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之极盛韶华》 第一章:救命 皓月当空,天宇清澄,淡淡流云在空中慢慢化散而开,偶尔露出几点星光,一列齐整的宫灯从远处而来,将汉白玉铺就的花径映衬得宛如白昼一般。 这婉约而祥和的一幕很快被打破,从侧边的花丛中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宫女,约莫是跑得实在太急,原本梳妆得体的双丫髻散乱开来,钗子歪在一边,裙角被撕去小半幅,等到了一队人跟前,她脚跟一软,整个人向前扑倒下去,双手在半空中虚虚的猛抓几下,嘴里胡乱地喊着:“救命,救命。”声音尖而凄厉,在夜风中听起来带着隐约的哭声。 队伍前行的步履被打乱,领头的两个宫女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处置这样的局面,齐齐回头去看那个拨开人群,缓步走过来的青衣宫女,请示道:“有人挡了去路,不能前行。” 汝月站定双脚,眉毛轻轻一蹙,弯下身来,对着那名脸色惨白的宫女低声问道:“方才可是你在呼救?” 那宫女见汝月神色温和,急急的喘了两口气,才知道要点头:“我认得你,你是太后宫中的,是太后老人家身边的。” 汝月听了这句话,身子更往下弯了两寸,眉目间越发显得柔和:“你方才说要救命,要救谁的命,谁又要别人的命,这里可是皇宫后院,哪个胆子这样大,敢来害人性命。” 宫女的嘴巴张了一张,又赶紧闭起来,像是被这个问题给问住了。 “前面是怎么回事,步辇怎么停下来了?”一道威严的女声传过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汝月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的答道:“回太后的话,是一名宫女,像是……”似乎在心里斟酌一个合适的词语,“像是走迷了路。” 太后没有再问,好似很轻的应一声:“回太兴殿,哀家有些疲累,别耽误时辰。” 汝月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那名宫女的胳膊,貌似力气不大,却将人拉开了挡住的去路,宫灯一盏一盏依次从两人面前走过,忽明忽暗的光线游弋在汝月的眼中,她才将手给松开来,看着对方来时的方向,那是朝露宫的位置。 “不是的,我没有迷路,救命,有人要死了,要被活活打死了。”那名宫女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后悔方才没有抓住一线生机,幸亏汝月还没有离开,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拖着双腿,膝行到汝月脚边,手指要去抓汝月的裙角,刚想再开口说话,脸上又露出一抹惊恐的表情,死死盯着汝月的背后,仿佛那里藏着一只吃人的恶鬼。 “我看着背影眼熟,原来是太兴殿的汝月。”来人步履轻快,未语先笑,趁着汝月转身的时候,露出那一脸的盈盈笑颜,说不出的亲切。 汝月却是认识她的,冲着她点了点头道:“素心,你来得正好。” 素心立即接下来她的话来:”是,来得正好,朝露宫里头的宫女跑出来迷了路,挡了太后的架,要是太后怪罪下来,我们娘娘可担当不起。” “没事,她并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或者说,太后根本没有在意一个小宫女的胡言乱语,汝月不遮不挡的迎上素心的目光,“她不过是一时迷了路,你将人带回去就好。” 素心对着那名惊魂未定的宫女招了招手:“瑞珠,跟我回朝露宫。” 瑞珠下意识地往后缩着自己的身体,恨不得缩的小些再小些才好,摇晃脑袋的时候,头发披盖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孔,更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有气无力地拒绝道:“我不要回去,我不能回去。”重复了两句,整个人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冲着汝月扑过去,指甲险些将汝月的手背都抓花了,“带我走,我不想死。” 汝月对朝露宫里的动静多少有些耳闻,可是她能够知道的,太后又何尝不知道,要是连太后都不想去管的事情,一个宫女又哪里来的能力去趟这浑水,这个叫瑞珠的宫女回去后是讨不得半分的好,能不能有命继续在宫中伺候,只能看造化了,想到此处,她轻抬起脚,往后退了一小步。 素心显然对她的小步退让十分满意,嘴角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 汝月不想再等她言语,转过身,急急忙忙地跟随着太后的步辇追去,这两年,在后宫中,谁敢去得罪朝露宫里住着的那位贵人。 一直到追上队列最后的那盏宫灯,汝月一颗心还是砰砰跳的要从口里吐出来一样,她不多话,将那盏灯夺过来,紧紧地握在手里,精致的八角琉璃宫灯,璎珞的穗子跟着她的手在簌簌发抖,素心的笑容背后藏着什么,她不愿意去多想,也不敢去多想,那是别人家的事,而对于她来说,跟着太后回到太兴殿才是正事。 走上台阶时,汝月用力跺了俩下脚,令得脸上略微僵硬的表情和缓下来,才敢往内里走去。 太后素来喜欢百合香,香鼎中,青烟婼婼,屋中弥漫着淡淡香料气,汝月用力吸了几下,觉着心算是落到了实地,抬起头来,见太后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赶紧地走到跟前,低声问道:“临出去时,太后留了核桃酪,说是要回来吃的,可要热一热盛上来?” “这会儿不想吃这个腻的,你挑两样爽口的点心上来便是。”太后收回目光,眼眸半开半闭着自顾养神。 汝月按照太后平日的喜好,端了百果酥饼和桂花藕粉羹,盛在一套描着粉蝶点花的玉色碗碟中,放置在小桌上,搁在太后手边,酥饼做得小巧,正合适一口一个,太后的手指在碟边轻敲两下,选中一块,慢慢放入口中含着。 屋中静悄悄的,汝月等到太后用茶水簌了口,洗过手,刚要收起碗碟,太后开口问道:“方才步辇停下的地方可是朝露宫的范围?” “回太后的话,正是朝露宫。”汝月猜到太后会问,早在心里盘算过该如何应答。 “那个宫女一路大呼小叫的过来,居然没有个人拦着,那些侍卫太监真是吃了闲饭不管事的生计。”太后微微一笑才说道,“看来是生怕她跑不到哀家面前,让哀家听不到她的那些话,汝月,你离得近,可曾听清楚,她当时嘴里喊的是什么?” “那些胡乱的话语,婢子听过已经都忘记了,哪里还会特意记在心里。”汝月乖巧的回道。 “忘记得好,忘记得干干净净的才更加好。”太后稍稍点了下头,“朝露宫里住着那一位,真正不让人省心,既然皇上口口这份心,那么哀家就不会去多管闲事,太兴殿的人同样不会去管这些闲事。” “太后说的极是,婢子都记在心里了。”汝月尽量不让自己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自己只是以为有宫女从朝露宫中逃出来呼救,却没有想过那是特意安排跑到太后面前的挑衅,只可惜在太后眼中,这样的小戏码实在不用她老人家出手,就像是一记重拳打在绵软的布料中,激不起任何的波澜。 “哀家太兴殿中的人求个太平,比什么都强。”太后说完这一句,挥手示意汝月退出,另有服侍入寝的宫女过来接手,汝月行了个礼,缓缓的退出房门。 回到住的地方,同屋的双玉连唤了几声,汝月走神地厉害,才反应过来,眉眼一抬回道:“时辰不早了,晚上不是你的值班,怎么这会儿还不休息?” 双玉笑着说道:“一向都说你记性好,却将那么紧要的日子给忘记了,明天是什么日子,我特意等着你回来,和你合计着商量的,你倒好,压根没把事情放在心上。” 被一提醒,汝月才想起来,明天是三年一次,宫里来新人的日子,太兴殿在太后身边前后伺候着的原来有八个大宫女,一俩年间,或走或嫁人的,倒是去了一半,双玉不止一次在耳边叨念着,要是轮到这回,一定要好好挑选几个心灵手巧的小宫女调教出来,才好展开手脚来做事。 双玉已经凑到眼前来,冲着汝月上下打量:“平日里,你可不是这个模样的,太后不过是去花园走走,看了会儿月亮,倒把你的主心骨给看跑了。” 汝月不想多说方才遇到的事儿,抬手揉了揉脸颊:“哪里有你说的这样,被旁人听去了,还不笑话。” “怎么没有,你过来镜子前瞧瞧自己的脸色,你以为太后看不出来?”双玉扯着她的手,将汝月用力往铜镜前拖曳。 汝月将她的手给拨开来,笑着阻止道:“双玉别闹,明天安排那些小宫女的,我已经打听过,是流景殿掌事的沧澜姑姑。” “那可是位油盐不进的主,最难说话的就是她,想要送礼都送不进去。”双玉啧啧舌道,“我原先还想多派几个小宫女过来,你我的活计就能轻松点,都大半年了,太兴殿能正经做事的只有四个人手,太后一味的说要收缩后宫的开支,可不是苦了我们。” “我倒是觉得沧澜姑姑掌事更好,送不进礼才能一视同仁,更何况就我们手头的这丁点儿俸禄,你还想拿去贿赂,别到时候礼没有送成,反而又得罪了人。”汝月给自己打一盆热水,热气腾腾的面巾盖住脸孔,才觉着半边僵硬的身子缓缓放松下来。 第二章:是非地 新进宫的小宫女穿着一色的水红色,整整齐齐的排成四列,远远的看着多少带点喜庆。 汝月站在一丈开外,太阳又大又刺眼,叫人不得不眯着眼睛往前看,想当初,她才进宫也是这个样子,偌大的皇宫,全然陌生的面孔,又新奇又惶恐的,一晃眼都五年,五年是多少个日子,已经不愿意去细数。 “汝月,太兴殿也来要增派人手?你倒是来得赶早。”绿云笑着走过来,到底是御书房的宫女,衣裙看着都簇新好几成,湖蓝色的缎面,在日光下隐隐反光。 汝月知道绿云有双巧手,总是打理的很别致,就连梳的头发也是宫里最时新的,哪里像自己,老一套的挽平髻,乍一眼看起来,平白无故的就年长了不止三岁,偏偏太后瞧着这样的刻意老气才顺眼,宫中的女子年纪渐长起来,不喜欢看其他女子打扮的花哨,更何况是位高权重的太后老人家。 绿云的手递过来,皮肤白腻,手指纤纤,掌心是个小纸包,眉眼弯弯带着笑地说道:“太兴殿里没有了掌事的姑姑,便宜你了,倒是清闲许多。” “哪里就真的能清闲了,太兴殿里能够熟练做事的就剩下四个人,每天里恨不得双手双腿都齐上阵才好。”汝月将纸包打开,里面是几颗小小的桂花松子糖,绿云晓得她喜欢吃甜食,每次见面都多少捎带些,将一颗放进嘴里,桂花浓郁的香气一下子从鼻端弥漫开来,“到底是御书房的好东西,比其他地方的都强些,怎么连你也出来选人,御书房缺人手?” “御书房不缺人手,我是抽空过来看看热闹,顺便再看看你,上一回让你帮我做的东西带来了没有?”绿云的话都没有说完,汝月已经把揣在袖子里的荷包抛过来,她顺手一接,连连点头,“你的针线果然是极好的。” “我半夜点着小灯赶出来的,同屋子的双玉都快把我直接赶出去了。”汝月瞧前面的阵势,沧澜穿着素色的衣裙,板着一张脸,在训斥着那些才进宫的孩子,她和绿云都来的有些早,怕是还要多等一会,“你还记得才进宫的时候,我们在大太阳下头站足了两个时辰,听训话听得我腰都快断了。” “那些话其实不无道理,只可惜听过得未必能记住,记得的又未必做得到。”绿云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从汝月的手里拿过一颗糖,盯着看片刻,才慢慢放进嘴里。 汝月大致能猜到绿云在想什么,和她们一起进宫的是二十四个人,如今各奔东西,能够瞧得见人,说得上话的也就她们俩个,即便如此,见一次面有时候也要个把月才有机会,偌大的皇宫,她们散在其中,占得位置并不比一只蚂蚁大,松子糖在嘴巴里化开来,被一层酸盖住了原来的甜。 “这次新进宫的人数不少。”绿云用手指点了数一数,“这边就有四十个,怕是有些好的,已经被前头的挑走了,留下来的都是要真正干活的。” “能干活才好,免得我被双玉成天的叨念说手上的活永远没有做完的时候。” 绿云用鼻子哼了一下:“你以为这些小宫女就能好好做活了,别是另有用心的才好。” “没准也有像你我这样老老实实的。”汝月才说完,自己先笑开了,除了在绿云面前,她从来不会这样夸赞自己,宫里头最底下一层,没有身份背景,每天过得战战兢兢的,到了近两年才稍微好些,能够替自己喘上口气,其他人当着面也是客客气气,笑脸相迎的,当然,她也不愿意变得像昨晚的素心那样子,仗着在贵人面前做事,直接能用鼻孔看人,这样的人,何止一个两个,下场也是血淋淋的摆放在那里,只可惜总有人不信邪,偏要贪恋一时的高高在上。 俩个人在一边等了大半个时辰,沧澜的步子稳健的绕着那四十个小宫女转了一圈又一圈,居然没有人敢多吱声,个个低眉垂目盯住自己的鞋子尖。 “你听过没,私底下,她们喊沧澜什么?”绿云抿了抿嘴悄声问道。 汝月虽然多半时间都待在太兴殿,宫女们之间的传话,她倒没有少听,有女人的地方,是非从来不会少,耳根子也不会得到清静,然而她对沧澜的那个别号却不愿意多提。 绿云见她脸上显出一丝犹疑的神情,错以为她孤陋寡闻了些,凑过来低声道:“都喊她鬼见愁来着,哪个小宫女分到她手下做事,不死也要掉三层皮的,不知道这四十个中,谁没有那个福气了。” 鬼见愁,汝月的眉毛跳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沧澜的身上,从初初相见时,沧澜一直穿这种蓝不蓝灰不灰的颜色,发髻梳的一丝不苟,脸上从来不抹粉擦半点胭脂,整个人自顾的老态下去,即便如此,没人敢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字,因为她是流景殿的沧澜姑姑,里里外外都是一把抓的好手,说句不中听的,宫里的流景殿是不能缺了沧澜的,仅凭这一点,就能稳稳的站住脚跟。 “据说,她今年才二十五岁。”绿云微微迟疑的说道,“再过几年,我们会不会也变成这种样子。” “我们没有那个福气,宫里头只有一个沧澜姑姑。”汝月的注意力明显被另一拨人吸引过去,那样花枝招展的走过来,毫无忌惮的大声说着话,那些小宫女也忍不住偷偷扭头去看,轻声问道“真是奇怪,朝露宫向来不缺人手,怎么她们也派人过来?” “任何有半点好处的地方绝对不会缺了朝露宫的人,我就不明白了,柳贵妃那样的身价,圣宠眷顾在身,依旧摆脱不掉一股小家子气,看来出生的高低真是顶要紧的。”绿云的不满只敢压低了嗓子,伸出手来,在汝月的后腰处推了一把,“挑选人手的话,太兴殿应该排在朝露宫之前,你还不快些过去。” 汝月的步子停滞一小步,还是轻盈走上前去,毕竟两个人伫在这里,想不被朝露宫的人看见也是不可能,免得回头她们又说自己仗着是太兴殿伺候太后所以目中无人,不过,绿云推她的气力是不是稍微大了些。 沧澜停下了要说的话,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抬起来,看着正走向自己的两拨人,汝月早早站在那里,她是看见的,也很清楚汝月不是那种会挑事的性格,然而眼前这三个穿着比其他宫女都体面的,就能难说个究竟了,她反而先冲着汝月点点头道:“你过来,看看这些孩子。” 汝月多少带着点受宠若惊的神情,沧澜主动向她示好,在这种场景里头,可不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儿,她分明看见对面三个人的脸都沉下来,轻咳一声,脚底下没有再动,脸面上的笑容依旧,先按照宫里的礼数给沧澜行礼:“太兴殿汝月见过沧澜姑姑。” 沧澜微微颌首,眼角一瞥,那三个人也只能跟着行礼:“朝露宫素兰,素荷,素清见过沧澜姑姑。” “朝露宫的娘娘真是会起名字,一个赛一个地朗朗上口,不比其他的地方,人一多,我就喊不过来。”沧澜微微笑着说道,宫女入宫未必要改名字,既然改过就等于是在身上盖了个特制的戳,她将手中的册子翻动看看,又道,“朝露宫这次并不曾要求增添人手,何况朝露宫里大小宫女不下三十个,服侍一位贵人已经绰绰有余。” “回姑姑的话,我们娘娘的意思是朝露宫有几个宫女年纪不小,怕是再过一俩年要赶着出宫,不如先招些伶俐的小宫女来,否则到时候怕忙不过来。”素荷声音响亮地回道。 汝月暗暗咋舌,和朝露宫一比,太兴殿里真的是人烟稀少,看来今天这一杯美羹,朝露宫是势在必得要分上一半了。 “在宫里也要讲究个身份高低大小,即便是再受宠的贵人,也必须按字论辈的来,除非有皇上的手谕。”沧澜将手中的名册翻得哗哗响,不满被压抑在眼底。 没有等沧澜后面的话说出来,素兰已经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来,在沧澜眼前晃了一晃,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娘娘明白沧澜姑姑一向秉公办事,一丝不苟,当然不会加以为难,这是皇上留在娘娘身边的牌子,姑姑看一看,是不是可以放人给朝露宫了。” 沧澜被堵得没有反驳的机会,玉牌货真价实地招摇过市,她再有意阻拦,等于是违抗圣命,当下退了两大步,沉声道:“这是四十名昨日送到流景殿的宫女,既然皇上有命在先,那就请朝露宫先挑选人手。” 三人也不多客气,手指在一群小宫女中点来点去,直接点走了七八个,沧澜让被点到的都单独站出来,排成一列,汝月瞄了一眼,都是模样秀丽,看起来伶俐聪明些的,怕不是这会儿才临时抱佛脚,早有了准备,直接过来领人的。 半转过身,汝月向方才绿云站的位置望去,已经没有了人影,她低下头来轻笑一下,绿云的脾气耿直,估摸着再站在原地不动,能气得够呛,还是早早离开才好,这宫里头,每一寸都是是非地。 第三章:心知肚明 等朝露宫的人神气活现的离开,汝月身后已经站了好几个其他宫里来的人,彼此很有默契的紧闭着嘴,安静的看着一出戏似的。 沧澜再开口的时候,显然有些憋气,不过她在宫中的时间待的长久,很自然的将情绪给掩饰过去,除了离她最近的汝月,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这里还有三十二名,太兴殿要选几人?”沧澜的语气平缓到仿佛是一根直线。 汝月依旧温和有礼地答道:“预选的名单上写了是四名,太兴殿紧缺人手。” “谁都说紧缺人手,那么还要流景殿来分派做什么,都自顾领着人走就好,岂不是省了一道工序。”沧澜嘴角含冷地说道。 汝月明白掌事的姑姑受了气,总要找地方出一出,偏偏是自己离得最近,脖子一低就全盘收下来了,这时候要去顶嘴才是不明智的选择。 沧澜等着汝月的回击,等了片刻,只见汝月一副低眉垂目的样子,倒是比眼前的那些小宫女还服帖乖巧,肚子里的气突然就消得一干二净了,都是在宫里头服侍别人的,何必再相互为难,她看着汝月进宫几年,做人一向小心谨慎,要是今天真的冲着自己顶了嘴,反而不像是平日里的那个汝月了,当下摆了摆手道:“四个人,你自己去挑选便是,是好是坏都要你来教了。” “能进宫的哪个都是好的。”汝月嘴里说着话,依然十分仔细的从第一个看到最末的那一个,未必要相貌特别好的,在太兴殿做事,在太后身边做事,老实敦厚的才讨巧些,目光落在最末梢的那里,这一个的个子特别小,满脸稚气的样子,比自己进宫的时候还要小几岁,已经被送到宫里来了,她在看着那个小宫女,对方似乎是察觉到了,赶紧地也抬起头来看着她,眼光中有一丝热切。 汝月看着那双小鹿一般的圆眼睛,心里很轻微地抽动一下,赶忙地抬起手先点了三个,迟疑地吸了一口气,手指停在最后。 “这个是年纪最小的。”沧澜特意提醒了一句,宫里头不比其他地方,越是年纪小越是要在短时间内适应就要教导的大宫女吃心吃力。 “我很会做事的。”小宫女居然没忍住嘴巴,直接说出来,声音脆脆的,口齿却是十分清晰。 “我方才说的话,已经当做耳旁风了,在宫里头,谁允许你多嘴多舌的。”沧澜一声低喝,吓得其他那些恨不得把脑袋垂到膝盖才好。 汝月抬出手来,有意无意地往她们中间挡了一下,柔声说道:“进宫的就都不是孩子了,至少不能把自己当孩子,我想这个道理,她们都是心知肚明的,我既然要了人手去,必然会尽心教她们做事。” 沧澜见她已经决定,将四个人在名册上写下太兴殿的字样:“人可以领走了。” 汝月又给沧澜施礼,身后的四个有样学样,跟着照做了,沧澜眼底泛起很淡的一丝笑容:“我倒是忘记,你才进宫时,是谁教你的规矩?” “是伶昭姑姑。”汝月说出这个名字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提起这两个字,明明曾经很熟悉的,从口中吐出时又有说不出的陌生。 “原来是她。”沧澜若有所思地盯着汝月看了一小会儿,才回过身去给其他人继续分派。 伶昭,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够记得起她来,汝月想,沧澜一定是认识伶昭的,否则不会匆匆忙忙将眼神藏起来,藏起来也好,免得惹祸上身。 “你们都跟我来。”汝月缓步而行,身后跟随的脚步声一律轻轻的。 “在宫里走路不能太快,更不能直接跑,要轻要缓,我是太兴殿的宫女汝月,以后教你们怎么做事的就是我,太兴殿住着的是太后,以后你们几个要服侍的人也是太后,千万要记得,你们把各自的名牌都先拿出来给我。”汝月将四个人领到太兴殿的偏厅中,柔声说道。 四个人都将名牌交到汝月手中,汝月依次看去,四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漱玉,棉珠,乌兰还有芳华,最小的那个叫做芳华。 “从今天起,你们要学会在宫中的规矩,太兴殿的活不算多,然而在太后面前行事势必要仔细再仔细,这里原本有四个大宫女,正好一人带你们一个。”汝月的目光从四个人脸上划过去,停在芳华的发顶,这孩子的头发长得真好,乌鸦鸦的。 “不知我们可要另外改名字?”那个叫棉珠的怯生生地问道。 “你们的名字都很好,也没有犯了这里的忌讳,暂时都不用改,除非以后让你们去其他地方做事,再由那里的掌事决定。”汝月和气地答道。 棉珠明显是松了口气,很轻声地说道:“这名字是我娘去世前给我起的,我不想改。” 汝月看了她一小会儿,才朗声道:“芳华留下来,其他的,我会让小顺子带你们各归其位。” 小顺子早就在旁边候着,依次将其余三个人带走,芳华站在原地,一只脚尖轻轻往后蹭,明明想要四处张望的,前头被沧澜训过话,明明是好动的性子,一时之间老实了八九分,不敢擅自乱动了。 “芳华,你抬起头来。”汝月的嘴角含笑,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也这样的局促站在伶昭姑姑的面前,伶昭是出了名的和善性子,最是好相处的。 芳华听她语气和善,才敢抬头看人:“我是不是该喊你汝月姑姑?” “我并不是太兴殿的掌事宫女,你喊我姐姐就好,以后我会手把手教你,也算是你在宫里的师傅,要是你出了茬子就连我一起牵连,所以你做任何事情的时候,都要记得我今日同你说的这一番话。”汝月说这几句时,神情肃然。 芳华甚是机灵,立即回应道:“以后芳华都听姐姐的话,不会做错事说错话,更不会给姐姐添麻烦。” 汝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发丝柔软,触在手心,也触在心里。 小顺子过来回话,说是已经安排好另外三个人,汝月见这事情已经定下来,算是顺当,抹一把脸去太后那里回话。 太后正半倚着身子假寐,帐子拉开一半,屋子里的光线有些不明,在这样的光线底下看,太后保养得当,年轻时的姿容还留了三四分在脸上,听到足音,她眼睛都没有睁开,沉声问道:”是汝月吗?” “是。”汝月走过去,将增派人手的事情都一一说明。 太后边听边点头道:“也是,这偌大的太兴殿里只有你们四个会做事的,怕是再能干都要捉襟见肘,是该要添人的时候了,如今不比你们才进宫的时候,那时候叛乱才平定,人心惶惶的,现下是太平日子,没必要这般克扣你们才是。” 汝月听太后提及数年前的那场叛乱,不敢应答,只是垂着双手站在原地听闻。 “那时候,你年纪不大,前因后果的未必都清楚,幸好是皇上龙体无恙,保住了老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太后的眼睛慢慢打开来,里面匀着一丝精光,很快又掩去了,“方才听你说,朝露宫选走了八个人?” “确实,来传话的宫女说朝露宫中人手不够。”汝月如实回答。 “人手不够,怕是再多一百个,那一位还是会说不够,人心不足蛇吞象。”太后懒懒地起身,汝月抓了一把百合香扔在香鼎之中,赶紧上前替她整理衣装,“她是不是还非要排在太兴殿之前选人,才显得自己身份娇贵,无人可及?”太后渐渐生了怒气,已经不似昨晚那般要避让而开,“不怪别人,此事要怪只能怪本朝的皇后,哀家的儿媳实在懦弱无用,若是她出言训斥几句,开始时就压制住朝露宫的嚣张之势,怎样也不会到今日的局面,可叹亦可气。”说完,眼角瞟了一下汝月,忍不住笑道,“也就你这一点最好,从来不说旁人是非,哀家说到这儿,倒觉得是自己年纪大,话也多了,这些都是皇上的事情,哪一朝没有个娇纵受宠的妃子,要是哀家去较真,倒显得老人家多管闲事了。” 汝月在太后身边数年,早就将她的性子摸得清楚,太后不过是心里略有不平,找个人说出来,气也就消了,要是自己真的多嘴应和,宫里面没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传出去,到时候里外得罪人的就变成了自己。 “四个小的才进宫,你们几个要尽心尽力的教着,还有一个月就到了春花节,到时候,后宫的嫔妃都要到太兴殿中来,千万别出了查漏才好。”太后想一想又问道,“灵芸去了以后,太兴殿里没有了掌事的宫女,你帮哀家想一想,谁适合接这个位子?” 前后左右,统共不过四个人,才不过夸过了自己,汝月没有那么想当然的在太后面前打蛇随棍上,以为就能推荐自己去谋那个高一级的位子,既然问的是她,势必在太后心里头已经将汝月这个名字给撤去了。 太后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说道:“双玉,泯然,秋葵,汝月,哪个才合适?” “太后心里一定已经有了定夺的。”汝月避重就轻的将主动权又给转了回去。 “不如就双玉吧,双玉梳头梳得最合哀家的心意。”果然,太后很快给出答案,在心里早就定下的答案。 第四章:钦天监 太后懿旨下达时,双玉狠狠地吃了一惊,眼睛不住的去看身边的汝月,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黄公公见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皮笑肉不笑地尖着嗓子道:“恭喜双玉宫人做了这太兴殿的掌事姑姑,真是大喜之事,可贺可贺。” 双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那里,黄公公的脸色不太好看起来,汝月赶紧在旁边做了个手势提点,双玉这才赶紧地从荷包中摸出一点银子来递过去,黄公公捏在手里,很明显是嫌少了,一双眼滑来滑去,赖在那里不肯离开,结果汝月又补了点银子过去,才翘着兰花指慢吞吞的走了。 “这个老奴才,传个信都要讹诈我们的银子,谁不知道他存了不少的私房。”双玉见人走远了,用力跺了跺脚,“等下个月发月钱的时候,我再还你,这会儿真是拿不出来。” “我又没急着要你还。”汝月笑眯眯地看着她,“给双玉姑姑道喜了,这是推都推不掉的好事情,以后月钱渐长,我还要等着收利钱的。” “你做什么也学那个老奴才的嘴脸。”双玉抬起手来作势要拧汝月的脸颊,“倒是你说给我听听,你去太后那里说了这么久的话,回来怎么倒把这个好事情落到我头上来了。” “我能有什么说的,那是你的福气,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能说动太后。自从灵芸走了以后,总要有个能够出来说话的人,与其外头来个压着我们一头的,不如我们宫里的自己人,我们住同一个屋,你坐了这个位子,我欢喜还来不及的。” “可是这样一来,我要搬出去住了,没人同你作伴。” “也没人嫌弃我半夜点着灯做私活了。”汝月很自然地将话题一转,“今天来的那几个小宫女,你瞧着如何?” “一个叫棉珠的跟了我,看着老老实实的,不知道是不是手脚伶俐,我搬出去以后让新入宫的小宫女到这个屋住,以后就都这样子,教起来也方便些。”双玉已经开始打算,边说着话,边整理自己的东西,“我挪去灵芸的屋子。” 汝月帮忙替她整理,掌事宫女的屋子和这一间是不同的,双玉一直羡慕着说那里又宽敞又明亮,窗口种了一排的芍药花,十分地妩媚,如今算是如愿了。 前脚才将双玉送出去,后脚有人轻轻敲起门来。 “进来,门没有锁。”汝月扬着调子应道。 芳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一颗小脑袋先探进来,双髻上绑着水粉色的丝带:“姐姐,刚才有个小公公说以后让我住在这里,不用去最末的那间大屋子了。” “是,以后你同我住一起,这里原先住着的人做了掌事姑姑。”汝月见她手里统共一个小包袱,指给她看应该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在何处。 “掌事姑姑,那不是很厉害了。”芳华羡慕的说道,不由自主地在床沿坐下来,“这里也好,不用挤在一起。” “因为你们是新来的才安排你们跟着住,要是做不好事情,仍然会送回到最末的大屋子住的。”那里住的都是一些在宫里做笨活粗活的宫人,两张大通铺,永远散发着一股散不去的油耗气和汗水味,汝月曾经住过一段日子,她没有芳华的好命。 芳华听到还可能会住回去,偷偷吐了吐舌头,一股子俏皮劲:“姐姐放心,我一定努力把事情都做好,姐姐尽管教我。” 汝月盯着芳华晶莹的小面孔看了一会儿,点下头道:“好,我都教你,只要你肯学。” 芳华自然是一百个乐意,成天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前跟后,过了几日,连双玉都拖着汝月询问道:“一共进来四个小宫女,只有你这般尽心尽力的,你没有听过一句老话,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在宫里头带徒弟的宫人太监都不少,哪里有你这样的,恨不得将皮肉骨血都一并教会才对得起自己,万一她不是个感恩的性子,以后苦的人还是你自己。” “她肯学,我为什么不教她?”汝月笑盈盈地答道,约摸是所有人都小看这些新入宫的,绝对不是每一个都笨手笨脚做不来事情么见过世面,她交给芳华做一个荷包的穗子,生怕芳华配不好颜色,还特意叮嘱几句,结果才两天的功夫,别说是穗子了,连荷包上的花色都给绣上红梅喜鹊,配着烟青的穗子,又是别致又是好看的。 “这是谁做的?”双玉将那只荷包接过来,疑惑地问道,“看着和你的手艺有些像,不过不是你做的,你配色一向稳重,这个配的好看得有些挑眼,和你的性格有些差池。” “跟着我的芳华做的,一门好手艺在宫里够吃三年的。”汝月是过来人,这句话说得深有感触,特别是手巧的,到哪里都占个光,太后老人家还不是觉得双玉会梳头才特意提拔起来的。 “针法却是宫里传出去的,民间不这么做女红,看来是下过些功夫的。”双玉点了点头道,“一代胜过一代,新人都这样厉害,你我可要努力了。” 话语里半是正经半是玩笑的,汝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将自己的一只手从双玉手中缓缓抽离出来,虽然在一个屋子里住了几年,双玉做了掌事姑姑,自然就高出来一头,汝月不会没个轻重,天真地以为俩人还能与过去一般的嬉笑,即便是双玉没有见外,自己也要做出个分寸来才是。 汝月同样是聪明人,将荷包还过来,将前头的话题说完:“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是你在教她,未必能教多久,不如现今给她一份人情,以免将来想凑过去教,人家都不再肯领这个情谊。” 宫里头,每个人的眼睛都看得太清楚,汝月知道不用再说得更坦白,推说手头的活计没有做完,离了双玉身边,双玉从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汝月从太后休息的屋子前走过时,听得里面传出来的笑声,怔了一下,有本事的人才能让太后笑成这样子。 正逢秋葵探头出来,见到汝月,欢喜地不行,拍着手道:“你真是来巧了,钦天监在里面坐着,太后让我来唤你沏茶,我可不用辛苦跑一次了。” 汝月心知肚明,方才的笑声正是钦天监卫泽卫大人发出的,虽说他不常来太兴殿,偏偏一口咬定说,汝月沏的茶最合他的口,每次一来,太后都安排自己在旁边伺候,已经成了惯例,反而不觉着有什么突兀。 秋葵见她不言语,索性探过手来,拉住了汝月的衣袖,直接往内里拽:“我说你今天怎么呆呆的,平日里的麻利劲藏哪里去了,还不快些进来。” 汝月被半拖半拉的跟在秋葵身后进了屋,远远见到一片白,自从在宫中第一次见到卫泽,他只穿一个颜色,只穿白色,钦天监的官服宽大而繁琐,衬得他的个头修长挺拔,别有风范。 卫泽的脸微微侧过来,目光定在汝月的身前,精致的唇角含着笑,虽然不曾说话,一双眼中幽影憧憧,似乎叫人一只脚踏进去就难以自拔。 “汝月,过来替卫大人沏茶。”太后显然心情很好,语调轻快许多,“卫大人才给哀家说了个故事的开头,哀家等着听后续,他却推说口干要喝了茶才肯继续说。” “卫大人还是喝枫露茶吗?”汝月按照卫泽平日的习惯,取出相应的茶具与泥炉,打开封了雪水的瓦罐,“烧水还待片刻,请卫大人稍等。” 卫泽缓声回道:“只等着枫露茶解渴,不急。” 太后看一眼四周,若有所指地说道:“以前哀家也算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原本身边留着十二个可用的宫人,这大半年的日子一过,你瞧瞧,只剩下四个了,虽说都是贴心的,人气总是不够,太兴殿里头一日比一日清静,连说话声都不太听到了。” 汝月尽管低垂着头,双眼紧紧盯住红泥小炉下面的火势,一面将茶叶在盖碗中放置好,待到雪水煮开,立即趁着热度沏下去,又盖紧了茶盏。 “那是太后的本事,将身边一个一个的都调理得像模像样,拿得出手,才会频频被旁人相中,巴巴地来讨了人去,太后又生得一副菩萨似的温软心肠,既然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当然想她们以后都能过得舒舒坦坦,不枉伺候过太后几年,于是一来二去的,太兴殿里反而少了些许的人气,也是人之常情。”卫泽停一停又道,“要是太后以后懒得去调理这些宫人,索性让她们蠢笨着些,那就没有人会来讨要,留在太兴殿里的渐渐就会多了许多。” 太后一双眼都笑弯了,拿起手边盆中的果子就要冲着卫泽砸过去,口中啐道:“你这是夸哀家还是损哀家的话,要是太兴殿里一个一个都是蠢笨的脸孔,第一个被气死的怕就是哀家自己了。” “太后万福千岁,千千岁的,怎么好端端的能够去提那个字。”卫泽接上话说道,连话语中最后的那一丝缝隙都被他填补充盈,点滴不漏了。 第五章:容妃 枫露茶茶色清冽,清香扑鼻,经过汝月熟练的手势,越发入口醇美,卫泽喝了两盏,把一个民间故事说得风生水起,让久处宫中的太后听得津津有味,正要开口夸他两句,外面跌跌撞撞冲进来个人,门帘的珠子被摔得噼里啪啦响,站在门边的秋葵想拦都拦不住,来者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太后脚边。 太后重重吃了一惊,整个人往后退缩了半尺,扬声喊道:“汝月快将人轰出去,成何体统。” 汝月想要去拉扯对方的衣袖,那女子抬起头来,半边脸孔上几道血痕,十分的刺眼,直着嗓子喊道:”太后,太后给臣妾做主,臣妾没脸见人了,臣妾来求太后做主。” 太后定睛去看才看清楚她的长相,皱着眉道:“这不是容妃吗,你脸上又是怎么回事,别做出这等胡糟的样子,让宫人们看着笑话,汝月还不将容妃扶起来。” 汝月知道容妃算是太后的娘家人,要是按照寻常人家的辈分,应该称呼太后一声表姑,赶紧柔声劝慰道:“容妃娘娘请先起来说话,不要惊了太后才是。” 容妃根本不听劝,将汝月的手用力甩开,一张带血的脸孔直接往太后的跟前凑过去,生怕太后老眼昏花看不清楚,哭着嚷道:“太后看看臣妾的这张脸,以后怎么见皇上,怎么在宫里过下去!太后要是不给臣妾做主,臣妾只能去死了。” 太后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直截了当地问道:“抓伤你的人是不是柳贵妃?” “是,就是柳妃。”容妃赶紧点头道,“今日臣妾不过是在花园中偶遇柳妃,一语不合,柳妃便让她身边的几名宫女抓住臣妾的双臂,可怜臣妾手无缚鸡之力,被她狠狠打了两巴掌,柳妃的指甲还将臣妾的脸给抓花了。” “住口。”太后扬声呵斥道,容妃一怔,差点连眼泪都给吓回去了。 卫泽坐在一旁不言不语,微微低下头来,转动着手中的茶盏,这是皇帝后宫的宫闱私事,容不得外人插嘴。 “太后,太后,臣妾委屈,太后怎么也偏袒那柳妃。”容妃似乎没有明白过来,她仗着自己与太后的一层亲戚关系,即便在皇上面前不算得宠,但是在后宫一向没有人敢对她不敬,哪里晓得自从柳妃入宫受宠以后,她的地位一天不如一天,这会儿挨了打,巴巴地趁着人证物证都有来太兴殿告状,太后非但没有要相帮的意思,还出声训斥,心底下愈发委屈,一脸有苦说不出的尴尬。 卫泽将右手凑到嘴边轻咳一声,缓缓站起身来,缓缓朝着门口走去,太后没有出声阻拦,汝月的目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边,太后才开口道:“容妃可知道哀家为何让你住口?” 容妃掏出帕子来,哭哭啼啼地摇着头。 太后叹口气道:“莫说是柳贵妃今天动手打了你,便是她更加重责你,哀家也没有办法帮你,听听你方才说的话,她是贵妃,你从品阶上就低了她一头,如何能够直呼她柳妃,在宫中最注重这些礼仪规矩,既然是你先破了规矩,那就怪不得别人下狠手。” 容妃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看着太后抿着嘴很聪明的没有再开口说话。 “你是哀家娘家的孩子,哀家才同你说这些体己话,要是你还听不明白,那么哀家也没有它法,只是你想要哀家替你出头,却是不能的。”太后揉了揉眉角,“汝月,快把容妃扶起来,打盆水来给容妃洗脸梳妆,明明是个好日子,还不得安生些。” 这一次,汝月手底下都没花什么力气,容妃的身子软绵绵地靠着她的臂膀,慢吞吞地站起来,脸上的血渍还留在那里,温热的水端上来,汝月递过雪白的面巾,容妃接过手,按在肿起来的脸上,忍不住又开始啼哭,边哭边将脸擦干净。 “哀家这里有些伤药,擦一擦,很快会好的,不过是被指甲划到,不碍大事的。”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漫不经心的说着,“在哀家这里哭一哭就是了,千万别到皇上面前去哭,素来这哭哭啼啼地事儿留给受宠的那些才是梨花带雨,其他的那些不过是惹人笑话。” 汝月将伤药找出来,拧开瓶盖,晶莹的凝露膏散发出淡淡的清香,她细声说道:“请容妃娘娘微微将脸扬起,婢子给娘娘上药。” 容妃配合地让她涂抹好药膏,汝月又捧来一套梳妆的用具,给容妃重新梳头,仔细询问道:“娘娘喜欢梳榴花髻还是凌云髻?” “榴花髻就好,看着轻巧些。” 汝月替容妃梳完发髻,又抹过香粉,补过胭脂,她做事一向利落干脆,做完这些不过才花了一炷香的时候,将铜镜取来,放置在容妃面前:“请容妃娘娘看看还有哪里要补妆的?” 容妃的脸在铜镜中照来照去,略微满意地点一下头:“是双巧手,梳一样的头,我宫里的那些人,怕是要磨蹭大半个时辰才行。”说着话,从手臂上褪下个金镯子非要往汝月手里塞,“这个便赏了你。” 汝月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当着太后的面又不好遇容妃推搡,她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时日长久,懂得太后不喜欢这种招数,看来这位容妃虽然是太后娘家一族,离太后的心性却是远了许多,难怪太后素日与容妃从来不主动亲近。 一推二去的,太后实在看不下去了:“容妃,你这是要做什么?” “臣妾看这个宫女手巧会做事,心里喜欢,想着给她些赏赐。”容妃出手倒也算大方,送出来的金手镯足有两指宽,沉甸甸的分量,要是论宫女的月钱,怕是几年攒下来也攒不到。 “你是生怕太兴殿的宫人寒酸,想要替哀家来撑撑场面是不是?”太后微微不悦起来,又不好当着面再训斥容妃,“要是你真的大方,哀家太兴殿里的这些宫女太监,你每人赏一个金镯子不是更好,往后有别人来太兴殿坐坐,他们几个撩起袖子来,金光一闪能闪到旁人的眼睛,也不枉容妃的赏赐了。” 即便是脑子迟钝些,容妃也听出太后是在挖苦,讪讪地笑着将金镯子给收了起来,轻声说道:“还是太后手底下的能干人多,臣妾瞧着真是喜欢……” “慢!千万别和哀家说要讨人的话,太兴殿一共就剩下几个能干活的人,你们倒好一个一个来讨了去,赶明儿哀家难道要自己动手梳头穿衣不成。”太后将容妃到了嘴边没说完的话,直接给堵了回去,“以后谁来讨都不给。”伸手在汝月后腰推一把道,“去,去把她那个金镯子拿过来,也不要便宜了她。” 汝月还没来得及动,容妃赶紧地已经把金镯子套在她的手腕上头,忙不迭地夸口道:“金镯子就是衬得肤色白腻好看,戴着戴着才好。” 太后用眼神示意汝月只管收下,容妃有些自来熟的样子,在太后身旁的小案桌边坐下来。寻着话题问道:“方才臣妾进屋时,钦天监的卫大人好像也在,怎么眼睛一眨,人不见了?” 太后有些无奈地看了看容妃:“你方才哭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口中又是要死要活的,若是钦天监还能安坐在这里,就怕你清醒过来以后,觉着自己真的丢了脸,没办法过日子了,哀家好端端的故事听了缺个结尾,你还好意思问钦天监去了哪里!” “臣妾一时受了气,有些冲动了,幸好有太后提点。”容妃垂下头来说道,“倒是让钦天监大人看了笑话去。” “是,幸好你没有直接冲动到去了皇上面前哭诉,否则的话,以后还有你的苦日子要熬,钦天监的口风一向紧,倒是不用他会出去说你的是非,只是你以后要自省些,年纪不小了,做事情要动点脑子才是。”太后边训话边让汝月给容妃倒茶,“你折腾了这一番,要不要用些点心?” “臣妾不饿。”容妃端正了姿态,一张鹅蛋脸配着乌溜溜的杏眼,与太后有四五分的相似,也是个美人,“太后虽然不爱听,臣妾还是想说几句,近来柳贵妃不是针对臣妾一个人,听说被她借故责骂责打的嫔妃少说也有七八个,此事未必要太后出面,只想着太后能不能再皇后面前提起此事,由皇后来解决岂非更好?” 太后沉吟片刻后说道:“你要是开始就能这般想,也就不用吃这两巴掌了,算是吃一堑长一智。不过,皇后那边即便是哀家开了口,她未必肯管。” “要不是皇后一再对柳贵妃忍让再三,后宫嫔妃中也不会落得今天这样一人独大的局面,臣妾就不明白了,皇后母仪天下,出身高贵仪态万方,举望后宫无人能及,为何在对柳贵妃的态度上会这般不明朗。”容妃见太后稍一松口,立刻抓住机会问道。 太后没有马上回答,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喝一口,扬起眼帘来,深深看了容妃一眼回问道:“若非为了皇后无子嗣一事,难道还有其他的原因吗,你们几个也不争些气,要是生出皇子来,哪里又轮到柳雅兰一手遮天。” 第六章:成何体统 太后做了个回避的手势,汝月与秋葵识相地蹑手蹑脚退出房来,秋葵冲着汝月挤挤眼,有些事情听不到才好,免得心里头藏了秘密,憋着难受,汝月忍着笑摇了摇头。 向外走了十来步,汝月被一道人影拦住,她没有抬头已经猜到是谁,压低着嗓子说道:“太后都以为你走了,原来你还在这里。” 卫泽温柔地看着她笑道:“总要让我同你说上几句话再赶人也不迟,我见容妃进去就没有出来,你怎么先出来,不用服侍左右了?”没等汝月回答,他侧过头来想一想又道,“定然是容妃抓着机会找太后说些应对柳贵妃的法子,不容你们在旁边听见,所以将你们都给遣了出来,我说的对是不对?” 汝月在他面前不似平日的拘谨,扬起笑脸说道:“都说宫中钦天监卫大人最是聪慧,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会运算吉运恒通,在小事上面自然是一算一个准的,哪里会有丝毫的差池。” 卫泽但笑不语,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瞳仁乌黑,宛如点漆,专心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把灵魂里头的东西都一并看得透彻了。 汝月在这样的目光下,微微不自在起来,退了两小步又补了一句:“卫大人这样看人,是要里里外外都看透了才肯罢休不成!” 卫泽见她露出难得的恼意,反而笑得越发爽朗,汝月不卑不亢站在原地等着他笑完,然后冲着他行个礼,转身便要走,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袖,低声问道:“我听说双玉顶了灵芸的位子,做了太兴殿的管事姑姑,我以为那个位子是留给你的。” 汝月的第一个反应是往四下看看,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没有其他的在场,卫泽清楚她一向谨慎小心:“我早看过,就我们俩个人,刚才有个小宫女路过也被我支开了。” “你想说什么?”汝月想把衣袖往外拉,卫泽手里拽的紧,拉了两次都没成功,“掌事姑姑的位子,我从来没有觊觎过,不是我的,我从来不会强求。” “正是你不想要,我才以为太后会选你,太兴殿里头留下来的宫女,你待的日子最长了,待人接物大方体面,算来算去双玉都不应该排在你之前。” “我同你说过,我不会在宫里待一辈子的,九岁进宫,已经八年了,只要再过三年,满二十岁的宫女只要没有婚配,上头又肯放人,是可以出宫的,我只想兢兢业业过完这三年,到时候求太后给我一个恩典,看在我服侍她老人家的份上,让我回家。”汝月停了一停,又说道,“我是有家有亲人的,如何在宫里到老,做了掌事姑姑想要出宫就难了。” “太兴殿里的宫女要出宫都不容易。”卫泽温和地望着汝月,“其实,你心里很是清楚,被分派到太兴殿的那一天起始,出宫的可能性就变得微乎其微,你依然过得这般小心翼翼,有任何好处都不去主动争取,就是依旧放不下宫门外的家人。” 汝月的视线从卫泽的肩膀处,远远地向外看去,门外一片桃红柳绿的景色,不过是隔着一道门:“你的意思,我都明白,只要有一点的可能,我是不会放弃的,虽然我娘已经不在了,我爹和妹妹还在等我的。” “你爹要是有要接你回去的心,当初就不会送你进宫了,这些年你陆续带出去寄的那些信件,可曾有过半点的回音?”卫泽对汝月的过往比谁都了解得更多,虽然多少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梦想,他却一再想提点她,在宫里的人要是存了一副想要出宫的心思,除非不要被任何人看出来,否则就是惹麻烦在身。 “路途遥远,书信没有寄到也是常有之事,或许我爹带着妹妹搬了家,我进宫的时候,家里有些变故,我爹也是无奈的。”汝月倔强地回道,“要是卫大人没有其他的事情,婢子要先行告退了。” 卫泽根本没有给她动气的机会,双手一摊,将她又拦在身前,带着笑道:“如果我说的话不中听,以后再不说就是,你怎么对别人都和颜悦色,只对我动不动就甩脸子?” 汝月张了张嘴,差些脱口而出说,只对你一个人的甩脸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话到嘴边,仍然没好意思直接说出,心思轻缓流动,脸颊半边却有些起了红晕,连带着耳朵根的地方都发红了。 卫泽看在眼里,早就猜想到她想说的话,眼中的温柔之色更加明显,算一算,两个人相识多年,汝月的性子始终不温不火,在这偌大的后宫中算是独树一帜,他喜欢借机惹她生气,汝月微愠的样子格外娇俏。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走廊中,谁都没有要先开口的意思,双目对视,有一丝微风拂进来,吹着皮肤表面,微微的痒。 “姐姐,了不得了,出事情了。”芳华手忙脚乱地从走廊另一头跑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的样子。 “我怎么同你说的,在宫里头,在太兴殿,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许大声喧哗,你可记得。”汝月着急把芳华的嘴一把给捂住,想着容妃还在屋中与太后商议,要是被惊起来,罪责可大可小。 芳华见到卫泽在场,不敢挣开汝月的手,留出一双眼来滴溜溜地看着两个人,汝月慢慢把手给放开:“这是钦天监卫泽大人,还不赶快行礼。” “婢子,婢子见过卫大人。”芳华边行礼边用眼角去瞄汝月,似乎在奇怪太兴殿中怎么会出现年轻的男子,她明明记得汝月说过,在皇帝的后宫中,只有皇上一个男人。 “钦天监是负责皇家重要大事黄道吉日的官吏,他有时候会进宫来见太后商议要事。”汝月草草过场,要是站在这里把钦天监的官职仔细说一遍,别说芳华未必能够听明白,她都怕自己解释不清楚,“你方才说出事情了,出什么事情了,值得你远远跑来喊叫!” “姐姐,漱玉和棉珠打起来了,我劝都劝不住,才赶紧地过来寻你。”芳华用手比划着,“先是棉珠说漱玉偷她的东西,漱玉支支吾吾了几声,棉珠就急了,直接给了漱玉一巴掌,两个人就扭在一起,乌兰在旁边只会哭,我一个人没辙。” 汝月听得脑袋发胀,她从进宫以来,无论是身边人还是她自己,从踏进那道穹门起,哪个对宫规不是言听计从,做起事情来如履薄冰一般,生怕做得有一丁点儿的不好,如今的小宫女才进宫几天,已经敢拳脚相加,恶言相对,简直是不能想象,她赶紧地辞别卫泽,跟着芳华去收拾烂摊子,听得背后卫泽轻声一笑,她都来不及回头去看。 隔着一段距离,汝月已经听到漱玉的喊叫声,眉毛一皱,秋葵今日当值,泯然和双玉在这样的动静下,怎么也不过来看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 棉珠大半个人骑在漱玉后背,两只拳头胡乱挥动,口中反复念道:“让你偷我的东西,让你偷,打死你!” 漱玉的气力明显比不过棉珠,身子扭得像麻花一样,依然挣脱不开,嘴里面不干不净地叫骂着,棉珠一只手还抓住漱玉的头发,不肯退缩:“你偷了我娘留给我的玉簪子,还出口骂人,看我今天怎么教训你。” “你给我把手放开。”汝月到底年长,手底下用力将两个人给分开来,“你们知不知道在这里打架滋事会有什么后果,芳华过来帮忙,把漱玉给我拉到那边去,乌兰不要只会哭,去帮芳华一起,要是受了罚,不是一个两个人的事情,全都跟着一起遭罪,到时候要哭都哭不出来。” 乌兰用衣袖抹了把脸孔,帮着芳华一左一右将漱玉给架开,棉珠跟上去对准漱玉的小腿又蹬了两脚,漱玉不甘示弱地瞪着她:“我都没有回手,你还不肯罢休,不就是一根破簪子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说完将玉簪从怀中掏出来,没有停顿直接往地上砸去。 叮的一声,清脆过后,玉簪断成几截,散落在地,棉珠的眼珠子都急红了,猛地扎到漱玉面前,手指对准眼珠子狠命地挖下去,漱玉也知道害怕了,慌乱地要要往乌兰身后藏躲,乌兰眼见着棉珠的指甲落在自己脸上,痛得直着嗓子惨叫。 “这是怎么回事!”汝月见到几个人扭作一团,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成何体统,你们以为这是哪里,这是皇宫,不是市井泼皮打架的地方!” 这一喝,几个小宫女总算知道事情闹大对谁都无百害而无一利,不敢再造次,棉珠蹲下身将碎掉的玉簪拾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地上掉,乌兰捂着脸,芳华掏出干净的帕子替她擦拭,漱玉明白自己是罪魁祸首,不再吭声,往墙角半缩着身子,咬着指甲。 “这是演的哪一出戏,要给太后看,还是给皇后看哪。”一声尖利的嗓子响起。 汝月暗暗咬住了牙,真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种场面底下,她最不想看到的房公公居然赶上了。 第七章:无事献殷勤 就算是心不甘情不愿,汝月还是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来,回身应话时,看不出丝毫的破绽:“婢子给房公公见礼。” 房公公翘着兰花指,半掩着口跟着笑道:“汝月,我与你算是旧识,都这些年了,你不用每次见我都这么客气,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是外人,你比谁都清楚。” “房公公的品阶比婢子要高几等,行礼是应该的。”汝月压根没有想和他不是外人,依旧按照礼数来,几个小的连忙跟在她身后恭恭敬敬的模样。 “这是太兴殿里新来的几个小宫女吗,个个长得真是好,娇滴滴的,不像是来做宫女的,倒像是能选着来做嫔妃的。”房公公手指一扬,尖着嗓子又道,“我不过是路过来看看,听着你们几个叫的大声,还以为有热闹可看,怎么我一来,你们都老实了,刚才那一出多好看,我还想接着往下看呢。” “她们才进宫,还在学宫规,有不足之处,让房公公见笑了,等过段日子就会适应的。”汝月婉转地想将话题扯开,“芳华,去给房公公沏茶。” “汝月,我是在问你刚才闹腾什么呢,你不用给我岔开话题,来宫里时间不长是吧,我记得这一次带新宫人的是流景殿的沧澜,我这就去问问她,到底怎么教的,能教出在太兴殿里闹得鸡飞狗跳的宫人,这也是种本事。” 汝月见房公公面白无须的脸上露出一丝阴笑,绝对不是个善茬,不再回避,迎着话上去说道:“不过是小宫女没有学好规矩,你们几个过来,让房公公按照宫规该怎么责罚,当然我也算在其中,静听教诲。” 棉珠几个明白闯了祸,惹来不好应付的主,彻彻底底老实了,垂着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乌兰瘪了瘪嘴,又想哭,用力吸着鼻子忍住了,芳华端了热茶进来,机灵地放下茶盏,在汝月身边站好,真被汝月方才说中了,受罚是所有人一同遭罪,谁都跑不了。 房公公见她们配合地太识趣,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一拍手笑道:“汝月,我才说了两句,你怎么又当真了,虽说我的品阶是比你大,可这里是太兴殿,就算要管事,那也得管事姑姑来,哪里轮得到我,我不过是开个玩笑,把几个孩子倒给吓住了,还以为我仗势欺人,跑到太兴殿来多管闲事了。”手指一点一点的,“你们几个都先散了,我有话要对汝月一个人说,别站着了,没事了,没事了。” 几个人偷偷松口气,只有芳华没有退出屋去,在门楣边站了小会,见汝月一只手藏在身后,冲着她摆了摆,示意她先走,才略微放心的离开。 “我说汝月啊,你每次见了我怎么也没有两句亲热话,倒像是我巴巴地贴上来似的,这样子一回两回的,免不得让我的心都跟着冷了。”房公公摸着凳子坐下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汝月,眼睛里仿佛像两把浸了油的刷子,粘糊糊的让人全身都跟着不舒服起来,“还别说,汝月你倒是越长越标致了,做个普通的宫女有些委屈你了。” “做宫女能够服侍太后是天大的福气,我觉得很好。”汝月轻声回答。 “你真是,真是会说话。”房公公将那种目光给收回去,笑得啧啧有声,“你这般的人才,这般的口才,太兴殿里的管事姑姑如何就落到那个什么都不如你的双玉手里,偏偏你们俩还是住一个屋子的,你说给我听听,可是你特意让了给她的,有些福气不是你让过去,对方就能够吃得下去的,这道理你懂是不懂?” “太兴殿的事务决定都由太后亲自过问,太后的眼光谁都不能质疑。”汝月很想下个逐客令,可惜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别用太后来压我。”房公公用鼻孔哼了一气,“好端端的说着话,你也能往太后那里扯。” “婢子可不敢,谁都知道房公公是服侍过先帝的,身份与宫里其他的公公大不相同。”汝月又咬了咬牙,她笑得腮帮子都发酸了,他到底想在这里逗留多久。 房公公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来,送到嘴边嘬了一口:“你站得这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变成吃人的老虎咬你一口。” 汝月百般无奈,双脚移动着稍稍靠近一些,房公公还是不满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对她勾了勾手指头:“我前头的话,你有没有听进去,灵芸走了以后,我盘算来盘算去,太兴殿的掌事姑姑非你莫属,到底怎么回事,你同我说说。” 汝月有些不明白,房公公今天怎么绕着这个话题不肯松口,好在太后已经做主下了懿旨,就算房公公想要改都没那个本事,只是他当着面来问,反而显得过于殷勤。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房公公眼角一扫,叹了口气道:”汝月,你的心思不说我也知道。” 汝月没有说话,心里咯噔一下,静等着他留的后话。 “我知道你与卫泽卫大人一向交好,他每每来太兴殿都要单独找你说会儿话,没有郎情妾意也有三分暧昧了。”房公公的目光紧紧盯着汝月的面孔,“虽说你们避讳着旁人看见,可惜在宫里做事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卫大人身居要职,你存了心思也是无可厚非,不过你可仔细想过自己的身份,一个宫女,年纪不小了,你以为卫大人会当真还是会将你带出宫去迎娶过门。” 汝月抿了抿嘴唇,心底有些好笑,房公公一个太监居然管起男女之事,说得头头是道,像是亲眼所见,虽说他将自己与卫泽的关系想岔了,但是能够将眼线直接布到太后身边,也算是本事。 “被我说中了心事,不敢做声了?你放心,我这张嘴不会乱说话,特别是在关于你的事情上头。”房公公不知不觉中,已经挪移了过来,等汝月反应过来时,一只手已经被他抓在手心里揉捏起来,“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了,那么我的心事,你又知不知道?” 汝月觉着房公公的手心潮湿,两手相握,甩都甩不掉,背后跟着出了一层的冷汗,口中还不得不应付:“房公公的心事,婢子就是有那手眼通天的本事也不能猜到。” 房公公得意地扬声笑起来:“你说话,我就是爱听。” 汝月见他的手臂向着自己迎过来,要是再不躲开,怕是整个人都要被他揽到怀中去了,要是用力躲开,又不晓得他后面还有什么招数在等着自己,一时之间,真正是进退两难。 “姐姐,姐姐你在哪里?”芳华的声音从远而近,“姐姐,掌事姑姑要找太后鞋面的花样子,说是姐姐收起来的,她找不到。” 房公公若无其事地把手给放开来,汝月赶紧快步走到门口应声道:“芳华,我在这里,你说太后找我?” 芳华眨了眨眼睛:“掌事姑姑说找不到太后要的花样子,让我来寻姐姐去。” 房公公冷声道:“既然是掌事姑姑,这么小的事情都做不来,还留着做什么!” 芳华低垂着头,怯弱的不敢开口,房公公见她这副样子,反而不好过多数落,挥了挥手道:“既然是太后急着要的东西,汝月你去帮忙找找,我下次再来找你说话。” “房公公慢走。”汝月一直等到房公公在走廊尽头转个弯,看不见影子,才长长吁了一口气,“芳华,我们去找花样子,太后要哪个花的说了没有?” 芳华眯着眼笑起来道:“求姐姐责罚我。” “此话怎讲?” “我刚才说了谎话,假传了话呢,姐姐说过宫规,不能随意撒谎,太后既没有要找花样子,掌事姑姑更加没有着我来寻人,所以请姐姐责罚。”芳华扬着小脸,认认真真地回道。 “没想到你才进宫几日,反而帮我解了围。”汝月抬起手来摸了摸芳华的头发,“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的处境真是有点尴尬了。” “那位房公公的势力很大吗,这里是太后住的地方,他想来就来,想找麻烦就找麻烦的。”芳华轻声问道。 “在皇宫里,有些人得罪不起,这位房公公便是,他自持进宫几十年,服侍过先帝,别说是我们地位卑下,便是太后也要给他几分面子。”汝月神情凝重地说道,“见到这人,你能够避让就尽量避让开,更加不能让他来找你的麻烦。” “他对姐姐可是存了其他的心思?” “但愿不是。”汝月有些自欺欺人地摇了摇头,她没有想过与卫泽会有其他的交集,对这位房公公更加恨不得敬而远之,芳华说得并没有错,她从来不知房公公到底看中了自己哪一点,找着机会明示暗示了几次,她都装傻充愣地敷衍过去,一而再再而三的,她应付起来越来越困难了。 “阿米佛陀,姐姐这样标致的人,才不要他来惦记。”芳华冲着房公公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将汝月给逗笑起来,“姐姐笑起来更好看了。” 第八章:兴师问罪 汝月忙完手中的事,想要回到屋中,才推开门发现里面已经早早站了个人,像是特意在等着她回来:“双玉,你怎么在这里?” 双玉不复平日的温婉,冷着一张脸,生硬地答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这里是太兴殿的地方,我是太兴殿的掌事姑姑,是不是你的屋子,我就不能进了!” “双玉,你别误会,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没有不让你进屋的意思。”汝月察觉到双玉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她闹口角,赶着上去解释。 她不说还好,一解释,双玉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我才说了一句话,你偏要顶嘴,这是哪里来的规矩,那些小的不懂,你也不懂吗!” 汝月倒抽一口气,顿时明了双玉定然是在别处听到些不利于自己的流言蜚语,特意找上门来的,同屋的芳华估摸着也被双玉找借口撵出去,她定了定神,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都想了一遭,到底会在哪里得罪了双玉。 双玉一副得理不让人的神情:“没话说了是不是,我们住一个屋几年了,哪天不是好好相处着,以前听人说有些人可以患难不能共富贵,我还不太相信,如今我做了掌事姑姑,你即便心里不情愿,你当着我的面说啊,你怎么不说,非要在人后偷偷地说,你是比我长得好些,做事也勤快麻利,人缘又佳,连钦天监的大人都对你另眼相看,可掌事姑姑的安排是太后提点的我,我一没有偷你的福分,二没有抢你的高职,我这会儿站在这里,你索性把话摊开来说说明白,我也听得明白,免得等别人都传到我这里,我才知道你这个好姐妹在背后是如何编排我的不是!” 汝月没有说话,她抬起双眼静静地看着气头上的双玉,她知道这会儿自己说什么都是错,双玉根本听不进去,只会以为自己在找借口开脱,其实从双玉接了懿旨,做了掌事姑姑起始,她总觉得在看不见的角落会有人给她们使绊子,不让她们安安心心有好日子过,果不其然,连几天都没有撑过去,谣言都把双玉惹急成热锅上的蚂蚁,直接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 双玉喘了一口气,没有等来汝月的回话,再仔细打量,汝月的神情不温不火,方才那一大通话仿佛都融化在那双安静的眼眸之中,渐渐的,双玉发现自己没有初来时的那团怒火了,出乎意料的,汝月压根没有急着要撇清,等到屋中没有人说话,都安静下来,双玉将一只手按在胸口,脱口而出道:“你别说话,你先别说话,让我想一想。” 汝月默默地点下头,沏了一杯茶过来,茶叶很普通,经过汝月的手,别有一股清香,双玉喝到口中,温度刚刚好,她直接喝个干净,抹了抹嘴才道:“你就不替自己说两句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汝月温和地反问道。 双玉被问住了,怔怔地看着汝月。 “我们一起在太兴殿差不多有四五年了,虽说当初不是一个地方来的,这么久相处下来,我说有些姐妹的情分也不为过。”汝月又替她斟了一杯茶,声音慢慢地低下去,“灵芸是怎么走的,你和我心里面都十分清楚。” 灵芸是太兴殿前一任的掌事姑姑,比两人大了三四岁,据说入宫起就在太后身边服侍,容貌娇美,能言善道,太后喜欢的不得了,人前人后的夸奖,结果呢,那天夜里,风声很大,汝月听得风里面混杂着隐隐的呻吟,想要开窗去看,双玉在后面拉住她的手,两只手在黑暗里都是冰冷冰冷的,还带着些许抑制不住的发颤。 汝月只敢掀开窗户的一角,见到两个太监将麻布包裹成的一个人抬出去,里面的人还在不住扭动,落在地上的影子说不出的诡异,她回过脸来去看双玉,想问问,那个人是不是犯了过错的灵芸,双玉很轻的点一下头,汝月将手松开,月光被隔在了外面,清冷冷的。 从那天起,没有人再见过灵芸,是死是活都没个准数,要是偶尔提起,至多说一声灵芸走了,这一走有多远,哪个敢仔细去打听,太后平日里嘴边带着的话总是说缺了灵芸不行,结果人不在了,太兴殿里剩下的人还是依旧做着手中的事情,太后没事人一般,照旧过着她的锦衣玉食,在这偌大的皇宫里,除了高高在上的主子,其他的人如同蝼蚁,是死是生又有谁真正去关心,自己保命都来不及,哪里顾得上其他。 “你没有说过那些话对不对?”双玉沉声问道。 汝月没有问双玉听到的究竟是些什么不中听的话,摇了摇头,无论听到的是什么闲话,都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去的,因为打心眼里,她从未有觊觎过掌事姑姑的位子,这话她同卫泽说过相同的,非但对太后的安排不嫉恨,她还很庆幸是双玉顶了上去,让她松了一口气,正像是卫泽说过,真的坐了那个位子,再想要顺顺利利的出宫就比登天还难了。 “或许是我错怪了你。”双玉用手用力抹了把脸孔,想要把脸上的倦色统统抹去似的,“是我听了些话,心里头发急没有细想。”这会儿再多想几层,实在不会是汝月嘴里会说出来的,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又道,“你知道我是直肠子,憋不住气,听得旁人一挑唆,直接就过来找你对峙了,不是你说的就好,我们仍然是姐妹一条心,在这太兴殿里。” 一直等到双玉急冲冲地离开,汝月都没有再开口说过话,双玉很显然将汝月的态度理解成对掌事姑姑的忌惮,汝月心里默默想着双玉最后说的那句,姐妹一条心,然后扶着椅子坐下来,端起热茶也喝了一口,然后慢慢地笑起来,那个笑容要是落在旁人的眼里,绝对不是欢快的,而是带着淡淡的哀伤,双玉的话怕是说来安慰她自己的,有一句话,双玉说得很对,在皇宫里头,也许有可以共患难的姐妹,要能共富贵的,却是找不出一对来。 等芳华回来,推门见到的汝月依旧在笑,她站在门槛边,轻声说道:“姐姐,你这会儿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刚才去了哪里?”汝月缓声问道。 “掌事姑姑让我去灶房学看菜式,几个厨娘围着说了大半个时辰,嗓门又大,这会儿我的耳朵还嗡嗡作响,回来的时候,见到后面大屋子前围了好些人,掌事姑姑像是在训人,我记着姐姐说的话,不该过问的闲事不要随便去管,就没有挤进去看热闹,转了个弯回屋来了。”芳华掰着手指,一一回话。 汝月大致猜到双玉去大屋子做什么,既然在这里得到了否认,双玉必然要去找闲言碎语的源头,在哪里听来的,就要找到哪里去,这些她不在意:“菜式看得如何了,记住多少?” “将太后老人家平日里爱吃的,忌讳的,都笼统记了一次,听厨娘说的,平日里常见的菜式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要看着太后的心情上菜,哪些可以吃,哪些又不能吃,我是生硬背下来,想着回屋来,赶忙用纸笔记下来,千万别是睡了一觉就忘记干净,被掌事姑姑问得答不上来,就给姐姐丢脸了。”芳华拍一下前额,回过身去找纸笔。 “桌子边的第二个抽屉里有纸和笔。”汝月觉着心口堵得慌的地方缓和过来,取出笔墨来,多看了芳华一眼,“你还识字?” “家里学过三年。”芳华挽起衣袖,很快研了墨,“姐姐这里居然有宣纸,还有香绽墨。” “我有个姐妹在御书房当差,是她拿来的,否则在宫里当差的月钱还买不了几张纸。”汝月坐在一边看芳华写字,一笔一划,字体娟秀细巧,“学了三年就能写成这样,算是不错的,你学的也是宣华夫人的簪花小楷。” “姐姐也学这个?”芳华一下子好奇了,将毛笔塞过来,“姐姐写几个字吧。” “我自己学的是颜体,家中有个小妹,三岁学写字,学的就是簪花小楷,人还没有桌子高,拿笔的样子倒是有模有样,看着你这一笔字,我有些挂念她了。”汝月眼波温柔地看着芳华,替她又研了些墨,“你只管写,我在一边看着。” “姐姐对我特别好些,是因为想到家中的小妹,我同姐姐的小妹长得像吗?” “她比我小了六岁,离家入宫的时候,还是个小娃娃,其实我都有些记不清她的长相,唯有记得她自小容貌出众,我爹特别溺爱她。”汝月笑着看向芳华,“她不爱说话,不爱笑,像个小大人,不如你能说会道的,不过眉眼的地方有几分像的。”手指很轻地从芳华额头抹过去,“特别是这里,额角开阔,是个好面相。” “都写好了,姐姐看看可有遗漏差池?”芳华将宣纸捻起来,细细吹干,“姐姐对我这般可亲,我在心里既当你是姐姐,又当你是师父,只要姐姐不嫌弃我鲁钝就好。” “哪里会,我看你聪明得很,一点即通。”汝月的话音未落,外面有人将门拍得啪啪响,她扬声问道,“是谁?” 第九章:来者不善 “快开门,沈芳华可是住在这里!”外面的人似乎已经等不及,十分不客气地嚷道。 芳华紧张地想要站起身来,手一挥将墨汁给打翻开,桌上流淌了一大片的黑色,汝月听出来者的声音,抢先一步上前去开门:“黄公公,你找芳华什么事情?” 黄公公嘬着一张尖嘴,身后还带着两个小太监,敷衍地回答:“这事儿和你无关,只是要找沈芳华,带她去问问清楚。”随即对着身后喝道,“你们两个将她给我绑了带走。” 汝月想都没想,展开手臂将脸色吓得发白的芳华拦在身后:“黄公公,芳华是由我带着的小宫女,她每日都跟在我这里做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在这里说清楚。” “你是要拦着不放人了?”黄公公冲着她犯了个白眼,“说说清楚也好,免得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还以为是我故意给你为难,上头传话下来,今天有宫女在太兴殿聚众滋事,吵闹打架,这里面就有她在,找她过去是问仔细当时的状况,该怎么责罚就怎么责罚,不知我这样说,你可听得明白?” 汝月立时明白黄公公所指的是棉珠与漱玉争闹的事情:“此事我也在场,不如我与你们同去。” “没有点你的名字,你倒赶着上架了。”黄公公还算给她个薄面,“你想去就一起去。” “公公,人还用不用绑了?”小顺子小声地问道,一边背着黄公公给汝月使眼色。 小顺子平日素来与汝月交好,虽然算作黄公公的跟班,明显的还是和几个宫女更亲些,汝月给他洗洗补补,过年时还亲手做过一双鞋,他年纪不大,倒是会做人,将别人给的好处都放在心里头,这会儿见黄公公有意找茬,心里面着急,当面又不好说,盼着汝月能看出他的暗示才好。 汝月微微低下头来沉吟片刻:“黄公公,这就走了。” 小顺子呆呆地张了张嘴,他以为按照汝月平日的性格,绝对不会踏进这一趟浑水,芳华就算是她新带的小宫女,不过才入宫几天,非亲非故的,何苦如此。 黄公公嘴角一抽:“好,既然汝月一起去,就不绑人了,早些把公事做了早安心。” 两个人被带到偏厅里,汝月四下一看,当时在的几个人都已经站在原地,不过大宫女里头只来了她一个人,其他几个没有露面,芳华小心翼翼地侧过头来看她,见她没有太过惊慌,慢慢吐出一口气,似乎变得安心了些。 汝月暗地里拍拍芳华的手背,房公公应该是回去以后,想到芳华的出现故意破坏了他的闲情,所以层层下压,把打架的事情给抖了出来,抬眼看着屋子中间空着的那张椅子,想着等会儿会由谁来处理这件事情,她估计不会是双玉,一方面双玉未必指使得动黄公公,另一方面太兴殿自家关起门来解决的话,场面不会这般肃然。 棉珠和漱玉都没有了前头扭打的那股子狠劲,缩着肩膀,低垂着脑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心里恐怕是清楚的,这里是皇宫,做错事不是骂两句打两下能够解决的,有时候,小命不小心就丢了,乌兰缩成更小的一团,像只受惊的小鸟,随时都会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这会儿看看,都是十来岁的孩子,和她进宫时候一样。 那时候,教她的是伶昭姑姑,手把手的教,十足的耐心,从来没有提高声音对她训过话,那样亲和的一个人,却也落到惨烈的下场,汝月忍不住闭了闭眼,手指随着哆嗦一下,芳华靠的她很近,很容易地察觉到她情绪上的变化,扭过头来想去看她,听得门外一声咳嗽,赶紧把脑袋压了下去。 沧澜缓步而入,她的个子在女人里原本就显得高挑,再板着一张脸,还没开口,气势就把几个小宫女吓得脸色发白,没有上来直接盘问,她走到椅子前坐定,屋子里安静一片,除了呼吸声。 黄公公凑上去回道:“沧澜姑姑,点名的几个宫女都带到了。” “她是怎么回事?”沧澜的手扬起来,直指着汝月,“我没有要带她来的。” “回姑姑的话,那个沈芳华是她带着的小宫女,她非要跟着来,我也没有办法,你知道在太兴殿,她也算是在太后面前喊得上名字的宫女。”黄公公咽了口口水答道。 沧澜让黄公公和几个小太监都退出去,顺便将门关上,冷声道:“都知道为何要你们过来吗?” 几个很小的声音应着知道,沧澜低声一笑道:“你们几个当初进宫时,我都给你们说过宫规,我算来,进宫也有十来天了,你们虽然不是我见过最能干的一群,却是胆子最大的,敢在皇宫里聚众打架,还是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你们说,该怎么惩罚?” 芳华第一个跪了下来,沧澜垂眼看她,她不像另外几个人全身发抖,是因为自以为带了撑腰的大宫女吗?真是个天真的孩子,这会儿谁又能帮了谁。 “回沧澜姑姑的话,今日的事情,婢子是在场的,婢子并没有聚众打架,但是请姑姑按照惯例责罚婢子就好。”芳华一开口没有为自己开解反而是主动讨责罚。 沧澜起了好奇之意:“哦?你既然没有参与,为何心甘情愿受罚?” “婢子到太兴殿跟随汝月姐姐的时候,姐姐说过在宫里首要就是遵守宫规,一旦做错事,不仅是自己受罚也同时要牵连到做师父的那个人,芳华自求责罚,不为其他,只想姑姑不要责罚姐姐,她与此事一点关联都没有。”芳华说得字字清晰,让其他几个人一愣一愣的。 沧澜不怒反笑道:“你清楚会受到什么责罚吗?”口中问的是芳华,眼睛看的人却是站在一边的汝月,这师徒两个人相处不过数日,倒是在她面前演起情深意长来了,可惜,她都不会相信。 “甘受责罚。”芳华恭恭敬敬地将额头抵在地面低声说道。 “你跟了来,就没有别的话想说?”沧澜耐着性子又问道,心里盘算着怕是这师徒两个在来的路上已经串通好了口供,一唱一和的,是要变着法儿脱罪,她想要看看汝月接下来又会做出何等的举动。 “当日是我从姑姑手里领了这四个孩子回太兴殿,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情,请姑姑责罚我一个人,她们初来乍到的,是我没有教好才会闹出这样的局面,其他的,我也没有想多说的,更不要做那推托之词,确实是吵了一场又打了架。”汝月不卑不亢的,见沧澜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将事情的缘由从头说个清楚,只是将房公公出现的那段轻描淡写地带过去。 沧澜盯着汝月的脸,等着一气说到底,还有三个小宫女齐刷刷地跟着跪了一地,她有些出乎意料了,居然一个一个都老实认了账,在她的手底下做错事会受罚,受很重的罚,不过更重的是做错了还不知悔改。 “汝月说的原委可有出入?”沧澜的目光从四个小宫女脸上一一而过。 “回姑姑的话,没有出入,我们甘愿受罚。”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了。 沧澜淡淡笑起来:“汝月应该不能带四个小宫女的。” “只有婢子是跟随姐姐的。”芳华轻声道。 “没想到,真没想到,陈汝月也算是有些教人的本事,而且教的还不坏。”沧澜微微点一下头道,“按照惯例,方棉珠与刘漱玉是主犯,每人杖责十五,罚一年月钱,沈芳华与乌兰是从犯,见到其他宫人不按宫规,没有及时阻拦,罚六个月月钱,四人在三个月内全部搬到通铺宫人的屋子去住,汝月对新入宫的宫人教诲不严,罚三个月月钱,太兴殿如今人手不足,不能罚你禁足思过,暂且在我此处记下,若是再犯,两罪并罚。”沧澜干脆地说完这些,站起身来才道,“你们两个自己去掌刑姑姑处领罚,杖责完毕,我自会安排人送伤药过来,以后要长个记性,也不辜负了汝月对你们的一片苦心,都起来吧,我也不多留,你们好自为之。” 等沧澜走出屋子,跪在地上的几个小宫女面面相觑,一副不知所以然的茫然,汝月轻叹一口气,弯下腰将人都搀扶起来,乌兰站了两次都腿发软,芳华赶紧过去帮着搭手,汝月低声道:“棉珠和漱玉去掌刑姑姑那里吧,杖责十五虽然也不轻,不过你们犯的事,沧澜姑姑还算是网开一面了,等到伤养好了,还能够回来做事的。” 棉珠倔强地举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不声不响的走出去,漱玉微微迟疑地跟了上去。 汝月摸了摸乌兰和芳华的头发:“你们都回去整理自己的东西,搬到大屋里,别太担心,我会关照她们几个,不会欺负你们。” 乌兰哭哭啼啼的走了,只有芳华还留在原地,过了片刻,她扬起脸来问道:“我还能不能喊你姐姐?” “我以后就是你的姐姐,三个月罢了,我等你回来。”汝月心中怜惜芳华的乖巧,这一句话说的更加真切。 第十章:杀鸡儆猴 大通铺的日子不好过,汝月当天晚上就过去看了看,两个受过杖责的睡在最里面,被打得皮开肉绽直哼哼,芳华和乌兰虽然没有挨打也好不到哪里去,晚饭都没有着落,饿着肚子坐在床沿,整理过来的东西根本没地方放置,全堆在床铺上,睡不下人。 汝月将一包白馒头留给芳华,又和几张相熟的面孔打过招呼,说明这几人是受罚暂时居住在这里,很快要回去的,言下之意很明确,她们不是来做粗活的,既然早晚要走,请不要刻意为难,末了还塞一些碎银给睡在那间屋靠窗位置的宫人,偌大的屋子,统共一张窗,睡在那里的就等于是这间屋的老大。 芳华脸上没有一丝忧色,起身将汝月送到门口,反过来要安慰她道:“姐姐,我会安心做事,还有你教我的针法,我也会练习,没准等我回来,女红的本事反而因祸得福有了进步的。” “你们几个都被扣罚了月钱,这些留下来给你们打点。”汝月身边剩的不多,平日里虽说有太后嫔妃的一些打赏,不过那些镯子金钗的,一时半会也不能直接转送,要想办法托了能出宫的小太监换成银子才方便的。 芳华小心地接过银子,包在帕子里,再收到怀里,冲着汝月笑道:“姐姐,我们几个都吃亏长记性了,已经商量过,若是能平安回来,以后都听姐姐的话。” “那就好。”汝月不是没看出芳华眼里头藏不住的担惊受怕,不过她已经尽力而为,沧澜给出的处罚已经比原先想得要轻得多,她相信这事如果是房公公自己来,或者是交给黄公公来,都要比目前的状况糟糕很多倍,应该值得庆幸沧澜再秉公办事的层面上对她们还网开一面。 汝月还没走回到自己的住处,又被双玉唤了去,如今两个人已经有了明朗的高低之分,不用再顾忌装作还有过往的同屋情分,汝月觉着心里还舒坦些,按照规矩行了礼,双玉让她在一边坐下来,随即当着她的面狠狠地处置了几个人,皆是住在大屋中的宫人,还有两个不太见面的小太监。 那场景,和沧澜审她们没有什么不同,汝月冷静地从头到尾看着,没有多余的话,她心里明白,这些人都是恣意挑拨传过话的,当然话题的主角里面也有自己,说她垂涎掌事姑姑的位子,又说她私底下编排双玉的无能与不是,虽然不是亲耳所听,汝月大致都能想得出这些人传话时的表情,在宫里头,这样杀鸡儆猴的戏码委实是见惯不怪的。 双玉将那些人都处置好,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轻咳一声道:“你们受罚的缘由,我都听说了,沧澜虽说是流景殿的人,不过直接来过问太兴殿的宫女,是不是有些逾越了?” 如果汝月以为双玉是在替自己不平,那么实在是天真了,双玉想指责的是沧澜直接进太兴殿来审人,没有通过她,她可是新上任的掌事姑姑,汝月转了个弯答道:“是房公公的意思,怕你念着姐妹之情,处罚过轻,我想着这样倒好,免得让你为难。” 双玉认真听着,对汝月的回答算是大半的满意:“幸亏是没有把你贬到大屋子里去,否则说什么,我都不能罢休的。” 汝月刚想要跟上话再说两句,却看到双玉的脸上浮起一个不算善意的笑容来:“我记得房公公不是一向对你有些意思,怎么这次这般狠心了,还是说三番两次被你婉拒,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房公公的心思,我不敢揣测。”汝月这一句话答得很实在,她将自己往低处压了些,留出余地来给双玉。 “也是,我们这般没有身份背景的,哪里能和房公公相提并论,既然我已经都查明散布谣言的那些恶人,先前我在你面前说的那些不中听的话,你也莫要放在心上,在太兴殿,还是你我一条心的。”双玉说了这般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放了汝月回屋。 汝月有些琢磨不透双玉的意思,难道算是另一种变相的示好? “她都招你进去说什么了?”一出来,正面又被秋葵给生生拦住了,“屋子里就见人进人出的,我和泯然想进去看看,拦着不放,里面藏了什么秘密不成!” “不过是责罚了几个粗使的宫人,不算大事。”汝月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描淡写些,“太兴殿里原本人手不多,同住一个屋檐底下,还能藏得住什么秘密。” 秋葵听了稍稍有些释然,又带着不服气地说道:“才进了一阶,就甩脸子给谁看呢,真以为我们在太后面前就跌了份不成,还不是要各做各的事情,不信的话,让她来给太后布菜,一天三顿正餐,两顿点心,还有茶水的,一双手都不够使唤的。” 汝月将一只手按在秋葵肩膀处,秋葵主管太后饮食方面的琐事,做得十分精细地道,要是换个人来,一时半会确实不容易上手掌握太后的喜好:“你也说了太兴殿人手不足,我只想着要将太后服侍地舒服周到,其他的不敢多想。” “只你老好人似的,人人都忍不住来拿捏你一把才甘心,她与你住同屋,如今也不见提携你一把。”秋葵一肚子的气虽然没有消退,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对着汝月的面发不出脾气来,“我才带的那个小徒弟啥时候能回来?好不容易来个搭手的,看着怯弱些,还算听话,怎么一眨眼的,又被牵连地贬出去,真正叫人头疼。” “最快也要三个月,不过虽不在一处住,做事还是随你我的。”汝月的声音越发柔和,秋葵带的是乌兰,“这事原本不该连累她,只是不巧。” “摆明是看我们太兴殿的不顺眼,否则眼睁眼闭的,我就不信混不过去。”秋葵气呼呼地在身后推汝月一把才道:“我不和你磨蹭时间,好些针线活都堆到你那里,怕是你要日夜赶工才能做得出来,要是说有个帮手还好些,我看你带的那个长得机灵,要是能够上手,你也别客气,直接让她们小的来做,我们辛辛苦苦熬这几年,不就想从低处往高处走,双玉算是熬出头了。” “是,我一定拿出做师父的样子。”做了掌事姑姑并非真的熬出头,在皇宫里,身份显赫的人多了去,宫女只是宫女,不过她不会明着辩驳,汝月嘴角翘翘说道,“这样晚了,你在这里候着我,也不怕太后要水要点心的。” “太后这两日都睡得特别早,老人家怕晚上积食,不会乱吃东西的,我也乐得清闲些。”两个人边走边说,已经到了汝月的住处,秋葵没有再跟进去,自顾地走了。 汝月推开门来,习惯两个人同住,回到空荡荡的屋子里,她多点了一根蜡烛,烛火摇曳在墙上,不知怎么的,她想到才入宫的那一天,十二岁的年纪,长得瘦小伶仃,来领人的那些掌事姑姑都不多瞧她一眼,眼见着其他的孩子被一一领走,她站在太阳底下,眼睛被日光照的有些发花,腿肚子跟着发颤,直到她看见穿着一抹新绿的伶昭姑姑笑眯眯地站在跟前看着自己,那一刻,她暗暗的想过,这女人看起来这般亲切,她虽然落在人后,没准是因祸得福,捡来的好运气。 等汝月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上床,挨着桌角入睡,用手一摸眼角湿湿的,那个可亲的伶昭姑姑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再也见不到了,她站起身来,揉一揉发酸的脖子,又动动手脚,窗外的天色才泛白,她今天当值的是早班,赶紧梳洗换过干净衣裳,到太后跟前候命。 在门外等足两个时辰,太后才起身,双玉被唤进去替太后梳头,从汝月身边擦肩而过时,双玉脸上有一层神气的光彩,仿佛替太后梳头就是光宗耀祖了一般,汝月想笑又忍住了。 没料得,才半柱香的功夫,隐隐的,好似听到一记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双玉发抖的声音传了出来:“婢子该死,婢子不是故意的,只是失手,望太后赎罪,望太后赎罪。” 静静的,太后没有出声,汝月料想着双玉不知惊慌成何等模样,又等了片刻,太后才缓声道:“一大清早的,哀家不爱听该死这个词儿,你先起来,不用慌乱成这般。” 汝月站在原地,意外地听到太后接下来又道:“早上原是汝月当值,喊她进来,你今天不适宜再给哀家梳头,让汝月来就好。” 这样的事情,汝月想推辞都是万万不能的,她低着头进去,见地上碎成数瓣的翡翠点珠金步摇,双玉大致是一时手滑,不说头饰落地意味不详,太后是否会责罚,仅仅是这物件的价值,怕是双玉做一辈子宫女都凑不齐整的,难怪她都进来了,双玉还老老实实跪在那里,压根不敢起来。 太后没有再唤双玉起身,从铜镜中望着站在身后的汝月:“你过来帮哀家梳头,哀家看上次你给容妃梳的就很好。” 第十一章:夜长梦多 汝月虽然不是主事给太后梳妆的,不过在双玉专职之前,也给太后梳过好些次,后来太后更喜欢双玉的打理,她自然不便抢功,今天不过是救场,她没必要卖弄,规规矩矩地给太后将头发打理好,又取了铜镜过来。 太后满意地点下头,:“以前觉着你梳头的手指太紧,总怕被扯痛头发,或许是哀家多心了,梳的很好。”随即眼角余光瞄一眼双玉,淡淡说道,“哀家已经让你起来了,还跪着做什么,哀家又不会责罚你,太兴殿近日里被责罚的人也太多了些,虽说沧澜来哀家这里通禀过,她处理得也合情合理,哀家心里总不是滋味,双玉,那几个孩子,你去关照一下,不要太为难了,哀家还等着开春节的时候,热热闹闹一场才好。” 双玉见太后神情祥和,确实没有动气的迹象,才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是,婢子稍后就去关照。” “哀家年纪大了,只求身边人一个太平,莫要生事,其他的得过且过,不会太放在心上的。”太后说完这句,站起身来,“哀家要去后花园走动走动。” 汝月很自觉地退后一小步,让双玉顶上空挡,稳妥地搀扶住太后的手臂,等她们离开,她弯下身,将打碎的翡翠点珠金步摇从地上拾起,用干净的帕子包好,放置在妆台边,又趁着太后不在,督促宫人打扫后将窗户都打开通风,算算时辰差不多,抓过一把百合香,投在熏炉中,窗帘放下半幅来,让屋中的光线显得愈发柔和些。 这些才做完,听得外面传话说是钦天监卫大人到了,汝月一转身,卫泽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像是来了一会儿,十分有兴趣的看她做事。 “给卫大人请安,卫大人来得真早,太后去了后花园还没有回。”当值的时候,汝月按照规矩来。 卫泽收起打量她的温和目光,轻声问道:“房公公那个老匹夫可有为难你?” 汝月赶紧地摇了摇头,房公公对她存了什么心思,怕是里里外外的人都看出来了,一方面是她做人一向谨慎小心,另一方面也是忌讳着她在太后身边做事,而且无论房公公软的硬的,她一概装傻充愣,倒是真没有拿她怎么样,只是别人提起此事,她也觉得无所谓,这会儿听卫泽谈起,心里面跟着紧紧地抽动一下,不太舒服起来。 卫泽见她脸色微变,以为是她受了委屈还不肯直说,踏前一步又追问道:“他的手都能伸到太兴殿里来,你要是不敢吱声,他一旦得寸进尺,要救你都未必来得及。” 汝月低声说道:“真没有怎么样,你看我不是还好端端在这里。” “这会儿好端端,不能保证一直好端端,我知道你想出宫,不想得罪人。”卫泽的声音才高了一些,听到太后回宫的动静,赶紧收口不言语了。 太后显然走了一圈,心境大好,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卫大人来得正是时候,哀家昨晚盘算着祭祖大礼的年份距离上一回已经整整十年,卫大人算一个吉日良辰,今年要将这事儿给办的妥当体面才是。” “是,微臣记下了。”卫泽沉声应答。 “这可是皇家大事,马虎不得,稍后得到准确的时日,哀家要同皇上再商议具体事宜,此事准备起来只可早不可晚,更不可操之过急,草草了事。”太后扶着双玉的手,慢慢坐下来,“另外,哀家还想着你算一算,太兴殿里的布设是不是冲撞了什么,近年来,哀家觉着一到晚间总有些心神不宁,前几年入睡时,身边留着几个服侍的宫女都能睡得安妥,这几个月,竟然是只要有人在旁边就不得安眠,如此下去,毕竟不妥。” 卫泽仔细听太后说完,双眉轻轻一皱道:“太后这样子有多久日子了?” “哀家记不清楚了,你们两个可曾记得?”太后见卫泽问得慎重,不免紧张起来。 双玉才要摇头,见汝月背着她,双手比划了一下,毕竟相处年月久了,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回太后的话,是从三个月前的初一那天开始的,婢子还记得那天太后做了一个梦,醒来的时候,只说不好不好,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梦境中的事情了。” “对,对,就是那天,正巧你又没有在宫里,我当时就想着找你说说,等了几天不见你回来,再忙了一阵将这件事情的源头给忘记了。”太后赞许地对着双玉笑道,“到底是年轻人,记性比哀家要好得多了。” “那是她们将太后的事情当做是首要的记在心里。”卫泽很会说话,太后听了果然笑得眼睛都弯了,将方才的紧张化去了多半,“太后的这个心病是由梦而来,那么解铃还须系铃人,微臣回去给太后写一张符纸贴在床头。” “睡一晚即可?”太后心急的问道。 “非也非也,微臣才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需要太后将当初的那个梦境想起来,方才能解。”卫泽站的位置正巧看到汝月做的小动作,低下头来一笑。 “已经做过的梦境如何能够想起来?”太后略微地不解,很快又自问自答道,“奥妙应该在你给我的符纸之内,哀家等不到明天,今晚开始最好,汝月,你跟了卫大人回去,将新制的符纸取来,免得夜长梦多。” 汝月小步地跟在卫泽身后,钦天监虽说平日里住在宫外,在内宫另外设有小殿,以备不时之需,卫泽大步走进掌事殿,立时有个小童迎上来,他安排汝月在外面喝茶坐等,匆匆忙忙进了内殿。 汝月知道他的大能耐,心安理得的休息片刻,小童端来热茶与细点,放在她手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汝月觉得有趣,放下茶盏来问道:”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小童乖巧地回道:“我叫明月,今年十一了,大人是我本家的族叔。” “卫明月?”汝月笑了笑道,“真巧了,我的名字里也带了一个月字,我叫汝月。” “我听大人提起过你。”明月笑眯眯地双手托腮看着汝月。 “他说我什么?”汝月的好奇一下子被对方勾起来了。 “他说你性格懦弱,在宫里面待着永远是最吃亏的那个人。”明月歪着头看她,“我起先以为你一定是笨拙的长相,没想到明眸善睐的美人儿也会笨。” 汝月被他说得哭笑不得:“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 “你自己猜?”明月难得见到有外人来掌事殿,又是个年轻的女子,顽皮的心性涌上来,只想逗着汝月多说几句话才好,“我偷偷告诉你,族叔有个本儿,把宫里的宫女,太监名字,生辰八字都写在上头。” “这有什么用?”汝月的注意力被他直接引导歪了。 “用处大了去。”明月得意洋洋地扬起小下巴,“不过其中的门道只有族叔才能知晓,汝月姐姐今天来掌事殿又是为了什么事情?” 汝月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他,此事与太后关联,说到底即是太后的私事,她绝对不会去多嘴说给旁人听,以免落得个散布谣言的恶名,用手指捏起一小块杏脯,放进口中含了。 明月正说得起劲,见汝月忽然闭了嘴,话头接不下去,全身难受,索性往她对面一坐,凑近了又说道:“你是不是怕我把秘密告诉旁人,那你尽管放心,我这张嘴最是严实的,只需告诉我,不会有第三个人得知的。” 汝月将杏脯含得牢牢的,就是不搭他的话,明月又好话说了几句,见她不为所动,重重叹了口气道:“在宫里真没意思,话都不能说,人都不能见,闷死个人。”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在前厅坐了大半个时辰,仍然不见卫泽出来,汝月见茶水喝的差不多,站起身来,来回走几步,明月闲的无事,随在她身后,忽然听到卫泽的咳嗽声:“我已经是掐着时辰赶制,看你急成这样。” 汝月笑盈盈地说道:“我哪里急了,卫大人的差事都是催不得,急不来的,这个道理,我还懂。” 卫泽心情大好,将手中朱色的纸袋交给汝月:“符纸已经准备恰当,你拿回去,太后今晚临睡前,由她亲手贴在床头即可,符纸须有她本人取出,你定要牢记。” “是,是,卫大人的话,婢子铭记在心,请卫大人放心。”汝月将纸袋接过,手心一烫,她差些缩回手去。 幸亏卫泽眼明手快,一把按住她的手背奇道:“你这是怎么了?” 汝月再摸那纸袋,没有任何异常,连连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手指打滑,怕是太后久等,我这就回太兴殿去了。” 卫泽等她走出五六步,忽然又开口喊她,见汝月一双妙目望着自己,低声说道:“最近,你自己多加小心。” “族叔,你让她小心什么?”明月等她走远了才敢问,“是不是族叔算出她最近有不顺之处?” 卫泽凝重地看了明月一眼,浅浅一笑道:“旁人的都能算,偏偏她的不能算。” 第十二章:想家 太后从汝月手中接过纸袋,汝月很仔细地观察,觉着太后没有任何的异状,反而带着点安心的笑容,自语道:“盼着能靠这个,以后都睡个安稳觉才是。” “卫大人亲手所制,一定能保太平。”双玉陪在身边附和道。 太后的笑容更盛,将纸袋亲手先放在枕头边:“哀家怎么早些没有想到将此事告诉钦天监,也好早日解了梦魇之苦,幸好如今也不算晚。” 等用过晚膳,太后有些迫不及待地先在水盆中净了手,小心翼翼地将纸袋的封口解开,取出里面的符纸,朱砂字写的龙飞凤舞,多看一眼,眼睛都发晕,赶紧地按照卫泽的叮嘱,贴在了床头处。 汝月等秋葵来换班,才与双玉一同从太后寝宫出来,两个人起初都没有言语,双玉憋不住了才说道:“我是不会谢你的,一来一往,算是扯平。” 汝月听不明白的扭过头来看她:“哪里就扯平了?” “大家都明白,太后就是因为我梳头梳的好,才提拔我当了太兴殿的掌事姑姑,谁要是在这事上同我抢功劳,我眼睛里可揉不得半点沙子,今天虽说是我失手先打了首饰,你也不该立刻就打蛇上棍,巴结着去给太后梳头。”双玉说得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可是我也看了,你还算是中规中矩,没有把看家本事拿出来显摆,再加上后来,你及时提点了我,太后又多夸我几句,前头的事儿,我就不同你计较了。” 汝月听得一怔一怔,垂着头没有说话,她记得以前双玉不是这样的性格,难道说一个人稍稍往上爬了几步,再往底下看曾经共事的人,同样会毫不留情地往下踩。 “没话说了吧,你心知肚明是最好的,免得我找你麻烦,不给你好果子吃。”双玉半真不假地警告她,那些才进宫的小宫女压根不入眼,这会儿,她的位置还没坐牢靠,根基不稳,就怕有人在下头摇晃,看来看去,唯有曾经同屋的汝月对自己威胁最大,趁着苗子还没来得及起来,应该一手将其掐断,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汝月从来就没有要同她争夺的意思,不想双玉再疑心,轻轻嗯了一声,算是认同了她的话,双玉见她一副伏小的样子,心里头微微得意起来:“你做个明白人,我看着往日共事的情分,绝对不会亏待你。” 等双玉自顾说完话,汝月停下脚步来,两个人分岔两头,各自回屋,还没有走近,汝月见到屋中居然有灯烛亮着,屋中人听到声响,开门出来,正是芳华,手中还抓着没做完的女红,扬起笑脸唤道:“姐姐回来了。” 汝月欢欢喜喜地进了屋,见放在竹篮中的小物件都做得差不多,口中埋怨着:“既然要做针线,怎么不多点一盏灯,你年纪小还不觉着,年长了就知道受苦了,眼睛坏了是要命的。”说着将另一盏灯也点起来,“你如何出来的,大屋里的人有没有为难你们?” “我估摸着是姐姐上次塞了银子,那个红袖对我们还算和善,吃食热水上头也不曾短缺,看棉珠和漱玉有伤在身,白天也没有拖出去做事,算是很好了。”芳华一心想着让汝月安心,尽挑好事来说,那些背地里说难听的,她只当没听见,让碎嘴子的人口里长疮去才好。 “红袖可是睡在窗台下的那个。”那一天赶得急,大屋子里光线又不好,汝月勉强看到一个穿着翠绿小袄的斜倚在榻上,面目有些模糊。 “正是她。”芳华咬着线头,将做好的锦囊袋递过来,“这些是替谁做的,都堆在姐姐这里?” “都是太后平日里常用的一些,虽说可以让制衣局来做,不过太后用惯的还是我们做了才能够称心,况且小零小碎的,拿去报备式样,嘴巴上还真说不太清楚。”汝月看一看芳华的手工,连连点头,“我原先就见你是有底子的,果然越做越精细,你原先在哪里学的?” “家里头原先是有些产业身份的,打小还特意请了女师傅来教过我这些,那时候还未必想着是要进宫,说是学好了,以后嫁人做些针线拿得出手也有面子,那位女师傅是一位年纪大了被应允出宫的,所以教我的都是宫里的女工手法,在姐姐面前班门弄斧了。”芳华的声音渐渐低下去,“说来好笑,陪嫁的手艺拿来做活倒是刚刚好的。” 汝月见她眼圈都跟着红了,想来是家中有些不为人道的没落,特意将话题一转问道:”你说的那位宫女出身的女师傅,在宫外过得可好?” “当时我多嘴问她,她回了我一句话,只四个字,一言难尽,能够放出宫的宫女必须要等到二十岁以后,这样的年纪出了宫,想要嫁人很是困难,要是去做填房又有些心有不甘,一年年蹉跎下来,等到我家的时候,她已经二十八九了,因着家里人嫌弃她年长不出阁,她索性独自搬出来住,所以面相上看着更加愁苦显老些,我听她总是絮絮叨叨说,早知道这般不如不要出宫才好。” 汝月听得有些出神,这样的结局会不会也是她的,二十岁出宫,在宫里头待得年月久了,语外头的世界脱了节,人情世故都不一样,又想到卫泽说的话,这些年,家中人从来没有捎带过丝毫的音讯,花了很大功夫寄出去的家信一概的石沉大海,第一次,汝月怀疑自己一直坚持要出宫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即便宫外的那一片天空要广阔得多。 “姐姐在想什么,是我方才说错了话?”芳华问的很小心。 “没,只是听了你的话有些感触罢了。” “姐姐进宫有些年头了,以前在家中听人说,在宫中讨生活每天都如履薄冰,当时品味不出来这是种什么滋味,这才进来几天,已经知道有多艰难。”芳华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减淡丝毫,“天可怜见的,让我遇到姐姐,才是我的大造化了。” “你有几分像我家中的小妹。”汝月忍不住说了出来。 “真的?”芳华一双眼亮晶晶的,眉梢眼角更加出挑,汝月抬起手来,揉一揉她的头发,记得小妹也有这样浓密的头发,鬓角处好似鸦翅,芳华任由她的手温柔拂过,一动不动,“姐姐想家了,要是姐姐愿意,在宫里头的时候,我就是姐姐的小妹,陪着姐姐说笑解闷做事,姐姐不开心的时候,替姐姐分忧。” 汝月将手收回来,脸上恢复成平日那种波澜不惊的淡淡之色:“时辰不早,你该回去,免得耽误了大屋的点名。” “也好。”芳华站起身来,将衣裙上的线头拍一拍,“我明日再来,姐姐要教我新的针法。” 汝月送她到门口:“要是有人为难你们,记得告诉我。” “姐姐错了。”芳华轻声说道,“这是在宫里,姐姐能关照我一天,不能关照我一个月,一年,吃些苦才能做得人上人,姐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汝月见她说得大方妥帖,真是看得比宫里头很多老人都要透彻许多,不知道芳华家中原先是怎样的人家,教出这般的好女儿,想家的念头被晚上一席对话统统勾了出来,原来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去想,自从芳华出现,小妹的影子,父亲的影子,还有家中的青瓦白墙小院,再按捺不住,想家的念头似了夏天的杂草,疯狂而长,直接能够窜出来,汝月有些害怕起来,怕那些杂草彻底长出后闯祸,一晚上都按照以前伶昭姑姑教的法子,坐在床头默念心经,一遍又一遍,直到窗户外泛起鱼肚白,才匆匆起身梳洗。 到了太后的寝宫外,泯然与她打了个照面,吓得往后退一大步,赶紧一只手拉住她往角落里去:“你这是怎么回事,脸色难看得像是生了病,让太后见到,可是要忌讳的。” 汝月苦笑道:“不过是晚上没有睡好。” 泯然显然不相信这番说辞,也没有再打破沙锅问到底,拿出自己的妆屉:“这是茉莉粉,你擦得厚些,再多抹些胭脂,盖一盖脸色,好歹要将今天应付过去。” 汝月依言没头没脑地在脸上盖足三层口口:“今天又有什么特别?” 泯然见她迟钝的样子,恨得直跺脚:“今天是初一,皇后要过来请安,你啊你,大概是在花园撞见不干净的东西,心口都被蒙住了。” 汝月经她提醒,恍然过来,每个月的初一十五,皇后依照惯例会到太兴殿来给太后请安,平日里太后对下头人和善,有些小过失通常也能够得过且过,皇后却是截然不同的性子,所以 每次皇后来的那两日,太兴殿中由上至下都陪着万般的小心仔细,生怕得罪了皇后,落得难堪的下场,好歹不过一个月才两天,憋着气提着心总能应付过去。 泯然见她涂完个大白脸,忍着笑道:“待会儿,你尽量不要往前去,只要皇后不点名,你就算过了这一关,回头太后再问起来,总是有办法应对的。”说完话,朝着门外看一看,“奇怪了,双玉如何还没有来,她是掌事姑姑,少不得要侍奉左右的,莫不是来的路上被什么牵绊住了。” 第十三章:皇后 一直等到太后起身,汝月又顶了梳头的位置,迟迟不见双玉现身,泯然等得有些着急,招过两个小宫女来,让去双玉的住处打探,再四处找一找,势必要在皇后到来之前找到双玉。 “要是真的找不见人,谁去皇后身前服侍?”秋葵看看左右,满脸的焦急神色,“照例来说汝月是最好的人选,今天这是怎么了,诸事不顺,好端端的,双玉搞得人都不见,汝月又是一整晚没睡的憔悴,皇后娘娘来了,如何交代!” 汝月知晓双玉不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必然是有人从中使了绊子,到底是谁做了,为了什么,目前尚看不明朗,皇后一来,定然要将她往前推去,那么泯然说的让她往后掩饰一下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这是为她创造良机,还是趁机陷害,还真不好说。 “汝月,你到底成不成?”泯然皱着眉头看她。 “不成也要服侍皇后,总不能因为我们人手不足,让皇后娘娘明天再来。”汝月难得说个笑话,可惜对面两个人都苦着脸,笑不出来,“权当是为了过些日子的开花节做准备,我倒是觉得皇后娘娘也不是那么难伺候。” “我是一见到皇后娘娘的脸,心里直发毛,近来朝露宫那边圣宠齐天,据说皇上每晚只去柳贵妃那里,皇后的脸色真是越来越不好看。”秋葵用力摇了摇头道,“汝月,只有你能胜任了。” 泯然还盼着出去找人的小宫女能够带回点好消息,直到殿外通传皇后的步辇已经到了门前,知道是没有盼头了,催着秋葵去准备点心,太后只随口问一句双玉怎么不见,汝月赶紧编了个说辞,说双玉身体不适,昨晚病倒不得起身,没等太后想明白,皇后已经缓步走进来。 “臣妾给太后请安,太后万福金安。”皇后身着撒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一支凤含双珠赤金钗露在云鬓之外,进屋先给太后行礼,仪态万方,十分端庄,只是脸上少了些许笑容。 “皇后不必多礼,你来哀家这里,不过是儿媳的身份,哀家也有个人说说话。”太后招手让皇后坐得近些,“常来常往的,寝宫里多些人气,年纪大了,总是怕孤单,没有人说话,空落落,一天天过得都慢。” “是臣妾疏忽了,以后臣妾一定抽空常来。”皇后低眉垂目地应话。 接下来都是太后问一句,皇后答一句,言词之间中规中矩的,虽然没有任何差池,汝月在旁听来,总觉得少了点人情味道,哪怕是上次容妃哭哭啼啼过来闹了一场,太后也觉着是拿她当自家人才会这般,皇后的态度实在是过于疏离了。 不过,汝月转念一想,既然是皇后,总不能让她有说有笑的,那样子的话,太后合该说她规矩没有做够,掌管不了整个后宫,汝月就站在皇后身边,离得近,看得细,皇后虽说是个美人坯子,嘴角生出两道深痕,毕竟是有些显出老态,再比一比柳贵妃那样生香活色的美人儿,难怪皇上的一颗心有了偏颇。 太后不知又说了一句什么,皇后没有话接,场面顿时冷清下来,那两个跟在皇后身边的宫女都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嘴脸,恨不得自己上场来说两句笑话解闷,免得又惹太后不悦,在宫里,谁都知晓,皇上的恩宠是一回事,讨好太后又是另一回事,两手抓才能保证不落空。 太后正觉着无趣,有些说不下去的时候,皇后不远不近的视线忽然拉了回来,落在太后的身前,口中忍不住轻呀一声,身子往前倾,像是要看的更清楚些,眼神都灵动许多:“太后手边的荷包绣的花纹雅致,穗子配色独特,看起来不像是制衣局的手工。” 太后见皇后总算是主动提起一个话题,暗暗吁出一口气,赶紧地将荷包解下来,让汝月呈过去给她:“皇后的眼力倒是不错,一眼就看出不是工坊所制,哀家常用的小物件都喜欢让身边这几个心灵手巧的来做,她们做得特别合哀家的心意,特别是这一个,女工特别精道,是工坊里那些宫人不能比的。”说笑着,用手指了指汝月。 汝月正双手捧着荷包,举在皇后面前,皇后没有去看她手中之物,一双眼抬起来,正好盯着她的脸孔,站在稍远处的泯然,见着皇后的脸色似乎不太对,心里头暗暗叫了一声糟糕,生怕皇后要开口责罚,不曾想到,皇后缓缓地将目光收回来,接过荷包在手,上下翻动,不再去多看汝月一眼。 “皇后要是欢喜,拿去便是,哀家这里备着的不少。”太后难得见皇后在自家面前,说了些其他的话题,不再一副只按礼数的规矩神情,升起些兴致来,“要是皇后觉着这个旧了不中用,哀家让她们取些新做的来挑选。” “不,不嫌新旧,这个臣妾看着就很喜欢。”皇后的手指在荷包上绣着的春竹凝珠图上缓缓滑过,“都说太后的太兴殿中,每个宫女都是出类拔萃的,或许是臣妾过往没有留意,今日看来,确实有些门道。” “别,别,哀家最怕听这样的话,那天容妃还闹着要讨了汝月去,哀家差些拦都拦不住手,总共就留下几个贴心好用的,谁要是敢讨,哀家立时与她板脸。”太后脸上渐渐有些笑容,说到容妃的时候,刻意顿了一顿。 皇后讨巧地随着她的心意,接口说道:“容妃妹妹向来比臣妾有心,时常来太后这里陪着解闷,臣妾反而不如她。” “哀家也不瞒着皇后,皇后是知道的,容妃是哀家的娘家人,虽然亲戚远了些,好歹她也要唤我一声姑姑,这是在皇家宗室,血脉的亲情反而不如君臣之礼了。”太后很满意话题被慢慢引到了容妃身上,接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皇后见太后脸上显出愁苦之色,关切地问道:“容妃妹妹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让太后跟着心情不悦了?” “这事情本不该哀家来说,本朝和以往哪个朝代都不同,只因着第一朝的先帝是个痴情种,独宠皇后一人,于是定下祖规,虽然经过几百年的洗练,祖规渐渐变动,但是依然不比其他皇室的后宫佳丽三千,编制不过是皇后,贵妃各一再加上四妃八嫔,后宫如今并未充盈不过才三妃六嫔,即便如此还能够生出事端来,哀家倒要问一问皇后,之后宫执掌是怎么做的!”太后的声调一转,神情严厉,几乎就是在呵斥了。 皇后却没有半点惊慌的态度,从座位上站起来,又给太后行了个礼,缓缓言道:“臣妾听太后一席话,已经知道太后所要询问的是关于柳贵妃独宠之事,在太后之前,已经不止有一两位嫔妃到臣妾这里告过状,臣妾也想整顿后宫,只是皇上……” “女人家的事情,皇上哪里懂得,之所以要皇后掌管后宫,正是因为这个道理。”太后见皇后不温不火的样子,原来心口想发的火,反而被压制下去,耐着性子说道,“你与皇上算是少年夫妻,两人未婚之前经由数面,也算不得盲婚,你娘家又是这般的书香大家,柳贵妃的父亲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你如何连这样一个人都管辖不住,莫要说中间隔着一个皇上,后宫就是皇后说了算的地方。” 皇后眼观鼻鼻观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倒是她身边的两个宫女在太后的威严压制下,扑通扑通跪倒在皇后脚边,皇后沉默良久,才微微抬起脸来,直视着太后,低声说道:“臣妾不是没有劝诫过皇上,只要皇上肯听一丝半点,嫔妃之间不会弄成乱得一锅粥似的,容妃是太后的娘家人,才敢到太后这里来哭闹,太后可知道另几位嫔妃又遭遇了些什么臣妾不是不愿管,而是根本心有余而力不足。” 左边的那个宫女额头触地,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语带哽咽:“回太后的话,皇后娘娘有说不出来的委屈啊,请太后明鉴。” 皇后依然面无表情,好像求情的人不是为了她:“云欢,本宫出来之前怎么交代的,你给我起来说话。” “皇后娘娘,您受了委屈难道不能和太后说明吗,太后要是都不给您做主,您不是太苦了吗。”云欢膝行两步,离得太后近一些,“皇后娘娘关照过婢子们在太后面前千万不能乱说话,但是皇后娘娘受了太后的谴责还不为自己辩解,这样的话传出去,皇后的地位以后更加岌岌可危,请太后听婢子说两句,说完两句,便是将婢子拖出去打板子也好,贬去做粗使也好,婢子也无怨无悔的。” 太后听得这一席话,不怒反笑,弯下身来看着她道:“哀家知道你,你叫云欢可是?” “是,婢子是云欢。”云欢小心翼翼地看了皇后一眼,又看了站在旁边的汝月她们一眼。 “你只管说你的,哀家宫里的人绝对不会将听到的话传出去,这一点,哀家心里自有分寸的。”太后见云欢的样子,心里头升起几分好奇之意,好整以待地要听她说一说皇后与皇上之间,自己不为所知的事情来。 第十四章:烦心事 云欢刚要开口,皇后的手动了动,手指纤纤,按在她的发顶,虽然手下没有使出多大的气力,云欢的脸色却刷的惨白一片,嘴唇直打哆嗦,太后饶有兴趣的盯着皇后,皇后的手没有放开,也静静看着太后。 一屋子安静异常,汝月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谁都晓得,这个时候,谁要是开口谁就是同时得罪了太后和皇后两个,以后在宫里的日子根本就别想再安心过下去。 平日里,总以为皇后是温吞的性格,要不然也容不得那柳贵妃成天在后宫作威作福,没想到认真起来,气场绝对不亚于太后,汝月都觉着小腿肚子有些发抖,一只手偷偷撑在身边的案几上头,支一把力。 “哀家已经开了口,容她说完不迟。”太后的目光锐利,直射皇后。 “臣妾会将事情都处理好的,不枉太后今天的一番教诲。”皇后缓缓将那只手给抽离,云欢居然咕嘟一声,身子歪在旁边晕了过去,皇后垂下眼来看一看,才道,“云欢虽然鲁莽,却的确是一心向着臣妾,所以臣妾斗胆请太后饶过她这一回多嘴之罪,臣妾带回去再自行处置,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皇后的意思是不准备将此中纠葛告诉哀家了?”太后的眼角抽动一下,仅仅是一下,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旁人都说皇后性子懦弱,哀家看来未必如此,其实哀家也不是要步步紧逼于你,但是柳雅兰闹得实在不像话,再过些日子,哀家的太兴殿要在开春节聚一聚,哀家不想到时候闹出更难看的局面来。” “臣妾都记在心上,开春节是太后的好日子,不会让任何人搞砸的。”皇后退开一小步,转头忽然对汝月微微一笑,汝月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直接倒吸一口冷气,皇后非但没有见怪,很温和地说道,“本宫的这个宫女晕倒在此处总是不像话,劳烦你们将她抬下去稍作休整,醒转以后,再让本宫带回宫去。” 那张温和脸孔后面藏着的情绪,任凭是谁都看不明白,汝月根本不敢直视,低下头来等着太后一声放行,赶紧同秋葵一起,抬手抬脚将云欢搬到自己住的屋子里,又去把芳华喊来在旁边照看,两个人半分不敢停留,匆匆又回到殿中。 原本安静的屋中,一时变得乱糟糟的,汝月花了一番功夫才弄明白,莫名失踪的双玉湿淋淋的回来,不知道被谁从身后推一把,一头栽进荷花池中,好不容易爬到岸边,半身都是湿泥,人不人鬼不鬼地哭着跑回来,大概是又气又急的缘故,眼睛里没有见到皇后和太后双双在场的局面,一路进来又叫又骂,直到太后下令叫人将她叉了出去,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皇后一副想笑又不好想的神情:“这宫女看起来有几分脸熟,不知是哪一个?” “还能有哪一个,哀家前不久才看她有些长进,提拔了她做太兴殿的掌事姑姑,结果闹出这样的笑话来,简直是,简直是……”太后一口气喘不上来,汝月赶紧走到身后,手掌熟练地在太后背后轻轻拿捏。 皇后的一双眼始终没有离开汝月的动作,口中温和地劝慰道:“任凭是已经做了掌事姑姑,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被推在荷花池里,总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有些失了礼数也是难免,太后莫要气伤了自己的身体才是。” 汝月的手势很有分寸,太后的气息慢慢平复下来,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对皇后说道:“今天件件事情都烦心,一个接着一个,哀家的年岁大了,经不住这样,要是皇后没有其他要紧的,哀家要先休息了。” 皇后体贴地立马站起身来:“臣妾也觉着有些头痛,就不再太后这里叩扰多时,先行告辞了。” 汝月想一想又追上前去:“皇后娘娘请留步。” 皇后似乎料得她会过来,特意在门前站着不走:“还有什么事情?” “皇后娘娘带来的那位宫女,等她醒来以后,是否让她自行回去?”汝月下意识地将目光直往下落,不与皇后的直接接触到。 “是,等云欢醒了,你同她说回来就好,没事了。”皇后的嘴角轻轻一翘道,“本宫有些奇怪,太后如何没有选你做掌事姑姑,这么体贴能干的宫女,整个后宫用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多谢皇后娘娘夸赞,婢子受之有愧。”汝月的脑袋都快垂到胸口了。 “不用这样拘谨,本宫不过是说了一句真话,夸赞也谈不上,今天你多方解围,本宫很记在心上,你说赏你些什么才好?”皇后的声音不大,分明还带着一丝笑意。 “婢子绝对没有要讨赏的意思。”汝月暗暗叫糟糕,早知道皇后要这般误解,她何必跟出来,多嘴那几句话,皇后的宫女还需要劳烦她来操这个心,真是,真是一时被猪油蒙了心,恨不得回头就打自己两巴掌。 “那些讨赏的,本宫并不乐意给,如你这般不讨赏的,本宫却是一定要给个说法的,这样吧,此地人多口杂不方便,你晚上来丹凤宫一次,本宫再好好同你说几句。”皇后压根没有要等汝月回答肯与不肯的选择,转身便走,跟随其后的那个宫女忍不住又回头多看了汝月一眼。 汝月四肢都跟着皇后的话变得僵硬不能动弹了,最近是怎么了,她明明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自己,明哲保身,不参与任何宫中的党派,不与任何人过于亲近,过于疏离,然而随着事情一件一件的,像是被卫泽大人言中了,很多东西都不能随自己的意。 等汝月木知木觉的回到寝宫中,太后的精神反而比刚才好了许多,秋葵在一边伺候点心茶水,见她进来,太后轻咳一声道:“你同皇后说了些什么?” “婢子问问皇后,如何处置那些留下的宫女。”汝月对着太后,反而没有对着皇后那样紧张,大概是伺候的时间长了,有些摸准太后的脾气,不至于会喜怒无常。 “哀家倒是没有那么细心,既然方才皇后求过情,等那宫女醒来,就放回去。”太后喝一口热茶,微微笑起来,“皇后的本事也不小,三言俩语的居然把哀家的好奇心都勾起来,她还欲擒故纵不告诉哀家,皇上到底在她面前干了些什么混蛋事,以前哀家有些小看她了,这般的话,哀家反而放心了。” 太后说着话,没有人会插嘴,太兴殿里每个人都有一双好耳朵和一张口风很紧的嘴巴。 “双玉洗漱好了没有,带上来,哀家有事情要问她。”半杯茶喝下,太后眼睛一睁,发话问道。 泯然走到身前回话道:“双玉知道犯了大错,躲在后面,不敢来见太后,怕太后气伤身体。” 太后冷笑道:“哀家没那么容易伤身,她莫要在哀家面前耍这些小聪明,比她聪明几十倍的宫女也不放在哀家眼中,让她立刻到这里来回话!” 秋葵边斟茶边向着泯然使眼色,到底是一起留在宫里的,平时有些小打小闹的就过去了,双玉今天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愿着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千万不要火上浇油,变本加厉了。 “哀家见着人就说这太兴殿里的,个个出类拔萃,十二个就剩下了四个,要是再有减数,哀家不愿意见到那样子,好歹你们也争气些,皇后多少天来一次,别说是跌在荷花池里,就是被按在了井里,也应该捂住自己的嘴,别发出声响来,死也死得体面些才是。”太后显然动了真怒,要是双玉自觉上来领罪,情况反而要好些,“哀家看皇后身边那个宫女就强得多,伺候主子的就要把主子放在第一位,而不是自己的小命!” 汝月感觉屋中的气氛越来越压抑,真心盼着这时候来个能在太后面前说话的,稍微将太后的注意力分散开些,否则非但是双玉倒霉,她们几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泯然将换了干净衣服的双玉带进来,双玉一句话没有,直接先给太后跪下了,一张巴掌大小的脸没有丝毫血色,看起来楚楚可怜,双手按在裙角边,簌簌发着抖,不敢出声。 太后看了她几眼,没有预期中的呵斥,沉声问道:“你是被推入荷花池的,可有看见是谁做的?” “回太后的话,那人在婢子身后,推得力气很大,婢子根本来不及回头,已经跌入池水中,等到婢子费力爬上岸,半个人影都不见。”双玉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话说完,连着又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婢子说的句句是真,当时又惊又急又气,只想着快些回到太兴殿里来,不想冲撞了太后和皇后,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太后的视线向窗户外看了看,又道:“这样的天气,荷花池边不该没人走动,就算是没有嫔妃宫女,有人呼救也应该有侍卫太监闻讯赶来,你说你上岸的时候,半个人影都不见,这才是古怪之处。” 第十五章:挡灾 嘴上说该死的人,不一定真的想死,双玉的额头都快磕破了,太后没有喊停,她不敢停,太后扭头看着汝月,目光沉沉:“哀家都没有问过,你今天怎么擦了这许多口口,幸亏来的是皇后,要是来的是皇上,哀家倒是明白了。” 汝月跟着也跪下来了:“回太后的话,婢子昨晚没有睡好,脸色实在难看,又想到皇后娘娘要过来,怕惊扰了娘娘,才用茉莉粉盖一盖脸色的。” “这个说辞差强人意,也算是情有可原,那么你怎么看双玉落水?”太后直接把烫手的山芋抛了过来,“哀家年纪大了,脑筋转不过来,你们也替哀家分担分担。” 汝月略微犹疑,这会儿不说,得罪了太后,还害了双玉,她咬了咬嘴唇,低声道:“婢子也有想过其中缘由,怕说出来,太后责罚。” “既然是哀家让你说的,你自管大胆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太后向着双玉一挥手道,“你先别磕头了,听听汝月的话。” “婢子想双玉平日里只在太兴殿出入,向来与人无冤无仇,谁会去害她性命,推进荷花池,那样的水深,其实也不会真的丢了性命,所以婢子觉着是不是推双玉的那个人看走了眼,原本想推的并不是双玉,而是另有其人。”汝月前头就的确在想这件事情,一个宫女好手好脚,体态矫健,落在荷花池大不了沾了半身泥,如果换成一个娇滴滴的嫔妃呢,可能结果会完全不同。 太后眯了眯眼,嘴里默念了两句话,将汝月的话都一齐听进去了:“你的意思是,推她的人早有预谋,却临门一脚认错了人?” “听双玉的意思,那人是从背后推的她,要是身形差不多,再穿了相同颜色的衣服,匆忙之间看错也是极有可能的。”汝月顾不得其他的,一口气将话都说完,“要是太后想查个清楚,并非难事,只要差人去各位嫔妃那里看一看,有谁和双玉今天穿的一色衣裙,双玉换下来的衣服都已经洗干净,放置在后面,随时可以取证,她虽然有扰了太后与皇后的雅兴,但无辜被推落水,受的惊恐也一定不小,太后看在她平日伺候贴心的份上,且饶了她一次。” 太后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正因为太清楚,在心里一合计,脸色渐渐阴沉下来:“你的意思是有人敢在后宫害其他嫔妃,双玉这一遭,倒是替别人挡了灾,双玉,哀家且问你,你今日穿的是什么颜色?” “天青色。”双玉向着汝月指一指道,“婢子们平日里只穿两个颜色,天青色和松花绿。” 太后想一想,确实如此,天青色本来就是常用的颜色,撞色的可能性极大,配上汝月的话来,双玉被人误推下水,怕是一张嘴,那人已经知晓推错了人,可是先前就做好安排,这个时间没有其他人接近荷花池,才任由双玉一人费力上岸,没有施以援手之人,预谋的好一场算计。 “太后,此事查起来不难,但是婢子想过,要是真的查出来了,又怎么处置,依然不会知道是谁下的手,再排查下去,雪球越滚越大,势必要牵扯出许多人来。”汝月已经横了心将此事尽量化去。 “那么照你的想法,又该如何?”太后玩味地盯着汝月。 “婢子想,不如对外宣称双玉掉进荷花池,被太后处罚,关了禁足,这样子一来,那位阴差阳错没有受累的人心里多少明白,会多加个心眼保护好自己,那位始作俑者也会因为推错了太后的宫女,生怕惹出事端来,适可而止的收手,一切都会慢慢淡去,不知太后意下如何?”汝月始终没有去看双玉,不知道此时双玉脸上是怎么样的表情,只希望双玉不要以为自己是在害她,由此记恨才好。 太后沉吟片刻,双眉之间扭出一道轻痕来:“让哀家再想想,再想想。” 两根跪着的人各怀心事,觉着时间过得特别慢,汝月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呼吸的次数,觉着额角有一颗汗珠慢慢渗出来,沿着眉角快要往下掉落。 “落入荷花池确实不算双玉的过错。”待太后再开口时,第一句话,让汝月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噗通一下归了位,“要是细查下去,即便能够抓到那下黑手之人,无非、是个侍卫,或者是一个太监,没有多大的意思,你方才想的很周密,哀家觉着再算计的话,更费脑子,就按照你说的来,此事大事化小,双玉罚禁足十日,她的管事姑姑之职就先由……”此处微顿又道,“先由秋葵代行,十日之后,哀家想好了,再决定其他的。” 双玉等到了放心的一句松口话,赶紧地又给太后磕了几个头:“婢子多谢太后恩泽。” “你的性子也该再磨练磨练,饶了你一次,饶不了第二次。”太后语气淡淡,期间夹杂着警示,“汝月想的很好很周到,都起来都起来,哀家才吃的两口点心,这会儿都塞在胸口,闷得慌,不想再去费那些心神,你们都退下去,让哀家清静清静。” 汝月双手在身边一撑,眉角的汗珠跌落在地,摔成数瓣,两个人屏住呼吸,蹑手蹑脚退出屋来,侯在屋外的泯然赶紧进去,临了回过头,带着询问的眼神,见汝月勉强笑一笑,才稍稍放心下来。 双玉这会儿才感觉到双腿发软,几乎不会走路了,汝月伸出手来,将她一半的分量接了过来,两个人无语的相互搀扶着回去,汝月的情况好些,先将双玉送到住处,双玉没踏进屋,先重重叹了一口气。 汝月将人搀扶到屋里的椅子上坐好,见双玉一副走神的样子,忍不住手指在她额角一点道:“已经没事了,还发什么呆,小命保住才最要紧。” 双玉将她的手给拍开,撇撇嘴道:“太后说了掌事姑姑一职由秋葵代行,我明天便住不得这间大屋,没准会被赶到通铺那里去住,要是这美差让你得去,心里还平衡些,怎么就让给秋葵了呢,你说太后是怎么想的。” 汝月一巴掌捂住了她的嘴:“你就少说俩句,太后今天脸色难看成那样,这样处理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若非皇后的人也在太兴殿出了岔子,太后绝对不会这样轻易松口,你该谢天谢地才是,我是不想你这个位子,秋葵也不会想,十天过后,只要太后不发话,照样的还了给你,免得你心心念念的。” “我这不是在替你鸣不平吗。”双玉被她说得讪讪而笑,心里明白不是汝月强出头,将太后的思绪往另一条路上带,她哪里还能好端端住在屋子里,早不知道被拖出去打了多少板子,激动起来,一把握住了汝月的双手,“是该谢谢你,到底是多年共事的姐妹,以后有我的,绝对少不了你的,你只管放心。” 汝月又好奇又好笑地将双玉的手给抹下来:“掌事姑姑这般说,婢子心里惶恐着呢。” 双玉被她说得双颊一红:“大不了就算我做回这个,以后也不在你面前撑事,我是明白你对我的好,牢牢记在心里头不会忘记的,前一阵,我还总怀疑你的不善,是我多心了,你千万别放在心里,再不成,你骂我,你骂我几句解解气。” “你都说了多年共事,哪里来这么多气,我的屋子里还躺着一个呢,我得赶紧回去看看。”汝月惦记着晕睡在屋中的云欢,留下芳华来照看,不知能不能照顾周全。 “那你再同我说说,我没回来之前,皇后又怎么了。”双玉要想去拉汝月的袖子,被汝月一把拉开,她见汝月沉了脸色,咽了口口水,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今天事情特别多,那下次,下次得空你再细细告诉我,这样子总行了吧。” 汝月点了点头,又关照她几句,让她耐心熬过这十日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双玉满口的都答应下来,汝月这才返身回屋,屋里静悄悄的,芳华坐在床边,手里没有闲空,将一条抹额锁两道月牙边,见汝月进屋,放下手迎上来:“姐姐回来了,她还没有醒呢。” “睡得可安稳,有旁人来看过她没有?”汝月一圈走下来,气息有些乱。 “没有旁人了,我一直坐在这里守着,她大概是一股气血堵住了心口,休息好了自然就醒了。”芳华凑近过来,一脸的关切,“姐姐的脸色不太好,而且出了汗,粉都化开了,我去打水给姐姐洗脸。” 温热的面巾敷在脸上,汝月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前头憋住的那股子劲头一下子散开,觉得全身都在发痛,头皮紧得直想扯头发,芳华很有眼色地走到她身后,手指在她额角发顶轻轻按了十来下:“姐姐是不是遇到烦心事,我过来之前,听到些话说是有人在殿前闯了祸,冲撞了皇后娘娘,我进宫以来还没有见过皇后娘娘长成何等威严端庄的模样呢。” 