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的男人系列]不擇手段的男人[SD][流花]》 一、記者會 有時候,一切都顯得太美好了, 愛我的人,我愛的人,生死之交,穩定發展的工作…… 偶爾,我會胡思亂想— 現在雲端上的幸福,該不會只是為了日後漫長的黑暗與痛苦 所譜出的一首,假意溫柔的前奏吧。 哈哈哈……開玩笑的吧……是吧…是吧…… 通體墨黑的遙控器自他鬆開的手掌中滑落,無聲地,墜落在柔軟的純白長羊毛地毯上,無聲地,摔成碎片……就像他的心,也在胸腔內,無聲地,血淋淋地被撕裂。 顫抖的手緩緩抬高,撫上了自己的臉……出乎自己預料地,他沒有落淚……只有揚高的唇角,形成了一道扭曲的線條。 他長久以來,揮之不去的疙瘩,無法言明的害怕,現在……成真了。真實到……他想鴕鳥地去否認、抗拒、嗤笑都沒辦法。 該怎麼做,該怎麼辦……其實他心裡很清楚,之所以現在還是定在原地不動,全是為了……捨不得。 捨不得離開他愛的男人,捨不得再也碰觸不到他,見不到他…… 但是,他不可以這麼自私……如果他真的愛他,他應該能夠可以,笑著,祝他~們從此幸福的……從遙遠的,不會再讓人找著的地方。 呵……果然雲端般的幸福之後……是地獄般的絕望與心碎……他不該……太驚訝的。 ****************************************************************** 「水戶先生……」 「洋平少爺,總裁他現在真的沒辦法……」 「閃開!別擋路!我現、在,馬、上就要見到你們家總裁!!」 白衣男子氣勢驚人,如入無人之境般地直接闖入流川集團法國分部的頂樓,在長廊上疾走著,四周欲出手阻止他的警衛、秘書全都被他一掌甩開。 『磅』的一聲,連敲門這種基本禮節也不打算遵守的他直接推門而入—受颱風尾波及的門扇直直地撞上牆壁,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聲響。 辦公室內的兩人同時轉頭望向他-—一個是有著森寒的闃暗黑眸,渾身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黑髮男子;一個則是戴著無框眼鏡,難掩驚訝表情的娃娃臉男子。 男中音不復往昔和緩、溫柔,而是咬牙切齒,挾帶著撲天蓋地的憤怒衝口而出:「流川楓!你他媽的最好給我解釋清……」 質問中斷,因著目光掃到辦公室右方的嵌壁式大型液晶電視—而照流川和小林的姿勢與方位看來,在他闖入之前,他們兩人的視線也正落在電視螢幕上,那正舉行的一場記者會— 不能免俗的,鋪著雪白桌巾的長桌,上頭擺放著琳瑯滿目,來自各家電視台的麥克風,以及排開成一列縱隊,數量驚人的錄音筆—足見採訪對象的高話題性。 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蓄著火紅色長捲髮,身著一身火紅低胸小洋裝的碧眼美女,和一名黑髮黑眼,戴著口罩,垂著頭看不清表情,只隱約看出有著偏東方人輪廓的小男孩—光看這組合就可以預料到他們的高話題性。 電視中,記者的發問還在持續著…… 『請問麗茲小姐,如果您所說的屬實,那為什麼一直到現在,小孩兒都五歲了,您才讓小孩出來認祖歸宗呢?這背後……是有什麼特殊考量嗎?』半挑釁的問句,卻是收尾還算客氣。 紅髮女子高傲地揚了揚眉,當然聽出記者話中的暗示。只見她紅唇輕掀,以著流利的英語回道:『之所以我之前都沒有向安得魯的生父透露我私自生下他的消息,一部份是因為……我根本找不著他……自從那一夜之後,他就像從世界上蒸發了一樣……』褐色的美眸開始漾出令人心憐的水光。『再者,也是因為……孩子漸漸大了,開始會開口找爸爸了,我這才發現……畢竟,還是該給他跟親生父親相認的機會……』未竟的抖顫話尾終結於止不住的啜泣—與她美艷時尚的外表大相逕庭,她哭泣時咬著下唇的模樣更顯得壓抑且楚楚可憐,宛如一朵被雨滴打濕的紅蓮。 台下的記者們交頭接耳,一片譁然,但一時之間,竟無人捨得再去質問那低泣著的美麗女子—一直到紅髮女子重新恢復了鎮定,才又有人提出下一個問題: 『請問,您希望孩子的生父,給予你們怎樣的補償呢?』 聞言,女子苦笑了一下,帶著滿滿的,似未能訴說的無奈與認命。她垂下細白的頸子,望著自己絞緊的十指— 『其實……我知道他結婚了,所以,名分什麼的……我不敢想……只是,』含著水光的褐眸落在身旁的小男孩身上。『我希望他們至少……能接納這孩子……畢竟,我一個女人家要帶一個小孩,在經濟上,真的很吃力……』她再次吸了吸鼻子。 記者們刻不容緩地又丟出一個關鍵性的問題:『那麼,您有證據可以證明這孩子的身世嗎?』 女子抬起頭,緩緩地露出一個正中下懷的自信笑容。 『當然有。』她自後方包包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這裡頭……是安得魯,和我用一些私人管道取得的,他父親的血液樣本,所做的基因比對……檢驗結果證實,安得魯的確是現今流川集團的總裁—流川楓—的親生兒子。』 最後一句斬釘截鐵的結語讓台下記者們的小宇宙整個大爆發,拋出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彷彿永無止盡,女子卻始終保持著氣定神閒的態度,有條不紊地回答…… 辦公室內,一道媲美冷鋒過境的嗓音響起: 「流川楓,你要怎麼解釋。」 二、千山我獨行 結成冰的貓眼如霜如電地射向那坐在辦公桌後,同樣一臉鐵青的黑髮男子。 話說當他在高速公路上聽到這則新聞的時候,一開始的反應是手一滑,差點把車開到分隔島上去……這是什麼愚人節的爛新聞哪!他勾著唇嗤哼了聲。 然而,他一派輕鬆的臉色隨著廣播中記者的報導越來越緊繃,尤其是當記者語氣慎重地報導出『女子握有DNA鑑定的證據時』,他二話不說,方向盤一打—這次不是手滑—連跨了數個車道硬是下了交流道,然後一路殺到流川集團來,為的就是要事件的男主角給他個交代!而且必須要是他能滿意的那、種! 他不信、他不信……在殺來這裡之前,管他什麼DNA不DNA的,他是不信的成分居多啊!但是……剛剛的記者會上……紅髮的女子,東方輪廓的黑髮小男孩……見鬼了!他腦中都可以自行排演可能的劇情了。 辦公桌後,透亮的,沒有情緒的黑眸直直地回視那颳著風暴的貓眼,還未開口,另一道溫文且堅定的嗓音便插了進來: 「非常抱歉,總裁。」小林推了推無框眼鏡,隨即做了個九十度的標準鞠躬。「我原本已派出協商專家要與那名女子私下瞭解真相,沒想到,似乎有人比我們更早一步將這個消息透露給媒體……」低垂的頸子沒有抬起的打算,反而更往下了十五度。 「這全是屬下的疏失!」他真是太失職了!竟然讓頂頭上司捲入這種醜聞風暴之中,要是讓流川正純知悉,恐怕他有十個腦袋也不夠賠……而且~照眼前這種情勢發展看來,恐怕不用多久,消息就會傳到流川正純耳裡了。 貓眼瞇起,裡頭戾氣湧動。 所以……小林現在的意思是在暗示…… 「你……」即將引爆的連串怒罵還未出口,沒有抑揚頓挫的平板嗓音便截斷了他— 「不是我的。」狹長的丹鳳眼裡頭隱隱跳動著火光—是他發怒的前兆。但~他仍是難得言簡意賅地解釋道:「孩子,不是我的。」 雖然不甘心,但洋平也不得不承認—流川的否認,讓他至少放下了半顆心……不過,他可沒那麼好打發! 「你說不是就不是啊!」冰冷的語調略有消融,但還是沒好氣地說:「人家連DNA什麼的都拿出來了,你去跟科學證據說不是啊!」 那電視上不都演說驗DNA通常是最後的最後才會放的大絕嗎?而且一驗就知有沒有,比買彩票還準,現在人家連大絕都放了,在這裡說不是不是,證據等級豈不是微弱得像個屁嗎? 黑眸再深深瞅了他一眼。「小孩不是我的。」還是只有那一千零一句,千篇一律的解釋。 OKOK……洋平高舉雙手投降。要這傢伙多說幾句證明自己的清白看來是不可能了!反正,反駁的證據由對方去傷腦筋,他才懶得管!他現在擔心的是…… 「那你要怎麼跟花道解釋?!」人家小孩都帶來了,還是黑髮黑眼,猛地一看眉宇之間跟流川還真有那麼一絲相像……這要讓花道看到了,那單純王鐵定會百分之百,無條件相信那紅髮女子的說詞的。 完美無瑕的黑眸頭一次,出現了一絲裂縫—就在他聽到那人的名字時。 唉……洋平無聲地嘆了口氣……看這傢伙的樣子,就知道他根本就還沒想到怎麼跟花道那邊交代嘛……真是!事情怎麼這麼不會分輕重緩急! 「我跟你說~今天還好,花道剛回國,時差還沒調過來,我剛才才載他回家先睡一下,他可能還沒發現……」 『鈴鈴鈴—』辦公桌上,刺耳的電話鈴聲響起,流川不耐地按下擴音鍵,高橋管家蒼老卻掩不住驚慌的嗓音便直直地傳到辦公室內三人的耳中— 『楓少爺~不好了!花道少爺甩開保鏢,現在、現在……人不見了!』 大敞的行李箱,散落一地的衣物,開著的電視,摔成碎片的遙控器……這房間另一個主人曾經駐足的證據歷歷在目,卻獨獨缺了那關鍵的人兒—這種違和感就好像兇案現場明明可見兇刀和血衣,卻偏偏少了被害者。 洋平,流川和小林三人的目光同時落在開著的液晶電視螢幕,電視上女歌手正使盡渾身解數地載歌載舞,但不久之前,同樣的一個頻道,正播放著那一場光怪陸離的記者會…… 三人的臉上,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了悟。洋平心念一轉,率先衝向地上那團看似雜亂無章的行李,大動作地又翻又找。 小林正欲上前幫忙,洋平便已神色凝重地頓住搜尋的動作,緩緩抬起頭— 「流川,」貓眼掠過諸多情緒—懊惱、擔憂、挫敗……最終,化為濃濃的不諒解,直直地射向那站在房門口,始終不發一語,也看不出表情的黑髮男子。 「花道的護照不見了。」 半個小時之後,法國境內大大小小的機場、港口,全都出現了大批警力,他們對外口徑一致,說是上級交代要查一件跨國走私的案子,所有欲出海關的人都需要經過嚴格的身分及行李盤查。 可惜,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之後,幕後的黑手依舊一無所獲—因為,他撒下天羅地網所要捕的魚兒,早在警力進駐之前,就已一身輕衣簡從地上了飛機— 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三、搭訕 Las Vegas,匯聚了世上多少一夜致富的希望,黑夜裡,那燈火通明的大型賭場,賭客們閃閃發亮、野心勃勃的雙眼,以及那從不落幕的大型歌舞表演……共同撐起了這座享盡繁華的不夜城。 即使現在已過深夜,隨便一間市區的酒吧依舊是煙霧繚繞,人聲鼎沸……有人大聲炫耀著今日的好賭運,有人則是默不作聲地喝著悶酒,想著那些離自己而去,白花花的血汗錢;而有人,則只是面帶微笑,事不關己地看著這一切…… 仙道悠輕輕晃了晃手中的威士忌,即將融化的冰塊與玻璃杯輕輕撞擊,發出輕柔地喀登聲。不可否認,他相當享受這種在嘈雜人群中獨飲的安然與自在……他這人,說來也是有些奇怪,真要瘋起來的時候比誰都瘋,想獨處的時候誰也找不到他…… 唔……看來他這次年假選擇來Las Vegas是來對了!住著豪華的酒店,白天的時候就盡情地享受飯店的設施,偶爾下去賭場小試一下手氣,到了晚上,酒店內的爵士吧如果去膩了,偶爾到市區這種一點也不精緻的當地小酒館,也是別有另一種氛圍。 他仰頭,將杯中的威士忌一飲而盡,目光卻不受控制,今晚第五次地瞟向吧台前那高大的身影。 一開始,會注意到對方,是因為對方顯眼的髮色—豔紅色的,如火焰般的髮,在燈光昏暗,煙霧瀰漫的酒館中顯得特別突兀……就好像,一片灰撲撲的岩層中,突然開出了一朵七彩斑斕的花朵那樣。 再者,是因為對方的表情。 明明長得一副人高馬大,媲美西方人水準的身高,又有一張刀鑿般線條分明的俊朗面孔,橫看豎看,這傢伙不管怎麼看都跟『可愛』這兩個形容詞差了十萬八千里有。 可偏偏,那傢伙每啜一口杯中的酒,臉就皺得跟個包子似的……而,明明都把臉揪成這樣了,他還是一口一口地把杯中的酒喝到見底,甚至還叫了第二杯……然後,再繼續重複把自己的臉化成包子的過程。 而,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有覺得一個男人皺眉扁嘴的怪模怪樣~很可愛的一天……唔~看來他的酒量退步了,僅僅兩杯威士忌下肚就出現酒醉的前兆。 身旁美艷的女伴妙語如珠,笑靨如花……他卻不知為何,一直沒辦法集中精神在與她的談話上…… 那人,用著很緩慢很緩慢地速度,把第三杯酒小口小口地喝到見底之後,又揚起手,叫了第四杯……只是這次,不但揚起手臂的高度明顯下降許多,甚至,當酒保將酒杯遞給他時,他還差點接了個空……去!不會喝還逞什麼強哩? 「Arlex?」直到女子柔細的手掌搭上了他的手臂,他才猛然驚覺,自己不知何時,竟站起了身,朝吧台的方向跨了一小步。 「你沒事吧?」女子微微顰起柳眉,面帶疑惑—即使這個表情讓她看來美得驚人,心中的某個角落卻仍是叫囂著要他去接近、探詢、挖掘……那讓他心神不寧了一整晚的罪魁禍首。 「沒事。」他咧開嘴,露出一個一如往常,融合了淡淡孩子氣與成熟男人魅力的燦爛微笑,並不意外地自女人的眼中看到傾慕。他朝吧台的方向努了努嘴— 「我看到一位老朋友,過去打個招呼,失陪了。」他朝掩不住失望表情的美艷女子舉了舉酒杯,踏著從容的步伐朝吧台邁進。 大概是因為酒精的作用,紅髮男子已從原本直挺挺的坐姿,一轉而為慵懶地半趴在吧台上—即便如此,他還是勇往直前地,像是在喝白開水一樣,繼續消耗杯中深褐色的液體。 