《比永远再更多》


 楔子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永远并不存在，承诺的有效期限仅限于说出口的当下。
    无论是有形，还是无形，都是有期限的。
    吃的、穿的、用的都有过期和损坏的一天。
    人与人之间的关係、情感也随时都会有终止的一天。
    可能是生离，也可能是死别，亦或者是，谁也不想联系谁。
    我想，这世界上比有期限的东西更为短暂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关係了。

 Chapter1-1

    中午邻近午休时间，教室外头及校园内人声吵杂。在这片纷乱之中，我站在走廊的栏杆前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把手靠在栏杆上撑着我的头，百般无聊间，我一边滑着脸书的动态，想趁这时间把脸书的更新动态滑过一次，看看有什么遗漏的最新讯息。
    ──稳定交往中。
    见没有什么特别的新消息，我拇指滑动的速度加快，直到瞥见一条显眼的感情动态被我滑过，我立刻停下了动作。
    刚刚没仔细看到人名，基于好奇心使然，我拇指向上慢慢滑动，想找回刚刚被我滑掉的讯息，直到看到刚刚那则动态的同时，我也看清了稳定交往的对象是谁。
    我轻扯了扯唇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过了几秒我才重新有了动作，点进自己个人脸书页面，找到相簿的位置，点进第一本被我命名成句号的相簿，权限设定为只限本人观看。
    视线在相簿封面的那张合照停留了几秒，我点进那本相簿，拇指再一次滑动，数百张照片映入眼帘。
    多的炫目、多的令人眼花撩乱，多的让我差点迷失在回忆里。
    仅仅一瞬间。
    瞥见一张面容稚嫩的自己，我下意识地点进那张照片。照片的背景墙是气球造型的英文──happybirthdaytoyu
    照片里我和一个男孩并肩站在一起，里面的我们笑容青涩。然而，我却觉得当时的自己离我好遥远。
    我依稀记得当时所能受过到的情感，可是我却早已经遗忘了那种情感曾在他身上感受过。
    青涩的、悸动的、羞涩的。
    而他呢？那个曾经告诉我会永远喜欢我的人，一次又一次的改了自己脸书的感情状态，早已经数不清那是第几个稳定交往中。
    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笑得不是流逝的感情，而是当年的预言成了现在。早在开始的时候，就註定会到来的现在。
    我滑动拇指，滑到了最上方的时候，点了删除相簿的选项，按下的同时，确认删除的视窗马上跳了出来，连一秒的迟疑都没有，回过神我已经按下了确认。
    我不禁想，贴心的智能设计，在我们误按到删除键会出现提醒的讯息，让人们还来得及煞车。可是人的感情如果消失了，连确认也不必，自然而然的就会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里。
    谁也找不回了。
    几秒的时间，上百张照片全数删除，就好像那些曾经不曾发生过一样。
    相簿里面存在的照片不只是我曾经对他心动的痕跡，更多的照片是我在那几年生活的纪录。可是，一瞬间全数尽空。
    「柯瑜、柯瑜、柯瑜！我叫了你很多次耶！」
    一时陷入了自己的思绪，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和对方分外用力地拍肩动作，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握紧手上的手机，还好手机还安全的被我握在手里。
    「我现在听到了。」胸口的心跳跳动的剧烈，我还对刚刚的惊吓感到心有馀悸。
    我又气又恼的看向那张特写放大的脸，我推了下她的额头，语气微颤，「你差点吓到我了。」
    「我叫了很多次，你都不理我！每次都这样叫不会回。」曾妮雁一脸气恼，她手指指向走廊楼梯口，顺着手指的动作比回我身上，「我从楼梯口一路叫到这里。」
    她双手环抱着胸口，蹙起眉头，哼了一大口气。
    模模糊糊的记忆突然涌起，被她一提起，我才意识到刚刚好像有听到她的声音。
    在一片吵闹中，她的呼唤声就这么被我华丽的忽略了。
    我感到一阵心虚，不敢告诉她这件事情。
    我下巴跟着她刚刚比划的地方重复了动作，「所以你从那──边，叫到这──边，是要找我干么？」
    曾妮雁马上被我的话拉开了注意力，「喔、对了，就我刚去办公室找班导的时候，她要我转告你说上次请你登记成绩的考卷可以发回去了。她好像忘记很久了，刚才才突然想起来。」
    曾妮雁一说起，我才想到上次登记完英文成绩班导要我先不要把考卷还给同学，因为她想等之后上课有空再来检讨，结果这么一拖也过了快两个礼拜了。
    「我现在回教室就发。」
    我看了下手机，因为间置时间过久，萤幕画面已经暗了下来，在我想关掉萤幕时，画面先一步的变黑屏，我索性直接把手机收回体育长裤的口袋，拉上口袋的拉鍊。
    在我刚挪动脚步时，曾妮雁突然叫住了我，我怔了一下，回头看向她，「怎么了？」
    「你回来台湾也一年多了吧？」
    国三到现在高一，确实是差不多这个时间了。
    不明白她为什么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我疑惑地问：「嗯，怎么了？」
    「没什么啦，只是有时候觉得你好像还是很不习惯这里。」她笑了笑，「你会想念那里吗？」
    第一次被这么问，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当我意识到她的问题时，思索了一下，不到几秒的时间我就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会想起，但不会想念。毕竟那里也不是我的家。」
    －－
    作者说：因美国和台湾学制不同，台湾的国小一年级～五年级＝美国的国小、台湾的小六～国二＝美国的国中。柯瑜是去美国唸完国中，升六年级时去，升国三那年回。

 Chapter1-2

    在午休的鐘声响起前，我把英文考卷发回同学的桌上，发了几张后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微微一愣，考虑到现在的位置离座位有点远，我把写着自己名字的考卷放到了最后。
    但当下一张考卷的人名和分数映入眼时，我又一次愣住了──傅聿。
    傅聿就坐在隔我一个走道的隔壁，所以我又一次的把被我放到最后的考卷拿到上面，走到我们座位之间的走道。
    他正趴在桌上睡觉，头躺在伸直的右手手臂，另一隻手握着拳头靠在下巴的地方。
    他似乎不怕别人看到自己的睡相，就这么直接把睡脸露出来。
    我正思考着要把考卷放在哪里，视线从他手臂上游移到他的脸上，目光停留了几秒。
    他露出的脸颊上还隐约能看到睡痕，以男生来说显得长的睫毛浓密的垂下，吹弹可破的肌肤，有稜有角下顎线，在往上看便是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光是睡觉的表情就能看出他这个人对事情满不在乎的态度，而他也确实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他从第一节上课的时候就睡到现在了。
    可是没有人叫他起床，包含任课的老师。
    瞥见考卷上的高分，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丝对这个人的反感，忍住不耐把考卷塞到了他手肘底下。
    因为我的动作他的眼睫有不明显的颤动，我反射性地缩了下手，见他没有因为这样醒来，我才悄悄感到松一口气。
    把自己的考卷塞到抽屉后，我继续发完接下来的考卷。发完考卷回到座位的同时，鐘声刚好响起，班长代替班导提醒还在聊天的同学午睡时间到了。
    一排一排的日光灯从前排开始暗下。
    在我正准备要趴下时，右侧本来熟睡的人突然有了动静，听到声音，我下意识瞥了一眼。
    傅聿探起头，先是歪头舒展僵硬的脖子，大方的伸了个懒腰后，他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
    没一会，傅聿站起身，慢悠悠的走向门口。坐在门口的班长见他要离开，出声喊住了他。
    「傅聿？你要去哪？」
    傅聿停下脚步，望向他的俊脸表情从容，「尿急。」语落，他不疾不徐地踏出教室。
    自鐘声响起后教室和走廊一片寧静，但此刻，我依稀还能听到从走廊传来的脚步声。
    班长没有再追究傅聿随意离开的事情。看在眼里的我们都明白他的询问是例行性的公事，只是为了要给师长交代。同样的，傅聿的回答也只是一句交代。
    没有人真的在乎。
    我垂下眼瞼，把手臂枕在下面。
    有人说，人是很容易习惯的生物。可是直到现在，我依然有很多无法习惯的事情。
    比方说：同班了一个学期，我还是无法适应傅聿总是漫不经心的态度。
    在下午第二堂上课鐘声还没响起前，我利用下课空档想先去上厕所。还没走出门，一道匆忙的身影从我旁边擦身而过，怕被撞到，我下意识的停下脚步往旁边躲。
    那道身影刚从我眼前晃过，我看着卢岳超跑出门，此时，数学老师刚好要回教室，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小老师，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讲台上那一叠考卷发还给同学，我已经登记好成绩了。」
    卢岳超一脸有苦难言，「老师，我……」
    数学老师没有听到他的呢喃声，只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保温瓶，他摸了摸头上稀疏发量，「唉呀，真的是年纪大了，上个厕所回来也忘了装水。」
    他对卢岳超交代了声，逕自往饮水机的方向走去。
    「吼！都快上课了，我都来不及去福利社了。」卢岳超懊恼的揉了揉头发，在原地左右来回踱步，似乎还在纠结要先发考卷还先去福利社。
    刚踏出教室就见到这番景象，我好笑的说：「你再继续犹豫也不用去了。」
    闻声，卢岳超看向我，瞬间，他本来紧皱的眉头松开。他双手合十，语气恳切地拜託我，「柯瑜，拜託你帮我发一下考卷。」
    我满不在意的对他反手挥了挥，「我会帮你发。」
    「太好了！我的限量麵包有望了！」一说完他就马上跑走，连一秒都没有多停。
    只能怪我们教室离福利社太远，下课仅有十分鐘，通常走到福利社也刚好打鐘了，他如果不用跑的也别想来得及回来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我转过身，此时，一抹身影正好佇立在我面前。当视线对上对方淡漠的眼神时，我心头一惊。
    「借过。」她的声线低哑，不带一丝情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我下意识的闪到旁边。
    沉西沉面无表情地从我面前经过，我下意识的往她离去的方向看。那道单薄的背影看起来就好像脆弱的不堪一击，我没忘记刚刚她那近乎苍白的脸色。
    升上高一的几个月，我同样不习惯的还有这个人──沉西沉。
    沉西沉个性沉默寡言，在班上是一个近乎透明的存在。从高一到现在和她交谈过的学生屈指可数，也从来没有人看过她的脸上有其他的表情。

 Chapter1-3

    我代替卢岳超发下放在讲桌上的数学考卷，当傅聿的成绩又一次映入眼时，我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现在趴在座位上的他，走到他座位，我把考卷塞在他胳膊底下，礼貌性的把分数的地方朝下。
    徐祥益坐在傅聿前面的位置。我刚挪步离开，他正好在经过傅聿座位，他好奇的把考卷的衣角翻开，没看到分数，他索性半蹲从下偷看他的分数。
    他走回自己的座位，嘖嘖称奇，「傅聿也真够屌，没在上课还能够考这种成绩。」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我们不一样，也不想想他爸是谁。」
    循着声音，我望向开口的魏圣浩，他站在隔壁的座位的走道，把手枕在脑后，唇角掛在嘲讽的笑意。
    听出他语气中的酸意，我下意识的看向傅聿，他动也没动的趴在桌上，彷彿外面的纷扰与他的世界毫无关係。
    我瞥见手上那叠考卷的放在第一张的人名，缓步走向和魏圣浩旁边，隔了个走道，我沉默的把考卷递给他。瞥见自己的成绩，魏圣浩脸色一青，几乎是用抢的把我给他的考卷抢走，好像怕人看见，马上把考卷塞到抽屉。
    想要有本事说话酸别人，先考出个像样的成绩再说话吧。
    我扯唇，无奈的摇了摇头。
    傅聿确实不平凡，所以就算他上课睡觉，他还是能够考出让师长闭嘴的分数，拿下校排前三的位置。必须承认，傅聿是享有特权的人，但他的特权，建立在他有本事做到让人没办法对他的特权说话。
    然而，这样的人也是我最想保持距离的。
    在鐘声响起的前一分鐘，我正发完最后一张考卷，注意到前门传来的动静，就见卢岳超风风火火地跑进教室，压着膝盖喘着气，待呼吸缓和后，卢岳超走向我，少年身上的汗水味沁入鼻尖。
    「柯、柯瑜！」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把手上的铝箔包包装的牛奶递给我。「谢谢你帮我发考卷，这个当作我的谢礼。」
    望见他手上的牛奶，我微微一怔，「不用给我谢礼，这只是举手之劳。」
    卢岳超呼吸凌乱，「但是多亏有你啊！之前就常请你帮忙，这不算什么。」他把保久乳塞到我手上，「要在今天喝完喔！这好像期限只到今天。」
    我还来不及反应，卢岳超就离开了。
    望向手上的保久乳失神，遥远的记忆在此刻涌上脑海，当年被我吞入喉中的酸味彷彿还残留在喉间，连带着胸口也染上了阵阵酸意。
    我没有说出口的是，早在很久以前我就不喝牛奶了。
    最后一节课下课时，薛宣宁来到我的座位前，「柯瑜，我们这节课先去巡一下环境吧？不然我怕我放学会赶不到校车。」
    正抄着笔记的手停了下来，我这才想起这礼拜轮到我和薛宣宁一起值班。校长特别注重校园的环境整洁，常常会不定时巡视校园，班导便规定我们每个礼拜都要轮两个人值班整理和检查班上的打扫区域，
    我尷尬地看向来不及抄完的笔记，顾虑到笔记是跟前面的人借的，还有一大段我还没抄完，为的想赶在上课还给对方。
    我面露歉意，转而对薛宣宁说：「你来不及没关係，我放学后再自己去巡。可以吗？」
    薛宣宁看我在忙其他事情，也没有多说什么，点了点头便说：「那今天就先麻烦你了。」
    「没问题。」
    「是我比较不好意思，每次轮到我们都让你比较辛苦。」
    知道她是因为要赶校车所以不得已，所以我能够谅解她的难处。
    班导规定我们放学前要巡视环境，虽然大多数的人都能配合，但并非每个人都能配合。
    外扫区距离教室有段距离，通常要走到那里也差不多上课了。所以大部分的人都只能利用放学时间巡视，但偏偏有少部分的人像薛宣宁一样。
    「没关係，这是小事情。」
    薛宣宁感激一笑，「谢谢你，你人真的很好。」
    鐘声响起，在老师宣布下课后，大伙都迫不及待的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若是平常，我现在也会这么做。但因为今天要留下来，所以我也不像平常急着收拾书包。
    在和同学道别完没多久，我的东西也收的差不多了，把今天用到的课本从抽屉收到书包，确定抽屉被我净空后我才站起身。
    此时，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几个零散的同学正在走廊间聊，望向几乎无人的教室，我的视线落在还趴在桌上的傅聿，不禁皱起眉头。
    他是打算睡到夜校的学生来上课再走吗？

 Chapter1-4

    我凝向傅聿，但我想等下等我回来他应该也差不多离开了。
    思及此，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迈步走向教室后方，在放扫具的柜子取了一个垃圾袋，拿了个夹子后便往外扫区前进。
    平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扫工作，外扫区自然也有固定的人打扫，但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巡视环境，把多馀的垃圾处理掉。
    距离打扫时间也过了几节课了，我巡了一遍后，垃圾袋里有少量的垃圾，晃了一圈确定没问题后我才放心的离开外扫区。
    经过教室走廊，如我所预料傅聿已经离开了。我把垃圾袋里的垃圾倒到教室外的垃圾桶，就在此时，一道脚步声逐渐逼近。
    在寧静的走廊上回盪在耳边声响稍显突兀，当我侧过脸一看时，对方已经停下脚步，我对上了傅聿那双有神的双眼。
    他双手插着口袋，看起来随兴且慵懒。见他打了个哈欠，我移回目光，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继续手边的动作。
    我把垃圾袋平整的摺起，想重复利用还算乾净的垃圾袋，当我挪动脚步准备要走进教室后门时，后方传来对方不确定的声音。
    「柯瑜？」
    我微微一怔，缓慢的回过头。
    「我记得你是叫柯瑜吧？」
    对于他的问题我第一时间还感到荒谬，几秒后，我沉下脸，语气平淡的回，「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傅聿脸上的笑容满不在乎，他耸了耸肩，双手环抱在胸口，「大家都走了你还留下来一个人打扫，根本是佛心来着。」
    他过于随便的态度令我感到不耐，我蹙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佩服你的意思。」
    我深吸了口气、又轻吐了一口气。
    我不该回应他的话的。
    看不惯他脸上的笑容，我别过脸，没有再回答他，逕自走回教室把手上的东西都归位。
    大功告成以后，我走回自己的座位想拿书包，然而，我才刚走要走到座位，鞋底摩擦地面的触感一滑，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知道自己踩到了东西，我低下头，发现鞋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我一怔，心里一惊，我马上捡起那张疑似是考卷的纸。
    定睛一看，我注意到是刚刚上课老师发的作业卷。本来应该空白的试卷一字不漏的填上答案，当馀光瞥见右下角傅聿的名字时，我下意识抬起头，傅聿正站在前方的讲台，他的视线从我手上慢慢扫回我的脸上。
    被这样打量的感觉不舒服，但思及是我理亏在先，我尷尬的出声，「抱歉傅聿，我踩到你的考卷了……还踩到鞋印。」
    傅聿默不作声，脸上没有多馀的表情。他走下讲台，缓步走到我们座位间的走道，在几步之距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挑了挑眉，唇瓣微微扬起，「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吗？」
    我迟疑的开口，「可是你不是已经写好了吗……」
    尷尬和愧疚感的情绪同时涌上，我脑子里迅速的想到我可以弥补的办法，当念头一浮现后，我马上翻开自己的书包，抽出其中一本课本，把我夹在里面的白卷拿出来。
    「我的跟你换，我还没写名字。」
    傅聿沉默的看着我，几秒后，他张开薄唇，声音平静，「帮我抄上去。」
    我怔愣，丝毫未料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间觉得莫名其妙，但随即又马上想到这作业确实是他花了时间和精力写好的。
    是我的错，他提出这个要求也是正常的。
    我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来，把侧背书包掛回桌沿，我把手探进书包想掏出笔袋，正好碰到正在震动的手机，我直觉先拿出手机，望见视线来电名称时，我还一时反应不过来。
    「妈？」
    「小瑜，你搭车了吗？」
    我指腹摩过一旁的背带，视线定在桌上的那两张作业卷。
    「我这礼拜要留下来打扫，所以不会这么早搭车。抱歉，妈，我今天才想起来，忘了提前跟你说。」
    「没关係啦，我是要跟你说晚餐记得吃饭，别因为我和你爸不在家就不吃了。」
    我抿了抿唇，低低的应了声，「好。」
    掛掉电话后，我发现傅聿还站在旁边，他正靠在自己的桌子前，双手环抱在胸口看着我。
    看来他是想盯着我抄完。
    我不悦的抿了抿唇，忍不住和他开口强调，「我会抄完再走。」
    他挑了下眉，面露意外，「你真要抄？」
    他诧异的模样令我感到匪夷所思，不是他先开口要我抄的吗？怎么现在反而还感到意外了。
    「你不是已经写好了吗？我抄完也很正常吧？」
    「那你有想过你的作业怎么办吗？」
    闻言，我一怔。
    我如果把答案抄到原本我的作业卷，等于我自己就没有作业卷了。傅聿原本不只写好了名字还用原子笔写好答案，我更不可能拿他的来代替。
    想到之后，我懊恼扶着额头。我怎么可以这么蠢？
    耳边突然响起傅聿的轻笑声，我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只见他一脸好笑的摇了摇头。
    「搞不懂你是真笨还是假笨。」
    语落，他抽走摆在我面前的一张作业卷，那张留有我的脚印的作业卷。
    我尷尬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的意思。
    当我看到他背对着我把作业卷随意的塞回自己的书包时，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傅聿？」
    「你多为自己想吧。」他的声音背对着我传来，我一怔，他书包掛回肩上黑眸凝向我，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好人不是这样当的。」

 Chapter1-5

    「柯瑜，走吧。」
    见到曾妮雁走到我桌旁，我嘴里还含着开水，模糊的应了声后，我把瓶盖转紧，待我把水吞入喉中后才开口。
    「今天在室内还室外？」
    「室外，体育股长说今天自由活动。」
    听到在室外，我马上把掛在椅背的体育服外套穿上，还把拉鍊拉到最上方。
    一走出教室，我双手抱紧自己，低着头迎着凉风，任由风吹起我的头发。我将披散在肩膀的长发藏进脖子两侧，想藉着头发替自己的脖子保暖。
    走到操场的路格外漫长，裸露在外的脸颊仍能感觉到风吹到脸上的凉意。
    在操场和班上的人会合后，我们自动站到平常做暖身操时各自在队伍的位置。
    直到我们已经集合完毕了，我看到两抹一前一后缓慢步行而来的身影。
    走在前面的沉西沉穿着深色的防风连帽外套，低着的头戴着外套的帽子，她双手环抱在胸口，在到了司令台旁边她停下脚步，身处的位置正好在树荫底下。
    若在室外上课，沉西沉都是站在那个位置看着我们。
    视线越过沉西沉，在她身后的人正慢悠悠的走向这里，在与沉西沉擦身而过时，鐘声正好响起，他依旧不慌不忙的照着自己的步伐，缓慢的走向这里。
    看到傅聿，我的脑海不禁流窜出他那天的话。
    体育股长的声音响起，身边的同学们开始做起暖身操，我这才跟上动作。在做好暖身操及慢跑操场三圈后，班上的男生和少部分的女生各佔据两边的篮框。
    对于运动我感到兴致缺缺，更令我提不起劲的是现在的天气。
    对我来说，现在的气候可以说是冷了。
    望着脱下外套仅穿着短袖的同学，我缩了下身体，双手抱在肩头维持我的体温，不久后，我的下巴顶在膝盖上，眼皮开始感到微微下沉。
    「欸柯瑜，我们想下去跑一下步，你要一起去暖暖身子吗？」
    有人拍上了我的肩膀，我稍微睁开眼，只见曾妮雁正在我面前伸着懒腰、黄珮儿把身体弯下，指尖轻易的碰到了自己的鞋尖。
    我感叹的想，我怎么就碰不到那呢，平常做这个动作能超过膝盖就很了不起了。
    「我们刚说要来比赛谁最快跑完五圈。」黄珮儿的声音听起来很雀跃。
    我的眼睛瞇成一条线，我懒懒地说：「天冷，想春眠，不想动。」
    黄珮儿捏了捏我的鼻子，「你每次天冷都懒洋洋的，是不是出生前在妈妈肚子里冬眠太久了啊？」
    我撑起一边的头，半垂着眼，「……可能吧。」
    听到她们道别的声音，我看也没看的朝她们离开的方向挥了挥手。
    在脚步声远离后，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我倏地睁开了眼，刚才涌现的睡意在此刻忽然全无。
    我懒洋洋的撑着头，无聊的看着前方，直到鐘声响起，我才发现一节课已经过去了。我缓慢的站起身，伸了伸懒腰，打算趁下课时间去一下厕所。
    在我走下司令台转身欲往后方的中庭时，一道急促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欸！你小心一点！」
    闻声，我望向声音的来源，只见一颗球从我正前方飞过，距离近到令我吓得缩了下，我眼睁睁的看着那颗篮球砸上靠在司令台旁的沉西沉。
    她来不及闪开，当她看到球时，那颗球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她的额头。
    我心头一惊，只见她抱着头蹲下来，我紧张的跑向她，弯身拍上她的肩膀，「沉西沉，你没事吧？」
    「就叫你不要乱丢。」
    刚才讲话的男声从旁边传来，我抬眼一看，见到两个男生正紧张的跑向这里。
    看起来莽撞的平头男低着头对沉西沉赔着不是。「抱歉抱歉，我不小心失手。」
    另一个男生正扶着膝盖担心的看着沉西沉，「你没事吧？」
    沉西沉摀着脸，没有回应我们的话。
    「你朋友吗？」
    我看向出声的男生，四目交接后我注意到对方有张清俊的面孔，但脸上的表情却给人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他的问话令我一愣。和沉西沉称不上是朋友，但感觉现在否认也很奇怪，于是我只能尷尬的点了下头。
    男生点了点头，又看了下沉西沉，「要去保健室吗？」。
    一道清冷的的声音响起，「不用了，我没怎样。」
    沉西沉缓慢的站起身，唇色苍白、额头上还有被球砸到的红印，可见对方的力气有多大。
    我担忧的开口，「沉西沉，还是去一下保健室吧？」
    「不用了。」
    注意到旁边的男生身体一震，我迷糊的看向对方。
    平头男捡起滚落在一旁的篮球，「没事就好，吓死我了！」
    「沉西沉？」
    听见饱含惊讶的声音，我和沉西沉同时看向对方。男生清俊的脸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我在他的眼里读到了震惊。
    我看向沉西沉，此刻，我在她一贯平静的眸中见到一丝波澜。
    「林日海？不走吗？」
    平头男的唤声拉回我们的注意力，我看见沉西沉在听到对方名字时，明显愣住了。
    刚才浮现的疑问在这一瞬间有了答案，我几乎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人是认识的关係。
    林日海对着平头男说：「你先走。」
    平头男满脸疑惑的抓了抓头，应了声便离开了。
    林日海伸出手，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碰上沉西沉额头上的红印，在他碰触到她时，沉西沉明显缩了一下，但却没有闪开他。
    「还痛吗？」他的声音隐含了一丝温柔。
    这俩人的氛围……感觉我不适合站在这里。
    思及此，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礼貌性的和沉西沉交代，「沉西沉，你没事就好，那我先走了。」
    在我想转身时，沉西沉突然叫住了我。
    「柯瑜，麻烦你陪我到保健室好吗？」
    我惊愕的回过头，没想到会从沉西沉口中听到这句话，但一见到沉西沉苍白的脸色，我下意识就点了头。
    「好，我先跟老师说一下。」
    语落，沉西沉抓住了我的衣袖，冷汗从她的额间滑落。
    「现在，拜託你。」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沉西沉用这种拜託的语气和脆弱的表情说话，直到在她几乎快站不住时，我马上抓住了她的手腕，同时，还有另一隻手勾住她的手臂。

 Chapter1-6

    我迟疑的看向林日海。虽然不知道具体原因，但我能感觉得出沉西沉现在除了不舒服外，还不想待在他身边。
    我面露歉意的对他说：「抱歉，我先带她去保健室。」
    我把沉西沉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想用自己的力量支撑她的身体，她的身子单薄，我很轻松就能撑起她的身体。
    刚挪动了几步，鐘声响起，林日海坚定的声音却没有被鐘声掩盖而过。
    「放学后，校门口，我会等你愿意见我。」
    沉西沉的脚步明显顿了下，接着，继续迈开步伐。
    保健室阿姨不在保健室，我习惯的把沉西沉扶到里面的床位，待她坐下后，我担心的观察她的脸色。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看起来比刚刚好多了。
    「你还很不舒服吗？」
    沉西沉把帽子拿下，露出一张白净的脸，脸上的表情又恢復她一贯的冷淡。
    「暂时死不了。」
    我皱起眉头，忍不住说：「不要这么轻易的把死掛在嘴边。」
    沉西沉平静地反问我，「人都会死不是吗？面对死亡很难吗？」
    对于她这么轻易的把死掛在嘴边，我不禁感到有些生气。当我意识到时，我已经把满腹的话脱口而出。
    「对，人的生命是有期限的，你也不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可是太随便把这件事掛在嘴上不是面对死亡，只是让人觉得你有多不重视自己的生命。」
    无意把话题导向严肃的地方，但是我就是没办法接受沉西沉用这种态度说话。
    然而，听完我的一席话，沉西沉的眼神仍是平静无波。
    我紧咬住下唇，感觉自己说了这些话也只是白费。
    我压下自己胸口的闷气，装作没事的说：「你先休息吧，我会帮你转告体育老师。」
    在我欲转身时，沉西沉淡漠的声音传来，「我知道。」
    我反射性地停下了动作，还来不及细想她这句话的意思，她已经接了下一句话。
    「我的死期。」
    我惊愕的望向她。当我们眼神交会时，她的眼里依然是一贯的淡漠，就好像这件事情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
    反正也无所谓。这是我在她脸上看到的。
    喉咙一紧，我想发出声音，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一道脚步声正逐渐靠近，对方停下了脚步，保健室阿姨的头探了进来，「咦？真的有人？」
    她的视线在我们两个间游移，「又是你们啊？」
    突然被打断的气氛，令我本欲问出口的话不得不全数吞回肚子里。
    回到操场后，我向体育老师转告沉西沉因为不舒服而去保健室休息的事。
    「知道了。」
    体育老师看起来一点不意外，似乎还很习惯这件事情。
    对此，我不禁感到疑惑。
    在体育课时沉西沉都是在旁边休息，虽然没有人知道具体原因，但隐约知道沉西沉身体状况不适合运动。
    时间一过，大家倒也习惯了这件事，也就没那么在意真正的原因了。
    不可否认的是我也是如此。
    但在经歷了刚刚，我对她的除了不解外，也多了一分好奇。
    黄珮儿跟曾妮雁还在操场上，冷风吹拂而来，我抱住自己的身体，缓步的踏上司令台的台阶。
    即使中途衍生出了插曲，我的身体也没有因为刚刚的事升高体温。依然能感觉到外头的冷意，也只想躲在角落等着下堂课可以赶快回教室。
    然而，在我一踏上司令台就见到多了一个人靠在墙面，伸直了双腿，长腿好看的交叉在一起，他把外套反盖在身上，眼眸紧闭。
    望着眼前的他，我不禁想，他这样在家还要睡吗？
    我坐在靠在角落的位置，距离傅聿大概隔了两个人的距离。
    在我坐下没多久，我感觉到口袋的手机传来震动，我掏出手机，滑开萤幕。
    一个陌生的头贴跳出脸书的对话窗，对这张头贴和名字我没有印象，以为是认识的好友改了头贴和名字，我顺势点了进去。
    然而，当讯息映入眼，我怔愣住了。
    ──「……最近还好吗？好久没看到你了，意外找到你的脸书，不介意的话回覆我的好友邀请吧。」
    点进对方的头贴，仔细端详了片刻，我才逐渐在照片中找回我记忆中的模样。
    其实对方的长相与我记忆中的模样相差不远，但是记忆有些久远，很多印象也变得模糊了。
    零碎的记忆涌入我脑海里，有好半晌，我都回不过神。
    耳边传来些微的动静声响，我回过神，傅聿那双清明有神的眼正好对上我的眼。
    「柯瑜！」
    当我回过神时，黄珮儿和曾妮雁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没发现他们的到来，我怔然的开口，「怎么了？」
    曾妮雁疑惑的问：「刚下课怎么没看到你，你去哪？」
    「刚沉西沉不舒服，我陪她去保健室。」
    她们两个都站着我面前，坐在地上的我感到有些压迫，我撑着地板站起来。当我想把手机放回口袋时，另一道声音令我分心。
    黄珮儿诧异的惊呼出声，「沉西沉？你陪她？」
    以为手机有放到口袋，却在我松了手听到掉落在地面上的声响才发现我根本没放好，手机掉在黄珮儿脚边。
    「嗯，因为我刚好经过。」
    在我正想捡起手机时，没注意到的黄珮儿移动了一下，当她发现时我的手机已经被她踢到。
    我微微一诧，视线跟着从我眼前滑过的手机移动，刚好落在傅聿旁边。
    傅聿低下头，萤幕的光亮微暗，他伸手捡起了我的手机，视线停在萤幕的画面，几秒后，萤幕的光正好熄灭。
    「傅聿？」
    我对他伸出了手，傅聿偏头看向我，眼神若有所思的扫向我，然后，他把手机递回。
    「那沉西沉还好吗？」
    曾妮雁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我靠近傅聿，在适当的距离接过了手机。
    「没什么事。」我轻描淡写的带过，没有提起刚刚的插曲。
    两人点了点头，这个话题才到此打住。
    「你要继续待在这吗？还是跟我们去动一动？」
    此时司令台只有我们四个人在。
    刚刚是因为傅聿还没醒，现在他醒了，我继续待在这里也有些微妙。
    我牙一咬，硬着头皮说：「我去散步热一下身体。」

 Chapter1-7

    回到教室没多久，上课鐘声就响了。数学老师一进教室，就要我们把前几天发下的作业卷收上。
    我翻过抽屉和书包的课本都没找到那张作业卷，我倏然停下翻阅的动作，此刻才突然想起一早来学校时施寧寧有跟我借走那张作业卷。
    正当我想起这件事时，后面的人刚好拍下我的肩膀，她的声音和她的动作同时传来，我接过她递上的纸张。
    施寧寧面露歉意，「柯瑜，抱歉。我刚忘记先还你了。」
    「没关係，现在还了就好。」
    接过她递上的纸张我才松了口气，差点以为是自己搞丢了。
    当我定睛看到试卷上的摺痕时，我先是一怔，思绪还转变不及，后面的同学已经把我手上的纸张收走了。
    老师手上拿了一叠刚刚收回的试卷，他粗略地翻过一次，表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很好，大家都有乖乖写作业。」
    他把考卷随机分了几叠发给每排第一个位置上的人。
    「不要拿到自己的，这张一样会算平常成绩，让你们拉高一下个人的平均成绩。」
    教室同时响起两道声音，有欢呼也有哀嚎。
    数学老师举起手示意同学们安静。
    「本来这张也要算考试的，我可是为你们着想才让你们当作业。」
    我若有所思的盯着刚刚拿到的卷子，上头残存的黑印令我不禁感到愧疚。
    刚刚传下来的试卷第一张刚好就是傅聿的，看到熟悉的鞋印，我下意识就把它抽起来。
    我试图拍了拍卷上的黑印，无奈痕跡已经定型，残存的痕跡我怎么样也拍不掉的。
    我眼角馀光瞥向右侧的身影，傅聿一隻手撑着头、另一隻手转着手上的红笔，模样看起来慵懒愜意。
    这也是我难得看到他在上课的时候保持清醒。
    台上老师宣布对答案的声音拉回我的注意力，我收回目光，拿起刚摆在桌上的红笔。
    答案一题一题的对下，正确率高到我连动笔的机会都没有。
    一路对下来傅聿一题都没错，我打了一个勾后把作业卷翻回正面，找到他名字附近的空白处。
    当我想写下成绩时，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一旁的姓名。
    「改好后收给小老师登记成绩，我们再找时间检讨，现在先赶单元进度。」
    老师的声音刚落下，旁边传来一道慵懒的唤声。
    「柯瑜。」
    我迟疑了几秒，愕然的望向身旁的人。傅聿把手上的试卷传给我，我下意识接过。
    「这张是你的吧？你名字只写一个字。」
    我定睛一看，发现那张试卷姓名的地方只写了一个瑜，但不是我的笔跡。我下意识看了一遍试卷上的笔跡，确定是自己的笔跡后才微微点下头。
    此时，后方传来一道声音，我下意识地回头看向施寧寧。
    「对了，你没写名字！我那时候比较急，突然忘了柯怎么写就先帮你写了名字，刚忘了跟你说。」她面露歉意的双手合十。
    「没关係。」
    收回思绪，我随即拿起桌上的黑色原子笔把姓氏填上，在我写完后，后面的同学刚好把卷子收走。
    我趁这个机会对傅聿道谢，他漫不经心的朝我耸了耸肩。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确定那张作业是我的，因为在班上名字有瑜的人并不是只有我一个。然而，在老师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这件事也就这么被我拋在脑后了。
    当我走出车站时，时间已经临近傍晚。
    太阳残存的光辉渲染了白云，天边也染上一片无尽的灰澄。
    即将入夜，外头的气温比下午还来得低温。我把手藏在外套口袋里缓步而行，后来走进了一间巷子，在巷内的小吃店停下了脚步。
    走进店内，老闆娘朝我点了点头，我拿起柜台上的菜单和笔，在自己想吃的餐点划了一笔。
    此时老闆娘正好把烫好的麵捞到碗里，她把碗放进托盘里，端起托盘的时候转过身，她对我露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我回了一个微笑。
    在老闆娘上好餐点后，我把点完餐的菜单给她，接过菜单后她对我比了身后的等餐候座区，示意我先坐着等餐，我点了点头，自动退到那边。
    抬起眼的同时，映入眼的是贴在柜檯墙上的a4纸，上头有用奇异笔手写的字跡──老闆娘听不见，如要点餐，记得把菜单亲手拿给老闆娘，如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请多包涵。
    仔细一看，会发现在显眼的地方都有贴有类似的纸张。
    这间店面位在巷弄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多是些常客捧场。
    我是在不久前经过这条巷子无意中发现这间店面，平常晚餐吃外食的机会并不多，但偶尔留下来自习或者是爸妈不在家时我便回来这里买晚餐。
    以往我来的时候会看到老闆娘和另一个男员工，但今天难得只有看到老闆娘一个人。
    背着的书包里头的书沉甸甸的，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来等餐，趁此缓解书包背负的重量。
    坐下的同时，我的视线无意的落在店内，望见角落的女孩正低着头翻阅书本，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在她稍微抬起头注意四周时，她对上了我的眼。
    那双淡漠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同样的，我脸上的表情也很平静，几乎是同一时间，我们同时把交视的目光移开，就好像彼此素不相识。

 Chapter1-8

    就跟无意中得知有这间店的存在一样，发现这是沉西沉家的店面，也是上个月来的时候看到她才知道的。
    那次和这次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见到彼此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虽然不知道沉西沉怎么想，但我能感觉出来她一点都不想跟我、甚至是其他人有其他的交集，所以现在这样的反应是我给予她的尊重。
    在里面唯一一桌的客人离开座位后，听到声响，沉西沉站了起来，把桌上的碗盘收拾起来，用抹布擦拭过桌子后，拿着碗盘到后面的碗槽清洗。
    听到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抬起头，见到老闆娘提着打包好的汤麵，我站了起来，把刚刚准备好的零钱给她，她把汤麵递给我，我接过汤麵，在原地等她清点好零钱。
    没问题后她抬起头对我露出了微笑，笑容亲切，我也下意识地回了微笑，「谢谢。」
    综知对方听不见我的声音，我还是想说这句话。因为我知道，她能看懂我想说什么。
    缓步踩踏在每天往返的街道，晃眼而过的街景是我日日所见，但是有好多个瞬间，我都觉得这段路程比起熟悉更多的是陌生。
    回来台湾也一年多了，搬到这个地方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但是我仍然觉得有很多的不习惯。
    转角的公园映入眼帘，听到那头传来孩童们嬉闹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孩童们。
    溜滑梯旁有两个小女孩绕着溜滑梯全力地往前奔跑，后面有另一个小女孩正卖力地追逐着，每每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又马上被拉开了距离。
    她们的嘻笑声和尖叫声传入耳里。彷彿被她们的天真及喜悦感染，我忍不住勾起唇角。
    终于距离被拉近了，追逐的小女孩看准时机伸出了两隻手，同时抓到了两人的衣袖，被抓住的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三人互看对方，边喘着气边笑着，连话都说不好，没一会，三人像是没了力一样跌坐在地上。
    「我们说好了，之后升上三年级就算没有同班，我们也要常常找对方一起玩喔。」
    「我们当然会一直同班啊！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当然，我们说好永远都是好朋友。」
    三个小女孩承诺的话语传入耳，方才勾起的唇角在一瞬间变得沉重，我的嘴里无声的唸出她们口中那两个字。
    零碎的回忆涌入脑海，脑中的画面和我眼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
    一时之间，我竟分不出实与虚。
    无论是对现在的她们、还是对那个时候的我们来说，永远是能轻易说出口的话，只因为儿时的我们从来不明白，永远是多么漫长且沉重的承诺。
    并且，从来不存在。
    缓神过后，我收回了视线。
    按下大门的密码锁，打开门，昏暗映入眼，踏入屋内后，玄关的感应灯随即亮起。
    「我回来了。」
    虽然知道爸妈这几天不在家，但养成的习惯我连一天也不想捨弃。
    我走到厨房，从流理台上面的壁柜里拿出大碗，我拉开碍事的手袖，把装在塑胶袋里的汤麵倒到里头，此时我才注意到流理台角落的那瓶保久乳。
    那天放学回家我先到厨房洗手，想起书包里的保久乳，便顺手把它拿了出来。只是后来这两天我都没进来厨房，这瓶保久乳也就一直被搁置在这里。
    我记得没错的话，那天卢岳超好像叫我当天把它喝掉，因为期限只到那天。
    期限啊……
    一失了神，没注意到碗里的汤已经满出来了，等我回过神时，已经被溅出的汤汁泼到手臂。
    热烫的汤汁令我一颤，「呃。」
    我立刻把本来朝下的袋口换了个方向，一边拿起掛在水龙头的抹布擦拭流理台，随后我把剩馀的些许汤汁倒进水槽，用清水将稍嫌油腻的汤汁冲洗乾净。
    一连串的作业结束后，我把汤麵推到一边，拿起角落的保久乳想确认有效期限。
    果不其然，如卢岳超所言期限只到那天。
    既然已经过期了，那就只能倒掉了。虽然心里觉得辜负了卢岳超的心意，但也没无他法。
    我抽出上面的吸管，将吸口戳了个洞，抽出吸管的瞬间，白色的液体从吸管下方洒出溅到了我的手。
    空气中除了汤汁的香气，还多了牛奶的奶香味。
    映入眼的白色液体和奶香味，将我带到儿时的回忆里，喉中彷彿还能嚐到曾被我嚥入喉咙的酸味。
    『那个过期了好多天了。』
    自那天起我便明白了，这世界上所有东西都是有期限的。
    牛奶会过期、说出口的承诺也会。

 Chapter2-1

    第一次段考结束没多久，我们拿到了第一次段考的成绩单。
    我拿起萤光笔把自己的栏位画起来，画到最后也是成绩排名，笔尖一顿，我把笔盖盖上。
    名次比上学期退步了，要说完全不在意只是在自欺欺人。在考试的时候心里也多少有自觉会拿到什么样的成绩，所以在失落一瞬间后也就释怀了。
    就连在意这件事情，也是有有效期限的。
    午餐时间，我和曾妮雁、陈韶凛几人一起在自己座位上吃饭。
    我一连喝了几口开水，每每吞嚥都觉得自己喉咙隐隐作痛。
    我不安的想着，该不会是快感冒了吧……这个月生理期的时间也快到了，若在这时候感冒只是雪上加霜。
    思及此，我又连灌了好几口水，希望只是自己多心了。
    此时，曾妮雁的视线落在我旁边正在趴着的傅聿。
    「我上课认真听课、放学还去补习班上课、回家还唸书到三更半夜，怎么成绩还是不如一个几乎上课都在睡觉的人啊？」
    陈韶凛被曾妮雁一脸无语问苍天的表情逗笑，我无奈地扯了扯唇，专心吃着自己的午餐。
    「你跟谁比啊？我们可是输在起跑点的人。」
    「那至少后天可以追得上吧？」
    因为座号相连的关係，曾妮雁的成绩就在我下面一格，我想起刚刚瞥见的成绩，趁着嘴里的食物吞嚥下后，我道，「不是比上学期进步了吗？我记得。」
    话一说完，曾妮雁的表情比刚刚还生无可恋。
    「如果进步零点五分也是进步的话。」
    闻言，我噗哧一笑，陈韶凛笑得更过火，拍了拍她的肩，「没事，还有两次段考。」
    在安静下来没多久，陈韶凛像想起什么，突然压低了声音，「但你们说那件事是不是真的啊？」
    不太确定她指的是什么，但是我注意到她的视线正隐约往傅聿那瞥。
    「什么？」我和曾妮雁异口同声的问出口。
    陈韶凛脸色一沉，眼神还小心地在四周打转，确定没有人注意我们后，她才缓缓道出，「傅聿知道考试内容的事。」
    我一怔，曾妮雁惊呼出声，「欸？你说之前传的那件事？」
    「就很奇怪啊！没什么在上课的人还能每次都考出前几名的成绩。」
    「要不是我后来知道他爸是谁，我还真的以为他会通灵。」
    她们的话令我陷入了沉默，同时也感到匪夷所思。
    我徐徐吐声，「可是我不觉得，傅聿这种对什么都感到满不在乎的个性会去在意成绩。」
    我不否认我看不顺眼傅聿，但是，我不觉得他会为了成绩而做出一些手段。
    因为我的话，俩人陷入了沉默。
    我勾起唇，反问：「不觉得吗？」
    面前的两人面面相覷，似乎也觉得我的话有点道理。
    下秒，旁边传来了椅子摩擦地板的声响，突如其来的插曲令我们吓了一跳。
    我反射性地看向右方，傅聿的背部一颤，接着，他缓缓地抬起头，掌心贴在自己的脖子扭动。
    曾妮雁紧张到用气音说话：「他听到了？」
    「我、我不知道啊！我们没有讲得很大声吧？」
    我无奈地扯了扯唇，偏偏还在当事人附近讨论起。但见傅聿看起来还在舒展筋骨的反应，我猜想他应该才刚睡醒。
    「没有吧，感觉？」我说出我的猜测后，她们明显的松了口气。
    两人埋头吃着自己的午餐，几乎不敢往傅聿那边看。
    我下意识看向傅聿，下秒，他突然站了起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视线刚好与我对上。
    随后，他两手插着口袋，慢悠悠的离开了教室。
    在他离开后，我面前的两个人突然喘了一大口气。
    「憋死我啦！超怕他瞪我的！」
    「我的心脏啊……」
    我撑着头，笑着损她们，「说别人坏话前要小心隔墙有耳。」
    「是，你说得对。」曾妮雁拍了拍胸口。
    陈韶凛用肩膀撞了下跟她坐同张椅子的曾妮雁，忍不住怪罪，「都你啦！前面没事提起傅聿。」
    「是谁先提起那件事的？」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上的麵包，对两个人比了个示意暂停的动作。
    「你们都有份，别斗嘴了。」我拿起桌上的麵包，「听到又怎样没听到又怎样，话都说出口了。」
    俩人这才停下，乖乖地继续吃午餐，安静下来后便开始滑起自己的手机。
    突然，曾妮雁又怪叫了几声。
    我被她声音吓到嘴角一抖，「又怎么了？」
    曾妮雁把手机放到桌上，让我们可以看到她刚刚看到的东西。
    我稍微靠近萤幕，望见一则娱乐头条新闻。陈韶凛则伸手滑了下，一张有点模糊、背景漆黑的照片映入眼。
    「这男演员不是退出演艺圈了吗？怎么还有他的消息？」
    我接过手机，映入眼的人名使我一怔，视线不自觉在那张模糊的照片停留了几秒。
    我不敢置信地说：「对啊……都这么久了还有他的新闻？」
    「柯瑜你知道他啊？我以为你那时候在美国没关注台湾演艺圈耶！」曾妮雁问。
    「我没和台湾那么脱节好吗？该知道的八卦我还是知道的。」我无奈地笑了，把手机还给她。
    「所以说你们不觉得很浪漫吗？他等于说是为了爱放弃了大好的前途耶！」
    陈韶凛摸了摸下巴思考，「是真的满可惜的，印象中好像两年前吧？他那时候才二十七、八岁，感觉事业正要往上攀升就突然退出。」
    她们的话令我一怔，隔了半晌，我说出我直观的感受。
    「会吗？我不觉得可惜耶。」语落，我笑了笑，「你们看那张照片，虽然拍得不太清楚，但感觉他们很幸福。」
    闻言，曾妮雁认真的看了下手机画面，半晌，她缓缓道，「……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与其说放弃什么，不如说他是选择自己真正想要的。」