第十六章:丹凤宫 汝月一把扯下面巾,念了声佛:“阿弥陀佛,还是不要见皇后才好,免得心惊胆战的。”转念一想,皇后说了晚上还要见自己,恨不得立刻就爬到那个云欢身边躺好,也装晕倒才好,单独一人去见皇后,实在需要些胆子才行。 “皇后为难姐姐了?”芳华试探着问道。 “那倒也没有。”今天的状况着实有些诡异,太平这么久的太兴殿,像是个被突然点燃的鞭炮,噼里啪啦地一连串声响,叫人连喘气都来不及,直接再耳朵边上炸开了,弄得大家都措手不及,无所应对,汝月抬手又摸一摸芳华的头发,“要不,你先回去,红袖那边还好相处吗?” “还算好相处,棉珠和漱玉的伤也稍微好了些,能自己下地了,红袖约摸知道我们是要回来的,对我们几个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不太计较,大伙儿白天干的活多,晚上回来没多余的话,直接洗漱就睡了。”芳华又看一眼躺着的云欢,手指竖在嘴唇中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汝月马上懂了,云欢的眼珠在眼皮下面微微转动,怕是要醒转,或者刚才已经醒了,只是没有睁开眼,幸好没有在背后说皇后的坏话,否则云欢回头一告状,吃不了兜着走。 云欢嘶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我这是在哪里?” “芳华去给倒杯水。”汝月和和气气地解释说道,“这里还是太兴殿,你在前殿晕倒了,皇后向太后讨了个恩典,留你下来休息,等你醒转了再回去。” 云欢挣扎着要坐起来,明显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汝月给她搭把手,又接过芳华手中的茶盏:“你才醒,不用着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云欢没有说话,咕嘟咕嘟一气将茶水喝干净,随即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坐在床沿直喘气,应该是想起晕倒之前发生的事情,那时候皇后的五根手指就按在她的发顶,虽然力气轻柔,她却觉着自己的脑袋随时随地会掉下来,可是她一点都不觉着害怕,一点都不。 “太后有没有因为我的不是责怪皇后?”这一句问得很小声,掩不住的心中忐忑。 “皇后与太后都说清楚了,太后没有责怪,你想想,要是太后真的动气,你哪里还能太平的躺在这里,还让我给你转话。”汝月尽力安抚住云欢的情绪,说实话,自己打心眼里挺敬佩这种一心向着主子的忠心耿耿,定然是把命都豁出去才能在太后面前说出那样的话,皇后若是保不住她,她就是一颗弃子,可是她醒转过来问的还是皇后的处境。 “那就好,那就好。”云欢双脚落地,找到自己的鞋子,弯身穿上,“我在这里也歇息了不少时间,该回去了,多谢你的照顾,我记得你是不是叫汝月?” 汝月笑着点点头,没想到她一向深居简出的,每个人都能轻易叫出她的名字来,回头看一看窗外:”天色都黑了,我同你一起去次丹凤宫。” “这可使不得,已经睡在你的床上叩扰多时,怎么好意思让你再送我回去。”云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皇后娘娘也是要唤我过去问几句话,就顺便走这一遭,不是特意要送你的。”汝月见她走路的时候,腿脚有些软,轻声关照道,“突然晕倒是病体的先兆,马虎不得,你也别拿自己身体不当回事,回去有机会找个大夫看一看才是正经话。” “是,多谢妹妹提点。”云欢虽说是醒了,手啊脚啊的好像还不属于自己身体,有些不受控制,汝月在旁边搀扶着走路,毕竟借力好过许多,又听她说了一通贴心话,心里头顿时热拉拉的,想着以前也听其他姐妹说过太兴殿的汝月,性子温和有礼,十分好相处,暗暗又多赞了两句。 汝月借着要送云欢的档口,让芳华先回去,走在去丹凤宫的路上,也就不那么别扭了。 云欢几次想开口问她话,又不知道从何问起,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汝月偷偷看在眼里,已经猜到她想问什么,索性替她说了出来:“皇后与太后后来并没有在问你说的那些纠缠。”见云欢有些不相信,就将双玉落入荷花池,回来哭闹被太后责罚的事儿也挑要紧的说了几句,正好又顺着太后方才的意思,将此事按照太后决定的散播出去。 云欢听得有些晕乎乎的:“那皇后也没有责怪你们那里的宫女了?” “是,皇后娘娘很和善,没有计较这些。”汝月用了和善一词,再琢磨一下当时皇后的神情,忍不住私底下苦笑了一下。 云欢放下大半的心,手脚随着走动也渐渐放开来,话匣子一打开,热情地问了问太后近日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汝月耐着性子都一一回答,两个人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丹凤宫的门口,云欢的话语声愕然而止,眼睁睁看着一格格的阶梯,不想往上走。 汝月大致有些明白她此时的心情,生怕回到丹凤宫里,皇后再指责她的不是,没有催促,在旁边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云欢勉强冲着她一笑道:“你看看我这没出息的样子,都没事回来了,又要担心别的。” “没事的。”汝月只说了三个字。 云欢感激地点了点头:“皇后娘娘还在等着你回话,我不能耽搁你的要紧事情。” 台阶高处传来一声轻咳,汝月一仰头,见到另个跟着皇后的宫女,她看了看她们,飞步下了台阶:“可算是回来了,皇后娘娘念叨你几次了,还让我来门口接你。”说着话,将云欢的手臂接过来,冲着汝月笑道,“还劳烦妹妹送她回来。” “这是云琅,我们俩是亲姐妹。”云欢一心要替汝月说几句好话的样子,挣不过云琅那只有力的手,被拖到另一边。 云琅多看了汝月一眼才道:“妹妹先进去见皇后娘娘,我将我这妹子安顿一下。” 汝月来不及说话,姐妹两个拉扯着就走开了,她轻轻叹口气,原先想着可以有个脸熟的人陪着,看来是不可能了,丹凤宫的台阶真够高的,汝月缓步而入,让门口的宫女先行通禀,站了好一会儿,那名宫女才回来领人。 一路上,汝月始终低垂着头,目不斜视,只看着自己的步子,紧随其后,一直被带到皇后面前,皇后沉声道:“本宫说过让你来是来领赏的,你怎么一副受罚的样子,本宫倒有些为难了。” “皇后娘娘说笑了,婢子并没有做过什么值得领赏的事情,要是皇后娘娘真的赏赐了,婢子心中有愧的。”汝月恭恭敬敬跪下给皇后行了个礼,“婢子来是因为皇后娘娘要婢子来一次,并不是来讨赏的。” “本宫一向是个赏罚分明的人,该赏该罚心中都很清楚,绝对不会混淆的。”皇后语气和善地说道,“不用过于拘礼,你且起来,站在一边说话就是。” 云琅从偏门而进,走到皇后身边,凑近低声说了几句话,皇后听完脸上的笑容更明显了些:“是你把云欢送回来的,本宫就说你是个有心的孩子,又会做人又会做事的,抬起头说话。” 汝月依言缓缓抬头,随即一怔,她见到自己绣的那个荷包正放在皇后手边,显然刚才说话的时候,皇后的手指还在摸索着荷包上绣的图案,平日里就算是太后喜欢这些小零小碎的东西,也没有这样上心的,更何况她做起来很方便,太后都是挑着全新的在用,这样子对待一件半新不旧的小绣品,还真是稀罕。 皇后留意到她的目光,将荷包拿了起来,低笑着道:“本宫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见到这个,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 “皇后娘娘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吗?”汝月问得小心的不能再小心了。 皇后轻嗯了一声,就没有再说话了,她的目光远远地落开去,像是有些迷茫,又像是有些惆怅,还夹杂着几分的不甘,糅合在一起,让人觉着有些别扭。 云欢收拾过自己,换了衣裳出来给皇后行礼,皇后才反应过来,挥了挥手道:“没事就好,以后再自作主张定不轻饶。”像是要解释给汝月听才接着道,“她们两个从本宫未入宫前就是伺候本宫的,这些年来,本宫见她们年纪慢慢大了,想放她们出宫去过自己的日子,却怎么也不愿意,既然如此就留在本宫身边了。” 原来是陪嫁来的,难怪皇后对她们俩另眼相待,汝月平日里不太爱听宫女之间的八卦,这会儿听皇后亲口说来,有些意外,又有些了然,确实是跟了年数长久的老人才敢出头,换做别人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只是汝月有些不明白,皇后为什么要同自己拉家常,是想让自己放松心态,随后再盘问其他的事情,还真是不好说。 “汝月,本宫问你,想要点什么赏赐,你尽管开口就是。”皇后算是和颜悦色地问道。 第十七章:无妄之灾 云欢得了汝月的帮忙,一心想帮着她些,赶紧地冲着她挤眼睛,让她快些开口,汝月仔细想了一想,实则她都想了整个下午,到底向皇后讨要什么赏赐才好,皇后既然开了口,她全然说不要显得过于矫情,要是来个狮子大开口,那么遭罪的还是她自己。 “说吧,本宫答应你的,只要是本宫能力范围之内的。”皇后有些期待地看着汝月,她也很想听听这个做人识趣的汝月会提出何等的要求。 “皇后娘娘,婢子想要一百两银子作为赏赐。”汝月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清晰入耳。 “什么?”皇后诧异地看着她,“你要一百两银子?” “是的,婢子的月钱是二两银子,一年廿四两,一百两差不多是婢子五年的俸禄,在宫里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婢子要是手头宽裕些,日子也能过得舒服些。”汝月说的都是实话,每个字都是实话。 皇后却听得一怔一怔的,这些都是下层的生活,她对一百两银子是多少,能做什么用,都搞不太清楚,反过来问道:“银子不值什么钱,你要是缺钱花的话,本宫给你两只赤金的钗子镯子还要好些。” 汝月笑一笑又道:“婢子不瞒皇后娘娘,婢子是在太兴殿太后身边做事,平日里也有嫔妃会给些首饰做打赏,但是那些首饰都是官家的东西,拆不得融不开,落在手里反而是个累赘,一百两白银就完全不同,婢子要是省着点,可以花好些日子,也能吃得好些,做两双新鞋子,总之好处很多,婢子就不一一给皇后娘娘列数了。” 皇后听得津津有味起来,问身边的云琅道:“一百两银子在宫里也可以换成吃的用的?” 云琅的神情有些尴尬,还是低声回道:“有些公公可以出宫,时常带回点东西来,还有膳房的那些,要是手头有闲钱确实可以换东西的,她说的不错,一百两银子不多,但是也不少了。” “好,很好,本宫最喜欢听真话,你很合本宫的心意。”皇后听到了以前不曾接触过的东西,又觉着汝月的回答比自己想过的几个都要趣致许多,“云欢,去拿五百两银子给她,其中一百两换成散碎的,方便她在宫中用。”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汝月心里松了一大口气,她走了一步险棋,走得有些不稳,落子却得了个好局。 “不过,本宫还有件事情要交代你。”皇后将手边的荷包又拿了起来,“这个花样本宫十分喜欢,你要是有闲空替本宫绣个屏风面,不知要多久?” “婢子平日有份内的活,晚上才有时间来做,一个屏风面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不知皇后娘娘是否等得急?”汝月将时间说得不松不紧,微微有些奇怪,这春竹凝珠也算不得什么稀罕的花色,很多宫女都会绣,更别说那些宫绣坊的宫人,汝月却不会去问,皇后开口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自然都会有人应承下来去给摘了来,何况是区区一个屏风面。 “不急不急,要是本宫真的急着要,索性到太后那里去将你讨了来,不用做其他的事情,只替本宫来绣这个。”皇后轻轻摇头道,“谁都知道太后对太兴殿里的人最是护短的,本宫不方便开这个口。” 汝月顿时听明白了:“皇后娘娘放心,这是婢子自己的私活,不会到太后面前去说事的,只要绣好了,会寻个借口亲自送来丹凤宫的。” “屏风面的缎子,本宫一起给了你,绣线不知要花多少银钱?”皇后追着问了一句。 汝月轻松了些:“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才给的五百两银子,买些绣线难道还要皇后娘娘补银子不成,这不是讨赏,是讹钱了。” “同聪明孩子说话就是省心。”皇后让云欢将一包白花花的银子交到汝月手上,“这些银子你可要收好了,就拿你自己的话来说,以后吃好穿好就指望着它们了,本宫希望到了半个月后,能看到脸色红扑扑的汝月才好。” 汝月抱着银子走出丹凤宫时,夜风一吹,她忍不住站在台阶处打了个寒颤,才惊觉自己后背一层冷汗,方才每一句话都是踩在刀尖上,只要稍不留神,身子一歪,跌落下去,身上被戳出几十个窟窿都埋怨不得旁人,她低头掂了掂沉甸甸的包袱,讨要一百两给了五百两,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回头再出手时,显得大方些,不用成天看那些不长胡子的公公们的脸色,实在是看得有些够了。 留意着四周的动静,汝月保证回到自己住所的时候,没有其他人会看到她手里的银子,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她在床沿边蹲下身来,探进手去从床底摸出个不大不小的瓦罐,打开来,里面也算小有积蓄,连上次容妃给的赤金大镯子都收在里面,将八个五十两的银锭一个个放进去,随即她像个财迷似的将瓦罐抱起来,放在耳朵边听了听,细声道:“以后我出宫就指着这些钱财珠宝度日了。” 留下的碎银子,大半收在床头的抽屉里,另外留了十两放在随身的荷包中以备不时之需,打开荷包时,汝月的手一停,皇后为何会对她的绣品如此感兴趣,若是真喜欢春竹凝珠,大可以拿了花样送去制衣局,还要巴巴地专门喊了她去,转了几个弯,才提出小小的要求,尽管皇后掩饰得很好,汝月已经料定,前头的打赏皆是铺垫,重点只在那个荷包上,还是从太后手里硬生生讨来的,其中的奥妙实在是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 或许是床下埋了大把的银子,这一晚,汝月睡得格外踏实,听得窗外鸟雀啼鸣,才睁眼起身的,洗漱的时候,随意照一下铜镜,才差了一天的功夫,脸色看起来好许多,精神气都恢复过来,难道说皇后给的银子就是那辟邪的好物件。 按时到了太后的寝宫,泯然正皱着眉站在门口徘徊,汝月心里跟着咯噔一声,连忙走上去问究竟,泯然见了她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声道:“太后昨晚做了噩梦,正差人去寻了卫大人过来。” “伺候太后起床的是谁?”汝月脸色微变问道。 “原来应该是双玉的,她昨天不是犯了错被责罚,就换了秋葵,好处还没捞到,已经惹了无名灾,这会儿还跪在里面,一动不敢动。”泯然尽量压低了声音,“你说我们太兴殿近日来时怎么了,往日都说这里最是太平安生的,其他服侍嫔妃娘娘的,都眼热我们几个,如今不顺当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怪事一件接着一件,才进宫的小宫女被房公公捉到聚众打架,双玉又被推进荷花池,这会儿秋葵还犯了太后的忌讳,只求着卫大人快些赶过来,解一解这无妄之灾。” “最近各位嫔妃娘娘都忙得很,连带着太兴殿也一起热闹起来,怕是卫大人这样的能耐都未必能化解得开。”汝月想过一连串的事情都有个起因源头,正是从那天太后打御花园回来的晚上开始的,一步一步,像是失控了般,都说后宫是皇上的自家事,家务事,只是大小老婆之争,怎么就硬生生地把太后也牵扯进来了。 “来了,来了。”乌兰喊着跑进来,汝月惊得脸色都变了,一把扯过她胳膊,手掌直接把嘴巴给捂住了,乌兰胆子原本就小,呜呜几声差点翻白眼。 “是我,汝月,你大呼小叫的惊到太后是大罪懂不懂!”汝月几乎是咬着牙,凑在乌兰耳朵边说的,每一个能让她省心的,乌兰还算乖巧,赶紧地点头,也不敢去挣开汝月的手,憋得一张小脸红彤彤的。 汝月这才见到卫泽正从大门口进来,白衫在光线下晃得人眼睛微疼,他的步子不大,衣袂却有些无风自动的飘然,难怪每次来太兴殿,那些宫女都赶着偷偷看他,在宫里本来就难得见一个男人出现,又是这般形容出色的,谁不想多看几眼。 卫泽瞅瞅纠缠在一起的汝月和乌兰,一根手指探出来,点一下乌兰的额头,温和说道:“以后要记得听汝月姐姐的话,她都是为了你好。” 乌兰眨了眨眼睛,觉得额头一凉,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已经挪移开来,汝月也放开了手,迎着卫泽进了太后的寝宫,她忍不住想平日里都说卫大人是活神仙一样的人,果然是真的,他进屋走来,没有问一句话就猜到当时的场景,好似亲眼所见一般。 卫泽向着太后行过礼,太后没有说话,微微颤颤地抬起手来,指着的正是前日卫泽拿来贴在正床头的符纸,卫泽的眼睛眯了一下,沉声问道:“太后做了噩梦,可还记得梦中的场景?” 汝月追在后面,想拉扯住他的衣服,听他的话出口,知道已经来不及了,太后的手落下来,拂过身前的案几,一双青花瓷的茶盏被扫落在地,摔得粉碎。 第十八章:皇上驾到 汝月眼睁睁看着自己伸出去的手又给收回来,知道动作终究是慢了一步,来不及阻挡卫泽的问话,该说的话像是刀子射出去,将太后迎面扎了一个窟窿,太后仿佛是疼得五官都扭在一起,视线从碎片慢慢的,慢慢的转移上来,定格在卫泽的脸孔上,眼睛里有掩藏不住的一股子狠劲。 “哀家是本朝的太后,为何会被这些噩梦所魇,卫泽,你今天给哀家解释清楚也便罢了,要是再做托辞,哀家定然不会轻饶!”太后的话语仿佛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叫人捉摸不透的恨意。 太后的怒气似乎已经被压抑太久,没有人能够阻止,紧接着,耳畔又是一阵又一阵瓷器落地的声响,乒乒乓乓好一阵热闹,怕是那些名贵的花瓶,瓷器,统统这会儿都躺在了地上。 有一两片小的溅起来,划过汝月的皮肤,微微的疼痛,她都不敢去摸一下,汝月听到自己内心叹了一口气,然而她能做的不过是原地跪下来,看着膝盖前那一块小小的地面, 太后恨的人肯定不是卫泽,这会儿在寝宫里的每个人都不过是太后用来出气发泄的目标,汝月想起泯然方才的话,有些认同了,双玉这次算是因祸得福,没准只有她给躲过去了。 “好一个钦天监的卫大人,平日里口口声声能算天文地理,能通阴阳百事,怎么连梦魇之症都素手无措,真是庸臣,庸臣!”太后的声音都发抖了,“你倒是说话啊,哀家命令你说话,别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字不发,方才你要问哀家的,问哀家梦见了什么,好,好,哀家告诉你,这就告诉你梦境里到底是些什么魑魅魉魍!”又是一个花瓶忽的从半空飞了过去,从卫泽脸颊边擦过,重重砸在墙上。 跪在脚边的秋葵吓得一动不敢动,太后做噩梦也不是一次两次,身边伺候的几个宫女都是心知肚明的,最多是起身后脸色差些,精神有些恍惚,再严重些的时候,一连两日胃口不太好,大家做事小心仔细些,就应付过去了,却没有想过会遇到今天的状况,太后一起床,像是得了失心疯般,别说是去劝了,秋葵只敢想着自己的脑袋能不能保住。 “太后,微臣有句话不得不说。”卫泽的声音居然还是平稳如初,根本没有被太后的怒气震慑住。 “说!”一个字,言简意赅。 “微臣早就说过,太后的心结藏在太后的心里,解铃还须系铃人,要是太后自己都走不出来,那么微臣的符纸画的再好也是不管用的,这样浅白的道理,微臣想太后不是不明白。”卫泽缓步移开,走近了那张大床,双目深深凝视着床头的符纸,“贴的位置很正,却没有贴到太后的心口处,若是微臣这般说了,太后依然觉得不解气,那么微臣甘愿受罚的。” 汝月偷眼看了看太后,一张脸显出铁青的颜色,又被卫泽的一番话给堵得结结实实,紧闭着嘴巴用力喘气,呼哧呼哧,整间寝室里能听到的,像是只有太后的呼吸声,就在耳边,没有胆子挥去。 卫泽好整以待地转身,撩起衣摆,摆正姿势,就势准备对着太后跪下来:“就请太后赐罪。” 太后双眉紧皱,一刹那,有些犹疑了,不知该不该收回方才过激的话语,又觉着真的那样做,就等于是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面子上实在过不去,两厢摇摆之间,就听得外面传报的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汝月从来没有觉得黄公公那把阉鸡似的嗓子会变得这般动听,太后的动作一停滞,扭头去看门口,她的神情还没有来得及从脸上收回去,有些狰狞的扭曲,和平日那种慈祥和蔼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 卫泽的动作没有停,已经跪下身,大步而入的明源帝正朗声给太后请安:“母后这里好生的热闹,一屋子的人。” 太后深吸一口气,用力挤出一个笑容来:“皇上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哀家都没有做什么准备,秋葵,汝月还不快些起来恭迎圣驾。” 明源帝笑着走到太后身边,将她搀扶到平日最喜欢坐的那张椅子边安妥坐稳:“只是突然想念母后,早朝之后换过便装过来看看母后近来身子骨可好,这些宫人太监伺候得可尽心尽力。”目光一转,落在满地的碎片之上,像是才看到一般,疑惑地问道,“那个宫女手这么不稳,将母后寝宫里的物件都打碎了,真是该罚。” 太后认认真真看着明源帝,从明源帝的脸上实在看不出其他不悦的情绪,才缓缓开口道:“不是宫女,是哀家看着这些物件不顺眼,砸了安心。” “砸的好,让母后心烦的物件留着也是累赘,既然都砸了,再让内务府送新的摆设过来就是,你们几个还不赶紧打扫。”明源帝不甚在意地说道,薄唇微微上扬。 汝月几个像是得了大赦:“谢皇上不怪罪之恩。”手脚并用地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 太后一只手支着额头,方才自己到底是中了什么邪气,竟然让皇上见到这样狼狈的样子。 “听闻母后太兴殿后花园中用了几个能干的花匠,整理出一番全新的气象,不如一起过去看看,这里留给宫人们就是了。”明源帝一心要哄太后欢喜似的,主动请缨领着太后便往后花园走去。 由始至终,卫泽跪在那里,像是一道透明的影子,皇上不提,太后更加不会过问。 等两位一走,门外呼啦啦进来一票的宫人太监,大家都默不作声,低头打扫清理,在宫里待得时日,哪个不是识趣的,泯然挤到汝月身边,直拍着胸口,哑声道:“方才我在门外听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幸好皇上来了,真是太巧了,皇上这都多久没来一次太兴殿了,偏偏赶上今天。” “是,巧的不能再巧了,”汝月抬起头来看着卫泽的背影,白衣的卫泽跪在屋子正中央,依旧是鹤立鸡群一般,他此时此刻的是什么表情,她很想知道,又害怕转到正面去看,想了想,还是低下头继续清理。 “可怜卫大人了。”泯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偷偷又看了一眼,“太后做噩梦也不能怪卫大人,平日里,太后不是很看重卫大人的吗,今天怎么偏偏拿他来出气?” 汝月依旧埋着头不言不语,泯然见她不愿意多说话,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又挤到秋葵那一边去,汝月知道卫泽就是将话说得太通透,刺到了太后的痛处,才会被责罚的,只是其中的缘由,她依然想不明白,太后在隐瞒什么,卫泽又了解了多少,皇上这一来,像是掐准了时间,难不成在太兴殿里都有皇上的眼线,会是谁呢? “卫大人,您受伤了!”泯然一声惊呼,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卫泽跪了这许久,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压根没有为得罪太后和皇上而心焦,一双眼在寝宫的光线下,明亮若星子,汝月的目光与他的一接触,见到他胸口的白衫上溅着血迹,一点点,仿若开了红梅似的,心里面不觉跟着着急起来:“是哪里划伤了,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皇上都没准我起来,哪里还敢喊太医。”卫泽的眼似乎从来只看着汝月一个人,旁人有些见惯不怪,秋葵一把将泯然从两人中间给拖走了。 汝月不免脸上有些发热,飞快地低声说道:“我刚才想拉你来着,没来得及,你到底伤在哪里,先包扎一下才是要紧。” “小伤而已,等我回去自行处理即可,你不用着急。”卫泽向四周看一看,侧过头来,微微笑着道,“皇上陪太后去花园走走,你们这些太兴殿的宫女都不跟着伺候,要是皇上一旦找起茬来,可比我这里的麻烦要大得多。” 他的话音都未落,寝宫里跑得就剩下汝月和乌兰两个人,乌兰做什么都比旁人慢半拍,愣头愣脑地搞不清楚方向,摸摸后脑勺问道:“汝月姐姐,别人怎么都走了?” 卫泽抢在汝月之前回答道:“别人都走了,你还待着做什么?” 乌兰缓过气来,小小地打量他一下,又小小地打量汝月一下,恍然明白了,一张小脸顿时红扑扑的:“汝月姐姐别怪我,我初来乍到不知道你们是……我这就走,这就去花园里伺候太后和皇上。” 不晓得乌兰的小脑袋瓜子里怎么想的,跑得跌跌撞撞的,差些摔了一跤,卫泽看得扬声大笑,汝月算是明白,他是真看得开,没把罚跪当回事情,几步走近过去,咬着牙道:“到底伤到哪里,没有旁人了,还不快些止血。” 卫泽低下头来,血迹化开得又比刚才明显些,促黠一笑道:“你过来些,我悄悄告诉你。” 汝月无奈地将耳朵凑过去,卫泽还在催她:“再近些,否则不好说话。”汝月的半个身子都弯下去,嘴唇几乎要贴着他的耳朵了,听得他带着微微的小得意说道,“皇上回来了,正站在后面看我们。” 第十九章:空欢喜 汝月身体一晃,眼前一片白,差些向前扑倒在地,卫泽不依不饶地还在悄声说着话:“你别转身也别动,免得引起皇上的猜疑。” “那我该如何行事?”汝月用力压低嗓子问道,“皇上离我们多远,能听到我们说话声?” “估摸着听不见,天子还不至于来偷听别人的话。”卫泽忽然抬高了声音道,“让你去喊太医来,还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要等着看本官大出血不成!” “是,婢子就去找太医。”汝月默契地接下话来,没有转身,倒退着走了几步,才站定脚。 “先不要去。”明源帝果然出了声,“寡人有话要问你,旁人都退出去。” 汝月始终弯着身,没有抬起头来,默默地退到门口,不放心地又向着卫泽跪着的位置看了一眼,卫泽的腰背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太后看样子还没有从后花园回来,汝月犹疑着究竟是站在门外干等,还是去太后身边候着,一只手背在身后,往墙壁上用力抓了两下,终究没有舍得挪移开双腿,两道门关的紧紧的,汝月自认没胆子趴在门板边听皇上的壁角,隔着一扇门,她觉着稍微心安些,盼着不要因为方才与卫泽略显暧昧的姿势给皇上带来更多的猜忌。 等一只手不知不觉中按在门上,掌心触到冰凉凉的木质,汝月一惊,又赶紧地抽回手来,下意识地往两边去看,这样的动作做者无心,可被有心人看到,告她一个想要偷窥皇上机密的大罪,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她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双手将衣裙稍作整理,跪过形成的皱褶,手底下使力一条一条的抹平,暗地里盘算着门内两人的谈话过去多少时间。 “汝月,你在这里做什么?”太后从花园等不到皇上回来,折身而返,转过走廊看见她的身影,,提声而问。 汝月的嘴张了张,她想找个合适的理由,一连三四个杜撰好了要脱口而出的,都被她硬生生都吞下去了,思来想去还是说了老实话:“皇上正在里面与卫大人说话,婢子在这里候着门。” “哦?”太后挑起一道眉毛,似乎不完全信服她的话,不过皇上确实是在里面,“他们在说什么?” “婢子不敢逾越,没有听见。”汝月的声音越发低下去。 太后的神情反而满意了些,点点头道:“没听见也好,有些事情不是谁都能听的。” “是,婢子谨听太后教诲。”汝月恭恭敬敬地回道。 仿佛是应和了太后的归来,两扇门从内里打开,卫泽向着门口一张望,先给太后行礼:“皇上都在夸太后的花园一片好风光,难怪不爱去御花园走动了。” 太后的目光上下一扫卫泽,笑眯眯地说道:“既然皇上开了口,回头哀家好好打赏那几个花匠就是,不过都是些普通的花花草草,颜色配的好看些罢了。” “颜色配得好也是种本事,未必人人都有那眼色。”明源帝气清朗朗地说道,“天生的东西,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 “皇上说的甚好,甚好。”太后恢复成平日里和颜悦色的模样,与明源帝有说有笑了一上午,明源帝留在太兴殿里吃过午膳,席间还有钦天监的卫泽大人相陪,旁人另眼相看,和睦融融,只有站在太后身边的汝月,手掌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等明源帝说有要事与卫泽商议,两人先行一步,太后起了兴致,定要送客到太兴殿门前,明源帝推了一推也就由着太后的美意,太后边走边细细叮嘱两句明源帝身边的宫人,要注意皇上的平日饮食起居,国事繁忙也不必过于劳顿,明源帝站在一边含笑看着如此慈母切切的场面,目光一转,停留在汝月的身上。 汝月立时敏感的察觉到皇上的注视,不冷不热落在身前,她不自觉的憋住了呼吸,心口紧绷绷的,她在太兴殿服侍几年,见过皇上的机会比很多宫女都多,皇上正当壮年,容貌有四五分承继了太后的秀丽,不过到了明源帝身上又变成另一种俊朗的威严,私底下宫女闲聊时,哪个不夸皇上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憧憬着哪一天被皇上看中,封了嫔妃,一步登天。 不过,以往皇上来去都是惊鸿一瞥,来的次数即便再多,也不会在汝月身上多停留一眼,太兴殿里又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宫女只能穿两个色的衣裙,不是天青就是水粉,她一向只穿天青,水粉还是留给那些才进宫的小宫女穿更适合,怕是到今天之前,太后身边的宫女叫什么名字,皇上都不会记得,她自欺欺人地觉着不记得有不记得的好处,迟早是要出宫的人,被皇上惦记的话,绝对不是明智之举,然而,这一次,皇上的目光迟迟没有收回去,看着看着还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颜。 连絮絮叨叨不停的太后都察觉到明源帝略微的异样:“这是汝月,在哀家身边伺候几年了,最是细心的性子,皇上怎么像是从来未曾谋面一样。” “每次来母后的太兴殿,只想着多陪陪母后,难得今天赏了花草,增了心性,多出些闲情逸致,再看看母后身边的宫女,一个胜过一个出挑,这般一比,儿子身边的那些个算盘珠子似的,拨一拨才动一动。”明源帝若有所指地说道。 太后抬起手拍了拍明源帝的手臂:“太兴殿的宫女都是哀家亲手挑选出来的,你们再眼红,哀家也不会放人的,以前就是哀家心软,两句话就送走一个,眼瞧着后面小的还没调教出来,前头几个大的又都成带了蜜糖的香饽饽,人人夸赞,叫哀家来说的话,夸赞的都没按好心眼。” “除了儿子,还有别人抢在前头说过这样的话?”明源帝倒是来了兴趣,一行人站在台阶上不进不退,“那母后心里更应该欢喜才是,免得以为儿子是为了哄你开心才故意说的好话。” “谁说都一样,不放人。”太后看看天色,觉着皇上比平日里足足多逗留了双份的时间,心底十分的满意,“时辰不早,皇上日理万机,莫要在家常琐事上多浪费。” “与母后叙话如何算得浪费,便是留到天黑也是应该的。”明源帝想一想又道,“母后提醒的也是,近来朝中琐事不少,南方又遭遇大旱,儿子回御书房去将下行官员的奏章都处理好,抽空再来看望母后。” 眼见着明源帝要走下台阶,太后没有忍住声,握住明源帝的衣袖道:“要是皇上有心,好歹也管一管柳贵妃,后宫传话传的实在不像样子,这是要替代皇后的位子不成。” 明源帝稳健的步子稍稍停顿,笑容渐渐向着嘴角收拢回来,太后心里已经暗暗喊了糟糕,跟在太后身后的汝月明显感觉到太后的背脊变得僵硬,就听得明源帝冷笑一声,大步走下台阶后,连头都不回,直接扔下一句话来,铮然有声:“母后,这是儿子的家务事,如果皇后要寻来告状,让她直接同儿子说便是了,皇宫后院不是百姓人家,媳妇心里有委屈偏要找老婆婆讨个公道,母后告诉她,别找错了对象,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行人跟着明源帝匆匆走了,留下太后站在风里,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半天缓不过气来,明源帝明着似乎在数落皇后处理后宫的不恰当之举,暗地里直接回绝了太后的建议,言语之间,完完全全地护着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柳贵妃。 太后空欢喜了半日,临了吃个大亏,自己都憋不过来,口中喃喃说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还哪里像皇上说的话,不错,这里是皇宫后院,可那柳雅兰难道就不是哀家的媳妇了,百姓人家的婆婆说媳妇两句也没见敢摆明着回嘴的,柳雅兰何止是顶嘴,何止是,是……” 一口气没缓上来,站在身后的汝月眼明手快,双手将太后从胁下借力揽住,气急地喊道:“泯然,秋葵快些过来帮忙,太后老人家晕过去了。” 几个女子手忙脚乱地将太后搬回寝宫,太医抹着汗赶来,泯然唤来小宫女要去请皇上回来,被汝月一把拦住:“不能让小宫女去,皇上走时与太后起了口角,要是个传话不清楚的,难免皇上心里有所误会,要是请不来就是你我的罪过了。” 泯然虽说平日里说笑时也做过当嫔妃的青天白日梦,今天经历了种种起落,说什么都不肯去单独见皇上,扯着汝月的衣袖央求道:“好汝月,这里就你最会说话讲道理的,方才皇上有意无意也夸过你,还记得你的长相,要是你过去请皇上,必然比我和秋葵来得有用些,不是我偷懒不敢去,你蹲下来摸摸,我的腿肚子到这会儿还打着颤,我是怕没走到皇上面前,双腿就发软了。” 秋葵在一边连声附和道:“太后这边也缺不得人手,等太医把了脉开了方子,少不得要我亲自去煎药,你去这一次,我们忘不了你的好。” 汝月看看两人,再看看更小的几个,叹一口气,起身道:“那我去一次御书房便是了。” 第二十章:御书房 汝月一路小跑着到了御书房,她走的是近道,赶在明源帝回来之前,先到了一步,在路上的时候,她心里盘算过,要是赶得急,确实能在半途将皇上给拦住,不过当时人多眼杂的,太后醒转后也一定不愿意太多人知道自己是被皇上给气晕的,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最好的打算是到了御书房,找到绿云,安排她进去,如果能够单独和皇上说上话,后面的安排再按照皇上的意思办,那是最妥帖的,也是最省事的。 找到绿云平日歇息的地方,半个人影没有,御书房不比其他地方,汝月哪里敢乱说乱动的,更不敢抓着人就问绿云去了哪里,按照几次过来瞧绿云时,绿云带她走过的地方,一个一个找去,三四处都没有下落,汝月有些气馁,往脚边的汉白玉石阶边一蹲,努力回忆绿云还会去了哪里。 眼睛一亮,汝月想到绿云说过,御书房后有条通道狭窄,光线不太明朗,要是做事累了想偷偷懒的时候,会过去猫会儿,那里是个灯下黑的位置,离得御书房近,反而不会让旁人起疑,绿云多半就是在那里。 从御书房边拐弯,汝月摸着墙砖往里走,果然是个好去处,外面的日光被折角挡得恰当好处,如果不是事先知道有这样一条通道,直接从旁走过就疏忽了,汝月的耳朵灵敏,已经听到里面传出有人轻轻说话的声响,仔细分辨正是绿云的,她心下松一口气,正想要唤绿云出来,又听到里面多出另个男人的声音,不觉呆在那里。 “不要婢子长婢子短的,我听到这两个字就为你抱不平,你这样的人才相貌,哪里就比父王后宫的那些嫔妃差了,我不要你总把自己摆放得低人一等。” “绿云何德何能,让大殿下为我上这份心,只是皇上去了太兴殿,不时就会回来,今天是我当值,殿下是知道的。” “你怕什么,就算是父王发现了你我的事情,我讨了你去便是,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大殿下,万万不能这样做。” “难道我讨一个人都那么难吗,我还当什么大殿下!” 两个人的争执声一字不差地全部落在汝月耳朵里,又听得绿云一声低呼,随即两个人的声音渐渐都低下去,紧接着传出些暧昧异常的动静,汝月听得耳朵发烫,想要再悄悄地退出来,突然又听到男声在问:“前次你说选宫女的时候,朝露宫那边抢了太兴殿的风头,难不成柳贵妃连皇祖母都没有放在眼睛里吗?” 绿云的声音又细又软,像只小猫似的:“大殿下如何想到问我这个,不如亲自去太兴殿一次,试探试探太后的意思?” “唉,你又不是不晓得,皇祖母一向不喜我亲生母亲出身低微,连带着我这个长孙都不待见,每每我去太兴殿拜见,她不是说头痛脑热就说昨晚没有睡好需要补眠,我连椅子都没坐热就被撵了出来,一来二去的,我也识趣,不去给她添堵了。” 绿云没有立时回答,反而细细地喘了两口气,绵绵地说道:“大殿下不要如此,皇上要是看出来不妥,我可怎么应答。” “看不出来的,我只挑他看不到的地方。”男声戏谑地调笑着,啧啧做声。 绿云长吟了一声,娇弱无力地喊了两声大殿下,大殿下,再没有回绝的话了。 里面的两个人自顾着说缠绵的话,站在数尺开外的汝月进出两难,胸口砰砰急跳,怕是皇上还没有发现他们,自己就先被大殿下给发现抓个正着,挣扎片刻,还是决定蹑手蹑脚地往外退,脚跟离地,软底鞋在地上缓缓往后滑动,尽量连一丝声音都不发出来。 “什么人!”偏偏绿云的耳朵也好,此时此刻又是最敏感的时候,不知是她疑神疑鬼还是真的听到动静,低低地喝了一声。 汝月才不打算傻到去回答,屏息急急往后退,幸好这条走道原本也不深,眼前一亮,她已经退到了外面,身子往就近的一棵桂花树后掩藏起来,刚把身形藏好,走道里探出一个人,嫩黄的衣湖蓝的裙,可不就是绿云,云鬓蓬乱,红唇微肿,正一脸紧张神情地四处张望,确定没有其他人在,才向着身后低唤一声,出来个身着紫袍的年轻男子,肤色白腻,一双桃花眼,正是大殿下重光,他抬手将束发的玉冠整理一下,手指弹一弹弄皱的锦袍,另一只手还不安分地蹭过去要摸绿云的下巴,被绿云轻笑着躲开来。 “大殿下先回去吧,来日方长。”绿云拾回一丝理智,连哄带骗的,总算让大殿下点头答应。 两个人分别时,两双手紧握舍不得放松开来,只见大殿下手臂一紧,将绿云搂在怀中,又重重亲了几口,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绿云痴痴看着那个颀长的背影,大半的魂儿都被跟着勾走了。 汝月曲着身子隐在桂花树下,将两人的亲昵形态都看在眼里,暗暗心惊,绿云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及过只字片语与大殿下的事情,没想到自己无心插柳却撞个正着,心里又盼着绿云快些离开,她才能从树后出来。 绿云的眼波中盈盈一汪水,从衣袖中抽出帕子,在眼角嘴唇都印一印,将那明眼人一看就懂的春色给抹得干干净净,才回过身走了,汝月吐了口气,朝着反方向,绕了个大圈子,赶到御书房前面。 “绿云,绿云。”喊了两下没反应,汝月抬高了嗓子。 绿云一个激灵,还魂似的瞪着她,一只手还娇俏地拍着自己胸口,嗔道:“怎么是你,喊那么大声,要吓死人的。” 汝月挂着笑,不能明说方才的场景,拉着绿云的手将来意简单明了地说一下,绿云侧着头看她,似笑非笑着道:“汝月,我觉得这可不像是你的性子了。” “此话怎讲?”汝月犹疑地问道。 “以前你最不爱管闲事的,伶昭姑姑又特别关照你,事事维护,这几年,你过得尤其顺当,怎么反而转性了?”绿云拂了拂鬓边的发,细声说道。 “事情赶得急,你要是能帮就帮一下我。”汝月挂念着太兴殿的情况,太后不知醒没醒转,泯然和秋葵两个人是否照应得过来,要是这回太后无事,她确实要找个地方拜一拜,冲冲煞气。 绿云见她真的额角都迸出汗珠子,也不逗她了,依照她的意思,将其带着走到御书房的门前,先行进去通禀,不一会儿,绿云出来领了她进去。 汝月低垂着头进的御书房,里头十分安静,明源帝坐在一张硕大的紫檀木桌案后,面前堆得小山似的奏章,他正拿起最上面的那本,连头都没有抬,她拘谨地又站了一会儿,听得明源帝沉声问道:“你是太兴殿的宫女,跑到御书房来做什么?” “回皇上的话,方才皇上走后,太后气血不顺,突然晕倒在台阶处,虽然请了太医来看,还望皇上能够移驾,去见一见太后病体。”汝月垂着眼答道。 明源帝没有做声,反而将手里的奏章看得津津有味,汝月依旧不卑不亢地站在屋子中间,一双手藏在长袖中,慢慢的握紧起来,免得自己忍不住会在单独见皇上之时,紧张到全身发抖。 “这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明源帝将奏章缓缓放下,仔细打量着汝月,这宫女站在眼前眉目如画,犹如一幅娴静的画卷,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将画卷再次打开,探个究竟,他想到了朝中那个白衣袂袂的卫泽,两个人正是性格相投,才会惺惺相惜吧,又思及前头所见的暧昧一幕,不知何时卫泽会到圣驾前来讨一个恩典,朝中重臣与后宫宫女,共谱一段佳话。 汝月始终没有抬起头,低声道:“婢子出来时,太后尚昏迷不醒之中,婢子想若是皇上能够相伴左右,太后会恢复得快些。” “太兴殿的宫女果然是个个出类拔萃,会自己拿主意做决定了,不容易,真是不容易。”明源帝忽而一笑,笑声中却没有多少喜悦之情,他觉得话说到这里,愈发有趣了,“汝月,我看着你年纪不算小,进宫也有几年了,不知是不是运气特别好,才能在宫里安生得活到现在。” “婢子不明白皇上的话。”汝月咬了咬嘴唇。 “你且抬起头来,走到门边去。”明源帝饶有兴致地指使着她的一举一动。 汝月不敢抗命,依言走到门边,又听从地将御书房的门给打开了,外面整整齐齐站着两列随时候命的宫女太监,连绿云也站在其中,几十双眼同时看着门内的汝月,她顿时有些明白了。 明源帝踱步过来,将门又给关上:“门外这许多眼睛,都看见太兴殿的宫女汝月单独到御书房面见皇上,要是寡人随即就答应同你一起回太兴殿,那么,寡人猜想下次再到太兴殿的时候,必然看不见有你这样一个人了。” 第二十一章:后怕 汝月的头皮一阵阵发麻,细想之下,从太后晕倒,她一路跑来,又撞见绿云与大殿下的私情,再到御书房中站立在皇上玩味的目光之下,一连串的紧张,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非但没有做成好事,反而要将自己也一并搭进去。 “外面这些人,多少双眼睛,多少张嘴,他们一转身又会同谁说,连寡人都数不过来的迷,何况是你呢。”明源帝见汝月的一张脸渐渐发白,反而心下有些不忍,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已经装得很成功很到位,很引起他注意了,“你先回太兴殿去便是。” “那么,太后的病体……”汝月说的没有方才那么理直气壮了。 “太后的病,自有太医来看,寡人抽空会去的,你回吧。”明源帝说完,不再看她,由着汝月自行退下,离魂似的从御书房回到太兴殿。 进了殿门,汝月的双脚自觉地向着太后的寝室走去,秋葵正煎好一碗药端出来,见她独自一个人,发怔一下,赶紧地问道:“见到皇上了吗?” 汝月点点头,有些知道后怕了,一鼓作气冲到皇上面前,说了一大通的话,临了还被皇上牵着去学乖,大概真的是在太兴殿闷的时间长久,变得越来越天真了,皇上和太后不是寻常人家的母子,难不成秋葵和泯然两个就不懂独自去御书房的风险,然而依旧将自己推在了风口浪尖上头。 “我脸上蹭到什么,你这样子看我?”秋葵看着她的神情有些奇怪。 “没,没沾到什么,只是皇上在批阅奏章,怕是要得了空才能来。”汝月说了一半真话一半假话,对着秋葵如此,对着太后同样如此。 太后让太医施了针,悠悠然地醒转,听汝月说完话,沉默的将药都喝了,才开口说道:“辛苦你跑一次,皇上这些日子确实公务缠身,哀家这是旧疾,喝几帖药就好了,以后再有这般,不要去打扰皇上才好。” 汝月这才确确实实明白自己两头没有讨好,落得个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幸亏两面都是得过且过,并没有为难她,等回到自己的屋中,将鞋子脱下来时,她发现自己穿的一向是软底鞋,急急忙忙的从鹅卵石的小路一个来回,脚底磨出了血泡。 芳华来看她的时候,汝月正就着一盏油灯,将针尖烧烫了准备低头挑血泡,芳华抢过针来:“姐姐,让我来。”不由分说地将她的一双脚抱在怀中,抿着嘴唇,细细的都挑干净,又找来干净的棉布将伤患处汁液处理干净,抬起头来,见汝月双眼湿润,不声不响地将帕子递传过去。 “我还真是没出息,这点痛都忍不住。”汝月自欺欺人地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自己都明白,那笑容怕是比哭还难看。 芳华及其懂事,绝对不会揭破汝月的尴尬,陪着她有说有笑的,直到三更方才离去。 从第二天起,那些嫔妃不知哪里听来的消息,知道太后贵体有恙,个个差人送大盒的补品过来,人参鹿茸堆得屋子里一股子药气,太后直嚷着要开窗透气。 皇上的暗示,汝月懂了,御书房门外的宫女和太监,不仅仅是服侍皇上一个人的,谁都不晓得哪一个身后还藏着哪一个更厉害的人物,否则宫中个人并未频繁往来,消息怎么会这样的灵通,皇上放了她一条生路。 下午的时候,大殿下重光又带着补品来了,汝月与他一个照面,脑子里禁不住出来的都是他与绿云纠缠在一起的画面,讪讪地将他手中的盒子接过,连话都不敢多说一个字。 太后的目光有些挑剔地看着重光看得他浑身不自在,方才让人搬了椅子来坐到床榻边上。 重光连忙将一叠子礼盒下面最大的一盒抱过来,当着太后的面打开:“祖母,这是北方极寒之地所出的一种名贵蛙种,据说最是滋阴养颜的,孙儿特意觅来送于祖母补身的。” 太后不过多瞧一眼就另问道:“最近拜了哪个先生,在读什么书?” 重光说了先生的名讳,又将在读的几本书名一起说了,太后点点头道:“这一位倒的确是德高望重的,说起来还是当今皇后的舅舅,你能得到这样的名师,可不要辜负了你父王的一片苦心。” “孙儿明白,定当遵从。”重光有些紧张,一双手放在膝头,活脱脱像是个七八岁顽童见到了厉害的人物。 “你父王子嗣不旺,孩子里也只你年纪大了些,还有的弟弟妹妹都是牙牙学语之中,若是你出息了,能为父王分忧,那是再好不过的,你自小就没有母亲,哀家以前对你严苛些,也是为你好,不想你脱了分寸,如今你性子稳重许多,哀家也就放心了。”太后说着说着,眼皮像是要睡着似的往下盖,又猛地睁开,盯着重光的脸孔问道,“哀家听到传闻,说你在自己的寝宫养了些不三不四的小戏子,可有此事!” “绝对没有,绝对没有的事情。”重光一着急,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是谁在祖母面前如此污蔑孙儿。” “没有就好,何必这样激动。”太后的双眼始终停留在重光身上,“那么说你与宫女有染,又可有此事。” 这一次,重光抬起手来拭了拭汗才回道:“就算那些人再怎么编排孙儿,祖母是最了解孙儿为人处事的,绝对不会相信谣言。” 汝月站在太后身边,大殿下回答第一次质问时义愤满满,到了第二次时,明显有些心虚,又拼命想要掩饰过去,怕是瞒不过太后的法眼,她趁着太后一时不注意,手肘在锦盒下端撞了一下,原本就堆得过高,哗啦啦散了架子似的掉了一地,她赶紧蹲下身去收拾,太后被一打岔,也就不再咄咄逼人地问东问西。 重光偷偷咽了口口水,太后没瞧见,他可是瞧见,对面的宫女是故意弄翻了锦盒,分散了太后的注意力,她为什么要帮自己,想着想着就多看了汝月几眼,觉着虽然不如绿云娇俏,眉眼之间的精致温婉却是要胜出几分,一时之间难分仲伯。 重光又唯唯诺诺几句,见好就收的起身告辞,太后不做挽留,直接让汝月送客,自顾地眯着眼养神去了,汝月将人送到门口,重光的脚步停留住,扭头来看汝月,笑吟吟地说道:“本王以前倒没有留意过祖母的太兴殿里也有这般容貌出众的宫女。” 汝月见他一双桃花眼不知往自己身上哪里在看,有些气恼:“大殿下方才在太后面前不是很端庄,就不怕我回头告状。” “你要是会告状,方才就不会帮本王解围了,你说是不是?”重光认准了汝月是对自己有些意思,脸面却有些薄,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本王是不是该重重答谢你的援手之情?” “不必了,婢子送客至此,大殿下好走。”汝月不会说出是因为看见他与绿云在一起,才起了相助的念头,怕是太后听到的那些传言都有几分是真,出了太后的视线,大殿下完全判若俩人。 重光没有给汝月走脱的机会,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你何必急着走,本王的话都没有说完。” 汝月用力要去甩开,低声喝道:“大庭广众的,大殿下请自重。” “自重两个字怎么写,要不你来教教本王。”重光逼近过来,得意地看着汝月又退后一大步。 “大殿下,在太兴殿没有人会肆意而行,因为这里是太后的地方,是殿下祖母的寝宫。”汝月为了对方的面子还特意压低了声音,“殿下也不希望见到有人会因此到太后面前数落殿下的不是。” “谁要看就给他看,谁要去告状就送他去告状,反正不是一次两次了,打本王懂事以来,不知被人在父王和太后面前说过多少坏话,你瞧太后是本王的亲祖母,可她看本王的眼神,哪里有祖母对孙儿的疼惜,本王不过是一个野种,你懂不懂,一个皇上失察下苟合的野种。”重光怨气一涌上来,几乎是口不择言了。 汝月被惊得不轻,这几句话简直是大逆不道了,要是传到太后耳朵里还罢了,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眼前浮现出皇上的双眼,目光中带着追究的神情,能够直射人心一般,汝月赶紧用力摇了摇头,想将这一段记忆晃走。 “怎么,怕了?不用怕,本王说的本王会承担责任,与你无干,与任何人都无干。”重光趁汝月一个不注意,扯住她腰袢随身所带的荷包,用的力气很大,汝月整个人被扯着向前连冲了好几步,才收住脚,荷包已经落在他的手中,就势放在鼻子下嗅了一嗅,调笑道,“里面装了什么,这般香,还是因为佩戴的人是香的。” 汝月又羞又气,来不及追上他,又怕真的追上了,他有闹出其他的不堪举动,索性背过身去不看他,有些后悔在他面前出手,以后要是有合适的机会,真该好好问一下绿云,大殿下对她许下过什么,是否是真心。 如此想着,汝月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在这皇宫后院里,哪里又来的什么真心。 第二十二章:忌讳 接下来的日子,太兴殿里人人忙得像是连轴的陀螺,停都停不下来,四个小宫女的规矩都教得差不多,可以在开春节时,到前殿来做事了。 双玉得了太后的特赦,免了后面几日的禁足,依旧做她的掌事姑姑,回来之后,性子收敛许多,毕竟是学乖了,那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气焰扑灭得丝毫不见,见人就是一张笑脸,更不针对汝月,估摸着是想通了,她下任的时候,掌事的位子也没有轮到汝月,何必还要防范。 汝月反而成了最受益的那个人,芳华做事仔细周到,双玉都连着夸了几次,这孩子同汝月的性子有五六分的相似,不卑不亢的,得了赏从不咋咋呼呼,挨了训也继续把手头的事儿做齐全,只人前人后喊汝月姐姐,显得异常亲切。 汝月想过,要是芳华早两年进宫,或许自己盼着要出宫的决定会有所改变。 “姐姐喝茶。”芳华适时在空闲的时候,双手捧着茶盏送到汝月眼前。 汝月笑盈盈的接过来,叮嘱道:“四下无人的时候,由着你,要是人前,可千万不能这般,你要始终记得你是服侍太后的宫女。” “姐姐是我的师傅,给师傅端茶倒水是徒儿应该做的,我看那些小公公比我做得都周到,简直是鞍前马后,恨不得倒完洗脚水再倒夜壶。”芳华自有她一番道理,顺手接过汝月喝剩下的茶,又递了面巾过去。 “太监和宫女又有所不同,他们一辈子都待在宫里了,只听闻过出宫的宫女,哪里有出宫的太监,多半儿带了徒弟,顺心合意的就当儿子养了,盼着等自己年老体衰时,有个人可以照应照应。”汝月将其中的缘由细细说来给芳华听,“我虽然教过你几天,却是白白担着师傅的虚名,等开春节一到,你与我便是一样的身份,没有高低之分的。” 芳华听了不乐意,扭麻花似的黏在汝月身边,微微嘟着嘴道:“姐姐以前还说我长得像家中的小妹,哪里有做几天小妹就生分的,我只认你是我的姐姐,我的师傅。” 汝月听在耳朵里,心中很是欢喜,忽然想起一事来:“最近我将宫中的规矩大大小小的都同你说过,只是还有一桩,太兴殿往西去,有一处青砖所建的旧屋子,旁人不许接近,你千万记得,不能入屋。” “那是哪位娘娘住的?”芳华追问道。 “不是娘娘,那是一处冷宫,里面有几个先帝不得宠的妃子,原说在先帝驾崩后,要陪葬的,太后心软,说好歹也是人命,就留在那里过活,不许宫女太监接近那里,有违者是要重罚的,你可一定记牢了。”汝月进宫时,已经有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她也是听伶昭姑姑说的,当时还问,要是太监宫女都不能接近,那冷宫里的人又靠什么生活,伶昭姑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这才明白是诸人的忌讳,不便多问。 “我记得姐姐的话,绝对不会去就是了。”芳华满口地答应下来,“我也会关照她们几个也要记得不能接近那处。” 汝月听得放下心,又闻前头太后唤她,赶紧将双手在面巾上擦拭干净,匆匆忙忙的迎上去,进了屋中,打照面瞧见卫泽坐在一边,将一大卷竹简卷摊在太后眼前,太后正瞧得眼花,见汝月来了,让她站到自己身边:“平日里就属你的眼力劲最好的,快将上头的小字念来给哀家听听。” 自从上次太后当着卫泽的面失态,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太兴殿,数一数倒有个把月时间,汝月偷眼看去,觉得他仿佛是瘦了些,双颊都消了下去,不知在辛苦何事,手里想去拿那竹简,被卫泽适时给拦住了:“不妥不妥,这些竹简有些年岁,怕是你用手去捻一捻就此散架了,只能你迎合着看它了。” 汝月这才明白喊她上前的意思,竹简要摆在太后的鼻子底下,卫泽自然不能俯身上前,她双手撑在桌沿,上半身前倾,竹简上的字体又小又模糊,她看一行字,其中有三四个是要定睛才能分辩地出来的,念了几条竹简,原来是祭天用的黄道吉日之说,与平日里常见的黄历不同,说的是天上星星的排列位置不同所引发的影响不同,字面又非常拗口,她读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晕眼花的,眼角余光扫了扫太后,太后的神情特别严谨,是当做要紧的大事来做的,她不敢喊停,一个字一个字继续往下读。 “这里,稍等。”太后的手指在桌面叩了两下,“你将方才那段再读一次。” 汝月依言照办,把前后三条竹简重复念了一次,卫泽喜逐颜开道:“太后选的这个果然极好,第十宫在这天落在正位是大吉之日,竹简上写的数字是多少?” 汝月极尽眼力才依稀分辨出头发丝那么细的字体:“三,七,五,三。” 卫泽低下头,微闭双目,右手五指不停换算之中,再睁开眼时,眼中晶光一片:“太后,微臣算得正是四月初九。” “那就四月初九,先行准备都交由卫大人全权负责。”太后长舒一口气道,“真是个好日子,又在开春节之后,两厢不耽误,此次一行归来,天下必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太后是预备着亲自去一次?”卫泽将竹简小心翼翼地收入羊皮袋子中。 “是,非但哀家要去,卫大人也必须要去。”太后微微一笑道。 卫泽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下来:“此番祭天大典,微臣身为钦天监之职必然要相随,准备的时间还有宽裕,微臣一定尽心尽力。” 太后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卫大人的那张符纸,哀家还留在床头处,说来奇怪,最近倒是睡得好了许多,都不用喝太医配的那些安神入眠的汤药,看来前次是哀家错怪卫大人了。” “微臣不敢邀功,太后的病情一小半是因为那张符纸,一大半却是因为皇上,皇上的龙气将那些有碍太后康健之物清扫一空,往后太后只管好吃好睡,自然不会再有那样的梦魇。”卫泽冲着汝月笑一笑,“难怪都说你女工了得,一双好眼才是关键之所在。” “那日,连皇后都当着哀家的面夸赞过她,汝月好是好,哀家只怕是女大不中留。”太后若有所指地看着两个人,“所以近来让她教了几个小的出来,听说做起事来都有模有样的,不如将她们够唤出来,哀家也过过眼。” 汝月得了令,去后面将四个小宫女领出来,送到太后面前,太后看得分外仔细:“哀家倒不是特别看中容貌长相,不过生得狐媚子似得也绝对不能留在身边,否则出了事端,辛苦的还是哀家自己,稳重端庄些的叫人安心。” 四个人敛身行礼,清一色水粉的宫女装束,太后问道:“前一阵是哪两个犯了事的?” 棉珠和漱玉赶紧双双跪下:“回太后的话,是婢子年少无知,已经知错悔改了。” “房公公那个老奴才,管事管到哀家的太兴殿来了,哀家都没发话,他就谴了沧澜过来,哀家早晚要找他麻烦。”太后笑着啐了一口,“都起来,都起来,哪个年轻时候不做错点事情,知错改了就是,哪个又是芳华?” 芳华听到名字被点,上前两步:“回太后的话,婢子是芳华。” “双玉向哀家提过你,说你的女工有些本事,汝月以后有承继人了,抬起头来让哀家看个清楚。”太后的好笑容凝固在嘴角,脸色一下子沉下来,“你原来姓什么?” 芳华咬了咬嘴唇道:“婢子原名姓沈。” 太后的嘴角稍微松一松:“哪里人氏?” “柳州人氏。”芳华忐忑不安地回话。 汝月见太后问得详尽,又显出不悦之色,虽然不知道芳华是因为什么犯了太后的忌讳,耳边却听得太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既然是个勤快的孩子,膳房那里还缺人,明天起就去那里做事。” 芳华手脚无措地站在那里,听到要被安排去膳房,脸色煞白,一双手互绞着,哭都不敢哭。 汝月想要抓着最后一点机会,让太后收回方才的决定,嘴唇刚动,就见正对面的卫泽对着她很轻地摇了一下头,意思很明确,不许她开口求情,她知晓卫泽的本事,分明是知道些什么,这会儿不能明说,手背将嘴角一掩,到了嘴边的话,统统都给咽了下去。 太后没事人似的,与卫泽接着喝了两盏茶,卫泽指点一下后花园中花草的摆设,哪一棵需要挪移,哪一片需要补种,太后赶紧唤了花匠过来,按照他的指示逐一记下。 直到汝月送卫泽出宫,走到大门口,不见卫泽开口,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卫大人方才为什么不让我替芳华说一句好话?” 卫泽转过头来,温和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柔情之色:“你以为太后是在开玩笑或者一时兴起才做了那样的安排吗?” 第二十三章:关心则乱 “太后只说不喜狐媚的女子,我去挑选宫女时,是特意选好的,四个孩子都是规规矩矩的秀丽脸孔,芳华就算比其他人长得好些,又不至于才见一面就惹了太后的不快。”汝月是真的着急,本来眼睛因为看那竹简就红通通的,这会儿看来,像是要落泪一般。 “太后在后宫待的时日长久,见过各色的女子,总有些长相会犯了她的忌讳,平日里,她不明说,哪一个又敢去问,你方才要是去问了,那么芳华就远远不是发配去膳房那么简单。”卫泽抬起手来,在汝月的发鬓轻轻一触,很快又放开,“这孩子看着与你特别投缘,是缘是劫,还真是难预料。” “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汝月紧张地抓住了卫泽的衣袖,“芳华虽说进宫做宫女,但是在太后身边伺候和到膳房打杂是完全两码事。” “汝月,关心则乱,膳房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卫泽挑起嘴唇笑了,看着自己的衣袖快被汝月扯烂,笑得有些无奈:“在宫里你比我有办法的多,也算是太兴殿的大宫女,不就是个膳房,还要我来教你怎么做不成,我只需你牢牢记得,最近别惹太后不快,特别是开春节之前。”他的身子俯下来,在汝月耳边低语,“这话只同你说,其他人才不管我的事,你要给我好生的过日子。” 汝月耳朵热辣辣的看着卫泽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她当然知道卫泽所说的办法是哪个,有钱可是鬼推磨,她向皇后讨来的那五百两算是有地方可用了。 芳华走的时候,眼泪汪汪地拉住汝月的手,不说话不求情,泪珠子大颗大颗从雪白的脸孔边滑落,反而叫人看着心疼,汝月打定决心要买通膳房的管事,亲自送她道了膳房门前,没来得及进去就被人硬生生拦下来。 “她可是太后下令要送进来的人,你就别掺合进来了。”膳房的管事如意抱着双臂站在门口,斜眼看着汝月,噙着一丝冷笑,不客气地往外撵人,“你是前殿的大宫女,膳房里头油污重,别染脏了衣裙才好。” 汝月平日里很少和膳房的人打交道,见两个粗壮的宫人一左一右地站在门口,摆明是早就做下准备,从袖中摸出十两的银锭,用袖口遮一遮,直接塞进如意的手中。 如意约摸着没想到她这样识趣,银子掂在手里沉甸甸的,没张嘴呢,汝月已经笑吟吟地发了话:“我知道膳房的活吃重,要不是如意姐姐能干,哪里能够让太后顿顿吃的舒心不是,我这个妹子胆子小,又不会说话,好歹手里算勤快,盼着如意姐姐多照顾些,给她些不容易出错的活,等熬过这阵子,我接了她回去,再重重酬谢。” 真金白银的没人不喜欢,如意不作声,将银锭先收好,脸色是和缓些,依旧不肯放汝月进门:“不是我有意刁难,方才听你说还要接她回去,我就不知道是我当时听岔了,还是你想错了,太后的意思,以后她就留在膳房做个粗使的,怕是没有翻身的日子了。” 汝月越听越是心惊,勉强笑着说道:“如意姐姐也是知道,在宫里没有绝对的事情,太后不过是生一时之气,慢慢气消了,还是要接她回去的。” 如意收了她的钱,自然不会逆着她的意思说话,敷衍地跟着说道:“也是,那些嫔妃娘娘还有被锁进冷宫的时候,何况是我们这些下人,既然你都嘱咐了,我也盼着她能早些回去。”声音刻意地压一压才道,“要是想见人,白天不方便,你晚上过来,几双眼睛明着暗着盯得紧。” 汝月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捎带着往屋内瞧一眼,里面正是热火朝天的干活时间,人来人往的,芳华那个小小的身影早被淹没在里面,她不忍心多待,匆匆地走了,将如意的几句话翻来覆去的想了几次,依然没有弄明白太后将谁的气撒在无辜的芳华身上。 几天里,汝月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白天做活,晚上将皇后指明要的那个屏风面绣成了,日子比预算的要多拖了两天,汝月担心皇后等得急,当天晚上送去丹凤宫,见云欢出来,她将用缎子包好的成品,传递过去。 云欢接在手里,没来得及看,见她转身就走,赶紧地喊住了:“你这是着的什么急,皇后娘娘还等你进去回话。” “近来太后的心情不太好,我也是抽空溜出来,万一被旁人多事看了去,传到太后耳朵里,好事也说不清了。”汝月实在没那个心思陪着皇后说笑,只觉得心里烦的一团糟,“要是皇后娘娘对成品不够满意,劳烦捎话过来,我再重新做过便是。” “不会不满意,连那个荷包,皇后娘娘都要时常拿出来看的,我看你也不急在这一时,进去回个话,非但能讨个赏,还能在皇后娘娘面前落个好,何乐而不为呢。”云欢不由分说,上前挽住汝月的手,连拖带拽地弄进丹凤宫。 皇后看起来心情不算好,屋内灯火通明,站在走廊边逗一只会说话的五色鹦鹉,手指在笼子边扣两下,鹦鹉直着嗓子就喊:“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给皇后娘娘请安。”汝月打起精神来,不想让皇后看出任何不妥,“皇后娘娘要的屏风面已经完工,请娘娘过目。” 云欢笑着将屏风面展开:“娘娘是没看见,这实心眼的汝月,怕娘娘看到绣品欢喜又要赏她,说什么都不肯进来。” 汝月明白云欢是在替自己说好话,感激地看了看她,皇后的手指在几枝春竹图案处,细细摩挲,口中赞道:“果然是极好的手艺,比本宫想的还要好,怎么能够不赏,定然是要赏,要重重的赏,上一回本宫问你要什么,你只要那不起眼的几百两银子,今天本宫倒要问问你,愿不愿意到丹凤宫来做事,太后那边自然有本宫去游说,你只需做些绣品,月钱是太兴殿那里的数倍,住宿的屋子给你腾出单间,总之都要比那边好些。” 汝月有种冲动,想向皇后讨个恩典,放芳华从膳房出来,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放出来或许没有那么困难,只是日后又该怎么过下去,芳华要是依旧待在太兴殿,太后见着她的脸孔,很难说会不会再次发难,要是调离了太兴殿,便如同自己与绿云一般,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回,曾经亲如姐妹的情分,慢慢的淡下来,生分了。 “要是难做决定,再容你回去想一想便是。”皇后和颜悦色地说道,笼中的鹦鹉还在欢快地叫着,她却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有股说不出的惆怅扑面而来。 云琅手中拿着件披风出来,轻手轻脚地搭在皇后肩头:“娘娘,夜深了,外头风大,别着凉了。” 皇后也似怀着重重心事,返身进屋,留下云欢和汝月两个面面相觑,汝月捉摸不透地问道:“要不要再进去请辞?” “不用了,娘娘看着也疲累,应该就休息了。”云欢也逗弄了一下那只鹦鹉,“它学会这一句话不容易,可惜皇上都没有来听过。” “皇上有很久没来丹凤宫了?”汝月小心地问道。 “总有几个月了,据说一直留宿在柳贵妃那里,偶尔还去另外几个嫔妃之处,唯有丹凤宫像是被遗漏了一般,娘娘心里愁苦说不出。”云欢像是已经把汝月当成自家人一样,毫无避讳地倒起了苦水,“娘娘的性子就是拗,其实在皇上面前服个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说是不是?” 汝月但笑不语,可不敢去接话,听听也已经是了不得了。 “反正我和姐姐劝过娘娘好些次,她放不下身段,想想也是,娘娘未出阁入主东宫之前,在娘家也是当稀世珍宝一样供养着的大家闺秀,和那些小家小户什么都有脸做得出来说得出口的狐媚子怎么能比,皇上怎么就不明白娘娘的一番苦心呢。”云欢一直说到门口,学着皇后的样子,也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即抓住汝月的一双手,“我是盼着你能过来这边的,太兴殿里的空气都闷死人,这边确实要好得多,你回去想想,想明白了快些来回信,趁着娘娘有这个心思,过了这个村也就没这个店了。” 汝月知道云欢因为自己帮衬着过她,就存了这样的心思,心思是好的,自己暂时却不想离开太兴殿,放眼望去,整个后宫,怕是只有太后的底盘还算清静些,否则卷进嫔妃之间的斗争,做宫女的都是拿来当枪棍使唤,好处没捞到,死得却最快。 云欢哪里会是不识眼色的人物,见汝月不提起兴趣,又握了握她的手才给放开来:“要是太后对你不好,你也算是有条退路。” 汝月抿了抿嘴,点点头,算是答谢她的好意,走出些距离再回头,见云欢还巴巴地站在原地看着,心底里多少有些感动。 第二十四章:走水 夜色渐浓,星子在头顶发出清冷的微光,汝月连灯笼都没有拿,快步往太兴殿的方向打回,远远的,见那方向豁然亮堂起来,红绫子似的火光猛地将天空都染了颜色,耳畔又听得一声紧过一声的喊叫声:“走水了,走水了。” 一时之间,汝月被吓得呆在原地,都忘记要迈腿向前,转念立刻反应过来,撒开腿卯足了劲往前跑。 一直跑到太兴殿,连喘气的功夫都顾不上,蹬蹬蹬蹬上了台阶,才发现正殿没有一点儿事情,汝月随手抓过来个小宫女问道:“到底是哪里走水了!” 被她抓的那个却是棉珠,慌里慌张地答道:“是膳房,膳房那里着火了,我也是听见喊声才爬起来看个究竟的。” 汝月将手一甩,扭头向着膳房的方向去了,棉珠追在她身后喊道:“已经有人救火去了,姐姐莫急。” 汝月这一晚心里头的不安总算是现了形,原来是印证在这上面,人还没有到膳房,一阵阵的热气扑面而来,棉珠说的没错,她来得已经晚了,火势连绵一片,救火的人叫喊着,来回奔走将大桶大桶的清水往火场浇下去,立刻升腾成滚滚的热气,火势并未见小。 “我还以为你是睡得死,都喊成这样也不见你过来。”双玉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大声说道。 火场人多口杂,差不多要用喊的才能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汝月见到双玉没事人一样,赶紧地问道:“这火怎么烧起来的,有没有人被困在里头?” “你问我,我又去问哪个,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听得响雷似得一炸,还以为出了大事情,紧接着就知道是走水了。”双玉看了看火场,又看了看一头一脸都是汗的汝月,质疑道,“你这是从哪里过来,跑得一身的汗。” 汝月见问不出什么,在人群里找起如意来,想必如意会知道芳华在哪里,眼前晃过的女子都是睡梦中逃生出来,头发散乱,衣不遮体,看起来大同小异分辨不出来,汝月心里已经快急疯了,还是强行迫着自己一个一个拉过来细看,有看到两个稍微脸熟些的,张嘴就问:“有没有看到芳华,有没有看到芳华?” 几个人吓得簌簌发抖,一问三不知,连芳华是谁都搞不清楚,汝月想想也是,芳华到膳房做事才几天功夫,又是被太后指着罪去的,必然平日里是不声不响的做事,没准都没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又找了半圈,小顺子眼尖见她忙乎着跑来跑去的,迎上来问道:“汝月姐姐在找什么,救火的说火势还大,姐姐退得远些才安全。” 汝月见小顺子撸着衣袖,身上的衣衫白一块黑一块,估计也是来帮忙救火的,着急地问道:“你可曾看见芳华,她逃出来没有?” “芳华是哪个?”小顺子到底机灵些,一拍脑门想到了,“可是那个眉眼有些像柳贵妃的小宫女,她不是跟着姐姐做事的吗,怎么会来膳房,姐姐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汝月脑子里嗡地一声,喃喃重复着小顺子的话:“你说芳华像谁,眉眼像谁?” “不是有些像柳贵妃吗,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小顺子不知是哪里说错话了,瞧着汝月的样子有些古怪,“姐姐难道没有看出来?” 汝月呆呆地点了点头,立马又摇了摇头,电光火石之间,她大概了解到芳华为什么好端端的被太后给直接轰出来,塞到膳房这样的地方做粗活,即使是眉眼有些像的,制住拿捏在手心里,同样也能解解气,怕是卫泽那双眼早看出端倪,却不明着告诉自己,要不是小顺子随口一句,她就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是这一遭。 “我瞧着就像是你,没头苍蝇似的,找那个小宫女呢?”肩膀后面被重重拍了一下,汝月一回头,见如意裹着一床薄被站在她身后,火光照在两人脸上,忽明忽暗的,“她才来几天,没有安排住处,和几个粗使的一起住在灶间旁边的小屋子里。”她努了努嘴,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就是着火最厉害的那一间旁边,火势太大,没人肯进去的,要不你凑近了去瞧一眼,怕是也瞧不出什么来的。” 汝月将如意的那只手飞快地摔开了,懒得费力气和她吵架,朝着她说的那个方向走过去。 小顺子在后面要拉住汝月,连连跺脚道:“姐姐哎,你和那个婆娘闹什么意气,那间屋子早就烧塌了,你千万别过去,过去会伤着自己的。” “我过去看看。”汝月这会儿反而静下心来了,火势冲天,如意的性子虽然叫人生厌,话却没有说错,芳华住的地方已经完全被淹没在火海之中,她才离得近了一些,头发都被汗浸得湿漉漉的,里面哪里还能有活着的人在。 小顺子心惊地跟在她身后,生怕汝月真的扑进去,到时候拉都拉不住,见她总算是站定了脚,稍稍放心下来,上前劝解道:“膳房这地方不是柴就是油的,点着火星沫子容易起火,姐姐别站在这里,去那边歇一歇才是。” 汝月仰着脸,看着火势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之下,慢慢地变小了,风向又变得及时,火势眼见着已经被控制住,她觉得眼睛很痛,痛得连眼泪都流不下来,大概是被烤干了,她要站在这里等着,等火完全被破灭下去以后,再进去查看个究竟,哪怕像那个如意说的,看不出什么了,她也不会死心的。 前一次,也是这样的大火,从不知名的地方烧起来,越烧越旺,通明一片,烈热灼灼,她赶到的时候,见到如此惨状,心血攻心晕倒得太早,才没见到伶昭姑姑最后一面,醒转的时候,所有的都已经被秘密地处理掉,连一块烧焦的骨头都没有瞧见,问谁都说不知道,那个在她进宫以后最亲近的人,不过是一个晚上就再见不到了。 汝月不想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她站定了脚跟,半步都不曾移开。 怎么又有人来拉她的衣袖,汝月以为又是小顺子来劝她走得远些,头也不回地说道:“别劝了,火势被扑灭前,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姐姐是不是在找芳华?”身后的声音小小的,怯生生的。 汝月猛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见个身型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头发都被烧糊了一半,正用一只黑漆漆的小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袖,心里狂跳不止,赶紧的蹲下身来问道:“你刚才问我什么,再说一次!” “我问姐姐是不是在找芳华。”那孩子口齿清晰地回道。 汝月觉着自己像是被掐住脖子,快断气之前,那只手忽然就放开了,她吸到的那第一口气比任何时候都来得要紧:“她在哪里,你告诉我,她在哪里!”手忙脚乱地将腕子上的两只镯子褪下来,往那孩子怀里塞,“你告诉我,这些都给你,都给你。” “我不要姐姐的东西,姐姐跟我来,芳华在那边。”那孩子说话的声音打着颤。 汝月低下头来一看,非但只穿着薄薄的中衣,还光着一双脚,小脸脏得像煤灰染过的一样,她也顾不得脏,将那孩子一把抱起来:“你指给我看,我抱着你走。” “芳华就在那边,她晕过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 “阿青,她们都管我叫小不点儿。”阿青觉得汝月身上暖和,忍不住靠过去,“芳华第一个发现着火的,她把我们都给喊起来,我睡在最里面,跑不快,她拉着我的手,将我给推出来,自己却晕过去了。” “你们都没事吗,一屋子的人都没事?”汝月有种失而复得的欣喜,刚才哭不出来的眼泪,这会儿止都止不住地往外流。 “都没事,就是衣服什么留在屋里,都烧没了。”阿青还惦记着藏在枕头下的几个大钱,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说没就没了。 “衣服没关系,回头我给你们再送来。”汝月照着她指的方向,那里果然围着一群半大的孩子,个个都脏得不像话,缩在一起避风,太不起眼了,要不是带着过来,根本没有人会留意到,汝月见到芳华躺在中间,一动不动。 有人找来一些水,慢慢浇在芳华的脸上,汝月将内裙撕下半幅来,沾着水将芳华的脸孔擦干净,那些孩子又围上来问她几时能够醒过来,汝月很有耐心地回道:“她是被火气灼得晕过去,再休息一会儿就会醒过来的。” 让阿青在旁边照看着,汝月跑回住处,将能搬来的被子厚衣服统统地抱过来,又翻出清热下火的药来,强塞在芳华口中,捏着腮帮子用水给灌下去,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芳华听,低声喃喃道:“会醒的,吃了药很快就会醒的,不会连一根头发丝都留不下来,不会连一块骨头都留不下来,不会的,不会的。” 第二十五章:取其轻 第二天一早,太兴殿所有的宫女与太监里里外外的齐刷刷跪了一地,太后雷霆大怒,膳房虽然独立在正殿旁边,可是老话都说水火无眼,稍不留神,风向要是又转的巧,烧过来就一发而不可收拾,将膳房的管事宫女如意罚了五十杖责,余下的那几个平日跟随她的吓得簌簌发抖,扒软在地上。 正厅里面静悄悄的,只听到外头两个小太监操着板子在打那五十大板,开始的时候,如意还喊得杀猪似的,过了三十板,渐渐就没了声音。 太后沉着脸端坐在位,双玉小心翼翼地过来沏茶,这事情虽然和正殿的都没有干系,不过太后心情不好,所有人都变得胆战心惊的。 “汝月去了哪里?”太后眼望四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此时才想到是少了个身边人,“难不成走水还把她给惊吓成病了?” 双玉瘪了瘪嘴没出声,倒是秋葵上前回话道:“昨晚走水的时候,汝月去了火场,不知是被熏着了还是受了热毒,一早婢子去看她的时候,她正捂在被子里发热,婢子见她烧得糊涂,全身都不得劲,也没强行拖她起来。” 太后眼神一暗,外头打板子的小太监已经来报,五十板子打完,如意是出气多进气少,怕是就剩下小半条命了,太后听着觉得心烦,挥了挥手道:“将她叉回膳房去,关柴房也好,别让哀家再见到这个天灾星。” “汝月纵然真的是发热病了,这等要紧时候,没有哀家的允许,她倒是拿了架子,说不到就不到,还好只是个宫女,要是皇上的嫔妃,是不是还要哀家亲自去探望病情才算满意。”太后的几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指着秋葵呵斥道,“她便是不懂规矩,你也不懂规矩了,便是让人抗也要扛过来才是。” 秋葵好人没做成,被太后指着鼻子教训,觉得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气得脸色发白,低着头默不作声,双玉用手指摸摸鬓发,趁着太后瞧不见的角度,忍着笑,心里头正得意,这一个两个都是眼中钉,要是借着太后的口,贬下去做粗使才好。 “婢子来晚了,请太后责罚。”却是汝月扶着墙,慢慢走进来,尽管梳洗打扮的很是妥帖,走近了还是一眼能瞧出病的不轻,眼圈赤红,嘴唇干裂的起了几层皮,整张脸孔呈现出发烧后那种病态的嫣红色,勉强走到太后面前,两腿没有气力,软倒在跟前,细细喘着气道,“婢子的身体不听使唤,却不敢有违太后的指令,只是依然来得迟了。” 太后见她不过一宿的功夫,病得这般厉害,方知不是秋葵假言托词,毕竟是待在身边日子长久的人,昨晚的大火与正殿的宫女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正是自己心火上涌,才找了所有人的不是,这会儿如意的板子也打过了,几个平日簇拥着如意的婆子也都打发了,太后反而平心静气下来,问了问可有人员损伤。 黄公公立时抱了名册过来点,点了两三次才谨慎地回话:“真是托了太后洪泽的福气,昨晚的火势虽大,却没有人员损伤,只有几个膳房打杂的小宫女住的屋子近了,躲避不够及时,受了些轻伤。” “小宫女?”太后的眼皮子抬了抬,想起了什么似的,“人都在哪里?” “都在外面跪着,平日里也是做些杂役粗活的,不敢进来正殿。”黄公公仔细询问道,“可要都带上来给太后过目?” 太后瞥一眼汝月病怏怏的样子,挥了挥手道:“都别跪了,这事儿虽是天灾,也给所有人长个记性,这次幸好是膳房走水,若是正殿,你们每一个都难逃干系,都退下去干自己的活。” “那个如意如何处置?”黄公公平日里也收过不少膳房的好处,今天一大早如意知道经过这一场劫数,怕是凶多吉少,将平日里藏着私房的地方急急忙忙地告诉了黄公公,盼着能在关键时候,在太后面前说两句好话,至少能够赖活着。 “要是还有气,给找个太医看看,哀家也不爱看出人命的事儿,对了,给汝月也找个太医,病成这样怕是没个三五日都不得好,眼见着就要到开春节,哪一天少得了人安排大小事宜,别耽误了就是。”太后经过这一番闹腾,把心口那把无名之火发泄得差不多了,“黄公公,先头说的几个小宫女,带上殿来,让哀家看看。” 黄公公见太后没有再追究如意的事儿,暗暗松口气,平白拿了几百两银子,至少也保了条小命下来,匆匆将几个小宫女给带上殿来:“其他的都还好,有一个烧伤了脸,不敢进来,怕惊到太后。” 太后的目光在几个小宫女之间转了一圈,发问道:“烧伤脸的是不是那个叫芳华的,一起带上来,哀家难道还会被一点小伤惊吓到不成。”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芳华被带到面前的时候,太后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原本粉雕玉琢的脸颊上,燎了两个大泡,半张脸都高高地肿了起来,眼睛挤成一条缝似的,规矩还是学的很好,进来先给太后行礼请安,又指了指嘴巴,黄公公解释说,连带嗓子都燎伤了,没法子说话。 太后瞧着她变丑的脸,还觉得顺眼些,不解地问道:“不是说没有人员损伤,都早早地逃出来,怎么就她伤成这样子?” 黄公公本来不想给芳华平白无故说好话,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当时也不止一双眼睛看见,瞒不过去:“回太后的话,据说是她先发现了火势,拉着比她年纪小的两个逃命,跑在了最后,房梁着火倒下来,压着了些。” “哦?这孩子居然还有些善心。”太后让芳华又往跟前走了些,瞧着伤势挺重,叹息道,“好端端一个美人坯子,怕是以后要落下疤痕了,哀家责罚你去膳房事出有因,如今你为着救人弄得自己破相,哀家倒觉得你是可用之才,不用回膳房了,回来正殿做事,不过破相之人不能在人前,你的女工手艺尚且过得去,就在后头帮着汝月做针线,你觉得可好?” 芳华口不能言,给太后磕了两个头,算是谢恩了。 等众人都散了,汝月由秋葵扶着再送回屋子里,秋葵先前在太后面前受了气,恨声道:“替你说两句话却落个不是,下次这种好人做不得。” 汝月软软地笑起来,一只手有气无力地搭在她肩膀上,丝毫不见病中的愁苦之相,细声道:“等我好了,再重重地谢你就是。” “嘴巴上谢来谢去的没意思,你把上次得来的赏头给我,我才罢休。”秋葵也不同她客气,直接开口要东西。 “是不是容妃给的那只金镯子,回头就给你,留着又不能戴,还是个累赘。”汝月得了皇后赏的事情,没有其他人知道,一猜就知道秋葵眼馋那只大金镯。 “那你可不许反悔的。”秋葵见她这样容易松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白拿你的,上次你说喜欢我那支玉兰花的玉簪子,我和你换一换,方才见你在太后面前病得像是要咽气似的,怎么一回来反而喜滋滋的?” “都病成这样,喜从何来?”汝月反问道。 “说这话是把我当外人了,你带着的那个小徒弟被贬黜去才几天功夫,一场火,她又给回来了,别人是没这本事,也没这运气。”秋葵突然住了嘴,眼角余光瞧见芳华已经跟着进来,背地里说说就罢了,当着人面说总是不妥,她讪讪一笑道,“既然你有个伴儿,我就不多留了,回头你记得答应过给我的。” “不会忘记的。”汝月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嘴唇都裂开,隐隐见了血。 “太医一会儿能来,你躺着就是。”秋葵又多看了芳华两眼,心底为她稍稍可惜了下,原先的长相怕是等伤好了,也不能恢复到七八分。 芳华赶紧上前来扶汝月,汝月反过手来,却是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我没事的,就是看上去有点严重罢了,倒是你,脸上痛不痛?” 芳华说不出话,想笑都笑不出来,汝月转过身,将妆台边的铜镜啪得扣到桌上:“别去看镜子,等好了再说。” 芳华开口了,嗓子微微哑,却不至于真的不能说话:“我不在乎这个,能治就治,不能治也少了麻烦。” “才多大的年纪,怎么能不能治。”汝月双手将她的小脸捧起来,“昨天要是早些涂了膏药,不至于看起来这样糟糕。” “如果不是看着糟糕,我又怎么能够回来姐姐身边,有付出才有回报。”芳华看着汝月的眼睛,“倒是姐姐为了找我,受了寒,却是一定要太医好好给看一看的。” 汝月牵着她的手,两人并头坐下,轻声问道:“你是怎么想出来,将自己的脸弄成这样子的,换成是我,未必有这个决心。” 芳华笑起来,牵动了那两个骇人的大水泡,笑容看起来有些狰狞:“因为量权相害取其轻的道理。” 第二十六章:送药 太医来了不过是匆匆地看一看,写了张方子,汝月拿过来看看,不过是些清热下火的普通药,她本来也备着差不多的,只是要问太医,芳华的脸还有救没有,太医起先被两个大水泡唬了一下,待看仔细了,才松口说,水泡不能挑破,要吃去热毒的药丸,让它逐渐消减下去,疤是肯定要留的,要是舍得出钱,用秘方的药膏,时间长久了,自然就淡下去,毕竟年纪不大,还是有挽回的余地。 汝月听太医绕来绕去的说了一大通,重点就在舍得出钱四个字上头,不多问直接拿出二十两银子递过去,太医见她出手阔绰,二十两银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暗暗想到底是太兴殿太后身边的宫女,月钱以外的赏钱怕是比太医院都要翻几个倍,于是心安理得地将银子收下,说明药膏需他亲手回去配置,明天就给送过来。 芳华原先带在身边的一些衣服都被烧得干净,汝月拿了两件小些的衣裙先给她换上,两个人坐在屋中,有些怔忪,半响芳华才问道:“我昨天迷迷糊糊听姐姐喊我的名字,又说什么不会连骨头都不见,姐姐以前也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汝月站起身来,将窗户给打开来,提及往事,她觉得胸口发闷,几乎要透不过气来,在窗口站了片刻才稍微觉着舒心一些:“这是以前的事情,别人怕是都忘记地干干净净了。” “可是姐姐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姐姐哭得那么伤心,我都从晕睡中被哭醒了。”芳华睁开眼见到的是汝月满脸泪水的样子,起先她以为是汝月担心她的安危,后来又听汝月边哭边嚷,断断续续的,也听出几分端倪,“姐姐要是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我不知从何说起。”汝月重重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也有个师傅,带我学规矩,教我做事,她对我很好,对每个人都很好,每次我做错事情,她都不会责骂而是轻言细语地教我到底该怎么做,其他一起进宫的小宫女都羡慕我的运气好,跟了个性子这样和善的师傅。” “她已经不在了吗?”芳华试探着问道。 “不在了,也是一场莫名的大火,烧毁了很多间房子,我当时已经到太兴殿里做事,没来得及赶过去,听到消息的时候,人一下子闷了,晕过去,大病了一场,等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以后,师傅的尸骨都被悄悄地处理了,问谁都问不出个究竟,没人知道葬在哪里,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将她的遗骸领走了。”汝月猛地转过身来,看着芳华,一字一句地说道,“在宫里,有些人会莫名地就不见了,或者是一场火,或者是掉进池水里,又或者是生是死都不知晓,这就是我们的命。” 芳华听她言词间越来越激动,整个人都跟着摇摇欲坠,赶紧地上前将她搀扶住:“我不问了,姐姐,我再不问了,你别气伤了心,赶快坐下来才是。” 汝月被芳华挑起过往的伤心事,觉得眼中一阵阵发热,差些又要嚎啕大哭起来,强行地才忍了下来,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颤:“好端端的,你已经从火场逃出生天,我又给你说这些往事做什么,当年的事情,绿云同我说,没准就是一场意外,是我想得太多,我原先还不太信,可昨晚一看那漫天大火不也是一场意外吗,如此一来倒是有些信服了。” 芳华听得她这一番话,低着头沉吟良久,方才说道:“水火天灾,谁都怨不得,姐姐只当是意外,心里便能好过些。” 汝月没有细想她话中的意思,原本就是尘封的往事,说来不过是徒增自己伤心,将清热的药找出来,两人分别吃了,她强撑着去见太后,到这会儿已经快熬不住,摸到床铺边,倒头就睡,梦里觉得皮肤灼痛,似乎还身在火场的梦魇中逃脱不出来。 等一觉睡醒,汝月起身来看看窗外,天色都暗了,芳华在小塌上睡得也很香,经过昨晚的闹腾,全身骨架都快要散了,她勉强走到窗前,稍微活动下筋骨,见窗台放着一只竹制食盒,不知是秋葵还是泯然送过来的,赶紧拿进来打开,应该送来的时间不久,摸着碗边还是温热的,分别是一碟清炒笋尖,一碟鸡丝烩豌豆苗,一碗蒸的嫩嫩的炖蛋,两人份的米饭,都是清淡的口味,送饭的是个有心人。 汝月见芳华睡得沉沉,将饭菜放在草窝中捂着,拔下头上的银簪子将桌上的灯芯拨得亮一些,听得门外有人在轻轻拍着门板:“汝月,汝月,你在吗?” 却是绿云的娇柔嗓子,汝月将门打开,绿云提着一盏琉璃宫灯皱着眉头盯住她看,汝月一侧身,将人先让进屋来:“这个时辰,你怎么来了?” 绿云哼了一声,将灯放在一边,拉住汝月的双手上下打量:“还好,还好,没有伤到脸。” “你是听到昨晚走水的事情,特意来的?”汝月想给她倒杯茶,一提水壶才发现里面空空的。 绿云见她忙些不相干的,直接按住她的肩膀:“你别弄这些,我不喝茶,你这里也没什么好茶,你坐下来说话,手烫的什么似的,看太医了没,吃药了没,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听传来传去的话,都快吓死了。” “不是正殿起火,是膳房那里。”汝月见着绿云,心里头暖暖的,“你不用着急,我就是受了点风。” “我知道是膳房,膳房起火,你去做什么,挤那个热闹,那些个大大小小的太监呢,侍卫呢。”绿云气得嗓子都拔高了,“难不成还要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去救火不成!” “我都说了你别急,听我同你说,我没有救火,只是去火场看了看,结果一面是热毒一面是凉风的,一夹击发了热,太医已经来看过,药也配了,都是些寻常稀疏的清火药,我这会儿吃的是八味清热丸,已经好多了。”汝月知道绿云在御书房当值,口口要提点着侯在旁边,要寻时间出来一次不容易。 “我就知道那些太医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也不会配什么好药给你,所以给你送药来。”绿云从衣袖中摸出一红一白两个瓶子来,递给汝月,“红瓶子里的是去热毒的好药,你只需每日早晚各吃一颗,白瓶子里是涂抹的药膏,我是听传言说你脸上被灼得一脸水泡,这会儿看看,脸上倒是没事,总算是万幸,在宫里头,虽说当宫女的不用仗着美貌过日子,不过破了相的就不能任要紧的职务,必然要遭人排挤的,你便是烫了一背脊也比在脸上落下个疤来得强。” 汝月将药瓶接过来,想问她哪里来的好药,转念一想,有些话不该问,绿云要是想说自然会说,欢欢喜喜地就收下来,又倒出一个药丸来,当着绿云的面吃下,绿云的脸上才算露出一丁点儿笑容来。 “烫伤的不是我,是同屋的。”汝月向着芳华睡的位置指一指,“你要是不急着用那外敷的药,也留下来,这孩子实在可怜得紧。” “你以为我拿来的是一个铜钱买一瓶的货色吗!”绿云一听汝月说要把药膏给别人用,一双柳眉差点没直竖起来,手指在汝月额头戳了好几下,“我去看看,伤得厉害不,普通的伤势,犯不着用这样贵重的,一百两银子一瓶呢。” 走到床榻边,只稍微看了一眼,绿云不声响了,捏捏汝月的手,走回到桌子边:“伤得挺重的,半边脸都毁了。” “太医说还有得治。”汝月自欺欺人地告诉她。 “不是伤及性命的伤,当然说是有得治,反正好歹也治不死的。”绿云叹口气道,“那半边脸看着,原来长得很是貌美,可惜了,算了算了,我好人做到底,这瓶药就给她用,盼着能恢复个七八就是谢天谢地了。” 汝月双臂将绿云拦腰一抱:“我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最心软的。” 绿云将她的手拍开,咬着嘴唇笑道:“怎么传出来的消息都说是汝月受了伤,没听说这个小宫女比你伤得还严重。” “她进宫的日子不长久,那些人哪里认得她,估摸着就见到我在火场出现走动,以讹传讹的,到了你耳朵里,就变成那样了。”汝月小心翼翼地将药瓶放在床头的小抽屉里。 “是那次沧澜训宫规的那一群里面跟着你回来的?”绿云顿时想了起来,“我还以为长得好些的,都被柳贵妃收走了,她也不是图长得好看的来伺候,据说是将好看的放置在身边,免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就勾着皇上的兴致了,她非但要防着皇后,防着其他嫔妃,连宫女都要防着,一日一日的也累得够呛。”绿云颇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她也不想想,别说是皇上了,寻常有些家业的男人要纳妾还能真管得住,小家小户的抠门脑子,也就只有她了。” 汝月是听出来了,绿云的口气比过往大了不止一点点,连集皇上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柳贵妃都没放在眼里,她却是怕隔墙有耳,扑过去,一把将绿云的嘴巴给捂住了。 第二十七章:怀璧其罪 绿云的话没说完,一口气让汝月给憋了回去,在手心里呜呜作响,好不容易才挣开了,用力瞪着汝月道:“这是想把送药的闷死在屋里不成?” “仔细隔墙有耳,左右都住着人。”汝月讪笑着将手挪移开来,“我们做宫女的,又去管皇上的家务事做什么,你的药送得及时,心意我领了,改天再重重谢你。” “和我少来这套虚礼,我也不缺银子使,只是你在太兴殿一味的唯唯诺诺,毫无建树,灵芸走了以后,掌事姑姑的位子空置那么久,我想着你总能坐上一坐,结果却让别人占了先机。”绿云见汝月只是低着头笑,恨不得又用手指戳她额头,“我是知道你一心想出宫的,可出宫以后能做什么,你想过没有,家里头这些年都没个书信来往的,也就你一根筋到底,不知道外头有什么相好的,盼着你回去似的。” “家里还有父亲和小妹。”汝月的眼睛亮了一亮。 “他们还记得你吗?”绿云不客气地说道,“我家里是没什么可以惦记的人了,进宫之前,我爹已经娶了填房,早就嫌弃我是个多余,要不是进了宫,怕是早被他随便找个人嫁出去了,我是不打算出宫了。” “难不成要做一辈子伺候人的活计?”汝月叹口气问道。 绿云嘴角翘翘,眉眼弯弯的:“谁同你说在宫里就一定要做伺候人的活计,你就是个木鱼脑子不开窍。” 汝月想起绿云与大殿下之间的那一出,心知肚明的还不好直接问,憋在肚子里也怪难受的,趁着绿云松了口,她旁敲侧击地说道:“你是不是觅得什么好去处,说来与我听。” “时机未到,要是说出来,就不灵验了。”绿云不知想到什么,眉飞色舞的,“我来了也有好一会儿,该回去了,你好好养病,那个膏药记得每天擦三次,能不能好只看她的造化了。” “等她好了,我定然带她去谢你。”汝月将绿云往门外送,绿云将她往屋里推,说是已经受寒不能再吹风,汝月知她一片好心,止了步,站在窗口,望着那盏琉璃宫灯渐行渐远了。 忽而听得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扭过头去看,是芳华掀开被子坐起身来,她几步走到小塌边,轻声说道:“方才有人送了好药来,我替你上药,这热毒的水泡,越早治才越容易好的。” 芳华沉默片刻才道:“姐姐对我这般用心,芳华无以回报,便是给了太医的那些银子……” “不提银子的事情,在宫里头,其实银子也派不上什么用处,你慢慢就会知道的。”汝月打开药膏的瓶子,淡淡的荷叶香气,一闻就知道是好东西。 芳华的脸色微微一变,被她的伤处给掩盖住了:“这是太医给姐姐的药?” “不是,在宫里的一个姐妹特意送来的。”汝月想着绿云说的,一百两银子一瓶,太医要是给了这个,岂非是赔本的买卖,“你把眼睛闭上,我先抹一些试试看。”手指沾了一点,很轻柔地抹在水泡四周。 芳华觉着原先灼热不堪的皮肤随着药膏的渗入慢慢降温,肿胀的眼睛跟着稍稍消了肿:“姐姐,这个药膏果然管用。” 汝月听了心下欣喜,将内服的药丸也给了芳华一丸:“这个也记得天天吃,外敷内用才能好得快。” 芳华最是听话的,又念叨着道:“竹筐中针线活落下不少,我眼睛不好使,帮不得姐姐的忙。”汝月笑着将她的肩膀搂一搂,轻声细语地宽慰道:“等你的伤都好了,少不得要你出力,太后都发话了,以后你只管跟着我做做针线,虽说不能到贵人面前去服侍,其实倒也是舒心的一桩好差事,免得有时候又要受那无名之气。” 这边两人说着话,那边又有人来拍门,汝月冲着芳华无奈的笑一笑,是自己人缘太好,还是走水的消息传得太快,人来人往的,还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 汝月走到门边,双手将门板一拉开,外头的卫泽正十分有耐心的等着她开门,拍门的是曾经见过的小童明月,一脸担忧的样子,歪着头看住汝月,突然像发现了好事情似的,猢狲一样往卫泽身上爬:“大人,大人,姐姐的脸没烧坏,还是张美人脸。” 汝月哭笑不得地看着卫泽慢慢转过身来,清辉如霜的月光正打在他脸上,显得一双眉更加浓丽,目如朗星,内里藏着一份隐隐的担忧:“汝月,你还好吧。” “还好,不过是受了点风寒。”汝月的话音未落,卫泽的手掌直接贴在她的额头处,掌心微凉,一触又很快放开了,汝月怔怔地站在原地,忘记自己后面要说什么了。 “没有传闻中伤得那般严重,要是知道是这样,我也就不用赶过来了。”卫泽浅笑着看汝月,“将我堵在门外,让他人看到了,更多口舌。” 汝月这才反应过来,将两人让进屋子,嘴里还有些放不下来:“宫规里,朝臣不能与宫侍过于亲近。” “那是说给朝臣听的,当然也是说给一些不安分的宫女听的,我过来这里,是太后应允过的,你放心,不会落人口舌,让你难做的。”卫泽进屋中,一双眼看着站在阴影里的芳华,“她的伤是有治的,要想不留疤却是不能。”说着,他很轻地抽动了一下鼻子,目光回转,停留在汝月的身上,“真没想到,你比我预料的还有法子,这样好的药,你从哪里弄得的,费了多少银子,我知道宫女的月钱不足够买一点儿这种药膏。” 汝月没想到他的鼻子这般灵敏,本来也就没打算瞒着他,将药瓶直接递了过去:“就是这个,我是没本事自己去弄。” “自然是有心人送来给你的。”卫泽的笑容还挂在嘴角,汝月瞧着倒微微有些不舒服起来,她从来猜不透卫泽心里头到底在想什么,而卫泽却能将她看得透透彻彻的,卫泽连瓶盖都没有打开,又还回到她手中,“这是宫中秘方,从皇上往下数,没几个人能拿到,好东西要藏藏好,有句老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要是被追查起源头,非但你百口莫辩,连带着送你药的好心人也一起落水。” 汝月听他心平气和的说着话,心里越来越惊,她其实已经猜出绿云拿来的药是从大殿下那里得来的,或者是讨的,或者是送的,没道理人家巴巴地赶着送过来,她还问东问西的,却没有想到被卫泽说的一通,这般的严重。 卫泽的笑容敛下来,凝视着汝月:“我是从太后那里直接过来的,太后的膳房走水,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已经惊动了皇上,好在听说没有人员损伤,皇上才没有追查计较,只说让太兴殿自行处理,太后立时招我过来,问天火之灾,如何化解。” “难道说,这场火是有人故意放的?”汝月这一下吃惊不小。 “太后都说了是天火之灾,我怎么能够反驳太后的意思,过来问你们要各自的名牌,看一看是否生辰八字犯了忌讳,也好向太后回禀。”卫泽的手掌一摊,“都取出来给我。” 汝月从床头的小柜中将名牌取出,明月笑眯眯地接在手里,然后再转手交给卫泽,汝月见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样子,翻出些松子糖来给他,明月一双眼溜溜地看着,却不敢接。 “拿着,你别不吃,这是你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卫泽一松口,明月将松子糖唰地捞在手中,拽的紧紧的,生怕有人要和他抢似的。 汝月见卫泽低着头正在看自己和芳华的名牌,知道他是在算两人的生辰八字,这是顶要紧的事儿,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卫泽收回目光,再将名牌还了回来,赶紧地收好,再一转身,卫泽的手里,还有一件东西。 又是药瓶,汝月呆呆的,一时忘记去接,卫泽索性拉过她的手,将药瓶放在她手中,又将手指一根一根摆好:“给她涂的那个别再用了,我能看出端倪的东西,保不齐太兴殿其他人也能看出来,况且她也未必有那个命用这样矜贵之物,这个虽然差了一些,也比太医给的要好得多。” “还有一瓶。”汝月很是识趣的将内服的那瓶一同取出来。 卫泽淡淡看一眼:“都收起来,再不许给旁人看。” 汝月知道他绝对没有大惊小怪的意思,找了一块缎子手帕将两个药瓶一同裹了,塞到床头最里面的地方,除非是房中遭了窃贼,否则任谁来也不会发现的。 卫泽始终没有问过送药的人是谁,汝月想,他平日里就料事如神,怕是早就猜出绿云的名字,只是不知他是否连大殿下的事情也能够料得。 卫泽不能久待,说是今晚要将整个太兴殿宫女太监的名牌都看一次,临走时,他低下头来,低语道:“你就是太会相信人,总不叫人放心。” 汝月想到芳华还在同屋,他做这般的亲昵不知是给谁看,一回头,正对着芳华的视线,她赶紧笑着道:“卫大人平日里就爱开个玩笑。” “我看卫大人是喜欢姐姐的。”芳华一开口就把汝月吓得一跳。 第二十八章:主事 这一次,汝月没有急着否认,卫泽对她的好,怕是十根手指头都掰不过来,可是汝月心底里又很明白,卫泽的身份特殊,心思缜密,相识几年,他对自己又是知根知底的,未必就是旁人所见的男女之情,不过大家都明的暗的揣测,汝月解释的多了,反而招了他人嬉笑,卫泽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连太后都不干涉的事儿,说过也便罢了,卫泽再摆出那样亲昵的姿态来,大伙儿倒是见惯不怪了。 汝月做人十分识趣,便是卫泽这样显出亲近,她仍旧保持着恰当好处的距离,卫泽要是进了两步,她就顺着退两步,两个人这般也相处下来,不为其他,只是有一次,汝月偶尔与无意中听得太后说起过她与卫泽的干系,若非她战战兢兢,太后已经决定发话将她贬去其他宫里做事,被太后贬下的宫女,哪一个能够讨得好相处,自此以后,汝月愈发安分守己,旁人再相看,也不过是卫泽的性格随性,与她是无其他纠葛的。 芳华提起一句话,汝月想得却是卫泽临走时的那句话了,他说得漫不经心,听起来意有所指,他每每都喜欢埋个线,而不直接点破,叫人想得头都发痛,汝月一抬眼,见芳华眼瞅着自己手中的那块名牌,直接递给她:“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收起来,以后出宫的时候,还要派上用处的。” 芳华听得这一句,倒是讶异了:“姐姐说要出宫,谁要出宫?”手里不肯去接,“名牌按照宫规是该放在姐姐这里,我又哪里会不放心之理。” “不能在宫里待一辈子,做了白头的宫女,总是要出宫的。”汝月轻轻一笑道,“我总是盼着那一天的。” “太后会应允吗?”芳华追问道。 汝月抿一下嘴角,没有回答,她没有在太后面前提及过,只想找个好机会,让太后直接松了口,给了恩典,才是一了百了。 手中拿着绿云送来的两个药瓶,一番好意这会儿却成了烫手的山芋,汝月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安生,又从床头扒拉出来,捏在手心里,站在屋中东看西望的,想着再找个安全的地方,想来可笑,连赏赐下来的银两首饰,她不过是直接放在床底,却对着两个小小的瓶子犯难。 芳华见汝月一脸的紧张,走到她身边,没有去接那名牌,将两个药瓶接在手中,想一想才道:“姐姐是怕这俩件事物以后会闯祸,其实也很简单,我有好办法的。” 说着将门豁然打开,走到院中,对住院中的树下,将那瓶药膏先倒个干净,药丸随即也倒出来,用脚尖细细的都碾碎,再将四周的土拨过来些,香气被泥土气一盖,把痕迹都给掩埋掉了。 汝月跟着走出来,没想到她用了这样干脆又直接的法子,定神看着树下,低声叹口气道:”法子是好,只是有些可惜。” “姐姐与我都领了送药人的情便是,在宫里头,有些事情千万不能马虎,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芳华经历了这几日后,思前想后像是长大了一周遭,说起话来也是头头是道的大人样子,“没什么事情的,都能牵连在其中,更何况是会落下把柄的,姐姐要是舍不得,以后送药的人问起来,只说都用在身上,求一个心安。” 汝月明晓得她说的是实理,不免又长吁短叹一番,好在手上还有卫泽给的药,除了气味有些辛辣,上完药的效果倒是一点不差,两个人分别调理了两日,芳华还能寻着借口说脸上伤疤吓人,猫在屋里做事,汝月却知道自己再不去前殿,别人该说她拿乔,哪个宫女一点小风寒躺足两天还不够份,与其落了他人的口舌,她第三日一早就准点到了太后寝宫。 当值的秋葵上来拉着汝月的手,上下打量,口中问道:“都好了?” “都好了。”汝月瞧着四周没有旁人,将一只荷包从袖中摸出塞过去,放在她手中,“才绣的花样,给你换个新的。” 秋葵拿捏在手里,已经知晓里面装的是什么,也不和她客气,笑眯眯地收起来:“这两口口病中口淡,都给你送的素菜,要是都好了,回头喂你些鸡汤补补。”才说的,忽然想起一事来,“开春节的事情已经定了,还是皇后娘娘主事。” 汝月听在耳中,分明有些古怪:“开春节一向都是在太兴殿,皇后娘娘主事,怎么还能落到别人手中不成?” “你两日不在,发生了点事情。”秋葵对她招招手,示意汝月附耳过来,随即悄声说道,“你不知道,前天午后,皇上来了一次,先是说膳房起火,带了些上佳的补品,来给太后压压惊,太后心里舒畅,想留皇上多吃一口茶,结果说着说着,皇上就问起开春节的安排,言下之意是要柳贵妃来主事,太后听完当场就发了脾气,说是与祖训不和,又问皇上到底想把柳贵妃捧到云端上去是要摘星星还是要摘月亮,皇上听了几句牢骚话,也不乐意,直接摔了袖子就走,太后气得不轻,昨天一天都没正经吃口饭,可把我们急坏了。” “皇上便是再宠柳贵妃,也不至于在大事上犯糊涂,况且开春节是太后最喜欢的时令,一向皇后娘娘主事,不过是做做样子,太后拿的主张,不过是求来年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彩头,不为了别的,皇上要换成柳贵妃,等于是和太后作对,驳了太后的面子,也难怪会气成那样。”汝月听闻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免咋舌,“柳贵妃也是这个意思吗?” “天晓得她是哪个意思,你瞧瞧她多久没来过太兴殿给太后请安就知道根本没把太后放在眼底,仗着皇上宠她呢。”秋葵不服气地直白眼。 “皇上是一时糊涂,太后可是皇上的亲娘,母子又哪里有隔夜仇。”汝月尽量往好了说。 “我们毕竟是太后身边的人,自然人前人后要向着太后,要是开春节的时候,柳贵妃对太后不敬,少不得还要大闹一场的。”秋葵有些犯愁起来,“如果两相争执,我们少不得要出来,只是到最后得罪人的也是我们,太后包容着些还好,要是由着事态去,柳贵妃一定恨我们几个。” 汝月算一算,到开春节已经不足十日,皇后派了云琅又来过几次,特意问询过太后那天穿什么戴什么,还有太兴殿里缺什么,皇后再安排送过来,约摸是受了那一场气,太后打足了精神要将这次开春节办好,不似前几年的节俭简单,肆意地铺张起来,皇后大概也知晓中间的缘由,非但没有阻止,还频频送了各种的好东西过来,这一来一往的,倒是让皇后与太后之间的关系融洽了许多。 眼见着太兴殿里从原来冷清的样子,变得越来越热闹起来,诸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好,便是每天从早忙到晚,也不见有人埋怨,大家都憋足一口气,就等着开春节那一天了。 前一晚,汝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芳华听到动静,起来掌灯:“姐姐是在担心明天的事情?” 汝月躺着望向芳华的脸,水泡已经消去大半,伤处的新生皮肤变成一种诡异的粉红色,在灯下格外明显,她忍不住伸过手去想碰触一下:“太医给的那种药膜,你怎么不用?” “味道实在呛人,用过一次,第二天头晕眼花的都不能做事了。”芳华在床沿坐下来,“姐姐有那么多针线活要赶制,我也不能偷懒。” “太后觉得制衣局做的不够精细,花色太单一,才将零零碎碎的都堆到我屋子里来,要不是你也帮忙,怕是赶不及的。”汝月一直赶制到当天中午才算是将所有的绣品都交掉,算是松了一大口气。 “姐姐的这门本事不是在宫里学的吧?”芳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固然以前是学过些,见了姐姐的手艺才自叹不如,难怪太后特别喜欢了。” “那是我娘教我的。”汝月的眼神暗了暗,“我娘的绣工更好,可惜她身子弱,在我九岁的那一年过世了,我不过学了五六分,要不是有这一门手艺,当日也不得进宫,你是没有看见,我进宫的时候,身材瘦小,都没有人肯收进来。” “姐姐并不愿意进宫,又怎么会?”芳华不止一次听汝月说起向往出宫的日子。 “我是被亲戚矿来的,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进了皇宫做事,也不是我哭哭闹闹就会放我出去的。”汝月想起才进宫的时候,每晚都要哭个不停,后来伶昭姑姑告诉她,只有好好活着,到了年纪才能够按例出宫,才能见到家人,她一直记着这几句话,有时候也是咬着牙才硬撑过来的。 芳华打了个哈欠,汝月连忙让她将灯烛给吹灭,明天才是关键的日子,比男人打仗更要辛苦。 第二十九章:开春节(上) 一清早,太兴殿里热热闹闹开了,人来人往的看着比过年还繁忙,太后让双玉给所有的宫人都封了一份红包,拆开一看,最少的都有一两银子,每个人脸上免不得多了盈盈笑意,双玉大声说道:“今天都紧着眼点,太后说了,开春节过得好,再发赏赐。” 汝月和泯然一同将正殿的坐垫都换过,金红色的缎面绣着彩凤吐珠的图案,泯然低着头悄声说道:“这凤凰都绣得能飞起来似的,我看整个宫里就你有这本事,描画绣工样样都拿得出手,你瞧太后方才的眼神,欢喜得不行,回头一定又要重赏你了。” “我只求今天能够太太平平的。”汝月四下张望,“娘娘们都没有到,我们快些布置妥当。” “你猜哪位娘娘会先到?”泯然好兴致地问道。 “哪里猜得出来,那些嫔妃应该会知情识趣地先到,给太后请安,平时想凑过来都无法入门,开春节就是最好的机会了。”汝月摆下最后一个坐垫,轻声说道。 “有没有人塞给你钱,打听些事情?”泯然压着嗓子又问道。 “打听什么,还偷偷塞钱,你不会真的收了吧?”汝月听出些旁枝末节的小道,“别是打听太后今天穿什么,戴什么吧。” “还不就是问的这个,按理说太后的衣裳都由你来保管,向你打听的人更多,可是你整天窝在太兴殿,小媳妇儿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别人想塞钱都塞不进来,一回头就便宜了我们几个爱窜门的,再说了,那些新进的嫔妃才要打听,其实太后每年开春节都穿一样的富贵满园锦缎花色,戴相同的九凤缧丝如意钗,只要稍稍避开,免得犯了忌讳就是。”泯然小小得意起来,“回头我把那些钱拢一拢,请你喝杯好茶。” 汝月不在意这些,浅浅一笑又去整理其他事物,泯然不依不饶地跟在她后头:“昨晚上,卫大人将整个太兴殿翻了个遍,你倒是说说,他在找什么,我可听说了,是太后的懿旨,说是有人和太后的生辰八字反冲,想来想去总不会是我们几个,我们待这些年,都是安分守己的……” 没有等泯然说完话,汝月已经走开了,卫泽整夜彻查,说是要看各人的名牌,其中必然另有纠葛,她是知道卫泽的口风一向严谨,他不想说的事情,纵然是谁都问不出半个字来,泯然大概是看着他们两人亲近,想从自己口中套话,可惜的是,自己压根都没有问过。 泯然看着汝月不声不响就离开一大截距离,悻悻地明白是问不出个所以然了。 汝月一抬眼,见到第一个嫔妃已经到了,正怯生生地站在门口,她来得有些早,大伙儿各自在忙手里的活,连通禀的人手都还没有安定下来,汝月认得分明,是去年才入宫的锦嫔,身后跟着两个比她还手足无措的小宫女,一行三人是被冷落在当场了,赶紧地迎上去:“锦嫔娘娘,开春节的时辰还未到,您是赶头早的。” 锦嫔见总算有人上前搭话,偷偷送了一口气,看得出是特意打扮过的,一身粉绿的簇新宫装,碧玉的耳坠子微微晃动,也不算招人眼:“我想着早些来给太后请安的。” “太后还没有出来,锦嫔娘娘请随婢子到这边的位子坐,婢子给你斟一杯茶,娘娘且坐一会可好?”汝月见她最多不过十五六的年纪,比自己看着还小一些,心里一软,想着多照顾她些,将她领到嫔妃的座位下首坐好,精致的小碟子糕饼点心,呈上八碟,“娘娘平时喝什么茶?” 锦嫔露出个娇柔的笑容来:“不必太麻烦姐姐,龙井毛尖都可以的,我不太讲究这些。” 汝月沏了雨前龙井上来,连带着锦嫔带来的两个宫女都另行安排好:“娘娘,开春节的规矩,嫔妃带来的宫女是不能留在正殿里的,娘娘要是有什么事儿尽管唤我们几个就是,我叫汝月,那边个子高高的是泯然……” “不,不用,我只找你便是了,我认得你的,有一次在御花园,我见过你。”锦嫔的脸面很薄,说着话,双颊微微泛红,搅着手中的帕子,“你在芙蓉花下描时新的花样子,那花从你手里画出来,活灵活现的,我看着很喜欢。” 汝月完全不记得这样一回事,见锦嫔一双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笑着点点头道:“娘娘慢用点心,婢子去那边还有些事儿要做。” “姐姐只管去,我坐在这里就很好。”锦嫔生怕耽误汝月的正事,认真地说道。 汝月见她一脸孩子气,边做事边留意她所坐的位置,锦嫔倒是只安安静静喝茶,期间用了一块桃花酥,生怕点心末子弄脏衣服,站起身掸了掸衣裙,又乖巧地坐下了。 “不用多花力气关照,锦嫔的父亲据说是个难得一见的清官,虽然位列三品,家中却是清汤寡水,你没瞧见连带着她自己带着的宫女对她都不太上心,平日里只能拿一份月钱,没有打赏的活,谁干着都不会热络的。”秋葵见汝月一双眼睛直往锦嫔坐着的地方看,好心指点了她一下。 汝月虽然清楚秋葵说的话不错,心里多少却有些别扭。 紧接着丽嫔,怡嫔搭伴一起过来,她们未入宫之前就是交往甚密的表姐妹,到哪里都黏在一起,十分会做人,进门就让随行的宫女逐个打赏,自然有人欢欢喜喜地迎着她们去好位子坐了。 锦嫔见两人走近,赶紧起身行礼,丽嫔多看她两眼,掩口轻笑道:“妹妹今天穿的真是俏丽娇柔,正应和了开春节的时令。” 锦嫔见她们一路出手大方,已经有些坐立不安,再被当面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夸奖,说话的声音更加小了:“姐姐说的客气话,我穿的只是制衣局的衣裳。” 怡嫔家中是本朝最大的皇商,俩姐妹穿的绫罗绸缎都不是寻常宫中之物,有些听闻是由大船从西面的大国运来的稀罕之物,今天更是打扮得花枝招展,一个穿的石榴红,一个穿的孔雀蓝,都是明晃晃的颜色,坐哪里都能让人一眼瞧见,她有些懒洋洋地拉了丽嫔一下:“我有些口渴,我们去那边坐。” 丽嫔抿着嘴笑,跟在怡嫔身后,不知有意还是无心的说道:“妹妹带了这样多的礼品,都先送到太后那里,免得这里人多手杂的,打翻了那些珍贵的滋补药材多不好看。” 怡嫔点了点头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交给太后的宫女便是。”随手将双玉招到身边,十几个锦缎包裹齐整的盒子塞过去,细细叮嘱一番。丽嫔又旁若无人地将一封银子塞到双玉手中,两人这才坐下慢条斯理地喝茶。 秋葵佯作生气地点了点汝月的背脊,意思是又跑了一回打赏,这样好的机会,明明是汝月当时离得更近些,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把握。 陆陆续续,几个嫔妃都纷纷落座,一时之间,正殿内花团锦簇,争奇斗艳一般,直等到皇后的步辇到了门口,莺莺燕燕之声才逐渐停下来,随着皇后缓步而入,诸人起身行礼,皇后难得一见的好笑容,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图案的苏锦宫装,衬得气色大好,走到正位时朗声道:”各位妹妹今日不必拘礼,太后一直将开春节当成是新一年头里最重要的季节,便是想着诸姐妹在这一天,与太后老人家共聚一堂,其乐融融才是最重要的。” “皇后说的极是,极是。”太后来得正巧,皇后的两句话正中下怀,“贵在皇家,有时候却惦记寻常人家的喜庆,哀家趁着开春节,与你们这些小儿女聚一聚,也正好回忆哀家自己年轻时的好时光。” “太后万福金安。”一屋子的嫔妃异口同声,煞是齐整。 太后大悦,抬起手让诸人都先落座,奉茶端点心,每个人面前都被摆得满满当当一案几:“如皇后所言,今日打大伙儿都不必拘礼,只当是家宴一般,哀家瞧在眼里,欢喜在心,盼着开春节的热闹一过,皇室里开枝散叶,你们再给哀家添几个小孙子,小孙女,哀家便心满意足了。” 皇后坐在太后的左侧,但笑不语,一双眼却落在了右侧的空位之上,那应该是柳贵妃坐的位置,她脸上丝毫不显山露水,心中暗想,柳贵妃要是真的拿乔到了极致,因为太后没有答应下换人主事开春节之事而不到席位的话,即便太后今天不翻脸,来日定然是要秋后算账的,她稳稳地端起手边的茶盏,打开碗盖,很轻很轻地吹了一口气。 太后的眼角余光压根就没有落下右边那个显眼的空位子,将汝月招到手边,汝月心里已经料到太后要问什么,微微俯下身来,太后低声吩咐,让她立时去朝露宫,不管柳贵妃用什么借口搪塞,务必要她立时赶过来。 汝月听完,一颗心比黄连都苦,忍不住抬起眼飞快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明白她有相求解围之意,才想一想要如何开口才好,殿外朗朗传话之声,层层而入:“皇上驾到,柳贵妃到。” 第三十章:开春节(中) 那边角落就听见锦嫔手一滑将茶盏打落在地,摔得粉碎,大家的目光都没功夫去瞧她,汝月赶紧走到她身边,见她小脸煞煞白,低声安慰道:“娘娘,不碍事的,岁岁平安,婢子这就收拾,没事的。” 锦嫔的小嘴瘪一瘪,泪珠子都在眼眶中打转,见丽嫔一双杏眼飘过来,用指甲掐着自己手心才险险地忍了下来,汝月见她要弯身,一把抓住她的裙角:“娘娘千万别动,皇上要进来了。” 历年开春节都是太后主办,算是宫中女子的一场盛宴,皇上乐得给太后一个祥和融融的聚会,从来不会参与,今年算是来一个破例了。 汝月蹲在桌下收拾碎片,听得分明有几个人都显出讶异又不敢声张的吸气声,待得她站起身来,立时明白原因,柳贵妃穿的居然也是鸾鸟朝凤的花色,唯一的区别是,皇后是金银丝所绣,柳贵妃选的是五彩霞光,看起来更加夺目鲜艳,衬得一张芙蓉粉面,双眸脉脉眼波含情,柳眉黛黛百媚横生,站在明源帝身边,姿色天然,一身风流婀娜,真正是后宫的第一美人。 太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发作,一屋子嫔妃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方才的热闹像是被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抽离。 锦嫔更是伸过手来,握住了汝月的手,汝月觉得她掌心中微微湿润,尽是冷汗,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身后掩一掩。 皇后垂目不语,像是沉吟片刻,再抬起头来时,笑容款款,说不出的亲切:“柳妹妹来得迟些,正想着人去接妹妹的,原来是同皇上一起来了,我们开宴不久,太后方才说了两句家常的话,可惜皇上没有听到。” 明源帝微微笑着道:“母后说了什么好听的话,不如再说一次。” 柳贵妃俯身给皇后和太后行礼,皇后摆了摆手道:“妹妹是有身子的人,不必拘礼,先坐下才是,你们还不快些将柳贵妃搀扶过来,坐垫垫得厚些,千万不要招了凉。” 柳贵妃腰肢纤细,走起路来的样子分外撩人,一点看不出怀孕的样子,太后的眉毛稍稍一动,才算是将冷脸放松一些:“有了身孕怎么不早告诉哀家,让哀家也好欢喜欢喜。” 明源帝一手扶在柳贵妃的腰袢,将她带到座位边坐下:“昨天太医才诊了脉,确诊是怀了身孕,所以今天才与孩儿一同来开春节,给母后一个惊喜。” “怎么不给皇上安排正首之座。”太后确认过这个消息后,觉着暂时不能同柳贵妃见怪,就算有什么要拿捏的,也暂且放一放。 “朝中还有要事,不过是顺路送雅兰过来,这就要走的。”明源帝的目光如炬,在屋中每一个女子的脸上滑过,朗朗笑道,“寡人也知道,要是寡人在这里,你们说话不方便,举止也放不开,开春节原本就是女子过的时令节,寡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皇后笑着接口道:“原来皇上也是知情识趣之人,留给我们姐妹说话的地方。” “皇后照应着便是,寡人是最信得过皇后的了。”明源帝摆驾回御书房,留下柳贵妃端坐在太后右侧,一副娇怯怯的模样,任谁都不好发难了。 柳贵妃的眼角余光看了皇后一眼,皇上也不过是昨晚在太医来朝露宫时,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今日席间,皇后居然先一步说开了,照例说朝露宫中哪个不是自己的亲信,自己敢保证没有人会向丹凤宫那边透露丝毫的风吹草动,那么算计起来,只有为自己诊脉的那位老太医口风不紧了,想到这里,柳贵妃的樱唇浅浅扯出一丝笑容,口风不紧的人最是留不得身边,回头就去编派出朝露宫,再不留用。 太后吩咐左右,将柳贵妃桌面上的果露酒统统撤下,换红豆莲子汤,柳贵妃想要起身请谢礼,一只手被太后牢牢地摁在桌子边,太后的眼神像是在看着所有人,口中所言却只有近在身边的皇后和柳贵妃能够听见:“既然是有孕在身,娇弱些倒也寻常,只是自己也要珍惜这份恩典,莫要因此强出头,误了肚中的孩子。” 皇后听在耳中,脸面上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倒是柳贵妃的面颊一阵红一阵白的,知道太后所指她所穿宫装与皇后所穿有所犯忌之事,她暗暗冷笑道,她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在一个月前就打听出皇后在开春节会选穿什么花色,然后找了熟练的能手巧匠,绘了一模一样的底图,让最出色的绣娘日夜赶工,想着便是今天出席时的一番风光。 没料得,因为怀有身孕这张挡箭牌出来,皇上又兴冲冲的来个保驾护航,旁人的注意力反而有所转移,连太后都言明不同她多做计较,皇后压根就没有应战的心火,像是根本就不愿意同她计较,柳贵妃反而有些败兴铩羽的感觉。 没有对手的战斗,还不如平心静气。 柳贵妃缓缓端起一盅甜汤,用银匙搅了搅,又不喝到口中,只听到银匙敲击在瓷器上清脆的叮叮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搅乱身边两个人的心情。 太后轻咳一声,见柳贵妃不为所动,索性重重地咳了一下:”是不是红豆莲子汤不合胃口,哀家让她们再撤下去换新的。” 柳贵妃才算是将银匙放下手,一连换了金丝燕窝,红枣薏米甜汤,龙眼枇杷冰糖银耳,她都不太满意,蹙着眉尖不说话,太后的嘴角又忍不住要抽动了,皇后倒是耐着性子问道:“妹妹是怀孕的身子,要是有特别想吃的,就说出来,膳房立时准备也是有的。” “姐姐是不知道,这些甜羹平日吃在嘴里香甜丰腴,十分可口,近日却是看着觉得发酸发苦,入不得口,旁人看着定然要说妹妹是故意拿乔,只有姐姐才懂妹妹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柳贵妃一双妙目款款地看着皇后的脸,“姐姐,你说怎么办才好?” 皇后稍稍犹疑,她平日里并不嗜甜,见着太后这里的准备已经比平日所食用的药丰盛许多,再让她一时之间想出特别合胃口的品名来,有些为难了。 “婢子想,贵妃娘娘才说了口酸发苦,不如尝尝青梅羹,素来是夏天才吃的,不过应景的时候,采了最好的青梅用盐腌渍过存放起来,贵妃娘娘要是等得不急,一炷香的功夫也就做成了,不知娘娘可要试一试?” 柳贵妃就是想给皇后一个难堪,明知皇后对一炊一饮都不在行,却有人在这种时候,给皇后出头,她眉目流转,将目光硬生生地钉在了说话的宫女身上。 汝月在柳贵妃的注视下,依旧不卑不亢,她的笑容温柔亲和,仿佛是煦煦暖阳拂过心尖,半点没有在意柳贵妃会对自己发难:“太兴殿的青梅羹酸甜适口,娘娘会喜欢的。” “好,很好啊。”柳贵妃翘着嘴角笑道,“太后宫里就是藏着好人才,这般会说话,长得又这小模样,连本宫见了都觉得舒舒服服的,既然你都上前自荐了,本宫就尝一尝你说的那个青梅羹,要是本宫喜欢,自然重重有赏,要是本宫不喜欢……”话没有说完,柳贵妃还在笑着,那笑容里面藏着的锐利之物,却被她暂时隐了起来。 “婢子这就吩咐下去做,请娘娘稍候。”汝月转过身去,觉着脊梁都在作痛,那是柳贵妃的眼神快将她的背脊烧穿出几个大窟窿。 “姐姐,你看看,太后的宫里就有会说话的宫女,妹妹越想着自己朝露宫里的那些越觉得愚笨不堪,笑不会笑,说不会说,更别提知人冷暖了,姐姐说说该如何是好?”柳贵妃话中带话地说道。 皇后还不知道柳贵妃的言下之意,偏偏不接她的口,转了话题问太后花园中的茶花今年品相可好,太后立时招了两个侍弄花草的宫女上前,嘴皮子利索说得滔滔不绝,几个嫔妃觉得有趣,也都围过来听,丽嫔还小小地插了一句嘴:“听说皇上都夸太兴殿的花园春光明媚,争奇斗艳的,等吃完这一席,劳烦太后带我们姐妹也去见见世面。” 容妃哪里肯甘于人后,恨不得扑在太后怀中撒个娇:“我上回来都不许我进花园,只说是要等最好的时令才给看,原来太后是要等着给皇上看的。” 太后被众人说得兴致大好,对平时木鱼脑袋似的皇后也有几分另眼相看:“好,好,等撤了宴席全部都去花园赏花,免得偷偷在背后埋怨哀家厚此薄彼。” “本宫想吃的甜羹还没有上桌,倒有人急着要去花园,这是不想让本宫尝一尝太后这里的拿手菜,还是说根本就没把本宫放在眼里。”柳贵妃可以给皇后面子,给太后面子,连一个容妃都要来挑衅的话,也实在太没把她放在眼中了。 容妃被直接冲了一句话,脸孔顿时涨得通红,又知道柳贵妃平日的手段,上次不过是一语不合,就吃了两个巴掌,从小到大第一次挨人打,居然是在皇宫里,赶快地将嘴巴闭紧了。 第三十一章:开春节(下) 当着太后的面,把容妃的面子给驳了,太后的脸色又能好看到哪里去,一时又不能发作,觉得再是香甜的汤水到嘴里都是涩的,听着耳边聒噪,将两个花匠给驱了下去,闷气都憋在心口。 