在自己的大腦還沒意識到之前,他已經伸出手,按住了對方欲舉杯再喝的手臂。 「嘿~酒量不好就別勉強自己了。」話一出口,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像這種把妹專用的體貼搭訕用語,他幾時會用在臭男人身上了?! 「呃?嗝!」紅髮男子搖頭晃腦地,發出了一個疑惑的單音,同時打了個響亮的酒嗝。然後,緩緩地抬眼望向他…… 仙道悠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為了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的理由。 男人有一雙,很少見的,幾乎是金色的眼睛……即使小酒館的燈光昏暗,即使因酒精而罩上了淺淺的薄霧,那雙眼,仍是燦亮得不可思議—與之對視得久一點,就有種連心都要被射穿的錯覺。 薰上了酒氣的櫻唇半掀:「我……嗝!……沒喝……酒……啊~」焦距有些錯亂的金眸大張著,臉上是異常認真的神色。 反正喝醉的人都會說自己沒醉,仙道悠一點也不驚訝—因為,比起胡言亂語的對方,他還比較受不了連男人認真的模樣都覺得可愛得不得了的自己! 「好~我知道……」完全沒察覺自己異常輕柔和緩,像是在誘哄戀人那般的語調—仙道悠扣住酒杯的大掌小心地,緩緩地朝自己的方向移動。「我知道你沒喝酒……你只是喝醉了……乖~杯子給我……」 許是他安撫的嗓音起了作用,紅髮男子竟也乖乖聽話地鬆了手,任對方抽走半滿的酒杯,只是殘存的理智仍讓他疑惑地咕噥著:「我只喝茶……呀……怎麼會……喝醉……」 胡亂在桌上摸索的蜜色手掌抓到了Menu,紅髮男子急急忙忙地像是在獻寶一般將它舉高—長指在上頭滑動了好半天,才終於落在一個定點。 「我點的……明明是……『tea』……」他那時可是找了好久才終於找著了沒有酒精成分的飲料耶! 仙道悠定睛一瞧— 骨節優美的長指指著……『Long Island Iced Tea』! 敢情這傢伙真以為長島冰『茶』是茶類飲料嗎?! 他好氣又好笑地抽走紅髮男子手中的menu。 「Long Island Iced Tea只是長得像茶的調酒,本身跟茶一點關係也沒有!」這傢伙不但沒酒量,連酒單也看不懂,還敢上酒館也算是有勇氣。 「哦~」紅髮男子又開始滑稽地搖頭晃腦。「難怪我覺得頭好暈……」他半天真半嘀咕地抱怨完,像是被自己耍笨的舉動給取悅了那般,『噗嗤』一聲之後,是一連串止不住的咯咯低笑聲,中間還不時穿插著煞不住的響亮酒嗝。 男子的笑顏像一個無憂的孩子一般,乾淨、天真,看不到一點雜質……搭配上因酒精而軟化的臉部線條,微微上揚的眉梢眼角,瞇成一直線的清朗雙眸……仙道悠緩緩抬起手,摀上自己不知為何突然失控加速的心口。 這年頭的男人……都這麼……媚嗎?他怔忡地想。 像他大嫂,明明耍起狠來兇殘得跟什麼似的,偏偏有一身緞一般的皮膚,一雙神秘高傲的貓眼,把他大哥迷得團團轉,差點連他也……哦不不不!他那只是一時神智錯亂,表錯情而已! 他還以為像他大嫂那樣,又剛烈又妖媚的奇怪綜合體,這世上大概找不出第二個了,哪知,會在這種沒什麼特色的偏僻小酒館遇上這種瑰寶! 心思還陷在紅髮男子燦燦的笑容中,久久無法回神的他,卻親耳聽到自己出了聲:「你……住哪家飯店?」 四、對面不相逢 呃……他絕絕對對……沒有那種癖好喔……絕對沒有喔!他也沒有……在打什麼主意喔!他只是、只是……單純好奇、好奇而已…… 仍然半趴在桌上的紅髮男子聞言,撇過頭望了他一眼,眼尾還帶著一絲未褪去的笑意。對方神色自若,對他突兀的問題彷彿絲毫不以為忤,反倒是他自己,為了自己也說不出理由的心虛,被他這麼一瞧,竟汗濕了一雙手掌。 就在他毫無所覺地屏息以待之中,男子伸出手指,比了比天花板。 「住……樓上啊……嗝!」 這個預料之外的答案,著實讓仙道悠吃了一驚。不說別的,光看男子身上的衣物、鞋子、配件……便可大致猜出男子的經濟條件應當不錯,而,在這種觀光勝地,隨手一抓都是一大堆可投宿的賭場酒店,誰會在一間看來破舊又沒啥特色的小酒館棲身啊! 如果不是因為錢的問題……那……會是因為什麼……? 心思正運轉著的他沒察覺自己已對眼前這個幾乎稱得上是陌生人的男子傾注了太多的好奇,太多的心思。 在他猶沈浸在自己的思緒之際,紅髮男子不知何時已搖搖晃晃地扶著吧台的邊緣站起身,踏著虛浮的腳步不知要往哪裡去。酒精麻痺了他應有的平衡感,也鬆懈了他應有的穩定度,才走沒兩步,他就左腳絆到右腳,身子一晃,整個人往前栽倒— 「小心!」仙道悠一回神就看到這幕令人心驚膽戰的景象,完全不需細想,他眼明手快地探手一把撈住了對方的腰身。 與他一般高的男子幾乎是癱軟地掛在他肩上,全靠他扣住他腰身的手臂做為支撐。淡淡的酒氣混著像是破曉的草原那般清新的氣味籠上他的感官,讓他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呵呵……對不……起……嘻嘻……」輕軟而有點口齒不清的嘻笑聲自他的肩頭飄出—而,即使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他也能夠毫無困難地想像出一張帶點傻氣的單純笑顏。 在那一瞬間,他聽見惡魔在他耳邊低語。 「你……要不今晚住我那兒吧!」這話出口之後,彷彿想要遮掩什麼似的,他急急忙忙地又補充道:「你醉成這樣,需要個人照顧你,我住的酒店離這不遠,很近的。」 原本埋在他肩頭的頭顱緩緩抬起,露出一種好像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卻又抓不真切的表情,然後,微微皺起眉。 「不…用……我的房間……就在樓上……」他再度伸出不穩的食指,比了比天花板。 「可是你沒辦法走上去吧。」仙道悠很快地接話,同時,鬆了固定對方腰身的力道—果然,高大的身軀立刻像灘爛泥似地軟倒。 「看~」有力的手臂很快地又接住了對方,只是,他摟回對方的方式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佔有欲—連他自己也沒察覺。「你根本連站都站不穩,怎麼回房間。」 完了完了!他真的病入膏肓了!他現在所做的舉動完完全全就只有四個字『誘拐哄騙』可以形容。為了說服對方,連這種顛倒是非黑白,毫無邏輯性的話他都可以這麼面不改色地說出口,他真的沒救了! 如果紅髮男子此刻還存有一絲一毫的理智,就會發現對方的說詞根本漏洞百出—小酒館樓上的房間明明比較近,如果他沒辦法回自己房間,那為什麼又可以跟著對方回酒店?!兩下比較起來,根本就沒有比較方便或是省事!前提是……如果他還有一絲理智的話。 「去我那兒吧,我會照顧你。」男人平穩的語氣,安撫的嗓音,讓他感到久違的安心,男人的黑髮黑眼更帶給他揮之不去的親切感……儘管有些什麼在理智的深層閃爍著警告,他仍是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仙道悠笑了—這次的笑容,褪去了一些孩子氣,多了些純雄性的成就感。 「走吧。」他半拖半摟著對方,走出了煙霧瀰漫的小酒館。越夜越熱鬧的小酒吧,沒人會在意少了兩個客人。 嗚嗚嗚……他仙道悠真的淪落了!竟然有一天會淪落到出手拐一個男人上床的地步!天啊地啊……他要去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跪著懺悔…… 心裡面有一個正常的他正在哭天搶地,捶胸頓足;但,另一方面,現實中的他卻還是毫不猶豫地抬高了手臂,攔了輛計程車,心滿意足地挾著今晚的獵物揚長而去。 寬大的辦公桌上,各式各樣的刷卡帳單滿滿地擺了一桌,上頭寫著稀奇古怪的各國文字:德文、西班牙文、俄文……刷卡的品項則是琳琅滿目,小至一個百貨公司的甜甜圈,大至一筆上百萬美金,捐給某個不知名孤兒院的捐款……每一張帳單,都象徵了信用卡主人曾經走過的足跡……看起來明明那麼清晰,那麼觸手可及……可—他卻找不著他…… 過長瀏海後的黑眸一片闃暗,恰似他滿臉揮之不去的陰霾。 半個月,兩個星期,十四天,三百多個小時……他幾乎動用了所有的人力物力在尋找那來不及聽他解釋便擅自選擇退出的男人,可……一無所獲。 一個人出門在外,不管怎麼說,吃跟睡總算是最基本的需求吧,而,流川集團在世界各地的餐館和旅館飯店酒店早早便接到緊急命令,要他們特別注意上門投宿用餐的旅客,如果有發現疑似那男人的身影,立刻回報。 這麼雷厲風行,這麼直接的命令都已經被下達了,他原本信心滿滿,用不著三天,他便可以找回那缺乏勇氣面對真相的白痴—沒想到,這回料錯的是他。 一個人,竟然可以就像蒸氣一樣,就這麼憑空消失了……世界各地的相關企業全都表示沒看過總裁所要找的人,可,偏偏,一張張的帳單就像在嘲笑他們的自以為無所不能般,規律地寄到他手中。 德國、西班牙、俄羅斯……這些國家的主要城市完全不乏他所擁有的產業,他所布下的人力;消費的地點也證實了白痴並沒有特意避開大城市……那麼,就是對方突然開竅了,巧妙地閃過所有跟流川集團有關係的產業,不讓自己的行蹤被任何人發現……有可能嗎……?他的白痴……幾時這麼精明、這麼狡黠,這麼……決絕。 白癡明明知道,他手中的信用卡是他的附卡,他刷了什麼,他全都一覽無遺,他卻仍是毫不避諱地大刷特刷……一開始,他還竊喜著,以為是對方的疏忽……但現在,他赫然發覺,這~其實是一種挑釁……他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就算他知道他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他還是找不到他。 咫尺也天涯……對面不相逢……長指拈起了離自己最近的一張紙片,上頭的日期是昨天,文字用英文寫就,地點是美國加州。 「通知在美國的工作人員了嗎?」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巧妙地掩飾了他心中的焦慮、挫敗、慌亂…… 他所受的教育從沒教過他該如何表達心中的無助,他甚至無法分辨心裡那股踏不著地的不真實感就稱作『無助』……他只能無意識地,用著他習慣的姿態,用著令他自己安心的語調,武裝著那朝他撲天蓋地而來的惶然— 萬一他真的找不著他,萬一白痴真的再不願給他解釋的機會,甚至連再見他一面也不願意……萬一…萬一…… 純然森冷的黑眸盯著手中的紙片,眼底卻是空空蕩蕩,一點焦距也無……將上司失神煩躁的表情全都看在眼裡的小林,臉上閃過一絲了然,卻是什麼評論也沒說,只靜靜地推了推無框眼鏡,恭謹地答道:「是的。已經請所有在美國的主管及員工們嚴陣以待。」 流川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嗓音低得宛如在自言自語:「連你也……不相信我……」 若不是那雙黑眼中的痛苦太尖銳,小林真會再一次被那毫無表情的精美臉孔所騙,以為對方真如他外表所展現出來的那樣無動於衷。 唉……前總裁的菁英教育真的是大成功啊……把孩子教成這種連痛徹心扉的時候都眼也不眨眉也不皺的,真的是……違反人類的與生俱來的情緒表現啊。 忍不住地,他想出言安慰:「楓少爺……」 突來的手機鈴聲卻打斷了他— 小林瞄了一眼手機屏慕上看來像是國際電話的號碼,掀蓋接聽:「喂—」 鏡片後的黑眸驀地瞪大。 「找到……」他連嗓音都是抖的。「花道少爺了?!!」 五、風暴 當飯店的接待人員通知他總裁一行人已經抵達的時候,饒是已經在商場上見過不少大風大浪,早已練就一身喜怒不形於顏色本事的他—現職流川集團Las Vegas Grand Hotel總經理—也不禁流露出一絲驚訝。 這麼快?!他昨晚撥的國際電話,今早總裁就到了—莫非是搭私人飛機連夜趕來的?! 心中的萬千推論明快地打住—他可沒有多餘的時間或心思再來猜測這猜測那的,頂頭上司都大駕光臨了,他必須得嚴陣以待。 「快叫飯店內的一級主管跟我一起到門口迎接,另外,確定總裁等會兒預計要行經的路線都已經以清掃的名義淨空,懂了嗎?」他簡潔流暢地下了一連串指令,然後,在下屬銜命而去之後,他亦在穿衣鏡前整了整西裝,準備下樓恭迎那從來只聞其名,不曾見其真面目的,流川集團的首位者。 Las Vegas四季分明,現在的時序正值春末夏初,白晝的氣溫高得不像話,偶爾吹來一陣風,亦只是是乾燥焚燒的空氣,完全無益於消暑。 Darren微微瞇起眼,因著突來的一陣狂風捲起了黃沙,四周短暫地變得霧濛濛的,只隱約看到幾個黑影正緩緩地朝他的方向移動……等到風息沙偃了之後,他才終於看清楚,那一行人的真貌— 只見七八名在大熱天裡仍然身著黑衣黑褲黑墨鏡的高大男子,以著穩健的步伐行走著,時不時就會四下轉動頭顱注意四週的動靜—看來是保鏢的人物。以他看來,這群人的裝束在這種沙漠氣候裡簡直是一種慢性自殺的舉動—不是中暑,就是以流汗流到脫水收場,不過至少目前為止,他們每個人倒還是氣定神閒,好像連一滴汗也不曾流過似的。 而黑衣保鏢們所圍繞的小圈圈中有兩名男子,一個有著一張娃娃臉,戴著無框眼鏡,看來斯文而秀氣,唯有那雙眼透露出來的深沈與冰冷洩漏了他真實的性格……而,另一個— Darren再次微微瞇起眼,只是,這次不再是因為風沙,而是人本能地,在看到太過耀眼的人事物時,會做出的一種反應。 