 Chapter2-2

    前天的预感成真，在我生理期报到的同时，我感冒了。
    今天起床我就觉得身体不太舒服，还因为这样差点迟到。
    当我走到学校的时候，早自习已经快结束了，平常总是充斥着人流的校园，此时几乎看不到学生在校内走动。
    望见校门正缓缓闔起，在几乎只剩一个人可以进去的距离，我深怕赶不上，拉紧侧背包加快脚步。
    在只有几步的距离时，铁捲门突然停下，接着，本来仅剩一个人可以进入的距离正逐渐拉宽。
    汽车的引擎声从身后传来，我一顿，停下脚步，一台铁灰色休旅车从我身边经过。
    进入校门内后，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后座的人打开了门。上半身穿着黑色外套，下半身穿着学校制服裤的人下了车。
    看清那张脸时，我微微一愣。
    几秒后，我若无其事地迈开脚步踏入了校门口。在我走进校门的同时，对方刚好对上了我的眼。
    冷风拂过，我缩了下身子，拉紧侧背包的背带，从对方身旁经过。
    此时，另一道开门声响起，坐在驾驶座的男人下了车，他低哑的声音响起，「聿。」
    我和男人目光交叠在一起，对方脸上浮现诧异，在他开口前我主动打了招呼，「校董好。」
    「同学早。」
    打过招呼后，校董朝这走来。想自己已经打过招呼了，我继续迈开脚步，拉高自己外套的领子。
    「咳咳。」
    我摸着闷痛的小腹，踩踏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
    「先进去吧，等等老师问起记得告诉他是因为我车子坏掉害你差点迟到。」
    「知道了。」
    走没几步路，后方传来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同时，傅聿的声音从旁边响起。
    「不打招呼？」
    我一怔，诧异地望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身旁的他。
    「同班何必装不认识。」傅聿勾起唇瓣，「还是你是因为我爸在才想装不认识？」
    「你、你在说什么？咳、咳。」突然的咳嗽使我反射性别过脸，用手摀着嘴巴。
    早上出门的匆忙，也没想到要戴口罩。
    傅聿突然停下脚步，人就站在我斜前方，他侧过头，脸上的表情带点不解，「不舒服干么还硬撑来学校？」
    隐隐作痛的下腹、不适的身体，再再都令我感到不耐。
    不想再多跟他说一句话，但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心里的话已经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傅聿，因为我不是你。」我深吐了口气，继续说着，「我不聪明、也不想浪费我爸妈的钱补习，所以我只能来上课。」
    别人说傅聿上课睡觉还能考出好成绩是因为他爸，可是在我看来，傅聿不需要如此就可以拥有这一切，而这样的结果，源自于他天生的优势。
    在我眼里，傅聿是个得天独厚的人。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拥有一切。」
    此刻，我彷彿看见他眼神闪过复杂。彷彿是错觉般，在下一秒他的脸上换上那张我熟悉的笑容──漫不经心、带点慵懒。
    「照你这么说的话，我还真是一个幸运的人。」他勾起唇，直勾勾的望进我的眼，「你说是吧？」
    他眼里的深沉和复杂，包含了我读不懂的情绪。
    喉咙一涩，彷彿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
    这一刻，我有种感觉──他表面上看起来是在问我，可是实际上并不是真的想听见我的回答。
    傅聿脸上的笑意褪去，在我回过神时，他已经迈开脚步。
    ／
    我试图压制住想咳嗽的次数，但只能缓解咳嗽的音量，无法抑制住不停想咳嗽的衝动。
    我扶着肚子，每走一步都觉得肚子愈来愈不舒服。直到我再也无法多走一步，我停下脚步，无力地抱着肚子蹲下。
    在中廊穿梭的人流中，我的举动显得突兀了。
    本来走在我身旁的黄珮儿倏然停下，她回过头，紧张地弯下身询问，「柯瑜，你怎么了啊？」
    下秒，曾妮雁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她皱起眉，「又生理痛了？」
    我紧抿着唇无力的点了点头，掩着口鼻又咳了几声。
    黄珮儿脸色一变，「天啊！生理期加感冒，也太惨了。」
    「我们先送你去保健室吧，等下开朝会时再帮你跟班导说一下。」
    在两人的帮忙下，我勉强地站起身，站直后，我扶住旁边的墙壁支撑自己。
    「我、我自己去，很近……」
    「你可以吗？至少让我们一个人陪你去吧？」
    「很近，没关係。」我摀着嘴，「咳咳──我怕传染给你们。」
    她们犹豫了一下才点头答应。
    我一手捧着肚子，一隻手扶着墙壁，花了比平常多一倍的脚程才看到保健室的门口。
    好不容易快到保健室，但在几步之距，我突然觉得双脚无力，不得不再次蹲下。
    我欲哭无泪。生理期就算了还碰上感冒……平常生理期已经很不舒服了，现在更是虚到我怀疑人生。
    「柯瑜？」
    我抬起眼眸，见到傅聿盈满担忧的眼神和错愕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现在的我也没有心思探究。
    「你哭了？」
    我紧咬着下唇，摇了摇头。我没有哭，只是觉得欲哭无泪。
    「没有……咳咳。」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却夹杂着咳嗽的声音。
    怕自己传染给他，我低下了头。
    下秒，傅聿拉起了我，我勉强站起身，但在站起来后却感到双脚一软，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撞到他，瞬间，我感觉下体有股滚烫的热流流动而下。
    我脸颊一热，使出所有力气推开了他。
    他稍微后退了一步，下秒，他松了手，神情微妙，「我只是想帮你。」
    「我……」在我想吐出拒绝的话的时候，我看见了傅聿的动作，愕然的止住了声。
    傅聿拉开了自己的衣袖，露出一截手腕，「先抓着吧。几步路而已，撑一下。」
    我一怔，几秒后，当我回过神时我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腕，我另一隻手扶着墙壁。
    跟着傅聿的脚步，我们缓慢地走到目的地。
    手心传来的温度令我忘记了下腹的不适，心脏好像被羽毛划过，痒痒的。

 Chapter2-3

    我低着头，视线紧盯着地板，知道我们已经到保健室门口了。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自然是有事才来的。」
    我抬起眼眸和傅聿对上了眼，同时，我再次看见早上就注意到他眼下淡淡的阴影。
    步入保健室后，保健室阿姨刚好转过身，微诧的发出疑惑的语助词。她的视线在我们两个间打转，无奈地说：「又是你们两个常客。」
    她的视线转而停在我捧着的肚子，不用多问，她就明瞭我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她看向傅聿，「你先帮我把同学扶到床边，我去准备一下。」
    傅聿把我扶到了床边，一坐下来，我下意识地合拢双腿。没一会，保健室阿姨拿了泡好的黑糖水和热水袋过来，我接过热水袋放在自己的小腹位置，她把黑糖水放到床边的柜子。
    「先躺着休息下吧，等舒服点再回去教室。」
    我点了点头。
    傅聿佇立了一会，脸上的表情微妙，在他想迈步离去时，我下意识叫住了他。
    「傅聿。」他的脚步一顿，疑惑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我迟疑了几秒，低下了头轻道，「谢谢。」
    半晌，我才听到他低沉的嗓音传入耳畔。
    「不会。」
    保健室阿姨替我拉开了床边的帘子，同时也把他们两人从我的视野中隔了开来。
    没一会，我听到两人移动的脚步声及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
    「你呢？又没睡好？」
    「嗯。」
    女声伴随着低低的叹息声，「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身体会吃不消的。」
    我一怔，缓慢地拿起柜子上的杯子，当热源从手心传来时，我稍微回过神，却不禁想起刚刚抓着傅聿时从手心传来的馀温。
    我啜了几口黑糖水，恰好的温度从喉中流下，甜意在喉间渗透而开。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入口的瞬间，肚子的滞闷感缓解了不少。
    「是后天回来吧？」
    「嗯。」
    两人的谈话声虽小，但仍然断断续续能听到些什么。直到杯子见底了，我把空杯放回床边的柜子上，随后我脱下鞋子，小心翼翼地平躺在床上。
    「你先睡下吧，别又在课堂时间睡觉了。」
    没多久便听到有人走动的声音，我偏过头，隔开的布帘还是能看见黑影，他在隔壁的病床躺了下来，有好半晌我都没听到其他的声音。
    我闭上眼，希望可以藉由睡意让我遗忘下腹的不适。
    「咳咳。」
    没多久，我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直到某一个瞬间我倏然睁开了眼，映入眼的光亮令我感到刺目，我用手臂遮挡住眼睛。
    不太确定自己在这里躺了多久，稍微适应光亮后，我坐起来，放在肚子上的热水袋早已经退热了。
    我把热水袋放到一边，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确认时间，发现第一节课也快结束了。我竖起耳朵，没听到操场那有师长讲话的声音，我想朝会应该已经结束了。
    我轻吐了口气，现在已经没稍早那么痛苦了。
    暂时还不想马上回教室，距离下课也还有一小段时间，我躺了会后缓缓坐起身。
    我无聊的滑开脸书，看见提醒的栏位显示红色提醒的数字，我点开后跑出来讯息通知和几个我可能认识的好友。
    注意到好友邀请的地方有一个红色通知，我点了开来，映入眼的人名让我疑惑地皱起眉。
    于是我点了进对方的个人页面，在看清大头贴的照片后，我才想起他是一个称不上熟识的国小的同学。
    我枕着放在膝盖上的手臂，恍惚的想着，一个熟悉的人出现后、又出现另一个熟悉的人。
    在不同的时间点相遇的我们，却因为网路而再次找回了连系。
    网路也许无远弗届、也许神通广大，能让一个久未碰面的人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了彼此。
    但也不过只是一转身就能渐行渐远的缘分，这样的缘分还有再牵起的必要吗？
    对此，我其实不太确定。
    像上次一样，我没有马上回覆好友邀情。
    此时，一则mail通知跳了出来，我刚点了进去，本来被隔开的绿色帘子被拉了开来。
    我抬起眼，把手机放在腿上，勉强的勾起唇打招呼，「阿姨。」
    保健室阿姨对我露出一抹温婉的笑，「好点了吗？要再喝一点黑糖水吗？」
    我摇了摇头，把热水袋递还给她。
    「不用了，谢谢阿姨。」我穿上鞋子，掩着口鼻，「阿姨你这边有口罩吗？我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想到戴上。」
    「我拿给你，等等唷。」
    对方的脚步声离远，我放下双腿撑着床垫想站起身，听到摔到东西的声音，我下意识往地上一看，映入眼的是我的手机。
    我倏然想起自己刚把手机放在腿上，顿时感到一惊，想到这支手机已经被我摔了好几次，就怕真的被摔坏了。
    我下床蹲下想捡起手机，但一蹲下，我便感到脑子一片晕眩，我下意识扶起身后的床，当机立断决定先坐回床上等着晕眩感减缓。
    此时，身后帘子被拉开的声音传来，没多久，一道脚步声朝我的方向靠近。
    我的视线落在刚进入我视野内的球鞋，清楚的知道这双鞋子的主人是谁。
    他蹲了下来捡起我的手机，视线不经意的在萤幕停了几秒，我惊愕地看向他。
    乌黑的眼珠望进了我的眼，他的眼神浮现了微不可察的疑惑。
    「你……原来真的是个好人。」
    我抿了抿唇，直觉把手机接回，我立刻把还没完全暗下的的萤幕画面关掉。
    我缓慢地站起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摀着嘴巴又咳了几声。

 Chapter2-4

    感冒虽无日渐加重的趋势，但咳嗽的症状丝毫没有减缓。
    一夜过后，我换上制服，步履蹣跚地走到了楼下。听到我下楼的脚步声，妈妈转过身。
    「昨天听你咳嗽咳了一整晚，你今天还是请假吧？我上午也请了假，晚点我再带你去看医生。」
    我紧抿着唇，知道在这个时候确实不该逞强，这几天就算照常去上课我也没有办法集中精神听课。
    「小瑜，听妈妈的话好吗？」妈妈走到我面前，冰凉的手心贴上我的额头，「除了咳嗽应该没其他的症状吧？」
    「只有咳嗽比较严重。」说到这，我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你要先回去休息还是先吃点早餐？」
    「睡觉好了，有点累。」我转身想踏回台阶，但有些话语卡在喉咙，犹豫了一下，我回过头，「妈，我等下起来自己去看就好，反正诊所很近。」
    「自己可以吗？」
    「可以啦。」我挤出一抹笑，希望她可以放心，「不会在路上晕倒。」
    听到我这么说妈妈也没再坚持。我回到楼上后，把书包丢在地上，连制服也没换就躺回床上。
    我摸着肚子，虽然週期已经进入尾巴，可是仍然觉得肚子闷闷的，令人也跟着难受起来。
    我抱紧棉被，紧紧闭着双眼。
    没一会，房门被打开的声音响起，有人正靠近床边，我没有力气睁开眼确认，也因为我知道是谁。
    「我帮你泡了黑糖水在保温瓶里，你等下起来可以喝一点。」
    旁边传来东西被放置在柜子上的声音，妈妈温柔地抚过我的刘海。
    顿时，我感到鼻头一酸。
    生理上的不舒服，也让心理变得脆弱起来。
    不知不觉我的意识逐渐远去，途中虽然醒了好几次，但仍是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当我真的完全清醒，也是中午以后的事情了。
    平常看的诊所这个时间休诊，就算去现在也没办法看诊，我只好继续无力地躺在床上，只有中间要去厕所才会起床。
    从小到大的学生生活我都维持全勤出席的纪录，这次碰上了生理期和感冒双双来袭也打破了我的纪录。
    我只希望不要再继续咳嗽了，这几天上课都伴随着我的咳嗽声，心里也过意不去。
    后来，我就这么持续昏睡了一段时间，当我又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诊所下午看诊的时间。
    我匆匆下了床，把身上的制服换下后，把钱包和一些所需物品塞到随身的小背包里便出门。
    搭上公车后，我才有空看手机，这才发现line有几条未读讯息，几乎都是曾妮雁她们传来的关心讯息。
    一天下来我什么也没做，时间就这么流逝了。
    看诊完后已经是傍晚的事情了，在诊所先吃了一包药后，咳嗽的症状缓解了不少。
    后来我搭上了公车，到了下一站，我在窗前望见熟悉的制服和面孔，两人双双上了公车。
    我低着头靠在椅背，感觉到有人在我前面的空位坐了下来。他们才入座，我便听到两人的谈话声传入耳。
    「我一直很想见你，没想到你在阳青。」
    「……嗯，我也没印象你在这。」
    「我是这学期才转来这的。」顿了好半晌，男生的声音听来略显犹豫，「在他们发生意外以后，你……」
    我闭上眼，或许是因为刚刚吃了药，现在觉得脑子昏昏欲睡。
    然而，女生的下一句话令我瞬间清醒。
    「原本帮佣的阿姨收养了我。」
    我倏然睁大了眼，突然得知的震撼讯息令我感到错愕。
    「……果然是这样，那她对你好吗？」
    「嗯，她很照顾我，我也很庆幸能够离开那里。」
    她的语调听起来比刚刚轻快了几分，我抿住唇，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沉默了几秒，男声响起，「可是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的不快乐？」
    「我没有不快乐，也不用多快乐。」几秒后，她徐徐开口，「反正我的人生，本来就不需要这些。」
    沉默蔓延了半晌，她的声音再次传来。
    「林日海，我们不要有交集会比较好。」
    我一怔，因为她语气透露出的寂寞感到心脏一揪。
    林日海倒抽了一口气，声音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什么意思？」
    「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沉西沉驀然止了声。
    听到公车的广播声讲到熟悉的站名，我回过神，在过站前及时按了下车铃。
    「遇见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的，包含我自己。」
    闻言，我一僵，有好半晌我都无法进行下一个动作。直到听见司机的提醒声传入耳，我急忙开口回应，踩着不稳的步伐扶着椅背走出双人座位。
    此时，沉西沉刚好站起来，我俩的目光不经意的对上。下秒，她移开了眼，我别过视线，迈开脚步往车门前进。
    下车后，沉西沉的话语彷彿还残留在我脑中。
    听到后方有人下车的脚步声，我下意识回过头，对上沉西沉黯淡的双眸。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沉西沉有这样的眼神──对世界不抱希望的眼神。
    不知道是什么念头驱使，我鬼迷心窍的开了口。
    「沉西沉，那天你说你知道你的死期，是什么意思？」我艰涩的吐出声。
    视线越过她的后方，林日海刚好下了车，听见我的话，他脸上流露出诧异和不敢置信。
    公车轮胎摩擦柏油地的声音，耳边传来微风的呼啸声，除此之外，我们之间是一片死寂。
    正当我以为她要选择沉默时，沉西沉淡淡地开了口，「字面上的意思。」
    「你在开玩笑？」率先吐出声音的是林日海，他按捺不住，往前踏了两步，挡在我和沉西沉之间。
    「我没有在开玩笑。」她拉下口罩，垂下眼瞼，「人的命运，早在出生那刻就成了定局，而我的出生注定是悲剧。」
    我驀然抽了一口气，紧抿着双唇。
    许久，我听见自己发出细如蚊蚋的声音，「对不起，沉西沉。」
    除了这句话，我不知道我还能说什么。语落，我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离开现场。
    眼眶窜起一股热意，方才吃完药好不容易停歇的咳嗽声再次响起，猛烈的咳嗽数次我以为肺都要被咳出来了。
    我抚着胸口，不得不停下脚步。
    此刻，我的脑海中忽然响起许多年前听见的话。

 Chapter2-5

    回到家的时候，我收到了久未碰面的唐洋传来的line。讯息内容提到她明天会来台北，问我有没有空碰面一起回国小看看。
    我恍惚的想起过往。在升上六年级前我和爸妈到美国，唐洋刚好也在那年搬家到中部。
    在一开始我们还是有保持联系，但随着时差和生活圈的不同，渐渐地，我们聊天的机会和时间也少了。这两年只剩下看到彼此动态的会捎来的问候和几句间聊。
    我跟唐洋很久没有见面了，我怕一见面我们就会发现彼此的差异和改变，更担心的是我们没有办法像过去一样相处。
    但是面对唐洋的提议，第一时间我并不是没有心动的。
    明天礼拜六也没有其他的安排，在佇思了一会后，我回讯答应了她的邀约，接着我马上收到她提出在国小前门口碰面及时间的讯息。
    中午过后，我搭公车来到了国小。在我到没多久后，我就看到一个女生迎面走来，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是唐洋了。
    然而，当她实际站到我面前我还是感到有些恍惚。
    虽然在社群软体上有看到对方近期的相片，但实际见到本人却又是不一样的感觉。
    我最后一次见到唐洋时，她还留着短发、肤色偏黑，外表有些男孩子气，但现在的她肤色变白了，发色染成栗子色外烫着c字捲，脸上还有上一点底妆。
    一时之间，我有点侷促，然而，当唐洋对我露出熟悉的笑容，自然地握上我的手那时，方才还能感觉到的尷尬在这一瞬间奇蹟似的消失了。
    如同我记忆中，她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你变很多。」
    「你也变了很多啊，真的好久不见了。」她主动抱住了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后放开了手，「哇！真的好怀念！」
    下秒，她倏然问道，「对了，你跟妍雯还有联络吗？我们五年级的时候三个人很要好的说。」
    我顿时一怔，扯起唇瓣，「一开始有，后来慢慢断了联络。」
    「我也差不多，但当初我是因为你才跟她变好的，后来断了联络好像也是正常的事。」
    我们缓步走进校园，沉吟了几秒，我开口，「我们一开始还有聊天、也会在彼此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讲电话，但渐渐地她好像有自己的生活圈和其他朋友，所以就不怎么回讯了。」
    仅凭一方想维持联系，另一方没有那个心思，也只是枉然。
    唐洋停下脚步，表情诧异，「原来是这样……」她搔了搔头，叹了口气，「但说得也是，会以自己的身边的人为重心也是正常的。」
    我摀着嘴巴轻咳了几声，「嗯，就算以前再要好，经过了时间那些也成为了过去。」
    「你感冒啦？还好吗？」
    「应该快好了，我怕传染给你，我还是戴上口罩好了。」我想从包包拿出口罩，但唐洋制止了我。
    「没关係啦，我不介意。」她笑了笑，「但你刚刚说得没错，所以我一开始要约你的时候也很怕你不会来，但又想说难得有机会上台北、你也回来台湾了，就想说约约看，还好你愿意来。」
    我失笑，「你难得约我，我也没什么事所以就来了。」
    「可惜的是我们只能选放假的时候来，不然就可以见以前的班导了，她可是我遇过最好的老师。」唐洋好奇地望向我，「你后来有回来这里过吗？」
    我摇了摇头。
    在经过中廊时，我瞥见佈告栏上面贴着各年级班导师的简歷，唐洋也注意到了，我们试图想在上面找出以前班导的照片。
    「没看到耶！」娇小的唐洋垫了垫脚尖，想看清最上面的讯息。
    我抬起眼扫视过一遍，虽然有看到以前熟悉的老师，但并未看到我们以前的班导。
    「是不是不在这里了啊？」唐洋感到洩气，双脚贴回地面。
    我沉默了片刻，拿出手机搜寻学校的官网，记得网页上都会放师长资讯，在瀏览过各年级班导师的照片后，我确定没有看到以前的班导。
    时间在走，物是人非。
    「我查过了没有，应该是没在这里任教了。」
    「好可惜，怎么不过几年就什么都变了。」
    我沉默地抿了抿唇，感到思绪复杂，下意识地看向现在在我身边的唐洋。
    其实不意外的是，时间会带走一切，包含我们所熟悉的样貌。就连刚才进来学校，我记忆中风景、包含以前的设施都有了变化。
    倏地，我开口问：「你为什么会想回来这里？」
    「想念以前那种单纯的时候，也想念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唐洋笑容灿烂，「而且我今天回来主要还是想见你一面。就算后来没能一起毕业，对我来说你是我国小最要好的朋友之一。」
    感到胸口有股复杂的思绪缠绕，喉咙一阵乾涩，我说不出回应的话。
    唐洋没有发现我的异状，手肘拐了拐我的肩膀，指向前面操场对面的大楼。
    「去下礼堂吧？我们最后的回忆好像就是在那」
    我和唐洋并肩走过操场，到达礼堂门口，礼堂的铁门紧闭，并未开放在非上课时间进入。
    唐洋在附近晃了一下，后来鑽进礼堂和另一栋大楼间的间隔的一条小路。她的掌心放在眼睛上，想透过紧闭的窗户看清里面的景色。
    「你还记得吗？以前六年级毕业典礼我们五年级要欢送毕业生，结果那天我因为想到升上六年级要搬家转学哭超惨的。」
    我失笑，「嗯，我记得你哭很惨。」
    「结果你这要去美国的却一滴泪都没有流。」她语调软软的抱怨。
    我记得唐洋哭得很惨，同样的，我也记得当初的我一滴泪都没有掉。
    同样是要离开的人，我却没有像她那样哭到无法自己，仅是平静地接受了一切。

 Chapter2-6

    「我爸很早就告诉我这件事了，所以实际要经歷的时候我没什么感觉。」
    唐洋转过头，嘟着嘴巴，「太不够意思了。」
    我驀然想起当年唐洋的话，抿了抿乾涩的唇，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但我也有捨不得你啊。」
    觉得这边有点窄也有点闷，我走到外面大口呼吸。
    刚走到操场，唐洋突然停下来翻着自己的背包。我注意到唐洋脚上的鞋子鞋带掉了，怕她等下踩到会跌倒，我提醒她，「你鞋带掉了。」
    「啊！」她稍微垂下眼眸，「不管了，我不喜欢蹲下来。」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想起以前唐洋也不爱蹲下来绑鞋带的事。
    「你这点倒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我笑着数落她。
    语落，我蹲下来帮她把鞋带绑好，拉紧蝴蝶结，我抬起头，「这样可以吧？」
    我站起身，唐洋激动地搂住我的腰，「柯瑜你怎么跟以前一样都没变，这么会照顾人。」
    「那你就长大一点。」
    唐洋把一袋用信封包起的东西递给我，我接过，摸起来像是照片的东西，我不禁疑惑。
    「喏，其实我今天想把这给你。虽然我们在这里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回忆还是很多。那时候我把相机的照片洗出来，发现很多张我们去校外教学拍的照片，多洗了几张，想说今天带来一起给你做纪念。」
    没料到唐洋会这么有心，我一时反应不过来，缓神过后我把没有封起的信封打开，抽出里面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仔细的看着照片上的我们三个人的合照、还有同班的同学合照。
    「知道你要去美国那天我不是对你说过一句话吗？事后想起我总是觉得很愧疚。」
    唐洋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错愕的抬起头。
    ──「你是不是一点都无所谓，所以才能够……这么的冷静。你不会觉得难过，也不会觉得捨不得吗？」
    唐洋抿了抿唇，神色愧疚，「因为那个时候你的表情和回答，让我觉得我好像说错了什么。」
    ──「早就知道的事，为什么要难过？」
    「你的表情虽然很冷静，可是你的眼神看起来有点像那种不抱期待的眼神。」
    闻言，我不禁怔愣住。从来没有想过，我在别人眼中是这样子。
    「以前我们在一起，每次我提到永远的时候，你总是会露出很奇怪的表情。还有，我前阵子回头看以前你写给我的卡片，明明那个年纪大家都很爱写『永远是好朋友』，可是你从来没有写过这句话。」
    我垂下眼瞼，吞了口口水，感觉吞入喉中是丝丝苦涩的滋味。
    「因为在那之前我就明白了，永远并不存在。」
    打从我明白，就连说出口的承诺也是有期限的之后，我再也无法轻易的说出口。
    比起有形的东西，无形的承诺更为短暂。
    「可是柯瑜，就算隔了这么久没见面，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我的朋友。」
    我一怔，只觉得喉咙一涩。
    在分别的最后唐洋给了我一个拥抱，「还要再见面唷。」
    对于她的话我却给不出一句确切的回应，只觉得心里有股酸涩的情绪在蔓延。
    我搭上了公车，坐上靠窗的座位，习惯性地透过窗外的景色来辨别现在的位置。
    公车驶近市区时，因为红灯而停下。与此同时，我的视线落在街道旁的餐厅的停车空地。
    在那里我看见了傅聿和一个打扮入时的中年女人在一起，站在傅聿对面的人是校董。
    女人握着他的手，脸上勾起一抹微笑，当我反应过来时，她抱住了傅聿，没一会，校董也走到了一旁拍了拍她的肩膀。
    家人之间温馨的互动、天伦之乐的景象，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的平常且理所当然。
    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眼前的画面感到说不上来的微妙？
    在公车跟着车流缓慢前进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了其中违和的地方──傅聿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僵硬的站在那里。
    下秒，他缓缓地推开面前的人。
    他的动作缓慢，让人感觉无意中流露出的温柔。但是，却也能感受出他的拒绝。
    傅聿嘴唇微张，之后他双手插着口袋走出了停车场。在停车场外，他突然抬起了头，目光落在面前。
    此刻，就好像我们的目光交叠在一起。
    我一惊，想移开眼，但是他脸上的表情却让我怎么也无法忽视。
    ……为什么，他脸上的表情是这么的悲伤？
    公车缓缓驶离，车窗外的身影逐渐远去，最终消逝在我的眼前。
    然而，方才所望见的画面彷彿还滞留在我脑海里——久久不去。

 Chapter2-7

    周末假期结束，我的生理期也结束了。感冒还是没有完全康復，持续未消停的咳嗽令我困扰无比。
    在我一连咳了好几声想喝水缓解时，曾妮雁皱起眉头，「怎么过了一个假期，你的感冒还是没比较好啊？」
    我把含在嘴里的水吞下后，无奈地说：「我也以为快好了。」
    礼拜六那天跟唐洋见面时才觉得已经没什么咳嗽了，但可能是诊所的药失效了，礼拜日我又开始间歇性的咳嗽了。
    「晚上我还要再去看一次医生。」
    药也吃完了，但是却还没好转，只能再看一次医生了。
    「你要不要换别家诊所看？搞不好其他间会比较有效。」
    想想她说的话也是有理，我点了点头，「好，我这次去别间看看。」
    我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黑板上，上节课老师写满的笔跡还没有被擦掉。
    我直觉看向黑板右下角写的值日生名字，上头写的值日生名字是沉西沉跟刘葶洁。
    目光在沉西沉的名字上停留了半晌，我不禁想起了前几天偶遇时她说的话，顿时感到心脏一沉。
    我深吐了口气，把拉下的口罩拉上，重新贴合鼻樑。
    「下节课是老好的课吧？」我和曾妮雁确认。
    「对啊，差不多快打鐘了。」
    「那我帮忙去擦下黑板。」语落，我站起身。
    她不解地惊呼出声，「欸？你干么擦啊？那是值日生要做的。」
    我动作一顿，我眼球扫过教室一圈，确定两个人都不在。
    「快上课了她们还没回来，老好如果看到黑板没擦，到时候大家一起被唸，半节课都被浪费了。」
    我咳了几声，没等曾妮雁回应便缓步上前。
    我刚拿起板擦，黑板槽内堆积的粉笔灰溅起。即使我戴着口罩，露出外面的双眼还是无可避免的被泼及，我闭上眼，用手想挥去那些粉末。
    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伸手想把黑板上的笔跡擦掉，当板擦刚碰上黑板，手腕上传来一阵冰凉令我停止了动作。
    沉西沉淡漠地看了我一眼，把板擦拿了过去。
    我登时一愣，反应不过来的怔在原地。
    很快地，沉西沉把黑板上的笔跡都擦拭乾净，见我站的位置还有一片没擦到，她看了我一眼，我有自觉的退到了一旁。
    随后，沉西沉把板擦放回黑板槽，在擦身而过之际，她的话语落入耳畔。
    「你还真是一个滥好人。」
    当我走回自己座位上时，鐘声刚好响起，我缓缓地坐了下来，脑海中彷彿还回盪着沉西沉刚刚的话语。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
    ──「好人不是这样当的。」
    我下意识地看向旁边，只见傅聿正慵懒地撑着头打盹。
    老好的脚步声和声音响起，听到声音，傅聿突然睁开了眼，我来不及移开视线，就这么撞上他的眼。
    他的眸中闪过微不可察的诧异和疑惑，在我捕捉到他眼里的情绪时，我反射性地避开了视线。
    下课后，在我和曾妮雁去厕所的路上，她突然提起，「我刚想去前面和你一起擦的时候就看到沉西沉回来了，我看她表情不太好看，是不是有和你说什么话啊？」
    我顿了下，「没有特别说什么。」
    女厕前面已经有好几个人在排队了，我们自然的排入队伍中。我们刚排入队伍，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唤声。
    「柯瑜。」
    我一怔，侧过身看她，「什么？」
    「大家都说你人好，当然我也是这么想，只是我有时候觉得你也是挺没个性的。」
    曾妮雁看起来欲言又止，我静静地望着她，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可是之前……看到你毫不犹豫的删掉前男友的照片，我又觉得你很有个性，能够毫不留恋的删掉过去的一切。」
    我顿时感到错愕然，隔了半晌，我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情。
    「那时候你看到了？」
    她面带歉意，「那时候我一直叫你你都没回应，我一靠近你刚好就看到你删除相簿了。知道那是你的隐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想说就装作没看见。」
    此时，队伍正缓慢地往前移动，我跟前面的人挪动脚步，接着，停了下来。
    同时，我缓缓出声，「我删除的不只是我和他的回忆。」
    曾妮雁一愣，我扯了扯唇角。
    「那本相簿不只有我跟他，还有所有我在美国和朋友一起的生活照。」
    在那上百张照片里，那褪去的爱情不过只佔了几张版面。更多的是，那几年来我和朋友们褪色的回忆。
    我们说了再见，不是再次相见，而是再也没见面。
    从初始的保持联络到后来的渐行渐远，没有争吵、没有冷战，就只是谁也没有想要联系谁。
    人与人之间的关係本就脆弱。
    脆弱的可以断得无声无息。

 Chapter3-1

    另间诊所的营业时间晚诊要七点才开始。
    放学时间距离晚诊还有将近两个小时，我传讯息跟妈妈说了声后便到了学校的图书馆。
    进到图书馆找了个人座的空位坐下后，我从书包拿出国文课本准备背诵明天小考的註释。
    然而，文字入眼没多久，我便感到一阵挡不住的睏意席捲而来。我撑着头，忍不住打了好几次盹。后来我索性把课本推到角落，直接趴在桌上打起瞌睡了。
    模模糊糊间，我听到有人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但没一会，我又一次陷入了意识模糊的状态。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到枕着的手臂一阵麻木感袭来，顿时，我的睡意都没了。
    我睁开眼，按着脖子等待麻木感消退。在做这个动作时我脑中闪过方才看到傅聿做出同样的动作的画面。
    想到傅聿，我的脑海自然而然的闪过了前天在公车上看到的画面，再次感到胸口一闷。
    我知道现在的我不只无了睡意，也没了背註释的心思了。
    我起了身，往图书区的地方走去。
    平常不常来图书馆，对于馆内书籍的摆放和分类感到有些陌生，只能顺着书柜贴的分类标籤来找书。当我晃完第一区，刚走到第一区最后一排书架的地方，我在角落看见一抹意想不到的身影。
    窗外的天色渐暗，掛在天花板的日光灯洒落在他的身上，替他增添了一抹光亮。
    他背靠在墙边，长腿慵懒的交叠在一起，他专注地读着膝上的书本。
    不知道是不是我视线停留的时间太长，他突然抬起了头。忽然，那张俊逸的脸庞勾勒出一抹浅浅笑容。
    心脏骤然一跳，我吓得抿住双唇。
    「你的眼神感觉很惊讶。」
    相隔几步的距离，傅聿的声音不大也不小，是正好能让我清楚听见的音量。
    「抱歉，借过一下。」
    后方传来一道声音，这才注意到自己刚好在走道的位置，我往左边一让，对方走到我右手边的书架的地方。
    脚边踢到东西，我低头一看发现是傅聿的书包。
    我压低自己的声音，「抱歉。」
    「嗯。」傅聿伸长手把书包捞起放到自己的身后。
    「……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没想到会刚好在这里碰到你。」
    「我每天都会来。」傅聿淡淡地回应，视线回到他膝盖上的书本。
    丝毫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我不禁怔愣住，直觉把视线投射在他膝盖上的书。
    因为拉近的距离，我的视野能清楚的看见他腿上放的是什么书。看清的同时，他突然闔上了书本，站起身，靠向后面的墙上。
    「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傅聿这样的人居然会来图书馆。」他慵懒抬起眼，脸上突然浮现一抹自嘲般的笑容，「第一次在这里撞见我的同学，就是这么说的。」
    我倏地感到心头一紧。
    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现在在做的事情，他不是天生拥有这一切……
    我想起不久前，我因为自己心情不好而对傅聿脱口而出的话、还有过去我所对他抱持的己见……
    我垂下眼瞼，觉得自己没有脸看他，无措地扯住制服的下襬。
    「柯瑜。」
    我下意识地抬起眼，他的目光落在窗外，我跟着他的目光往旁边一看，外面的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下来。
    「我常常听到别人在背后说，傅聿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
    他的声音听来忽远忽近，却彷彿一字一字的敲打在胸口，在心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
    他说的话，确实也是我曾经想过的。
    我抿住双唇，不发一语的望着他。下秒，他的视线突然落在我脸上。
    「那天，你也对我说过，我是一个拥有一切的人。」
    他的语气平稳，不带任何情绪，然而在这瞬间，我却感到胸口一震，眼眶涌起了不知名的热意。
    他脸上的表情，让我想起那时候在公车上看到的表情。
    「我不否认我拥有一切，但是我也不觉得我拥有一切。」
    在语音的最后，我的眼角滑过一滴湿润。
    片刻，我艰涩的吐出那句我应该对他说的话。
    「傅聿，对不起。」我嚥了口唾液，喉咙隐隐作痛，「我不该对你说那句话。」
    傅聿眉毛一挑，在我反应过来时他的脸突然凑近，突然放大的脸令我感到心头一慌。
    他的表情一诧，微微皱起眉头，「……你为什么要哭？」
    我下意识退了一步，拉开我们两人的距离。想开口时却因为突然涌上的咳嗽说不了话，我摀着口罩连咳了几声。
    直到咳嗽歇停了，我才缓缓吐声，「单凭自己肉眼所见轻易的判断一切，我那句话对你来说是多大的伤害……我现在才明白。」
    我垂下眼瞼，好像明白为什么当时傅聿会露出那种表情。
    倏地，傅聿轻笑出声，我愕然的抬起头。
    「所以你现在的眼泪是为了我流的？」
    他过于轻快的声音令我感到恼羞，我直觉反驳了他的话。
    「才不是，我是因为觉得愧疚。」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像是看见了什么新大陆，被这样打量令我感到既不自在也觉得彆扭。
    「我活了这么大，你是第二个为我哭的女人。」他勾起唇，脸上浮现难掩笑意。
    一瞬间，心跳好像加快了几分。
    心里明明是想反驳他的话，可是此时此刻，除了咳嗽的声音，我的喉咙连一句话都吐不出来。
    「还有，你是第一个为我说话的女生。」
    我一怔，愕然地望着他，他唇瓣的笑意尚未消退。
    「谢谢你。」
    他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和认真，语气也是我从没听过的真诚，我顿时失了神，以为平息的心跳突然又乱调了。
    「……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跟我道谢？」我避开了他的眼神，低下头捏了捏口罩的铁丝，让它更贴合我的脸，「我差不多要走了。」
    「柯瑜你……」他脸上的笑意正逐渐绽开。
    心尖一颤，我掩着口鼻，刚刚被口水呛到，我开始不停地咳嗽。
    「你还好吧？」
    他拍了拍我的背，我反射性地缩了下身体。
    「傅聿你……咳咳──」
    「呃？你说什么？」
    傅聿突然又靠了过来，试图想听我说什么。
    我紧咬住下唇，好不容易才压住了咳嗽的衝动，我不悦地瞪向他，「离我远一点。」
    「喔？你怕我被传染喔？」傅聿顿了下，似笑非笑地耸了耸肩，「但我没差，我本来就满常感冒的。」
    我瞪大了眼，被他的话弄得哑口无言。他是少根筋还是根本没有筋？
    我深吸了一口气，乾脆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那你还不离我远一点。」
    「可是，我现在不想。」
    下秒，我无法控制住我的举动，忍不住踩上他的鞋尖，直到望见他吃痛的表情，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我一怔，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开。
    脑子一片混乱，连心跳也变得乱槽槽的。
    傅聿不只有本事让别人无法对他的特权说话，还有本事把我弄得脑子也跟着乱了……
    果然要和他保持距离才是上策。

 Chapter3-2

    当我以为可以和平常一样时，傅聿不知道哪根筋少了，从那天开始总是会有意无意的来找我讲话。
    「柯瑜，我被你传染了。」
    他冒出控诉般的语气，我错愕地低下头，看着他用卫生纸擤了鼻涕，桌上堆了好几团卫生纸。
    「我又没什么流鼻水。」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我的感冒症状最明显的就是咳嗽，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其他的症状。
    话一说完，傅聿马上咳了几声，「可是我也有咳嗽。」
    「你不要随便牵拖我，我也只有那天跟你讲几句话。」被他这么一说，我不禁感到气恼。
    傅聿垂下眼，沉默地把週记收到自己抽屉，模样还真有几分可怜。
    怎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他？傅聿这阵子到底是哪根筋不对？
    我不自在的瞪着他，一时半刻也不知道再对他说什么。
    此时，一道唤声响起，在教室内吵杂的交谈声显得突兀。
    「柯瑜，外找。」
    闻声，我回过头，见到卢岳超在门前朝我招手，我疑惑地往门外看。见到林日海的脸，我下意识的在教室找寻沉西沉的身影。
    果然，沉西沉并不在位置上。
    以往下课都会待在座位上看书的沉西沉，在某天起，下课时间再也没看到她坐在位置上了。
    好像就是那天碰到她跟林日海在一起的时候。
    我思索了几秒，随后把还没发完週记先搁置在自己的桌上，然后走到了外面。
    「抱歉，贸然来找你。」林日海看起来有点喘，明显看得出来是跑过来的。
    一年级班级教室几乎都在同一栋大楼，唯有两个班级因为教室不够而被分布在别栋。印象中我没在学校碰过林日海，莫非他是在别栋的那两个班级？
    「没关係。」我好奇地问：「你的教室离我们这很远吗？」
    「在c栋。」
    我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我们教室位于a栋大楼，距离c栋隔了一个操场，而那两班在别的大楼的班级就是被分布到c栋大楼。
    「你想找沉西沉？」
    「对，我想找她。但我最近都没看到她，就想说问问看你。」
    他正用衣袖抹去脸上的汗水，我下意识伸手捞进口袋，摸到面纸后我从口袋拿出袖珍包面纸。
    林日海一怔，我示意他擦擦汗。
    「谢谢。」
    我面露歉意，「抱歉，你找我可能也没有用……因为我跟沉西沉很少有机会讲话。」
    闻言，他清俊的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失落，袖珍包卫生纸被他捏在手心，他迟迟没从里面抽出面纸。
    我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倏然想起那时候他们在司令台那碰到面的对话，我好奇地问：「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嗯，小时候认识的。」
    小时候啊……直到现在还惦记着对方，想必是对彼此很重要了。
    「看来她对你很重要。」顿了顿，我接着道，「我在想，对沉西沉来说你应该是很特别的存在吧。」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我觉得他们看彼此的神态是骗不了人的。
    「我对她来说应该没你说的那么特别。」林日海的笑容惆悵，他微微一顿，徐徐开口，「但对我来说她很特别。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机会见到她，但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每每想起只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一怔，因为他的话语感到短暂的恍惚。
    「你们很久没见面了？」
    「快十年了。」
    我顿时感到愕然。
    我情不自禁的低喃，「这么久没见面了，可是还是一直想着对方。」我抬起眼，疑惑地问：「你们有约定吗？不然怎么会一直记着对方？」
    林日海表情一滞，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问。
    「需要约定什么吗？我们没有约定什么，她当年消失得很突然，但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我一怔，这些讯息令我还来不及消化，我只觉得脑子的思绪好像都停摆了。
    此刻，我瞥见在林日海身后有抹缓步而来的身影，我们视线对上的同时，她停下了脚步，我感觉到她的目光停留在我眼前的人身上，在下秒，她立刻转身往反方向走。
    我回过神，看向林日海，「抱歉，你找我我也帮不了你。你再找个机会跟沉西沉当面谈谈吧。」
    他愣然地点了下头，我转身走回教室。
    当我回到座位上时，正好望见傅聿把最后一本週记发完。
    我愕然地望着他，「傅聿，你在干么？」
    他耸了耸肩，双手插回口袋缓步走回位置。
    「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我没有跟你道谢。」见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我压低声音，「你最近对我很奇怪。」
    他慵懒地撑着头，「你可以帮别人，我怎么就不能帮你？」
    我顿时一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上课的鐘声正好在这个时候响起，我稍微缓过神，在入座前我忍不住对他说：「你不要这样，我不习惯。」

 Chapter3-3

    隔天。
    体育课的时候，我听到体育股长和老师报告傅聿因为不舒服在保健室休息的事，我的视线不经意在那停留了几秒。
    从早上开始，我就注意到傅聿不停地在擤鼻涕、还有些许的咳嗽，拿下口罩的时候脸色很苍白，一副病懨懨的模样。
    「哇，现在是感冒季吗？怎么一下你感冒一下傅聿感冒。」黄珮儿用手肘顶了顶我的手，「还刚好坐隔壁，是不是被你传染了？」
    我欲吞口口水，但却被黄珮儿的突如其然的话吓得被吞下的口水呛到。
    「咳咳。」我抚上胸口，没好气地看向她，「那怎么常常跟我走在一起的你们反而没事，就偏偏传染给没什么交集的傅聿？」
    「柯瑜，你最近跟傅聿是不是有怎样？」陈韶凛转过身，一脸八卦，「感觉他最近很常找你讲话。」
    「……我跟他能怎样？」
    他们的问题同样也是我疑惑的问题，我才想知道傅聿是怎么了。
    「傅聿那人本来就不按牌理出牌。」曾妮雁坐在地上拉筋。「别管他了，你们谁来帮我压一下背，最近觉得身体有点僵硬。」
    黄珮儿兴致勃勃的上前帮曾妮雁压背。
    我在原地扭动我的脚踝伸展，下意识地望向保健室的地方。
    虽然与我无关……但心里总觉得良心不安。
    第一节课是自由活动时间，我藉故想上厕所独自到了保健室。
    我从门边探出头，保健室的门没有关，也没见到保健室阿姨在外头。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往里面走，在我接近病床时，里头传来保健室阿姨的声音，我吓得停下脚步。
    「你多照顾你自己的身体行吗？」
    「……又不是我想感冒的。」
    双脚像是在原地生了根，让我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是。
    「但是你就不会照顾自己，从小到大没少让我担心过。」
    我愕然，一时间还回不过神。
    「感冒不是你能控制的，那睡觉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
    「姑，」傅聿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参杂了一丝无力，「我不是没试过，但就是没有办法。」
    我惊愕地瞪大眼，突地，在我身后传来另一道女声。
    「阿姨在吗？我想借冰敷袋。」
    保健室阿姨在里头应了声，听到脚步声传来，我心脏骤然一跳，在我和保健室阿姨对上了眼的同时，我马上解释，「阿姨不好意思，我是傅聿的同班同学……」
    她点了点头，轻道，「他在里面，还没睡着。」语落，她转而对我身后的人说，「你等我一下，我拿给你。」
    我缓步走向那张角落的床位，帘子没有完全被拉起来，我一眼便看到傅聿平躺在床上，手臂挡在眼睛的画面。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画面令我感到心里一酸。
    在我靠近之前，傅聿移开了手臂，有神的双眼望向我。
    片刻，他开口，「你不是不想理我吗？」
    我没有应答，坐上一旁的旋转圆椅，沉默地望着他，心里有数个疑惑，但是此时此刻我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他稍微别过脸，「干么这样看我？」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脑海中唯一浮现的问题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傅聿，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傅聿一怔，数秒后，他缓慢地坐起身。
    「那你呢？」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直勾勾地望着我，一隻腿曲起，另一隻手撑在那曲起的膝上撑着头，「柯瑜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他的话令我感到哑口无言。
    怎么明明是我在问他，现在却变成他反问我了。
    「我还能是怎样的人，不就你看到的那样？」
    「你是最让我看不懂的人。」傅聿姿态慵懒，目光炯炯，我一震，他一字一字的道，「我唯一知道的是，你有秘密。」
    我错愕地望着他，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有秘密的人不是你吗？」
    「我的秘密是因为没有人想了解，可是你不一样。」
    他突然放下手臂，移动了自己的屁股，当我意识到时他的脸已经凑到我面前。
    傅聿勾唇一笑，笑容藏有一丝狡詰，「来个不吃亏的交易吧？我说一件我自己的事，你也和我说一件你自己的事。」
    我蹙起眉，不理解他的用意。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
    「为什么啊？」傅聿复诵了一次我的话，乌黑的眸子映出我的脸，「因为我想知道。」
    感觉一股热气袭上，在热气蔓延的更甚以前，我慌乱地站起身，「我要回去上课了。」
    还没等我移动脚步，傅聿突然拉住了我的手腕，热气蔓延在手腕上，我想抽离却怎么也抽不开。
    我愕然地看着他，他轻勾起唇，倏地，他打了一个哈欠，缓缓松开了我的手。
    他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地躺回床上，把脚边的被子拉到盖过胸口。
    他闭上眼，睫毛盖住了他的眼，「你考虑看看吧，还满划算的。」
    我蹙起眉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语落，我挪动脚步，跨着比平常更快的步伐离开了保健室。
    直到距离保健室有段距离，我倏然停下脚步，我抚上左胸口，感到脚有点使不上力，我扶着旁边的墙壁。
    我有一种预感──如果靠近了傅聿，会衍生出很多我无法掌控的事情发生……而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令我害怕。