柳贵妃笑吟吟地等着汝月端了青梅羹来,盛放的瓷器倒是别致,难得一见的一抹鹅黄色,她从汝月手中接过来时,已经想只好吃一口,随即挑三拣四,让这个多事的宫女受点教训,贵妃娘娘说话的时候,记得不要随便插嘴,手指搭在小盅沿边,微微的凉,沁入皮肤,将盅盖打开,蜜中带甜的气息渗出来,她忍不住吸气重了些。 汝月在旁边静静地垂手而站,安分地就像是花园中的一棵亭亭玉立的木芙蓉,虽说在太兴殿做事好几年,平日里实在是低调做人,正如泯然说的,难得出一次殿门,那些嫔妃到这会儿才注意到太后身边这样一个人才,要相貌有相貌,要口才有口才,做事稳重,手脚安分,更有几个暗暗偷笑,以为是太后故意摆放在这里的暗招,专门用来对付飞扬跋扈的柳贵妃的。 柳贵妃脸上的笑容已经慢慢转冷,用匙子挖下去,在舌尖碰一碰,才想说出不好两字,奇怪的事儿发生了,酸甜可口的清甜自舌尖一圈一圈涟漪般的荡漾开来,照例说有孕之人忌讳生冷,偏偏第一口下去,柳贵妃手中的银匙就再放不下去,一匙接着一匙,吃到末了,居然在盅底埋着一颗花生,一颗红枣,柳贵妃竟然怔了一怔。 汝月见她吃个底朝天,心中有数,方才柔声说道:“祝贵妃娘娘孕体安康,早生贵子。” 这一回,柳贵妃真心而笑,连连点头道:“好,好一个口彩,到底是太后身边的人儿,本宫瞧着都觉得恨不能带回去,留在身边了,你说得不错,这青梅羹确实符合本宫的口味,亏得你还临时起意,博了本宫的欢喜,难得,真是难得。” “婢子着膳房的厨娘将青梅羹的方子写了,腌渍好的青梅也另外封存了小罐,都交在娘娘随行带来的宫女那里,娘娘回去后,随时都可以做来吃。”汝月事无巨细,都先一步想周到,安排妥当。 只听得太后轻咳一声,接话道:“要是觉着太兴殿的膳房做的最对胃口,不妨过来吃一口,无伤大雅。” 柳贵妃抿着樱唇笑着道:“多谢太后关心,只是太后身边出了这样能干的人儿,臣妾的两只眼睛都要嫉妒得发红了,这可怎么了得。” “她们几个都是入宫学了规矩就来太兴殿的,当年十二个人就剩下这四个,不说千里挑一,那也是百里挑一的,如何会不好?”太后在柳贵妃面前轻易扳回一城,才觉着脸上多了光彩,当即又将双玉,泯然和秋葵都收拢到诸人面前,指点着道,“她们四个同样的年纪,做事灵巧麻利,对哀家又是知冷暖懂心思的,才又带了四个小宫女上来,待明年开春节,定然办得更加周到热闹。” 容妃凑上前去,刚想迎合着太后的意思说两句动听的话,听得丽嫔小声说道:“我记得还有个叫灵芸的,长得特别貌美,眉眼浓丽华彩,我是个女人见到她都有些发呆,可惜就这样没有了。” 灵芸的事情,虽然在太兴殿没有明着忌讳不能说,这个档口提起来,太后的好心情却被抹杀掉一多半,不免跟着长吁短叹起来:“灵芸这孩子,聪明一世却在那样的事情上钻了牛角尖,哀家也没有想到她会这般抵制,否则哀家一定先问问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再从长计议,可惜了如花似玉的一个人,落得溺死在井中的下场。” 汝月四人相互看了几眼,不明白丽嫔怎么会忽然提出当年灵芸之事,灵芸不声不响地投了井,等被人发现的时候,整个人都泡得肿胀,差点不能辨认了,秉着姐妹之间的情分,汝月和秋葵去偷偷看过一眼,除了那件她平日里最喜欢穿的衣衫,其他没有任何地方能够看出那个躺着的就是灵芸。 “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这样不吉利的话来,太后才说要去花园招待各位姐妹赏花的,本宫看着差不多可以撤席,趁着日光尚好,姐妹们都一同去就是了。”皇后适时将凝重的气氛给打破开。 旁人不敢再多话,锦嫔娇怯怯地站了起来,轻声道:“听闻太后的花园有茶花的名种十八学士,我早盼着去看上一眼都好。” 待一行桃红柳绿的嫔妃跟在太后身后去了花园,泯然才敢开口说话:“丽嫔娘娘怎么会在今天的席上提起灵芸的事情,真是古怪。” “哪里古怪了,我前些日子不是还被偷袭硬生生推进荷花池中,若非我身强体健的,你们看看那些嫔妃的身材,一个比一个纤细,落进池中不丢了性命,也至少要大病一场的,我早说过灵芸的死疑点众多,当时太后定的是自杀,我们哪个又敢多话。”双玉一梭子的话啪啪啪说出来,也不管走在最后的两个嫔妃有没有听见,将另三个人甩开,直接小碎步跑到太后身边服侍去了。 秋葵冷哼一声道:“最得利的人还不就是双玉,她说这话是为了撇清自己罢了。” “难不成你以为太后还会翻出旧案来?”泯然不明所以然地问道。 “否则丽嫔如何会挑着这种时候来说,必然是听到了外头的风吹草动,我们几个小心着点做事,仔细被人盯上了都不知晓。”秋葵越想越不对劲,看了汝月一眼,“你怎么想的,都说你聪明,你倒是说句话啊。” “太后不愿意提起的话,任凭是谁都不能将这件旧案拿出来重提,丽嫔虽然找到了好时机,你们没见太后说的还是于当日所言毫无差别,太后认准的事情,谁能来反驳。”汝月很快将前头几人的对话都重新想了一遍,“以前不提,以后更不会提。” 秋葵和泯然听她这样一说,稍稍心安,泯然一把拉着汝月,脸上恢复些许的笑颜:“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今天算是一鸣惊人了,连柳贵妃都找不出你的茬子,我还真的是有些服帖你了。” “难道要让我们太兴殿的人在开春节上,丢了太后的面子嘛?”汝月不想强出头,只是今天她不出头,太后必然在开春节后发怒宣泄,到时候她们几个都逃不掉,更何况她自己身边还埋着个得罪到太后的芳华,她想保住自己,也想保住芳华,那么势必是要走出这一步的,一步走得好坏与否,她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拿捏不准,幸亏是押对了赌注,赢了柳贵妃一句话,仅仅是一句没准会留下祸根的话。 双玉兢兢业业地搀扶着太后,领头在诸位嫔妃之前,柳贵妃虽然不愿意凑这个热闹,也应应景,懒懒散散走在最后,皇后像是不放心一样,特意将手递过来给她:“妹妹身子不方便,扶着些才好。” “不牢姐姐操心,妹妹身子骨还硬朗,定然能够顺顺当当为皇上生下龙子的。”柳贵妃压根就没相信过皇后的一举一动,更别提那张百年不变的笑脸,看起来和颜悦色,底下藏着的东西,她连想都不愿意想。 汝月走近过来,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做个安分守己的宫女,首要的是不该听的绝对当做听不见,她欠身给两位贵人行礼,紧接着到了太后的身边,跟在双玉的身后,不抢任何人的风头。 柳贵妃瞧着汝月的背影,低声笑着问道:“这个宫女,让妹妹想起一个人来。” “以前妹妹又不是没来过太兴殿,汝月做事麻利,妹妹定然对她有印象的。”皇后明知其所以然而罔顾其他。 “姐姐很清楚妹妹的意思,以前是见过,她很少抛头露面,尽量不显山露水的,妹妹对她没什么印象,今天所作所说,所做所动,妹妹越瞧越觉得熟悉,妹妹不相信姐姐会看不出来,是不想提起那个人的名字,还是另有原因?” “妹妹多虑了,怀着身子的人,要放宽心,对妹妹好,对孩子也好,不该妹妹想的事情,还是少管为妙。”皇后浅浅而笑道,“妹妹的聪明才智不该用在这样的地方,她是太后的宫女,妹妹最好少打主意,免得惹起太后的不快。” “不快?今天想惹这位老人家不快的还在少数吗,丽嫔先前的那些话,是谁教她站出来说的,真当妹妹蒙在鼓里不知真相吗,可笑,可笑至极。”柳贵妃一双凤眼,微微眯起来,盯住了不远不近的汝月,“既然姐姐不愿替妹妹解惑,妹妹只得自己出手了。” “妹妹定要如此,姐姐该劝的已经劝了,妹妹请自便了。”皇后的脾气像是一团棉花,柳贵妃每每花了大力气想要一拳打出,都能被绵软包裹其中,再使不上力道,柳贵妃貌似幽怨地伸出手来,有以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的肚子,嘴角收拢不住的是一丝冷笑。 第三十二章:冷落 一场开春节善始善终,太后分别又重赏了太兴殿的所有人,果然如汝月所言,对丽嫔所提出的疑问再无后话,倒是柳贵妃很快吃完一罐腌渍的青梅,又着宫女到太兴殿来讨要了一次。 太后有意无意之中,开始将汝月慢慢冷落,是个明眼的人都能瞧出,汝月在太后面前是失宠了,明明在开春节出头露脸的,一转眼,倒是像被扫进了冷宫,连寝宫的当值都不再安排汝月的名字,反而让棉珠和漱玉顶了上去。 到了发月钱的时候,汝月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时,秋葵没忍住开口问道:“我怎么瞧着你的那份少了许多。” 汝月何尝不知道月钱被扣了一半还多,几乎和几个小宫女的差不多,苦笑道:“做的活少,自然就拿的少些。” “你是哪里得罪了太后而不自知,要不要我去替你打听打听,这月钱一扣摆明着,你就落了下一等,想要再重新回来,必然又要花一番功夫的。”秋葵原是好意,说了三两次见汝月懒懒的,好似根本不想回来做事,不免有些恼了,“我这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不成,你好歹给句话,要是自甘下乘,那么我也懒得费这些力气。” 汝月不得太后的欢心,双玉在其他人面前愈发地洋洋得意,除了太后竟是将其他人没一个放在眼中,又放话出去,说汝月多嘴多舌惹得太后不快,眼见着就要被贬黜太兴殿去做粗使的活,原先还没有人肯信,传言越来越大,倒是有些像真的。 连远在御书房的绿云都有所耳闻,急得热锅蚂蚁似的,找了个托词开溜,摸上门来,汝月开门见是绿云,顿时笑开了:“真正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平日里得了赏的时候,倒从来不见你来分一分。” 绿云上来就直接要拧她的嘴:“你还笑,还笑,等太后真的将你扫地出门,我看你怎么笑!” “你也别动气,反正我是要出宫的,这样子一来,我心里松快,未免不是好事。”汝月不同她在门口打闹,将绿云让进屋中来,“要是太后真的一天都少不得我在身边伺候,我才担心。” “你急成这样子不成,还有三年才满二十岁,且不说三年会发生多少事情,外头都传载开春节时,你碎嘴卖乖强出头,将太后,皇后,贵妃,三个一起给得罪了。”绿云见芳华坐在里屋,半张脸好了五六分,不声不响地听着她们说话,手指一横,只差要指在芳华的鼻尖上头,“还有这个累赘,你何苦为了她,两头不是人,还巴巴地留在自己屋里,我看就算是她亲娘都没有你这样的善心。” 芳华见矛头指向自己,将身子往后缩一缩,更显得瘦小,依旧不吭一声,汝月将绿云给拦下来,温和地笑道:“你同个孩子置气做什么,都是我的错,哪里是她连累的我。” “你当我不晓得,你看看她那眉眼,没毁了脸皮子的时候,不如毛遂自荐,到皇上面前去晃一晃,也好过留在这里拖累你。”绿云还真是什么都知道点儿,都说御书房是宫里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果然看着不假,手指放过了芳华,又在汝月额角连戳了俩下,“还是你自己说的,说话要有分寸,做人不能太张扬,这些年你也是这样做了,缩手缩脚几年,到了开春节,你就忍不住了,忍不住要送什么青梅羹,要说什么早生贵子,你以为柳贵妃能够帮衬你一把,还是皇后会乐意见你倒戈奉承自己的死对头,这下好了,太后身边近身伺候的宫女,沦落到成天躲在屋里做绣娘的活,眼睛绣瞎了,你还是讨不得好!” “我懂你的心,是为了我好,替我着急,可我真的不怨天怨地,太后心里头比谁都亮堂着,她这样做有她的用意,要是我没做错事,当然也不会平白无故地亏待我。”汝月反过来安慰气鼓鼓的绿云。 “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这宫里,这后宫深院中,最不缺的就是平白无故四个字,便是平白无故你多看了贵人一眼,落得尸骨无存的事情也大有所在。”绿云掰着手指数给汝月听,“那些人都是怎么没的,冬梅,夏荷还有青灵,你难道都忘记了不成!” “没忘,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汝月叹息着,越发放低了声气,握住了绿云的一只手,“只剩下你我俩人,我早已经学会避重就轻的道理,不会落得你孤单单一个人。” “那你还不是口口声声要出宫,将我独自扔下。”绿云重重哼了一声,脸色和缓了些,芳华已经沏茶端过来,欠身行礼道:”多谢姐姐送药之恩,芳华没齿难忘。” “我原本不是送你的,你是借了她的光,要谢就谢她。”绿云没好气地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紧接着问道,“你打算怎么行事,去对太后服个软,还是索性投奔了贵妃娘娘?” “我有我的安排,步步谨慎,不会出错的。”汝月好言好语地安慰绿云,“太后不是在生我的气,太后是不想见到我罢了。”连带着当年经历过灵芸死讯的几个人,都不想见,自己不过是头一个。 “你要是真有打算,我就不必心焦切切了。”绿云见汝月一脸镇定,慢慢相信她是又能够解决困境的本事,“要是需要打点上下,银钱不够的话,我这里还有些。” 汝月按住了她的手:“我还不差这些钱,不过要拿钱去笼络太后,可不是好主意。” 绿云被她的玩笑话说得笑开来,粉拳在她肩膀处重重锤了两下:“老天爷偏偏就派了你们这两个冤家来折腾我,一个不够,一个又生事了。” 汝月见绿云一时失口说错了话,也不直接揭穿,绿云自己已经察觉出来,一张俏脸慢慢地红透了似的,眉梢眼角渗出隐隐春色,汝月向着芳华招一招手道:“你先出去走走,屋子里怪闷人的。” 芳华心领神会,半句多话没有,起身出去,还替两人将门给关上了,走得并不远,在视线范围里转圈圈,也算替偷溜出来的绿云望风。 绿云投过窗户看着外面:“你还别说,屋里同住这样一个贴心的人,不算是坏事。” “在宫里时日长久,原本热乎乎的心都慢慢变冷了,有时候晚上盖着再多被子还是会觉得全身发凉。”汝月与绿云相识多年,有些话也只能与绿云说。 绿云的眼神渐渐暗下去,勉强笑着说道:“这话原本不像是从宫女嘴巴里说出来的,要是这样怨尤,那么冷宫里的娘娘们又该怎么说,哪一天不是从天亮等到天黑,等的还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无望。” 汝月觉着这样的话题再说下去,能把两个人都憋屈死,刻意又绕到前面未完的话题:“方才我是听见有人说两个冤家,一个不够,一个又生事,若是其中的一个是说的我,那么另外一个又说的是谁?”心里头,明明是知道绿云与大殿下的私情,汝月还是想等绿云自己说出来才好,假如她不肯说,那么自己依旧当做什么都不知晓。 绿云扭捏了一下,从袖中拉出一块帕子,绕在指尖搅得像麻花似的,吞吞吐吐道:“汝月,你我是好姐妹,况且你想和我走的路一直不同,这事儿,我不是存心瞒着你,开始还只有一点儿盼头,我连自己都不能确定,哪里敢同你说,这会儿却是不同了。”她冲着汝月招招手,“你过来些,我悄悄地告诉你。” 汝月见屋子里统共只两个人,绿云还弄得这样神秘,想一想,她要说的事情在宫里虽然不算什么惊天的,也算是顶要紧的秘闻了,皇上如今不过只有大殿下一个儿子,虽然大殿下的生母身份不明,总是皇上的嫡亲骨肉,虽说皇上如今正是壮年之时,以后还会有嫔妃甚至皇后为他生儿育女,这大殿下的身份却是牢固存在的。 才将耳朵凑过去,汝月听得绿云小心翼翼又不失甜蜜地说道:“我与大殿下有了私情,殿下说找个时机要同皇上禀明,然后让我做他的侧妃,不用在宫里再伺候别人,吃这样的辛苦了。” 按照绿云宫女的身份,若是真的嫁给大殿下,能够做到侧妃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汝月听完有点木呆呆的,绿云又喜又羞的推了她一下:“想什么呢,是不是没想到我还能结识了大殿下,让他对我死心塌地的。” “大殿下对你死心塌地的?”汝月呐呐重复着这一句。 “如何不是,我们三天不见,他就急得抓耳挠腮的,想法设法都要到御书房来见我的,他还送了很多珠宝给我,下次你去我那里,我给你看看,有一串珍珠,颗颗都比我的手指头还大,光润晶莹,价值不菲。”绿云微微叹了口气道,“要不是你死心眼,我也想把你转去御书房才好,在太后身边长年累月的都见不到男人,等你出宫都二十岁了,哪里还有男人敢要你,除非是去做填房,我们毕竟是见过宫中世面的人,填房也太委屈了自己。” 见汝月不吱声,绿云坐在那里,扑哧笑开了:“不对,不对,是我多事了,我听说钦天监的卫大人对你很好,很好的。” 第三十三章:家书 一连两个很好的,汝月微微张着嘴看住绿云,绿云错以为是汝月被自己说破的心事,用手肘捅了捅汝月的身体,调笑道:“你的能耐也不小,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都能暗度陈仓,而且就算你出了宫,与卫大人也可以继续一段好姻缘,真是一举两得。” 汝月抬起眼来看着绿云,浅浅笑着道:“我同卫大人没有私情,你信也罢,不信也罢,我迟早会求得恩典出宫的。” “我才不信,鬼才信。”绿云颇不以为然,仿佛非要扯出汝月的私情,心里面才能够平衡一样。“我拿你当自己人,都同你说了,你还躲躲闪闪的,我知道你脸面薄,不过卫大人一表人才又深得皇上与太后的赏识,你跟着他,总比被房公公盯上要好几万倍,最近那个老东西有没有来找过你麻烦?” “上次来过一回,找了些茬子,让沧澜姑姑给我们几个一通教训,就再没出现了。”汝月想到房公公的嘴脸,说不出的恶心,“太后的话中也嫌他到太兴殿来多管闲事,想来他也多少听到些风声,有所收敛。” “哼,他会有所收敛,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你才道太兴殿的时候,他见你毫无根基,同你说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手脚,别说是你了,我想想都觉着要做噩梦,也偏偏是你倒霉,怎么就让这个老东西看上了,还锲而不舍的,宫里有些想巴结他的小宫女,随便抓抓也是一大把的,他怎么就不肯放过你。”绿云又一次压低了嗓子道,“我是听闻他以前弄死过一个想攀附他权势的小宫女,说是尸首才他那里拖出来的时候,全身青青紫紫的,都没一块好地方了。” “你听哪个嚼舌根的说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不许胡说!”汝月一双眉紧锁,不自禁地将肩膀往内收了收,房公公曾经对自己也动过差不多的念头,那些日子里,要不是伶昭姑姑防范有加,她哪里能够熬到今天。 “怎么是胡说了,几个小太监亲眼看到的,被房公公塞过银子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宫里少个把人,还是脸生的小宫女,谁会去关心。”绿云咬着牙道,“这般想想,你我运气还算好的,再过不久,等我时来运转,进了大殿下的府宅,我不会忘记你的。” 汝月张了张口,却听到芳华的声音在外头响起:“这位小公公是要找谁,不如我来带路。”说的嗓门不轻,汝月立即对绿云做了个手势,让她先从后门走。 “找汝月宫女,有东西要交给她,汝月和我同屋所住,我带你过去便是,小公公请往这边走。”芳华一路都说个不停,就是想让屋中人听到好做准备。 走到门前,芳华装模作样地敲了敲门:“姐姐在吗,有位小公公说是找你有要紧的事情。” 汝月将门一开,见一个陌生脸的小太监站在门边:“这位公公找我有什么事情?” 小太监上下一打量,撇了撇嘴问道:“你就是汝月?” “正是。”汝月见他有些来者不善的样子,心里有几分拿捏不准了。 “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不过你要用十两银子来换,你可有银子,没有的话一切免谈。”小太监趾高气昂地样子,“我看你衣衫半旧,连副像样的耳坠子都没得戴,怕是拿不出十两银子的,可恨的,让我又白跑了一次。”说着话,转身就要离开。 “小公公稍等,我想问一问,十两银子虽然在宫中不算什么,按照小公公的年纪,便是襁褓中入了宫当了职,这会儿的月钱也超不过三两银子。”汝月见他来历稀奇,反而想要问问清楚了。 “你才襁褓中就进宫当太监!”小太监气得口不择言,冷笑着道,“十两银子是不多,你拿得出来吗?” “有货要卖,怎么也该让卖家先看看货,难道空口无凭的就能拿十两银子。”汝月索性一把握住小太监的胳膊,“你是哪里的公公,我跟你回去,问问你上头掌事的,哪里就见人狮子大开口直接讨十两银子的,来,你带我去,去见你们掌事的。” 小公公原先见汝月外表柔和清丽,芳华又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宫女,随便欺负欺负,没想到汝月瞬间变了脸孔,板下脸来,比他见过的掌事姑姑还严苛,抓着他的手劲又大,一下子心慌,赶紧讨饶道:“姐姐,好姐姐,我先给你看,先给你看东西,你再说值不值十两银子好不好,肯定是好东西了。” 汝月压根就没打算放开手,另只手叉着腰道:“东西先拿出来再说话。” “东西在我怀里收着,姐姐先放开手,先放开手。”小太监放软了姿态,“要是姐姐还信不过我,让那个妹妹来拿,给姐姐过目。” 汝月给了芳华一个眼色,芳华伸手在小太监衣襟处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姐姐,是一封信,封皮上没写字。” “打开先。”汝月吩咐道,“看看里面写着什么?” “是家信,是给陈汝月的家信。”小太监一下子急了,“姐姐,内给事的规矩,所有入宫的信件都要先经过检查,所以封皮给去了,里面千真万确是给陈汝月的家信,我花了一两银子才抢来的,姐姐不能让我亏了这一两银子。” 汝月听到书信两字时,眼角已经卜卜跳个不停,将抓着的手松开,一把将芳华握住的信封抢了过来:“如果真是我的家信,你放心,十两银子一钱都不会少你的。” 小太监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带着谄媚的嘴脸:“好姐姐,我就知道这书信是宝贝,果然我来对了。” 汝月自觉将他的话给过滤了,抽出信纸,匆匆看了几眼,芳华见她的血色唰地从脸上褪去,惨白惨白的样子,不免担心起来:“姐姐,信是不是假的,你别吓我。” “怎么可能是假的,内给事收到的时候,上面端端正正写着陈汝月收,整个后宫连嫔妃带宫女,就一个叫陈汝月的,这还能有错。”小太监振振有词地辩解。 汝月的手指微微发颤,那颤动越来越明显,手指一松,信纸像飘落的树叶掉在地上,突然间,她觉着天旋地转,差些站不住脚跟,她飞快地弯下身将信捏成一团,紧紧地压在心口的位置,肩膀距离的,无法抑制地继续抖动着。 “姐姐,你到底怎么了?”芳华双手将汝月的胳膊搀扶住,生怕一眨眼的功夫,汝月会经不住那样情绪上的波动,晕倒在地。 “让我静一静,且让我独自静一静。”汝月踉踉跄跄进了里屋,将门重重地合上了,她生怕自己此时此刻的失态落在别人眼中,被捏成团的信纸再次被小心翼翼地铺展开来,写信来的人是她的小妹桦月,一别经年,没想到小妹的字已经写得这样好,信中不过短短数语,写着这些年家中父亲和她都过得尚好,搬过一次家,末了一句是每年的两封家信寄到宫中,从来没有任何只字片语的回信,家中很是担心,希望收到信件的话,给家中捎个话,以求平安的消息。 汝月将一页薄薄的纸翻来翻去,再看不出其他的,这些年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妹只字不提,话语间淡淡的,叫人徒生出隔离感,最后两句话又将距离用力地拉近了,原来家中每年都有寄信,只是不知为何从未收到过。 “我问你,宫人的家信是否都会寄存在内给事处?”汝月想明白了,将信纸往怀中一揣,抹了抹脸孔,开门见山地问送信的小太监。 “可不是,宫中虽说没有不准宫人与家中通信的禁令,不过大部分的信件到了内给事处都直接被处理掉了。”小太监见汝月恢复了大半,稍稍心定下来。 “为什么要处理掉?”汝月颤声又问道,多少人都在盼着家中的来信,怎么能够就轻而易举地处理掉。 “上头管事的公公说,这些都是无用之物,留着也是浪费,除非有人事先给过银子,千叮咛万嘱咐的写上自己的姓名留存在内给事处,才会有可能收到家信。”小太监摸了摸后脑勺,“怕是姐姐家中也不是第一次写信来,不过好歹这次有我给姐姐送了来,可是皆大欢喜了。” 汝月方才大致明白这些年自己到底错过了些什么,她将取出的十两白银递过去:“这是给你的银子。” 小太监原想着能够收回那一两银子的成本已经是谢天谢地,没想到汝月真的出手大方,连声道谢道:“姐姐,我是内给事外头的小路子,以后只要有姐姐的书信,我铁定第一个给姐姐送过来。” 汝月不想开口说话,挥了挥手,芳华将小路子送了出去,汝月觉着心口的位置被信纸灼得很痛很痛,忍不住想弯下腰来,用双手紧紧捂住才好,再过了一会儿,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的全身什么地方疼,什么地方不疼了,只是知道从头到脚都是麻麻木木的。 第三十四章:焉知非福 等到天黑时分,汝月都没有缓过气来,哭一阵笑一阵的,这些年不易宣泄而出的情绪,找到了合适的出口,泄洪般流淌而出,再不想去压抑,手中的信纸当成宝贝一般,凑在唇边轻轻亲吻,淡淡的墨香,被眼泪湿润着,渐渐化开,里面甜酸苦辣的感觉,只有她自己明白。 卡在芳华守在门外,时不时地凑到门框边,听听里面的动静,陪着掉眼泪,等汝月开门出来时,见芳华红肿一对桃子眼,失笑道:“你怎么也跟着哭了,傻孩子。” “我看着姐姐的样子,觉着心里疼。”芳华的一双眼,黑漆漆的见不到底。 汝月一直知道这也是个有故事的孩子,太早洞察人情冷暖,小心翼翼地做人,要不是面容与柳贵妃相似,芳华可以在宫里过得更如鱼得水,她禁不住抬起手来,触了触芳华柔软的面颊,伤疤脱落后,肤色异于周围的颜色,皱了皱眉道:“到几时才能够痊愈,要不我去问一问太医,可还有更好的药。” “太医那里不过都是讹姐姐银子的普通药,我不介意这些,要是早些破了皮相,没准也不会吃那一遭的苦。”芳华摸了摸自己的脸,笑起来,“说我长得像柳贵妃,应该是我的福气才对,不瞒姐姐说,我还真想过,自己顶着这张脸,幸好是入了姐姐的眼,跟着到了太兴殿,要是当初去的是朝露宫,我怕啊,自己小命都保不住。” 汝月听她这般一说,倒是十分有理,柳贵妃的性子善妒,连长得端正些的宫女都要防范着,何况是乍一眼瞧上去就与她相似的芳华,落到柳贵妃手中,小宫女的命和碾死一只蝼蚁相差无几。 “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一点都不抱怨这次受伤的事。”芳华的眼睛抬起来,看着汝月,“不如姐姐把家信说给我听听,可有什么叫人欢喜的事情?” “都是些家中的琐事,父亲年事渐高,身体不太好,每个月要花钱抓药,小妹算是看尽了亲戚们的白眼,能借的地方都去借过了,可是父亲守着母亲满满一箱的嫁妆,说什么都不肯当掉。”说着说着,汝月的思绪被慢慢地拉开来,桦月的性子自小娴静温柔,父亲十分地疼爱,家中落得这般田地,在宫中的自己吃苦,在宫外的桦月又何尝不是度日艰难,离家的时候,桦月还那般年幼,却要早早地挑起家中的重担,汝月有一肚子的问题想写信去问一问,父亲得的是什么病,需要吃什么药,桦月已经长成如花一般的少女,与故去的娘亲是不是更像了,搬到新家的地方能住的习惯吗,要是实在缺银子,她恨不得立时将埋在床底下的那个坛子挖出来,全部送回家去,却又不知道家人是否能够真的收到。 芳华见她双眼看向窗外无名的远方,整个人都走神了,也不再多嘴,将晚上送来的饭菜,用热水烫一烫送上来:“姐姐的家中,要是状况不明,没准还等着姐姐出宫后伸手接济一把,以后姐姐可不能因为或这或那的小事乱花银子,在太医那里耗费的,方才给了那个小公公的,两笔银子看着不多,也够外头的小门小户过不短的衣食无忧的日子。” “银子送不回去,银票也没有地方去兑换,看来也只能等着我回去的那一日了。”汝月冲动过后,觉着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的日子不能再这样胡乱地混下去,太后将她弃之,她就没有出宫的可能,她必须要先回到太后身边去。 或许说去找皇后谋个差事也不错,皇后已经直截了当地说过条件,听起来很是诱人,做的活不多,月钱可以翻倍,汝月想一想还是决定不去掺合皇后和柳贵妃的那一趟浑水,皇上夹在其中,厚此薄彼太明显,可是万一那些皇后绝地反击,丹凤宫与朝露宫斗起来,殃及池鱼,算来算去还是太兴殿里是非少,只需要伺候着太后一个人,连皇上都难得来一次。 芳华见汝月匆匆将饭菜扒拉下肚,连夜在屋中点着灯做活,睡得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汝月依旧没有休息,一双眼都快熬红了,披衣起身来问道:“姐姐在绣什么,别把眼睛糟蹋坏了,明天日光里做也是一样的。” “你先睡,我不累,再做会儿。”汝月提足了精神,将做了一半的绣品往怀中拢一拢,继续奋战。 芳华见她不听劝,也就识趣地自己去躺下了,直到天蒙蒙亮起来,见汝月一晚上没睡,东西却是做成了,包在一块平布中,不免好奇地说道:“姐姐做的是什么?” “一双鞋。”汝月嘴角浅浅含笑,用凉水洗一把脸,让整个人都清醒些,马不停蹄地直接奔太后的寝宫而去。 她算准了今天是秋葵当值,秋葵一向准时,见到她出现时,还稍稍惊讶了一下,随即倒是有几分欢喜:“你才算是想明白,要在太后面前服个软了。” 汝月却有几分听不懂秋葵的话来:“太后不许我近身,我都不敢逾越太后的话,怎么变成我犟头倔脑惹毛了太后。” “太后当时不过是因为在开春节受了柳贵妃的小刺激,下不来台面,你又一脑袋扎进纷争漩涡,你想想,太后与柳贵妃的关系一向交恶,你得了柳贵妃的赏赐,她老人家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不给你点苦头吃吃,谁晓得你的背脊骨比柱子还硬挺,居然真的乖乖猫在屋子里,既不到太后面前认错服软,更不找我们几个姐妹给你托话求情,太后心里上去了下不来,你还真是为难她老人家了。”秋葵一字不漏地将其中的缘由都说给汝月听,“昨天太后还念叨了一句,说她平时躺着的榻上,织锦该换一换,她喜欢喜鹊报春,图个吉祥,你想想看,这话不就是盼着你回来。” 汝月连连点头称是:“你说的半句不差,是我无知天真,不懂得感恩,昨晚上我是想的明明白白的,所以一大早就赶过来了,怎么也要你替我传个口信,太后应允了,我才能进去讨个恩典。” “你有这个心才是最好的,放心,我不会白拿你的金镯子,好人做到底,一定把太后的脾气哄好了,再送你到跟前去。”秋葵乐得见汝月回归,回归了才好,免得双玉成天仰着鼻孔看人,把她们几个都直接看低到泥地里去了,“你等着,等着,等我的好消息。” 汝月听她满口答应相帮,脸生谢了又谢的,秋葵喜滋滋地推门而入,留下汝月规规矩矩地垂手站在门外面,乌兰从她身边经过时,差些错过,又折身回来,欢喜地说道:“姐姐是太后恩准回来了吗,我们都盼着姐姐回来的。” “太后还没应允,我在等这个恩典。”汝月再一次捏住手中那块包的严实的平布。 “太后一定会答应的。”乌兰在宫里时日长些,小姑娘的羞涩褪去大半,变得伶俐多了,“哪个不知道太后私底下都在夸奖姐姐。” 汝月低下头来笑笑,没有接话,安分守己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继续等待,她不觉得时间有些长,太后的气哪里就这样容易消,秋葵能够帮着说上话,已经是好运气了。 “你怎么站在这儿不进去?”从长廊转弯而来的沧澜,走近身,上下一看汝月,脸孔不再板的严实,“远远瞧着有些像你,不像是来当值的,倒像是小宫女被罚站似的。” “汝月见过沧澜姑姑。”汝月欠身行礼道。 “我不爱这些虚礼,你给我通报一声,就说流景殿的沧澜见太后有事情要回禀。”沧澜见汝月一脸苦笑却站着不动,奇怪了,“怎么还真的被我说中,你是在罚站?” “不算是罚站,不过太后这些天罚我不得进寝宫伺候。”汝月低声说道。 “于是,你站在这里也于事无补,太后知不知道?”沧澜一点即通,立时明白过来。 “有要好的姐妹帮忙进去通禀了。”汝月才说着话,秋葵出来了。 “沧澜姑姑如何也在?”秋葵的脸色带着喜气,汝月一见就知道事儿办得不差,“汝月,你与我一起进去见太后。” “还是先替沧澜姑姑传话通禀,我再等一会儿无妨的。”汝月知道进退,将自己直接往后挪了挪。 沧澜多看她两眼,在等秋葵回话的时候,低声道:“自从上次别过,我越看你越觉得像伶昭的脾气性格,伶昭看着比谁都柔顺温和,我却知道她实则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认了的理,笔直向前,没有人能够将她拖得回来,有时候,太像也不是好事情。” 再一次,汝月等着见太后,好事多磨,一等再等,反而让她的心境更加平和下来,仔细将等会儿要和太后的说辞在心里默默梳理一遍。 秋葵推门出来,冲着她一乐:“你是好运气的,非但我帮衬着,连沧澜这块万年冰山都会替你美言,太后的气已经消了大半,你还不快随我来。” 第三十五章:百纳鞋 汝月的步子不紧不慢地跟随在秋葵身后,见到太后时,跪下恭恭敬敬先磕了一个头,太后见她这般卑怯的样子,想训斥的话到了嘴边又给缓缓咽下去了:“今天,沧澜给你求情,说你性子耿直,却是一个忠心的,要是连忠心的都要处罚,那么以后谁还敢在出事的时候,第一个出头,哀家想了想她的话,没有错,可你却是错了。”太后的话语顿了一顿,眼皮子掀一下,望着跪在地上的汝月:“你可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婢子愚钝,只知做错,却说不清楚错在哪里,但是婢子心里只想要好好服侍太后,以太后之喜为自喜,以太后之忧为自忧,所以婢子不想让开春节出任何的茬子,当时已经是婢子所能想到的所有,望太后见谅。”汝月见太后问得直接,索性也就开门见山地回道,反正事出有因,都是自开春节那一天起始的。 太后瞧着汝月微微缩起的肩膀,还有手边那个平布包裹得好好的东西:“你拿来的是什么?” “这是婢子连夜赶制的,拿来给太后过目。”汝月双手将包裹高举过头,轻声说道。 “平日里,哀家都不喜欢你们跪来跪去的,这是要做什么,将东西交给哀家看看,要是看得不好,再罚你去那边角落跪着。”太后说这句话时,脸上微微开笑,旁边站着的沧澜露出一丝笑容。 平布打开,里面是一双其貌不扬的布鞋,太后拎起来看一眼,鞋面上都没有绣任何的花色,最普通不过的石青颜色,禁不住上下翻了个遍,没有去问汝月,而是拿给沧澜去看,沧澜拿到手中,心里有数:“太后大概没见过这个,这个在民间叫做百纳鞋,看看鞋底据说是用许多的垫布层层锁密密缝,才能让此鞋穿着舒适柔软,虽然不耐看,对双脚而言却是最好的。” “哀家好似听过这个,制衣局没有人会做这个。”太后的手指在鞋面轻轻弹一下,“百纳鞋,千层底,是不是这样说的?” “确实是这样说,不过没有夸张的一千层,婢子又想着要连夜赶制,所以才四十九层。”汝月晓得自己多半已经押对了宝。 “四十九层也很好了,哀家穿上试试,有没有沧澜说得那般舒服。”太后端坐不动,汝月伏在她脚边,动作轻巧地将原先缀着明珠的绣鞋换下来,将百纳鞋穿好。 太后动动脚趾头,大小正合适,站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心中暗暗夸赞,沧澜说得不错,这鞋子虽然不中看却是中穿,才走得几步,已经觉着双脚松软活泛,十分适宜,竟然都不舍得脱下来。 “换下来吧。”太后坐回原处,汝月再将原先的鞋子又换上,“虽然舒服,哀家身为皇太后却不能穿,实在是看着有些简陋,下次再做的话,鞋底鞋垫都不要变动,且将鞋面另外绣过,哀家觉着枫叶草的花色做鞋面委实不错,就选枫叶草。” 秋葵站着旁观到这会儿,重重地咳嗽一声,提点汝月,汝月并不手忙脚乱,将百纳鞋再重新包好,又给太后磕了一个头:“太后能够知晓婢子的心意,婢子感恩在心。” “好了,好了,明天就回来,同双玉说,中间的事儿都过去了,哀家哪里是这样小气的人,传出去还不被那几个笑话,说哀家一把年纪和个十六七岁的宫女做计较。”太后笑着啐了一口,又去瞪一眼秋葵,“你又会说又会咳的,怎么还不赶紧把她扶起来。” 沧澜见太后心神已定,才将来意简单明了的说了,太后要出宫祭祖,钦天监将此事交给流景殿,沧澜将人手安排得面面俱到,名册带过来交予太后过目,太后扫了一眼,问道:“怎么都没有用太兴殿的人?” “太兴殿的人手原本只刚刚好,况且她们这些都是自小入宫就没有出过门的,婢子挑选的这十六名,都是流景殿特意培训过,身怀武功的女子,太后要是觉得伺候的人手不够,再从太兴殿带几人去近身伺候。”沧澜又将所需所备的礼单一同交出。 “这么繁琐的单子,哀家看不过来,卫卿家与你一起操办的,哀家没什么不放心,日子既然已经选定,哀家另外带四个人走,自然妥当,其余的,你看着办就好。”太后让秋葵将礼单收下,“太兴殿里,哀家选秋葵,双玉,乌兰和棉珠四名宫女,你记在册。” 沧澜取来纸笔,在名册下,将四个人的名字都添上去:“既然太后都应允,婢子就回去做详尽准备,三天后,便可出发。” 太后的眼微微眯着,声音低不可闻:“不知皇上最近国事可忙。” 才过了晌午,重光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兴冲冲地赶了过来,身后带着一队的小太监,每个人都没空着手,大包小包的堆进来:“孙儿听说祖母还去太庙祭祖,不日即将出行,特意整理了这些物品,供祖母带在路上享用。” “流景殿会安排这些,你不好好念书,又在这些地方费心思。”太后随意让打开几个盒盖,匆匆看了数眼。 “流景殿是宫中的安排,这些是孙儿的一片心意,望祖母笑纳,都不是什么特别矜贵的,孙儿还是特意请教了几个常年在外走动的公公,列出出行所需的物品清单,再一一觅来的。”重光仿佛见不到太后皱眉的样子,滔滔不绝地说道。 “也算是你的一片心,哀家就都收下了。”太后接着又问重光的功课,骑射功夫学得如何。 重光自然都挑选好的来说,太后听在耳中,只觉得他性子华而不实,与皇上少年时截然不同,暗暗叹道,果然没有个正经像样的母亲来教导,差距过大:“重光啊,哀家前阵子想过一事,你母亲死得早,你身边没有个能够管得住你的人,哀家想——” “孙儿也有这样的想法,皇后没有子嗣,不如将孙儿过继给皇后,以后只当自己是皇后的亲子,祖母意下如何?”重光以为寻到好时机,将这个在心里想过无数次的念头脱口而出道。 太后的脸顿时沉了下来,虽说皇上的子嗣都可算是皇后所出,但是重光这念头,分明就是要成为皇嫡子,她原本想着让他留在容妃的名下,一来容妃也无所出,二来容妃是自己的娘家人,有个过继的孩子,以后年纪大了也好有个照应,她不想看到容妃像那些身无所出的太妃,要不是她当时软了心肠,都会被送去给先帝殉葬。 没料得,她的话都没有说完,被重光直接打断,重光以为是顺应了她的意思,却将那藏不住的野心统统都暴露出来,方才那些大盒小盒的礼品又算的了什么,关键的就是地位,一旦做了皇后的儿子,至高无上的地位紧跟着而来,真正是打的一把如意好算盘。 太后微微冷笑起来,重光自己绝对想不到这样的主意,定然是有个自以为聪明的人在后面细细挑唆,她也不会反驳重光的话,却必然要将背后的那个人抓出来,重光最近的先生是皇后的亲舅,这主意绝对不会从他那里传出,还会有谁,谁有这样大的胆子,还能够亲近这个不成材的孙子。 “祖母是不是认同了孙儿的想法,要是祖母赞成的话,孙儿就去同父皇说明,有祖母的支持,父皇定然也是肯的。”重光兴致勃勃地说道。 “重光,你这念头要是早几个月就想到或许还有几分希望,如今却是晚了。”太后似笑非笑道,“开春节时,柳贵妃有了身孕之事,你可有曾听闻,那是太医确诊,皇后放出的口风,千真万确,这个档口,你去同你父皇说要过继,你想一想,你父皇专宠柳贵妃一人,还会答应你的要求吗?” 重光顿时哑口无言,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恨恨地低语道啊:“怎么就等好不容易有人给我出了个上佳的主意,柳贵妃偏偏又有了身孕,真是天不助我。” “是谁这样好本事,替孙儿出的主意?”尽管重光的嗓子不响,太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的,以为重光一松口,就透露出那个人的名字。 重光瞬间变了神情,笑眯眯地否认道:“就是孙儿自己想出来的,祖母难道还信不过孙儿。” 他不肯说,太后也不会多问,心里头是盘算好了,回头就差人去查一查,最近大殿下和哪些人来往慎密,到时候再翻出幕后主使还不是手到擒来。 重光四下张望,太后见他目光闪烁不停,低声问道:“你在这儿是要找什么人?” “没,没找什么人,孙儿一直听人说祖母的太兴殿中个个宫女都是出类拔萃的,是其他宫里不能比拟的,孙儿想着回头也送几个宫女来,让太兴殿的姐姐们指点一二,免得一个两个都跟木头人似的,看着都无趣。”重光明显地心不在焉,今日所来的目的没达到,他无心留恋,向太后请辞,起身出门,在走道上,同迎面而来的汝月重重地撞在了一起。 第三十六章:劫数 汝月看着重光过来,已经有意避让,谁晓得,她往左让,重光的身体跟着往左一晃,明显就是冲着她而来,再想避开已经来不及,肩膀处被撞得不轻,重光双臂一拦,堵住她的去路,反而恶人先告状:“明明知晓本殿下从这里走,还特意撞过来,这是想要引起本殿下的注意不成?” “是婢子不小心,给大殿下赔不是了。”汝月晓得重光这种性格的,要是她否认,后面还跟着各种的胡搅蛮缠,把其他人都招来了,等于是送给别人白看笑话,所以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直接堵住他的嘴。 重光算准她如何都会辩解一下,没想到她实打实的都认下来,反而无从下手了,即便他是皇子,她是宫女,可说出去因为相互撞了下,他要是就此发作,只会让人笑话他心眼小,没气量,可是他有不甘心将她轻易放过,眉毛一挑,调笑道:“既然你都认了,本殿下不与你计较,你倒是说说该如何补偿?” 汝月气得暗暗磨牙,又晓得眼前人得罪不起,见他手臂有意无意地向着自己蹭过来,她索性面无表情的问道:“婢子不懂大殿下的意思,请大殿下明示,要打要骂任凭处置。” 重光彻底觉得无趣了,可不就是和祖母待得时间太长,明明是如花似玉的长相,性格上死气沉沉的,连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再磨蹭下去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的时间,他想着御书房那个小鸟依人又聪慧机灵的绿云,觉着女人和女人也是不能比的,同样是宫女,怎么差距就这样大,略微不耐烦地将手收回来:“你去忙吧,本殿下不是小气之人,不会同你一般见识。” 如月赶紧地给他行了个礼,转身就走,走了不到十多步,却听见身后有人在发笑,她猛地转过头去,大殿下已经离开,原来的位置站着卫泽,一脸看了好戏的神情,那个笑脸让人觉得牙齿愈发的发痒:“卫大人好兴致,不花钱看唱大戏。” 卫泽瞧着汝月,伸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子来,递过来:“拿去。”汝月不明白,自然不肯去接,卫泽又往前送了送,板着脸道:“本官是花钱看唱大戏的。” 汝月掌不住笑,赶紧将脸给偏过去些,笑了两声,听得卫泽温和地说道:“见到你笑,就知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前些天的委屈都开解了,想替你求情的人不少,只是此事还需你自己想清楚的才好。” 汝月听他说的情真意切,心底下多了几分感动:“这些年,卫大人一直明的暗的照顾我,何以为谢。” “你不知道原因吗?”卫泽这一次没有看她,目光沉沉看着远方,嘴角含着的笑容里面藏着太多其他的情绪,“汝月,要是我说你聪明,有时候,你又偏偏那么愚钝不堪。” 明明是句正经话,连眼神都没扫过来,汝月却明显觉得耳朵后面的一小片皮肤慢慢地变烫了,沿着耳廓蔓延到一双耳朵都红彤彤的,她生怕卫泽将目光调转过来的时候,会发现这个秘密,下意识地举起手来将耳朵搓揉了下。 幸亏卫泽完全没有察觉似的,转移开话题:“方才大殿下是见过太后再出来的?” “我没有看清,才从那边过来就被撞了。”汝月偏一偏头问道,“大殿下来看太后,有什么不妥吗?” “孙儿来看祖母,怎么会有不妥,只是以前不太来的,最近来的这么勤快,总是想要在太后这里求得点什么,我倒是不担心太后会失算,而是太后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人物,什么看不出来,大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落空了心思,跟在他身后的人,不晓得会不会吃亏?”卫泽十分有耐心地说给她听,末了又笑着说道,“我不用和你说这些事,你从来不是会算计的性格,说了你都不懂。” 汝月见他似褒还贬的两句话说完,就把自己撂在原地,一声不吭地走了,有些张口结舌地说不出字来,转念一想,卫泽的这些话绝对不是无意中透露的,他那么聪明,难道是想隔着她,提点一下雨大殿下过于亲近的绿云,又想起绿云无限甜蜜的样子,说大殿下要迎娶她做妾的信誓旦旦,有一丝不安的情绪,慢慢地从汝月心里萌芽而出。 “皇上驾到。”一声响亮的通禀,把汝月的心思整个又拉了回来。 她才来得及俯身行礼,明源帝已经虎虎生风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走过几步站停了脚,回过头来看住她,良久才说道:“果然是你,开春节回来,柳妃止不住口的夸你,寡人想来想去太后身边也只有你能够让她青眼有加了。” “那日不过是临时起意,柳贵妃怀了身孕,婢子才想到娘娘或许想吃些酸甜口味的食物,正好膳房又有青梅,娘娘的夸赞不敢担当,婢子惶恐。”汝月想到柳贵妃看人的眼神,她宁愿不要被惦记着,已经得罪过一次太后,好不容易才讨了恩典回来做事,千万别再生事端。 明源帝举步不前,想一想问道:“柳妃倒是向寡人提起过,要向太后借人调拨去她的朝露宫,点名第一个就是你,寡人是知道太后的性子,太兴殿以前人手兴旺的时候,太后都不太乐意将自己宫中的宫女放出去,别说是这一两年出了这些事情以后,寡人没立时答应柳妃,这会儿见到你,倒有意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若是你愿意,寡人做个和事老。” 汝月一直以为皇上行事果断雷厉风行,没想到皇上会站在面前,这般和颜悦色地同自己有商有量的说话,小心地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愿不愿意,你直说即可,寡人不会怪罪的。”明源帝见汝月埋头不语,索性将她的顾虑直接说了出来,“不用怕成这样,你能在开春节的时候站出来,寡人知道你是个有担当有胆气的。” “婢子还是想服侍太后,太后待婢子一向宽宏,婢子不能离了太后。”汝月想清楚了,咬着嘴唇答道。 “好,明说就好,寡人也不用与柳妃为难,直接回了她的念头,朝露宫里的宫人比这儿可要多上数倍,她这个贪心的总是嫌不够用。”明源帝眼神温柔,想必是想到怀着身孕的柳贵妃,“你起来去做事,不用跪着了。” 汝月赶紧又行了个礼,退身而出,见皇上向着太后的屋子大步而去,不免松一口气,要是方才她说她想去朝露宫,不知道皇上又会是怎样的态度,她隐隐察觉皇上并不想她弃了太后去朝露宫,即便是有人赏识,有人抬举,朝三暮四的宫人也难免不讨好,这样浅白的道理,她还不至于会犯糊涂。 皇上果然没有和太后提起要从太兴殿调拨宫女的事情,汝月过了三天太平日子,第四天一早,绿云哭哭啼啼的来见她,打开门见到绿云哭成泪人似的,倒是把汝月和芳华都吓得一大跳。 “这是怎么搞的,你一路上从御书房哭过来的,还不是让旁人都给看在眼里,当你是要闹死闹活的。”汝月赶紧让芳华绞了面巾过来,替绿云擦眼泪,“你倒是别哭了,告诉我出什么事情,也好给你想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都晚了,都晚了,来不及了。”绿云哭得更加伤心,把整张脸孔都埋进面巾里不停地呜咽着。 “我去把换下的衣服洗一洗。”芳华识趣地回避开来。 汝月握着绿云的手,急声问道:“出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大殿下他,他……”一连两个他字,汝月说不下去了,大殿下的性格委实不讨她赏识,但大殿下这会儿是绿云心尖尖上的那个人,她总不能当着绿云的面,说大殿下的不是。 “不是他,不是他,他这几日都没在宫里,我想找人还找不见。”绿云使劲拧着手中的面巾,恨声道,“要是他在,或许还有些办法的,我冒着风险去他读书的地方等了几次,总不见人,塞了好些钱才打听到说他出宫去了,还是瞒着皇上的。” 汝月叹口气,直摇头:“那你同我说说到底出什么大事,让你哭成那样。” “皇上把我调去朝露宫伺候柳贵妃了。”绿云说完这句,忍不住眼泪又下雨似的往下落,“谁不知道柳贵妃是后宫最难伺候的主儿,在她手底下被打被骂还是小事,无端端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事情也是有的,仗着皇上一直专宠她,那些管事的睁只眼闭只眼,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人的小命,我不想去的,御书房的宫女里原本就我出挑些,做事也伶俐,怎么皇上不想到别人,就要想到我去呢,汝月,你说说看,你给我想个法子,让我避过这一劫。” 汝月不能说,这劫数原来是冲着她而来,因为她的果断推辞,才不巧地落到了绿云头上,这会儿要她直接想法子是有点难,她只好问道:“皇上有没有说让你几时调去,或许等一等,大殿下就会回来的。” “明天,明天一早,所以今天才特意放了我一天的假,让我收拾东西。”绿云眼中的柳贵妃简直堪比洪水猛兽,多想一下都会忍不住哆嗦,她盯着汝月半响,忽然说道,“汝月,要不你替我去朝露宫,你比我会做人,又能干,柳贵妃在开春节的时候还夸过你,一定乐意把我换了。” 第三十七章:决裂 汝月听完绿云的话直接没吭声,虽说皇上问她的时候,她也没肯去朝露宫,但不代表着绿云这个做姐妹的就可以在身后推她一把,绿云一早哭哭啼啼的来,想必是心里想明白,一番话套来套去的,就是想把她给套进去,连带着大殿下出宫不见人的说辞约摸也是事先编排好的一出,只有她傻傻的问,傻傻的往圈子里跳。 绿云见汝月忽然不吱声了,有些捉摸不透她的心思,用手肘推了一把汝月:“柳贵妃当众都夸了你,太后为此责难,不让你去前殿做事,你乐得找这样一个机会去了朝露宫,得以重用,难道不好吗?” “难道很好吗?”汝月要是再不开口,绿云还能鼓捣着说个没完没了,“你觉得朝露宫是龙潭虎穴,自己不得去,而我去了就能平步青云,你每句话都是说为了我好,绿云,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吗,才把这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转让给你的好姐妹。” 绿云没想到平日里性子软的汝月会当面斥责自己,面子顿时挂不住了,抬高了嗓子道:“怎么就不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不想攀龙附凤的,开春节那天,做什么青梅羹,狗腿地献给柳贵妃,众目睽睽之下,所有的后宫嫔妃都看在眼里,你以为别人不说,别人不想,对,你说的很对,我是不愿意去朝露宫,可我觉得你很合适,你这样心计深重的,去伺候柳贵妃,才真正是得天独厚的好条件。” 汝月没想到绿云会这样编排自己,气得双手都哆嗦:“我不过是没顺着你的意,这些年了,我是怎么样的人,你不清楚吗!” “我不清楚,我一点都不清楚,当初才进宫的时候,你装可怜,整天缠着伶昭姑姑,让她只对你一个人好,什么都手把手的教你,后来房公公看上你,你假心假意地同他周旋,连一个太监,你都能阿谀奉承,你还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绿云对她嗤之以鼻道,“你真以为我去了朝露宫就没好日子过了,你会后悔的,后悔没有珍惜我同你之间的姐妹情谊,到时候,我会眼睁睁看着你怎么来求我!” 说完,绿云气冲冲地走了,留下汝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芳华离得不远不近,只听见两个人起了争执,具体的内容却没有听清楚,见绿云甩袖而去,再过来看汝月,一张脸苍白着,双眼无神的发怔,芳华发了慌,弯身将绿云扔在地上的面巾拾起来:“姐姐,她说了你什么,把你气成这样?” “几年的情分,比不过我违了一次她的意,原来我在她心里是这般的不堪。”汝月笑得很是苦涩,“我以为同甘共苦过多少与其他人不同,却是我做人失当,没有一丝值得别人留恋。” “姐姐,她也不过是一时的气话。”芳华想伸过手去扶汝月。 汝月将她的手轻轻推开来,脸上显出一丝迷茫之色:“或许,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芳华更加急了:“姐姐,人家的气话,你如何能够当真,我虽然进宫时间不长,也听闻在朝露宫做事不容易,连皇后娘娘都要忌讳三分的柳贵妃,哪个又敢去得罪,她被分派过去,不是姐姐的错,不是任何人的错,姐姐不能把脏水往自己身上倒,便是姐姐不在意,我也是要在意的。” 几句话说的有情有理,汝月却没有听进去,绿云的话一句一句像炸雷似的,不容许她缓过神来,她想反驳说绿云说的都是胡编乱造的,仔细想来,又觉得绿云也没有说错,这些念头翻来覆去地在她心里转了几遍,将心口堵得发闷,透不过气来。 芳华见汝月走路都有些不稳,跟在她身后干着急,汝月进屋给自己打了凉水洗脸,洗完又像没事人一样,芳华正疑惑间,汝月继续道:”在宫里做事,别说是被人指着鼻子骂几句,便是被打折了腿,该当值的时候,还是要咬咬牙,最好是让旁人什么都看不出端倪来,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她径直走到床沿边,从枕头下面,小心翼翼的将那封看了不知多少次的家书拿出来,在指尖细细摩挲,若是没有收到家书之前,绿云央求着她换去朝露宫,怕是她也会应允的,此一时彼一时,她要更加珍惜自己些,留着小命回去看父亲和小妹。 等到了太后跟前,汝月依旧是平日里的神情,微微的笑容,带着些许的亲和,正是她人缘极好的样子,太后招手让她到身边说话:“哀家才说祭祖的那些日子,把你留在太兴殿中,她们几个都能出去见见外头的世界,原本你进宫这些年,也该有一次机会,哀家却喜欢你稳重的性子,才能把持好宫中的规矩,不让哀家操心,要是万一有做不得主的事儿,去丹凤宫同皇后说明,皇后会得帮你主持大局的。” “太后这般看重婢子,婢子一定尽心尽力。”汝月何尝不期盼着出宫去,外人只道皇宫金碧辉煌,锦衣玉食,却不想宫里面闷得久了,那股子闷气在身周始终弥漫着,哪怕是闭住了呼吸,都能从毛孔缝隙往身体里面钻,缭绕不去,太后说的这般委以重任,汝月又觉着是个上好的机会,能将先前在太后面前失掉的分寸,牢牢地拿捏回来。 “哀家知道你是能干的,所以便是谁来要将你讨得去,哀家都是不愿意的。”太后话中有话地说道。 汝月心下又是一惊,皇上那关已经过了,皇后应该不会再来趟这浑水,自开春节过后,皇后就没有再来召见过她,想必是以为她性子墙头草,偏袒了柳贵妃,就得罪了皇后,那么还会有谁要来太后面前讨她。 “讨不得去,才会愈发觉得是个稀罕的,哀家就是要眼馋他们,不让他们轻易得去。”太后笑眯眯地说着话,眼底里含着一抹精光,像是在考量汝月的心思。 “婢子自入宫,学好宫规分来太兴殿,一心只想服侍好太后,以往如此,以后依然如此,绝无二心。”汝月明白这个时候再补表忠心,只要太后心里存着一丝犹疑,这份将信将疑以后落了根沉了底,迟早要对她不利。 “你不愿意,可别人偏偏要来讨,不知是看中你的手艺,还是看中你这个人。”太后见汝月连想都没想,直接断了自己出去的念头,心下算是满意,“御书房倒是有两个能干的宫女调去了朝露宫,听说还是皇上亲自选的人,哀家就不明白那柳妃真喜欢这样多的宫女太监簇拥着才能过日子不成,不过是仗着皇上多宠她几分,如今又怀了身子。这样吧,毕竟是怀了龙种,哀家不去送些东西,倒成了哀家有意同她作对,不体恤小辈了,哀家写一张清单,你带人去送了柳妃,不要落人口舌。” 汝月暗自揣测,难不成皇上没有来向太后讨人,柳贵妃倒是拐弯抹角地来讨了,太后让柳贵妃吃了一鼻子灰,打一棍子还要给颗蜜枣,这时候再让她去送礼,难免有些奇货自居的滋味,汝月又哪里敢说不去,等太后将清单列出来,捧着字条,打开来了内库的门,将东西尽数列出,指了些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跟随在后,一行人向着朝露宫去了。 朝露宫门前迎着她的却是熟人,素心亲亲热热地上来拉着汝月的手,左右瞧,皮笑肉不笑道:“哎哟哟,看看是哪阵风把你从太兴殿给吹来了。” 汝月直接被膈应了,又只能陪着笑脸:“太后派我过来,给娘娘送些滋补之物。” “我们跟着娘娘这些年,鞍前马后的伺候着,娘娘都没怎么开口夸赞过,去了一次太兴殿,吃了你说的那个青梅羹,一天想起来都要吃三回,吃三回就要提起三回你的名字,如今你汝月的名字,我们朝露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只差要写在牌子上,每天烧香了。”素心的嘴皮子利索,打开闸门就锁不上来,“都说要沾沾你的好福气,以后在娘娘面前也容易做成事。” 汝月听她越说越过,也不好当面发作,跟在她身后的小顺子倒不是个善茬,站出来,冲着素心嚷嚷道:“我们是奉了太后的懿旨给柳贵妃送礼的,怎么你在门口拉拉扯扯的说话,不肯放行,要是真不放我们进去,请姐姐明说,我们回去也好回禀了太后。” 素心脸色变了变,赶紧解释说道:“我哪里有胆子不放太后的人,不是见到汝月,心里欢喜才多说了几句话,这位小公公千万别着恼,我这就去禀明贵妃娘娘,再来请你们进去。” 小顺子冲着素心的背心啐了一口,皱皱鼻尖对汝月说道:“姐姐就是好说话,这种破落户,你认真听她说话,她当场就能开个染坊出来,要是柳贵妃使脸色给你我看,也就忍了这口气,凭什么同样一个宫女都能喋喋不休,话中带刺地在朝露宫门前中伤我们,这根本就是不把太后老人家放在眼里。” 汝月见素心走得慢,压根没走远,小顺子的嗓门刻意拉的高亢,想必都被一字不落都听了进去,眼见着素心加快了步子,简直就是一路小跑着进去了,忍不住低头而笑。 第三十八章:认物 柳贵妃懒洋洋地斜倚在正红锦缎的软榻之上,一只手撑着额角,穿一袭月牙白垂丝长裙,海棠花形的珠花长簪从如云秀发里露出若隐若现的一角,没有刻意的妆容,繁复的宫装,反而显得更加明眸善睐,艳若桃李,见到汝月一行人进来,她并不出声搭理,双眼眯一下,像是只还没有睡醒的猫。 汝月行至屋子中央,欠身行礼道:“贵妃娘娘,婢子是受太后之命来给娘娘送滋补药品还有几匹太后一直收着没舍得用的芙蕖轻纱,五色俱在,太后说了给娘娘做些日常所穿的衣裙,夏不沾汗,最是轻软舒服的。”她扬手让小顺子过来,将其手中的盒子打开,“这里是两件雪玉如意,放在娘娘的床边可以安神养息,有助入眠。” 柳贵妃连眼皮子都没有多动一下,手指甲在面前的香鼎处,稍稍拨弄,自顾说道:“这几天的天气还真诡异,忽冷忽热的,想多穿点吧,太阳热辣辣的,想少穿点吧,又禁不住哆嗦,真叫人头痛。” 汝月与小顺子对视一眼,柳贵妃分明是指桑骂槐,汝月假装听不懂,又打开另一只盒子,细声说道:“这里盛着的玉瓶虽小,里面所盛放之物却大有来头,是当年徐太医亲手调制的安胎香容丸,一共是九九八十一颗,整个宫里上上下下,怕是只有这一瓶了。” 柳贵妃的动作一滞,缓缓扬起眼来,仿佛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眸中点点晶光:“这个倒真是好物什,本宫以前就听闻这位杏林圣手的本事,太后委实有心了,素兰,素荷,你们都愣着做什么,且将太后所赐之物小心收下,本宫身子不便,就不跪下谢恩了。” 汝月赶紧陪着笑道:“太后体恤娘娘怀着身孕,千叮咛万嘱咐地说过,千万不能让娘娘动作幅度过大,仔细养着才是最重要的。” 柳贵妃唇角微微扬起,精致地像是一枚小小的红菱:“你过来,把那瓶什么安胎丸拿来给本宫看看。” 汝月将玉瓶双手从锦盒中捧出来,递到柳贵妃面前,柳贵妃笑着接过来道:“瓶子便是一整块的羊脂白玉,衬得里面装着的药越发矜贵了。”瓶盖拧开,很淡的馨香,凑得近些的汝月一闻之下都觉着心口舒畅,果然柳贵妃重重地吸了一口气道,“本宫入宫的时候,这位徐太医已经告老还乡了,据说先帝驾崩时,他就因为自责而萌生退意,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大夫,太后将这唯一的一瓶给了本宫,要是以后皇后娘娘怀了龙种,又拿什么去给她?”话语中,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汝月见柳贵妃面露欢喜之色,晓得太后的这份大礼直接送到了她的心坎之上,未必要价值连城的,有时候,求得就是这独一份,旁人没有的被她占去了,哪怕是每天只拿出来看看,都是心满意足的。 “打赏,每人赏五两银子。”柳贵妃盈盈笑着说道,“这个小公公打赏十两,至于你……”波光潋滟的目光落在了汝月的脸孔上,“本宫不赏你银子,否则显得本宫出手不够大方,素心,去把昨天的那串珊瑚珠子取来。” 汝月乖巧地眨眨眼,在柳贵妃面前,少说话少出错,等得素心将长条的木盒取过来时,柳贵妃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这是从南海觅来的珊瑚珠,最难得是一整串的颜色都是同样的淡淡粉色,一共是十八颗,毫无瑕疵,昨天皇上才赏的,本宫却知道这种珊瑚有个别名,叫做桃花晕,本宫都快要做娘的人了,实在用不上,给你倒是很好,你的年纪也不小,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柳贵妃不由分说地抓住了汝月的手,将那串珊瑚珠子套进手腕:“看,连大小都正合适,以后都戴着就好。” 汝月听到柳贵妃说是皇上赏赐的,已经觉得不对味,苦于一只手被柳贵妃生拉硬拽住,她又根本不敢同柳贵妃使劲,万一个失手,伤到柳贵妃,谁都担当不起这个责任,珊瑚入手,凉的她全身一个冷颤,连谢恩的话都说不来了。 柳贵妃不轻不重地在汝月手背拧了一下,笑着道:“本宫就说该出手时必然大方,瞧瞧你,欢喜地什么似的,你放心,以后你的心向着本宫,自然还有你多多的好处,这个不过是给你那坛子青梅的赏赐,那天那么些人,也只有你入了本宫的眼。” 十几双眼睛带着各色的情绪看着汝月,有羡慕,有嫉恨,还有些微微的不耻,只有小顺子站在旁边干咽口水,怀里还揣着一封十两的银子。 “你们都先回太兴殿,汝月留下来,本宫有些话要同你好好说。”柳贵妃始终没有放开那只手,汝月居然从头到尾也没有要挣一下的意思,白兔子似的,再乖觉不过的样子,一直等到旁人都走了,两个人还维持着相同的距离。 柳贵妃看了看两个人相握的手,反而有些意味阑珊了:“没意思,本宫想看你怎么处理的,怎么百口莫辩想要撇清的,你倒成了个锯了嘴的葫芦,也不动,也不说的,真没意思。” “娘娘要婢子怎么做,请娘娘明示。”汝月这才慢吞吞地开了口,要是方才柳贵妃的一席话,让听者有心的听了去,她也没多大的在乎,太后选了她来送礼,早就有太后的深谋远虑,她在开春节时的确得过柳贵妃的赞赏,面对面时,柳贵妃就不会甩脸子给她看,这是其一,她的性子比旁人都耐得住气,就算柳贵妃真的说了什么难听的,她也不会变了脸色,这是其二,要是在乎这些亦真亦假的话,太后哪里还有那大能耐,坐得稳当。 “本宫一直觉得你特别聪明,难道本宫想要你怎么做,你猜不出来吗?”柳贵妃的指甲留得很长,只要使点劲,就能轻易地掐进汝月的手背里。 “娘娘不说,婢子不敢胡乱揣测。”汝月索性当自己愚钝,是那算盘上的珠子,柳妃拨一拨,她才跟着动一动。 “太兴殿的人不是都走光了,你还担心什么,你明晓得本宫有要收拢你过来的意思,这不肯明说的态度是真不愿意伺候本宫,还是想在本宫面前拿乔,显得自己是太后身边的人,有本事有地位,瞧不上朝露宫。”柳贵妃字字带着小刀似的,只要稍不留神就能割破对方的体表,见了血色。 汝月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听得背后一通沉重的关门声,想转过头去瞧个究竟,又一次被柳贵妃按住了:“本宫想要留的人,哪怕是皇上,他都走不得,何况是你这样一个小小的宫女,方才还有些耐心陪你周旋,可惜这会儿本宫疲了,要先去休息,你哪里也去不得,就留在这里,好好想明白。” 一群宫女簇拥着柳贵妃扶风弱柳似的离开,偌大的一间屋子,只留下汝月一个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香鼎中的暖香尚未燃尽,汝月四下张望,这是要将她软禁在朝露宫,不仅仅是要她留下,明明这是在试探太后的底线,看一看太后究竟会如何处置。 汝月还真是不明白了,要是柳贵妃一味同皇后挑衅,那还情有可原,毕竟两人之间还有个皇上连带着,自古后宫女人争宠那是天经地义,怎么摊到柳贵妃这里,非但要树敌皇后,还要平白无故地和太后过不去,太后可是皇上的亲生母亲。 在屋中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无人问津,汝月走到门边去推一推,实在推不动,扬声喊了几下,也没有人接口,直到小窗外的光线一点点暗下来,饥肠辘辘地发现,居然在这里耗到了天黑。 汝月除了干着急也别无他法,太后明明知道她人在这里,可是为了一个宫女,太后不至于要和柳贵妃翻脸,更何况是在这样特殊的时期,后宫中哪个都比不过怀有龙种的嫔妃金贵,便是再卑微低下的都能一步登天,更何况是原本就身份显赫的贵妃。 在等到以为今天无望出去的时候,两扇门却是打开来,外面的灯光明亮,汝月站在暗处,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听到一个宫女的声音在说:“娘娘问你想明白没有?” 汝月近一整天没吃东西,饿得耳朵有些嗡嗡响,苦笑着道:“娘娘是何等身份,怕是要天上的月亮,皇命一下,都有人搭了梯子爬上去给娘娘去摘,婢子想不想清楚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件东西从外面扔进来,正落在她的脚边,汝月蹲下身去,借着点光线,摸到是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娘娘再要问你,这个东西是不是你的?”门外人收敛了笑意,认真问道。 汝月很清楚宫里的规矩,辨认识物这一类的事情绝对不能马虎,当下用手指沿着荷包的边沿摸了一圈,越摸越是心惊,再摸到面子上绣着的花色,才肯定地回道:“这是婢子的手工所绣,却不是婢子所用之物。” 第三十九章:刑事房(上) 再一次被带到柳贵妃跟前之时,汝月忽然觉得自己将问题想得过于简单,以为是柳贵妃挣得一时之意气,打从见到荷包开始,她明白自己都想错了,留下她来问话,不过是一个开端,一个让她觉得不安的开端。 “东西在这里,你也认了是出自你的手,你方才说不是你所用,让本宫怎么相信你的话呢?”柳贵妃将那只荷包捻在指尖,笑着问道,“不如你告诉本宫,这是谁的东西可好?” “婢子自进宫以来,以做女红为主,绣过的荷包没有百多个,也至少有七八十,不过婢子的手法与旁人略有不同,所以自己做的绣品,一看一摸就能确准,娘娘给婢子看的这个,针法不算繁复,花色也甚是简单,是婢子日常闲来无事时所做的,相识的宫女都会来讨要一个去挂在身边,认物不难,要是认人,婢子就说不清楚了。”汝月刚才跟着素荷过来的短短一段路,脑子里不停地琢磨该如何回话才最能够瞒过柳贵妃,让自己的说辞听起来像真的一样。 “本宫看荷包十分簇新,应该是才绣不久的东西。”柳贵妃一抬手,素心立时将托盘送上前,她将荷包扔上去,“也可能是以前做的,才拿出来用罢了,本宫无意中得了这个,甚是好奇,既然在你这里问不出个所以然,就另行交给别人去查,素清去把房公公找来,东西交给他,自然会给本宫一个水落石出的交代。” 汝月张了张嘴,才想说不要,见柳贵妃的视线压根就没离开过自己,赶紧收口闭嘴,一个字都不吐露了,否则岂非有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约摸又等了一炷香的时候,房公公跟着素清回来,一副谄媚的样子,笑得整张无须的脸孔挤成个白面馒头似的,见到局促地汝月站在旁边,仿佛恍然的样子:“娘娘这么晚喊老奴来,有何要事?” “有人在后花园拾得这个,交在本宫手上,本宫最近身子不妥没功夫来管这些,有人说,这是太兴殿的汝月做的绣工,本宫将她找来问了问,她也认了,只是此物究竟是谁在用,她却说不清楚,本宫思来想去的,这种事儿交给房公公最叫人放心。”柳贵妃将荷包带托盘一起交给房公公手中,又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汝月,“连带这个人证,房公公也一并带走问问清楚最好。” 汝月心里咯噔一下,见房公公一双细目转过来看着自己,将头低低往下埋,她根本不想与他有任何视线的交集,房公公连忙点头哈腰地将这件差事给包揽了下来:“娘娘放心,老奴做事一向中规中矩,既然人证物证都在,定然能够娘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汝月是太兴殿的人,房公公只需盘问,千万别伤着她。”柳贵妃意有所指地提点道。 “是,老奴谨记娘娘的话。”房公公带着默不作声的汝月出了朝露宫,突然地停住了脚步,回身盯着汝月看了几眼,阴丝丝地笑道,“没想到,真没想到,居然是贵妃娘娘把你交到我手里,不过你放心,娘娘关照了不能伤着你,我是一根头发丝都不会少了你的。”说着话,整个人要堪堪地贴上来。 汝月想要往后退,被房公公一把抓住了手腕,她要挣脱却将腕子上的珊瑚珠子挣了下来,房公公捏在手里,看了一眼,脸色突变,将方才那种恶心的嘴脸飞快的收敛住:“东西拿回去,丢了不能说是我拉扯的!” 汝月只要他别做出非分的举动,已经谢天谢地,手忙脚乱地将珠子往手上套。 房公公恶狠狠地用眼刀剜了她两下,嘴角一抽一抽道:“陈汝月,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难怪贵妃娘娘容不得你,娘娘是何等尊贵之人,眼睛里怎么揉的下沙子。” 汝月愣了一下,转念才明白,怕是房公公错以为珊瑚珠是皇上赐给自己的东西,却不知是皇上送给了柳贵妃,柳贵妃又用来收买人心的,仗着这串珠子的威慑,他才不至于在外头对自己动手动脚,这般想着,她赶紧将珠子往袖中再拢一拢,当做是现成的护身符了。 房公公高一直将汝月带到刑事房,汝月还是第一次来,鼻端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就同房公公平日身上的那股呛人的味道无差别,硬着头皮往里走,都不敢多看一眼两边墙上所挂之物。 “平日里想请你过来瞧瞧都请不动,不用怕,我方才不是说了吗,不会伤着你,就是问问话而已。”房公公带着汝月进了一间屋子,将荷包打开,里面的东西统统倒在桌面,“你瞒得过贵妃娘娘,可瞒不过我,我一看你的神情就知道,你心里定然知晓此物是何人的,只是你不愿意说。” 汝月心下一惊,始终没有抬起头来,只是咬着嘴唇默不作声。 “原先我还在想,你身在太兴殿,和贵妃娘娘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她怎么就盯上你了,方才看到你手上那串物什,大约有些明白了,真没想到你还有这样一番心思,难怪三次两次都不肯答应我的事儿。”房公公笑得声音嘶嘶作响,像是一条吐信的毒蛇。 汝月想这会儿要误会就尽量让他去误会,轻咳一声道:“房公公,在贵妃娘娘面前,我也说得很清楚了,东西是我做的,但是给了谁,谁在用,我说不好,也不能为了保住自己就胡乱指派别人。” 房公公将从荷包中倒出来的东西用手指头一个一个拨开,仔细地就差要将整张脸都贴上去了似的,然后见到什么新奇的玩意似的,从其中捏起个像是核桃似的:“倒是真的有这般有意思的东西,你见过没有?”也不等汝月回答,手指一掰,那核桃自动分成两半,他刻意将里面的内容调转过来对准汝月,让她能够看个仔细。 汝月看了一眼,脸孔顿时涨得通红通红,再加上房公公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她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核桃中间哪里是什么好东西,分明是两个口口的男女春宫,虽然不过盈寸大小,却雕刻地活灵活现,简直要呼之欲出了。 房公公将核桃握在手中拿捏把玩:“这是宫里的东西,别以为宫中就是正儿八经的地方,有男人有女人的地方,怎么会少了这些,有的嫔妃还专门用这些来增添皇上的兴致,当然,宫里所出要比外头坊间的精致许多,这一只老核桃,仅仅看包浆的成色,就价值不菲,要是落到民间,少数也可以换个一千两银子。” 汝月尽量让自己专心听房公公说的话,而不去想方才看到的。 “这东西不会是你的,怎么说你我都相识数年,你的品行,我多少了解一些,便是你真的与谁有了私情,不至于轻佻至此,也不会随身带着这种物件到处走,你心里分明又要替那人瞒着,要是再猜不中,我才真正是无能了。”房公公一双眼又开始在汝月身上溜来溜去,“你想保住那个人,就得求我,求我放过她。” 打一开始,汝月摸着荷包已经料定是送给绿云的那只,绿云央着要个好看的,她特意换来的银线绣的喜鹊,要是在有日光的地方一晃,喜鹊的羽毛银光烁烁,十分神气,根本不是她和柳贵妃所言的普通货色,不知道柳贵妃是不把这些小物件放在眼中,还是故意装没看出来,将她转手给了房公公。 说实话,对着房公公的那张脸,汝月宁愿在朝露宫里蹲小黑屋了,这会儿被房公公一语道破,她暗暗喊声糟糕,房公公见她几乎等于是默认了,愈发地得意,一只手都摸上来,被她往旁边一晃,躲了过去,房公公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指,眼睛眯了一眯,低声威胁道:“你非要我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然后将她往柳贵妃那里一送了事,也对,她原本不就要去朝露宫了吗,那就正好,再顺藤摸瓜查一查是哪个不长眼的将这样的下流东西送给她放在荷包里收着藏着,有那口口,必然就有那奸夫。” 房公公说的正起劲,却见汝月不急不躁的站在那里,好像自己的话压根就没触到她的痛处,他就不信她还能硬抗到几时,才想将那人的名字报出来,汝月很轻很轻地咳嗽了一声,开口说道:“房公公,方才你说的话,句句在理,我也知道有些事儿逃不过你的眼睛,你可是伺候过先帝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不过我想提醒房公公一句,这事儿说到底不过是口口口口,你口中的那个人,我想瞒住的那个人,她不是皇上的嫔妃,她纵然是与旁人有了私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问题关键在那个和她有私情的人,要是个公公也便罢了,可要是个连你房公公都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呢,到时候得罪了要紧的人,房公公才会想起我今天说的这番话到底有多在理。” 第四十章:刑事房(中) 一番话说得房公公一愣一愣的,平时能言善道的一个人,连反驳的话都说上来了,汝月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字字戳中要害,再愚钝之人也能看出绿云的相好绝对不会是个太监,御书房的宫女,能够接触到的范围实在太广,但是能将荷包丢在后花园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房公公偷偷责怪自己一心想要在柳贵妃面前抢功劳,美滋滋地以为借着这件事情由头,这次汝月还不是三只手指拿田螺,十拿九稳地被他拽捏住,没料到汝月才慌乱了一下就镇定下来,直接反扑的力道比他预料的要大得多。 到底不是才进宫时,那个青涩而秀美的女子了,房公公恨恨地想着,又找不出汝月的茬子,她从头到底不过是做荷包的人,柳贵妃的言下之意也不过是找她做个人证,这会儿再不能用绿云来压制她,这一次难道又要放过她,房公公一抬眼,看着近在眼前的汝月,牙齿的磨合声,连自己听着都觉得发酸,不,人都已经带过来了,必然要她从了!毁了她也要她乖乖的服从自己! 汝月以为一番话能将房公公震住,看着他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到后来有些懊悔的样子,应该是起到了作用,未曾想到,等他再抬头时,眼中流露出来的凶光,仿佛是一只饿狼见到了金玉美食,她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动作却比不上房公公的动作,一个不提防,右手手臂被他牢牢地掐住,他下的是狠劲,压根没打算让她挣脱。 房公公不是娇滴滴的柳贵妃,这档口之下,汝月也不用顾虑其他,腾出另一只手,直接冲着房公公的脸孔抓去,想让他知难而退。 然而汝月却将房公公想得太良善,房公公阴毒地一笑,反手就将汝月的另只手给抓住了,直接往后拗到快要扭断了一般,看着她还在做无谓的抵抗,顿时有种被胜利陶醉的样子,两只眼珠上下左右不停地随着汝月的动作转动,口中嚷嚷着:“这里只有你同我两个人,你便是喊也没用,你要是个厨娘大概还有几分气力,能够抵抗上一阵,可惜你平日里拿的只是一根绣花针,小汝月,你总要依从了我的,这又是何苦呢,我会得好好疼你的。” 汝月心里又气又急,没想到他会索性在这里撕破脸,听他说的无赖又下流,又想到先前说有人见过有小宫女从房公公屋里抬出来的惨状,她后脊梁骨一阵发凉,双手被制住,只能用脚踢,往着身后踢了三四次没踢中要害,房公公反而越来越兴奋起来,眼睛冒光,嘴角都溢出些白沫:“你再踢啊,我看你能够挣扎多久,能够撑到几时。” 汝月咬着嘴唇,知道自己如何都不能让他得逞,一个太监,对女人能有多大的想法,房公公自从对她起了歹意,被伶昭姑姑一连阻挡了几次,表面看起来是知难而退,谁知道,伶昭姑姑不在了以后,他又卷土重来,非要汝月与他做对食的伴儿。 只要一想到对食两个字,汝月都忍不住会恶心,她没有那样的癖好,就算真的是一生在宫中终老,一生都不能嫁人,她都不会去找个太监对食,更何况还是处处令人作呕的房公公。 房公公期待着汝月会大喊大叫,最好是叫破嗓子,叫到没有丝毫的希望才好,这样才能够算是得偿所愿,偏偏她是把硬骨头,挣扎地头发都散了,气喘吁吁的,她就不曾流露出害怕的神情,那种预期中会出现的想被猫爪拿住的小耗子的神情,仿佛绝对不会从她的脸上呈现而出,那种禁不住流露出来的倔强,让他有种想要折断她,毁了她的冲动。 汝月不喊不叫是想保留点力气,多撑一会儿就多一分希望,她非常相信房公公的话,这里是刑事房,是这个大太监的地盘,哪怕她喊得惊天动地,也不会有个人来多管闲事的,不过人心往往如此,越是不堪,越是要挣扎,越是无望,越是要期盼。 汝月没有时间去考虑,如果力气用完了,房公公会把她怎么样,毕竟是太兴殿挂名的宫女,弄死的可能性不大,他原先求的也不是要弄死她的念头。房公公听她呼吸从急促转成微弱,明白她的力气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像是被扔到岸上的鱼,总会停歇下来,眼见着,汝月的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房公公扳住她的双肩,将她整个人都逼到死角,从背后笑着看她狼狈的样子,又觉得委实不过瘾,拉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不得已地将脑袋艰难地转过来。 汝月想趁着房公公放松开一只手的时候,最后一搏的,才跑出两步,已经被大力地拖了回去,房公公这次不再客气,对着她的脸孔就是重重几下耳光,汝月觉得口中一阵腥甜味,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气力统统被打散了,房公公死命抓住她的头发,然后用膝盖抵住她的腹部,汝月觉得想吐又吐不出来,他才腾出另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下巴。 房公公觉得手指尖所触的肌肤滑腻柔嫩,叫他忍不住重重往下掐了一把,想了这些年的东西,终于要到手了。 汝月深深吸一口气,嘴角又温热的液体往外流淌,她想清楚了,既然总是逃不过的,房公公要是真的再进一步,她直接就咬舌,死也死在刑事房,任凭他也逃不得干系,总有人会来替她出头的。 房公公的手指沿着汝月好看的脖子一路往下,那道柔和的线条,像一弯明月,温润清丽,他毫不客气已经挑开了她的第一颗扣子,第二颗扣子,领子松散开,露出里面肚兜的一抹葱绿色,房公公的手指居然跟着发抖,抖动越来越厉害,好像是将包裹着珍宝奇石的那块遮羞布扯开,就要看到内里的美好。 汝月起先还一直咬着牙的,却忽然放弃了,她的眼神一闪,冲着他居然笑了笑,那笑容里面隐着丝丝的寒意,房公公暗道不好,毕竟还算是经验老到,眼明手快地捏住了汝月的两腮,迫使她不能使出劲来咬合,冷声道:”既然你这样不配合,打晕了再办,我也不会介意的。 望着房公公的手高高扬起来,汝月眼中波光闪动,有东西眼见着落下来, 几乎是同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头一脚踹开,房公公只看到白衣在眼前一晃,汝月已经被冲进来的卫泽直接拖到了自己身后,他都没来得及开口,卫泽身后又蹦出个小童,手中提着一桶冷水,没头没脑地往他身上直接泼过来。 明月泼完水还不解恨,双手将木桶抡起来砸他,房公公被冷水激得全身哆嗦,又不知道被木桶砸了多少下,他清楚卫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物,只差双手抱头地嚷嚷道:“别打了,别打了,卫大人,卫大人,别打了。” 卫泽飞快地看一下汝月,见她头发蓬乱,衣衫不整,脸上还带着伤,却还不至于让房公公得了手,喝令明月停手,扶着汝月的肩膀,扬长而去,他的步子走得很快,汝月要用小跑地才能跟得上来,她比任何时候都想让自己走得快些再快些,一条黑漆漆的走廊,几个踉跄,幸亏卫泽的手始终没有放开过她,透过衣服,分给她一点暖意。 一直走出刑事房,卫泽才放开手,汝月立即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道:“我没事。” 卫泽没有回答,薄唇抿了一下,将披风解下来,直接扔给她,汝月这种时候也不同他客气,知道自己的样子任凭被谁看到都大为不妙,用披风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又重复说了一次:“我没事。” 卫泽知道她并不是想说给他听,而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次又一次地强调着,要是这样都算没事,那么就太便宜逞凶的恶徒了。 汝月尽管包裹着厚厚的披风,还是觉得冷,风里面仿佛夹杂着小刀子,隔得她全身发痛,她没有迈开步子,站在原地,扬起脸来看着卫泽,月华正好落在她的脸上,发丝从鬓角额头散落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又凄凉,下巴处有明显的青紫,像是在黑夜中徐徐开放的纯色花瓣,咧开嘴冲着卫泽笑了笑:“卫大人不相信我的话吗?” 这个笑容果然比哭还难看,卫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卫泽静静地看着她,在宫里的时间久了,他很清楚一个太监对宫女的伤害程度有时候比个正常的男人更大,心理上的扭曲会让他们无法控制地做出令人作呕的举动,他不敢出声,生怕只要自己一开嗓子,汝月就会像惊弓之鸟一般簌簌发抖。 汝月低声地自言自语道:“一个太监能对我做什么,他想做也做不了什么的,我同他无冤无仇,他不至于要我性命,能够保住性命,还有什么更加糟糕的事情。”抬起手来,摸一摸嘴角,一手心的血迹。 第四十一章:刑事房(下) 然而,汝月站着吹了会冷风,已经恢复了五成,她眼底的那种恐慌,那种叫人想要去伸手保护的楚楚之态,被她完好的藏了起来,除去碍眼的伤痕,她又是那个见人会笑,说话和气的汝月,卫泽想着,原来她一直带着那样的面具,他还以为那都是她的本性。 汝月轻轻问道:“卫大人如何知晓我在这里?” “我要是说是排算星象看出来的,你信不信?”卫泽看一眼跟在身旁,满脸担心的明月,伸出手来摸了摸明月的头发,可惜他的手指实在太用力,明月觉得头皮发痛,像是要被卫泽按出几个窟窿似的,忍不住雪雪呼痛,卫泽才一惊似的,将手给抽离开来,“你从太兴殿到朝露宫送太后的礼品,一送不回,你以为太兴殿会善罢甘休吗,不过只是以为你还在朝露宫,所以来得晚了。” “还好,不算晚。”汝月的手指将散落的发丝整理好,“我这样回去的话,芳华看到会害怕吗?” “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应该会知道有些事情不要问太清楚的道理。”卫泽很想要安慰一下汝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连眼泪都没有掉落一颗,她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她说话的口吻反而像是在安慰着他和明月,她连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同屋住的芳华,卫泽的双手拢在衣袖中,捏紧又放开,再捏紧,再放开。 “但愿她不会问得太多,其实,房公公已经算是有所忌惮了,或许他也在想,要是我乖乖应了他的要求,不就是两厢情愿,皆大欢喜了吗,在宫里,对食的太监和宫女已经很多了,不差多我和他这一对。”汝月下意识地又裹了一下手中的披风,好像要把自己再裹得紧些,一丝缝隙都不要留出来,“可惜,我不愿意,我真的不愿意。” 汝月转过身去,很快地用衣袖在眼角按一按,再转过来时,双眼异常明亮:“多谢卫大人援手之恩。” 卫泽摆了摆手道:“我送你回去,今日之事只当没有发生过。” 汝月一怔,很快点了点头,必然这是让卫泽出手的人先前就做了的决定,只当是没发生过,卫泽的语气中含着小心,是怕她觉着受委屈吗,不会的,她不会以为会有人拿这种可笑的事情来惩治房公公,那些冤死的小宫女都没有地方诉苦,她已经是不幸中之万幸了。 没等她来得及开口,房公公捂着一只眼,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不敢大声,央求地看着卫泽:“卫大人,人已经还给你,打也打了,那件东西怎么也请还给老奴,否则明天一早如何同柳贵妃交代。” 汝月一怔之后才明白,卫泽在不知不觉中取走了那个作为物证的荷包,房公公迫不得已追出来,是因为要是讨不回去,柳贵妃面前以后就再无他说话的地方。 卫泽眼神冰冷,他见房公公一副可怜相看着自己,又用眼角在瞄着身旁的汝月,顿时将方才那一丁点的同情心全部都收了起来:“汝月,走了。” 汝月几乎是完全站在卫泽的影子里,她不想看到房公公,即便身边还有卫泽和明月,她还是觉得皮肤上不能抑制地起了一层的小疙瘩,听到卫泽的呼唤,跟在他身后,就听得房公公还在原地哀嚎:“卫大人,卫大人,您行行好,您这不是要了老奴的贱命吗?” 卫泽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倒是明月很小心地张望了两次,嘴巴抿得紧紧,一个字不发,汝月见明月气鼓鼓的小脸,走到他身边,拉住了他的手,明月有些意外的样子,又觉得汝月的手实在是像块冰,激发出他小小的保护欲,用自己的温暖手指,勾住了汝月。 走到汝月的住处,芳华听到动静立时开了门,正像卫泽所言,芳华没有多问一个字,倒了温水给汝月洗脸梳头,盆中淡淡的血水,端出去倒在门外,屋子里静得叫人心发慌,明月看了看三个比他年长的人,恨恨地跺了两下脚,自己先跑了。 芳华想要去拦下明月,被卫泽唤住:“他没事的,他一贯在掌事殿长大,不明白宫中的事情,随他去吧。” 汝月将一只手摊在卫泽面前,卫泽明白地问道:“你想明白了没有?” “是,留着也是祸根。”打一开始起,汝月在御书房外见到绿云与大殿下的私情,就是个祸根,埋得不算深,这么快就被别人刨了出来。 卫泽见汝月一脸的坚定,将荷包取出来交给了她,汝月在屋中拿了一盏点燃的油灯,又将门后用来种花翻土的铁锹取了,来到院子里,将那个藏着不堪入目的核桃倒在地上,双手握住铁锹的木柄,使出浑身的气力,一下一下的铲,直到核桃粉碎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她才又将灯油泼在荷包上,手一歪,火苗口口着两只欢悦的喜鹊,渐渐发黑发焦,火光印在汝月的眼底,有些刺目,她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一眨都不眨,必须要亲眼见到这个祸害被彻底地毁去,才能够安心。 等到火苗慢慢地暗下去,慢慢地熄灭,变成再不分清楚原先样子的一团,汝月不怕烫似的用手将它碾碎,混合在周围的泥土里,再缓缓地站起身,若无其事地将两只手都洗了,洗了又洗,洗了又洗。 卫泽站在那里,一味看着她,直到芳华过来劝道:“卫大人,姐姐有我照顾,这边也多有不便,卫大人还是请回吧。” “多看着她些,她吃了点苦头。”卫泽匆匆说完这句,干干脆脆地离开了,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他生怕自己会折回刑事房去做一些无法挽回的事情。 汝月很安静地上床休息,由始至终,没有哭,如果流泪有用的话,那么太多人都可以好端端地依旧在宫里活下去,汝月用被子将整张脸都蒙住,仿佛这样子才能让她觉得安全。 这件事情就这样被压下来,没有人再来过问,起初汝月还以为柳贵妃不会善罢甘休的,没想到非但朝露宫那边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连房公公都没其他的动静,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向柳贵妃交的差。 汝月连着几天做事有些心神不宁的,旁人不太注意,太兴殿的活本来也不多,每个人又是各司其职,她在绣花的时候发会儿呆,哪个又会来数落,她有些懊悔,那天没有问一问卫泽,是谁发话让他来救人的,如果是太后的话,她是不是该考虑多伺候太后老人家几年,以报其恩。 把人推下火坑的是这个人,站到火坑边伸出手的还是这个人。 她在坑底,一线生机的时候,还要向这个人磕头谢恩,现实就是这样残忍。 “想什么呢,喊你几声了。”泯然在身后推了汝月一下,汝月的手一歪,针尖刺进了手指,血珠子差些滚落在芙蓉花的瓣尖上,汝月将手指在身畔甩一甩,倒是泯然大惊小怪的要去扯布条给你包扎上,“我见你木呆呆的,才喊的你,没曾想到,你还真的是走神了,太后这一场午觉睡得也该醒了。” 话音未落,棉珠端着热气腾腾的汤水从膳房过来:“给两位姐姐请安。” 泯然笑着点点头道:“到底都出落成样子了,她们几个能够帮忙,我这把骨头反而觉得懒洋洋的不舒坦,真是个劳碌命,这是给太后预备的点心吗?” “是,秋葵姐姐让我端来的。”棉珠笑起来有两个小梨涡,面相讨喜,太后留在身边使唤了。 “秋葵这蹄子,又去哪里偷懒了。”泯然见汝月不插话,眼睛像是没神似的,抽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道,“你这三两天怎么怪怪的,眼见着太后就要出行,我们可要提着心思点,让她老人家安安心心地去祭祖才是。” “我才赶着将这块枕巾绣出来,太后说要带在路上用的。”汝月手中的芙蓉花,盛开一朵,半闭一双,娇艳艳的。 泯然挥手让棉珠先进去候着,贼兮兮地笑着道:“我说最近钦天监卫大人是不是跑太兴殿越来越勤快了?” “太后招卫大人商议祭祖的细节,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你没见流景殿的沧澜姑姑一天要跑两回,以前一年才能见到她两回。”汝月太清楚泯然想问的是什么,她也太明白卫泽多少有些不放心她的现状,所以在两人有意无意对视的时候,她尽量保持一点看起来很好的笑容,都是要出远门的人,她不能叫他不省心,只是卫泽的眉宇间愁思不退,慢慢纠结成一川字型的眉结。 两个人没有恢复不到从前那种说说笑笑的状态,她防备着他,也防备着自己。 “那天我还见她冲着你笑,吓得不轻,沧澜姑姑居然还会笑,我以为她只会板着脸孔训人,我当初进宫时,第一个遇见的就是她,落下后遗症,只要远远听着她的声音,腿肚子忍不住就会打哆嗦。”泯然浑然不觉地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门外已经传来皇后步辇已经到殿前的通禀。 第四十二章:难强求 两个人齐齐起身行礼,不一会儿,皇后缓步进来,依旧带着云欢与云琅,走到汝月面前时,果不其然顿住脚,温和地问道:“绣的什么,拿来给本宫看看?” 汝月将快完工的枕巾递过去,云欢双手捧了在皇后面前,皇后看得十分仔细:“这是紫霄软缎,垫在枕头上倒是很合适,不过本宫还是第一次见用这个绣枕巾的。” “回皇后娘娘的话,紫霄软缎虽然贴着皮肤是柔软适宜,但是要在上面绣花却不易,它质地软滑,崩不住花架子,却靠手上的劲头大小,抽的松了花色不好,抽的紧了睡着又不舒服,宫里头的东西是有规矩,不能空着无花无草的就放置出来,所以很少有人用这个。”汝月见皇后喜欢的样子不像是假装的,心里不免又想好似皇后对她绣的东西每每都特别入心,都说宫中一技傍生,难不成她真的能靠着绣工直入云霄了? “原来如此,本宫今天算是长见识了,在艳紫的软缎上绣芙蓉花,本宫看制衣局都没有人敢揽这活,难怪太后不愿意用那儿出的物件,可见是自己宫里有更好的。”皇后将枕巾还回来,笑盈盈地对泯然说道,“太后可曾在午休,要不你替本宫去回禀一声,免得惊了她老人家。” 泯然见皇后和颜悦色地同自己说话,欢喜地赶紧去了,汝月却知道皇后这是故意将人支开,有话要对自己说的,果然云欢和云琅分站两边,将她们团在了中间。 “开春节以后,本宫没再见过你,原以为你是想要避着本宫,今天看看却倒像是大病过一场似的,朝露宫那边是不是为难你了?”皇后问的很是平心静气,“本宫原想着你大概是心存异念,这样一来,本宫倒又觉得有些冤枉你,错怪你了。” 汝月直接跪了下来,皇后的态度实在太和蔼可亲,她觉着多少受不住:“回皇后娘娘的话,娘娘抬爱说要让婢子去丹凤宫伺候娘娘,只是婢子是个实心眼的性子,太后对婢子的恩情,婢子一直记在心里,不会离开太兴殿的,更不会去朝露宫了,婢子根本是连想都没有想过。” “起来说话,本宫又没怪责你,这里不是朝露宫也并非丹凤宫,你觉得太兴殿适合你,就留在太兴殿伺候太后也是一样的,实心眼的才好,才叫人放心,本宫也不喜欢那些朝三暮四的,只是实在爱你这个手艺,想留在身边,做些喜欢的物件,有时候心情郁郁时,看一看算是解闷了。”皇后没有等汝月再回话,带着云欢和云琅,朝着殿内进去,云欢还小心地背过身,对汝月摇摇手。 汝月看着皇后有些寂寞的背影,突然想到皇后那天站在灯下逗弄那只会说话的鹦鹉的场景,会说皇上驾到的鹦鹉,还有那空旷旷的大屋,觉得心里头发酸,又不敢跟上去,已经都婉言谢绝了,何必再巴巴地凑上去,否则真成了皇后口中那朝三暮四的人了。 卫泽在太兴殿转了几圈都找不见汝月的人影,听泯然说她在赶绣活,约摸知道去处,果然到了那个夹角的平台处,见她曲着身子,低着头,细细做活,他远远的也不唤她,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到她面前,站定了脚。 汝月看着视线中多了一双男人的靴子,已经知道是谁,抬起头的时候,卫泽正在低头看她,眼神再柔和不过,触到她的眼神时,露出恰当好处的笑容:“我知道这里的光线好,又安静,果然是猫在这里了。” “太后就要出行,必须要赶工,这个费眼力,我做会儿要歇会儿,她们都体谅我辛苦,把伺候太后老人家的活都揽去了。”汝月微微笑着道。 “是,还有三日便要走了,我有几句话想同你说。”卫泽温柔地看着她,“你把手里的活放下来,仔细听。” 汝月却有些不想要放下,不知怎地,一颗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厉害,卫泽是想在临行前对自己说些什么话,看他格外认真的脸孔,她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还是将枕巾给放下来,双手合在膝盖处:“卫大人请说,我静心听着。” “此次我要岁太后一同出行祭祖,来回路上便要一个多月,前后加起来怕是没有两个月都不能返回,前些天的事情——”卫泽说到此处停一停,留意了汝月的神情,她没有过多反应,眼底稍稍有些厌恶的情绪,下巴上的青紫也已经褪去的差不多,卫泽觉得这一刻,他的心格外地柔软,“房公公盯着你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这一次虽说是躲过一劫,却多半是仰仗着有太后在太兴殿中震慑着,我有些担心太后一走,他那里又要出算计,你务必要小心仔细才是。” “我尽量不出太兴殿的殿门,他也没有那个胆子敢进来捉我。”汝月低低说道。 “你可曾知道此事最终是如何解决的?”卫泽原先不想告诉她,又担心汝月牵记着就会放不下来,“人证被我带走了,物证又让你尽数销毁了,房公公是奉了柳贵妃的意思在行事,他最终还是要去柳贵妃那里回话的,去的时候,他带了个小宫女。” 汝月隐隐的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用牙齿咬住了嘴唇。 “那个小宫女是怡嫔宫里的人,平时很少招惹多事,她自己在柳贵妃面前承认了私情,荷包是她的,荷包里的东西也是她的,柳贵妃问了她两件事情,一是你绣的荷包为何会在她那里,她与你是什么交情,二是与她有私情的人是谁,说出名字来,或许还可以饶她不死,她却咬着牙一味地哭,末了房公公建议要用刑,柳贵妃才应允,那个小宫女挣扎着起来,直冲宫中的立柱,一头碰死在当场了。”卫泽一口气说到这里,“柳贵妃见在自己面前出了人命,惦记着腹中的胎儿,不想再多事,这个案子便算是结了。” 汝月依旧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提起房公公,她全身都开始不舒服,那些想要拼命忘记又根本不能忘记的细节浮现出来,简直是一种煎熬,那只汗津津的手,曾经在她的皮肤上触碰过,还有浓浊的呼吸几乎喷在她的脸孔上,身体上受过的罪慢慢回消退,只是心口的阴影,像是被看不见的黑幕遮挡住,只要心念一动,连带着呼吸都会困难不已。 她算是逃过一劫,却有那从未谋面的宫女顶了死罪。 “那个小宫女叫什么名字?”汝月轻声问道。 “别去想了。”卫泽轻而易举的看出汝月此时此刻的心思,想要阻止住她。 “怎么能不去想,荷包是我绣的,至于丢了荷包的那个人也是我在隐瞒着的,我明明知道是谁却没有说,结果有个不相干的人为了这件是事情死了,一头碰死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的手上在那一夜沾染的不仅仅是我自己的血,还有那个人,那个死的人。”汝月的手一松,枕巾飘飘落在地上,她没有弯身去捡拾,眼底是掩藏不住的痛苦。 卫泽在她情绪失控前,干脆利落地握住了她的手,“汝月,这些不是你的过错,是房公公怕柳贵妃责怪,才出此下策,那个宫女也是受了他的胁迫。我同你说已经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会有法子让你将这段不悦的记忆永远不再翻身而来的,你相不相信我?” 汝月定定地看着两个人相握在一起的手,看得那么仔细,卫泽都觉着自己的手在汝月的这种目光下会的燃烧起来似的,但是他坚持没有将手抽开,他见汝月嘴唇轻启,紧张地憋住了呼吸。 “卫大人,我一直忘记告诉你一件让我开心的事情,我收到了家中人的来信,给我报了平安,我原先偷偷想过,要是等我满了十八,家中还是没有任何的音讯,我便死心不出宫了,这封家信来的真是时候,我是要回家的人,卫大人的好意,我都心领了。你知道吗,那一晚过后,我觉得在宫里再也待不下去,我想走,我想离这地方远远的。”汝月说得很轻,很轻,每个字又那么清晰地落在卫泽的耳中,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汝月的手,柔软丰腴,掌心细腻,然而,她用了一点力气就把她的手拿走了,拿到他再握不住的地方,然后,带有距离感地望着他,卫泽苦笑了一下,“汝月,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误会就误会,世事终是难强求。” 汝月却屈身给卫泽行了个大礼,他们一向轻松自在,卫泽也不是爱虚礼的人物,这些日子以来,她还是头一次正儿八经地给他行礼:“卫大人的心意,汝月铭记在心,卫大人位高权重,汝月怕自己没有这个福气。” “我只要你说你会等我回来。”卫泽扬声说道,眼睛一丝没有犹疑地盯着汝月的脸孔,“你每一次都要一退再退,难道非要把自己退到墙根,再不能转身才肯甘心不成。” 汝月的眼角一抽,仿佛在挣扎,煎熬似的挣扎。 “只要你点点头。”卫泽不愿意放弃地逼上来。 汝月一闭眼,若有似无的点一下脑袋,下一刻,整个人被拥进卫泽的怀中,他的身上有种淡淡的,好闻的香火气息,汝月埋在他的衣服里,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 第四十三章:磨镜 三日后,祭祖的队伍选在吉时出行,明源帝亲自送行到城门外,浩浩荡荡的仪仗开出三里外,鞭炮齐鸣,连皇宫里都能隐隐听见,汝月站在太兴殿前的台阶之上,远处,除了一行翩跹的候鸟,再看不见其他。 太兴殿少了太后与大半的宫女太监,显得冷清许多,平日里说话声音不大的,冷不丁一句话都显得会有回声似的,泯然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汝月身边站起身来:“我以前觉得我们俩进宫的日子差不多,太后总显得对你更加和气些,这几天来看,你还真是耐得住性子,不声不响的做活,竟然与太后在的时候没有差别。” “日子一样地过,太后在与不在有什么区别?”汝月对着泯然抬起头来笑了笑道。 “当然不同,太后不在,哪个不学着偷懒些,几年也就这一次好机会,怎么能说没有区别。”泯然点一下汝月的额角,“你屋里的那个芳华看着比你还沉得住气,大半个月都不出门,只管在屋里做事,难不成是脸上的疤痕吓人,不敢出来?” “受了那样的伤,不能说就像没事人一样,不过她算是因祸得福,膳房的几个小宫女念着她相救之恩,好吃好喝的都没短缺过,不瞒你说,有时候和太后的吃食也无两样,我倒是沾了她的光。”汝月清楚泯然不算多嘴多舌的人,何况膳房的如意出事以后,换过一个叫笙歌的,将膳房整治地井井有条,人也大方得体,将里里外外的肠胃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我是不爱和那个芳华说话,觉得看着她害怕。”泯然瘪了瘪嘴角,“按理说,我们都是服侍过太后的人,世面也算见过,皇家的威仪也算领教,可是芳华到底什么身家,什么底子,我还真说不好,她才多大的年纪,脸孔烧成那样,居然和没事人一样,换成是我,我还没她一般标致呢,我都能哭死三番五次的,你想想,一个人对自己都这般狠心,谁晓得以后会对你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她性子是淡薄些,难不成非要咋咋呼呼的,你才觉得是好人。”汝月明显是胳膊肘往里拐,说到芳华的时候,一双眼都笑得眯起来,“带这样个小徒弟又不费劲,又能帮着干活,回到屋中还多个知冷识暖的人,何乐而不为呢。” 泯然偷偷向四下一张望,神神秘秘地附到汝月耳朵边上,悄声说道:“你没有听外面在传,说你不答应房公公的对食,是因为要和芳华那个小宫女磨镜之欢,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好像每晚都扒在你屋子隔壁偷听似的,我都听到好几回了。” 汝月脸色大变,将手中的针线放下来,沉声道:“你到底是听哪个爱嚼舌根的在说!” “说的人可不止一个两个,我以为你早有耳闻,你在前殿做事,估摸着也没谁敢当着你的面来说,不过芳华那边可说不准,她成天窝在屋子里,有人传言说是她身上一直带着伤才不得出来,至于是哪里的伤,你自己去想。”泯然摊了摊手,略微无奈地回道。 汝月经历过刑事房一事,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却没想到她与芳华的感情会被旁人抹黑成这般,她不要对食,就非要给她按个和小徒弟磨镜的苟合传言,虽然泯然闪闪烁烁不肯说出传言的来源,她大致也能猜想得到。 “你别是生气了,这种事情,你同哪个去生气,还不真把自己身子给气伤了。”泯然看着是在安慰她,话语间又有一丝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你说,我们四个也算是差不多日子进的太兴殿,相处好些年,彼此之间姐妹相称,却从来没有传过这种难听的话,怎么哪个芳华一来,就把你给拉下水,要是你觉得不妥,不如让她从你的屋子里搬出来,免得你倒是一身的脏水,洗都洗不干净。” 汝月忽的站起身来,一双眼紧盯着泯然的脸,喝声道:“你方才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是一身脏水,什么又是洗都洗不干净了!” “你冲我发什么火,又不是我说的,我好心传话给你,倒成了我的不是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泯然见汝月一双眼圈都渐渐发红,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小步,嘴里还坚持着,“我也没说是你的不是,就说那个芳华惹得事情,你也不想一想,自从她来了,你对她如何的好,她又给你招惹了多少的麻烦,上一次要不是太后松了口,你还被禁足在后头见不得人呢,难道也是我的错不成。” 汝月觉着胸口像是被重物压住了,透不过气来,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够说什么呢,她觉得,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不能责怪任何人,正如泯然所言,都是传话的,说话还能把人说死了不成,可是每个字,每个句子都是能够割伤人的利器。 泯然瞧着汝月的样子有些不对劲,毕竟还是好心的,轻轻推了她一下:“就当是我说错话,怪只怪那些碎嘴子的人,你别动气。” “我不会动气的,你也没错,幸亏是有你告诉我,要不然我一直被瞒在鼓里,脊梁骨都被唾沫星子戳穿了。”汝月勉强笑一笑道,“方才是我一时激动才冲你喊来着,你也别放在心上。” “才不会,你的为人,我是清楚的,所以才多嘴提醒你一句,不知根知底的人就不要掏心掏肺的,免得伤到自己。”泯然说完这句话,寻个借口走开了。 汝月匆匆将绣活收起来,往住处走,泯然的话真的提醒到她,平日里她只管在前殿兢兢业业干活,芳华在小屋中,过得怎么样,她没有细问过,只是的单纯地以为芳华安静的做活,平淡无奇地度日。 快走到住处前,汝月远远地见到有三俩个人拥在门口,将门拍得很响,芳华出来应门,说了几句话以后,不知怎么就推搡起来,芳华寡不敌众被其中一个体格健壮的宫女推倒在地上,汝月见状赶紧跑过去,耳朵里冷不丁听到那几人在叫嚷,原先被罚到大屋时就知道长得像只骚狐狸似的,没想到毁了像还这么能折腾,居然连大宫女都要勾搭,要不要脸,芳华咬着嘴唇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始终没有回嘴。 “你们几个在我住的屋子前做什么勾当!”汝月气不打一处来,泯然才说不过是话语间的伤害,这会儿已经上升到身体上的了,那几人一见是得罪不起的汝月,连话都不答,直接就跑散了,汝月拉着芳华的手,见她脸上又有些擦伤,赶紧拉着进屋去处理伤口。 反而是芳华低声道:“姐姐没事的,是我没留神,否则那一下还推不倒我的。” “不是第一次了对不对?”汝月绞了面巾过来,替她细细地擦拭,将尘土先擦去,一片皮肤都破了血丝,“她们要找你做什么,说了什么?” “想来讨要些钱财。”芳华见瞒不住她,就直话直说了,“那些人都是在大屋的时候,就盯上的,找过来说要些闲钱花花。” “都是在宫里做下人的,你的月钱又不多,如何就找上了你,棉珠,漱玉,乌兰几个呢,有没有去找过她们的麻烦?”汝月将上次卫泽留下的药膏取出来,替她抹了一层,凑得近些,发现芳华的额角还有两个伤痕,一个新些,一个旧些,手指头在上头蹭了一下,“这个也是她们做的。” “没有找她们,只找了我。”芳华的声音平缓的好像在说其他人的事情,“她们的月钱自己买花都不够。” “怎么你就成了众矢之的?”汝月在眼睛能看出来的伤疤上都抹了药膏,芳华一张脸倒有半张都涂抹到家了。 芳华支支吾吾了两下,不肯说,一张小脸却是慢慢的涨红了,连带着耳朵都变得红彤彤的,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因为一种无法言说的愤慨,闷在心里怕是不止一天两天了。 汝月叹了口气才道:“可是她们在说,我同你有了不干不净的事情?” 芳华的年纪不大,汝月不知道她是否真的能够明白磨镜两个字的含义,要是说在宫里太监和宫女假凤虚凰地要凑成对,便是对食,而要是说两个宫女做了那夫妻床帏之间的举动,便是磨镜,这委实是比对食更不堪的话语,而芳华才多大的年纪,汝月在想,要是芳华真的要问个清楚,自己怎么才能解释给她听,只能用不干不净四个字笼统而过了。 芳华显得有些难堪,很轻地一点头道:“她们每次都那几句话,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话,说姐姐是有钱的主,为了我的伤能在太医那里花几十上百两的银子,要我也弄点出来给她们花花,否则不会放过我。”她嘴角抿得很坚实,“姐姐,我才不会怕她们,随便她们怎么说去,要钱一个铜子都没有,再来几次空手而回了,她们也就自然放弃了。” 第四十四章:争夺 “要是她们每天都来,你又该如何是好?”汝月发现自己是真的心疼,芳华越是显得满不在乎,越是能够独立担当的样子,她越是觉得心疼。 家中的小妹桦月小时候也是这般,被其它孩子欺负,都没有在她没有哭过,直到她在给桦月洗澡的时候,见到小小的身体,细嫩的皮肤上大大小小的青紫,桦月还推说是自己摔伤的,她也不去反驳,姐妹俩才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 “要是姐姐真觉得那些话不中听,要不我搬出去,搬到大屋去挤通铺,我倒是觉得在那个红袖面前,她们反而一个一个都收敛了。”芳华嘴里说的轻松,眼底还是有些微挣扎,要是汝月答应,她只能整理东西走人。 汝月却没有说话,她抬起手来,揉一揉芳华浓密的乌发,随即温和地笑起来:“我不会赶你走的,这个屋子只要太后不发话,你就可以一直安心地住下去。” “姐姐,太后是不是要去很久?”芳华也不愿意汝月再说方才的那个话题,那个话题让两人都觉得全身不自在,明明是显而易见的姐妹师徒情分,被歪曲成那样子,想想都可气,背后自然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容不得汝月过几天太平日子。 “卫大人临行前倒是同我说过,大致要俩个月才能回来。”汝月想一想答道,“既然太后不在宫中,那么白天你不用一直捂在屋子里,手头要做的绣活不多,有些太后也不喜欢假以他人之手,还是我亲手来做,你出来走走看看,荷花池边的凉亭坐一坐,只要没有正好遇上皇上,都不会有事的,白天的话,皇上也很少在后宫出现。” “我怕不识路,出去了就寻不回来。”芳华摸了摸后脑勺,露出难得的孩子气般笑容。 “皇宫里的路最好认了,大路朝天,不过就是东西南北,更何况再会迷路,问个人也能摸回太兴殿来,难道还能让人贩子给拐卖了不成。”汝月想说些叫人开心点的事儿,“我才进宫的时候,不像你这样安分,成天在屋中都待不住,觉得这红墙金瓦的地方,边走边看都看不够,有几次天黑才摸回来,被伶昭姑姑训了才收敛的。” 芳华欢欢喜喜地点头称是:“那我抽空也去走走,不会走远的,只在附近的地方转转,要是以后再宫里待不下去,回到家乡,还能够同旁人说说皇宫里到底是何等景色,种些什么花擦,养些什么鱼鸟。” 汝月张嘴还想再说几句,有人来传话,说是丹凤宫的云欢在前面等着,有要紧的事情,汝月赶紧又关照芳华:“要是那些找茬的人再来,不用当面反击,就同她们说,我已经知道是她们再我背后嚼舌根,回头就去禀了流景殿的沧澜姑姑,让沧澜姑姑来评评理。” 沧澜自从知道汝月是伶昭以前的小徒弟,又经历了那样几件事情,对汝月的态度与旁人大不相同,汝月清楚仅仅是用自己来压制太兴殿的人,她毕竟不是掌事姑姑,或许当面还能够敷衍一次两次的,不如索性将沧澜搬出来,看哪个还敢乱说乱动。 快步走到前殿,云欢在那里急得没头苍蝇似的,见到汝月的身影,几乎是扑过来的,握紧了汝月的双手,泪珠子都在眼眶里面转:“你可算是来了,快些随我走。” “去哪里?”汝月被云欢大力地往外拖。 “太后不在,你出去一次不用回禀了。”云欢不由分说的往前走,她的力气又大,汝月差些一个踉跄,不禁暗暗想到,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气力,那么以后谁想要近身欺负就不那么容易了。 “你总要同我说明白是什么事情,我又不是那能耐大的,别到了地方同样一筹莫展的,你还不是空欢喜一场。”汝月见道旁有几个宫女正回头看着她们,指指点点的,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了,“我们是去丹凤宫吗?” “是,是丹凤宫。”云欢原本就生了一副急性子,额头都冒汗了。 “是皇后娘娘要见我吗?”汝月只得自己一句一句地问。 “不是。”云欢又摇摇头道,“也算是皇后娘娘要见你。” 汝月有些迷糊了,这一会儿不是,一会儿又是的,她也不是那种能够显出神通来的人物,给皇后娘娘绣个锦帕,绣个屏风还成,大事情找她也没有用处的。 “前面的汝月等一等,等一等再走。”后面还跟着跑来一个,大概是跑了有小段的路才赶上,一把抓住了汝月的衣袖,喘着气道,“你们两个走得这样快,我都快喊破嗓子了,你们就是不停脚。” “我们有急事。”云欢瞪着素心,“耽误不得。” “我,我也有急事。”素心一只手撑着腰,身子都跟着弯下去,“汝月,贵妃娘娘要见你,还不快些随我去朝露宫。” “我这边是皇后娘娘要找汝月办事。”云欢将汝月的手臂握得愈发紧。 “我这边是急事,真的是急事,贵妃娘娘特意让我来请汝月过去。”素心耐着性子解释,要不是看在对方是丹凤宫的人面子上,她哪里有这样好声好气。 “我这边就不是急事了?”云欢冷冷哼了一声,“怎么都有个先来后到的说法,汝月是我从太兴殿里请来的,都走到半道,你说拉人走就拉人走,我回去怎么同皇后娘娘交代。” 素心本来就不是的省油的灯,见云欢半点不肯让步,自己又有贵妃娘娘撑腰,皇后娘娘,哼,皇后娘娘还不是独守空闺的怨妇一个,怎么比得上怀有龙胎的贵妃娘娘矜贵,将汝月的手放开,使劲去掰云欢,连推带拉地想将两个人分开。 汝月眼见两个人当场要扭打在一起,四周有旁人渐渐围了过来,要是出了事,谁也讨不得好,至少颜面上不好看,而且两个人分别的背景必然又挑起两位娘娘之间的不悦,千万别算来算去,又将帐算在她的头上,立时喝道:“两位姐姐都别争了,我先去丹凤宫,回头就到朝露宫,我也只有一个人一双腿,你们不能在这里就剐了我!” 素心冲着想要围过来的几个宫女直瞪眼,旁人认得她是朝露宫出来的,惹不起还躲不起,纷纷避让开来,素心得意起来,指着那些背影道:“见着没有,谁都不敢和朝露宫过不去,和我们娘娘过不去就是和皇上过不去。” 云欢没有反驳她,只是嗤笑了一声,素心浑然不知另外有人正从背后走过来,那人走得轻盈,足下无声,还在继续大放厥词中,猛地听见一声咳嗽,这一声咳嗽,怕是宫里所有的宫女都会牢牢铭记于心,不能忘怀的,素心也不例外,她像是见了鬼似的看着对面的云欢正给自己身后的人行礼:“云欢见过沧澜姑姑。” 沧澜先见到的反而是汝月,近来和汝月的见面机缘真是高的惊人,汝月难得出太兴殿,半道都能遇上,她板着脸孔问道:“你们三人分属不同的宫殿,如何在这里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眼睛直射向素心,“特别是你,方才说的什么话,和娘娘过不去就是和皇上过不去,这话是贵妃娘娘教你们朝露宫的吗,我倒是要上门去问上一问。” “素心不敢,这话与贵妃娘娘毫无干系,是素心一时之意气,还望沧澜姑姑网开一面。”素心有些懊悔逞了一时的口快,恨不得私底下抽自己两巴掌,要是沧澜姑姑真的追究起来,贵妃娘娘面前绝对落不得好下场。 云欢倒是还惦记着急事:“沧澜姑姑,我们先行一步,皇后还在丹凤宫等着的。” 沧澜点了点头,素心见两人转身就走,还是硬着头皮补了一句话:“汝月,方才你答应的,等丹凤宫的事情做好了,就过来朝露宫的,千万别忘记了。” 迟来一些中比不来要强得多。 汝月本来也没打算正面得罪柳贵妃,脆生生地应道:“我记得了,只要丹凤宫的事情了了,我立时就去。” 到了丹凤宫门口,汝月又问了一次:“这该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吧?” 云欢居然忸怩了一下,脸色显出尴尬之色:“你听我说了,千万不能恼。” 汝月反而笑开了:“我要是会恼你,方才就跟着素心走了。” 云欢似乎还在犹疑要不要干脆的说了,挣扎了几下,又来拉住汝月的手:“这次找你来,其实不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汝月先前见云欢的态度,已经猜出来了:“要是你找我也是一样的。” 这话给了云欢信心:“你随我来看一件东西,我思来想去只有你能够成全了。” 不知为何,汝月一点不怀疑云欢会得给自己下套,云欢是一副直肠子,喜怒都直接写在脸上,就见她小心翼翼地将汝月带到丹凤宫很深处的一间屋子,轻咳一声道:“就在这里了,那件物什就在这里。” 第四十五章:绣像 屋子收拾得干净妥帖,没有一丝灰尘,云欢将汝月带进屋中,向南的墙壁挂着一幅观音绣像,云欢脸上显出尴尬的神情:“汝月,这是送子观音像。” 汝月点点头,虽然太后的宫里不挂这个,不过宫里头的嫔妃们挂的倒也不在少数,哪个不想求得一子半女的,才能在宫里过得安安生生的。 “娘娘一直不喜欢这些,不过这幅绣像却是娘娘出嫁时,亲手绣制的,这一次柳贵妃怀了龙种,娘娘心里不痛快,我与姐姐俩个想到嫁妆里还有这一件宝贝,当年也算是一针一线都是真心实情的,想着拿出来拜一拜也是好的,昨晚同娘娘提了提,娘娘居然欣然答应了,这原本是好事情,好开端的。”云欢的嗓子微微有些哑,似乎哽咽着说不出后面的话。 汝月走得近些,看出观音绣像的不妥来:“这是被虫蛀了?”手指想要摸上去,又停住了,“你去拿一盏灯来,不要油灯。” “是,是。”云欢听汝月的口吻,就是绣像还有救,顿时来了信心,“你稍等,稍等,我就去找一盏最好的灯来。” “这是长命琉璃灯,光线柔和,又没有明火。”云琅不知何时推门进来,将精致的宫灯举起来,“我说了不要麻烦旁人,你就是不听。” “只要能够救回绣像,别说是汝月,便是朝露宫的人,我都要去求的。”云欢振振有词,听汝月的吩咐将绣像从墙上取下,云琅将灯放置在绣像后面。 汝月眯着眼,细细的看,一看之下倒是吓了一大跳,大小虫眼怕是有上百个,有些地方全靠丝线微微颤颤地牵挂着,只要力气稍微加大一点,怕是就千穿百孔了,不禁咋舌道:“这损坏的太厉害,要想恢复旧观,怕是有些困难。” 云琅跟着着急起来:“我就说都毁成这般,找谁来都是一样的,你偏不听。” “你对我这么大声做什么,昨晚你不是也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来着,我们娘娘在宫里的日子不容易,旁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云欢说着,眼泪都下来了。 “我也没说没得治。”汝月见她俩说的动情,却又是一个塞一个嗓门大,心里又是好笑又是难过的,“不过要费些时间,虽然不能保证同原来的一模一样,至少也能有个八成的把握。” 云欢才重重落到谷底,让汝月又说的眼睛亮起来,颤声问道:“你说还能够补救,真的还能够补救?” “这幅绣像看起来保存得还算妥当,丝线的颜色簇新,不知怎么就是沾了蛀虫,只要给我相同的丝线,我拿回去赶一赶,你们只别催我,我定下心来,过几日就能送回来。”汝月想,幸好太后不在宫里,她有的是大把的空余时间,算是做件好事,也哄一哄皇后开心,给自己留条后路。 “有,这是御景坊出的丝线,我这里存着一批,各色的都有,我去拿,我这就去拿。”云欢跑出去的时候,差些被自己绊倒,那样子又狼狈又叫人心疼的。 “我这个妹妹就是莽撞惯了,若非娘娘宽宏,不晓得在宫里要吃多少次责罚了。”云琅将宫灯放下手,一双眼认真地看着汝月,“要是真的能够修补好,我们俩姐妹千恩万谢你,要是实在不行,我们也记得你这个人情,你只管放手去补,不要有后顾之忧。” “皇后娘娘可知此事?”汝月想一想问道。 “尚不知晓。”好端端的一幅送子观音图落得被虫蛀成大小窟窿,这事儿在宫里不算是吉利,云欢也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着既然皇后前前后后地夸赞过汝月的绣工,必然是极好的,那么只要汝月接下活,就等于是赚到五成的希望,“我们考虑,等修补好了,再去向娘娘请罪的。” 云欢很快捧着一竹笾的丝线回来:“你瞧瞧颜色是不是齐全,要是缺什么尽管直说,我们再想把办法去。” “既然你说了是御景坊的,我那里也有些这种丝线,那么绣像我便先拿走了。”汝月见云欢用一块上好的丝缎将绣像小心翼翼的包起来,放在自己手中。 “静候佳音了。”云琅轻声说道。 “我想过了,还是我先替你送去太兴殿为好,你带着这些去朝露宫委实不方便。”云欢想到来时的那一幕,素心的气焰一天比一天嚣张,旁观不明者没准还以为她服侍的那个才是后宫之主的皇后娘娘。 “怎么又同朝露宫扯上关系了?”云琅皱着眉头问道。 云欢赶紧将前头发生的那一幕统统都告诉了云琅:“你是别没到素心的样子,仗着柳贵妃圣宠在身,鼻子都快翘到头顶上去了,简直就是目中无人。” “这样的小人,不要同她们计较,否则反而显得丹凤宫的人小气了。”云琅显然也对朝露宫的做派不满,不过她的性子明显比云欢要耐得住,“你去送一趟也好,熟门熟路的,直接送到汝月的住所。” “我屋里有个同住,不过算是我的小徒儿,你只说是要我帮忙绣的绣像,让她收下即可。”汝月本来也没想要瞒着芳华。 “绣像修补总要摊开来做活,同屋之人也不可完完全全瞒得住,只要不讲皇后娘娘牵扯进来就好。”云琅周全地关照着。 “放心,我那小徒儿的性子好,口风紧,绝对不会让旁人乱传话的。”汝月起身就要走,朝露宫的素心虽然是让沧澜姑姑挡了一挡,才将自己放行过来,可是看素心的架势,朝露宫那边也在等着自己的出现,两厢底都不能误了要紧事。 云琅送汝月出来,慎重其事地说道:“要是因为今天云欢将你带到丹凤宫,朝露宫那边的人为难你,你也别委屈自己,过来告诉我们,我们会得找皇后娘娘替你说情。” 汝月闷了一下,点点头道:“那就多谢你们了。” 素心站在朝露宫高高的台阶之上,远远见到汝月过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台阶,直接握住了汝月的胳膊:“总算是来了,我一个劲看着丹凤宫的方向,都快看成对眼了,你也行行好,体谅我的难处。” “我已经尽快赶过来了,一边是皇后娘娘,一边是贵妃娘娘,你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汝月板着脸说道。 素心这会儿是有求于她,哪里会说她的不是,连连点头道:“是,我知道你心里是有贵妃娘娘的。” 汝月默默念着,贵妃娘娘还真是牵记她,三天两头要找她的麻烦。 “那个皇后娘娘急急忙忙找你过去是为了何事?”素心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打听。 汝月一扭头,见素心不安分地正在她身上打量,像是她衣袖怀里都揣着金元宝似的:“娘娘们交代的事情,我们怎么可以随便传来传去,便是贵妃娘娘交代我做的事情,我也不会到处去说的。” “正是,正是。”素心一怔,赶紧点头称是,一双手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汝月的胳膊,仿佛只要放开手,汝月就能跑了似的。 “贵妃娘娘召见我有何事?”汝月直接了当地问道。 “娘娘听说你绣活手艺好。”素心的眼睛眨了眨,“于是找你来做点绣活。” 汝月哽了一下,素心说谎的技巧实在拙劣,她一会儿就要见到柳贵妃,这时候撒谎有意义吗,转念间,又多问了一句:“娘娘是怎么知道我绣活好的?” “自然有高人点拨。”素心再任凭怎么问,都一味地笑,不肯多说话,两个人拉拉扯扯的上了台阶,走进了朝露宫。 柳贵妃换了一间屋子,大概是免了汝月上次的触景生情,倒是考虑很周到,才没多久不见,柳贵妃纤细的腰身似乎大了些,样子更加懒散了,正在吃一盘晶莹剔透的碧绿葡萄。 汝月欠身行礼请安,柳贵妃的睫毛扬了一下,手指点住:“素荷,也拿一盆给她。” 这一下,汝月受宠若惊了,葡萄不是当季的果子,不知是花了多少银子才存下来的,居然随手就赏赐给了一个宫女,她心生戒备,举止间愈发的谨慎。 “先吃葡萄,吃完了再说话。”柳贵妃见汝月不动,笑了笑道,“难不成,在丹凤宫给你吃了龙肝凤脑的,就瞧不上朝露宫的几个小果子了。” 汝月先行道谢,接过了一小盆葡萄,素荷笑吟吟地说道:“你才是好福气,娘娘是怀了龙种,皇上才送来这样一点,娘娘却分了给你。” 要是这话不说,葡萄兴许吃着还甜些,这会儿囫囵地塞进嘴里,用牙齿一咬,酸的差点倒了满口的牙,汝月不敢吱声,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等着柳贵妃发话。 柳贵妃又吃了三颗才停下来,素荷捧过来玉盆让她洗手,柳贵妃慢条斯理地说道:“钦天监卫大人临行前,本宫央着他算一算,怎么才能让本宫腹中的龙种安稳出世,他很贴心地给本宫写了个方子。” 第四十六章:必有后福 汝月千算万算的,没想到今天这一出是卫泽留给她的,见柳贵妃的样子也不屑同她撒谎,能够做的只有双手捧着那盆酸葡萄,一动不动。 “卫大人说,八字相合的人给本宫肚中的孩儿做几身衣裳,放在本宫的床榻边,自然会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本宫问他哪个又是八字相合,他说前不久才因为太后懿旨查了太兴殿所有宫人的生辰八字,其中就属陈汝月的八字最合。”柳贵妃眯了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吃吃笑起来道,“就是那么巧,本宫一听到你的名字,觉得卫大人所言一定无差,又听闻在太兴殿里,你的女红是最好的,太后所用的那些都是出自你手,连开春节那天的布置都是你亲手所绣,本宫就越发地放心了,不知你心里可曾愿意?” 兜兜绕绕这样一个圈子,原来是为了这般,汝月听着是做小孩子的衣裳,没有任何的不愿意,连连点头,柳贵妃的兴致很好,拿出些衣服样子来交给她,又是几匹上好的丝缎,又是各色的丝线,又是封了二百两银子,眼见着堆满了面前的案几:“这些先给你做定钱,衣服做好了,本宫还有重赏,要是料子不够,你尽管来朝露宫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娘娘真是说笑了,这几大匹的料子哪里会不够。”