娃娃臉男子的左前方,是一位高大的黑髮男人,即使以西方人的眼光來看,他的身高與身形依然相當傲人;過長的瀏海與微微垂下的長睫完全遮掩住他的眼眸,不過,從絲毫沒有笑紋的唇角以及繃緊的唇線來判斷,這人的性格,大概也只有『冷硬』兩個字能形容。他走路的方式很優雅,甚至有些緩慢,像一隻在草原中散步的豹子,可又挾帶著無與倫比的氣勢,甚至比他身邊那群可能身藏一堆致命武器的保鏢還要有氣勢—彷彿在告訴瞻仰他的眾人,他不需要那些武器,光靠他這個人,光靠他的眼神,他動一動嘴,就有能耐可以致你於死地。 Darren微微揚起唇角。多麼年輕的主事者—以他的標準來看,這年輕人當他兒子大概都綽綽有餘—卻是那麼不容小覷!不論是那氣勢,還是那高傲的姿態。都足以與前總裁一較高下啊!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懷著一種心悅誠服的心情,當對方一群人站定在他眼前時,他緩緩地,畢恭畢敬地鞠了個躬。 「Grand Hotel全體員工恭迎總裁!」蒼老而有力的嗓音盤旋在颳起的風中。他身後一排高階主管立刻有樣學樣地跟著深深一鞠躬。 「Grand Hotel全體員工恭迎總裁!」 整齊一致的迎賓詞於他而言完全無意義,倒是如此一來,瀏海後的黑眸很快地就鎖定了他要借重的人—黑髮男子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可以說帶著一絲急切地對著Darren開口: 「我要的人呢?」 偌大的中央監控室,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板,左右兩台大型的電腦運算器,上百台監視螢幕,儀器上燈號閃爍不定,數十名工作人員十指在鍵盤上快速地舞動,還得不時抬頭巡視自己負責的監視螢幕。此刻,除了敲動鍵盤的輕柔滴答聲,儀器偶爾發出的嗶嗶聲響之外,這兒,幾乎是一片靜默— 就在西裝革履的一行人進駐之後。 連平日皮鞋踩過大理石地板會發出的,獨有的『啾啾』聲,今日也都彷彿變魔術般地消失了—每個人走起路來腳步說有多輕巧就有多輕巧的,頗有草上飛或水上飄的架勢。 而且……其中一名工程師搓了搓手臂,忍俊不住地打了個噴嚏……明明空調都設定在一樣的溫度,不知為何,今天就是感到特別的冷— 不知跟那坐在主位的黑髮男子冰晶一般的眼眸有沒有關係。 Darren做了一個手勢,工作人員立刻會意地在儀器上按了幾個按鈕—中央最大的監視螢幕立刻被切換,播放著選定好的監視器畫面。 「報告總裁,這是昨晚門口監視器所拍到的畫面。」Darren在旁盡責地做著解釋。螢幕上,富麗堂皇的大門口萬頭鑽動,觀光客、賭客進進出出……若不細看,根本不會注意到畫面右下角,那不起眼的兩個身影…… 可,他注意到了。 黑眸瞇起,Darren也正在此時,按下了手中的遙控器— 畫面被定格,右下角的部分被放大,慢速播放。只見兩名幾乎一樣高大的男子,肩併著肩行走著……或者,正確地說來,應該是其中一人低垂著頭,似乎將全身重量都放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靠著另一人扣住他腰間手臂的攙扶才勉強移動腳步。 而,即使灰階的監視器螢幕對於色彩的顯現實在有些蹇腳,但~那身形、那背影,那偏淺的髮色……他豈有認不出的道理! 黑眸裡的溫度瞬間下探十幾度—他死冷地瞪著那不知名的男人擱在他的所有物腰間上的手,肅殺地像是想用眼神在上頭燒出兩個洞。 畫面繼續進行著,螢幕中的兩名男子繼續以著零距離的姿態行走著,一直到進了電梯—在電梯門闔上的前一刻,男子親暱地將唇貼上那低垂著的耳廓,不知在低語什麼……而~無力垂下的頭顱聞言緩緩抬起,懵懵懂懂,焦距混亂地衝著對方露出一個燦笑。 正對著監視器的蜜色臉孔上,有著他熟悉的,微微瞇起的金色眼眸,高挺的鼻梁,適合微笑的唇瓣……卻有著向來只有他能獨享的,難得一見的嫵媚風情—盡展於這嫣然一笑中。 原本置於身側的手掌緩緩握緊,緊到指節都微微泛白,他聽見自己平板的嗓音繚繞在突然間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到的監控室: 「白……花道少爺住哪間房?」太陽穴在鼓動,全身的血液在奔騰,他已經蓄勢待發,準備要逮回那隻逃家的野獸。 高階主管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Darren沈穩地回道:「報告總裁,花道少爺……沒在我們這兒投宿……」聞此言更加冷沈的黑眸硬生生地讓室內溫度又下降了好幾十度—連八風吹不動,幾乎要成精的Darren也不由自主地偷偷順了口氣,才敢在那下著暴雪的黑眼注視下續道: 「事實上,花道少爺他……是去了他身邊那男人的房間……」話一說完,連同他自己在內的所有員工莫不屏氣凝神,準備迎接頂頭上司的獅子吼—奇怪的是,等了半天,預期中的怒吼並沒有降臨,那雙玻璃彈珠般的黑眸還是一樣無波無緒地凝視著他,只是~誰也沒發現,會議桌下,握起的白皙手掌青筋畢露。 頎長的身軀緩緩地自真皮座椅中站起,那股自黑髮男子身上隱隱散發的強悍氣勢,連Darren都不由自主地被逼退一小步。 「房間號碼?」沒有抑揚頓挫的嗓音說著像是命令的問句。 呃……這…… 儘管對方的氣場令他由衷地感到膽寒—但身為這家飯店的管理者,有些原則還是不能被撼動的。 「總裁……基本上……呃……我們~是不能把客人的房間號碼……嗯……」原本理直氣壯的諫言在那黑死視線的注視之下越說越小聲,越說越小聲……悅耳的男中音便在此時拯救了他的進退維谷— 「Darren經理放心,」娃娃臉的東方男子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在現下快結成冰的監控室中看來更顯得溫暖不已。「我們~自然不會透露我們的身份,而且……」揚起的唇角摻了一些嗜血的興奮。「我們會速戰速決。」 Darren簡直快要老淚縱橫了—為什麼要讓他在臨退休之前遇到這種令他晚節不保的事呢?!如果他選擇正義的一方,那可能他的飯碗明天就不保;可,要是他聽從惡魔的低語,那可能明天他這家飯店就要從此在Las Vegas換來一堆罵名了,甚至吃上官司都免不了…… 「Darren經理,」娃娃臉男子又出聲喚他,只是—這次的嗓音多了一絲冷酷。「難道~你不相信總裁和我們的辦事能力嗎?我可以保證,絕對不會波及到這家飯店,也不會威脅到你的職位,這樣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一高一矮的身影,一高壓一懷柔,可同樣氣勢懾人,同樣令人反駁不能。Darren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猶自做困獸之鬥— 「可是總裁、小林先生……房間的磁卡真的不能……」 『喀喀』兩聲脆響打斷了他的話—Darren瞪大眼,看著他的頂頭上司俐落地自其中一名保鏢腰間抽出裝了消音器的手槍,拉開了保險拴。 這是什麼意…… 薄薄的紅唇一張一闔— 「不用磁卡,」準備狩獵的豹子露出森森獠牙,和槍身的金屬冷光正好互相輝映。「給我房間號碼,其他的~我來負責!」 他看著那正對著他的,深不見底的黑色槍口,下一秒,他可憐的心臟終於如他所願,一個失控亂跳,讓他眼前一黑,『咚』地一聲,成功地昏了過去。 這些年輕人的事,他不管啦!! 六、凶獸 向來好眠的他不知為何,因著某種刺在頸背上,又寒又凍的感覺而緩緩轉醒…… 是空調溫度太低了吧……他模模糊糊地翻了個身,正欲再睡下,那種末稍神經被攫住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清晰……就好像……有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黑眸猛地彈開— 而,不張眼還好,這一看,不但讓他整個人像條彈簧一般猛地自床上坐起,也差點沒讓他三魂去了七魄。 華美的頂級VIP套房內,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多出了五個人影—一身黑衣,如影子一樣沈默佇立著的,五個人。 不受控制地,他對上了一雙像下著暴雪一般冰冷,又像狂燃的烈焰一般憤怒的眼眸—只消一眼,他便確認了方才那讓他輾轉反側的,針刺感的來源。 只是,這些人到底怎麼進來的?!難道這國家沒法治了不成?! 一思及此,仙道悠劍眉一攏—私人臥房被人入侵的不悅讓他不懼那為首黑髮男人渾身張狂的氣勢,質問衝口而出:「喂~你們……」 「唔……」睡意濃重的哼吟自他身邊隆起的絲被中飄出,連帶地中斷了他的話—仙道悠極為自然地轉頭探看,沒發現那盯著他的,瞬間緊縮,染上濃濁殺意的黑色瞳孔。 絲被下的物事動了動,然後,一顆紅色的頭顱自絲被下露了出來,接著是線條優美的頸子,光裸的寬肩,蜜色的手臂……紅髮男子雙眼緊閉,眉頭微皺,看得出尚未清醒,他翻了個身,背向仙道悠~ 仙道悠下意識地探出手臂,要幫對方拉好被子,耳邊卻傳來『喀喀』兩聲,然後,是抵住太陽穴的冰冷堅硬觸感。 心中暗叫不妙的他定住所有動作,僅眼珠子緩緩地瞟向那冰冷觸感的來源—一把泛著金屬光澤,通體墨黑的滅音手槍,正不偏不倚地抵著他額際;而,持槍的人,便是那有著一張俊美臉孔,無波表情,卻有著一雙臨近逢魔狂亂黑眸的黑髮男子。 饒是仙道悠心裡幹聲滿到頭頂,饒是他再怎麼滿身傲骨,此刻也不禁冷汗涔涔,乖乖地高舉雙手做出投降狀—廢話!對方只要動動食指,他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機會一命歸西,剩下百分之一的機會是變成植物人,在這種情況之下,只有蠢蛋才會拿命去逞一時的口舌之能。 一直沈默著黑髮男子開口了—他的嗓音就如同他的表情一樣,平板得聽不出人類應有的情緒: 「除了我之外,」極寒的黑眸掃過仙道悠裸裎的上半身,再望向紅髮男子光裸的臂膀—眸中嗜血的紅光大熾。「碰他的人,都得死。」 名為嫉妒的凶獸出了籠,非得將入侵者撕成碎片才感饜足。 戰戰兢兢的眼眸順著對方的視線來回了幾遍,瞬間便明白了對方誤解了什麼— 「等一……」他可不想因為莫須有的罪名而白白地送掉了自己這條極為珍貴的小命。 「慢著,總裁。」搶先他一步出聲的是原本一直垂手站在一旁的娃娃臉男子—只見他一個箭步上前,不輕不重地按在那把隨實有可能擊發的手槍上。 儘管眼珠所能轉動的範圍有限,仙道悠還是盡其所能地用最水汪汪,最充滿感謝的眼神望著對方。 這個世界還是充滿溫情的……他不無感動地想,倒忘了對方也是用不正當手段闖進他房間的不法之徒之一。 只見那有著和緩男中音的娃娃臉男子無視仙道悠一臉感激涕零的表情,不疾不徐地道:「總裁,讓小林來吧,您的手不能弄髒。」 聞此言,仙道悠差點沒嘔血三升來表達自己的震驚和不滿。 這世界只剩下他一個正常人不成!怎麼這夥人好像把闖空門和打爆別人的腦袋看得那麼習以為常,語調平常得就像在討論今天晚餐要吃什麼一樣!還當仁不讓咧! 『喀—喀—』黑髮男子眼也不眨地忽略小林護主的舉動,拇指以著一定的速度移動,滅音左輪手槍發出金屬機件相互摩擦的輕柔聲響,在仙道悠耳中聽來就宛如死神的倒數計時。 「喂……」冷汗滑下額角,滑下背脊,他仍強壓下恐懼猶做困獸之鬥。 時間彷彿在這一瞬間凝結—凝結在黑髮男子手中的槍和他頰旁的汗珠之間,直到…… 「嗚……」悶悶的,極細微卻隱含著巨大痛苦的呻吟自他們身側傳來。仙道悠與黑髮男子同時轉過頭— 只見紅髮男子不知何時蜷起了身子,捧著頭,發出細細的嗚咽……劍眉緊皺,櫻唇失了血色,整個人看來嚇人得蒼白。 仙道悠只覺得額際壓力一鬆,眼前一花—黑髮男子已經飛身至紅髮男子身側,不顧自己一身筆挺的昂貴西裝,單膝跪在床旁探看對方的情形。 不算淡的酒氣撲鼻,連帶地讓他想起監視器畫面裡對方連站都站不穩的模樣—黑眸瞇起,冷冽的視線掃向那驚魂甫定的高大半裸男子。 「是你讓他喝酒?」如果是,那就更該死。 少了生死交關的威脅,仙道悠正在感激涕零地安撫自己失序的心跳,享受完整的腦袋放在頸子上的幸福感覺,突聞對方的質疑,滿腔的委屈、怒氣、窩囊一同湧上,他連珠砲似地為自己辯駁: 「當然~不是啦!是這傢伙自己把Long Island Iced Tea當茶猛灌,醉到連站都站不穩,後來還吐了自己一身,我幫他把髒衣服換掉,就這樣而已!我跟他什麼事都沒發生!」他斬釘截鐵地下了這個結論—小心翼翼地不讓自己的語氣流露出一絲可惜的氣味。 誰知道眼前這個喜怒無常的撒旦還會找什麼名目來整死自己!打死他也不可能承認自己曾有過的一時動心! 嘖!雖然說極品難求,但是自己的小命更寶貴,兩相衡量之下,他完全不懷疑自己應該選擇哪樣。 聽聞他的解釋,黑髮男子冰鑿般的臉孔似乎有線條放緩的趨勢—他探出手臂,以著不可思議的小心輕柔將紅髮男子打橫著抱起,同時動作迅速地扯過床單將那裸露的蜜色上身包裹得密密實實。 許是他身上熟悉的氣味,讓紅髮男子雖稍被驚動,卻仍未完全清醒—甚至,紅色的頭顱無意識地更往流川的懷裡鑽。 「頭……好痛……痛……楓……」悶悶的呻吟帶著一絲抑不住的哭音自他懷裡透出,他甚至可以感覺襯衫前襟傳來的淡淡濕意。 低垂的黑眸深深地注視懷中的人兒,掩蓋其上的長睫巧妙地擋去了主人眸中的思緒,只有坐在床上的仙道悠,以他的角度清楚地望見了那雙褪去寒冰,滿滿蘊含著心疼心憐無奈……柔情似水的眼光。 