 Chapter3-4

    我靠在走廊的栏杆前滑着手机，突地，身旁的人倒抽了几口气，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低气压，我不确定地望向身旁的人，「韶凛，你怎么了吗？」
    陈韶凛低道，「我男朋友真的很过分。」
    她的眼睛泛出微微的血丝，含在眼里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被她的状态吓到，我顿时感到不知所措，「怎么了？」
    陈韶凛把手机递给我，画面停留在她和男友的聊天视窗。
    本来站在我另一侧的黄珮儿闻声，靠在我肩上伸出手滑动他们的聊天视窗。
    陈韶凛传了一张照片给她男友，黄珮儿把那张照片点开放大，画面主角是一个男生的自拍，但在那男生的后方是一男一女靠在一起的合影。
    认出后面的男生是她男友，我和黄珮儿眼神交流了一番，随后，黄珮儿走向陈韶凛搭上她的肩好声好气的安抚。
    「不过就是一张照片，哪有什么。」
    陈韶凛深吸一口气，十指握紧了栏杆。
    「他国中暗恋过照片上那个女生。」
    「他们是同班吗？」见她点头，我疑惑地问：「你们交往半年多了，他没告诉你吗？」
    之前听陈韶凛说过，他和她男朋友是在国三衝刺班补习时认识的，在升上高中前陈韶凛和对方告白，之后两人才开始交往。
    「是，他们同班了一学期了，我居然在上个礼拜才知道他们同班。你们说他不告诉我是不是作贼心虚？」
    我把手机还给陈韶凛，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也有可能是他觉得什么都没有，所以不需要解释。」
    「男生都这样。」她抿着唇，「是不是因为是我先跟他告白，所以他觉得我比较喜欢他就吃定我了？」
    我看了黄珮儿一眼，希望她能帮忙讲话缓和她的情绪。
    接收到我的眼神，黄珮儿尷尬地搔了搔头。
    「我没交过男朋友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黄珮儿定睛在我脸上，「柯瑜你不是交过男朋友吗？是谁先告白的？」
    我错愕地瞪大眼。明明我是希望她能说点什么让陈韶凛冷静下来，怎么反而又把球拋到我这了？
    见陈韶凛好奇的目光落在我这，我踌躇了几秒，无奈地说，「……他告白的。」
    「你马上就答应了吗？」她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臂激动的问。
    我摇了摇头，「没有，那时候我还在考虑。」
    闻言，她目光黯然，松开了手，「……他一开始也没有答应我。」
    黄珮儿接着问：「那你后来是为什么答应的？」
    我把手肘靠在栏杆，撑着自己的脸颊。
    回想起那段对我来说好像很久、但又没多久的过去。
    「在他告白之后我也慢慢对他有了不同的想法，那时候有点被感动了，所以后来就答应他了。」
    「那怎么分手了？」黄珮儿问。
    我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徐徐开口，「因为那时候我快回台湾了，就提出分手了。」
    陈韶凛惊呼出声，「你们也交往一段时间了，你不会觉得难过和捨不得吗？」
    我一怔，沉默了几秒后轻扯起唇，「对我来说，难过这种情感也只是一时的，所以也没什么捨不捨得的。」
    她们的脸上浮现出错愕，突然，后方传来另一道唤声，我们的注意力被对方拉走，同时转回了头。
    出声的人是施寧寧，她走到我面前，面露恳切的双手合十，「柯瑜，我可不可以拜託你一件事？」
    我愣了下，「你说。」
    「这礼拜轮到我值班巡打扫区域，今天我刚好有很重要的事情没办法留下来，能不能拜託你帮我这一天？」
    黄珮儿手插着腰，语带笑意，「你上学期不是也有拜託柯瑜一次吗？你还她了没啊？」
    施寧寧面露尷尬，「……抱歉，我忘了。」顿了下，她恳切的目光落在我这，「我再找机会补偿你，但今天可不可以麻烦你再帮我一次？」
    「你的搭档是谁？」陈韶凛吸了吸鼻子，「拜託他就好了啊？怎么还麻烦到柯瑜啊？」
    闻言，施寧寧的表情变得微妙，接着，她张唇轻道，「傅聿。」
    我一怔，另外两个人也怔然地看向我。
    我想起施寧寧学号前面两号的人这学期都转走了，她原本会配到的搭档也有了变动。
    「柯瑜，可以吗？」她又一次的问道。
    看得出来施寧寧真的很为难，在迟疑了几秒后我还是答应了她。
    「可以。」
    闻言，施寧寧一脸如释重负，她大大的松了口气，忍不住抱住我，「太感谢你了！」
    我若有似无的勾起唇，拍了拍她的肩膀后不着痕跡的离开她的拥抱。
    在施寧寧离开后，陈韶凛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你这样答应好吗？」
    「我放学没事，也不用赶校车，所以还好。」我舔了舔唇，心里也不确定自己这样答应是好还是不好。
    只不过……本来想和傅聿保持距离，却因为这事又牵扯在一块。
    黄珮儿说：「傅聿不会留下来吧？这样不就可能只剩你一个？」
    「……他不留下来比较好。」
    我是这么希望的。
    ——
    作者说：当然不会如你的意呀?
    今天算加更，等于一连四天都会更。虽然应该没人注意我随性的更新时间xdd因为我今天要去听青峰演唱会心情好a____a

 Chapter3-5

    接近下午的时候，本来微暗的天空开始下起了大雨。
    望见窗外划破天空的闪电和接连传来的雷鸣声，我心头一惊，移开视线，试图把心思和注意力全放在老师的讲课里……
    雨势在放学前消停了下来，放学后同学们正欢呼不用淋雨回家，我动作缓慢地开始收拾着自己桌上的东西。
    见教室的人几乎都走光了，我望向还坐在位置上，正慵懒地撑着头闭目养神的傅聿。
    我想起不久前也发生过相似的事情。
    不知道他是因为要值班而留下来，还是因为他不想这么早走才留下来的。
    把文具收到书包里，在静謐的四周里，倏然响起雷鸣声令我吓得瑟缩了下。
    就在此刻，一道唤声响起，我一颤。
    「柯瑜。」
    傅聿不知道何时起睁开了眼，他站起身走到我们之间的走道，双手环抱在胸口，靠着桌子。
    我们四目交接，他的唇角微微勾起，「听说你今天要留下来帮忙啊？」
    我一怔，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是又怎样。」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低下头确认抽屉是否有被我净空，刚低下头，耳边响起他含着笑意的嗓音。
    「挺好的。」
    我一惊，我愕然地抬起眼，「你不先走吗？」
    「为什么？这礼拜不是轮到我吗？」
    我抿唇不语，其实我心里明白他才是更有立场留下来的人，而我又有什么资格干涉他。
    我暗暗呢喃，「……我以为你不会留下来。」
    「但我今天突然很想留下来。」
    瞬间，心脏猛然一跳，我立即移开了视线，「随便你。」
    一心只想摆脱现在的氛围，我匆忙地站起身。
    在我走到后面拿扫具时，我听到傅聿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我当作他不存在似的，头也没回逕自走到外扫区。
    下过雨的柏油地变得一片湿润，微微暗下的天空有闪电一闪而过，若有似无的雷鸣声回盪在耳边。
    我加快了脚步踏进外扫区，一没注意踩到了因为雨水而变得软烂的泥土地面，我移开了脚，懊恼地叹了口气，只好踩上一旁的砖瓦步道磨去鞋面的脏污。
    突地，手上的夹子和垃圾袋被人接过，在回过神，傅聿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面前。
    「傅聿你……」才刚张了口，他就像没听见似的逕自开始了动作，刚刚吐出的声音瞬间被我吞了回去。
    他随便捡了几个树叶和树枝放进垃圾袋。
    「好了，走吧。」
    我皱起眉头，不太能接受他这样随便的态度，明显就是那种有做就好的心态。
    似乎是看出我的想法，他接口，「今天这种天气有扫跟没扫一样。」
    我无奈地抿了抿唇，心知他说得没错。
    「嗯，走吧。」
    离开了外扫区，傅聿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了我旁边，我瞟了他一眼，彼此间的沉默和靠近的距离令我感到不自在，我不发一语地盯着下方自己移动的双脚。
    忽地，傅聿脚上那晃动的鞋带闯入了我的视野，几秒后，见他好像没发现，我忍不住出声提醒，「你鞋带掉了。」
    他停下脚步，伸出两隻手，「没手。」
    见他一手提着垃圾袋、一手拿着夹子，明明垃圾袋也没有多少东西，却执意要分两隻手拿。
    我蹙起眉头，「我来拿。」
    然而，在我想接过手时傅聿却突然缩回了手。
    「不要，麻烦。」
    我一愣，瞪大了眼，他却反而对我眨了眼，我别过眼。
    「脚伸出来。」
    「嗯？」傅聿不明白我的意思，但仍朝我伸出脚，见他刚好伸出掉了鞋带的那隻脚，我蹲下身。
    「干么？」傅聿突然想缩回脚，我顺势拉住他的鞋带，他低道，「你在干么啊？」
    我沉默地继续自己的动作，在重新将鞋带系好后站起身，意识到我们面对面着对方，我想后退时，他的声音突然响起。
    「柯瑜。」
    我们的视线交叠在一起，我一震，本来想后退的双脚就好像被紧紧黏在地上，动弹不得。
    「上次在保健室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他的态度太过于认真，我情不自禁地吞了下口水，「什么意思？我不知道。」
    忽地，耳边响起他的轻笑声，他微微扬起唇，「你也是满会装傻的。」
    「我……」语音刚吐出，耳边传来轰的声响，我一颤，咬了咬唇，「快下雨了，赶快走吧。」
    没等他回应，我逕自迈开了脚步，也加快了自己移动的双脚。
    说时迟那时快，在我们刚走进大楼时，雨势突然兇猛落下，伴随着雷鸣声，另一道声音穿过吵杂的声音重重地落在我心上。
    「你怕打雷。」
    他的声音篤定，我没有回头，低低的回，「……我只是不喜欢。」
    没一会，细微的脚步声响起，我抬起眼，望向走在我面前的傅聿，他的表情看起来若有所思，凝视着我的目光深沉，就好像要看透我似的。
    我一颤，想避开他的目光，但身体却不听我使唤。
    此时此刻，我突然不清楚我现在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打雷、还是因为面前的他。
    倏地，傅聿张开了薄唇，「这是第一件事。」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他扯起唇瓣，「同样的我也告诉你我的第一件事。」
    此刻我终于明白他话中的语意，莫名的心慌涌起，我出声打断他的话，急促地说：「不，傅聿，这不算。而且我没有答应你。」
    他一怔，几秒后，他微微勾起唇，「好啊，我不说。」
    接着，他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
    「等你自己告诉我。」

 Chapter3-6

    我愕然，直到下秒手机震动的声响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气氛。傅聿凝了我一眼，把夹子递上，「帮我拿一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看到他在看到手机画面那一刻沉下的表情。他的目光在萤幕画面停留了几秒，震动持续了几秒后他才接起了电话。
    「嗯？有事？」
    他声音明显降温，突然转换的态度令我一时反应不过来。注意到他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扫到我这里，感觉得出是他不想让人听见的对话。
    意识到此后我立即转身离开，然而，后方的声音还是无可避免的传入耳里。
    「你有什么脸跟我说你要去？最没资格的人就是你跟我了。」
    我微微侧过头，在察觉自己不受控的动作时，我马上转回了头，加快自己前进的速度。
    刚步上二楼的台阶，我在台阶前方望见沉西沉和林日海。
    沉西沉探了我一眼，苍白的脸露出复杂的表情。
    已经放学这么久了，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林日海，我……」沉西沉还没说完，后方传来的脚步声跟林日海的惊呼声同时传入耳。
    沉西沉晕倒在林日海的怀里。
    林日海当机立断的把沉西沉抱起，他抱着沉西沉快步走下楼。越过我的时候，林日海突地停下了脚步，惊慌的表情一览无遗。
    「请问保健室在哪？我对这学校还不熟。」
    一道沉稳的声音快一步自身后响起，「到一楼，左转走到底。」
    「谢谢，我知道了。」
    看向林日海离开的身影，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担忧，思索了几秒后我跟着下了楼，途中，我听见紧跟在后方的脚步声。
    很快地，我马上就看到林日海的背影。在他进了保健室后我也马上跟了进去，保健室阿姨正坐在电脑前key资料。
    听到声响，她惊愕地抬起头，反应过后她站起来快步走来，见到林日海怀中的人。
    「先放到床上，我看看。」
    林日海微微喘着气，脸色苍白的点了点头。因为里面空间有限，我没有跟着进去，他们的谈话声从里面传来。
    「她怎么？」
    「她──」
    阿姨的声音刚传来，另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我没事，只是最近没什么胃口。」
    听到沉西沉的声音，紧绷的情绪在这瞬间松懈下来。
    「你本来身体就需要特别注意了，不然你这身体哪禁得起你这样搞。」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知道已经没什么事了，转身正欲离去时，傅聿看了我一眼，也跟在我后面离开了。
    踏出保健室，我想确定一下现在的时间，从口袋拿出手机一看，才发现从刚刚上课前就累积了不少讯息。
    我停下脚步同时滑开页面，率先映入我眼的是一句问候。
    我点开对方的聊天视窗，回想起稍早才和其他人谈到他。偏偏这么巧的是，在今天就收到了他的讯息。
    「这样一摸也要六点了，时间过真快。」
    时间啊……
    听到傅聿的声音，我抬起眼，当我意识到时一句呢喃就这么自我口中脱口而出。
    「你觉得是时间流逝得快，还是人与人之间的关係？」
    傅聿明显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稍早和陈韶凛他们聊起，我才想起当初提出分手时和前男友的对话。
    ──「比起时间，更快流逝的会是我们。」
    就在刚刚我看见沉西沉和林日海，我想起了林日海那时说过的话。
    真的有时间带不走的东西吗？
    傅聿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茫然地注视着他。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是我不知道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有没有意义。」
    迟疑了半晌，我开口，「你的答案是什么？」
    「可以说是一样的快、也可以说是一样的慢。但人与人之间的关係，却也可能从来都不曾流逝。」
    他的视线笔直的落进我的眼底，这一刻，剧烈的心跳在胸口躁动着。
    许久，我听见他这么问──「这是我的答案，那你的呢？」
    雨水的声音、混乱的心跳声、繁乱的思绪……紧紧缠绕在一起。
    那么，我的呢？
    ／
    雨水飘打落在窗前，漆黑的天空有一道道一闪而过的光亮。隔音玻璃阻隔了窗外的声响，耳边仅有店内播放的轻音乐，偶尔伴随着人们走动的细微脚步声。
    「抱歉，这边是沙朗牛排跟无骨牛小排。」
    我回过神，和服务生示意餐点位置在对面，「这边是牛小排、这边是牛排，谢谢。」
    「爸爸工作比较忙，难得找到机会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了。」爸爸勾起唇，「小瑜，升上高中还习惯吗？」
    「跟平常差不多。」
    「那就好。」
    注意到服务生端着另一道餐盘朝我们这桌走来，同时，我也注意到在他身后有另一个服务生正在带另一位客人走来，我一愣，在对方看到我之前避开了眼神接触。
    「这边是猪排。」
    「谢谢。」我稍微往后退，让服务生方便放置餐盘。
    馀光瞥见一抹身影在我身旁停了下，我没有抬起眼，视线紧盯着肉排旁边弹跳的汤汁。
    不到几秒，对方离开了，我瞥见他被带到我们座位旁边的位置，那是一张六人桌的位置。
    当我反应过来时，坐在对面的妈妈已经把我面前的餐盘移到她面前，拿起刀叉帮我切成小块。
    「妈，我可以自己来。」
    爸爸轻笑，「你妈就是这样。对了，你感冒好点了吗？」
    「好的差不多了。」
    头一次感冒严重到看了三次医生，生理期会让人的身体变得更虚弱倒是真的。
    妈妈替我切成肉块后把餐盘移回我面前，温婉一笑，「快吃吧。」随即她拿起包包道，「我上个厕所。」
    同一时间，我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淡漠的嗓音。
    「抱歉，把你们气氛搞僵了。」

 Chapter3-7

    我瞥向声音来源处，瞥见傅聿慵懒地靠着椅背，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漫不经心。
    「所以我说过以后这种场合不要找我比较好。」
    没等他面前的两老回应，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自耳边响起，一名穿着入时的女人在那桌停了下来。
    傅聿一怔，突然挺直了背，随即走出座位，「我去厕所。」
    注意到他要走过，我马上移开视线，当视线回到前方时，我注意到摆在桌面的手机有封讯息跳了出来。
    我拿起手机在上停留了几秒，立即动作翻了下包包，在确定我有带到那东西后，我出声，「爸，我拿个东西给妈。」
    离开座位时，一道平稳的声音响起。
    「爸、妈，你们又对他说了什么？」
    「我们哪有说什么？就是唸唸他而已，态度这么散漫，都是被你们宠出来的。」
    「我知道是你们不喜欢他，但是他是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们能够明白这点。」
    我一怔，目光在那桌的人停留了几秒。女人的表情坚定，语气含有让人无法抗拒的温柔。
    「你……」
    下秒，当傅妈妈的目光与我交叠在一起时，我立刻移开目光，匆忙地迈开脚步。
    走进女厕时，妈妈正站在洗手台前，我从包包里拿出生理用品。
    妈妈表情微妙的接过，「谢谢，我没想到会突然来，想说有段时间没来了。」
    「那你先去换，我先回去了。」
    在妈妈进了厕所后，我步出厕所。映入眼的是一人靠在外面的墙壁的身影，我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傅聿垂下眼瞼。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却能感觉得出他身上散发出来低迷的氛围。
    那种感觉就像那时候我在公车上撞见他的时候。
    心脏瞬间一揪，我抚上胸口。
    傅聿倏然抬起了眼，他的目光落在我这，他面无表情，好像是在看着我，但是眼里却像是没有任何焦距一样。
    「果然是柯瑜啊，真巧。」他扯起唇。虽然看起来在笑，但是却感受不到他脸上的笑意。
    在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你不要……露出这种表情。」
    他的眼神逐渐恢復清明，眼睛的焦距定格在我的脸上。
    「什么表情？」
    半晌，我低低的应，「……悲伤的表情。」
    「这和你有什么关係？」
    傅聿低哑的嗓音入耳，我抿着唇，沉默地凝视着他。
    就连我自己也找不到答案，我又该怎么回答他？
    我寧愿看见他用漫不经心的态度，露出那种好像对任何事不当一回事的笑容，我也不想看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倏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瑜？你在等我吗？」
    「呃。」我回过头，妈妈正在洗手台前洗手，我马上应道，「对、对啊。」
    「所以，为什么？」傅聿又一次的开口拉回了我的目光，他直勾勾的盯着我，似乎一定要听到一个答案。
    我一颤，不名的心慌流窜而出，听到水龙头关上的声音，我在妈妈出来前匆忙地回答。
    「就是不要。」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掌控的情绪，越来越多了？
    食之无味的把肉块放入口咀嚼，一则跳出的通知讯息拉走我的注意力，映入眼，果不其然是许明传来的讯息。
    在上回我客套的回讯后，他又回传了讯息。
    我并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的连系，会回讯也是出自于过去的交情和礼貌，所以此刻我只能选择搁置。
    可能是我的目光在手机画面停留太久了，妈妈好奇地问：「是谁传的讯息？」
    顿了几秒，我选择简单的带过，「以前在美国的朋友。」
    「不回讯吗？」爸爸接着问。
    「等等再回，没有很重要。」
    「虽然回来台湾后没办法像之前一样随时碰面，但还好有网路可以维持感情。」妈妈感叹的说。
    网路真的可以维持感情吗？
    我没有对她这段话做出回覆，视线落在盘中，用叉子拨动着铁盘里面的配菜。
    「小瑜，对不起。」
    闻言，我惊愕地抬起头，「爸，你为什么要道歉？」
    爸爸低低的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的关係，你也不用这样和朋友分开了。你这年纪的孩子一次又一次的让你和朋友分开，心里怎么会好受呢？」
    我紧抿住双唇。
    这句道歉的重量太沉了。
    半晌，待思绪缓和后，我轻吐出声，「爸，我没关係，真的。」他沉默地注视着我，我轻扯起唇，「这句没关係不是我勉强说的，而是我真的觉得没关係……而且，我一直都知道会和他们分开的，所以我不会因为这样难过的。」
    在我说完后，餐桌上有一段时间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爸爸看了下身旁沉默的妈妈，两人脸上的表情是我读不懂的复杂。
    「小瑜，」爸爸镜片底下的目光幽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面临了离别、和在知道会离别的前提下面对了离别，是不是后者比较不会感到难过？」
    我一怔，随即吐声，「对我来说这两种没有什么不同，但相同的是我不会因为分别而感到难过。」
    随着时间流逝的不只是关係，同时，也包含了难过这件事情。
    语落的同时，我注意到一抹欲离开的身影在前方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过头，若有所思的目光投射而来。
    这是我的答案。

 Chapter4-1

    第二次段考结束后，马上就迎来了高一为期两天一夜的校外教学。在同学们坐上游览车的时候，我来到了规定自习的教室。
    自习教室里的学生比以往上课时少了将近一半，放眼望去都是近乎陌生的面孔。
    在这里的人，都是没有参加校外教学的人。
    随意找了个座位坐下后，我撑着头，直到两个熟悉的面孔一前一后的进来教室。
    先进来的是沉西沉，后面的人是傅聿。同班没去校外教学的人，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当傅聿的视线迎来时，我一怔，当我意识到时，他大摇大摆地走来，拉开我旁边座位的椅子坐了下来。
    这间教室的座位是两人的座位併在一起，不像以前教室隔了一个走道。
    不习惯这突然拉近的距离，我将椅子往旁边挪了一点。
    傅聿将扁扁的书包搁置在桌上，感觉到他的视线往这投来的同时，他的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没去？」
    心脏一跳，我愕然地抬起眼。
    记得在一开始曾妮雁她们听到我不去时，也问过了我同样的问题，因为已经在心底预设过答案，所以对我来说回答并不难。
    但，为什么此刻傅聿问起时，我却有种难以回答的感觉。
    沉默蔓延了几秒，我艰涩地吐出一样的答案。
    「……我不方便去，刚好这两天有其他事情。」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懊恼地抿住下唇。这样不是让人觉得我在心虚吗？
    他的眼神流露出怀疑，我与他僵持的对看。半晌，傅聿微弱的叹息声自耳边响起。
    「我没有一定要你回答，因为我更不想听你扯虚偽的理由。」
    顿时，我只觉喉咙一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有什么理由，有的只是我为了别人而扯出的理由。
    我垂下眼瞼，轻声低喃，「不方便去是真的。」
    感觉到傅聿的视线还在我身上停留，但是我没有勇气抬头与他对视。
    「你真令人摸不透。」
    我诧异地抬起眼，他的表情似乎带有一丝困扰。
    这一瞬间，心里好像有什么松动了。
    「傅聿，我……」
    在我忍不住呢喃出声时，傅聿却恍若未闻，我的声音卡在喉咙。
    他直接垫着书包趴了下来，睫毛遮掩住他有神的眼睛，瞬间，一股失落感涌上心头。
    老师放了半天的影片，直到中午傅聿都没有再张开眼。
    虽然他和平常没什么不同，但或许是因为我们之间少了走道的阻隔，触手可及的距离，令我想视若无睹都没有办法。
    我想过要换位置，但是又感到不妥，最后只好选择保持原样。
    半天过去了，心里一片混乱，连吃午餐的心情都没有。
    我走到外面的走廊想透气，望见沉西沉正站在栏杆前，在她眼前的是一片乌云密布的天。
    我不禁想起上回她晕倒的事情，在我思考以前我已经走到沉西沉身旁。
    「沉西沉，你吃饭了吗？」
    沉西沉微怔，不解地看向我，「这跟你有关吗？」
    我犹豫了几秒，还是开了口，「一起去吃饭吧？我刚好有话想跟你说。」
    「这里说就行了。」
    我扬起一抹笑，「就当作还我人情吧，上次我不是扶你去保健室吗？」
    一年级几乎都去校外教学，所以今日学生餐厅不似以往拥挤。
    沉西沉直接拿了最近盒装水果。明显感觉得她只是想草草解决，不管是我和她的谈话、还是这顿午餐。
    「你不再吃点别的吗？。」
    「我没有很饿。」
    我想也是，我也半斤八两。我伸出手准备拿起另一盒水果时，脑中倏然闪过傅聿的脸。
    平常好像也不常看他吃午餐，那水果应该会吃吧？
    当意识到这个念头时，我不禁怔愣住。我想他干么啊？
    我摇了摇头，试图想把这莫名其妙窜出的念头逼出脑海，我匆忙地拿了一盒水果盒结帐。
    找了空位坐下后，我和沉西沉谁也没有开始动口。我们四目交接了一会，沉西沉把水果盒推到一旁。
    「你想说什么？」
    我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她没有催促我，静默地等着我开口。
    无论是她的表情还是她的眼神，始终平静的看不出一丝波澜。
    半晌，我轻吐出声，「那时候在公车上……我无意中听到你和林日海的对话，甚至还问了你不礼貌的话，我一直觉得很抱歉。」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彷彿看见她眼里闪过若有似无的波澜。
    她垂下眼瞼，睫毛微颤，几秒后，她缓缓开口，「你不用跟我道歉，因为我不觉得怎样。而且要不要回答是我自己决定，与你无关。」
    沉默了几秒，我艰涩地吐声，「可是，我不觉得命运是不能被改变的。」
    沉西沉凝视着我。那双漂亮深沉的眼睛，眼底的情绪不再只是淡漠。
    「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我也相信是可以改变的。」我抿了抿唇办，勉强勾起唇，「与其说是我相信，倒不如说是我希望。」
    语落，我们陷入短暂的沉默。
    「为什么你相信？」
    倏然，我望进她的眼底，「因为，我曾经也和你一样。」
    在我以为自己被命运操控时，有一个人告诉我是可以改变的。
    沉西沉无可奈何地说：「柯瑜，你真的是一个滥好人。」
    此刻，我想起上回擦黑板时她也说过同样的话。然而神奇的是，同样的话，这时候听来却是不同的心情。
    「听起来不像在骂我了。」我扯唇一笑。
    「……之前也不是在骂你。」
    我诧异地望向她，她视线笔直的投射而来。
    「因为在我看来，你那些看起来对大家好的行为已经是一种偽善了，我想，你应该也清楚。」
    我怔愣。
    良久，我轻轻地道，「你说得没错。我从来不是因为善良才当好人的，只是为了符合别人的期待而当个好人。」

 Chapter4-2

    回到教室，我把水果盒搁置在桌上。手机有几封未读讯息，几乎都来自于同一人。
    有点意外唐洋会在这个时候传讯息给我。虽然自上次见面后，我们偶尔会聊天，但次数并不频繁。
    我好奇地点入讯息，映入眼的是她的自拍照。我一怔，滑动萤幕发现她不只传了一张，是一连传了好几张。
    在第一张照片上有条她嚷嚷着无聊的讯息，我奇怪地蹙起眉头，在对话窗里输入讯息。
    『你传给我你自拍干么？传错人？』
    还没跳出视窗我就看到讯息显示已读，几秒后，唐洋马上回传了讯息。
    『空堂在图书馆待了好几节，朋友睡到现在，没有人陪我聊天。』
    语末，她一连传送好几个在哭的贴图。
    我想起上回见面时，她有提到她读五专的美容科，常常会有空堂时间，但就算没有课她也没其他地方可以去，不是待在图书馆或教室就是学生餐厅。
    刚想到这，唐洋的讯息又跳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快回我？你学校应该不太能用手机吧？』
    我马上输入回覆：『上课不能用而已，现在算下课。』
    『唉，瞧瞧我间到都忘了现在是你们的午餐时间。』
    倏然，身旁的人传来细微的声响。我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傅聿，他缓慢地谈起头，一手扶着额头低垂着头。
    犹豫了半晌，我轻唤他的名字，「傅聿。」
    他迟疑了几秒后才转向我，眼神迷离，不确定地问：「嗯？你有叫我？」
    他毫无防备的表情令我一怔，我情不自禁地吞了口口水，虚应，「嗯，我叫你。」
    傅聿眨动眼睫，倏地，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处。我一愣，跟着他的视线落在桌上的水果盒。
    我迟疑地开口，「你要吃吗？」
    「你不吃吗？」他的语调微微上扬，似乎增添了一抹生气。
    「我没有很饿。」
    「可是……」傅聿面向我，食指放在下巴思考，「我只想吃小番茄，其他的都不想吃。」
    我张开唇瓣，不敢置信地望向他。
    他是怎么回事……怎么像个小孩子？
    我吞了口口水，一不小心被口水呛得咳了几声。在他的视线投射而来前我立即别过眼，心慌地把水果盒推到两张桌子之间的线。
    「随便你要吃什么。」
    傅聿的轻笑声自耳边响起，他语气轻快，「好啊，谢谢你，我正好有点饿。」
    沉吟了几秒，我忍不住偷偷睨向他，只见他的唇角上扬，慢慢地打开盒子。
    我随即别过视线，试图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滑开手机，发现方才一停下回讯后，唐洋马上又传了好几封讯息，率先映入眼的是她前一分鐘的讯息。
    『再不理我我就打给你唷！反正你现在也还没上课。』
    我正点开贴图，还来不及把讯息送出，画面出现唐洋的大头照，她直接用line打了电话。
    我瞇起眼。怎么这么久不见，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急性子。
    还好我把手机调成静音。
    我叹了口无声的气，滑开通话键。才刚将手机贴靠在耳边，那头倏然传来的声音几乎要穿透我的耳膜。
    『你终于肯理我了！』
    「唐洋。」我好气又好笑，「我以为你变了很多，结果你个性还是跟以前差不多。」
    『我不就都老样子吗？』
    馀光一瞥，傅聿拿着竹籤的那隻手毫不留情的刺进小番茄，没顺利刺到小番茄，小番茄因为反作用力弹到桌子上。
    连我都看得出他刺得多用力了……
    我错愕地问：「傅聿，你不能轻一点吗？」
    傅聿的眼神扫过，他神色淡然。
    奇怪……他刚刚不是很高兴吗？怎么现在感觉心情那么差？
    我微微张开唇，却怎么也发不出一个音。
    『……这什么对话？柯瑜你不是在学校吗？』
    唐洋疑惑的声音传来，我回过神，直觉想解释，然而才发出第一个音，傅聿眼神瞥过，也不知道怎么我突然咬到舌头。
    我吃痛的皱起眉头。
    倏然，傅聿忽然勾起唇角，「小心点啊，柯瑜。」
    好似被电流电到，我猛然站起，然而突然的动作却使我的膝盖撞到桌子，我欲哭无泪的抚上膝盖。
    这下不只舌头，连膝盖也有事。
    傅聿撑着头，唇瓣微微扬起。见他这么反常，我只觉一阵寒意涌上，不自觉瑟缩了下。
    他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这样一下那样？
    曾妮雁说得没错，傅聿果然不按牌理出牌。
    我别过眼，步伐匆忙地走出座位，途中，我压着手机压低自己的声音，「你怎么会突然打来？」
    『无聊想找你聊天啊。』唐洋理所当然地回，随即一顿，『欸你还没跟我说刚刚那男的是怎么回事？别想转移话题！』
    「能有什么事？」我无奈地说：「就我同学突然发疯，不重要。」
    『只是同学吗？』
    唐洋的声音充满怀疑，我一怔，舔了舔唇瓣，「反正就是这样。」
    『嗯──』唐洋拉长了尾音，我的心跳不自觉的跟着加快，『我觉得没那么单纯。』
    我看向教室内，傅聿撑着头望向这。当我们的视线交错在一起时，我下意识地避开了眼。
    是巧合还是他真的在看这里？
    我抿了抿唇。逐渐变大的雨声拉走了我的注意力，我望向前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
    越过栏杆，我接住了落下的雨水。接连滴落的水滴，使掌心有点痛。
    我迷茫地望着前方，眼前竟有种被雨水浸湿后变得模糊的错觉。
    「下大雨了。」
    唐洋微诧的嗓音拉回了我飘忽的思绪。
    『我这天气好得很，怎么差那么多。』唐洋微微一顿，略显迟疑地问：『不过……我记得你不是很讨厌雨天吗？』
    我怔然，收回了手，垂下眼瞼，「你怎么知道？」
    『多少有感觉。以前一到下雨的时候你看起来心情都不太好。』
    我微愣，「你从来没问过我。」
    『嗯……总觉得那是个不能问的话题。』
    没想到唐洋即使猜中了什么，却也没直接说白。
    『所以柯瑜，就算是现在我也不会问你。』她轻轻一笑，我倏然想起当年那个短发女孩俏皮地在我眼前吐舌的画面，『毕竟，不是每件事情都需要说出口的。』
    沉默蔓延了几秒，直到那头传来其他人和唐洋的对话声音，依稀能从他们细微的声音判断出他们的话题。
    收回了思绪，唐洋轻快的声音响起，『柯瑜我们等等用讯息聊，我先跟我朋友他们去吃饭。』
    我微微一笑，「好。」
    机身在手中逐渐发热，我握紧了手机，温热的感觉自手心蔓延。
    半晌，我徐徐侧过身迈步，在只差一步就进门的距离时，一道身影忽然挡在门口。

 Chapter4-3

    无形的压迫感袭来，我的视线从对方洁白的衬衫往上移，对上的是傅聿格外深沉的眸光。
    我登时一震，同时，我这才注意到他微微泛白的嘴唇。
    「你……」
    「你不舒服吗？」
    同一时间，我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我一愣，傅聿抿了抿唇没有再开口。
    依稀看见他太阳穴的位置有冷汗滑落，我想也没想的伸出手，当掌心碰触到他额头时，热源传来。
    他脸色一僵，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突兀的举动，我飞快地放下手，尷尬地解释，「抱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喉咙一乾，空气中流淌着微妙的气氛，在气氛蔓延以前我马上出声，「你体温有点高。」
    傅聿轻喃，「难怪心情这么浮躁，还以为睡起来会好点。」
    「你要去保健室休息一下吗？还是你要直接请假？」
    「我不要回去。」傅聿想也没想的吐出回答。
    我愣了愣，反应过后马上开口，「那你要现在直接去吗？我等下可以帮你跟老师讲一下。」
    傅聿没有回应我，我想挪动脚步，他仍动也没动的挡在门口。虽然有缝隙可让我进去，但我不敢直接从他身边走过。
    我尷尬地挥了挥手示意他让开，「借我过。」
    傅聿双手抱在胸口，面露无辜，「如果我晕倒怎么办？」
    「有这么夸张？」我蹙起眉头。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他好像在撒娇？
    傅聿一脸真诚的点头。
    瞬时，就好像有羽毛划过胸口，胸口有点发痒。
    我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睛，害怕与他对视。
    越来越多我无法掌控的情绪在心里涌现，我不敢深入去思考那些情绪对于我的意义。
    鐘声响起，打破了缠绕在我们之间那股微妙的氛围，瞬间，我感到松了一口气。
    「午休囉，后面的同学赶快回自己位置上。」
    一道声音响起，我从窗外看到方才被老师吩咐管秩序的同学正在前方讲台的位置。
    在他说完后，傅聿马上举起手，那个人的视线落在这。
    「我不舒服，要去保健室。」语落，他突然指向我，「她送我去。」
    我错愕地望着他。
    「忠班的吧？我知道了。」
    对方语落的同时，傅聿的掌心落在我的手腕，我还来不及反应这一切的发生，就这么被他拉着走。
    这突如其然的发展令我手足无措，我吞了几口口水，走了好几步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傅聿，你真的不舒服吗？」
    傅聿倏然停下脚步，他松手绕到我面前，微微低下头撩起自己的瀏海，「你要再确认一次吗？」
    我一颤，把两隻手藏在身后，「不用了，我确认过了。」
    方才手心感受的温度还未散去，就好像被他传染了高温，耳朵和脸颊染上了热意。
    在这一路上，我心里只有一个疑惑──为什么现在的我会和傅聿一起去保健室？
    明明有机会转身，可是方才他那句话不停在我脑中回盪。好像真的怕他会在途中晕倒，我走得格外的缓慢，沿路不停地注意他的神色。
    当我们到保健室时，阿姨正好准备要走出来。
    「怎么最近好像很常看到你们？」她一顿，「我记得一年级不是校外教学吗？」
    「没去。」傅聿平静地回。
    「你怎么了？」
    保健室阿姨注意到傅聿的不对劲，她伸出手碰上他的额头，皱起眉头，「好像有点发烧了。你先去坐着，我拿耳温枪帮你量下体温。」
    语落，她迈步走向橱柜，从资料柜里拿出耳温枪。当她欲走来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见状，我走向阿姨，伸出手，「阿姨，你先忙，我帮他用。」
    她点了点头，简单的和我说明耳温枪的用法后便先去接电话。
    我从盒子里拿出全新的耳套套进耳温枪后走向傅聿，他面不改色地看着我，我迟疑地问：「我帮你量吗？」
    「嗯。」他指了指自己露出的右耳。
    我站到他的右侧，按下开关后将耳温枪轻轻地塞到他耳朵，「这样可以吗？」
    「可以。」
    距离温度显示的时间有几秒的时间，然而，我却有种这几秒的时间格外漫长的错觉。
    我凝向他的耳朵，发现他耳垂饱满。彷彿是错觉般，我看见他的耳垂渐渐地染上微微的红晕。
    心脏倏然加快，我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
    同时，耳温枪的提醒声拉回我的思绪，我飞快地抽出耳温枪。
    傅聿咳了两声，声音低哑，「几度？」
    「……38度。」
    听见阿姨掛掉电话的声音，我看向她，她从桌上拿了一份资料，走了过来，看到耳温枪显示的温度她叹了口气。
    「你们这些孩子，跑保健室跑那么勤，年纪那么轻身体这么虚。」
    她弯下身，从傅聿椅子旁的铁柜抽屉拿出了退热贴。
    「我要先去开会，你先进去躺着休息。」
    傅聿拿过退热贴后站起身，她推了下他的额头，「你啊，不好好睡觉也不好好照顾自己。」
    他不发一语的抿了抿唇，模样看起来有点委屈。注意到此，我竟感到于心不忍。
    我抚上胸口，想忽视胸口窜出的情绪。
    「……那我就先走了。」
    当我一吐出声，他们两个的目光同时落在我这，几乎是同一时间，他们同时开了口，却说出一样的话。
    「你不留下来吗？」
    「我留下来？」我尷尬地指向自己，「……我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阿姨温婉一笑，「我等下还要去开会，这里没有人我不太放心。这节正好午休，你们又是同班，你愿意留下来吗？」
    我抿了抿唇，心里纠结了一会，却仍然敌不过内心的担忧。
    「……嗯，可以。」
    坐在没有靠背的圆椅，我忍不住挺直背。我乾瞪着眼，看着傅聿悠间地躺在床上的画面。
    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
    直到他稳定而微弱的呼吸声响起，我咬了咬唇，低语，「看来我是上辈子欠你的。」
    不知过了多久，我失神的看着那张睡顏。
    一开始还依稀能听见外头的雨声，但慢慢地，那些声音逐渐远离我，仅剩他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我胸口的心跳声在我耳边回盪。
    凝视着他眼下的阴影，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触手可及的距离间我突然回了神。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我把手握成拳，懊恼地低语，「你让我变得不像我自己了。」
    四周一片寧静，在我身边的只有眼前陷入睡眠的他。
    倏然，我想起上次在保健室时我们之间的对话。
    我垂下眼瞼，忍不住情绪，「你说你的祕密是因为没有人想了解，可是我……」
    我缓慢地收回了手，轻扯起唇，「如果我说出来了，就等于我承认这一切都不该属于我。所以……我怎么可以说？」
    眼里泛起了热意，同一时间，那双幽深的眼眸望进了我的眼。
    没料到他会突然睁开眼，我的脑袋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缓缓坐起来。
    心头一慌，我想站起身，然而，傅聿似乎看穿了我的动作，早一步的伸出手一拉，我重心不稳的倒向床。
    「柯瑜。」他低沉的声音传入耳内，他伸出手碰上我的脸颊，「这就是你的秘密吗？」
    我一颤，却没有办法退离。
    心跳在胸口喧嚣，除此之外，我什么也听不见。

 Chapter4-4

    我打开客厅的灯，灯光闪烁。我抬起眼，发现悬掛在天花板的吊灯有一盏灯泡坏了。
    我半躺在沙发上，感觉自己体内的力气在逐渐流失。
    脑内的思绪混沌，外头吵杂的雨声不断地在干扰我的思绪。我无力地吐了口气，几秒后，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我将方才关机的手机重新按下开机键，主画面亮起，我畏光的微微瞇起眼，在指尖触碰到讯息的地方时，我陷入混乱的思绪。
    是真的吗？还是是我的幻觉？
    或许我根本没收到讯息……
    我抿了抿唇，闔上双眼，几秒后，我睁开了眼，按下了通讯软体，最上方的讯息映入眼，我呼吸一沉，眼眶一热。
    摆在我眼前的是我确认过后，仍然血淋淋的呈现在我眼前的现实。
    我怎么会天真的觉得再确认一次，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呢？
    ──『姑姑收到病危通知。爸和妈这几天会待在台南，有什么事情再打给我们。』
    现实从来不会因为不愿意接受而成为了幻觉，再一次的确认，只是加深现实的残酷。
    客厅里不停闪烁的灯光令我感到烦躁又无力，我索性闭上了眼。
    四周一片寧静，唯有外头的雨声、轰轰作响的雷声打破一室的寂静。
    淋到雨的发丝变得湿润，突感一阵冷意席捲而来，我情不自禁地捲缩着身体，双手环绕在胸前。
    ／
    天亮了，雨也停了。
    凌晨醒来时，我简单的洗了个澡，随意地把头发吹得半乾便入睡了。
    早上醒来时脑袋有些沉。虽然这两天去学校也只是在自习，但毕竟也算正常上课，在换了一套制服后我便出了门。
    上学途中，感觉自己睡意未减，我在便利商店买了咖啡想提神，把早上出门带的直伞搁置在外面的伞桶，却在进校门前才想起自己忘了拿伞。
    以往都会在书包放摺叠伞，但昨天下了大雨，伞未完全乾透，我在出门前改拿了把直伞。
    稍早出门时还下了点绵绵细雨，途中雨也停了，进了便利商店一出来便忘了自己早上还有带伞出门。
    我无奈地扶着额头，看来真的是还没睡醒。
    眼前的天空一片灰濛濛的……我只能祈祷放学时不会下雨，也希望那把伞不会被有心人士拿走。
    正欲迈开脚步时，一抹突出的身影走进校门，我顿下脚步，不敢再往前。
    我恍惚地想起昨天在保健室，那时候正好打了下课鐘，反应过后我立刻推开傅聿，连招呼都来不及跟刚进门的阿姨打，匆忙地离开保健室。
    直到放学，我都没再看见傅聿。
    现在一看到他，暂时忘记的事情又再度涌入脑海。
    我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唇。我没有把握自己能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但是我也知道我不可能对他避不见面。
    但我能做的，也只能躲了。
    虽然，我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会不敢面对他。
    在前往自习教室的路上，我走得比平常更为缓慢，然而再慢也是有限度的，没几分我就到了教室。
    我不安地进了教室，一眼就望见傅聿坐在和昨天同样的位置，他撑着头闭上眼，我别过眼。
    在锁定位置后，我走入走道，恰好坐在前面的沉西沉抬起头。我勾起唇瓣，「早安。」
    沉西沉一顿，微微的点了下头。
    虽然她没有开口，但见到她有了回应，我突然觉得有些感动。我微微一笑，走到她后面的空位坐了下来。
    平静的度过两节课的时间，趁着下课时间我去了趟厕所，却在回到教室前望见傅聿站在走廊，背靠着教室外的墙壁。
    我一顿，迟疑了几秒后我才迈开步伐，在我只差一步就踏入教室时，傅聿的声音自旁边传来。
    「柯瑜。」
    我停下脚步，僵在原地，却也不敢转头看他。几秒后，我听见他若有似无的叹息声。
    「你真的很会装傻。」
    我咬了咬唇，低垂着头低喃，「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下秒，我听见他倒抽一口气。
    我下意识地抬起眼，他微微瞇起眼。口罩遮掩住他半张脸，但是却仍能看出他眼神透露出的情绪。
    「好啊，你要这样我就陪你耗。」
    他的口气听起来好像在跟我赌气，我顿时一愣，在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大步走向教室后门。
    不是我的错觉，是他真的很不高兴。
    我攥紧自己的衣襬，缓慢地移动脚步。
    中午过后，外头开始下起了间歇性的大雨。直到放学的鐘声响起，这场雨势仍未停歇。
    一天就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而去。上课看电影、下课滑着社群软体、回覆曾妮雁她们传来的讯息。
    在脸书上还能滑到班上同学频繁的照片及贴文，然而在看见那些时，我的心里却连一丝的失落都感觉不到。
    没有因为没去校外教学而感到可惜，反而还替他们庆幸旅游的地方没有受到气候的影响。
    踏出教室门口，我呆呆地望着外头滂沱落下的大雨。
    没有雨伞的我就如同被困在笼子的鸟，看得见外面的景色，却没有办法走出这里。
    我懊恼地想，明明早上有记得带伞，可是怎么还是陷入这种僵局。现在又下起大雨，那把伞现在八成是被拿走了。
    我靠在走楼的栏杆前，看见沉西沉拿着一把深色摺叠伞走出来，她停下脚步，眼神停留在我这。
    虽然我不敢想她会对我伸出援手，但这个时候心里不免涌起一丝的期待。
    下秒，傅聿从她身后走了出来。在我们对上眼时，他微微皱起眉头，「你没带伞？」
    我望向他手中的摺叠伞，尷尬地说：「不算没带，早上忘在便利商店。」
    傅聿一怔，语气透露出一丝无奈。
    「真有你的。」
    我一愣，看着他朝我这走来的身影，我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你家在哪？」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后面倚靠的栏杆让我退不得。我望向沉西沉，希望她能帮我，然而，她没有接收到我的讯息，别过眼后便迈步离去。
    心里的期待落空。
    我迟疑地看向傅聿，「傅聿你……我没关係。」
    傅聿皱起眉，伸出手，「不然伞给你吧，我家不远。」
    我欲言又止。明明稍早前他还在生气，可是现在却成了唯一对我伸出援手的人。
    而且，他昨天才发烧，身体还没完全好，我怎么可能让他淋雨……
    「不要。」
    傅聿眸光一沉，皱起眉，「你到底──」
    「在桥富大学附近。」
    他噤了声，沉吟了几秒，吐息，「那走吧。」