汝月笑着说道,酸葡萄总算可以放下来,话语间也轻松许多,做自己趁手的活计,总好过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不明生死。 “剩下的也都赏了你,本宫只求最好的,还有一个放心的交代。”柳贵妃差人帮着将东西都给送去太兴殿,破天荒的留汝月下来吃了些点心。 兴许是因为柳贵妃怀孕的缘故,点心都是甜口,汝月吃了几件小的,就觉着嘴里发腻,赶紧端起茶来喝了两口,身边的素荷羡慕地望着她说道:“你真是好福气,活还没做呢,赏银都已经得了,我就没见过我们娘娘对哪个宫女和颜悦色的,这要是传出去,我看旁人听了也只当是谣言。” 汝月不说话,只点头,她想不出卫泽究竟同柳贵妃是如何说的,反正说得柳贵妃很是信服,有些要借她的八字来借福的意思。 “不是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上一回她从这里被房公公带走,我以为宫里今后就没这个人了,谁晓得风水轮流转,她好端端的不说,还要我们两个人来伺候她。”素兰的脾气急躁,心里想着的话,没忌讳地张口就说了出来,眼神中尽是不服气,不就会做点针线活,这宫里上上下下哪个不会了,怎么就汝月踩到口口运,这般想着,将茶壶用力抓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再给你倒杯茶,以后要是真的平步青云,不要忘记我们几个今天服侍你的情分。” 素荷在后面掐了素兰一把,赶紧地打圆场:“她说话便是这么口无遮拦的,你别同她计较。” “不会,不会,我也觉得我是踩着口口运了。”汝月附和地说道。 对面两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生怕汝月往柳贵妃面前告一状,这会儿柳贵妃偏心着她,定然是要惩罚她们的,素荷轻咳一声,从素兰手中将茶壶接过来,轻巧巧的给汝月斟茶:“我们家娘娘自从怀了身孕,脾气有些阴晴不定的,一时觉得好,一时觉得歹,别说是我们这些下人,前天皇上来的时候,她当着皇上的面还砸了个花瓶,幸好是没有伤到皇上。” 汝月静静地听着,素荷继续说道:“娘娘要你做孩子衣服,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要是我们姐妹几个给你传传话,通通气,你是不是觉得更加方便些?” 这话是听得明白,汝月立时盈盈笑道:“那自然是最好的,有劳几位姐姐提点了。” 一直等汝月离开,素兰才恨恨地对着素荷说道:“平日里都说太兴殿的几个宫女就属汝月性子最是温和温婉,我怎么瞧着有些油盐不进的样子,好说歹说的,才稳住她不去告状。” “她根本不会告状。”还是素心心思玲珑些,“你们也不想想,她几日前才在朝露宫被我们娘娘软禁,又转手交给了房公公,房公公那个那奴才是什么龌龊心思,谁不晓得,落在他手里,不死也得掉张皮,我看汝月是吃了亏,尝了苦头,她压根就是防备着我们娘娘的。” “真不知道娘娘是怎么想的,卫大人几句话,就言听计从了。”素清插嘴进来道。 素兰冷冷一哼打断了她的话:”什么叫卫大人几句话,别说是我们娘娘,便是皇上,太后,还不是就听他拿几句话,卫大人可是神仙样的人物,否则娘娘怎么会这般的信服。” “那天,娘娘有没有问一问卫大人,怀的是不是小皇子?”素荷发问道。 “怎么没问,旁敲侧击的问了几次,卫大人但笑不语,娘娘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能够顺利生下孩儿了。”素心叹了口气道,“别闲话了,回头娘娘喊人,我们都聚在这里听不见,散了,散了。” 等汝月回到住处,一推门,送来的绫罗锦缎堆在桌上,她喊了两声芳华,却没有人应,往里屋一看,床上铺着的是云欢用来抱观音绣像的那块丝缎,她走过去将丝缎揭开,绣像果然卧在其下,不免微微笑起来,芳华是个知心思的,晓得在她心里哪个轻哪个重。 她也顾不上去整理外面的那些,将桌子收拾出来,裁出一方白布,衬在绣像的背面,窗外的日光甚明,她将绣像捧到日光下,仔细又数了一次,一共有一百二十七个虫眼,真正是件大工程,不免有些后悔将这活给大包大揽下来。 又想到云琅临走前说的那话,修补得好坏与否,都明白她已经尽力了,就凭着这句话,她也不能半途撂担子。 就这样,在日光下翻来覆去地研究,芳华进门的时候,唤了她一声,汝月猛地抬起头,觉得双眼前一阵发晕,竟然能看出五彩斑斓的漩涡一般,赶紧将绣像放下来,用力合闭起双眼再睁开,反复几次,才能清晰看出芳华的人影。 “姐姐要修补这个,这比重新绣一幅还要难上十倍有余。”芳华凑过来只看一眼,就打了退堂鼓。 “我何尝没有想过要重新绣一幅。”布料可以寻找相同,画像用炭笔描一描再加上她的绣工,至少能做到九成想象,不过念头只是一晃而过,汝月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一道,因为云欢明明白白说了,这幅是观音送子像,是皇后娘娘当年的嫁妆,亲手所绣的时候,不知道绣进多少憧憬,这些是她绣不出来的心意。 芳华在旁边帮着分线挑色,两个人忙乎了一整个下午,赶在天黑之前,不过才补了衣角上的五个小孔,已经双双目眩眼花,芳华去拿定额的饭菜时,身子不听使唤,尽往单边转,差些摔跤,回来同汝月当个笑话说了,汝月边笑边道:“辛苦的日子还在后面,外头那些不辛苦的反而有二百两银子,不如你去做那省事的。” 芳华赶紧摇头道:“就是别人都做不来,才拜托到姐姐这里的,姐姐既然接了下来,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才能不至于让对方失望。” 一句话说到汝月心坎上,她起身用白布将绣像蒙起来:“这活晚上灯下做不了,除非有那百年以上的明珠,才能不让眼睛伤到,明天一早再开始才行,我回来那会儿,你是不是出去走走了?” “听了姐姐的话,我是想去附近转一圈,每每走到门前就有人来敲门,这般到了第三次,我决定无论是谁都不理会,直奔荷花池去了。”尽管这个季节,荷花池中不过一些才露尖尖角的荷叶,芳华依旧说得津津乐道。 汝月浅浅笑着听得饶有兴趣,直到两个人熄灯后睡下,芳华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嘟囔着道:“姐姐,其实皇宫是个好地方。” 皇宫是个好地方,不好的,只是里面住着的人,彼此隔阂,彼此防备,再热腾腾的心肠,住久了也会冷却下来,就像她和绿云一样,吃了那些苦头,过了那些年,落得一拍两散,陌路人一般,汝月盯着帐子顶的回纹看了很久,才慢慢地睡去。 一连缝缝补补十多日,汝月的眼睛伤得厉害,看什么都重影似的,绣像倒是渐渐显出焕然一新的气象,汝月将芳华遣出去,独自留在屋中,静静对着观音的一双眼发呆,生怕绣不好就会功亏一溃,拿着绣花针几番挣扎,定心落针,仅仅瞳孔处就换了七八种颜色,一双流光溢彩的眼在她手底活灵活现起来。 待汝月停针后,直起腰背,抬手在后腰捶在几下,才发现天色都黑了,微微笑着啐道:“芳华这丫头倒是放出去野了心思,大半天的都不回来,饭都不吃,不知转到哪里去了。” 从桌上拿了茶壶起来,才倒了杯茶水,没来得及放到嘴边,外头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汝月姐姐,快开门,不好了,不好了,芳华被刑事房的人抓走了!” 汝月的手指一松,杯子落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第四十七章:寻人 门打开,外面站着惊慌失措的阿青,嘴唇直打哆嗦,汝月知道情况不妙,将人一把拉进屋中,关了门才问道:“你别慌,慢慢同我说,芳华她怎么了!” “我方才同几个宫人一起去边门那里将才送来的新鲜蔬菜瓜果领回来,见刑事房的几个人抓着芳华,我胆子小,不敢上前看个究竟,就见芳华才挣扎了一下,就被扇了几个耳光,远远的听着,我都觉得耳朵发嗡,怕是只有姐姐才能救她。”阿青边说边抹眼泪。 汝月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除了芳华还有其他人被一起抓了没有?” “没,只有她一个人。”阿青肯定地答道。 “你记得是从哪个方向过来的吗?”汝月是知道刑事房的手段,可惜只有阿青一个目击者,她必须要先问清楚,才有希望救人。 “西边儿,我见他们是从西边压着芳华过来的,芳华平日很少出房门的,怎么会就被刑事房的人拿住了,姐姐,你一定要救她,一定要救她。”阿青突然给汝月跪下来,重重磕了几个头道,“姐姐知道的,那日膳房着火,要不是芳华提醒,我们几个已经都烧死在里面,要是刑事房需要银钱打点,我们或拼或凑的,便是去偷也是甘愿的。” 汝月见阿青年纪小,又是膳房的粗使宫人,没见过世面与险恶,将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刑事房要是仅仅用银子能够打法的话,她也不用急着问这许多,不过阿青也算是尽力了,她轻声安慰道:“银钱的话,我这边有,你们不用着急,我先去打探一下她到底犯了什么事情,回头要是有用得到你们的地方,我一定会来有所交代的。” 阿青毕竟天真,听汝月这几句话,以为有了希望,眼睛亮透透的,走到门口还不忘回过头来说道:“姐姐有用得上我的,只管来找我,我一定会尽力的。” 汝月一直等阿青走了才收起笑容,找出件披风,将自己裹住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她站在那里有些呆滞,一时不知道要去哪里,卫泽不在宫里,否则问一问他也是好的,这会儿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她一咬牙,直接去了刑事房。 走得近了,汝月觉得阴风阵阵,身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她想起些不堪的细节,双腿有些不听使唤,迈不出去,迎面过来个熟人,像是要分辨出她的脸孔,直接凑了过来,她想一想,将披风的风帽取了下来,既然都来了,她一定要打听到些消息的:“小顺子,你怎么在此处?” 小顺子看起来比她还要吃惊:“我也想问,姐姐怎么在刑事房前转悠的?” 一句话,汝月听出端倪,小顺子不知道芳华被抓进来,太兴殿的人都晓得她护着芳华,就像母鸡护着小鸡仔似的,要是小顺子知道前因后果,一定会问。 “姐姐,这个地方不适合说话,我们还是先回太兴殿。”小顺子觉得汝月脸色很难看,在月光底下,隐隐发青。 “小顺子,我要进刑事房一次。”汝月觉着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瞒来瞒去,把活路都瞒成死路了,”有人同我说,芳华被刑事房的人抓了,在里面受苦。” “不可能。”小顺子只差哇哇叫,“我才从里面出来,别说是芳华了,只要是我们太兴殿的人被抓,肯定会知道的。”生怕汝月不相信似的,他压低着嗓子,附耳说道,“我有个表叔在刑事房里,我就是来看他的。” “那个人不会骗我。”汝月想到阿青的样子,都说眼睛不会骗人,阿青的眼睛清澄而单纯,更何况膳房的地位不高,阿青没有要骗她的必要。 “肯定没有的事,要是姐姐还不信,随我进去问一问清楚,我表叔还在里面。”小顺子将胸脯拍得啪啪响。 汝月犹疑了一下,才问道:“房公公在不在?” “不在,不在,他们几个值班的在里面喝酒,房公公又不是一般的小卒子,哪里会天天待在刑事房里候着,要是没要紧的事儿,一般都见不到房公公的人影。”小顺子当然知道汝月在担心什么,“我晓得姐姐是要避着房公公的,我们偷偷进去一次,看一看,再偷偷出来。” “也好。”汝月一时也别无他法,将风帽带回去,跟在小顺子后面,走进那个她最不想跨进去的刑事房。 走进去些,听到热火朝天的掷骰子声音丁零当啷响,几个太监围坐一桌,桌子上碎银子扔了十来块,酒气又重,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汝月下意识地将鼻口给掩住了。 “小顺子,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太兴殿里还等着你做事的。”左手边一个长脸的太监才下了注,抬起头来问道,“还带了人进来,这是刑事房,你带相好的来这里做什么!” 几个人听他这一句,都猥琐地笑起来,起哄着要看看汝月的长相,小顺子的样子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道:“表叔,这位是我们太兴殿的,她听说有太兴殿的小宫女今天被刑事房的人抓了,所以过来看看情况。” 表叔等着赢了一把,才冲着他们摆摆手道:“今天就我们几个在这里守着,哪里来的小宫女,听风就是雨的,要是一句话就到刑事房来看看,那这里还能是刑事房吗,都变成茅房了。” 汝月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小顺子偷偷看她一眼,觉着她平日行事稳重,应该不会闹这样大的笑话,硬着头皮又问了一次:“表叔,你看看,人都过来了,况且那个小宫女确实是没有回太兴殿,要不再问问其他人。” “和你说了没有,怎么还不信,捣什么乱呢,没见表叔正忙着。”他急着要轰人,集中心思赌钱,朝着小顺子蹬了一眼。 小顺子原本就有些怕他,拉了一下汝月的衣袖,小声说道:“姐姐,都问清楚了,说芳华没有在这里的,要不我们再去其他地方找找。” 汝月别无他法,只得点了点头,跟着小顺子走到门口,越想越不对劲,直接回过身去,小顺子在她身后喊了几下都不见她回头,只得又跟了上去,汝月一直走到赌桌边,将披风解开来,露出本来的面目,这下子几个人停下了手。 “我说是谁胆子这样大,找宫女都敢找到刑事房来,原来是太兴殿的汝月。”表叔一眼就认了她出来,老大不客气地说道,”其实要问刑事房的事儿,问我们没用,你该去问房公公才是。” 汝月没有动气,一双黑漆漆的眼,静静看着表叔。 表叔见她这等模样,索性无赖起来:“要不,我们哥几个替你跑一次腿,将房公公找你,他一听到你的名字,保准跑得比老兔子还快。” 汝月依旧没有出声,她看一眼桌上的赌资,然后解开背在身上的布包,慢慢从里面往外掏银子,一锭锭雪亮的官银,在灯光下面,透出诱人的光彩,等她摸出整整齐齐的五百两,屋子里没人出声了。 连小顺子都张大了嘴巴,说不出半个字,太监和宫女的月钱差不了许多,就算是汝月的资历老到些,也绝对不是可以随手取出五百两银子的人,不过真金白银的,骗不得人。 “我只想问几句话,不会让你觉得为难的。”汝月轻轻开口说道。 “你确定只问几句话?”表叔慢吞吞他地站起身来,他显然是这里的头儿,从头到尾都是他在做主。 小顺子站在汝月身后咽了口口水,心底还是有些小得意的,平日里他总是吹嘘说太兴殿的人,都是太后亲手调教,比其他宫殿的那些不知要高明多少倍,这会儿见汝月在表叔的气压之下,不急不躁,不卑不亢的,委实是佩服,想想也是,天天在太后威仪下的人,会被太监的气场压得住才是奇怪了。 “是,只是几句话。”汝月见银子的效果已经达到,才慢声说道,“先问第一句,今天是不是刑事房抓了个小宫女。” 表叔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闷声道:“是,不过不是我经手的。” “那个小宫女是不是太兴殿的人?”汝月听到第一个答案时,已经心中有了底。 “说了不是我经手的,也就不是我盘查的,是不是太兴殿的,具体叫什么名字,这些都不是大事儿,我可以去帮你问一问。”表叔边说边将桌上的银子都一锭锭收了起来,顺手拿了一锭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眉开眼笑起来,“和你们这些服侍贵人的相比,我们刑事房真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你倒是个识眼色,知山水的人物,难怪房公公对你这几年都念念不忘的。” 汝月觉着自己后背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了,幸得这事儿只有自己知晓,旁人是看不出来的:“那么,我再想问一问,那个被抓的小宫女是犯了何事?” 表叔收银子的动作一停,扬起一道眉毛来,直勾勾地看着汝月,忽而咧开嘴笑了笑道:“你倒是句句都问在点子上,她是在昔时宫被抓的。” 第四十八章:沼泽 昔时宫。 太兴殿往西走,汝月曾经对芳华说过,在附近走走都行,有些地方却是需要避讳的,昔时宫就是她警示过的地方,别说是芳华,连带着汝月自己都从来没有去过,恪守宫规的人,才能安分守己的活下去。 芳华为什么要去哪里! 这一刻,汝月很想抓着芳华问一问,明明都关照过的,芳华平日里也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孩子,为什么要违背她的意思,偏偏去了昔时宫。 “人是在昔时宫被抓的,我却没有在现场,不过看她关押的样子,不像是单单误闯了昔时宫。”表叔倒是个爽利的性子,收了银子,说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汝月一句也没问。 汝月抬起眼时才发现,小顺子,还有那几个赌钱的都已经无声无息地退出屋子去了,不该听的秘密,明哲保身的人都知道少听为妙。 “银子我收了,问题也都回答了。”表叔眯了眯眼又道,“我想,这份银子你或许是白花了,一个小宫女折在刑事房,没有人会过问的,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才好。” “多少钱?”汝月开口问道。 “什么多少钱?”表叔有些明知故问。 “多少钱才能让我见到她?”汝月觉着心口有股难得的冲动,这些年,她以为自己的性子被宫里繁琐又规矩的日子已经慢慢地打磨平了,她明哲保身,她不管闲事,她自扫门前雪,这些都在今晚被统统地打破,她只想要见到芳华,然后尽力保住芳华的性命。 “银子谁都想赚,我也不例外,不过我劝你死了这条心,白白花销掉你的所有,不过是见上一面,你救不出她生天,我看在小顺子的面上再提点你一句,她犯得事情太大,你别把自己也跟着搭进去了。”表叔将几颗骰子放在手中拿捏着,“这两句话是我白送给你的,我看你也是个识大体的,在宫里熬到这个年纪不容易,你说是不是?” “多少钱才能让我见到她!”汝月重复的只有这一句话。 表叔摇了摇头道:“不是钱的问题,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就是认死理,钻牛角尖呢,她犯了事,旁人见不到她,便是我也见不到,我想帮你一把赚些外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汝月站在那里,也不退也不进,心中细细盘算着,昔时宫是宫中的禁忌之地,入宫来的宫女都会被告知不许靠近那里,她也和芳华说得很清楚,只是却从来没有人因为接近昔时宫而被抓进了刑事房的,表叔口口声声说的犯了事,到底是什么事,芳华啊芳华,你最是乖巧伶俐的,怎么能够闯下这般的大祸。 “你先回去吧。”表叔不知是收了钱,还是看在小顺子的面子上,始终好声好气的,“回去睡一觉就想明白了,她不过是还有个你在惦记,有些人从此就不见了,在宫里也是寻常的。” 汝月知道自己再坚持也得不到回应,对表叔欠身行了个礼,穿上披风,慢慢转身要走,她知道表叔说的也句句在理,不是没有人接近过昔时宫,不过是接近过的人或许已经都没在宫里了,是生是死,有多少旁人来计较,如果不是自己,芳华失踪后,不过是敷衍地寻一寻,还会有人再可以提起吗,想一想怕是没有的。 “等一等。”都走到门口了,表叔忽而出声喊道,汝月转过身来,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表叔拍了拍后脑勺:“看在你也算是仗义的份上,我去打听打听,若是有戏,你准备好银子,手边现钱不够的话,珠宝首饰都可以折价,若是没戏,你也不用天天往这边跑,小顺子会带话给你的。” 汝月又慎重地再要行礼,表叔侧着身子让开了:“我可不是心肠软,我是想赚点棺材本。” 一出刑事房,寒气夹杂在夜风中扑面而来,小顺子还守在门外等着汝月,立时迎了上来,搓着双手道:“姐姐,我这个表叔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贪财,他没有讹你太多钱吧。” “没有,他只收了应该得的。”汝月的样子比来时平静太多,表叔的话已经彻底点醒了她,一味的鲁莽,非但不能搭救芳华,反而会把自己都牵连进去,她能做的不过就是凑足了钱,然后静静地等消息,没有丝毫把握的话,表叔不会在临了给她那两句话。 “姐姐,你也别太操心了,各人有各人的福气,这是芳华的劫数。”小顺子想着法子安慰汝月,毕竟共事多年,芳华不见了,他可以装糊涂,要是汝月受了罪遭了秧,以后逢年过节谁给他缝制新衣。 汝月咬了咬嘴唇,快步往回走,果然阿青抱着双膝还坐在她门前等消息,见汝月是一个人回来的,眼睛一暗,又不死心地问道:“姐姐打听到消息了吗?” “打听到一点点,人是在刑事房里,不过没有见到。”汝月看着阿青还没有丧失希望的双眼,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发,阿青的发质很硬,不像芳华那么柔软,“你回去吧。” “有没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阿青觉得汝月的手很冷很冷,从发顶透过来,简直就是一块冰,“姐姐,刑事房里听说都是坏人,芳华在里面会不会害怕?” 汝月不能直说,连她自己都觉得进刑事房是件叫人心惊肉跳的事情,那里面的空气始终弥漫着一股酸腐的血腥气,不知多少年月沉淀下来的,闻起来已经令人全身都不舒服了:“阿青,芳华是犯了错才被抓的,我只能尽力,尽力不让她死。” 这种事情不用再口口口口,阿青也是宫里面的人,汝月觉着还是说清楚的好,只是说到这个死的时候,舌尖颤了颤,嗓音往下沉了。 阿青哭着走了,汝月没有力气再去安慰她,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阿青一个月的月钱,就算是一年的月钱拿出来都不够刑事房塞牙缝的,没必要再同她细说,汝月回屋关上门,点了灯,把床下的私蓄取出来,连带着那些娘娘,太后赏赐的首饰,表叔的眼睛多尖,知道在贵人身边服侍,谁没有些值钱的赏赐,只是后悔上一回将大金镯子送给了秋葵,否则应该还显得更多一些。 用一块厚布将其全部囫囵地打成一包,汝月没有半点心疼,原本这些是要留着带出宫去,给家中的父亲还有小妹用的,可是眼前这个生死不明的怕是更加需要。 她躺到床上,没有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过是平躺一会儿,就强迫自己入睡了,与其将精力浪费在胡思乱想之下,不如好生休息。 表叔没有食言,也没有让汝月等太久,只隔了一天,就让小顺子带口讯来,汝月将细软带着,趁着天色刚暗,到了刑事房。 表叔问得很干脆:“你有多少?” “都在这里了。”汝月没有丝毫犹疑,手中的包袱送了出去。 表叔拿在手里掂了一掂,心中有数:“我想问一句,那丫头同你是什么关系,你这样费心费力。” “我在宫外有个妹妹,进宫的时候,十分仓促,我被带走的时候,她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哭喊,我听到她摔跤,却没有敢回头。”汝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后来每每做梦都是她哭喊的声音,却看不到她的脸孔,我当时应该回头的。” 表叔静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上下看了看汝月:“你同我原先想的有点出入,这性子,留在宫里以后倒是大有作为的,跟我来吧,去见一见那个小宫女。” 汝月不疑有他,跟在他身后,走进刑事房,走过那条长长走道时,表叔侧过脸去看汝月,居然发现她也在笑,那笑容有一点点酸楚,落在她的唇边,很是动人,他暗暗想,难怪房公公对此女念念不忘,想来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与平日那些见过的宫女确是不同。 汝月笑的却是,短短几日,她跑刑事房的次数比这几年加起来还多,前后左右只有表叔手中提着的一盏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黑得像是无底洞,又像是看不见的一大片沼泽,仿佛只要踏脚进去,很难再将自己拖拉出来,终将会慢慢地下沉,慢慢地湮没。 “没多少时间,你想好说几句话便是。”表叔接着又打开了一扇门。 “她,有没有被上刑?”汝月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 “打是打了,不过还能说话,不知为何还拖着关在里头,倒像是不能干净了结似的,她是出不来的,你明白吗?”表叔将最后一道小门打开,又将手里的灯递过来,“快去快回,我在这里等你。” 汝月接过灯来,听到小门在身后被关上,要是表叔不来开门,她算是被一起困在里面了,这样子倒也省心,她将灯笼往上提一提,想要看清楚四周的情况,光晕在墙上缓缓滑过,落在木栅栏里,芳华苍白无力的脸孔上。 芳华抬起一双黑沉沉的眼,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喉咙,眼泪哗地留了出来。 第四十九章:罪不至死 汝月想好见面后要责怪芳华为什么不听自己的劝诫,明明告诉过她,昔时宫是个禁忌去不得,去不得,她才被放出去几天,就不听叮嘱,去了那个让她深陷囹圄,又让自己愁到长白发的地方。 可是,见到芳华的样子,汝月一下子心软了:“别哭别哭,他们是不是打得厉害,我正在想办法把你弄出去,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芳华扑上来,两只手抓住了木栅栏,扯着嗓子喊道:”姐姐,那个冷宫里面有人,有个疯子,有个疯子。” “我看你才是个疯子。”房公公阴测测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汝月来不及回头,已经有一只大手从后面将她的嘴巴紧紧的捂住,她挣脱不开,整个人都被拖着往后,一双腿在地上胡乱地蹬着,房公公冷声道,“关在里面还这样多嘴,给我打,打到她开不了口。” 凄厉的哭喊声,手掌重击在皮肤的劈啪声,汝月耳朵边嗡嗡作响,她没有办法去阻止,只因为她自己都像是案板上的鱼肉,等着任人宰割。 眼前一阵黑一阵明,汝月只知道有两只大力的手,将自己从那沼泽的正中央往外拖,却不是为了救她,她宁愿沉下去都不想被拖走,头晕目眩之间,身体被重重抛在地上,房公公的靴子就落在她的眼前,她根本不愿意抬头,不愿意看到他那张可恶的脸孔。 “那个孩子是太兴殿的,你想见她一面也无可厚非。”房公公倒是算得上心平气和。 汝月一怔,觉得他的态度似乎太温和,在这个人身上吃过太多次苦,无论他做什么,第一念头先往最糟糕的选择上去想,房公公定然还有后招留着对付她,她提防地双手按在地上,尽管知道自己的抵抗也起不了太大的用处,她依然不想束手就擒。 “不过,见就见了,你不该听她胡言乱语的,幸而我来得及时,否则听到不该听的,谁都保不住你。”房公公似乎将其他人都遣开,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汝月冷冷笑着道:“她不过才这点年纪,又被你们打成那样,还能够说出什么伤天害理的话不成,是,我知道她不该去昔时宫,但是她罪不至死!” “是谁同你说,她要死的?”房公公一把握住汝月的肩膀,又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 汝月觉得全身都痛得厉害,还是挤出气力将房公公的手给甩开了,她不想让这个人碰到自己:“人都被抓来刑事房了,关在那样暗无天日的地方,难不成还能好生生地送出来,房公公,我也不是在宫里一天两天了,太假的话,你不用拿来哄我。”想到方才芳华发出那样的尖叫声,汝月难以按捺的怒火从心口喷出来,不管不顾地冲到房公公面前,“她罪不至死对不对,要是她真的死在刑事房,我一定会想尽所有办法给她一个公道的。” “汝月,这么些年了,我看你比这个芳华更像个天真的孩子,她是太兴殿的小宫女不错,但是她的身家背景呢,你问过没有,你了解多少,在宫里头,哪个宫女太监不知道,昔时宫是不能去的,我想你也一定千叮万嘱过她,为何她偏偏要去,还偏偏赶在那个时间去!”房公公只差指着汝月的鼻子训斥了。 汝月却听出其中一丝不经意的透露:“那个时间,你说的是哪个时间?是我看她在屋中待的时间长久,让她出去转转的,要是必须关起来,是不是连我也一并要关起来了。” “你总会明白,我也不是在害你,至少不是每次都在害你。”房公公见与她一时说不通,将她拖曳着往外走。 “我不出去,你让我见芳华,我要见她,不许你们打她!”汝月扯足了嗓子喊道,声音尖的刺耳痛。 “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私自摸进刑事房,否则定不轻饶。”房公公的力气大得惊人,将汝月扔出去以后,从上向下地俯视着她的脸孔,“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替你开路的小董想一想。” 汝月想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小董应该就是小顺子的表叔,她被房公公抓个现行,那等在外面候着她出来的表叔,一定被房公公重重责罚了,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裙子都被撕开了长长的口子,再想去拍刑事房的铁门,还是收住了手,已经搭了一个进去,她不能再随便牵累他人。 回到屋中,汝月的耳朵边还是能听到芳华凄惨的喊叫声,她一定是痛极了,还有怕极了,心血浮躁地翻腾着,汝月发现自己除了那声音像是再听不见其他的,她走到桌边,将蒙在绣像上的细布一把揭开,已经修缮完整的送子观音露了出来,观音的一双眼写着悲悯,似乎正深深地看着她。 如果去找皇后娘娘求情,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汝月立即又否定了,连着她自己不过是个人微言贱的宫女,皇后娘娘又怎么会来管这件事情,但是放任芳华在刑事房等死,她又不能视而不见。 从来没有如此一筹莫展过,汝月想到了绿云说的话,她进宫遇到的第一个贵人就是伶昭姑姑,将她照顾地很好,手把手教她,就连那时候房公公看上她都被伶昭姑姑直接置之于门外,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守护者,那时候的她早就成了房公公的掌中之物,所以遇到困难的她,才会这样的无能,除了舍出些身外之物,别无他法了。 汝月在屋子中转了一圈又一圈,仿佛是只困兽,每每抬起眼,依然能够见到桌上观音的一双眼,似乎是跟随着她,叫她的一颗心慢慢平静下来。 芳华见到她时,喊了一句话的,汝月回想起来,芳华当时说的是昔时宫里有人,有一个疯子,语声惶恐不安,汝月直觉中,芳华似乎认识那个疯子,至少她认出了疯子的脸,但是芳华说不出来,她太害怕了,所以不敢说,生怕说出来会惊吓到自己。 如果一定要追根溯源,那么,汝月站起身来,只有她也去昔时宫一次,才有可能见一见里面住着的人,还有芳华口中的那个疯子。 汝月没有来得及出门,已经有客人上门了,绿云在外面拼命拍打她的房门,汝月将门一开,绿云整个人扑过来,挨住她的肩膀嘤嘤地哭:“汝月,我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这是怎么了?”汝月想要掰正绿云的脸看一眼,绿云用罗帕挡着,这样一来二去的,还是被汝月将罗帕扯了下来,她顿时吓了一跳,才说芳华挨了打,眼见着绿云的脸情况更加严重,像是打翻了酱油铺子,五颜六色好不热闹,一只眼睛肿的只剩下一条缝了,睁都睁不开。 “我去了朝露宫做事,那里的管事姑姑凶得活脱脱是个夜叉,沧澜姑姑与那人一比简直就是温柔的小白兔子,我这脸上的伤都是她下重手打的,她还说以后不好好干活,就把我发配去做粗使的宫人,好歹我也伺候过皇上身边几年,连皇上都没有重责过我一句,我的命怎么就这样苦啊。”绿云哭得梨花带雨的,一直拉扯着汝月的衣袖,“你帮我,帮我去求求情,柳贵妃不是对你青眼有加,你去求她,让她放我回去,会御书房去好不好?” 汝月哪里有心情听绿云哭诉,一边是人命关天,一边是受了管事姑姑的责骂,孰轻孰重,稍微一掂量就十分清晰了,她将绿云的手往下抹了抹:“柳贵妃的脾气确实不好伺候,但你拿御书房的情况来比较,掌事姑姑自然是不开心的,谁都晓得柳贵妃忌讳这些,你这会儿要是嚷着说要回御书房去,柳贵妃一定更加要横加阻拦了,没准还会怀疑你对皇上有着非分之想。” “我哪里会对皇上有非分之想,汝月,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和大殿下两情相悦,以后是要出宫去做大殿下侧妃的,哪里还会存着要入后宫的念头,可是这话我不能同柳贵妃说的,你帮我想想办法才是。”绿云的手又摸过来,拉住了袖口。 汝月气她上一次不欢而散,给了老死不相往来的狠话,又恨她冒冒失失地将自己给她缝制的荷包丢在花园中被旁人拣去,交给柳贵妃,害得自己差些栽在房公公手中,但是见绿云可怜兮兮的样子,她又不能断口拒绝。 绿云看着汝月的样子,恍然道:“你方才是不是要出门,去哪里,去见谁,我陪你一起去。”见汝月站着不动,又不说话,绿云侧着头盯着她看,发肿的脸孔看起来十分的诡异,“都这么晚了,你又一个人能到哪里去?” “绿云,我有要紧的事情。”汝月再认真不过地说道。 “要紧事,要紧事,旁人的事情都是要紧的,只有我巴巴地找上门来,你一句没办法就将我打发开了,汝月,你就不想在我身上也留条后路吗,等到大殿下将我带出宫后,我送你回家乡,我送你回家,这样的事情交给大殿下来办,还不是手到擒来的。”绿云想笑,又扯不开腮帮子,“所以,这一次你必须先帮我。” 第五十章:昔时宫 绿云觉得自己的说辞已经够分量,够打动人心,没料得汝月将门一开,直接请她出去,绿云气得又瞪眼睛又跺脚的:“谁不知道你最近巴结了皇后又巴结柳贵妃,两头讨好,朝露宫和丹凤宫的宫女为了抢你,都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了,念着我们以前的情分,你就真不能替我求个情?” “等大殿下回来,一定能够妥善安置好你的。”如果大殿下真的如绿云所说,对其一往情深的话,汝月想到几次大殿下对自己调笑暧昧,桃花眼飞来飞去的,暗暗地又替绿云觉得担心,这种担心只能咽在肚子里,就像被栽赃到头上的那个荷包一样。 “我要是能知道大殿下几时回来,我就不用来求你了。”绿云纠缠不清,将门口索性堵住了,“天都黑了,你要出去见谁,太后又不在宫里,你定然是去见哪个野男人,今天要是你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芳华的事情已经迫在眉睫,迟一天就躲糟一天的罪,更何况明天的芳华是生是死都说不好,汝月实在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绿云的身上,用力推开她,自顾地走了,绿云低声咒骂两句,紧跟在她后面。 汝月走得又快又急,绿云原先打定了心思,汝月是要去私会情郎,否则哪个宫女夜黑了还会在外面乱跑,却见汝月越走越偏,也没有打灯笼,黑灯瞎火的,眼见着就要走到那犄角旮旯里去,估摸着汝月压根是想晃过自己的眼,又跺了跺脚,放弃了跟她,扭着腰就走了,汝月虽然没有刻意要甩掉她,见她总算知难而退,在心里也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昔时宫离太兴殿有些距离,纵使汝月走得不慢,也足足有半个多时辰,眼见着昔时宫落在眼前,黑乎乎的一栋,大门紧闭,仿佛是头等待着猎物送上门的怪兽,汝月在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停住了脚,她记得才进宫时,有两次也经过此处,每每都是大门紧闭,有时候会传出一两声尖叫,还有隐隐从风中传来的哭声,便是不得旁人警告,也恨不得离得越远越好,芳华如何会得摸上门来,还摸进里面去。 汝月终于想明白,为什么她一直觉得芳华那句话显着古怪了,昔时宫的门在她印象中始终是关着的,芳华如何在里面见到了旁人,要是真的见到个疯子,何须劳驾刑事房的人来抓,最多就是交给沧澜姑姑,该扣月钱扣月钱,该杖责二十的杖责,芳华在昔时宫见到的人究竟是谁? 在柳树下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候,汝月举步不前,有种气场压迫着她,不让她有所行动,仿佛是潜意识的察觉到,要是去翻查那个谜底,怕是受牵连的还不止一个两个人。 汝月不动,却有灯光远远地过来了,行走的速度很快,汝月见一行三人大步而来,显然是男子的步速,走到昔时宫外面,打头的那个上前敲了敲门,灯笼的光线一闪,汝月见到那人的半张脸,太监的打扮,好生的熟悉,一时又说不上来,门从内里打开,三个人隐身而入,随即门又给关了起来,一溜的动作下来,静悄悄的,四周原本就渺无人烟,更加不会引起注意。 站在阴影中的汝月向前走了一步,走到稍微有些光线的地方,盯着那扇门发愣,要是她也跟着上前敲一敲门,是不是也同样有人出来给她开门,让她进去探个究竟。 不知为何,汝月的双腿没有再动弹,方才脑中灵光一现,她想起来方才敲门的那个人是谁,时常跟在皇上身边的常公公,皇上有时候来太后这里坐坐,也是他鞍前马后的伺候着,都说房公公伺候过先帝,所以飞扬跋扈,其实论在宫里的身家背景,权势范围,这位常公公要大得许多,毕竟是皇帝的贴身太监,她听绿云说过,绿云虽说算是御书房的宫女,其实一两个月里也未必能够真正见到皇上一次,都是皇上不在的时候,才允许进御书房打扫,哪里及得上随身而行的常公公。 她庆幸自己没有一时莽撞,冲过去就拍门,如果进门的那位真的是常公公,那么昔时宫里确实不该芳华前来,就算是看到常公公的自己,要是被第三个人见到,势必也要被抓起来问个清楚明白的,如约而至咬了咬嘴唇,毅然决定沿着原路返回了住处。 这一来一回的,走得又急,心里又慌,汝月再推开自己屋子的房门时,觉得后脖颈一层的汗,让风再一吹,汗毛都跟着竖起来,好似窥探到不该看的秘密似的,汝月自问从来不是好奇心重的人,否则今天一定要凑上前去,趴在门板也要听一听昔时宫里面的动静。 “姐姐。”一声再寻常不过的招呼,汝月好似惊弓之鸟,差些从原地蹦起来,却是阿青不死心又侯在门外,她个子小,又蜷着身子,汝月才没有留意到。 “我同你说了,这事儿急也急不来的,你不用一天过来几次,”汝月心里烦,又不好对着阿青说重话,否则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更让人不得安生。 “姐姐,这是我们几个凑的,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阿青怯生生地将双手打开,露出握紧的东西,十几块碎银子,加在一块都不够十两,两根银簪子,还有一副赤金的耳环。。 汝月大致明白阿青说的凑就是那几个人所有的家当了,阿青见她低头不语,又接着说道:“我们听说刑事房那边说句话都是要花钱的,虽然这些不多,却是我们能够拿得出的所有了,姐姐,我们想把芳华搭救出来,她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汝月这一次将阿青手里捏着的全部尽数收了下来,那些碎银子上头汗津津的,想必是阿青捏的时间长了,她收下的不是这区区十两的碎银,而是给她们几个的一颗定心丸,果然阿青见她收了,脸上的紧张神色淡了不少:“我们都知道姐姐是个有本事的人,要是能够塞了银子回来,便是打二十,三十杖棍也是不怕的,好歹有我们替她调理,只求阿弥陀佛,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 这一晚,汝月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眼睛一闭就能听到芳华的喊声,喊得那么痛那么痛,天色近白时,好不容易才眯着一下,结果却梦到伶昭姑姑,穿着最喜欢那件雪青纱袄子,冲着人笑的时候,嘴角有个小小的梨涡,汝月以为她是在对着自己笑,却不想伶昭姑姑眼中留下两行血泪,低声责问汝月,为何不替她收拾尸骨,为何不替她报仇雪恨,汝月拼命想张开嘴说话,却一个音节都发布出来,只等噩梦惊醒,从床上一股脑坐起来,双眼发花,头晕目眩的,赶紧一把握住床沿的架子,抬手到额头一摸,滚烫滚烫的,却是昨晚吃了夜风,又受了惊吓,直接发起了高烧。 秋葵过来给她送粥的时候,又探了探她的额角:“一点都不退烧,要不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不用麻烦,我捂着被子睡一睡自然就会好的。”汝月婉转推辞乐儿秋葵的好意。 “我听说了,你同屋的那个芳华在外面惹了事,已经被刑事房带走了。”秋葵替她倒了一杯茶过来。 “消息传得真快。”汝月叹了口气道。 “可不是,个个说得都像自己亲眼所见一般,细节都掰得头头是道的,偏生问她们芳华为何被抓,好笑了,一个都答不上来了。”秋葵觉得真是好气又好笑,“你这场病,怕也是为了此事才折腾出来的。” 汝月当着秋葵的面也不用否认,大家心知肚明,要从刑事房捞一个小宫女出来,怕是难于登天了,秋葵顺口打听了一句道:“知道犯的是什么事吗,刑事房那边也是可大可小的。” “不是小事,否则我不必操心至此。”汝月照实说了,已经送了多少真金白银过去,才不过是开了小门,让俩人见得一面,中途还让房公公察觉,被硬生生地从芳华面前被重重地拖开来,到这会儿小腿,腰侧还留着青紫的印记。 秋葵听得一惊一乍的:“这要是太后在,没准我陪着你去她老人家面前求求情,芳华这丫头还能有回来的契机,这么听来,仅凭你我,是想都不用想的了。” 汝月却叫了起来:“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芳华这丫头或许还有回来的契机。”秋葵见汝月一脸的亢奋,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汝月别是乐极生悲的,一惊一喜,刺激出毛病来了。 “不是这句,还要前面,还要前面。”汝月自己先重复了出来:“你说这要是太后在。” “太后出远门祭祖,哪里能够赶得回来,你是急红眼了吧。”秋葵拧了一把汝月的手臂,“哪里来的太后老人家。” 汝月抿了抿嘴角,没有再说详细,这事儿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一是保得住秘密,二是不会再连累无辜了。 第五十一章:生路 太后有一方小印,平日收在檀香木盒中,就在妆台的第三个抽屉里,都不用上锁,谁敢真的去碰一碰,弄不好就落得个死罪难逃。 汝月自然也没有去碰,不过她是亲眼见太后用过的,她的记性原本就好,见过几次的东西,根本不会忘记,去膳房的一角,挑挑拣拣,选了个大小最趁手的白萝卜,带回房里,用小刀细细地刻了,再翻出一盒上好的胭脂,将萝卜印沾着胭脂,在纸上轻轻一按。 待汝月拿起那张纸时,眼中阴晴不定,是有七八分的像了,但愿还能赶得上救回芳华。 没等汝月有所行动,小顺子又给她带了口讯来,那位表叔倒是真的能帮忙做事的,汝月心里记得他的好处,想着以后有机会的话,定然要再重重酬谢的。 “姐姐,芳华的事儿怕是已经成了定局,就预备着在明晚。”小顺子一头雾水被卷进这件事情来,他胆子一直不大,生怕要受牵连,可是仗着身后有表叔撑腰又觉得好些,表叔的样子也没说有多大的危险,银子他也分到了二十两,不过他向来是个守口如瓶的,绝对不会多问汝月一句,这些银子从何而来,宫里头不明不白来的东西太多,他只要管好自己那一份便是。 “明晚送她上路吗?”汝月冷静地问道。 小顺子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说是要这样处理。” 汝月心口一颤,赶紧点了点头,小顺子叹了口气又说道:“表叔说,这是最后一次给你带信,上一回被房公公逮了个正着,虽说没有大的责罚,那天你在刑事房见到的几个人都挨了杖责的,表叔挨了二十下,还没能下床。” 汝月的视线往桌边晃了一晃,方才那张纸还在那里,被微风轻轻地吹起一角。 “幸好房公公没有再追踪溯源的,不过再有下次,可就保不住了,谁都知道房公公有名的心狠手辣。”小顺子忽然想要去抓汝月的手腕,几乎是哀求的样子,“我与姐姐相处两年,知道姐姐心善心软,只是这一次,姐姐千万不能糊涂,否则牵连进去的人都落不得好下场,姐姐一定要三思。” 汝月才聚拢起来的勇气,被小顺子几句话给打散开来,她本来想拿着桌上那样东西,试一试运气,要是运气好,或许能换得芳华出来,要是运气不好,搭进去的人远远不止她,小顺子,还有表叔,可能还要更多,太兴殿里的这些留驻下来的宫女,怕是一个都难逃干系,她不能这样自私,不能为了救一个人,冒这样大的风险。 “姐姐,其实表叔还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不知当不当讲?”小顺子见汝月的脸色黯淡下来,知道她这些天为了芳华的事情操碎了心,又生怕她做出过激的举动,咬着牙说道,“表叔的意思是,要真的想救芳华,姐姐总是有办法的,也只有姐姐可以。” 汝月几乎没有细想,都能够明白表叔的意思,是,刑事房,房公公,她何必舍近求远,她何必甘冒风险,她何必要将无辜的人一个一个拖下水,最实在的办法就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摆放在那里,是她不敢去取来用。 送走小顺子,汝月坐在屋中,良久,良久。 随后,站起身来,从妆台拿了梳子,重新将头发梳成绿云平时喜欢的那样的垂髻,发鬓点了两枚珠花,又将平日常穿的天青色宫女装换下来,衣柜里存着过年时给自己做的衣裙,粉蓝对襟团花绣的袄子,裙子是同一色的,只裙角处绣了一簇簇的兰草,走起路来婷婷袅袅,素雅中带着俏皮,过年时领的上好丝缎,衣裙做好不过是过个眼瘾,三年来一次没穿过。 待一身穿戴好,汝月拧开方才当了印泥的那盒胭脂,用指尖稍稍涂了点在唇角面颊,很淡的一层,整张脸已经隐隐透出晶莹的神采,镜子里的那个人正在笑,笑自己第一次在宫里正儿八经地花了心思的打扮,居然是去笼络一个太监,也不知道在太监眼里,女子的姿色能够占到几分利益。 汝月顾不得旁人看过来的目光,救人当是第一要紧的事儿,她只是在分道时微微迟疑一下,是去刑事房还是去房公公平日里的住所,心一横,直接往那住所去了。 房公公住在宫里的东北角,汝月以为会认不得门,没料得,根本不需要她认,居然有小太监笑嘻嘻地出来迎她,声音脆生生的:“这位可是太兴殿的如月姑娘,房公公怕姑娘走错门,特意让我在这里候着,汝月姑娘请随我来。” 汝月如刺梗喉,一口气差些憋在胸口吐不出来,房公公这一次是拿准了她会妥协,连时辰都掐算得那么恰当好处的,小太监依旧带着笑道:“我才跟了房公公不久,姑娘怕是第一次见我,房公公说了,怕汝月姑娘脸薄要生气,所以特意找我这个脸生的来接你。不过,我等了有一个多时辰,还以为你不来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想躲都躲不过去的。 汝月始终没有说话,当然不是房公公所说的脸薄,她只是想着自己踏出这一步的后果,生怕自己要是多念一分就扭头回去了,要将牙槽咬得死紧,才能够控制住情绪。 房公公一脸的喜气,看着她走进门,看着她坐下来,将她从头看到脚,像是不认识似的,那双眼睛都快冒出火光了:“在太兴殿做事,其他的都好,只是太后一向不喜欢手底下的宫女打扮,倒是委屈你这样的容貌了。” 汝月勉强笑了笑,端起面前的茶盏,先喝了一口。 “要是你愿意,以后不一定要在太兴殿做事,我替你谋个好差事,舒舒服服的,月钱也多。”房公公也不管她是否开口,已经算准她是自己的掌中之物,滔滔不绝地说起话以后的打算来。 汝月听他说得面面俱到,轻轻咳嗽了一声,才启口道:“房公公就不问一问,我今天来这里所为何事?” “有些事情,何必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房公公心情大好,忍不住翘着二郎腿,一只靴子晃晃悠悠的。 “房公公不想说太明白,我却是来讨个说法,求个人情的。”汝月将茶盏放了下来,“芳华自从进宫那日,就是跟着我的,按照宫里的规矩而言,我就算是她的师傅了,徒弟做错了事情,没道理,师傅不出来伸手帮一把的,这个道理宫女之间是这样,想来公公之间也是同样的道理。” “确实有这样一说,太监本是无根之人,找几个听话的徒弟,等于是以后要替自己养老送终的,与宫女那边又稍有不同,你这般护短,倒是叫我想到你以前的那个师傅,伶昭整天护着你像老母鸡护鸡崽似的,一刻都离不得她的视线。”房公公显然对汝月精心的装扮很是感兴趣,“这衣服裙子,都是你自己做的?” “是,过年时候抽空做的。”汝月见房公公不想谈正经事,一直扯来扯去的聊家常,略微有些不耐烦了,“房公公,我来讨一句定心的话,你将这个先说明白,我们再来细细说绣花做衣的事情,到时候,便是你要从头学如何绣花,我也有的是耐心。” 房公公不气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像是能从她脸上看出朵花似的:“你今天能过来,就是已经都想明白了,你这般知事理的人,何须要我再絮叨,那样子,反而显得我们交情浅薄不是。” 鬼才同这个笑里藏刀的太监有交情,汝月的脚在地上用力的碾着,反正裙子很长,房公公也看不出来,后面的话差不多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房公公,芳华在你的手里,她犯的事情又大,你能不能给她条生路。” “她的生路明摆着的,不是我给她的,而是你给她的。”房公公瞧不够似的,索性站起身,走得近些,有些惊喜的样子,“你今天还擦了胭脂,我就想方才那样看着,竟然是比平日里更加的唇红齿白。”说着说着一只手已经当仁不让地按在了汝月的肩膀上。 这一次,汝月没有挣脱开来,攀着房公公的话,迎了上去:“那么,你的意思就是不会让她死在刑事房了?” “这要看你的意思了。”房公公的手指在汝月肩头的衣料上,用指甲细细的划着。 “我既然都来了,你明说就是,这样打哑谜的来来去去,我不喜欢的。”汝月觉着那指甲像是要隔着衣料在自己皮肤上划出痕迹了。 “好,你干脆,我也干脆,芳华是犯了事,不过我有能力保她出来,固然不能继续待在宫里了,但是给她些银子,出了宫,去哪里不能过日子,而你——”房公公不知想到了什么,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起来,他俯下头,非要凑在汝月的耳朵边,细声说道,“我想要的,就是你与我在宫里做一对羡煞旁人的夫妻。” 第五十二章:如意算盘 与太监做夫妻,还要羡煞旁人,汝月浅浅勾唇而笑,这是房公公在痴人说梦,而她只能全程相陪,许笑不许哭。 房公公与她离得近,盯着汝月细致装扮过的脸孔,恨不得将她脸上那抹笑颜抓下来,印在纸上,口口夜夜拿出来。 ,汝月没有再多迟疑,应得太爽利,她怕房公公生疑,应得太缓慢,她又怕房公公动气,好声好气地说道:“房公公的心意,我也是明白的,这些年来,左右也算是认识一场了。” “那你是答应了?”房公公听她终于松了口,声音都兴奋地要发抖了,“你答应我方才所说的话了?” “先放人,我答应你。”汝月闭了闭眼说道。 房公公还没被哄得晕了头:“放了人,你到时候又给我反悔,我也不能将你如何,只是这一次,你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答应,我既然有手段放了她出去,自然也有手段再把她抓回来,行,就依照你的意思,先放人,再办我们的事情。” 汝月没想到会这般顺利,将心口的那份讶异压了下去:“那我几时能够看到芳华?” “她误闯昔时宫一事,从头到尾都并非是我安排,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所以她在昔时宫里看到些不该看到的事情,也容不得她继续留在宫里,我可以安排你见她一面,随即就立时送她出去,你要相信,如果她当着你的面说了不该听的话,等于是将你牵扯进去,以后才有大麻烦。”房公公笑得眉开眼笑的,说话的口气温和得不行,简直已经是把汝月当成是自家人了,“你只求她一个平安无事,其他的也是爱莫能助了。” “你倒是比我想得还周到。”汝月当然知道芳华是自己不小心误闯了昔时宫,只是不明白为何刑事房的人会这样快知晓,当场捉了人,又层层关押,推波助澜,才让她走到今日这一步,“那我就先回去等消息了,等你的好消息。” 房公公亲自送她道门口,临了忍不住将她的手抓在掌心,很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只要应了我这次,以后你的好日子还长久着。” 汝月没有将手抽离出来,当忍则忍,她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就没有打算回头。 房公公果然没有食言,不过等了一天,已经差人前来传话,让她去北宫门一次,汝月将整理好的一包东西带着,走到门边时,房公公并未在当场,芳华换了件寻常人家的衣裳,脸色不太好,倒是没有看出有明显的伤痕,汝月心里一热,几步上前,想要开口,却被人给拦住了:“房公公有所交代,你们见一面告个别就好,免得另行生事。” 汝月见来的是小顺子的表叔,明白是房公公特意为之,也算是很替她考虑了,将手中的东西往前递一递:“这是我准备下的一些衣物和银钱,让她带在身边。” “房公公已经安排下了,会得让她衣食无忧。”表叔冷着一张脸一板一眼地说道。 “你可以先翻一翻,不过是我同她师徒一场的情分,算是送她一程。”汝月坚持着不肯将东西收回去。 表叔无奈地接过来,正儿八经地打开,将衣服都翻过,里面统共是十两的碎银和两根簪子,才算是放了行,随意地裹一裹,塞到芳华的怀里,芳华张了嘴要喊人,被他一声咳嗽给阻止掉:“她做一场你的师傅,已经尽了所有,你别再给她添乱了。” 芳华赶紧将嘴巴闭紧,牢牢抱着汝月送来的包裹,眼中泪光莹莹,忽然挣脱开身边人的制约,冲着汝月重重地跪了下去,汝月想要说受不起,表叔却向旁边让开,显然是要让她受了芳华的这个响头,芳华重重磕了三下,忍住眼中热泪,头也不回地向着宫门外走去,表叔向着守门的侍卫挥了挥手中的腰牌,跟在其后。 只剩下汝月呆呆的站在原地,这一别,此生或许都再见不到面,她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起来,忽而将双手圈到嘴角两边,大声喊道:“芳华,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你要好好活下去。” 芳华脚下一停,显然是听见了,双肩跟着抽动几下,应该是哭起来,表叔低声说了几句话,芳华才又跟着他渐渐地走远了。 汝月站在宫门边,一直站到天色都暗下来,双脚都好似灌了铅一般,挪移不动,她看着芳华进宫,领到太兴殿,她又看着芳华出宫,头也没有回过,为什么每次都是她在送别旁人,眼睁睁的,却又无法挽回。 接下来的事情,仍然需要她自己去面对,勉强拖动一双脚,慢慢走回到住所,房公公好整以暇地坐在前屋中,很有闲情地沏了茶,优哉游哉地喝着,见她进屋,眉毛扬着笑道:“将人送走了?” “是,多谢你的安排。”汝月低声答道,这会儿要她打足了精神,笑着相陪,她做不到,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的一颗心,被割伤出一道大伤口,鲜血淋漓的。 “都是自家人了,你还同我这般客气。”房公公心知她的伤心,给她也沏了茶,让她坐到自己正对面,“这是我带来的雨前猴魁,你尝尝鲜。” 汝月强迫自己挤出一个不好看的笑容来:“这会儿,让我喝仙露,我也喝不出个好歹来了。”房公公倒是不动气,将茶盏送到汝月手边:“说实话,我不喜你的那个徒弟。” 汝月不明白,芳华都被驱逐出宫了,房公公何苦还来背后说人歹话,又不好拦着房公公不说话,这会儿,他是债主,而她是个要用自己来还债的可怜人。 “你在宫里也有几年光景,虽说没有做到掌事姑姑,不过毕竟是在太后身边服侍的人,这个芳华最是能生事的,你难道不觉着?我看就从她来了太兴殿,你就没安安生生地过上日子,隔三差五的给你来个不大不小的动静,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哪里入了你的眼,你这样子维护她的周全。”房公公慢条斯理地将一盏茶都喝了,“我要说这些,你没准是不爱听的,要是你能认真想想我说的,应该知道我没有要害你的心思。” “她不过是比寻常人长得好些,就被说成是生事的祸根了。”汝月挣扎着反驳了一句,到后来,连最后的容貌都毁了大半,成天困在屋子里,还时不时要被人寻上门来滋事,芳华在她的身边过得也不顺畅,她这个做师傅的无能。 “你就是一根筋死心眼,偏要定了性,她是好人,我便是歹角色。”房公公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汝月的那点心思,他看三分颜色就明白了多半,“你也不想想,你为了她出过几次头,能给的都给了吧。” “当年,伶昭姑姑也这般对我,在我身上,她又能要回多少回报?”汝月觉着和房公公始终像是鸡同鸭讲,并非对一个人好,就要那个人同等同样地再回报过来的,有时候,对一个人好,只是那么单纯地想照顾对方,体谅对方,这些都是伶昭姑姑教会她的。 “伶昭也是个傻的,这般能干的人,落得什么田地,做鬼都比她强些。”房公公没有把住嘴,直接脱口而出道。 汝月分了心思,心里乱糟糟的,一时没有察觉出房公公话里的意思:“莫要说我师傅的坏话,你说我什么都好,不要说我师傅。” “好,你师傅确是个好的,我不说便是。”房公公暗暗松了口气,想着要将话题带的远些,别让汝月品味回来,又抓着问个不休,“你答应过,等送走了芳华就来办你我之事,你给我个日子,我好操办。” 果然,汝月头皮一紧,眉眼又低落下来:“房公公也是宫中数得上号的人物,怎么办都不能太仓促草率的,不如等下个月十五,你觉得可好?” “我们这样的,又不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无须下聘看吉日,择日不如撞日,如何就被拖到下个月去了,这才初十的光景,几十天里,我是担心夜长梦多。”房公公一语道破了汝月的心思,“等到下个月十五,算算日子,太后差不多该回宫了,莫不是你已经起了反悔之心,想等太后回来替你做主,再回绝了我,这样子芳华也救了,你也不用委屈自己了,一箭双雕,打得好一把如意算盘。” “你当着面口口声声说是自家人,还没背转身,已经料定我是在算计中了,你几年都等得,便是这几十天就等不得了吗?”汝月见房公公将自己的盘算揭穿,索性拉开了说个大声明白,“你这样不信我,不如这会儿就把我绑了去,同你成事,哪里还需要管我是不是真的心甘情愿,反正你在宫里有的是手段,有的是门路。” 房公公见汝月真的动气板了脸,又想念她伏小做温柔状的样子,想一想也对,几年都等了,四十天又怎么等不得,等到太后回宫,料定她也不敢拿芳华的后半辈子安危做赌注,当下就随口由得她去:“你生什么气,既然你说下个月十五好日子,那就下个月十五。” 第五十三章:值不值 芳华走了以后,汝月心里头空荡荡的,一时觉着欣慰,一时又觉着难受,身后又背负着房公公下个月十五的定期,跟着又病倒了,病来如山倒,加上前两次的郁结,请了太医来看,不过是配些清火祛邪的汤药,一碗一碗苦津津地喝下去,只是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人却不见好起来,才两三日光景,整个人都消瘦下来。 秋葵每日来看她三次,见病情毫无进展,开始着急了:“这样子病下去怎么了得,要不然再换个太医来看看,偏巧卫大人又没在宫里,否则让他来看看也是好的。” 汝月病怏怏的,连开口说话的气力都没有,轻轻摆了摆手,秋葵贴到她嘴边,听她轻声道:“不用换太医,自己的病,自己晓得,再躺两日就会好的。” 秋葵别无他法,只能让膳房炖了些清补的汤水给她喝,汝月没什么胃口,喝一小半,留一大半,待得这天晚上,热热闹闹来了许多人,秋葵瞧着那大箱子,小箱子,用上好的红缎子扎得繁复花簇似的,堆到汝月的房门口,说话都结巴了:“这,这是要做什么?” 汝月勉强披了外衣起身,才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情,送礼的一色都是太监,领头的那个正是小顺子的表叔,手捧着一卷礼单,呈到她眼皮子底下:“汝月姑娘,这是房公公差我们送来的东西,每一件都落在礼单上,请过目笑纳。” “有劳了。”汝月收下礼单,将准备好的赏钱,一并回过去。 表叔不客气地收下,藏在衣袖中:“房公公关照了,要是汝月姑娘觉得礼数还不够,可以再另行补过,只是要请汝月姑娘千万不要忘了自己应下的承诺。” 汝月背着灯光,淡淡一笑,原本病中脸色苍白,双颊烧红,这样一笑,却是增添了几分楚楚风姿:“请房公公放心便是,这些礼,我尽数收下了。” 秋葵目瞪口呆地见那些人将箱子又给搬进了屋,汝月没事人一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静静看着这一幕,直到送礼的人都走光了,秋葵才冲过去,一把握住了汝月的肩膀,要不是见她生着病,怕是要将她的骨头架子都晃散了:“你到底应了那个老奴才什么,你是不是为了芳华,为了芳华,你连自己都舍出去了!” 汝月将手中的礼单轻轻翻动:“你别说,房公公还是出了血本的,你来瞧瞧送的东西可真不少,有些也是真值钱的。” 秋葵见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恨得咬着牙上前,将汝月手中的礼单劈手抢了过来,直接就想撕了,强行克制住才发话道:“你同我说说,前几天,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事情,房公公这是怎么回事,芳华又是怎么回事!” “芳华出宫去了,我同你说过,宫女离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至于房公公,我答应了他,下个月十五,就遂了他的心愿。”汝月又重重咳了几声,一只手按在胸口处。 “你不是最恨与太监对食,这些年要不是为了防着他,你也不至于这般辛苦,只为了一个芳华,只为了一个小宫女,你到底值不值得!”秋葵又在最大的那只木箱子边踢了两脚,都不解恨,“她给你吃了迷药不成,在这宫里,你一片赤心有什么用,她挥挥手就出宫了,留下你来遭罪,你知不知道,一旦应了房公公,你以后出宫就无望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也都想清楚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芳华没有任何的关系,她也不知道我会做这些,让她安安心心的出去便是了,总算是有个人出去了,是我还是她,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汝月见秋葵一脸的恼火,越发的平静如水。 “要是你当真心甘情愿,你会生这样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病,太医怎么说的,郁结于心,这样大的事情,你找人商量过吗,自己都做主了,你真是越来越出息,有能耐了。”秋葵不想冲着病人大喊大叫的,不知怎么,鼻子一酸,泪珠子扑扑往下掉。 见秋葵一哭,汝月慌了神,翻出帕子要给秋葵擦眼泪,被秋葵一把给推开了:“不要擦,你下个月要去房公公那里过好日子了,我不要你擦。” “都说了,我已经都想明白了,我都没哭,你哭成这样做什么,说是下个月十五号,还有些时间的。”汝月见秋葵真情流露,再隐瞒着心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我算过,下个月初十,太后应该可以返回宫中,到时候,我大不了长跪哀求太后,便是应承了服侍太后终身,也好过去那个太监身边,所以这会儿,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要怎样做,怎样说,都由得他去便是。” “你是说真的?”秋葵哭得抽抽嗒嗒的,这会儿又夺过帕子来擦脸,“那你也不早告诉我,害我白白哭了一场。” “当时情况岌岌可危,他手里抓着芳华的命要挟,我不想太多人卷进来,要是有个万一,我也一个人应承下来,总好过拖人下水。”汝月不自觉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也没错,我这场病,多半也是因为烦心此事,我说的是下个月十五,算算日子是苛刻了些,但是又怕房公公起疑,不敢再往后订,否则他当时翻了脸总是不好。” “要是太后回来,卫大人也能回来,他与你的交情,不会眼睁睁见你落入火坑,怎么都会伸手拉你一把的。”秋葵的眼睛亮起来,“就是怕到了十五日,要是他们回不来,又如何是好?” “要是回不来,那便是我的命。”汝月笑着拍了拍秋葵的手背。 秋葵目不转睛地看着汝月:“平日里,我们天天见面,我都没有仔细留意过,这两年,你出落的是愈发地好看了,难怪那个老奴才三番两次地惦念,我盼着卫大人这次回来,要是真有那份心,就去请个恩典,将你讨了去,就是谢天谢地,我也替你欢喜的。” 汝月没有秋葵想得那般简单,即便是太后回来,太监与宫女对食之举,并不违反宫规,承诺是她亲口答应下来的,要是再当着面推盘,即便太后稍稍偏袒她些,以后在宫里的日子恐怕就更加难过下去,房公公假如索性撕破了脸面,她是绝对讨不得好的,只是这些,她不会同秋葵明说,秋葵已经为了她落泪,这份心意,难能可贵,她领了下来。 又养了几日,汝月觉着已经好得大半,将那幅观音绣像全数修补一新,亲自用丝缎包裹好,送上丹凤宫去。 云欢得了她来的口讯,巴巴地站在宫外的风头里等她,上前就是握着她的手,嘘寒问暖的:“我听说前些天你病了,想要过来看看你的,又怕太兴殿那边不方便,结果娘娘又病倒了,我就实在脱不开身。” “皇后娘娘病了?”汝月微微吃了一惊,“病得可重?” “也不算厉害,那日非要晚上去花园走走,回来就得了风寒。”云欢接过汝月手中的物件,“我同姐姐商量过了,要是你能够修补好了绣像,我们便拿去挂在娘娘的寝宫中,压一压也是好的。” “可这是送子观音。”汝月一时转不过弯来,呐呐地说道。 “你还不知道为什么那日皇后娘娘会得晚上要去花园,只是因为柳贵妃来过一次。”云欢的腮帮子鼓起一块,仔细看的话,是紧紧咬着牙的样子,“平日里,也不见她来丹凤宫请安,自从怀了身孕,居然隔三差五地就跑到丹凤宫来坐着,坐坐也就罢了,还絮絮叨叨的说这里不适那里不适的,娘娘好心款待她,她又是吐又是呕的,没半分的太平,每次她是做足了样子走人,留下娘娘来更加的郁闷,原本皇上就来的少,柳贵妃这是故意在气娘娘,所以我们想着将送子观音挂上去,让娘娘心里好歹有个依托。” 说着话,云欢就急急忙忙要解开丝缎来看绣像,被汝月给阻拦了:“观音绣像,还是洗了手,请一柱清甜香,再打开为好。” 云欢很受用她的建议,拉着她往里面走:“瞧你的样子,我就晓得是一定都补好的,等会儿我要让姐姐好好夸我,要不是我想到来拜托你,还不知娘娘看到那绣像落得那样光景,要伤心成什么样子了。” 汝月想要推辞,不进丹凤宫了,云欢还在兴致勃勃地说着膳房今天做的好点心,定要汝月尝一尝,汝月低头看了看两个人紧握的双手,反而不能直言推脱了。 结果两个人都没走到膳房,就被云琅给拦住了,云琅先瞧了一眼云欢手里,眼中隐隐的也有些激动,她不像云欢这样心情容易外露,却也是连声道谢,云欢一听云琅谢了,又跟着补了几声,倒是将汝月闹了个脸红。 “姐姐,我正要送汝月去吃些点心,今天不是做了莲花酥来着。”云欢欢欢喜喜地说道。 “点心先不急,娘娘说要见一见汝月,有要紧的话说。”云琅从云欢手中将绣像拿回来,放在汝月的手中,“我们两个处心积虑想要瞒着娘娘的,却不知道娘娘眼观四路,耳听八方,又有什么事情是真的能瞒得下来的,幸亏这一次汝月幸不辱命了,娘娘说请你入殿。” 第五十四章:踏板 皇后娘娘身体微恙,说要请汝月说话,汝月哪里敢说个不字,乖乖地跟着云欢姐妹俩,进了内殿,屋子里染的是清神香,汝月也是风寒刚好,忍不住重重吸了几口,觉着胸腹间的淤塞扫去了大半,到底是皇后所用之物,与太医配给宫女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皇后虽然病着,却依旧衣冠楚楚坐在上首,一双眼中煦煦柔和,只是说话的声音比平日里小了许多,云欢按照方才汝月说的,端来清水,让皇后洗了手,又将香鼎中另外换上清甜香,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屋子里已经清朗一片,欲与草木之气。 皇后方才将裹着绣像的丝缎打开,双手将送子观音请了出来,看得十分仔细,云欢站在她身后跟着啧啧称奇,若非曾经亲眼所见绣像毁损得多厉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经过汝月的一双巧手,绣像比原来的样子更加端庄秀美,观音的一双眼慈悲闵怀,似乎会随着观者的方向移动一般,皇后恭恭敬敬地将绣像按着风水之位,挂在东南方向,再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站在原地,默不作声。 这般站了一盏茶的功夫,皇后才将眷恋款款的目光收起,走到原位坐下,含笑看着汝月道:“本宫一直被她们好意相瞒,原来还是要行家里手出马才行,这幅绣像比本宫自己的女红要精妙上数倍,最难得还是修补之余,神采光华更甚一筹,可谓神来之笔。” “多谢娘娘赞誉,婢子不过是尽心而已,神来之笔四个字不敢当。”汝月站得双腿发酸,见皇后却是一番好兴致,她知道皇后与皇上的感情隔阂,见皇后似乎了了一桩心事般,也暗暗替皇后欢喜,盼着绣像挂起,观音便真的能够前来送子。 “本宫听闻前些日子,你有些烦心之事。”皇后说得开门见山,一副了然的样子。 汝月想起方才云琅所言,在后宫怕是没有皇后不能够探听出的事情,更何况皇后这一阵又格外注意自己的举动,也就不用避讳,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回娘娘的话,是婢子身边带的小徒弟,不过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哦,已经处理好了?本宫怎么听说,你应了刑事房的房公公一件大事。”皇后慢慢抬起一双眼来,直视着汝月又道,“本宫想听听,那件事情你预备如何应对,本宫曾经说过,本宫很看得上你的手艺,你的人品也算上姿,若是愿意,来丹凤宫谋职,想来没有人敢说不妥,即便是你不想换职,遇到这样的烦心事,怎么不来找本宫相助?” 汝月没有受宠若惊那是假话,皇后的言下之意已经十分清楚,只是皇后向来不管宫女与太监的对食之事,或者确切地来说,也没有闲心来管,要是自己开了口,等于是破了例,当下硬着头皮说道:“多谢娘娘的美意,婢子已经将事情处理安置妥当,不劳娘娘费心了。”思来想去的,还是等太后回宫比较稳妥,毕竟皇后的心思,离自己甚远,还有些捉摸不定。 皇后没有再追问下去,微微笑起来道:“既然你说已经处理好,那便是都好了,本宫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你不会作践自己,将自己随随便便地就卖了的。” 汝月唯唯诺诺地点头,不敢否认。 皇后才说到绣像修补之事,又说要打赏,话才起了个头,听得外头洪亮一声:“皇上驾到……” 屋中的诸人;脸上顿时显出各色的神情不同,皇后一惊加上一喜,居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又不是,不走又不是的样子,云欢挤过身去,低声询问皇后是否要回房更衣梳头,皇后轻轻摇了摇头,汝月才三两步往角落里退去,明源帝已经衣袂带风地走进来了。 一屋子人都跪拜行礼,明源帝挥了挥手道:“都起来,都起来。”直接走到皇后面前,一双手托住皇后的双臂,望着皇后的样子,温和的说道:“皇后有恙在身,不必行礼,寡人便是过来看看皇后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多谢皇上挂心,臣妾吃了太医的药,又睡了两日,已经好多了。”皇后觉着明源帝手掌灼热,脸孔忍不住微微一热,她实在没有想到皇上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探病,心中倒像是十七八岁的少女,小鹿乱撞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近来天气略微反常,皇后病了,柳贵妃也病了,寡人去探望,她却说什么怕要过了病气个寡人,怎么都不肯从帐中露脸,寡人怕她别扭起来,动了胎气总是不妥,就不再勉强她,所以过来看看皇后是否好些了。”明源帝落了座,朗声说道。 皇后脸上才泛起的一丝红晕,很快地褪了下去,她原本就奇怪,皇上如何会突然过来,听了皇上的一番话,才品味过来是在柳贵妃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才到丹凤宫来解气,怕是另一方面也是做给柳贵妃看看,让她吃一个空心的醋团,下次不敢过于拿乔,可怜她堂堂的一国之后,居然被拿来作为皇上和柳贵妃之间耍小儿女心思的踏板。 明源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又强作关切地细细看了皇后的气色:“皇后的脸色果真不好,便是这次病好了,也请太医过来好好调理才是,千万别仗着一时意气,耽误了自己。” “臣妾谨听皇上安排。”皇后脸上不动声色,却在云欢端点心上来时,有意无意地将明源帝的目光往东南方向,才挂上的观音绣像上带动。 明源帝才随手拿起一块莲花酥,尚未放到口中,目光已经被绣像吸引,不自禁地站起身来,口中略微讶异地啊了一声,紧接着双脚已经自觉往绣像的方向走去。 站在阴影里的汝月见到明源帝一副感兴趣的样子,明明是一副送子观音图,为什么皇后的眼神里面透露出来些叫人看不透的神色,皇后没有去看明源帝,她的视线落在汝月的身上,然后冲着汝月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 “这幅绣像不像是皇后的女红手工。”明源帝站在离绣像一尺开外的距离,认真的说道,“怎么忽然想到要在屋里挂这个?” “这原先是臣妾在出嫁之前绣的陪嫁之物,这些年过去,臣妾想着拿出来也好。”皇后避重就轻地说道。 “寡人记得皇后的针法不是这般的。”明源帝忍不住又往前凑了一点。 “皇上的记性还是这样好。”皇后将视线收回来,笑容不减地走过去,走到明源帝身边,与他并肩而立,仿佛也在细细地看着那幅绣像,“不知皇上从哪里看出不是臣妾的手艺。” 明源帝的神色严谨起来,右手抬起来,指尖已经触到了绣像的表层,目光再看到观音的端庄之态,赶紧地抽手回来,强迫自己转过身去,没有再看:“皇后的女红手法虽然也是后宫数一数二,不过有些针法却是独家的诀窍,旁人即便是看了也模仿不来,寡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种针法了。” “皇上可是想到了什么人?”皇后有些要逼问的意思了。 明源帝一个晃神,又回复了原来的样子,嘴角淡淡地笑着道:“寡人只是好奇,谁替这幅绣像增光添彩,盖过了原来皇后的手艺。” “皇上真是一双好眼力,连绣像上头有两个人的针法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皇后低下头来,笑了笑,用手指向了始终站在那里不敢动的汝月,“皇上要问的那位,便是她了。” 汝月离得本来也不远,听两人一问一答,一来一往的,心里满满有些慌乱,总觉着皇后的话语正在慢慢将话题往自己身上转,果然转来转去,一根手指已经指到了面前,明源帝的目光顿时烁烁地射过来,她腿肚子一个哆嗦,差些又给跪了下去。 明源帝神色复杂,不知是喜是怒:“此女又是哪个宫中的宫女?” 汝月只得行了跪拜之礼:“婢子汝月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明源帝的记性确实不坏,已经认出她的脸孔来:“寡人记得你是太兴殿的宫女,服侍太后身边,怎么又来了丹凤宫?” 汝月不知如何回答,皇后已经替她解围:“臣妾的这幅绣像因为收藏之所有误,损毁了大半,臣妾自知无力补救,于是有人推荐了汝月,说她一手好女红,果然不负众望,今天才将修补一新的绣像送了过来,可巧的是皇上又来了,臣妾正在想,这样好的能耐,要赏赐些什么才好,不如皇上也帮着臣妾一起想一想?” 明源帝的双眼眯了眯,口中跟着皇后说道:“是该要好好赏赐,真是难得的好手艺,寡人平生也是难得见到一次。” “臣妾想不如就让她从太兴殿出来,留用在丹凤宫中,皇上觉得可好?”皇后试探着问道。 这个时候,汝月想要说不好也来不及,只暗暗盼着皇上说要等太后回来再商议,未曾想到明源帝几乎是想都未想,直接点了点头道:“留用丹凤宫也很好,皇后安排妥当就是。” 第五十五章:两头得罪人 皇上的话,便是一言九鼎,汝月不知自己从何时变成了一块香饽饽,人人必争,房公公那边的事情还没有善了,皇后又借着皇上的金口,把自己留在了丹凤宫,看着云欢一脸喜滋滋的样子,汝月却有些笑不出来了。 “你在太兴殿还有些什么细软家什的,明天我招几个小太监去帮你一起搬过来,真是太好了,我总是盼着你能待在丹凤宫,我们也算投缘,你放心,丹凤宫里的宫女,我姐姐是掌事姑姑,她绝对会善待你的。”云欢拉着汝月的手,压根就没打算放开,“你还真是个福星,皇上多久没来丹凤宫了,你瞧瞧,你一来,就把皇上给带来了,娘娘刚才的样子,真是,真是——” 汝月见云欢的话没说话,笑容还挂在嘴角,眼圈一红又哭了,赶紧地掏帕子给她擦眼泪:“娘娘欢喜,你怎么又哭了?” “我也是欢喜,我也是欢喜的。”云欢将帕子接过来,囫囵地一擦,“你说那个送子观音的绣像是不是真的很灵验啊?” “娘娘若是一片诚意,必然会灵验的。”汝月细声说道,皇上方才的的确确是很认真很仔细地看了那幅观音绣像。 “那你说,今天皇上会不会在此留宿?”云欢的脸红了红,双手搓了搓衣角,“皇上在丹凤宫多留宿几次,那送子观音才能够真的显灵吧。” 汝月一时语塞,不知道这个时候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两个人就一起红着脸,半晌汝月才想到说要先回去整理东西的借口,匆匆忙忙地回太兴殿去了。 秋葵已经接到消息,堵在门口等她:“这是怎么回事,你出去一次,又调去了丹凤宫,跑去伺候皇后娘娘了,这几天事情一出接着一出的,我都糊涂了。” 汝月开了门,引她入屋,苦笑着道:”莫说是你糊涂,连我也跟着糊涂了。” “我只知道柳贵妃讨要过你一次,被太后直接拒绝了,皇后娘娘又是何时看你入眼的,你都悄悄地瞒着,等太后回来见人少了一个,没准要和皇后娘娘动气了。”秋葵深知太后的脾气,胳膊肘自来往里拐,一直视太兴殿剩下的几个宫女为宝,早就远远放出话去,任凭是谁来讨要都不给的,连太后的表侄女容妃上次只不过提了一提,就让她把话给堵了回去,没料得这一次太后没在家中,皇上一句话,将汝月送去了丹凤宫,“汝月,你自己愿不愿意去的,倒是给句话啊。” “皇上都发了话,难道我当面驳了?”汝月暗暗叹气,她实在没那个胆子,况且皇后对她一直和颜悦色,几次三番的留话给她,要说心里没有半丝动摇那是假话,再者,若是太后十五之前回不来,她算是给自己多留一条退路。 “那皇后娘娘有没有说几时过去,太兴殿里能说上话的,就留了我同你俩个,你要是再一走,有点要紧的事儿,我哪里忙得过来。”秋葵抱怨了两句,一双眼期待地看着汝月,盼着她多留些时日才好。 汝月有些为难,皇后的意思是让她能快则快,云欢都巴不得立时带了小太监过来帮她搬东西,她低眼看了看堆在屋中的大小箱子,这样多的件数,要是云欢问起来,她还得想个好借口敷衍过去,否则以为她一个当宫女的不知道在太兴殿捞了多少油水,藏在屋子里,可是太兴殿中又确实空了多半的人手,此时她再一走,秋葵孤掌难鸣,要是出了点茬子,太后回来,谁也逃不掉干系,想了一想便道:“我去同皇后娘娘说明,好歹等到下个月再去丹凤宫,你说可好?” 秋葵连连点头:“那是最好了,等乌兰她们回来,人手也不会再紧巴巴的,回头看样子又要去流景殿讨人手了,难怪柳贵妃总说身边人手不够,吃闲饭的多,能做事的少。” 汝月隔了一天,又去了次丹凤宫,皇后果然如同云欢所言,气色神姿都好了许多,也不知昨天皇上有没有留宿,不过夫妻两人必然也说了些温存话,所以看着汝月的样子更加和蔼了:“本宫听云欢说,你留在太兴殿的东西不少,要这里派几个小太监过去帮帮忙。” “婢子昨天领了命,已经算是丹凤宫的人了,只是皇后娘娘也知道太后出宫祭祖,将太兴殿的大小人手带去多半,留下的着实不多,婢子想,能不能容婢子留在太兴殿到下个月帮忙,到太后回来,再过来丹凤宫?”汝月问得小心翼翼,头也不敢抬。 “太后出宫已一月有余,算算日子,下个月差不多是该回宫了。”皇后从案几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又道,“本宫知道太后是个护短的,一向不喜旁人窥视她老人家的身边人,莫非你是想等太后回来以后,再推脱掉丹凤宫之职?” 汝月已经跪下来,低眉垂目道:“婢子承蒙皇后娘娘抬爱,几次三番好言相邀,此次又是皇上亲口所言,要将婢子调用丹凤宫,婢子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怎么会在这件事上敷衍娘娘,只是太兴殿中,真的只留下两名大宫女,这会儿相安无事自然妥当,若是真的出了茬子,太后回来,婢子不好交代。” “本宫不是在责难你,不用怕成这样,起来说话。”皇后将一只手探过来,虚虚地冲着汝月抬了抬,“你有这份对旧主的心意,难能可贵,本宫怎么会因此而难为你呢,你说下个月便是下个月,索性你将该处理好的事情都处理了,轻装上阵再来丹凤宫。” 汝月听皇后松了口,心安不少,又想着云欢云琅的样子,必然皇后平日里也算是个好侍奉的主儿,当下又连声谢恩。 皇后将茶盏搁置在手边,脸上似笑非笑地看着汝月又道:“昨日皇上夸你的女红,一连夸了三两次,本宫倒是有些心动,等你过来,要向你讨教些针法要诀了。” 汝月才宽松些,头皮又跟着一紧:“娘娘要做什么针线,以后只管交给婢子,必然尽心尽力。” 皇后没有多留她说话,心情甚好的样子,身后那只鹦鹉边跳边欢腾地喊着:“皇上驾到,皇上驾到。” 一直等汝月退身到了门口,皇后轻语一句道:“本宫觉得下个月是无妨,只是怕你到时候来不及。” 汝月有些恍惚,不知道皇后这句话是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定睛去看,皇后明明已经背转过身去逗弄鹦鹉,假如不是冲着她说的,那么这一句话又是说给谁听的? 她不敢细想,匆匆地往外走,被云欢撞了个正着,云欢略微不满地抱怨道:“听说,你求了娘娘,说要下个月才能来?” 汝月将方才那些话又原封不动地说了一次给云欢,云欢倒也理解:“你这样子一来,怕是娘娘愈发器重你了,你倒绝非那种见了新主就将旧主抛之脑后的人。” “但愿如此。”汝月在回去的路上将皇后的几句话反复在口中念叨了,特别是那句将该处理好的事情都处理了,怎么品味都是话中有话的样子,直到她坐定下来,见到前些天堆在屋中的几匹丝缎,忽然恍悟了,她还欠着要替柳贵妃做小孩儿衣裳的活,芳华走了以后,她便没有那心思,丝缎表面都有些蒙灰了,她抱起一匹来,用手指轻轻掸了,到了丹凤宫,是万万不能接这种得罪皇后的活,不如趁早做好了,送去朝露宫了得柳贵妃的心愿。 这种时候,她再做不得两头得罪人的事情了,否则万一出了事情,随便哪位贵人给她来一个落井下石,她就吃不消了。 于是,接着的日子,除了每日的日常处理,汝月将自己锁在屋中,尽着柳贵妃给的那些丝缎,小衣服一件件缝出来,别看尺寸袖珍,所费的气力一点不比大人的少,汝月做得用心,日子过得也快,不过像是晃了晃眼,已经直接到了月底。 房公公先按捺不住性子,差了人来找她,汝月见又是表叔到访,倒也不生畏惧,只是张了张口,不知如何称呼,总不能一直跟着小顺子喊表叔,表叔是个机灵脑子的,一打量就猜到汝月在想什么,笑着说道:“我姓董,旁人都喊我小董,只在刑事房当差。” 汝月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与寻常服侍人的太监不同,他是有官职的太监,所以神情姿态上不像那些唯唯诺诺的太监。 “房公公说了,请汝月姑娘过去,坐一坐。”小董顿一顿又道,“只是去喝杯茶,还有些下个月的细节怕是要汝月姑娘点头认可。” 汝月心里是百多个不愿意去,她恨不得能躲着房公公越远越好,只是人家好礼来请,她要是当面推辞,怕是房公公一恼之下,就不给她那个宽限的日子,所以她赶紧地将手头的活整理一下,放回到藤篮中,摸了摸发鬓:“那我就不换衣服,直接过去了。” “无妨的,无妨的,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小董说得很热络,汝月的嘴角跟着抽动了两下。 第五十六章:训斥 房公公的兴致真是大好,还特意询问是否要在十五那日大摆筵席,汝月有些震惊地抬起头来看着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话,一个太监找一个宫女对食,要在宫中大摆筵席?房公公笑得十分得意,只差用手去摸她的下巴,生怕惊动了她似的:“如何不可,又不是在皇上面前摆,我自然有可以摆宴的地方。” 见汝月不声不响的,房公公忽然凑过来问道:“是不是你以为调去了丹凤宫,我们俩的事情就不方便了?” 汝月也猜到,像他这般几乎在宫中手眼通天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自己调任的消息,怕是就因此心里有了别的打算,才会特意招自己过来详谈的。 果不其然,房公公仔细看了看汝月的神情,笑的有些了然,又有些残忍:“难不成,你以为皇后娘娘会的在关键时候拉你一把,让我们才谈成的这件事情泡了汤?” 汝月索性一个字不说,只一双眼静静的看着他,一副任凭他随意去猜测的样子,眼角眉梢却稍稍带了些怒气。 这种时候,她只能怒,不能怯,否则更加容易在房公公面前露出破绽来。 房公公显然会她的反应很是满意,没有接着询问,却招身边的小太监,送上八碟八盆的点心蜜饯来,满满当当得摆放在汝月面前,声音里多了些哄人的意思:“好了,好了,你莫要动气,我又不是怀疑你,调去丹凤宫的事情,也算是皇后娘娘一时兴起,我也明白,你的一颗心都留在太兴殿,留在太后身边的,我便是喜欢你这样从一而终的脾气。” 见汝月依然不肯搭话,他亲手将一碟玫瑰杏脯送到她手边,“这是御膳的蜜饯,你先尝一个。” 汝月用手指捻起一颗,慢慢放进口中含着,酸中带甜,清香软绵,确实是美味,不知怎么看着房公公的嘴巴一张一合,她听不进其他的字,想到的却是绿云,绿云知道她喜欢吃甜食,每次都从御书房里偷偷拿一些来留给她,这样的情分,眨一眨眼,说没有就烟消云散了,说不痛心是欺骗自己那颗心罢了。 “我都说了,方才不过是小小试探,你的心气也实在大了些。”房公公只看到她眼中带出一丝忧思,搓着双手,陪着小心又道,“你以前都不敢这般对我,只是会敷衍假意,今日如此,是不是真把我当成是自己人了。” 两个人凑得近些,汝月闻到房公公身上那股酸腐的气味,都说太监体味重,便是口口用上好的汤药泡澡,又学着宫女擦了桂花油,茉莉粉的,香臭交融,更加难闻,见他还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靠过来,她恨不得立时让鼻子罢了工才好。 “我只管订了十五号的日子,其他的事情,你看着办就好。”汝月忍不下去,站起身来,袅袅婷婷地往外走,房公公没有刻意留她,或许她的答案令他十分满意了,让个小太监将蜜饯都包好了,给她送到了住处。 汝月将做好的小衣服整一整,包在一起,又将剩下的缎子料子都数清楚,在单子上记好,一起夹带着,独自去了一次朝露宫,走在路上的时候,汝月想到云欢和云琅两姐妹,虽然是在宫里服侍贵人,不过姐妹两个同进同出,有商有量,看在眼中,羡慕在心,她的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人能够留下来。 才进了朝露宫,远远就听见素心在大声训人的声音:“你是怎么做事的,娘娘要是有个万一,你的脑袋掉十次百次都不够抵命的。”说完就扬起手来,对准面前跪着的那个可怜人两个重重的巴掌,大力掌掴的刺耳声,汝月不由停下来多看了一眼。 素心还在喋喋不休中,汝月已经快步走了过去,那个背对着她跪在地上哀声痛哭的不是绿云又是哪个,两边的脸颊都被抽得红肿,绿云嘴里却不服气地说道:“我以前在御书房也是这般打扫的,皇上都从来没有责罚过。” “皇上没有责罚,娘娘就不能责罚了嘛!”素心抬高了嗓门,“娘娘就不喜欢你这妖精的样子,成天穿红戴绿的风骚给谁看,留在皇上身边,还不知道做了多少不要脸的勾当。”她越说越来劲,一把抓住绿云精心梳理的发髻,将绿云整个人都往前拖动了一尺多,“娘娘嘱咐了,今天就是要好好治理你,你不服也要服,难不成还想回御书房去告状,呸,门都没有,你就给我死了这条心,否则见你出了朝露宫就直接打断你的腿。” 绿云吃不得痛,哭得更加大声,发髻里的簪子珠花叮叮落在地上,样子狼狈至极,却是不敢再同素心回嘴了,这是朝露宫,素心又是柳贵妃器重的大宫女,她初来乍到,虽说是皇上的指令才调派过来的,但是如何同人家比,多说一句就要挨两嘴巴的买卖谁敢沾手,没料到,她不动,素心也不动了,方才还凶神恶煞的表情,很快速地收敛起来,嘴角正在努力往上弯,绿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看,是何方神圣能够让素心如此上心,小心翼翼地一扭头正好与身后不远处的汝月目光撞在了一起。 “这不是汝月吗,你要过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抱着东西多沉,我让小公公过去帮你拿。”素心换脸比翻书还快,已经预备亲手来帮忙,“这可是我们家娘娘要的,我替你拿着。” 汝月的目光依旧停在绿云的脸上,绿云却已经避开她的注视,直接埋下头去,一双手按在地上,十根手指紧紧抓在地上,有两根平日里保养得当的指甲都直接迸裂了。 “这是才从御书房调来的宫女,还说是最聪明伶俐的,才来了几天就得罪了娘娘,你看看,我正在教她如何做事,这也是为了她好,否则的话……”素心没有留意到汝月脸上的神情,还有绿云眼底隐隐的恶毒。 “否则的话,是不是会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宫里胡乱跑来跑去,大喊有人要杀她,直接冲撞了太后的步辇。”汝月咬着牙说道,她弯身将手中的东西往地上放下,蹲着就去搀扶绿云,“她原本就是御书房里最聪慧的,皇上一定要是将身边最好的才给了娘娘的,你要是这般说,就是皇上不重视贵妃娘娘,以次充好了!” 素心见汝月突然重提那次在花园中的场景,那时候的汝月,和眼前这个人,简直是天壤之别,那时候她可以轻易地出口训话,汝月不过是硬撑着场面,如今的汝月却令她不敢回嘴,面对面时,只剩下赔笑的份。 “我不需要你可怜。”绿云却不肯将手交付过来,“我让你相帮的时候,你次次推辞,这会儿却来做现成的好人,我不会领你的人情,汝月,我和你说过,我们的情分已经没有了,都没有了。” 汝月的双手僵持在半空中,是,她记起来,绿云已经同她说过决裂的话语,她们不是那个可以窝在墙角分享一颗松子糖的姐妹,只是见到绿云被人当面欺负,她却不能坐视不管的。 素心却是将地上的包袱抱了起来,大惊小怪叫起来:“这可是要做给娘娘腹中小皇子的衣服,怎么能够扔在地上,幸好是外面用缎子包着,否则染了灰怎么同娘娘交代。”她多看了绿云两眼,“原来这贱婢和你还有些渊源,你倒是早说,我以后照应着她便是了。”说完又狠狠地瞪了绿云一眼,“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快去做事,还等着讨骂不成。” 绿云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头也不回就走,裙子被撕破一大片,她都没有在意。 “也不是我存心要找她的麻烦。”素心讪讪地跟在汝月身后解释,“真的是娘娘发了话,要训斥她的,都晓得她是御书房调来的,从第一天起就不服规矩,让她改名字不肯改,还非要穿自己带来的衣裙,你看看我们,哪个不是按照宫规,按照贵妃娘娘的意思,穿一色的衣衫,好让旁人一眼就看出我们是朝露宫出来的。” “她是我一起进宫时的姐妹,如今只剩下我同她两个人了。”汝月不知是说给素心听,还是想要说给自己听,声音不大,素心的话也不像是掺假,虽说是恶声恶气了点,不过绿云的性子,她也很是了解,绿云在御书房数年,一直是心比天高,后来入了大殿下的眼,更是不将其他的宫女太监放在眼中,那是要出宫去做大殿下侧妃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皇上有所察觉,才特意将人派遣到朝露宫,在柳贵妃的眼皮子底下做事,绿云的性子如果不好好打磨,绝对讨不得半分的好吃,她帮不了绿云,能帮绿云的也只有绿云自己罢了。 素心轻咳了两声才道:“既然你都说了话,以后对她也稍微宽松些,只是她要再生事端,我也保不住她的。”见汝月不吭身,她想一想又道,“还有那天晚上的事情,以后别在贵妃娘娘面前提起,否则出了岔子,没说我没照应着提点过你。” “那个叫瑞珠的宫女,可还有福气留着小命在朝露宫做事?”汝月冷笑了一声问道。 第五十七章:贵妃命 素心本来就不想提这件事,没想到汝月抓紧了就不肯放,让她十分不悦,稍稍板起脸来道:“你在想什么,难不成我们娘娘还会和这样一个小宫女置气,瑞珠好好地在朝露宫做事,要不要我把她唤来给你验明正身?” 汝月嘴角抿一抿,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急得素心暗地里抓耳挠腮的,想着此女怎么越来越难对付,不知为何,近日居然渐渐练出一身气定神闲的本领,两个人各怀了心思,来到柳贵妃面前。 柳贵妃正在喝一盅玫瑰露,嘴唇挪移开时,唇角沾着一点猩红,显得越发娇艳欲滴,她一双妙目看着汝月,未语先笑道:“昨晚上菜梦到本宫腹中的麟儿光溜溜白胖胖的,本宫就想着天气渐渐转凉,这衣服也该送来了,果不其然,今天你倒是来得巧了。” 汝月先欠身行礼,随即将自己写好的清单取出来,双手递传过去,柳贵妃侧了侧身时,汝月才发现柳贵妃往日那极为纤细的腰身已经慢慢圆润起来,就连尖尖的下巴都开始有了弧度,柳贵妃将清单很快看一遍,眉眼弯弯地说道:“本宫又不是不相信你,也知道你不会是会苛刻衣料的人,都说了,多下来的都赏了你,你连几尺几寸都给本宫写得那么清楚,又是为何,难道在你眼里,本宫是个小气的人吗?” “回贵妃娘娘的话,娘娘抬爱,才将小皇子的衣服交给婢子来做,既然娘娘相信婢子,那么婢子就要将尺寸损耗都写得一清二楚,婢子做事向来周正,倒是要让娘娘笑话婢子古板了。”汝月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清淡素雅,简直叫人挑不出毛病。 柳贵妃上下打量了她,笑意更浓:“到底是太后手中调教出来的大宫女,待人接物实在没得挑,这倒不是笑你古板,而是你做事很让本宫放心,你说的也是,做事要公私分明,那么回头本宫让素心去把剩余的布料都搬回来,然后另行重赏你。” “婢子能为娘娘分忧,已经是大恩典,不求重赏。”汝月将姿态摆得很低,不知为何,她觉着柳贵妃已经知道她即将要调去丹凤宫的事情,而且心底下十足的不满,毕竟柳贵妃也曾经在皇上面前提及过此事,被太后直接给挡了,如今皇上再提,却是为了皇后,皇后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似乎更加憔悴了,与眼前这个口口口口的美人一比,汝月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倒是越来越乖巧了。”柳贵妃冲着她扬了扬手道,“你过来些,本宫还有话要同你说。”待汝月走到身边,柳贵妃一把握住了汝月的左手,长长的指甲直接掐住了腕子边的皮肤里,柳贵妃依旧笑得魅惑,“本宫瞧你,真是越瞧越中意,没想到本宫做了贵妃以来,你是本宫第一个相求而没有求到的,皇后居然同本宫抢人,不知那天皇上犯了什么迷糊,居然帮着皇后说话,你说本宫心里头不舒服该如何是好?” “娘娘要是对婢子不满,认打认罚,只是婢子在宫中做的是服侍人的生计,服侍太后,服侍皇后,服侍贵妃,在婢子眼中都是天大的恩典,绝对没有要挑肥拣瘦的心思。”汝月眼见着指甲已经掐进自己的皮肉中,尽量去忽略那针扎般的刺痛,柳贵妃手底下一使劲,血珠子从指甲缝里溢出来,沿着手背慢慢往下淌。 “本宫有个坏习惯,本宫想要的要是求不得,本宫就让所有人都得不到。”柳贵妃的嗓音娇嫩,说出这样的话,更加叫听者觉得不寒而栗,汝月以为她还要进一步下狠手的时候,她却忽然将手给抽离回去了,一脸没事人似的,“可是本宫如今怀了龙种,钦天监卫大人给了本宫几句忠告,本宫不想腹中胎儿出任何的差池,所以,坏习惯要改,而你,也算知情识趣,本宫便不想与你计较了,说到底,你也不过是个唯令是从的下人,能做得什么登天的事儿,都是那些看着本宫得到圣宠的贱人在眼红罢了。”她懒散散地又躺了回去,“素心,将汝月送来的衣物收拾好了,放进为小皇子准备的屋子里,该清洗熏香的,都不可马虎,特别记得要将卫大人留下的符纸贴在上头。” “是,婢子这就去处理好。”素心的眼角瞟过汝月受伤的手,贵妃娘娘到底是使了多大的劲头,怕是将心里对皇后的怨恨都一股脑宣泄在汝月身上了,也算是她好运气,柳贵妃居然及时抽手,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真是难得。 汝月却知晓自己今天的侥幸逃脱都应该谢谢卫泽临行前走得恰当好处的一步棋,虽然不知道卫泽到底同柳贵妃说了些什么,但是从柳贵妃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猜测到,卫泽必然是将柳贵妃腹中胎儿的安危与汝月的生死好歹联系在了一起,才有了柳贵妃特意请汝月到朝露宫来位为出生的小皇子裁衣一事。 “还以为你是个机灵的,没想到有时候也木头木脑的,手上划开这样大个口子,也没见你喊痛,也没见你求饶,怪没意思的,素兰去取了药箱来,替她包扎伤口,本宫还有其他的事情要问她的。”柳贵妃用手掩着眼睛,似乎到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孕妇见血总是不妥,直等到素兰替汝月处理完伤口,她才缓缓地将手给放下来,直视着汝月问道,“方才你有一句话说的,还算中听,在宫里,你不能选择伺候谁,只是本宫又想问你,你这样好端端一个女子,品貌算是中上,怎么甘愿去服侍一个太监,还是那种年数,那种品性的?” 汝月听柳贵妃提及房公公之事,反而心里头一松,前面关于丹凤宫和皇后的事情,算是带了过去,不会再提了。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本宫吗?”柳贵妃慢条斯理地接过素兰捧过来的面巾,将一双羊脂白玉般的手擦拭干干净净,“按理说,你在宫里不会落得这种下场,便是本宫都有些看不过去,那个老奴才到底拿捏着你什么把柄软肋的,你就真的要应了他?” 汝月暗地里一盘算,既然和房公公摊开了说要等到下个月十五,那么就是不想在这个月里面将此事给高调地捅出去,柳贵妃真是比皇后的消息更灵通,非但好像知道地很清楚,还有想要插一手的兴趣,要是真的再多搅一个厉害的人物进来,只怕是到时候更加难以把握住事态的发展了。 “你要是不想去同他,同他对食,你告诉本宫,本宫有办法让他收了这个龌龊的心思。”柳贵妃又一次握住了汝月的手,这一次没有下狠劲掐捏,而是在汝月的手背摸了摸道,“细皮嫩肉的,本宫还不舍得去送给那个老太监当玩物,你可知道太监的这里,都是有病的。”说着在汝月的胸口,虚虚地点了两下。 汝月突然有种冲动,要是她真的苦苦哀求了柳贵妃,凭借柳贵妃在皇上面前的身份地位,保不齐要比太后的话还多了几分说服力,这种挣扎只是在心尖处,晃了一下,汝月赶紧地对准自己舌尖咬了一口,将差些要脱口而出的话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柳贵妃目不转睛地盯着汝月的脸,单等着她开口相求,最好是将拿捏在房公公手中夺得软肋,一并也交代出来,没料得汝月的脸色一时红一时白,末了居然选择紧紧闭着嘴唇,一个字都不肯再多说了。 “原来是本宫猜错了心,会错了意,你心里居然是心甘情愿要跟了那个老奴才的。”柳贵妃的激将法跟着滚滚而至,“也对,那个老奴才怎么算都是曾经服侍过先帝爷的,没功劳也有苦劳,而且这些做太监的,,虽说是无根无德的货色,却最是懂得钻营拍马,敛财捞好处,他手底下怕是存积得也为数不少,你想着要在宫里过好日子,指望不上入了皇帝的眼,就去选择入了太监的眼,真正是个能干不过的人儿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汝月不卑不亢的应答自如,将柳贵妃后面还想着连讽带叽的话语全部尽数又给堵了回去,“娘娘生来便是贵妃命,婢子生来便是劳碌命。” 谁知柳贵妃听了这件简单的话,一张俏脸顿时气得通红,指着汝月懂得鼻尖,训斥道:“好大胆的奴才,本宫是一番好意,却不想好心换得驴肝肺,被你的愚蠢给生生地埋没了,本宫还一味想着要如何赏你,这会儿一瞧到是成了像是笑话一般,念在你也为本宫出过力,本宫不与你计较太多,素荷,立时将汝月带出朝露宫,以后没有本宫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放她进来半步。” 汝月这一回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地跟着素荷跌跌冲冲地出了朝露宫,快下台阶时,素荷轻声道:“别怪我没提点你,以后在娘娘面前,不要再提什么贵妃命这类的话,钦天监的卫大人便是从来不提,你也好歹学着些。” 第五十八章:原来是你 一直走出几十步,汝月才反应过来柳贵妃为何会气得花容失色,贵妃命在旁人听来是多大的恩宠,求都求不来,然而在一个不甘于只做贵妃的女人耳朵里,怕是绝非一句好话,柳贵妃定然是觉着贵妃的抬头看起来还不够耀武扬威,上头还有个更加金光闪闪的位子在等着她一步登天。 她走得慢,那些来取剩下衣料的小太监反而跑在她前面,不耐烦地在那里用力拍门,汝月低头而笑,这才像是朝露宫一贯的行事风格,她立即迎上去,将房门打开,东西早就整理好,她一一取出交付过去,那些人拿了东西还不肯走,用白眼在翻人,汝月想起来,这样跑路的活计是要给赏钱的,她也不多计较,递过去两块碎银,才算将人送走了。 还没等她坐下来喘口气,秋葵又急急忙忙地过来了,边走边喊道:“不好了,汝月,不好了。” “怎么回事?”汝月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尖跟着抖了一抖。 “我才从流景殿过来,你要去丹凤宫,芳华又被逐出去,人手眼见着又要不够用,结果听到个坏消息,太后祭祖后写了急报回来,说是大雪封山,将栈道给挤垮了,诸人虽都平安,却一时不能回归,别说是初十了,便是月底都未必能赶回来。”秋葵一把拉过汝月的手,“要不,你再去流景殿问问,沧澜姑姑一向对你比较和善,或许你能够问出更多详情。” 汝月觉得身体的温度瞬时泊泊向外流出,她不待秋葵的话说完,已经跑了出去,在后宫中,有宫规,宫女太监不能肆意奔跑的,尽管有人投以诧异的目光,汝月也顾不上了,等她气喘吁吁地跑到流景殿门口,没来得及喘几下,被沧澜抓个正着,一声呵斥道:“汝月,在宫中奔跑,成何体统,给我跪下!” 人是跪下了,汝月想要开口询问,被沧澜一记眼刀给阻止了:“不许说话,先跪一炷香的时间,宫规难不成是写着做做样子的吗,要是新来的还可以宽容,你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便是再火急火燎的大事,也不该用跑的,幸亏是被我撞见,要是被其它嫔妃娘娘,甚至是皇上撞见呢,你以为还有好果子吃!” 汝月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我是听闻太后祭祖路上路遇雪崩。” 沧澜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原来是为了这个,虽说你是要调派去丹凤宫了,不过你往日的性子也算的上是尽忠尽职,太后涉险,你心里难免慌张,倒是情有可原,只是过于失态了,先跪完了时候,再起来。” “是。”汝月明白这种时候,顶嘴或者是反驳都不是明智之举。 沧澜静静站在一边,等着一炷香时间过去,才伸出一只手,将汝月给拉起来:“你们太兴殿倒是消息灵通,太后的书信也不过才到了半日,据说是先用信鸽,再八百里加急,才能够平安妥当地送到宫中,太后无恙,只是回宫的日子要延迟了。” “要延迟多久?”汝月急声问道。 沧澜却是会错了意:“你在担心调去丹凤宫之前,见不上太后回来?无妨的,皇后娘娘也是通情达理,只要到时候,你同娘娘商量,总是能够放你回来见一见太后老人家的,就算是娘娘不允,我帮你去求情便是。” “不,不是的。”汝月急得都快要哭了,这消息一旦证实,就把她预计好的盘算统统都打乱了,太后不回宫,她去找谁求情,找谁来救她脱离掉房公公的淫威。 “看你急得,话都说不清楚了。”沧澜还算和气地笑了笑道,“我也不过是个宫女,太后的书信在皇上那里,你放心,太后没事,钦天监的卫大人也没事。” 这一回,汝月彻底说不出话了,沧澜越想越偏远,已经将卫泽都牵扯进来,在这里磨蹭也是于事无补,她又急匆匆地从流景殿退出来,回到住处时,脸色已经很是难看,秋葵还在那里等她消息,见她的模样知道情况不妙,想要上前安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重复念叨着:“你也别急,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准到时候,事情还会有转机。” 汝月的笑容惨淡:“我说过怕这就是我的命了。” “别急着下定论。”秋葵跟着叹气,“怎么就巧成这样,好端端的去祭祖,还会遇到暴雪,这都几月的天气了,明明这里还是个艳阳天的。” 一直到秋葵离开,汝月都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屋子里只有秋葵的絮叨声在回荡,她能想的只有同一个问题,要是太后回不来,还有谁能够在此时此刻拉住她的手,让她不至于摔入火坑,一旦入了火坑,哪里还能有翻身的日子。 事不宜迟,掰着手指算算,还能有多少余地,多少退路,汝月干脆利落的直接去了丹凤宫。 云欢见这种天气里,汝月居然一额头的汗,有些诧异,一手来摸她额角,一边说道:“是不是病了,要不我给你找给太医看看?” “不,不是病了,我想见皇后娘娘,有顶要紧的事情,我要见娘娘。”汝月退后一步,避开了云欢的手。 云欢却是笑吟吟地摇头道:“这会儿,你可不能去见娘娘。” “为什么?”汝月问道。 云欢笑得更乐了,一只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好事情呢,皇上来了,在里面同娘娘喝茶说话,有大半个时辰了,娘娘欢喜的,将我们几个都谴出来,便是想让皇上觉得在丹凤宫也可以宽松些,皇上想说什么,娘娘就听什么。” “皇上在里面?”汝月喃喃说道。 “是啊,全靠了你修补观音绣像有功,大大的功劳,你知道最近皇上来得有多勤快,四天都来三回了,虽说并不留下来过夜,与娘娘也是有说有笑,有两次还是用了饭再走的,我看哪,娘娘是苦尽甘来,不舒心的日子要出头了。”云欢的声音不大,里面满满的都是喜气。 “那我再等等。”汝月低垂着头说道。 “有什么事情不能先同我说吗?”云欢凑过脸来,仔细地打量汝月,“要是皇上今天留宿在丹凤宫,你要等到明天了。” “便是等到明天也要等。”汝月以为自己已经对房公公近日来的一系列举动都逆来顺受惯了,直到听闻太后不得回宫的消息,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是存着希望在苦苦支持中的,一旦这微末的希望被绞杀,她根本就支撑不下去的。 云欢见她不肯明说,脸色也不好看,心生同情:“要不我去倒杯热茶给你,你要是照照镜子,脸色青白,像是受了大惊吓似的,我早说你别在太兴殿磨叽,早些过来才省心的。” 汝月苦笑着站在那里不闻不动的,也不知云欢是否被其它事情绊住,并没有取来热茶,一直到她双腿差不多都快站麻了,忽而听到有人走过来的动静,才险险地想要抬头看个究竟,就赶紧地整个人都俯身行礼。 明源帝正从皇后的屋中走出来,差些让她对个正脸,汝月心中暗叫好险,这要是被沧澜姑姑遇到,又该说是犯了宫规,只不知道皇上怎么出来都没个人传话,在丹凤宫倒像是家常便饭似的随意了。 “原来是你。”明源帝的心情甚好,停在汝月身边,“免礼,起来说话。” 汝月想着是不是等皇上离开,她就能进去见一见皇后娘娘,说明白来意,明源帝却没有要移驾的样子,一双眼看着她,沉声问道:“上一回,寡人已经答应皇后,说把你调派熬丹凤宫,怎么你还穿着太兴殿的衣裳?” “回皇上的话,婢子要十五的时候再过来,太兴殿那边也有事情要交割完毕。”汝月压根连头都不敢抬。 “皇后倒是很欣赏你的手艺,寡人看过也觉得很好,方才皇后还给寡人看了你绣的屏风,针法行云流水一般,很是难得。”明源帝的语声中带着微微的笑意,“也真是巧了,寡人几次来丹凤宫,你都正好出现,原先你在太兴殿时,寡人倒是未曾留意过你。” “婢子不是特意要招皇上注意的。”汝月几乎是想都未想,脱口而出道,“婢子委实没有那个胆子。” “寡人并非要指责你的意思,你莫要害怕,连皇后都说,寡人在后宫其实也可以同寻常人家一般说说笑笑的,奈何寡人一开口,你们一个一个就先微言谨慎起来,好没意思。”明源帝轻轻笑起来,“你倒是还比云欢云琅那两个好些,至少还敢开口说话的,等你过来了,以后寡人来,就由你伺候左右便是了。” “婢子谢皇上抬爱。”汝月的话未完,明源帝已经笑着从她身边走了,她屏着呼吸,等他走得远些,才敢慢慢地扬起头来,正看到不远处的皇后倚门而立,一双眼,黑沉沉地正在看着自己。 第五十九章:秘密 汝月不知皇后在那个位置站了多久,看了多久,假如是从头到尾一分不差,倒还好解释,就怕看三分,猜七分,那么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皇后就这样站着不说话,汝月心中惶恐,却更加不能有所举动,否则容易被编派个心虚的罪名,直到皇后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过来了,进来说话。”转身将背影留给了汝月。 汝月听不出皇后此时的心情如何,战战兢兢地跟着走进去,屋子那么大,又那么空旷,那只会说话的鹦鹉都没在屋中,皇后坐下来的时候,汝月觉着好似四面透风,微微发凉。 “皇上方才同你说话了?”皇后低声问道。 “是,同婢子说了两句。”真正是明知故问,皇上的声音很爽朗,又毫无掩饰,他说的每一个字,怕是皇后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皇上今日兴致很好。”皇后像是在自言自语,“同本宫说了好一会儿话,真是难得。” 汝月不声不响地咬了一下嘴唇。 “你走过来些,本宫正好有要紧事情同你说。”皇后的嘴角溢出一丝笑容,整张脸都显出一种夺目的光彩来,“汝月,你在担心什么,皇上同你说话,你觉得本宫会因此而嫉恨?” “婢子不敢这样揣测娘娘的心思。”汝月说得很有分寸。 “皇上同你说话,对本宫而言是件好事。”皇后在汝月站得离自己很近时,忽然伸出手来,握住了汝月的手臂,一双眼直视过来,“汝月,你有心事为何都要藏起来,难道说你信不过本宫吗?” “婢子不明白娘娘的意思。”汝月的声音越发地低下去。 “太后来了一封书信,千辛万苦才到了宫中,对旁人而言,大概只是要晚大半个月才能迎太后回宫,对你来说,却是个坏消息,对不对?”皇后的手指慢慢地收紧,像是一个箍,箍在了汝月的心口处,“你一直不说,本宫便也不过问,只是这一次,你还要继续隐瞒下去,吃亏的终究是你,宫里头太监与宫女对食成双的,不止一二,也不算是违法宫规,可那些人都不是你,不是你汝月,你不该走到那样一步的。” 汝月越听越是心惊,偏偏皇后的声音那么柔和,仿佛是在替她委屈,不知怎么的,她鼻尖一酸,泪珠子已经聚到了眼角,眼见着要往下滴落。 “房公公侍奉过先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或许中间还有旁人不为所知的秘闻,所以才能够掌控后宫刑事房,而且一待就是多年,手底下的人也委实不少,这些你都应该很清楚,所以你一直想拖延着,拖到太后回来,没准可以救你一把。”皇后的手指缓缓又放松开来,“本宫抓你抓得痛不痛?” “娘娘未使全力,何况娘娘金枝玉体,便是用了十成的气力,也不会让婢子受伤的。”汝月实话实说,和喜欢用指甲掐人见血的柳贵妃来比,皇后的手劲要小得多。 “让一个人受伤,未必是要自己出手的。”皇后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汝月,本宫想说的是,你想错了太后,你将太后想得太高,将房公公想得太低,莫说如今太后回不了宫,就算是她老人家端坐太兴殿,都不会肯帮你出这个头的,本宫亦是如此,你来求本宫的话,本宫同样爱莫能助,房公公的势力比你想得还要大得多,这件事情又是你自己寻着套上去的,旁人插不得手。” 汝月听皇后兜兜转转一圈,结果说了这样丧气的话,心里头一紧,皇后绝对没有必要在她面前说谎,怕是说的就是实打实的真相,她也索性敞开了说话:“婢子听闻太后不得回宫的时候,已经死了心,知道这是婢子的命数,怪不得任何人。” “要是本宫眼睁睁见你跳入火坑,就不会与你拉拉扯扯说了这许多,没错,本宫是不能帮你出头,去拒了房公公,可是本宫有个机会,可以让你另辟捷径,避开这一劫数,只不知,你可愿意?”皇后正色问道。 在汝月心里,大概死了都比被房公公糟践要来得好,不管皇后说的是什么法子,她哪里有不愿意的,赶紧地连身下跪道:“娘娘要是肯出手救婢子一次,婢子感恩戴德,铭记于心。” “其实算不得本宫救你,而是你自己救自己。”皇后轻咳一声道,“有些话,听过之后,要深埋于心,再不可取出来,你可做得到!” 汝月未曾料到皇后会这般说话,话中的意思十分明朗,便是要说出些秘密来,而听过的人怕是只要透露出一丝半点的口风,都会落得死无全尸,她一向不是好奇的性子,在宫里头,越是好奇的人,越是不长命,这一次却要被迫听能够置人于死地的机密。 “汝月,你可想好了?”皇后又问过一次,一双眼圈却微微发红了。 汝月有些不明白,直觉里又知道这怕是自己最后一次的机会了,手指发颤,一个是字却没有办法直接的说出来。 “本宫也知道房公公有些恶习,没人来管他那摊子的事情,他就变本加厉的,前一阵死了个叫瑞珠的宫女,还是朝露宫里的人,此事都被无声无息地掩盖了下来,本宫不忍心见你走上那条路。”皇后的声音冷而悠长,听得汝月肩膀都忍不住跟着发颤了。 难怪她在素心面前提起瑞珠的名字时,素心一副见了鬼的样子,还信口开河地说什么瑞珠好端端地在朝露宫做事,原来是被送去了房公公那里,虽然皇后没有明说,汝月也料定是柳贵妃使得手段,送出去一个看不惯的小宫女,换得房公公的欢心,何乐而不为呢,她又想到那一次柳贵妃要审她,却将她交给了房公公,若非卫泽正好赶来相救,怕是那一次,她已经着了道,这会儿有没有命在皇后面前说话都不得而知。 如果卫泽在宫里,如果卫泽在的话,他一定肯来救她的,临行前,他说要等他回来,汝月总觉着卫泽那般神机妙算的人物,怕是早已知道些什么,那时候,她没有答应他,还一心想着要出宫的,谁晓得世事弄人,她或许真的等不到他回来。 “娘娘,婢子想过了,既然娘娘愿意援手,婢子一定尽心尽力配合娘娘。”汝月何尝是那转不过弯的脑子,皇后已经说得太明白,太明白了。 “本宫嫁给皇上已经四年有余,三年前,本宫怀过一个孩儿,不足两月滑胎落地,本宫也落下个说不得的病症,纵然太医换了又换,汤药喝了又喝,却是不能见好了,本宫开始时还抱着些期盼,三年,一千多天的日子,本宫每晚都是独自入眠,这与冷宫里的那些嫔妃又有何差别,不过本宫又不能抱怨皇上,这病是本宫自己得的,皇上也别无它法,近日来,皇上见着却有些回心转意的意思,本宫只恨自己的身体无法侍奉,宫里原先也有这样的惯例,要是皇上到了某位嫔妃的寝宫,嫔妃的身子不适,又舍不得皇上走,便从身边挑了最合适的人选,代替侍寝,一方面留住了皇上的人,另一方面也算是留住了皇上的心,若是皇上真的中意,一来二去的,反而倒成了一段佳话了。”皇后弯下身来,双手扶住了汝月,两个人相隔这样近,所有的心思,都写在眼中,谁也瞒不过谁,“你可愿意?” 汝月心里的震惊大过其他任何的情绪,皇后三年前曾经怀过身孕,怎么在宫里就没有传出任何的消息,便是说在皇后得知怀孕的时候,那胎儿已经保不住了,听皇后的意思,怕是还另有内情,只是皇后不说,谁又敢再问个详细,她想过皇后的很多种说辞,或者要她赴汤蹈火,或者要她甘心侍奉终身,却没有料得,皇后却是想要在身后托举一把,将她往皇上身上推去。 “本宫也细细观察过,皇上来丹凤宫数次,对本宫身边的这些宫女都模糊不清,连云欢和云琅姐妹俩个都分辨不清,却对你格外上心,非但同你说话,还是有说有笑的,想来若是到时候本宫将你送出,皇上定然不会有任何的异议。”皇后的手举起来,按在汝月的发顶,摸了摸她的头发,“你长得也好,品性也好,本宫很是喜欢,有本宫做你的退路,你不用担心其他小人的恶意中伤,只要本宫在皇后的位子上,本宫担保以后再无人可以动你。” 皇后的手冷得像一块冰,瞬时将汝月身上的热气都从发顶的位置给剥离开来,汝月知道今天听得这一番话,已经是箭在弦上的状况,皇上这些天约摸在同柳贵妃闹脾气,才会三番两次来了丹凤宫,皇后很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这是三年来,能够等到的最好时机,她若是不答应,怕是下场还不如那个送出去充数的瑞珠:“婢子的一条命全数交给皇后娘娘,娘娘要婢子做什么,婢子定当尽力而为。” “好,好得很,本宫心里实在是欢喜极了。”皇后听汝月应了,咧唇而笑,那笑声呜咽发哽,倒更像是啼哭一般。 第六十章:推波助澜 汝月没有回太兴殿,皇后让她留在丹凤宫,她就哪里都去不得,一条命说了已经交付,哪里还有能够收回的机会,皇后差人将她的细软物品都取了过来,又让云欢腾出空屋来,让她单独居住,她不知道太兴殿里的那些熟人会做出何等反应,索性不去细想。 云欢听到是这样的结果,一张脸瞬时板下来,气鼓鼓的样子,又不说话,只是埋头打扫,汝月几次想要开口示好,又不知从何开口,两个人一个站一个坐,屋子里静悄悄的,直到云琅进屋来打发云欢出去取东西来,平日里云琅要沉默地多,这会儿却带着微微的笑意:“她的性子便是如此,以前没进宫的时候,更加藏不住心事,你千万莫要同她见怪。” 汝月看着云琅的笑容,深深觉着还不如看云欢的冷脸相向,她回过一个笑容,轻声道:“是我的出现让她意外了,我不会怪她的。” “她一直以为皇上多来几次,我们娘娘就有了期盼,只要皇上重拾夫妻情分,娘娘定然能重获圣宠,有些事情她是不明白的。”云琅多看了汝月两眼,“我在初出见你时,便知道你与其他宫女不同,果然如此。” 汝月也不清楚云琅知晓多少内情,皇后的那些秘密,身边的宫女怕是多多少少都能明白些,她应该庆幸云琅不是素心,不会暗地里给她使绊子。至少在皇后默认她的身份之时,不会刻意针对她。 云欢横冲直撞地进来,开门关门的声音特别大,一阵风似的将一木匣子交在汝月手中:“这些是娘娘给你的,娘娘说你带来的首饰实在少的可怜,没想到你在宫中数年,本分成那样,好歹算是在太后身边服侍的人,你就没有拿些好的打赏。” 汝月没有说,她曾经也是有些私房的,不过是芳华出事时,都拿去填补了,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她从来没有心疼过,这会儿听云欢这般说,脸边热热的,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了句多谢,将匣子打开,琳琅满目,全是首饰,十来根簪子,几副耳坠子,还有两对成色不错的玉镯子。 “你不用谢我,都是娘娘的赏赐,娘娘还说,你原先是个宫女身份,这些首饰都是中等的成色,要是将太好的给了你,皇上的眼睛底下瞒不过去,所以就先委屈你了。”云欢边说边瞪着汝月,见她一副低眉垂目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一直说让你来丹凤宫,你不愿意,怎么听说要侍奉皇上,你就赶着来了,我都没看出来,你是存着那样心思的人。” “云欢,闭嘴。”云琅呵斥了一声,云欢毕竟有些怕这个姐姐,收了声,不再说话。 汝月苦笑了一下,连直性子的云欢都这般想她,以后要是真的成了事,外头认识不认识的宫女,太监还不知道会怎么传话,她暗暗地将手掌握拳,再怎么难听的话,总好过留在房公公身边一辈子,选择的余地太少,她不过是两权相害取其轻。 “等你稍作整理,再过去见娘娘,还有好些事情要嘱咐你的。”云琅依旧是那种波澜不惊的神情,三个人的手脚都很利索,不一会儿屋子打扫好,云琅将汝月又送到皇后面前。 皇后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衣裳也要换一换,你穿的还是太兴殿的宫女服,于理不合,但是丹凤宫的宫女服让你穿着,又显得寒酸,稍后云琅取一套百褶落梅裙给她试试,本宫还在想要不要让人再另外教你规矩,转念想想,学得太多反而显得矫情,你平日里落落大方的样子就很讨喜,就还是原貌原样的。” 汝月站在原地,只管静静听皇后叮嘱,背脊后慢慢起了一层的冷汗,到后来,看着皇后的嘴巴在动,说的字却是一个都听不进去了。 她才晓得,原来自己是会害怕的,当初横了心说要答应与房公公对食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害怕过,如今富贵眼睁睁地送到了面前,她却有了退缩之意。 这一步踏出去,便永远都收不回来了,她不能等三年后顺顺利利地出宫去过自在的日子,她不能拿着书信回去老家见父亲与小妹,她怕是一辈子都只能待在宫里了,因为她要成为皇上后宫女子中的一员,地位尴尬,身份还卑微。 皇后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细节,处处都想得很是周到,还特意找两个年长的宫女连着数天,教了她房中之事,她听得面红耳赤,这些老宫女一辈子都没有嫁人,说起来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却说得面面俱到,天花乱坠,还逼迫着她全盘记下,丝毫不能出错。 汝月捧着那些宫中秘闻图想问个究竟,难道连皇后贵妃也要学习这些,话还没出口,老宫女已经斜着眼看她道:“贵人们学的自然不同些,她们生来就是人前显贵,不过要学些闺房之乐,而你这样子的角色,要是没有半点狐媚之术,又如何能够获得皇上一丝半点的青睐,别说人比人了,你要是不愿学,连比的资格都没有。” 汝月暗暗叹息,出师未捷已经被划入狐媚侍人的行列,可惜她的长相,便是再浓妆艳抹也没有柳贵妃那样的风情魅惑,皇后将她视作一枚棋子,她怕是那最不争气的一个小卒。 又过了三日,皇后过来见她,汝月换上百褶落梅裙,又依照绿云拿手的发髻,自己梳理妥当,在匣子中挑出梅花小簪,星星点点地落于乌发之中,皇后拉着她的手,认真地打量了好一会,微微皱起眉头来:“如何没有用些黛笔胭脂,显得更加艳色些。” “婢子是看百褶落梅裙属于清淡婉约的着装,要是上了妆色,怕是将那份清雅给抹杀了,如果娘娘觉得抹了胭脂更好,婢子这就去重新梳妆。”汝月低声回话道。 “被你这般一说,本宫也觉着是素雅些好看,还是保持原样吧。”皇后点了点头道,“你这不卑不亢,有些主见的性子,本宫十分中意,最怕是那些唯唯诺诺的,皇上也不喜欢,不过在皇上面前也别太倔强,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主,在后宫也是一家之长,应该为首是瞻才对。” 汝月总觉着皇后在说她自己,名门之后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出身,在后宫与这么多女子争夺一个男子,皇后一贯心高气傲,怕是在皇上面前也同样如此,有放不下的自尊,又不习惯披着后宫之主的身份,在皇上面前撒娇依人,一来二去的,自然成了柳贵妃的手下败将。 “在想什么,一双手都在发抖?”皇后顺着过来摸了摸汝月的掌心,“做了这些年的宫女,手倒是没有做活做粗糙了,你是不是在担心,万一讨不得皇上的好,再要做回宫女也是难上加难的事儿了。” 汝月见皇后将自己的顾虑毫无避讳地说了出来,也没有要躲躲藏藏的必要,点了点头道:“婢子心中确实惶恐,没有分寸,没有着地。” “你不要慌乱,本宫的眼光一向不差,本宫觉得你可以,你便可以,只要皇上来,本宫推波助澜,送你清风直上云霄。”皇后缓缓地笑起来,“你要相信本宫,必须要相信。” 已经走到这一步,要是再说怯场的话,汝月不敢去想那会是怎样的后果,见皇后的样子又是胜券在握的,她跟着附言道:“婢子全听娘娘嘱咐。” “就是,你只管等着,等皇上来便是了。”皇后又拍了拍她的手背。 这一等,便是小半个月,说来奇怪,后宫各种消息,每天都有专人来说与汝月听,皇上与柳贵妃的一场冷战,居然没有任何缓解的气色,连朝露宫那边的人都开始隐隐着急,托了各色关系,想打听皇上最近是不是宠幸了其他的嫔妃,问到底,却是皇上在御书房过了十天,边疆守关吃紧,军报源源不断地送呈上来,堆在御书房的桌上,成了小山一堆。 汝月见与房公公相约的日子只差了最后三天,不知房公公的消息有多灵通,怕是早已经打听到她搬来丹凤宫,却不能进来当着皇后的面抓人,她没有问皇后,也没有问过其他人,要是皇上一直不来,她便在丹凤宫中,名不正言不顺地住下去,住到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 这份担心,没有持续太久,又过了一日,汝月正坐在房中听两个老宫女说些皇上平日的喜好,却见云欢急急忙忙地奔走而来,一见汝月素颜的样子,急得舌头都打结了:“你怎么还坐着不动!皇上已经来了,娘娘正同皇上说话,让我过来叮嘱你,更衣梳妆,胜败在此一举,错过了今日,怕是柳贵妃已经预备着要去御书房拦截皇上,到时候,等上一年半载的,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汝月又急又担心,梳头的时候,梳子在手里直打滑,一个拿捏不住,落在地上,云欢跺了跺脚,快步过来替她拾起:“你坐着就好,我替你梳头,为了娘娘,你千万不能误事。” 第六十一章:惊弓之鸟 明源帝喝过半盏茶,皇后一共才说了四五句话,以前他一直觉得皇后性子寡淡,提不起说话的兴致,然而忙碌了这些天以后,他突然觉得安安静静也有好处,至少太阳穴的位置不会突突跳,皇后毕竟是皇后,虽然话不多,每每也都能说到点子上,奉迎地恰当好处。 等一盏茶都喝完,明源帝想着要起身,却见皇后缓缓起身来,走近他的身边,脸上有个很柔弱的笑容:“皇上又要先行一步吗?” 虽然明知道皇后不是那种风一吹就会摔倒的娇弱花朵,明源帝一时却将要跨出去的脚又悄悄地收了回来:“寡人只是去御书房看军报。” 这已经是一种安慰,告诉她,离开她不是为了去看其他的嫔妃。 “臣妾想,皇上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留在丹凤宫了。”