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仙道悠似懂非懂地想……這種愛到好像連心都要剜出來給對方的執著,其背後強大的動力究竟為何? 這個世界上,每分每秒無時無刻,都有人奮不顧身、義無反顧地往名為『愛情』的漩渦裡跳,可,真正能明白說出原因的人,大概少之又少吧。 在他猶兀自沈思之際,黑髮男子已經抱著懷中的人兒旋過身,邁開腳步往門口走……跨開的步伐依舊是輕緩且平穩的,看得出他盡力將震動減到最低的用心。 然而,紅髮男子掩不住痛苦的囈語則是自始至終沒有斷過……時而嘆息,時而呼痛,時而喃喃地喚著那唯一的一個名字……堅定邁出的步伐不受影響,仍以著一定的速度行走著……就在黑髮男子即將抵達門口之際,他懷中的人兒突然不安地震動了一下,無意識地揪緊了他的西裝外套— 「孩子……楓……孩子……」 裹在床單下的身軀微微地顫抖,那細微的震動傳達到他抱著對方的手臂,連帶地,扯動了他的心。 流川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這白痴……如果真這麼在意,為什麼不會先來找他商量呢?就算怒氣沖沖地跑來質問他都好呀!偏偏一遇到這種事,平常直來直往的野猴子就自動變身成一隻逃避現實的鴕鳥,而他~永遠都是這傢伙第一時間選擇放棄的那個…… 他和他,到底是害怕到不敢知道真相的他比較傻,還是一直被捨棄卻仍然沒辦法不愛對方的自己比較傻呢? 黑眸隱隱掠過一絲苦澀,出口的嗓音仍是無波: 「小林。」他頭也不回地對著那走上前等候他差遣的娃娃臉男子令道:「要法院快點開庭。」 這陣子讓他寢食難安的罪魁禍首已經被抓回他身邊,他的下個目標,就是一舉解決這件『生子疑雲』,而且—越快越好!免得夜長夢多,野猴子又要給他上演逃家記。 「是。」小林肯定且恭敬地應答,並始終保持著半垂著頸子的姿勢,直到黑髮男子一行人走出房間,他才抬起頭,轉向床上那一臉仍如在夢中的高大男子。 他微笑,燦爛真誠得彷彿方才那些亂七八糟,下三濫的手段全都不曾發生過那般。 「抱歉打擾您,先生。」他有禮地朝對方行了個九十度鞠躬。「為了補償您的精神損失,您這些天在Grand Hotel的消費,將由我們全數支付,請放心享受飯店設施。」 對方態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仙道悠完全反應不過來,只能眼睜睜看著那娃娃臉男子掛著溫和的笑,深深地再朝他一鞠躬之後,踩著優雅的步伐,離開了『他的』房間。 他看著對方輕巧地『帶上』門,門扇卻仍是半掩—而,原本是門把的位置,如今卻是空空蕩蕩,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彈孔。 仙道悠眼前一黑,差點沒難看地昏過去。 他有預感……要是他昨晚真的跟那紅頭髮的傢伙『怎麼樣』的話,今天那些彈孔,可能就會同時落在他身上了…… 不行!他一定要立刻、馬上、趕快退房,離開這可怕的,沒有法治的地方!! 七、開庭 法國 ? 巴黎 高等法院 今日,巴黎高等法院附近的氣氛顯然地不同於以往—不但四處可見巡邏的駐衛警,媒體SNG車的數量也是有史以來最為可觀的一次,經過的路人紛紛回頭觀望,竊竊討論著今天不知又有什麼政商名流要到法院來備詢,才會有此等浩大的陣仗。 而,法院內— 尚未開庭,法庭內卻早已黑壓壓地坐滿了一群人,在一個這麼多人聚集的場合,卻只聽得到眾人刻意壓低嗓音的窸窣低語聲,著實是件令人通體不舒服的事,更替原先就已十足緊繃的氣氛憑添了一抹詭譎。 只見在場大多數的人除了彼此私下咬耳朵之外,更時不時地就把目光轉到坐在最後排長椅上,一高一矮的兩名男子身上— 較為高大的男子上身著一件絲質深藍色襯衫,外罩一件簡單的黑色西裝外套,髮型是針山似的沖天頭,臉上掛著一抹人畜無害的溫和微笑—但,即使他的表情看來沒什麼殺傷力,那自他周身輻射出來的強大氣場和渾然天成的,屬於領導者的氣勢,還是讓眾家記者只敢遠遠地對他指指點點,竟無人敢上前攀談。 如果說,高大的男子是予人只可遠觀的距離感的話,那麼,他身邊那位,黑色短袖毛衣黑色休閒長褲黑色皮鞋,一身黑的較矮男子,一臉的肅殺之氣比他全身凜黑的打扮更讓人退避三舍—足以嚇哭大多數五歲以下的小朋友,讓二十歲以上的成年人不由自主的冷汗涔涔。 「放鬆點,小貓……」身側那細瘦的肩膀其緊繃的程度,連仙道都快看不下去。他俯下頭,在對方耳畔低語:「不知情的記者可能還以為被告是你。」 陰霾滿布的貓眼冷冷地斜睨他一眼,抿緊的唇線依然一絲笑意也無—對他這種連耍狠的時候都不忘掛著淡笑的人來說,此刻的表情真是千金難求。 現在要他怎麼笑得出來?!當然他心裡的某個角落是信任流川的話,但是,對方擁有的證據實在太過完備,他完全想不出,流川能用什麼說詞駁倒對方—總不可能在法官面前一味否認就能順利過關吧。 而~萬一敗訴,萬一那孩子真的冠了流川的姓……那女人和流川的關係,就再也撇不開了……花道他……決計不可能讓自己容身於這樣錯綜複雜的關係之中的! 他一樣會像前些日子一樣,選擇離開……只不過,這次~將會多帶走一樣東西—屈辱! 貓眼益顯深沈,擱在身側的拳緩緩捏緊…… 要是……流川真的讓花道承受了這些……他發誓~他絕絕對對不會饒過流川和那女人!就算用盡他這一生,他也絕對要讓他們嚐到花道所受的,十倍以上的痛苦。 溫熱寬大的掌自上而下,輕緩地覆住他死命攢緊的拳……狠絕流竄的貓眼對上了蘊滿包容與安撫的溫潤黑眸……前者怔了怔,赤紅的眼眸中,裡頭的腥風血雨緩緩散去,原先周身盈滿的戾氣亦然。 和緩的男中音不管在何時聽來,都帶有能讓他心情平靜的神奇魔力— 「櫻木會出席嗎?」 洋平緩緩地搖了搖頭,眉間打了幾個摺。「不知道,打電話問他,他也只說他知道了。」 被流川『據說』以『非常』手段自美國帶回來之後,那傢伙雖然表面上和從前一樣,每天工作完乖乖回家,絕口不再提自己當初離開的原因,但,那雙變得消沈、變得黯淡,變得無精打采的金色眼睛騙不了人—騙不了他,自然也騙不過流川。 流川自那天之後幾乎每隔幾天就飛國外開會、談生意,就連今天,也是從國外趕回來開庭。流川雖未明言,他卻隱隱察覺得到……這大概是那唯我獨尊的傢伙為花道所能做的,最大的讓步—雖然逃避不能解決問題,但如果見了面對整件事情還是沒啥助益的話,與其兩個人僵在那裡倒不如分開冷靜一段時間。 真是棘手啊……冷凝的的貓眼越過交頭接耳的記者群,遠眺那隔著一段距離,看來更顯得莊嚴肅穆,不可撼動的法官席,梗在心頭的,那沈甸甸的壓迫感,揮之不去…… 開庭前五分鐘,一名高大的黑髮男子走了進來,戴著看來土氣的黑框眼鏡和一副大口罩,身上穿著的黑色西裝剪裁已經有些過時,甚至不難看出洗得泛白的痕跡;他的頸上吊著象徵採訪記者身份的掛牌,肩上揹著一個看來沈重的肩背包,懷中抱著一台筆記型電腦。雖然口罩遮掩了他的表情,但他那左右張望,手腳不知往哪擺的無措舉動卻完全將他此時的心理活動呈現得十成十,許多離他較近的媒體記者都不由得向他多投去了幾眼,心想著這是哪裡來的菜鳥記者。 「伊恩、伊恩……這裡、這裡!喂!」 人群中傳來小小聲的叫喚,甫進法庭的高大男子卻還是茫然地四下環顧。 「伊~恩~!」 不知打哪橫著伸出一隻健壯有力的手臂,扯住了那抹不知要飄到哪去的遊魂,同時,以著難以想像的蠻力,一把將他扯到自己身邊。 戴著金邊眼鏡,一臉精明幹練的褐眼男子臉色不善地抱著胸,看著那因為拉力過大加上一時不察而整個人撲倒在長椅上,滿身狼狽的黑髮男人。 「你~在~搞~什~麼?!都快要開庭了才來!如果不是我提早來佔了這個好位置,我看你等一下連法官說什麼都聽不清楚!這麼重大的事件你竟然搞這種飛機……你那口罩是怎麼回事?!」 比聲更快的手臂探出—巴頓下意識地,就要扯掉那怎麼看怎麼礙眼的大口罩,卻被另一隻出其迅捷的手臂硬生生擋了下來。 厚重起霧鏡片之後的眼眸對上透出狐疑的褐眸,前者幾不可見地亂轉了轉。 「我、我……得了重感冒……咳咳咳……我怕會傳染給別人……所以……」伊恩壓著口罩,掏心掏肺地就是一陣狂咳,咳得四周的記者們紛紛移位,咳得巴頓自討沒趣地收回手。 「真是不中用,昨天不是還好好的嗎?」巴頓忍不住又咕噥了幾句,對這個新人的脫線實在有股濃濃的無力感。 唉……為什麼這種千載難逢的超級大新聞,上頭偏偏指示要他們兩個搭檔來報導啊?!這傢伙明明只會扯他後腿! 算了!就要開庭了,再自怨自艾也沒用。 法庭最前方的門緩緩開啟,身著法袍的法官與書記官魚貫走出;幾乎與此同時,法庭左後方原本關閉的特殊通道亦在此時被人推開,巴頓雙眼放光— 燦爛的正午陽光由敞開的門扇照進法庭,不過只有一瞬間—很快地,黑壓壓的陰影便徹底遮掩了光線……數十個一身黑衣黑墨鏡的彪形大漢,簇擁著一名有著一張引人遐想的俊美臉孔,卻渾身散發著令人退避三舍冷冽氣息的東方男子,還有他身邊,提著手提包,戴著無框眼鏡的娃娃臉男子。 記者席中的嗡嗡低語越來越頻繁,許多人甚至難逃職業病地揚高了手臂想要拍照,然後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由於法庭內禁止各種攝錄器材進入,他們的相機全都被集中在法警那兒而訕訕地垂下手。 就在記者們仍身陷在直擊話題人物而興奮得無法自拔之際,右後方的通道也在此時緩緩開啟—映入眾人眼簾的先是一抹紅,幾乎要與室外的陽光一樣灼人的紅~ 蓄著紅色長捲髮的高挑女子似乎想配合今日莊重的場合而穿了一襲素黑色的連身洋裝,卻不意反將她豔紅的髮襯得更為張狂。而,她的右手牽著……一個戴著棒球帽,帽沿壓得極低的小小人兒。 記者們面面相覷,對於女子竟然毫不避諱地把孩子帶來這種場合都感到有些驚訝。 兩造人馬隔著中央坐得滿滿的旁聽席遠遠地打了個照面,難以言喻的氣氛在他們之間流竄,不過,不論是黑髮男子或是紅髮女子,似乎都沒有多說什麼的打算,兩人一左一右,各自走向屬於他們的位置。 巴頓『唰』地抽出他的筆記本,拿出他的速記筆,整個人彷彿都籠罩在一團火焰之中,進入完全的備戰狀態;而他身邊的黑髮菜鳥,則是溫吞地拉開肩背包的拉鍊,翻找了好半晌才終於找著一本筆記簿,一支筆;垂下的長睫與厚重的鏡片一起,遮掩了他眸中的思緒,唯有那隻擱在身側的手臂,不知為何,隱隱抖顫了起來…… 八、真相 本不算狹小的法庭,卻因一次湧入太多觀眾而一下子變得擁擠了起來,空調即使努力地吹送,但在正午時分太陽正熾的時候,室內的溫度實在不能算宜人。不過,儘管如此,此時此刻,女方的辯護律師仍然秉持著敬業精神,滔滔不絕、慷慨激昂地陳述著—周遭的觀眾亦莫不摒除悶熱與雜念,聚精會神,振筆疾書……旁聽席中只聞筆尖在紙張上移動的沙沙聲。 「……所以說,請法官大人看一下我方才所呈上去的資料……醫院的DNA檢驗報告的確證實了安得魯與流川先生的親子關係,這點是無庸置疑的。而~我的當事人在的確在幾年前與當時還是籃球選手的流川先生有過一夜的露水姻緣,孩子就是那時懷上的,如果法官大人希望的話,我的當事人甚至可以詳盡地提供流川先生的身體特徵以供證明。」 記者們輕輕地倒抽一口氣,執著筆的手微微發顫—是因為興奮。 流川集團的下一任繼承人……天哪!他們幾乎都可以在那垂著頭的小男孩身後看到鍍金的光環了! 伊恩的手一滑,手中的筆差點飛了出去,幸得他再次反應靈敏地把它撈了回來,也幸好巴頓此刻全心全意都集中在律師的話語中,沒空數落他。 洋平暗暗咬牙,拳頭又不自覺地攢得更緊;仙道微微簇起眉,唇畔悠然的微笑斂去。 位居最高位,不苟言笑的白眉法官轉向另一側始終目視前方,連一眼也吝於施捨給對方辯護律師的黑髮男子,開口問道: 「流川先生,關於方才對方辯護律師所言,您與這位女士曾經的私密關係,您是否有什麼要辯駁的?」 小林動了動唇,似乎正要以辯護律師的身份代答,卻被流川揚起的手掌所制止。 紅唇一開一闔,嗓音沒有情緒起伏:「我不否認。」 旁聽席起了一陣騷動,卻因接收到法官威嚇性的瞪視而復又平息。 伊恩埋首修改著他的連番錯字,水戶洋平眉間的褶痕幾乎可以夾死上百隻螞蟻。 法官沈吟了會兒,戴上老花眼鏡閱讀了會兒手中的DNA鑑定報告資料之後,才又抬起頭來,開口道:「所以,流川先生,您接納這孩子是您的骨肉嗎?」 這次小林甚至還來不及反應,平板的嗓音就已經響起:「孩子不是我的。」 法官花白的眉皺起。 「那麼,恐怕您得為這句反駁,提供更強而有力的證據,流川先生。」他揚揚手中的文件。「以目前現有的證據看來,我恐怕得將小孩判為您的親生骨肉。」 黑眸眨也不眨,流川甚至連一根眉毛也沒動。 「孩子,不是我的。」這次,他多加了一個停頓,不過,基本上,內容沒啥差別。 不少記者勾出幸災樂禍的訕笑,他們心中莫不想著:富家子弟誰不是這樣,玩完人家就不認帳,不過現在人證物證俱全,就算當事人矢口否認,在法律的跟前怎可能只單聽一個人的片面之詞—不管你再怎麼有錢都不可能! 法官亦有些不耐了,他加重了語氣再次問道:「證據呢?」 小林這次反應迅捷地自公事包中掏出關鍵性的牛皮紙袋。 「證據就在這……」 可惜,他的頂頭上司還是比他快上那麼一些些— 就在書記官的手指即將接觸到那密封著的牛皮紙袋之際,無波無緒的嗓音再度響起,但這次,卻無異於替現場投下了一枚巨型核彈— 「我結紮了。」 九、菜鳥記者 『我結紮了。』 小林臉上的職業微笑垮得很迅速。話說他兢兢業業,如履薄冰地就是希望楓少爺不要當眾把這事說出來,明明他只要把證據呈上去就好了嘛,根本沒必要弄得人盡皆知不是嗎?!