 Chapter4-5

    我们并肩而行，却在到了一楼时看到沉西沉站在中庭，我们自她身旁经过时，我停下脚步，只见她低头看着手上的手机，紧抿着双唇。
    我忍不住唤，「沉西沉？」
    她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眼神空洞，虽然不明显，但是我清楚地看见她想张开的唇微颤。
    我一怔，握住了她的手臂，「你怎么了？」
    沉西沉垂下眼瞼，吐出的声音近乎呢喃，「她晕倒了，在医院。」
    她？是指麵店阿姨吗？
    脑子突然变得空白，我直觉地看向身旁的傅聿，当我们四目交接的同时，他冷静地开口，「最近的医院是南成，是那里吗？」
    沉西沉茫然，随即点头，「对，是那。」
    她握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我握住了她发凉的手。
    我坚定地说：「去南成吧，我陪你。」
    大雨不停地落在伞面上，吵杂的雨声自耳边回盪。
    傅聿走在我们前面，我和沉西沉并肩而行。
    抵达校门时，一台醒目的计程车经过，傅聿回过头说：「应该是那台。」
    计程车回转的同时，我也注意到几台游览车经过，停在路旁边。
    傅聿对那台回转经过的计程车招手，很快地，那台车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
    在我欲打开后座车门时，一道清朗的声音穿过了雨声，我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人。
    「沉西沉？」
    沉西沉的目光落在前方，瞠大了双目，循着她的视线，映入眼的是穿着休间便服，揹着后背包的林日海。
    他浑身散发出一种清新脱俗的气质，和他撑着的透明伞气质相符。
    他缓步上前，视线从头到尾都只看向一个人。
    「怎么了？」
    我担心地看向沉西沉，她抿唇不语。率先打破出声的是欲打开前座车门的傅聿，「先上车再说。」
    沉西沉回过神，逕自打开了车门，我拿着伞小心地避开雨水淋到她的可能，但仍无可避免的淋湿了她的发梢。
    收伞前，我想起还站在原处的林日海，我抬起眼，「我们现在要去南成医院。」
    落下这么一句话后，我上了车。
    沉西沉低垂着头，披散的长发发尾被雨水淋湿，模样看起来有些狼狈，令人感到不忍。
    坐在前座的傅聿跟司机说道，「南成医院，谢谢。」
    司机应了声后，车子缓缓驶离学校。
    雨水拍打在车窗外，轮胎驶过积水的陆地，窗外溅起了水花。
    到南成医院不过十五分鐘的车程，但，这段路却好像格外的漫长。
    踏进医院，医院特有的味道充斥鼻间。
    一进医院，站在大厅的一个女人立即迎上前，沉西沉对着她点头致意，「刘阿姨，谢谢你。」
    「老闆娘她在厨房晕倒没有人发现，陈先生也不在，还好我刚好有去店里，及时发现。不然瓦斯炉火一直开着，等到你回家才发现可能就无法挽回了。」
    沉西沉惨白着脸，又一次的和对方道谢。
    她们两个走在我们前面，我和傅聿缓步跟在他们身后，当到达电梯前时，我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趁这个时候先离开了。
    就这个时候，沉西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柯瑜、傅聿，谢谢你们。」
    我一怔，「不会。」
    傅聿轻咳了几声，「没什么。」
    沉西沉虚应了声，抬眼凝视着电梯楼层显示屏。
    想起刚刚听见的咳嗽声，我担心地看向傅聿，压低声音，「你有看医生吗？」
    「没时间看。」
    「现在刚好在医院，你要不要乾脆直接去掛号？」
    傅聿的视线定在我脸上，几秒后，他沉声问：「你会等我吗？」
    我愕然，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这很重要吗？」
    「嗯，很重要。」
    一时之间，我竟感到手足无措。此时，电梯到达楼层的提醒声响起，我随即回过神。
    「不会先走，你快去看。」
    「好。」他的声音含着笑意。
    虽然他脸上戴着口罩，但彷彿能感觉到他眉梢浮现的喜悦。倏然，我感到一阵热气涌上。
    看见沉西沉她们进了电梯，我想也不想的跟着她进了电梯。在电梯关门以前，傅聿都还站在电梯外。
    「柯瑜，大厅见。」
    我避开他投射而来的目光，轻应了声，「知道了。」
    带我们到楼层告诉我们位置后，刘阿姨就搭下电梯离开了。
    沉西沉走在前面，走到一半时她忽然停了下来，一瞬间，像是失去的所有力气，她蹲了下来，双手环抱着膝盖。
    我一愣，加快脚步走到她面前。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来得我措手不及，我惊慌地看着沉西沉。
    「沉西沉？」我犹豫地唤了她的名字，弯下身，我碰上她的肩膀，「刘阿姨不是说没事吗？」
    「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
    我一惊，双手施力压在沉西沉的肩膀上，「沉西沉，你冷静一点。」
    沉西沉背肌一僵，缓慢地抬起眼。
    她的眼神空洞失焦，苍白着脸，「柯瑜，我也不想相信命运，可是我不得不相信。」
    一瞬间，本来压在她肩上的手突然失了力气。
    「夕阳西沉意味着黑夜来临……这就是我。」她苦涩地扯起唇，声音微弱，「所以，我身边的人都会被黑暗垄罩。」
    看着眼前的沉西沉，我突然感到一阵无力。
    心里一堵，鼻头泛起了酸意。
    片刻，我无力地半跪在地上，伸出手抱住了她。
    「可是，黑夜没有来临的话，又怎么会有明天呢？」
    语音落下，沉西沉一颤。
    同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循着声音，我抬起眼，没一会儿，那抹身影就到了我们面前。
    他头发和身上的衣服也被雨水淋得半湿。
    我站起身，沉西沉回过头，半晌，她也跟着站起来。
    她咬着唇，黯淡的双眸被几乎要夺眶而出湿润染上了一层水光。
    「林日海，在我的世界里，你的存在太耀眼了。」

 Chapter4-6

    我跟着人群走出电梯，当人群散开后，映入眼的是傅聿正靠在对面墙面滑着手机的身影，我停下脚步，一瞬间感到失神。
    他抬起眼，在我回过神时，他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
    「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看完了？」
    「没什么人掛号，很快就轮到我了。」
    我点了点头，与他并肩而行。当我们到了大门口，傅聿道，「以前没看你和沉西沉讲过几句话。」
    我失笑，「应该不只是我吧。」
    走出医院，外头的雨势仍然滂沱。傅聿把套在摺叠伞外的塑胶套扯下，我轻轻地道，「但我对她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傅聿停下脚步，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本来拿在手上的伞倏然掉在地上，「……不是吧？哪种特别的感觉？」
    我蹙起眉头，弯身捡起了伞。
    我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在想什么？」我递上伞，顿了顿，「我只是觉得她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没有办法视而不见的那种。」
    傅聿接过伞后按下自动伞的开关，伞面撑开，跟着雨声，他略沉的声音拂入耳畔。
    「那我呢？你可以视而不见吗？」
    我一怔，「傅聿你──」
    此时，我感觉到口袋传来的手机震动，我噤了声，拿出手机后，我点开了讯息。
    呼吸一沉，映入眼的字句使我失了神──『姑姑走了。』
    思绪一瞬间停摆，我垂下眼瞼，几秒后，我把手机收回口袋，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般，「走吧。」
    滂沱的大雨、划破天空的闪电、伴随的雷鸣声、愈发沉重的心脏……
    我恍着神，欲打开家门时，傅聿突然拉住我的手臂，他的声音急促，「柯瑜，你怎么了？」
    瞬间，我回过神。
    我懊恼地说：「抱歉傅聿，我刚刚有点恍神。」我顿了顿，「现在还下着大雨，你回去应该很不方便吧？」
    话一说完，傅聿突然转身背对着我，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担心地看着他。因为我的关係他几乎全身溼透了，而且他昨天还发了烧。
    犹豫了半晌，在他转回身，他淋湿的发梢映入眼，那瞬间，我本来卡在喉咙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你要不要先进来吹乾，等雨小一点再走？」
    傅聿拔下被沾湿的口罩，「你，不会不方便吗？」
    我摇了摇头，「不会，是我要谢谢你，还特地送我回来。」
    踏进屋内，玄关的感应照明灯亮起，我从鞋柜拿了双给客人穿的室内拖鞋。
    「你的鞋子有湿吗？」
    「没有，满防水的。」
    他踩进室内拖鞋，我打开客厅的灯，客厅的吊灯仍然闪烁不停。
    傅聿出声提醒，「你那灯坏了。」
    「昨天刚坏，我等下再换。」
    傅聿眉毛一挑，语音微诧，「你自己换？」
    「我爸不在，我换有什么不对吗？」我淡笑。
    「你爸妈现在不在家？」傅聿神色诧异，表情逐渐变得微妙。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摀着嘴轻咳了几声。
    「很少听到女生会换灯泡的。可以给我一杯水吗？我想先吃药。」
    「好。」我正欲迈开脚步，又突然停下脚步，「空腹吃药不太好，你要吃点东西再吃吗？」
    见傅聿感冒又湿身，我蹙起眉头，「你要不要去冲一下热水澡，我帮你把衣服烘乾。你昨天才刚发烧，这样湿着对身体不好。」
    傅聿先是一愣，拉了拉自己微湿的衣领，迟疑地看向我，「方便吗？」
    「不会不方便。」
    听见他轻应的声音，随后我带着他到二楼浴室。
    「柯瑜。」他刚踏进浴室，倏然停下脚步，我反应不及，愣愣地看着他转过身。「没有一个女生会这么不避嫌的带男生进自己家，而且还是在爸妈不在的情况下。」
    听见他的话我才后知后觉的领悟什么，我一怔，下意识地避开他笔直的视线。
    「因为是我害你淋湿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看见傅聿解开扣子的动作，我顿时一怔，脸颊发热。他露出里面内搭的t恤，我后退了一步，乾咳了一声，朝他伸出手，「制服给我，我帮你洗一洗烘乾。」
    他轻笑，语气含有一丝嘲讽，「看来对你来说我真的不算一个男生，不然你也不会这么冷静。」
    傅聿脱下制服递上后往后一退，把门关上前，落下一句，「麻烦你了，还有谢谢你的浴室。」
    察觉出他明显拉开距离的口吻，我愣了半晌，僵在原地，看着那道厚重的门自我眼前闔上，发出重重的关门声。
    我情不自禁的抚上发热的脸颊。
    我一点都不冷静……
    把制服清洗完烘乾后，我来到厨房，打开瓦斯炉，撕开冷藏料理麵的包装，把附有料理包方便烹煮的乌龙麵丢进锅里，丢了两包麵，另外打了两颗蛋。
    因为是方便料理的麵，所以很快就熟了，时机差不多后我关上火，把锅盖盖上想闷一段时间。
    随后，我到楼梯下面放有一些工具和灯泡的小空间拿了两个灯泡，一起拿了安全扶梯出来。
    把扶梯放在闪烁的吊灯下，当我正踩上扶梯时，一隻手从旁伸出扶上楼梯，一股热气从后面包围住我整个人。
    他的声音微沉，依稀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连换灯泡都自己来，你可以不要这么独立吗？」
    我顿时一怔，心脏好似停止了跳动，我双手撑在扶梯两侧，不敢回过头看他。
    「下来，我帮你。」
    几近命令的声音响起，当我意识到时，我已经踩下楼梯，踩回地板，我低垂着头，他把我推到一旁，我的视线始终只敢落在地上。
    傅聿接过我递上的灯泡后，踩上扶梯，倏然问道，「你爸爸不会换灯泡吗？」
    「会。」我沉吟了片刻，低语，「但是我知道我总有一天还是要会，所以国一就会自己换了。」
    语落，我抬起眼，对上的是他幽深的眸光。我轻扯唇办，轻道，「就像现在你帮我一样，靠别人的帮忙都只是一时的。」
    突然，我想到灯还没关上，
    「等我一下，我先把灯关掉。」
    关上大灯后，一片黑暗垄罩照客厅，仅剩厨房微弱的光照进客厅。

 Chapter4-7

    「你很不像一个高中女生。」
    我扶着扶梯抬起头，「会吗？」
    倏地，雷声轰隆一响，我一颤，瑟缩了下身子。
    在近乎昏暗的空间里，反而更能清晰听见划破天际的的声响。
    「柯瑜，我告诉你第一件事，换你一件事。」
    我怔然地眨了眨眼，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什么？」
    傅聿的声音穿过外头的声响直捣心口──
    「我爸曾经外遇，而我就是他外遇的证明。」
    我一震，脑子一片空白，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他已经换好灯泡踩下楼梯，站到我面前。
    「你呢？你为什么怕打雷？」
    我抬起眼，即使在这昏暗的空间里，我还是能看清他坦率的眼神。
    他的坦白让我心里的某块也跟着松动，我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许久，我缓缓出声，「因为在很久以前的一个颱风天，我失去了一切。」
    外头闪电划过，一时间，整个空间都亮了起来。
    那一瞬，我对上了他深沉的眸光。下秒，他伸出手，将我拥入他怀中。
    炙热的心跳和体温，本来发冷的身子在此刻染上了温意。
    「你比我想像的隐藏得更多啊。」
    听出他嗓音夹杂着的无奈和疼惜，瞬时，我感到眼眶一热。
    接着，他坚定的声音自我头顶落下。
    「以后这种事情，我会帮你。」
    其实我并不想这么独立，可是我不得不学会独立面对一切，包含换灯泡这种琐事日常。
    第一次换好灯泡没踩稳而摔下扶梯的那瞬间，我曾经想过若一个女生终其一生不会换灯泡，那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因为那也许意味着，她这一生或许都受到了保护、有人可以依靠，所以有人告诉她可以不用会这种琐事。
    后来的我常常会想起这一天──那个帮我换灯泡的他、那个叫我不要这么独立的那个他。
    ／／
    即使知道效用不大，我还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吃了晕车药。
    我闭上眼靠着椅背，希望可以藉着入睡摆脱一些思绪。
    没多久就因为浅眠而清醒，我失神地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瞬时，在一股酸意涌上喉间，我硬是把酸意吞回喉中，作呕的味道自喉间散发在嘴里。
    我立刻拿起放在椅背的水，一连灌了几口水。
    妈妈回过头看向我，「还好吗？想吐的话先吐在塑胶袋里。」
    爸爸接着说：「快到了，再撑一下。」
    「没关係，已经好多了。」
    我舔了舔乾涩的唇，酸涩感似乎还残留在喉中。
    到达目的地后，我打开车门大口呼吸空气，在反胃感涌上时，我立即拿过塞在椅背的塑胶袋下了车。
    「呕──」
    我虚浮地踩着脚步，弯腰对着塑胶袋吐了一阵，吐到已经没东西了，还是忍不住乾呕。
    「应该让你待在家的。」妈妈拍了拍我的背，递上我的水壶，「喝点水。」
    接过水壶我灌了一大口水，想藉着清水冲洗掉喉咙的酸臭味，感觉已经不会再吐了，我才把塑胶袋绑了个结。
    「是我想来的。」
    来见最后一面的。
    坐在屋外的亲戚彼此沉默地摺着黄莲花，见到我们时，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回盪在耳边那哀凄的音乐声就好像是在悲鸣。
    我跟着爸妈的脚步走进屋内，一入屋便看到鲜花堆积在灵桌上，被鲜花包围的大头照内是名面容清丽的女人，眉宇间透露着她柔和的气质。
    我接过香，对着照片祭拜，弯腰的那刻，一股热意涌上眼眶。
    我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庄严的气氛影响、还是因为看到坐在里面年迈的老人哀痛的表情。
    照片中的女人之于我是陌生却也是熟悉的。
    可是我还记得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还有她对我露出那抹亲切真心的笑容。
    她是所有亲戚里第一个接纳我、第一个对我露出微笑的人。
    思绪漂流到好久以前，我记忆里的容貌和照片上的面容没有什么差异。
    「我是姑姑。」她摸了摸我的头，在我手上塞了两颗糖果，甜甜一笑，「请你吃糖。」
    想到那段对话，我下意识地打开手心想确认，然而手心里却什么也没有。曾经被包覆在她手上的小小手掌已经长大了，那抹碰触过我的温暖已经消逝了。
    在靠近香炉前，温柔的嗓音自我脑中响起。
    「看着小小的你我总会想啊，你都可以这么勇敢了，那我怎么不行呢？」她微微一笑，摸了摸我的脸颊，「你的存在本身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力量了，不只是对我，对哥哥和嫂嫂你也是这样的存在啊。」
    视线落在一旁的照片，瞬时，眼眶一酸。
    ──那里还好吗？如果见到了他们，帮我跟他们说，我很好。
    我在心里无声的道出我想说的话，即使不会有人回应我。
    亲手把香插进香炉，我舔了舔乾涩的唇。
    ──谢谢你成为了我的家人，姑姑。
    此刻，我第一次在心里唤出我从未亲口道出的称呼。
    后来陆续有姑姑生前授课学校的上司、同事、学生来上香。
    享年三十八岁，一生未嫁、没有子女，可是她走得并不孤独。
    生命的终点是死亡，她只是提前走到了终点，早了一步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Chapter5-1

    回到家已经是凌晨的事情了。
    奔波了一天，此刻已无了睡意，我大字形的躺在床上，恍惚地看着天花板的吊灯。
    灯光投射进眼底，我想起了那天傅聿换好灯泡的事情。
    那天过后，傅聿请了两天的假。我也因为要去替姑姑上香的关係，昨天跟学校请了假。
    这几天没碰到傅聿，一方面我是松一口气，但另一方面，伴随而来的失落感也让我无法忽视。
    那个我一开始只想保持距离的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离得愈来愈近了。甚至，衍生出更多我无法掌控的思绪。
    我吐出一口气，缓缓闔上眼，试图想净空自己的脑子。
    倏地，另一件本被我拋在脑后的事情在这时候突然窜进脑中。
    我张开双眼，我起身从地上捞起斜背包，从里头捞出手机。点到脸书的通讯软体时，点进那条曾经被我搁置几个月的讯息。
    直到稍早我才把标示未读的讯息点成已读，也直到刚刚我才回覆对方的讯息及邀请。
    几句寒暄过后，讯息停留对方几个小时前释出邀约的讯息，我的目光在那条文字失了焦距。
    倏然，一句温柔的语语从我脑中响起。
    ──「你都可以这么勇敢了。」
    我失焦的目光逐渐有了焦距。
    我深深地吐了口气后，点开了聊天室窗，允诺了对方的邀约。
    ／
    下午，我来到和罗喜容相约的饮料店。位于捷运站对面的饮料店，外头和里面都有设置几张内用的桌椅。
    我在柜台点了杯饮料后随意找了个位置入座。我撑着头，视线一直停在入口的地方，怕错过对方的身影。
    没有等多久，我便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孔。
    对上眼的那瞬间，我们都认出了彼此。我扬起唇瓣，她也自然的回了我记忆中熟悉的笑容。
    我站起身，罗喜容走到我面前，她亲热的握住了我的手，「好久不见，终于见到你了。」
    「真的好久不见了。」
    第一时间见到熟悉的人所涌上的喜悦之情，以及在打完招呼后一瞬间產生的尷尬同时浮现，下秒，我不着痕跡地松开手。
    「你要点饮料吗？」
    她点了点头，额间滑过几滴汗水，「今天好热啊，我从捷运站出来没走五分鐘就满头大汗了，我想喝点冰的。」
    一瞬间，过去彼此相处的片段闪过脑中，与我们的现在重叠在一起。
    看来是我多心了……我哑然失笑。
    在罗喜容拿着自己点好的饮料回来后，我才把吸管戳入封膜里，迫不及待地吸了好几口。
    沁甜冰凉的绿茶香自喉间散发，喝起来不会太涩、也不会太甜。
    罗喜容露出大大的笑容，望见她露出的两颗门牙，我回想起她以前的绰号兔宝就是源自她笑起来时所露出的那两颗牙齿。
    我抚上杯子沁出的水滴，徐徐开口，「后来还好吗？」
    她含着吸管，含糊地说：「日子都是这样，时好时坏。就过日子唄。」
    她老生常谈的说话方式令我莞尔一笑，我忍不住捏了捏她鼓起的脸颊，无意识的做出以前的习惯动作。
    「不是小我一岁吗？说话还这么老成。」
    她哈哈大笑，我无奈地笑了。
    片刻后，我想起了一直在心里的疑惑。
    「对了，你怎么找到我脸书的？」
    罗喜容喝了几口饮料后吐声，「因为唐洋。」
    她说出了我从未想过的答案，我一时间还回不过神。
    「唐洋？」
    「我去年以前都住在台中，那时候我和唐洋同个国中，我们都是合唱团的。不过因为她大我一届，虽然很少有交集，不过就是知道彼此。」她顿了下，接着道，「因为有共同好友的关係我看到唐洋的脸书，但因为以前称不上熟识我也不好意思加她好友，不过有因为好奇点进去看她脸书。她的好友名单没有隐藏，我刚好在她脸书页面看到你的大头贴。虽然你是用英文名字，但你的长相没什么变，所以我马上就认出来是你。」
    我一怔，「我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这样找到我的。」
    「要不是因为看到你的大头照，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
    「唐洋是我以前国小同学，但六年级的时候她转学，我那年也去了美国唸书。我们有段时间没有见面了，前阵子她刚好来台北我们才碰了面。」
    「我当下也吓了一跳。」罗喜容伸出手，我望见她的手臂起了鸡皮疙瘩，「你不觉得缘分很不可思议吗？感觉无关联的人却有共同认识的人。」
    我失笑，摸了摸自己兴起的鸡皮疙瘩，「被你一说，我还真觉得有点毛。」
    我们沉默地喝着自己的饮品，没一会，我看见她脸皱在一起，卖力的吸着饮料的画面。
    「咕嚕嚕──」罗喜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吐了吐舌头，「珍珠有点难吸。」
    我哑然失笑。
    她将空杯推到一旁，沉吟了几秒后，突然开口，「那你后来还有回去过吗？」
    即使我有预料今天出来见面，无可避免会谈到相关的话题。但实际听到的这一刻，我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半晌，我抿了抿唇。
    「以前有回去，但搬家后就再也没回去过了。」我垂下眼瞼，避开对方猜测的目光，「而且后来想，过去的还是让它过去会比较好。」
    「这样啊，你会这么想也是正常的。」罗喜容神色落寞，沉默了几秒后，她略显迟疑地开口，「不过你还记得星星吗？你以前跟她很要好。」
    我怔愣，「我记得，但没有联络了。」
    她犹豫的目光投射而来，我疑惑地看着她。
    「我听说她后来生了病，具体生什么病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她还没来得及念国中就过世了。」
    「你说她过世了？」我愕然地瞠大了眼。
    她的话犹如一颗大石子，在我的心湖溅起了涟漪。
    胸口一堵，我突然有种难以呼吸的感觉。
    我记得那个女孩。虽然这些年来，她的容貌、和她在一起的点滴，在我的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
    但是，我并非不曾想起过她。
    偶尔想起当初一起玩闹的时刻、还有她对我许下过的承诺。
    我总想就算没知道近况，只要知道对方和我一样都好好生活就好了。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在别人口中得知她的近况会是生离死别。
    生离死别，我并不陌生。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它会离现在这个年纪的我们这么近……甚至，在更早之前。
    ──「打勾勾，我们要当永远的朋友，说谎的是小猪喔。」
    和女孩最后一次对话我始终没忘过，她认真的对我伸出小手的模样在我脑中无数次重覆上演过。
    先对我许下承诺的人是她、先放弃承诺的人也是她。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那个先永远离开的人也是她。
    她的时间，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停止了。

 Chapter5-2

    后来，我还是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和罗喜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尾声，罗喜容对我露出了她的招牌笑容，说出那句故友告别前都会说的话。
    「下次见。」
    我扬起沉重的嘴角，对她挥手道别，「嗯，有机会再见。」
    这次，我也没有正面承诺对方。
    在罗喜容离开后，我依然坐在位置上。直到后来注意到时间，才察觉到对方已经离开一个小时了。
    我微微的吐息，思绪已经恢復了平静，我缓慢地站起身。
    我低垂着头，在从柜檯经过时，店员的声音恰好响起。
    「你的柚子茶。」
    我与一个男生擦身而过，却在几秒之后，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瑜？」
    我不确定地顿下脚步，后方又一次传来对方的声音。
    「柯瑜？」
    我愕然地转回头。第一眼，我还感到有些恍惚。然而，在对上那双夹杂着惊喜的眼眸时，我瞬间找回了思绪。
    他迎面走来，站在我面前。眼前的他少了男孩的稚气，成长成一个少年的模样，身高也拉高了不少。
    「好巧，居然会在这里遇到你。」许明语调微扬，眉宇间透露出欣喜，「你后来没有回我讯息，难道连朋友也不当了吗？」
    缓过神，我下意识看向四周，直到确定自己身处的是写满繁体字招牌的地方后我才松了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学校请了几天假和我妈回来陪陪我外公。我昨天才回来，没想到回来台湾第二天就碰到了你。」他笑了笑，「真巧。」
    此时，我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以前他曾说过他家乡在台北。
    店员正好整理完外头那张没有人坐的内用座位，许明指向那张桌子，自然地开口，「这么久没见面了，坐着聊聊吗？」
    思及对方难得回来台湾，他都释出邀约了，我也不好直接拒绝。「十分鐘，我差不多要回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彷彿看见他眼中闪过一瞬的落寞。
    「好。」
    入座后，许明把饮料的封口撕开。他忽而抬起眼，「你要喝喝看柚子茶吗？记得你说你很喜欢。」
    闻言，我蹙起眉头。他此刻的举动是以前在一起时他习惯的温柔，然而，以前认为的贴心在现在的我看来却觉得有些不适应。
    我面不改色的婉拒了他，「不了，我刚才有点饮料。」
    他神色一僵，好像也察觉到自己的举动不合宜，笑容有一丝尷尬。
    他轻啜了几口后，眼睛一亮，吃到果肉后露出惊喜的表情，「好吃。」
    瞥见他嘴角有沾到柚子的果肉，我指了指自己的嘴角提醒他，「你这沾到东西。」
    许明愣愣地用手一抹，却没有把沾到的果肉抹掉。
    见状，我抽起桌上的卫生纸递上，他接过卫生纸的边角，在我想松开手时，他突然开口，「我一直很想见你。」
    我一怔，「你不是有女朋友了吗？你现在不适合跟我讲这种话吧……？」
    「分手了。」许明面露黯然，说出了令我感到匪夷所思的话。
    在我反应不及时，他的手突然握上了我的手。在我欲开口时，另一道声音自我身后响起，打断了我即将吐出的话语。
    「柯瑜？」
    我回过头，见到的是傅聿微沉的脸孔。倏然，我感到心头一慌，我反射性地抽开了手。
    傅聿走到我们旁边，双手插着口袋，目光落在我脸上，「约会？」语落，他勾起唇，「几天没见了，一见面就看到你和别人在约会。」
    他脸上虽然掛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但是却能感觉得出他现在不是很高兴。
    不知怎么地，我直觉想解释，「不是约会，只是偶然碰见。」
    许明疑惑地看着我们，「你们认识吗？」
    「当然。」傅聿理所当然的回，随即勾起唇，「同学？邻桌？差不多是这种关係。」
    我抿着双唇，胸口有些发闷。
    此时，傅聿的手机突然响了。
    「嗯，知道了，我不买了。」
    没几秒，他掛掉了电话，对着我们说：「那就不打扰你们了。」
    在他转过身时，我不禁脱口而出，「傅聿。」
    有一瞬间，我看见他停了下来，随即他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逕自迈开脚步。
    我很确定他听见我叫他了，可是他却不愿意停下来。
    难掩的失落涌上心头，想到他刚刚转身的背影，我的眼底泛起了酸意，我垂下眼瞼，再也无法忽视胸口衍生出的那些情绪。
    「瑜。」
    听到许明的声音，我顿时感到烦躁。
    「不要这样叫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眼底染上一片朦胧，他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拂入耳畔，「你喜欢他啊……」
    我惊愕地看向他，眨眼的瞬间，湿润从眼角滑落而过。

 Chapter5-3

    他浅浅地叹了口气，「以前我偶尔会觉得，我的喜欢好像多过于你。但当时可能被热恋的心情蒙蔽了双眼，以至于我忽略了很多东西，即使我能隐约感觉到你的心没有完全在我身上。」
    闻言，我下意识地反驳了他的话，「我曾经喜欢过你。」
    「嗯，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有感觉，你应该也不会答应跟我交往。」他微微一顿，「看见他的时候我就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你喜欢过我，但只是没那么喜欢我，所以当初你才能够这么乾脆的提出分手，我说得没错吧？」
    他直视着我，澄澈的双眼让我埋藏在心底的想法顿时无所遁形。此刻，我再也无法反驳，连一个字词都吐不出来。
    「不管是对我也好，对其他人你也是这样，保持着能轻易抽身离去的态度。」
    我不发一语，心虚和愧疚同时涌上心头。
    「以前我不甘心你可以分手分得这么容易，我想要向你证明我还是有人喜欢，也想证明除了你我也可以喜欢上别人。所以只要有一点心思，我都不会拒绝跟我告白的人。我甚至在每段恋情的开始后，一次又一次在脸书更改感情动态宣告所有人，希望你看见的时候可以有一丝后悔或遗憾。」
    我错愕地看着他，感到喉咙一紧。
    「柯瑜，你有吗？」他无奈地扯起唇，「你曾经有过一丝后悔吗？」
    我避开了他的视线，感到鼻头一酸。
    「对不起。」
    就连此时此刻，我都不知道，现在想哭的心情是因为对他的愧疚、还是因为想到那个离开的人。
    而除了这句道歉，我不知道我还能对他说什么。
    除了感到抱歉，再也没有更多了。
    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我猛然站起身，我背对着他吐出细如蚊蚋的呢喃，「我只是没有办法。」
    我没有办法把全部的自己交出去，因为……那是我所能守住的仅有。
    一路上，湿润反覆的从眼底涌上，在我抹去之后，又迅速的浸湿了我的双眼。
    突然走不下去了，我无力地蹲了下来，抱着自己的膝盖，忍不住哽咽啜泣。
    儿时姑姑对我说的话又一次的回盪在我脑中，但是这一刻，我的心里却有了另外的答案。
    ──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
    我抿着唇，泪水朦胧了我的视野。
    感觉到有人迎面朝我走来，没多久，那人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
    「干么在这里？不是在约会吗？」
    他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以为停歇的泪水又一次聚集在我眼中。我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看清那张脸的同时，泪水自我眼中滑落。
    「……你干么哭啊？」
    他的声音带点错愕，感觉脚酸，我徐徐站起身，忍不住低语，「都是你。」
    我抿唇，忍不住情绪，伸出手把拳头打在他胸口。
    「我从来没想过会变成这样。」
    「你在说什么啦？」
    我看向他，模糊的视野中浮现他不知所措的面孔。我哽咽，一拳又一拳的无力地落在他的胸口。
    「你随便抱人、随便用这种态度说话……全部，我都觉得很讨厌。」
    最讨厌的是……这样失控的我。
    我微微抽泣，倏然，他抓住了我的手，包覆住我的拳头。
    「我刚刚只是看了烦，不是故意要用这种态度对你的。」
    他放软了语气，察觉他语气中流露出的温柔。我的胸口一酸，泪水浸湿了我的眼眶。
    这一次，我来得及抽身吗？
    ／／
    隔天，我搭上往南下的火车。晃眼而过的景象从挤满人流的月台到了空无一人的树丛和空地、再后来还看到了一整排的住宅房子……我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象，当我意识到的时候，到站的广播声响起。
    深吐了一口气后，我徐徐站起身。
    看着出站后的景色，我感到片刻的恍惚。一瞬间，险些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然而，当悬掛的站名看板映入眼时，我才真正确定自己并没有来错地方。
    车站外房子从住家变成了一间又一间的店面，这些店面都是不存在于我记忆里的样貌。
    但虽如此，实际走出车站，我却还是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是右转还是左转、还是直走，我的身体和脑子对该走的路都还记得很清楚。
    不曾遗忘。
    这一路上，我不曾拿出手机导航，就已经走到了我熟悉的建筑物附近。
    当我要走进岔路前，隔壁的巷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奇怪的是，我对这附近的路都有印象，唯独这条巷子我却不记得它是不是一直都存在着。
    迟疑了几秒，我选择弯进了那条巷子。
    直走到底是死路，见有路可转，我右转进了另一条路。走了半晌，一栋独立的矮房映入眼，矮房外头仅有一条深色布条。
    屋外仅有一张毛笔写下的墨水字──缘去缘由只在一念之间。
    我失神地唸出这几个字，语音落下后，我听到屋内传来一阵脚步声，当我意识到时，有人推开了门，那人把布条掀起，是一名穿着白色唐装的中年女子。
    我还来不及反应，那人已经开口，「请进。」
    她突然的指示令我感到心里一慌，我直觉想解释，「那个……我只是刚好路过。」
    她轻扯起唇，神色淡然，「她有交代，今天有缘人会来。」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不禁一颤，一阵寒意窜上。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好像被人看得透彻的感觉。
    同一时间，另一道轻柔无起伏的女声从屋内传来。
    「进来吧，我知道你会来。」
    仅凭几个字就唤起了我对那个人的回忆──那个，曾经改变我命运的人。
    ──「你和他们的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但是必须先捨弃你与过去的连结。」

 Chapter5-４

    即使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那个人的声音奇蹟似的松懈了我的心防。像是有人牵引着自己的心，我不由自主地移动脚步。
    一进屋内，清香充斥在屋内，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只消一眼，我就认出了那名面容姣好神色清冷的女子。她的容貌几乎未老，看起来仍像二十出头。
    女子盘腿坐在榻榻米上，她面前的方桌仅有几本书堆叠。
    「好久不见了，小妹妹。」她勾起唇瓣，看起来美艷动人，「你是来找答案，也是来找过去。」
    我一惊，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在中年女子的指示下走到房间，我脱去鞋子踏入这间容纳两个人明显窄了许多的空间。
    想起刚刚她们的话，我吶吶地问：「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
    女子扯唇，目光悠远，「是啊，为什么呢？」
    她的眼睛很美，好似能抓住人心、还能看穿人心。
    看出她没有要回答的意思，我忍不住问：「那时候你为什么对我说那句话？」
    「因为我看见了，所以做不到视而不见。」她轻喃，「或许是我们有缘吧。」
    「……那现在的我，还可以找过去吗？」
    如果必须捨弃的话，现在在这里的我又算什么？
    「何尝不可呢？」女子扬起唇瓣，「我能看见的是已知的命运，但是不代表已知的命运会成为注定，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
    喉咙一涩，对于这个近乎陌生的女子我内心充满了疑惑，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就像能看透了尘世间的事情。
    她望着我，隔了好半晌，突然低喃，「还是遇见她了。」
    我不解，「什么？」
    「跟你一样失去了过去的那个女孩。」
    我诧异地望着她，「你在说什么？」
    女子眉头深锁，冷汗从额间滑下，「她的起点也是她的终点。找到她，帮助她。」
    她的一字一句令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我猛然站起身，明明这间房间连一扇窗都没有，也没有空调，但是此刻却好像有股寒意包围住我。
    下一个瞬间，她的神色恢復了冷静，彷彿刚才她的不适是错觉，我在她脸上看不见任何一滴汗水。
    中年女子示意我离开房间，在我穿上鞋子时，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
    「话语至此，务必铭记。」
    我回过头，在拉门被关上前，她的最后一句话还徘徊在我脑海里。
    我走出巷子，低垂着头。
    当我抬起头时，那栋几乎没有变化的建筑映入我眼。仅剩的几步就可以抵达了，这一刻，我却退缩了。
    站在原地好半晌，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走到那里。
    一台公车驶来，我看也没看的搭上了车，却在回神的瞬间，我才察觉到自己照着以前的习惯坐上了公车。
    趁公车开得愈来愈远以前，我匆忙地按下下车铃。
    下车的地方不是我熟悉的地方，但还好的是怎么来就能怎么回。我走到对面往返的公车亭，确认贴在公车亭的班次时刻表。
    下班公车要等十分鐘以后，我坐上公车亭的长椅等候。放眼四周，附近有几栋建筑物住家还有几间店面，虽然路上尚有流动的车辆，但明显这里已经远离了市区了。
    迟来的无力感突然袭来，对于紧要关头退却的自己感到懊恼。
    回忆离我太远，远到连找回它都需要勇气，即使我从来不曾忘记过它们。
    我伸长腿，抬眼望向那片湛蓝。
    对于刚刚遇见那个女子的事和她说的话仍然有种不真实感，可是我明白她是出于善意，就像当初她对我说过的一样。
    可是我不明白的是，刚刚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没一会，感觉有人坐上长椅的另一端，我垂下眼瞼，瞥见对方卡其色长裤下穿着的一双白色名牌球鞋。
    「我这边结束了，你呢？要到了吗？」男子温润的嗓音和迎面而来的清风一起拂入耳畔，下秒，像是听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他轻笑出声，「是谁那么宠他的？那个不冷不热的脾气是像谁啊？」
    他的声线温柔，甚至有点熟悉。
    我好奇地瞥向身旁的人，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声音有着藏不住的宠溺，「好好好，都是我。」
    他用手搧了搧自己，下秒，他把口罩摘了下来。摘下口罩后我看清他脸上的笑容，同时，我也认出那张俊逸的面孔。
    「等下见。」他掛上了电话。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大哥哥？」
    他看向我，疑惑地瞇起眼，几秒后，他倏然睁大了眼。
    「你是那个……」他抓了抓头，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羽毛？」
    「没想到你记得。」听到他唤出我以前的绰号，我不禁扬起唇角。
    没有想到仅有一面之缘的我，会在他心里留下印象。
    他失笑，「别小看我的记忆力，我以前可是要背不少台词的。」
    他微微一顿，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我脸上，「虽然你长大了，但有些感觉还是和那时候一样。」
    他的话也让我注意到一件事情。如今在我面前的他看起来神采奕奕，和我第一次看见他时截然不同。

 Chapter5-5

    「大哥哥却变了很多。」
    他轻笑，「很多人这么说过，可能是因为当爸爸了吧。」
    他脸上洋溢着幸福，我忍不住跟着微笑。
    「你看起来真的很幸福。」我感叹地说。
    想起以前曾对他说过的话，我感到一阵难解的情绪涌上心头。
    「以前还小的时候，我只看到你表面拥有的东西，以为你拥有了很多，现在不只是表面，我是发自内心的能感觉到你很幸福。」
    「以前啊，」他沉默了几秒，「要说以前的我不幸福，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在拥有以前，先想到的是失去以后。我每分每秒都在提醒自己，下一秒所有都会化成泡沫。」他扯唇，「光想这些，要过得幸福也很难。」
    顿了半晌，他接着道，「我甚至在一踏进那个世界的那一秒开始，我就做了自己随时会离开的准备。」
    他的话语戳中了我心底深处的某块，我感到心脏一紧。
    「大哥哥你也一直都这么想吗？」
    「嗯，曾经。」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脸上，「因为已经遍体麟伤了，身上容不下一道新伤。」
    我吞了口口水，双手紧紧交缠在一起，忍不住吐声，「我总是觉得自己拥有不起、怕自己陷得太深，更怕的是自己再一次的失去了全部。」
    我抿了抿双唇，忽然，他轻道，「不过，失去和拥有不就是人生吗？」
    我愕然，他的唇角微微扬起，「这是我生命中一个很重要的老师教会我的，今天我也把他的话教给你。」
    「可是……」心里一慌，我感到一阵无助。
    半晌，他轻唤出我的名字。
    听到我曾熟悉的名字时，我感到鼻头一酸。
    「我曾经也害怕过这样的幸福不属于我，即使是现在，我也还是会想：『我这么幸福是可以的吗？我配吗？』但是如果当初我没有勇敢抓住的话，现在的我真的什么也不会有了。」
    我怔愣。
    「所以就算害怕未知，我也想守护我所拥有的。我想守护现在、守护现在在我身边的这些人、守护这得来不易的幸福，这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那张曾经在萤幕前散发着光芒的身影，即使现在不在镁光灯的照耀下，他仍然耀眼得炫目。
    听到唤他名字的声音，我们同时往旁一看。
    「我该走了。」语落，他站起身。如同当年，他的大掌温柔的抚上我的头，「希望下次见面，你也跟我一样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迈开长腿，頎长的背影逐渐远去，他朝着迎面而来的女人和小孩走近。
    女人眉清目秀，脸上的表情柔和动人。她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两、三岁的小女孩，另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男孩正拉着她的裙襬，嘟着嘴巴。
    「小诺。」
    他温柔地抚上女人的脸颊，低头看向脚边的小男孩，随即抱起了男孩，「妈妈说你闹脾气。」
    小男孩别过脸，吐出充满怨气的小奶音，「爸爸骗我，妈说不要。」
    「都是你没事乱答应他学柔道。」怀中的小女孩一直乱动，女人把她放了下来。
    一碰到地面，小女孩立刻上前抱住大哥哥的大腿。他拍了拍小女孩的头，不忘继续哄着小男孩，「爸爸是有答应你啊，但我也说了你现在还太小，等你长大一点。」他温柔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嗯？可以吗？」
    「……好。」小男孩似懂非懂，最后还是妥协了。
    日光洒落在他们一家四口身上，相片中模糊的景象在我眼前变得清晰，勾勒出一张完美的全家福。
    我情不自禁地扬起唇瓣。是真的好好的守护着他最想要的幸福。
    听到公车驶近的声音，我移开目光，站起身后，我朝即将驶来的公车招了招手。
    ／／
    站在教室后方的置物柜前，我和曾妮雁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没一会，黄珮儿把曾妮雁叫走。当视线落在前方，我注意到上一节课老师留下的粉笔字。
    值日生现在不在教室、下节课刚好是老好的课，但是我却不像上次一样忍不住的走出去擦黑板。
    我垂下眼瞼，浅浅地叹了口气。目光刚好落在手上吃不到三分之一的饭糰，本来已经感到食之无味了，此刻更是失了所有胃口。
    「你最近很常恍神。」
    听到傅聿的声音，我倏然回过神。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我面前，意识到此，一股热气窜上，我几乎不敢直视着他。
    「怎么？我不坐你隔壁就不认人了啊？」
    不久前，班导心血来潮把座位重新安排，所以现在傅聿也不再是我的邻桌了。
    「我没有。」我下意识地回嘴反驳。然而说得太快，却害得自己咬到舌头，我吃痛地蹙起眉头。
    傅聿瞇了瞇眼，声音微沉，「我一直很好奇，装傻是你的专长吗？还是你的天赋？」
    他双手环抱在胸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不懂你在害怕什么。」
    他转过身的同时，饱含无奈的低语声传入耳畔。
    「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
    我才在想……我该拿这样的自己怎么办？

 Chapter5-6

    这阵子一件又一件事情的发生，令我整个人都变得心神不寧。
    这几天放学，我刻意避开了尖峰时段，甚至还走了比较少人走的后门。寧愿多绕点路，为的是想趁这段时间沉淀自己的思绪。但是我没想到，我会在今天碰到那个让我心神不寧的原因之一。
    撞见走到前方的傅聿，我下意识想绕回前门。但在想转身的那刻，想到他走的是我前面，根本不会留意到走在后面的我。
    想想我这又是何必呢？
    我微微地叹息。以为可以趁人少的时候沉淀自己的心情，怎么现在反而变得更加心神不寧。
    我继续迈开脚步，刻意放慢了自己的步伐。
    倏地，傅聿突然停了下脚步。
    我顿时一怔，在我回过神时，一名柱着拐杖的老人下了车，站在他的面前。
    此刻，这条路上除了停靠的几台机车和老人下车的轿车，来往的人们就只有我们了。
    倏然，面向我的老人的目光落在我这，我避开了他的视线，走到一旁的机车旁，拿起手机开始滑。在我做了这个动作后，那道视线消失了。
    瞬间，我感到松了一口气。
    若要往前势必得经过他们，但若要转身绕路我却也做不到……
    在寧静的巷弄里，傅聿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我竖起耳朵，忍不住好奇的想听清他们的对话。
    「为什么单独找我见面？」
    半晌，老人沙哑的声音传来，「听他们说你那几天有来医院看我。」
    模模糊糊间，我听见他轻应了声，「只是顺路。」
    我抬起眼，老人轻笑，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信。「身体好点了吗？」
    傅聿沉默了几秒，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你找我出来就是想问我这个？」
    老人沉吟了半晌，缓步走到轿车旁，靠上那台轿车。
    「那几天，好像走过了鬼门关，醒来后想起一些事情，突然觉得活到这岁数什么能放的、什么不能放的也该放下了。」
    听清他的声音，我不禁感到怔愣。
    傅聿沉默不语。
    「每次看到你，就好像是在提醒我的女儿曾经受过的伤害。从小到大，她都是我捧在手心呵护长大的，也是我们夫妻的唯一，我们两个老的怎么捨得她这样。」
    心跳随之加快，撞击胸口的频率快得令我有点痛。
    我放下手机，没有再避开凝视着他们的目光。只因，我觉得自己的掩饰都像是多馀的。
    老人继续道，「你应该知道她对你是真心的。」
    老人语音落下的瞬间，傅聿的身影微微一颤。他低下头，终于开了口，「因为清楚，所以才没有办法轻易的接受。」
    那微颤的声线，令我心脏瞬间一揪。
    老人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语音鏗鏘有力，「错的不是你。或许这句话我应该更早告诉你。」
    那台黑色轿车自我眼前经过，我望向前方，站了半晌，他无力地蹲了下来。
    看着这样的他，愈发难受的情绪在胸口不停地滋长。
    而我，终究没有办法对他视而不见。
    当我意识到这个念头时，我已经迈开了脚步，回过神时，我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了。
    「傅聿。」我轻唤他的名字。
    他缓慢地抬起头，这一瞬间，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里的脆弱和无助。胸口泛起了酸涩的情绪，我涩着声，「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半晌，傅聿站起了身。
    他双眸凝视着我的眼，那双眸的眸光黯淡，「你要听吗？我的第二件事。」
    我吞了口口水，感觉喉咙一阵乾涩。
    「我在听。」
    「我有过两个妈妈。」他的呼吸一沉，他破碎的隻字片语逐渐拼凑成一句完整的语句。「生我的妈妈在我出生时就走了，而我从小认定的妈妈，就只是养我长大的妈妈。」
    我的鼻头一酸，眼眶一热。
    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告诉我他的事的？那些等同于他伤口的真实。
    半晌，我的内心涌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念头。
    我想，是他的坦然给了我面对的勇气。
    还有，因为眼前的人是他。
    我对他扯出一个微笑，「傅聿，这次换我告诉你我的第二件事了。」
    我滑开手机，注意到时间我不禁感到懊恼。虽然车程大概一个小时，但这样来回花的时间，回到台北估计已经很晚了。
    方才只顾着行动，直到现在上了车我才想到后果。
    虽然爸妈这两天不在家，我也不用担心他们会因为我晚归而感到担心。只是……
    我若有所思地盯着傅聿的后脑，他撑着头懒懒地看向窗外。
    他什么都没问我，可是却没有犹豫的跟着我上了车。
    我抬起眼，忽然，我从漆黑的车窗反射的画面对上傅聿的眼睛。我登时一怔，他这样看了我多久？
    他放下手臂，缓缓地转过头，「怎么了？」
    我犹豫地说：「傅聿，你为什么什么都没问我？」
    「你不是已经准备要告诉我了吗？」
    见到他微扬的唇瓣，我的心尖一颤，察觉自己的不对劲，我下意识地垂下眼瞼，想藉这个动作掩饰住自己的慌乱的情绪。
    「我怕等下回来会很晚……你爸妈不会怎样吗？」
    「反正明天礼拜六，没什么差别。」他微微一顿，反问了我：「你呢？你跟你爸妈说了吗？女生家里应该管比较严吧？」
    「我爸妈这两天去台南，刚好不在家。」
    他点了点头，突然打了个哈欠。
    见状，我不禁感到抱歉，「你要先睡下吗？我等下到站在叫你。」
    「嗯……也好。」
    肩膀一股沉甸的重量传来，我登时一怔，在我反应过来欲开口时，忍不住紧张得吞了口口水。
    「陪你这一趟，我换点报酬不为过吧？最近都没什么睡。」他语带笑意，我却敏感的注意到他的最后一句话。
    方才的紧张瞬间被担心的情绪取代，我忍不住开口，「你平常回家是不是也都没什么睡？」
    我偏过头，他闔上的眼睫微不可察的一颤。
    半晌，他好似自言自语般轻喃，「在家总睡得不踏实，反而来学校睡比较好。」
    「你这样多久了？」
    「嗯……」傅聿虚应了声，声音逐渐变得微弱，「好久了，久到我忘记多久了。」
    听到答案的这瞬间，心疼的情绪瞬间盈满在胸口。