皇后的脸微微地扬起来,仰视着明源帝,她明明在笑着,那个笑容却苦涩地让人觉得委屈。 “皇后的身体不好,寡人不想再增加你的负担,你好好休养着才是。”明源帝不忍心多说,脑海中映衬出来的是柳贵妃恃宠而骄的样子,她近日来小腹微凸,已经有了显怀的迹象,越发的娇纵起来。 “臣妾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但是臣妾也想有个臣妾与皇上的孩子,难道这也有错吗?”皇后的眼泪已经流了满脸,“皇上每次都用这几句话,相同的话来安慰臣妾,可是臣妾在这请冷冷的丹凤宫中,度日如年,皇上可曾知晓。” “你的身子连太医都说了,这几年是不能要孩子的,寡人并非对你无情无义。”明源帝没想到一向已经看淡后宫纷争的皇后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不知怎么安慰才好,滑胎伤身是谁都不想的最坏结果,“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做从长计议。” “皇上,臣妾十六岁进宫,做了皇上的正宫皇后,要是在寻常人家,臣妾便是皇上的发妻,发妻发妻,结发夫妻,不曾料得年少相伴,却越来越是疏离。”皇后双手抓住了明源帝的衣袖,十根手指不知是用力太猛,还是因为身体发颤,指节发白,有种楚楚可怜之姿,“皇上也为臣妾考虑考虑才是。” “皇后既然这般说话,定然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也罢也罢,你今日便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寡人倾耳聆听。”明源帝见她哭得泣不成声,方才的平和心境一下子被彻底打破,原来他的皇后也不是冰雪雕成的人儿,也是有血有肉的女子。 皇后却没有立时接上话,她的眼泪快将明源帝的衣袖都浸湿了,也顾不得去擦拭:“臣妾的身体吃了许多药,换了几个太医,总不见好,怕是这一辈子都难有起色了,臣妾想过,如果想要留一个孩子在身边,只要是皇上的孩儿,臣妾也一定能够视如己出,好好照顾长大成人的。” “不行!”明源帝厉声呵斥,将皇后的话给生生打断了。 皇后先是一怔,随即呆呆地看着明源帝的脸孔,低声说道:“皇上又一次想错了臣妾,皇上是不是以为臣妾会说要柳妃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来过继给臣妾,臣妾绝对不会这样想的,柳妃也万万不会同意的。” 明源帝一下子被她说穿了想法,脸色发沉,却又稍稍缓和了些:“寡人也知道皇后不会是那样糊涂的性格,柳妃的孩子生养出来,自然还是由她这个生母带着比较妥当。” “臣妾只是想,在臣妾身边找个蕙质兰心,相貌出众的贴心人,为皇上生一男半女,然后收养在臣妾身边,这样子臣妾也算是有个寄托,只当皇上是可怜臣妾了。”皇后将声调放到最软的位置,见明源帝这一次没有立时回绝,又小心翼翼地继续说下去,“臣妾绝对不会随便找个人来侍奉皇上的,臣妾也想把最好的留给皇上。” “你心里的人选又是哪个?”明源帝长长吁出一口气来,沉声道,“千万不要说是你娘家带来的云欢或者云琅。” “怎么会呢,她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而且自小跟随臣妾,要是选了她们,反而觉得尴尬了。”皇后留心着明源帝,见他的神情似乎已经被自己的言语轻轻撕开一个口子,打蛇随棍上地接着话道,“臣妾一直看太兴殿的汝月很好,上一回皇上已经亲口答应将她拨来丹凤宫,臣妾觉着她比旁人都要合适,性子又最是温婉大方的,且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明源帝一双眼暗色发沉,看着皇后,过了片刻才道:“皇后原来这般有心,寡人不过是多看了那个宫女两眼,说过几次话。” 皇后见明源帝已经没有排斥之意,轻声又继续说道:“皇上是姹紫嫣红都见过的,一个区区宫女自然没有放在心上。” “怕是寡人放在心上的,也就留不到身边了。”明源帝不动声色地将衣袖抽了回来,给出个无害的笑容来,“既然皇后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寡人若是再不领情,怕是要伤了皇后的心了。” “皇上,择日不如撞日。”皇后缓缓退后了一步,右手握住身边的椅背,转而扬声道,“云琅,送皇上去汝月的房中。” 一直等明源帝离开屋子,皇后才苦笑着慢慢将手放开,指节太过于用力,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因为心口的位置已经将全身所有的痛感都吸收到了一点,半弯下身,大口大口地喘气才能够缓和这种痛楚。 明源帝推开房门的时候,坐在床沿的汝月似一只惊弓之鸟,抬起眼来怔怔地看着门口,很快,她又察觉到自己的态度很是不妥,赶紧地低眉垂目,将脸上的情绪统统都收藏起来,明源帝觉着这一幕,好像有些意思,反手将房门给关上了。 “婢子见过皇上。”汝月紧张得有些口吃,舌头压根不听使唤。 明源帝看着与平日里显得不同的女子,稍稍走近了些,汝月站起身来,落梅裙随着她的举动,裙裾飘然,绘着的素梅好似真的旋转着落下,隐隐的,都能闻到梅花的清雅香气。 “寡人倒是看错了你。”明源帝不慌不忙地坐下身来,“过来,给寡人斟茶。” “回皇上的话,屋中没有茶,只有酒。”汝月一双手都不晓得该往哪里放置,只得交握在一起,互扭着手指。 “那就斟酒。”明源帝唇角含笑,看着眼前人,汝月不敢细看,否则会发现他的眼底毫无笑意,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寒气。 “是,皇上。”汝月双手捧起桌上的青花酒壶,斟出一杯清酒来,“皇上请慢用。” 明源帝的手指修长有力,将酒杯把玩于掌中,若无其事地问道:“你是要寡人慢用这本美酒,还是慢用你这个人。” 汝月整个人一哆嗦,手里的酒壶差点掉落在地,她定了定神,稳住了心绪,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寡人以前在太兴殿就见过你几次,你不过是芸芸宫女中不起眼的那一个,以前寡人记得太兴殿中有个叫灵芸的宫女姿色容貌倒是十分出众,开春节那次,你站出来挡了柳妃的话,倒是让寡人刮目相看,再接着柳妃,皇后都想将你争到自己的宫中,寡人知道柳妃的心性,觉着你这样一个宫女要是去了朝露宫,怕是再无出头之日,所以才应了皇后的请求,却倒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今天这一出,寡人难得看走一次眼,也算是难得。”明源帝一口将酒倒进口中,斜眼看着汝月,“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再斟酒。” 一来二去的,明源帝数杯酒下肚,再闻屋中的袅袅鼎香,已经不是方才那种类似梅花的香气,似甜非甜,更是受用。 “今日之事可是皇后逼迫与你?”明源帝总算是放下了酒杯,认真问道。 汝月慢慢摇了摇头,虽说是皇后的建议,可却不曾逼迫过她,逼迫她的另有人在,只是不能再皇上面前提及。 “那你就是心甘情愿了?”明源帝的手掌一挥,手指捏住了汝月的下巴,忽而笑道,“你的年纪,在宫女里不算年幼,皮肤倒是很好,也算是丽质天生了。” 汝月只敢眼观鼻,鼻观心,低声回道:“多谢皇上夸赞。” “这可不像是闺房之乐中应该说的话。”明源帝似乎刻意要逗弄她一般,“皇后找来找去,找了个面容本分的,却不知妖妖娆娆的才能打动男人的心,你说,要是寡人这会儿挥袖走人,皇后会如何处置你?” 汝月咬着嘴唇,憋了一会儿,才又道:“婢子求皇上垂怜。” “好一个求皇上垂怜。”明源帝索性将她整个人拦腰一抱,大步走到床边,重重的又将她摔了上去,弯下身来,双手撑在汝月的脑袋两侧,近了身,两个人身量上的差异就分明得多,他的影子能够将她整个圈拢在内,明源帝嘴角轻翘,眉毛微扬,戏谑道,“你倒是和寡人说说,你要寡人怎样个垂怜法?” 第六十二章:最是无情帝王家 尽管前几天,耳朵边被那几个老宫女教导得恨不得非礼勿听,汝月还是将侍寝一事想得过于简单明了,只以为到时候吹灯一抹黑,两人会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她就免了再与房公公有任何纠结,宫女与太监对食固然不会违反宫规,她已经是皇上的人以后,房公公再有了那样的念头,便是大逆不道。 皇后为她寻了一张挡箭牌,一张比天都大的挡箭牌。 没料到,从明源帝进屋开始,汝月就已经无法掌控好适度的节奏,她不敢看皇上,不敢随便说话,甚至连笑都不敢,只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是皇上。 此时此刻,她伏在他的身下,能够察觉到对方的体温,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怒气,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口水,皇上是在生气皇后替他安排侍寝的对象吗,或者是皇上对自己不满,想一想也是,那些嫔妃个个容貌出众,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一无背景,二无身份。 “在寡人的床上,容不得你想其他的心事。”明源帝意外地发现汝月尽管恨不得将身体缩成一小团,眼神却在慢慢地游离,心里的怒气不免更甚,腾出一只手来,握住了她的领口,用力往外一撕,轻薄的衣料被撕开个大口子,婉约的脖颈,精致的锁骨,还有一抹鹅黄色的抹胸,统统一览无遗地露了出来。 “皇上。”汝月惊慌起来,随着她的动作,衣领被拉扯地更开,半边雪白的肩膀都挣了出来,“皇上,婢子,婢子……”她说不出来,她不能说请皇上收手,她一个字都不能说,只能用力咬住嘴唇,将双眼都闭紧了。 “该死。”明源帝平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景象,身子底下压着的这个软玉温香,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偏偏还要故作委曲求全,恨得他只想磨牙,“你给寡人把眼睛睁开,不许闭起来。” “是,是。”汝月听话的将眼帘打开,微微颤颤的,一颗珠泪从眼角滚落下来,她赶紧地想在枕头上将泪痕印干,却被明源帝一点不差,尽收眼底。 明源帝双手一分,索性将整件衣裳从汝月身上剥落下来,她觉得皮肤一凉,肤色莹白,雪一般的颜色,雪一般的温度,他的身体却是更加炙热,一双眼底的寒气已经尽数消褪,剩下的全是火气,簇簇烧灼,将她烫的不自觉地小口吸着气。 汝月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她能够感觉到明源帝的不悦,他的力气那么大,不过是几个动作,已经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指痕,她下意识地想要开口,明源帝的动作更快,整个人再压下来些,嘴唇附上,将她的嘴盖得严严实实的,一丝缝隙都不留,明显是不想让她出声了。 老宫女没有说过皇上会先亲人,汝月呆在那里,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晓得皇上在她的嘴唇处辗转了片刻,很不客气地撬开牙关,长驱直入,攻城略地一般,直等到汝月憋红了小脸,明源帝才稍稍放松开她,像是解气了似的,轻轻笑起来,咬着她的耳朵说道:“哪个教你这般装傻充愣的,寡人倒是有点兴致了。”汝月的身子抖了一下,已经被明源帝的手臂半搂半抱地拥到胸前,“不许闭眼睛,寡人要你一直看着。” 汝月只觉着疼,身体里好像被刺穿了一般,对方的呼吸,炙热地喷在她的脸上,一滴汗从明源帝的鼻尖落下来,滴在她胸口的皮肤处,烫的她一个激灵,抬起手来,她的手指碰触到帐子边的璎珞,一串一串,冰凉凉的,在指缝中流淌,叫人不忍放手,随着明源帝的不停耸动,璎珞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她数着那响声,眼神定在他的胸前,思绪却晃晃悠悠地飘散而开。 红烛燃尽了大半,明源帝才尽兴地从她身上翻下来,一只手撑着额角,侧身看她,另一只手还在她身上四处游走:“皇后说,要你替她生一个寡人的孩子,你自己又是怎么想的,要不要寡人给你一个名分?” 汝月又累又疼,几乎不愿意开口说话,勉强撑着才道:“婢子以前不过是个宫女,不敢奢望其他。” “原来你也知道是奢望。”明源帝不客气地在她胸前的花蕊尖上重重握了一把,“寡人不爱让人算计,即便那个人口口声声说的是为了寡人着想,要是容忍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第三次,寡人不爱看到这样的结果。” 汝月被捏得痛到钻心,差些脱口尖叫起来,她来不及想明源帝的话中另有他意,她甚至都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个人才在自己身上驰骋掠夺,却没有留下半点的柔情蜜意,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果真不错。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低微,压根也没有想过皇上会对她青眼有加,只是,只是她才侍寝,又是初夜,为什么他的神情看起来和他的体温截然不同,冰冷冰冷的,叫人寒心。 “回头,常公公会来给你喝汤药。”明源帝已经起身,汝月忍着身子不适,连忙手脚并用地起身,服侍他穿衣,“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怀寡人的孩子,皇后安排的也不例外。” 等他衣服都穿妥了,汝月才抓了一件中衣匆匆地披上,一直没有开口,连哀求都没有,明源帝反而诧异了,握着她的下巴,抬起小脸凑近了看几眼:“不说话?害怕了?” “皇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婢子没有异议。”汝月说的是心里话,她在慌乱匆忙中,被皇后一番说辞打动,这会儿想想,却是心惊又心寒,就凭她的身份,别说是怀了孩子未必有命能够保住,就算拼死生了下来,也逃不过被皇后抱去的命,那么,没有孩子,或许对她而言还要来的好一些。 “这样的乖巧,方才在床笫之间如何不见你尽心承欢,别别扭扭的。”见汝月都没有替自己求个情,明源帝又不想这么轻易走人,将她抱了过来,放在腿上,专挑耳根的敏感处,啧啧亲吻,汝月觉着痒痒的,又怪怪的,脸颊两边才褪下去的红晕,慢慢的,又浮现上来,“寡人方才也想了,你原来是太兴殿的宫女,太后守寡多年,又要求手底下都清心寡欲的,难免让你落得这般的生涩,算一算也不能完全怪你。” “那药苦不苦?”汝月的一只手按住耳根,很轻很轻地问了一句。 明源帝一怔,才反应过来汝月问的是常公公要拿来的闭子药,一时啼笑皆非道:“寡人又不曾吃过,如何知道苦不苦。”他弯身去取放在床头的腰带,枕头一翻,有物什从枕头底下落出来,掉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 汝月拾起来,双手捧在他面前,低声道:“怕是有心人放在床上的荷包,里面装了枣子,花生,桂圆和莲子,讨个好口彩。” “皇后几时倒会注重这些了。”明源帝将那荷包放在手中翻过来看一眼,只是一眼,那镇定自若的神情,慢慢龟裂开来,瞬间让他变了脸色,手指一紧,握住了汝月的肩膀,厉声喝问道,“这个荷包是哪里来的,是哪里来的!” “这个荷包是婢子绣的,皇后以前说喜欢这个春竹凝珠图,婢子就绣了呈上,只是不明白怎么会放在这里的,皇上,这个不是婢子放的。”汝月见明源帝的脸色,暗暗叫了声糟糕,不知荷包是哪里碍了皇上的眼,让他情绪大动。 “是你绣的,你说上头这个花色是出自你手?”明源帝一双眼再不肯离开手中的荷包,连声重复了几次,像是一定要汝月亲口承认才能够确信。 “是,是婢子绣的,这个春竹凝珠图,虽说制衣局也有制品,婢子的手法却是略有不同,所以一眼就能够看得出来。”汝月壮着胆子,实话实说了,在皇上面前,是福是祸都躲不过,她也不敢多有隐瞒。 明源帝重重地喘了几口气,那样子当真有些骇人,汝月却没有想到,等他努力控制住情绪,再抬起头来时,眼中没有丝毫的怒气,他不像是要发火,更不像要责罚她的样子,而是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又似乎方才根本没有看清楚她:“你的女红手艺是家中学的?” “是,婢子在家时就喜欢做些绣活。”横竖是一刀,汝月索性将胆子都放开了。 “你本家姓什么?”明源帝再问了一句。 “姓陈,名汝月,婢子进宫后并没有改过本名。”汝月轻声回道。 “陈汝月,汝月。”明源帝将她的名字反反复复念了几次,抬起手来,好似要摸她的头发,指尖才触到她的鬓角,又飞快地收了回去,没有等汝月反应过来,他已经整了整衣衫,大步离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汝月站在原地,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直到云琅过来清理床物,她才闹了个红脸,任由云琅将沾了处子血的白缎取走。 第六十三章:禁足 常公公一直没有出现,也就没有送来所谓的闭子汤,汝月的日子过得战战兢兢,说不好皇上离去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态,是喜是怒,还真拿捏不准,而她仿佛是被皇后软禁了一般,关在丹凤宫的屋中,哪里也去不得,日子虽说过得也算是衣来张手,饭来张口,比起做宫女的时候,要舒适地多,她却开始有些不自在了,特别是门口的两个老宫女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盯着,难不成还怕她逃跑了不成。 偌大的皇宫,她能够逃到哪里去。 总算是等到云欢来了,汝月松口气,没料得云欢先不说话,然后直接坐在对面抹起眼泪来,汝月吓了一跳,给她又倒水,又递帕子的,云欢却是越哭越大声,汝月实在忍不住才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皇后娘娘责罚你了吗?” “娘娘,我们家娘娘太可怜了。”云欢接过帕子,重重地抹了把脸,“你知不知道,皇上来的那一晚,娘娘整晚都没有睡,我同姐姐劝了几次,她只是叹气,只是摇头,你倒好和皇上春宵一刻颠鸾倒凤的,苦了我们娘娘。” 汝月尴尬地咳了一声,她又不能说,她也好不到哪里去,腰酸背痛到这会儿还没缓和过来,时不时还要心惊肉跳,不知皇上会如何处置她。 “你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云欢止了哭,一本正经地问道,“以前让你从太兴殿出来都不愿意,娘娘说要安排你侍寝的时候,我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在宫里,哪里轮得到你我心甘情愿。”汝月叹口气说道,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皇上,可喜欢你?”云欢又追问道。 汝月想一想明源帝的样子,他抱着她坐在腿上,细细看着她的样子,低声道:“应该不算讨厌我才是。” “娘娘也没说如何安排你,你不能一直名不正言不顺地住在丹凤宫里,我去问了姐姐,却被她训斥了几句,说我这把年纪还不懂事,又说什么你也不容易。”云欢喝了口水,盯着汝月看,“这样子看看,你好像也不比那些怡嫔,锦嫔长得差。” 汝月想说,能入宫的,哪怕是个宫女长相也不会太差,在宫中浸染几年,学了规矩,长了见识,自然和宫外的女子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只是皇后安排了这一步棋,细想来绝对不是因为她的长相,而是因为那只能够令皇上脸色大变的荷包。 春竹凝珠图里,藏着什么她不为所知的秘密? “你怎么在这里,娘娘要找汝月过去问话呢。”云琅推了门进来,见汝月还是穿着旧衣衫而坐,跺了跺脚道,“柜子里这么些新衣不穿,要是皇上恰好来了,你如何迎驾?” 汝月瘪了瘪嘴,说实话,她压根就没有想过皇上还会来找她,或许当时是尝个新鲜,或许当时是为了和皇后赌气,站起身来道:“娘娘要见我吗?” “先换了衣裙再说,娘娘那里还等得及。”云琅替汝月取出簇新的衣裙来,见她局促着,赶紧又安慰道,“是不是云欢同你说了什么话,你不用听她的气话,她要再这样,早晚娘娘要将她开发回去的。” “没,她也没说什么。”汝月想替云欢开脱,虽然云欢诸多抱怨,她却还觉得是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在宫里这些年,一点都没有长进,这是哪里,是皇宫,你还以为是在娘娘娘家的时候不成!”云琅又飞了个白眼给云欢,“快将梳妆盒取来,娘娘说了,以后就你天天给汝月梳头,理妆,切莫耽误。” “我是给皇后娘娘梳头的,娘娘怎么会让我给她梳头!”云欢不服气地嚷嚷开来,“皇上又不来见她,这不是多此一举!” 云琅当着汝月的面,也不客气,直接拧了云欢一把:“你懂什么,闭嘴!” 云欢一向有些畏惧这个姐姐,听话地取出象牙梳,替汝月梳妆打理,云琅又将带来的新制胭脂取出来给汝月挑选,汝月从来没这样的待遇,在一排的胭脂中,挑了个浅桃红色的,轻声道:“在太兴殿,宫女是不许上粉抹胭脂的,谁都不想惹太后不悦。” “所有人都素淡着一张脸?”云欢不敢置信地长大了嘴,“我还说你一向朴素,衣裙穿得也灰扑扑的,原来还有太后的意愿在里头,娘娘倒是从来不局限我们,要是有多余的月钱,多买几支珠花的人也是有的。” “太兴殿就是这样的规矩,曾经有不服的宫女想破了例,结果受了很重的责罚。”汝月看着镜中梳妆一新的自己,是比原来要好看得多,然而却陌生了,伸出手指来,碰了碰铜镜表面,镜中人的嘴角微动,像是在笑,笑意里隐隐有一丝挣扎。 等到了皇后面前,汝月心里头反而没有了那一层不安与顾虑,她觉着在丹凤宫中侍寝了皇上以后,皇后似乎已经将她拴在同一条船上,对她越发的和颜悦色,不用站着说话,进屋就让人给她看椅子,她却不肯坦然坐下来,守规矩地说道:“娘娘还是让婢子站着才舒畅些。” 皇后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保养得到的指甲:“还是你懂事会说话,本宫没有看错你。” “是娘娘抬爱了。”汝月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 “皇上他——”皇后似乎在斟酌用什么词来问才好,脸色白了一下,才继续道,“皇上可有对你说了什么?” 汝月不想将荷包的事情先说出来,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说出来反而惹祸:“皇上说要婢子等常公公送闭子汤来。” “都几日了,不会送来了。”皇后恢复了淡淡的口气说道,“你这一回的侍寝不是日常安排的,要是常公公要送闭子汤,第二日必然会送到。” “许是皇上公务繁忙,将此事给忘了。”汝月小心翼翼地回道。 “此事无关皇上忙不忙,既然留宿,自然会有人过问,皇上说不用送,你才能安安妥妥的留在丹凤宫中。”说到这里,皇后像是笑了笑,眼中很小的一点得意,闪烁着,“本宫不放你出丹凤宫,你可知是为何?” “娘娘这般安排一定是为了婢子安好。”汝月对皇后替自己解了房公公的围还是心存感激的,那是她当时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据本宫所查,这会儿,丹凤宫外面有两拨人等着要拿你,一是房公公那边,他得了消息,气的是歪鼻瞪眼的,碍着本宫的地盘,他没有那个胆子硬闯进来抓人,二是柳贵妃,她素来醋心极重,连身边的宫女都要千防万防的,平日里莫说皇上来得就少,她多少也知道本宫的身子每况愈下,侍奉不了皇上,才稍稍放了松的。”皇后说着说着,笑意浓了起来,“本宫将你安置在丹凤宫中,让他们看得见却抓不得,抓耳挠腮的憋屈着才好。” “婢子却有负于娘娘的期望了。”虽说皇后没有明说,但是听皇上的意思,汝月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要是皇上念着她的好,一来二去,生出情谊来,再怀上龙胎,才算是顺了皇后的意,只是这皇上一去就没回头,显然是不得其心了。 “也算不得辜负,慢慢来,皇上不是那宫外没见过几个女人的短见识,未必是狐媚风骚的才能拿得住他的心,依靠美色侍君,或者有几日的欢爱,却是不能长久之策。”皇后甚有耐心地教她,“要论姿色,你在这宫中未必排的上,不过你自有一番异于常人的韵味,要是有心细细品来,自会留驻心上,这也是本宫不愿意让你学太多嫔妃规矩的原因,盼着皇上能体会到本宫的一番苦心才好,来,你过来些,本宫还有话要问你。” 汝月走上几步,皇后让她俯下身来,凑近耳朵问道:“皇上在床笫之间对你可好?” 汝月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皇上对别人是怎样,她是不清楚,不过除了在她身上留了些印子,其他的都还算温和,而且期间皇上还笑了两次,心情应该不差。 “那就好,那就好。”皇后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你千万不要像宫外的那些女子般,失了身于谁,便患得患失的,这是皇上的后宫,要是一上来就专宠与你,怕是你没有那个福气享受,怎样没了性命都不清楚,皇上没有让常公公送闭子汤,就是一个极好的讯号,极好的开端,你要替本宫好好争气才是。” “婢子听皇后娘娘吩咐。”汝月知道自己的小命算是被皇后紧握在手,想要挣脱是很难了,“只是皇上走的时候,似乎略有不快。” “皇上可是见到了那个放在枕头底下的荷包?”皇后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你别怕,也别急,他绝对不是不悦,而且要急的人不应该是你。” “那是谁?”汝月忍不住问道。 “是房公公,是柳妃,也是皇上。”皇后松开了手,“你只管听本宫的话,好好在丹凤宫中等着,不日将有好消息传来的,本宫也算是出了一口气,这三年来,三年来,本宫夜夜不得安眠,便是在等着有这样一个人出现,汝月,你做得很好,很好。” 第六十六章:眼线 汝月扇着眼,将云欢的手指给避让开了,再正儿八经地说道:“柳贵妃的性子,全后宫哪个不知晓,她这会儿是怀着龙胎的,连皇上都不同她计较了,我又何必要耿耿于怀。” 珊瑚进来招呼说是香汤准备妥当了,汝月起身而去,云欢巴巴地跟在她身后,疑惑地问道:“娘娘是真的没有动气?” “何必呢,何必在这种时候动气?”汝月半侧着头来反问她,一脸的笑颜如花。 “其他嫔妃要是遇到这种事情,定然会心怀不满的。”云欢将珊瑚谴到一边,自顾说着,不过汝月的样子确实不像是生气,那笑容如花绽放,说不出的好看,以前明明只有四五分的姿容,短短几天里,像是翻了个倍,别说是男人了,便是身为女子的她都有些看不过眼了。 “其他嫔妃是其他嫔妃,我是宫女出身,有些事情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道理,我很清楚。”汝月见珊瑚被剥夺了随浴的工作,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在云欢的背后恨恨地瞪了两眼走开来,只有她们两个,说话倒是自在地多。 “宫女出身怎么了,娘娘如今也是月嫔,不比那些嫔妃差一丝半毫的。”云欢不服气地嚷嚷开来,手底下麻利地替汝月宽了衣衫,又弯身试了水温。 汝月盈盈而笑,这个云欢真正是直肠子,为了替皇后不平,云欢还和她生过气,只一转头,已经帮着她说起话来:“那些嫔妃入宫便是娘娘的身份,娘娘的架子,捧在那个位子,那个高度,要回头往下走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我的视线高度与她们怎么会相同,我看皇上绝非昏庸的个性,孰是孰非比谁都心知肚明的。” “娘娘的意思是皇上一直清楚柳贵妃的为人?”云欢拿过丝巾,替汝月擦背。 汝月整个身子泡在温热的水中,身体的不适感慢慢化解掉,身子骨宽松了许多,心情也明朗起来:“难怪你姐姐说你在宫里多年还是小孩子的习性,皇上是什么人,一国之君,他哪里有真不明白的,有时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否则这后宫的女人都不太平起来,他连国事公务都不用看了,成天看女人吵嘴打架得了。” “皇上对娘娘可好?”云欢见到汝月锁骨处一沓一沓浅粉的吻痕,忽然像是失声了似的说不出话来,她自小跟随皇后身边服侍,一直到皇后入宫,皇上起初时与皇后也算是相敬如宾,每过几天也会来一次留宿,她却从未在皇后身上见到这般暧昧的痕迹,一时有些如刺梗喉的感觉,将嘴巴闭得紧紧。 汝月见云欢说着说着没了动静,眼角瞄了一眼云欢的表情,好似有三分的委屈,三分的惊喜,三分的不甘和一分的咬牙切齿,糅合在一起,显得五官都有些扭曲了,她伸出湿漉漉的手,在云欢的眉眼出蹭了一下:“又想什么,想得出神了?” “皇上怕是真的对娘娘上了心。”云欢闷声说道。 “你不乐意?”汝月从池中站起身来,裹进早预备下的丝衣里,丝衣轻薄如蝉翼,被化开的水渍浸染后,紧紧贴在身上,婉约的线条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尽情展露而出,汝月倒是不曾察觉,见云欢一双眼盯着自己,笑着低下头来看了看,“如何这般看我,好似我身上开出花来了。” 云欢实诚地答道:”我明白皇后娘娘的眼光了,娘娘还在做宫女之职的时候,好似将自身的好处掩去了十之七八,不是明眼人绝对看不出来娘娘的好处,如今娘娘侍奉了皇上,做了月嫔,整个人似乎都脱胎换骨了。” 汝月摇着头,将手指在云欢的眉心一点道:“我不求这些,只想太太平平地过日子,这想法,我一直不曾改变过。” 以前是想着要出宫,回到老家,回到那白墙黛瓦的家中太太平平地过日子,如今已经入了后宫,成了皇上的女人,也求能够在姹紫嫣红中继续明哲保身,过一份太太平平的日子。 “娘娘可知皇上几时还会再来?”云欢替她又换了宫装衣裙,曳地的裙裾在汝月转身时,轻轻回旋,显出纤细而柔软的腰身来。 “这个谁都说不好,我猜想这几日应该不会来了。”汝月在双手抹了香脂,内务府考虑周到,送来给她的都是气味素雅的,不像以前太后爱用的扑鼻香气,“要是可以的话,我倒是很想去见一见皇后娘娘,不知可方便,不如这样,你替我去一次丹凤宫问问娘娘的意思,我再前去。” 云欢见汝月话语中仍旧与素日一般,对皇后十分的尊敬,心里很是欢喜,应了一声,将汝月送回房去,就急急忙忙去了丹凤宫。 珊瑚见云欢前脚走,后脚就跟进屋来,殷殷切切的又是倒茶又是询问汝月平时爱吃的点心菜式,汝月是做惯事的人,没有随意敷衍,却是很仔细地都答了,珊瑚见她性子随和,更加起劲了,还说要另外开一份清单给内务府,将其他嫔妃份额中所有的都要补足过来,理直气壮地说道:“皇上都来过一回,没准这两天还要来,琉璃宫有了新主,不能像过去一般朴素,否则落在皇上眼中,以为是刻意的寒酸了。” 汝月很是明白珊瑚要急着表忠心的心态,也不直接揭破,没准这几个宫女要跟着她过下半辈子的,她对别人善意几分,别人也就会回报几分,点了点头道:“这些以后都由你来做主便好,你方才说的很是,其他嫔妃有的,我们也不能短缺的,只是旁人若没有的,也千万不要强出头去讨要。” “娘娘教诲的是,婢子一定牢牢记在心上。”珊瑚左右看了一眼,才低声问道,“娘娘身边那位云欢姑姑以前是皇后宫中的人吧。” “是,皇后怕我来了新处照应不过来,才特意让她随我一同来的。”汝月分明觉着珊瑚还有话没有说完,鼓励地笑着道,“在我面前,不用太拘谨,只要不是违反宫规的,想说就可以说,我也懂得既然我入驻了琉璃宫,以后同你们几个便是日夜相处,必然要同心才能够应对那些好的歹的。” 先喂定心丸吃一颗,珊瑚果然很是受用:“娘娘这般说,婢子就安心了,婢子的想法同娘娘差不多,身在琉璃宫,娘娘的荣辱以后便是我们几个人的荣辱,这样浅白的道理,我们都懂,那位云欢姑姑怎么说都是皇后娘娘的身边人,娘娘若是太唯命是从,以后要脱身就难。” “不妨事,我会得把握好分寸的,也多谢你提点了。”汝月听得珊瑚的话,虽然没有说的太明,言下之意便是琉璃宫的人才可以慢慢培养成自己的心腹,而云欢终究是皇后的人,说得好听点是来帮衬她扬威立腕,说得不好听点就是颗刻意安排其左右的棋子,她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云欢眼中,也就等于在皇后的掌控之中。 “娘娘明白婢子的意思那就太好了。”珊瑚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在琉璃宫中,空荡了这几年,等于是在冷宫中,好不容易盼来一个月嫔,要是能够得宠,那么她们也就一起跟着鸡犬升天了,“这些话,婢子也只在云欢姑姑不在的时候,特意来说给娘娘听,娘娘便是觉得云欢姑姑再能干再贴心,也定要留个心眼。” “我昨天才搬过来,也没准备什么,这些你且拿去,给几位姐妹分分,权当是见面礼了。”汝月身边能够留下的细软不多,太好的首饰拿出来也不太妥当,幸而还存着些面额不大不小的银票,取出一叠来,拉过珊瑚的手,放在掌心中,“我才说了,旁人有的,我不会差分毫的。” 珊瑚捏住了银票,每个月的月钱以外,这还是第一次拿到赏钱,总算是要从琉璃宫这清水衙门中脱身了,差点要跪下谢恩,见着汝月温婉的笑容,又觉得月嫔大概不喜欢这样做作的样子,赶紧收了举止:“娘娘放心,我们几人定然只奉娘娘为主,将这琉璃宫好好打理,皇上若是在娘娘身上挂了心,婢子绝对会将琉璃宫整治地胜过朝露宫的。” “你有这份心就是难能可贵了。”汝月见珊瑚理所当然地收下了银票,反而心安里,肯收钱的从来不是坏事,那一次皇后便是见她说了要钱,才会对她刮目相看的,就怕不知道身边的人到底要些什么油盐不进的,才是要命的事情。 珊瑚又布置好了八碟八碗的点心茶水,汝月吃到一半,云欢赶回来了,一进门,脸色沉着不好看,珊瑚很是识趣地退身下去做事,汝月不声不响地看着云欢,只等着她自己开口。 “皇后娘娘说了我一通。”云欢像是不明白错在哪里,抱怨着道,“才进了丹凤宫,先是姐姐劈头带脸的训了我,接着又是皇后娘娘,她们都说我不该在两宫之间跑来跑起,免得被旁人看在眼里,说我是眼线。” 第六十七章:灯笼壳子 要是性格莽撞的,怕是听了云欢的这句话,直接开口就来,难道你不是眼线?汝月却没有这样问她,云欢的性格要是用来做眼线,才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后将其安排在身边,最多是给她一个挟制,也是在处处提醒,她能够成为月嫔,全依靠皇后的推波助澜,这份恩情,纵然是以后的日子,纵然她真的有本事可以获得皇上的圣宠,也要继续感恩戴德,千万不能转身做了忘性的白眼狼。 可怜她,一无背景身家,二无钱财傍身,抽去了皇后的殷殷庇护,在宫中根本是举步维艰,汝月暗暗苦笑了一下,便是想要攀那高枝头,她也必须先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几斤几两,否则便是有一时之快飞上那枝头去,摔下来就是粉身碎骨的结局。 “我与皇后娘娘说是月嫔娘娘想来丹凤宫中拜谢,让我先来问问皇后娘娘的心意,皇后娘娘的脸色才好看了些,说月嫔有心了,暂时不用麻烦,来来去去的费时费力,更何况月嫔娘娘正在受皇上恩宠之中,拿不住皇上几时会来琉璃宫,若是皇上来了,月嫔娘娘不在宫中,怕是要引得皇上不悦的。”云欢一口气将皇后的话转述而出,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说得她都饶了舌。 汝月听得却是分明,皇后算是通过云欢的口,小小的训斥了她两句,让她千万莫要因为从宫女册封成月嫔就欢喜地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嫔妃的那口饭或许比宫女的还要难以下咽:“皇后娘娘还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让我将这些交给娘娘。”云欢从怀中取出个荷包来,正经地放在汝月手中,“说是娘娘应该用得着,千万不要推辞。” 汝月的手指一捏,已经清楚,荷包里装的都是银票,厚厚的一叠,不知面额多大,皇后倒是记得她手头不算宽裕,替她仔细着想了。 “我明白皇后娘娘的用心良苦,是我一时没有想得周到,连累你白跑了一次,还被训斥,要不我给你陪个不是?”汝月才在位子上微微一动,云欢脸色大变,连连退了三大步,话都不会说了,只会又摇头,又摇手的,表示不敢受。 汝月见云欢这般局促,刚要笑出来,却见琥珀急急忙忙地进来,来不及行礼张口就道:“娘娘,刑事房的房公公来了,说要见娘娘。” “先拦着。”云欢脱口而出。 “娘娘,我们几个拦不住。”琥珀苦声抱怨道。 压根没给汝月想好如何应对之法,房公公那件常穿的赭色纱绸褂子已经落在眼帘中,惊人的刺眼,她选择按兵不动,只待看看房公公到底想做什么。 房公公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阴沉沉的像是六月发霉的天气,他居然也一语不发,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汝月,从头看到脚,怕是连她的头发丝都没放过,对于皇上的嫔妃而言,他的举动很明显就是逾越了,只是屋中人都知道他的权势,没有人敢在面前说个不字。 “琥珀,愣着做什么,给房公公看座。”汝月想一想,决定用最温和的态度来面对他,既然已经离了他的手掌,也就没必要在这种时候直接同他撕破脸皮。 “不用坐!”房公公抬高嗓子叫了一声,太监的嗓音原本就尖,气急败坏的时候听起来,更加难受,“我便是来看看新进封的月嫔娘娘,同故人叙叙旧罢了。” 房公公与汝月之间的纠葛,琥珀是完全不知晓的,她搬着一张梨花太师椅,沉得一双手往下落,又不敢放下来,汝月见她辛苦,指了指房公公面前的位子:“便放在此处,再给房公公沏茶。” “月嫔端的好大的架子。”房公公忍不住冷笑道,心中实在是对她又气又恨,原以为是煮熟的鸭子,谁料得不过是稍作放松,就扑腾着翅膀飞了,飞得还并不远,明明就在眼前,他就是伸手捞不到碰不着,只能瞧着干瞪眼,他半夜做梦都恨得直磨牙,这会儿瞧见了汝月,心头那股子邪火没处发作,忽然大步走到琥珀面前,对准那张小圆脸,就是狠狠两巴掌,口中训斥道,“不长眼的货色,不教训你两下,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琥珀被打蒙了,椅子跌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汝月却是连眼睛都没有多眨一下,哪怕是心里又慌又乱,她也不会让房公公看出来,否则怕是他仗着气焰直接爬上琉璃宫的屋顶,揭瓦拆房。 “不过是一个宫女,房公公哪里就发这样大的火气。”汝月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叩了两下,眼角瞥过琥珀红肿的脸颊,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可怜相,尽管才相处没几日,汝月却知道琥珀是个老实本分的性子,房公公拿捏着老实人杀鸡儆猴,她还就偏偏当做看不出来,冲着琥珀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别杵在这儿,惹房公公不快了,房公公那可不是一般的内侍,是服侍过先帝爷的能人,连皇上见着都要客气三分的。” 琥珀得了汝月的话,等于是得了赦令,匆匆给诸人行了礼,赶紧地往外逃,汝月的眼睛眯了一下,还是起了身,走到房公公面前,亲自弯身将太师椅扶起来,她才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女子,笑着说道:“房公公,这一次,请看座。” 房公公看着汝月依然如故的温和笑颜,不,在以前的她不会这样冲着他笑的,每一次那眼底都是掩藏不住的厌恶神情,一转眼,成为月嫔的她,反而变得更加坦然了,他绝对不会让她过得舒心如愿的,尖着声音道:“月嫔原来还知道杀鸡儆猴四个字是怎么写的,月嫔如何忘记了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一个转身自以为攀了高枝就永远安详无恙了?” 汝月没有出声,云欢却暗暗向前多跨了两步,正好站在两个人之间,防着房公公忽然发难,要是对汝月有所不轨时,可以出手相助。 房公公看了云欢一眼,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情:“原来这事儿,皇后都横插了一脚,皇后娘娘是在恨我当年向皇上举荐了柳贵妃,给她竖了这样一个强敌吗,要是皇后娘娘自己站在这里大概还管点用,虽说是个不得宠的,一国之母的身份毕竟还在那里。” 云欢听得房公公的几句话,眼中怒火横生,汝月却轻轻抬起手将云欢想要脱口而出的话,适时给阻止了,房公公只身前来,要是存心想要伤害,绝对不会这样的善罢甘休,尽管当时是房公公给她下的套,让她为了芳华的安危不得不昧着良心答应了对食的要求,她依然犯了出尔反尔的忌讳于情于理,她没有十二分的底气。 “你还知道理亏,不敢吱声?”房公公索性一撩衣摆,大摇大摆地坐下来,翘着腿,阴测测地笑着道,“我怕你是忘记了一个叫芳华的女子。” “芳华已经出宫了。”汝月镇定地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声音平平静静的。 房公公飞快地抬眼看了看她,像是有些吃惊了:“你不担心芳华的安危了,还是说你已经成为后宫的嫔妃,以前那些做宫女时候的情分就可以完完全全给抛开了。” “房公公,我倒不知你要我接下来如何行事?”汝月一听到芳华的名字,心口处就一抽一抽的痛,芳华出了宫,不知身边可有傍身的银子,那样长相的女子,流落到民间,又回不得家中,还不知道过得有多艰难,“要是你想来讨一个说法,不如我同你一起去皇上面前走一遭,将事情缘由原原本本地都同皇上说了,到时候一拍两散,我至多不做这个月嫔了,但是你一个内侍却妄想与皇上的嫔妃有染,试问你我二人,谁的罪名更大些。” 房公公习惯了那个温婉和气的汝月,见她此时像是转了性子换了个人似的,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囫囵着又给硬生生地吞下去了,从牙缝中往外挤字:“月嫔娘娘说的真是玩笑话,我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全天底下哪里有人敢同皇上抢人的。” “天底下,又有哪个内侍在后宫嫔妃面前,你啊我啊的称呼。”汝月的声音冷静,双目平视,她发现自己不怕房公公了,以前那种带着恶心的恐惧,一下子荡然无存,要是剥开房公公凶恶的灯笼壳子会发现内里也不过如此,就算是在先帝爷面前有过什么,如今也已经是新帝在位,给他三分薄面也开不了多大的染坊,她以前怕他是因为确实差了他几个等级,要是房公公想要碾死她,不会比碾死一只蚂蚁花更多的精力,而现在,她不是宫女汝月了,她是月嫔,带着冠冕堂皇的封号,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看着房公公。 房公公在汝月不慌不忙的目光下,破天荒地有了想要后退之意,真正是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身份地位不同了,汝月整个人都开始跟着脱胎换骨了。 第六十八章:不死心 房公公有些怀疑,这才是汝月的真面目,春日融融成了寒天冰霜,陌生的像是不认得眼前人,还是不甘示弱地说道:“你以为做了嫔妃就能压我一头,柳妃夺了今天的地位,其中还有我一半的功劳,你信不信,回头我就能让皇上半年一年得再不踏进琉璃宫,让这里再次成为一座冷宫。” “房公公说的话,我都信。”汝月十分正经的回道,心中却想房公公好大的口气,刑事房的内侍还要跨腿来管皇上的后宫家务,也不管皇上心里是否真的乐意。 “料得你也不敢不信。”房公公得意的抬高了下巴,冲着还板脸生气的云欢说道,“皇后才进宫时,仗着自己高人一等,处处要插手,处处要牵制,到头来如何,皇上都不愿再去丹凤宫小坐,听说皇后养了只会说皇上驾到的鹦鹉,天天盼着皇上能来看她一眼,可怜成了痴人说梦之举。” 汝月此时才知道皇后与柳贵妃的纷争之中,房公公居然还起了这般的作用,又想到柳贵妃曾经在朝露宫中,讲自己交予房公公处置,这两人一直便是旧识,怕也是狼狈为奸的旧识。 “我奉劝你最好能有一副好记性,别让我替你记着,免得到时候有个三长两短的,你又怪罪我没提点你,月嫔娘娘。”房公公不客气的说道。 眨眼间,汝月却低声叹息着道:“芳华如今到底怎样了,望房公公能告知。” “这个小丫头便这样上你的心?”房公公还是习惯这样好脾气好欺负的汝月,叫人面对时,忍不住会心软,“宫里头的小宫女也不少,跟随她一起进宫的也好几个,你怎么来来去去就惦记这一个?” 汝月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他,相同的问题,卫泽问的时候,她一五一十的说了,那是因为说给卫泽听,她心里想念家人的心情会得纾解一些,而聆听的对象换做是房公公的话,她觉得说什么都是多此一举,还要另外多个把柄在他手里。 “你要是不愿说便不说。”房公公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几年来牵肠挂肚的人,一个晚上就成了皇上的女人,还被册封成了月嫔,生米瞬时煮成熟饭,正如他自己所言,天底下有谁敢同皇上争抢,更何况他还是个内侍,既不中看更不中用,“你要是真想知道芳华的下落,我也可以告诉你。” “有条件的,我不想听。”汝月处处小心,生怕房公公老谋深算又挖个陷阱给她跳。 “哪里来的这许多虚话。”房公公自认已经放了台阶,这汝月非但没有顺杆往下溜,还非要在两人之间放个满是荆棘的栅栏才肯放心,“既然答应说了,还用其他的条件吗?” “如果只是钱财,我可以凑了给你。”汝月像是听不懂他话里的退让。 房公公鼻孔都快喷热气了:“我还真是要夸一夸芳华这个丫头,难顾你对她另眼相看,出了宫门,我原来是派着两个人在后头紧盯着她的,要是这一头,反悔了,那一头,我立即让人收网往回捞,没想到总共就跟了半里路,那两个算得上机灵的,居然将芳华给跟丢了。” 汝月诧异地扭头去看房公公,见他没有撒谎的意图,这事儿说来也是他丢人丢分,应该不是胡说一气的:“后来,人可找到?” “没找到,就地失踪,再到处打听也都说没见过这样一个人,我又差人跟着她入宫的名牌去了老家查访,一问三不知,没人能够说上这个沈芳华的究竟。”房公公郁闷地不行,与其让汝月以后得知这个对她来说的好消息,不如他趁机顺水推舟,把真相给说出来,“这样大一个人,要藏身得这样好确实也不易的。” 汝月有几分知道宫中的内侍在宫外都有安排各种眼线,房公公爬到了今日的位子,权势又大,野心又大,眼线绝对不少,芳华又是他用来制约她的首要关键,这般的层层把护之下,芳华就地消失,怕也是有人从中动了手脚的,是好心将人救走,还是歹意要另行扣下,汝月一时半会儿的也猜不透,说不准。 “我说的皆是事实,信不信由你。”房公公很是懊悔当日里要是在汝月见芳华最后一面之后,做个障眼法,依旧将芳华软禁在宫中某处,便不会产生对自己如此不利的局面,他明的暗的也查访过,谁这样大的胆子,敢偷偷和他作对,查来查去,一无所踪,房公公再要细想,却越来越心惊胆战,生怕被自己真的猜中,这才匆匆收了手,不再刻意追查芳华出宫后的下落。 “既然房公公都同我实话实说,我当然要信的。“汝月摊开手掌来看了看,尽管做了这些年的宫女,她的双手却没有因此而变得粗糙难看,除了食指处有一小片做女红而出的薄茧,再无其他的短处,否则以后成了嫔妃也会被他人笑话以前是个做粗话的命,听闻大殿下的生母便是不知名的宫女,生下大殿下后得了恶疾而亡,太后对唯一的孙子看不上眼,一大半是因为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从宫女变成嫔妃,汝月只是觉得累,从头到脚都累。 “你在宫外安排了接应她的人?”房公公问得很小心。 “房公公太抬举我了,我要是有那份能耐,怕是这偌大的皇宫,当时都未必能够留得住我。”汝月同样给了房公公一句实话。 “我瞧着,你的能耐却比旁人都大。”房公公明明记得汝月向来都是那清心寡欲的,有些宫女在后宫待久了思春念凡也是常有的事情,汝月却连对她关护有加的钦天监卫大人都不曾有过暧昧的心思,不想到,要么不声不响,直接就一鸣惊人,直接一跃而上,成了明源帝四妃六嫔中的一个,房公公越想越气恼也顾不得云欢在场,直指着汝月的鼻子叫嚣道,“你当初明明答应过我,到了十五那日便与我成就好事。” “十五日已过。”汝月忽略掉那根碍眼的手指,“房公公也请死心吧。” 房公公慢慢将手指收回来,到了这个地步,不死心也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他一语不发,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云欢眼见着房公公兴师问罪,又眼见着汝月点水不漏,两个人数招过完,房公公退了下去,留下汝月坐在那里,若有所思,也并非有胜者的神气,不免带着担心问道:“房公公可还会来找娘娘的麻烦?” “这世间从来只有防君子,谁有能耐防小人。”汝月轻轻笑起来,“与其担心,不如放宽了心,在这琉璃宫之外,绝对不止房公公一个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否则皇后娘娘也不会安排你在我身边,这内内外外的,以后有的要辛苦。” 云欢在宫中时日长久,很能体味她这一番话,细细咀嚼了下,知道汝月心里是不痛快的,只得低声安慰道:“怎么说,皇上都对娘娘新宠有加,要好好珍惜才是,莫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一片苦心,只恨那柳贵妃,无论皇上在哪里,她都有法子将皇上召回身边去,简直是不择手段,皇后娘娘以前也是吃了她的亏,娘娘不要再落了下风,让柳贵妃一人拔得头筹,整个后宫都在她一个人的掌控之中似的。” 汝月低头不语,就凭她此时的身为地位,拿什么去和柳贵妃比,柳贵妃有的是重重手段,果然接着四五日,琉璃宫中都未再见到皇上身影,汝月还存了心思,每晚都到了夜深才宽衣入寝,生怕皇上又趁着夜色而来,直到云欢将珍珠谴了出去,打听到皇上都是在御书房歇息下来,才不刻意去等了。 又过了两日,皇后差云琅过来,带着上好的绫罗绸缎,颜色鲜艳,琳琅满目:“皇后娘娘说了,月嫔娘娘正是青春年少,自然要穿得花枝招展些才好,这是制衣局最好的缝衣师傅,也特意带来,给月嫔娘娘量身制衣。” 汝月笑着谢恩:“皇后娘娘有心了。” “娘娘的意思是,月嫔娘娘虽然入主琉璃宫,却并非要天天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出去走走,散散心,倒是好事一件。”云琅看着站在汝月身后的云欢,“娘娘又问,云欢伺候得可尽心,可周到?” “云欢,她很好,多谢皇后娘娘挂心。”汝月明白皇后的意思,皇上才宠幸了两次,就被柳贵妃牵制而去,朝露宫中,柳贵妃不知是不是也用相同的方法来迎合了皇上,要是一来二去,她再无动静,怕是皇上的新鲜劲头一过,再要翻身又徒生困难,可是说说容易做做难,要是真能心想事成,皇后又如何会每日翘首以盼,盼到心灰意冷。 制衣师傅正精心替汝月量身裁衣,不住夸赞道:“月嫔娘娘的腰身真是纤细,老奴在宫中替不少嫔妃制衣,这把腰身能够拔得头筹了。” 汝月禁不住笑,嫔妃每日里除了吃穿便是巴巴地等着皇上驾临,哪里像她做宫女的时候,忙起来足不点地,一刻都没有休息,如何长得出肉来。 制衣师傅还在喋喋不休地夸赞着,屋外传来皇上驾到的动静,汝月正将一匹芍药春睡的软锦披在身上,回过身来,与明源帝的视线轻轻碰触到了一起。 第六十九章:云胡不喜 制衣师傅见到明源帝进屋,赶紧跪下来行礼,明源帝挥了挥手道:“不用停,寡人在这边看着你们量衣,倒是怪有趣的。” 汝月抿着嘴笑,制衣师傅却不能够淡定,一双手拿着量尺不住发抖,好不容易才将尺寸都量好,匆匆将工具一收,又行了礼才敢离开。 明源帝走到汝月身边,捏起衣料的一个角,将软锦从她身上慢慢的脱下来,汝月往后退了一小步,含笑而望,明源帝忍不住问道:“何事让月嫔这般欢喜?” “既见皇上,云胡不喜。”汝月让珊瑚将衣料统统都收了下去,一屋子的缤纷,瞬时像是褪去了颜色,变成素淡如霜,“皇上从何而来?” “御书房,早朝过后,寡人将御书房的奏章看了大半,想着这几日来,都不曾到琉璃宫,你才进封了月嫔,未免显得冷落了,赶紧过来看看你,又让常公公去内务府取了些物什过来,否则你这屋中请冷冷的,显得空荡了。”明源帝握住汝月的手,她的掌心柔腻软滑,舍不得放开来,“你坐在寡人身边,寡人有话同你说。” 汝月乖巧地倚在明源帝身边,明源帝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倒是不爱在头上插那些步摇朱钗的,寡人最怕那些,稍不留神就戳个生疼的。” “这是在琉璃宫,婢子宁愿随意些,皇上要是来了,也只当是在家中走走,不是君主对着嫔妃的那种拘谨局促。”汝月依旧改不过口,在皇上面前,自称婢子。 明源帝的手指将她的唇角给掩住,额头抵着她的额角,两个人离得近,汝月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香气,脸孔不由微微的泛红,明源帝便是喜她这般的风情,低声说道:”以后不用再称婢子,你已经不是宫女的身份,寡人封了你月嫔,是不想你进阶太快,惹旁人不快,只要稍加时日,寡人还要封你为妃的。” “多谢皇上为臣妾着想,臣妾无功无德,怕是有负于皇上的一番美意。”汝月低声说着,两个人离得太近,她看不清皇上脸上到底是什么神情,能看到的只有他眼底的一大片黑沉,都说皇上金口一开,再无收回的道理,皇上这是要给她吃一颗大大的定心丸,让她在琉璃宫中安分守己,莫要强出头。 过往,她是太兴殿的宫女,却是在皇后的丹凤宫中侍寝伴驾,才有了后面册封月嫔一事,汝月想纵然皇上没有明说过,她始终在皇上眼中也是皇后派遣而来的一步棋,至于是一步好棋还是歹棋就要看皇上的态度了。 “后宫之妃,要什么功德,月嫔说的是哪里的笑话,要是真的算一算功劳,哪一日替寡人生一男半女的,便是最大的功劳了。”明源帝明明知道汝月耳根处怕痒,还要刻意撩拨,每次一来二去的,他倒是先来了兴致,将汝月拦腰一抱,就要往内屋而去。 “皇上,天色尚早,不符合宫规。”汝月感受到明源帝体温骤然升高,当然知晓他的心意,才宽松下来的心,又扑扑乱跳起来。 “在寡人眼里,合适的就是最好的,哪里来的什么宫规。”明源帝笑着去解汝月胸口的衣带,“那一日,寡人匆匆而去朝露宫,是因为柳妃的胎气不稳,太医说了需寡人的龙气镇一镇才好,并非是有意要冷落你,你不是那小心眼的人,寡人见你不提那事,却是为你觉得委屈,回头定然好好补偿你才是。” 汝月想要开口说自己并未对自己耿耿于怀,口舌都被明源帝堵了个正着,她呜呜了两声,明源帝已经将她压在身下,嘴唇从肩头一路而下,种下点点殷红,莹白如玉的身子,映衬之下分外妖娆,汝月这才明白皇上所言的好好补偿是怎么回事。 一场颠鸾倒凤结束,窗外夜色落下,汝月趴在明源帝胸口细细喘息,手指将他散开的一缕头发扭在指缝间,与自己的头发编织在一起,扬起来给他过目:“皇上,民间都说结发夫妇,臣妾今日斗胆与皇上也结发了一次。” 明源帝圈拢她的手臂紧了紧,低笑着道:“结发固然好,只是你这样一来,就要将寡人牢牢拴在你的身边,再不能走脱,那可怎么了得?” “臣妾哪里有这样大的胆子。”汝月微微嘟嘴,又想去解开,被明源帝一把握住了手,凑到唇边,将五根手指缓缓亲吻过来,他不说话,一双眼带着笑低头看她,汝月身无寸缕,在这样戏谑而暧昧的目光下,哪里又有藏身之处,莺啼一声,将脸孔埋到皇上胸前,不肯再与他对视。 明源帝朗声而笑,索性将她整个人都紧紧按在胸口,两人的汗迹交融在一起,他轻声道:“你适才说得很是,虽说帝王之家,后宫嫔妃诸多,你我也依然算是结发夫妻,要是你喜欢,寡人愿意被你拴在身边。” 汝月知道他说的不过是情话,心里依旧十分的受用,枕着皇上的胸口,不自觉地就沉沉睡去。 早晨醒来时,她听到细微的动静,将眼帘打开一条缝,见明源帝已经让内侍服侍了正在更衣,见她醒过来,明源帝连衣带都不及束好,弯下身来轻吻她的额角:“寡人要去早朝,不能为了宠妃就为了国事。” 汝月将被子一拉,盖住自己的脸孔,明源帝也不拉开被子,凑在她耳朵边,低声说道:“等你睡醒了,看看枕头下的东西。” 听着明源帝的脚步走远了,脸孔还觉着热辣辣的,她将枕头翻开,见着枕头下,正是昨夜用两人的头发所编织的发结,皇上趁着她睡着,剪了下来,收在枕头下面,汝月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在手心怎么都看不够,又想着皇上的每一句话都美好地不像是真实的。 接下来的日子,汝月觉着她大概真的成了那传说中的宠妃,皇上一番柔情蜜意是她以往连做梦都不敢想的,却毫无保留似的尽数给了她,每一句话都带着满满当当的宠溺,三天里头倒有两天是宿在琉璃宫,只要沾了她的身,就恨不得将她揉到自己的身体里,整晚整晚都不肯再放开。 源源不断的奇珍异宝被一拨一拨的内侍送过来,连云欢都笑着说:“再这样下去,索性不要叫琉璃宫,改作七宝宫,我还没见过皇上这样大的手笔打赏,仅仅是昨日那一百零八颗的凌兰珠,颗颗都比我的手指头还大,当真是价值连城了。” 汝月但笑不语,那种甜到化不开的滋味后面,隐隐藏着她说不出口的担忧,当明源帝又差人送来一面等身高的水晶镜子时,汝月站在镜子前,据说这是由千年的纯白水晶,由二十四个能工巧匠,日夜不停的磨制整整一年才落得这般平整有型,能够将照镜之人映衬得如仙似幻一般。 她看着镜子,镜中人也在看她,以往的那种卑谦隐忍被如今的艳丽娇容所替代,她真的回不去宫女汝月的身份,而是皇上的宠妃月嫔,后宫中一崛而起,连柳贵妃都不敢相信皇上会将一颗心这般投给一个宫女出身的女子,其实,连她自己都不太相信。 “娘娘,娘娘。”珊瑚丛门外进来,见着那面水晶镜子,嘴巴张得大大的,说话都结巴了,“这,这是纯白的水晶,这么大一面,婢子还是头次见到。” “说吧,什么事情?”汝月将水晶镜前的一块正红金丝毯扯下来,掩住了镜面。 “太后回宫了,大家都在传话,婢子想着要来通报娘娘一声。”珊瑚眼睛亮晶晶的,“都在说太后这次祭祖去的时间太长,委实辛苦,皇上去了太兴殿,那些嫔妃们都在打听何时能去太后面前请安,婢子想说给娘娘听了,娘娘也好有个准备,毕竟自娘娘册封以来,都不曾去见过太后。” 以往是天天相见的主仆,太后固然对身边人能够和颜悦色,汝月却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太后,她知道太后一向不喜身份卑微的嫔妃,哪怕是曾经为皇上诞下大殿下的那一位,据说从那位册封以后,太后一次都没有召见过,连开春节都直接将其拒之门外,要是太后也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汝月说不好自己是否能够承受得下来,或者是像那一位最终郁郁寡欢,在失去皇上的宠爱后不久,便香消玉殒了。 “我知道了,你再打听打听皇上今晚还会不会来?”汝月像是从美梦中被太后回宫的消息而惊醒过来,随着太后回来,还有一个人必然也跟着回来了,卫泽,卫泽离宫时的话,她没有去回想过,这会儿那记忆却比任何时刻都要来得清晰,卫泽带着那样温柔而小心的神情在说,我只要你说你会等我回来,只要你点点头,无论她到底有没有点头,却将卫泽衣衫的前襟都哭湿了。 卫泽回来了,卫泽会不会见她,卫泽会不会见已经成为皇上嫔妃的她。 第七十章:太后回宫 珊瑚被打发出去打听,汝月没有心思再去看那面水晶镜,原来有些事情不是可以回避就能够错过,已经发生的总是摆在那里,总是会有要正式面对的时候,随着太后回宫,怕是后宫的状况又要有所改变。 没把皇上等来,倒是来了个不速之客,汝月走到偏厅时,容妃一脸好笑容地坐着喝茶,见到她,十分热络地招呼道:“妹妹真是贵人事多,这些天也不到我那里去坐一坐,姐姐只能自己来了。” 汝月暗想,容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着太后回宫的日子,是不是表示她收到了什么消息,才刻意而来,嘴上却是客客气气地应道:“月嫔给容妃姐姐见礼。” “何必这样客气,如今妹妹才是皇上心尖尖上头的那个人,我虽然虚长了几岁,能让你喊一声姐姐,以后谁给谁见礼,这话还真说不好。”容妃自来熟的上前两步,握住了汝月的双手,好像真的是亲姐妹重逢的戏码,“让姐姐看看,妹妹这些天过得可好,这琉璃宫还住得惯吗,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想的,让妹妹住得这样偏远,来一次都要走好久,我又坐不惯那种步辇,不如下次你搬来与我为邻,我们窜窜门也方便些。” 汝月挣不开她的手,要是太明显,又怕扫了容妃的面子,她自认以前与容妃绝对没有那么熟稔,陪着笑道:“都是皇上的安排,我只需听从就好。” “听听这话,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难怪皇上对妹妹视若珍宝,才多少日子,硬生生的把那飞扬跋扈的柳妃都给比下去了,这样也好,杀杀她的气焰,免得她总觉得自己是皇上唯一的专宠,谁都不放在眼里。”容妃说的是兴高采烈,那欢喜的神色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汝月想起容妃曾经在御花园被柳贵妃赏了几巴掌的事情,两个人那时候就结了梁子下来,不过容妃在太后的提点下也算有了自知之明,知晓自己的能力绝对是斗不过柳贵妃的,只有韬光养晦了,所以才见汝月有了些要分走柳贵妃恩宠的迹象,赶不及的就来幸灾乐祸一番,要是真的让太后知道了,怕是又要劈头盖脸的一番指责了。 “妹妹怎么不说话,姐姐那是出自真心的话,妹妹千万不要以为是为了套你的话,我同柳妃的关系,妹妹其实比谁都清楚,她对我下的黑手,我总有一天会得加倍奉还的。”容妃看了看汝月,才放开了她的手,“我给妹妹带来些血燕,女人吃这些最是滋补的,都是我娘家托人送进来的上佳之品,很是珍贵的,每天一早让宫女给你用小银钵炖一碗来吃。” 琥珀进来送茶送点心,听了容妃的话,忍不住噗哧笑开了:“容妃娘娘千万别提血燕了,我们娘娘才为了这个犯愁呢,皇上差人送来半屋子的血燕,堆得像小山包似的,另外还有两个专门熬制燕窝的高手,娘娘说,这样多的血燕,就是吃成只燕子都吃不完的。” 容妃脸色尴尬,接过琥珀递传过来的点心,盅盖一开,里面正是炖好的血燕,气味绵长而微甜,比她送来的货色要好了几倍,顿时讪讪地回道:“姐姐不知妹妹已经有了这许多,这,这是班门弄斧了。” 汝月白了琥珀一眼,怪她多嘴多舌,赶紧出声安慰道:”姐姐也是一片好心,妹妹都心领了,宫里头的东西虽然好,怎么比得上姐姐有个知人冷暖的娘家,有娘家人撑腰,做什么事情都不觉着累。” 容妃听了这话,心情才算缓和了些,又暗暗咋舌这汝月确实会说话,才三两句都能说到点上,让人觉着心里暖融融的,自己可就绝对没有这样的本事,当下喝了几口燕窝,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妹妹这次受了进封,当上了嫔妃,可有通知家人,这可是一门显贵的好事。” “家里的人不多,我不过是个小门小户来的,不比姐姐家世袭的爵位,高门大户,贵上加贵。”汝月收到家信后,也有给家中的桦月写过回信,一来一去,已经太久的日子,却一直迟迟不见回信,有着前些年的教训,她也不很着急,想着要是这次安定下来,不如和皇上提一提,用宫中的通信渠道,给家中送个好消息去。 “妹妹真是会说话,说的姐姐心花怒放了都。”容妃掩着嘴笑道,又凑近过来低声说话,“姐姐还想在妹妹这里多坐会儿,皇上会不会来,要是皇上要来,姐姐可是要回避的。” 汝月忍着笑,这话里头藏着掖着的就是想要见见皇上,也不知道皇上有多久没去容妃那里,想想也是,皇后才多久见一次皇上,更何况是容妃,怕是怕自己以后也落得这般,就算没打进冷宫,也差不了多少:“姐姐尽管在这里说话喝茶,便是皇上来了,也不打紧的,你我都是皇上后宫的嫔妃,哪里来这许多的忌讳。” 容妃听得连连点头,在喝了半盏茶后,问道:“妹妹可知太后回宫之事?” “听闻了一些,我来琉璃宫后没有出过门,倒是她们几个随身伺候的喜欢出去走走,有时候给我带点消息回来,太后这一次真是辛苦,我得了她回宫的消息,也不敢立时去见她老人家,想着这把年纪的人,长途跋涉,又多少受了些惊吓,回宫来定然是要好好休息调息才是。”汝月知道容妃还有后话,没把话说全,就留着余地给她。 “是,是吃了些苦,天公不作美,大雪就没停过,幸亏有钦天监的卫大人陪着,他聪慧过人,才能逢凶化吉,你没有巴巴地贴上去是对的,我听说怡嫔她们几个去了太兴殿,被那个秋葵给拦在了外头,还听说有个跟随前往的宫女半路出事死了,我听得头皮都发麻。”容妃说的身体一个哆嗦,赶紧摇了摇头。 “死了?是哪个死了,你可知道?”太后出行跟随前往的,个个都是汝月的熟人,任凭是哪一个出了事,她心里都不会好过。 “好像是叫什么玉的,不是双玉,双玉我熟悉,那是你们太兴殿的掌事姑姑。”容妃说漏了嘴,赶紧给汝月赔不是,“你看看我这张笨嘴,你已经没有在太兴殿做事,还你们你们的,妹妹千万不要见怪,我绝对不是要提及你前身的意思。” “无妨的,姐姐随意些说话才好,我以前是太兴殿的宫女,这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宫里头大大小小的都是知道的,历来宫女成为嫔妃的,我也不是第一个,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我从来不忌讳提这个。”汝月急着要确认到底是哪个死了,又追问容妃,“难道是漱玉?”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听说是雪崩的时候,被大雪埋了进去,连尸身都没有找到,太后也是那一次受了惊吓的,幸亏是这个宫女走得前面,要不然雪崩下来,大部队都一起要被埋了。”容妃留意着汝月的神色,貌似好心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同你的感情很好吗?” “也算不得很好,她是后来进宫的小宫女,也不是我带着的,只是那样年少芳华却死于非命,叫人听了心里头难受。”汝月微微叹了口气,“既然如此,我还是等一等再去给太后请安,免得同样被拒之门外。” “太兴殿来了一水的冷面孔,听说还是秋葵去流景殿讨要的人手,沧澜姑姑亲自给挑选的,我前些日子倒是去过一次,觉得看起来陌陌生生的,怕是太后回来都不习惯。”容妃再喝了半盏茶后,试探着问道,“怕是皇上今天不会来了?” “说实话,我并不知晓皇上何时会来。”汝月见容妃一副眼巴巴的可怜样子,索性明说了,“姐姐要是想在这里等皇上,我也不会介意,只是等到晚上皇上也未必会来。”有时候,来是会来,但是深更半夜的,容妃也不可能真的那样子在琉璃宫里等得天昏地暗的。 容妃的眼色一暗:“那便是说,皇上来这里也是没个准的,我还以为……” 汝月这会儿没有接话,容妃的样子,还有皇后逗弄鹦鹉的样子,慢慢在她眼前重叠在一起,恐怕那也会是她以后的样子。 “我也坐了够久的时候,妹妹好心陪着我,多不好意思,下次有空再来坐。”容妃拂了拂鬓边的发丝,苦笑了一下,“今天早上起身来,梳头的时候,见到自己的鬓边居然生了华发,当时真是心惊肉跳,在宫里每天每天这样单调地过着,连自己已经变老都没有察觉到,怕是再过个几年,不用皇上冷落,我自己都无颜见皇上了。” 才送走了容妃,汝月坐在那里微微发呆,珊瑚蹑手蹑脚地进来,生怕打扰到她似的,汝月摆了摆手道:“没事的,外头又是谁来了?” “回娘娘的话,云欢在前头待客,常公公来了,带了皇上的口谕,说是今天不能来,太后留着吃饭呢。”珊瑚见汝月的眼圈有些红,倒是会错了意,“是不是方才容妃娘娘说了什么,惹娘娘不快了?” “那倒没有,是我自己想起点事儿,既然皇上不来,大家也不用都候着,替我晚上备一份碧梗粥,要热热的,喝了才能早些入睡。”汝月说完才觉得不妥,站起身来,“还是我去见一见常公公,免得说我恃宠而骄了。” 第七十一章:山雨欲来风满楼 常公公不急不躁地站在那里,见汝月缓步而来,已经迎上前来:“月嫔娘娘不用亲自出来,老奴传句口讯就要走的。” “要是常公公都来了,我还视而不见,真是要被数落不懂宫里的规矩。”汝月冲着云欢点一下头,云欢立即将手中的一封银子塞了过去,“委实不多,也请常公公笑纳。” 常公公笑着地把银子收下来,对汝月有些刮目相看,原以为她是宫女出身,手头不宽裕倒也罢了,就怕出生小家小户即便入了后宫,长得再娇美如花也脱不掉一股小家子气,短短时日内,却见她适应尚好,举手投足大方得体,谈吐随和,出手绝不吝啬,样样都是难得,不免点了点头道:“月嫔有心了,老奴要是推辞显得就见外了。” 汝月十分清楚常公公是皇上最贴身的内侍,别说是特意来跑一次传几句皇上的口谕,平日里那些嫔妃想方设法的也想巴结他,好多了解一些皇上的动向,她定然是要以礼相待,这样才显得对其重视,令其心悦。 常公公又说了太后回宫,皇上定然要去安抚,太后一路辛苦,要与皇上叙话,留下用了饭,这会儿还在絮叨中,皇上生怕她等得着急,才将常公公差来,也是给她一个安心。 汝月听得受用,一直到常公公离开,嘴角还挂着笑容,云欢心里替她欢喜,又忍不住说道:“没想到皇上会对娘娘这般上心,娘娘真是有福了,方才我见常公公特意前来,仅仅是这一条,就不知道要羡煞几位娘娘了,我只是担心一件事情,不知当不当说?” “既然开了口,为何还要吞吞吐吐的?”汝月心里约摸猜到她要说的是什么。 果然,云欢略有忧思地说道:“过往后宫哪个嫔妃受了皇上一点恩宠,柳贵妃定然是要看不过眼,故意找茬的,那时候我记得锦嫔才入宫时,皇上见她貌美而体弱,心中有几分怜惜,让太医送了几次调理身体的补药,又去她那里宿了两次,柳贵妃就直接冲到锦嫔所住的聚荷宫撒泼,锦嫔胆子小被吓得不轻,生了一场大病,形容憔悴不堪,那时候诸人都言,柳贵妃这一次必然要受到惩处,没料得皇上听闻之后,不过是浅笑了之,再无过问。” “这件事情,我也听到过些,那日在开春节时,见到锦嫔说话行事都陪着万分的小心,战战兢兢的,怕就是那次留下的后遗症了。”汝月叹了口气道,“你要提点我小心柳贵妃明枪伤我,暗箭又袭。” “我有些奇怪柳贵妃居然能够忍这么久,都没有来找娘娘的麻烦,即便知道娘娘是皇后娘娘的人,她那样胆大包天的性子,又仗着皇上娇纵她,势必不会善罢甘休,怕只怕,这会儿看似风平浪静,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先兆。”云欢想一想又道,“我还偷偷差人去朝露宫打探过消息,娘娘猜是怎么回事,朝露宫人人三缄其口,柳贵妃最近都没有出过大门半步。” “我记得那日皇上半夜被常公公半求着拖走,便是说柳贵妃动了胎气,可是从那时候开始,她收敛了气焰,皇上也不再提她的只字片语?”汝月经过云欢提醒,将日子掰着手指算了算,如若这般,也不难猜,定然是柳贵妃与皇上发生口角,惹得双方不快,于是皇上说了重话,又没再去朝露宫中,直接宿在御书房,柳贵妃见皇上这一次动了真怒,不敢造次,安心躲在朝露宫中养胎,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之举,只要她保住了腹中的龙胎,以后依旧胜券在握,皇上却是连连宿在琉璃宫中,不知是为了气一气柳贵妃,还是真的留了几分情谊,汝月慢慢低垂下头去,想着皇上在耳朵边说的那些话,气息顿时不稳起来,好似他温热的呼吸还喷在耳廓边,痒痒的,挥之不去。 “娘娘不用太担心。”云欢见她渐渐收了声音,又是那般娇怯的神情,错以为汝月是害怕了柳贵妃的跋扈,有了心怯,“皇后娘娘是站在娘娘这一边的,即便是柳贵妃得宠些,毕竟皇后娘娘是正宫,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有皇后娘娘的父亲在震慑朝野,那可是皇上的帝师,先帝亲封,谁也比不上的,更何况是柳贵妃,柳贵妃的父亲不过是个皇商,再有钱又能抵得过多少去。” “不,我不担心那些。”汝月笑一笑,却是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皇后与柳贵妃之争,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柳贵妃也会有其他贵妃,像本朝的开国之君一样,专宠皇后一人,连后宫都不设立,这样的一心人又能得来几个。 晚间喝了一碗碧梗粥,配了两色的小菜,正吃到一半,通报的又来说,皇上出了太兴殿,要到这边来,这一下汝月放开筷子,不由低下头来笑了,皇上这是怎么了,别说是云欢要担心,她都怕明日里柳贵妃挺着个大肚子就上琉璃宫来找茬了。 话随如此,还是将吃食都先收下去,换过一件云纹的锦丝烟罗裙,将头发又重新绾好,云欢选了缠枝嵌宝石榴红的大发钗,被汝月给拒了:“皇上不喜这些,说是扎人手。” “不戴朱钗有失身份。”云欢犹疑了一下。 “都是在自家屋子里,统共只有这几人,如何会有失身份。”汝月取了羊脂白玉的簪子,“实在不妥的话,只戴这个。” “在琉璃宫里可以如此,要是出去的话,娘娘切莫要任性。”云欢劝诫了一句,将簪子安好,想一想又跑去外院,将那才开的垂丝海棠折了两支来,挽在发髻之间,这才满意。 “还是你的心思巧。”汝月的手拂了拂鬓边,“这般花枝招展的,要是让太后见到,心里多半不喜。” “太后面前再另作打扮。”云欢又取出茉莉粉和几盒胭脂来。 汝月笑得直打跌:“这都晚上来,还描红抹绿的,免了免了。” “说什么笑话,这般开心?”明源帝撩了门帘进来,汝月让琥珀和珍珠两个将送来的一盒子细白水晶珠穿在一起挂着做门帘,手指一碰,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他跟着笑道,“月嫔娘娘真是大手笔,好生舍得,这一块门帘花了不少真金白银的。” “皇上说笑了,这些都是皇上的赏赐,臣妾觉着放在箱子里不如挂出来,听听声响。”汝月挥了挥手,让云欢先下去,明源帝几步上前,已经握住了她的手,上下左右的瞧她,她故作不解地问道。“何故这般看臣妾,莫非是头上开了花?” “常公公说,来的时候见到容妃正从琉璃宫中出去,寡人想,她来可是要为难你。”明源帝抬出手背,在汝月的脸颊边一触而放,“她原本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又仗着太后是她的娘家人。” 汝月轻轻扬起下颌来,直视着明源帝的脸孔,低声问道:“皇上在太兴殿用饭,又特意赶过来,就是因为心里牵记着这个不成?” “太后也累了,饭宴到了一半已经撑不住,要去休息了,寡人何必再太兴殿磨蹭时间,自然就转过弯来你这里看看。”明源帝朗声而笑道,“要是你不乐意见寡人,那寡人再回御书房去看奏章。” 汝月抿着嘴,将明源帝的衣袖紧紧拽住:“皇上一片善心,臣妾感动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不乐意三个字,那真正成了不知好歹的人了。”将明源帝带着,坐在桌边,“既然说吃了一半就撤了席,那么请皇上在这里用些碧梗粥,在来四色配粥小菜,方才有一味油菜叶拌豆丝,十分可口味美的。” “清粥小菜才好,席间喝了一盅乳羊奶汤,这会儿嘴巴里还生腻。”明源帝像是不放心地又问了一句,“容妃当真没有为难你?” “臣妾不会有所隐瞒的,容妃姐姐来只是坐一坐,而且……”汝月瞧着明源帝,莞尔一笑道,“她以为在这里能够见到皇上,以解相思之苦。”那笑容里半真半假的藏着揶揄的神色,明源帝哪里会看不出来,他非但没有丝毫的恼意,反而觉着心里头痒痒的,一只手揽住了汝月的肩膀不让她逃开,另一只手在那粉嫩的脸颊边不轻不重地拧了一把:“既然这般,寡人也不吃你的清粥小菜了,容妃那里的翡翠莲子羹味道也不差,寡人有段日子不吃,被你一提,倒是又有些挂念了。” 汝月但笑不语,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却是将脸颊在明源帝的掌心蹭了蹭,眼睛眯起来,含笑看着他,那神态活像是只慵懒的猫,在娇媚地讨主人欢心,明源帝被她撩拨地心猿意马,搂住了就往内屋走去。 汝月笑着去捶他的肩膀:“皇上才来,椅子都没坐热,清粥小菜都没上桌,怎么就想着要入寝了?” 明源帝不介意地笑着说道:“清粥小菜等会儿再用也不迟,寡人先吃了你。” 第七十二章:邪火 方才梳好的发髻又散开了,轻纱薄裙落了一地,汝月从被中探出手来,去摸那支被抽离的玉簪,却被明源帝从身后将人给按住了,哑声问道:“如何这般急着起来?” “想着皇上晚膳没有用好,生怕饿着了皇上。”汝月在他怀中挣了挣,俯下身去捡拾地上的衣裳。 明源帝从身后看,汝月的肌肤粉光若腻,从脖颈到腰身线条柔软姣丽,一时尽不能挪移开目光,又舍不得怀中的暖玉温香离身,仿佛忽然空缺了一块,赶紧手臂收紧,又将她连人带衣给拖了回来:“也没有真的会饿,睡会儿再说。” “这样不好,要是真饿坏了,岂非成了我的错。”汝月的手指在明源帝的眉间轻轻按了几下,将几条碍眼的痕迹揉开,“皇上日理万机的人,身子才是要紧。” 明源帝咳了两下,苦笑道:“怎么每次听你说日理万机四个字,都觉着想笑,后宫不许议政。” “是,后宫不许议政,臣妾记下了。”汝月捂着唇角盈盈笑道。 “别起身了,喊贴身的宫女将碧梗粥送进屋来,寡人与你同分享。”明源帝心情甚好,先前在太兴殿里所受的沉闷气,一扫而空。 汝月终究还是将两人的中衣穿起,才将云欢唤进来,让她送了碧梗粥与小菜,围着案几摆放开来,那碧梗粥盛在白玉碗中,碧莹莹的,淡淡馨香,明源帝已经忍不住抽动两下鼻翼:“闻到这粥香,才觉着寡人真是饿了。” “饿了就多吃些,云欢再去取两件点心莲花红玉酥和麻仁栗子糕,都是口味清淡的,这会儿天色晚了,不吃那些油腻腻的才好。”汝月又替明源帝盛了一碗粥,她倒是不饿,单手托腮,只是看着他。 “你在看些什么?”明源帝吃得不慢,姿态却很是优雅好看,特别是修长的手指,握在白玉碗边。 “臣妾在想,皇上坐在屋中的小案几上喝粥,此情此景倒不像是皇宫后院,而是寻常人家,虽然随意,却是温馨,于是想着多看一会儿是一会儿。”汝月明明知晓自己不过是后宫的嫔妃之一,每次皇上过来,她都不想过于虚礼,就像她年幼时,父母在家的时候一样,母亲给父亲做吃食,父亲吃着吃着,满眼含笑,里面能够盛放的只有母亲一个人的倒影,虽然她不能做皇上的独一人,在琉璃宫,在皇上还记得过来时,至少他的面前只有她一个罢了。 “寡人在你眼里可是个香饽饽?”明源帝难得有了玩笑的兴致,用筷子另一端,在她的额角轻轻一点,“看寡人看得都像要流口水了似的。” “等皇上吃完,臣妾有东西要送给皇上。”汝月穿着中衣,本来就轻纱似的一层,让明源帝盯着看了会儿,觉得那眼神灼灼的,快要将轻烧都点着了,赶紧地又抓了椅子上的外裙,在肩头披一披。 这样子,在明源帝眼中,愈发成了欲盖弥彰,外裙衣襟微微松散,里头的肌肤若隐若现,随着她的动作,春光仿佛似一条流线,顺着那缝隙不甘心地往外钻了出来,他匆匆将粥水吃完,碗筷搁下,急声问道:“有什么好东西要送给寡人,还不快些取出来。” 汝月取出帕子来给明源帝擦拭嘴角,不慌不忙地从妆台边的藤篮中将做好的腰带取出来,双手奉在面前:“这是臣妾几日来赶制的,要是皇上不嫌弃,就请收下吧。” 上一回,皇后送她侍寝之夜,明源帝不过是见了她绣制的荷包,已经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样,接着那些任谁都想不到的圣宠,皆是从此而来,于是汝月使出家传的本事,花了好些功夫,才绣制出一条腰带来,一来是想报答皇上对她的情谊,二来也想看看皇上见到腰带可还会出现上次那种的表情,难不成皇上与自家还有一丝她不为所知的渊源。 明源帝接过腰带来,脸色一时之间瞧不出有任何变化,过了片刻,才问道:“这腰带上绣的是什么花色?” “是祥瑞初云图,佩戴在身,据说是可以岁岁平安讨个好彩头的。”汝月说的都是她学习女红时,母亲所教授的那些话,几乎是一字不漏地复述。 “祥瑞初云图。”明源帝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腰带没有抓紧,从指缝溜着掉落在地上,他也没有及时捡拾起来,而是缓缓抬眼看着汝月又问道,“你几岁开始学女红手艺,师承何人?” “六岁的时候,已经会绣杜鹃花了,没有师承,都是臣妾母亲亲手所教,母亲常说臣妾算是有些天分的,旁人觉着繁复的花样,臣妾却能绣的头头是道。”汝月觉着明源帝的脸色有些不对,蹲下身来将腰带握在手中,却不肯起身,目光停留在他的鞋尖处,皇上的鞋子都绣着龙纹,凑近了看更加栩栩如生。 明源帝见她只是一动不动地蹲着,想到自己方才是有些失态,扶住了汝月的肩膀:“月嫔怎么了,快些起身。” “皇上不喜欢臣妾绣的腰带吗?”汝月没有动,只是扬起头来,看着明源帝。 从这个角度,仿佛他高高在上,而她卑微在地,他垂下眼帘来俯视,眼底暗沉中汹涌澎湃使人为之震慑,充满了寻探之意,沉默着,却又比说了千百句话还要有分量,两个人都不再开口,四周的空气都凝结住了,粘糊糊的停滞不前。 汝月觉得肩膀处的压力越来越大,那是明源帝的手,他的手一贯镇定有力,掌心温热,透过衣料带给她的是难以察觉出的不安,这不安来自于他,又落根于她。 “皇上。”汝月颤声又唤了一声,轻的似一缕棉线,百转千回,想要将眼前人束缚。 明源帝将手很慢很慢的抽离走,汝月的肩膀处一轻,不过才一轻,整个人已经被明源帝双臂捞了起来,她这会儿不想被他抱着,那种别扭的劲头来得仓促而诡异,明明在皇上面前应该千依百顺的,她明明是知道的,只是像被什么点中了痛楚的地方,她在他的怀里挣扎起来,挣扎得厉害,就像是离开水的一条鱼,垂死挣扎。 明源帝的手臂力量极大,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力量又有悬殊,他下定了决心不想让汝月逃脱开他的怀抱,压制住她的反抗,三两步走到床沿,将汝月抛了上去,看似手劲不小,汝月落下时,却没有感觉带一点疼痛,想来他还是不想伤着她。 汝月上半身才要抬起,明源帝已经跟着跨上床来,一只手拉住汝月的外裙,几乎是想都未想,直接扯开,锦缎发出清脆的撕裂声,汝月一惊之下,忘记接下来该做什么,明源帝的身体已经重重压了上来,他急切地想要证明什么似的,双手齐上,将那些碍眼的布料统统从汝月身上扯下来,嘴唇印在她的胸口,吸出斑斑红痕,未等汝月转过神来,已经埋进她的体内,凶狠狠地驰骋起来。 汝月晓得是拗不过去了,但是没想到皇上弃了平日里的斯文温柔,每一记都仿佛是要从她身上掠夺去一部分,又再次重重地还回来,除了急促的喘气,汝月只觉得他想要伤害自己,想让自己痛,只有看着她痛,听着她喊痛,他才能够平息住心口的那把火,那把被自己不小心点绕起来的邪火。 偏生她也生出倔脾气,死死咬住嘴唇,无论他怎么抽动,怎么使狠劲,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捣碎了一般就是不吭声,到最后,两个人都是一身的汗,明源帝才在她体内泄了身,汝月从他翻身而下后,将身子缓缓蜷缩成一团,痛,痛得全身都发颤,好端端的闺房之乐,成了一段不堪回想的受刑。 明源帝平躺了一小会儿,缓过气,也恢复过神智来,用手来推了推汝月,一碰之下才发现她全身哆嗦不停,紧张地翻过身来,双手撑在她的枕头两边,低声问道:”可是寡人弄伤你了。” 汝月紧闭双眼,咬着牙,只会摇头,明源帝的手掌在她的肌肤上很轻柔地走了一圈,又将她的脸孔扳过来正对着自己,却见她将嘴唇都咬破了洞,血丝顺着唇角,格外惊心,他又低声哄了几句,她还是没有反应。 他是有经验的人,知道那是一时的痛楚,不至于会真的伤人,将汝月的两只手分别握住,按在掌心:“是寡人一时没控制好,你稍等一会儿。”说完,在她脸颊边落了很轻的一个吻,自己起身披了衣服走出去。 汝月小心翼翼地睁开一丝眼帘,以为明源帝动气走了,没想到他走到门边,脚步声停了,耳中听到他在门外说着什么,不一时又转身回来,手中握着一个玉瓷的药瓶,等他再回到身边,语气更加亲和:“你别怕,常公公备着药的,寡人吩咐她们备热汤洗澡了,等洗完了,寡人替你来擦,很快就会好的。” 第七十三章:心结 热气腾腾的香汤很快由几个宫女抬了进来,明源帝在屋中,诸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听他说了句,这里不用你们伺候,都出去,屋中很快又剩下他们两人,汝月背对着他,一声不吭,明源帝倒是难得的好耐心,将她抱进浴桶中。 热水碰到娇嫩的伤处,汝月的眉毛轻蹙,按住了他的手:“皇上不能做这些,臣妾自己洗就好。” “总算肯同寡人说话了?”明源帝轻声笑着,手掌抵在她的胸口,动作暧昧,眼神撩人,“寡人还是第一次主动请缨要替嫔妃洗澡,却被你给拒了。” “皇上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晶莹的水珠顺着锁骨往下淌,流过明源帝留下的那些痕迹,其实不十分疼,汝月觉着自己再要板着脸孔,就是矫情了,就是折了皇上的面子,她仰起脸来,细声说道,“不如臣妾给皇上搓背?” 明源帝没有拒绝,将松松披着的外衣一宽,长腿跨进浴桶中:“琉璃宫的这些宫女很是识眼色,这个浴桶尺寸足够两人沐浴。” 汝月双手拧了浴巾,沾着皂角在明源帝身后轻轻擦拭,明源帝按住她留在肩头的那只手,浴桶再大想要转身也不容易,他索性将她抱在怀中,两人一起没在热水中,下巴搁在汝月的颈边:“方才,寡人不是有意要伤你,你要是心里真的气恼不过,寡人舍出身来,让你咬一口就是了。” 说着,明源帝真的将手臂打横在汝月嘴边,汝月被他这般贴身而抱,只要稍微一动弹,肌肤擦着肌肤,浴桶内的温度都会跟随着上升似的,这样的情况下,她根本是不敢动弹分寸,却听得明源帝在她背后沉沉低笑,胸口震荡,十分欢悦,已经将方才的那层阴郁一扫而光。 汝月的牙齿细细磨了两下,硬下心肠来,双手挣出水面,握住了明源帝的手臂,想都不想,低头重重地咬了一口,明源帝不想她真的反抗,又不好退缩,任由她咬得舒心了,才抽出手臂来细看,两排牙印嵌进皮肉中,正合着一张小嘴的模样:“月嫔好狠的心。” 咬完了,汝月解了气,才知道自己下口重了,虽然没有咬出血,牙痕却微微肿起来,她还不肯说软话,轻轻哼了一声道:“皇上说了让臣妾咬的,自然不能反悔,不能怪罪。” “寡人几时说过要怪罪于你。”明源帝摇了摇头,抓过浴桶边的大块丝巾,起身来,水花四溅,汝月低呼一声将双眼闭起来,下一刻,已经被他用丝巾裹身,抱住了浴桶,动作轻柔地放在床上,见明源帝咳嗽一声又要唤人,汝月低声道:“皇上,先将帐子放下来。” “月嫔还如此害羞。”明源帝却很受用她的羞涩,展臂一探,勾着帐子的金钩,层层叠叠的纱帐落下来,将两个人的身影都拢在其中,这才又扬声将宫女唤来,收拾屋中的大块水渍。 汝月都不敢去想,那些贴身伺候的宫女见到一天一地的水,还以为与皇上鸳鸯戏水到什么程度,脸孔红彤彤的不吭气,等都收拾完了,倦意已经潮水般掩上来,明源帝经过这一场折腾也觉得乏累了,却还记得最要紧的事情:“月嫔,寡人还要给你上药的。” 汝月需要想一想才明白过来,皇上说的上药是上在哪里,更加羞得窘迫:“已经没事了,皇上就不要麻烦了。” “药都在这里,怎么能不用。”明源帝将玉瓶打开,不由分说用膝盖抵开汝月的双腿,指尖碰触到娇蕊的位置,很轻柔地抹了一层药膏,面不改色地说道,“这是宫中秘药,用了自然大有好处,月嫔以后便会知晓的。” 明明已经擦过药,汝月感觉皇上的手还是留恋不去,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着,她左右前后都躲不开明源帝那双带着笑意的眼,腾出手来去抓住那只罪魁祸首:“皇上,药都擦好了。” “是,都擦好了,月嫔心里不恼了吧。”明源帝认真地收敛了笑意问道。 “一直没有恼过皇上。”汝月违心地答道,要不然还不知道他会不会再折腾自己一次。 明源帝像是对她的回答深信不疑,果断地收了手:“月嫔不恼就好,安寝吧。” 汝月未曾料得他一下子变得这样干脆,双腿间那只温暖的手骤然一离身,反而有些诧异,见明源帝已经闭了双眼,应该是真的倦了,这才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的身体往他怀中缩了缩,调整到两个人都觉着舒服的位置,枕着他的胸口入睡了。 明源帝一直等到怀中人气息悠长而浅淡,才缓缓地睁开双眼来,看着落在不远处椅背上的那条腰带,祥云初出图,他有多少年没见到它的出现了,本来只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在宫中所见,却在不经意地转身之间,冥冥之中,原来真的有定数,是上天将怀中人带到他的面前,他再次紧了紧手臂,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的,再不会。 做宫女时落下的规矩,汝月一向醒得早,天才蒙蒙亮,她在温暖的怀中醒转,见明源帝睡得沉沉,不便起身来,扬起眼帘凑近了看他,年轻君王的脸孔,在安睡时,显得格外俊美,眉宇鼻梁山峦起伏一般,她禁不住用指尖在他的下巴处很轻很轻的搔了两下,棱角分明的下颌充满了王者之气。 明源帝睁开眼来,看着怀中的汝月:“你倒是比寡人醒的还要早。” 汝月像是做了坏事被拿个正着的孩子,那只停留在他下巴处的手,一时不知道藏到哪里才好,明源帝捏住纤纤玉指,凑在唇边轻吻两下:“大清早的月嫔还是个美人坯子。” “大清早的皇上就这般会哄人。”昨晚的不快记忆已经随着整晚的安眠,像潮水褪去一般,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汝月动了一下,想要起身来服侍。 明源帝的嘴唇紧紧贴住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吐出:“月嫔觉得那药可好?” 汝月下意识地摩擦了一下双腿,果然没有任何的不适,声音低不可闻地回道:“臣妾多谢皇上赐药。” 明源帝朗声而笑,才放开手臂让她起身穿衣,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的一举一动,汝月穿戴妥帖,常公公已经将龙袍送进来,汝月亲手服侍明源帝穿衣,弯身给他系腰带的时候,明源帝指了指身边的椅背:“月嫔绣的那条腰带取来。” “皇上不是要去早朝,佩戴这个于理不合。”汝月还以为他是不喜欢,昨天晚上才会表现出那样的波动情绪,已经想好了,等皇上走掉,自行将腰带给处理掉,没想到明源帝又特意提及,而且眼中恢复平日的神采,再无任何不妥。 “寡人没说要戴着去早朝,但是月嫔的一番心意,寡人定然是要收下的。”明源帝讲腰带卷起来,收在衣袖中,“以后来月嫔的琉璃宫时,穿便服的时候用也是一样的。” “臣妾以为皇上是为了它动怒。”汝月极小声地说道,要是被蒙在鼓里,反而会慢慢变成一种心结。 “寡人很喜欢的。”明源帝低下头来看了看她,“月嫔是不是有所误会了?” 才隔了一晚,已经是判若两人,若非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汝月还会以为昨晚那个差些要暴怒的君主,不是眼前这个温和的男子,既然皇上已经说了欢喜,她也不多加追问,明源帝见她好似有些不相信,又补了一句:“月嫔的女红手艺这般好,寡人还想着以后做几双便鞋来穿,月嫔可有这个闲情?” “皇上想要的话,臣妾一定尽早做好,给皇上送去。”汝月得了皇上一再肯定的话语,也算是将心结给解了,顿时笑容盈盈起来。 “不用送,寡人到时候自己来取。”明源帝放松开汝月的身子,“寡人即刻便去早朝,免得群臣久候。” “恭送皇上。”汝月欠身行礼,声音柔软而曼长。 “你已经被封做嫔妃,只因钦天监监司不在宫中,暂时没有将你的名讳记入皇家玉碟,如今钦天监监司已经回宫,会得过来与你商讨入册之事。”明源帝走到门边,忽而回转了身说道,不等汝月反应过来,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汝月的笑容慢慢凝结在唇角,心口压制良久的涩意被皇上的一句话又给统统勾了出来,皇上是不是刻意挑选在这个时候说话,她和卫泽之间的事情,皇上又知道多少?宫中常言都说,世间没有皇上不知道的事情,只是皇上暂时不想提及而已。 云欢进屋来收拾时,就见汝月心事重重地坐在窗前,明明是在眺望远方,瞳孔中却没有焦点,迷迷蒙蒙的,仿若是蒙上了一层轻纱,她走到汝月身边,轻声道:“娘娘就何忧思在怀,何不说出来听听?” “皇上连日流连琉璃宫,要是我这会儿还有忧思,怕是在后宫能被唾沫星子淹死了。”汝月勉强笑了一笑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些过去的回忆。” 第七十四章:又见卫泽 担心什么来什么,汝月才用过早膳,珊瑚进来通禀说是钦天监监司卫大人求见,原先在太兴殿时,诸人都知卫泽过来,多半是要见一见汝月,同她说几句话才肯走的,所以见惯不怪,如今珊瑚却像是头一回见到卫泽,在宫中除了皇上要见到其他男人的机会真是微乎其微,更何况是丰神如玉的卫泽,一张脸红扑扑的,语声都显得兴奋起来。 汝月听了早间明源帝的提醒,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卫泽进来的时候,视线还是无法直接挪移开了。 “微臣卫泽见过月嫔娘娘。”卫泽依旧是一袭白衣,这些天的远行,好似瘦了点,也黑了点,一双眼却是越发的晶莹透亮,灿若朗星,毫无避讳的看着汝月,还是同过去一样的神情,并未因她的身份所有改变而改变。“给卫大人赐座,看茶。”汝月的心跳加快了,唤了珊瑚在身边伺候着,多一个人,仿佛才稍稍心安了点。“听闻卫大人护送太后祭祖,不日才归,劳苦功高了。”汝月也不明白怎么为什么要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似的同他说这样场面上的话,生怕他忽然就此恼怒起来。未料得,卫泽舒缓而笑,那笑容十分妥帖,已经坐了下来,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才道:“月嫔娘娘这里倒是备着好茶的。”还不是因为明源帝时不时会来,内务府将他平日里爱喝的茶叶送了好些过来,珊瑚便是沏的好茶。汝月等卫泽喝完半盏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屋子内静悄悄的,珊瑚有些不明所以然,内臣来后宫见嫔妃,照例说是要见一面也不容易,即便是有要紧的事情,也应该匆匆说完即走,看卫大人的样子,倒像是要好生坐一会儿了,再瞧瞧月嫔娘娘,眼神游离,却是比见皇上的时候,还紧张了几分。“皇上想必已经同月嫔娘娘提及过,微臣此次前来叩扰是要同娘娘商议娘娘入后宫玉牒之事。”卫泽很适时的一番话又将珊瑚的疑虑彻底打消了,难怪娘娘这般紧张,原来是为了玉牒之事,在嫔妃中,这也算得上是件要紧的大事了。“那就有劳卫大人费心了。”汝月轻轻点头,接过卫泽递过来的一张锦帖,其内应该是写着她入宫时收录的生辰八字,也不知道是她心慌手颤,还是卫泽故意的,两个人的手指碰到一起,汝月的手下意识的一松开,锦帖脱手,眼见着要掉到地上。卫泽宽大的衣袖及时拂过地面,在锦帖落地前的一刻收入袖中,正色道:“月嫔娘娘,此乃娘娘的生辰贴,落地难免不详,切莫大意。” “是,多谢卫大人警示。”汝月将锦帖取回手中,仔仔细细地看过,“这个正是我的生辰八字。” “娘娘可是确定了?”卫泽按照惯例,又追问了一次。 “没有错。”汝月将锦帖还回去,卫泽的视线正落在她的脸上,好似不舍得放开一般,她忌讳着珊瑚还在屋中,轻咳一声道,“珊瑚,去看看膳房今日做了什么点心,请卫大人用些。” 珊瑚被支开以后,汝月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停顿半晌才道:“卫大人这次远行,真是辛苦了。” “辛苦倒还在其次,微臣回来的时间有些晚,答应过别人要做的事情,来不及做了。”卫泽只是看着她,没有怨气,没有愤恨,只是这样流水涓涓一般的看着她,好似如今的局面,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那种明知道的结果,却无力去改变的挫折感,化成淡淡的悲哀,从他清澈的瞳仁中淌了出来,让汝月看的心口发痛,痛得不得已要用一只手去握住衣襟,指节的轻重控制不好,将衣料都握出皱褶来。 “微臣也知道世间有些事情不能强求,未必每个人都能在正确的时间里遇上正确的人,或者擦肩而过,或者缘分已尽,只是曾经挂在心上之人,她过得好,便是朗朗晴日,再无须执念。”卫泽见她的脸色苍白如雪,手指才微微扬起,珊瑚已经端了点心进来,花红柳绿的堆了一桌子,他不过是淡淡看了一眼,轻声道,“微臣近来在辟谷期,茶水可以喝,点心就不用了,多谢月嫔娘娘的款待,微臣还有事在身,既然核对无误,就先告辞了。” 汝月的手从衣襟处放开来,强行压制住翻腾的情绪,她与卫泽明明不是男女之情,他素来对她关照些,她是心知肚明,但那时候她是存着要出宫的念头,真的没有多想过其他的,他远行前的那次,定然要她点头,她也是怕他行路途中心难安,才点头答应下来的,转过身后,两人再遇,她已经是后宫的嫔妃,他依旧是白衣的钦天监监司,为什么她会这般难过,他最后那几句话,明明是在安慰自己,反而变本加厉地像是在伤口撒了一把盐,那痛虽然不致命,却渗入血肉,渗入骨髓,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云欢进屋两次,见汝月坐在窗前怔怔发呆,忍不住拖过珊瑚来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从钦天监监司大人来过,娘娘好似受了惊吓,都一下午没有说过话,我哪里敢多问,还想等你过来,问问监司大人与娘娘以前可是有夙愿,否则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珊瑚担心地将两人相见的场景,大致说给云欢听。 “没有任何不妥的样子,也不像是被得罪了,监司大人没有说娘娘的生辰八字有其他问题吗?”云欢琢磨了一下又问道。 “没有,看锦帖的时候,都是好好的。”珊瑚懊悔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我去拿点心的时候,费了点时间,莫不是那时候出的岔子。” 云欢想了想,依旧没有对策:“我还是去端一碗莲子羹来给娘娘,到这会儿都没有用过饭,要是饿坏了,皇上责怪下来,谁来担当。” “我去膳房,你看着娘娘就好,娘娘同你熟稔些,没准会同你说几句真心话。”珊瑚叹口气,“你说的没错,要是娘娘不舒服,谁都不好过。” 云欢轻手轻脚拿了件披风走到汝月身边,搭在肩头:“娘娘,窗口风大,仔细着凉。” 汝月转过头来,她心上正有一把火烧着,要不是在冷风中吹着,她会觉得全身都被那火烧痛烧伤了,卫泽面对她的神情实在太坦然,让她连那句情非得已都说不出来,他如何看她,上下左右都看不出她有任何被勉强的意思,褪去宫女那层灰扑扑的衣裳,绫罗绸缎裹身,朱钗步摇佩戴, “我没事,坐会儿就好的。”汝月拉一下披风,浅浅一笑道,“别是吓到你和珊瑚了。” “只要娘娘没事,阿弥陀佛才是最好的,娘娘可千万不要忘记,要是你先退却,后面还有更多要落井下石的人,这皇宫里,自来都是幸灾乐祸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娘娘是一片善心,可保不住其他人都这般。”云欢只差直接说,皇后娘娘还等着汝月帮衬,目前形势大好,皇上的心思眼看着都留在琉璃宫,哪里就能先自己败了自己。 汝月才要张口说话,就听到屋子外头一阵吵杂,几个声音同时拔高起来,期间还夹杂着碗碟摔地的动静,她皱了皱眉,平日里琉璃宫中十分安静适宜,诸人走路的声音都不大,别说是当众争吵了:“云欢,去看看是谁在外头喧闹。” 云欢没走到门口,外面进来几个人,其中一个气势汹汹的,汝月当然认得,正是朝露宫的素心,她一只手抓着珊瑚的衣领子,另一只手推搡着,已经冲到了汝月面前。 珊瑚被握着脖颈的衣料,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出声都困难了,云欢一见这个局势,立马上前,想要将素心的手拍开,身后的素荷直接与她互推起来。 汝月只见到几个宫女扭成一团,猛地站起身来,呵斥道:“成何体统,全部给我松手!” 云欢要放开手,素荷趁机抓了她的头发,两个人顿时又扭打在一起,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场面混乱,琉璃宫剩下的宫女都跑来要帮忙,汝月此时也不慌不忙了,将珍珠唤道身边,抬高了声音道:“琉璃宫的都不要动手,珍珠这就去把流景殿的沧澜姑姑给请来,让她来分辨一下是非,该如何惩罚自然又她说了算。” 沧澜姑姑四个字总算是起了震慑作用,素心冲着素荷使了个眼色,既然琉璃宫这边的人都收了手,她们俩一停下,场面立即被控制住了,素心大步走到汝月面前,指着自己胸口的一大滩水渍道:“我才进了琉璃宫,她就将一碗滚烫的甜汤泼在我身上,这是物证,素荷亲眼所见,这是人证,否则我怎么会动手拉她。” “我已经给你赔不是了。”珊瑚脸颊被指甲抓了两把,都起花了,哭哭啼啼的回道,“我也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走得急,撞在我身上,莲子羹怎么会泼出来。” 第七十五章:邀约 汝月两下一看,大致知道是什么情况,珊瑚被劝着退下了,汝月忽而笑了笑道:“素心是朝露宫的管事姑姑吧。” “正是。”素心见汝月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自以为是她在朝露宫的威压下有所胆怯,愈发的气焰嚣张,下巴都快翘上天去了。 “贵妃娘娘没有说过,在嫔妃面前不能你啊我啊的说话,你的宫规是哪里学的,学得这样糟糕,不如送回流景殿,让沧澜姑姑再好生教诲一番,你觉得如何?” 素心的嘴巴张了合,合了张,半晌没再蹦出一个字来,她仿佛是这会儿才想起来,眼前这个温婉长相的女子已经不是太兴殿的宫女,而成了皇上眼中独一人的月嫔,就连朝露宫都在盛传贵妃娘娘的独宠已经不复以往,不知道柳贵妃是哪里得罪了皇上,掰了手指头算算都多少天了,皇上连一根脚趾头都没再踏进过朝露宫,每日里只留宿在琉璃宫中,奇珍异宝简直是流水席似的往琉璃宫里送,眼见着柳贵妃的肚子是越来越大,脾气也是水涨床高的,她们几个贴身服侍的急的头发都快掉光了,今天一听贵妃娘娘开口说要请月嫔来朝露宫坐一坐,很是心领神会的,素心带着素荷直接就上门了。 没想到,才进门就与双手端着莲子羹,正小心翼翼走路的珊瑚碰了个正着,一碗好端端的莲子羹全部都撒在素心的衣衫上头,她趁机发飙,准备给整个琉璃宫来个下马威,她是重重一拳打出去,却遇到汝月的软性子,看似好脾气的后面,滴水不漏,素心也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马上意识到这会儿明打明的得罪汝月,不是善举,收了声,垂了双手,还算恭敬地说道:“婢子给月嫔娘娘请安,我们家贵妃娘娘说是与月嫔娘娘相识一场,月嫔娘娘如今平步青云,她因为怀着龙胎无法前来道喜道贺,想着请月嫔娘娘去朝露宫中一叙。” “贵妃娘娘最近身体可好?”汝月淡淡问道。 素心只得老老实实回道:“贵妃娘娘最近胃口不好,吃了总是吐,请了几个太医来看,吃了好些药也总是不见起色,其他的倒是还好些。” “贵妃娘娘的身子快有六个月了吧?”汝月的记性一向不差。 “已经满六个月了,月嫔娘娘要是这会儿无事,请随婢子去一次朝露宫,贵妃娘娘要是有个知心人说说话,没准孕吐都会好个大半的。”素心一边说话,一边眼角余光瞅着云欢,场面下,琉璃宫的这些宫女压根都是没见过世面的,不用防范,只有云欢是皇后娘娘的人,皇后在丹凤宫安排了汝月侍寝,才有了后来一出出的戏码,有了如今眼前的这个月嫔。 云欢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柳贵妃想召见月嫔,存了何等的心思,简直是路人皆知的不妥,要是汝月真的随她而去,会遭受些什么,谁都说不好,更何况,柳贵妃还怀着六个月的身孕,动一个手指,那都是大罪了。 汝月微微沉吟,随后说道:“宫中规矩,嫔妃之间高品阶的要见低品阶的,没有特殊原因是不能拒绝的,我这会儿好端端地坐着,没病没痛,要是一口回绝了柳贵妃的邀约,说到哪里都是我逾越了,既然如此,我便同你前往朝露宫,探望一下柳贵妃也属人之常情。”见云欢想要出声阻拦,她使了个颜色,又道,“云欢,且整理出一份礼单来,让我带去朝露宫,第一次去见贵妃姐姐,总不好空手前往。” 云欢见她拿定了注意,不好再说话,就应了个是,汝月想一想又道:“不要琉璃宫里那些吃穿用度的,贵妃姐姐看不上眼,从皇上钦赐的物件里取最好的,那才配得上贵妃姐姐的身份。” 云欢初出一听还没理解过来,平白无故的为何要送好东西去,再转念一想,才知道汝月想得十分周到,要是将琉璃宫中原有的拿去,万一柳贵妃用的不妥,吃的不当,算计起来,全变成汝月的不是,将皇上送来的转赠过去,才能将那些容易疏漏的缺口给堵住了,她也是个心思细巧的,吃的穿得都不选,只拿了些头饰朱钗,外加两柄雪玉如意,那都是千挑万挑都没得出错的,用锦盒装起来,又将礼单书写了,交给汝月。 汝月拿着礼单看一眼,冲着素心点了点头道:“你们稍等,我换件衣服就随同前往。” “娘娘为何不推辞去,便是柳贵妃真的怪罪下来,娘娘尽可以往皇上身上推辞,便说皇上要来琉璃宫,你无暇分身。”云欢伸手去取汝月最喜欢的羊脂白玉簪子。 “不用戴这个,你挑选宝石越大的往发髻上戴就是,那个拇指大小的祖母绿很合适。”汝月没有丝毫的慌乱,不急不缓的在首饰盒子中挑挑拣拣,“这对红宝石的耳坠子看着也不错,待会儿就换这一对。” “这样子配色怕是不好看。”云欢犹疑了一下。 “去见柳贵妃要好看做什么?”汝月像是要安抚云欢,在镜子里对着她笑了笑,“我方才说了宫规便是低品阶不能拂逆高品阶的嫔妃,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按照柳贵妃一如既往的任性,她要是天天谴了宫女来琉璃宫请人,我终究还是要去的,没准反而落下个恃宠而骄的恶名,不如趁着今日,我就去会一会她。” “她是有些手段的人,心肠又硬,我是担心娘娘去了会有危险。”云欢听从汝月的话,将祖母绿,石榴红宝石一股脑都给戴上,比想象中药好看得多,宝石柔和的光晕,衬得汝月头发乌黑,唇红齿白,双颊都像抹了新鲜的胭脂,分外诱人。 “我等会儿带着珊瑚和琥珀两个去朝露宫,你且留在这里,你别急,听我将话说完,你是皇后娘娘的人,眼色比这琉璃宫里任何一个都要来得好些,要是我长久没有回来,我想你总是有办法告诉皇上一声,不用提别的,只说我去了朝露宫未归,皇上是心知肚明的人,他要是有心会来寻我,他要是无心……”汝月苦笑了一下道,“他要是无心,以后我也无法自保,至少暂时无法自保。” “那么要等多久,多久才去找皇上?”云欢心里隐隐的不安着,但是汝月安排的面面俱到,已经是此时最好的周全之法了。 “算一算,三个时辰应该差不多了。”汝月站起身来,换了一件云波挽纱坠地裙,走起路来,裙裾在脚背处翻飞流动,那衣料又是如雾一般,好似踏云而行,她伸出手来,在云欢额角轻轻一弹,“没准真的只是找我去喝一盅茶,很快就回来的。” 素心早已经等得不耐烦,见汝月出来,连声催促,汝月指了珊瑚和琥珀,将礼盒捧了,跟在她身后,出了琉璃宫。 “贵妃娘娘的意思是,琉璃宫离朝露宫颇有些距离,这是特意为月嫔娘娘准备的步辇。”素心不由分说,连拽带拖的将汝月往步辇上推,汝月起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顺水推舟,往上一坐,倒是十分的舒服,行走的速度一时增快了不少,等汝月反应过来,步辇已经将珊瑚和琥珀两个人远远的落下了。 素心含着一丝笑,盯着汝月的脸,见她察觉到步辇后面已经没有相随的人,等着看她着急的样子,不曾想到,汝月的眼帘翻了一下,又合上,安安心心的闭目养神中,完全没有在意,不禁咬了咬牙,将脸孔转向另一边,凭什么都是宫女出身,这个汝月鲤鱼跃龙门似的成了宠妃之一,看她穿红披绿,金玉满头的样子,简直就气不打一处来。 等步辇停下,汝月睁开眼,不矫情地自己踏步而下,朝着台阶走去,没有要等一等后面两个人的意思,反而是素心出言提醒道:“月嫔娘娘真打算一个人进朝露宫?” “是贵妃姐姐请我来喝茶的,难不成要将朝露宫当成是龙潭虎穴一般对待?”汝月轻轻笑着,拾阶而上,身形更加显得清雅洒脱。 素荷从旁拉了素心一把,低声道:“我瞧着她的举止却是同旁人不太一样,你想想那些来朝露宫的嫔妃,哪个不是心惊胆战的,她偏生落落大方,叫人看着欣羡。” “我们家娘娘有的是手段。”素心不服气地说道。 “她做宫女的时候,又不是没在娘娘手下走过招,每一次还不是都全身而退,如今做了嫔妃,难不成还不如宫女了,我说姐姐别太小瞧了这位月嫔,皇上那是怎样的人物,怎样的性子,他看得上的人,绝对非泛泛之辈。”素荷在素心的衣袖上拂了一下,“到时候,别怪做妹妹的没提点你。” 两个人的说话声音不小,汝月仿佛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见,没有回头,径直朝着朝露宫里面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每一步都没有给自己退缩的余地。 第七十七章:误会 所有人的关注力都聚集在柳贵妃身上,没有人多看汝月一眼,她慢慢退到角落,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案几上还有几碟子点心,她顺手拿起一块来,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她还是强迫自己努力地往下咽,实在噎得慌,就喝一口茶,再塞下一块,要是柳贵妃腹中的胎儿出了岔子,莫说是她们众口一词将罪魁祸首的罪名按在她头上,便是这一屋子的人,谁也逃不得干系,必须要吃饱,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太医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一只手都在打颤,素心,素荷围在旁边叽叽喳喳地没停,汝月吃完碟子中的最后一块点心,站起身来,拍一拍衣裙上的碎屑,几步走到柳贵妃身边,柳贵妃双眼紧闭,再没有方才的那种神气,她又低下头,留下了柳贵妃的裙底,似乎没有流血的迹象,如果保住了柳贵妃的孩子,也等于是保住了自己,她立时提高了嗓子呵斥道:“统统被我闭嘴,让太医诊治!” 素心不服气地还想反驳,汝月冷笑道:“方才你们娘娘说了什么,我只当没听见,我只知道要是孩子保不住,你们都会死,全部,一个都不剩下。”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大,比那一声呵斥更加管用,所有的宫女太监一起噤声无语,脸色都变得异常难看,大家都心知肚明月嫔的话没有错,就算是栽赃她一个下黑手,她们这些身边服侍的人也讨不得好去,哪怕是不被处死,也一定不能留在朝露宫这样的好地方,不知会被编派到哪个角落去做最肮脏龌蹉的粗活。 才有两个胆小的想要哭,身边人立即伸出手去将嘴巴给捂住了,汝月强迫自己镇定地看了哪个太医一眼:“请太医先行诊治,应该已经派人去通禀皇上此事,贵妃腹中的胎儿事关重大,一定请谨慎再谨慎。” 素心听了汝月的话,赶紧让素荷出去见皇上,她居然忘记这样重要的细节,不免多看了站在柳贵妃身边的汝月一眼,心底里微微的倒是有些佩服汝月的冷静,到底是在太后身边当值多年,见过世面的。 “微臣想要将贵妃娘娘移到床榻上,好做近一步的诊治。”太医见有人镇住场面,稍稍喘了口气,抬起衣袖来擦了擦汗。 汝月退后两步,指挥素心立时安排气力较大的宫女,抱了最大的一床锦被来,将柳贵妃移到被中,兜着四个角,轻拿轻放地移到了内屋,此时也没有人会阻拦汝月一路都跟在旁边,太医等柳贵妃躺好了,再细细地诊断过,松口气来,对着汝月说道:“贵妃娘娘的胎儿应该无恙,也没有要滑胎的迹象,娘娘怕是摔倒的时候,受了点惊吓,微臣开几贴安神保胎的药,吃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汝月只觉得自己背后的衣料都被冷汗浸湿了,贴在皮肤上,说不出的难受,还是轻轻对太医点了点头道:“有劳太医了,请那边开方子。” 素兰过来将太医领到旁边的桌边,笔墨伺候着,汝月垂眼看着柳贵妃,她像是察觉到汝月的目光,眼皮子稍稍一动,睁开条缝来,汝月没有任何的碰触,方才吃的那些点心,这会儿都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贵妃娘娘还是先休息,皇上片刻后就会到的。” 说完,汝月退开身,又坐到了远远的椅子上,素心反而凑过来她身边,压着嗓子问道:“娘娘应该无事吧。” “所有人都希望贵妃娘娘无事,无事才好。”前前后后不过是短短的时间,汝月却觉着全身酸痛,好似打了一场架,遍体鳞伤,她微微合闭了眼,不再多看。 “皇上要是来了,请月嫔娘娘和皇上说说。”素心却不肯离开,多嘴了一句。 “说什么?说是我将贵妃娘娘推倒在地,你们十几双眼睛都看着清清楚楚?”汝月的嘴角一弯,眼睛没有睁开,她的脸色还是惨白着,皮肤近乎于一种透明的颜色。 “贵妃娘娘也是逞一时之快,要是回过神来,一定不会再这样安排的,月嫔娘娘也不要计较在心,今天的场面,我们几个也要多谢月嫔娘娘镇定,才能确保贵妃娘娘的安妥。”素心心里后怕,当时人人都乱了套,要是月嫔再撒手不管,怕是等太医能够顺利说出话来,贵妃娘娘已经延误了病情。 “还是等皇上来了再说其他的,毕竟贵妃娘娘还是受了惊吓的,难逃其责。”汝月说完这句,安安静静地继续闭目养神,素心叹了口气,让素兰跟着太医去取药。 直到明源帝得到消息,匆匆忙忙地赶来,脸色沉得像是乌云笼罩一般,他没有见到坐在一边的汝月,径直停留在柳贵妃的床榻边,没等柳贵妃开口,已经紧紧握住了柳贵妃的一只手,柳贵妃再忍不住情绪,侧过身来,嘤嘤痛哭,抽泣着断断续续说道:“皇上,皇上,臣妾无能,差些又动了胎气。” 明源帝的另一只手轻轻拂过她的发顶:“寡人已经询问过太医,孩子无碍,你静静躺几日就会好的。” 声音很是温和,明明是一种抑制不住的怒气,透出来的却是柔软的语调,柳贵妃拼命点头道:“皇上不怪罪臣妾就好,不怪罪臣妾就好。” 汝月在角落里,看着床边的两个人,一问一答,情深伉俪一般,明源帝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柳贵妃分毫,脸上的紧张尽管掩饰得很好,旁观者依然看得很清楚。 “你只管安心休养,其他的事情就别太操心了,操心伤神,对胎儿不好。”明源帝缓缓放开了手。 “皇上不要走,皇上,臣妾委实心中担心受怕得厉害。”柳贵妃的脸色已经比前头好看了许多,见明源帝的语气柔和,顿时做出楚楚可怜之姿,想要拉扯他的衣袖。 “寡人不走,寡人留在这里陪着你。”明源帝温和地笑了笑,还特意将衣袖的一角,塞在柳贵妃的手心中,“要是不信的话,你抓着这个就是。” 柳贵妃撇了撇嘴角,很是乖巧地真将那一角衣袖拽在手心中,毕竟是生生跌了一跤,又受了惊吓,这会儿见到皇上在身边软言轻语,她抵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一直等到柳贵妃的气息变得绵长,明源帝的姿势不变,只是稍稍侧过脸来,看着汝月所坐的位子,皱了皱眉道:“月嫔,你如何在这里?”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她,汝月心里面此时说不出是什么情绪,酸甜苦辣夹杂在一起,她以为自己早就认清了自己的身份,从宫女变成一个嫔妃,皇上还捧在手心里似的呵护,说起话来有商有量,床笫之间也是那么和谐,有时候,午夜梦回,她会错以为自己真的出了宫,回到民间,嫁了一个普通男人,这个男人正睡在她的身边,她听着他的呼吸,心里头有小小的欢喜与安宁,伸出手去可以摸到他温暖的身体。 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偏偏是当今的皇上,不是她陈汝月一个人的,永远都不可能是,床榻上躺着的美艳女子是他的贵妃,那个在几乎冷宫怨尤的是他的皇后,还有各种的妃,各种的嫔,她是最底层的那一个,最没有身家背景的那一个,甚至她还不如那个死去的大殿下的生母,至少那个名字都快被人忘记的女子,为这个男人生下了目前为止唯一的骨血。 她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明源帝见汝月神情古怪,却不答她的话,以为她在旁边也受了惊吓,重复问了一次:“月嫔,你如何在朝露宫中,方才你在做什么?” “是月嫔推倒了我们娘娘,娘娘才会受伤的。”不知是谁,不知是屋中的哪个宫女,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所有人都听见。 这是柳贵妃的叮嘱,只要是朝露宫里的人都当场应诺的,素心本来见柳贵妃没有大碍,想将此事先压制一下,没准等娘娘醒来又会改变主意,却没有想到总会有挡不住的闲人之口,这会儿屋内屋外,至少有十几,二十个宫女,还有大小太监,她无法确认那句话是从谁的口中说出来的。 一刹那,明源帝的脸色大变,一双利眼盯着汝月,仿佛已经相信了那句话,低声喝问道:“真的是你推倒了柳妃?” 汝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在看着明源帝,从他的脸,看到他的手,看着那只被柳贵妃拽捏住的衣角,一寸一寸,目光所到之处,身体里面就像是有一小簇地方被点燃,烧灼,成了灰烬。 “当时,人多眼杂的……”素心想了一想,还是决定先说一句遮挡的话,缓和一下气氛。 “闭嘴,寡人问月嫔,让她自己来答,要你这个宫女来插什么嘴。”明源帝的怒气,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气,熊熊燃起。 素心顿时被吓得就地跪下,噼里啪啦自掴耳光,没有人阻止,她的手劲又大,很快双颊都被打得红肿起来,汝月看了一眼素心,忽然冲着明源帝莞尔一笑道:“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又何必要问月嫔呢?” 第七十八章:栽赃 明源帝不会是那种轻易失去理智的人,见汝月的神态不对,骤然站起身来,素心还在自掴中,明源帝冷笑一声道:“寡人不让你停下,并非因为是你刚才插了嘴,而是你身为朝露宫的掌事姑姑,根本没有制约手底下人的能力,刚才说话的是哪个,你可知道是哪个。” 素心一呆,茫茫然地抬起头来,随即又低垂下来,摇了摇头。 明源帝手臂一展,对着屋子一角指了指道:“方才说话的那个,站出来。” 这一下,连汝月都怔住了,她站得远是确实没看见是哪个出声,没想到看起来所有精力都集中在柳贵妃身上的皇上居然能够清楚辨别方位,被他指着,哪里还敢不出来,一个小宫女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拖的走出来:“婢子银珠见过皇上。” ”方才那句话,是不是你说的?”明源帝缓缓问道。 “是婢子说的,婢子说贵妃娘娘是月嫔推倒的。”银珠一站出来,反而没有了畏惧之色,也跪了下来,倔强地扬着脖子说得很大声。 汝月大致了解过在朝露宫当值的宫女都必须改去原来的名字,素字辈的是大宫女,珠字辈的就是差一级的宫女,她以前遇到过的那个瑞珠也属于珠字辈,据说因为柳贵妃得宠,便是珠字辈的宫女,平日里看到其他宫殿的掌事姑姑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高傲神情。 “是你亲眼所见的吗?”明源帝难得的好耐心,又继续问道。 “婢子没有亲眼见到,但是婢子是亲耳听到的。”银珠这句话一出口,素心手中的掌掴动作停了下来,明源帝朝着素心多看一眼,仿佛是猜到她又要多嘴多舌,素心吓得整个人都往地上匍匐而去,哪里还敢多管闲事。 “此话怎讲?”明源帝的眉毛微微一抬。 “婢子确实是没有见到月嫔动手,但是婢子知道贵妃娘娘摔倒以后说的那句话是要是问起来,任何人问起来,今天在朝露宫,是月嫔推倒了本宫,你们听见了没有?”银珠的口齿很清晰,说的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明源帝转而去看汝月,见她没有动静,仿佛是默认了银珠的话,心中已经明白了多半,他仍然有个疑惑不解,索性走到银珠面前,低下头来俯视着她问道:“你是朝露宫的宫女,为何要将此事说出来?” “银珠,你是不是疯了,你已经疯了。”素心这会儿也顾不上明源帝的威压,跪行着向前,想在情况变得最糟糕之前,将银珠给彻底地解决掉,起先几步还有所顾虑,到后来,已经是形若疯癫的扑上去,抓住了银珠的衣襟,抽手对着银珠就是几下重击的耳光,“我让你胡说八道,我让你胡说八道。” 到了这会儿,汝月才知道素心起先对自己还算是客气,银珠被抽了几下,嘴角已经流出血渍来,发髻还被素心抓在手里,迫使她整个人都往后倒去,根本再说不出话,汝月的视线移向明源帝,却见他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容。 银珠挣了几下都挣不开,不过舌头没有制住,说话总是可以,她哭喊着叫道:”明明就是贵妃娘娘的叮嘱,所有人都听见了,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能说给皇上听,你要打就打死我好了,反正都是死总好过瑞珠死得那样惨。” 汝月猛地想起来,那时候是皇后说瑞珠不知犯了柳贵妃什么忌讳,被送去给了房公公,死得很是凄惨,这会儿银珠又提起来,莫非这银珠与瑞珠还有其他的渊源。 “皇上不要听这个贱人胡乱说话,她与她妹妹瑞珠前些日子犯了宫规,她姐姐自知过失太大无法弥补就自尽了,娘娘是看剩下的一个可怜,才免去她的刑责,没想到这贱人居然恩将仇报,想在这个时候血口喷人,在皇上面前污蔑娘娘,请皇上明鉴,请皇上明鉴。”素心见银珠说出太多不利于柳贵妃的话语,已经豁出去了,也不顾明源帝到底会相信哪一方,也不顾是否会两败俱伤,一心想将银珠的说辞先破灭掉。 只是素心却忘记了一件事情,她忘记了整件事情的当事人,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月嫔汝月也在这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场闹剧,只要她说一句话,那么所有的证据都会对柳贵妃不利,想到这里素心心惊胆战地去看汝月,看她会如何处理,汝月却压根没有看着她们两个,而是将目光停留在明源帝的身上。 明源帝与汝月对视了一眼,却没有问她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心中自有辨别,要是再追问不休,反而落了笑柄:“月嫔,你先回琉璃宫去,其他的改日再说。” 汝月心中默默念道,柳贵妃受了惊吓,腹中的胎儿动了胎气,当然是柳贵妃最为要紧,哪怕是先前柳贵妃有了要栽赃她的意思在其中,后来经过她的一系列自保举动,柳贵妃很明显是后悔了,见到皇上的时候,都没有再提这些,她没有要怪柳贵妃的意思,一点也没有,在宫里,柳贵妃又是那样的性格,当时的情景之下做出那样的决定实在是太正常不过,所以也就没有多语,给明源帝行了个礼,转身而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素心见着汝月的背影,稍稍松了口气,将被她压制在身下的银珠给放开了,明源帝重新像是要看清楚她似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沉声问道:“你会点功夫拳脚?” “皇上英明。”素心心虚地承认。 “英明?英明会到今天才看出来吗?”明源帝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都起来,不要再惊扰到柳妃安睡,这是你们朝露宫的事情,寡人没有这个闲情逸致来管,柳妃怀了身孕,理该是你这个管事姑姑全权来管,可惜,你没有这个能力。” 素心唯唯诺诺,听到明源帝后面的话,已经暗道糟糕,明源帝的眼睛眯了一下又道:“等柳妃醒了,你自行同她说,这个管事姑姑你当不了,不如让贤。” “是,谨听皇上教诲。”素心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至于这一个爱说真话的,继续留用在朝露宫,寡人不想下次来时,又听闻有宫女落水,有宫女撞墙这些见鬼的话。”明源帝再看向门口时,汝月已经走得早已不见,她都没有为自己辩解几句,那时候追问的话,难道已经伤了她的心? 汝月走出朝露宫,见到应该随行的珊瑚和琥珀苦着脸,站在风口,不时向着里面张望,一见到她出来,欢喜地什么似的,涌上来只差拉手拉脚看个仔细了:“娘娘没事吧,娘娘进去这么久,皇上都来了,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娘娘出来就好,出来就好。” 汝月那颗沉甸甸的心,才算是稍稍落了地:“我没事,回琉璃宫吧。” 珊瑚很是体贴地将斗篷拿出来,盖在汝月肩膀处:“云欢姐姐让婢子带来的,说是没一定娘娘几时才能回。” “我们好不容易追了上来,却被堵在外头进不去,娘娘要送给贵妃娘娘的礼品倒是一件不少地都被没收去了,就是不让我们进去见娘娘。”琥珀激动地有些结巴,“还好娘娘出来的不算晚,天色都没暗。” “是,是不算晚。”汝月拉扯一下斗篷上的细带,出了朝露宫,她才觉得冷,背后那一层一层的冷汗,如今渗进了衣服中,让体温给捂干了,让风一吹,汗毛都跟着竖了起来,她快步下了台阶,头也不回地向着琉璃宫的方向走去。 “婢子见到皇上也进去了,不同娘娘一起回琉璃宫吗?”琥珀才说了一句,被珊瑚狠狠地瞪了一眼,真是不懂看眼色,汝月出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好,而且压根没有想要提起在朝露宫里面发生的事情,皇上进去又没有出来,必定是被柳贵妃的手段给留住了,怎么还能在月嫔娘娘心口上撒一把盐。 汝月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道:“柳贵妃的胎气不稳,皇上要留下来陪着。” 珊瑚和琥珀都没有敢接口,三个人一路上都沉默地走路,像是在赶路一样,走得很快,一直快到琉璃宫的时候,云欢已经出来迎人:“娘娘可算是回来了。” “没事的,没事的。”汝月重复说了两句,仿佛是说给云欢听,又像是在同自己强调什么。 “没事就好,当然没事了,娘娘最近有皇上庇护,到哪里都是顺顺当当,妥妥帖帖的。”云欢越来越会说话,“已经备下娘娘最爱吃的几个菜,莲蓬汤都做好了,就等着娘娘呢。” “有莲蓬汤啊,我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汝月不想身边人为了自己过多担心,她们都是一颗心向着自己的,为什么要由得她们担心,立时换了一副盈盈好笑容,“还是云欢了解我的口味,还有珊瑚和琥珀,今天也做的很好,回去给赏。” 珊瑚和琥珀还担心云欢稍后问起来,会怪罪伺候月嫔娘娘不到家,徒留她一个人在朝露宫里,却听她只字未提,又有打赏,跟着也笑了起来。 “对了,今天皇上不会过来,膳房不用备饭了。”汝月说得再平常不过,她不想旁人看出她的心,她的心,隐隐作痛。 