這下可好了,當著這麼多國際媒體的面揭露這件事,就算老爺人遠在日本,相信也是今天晚上之前就會知悉這消息—希望別把他老人家驚出心臟病來才好! 他結紮了?!!!!!! 這是眾家媒體記者心中同時浮現的四個字加上一連串的驚嘆號—瞧瞧他們每個雙眼發直,連記重點都忘了,完全呈現呆滯狀態地盯著那仍然彷彿置身事外的黑髮男子。 伊恩這次沒撈回他的筆,圓柱型的筆桿非常順利地滾離他,投奔自由去了,他卻無心注意這點小事,只帶著不可置信的驚愕表情瞪著法庭前方的男人。 水戶洋平則是吃驚到差點有失形象地自座位上一躍而起,幸而仙道眼明手快地一把扯住他,只是他的臉上一樣是難掩震驚。 親口丟出這個極具殺傷力震撼彈的男人無視在場眾人可能有被他嚇到中風的疑慮,只冷冷地,帶點譏誚地瞥了一眼此時姣好臉孔血色全失的紅髮女子,平鋪直敘地續道:「在與那位女士發生關係之前,我早就已經結紮了。小孩,當然不是我的。」 小林掩飾性地輕咳了咳,環顧被驚呆的眾人,決定不再讓自己的主子殘害大家可憐脆弱的小小心臟。他盡量以著平穩專業的語氣向庭上同樣掩不住驚訝表情的法官說道:「法官大人,我現在呈上去的資料,便是當初流川先生動手術的醫院所開的診斷證明書,而,上頭的手術日期很顯然地,遠遠早於他與對面那位女士相遇的時間。」他推了推無框眼鏡,律師的口才在他的侃侃而談中表露無遺:「再者,我還附上了一份近期內流川先生所做的身體檢查,精液的分析同樣證明,我的當事人,根本不可能讓任何一名女人懷孕。」 鏡片後的眼眸犀利地射向那有些搖搖欲墜的紅髮女子。 「所以,我倒想請教麗茲女士,她所提出的那份DNA鑑定,與那位替她做鑑定的醫師戶頭裡突然多出的一百萬美金,究竟~有沒有關係?!」 先提出強而有力的證據吸引眾人的信任,然後,抓準時機,狠狠地,反咬對方一口—甚至,還揪出對方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的狐狸尾巴……這次,非得一舉扳倒對方不可! 『轟』地一聲,記者先生小姐們的小宇宙整個爆發了—在參加這場審判之前,沒人可以料到事情竟可以有這樣三百六十……不,五百四十度的大幅轉變!不但原本看來穩坐流川集團下屆繼承人的小男孩徹頭徹尾的失格,甚至,還扯出背後這麼驚人的陰謀論。 天哪!這可以做多少個月的頭條新聞啊! 眾人腦袋發暈,卻還是猛力抓著手中的筆桿,用力地、努力地寫,務必為今天發生的事下十幾二十個標題不可。 水戶洋平長吁了一口氣,緊繃了好幾個小時的肩膀終於鬆懈了下來,癱軟在椅背上,仙道側過臉望著他虛脫的表情,頗感失笑地輕輕捏了捏他的手。 滿場埋首猛做筆記的記者群中,一直平視前方的伊恩顯得非常顯眼……鏡片後的眼眸望著庭前那冷冷地勾起一邊紅唇,笑得狠絕且嗜血的俊美男人,眼底思緒……一片複雜…… 「你到底在搞什麼鬼?!空、白!這麼重大的新聞你半個字都沒有做筆記?!!」 夕陽的餘暉灑在宏偉的白色大理石建築上,將之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也替三三兩兩站在法院外頭的媒體記者帶來重獲光明的錯覺—在沈悶的法庭一坐就是五、六個小時可不是件輕鬆的差事。 而~出了法庭,重新回到空曠場地之後,巴頓的咆哮幾乎可以震聾人的耳膜—他不可置信地望著菜鳥記者手中那一本,雪白得差點令他落淚的筆記本。 「我真不敢相信!你是第一天跑新聞嗎?!」他扠著腰,仰著頸子,瞪著那比他要高出一個頭以上的高大男子,顫抖的食指幾乎要戳上對方的鼻尖。「我的筆記搞不好有疏漏或錯誤的地方,在沒有錄音器材的情況之下,對照兩本以上的筆記有多重要你知道嗎?!」他憤怒到幾乎要原地跳腳。 「你、竟、然、沒、做、筆、記!」他的獅子吼大約方圓五公尺內的記者都聽得見,好奇、探詢、幸災樂禍……的眼神紛紛朝他們這方向投射過來。 「我、我……」他一口氣提不上來,差點自己嗆死自己。「我一定要向上級稟告這件事!你準備好辭職信吧!」 氣死他了!他平常雖不愛以著前輩的姿態打壓新人,可這隻菜鳥這次真的脫線得太過離譜,他非得好好教育他什麼叫做專業素養不可! 被對方這麼一陣連珠砲地劈頭痛罵,伊恩卻是異常的安靜,一句反駁的話也沒打算說,只靜靜地垂著頭,背著手,像做錯事的小學生那樣認命地承受所有指責。 巴頓看他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小媳婦模樣就不禁心中有氣,他吸飽了氣正欲再開罵,卻因周遭傳來的,不尋常的騷動而轉移了注意力— 只見原先三兩成群,散佈在法院外頭廣場上的記者們不知何時,全都團結一致地朝中央靠攏,每個人紛紛舉起自己吃飯的傢伙—攝影機、相機、錄音筆、麥克風……不一而足。 而,他們聚攏的方向,正是六角型的法院建築中,位於正中央的白色長階—此刻,一群黑衣人,正簇擁著那個今日在法庭上不只打了一場勝仗,也製造了無與倫比話題的東方男子,一行人緩緩地拾級而下。 方才憋了五、六個小時不能拍照不能錄音不能攝影的記者先生小姐們,此刻就像是被解除禁足的孩童,又像是被放出籠的野獸那般,朝著血腥味—新聞的氣味—靠攏過去。 一時之間,鎂光燈此起彼落,竟比燦爛的夕陽餘暉更耀眼。 巴頓覺得自己簡直倒楣到最高點。 好死不死,他正站在離長階最遠的一個角落,現在要過去搶拍照、搶錄音,得穿過如同萬里長城般的人牆,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 「可惡!」他扼腕地跺了一下腳,沒有察覺到伊恩緩緩地抬起頭,專注地望著遠方那被眾星所拱的月兒。 巴頓自隨身的包包中翻出單眼相機,左顧右盼地想找個適當的切入位置,好更接近他的採訪對象—可惜,隨著黑髮男子腳步不停地移動,以他為圓心的圍牆也跟著像股巨大的渦流般邊轉邊移動—別說切入了,沒被人群踩死就是萬幸了。 他垮下臉,正欲放棄之際,神蹟突然出現了— 只見那原本筆直地朝法院大門口方向行進的黑髮男子,不知為何,腳跟一旋,直直地朝他的方向走來。 巴頓喜上眉梢,舉起手中的單眼相機準備正面交鋒大拍特拍一番,但隨即,他就發現他大錯特錯— 那朝著他,隨之湧來的龐大人流,讓他完全不懷疑自己的死亡證明上將會寫著:死亡方式—被人群踩死。 他驚恐地倒抽一口氣,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不意卻撞上一直默默佇立在原地,似乎什麼也不打算作,又像是刻意地,在等待著什麼發生那般的伊恩—可惜,現在滿腦子都是自己化做肉餅模樣的巴頓壓根兒無暇分神去注意伙伴的異狀。 他只能大張著眼和嘴,看著那八卦雜誌票選企業界最精美的一張臉,女人最想跟他一夜情、婚外情、一見鍾情……的對象~還有其他的那些冠在眼前這男人身上,雜七雜八的頭銜,現在因為衝擊太大,他已經想不起來……總之,這集鎂光燈焦點於一身,集上天的寵愛於一身,集世上所有的好運於一身的男人……正站定在他面前……為數眾多的記者群,一圈一圈地將他、男人,與伊恩包圍住,刺眼的閃光燈仍然此起彼落,只是不同的是,此刻他自己也是攝影機和相機捕捉的其中一景。 被嚇得這樣動彈不得實在有違他的專業素養……巴頓心有不甘地想,這時候,如果他能簡潔明快地執起掛在胸前的單眼相機,拍下男人近在眼前的臉部特寫,絕絕對對會是最適合放在頭版的照片之一……可惜— 他不敢哪! 男人渾然天成的氣勢震懾了他,他完全不能自己地釘在原地,動彈不得,彷彿整個人都要被那雙冰晶般的黑眸凍成冰棍了。 只剩眼球可以轉動的他只能呆望著那過長瀏海後方的黑眸微微瞇起,如電一般的眼神越過他,落在他身後—薄抿的紅唇一張一闔: 「你這是什麼打扮?」 十、嫉妒的本質 老實說,他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幹嘛。 洋平在電話中傳達的消息他接收了個十成十,可是,他還是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該幹嘛、想幹嘛……或者,正在幹嘛— 當他以一記手刀劈昏一個與他差不多身高,急匆匆地朝法院方向走的黑髮男子,與昏迷的對方互換了衣服,還大費周章地找了一家假髮專賣店,挑了一頂幾乎一模一樣髮型的黑髮……做了這些看似非常無謂的舉動之後,當他站在公共廁所的鏡子前面,看著眼前那不復往昔開朗微笑,似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時,他在心中問自己: 我到底在幹嘛?我到底……想幹嘛? 這個問題,一直到他與巴頓並肩坐著,心思複雜地望著前方法庭上的交鋒時,他仍不斷自問著……直到,那爆炸般的消息出現— 他的呼吸、他的心神、他理也裡不清的思緒……在那一瞬間,全都被攫走了。 騙人的吧! 差一點,只差那麼一點,若不是那滾離的筆桿帶給他一點點真實感,分散了一些他的注意力,他可能在當下真的會不顧一切地衝口:你騙人的吧!死狐狸! 雖然,以他對那男人的瞭解,他在內心深處早清楚地意識到:對方所說的,才是不折不扣,如假包換的事實。 但在認知到這點之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感湧上心頭。 到底是為什麼~這男人永遠都學不會,用圓滑一點的方式解決問題咧?!總是這樣……這傢伙總是這樣……總是不擇手段地一次就把事情作到最絕,一點轉寰餘地也沒有。而且~這樣的處事風格不只針對別人,甚至連自己也不放過! 哪個好端端的男人會跑去結紮呢?!至少他自己就不會想要這麼做呀!現在保險套什麼的隨手可得,就算再怎麼不想要小孩也犯不著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吧!!雖然不是什麼大手術,可也是平白地挨了一刀呀~這隻腦殘的狐狸難道連這麼簡單的道理也想不透嗎? 到底是為什麼呀……這傢伙…… 在整個審判的後半段,一直到他們站在法院前方的廣場上,巴頓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的這段時間,他的腦中都還在不停地思索著:到底為什麼? 然後,他遠遠地看到了那個讓他莫名其妙這麼煩惱的禍源,在一大堆黑衣人和保鏢的簇擁之下步出法庭……滿腦子混亂的思緒和疑惑讓他忘了收斂過於灼人的視線,而,當那傢伙與他對上眼的那一刻,他親眼見到那雙一片荒蕪的黑眸先是閃過一抹疑惑,然後~是恍然大悟—他便知道,他認出他了。 在男人帶著一大堆閒雜人等朝他接近的時候,他也沒想過要閃躲—明明他心裡清楚地知道,要是讓媒體在這裡認出他,鐵定又有潮水一般煩人的問題,可~他就是沒想過要轉身避開。 也許,在他心裡,也有著一個接一個的疑問正不停湧出,控制不了,阻止不了,他們叫囂著要找個出口通通問出來,然後得到答案才肯善罷干休。所以,他非得要親口問他,不停地質疑再質疑,到底是為什麼…… 『你這是什麼打扮?』 他聽見男人以著熟悉的平板嗓音這麼問,他看見那熟悉的,帶點嫌惡與不耐煩,偏生無比專注凝視著他的臉孔正近在咫尺……他一個閃神,躍入腦中的是近來兩人的聚少離多,相對無言……是那時他負氣出走,對方不計一切地尋找他,不擇手段地將他綁回他身邊……還有他孑然一身在世界各地毫無目的晃盪時,時常湧上心頭的,刻骨銘心的思念…… 糟糕!他好像有點想…… 蜜色的大掌反應迅速地抬起,伸進厚重的鏡片後,捂住了眼—然而,即便如此,不停落下,溫熱而晶瑩的液體仍舊很不給面子地,自他的指縫、掌緣不停漏出…… 天地盡黑中,他看不見黑髮男子的臉,也猜不出對方可能會有的表情……應該是一貫的面無表情……他想……想起那總是面癱的笨狐狸,心口就不禁泛起一股又酸澀又有一絲淡淡甜蜜的揪痛感—淚,亦隨之落得更凶。 在四周嘈雜的人聲,與此起彼落的『喀擦喀擦』快門聲中,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到了那微弱的,迅速就被風吹散的嘆息,只是~下一秒,他被粗魯地扯進一個熟悉而寬闊的懷抱中。 鼻尖因毫不留情的碰撞而有些發紅,甚至連眼鏡都因此而飛離他的鼻梁……但是,他卻完完全全無心去顧及這些小細節……男人身上的冷香味包圍著他,讓他覺得~非常非常的……心安。一顆飄飄盪盪,惶惶然,不知翻絞糾結了幾日幾夜的心,奇蹟似的,在男人的擁抱,男人笨拙而輕柔的拍撫中,緩緩地,生了根,落了腳,重新找回了該有的節律。 「回家吧。」男人向來聽不出情緒的嗓音在他耳畔響起—而,在他察覺之前,他已經緩緩抬起手臂,環上了男人的頸子,把臉埋在男人的肩頭裡,又哭又笑的。 回家了……回屬於他和~他的家……不要再猜忌,不要再傷心,不用再孤獨了……因為這傢伙,永遠永遠~都不會放開他的,不管用什麼匪夷所思的手段。 巴頓把嘴張成了O型,如遭電殛地看著自家的菜鳥記者和高高在上的流川總裁,毫不避諱地在眾家媒體記者前深情相擁……不對!那根本不是他們家的菜鳥記者! 當流川揚起手,略顯嫌惡地扯去懷中人兒頭上的黑色古板髮絲,露出一頭豔紅色的炫目短髮時,他耳中聽見周遭震耳欲聾的抽氣聲、驚呼聲,同時,眼前一黑—他難看地昏了過去。 在失去意識之前,一滴清淚滑落他的眼角……他心裡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櫻』……那是『櫻』……!!!