 Chapter5-7

    以前我总以为傅聿是耍特权。觉得他成绩好、背景不凡，所以就算上课睡觉、偶尔翘课也没有人敢说话。
    无论是我，还是别人，我们都曾经这样自以为是的下了定论。可是如今我才明白，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付出了努力和时间才能维持优异的成绩；在我们看不见的时候，他承受着失眠的痛苦。
    没有人真正了解他，没有人真正看见他。
    思及此，我以为缩回去的泪水又再次蔓出，湿润从眼角滑落。
    「对不起，傅聿。」我抿了抿乾涩的唇，用手被抹去湿润，「我什么都不知道。」
    半晌，他似梦话般的呢喃传入耳畔。
    「……有你知道就好了。」
    心口泛起了酸意。
    我在心里回答了他的话──嗯，现在我知道了。
    即将到站，见傅聿睡着了，想到刚刚他的话，对于要打断他的睡眠我感到不忍。
    踌躇了片刻，眼看已经只剩一站了，我缓慢地伸出手，在掌心碰触到他手背的那刻，我一颤，彷彿有股电流流窜而过。就好像是错觉般，那种酥麻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
    就在此刻，傅聿发出微弱的呢喃声，他抬起头，我看向他，在视线交错那瞬间，他毫无防备地漾起了微笑。
    「有你。」
    瞬间，耳根和脸颊皆泛起了热意，我低下了头，极力想忽略胸口躁动的心跳。
    「要下车了。」
    同时，火车上的广播声响起，我倏然站起身，故作自然地调整自己书包的背带后，我对着还坐在位置上揉眼的傅聿说：「走吧。」
    下了车，挤过月台的人流，我往后看想确认他是否有跟上，一回头就看到傅聿双手插着口袋慢悠悠地跟在后方。
    下秒，有人从我身旁撞过，那人穿过我们之间的缝隙。傅聿微微皱起眉头，突然伸出手，当我意识到时，他已经握上了我的手腕。
    「人多。」
    我一颤，感觉被他碰触的地方染上了高温，甚至传播到身上的每一个地方。
    我吞了口口水，不知不觉，变成他走在我前面，甚至在不知不觉间，我们的手已经牵上了。
    在出站后，他松开了手。
    这一瞬间，我感到松了口气，但同时，一股失落感也涌上了心头。
    我抬起眼，装作没事般地扯出笑容，「你都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带你来这里吗？」
    月光洒落在他脸上，照映着他温煦的笑容。
    「反正你想去哪就陪你去哪啊。」
    我不禁一愣。以前总能看见他露出漫不经心的笑容，后来的偶尔能看见他露出微笑，但是此刻，在他脸上又是和以往不一样的笑容。
    以为降温的脸颊又再次感到一阵热意。
    我开玩笑地说：「你就不怕被我卖掉？」
    「你捨不得。」他回得自然，令我瞬间噤了声。
    几秒后，我不禁一笑，「被你发现了。」
    这下换傅聿愣住了，微笑僵在嘴边。渐渐地，我看到他耳垂变了色。
    察觉到此，我突然觉得更开心了。
    以为只有自己心慌意乱，结果孰不知，他其实并没有像我看见的这么怡然自得。
    思及此，我的心里也平衡了不少。
    他皱起眉，别过脸，「笑什么？」
    见到他脑羞的模样，我嘴角忍不住上扬。
    傅聿与我并肩走着，配合着我刻意放慢的步伐，他也没有着急，我走多慢、就跟着我走多慢。
    没多久，那栋熟悉的建筑物已经出现在我视野所及的范围内。还没进到巷子，我就停下了脚步，傅聿也停了下来。
    循着我的目光，他徐徐开口，「你希望我跟你去的地方是在那里吗？」
    我抿唇，沉默几秒后轻轻地点了下头。
    「那走吧。」他轻勾起唇。
    他毫不犹豫的话再一次给了我前进的力量，我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我俩一起弯进了那条巷子。
    四周一片寂静，仅有我们两个的脚步声回盪在耳边；天色一片漆黑，仅有路灯和月光照亮我们的视野，替我们指引着道路。
    但是真正带我走到这里的人，其实是身边的他。
    这条路没有很长，没有多久，我们就已经走到了路的尽头。
    我们站在一栋建筑物前方，顺着那栋建筑物，我慢慢地抬起眼，眼前的铁门紧闭，在铁门上方写的字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映入眼的瞬间，身上的血液彷彿停止流动，回忆如排山倒海涌入脑海中。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湿润自脸颊滑落而下。
    半晌，耳边传来他的轻语，「我明白了。」
    「……我还什么都没说。」我挤出笑容，语音微颤，「这是我想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柯瑜──」
    听见他唤出的名字，我猛然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话。
    片刻，我好不容易才能正眼面对着他，当我抬起眼的那瞬间，他的面孔马上在我眼前变得模糊。
    「毛瑜瑜，这是我最初的名字。」
    『韶光育幼院』──这里曾经给了我光，而他，陪着我找回了曾经的光。
    这些年来不停转变的生活环境，我从一开始的陌生，到后来也总是能很快地接受它。
    并非因为我的适应力强，而是我从来都来不及习惯些什么。
    但是，我始终感到陌生的是柯瑜这个名字，那个足以代表一个人的名词。
    可是现在我发现，在周边人不断地呼唤下，我已经渐渐地习惯了。可是我却反而害怕自己太过于习惯。
    因为我必须要让自己不习惯，才不会忘记曾经的我──那个，曾经叫作毛瑜瑜的我。

 Chapter5-8

    夜色瀰漫，月光如水。
    我疲倦地坐在一旁的护栏上，站在我面前的他垂下眼瞼望着我，我在他眼中看到了很多种情绪一闪而过。
    种种情绪交错出现，以至于我看不清此刻的他真正在想的是什么。但是我清楚地能知道，我没有在他眼中看见我最害怕看见的──同情、诧异、慌张……。
    我沉沉地吐了一口气，苦涩地勾起唇，「这就是我的全部了，傅聿。」
    在我开口以后，傅聿发出微微的叹息声。在我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掌覆上了我的头，指尖轻抚过我的刘海。
    他温柔的动作令我胸口一酸，接着，他轻喃出声，「之前我觉得怀疑的、想不透的，现在都通了。」
    他微微一顿，「瑜瑜，毛瑜瑜。」
    听到过去的名字自他口中唤出，我的眼睛又一次涌上了热意。然而，眼泪始终没有倾泻而出。
    他的嗓音温柔，含有一丝怜惜，「为什么改名了？」
    没料到他会问我这件事情，我一震，我低下头，过了半晌，我才轻吐，「爸妈没有强迫我改名字，只是希望我把姓氏改成和他们一样。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马上改掉我的名字，而是在犹豫……因为对我来说，那是我亲生父母给予我我存在于这世界上的证明。」
    语落，我不由自主地陷入沉默。头一次亲口和自己以外的人道出往事，也是头一次有一个人问我缘由，我不禁犹豫起自己该怎么开口。
    「不要勉强自己。」傅聿拍了拍我的头。这个动作让我觉得自己像在被人安抚着。
    我抿了抿唇，没有犹豫，「我会告诉你这件事情，就代表我愿意对你说。」
    给了我勇气面对自己的人是他，给了我勇气面对过去的人也是他。
    吐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的情绪缓和后，我徐徐吐声，「在刚收养我的时候，他们愿意让我回这里陪那些跟我处境相似的弟弟妹妹。可是在他们收养我没多久，接连的不顺发生在他们身上。我还记得当时听到爸爸和其他亲戚讲的电话，他们好像认为是因为我的关係让他们变得不顺。」
    我苦笑，「好像真的是这样，我可能真的不是一个好命的人吧。」
    此时，我不禁想到当初沉西沉的话。
    我们都曾经歷过悲剧，在我以为我或许可以改写我的人生剧本时，却又发生了不幸的事情。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沉西沉会说出那些话。
    「不是你的问题。」傅聿马上回口。
    见他紧皱着眉头，顿时，我感觉自己是被人用心维护的。如同那年，他们对我的维护一般。
    「爸妈那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我垂下眼瞼，沉吟了几秒，「就在那时候我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很特别的人……那个人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一样。她告诉我捨弃和过去的连结就能够改变命运，而我与过去最大的连结，就是这个名字了。」
    他的脸上浮现困惑。
    我轻勾起唇，「你可能会觉得是迷信，但是我在想，这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存在。事实证明，在我改了名字后，那些不顺遂确实再也没发生了。」我顿了顿，「至于瑜这个字是我现在的爸妈希望我保留下来的字。他们说那是我亲生父母所命下的名字，希望可以尽可能的维持原本的模样，所以才这么改了。」
    傅聿沉默了片刻，「名字会影响一个人，这个我相信。」
    「真的吗？」
    「嗯，因为确实听过不少例子。」倏地，他的眸中流露出温柔，「之前看见你捐款到这的收据，上面的名字就是瑜瑜，我一开始以为是你的绰号还是打错了字，因为没有你的姓氏。」
    我一怔，想起当初他在保健室时有看到寄到信箱的捐款收据。自回来台湾后，我每个月都会定期从零用钱抽出部分捐款自韶光育幼院。
    「我只写了名字是因为当初在这里，我是以那个名字存在于这的，也是我纪念那个名字的一种方式。」
    「瑜瑜、柯瑜。」他温柔地唤着我的名字，看着我的眼神专注认真，「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你就只是你，你只要记得这点就好了。」
    他的这么一句话，险些令我情绪溃堤。
    我鼻头一酸，情不自禁地问：「傅聿，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温柔？」
    在一片模糊中，我看见他扬起唇角。
    「你不是知道吗？因为你想装傻，我才陪你一起装傻的。」
    「可是你知道吗……我很怕我所拥有的一切有一天会全部消失。」亲口说出自己内心的恐惧，我忍不住哽咽，「就像那个颱风天，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一样。」
    提到这，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
    在刚刚之前，泪水像是能被我关上的水龙头，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现在，泪水就像关不上的水龙头一样失控。
    「就像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爸爸和妈妈是真的对我好，我也是真心的把他们当成家人。可是我心里始终有一个过不去的坎，他们越好、我越会想到这些好都是有期限的。」
    傅聿轻叹了口气，他伸出手抱住了我，我的头靠上他平坦的小腹，温暖的气息包围住我，我想抓住这份温暖，情不自禁地攥紧他的衣襬。
    「说出口的承诺会被遗忘、人与人之间的关係也随时都会结束。」
    傅聿松开了手，突然半跪在我面前，他轻柔地用指腹抹去我的泪。
    我不停地抽泣，继续说着：「在开始以前我就做好随时会结束的准备，一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瑜瑜。」
    瞬间，泪水浸湿了我的眼。
    他的双手贴在我的脸颊，我望进了他的眼。
    「你信不信这世界上有一种期限是比永远再更多。不管时间流逝了多少、过了多久，都不会消逝。」
    不会因为时间消逝而流逝的东西，真的存在吗？
    我颤着声问他：「有那种可能吗？」
    「有。柯瑜，你会相信的。」
    你篤定的告诉我我会相信。
    可是，我能相信吗？

 Chapter6-1

    学期来到了最后一天。要说日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好像也没有；但要说和以前一样，好像也不尽然。
    好比说，现在站在走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的我和沉西沉，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画面。
    方才打扫完，我俩对上了眼，就演变成现在的状况了。
    我将刚擦完窗户的报纸揉成一团，提起，「我后来有去几次麵店，但都没开。」
    「阿姨最近身体不好，所以现在缩短了营业时间，晚上基本上都没有营业。」
    「原来是这样啊……」我失落地应了声，「以前妈妈晚回家的时候我都会那里买晚餐，吃过一次后我就喜欢上阿姨汤头的味道。」
    只是可惜的是，最近难得有机会却没有办法品嚐到那样的味道。
    「要放暑假了，你可以中午来看看……基本上中午都还是会营业。」沉西沉垂下眼瞼，双手搀扶着栏杆。
    我点了点头，「好，我会再找机会过去的。」
    我眼角馀光瞥向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低迷。
    沉默蔓延了片刻，沉西沉看了过来，突然开口，「我以前以为你在知道我们的关係后，会把阿姨听不见的事告诉别人，可是你好像从来没告诉任何人。」
    我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好说的吗？」
    沉西沉不发一语地把戴在脸上的口罩拉下，露出了她略显苍白的嘴唇。在她颊上有着不明显的红痕，反而为她偏白的肤色增添了气色。
    「可能，你真的是个好人吧。」她顿了一下，又接了句，「多管间事的好人。」
    「你现在是在讚美之馀还顺便补一刀？」我好笑地说。
    半晌。
    我敛起笑容，舔了舔微乾的唇，「我想……我不是在努力做一个好人，只是努力的在做一个不会被别人讨厌的人。」
    她凝视着我的眸光清澈，映照出我的脸，她轻吐声，「那也别再当滥好人了。」
    我怔愣，「我尽量。」
    沉西沉没有说话，将视线移回前方。倏地，她像是看见了什么，表情逐渐变得柔和。
    注意到此，我好奇地跟着她的视线，映入眼的是在楼下花圃附近拿着扫把扫地的林日海，在他附近坐着上次那个平头男。
    两个并肩的女生走向林日海，其中一个把手机拿出想靠近，不知道在和他说什么，隐约能感觉到她的娇羞。
    林日海不着痕跡地退了一步，用扫把阻隔了两人间的距离，明显不想和对方多家周旋的状态。
    我下意识地看向沉西沉，彷彿刚才在她脸上看见的柔和是错觉，她的神色变得黯然。
    我忍不住开口，「对你来说，林日海很特别吧？」
    沉西沉看了过来，她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我清晰地捕捉到她眼中浮现的波澜。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我以为她会选择沉默时，她声如细丝的嗓音清晰地传入我耳里。
    「有一次，我躲在一个可以容纳我的桶子里。在那个桶子里，我什么也看不见，四周皆是一片漆黑，除了外头的风声和旁人走过的脚步声，就只有我因为害怕而变得剧烈的心跳声。」沉西沉若有似无地弯起唇瓣，「那个时候他在和朋友玩躲猫猫，误以为我是他朋友打开了桶子。那一个瞬间，我的世界就跟那个被打开的桶子一样透进了光，好像我的世界也变得明亮了。」
    她的话令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我惊愕地望着她。
    有一个瞬间，我彷彿看见她眼里闪过水光，但是她及时移开了目光，我来不及看清些什么。
    「如果我的人生是一连串的悲剧组合而成的，那他和阿姨的出现，就是我人生出现的例外。」她微微一顿，突然看向我，「还有你，柯瑜。」
    我感到自己的胸口因为剧烈的心跳而隐隐作痛，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以前我每天睁开眼时天都还没亮，就好像是在提醒我，我不是一个能迎向光亮的人。」她顿了一口气，继续道，「但那天你告诉我的那句话后，我偶尔会在清醒时会碰见光。甚至……还眷恋起那样的光。」
    「沉西沉。」
    我忍不住唤出她的名字，然而，一开了口，我却突然不知道该从何组织语言。
    我苦涩地扯唇，「你和我某方面来说是很像的人。」
    语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上次那名女子的话语倏然窜入脑中，我惊愕地看着身旁的她。
    会是她吗？
    「但你的世界还能有光透进，在我的世界连阳光都是奢侈。」她伸出手，阳光洒落在她的手心，照射着她白皙的皮肤。「我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些光，严重的话还可能影响生命。」
    她面露黯然地收回了手，「所以即使我想抓住那道光，也是一个奢侈的愿望。」
    我怔愣。
    我不禁回想起她曾经露出那双不抱期待的眼神。
    我的视线落在下方，正好看见林日海抬起头，一如既往的他的眼里只看得见沉西沉。
    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那张本来面无表情的面孔露出了温煦的笑容。阳光洒落在他的脸上，就好像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暖意。
    「光一直都在你身边。」
    「……也许吧。」沉西沉淡淡地应了声。
    在林日海离开后，她才移开了目光。看出她眼里的不捨，这一刻，我终于领悟了什么。
    原来她不是不抱期待，而是不能期待……
    顿时，我感到心绪复杂。
    沉西沉把口罩拉上，盖住自己的口鼻。
    「柯瑜，谢谢你，很多事。」
    她突然的道谢令我感到错愕，我微微一顿，「你为什么这么认真跟我道谢？」
    「毕竟今天可能是我们最后一天相处了，想趁分开前对你说点什么。」
    也是在这个时候，我才又一次的意识到又到了分别的时候。
    我无奈地弯起唇，沉默了几秒后，侧过身面向着她，我对她伸出了手，「沉西沉，很高兴这学期有机会好好认识你。」
    沉西沉一怔，默然地凝视了我伸出的手。
    半晌，她缓慢地侧过身，伸出了手，冰凉的掌心和我的手心贴合在一起。
    「有机会的话……希望暑假可以看到你。」
    我一愣。察觉到这是她对我释出善意的表现，我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轻声应诺了她。
    「好。」

 Chapter6-2

    刚回到座位上，就看到黄珮儿从前门走了进来。她停下脚步，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东西，随即抬起眸，正好我对上了她的眼。
    霎时，她的脸上闪过欣喜，在我一反应过来她就像是个脱韁的野马跑到我面前。
    她飞快地将其中一隻手上拿的东西放到我面前，「柯瑜，牛奶买一送一，请你喝！」
    我一怔，停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我伸手碰上鲜奶的瓶子，渗透的水珠沾到了手心，手心传来一阵凉意。
    在迟疑了一会后，我拿起手上的鲜奶，「谢谢你，珮儿。」见到她灿烂的笑容，我面露歉意，「可是我不喝牛奶。」
    黄珮儿诧异地惊呼出声，「欸？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卢岳超说上次有请你喝？」
    我尷尬地点了点头，「嗯，我不喜欢喝牛奶。」
    黄珮儿瘪了瘪嘴，露出了困扰的表情，「可两瓶我喝不完的说。我刚看到买一送一还想说我赚到了，没想到另一瓶却没有人要喝。」
    「妮雁呢？她不是很爱喝牛奶？」
    想到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瓶鲜奶的曾妮雁，我张望了下教室四周，没看到人影，然而，我才一转回头就看到曾妮雁从教室前门进来。
    她捧着肚子，脸色惨白。她才走没几步，又迅速地转回身走出教室。
    「妮雁就算了吧。我刚看她从早上就一直拉肚子，这种奶类的还是别喝比较好。」
    我担心地看向门口，「……原来是这样。」
    正当黄珮儿为牛奶感到困扰、我也没想到办法时，另一道声音及时的穿入我们之间。
    「那鲜奶我跟你买，我想喝。」
    「傅、傅聿你要喝？」
    黄珮儿惊讶地张大嘴，吐出的声音还有点结巴，似乎是没想到傅聿会主动开口。
    我往旁边一看，映入眼的是傅聿双手插着口袋，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
    「我现在想喝冰的。」他舔了舔唇，「那一瓶多少钱？我跟你买。」
    「不用给我钱啦，反正这是买一送一。」
    「可是……」
    她挥了挥手，满不在乎地说：「反正都学期末了，也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同班，就当作我的鑑别礼。」
    「那就谢了。」
    倏地，教室门边陈韶凛正朝这大喊，「珮儿！过来一下！」
    「咦？」黄珮儿怔怔地回过头，见到陈韶凛一脸着急，她连忙点了点头应，「喔，好。」
    语落，黄珮儿便快步离去。
    我的视线落在她遗忘在我桌上的鲜奶，我下意识地看了眼站在隔壁走道的傅聿，我尷尬地指了指鲜奶。
    他勾起唇，对我勾了勾手指，「给我啊。」
    ……怎么好像在叫宠物。
    我在心底暗自吐槽。
    然而，双脚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似的站了起来
    我隔着走道旁的桌子把鲜奶递上，忍不住埋怨，「不自己走过来拿。」
    「我就是想看你主动。」
    他的一句话让我脸颊瞬间染上了热意。
    我顿时想起自己在他面前根本毫无秘密，就好像所有想法都能被他看透般的赤裸。
    思及此，我甩了甩头。不……不是毫无秘密，还有一个秘密。
    我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他正好将牛奶瓶口放入嘴边，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心跳一下又一下的撞击胸口，频率愈来愈快。
    一时半刻间，我竟移不开视线。
    傅聿放下手臂，嘴边沾上了鲜奶，他随意地用手背抹了抹嘴，也擦去了印在他唇边的鲜奶。
    「不过，你不喝牛奶？」
    倏然，他的问话令我一瞬间回过神。怕他注意到我的失神，我心虚地连应了好几声。
    他微微皱起眉头，「但上次那个谁给你你怎么没拒绝？」
    我疑惑地看着他，几秒后，疑惑逐渐演变成惊愕。
    他是指卢岳超那次吗？
    可是……他怎么会注意到？
    我紧张地吞了口口水，有些不确定地问：「你那时候有在位置上吗？」
    他满不在意地点了点头，又喝起了鲜奶。
    「……那你不是应该在睡觉，怎么会知道？」
    傅聿那时候是坐在我隔壁，虽然有可能注意到卢岳超和我的对话，但是他就算有在教室有大半的时间都会趴在桌上睡觉。
    在我吐声之后，傅聿明显一怔，他的嘴巴因为塞了牛奶鼓得圆圆的。
    见状，我胸口一阵骚痒。
    然在下秒，他把牛奶吞了进肚，鼓得像河豚的脸颊瞬间消了气。好似因为吞得太急，他突然弯下身不停地咳嗽。
    我忍不住蹙起眉头，「你心虚什么？我又没其他意思。」
    我拿起被我放在桌上的面纸，从袖珍包面纸内中抽出两张想递给他。但见他咳嗽咳个不停，我想也没想的隔着桌子伸长手拍上了他的背。
    「不小心一点。」
    傅聿的咳嗽声渐缓，他弯着腰动也没动。
    教室内外的喧哗声在耳边喧嚣，但是我能感觉到另一个更强烈的声音在我的胸口喧嚣。
    我垂下眼瞼，视线落在贴合在他背部的手掌。隔着衣服我好像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我吞了口口水，几乎一瞬间，我马上抽开了手。
    下秒，傅聿停止了咳嗽，他停直了背，视线扫了过来，「谢谢。」
    他伸出手抽走刚刚被我握在手上的面纸，先是擦了下嘴，又蹲下来擦了下地板溅到的牛奶。
    我怔在原地，感到一阵微妙的尷尬。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自己的座位，他的声音却先一步响起。
    「趴着不代表我有睡着。」
    我一顿，微微瞇起眼，「你这人果然不能只用眼睛看。」
    「眼见不一定为凭。」他扯起笑容，又挑了挑眉，「别扯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刚刚的问题。」
    我一怔，没想到他会执着于这个问题。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我连埋藏在内心深处的事情都告诉他了，也不差多这一件事情。
    何况这件事，也不是那么重要。
    「小时候，有一次因为生了病嗅觉变得不太灵敏，没注意到院内冰箱的牛奶过期了，喝下去才发现味道怪怪的。」我抿了抿唇，「上吐下泻了几次，可能有阴影了，那天之后就不喝牛奶了。」
    也是在那一天，星星离开了韶光。
    闻言，傅聿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鐘声响起的同时，他平静的话语一併传入我耳里，在我心里掀起了另一波的涟漪。
    「牛奶会过期，但人的感情不会。」

 Chapter6-3

    结业式的结束，是为学期画下了句点。但在高一的最后一天，也多了一层不同的意义。
    我早已习惯了分别，也早有预料这一天的到来。说不上是难过，但在这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恍惚──恍惚想着今天来得这么快。
    我跟着身旁的人缓慢地移动脚步。在到了中廊时，我瞥见从走廊左侧走来的沉西沉，倏然，一抹身影如风般从我身旁擦过。
    我看见沉西沉拿出遮阳伞的动作，同时，那人拉住了沉西沉的手腕。沉西沉怔然地回过头，见到拉住她的人是林日海，几乎是第一时间，她的脸上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在他侧过脸时，我望见他唇瓣显而易见的笑意。就如同沉西沉所言，他就好像是那个在她的世界中带来光亮的人。
    见状，我情不自禁地扬起唇。
    即使对于沉西沉和林日海的相识、相处我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当我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想法……
    也许她的世界无法被日光照亮太久，但是林日海的存在，就像是她的太阳一样，足以成为她的光，可以一直照亮着她。
    忽地，身旁人依依不捨的谈话声拉回了我的注意力。
    黄珮儿和曾妮雁正抱着对方，「暑假要约出来见面呀！」
    她们的视线同时凝聚在我身上，黄珮儿晃了晃我的手腕，「柯瑜，我会想你的。希望分班以后我们的教室离很近，这样就可以常常碰面了。」
    「嗯。」我轻应了声。
    曾妮雁勾起苍白的唇，拉了一整天的肚子，总算在下午恢復了正常，也真是难为她了。
    「反正总会碰见的。」曾妮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我失笑，「嗯，总会碰见的。」
    我看向四周在道别的同学们，在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都带有些许的不捨和惆悵。
    然而，当彼此的生活圈渐行渐远以后，如今的不捨也将成为追忆。
    在中廊告别了后，我们各自踏上归途。在即将踏出校门的前，我隐约听见后面传来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一开始我不确定地停下了脚步，张眼望向四周皆是陌生的面孔。
    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我继续迈开脚步，却在踏出校门的前一刻，有人拉住了我书包的斜背背带，被人牵制住的我不得不停下脚步。
    我皱起眉头，回过头却对上了傅聿那张沁满汗水的脸。他微微的喘着气，稍微调节好呼吸后，他的眼神扫进了我的眼底。
    心跳骤然失序，我下意识地用手压住胸口。书包背带正好扣在胸间，我假意调整书包的背带掩饰自己的举动。
    「……你干么？」
    「聊聊吧。」
    语落，他提起我背后的背带，带着我走往相反方向的路。四周的人都是往校门口走，唯独我们走了反方向，擦身而过的人们眼神都不经意落在我们身上。
    没多久，我终于受不了叫住了他，「傅聿。」
    他一顿，充耳不闻的继续迈步，我不悦地说：「你把我当宠物？哪有人这样一直拉着人走的。」
    闻声，他侧过头瞥了我一眼，终于愿意停下脚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来到了校内停车场，周遭都是师长通勤开的汽机车。除了四周的车子，就只有我们在这里，也几乎不会有人经过这里。
    我奇怪地问：「你干么带我来这里？」
    「想不到带你去哪，只想到这里人最少。」
    语落，他随意地靠在一辆车子前，双手环抱着胸口，双脚交叉在一块，打量的视线落在我脸上。
    明明他现在不是站在我前面，因为他慵懒的姿势我们的视线得以平行。但是，我却莫名的感到矮人一截。
    想到这，我直觉挺直了背。
    就在此时，傅聿慵懒地吐声，「柯瑜。」
    我顿时一颤，又一次感到胸口一阵骚痒。
    傅聿微微瞇起眼，似乎想看透我似的。我突然觉得没了底气，方才还挺直了背，现在肩膀一垮，想站直也没有力气。
    我微弱地应声，「干么？」
    傅聿站直了身，垂下眼凝视着我，眸中闪过许多情绪，我来不及捕捉清楚他眸中的情绪。
    他突然沉沉地吐了一大口气，声音低沉，「我还以为你放学会有点行动，可是你什么都没做就打算走人。」他眸光一沉，「我刚走到这里越想越生气，你怎么可以早上到现在都没什么反应和表示。」
    我一怔，不自觉地缩了下肩膀，后退了一步，「傅聿……你在说什么？」
    「学期的最后了，你都不会捨不得我吗？」
    他直白的话语令我一震，我愣然地看着他，脑子顿时变得一片空白。随后，我低下头，感到一股热气袭上。
    我攥紧了胸前的背带，几乎不敢再直视他，四周好像因为他而染上了高温。
    倏地，他的叹息声传来，我听出他叹息里涵盖的无奈。
    当我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牵上了我的手，五指扣进了我的指缝，我对他亲密的举动感到羞赧，后退了一步，直觉地想抽走自己的手，但是他彷彿猜到我会怎么做，五指扣得更紧。
    「我不像你一样，可以装傻装到底，我已经到极限了。」他浅浅地叹息，往前跨了一步。
    感觉到彼此的距离又一次的被拉近，我情不自禁地抬起眼，发现我们之间距离很近，他的脸几乎就在我触手可及之处，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眼里倒映出一个小小的自己。
    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我好像连要怎么呼吸都不会了。
    半晌。
    「我知道你不相信承诺，所以比起用说的我想用做的让你看见。」他握紧了我的手，「你愿意相信我吗？」
    他温柔的嗓音令我好不容易建筑起的堡垒一瞬间塌陷了。
    而他，就这么的走了进来。
    傅聿在我心里是不一样的，早在察觉那刻我就明白了。
    所以，我才能够将所有的自己毫无保留的告诉他。
    「我害怕。」我情不自禁地低语，「对我来说，你的存在太不一样了。」
    「你终于承认了。」他轻笑。我仰头看着他，对上了他柔和的眸光，他伸出手抚上我的脸颊，将我颊旁的发丝勾在我耳后。
    他自信地说：「承认吧，你喜欢上我了，就跟我喜欢上你一样。」
    他的语气篤定，不用询问就知道我的答案了。
    我应该推开他的……可是在我的心底深处却抗拒这么做。
    「是又怎样。」
    最终，我只能亲口承认自己的感情。
    「很好。」他勾起唇瓣，笑意自他脸上绽放。「我们在一起吧。」
    他的话语令我忍不住动摇，我情不自禁地望着他清明的眼。
    在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点了头。

 Chapter6-4

    我倏然睁开眼，抚上额头，一片湿润。
    天花板悬掛的夜灯微弱的光，我恍惚地望向四周，在窗帘的缝隙中看到的是窗外的夜色。
    我闭上眼尝试再次入睡，却怎么也无法陷入睡眠。
    按下床头的电灯开关后，我起身坐着。刺眼的灯光令我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我将脸埋在自己的膝盖。好半晌，我才慢慢地抬起脸。
    自从开始放暑假，我的睡眠品质每况愈下。在闔眼没多久突然惊醒，或者是清醒时天还没完全亮。
    这阵子我没有一天能好好睡上一觉。我也明白，这些日子的不安稳是源自于什么。
    书桌前的小时鐘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二十五分，在我面前摆着的是高一课程的总复习讲义，耳边是风扇转动的声音，偶尔能听到窗外传来雨水打落在阳台地面的声音。
    试着想将文字看入眼，胸口的滞闷感令我感觉连呼吸都沉重。喉咙一阵乾涩，我下意识地拿起手边的马克杯，在提起杯子，才发现里头连一滴水都没有。我回头拿起水壶，但在手壶轻盈地被提起时，我才意识到连水壶都没有水了。
    暂时打消了喝水的念头，我瞥见水壶旁边摆着插着充电线的手机。我的视线定格在手机，脑中闪过一个人的脸孔。
    当那个人的脸出现在我脑中的瞬间，我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变得发烫。我移动了风扇，让出风的方向对着自己，想藉着风扇吹走迎上双颊的热气。
    脸颊上的热气消散了，胸口的燥热却仍持续。
    ……现在这个时间，傅聿不知道睡了吗？
    记得刚放假那几天收到他讯息时，注意到他发讯时间几乎都在半夜，有的时候甚至接近早上。
    每天回讯的第一句话总是不离要他早点睡。即使我心底其实明白，这不是他能够控制的。
    心理影响了生理，该从何根治？这点我是再明白不过了。
    我抿了抿唇，将充饱的手机拔下充电线，按下开机键。在萤幕亮起主画面的第一时间，我直接点进了通讯软体。最新一条讯息的时间是一个小时前，看到他的头贴，我忍不住勾起唇瓣，点进讯息详读他的讯息。
    『为什么不参加？你不是想去吗？我可以和你一起报名。』
    在看到完整的句子时，我的心头一暖，一瞬间感觉映入眼的字句变得朦胧，我眨了眨眼，在视线恢復清明时，我这才注意到下面那条讯息的内容。
    倏然，方才散去的热气突然窜起。
    明明他人不在我面前，但是我却有种害羞到想找个洞躲进去的感觉。
    『不过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是想和你在一起才陪你的。』
    好半晌，我调节好自己的呼吸，在对话窗输入回讯。
    『睡了吗？』
    在传完讯息后，我终于按捺不住口乾舌燥，拿起水壶想下楼倒水。在打开房门后我刻意放轻了自己的动作，就怕会在这时间吵到隔壁房的爸妈。
    步伐止在楼梯口，我望见客厅的光源延伸至二楼的楼梯。
    爸爸上楼前总是会把客厅的灯打开。这么多年来，这个习惯始终没有改变。
    我的视线盯着那抹微光，思绪漂流到几年前──有一次半夜想喝水，但厨房的电灯开关离楼梯有一段距离，半梦半醒间，我在下楼时因为踩空而摔倒，声响吓到晚归的爸爸。
    自那之后，爸爸回家上楼前都会把客厅的灯打开。无论是在台湾的时候、还是在美国的时候，这个习惯从来都没有改变。
    有些习惯不是不能改变，而是我们有不用改变的理由。
    就像是，在我跟着他们回家的那天，他们告诉我，无论是谁回家都要说声：「我回来了。」
    这个习惯，我也没有改变。
    思及过往，我情不自禁地扬起唇。
    在我欲踩下阶梯时，楼下传来细微的交谈声令我下意识地收回了脚。
    我舔了舔微乾的唇瓣，心底有股不安的情绪正在发酵。我吞嚥了口唾液，感到喉咙乾涩不已。
    直到，那句话清晰地传入耳内。我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呼出来。
    「我们说好了要给她一个完整的家的。」
    「我知道，但我想再过段时间再告诉她比较好。」
    「你觉得她能够接受吗？」
    「我想她会，但是我也怕她会。」
    「那天吃饭的时候她说的话你还记得吗？」妈妈顿了几秒，音量不受控的提高，「我一直都知道她很懂事、也从来没对我们任性过，可是我有时候会因为她的懂事和独立而感到难受。」
    「她会懂得这么多，不也是因为她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经歷那些事吗？她的生父和生母所带走的，是我们用再多的爱和关心也没有办法填补的。」好似听到一声深沉而漫长的叹气声，「我想，她不是不会因为分离而难过，而是因为她现在所经歷的一切离别，都比不上那次带给她的伤害还深。」
    有一瞬间，我感到双脚一软，在我几乎要站不稳时，我及时抓住了旁边的扶手。
    我紧紧地攥紧了扶手，几乎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知道我们的存在没有办法完全弥补她心里的缺。」她微微哽咽，「但是我在意的是，我们的决定会不会让她心里的缺又更大了？」」
    好似有块大石压在胸口，我移动不了那颗大石。
    我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口鼻。倘若不是指腹能感受到鼻子呼出的气息提醒着我还活着的事实，我甚至有种自己不会呼吸的错觉。
    好像有层无形的膜阻隔了我和外界的声音，后来的话，我什么也听不清了。

 Chapter6-5

    我不知道我待了多久。直到我听到楼下的动静声，我倏然回过神，放轻脚步，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
    我倚靠着房门，不停地大口呼吸，却无法缓解胸口那种几乎要窒息的压迫感。
    数秒后，我大步走向床边，把自己丢在床上，我抱着棉被，把脸闷在被子。
    我紧紧闭着双眼，就怕泪水会不受控的夺眶而出。
    为什么没有生病的我，现在却变得像生病一样脆弱？
    倏地，耳边传来微弱的讯息提醒声。我猛然张开双眼，迅速抽走柜子上面的手机。
    看到画面跳出的讯息视窗是自己想的人，这瞬间，我努力想压抑住的泪水终于溃堤了。
    『还没睡，也睡不着……』
    视线一片模糊，我擦去泪水，点进讯息详读。
    『想你想到睡不着了。你呢？又为什么还没睡？都几点了。』
    指尖微微颤抖，我想在对话框输入文字，但是指尖冒出了汗水令我怎么也打不好字，突然冒出湿意的眼睛也看不太清楚萤幕。手滑点到旁边的录音功能，我登时一怔。
    没有迟疑太久，我按住录音按键，直接录了语音。
    「早点睡……还有我、我也想你了。」我刻意压低了声音，深怕他听见我的不寻常。
    萤幕还没完全暗下，我便看到那头显示已读，没几秒，傅聿回了一条语音讯息。
    「你也想我、我也想你，那刚刚好，睡饱起来见个面。」后面有几秒的空白音，我听见他微微的呼吸声和叹息声。
    半晌，他无奈的声音传来，「不是为我哭就别哭了。」
    他的声音奇蹟似的安抚了我的心，胸口正逐渐变得滚烫。
    我擦了擦眼睛，踌躇了片刻后，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回了那条讯息。
    『好……醒来后，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比什么时候都还想见到你，却又忍不住想依靠你。
    可是，我可以这么依赖你吗？
    ／
    列车快速地行驶着，窗外的景色飞快地自眼前闪过。在还没到站以前，火车不会为了沿途的风景而多停留。
    身旁的人醒来没多久，百般无聊地将我的手翻开，当意识到他的指尖在描绘我手心的掌纹，我顿时一颤，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傅聿，我怕痒。」我想抽开手，未料他却伸出另一隻手包覆住我的手。
    他对着我轻勾起唇瓣，「那这样就不痒了。」
    我脸颊一热。交叠在一起的双手、肩碰触着肩、近在眼前的他、他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令我悸动不已。
    我从来没有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这种感觉，即便是上一段感情也不曾有过这种感觉──缓慢却强烈地侵蚀心脏、甚至会让我忍不住想依靠着这个人。
    这种无法掌控的情感我并不讨厌。但是在某个安静的瞬间，那种惯性涌上心头的不安却令我无法忽视。
    广播的声音提醒着乘客下一站停靠的地点，我轻语，「下一站就到了。」
    傅聿轻应了声。在即将到站的时候，他牵着我的手走到车厢门口。我怔怔地低下头，凝视着我们牵着的双手，还有他走在我面前的身影。
    那天也是这样。我要他陪我去一个地方，什么也没告诉他、他却什么也没问，就这么放心地跟着我走。
    在我发出那封讯息时，他除了回了声「好」，其他的什么也没有问。
    出了站后，我情不自禁地拉住了他。
    傅聿垂下眼眸凝视着我，眸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他微微皱起眉，伸出手贴上了我的额头，「你流了很多汗。」
    「你……知道我要去哪吗？」
    「不知道。但对我来说去哪里都没关係。」他用袖口擦了擦我额头的汗水后，将温热的掌心贴上我的脸颊。「有我在，不要怕。」
    奇蹟似地，他的话语瞬间安抚了我躁动不安的心绪。
    刚开始，我脆弱地想找一个洞把自己藏得牢牢的。但是下一个瞬间，我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坚强的可以面对所有。
    我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面对那份被我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脆弱吗？
    想通之后，我抬起眼眸，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跟我走吧。」
    我以为我可以坚强的面对了，但是却在发声的那瞬间才察觉自己语气中的颤抖。
    原来从流动的现在走到已经停滞的过去，需要费尽这么大的力气。
    但是此刻，我心里已经没有迟疑了。
    跟着手机导航导引的路线，我们好像走了很漫长的一段路。可是实际上，那个地方距离车站并不远。
    直到十字路口的大马路映入眼时，那一天的回忆就像是一道兇猛的浪潮朝我拍打而来。
    耳边嗡嗡作响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好像有很多杂音同时在我耳边响起──好刺耳。

 Chapter6-6

    在我以为即将被吞噬的那一个瞬间，他的声音响起，清晰地穿进了那些杂音之中。
    世界，恢復了安静。
    紧接着，我感觉到的是放在我肩上双手和他担忧的声音。
    「柯瑜？」
    我的视线瞬间恢復了清明，傅聿的脸上因为紧张而冒出了汗水，倏然，他像是放松下来地吐出一大口气，他将我搂起他怀里。
    「还以为你怎么了……吓死我了。」
    我攥紧了他的衣服，轻轻地唤出了他的名字，「傅聿。」我闔上双眼，吃力且微弱地呢喃着，「这里是带走我全部的地方。」
    他的背肌一僵，搂着我的力道忽然加重。
    「那时候听大人说……那天天色很暗、雨也下得大，有一台闯红灯打滑的机车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为了闪那台机车，结果却撞上了右侧突然出来的大货车。」我顿了半晌，艰涩地吐出声，「货车司机和机车骑士没事，但是……我什么也没有了。」
    睁开眼后，眼前的景象在我面前变得模糊，我才意识到泪水浸湿了我的眼睛。
    「那时候你问过我为什么不去校外教学……是因为我知道第一天上午会到这附近的水族馆，下一个行程要去的游乐园也一定要经过这条路。」我垂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还有一点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克服自己可以正常地搭乘短时间的公车，可是我没有办法克服的是，除了搭电车和飞机，只要是搭轿车或游览车这种密闭式的交通运输工具，超过二十分鐘我就会坐立难安、甚至会想吐。」
    唇瓣微微颤抖，我咬了咬唇。他沉沉地吐了口气，收紧了怀抱，但动作却温柔地令我心尖一颤。
    「五年级校外教学时，同学们以为我是因为晕车，但是我知道不是。是因为每次坐车的时候，我都会想到那场车祸……还有，独自被留下的我。」
    良久，他松开了拥抱我的双手，指腹抹去了我眼中泛出的湿润，他心疼的眼神映入眼。
    「为什么要勉强自己碰触伤口？」
    他怜惜的话语令我的情绪险些溃堤，我终究忍不住想依赖他。将脸埋进他胸口，我攥紧他的衣服。
    「我不能不面对。」我闭着双眼，却止不住哽咽的声音，「这世界只剩下我记得他们了。如果连我都忘记了，那就好像……真的抹去了什么一样。现在活在这里的我，是他们曾存在于这世界的证明啊……。」
    泪水又一次浸湿了我的双眼，我垂下眼瞼，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我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地说着，「关于他们的回忆我已经记得的不多了，他们的长相也变得好模糊。你知道吗……在我对童年的记忆里，最深的竟然不是生我的亲生父母，而是我在韶光的家人还有现在的父母。」
    如果我连柯瑜的一切都失去了，那我，又能拥有什么？
    我松开了手，止住了泪水，我茫然地看着他。
    傅聿垂下脸，我们四目交接，他的气息洒落在我的脸上。
    「可是你从来没忘记过你是毛瑜瑜。」
    他吐出的每个字是那么地轻柔，但组合成一句话又是这么的坚定有力，震慑了我的心。
    「还有，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我会帮你记得。」
    这世界上，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人记得毛瑜瑜。所以，他们谁也不会被遗忘。
    良久，情绪平復后，我靠上人行步道的护栏。他走到我面前，轻轻地抬手抚过我脸颊，我瞥见在他手心上的湿润，面露歉意地低下头。
    「抱歉，突然这么失控。」
    「但我喜欢你这样。」
    我惊愕地抬起头，他伸出另一隻插在口袋的手，拍上我的头顶，微微蹲下身，视线与我平行。
    「在我面前，你就只是你。而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在这里。」
    一瞬间，以为缓和的心跳节奏，突然强烈地鼓譟着。附近车子驶过的声音好像逐渐远离，此刻我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在他清澈的眸光照映下，我忍不住深陷其中，察觉自此，我下意识地低下头。
    「傅聿。」我吞了口口水，含糊地低喃，「你真的会一直在吗？」
    我不知道我答应他是不是正确的答案，可是我的心却在最关键的一刻替我做出了选择。
    「你刚刚说什么？」
    知道他没有听清我的声音，一瞬间，我感到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感到失落。
    我没有勇气再问第二次。
    我勉强一笑，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为了化解气氛，我开玩笑地搥了下他的胸口，故作轻快地说：「我告诉你我的第三件事了，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吗？」
    「嗯……」他沉吟了几秒，「没什么大事。」
    他垂下眼瞼，突然拉起我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我的手指。
    「只是刚刚听你说，你对父母的记忆变得很模糊时，我想到我自己。」
    他稍微顿了顿，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几秒后，他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刚刚的话和动作。
    「我对我的生母一点记忆都没有，甚至连一丝感情都不存在。」
    我一怔，他止住了声。半晌，他抬起眼，方才我无法看见的情绪清晰地在他眼中浮现。
    「我曾经对她唯一仅有的感情，是埋怨。在知道真相时我恨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有悲伤的、怨懟的、复杂的，但最终停留在他眼中的却无法用任何一种单一的情绪概括。
    「我也没有办法像我妈妈一样原谅我爸。就算他说那件事情对他来说是意外，但对我们之中的谁都还是伤害。」
    他苦涩地扯起唇，「我连妈妈两个字，都觉得自己没有脸喊出口。」我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可是少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现在就不会有我了。我明白，可是心里却还是充满了矛盾。我唯一能做的好像就是抗拒他们对我释出的善意。这么做好像可以让自己好过一点。」
    我抿了抿乾涩的唇，心疼地抚上他眼下的阴影处。
    「如果好过了，又怎么总是睡不好？」
    他不发一语，眼睫微颤。
    片刻，他微弱地低语，「是啊，结果我们好像谁也没真正好过。」
    胸口一阵堵，我情不自禁地将他拥入怀中。
    我们在彼此面前变得坦承。可是我清楚知道，我们谁没有办法代替对方跨过那道坎。