第七十九章:拜见太后 一连过了数天,明源帝都没有在琉璃宫中出现,这情况要是出现在其他嫔妃那里实属正常,然而诸人都不清楚那日在朝露宫,汝月到底经历了什么,珊瑚嚷嚷着说要出去打听打听,被云欢给阻止了,要是真的有大动静,怕是不用打听都已经传闻出来,怕只怕问题不仅仅是出在柳贵妃身上,还有汝月和皇上之间有了嫌隙,旁人是想帮忙都帮不上的。 汝月不急,急煞一群宫女太监,这一天,见她开了衣箱,细细翻找,云欢眼神一亮,以为有戏,蹭到身边来问:“娘娘是要换衣服出去吗,要不要换件颜色鲜艳些的,外面天气很好的样子。” “不用鲜艳,素淡些的好。”汝月头也未抬,低声说着,翻出一件乳白色绘着蝶恋花的百褶宫裙,蝴蝶隐在裙角,只有迈开小步子走路时,才翩然起舞,“你看这件好不好?” “好,娘娘穿什么都好看。”云欢兴致勃勃地取来妆屉,“婢子给娘娘梳头。” “梳个简单些的。”汝月在镜中对着自己轻轻地说道,“太后不喜欢见旁人妖妖娆娆的,她喜欢素净的打扮。” “娘娘是要去太兴殿?”云欢眼里藏不住的失望,手底下还是利利索索地讲盘发处理妥当,在发髻中扣了一个碧玉的如意结。 “我原本就是太兴殿的人,就算是做了嫔妃,也抹不去曾经做过宫女的事儿,那时候太后没在宫中,我不能去见她老人家,如今她回宫多日,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见一见请个安的。”汝月大致才道云欢的心思,“在宫里头,不是一朝一夕的日子,有些事儿强求不来,有些事儿也急不来,你莫要太挂心,皇后娘娘那边,我自有分寸。” “婢子不是这个意思,也没有将娘娘的一举一动都去回了皇后娘娘的。”云欢忽然急起来,像是要分辨什么,汝月却一个转身静静看着她,那眼波之中,写着更多没有明说的话,云欢慢慢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我没有要怀疑你的意思,当日不是皇后娘娘救我出了困境,这会儿别说是不知道有没有命在,至少也活得都不像个人了,这份恩情,我感恩戴德,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皇后娘娘没有对我要求太多,我却也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但我还是那句话,急不得,急来的长不得。”汝月说完这几句话,悠哉悠哉地出了门口,云欢想一想还是紧跟其后,一步不落地随着一起往太兴殿的方向走去。 几年里,口口夜夜待在太兴殿,是最熟悉不过的地方,汝月走到门前时,却举步不前了,仰起头来,看了看太兴殿上被日光折射的琉璃瓦,这会儿要是她说心里有点儿紧张,不知道会不会先被自己笑话,有句老话说得好,近乡情怯,在宫里,太兴殿曾经是家一样的存在,她以为出宫之前都不会离开的地方。 门口站着的宫女见到她,怔怔的,一时没有说话,汝月冲着她笑了笑道:“乌兰,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汝月姐姐。”乌兰眨了眨眼,不太相信地唤道,转念一想不妥,赶紧欠身行礼,“婢子给月嫔娘娘请安。” 汝月才挂到嘴边的笑容,慢慢收起来,她想着要以往的日子,怕是很难了:“起来说话,不必多礼,秋葵和泯然在不在?” “大家都在,双玉姑姑也在。”乌兰说着话,忽而眼圈一红道,“只是前次远行时,漱玉遇到了雪崩,尸骨都没有找回来。” 汝月前头已经听闻此事,见乌兰还脱不开难过的神情,她们是一起进宫的,想来比旁人更有几分真感情,才要开口劝慰,就见得秋葵听到对话声,赶了出来,呵斥了一声:“好不容易,她回来一次,你同她说这些不中听的做什么,漱玉虽然是死了,却是保住了太后的安危,太后回宫不是还封赏了她的家人。” “是,是。”乌兰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她胆子一向小,不敢再多说话。 秋葵毫无避讳地上前来,拉住了汝月的一只手:“千盼万盼的,才算把你盼回娘家来了,还以为你当了月嫔,就把老姐妹都给忘记了,泯然那天还拿着那只金镯子左看右看的说,早知道你当了嫔妃,该把你藏在床底下的那些细软,统统都裹走才好。” 汝月听她这番话才是真没拿自己当外人,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太后老人家可好,你们几个可好?” “我们哪里能不好,太兴殿出了个嫔妃娘娘,你知不知道,那次我去流景殿选小宫女,别说是新进宫的,我看那些在宫里几年,有些根底的都恨不能挤到我面前来毛遂自荐,大概觉着我们太兴殿是块风水宝地,专门能出入皇上眼的佳丽美人儿。”秋葵拉着汝月的手,往里面走去,回头看了眼云欢,扬了扬眉毛道,“这位看着也是眼熟,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吧。” 云欢不知秋葵的底细,轻轻嗯了一声:“皇后娘娘将婢子留给月嫔娘娘使唤,有个熟手在身边,行事方便些。” “皇后娘娘真是好周到。”秋葵笑了笑,等距离拉开些,压着嗓子问汝月道,“你是哪里长得脑子,留着皇后娘娘的心腹在身边,你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怕是你说句梦话,皇后娘娘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了,你到时候在宫里举步维艰,找谁说理去。” “皇后娘娘不是那样的人,云欢服侍的很是尽心,挑不出毛病的。”汝月反而不太在意这些,她向着走廊两边望去,布置都依然如旧,就连那两幅帘子都是她去年才绣好的,太后十分钟意,一直没舍得换下来。 “人心隔肚皮,这宫里对谁都要防范着点,否则吃亏的就是你自己。”秋葵用肩膀推了推她,“我们还盼着你能平步青云,以后多关照我们些不是。” 汝月低下头来笑了笑,没有变的事秋葵,原来,已经变了的人,是她自己。 “月嫔娘娘请先在这儿候着,婢子去禀报一声太后,就说月嫔来看望她老人家了。”秋葵大大咧咧地将两人留在门口,径直入了里屋。 “娘娘,这一位真是好大的口气,以前娘娘来丹凤宫的时候,婢子瞧着也是温婉和气,不是这般的。”云欢有些不服气地说道。 “秋葵一向是这种性子,她是刀子嘴豆腐心。”汝月轻声解释道。 秋葵很快回来说道:“太后才喝了燕窝,有些犯困,听到月嫔娘娘到了,顿时来精神了。”抿着嘴角又笑道,“不过太后说了,只让月嫔娘娘一个人进去说说话,叙叙旧,这位宫女姐姐,请随我来,到偏厅喝一盏茶可好?” 云欢被秋葵支开,汝月理了理衣裙,心头生出忐忑的情绪来,咳了两声,定了定神,才缓步而入。 太后依旧坐在最喜欢的那张宽适的紫檀摆椅上面,见到汝月进来,板下脸来道:“哀家还以为你去了琉璃宫就不晓得回来了,让哀家等了又等,好生辛苦,你看看,这椅垫儿都旧了,也没个手艺好的,给哀家做一副新的。” 汝月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搭话,太后说完了,她还巴不得太后再多说几句话,听不够似的,突然她快步上前,到了太后面前,双膝一软,跪倒在太后脚边,眼泪忍不住汹涌而出,明明想好了,年纪大的人不爱见旁人哭,说是见了不吉利,可是偏生就是没有忍住泪意,鼻头发酸,眼角发涩,哭得一口气差些都转不过来。 “好了,好了,哀家又没有要真的责怪你的意思,哭成这样,要是让皇上看到,还以为是哀家怎么用手段欺负他的爱妃了,别跪着了,地上凉。”太后的表情都跟着软下来,她没有问汝月为什么要哭,心里是敞亮的。 “不凉,在太后身边,怎么都不凉。”汝月带着哭腔说话,声音嗡嗡的。 “是不是受了委屈,以前做宫女的时候,受了委屈都不曾见你哭过的。”太后的手习惯性地按在她的发顶,掌心有一丝丝的暖意,“哀家也知道不是你娇贵了,而是成了这后宫中的人,怕是比宫女都有太多的不得己,哀家都知道。” 汝月听得这话,一下子哭得更凶了:“太后,太后,婢子不是真想要攀那高枝才去了琉璃宫的。” “这说的事什么昏话,已经是皇上钦赐的月嫔,难道还要在哀家面前说你是情非得已,心里头还藏着别人不成,这话要是被皇上听到了,怕是心里要越发不高兴了。”太后也并非一味地袒护她,听到汝月那几句话,直截了当地训斥道,“你是不想攀那高枝,否则这些年不会这样兢兢业业的,只是此时此刻,你的双脚已经踩在了那高枝头上,上面树大招风,你想下来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能够做到的,只有将双脚都站稳了,踏实了,便是有那小人,要来拖你拽你,都纹丝不动,那才是真正的为哀家挣了面子。” 第八十章:醍醐灌顶 太后的口气很严厉,那种严厉是过往汝月从未在其他嫔妃来太兴殿时见识过的,她伏在太后脚边,能够看到的只有眼底下那一小块地方,太后的手由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她,那种威压,让她觉得心里多少好过了些,心口积压着的东西,被这只手牵引着,通过眼泪流出了身体,宣泄后,不再是属于她的痛苦与不甘。 “哀家说的这番话,要是你都明白了,你心里就不苦了。”太后见汝月停止了哭泣,才松开那只手,转而轻轻托住她的手臂,“起来吧,这宫里的女人哪个心里不苦,为着什么,不过是因为天底下只有一个皇上,只有独一份,谁不想要,谁不想霸占着,越是这般,越是心苦,到后来,都把自己那颗原来的心给迷失了,不知道它丢在哪里,想去捡回来都没可能了。” 汝月静静听着太后说话,她没有听太后说过这些,语重心长,耐人寻味,字面上语气里,说的好像是汝月,又好像是太后自己一般。 “还不快拿块帕子出来擦擦脸,一双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多不好看。”太后掌不住脸上的笑意,“秋葵怕是早猜到你一来就要哭一场,特意将屋子里的人都替你谴出去了,回头你还要好好打赏她才是。” 汝月取出帕子,在眼角和脸颊都印了印,知道这样大哭一场之后,再用力去抹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又想到先前的失态,低垂着头,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原来打算是见一见太后,来给太后请安的,却弄得这样一出来,让太后见笑了。” “难得流露出真性情也没什么不好的。”太后扬手摇了摇手边的一柄精致铜铃,铃声悠长,可以传的很远,她见汝月看着手中的铜铃,低声笑道,“这是乌兰那个丫头想出来的,有时候哀家要静一静,不想她们站在旁边烦心,就让她们都退出去,等想着要使唤的时候,摇一摇这个铃,哀家年岁大了,觉着是个好法子。” 乌兰很快推门进来:“太后有何吩咐?” “给月嫔沏茶,做些点心,她就爱吃甜口的,让膳房挑选拿手的做几道来。”太后和颜悦色地说道。 “婢子只是想来看看太后,见太后一切安好,婢子就放心了。”汝月知道太后没有留嫔妃下来用饭的规矩,赶紧地想推辞。 “都这个时候,还自称婢子,于情于理不合。”太后对着乌兰挥了挥手,让她照着吩咐去做,“你是从皇后的丹凤宫中侍寝,才被封了月嫔,难不成皇后都没有教你规矩?” “皇后娘娘原本是要教的,后来娘娘又说既然是宫女出身,不如自然些好,太多规矩,皇上还是会觉得拘束。”汝月一向清楚太后虽然很少出太兴殿,然而后宫诸事无不知晓。 “这句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你身上本来就浑圆天成一种叫人舒心的气韵,硬是将规矩套在你身上,反而不像是你了。可惜的是,哀家出了一次远门,回过头来,身边最得力的一个却被撬走了,以前还提防着那些嫔妃来讨要你们,说了一个都不给的,结果是被皇上给要去了,到了这个份上,哀家难不成能够找皇上去将人要回来吗,就算是真的开了口,岂非成了那民间棒打鸳鸯的凶恶老太太,这样伤德的事儿,哀家可不愿意去做的。”太后见汝月被说的脸色发白,放缓了语气,“哀家明白,那是因为你在哀家身边多年,改不过口,这里也没有旁人看着听着,随性些也是无妨的,你心里明白规矩便好,为了以后不出岔子,不如就此改过口来才是正理。” “嫔妾谨听太后教诲。”汝月细细回道。 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柳贵妃身怀六甲,皇上偏袒些也无可厚非,她的性子一向飞扬跋扈,皇上却不见怪,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嫔妾不知,请太后指点一二。”汝月在心里暗暗打了个结,太后怎么忽然想到要说柳贵妃的事情,莫非是太后知道了那口口在朝露宫中受屈的前因后果,又更甚者,太后都明白这几天皇上的动向,以为她会按捺不住,才会说出此番话来。 “后宫嫔妃或是多或是少,总免不了暗藏争斗在其中,除非是本朝的开国皇帝,他专宠皇后一人,六宫空荡,虽然显得冷清,倒也省去了不少的烦心事,可是那个皇后偏生也算厉害,一生生了四男二女,比如今的皇上子嗣不知兴旺多少倍,君王之道在于如何掌控诸事诸人的平衡利害,皇后的父亲那是当朝一品的大学士,而柳贵妃的娘家不过是个略显铜钱味的皇商,皇上反过来偏袒柳贵妃,却是将这种所谓的平衡掌控得恰当好处。”太后的目光如炬,忽然盯住了汝月的脸孔,“要是哪一天有人打破了这种平衡,皇上心中定然又要重新洗牌,到那个时候,谁又受宠,谁又冷宫,哪个人都说不准的。” 汝月听着这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一个激灵后,才发现手心都是汗,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等太后说完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一只手捏着茶盏,手指头一哆嗦,盏盖滑落下来,要不是她赶紧接在手里,差些掉落在地,摔个粉碎,她颤声问道:“这些事情,太后怎么会同嫔妾说这些要紧的事情?” “如何不能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太后笑起来,眼角一抹利光,随即慢慢收回来,“旁人听着要不得一般,其实再仔细想想不过如此,你在宫中无权无势,无娘家撑腰,无身家背景,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你是从哀家的太兴殿里出去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哀家脸上无光,说了这些话,是为了给你心里打点底,存些分寸,以后的路还需要你自己走下去,谁都帮不得你。” 汝月将太后的一席话,翻来覆去的咀嚼细品,知晓太后是存了要让她安生立命的心念,这些话旁人想要求着听都求不得,太后却主动来说给她听,要是再不领情,怕真是木鱼做的脑袋了。 乌兰端了才做好的点心进来:“今天膳房做的是枣泥核桃糕,莲蓉水晶饺,珍珠奶冻丸子,配的薏米桂花甜汤,请太后与月嫔娘娘慢用。” 太后拿起一块来放进口中,汝月见太后吃了,也不多推辞,同样取用了一块,乌兰静静站在旁边候命,待两人几道点心都用了,又呈上薄荷叶的漱口水来,服侍着用了。 “乌兰来太兴殿有段日子了,当日哀家记得最看好的反而不是她,她那时候胆子小,要开口之前,眼圈先是红红的,上不得台面。”太后用帕子抹了嘴角,慢条斯理地说道,“你过来时,身边带着个宫女,模样倒是周正大方,却是皇后身边的人不是?” “秋葵同太后都说了,是皇后娘娘赏给嫔妾使唤的,嫔妾被皇上册封后,匆匆忙忙搬去琉璃宫,那里虽然也有相配的宫女和太监,嫔妾却是人生地不熟的,更何况,嫔妾没有那个被服侍的命,不惯于让太监到跟前做事,总觉得别别扭扭的。”汝月同太后说开了,嘴皮子恢复了利索,也没有才进屋时候的拘谨,眉梢眼角,举止动作越发显得落落大方。 “琉璃宫里那几个,哀家多少有所耳闻,那边多年没有住过人,怕是来个万分矜贵的,她们都服侍不好,别说是你这样单身前往的,不习惯太监服侍,算不得好习惯,就算皇后给你的这个是极好的,也是管头不能管尾,双拳哪里敌得过四手,要你再自己动手,做些女红便罢了,难道传话喊人也要亲自去,乌兰是你看着进宫的,性子腼腆些,做事还算能干,再加上宫里的小顺子,他一向与你交好,相互有个照应也妥帖,你临走的时候,将他们两个带了去,要是回头皇上问起来,从太兴殿出来的,哀家给了什么陪嫁,你就说一个宫女,一个太监。”这番话一说,非但太后笑开,汝月跟着笑个不止,连身旁的乌兰都掩着嘴笑。 “乌兰,你可愿意跟着月嫔?”太后闲闲地问了一句。 “太后吩咐婢子去哪里,婢子就去哪里,更何况月嫔娘娘待人一向很好,去服侍月嫔娘娘,那是婢子的福气了。”乌兰的声音小小的,说的话十足十的中听。 汝月赶紧起身来又谢了一次恩,太后看着她的笑容亲切,她心里却升腾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至于到底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上来,又做了半个时辰,见太后说话说得有些乏累,掩口打了个哈欠,她及时识趣的告辞。 带着乌兰走出太兴殿时,见到小顺子早就领命在门口等着她们:“小顺子见过月嫔娘娘。” “你手中抱着的又是什么?”汝月见他一副吃力的样子,抱着个一尺见方的木匣子,好奇地问道。 “太后说,等月嫔娘娘回了宫,才能打开看的。”小顺子老老实实地答道。 第八十一章:求和 一行四人,云欢的脸色发白,去了一次太兴殿,太后送了两个贴身服侍的给汝月,她大致能够猜到太后的心思,当着汝月的面又不好多说,这种事情往往是越描越黑,索性闭了嘴,只当看不出其中的端倪。 乌兰见小顺子走得辛苦,想要过去替他搭把手,小顺子逞起英雄来,连声说自己力气大着,不用她相帮。 汝月一路上也没有说话,低着头在琢磨方才那阵子突如其来的不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总不能是嫌太后多管闲事,要将她从皇后的管辖之手中夺过来,太后那是皇上的亲娘,又不是后宫的嫔妃,争夺这些对太后而言毫无意义的事情,又有何用? 这样子,走得不急不缓的,比来时又换了另一种心境,等到了琉璃宫时,天色都已经快暗了,云欢眼尖,咦了一声道:“怎么珊瑚没有在宫里,反而站在风头里,是在等我们回来?” 珊瑚同样也看到了她们,疾步跑了过来:“娘娘,娘娘可算是回来了,把婢子给急死了,左等右等的。” “出什么事,说重点。”云欢憋了一肚子的气,才算是能找到个可以发火的人,提高了嗓门大声问道。 珊瑚有些摸不出门道,明明是两个人走的,回来变成四个人,云欢的脸色黑得堪比锅底,她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皇上来了,都来了快一个时辰,婢子说要去找娘娘回来,皇上又不乐意,这会儿在屋子里头坐着,瞧上去,瞧上去,心情不太好。”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还没敢说,皇上在琉璃宫已经训斥了三个宫女,两个太监,几乎就是见谁谁不顺眼,她方才奉茶进去时,一双手都跟着在哆嗦的。 汝月未曾想到会这样巧,她前脚出去,皇上后脚就来了,当下也不顾多问,让云欢带着乌兰和小顺子安住,她独自到了屋门口,门是轻掩着的,没有合实,轻轻将门推开,明源帝背着身而坐,一只手在案几边无节奏地敲着,他似乎立刻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过身来,倒是汝月被他的举止吓了一跳,又想到珊瑚的话,十分留心地多看了他几眼,才开口道:”臣妾不知皇上要来,出去走动走动。” “去了哪里?”明源帝冲着她招招手,汝月乖觉地坐到他身边,他嗅了嗅鼻子问道,“是在哪里喝了糖桂花的甜汤,一股桂花的香气。” “皇上一猜一个准,臣妾去了太后那里,太后留臣妾吃了些点心,臣妾最爱吃那些甜点,所以一股脑儿吃饱了肚子才回来的。”汝月浅笑盈盈地说道,“珊瑚她们没有告诉皇上,臣妾去了太兴殿吗?” “寡人没有问,只是知道你不在宫中。”明源帝沉着声音说道,“也难怪,你今天穿的这一身,素成这样,太后却是喜欢的,你是太后身边出来的人,她老人家此次回宫,你去看望看望也是应该,只是寡人来的时候,觉得有些累,原本想小歇片刻,你又没在,左等右等的,天色都暗了。” 汝月当然能够看出皇上的心情不悦,他说来小歇,便是觉得她这里好歹还能求一时的安宁,她抿了抿嘴角,没有多嘴问其他的,冲着明源帝看了又看,他忍不住低下头来:“怎么,寡人身上有哪里不妥吗?” “有,自然有不妥的地方,皇上请稍等,臣妾去取件东西来,让皇上看了,没准皇上的不妥也就迎刃而解了。”汝月好生耐心,拉着明源帝的手,将他的身体转过去些,“皇上不许偷看,臣妾这就去拿来。” 明源帝在见着汝月之前,在屋里独自等人的时候,想了颇多,以为汝月出现的时候,多半会气他恼他,在朝露宫中,那样显而易见的假象面前,他依然选择留在柳贵妃面前,虽然没有给她太多的难堪,也是终究存了怀疑的,在宫里头的嫔妃之间,想要将旁人的孩子毁去,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多,令得他不得不多个心眼。 汝月是很好,汝月也是皇后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无论她是否真的听皇后的话,总是站在柳贵妃对立面的阵营之中,这一点,便是当面来问汝月,她的回答也一样无可厚非,可是他不想问,一点都不想问。 有些事情,不去问,就让它半悬在那里,反而还能心安些。 世事只怕知道的太详尽,非但没有了乐趣,还往往会得生厌。 明源帝依从汝月的话,没有转过身来,听到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声,忍不住问了一句:“找到了没有,别让寡人等太久。” “找到了,就来,就来,皇上莫要催促。”汝月的声音带着小小的欢喜,见到皇上赌气坐在自己屋里的那一刹那,汝月想到太后说的那番话,觉着自己所求的不多,那便容易满足,这样子给皇上也给自己多留点余地,何乐而不为。 明源帝忍不住闭了闭眼,汝月回来了,屋中隐隐飘着一丝甜甜的桂花香,说来奇怪,心里的烦躁在桂花香中,缓缓地平复下来,他就知道,他就知道,来琉璃宫是个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忽然左脚被人拨弄了一下,随即一凉,他下意识地低下头去看,左脚的靴子已经被汝月给脱了下来,她蹲在他的身前,手中正拿着一只新鞋,要给他换上,那双手轻轻柔柔的,像是有一缕棉絮在身上拂过,十分的适宜。 “被皇上发现了。”汝月俏皮地侧过头来冲着他笑道,“前一回,皇上夸赞臣妾的女红手艺不错,说要做几双便鞋,臣妾先做了一双,皇上试试尺寸大小可合适?” “这样快就做好了,你都没有找寡人要量尺寸。”明源帝俯视着她,他想起当时说的话,她说皇上想要的话,臣妾一定尽早做好,给皇上送去,而他的回答是不用送,寡人到时候自己来取,她做完了鞋子,一定在等着他来取,他却让她一等再等。 “臣妾有观察过皇上脱下来的靴子,不用再量的。”汝月又替他将另一只鞋子也换好,“皇上起身走动走动,看看鞋子是否合脚,要是合脚,以后臣妾就按着这个尺寸来做。” 明源帝很是听话的站了起来,顺带将手伸到汝月面前:“这样蹲着太累,寡人拉你起来。” 汝月盯着他的掌心片刻,将自己的手交付出去,皇上的手又大又暖和,力气恰当好处,她借着力站起身来,看着明源帝在屋中走了几步,停一停,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又快步来来回回走了数圈,停下来后,目光再柔和不过地看着她:“寡人的夸赞一点没有错,月嫔的手艺真的很好,真的是很好。” 这双鞋,他等了多久,明源帝恍惚了一下,那些年岁,他甚至不敢亲自掰着手指头去一一列数,只有在不饶人的梦境中,一年里或许有那么一两次,他会想起曾经说过的话,见过的人,发过的誓,还有错过的情。 此时此刻,这双鞋好整以暇地穿在他的脚上,和梦中的那双一样软和,一样舒适,一样穿上脚就不舍得脱下来,明源帝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脚,一动不动。 “皇上是想起什么事来?”汝月等了一会儿,见明源帝还在怔忪之中,开口问道。 “没,没想起什么,就是觉得能将一双便鞋做到如此,实属不易,太后有没有同你说,寡人将你安置在琉璃宫,她老人家的太兴殿可是缺了一把行家里手。”明源帝有意想将话题转开。 汝月识趣地随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太后说了,她那张摆椅的垫子都旧了,让臣妾重新再做一副,还说当日里,要是她老人家没有出宫去祭祖,一定不让皇上这般容易将人带走。” “是,如果当时太后在宫里,怕是寡人未必能够如愿。”明源帝低声喃语,一只手搭住了汝月的肩膀,两个人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他凑过头来问道,“那天,你可曾恼了寡人?” “当日有些恼,如今已经都想开了。”汝月鼻息中闻到的都是皇上衣服里的龙涎香气,双颊不由自主慢慢地绯红了,那些没想开的也都让太后给指点明朗,她不难察觉到皇上有特意讨好的意味,那种柔和的语气,任凭是谁,天底下的女子都无法抗拒的。 “不恼就好,寡人方才坐在这里一直想,要是月嫔回来,冷着一张脸,寡人该说些什么才能够逗你一笑。”明源帝的掌心,在汝月脸颊边细细的摩挲,没等她反应过来,掌心不知不觉中换成了嘴唇,唇瓣滚烫,在她的耳廓边沿,吮吸着一路往下,喘息的声音越来越重,到后来双臂紧收,用力将汝月的身子搂住,几乎不能自持。 汝月被亲的有些不能分辨东西,见明源帝胡乱地要撕开她的衣服,连忙将那只手给按住了:“皇上,这条裙子臣妾今天才第一次穿。” “回头让制衣局,再做个十条八条的,宫里头从来不缺新衣。”明源帝已经加重气力,乳白的衣裙如同坠地的落梅,飘飘然,委顿在地。 第八十二章:钦赐的欢爱 俗话都说小别胜新婚,汝月觉得这话还真是不错,皇上这几天没有来琉璃宫,总该去其他嫔妃那里留宿,怎么好似洞房花烛夜般的刚猛,将她颠来倒去的折腾了半宿,还不肯松手,到后来,汝月困得不行,细细哀声求饶,像一只在春雨之夜低唤的猫咪,婉转呻吟。 她越是如此,皇上越是来劲,低下头来柔声哄她,明明动作狰狞,令人无法逼视,声音却柔得像一池春水,汝月昏昏沉沉的,眼睛都半合着,到最后,他将她按在自己胸口,手脚并用地缠着她入睡。 汝月想要起身喊人送热汤进来洗浴,全身都没半点儿力气,稍稍低下头,胸口蔓延一大片,鲜红欲滴的吻痕,都是枕边这个男人的杰作,她勾着手指将被子拉过来些,盖住了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子。 明源帝比她还快入睡,睡容安详,平日的剑眉利目变成看起来十分适宜的样子,汝月很小心地抬起胳膊来,揉了揉他的眉心,怕是国事诸多繁忙,才会落下这个痕迹,尽管她在深宫数年,也耳闻皇上在民间的风评很是杰出,都说是除去开国之主以外的明君了。 明君,明君,汝月怔怔地想,明君才更会掌握太后所言的那种平衡,所以当日在朝露宫,尽管皇上轻而易举地看着其中的破绽,还是没有点穿,那是给柳贵妃一个安妥而好看的台阶,至于她,不过是一个嫔,一个好脾气的嫔,只要事后几句好话,一场钦赐般的欢爱,就能够牢牢将她的心给收复回来。 很轻很轻的一声叹息,明源帝已经沉睡,当然不能听见。 汝月一觉睡到了天亮,还以为这样子手脚并缠的姿势会很难受,没想到却是一夜安眠,门外传来细微的声音,她将皇上横放在腰间的手臂挪移开,起身披衣去开了门,常公公不知在那扇门外站了多久,没准就是一个通宵,目不斜视地说道:”月嫔娘娘请唤皇上起身换衣,怕是再耽搁就要误了早朝的时辰。” “是,我这就去,有劳常公公了。”汝月才要将房门掩起,听到常公公声音不大的问了一句,可要准备香汤,她略微有些不自在,连忙应了一声,才合了了门。 走到床沿边,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皇上的手臂正好合住她的腰身,一声惊呼未来得及出口,她被拖着摔进厚厚的被褥中,嘴唇被堵得严严实实,皇上的脸上哪里有一丝半点的睡意,眼神再清明不过,里面含着种戏谑的笑意,舌头将她的城池彻底攻克而下,一举推进,没有给她任何能够翻身的机会。 “皇上,常公公说了……唔……”舌尖被重重含住,汝月说不清楚话语,索性放弃了想要说的话,被皇上按倒在被褥中,幸亏皇上只是又重重地亲了她几口,放开来时,唇齿间银丝绯糜,她将目光赶紧地错开了。 “寡人知道,这个老奴,每日里都像是一盏不会熄的灯笼,时时刻刻照着寡人的一举一动,不让人安生。”尽管如此,明源帝还是草草在浴桶中洗了洗,又让汝月替他擦背,大概是怕再玩出火花,真的成了耽误君王上朝的妖妃,汝月尽量将手臂伸得长些,自己站得离浴桶远远的,皇上没有过分的要求,洗完抹干身子,换上朝服,正待往外走。 “皇上。”汝月急急地赶上来,手中拿着一双朝靴,“皇上穿错了鞋子。” 明源帝低下头来看着脚上的便鞋,身边的常公公同样跟着低头去看,眼光一暗,脖颈跟着低得更加往下,明源帝弯了嘴角轻笑道:“还真是寡人穿错了。” “还是换上朝靴的好。”汝月说着话,已经蹲下身来。 “月嫔娘娘,此事让老奴来做就好。”常公公见汝月都来不及整理身上的衣裙,只穿了单薄的中衣,想要过来帮忙,被明源帝的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温柔地看着汝月,看着她仔细而耐心地替他换鞋,那种温柔如果此时此刻汝月抬起头来见到,怕是会直接溺死在其中,不同于床笫之间的口口柔情,那是一种想要呵护生命中最重要的心意。 常公公在一旁,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暗暗叹了一口气。 汝月送走了皇上,才让云欢进来伺候,云欢与她一个照面,俏脸通红通红的,汝月赶紧跑去水晶镜前照了一下,只见镜中的那个女子,媚眼如丝,满怀春情,从衣领袖口露出来的粉白肌肤上,尽是一个个抹不去的红痕,方才明白为何连常公公那样的人物在开门时,都将眼光给错开了,手忙脚乱地想要将身子给遮掩起来,可是又哪里真的遮挡得住。 “娘娘还是先用热汤多泡一会儿,等身子泡得热乎乎,血脉流通一块,有些痕迹就自然而然地减淡消退了。”云欢恢复了镇定的神情,将汝月扶进了浴桶中。 果然,身体接触到热水,一下子都放松开来,汝月只想要再回床上睡个回笼觉,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不经意地问道:“前几日,你可知皇上留宿在哪里?” 云欢一怔,当时明明汝月说不许出宫去打听的,怎么这会儿又想到要问:“婢子没有出琉璃宫,所以不太清楚,好似听闻是留宿在朝露宫了,柳贵妃的身子欠安,哭着闹着要见皇上的,娘娘,既然皇上已经来了,又留宿了,娘娘便不要再与皇上怄气了。” 汝月苦笑着抬起手臂来,反问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能同他怄气的吗?”软声细语地服侍着,都能被折腾得差点下不了床,要是真的同皇上怄气,怕是能被他拆散了骨头,囫囵地吞咽下肚。 “婢子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云欢正好转到汝月的背后,用丝巾替她擦背,又用宫中秘制的玫瑰膏在肌肤上细细地揉开,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仔细很认真。 “你尽管说便是,太后将乌兰和小顺子送给我带回来,并非是不放心你在我身边,我早就说过,我的命都是皇后娘娘救得,莫说如今皇后娘娘只字不提,便是哪一天,娘娘真的喊我赴汤蹈火,只要不违背自己的良心,我都心甘情愿的。”汝月说着说着,觉得云欢的动作停了一下,以为自己猜对了,“你也千万不要恼,乌兰算是我自己带出来的小宫女,她胆子不大,做事还算仔细,你空闲时,带着她些才更好,至于小顺子,我进太兴殿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做事,资格比我还老,要不是太兴殿还有个难相处的黄公公,其实他原本可以再升两级的,他一直没把心思放在这些钻营的营生里头,才会落得这样尴尬的局面,太后心里怕是也清楚得很,但是留用太兴殿,对他已经没有多少意义,到琉璃宫里,好歹以后能够混成个掌事公公,与他与我都是好事。” “娘娘,你怎么每次都只为旁人作想,无论是我还是小顺子公公,无论是皇后还是太后,你总是只往最好的方面去想。”云欢的声音不大,微微有些发颤,“你就不为自己想想,这偌大的皇宫里,你一个人安生立命,你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吗?” “要是事态发展在冥冥之中总有定数,我又何必将它往坏处了去想,你盼着好的,来的没准就是好的,你念着坏的,没准来的就是坏的。”汝月已经快把骨头都泡酥了,笑着点一下云欢的手背,“等我起来,我们再细细的说。” 云欢取来轻纱,替汝月印干水渍,汝月低笑着问道:“你看看,那些印子是不是淡些了?” “淡了多半,想来皇上对娘娘也是一片柔情蜜意,没有下的狠劲。”云欢用茉莉香油给汝月保养头发。 “这种花油只能抹一点儿,淡淡的香气就好,否则一出汗有股子油耗味,便是那花香都掩不住。”汝月用手背盖着嘴角笑。 “婢子在皇后娘娘身边多年,娘娘也知道,皇后娘娘没有入宫前,婢子就在她娘家的府衙之中,再后来随着一起进宫,后宫虽然不是经常充盈,也有嫔妃起起落落的,比如那位大殿下的生母,人都云母凭子贵,她依然是郁郁而终的,婢子却是第一次见皇上对一位嫔妃像对娘娘这般。”云欢手里边抹油,边轻轻地说着话。 “皇上对皇后娘娘或许有些疏漏,对贵妃娘娘却是极好的。”汝月淡淡说道,“我在太兴殿的时候,就知道皇上专宠柳贵妃,那一次开春节,皇上亲自携了柳贵妃而来,那是从来未曾有过的情形,不知道当场红了多少双眼,你也是见到的。” “不,婢子觉得不一样。”云欢顿一顿,像是要找出最合适的句子来形容,“皇上对柳贵妃,那是对嫔妃的圣宠,可是皇上对娘娘,却有种寻常夫妻之间的温情脉脉,他在娘娘面前,有时候不止是皇上,而像是一个夫君,一个丈夫,要是婢子说得不妥,还请娘娘责罚。” 第八十三章:唯有自保 “一个夫君,一个丈夫。”汝月将这两个词,在口中反反复复念叨了数次,真正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一直觉着皇上每次来琉璃宫中,所表现出来的情绪不太像以往的模样,然而她从未在其他嫔妃身边伺候过,没有比较就说不好其中的差别,如今被云欢一句道破,她心里反而有一丝淡淡的甜香。 “而且娘娘看着皇上的样子,也同旁人不一样,娘娘似乎不畏惧皇上。”云欢若有所思地说道,“莫说是娘娘了,就连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都含着敬畏之情,说话之前先要考虑再三,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往往等皇后娘娘想要说点真心话给皇上听的时候,皇上已经没有了那个耐心。” 汝月没有插话,云欢难得想说些心里话,她只管听着就好,其实她何尝不知,皇后娘娘将云欢安置在她身边的真正目的,就如同乌兰和小顺子被太后安插进来是一样的,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有些面熟,其实人心隔肚皮,她能够完完全全相信的人怕是依然只有她自己,只是因为她在后宫无权无势,偏偏又得到皇上的青眼有加,皇后与太后才会同时想出这个法子来,便于更方便的操控她,操控了皇上宠爱的妃子,就等于是掐住了皇上的脉搏。 云欢尽职地先找出簇新的衣裙来,让汝月换好,这才继续说道:“娘娘是个聪明人,未必想不到婢子能够想到的,然而娘娘又是个局内人,想要跳脱出来看清局势,也并非易事,娘娘或许要问,为何婢子能够想得这样周远,那是因为婢子同娘娘说话的时候,也有种可以一吐为快的畅快,想来皇上也是感同身受,婢子服侍皇后娘娘,皇上冷落皇后娘娘,婢子心有不服,也曾经想过为何柳贵妃那样的女子能够凌跃在皇后娘娘之上,却是越想越是心惊胆战。” 这样的问题,汝月也不止一次地想过,皇后身出名门,气质出众,虽说没有柳贵妃美艳,却不至于差得太远,然而与皇后多接触几次,慢慢感受到皇后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处处以宫规为重,每句话都正如云欢所言,必然要三思而后行,皇上要等她说一句肺腑,怕是就算是梦话中,皇后也是规规矩矩的,反观柳贵妃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重重,皇上给她三分颜色,她直接能在后宫开出个大染坊来,就是这样的性子,皇上虽然气她恃宠而骄,也依然觉得她是活生生,是有血有肉的存在,两厢对比,皇上怕是宁愿去看柳贵妃发娇蛮脾气,也不愿意与冰雪造就的皇后有太多的交集。 蕙质兰心如皇后那样,旁人能够想到的,她也能想到,才决定了不让任何人来教诲汝月学习后宫的宫规,汝月是个宫女,便让其自己慢慢琢磨,侍君之道,而汝月能够做,也做得最好的一点,其实说起来也不难,便是四个字,将心比心。 “娘娘果然一点就透,皇上虽然牵记着柳贵妃腹中的龙种,心里也不舍得娘娘的一番柔情蜜意,娘娘只要抓住了皇上心口的那一丝情线,没有权势没有背景身家,一样可以自保。”云欢咬着嘴唇,末了加了一句,“娘娘唯有自保,才能做到不受他人的牵制。” 汝月眼光中透露出感激之色,云欢说得太多太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儿地倾吐出来,要是隔墙有耳,传回到皇后娘娘的耳中,她必然有些麻烦,这样顾不得地提点,才是这宫中难得一见的真性情。 她转过身去,握住了云欢的一只手,也顾不上云欢手中还拿捏着象牙梳子,梳齿扎进两个人手心,微微的疼,然而两个人却不由自主地相视而笑起来。 云欢留在汝月身边良久,这一次谈心,才算是真的存了要长久留在汝月身边的打算,只要皇后不将她召回去,她想留下来,留在琉璃宫,留在这个后宫里唯一还能够称得上温暖的地方,只因为琉璃宫中住着陈汝月,月嫔。 汝月将云欢的话与自己所念揉在一起,统统存放于心,等晚间明源帝又来时,见到她脸上的笑容,都禁不住问道:“月嫔得了什么好事,笑得寡人都觉着春风拂面一般了。” “在这皇宫里,还有比皇上出现在眼前更好的事情嘛?”汝月侧了侧头,俏皮地冲着明源帝一笑。 明源帝顿时心情大好,手臂揽住了汝月纤细的腰身,让她坐下后,才认真言道:“昨日寡人问你,可还有恼意,你虽然口中说没有了,寡人却看得出来,有些情绪想要一时间直接抹杀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可是这会儿看你,不知怎么就想通了,看着寡人的眼神,真正叫人觉着心里头舒服,寡人有时候在想,太后远行祭祖,路遇暴风雪,耽搁了行程,是不是这一切不过是老天爷为了成全寡人,得到了你,等到了月嫔。” 他将她搂得再紧一些,像是做出一种承诺:“不仅仅是月嫔,你放心,寡人会在适时的时候,提升你的品级,宫中连柳妃一共只有三个名副其实的妃子,那个空缺的位子在等着的便是你。” “柳贵妃的身子可安好?”汝月轻声问了一句。 “寡人将五六个太医都安置在朝露宫,便是有丝毫的风吹草动,都能够及时的诊治,她腹中的胎儿目前安好,只要她别情绪激动就成。”明源帝稍稍苦笑了一下,“也是寡人将她宠坏了,她居然将这皇宫的后宫,想得像那民间的地主大院,只要撒泼打滚,便是那院子里拔了头筹的第一人。” 汝月听得皇上这般形容,又想了想柳贵妃的性子,忍不住笑起来:“要是真的如此,皇上不就是那民间的地主老爷。” “这样的老爷,寡人实在敬谢不敏,恨不得敬而远之。”明源帝低下头来,闻了闻汝月发顶的香气,“旁人也擦茉莉香,总是没有你身上的好闻,还有寡人在你这里,耕耘也算勤勉,哪天,寡人盼着你也怀了身孕,为寡人生一男半女的,才是要紧的事情。” 汝月与明源帝贴得颇紧密,听他说完这句,身子已经起了反应,笑着就要推开他,明源帝哪里由得她要躲要闪的,毫不客气地拦腰一抱,将她送到了软绵绵的床榻之上,才准备要她身上压下去,听到一声不轻不重的咳嗽声。 这咳嗽声,汝月已经很是熟悉,是等在门外的常公公所出的警示,必然是又有要紧的事情发生了,上一次是柳贵妃动了胎气,这一次难不成还是相同的事儿。 明源帝的兴致被忽然打断,脸色一沉,喝问道:“外面又是何事!”约摸他与汝月想到一起去了。 常公公的声音十分焦急:“老奴请皇上开门,有要紧的事情。” 明源帝发了狠,立时回道:”要再是朝露宫出了岔子,不用来回,柳贵妃或是她腹中的胎儿出了任何的不妥,那些太医提头来见。” 汝月缩在床角,心里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固然是皇上明里头念着她的好,不舍得离开,对她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反过来想一想,最是无情帝王家,哪一天,她也同柳贵妃一般,身怀六甲,却要夜夜听得皇上去了其他嫔妃的宫中留宿,她会如何,当然她不会做出柳贵妃那样过激的手段,但是心里一定会痛的,那痛怕是会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身体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受着那痛楚的煎熬,无法自拔,夜夜难安。 由来只有新人笑,谁会听到旧人哭。 汝月暗暗叹了口气,为着自己,为着柳贵妃,也为着后宫的所有嫔妃们,眼睛扬起,看着脸色已经不好的皇上,抬起手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皇上要顾及尚未出生的孩子才是,要是柳贵妃真的有事,请皇上移驾。” 明源帝不置信地盯着汝月的脸孔,一字一句地问道:“你方才说得什么?” “臣妾说,要是柳贵妃想见一见皇上,那必然也是皇上的孩子想要见一见父亲,请皇上移驾。”汝月被皇上的威压克制,觉得脖颈后面有只无形的大手,在将她的脑袋慢慢往下摁,往下摁,她想要吃力地抬起半分都是徒劳之举。 云欢说他是一个夫君,一个丈夫,然而他更是一个君主,是一国之君,由不得任何人违背。 “皇上,真是要紧的事儿。”常公公分明是听到两个人的对话,生怕真的僵持下去,皇上当场翻脸,刻意压低了声音又道,“不是朝露宫,不是朝露宫的事情,柳贵妃才被皇上责令修身养性,哪里还有胆子来滋事。” 明源帝的脸色稍稍一松,从床上起身,将门拉开,沉声问道:“究竟为了何事?” 常公公的声音又压得更低,汝月听不分明,只隐约听到什么时,什么病的,却见到皇上的神情变的慌乱起来,直接将她撂下,就匆匆离开了。 第八十四章:一席之地 汝月呆呆坐在床沿边,一动未动,乌兰摸着墙边悄无声息地进来:“娘娘莫要着急,小顺子已经跟了上去,看看皇上去了哪里,未必是生了娘娘的气,没准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情才赶着要走的。” “我方才是不是说错了话?是不是应该视若罔闻,只为自己着想?”汝月低低喃语道,“有时候太过大方,反而会令人觉得厌恶,皇上便是这样想的。” “娘娘只需再等一等,小顺子一会儿就会回来,要是真的去了其他娘娘那里,娘娘也请放宽心,这宫里不是只争朝夕的地方,还能够从长计议的。”乌兰见汝月穿得单薄,赶紧将外衣披在她身上,“娘娘要保重身体才是,莫要着凉受寒。” 汝月木知木觉地看了乌兰一眼:“小顺子还是这样机灵。” “不机灵的,太后也不会指给娘娘了,太后老人家心里头疼娘娘呢。”乌兰倒了热茶过来,“娘娘先喝口水,压压惊,婢子看着确实不像是其他宫里的娘娘来寻事挑衅,要不然,常公公不能急成那般的样子,娘娘也知道,常公公是个万年冰块脸,平日里,对谁都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想来是其他地方出了大娄子。” “你才进宫的时候,做事战战兢兢,像只小兔子似的,没想到我离开太兴殿一段日子,你倒是稳重懂事了不少。”汝月喝一口热茶,热气从喉咙划过一条直线,落向发凉的心口,这样的初夏天气,她方才居然觉得冷,冷得必须用滚烫的水去捂着,才能恢复点知觉。 “太后在娘娘还未回太兴殿之前,就做好了安排,婢子和小顺子公公迟早是要来服侍娘娘,该关照的,该学会的,一样都不会少。”乌兰说得口齿清楚,毫无避讳,“那位云欢姑姑是皇后娘娘的人,要是娘娘觉着好,自然可以留在身边使唤,要是觉得她生了异心,太后老人家同样能有办法将她给遣送了回去,不用娘娘操心的,至于这琉璃宫中其他的宫女,不过是聋子的耳朵摆样子,起不到什么作用。” 汝月慢慢抬起头来,仿佛是第一次见到眼前这个人,陌生地过于疏离,低低问道:“这些话,都是太后老人家嘱咐的?” “是,娘娘还记得那天回来时,小顺子手中捧着的木匣子,娘娘回宫以后,正好皇上来了,一时就忘记去看,那里面是太后说要给娘娘的陪嫁之物。”乌兰侧过脸来听了听,小声地说道,“是小顺子回来了,娘娘稍等,婢子去给他开门。” 小顺子进屋时,头发衣服上都是水渍,他站在远远处先拍了拍才走近了说话:“外头好大的雨,让娘娘久等了,皇上身边还有侍卫,小的要非常小心才不会被留意到,也是因为下了雨,小的倒是讨得便宜,没被察觉到行踪。” “可曾见到皇上去了哪里?”乌兰瞧着像是比汝月看着还心焦。 “说来奇怪,皇上既没有去朝露宫,也没有到皇后的丹凤宫,小的虽然离得远,也看得分明,皇上一行人步履匆匆的,去的是东北角方向,那里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嫔妃所居住。”小顺子老老实实地答道。 “娘娘,婢子就说皇上不是要去见什么柳贵妃,是要去处理要务,娘娘就别耿耿于怀了。”乌兰好生劝慰道,“只是东北角上,婢子也想不出,那里住了什么人。” 汝月看看乌兰,又看看小顺子,不怒反笑道:“你们两个这是要做什么?” “帮着娘娘在皇上面前争一席之地。”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 “是太后老人家的意思?”汝月再问了一次,语气中已经隐隐含了怒气。 “当然是太后老人家的意思,否则我们哪里有这样的胆子。”乌兰觉着汝月的反应似乎不太对劲,这才算反应过来,“娘娘不喜欢我们的行事作风?” “你们俩个管得也实在是太宽了点。”汝月扬声呵斥道,“纵然是太后的吩咐,你们也不能插手皇上的事情,又怎么能够从琉璃宫一路跟踪皇上的去向,这要是没被侍卫发现,难不成皇上身边的那些都是吃素的,没有动静,你们还自以为手段高人一等,还跑到我面前来沾沾自喜,皇上要是察觉的一星半点,定然会以为是我教唆你们如此这般,到时候,我便是全身都长了嘴巴都解释不清楚了,你们这到底是要帮我还是要害我。” 乌兰的小脸煞白,赶紧跪了下去:“娘娘莫要动气,婢子真的是想为娘娘出点绵薄之力。” 小顺子看起来虽然不如她慌里慌张的,脸色也尴尬地有些微妙,轻咳一声道:“娘娘要是对皇上自有一套方法,怕是小的和乌兰的做法,将娘娘已经安排好的节奏统统都打乱了,不过我们也确实是奉了太后之命。” “太后之命到底是什么?”汝月还是问小顺子比较简单明了。 “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娘娘留住皇上的心。”小顺子想了想又道,“太后说了一切办法,一切手段,然而又怕真的将行家里手的送来琉璃宫,过于惹人眼球,让皇上不快,所以才选了我们两人,乌兰是新入宫的,到哪儿脸都不熟,而小的以前算是与娘娘有二分旧识的交情,如此安排才显得没有明显的破绽。” 他的一番话分寸拿捏得很好,汝月虽然还皱着眉头,却没有出口反驳,太后这样明着暗着援手,要是她再不懂得感恩,那么活该要被送去冷宫了,等一下,汝月的眼睛一亮,东北角的位置,确确实实没有嫔妃居住,但是却有一个昔时宫,一个在宫人中能避开则避开的昔时宫,她记得那时候,因为芳华犯了事,她走近昔时宫,也曾经见到常公公进了昔时宫,她还曾经怀疑过那里头到底住着什么人,后来被诸多纷乱所扰,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便将此事忘记得一干二净,这会儿一旦提及,两厢联系在一起,汝月心中更加好奇,被驱逐出宫的芳华在昔时宫究竟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芳华那样惊恐的目光,欲语还休的话语,其中的奥妙怕是只有皇上或者常公公才能够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了。 “娘娘想到了何事?”小顺子十分懂得察言观色,见汝月眼神游移,又在不知不觉中显出异样的神采,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只不过想到丁点儿事情,算不得准,让我再仔细想想。”汝月不想在事实未明前,打草惊蛇。 “那么小的和乌兰能不能还留在娘娘身边?”小顺子也不想让她引起太多的误解,明明算是好事的,怎么让乌兰一说,就透着股阴谋的味道,让太后老人家知晓的话,那还得了,到底是入宫不久的新人,太急于求成,要是换成秋葵或者泯然,甚至是以前的汝月,绝对不会让听者徒增误解,好心成就了坏事。 汝月先前是由皇上引发一股子怨气,听得乌兰的一番话后,直接想法有些激愤,见乌兰一副诚惶诚恐的小模样,再想想当日太后所言,确实不是处心积虑的陷害,又听小顺子一番解释,心中已经开解了大半:“皇上的事情,小顺子做得也不差,是我自己心急火燎,说话重了些,太后老人家的好意,我怎么敢拂逆,你们留下以后便是我的左膀右臂,不相信你们,我还能去相信谁?” 末了的一句话,几多无奈,叹息中百转千回的,汝月苦笑了一下,以后不知还有谁会将人手安插到她的身边来,只当她是个好欺负的主儿,是个人过来都三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地能控制着她。 “左膀右臂,有娘娘这句话,以后赴汤蹈火,也不算亏了。”小顺子抬起衣袖来揉了揉鼻子尖,露出满不在乎的笑容,“娘娘要不要看看太后给娘娘留的东西?” “好,你且拿上来给我看看。”汝月等着小顺子将木匣子取来,不疑有他,当着两人的面打开来,却发现箱子中没有她预先所想的金银珠宝,见尺方的匣子中,空空的,只在箱底躺卧着一块很小的玉牌,她轻轻咦了一声,将玉牌拿到手中,正反面都看了,那是一块无字牌,玉泽光润,入手温香,却实在看不出其中所藏的端倪。 “小顺子,匣子你事先打开过吗?”汝月将玉牌又细细端详了一次,轻声问道。 这一下,小顺子的脸色大变:“娘娘,小的绝对没有私藏过任何物件,太后将匣子交给小的以后,从未曾打开过匣盖,更不知里面所放的竟然只有这一件。” “我不是怀疑你贪墨,我只是奇怪太后如此相交付,必定是要紧珍贵之物,怎么也没有留下一字半句。”汝月将玉牌重新又放回到木匣子中。 “太后说过,是给娘娘的陪嫁,这算不算是提示之语?”乌兰拍了一下额头问道。 “先留着,以后容我再慢慢地想。”汝月觉着这一场折腾下来,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莫说是没有其他嫔妃来生事,便是讨好皇上那喜怒无常的性子,已经自顾不暇,她亲手将木匣子放置在衣箱的最底处,掩上了箱盖。 第八十六章:虚名 丽嫔喜滋滋地伸手去取盘中的珍珠,口中念叨着:“没有少就好,一颗没有少就好。” 怡嫔噌地站起身来,板着一张脸孔,冷声道:“这些珠子都已经落过地,染了尘,不能戴了,所以不要也罢!” 丽嫔脑子还没来得及转过来:“为何不要了,多么贵重的首饰,比我那匣屉里的不知好了多少,如何能够说不要便不要了,求都求不得。”没等怡嫔再发话,她自作主张将那四十九颗珠子统统往自己荷包内一装,摆出一副你不要也不要浪费的姿态。 汝月笑着看两人,也不插话,见怡嫔的一双柳眉都快气得要竖起来,大概碍于在她面前实在不好发作,忍得十分辛苦,丽嫔见她这般神色,像是明白了点,一只手捂着荷包,讪讪地不敢说话,将桌上的点心塞了一块在嘴里,自己先堵住自己的嘴。 “听两位姐姐说的话,我倒是好奇了些,皇上昨晚自琉璃宫出去,到底是去了哪里,竟然到早朝都不曾回宫,两位姐姐消息灵通,大概能够打听出一二。”汝月怕两人真的在自己面前生出芥蒂,到时候谁的脸面都不好看,与她们又没有新仇旧恨的,又将那要上门来给下马威的势头给拦截得干干净净,说笑几句无伤大雅的,就过去了。 怡嫔才稍稍忽略了方才的不快,掏出锦帕来,印一印额角:“都说是在妹妹的琉璃宫,明眼人都看着皇上进来的。” “明眼人又是哪个?”汝月明知故问道。 怡嫔被她问得傻了眼,平日里谁不在其他嫔妃的宫里宫外,放个眼线,未必要知道那特别机密的,不过是存个放心,已经成了后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这会儿明打明地问起来,总不能皮厚的说每月给琉璃宫外看院子的一个小宫女每月一两银子,打探皇上来的次数,她眼角余光飞了丽嫔两下。 这一次,丽嫔很是学乖,陪着笑道:“在宫里人来人往的,皇上走动起来动静又大,到了哪里留宿都是瞒不过去的事情,所以怡嫔才说是明眼人。” “原来是这样个说法,却不知明眼人为何没有见到皇上出去?”汝月想一想,小顺子都能够远远跟上见到的行踪,其他人想来也能够察觉,小顺子见好就收,才能带回点消息,怕是那太有心的人,已经没有说出真相的能力了,皇上要封一个人的口,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所以才说奇怪。”怡嫔也不得不强作笑颜,来应付汝月的话,人人都说月嫔是才晋封的嫔,想来很是好欺负,却都忘记汝月以前便是这后宫中的宫女,在宫中整整九年,伺候的又是太后那样的人物,人前人后,大事小事应付得妥妥当当,不过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头衔,哪里就会变得比过往娇怯懦弱了。 ”既然皇上没有在琉璃宫,那些惩处的宫规如何也落不到月嫔妹妹身上,我们姐妹俩也算是好心却白跑了这一次,这茶水也喝了,点心也用了,我们就此告辞了。”丽嫔明白今天这二对一的仗势,自己这边绝对是讨不得好,说到底,大家不过是一个级别的嫔,既然月嫔正受皇恩宠幸,也就没有必要去得罪她。 怡嫔松口气,觉着丽嫔总算是开窍了一回,娇娇柔柔地站起身来,盈盈笑道:“打扰到妹妹做女红的功夫,真是对不住,妹妹成天在琉璃宫中,闭门不出,也好没意思,要是得了空,不如也到我们那里坐坐,不为别的,不过是相互说话解闷。” “姐姐的好意,妹妹心领了,既然姐姐都发了话,来日定然过来叩扰的。”汝月支出珊瑚将两人送了出去,坐在原地怔怔想心事。 乌兰过来另外给沏了新茶,低声问道:“娘娘可是在想昨晚皇上的去处?” “是想了想,可一转念,又觉得皇上必然有要紧机密的事情要处理,那是比早朝议事更大的,幸亏昨晚小顺子没有一跟到底,否则怕是昨晚就回不来了。”汝月越想越有些后怕,连声关照乌兰和小顺子,以后再有相同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绝对不要去打破沙锅问到底,小顺子和乌兰也赶紧地应下了。 既然有怡嫔丽嫔做先头兵,打探到了虚实,后面也没有其他人再上门来滋事,汝月很小心地让云欢出去问了问,回来说是皇上一共才耽搁了一天的早朝,第二天便又恢复,只是没有来琉璃宫留宿,汝月想,这样也好,免得每日过来,招了旁人的眼红,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也懒得去问到底留宿在哪里,不知怎么,经过那一夜,她心里又放宽了许多,那些夫君,丈夫的奢想都痛痛快快地赶到某个角落去了。 等皇上再出现时,已经整整过了七天,这还是云欢巴巴地掰着手指头算出来的日子,一扫前些天愁云密布的样子,欢欢喜喜地替汝月挑选衣裳:“娘娘是没有经历过的,婢子却是亲眼所见,皇上与皇后娘娘也曾经恩爱过数月,那时候,皇后娘娘才入宫,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又是样样精通,皇上直赞皇后娘娘是个才女,每日都要看她画那些工笔的花鸟,可是柳贵妃从中作梗,编派了皇后娘娘要责骂她的谎话,皇上一气之下说不来就不来了,后面虽然碍着皇后娘娘是正宫,每隔一段日子过来应个景,走个场,皇后娘娘的心思却慢慢的淡了,如今真的成了相敬如宾,见面说说客套话,哪里还有两口子的意思。” 汝月低下头来,很淡地笑了笑,要是真的把自己和皇上当成俩口子,那才是真的愚笨,她知道云欢算是好心,也不点破,接过挑选好的衣裙,急忙换上,梳了梳头便出去迎驾,皇上已经到了正厅。 “才听人来报,说皇上从御书房出来,没想到臣妾头发都没梳好,皇上已经到了。”汝月留心皇上的神情,发现他好似瘦了些,眼底下留存着淡淡青色,明显这些天都没有好睡。 “寡人想着要来见你,走得快了些,一到你这里,整个人都松垮下来,倒是想沐浴更衣,好好睡一觉。”明源帝竟然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如此这般,倦色显得更加明显。 汝月没有多问,让人立时烧了热汤,将浴桶搬到屋中,亲手服侍明源帝洗完澡,不过套上中衣,他已经两眼都打不开似的,扶着汝月的肩膀,走到床边,倒头就睡,才沾到枕头,呼呼之声已经传出。 汝月站在床沿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替他盖好被子,宫女们蹑手蹑脚将屋子打扫妥帖,她走出来,径直找到常公公问道:“皇上这些天是整夜都未曾入眠不成,累成这个样子,你在皇上身边,怎么也不劝上一劝,若是身子扛不住,岂非是大家的罪过了。” 常公公见汝月来问话,低眉垂目地应道:“皇上那是有了极为要紧的事儿要处理,才落得几天几夜不曾合眼,老奴原本劝了要回宫中去睡的,皇上定然要过来琉璃宫,说这里最是安静舒心的,果然才挨着枕头便睡了,娘娘要是真心疼皇上,便不要为难老奴,再问其中的缘由细节。” 汝月觉着常公公这些话说来好笑,忍住了才道:“难不成常公公还以为我是要打听皇上去了哪位嫔妃处留宿,才憔悴如此,我虽然不过是个嫔妾,也不会糊涂至此,皇上明显是熬夜脱力之相,常公公不愿说,我更加不愿问,只去寻个太医来,等皇上睡醒了,给诊治一番,如若没事最好,吃些补身的热汤,若是形成虚脱之相,第一个遭殃倒霉的,便是口口在皇上身边服侍的常公公了。” 常公公见汝月动了真气,反而没有先前的傲慢,放低了姿态道:“真是老奴看差了眼,错怪了月嫔娘娘,娘娘一片赤心,不枉皇上心心念念了。” 汝月听得此话,啐了他一口:“问你要紧的事情不说,尽说这些没边没谱的。”脸颊两边却是升起两团红晕来,而不自知。 常公公笑得很是欢畅:“方才娘娘有句话说得偏颇,娘娘说要是皇上形成虚脱之相,第一个倒霉的会是老奴,其实娘娘不知,万一有怪罪下来的,第一个扛着的定然是娘娘自个儿。” “这是为何?”汝月讶异地问道。 “因为皇上人前人后都说是留宿在了琉璃宫,怕是旁人听了只会因为皇上累成这般,都是宠幸娘娘所制,娘娘哪里能够不担了这虚名?”常公公好声好气地说完。 汝月的脸颊更红了,这一次不是羞,而是气,难怪怡嫔丽嫔会打上门来,怕是听了她的话,当面是有所相信,一回头,听了皇上的说法,只以为是自己像要独霸皇上的恩宠,睁着眼说瞎话,恨不得将皇上藏在琉璃宫,不放出去才好。 “娘娘要是还想问皇上为何要这般行事,那只有等皇上醒来,亲口去问了。”常公公嘴巴歪一歪,似笑非笑道,“老奴还是那句话,其中的缘由细节,老奴没法子回答娘娘,老奴不敢。” 第八十七章:近朱者赤 汝月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冲着常公公莞尔一笑道:“有劳常公公提点,要是真的不能说,常公公又何必同我在这里大费口舌,等皇上醒转,我不会多话的,请常公公放心。” “老奴一直知道月嫔娘娘聪慧得紧,一点即通。”常公公点了点头道。 皇上想告诉你的,他自然会说,皇上不想告诉你的,怕是你掉了脑袋都不会知道真相。 这个道理,汝月心里很明白,她让珊瑚去膳房叮嘱立时做些补气的药膳送来,又让云欢取了安和香投在香鼎之中,自己捧了竹篮,坐在床边低头做针线,生怕屋中灯火太亮,特意将灯烛又灭了几盏去,乌兰细声说道:“娘娘仔细眼睛,针线活不点着明灯如何使得。” “无妨,是我平日里做惯的,闭着眼都能做,你们且都退出去,等皇上醒转再进来伺候。”汝月不甚在意地说道。 “那婢子不走远,就在门外候着,娘娘轻唤一声,婢子就能听到的。”乌兰压低了嗓子,轻手轻脚往外走,走到门口,还转过头来看了看汝月,见她整个人拢在晕黄的灯烛下,低垂着头,因着在屋中行走,穿的是宽松的大衣服,露出一截莹白的脖颈,身段格外好看,以前在太兴殿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和眉善目的姐姐长得好看,没想到一旦受了宠,晋了封,越发娇美可人,叫人看着都不舍得移开目光,只是觉着心底适宜地恰当好处。 汝月没有听见开门声,稍稍抬头,见乌兰呆呆站在门边,还以为她不放心,冲着她一笑,挥了挥手,乌兰才回过神来,赶紧地退了出去。 安和香的香气慢慢弥散开来,汝月的一双眼皮慢慢变沉,全身都放松下来,她顺势倚着床沿,抓过一件薄毯随意往身上披一披,半趴半坐的假寐起来。 明源帝不过睡了一个多时辰,便慢慢醒转,眼睛不曾睁开,鼻中闻到安和香以外还有很另一种很清雅的香气,将一只手伸出被子外,没有意外地摸到汝月温软的身子,薄唇边渐渐显出笑容来。 他一动,汝月浅眠,立时也惊醒了,揉着眼睛问道:“皇上可有睡饱,要是想起了,臣妾让宫女送药膳进来。” “睡醒了,精神气都恢复了。”明源帝抬起手来在眉心处揉一揉,汝月见状立时替手过来给他揉,那是她做惯的动作,明源帝笑着由她的小手不轻不重地在眉间画圈圈,将那些郁结在里头的,倒是真的给揉散了,“以前没人敢对寡人做此事的。” “什么?”汝月专心手里的动作,一时之间没有听清楚皇上半句沉声说的话。 “在你来之前,没有人敢伸手在寡人脸上揉来揉去的。”明源帝的声音透出笑意,趁着汝月没有来得及将双手抽离,一把按住了,“手被寡人抓住,看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臣妾哪里有要躲的意思。”汝月不进反退,反而凑近过去,细细地看着明源帝的脸孔,“皇上补了一觉,总算脸色恢复大半,才进来时,臣妾吓了一跳,像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一般。” “确实是几天几夜不曾合眼。”明源帝揽住了汝月的肩膀,用那条薄毯将两人一起裹在其中,额头抵着额头说道,“寡人非但不曾合眼,都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方才听你说了药膳,觉着饥肠辘辘,怕是来一缸子都能全部吃下去。” “皇上为何这般不爱惜自己身体。”汝月轻声叹息,两个人离得那样近,说话大声点,都能喷到对方脸上,而皇上偏生喜欢这样的距离,离得近近乎能够听到彼此心跳的距离。 “有些事情由不得寡人。”明源帝难得显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汝月差些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错了,诧异问道:“天底下还有皇上不能做主的事情?” “老天爷做主的事情,寡人就不能决断。”明源帝低下头来,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还不去把你的药膳端来,真的要饿死寡人不成。” 汝月立时知晓皇上肯说的也只有这么多,笑着将毯子抹下,盈盈走到门边,唤了乌兰一声,乌兰果然站在门外候命,汝月吩咐除了药膳,再加几个热腾腾的小菜,另外配两道点心,要一甜一咸。 “再给寡人烫一壶酒来。”明源帝扬声说道。 “那就烫一壶桂花酿。”汝月想一想又道,“烫酒的时候,记得加两颗梅子。” “是,婢子都记下了,稍后就都给送进来。”乌兰欠身行礼,才转身离开。 “你这个琉璃宫里倒是越来越热闹,身边人个个都透出股机灵劲头。”明源帝的眼底慢慢凝了一丝寒意,“是不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汝月见皇上的神情,大致猜到小顺子雨夜跟踪的事情,终究还是让皇上察觉的,不知当时是什么原因没有即时处理,她也不会狡辩,走到明源帝脚边,轻轻跪了下来:“臣妾请皇上责罚。” “你说要罚你什么?”明源帝没有喊她起来,垂着眼帘看她。 “皇上那晚匆匆而去,臣妾并不知道宫里有个小太监,怕皇上是与臣妾闹了意气,所以要去其他宫里留宿,才偷偷跟随着皇上,回来他也老老实实同臣妾说明白了,他胆子不大,只跟了十多步,越想越不安心,折身而返了,此事臣妾没有同皇上禀明,所以是臣妾知情不报的罪过,请皇上责罚。”汝月想过,在皇上面前说真话总比说了假话再被揭穿要罪名小得多。 “他应该算不得是小太监了吧。”明源帝果真什么都一清二楚的。 “是原先在太兴殿共过事的,所以与公与私,他也是一片苦心要为了臣妾着想。”汝月听皇上问得这许多,反而一颗心慢慢安定下来,要是真的龙颜大怒,又何须说这许多的话。 “私下跟踪寡人,那是什么罪?”明源帝又问道。 “算不得跟踪,就是偷偷地多看了一眼,皇上也请体恤这些宫人的苦处,谁不想自己服侍的贵人能够多得些皇上的恩宠,臣妾不才,让皇上时时惦记,连带着身边人也跟着贪心起来,巴不得皇上每日都来琉璃宫才好,皇上真的要责罚请责罚臣妾一个人,没有管制好宫中之人。”汝月索性将责任都一人揽下,不紧不慢地回道。 “他还看到些什么?”明源帝的手落在汝月的肩膀处,“你且起来说话,不用跪着。” “臣妾把话都说完再起来也不迟,那天下了大雨,他就是远远地跟了一点距离,实在也看不清楚什么。”汝月始终连脖颈都没有抬高一点。 “好了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寡人早就知道,要是真的有心责怪,今日也不会到你这里来休息,也算那个小太监机灵,若是再多跟几步,他那天怕是回不来琉璃宫的。”明源帝手下一使劲,将汝月整个人拖带着跌跌撞撞站起来,汝月的身子没有站稳,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他倒是显得很受用,轻轻搂住了,低声道,“以后,寡人会告诉你其中的缘由,却不是今日,你明白吗?” 汝月想说她并不想听到这个秘密,却不过是在明源帝怀中点了点头:“臣妾等着皇上想告诉臣妾的时候。” “是,你这样想便好,寡人能给你的自然会给你,寡人不能给你的,你也不要动了硬抢的念头。”明源帝眯着眼说道,“也有人初出时能够做到,渐渐的一颗心走得远了,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就再做不好这一点,到那个时候,也别怪寡人无情。” 汝月恍惚了一下,猜想皇上所言的这个人会不会是柳贵妃,想来柳贵妃那样家世背景的女子,才进宫时,一定也是小心翼翼行事,她又长得那般美艳动人,在皇上心口画下一颗朱砂痣,想必不是难事,慢慢的,得了宠,从嫔到了妃,后来又成了贵妃,性子里的那种劣根压抑不住,皇上又一味专宠,给了她一个能够飞扬跋扈一辈子的错觉。 怕是如今柳贵妃还怀着龙胎,才能保得住地位,等到孩子生下来,她要是想法简单,觉得定然是母凭子贵,却也应该想到大殿下的生母,大殿下还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这些年,统共也只有这样一个儿子,而那个生下大殿下的女子,早就尸骨化成了尘埃,连名字都不太有人记得起来。 “都说月嫔聪慧,连常公公都经常夸你,处事待人没得挑,这天底下却还有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句话,你时时刻刻记在心上,寡人不会亏待你的。”明源帝的手劲忽然变得很大,挟制住汝月的双肩,指节仿佛要嵌入她的肩胛骨似的,他等着汝月唤痛,谁知汝月一双眼,波光潋滟地看着他,看到他微微心软,何必要她来堵着自己心口的那个空缺,对她而言,怕是太不公平了,明源帝的手指松开了,轻声问道,“有没有弄痛你?” “这一点点,臣妾还受得起。”汝月明明在皇上眼中看到了痛,那痛比起她肩膀的感受而言,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能同日而语。 第八十八章:错责 汝月替明源帝空担着夜夜侍君的专宠虚名,又过了三日,云琅居然来了琉璃宫,云欢有一阵没见到姐姐,一股子亲切劲头,恨不得上前拥住了说话,云琅还是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抬手摸了摸云欢的头发,没有多说话,只说皇后要宣汝月去一次丹凤宫。 “不知皇后娘娘寻我过去是为了何事?”汝月见云琅来得古怪,这些天皇上又行踪不定的,怕是皇后要来找她询问的也是同样的事情。 “婢子只负责传达皇后娘娘的懿旨,具体事宜还请月嫔娘娘到了丹凤宫中,皇后娘娘自有一番说法。”云琅轻声回道。 “也好,乌兰随我同去。”汝月见云欢一副眼巴巴的样子,怕是从丹凤宫出来的时间长了,起了想家的念头,笑了笑又道,“云欢也一起去便是,珊瑚留下看家,要是有急事,让小顺子过来丹凤宫传话。” “娘娘去见皇后娘娘,如何不穿正式的宫裙?”云琅正儿八经地提醒道。 乌兰才想出言反驳,被汝月的眼神给制止住:“你说的很是,去见皇后娘娘是大事,不能随便,我便去换了衣裳,有劳久等了。” “娘娘何必要理那位姐姐的话,婢子看娘娘穿得很是妥当,又不是什么正式的日子,定然要去穿那些宫裙,虽说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可这说话的口气也太托大了。”乌兰边给汝月换裙子,边不满地絮叨着,“也就是见娘娘好脾气,才敢这样子,让她去别家试试,谁会给她这个脸。” “好了,怎么说,她都是皇后娘娘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再说她的话虽然重了些,也没有错,我不过是个嫔妾,在皇后娘娘面前依着规矩总是对的。”汝月换了件三重深的荷叶裙,白荷的衣,藕色的裙,又让乌兰重新梳了发髻,“你这梳头的手艺倒是见长,我瞧着比以前的双玉还手巧。” “那是因为娘娘长得好,梳成什么样子都耐看。”既然要正式的,乌兰选了一对缀着七彩宝石的金钏,挽在汝月乌鸦鸦的鬓发中,“说到梳头,我却想起一件事儿来,娘娘可知那时候与我们一起进宫的芳华去了哪里,旁人有的说她得罪了大人物,也有人说她被贵人看中悄悄带走了,好歹是一同入宫的,我总是想打听个明白才好,至少也要知道个生死。” 汝月的神情在一瞬间裂出道道细纹,芳华是她心口处的一块伤疤,便算是慢慢的,经历了些时日,已经看不出血肉模糊的样子,只要用手指按一按,依然会痛的全身发抖,不能控制。 “连娘娘都不知道吗,真是可惜了。”乌兰见汝月沉默不语,自答了一句。 “她应该还活着。”至少在见芳华最后一面的时候,她还活着,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回过头来,似乎看着汝月,又似乎瞳仁中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留下。 “活着就好,有娘娘这句话,婢子就放心了,什么都比丢了命要好。”乌兰拍了拍胸口,捧了铜镜站在汝月身后,“娘娘看看,这样可行否?” 汝月哪里还有心情去看这些,心口发闷地差些站都站不起来,用手撑了两次,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别让皇后娘娘的人等太久,这便去了。” “娘娘要不要补些胭脂,脸色似乎白了些。”乌兰小心地问道。 “不用,皇后娘娘面前,不用擦得桃红柳绿的,这样就可以。”汝月觉着皇后的年纪不大,一颗心却是千穿百孔似得,说起话来,眉宇间已经有了几分太后的样子,怕是这心伤都是皇上给的,她要的那些,皇上却吝啬地捏在手心之中。 皇上说的那句话,寡人能给你的自然会给你,寡人不能给你的,你也不要动了硬抢的念头,是不是从开始时就断了那些奢想,就不会受太多的伤。 结果,汝月才入了皇后的眼,皇后的一双眉却是轻蹙而起,开口说道:“后宫众说纷纭,本宫起初还不太相信,总觉得你不是那用美色侍君的妖妃,不会连累得皇上都不闻不问早朝议事,如今见你一副西子捧心的娇怯模样,本宫怕是一切事端都变成本宫的不是,从丹凤宫中硬生生出了个祸乱后宫的嫔妃,本宫如何有脸再面对皇上。” “嫔妾不知皇后娘娘的话是何意思?”汝月有些哭笑不得,怕是皇后见了她脸色发白,以为是与皇上彻夜缠绵红鸾帐中所造成的,真是那样,她还就硬着头皮认了,但是那些都是皇上编派给她的虚名,这样下去,她都快百口莫辩了。 “还用本宫再说得更为详细不成,你去拿一面镜子来照一照,自然就明白本宫的话了。”皇后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是手边有茶盏,怕是即时能够迎着汝月砸过来,她眼中的汝月脸色发白,眼底发青,明摆着虚弱的样子,以前总觉得皇上不是那过于贪恋床笫之事的男人,原来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对象,原打算寻个正经大方的上位压一压柳贵妃的风头,如今这个,倒是比柳贵妃更不堪了。 “娘娘错怪嫔妾了。”汝月真心觉着冤枉,皇上的几句话将自己直接往风口浪尖上推,几乎是一夜之间,她就成了后宫的众矢之的,连她最大的靠山,皇后娘娘都开始对她不信任起来。 “那本宫问你,皇上这些天可是都留宿在琉璃宫,特别是九日之前,皇上为何没有去早朝,可是你拖着不肯放手。”皇后气得全身哆嗦,索性站起身来,直指着汝月的脸,“你给本宫说清楚!” 汝月想一想,要是再不说出真相,皇后快要将她拖下去以宫规杖责了:“娘娘,皇上这些日子,统共才来了一次琉璃宫,还是小歇过后便匆匆而去,要是娘娘一定要问嫔妾,皇上究竟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嫔妃一概不知,也不敢多问,请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一脸的震惊,她的目光紧紧盯住汝月,想从她神情中找出蛛丝马迹,见汝月态度恳切,说得万般委屈,几乎要垂泪了一般,这稍稍才信了几分:“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嫔妾身边的人,琉璃宫中的宫人都可以为证,嫔妾带的两名宫女也可以为证,皇后娘娘请相信嫔妾,真的没有胆子敢留住皇上不去早朝。”汝月苦着一张脸道,“要是琉璃宫的人不作数,娘娘总可以去问问皇上身边的常公公,娘娘细想,嫔妾虽然近日得了皇上些恩宠,那也是因为娘娘推波助澜之功,嫔妾行事举止都战战兢兢的,哪里会做出这样破格之事,万一被追究起来,嫔妾一无身家背景,二无娘家靠山,哪怕皇上真的专宠嫔妾,还不是会被轻易抹杀,到时候得不偿失,这些只要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会心中明明白白的。” 皇后听她说的句句在理,认真沉吟了片刻,怒气才慢慢从脸上褪去:“本宫且先相信你的话,想来本宫当日的眼光也不会落到那般的下乘,否则不仅仅是本宫了,就是太后都要一同牵扯进来,但是本宫不明白,皇上为何有意无意之中透露出来,他夜宿在琉璃宫。” “想来是嫔妾的琉璃宫地处偏远,不容易被他人察觉,皇上想安心去做些事情,拿嫔妾来挡一挡眼线。”汝月将理由尽量说得婉转些,又担心皇后非要问个究竟。 皇后倒是很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样一来倒是能够说得通,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情,皇上总也有想安静处事的时候,可惜从金銮殿到后宫,无一真正清静的地方,他说了在琉璃宫,一来不会引起怀疑,二来也确实去你那处小歇,好了好了,别一副要哭的样子,是本宫没有考虑周到,险些错怪了你。” 汝月一听皇后的意思,皇上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这日理万机四个字后面,怕是还有更多的日夜心血在其中,皇后那样正儿八经的日子,想的准是皇上处理机要公务,她却觉着皇上要处理的是些私事,那私事的主儿就在旁人不能靠近的昔时宫。 “坐下说话,如今你都是月嫔的身份,不用总站着,瞧着也怪累人的。”皇后打消了心结,渐渐堆起点笑容来,好声好气地问了汝月一些日常的事情,对皇上到琉璃宫的事情却是再只字不提,只说了要是短缺什么,尽管同云欢说,还有内务府可曾有过怠慢,汝月见皇后问得认真,也一一仔细地应答,皇后听得很是满意,又要留下她来用饭,“既然皇上最近在忙碌要事,想来不会正巧去你那里,本宫每日里一个人用饭,食不知味,你且相陪一席。” 这般的委婉请求,汝月赶紧地应承下来,皇后才将乌兰和云欢两个也放进屋来,乌兰很是紧张汝月的神情,怕皇后责罚,见了屋中平和的气氛才稍稍放下心,云欢见了旧主,更是笑意盈盈,一顿饭吃得宾主皆欢,皇后破天荒还添了半碗饭。 第八十九章:梦魇 待汝月一行三人要告辞时,云琅送客到宫门前,忍不住说了一句:“月嫔娘娘要是空闲时,麻烦来丹凤宫坐坐,婢子很久没见娘娘露出笑颜了。” 一来二去的,人人都不忘邀上汝月去自己那里坐一坐,汝月心里很是分明,哪个真情,哪个假意,云琅说完话巴巴地还等着她回答,汝月诚诚诺诺地应下了,转过头去看了两眼,越发觉着丹凤宫的清清冷冷。 回来的路上,云欢垂着脸不说话,汝月明白她的心思,走出一段路,轻声说道:“其实琉璃宫中已经安定下来,乌兰也是用熟的,你要是放心不下皇后娘娘……” 云欢却连连摇头,将汝月的话给打断了:“婢子既然是皇后娘娘点给娘娘的,一定会好生服侍娘娘,不会有要自作主张回头寻旧主的念头,婢子只是在丹凤宫中时日久了,以为那里便是婢子的家,有些舍不下罢了。” 汝月见云欢说的似乎斩钉截铁,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才从太兴殿出来时,何尝不是如此,觉着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了,那宫外的粉墙黛瓦此生也成了个再碰触不到的念想,此时她尚未在后宫站稳脚跟,也不敢再去写任何家书,怕是给父亲和小妹带来事端,那是再寻常不过的人家,家徒四壁,连皇上要求载录玉牒时,都没有过问。 几人回到琉璃宫中,果然静悄悄的,珊瑚回话说皇上没有来过,汝月沐浴更衣,早早地入了睡,不觉中入了梦境。 乳白色雾色拨开,汝月站在原地,才想看清楚自己到底是哪里,前面一阵哀哀的啼哭声,她定睛去看,却是芳华披头散发,站在路边,哭得好不伤心,她想过去问个究竟,双脚如灌重铅,挪不动步子,眼睁睁的看着旁边探出一副铁链枷锁,套向芳华的脖子,芳华从眼前被人硬生生地拽走,芳华一步一回头,眼中都是泪珠子,扑扑往下掉,口中无声,只微微而动,依稀可见说了两个字,说了两个字。 汝月拼命想要靠近她一点,虽是梦中也知道那是十分要紧的关键,恨身体不像是属于自己的,猛地弯下身,对准大腿处,狠戾地砸了几拳头,腿上传来剧痛感,却是能够动弹了,她心下大喜,跨前了两步,指尖儿已经快要触碰到芳华的肩膀,盼着将人转过来,再一次看清楚芳华口中说的到底是什么,只差了毫厘,却再也没有机会。 明源帝站在床沿,见汝月双目闭紧,呼吸急促,想要喊醒她,她像是被梦境魇住,非但没有醒转,反而陷得更深,他怕是她伤了自己,揽着她的腰,想将人抱起来,汝月无意识中挣扎得非常厉害,他双手脱力一松,她整个人摔在地上,一记闷响,摔得果然不轻,人倒是清醒过来。 汝月尚没有反应过来,见明源帝双手伸前,悬在半空,自己则摔在地上,不知是腰腿哪里摔伤,痛得厉害,她摸索着想要爬起来,却使不上劲,艰难地唤了一声:“皇上是要惩罚臣妾吗?” 明源帝才惊觉失了手,想要去抱她,汝月却觉得全身都痛,忍不住要躲开他的手指,他生怕真的弄伤了她,镇定地叮嘱道:“你先莫要动弹,否则真的伤了筋骨就是大事,寡人去寻太医来,这就去。”说完,仔细地卷了薄被,盖在汝月穿着单薄中衣的身上,大步走到门边,低声说了几句,立时有人匆匆忙忙地去了,他再走回汝月身边,低下眼来看她。 汝月也正在仰起头来看着他,两人目光一接,汝月心中一惊,皇上似乎比上一次见到又要憔悴几分,难怪会心不在焉地做出这番举动,明源帝像是药掩饰微微有些歉意,轻咳了一声道:“寡人是怕你被噩梦所魇,未料到你会挣扎起来,是不是痛得厉害?” 汝月吃不准哪里受了伤,勉强笑道:“也不算很痛,好像是哪里扭到了,皇上怎知臣妾方才在做噩梦?” “你的样子一瞧便知,冷汗都出来了,还不是噩梦。”明源帝冲着她笑了笑,“不会有大碍的,等太医来过,你再慢慢告诉寡人,到底梦见什么,让你惊吓成那样。” 汝月知晓梦境里头的事情,往往要在梦醒时分就重新回忆,才能够想起个依稀,过了时辰,便仿若那一滴墨汁融入清水之中,渐渐化开,再寻不见了,芳华的那个口型,她照着做了两次,舌尖在上颚出一点,唇形收拢,是两个字无疑,却是哪两个字。 太医来得很是及时,一进门,却是呆在那里不知所谓了,明源帝脸上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月嫔不小心从床上滚落下来,怕是伤筋动骨,你且瞧一瞧。” 汝月瘪了瘪嘴,不好分辩,太医小心翼翼地靠近,将她身上的薄被揭开些,在手腕,脚踝处都诊治了,又让她尝试着用手撑着站起来,汝月才动了一下,腰头使不出力,还疼得厉害,一味地摇头,不敢再动。 太医不能随意动她,请示是否要唤宫女进来,明源帝听说没有折了骨头,很是干脆,弯下身来,将汝月抱起来,再轻放在床上:“既然骨头无事,想来是闪了腰。” “皇上说得很是,正是闪了腰,微臣开两剂膏药,贴在伤处,不日便能痊愈。”太医言词间有些闪烁,不知怎么没掩住眼中的笑意。 汝月起初还不明白,转念一想,顿时脸上发热,太医进来见到这般场面,约摸是想歪了事情,以为是两人闺房之乐,要找些不寻常的,皇上才会将她弄伤了,赶紧地垂下眼来,盯着面前的被子面看,直到太医退出去都不肯抬头。 “没事才好,你这又是在闹什么别扭。”明源帝坐在床沿,一只手托起汝月的下巴,细细看了看,“方才见你疼得直皱眉,虽说不是伤了要害,怕也要躺上几日了,寡人原本还想在你处睡个好觉的,这下子要另觅他处了。” “都这样晚了,皇上要去哪里休息?”汝月很费劲地抬起一只手来,拉住了明源帝的衣角,“臣妾已经担了虚名,就彻底担到底吧。” 明源帝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三分沉重,三分坦然,三分玩味和一分的怜惜,瞧了瞧她的手:“要是寡人要挣脱开,怕又弄疼你。” “皇上说让臣妾放手,臣妾便会放手,绝对不会纠缠不休的。”汝月抿了抿嘴角,忍着腰痛,一本正经地说道。 “还是先将膏药贴一贴,也好,寡人懒得再去寻地方,还是你这里睡一觉。”明源帝将衣角干脆利落地抽离出来,去门口再唤人,乌兰珊瑚几个赶紧地进来,弄膏药的弄膏药,送香汤浴桶的,服侍皇上更衣的。 汝月先是看一眼空掉的手心,心底很轻叹了口气,便不多纠结于此,她早该知道皇上并非她只手之力能够拉住的人,难得清闲地躺在那里,她看着走马观花似的,太医配来的膏药没有难闻的气味,用烛火烤烫了,在腰板两侧趁热贴了上去,她龇了龇牙,差些惊呼出口,不过很快药效散发出来,原先别扭的位置,像是一点一点松散活泛开来,等明源帝洗完澡,她已经能够翻身了。 明源帝披了中衣过来,一股热热的湿气,汝月见他眼睛都乏得快睁不开,赶紧让乌兰和珊瑚帮忙,将她往内侧移动,腾出床铺的一大片空,他看了一眼,不会压到她,才放心地躺下来。 汝月闻着膏药的淡淡清冽之气,猛地想起一件事情,皇上身上也带着药味,平日里两人亲密时,皇上那种令人会沉迷其中的龙涎香自是分明,这几次,都是来了就走,话都没有说上两句,也没有太在意,这会儿自己身上散出药气,汝月才想到,即便是用热汤才洗了,依然化散不去。 难道是皇上病了?汝月凑了点身子过去,皇上分明已经睡得很沉,她将耳朵贴在他胸口,静静听了会儿,心跳强健有力,实在不像是带病之身,然而他一日比一日憔悴,仿佛是累到不得已才摸上琉璃宫来稍稍眠一眠又是为了哪般,汝月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要解开的谜堆积在一起,让她后脑勺都跟着发胀。 如今,怡嫔丽嫔来过琉璃宫,皇后又唤了她去一通教训,要是皇上再这样我行我素下去,接下来就轮着太后来召唤她去问事了,汝月微微笑着想到,那笑容才在嘴角,一闪而过,她呆在那里,仿若石化。 过了好一会儿,屋中只有皇上的呼吸声伴随着她重重的心跳声,汝月的后背一阵一阵发凉,原来芳华在梦中说的那两个字,先是舌尖在上颚出一点,唇形收拢,分明就是太后。 大概实在是不敢相信这个结果,汝月无声地一次又一次尝试着吐出重复的两个字,与梦境中芳华所出的口型一模一样,再无差异。 芳华在昔时宫里所见到人,必然与太后有着不可分割的要紧干系。 第九十章:谜底 答案一出,最后的那点睡意都跟着烟消云散,汝月扶着腰缓缓起身,忽略掉疼痛之感,坐在床上,一个人发着呆,趁着思绪还算清晰,将前前后后的几条线在脑海里串了起来,芳华慌乱地大叫着:姐姐,那个冷宫里面有人,有个疯子,有个疯子。 那个疯子,芳华当时就认了出来,却来不及说出口。 如果芳华在昔时宫里见到的人是太后,那么太兴殿住着的那一位又是谁,她尽心尽力服侍了这些年的人又是谁,难道皇上会不知道这个秘密,没有可能,她明明见过常公公进了昔时宫的,怕是常公公也是个知道内情底细的,遵循皇上的意思,去探望住在昔时宫里住着的人。 汝月从入宫起始,就知道昔时宫是个禁忌之地,她向来本分守规矩,不是那些跃跃欲试的好奇之人,所以从来没有接近过那里,凭着说那是住着前朝废妃的冷宫,总以为是处荒凉之所,其实里面究竟住着什么人,根本一无所知,里面的人何以为生,她也没有仔细的想过。 要是真的如此,那么芳华被遣送出宫反而成了一件保命的好事,在这偌大的后宫中,知道昔时宫秘密的人,究竟有几个,掰着手指约摸也数得过来。 一旦知晓其中缘由,皇上会如何处置她,汝月不知道,她只是坐在那里,拥着被子的一角,冷汗出了一身,等明源帝醒转过来,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他睡眼迷蒙,摸着身边的人不在,从被中伸出手臂来,搂了汝月一下:“怎么不睡,身上很凉。” 汝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明源帝慢慢清醒过来,察觉到汝月的异常,奇怪地问道:“难不成是刚才的梦魇还没有过去,你怎么全身都在发抖,这是冷了还是病了,腰不是才扭伤到,为何不躺下来,月嫔,月嫔!” 汝月的嘴唇动了一动,她明明可以装作依旧什么都不知道,好言好语地面对皇上,只是她做不到,有些事情,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皇上就在眼前,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她的心口一紧,唇舌都不听自己使唤了。 “月嫔,你知道了些什么?”明源帝问得简单明了。 汝月缓缓的,缓缓地吐出三个字来:“昔时宫。” 明源帝的脸色顿时大变,只三个字,完全表明了汝月的想法,他近日来,神经已经绷得过紧,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是一种宣泄,也是一种解脱,反而没有汝月想象中勃然大怒,明源帝的眼底透出来的除了疲乏,还有哀伤,那种刻在骨子里头的哀伤,他忽然展臂将汝月狠狠的,一把拥进怀中。 汝月吓得一动不敢动,不知他为何在这个时间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明源帝将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发顶,手臂的力道却大得惊人,她差些都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细细的呻吟声,连带着后腰的伤处,可是她很清楚很明白,如果她挣扎了,哪怕是能够挣脱开,今晚她与他怕是都不能善了。 明源帝却依然觉得心底不安,他只有紧紧抱住汝月,抱住这个怀中人,才能够感觉到一丝真实的暖意,才能够开口说出接下来的话,汝月依偎在胸口的位置,乖巧得像是最契合他心意的那个人,才开口,他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了:“月嫔,要是寡人告诉你一些事情,你会不会为寡人守住秘密,其实也不用守太久,因为那个人怕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汝月并没有立时回答,她小心翼翼地等了片刻,才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不用言语的交流,皇上应该能够体会到她的诚意。 “你方才说到昔时宫的时候,寡人便知道那件事情总不会在所有人的面前瞒下去,瞒得太辛苦,寡人觉着瞒得太辛苦,一颗心都快裂开碎成一堆齑粉了。”明源帝的话全部堆在嘴边,反而语无伦次地不知该从何说起,“几个月前,有个小宫女闯进了昔时宫,无论她是存心还是无意识,都被刑事房的人给当场拿住了,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人物,而那个小宫女与你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汝月没有争辩,芳华进刑事房的事儿,只要皇上有心,早晚都会查得出来,她此刻要做的,是一个好听众,带着耳朵即可。 “后来,那个小宫女虽然被遣送出了皇宫,寡人猜想她与你那般交好,或多或少总是会告诉你些其中的缘由,既然你始终没有要提起的意思,寡人自然不会主动去说,可是,事非人愿,寡人想着太太平平继续这样过下去的日子,快到尽头了。”明源帝的手臂一松,让汝月与他可以对视彼此,“寡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因为寡人心里头很乱,这些天,乱成一团麻般,还没有办法找任何人商量,月嫔,就当你是寡人可以信任的,就当你知道真相后可以保守秘密,你这会儿能不能下床?” 汝月稍稍动了一下,后腰还是很痛,但是应该不影响走路:“皇上要带臣妾出去?” “是,要是你可以走,寡人要带你出去。”明源帝不容置疑地说道,其实就算她不能走动,他也要带着她走,背着抱着拖着拽着,也要带着她走。 “皇上,已经夜深了。”汝月边说边离开明源帝的怀抱,扶着床沿,慢慢下地。 明源帝的怀中一空,不知哪里的寒气对准心口的位置扑过来,钻进皮肉中,他几乎是咬了咬牙道:“三更半夜的也要去,寡人已经再不能等了,就算是寡人能够再等,那个人也等不下去了。” “既然皇上要求这般,臣妾定当跟随皇上左右。”汝月抓过椅子上的外衣,穿戴起来。 “无论是到哪里?”明源帝又问道。 “无论是到哪里。”汝月扬起脸来,冲着他莞尔一笑道。 “好,有月嫔这句话,寡人自认没有看错人。”明源帝没有唤人进来服侍,跟着将外衣披起,随即一把拉住汝月的手往外大步走去。 走出门口时,常公公的一双眼瞪得差些掉出来,结结巴巴地问道:“皇上,娘娘,都这个时辰,两位要去哪里?” 汝月但笑不语,明源帝飞快看了常公公一眼,吐了三个字:“昔时宫。” 汝月没有多余的功夫再去看常公公脸上的表情,她被明源帝拖着往前走,在宫里,她从来没有走得这样快,双脚都快要同时离地了一般,幸亏是明源帝的手臂一直很稳妥地托在她的腰袢,即是借力给她,也是怕加重她的伤势,到后来,她觉得夜风迎面呼呼地吹来,不太冷,有种特别的刺激,身体里面反而有种要沸腾起来的错觉。 琉璃宫离开昔时宫,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幸亏明源帝的脚程不慢,两个人从头至尾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在途中,汝月曾经偷偷打量了一眼身边的男子,夜色太浓,看不清他的衣着,看不清他的长相,唯有被星光落影的双目,亮的惊人。 那一刻,汝月有种错觉,偌大的皇宫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她,还有身边的君王,她想怕是穷尽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这样的场景,这样夜色中相互依偎的一刻。 昔时宫,伫立在眼前,黑沉沉的一片,仿若是张大了嘴在等待着进食的怪兽。 汝月没有问过明源帝,假使她知晓了这个秘密,以后呢,以后他会得如何处置她,是将她封杀灭口,还是遣送出宫,或者更加无声无息的,这宫里,这世上,便再也没有陈汝月,没有月嫔这样一个人。 她不问,是因为不知是从哪里涌现出个一股勇气,填满了她的心,昔时宫从没有像今晚这样吸引过她,以往记忆中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的地方,正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在等待着她的靠近,仿佛是鬼使神差一般。 “月嫔,到了。”明源帝的眼睛眨了一下,好像是朗星闪烁了一下,他的脸皮被风吹得发紧,却是冲着她微微一笑,“你居然不怕?” ”臣妾在皇上身边,无所畏惧。”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怕也不能够回头了,汝月始终是不会转身的,身后有什么,不过是浓浓夜色,还有隐在那夜色中的侍卫,太监,她压根都不想去看,而眼前的,是藏着秘密的昔时宫。 这个秘密涉及到皇上,也涉及到她,或许还涉及到更多她所熟悉的人。 汝月听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越跳越快,越跳越大声,好像只要她稍稍张开嘴巴,就会从口中跳出来一样。 明源帝探出手去,直接将昔时宫的宫门给推开来,汝月没有想到进去的这样轻而易举,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落落的长廊之间,明源帝对此处十分熟悉,熟门熟路地往里径直走下去,一间一间的屋子晃过,他停下了脚步。 汝月心中咯噔了一下,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这一扇门。 “就在这里了。”明源帝轻轻叩了两下,屋门向内而开。 一豆烛光下,有人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着他们,汝月看着那张脸孔,惊奇得如寒蝉般哑然无声,眼前一阵发黑。 第九十一章:湮灭的故事 那个人似乎都没有怎么变过,笑容柔软,能够渗进人的心底一般,就连眉心的那颗红痣都鲜艳如初,她看着汝月的时候,仿佛反而将身边的皇上给忽略掉了,站起身,缓步走过来,柔声道:“小汝月都长得这般大了,真是越大越标致,难怪连皇上都动了真心。” 汝月还未曾从震惊中缓过气,一阵晕眩,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一切事物都像在打转,几乎站不住脚跟,等她大口大口喘气。努力将自己镇定下来时,她哭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沿着脸颊两边涓涓而下,由啜泣变成了痛哭失声:“姑姑,伶昭姑姑,我以为你不在了,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了,我问过很多很多人,没有人告诉我,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一场大火,我只知道姑姑连尸骨都没有留下来。” 伶昭抬起手来,摸了摸汝月的脸颊,轻声叹了一口气道:“真正是傻孩子。” 汝月索性挣脱开了明源帝的臂膀,扑进了伶昭的怀中,伶昭姑姑的身体是温热的,是活生生的,她没有死,没有尸骨全无,这些年,她好端端的活着,与自己在同一个皇宫中,彼此相近,却又不能见面,汝月除了哭,不知自己还能做什么,说什么。 明源帝低下头来,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微微苦笑地问道:“她还好吗?” 伶昭一下一下拍着汝月的后背,目光却是在看着明源帝:”还是老样子,汤药喂不进去,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寡人没想到她尽是个重情如此的,在宫里头,除了那些明争暗斗的败者之相,寡人很久没见人哭得这般伤心了。”明源帝从伶昭怀中,将汝月掰转了身,“先别哭了,寡人要带你去见个人。” “若非她是重情重义的性子,想来皇上也不会带她来昔时宫,这些年,不见皇上带过任何一个女子来此处,她是第一个。”伶昭的眼圈通红通红,不过是强忍住了眼泪。 “恐怕也是最后一个。”明源帝明知是没有希望的事情,听到伶昭说出的答案,依然掩不住失望的情绪,他用力握住汝月的手,不想再被分开,“人在那边,你先随我过来。” 汝月的视线只差钉在伶昭身上,舍不得转移分毫,伶昭向着她微微一笑道:“姑姑不会走,姑姑总在这里,汝月先随皇上去那边。” 姑姑不会走,姑姑总在这里,这是汝月才进宫的那天晚上,实在想家,在被子中偷哭时,伶昭对她说过的话,此时听来别有一番心酸,汝月知道皇上接下来想说的事情更为重要,依依地收了目光,跟在明源帝身后,走到再内一点的床榻边。 帐子重重叠叠地挂下来,在灯烛下,依稀可见上面荼靡花枝缠绕不绝的图案,明源帝不进反退,轻咳一声道:“你过去将帐子掀开。” 汝月听到帐子里有很弱的呼吸声,发音很低,喉咙的位置像是被网着一团乱丝,吸气的时候嘶嘶作响,叫人听着都觉得担心,她的手指动了一动,又停了下来。 “没事的,她的病不会传染,否则寡人也不能天天来看她了。”明源帝见汝月不动,还以为她担心重病传染。 ”臣妾不是怕这个,臣妾是怕看到的人,与臣妾想的是一样的。”汝月飞快地说完这句,闭了闭眼,一下子将帐子给揭开来。 床榻处,躺着一个中年妇人,两只手合在胸前,双目紧闭,若非屋中实在安静,那呼吸声已经是若有似无,随时随地都会断了一样,汝月忍不住凑过去多看了一眼,张了嘴,呆在那里,哪怕是事先已经猜到了多半,眼睛看到真相又是另一回事情。 那妇人长眉秀目,原本该是鹅蛋的脸型,因为病魔缠身消瘦得已经脱了形,尽管如此,还是能够一眼看出,与坐守太兴殿的太后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容貌,汝月在太后身边伺候多年,对太后的特征十分的清楚,忍不住将那妇人左耳边的头发轻手轻脚地撩起一缕,耳后根的位子没有那颗熟悉的小痣。 此人与太后只是长得像,却不是同一个人。 明源帝垂目而站,一只手扶在汝月的肩膀处:“你觉得她是谁?” 汝月脑子里生出好几个答案,却没有一个敢当着皇上的面说出来的。 “你方才看了她的耳朵后面,就想着要确认一下,她是不是你熟悉的那个太后?”明源帝压着嗓子问道。 “是,太后此处有一颗小痣,梳头的时候看得很是清楚,她却没有。”汝月收了手,看一眼床榻上的妇人,又看了一眼明源帝,“臣妾不知她是谁,请皇上告知臣妾,以求解惑。” “她是寡人的生母,却不是太后。”明源帝异常艰难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说出来的一瞬间,觉得原本压得发沉的部位,骤然一松,反而有种坦然了。 汝月才有些明白,又糊涂了:“她是皇上的生母,又与太后长得如此相像,难道说,难道说……” “她与当今的太后是孪生姐妹,太后是姐姐,她是妹妹。”明源帝接过手,将帐子又给放了下来,“她已经很虚弱,只要一丝风一丝寒,怕是就会立时要断了她的命数。” 汝月听得出皇上尽管在平和的说着话,却是强行克制住的情绪,两个人相握的一双手,她的掌心都是冷汗,而他的则不停发抖,抖得他自己都不能察觉出来,汝月用另一只手盖住了他的手背,她心目中的皇上,是不会流露出这样脆弱一面的,她不愿意以后他想起这一段来,会觉得后悔。 明源帝体会到她的善意,勉强笑了一笑道:“你可想听一听这个故事?” 汝月见那灯烛的灯芯猛地暴涨一下,在墙面画出很长的一道影子来,低声答道:“皇上只管讲那故事,臣妾愿闻其详。” 这是个已经在宫里被彻底湮灭的故事,先帝当年惊鸿一瞥爱上了一个女人,只道那是命中注定,千方百计寻到她的家世背景后,觉得无论是品行容貌都足以掌执后宫,于是兴冲冲地选了吉日,成了亲事,封了皇后。 这原本是件天作之合的美事,没料得,婚后不过百日,皇后娘家人来宫中省亲,先帝见到了皇后的妹妹,那时候,他才知道他一直在等的人,不是已经做了皇后的姐姐,那是怎样的一场阴差阳错,他以为对的人,已经娶进门,一年知错,差之毫厘。 先帝不禁对妹妹吐露心声,而那个妹妹不愿意抢走姐姐的恩宠,以死威胁,不愿意入宫为妃,先皇不忍心见心上人为难,便放了她走,留下他独自为了此事,口口夜夜受着煎熬,他恨自己没有多等一步,没有等到上天真正留给他的真情实意,慢慢的,情意压制,不得宣泄便大病了一场,药石难除,妹妹在宫外听闻消息实在不忍心,便入宫探望,经不起先帝以君王之身的苦苦哀求,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一场无名无份的露水情缘。 事后,妹妹面对尚不知情的姐姐时,顿生后悔之意,匆匆离开皇宫,不敢面对自己的亲姐姐,数月过去,她方知那一场镜花水月已经种下了孽缘,她怀了身孕,云英未嫁,肚子却一天一天大起来,被家中长辈得知后,要她说出孩子的父亲,她死咬着不肯松口,只求能够产下此儿。 等到宫中的姐姐得知此事,妹妹已经被家人软禁了整整七个月,聪慧如姐姐那般,一面见着先帝郁郁寡欢,任凭是宫中再美貌的女子都不肯多看一眼,面对自己时,有时恍惚,有时痛苦,另一面是亲妹妹入宫回去后,意外怀了身孕还不肯吐露实情,两厢底拼凑在一起,她猜对了所有的真相,心中又气又痛,气的是亲妹妹在眼皮子底下与自己的丈夫,当今的皇上有了苟且,痛的是好端端一个人被软禁太长时间,接回到宫中姐姐身边时,已经神志糊涂,认不清人了。 等孩子生下后,先帝秉着对皇后的内疚,将孩子归于皇后名下,又将已经得了疯病的妹妹藏在后宫的昔时宫中,由一个年长可靠的宫女照顾,直到先帝去世,当初稍有风讯此事的人,都已经不在宫内,而昔时宫在传闻中,成了住着先帝废妃的冷宫,再无人敢多靠近半步。 “而那位年长的宫女,是我的姑姑,数年前,她得了急症,在昔时宫服侍着皇上生母半辈子,她不忍心,也舍不得由旁人来接替了她的工作,便在临终前将我举荐给了皇上。”伶昭轻叹一声,这也是她的命数,姑姑此举不知是帮了她,还是害了她,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空荡荡的昔时宫中,除了她,只有那神志不清的病人,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再找不见。 汝月这才明白,那一场无名的大火,不过是要将伶昭姑姑直接从宫中擦去,自此再无这个人的任何记录档案,难怪她想遍了法子都无法打听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早该想到,除了当今的皇上,谁还有这通天一般的本事。 第九十二章:于事无补 短短数语,皇宫重重深院,几个人,几段情,几十年韶华,都被一一说尽,苍狗白云变化中,转眼间红颜成了茕茕华发,被埋没在这皇宫的最深处,明源帝的故事说得平淡如水,他的嗓音原本就低沉,因为故事牵扯到他的亲生父母,身世情缘,才又刻意压制住了情绪波动,汝月却听得心口发堵发闷,仿佛有一只长着尖利指甲的手在那里抓挠,一寸一寸地钝痛不止,才进来时,她觉着昔时宫就像是个怪兽,如今想来,可不就是会得吃人一般,而且吃得连骨头渣子都快不剩了。 她飞快地看了明源帝一眼,正好他也抬起眼来在看着她,目光愁苦揉不开,有些真相要是不能说出来,真的能在心口上深深烙印出个血肉模糊的洞来,他朝着汝月伸出手去,汝月想,今晚是他们相握彼此最长时间的一次,仿佛是只有这样,才能够支撑得住彼此,忍不住将明源帝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颊边,擦拭开来湿漉漉的一片,她方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经听得哭了,明源帝用指腹去擦她的泪痕,触手柔腻软滑,不禁心中又是一动。 伶昭见他们两人亲昵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欣羡,谁说帝王没有真情实意,眼前这一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灯烛在三个人的静默中突突跳了两下,眼见着要熄灭,伶昭赶紧点了灯过来,放置在床头,轻声道:“她每晚都要点着灯才能入睡,否则会得做噩梦。” 光线落在伶昭的脸上,汝月方才惊觉到她的伶昭姑姑老了,起先落眼时是又惊又慌的,猛一看觉着眉梢眼角都没有变化,如今定睛看得清楚,原来丝缎般光滑的额头已经刻上那些细细的纹路,嘴角边也跟着弯落下来,显出了老态之相,在宫里都说沧澜姑姑看着见老,可是沧澜的年纪又要长了伶昭姑姑几岁,两相一比,伶昭姑姑愈发沧桑落世,以前的娇俏可人统统沉淀在记忆中,不复存在。 伶昭见汝月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底掩不住的心痛与诧异,已经料得汝月心中所想,她倒不是很介意地淡淡笑道:“我的小汝月都长大了,姑姑要是还青春不老,那不就成了妖精了。” 汝月没有笑,她心里头难受,算来算去,伶昭姑姑都才刚满三十岁,要是在宫外,不过是少妇的年纪,更何况伶昭姑姑还没有嫁过人,明摆着是因为在昔时宫中,郁郁寡欢所致,她才想要开口,床榻上躺着的人猛地咳嗽起来,咳得心肺都渗出血沫子似的,屋中的三人顿时紧张起来。 “别慌,别慌,我去将熬好的汤药端来。”伶昭冲着两个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惊到病人,手脚轻快地从桌上的罐中,倒出一碗浓黑的药汁来。 屋子中立时充满了冲鼻的药气,明源帝很熟练地从背后将病人半推半抱起来,双手自胁下稳住对方的身子,伶昭用银匙将药汁一点一点往下喂,大概是药汁又苦又涩,病人并不愿意安分地吞咽,想从明源帝手中挣扎开来,力气不够,只在嗓子处发出赫赫的粗喘之声,像是拉扯着破旧的风箱,她像是察觉到屋中还有另一个人,转过头来,盯住了汝月。 汝月冷不防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瞪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眼前人都与太后十分的相似,仅有的差别是太后平日里最注重衣着头饰,每天都穿戴得一丝不苟,连一支钗怎么摆放的位置都十分讲究,而她却是披头散发,好好的一件丝缎裙子被扯得裙角散落,袖口翻卷,不成样子,到最后几口,她挣扎得狠了,将脚上的一只鞋子连带着白袜一起踢飞了出去,啪得掉在远处,露出一只光脚来。 而这边的两个人才算是将整碗的药给灌了下去,两个人都累得直喘气,汝月走过去将鞋子拾起来,她认得伶昭姑姑的针线活,鞋边绣着精致的兰草花,她揉了揉发酸的鼻尖,弯下身去给人将鞋子穿上了,抬起头时,明源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臣妾看着伶昭姑姑一人怕是照应不过来。”汝月认真的说道。 “原本是还有一个小宫女,俩个小太监的。”明源帝沉声答道,“前不久常公公过来巡视时,发现他们在昔时宫待不住,有了想要逃跑的念头,细软都收拾好了,藏在床铺底下,还偷了些金银首饰,便将人拿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再甄选新人,她已经一病不起成这般,而且她平日里并不吵闹,让她吃便吃,让她睡便睡,不难照顾。” “所以皇上才每日早朝过后就到昔时宫中来照顾病人,将自己累得这样憔悴。”汝月叹了口气道,也难怪皇上要将她来做挡箭牌,此事有关先帝的旧情,更何况太后还端坐在太兴殿中,只不知太后对昔时宫中的这位亲妹妹又存了怎样的心思,是恨还是怜惜?怕是两厢都有,才越发的矛盾不堪。 “寡人几十年没有在她面前尽孝,要是这一次再错过,怕是要抱憾终身了。”明源帝已经将可信的太医带来诊治过,药方是开了几张,只是再珍贵的药材也不能从阎王爷手中抢了人回来,她已经到了快油尽灯枯的时候,留存着一线生气,仿佛是因为那股子不甘心的怨气还没有化散开来,又或者她在等着什么人,等着什么人来看一看她。 “太后不愿意来昔时宫中。”明源帝端详了汝月的神情,毫无避讳地告诉她道,“太后怕是一见到她就会想起此生最痛的那些日子,先帝若非为此也不会英年早逝,又何来中间那三年的宫闱动荡,当时若非太后与寡人齐心联手,又有忠臣相护,怕是寡人都保不住祖宗手中传下来的基业,无论如何,寡人都对太后心存感激之情。” 汝月也曾经听闻过那三年的动荡,不过那时候她年纪尚小,又还在民间,所以记得并不深刻,不过那时有些许消息过来时,娘亲倒是显得很紧张,她试探着问过娘亲到底在担心什么,娘亲抱紧了她用力地摇头,什么话都不肯说。 “怕是她在等的人还是太后老人家。”伶昭端来一盆热水,为病人擦拭,适才喝药汁时,多多少少有些染到了衣衫上头,她没有回身,柔柔言道,“我要给她换件衣裳,你们请先回避。” 明源帝拉着汝月走出一间屋子来,想一想道:“你有没有发现,伶昭在昔时宫日子长久,已经不像是在皇宫之中,那些最简单的宫规都被抛下了。” “她在与皇上对话时,只说你啊我啊,再不称婢子,想来也对,在昔时宫中,伶昭姑姑要面对的只有那一个人,还用得着去墨守宫规吗,这些年,她们过得不容易,一个,一双,都不容易。”汝月见明源帝愁眉不展,一心想要安慰几句。 “她连寡人都不再认得,在她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那个与自己姐夫苟且生出的孩子。”明源帝突然背转过身去,声音哑得几近哽咽,“你知道吗,寡人有时候也怨恨,怨恨自己不是太后所生,不是那个严苛教导寡人行事为人的太后所生,除去寡人身上有一半先帝的骨血,寡人还能够剩下什么,与生自己的亲母多年不曾相认,与养自己的太后又心有隔阂,不能承欢膝下。” “那不是皇上的错。”汝月走到明源帝背后,一只手按在他后背处,察觉到他的颤抖,“皇上已经尽力了。” “这不是一句安慰的好话。”明源帝苦笑着道。 “却也是一句实话,有些事不是皇上能够做主决定的。”汝月软言轻语,盼着能让皇上心里好过些。 “所以,太后要是怨恨,寡人从来不会介意,寡人想过,或许太后每每见到寡人的脸孔就想到那笔子先帝留下的糊涂情债,其中的对象还是太后的亲妹妹,所以太后不愿意多和寡人说话,除去逢年过节,不得不处在一起的那几天,她有意无意地都避开了。”明源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有时候,寡人见着生母,她虽然神志不清,谁也不认得,却还比太兴殿中的太后活得快活些,自在些,先帝对不起太后,而寡人却无从弥补。” “皇上没有同旁人说起过这些,为什么会告诉臣妾,为什么会在今晚带了臣妾过来此处。”汝月想问的,终于问出口。 “你以为寡人会怎么对知道秘密的你?”明源帝问道。 “臣妾已经说过,知不知道答案,臣妾都无所畏惧,因为那是皇上决定要赐给臣妾的,臣妾不愿意躲避开来,也没有那个本事躲开来。”汝月迎接住明源帝转身而来后,巡视的目光,“要是皇上说是因为相信臣妾,那么臣妾会牢牢记住这句话,此生不忘。” 明源帝忽而笑了,那笑容,豁然开朗,在这样的氛围中,在这样的哀伤下,汝月整个人仿若是被重重一击,差些要忍不住往后退去,被他一把拉住:“如果寡人说,知道秘密的人都不能留下呢?” 第九十三章:夜谈 既然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汝月反而坦然到底,微微侧过头来,瞧着明源帝的那只手:“臣妾只是在想,这辈子,怕是都要记得今晚,记得皇上一直拉着臣妾的手,从琉璃宫走来,到了这里,将皇上心里最大的秘密告诉了臣妾,就算是皇上立时要将臣妾给开发了,臣妾也觉得心满意足,是的,心满意足,皇上给了臣妾信任,那么臣妾就要还给皇上一片赤心。” 明源帝原先想说,这个秘密虽然大,却不是他心里最大的秘密,只是见着汝月那样的笑脸,任凭是谁,都会融化在其中,不舍得将其轻易拭去,简直想将她此时此刻的神情,那样浅浅笑意都找个合适的器皿印下来,印在刻骨铭心的位置,将那处曾经痛过的,受过伤的地方彻彻底底地覆盖掉,不留下任何的痕迹,权当是从未曾发生过。 “寡人不过是试探,既然告诉你了,相信你会保守好秘密,最重要的是,不要在太后面前流露出丝毫点滴,不为了其他的,寡人只是不想再用这件事情来伤了太后的心。”明源帝细细叮嘱她,“其实你这般聪慧,稍许想一想也可得知,寡人不会真的开发了你,知道秘密的人虽说不多,至少那常公公不是还好端端在外头站着。” “是,怕是常公公这会儿要打个大大的喷嚏了。”汝月轻声答道。 “这是为何?”明源帝奇问道。 “因为大半夜的被皇上惦记,方才皇上还特意提了他的名,如何能不打喷嚏。”汝月这边的话才说完,远远的,就听得有阿嚏阿嚏两声传来,嗓音尖细,不是常公公又是何人,她努了努嘴,示意皇上可曾听清。 “果然会得如此。”明源帝说完这句,忽而收了声,静静的看着汝月。 汝月被他看得略微发毛,笑容收敛起来,再撑了一小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不是臣妾说错了话,皇上心里计较?” 明源帝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听得伶昭在屋中唤了一声,将汝月的纤腰揽住往里走:“这个,回头再同你说。” 汝月一踏进那间屋子的门槛,心境顿时又变得压抑不已,毕竟床榻上躺着的病人是皇上的生母,明源帝与她一席交谈后,却是放松开来不少站在她身后,凑近过来悄声道:“寡人是不想过多麻烦,才让你担了那夜夜侍君的虚名,回头寡人定当补偿。” 很是普通的一句话,因为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朵边,汝月差些羞红了脸,也悄声回道:“要是臣妾担了一天虚名,皇上的生母能够多支撑一天,那么臣妾便是担当一辈子也不打紧的。” 明源帝眼光一暗,嘴唇很快在她的耳畔落下一吻,又很快地离开了,放松开手,走到床边问伶昭,伶昭轻轻摇头,示意还是老样子,不过人已经睡熟,又是才吃了药的缘故,药效总算是有了点起色,那苍白如雪的面容,稍稍恢复了些血色,看起来没有那么脆弱了,明源帝半蹲下来,将一只落在床沿边的手捧起来,放回到被子中,那神情仿佛捧着的是一碰就碎的瓷器,那般小心翼翼。 汝月看在眼里,觉得眼角又一次被口口了似的,咬着嘴唇不许自己再哭,明明以为已经很坚强的性子,怎么会在皇上面前变得这样不堪一击,柔软而多汁,身体里面的水分总是不受控制地想要往外流淌。 ”皇上今晚还是要在昔时宫中留宿吗?”伶昭拿来毯子,分别给了明源帝和汝月,“虽说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这里地方空荡荡的,到了晚上更是风声不绝,仔细着凉。”她看了汝月一眼,“你也不回去了?” “她今晚先留在这里,等快天明之时,寡人再遣人将她送回去。”明源帝替汝月答道。 “那样也好,我先去将下一顿的药汁熬出来。”伶昭知道他们还有没说尽的话,寻了个借口退身而出。 “你是不是有话要同寡人说?”明源帝在床边的椅子上,熟门熟路地坐了下来,“你也坐过来便是,这又不是金銮殿上,说什么做什么都要讲究规矩,说来怕是你不信,前几天,寡人累得极了,在这床边的地上都坐过几个时辰,坐到后来直接闭了眼睡着,人事不省。” “皇上要保重身体才是。”汝月将毯子从他手中抽离出来,分别盖住两人的膝盖与肩膀,又往明源帝怀中凑近了些,两个人相互依偎才更加暖和些。 “是,是要保重身体,寡人子嗣艰难,直到如今才得了大殿下一个,他的性子又是顽劣,不堪大任,国中内忧外患这两年从未停歇,边疆之邻国更是虎视眈眈,要是寡人身体不适,病倒下来,不知会造成多大的麻烦。”明源帝没有侧过头来,继续说道,“寡人说这些,你可觉得无趣?” “无趣自然不会,只是皇上一直说后宫不得议政,所以臣妾不是太明白这些事情。”汝月说的也是实话,她都多少年没有出过宫,哪里知道民间的事情,而后宫向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歌舞升平,更不会听到这些,“但是皇上要说的,臣妾都会仔细听来。” “柳妃快要临盆了,寡人知晓她的个性,即便是身怀六甲,她都不曾消停过,恨不得将后宫的角角落落都拽在她手心中才能够太平,可惜就算寡人真的纵容了她,这宫里还有皇后,还有太后,哪里容得下她一人称大,只手遮天。”明源帝不置可否地一笑道,“寡人怎么同你说这些,这世上没有不拈酸吃醋的女子,寡人说了柳妃,你心里就不会觉着欢喜,真正是寡人疏忽了。” 汝月听着觉得皇上明明还可以说得更多,却是愕然而止,并非是全部体恤她的感受,而是觉得在这样的夜色中,无意透露出来的讯息实在太多,她乐得装不知情,微微撇了下嘴角说道:“臣妾应该谢谢柳妃怀着身孕,否则这些天,连皇后那样宽容的性子都就差要指着臣妾骂作妖妃了,更何况是柳贵妃,说真的,臣妾在做宫女的时候,不怕她,如今晋封做了月嫔,反而想要避让地远远的才好。” “这又是为了何故?”明源帝疑问道。 “做宫女的时候,臣妾那可是太后身边的人,太后原本就是极其护短的性子,哪里容得下皇上的嫔妃来指责太兴殿中的宫人,这一点反而成了柳贵妃的忌惮之处,而臣妾被皇上指了晋封,做了月嫔,正如皇上方才所言,要是起了一星半点的冲突,哪怕臣妾是被动的,宫妃争执,还不是拈酸吃醋惹出来的祸端,到时候同样是各打五十大板,还是臣妾吃了亏的。”汝月见明源帝听得起了兴致,一五一十地索性都说了出来,“臣妾的心不大,以前只想将宫女的分内之事做好,如今也只想将月嫔的身份担好,不要辜负了皇上。” “更不要辜负了皇后,是与不是?”明源帝接口问道。 “是,皇上说的没错,臣妾也不会否认,因为那时候若非皇后娘娘推波助澜,就没有臣妾的今日。”汝月面不改色地应对如流。 “寡人原先还真不知道你当日的困境,皇后将你塞过来侍寝的时候,寡人心存疑惑,还有些防范着你,未料到,查一查,寡人反而更加失落了,那时候对你而言,寡人不过是比房公公那老奴才稍微好一点儿的选择,要不是他逼得你退到无路可退,怕是你还不肯答应皇后的要求。”明源帝一提到房公公三个字,冷冷哼了一声,眼中戾气一闪而过,“那个老奴才仗着曾经在先帝面前做了些体面,真把自己当尚方宝剑一般的管用,以为寡人不知道他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等寡人寻了机会,自会将他这颗毒瘤从后宫彻彻底底地拔出来铲除个干净彻底,让他再无翻身的任何机会。” “有皇上这句话,臣妾为着自己,也为了那些可怜人先谢过皇上了。”汝月想到那些在房公公手底下遭受凌虐死得不明不白的宫女,还有房公公曾经有意无意之中的触碰,真恨不得立时就将此人重重处罚才好。 “等到昔时宫里的人与事都处置好了,寡人会去收拾那个老奴才的。”明源帝像是安慰,又像是承诺般,在汝月后背拍了两下。 这样子说着话,不知不觉之中,窗外的天色一点一点亮起来,晨曦之光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影影绰绰地显露而出。 “月嫔,天亮了。”明源帝低声说道,见汝月没有回应,才察觉到她撑了一整晚,已经倚着他的肩头睡得正熟,他将毯子又多拨给她些,声音越发地低下去,“你却不问寡人,为何在宫中这许多嫔妃中,只相信你一人,可是你不敢问。” 汝月的眉头舒展开来,眼角的泪痕犹在,却没有听见他的问话。 第九十四章:难产 醒转的时候,汝月已经身在琉璃宫,躺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她睁开一线眼,低声问道:“是什么点了,我睡了多久?” “睡得不久,才两个时辰罢了,娘娘是让皇上抱着回来的,我们都吃了一惊,不知道皇上几时将娘娘带走的,真正是罪过了。”乌兰笑着取了衣裳过来,“皇上抱着娘娘的样子,真是好看,羡煞旁人,这要是琉璃宫的人见了还好,被其他嫔妃见到,不知道要咬牙切齿成什么样子了。” 汝月看一眼窗外的天色:“皇上走的时候,可有留话?” “皇上只说娘娘累乏了,让娘娘好好歇息,不让我们喊醒娘娘。”乌兰服侍汝月下了床榻,“婢子看皇上的精神气显着倒是比前几天强了些,对了,皇上说晚上会过来琉璃宫,让娘娘等他一起用晚膳。” “嗯,知道了。”汝月梳妆穿戴起来,时不时走神一下,不过是一夜之间,知道了太多的事儿,堵在心里,怕是要花费些气力才能够消解掉,“那你吩咐下去,让膳房做些滋补的菜式。” “是,婢子这就去叮嘱。”乌兰走出两步,回过头来又道,“还有一事要回禀娘娘,朝露宫的贵妃娘娘好像有了动静,一大早就唤了太医和稳婆过去待命,怕是快要生了。” “一大早到这会儿,也有三四个时辰了,还有什么消息?”汝月知道柳贵妃生孩子那是后宫的一件大事,偏巧又赶上昔时宫里的事情,皇上恐是分身乏术,就怕是柳贵妃急着要找皇上,找到她这里来。 “听说还没有生下来,胎位不正。”乌兰见汝月神情紧张,小心试探着说道,“不如让小顺子去瞧瞧,要是有了好消息,娘娘也该赶着先一步去道贺,免得落了人后。” 汝月点了点头,这会儿朝露宫外头,各宫的嫔妃多半都派了人手过去等着消息,柳贵妃在后宫中的地位不过仅次于皇后,要是再生得一子,以后更要凌跃一步,谁不想趁着这个机会前去示好卖乖,博得柳贵妃的欢心:“那让小顺子赶紧过去,再带个小太监一起,有消息的话,让小太监来回奔走,他留在那里即可。” “是,还是娘娘想得周到。”乌兰先头就想要支了小顺子,见汝月睡得沉,不好惊动,才等了又等的,生怕落个自作主张的头衔,那个云欢姑姑也不知怎么回事,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一夜了,敲门也不肯出来,这个还是稍后再同娘娘说明才好。 汝月走到窗前,举目眺望,从琉璃宫看出去,是不能见到朝露宫的,虽说柳贵妃一向飞扬跋扈,她也盼着柳贵妃这次能够顺顺利利为皇上生下龙子来,昨晚皇上说到子嗣艰难四字时,语意艰涩,愁眉不展的样子,看着令人揪心。 心里头牵挂着此事,汝月连午膳都不过草草地扒了两口,就放下碗筷来,没有胃口,忽闻门外吵吵嚷嚷的,她暗暗一惊,站起身来问道:“外头是怎么回事,乌兰前去打探下。” 乌兰很快折返回话:“回娘娘的话,是小顺子带去的那位小公公回来了,说是朝露宫宫门前一片混乱,前头大皇子不知怎么与人大打出手起来,小顺子想要劝架,也被打伤了,但是娘娘嘱咐过,让他寸步不离,他只得留在那里候命,那位小公公想回来取些伤药带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打起来!”汝月又问道,“那柳贵妃生了没有?” “还没有,宫里传出消息,说是状况不太好,各种的珍贵药材又源源送了进去,柳贵妃生的时间太长,有了力竭之嫌。”乌兰谨慎地将带回来的消息,一一回话,“娘娘,听说容妃还有怡嫔都送了东西进去,琉璃宫要不要也送些?” “她们那是事先备下的,我完全没有准备,送什么才好,万一送的药材有误,倒成了弄巧成拙之事。”汝月想了想道,“有了,皇上送来的补药中,有两支野山参,这是最补元气的,你速速找出来,用红绫裹了,递传进去,还有让珊瑚与珍珠也都去那边候着,要是小顺子伤得确实厉害,将他先换回来,否则血淋淋的在那里也不讨好。” 乌兰都记了下来,才听汝月问道:“云欢哪里去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影。”她只得将云欢的异常告知汝月,汝月大致想到云欢为何会如此,摇了摇头道,“让人去拍门,喊她出来,就说我有话要同她说的。” 诸事挤成堆,乌兰哪里还敢怠慢,汝月坐在屋中,都能听到外头足音频频,连琉璃宫都跟着慌乱起来,别说是朝露宫了,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她忽而想到从御书房被调拨去了朝露宫的绿云,自从那次诀别后,再没有听到绿云的消息,也不知在朝露宫也寻得一席之地安生本分的做事。 有人轻敲了两下门,是云欢被人从屋中催促出来,虽然是收拾过,汝月一抬头就见着那双桃子似的红肿双眼,云欢自知理亏,挪着双脚,小步靠近,低垂着头不敢开口。 “为什么哭?”汝月不是猜不到,却是想听云欢亲口说出来。 “婢子以后不敢了。”云欢见汝月脸上的神情,不敢怠慢,先认了错。 “不说以后敢不敢,我且先问你为什么要哭,”汝月的目光沥沥,丝毫不肯放松。 “婢子是有些感怀,感怀皇后娘娘辛苦,觉着她入宫这些年,口口多少心,费了多少神,却不及旁人在皇上面前的嫣然一笑。”云欢一旦将话说开,反而没有方才的紧张劲头,“婢子想得简单,只以为娘娘入了皇上的眼,皇后娘娘自然也会重新得了皇上的恩宠,如今才想明白,皇上或许不会再专宠柳贵妃,却依然不会给皇后娘娘良机了。” “所以,你替皇后娘娘觉着委屈,又想着我过河拆桥,没有替皇后娘娘牵线搭桥,所以躲在屋中,锁了房门生闷气?”汝月不怒反笑道。 “婢子以前想来娘娘是迫于困境才入了后宫,既然心中没有皇上,才能够帮衬着皇后娘娘,昨晚上,婢子见着皇上拉着娘娘的手走出去,娘娘的眼神里头柔情款款,怕是对皇上已经动了真情。”云欢咬了咬嘴唇,略有不服的说道,“娘娘要是如此对待皇后娘娘,婢子觉得心有不甘。” 汝月听得很认真,将云欢的每一个字都认真听过,她早知道云欢的个性,也只有这样的,才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来,她点了点头,有些无奈也有些动气地说道:“我曾经问过你,要是想回丹凤宫,我绝对不会拦着,你说你想留下来,其实你虽然不肯承认,心里还是把我当成了一个借着皇后之势爬上来的宫女,你不是不甘,是不耻,这样也好,说出来倒是比闷在心里要好得多,我放你回丹凤宫去,要是皇后娘娘有异词,只说是我的决定,你尽管往我身上推便是,我不会怪你。” 云欢眨了眨眼,不像是肯走的意思,汝月不想再费唇舌,端了手边的茶盏,才喝了两口,外头有人疾步奔走而来,像是有众人相拦都没有拦住,门被重重的推开来,素荷一头冲了进来,直接扑倒在汝月的脚边,连连磕头,力气重得惊人,不过十来下,额头已经见了血,开了花。 “你这是要做什么?”汝月最怕见这一出,明摆着是柳贵妃的状况不妙了。 “求月嫔娘娘开恩,求月嫔娘娘告之婢子,皇上此时此刻在哪里,我们家贵妃娘娘生产到了力竭,浑身是血,直着脖子喊着要见皇上,婢子求月嫔娘娘,都说只有娘娘知道皇上身在何处,找得到皇上,不看在我们家贵妃娘娘的面子上,就且看在她腹中是皇上的龙种份上,月嫔娘娘,婢子求您了。”