他竟然和『櫻』肩並肩坐在一起好幾個小時,卻認不出對方,也沒趁機做任何採訪!他明明有機會看到『櫻』在聽到流川總裁證詞時的表情—第一手的,獨家的,偏偏卻……! 天啊……拜託誰讓他乾脆不要醒來算了!至少在自家的總編輯殺過來之前,他都不想醒來了! 長長的台階上頭,貓眼男子抱著胸,若有所思地望著底下,那被團團人牆包圍住的,緊緊擁抱的兩人。 他身旁的沖天頭男子則是輕吁了一口氣。 「原來~櫻木還是有來啊。」而且,沒想到那傢伙還挺有變裝的天分。打扮成那樣坐在記者群當中,聽完整場審判,完全沒被認出來。 放鬆的粉唇勾了勾,洋平露出了一個,久違了好幾個小時的溫和微笑,同時,晃悠晃悠地,拾級而下。 「我覺得……流川……真是可怕。」他沒頭沒腦地,丟出這一句。 仙道跟在他身後,背著手走下階梯,不加思索地就回道:「是啊。結紮這種事……不是普通的男人做得出來的。」像他就絕對不可能! 洋平半側過臉,斜睨了那牛頭不對馬嘴的沖天頭男子一眼,沒好氣地道:「誰在跟你說這個!」他對流川到底結紮了沒一點興趣也沒有,只要那小孩不是冠上『流川』的姓他就心滿意足了。 「我是說,流川的嫉妒心……真是可怕!」眉眼一凝,他又露出方才那若有所思的表情。 仙道卻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這跟嫉妒有什麼關係?」流川因為嫉妒,所以跑去結紮?!好奇怪的邏輯!! 洋平輕輕笑了起來,溫如春風的嗓音帶著一點開導,一點興味:「如果說,嫉妒是因為愛,那麼,愛情有多少種面貌,嫉妒應該就有多少種吧……你嫉妒和我總是形影不離的花道,我嫉妒你身邊總是揮之不去的女人,花道他呢~嫉妒的是一瓶香水背後可能有的曖昧~這些,都只能算是一般常見的嫉妒心……」他頓了頓。 「流川可不同,他嫉妒任何有可能會搶走櫻木心思的東西,甚至……在那樣東西還沒成形前,就先大費周章地毀了『它』。」洋平轉過頭,望向那露出恍然表情的高大男子,再次笑開來。 「嫉妒一個連影子都還不知道在哪的小屁孩,然後,不擇手段地做了這麼決絕的選擇……你說他是不是真的很恐怖。」 十一、無路可退 櫻木支著下巴,身上仍是那套土到不行的褪色黑西裝,只領帶微微鬆開,留給頸項一些喘息的空間。 此時,他正不雅地翹著長腿,聚精會神地盯著牆上超大型的寬螢幕液晶電視。 色彩鮮豔的螢幕上,戴著墨鏡女子的一頭紅髮更是顯得絢爛奪目,即使失了血色的唇瓣與臉孔替她的豔色增添了一絲狼狽,她在鏡頭前依舊是美得驚人。 大批的媒體記者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群般包圍著她與她手上牽著的,戴著過大棒球帽的小男孩。 『麗茲小姐,請問妳大費周章地設計了這樣的騙局,目的是什麼?流川集團嗎?』 『麗茲小姐,妳編造了這樣的謊言是出於自己的本意,還是背後還有主使者呢?』 『麗茲小姐,那位收受妳賄賂的醫師跟妳私底下是什麼關係?小孩的生父是誰?』 『……』 記者們練就一身金剛不壞的本事,不但問題腥羶不忌,甚至還擅長快速行走中固定麥克風的本事—不管怎麼推擠移動,不管女子怎麼左閃右躲,麥克風都能穩穩地固定在她面前,想甩也甩不掉。 女子抿著唇不答,只『喀啦喀啦』的高跟鞋聲更為響亮,交替得也更為頻繁—她加快了行走速度想甩開有如漩渦一般的記者潮,卻是徒勞無功……層出不窮的問題就像如同背後靈般跟著她的記者般,不斷不斷地冒出來。 精美的臉孔微微泛紅,不知是羞是怒—長腿交替得更為起勁,倒忘了自己手邊還帶著一個矮矮短短,根本走不快的孩子。 只見那短短的雙腿半跑半踉蹌,跟隨得十分吃力,幾乎可以說是被拖著走……然後,小男孩一個左腿絆到右腿,整個人面朝下,呈『大』字型地摔倒在地。 隨之滾離的棒球帽很快地淹沒在數十雙穿著西裝褲及短裙的長腿中,不知去向。 令在場記者們傻眼的是,紅髮女子只稍稍頓了頓腳步,垂下頭望了撲倒的小男孩一眼—連攙扶的打算也無,『喀啦喀啦』的高跟鞋聲極為順暢地揚長而去。 有一部份的記者投給小男孩一個憐憫的眼神,隨之追隨著女子的身影而去;而有一部份記者則是看不過去地留在原地,蹲下來察看小男孩的情況……場面瞬間變得有些混亂,而這些全都被攝影機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金色的眼眸眨也不眨地看著那小小的,黑色的頭顱。 『小弟弟,你沒事吧?』 『站得起來嗎?』 好幾隻厚實的大手伸在半空中,準備攙扶那小小的人兒,小男孩卻在這時,緩緩地,自地上爬了起來……過長的瀏海再加上他低垂著的頸子,幾乎看不清他的面容—當然電視台也早幫未成年的孩子打上了馬賽克—但就那拍攝得到的部分看來,他的皮膚很白,骨架很小,整個身型看起來實在不像一個頭好壯壯的五歲小男生。 只見他無視伸在他面前的數十隻援手,搖搖晃晃地站直身,默默地拍掉手上、身上的沙土,然後,不發一語地,朝著女子離去的方向踉踉蹌蹌地邁開腳步。 攝影機還特別拉近焦距,往小男孩的腿部方向拍—只見他雙腳的膝蓋都已磨破了皮,隱隱滲出的血珠在白皙的皮膚上看來很是明顯,更讓人覺得怵目驚心。 金眸瞳仁一縮,劍眉皺起—正欲再觀察那小男孩,眼前的電視畫面突然一黑。 櫻木迅速轉過頭— 甫沐浴完,黑髮甚至還滴著水,赤裸著上半身,下著一條簡單的泛白牛仔褲—流川一手拎著浴巾擦著半濕的髮,另一手~則執著遙控器,平舉在半空中。 打斷他看電視的元兇是誰,非常顯而易見。 櫻唇撇了撇—對這冰山面癱的傢伙,他已經連生氣都有點提不起勁。 「沒禮貌的傢伙。」他朝黑髮男子扮了個鬼臉,語氣是慵懶多過於真正的責難。 流川表情未變,只若有似無地聳了聳肩,極其自然地走至他身旁,與對方一起,肩併著肩坐在床上。自黑色髮梢滴下的水珠順著重力非常剛好地滴落在紅髮男子土氣的西裝外套上—櫻木面露嫌惡,毫不客氣地一掌推向對方的肩~ 不知是流川早有準備,還是櫻木沒用上十成力—赤裸的白皙臂膀仍然緊挨著黑色過時的西裝,繼續滴落大大小小的水珠。 「喂……」覺得對方故意得有點討人厭的櫻木開始磨起牙,流川淡漠的問句卻冷不防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電視上,有什麼特別的嗎?」平板的,乍聽之下平凡無奇的問句,那雙難得灼然的黑眼卻透露了主人的認真與在意—櫻木心中一動~ 這笨狐狸是在試探他~對這整件事的看法……嗎……? 事情發生至今—包括中間他很有骨氣地逃跑,再很孬地被抓回來—死狐狸從來沒開口問過他到底相不相信這整件事的真實性,而~他原本也以為,以對方跟他如出一轍的高傲性子和死硬脾氣,只要他認定自己是對的,就斷然不會做出要求別人相信這樣有損面子的事情—會相信的就是會相信,不相信的,解釋再多也沒用~他敢賭死狐狸一定在心裡這麼想。 沒想到,其實這傢伙……還是會在意的嘛~! 他一面像是抓住了對方什麼把柄似地在心裡竊笑著,一面隨口應道:「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 小男孩低著頭,緩緩地自地上爬起來的畫面不知為何,突然閃過他的腦海,也讓他未竟的話語哽在喉中。過了許久,他才在黑髮男子轉為疑惑的注視下遲疑地開口: 「狐狸……呃……我在想……那個……」 過長瀏海下的黑眸微微瞇起—以他對這隻野猴子的了解,通常他講話會這麼坑坑疤疤的,要嘛就是有求於人,要嘛就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櫻木在用了一大堆毫無意義,嗯嗯啊啊的語助詞之後,終於決定講到重點— 「我……是在想說……那個孩子啊……」 「我拒絕。」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的三個字,打斷了紅髮男子小心翼翼的鋪陳—櫻木老大不爽地皺起眉。 「本天才的話還沒說完耶!」你是在拒絕個什麼勁啊! 沒有溫度的黑眸冷冷地對上岩漿湧動的金眸,紅唇輕啟:「你想說什麼?領養?是嗎?」 怒火自金色的眼瞳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 「你怎麼……」知道?! 儘管櫻木已經反應迅速地捂住嘴,沒讓露了餡的自白脫口而出,但他那見鬼般的驚訝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流川撇撇唇,不屑回答這種侮辱他智商的問題。 他認識這白癡不是一天兩天,一年兩年的事,這傢伙的心軟和濫情他又怎會摸不透—更何況,對方胳臂向外彎也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他一、點~也不驚訝。他半自嘲地想。 櫻木皺了皺臉,不想讀懂對方的表情來貶損自己。他不服地質問:「為什麼不能?!那女人根本就不關心那孩子!」他無法想像,會有人這樣丟下自己的親骨肉自顧自地走開,就好像在告訴那孩子:這場官司失敗了,你的利用價值也消失了……他只要一回想到那畫面就覺得難以忍受! 無波的黑眸以著同等的強勢回視對方。 「然後呢?領養他,給他你覺得更好的生活?你真的覺得離開自己的親生母親對那傢伙來講是更好的生活嗎?」他難得一口氣說這麼多話,而且是句句都切中要害,直駁得櫻木一陣語塞。 「可是……」一片好意被貶損得一文不值的紅髮男子仍試圖替自己的立場辯駁—可惜,才說了兩個字又再度被截斷話尾。 「況且,」平板的語調卻是字字鏗鏘有力。「說不定對那孩子來說,他恨我們都來不及呢~你以為他真的會感激你的領養嗎?」 櫻木一陣怔忡。 恨?他從來沒朝這方面去想……可是,事實上,他與狐狸兩個人正是害那孩子的母親沒辦法達成心願的罪魁禍首—不管那心願有多扭曲,對孩子來說,母親的希望他自然是看在眼裡的,那麼…… 俊朗的臉孔扭曲了一下,沒逃過流川的眼。 無聲地嘆了口氣,他終究是抑不住心憐地緩下語氣,探手揉了揉對方亂翹的紅髮。 「別管他們,也別為他們心情不好了,好嗎?」你可不可以……多想想我。你知不知道,當你為了那對母子傷神的時候,心疼的是我;當你為了那孩子與我怒目相向的時候,委屈的也是我……他想著。 難得閃神的他因為手腕被一把扣住才猛然回神—櫻木不知何時,抓住了他在他頭上揉撫的大掌,臉上是難得的嚴肅。 流川皺了皺眉。 「又怎麼了?」希望不要又是跟那對母子有關係的話題,不然的話,他不排除明天就施加壓力給各家報社不准再報導相關消息,也不准再出現相關的新聞畫面! 認真異常的金眸灼灼地盯視著對方,櫻唇卻是緊閉了許久,才終於低低地開口:「你這呆子。」 流川微微挑起眉,原先的疑惑在消化了一秒鐘之後立即被恍然取代—他聳聳肩。 「事實證明我這麼做可以趕走許多想半路認爸爸的小孩。」他半譏誚半玩笑地說,櫻木的臉上卻沒有笑意。 「你……是什麼時候去……」他抓下頭上白皙的手掌,垂下眼看似認真地研究對方的掌紋,神色中卻不難看出他的緊張與不自在。 相對於他,身為當事人的流川倒顯得落落大方。 「進NBA沒多久。」紅唇簡潔有力地吐出這四個字,並不意外地看見紅色頭顱『虎』地抬起,不可置信地瞪視著自己。 「咦?!!」過度震驚讓櫻木失聲驚叫,然後才後知後覺地輕咳了咳,稍稍收斂了音量。「可、可是~那時候……你根本、你根本……」他覺得這時間點簡直不可思議、弔詭到極點,偏偏又不知該怎麼把所有的不尋常點一次表達出來—結果就是僵在那裡吹鬍子瞪眼睛。 流川倒是替他極為順暢地接續下去: 「那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不知道你有沒有愛上其他人,不知道我們還算不算在一起……」他只略略使勁,就掙開紅髮男子因呆愕而放鬆的抓握—白皙的手掌反客為主地包覆住蜜色的大掌。 黑眸因過往的回憶而淺淺地掠過一絲痛楚,卻在看向對方時又轉為滿盈的溫柔。 「但是~無所謂。」五指收攏,他牢牢地抓握住今生只能屬於他的太陽。「我早說過了,我只要你。我對我自己身上流的血沒有太多的感情,對流著我的血的孩子也沒有太多期待,所以~」他再次聳了聳肩當作結論。 那時候的他,大概是極端地想著:如果找得到對方,他們不需要孩子;就算找不到對方,他也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分給『孩子』這種生物吧~ 他把這一生所能付出的所有感情全給了一個人,完全沒有多餘的一絲絲情感可以分給別人—就算是親如家人他也不見得會多投去幾個關愛的眼神。 他自負聰明冷靜一世,卻偏偏栽在這種完全不給自己留後路的愚蠢愛情上—一直追著對方跑,死也要綁著對方,死也要對方一起陷入……這種感情背後的強大動力是什麼?他自己也不清楚。 十二、只有我 櫻木怔愣地望著眼前那張總是冷傲自信,彷彿這世上沒有什麼可以難得倒他的臉孔,此刻卻是難得地掠過無奈、深思……種種複雜的情緒,最終停留在一種名為『深情』與『包容』的表情……他只覺得有一股無以名狀的氣流在胸腹間翻騰,讓他喉頭梗得難過,眼眶澀得要命……他聽見自己錯亂地低喃: 「你這傢伙……總是這、這麼……亂來……你~根本沒必要……這麼做……爸爸那邊……如果知道……」 他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麼—究竟是想指責對方多一些,還是擔心流川正純多一些—他只知道,如果他不說些什麼的話,他一定會~一定會整個人……爆開來…… 帶著薄繭的指腹輕柔地滑過他的眼下,連帶劃出一抹濕意……他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又淚流滿面。 