 Chapter6-7

    此时过下午一点，我们没有急着回去，便决定到上学期校外教学的水族馆。
    水族馆就在这个十字路口附近，导航显示将近十几分鐘的路程。
    我跟着傅聿的脚步，从一开始的肩并着肩、到后来我的步伐越来越慢。若不是他牵着我的手，我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见水族馆就在眼前，我安心地停下脚步，暂时松开了傅聿的手，双手搀扶着腰际。
    稍早还未能明显感觉到不适，感受突然越来越清晰。
    「你怪怪的。」傅聿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仔细地端详我的脸蛋，「嘴唇有点白。不舒服？」
    我微微地点了下头，「肚子突然有点怪怪的。」
    「前面有张椅子，先去那坐一下。」
    傅聿拉起我的手，我缓慢地跟着他的脚步移动，下意识地抚上肚子。他扶着我坐了下来，我双手抱着肚子，低垂着头。
    沉默了几秒后，傅聿略显迟疑地吐声，「你……是因为你们女生的那个才不舒服吗？之前看你每一阵子好像有几天会这样。」微微一顿，他接着说：「早上就注意到你嘴唇有点白了，我以为你只是因为心里有事。」
    我一怔。不单是因为他之前就注意到我有这毛病，更没想到的是他一开始就有察觉我的不对劲。被异性察觉生理期的尷尬彷彿不存在，更能清晰感受到的是充斥在胸口的温意。
    「嗯。」我微微地应了声，诚实地说：「这两天没怎么觉得不舒服，早上虽然觉得肚子有点闷，但因为我有贴暖暖包在肚子，所以就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好像有点失效了……刚来跟要走的时候都会特别不舒服。」
    他的叹息声自耳畔传来，下秒，他搂上我的肩，我顺势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他的温热气息包围住我的人，我忍不住贪恋这样的温度，下意识地搂上他的腰际，想寻求更多的温暖。
    这个动作，好像真的让我刚刚感受到的滞闷感稍稍淡去了。我闔上双眼，几秒后，彷彿是错觉般，我听到他的轻喃声传入耳畔。
    「……你这样很难让人放心。」
    我张开双眼，松开了手，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的下巴。傅聿轻扯唇，语带笑意地问：「你就这么捨得离开我的怀抱？」
    脸颊一热，我羞赧地推了下他的肩膀，「你在说什么？」
    他没有应答，突然站起身。
    「你在这等我一下。」我不解地看着他，还来不及吐声，他就大步离开。走到一半，他突然回头，「乖乖等我。」
    我登时一怔，在他语音落下转回头那刻，他突然跑了起来，很快地就消失在我眼前。在他从我眼前消失的那一刻，一股失落感自心头涌上。
    这种失落来得太快、快得令人觉得难以习惯。
    我抿了抿唇瓣，垂下眼瞼凝视着鞋尖。几秒后，我站起身，缓步走向馆外的公厕。
    上完厕所后，我将贴在肚子上的暖暖包撕下。
    我沉默地看着手上的暖暖包，握在手上的暖暖包已经退温。我不禁想，时间到了，暖暖包会慢慢退温、最后失温。
    即使，它曾经是多么地温暖。
    如果真的失去了所有的温暖，那现在的我还可以做到若无其事吗？
    当我想走回刚才的地方时，就看到傅聿在原处张望，我一怔，在我看见他之后，他看见我了。那一刻，我亲眼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松懈了下来。
    他跑到我的面前，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头，他的瀏海被风吹得有点乱。在我回过神时，我的手已经碰上他的发丝，我拨开他黏贴在额头上的发丝。
    「我不是要你乖乖等我吗？」他的声音带点喘息，明显能感觉出他方才有多么的急迫。
    我面露歉意，「刚突然想上厕所。你这么急着去哪？」
    他清了清喉咙，突然拉起我的手，把手上的东西放到我手上。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热，我顿时一怔，目光落在手中多出的一杯热饮。
    「热的。你喝完应该会好一点。」语落，他牵住我另一隻没拿东西的手，「水族馆我们下次再进去吧。今天先送你回家休息。」
    温热自手心蔓延，似乎连胸口都变得温热了。
    我缓慢地挪动脚步，望着他走在前侧的身影。
    我情不自禁地握紧手中的热饮，忍不住低喃，「傅聿，你对我太好了。」
    突地，他停下了脚步。他的双眼望进我的眼底，接着，我看见他微微上扬的薄唇。
    「喜欢你就想对你好啊。」
    在他目光移开的那刻，我低下头，情不自禁地咬住下唇。
    你的好、你的温暖，会让我不自觉沦陷。
    可是，我真的可以这样吗？

 Chapter7-1

    那天后虽然没有和傅聿碰面，但是我们每天都会讯息聊天、间暇时候也会通电话。但在这几天通话时，我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这些日子他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我昨天晚上发烧了。」
    因为这么一句话，我连犹豫也没有，问了他家地址后就出门。当我回神看着眼前的独栋别墅，我愣了好久。
    现在时间已经临近傍晚。姑且不论距离远近，但就这样跑到这里，未免也太贸然了……
    我低下头看了眼方才在路上买的东西。自从遇见了傅聿，我做了很多自己平常不会做、也没想过会做的事情。
    但方才那句话，让担忧的情绪早已凌驾在任何理智之上了。
    我收回思绪，按下了眼前的门铃。很快地，对讲机那头传来傅聿沙哑的声音。
    「等我一下。」
    语音落下后，没有多久，有人开了门，我抬起脸望向傅聿，「……你不是说你家没人？怎么戴着口罩？」
    他掩着口鼻清了清喉咙，但吐出的声音仍旧低沉沙哑。
    「我怕传染给你啊。」他微微一顿，「你上学期不是才感冒很久？」
    我微微蹙起眉头，「那是因为我刚好碰上生理期才会这样。」
    他稍微侧过身，我自然地从他身侧走过，我停下脚步，站在他面前，探手抚上他的额头。
    「怎么这么容易发烧呢？」我忍不住叹息。
    他耸了耸肩膀，眼神透露出无奈，「我习惯了。」
    「……你一定是没有好好睡觉抵抗力才那么差。」我低喃。瞥见傅聿眉毛一挑，我乾咳了声，装作若无其事地举起手上提的食物，「我买了番茄蛋花粥，你刚刚不是说想吃」
    他眼睛一亮，能从眉梢中看出他的喜悦。见状，我忍不住勾起唇瓣。
    突地，他微微瞇起眼看向我，「如果我不是昨天发烧我一定──」说到这，他突然止住了声。
    我奇怪地看向他，感到莫名其妙。
    「讲话干么只讲一半？」
    他清了清喉咙，默不作声地看了我一眼，把外门关上后，便迈开脚步。我心里虽然感到奇怪，但来不及细想，见到他迈步，我也只好跟在后面。
    一进屋内，傅聿就直接坐上沙发，还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看出他的意思，我顿了下，缓步前进。到沙发前我没有马上坐下，而是把粥放在他面前的桌子，我慢动作地把盖子打开后，把汤匙递给了他。
    「已经买一段时间了，应该不烫口了。」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伸出手。我奇怪地晃了晃汤匙，「你怎么──」我话还来不及说完，傅聿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餵我。」
    来不及说完的话被我吞回肚子哩，我被呛到一连咳了好几声。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拉下口罩，唇角一勾，脸上带有饶富兴味的笑意，「来到生病的男朋友家里，正常来说不是应该要有点什么发展吗？照顾生病的男朋友那类的。」
    我被他的话堵得哑口无言。不只是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甚至我还一度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我没好气地瞪着他，他瘪着嘴巴，对着我眨了眨眼，还故意在我面前咳了几声。
    「肚子好饿、桌子离我好远。」
    我怎么忘了这人最会装可怜？
    僵持了几秒，我妥协地拿起桌上的碗捧在手上，捞起一口，不确定温度多烫，我直觉轻轻一吹后，将粥送到他嘴边，他眸中含笑，看着我张大了嘴，一口含住了汤匙。
    我吞了口口水，想忽视胸口那股躁动不已的感觉，装作不经意地移开视线，「你爸妈都什么时候回来？」
    他嚼了嚼嘴里的食物后开口，「今天他们有事，应该很晚才会回来。」
    他垂下眼瞼，我能感觉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气氛一瞬间变了。
    几秒后，傅聿抬起眼，深沉的眸光望进我的眼底，在我察觉不妙时，他开了口，「柯瑜，有件事我……」
    然而他话才刚起了个头，一道开关门的声音同时拉走了我们的注意力。我惊讶地看向他，傅聿明显一怔，在听到脚步声传来时我偏过头，就看到傅聿的妈妈走了进来。
    在对上眼的那一刻，我俩同时一怔。我率先回过神，将碗往桌上一放，尷尬地点头打招呼，「阿姨好，我是傅聿的同学，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
    她回过神，红唇勾勒起好看的弧度，「不打扰。」微微一顿，她迟疑的目光落在傅聿身上，「难得看到你带朋友来。」
    「……不算是朋友。」傅聿避开了她的目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勾上我放在身后的手，我一颤，突然不敢动作。
    虽然知道以阿姨的角度看不到我们的动作，但是我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心虚感。
    「不是晚上有事？怎么回来了？」
    傅聿低哑的声音响起，我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我望见那双美丽的瞳眸中闪过一抹黯然，但很快地，便被她垂下的睫毛遮掩住了。
    「资料没拿到，我回来拿。」几秒后，她抬起头，又一次开口，「脸色怎么还那么差，好点了吗？」
    「退烧了。」
    「那就好。」她的表情明显安下了心，才刚走了几步，她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我们，她的叮嚀声落下。「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都这么大了。以后离开家，自己也要学会照顾自己。」
    我一愣。不知何时起，方才勾住我的手已经放了下来。直到阿姨离开了，傅聿仍然抿唇不语。
    我忍不住唤出声，「傅聿？」
    傅聿回过神，他的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突然，他举起了双手，「瑜，游到我这里。」
    我无奈地想，以前是把我当宠物、现在把我当鱼了不成？
    在我准备伸出手以前，他先一步搂上我的腰际，下一个瞬间，他突然加紧了拥抱的力道，我不发一语地摸了摸他的背。
    半晌，我听见怀里传来他的低语，「你知道我为什么失眠吗？」
    我的动作一顿，下秒，又恢復了动作，希望藉由这个动作安定他的情绪。
    「嗯？」
    「虽然始作俑者不是我，但是因为那件事情而出生的我，对于她来说是道伤口。」他吸了一口气、吐息。在沉默了半晌后，他微弱而低沉的声音刺痛了我的心。「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想…我又有什么资格在这个家、这个不该容纳我的地方好好生活？」
    他止住了声，自嘲般地道，「妈……我很想像小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时好好的喊出口，可是在知道一切后，每次喊这一声妈，我都会觉得愧疚。」
    他松开了手，抬起了头，「从那天起，我再也没有办法在这个地方好好睡一觉。」
    我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一掐，也是在这一个瞬间，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那句话、还有他的欲言又止。
    我艰涩地张开了唇，吐出的每一个字几乎耗尽了我现在所有的力气。
    「所以傅聿，你要离开这里了吗？」

 Chapter7-2

    在看到他眸中的情绪和他后来陷入的沉默时，我的鼻头一酸，眼眶泛起了酸意。
    半晌，他站起身。他伸出手，指尖顺过我的发尾，「你为什么这次就不装傻了？」
    我硬是扯起唇瓣，强忍着眼中的酸意，「告诉我是还不是。」
    明知道他藏在话语中的答案是什么，但是我还是想执意听见更明确的回答。
    「下学期我会转学到可以住宿的铃木高中。」
    铃木高中，距离这里隔了两个县市。
    心脏沉沉地落下，我感觉自己勉强上扬的唇瓣很僵，我歛下唇瓣，他握住我的手。手里的温度是温的，可是我的心里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柯瑜，会读阳青对我来说是个意外。」他的双手安放在我的肩上，认真地想和我解释，「考高中那时候我第一天因为意外缺考了，所以我爸才安排我念有他在的阳青。」
    我怔怔地看着他，脑子的思绪彷彿都停摆了。胸口好像被人刺了一个洞，前所未有的空虚感如寒风般灌进胸口。
    「你也是这样……」我垂首，视线所及之处一片朦胧。「你早就已经做了选择，为什么还说要跟我在一起？」
    「因为我不想放开你。」
    我震然地看向他，他深沉的目光落入我的眼底。
    他苦涩地勾起唇，「如果我不主动走向你，你就只会待在原地。」
    我不发一语地低下了头，倏然，他将我搂进他的怀里。
    「柯瑜。」他轻吐了口气，「我们不会有改变，我也不想有改变。」
    他剧烈的心跳声自我耳边回盪。我下意识地搂紧了他的腰，想更清晰地听清那个声音、更确定他拥抱我的温度。
    「……反正高二也会分班，不同校也是一样。」
    我将脸埋在他胸膛，将泪水藏回自己的眼里，却忍不住微微颤抖着。
    即使再贴近的距离，也无法控制的寒冷。
    傅聿，你知道吗？
    我遇过很多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可是，却没有人能成为例外。
    因为……就连他们也是。
    ／／
    不久前，我在填线上捐款单给韶光育幼院时，在网站的最新消息看见志工体验的活动。上头写着，年满十六岁以上即可报名，并会开证明让在校生向学校申请抵免服务时数、也可以作为大学推甄的加分经歷。
    然而，对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
    在离开了这么多年、也曾以为过去的就能够让它过去，但在内心深处，我还是会常常想起那里。
    在看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心里是犹豫的──我该去吗？我能去吗？我有勇气去吗？
    第一次我退缩了、第二次是因为傅聿陪着我。
    那次和傅聿提起，他的话就像是给了当时摇摆不定的我一剂强心针。只是后来陆续发生的事情，这件事情就被我拋在脑后。直到几天前我想起期限快到了，我才及时赶在截止前报了名。
    这件事情我没告诉傅聿，也再也没和他提起过。
    他能陪我一次、两次，那么之后呢？何况……他已经准备要离开了，我更不能再继续依赖他了。
    这是我的过去，我只能自己去面对、也只能自己去找回。
    来报名的人不多，除了我还有另外两个结伴同行的女生、一对看起来是大学生的情侣。
    那对情侣刚刚被社工人员找去仓库帮忙，另外两个女生跟在我身后走进院内。
    一路上，我忍不住打量起四周的环境。一种熟悉感油然而生，本来紧绷的情绪因为这股熟悉感而慢慢地放松下来。
    步入院内，我眼球转动了一圈，里面的摆设位置有些移动过、有新的家具、也有从当时就沿用至今的家具，但是唯一没变的是我在这里感受到的熟悉。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抚过一旁斑驳的墙面，上头多了几张小朋友贴上的贴纸、还有几个写着名字的身高线条。
    倏地，我的视线被一个地方吸引。在贴着植物花贴纸的旁边，有一张羽毛贴纸。
    我半蹲下，抚上那张已经有点褪色的贴纸，忍不住弯起唇角。我在这里留下的痕跡，直到现在都还完好的保留在这里。
    突地，感觉到有人拉扯我的衣襬，我偏过头，女孩软绵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里。
    「漂亮的大姊姊，你是来陪我们玩的吗？」
    我回过头，半蹲在女孩面前，视线与她平行，我微笑摸了摸女孩的头，「对啊，我今天要来陪你们玩。」
    小女孩忽而扬起了灿烂的笑顏，彷彿被她愉悦的心情感染，我也情不自禁地露起笑容。
    见到小女孩因为笑起来而露出的两颗牙齿，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的兔宝。我看了下左右，想起从刚刚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见那个人。
    「妹妹，我问──」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拉住我面前的女孩，急迫地说：「快点，我们要猜拳了！」
    见到小女孩被拉走，我失落地站起身。此时，院内的老师正好走了过来说需要人手帮忙布置教室、两个女生自告奋勇的过去，而我则被分派到打扫这里的环境。
    我一边整理、一边探头注意着四周，始终没有看到那张我所熟悉的面孔。不只是如此，从刚刚到现在我在韶光育幼院里看到的社工人员，都是我不曾看过的陌生面孔。
    ……难道，院长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知道韶光育幼院是由吴院长一手创立的，所以我丝毫没有考虑到这个可能性。
    但是，真的会是这样吗？
    「院长，你回来啦？」
    听到有人喊出，我猛然止住了动作，下意识地转回身。然而，走进院内的不是我熟悉的那个人、是另一个面容亲切，但却是我全然陌生的长相。

 Chapter7-3

    对方注意到我，视线落在我身上的志工背心，温婉一笑，「同学，谢谢你今天来帮忙。」
    「不会，是我自愿来的。」我微微一顿，忍不住开口问，「请问你是这里的院长吗？」
    她点了点头，「如果你不习惯这么叫的话，你也可以叫我周姨。」
    「那，以前的吴院长呢？」
    来不及多思考，我卡在喉咙的话就这么脱口而出，说完才察觉自己这么问有多么失礼。
    见到对方怔然的表情，我面露歉意，「抱歉，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想知道她去哪了？」
    周姨的视线在我脸上端详了半晌，忽地，她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瑜瑜，是你吗？」
    我恍惚，这个地方、这个名字，有须臾我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
    「吴院长常常跟我提起你、也有给我看过你的照片。跟以前比起来你长大了很多，所以我刚刚才没想到是你。」她笑了笑，「而且院内每个月都会收到『瑜瑜』的捐款，是你吧？」
    我回过神，怔然地点了点头，「嗯，是我。」
    「果然吴姊猜得没错。」她莞尔一笑，亲暱地握住了我的手，「谢谢你一直惦记着这里。」
    我恍惚地看着她，她继续说着，「吴姊半年前因为身体的关係退休了，把院内的工作交接给我。」
    「原来是这样。」我垂下眼瞼，难掩内心的失落，「所以我今天也见不到她了……」
    周姨轻笑，「不，她上午有打电话来说今天会来。」
    我惊喜地抬起脸，「真的吗？」
    「虽然吴姊把工作交给我，但她常常会回来这里。毕竟，这里是她一手创立给孩子们的避风港啊。」
    听到这一句话，我的眼睛瞬间泛起了热意，但在我眨眼的瞬间，那股热意又消散了。
    「她常常跟我提起你，今天看到你一定会很开心。」
    在我帮忙打扫完后，方才那个小女孩拿着一本故事书跑到我面前。她一笑，嘴里的两颗小虎牙又露了出来。
    「我们今天不想听院长唸故事，想听姊姊唸。」
    站在旁边的周姨一听，没好气地笑了，她弯下身捏了捏小女孩肉嘟嘟的脸颊，「这么不赏脸，我唸得不好吗？」
    「每次院长一开口我马上就睡着了，完全听不到故事。」她瘪了瘪嘴，「人家想好好听故事嘛。」
    后面排排站的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也跟着附和，我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她把手上的故事书塞给我。我迟疑地看向周姨，怕自己贸然接受会让她感到不尊重。
    然而，周姨只是莞尔一笑，「难得回来这里，就麻烦你陪陪他们了。」
    我一怔，下意识地接住了故事书。反应过来后，我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姊姊很久没唸故事了，可能会唸得不好。」
    和我记忆中的一样，孩子们可以自己决定是不是要睡午觉。午睡的地方是在一个开放式的房间，靠墙壁的位置摆了几个三层书柜，里头除了故事书外还放了别人捐赠、经由筛选过后摆放出来的书籍。
    如果我没判断错误的话，这里在平常时应该是给他们休间读物和午睡的地方。
    我脱下鞋子，几个小孩已经自己找好位置躺下了。我拿着那本故事书，走到书柜旁边靠墙而坐，在我坐下后，那个小女孩马上拿了一条薄被盖在我伸直的腿上。
    「谢谢你。」想起刚刚听到朋友们叫她的称呼，我顿了顿，跟着喊出了那个名字，「珈珈。」
    我垂下眼瞼，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抚上故事书的硬壳封面。在刚刚，我就认出这本书是我国小三年级时拿到的儿童节礼物。
    不管是这本书、还是这个地方，我曾经在这个地方生活过的痕跡至今仍被保留着。
    节奏缓和的轻音乐传入耳内，我翻过封面和前言的地方，在故事开始的第一行字映入眼的同时，我习惯性地清了清喉咙。我跟着内容时而提高了音调、时而降低音调，全心的投入在这个故事里。
    好像回到了过去，我找到在这里唸着无数次故事的那个我。回忆会淡忘、但身体却没有忘记。
    在故事进入尾声时，我听到他们微弱的呼吸声，把故事收尾之后，我闔上故事本，掀开了盖在我脚上的被子，我稍微移动了下双腿才察觉自己腿麻了，我一动，小腿就好像同时被无数隻虫子啃咬一样。
    顾虑到周边都是睡着的小朋友，我不敢呼出声，咬着下唇，想等这股疼痛散去，但一时半刻间我就连想曲起双腿替自己按摩都做不到。
    倏地，轻音乐停了。同时，我的视线落在前方的小腿──黑色的长裤、洁白的袜子，在脚踝的地方还能看到名牌的标志。
    当我在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时，我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
    我还不敢抬起眼确认，他就蹲了下来。那张心念的脸映入我眼底的同时，他饱含无奈的声音拂入耳畔。
    「不是说了我会陪你吗？」

 Chapter7-4

    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傅聿一怔，瞇起有神的双眼，「如果不想让我知道，那一开始就不要告诉我。」
    我不发一语地低下头，想按摩自己的小腿，手却勾不到自己的腿。
    「麻了？」
    我尷尬地点了点头，还来不及反应，他的双手隔着长裤抚上我的小腿，略微施力按压。我一怔，几秒后回过神，羞赧地想收回腿，但小腿的疼痛感未消散，我出不了力，甚至在他的按摩下还缓和了不少。在疼痛感稍微散去，我立刻收起腿。
    「我自己来！」
    不只是方才被他碰过的地方染上了灼热的温度，就连我的脸颊也变得燥热无比，我情不自禁地压住自己双颊，只觉烫得吓人。
    忽然，我对上傅聿的双眼，在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若有所思时，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拉走了我的注意力。
    「小羽毛。」
    顿时，心头一震。我紧张地抬起眼，一触及那人慈爱的目光，我的眼眶瞬间一热。
    她的脸上多了几丝皱纹，头上戴着一顶米色的遮阳帽，一隻手柱着柺杖，另一隻手则搀扶着门框。
    见我想起身，傅聿拉起了我。当我一站起身，我也无暇顾及小腿的酥麻，不顾一切地快步走向对方。
    「院长。」
    我的目光落在她手上的枴杖，紧抿着双唇。不过几年的时间，她变了很多、身体看起来也不如当年健朗了。
    「回来啦。」她的手贴上我的脸颊，我感受到她手里传来的温热，「看起来长大了、又好像还没长大呢。」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湿润浸湿了我的眼。我擦过未落下的湿润，对她挤出笑容。
    「能看见你长大真好。」
    温柔的嗓音拂进耳畔，我眼眶又一次染上湿润。
    如同『韶光』这个名字，在这里的我渡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给予这个地方光的人，就是我眼前这个人。
    傅聿正在和几个小男生一起在前方的空地踢球。看着他灵敏的动作，我不禁失神。
    以前体育课除了上课的时候，傅聿总是懒懒地呆在角落。虽然他很少表现自己，但班上的人对于他运动好这件事情就和知道他成绩好一样，是心知肚明。
    「小羽毛还谈恋爱啦？」
    吴院长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我欲言又止，直到对上她镜片下温柔的视线时，顿时，满腹的心声只化作一个微弱的语助词。
    「……嗯。」
    「刚刚来的时候我刚巧碰到他在外头，我们是一起进来的。他看我走得不稳还来帮我、进去时也一直回头注意我。」吴院长微微一笑，「很难道碰到这年纪的男生会这么细心。」
    我垂下眼瞼，握紧了双手，呢喃道，「他很好，是我不好。」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一字一句的轻诉，「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好不好我比谁都还要清楚。就算这些年来没有见面，你还是那个我记忆中那个善良、勇敢的小女孩啊。」
    她温柔坚定的话语令我感到心里泛起一阵酸意，我抬起眼，迎向的是她温柔的笑容。
    「我想，是因为你家人把你教育得很好、给了你很多关爱，所以你才能够始终如一。」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收敛了泪水，但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眼中泛起了湿润朦胧了我的视野。
    「他们对我很好。」
    对于这件事，我的想法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也是因为这样我才敢放心把你交给他们。」她抿了抿唇，微微地发出叹息，「自从发生那孩子的事后，我总是怕你们遇到不好的人。我能给你们的有限，只希望陪在你们身边的人，是能够善待你们的人。」
    我怔愣。
    很久以前我曾经听过院长和志工谈过那个女孩，但是我所知道的很琐碎。只知道对院长来说，那个孩子是她心里的结。
    我迟疑地问：「是那个叫吴月的姊姊吗？那个第一个来到这里的姊姊。」
    我看到院长在听到我讲出那个名字时，那一瞬间她的神情变得黯然。
    「在这里有人走、也有人来，我陪过了这么多的孩子一起长大，但是那个孩子是唯一个让我觉得有愧于她的。」
    喉咙一涩，见到吴院长露出这种表情，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抬起头仰望着天空，嘴里喃喃自语，「怪我当时不会识人。那对夫妇在社会上不只有身分地位、还有良好的形象，我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会给小月最好的生活。」她的声音微颤，「但我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形象都是作戏作出来的，连我也被耍得团团转。」
    好像被她的难过感染了心绪，一种说不上来的难过自我心头油然而生。
    「不知道是不是报应……后来那对夫妇因为意外过世。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新闻爆出了他们做过的事，我可能到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这不是院长的错，是他们不好。」我感到一阵难受，拍上她的肩膀想安慰她，院长拍上我的手，对我扯起唇，我看得出她笑容底下的哀伤。
    沉默了几秒后，我忍不住问：「那吴月，她后来怎么样了？」

 Chapter7-5

    院长陷入短暂的沉默，尔后徐徐开口，「回到院里没多久，有认识她的人想领养她。当时我还有些顾虑，但那阵子对方常常来院里找她，后来小月亲自开口说希望能跟对方走，所以我也尊重她的决定。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这次遇上了懂得善待她的人。」
    听到这，方才紧绷的情绪瞬间变得松懈下来。
    「那就好了。」我抿了抿唇，迟疑了半晌还是道出自己内心的想法，「院长，给了我们光的人是你、给了我们一个家的人也是你。无论是我还是那些还在或离开的人，我相信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我们小羽毛长大了，还会哄我了。」
    我无奈地笑了，「这是真的。」
    她摸了摸我的脸颊，感叹地说：「不知不觉你们都长那么大了。当年那个被我抱回这里的小婴儿，也差不多像你这么大了。」
    在院内和我同龄的人并不多、几乎都是比我小的年纪。
    听到我不禁感到诧异，「她跟我差不多大吗？我来的时候她好像就离开了？」
    「我还记得在她走的那天你来了，你们自然没机会碰到面。」
    我怔愣，就这此时，后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我们谈话。
    「小朋友来吃点心了囉！」
    吴院长看了一眼腕錶后：「时候差不多了，我儿子也差不多要来了。」
    见到吴院长动作不便，我起身搀扶着她。
    在我们并肩走到院门口时，一股不捨的情绪自我心理窜起，我下意识握紧了他的手腕，彷彿察觉到我的不捨，她停下了脚步。吴院长把枴杖放靠在门边，随后，她伸出双手抱住了我。
    我突然想到在我离开韶光的那天，她像现在一样给了我一个拥抱。
    温暖的让人捨不得离开她的怀抱。
    倏然，我眼眶一热，她的声音响起，同时震盪了我的胸口。
    「看见你好我就安心了。希望下次见面，你现在眼里的徬徨和不安都能褪去，成为你前进的力量。」
    我紧抿着唇。害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不受控的夺眶而出。
    拥抱过后，我拿起了拐杖，交付到吴院长的手里，为了让此刻停留的久一点，我握了她的手很久。
    在我转开了大门的门把后，我们同时看见有一人佇立在外头。对方本来要按下电铃的手刚举起，见到有人开门，她一怔，缓缓放下手，礼貌性的朝我们点了点头。
    然而，在我看到对方的脸时，我震慑的无法移开视线。
    以前在拼拼图的时候，我习惯先摆好位置，将拼图先凑成一个完整的图像，在最后我才会把他们拼接在一起成为一幅完整的拼图画。
    在看见眼前的这个人时，我有一种感觉，就好像是零散的拼图已经被我摆好位置了，却始终无法拼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因为，少了最后一块拼图。
    ／
    倏然，我靠在背后的车厢连结门被拉开，我毫无心理准备，步伐一阵踉蹌，一隻手臂勾住我的腰际，我下意识地抱住傅聿的腰。
    「想什么？」他吐出的气息温热，我的脸逐渐发烫。
    我想松开手时，刚突然开门的乘客从我后面走过，我欲撞上对方时，他收紧了扣在我腰上的手臂。
    我贴在他胸膛前，剧烈的心跳声在我耳边鼓譟，我感觉自己整个人的体温正逐渐升高。
    「人很多。」我轻推开傅聿，待刚刚走过的人离开后，我又想将背靠回车门前。
    傅聿伸出了手臂，「别靠那了，我给你扶。」
    我一怔，缓缓伸出手握上了他的手腕。傅聿的体温偏高、我的手偏凉，在握住他的手腕时，手心传来的温热让我恍惚地回想起，之前生理痛在保健室时快晕倒时，他也是这样对我伸出手。
    思及过往，我感觉胸口有股暖意和凉意正在衝突。
    是不是有一天，此刻也只能成为回忆。
    「柯瑜。」
    我望向傅聿，他扯起唇瓣，下秒，他挪了下我握着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我是一个只看现在的人，对我来说，现在在我身边的你就是我的现在。」
    我勉强的勾起微僵的唇，「嗯，我知道。」
    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想到未来。
    想到那个，没有你在的未来。
    ／
    「我回来了。」
    在我把外出鞋收进鞋柜时，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微微一笑，「你回来了啊。」
    这一瞬，我想起了稍早吴院长也同样对我说过这句话。他们的声音同时在我脑中响起，我感到鼻头泛起了酸意。很快地，我克制住那股酸意，我不着痕跡地吸了吸鼻子。
    妈妈正好走回厨房，在我经过厨房时，她正好把热汤端到餐桌上，将隔热手套取下。
    「爸爸在房里，你上楼时顺便跟他说可以开饭了。」
    「好，我去叫他。」我轻轻地应声。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去了韶光育幼院，再看到眼前一家人同桌吃饭的画面，平常可以隐忍下来的不安念头一直重复盘旋在我脑海里。
    眼前这个画面能维持多久？我又还能拥有多久？
    顿时，我感到喉咙一涩。
    我还能这样装作若无其事吗？
    我想用热汤冲去喉咙的涩意，一没注意吞了太大口，察觉到嘴里的温度灼人，不愿意将热汤吐出，我硬是将烫口的汤吞下去，喉咙就好像被烧过般难耐，我痛苦地张开嘴连续哈了好几口气。
    「怎么喝那么急？」
    在爸爸担忧的声音传来的同时，妈妈倒了一杯水放到我面前，「喝点水。」
    我捏了捏喉咙后，拿起水杯灌了几口冷水，好不容易才感到喉中那灼人的不适缓解了。
    「有什么事吗？感觉你这阵子好像心不在焉的。」
    闻言，我不禁一颤。
    我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几秒后，我鼓起勇气抬起了头。在我注视到他们俩人眼中流露出的关心和担心时，我顿时一怔。
    无论什么时候，我所看见的都是真实的。
    这样，我怎么还能继续自私的视而不见？
    我感到一阵无力感袭来，我低下了头，恍惚地看着那一桌菜色。没有落泪，但是眼前的画面好像却逐渐变得失焦。
    好半晌，我艰难地吐出声，「爸、妈，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妈妈略显迟疑的声音传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轻轻地吐了口气，下定决心后，我缓缓地抬起脸，不再感到迟疑、也不愿意再次退缩。
    他们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在明知道所有的情况下，还自私地视而不见、享受着他们给予我的一切。
    「上次半夜醒来口渴，我听到你们的话了。」
    他们同时一怔，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你们不用顾虑我。」我扯起僵硬的唇瓣，「我有预想过会有这一天。」
    沉默蔓延在我们之间，率先出声打破僵局的人是爸爸。
    「我们没有打算瞒你，只是想之后再找时间跟你谈谈。」
    思及他们上次的谈话内容，我垂下眼瞼，无处安放的双手扯住了衣襬，指尖在衣服的布料摩擦着。
    「你们不用再顾虑我，无论你们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尊重你们。」我吞了口口水，以为不会落泪就没事了，但是当话一说出口，我才发现自己无法抑制住声线的颤抖，「我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而勉强自己，就像以前你们明明想过要分开一样。」

 Chapter7-6

    餐桌上陷入了一片沉默，近乎死寂的沉默。他们沉默地互望着对方，接着，双双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你一直都知道吗？」爸爸的嗓音略带沙哑。
    我扯起唇瓣，「你们给我的已经够多了，如果连这种事情都要勉强自己的话，那我……我的存在到底算什么？」
    爸爸呼吸一沉，严肃地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因为你才勉强在一起？」
    内心深处的话被戳中，我紧抿双唇不敢说话，却默认的低下了头。
    「所以你是觉得我们的感情是假的、连对你的感情也是假的吗？」
    闻言，我怔愣，反应过后我拼命的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妈妈微颤的声音响起，「我们的确是想分开，以前也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
    问题是我问的、答案也是我预想过的。可是现在，我的心里却没有因为找到答案的而感到松了口气。
    「但是在有了你以后，这个念头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在我们心里出现了。」我看向她，妈妈眼里浮现出水光，「可是这一两年，有很多时候我们都觉得差点走不下去了，但因为想到你，我们都想或许可以再努力一下。」
    「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种地步？」我吸了下鼻子，艰难的吐出声音，「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小孩不是吗？」
    闻声，两人同时一怔，他们沉默地互看了彼此，脸上的神情复杂、参杂了些许的哀伤。
    「我不希望因为我让你们要勉强自己。」我垂下眼瞼，「对着非亲非故的我，你们做得已经够多了，我不希望你们再因为我而失去了自由。」
    当我的声音渐弱，椅子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的回盪在我耳边，当我反应过来时，看到的是妈妈不发一语离开餐桌的背影。
    不知所措地看向爸爸，顿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
    我还是被他们讨厌了吗？
    当这个念头从我内心窜起的同时，我感到心脏一紧。然而，爸爸突然出声，打断了我混乱的思绪。
    「如果你真的把我们当作你的家人，你今天就不会这么轻易地说出那样的话了。」
    我不知所措地扯着自己的衣服下襬。
    「……我没有这个意思。」好不容易开了口，声音听起来却像在狡辩一样的无力。
    爸爸站起身，离开了餐桌，他走到楼梯前，在那站了好一会，我怔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宽厚的背影、挺直的腰桿，足以支撑起一个家的身影，那是我记忆中爸爸的背影。
    「虽然我们不是第一次当父母，可是却是第一次以父母这个角色陪伴孩子长大。这些年来我们都很努力的在做着爸爸、妈妈这个角色。」
    他的嗓音略哑，我感到胸口一堵。
    「除了血缘是我们没有办法给你的，我们能给的都尽我们所能地给了。所以我常常会忘记、忘记你不是我们生的。」
    当我回过神时，爸爸已经上了楼。我移开目光，当视线落在眼前一桌没什么动口的菜色，我再也无法抑制住情绪，眼泪浸湿了我的脸颊。
    他们什么都给了我，除了与生俱来的血脉。
    ／
    几天后。
    此刻电视正播报颱风逼近台湾的新闻，但是我的注意力却是另一道自我耳边响起的声音。
    我的双手平放在大腿上，时而点头、时而沉默，几秒后，我放在腿上的手慢慢地有了动作，我用裤子抹去自掌心漫出的湿意。
    「在今年初的时候，公司那边有问过我要不要回美国那边的分公司帮忙。我考虑过了，这次会在那边待几个月、也可能会待一、两年。但这次不像之前待的时间那么长，我会自己一个人去。」爸爸一顿，「你和妈妈就留在这里。」
    妈妈接着说：「我们暂时会维持这样的关係，之后的事情我们打算以后再讨论。」
    我瞥见电视上的字幕跳出将演变成强颱的讯息，移回了目光。
    他们还是为了我，选择暂时维持现状。儘管……我伤害了他们。
    我抿了抿唇瓣，艰涩地吐声，「我知道了。」
    「小瑜。」
    我望向他们，他们凝视着我的眼神参杂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们从来都没有因为你而勉强在一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爸爸深沉的目光令我一震，喉咙一乾，我吞了口口水，只觉喉间盈满了苦涩的滋味。
    「就像你对我们来说的重要性一样，我们也把彼此看得很重要，因为我们是一家人。」耳边传来妈妈努力压抑的抽泣声，「还有，不管以后我们会不会分开，你是我们的女儿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
    爸爸看着我，坚定地吐出了这句话。
    倏地，我感到胸口一震，一瞬间，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马上低下了头，不想被他们发现我快无法压抑自己的眼泪。
    在好不容易缓和了情绪后，我吐出微弱的呢喃声。
    「对我来说，你们也是这样的存在。」
    我不清楚他们有没有听见我近乎呢喃的声音，但是此刻，我就是觉得我应该亲口说出来。
    六岁那年，我因为连续发高烧而住院。但是在颱风来袭的夜晚，我在那一天失去了所有家人──我的爸爸、我的妈妈，还有我那未能出生的手足。
    我曾经拥有过，但是在一夕间，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
    人们对儿时的记忆能记得的并不多，可是这件事情却深深地烙印在我脑海中，还有陌生的人们带着我将他们的骨灰撒向大海的那个画面。
    ──「可怜的孩子，无依无靠的该怎么办？」
    同情的视线、哀愁的神情，那些是我不曾遗忘、也不能遗忘的。
    所以我一直都明白，我所能拥有的幸福，无论拥有过的时间多长，最后都只会有一种结局──结束。
    因为明白拥有的美好、所以更清楚知道失去是什么样的滋味。
    我想过，如果从来没有拥有过，这样失去的时候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了？
    可是我还是贪心了，贪心的抓住那短暂的美好。即使我知道，我将得到什么结局。
    倏然，我看到傅聿传来的讯息。
    我恍惚地看着那条讯息。
    上一段感情，我没有投住所有，只因为我可以控制自己的心、可以守住我所拥有的仅有。
    但是他的出现，却成为我最不能控制的变数。
    也许现在还来得及……在我更喜欢你的那一天到来以前。

 Chapter7-7

    天空布满了厚重的乌云，那是即将下起倾盆大雨的徵兆。窗外的景色自我眼前晃眼而过，我恍惚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颱风快来了，下午可能会下雨，你还真会选时间。」傅聿语带笑意，但语气轻松地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会不会下雨。
    我回过神，扯起略沉的嘴角，「我想早点见到你。」
    傅聿扬起唇，凝视着我的眸光盈满了温柔，「什么时候变那么老实了？」
    他一如往常的温柔，险些又一次的令我深陷其中。当意识到此，我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眼神，故做自然地抠着包包的锁头，以为这样可以拋开自己混乱的思绪，但混乱的心绪却丝毫未减。
    怕他察觉我的异状，我轻轻吐了一口气后，啟唇，「转学手续办好了吗？」
    开口的同时，也是在提醒自己他要离开的事实。
    傅聿沉默了几秒，「下礼拜。」
    在他语音落下的这瞬，心脏好像也跟着沉了下来。
    几秒后，我虚应了声，「好。」
    怕他发现我刻意掩饰的情绪，我只敢用一个字含糊带过。我低下了头，不敢正眼看他。
    语落，我们突然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短暂的沉默。
    忽然，傅聿的唤声响起。「柯瑜。」
    我一惊，还是没敢抬起头，就连回答一个字都勉强不了。
    「我有时候希望你是真的傻一点、心思少一点。」
    我微微一怔，失神地盯着前方。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傅聿按下了下车铃，他牵住我的手，我跟着他的脚步缓缓地下了公车。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永远该有多好？当这个念头成为我此刻唯一的念头时，我突然感到害怕，下意识地握紧了他的手。
    傅聿一怔，几秒后，他用力的反握住我的手。用力相握的手心，是现在的我唯一能感觉到的真实。
    我恍惚地看着他的背影。
    可是瞬间终究无法成为永恆，就跟现在的我们一样。
    随着往上移动的电扶梯，映入眼的是在那片碧蓝的水池中，瞥见一道黑影，我直觉抬起眼，一抬眼便看到遨游而过的大鱼，近在眼前的巨大生物令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当我意识到电扶梯已经快到底，还来不及反应，一隻手搂过我的腰，我跌进了他的怀里。
    双脚正好平稳的踩在电扶梯外的平地，傅聿松开了手，无奈地扯起唇，「总是这么不小心，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呆了。」
    听出他语气中饱含的宠溺，瞬间，我抿紧了双唇，不敢直视他的双眼，我避开了他的眼神。
    我们到了第一个通道，放眼望去，前后左右都是一片湛蓝的海水。遨游而过的鱼群、漂浮在水中的水母、不同种类的鱼类自我眼前晃眼而过。
    突然，我觉得自己好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水箱中。整个人就像在水中，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不已。
    我抚上胸口，怕傅聿发现我的不对劲，我始终没敢抬起头。半晌，我拉住傅聿的手腕，轻轻地晃了他的手腕，小声地说：「傅聿，我想走了。」
    傅聿停顿了几秒，他略为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还有其他通道没看，不再看看？」
    「下次吧，我不太舒服。」我微弱的应了声。
    他揽住我的肩膀，若有似无的叹息传来，「嗯，听你的。」
    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就离开了花了一个多小时车程到达的水族馆。
    当入口离我们愈近时，我才慢慢听见外头传来若有似无的雨声。傅聿突然停下了脚步，轻道，「下雨了。」
    雨势来得突然且汹涌，我拉住他的衣角，缓慢地移动脚步，「出去吧。」
    不远处的玻璃门就在眼前，即使我们走得再慢，这条路还是有尽头的。
    我们把盖了章的入场卷还给门边的员工，自动玻璃门感应到有人，门自左右两边移动，门打开的那刻，缺少了隔音，雨水的声音就像近在耳边。
    我们缓步踏出了门，在走出遮蔽的建筑物以前，我从包包拿出摺叠伞，欲按下自动伞开关时，傅聿的声音伴随着雨水传入我耳里。
    「柯瑜，你刚说的下次，还算数吧？」
    我心脏骤然一紧，我迟疑地回过头，「傅聿？」
    「算数吗？」他凝视着我，又一次开口。
    我抿了抿唇，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所以，你是骗我的吗？」他扯起唇，他的神情瞬间刺痛了我的心。
    我举起伞柄的手无力地垂下，我低声反问：「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对吧？」
    他的呼吸一沉，直视着我，「我不想知道。」
    「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呢？」我再也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声音无法抑制的颤抖。
    雨水敲打地面的声音吵杂，可是却掩盖不住逐渐变得剧烈的心跳声。
    「如果你不想让我知道，那你就不要表现出来。」他的瞳孔如墨，却能轻易地看懂我的心。「不要让我知道你喜欢我、不要让我知道你想推开我。」
    他的声音微颤，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突然，我不敢再直视那双眼，在我想低下头时，他的手快一步的握住我的下巴，令我不得不抬头看着那双眼。
    「是因为我要转学，所以你才这样的吗？」
    「不，不是这样的。」我推开了他的手，沉默了几秒，艰涩地吐声，「是打从一开始，我们就不应该开始的。」
    傅聿神情一僵，他眼神一沉，紧紧抿住泛白的双唇。
    「现在还来得及……我们就到这里，傅聿。」我颤着声艰难的吐出声音。
    不能再多了。
    在我变得更喜欢你而失去你以前，我必须先让自己失去你。

 Chapter7-8

    雨水的声音、沉重的鼻息回盪在我们之间。
    他受伤的表情揪紧了我的心，我感到呼吸一窒。他无力地松开手，我明明可以移开视线，可是看着他受伤的表情，我却怎么也无法移开目光。
    「你说你在开始的时候就先预想了结束，可是我和你不一样，和你在一起，我从来没想到结束这件事。」
    彷彿错觉般，我望见他眼中泛起了水光。
    「在走向你的时候我没有犹豫过，可是为什么你走到我这来的每一步都要犹豫呢？」
    像是有一根钉子卡进了心脏，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那根钉子越陷越深。我抿紧双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慢慢地，他开始挪动脚步想走向我，但我却下意识地往后退。
    不知道退了几步，雨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眼前的他。他的发丝和眼睫被雨水淋溼，我也感觉雨水自我发梢滴落。
    「即使我走向你，你还是选择后退。」
    我心脏一紧，无措地看着他。他的唇色变得苍白，感觉眼眶的湿意不停地从眼角落下。我清楚在我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我眼中流出的泪水。
    「……对不起，傅聿。」我的声音带点颤抖，我递出了伞，把伞塞到他的手上，「对不起。」
    我不该伤害你，可是我还是伤害了你。
    我转过身，雨水落在我身上，被雨水打到的肌肤隐隐作痛，但是我却好像感觉不到身上所受到的痛。
    胸口，更痛。
    我深吸了几口气，逼自己移动双脚，然而，刚动了一步，身后的人猛然抓住我的手。他大步的拉着我走，当我回过神，发现自己身处在馆外的死角。
    水滴自我们身上滴落到地面，在不远处，大雨倾盆落下，堆积的雨水自屋簷落下。耳边传来滂沱的雨声，但是我们之间却是一片死寂。
    倏地，傅聿松了手，伞掉落在地上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下秒，他双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力道不大、却让我动弹不得。
    他沉着一张脸，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语地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傅聿，就好像拚了命的压抑自己内心的怒气。
    他重重的吐出口气，异常低哑的声音从他喉中发出。
    「我只问你一句。」他眼神直盯着我，像是要看透我一样，我缩了下身子，直觉往后退，然而，身后却堵着一面墙，令我再也无法后退。
    「对你来说，我是你可以轻易捨弃的人吗？所以你才能够这么轻易的放开我。」
    我无措地抿住双唇，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他察觉我的行动，一隻手捏住我的下巴。我直觉想躲开他的目光，他却加重了力道，我连移开眼的机会都没有。
    「我就只问你这一句。」他加重了语气，又一次的开口。
    在他问我的第一时间，我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我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可是，我却没有办法把内心所想的话告诉他。
    良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艰难地发出声，「……对。」
    下秒，傅聿松开了手。同时，胸口好像有什么空了。
    还没回过神，傅聿的脸突然放大在我眼前。我一怔，回过神时他已经低下头，覆上唇瓣的凉意和湿意令我心尖一颤。下秒，他狠狠地咬住我的下唇，我痛得皱起眉头，他咬得用力，几秒后，他松了口。
    他低下头，深沉的眸光盯着我，距离近到我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呼吸。
    忽地，他勾起唇瓣，「要走前，至少要留下什么。」
    我强装镇定地望着他，不自觉抿住泛疼的唇。他缓缓退开，我紧抿着双唇，低垂着头，逼自己踏出步伐。
    见到掉落在地上的伞，我弯身拾起伞，按下自动开关，伞面自我眼前弹开的那瞬，他低沉的嗓音自我身后响起。
    「毛瑜瑜。」
    我脚步一顿，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的加重力气，彷彿这么做就可以压下自己内心的情绪。
    「来不及了，有一样东西，你永远也还不了。」
    我背肌一僵，不敢回头看他，我只能逼自己移动脚步。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再也看不见水族馆后，我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握不住伞柄，伞就这么掉落在地上。
    打落在身上的雨水我却好像感觉不到痛，双脚的力气瞬间被抽离，我猛然蹲下身抱紧自己的膝盖，将脸埋在膝盖，再也忍不住情绪。
    雨水掩盖不了我的泪水，冲刷不了我心里的疼痛。
    我让自己早点失去他，以为这样我的难过可以少一点。
    可是我现在才明白，不难过是源自于我从未实际交付的真心。
    已经交付的真心，在我察觉时早已是覆水难收。