素荷又是一通磕头,血渍染在地上,一滴一滴很是刺目。 “不用来求我,皇上的行踪,我也无法告诉你。”汝月喝令云欢将素荷先搀扶起来,“你来求我也是无用。” “有用的,都说皇上近日只与月嫔娘娘在琉璃宫中厮守,月嫔娘娘定然是知晓皇上究竟在何处的。”素荷不肯罢休,从云欢手中挣脱开来,又要来抱汝月的手臂,她糊着一脸的血,样子看着凄惨不已。 “贵妃娘娘生产,那可是大事,皇上不会轻慢,你与其在这里与我拉扯,没准皇上已经到了朝露宫中。”汝月退后了一大步,为什么要将她作为众矢之的,若是柳贵妃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是不是又变成了她的责任,“更何况是,宫中最好的太医和稳婆已经都在朝露宫中待命,便是皇上来了,按照规矩,也不可能进产房探视的,你们作为朝露宫的宫女,好生服侍贵妃娘娘才是,何必东奔西走的,徒劳其力。” “月嫔娘娘怎么如此狠心,这是我们贵妃娘娘难产要见皇上一面就这样难,以后保不齐月嫔娘娘也会怀孕生子,娘娘为了抢夺皇上的专宠,忍心见死不救,就不为以后的孩子积点德吗!”素荷说的心焦,几乎是口无择言起来。 “住口!”明源帝从门外进来,正听到最后一句,脸色一沉,即时喝令道,“谁给你的胆子,在琉璃宫大放厥词。” 第九十五章:松口 明源帝恰是踩着点进来的,汝月不知他在门外听到多少,屋里的景象真像是她将皇上藏于琉璃宫不肯放人,所以素荷再看过来的目光都透着恨意了,阴沉沉的。 “皇上,求皇上移驾朝露宫,贵妃娘娘难产了,皇上。”素荷来不及与汝月斗气,先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明源帝身上,又是跪又是磕头,眼泪混着血渍往下流,“娘娘一味在喊着要见一见皇上,求皇上移驾。” “月嫔的话没有错,寡人去了朝露宫也不能进柳妃的产房,那里有太医,有稳婆,不会怠慢一丝半厘的,要寡人前去,不能相见,又有何用?”明源帝对着素荷皱了皱眉头道,“念在你一片忠心护主的份上,方才那些话,寡人就不治你的罪,要是再有下次,定然不饶,你回朝露宫去吧。” 素荷哪里肯依从,哭哭啼啼地与云欢在那里拉扯:“贵妃娘娘只要皇上踏进朝露宫就好,便是见不到面,有皇上的真龙之气保驾护航,生产定然能够顺顺利利的。” 明源帝头痛得厉害,原先想要去看一看,被素荷这样一搅乱,大致能够猜到朝露宫里是个什么场景,去了怕是脑袋都能跟着炸裂开来,他看了看云欢,沉声道:“柳妃难产,也是要紧的事情,你去丹凤宫中请了皇后去朝露宫坐镇,权当是代表寡人的一番心意了。” 素荷见明源帝已经沉下脸,不敢再多加要求,听得皇后能够去朝露宫中,想想觉得也是妥善,至少时候柳贵妃问就起来,不会责怪她不会做事,赶紧地跟着云欢身后,急急忙忙地去了。 这边,才送走了人,小顺子头上包着一块布回来复命,汝月觉得眼睛前晃来晃去的都是血迹,问了两句话就将他打发出去,一回身,见明源帝的脸色实在难看,轻咳一声道:“臣妾不知当不当讲,皇上确实该去朝露宫看一看,这些年,才算是得了这一个好消息。” “你是担心柳妃以为是你从中作梗,才不放寡人前去,以后会得刁难你?”明源帝笑了笑问道。 “要是柳贵为皇上生下龙子来,臣妾甘愿被刁难。”汝月几乎是想都未想直接回道。 “真心话?”明源帝的手指凌空冲着她点了点。 “半真半假。”汝月无奈地也跟着笑了笑道。 明源帝倒是认真想了她说的四个字,半真半假,字字戳心,长叹一口气道:“便是有那一半的真,也是很好了。”说完,没有再停留的意思,又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汝月目送了明源帝的背影,又听到外头一阵一阵的皇上起驾的回音,知道他终究是按捺不住去了朝露宫,喃喃自语道:“那一半真的是小半儿,那一半假的才是真担心。”不过这会儿并非担心的时候,她重新将小顺子召回来,问一问朝露宫中的情形,大殿下又怎么会在要命关键的时候,同人大打出手的。 小顺子脑袋上的伤口才稍加处理,巴巴地将前头发生的一五一十说了,朝露宫前人头济济,都是各宫各殿等着消息的,珊瑚送来的野山参,已经送了进去,有里面的宫女出来说先替贵妃娘娘谢过月嫔娘娘的好意,至于大殿下的事儿,他挠了挠头道:“小的也不知是怎么了,就见到朝露宫里有个宫女出来,像是与大殿下旧识,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大殿下勃然大怒,立时要冲进朝露宫去,这种时候,他怎么能够进去,自然有人要上前相拦,一来二去的,就动上手了,小的也是自己不小心,离得近了,被推搡着撞了脑袋,回过神来,大殿下已经被劝回去了,那个挑事的宫女也不见了人影,小的瞧着那个宫女,脸孔有些面善。” “是不是以前御书房的绿云?”汝月停顿了片刻才问道。 “好像是,但换了衣着打扮,小的没有看太清楚。”小顺子哪里是没看清楚,简直是连头发丝,眼睫毛都瞧得仔细,他多少知道以往汝月与绿云之间的交情,生怕多说了话,让汝月着急,才敷衍着推脱了一下。 “那边还留着谁在等消息?”汝月暗暗叹气,绿云怕是见到大殿下,就直接告了状,才引得那一场混乱,如何也不看看场合,柳贵妃在生孩子的档口确实无力来管束宫人,等生完了呢,难道就没有人在面前搬弄今日的是非,绿云呵绿云,要是大殿下真心帮衬,你还能够勉强度日,要是他撒手不管,柳贵妃的手段,怕是你都留不下小命来应付。 不过那日起,汝月已经想得很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命,她还盼着绿云的命好,真的能做了大殿下的侧妃。 “珊瑚和珍珠,珊瑚好像认识锦嫔娘娘身边的宫女,谈得挺热络的,锦嫔娘娘一向在宫中与世无争的,小的瞧着也妥善,就放心回来了。”小顺子失了点血,头发晕,说着话有些要站立不稳的样子,用手撑住身边的椅背。 汝月见了发慌,赶紧让他下去先休息了,锦嫔的性子她多半了解,自从入宫的时候,吃了柳贵妃的大亏以后,就没有再缓过来,上一回在开春节的时候遇上,是个人都能踩她两脚似的,幸好锦嫔识趣,很少出来走动,渐渐的柳贵妃瞧着没有什么威胁就放了手,确实如小顺子所言,还算是妥善之人。 再等一等,云欢从丹凤宫回来了,走得气喘吁吁的,汝月见她来不及擦汗就前来复命,心底下念叨,云欢做事一向很叫人放心,只因为是皇后的人,总不能拉扯成一条心,彼此之间多多少少有些防备,就如今天的那件事情,换成是珊瑚她们几个,自己最多也就一笑而过,落到云欢身上,反而当成回事情来说,一来二去的,把自己都给说动气了。 “回娘娘的话,皇后娘娘得了口谕,已经去了朝露宫,才到了刚不久,皇上又来了,这一下朝露宫里里外外都热闹透了,简直比那过年的庙会还翻腾,人声鼎沸,在外头说句话都要拉扯着嗓子喊的,直到皇后娘娘下了令,说是闲杂人等一律回自己的地方待命,人群才渐渐的散开来,婢子就想同珊瑚她们一起回来,结果珊瑚珍珠两人让皇后娘娘喊住,带进朝露宫里面去候命了。”云欢擦了擦额角的汗说道。 “皇后娘娘怎么没有留你下来唤用?”按理来说,本来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却反而喊了珊瑚两人,汝月有些奇怪地问了。 “婢子被皇后娘娘训了两句,皇后娘娘说婢子不懂月嫔娘娘的心,将娘娘的一片好心都给辜负了,又追问婢子在琉璃宫做些什么,吃穿用度拿的是什么,婢子都明白了。”云欢的声音越来越低,一只手使劲拽着自己的衣角,“婢子被皇后娘娘教诲的,才知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汝月一瞧她的神情,不知是她同皇后娘娘说了要回去的意思,或者是琉璃宫中另有眼线,也不想在这上头多做计较,正好顺着杆子往下溜:“这些也算不得什么,你原是皇后身边的,比哪个宫女都要显得体面些,如今委屈到我身边做个管事姑姑,算不得是福分,我也知道你的心是善的,不舍得见皇后娘娘受了半点的委屈,这一次的事情就如此了结,要是再有下次,我一定将你撵了回去,谁来求情都不行了。”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宽宏。”云欢生怕汝月真的板了脸不肯松口,如今一听口风放开,心里头才安定了。 汝月没有再磨叽此事,她看了看窗外,云层渐渐地堆厚起来,低声说道:“看这天色,怕是要下大雨了。” “可不是,回来时候,吹在脸上的风有股暖湿气,要是这场雨下了,绝对不小。”云欢瞅了瞅汝月的脸色,“娘娘,贵妃娘娘的样子不太好,婢子虽说没有亲眼所见,那些进进出出的人都说胎位不正,要是一直这样拖下去,大人孩子都怕保不住。” “胡说这些做什么!”汝月不喜地打断了云欢的话,“皇上同皇后一起过去坐镇,还怕柳贵妃不顺顺利利将孩子生下来,都这样久了,好消息也快传出来了。” 云欢不解地看着汝月,柳贵妃平日里行事从来是飞扬跋扈,得理不饶人,无理更添三分蛮横,得罪的人怕是从太后到嫔妃到宫女太监,真是不少,便是她那朝露宫中都没有几个真正与她贴心的,更何况皇上膝下只有大殿下,又是没有母妃帮衬的,要是这一次柳贵妃生了个龙子,这样的局面,谁敢说以后皇后之位是否还保得住,可偏偏是皇后与汝月两个人,最是淡定,从头到尾没有说过柳贵妃半个不字,还心心念念盼着她将孩子孩子顺顺利利地生下来,她们两个人才像是一家子似的,也难怪皇后当时特别看好汝月了。 第九十六章:哀磬 一场密雨倾泻着而下,像是千针万线,密密的,将天与地缝合起来。 汝月一直站在窗口,云欢替她将窗户关的小些,依然有大蓬的雨丝打落进来,将她半个身子都浸湿了。 “娘娘这是何苦呢,这样的雨,渗进体内最是寒邪的,娘娘要是病了,又该如何是好?”云欢在身后低声劝慰道。 汝月没有动弹,她抬起手来,将眉眼处的雨珠一把抹去,淡淡笑起来:“我却觉得这样很是舒服。” “娘娘若是想要等朝露宫的消息,进屋来等也是一样的。”云欢说着见汝月的身子左右一个摇晃,立时识趣地转了话题,“娘娘半天没有进食了,婢子去取一碗莲子粥来可好?” “再等一会儿,我想应该快了。”汝月不知心里头那股涩然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明明不该是为了柳贵妃的,柳贵妃肚中的孩子,在她还是个宫女的时候,已经存在着,她觉得皇后与她存得是一样的心思,只在心里把那个孩子当成是皇上的,至于柳贵妃都被她们刻意地淡化去了。 “娘娘,你听,这是什么声音?”云欢的神情一下子惊恐起来,“娘娘!” 汝月从未有听过这样哀伤的磬声,一下一下,穿过层层叠叠的雨丝,仿佛是直接击打在心脏的位置,耳膜的位置,全身最柔软的位置,她觉着只要张开嘴,就会有受伤的地方流出温热的血液从嘴角源源不绝地流淌而出。 “娘娘,这是哀磬之声,难道说宫中有要紧的人过世,不会是柳贵妃她,她……”云欢一直记恨着,等到了眼前,她又胆怯的不敢说出来。 汝月很轻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她知道这样哀痛若伤的磬声绝对不会是为了柳贵妃,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视线从窗户冲破而出,看向了东北的方向,转而沉声道:“云欢,去拿雨具,我要出去。” “娘娘,这样大的雨势,如何出得了门!”云欢挣扎了一下,见汝月心意已定,迅速地将蓑衣和雨帽都取来,“娘娘是要去哪里?” “不用人跟着,我一个人去。”汝月说得斩钉截铁,不容云欢有任何的质疑,一把将雨具夺过来穿好,冒着大雨就出去了。 没有人跟在她身后,穿着厚重的蓑衣,汝月觉着像是最好的夜行服,旁人即便是见到了,也猜不到她是谁,雨下得那么大,几乎都睁不开眼睛,她却知道自己要走的方向,每一步都不会错,每一步都沉重地像是要将双腿拖曳着才能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汝月停留在昔时宫的门前,她用手去推门,却发现力气不够大,只能用双手握住了铜扣,一下一下地拍打:“姑姑开门,姑姑,是我,是汝月。” 声音被湮没在雨声中,显得细小而微弱,而那磬声因为离得近了,更加如钝器撞击在身体上,叫人痛,痛得全身都在叫嚣似的。 那些人呢,那些刑事房的人呢,不是明明会在昔时宫外头守着,只要有人靠近就会将其拿下,怎么这会儿都不见了踪影,汝月用肩膀,用膝盖,拼命去推那异常沉重的宫门,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宫门缓缓开了半尺的距离,勉强能够挤进一个人去。 汝月进了昔时宫,想要朝着磬声传出的方向跑去,蓑衣浸透了雨水,变得死沉死沉,再加上脚底下打滑,直接重重摔倒在汉白玉的地砖上,她努力爬起来,后腰处的旧伤一抽一抽,她索性将蓑衣被脱下来,这才方便行走。 一直在长廊的尽头,伶昭跪坐在那里,穿着一身的白衣,而那传入耳中的磬声,正从她的手中一下一下传出来。 “姑姑,汝月来了。”汝月觉着伶昭的样子哪里不太对劲,脸色白的吓人,而眼圈赤红,完全听不见她的唤声,她小心翼翼地再走近了些,又说了一次,“姑姑,伶昭姑姑,汝月来帮你了,你不要难过,汝月会陪着你的。” 伶昭全身的衣服也是湿透的,她仿佛听见了汝月的呼喊声,缓缓地掀开眼帘,瞳仁中没有焦距,嘴唇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声音,汝月扑过去,抓住了伶昭的衣角,连声说道:“姑姑,汝月在这里,你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同汝月说。” 一瞬间,她不再是皇上新宠的嫔妃,时光向后推移而去,她只是才进宫时,那个懵懵懂懂,什么都要伶昭手把手来教的孩子,她那样依赖伶昭,因为那是在宫中的一线曙光,只要睁开眼,见到伶昭,她才有信心好好地活下去,甚至比任何人都活得更好。 伶昭的脸上也是湿漉漉的一片,不知是雨还是泪,她抬起手来抹了一抹,嘴角一弯,却是笑了:“皇上怎么还没有来,亲生母亲的最后一面,他都没有见到。” 汝月狠劲地扭了自己一把,要不是她多事非要皇上去朝露宫中,怕是皇上听到哀磬之声已经赶回来,那朝露宫相距最是远的,场面又是混乱一片,或许根本都听不见:“柳贵妃难产,皇上去了那边照看。” 那哀磬之声忽然停了下来,伶昭恢复了平静如水的样子,整一整衣裙站起身来:“汝月,你来帮我。” 汝月紧闭了嘴唇,跟在伶昭身后,一直走到了那张床榻的旁边,两人分左右,将帐子一层一层地卷开,伶昭的声音哽咽:“以后,她不会再害怕风寒了,最后的时候,我看着她像是神智清醒过来的,她拉着我的手,流着眼泪说,告诉姐姐,不要怪我,她到临终都觉得是自己亏欠了太后,都是她的错。” 那样混混沌沌的半辈子,并非真的不能醒来,可是醒来之后呢,如何面对自己的亲姐姐,如何面对已经做了皇上的儿子,她是不能见光的存在,是皇室中留不下名字的影子,她才会得迫使自己封闭在另一个没有其他人存在的世界中,与世无争。 伶昭端来满满一盆的热水,低声问道:“不能惊动旁人,我们替她换最后一件衣服,汝月,你可害怕?” 入眼的是苍白无力的皮肤,形销骨立的身形,汝月却摇了摇头,依然没有说话,死人的关节僵硬,两个人很是费力地替其擦身,换衣,伶昭取出的是一整套盘金彩绣的百花飞蝶宫装:“是我亲手做的,早早就准备下了,她生得这般容貌,以前定然也是个爱美的,穿着这个去了,也算是了了一件心愿。” 等到将尸首收拾稳妥,床头前点了安魂香,伶昭将一角的小窗给推开:“你我都是一身的雨水,我去给你熬一碗姜汤来驱驱寒。” 汝月才想说不要麻烦,见伶昭的身子晃了晃,赶紧过去要搀扶住她,房门被明源帝一掌推开来,屋中三人面面相觑,明源帝几乎不敢开口来问,汝月一低头,见他露在袖口外的一只手不停地发抖,根本是无法自控。 伶昭松开了汝月的手,将她轻轻往前推了一把,汝月知道有些话总是要说,硬着心肠颤声道:“皇上请节哀。” 明源帝的双眼骤然怒睁,像是不相信汝月的话:“不可能,寡人昨晚走的时候,还觉得她看起来情况有所好转的,以为她可以渡过这个难关,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是病人的回光返照。”汝月低声说道。 “她在哪里,寡人要见一见。”明源帝别转过脸去,过了片刻才转过来,双眼赤红,他的生母,当今太后的亲妹,先帝一世最牵挂的女子,在这偌大朗朗的皇宫中,沦陷成一个无名氏,没有人会提起她的名字,包括他自己在内,只能用含糊其辞的她来相称。 “我们已经给她换了宫裙。”汝月走上前,拉住了明源帝的衣袖,将他带到床榻边,“是伶昭姑姑亲手做的。” 那样明艳的颜色,将苍白衬托得愈发明显,明源帝还是点了点头道:“这样穿十分好看,她应该会喜欢的,她还有没有其他的话留给寡人。” “伶昭姑姑说,她最终的时候只说了告诉姐姐,不要怪她。”汝月抽了抽鼻子回道。 “再没有其他的了?也是,她的印象中并没有寡人这个儿子。”明源帝俯下身去,再一次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生母,生命中最重要的总是一次一次远离他而去,上一次,他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那个人,生怕让他伤心,努力地微笑着,微笑着慢慢在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息。 明源帝仰起头来,目光钉在了汝月的脸上,两次生离死别的场景仿佛在此刻融汇在一起,叫他心痛地根本无法呼吸,无意识中,他的双手扣住了汝月的肩膀,扣得很紧很紧,低下头,吞没了她的嘴唇,只有从对方唇中散出的温热气息才能够让他定下神,不至于发狂若癫。 汝月一动都不敢动,皇上在生母的尸首边,不管不顾地吻着她,好像一旦分开,就再也没有相遇的机会,他没有说话,她也能够察觉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楚,情不自禁的展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身,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近些再近些。 第九十七章:火葬 阴冷的房间,炙热的亲吻,明源帝近乎疯狂的吻着汝月,也在等待着汝月的回应,汝月的身体始终紧紧贴着他,想要将自己的体温分一点过去,让他不会觉得冷,如果不是因为冷,为什么他的身体抖得那么厉害。 等到两个人分开后,明源帝又恢复了君王那种特有的冷冽与威严,反而是汝月差些不能自己,依然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的尸首不能一直留在昔时宫中,更不能用宫里的规矩来处理。”在明源帝说出如何处理身后事的决定时,汝月吃了一惊,皇上居然说的是将尸体焚化,用一把火烧得彻底,这样子的话,连尸骨都不会留存下来,剩下的只有一把把灰白的粉末,她呆呆地看着明源帝,他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样子:“其实,这个决定是先帝临终前定下的,寡人不能改变。” “先帝不让她留存一丝念想在这世上?”汝月艰难地问道。 “不是,先帝要把她的骨灰送去皇陵,撒在先帝的棺木中。”明源帝说着,皱了皱眉道,“这些事情会有钦天监监司来做,据说先帝留下一份圣旨在钦天监处。” 他拉过汝月的手又道:“寡人很庆幸,在寡人脆弱的时候,月嫔在寡人的身边。” “那么,伶昭姑姑该如何安置?”汝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伶昭的职务已经完成,如果她愿意,可以继续留在宫中,寡人会安排她一个更好的职位,如果她想出宫的话,也可以另行安排,她的年纪早就过了可以出宫的岁数。”明源帝当然知晓汝月与伶昭之间亦师亦友的关系,“寡人知道她是你的师傅,你想让她过些安稳的好日子。” “臣妾先替伶昭姑姑谢过皇上。”汝月觉着经过这几天,身心疲惫,昔时宫中被埋葬了太多阴暗的故事,让她的心一点一点跟着往下沉,她不敢去想自己以后的日子会是什么样子,皇上一旦在她面前放了手,心中有了其他的人,她是不是也会落得清冷半生。 “她这些年做得很妥当,所以,这些是她应该所得。”明源帝何尝不是疲累地好像只要闭起眼睛,就会晕睡过去,他努力说着话,就是想让自己保持清醒,还有些要紧的事情在等着他处理,他不能再分心了。 “皇上,柳贵妃是不是平平安安生了?”汝月小声地问道。 “是,生了个小公主,长得和柳妃很像。”明源帝的嘴角才弯了一弯,像是这个话题,能够稍稍提神,“寡人才看了一眼,已经听到哀磬声声,立时就赶了过来,却依然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每一次都差了一步。” “皇上已经尽力了,不用再自责。”汝月劝慰道。 “雨已经停了,先去院子里,将尸首处理妥善,至于伶昭想如何安排以后的打算,你同她说清楚便是。”明源帝大步走出屋子,伶昭在院子中,已经用柴火堆了很高的架子。 尸首被明源帝抱出来,小心地放在柴架之上,他站在那里又无声地看了片刻,汝月站在他的身边,他取过旁边燃灼的枝条,果断将柴架给点燃了。 火苗先是小簇地口口着柴火,慢慢的火势变得大起来,仿佛是一只只会得吐出火苗的小兽,将整个柴架都包裹住了。 汝月在心中默默想着,这一生的辛苦已经都结束了,要是有来世,希望她能够生在富足的小家小户,太太平平地过一生一世。 明源帝始终垂着眼,慢慢向后退了几步,随即直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汝月吃了一惊,赶紧追问道:“皇上这是要去哪里?” “御书房,还有几位要臣在等着寡人处理些事情,实在不能再耽误了,后面的事情,还要交给你和伶昭,让伶昭将骨灰送过来。”明源帝大步地往外走,他走得实在太快,像是要在她们面前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不让任何人看到他要流泪的样子。 等到一切都处理妥当,汝月将抱着骨灰坛子的伶昭,带回了琉璃宫,伶昭特意穿了一件带风帽的斗篷,不想让熟人见到她的脸孔,汝月将云欢支开,乌兰才来宫中不久,即便见到了伶昭,也不会认出她是谁。 伶昭始终抱着那个骨灰坛子,不肯放下来,汝月想一想,还是亲自带着她去了另一间整洁的空屋:“姑姑,将她先安置在这里,这里比较安静。” “她已经安静了大半辈子。”伶昭苦笑了一下,也知道始终将骨灰放在汝月房中确实不妥,才慢慢放了手。 “姑姑,皇上说以后你的来去,由你自己决定,留在宫中,或者回到宫外去。”汝月留意了一下她的神情,“将心比心,我是很希望姑姑留在身边,姑姑是我在宫里最亲最值得信任的人,可是姑姑在昔时宫这些年,寂寥了这些年,我又想姑姑出宫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过一些和乐的小日子。” 伶昭静静地听着汝月说话,没有立时做出选择,她有些迷茫,从昔时宫出来的时候起,她就摇摆不定,因为曾经以为会终老在昔时宫那个清冷的地方,没想到非但能够出来,还见到了汝月,中间其实不过才几年光景,她已经觉得是大半辈子了。 汝月也察觉到了伶昭的改变,她的伶昭姑姑以前爱笑爱说话,任何人都会觉得与其相处,如沐春风般适宜,而眼前的伶昭姑姑,沉默的时间更多,身上还不时散发出阴冷的感觉:“姑姑不用这样快做决定,先在琉璃宫住些日子再从长计议。” “若是旁人问起我是谁?”伶昭略微担心,她的身份名字在进入昔时宫时,应该已经从宫中的名册中被划去了。 “没有人会多问的,姑姑只管放心。”汝月微笑着说道。 “也好,我尽量待在屋子里,不会让太多人察觉到的,皇上有说过骨灰如何安置?”伶昭稍稍松了口气,要是定然让她这会儿做抉择,她觉得脑中空白一片,根本没有力气去想。 “皇上说先帝早有安排,钦天监监司会来处理妥善的,这些都请姑姑放心。”汝月让乌兰来,将伶昭送去休息,别说是皇上这些天没日没夜地操劳,她这才两天的光景,已经快吃不消,躺倒下去,即时昏天暗地睡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汝月觉得床沿边有些发沉,她努力将眼睛再睁开些,见到的是明源帝端坐在那里,她才想要开口说话,见他的眼睫定格不动,竟然是坐着就睡着了,当下有种说不出的心疼,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来,放软了嗓子道:“皇上,先在臣妾的床榻上小歇片刻。”双手分别拉着他的两只手,牵引着他躺下来。 明源帝凭着身体的本能,缓缓躺倒下来,眼睛始终没有打开过,那是身体实在累到极点,才会出现的异状,汝月自己下了床,见明源帝穿着厚重的衣服,想替他脱去,又怕再次惊动他,还是先替他盖上被子,出了屋子。 “娘娘,皇上已经来了快半个时辰了,婢子说娘娘在睡,皇上不让婢子喊醒娘娘。”乌兰慌里慌张地说道。 “没事的,皇上已经歇息了。”汝月却因为明源帝这样小小的举动,内心变得愈发柔软,“你可曾有听闻,近来朝堂之中有什么大事,皇上会累成这样?” “婢子不太清楚这些,要不找小顺子过来问一问,柳贵妃临盆时,小顺子在朝露宫外,与不少旧相识的公公长谈,应该或多或少有些消息。”乌兰想一想又道,“娘娘带回来的那位姑姑,早一个时辰先醒了,婢子已经吩咐将饭菜都送进屋中,另外还送了香汤进去,供其沐浴。” 汝月点了点头道:“那位姑姑,你尽心照应着,先将小顺子喊来,正好是要问问他些事情的。” 小顺子来得很迅速,汝月先是问了他脑袋上的伤,小顺子咧着嘴笑,说不是要紧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汝月才将方才的疑问又说了一次。 “娘娘要问的是皇上为什么会这样疲累,这事情不是只有娘娘才知道吗?”小顺子疑惑地看着汝月,“皇上最近只会来见娘娘一个人,也只要娘娘侍寝。” 汝月的脸孔一红,明明没有的事情,怎么连自家人都开始被道听途说的同化当了真:“我要问的是朝堂之事,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让皇上白天都必须待在御书房中。” “娘娘不知吗,边关前些日子有些大麻烦,与我们相邻的楚巽国虎视眈眈,想要侵犯边界,皇上需要在御书房安排兵事,才会这样忙碌。”小顺子这才说到了正题上头,“娘娘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没,没什么,原来是边疆之事。”汝月低低念道。 “小的还听说镇守边关的大将军一鼓作气快将楚巽人打回老家,到时候大将军会得班师回朝,接受皇上的嘉奖册封。”小顺子说得眉飞色舞起来,“娘娘,方大将军已经整整七年没有会朝了,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的。” 第九十八章:情意款款 第二天一早,汝月起身,珊瑚进来禀告钦天监监司大人已经等了多时,她先是一怔,随即想到卫泽来的目的,让珊瑚将人请进来。 卫泽缓步进来,白衣无风自动,他看着汝月,目光中带着询问,汝月浅浅一笑道:“近日事情颇多,没有睡好。” “娘娘也知道自己气色不佳,微臣那里有些安神补气的药丸,回头让明月送一瓶来给娘娘。”卫泽收回了视线,在她的正对面位子坐了下来。 “珊瑚,给卫大人沏茶。”汝月开口道。 “很久没有喝过娘娘亲手泡制的好茶。”卫泽不知避讳地说道,好像说的是那再平常不过的天气。 他越是坦然,汝月越是不好推却,祭祖远行一别,她总是觉得心下对卫泽有所亏欠,就算是以往她并未真的答应过其什么,他对她的一番心意却是朗朗清明,没有任何瑕疵,这在宫中已是难能可贵,她笑容淡淡道:“卫大人不嫌的话,我只怕自己手生了,珊瑚,将红泥小炉,茶具都取来。” 珊瑚还是第一次见汝月煮茶,见她手势曼妙,动作娴熟,茶叶在杯盏中徐徐而舞,仿佛活了一般,不由暗暗咋舌,都说月嫔以往在太兴殿为宫女时,便是样样拿得出手的能人,如今看来,确实要强过其所见。 汝月双手捧了茶盏,亲自送到卫泽面前,低声道:“卫大人请喝茶。” 卫泽接过茶盏,很仔细地避让过汝月的手指,慢慢喝了一口,赞道:“娘娘的茶艺比往日更好了。” “多谢卫大人夸赞。”汝月回到座位处,替自己也斟了一杯茶。 珊瑚尽管目不斜视的样子,见两人一来一去的模样,也忍不住想,卫大人虽说是担着钦天监监司职位之便,可在后宫自由来去,然而一向对哪个嫔妃都正人君子样子,不苟言笑,面对月嫔时,却是另一副神态模样,眼神里面藏着太多的千言万语,莫说是在其目光笼罩下的月嫔,便是从旁而观的自己,都觉得情意款款,不同寻常。 卫泽喝过一盏茶,才谈正事:“微臣此次前来琉璃宫是为了来取皇上故人的尸骨,娘娘请交予微臣。” “卫大人且随我来。”汝月带着卫泽来到盛放骨灰坛子的屋中,伶昭正坐在坛子边,垂目不语,见两人进来,才起身行礼。 汝月挥了挥手道,“姑姑,这位是钦天监监司卫大人。” 卫泽看了伶昭一眼,想一想又多看了一眼,才显出惊讶的神色:“这一位难道是以前流景殿的伶昭姑姑,微臣在三年前已经将姑姑的名字从宫女的名册中划去,没想到今日又在这里见到了姑姑。” 伶昭惊觉卫泽的好记性,但是既然认出了她,又知道些前因后果的,卫泽却没有多问一个字,到底是监司大人,心中自有分寸,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分得清清楚楚的,否则皇上也不会放心让他来取骨灰了。 卫泽的目光转向那个骨灰坛子,沉声道:“这便是皇上要微臣亲自来取的。” “是。”伶昭双手合拢,抱了递给他,“只留下这点念想了。” 卫泽取过坛子,目光十分柔和,汝月猜想他多半是知道里面的这个人是什么身份,否则又如何送去与先帝的灵柩棺木重逢,三个人待在一个屋子里,谁都不想先开口。 半响后,卫泽缓过神来,问了一句:”伶昭姑姑的名字既然都划去了,应该不会在宫中久留才是。” 汝月的脸色变了变,伶昭反而抬起头来看着卫泽:“卫大人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姑姑已经不是宫中的人,何苦要束缚着自己留在此地此处,多少人盼着要飞出去而不可得。”卫泽貌似是在回答伶昭,一双眼,却有意无意地看了下汝月。 “卫大人的话十分有理。”伶昭斟酌了一下,“虽说翅膀有些残破,好歹还能够飞上一飞。”说完这一句,伶昭的双眼晶亮,整张脸都显出神采来,像是一直纠结于心的困惑,被卫泽的话给彻底打开来,“多谢卫大人的提点。” “不必客气,月嫔娘娘,东西微臣取走了,补气的药丸,稍后明月会送来,请莫要推辞。”卫泽的步子很轻,走得又快,转眼已经出了屋子,在长廊中回个身,不见了人影。 “姑姑以前与卫大人相识?”汝月略显疑惑,她怎么不记得两个人有所交集。 “从没有说过话,一面之缘应该是有的,毕竟卫大人经常在宫中走动。”伶昭心思细腻,何况卫泽的表现从来就不会顾及旁人的眼光,一贯的特立独行,那种情不自禁地流露,看在有心人眼中,简直是种震惊,“汝月,你同姑姑说,卫大人在皇上面前,也这般同你说话,行事?” 汝月见伶昭问得认真,格外想了一想,像是在为卫泽做解释:“卫大人一向不拘小节惯了。” “以后,你与卫大人相见,最好选人多的地方,实在不行,多留几个宫女太监在身边,要是有个万一,可以算作是人证。”伶昭沉声道,“还要不用选那些碎嘴子的,越是话少的才越好。” “姑姑想到哪里去了,他是钦天监监司。”汝月没觉得有这样的严重,笑着想将话题给扯开。 “想到哪里去了!你以为我在大惊小怪不成!”伶昭见汝月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情,厉声呵斥了一声道,“或许,以前你还是宫女,他与你这般眉来眼去的,大家看了也不过是一笑而过,如今你已经是皇上的女人,是后宫的嫔妃,他可以我行我素,你却不可以,没事的时候,你完全不当回事情,等有事了,我看你连哭都来不及!” 伶昭在汝月的心目中一直温柔可亲,没想到会突然板下脸来就训斥,更何况如同伶昭所言,汝月已经是月嫔,两人之间相差着等级,汝月却服了软:“姑姑教诲的是,汝月定当牢记姑姑的话,以后与卫大人有所疏离。” “即便是你疏离了他,他未必肯疏离你。”伶昭回想方才的一幕,心头大惊,卫泽看着汝月的目光,哪里像是一个臣子看着皇上的嫔妃,那里面太多的口口,关都关不住,偏偏他非但没有要去掩饰,说话时更是一派的柔情蜜意,汝月难道是木鱼脑袋,平时聪慧伶俐的一个人,居然在这样的事情上,没有半点分寸,这,这要是追究起来可是大罪。 汝月生怕伶昭不放心,又唯唯诺诺地应了几句,做下保证来,伶昭的脸皮才算是松了一松:“你别怪我多管闲事,这是有鼻子有眼的,你都不防备,那些捕风捉影的说起来都能让人生不如死,在后宫里头,有些事情可大,有些事情可小,你定然要记在心上,也可叹你忽然成了嫔妃,身边没有个真正的管事姑姑来教你,引你,全靠你自己去摸索,那可是要吃心吃力的。” “那么,姑姑可愿意留在汝月身边?”汝月小声地问道。 “这几天,我先前没有那个心思,这会儿静下来,你同我说说,你不是一直想做满了年份就出宫去与家人团聚的,如何就成了皇上的嫔妃了,如今的皇上也并非是好淫之辈,照理说,如何会去招惹了留在太后身边的你,历朝历代,宫女做了嫔妃的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只是一来,你没有存了那个心思,二来你是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加在一块,我倒是好奇了。”伶昭拉着汝月的手,“你仔仔细细地告诉我,这几年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你算不算是好运当头。” 汝月十分信任伶昭,当下就从那场无名大火说起,说到在太兴殿的几年光景,房公公如何变着法儿想将她拿捏在手中,然后是芳华几个小宫女过来,诸事繁复,等她说到芳华误闯了昔时宫时,伶昭轻轻咦了一声,汝月想要问她,她却摇了摇手,示意汝月继续说下去,汝月又将太后出宫,她被房公公逼到无路可退时,皇后对其伸出援手来,推波助澜,让她入了后宫,成为月嫔。 汝月直说了近一个时辰,伶昭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你说你收到了家书,在宫里头,宫女如何能够收到家书,你且拿出来给我看看。” 那封家书,汝月藏得很是妥帖,从妆屉最下面抽出来,外面还包了一块锦帕,她小心地打开来,交给伶昭手中:“姑姑,请看。” 伶昭将书信稍稍一番,又去看那个信封:“你确定是家书,是你小妹写来的,笔迹可对?” “我离家时,小妹握笔写字都吃力,我哪里能够分辨得出笔迹。”汝月苦笑了一下。 “要是这样的书信都能够从你家中寄到宫里,那么这天底下就没有寄不到的信了,你说当日是谁将书信送来?”伶昭追问道。 “是一个内给事的小公公,他说封皮已经按照规矩去了,所以只有里头的信纸给送过来。”汝月见伶昭嘴角含着冷笑,心里一个激灵,“难道姑姑觉得这书信是假的?” 第九十九章:离宫 “未必是假,不过中有蹊跷是真。”伶昭方才听得认真,琢磨了一下才道,“你是个聪慧的孩子,不过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说来这些事情,实在太多巧合,一环扣着一环,倒像是特意在前头等着你走过去似的,每次眼见着要绝境了,又总能够化险为夷,要是这真是你的命数,那么汝月的命数也算不坏。” “姑姑的意思是有人从旁算计于我?”汝月的脸色发白,自从听伶昭说到家书有假后,她一颗心都悬在半空中似的,落不下来。 “我原先是有这念头,不过看看你的处境,要是真的是算计,也是将你往好了算计,好歹也是个嫔,皇上对你又好,昔时宫的事情,这些年他告诉过谁,一味地掩着瞒着,后来那人已经病入膏肓,他每天匆匆来匆匆去,一天一天憔悴下去都埋在心底,他能够带你进来看一看,你可知那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宫里,要是在民间,也算是带媳妇儿来见婆婆最后一面了,你可算是受宠若惊了。”伶昭安慰似的,拍了怕汝月的手背,“没准只是我想得太多,你都已经走到这个份上,虽说不能出宫,总比做宫女要强得多,以后若是为皇上添了孩子,一门上下都跟着荣华富贵,到时候何愁见不到你的家人。” 听伶昭这样一说,汝月稍稍安了心,她不是没起疑过这封来得蹊跷的家书,不过心里头实在太想得到家中一丁半点的消息,何况信中报喜不报忧,她也就自欺欺人地当了真。 “好了,好了,我这些年在昔时宫除了服侍病人,剩下的时间,尽去琢磨各种事情了,越琢磨越不透,出来了也改不了这个陋习,你只管听过算过,别放在心上。”伶昭见汝月的样子,一副楚楚可怜之姿,心里头先软了,“这小模样儿,眼圈都红了,要是皇上来,指不准以为我怎么数落你了。” “才不会,姑姑对我是最好的。”汝月用帕子印了印眼角,恨不得像以往那样揉在伶昭姑姑的怀中,可惜中间隔了几年,她对眼前的这个伶昭,依然眷恋,却又多了两分敬畏。 “你说的那个芳华,是从昔时宫被抓走的?”伶昭揉了揉眉角,“还是先搁置着,以后寻了机会再问你,否则真成了草木皆兵了,我才说要出宫去看看的,见你这里的情况,又不忍心抛下你就走人,你在这琉璃宫里可有个贴心的人。” 汝月直视着伶昭的眼,半晌,摇了摇头道:“在宫里头,谁同谁真的贴心,也就是姑姑当年怜我惜我,对我特别好又无须我回报。” “你们一同进宫的那些小宫女里面,同你最好的那个,我记得是叫绿云,长得比你还好些,就是多瞧两眼有些妖妖娆娆的,她可还在宫中?”伶昭多问了一句。 “绿云在朝露宫服侍柳贵妃,我们已经无来往了。”汝月终究没有将绿云与大殿下的事情说出来,要是绿云自己不瞒着,那是她的事情,当日算是答应过要为其饱受秘密的,定要言而有信才是。 “云欢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要是换做我来说,皇后娘娘对你好得出奇,把打从娘家就跟在身边宫女都送了给你,不知多少双眼睛发红正盯着你,你倒好,在琉璃宫里过你云淡风轻的日子。”伶昭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我却是已经厌倦了这宫里头的事情,再住十日,十日后,我必要出宫,看一看自己是不是还会过常人过的日子。” 这原先是汝月最是向往的,听了伶昭的话,她心里又升腾出些希望来,要是真被伶昭说中,她得了皇上的圣宠,以后依然有机会可以见到家人,见到父亲与小妹的。 伶昭说到做到,在琉璃宫中待到第八日,写了一封书信递传给了明源帝,自请离宫,明源帝朱批回了一个准字,又送她白银五百两,一些绫罗绸缎,装在牛车中,放置宫门旁。 汝月送伶昭直到宫门边,心中实在不舍,鼻尖发酸,强忍着眼泪才没有当着伶昭的面哭出来,伶昭冲着她笑了笑:“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月嫔娘娘送我到这里就足够,以后我在宫外会得时时为娘娘祈福,盼着娘娘早日为皇上添一双儿女,再与家人团聚。” “姑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姑姑收下。”汝月手头没有多余的银子,在皇上赏赐的首饰中,挑了些不起眼的,装在荷包中,硬塞给伶昭手中,姑姑说的没有错,终有一别,与其哭着分开,她宁愿让姑姑看着她的笑脸而去,自此以后,海阔天空,再无相见之时。 伶昭背着包袱,将出宫的条子递交到守卫手中,那人仔细地查验后,方才将宫门打开,她快要走出去时,骤然地回过头来,汝月站在原地,明明眼眶中盛满了水珠儿,还是努力地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最美的笑容,与记忆中那个才入宫的小汝月慢慢重合在一起。 宫门缓缓合闭起来,汝月的眼睫扇动,仿佛是断了线的珍珠链,沿着两边脸颊往下流淌。 “她出宫才是明智之举。”卫泽不知何时也来送行,正站在汝月的身后,“起初还担心,因为你的牵绊,让她舍不得走。” “卫大人如何会来送行?”汝月不想让他见到自己的哭态,压抑了心中的难过,低垂了头问道。 “来确定这个对娘娘而言十分重要的伶昭姑姑是否会真的出宫。”卫泽忽略掉汝月脸上哀伤的神情,“不用难过,微臣劝她出宫的时候,已经想过,出宫才能确保她安然无恙,留在宫中,知道的秘密太多,始终是根刺一般的存在,如果某一天,这根刺让人觉得不舒服,就会被连根拔掉,你应该为她感到庆幸。” 汝月的手一滞,卫泽话中的意思,她忽然间明白过来,飞快地抬起眼来盯着他看:“你是说伶昭姑姑留在宫中会有性命之忧?” “既然已经离开,就不要多问了。”卫泽背了双手,没有等汝月再发问,施施然地转身而去,汝月想要追过去再问两句,想到伶昭姑姑的叮嘱,这个男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危险,与其亲昵,不如疏离,她的双脚听话地没有前行,反而慢慢后退了两步,然后独自回了琉璃宫。 “娘娘回来了,娘娘回来了。”珊瑚有时候比丹凤宫的那只鹦鹉还要呱噪,叫人听了想立时堵了她的嘴。 汝月看着珊瑚陪着笑脸迎上来,不知怎么心里那种又慌乱又痛楚的感觉抵消了不少,伶昭姑姑虽然已经平安无事地离开了皇宫,她还依然留在宫中,要打足了精神才能应对那些明枪暗箭。 “娘娘前脚才走,锦嫔娘娘后脚就来了,坐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在一个人哭呢。”珊瑚识趣地将声音给压低了,冲着角落的位子指了一下。 汝月失笑地斥道:“锦嫔娘娘如何也是客人,怎可如此怠慢。”真是个个势利眼,怡嫔丽嫔来的时候,尽管看着来者不善,还是好茶点心的伺候着,如今锦嫔分明是要上门来求助,反而扔在那样一个角落里头,像什么样子。 “不是婢子们怠慢,锦嫔娘娘是自己坐在那里,她哭个不停,婢子们又不好上前劝慰,想着要等娘娘回来处理的,茶水已经送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动分毫。”珊瑚讪讪地回道。 “去膳房端两盅血燕羹来。”汝月轻声走到锦嫔的面前,见她果然低垂着头哭得伤心,想一想方才自己在宫门口,也想这样哭来着,却始终忍住了心伤,“妹妹来琉璃宫,可是要找我说事?” 锦嫔听到汝月的声音,仓促地用帕子将整张脸都匆匆忙忙地抹干净,明明泪珠子还亮晶晶地挂在眼角,她却像是看到了希望似的,双手一起上前,紧紧握住了汝月的衣袖:“姐姐,以前你在太兴殿的时候就帮过我,这一次,我想来想去,也只有你能够帮我。” “朝露宫的事情,姐姐无能为力。”汝月没有等锦嫔再说下去,干脆了当地说道。 锦嫔顿时呆呆地问道:“姐姐如何知道我来求的是朝露宫的事情?” 汝月吸了一口气,在锦嫔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如果只是被其它的嫔妃欺负了一下,锦嫔的性子最多就是窝在自己的屋里哭两场,然后依然逆来顺受下去,能够找到琉璃宫来搬救兵,对锦嫔而言,已经是非常了得的举动了。 “其实,妹妹去丹凤宫岂非更好?”汝月是存着疑惑的,皇后就算失了宠,毕竟也是后宫之首,锦嫔不去找皇后,反而舍近求远又是为了哪般? “我不敢去找皇后娘娘,也不敢真的劳烦姐姐出头,只是想在姐姐的地方请个方便,让我见一见皇上。”锦嫔说话间,神态有种娇憨的天真,又像是只对汝月全盘信任的小兽,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汝月,“她们都说,在姐姐的琉璃宫,我才能见到皇上。” 第一百章:惹眼 汝月很想问锦嫔一句,她们是谁,谁是她们,看着锦嫔一脸没心计的样子,她又觉得不忍心,实话同锦嫔说道:“锦嫔妹妹,皇上有十天没来琉璃宫了,你要是愿意等,我也没什么好介意的,权当是来做客的,不如先用些点心。” 锦嫔一听十天的日子,愣在当场,眼泪都忘记掉了,汝月从珊瑚手中拿了血燕盅,递给她,她呆呆地接过去,汝月打开盅盖,她跟着打开,汝月吃一口,她也吃一口,吃到第三口的时候,突然哇地一声又给哭开了,珊瑚站在一边,嘴角狠抽了一下,赶紧盯着汝月看去,汝月摆了摆手,示意珊瑚先退下去,好单独同锦嫔说话。 锦嫔边哭边吃血燕羹,差些呛到自己,汝月看不过去,在她后背拍了两下:“妹妹不如实说了,到底要找皇上什么事情?” “我身边的贴身宫女去朝露宫给贵妃娘娘送贺礼时,不知为了何事得罪了贵妃娘娘,被扣住送到了刑事房,我担心她再出不来,所以想见着皇上求个情。”锦嫔老老实实地回道,“姐姐或许会说,此事可以去求皇后娘娘,但我也知道皇后娘娘与贵妃一向不和,未必肯为了我去出这个头,我入宫以来,也算守本分,从来没有对皇上要求过什么,也没有求过皇上什么,盼着他看在我也好生服侍过他一场上,将人从刑事房给放出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汝月倒是没想到,锦嫔仅仅是为了个宫女,才求上门来。 “姐姐应该知道,我在宫里头日子不算好过,看尽冷暖,那些宫女见我不得势不得宠,手边的闲钱也少,明的暗的也没把我当成真,也就那一个,是真心对我好的,进宫以来,若非是她尽心照顾,我怕我都熬不下去。”锦嫔一脸的失落,“我知道姐姐不会骗我,只是她已经被带走三天了,若是见不着皇上,我怕在刑事房那种地方耽搁下去,真的不妥。” 汝月叹了口气,回头唤道:“小顺子,去打听下,皇上近几日都留宿在哪里,要是行得方便,送锦嫔娘娘过去说话。” “这个,可以打听的吗?”锦嫔张着菱角似的嘴唇,无辜的看着汝月。 “别人能够打听你的事情,你如何不能打听皇上的事情。”汝月见她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小兔子似的,笑着安慰道,“只要不是在朝露宫,总有法子让你去见上一见的。” 锦嫔低垂了头,倒是不再哭了,两人坐着等了会儿,小顺子回来回话说,皇上最近为了边界战况,都是宿在御书房,只为了能够第一时间看到军报,前天去朝露宫看了一次柳贵妃,就再没有去其他嫔妃那里,顺便也打听到,锦嫔身边那个宫女赶得不巧,正好是皇上婉拒了柳贵妃留下用饭的请求,柳贵妃正在气头上,结果也不知是打碎了一只茶盏,还是一只碗,落到刑事房去了。 锦嫔听得一怔一怔的,喃喃道:“这么快就都打听出来了?打碎一只碗,怎么就进了刑事房,姐姐,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汝月轻咳了一声,小顺子笑眯眯地说道:“锦嫔娘娘莫要急,这事儿说起来也确实不大,不过柳贵妃那边火气正旺,不能急着就把人给放了,娘娘放心,小的问过了,最多再关三天,准把人给你放出来。” 锦嫔欢喜地嘴唇直哆嗦,就差要去拉着小顺子的手了,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将头上的两支金钗,还有几个戒指都脱下来,往小顺子手里塞过去,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都赏了给你。” 小顺子闹了个脸红的样子,正想要推了,拿眼睛去看汝月,汝月笑了一笑道:“既然是锦嫔娘娘的打赏,小顺子便收下一件来,还不快谢过锦嫔娘娘。”转过头对着锦嫔道,“用不着这许多,他不过是跑了个腿,不过他有个叔叔在刑事房,小顺子拿一支金钗下来,回头给你表叔也送去,正好膳房还有两坛陈年的雪梅酿,一起拿去就是。”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他们老兄弟几个就爱这一口。”小顺子得了汝月的肯定,从锦嫔手中取了一支金钗,一只嵌宝戒指,连声道谢,“小的多谢锦嫔娘娘的赏赐。” 锦嫔破涕而笑道:“既然是我的事情,怎么能够劳烦姐姐破费,回头我也去膳房瞧瞧,要是有好酒,赔给姐姐便是。” “我们娘娘这几坛子酒,其他宫里可没有,是皇上特意赏赐给娘娘的,那些贪杯的都眼巴巴看着呢。”小顺子说溜了嘴,赶紧对着自己的嘴角打了两下,“看小的这张嘴,就是关不住门,见娘娘一欢喜,什么都往外说。” 锦嫔还当起真来,替小顺子给汝月求情:“姐姐千万别怪他,否则岂非成了妹妹的不是,这些话,妹妹听在耳朵里,只是觉得羡慕姐姐,可以得到皇上的恩宠,但是姐姐放心,妹妹出了琉璃宫,绝对不会乱说话的,这一次还要多谢姐姐,等那人出来了,再请姐姐去我那里坐一坐,吃个饭才是。” 等把锦嫔送走了,小顺子陪着笑跟在汝月身后说道:“又来一个请娘娘过去吃饭的,娘娘要是都应承下来,怕是连皇上都见不着,把时间尽花在吃饭上头了。” “这些饭局都和鸿门宴似的,去了也累,不如在自己宫里头,青菜豆腐吃着还不堵心。”汝月沉吟片刻道,“不过,锦嫔要是真的请,我还是会去的。” “锦嫔娘娘不知道这两年怎么在宫里过下来的,小的见了都怕她走路栽跟头。”小顺子搭上了话,也不怕汝月恼,“随便是个人都能在后头推她两把,摔伤了她都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你以为皇上不知道这些吗,宫里头的女子,要是真的太弱,反而有她存在的必要,皇上手里的那一碗水,虽然不能真的端平,不让水溢出来应该还是做得到的。”汝月将手缓缓抬起来,仿佛是手中真的端了一碗水,“否则,如何能够掌控这天下大事。” “难怪寡人还没进琉璃宫就打了个大喷嚏,原来是月嫔在背后说寡人的是非。”明源帝站在门口,朗声而道,他多日不曾过来,想着要给汝月一个惊喜,一路走来都不让发出动静,等走到门口,就听到了汝月的那两句话,稍一琢磨觉着她真是个明理之人,再要藏头藏尾,反而显得他不那么磊落,特意到嫔妃门前听壁角,所以抬高了声音,随即走了屋来。 小顺子暗暗咋舌,皇上一路进来也太安静了些,幸亏是说好话,要是背地里说两句不是,那就是大罪过了,不想在皇上面前惹眼,赶紧折身就退了下去,汝月站在原地,冲着明源帝柔柔笑道:“皇上来得正好,臣妾故意要说些好话让皇上听着心里欢喜,才会时常来琉璃宫坐坐的。” 明源帝听汝月说得委婉,却是觉得全身一轻松,就怕有人较了真,吃心吃力的,笑着道:“寡人看了大半天的军报,这会儿腹中空空,快让膳房做些好吃的来。” “要不臣妾洗手作羹汤,为皇上做一碗热汤面?”汝月还当真说到坐到,一只手将明源帝按坐下来,“皇上稍候,臣妾手底下的厨艺还不曾荒废,去去就来。” 明源帝不知为何,就觉得汝月说话行事顺眼,这些天,除了去过一次朝露宫,看了看才出生的小公主,余下的时候都在御书房里渡过,八百里急报,几乎是一个时辰一送,片刻都不能松懈,他也不想耽误军情,直到今天凌晨的最后一封,才让他真的定了心。 这边才稍稍松懈,空出一小片地来,那边心里头的人就会毫无避拦地冒出来,第一个想见的还是琉璃宫的月嫔,于是连衣服都没换,直接带着常公公就过来了,闻着屋里燃的香,青烟婼婼,反而有些困了。 等汝月端着热汤面进屋,明源帝坐在桌边已经睡着了,她放轻脚步,将手中的面碗放下来,皇上看着是真的累,腰背虽然还是挺得笔直,呼吸已经变得绵长而舒缓,汝月瞧一瞧那碗面,轻轻晃动一下他的胳膊:“皇上,坐着睡觉醒来会全身酸痛的,不如去床榻上歇息。” 明源帝嗯了一身,人却没有动弹,汝月叹了口气道:“皇上,臣妾扶你过去休息。” 两个人紧贴着到了床榻边,汝月正准备放松开手,明源帝的眼睛却打开了,手臂将她拦腰一抱,两个人同时滚在柔软厚实的锦被之中,汝月再去看明源帝的眼底,哪里还有要睡着的样子,十分的清朗,别过脸去,闷声道:“臣妾是好心,不想皇上却骗臣妾。” 明源帝笑着凑到她脖颈边,亲吻那处的细软与柔滑,含含糊糊地说道:“方才确实是困乏了,闻到了月嫔做的面香,又醒了过来。” 第一百零一章:醉酒 汝月被皇上亲得全身软麻,半真半假地用手去推皇上的肩膀:“皇上饿了大半天,既然闻到面香,皇上请先用膳。” “不妨事,这会儿寡人觉得先吃月嫔再吃面,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明源帝的笑声,消失在汝月的口唇之间,帐子被挥动落下,层层叠叠,将两个人的身影湮没起来,雾里看花似的,唯有身影绰绰,春意漾漾。 屋中明明没有风,纱帐却随着两个人摆动的频率,飘飘而起,汝月在欢爱到极致的时候,不知怎么想到了小别胜新婚几个字,整个人仿若是绽开的花苞,尽数吐出嫩蕊来,将明源帝缠绕在身上,再不舍得放开来。 待汝月穿衣起身,走到桌边去看那碗精心烧煮的面条时,明源帝仅着中衣,自身后手臂合拢抱住她,两个人的体温都还彼此萦绕纠缠,他轻笑着将下颌搁在她的肩膀处,声音倦怠中带着低沉的蛊惑:“月嫔的一番心意,要不拿出去热一热,寡人还是吃了才好。” “已经都糊了,不好吃的。”汝月想要将碗拿开,明源帝的手已经覆了上来,两只手一大一小相叠在一起,让她不禁多看了几眼,皇上的手心很暖很暖,“臣妾再去给皇上做一碗来。” “月嫔不用急着离开寡人。”明源帝按住她的肩膀,将整个人扳转过来,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说话的呼吸都不过在盈寸之间,“按理说,月嫔这会儿要好好躺在床上才是,就没有人教过你,侍寝之后,要平躺多时,才容易怀胎吗?” 明明都这样亲昵了,汝月还是忍不住脸孔发热,紧紧贴在明源帝的胸前,丝质的衣料,凉凉的,很是舒服,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臣妾也想给皇上生个孩子的。” “生一个怎么够,至少也要儿女成双。”明源帝将她稍稍放松开,才想再接着说几句柔情蜜意的话,腹中传出打雷似的声响,两个人都是一怔,随即对视而笑,他自嘲地说道,“做皇上的做到这个份上,寡人也实属不易,先唤了人送吃食进来,否则它要是再响一次,着实不雅。” 汝月大大方方地将乌兰唤进来,叮嘱要哪几个小菜,明源帝插了一句道:“别那么麻烦,先挑好做的送来便是。” “这才是真的饿极了。”汝月将乌兰匆匆打发出去,端出点心匣子来,挑出两块软和的,递过去,“皇上先用这个垫垫饥。” “寡人不爱吃甜口的。”明源帝想要推开来。 “臣妾知道,这是五香小麻饼,特意留着给皇上尝鲜的。”汝月摇了摇手指头,“可惜,等了这些天,也不鲜了。” “边关战事吃紧。”明源帝接过来,直接放进口中,倒是很合胃口,连着又吃了两块,才觉得五脏内那种轻飘飘的感觉荡然无存了,“原本不该同你说这个,只是十日未来,总要给一句说法。”见汝月古古怪怪瞧过来的眼神,抓着她的手,凑到耳朵边哑声道,“寡人并未去其他嫔妃处,不过去柳贵妃那里看了一次孩子。” “臣妾哪里有问皇上这些。”汝月心口发暖,尽管她知道皇上的行踪,可是小顺子打听出来的是一回事,皇上亲口说来的又是另一回事,那是一片心意,她当然懂得领情。 “小公主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寡人忍不住就在朝露宫留了半日,不过柳妃大概是因为生产时耗了太多的元气,整个人的精神萎靡,脾气还顶坏,若非是寡人去了,那些宫女做起事来都是战战兢兢,生怕惹了她不快。”明源帝毫无掩饰地说道,“后来,柳妃定要寡人留下晚膳,寡人看着小公主原本也想多留一会儿,可惜军中又有战报,寡人不得不起身离开。” 尽管说的是柳贵妃的事情,汝月却听得津津有味,也没有任何醋意:“被皇上一说,臣妾也想去看看小公主了。” “不急,等满月的时候再去便是,到时候总是要大摆筵席的。”明源帝没有说的是,柳妃抓着他的手,口口声声哭诉求他原谅,没有替他生下龙子,尽管他已经说了同样很喜欢小公主,柳妃只是不信,拼命摇头,让他想要安慰几句,都无从说起,一直到小公主哇哇大哭起来,奶娘过来将孩子抱起,他才寻个借口,脱身而出,还没走出宫门,已经听到身后一大片瓷器摔碎的声响,这个柳妃,年纪渐长,脾气还是不知收敛,以后小公主千万不要随她母亲的火爆性子才好。 两个人牵着手坐下来,汝月又不禁想起当初云欢的话,她与皇上有时候更像是平常夫妻,有商有量,有说有笑,她不用可以讨好,他也不会虚意敷衍,等到各色小菜摆放一桌,她夹了菜过来,放在皇上面前的瓷碟中,轻声道:“皇上疲乏了这些天,大鱼大肉的反而对身体不好,吃些清爽的时令小菜,易于补回元气。” 明源帝吃了几口,果然满口清脆鲜香,夸了琉璃宫的膳房几句,想一想又道:“寡人今天凌晨收到边关军报,所有邻国来犯之军,均被本朝大军尽数剿杀,其余二十万大军俘虏在关口,只等寡人的命令行事,方将军此战又是战功赫赫,值得重赏。” “既然如此高兴的日子,如何能够不饮酒庆祝。”汝月才说了这一句,方想到留在膳房的雪梅酿已经送去了刑事房。 明源帝见她明明笑容款款,一时却又凝在嘴角,不禁好奇问道:“说到饮酒,你如何这个神情,莫非是你偷偷将寡人留下的好酒尽数都喝了?” 汝月也不否认,虽然不是她亲口喝的,也是她亲手送的人,扭捏了一下才道:“要是皇上不嫌,琉璃宫中还有碧霄佳酿,是几位膳房的老师傅酿制的。” “也好,取来试试,便知好不好。”明源帝心情豁朗,听着什么都是顺耳的,等佳酿取来,拍开封泥,斟出满杯,一饮而尽后又道,“方将军为了镇守边关,八年不曾回朝,此次寡人定然要他回来一次,好做褒奖。” “边关大捷那是举国欢庆之大事,确实要好好庆祝的。”汝月见明源帝兴致极高,一口气已经喝了三个满杯,赶紧地想将他手中的酒杯拿下来,“皇上,碧霄佳酿入口清甜,后劲却是很大,皇上不能喝得太猛,仔细要醉了。” “不会醉的,寡人的酒量不会这样差。”明源帝将酒杯举得高高,让汝月根本够不着,随即趁着她放开手,趁机又多喝了一杯酒,“寡人也恨那些侵犯之军,然而思来想去还是下了圣旨,让方将军将俘虏放回其国,并发誓终身不再犯我边关,你说寡人是不是存了妇人之仁?” “皇上是仁善之心,并非那无从着落的妇人之仁,要是皇上当时一狠心说将俘虏全数杀死,回过头来,想一想那二十万的性命,家中又有多少妻儿老小,难免要唏嘘不已了。”汝月知晓明源帝本无杀尽俘虏之意,顺水推舟说了两句。 明源帝听着很是受用,这酒喝得越多,想说的话也越多,“你可知道,方将军方家世代俱是本朝名将,到了他这一辈已经是第六代了,方家枪法在数万大军之中,也可如入无人之境,取得对方敌军将领之首级。” “皇上,您真的醉了。”汝月这一次握住了酒杯,再不肯放手,明源帝想去夺来,双眼发花,对不准目标,扑了个空,汝月将酒杯换到另一只手中,柔声相劝道,“皇上不如先休息一下,再说那方将军的英勇之战绩。” “寡人还想说,还想再说。”明源帝像个无赖的孩子,绕着汝月转来转去,“方将军与寡人自小相识,若非君臣之礼,堪比兄弟情义。” 汝月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哄着他道:“臣妾一直在这里听皇上说,只是臣妾也累了,不如躺下来听,皇上觉得可好?” 明源帝很是认真地想了想,才点头道:“月嫔累了,就去躺着,寡人到床榻边来说给你听。” “好,好,皇上说,臣妾听。”汝月将明源帝带到床边,将人让到内侧,自己才假装在旁边躺下来。 明源帝才嘀咕了两下,终于抵不过枕头柔软的引诱,直接睡得香甜,只是一条胳膊打横在汝月腰间,扣得很紧,让她不能离开。 汝月生怕用力去掰开会弄醒皇上,索性和衣而卧,细细看着近在眼前的明源帝,低声笑道:“臣妾真是有幸,能够见到皇上的一番醉态,皇上这些天车轮战似的辛劳,再不好好休养,必然要亏损了身体,既然战事都已终了,皇上就不要再睡在御书房了。” 明源帝仿佛听到她的话,小声回道:“御书房里睡得全身酸痛,还是月嫔的床榻最是舒服的。” “只要皇上喜欢就好了。”汝月拉过薄被,盖在明源帝的肩头,依偎过去,缩在他怀中,闻着淡淡酒气,跟着一起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人上之人 过了三日,锦嫔很慎重地送了张锦帖请月嫔娘娘一叙,汝月从乌兰手中接过来,不禁笑起来:“锦嫔让个宫女捎句话来便是,还特意写这个,我与她原是平级,她入后宫又比我早几分,按理说是应该我谦让着她的。” “锦嫔的父亲虽说官职三品,却是本朝有名的清官,据说做起事来最是一板一眼的,锦嫔怕是也受了门风的影响。”乌兰见汝月笑得舒心,知道她心情甚好,“娘娘是不是要去?” “去,答应过的如何能够不去,换了衣服,过去坐坐也好的。”汝月抿着嘴角,想到今天一早皇上离去早朝时候同她说的两句话,心里头蜜里调油,软的都化不开了。 乌兰为汝月点妆时都忍不住说道:“娘娘近来的气色真好,连胭脂都用不着,已经红粉绯绯似的,瞧皇上来得这么勤快,定然是想让娘娘早日怀上龙胎,给皇上添个小殿下。” “越来越会说话,在太兴殿的时候,怎么成天像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一拨一动。”汝月瞧了瞧铜镜中的倒影,“云欢这些天又在忙些什么,成天见没个人影。” “云欢姐姐说琉璃宫前的假山流水连带着那一片小湖,荒废了些日子,趁着季节当下,寻了好的花匠宫人来重新打理,过一阵子要给娘娘个惊喜。”乌兰已经熟悉汝月的喜好,替她选了碧色玲珑挑翠簪。 汝月点了点头道:“你随我一起去锦嫔的聚荷宫,留下云欢继续打理庭院。” “娘娘,云欢姐姐似乎有意回避开娘娘。”乌兰想一想还是决定要说出来,“庭院的事情,她固然建议很好,却不该是掌事姑姑亲力亲为,婢子觉着她好像是怕见着娘娘,才将自己一直留在外院,娘娘没见到,才几日光景,她都黑瘦了一圈,看着是真的辛劳。” “我心中有数,不必再多说了。”汝月走出琉璃宫时,留心看了眼云欢,她站在一片太湖石的假山旁,侧着脸,正在同两个宫人叮嘱什么,神情认真,正如乌兰说的,皮肤被晒黑了好些,大概是察觉到汝月的目光,云欢转过眼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了一下,汝月莞尔一笑,云欢像是稍稍松了口气,跟着也笑了。 走进聚荷宫,汝月见两列宫女齐刷刷地开道,锦嫔盛装缓步而来,轻声笑道:“妹妹怎么如此这般,我只穿了家常的衣服,显得我倒是寒酸了。” “姐姐能来已经是一片心意,做妹妹的理当将姐姐视作珍贵宾客来款待的。”当下,锦嫔亲切不已地扶着汝月的手臂,两个人并肩而行,“妹妹曾经说过,如果那件事成,妹妹要好好宴请姐姐。” 等汝月才方坐定,锦嫔轻咳一声道:“落霜,还不过来给月嫔娘娘磕头谢恩。” 从旁走过来个宫女,恭恭敬敬地当着汝月的面,双膝落地磕了一个头:“婢子落霜多谢月嫔娘娘搭救之恩,若非娘娘施以援手,婢子还在那不见光日的地方困着。” “都说了是举手之劳,何来这般的大礼,起来便是。”汝月的身子未动,乌兰已经上前将那落霜给搀扶起来,汝月瞧了一眼,有些眼熟,以前应该见过,“你真的要谢,也应该谢你家的娘娘,她贵为嫔妃却为了你,巴巴地出去求人情,将自己的首饰拿出来补贴,这样的娘娘,以后定然要尽心尽力服侍左右才是。” 落霜低低应了一声,做全了礼数,才又慢慢退回到锦嫔身后去。 “我瞧着她在刑事房里头像是被吃那些皮肉之苦吧。”汝月问了一句道。 “没有,先头是被关着,到了那日原本说要杖责的,正好来了个熟人,问了两句,听说是聚荷宫的,就单独提出来,安置在小间中,听落霜说,那个搭手的人,旁人唤他老董。”锦嫔说得很是认真,“莫非便是姐姐宫中那位小顺子公公的表叔?” “正是那一位。”汝月也曾经受过他的恩惠,想着那刑事房中不见得都是房公公那般的老怪物,也有那侠骨热肠的人物,不觉暗自感叹了一番。 “妹妹给姐姐斟茶。”锦嫔双手捧了茶壶,走到汝月身边来,柔声说道。 “这可使不得,妹妹与我本是平级,不必如此,就让落霜给我们斟茶,我们姐妹俩说说笑笑,岂非欢快。”汝月一把按住了锦嫔的手背,将那茶壶取下来,放在一边。 锦嫔见汝月不肯受礼,不敢勉强,听话地在她身边坐了,落霜连忙上前斟茶递水,锦嫔是存了心要请客的,各色细致玲珑的点心似流水席似的源源不断从膳房送了上来,汝月挑着顺眼的吃了几个,已经饱了大半:“妹妹这里的点心倒是做得精巧,我吃着比那御书房的还好些。” “姐姐还吃过御书房点心?”锦嫔诧异地张大了眼睛,“此处膳房的点心师傅是从江南过来的,做出来的口味与别的宫里不太一样,皇上吃过倒不是很中意,要是姐姐喜欢,我让她每天做了不同的,给姐姐送过去品尝。” 汝月骇笑地连连摆手:“每天做了哪里吃得下,难不成还三顿都吃点心,不用饭菜了。”又不忍心拂了锦嫔的好意,在其间的几个碟子点一下,“这几道,桃红柳绿的,看着新奇,待会儿打个包,让我带回去慢慢吃便是。” “好,好,姐姐喜欢就好。”锦嫔一听之下,眉开眼笑的,对着落霜言道,“可听清楚月嫔娘娘的话,她要的这些赶紧让膳房另外做一份新的,装在锦盒中,等月嫔娘娘回宫时,给送过去。” 落霜连声答应,麻利地下去叮嘱,汝月看着她应答如流,做事爽利,再加上忠心一片,难怪锦嫔时时不能离了她,求人求到门口,也要将她搭救回来,这样两厢对比,锦嫔身边有个贴己的落霜,倒是比自己还强些,微抬起头来,眼角余光见到站在身侧的乌兰,话语不多,做事又样样妥善,若非是太后钦点过来的,自然也是个极好的。 等汝月腹中实在装不下点心,锦嫔才撤换下席面,另外换了消食的茶水上来:“姐姐若是想走动走动,聚荷宫后有一片荷塘,虽然未到季节,不过今年的荷叶已经田田一片,可以观之。” “吃得确实有些沉甸,走走也好。”汝月跟在锦嫔身后,两人当前,其他宫女殿后。 锦嫔的步子居然不慢,汝月见身后的宫女落下一截,才恍然到锦嫔是有话想对自己说,果然锦嫔苦笑了一下说道:“今天特意拜了帖子请姐姐过来,一是要谢谢姐姐援手之恩,二来妹妹也是存着个私心的,妹妹在宫中不曾攀附其他贵人,皇上来聚荷宫的日子又是少之又少,时日长久了,难免这些宫人会得做出脸色来,纵然是谁,见了都不会觉得欣悦,而姐姐虽然品阶不高,如今却是皇上跟前的宠妃,后宫之中纷纷传言,柳贵妃生下公主后,已经失了宠,而姐姐便是那个得了皇上专宠的后继之人,今天,妹妹一张拜帖,姐姐欣然而来,与妹妹又是形若亲昵,怕是从明天起,这些势利的宫人便会见风使舵,又换了另一张脸孔,或多或少地讨好于我,妹妹没有其他的用意,不过是想在宫里过得稍许如意些,一番真心都说与姐姐听,姐姐也不要见怪妹妹借了东风,行了方便。” 汝月听锦嫔一开口,已经猜到她大致想要说的话,没料得她居然这般坦然,权衡利弊说得清清楚楚,当下一笑道:“妹妹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也说是借了东风,那东风也不是我能吹出来的,说到底还是借了皇上的面子,又有何妨。” “多谢姐姐体谅,姐姐是个大度之人,若是今后姐姐真的能成了柳贵妃的后继,得了皇上的专宠,却真是后宫嫔妃之福了。”锦嫔虽说是笑着在说,眉宇间还是带了一丝淡淡的愁思,“既然入了后宫,谁不想就此得了恩宠,让祖上都连带着增光,妹妹自认是没有那个福气,却盼着姐姐能成为人上之人。” 话音落,宫女们已经跟随而来,再不方便说这些话,锦嫔将手向着荷塘正中指了一指道:”姐姐且看那边,荷叶最是繁盛之处,若是夏末过来,正是菡萏开得最艳之所在,聚荷宫地方不大,能够出彩的便是这十来株宫中仅有的金边垂荷,到时候,凉风习习下,再请姐姐过来,喝一杯带着荷香的清酒。” 汝月一直见锦嫔唯唯诺诺的性子,看人都不敢直视,心里只当是小兔子似的胆怯之人,没料得她真的摊出心扉来,也是知情识理的风范,估摸着她是初入宫因为受过柳贵妃的大亏,才将真实的个性统统掩藏起来,以求自保,一旦坦然开就是要交心交肺,当作了自家人般。 锦嫔等着汝月的答案,一双点漆似的眸子,眼角上扬,依旧是藏不住的天真样子,见汝月没有吭声,不觉有些心急,张了张嘴又待再说话,却听得汝月很轻地应了一声:“夏风习习,赏荷饮酒,我便应了这个妹妹这个邀约。” 第一百零三章:闹鬼 接下来的日子,明源帝一道令下,宫中张灯结彩,庆赏佳节般的热闹,琉璃宫前,也挂起了内务府才送来的四盏簇新宫灯,丝绢织成,绘着梅兰竹菊的花色,一抬头就能见着。 “娘娘可知皇上这样大的动静是为了何事,莫非是为了朝露宫中的小公主?”乌兰陪着汝月站在宫灯之下,宫灯柔和的光晕落在汝月身上,衬得越发耀如春华,般般入画,尽是与当口口才进宫时见到的那个温润性子大宫女,大不相同了。 “不是为了那个,皇上是因着边关战事大捷,方将军要班师回朝,才会动了大手笔,整个皇宫看起来,可不就像是过年似的繁荣一片。”汝月回过脸来,看了一眼乌兰,奇道,“我在说方将军,你脸红什么?” “婢子在民间时,就听闻方将军是战神一般的人物,此次班师回朝,不知道会引发多大的震动。”乌兰忸怩了一下,才悄声道,“不知皇上宴请众臣时,会不会让娘娘陪席,那么婢子或许也能一见方将军真容。” “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事可不由我做主,要不皇上来的时候,你上前问一问?”汝月打趣说道。 乌兰才红扑扑的脸,顿时都发白了:“娘娘取笑婢子也便罢了,婢子如何有胆子敢去问皇上这些,娘娘这是要折杀婢子了。” “好了,不过是句玩笑话,方将军归心似箭,还有一两日便会回到帝都,看着皇上摆下的阵势,宫中摆宴都不止一两次,应该还是有机会看上一看的,我想此事云欢不会同你争。”汝月说着又笑起来,皇上说过方将军与他情同手足,正是如此才能够将边关大任放心托付,八年不曾回故里,如今战功赫赫归朝来,她也起了一丝好奇之意。 “那是最好,那是最好。”乌兰双手合十,对着不知哪里拜了拜,见汝月转身进屋,赶紧地跟了上去。 云欢在那里已经等了良久,自从上一次汝月要将她逐回丹凤宫后,她的性子沉敛不少,做事也愈发稳重,将琉璃宫的庭院整修一事详详细细地同汝月说明,又将开于内务府的清单草拟出一份来给汝月过目,汝月看着上面各种树各种石料的,匆匆而过,停在最后的数字上面,吃了一惊道:“开销这般大,内务府可答应批下?” “回娘娘的话,才开工时,婢子已经开过一份清单上呈内务府,数额是这里的三倍,内务府都已经准了。”云欢低声答道,“内务府总管的意思是皇上已经传了口谕,琉璃宫中的开销额度,不太离谱的情况下一概于与准奏。” “那是皇上有心了,你也费心了,这件事情办得很是妥当,不知多久才能见其全貌?”汝月当然知晓内务府里的那些势利眼,若非皇上亲口叮嘱,哪里舍得拨下银款来。 “改建的地方并不很多,主要是补种植被,添些花匠宫人,再引水进来,将那片荒废的小湖打理妥当,月末之时,便能尽观其貌。”云欢微微抬起头来,“娘娘可有其他的嘱咐?” 汝月有些走神,没有听仔细云欢的话,云欢又问了一次才回了心:“没有其他的,你打理得很好,我十分放心。” “多谢娘娘夸赞,婢子想过,到时候还要请钦天监监司大人来一次,替娘娘看看风水的设置才好。”云欢建议道。 “风水?我倒不是很信,我看就不必了吧。”汝月还记得伶昭姑姑出宫前的叮嘱,与卫泽不见面才好。 那日明月替他送来的药丸,双眼只是盯着汝月不肯放,她才想问问是怎么回事,明月将药瓶一放,哭着就跑开了,弄得一屋子的宫女面面相觑,不知所谓。 汝月心里头始终想问清楚是怎么回事,转念又觉着有些事情何必一定要知道答案,得过且过或许才更好。 “娘娘不可不信,娘娘可知最近钦天监监司大人一直被柳贵妃留在朝露宫中?”云欢反而执拗起来。 “这倒是不知,为了何事?”汝月暗道,难不成钦天监还能管生男生女之道,柳贵妃没有一举得男,才想到要卫泽来帮忙算一算良辰吉时,只是这好日子也要皇上配合方才可行,皇上冷落柳贵妃之事,后宫上下已经无人不知,都在拍手称快,这世间,素来都是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汝月可不想自己也有那样被称快的一天。 “据婢子所知,朝露宫中近来闹鬼。”云欢闷声答道,“而且不止一次两次,柳贵妃月子中受了惊吓,胡言乱语起来,于是传言更多,才请了钦天监监司大人前去相观。” “如何个闹鬼之法?”汝月皱了皱眉,在宫中多少都避讳鬼神之说,那些握有权势之人,怕是底子都不干净,手下或多或少捏着人命,否则那些不明不白消失的宫女太监,又能去了哪里,还不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是柳贵妃见到了自己,非但清清楚楚,活像是照了镜子一般,每次还都在她面前死于非命,要么是用短匕插入腹中,要么是爆珠吐舌悬梁自尽,惨不忍睹。”云欢说得好像亲眼所见,站在旁边的乌兰吓得脸无血色,人都哆嗦了,她仰视着汝月又问,“娘娘,所言情景诡异,是否还要说下去?” “不用说了,此事未必当真,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所有梦,让卫大人去看一看也是好的。”汝月想起当日太后连日噩梦不停,也是请的卫泽过来,写了符纸,贴在床头,后来才慢慢好些,当时她不明太后位高权重,锦衣玉食的日子,为何会惊扰入梦,后来真相渐渐浮出水面时,才意识到怕是太后梦到的都是当年先帝对其背叛,几乎痛得血肉模糊,刻骨铭心,才会在梦境中显示出来,昔时宫中的那一位过世后,不知太后可会真的放下。 “那么,可要卫大人过来一看?”云欢小心地问道。 “到时候再说,此事不急,否则倒成了,我们要从朝露宫抢人,说出去不雅。”汝月想一想,做了决定。 当夜,明源帝来琉璃宫时,几乎是怒气冲冲,挥袖坐下,一语不发。 汝月才让乌兰沏茶上来,被明源帝一把挥开,茶水飞溅,茶盏摔在地上跌个粉碎,吓得乌兰当场跪在原地,额头抵地,一动都不敢动,汝月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站在门边的常公公,常公公冲着她摇了摇头,忽然抬起手来掐住自己的脖子,吐了一下舌头,那姿势看着可笑,汝月却顿时明白了,若非白天云欢的那些话,她大概还没有想到这一层,皇上应该是被朝露宫闹鬼之事气得不轻。 乌兰还跪在那里不敢动,明源帝的胸口起伏很大,汝月轻手轻脚走过去,弯身去捡拾那些碎片,他出声喝道:“仔细手,这些事情不用你来做的。” “这是皇上最喜欢的一只茶盏,臣妾将它单独放置出来,举目时看到它,就想着皇上坐在这里品茶的样子,心中宁和一片,今日却落得粉身碎骨的结局,便是这般,还不能解了皇上的闷气吗?”汝月没有听从明源帝的话,依然故我地蹲下身,将碎片一点一点捡拾在手中,“臣妾不是为了茶盏可惜,而是为了皇上,皇上气伤了身体,可怎么办。” 明源帝脸上有些许的动容,汝月的话语淡淡,他的心境却是跟着平和下来:“你先起来,别真的弄伤了手指,是寡人莽撞了。”伸出一只手来,递到了汝月面前,向着瘫软的乌兰沉声道,“还跪着作甚,过来收拾!” 汝月将捡拾起来的碎片交予乌兰,将手给了明源帝,他稍稍使劲,将她拉扯起来,捉着她的双手就要细看,可有弄伤,汝月低声而笑道:“这些小事,皇上还怕臣妾做不来吗?” “寡人是气急了些,可有吓到你?”明源帝收敛了怒气,沉声问道。 “皇上心中有结,若是不说出来,怕是会伤到身子,臣妾还要谢谢那个打碎的茶盏,将皇上的怒气一并带走了。”汝月见乌兰站都站不稳,让她将碎片清理好就退下去,再将云欢唤进来伺候。 “月嫔的这张小嘴,最是会哄寡人欢喜的,说来也怪,杯子砸了,心情也确实好了些。”明源帝眉宇一扬,问道,“你可知寡人是从哪里来的?” 汝月心中已经有数,还是缓缓地看着明源帝的面容,稍后才假装猜测道:“皇上是从朝露宫而来吗?” “正是。”明源帝声音发闷。 “柳贵妃才生下小公主,都没有出月子,便是真的有不是,也请皇上看在小公主的份上,不要与她计较,让她养好了身子再说。”汝月连声宽慰,见那边的常公公背在皇上身后,也是冲着自己点了点头。 “你可知,可知柳妃在那朝露宫中做了什么!”明源帝想到那场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面。 第一百零四章:解语花 “臣妾是略有耳闻,算不得准。”汝月不能全盘推辞,抹身太干净,反而显得刻意,“怕是柳贵妃临盆时,难产受了惊吓,才落下的病根。” “你这番话,倒是与太医说得不谋而合,原先寡人也同你存了一样的心思,她一个尚在休养月子中的妇人,同她计较作甚,可是今口口居然从床榻上爬下来,死死拉住寡人的衣角,口中不断说着她见到了自己,正用一柄小刀,将全身的皮肉一刀一刀剜下来,寡人听得心惊肉跳之时,小公主正好醒过来,不住啼哭,寡人放低了声音同她说去看看女儿,谁知,谁知……” 从汝月的角度看去,明源帝的嘴角抖了一下,竟然说不下去,想来是柳贵妃若癫若狂的,不知对小公主做了什么,让皇上都不忍心往下说,她听在耳中,不便接话,一时之间,屋中静默一片,常公公与云欢更加不敢出声。 只等明源帝叹了口气,揽住了汝月的肩膀:“寡人想或许你和太医说得都对,她是病根深种,并非真的是狠心要害死自己的孩子,既然如此,常公公,你带寡人口谕速去朝露宫,将小公主抱出,暂且送到——”明源帝目光在汝月身上一停留,很快又分开,“送到丹凤宫,让皇后看养一段日子,柳贵妃好生养病,在寡人没有收回成命之前,不许她再踏出朝露宫半步,否则服侍她的那些宫女太监,一概重责,交予刑事房。” 常公公领命而去,汝月从皇上话中才听出引发其勃然大怒的原因,居然是柳贵妃要伤害那尚在襁褓中的小公主,心中难免生了惶恐,不知柳贵妃好端端的在那朝露宫中到底见了什么魑魅魉魍,变成这般模样,一只手去拉明源帝的衣袖:“皇上,此时若将小公主抱走,柳贵妃如何受得住。” “如何受不住,她眼中根本已经没有那个孩子了。”明源帝没有细说,柳贵妃扑到啼哭不止的小公主身边,旁人都以为她是要抱起女儿哄一哄,未料得她一双手毫无留情地直接掐住了孩子的咽喉之处,口中更是喃喃自语些根本听不懂的字眼,他当时惊慌失措,赶紧想将柳贵妃拖曳开来,都说疯子的力气大,平日里娇怯怯的一个美人,居然连他都抓不住,等到诸人一起将柳贵妃拉开,小公主脖颈处已经明显的指痕淤青,吓得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气若游丝一般,明源帝又是心疼又是怒气,让几个粗壮的宫女紧紧看着柳贵妃,撒手来了琉璃宫,他生怕再对着柳贵妃的样子,会直接发了狠劲,说了狠话,做了狠事,覆水难收。 汝月见明源帝眼底才散开的怒气,慢慢的又聚集起来,不敢再多说下去,只问了皇上是否用过膳,明源帝哪里还有心情用膳,一味摇头,这个汝月可以做主,让云欢去膳房准备皇上爱吃的菜肴,柔声细语道:“皇上总是要用膳的,况且臣妾也没有吃过,不如一起才好。” 明源帝听着她清甜的嗓音,才觉得胸口发堵的地方稍微好了些,才要去端桌上的茶水,手里却捞了一个空,汝月按住他的手背:“皇上,臣妾沏一杯清心养神茶来,喝下去会得暖心。” 明源帝坐下身去,看着汝月忙前忙后,一语不发,要不是他得了月嫔在身边,柳贵妃那样的光景,皇后又是相敬如冰,他去哪里找这样一朵知冷知热的解语花,等到清茶送到手边,他下意识打开茶盖,喝一小口,眼睛眯了起来:“此茶却是甜的。” “甜味才可安心,臣妾知道皇上不爱甜口,这杯茶却是不同的。”汝月笑意盈盈,手指托住了明源帝的手腕,“皇上且再喝几口试试。” 明源帝觉着她指尖泊泊暖意传递过来,不好推辞,又就着手喝了两口,说来也怪,那甜味顺着嗓子流淌而下,正如汝月所言,凝在心口周围,那发凉发紧的地方被泡制地松动些,再松动些,随即呼吸也没有方才的急促,眼中的戾气慢慢退下去,他再吸气时,觉得已经是心平气和,不再有方才那种要置人生死的冲动。 “皇上觉得如何?”汝月问得小心翼翼。 “很好,正如你所言,清心,安神,寡人方才有些武断了。”明源帝稳下心神来,才觉出柳贵妃的举动匪夷所思中带着古怪,即便是真的不满生了个女儿,也不至于会当着他的面来行那违背伦理之举,而柳贵妃口口声声所言见到的自己又到底是什么,说得活灵活现,真的就像亲眼所见一般,实在不像是刻意说谎。 汝月见明源帝的手指在桌面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到后来节奏越来越快,像是跟不上他的思绪,紧追而上一般,忽然他停了手,掀起眼帘来看着汝月道:“其实柳妃自己已经想到好法子了,她说要钦天监监司来。”她明明抓着他的衣袖说出过这样的话,但是那时候,他又气又急,居然没有留心,”月嫔,寡人问你,你可信宫中真的会有鬼神?” “臣妾不敢妄断。”汝月说的是实话,鬼神之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否则报到自己身上,有苦都说不出来。 “那便先交由卫泽来全权处理此事。”明源帝一旦想明白,郁结化解,才缓缓露出点笑容来。 “那么常公公那边,可要认去追了回来?”汝月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 “那倒也不必,小公主放置在皇后处,寡人也算放心,等朝露宫的事情缘由查清楚,再抱回去也不迟。”明源帝看了看汝月问道,“月嫔是不是心里觉得寡人信赖皇后多于信任你,所以没有将小公主抱来放在琉璃宫?” “臣妾绝对没有那样的念头,柳贵妃比臣妾的品阶高了几层,若是将柳贵妃的孩子放在臣妾之处,非但不妥还会遭来非议,而皇后则是后宫统领,孩子放在丹凤宫最是适合不过的,正如皇上所言,臣妾也相信皇后会尽力将孩子照顾妥当的。”汝月说的都是心中所想的实话,要是皇上方才真的说要将柳贵妃的孩子抱来,尽管皇上动辄怒,她也会尽力推辞掉的,一个嫔收养着贵妃的孩子,那岂非成了后宫的笑柄,柳贵妃的病好了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处置她,她一点都不愿意被柳贵妃时时惦记着。 “你能够这样想是最好的。”明源帝也不过是想试探她一下,见汝月依然识得分寸大体,才稍稍放宽了心,话题自然地转开了,“寡人进来时,见到宫外的那片院子都打理的七八分新貌,比原先那种繁复的看着要顺眼地多,特别是引了外面的清泉之水进来,以后养些荷花莲蓬的也好看。” “云欢将图纸都给臣妾看过,臣妾也是十分期待着。”汝月正说话,云欢领着膳房的端了四色小菜,八道热菜,窜流而来,“皇上用膳了,臣妾说了这些话,也觉得饿了。” 明源帝才肯拿起筷子,各种菜肴都吃了两口:“月嫔可知,三日后,边关将士即将回朝?” “整个后宫彩灯高挂,妆点一新,都传得沸沸扬扬了,臣妾再说不知,岂非让皇上笑话臣妾木知木觉。”汝月见皇上能够主动说起其他的事情,心里觉得高兴,柳贵妃的异状,她听着也觉得全身难受不适,又说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岔子,一边还要劝解皇上放宽心,真正是辛苦,这会儿说到能够让皇上欢悦之事,赶紧将乌兰下午说的请求,一五一十地说了一次,引得明源帝朗声而笑,这才算是将屋中的阴郁之气彻底地给扫除了出去。 “没想到平川八年不曾回朝,寡人的后宫宫女还心心念念惦记着他,真是让寡人都自叹不如,你给记着是哪一个宫女这般热切大胆的,回头等寡人摆下筵席时,定然要带着她去识一识方平川大将军的庐山真面目。”明源帝心情一好,胃口也跟着好起来,下筷的速度都见长。 汝月才不会说这个大胆的,方才还跪倒在地上,簌簌发抖,差些连走出去的力气都没剩下,云欢毕竟是皇后身边的人,纵然是见了皇上喜怒于色,也照样从旁行事,半分部分耽搁,两个人一对比,汝月又觉得舍不开云欢了。 吃得差不多了,常公公折返回来复命,说是已经将小公主从朝露宫中抱走,柳贵妃吃了太医配制的汤药,正在沉睡中没有醒来,所以也没费多大的周折,皇后收下小公主时,只说了一句,请皇上安心,只当是亲生一般。 “皇后可有抱过小公主?”明源帝稍显不放心地问道。 “皇上如何忘记了,当时柳贵妃生下小公主时,皇后即在身旁,还是皇后第一个抱了小公主的,老奴瞧着皇后的眼神,那真是一片柔情,倒似生母一样。”常公公陪着笑回道。 “是,皇后行事稳妥,只等卫泽将朝露宫中闹鬼之事处置好了,寡人再做追究。”明源帝不知想到什么,眼帘一沉,将黑沉沉的瞳仁给掩住了。 第一百零五章:使绊子 朝露宫中闹鬼的事情传得纷纷扬扬,各人有各人的说法,至少汝月已经听过六七个版本,这会儿小顺子又说得绘声绘色的,汝月扬手将他打断问道:“卫泽大人去了朝露宫没有?” “卫泽大人没有在宫中。”小顺子眨了眨眼睛道,“小的也是昨天才知道卫泽大人前些天就出宫去了。” “前些天?”汝月细算一下,卫泽应该是那次在宫门边送走了伶昭姑姑以后,便离开皇宫的,他是去送那人的骨灰到先帝落葬之处了,又不知道那次明月送药来时,为何会哭成那个样子? “似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事儿,所以朝露宫巴巴地求到钦天监,只出来个小童说了两句话,就将人都遣了,朝露宫里如今人人心惊胆战的,都怕那鬼招到自己头上,娘娘说可笑不可笑,老话说得好,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柳贵妃心里头藏着的鬼,怕不止一只。”小顺子说得很是欢快,见汝月坐着一动不动,没有露出欣喜的神情,疑惑地问道,“娘娘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小公主有些可怜,还没有满月,就离了生母。”汝月揉了揉眉心,“且不说这些了,听着不省心,还有其他什么消息?” “方将军的军队已经在帝京三十公里处安营扎寨,据说今晚方将军就会入宫面圣,皇上今晚怕是不能来琉璃宫了。”小顺子揉了揉鼻子低声道,“娘娘怕是要空等了。” “方将军回来,皇上开心地很,我也替皇上高兴,这是好事,边关大捷,是天大的好事,皇上少来一晚,我也不会就成了那怨妇。”汝月嘴角挑了挑,后宫中哪怕真的是专宠也不可能口口夜夜霸占着皇上,这道理不用教,她也明明白白的,趁着皇上不来,她还想着将藤篮里的那些针线活拾起来做一做,太后那把摇椅的软垫还等着她做好了拿去换的。 云欢进来时,赶紧给加了两盏灯:“娘娘要仔细眼睛,别累着了。” “以前从早到晚伺候着太后,晚上还要做这些针线,都不觉得累,现今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快成那米虫了,哪里会得累着。”汝月将做了大半的垫子面给云欢看,“你瞧着这花色,太后可会喜欢?” “娘娘的女红手艺,在宫里头是能拔头筹的,太后一定会喜欢。”云欢轻声应道。 “以前,皇后和柳贵妃为了抢我去做针线,派来的宫女差些在宫道上打起来,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就是你,那个素心现下不知落得何种光景了。”汝月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后娘娘那时候真是喜欢我的针线活,要不我抽空再给她做上两件。” 云欢的嘴唇动了动,又动了动,才艰难地说了一句道:“那时候娘娘身份不同,如今娘娘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后娘娘也不好随便差使。” “此话说来,倒是我成了嫔妃,皇后娘娘却与我生分了。”汝月笑了笑,将手中的料子抖一抖,“做完了,回头就去给太后送去。” “娘娘,娘娘。”乌兰欢欣鼓舞地边嚷边进了屋。 “在宫里头,怎么能大呼小叫的!”云欢毕竟还是掌事姑姑,喝了她一句。 “看她的样子,我都能猜到必然是方将军来了,她恨不得挤着前排去看热闹。”汝月掩口而笑道,“你也不用着急,皇上都应允过,要是方将军进宫大设宴席,让我定要带了你去陪席,见一见心目中的英雄。” “娘娘别取笑了,太后传了懿旨,要娘娘速去太兴殿,说是方将军家的女眷也到了宫中,正准备前往太兴殿,娘娘请更衣梳妆。”乌兰边说边将梳妆匣子抱了过来,“我们离得太兴殿最远,千万别耽误了时辰,落于人后。” 云欢一听也紧张起来,将汝月手边的针线收了起来:“娘娘穿什么才好,这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早知道如此,就该事先准备了。” “不用急,不用慌,那是方将军家的女眷,我去了也不过是个陪席,哪里需要穿得姹紫嫣红的,你且将那套桂子绿的云丝暗花文锦裙取出来。”反而是汝月气定神闲的样子,“头面不能太素净了,我记得有一支缠丝双鸾吐珠金步摇正好配得上颜色。” 乌兰与云欢连声称是,一会儿就伺候得汝月梳妆齐整,乌兰捏着玫瑰色的胭脂膏,正要往汝月脸上扑,被汝月的手挡开来:“太后不喜欢这样艳色的。”她自己寻了一盒特别浅色的胭脂,用指尖挑一点儿,晕开来在双颊和口唇都染了,不过是轻妆一点,整张脸孔都跟着明亮起来,尤其是一双眼,晶亮璀璨,叫人看了都不舍得移开视线来。 “娘娘越来越好看了。”乌兰怔了一下,老老实实的说道,“难怪皇上每次来了都不肯走,上早朝都要一步三回头似的,看得旁人都羡慕。” 汝月垂下眼帘,将眸中的韵彩稍稍遮挡住:“小顺子可有准备步撵?” “都准备好了,在宫门口候着娘娘的。”云欢抓过一件羽纱的斗篷,“娘娘,夜里风大,带上这个。” 小顺子开道,乌兰随行,步撵行得急急忙忙的,到了太兴殿的时候,汝月还是落得最后一个,幸好方将军家的女眷还在皇上那里,没有过来,太后端坐正中,横了汝月一眼,没有说话,汝月低着头,找到自己的位置,悄声坐下,有点儿忐忑,太后别是以为她得了恩宠,恃宠而骄才会迟了时辰。 刚落座,听到一声嗤笑,汝月眼角余光打量,才发现身边坐着的是丽嫔,再过去的时怡嫔和锦嫔,锦嫔正抬起眼来看着她,对着她使了个眼色,丽嫔的嘴唇轻动,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毕竟是皇上恩宠在身的月嫔娘娘,连太后的宴席都能迟了,胆子真不小。” 汝月有些莫名,便是她的琉璃宫离得远,晚了那么一点,何来吃到一说,不过太后的脸色在她进来时,确实不太好看,她很低地咳嗽一下,乌兰识趣地赶紧弯下身子来,汝月低声问道:“你是几时得了消息说让嫔妃都到太兴殿的?” “婢子就是方才进来回话的时候等得口谕。”乌兰也知道情况不太妙,连皇后都坐在那里了,只有她们来晚了。 “是谁来传得口谕?”汝月又追问了一句。 “太兴殿的黄公公。”乌兰见太后的目光冲着她们所坐之处,扫了一眼,立即噤了声。 怡嫔的声音又比方才丽嫔的大了一点儿:“以前说这个飞扬跋扈,说那个盛气凌人,原来皇上给了一点儿颜色,有人也是会开了染坊的,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了,真正是可笑。” 汝月很清楚,自己被黄公公摆了一道,怕是其他的嫔妃处,都早早地得了消息,赶过来坐着干等,唯有她落在了后面,也难怪太后会那样的神色,黄公公以前就与她不对付,也不知道又拿了谁的好处,才给她使绊子,看来只能事后才向太后说明缘由了。 “月嫔姐姐不是那样的人。”锦嫔忍不住也参与进来,替汝月说了一句。 “她是怎么样的人,太后还不比你清楚,你再多嘴多舌,小心自身难保。”丽嫔压根没将锦嫔放在眼里,见她也敢吱声,狠狠瞪了她一眼。 “都给哀家住嘴,这里是太兴殿,不是容得你们吵嘴的地方。”太后呵斥了一声,立即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方夫人已经在路上,快要到了,莫让人见了笑话皇上的后宫喧杂吵嘴不成样子。”皇后附了一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汝月。 汝月暗暗叹了口气,直接眼观鼻鼻观心,将嘴角抿紧了,这种时候原本就是多说多错,回头要责罚的时候,再说也不迟。 乌兰站在她身后,见汝月成了众矢之的一般,心里头跟着难过,要是真的太后要惩处,她愿意为月嫔娘娘身受代过,回头见了黄公公,她要让小顺子去问问清楚,到底和月嫔娘娘有什么新仇旧恨的,要这样害人。 已经落了下风,汝月反而不紧张了,耳中听到方夫人已经到了太兴殿门口,不知为何,她的心中微微一动,随即门口一名青衣少妇,携着两个孩子缓步进来,大一点的是女儿,约莫七八岁,那个小儿子最多才三岁,走路还不太稳当,偏偏手脚胖乎乎的藕节一般,见人就笑,太后一见之下,神情都绵软了。 方夫人站定了双脚,欠身行礼:“绰华见过太后,太后千秋安康。” 太后直喊着:“不用多礼,平身平身,把那孩子抱过来。” 方夫人也不假他人之手,弯下腰来,将小儿子抱起来,送到太后的怀中:“孩子顽劣,太后请多多见谅。” “不妨事,不妨事,哀家记得那年你离了帝京之时,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一转眼,小儿子都这样大了。”太后用手指去逗弄那孩子,孩子也不忌生,手臂软软地搭在太后肩膀,一味地笑。 第一百零六章:方夫人 这一家子出现,顿时将屋中原本沉闷又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光,诸人的目光都落在太后和那个咿咿呀呀的孩童身上,皇后双目闪动,仿佛是心中激动,又不好显露而出,强行地克制住了。 方夫人听了太后的话,微微笑道:“太后记得清楚,绰华离开帝京已经整整八年了。” “是,是,八年了。”太后听怀中的孩童嘟囔了一声,赶紧问了句,“他说什么,哀家一时没听清楚。” 方夫人笑着对那孩童说道:“锐儿,再说一次方才的话。” “奶奶,饿饿,肚子饿饿。”锐儿在太后怀中动了一下,小声嘀咕起来,随即将手指送到嘴边,吃得啧啧有声。 太后呆在那里,像是被什么个定了身,忽然转过念来:“快,快去准备点心,要细软可口的,让膳房多送些进来,让他自个儿挑着爱吃的吃,皇上真是糊涂,到底在前头拖着你们娘仨说了多久的话,把孩子饿着可怎么得了。” 方夫人将锐儿的小手指从他嘴里拉出来:“其实也没有多久,只是孩子不耐饿,事先也没有备下点心来。” 锐儿晃着大脑袋在太后的肩膀后面转来转去,到处看,他是在军营里长大的,每日里见到的都是那些铮铮男儿,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哪里见过宫中这些花团锦簇的繁荣,走来走去又都是些穿着华贵的美貌女子,他的视线忽然停在了汝月的身上,眼睛眨了一眨,双手越过太后的身体,很有气势地喊道:“锐儿要那个姨姨抱。” 汝月觉着大家的视线一下子又聚拢到了自己身上,她今天穿得颜色也不艳,身上更没有挂着叮咚作响的小物件,怎么那孩子离得老远就瞧上了她。 方夫人的目光跟着看过来,见汝月尴尬的样子,柔声哄道:“锐儿不是饿了吗,先吃些点心,再让姨姨抱你好不好?” 锐儿瞧着各色的糕点,流水似的从宫女手中传过来,放在自己面前,眼花缭乱的,也就将要汝月抱的念头先扔在脑后,方夫人又给太后行礼道:“孩子吃东西时,喜欢乱动,太后还是让绰华来抱吧,不要踢到了太后的贵体。” 太后抱着软绵绵的一团,哪里舍得放开手:“无妨的,无妨的,哀家会抱孩子,抱得住。” 秋葵和双玉左右两边伺候着,锐儿只管在那一大堆的点心里面点要这个,要那个,他倒是不挑食,吃到腮帮子都鼓起来,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看来看去,伸手自己抓过一块来,要塞给方夫人,方夫人才接过来,他很是会做人,又抓过一块来,直接塞到太后嘴边,含糊不清地说道:“奶奶也吃,好吃。” 太后张口就接了下来,结果是等锐儿吃个大半饱,太后从头发到衣襟悉悉索索地掉了一溜的点心沫子,狼狈归狼狈,太后却是难得这样舒心地笑个没停,太后一笑,诸人跟着也笑,锐儿反而奇怪地问道:“娘亲,锐儿是做错事情了吗,姨姨们都在笑锐儿。” “姨姨们是喜欢锐儿才笑的。”方夫人掏出帕子来给他抹手抹嘴,将他从太后怀中给揽了回去。 太后觉着怀里空空的,叹了口气,这是方家的孩子,要是皇上能够给她添几个这样可爱的孙儿,那该有多好,这样子一想,又念起那个不争气的大孙子,心里头愈发失落。 “绰华听说太后才添了一个孙女儿,给太后贺喜了。”方夫人将锐儿抱在怀中,手势温和地拍着他的后背,一下一下,锐儿的眼睛微微眯着,有些倦意上来的。 “那个也别提了,生下来就没有省心过。”太后自然也知道朝露宫闹鬼的事情,心里头很是不悦,要不是皇上先下了口谕,她已经准备将小公主抱到太兴殿里来收养着。 方夫人没有一点想多问的意思,将锐儿哄得睡了,低下头来一笑,乌发如云,梨涡浅浅,才显出娇媚的样子来,按说姿容虽然不算倾国倾城,不过一屋子的嫔妃里头,能比肩的也没有两个。 “睡着了?”太后见锐儿呼吸慢下来,脑袋在方夫人胸前拱了一拱再不动弹,冲着双玉招招手,双玉立时差人搬了四张方正大椅子,合拢在一起,铺了厚厚的软垫,才让方夫人将孩子放下来,睡在身边。 “如今,你都儿女成双了。”太后才想起另一个大女儿,见她乖巧懂事,从进屋来,随着母亲给一起行礼后,再没有说过话,这会儿弟弟睡了,她才蹲在旁边,用垫子折出个小枕头来,垫在那胖软的脑袋下面,手势娴熟,神情柔和,“这个大的,也是乖的。” “是,荀儿自小懂事,幸得她帮衬着,才看得住锐儿,太后不知,他平时简直就像只长了胖腿的球,四处滚,抓都抓不住,一个不留神,就不见了人影,边关之地,又是鱼龙混杂的,不知道为他操碎了多少次心。”方夫人见锐儿睡得安稳,才站起身来,冲着一屋子的嫔妃,行了个礼,“方门薛氏给各位娘娘请安。” “不必拘礼了,你只管坐着说话便是。”太后指了指皇后道:“你们原本是旧识了,其他的这几个都是你走后才纳进宫来的,还有一个才生了公主,未出月子,不能前来,你只当是家宴,说说笑笑的才好。” 容妃领着几个嫔妃都起身给方夫人回了礼,虽说方夫人在品阶上低了,今日却是太后的座上宾,容妃更是掩着口笑道:“太后知道夫人要来,早早就准备下了,只说让我们坐着等你,我们盼着见一见传说中大将军的夫人,盼得脖子都长了。” 方夫人迭声解释,原先一个多时辰前就该过来,皇上多拖住说了两句话,她轻轻地咬了下嘴唇,埋怨着道:“那些男人一说起打仗的事情,简直就是没完没了,我家那口子,口沫横飞怕是能够说到明天一早去了,要不是我拖着两个孩子逃出来,还不跟着他饿坏了。” 一屋子的人又同声而笑,太后都抽出帕子来擦眼角了:“这个绰华,这个绰华一说话就能逗哀家开心。” 汝月虽然不曾见过方将军,听乌兰说得多了,也暗暗想出个英雄似的人物,这会儿被方夫人用口沫横飞四个字一形容,觉得那高达的形象,哗啦啦地碎了一地,但是那埋怨话,听起来带着俏皮,十分讨喜。 皇后这时才起身唤了一声:“绰华。”只两个字,嘴唇微颤却是说不出下头的话了。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方夫人眼中也有泪光闪烁,却是笑容不减,“皇后娘娘八年未见,却像是一点儿没有变似的。” 汝月从旁而观,这位方夫人显然和皇后以前便有闺中的交情,看情景,交情还绝对不浅,等两个人并排坐下来,太后宣了开席,大家都不用再拘谨着不说不动,一时之间,屋子里莺声燕语的,更加热闹起来。 秋葵借着布菜的档口,走到汝月面前,低声问道:“如何你来得这样晚,一屋子的人只缺了你一个,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太后差些要动肝火。” “我收到口谕就晚了,匆匆忙忙赶过来的,起先还不知道,进了屋才发现的。”汝月咬了咬牙道,“乌兰说是黄公公来传的话。” “这个老奴才居然给你使绊子,胆子包天了,你莫要着急,回头我给太后去说说,太后也是奇怪,你平日里这样有分寸的性子,照例不会落在这样的小事上头。”秋葵给她又斟了一杯果子露,转过去照应其他的嫔妃去了。 方夫人没有半分的拘谨,与皇后把酒言欢,笑声很清脆,几个嫔妃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她不知在说什么奇闻异事给皇后听,皇后一双眼都瞪得老大,像是被吓倒了,却见她笑着扑在桌沿,一根手指冲着皇后摇了摇。 “绰华说的什么笑话,也说与哀家听听。”太后也是一番的好兴致。 “太后不要听她的,她哪里是说笑话,她是在揶揄臣妾。”皇后嘴上抱怨,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恼怒之意,一改平日里肃然的样子。 方夫人在觥筹交错之间,目光悠悠地又向着汝月所坐的位子看过来,汝月很快就察觉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来冲着她莞尔一笑,不知为何,汝月觉得她亲切,明明是第一次相见的人,那种亲切像是从骨子里头偷出来似的,挥之不去,大概是因为看着她身边带的那俩个可爱孩童,才会觉得这样的女子必然很好相处,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样热闹的筵席,如何没有到朝露宫来告知,好让臣妾也来坐一坐。”柳贵妃不知何时来了,俏生生地站在门前,“臣妾给太后见礼了。” 一屋子的人,瞬时间静了下来,方夫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下意识地去看皇后,皇后双手按住桌沿,慢慢地站起了身。 第一百零七章:装疯卖傻 柳贵妃旁若无人,摇曳生姿地走了进来,大红的裙,苍白的脸孔,身后跟着两个战战兢兢的宫女,弯着腰驼着背恨不得不让旁人见到她们的长相。 汝月多少瞧出些端倪,柳贵妃的眼神不太对劲,虽然嘴角挂着笑容,眼底却是冷冷的一片,而且眼神飘忽,根本对不准人。 皇后已经拦在她的面前,皱了皱眉道:“你尚未出月子,皇上又有旨意不准你出朝露宫的,你如何来了这里!” 柳贵妃嗤嗤一笑,伸出绵柔的手掌,按在皇后的肩头,十分亲昵的模样:“本宫就是想来凑个热闹,皇后娘娘都不允吗,本宫在朝露宫中冷冷清清的,好生寂寞呢。” “这里是太后的太兴殿,由不得你放肆。”皇后冲着柳贵妃身后的两个宫女呵斥道,“你们将她扶回宫去,稍后本宫再去朝露宫问个究竟。” 那两个宫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准备去扶持柳贵妃,谁知柳贵妃毫不客气地抬手就冲着她们面孔抓去:“谁让你们多事的,给本宫滚开。”她的指甲又长又尖,瞬时在两人皮肤上抓出了几道红痕。 皇后依旧镇定的站在原地,不退不进,冷冷一笑道:“柳雅兰,不要在这里装疯卖傻,这么多眼睛看着呢,本宫到时候想饶你都饶不过去。” “本宫要你饶,真正是笑话了。”柳贵妃想要去推开皇后的时候,被皇后的双眼一瞪,却是有些心虚了,手指僵在半空之中,虚虚抓了两下。 “你连高低尊卑都分不清了吗,你是妃,本宫是皇后,这里还有太后,由不得你撒泼,念在你身体不好,本宫暂时不想同你计较,你回你的朝露宫中去便是。”皇后显出一丝犹疑,居然话中有要放行的意思,四周的人听得此话,大多露出不解的神情。 柳贵妃的手指仿佛是抽搐一般,抓了放,放了抓,应该是心中在做着挣扎,已经到了太兴殿,就这样回头,实在是心有不甘,耳中却听到一个孩童的声音睡意怔忪地喊道:“娘亲,锐儿要回家,这里好吵。” “你还我的孩子,还我的女儿来!”柳贵妃被触动到了什么,尖声惊叫着对准皇后扑了过来,皇后没想到她忽然发了疯一样,只见着十指尖尖,对准了眼珠子就给抠了过来,压根来不及躲闪,已经有人忍不住惨叫出声。 没有人见到方夫人是如何出手的,一屋子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明明方夫人还离着皇后有三四步的距离,已经到了柳贵妃的身侧,一声很清脆的咔哒声后,柳贵妃委顿在地,捧住右手手腕,痛得说不出话来,而方夫人气质清冷,高高俯视着她:“皇后已经一副好耐心,是你太不知好歹了。” 一连串的变化实在太快,坐得偏僻点的嫔妃都来不及看,胜负已经分明,皇后依旧平静如水地指着柳贵妃带来的两个宫女:“将你们娘娘带回去,稍后本宫会让太医来替她将手腕接上。” 柳贵妃痛得全身发抖,边被宫女驾着往外走,边厉声喊道:”我知道你们都想让我死,我不怕,我不会怕的,你们等着,你们都给我等着。” 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后开口问道:“柳妃是怎么回事,竟然敢在哀家的筵席之间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举动,你们不是都说她病了,有这样病的吗,哀家看她哪里是病,这是要造反了不成!” “太后息怒,太后息怒。”容妃吓得不轻,还是强撑着开口言道,“臣妾看着,柳妃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否则哪里来的这样大胆。”另几个嫔妃听她一说,也连声称是,朝露宫闹鬼一说,无人不知,只是没有见到柳贵妃到底被鬼吓成什么样子,这会儿看来,不像是被鬼吓了,倒像是被鬼附上身了一般。 太后气得差些在椅子上都坐不住:“此事不查明,哀家威仪何在。” 一群嫔妃纷纷起身,聚拢在太后身边,有劝慰的,有安抚的,有数落柳贵妃不是的,屋子里头叽叽喳喳的一片,倒是将太后的怒气给掩饰去了大半。 汝月站在诸人之后,还在想着柳贵妃方才的所言所行,不禁抬眼去看皇后,正巧的是皇后也在看着她,皇后的眼神飘了一下,再重新钉在她的身上,汝月被那股气势震得微微后退了一步,皇后为什么要这般看她,难不成听了方才容妃的话,怀疑是她为了夺取皇上的恩宠,给柳贵妃下了不干净的东西。 幸好,方夫人唤了一声皇后,皇后才缓缓将视线给转移开来,汝月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很快很快,后背出了一层的冷汗。 一副其乐融融的筵席,结果闹得不欢而散,太后只留下了皇后和容妃,将其他的嫔妃都谴了回去,方夫人寻个借口,说是还须回去与方将军会和,抱着小儿,牵着女儿,匆匆走了,她原本就是外臣之妇,就算与皇家有些渊源,今天也已经迫不得已出了手,她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不想卷身其中,所以才退得异常迅速。 汝月走出太兴殿,听得背后有人唤她,一转身方夫人站在夜风中,一双眼朗朗若星地看着自己,汝月见她带着两个孩子,赶紧走过去,轻声问道:“方夫人有何事?” 方夫人双手抱着小儿子,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汝月,忽而问道:“这位娘娘,不知如何称呼?” “我是才晋封的月嫔。”汝月不知她为了独独要找自己问话。 “原来是月嫔娘娘。”方夫人低声笑道,“锐儿方才醒转了,一定要找你来抱一抱,我哄着他睡了,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汝月莫名地张开手来,方夫人将一小块乳饼放在她的掌心:“月嫔娘娘见笑了。” 乳饼被捏拽在手的时候有点长,外面一层已经都融化开,粘糊糊的一团,汝月低下头来,骇笑着看住方夫人刻意送来的礼物,怔怔地都说不出话来,等到她抬起头来,方夫人已经走得有些远了,她恍惚地又看了看自己的手,鬼使神差地探出舌尖来,舔了一下乳饼的一角,香甜的味道从舌尖顿时传了过来。 “娘娘,娘娘这会儿才出来,婢子还以为娘娘出事了。”乌兰同其他的宫女一起等在各家的步辇旁,见嫔妃们一个一个出来,唯独没有汝月,又知道今天筵席之上出了大事,心中咯噔一下,才想要找熟人通融着打听打听,汝月纤细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她捧着斗篷,小跑着上前盖住了汝月的肩膀,“娘娘被何事耽搁了?” “方夫人拖着说了两句话。”汝月心不在焉地坐上步辇,明明知道是朝着琉璃宫的方向而去,她不安地勉强转过身去看渐行渐远的太兴殿,一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娘娘,婢子瞧着柳贵妃有古怪啊。”乌兰实在忍不住,问出了口。 汝月闷闷地嗯了一声,连回答的力气都省下了。 “要是钦天监监司卫大人不回来的话,婢子瞧着柳贵妃像是要得失心疯了。”乌兰打了个哆嗦继续说道,“婢子小时候,在自家的村子里见过得失心疯的女子,原本胆子不大的一个人,都能握着菜刀到处砍人了,柳贵妃平日里虽然脾气大点儿,不过见着皇后和太后,还是要忌讳三分的,可是今天若非方夫人拦着,婢子看皇后娘娘会被她重伤,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皇后娘娘,她又哪里讨得去半分的好处,若非得了失心疯,婢子不信柳贵妃真的会这样傻,婢子不信。” “我也不信。”汝月眼前反反复复出现的就是皇后看她的那一眼,里面写着太多的情绪,汹涌澎湃,让她差些招架不住,“只是若真的得了失心疯,应该让太医诊治,卫大人回来又有何用?” “如果是被魇住才得的失心疯,就要让卫大人来帮忙了。”乌兰心有余悸地说着,“娘娘可还记得以前太后失眠的事儿,太后一直会做噩梦,看了太医,吃了多少药都不管用,卫大人的一张符纸却是治好了太后的怪病。” 太后那是心病,心病只有解开了心结才能奏效的,汝月默默说道,她是知道昔时宫里那一位才刚过世的与太后之间的哀怨情仇,如今那人死得安心,太后应该不用符纸都不会再被噩梦所困了。 步辇到了琉璃宫前,汝月走下来,小腿一软,若非乌兰眼明手快扶住了她,差些摔倒,乌兰急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方才席中受了惊吓,这个柳贵妃真正害人,自己吓病了自己,还不放过别人。”她高声呼唤将琥珀和珍珠都喊出来,三个人将汝月小心翼翼地搀扶进了屋中。 幸亏今晚皇上不会过来,汝月倒头就睡,半梦半醒之间,看到柳贵妃穿着那一身的大红衣裙,冲着她笑道:“妹妹看着我是不是像有病的人,我没有病,我只是看到了自己的死期。”说完咧开嘴来,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对准汝月咬了过来。 第一百零八章:无名之火 汝月不避不让,而是重重地将柳贵妃一把给推开了,手心里黏糊糊的不知道是汗还是血渍,她也顾不得这许多,厉声对着柳贵妃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用来找我做垫脚石。” 柳贵妃怨恨地看着她,却没有再靠近过来,背转过身去,哭得好不伤心:“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抢走了,我的孩子。” 汝月低低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什么,人中的位置一下痛起来,她顿时清醒地睁开眼来,见云欢与乌兰双双围着她,四只眼睛都睁得大大,焦急地连声问道:“娘娘,娘娘快醒醒,可是发了噩梦?” “我是不是喊了什么?”汝月费力地坐了起来,才发现全身薄薄一层汗,“给我拧个帕子来擦擦,亏得你们喊醒我。” “娘娘的样子真是吓人,幸好云欢姐姐有经验,掐了娘娘一下。”乌兰将湿帕子递过来,“是不是梦见柳贵妃娘娘了,她那个样子,我想想也是心有余悸的,好端端的一个美人,怎么说疯魔就疯魔了。” 云欢冷着一张脸,吐出一句话来:“恶事做多了,自有报应。” 汝月又喝了两口茶,心绪才定下来,想着自己再梦里所言,她没有做过亏心事,所以噩梦也魇不住她,她只是可怜那个被从亲生母亲身边抱走的孩子,边关的形势紧迫危机,方夫人还亲手带大了两个孩子,母子三人一同离去时,相依相偎的背影,叫人见了好生的羡慕。 而这貌似太平盛世的皇宫,有时候却比边关之地越发的凶险残忍。 汝月一走神,手中的茶盏合盖下来,全部翻在被褥上头,弄得乌兰和云欢手忙脚乱地换被子,换衣服,汝月披了一件外衣,坐在窗口,窗外才泛起一点淡紫的晨光,她索性将窗外支开,带着寒意的微风扑在脸上,她才觉得能够顺顺利利地透口气出来。 “柳贵妃娘娘的事情自有皇后处理,娘娘不用担心。”云欢站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我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便是真的生了个公主,心中有些失望,也自然难免,可是她临盆那日,皇上和皇后双双保驾在旁,那是很紧张这个孩子了,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女儿,不至于会恨不得亲手掐死才是。”汝月望着似乎无边无际的宫殿,峰峦起伏似的,昨晚经过了那一场闹剧,不知有几个人也同样彻夜难眠,“乌兰,让小顺子再去打听,钦天监监司大人何时回宫。” “小顺子已经去过了,钦天监掌事殿的大门紧闭,敲了门都不肯应。”乌兰犹疑了一下回道,“小顺子也别无他法。” “明月应该留在宫中,实在不行,等天亮了,我自己去一次。”汝月觉得心口突突跳个不停,像是要她去寻出答案。 “娘娘为何执意要插手此事,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揽了下来,小公主又安置在丹凤宫中,娘娘若是参与其中,会不会被旁人说一个想要争权夺位的恶名,到时候皇后娘娘怕是也要心存猜忌,娘娘原本就是与世无争的性子,那柳贵妃也非良善之辈,娘娘这是何苦来的。”云欢听得汝月说要去掌事殿,脸色微变,当下说言阻拦,“娘娘是怀疑皇后娘娘照顾不得小公主,还是想要逾越过太后与皇后,为柳贵妃出头?” “云欢姐姐,娘娘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我敬你是琉璃宫的掌事姑姑,平日里处处谦让,但是你如何能这样对娘娘说话,娘娘是皇上的嫔妃,纵使比不上皇后娘娘,也容不得你挑三拣四,倚老卖老的教训。”乌兰不买账地直接反驳了云欢的话,双眼怒视于她,冷笑着道,“娘娘是一片善心,才想去看看朝露宫中到底犯了什么忌讳,被你一说,倒像是别有用心了,宫中便是有人爱明着暗着嚼舌根子,才弄得乌烟瘴气的一团来。” “你是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娘娘是明白人,明白心,知道我没有恶意,只是不想娘娘卷进是非圈中。”云欢也被说得急了,一副要表明心迹的神情,恨不得上前抓过汝月的手来说个清楚,她记得上一次汝月说过,若是再有二心,便将她遣回去丹凤宫,。 汝月抬起眼来看了看两人,忽而一笑道:“你们两个都是为了我好,要是真的成了我的左膀右臂,在这后宫之中,我往后要走的路,怕是也会平坦许多,云欢说的没错,我的品阶不高,去管柳贵妃的事情,难免显得逾越,乌兰的话也不错,我是存了好奇之意才想去探个究竟,说到底,却是我爱管了闲事,在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掌事殿那边,我不会过去了,等到卫大人回宫,想来皇上自有安排。” 两人听她的一番话,齐齐松了一口气,汝月站起身来,一手拉着一人,交握在一起,笑着说道:“以后,但凡我有不当之处,你们不用避讳,直接说出来便是,在家吵一场,总比在外人面前出丑要好得多,我绝对不会因此而责怪你们的。” “娘娘心宽心善,婢子定当竭尽全力维护娘娘。”乌兰飞快地看了云欢一眼。 云欢稍稍松口气,也跟着道:“婢子也是一心为了娘娘。” “是,是,我心里都明白。”汝月见两人放下剑拔弩张的气势,“云欢去膳房拿些点心来,我有些饿了。” 等云欢走开,乌兰迟疑一下,凑近了汝月,低声说道:“娘娘可是觉得云欢哪里不对劲?” “她怕是知道些什么,又不好多说话,我相信她对我没有恶意的。”汝月想一想又道,“既然都说了不去管那摊闲事,便索性置身于事外,想想昨天柳贵妃样子,心有余悸,不忍回望。” “娘娘都发了噩梦,要不要寻太医来瞧一瞧,开些安神易眠的药来?”乌兰关切地问道。 “没有那么金贵,这样子都要唤太医的话,太医还不得忙死。”汝月笑起来,正好接过云欢端来的燕窝羹,“我已经将太后要的椅垫做好,不如乌兰陪我去太兴殿走一遭,一来送东西过去,二来也为昨天迟了的事情说个分明,否则太后心里存了芥蒂,总是不妥。” 说到此事,乌兰气得直瞪眼睛:“黄公公那个老奴才,在太兴殿的时候,就处处为难人,一钱银子看得比天还大,如今居然明着欺负到娘娘头上来了,真正是不长眼睛的,确实要同太后说个明白才好。” “有你替我作证,不愁太后不信。”汝月换过银罗烟纱莲瓣纹的宫裙,将绣好的成品,用丝缎面子裹了,乌兰随在身后,去了太兴殿。 太兴殿中,一片压抑氛围,汝月对那里实在熟悉,走进去就知道情况不太妙,每个人都畏手畏脚的,秋葵在外面先将她们给拦下来了:“你怎么凑这个时候过来?” “太后心情不好?”汝月想一想,也对,昨晚大好的筵席,最终草草收场,换做任何一个主人,都不会开心,只是经过这样一夜,太后应该气消了才是。 “何止是不好,简直是坏得闻所未闻。”秋葵将汝月拉到一角,压低了声音道,“早上砸坏了不少东西,还掌掴了一个小宫女。” 汝月咋舌,在太兴殿这些年,太后偶然发个脾气,也没有对谁真的动过手,看样子这回是气得厉害:“就为了昨晚柳贵妃来闹那一场?柳贵妃开春节那次闹得也不好看,太后气是气,也不至于如此,怎么这一回就变本加厉了。” “我看八成是和那位方夫人有关,方夫人的来头不小,八年没入帝京,你也看到昨晚太后的样子,抱着那小儿倒似在抱自个儿的孙子,还有皇后,我是第一次见皇后对谁这般和颜悦色,恨不得掏心掏肺似的,你就不觉着奇怪,八年来,没有过一点儿消息来往的人,一见面比亲人还亲。”秋葵倒豆子似的吐了一大堆牢骚,“我劝你,直接回头,别进去见太后,否则小心受了无名之火。” “既来之则安之。”汝月盈盈笑着,抹开了秋拉着她的手,“太后生了气,要是每个人让她宣泄下,老人家气坏了身体可如何了得。” “好,月嫔娘娘豁出自己去,讨太后一个欢心,婢子这就给娘娘引路。”秋葵又是无奈,又有点儿欣慰,到底是太后身边出去的人,不会把发了脾气的老人家当成是个避之不及的大麻烦,进屋时,低声唤道,“太后,月嫔娘娘来看您老人家了。” 汝月轻盈地走近,到了跟前,欠身行礼:“嫔妾给太后见礼。” 太后嗯了一声,端坐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举动,汝月让乌兰将东西取过来,双手捧了送到太后面前:“这是嫔妾给太后新做的,太后看看可喜欢。” “呈上来。”太后闷声说道,倒是没有发作,脸色还是不好看罢了。 汝月粉面含着笑,将垫子打开,杏色的料子,绣着点点新绿:“这是取的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意思。” 太后沉默着抬起眼来看着汝月,像是要看出个是非方圆。 第一百零九章:消气 一屋子静静的,怕是这会儿有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很清晰。 汝月双手捧着那副椅垫,太后不说放下,她依旧维持着不变的姿势,不变的笑容,没有半丝的不耐烦,如此足足维持了一炷香的时候,太后才咳了一声道:“这柳条已经不是当季之物,绣来何用。” “回太后的话,嫔妾听闻太后近日来眼睛容易发干发涩,想着将椅垫绣成这个花色,看着能让眼睛舒服些,要是太后不喜欢,嫔妾就拿回去,改天再另做了其他的送来。”说着话,汝月佯装要将东西给收起来。 “哀家有说过不喜欢吗,如今不比从前,唤你一声就能够立时答应的,设个宴席,请了你来,你都能迟到一个时辰,要是这一次让你给拿回去了,还不知几时才能再送来。”太后皱着眉头说道。 汝月听她果然将昨晚的闪失拿出来说事,赶着正巧是要解释的,将东西往身边的乌兰手中一送,直接就给太后跪下了。 太后没想到她这般干脆,倒是吃了一惊,脸上依旧不显山露水的:“哀家才说了一句,你这又是要唱的哪一出?” “嫔妾要同太后禀明昨晚宴席迟来之事的缘由,嫔妾是收到黄公公的口谕,知道这是太后看中的大事,立时换了衣裳首饰,,马不停蹄地从琉璃宫赶到了太兴殿,虽说是比其他的嫔妃离得稍远些,那也不能真的迟了一个时辰,嫔妾好歹也是坐了步撵来的,这段路,一个时辰,便是爬也爬到了。”汝月没有直接点破黄公公的名字,是不想太后觉得她过于针对黄公公。 太后微微沉吟道:“那你的意思是说,传哀家口谕的人,刻意拖延了时间?” “嫔妾不敢妄自猜测。”算起来都是太后亲口说的,她可没有说过谁的不是。 “琉璃宫中是谁接的哀家口谕?”太后眯了眯眼问道。 “回太后的话,是婢子接的口谕,婢子立时就回明了月嫔娘娘,丝毫没有耽搁。”乌兰应声答道。 太后一看乌兰也是她摆放在汝月身边的人,绝对不会当着她的面说假话,已经信了七八分:“便是那传口谕的来得迟了,你也不能推脱了担当,这些人,为何只有到了你那里是晚点,你可曾想过?” “嫔妾想过,五根手指伸出来都不能一样长短,后宫中,嫔妾也做不成面面俱到,所以往后要更加小心为人,才不会落了把柄吃了亏,太后说得极是,那些嫔妃都准时到了,只有嫔妾不到,无论是否已经是嫔妾的错。”汝月明白太后是在教她宫中的规矩道理,一概担了下来,绝对不会反驳半个字。 太后听得这样几句,嘴角才微微显出一丝笑意来:“还是你们几个知道哀家的心思,东西不错,哀家先收下来,不过你的错却不能饶了。” “全凭太后处置。”汝月将身子依了下去,上半身已经快要贴到地上,越是太后那样的性子,越是喜欢见他人在面前服软,也便是常言所道的吃软不吃硬。 “回头,你再给哀家绣一对枕巾,便饶了你去。”太后才算是真的转怒为喜,指着乌兰啐道,“见了你家娘娘跪这样久,你也不知道搀扶她起来,只会在旁边木头人似的站着,回头还让你家娘娘好好训你。” 乌兰一脸的委屈像:“太后在数落娘娘的时候,婢子要是插了嘴,那岂非是大不敬,娘娘跪着的时候,婢子也想陪着跪的,可手里捧着的是娘娘每天一针一线给太后绣的心血,要是万一落在地上,沾了灰尘,婢子就更对不起娘娘,对不起太后了。” “真正是跟随了谁,就能沾上谁的脾气,乌兰这张嘴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太后指了让汝月起身,赐了椅子坐在她身边,“有时候待在宫里头,没个贴己的人说话,便是闷气。” “秋葵说了,太后自起身后,滴水未进,身子如何吃得消,太后便是心中真的有不悦之事,也不能弄伤了自己,否则皇上也要内疚惭愧,得一个不孝的罪名。”汝月熟门熟路地让膳房送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太后千万不能饿着自己,面点养胃,嫔妾让加了太后喜欢的小油菜。” 太后慢条斯理地将一碗面吃个干净,看了看汝月,忽然又动了气:“哀家不过是出宫祭祖,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皇上就将哀家身边最得意的宫女给拐走了,而且直接入了他的后宫,哀家想要讨回来都讨不得,真正是越想越气,哀家说过的,谁也不能动哀家身边的人,谁料得那个不守信的居然是皇上。” “母后这是要惩罚儿子做了错事吗?”明源帝朗朗笑着从屋外进来,“原想着来看看母后,给母后一个惊喜的,谁料得却是母后给了儿子一个惊喜。”边说话,边看了看坐在一旁的汝月,“母后也怨不得寡人,若非母后这样会调教人,儿子也不会将月嫔收入后宫,如今儿子也是离不得月嫔,倒要来问母后到底教了她多少好处,这般厉害。” 太后被明源帝这样几句话一哄,哪里还真的能生气,留着他在殿中喝了一盏茶,又问了方将军的接风之宴,明源帝很有耐心地一一说给太后知道,筵席就摆在明晚,方将军已经整整八年没有归朝,对宫中的规矩觉得束手束脚的,已经言明不要大肆铺张,用太后的话来说,只当是家宴便好。 太后听了直点头道:“哀家也想着那军中待久的人物,不会习惯宫里头的这些,要是真的让他正儿八经地应酬,反而累乏了他,不如就依着他所言,明晚办一场,然后任由他去见一见家中的老小,还有久别的亲友。” 明源帝口中应着太后的话,一双眼始终就没有离开过汝月的脸,汝月微微将脸孔侧过去些,还是被太后察觉出来,笑着挥手道:“好了好了,月嫔特意来哄过哀家,你们俩个怕是还有些贴己话要说,哀家要是看不出分寸,岂非成了不知识趣的老太太,皇上带着她回去便是。” 汝月的脸孔涨得通红,偷偷瞪了明源帝一眼,被他逮个正着,也不甚避讳,辞过了太后,拉着汝月便往外走,汝月听见身后不住传来的太后的笑声,心里又气又臊,偏生这个罪魁祸首还是皇上本人,又发不得火,小步子跟随在他身边,走出十几步后,说来奇怪,心口居然慢慢泛出一丝丝甜意来。 哪里真的就这样巧合,她前脚来了太兴殿,皇上后脚也跟着来。 “皇上是特意来寻臣妾的吗?”汝月低声问道,臻首轻垂,不去看那身边之人。 “月嫔最是聪慧的,你猜一猜?”明源帝笑着反问道。 “皇上是怕臣妾被太后责难,所以才赶了过来,想替臣妾解围。”汝月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臣妾先行谢过皇上。” “寡人也没帮上忙,进来的时候,你分明已经将太后哄得很好,寡人知道你有那细心,也有那耐心,无奈总是有些不太放心,昨晚柳妃闹得那一场,整个后宫里头又是纷纷扬扬的一通传话,寡人已经写了疾书送予钦天监监司,让他办完事后速回,寡人就不信,那朝露宫还真的会闹出鬼来,怕是人比鬼还精。” “皇上的意思,柳贵妃没有见鬼?”汝月见柳贵妃当时的样子,并不像有所伪装,那眼神整个都飘起来,想压都压不住,怕是她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她一准是见了什么,不过是不是鬼,等寡人将它捉了出来,就真相大白了。”明源帝突然停下脚步,汝月不明所以然地转头看他,他的一只手拂过来,停留在她耳畔,“太后有没有责难你?” “太后的脾气,臣妾很是清楚,不会一味顶撞惹太后不悦的。”汝月此时才真正确定了心中的想法,皇上果然是为了她而来。 “寡人知道你不会顶撞,然而太后一早的火气就大,你昨晚筵席还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讳,据说是迟了一个多时辰,连皇后都差些坐不住了。”明源帝说得好像亲身在场似的,眼底慢慢凝气一层寒雾,“那奴才真是好大的胆子,寡人也不想知道他是受了谁的指使谁的挑唆,只不过寡人以后不会在太兴殿再见到他,你也不会。” “明晚的筵席,你坐在寡人身边的席位之中。”明源帝将汝月送上步辇,说明还另有要事要回御书房处理,末了叮嘱了这样一句。 汝月觉得不妥,拉住了明源帝的衣袖,摇着头道:“臣妾只是嫔,皇上的身边坐着的应该是皇后。” “皇后昨夜回到丹凤宫后,倒头就病了,太医连夜过去诊治,说是这三五日都起不得身,若非如此,寡人不会在这种场合给皇后难堪。”明源帝将衣袖从汝月指缝中一寸一寸抽离,“至于其他的那些嫔妃,都不是你推脱的借口。” 第一百一十章:视而不见 “皇后娘娘的病况如何?”汝月沉声问站在身后为她梳发的乌兰,反而是捧着宫裙过来的云欢先是一怔,随即默默低垂下了头。 “小顺子按着娘娘的吩咐已经去过丹凤宫,皇后娘娘闭门谢客,小顺子将补品送到宫女处,看样子皇后娘娘病得不轻,连小公主都被抱出来,放在另一间屋中安置,娘娘做的两件小衣服也送过去了,皇后娘娘回了一句,说娘娘有心了。”乌兰一丝不苟地替汝月梳头,“娘娘今晚一定不能再素淡裹身,否则岂非下了皇上的面子。” 汝月轻皱了眉头,筵席中身着盛装坐在皇上身边,她岂非成了全后宫女子的眼中钉,活靶子,才走了一个柳贵妃,她这样一个低品阶的嫔,居然就此上了位,背后不知被多少人要嚼舌头,幸好她不爱窜门,宫门一闭,来个自欺欺人,全当听不见。 云欢听得乌兰的话,悄悄放下心来,偷眼去看汝月的从容,想着那几句话,是她特意让乌兰说给自己听的,心下感动,飞快地用手背抹了一下眼角,笑着问道:“娘娘看看,是穿这套石青色绘百子石榴图的云锦宫裙,还是穿那套织锦梅花纹的月白旋地裙?” 汝月左右看看,顿时也为难起来:“看着都好。” “婢子看那天方将军的小儿子很喜欢娘娘,还说了要娘娘抱,若是筵席中那孩子真的要娘娘抱一抱,月白的裙子容易沾了灰,显得不好看,娘娘觉得如何?”乌兰甚是仔细,连这样的细节都给想到了。 汝月点了点头,向着左边一指:“那就石青色的,说来方将军的小儿子真是粉团一般的娃娃,太后爱成那样,恨不得揉在怀里才好。” “方夫人也是女中豪杰,昨晚婢子眼睛一花,她已经制住了柳贵妃,若非她在场,昨晚还不知道会出什么大岔子,真是阿弥陀佛。”乌兰将铜镜取来,给汝月过目,“娘娘选一选头饰哪个才好?” 汝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笑道:“要是每天摆宴,那一天的时间都花在这梳妆之中,不用做替他的事儿了。” “娘娘说的是哪里的笑话,难不成皇上还会让娘娘去挑担生火做活,便是每天装扮地花容出色,才是娘娘的正经事。”乌兰将整副的妆屉都翻过,总觉得差了一件最合适的首饰,正在犯难中,外面传话来,说是皇上差人送东西来,汝月连忙起身迎上去。 来者不是常公公,却是个笑眯眯的小公公:“给月嫔娘娘请安,小的是常公公的徒弟,娘娘唤小喜子就行,这是皇上要小的送来给娘娘用的,请娘娘收下。” 汝月让乌兰将锦盒收下,另外给了小喜子打赏,小喜子见她出手大方十分欢喜,谢了又谢,才离去,乌兰将锦盒打开来,扑哧笑道:“皇上真是料事如神,怎么就算到娘娘要的是这一件,娘娘快来看,这头饰手工精巧绝伦,真是罕见之物。” 