「哭什麼。」他看見黑髮男子板起臉孔,皺起眉,看似欲發怒的模樣,他卻知道—對方這副死樣子底下,隱藏著的,是沒說出口的心疼。 這人……真是他這輩子的天敵啊,隨隨便便幾個眼神、幾個舉動,幾句話,就能輕易地激他發怒或是惹哭他~這是要他男人的面子往哪擺啊!可惡! 「喂……」流川翻了個白眼,簡直受不了對方掉眼淚就像轉水龍頭一樣越流越兇—正打算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壓住對方眼睛,杜絕『眼淚』這東西的源頭之際,抽抽搭搭,不復清亮的嗓音斷斷續續地響起:「就算你……不想要……嗝……小孩……也……嗝……不用這麼做……嗝……啊……」 哭得太厲害,他開始毫無形象地打起嗝—又要說話,又要打嗝,也算是挺忙碌的。 流川有些哭笑不得—他一方面覺得白痴這副紅著鼻子,不停打嗝的模樣簡直蠢到最高點,另一方面,卻又覺得這樣有種平常難得一見的嬌憨可愛。 身隨心念動,在他意識到之前,他已經傾身向前,用唇瓣代替手指,吮去那自眼角不斷滑落的鹹澀液體。 「呃……狐……」原本只侷限在鼻頭的紅色以著光速擴散到整張臉—櫻木除了原本的掉眼淚、打嗝之外,現在又多出了一項閃躲對方吃豆腐的任務~整個更是左支右絀。 紅色的頭顱下意識地就要往後仰,卻被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移至他後腦勺的大掌給阻擋……男人沐浴後的暖香隨著兩人身軀的貼近而籠罩著他……呼息之間盡是對方的氣息,櫻木頓時覺得有些頭重腳輕。 薄薄的紅唇滿意地自不再落淚的眼角移開,卻反而得寸進尺地下移,勾人地在因呆愕而微張的櫻唇旁輕啄。 「我不要小孩……誰都不能搶走你……你只能看著我……白痴……」沙啞的低喃伴隨著繾綣的吮吻如同一張織得密密實實的魔網,牢牢捆縛住櫻木的心神,讓他無暇再去思考其他…… 可是……剛剛那句話,好像有語病…… 「等、等……一下……」他在千鈞一髮之際側過頭,流川的吻落在他耳畔。即使已經在一起這麼久,這麼親密的行為仍然讓他心悸不已,連講話也變得不太靈光,還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你、你……說……什麼……誰、誰…搶走我?!」 流川斜著眼看他,眼中有著被打斷的不滿。 「今天那小孩如果真的是我的,你一定會希望我接納他吧。」連根本與他沒有血緣關係,這傢伙都心心念念著要收養了,如果真的是他的親骨肉還得了! 櫻木瞪著他,像在瞪著一個外星人那般。 「廢話!」他最看不起拋棄孩子的父母。 「那你呢?」犀利的黑眸逼視著對方,像是要直接透視對方的真心—問句亦同等犀利而一針見血。 「我……」櫻木回想起一開始時決絕出走的情景,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流川露出一個譏誚的冷笑。 「你~你會選擇走得遠遠的,永遠不見我,要讓我全心全意地照顧孩子和孩子的母親,對吧。」他直接點出單細胞生物心中所想—櫻木轉了轉眼眸,並沒有否認。 頭皮傳來一陣刺痛,紅髮被人用力後扯—他齜牙咧嘴地被迫仰起頭,對上一雙陰鷙的黑眼。 紅唇勾起一個嘲諷的弧—流川一字一句地說: 「我瘋了才會讓你有機會選擇放棄我……你只能選擇我……沒有其他人,沒有小孩,只有我……懂嗎?櫻木花道。」 所以,不能有意外,他也不接受不確定,他要一個百分之百,肯定、絕對不會製造出他的小孩的方法。 雖然頭皮的痛楚幾乎讓他想再掉一輪眼淚,但是~他現在心中的感受,卻是啼笑皆非的。 真是扭曲啊……這傢伙……這真的是那個不可一世,臭屁得要命,好像全天下都被他踩在腳底的流川楓嗎?根本只是個沒有安全感的笨小鬼嘛! 況且,難道他那時就沒想過,即使結紮能夠保證他不會製造出姓流川的小孩,卻不能夠保證他櫻木花道不會有小孩啊!這人~老是『白痴』、『白痴』的叫他,其實自己根本沒有聰明到哪裡去嘛! 金眸定定地回視著那雙認真異常的黑眸,良久良久……就在流川幾乎要以為對方正欲為了他命令式的語氣而發怒之際,櫻唇突然勾起一朵好美好柔的笑花— 「聽見了。死狐狸。」徹底忽視頭皮的拉扯,櫻木探出手臂,二話不說地捧住對方的臉,在流川難得怔愣的表情中堵住他的唇。 「我這輩子……只有你。」他在對方軟涼的唇間嘆息似地低喃:「這樣可以了嗎?」 這傢伙,就不能偶爾多信任他一點嗎?一個人到底要多愛另一個人,才能把自己搞得這麼多疑、猜忌,又充滿不安全感哪!這對他這種天生大而化之,不計隔夜仇的的人來說,大概是窮盡一生都想不透的問題吧。 唇與唇的相觸,幾近於許諾的話語……點燃了兩人之間久違的火苗……流川只短暫地讓櫻木在他唇上熨貼了幾秒,便迫不及待地搶回主控權—大掌反手攬住對方的腰,兩具精壯的身軀更為貼緊……舌頭更是長驅直入,放肆地挖掘對方口中香甜的津液。 「唔……呼……」冗長而激狂的親吻幾乎讓櫻木為之窒息,未及嚥下的銀絲順著嘴角滑落下巴,在胸前形成一片狼狽的濡濕—若是平日的他,必定會為了這樣縱情的癡態而感到狼狽和羞恥,然而,在這個暌違已久的激情親吻中,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內心,也渴望著能更接近流川,更進一步地……碰觸他……也被他觸碰…… 他……真的很愛這隻死狐狸啊……雖然想來十分令人不甘心,但在那段環遊世界的漂泊日子裡,他每每在夜裡滿身大汗地驚醒,環抱著自己,心酸地想著他此生將無緣再回到對方身邊……那種錐心的痛,真的是折磨得他冷汗涔涔,寢食難安。 不想離開他呵……就算對方能有機會擁有一個正常的家庭,就算他可以說服自己笑著祝福他……潛意識裡那個自私的自己,還是想永遠待在他身邊~ 這些日子裡,他必須承認……他很想他……好想好想…… 他主動地探出舌尖,侵入流川的口腔中,仿照著他的方式,舔舐著他的齒齦,頂弄著他的舌根……換來的是流川更粗重的喘息—不知為何,他因此而在心中升起小小的勝利感,雙手亦不安份地,朝對方已半隆起的下身探去。 當那雙蜜色的大掌撫上他胯間的硬物時,狹長的黑色丹鳳眼中很快地掠過一抹驚訝。 「白痴。」他反應極迅速地扣住對方的手腕。「你……」 老實說,他對於對方主動的攻勢有些又愛又恨—所謂的『恨』在於自身的克制力不足,只要白痴一旦開了竅,熱情主動了點,他就會像青春期的少年般把持不住自己,精關失守。這對習慣當個勝利者—無論是在球場或性愛上皆然—的他而言簡直是不能忍受的恥辱。 櫻木半挑著眉眼,唇角微勾,要笑不笑的模樣看來竟似看穿了對方的心思—他反應更迅速地手腕一個翻轉,漂亮地甩開了對方的箝制……順勢將對方牛仔褲的金屬拉鍊一口氣拉下。 當他隔著白色棉質底褲曖昧地揉撫著那幾乎與對方結實腹部齊平的猙獰男根時,他聽見流川用著不復冰冷的沙啞嗓音問道:「你……知道你在幹嘛嗎?白痴。」 蜜色臉孔上的紅霞揮之不去,櫻木也鐵了心不去理會。聽聞流川的問句讓他頗覺有趣地咧開唇角,雙膝緩緩彎折…… 「我在……」伴隨著拖長的尾音,是雙膝輕巧的落地,是紅色頭顱曖昧地貼近……櫻木一把扯下流川的底褲,張口含住……「服侍你。」 十三、打賭 (H) 竭盡挑情之能事的三個字伴隨著被口腔黏膜包覆的溫暖觸感幾乎讓流川陷入瘋狂……他小小地倒抽了一口氣,本能地揪住了那埋在他胯間的火焰髮絲。 他看著對方頗感艱辛地吞吐著他粗長的性器;看著對方淫浪地伸出舌,妖嬈地纏繞著他的棒身及頭部……這番視覺與觸覺上的雙重刺激,讓他再難忍受地開始擺動起腰……同時亦顧不得對方的感受,前前後後扯著那紅色的頭顱,強迫其配合自己抽插的節奏。 「唔……呃……」櫻木沒有反抗,柔順地任那巨物肆虐著他柔嫩的口腔……儘管流川在他嘴中進出的速度與深度都遠遠超出他所能忍受,他仍然極力克制欲嘔的不適,盡可能地含吮著那強勢的男根。 只不過,被深深戳刺到喉口所逼出的淚水仍然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與無法吞嚥的唾液一齊,順著線條優美的頸子滑落。 他在性愛當中流下的淚,總能激起對方更深一層的嗜虐慾望……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他將那頭柔軟的紅髮微微往後扯,稍稍退出對方軟熱的口腔—就在櫻木因口中的壓迫感頓時減輕而鬆了一口氣之際,更為變態的命令便當頭響起: 「脫掉褲子,我想看你自己來。」 金眸不可思議地上揚,泛著一絲未褪的水光瞪視著一臉平靜表情的黑髮男子—簡直不敢相信他聽到了什麼。 「你、你、你……」他一開口說話,口中那屬於對方的麝香氣息便自然而然地往鼻腔內衝,這種情慾的氣味讓櫻木頓時覺得有些頭昏眼花……不過,該搞清楚的還是得搞清楚— 「你……你說什麼?!!」自己來什麼?!!這死狐狸是在說夢話嗎?! 流川微微皺眉,不太開心對方擅自終止對他的『服務』,甚至還質疑他所下的命令的絕對性—不由分說地揪回那退離的紅色頭顱,硬是將烙鐵般的巨物再度抵住那緊抿的櫻唇。 「剛剛不知道誰誇下海口說要服侍我的?」他懶洋洋地道,輕佻地執著性器沿著對方的唇線描繪……溢出的白濁體液沾染上蜜金色的下巴,再順著下顎的線條滴落……這幅弄髒對方的景象莫名地讓流川感到發自骨髓深處的,無法言喻的興奮……只不過,可怕的是,他的語氣絲毫沒有透露半點端倪。 「所謂服侍,不就是要以我的喜好為優先嗎?」平板而毫無起伏的問句,卻把對方堵得死死的。 這變態……櫻木暗暗咬了咬牙,在心中低咒著。他的個性不僅吃軟不吃硬,也受不了別人拿他說過的話來激他—殊不知,流川便是吃定了他這一點。 他跪直了身子,隱隱顫抖的雙手慢慢往下探……有意無意極其緩慢地解開西裝褲的扣子,扯掉皮帶……動作之慢,幾乎把原先十秒鐘就能完成的動作拉長為五倍的時間。 白痴。流川在心中冷笑。搞這種小動作,難道以為他看不出來嗎?!沒關係,他向來是個很有耐心又充滿慈悲心(?)的掠食者,面對即將被拆吃入腹的獵物他實在應該寬容地給予他垂死掙扎的時間。 終於,在那雙幾乎要透視他的黑眸的注視之下,黑色的西裝長褲和白色的底褲被緩緩褪離了蜜色的身軀……櫻木跪得直挺挺的,雙手卻不忘緊壓著襯衫下襬,聊勝於無地想遮掩一些暴露於外的春光。 流川瞇起了眼,注視著眼前那張下巴微揚,俊朗而倨傲的臉孔;夾雜著困窘與力持鎮定的金眸,再往下看……對方穿得整整齊齊的上半身衣著,與被迫裸露的下體,恰好形成強烈的對比。而~他不得不說,這副打扮,實在非常適合他的野獸—野性難馴,骨子裡偏又性感撩人。 有時,他也覺得很奇怪,似乎只要面對這傢伙,他潛藏的劣根性便會不受控制地冒出頭來……想欺負他,想弄壞他,想把他搞得亂七八糟,想看他飢渴地向自己求饒…… 呵~馴獸之樂,莫過於此。 「跟你打個賭。」在他察覺之前,他的嘴已經不受控制地說出這句話。櫻木則是脹紅著臉,渾身僵硬地瞪著他—下身涼颼颼的感覺讓他超級無敵羞恥外加不自在,一點也沒有對方悠悠哉哉看戲的好心情。 流川也不理會他的沈默,自顧自地說道:「如果你能夠讓我先射出來,就算你贏;相反,就算我贏。」 聽來相當輕而易舉的賭約讓櫻木狐疑地挑了挑眉,遲疑地問:「贏了……有什麼好處?」 流川也不迂迴,直截了當地回道:「你贏了,我無條件答應你一個要求;我贏,換你答應我一個要求。」 櫻木幾乎只聽到一半就雙眼放光。 一個要求?!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只要他贏了,他絕對要命令死狐狸一個禮拜……不,太少了……一個月~太少……兩個月~不准碰他一根指頭!他要做回他的陽光好青年,而不是每晚被壓在床上操得死去活來的。 就~算~他愛這個傢伙,也不代表他就要容忍對方的縱欲無度! 只思考了兩秒鐘他便已做出決定— 「好!我賭了。」他豪氣干雲地接下對方的挑戰,沒發現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迅速地掠過一絲不懷好意的光芒。 「那還快不開始。」流川意有所指地比了比自己賁張的下體—儘管心中求勝欲強烈,櫻木卻仍然忍不住脹紅了臉~半是因為對方頂著一張精緻俊美的臉孔,卻做出如此淫猥的舉動;半則是因為想到等會兒即將要接受的挑戰,心中仍不禁忐忑。 死狐狸,這次一定要你乖乖認輸……他在心中立誓。同時,心一橫,口一張,再度含納了對方巨大的慾望。 他努力回想著對方替他口交時的細節……時而用唇片輕輕摩擦那敏感的頂端,時而用舌頭吸吮……偶爾,他還會福至心靈,輕柔地撫摸著男根下方的囊袋……在他奮力地吞吐之下,細小的洞口緩緩泌出透著淡淡麝香味的汁液,全被他一小口一小口,溫順地嚥了下去…… 金眸波光瀲灩,蜜色臉孔沁著霞光與薄汗,出奇地誘人……更別說那鮮豔欲滴的唇,以及那時不時溜出口腔外,讓人想一口咬住的軟舌……流川瞇起眼,揪緊對方汗濕的紅髮,幾不可見地喘了一口氣。 滿厲害的嘛……一滴晶瑩的汗滑落他白皙的額角。對方能做到這種程度令他頗為驚訝……他不得不承認,如果他自制力再差上那麼一點,絕對會在這樣的挑逗之下直接射進對方嘴裡—不過,如果只是如果,他還沒那麼不濟。 「白痴,你也得玩自己,否則就算你輸。」平板的嗓音即使僅剩氣音依然帶著滿滿的強勢。櫻木挑起眉尾,不馴地瞪了他一眼,心不甘情不願地探出手,執住自己的性器開始緩緩套弄起來…… 哼哼!