 Chapter8-1

    看到拉下的铁门我就猜到没有营业，但当实际走上前看到铁门上面贴的公休公告，我还是不禁感到失落。
    好不容易在开学前找到机会来了，结果却又碰上公休。我轻叹了口气，踏着沉重的脚步转过身，同时，身后传来些许的动静声。
    我下意识回过头，就见一旁的小铁门缓缓地往上拉起，小铁门被拉到一半，映入眼的是双被牛仔长裤包裹的细腿，下秒，那人探出头，与此同时，我们对上了眼。
    一段时间未见，她脸上的气色依然带点病容，但过往淡漠的神色好像多了一丝温意。她把握在手上的伞打开，伞面的阴影替她遮住了日光的曝晒。
    「好久不见，沉西沉。」
    沉西沉一怔，缓缓啟唇，「……好久不见。」
    我指了指眼前贴着的公告，无奈地笑了笑，「好不容易找到时间来，结果又吃了闭门羹。」
    不知道是因为她撑着伞的关係，还是因为其他，这一瞬间，我感觉她的脸色暗了下来。但就好像只是我的错觉般，她很快就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她平静地说：「阿姨这几天不在，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煮。」
    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点下了头。「好啊。」
    沉西沉扯起唇瓣，缓慢地将伞收起，光洒落在她身上。
    「进来吧，」
    在光洒落在她身上的下一刻，她又弯下身从铁门下鑽了进屋。我没有迟疑，在她进屋后，我也跟着进入屋内。
    屋内一片昏暗，沉西沉打开本来给客人内用的用餐区那里的灯，我注意到那本来有两盏日光灯，但却坏了一盏，所以在她开灯后，仍感觉室内不够明亮。
    我瞥见阿姨平常烹煮食物的开放式厨房器具堆叠整齐，感觉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用了。
    沉西沉的声音突然传来，「米粉汤可以吗？家里没什么材料了。」
    我移回视线，迟疑了几秒，「如果不方便也没关係，我可以下次再来。」
    「不方便就不会请你进来了。」
    沉西沉关上冰箱，她徐徐踏步走出来，我瞥见她手上拿了几包塑胶袋装的东西。
    「你先坐。」
    我点了点头，在门口角落的内用桌坐了下来。在安静的时刻，鐘摆摆动的声音格外清晰，紧接着，我听见沉西沉开火的声音。
    我若有所思地凝了眼她的背影，几秒后，我移开了目光，视线不自觉的看向墙上左右摇摆的鐘摆。
    以前从来在这内用过，也就没注意过这面墙掛着这样的时鐘。指针和秒针走动的声音、摇晃的鐘摆，我恍惚地盯着那摇晃的鐘摆。
    没多久，一碗冒着热气的米粉汤出现在我面前。
    我回过神，轻语，「谢谢。」
    从旁边的筷子桶抽出了筷子和汤匙，我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在隔壁桌前坐下的沉西沉，她撑着头，眼皮微微下沉。
    我抿了抿唇，抽了张面纸，将筷子和汤匙放了下来。
    「沉西沉。」
    倏然，沉西沉睁开了眼，她的双眼带点朦胧和疑惑，「嗯？」
    「我们又同班了。」
    半晌，她的唇角若有似无的勾起，「真巧。」
    我们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突地，时鐘发出整点的提醒声音，叮咚的声音持续了有好一会。直到鐘声停止了，我才徐徐开口。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很有缘。」
    沉西沉漆黑的瞳孔正望向我，一时半刻，她都没有开口，四周尽是沉默，沉默到彷彿只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良久，我唇瓣张了张，微弱的声音自我喉咙发出。
    「韶光育幼院。」我吞了口口水，迟疑地问：「你知道那吗？」
    一瞬间，我看见沉西沉眼里闪过了一丝波澜。她脸上的表情，明显出现了动摇。
    那块遗失的拼图好像出现了，就在我的眼前。
    我的嘴唇微颤，眼睫也微微颤抖，「你，是吴月吗？」
    那天在育幼院看见麵店阿姨时，吴院长的话同时在我脑海中响起，再看到她们见到彼此的神态。我不相信那是巧合，可是我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然而，当我看见眼前沉西沉的反应时，似乎也应证了我内心的某种猜测。
    沉西沉倏然倒抽了一口气，眼里的波澜愈演愈烈。下秒，她双手摀住耳朵，整个人像是害怕什么缩成一团。
    我一怔，对于眼前突然其然的状况感到措手不及。我慌乱地站起身，椅子发出了剧烈的声音。
    沉西沉倏然抬起头，眼眶泛出了一抹水光。
    她的神色迷惘、眼神透露出绝望。
    我把手放在沉西沉的肩膀上，能感觉到她身体正微微颤抖着。倏地，外头响起一道清朗的声音。
    彷彿是错觉般，沉西沉眼中的那些情绪都消失了，然而，她混乱的鼻息却丝毫未减。
    「西沉？你在吗？」
    沉西沉深吐了几口后，双手撑在桌上站起身，接着，她缓慢地迈步往大门走去。
    我站起身望向面前的大门，就见沉西沉将只开一半的铁门稍微往上推，同时，林日海高?的身影正站在外头。他背着光，眼里只看得见眼前的她。
    「……你怎么又来了？」或许是因为被刚才所影响，此刻沉西沉的声音虽然平稳，但隐隐中却夹杂着一丝脆弱。
    看着这样的沉西沉，我不禁感到懊悔，我下意识地咬了下唇，然而，这下意识所做出的举动却让我想起不久前傅聿对我做的事情。
    顿时，我感到一阵无力，我搀扶着桌子无力地坐了下来。
    这阵子的我到底在干什么？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就连身边的人也被我搞得一团糟。
    思及傅聿，胸口仍隐隐作痛。以为会随着时间而流逝的痛，却好像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更加鲜明。
    这并非我所预期的，也是我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心情。

 Chapter8-2

    我抬起眼，见到林日海伸出手碰上沉西沉的脸颊，他的神情温柔，「我会等你，无论什么时候。」
    我看见沉西沉低下了头。「林日海，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不要浪费时间在一个连未来都看不见的人身上。」
    沉西沉的话语倏然揪紧了我的心，我抿了抿乾涩的唇，礼貌性地将视线移开。现在眼前所见已牵涉到他们的隐私，以我的立场不该看见，我只能避开目光。
    可是，距离大门不过几步，在这格外安静的空间里他们的声音却是如此的清晰。
    「西沉，」林日海的声音像是在隐忍什么情绪，「我努力地朝你靠近，可是你为什么只想推开我？」
    林日海的话令我倏然一震，同时，傅聿的话自脑海中响起，他悲伤的表情彷彿已经深深烙印在我脑海。
    ──「在走向你的时候我没有犹豫过，可是为什么你走到我这来的每一步都要犹豫呢？」
    ──「即使我走向你，你还是选择后退。」
    心脏好像被人紧紧揪住一样，疼痛不已。我下意识抓紧胸前的衣服，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令我难以呼吸。
    听到一阵动静声，我下意识抬起头，只见她推开面前的林日海，直接将铁门拉了下来。
    同时，也将彼此的世界阻隔开来。
    迎面而来的沉西沉眼眶含有水气，她红了眼眶，但是眼泪却没有真正落下。
    望着眼前的她，我苦涩一笑。
    「原来我们都一样，比起拥有更害怕失去。」
    「不。」她苍白的唇无力地垂下，「我从来都没有真正拥有什么。」
    「以前我看见林日海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觉得他好像能够成为你的光。」
    我舔了舔乾涩的唇，想起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面容。
    「但现在，我却突然有了另一种感觉……好像其实你才是他的光，是你，让他发光的。」
    ／
    自从上了高二以后，我的时间都被课业和考试所包围。忙碌填满了我的生活，我需要让自己没有空间的时间。
    没有多馀的时间，我就不会太常想起他……
    傅聿这个人就好像彻底的从我生命中消失了一样。消失得彻底，我也刻意避开所有和他有关的讯息。
    脸书我删除了自己的帐号、line也把傅聿的好友删除了，唯一有在使用的社交软体就剩instagram，但我从来没有发过一篇贴文。
    即使我做到这样，我还是偶尔会在闭上眼的时候想起他。想着他自己住后作息有没有恢復正常、想着他有没有好好睡觉、想着他是不是还是跟以前一样耍孤僻上课睡觉、想着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想着，我这份想念会在什么时候过期。
    在那之后，过了一段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的时间。迎来了更迭的季节、日出及日落，反覆交替的日常生活。
    好像什么都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现在我偶尔会看见沉西沉和林日海并肩走在一起、也会看见林日海来找沉西沉、或是在图书馆看见他们坐在一起……
    我想，是沉西沉愿意碰触属于她的光了。
    我和沉西沉的关係很奇妙，要说是朋友好像也不尽然。我们不会常常找对方说话，但是彼此之间好像有种不可言喻的默契存在。偶尔碰上我们独处的时候有时候我们会沉默、有时候却能够聊上几句。
    比方说现在体育课，同班的同学在活动中心打羽毛球，我因为生理期无法行动而到旁边休息、沉西沉就坐在隔我一个空位的椅子上。
    我捧着肚子抿着唇，虽然是每个月都要经歷的事情，但疼痛这种事情终究无法让人习惯。
    「给你。」
    沉西沉的声音拉回我的注意力，我疑惑地望向她，只见她手上拿着一个白色的东西，我定睛一看发现是暖暖包。
    「……我有贴在肚子上。」
    沉西沉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旋即收回手把暖暖包放回口袋。她双手插着口袋，凝视着前方。
    现在的她，眉宇间变得柔和许多，不再像我刚认识她时散发着淡漠的气质。
    「你变了很多。」我轻轻地道出自己的心声。
    她看了我一眼，唇瓣微不可察地勾起。
    「我想……学着面对自己的心。」
    闻言，我登时一怔。凝视着我，沉西沉忽然开口，「他走了，你真的没关係吗？」
    听出她的话中暗藏的语意，我抱着肚子的手一瞬加重了力道。我盯着鞋尖，喉咙突然变得乾涩，「是我推开他的。」
    有好半晌，身旁的人都没有说话，我也沉默不语。
    「你后悔吗？」
    沉西沉突然冒出的一句话震盪了我的胸口，我情不自禁地咬紧自己的下唇，无法控制鼻子泛起了酸意。
    「我没有资格后悔。因为我伤害了他，伤得很彻底。」我抿了抿唇，呼吸突然变得沉重，「我只希望时间可以让他忘记那时候的伤痛。我相信……他也很快就会忘记我的。」
    我无法忽视在说出这句话时，胸口的滞闷感，愈来愈深刻。
    「柯瑜。」
    沉西沉的唤声令我反射性抬起头看她，她幽深的眼正望着我。
    「我最近偶尔会想——如果我在出生前可以看见我从出生后开始的命运，我还会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界上。」
    我怔愣地问，「……那你的答案是？」
    「我没有答案。」她轻扯唇瓣，眼神透露出哀伤，「可是你知道吗？我仔细想过，我的人生从开头就是悲剧，可是过程却不完全是如此。有我不想回忆的部分、也有我觉得好的部分，但是在遇见好之前要经歷的那些坏，或者是在经歷了好之后要面对的坏，我不知道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些，我有没有勇气去承担这一切。」
    胸口一堵，但在几秒后，那股堵在胸口的沉重感却忽然消逝了。
    「可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你、跟现在坐在这里的我，已经亲自感受过了痛苦，是不是表示以后会有所不同呢？」
    我扯唇，突然出现的念头彷彿让我看见了光。
    沉西沉怔愣，她轻声呢喃，「……是啊，那些都过去了。」
    「沉西沉，我们一起走走看吧。」我对着她扬起唇，鼻头一酸，「一起看看以后会不会比现在好一点。」
    一瞬间，她的眼里浮现了一抹水光，接着，她徐徐低下头，许久，一道微不可察的应声传入耳畔。
    一起走走看吧，沉西沉。
    看看，未来的我们。

 Chapter8-3

    在迎来新的一年没多久，也迎来了一个日子。
    涂满鲜奶油的雪白蛋糕摆放在我面前，我怔然地盯着那块蛋糕，一时半刻还回不过神。
    看见这块插着年龄蜡烛的蛋糕，我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日子。
    离开育幼院后，我慢慢地不再过生日了，因为那会让我想起关于过去的伤痛，也提醒着我不是爸妈亲生的事实。
    以前还在美国时，许明他们曾为我策画过一次生日派对，想起这件事时我才想起自己是在当时答应和许明交往。在喧闹的气氛下，我也在那天暂时忘记了所有。
    回忆是模糊了，但是有些事还是记得很清楚。
    妈妈的声音拉回了我的思绪。
    「虽然你不喜欢过生日，但再过几个月你就高中毕业了，我想还是要特别帮你庆祝一下。」
    我轻扯起唇瓣，如往年一样，就算没有帮我过生日，我还是能听到爸妈对我的祝福。
    「生日快乐。」
    「谢谢妈。」
    半晌，她轻诉，「以前总是担心你想太多，所以每年只有简单对你说出这句祝福。可是这句祝福，我想说的是不只是希望你快乐，还有的是我想感谢他们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上。」
    妈妈一顿，视线被桌上手机跳出的讯息拉走，她浅浅一笑，「爸爸说刚刚有传一个影片给你，叫我提醒你。」
    我愕然，拿起摆在桌上的手机，果然看见几分鐘前爸爸传来了一个影片。我点开影片内容，镜头前的爸爸用自拍的模式录了祝福影像。我倏地感到眼眶一热，当影片跑到底时，我垂下眼瞼，将自己的思绪掩藏下。
    「……我从来都没有问过、也从来不敢真正的问，为什么你们要对我这么好？」
    怕说错什么、怕问得太多……我不清楚该怎么拿捏这个分寸，所以只能默默的接受他们给予我的一切，试着去做到享受他们给我的好，做一个不会添麻烦的孩子。想着也许这样，或许能更让自己像他们的孩子一点。
    「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孩啊。」她理所当然的温柔话语拂过我的心，「也许对你来说，我们和你非亲非故，但是其实是你让我们真正成为爸爸和妈妈的。」
    我抬起眼，半晌，妈妈垂下眼瞼，语音微颤，「在霜霜离开之后，我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有的时候好像可以像平常一样、但有的时候却又吃不下饭、常常浮现出想一走了之的念头，连爸爸也被我影响、折磨的快撑不下去了，可是又努力地想陪我走出来……明明自己也常常半夜躲在厕所里哭，我们就这样过了两年。」
    她掩着嘴，压抑住哽咽的情绪，「我的体质要怀上小孩已经很难了，更别说再生一个孩子。后来小姑向我们提出领养孩子的建议，也是因为这样我们遇见了你。」
    「奇蹟似的在遇见你、成为你的父母后，我们好像找回了我们人生中缺失的那一部分了。」
    她盈着水光的眼正望着我，我的双眼不知不觉染上了一片湿润。
    「虽然我们是因为你和霜霜年龄一样注意到你，可是你知道吗？我们两个都是在第一眼就确定是你了，那个眼神乾净无暇、照顾着其他小朋友，可是又会看到你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擦着眼泪的你。我们好想抱抱这样的你、好想陪着你一起长大、好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小孩。」
    眼眶盈满了水气，身子无法抑制的感觉颤抖。这些话语，是我第一次听见，却也勾起了我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
    「你们对我太好了，好到让我很害怕……很怕有一天这些都会成为一场空。」我吸着鼻子，忍不住哽咽，「我总是会担心，是不是明天、后天、下个月，是不是随时都会结束。」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们说呢？」她红了眼眶，声音颤抖。「我们甚至担心，是不是你对我们一点感情都没有，所以才总是这么理性和冷静。」
    我摇了摇头，拚了命的摇头。
    「不，不是这样……」
    妈妈倏然站起身，在我回过神时，她已经拥抱住我。
    「你有听过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有期限的吗？」她哽咽着，收紧了拥抱我的双手，「那时候我和爸爸说，就算我们分开你也是我们的孩子，这句话是真的，未来也不会改变。」
    她望着我，盈满水光的眼映照出我的脸。
    「你相信吗？」
    眼泪从眼角滑落，浸溼了我的双眼。
    此刻，有句话倏然流窜进我脑海里。
    ──「你信不信这世界上有一种期限是比永远再更多。不管时间流逝了多少、过了多久，都不会消逝。」
    傅聿，我好像明白了你口中说的……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消逝的东西。
    良久，我轻轻地点了头。
    「我相信，我相信你们。」
    我相信这些年来，我所感受的每一刻真实的情感。
    妈妈点燃了蜡烛，火光和泪光自我眼前闪烁。
    许完愿望，我缓缓起身，吹熄了数字蜡烛。
    生日快乐，毛瑜瑜。谢谢我，能够成为了柯瑜。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懂得一件事。
    我记得毛瑜瑜、我依然能够成为柯瑜。
    因为我已经是了。
    打从我选择了他们成为我的家人，和他们一起离开了韶光育幼院的那天，我就已经是了。

 Chapter8-4

    夜深人静闔上眼时，我看见了他。那个，从来不曾在我心里真正离去的他。
    他漫不经心的笑容、他微笑的模样、他脆弱的时候、他温柔注视我的双眼、他毫不犹豫走向我的时候……还有，他拥抱我的时候。
    我倏地睁开眼，睡前没关掉的灯光直射入眼，眼睛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我反射性闭起眼。再次尝试睁眼时候，我的眼睛瞇成一条缝，望着柔和的黄光，我不禁感到恍惚，想起了他曾经帮我换灯泡的背影。
    ──「瑜瑜、柯瑜。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你就只是你，你只要记得这点就好了。」
    当这句话倏然窜进我脑海里的时候，我内心积满已久的情绪再也无法压抑，我裹着棉被，将脸埋在被子里啜泣。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懂得他对我说的话，也是直到过了好久的今天，我才敢承认我有多喜欢他。
    我以为可以随着时间消逝的情感，却反而随着时间越长而深深刻印在我的心上。
    不曾消逝、也不曾抹去。
    在我哭得几乎无法呼吸的时候，我从棉被探出头，不停地喘着气。
    此时，我隐约听见手机的震动声，我吸了吸鼻子，拿过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发现来电的是一隻陌生的号码。
    我怔愣，停止了抽泣，回盪在我耳边的除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手机的震动声。这个时间点、陌生的号码，照理说我应该要忽视这通电话。
    可是，有一个预感在我心里流窜而出──我不能错过这个电话。
    当这个念头流窜而出的同时，我没有犹豫的滑过手机，我把耳机贴靠在耳边，却几乎听不见那头的声音。
    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我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喂……？」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回应，我不自觉屏住呼吸，隐约能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呼吸声。
    沉默蔓延了许久，但我却丝毫没有想掛上电话的念头。
    忽地，我听见那头传来的哽咽声。
    「是我，柯瑜。」
    天还未亮，我匆忙换上掛在墙上的制服，拿起手机和钱包后，我跑去敲了妈妈的房门。
    等待的时间令我焦虑的来回走着，但是我却无暇顾及现在的时间点。
    没有多久，门打开了。见我佇立在门前，妈妈本来迷濛的眼神突然恢復清明，一抹惊慌浮现在她眼底。
    「你不舒服吗？怎么眼睛红红的。」
    我握住妈妈的手臂，着急地说：「妈，拜託你载我到南成医院好吗？」怕妈妈误会，我抚着胸口压抑自己凌乱的心跳，尽可能的保持镇定，「不是我，是我朋友在医院，我现在想过去一趟。妈，拜託你。」
    在听到这句话后，妈妈脸上的表情松懈下来。「好，你等我一下，我换一下衣服。」
    一路上，我不停的压着胸口，希望因为不安而变得躁动心跳可以平息下来，可是却愈演愈烈。
    此时此刻，回盪在我脑中的只有一句话。
    ──「她的起点也是她的终点。找到她，帮助她。」
    我希望她说的是假的，沉西沉……
    本来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下来，这一路上，妈妈没有多问我什么，我也没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抵达南成医院时天还没有亮，天空的顏色正介于灰，再过不久，就会迎来白天了。
    直到车子停了下来，我艰涩地吐声，「妈，谢谢你。」
    「我把车停在附近，有什么状况你再打电话给我。」
    我虚应了一声，点了下头。双脚踩上柏油地，轿车缓缓驶离医院大门口，我抬眼看上面前高耸的白色大楼。
    我捏紧自己的衣襬，我迈开脚步，才刚跑起来，我马上就注意到另一边玻璃门那抹纤瘦的身影，锁定目标后，我马上往那跑去。虽然距离只有几公尺，但因为太急着跑快，到她面前时我仍感到有些喘，「沉、沉西沉。」
    闻言，沉西沉一震，她缓慢地抬起低垂着的头。她抬眼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空洞的双眼，我一震，我紧张地握上沉西沉的肩膀。
    「我……来了。」
    她的眼睛逐渐恢復清明，就好像我刚才看见是错觉。我抿了抿唇，搀扶着她的肩膀，我们缓步踏入医院。沉西沉走得很慢，半晌，我听见耳边传来她微弱的呢喃声。
    「我不想再进去了。」
    我一怔，停下脚步，扶着她转过了身，我们走出了医院，没有目的地和方向的走着，直到我看见外头的休息椅时，我才把沉西沉带到那边入座。
    沉默了半晌，我始终不知道从何开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只能起了一个最不相关的话题。
    「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沉西沉一顿，轻轻地吐声。「高一的时候不是大家都有拿到班上同学的通讯录吗？」她垂下眼，「虽然我不需要那个东西。但那时候整理房间想清掉的时候，突然想到高一你陪我来医院的时候，就觉得，好像应该要记下你的。」
    我轻扯唇角，感觉鼻头一酸，「这样啊。」
    「柯瑜……谢谢你来。」她顿了下，声音逐渐变得微弱，「现在的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Chapter8-5

    沉西沉低垂着头，我看不清她的神情。半晌后，她把手伸进了薄外套的口袋，掏出了一张纸条，然后她慢慢地摊开纸条。
    纸条上歪斜的原子笔字跡刺目的映入我的眼，我费力地想看清那张纸条，直到沉西沉将纸条上的皱褶抚平时，我才看清上面的字。
    『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帮你取这个名字，在我眼里夕阳西沉的时刻是一段很美的时光，就跟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是最美的时光。只是……还是太短暂了。』
    沉西沉静静地看着那张纸条，许久，她张开了唇。
    「升高二的暑假你来店里时，问过我一个问题，但我一直没有回答你。」j
    我怔然地望着她，她看了我一眼后又移开了目光。
    「我其实不太记得吴月这个人，只是记得我曾经有过这个名字。」
    她异常平静的口气令我心脏一紧，就像是有东西卡在我的喉咙里，令我无法言语。
    「后来我成为了西沉。在我很小的时候，明明应该是不记得事情的年纪，但是我却对那个时候的记忆非常清晰。被关在看不到光的小房间、饿到忘了飢饿是什么、皮带抽打在身上的痛处、无数次被人压在积满水的洗水台里差点窒息的时候……。我想，如果人真的经歷过地狱，那生活在那段时间的我就是在地狱了。」
    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我握紧了拳头，整个人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知道这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老天爷？在阿姨发现我身上的伤痕，察觉到他们做的事没多久，养父母出了意外过世了。我就像是一个皮球被踢回育幼院，回到育幼院以后阿姨来找了我，在那之后，我过了一段很平静的生活。平静到……我曾经以为这可以是永远。直到阿姨被诊断出癌症，我才想起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垂下眼瞼，声音带点颤抖，「跟我有关係的人都会变得不幸的。化疗恢復了健康、却又一次的復发，反覆的将我推进地狱，如果要这样的话，为什么给了我仅有后又让我失去了唯一？」
    喉咙一紧，我握住了她的手。可是此时此刻，除了这么做以外，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样的我，怎么能靠近他……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贪心了，我努力想抓住白天的光，最后还是换来了黑夜。」
    不知道何时起，天已经慢慢变亮了。沉西沉抬起眼，茫然地望着天空中染上的那抹微光。
    「现在，我真的一无所有了。连光，都没办法有了。」她凄然一笑，嘴里呢喃了破碎的语句，「……是今天了。」
    我一震，全身血液就好像凝结了般，我下意识地把手握得更紧。
    「沉西沉，你刚刚说什么？」
    「胡言乱语而已，没什么。」她松开了我的手，徐徐站起身，凝视着我，「谢谢你接了我的电话、谢谢你来这里、谢谢你听完我的故事。」
    她的视线在我脸上停留了很久，轻轻落下一句。
    「柯瑜，谢谢你出现。」
    我怔然地看着她转身，一个名字自我喉中脱口而出。
    「林日海，你不想见他吗？你现在最想见的人应该是他吧？」
    沉西沉的背肌一僵，她微微低下了头，良久，她细如蚊蚋的声音传入耳畔，「帮我跟他说，谢谢和……对不起。」
    「沉西沉，我不是你，我没办法代你亲口说出你想说的话、他想听见的也不是我转达的话。」我迈开脚步，拉住了她的手腕。她没有回头，我加重了力道，「你答应过我的，你还记得吗？」
    沉西沉轻勾起唇，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对我露出了笑容，即使那抹笑容看起来是那么地苦涩。但是，她还是松开了我的手。
    不好的预感自我心中流窜而起，可是我却无能为力。
    「妈，我该怎么办？」我无助地看着前方，「我要怎么样才可以帮助她？」
    我知道妈妈听不懂我的话，可是此刻的我无助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片刻，妈妈将车停到路边。
    「小瑜，虽然我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可是，如果在我需要的时候，不管什么时间点，有一个人不顾一切的到了我面前，我会觉得很感谢那个人。」她温柔的嗓音奇蹟似的安抚了我躁动的心，她搭上我的肩膀，「现在的你不是已经在帮她了吗？」
    顿时，我感到喉咙一紧，我抿着双唇。
    片刻，我迟疑地开口，「妈，今天帮我请假好吗？」
    妈妈凝视着我，半晌后，她轻应了声。
    「要注意安全，到哪记得传个讯息给我，不然我会担心。」沉默了半晌，她缓缓道，「我很高兴现在的你会依赖我、也会在无助的时候想到我，不是只想着自己解决。」
    我怔然地望着她，只见妈妈轻勾起唇瓣，车子又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谢谢你，妈。」
    我握着手机，觉得现在要先想办法联络上林日海，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联络上他。
    倏然，一个念头闪过我脑中。
    我艰难地吐声，「妈，先载我到学校好吗……我要先找到一个人。」

 Chapter8-6

    现在还很早，大部分的学生应该才正要出门。我只能赌一次运气了，赌林日海在沉西沉心目中的重要性、还有沉西沉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我站在校门口前面，焦急地注意手机的时间，一边来回张望四周，眼看进入学校的人越多，我几乎不敢移开眼，深怕错过林日海的身影。我握紧刚刚下车前妈妈给我的随身包包，因为用力指尖都泛白了。
    就在我心慌的不知所措时，一抹身影映入我眼，我几乎在第一时间迈开脚步，奔跑到那个人的面前。
    我不停地喘着气，抓着林日海的袖子，好不容易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语句。
    「沉、沉西沉，可能……跟我去找她。」
    林日海猛然睁大了眼，鼻息突然变得沉重，他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到我感到手臂很痛。
    「什么意思？」
    见附近都是人来人往的学生，我拉着他远离校门口，我压着胸口，尽量保持平静的解释。
    「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她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后来我去了南成医院，她的反应我觉得很奇怪，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焦虑地抓紧背带，「我刚刚突然想起她以前跟我说过知道自己的死期这件事……她是不是打算──」
    「不、不会的。」林日海的脸变得苍白，额头有冷汗滑落而下。
    见到林日海茫然的脸色，我握紧拳头，逼自己冷静下来。因为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一个人保持冷静。
    「先去她家看看吧。」
    一路上，林日海都没有说话，但是我注意到他脸色很差，眼下还有一片阴影。
    「你知道阿姨生病的事吗？」
    闻声，林日海的看向我，徐徐点了下头。
    「但她没有告诉我详细的状况，只是跟我说过几天就会出院了。」
    缓步到了沉西沉家的店外，迎接我们的是拉下的铁门。林日海二话不说，上前敲了敲铁门，但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我怔然地望着铁门上贴着出租的纸张，顿时有种说不上来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没多久，林日海的手机响了。我们对看了一眼，林日海马上接起了电话，「西沉？」
    等不到那头的回应，林日海将手机调成扩音，我们屏气凝神的注意那通电话。
    「……林日海。」
    许久，那头传来她微弱的声音，顿时，我们紧绷的思绪稍微缓和下来。
    林日海沉下脸，深吸了口气，「你在哪里？」
    沉西沉没有回应，四周一片寂静，我们靠近电话，彷彿能听见那头的杂讯和她微弱的呼吸声。
    「我好像从来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我喜欢你，从你第一次找到我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
    瞬间，身旁的人倒抽一口气，我看见林日海眼眶盈上了水气，我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好空虚，就好像我的人生一样。」
    「沉西沉。」林日海沉下声，声音像是在乞求，「我想见你，让我见你好吗？」
    「不、不可以。」那头的声音出现难掩的慌乱。「我不能再把你拉进我的世界了。」
    倏地，我注意到身旁人微微颤抖着身躯，「所以你想当那个逃跑的人吗？每一次都是这样？」
    良久，那头传来她的哽咽声，「对不起，谢谢你……我没办法当面对你说，所以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告诉你。」
    我心脏一紧，倏地，在混杂的声音背后我听见背景一个声音──火车的到站广播声。
    就在此时，沉西沉掛上了电话，瞬间，林日海无力地蹲了下来。
    「怎么办？她会在哪里？」他无助地抬起眼，眼眶湿润。
    我抿着双唇，眼眶染上一片朦胧。几分鐘后，我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拿起手机，指尖颤抖的点开搜寻页面，找到了我想要的电话。
    无暇顾及时间点，我将那通电话拨打出去，等到我以为电话不会有人接时，那头终于传来了接起电话的声音。
    我艰涩地吐声，「请问院长在吗？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瑜瑜，毛瑜瑜，我想问吴院长的联络方式……」
    结束了两通电话后，林日海猛然站起身，眸中思绪复杂。
    我望向他，声音带有无法抑制的颤抖，「林日海，我应该可以找到她，可是能找回她的人只有你。」
    在进入韶光育幼院时，我们错过了。可是在多年以后，我们却以不同的身分遇见了彼此，甚至我还是知道了你是谁。
    如果这是我们的命运的话，那此刻我所做的选择，也关係了我们以后的命运。
    途中林日海接到了两通家人和同学的电话。在他掛掉电话后，我担忧地问：「你突然没去学校，他们不会怎样吗？」
    「没关係，这没有她重要。」他扯唇，坐车的时间他的思绪已经平静不少。
    望向此刻面色黯然的他，我倏地想起当初和沉西沉说的话。
    他们之所以能够看见光，是因为在彼此的身旁。所以此刻少了谁，都显得黯然失色。
    「你说……她会怎么样吗？」林日海似乎费尽力气才说出这句话，他握紧自己的拳头，低垂着头。
    「我不敢想。」我无力地扯起唇瓣，「所以我们只能尽快找到她，让那个可怕的机率变小。」
    沉默蔓延了几秒，我轻道，「可是林日海，沉西沉曾经跟我说过，如果她的人生是一连串的悲剧组成的话，那你跟阿姨就是她生命中最不一样的例外了。」
    林日海怔然地抬起头，波澜在他的眼中涌现，即将掀起滔天骇浪
    「所以，还没结束……现在，还没结束。」
    当我们抵达目的地时，已经临近中午了。今日气候偏凉，冬日的太阳被云朵遮盖住。
    我身边的人呼吸一沉，我们望向空无一人、几近荒芜的的土地。
    遥远地，我看见远方有着一望无际的辽阔海洋，但是从我这里就能看见在海洋附近的沙滩看起来多么地脏乱。
    林日海倏然倒抽一口气，他吐出的嗓音低沉带点颤抖，「有一次，她看着我的名字说，如果人生到了尽头，她会希望尽头是在海边。」
    我望向林日海苍白的脸，他的呼吸听起来有些凌乱，他压着胸口，「所以，她会在这里吗？」
    我舔了舔乾涩的唇，艰难地吐声，「我只能赌赌看了，赌她会在这里。」
    ──「当年，我是在月下海水浴场遇到小月的。那里现在已经废除了，几乎不会有人去那。在回来育幼院时她曾问过我为什么帮她取名为吴月，我有告诉过她这件事。」
    废弃了三年的海水浴场，在成为沉西沉之前，刚出生的吴月被丢弃在这里。
    月下海水浴场，她真正的起点。

 Chapter8-7

    他加快了脚步，几乎用尽全力地往那片海洋奔跑着。我跟在他身后，但林日海跑得很快，我费力地跟在后面。
    我们跑过了已经成为废墟的建筑物，不知道跑了多久，当我们下了海滩时，林日海倏然停下了脚步，我反射性地紧急煞了车。
    在正前方的沙滩那有几根木头，一抹纤瘦的身影正坐在那根木头上，她静静地望着前方。
    「西沉！」
    身旁的人大声地喊出她的名字，我倏然一震，同时，远处的沉西沉听见了声音，慢慢地转过头。下秒，她猛然站起身，迈开脚步。
    看出她的动作，我不敢动作，怕我一过去就什么也来不及了。
    我只能用尽全力地喊她的名字，「沉西沉！」
    沉西沉移动的脚步一顿，我深吸了一口气，大喊，「那时候，你不是答应过我要一起看看以后吗？」
    语落，我再也止不住哽咽的情绪。
    她低垂着头，动也没动的站在原地。就在此刻，身旁的人按捺不住的迈开了脚步，见他有了动作，我也迟疑地迈开脚步。
    林日海压着胸口，微微喘着气。就在我们愈来愈靠近沉西沉时，她突然制止了我们。
    「不要再靠近了。」
    她的声音微弱，却清晰的传入耳里。
    「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又怎么能够有以后？」她微微抽着泣，声音绝望，「我没有办法选择我的出生。那我想，我至少可以选择我的结束。当我真的一无所有的那天，就是我的终点了。」
    周遭的空气很糟糕，瀰漫着废弃物的味道，天空中一片灰茫茫。
    「沉西沉。」林日海徐徐吐声，他压着胸口，额间滑落汗水，「如果这是你的终点，那我也会和你一起走到那。」
    他声如细丝，但声音却很坚定。我很确定的是，沉西沉听见了，她明显一颤，错愕地看向这里。
    「……你在说什么？」
    倏地，林日海好像失去了力气，当我回过神时，他一隻脚跪在沙滩，一手抚着胸口。
    「现在的我走不到你那里，你可以走回我身边吗？拜託你，来我这里好吗？你要去哪，我都会陪你去的。」
    他的声音充满乞求，沉西沉的眼泪滑落而下。我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到，下秒，沉西沉惊惶的声音近在耳边。
    「林日海？」
    我被眼前的画面所撼动，直到看见林日海低下头，我才猛然回过神，我飞快地拿出手机，拨打了紧急电话，报上地点和状况。
    「……我叫救护车了，撑着点，你们都是。」我颤抖着声，下意识握紧自己的手机。
    林日海额头冒着冷汗，呼吸愈来愈凌乱。他勉强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在林日海低下头几乎无法呼吸时，沉西沉看着林日海，不知所措的想碰触他、却又不敢真正碰他。
    下秒，林日海倏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
    沉西沉一怔，紧张的吐声，「你、你快调整呼吸。」
    林日海松开了手，费力地调节自己的呼吸，见到惊慌的沉西沉，我握住了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没一会，救护声的鸣笛声愈来愈近。当我们看到有人抬着担架靠近时，林日海的呼吸已经比刚才缓和许多，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林日海突然失去了意识。
    担架出现在我们眼前，看着做出紧急措施的医护人员，沉西沉颤着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他以前有气喘，但很久没有发作了。」
    见着他们把林日海抬上担架，我们跟上脚步，我扶上沉西沉颤抖的肩膀。
    在一起上救护车前，我忍不住脱口而出，「你不是一无所有，我们都是为了你来的。」
    我握紧了她的肩膀，眼眶登时一热，艰涩地吐声。
    「林日海一定会没事的，你也要撑下去。因为我相信，他张开眼会想第一个看见你。」
    我们坐在急诊室外的候诊椅，沉西沉沉默地盯着前方。
    「你之所以会说知道死期，是因为你早已经决定好自己的死期了？」
    沉西沉的视线慢慢有了焦距，片刻，她轻吐出声，「在阿姨第一次被诊断出病时，我就有了这个念头。」她轻扯起唇瓣，「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我陷入了沉默，抿了抿乾涩的唇。
    「我在等日落的时候，等着等着，突然想到了很多事情，就好像人生的跑马灯一瞬间晃眼而过。我不是没有想起林日海、也不是没有想到你对我说过的话。但是我就是害怕，害怕自己会再失去。」
    沉西沉低下头，我听见她微微抽泣的声音。我拍上她的背，倏然感到眼眶一热，我伸出手抱住了她。
    「也许有些失去我们找不回，但至少有些拥有是我们能握住的。」
    我的目光落在前方的人影，徐徐的松开手。
    「林日海来了。」
    沉西沉一颤，抬起眼，一瞬间，水光盈满她的眼，清泪从她眼角滑落而下。
    林日海勾起唇，对她伸出了手。无须言语，沉西沉站起了身，她一步、一步的走向林日海。当抵达他面前的那一瞬间，林日海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将她抱在怀里。
    「你有我。」
    我忍不住勾起唇，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随后，我站起身，将空间还给他们。
    －－
    t_____t隐藏版女主差不多要退场了

 Chapter9-1

    刚抵达火车站时，我传了讯息给妈妈。传完讯息以后，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以为是妈妈，萤幕显示的却是我未输入通讯录的电话。我想起这是我刚刚才拨出的号码，我立刻接起了电话。
    「瑜瑜吗？」
    听到不陌生的嗓音，我连忙应了声，「周姨，刚刚来不及好好向你道谢，很谢谢你给我吴院长的电话。真的帮了我们大忙。」
    「你刚刚已经跟我道谢过了。」周姨轻笑，「我打来不是要跟你提这个，刚刚我跟吴姊通话完，她跟我提到上次见面的匆忙，都忘了有个东西要给你，一直搁置在育幼院的小仓库。」
    我不解地问：「什么东西？是以前我的东西吗？」
    「不是，是有人指名要给你的东西。」周姨道，「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要由你本人看才会知道。你方便来育幼院一趟吗？还是你给我你家地址，我把东西转寄给你。」
    视线落在车站内的大时鐘，思索了几秒，我回，「我现在刚好在附近，我等下过去一趟好了。」
    「好啊，正好今天吴姊会来，你们也能见一面。」
    抵达门口时，我环顾着周遭的环境，之后徐徐按下门铃。很快地，应门的是育幼院的社工人员，我记得上次来时有看过对方。
    我微笑点头，对方回了一抹笑。她疑惑的目光停在我身上的衣服，「这么早下课吗？」
    我后知后觉的想起自己身上穿的是制服，现在不过下午三点多。
    我尷尬一笑，「早上有点事情请了假，刚好顺路到这附近。」
    她点了点头，自动让了位。「请进，院长正在里面。」
    我迈开脚步，徐徐的踏进院内。社工人员将我带到会客室，在透明的玻璃窗内我看到周姨和一个人聊天。
    看着那人的背影，我扬起唇瓣。社工人员敲了敲门，我把头探进门内，会客室内的俩人双双往我这看。
    「周姨、吴院长。」我微笑点头。
    我的视线落在方才背对着我的吴院长，见到她的气色看起来比上回见面时还好了不少，我心里的石头也稍稍落下了。
    入座后，周姨拿起放在她旁边的一个小盒子，「瑜瑜，这就是我们要给你的东西。」
    我打开盒盖，映入眼的是几封明显有些泛黄的信封，上头的邮戳都有些破掉了，但是能看得出信封仍完好的封起。
    从寄件到现在，都没有被人拆阅过的信。
    我拿起第一封信，注意到邮戳日期已经好几年了，收件人写的是我过去的绰号。
    当我看到下面地址的人名，我顿时一怔，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名字。
    同时，吴院长的声音自耳边响起，「你记得星星吗？这是后来她寄来育幼院的信件。那时候一直想着等你来要亲手交给你，但没想到后来一直没等到你回来。上回你来得突然，我也把这件事情忘记了。刚刚你打来问我小月的事情，我才突然想起这些信。」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那孩子这么早就离开了，但她还是一直惦记着你呢。」
    瞬时，我感到鼻头一酸、眼眶染上一股热意。
    我嚥了口口水，颤抖着指尖撕开封口的胶带，一张插图是星星点缀的信纸还有熟悉又陌生的字跡映入我眼。
    『羽毛！最近好吗？好久不见，我最近常常会想起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常常进出医院，总是觉得身体很不舒服，听说自己好像快活不久，我到现在还没有实感。最近我常常想起以前，也常常想到你……对不起，这么久才联络你。以前在院里时总是你陪着我、我发烧的时候你还整夜不睡我旁边照顾我……这些我都有好好记得唷！还有，我也记得我们说好要当永远的朋友！──星星』
    眼泪滴落到信纸上面，上头的铅笔痕跡被晕开，我连忙用衣袖擦乾痕跡，害怕自己的眼泪浸湿了信纸。
    「……我以为她早就忘记我了。」
    「怎么会呢？小朋友的友情是很纯粹美好的。」
    吴院长靠向我、搂住我的肩膀，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如同小时候我偷偷哭泣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安慰我。我像小时候一样搂住了她，想在她身上寻求温暖，将哭泣的脸埋在她的手臂。
    「可是，我没有相信她。」我吸着鼻子，止不住哽咽，「不只是星星，我伤害了好多人，我不相信他们会永远对我好、不相信他们会一直在我身边……我怕他们会离开我，所以我……总是不相信他们。」
    「小羽毛啊。」她一下、又一下缓慢的拍着我的肩膀，「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永远的事情，可是啊，有的事情是比时间还要珍贵的。」
    我怔然地抬起头望着她，她的笑容温煦，如暖阳般照耀了我
    「现在。在不停流动的时间里，我们唯一可以抓住的就是现在了。」她缓缓啟唇，「过去的会成为回忆留在心底，但是未来是我们无法预料的。比起去想失去这件事情，珍惜现在所拥有的，让它变成未来的一部份，不也是另一种永恆吗？」
    眼泪从眼角滑落，吴院长轻轻抹去了我的泪水。
    「现在，你有没有什么是最想抓住、不想失去的人？」
    鼻头一酸，我微微垂下头，「好多人。有爸爸和妈妈、其他朋友……还有他……」
    思及他的脸孔，我的眼泪不停地留下。
    「我好想他，可是当初我把他推开。他……一定不会原谅我。」
    吴院长摸了摸我的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有几回我来的时候，我在外头看到了上次跟你来的那个男孩。」
    我一震，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有一回我就问怎么每次来都不进去呢？他和我说他只是路过来这附近看看。可是我却觉得，他是因为想你才来的。」她温柔地抹去我脸上的泪痕，「所以，你觉得他真的有怪过你吗？」
    我怔然地望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有些人错过就找不回了，可是有些人即使人离开了，但心还是在。你不也是这样吗？」
    我想起沉西沉毫不犹豫走向林日海的那幕。她勇敢了，那我呢？
    傅聿当年对我说过的话彷彿在我耳边响起。
    瞬时，我内心的徬徨和恐惧奇蹟似的消失了，我倏然站起身。
    「我会去找他。」我眼眶含着泪水，「谢谢你，淑芸妈妈。谢谢你让我找到了吴月，还有，谢谢你今天告诉我这些话。」
    她微笑，在那瞬间，我彷彿看见她眼中含有水光。
    「很久没有听到你这么叫我了。」
    我的泪水掉落而下，我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住了她。

 Chapter9-2

    我用了仅剩50％电力的手机传讯息给妈妈，把手机亮度调到最低后，我开了导航确认路径，发现那间高中距离韶光只有一个公车站的距离。
    下了公车后，我抬起眼看向正前方的学校。
    这就是傅聿现在唸的学校吗？
    现在距离高中放学还有一小段时间，我坐到人行步道上的栏杆，茫然地看着前方。
    想也没想的来到了这里后，可是我全然没有想到后续，直到此时静下心来几个问题才在我脑海里窜出。
    我能顺利见到他吗？
    他应该是住宿舍，那他会直接从校门口出来吗？
    他见到我会不高兴吗？
    当初我们分别的这么不愉快，甚至是在时隔一年多的现在我才这样贸然出现……
    我抿紧双唇，感到不知所措。
    此时，一台红色轿车停在我前面的路边停车格，我抬起眼，隐隐觉得这台车有些眼熟。
    驾驶座的人下了车，当那人的脸孔映入眼时，我认出对方，我下意识地站起身。
    她缓步越过轿车，走到人行步道这时她停下了脚步，目光落在我身上，随后抬起眼，美丽的瞳眸微微瞇起。
    「你是……」
    「阿姨你好，我们之前有见过。」
    「我有印象，聿的朋友。」
    语落，阿姨走到我身旁。我怔站在原地，方才为了打招呼匆忙把插在外套口袋的手抽出，此刻我却有种双手无处安放的微妙感。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他女朋友。」
    她的语气是肯定句，听到这句话我下意识垂首，不敢直视对方。
    「我们没有交往多久就分手了。」
    她轻笑出声，「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不是来找他了吗？」
    「柯瑜。」
    听见她轻唤出我的名字，我愕然地抬起眼，她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随即往下游移，我隐隐能感觉出她在看我绣在制服外套上的名字。
    「有一次他睡着时我听到他叫你的名字。」
    我一震，脑子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我问过他，虽然当初唸阳青并非是他的本意，但是现在你不是有想留在身边的人吗？为什么还是要走呢？」
    她似追忆起，缓缓啟唇，「他告诉我现在他改变心意了。他想证明一件事情，他想让她知道就算时间过去了、就算他人不在她身边，有些东西也不会被轻易带走。」
    她微微一顿，失笑，「不过那时候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聿他那么生气，他其实平常不会在我们面前表现太多情绪，但他说完这段话脸马上臭下来那幕我到现在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当时还臭着一张脸说：『我很生气她为什么可以轻易地就把我放弃了，我明明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她，所以我一定要等到她哭着回来找我。』」
    胸口一堵。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瞼低语，「……他生气也是正常的，因为是我先放开了他的手。」
    「想也知道他只是在说气话。」我抬起眼，她面露无奈，「以前我爸妈每次看到他总是摆个脸色给他看，只有我在的时候才比较收敛点。但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愿意为了我出席了让他不愉快的聚餐、我爸爸开刀住院的时候他也是默默地去医院看他，也是我妈去医院碰到他才知道的。」
    听到这，我不禁感到心里一阵酸涩，鼻头也泛起难掩的酸意。
    「我不知道你对我们的关係知道多少，但是那一次我在家里碰到你的时候，那不仅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让别人来我们家，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愿意毫无保留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他虽然有时候脾气是倔了点，但那也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其实自己脑子里想的比谁都还多。」
    「阿姨……真的很了解他。」
    我抿了抿唇，垂下眼，想掩饰眼里欲夺眶的热意，紧盯着的鞋尖，恍惚地看着地板上的磁砖。远远地，我听到学校传来的鐘声，紧接着，我听到铁捲门移动的声音。
    「毕竟是我的孩子啊！」阿姨失笑，微微一顿，接着道，「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被他喜欢上的那个人会很幸福的，因为他一定会很珍惜那个人。」
    我抬起眼，她望着我的眸光柔和。倏地，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从手拿包拿出自己的手机，说了几句话后，她掛掉电话，温婉一笑。
    「小聿刚打来说等人少一点再出来，我有跟他说现在过来。我过两天要出国，本来今天想找他吃个饭的，但看来你现在比我更紧急。」
    她的话彷彿为我的胸口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我吸了吸鼻子，徐徐吐声回应她刚刚的话。
    「我想，是因为阿姨你们把傅聿教得很好。」
    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般涌现──
    在面对流言蜚语时，仍然勇敢的做着自己。
    在我说了伤害他的话时，对着生理痛的我伸出援手。
    即使家人对他摆脸色，还是愿意出席不愉快的聚餐。
    在察觉我想推开他时，还是拥抱了我。
    会因为自己让别人受伤感到自责，明明自己是那个伤得比谁还重的人。
    我抬起眼，眼眸染上一层雾气，「我想他最像阿姨的地方就是即使受到了伤害，还是愿意毫无保留的为重要的人付出所有。」
    「看来，他什么都告诉你了。」她美丽的瞳眸浮现一抹水光，她轻轻的呢喃，「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舔了舔乾涩的唇，思绪万千。
    「我不知道他现在还喜不喜欢我，但是我知道我现在还是很喜欢他。」
    身旁传来一道细微的脚步声，当脚步声逼近时，我直觉抬起头，不偏不倚地撞上那双深沉的眼眸。