玩就玩!本天才還怕你不成!櫻木在心中扮了個鬼臉。 不能怪他如此志得意滿—現在主控權完全掌握在他手上,只要他嘴上認真些,手上放水些,死狐狸哪是他的對手!!哇哈哈~他就快要有兩個月健康陽光的男子漢生活了!太令人期待了! 可惜,他心中得意的OS並沒有持續太久,對方命令式的口吻再次在他頭頂響起: 「白痴,你的腰也要動。在地毯上摩擦。」 啥?!櫻木皺起眉,轉了轉眼眸,決定聽而不聞—但流川可沒那麼好打發。 他揪住對方的髮,猝不及防地一個前壓,同時腰身一挺,將搏動著的性器直接送入對方口腔深處—巨大的壓迫感與嘔吐感逼得櫻木轉著頸子想逃離,卻因後腦勺被蠻力固定住而動彈不得。 「快點,白痴。」無情的嗓音透著嗜虐的期待。「不想我每次都進得這麼深就乖乖動你的腰。難不成你是怕自己太敏感,會忍不住先射出來嗎?」 這死……傢……伙……! 對方粗暴的舉動與半挑釁半嘲諷的話語徹底挑起了櫻木的反骨與怒意—胸口氣血翻騰的結果,便是他想也不想地微微抬起腰身,如對方所願地,在柔軟的長羊毛地毯上摩擦起自己的慾望。 鋪滿整間臥室的長羊毛地毯是手工織就,也是世界頂級,專門生產手工地毯品牌的老闆特地送上,當作他們兩人新居落成和結婚的賀禮……關於這地毯的種種一一閃過櫻木的腦海,然後,再被不熟悉的騷動感一個一個吞吃。 細長柔軟的羊毛隨著他每一次擺動腰身,輕輕地拂掠過他高舉的慾望,敏感的股間,甚至是……尚未被滿足的後穴……他自被壓迫的喉口發出一聲模糊的嗚咽,只覺得全身感官突然變得無比敏感,每一個細小的毛孔都隨著那被毛料拂過的輕柔觸感而一個個張開…… 他無意識地更加著力於吸吮口中那巨大而灼熱的硬物,並自舌尖嚐到一抹屬於對方與慾望的鹹澀氣味……這樣的體認不知為何,讓原本只侷限於下腹悶燒的火焰開始蔓延流竄到四肢百骸……原本只是虛應故事的摩擦開始變得急躁而煽情,清朗的金眸如今一片渙散,蜜色的臉孔上更是浮現一種,說不出是快意或是壓抑的表情,淫媚誘人…… 自流川的角度看下去,只見那原本猖狂傲然的硬漢,如今卻匍匐在他股間,眉眼含春帶水,嘴裡賣力地吞吐著他的慾望,一面卻還不知饜足地持著自己的男根摩擦自瀆著……讓一隻野獸臣服於自己有多暢快?大抵就是~那種即將抵達高潮的暢快。 揪住紅色髮絲的大掌更為使力,一片迷離表情的紅髮男子竟似也不覺疼痛……一片寂靜的室內只聞流川越來越顯粗重的喘息聲,性器與口腔黏膜摩擦發出的『咕啾咕啾』聲,還有櫻木無意識的幾聲悶吟……交織成為令人臉紅心跳的樂章。 最後,在流川的一聲悶哼,櫻木的一陣顫抖之下,濁白的體液高速噴灑在櫻木的口中和純白的地毯上。 全副心神尚處在高潮的餘韻而不住喘氣的櫻木,心跳都還沒回穩,下一秒就被流川悶聲不吭地壓趴在地毯上,略顯粗暴地抬高他的腰部…… 「狐……」熾熱堅硬的棒狀物體破開他狹窄的穴口,在他猝不及防之際一口氣頂至最底—櫻木倒抽一口氣。 倒抽一口氣的原因,不是因為疼痛或其他,而是快感……像毒品一般迅速讓他沈淪的快感。 方才自瀆時,男根前端泌出的汁液不知何時打濕了秘蕾的入口,連帶地也使得對方的進犯變得更為輕易……而~少了被撕裂的痛楚,餘下的快感簡直強烈得讓他難以抵擋……他無意識地微微收緊下身的甬道,那種幾乎能夠描繪對方男根形狀的真實感讓他在羞恥之餘又感到禁忌的興奮。 流川半個身軀幾乎都壓在身下的紅髮男子上,汗濕的俊美臉孔亦抵著對方的肩胛處不住喘氣。 「白痴,好緊……」又濕又暖,偏生又緊緊地吸住他不放……他就是死在這具身體裡也甘願了! 「等一……」儘管被貫穿,被填滿的感覺好得讓他想擺動腰身—有些該弄清楚的事還是得先弄清楚。「所以……現在~算誰贏?」也不能讓他這樣被插得莫名奇妙吧!雖然他打死不承認他還滿愛這樣的莫名其妙就是。 「不重要。」黑髮男子扶著他的腰身,開始緩慢地在他體內進出。「我要你…我愛你……花道……」隨著一聲聲繾綣的愛語,是一下下越來越顯狂暴的撞擊。 「啊……不……輕點……嗚……啊…那裡……嗯……」男人在他體內的律動徹底奪走了他僅剩不多的理智,他只能無助而飄搖地隨著男人帶領的節奏起舞,完全地交出自己的身與心。 只是,偶爾,在某些個千分之零點零零一秒,一絲絲殘存理智回籠的時候,他會執著地想著……自己到底贏了沒有? 十四、願賭服輸 (微H)(完) 「我不管……反…正你……欠我一個要求……」彷彿下一秒就要斷氣的氣音,在寂靜的臥室內響起。 一片漆黑的臥室內,他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地踡在黑髮男子精壯的胸膛前,任憑對方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著他的頸背,他汗濕的髮……激烈的性愛過後,這種溫柔的安撫舒服得讓他想發出幾聲咕噥……不過,天才畢竟就是天才,像賭約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會輕易忘記的~一定得時不時地提醒臭狐狸才行。 而~依照他們之間的約定看來……就技術層面而言,他並不算輸—死狐狸跟他幾乎是同一個時間解放—那不算輸~就是贏!這是他堪稱單純的腦子所得到的結論。 「喔~」清冷平板的嗓音連一絲喘息也聽不出來,更讓櫻木恨得牙癢癢的。「那你也欠我一個。」骨子裡流著一流企業家血液的他,壓根兒不可能讓人佔了便宜。 櫻木撇了撇唇,原本想出言反駁,卻在思考了幾秒之後,像是放棄了似地垮著臉,沒好氣地說:「好~那你先說。」 「不。」流川深吸了一口氣,滿意於對方沾染上屬於他的香氣—語氣卻仍然強勢得不容妥協。「你先說。」 「我……」櫻唇開了又闔,闔了又張,在腦子裡早擬好的要求偏生就是說不出口。 不行!這太危險了!現在自己也欠死狐狸一個要求,萬一對方耍奸計,一舉推翻他的禁慾計畫,甚至還反過來要他做出更折騰的事怎麼辦?! 只要一想到流川曾經施展在他身上諸多集變態、色情、下流……於大成的手段,櫻木就不禁打了個冷顫。 「我……你先說!」金眸轉了轉,靈光一閃的他將這個燙手山芋丟還給另一個當事人。 「我還沒想到。」流川不卑不亢,慢條斯理地給了這個答案—櫻木眉間的皺摺幾乎可以夾死上百隻蚊子。 好個奸詐狡猾的死狐狸!果然他就是要誘他先提出要求,然後再反過來把他整得慘兮兮~哼!本天才絕對不會這麼輕易上當! 「那~等你想到我再跟你說。」櫻木志得意滿地想了這個解決方法。了卻一樁心願的他精神壓力一鬆,睡意便不受控制地襲來……他打了一個大呵欠,在對方懷裡調整了一個適合進入夢鄉的姿勢。 一時之間,靜謐的室內只聞他平緩的吐息~然後— 「白痴……」清冷的嗓音十分突兀地響起,在劃破寂靜的同時,也驚擾了他的睡眠。 「幹嘛?」幾乎只剩一隻腳還垂在現實邊緣晃盪的他仍然閉著眼,沒好氣地問。 難道死狐狸不知道打擾別人的好眠是要遭天譴的嗎? 這樣半睡半醒的他自然無從察覺流川語氣中難得的忐忑與不安。 「其實~結紮……呃……對性能力~一點影響也沒有……你別擔心。」失了往日果決的平板語調,吞吞吐吐地,說完了這句話……櫻木緩緩睜開眼,以為自己突然得了幻聽。 啊?! 「你、你……你說什麼?!」流川講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懂,可怎麼組合成句子就讓他如墜五里霧之中。 什麼……性能力……的……他們~有在討論這個話題嗎?! 「你~聽到我結紮好像很受打擊的樣子……」長指親暱地沿著脊椎骨一路下滑至紅髮男子的臀部,輕輕地拂掠過那窄小的臀縫。「其實~那對性能力一點影響也沒有……你知道吧。」就像是要證明什麼那般,白皙的大掌輕佻地扣住了蜜色的雙丘,有意無意地撫弄。 櫻木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臉『轟』地一下燒了起來,連帶燒起來的,還有他的羞怒。 「誰、誰管你這個啊!變態狐狸!」他手腳並用,奮力地掙脫對方的箝制與懷抱,扯著沙啞的嗓音大吼:「你、你……氣死我了!我不管了!我現在就要你實現你的承諾,答應我兩個禮拜不准碰我!聽見沒?!」 他聽到他結紮的時候是很受打擊啊~可是根本不是因為這、這什麼性能力之類的好嗎?!真要他說,他倒還寧願結紮真的會影響性能力,至少還他個正常一點的性生活~OK?! 流川揚了揚眉,早有心理準備地立刻反擊:「好。我答應你。那我的要求就是,這兩個禮拜,你每天晚上都要DIY給我看,怎麼樣?!」 流川挑釁的要求無異於火上加油,直接讓櫻木的怒氣飆上最高點—他氣沖沖地自床上起身,裹著被單就要跳下床。 「怎麼樣?不怎麼樣?!老子現在立刻出國到看不見你這變態狐狸的地……喂!放手!」 裸足都尚未落地就被人用蠻力拖了回來—氣瘋了的野獸又踢又打,還是被氣定神閒的獵人用體重牢牢地壓制住。 「放手!放開我!你聾了嗎?!」當雙手手腕被扣住,固定在頭頂時,金色的眼眸憤恨地瞪著伏在他上方,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的男人。 男人刻意放輕放柔的嗓音帶著無盡的惡意與調戲:「你是要自己玩,還是被我上?嗯?」 「都~不~要~!放手!你這變態!哇啊~停!停停!流川楓!老子一定告你強暴你信不……嗚啊!等……呼……」 驚叫、怒吼在一瞬間戛然而止,只餘粗重的、凌亂的喘息聲,與淫靡的黏膜摩擦聲。 男人帶著笑的喘息在他耳畔響起:「但你也滿享受被我強暴的吧……裡面還很濕呢……」 「閉…嘴……」他到底喜歡這變態傢伙哪一點啊?!簡直無語問蒼天。 男人埋在他體內的硬物極有技巧地攻擊著他稚嫩的那點……不多時,他便被玩弄得媚眼如絲,呻吟不止。 男人一面欣賞著獵物的癡態,一面仍不忘確認: 「所以~你是想自己玩,還是被我上?嗯~?」 隨著拖長的語尾,男根猛地撤出,徒留一小截在濕滑的甬道內。 「啊……不要……上我…幹我……嗚嗯……啊……楓……」 內心深處那個理智的他唾棄地望著被慾望操控的自己放浪地環住男人的腰,嬌啼婉轉地做著讓他直想殺了自己的羞恥請求。 這時,他只有一個感想:靠……他永遠也贏不了這隻死狐狸的。 天花板挑高的展覽室內,許多琳瑯滿目,令人眼花撩亂的珍奇寶物井然有序地被陳列在走道兩旁的水晶玻璃櫃中,在一室的的黑暗中靜靜沈睡著,懷抱著屬於各自的風華與為人所津津樂道的來歷故事。 一室的黑暗中,唯有走道盡頭,那佔滿整幅牆面的巨大壁畫—喔~不,看起來倒比較像是裱了框的海報—下頭的美術燈點著,連帶地,也一併映照出站在那巨幅海報前,背著手,仰首凝望的黑髮男子。 主要的光源皆打在海報上,只分到一些微弱光線的男子面容顯得模糊不清……隱約中,只看出他的一頭黑髮長得過份了些,根根烏黑透亮直達腰際,僅用一條金色束帶在頸背處隨意地紮了起來。 他身上的裝束是一襲素黑色改良式唐裝,襯著他黑色的長髮更顯得森寒肅穆。衣裳上不見任何花色或花樣,僅在右上臂處用金色的繡線織就而成一條通體閃亮,露出獠牙的巨蛇,其渾身閃耀的鱗片由層次豐富的絲線織來竟然能夠如此栩栩如生—彷彿下一秒就要掙出男子的右臂撲向來人。 「喀。」 有什麼東西輕輕落地的聲音。走道的另一頭,門扉依舊深鎖,四周窗戶緊閉。黑髮男子卻冷不防地開口: 「失敗了?」 他的嗓音也像四周的黑暗一樣,帶著一點空靈,一點縹緲;好像有些漫不經心,也似乎充滿算計。 整間展覽室靜悄悄的,幾乎要讓人以為他是在自言自語……幾秒鐘之後,另一道平板的嗓音才自他身後響起: 「是的。非常抱歉,冥主。我已經把沒用的魁儡都處理掉了。」不知何時出現在黑髮男子身後的人亦是一身黑衣,離光源更遠的他在昏暗的室內更是讓人難以辨明方位—他的嗓音平板中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陰森,聽來讓人不寒而慄。 黑髮男子抿了抿唇,做出一個像是微笑的弧度。他的嘴唇線條優美,唇色鮮紅,即便在微弱的光線中也有種奪人心魄的豔麗。 「是嗎?」他慵懶地將一綹垂至額前的長髮往後撥,動作優雅得讓人目不轉睛。「包括孩子嗎?」 這次,過了許久許久,黑衣男子都不再有回應……黑髮男子也不急著開口,幾分鐘之後,才漫不經心地喚了一聲:「璃?」 這聲叫喚,是確認,是提醒,也是—不能違抗的命令。 黑衣男子身軀一震,緩緩垂下頸子。「是,冥主。『會』包括孩子。」 在這男人面前,他所說出的承諾必定得兌現,不然就是~他得有好幾條命來承擔失手的下場。 這~他早有心理準備。 美麗的紅唇再度勾起,黑髮男子朝著眼前的巨幅海報走了幾步,美術燈的光源已經足以映照出他臉上那幾近瘋狂的著迷神情。 「這次,是我輸了……是我料錯了那男人,沒想到他會做到這種程度……」他發出一聲似讚嘆又像是輕蔑的嘆息。 「不過~我們等著瞧吧……把野獸當寵物一樣豢養在身邊的人,總有一天~會遭到出籠野獸的反噬……你說是嗎?」 黑衣男子沒有回應,因他知道—這樣溫柔的語調,男人只會為了一個人而發。 比女人還優美纖細的長指撫上牆上的裱框海報,無人回應的問句源於他對著一個不會回話的肖像低語。 海報裡,有著一頭火焰般紅髮的男子抱著膝坐著。屈起著的,線條優美的蜜色長腿恰好有意無意地遮掩了重要部位。男子的半張臉皆隱沒在屈起的膝蓋下方,唯一露出的那雙金色眼睛,正灼灼地,注視著觀望著海報的芸芸眾生,帶著絕對的狂妄與王者氣勢…… 我的野獸……何時~才是你覺醒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