 Chapter9-3

    倏地，我感到呼吸一沉，心跳也随之加快。我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想藉着阿姨的身体挡住我的人。
    下秒，他不悦的嗓音响起，「你躲什么？」
    我倒抽一口气，缓慢地探出头，再次看见他的脸时，我的眼眶一热，无法抑制的泪水从我眼角滴落。
    「傅聿……」
    我好想念你。
    朦胧的视野中，我看到阿姨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看看你把人家女孩子惹哭，别跟你爸一个样。」
    傅聿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我跟他能相提并论吗？」
    看到此刻傅聿和阿姨自然的相处，我顿时感到一阵欣慰。在我们彼此不知道的时间里，我们都好好的跨越了自己的心结。那个，只有自己可以解开的心结。
    「你要回家啊？揹着后背包。」阿姨诧异的声音响起，我望了过去，这才注意到傅聿揹着后背包。
    「嗯。」他别过脸，淡淡地说：「明天放假，想说有点久没回去了……而且你不是过两天要出国。」
    阿姨轻笑出声，面露欣慰的摸了摸他的头，「那回家见吧，我就不送你了，你们好好聊聊。」
    傅聿沉默，我无措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摆，阿姨拍了拍我的肩膀，温柔地说：「柯瑜，下次见。」
    没一会，我眼睁睁地看着阿姨的轿车远去，瞬时，周遭好像变得一片寧静，唯独胸口的躁动正在喧哗。
    傅聿沉默地盯着我，眼泪一停，模糊的视野中我读不懂他脸上的表情。
    「为什么来？」
    我垂下眼瞼，小声地说：「自然是想见你才来的。」
    即使现在低下头，方才映入眼的身影仍残留在我脑海中。怎么什么制服穿在他身上看起来都这么好看。
    我感到耳根一热，然而，下秒他传来的声音瞬间浇熄了我窜起的热气。
    「你说什么？我没听到。」
    我瞪大了眼，紧张地抿住双唇，抬起眼的那瞬间，傅聿的视线在我脸上定了几秒，我看见他微微瞇起眼。
    「我以前跟你说过的话，你好像都没有好好放在心里。」语落，他别过脸，「不过连我的人你都没放在心里了，何况是我对你说过的话又算什么。」
    听起来就好像在跟我呕气……
    我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回，「你说过的话太多了，我不知道现在还能算数吗？而且我也不知道你指的是哪句话？」
    他锐利的视线扫了过来，我能感觉得出他现在浑身散发出低气压。
    「眼睛很红，昨天哭了？」
    我弱弱地点了点头，「哭过。」
    「那我说过什么？」
    倏然，他曾经说过的话在我脑中流窜而起。
    ──「不是为我哭就别哭了。」
    一瞬间，方才停歇的眼泪再度不受控的夺眶而出。
    他真的记得一清二楚，他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而我也真的都记得，他所说过的话。
    在我意识到以前，我已经走到他面前。当我抬起头时，我才发现傅聿比我记得的样子长高了不少。
    我仰望着他，压抑住眼眶的泪水，「不管是昨天还是现在我都是因为你哭的，因为我很想你。」
    他呼吸一沉，我凝视着他，同时捕捉到他眼里闪过的慌乱。
    片刻，他张开薄唇，「柯瑜，你真的很过分。」他沉沉地吐了一口气，「我想过很多次如果你来到我面前，我一定要狠狠地骂你。」
    我一怔，觉得自己没有脸看他，直觉想低下头。
    「可是在刚刚我看到你的那个瞬间，我马上就知道，我根本没办法对你这么做。」
    然而，他的这一句话令我又一次抬起头。
    「从一开始的赌气，到后来我是真的害怕你不会回来，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找回你，就这么过了一年多……我能做的好像就只有等待了。」
    眼眶盈满的水气，让我几乎看不清他，我眨了眨眼，湿润自我眼角滑落而下。
    「一开始我很生气，还气着说要你哭着回来找我。可是当现在真的看到你哭的时候，我心里难过死了。」
    他的话语令我胸口一阵酸涩，同时又好像有股暖意流淌而过。
    我何德何能被这么好的他喜欢着……但是我也知道，这世界上除了他以外，我不会再这么喜欢上一个人。
    我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去泪水。
    「傅聿，以前都是你毫不犹豫地走向我，我从来没有真正为你勇敢过，可是现在我不会再犹豫了。」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插在口袋的手，他没有反抗，我拉出了他的手腕，握住了他的手。
    「还来得及吗？」
    他沉默了几秒，低声回，「……你给我一个解释我再考虑要不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遇见你之后我的心变得愈来愈不受控，所以我一直很害怕，我怕自己会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更害怕的是有一天我会失去你。在我爸妈决定分开后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我怕失去他们对我的好、也怕会失去你。所以我以为只要我先失去了你，我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止不住的泪水从我眼角滑落，我哽咽着声，「可是我错了，就算和你分开，我还是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我明明已经戒掉所有社群软体、还把你的联络方式删掉，可是我还是总是想起你。这份想念不但没有过期，还随着时间变得更加鲜明。」
    眼前一片朦胧，我用手背抹去眼角的泪水。沉默蔓延在我们之间，心跳的鼓譟声在我胸口愈演愈烈，接着，耳边响起他浅浅的叹息声。
    「你大概是我遇过最笨的女人了……什么事都自己闷在心里，明明我就在这里。」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抹去我眼角的泪水，倏然，他停下动作，「不对，第一笨的是刚刚那个，把老公酒后乱性生下的小孩当自己小孩养的女人。」
    他的吐槽令我一怔，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
    此时，他当年说过自我脑中流窜而出。
    ──「我活了这么大，你是第二个为我哭的女人。」

 Chapter9-4

    「你以前说过我是第二个为你哭的人，第一个是你妈妈吗？」
    「我有说过吗？原来你把我的话记得这么清楚？」他无奈地勾起唇，用袖子抹了抹我脸颊的泪痕，盯了我几秒，「奇怪，是太久没看到你了吗？怎么今天看你这么狼狈还是觉得你很漂亮。」
    瞬时，一股热气自我脸颊攀升。
    「你、你在说什么……」我害羞地抓紧他的袖子，胸口的鼓譟声愈演愈烈。
    「反正我习惯你装傻了。」他无奈地扯起唇，「但你说的是没错，第一个为我哭的女人是她。」
    他伸出手，一手将我勾进他怀里，我一震，反射性的抓紧他身后的衣服。在我耳侧，他闷闷的声音传来，「你再随便放手给我试试看。」他深深地吐了口气，「听到没有，毛瑜瑜。随随便便把人家的心带走，还置之不理，看你要怎么还我。」
    我搂住他的腰，眼眶泛出热意。连他叫我名字的口吻都好让人想念。
    「……我会用我的以后慢慢还你。」
    「那你要花很久的时间才能一点一点的还给我。」他松开手，掌心贴在我的脸颊旁，直视着我，「我受到的伤、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付出、我等待你的时间、还有我这一年多来对你的想念，你要连本带利的还给我。」
    我怔愣地看着他，一时半刻回不了神。
    「我不会那么快原谅你。」他似笑非笑，但是眼里却是熟悉的情意和温柔，「但我有的是时间等你慢慢还来。」
    「好。」我眼眶一热，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将脸埋在他胸口，耳边回盪着的是他剧烈的心跳声，「我从今以后的时间都给你。」
    片刻，他捧起我的脸，指腹摩娑我的下唇，耳根一热，可是我却捨不得移开脸。
    「这也要好好讨回来。」
    他笑容别有深意，「放心，不是现在，以后走着瞧。」
    我脸颊一热，脑子像当了机一样停止了运转。
    「走吧，去吃饭。」
    他牵住我的手，将我的手收进他的口袋，两隻手交叠的温度令我感到胸口一暖，我摸了摸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进食的肚子，此刻才感觉到飢饿。
    「我一整天都没什么吃饭、昨天也没什么睡觉……而且你知道吗？昨天是我的生日，我还因为想到你哭得惨兮兮。」
    傅聿脚步一顿，冷风吹拂而过，我望见他耳垂泛红的红晕。
    「你干么突然变得这么老实……」他摸了摸鼻子，别过眼，暗暗低语，「好像变得比以前更心动了。」
    我感觉耳根子都在发烫，我微微低下头。
    「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你一直都在等着我。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回了你、走回了你身边，如果不好好珍惜这些时间，那不是太浪费了吗……」
    他失笑，回盪在耳边的轻笑声震盪了我的胸口。他迈开步伐，我跟着缓慢的移动脚步。
    「那除了想我以外，你又是因为什么没睡觉没吃饭？看你穿着制服还在这个时间出现，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你应该是没去上课吧？翘课了？」
    「说到这，我跟你说，今天沉西沉……」
    见公车来了，我们一同上了车。我将前因后果浓缩带过，傅聿静静地聆听着我的话。
    傅聿一脸不可思议：「你跟沉西沉的缘分倒是出乎意料的深，也难怪当初你会说你放不下她。」他顿了下，「而且如果不是你找到了她，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我扬起唇，轻语，「可能一切都是命中註定吧？如果不是因为我和她有这样的缘分我也没办法找到她、把林日海带回她身边。」
    公车停了下来，傅聿牵着我缓慢移动，在我们下车的同时，我缓言，「也是因为看见他们，让我更确定自己应该要勇敢的抓住你。」
    傅聿一顿，倏然抽出了手，我反应不及，眼睁睁的看他将手插在自己口袋。
    我看了眼自己空空的手，一股失落感自心头油然而生，我下意识地想将手放进他口袋，结果他稍微闪了个身，摆明就是故意不让我放。
    「傅聿，我手冷。」我瘪了瘪嘴。
    他双手抱在胸口，有神的双眼微微瞇了起来，「不回答不给牵。」他倏然扬起唇，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那我说，如果不是因为他们你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一愣，陷入了沉默，这沉默的几分鐘，我看见傅聿的脸色愈来愈沉，我忽而扬起唇。
    「不，还是会，虽然可能不会是现在，但我还是会来。」他的表情明显松懈，我勾起唇办，自信地说：「因为你一直都在等我。」
    他先是一怔，随即扬起唇，「是啊，可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
    他的眼里除了无奈外，更多的是对我温柔的包容。
    我望着他，倏然想起了在那时候我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看来我是上辈子欠你的。」
    我失笑，在车站外，我踮起脚尖，情不自禁的吻上他的脸颊。做完后我心虚的看了眼四周，见没人注意到这里，我马上牵着他的手拉着他走。
    傅聿的声音自后方传来，「柯瑜，你以后有得还了。」
    此时，我沉浸在重逢的喜悦，全然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

 Chapter9-5

    回家后，我才注意到沉西沉稍早有传来一封讯息，看着那封简短的讯息，我忍不住莞尔一笑。
    『我找回了光、也会抓住光的。谢谢你。』
    经歷了这么多事的一天，想到隔天是周末我便松了口气，至少明天可以好好休息一天了。
    在洗完澡后我传了讯息给傅聿，一躺上床抵挡不住的睡意便席捲而来，睡到一半我甚至被冷醒。我瞇着眼，在半梦半醒间从深层的五斗柜抽屉拿出那件毛绒绒的睡衣换上。
    睡醒后，我模模糊糊糊的想起妈妈刚刚有敲我的房门说她晚上才会回来。
    我拿起一旁的手机想确认时间，然而当主画面显示的数字映入眼，我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四点十七分，这是凌晨还是……下午？
    我猛然坐起身，落地窗从窗帘缝隙透出的白光让我确定了此刻是白天。我滑开手机，这才注意到傅聿传了好几封讯息，先是问我起床没、吃饭没……到后面从嘘寒问暖到生气。
    『你现在是给我搞失踪？』
    视线扫到最后一条讯息，我一震。然而，在我已读完不到一分鐘，傅聿的大头贴放大出现在我的萤幕，伴随着震动声，犹豫了几秒，我惴惴不安的接起电话。
    「……嗨，傅聿。」
    他冷笑，低沉的声音自我耳边传来，「呵，你说嗨？你还敢跟我说嗨？一整天没回应让我担心的要死结果就说了句嗨？」
    我放软音调，好声好气的解释，「不是啦……我不是说我昨天都没什么睡吗？我一回家觉得很累一躺床就马上睡着了，而且昨天半夜突然觉得很冷，就觉得更好睡了。」
    半晌，我听见傅聿轻轻的叹息声，感觉得出他没那么生气了，我悄悄松了口气。
    「开门啊，我在你家门口。」
    倏然，换我倒抽一口气，吐出的声音不自觉的跟着结巴，「你、你、你说什么？我家门口？现在？」
    「是，现在，所以下来迎接我，马上。」
    「那我先换衣服、刷牙洗脸，等我一下。」我匆忙地跳下床。
    那头传来傅聿微颤的声音，「……柯瑜，我很冷，我在外面待一个多小时了，按门铃都没人回。」
    我一愣，此刻也顾不得自己没整理仪容，匆匆忙忙地踏出房门，边走边随意的清了清自己眼角。
    我打开大门，露出一点缝隙，小心的探出一颗头，映入眼的是傅聿苍白的脸色。
    「你干么傻傻在外面等啊，还等一个小时，你没想过我可能不在家吗？」
    「不在家也总会回家吧。」
    闻言，我叹了口气，乾脆直接把大门打开。傅聿一怔，缓步走到我面前，他的眼神上下游移，我亲眼看到他嘴角微微抽动。
    「我帮你开门了，我先去刷牙洗脸了。」我别过脸，急着想转过身，然而，在我转身之际，傅聿伸出手抓住了我的帽子，下秒，我听见他的憋笑声和关门声传入耳。
    「我不知道你在家还有角色扮演的兴趣？皮卡丘是怎样？」
    我不悦地瞪向他，想起自己还没刷牙我本能地掩着嘴巴。
    「很冷，不然我也不想穿。」
    高二圣诞节班上交换礼物我抽到了一件皮卡丘法兰绒睡衣，当下虽然觉得无语，想着这件衣服应该会被我埋在衣柜深处一辈子。
    但某天寒流来袭，我坐在书桌前看书，即使脚上和身上披着毯子都觉得耐不了寒，而且还很不方便行动，临机一动，我想到了那件睡衣，换上后发现比我想像的保暖耐寒。自那之后每次天冷，我需要坐在书桌前或是睡觉时我就会换上。
    「好了，你别笑了。」我伸出手指指着他，羞愧地别过脸，「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穿这种衣服啊。但我不知道你会突然来，而且还在外面吹风吹一个小时，不用说换衣服了、我连刷牙洗脸的时间没有，就怕你多吹一秒的风。」
    不然到底谁想给喜欢的人看到自己穿成这样啊……
    我现在只想赶快把这件衣服换掉，抹去傅聿脑海中的记忆。
    我转过头，迫不及待的想迈开脚步，但走没几步，身后的傅聿突然抓住我屁股的尾巴。
    「可是啊，」他拉住我的手，一回神，他已经将我抱入怀中。「我觉得很可爱，而且很温暖，抱了就不想放开。」
    说完，他加重了力气，用力的抱紧我。明明昨夜觉得冷，方才开门的那瞬间还有寒风吹来，但此刻我却觉得浑身都在发烫。
    「昨天分开以后，我因为你都睡不好，怎么你就睡得好好的，还给我睡到下午。」
    他语带埋怨，他抬起头，盯着我的脸几秒，他无奈一笑，「我看我真的惨了，你就算没刷牙洗脸穿着这身衣服我怎么看都还是觉得这么好看……」
    我羞赧地推开他，耳根子都在发热。
    「你不要乱说，好看个头。」
    他靠向我，皮皮一笑，「我呢？你有没有觉得我很好看？」
    害羞的不敢直视他，我忍不住低下头。
    「嗯，很好看。」我近乎呢喃的道，「以前看就很好看，现在看好像更好看了。
    倏地，我听见他轻微的叹息。我抬起眼，见傅聿槌了捶胸口，他耳垂变得很红，连苍白的脸都染上一抹红晕。
    见到他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他的眼神在我脸上停留，注意到他眸中染上的深意时，傅聿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当我意识到时，微凉的唇瓣覆上了我的唇。
    在四目交接的同时，我害羞地低下了头闪过他的吻。他的唇瓣擦过我的嘴角，感觉被他亲吻过的地方都变得滚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刚刚那一瞬间我彷彿尝到奶香味。
    「……傅聿，我没刷牙也没洗脸，你干么亲我。」我苦丧着脸，掩住自己的口鼻。
    耳边传来他的轻笑声，「想亲还分时间吗？而且我不介意你有没有刷牙洗脸，我只在意你要不要给我亲。」
    「……等我刷完牙再回答你。」语落，我几乎是用衝的衝回楼上，耳边似乎还传来他的笑声。

 Chapter9-6

    浴室门被我重重关起，我靠向门板，抚上躁动的胸口，心跳猛烈的让我以为几乎要跳出胸口了。
    在洗完脸也刷完牙后，我盯着镜子，镜子里的人双颊发红，见到自己这样子，一瞬间，体温好像又升高了。
    在换完衣服后，我徐徐踏下楼，只见傅聿正悠悠哉哉地坐在沙发上滑着手机。
    我乾咳了一声，他抬起眼眸，唇瓣扬起微笑。
    「其实我满喜欢你穿那衣服的。」
    我羞愧的掩面，从指缝露出一双眼，「你不要再提了，我以后再冷都不会穿那件衣服了！」
    傅聿点了点头，「嗯，在我面前穿就好，不要随便穿给别人看。」
    「……也不会有人想看。」
    傅聿失笑站起身，把手机放到一旁，一隻手朝我勾了勾，「过不过来？不是要回答我？」
    我一怔，缓缓地踏出脚步，不出几步，我已经站在傅聿面前。他的嗓音自我头顶落下，当他温柔的声音传入耳内，瞬间我有种耳朵一阵酥麻的感觉。
    「回答呢？」
    我抬起眼，望着我眼前的人。
    彷彿分别的那段时间不曾存在于我们之间，也或许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我们跨越了时间走回了彼此身边。
    我微微勾起唇，情不自禁地勾住他的脖子，双手在他的脖子后面扣在一起。他微微低下头，那张俊容近在眼前，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彷彿此刻我们的呼吸是融合在一起的。
    我仰起脸、他低下头，此时此刻，我们也只看得见彼此。在我的唇想靠向他唇的时候，他的唇已经覆上了我的唇。
    沁入鼻尖的奶香味更加强烈，我微微退开，蹙起眉，「你喝牛奶？」
    「刚刚喝的，想喝吗？」他勾起唇，我心念一动，他的唇瓣再次贴上我的唇，下秒，他微微啟唇，轻咬了我的下唇。
    我直觉想睁开了眼，想起当年的初吻后他咬了我的事。但下一秒，我就被他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他的唇瓣温柔的擦过我的唇，微微吸吮，明明只是唇与唇的接触，但我彷彿能透过他嚐到奶香味。
    我情不自禁地闭起眼，奶香味道和牙膏的味道好像融合在一起，却微妙的让人觉得不排斥。
    他移开了唇，略沉的鼻息挥洒在我脸上，他的指腹在我唇瓣摩娑，「那次很生气，所以才咬你的，谁叫你说你可以轻易放弃我。」
    我抿了抿唇，搂紧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胸膛，
    「对不起嘛，以前不懂事，现在懂了。」
    「现在还会撒娇了？有进步。」他失笑，我抬起眼，他捏了捏我的鼻子，满脸宠溺，「那你以后要好好表现。」
    虽然不知道他要我表现什么，但我还是握住拳头信誓旦旦的承诺。
    「……我努力。」
    吃过饭后，我突然觉得口渴，就和傅聿到了便利商店买饮料。才刚坐上外头的长椅，傅聿的电话就响了。
    从他的对话内容隐约可以判断出他正在和他家人讲话，几分鐘后，他掛掉了电话。
    我松开含在嘴里的吸管，微微扬起唇，「你和阿姨关係好像变得很好。」
    「以前心里总有个坎过不去。我知道她的好是真心的、也知道她的爱是真的，可是每次看到她就我就会有种愧疚和自责感，她对我越好、我心里的自责就越强烈。」
    他扯唇，眸光定在我的脸上，伸出手轻柔的抹了抹我的嘴角，见到他指腹的湿润我一怔，我从口袋掏出面纸，擦掉沾到他手上的甜腻。
    「当时我的心里很矛盾，就好像内心有两个声音在互相拉扯。我想靠近他们，可是心底深处又会冒出我没有资格这么做的想法。」他无奈一笑，「对我爸也是，会忍不住想把错都怪到他身上，但是又总是会想到他以前对我的好。」
    轻轻的吐息，他接着道，「后来搬离开家后，确实如我所预想的变得舒服很多、自在很多。虽然失眠的问题没有完全改善，但我觉得变得自在很多，至少也不会这么频繁失眠了。虽然花了一段时间，但后来我也慢慢看清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
    「拘泥于我没有办法改变的过去，因为那段过去伤害了身边重要的人，那只是在虚度光阴而已。」他扯起唇，目光黯然，「这是我在外公和外婆相继离世以后才真正明白到的。有什么事情，比现在在我身边的他们还重要呢？」
    我一怔，觉得喉咙一阵乾涩。我下意识的将手覆上他的手背，他望了我一眼，若有似无地勾起唇。

 Chapter9-7

    「处理完他们的后事后，我第一次有勇气开口问我爸关于我亲生母亲的事情。他们没有一个人实际跟我谈过这件事，虽然我也不想去追究原因，但我看到他那时候对妈妈的照顾和扶持，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他『为什么？』」
    我震然，他轻轻吐了口气。
    「他只跟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追究为什么也没什么意义。但是我爱恩书是真的，我也尽力的在弥补你，想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他看了我一眼，解释，「恩书是我现在的妈妈。」
    我微微蹙起眉头，感到不能理解。
    看出我脸上的茫然，傅聿微微勾起唇，「不能理解吧？我也是。但是后来我妈亲口告诉我了。虽然我一直以来只叫过一个妈妈，但为了让你听得懂，我之后的话会用养母跟生母来称呼她们。」
    他的唇微微垂下，稍微沉了几口气后啟唇轻吐，「我的养母她以前怀孕三次，三次的结果都是流產、不然就胎死腹中。在那之后她就罹患了產后忧鬱症，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无论我爸怎么安抚她都没有用，那阵子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经济上他都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在一次喝了酒后和我生母发生了关係，我养母和生母其实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一直默默喜欢我爸，最后因为他们两人结婚才放弃。」
    傅聿停顿了几秒，我将手握得更紧，他接着道，「听说她也没想到会怀孕，但因为不想破坏养母和爸爸个感情，就想独自一个人把孩子养大。只是没想到状态一直很不好，后来要生產前不久她才告诉我爸这件事情，我妈当下当然是很受伤、也很难接受。后来我顺利出生了，她人也离开了。」
    「妈告诉我，她一直都知道我生母对我爸的感情，但是为了维持平衡她选择装作不知道。至于我，她告诉我很不可思议的是当她第一次抱了我的时候，她突然有种真正做了妈妈的感觉。拥有自己所爱之人的孩子，这是她的梦想，虽然不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但是她在那一刻就认定了我就是她的孩子，也是因为这样她的病逐渐好转。」
    望见傅聿眼中的水光，我心里一阵酸涩，他垂下眼睫，湿润滴落在我的手背。
    「所以你说是不是她全世界最笨的女人？这也是我外公和外婆一直难以接受我的原因。」他抬起眼，眼泪没有继续落下，但眸中的湿润清晰可见。「但是我妈也真的在实践了她曾经对我说过的话，会爱我比永远再多一天。」
    倏然，我的眼眶涌上了热意，「这就是你为什么会说，这世界上有比永远再更多的东西？」
    「嗯。」他轻应了声，「在听见你说的话后，我想起那时候在西餐厅遇到你和你的家人。无论是他们之于你，还是我妈之于我，我知道这样的感情是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轻易消逝的。」
    瞬时，泪水滴落而下。当时的他，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告诉我这句话？
    「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真的懂了你那句话。」我扯起唇，眼泪滑过，他伸出手轻柔的抹去了我的泪水。
    「再长也不晚。」
    片刻，我吸了吸鼻子，想到他刚刚的话语，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你也真的想了很多。」
    傅聿微微瞇起眼，「你好像没什么资格说我？至少在面对你的时候，我内心的声音从来没有犹豫拉扯过。」
    我失笑，「是啦，就知道跟我算帐。」
    我吸了吸鼻子，徐徐出声，「可能是我早就有预感有一天我一定会这么喜欢你，所以我更害怕有一天失去了你我会什么都没有。」
    「笨蛋，谁要你想那么多的。」注意到他耳垂的晕红，我微微勾起唇，片刻，他啟唇「……那现在呢？不怕了吗？」
    「怕啊。但是，我更怕的是找不回你。」
    倏然，一句话自我脑中响起。
    ──「所以就算害怕未知，我也想守护我所拥有的。我想守护现在、想守护现在在我身边的这些人、想守护这得来不易的幸福，这是我现在最想做的事。」
    他静静的凝视着我，我抿了抿唇，「我想努力的守护现在，让他们也能成为我的以后。」
    我想，我找到我的答案了。
    「包含你。」
    他忽而扬起灿笑，心脏猛然失序，在我反应过后，他已经往我的唇飞快的落下一吻。
    「傅聿。」
    我脸颊一热，羞赧地看向他，没想到他会在公共场合这么做。
    只见他勾起唇，轻道，「我也是。」

 Chapter10-(END)

    我趴在走廊的栏杆前，一隻手托着脸颊，拇指滑动着萤幕，映入眼几张合照令我脸颊一热，却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注意到有人往我附近走近，我突感一阵心虚，马上跳开画面，装作若无其事地滑着脸书。
    「柯瑜。」
    听到有人的唤声，我回过头，映入眼的是张白净秀丽的脸蛋，注意到她唇瓣的微微笑意，我一时失了神。
    「沉西沉。」
    见到她靠近，我把手机画面按掉，将手机收到制服外套的口袋。
    相隔了一段时间看见沉西沉，她的眸中多了一丝生气，为她美丽的双眸点缀了灵气。
    寒假时，我有去过沉西沉家的店面一次。
    当时出租的纸张已经不在了，她告诉我在阿姨还在的时候就决定了，也是在后来我才知道，店里另外一个男员工是阿姨没有血缘关係的弟弟，阿姨的后事跟店面出租的事宜是由她的弟弟代为处理的。
    当时她的神态虽然和以前变化不大，但我能看出她眸中已经少了最初那种不抱期待的情绪了。如今再见，又是另外一种姿态了。
    「你看起来又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好很多。」
    她微不可察地勾起唇，随后将双手扶上栏杆。「你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我曾经跟你说过，如果我知道了一切事情的发生，我还会不会选择来到这个世界。」
    闻言，我先是一愣，随即马上想起她当初的话。
    「你现在找到答案了吗？」
    她望向我，微风轻轻的吹拂而过，她剪到肩膀的发丝微微扬起。
    「我找到了。」她把发丝勾在耳际，眸光落在下方，「还有现在，我想继续走走看，看看以后。」
    顺着她的视线，我望见楼下的那抹身影。冬日的阳光洒落在他的身上，替那人增添了一抹暖意。
    此刻在我眼中的两个人，都在为彼此闪耀着。
    见状，我不禁扬起微笑。
    「如果最后可以看见不一样的结局就好了。」
    我轻语，「不是已经不一样了吗？在你做出选择之后。」
    她轻应了声，伸出手对楼下的身影挥了挥手。在林日海离开后，沉西沉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看向我。
    「对了柯瑜，有件事情想拜託你和傅聿。」
    「什么事？」
    她从制服内掏出戴在身上的项鍊，在见到项鍊的吊坠时，我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
    好一会，我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是我想得那样吗？」
    「应该跟你想得差不多。」她漾起恬淡的笑容，轻抚过那个戒指，「所以有件事之后想麻烦你们。」
    我逐渐从刚才的诧异中缓神，见到她的表情我也不自觉的漾起笑。
    「如果不是什么难事就没问题。」
    「就是之后要我们穿制服拍个照……这是日海他三姊的提议，我们后来想想也同意了。」沉西沉尷尬一笑，「应该不难吧？我也很没把握。」
    我微诧，沉西沉歛下笑容，明眸对上我的眼。
    「不过日溪姐问我要不要找朋友一起拍的时候，我想到了你。」
    闻言，我不禁怔住了，几分鐘后，我回过神，嘴角逐渐上扬。
    「好。」
    ／
    时序迎来了夏季。
    空教室内，窗外的光透进室内，在踏进教室时，见到穿着夏季制服的傅聿我不禁失了神。就好像穿越了时间，回到高一刚开学那个时候。
    听到我的脚步声，本来低着头的傅聿抬起头，他制服扣子还没扣上，完全敞开露出里面的t恤。
    接着，他扣上自己的衣扣，唇瓣扬起，「我没想过自己会再穿上这套制服，而且作梦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场景。」
    当傅聿一开口，我倏然回过神，为了掩饰自己的失神乾咳了两声。
    「我也没想到还能再看到你这样。」
    傅聿的脚步停在我面前，他微微低头，拉住我水手服衣领前的领带，轻笑出声，他靠向我的耳侧，「但交往后第一次看到你穿回水手服，突然有种很特别的感觉。」
    被他呼吸拂过的耳侧一阵热意袭来，我不自在的将掌心贴上耳朵，感觉一阵鸡皮疙瘩窜起，胸口阵阵搔痒。
    我吞了口口水，「很痒。」
    听到窗外传来的声响，我迈开脚步，走到窗边，我望见操场那有四五个人，其中那两个撑着伞的人影格外引人注目。
    后来，林日海扶着她走到树荫下，一路上细心的将伞靠向她，彷彿怕她晒到太阳。
    当他们走到树荫下时，林日海递上矿泉水给沉西沉，不远处林日海的三姊相机正朝着他们拍摄，及时捕捉他们最自然的相处面貌。
    傅聿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直到现在亲眼看见还是感到挺恍惚的，虽然我跟他们两个本来就称不上多熟。」
    我失笑，沉吟了片刻。
    「可是比起他们这么一毕业要结婚这件事。我以前从来没想过有天你们走得那么近，尤其是跟你。」
    「喔？此话怎说？」他手撑在窗台，慵懒愜意地看着我。「好好说话啊。」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啊。」我笑着敷衍，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人生就是这么不可思议。」
    「虽然我也没想到，但我也不是没想过。」他顿了下，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倒是知道你以前不怎么喜欢我。」
    我心虚地别过脸，傅聿的敏锐程度果然不可轻忽。但思及他刚刚的话，我忍不住偷偷地覷了他一眼，「但你刚刚的话是……你很早就喜欢我了吗？」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傅聿笑了笑，「很早就有注意到你，不过要说喜欢你应该是你坐我隔壁之后，谁叫你以前总是爱当滥好人，不多为自己想一点。」
    我顿了顿，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但你的很早又是什么时候啊？」
    「你想知道答案吗？」傅聿挑了挑眉，痞痞一笑，「看你表现我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就算他笑得这么欠揍，但我还是因为他的笑容而乱了心神。
    「你这种吊人胃口的行为不行。」
    傅聿轻笑出声，「你以前吊我胃口吊得更兇了。」
    「我那……才不是要吊你胃口。」
    傅聿凝神望向我，唇瓣微微勾起。片刻，他移动脚步，突然走到教室后方，他停在最后一排的一张桌子前，接着，他跳上一张桌子。
    侧坐在桌上的傅聿朝我勾了勾手指，「瑜，游到我这来。」
    我一怔，情不自禁地迈开了脚步，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走到他面前。
    傅聿一隻手搂住我的腰，我低头一看，见他一隻脚越过我跨在隔壁桌子的搁脚架那。
    他指尖抚上我的下巴，温热擦过脸颊，我抬起眼，眼前的他就在我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将我往他胸前带，我几乎被他圈在双腿之间，我两手勾在他脖子上，顿时，一股热气席捲而来。
    他静静地凝视着我，接着，我看见他微微张开薄唇。
    「我一直很想这么做。」
    他的手按在我的后脑，当我回过神时，他压下我的后脑勺，我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心尖一颤，我情不自禁地回应了这个吻。
    明明不是第一次和他接吻了，可是他的每一次的吻、每一次地靠近都令我感到悸动和体温升高。
    倏然，他微微张开了唇，几乎含住我的唇般浅嚐吸吮。我微微一颤，情不自禁地搂紧了他。
    意识到这个吻和过去不太一样，我的心跳无法抑制的加快，感觉自己浑身都在发烫。
    下秒，他离开了我的唇，鼻息挥洒在我的脸上，近到我能清楚看见他眼中映照出的我。
    瞬间，我感到双脚一阵无力，他像是预知到我的动作及时搂紧我的腰。
    他离开了桌子，站在我面前。他突然和我换了位置，我恍惚地看着他，静謐的空间内，能听见的只有胸口的鼓譟声、还有彼此的呼吸声。
    倏然，他将我抱上刚刚他坐着的桌子上。靠向我耳侧，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说过，我会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我迷糊地看着他，他忽然扬起了微笑。
    「不喜欢可以随时喊停。」
    我一颤，领悟到他话的语意时，我感到脸颊一热。
    ……偏偏我连想喊停的心情都没有，甚至还期待着他的吻。
    当意识到这点时，我羞赧地想别过脸，然而，在我做出这个动作之前，他的唇率先贴上我的唇，他轻咬了我的下唇，微微吸吮，换了个角度，他又再次将唇覆上。
    我情不自禁的陷入他的吻，脑袋一片空白，遵循着本能回应了他的吻，直到这个吻逐渐深入……
    当他的唇离开时，我听到彼此微微的喘气声，我抿了抿唇，稍微感觉脑子恢復了运作。
    在他想再次贴上唇时，我将脸埋在他肩膀，趁这空档大口呼吸，「傅聿……我不行了。」
    胸口的鼓譟声愈演愈烈，我几乎分不清楚到底是他胸口传来的声音、还是我胸口传来的声音，亦或者是我们两人的心跳声融合在一起的声音。
    「还好你知道及时喊停。」自耳边响起的嗓音意外低沉，我一颤，低下头，见到的是他放在我裙摆上的手，而我却丝毫没有意识到他刚刚把手放在我腿上……思及此，好不容易缓和的体温又再次升高。
    下秒，他的手收了回去。我抬起脸，只见他勾起唇，「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蹙起眉，抿了抿有点麻的嘴唇，「……你很烦。」
    忽地，手机铃声响起，我下了桌子，拿起刚刚被我搁置在一旁桌上的手机，来电的人是沉西沉。
    我往窗外一看，不知道何时起方才在操场那的人都不见了。
    我接起电话，沉西沉的声音传来，「柯瑜，我们好了，你们可以过来了。在a栋中庭那里。」
    「好。」
    掛掉电话后，我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装仪容。
    「要我们去中庭那里拍合照。」
    傅聿轻应了声，牵起了我的手，「走吧。」
    踏出教室时，我们走在走廊时，我突然觉得鞋子松松的，我停下脚步，发现是脚上的帆布鞋鞋带松掉了。
    「等我一下，我绑下鞋带。」
    我欲蹲下时，傅聿突然拉住了我的手。当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半蹲在我面前，他将我松开的鞋带拉掉，重新绑了一个紧密的蝴蝶结。
    倏地，我想起了以前我也曾经替他绑过鞋带。当时的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走到今天，高一的青涩已经褪去，如今的我们正慢慢长成了一个大人。
    傅聿抬起头，对着我漾起一抹笑。
    「以后这种事情，我也会帮你。」
    这一刻，我想起了他曾经对我说过一样的话。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他都毫不犹豫地对我说出同样的话。
    当初的我怎么不懂，就算只有多一秒的时间也好，我怎么不好好把握那多一秒的时间好好地喜欢他。现在却觉得，好像怎么喜欢他都永远少了一天。
    「傅聿，我总觉得好像怎么喜欢你都觉得时间不够。」
    他一怔，笑了出来，「没关係，我也是。」他牵住我的手，「今天不够、还有明天……很多个明天。」
    我扣紧了他的手，轻应了声。
    傅聿站在我左手边、我和沉西沉两人站在中间，林日海则站在沉西沉右手边。
    在快门按下前，身旁的沉西沉突然对我说：「以前你说他是因为我而发光的，现在我才懂了你的意思。」
    「嗯？」
    我疑惑地看向她，沉西沉望向我，微微勾起唇。
    「因为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懂你当初的意思。」
    我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傅聿，傅聿正好低下头，眸光柔和的望着我。
    此刻，我们眼中就只有彼此。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我们在彼此的眼中变得耀眼、也因为和对方在一起而变得闪亮。
    在很久以前我就明白了，永远并不存在。
    但在很久以后，有一个人告诉我这世界上有比永远再更多的期限。
    我看见了，那所谓不会因为时间流逝而消逝的情感，而幸运的是，我们可以拥有它们。
    我想，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着永远。
    但倘若，可以把我珍惜的现在变成以后，那便能成为一种永恆。
    无论是他们之于她、他们之于你、他们之于我、还是你之于我。
    那些我所珍惜的你们，是我想一起走向以后的人。
    我们一起走走看吧，看看我们的以后。
    《全文完》

 后记：现在就是你最珍贵的礼物

    『present——这个英文单词有两个意思，「礼物」和「现在」。说不定对我们来说，最珍贵的礼物就是现在，正是我们眼前的这段时间。』──《请回答1994》
    后记开始以前我想到了这段口白，就引用了这段话来为这篇故事的后记命名。
    在故事开始连载之前我曾经发文提到，这个故事的灵感来源源自于我是想纪念一个限定团。所以其实这篇文本来是在二零一九年想写的，只是当初在一直反覆删减下始终未能產出。我想，这会不会也是冥冥之中的巧合，让我在二零二零年完成了它。
    一个称不上美好、一个被疫情垄罩、一个充满了失去的一年。那些与你有关的、那些与我们无关可是却好像息息相关的人、亦或者是身边的某个谁。
    但倘若，这个故事可以带来一点温暖或者是安慰那就好了。
    故事虽然被我标籤微忧、微鬱闷、微痛，但其实我觉得这个故事是一个疗癒我的故事。在书写的过程中虽称不上是愉快的，但我写得很爽快、也做了一些不同的尝试。
    虽然我自己能感觉得出这个故事到后期写得没像前期这么顺利，也有几次质疑自己这么写好吗的时候，不过我可以说我是很喜欢这个故事的。
    在重新写下这个故事、在这个故事在我脑中变得鲜明立体时，我就深深地喜欢上这个故事了。
    如果对你们而言能称得上一个好的故事就好了。
    接下来想来聊聊这个故事为什么隔了一年多才完成。
    一九年时其实我只写了两万多字就开坑了，后来也真的一直停在两万多字，我删除的字数可能超过了这个字数了也说不定。除了当初写作状态一直找不回来外，还有一点是我当初始终有种柯瑜、沉西沉，这两个主要女主很难捉摸的感觉，我甚至想这个女二应该存在吗？
    之前连载时我有提过，沉西沉一开始设定是很单薄的，我唯一一个很明确的设定是她看柯瑜不顺眼这点。
    但后来隔了一年多，我在写完《夏天》后，重新找回了手感和热忱，我突然想把这个故事从第三人称改成第一人称了。
    而沉西沉的设定在现在我有了更多的想法。当这个角色变得立体之后，这个故事的雏型就很明确了，也多了一个林日海这个男角完整了沉西沉这个角色。我更喜欢现在的柯瑜和沉西沉的关係，有种互相理解、给予支撑的那种感觉。
    多亏了最初写下的内容，所以即使剧情有所改变，这个故事的雏形是很明确的，还因为这样让我写出了两千多字的大纲，走到后面还变成五千多字。（大纲之于我也是很陌生的用法，以前总是只写得出很大概的草稿q_q）
    我想，这也是为什么这次我能这么快完成它的原因。
    不只是大纲，对我来说伏笔也一直是很陌生的用法。但这次我埋了很多伏笔，尤其是关于柯瑜、再来就是柯瑜和沉西沉的关係了。
    我一开始满担心揭露真相时没有让人觉得惊讶的感觉，但在柯瑜的事情半公开以后我感觉我就放飞角色了，觉得不管有没有猜到都无所谓，我想顺着故事进展让大家自己去看见和了解。
    中间我其实担心柯瑜的一些选择和态度、还有她放弃傅聿的理由会让人觉得太无法理解……但这就是柯瑜内心深处的恐惧，如果她不能拋开那些念头，她跟傅聿的关係也很难长久，跟其他人也是。
    很多事情就是一念之间的选择，只能说还好她遇见的是同样痴情的傅聿。（谢谢我给了她一个傅聿xd）
    是说，我在写到后期的时候一度觉得傅聿差不多要篡位我心中的男主第一的宝座，现在已经和騏宥并列我心中的第一了。
    虽然这本故事满照着大纲走的，但中间也有和我预想的不同的走向，比方说一开始我设想转学的人是柯瑜不是傅聿、沉西沉会溺水陷入昏迷……结果这两个想法完全被推翻了，感觉就像他们走了自己的路吧。一直以来她们都习惯当那个先离开的人，但是后来换女主们主动抓住自己的幸福了。
    不过我一直觉得自己写不出太有张力的剧情，这也是我在这本书感到比较惋惜和遗憾的部分。
    我后期写到一些片段是眼眶含泪在打的，我不知道是我眼泪太多还是真的会让人想哭。像柯瑜去姑姑丧礼那里那段，但那段参杂满多我私人情绪的，也因为当时碰上小鬼的事情，我当时打那段的时候眼泪数度模糊了我的视野，虽然是很短的一个段落。满遗憾的事是，当初会设定姑姑这段是因为我知道我大姑姑时间不多这件事，后来在那篇发出来前她也离开了。再来还有柯瑜回院里和院长重逢那幕，哇我眼泪几乎要喷出来q＿q
    这本我很少描写到和家人相处的片段，但后期柯瑜和父母的对话都满戳我泪点的，包含她去面对过去的伤疤也是。柯瑜跟沉西沉的对话也有很多段是让我写到眼眶含泪的，但柯瑜对沉西沉说的那句：「一起走走看吧。」我想是这篇文里我觉得最戳我心的一句话了。
    另外想提的是，在这个故事中我想传达的有两个主旨——第一个是「珍惜现在的时间」；另一个是「看看以后。」这也是这本书曾经出现过的对话内容，如果有传达到你们心里就好了。
    沉西沉说过自己的人生是一连串的悲剧组成，事实也是如此，但在写她的时候，《下一站，幸福》的一句台词一直出现在我脑海里──『也许你的人生开头是悲剧，但并不代表结局也是。』
    或许这句话也是潜意识里我想告诉她的话，也或许能够给正在阅读这篇后记的某个你一点安慰也说不定。
    我觉得柯瑜和沉西沉这两个人有点像是一个对比。一个曾经拥有后失去、一个不停在失去。可是就我来说她们都是幸运的人，因为她们的身边始终有光存在着。但我很喜欢她们两个人的关係，很难具体的形容她们两个人的关係，就好像有种独特的默契存在。
    虽然这个故事柯瑜是女主角，但如果没有沉西沉这个角色的话，这个故事就不会这么完整了。我想，这就像是柯瑜对于沉西沉的意义，还有沉西沉对于柯瑜的影响力。
    看过我以前的书的读者应该知道柯瑜曾经出现在哪本书里，但我不是当时就想写她的故事，而是我有了这个灵感之后，我想到了柯瑜、也只有柯瑜可以，因此才有了现在的《比永远再更多》。
    至于书名《比永远再更多》是故事里傅聿曾对柯瑜说的话。我从来不是想把这句话用来形容爱情，我的出发点是傅妈对傅聿、阿姨对西沉、柯瑜和父母他们之间的关係，最纯粹、也不会因为有限的时间而消失的感情。至于我们一直以来看见的林日海对沉西沉的守候、傅聿对柯瑜的等待，虽然不完全能用这句话来形容，但是我想他们珍惜彼此的心，会让他们一起走到那个很久很久以后。
    这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的永远，感情也是，都是靠有心的彼此一起共同维系出来的。
    所谓后记的部分就到这里结束了，剩下要提的是关于这个故事的一点小秘幸。
    以前没有直接提过这块，不过偶尔我放进故事里的可能都参杂了我在生活上遇到的人事物，但我会不会提出来、以后有没有机会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但这个故事里提到都是我介于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写下的。
    其中只有出现在旁人口述中的星星在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这是源自于我以前遇过的一个人。我以前国小有过一个同学，但我跟那个同学不算是朋友，但是她平常在我们眼前感觉是一个健康的女孩，然后就这么到了毕业，还没升上国中我跟朋友意外聊到才知道她不在了。
    当时对生死观念还没那么强烈，但第一次恍惚感觉到原来死亡其实离我们没有那么遥远。
    其实直到现在我还是能够清楚的想起那个人的模样、还有自己曾经对她感到抱歉的事，即使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了。我一直想，如果有天可以把她的一部分记录在我的某个故事就好了。
    再来柯瑜去美国唸书这个设定，我一开始会这么设定是想带到她面对离别的态度、还有因为语言的差异而对于名字更为陌生的安排（不过这部分倒是没这么深入的描写。）
    在现实生活中我是完全局外人的角度去看到，也是发生在国小五年级的事情。那个人是我朋友那班的，当时的情况一样是我们五年级的出席毕业典礼为六年级学长姊送行。他们班上的人围在她身边她低头哭泣的画面让我印象很深刻，还有我朋友告诉我说那女生六年级要去美国的事情。
    那好像是我第一次恍惚的感受到离别这件事情。
    很巧的是后来我跨学区唸了国中，到了国三那女生刚好回台湾，正是唸我们国中。不过我和对方依然是我知道她，她不知道我那种没有交集的关係xd
    最后是里面沉西沉无法日晒的病，是以前高中时期看到一个同学体育课总是只能在有阴影的地方和朋友聊天，当时的我一直很好奇原因，后来也只隐约知道她不能晒太阳。
    我一直在想我要在故事里提出她的病名吗？不过我在故事里始终没有提到这个病名。不管是以柯瑜的角度还是以当初我的角度，我们那时候都不知道她正确的病名是什么，我也是在很久以后的后来才知道的。
    或许在故事结束的很久以后，我会忘记我曾经加了什么我生活上的人事物到我的故事里。但是我曾经遇过的他们，无论是否和我生活有交集，但他们带给我的记忆曾经出现在我的某个故事，想想也是觉得很奇妙。
    感谢圆满了这本书的他们，我曾经遇过的他们也是，陪这个故事走完的你们也是。
    不知不觉就说了这么多，就是分享一下这本当初的坎坷之路还有我写这个故事的原因。
    大多数的分别都是没有预告的，但无论如何，珍贵的现在是带不走也抹不去的。
    倘若现在不美好，那也没关係，我们一起看看以后吧。
    能雪悦2020.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