汝月凑眼来看,金丝繁复缠绕蔓延,似藤蔓又似情思绵绵,聚拢成小朵小朵的花苞形状,彷如少女微启的唇,娇艳欲滴,那花苞的中点探出石榴红宝石雕刻而成的细蕊,与她才选的宫裙正好般配,心下也是欢喜,让乌兰替她挽在发中,顿时整张尚未经点妆的脸孔,明艳生动,眉眼更是凌凌波光一般,相称相映。 一时之间,连乌兰与云欢两个都看呆了眼,云欢低声喃喃道:“皇上见了如此的娘娘,不知会不会后悔?” 汝月垂首一笑,那席间不过才多了方将军一个男子宾客,更何况嫔妃面前必然有所遮挡之物,哪里会大咧咧地任凭外人打量。 未曾料得,等汝月按时入了席,明源帝一抬眼,目光深深追随其左右,即时向着她伸出手来:“月嫔,到寡人身边来坐。” 几道目光带着各种意味射过来,汝月始终低着头,除了视而不见,她不知又该如何面对,皇后患病,贵妃禁足,也轮不到她这个小小的月嫔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身边,她走的每一步,心下都是忐忑,不知皇上为何会如此安排,只可惜她问不得,很多事情,无论清晰与否,却是问不得。 短短的几步路,汝月觉得芒刺在背,她一直想回避的情形终于还是发生了,将自己的手交在皇上掌心时,明源帝很轻地问了一句:“怎么手那么凉。”说着话,已经将她紧紧拽住,似乎只要一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般的紧张,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可喜欢寡人送的这件首饰?” “臣妾自是十分喜欢,让皇上费心了。”汝月的声音很低。 “寡人看着也觉得很合适,不过寡人却有些后悔了。”明源帝笑着放开了手,“你可知是为何?”没有等汝月回答,他自己已经说了出来,“寡人有些后悔让旁人见到这般的你。” 果然,被云欢一语道中。 诸人落席,乌兰赶紧弯下身将汝月面前的细藤帘子缓缓放下来,将她整个人都遮挡在其中,尽管如此,从帘缝之间,那些目光并没有减退多少,反而更加密集起来。 “娘娘,莫要去看那些人。”乌兰悄声说道,“娘娘往上走一步,要是就忌讳旁人的目光,那么娘娘自此以往便会被这些累到无力还击的。” 汝月点了点头,正色端坐,而明源帝的目光才堪堪从她身上移走,黑沉沉的眼中,像是深幽的古井,叫人看不透到底蕴藏着什么含义。 而门前身姿矫健,气宇轩昂的男子正大步而来,走到明源帝身前,才要行礼,已经让他给抬手阻止了:“寡人说过,今晚之宴并非招待群臣,而是寡人与佑天之间的家宴,你带着妻儿入席便是。” 汝月听皇上说完这句话,突然想到为何从方才起始,她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听得妻儿两字才猛然想起,若是说小公主未曾满月,不能见客,大殿下又去了哪里,这样的所谓家宴,作为皇上的独子,难道会刻意缺席,若非如此,大殿下又去了哪里,不见人影。 方佑天已经携着妻儿在席位而坐,明源帝兴致很好,显然并未在意这件事情,已经下令让宫女给诸人斟酒。 才喝过第一杯,有人跌跌撞撞从外头冲进来,却是大殿下重光,衣服像是都没有穿戴整齐,衣襟不正,腰带松垮,一额头的汗,明源帝却像是视而不见,微微笑着与方佑天叙旧。 汝月想着,这缺席之人终于来了,不知道是哪里耽搁了事情,这会儿才想起来,皇上越是不喜形于色,越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且看大殿下如何收场。 大殿下压根不敢吱声,蹑手蹑脚走进来,只能缩在一个角落里,手脚都没地方放置,那样子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令人不忍。 明源帝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分给他一点的样子,只当是什么都没见到。 “娘亲,你看这个哥哥鞋子都没有穿好。”锐儿毕竟还小,旁人见了都不敢说的话,让他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偏偏方夫人也是个没所谓的,轻轻笑着道:“所以,锐儿去告诉哥哥,哪里穿得不对。” “好的,娘亲。”锐儿从方夫人膝头跳下地来,走到重光面前,仰起头来说道,“哥哥,娘亲说过今日是要紧的日子,锐儿穿的都是新衣,以前只有过年才能穿的。” 重光很是尴尬地笑了笑,他穿得自然是早就备下的新衣,却是拉拉跨跨,没有个正经的样子。 锐儿又往下指了指道:“哥哥为何这般匆忙,鞋子穿的两个样,实在好笑。”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去看重光的双脚,还真是一边一个样,重光闹了个红脸,面对这样口无遮拦的幼童,更加羞愧,低声道:“哥哥不小心睡过了头,急急忙忙赶过来,所以才会不小心穿错了鞋子。” 锐儿一本正经地说道:“哥哥回去换好了鞋子再来,反正娘亲说今晚这顿饭要吃好久好久,上一次爹爹也是吃到半夜才回来的,娘亲说爹爹原本是个话篓子,总算是有人肯听他说完了。” 这句话一出,容妃先忍不住笑了出来,明源帝的嘴角略微放松了点儿,依旧没有去看重光,口中呵斥道:“你看看你,成何体统,还不如一个三岁幼儿,还不回去换了鞋子再来!” 重光唯唯诺诺,像是背后有人要追着他似的,倒退着到了门口,折身跑得飞快。 方佑天将锐儿招到身边,正色问道:“娘亲果真是这样同你说的,说爹是个没有人要听的话篓子?” 锐儿聪慧机灵,知道这话约莫是不中听的,哪里还肯再说,双手将嘴巴一捂,只留了爽乌溜溜的大眼在外头,看看父亲,又看看皇上,摇了摇头。 “佑天生的好儿子,连太后提起都是爱不释手,你看看寡人之子,都年近十六,还不叫寡人省心。”明源帝抬起手来,摸了摸锐儿的发顶,却回过脸来,冲着汝月所坐的方向,挑唇而笑。 第一百一十一章:兆头 汝月脸上莫名一红,皇上虽然没有明说,那笑容里的意思,她却是看得分明。 锐儿笑着缩进方夫人的怀中,吃着手指问道:“娘亲,为什么今天这些姨姨都躲在帘子后面,锐儿看不到姨姨的脸了。” “那是因为爹爹的长相吓人,皇上怕爹爹吓到姨姨们,才这般安排的。”方夫人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她长相娇美,笑声却很是爽朗,坐在身边的大女儿也跟着掩口而笑。 那个被扣了长相凶恶的罪魁祸首愣了一下,才放声大笑,明源帝大手一挥道:“锐儿的话没有错,寡人才说了要当做家宴,却又这般遮遮挡挡的,反倒是显得寡人小气,来人,将帘子都给寡人撤了,当年莫说是吃饭了,寡人与佑天几乎同吃同住,还分什么彼此。” “当年的事情,事出无奈,皇上何必再提起。”方佑天见皇上真的撤下了那些碍眼的帘子,一双眼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了,帘子后面,如花似玉的一张张脸孔都是陌生的,不知为何,他心底深处隐藏最底的地方,缓缓抽搐一下,那痛楚不是很明显,却挠心挠肺地渐渐蔓延开来,一屋子的笑声,他却觉得全身发凉,双手扶住桌沿,几乎要站起身来。 方夫人先察觉出不对劲来,生怕他做出出格的举动来,先一步将酒杯执起,塞入他的手中,另一只手合盖而上,柔声说道:“将军,大好筵席,都是圣上的一片心意,怎可辜负良辰?” 方佑天的双眼顿时清明一片,接过酒杯凑到唇边,仰脖喝尽,豪爽地抹一抹嘴角:“果然是宫中御酒,清冽醇美,在边关喝了八年的烧刀子烈酒,都忘记帝京的美酒是什么滋味了。” 说完这句,方佑天只是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不再开口说话,明源帝似乎也察觉到了其中端倪,手指勾起酒杯,喝了几口,也不点破,嘴角微微而翘,似笑非笑的样子。 直等到重光,重新换了衣服,恭恭敬敬地站在门边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见过方将军,见过各位嫔妃娘娘。” “进来。”明源帝好整以暇地开了口,这个儿子,年近十六,穿戴整齐站到人前,也算是眉清目秀,长相俊美,但是在其身上找不到半点儿自己的影子,无论是长相,性格,待人处事,正好是颠倒了个,年岁长久,明源帝有些想不起来,当年为他生了儿子的那个女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看重光的眉眼,依稀分明,他想要个孩子,一个像他的孩子,甚至是他的翻版,正如眼前偎在方夫人腿边的锐儿,方锐,与佑天活脱脱是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叫人见了心生羡慕,让君王心生羡慕。 重光已经站在明源帝的面前,他畏惧父亲,不仅仅因为那是父亲,更要紧的那是皇上,是一国之君,自小他虽贵为大殿下,又是这后宫唯一的孩子,父亲也是不苟言笑的神情,他恨不得可以离父亲远些再远些。 “离开帝京的时候,记得他还只这般高。”方夫人用手比划了一下,“好似就在不久前的样子,大殿下已经成人了,难怪我都成了半老徐娘,不由不感叹时间过得太快。” 重光见方才那个指手画脚的小娃儿冲着自己笑,想起方才的尴尬,冲着锐儿做了个鬼脸,锐儿倒是不怕生,扑过来要他抱,重光下意识去看父亲,明源帝微微颌首,他才小心翼翼地将锐儿抱在怀中,他还没有抱过这样小的孩子,柳贵妃所生的那个妹妹,一眼没瞧见又给送去丹凤宫,丹凤宫时他避之不及的地方,所以至今都不曾见过。 明源帝冷眼而望,重光为何姗姗来迟,并非是如其所言,睡过了头,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既然扯了谎,众人纷纷,他自然不会去揭破,只是重光身边的那几个人都不能再留,留来留去都是祸端。 汝月坐得离明源帝最近,分明才见他在笑的,眼底一冷,却是透出寒气来,汝月禁不住整个人往后缩了缩,虽然那寒意并非是针对她,她的动静稍大,一个劲喝闷酒的方佑天却将目光缓缓转了过来,停留在她的面前。 原来,方将军的眼睛生得如此出色,看着人的时候,流光溢彩,如秋水寒星,不过因着她是嫔妃的身份,他很快将视线又移开来,没有多做停留。 “佑天此次回到帝京,又何想法,同寡人说来。”明源帝适时将话题一转,引方佑天开口。 “累。”方佑天想一想,只说了一个字。 “累?”明源帝将这个字在嘴里把玩,才吐了出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也像方佑天的样子,一口喝干,才低声说道,“不错,正是这个字,也难怪你宁愿躲得这样远,也不愿意回来。” “臣并非是指向皇上,皇上没有给臣任何负担。”这一句话,说得又快又急,恐怕来不及出口,让皇上徒增了误会,方佑天的手指一松,酒杯落在桌面,清冽的美酒撒了一桌,他呆呆看着桌面,仿佛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幸得方夫人上前解围:“将军在外八年,已经不习惯这宫里头的规矩,望圣上莫要见怪。” “不会见怪,随意些才好。”明源帝的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以前最好的兄弟之情,隔了这些时光,剩下的只有一层最单薄的君臣关系,从筵席开始到这会儿,方佑天除了喝酒,就是闷头不语,倒是比前几日的那一次显得更加拘谨,或许是这一屋子的燕瘦环肥,让一个常年处于边关军营中的男人觉得全身不自在了。 明源帝的情绪一低落,屋子里的莺声笑语跟着都收敛了下来,他愈发觉得无趣,眼前的这些人,成天像是做戏似的,他不愿意看,居然还拖了旁人来看,索性站起身来,朗声说道:“今日筵席先到这儿,你们都退了吧。” 重光才放下锐儿,想要同父皇说上两句话,表明自己方才知道错了,要悔改,一听说散席了,有点发怔,半转了身,却瞪着同样准备起身的汝月,汝月和他也不算陌生,在太兴殿的时候,重光隔段时日要来探望太后,总是能够遇上,再加上汝月知道他和绿云的那一层关系,不免多打量了他两眼。 这一打量,汝月却发现重光脖颈旁两处淡淡红痕,毫无遮挡,她自然晓得那是什么染上去的,既然她能看到,怕是方才皇上也看到了,这个大殿下偷腥出来也不知道把嘴巴抹抹干净,不知道绿云是不是还在朝露宫做事,或者借了他的人脉,被另外接了出去,没准这两处痕迹,还是绿云留下来的,想着那时候绿云自信满满说着大殿下要娶她的豪情壮志,汝月暗暗掐了自己一下,总算是姐妹过一场,盼着对方点好才是。 重光却是盯住她不放,看得像是汝月脸上能开出朵花似的,叫人实在不自在,以前她还是宫女的身份,他是堂堂的大殿下,话语间有些轻佻,也便罢了,如今她已经是嫔妃之位,他依旧这般不忌讳,汝月不好发声,倒是身边的乌兰见了情景,狠狠地瞪了重光两眼,他也不动气,冲着她俩扯开嘴角轻轻笑了笑,生怕不惹事似的。 汝月拉扯一下乌兰的衣袖,示意她别去理会便是,嫔妃都由自家的宫女搀扶着,缓步离开,乌兰也不例外的在汝月前后伺候着,汝月看了一眼明源帝,他正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方将军,眼底藏不住的痛楚,像是挣扎着要出来一般,抓过桌上的酒壶,手忙脚乱地又灌了自己一杯,而旁边的方夫人仿佛什么都了如指掌,只是用那种带着怜惜的神情,看着他们两个人对饮。 锐儿嘟囔着说道:“娘亲不是说要吃很久很久的吗,怎么姨姨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们来。” 方夫人心不在焉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声哄了两句,锐儿眼珠子转转,向着从他身边走过的汝月扑过来,一下子扑在她的宫裙上,两只手紧紧抓住,一仰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汝月,软软地唤道:“姨姨,要抱,锐儿要抱。” 汝月见他才吃的乳羹,两只手在裙子上抓出一片泥泞来,才想到今晚穿石青色实在是明智之举,这要是穿的一身月白,明天一早就能成个笑话,传遍后宫了,乌兰见他恳切的样子,都忍不住说道:“要不娘娘就抱他一下,抱了童子,没准会给娘娘带个好兆头的。” 锐儿原地小跳了两下,汝月已经温柔地俯下身,双手熟练地将他抱了起来,在家的时候,她也抱过小妹,那时候人小没气力,抱得很是吃力,却依然不肯放手,小妹喜欢将小脑袋搁在她的肩膀处,咿咿呀呀学说话,有时候软软的嘴唇会碰到她的耳朵,有一点点痒。 汝月的耳朵一痛,回过神来,却是锐儿见到她的发饰好看,努力用手去够,手掌不小心,啪得打在她的耳朵边,将耳坠子拍掉在地上。 声音还不小,剩下的几个人都转过头来看着一大一小两人,锐儿知道做错了事,生怕母亲责怪,哇地一声,张大嘴巴,先哭开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言欢 方夫人赶紧俯身将耳坠拾起来,交给乌兰收好,又把锐儿抱回到自己怀里,抓过他的小手,在手心拍了两下:“没规矩,不听话。” 锐儿也不哭,瘪了瘪小嘴巴,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瞄了瞄汝月,见她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咧大嘴巴冲着她笑起来,汝月哪里还真的会同这样小的孩子置气,她看着眼前的母子两人,生出一种错觉来,方夫人从来就没有把这里当成是皇宫,或许是在边关之地我行我素惯了,也或许是特意如此,无论说话做事,分寸拿捏得恰当好处,怎么看怎么落落大方。 汝月从屋中退出来时,站在夜风中,才想舒一口气,就听得背后一声嗤笑,她整个人又给绷紧了,缓缓转过身来。 重光离她最多三两步的距离,看过来的眼光,叫人实在不舒服,她不禁又往后退了些,乌兰见状有意无意的往两个人中间一站,欠身给重光行礼:“大殿下有何事?” “走开。”重光冷了脸,吐出两个字来。 乌兰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天色已晚,娘娘要回宫了,若是大殿下没有要紧的事情,娘娘的步撵已经候着,要先行一步了。” 重光眸中冷光一现,直接抬手将乌兰重重推开,汝月见他来者不善的样子,索性直视于他:“不知大殿下有何请教,皇上还在殿中饮酒,要是听到你我起了争执,未免扰了与方将军同饮之兴。” “你不用拿父皇来压制我,你不过是区区一嫔,后宫中最低微的嫔,本殿下同你说几句话,那是看得起你,居然还让宫女来拦着我,只是以为我不受父皇重视便看轻了我,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都知道,得罪我的下场。”重光扔下几句狠话,见汝月的双眼在星光下,一片清澈,半点没有被自己惊吓威吓到,才觉得实在无趣,挥袖而去。 “他有没有伤到你?”汝月见重光走远了,才开口说道。 “没有,婢子哪里这样娇贵,不过是被推了一下。”乌兰心有余悸地凑过来问道:“娘娘在何时与大殿下结下的梁子,他这般咄咄逼人。” “不是我与他结了梁子,而是他今晚被他父皇看破了行踪,又不冷不热地搁置在一边,心中觉得憋屈,正好逮着我来想出口恶气,我用皇上来提点了他,让他清楚他的身份,我的身份,众目睽睽之下,还真的能够逾越了不成。” “娘娘如此镇定,真叫婢子佩服,方才婢子还以为大殿下,他会,他会……”乌兰支支吾吾了一下,没有敢说下去。 “他没有那个胆色。”汝月微微笑道,若是大殿下真的能够虎狼一次,没准倒会让皇上刮目相看,皇上那样的个性,最见不得敢做不敢当的懦弱,这样浅白的道理,连旁人都能看得通透,如何大殿下旧识执迷不悟,他身边的太傅又是怎么指点其中丘壑的,早先在太兴殿时,太后问起太傅之事,她记得大殿下说在跟从皇后的舅舅念书,这圣贤之书,大殿下又看进去了多少。 一路回去,乌兰都闷闷地不说话,汝月还以为她是被大殿下的突兀举止吓到,就寝前问了两声,乌兰勉强一笑道:“娘娘都替婢子出头了,婢子哪里还会斤斤计较,只是婢子见到了传闻中的方将军,不免有些失望。” “方将军器宇轩昂,风仪不凡,也算是人中龙凤了。”汝月侧过脸来看了看乌兰,“难不成你原来所想那是天人之姿?” “婢子不是失望这些表象,婢子在听到方将军说起那个累字时,不由自主的鼻端发酸,险些要落下泪来,这样一个叱咤战场的将军,对着皇上会说出那样一个字来,可见心伤,可是见他贤妻在侧,儿女成双,又觉得皇上怕是也会羡慕他。” 汝月笑着在乌兰的额角一点:“你才进宫时,我还真是看走了眼,觉着你说句话都结结巴巴的,不成器,没想到才区区数月,已经这样厉害,那方将军和皇上的心思都被你看得透透的,真是进步神速,我倒是好奇,你打几时起,变得会说话的?” 乌兰慢慢低下了头,脸上显出淡淡的哀伤之色:“要是我对娘娘说,是从漱玉出事开始的,娘娘会不会觉得我矫情,那时候,大雪封山,我们被堵了回来的路,若非卫大人担保我们一定能够回宫,怕是好些人都要受不住了,婢子直接顶了漱玉的位子,派在太后身边服侍,太后每日里长吁短叹,茶饭不思,婢子总要想方设法来寻些话题消遣,日子一长,说话倒是也不结巴,看事情,也不只看那表面,却是因祸得福了。” 汝月不想一句玩笑话挑起了乌兰的伤心事,才想转了话题,抚慰两句,云欢却在外头轻轻敲了两下门,沉声道:“娘娘,皇上要来了,已经到了殿门外。” “皇上来了?”乌兰手里还捧着汝月才换下来的宫裙,“不是在同方将军把酒言欢的吗,怎么来得这样快?” 汝月苦笑了一下,把酒是真,哪里来的言欢,才堪堪站起身,明源帝已经推门进来:“月嫔已经睡了吗?” “回皇上的话,才想睡,还没有睡着。”汝月刚来得及穿上一只鞋,另一只离得远了些,她边回话,边用脚尖去勾鞋子,勾了一次没够着。 明源帝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眼帘下垂,不露声色,乌兰瞧着屋中不像有她事儿的样子,一步一步缓缓倒退着出去,将门给合上了。 “月嫔是要穿鞋?”明源帝几步走过来,弯身将汝月的那只鞋提在手中。 汝月等他走近,闻到淡淡的酒香,再去看他的双眸,却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的醉意:“皇上将鞋子给了臣妾。” 明源帝唔了一声,在汝月的肩头一推,令她不由自主地摔坐在床沿,随即握住了她纤细的足踝,并不急着要替她穿上,拇指在穿着布袜的足心,若有似无地挠了两下,汝月怕痒,整个身子往后缩,他却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皇上,这是要处罚臣妾吗?”汝月咬着嘴唇,憋着笑意,明源帝反而变本加厉又挠了两下,她的腿下意识地挣了两下,结果把另一只没穿紧的鞋子也给踢飞了。 “月嫔自知做错了什么事情,寡人才要处罚你?”明源帝步步紧逼,整个人都贴了上来,眼底的颜色暗沉,“要是说对了,寡人便饶过你。” “臣妾知错了。”汝月在脑中飞快地将方才的场景都过了一次,除开出来时,与大殿下发生了些许不快,那也不是她主动挑起的,算不得是她的罪过,其他再没有了,只是皇上都发了话,如何反驳,不如乖乖认错,才是明智之举。 “这么快就认错了?”明源帝才算是放开了她的足踝,不过才放松了一刻,汝月才眨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将她压在身下,双臂撑在两侧,俯视着她的脸孔,温热的酒气扑上前来,“月嫔这般乖巧,寡人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汝月觉得身上沉沉,他的眸中,倒影清晰,只有一个人,心跳不知不觉中加快了:“皇上想让臣妾说什么,臣妾照做便是。” “不,寡人想听你自己说。”明源帝不依不饶起来,先凑过来,含住她的唇瓣,细细吮吸起来,口中含糊不清地说道,“认了错也不行,寡人还是要惩罚你。” 汝月被他亲得闭合了双眼,手臂悄悄地绕过去,抱合住了明源帝的腰身,两个人耳鬓厮磨了会儿,她才细声问道:“皇上为何要惩罚臣妾?” “寡人也想要锐儿那样的儿子,一个像寡人的儿子,月嫔没有尽心尽力为寡人怀上龙胎,所以必须惩罚。”明源帝的手不安分地从汝月的领口探进去,抚摸着如丝如缎的肌肤,熟练地寻到雪团一般的所在,半轻不重地掐了两下。 汝月吃痛又不好出声,将嘴唇轻轻咬住,眼神里头带着半真半假的埋怨,横波流转瞧着明源帝,他方才低沉而笑,转掐为揉,掌心灼热,寸寸丈量她的身体,明明已经是那样熟悉,眼前这具莹白如玉的身子总是能带给他更多的惊喜,在汝月细细的呻吟声中,他埋入其中,身体彼此纠缠,不休。 汝月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尾被抛上岸的鱼,又渴又燥,只有埋在身体深处的这个男人,可以挽救她,所以她竭尽全力攀附在他身上,汗水都交合在一起,满屋情动的气味,令人不能自已。 等到那种心悸的律动慢慢平复下来,明源帝依旧双手抱着汝月,将脸贴在她锁骨的位置,汝月觉得自己大概是吸进太多的酒气,跟着有些微醺了,迷迷糊糊地想要睡了,然后她再清晰不过地听到皇上喊了一句话:“如萱,我回来了,如萱。” 汝月一怔,倒不是因为听到陌生的名字,而是,皇上居然说的是我,而不是寡人,如萱,可是那个种在皇上心底深处的女子,她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的脸庞。 明源帝的眼睫一颤,清醒过来,放开了始终抱着汝月的那只手:“寡人方才说了什么?” 第一百一十三章:飞醋 汝月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将明源帝的手给握住,柔柔一笑道:“臣妾方才都睡迷糊了,这会儿醒过来,觉得身上发粘,不如喊人送热汤进来,洗过了再睡。” 明源帝觉着手中所握的柔荑,温暖纤细,不禁垂下眼来,再没提方才的话题,只是淡淡说道:“那便送了热汤进来,寡人与你同浴。” 汝月见他的神色,约摸是以为她想变着法子地留他过夜,回过脸时,在皇上见不着的地方,偷偷苦笑了一下,她心里没什么怨气,她的男人是一国之君主,连大殿下都年近十六岁,她没道理去吃那没由来的飞醋,宫里头压根也没有如萱这个人,或许,那不过是大殿下亡母的名讳,午夜梦回时,想一想也不是要紧的事情。 明源帝何尝不是从旁在观察汝月的神情,见她笑容不虚,依旧与平时的模样,披着衣服出去唤人送热汤,又亲手替他搓背,想着她那嫩葱似的手指,他忍不住说道:“这些活让宫女来做便是,你也进来泡着热水,莫要着凉了。” 汝月淡淡笑着,手上的力气却没有减少半分:“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替夫君搓背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用劳烦宫女进来伺候,若是皇上嫌臣妾的手势不好,那么臣妾再多用些力气便是。” 明源帝听着她的笑声,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丝怜惜之意,忽然转过身去,动作大了些,水花四溅,飞到汝月的眼中,她哎呀一声,用手去捂,未料得明源帝已经顺势将她轻盈地抱起,一同扯进了大浴桶之中。 汝月压根睁不开眼,和衣落了水,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惊声尖叫的冲动,慌慌张张地用手背去抹眼角,口中娇嗔道:“臣妾好端端在搓背,皇上却来捣乱,皂角水进了眼,这会儿都挣不开了。” 明源帝见她努力扇动了几下睫毛,又难受地闭起来,果然是被皂角迷了眼,拉过挂在木桶边的丝巾,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一只手要替她擦拭,汝月乖巧地半扬着头,吹气如兰,明源帝收敛的心神,将两只眼角都细细擦过,温和地问道:“再睁开眼试试,还辣眼睛不?” 汝月勉强睁开眼,流了几滴眼泪,才点了点头道:“已经没事了。” 明源帝见她眼睛都红了,做不得假,抚慰似的,又抱了抱她,丝质的中衣被温水浸透了,裹在她窈窕的曲线上,他觉得方才平复下去的欲望,慢慢有了抬头的趋势,两个人相依相偎地挤在一起,汝月轻易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像是小小的吃了一惊,随即露出那种想要笑,又用力忍住的神情来,叫他恨得有些牙齿痒痒的。 汝月还在这个档口,正儿八经地说道:“皇上还是早些就寝休息才好。” “什么是好,什么不好,寡人心中自有分寸。”明源帝拉过汝月的手,压过水面,放在自己的欲望之处,挑高了一道眉毛问道,“月嫔觉着它能够这会儿安心就寝吗?” 汝月的手指抓在木桶的两边,后背贴在木桶边,压根没有退路,明源帝进一分,不过是两个人又贴得更紧一分。 明源帝低垂下头,要在那片肌肤留下属于他的印记,煞风景的拍门声却又响起。 汝月收起眼底的意乱情迷,抿着嘴角,一只手轻推了一下皇上的肩膀,明源帝只当没听见,双手抱着她的腰肢,从木桶中跨步而出,汝月觉着遍身一凉,赶紧将脸孔藏进皇上的怀中。 常公公偏生是个不怕死的,不断拍门,低声唤道:“皇上,皇上,贵妃娘娘不好了,皇上去看一看吧。” 纵然是想忽视了常公公那把尖嗓子,一遍一遍的下去,也承受不住,明源帝拉过锦被,将汝月裹了起来,沉声问道:“她有什么不妥,只叫太医去看,不用再喊。” “贵妃娘娘的症状,太医看不好,皇上,皇上,钦天监监司不在宫中,掌事殿殿门禁闭,只有皇上可以催动。”常公公说得十分可怜。 汝月叹了口气,柳贵妃到底是糟了什么孽,上一回看起来,已经十分不妥,才过了数日,难道又要变本加厉了。 明源帝已经走到门边,将门拉开,呵斥道:“朝露宫到底给了你这个老奴才多少好处,不让寡人半点省心,便当是寡人在前殿同方将军喝得酩酊大醉,你也要这般直着嗓子叫唤不成。” “老奴收了朝露宫五百两银子。”常公公说得太过干脆,边说还边将银票从衣袖中抽取出来,双手捧着,送到明源帝面前,“老奴是皇上身边贴身伺候着的人,五百两银子也算不得大数目,要是皇上还记得朝露宫原本的掌事姑姑,那个名唤素心的宫女,她求到老奴面前,非但送了银子,而且……” 常公公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下去,汝月听不清楚后面半句话是什么,是素心求得常公公心软,才过来替她拍门,这个素心真是了不得的忠心。 “什么!她居然如此行为!”明源帝的声音都透着惊讶。 “是,老奴见她这般,想来不是为了争宠吃醋,可见是贵妃娘娘真的不好了,还请皇上看在小公主的份上,救她一救。”常公公说得十分恳切。 汝月听得都微微动容,抓过衣裙来,匆匆穿上,明源帝突然回过头来,看着她,两个人中间隔了十几步的距离,他像是要看穿了汝月一般,眼神锐利惊人:“素心在常公公面前自眇一目,求寡人去救柳贵妃。” 常公公垂着双手,低头不语,汝月才知为何方才皇上会那般吃惊,素心,倒是让她刮目相看了:“皇上,常公公的话没有错,如今小公主尚未满月,若是生母出了岔子,说起来总是不妥,孩子不能真的没有母亲,就请皇上去朝露宫一次。” “寡人知道你必然这般决定,这个老奴才也就是看月嫔好说话,才敢来拍门,要是遇上个火爆性子的,看你如何收场。”明源帝说得是气话,依旧让人服侍了穿戴齐整。 常公公从旁陪着笑脸,对汝月又是作揖又是行礼的:“老奴心知月嫔娘娘是个心善的,才敢造次。” 汝月摇着头笑了笑道:“常公公言重了,当着皇上的面,谁也不敢给常公公看脸色的。” “那老奴真是狐假虎威的奴才来了。”常公公见汝月始终不卑不亢的样子,也明白为什么皇上在专宠了那艳若桃李的柳贵妃之后,对汝月这样一个宫女身份晋升成嫔的女子这般看中,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人相陪左右,对于君王来说,才是令其心安之所。 “月嫔换了外衣,寡人也要你走一遭。”明源帝见汝月眼中透出不明的神情,“不是让你去朝露宫,而是方才常公公也说了钦天监掌事殿殿门禁闭,寡人知晓卫泽有个小弟子尚在殿中,他与你相识,颇有渊源,你去一次,让他速到朝露宫来。” “皇上传个口谕,他还会不来吗?”汝月心中一直隔阂当口口与卫泽稍嫌亲昵的样子,曾经被皇上一分不漏的看在眼底,只是皇上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过。 “钦天监监司不在宫中,若是寡人传了口谕,那孩子治不好柳妃,倒是要落了他的罪,你去请他来,算是私人之交,当然不同。”明源帝对着汝月淡然一笑,那笑容背后,像是还藏着另一层深意,叫人望之忍不住要去回味。 汝月没有多余的话,穿了湖水色的长锦衣,一个人独自往外走。 常公公站在明源帝身边,低声问道:“要不要人跟着月嫔娘娘,皇上,外头风大。” “跟两个,不要多了。”明源帝看着汝月离开的方向,她是在担心什么,所以才走得这样快吗,要是真的如此,那么寻个机会告诉她,他不会在意那时看到的场景,若非那一次,她也不能给他留下了印象。 汝月走得又快又急,虽然夜深了,外面的风稍大,吹在脸上却没有凉意,她的琉璃宫离开掌事殿,尚有些距离,要是走得慢了,她怕皇上会以为她故意耽搁。 尽管已经那样亲密,尽管已经成了嫔妃,她依然看不透皇上的心思,他说话时候,看着人的眼色,她尽收眼底,内心不安,她看到的与皇上的真实想法是不是真的一样,都说这后宫没有皇上不知道的任何一件事情,她被房公公逼到差点没有退路,选择的在皇后安排下顺水推舟的侍寝,卫泽对她各种照拂,两人之间那些若有似无的情愫,都一一落在皇上眼中,晋封之后,她隐隐已经有了取代柳贵妃专宠的趋势,要捧起一个或者要棒杀一个,不过是皇上一个人的翻云覆雨手。 边走边想,汝月走到掌事殿前时,也已经累得不轻,殿门果然如他们所言,关的紧紧,她走上前去,握住那个狮子头的铜质门把,用力叩了几下,里面隐隐有回声,却没有动静。 “明月,明月,你在不在,是我,我是——”她停了一下才道,“我是汝月姐姐。” 第一百一十四章:无以为报 等了片刻,汝月见那掌事殿里面黑灯瞎火的,还以为明月早就睡下,或许离殿门太远,压根就听不见她的呼叫,将衣袖卷起来,预备花大力气砸门的档口,殿门却从里面缓缓打开了。 明月探出脸来,盯住她看,看了片刻,像是确认了对象,才将门又打开一些:“汝月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压根没等汝月回答,他有自说自话地点了点头道,“一定是皇上欺负姐姐,姐姐要来找师父哭诉,可惜师父没在殿里,这可如何是好?” 汝月听了哭笑不得,探手过去,摸了摸他的发顶:“明月,姐姐求你件事情成不?” “不成。”明月拒绝地干净利索,“师父临行前说过,不该我管的事情,我不能管,否则出了事情,他不替我收拾烂摊子。” “那一次,你给我送药,为什么会哭?”汝月没有要强制的意思,反而话题一转,问起前些天的事情。 明月没有回答,有些怔怔地看着汝月,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姐姐要我帮什么忙,请直说吧。” “你不是说不能管闲事?”汝月还真没想到,问一句话这么灵验的。 “也算不得闲事,不过我去帮忙可以,姐姐却不能再问上一回的事情,姐姐可否答应?”明月正色问道。 “好,我答应。”汝月想着还是救人要紧。 明月一个转身,将她抛在殿门外,转身不见了人影,汝月才想追上去,听得明月在深处喊了一句,让她原地等着,立时就来,汝月想到卫泽有时候也需要些朱砂,符纸,明月应该是去拿这些。 稍等了片刻,明月甩着空手出来,汝月奇道:“你不是去拿物件?” 明月拍了拍腰袢的荷包:“姐姐放心,都装在里面了,是不是要去朝露宫?” 原来他什么都心知肚明,汝月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两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明月的样子很是认真,那双眼睛在星光下,微微泛光,倒是有七八分像卫泽了,汝月禁不住想,卫泽出宫之前,是不是已经算到柳贵妃有此劫数,他要是真有那么大的能耐,为什么当初不告诉她,会被收入后宫,成为嫔妃,让她白白空盼着几年的时光,一心只想着要重回故里,到头来又是一场空。 到了朝露宫门口,汝月犹疑了一下,并不想进去,她知道自己应该置身事外的,柳贵妃的事情原本与她无关,那是一池子的浑水,只要沾进去一根脚趾头,怕是全身抹泥,再洗不干净了。 一声尖锐的凄厉叫声,从朝露宫内传了出来,仿佛能把耳膜刺破一般,汝月在夜风之中不禁哆嗦了一下,她听得分明,那是柳贵妃的声音,想着那般明媚妖娆的女子在夜深人静之时,发出这样凄惨的喊声,莫非真的是冤鬼索魂。 明月却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径直走了进去,都没有发现她并没有跟随其后,汝月想到皇上的话,明月过来只算是私交,若是出了意外,她算是个人证,咬了咬牙,皇上应该在里面,真龙天子之气镇压,还怕什么魑魅魉魍。 “婢子还道是谁,原来是月嫔娘娘。”光线不明的地方,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汝月慌里慌张的,险些一头扎对方身上,站定了脚,才见到是素心,半张脸孔都被白布蒙起,余下的一只眼睛,阴光恻恻,正盯着汝月看。 想到常公公所言,素心为了说动皇上移驾,不惜自己动手插瞎了一只眼睛,汝月又觉得眼前人没有看起来那么吓人,素心却是缓缓埋身而下,跪在了汝月的脚边。 “你这是要做什么!”汝月不由倒退了两步。 “婢子已经见到钦天监掌事殿的那位小师父进了贵妃娘娘的屋子,在这宫里头,除了皇上,怕是只有月嫔娘娘与卫大人有那样的交情,素心从前鲁莽,说话行事都得罪过娘娘,娘娘却不计前嫌,赶来相助,素心无以为报。”说着话,素心已经重重磕了七八个头,用了大力气的,额头都擦破皮,渗出血丝来。 汝月没有避让,也没有让素心停下来,既然素心觉着磕了头就算是将过往的不快都一笔勾销,那么她若是非不肯接受,素心怕是会存下戒心,反而不妙,果然素心磕完头,又不声不响地站起身来,神情中藏不住解脱:“月嫔娘娘是在这里等,还是进去看看贵妃娘娘。” 明明应该在原地等着,等着明月出来,或者是皇上出来,汝月却鬼使神差地开口说道:“贵妃娘娘在哪间屋子?” “月嫔娘娘请随婢子来,贵妃娘娘的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婢子瞧着都觉得心酸,那时候贵妃娘娘得宠之时,朝露宫中每日里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求爷爷告奶奶的,盼着贵妃娘娘能在皇上耳边美言一两句话,如今一出了事情,人影都见不着半个,真正是出事才能见得人心,婢子以前嫉恨过月嫔娘娘,娘娘却没有放在心上,以德报怨,等贵妃娘娘的病好了,婢子定然会将这些都告知的。”素心停在一扇门前,“贵妃娘娘就在屋子里,皇上也在。” 汝月随着素心将门推开,双脚都不听使唤地往里走,明源帝果然在场,离开床榻不远不近的距离,见她进来,微微吃了一惊,随即做了个手势,汝月看得分明,是喊她不要出声,她会意地点点头,视线向柳贵妃所躺的位置看去。 才看了一眼,汝月知道素心为什么会担心成那样,挖肉插目地要皇上来看一看,怕是方才所言等柳贵妃好了之类的话,也是说给为了安自己的心才刻意那样说的,这不过是几天的时间,柳贵妃闹上来的时候,虽然神情看着有些疲累,看人的颜色也略微差异,总好过面青唇白,奄奄一息,那一头丝缎似的长发,散开来披在桃红色的枕巾边,黯淡无光,形若枯草。 明月弯下身来,很是仔细地用一根红线量来量去,两道秀气的眉毛越皱越紧,到后来,差些在眉心打出一只结,垂头丧气地将红线绕回在一块玉牌上头,收进荷包中,没有半句话,直接往外走去。 明源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汝月瞧了瞧他,领会到那时候,为什么定然要她去掌事殿请人,明月从进来到出去,都没有看过皇上,宫里头的规矩,想必是卫泽早已经教过他,于是她紧跟着明月出去。 明月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神情有些迷茫,嘴巴微微张开,见汝月走过来,他才晃了晃脑袋,低声问道:“姐姐,这位娘娘的病,不归钦天监来管,怎么不让太医来看看?”他年纪尚小,不似卫泽那么老神在在的模样,口气倒是很坚定,“她身上干干净净的,屋子里也是,我一路进来已经奇怪,压根没有所谓的厉鬼,连多余的阴气都没有丝毫。” 汝月硬着头皮问道:“会不会是对方太厉害了,所以你一时不能察觉?” 明月瞪圆了眼睛:“我跟着师傅多年,如何会连这些小伎俩都无法察觉,若是姐姐真的不信我,那么还是请等师傅回宫,再来做场大法事,可惜师傅未必会同你真的说明白这些。”说完,似乎是动了气,连请辞的话都没有,鼓着腮帮子,挥动着宽大的衣袖,走得飞快。 汝月略一沉吟,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再抬头时,见到皇上也已经走出来,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镇定,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明月说柳贵妃的病,要太医来看。”汝月很小声地说道。 “既然他这样说,就再换个太医来。”明源帝没有反对的意思,嘱咐常公公将太医院里那位已经不太肯出来的老太医请来。 素心赶过来,一看明月留下的话,拼命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贵妃娘娘明明亲眼见到的,婢子有一次也见到了。” “你见到了什么?”明源帝的声音越发低沉,里面隐隐有了怒气。 “婢子见到了贵妃娘娘。”素心的声音在发抖,又跪倒在明源帝的脚边,双手张开握紧,握紧张开,才算是勇气拽住了裤腿的一个角,“娘娘满脸都是血,看着婢子,冲着婢子笑,再一转头,贵妃娘娘已经又躺在床榻上,皇上,皇上,你要相信婢子的话,相信娘娘的话,朝露宫中有厉鬼缠身,请皇上将钦天监监司卫大人速速召回宫中,再拖下去,婢子怕娘娘受不住啊,皇上。” 明源帝眼角余光冲着常公公一扫,常公公立刻俯下身来,将素心的手指给掰开,素心抓得太紧,汝月又离得近,都能听到指节发出咯咯的响声,常公公像是在劝慰,又像是在警示:”在宫里头,不能太意气用事,要不是瞧着你忠心为主的份上,你这样的十条命都留不住,你们到底瞧了什么,别不是眼花了吧。” “走了。”明源帝拥住汝月的肩膀,半强迫地将她带离开朝露宫,汝月不忍心回头去看,耳畔却一直听到素心哀声啼哭的声音,走得很远很远,依然很清晰。 第一百一十五章:露水沾衣 汝月能够很清晰地察觉出身边人的怒气,那怒气从朝露宫的隐忍到这会儿怕是快要爆发了,明源帝越走越快,她差些要赶不上,却见他就地转弯,明明不是回琉璃宫的方位,偏偏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身,非要她陪同前往。 她却始终紧紧闭着嘴,不想问目的地,今晚的状况又多又乱,怕是再折腾下去,天都快要亮了,汝月暗自安慰,即便如此,也好过那时候在昔时宫,见着皇上面对行将就木的生母,那般小心翼翼的神情,明明知道眼前人一日不如一日,还是盼着能够拖曳些日子,多看一眼也是欣慰。 走出一段路,汝月眼前开明,她知道那是去往丹凤宫的方向,这个时候,皇上去丹凤宫做什么,皇后娘娘据说也卧病不起,怕是让明月说对了,等卫泽回来,宫里头真的需要做场大法事才是。 “皇上未必要带着臣妾一起去丹凤宫,臣妾自己也可以回宫的。”汝月终究是叹了口气,说出话来。 “既来之则安之。”明源帝只回了六个字。 大概是没有想到,这个时辰,皇上会过来,云琅出来迎驾时,头发都没来得及梳好,战战兢兢地说道:“给皇上请安,给月嫔娘娘请安,皇后娘娘睡前喝过药汁,怕是一时不能起身。” “不用唤皇后,让她好生休息便是。”明源帝摆了摆手问道,“小公主安置在哪里,你且带路。” 云琅顿时明白过来,带着两人往回廊走:“小公主送过来的时候,皇后娘娘十分欢喜,原来是放置在娘娘寝宫里的,后来娘娘染了病,才将小公主安排到另一间,皇上请放心,娘娘已经安排了乳母和几个最是细心的宫女在旁伺候,小公主吃睡都很安妥。” “皇后的病,可好了些?”明源帝将周身的怒气收了起来,心平气和地又问道。 “太医下午才来过,说娘娘已经大好,至多再过两三日便能痊愈,到时候再将小公主抱回娘娘寝宫去。”云琅走到门前,居然回过身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公主十分惊醒,千万要小声说话,否则哭闹起来,误了睡眠。” 汝月抿了抿嘴角,丹凤宫上上下下怕是已经真的将小公主视为皇后所出,瞧云琅的样子,巴不得小公主始终留下来才好,才推了门,守在小床边的乳母先醒了过来,见到皇上正走进来,心里头慌张,要站起来行礼,一只脚崴在床腿处,差些栽倒在地。 小床被猛地一摇晃,睡在床上的孩子顿时惊醒过来,如云琅所言,放声大哭起来,乳母更加手忙脚乱,又要俯身去哄,想给小公主喂食,又碍着皇上在侧,直接解开衣襟的话,若是被皇后娘娘知道,还以为她别有用心,一张胖脸都涨红了。 “皇上,怕是小公主饿了,不如臣妾陪着皇上,出去走走,等小公主吃饱了,再回来抱她?”汝月见屋中一片混乱,知道皇上在场确实不方便,轻声询问道。 “也好。”明源帝被闹了大半宿,纵然身强体健,这会儿也有些撑不住了,见屋中一个一个都吓得快缩成团,又听见婴儿大声啼哭的声音,赶紧地从屋中退了出来,样子多少有些狼狈,见汝月反而带着盈盈笑容,忍不住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月嫔在想什么?” “臣妾在想小孩子即便是哇哇大哭,听在心里,也觉着是舒服的。”汝月一心想把话语说得婉转些,尽管她也累得有些眼睛都睁不开,说这句的时候,却是真心。 “月嫔可是在想寡人说过的那些话?”明源帝的神情渐渐放松,两个人想到一处,正是早先他所言的,要汝月替他生一个神似他的孩子,心中微微一动,眼眸中的利光统统都收了起来,只剩下温情脉脉,“所以寡人才要带你来见一见小公主。” “皇上都等不及白天再来?”汝月轻声而笑,心中明白皇上的用心良苦,白天的话,皇上能来,带着她却是不便,小公主尚未满月,她一个低品阶的嫔,怕是没有资格的。 “寡人在想,过段日子将你再晋封一次,等这摊事情过去。”明源帝伸过手来,碰了碰汝月莹润如玉的脸颊,“寡人希望后宫中,都太太平平的才好。” 云琅方才从屋中出来:“回皇上的话,小公主已经喂了奶,这会儿也不哭了,皇上要是想再看一看的话——”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看了一下汝月。 汝月很是识趣:“臣妾来的路上,衣衫沾了露水,要是将寒气带进去总是不妥,臣妾便在外头候着。” 这个借口实在说得巧妙,明源帝淡淡一笑,分明是同来的两个人,她的衣衫有露水,他的如何就没有,却没有直接点破,点了点头道:“那么,月嫔在外候着便是。” 汝月索性走得更远些,丹凤宫中,她不是第一次来,走到廊下的位置,借着星光去看天际的颜色,看到朦胧的一层淡紫,最多还有半个时辰,启明星跳出来,天就要亮了,她想着今晚所发生的一切,一环扣着一环,压得人透不过气来,若非皇上在身边,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有人暗中操控了这一切。 如果真的有人想做些不愿意让皇上知道的手段,会有什么法子掩藏,换做是她,定然是做不到的,因为她没有人脉,没有助手,连个能够百般信任的身边人都没有,汝月的肩膀微微一动,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着背后,除了宫中所点的长明灯,视线在再远些的距离,落入了混沌的盲点,什么都看不见了,心念微动,素心的话忽然从脑海中跳了出来,柳贵妃每次见到的那个同她一模一样的人,都在面前死于非命,这样极端的冲击,没有人能够真正应付得过来,她也不例外。 那黑暗中,隐隐似有脚步声传来,汝月的瞳仁一刹那聚焦成点,紧紧盯着她看不见的黑暗之中,如果这会儿走出来个同她也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会不会也发出柳贵妃那样尖声的惊叫。 幸好,暗中翻出一片衣角,汝月认出那是皇上的衣衫颜色,明源帝的神情已经彻底放松下来,嘴角柔软地含着笑,一双眼看起来都不像是熬了夜的,异常明亮。 “这一次真是露水沾衣了。”明源帝温和地拂了拂汝月的肩头,那边有些许的水渍,“月嫔,寡人方才抱了抱小公主。” 汝月没想到皇上还是第一次抱小公主,一怔后随即问道:”是不是绵软的一团,差些无从下手?” “正是,正是。”明源帝低下头来看着手心,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抱在怀里的时候,轻轻的,又担心会不小心伤到她,又忍不住想要多抱一会儿,胸口的地方始终暖暖的。”汝月继续说着,一双眼也弯了下来。 “月嫔如何像亲眼所见,一句都不差。”明源帝真是难得露出这般诧异的神情来。 “臣妾家中有个小妹,出生的时候,臣妾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抱着妹妹,在屋中走来走去,小小软软的一团,恨不得叫人凑上嘴去舔一舔,看看她是不是会化了,奶娃娃身上有股香气,只要闻到了,心里就会安宁下来。”月嫔温柔如水地叙述着记忆中的事情,“臣妾见皇上喜欢的样子,不禁就说了小时候的事情,也不知臣妾所言对不对,是臣妾造次了。” “说得很好,寡人还形容不出来那种感觉,还是你心思细腻,合计起来一想,确是你说的那般。”明源帝见汝月尽管在笑着,双眼都困得快睁不开来,心下怜惜,明明他可以一个人面对的诸事,偏偏要牵带着她一起,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带着汝月兜来转去大半宿,从掌事殿到了朝露宫,又到丹凤宫,他形容不来这样的心境,但是他知道汝月是明白他的心思的,这些令人又累又乏的事情,乍看来,令人心生憔悴,细想下,两个人的默契又更加增添了几分,一个眼神,已经会意。 汝月被明源帝牵着手,站起身,明知道是送她回琉璃宫去,双脚在偷偷打飘,耳中听得皇上问道:“月嫔家中还有什么人?” “母亲早故,家中只有爹爹和小妹。”汝月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是宫女晋封的嫔妃,与那些候选入宫的自然不同,可有想过将家人接到帝京来住,虽然不能时时相见,总是离得近些,心下宽慰。”明源帝见汝月脑袋都跟着一点一点,困得压根都分不清楚东西南北了,手臂一展,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汝月的身子一腾空,清醒了大半,受宠若惊地低声喊道:“皇上使不得,这是在宫道之上,若是被旁人看到,臣妾真的要成了那众矢之的。” “月嫔,慢慢的,你总会到那个位置的。”明源帝卷起嘴角,低声语道,“你怕不怕?” 汝月终究没有回答,她窝在明源帝的怀里,睡得很沉,简直不想醒转,明知道偌大的后宫是个更精致的牢笼,踏脚进去就再难脱身,她却还是被命数推动着,走进去,回不了头。 第一百一十六章:八年 钦天监监司回宫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琉璃宫,小顺子一向伶牙俐齿的,也说了个囫囵不清,汝月只知道卫泽回宫就直接入了掌事殿,并不曾去朝露宫,朝露宫中的柳贵妃,还是那晚皇上的决定,太医院里那个老太医坐镇,给柳贵妃细细把脉,开了好些匪夷所思的药方,吃了几天,倒是不会闹腾了,人也清醒了一半,眼见着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汝月想着柳贵妃那个渗人的样子,虽然见不惯她的飞扬跋扈,不过好端端一个人,落得那般光景,看着也不见得好受,听说有了起色,倒是为皇上觉得宽慰些,常公公也不用半夜来拍门喊皇上起身了。 ”娘娘,方夫人来了。”珊瑚进来回话。 汝月想了想才明白方夫人是哪一位,不知如何会来她这里,赶紧让请人进来,再看看自己的穿戴,虽说家常了些,也算是中规中矩,很快门外传来轻快的足音,蹬蹬蹬蹬到了面前,锐儿的小脸探了进来,像是只探路的小动物,视线在屋中转了转,直接落在她的身上,满脸堆笑:“姨姨,姨姨。”一头扎过来,抱了汝月个满怀。 汝月庆幸自己穿的是烟霞紫的裙子,弯身就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他一点不畏生,脑袋倚在汝月肩膀,十分亲昵,方夫人随后进来,一看这场面,失笑道:“锐儿,这是嫔妃娘娘,不得造次,快些下来。” 锐儿才三岁,又是在边关长大的,哪里听得懂这些,只知道是不许他坐在这个又香又软的姨姨身上,立时不乐意了,撅着嘴巴道:“姨姨喜欢抱锐儿,锐儿不下来。” 汝月冲着方夫人摆了摆手道:“不妨事的,他才多大,忌讳着这些,方夫人也坐便是,我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嫔,不用客套。” 方夫人带着女儿荀儿在旁边落座,乌兰斟茶送点心,汝月挑了几碟酥软的,放在跟前,一一拿给锐儿看,锐儿很是聪明,已经不像才进宫的时候,见什么点心都说好吃的,这会儿会点着其中的三两件,其他的估计尝过觉得不合胃口,就摒弃了,而且两只小手捧着吃一块,半点碎屑都没掉身上,越看越是乖巧。 汝月抬起头来,见方夫人温和的眼神在看着自己,随口问道:“方将军也在宫里吗?” 方夫人摇了摇头道:“方将军在家里陪老爷子。” 锐儿插嘴道:“爹爹家里在挨训,爷爷可凶了,娘亲看不过去,又不得说话,就带着我们出来了。” 汝月听了骇笑,方将军在边关威风凛凛,八年不回家,回家被老太爷训话,要是换做是她,怕也不能在跟前眼巴巴地看着,只是方夫人带着孩子出来散心,怎么就散到宫里来了,看着方夫人与皇后的交情,那也是直奔丹凤宫,而不是来她这里。 方夫人似乎猜到她的想法,低下头来微微一笑,却是没有点破,这样一来,汝月却是不好开口去问,自顾着给锐儿把点心喂好,才听得方夫人说道:“锐儿第一次见着你,我就觉得有缘分,莫说是他,便是我这个女儿,回到家也只说你那天穿的裙子好看。” 汝月抬起眼来看着方夫人,心中微微一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拨过去,又拨过来,总是不能落到实处,方夫人也在看她,一双盈盈眼波,仿佛会说话一样,忽然方夫人说道:“你可知将军为什么在边关待了八年,不曾回来?” “为什么?”汝月跟着呆呆地问了,她也不知道方夫人怎么会来找她说这些话的。 “将军说,皇上见不得他,所以不能回来,要等着时间慢慢长了,有些事儿淡了化了,他才能回到帝京,我这次跟着他左右来看,八年的时间是差不多了,将军真是会算计。”方夫人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轻轻笑道,“只是我没有想到你不过是个嫔,月嫔娘娘。” 这一回,汝月算是听懂了,方夫人的话绕来绕去的,都是围着她转,分明就是来琉璃宫套话的,不过方夫人看似精明,却有些算计错了,她对后宫里头的那些恩怨纠纷,还真的是所知不多,而最后那句话,听着更有些来者不善的意味,汝月双手抱着锐儿,没有先前的自在,手指头微微发僵。 “回娘娘的话,卫大人来了。”珊瑚又进来回话,还真是热闹,一拨人接着一拨人。 汝月去看方夫人,见她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只得开口道,“钦天监监司大人过来说话,我去去就来,夫人请先留座。” 说完,也没有更多客套话,起身去了另一间屋中,卫泽正背手而立,依旧白衣不改,背影看起来愈发地倜傥,听到动静,缓缓转过身来,冲着她笑了笑道:“月嫔娘娘近来可好?” “很好。”汝月看着那样的笑容,反而心安下来,“卫大人一路来去,辛苦了。” “娘娘这里还有其他的客人?”卫泽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隔着几道墙,他都能算计到。 “是方佑天的夫人和一双儿女在这里做客说话。”汝月自然更加不会瞒着他,款款地落座,“卫大人也请坐。” “方佑天,方将军,微臣确实听闻他边关大捷,班师回朝,只是他的夫人与娘娘素未谋面,怎么会来这里找娘娘说话。”卫泽的眼睛眯了一下,“娘娘与她又有什么话题可说?” 汝月一怔,觉得卫泽说话的时候,语气冷冰冰的,明明听着像是疏离,却又能听出关切之意:“不过是小孩子在我这里吃了些点心,聊了些家常话。” “家常话。”卫泽的嘴角卷卷,却是没有再咄咄逼人地问下去。 汝月乐得转开了话题问道:“那一位的骨灰,已经都安置妥当了?” 卫泽点了点头道:“已经都按照先帝的遗诏安排妥当,微臣过来找娘娘,是因为回来的途中,遇到了一个人。” 汝月也是那聪慧的,立即接话道:“伶昭姑姑?” “正是她。”卫泽微微笑起来道,“她住得离帝京不远,花些银钱买了地,雇了人,虽说还是一个人过日子,下半辈子却也能够衣食无忧了,微臣瞧着她比在宫里的时候不知轻松了多少,说话时候的那种魇气都没有了,和寻常人再没有不同。” “才短短的日子,伶昭姑姑已经适应了宫外的日子。”汝月跟着向往了一下,“也对,我们原本都是从宫外来的,出了宫,反而是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确实应该更加自由自在些。” “娘娘还想出宫吗?”卫泽认真地看着她问道。 “不想了。”汝月垂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真的不想了,皇上前些天还同我说,等我的品阶再高些,可以将家人接来帝京安居,到时候,父亲和小妹没准还能到宫里头来看我,这般一想,觉得也没有其他的遗憾了。” “要不要,微臣替娘娘回一次老家,去看看?”卫泽见着汝月脸上那种淡淡的惆怅,明明欢颜如花,他却知道那里头藏着心酸,她一贯内敛,不肯太轻易宣泄,那些年抱定的心思,却抵不过世事弄人,转眼就成了一场空欢喜。 “不,不用了,我便等着,皇上应允过的,可以有盼头。”汝月不想再多生事,这段日子,卫泽没有在宫里头,乱七八糟的事情已经够多的,她才不要来个锦上添花,“卫大人没有去朝露宫一次?” 卫泽立时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答道:“朝露宫没有去,丹凤宫倒是去了一次。” 汝月微微张了嘴,不明白他的意思:“皇后娘娘又怎么了,不是说才偶然风寒,不要紧的。” “不是去见皇后娘娘,而是小公主尚未满月,生母与养母的身子都欠安,皇上怕小公主沾了病气,以后不妥,才让我去看一看究竟,幸好小公主福泽大,没有半点事儿,已经能看得见人影,一双眼睛长得真好,像是水晶珠子,会跟着人转。” 汝月想到柳贵妃的眼睛,也是极好看的,小公主长得要是像生母,那从小必然就是美人坯子了,可惜柳贵妃生了那莫名其妙的病,她张了张嘴,还是问道:“那么,你就不去朝露宫看一看柳贵妃?” “明月已经去看过了,此事不归钦天监管,微臣临走时同明月叮嘱过,既然他不听师父的话,那么便罚他三个月禁足,不得出掌事殿。”卫泽这一回说得字字分明,“柳贵妃的事情,娘娘也不用插手,皇上自然会有法子应对的。” “是我去掌事殿求的明月,要是你罚了他,便成了我的不是了。”汝月一听是这个结果,一下子着急起来,“以后我见了明月,还如何交代。” 卫泽瞧着她笑,却是不说话。 门外一阵嘈杂,乌兰匆匆地推了门进来,开口便是:“娘娘不好了,方夫人坐着坐着,突然晕厥过去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画蛇添足 汝月心下一惊,下意识抬眼就看卫泽,卫泽却像没事人一样,状若无辜地回看着她:“娘娘,微臣不是太医。” “快去传太医。”汝月一语惊醒,最近扰人心神的事情实在太多,遇到这般情况,她居然都忘记要唤太医,乌兰得了令,匆匆而去。 “既然娘娘宫中有要事,微臣先行一步。”卫泽直接置身于事外的模样,掸了掸袖子,起身告辞,走到门边时,又旋身而望,低语道,“娘娘且放宽心,自然波澜不惊。” 汝月赶过去,已经有宫女将方夫人扶到床榻上休息,大女荀儿倒是不慌不忙的样子,请宫女打了凉水来为其母敷在额上,细声道:“家母这是旧疾,月嫔娘娘不用担心,躺一会儿就会无恙的。” “方夫人这是哪里来的旧疾,这般凶狠?”汝月见方夫人额上一层细汗,脸色发白,唇色赤紫,心下担忧。 “三年前,家母怀着小弟,敌军来犯,家母不放心战事,定要上城关看个究竟,不妨被冷箭所伤,当时情形紧迫,幸好吉人天相,家母与小弟都平安无事,只是家母落下了病根,不时会得发作一次,此次家父回到帝京,也是想找个妙手回春的好大夫,能为家母彻底断了病根,才放心回去。”荀儿正色说道,“今日出门时,爷爷正在家中训斥父亲,母亲怕是心情不好,才会发病,倒是惊吓到了娘娘,请娘娘莫要见怪。” 汝月见她实在懂事,而锐儿也知道母亲病倒,站在床头,关切地俯身去看,随即将脸颊在方夫人耳畔贴了一下,忍不住将两个孩子的手分别握住:“无妨的,请方夫人在此处休息,唤得太医来,查明病情再说。” “多谢月嫔娘娘不怪之恩。”荀儿微微垂下头来,温顺地回道。 “方将军盖世的英雄,夫人也是女中豪杰,却养出你这样温润如玉的性子,真是难得。”汝月笑着又催了两句,乌兰回话来,小顺子已经去请太医,算着时候也快到了。 “母亲也常说,我不像将门之后,性子过于软糯。”荀儿又换了一次方夫人额上的湿巾,方夫人很轻很轻地吟了一声,有种压抑不住的痛楚,眼睛却始终没有睁开。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小顺子带着踉踉跄跄的太医,赶回来。 汝月抱着锐儿退到一边,留下荀儿照料方夫人,乌兰凑过来低声问道:“方夫人是皇上的座上之宾,若是有个闪失,娘娘难辞其咎,不如让小顺子再去皇上那里回禀实情,皇上自有定夺,娘娘也好脱了干系。” 荀儿似乎听到乌兰说话,扭过头来看着两人,只有锐儿还小,尚不懂事,低头玩着自己的手指,汝月为难了一下,觉着乌兰所言有理,可是这样急急忙忙的,又显着她过于想明哲保身,乌兰见她不语,又加上一句:“有了皇上的口谕,太医怕是还尽心尽力些。” 汝月这才点头称是:“也别太声张,免得让有心人说我们琉璃宫哗众取宠。” “娘娘尽管放心,小顺子办事一向妥帖的。”乌兰得了汝月的认可,才将小顺子拉到一边低声叮嘱。 这一边,太医诊了脉,开过药方,珊瑚将方子取来给汝月过目,汝月在太后身边时间长了,有些年纪的人时不时总要开些滋补的药材,一来二去,她也懂得一些,细看下,果然都是些大补之物,却不像是那医治的良方,她也不去点破,让珊瑚打了赏金,送太医出去,又将药方给荀儿看,柔声问道:“你可识了字?” 荀儿点点头道:“跟着母亲认字,也有四五年了,咦,这些都是珍贵的滋补药材,如何医病?” “我也想你是个聪慧的孩子,才给你过目,方夫人的病,一般太医看不得,这张补药的单子,自然会先去将药材抓来,我已经让人去回禀了皇上,另外会遣了高明之人,再来过堂,方夫人的样子,暂时也挪移不得,就先住下可好?”汝月想过,要是搬动来去,又出了岔子,岂非画蛇添足。 “那么,要劳烦娘娘给家中父亲带一句口讯,我们娘仨出门时,并不曾告诉父亲去往何处,要是转得一圈就回家,那么不碍事,要是真的到了天黑都不见回去,莫说是父亲,便是爷爷也要着急的。”荀儿不是那火急火燎的性子,处理事情有条有理,丝毫不乱。 汝月越看她越觉得欢喜,安排了琥珀和珍珠两个近前伺候,皇上听闻此讯,暂时抽不出身,遣了常公公前来,汝月先将要紧的说了,要派人出宫去方府一次,常公公拿出令牌交给身边的小喜子:“你可知方将军的府上在何处?”小喜子一脸的憨厚劲儿:“师傅放心,方将军的府上那是赫赫有名,立时便去,天未黑时就能赶回来。”汝月又将方夫人的旧疾都说与常公公听了,常公公边听边点头:“娘娘做得很妥当,此事急不来的,需要个好大夫细细来瞧,既然是三年前的旧伤,怕是一时也难以根治,幸亏是在宫里,什么样的好药材没有,慢慢调理了,总是会见好的。”汝月听常公公一板一眼地将事情都接受过去,心里头才慢慢定下来。珍珠敲门来说,方夫人喝了些热热的红糖水,已经醒了,汝月起身要去查看,常公公轻轻咳了一声,她知道那是暗示,站定了脚,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好好伺候着方夫人,我随后便会过来。”等珍珠走开,汝月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公可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妥?”“娘娘一向心善体贴,老奴最是了解的,但是方夫人的事情,娘娘切莫显得过于热心才是,方府的老爷子,也就是方将军的父亲,那是先帝爷在世时,就亲封的御前大司马,身份显赫出众,却偏偏与这个媳妇儿八字犯冲,想当年,方将军娶妻时,那是千百个不愿意,否则方将军即便是一心护国,镇守边关,也不至于会得八年不曾返家,如今孙子孙女都齐全了,想着老爷子会宽松些,才会举家而归的。”常公公一开口,说得便是方家的大事。汝月听来,有几分明白:“公公的意思是,怕我与方夫人走得近了,引得方老爷子心中不满,要是吵嚷起来,会因为我参与其中,而将皇上牵扯进来,徒生事端。”“娘娘真正是一点就透,方夫人今日入宫也是心血来潮,连皇上都不知情,方才小顺子过来问话时,皇上很是惊讶,说了一句话。”常公公顿了一顿,只看着汝月问道,“娘娘可猜到皇上问的是哪一句?” 汝月但笑不语,一双眼半垂而下,不知在看哪里,常公公倒是自觉地轻轻拍了两下自己的嘴:“老奴在娘娘面前造次了,竟然让娘娘擅自去揣测皇上的用意,老奴该死,真是该死。” “好了,方家的事情,我也听了,方夫人凭空躺在我这里,我总不能不管,方老爷子再苛刻,我在后宫深院的,一辈子都未必能遇上,所以也顾不得这许多。”汝月根本没有去问皇上到底说了什么,自顾着站起来,就直接走去隔壁那一间,房公公只得紧紧跟在她身后。 荀儿听到她的脚步声,握住才醒转的方夫人的手,低声道:“娘,月嫔娘娘过来了。” 方夫人的脸色好看了许多,精神还萎靡着,对着汝月略一点头,却是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汝月摆了摆手,示意她莫要张口,在床榻边的椅子上落座,柔声对她说道:“方夫人,这位是皇上身边的常公公,皇上口谕说是请夫人在我这里先修养着,旧疾慢慢来,总是能够治好的,方府那边也让人去传了话,告知你们三人都在宫中,请方将军安心,此处算是后宫,方将军要进来,怕是有些忌讳,不如等夫人好些了,再作打算,可好?” 方夫人吃力地点了点头,荀儿放开她的手,回身就要给汝月下跪谢礼,汝月赶紧地扶住了荀儿的双臂:“千万不要如此,你们母子三人是来找我谈心说事,方夫人病倒在我这里,理当由我来照顾,方夫人是一代名将之妻,于情于理,与公与私,我都不该受你的大礼,你们尽管在此安心休养。” 常公公见汝月丝毫没有将自己的一番苦口婆心放在心上,反而对方夫人拳拳相护,不禁摇了摇头,那方老爷子的厉害,他还是挑轻了的说,若非如此,方将军那样的人物,何苦真的在边关风餐露宿的,月嫔不听其言,要是吃了苦头,也怪不得别人了。 结果,方夫人一住便是三日,期间明源帝来过一次,详细问了病情,将谴去朝露宫的老太医又给送到琉璃宫来,替方夫人把脉治伤。 汝月看着方夫人的病情好转,心里倒是欢喜,却见乌兰哭着一张脸进屋来,见着她,实在憋不住,哭了出来:“娘娘,朝露宫的人在殿外骂骂咧咧的好不难听,做出那泼妇的样子,想赶都赶不走。” 第一百一十八章:不二人选 汝月是知道乌兰的性子,要不是外面的人说得太难听,绝对不会在她面前哭,她倒是有耐心,等乌兰哭停了才问道:“朝露宫的人说了什么?拦在门口骂街,也总该有个借口理由的。” “说娘娘居心叵测,明明知道贵妃娘娘的病只有那位老太医能够看的好,偏偏弄了个假装做病的在琉璃宫,在皇上面前搬弄,将老太医给晃了过来,想趁势落井下石,害死贵妃娘娘。” 汝月听了,不怒反笑道:“这些已经不是原本的话了吧?” “婢子怎么敢将那些难听的传语到娘娘耳中,意思便是这些了。”乌兰实在气不过,抹了两下眼睛,“娘娘,实在不行,婢子让小顺子带几个小公公去轰了人。” “你看清楚是朝露宫的人了吗?”汝月又问道。 “朝露宫的人哪里还用看,她们都穿一个颜色的衣裳,老远就能看到的。”乌兰听汝月这样一提,留了心,细想了一下,“不过没有在里面见到熟人的脸孔,那些素心,素荷,素兰的,一个都没在。” “不急,不急,让她们骂去。”汝月悠闲的还喝了两口茶。 “娘娘如何能让这些人为所欲为,要是有了这第一次,以后还不是人人都爬到琉璃宫头上作威作福了。”乌兰恨得直跺脚。 “看时辰,那位老太医也该来了。”汝月掸了掸衣袖,才想到这动作原是卫泽平日里最喜欢做的,这会儿她依稀做来,心里平添了几分把握,“你可忘记,老太医来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是谁?” “是常公公的那个小徒弟,小喜子。”乌兰的记性一向极好的。 “对,小喜子,要是等他们来了,那些个人还能继续在琉璃宫外头又叫又骂的,我倒是要赞她们一句有血性,有忠心了。”汝月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要是还不信,就偷偷去看一眼,看完了回来同我说说,真是件有意思的事儿。” “娘娘的意思?”乌兰侧过头,也没想明白似的,“既然娘娘这般说了,婢子便再去看一眼,她们若是还不走,婢子也不会客气。” “嗯,不走的话,有不走的处置,你且先去看着。”汝月继续慢条斯理地喝过一杯茶,乌兰在外头转了个圈,又回来了。 “娘娘真是好眼力,那些人,远远见着老太医和小喜子就一哄而散了,方才骂得最大声的那个,跑得最利索,不过婢子的眼力劲儿也不差,下次让婢子瞧见她那张长脸,便是换了什么地方的衣裳,婢子都认得出来。”乌兰这会儿算是体味出汝月的话中含义,“娘娘觉得那些人不是朝露宫的?” “当然不是。”汝月放下茶盏来,朝露宫的掌事姑姑原先是素心,后来素心在皇上面前犯了事,被一句圣言给抹去了,柳贵妃却没有再提拔人上来,怕是那位子虚空着,还给素心留下,后来素心为了给柳贵妃治病,不惜当着常公公的面,自眇一目,如此性子的人,要是真的恨成那样,怕是提着刀都能冲进来,何必在外头光打雷不下雨。 “婢子也猜到几分,所以让我们自己人偷偷地尾随了其中的三两个,到时候看看她们回了哪里,一切就真相大白的。”乌兰笑着说道,“婢子刚才是被骂得难听,心里头发堵,才没有细想,若非娘娘劝慰,倒是要冤枉了朝露宫那一头了。” 汝月暗暗想,那是有人存心想要挑唆她和柳贵妃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一步,都说她是迟早要顶替柳贵妃位子的不二人选,别是人还没坐到那个位子,恶名先和柳贵妃并驾齐驱了,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正等着看她的好戏,她必须得不骄不躁,才能妥善应付左右。 “我先去方夫人那边看看,老太医来了几回,怎么说都该有起色了。”汝月站起身来,又询问了几句,无非是方夫人的吃穿用度,还有那两个孩子在宫里头住得可曾适应。 乌兰回答得也十分详尽,连一日三顿吃些什么,都能背书似的应对,汝月才想赞许她两句,见她眼角的泪痕都未干,将袖口的一条帕子抽出来,抬手替她擦了擦:“才夸你长进了这些,骨子里却还是软糯的性子,要是换成其他人,怕是已经在前头对骂着吵起来的,所以说性格急慢都是有利有弊的,你这一点随我,不爱生事,却是好的。” 乌兰觉得那条帕子又香又软,落在皮肤上凉凉的,心里喜欢,汝月却已经放开手,说是将帕子赏了她,乌兰知晓汝月晋封了月嫔以后,除了太后和皇上,旁人再要亲手所绣之物,已经很是难能可贵,手里捧着的这一条,锁着精致的月牙边,绣的是一对黄鹂鸟的花儿,活灵活现的,像是能从里头扑出来,展翅而飞,连声谢过,谨慎地收了起来。 “娘娘别说是婢子的性子随娘娘,这两日,那位方小娘在方夫人床榻前后尽心服侍,婢子瞧着她的模样儿倒是有些神似娘娘,说来也怪有趣的,她与方夫人却是没有一点儿相似的。”乌兰掩着口笑道,“昨天,婢子同她打趣说了这话,她说自己如何能够与月嫔娘娘相比,话语间处处谦虚谨慎,规矩做得真好。” “你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仔细眼睛坏了。”汝月轻推开门,正逢老太医诊脉完毕,起身写药方,“方夫人的病情是否好转?” 老太医笑眯眯地说道:“托娘娘的福,方夫人的病根虽说短时间内不能彻底根除,经过这两天心脉处的伤势却是缓和了五六分,明日便能下床行走了。” 汝月听得此话,才知道方夫人当年受的箭伤,居然是当胸而破,也算是命大,否则当场便一尸两命了,转头去看方夫人,已经能够坐起身来,正在喝一碗银耳羹,荀儿用小匙一点一点喂着,察觉到汝月的目光,抬起眼来笑着说道:“老太医说的正是,母亲的病都托了月嫔娘娘的福,原先每年发作的时候,没有半个月都不得张口说话,这一次却才三天就恢复了旧貌,父亲知道这般,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汝月见锐儿不在场,约摸是宫女怕他在身侧,不方便太医诊治,带着去花园玩耍了,站在老太医身边的小喜子见一屋子的心境都大好了,拍了拍胸口道:“小的等送老太医回去,便请示了师傅出宫去给方将军报喜,方将军这两日盼得怕是脖子都长了一截。” 众人听他说得夸张,愈发喜逐颜开,汝月让乌兰封了五十两银子,交在老太医手中,老太医唬了一跳:“月嫔娘娘,这个如何使得,老臣便是再贵妃娘娘处医治看病,都不得这样大数额的赏赐。” “请太医收下便是,这里头算是医治方夫人的一半,另一半是替贵妃娘娘给的。”汝月才说得这样一句,老太医却心领神会起来,默默将赏银收了下来。 等到药方开好,药箱收起,汝月陪着走到门前,老太医两边张望,见小喜子和乌兰都还离得几步距离,压低了嗓子道:“月嫔娘娘是否想知道贵妃娘娘的近况,不如进一步说话。” 汝月啼笑皆非,原来老太医见她出手大方,以为是想打听柳贵妃的病情,她也不否认,在拐角的位置停下脚,一只手背在后头对乌兰做了个手势,乌兰一见之下,立马拉着小喜子的衣袖不知说了什么小喜子一拍前额,跟着乌兰又回屋去了,多半是说落下要紧的东西,汝月微微一笑,才去听老太医的话。 “贵妃娘娘的病情古怪,老臣原先听着传闻都说是被恶鬼缠身,迷了心窍,老臣当时也觉得古怪,若是当真如此,应该让钦天监监司大人来看看才是,如何就想到了老臣,后来仔细诊脉查验后,发现贵妃娘娘果然是血虚之症,也不知是原本就有此病,还是受了惊吓后才患的,血虚患者,夜晚难以入眠,再加上日有所思,所以病况一日不如一日,更加容易见着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老太医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老臣在宫里头行走也几十年个年头了,这皇宫里头,是世间最干净,也最肮脏的地方,要是说有些鬼魂阴气的,一点不足为怪,所以老臣按着血虚的治法,给贵妃娘娘开了重药,一帖药汁下去,没有六个时辰,绝对不会醒过来,既然不会醒,就再不能见到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延续着这些天下来,贵妃娘娘的精神气也恢复了一半,能吃东西,能说话,也能认人了。” 汝月想着,五十两银子,买了这些消息算不算值,也许这些话,老太医早就在皇上面前邀过功,再来她面前说一次,两厢都不亏欠。 老太医见汝月听后,沉默不语,索性又给了一记大招:“方才,老臣说了,血虚之症算是大病,下得又是重药,往后贵妃娘娘便是真的都好了,身子也伤过,再想给皇上怀上龙种,却是不能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因小失大 五十两银子买了这样一个堵人心口的消息,直到老太医离开,汝月都觉着自己没有力气说话,坐在那里,怔怔地喝了两杯茶,身体里面像是破了一个洞,不得不用大量的水分填补下去,否则吸气的时候,都会隐隐作痛。 “娘娘,派出去的几个人都回来了,在外头等着回话,娘娘要不要听一听?”乌兰也不知老太医究竟同汝月说了什么,让她这般的心事重重,陪着小心问道。 汝月有气无力地点一下头:“让他们进来说话便是。” 一行四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走到面前,依次行过礼,汝月心下烦躁,挥手阻拦:“不用这些虚礼,你们且说说,见到那些人都回了哪里?” 其中一个被推着站出来:“回娘娘的话,他们都把人跟丢了,只有小的跟随的那个人没那么谨慎,小的看着她进了聚荷宫。” “你叫什么名字?”汝月抬了抬眼问道。 “小的姓秦,都唤小的是小秦子。”他听不出汝月的声音中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始终没有敢抬起头来。 “我知道了,乌兰,一人赏一两银子,你们都做得很好,下去吧。”汝月没有再问下去,单手支着额角,不再言语。 乌兰见状,知道她心里头藏着事情,赶紧将那些人又原封不动地送了出去,折返回来,悄声问道:“娘娘,聚荷宫是锦嫔娘娘住的地方。” “我知道。”汝月闷声回道。 “要不要,再让人去聚荷宫那边盯着些,那些人明摆着是有备而来,我们的人也都是挑了平日里机灵的,谁知道对方更厉害,一个去了膳房,两个走到御花园,那些不是人杂就是地广的,三两下就把我们的人给丢开了,幸好小秦子才算落了个实,平日里看着锦嫔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没想到还会做这种缺德事。”乌兰说得最快,没注意到汝月的脸色越来越沉。 “够了!别再说了!”汝月抓过方才喝茶的茶盏,几乎是想都没想,抽手直接摔在地上,碎瓷片混合着剩余的茶水,飞溅四处,将她的鞋子都打湿了,汝月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乌兰从未曾见过汝月发这样大的脾气,吓得小脸煞白煞白的,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娘娘莫要生气,是婢子逾越了,是婢子说错了话,求娘娘宽恕。”见汝月没有回应,她跪在汝月脚边,继续说道,“婢子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在殿前受了点气,心里憋屈,娘娘说那是故意借着朝露宫的抬头来挑唆的,婢子才想要找出幕后黑手,给娘娘出口气。” 汝月没有让她起来,直接踩着那些碎片走了出去,乌兰瞧在眼中,那是一个心惊胆颤,生怕那些碎片将汝月的脚掌刺破,那么她的过失就更大了。 汝月走到门边,停下来,乌兰满心盼着她会转过头来,像平日那样和颜悦色地说一句算了,可惜汝月才停了一小会儿,就推门出去了,留下满地的狼藉一片。 没有汝月的口令,乌兰不敢擅自起来,这一跪就是两个时辰,虽说她跪在屋子里,但是人来人往的,多半就都知道了,虽不知汝月为何会发火,其余的人做起事情来都是蹑手蹑脚的,生怕再惹怒了汝月,来个火上浇油。 “娘娘。”云欢见乌兰跪得吃力,又饿了一顿,已经有些跪不住了,不等小顺子来求情,先一步开了口,“乌兰纵然有了不是,也已经跪到这会儿,娘娘一向是心慈宽厚的人,怎么这一次就容不得她。” “我心中自有分寸,她跪了这些时间,不会伤了身子的。”汝月被激出来的那把火气,尚没有消褪,她也想过是不是平日里她看起来太过怯弱温吞,任人搓揉圆扁,才会频频在琉璃宫出各种事端,这还是恩宠在身,皇上时不时会过来留宿,尚且如此,要是有一天,皇上有了新宠,不晓得有多少人明的暗的,踩在她头上,恨不得将人直接踩进深土之中,再无翻身之日,那柳贵妃就是摆在眼前最好的例子,她始终没有敢开口去问那位老太医,这些虎狼之药到底是谁给的暗示,让他给了柳贵妃服用的,事后又有人会否前来追究,她生怕真的知道那确准的答案后,会更加心存不安。 “娘娘,平日里,这罚跪也算不得大惩罚,只是如今方夫人与孩子都住在琉璃宫,婢子见那大女儿已经在那屋门前走过,想来也知道里头跪着宫女,不免多看了几眼,娘娘那敦厚待人的美名,要是被小事情给抹杀了,传出去便有损了娘娘的名声。“云欢说得句句恳切,她与乌兰并不交好,却又不想因为乌兰而损了汝月,因小失大。 汝月苦笑了一下,好名声坏名声还不是朝夕翻覆,想着确实方夫人在,有些事情不能做得太过:“你去将乌兰唤起来,不用再跪了。” “婢子去恐怕不太合适,喊小顺子公公去,娘娘觉着可好?”云欢有商有量地问道。 汝月盯着她看了片刻,才点了点头道:“便让小顺子去,今天的事情也不能都怪她,她是好心没做成好事。” 云欢算是替两边都解了困境,出去与候在门口的小顺子一说,小顺子连声道谢,云欢却还是退回屋中:“婢子瞧着娘娘的神色,像是还有话要同婢子说的。” “云欢,你与从前不太一样了。”汝月没有掩饰,直接说了出来,“那时候,你在皇后娘娘身边做事,性子耿直,往往是想到什么便说了什么,如今却是心思越来越缜密,比我想得还要周到几分。” “不瞒娘娘说,婢子从皇后尚未出阁时,就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后来经历了些事情,还总被姐姐训斥,那时候,婢子尚不懂事,觉得皇后娘娘辛苦,后来到了娘娘身边,才知道,皇后娘娘虽则难当,她还有那个高高在上的头衔把持着,一般人忌讳着那个也不敢真的乱说乱动,而娘娘是新晋封的嫔,后宫中随便走出来一个娘娘,都要在品阶,在资历上盖过娘娘一头,说话行事真的如履薄冰,若非娘娘过往也在宫中待了这些年数,怕是日子更加难熬,婢子才领会到皇后娘娘当日将婢子送到娘娘身边的真正含义。”云欢一番话说得实在恳切,“在娘娘的眼里,婢子是皇后娘娘的人,而乌兰则是太后的人,珊瑚,珍珠她们更加不得贴心,娘娘只有将婢子们都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心腹所用,娘娘以后在宫里头的路才会好走些,今日的话,婢子说来,已经犯了宫中的大忌,要是娘娘听得心中不快,婢子便也自己去领了罚,只是这些话必当要讲,也请娘娘见谅。” 汝月细细听她说全了,没有做别的,只是走到她面前,拉过了云欢的手,云欢立时明白她的意思,一双眼都朦了:“娘娘的心,婢子一路看来,比谁都明白,可惜这是在宫里,太多的身不由已,太多的身不由己。” “娘娘,乌兰在门外候着,想见一见娘娘。”小顺子倚着门,低声询问道,“要是娘娘气未消,不愿见她,便明日再来。” 被云欢那一番话说的,汝月哪里还真的能气得起来:“不用等明天,都进来说话。” 乌兰的一双眼都哭得红肿了,大概是跪得时间有些久,走路拐着边,见着汝月了,倒是将眼泪都收住了:“娘娘,婢子自认今天说话失了当,娘娘且看在婢子没有坏心的份上,恕了婢子的罪过,下次再也不敢了。” 汝月被她这样柔柔弱弱地一哭,反而觉着那通脾气发得有些急,当时只想着要出火,乌兰碰了上来而已:“好了,既然让你进屋来,便是没事了,哪里会一直将这些记在心上堵着你,你都知晓错在哪里,也不用我多言,以后该如何还是如何,云欢和小顺子都替你求着情,回头,你该好好谢他们两个才是。” 乌兰掏出帕子来擦眼角,却是汝月送给她的那一块,宝贝似的贴身收着,又忙不迭地给云欢欠身谢礼,云欢阻了她的举动,微微笑着道:“我痴长你几岁,你便是妹妹了,方才同娘娘已经说了,这后头的日子还长着,我们既然被谴来娘娘身边,便是一荣俱荣,一枯俱枯的命了,只有齐心协力,帮衬着娘娘,往后才能过上舒坦日子。” 既然几个人都说开了,倒是真的一条心了,齐刷刷看着汝月,汝月却将脸孔微微侧过去,看着窗外,这种时候,她心下不能说不感动,却不便表达而出,过了半晌才缓过来道:“今天给方夫人开的药方,药材都抓齐了没有?” “回娘娘的话,药都抓上,已经快熬好了。”小顺子摸了摸后脑勺才道,“小的才想起一件事情来,小喜子有传话过来,说是方将军在家候着不放心,今天怕是会来我们这里接人。” 第一百二十章:现世报 方将军到琉璃宫绝对不是小事情,汝月气小顺子怎么会把要紧的事情给忘记了,这下子又轮着乌兰和云欢替小顺子开解,汝月也没有真的着恼,嗔了两句,让他们快些去安排,然后亲自又去看望了方夫人。 荀儿正捧着一本大字的诗书,趴在床边念给方夫人听,其间有三俩个字不认得,方夫人指出来耐心地教了,连带凑热闹的锐儿都跟着学了四个字,口齿清晰,有板有眼的,汝月在旁边瞧着,忍不住笑起来。 这一笑,母子三人都注意到了她,方夫人斜斜倚在床榻边,神情温柔地说道:“这一次病情来得又凶又猛,多谢月嫔娘娘费心了。” “不过是举手之劳,太医都是皇上下令请来的,我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荀儿搬了椅子过来,给汝月在床沿边坐下来,她细细地看了看方夫人的气色,点着头道,“夫人看着是好了许多,太医说了,这次配的方子要长吃,吃个大半年的,旧病根能去个八九分,以后才能断了其祸患。” 方夫人骇笑道:“那药方,我是认真看过的,都是金贵的补药,要吃大半年,还不把将军的俸禄给吃亏空了。” 汝月被她说得笑起来:“哪里会让将军掏自己的腰包,皇上都吩咐齐全的,这些药材都由宫里来出,定要让夫人痊愈了才好,原本我想着夫人在这琉璃宫中多休养些时日,不过我等得,方将军却是不能等了,定然要今天过来接夫人回府,怕是这会儿前后就要过来的,方将军那是外臣,皇上不在,我却是要回避的,待会儿,我只安排几个宫女太监服侍前后,便不方便抛头露面,望夫人见谅。” 方夫人没有汝月意料中的那样欢喜,听到要接回方府,脸色微微一变,还算没有直接显示出来,轻轻笑着道:“接回去也好,否则叩扰娘娘多时,欠的人情就更大了,锐儿,荀儿,娘亲行动不便,你们过来给月嫔娘娘磕个头,算是替娘亲谢礼。” 汝月眼明手快,一手一边,将两个孩子都搂住了:“夫人说得哪里客气话,我方才已经说得明白,要是真的谢恩也是谢皇上,哪里有让孩子来跪我的道理,我可受不起,要是真的说起来,锐儿的手让姨姨咬一口,便算是谢过了。” 锐儿毕竟是将门之后,勇气可嘉,自己卷了袖子,将那藕节般的小手臂凑到汝月面前:“姨姨尽管咬,我不哭的。” 汝月瞧着他懂事的小模样越发欢喜,真的凑过嘴去,在腕子上很轻很轻地咬了一小下,小孩子的肉瓷实,又很是软滑,她连忙放开来道:“咬过了,算是咬过了。” 锐儿疑惑地转了下手腕:“真的咬过了吗,怎么一点都不痛的。” “姨姨和你说笑的,哪里还真的咬你。”荀儿捏一下锐儿鼓鼓的腮帮子,笑着给了他个小小的糖块,锐儿不用手去接,嘴巴张成个圆圆的圈型,糖块落在舌头上,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胖圆脑袋伏在姐姐怀中,欢喜地直哼哼。 汝月瞧着屋中热热闹闹的,想着要是真的被领回去了,怕是又要冷清了,倒是有些不舍得,让乌兰将她要送的衣服物什都打了包拿进来,又说如果不急着回边关去,有空再来此处做客,方夫人笑着都应了,双眼一直就没有离开过汝月的人,看着她忙前忙后,暗暗道,这一位还真是没有后宫嫔妃的架子,说话处事总是让对方舒服宽心的,难怪皇上会这般中意。 等到天色近黑之时,汝月坐在屋中,听得外头的脚步声繁忙起来,知道是方将军亲自过来接人,锐儿欢喜地叫嚷声,荀儿怯生生又藏不住开心的说话声,方夫人清脆的笑声,慢慢的,慢慢的都离得远了。 小小的脚步声停在门前,锐儿软绵绵的童音传进来:“姨姨,我们跟着爹爹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 “好,以后来,做了好吃的等你。”汝月有些奇怪,为什么心底里空落落的,分明是才相处过短短日子的孩子,倒是培养出真情实意来了。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乌兰将人都妥善地送走了,进屋回话,汝月见她的衣摆出染了淡淡的血渍,心底一惊:“出了什么岔子?” “娘娘不必担心,才要上马车的时候,方将军家的小儿淘气,自己想要往上爬,到底年纪还小,手底没有气力,打滑了一下,摔在地上,幸亏只有手掌心擦破了一丝油皮,方将军在旁边看着,那孩子倒是也硬气,不哭不闹的,又自个儿往上爬,婢子有些心软舍不得,就用帕子给他裹了伤处,回来才发现,裹去的正是娘娘赏赐的帕子,这下子要都要不回来了,实在可惜。”乌兰一副懊悔的样子,“娘娘,你说要是下回见到方夫人,同她说起这块帕子,是不是还拿得回来?” 汝月笑着用手指点她的前额:“听听这话里头的出息,一块帕子劳烦方夫人再亲自给你送回来不成,敢情这宫里头真没有好东西了。” “那块帕子是娘娘亲手绣的,自然不同。”乌兰说得还振振有词。 “不就是块帕子,回头再绣一块更好的赏了你便是,瞧你这双眼,到了这个时候还和红桃子似的,不如就给你绣一棵皇母娘娘的蟠桃树可好?” “哪里有娘娘这般取笑人的。”乌兰眨眨眼又道,“娘娘说了要补给婢子一块帕子,婢子却是记住了。” “少不得你的。”汝月的话音未落,眼中光点一闪,正见明源帝打外面进来,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却是一脸的好笑容。 “听者有份,既然寡人听见有人说要绣帕子,那么自然少不得寡人的那一份。”明源帝脸有倦色,精神尚好,乌兰见打趣的话让皇上听得去,一脸的不自在,赶紧退下去准备茶点,他施施然落了座,“月嫔要绣什么花色的帕子给寡人?” “皇上喜欢什么花色,只要臣妾拿得出手的。”汝月吃吃笑道。 “那么寡人喜欢百子图。”明源帝当仁不让地回道。 “从来只有被面儿上绣百子图的,一块帕子上面哪里绣的下来,皇上那是为难臣妾了。”汝月由得皇上打趣,十分默契地配合。 “那么,就绣一对鸳鸯,总绣的下了?”明源帝揽过汝月的腰身,两个人一下子贴得近了些,他对着她耳根处,热热地呵了一口气说道,“寡人还记得与月嫔鸳鸯戏水的欢愉,绣一块贴身放着,想着你的时候,便拿出来看看。” 汝月听得这话,脸孔发热,握了拳头在他肩膀处捶了两下,不依道:“皇上数日不来,来了就拿臣妾取笑,方才乌兰说了臣妾取笑于她,不曾想这么快就现世报了,换成皇上来取笑臣妾。” 明源帝捉住她的粉拳,凑到嘴边亲了一下,才正色问道:“方佑天来过?” “是,已经将方夫人与两个孩子接走,臣妾不方便露面,让她们几个送出去的,按照皇上的叮嘱,将方夫人医病所需的药材装了两大箱子,也一起带走,少说也能吃一两个月的。”汝月想一想又道,“只是前头方夫人听说要回家时,不是太欢喜的神色,臣妾倒是有些拿捏不准了。” “方老爷子与方佑天在家闹腾,方夫人怕是出门之时就有所耳闻的,想着要回去见老公公的脸色,她又是那样爽利的性子,耐不住。”明源帝见汝月露出疑惑的神色,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很是耐心地告诉她,“方夫人嫁入方家,一直没有得到老爷子的首肯,只是佑天铁了心要娶的,当年亲事办完两个人就从寡人这里匆匆辞行,去了边关,一晃眼,八年过去了,他们都儿女成双,幸得寡人也有了月嫔,才不输于人后。” 汝月知道这是句夸赞她的好话,只是听在耳朵里,怎么想怎么别扭,这皇上是要和方将军一比高下,还是攀着高矮,哪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毕竟是有君臣之分,看方将军的样子十分稳重,该有的礼数半点不少,倒是没有那武将的粗莽之气,两厢一比,反而是皇上存了心计,当然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自己悄悄想了,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明源帝见汝月笑颜如花,手指在她脸颊拂了拂,叹了口气道:“寡人还以为月嫔受了气,见着寡人会哭诉来着,没想到月嫔倒是个心宽能够容人的,寡人没有白白疼你。” 汝月一怔,才想到皇上说的是哪一件事情,她经过乌兰闹得一场,真的已经全放下了,听皇上又提及,淡淡说道:“臣妾不会为了这些事儿,气伤了自己。” “查到是谁家的人了?”明源帝接口又问道。 “跟着去的,是有个人见到落脚的地方,不过臣妾觉得不像。”汝月如实地禀明了。 “是哪一处?”明源帝却不肯就此放过的样子。 “聚荷宫。”汝月赶紧又补了一句,“只是见人进去,到底怎么回事,还真说不好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何其所幸 明源帝瞧过来的眼神,有些古古怪怪的:“你觉得不是聚荷宫所为?” 汝月点了点头道:“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臣妾与锦嫔接触过几次,她那性子怯弱,便是真的哪一天有了这个心,也未必有那个胆子,更何况这样类似泼妇骂街的伎俩,重在挑拨,并不会造成真的伤害,损人不利己,只有那小鸡肚肠的才会想得出来,臣妾听闻锦嫔的父亲为官刚正不阿,家风甚严,所以思来想去都觉得是有人要栽赃与她。” “寡人的月嫔真正是聪慧得紧。”明源帝笑着叹了口气,“这些话在寡人面前说说也便罢了,在宫里头太聪明的人都待不长久,藏拙重要,隐慧也重要。” “臣妾明白。”汝月不知为何对锦嫔总有几分好感,锦嫔进宫数年,受了不少坎坷,心思却依旧保持一抹纯真,着实不易,她不想这次的事情将其卷进来,“臣妾替锦嫔脱了嫌疑,便是不想再追究下去,自己的牙齿有时候还会咬到舌头,只看成是家务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寡人很是欣慰,你有这般的气度,要是你受不住那激将,吵嚷开来,对谁的面子都不好看,近日来后宫嫔妃都不太平,确实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明源帝揉了揉眉心,像是将这些琐事都同汝月一一说开了,心里头的郁结也能够跟着划开来,“柳妃的病情是好了些,总算也能认人了,不会发出那样凄厉的喊声,还是卫泽的话有道理,她的病还是太医才能看得好,寡人查来查去,居然也查不出她所见的那些臆想到底是真是假,怕不过是她假想而出的,也但愿是她自己假想出来的。” 汝月一低头,没有说老太医对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知皇上是否已经知晓,见他脸上神色淡淡的,说起柳贵妃时,也没有往日里的柔情蜜意,心里愈发生寒,尚清晰记得开春节的那次,柳贵妃穿了与皇后撞色的宫裙被君王牵着手而来,多么的意气奋发,如今小公主已经生了,身子也垮了,换来的却不是她想要的,怕是皇上真的知道了用药的结果,也不会太介意,皇上从来不缺为他生儿育女的女子,多一个月嫔,少一个柳妃,对他而言,怕是都不那么重要的。 “在想什么,露出这样的神情来,倒像是要哭了似得。”明源帝的眼神何其锐利,仿佛一下子能够刺破对方的心事,将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 “臣妾只是在想小公主可怜,柳贵妃的病情要是好转些,小公主能够回到生母身边却是好的。”汝月扬起下巴尖儿,勉强笑道。 明源帝将她的手握紧又放开,心中一片清明,却没有点破她的心思,而是将话题一转,赞道: “这一次,你将方夫人照顾得很好,你要知道方夫人的那个性子,不爱欠人情,不爱与宫中的人有多余的交集,便是同皇后那样的表姐妹血亲,都不是过于亲密,却是难得与你有缘,特别是那两个孩子,怕是在这琉璃宫住的有些乐不思蜀了。” 汝月听得此话,才晓得原来皇后与方夫人还有这样一层干系,难怪那一晚皇后显露那样难得的情绪,她在皇上面前哪里敢真的邀功,自谦道:“臣妾并没有做什么,方夫人是在臣妾这里病倒的,若是有个闪失,方将军自然会多了心结,方将军是镇守边关的大将,皇上要安抚军心,多半依靠着他,臣妾怎么能够因为一己之私,耽误了天下的大事。” “是,你所言不假,方佑天镇守边关八年,边关之将领眼中怕是对他的信赖程度远远胜过寡人,可你又不知道方老爷子为何会与他交恶,说来可笑,方佑天是战场上的杀将,敌国送他外号方阎罗,交战之际,心智稍许不稳的敌兵,听到他的名号都会吓得落荒而逃,而方老爷子在先帝在位时,便是大力倡议主和之道,你没有见过他给敌国开出的贡品清单,怕是半个国库都要拱手让人。”明源帝说着话,眼底隐隐一抹杀气,又有一丝无奈。 “方老爷子这般做,不怕其他同僚参他有投敌之嫌?”汝月低声问道,这还是皇上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国务要事。 “如何没有,那一本一本的参奏,让寡人头痛不已,堆得和小山一样。”明源帝轻轻一笑才道,“到后来,寡人不得不软硬兼施,让他自己开口辞了官,做了个逍遥侯的位子,寡人还记得当日方老爷子说的话,他说不用十年,不用十年的时间,事实会证明他所提出的建议是正确的。” “此事到如今有多少年了?”汝月问得很小心翼翼。 “九年又七个月,快到十年了。”明源帝没有再说下去,索性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双臂一展,将窗户给彻底推开,又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没有到十年,寡人却有些明白他当时建议的真正目的,边关虽然不曾失守,两军交战,也是我方赢得多半,方佑天将军威名显赫,却抵不过国库空虚,粮草吃紧,当年没有拿出一半的国库来建交,平衡权益,如今国库连年征战,只剩下十之一二,再难以充盈。” 汝月看着皇上的背影,君王的身后也有藏不住的苍白无力,他这样毫无保留地在她面前展现出来,对她而言,不知是喜是忧了,她盈盈数步都到明源帝身后,忽然俯身给他行了个大礼,明源帝折身弯腰,赶紧将她给扶了起来,不明所以地笑着问道:“月嫔这是为何,要行这般大礼。” 汝月咬了咬嘴唇,却没有依着他所附而站起身,垂着头道:“臣妾行此大礼,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下苍生,感激皇上当年的英明之举。” “哦?你听了这些旧事,反而觉得寡人做得没有错,打仗打到国库都空空一片,也没有错?”明源帝眼睛一亮,笑容不减,“虽说后宫不能议政,这些事儿,不算议政,你只当是本朝子民,寡人想听你说说,寡人是否真的做得正确。” “臣妾方才听皇上算得一笔账,当年若是议和,为了权益平衡,需要拿出国库一半的银钱打通关节,而十年之后,因为皇上的决定,连年征战将国库的库银花销得几乎无所存,表面上看来议和的损失似乎更小,而主站的话,费时费力费钱,十分不值,然而,议和所需花销不过是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一次,若是邻国受了议和的建议后,不下三两年又来索求呢,皇上到底是给还是不给,给的话,一次两次,就此落成个无底洞一般填空不满,不给的话,半个国库已经搭了进去,难不成就白白浪费了,到了那时候,皇上怕是比如今的情形更加难堪。”汝月觉得这些话,像是不用经过深思熟虑,从自己嘴里源源不断地说了出来,“主站这些年,将士固然辛苦,然而我朝边关固若金汤,便是那边关处的子民都不曾受颠簸流离之苦,众心所向一致,都觉得皇上是难得的明君,这样一句话,是多少银钱都换不来的美誉,所以,皇上当年的决定是再正确不过的,臣妾才要行了那样的大礼,替天下的子民给明君行礼。” 明源帝怔怔地看着汝月,似乎也不相信这些话是从她口中所出,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不禁抚掌大笑道:“月嫔说得深入寡人之心,原来月嫔不仅仅是寡人的爱妃,还是寡人的知音,寡人何其所幸,何其所幸。” 汝月被自己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吓到了,明明从来不知国事为何物的自己,真正是胆大包天,才敢在皇上面前大放厥词,幸而皇上一点都不介意她的拈来之语,满脸堆笑,将她直接揽到面前,重重地在她的脸颊边落下一个吻,亲了还嫌不够,又寻着她的嘴唇细细吮吸,激动之下,差些将她的嘴唇都给咬破开了。 汝月好不容易透过气来,见皇上一副欣喜若狂,也不像是伪装,依偎在他胸口,听着那格外有力健硕的心跳声,柔声道:“臣妾其实不懂这些,说的都是自己的微薄想法,皇上请千万见谅。” “正是不懂之人说出来的才是真道理,你这般想,也代表着寡人的子民同样这般的想法,战事虽然艰苦,国库虽然空虚,只需本朝上下,君民一心,还有什么困难不能一一克服而过的,很好,你说得很好,一个久居深宫的女子能够有这般的心思,这般的气度,真是难能可贵,寡人刚才说的,月嫔是寡人的知音,确实不假。”明源帝将她轻轻放开来,目光温和地落在汝月的脸上,从她的眉心,双眸,嘴唇,一分一分地往下落,“寡人要去寻方佑天,将你此番话也说与他听听,寡人这会儿算是知道那薛绰华为何与你投缘,原来是因着你们都是这般难能可贵的女子。” 随即,明源帝真的没有久留,拔腿就走,跟着送茶点进来的乌兰,端着一大盘儿的吃食,呆在那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第一百二十二章:认亲 “娘娘,皇上怎么走了?”乌兰放下托盘来,仔细瞧了瞧汝月的脸色,见她还带着笑容,想来不是同皇上起了争执,方才安了心,“娘娘,这些点心都是才做的,过来尝尝。” 汝月拿起一块蜂窝状的糕点,上头撒了一层芝麻,闻着香喷喷的,才放到嘴边,又走了神,想着自己方才怎么一股脑儿对着皇上说了这许多,说得还是些从来不曾涉及过的事情,琢磨着都觉得不靠谱,轻声问道:“乌兰,你瞧着皇上走的时候,是不是面带愠色?” “不曾啊,婢子见皇上一脸的喜色,走的时候,婢子手上端着吃食,想要行礼,皇上还挥了挥手免礼了,只是皇上这会儿兴冲冲的,要去哪里,不过来陪娘娘了吗?”乌兰有些吃不准这两位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要是说动气,那是一定没有的,还请娘娘安心。” “那就好,那就好。”汝月低声重复了两句,才将点心送进口中,抿了一口,“这是膳房新做的花式?以前不曾吃过。” “这是方夫人的大女儿在膳房弄吃食时,留下的做法,听说是边关地家常吃的,娘娘觉得味道如何?”乌兰眨了眨眼问道。 “没有宫里头的精细,不过胜在别有风味,赶明儿皇上来了,再给做上一份,他虽然不能御驾亲征,尝一尝边关的小食也是应该的。”汝月又吃过一块,摆了摆手道,“做了这许多,哪里都吃得完,你拿下去给大伙儿分了吃。” ”原本是做给皇上用的,娘娘吃也便罢了,婢子们如何能吃?”乌兰还真是个恪守陈规的连忙推脱了。 “不碍事,皇上去寻方将军了,不会回来,放到明天也不好吃了,都拿去吃了便是,又不是什么矜贵之物。”汝月将乌兰打发出去,又将她与皇上说的话,打从头细细想了一回,深觉没有明显出错的地方,这才真的放下了心。 谁料得,点心沫子还没从嘴角抹开,明源帝返回来了,非但是他回来了,火急火燎地旁边跟着的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不是方将军又是哪个,汝月正喝着茶,做点小针线,见两个人直接冲了进来,一个照面,有些慌了神,不是说内宫不能见外臣,皇上怎么连要紧的规矩都不要了,而且那脸上的表情又是哪般? 方佑天看着更加紧张,进了屋,站定脚,一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汝月,一分都不敢挪移开来了,汝月被看得不自在,这是方夫人没在跟前,要是亲眼见了,还不一拳头挥上来,轻轻咳了一声,想要提点下方将军,却见他一只手抬了起来,正簌簌发抖。 这样杀人不眨眼的名将,手会发抖,汝月的心里跟着抖起来,嘴唇一碰出来一句:“方将军,是不是方夫人的身子又不妥了?”除开这个理由,她是再想不出去其他的了。 却见方佑天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来,笔直送到她的眼前,粗声问道:“敢问这块帕子可是月嫔娘娘的手艺?” 汝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杏色的帕子上头,染了点点血渍,她的手工当然认得出来,是赐给乌兰的那一块,锐儿离去时摔伤了手,乌兰好心拿出来给他包扎用的,一并就带去了方府,不知如何被方将军拿到了手中。 “佑天,你慢点说,别吓到了她,方才那个宫女已经被你吓晕了。”明源帝居然也是一脸的紧张,在旁沉声说道。 汝月直接想到那个被吓晕的宫女应该正是乌兰,乌兰说不准正在欢欢喜喜地吃点心,见皇上折返回来不算,还带着方将军,杀气腾腾的样子,这是要治罪,还是要拿人,不吓晕才怪,她慢吞吞地说道:“那些点心是臣妾赏赐了给她们吃的,臣妾以为皇上去找方将军说话,今天不会再来,点心放着也就浪费了。” “没有问点心的事情!”方佑天直接冲着汝月大声吼了一句,“问的是帕子。” 那一嗓,简直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汝月几乎像只兔子似的从所坐的位置蹦起来,直接躲到明源帝身后去了,这屋子里头,大概也只有皇上的背后才是安妥的。 “佑天,你别吓着月嫔,要不寡人来替你问她,其实寡人早就奇怪此事,只是不想去麻烦方老爷子,一心等着你回来再细问的,却没想到你们方家还真的是……”明源帝摇了摇头道,“月嫔,寡人记得你说过,你的女红手艺是家传的,由母亲亲自教授,可是如此?” 汝月点了点头,应声道:“皇上记得不错,正是如此,可惜臣妾的母亲过世地早,臣妾至多学了七八分的手艺,甚是可惜。” “令堂的名讳不知如何称呼?”方佑天居然有些结巴了,总算是将嗓子给压了下来,毕竟这是皇上的宠妃,不是外头做事的那些宫女。 汝月又往皇上身后躲了躲,明源帝却是反握住了她的一只手:“月嫔,方将军绝对没有恶意的,他想知道的答案,寡人也很想知道,你告诉他便是。” “家母的闺名是蕙兰两字。”汝月照实回答了。 “贵姓?”方佑天又追问道。 “与家父同姓,也姓陈。”汝月见方将军脸上分明写着不信两字,“本朝并无同姓不得通婚的说法,双亲同姓也不算是稀罕之事。” “怎么可能是姓陈,怎么可能。”方将军要不是碍于皇上隔在两人中间,恨不得一把将汝月抓到面前来问个仔细,“娘娘确认没有记错?” 汝月这下子却是不悦了,声音坚定地回道:“虽说家母过世的时候,臣妾才七岁光景,但是也不至于会将家母的名讳记错,便是家母的墓碑上写着的也是陈蕙兰三个字。” “寡人知晓你绝对没有记错,怕是中间还有其他的纠葛,佑天,名字可对?”明源帝安抚了汝月一下,才转头问道。 “名字倒是没有错,只这姓氏却对不上。”方佑天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莫非是家父当年将大姐从族谱中剔除出去,大姐就不再肯对人说自己姓方,而是跟着那个男子同姓,也算的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汝月在一边听得又是心惊,又是糊涂,方将军这样寻她而来,莫非是见了她的绣工,猜想她的身世,追根溯源竟是同宗。 屋中三人,一时俱是无语,方佑天实实在在的挣扎了一下,才又说道:“她的长相却不像大姐,更不像如萱,臣一时无法判断。” 汝月听得如萱两字时,只觉得脑中砰得一声炸开来,这个名字,她明明记得皇上在半梦半醒之间唤出口,仅仅两个字,埋着数不尽的相思之苦,没料得,却又从方将军口中吐露了出来,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颤声问道:“却不知方将军口中的如萱又是什么人?” 明源帝听到如萱两字,嘴唇紧闭,眼角很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汝月都不敢再去看皇上的脸,只将目光留在方将军的身上,多问了一句:“方将军口中的如萱到底是什么人?” “如萱是我的妹妹,她也会得与你一般的女红手艺,只不过你绣的比起她来还稍逊一筹,不过我的眼光不会差,你的绣法正是我们方家才有的儒针绣法,如果没有得到亲传,旁人是绝对学不会的。”方佑天一心渴求证实,“你说你的针法是生母所教授而成,我猜想你的生母蕙兰便是当年因为与人私定终身而被父亲逐出家门的大姐,方蕙兰。” 汝月匆匆看了明源帝一眼,心头说不出的痛楚,皇上大概还不知晓曾经在她面前提起过如萱的名字,如此一来,她在皇上的眼中又算得什么,一个能够让皇上想起某些记忆的替代品,更不堪的是,皇上那些爱怜的目光,那些千百般的宠爱,那些曾经凑在耳畔说过的绵绵情话,都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那个女子,那个叫如萱的女子。 “不知方将军的妹妹如萱又在何处?”汝月强压下心口翻腾的气血,张开口说的每一个字,怕是都已经带着血腥气。 “小妹已经过世多年,不在人世了。”方佑天落落寡欢地说道,“午夜梦回之时,有时候还会见到小妹雪肤花容,盈盈浅笑,我们一年一年老去,她还是二八年华的样子,从来不曾改变。”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些年,寡人都不曾梦见过如萱,她临死之时怕是都不能原谅寡人,所以不肯让寡人再见她一面,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明源帝猛地转过身,想将脸上的情绪统统掩饰而去,他是君王,是这一国的主宰,如何能够为多年前过世的女子流露出不经意的脆弱。 汝月差些脱口而出道,不,皇上,你明明已经梦见过如萱,就在臣妾的面前,而那时候,臣妾却不知道你心里最深的地方,藏着那样的一个女子。 “看来此事实在混淆,只有请家父过来,与月嫔娘娘对峙,方能确定,月嫔是否是大姐的骨血,是否是我们方家的骨血。”方佑天深知当年之惨烈,见明源帝这般情形,心里头已经一软,走到他背后,低声道,“皇上,小妹无福,且不用自责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操之过急 明源帝的眉头紧锁,居然低头不语,方佑天瞧着皇上的神情,也只能干等着,汝月站在旁边,觉着自己像是一幅水墨画里的人物,慢慢的,慢慢的,要化开了似的,要是这会儿,屋中吹过一阵风,就能直接吹走了。 “不必去请方老爷子了。”明源帝才算是做了决定,他抬起头来冲着汝月笑了笑,尽管那笑容里面又存着太多其他的心思,不过总算没有再苦哈哈地蹦着一张脸孔了。 “不请家父前来,如何辨认?”方佑天一根筋到底,有些转不过弯来了。 明源帝见汝月的样子,自然能猜到她已经受了惊吓,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道:“是不是辨认清楚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寡人晋封的是太兴殿的宫女汝月,钦天监拿来的名牌上头写的是陈汝月和她的生辰八字,她是不是方蕙兰的女儿,都是寡人的月嫔,没有什么区别了。”明源帝十分温和地问汝月,“月嫔想不想追根溯源,求一求自己的身世?” “臣妾自小有父有母,有小妹,从来没有觉得缺少了什么。”汝月没有完全说实话,其实母亲过世后,日子过得并无如意,父亲丧妻之痛后,一直没有缓过气,家里头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后来父亲随亲戚出远门做点生意,再后来,她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宫,“刚才听方将军的意思,蕙兰便是将军的姐姐,也已经被逐出方家,剥夺了原来的姓氏,那么即便找回来,也已经不是方家的人了,不知道臣妾这样说,是不是对?” 方佑天的样子似乎很挣扎,看看皇上,又看看汝月,看看汝月,又看看皇上,才很是艰难地点了点头道:“当年大姐执意要跟随那个男子而去,家父确实在一气之下,已经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上彻彻底底地划去了。” “况且皇上方才也说了,臣妾姓陈,左右到底都是姓陈。”汝月越说越理直气壮,先前还心如刀绞地想着那个名唤如萱的女子,以为自己是那十足不换的替代品,然而皇上的两句话,却让她心安下来,一个人是一个人,更何况她与如萱长得没有半分相像之处,皇上便是要真的寻那替代之人,也会找眉眼间神似的才更加有说服力。 “佑天,你也听到月嫔的话了,不用再去麻烦方老爷子来宫里一次,听闻你们父子正为些旧事纠葛不休,你再将他请来,就不怕他当着寡人的面,又参你一本?”明源帝的心果然更宽些,“寡人方才同你说的那些话,你不是也很认同,你可知是谁说来给寡人听的?” 方佑天不是那么笨地不会转弯,微微张着嘴,讶异地回道:“难不成是月嫔娘娘?” “正是寡人的月嫔。”明源帝朗声而笑,这一次笑声中才是真的带着欢喜,“月嫔虽然不懂这些国务之事,说得道理却是浅白有力,她一个妇道人家都能想得如此豁达,你我君臣,何必再耿耿于怀。” “如果真是如此,臣倒是更加相信月嫔娘娘身上有方家的骨血,有些事儿,与生俱来的,否则她深居宫中,哪里会如此识大体。”方佑天的视线还没舍得从汝月身上挪移开来,大姐尚未离家时,与他一向亲厚,要是眼前人真是大姐的女儿,那么便是方老爷子不肯认这个外孙女,他这个做小舅舅的,也可以认下她的。 明源帝轻咳一声道:“没准就因为不是方家人,才能够将方老爷子当年的见解轻描淡写地都推翻了,佑天莫要再纠结此事了。” 方佑天想了一想,忽然咧开嘴笑起来道:“皇上是想,要是她真的是臣的外甥女,那么臣的辈分就被抬上去了,连带着家父的身份就抬得更高了。” “没有的事情。”明源帝脸色微微一沉,很快就恢复了原状,还是被身边的汝月细心地看在眼中,不知为何,她有些惧怕这位尚未谋面的方老爷子,连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儿子都敢鞭策,连方夫人那般爽利的女子都容不下,那么她入后宫前的卑微身份,怕是在他眼中更加不堪了。 虽说母亲过世的早,在汝月仅存的那些记忆中,却是那般脾气柔和,长相秀美的女子,便是再宫中这些年,见多了莺莺燕燕的美貌女子,在任何一个孩子的心目中,怕是都不能与自己的母亲所比拟的,要是如今说来,母亲是因为私奔,被逐出本家,逐出族谱,落到最后那样凄凉的光景,汝月不甘心去承认这些,如果母亲不曾跟随父亲离家,本应该是锦衣玉食的千金闺秀,不会生那样因为辛劳而磨出来的病,也不会因为没有多余的银钱抓药,而早早离世。 方佑天毕竟是心胸宽广的武将,将前因后果都想了一想,如若月嫔是大姐的亲女,那么大姐有了后人,还能够入宫,从宫女被晋封成了嫔妃,也算是大幸,他猛地惊觉起,为什么皇上不要父亲来辨认识亲,当年父亲想用小妹下的那一步棋,小妹没有做完的事情,如果落到眼前这个有着温和温婉笑容的月嫔身上,那是太多的不公平,无论是对皇上,还是对月嫔。 明源帝很轻地叹了口气道:“佑天,你可知道,后宫宫规,外臣不得擅入嫔妃的住所,而你倒是来得勤力,这一天之中就来了两次。” “绰华说得好,那是我们一家人同月嫔娘娘的缘分,否则锐儿也不会见着她一面,就执意要她抱。”方佑天磊磊落落地笑起来,“如果宫规要罚,那么请处罚臣,否则月嫔好端端在宫中,被臣这样一来一去的,落人口舌,却是真正的冤枉了。” “是,要是按律处罚,寡人定然先拿你开刀。”明源帝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外头还有个被你吓晕的小宫女,要不要等你去收场?” “臣并未对她做什么,不过是因为锐儿说帕子是她给的,臣一急之下,才直奔皇宫而来。”方佑天觉得自己此举似乎是有些操之过急,难怪绰华见他抓着皇上忙不迭要进宫,抿着嘴唇冲着他笑,他这个夫人,一向比他聪明,怕是早已经在心里盘算着会是这样的结果,又晓得他是那不肯听人劝的性子,才由得他自己撞破了头,然后老老实实地转身回家。 这般想着,方佑天又诚诚恳恳地冲着汝月行了个礼:“臣性子鲁莽,让月嫔娘娘受了惊吓,如果真的因为臣的不当之举,让娘娘的名声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那么臣定然尽全力为娘娘开脱,不足之处,只能先行礼谢过了。” 汝月知道他的身份官衔,哪里敢当面受他的大礼,才要欠身回礼,被明源帝的手臂绕过来,揽住了腰身,他的手劲很大,她压根没有办法动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方佑天行完礼,说完话,赶紧笑着说道:“方将军不必放在心上,这两次都是事出有因,便是真的有心人拿来说事,想必皇上也会为臣妾开脱,不会看着臣妾落于谣言之口。” 方佑天像是放心地点了点头,便要告辞了,明源帝也跟着他一并走了,说是要去御书房商量些要紧的事儿,让汝月好生休息,汝月虽说心底有微微的失望,还是亲自送了皇上到门口,目送着他们君臣一前一后地离开了。 没料得,第二日,皇后直接将汝月唤去了丹凤宫,还是乌兰跟着前往,路上乌兰觉着不太对劲,悄声问道:“皇后娘娘平白无故的,不会招嫔妃去说话的。” “怕是想要问一问昨晚方将军过来琉璃宫的事情。”汝月也想不出有其他值得皇后娘娘下道口谕的事情。 “方将军过来只是一时兴起,别说是娘娘了,连皇上也是当时才陪同前来的,皇后娘娘的身体微恙,连丹凤宫宫门都不曾出来,怎么就会知道的。”乌兰有些怀疑,撇了撇嘴说道,“没准就是我们琉璃宫里留了丹凤宫的眼线,恨不得将娘娘的一举一动都汇报上去,在皇后娘娘面前讨得封赏。” “不是云欢所为。”汝月想一想,脱口而出,“如果是她,反而不会做得这般明显,否则岂非砸了石头砸自己的脚,我是担心在琉璃宫中,还有其他人。” “婢子也看着不是云欢,她的身份太显眼,怕是我们都去注意她了,反而忽略了其他人。”乌兰双手合十,虚空拜了拜道,“但愿皇后娘娘寻娘娘去,只是说说家常事,千万别是为了抓着娘娘的小辫子。” “我哪里来的小辫子给人抓。”汝月淡淡笑了笑,她不想增加乌兰的紧张感,刻意显得轻松些,“皇后娘娘对我一向宽厚,不会那样对我的。” 这句话,在汝月被独自晾在丹凤宫的偏厅中,干巴巴地等了足足一个时辰,既没有人来赐座,更没有人沏茶送茶点来以后,让她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怀疑,就连乌兰都被进丹凤宫时,留在了外面,仿佛是刻意冷落着她。 正这般想着,门帘一挑,有人进屋来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无事不登三宝殿 汝月突然想到了那一次,柳贵妃将她关在朝露宫中空无一人的屋子中,她当时失了主心骨,害怕得不行,偏偏还要装出镇定的样子,原来女人的手段都是差不多的,她轻轻笑起来,正脸对着才进来的云琅:“不知皇后娘娘让我过来,有何指教?” 云琅不禁在心中暗暗感叹,圣宠养人这句话真是一点不错,原先的汝月不过是中人之姿,笑容温和的宫女,如今不过是随意站在面前,都觉得盛姿绰绰,叫人几乎移不开眼,举手投足自有一股风韵,竟是不比那柳贵妃最艳容之时差了半分毫厘的。 “我本是皇后娘娘推波助澜而晋封的嫔,皇后娘娘的大恩大德一直记在心上,从未敢忘记,皇后娘娘若是对我有些异议,也请明说,断然不敢反驳的,这样子将我撂在空屋子里,又能如何?”汝月倒是没有显出动气的样子,笑容款款的,“让我自己反省不成?” 云琅听了汝月的话,露出稍许的尴尬:“没有要将月嫔娘娘单独晾着的意思,不过方才正好是太医过来为皇后娘娘诊脉,婢子在娘娘身边服侍,就没有顾上照顾月嫔娘娘,这会儿太医已经走了,请月嫔娘娘跟婢子去见皇后娘娘吧。” 汝月当然不会点破,这偌大的丹凤宫又不只是云琅一个掌事姑姑,便是个小宫女,要想来给递个座,沏杯茶,也不是特别为难的事情,她当做什么都听不出来,垂眉顺眼地跟在云琅身后,有一句话,她出自真心,当日若没有皇后娘娘的照顾,她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娘娘,月嫔娘娘来了。”云琅低声回道。 皇后依旧坐在平日习惯的那张椅子上头,脸盘看起来清瘦了好些,笑容倒是很真切:“月嫔到本宫身边来坐,本宫好久没见着你,倒是有些挂念了。” 汝月跟着皇上半夜来过一次丹凤宫,虽然没有见着皇后,云琅却是见到的,应该会转告皇后,她便不隐瞒地说道:“嫔妾前几日来过一次,娘娘凤体微恙,不好打扰,便没有进来请安。” “本宫这场病生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药倒是吃了真的不少,嘴巴里苦得堪比黄连,才算是有了点起色,太医才说病气是退了,精神气却是还要段时日才能恢复。”皇后便说着话,边有小宫女来给汝月沏茶,精巧的点心摆了满盘,“月嫔爱吃甜食,这些都是丹凤宫膳房拿手的,你且吃吃,看是不是合胃口。” 汝月点头称是,笑着拿起一块,十分爽快地张口吃完,见皇后还看着她,又拿起另一块,也吃了下去,皇后的身子向前倾了倾问道:“可合胃口?” “嫔妾在想,琉璃宫的膳房根据边关的家常做法,做出些不常吃的面点,虽然没有这个精致甜蜜,却绵软适口,嫔妾回去后,差人给娘娘送些过来,给病后痊愈之人吃,很是合适的。”汝月又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 “边关的做法,莫非是薛绰华所授?”皇后笑眯眯地问道,“本宫可是了解她的,要她舞个剑,刷个枪的还行,让她下厨做饭,真正是要了她的命,没准能一把火,把灶头都给烧穿了。”“是方夫人的大女儿做来给母亲吃,膳房的人觉得不错,便也学着做来。”汝月见皇后说起方夫人时,心情不错,就顺水推舟地多说了几句。“月嫔可知本宫与方夫人是表姐妹,这个表妹从小让家里的长辈操碎了心,要是当真是个小子也便罢了,却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成天不是舞枪就是弄棒,多少人铁口似的算准了她嫁不出去,结果非但嫁了,还嫁的很好,让那些从来没看好她的长辈惊掉了下巴。”皇后的五官都跟着柔和下来,“只可惜,她一走便是八年,再回来时,已经有些疏离,只是她身边那两个孩子实在可爱,本宫看在眼中,想着皇上的小公主已经快要满月,虽说柳妃的身子不妥,小公主的满月却不能耽误了。”“既然皇上将小公主交予皇后娘娘教养,便是由娘娘做主了。”汝月听皇后怎么又说起小公主的事情,像是真的不过照她来谈些家常琐事,若非上来给她的那个下马威,她也就自欺欺人而过了。皇后停了一停才道:“月嫔可知,本宫找你前来所为何事?”“嫔妾当真不知。”汝月想,一定不是随意说几句话,就放了回宫的。“皇上驾到,皇上驾到。”那只会说话的鹦鹉,又异常活跃地喊了起来,“皇上驾到,皇上驾到。”“娘娘,婢子去赶一赶,让它莫要再叫。”云琅请示说道。“不用,既然教了它这一句,如何却不让它说了,没有这样的道理,由着它去便是。”皇后的眼中,一抹失落才刚刚升起,又被她恰当好处地压制了下去。 “皇上,给皇上请安。”云琅的视线是对着正门口的,已经欠身行礼。 皇后的神情中不能不说是惊喜,原来那只多嘴的扁毛畜生这一次却是说中了真相,汝月已经起身行礼,皇后索性站起身来,欢喜地问道:“皇上如何会来?” “来看看小公主,近日可乖?”明源帝笑着走进来,“皇后这里真是热闹,不比过去了。” “月嫔同本宫一向亲厚,时常有往来,皇上进来时,可去看了小公主,乳母才来回过话,说小公主长得很是壮实,本宫前些天生了场病,生怕会将病气传染给小公主,都没有去看过小公主,既然皇上来了,不如一起去看看?”皇后语气婉转,却是想将皇上留下来说话,转过头去看了看汝月又问,“月嫔可要一起去?” “嫔妾还是等小公主满月席后再看,既然皇上与皇后娘娘要照拂小公主,嫔妾就先行告退,回琉璃宫去了。”汝月得了个借口,赶紧地抽身而出,见皇后心情甚好,应该不会再为难于她,果然皇后很是大方地应允了她的话,又给了两匹绸缎,四支金钗打赏,让小太监给汝月送回去,汝月谢了又谢,走到门边时,不知怎么回过头来多看了一眼,见皇上正好对着她挤了一下眼睛,皇上平日里素来正经,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汝月心跳跟着加速,赶紧地一低头,退了出来。 她哪里会不明白,皇上过来丹凤宫,多半是听到她被停滞在宫里的消息,赶着过来搭手解围的,既然她的琉璃宫可以有皇后的眼线,怎么就不让丹凤宫里有皇上的眼线,否则又怎么会来得这样精准,掐准了时间似的。 见皇后笑得嘴巴都合不拢,暂时应该不会想到这些,皇后拿着小公主当令箭,皇上来得次数多些也是正常,更何况,她这样知情识趣,永远不会像柳贵妃那般做人,在皇上的面前可以挤兑皇后,毕竟那是后宫之主,博了皇后的脸面,到最后难堪的人还是自己。 乌兰兢兢业业地在外头等着汝月出来,见有小太监捧着一大堆的赏赐之物跟在其后,才算是多少放下了心:“娘娘,娘娘可出来了,把婢子急坏了。” 汝月轻轻嗯了一声,没有多余的话,乌兰一见那个脸生的小太监,当然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当下冲着那位小太监笑了笑问道:“婢子是琉璃宫的乌兰,这位小公公如何称呼?” 小太监见她面善,年纪又小,没有什么戒心:“姐姐喊小的小福子就好,小的也才分到丹凤宫来做事,要是手拙最笨的,盼着月嫔娘娘和姐姐们都多多见谅。” “丹凤宫里伺候皇后娘娘的,都爱板着脸不说话,小福子公公却是不太一样的,婢子也是才到了琉璃宫不久,以前在太兴殿做事的。”乌兰打蛇上棍,将小福子的步子慢慢往后拖。 汝月已经自顾着走上步辇,耳畔还听到小福子羡慕的回话:“太兴殿不就是服侍太后她老人家的,姐姐真是有福的人了。”她微微笑了笑,乌兰倒是越来越有办法了,没准再过几天,琉璃宫里的那些真正的眼线都能被她一哄二骗的查出来。 等回到琉璃宫,汝月将皇后的赏赐恭恭敬敬地领了,又给了小福子丰厚的打赏,小福子谢了又谢,欢天喜地的走了,乌兰这才走到汝月身后,替她捏捏肩膀,低声道:“婢子左等右等娘娘,不见出来,那偏厅看着门口的,又不许婢子随意走出来,真是急坏了,后来婢子又听见皇上来的动静,才算是敢多喘一口气了。” “哦?你当时怎么想的?”汝月觉得肩膀处活泛开了些,整个人也不是绷得太紧了。 “婢子想,无论皇后娘娘将娘娘留在里面所为何事,皇上一来,婢子应该很快就能见到娘娘了。”乌兰轻笑着道,“皇上去丹凤宫真正是应和了那句老话,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是为了娘娘,怎么会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生路 汝月笑着嗔道:“就你一个人聪明,有眼力劲儿,保不成那丹凤宫里头就没有人能想到了?” 乌兰跟着也笑道:“丹凤宫里头的那些人便是能想到,能看到,但是哪一个敢在皇后娘娘面前点破,婢子看,纵使是拿云琅,都没有这个胆子,皇后娘娘见着皇上,欢喜得什么一样,多嘴的,那就是给娘娘添堵,没人会愿意做这样的恶人。” “说的也是,那丹凤宫里的鹦鹉也知道要唤几声皇上驾到,逗皇后开心的。”汝月想着皇后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情,若是有一天,自己也会变得如此,不知又该如何自处。 “娘娘可知云欢为什么要留在琉璃宫,像珊瑚,珍珠她们,以前不过是守着一座空空无人的宫殿,没有旁的比较还不觉得什么,而像婢子,或者云欢,甚至小顺子那样,伺候过别人的,到了琉璃宫才知道娘娘是极好相处的,说话也随便,出手也大方,换了是婢子,也不愿意再去其他地方了,要是换成朝露宫里头的那一位,每天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的,想着都好生无趣。”乌兰吐了吐舌头,松开了手问道,“娘娘千万别笑话我们,说的都是真心话。” 汝月拍了拍她的手背:“知道都是真心话,才觉得格外中听,那些虚情假意的,我也不爱听。” “只是皇上去了丹凤宫,不知还会不会过来了?”乌兰小声地问道。 “皇后算来也是皇上的正妻,陪她说说话也是应该的,更何况皇上还想多看看小公主,十多年了,宫里才生了这样一个宝贝疙瘩,若非碍着身份不方便,我都想去看看那粉妆玉琢的小娃娃。”汝月想一想又道,“只是我仍然不知皇后将我唤了去,所为何事。” “娘娘不用眼羡,皇上这般专宠娘娘,没多久,娘娘就能给皇上生个小皇子了。”乌兰盘算得十分乐观,“到时候,娘娘一准不止是月嫔的品阶,婢子都替娘娘高兴。” 汝月瞥了她一眼:“这些话,被旁人听去,再往外头一传,宫里头往后还有我的生路不成?”都已经快成了众矢之的了,连一手捧她扶摇直上的皇后,都开始忌讳于她,将她挟拿去丹凤宫,软硬兼施,要是这最大的靠山倒戈了,她没有那么天真,以为真的可以凭借着皇上的专宠,便盖过了皇后的位子。 皇后始终都是皇后,坐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都不会轻易换的。 汝月才想拿起绣架,想到方将军的那些话,说她所学的是方家家传的儒针绣法,忽然觉得平日里最喜欢操持的这些针头线脑的,看着像一团绕在心口的乱麻,恨不得伸出一只手去,将其统统拉扯开来才好。 乌兰仔细地瞧着汝月的脸色由晴转阴,还以为是自家说错了话,陪着小心地说道:“娘娘在丹凤宫中耽搁的时间长了,要不要用些点心?” “在那里吃过两块了。”汝月想到同皇后说的那些话来,“你让膳房将方夫人留下的几种点心法子都抄录下来,送到丹凤宫去,皇后也说想要尝一尝的。” 将事情都关照妥当,想来皇上应该是留宿在皇后那里,汝月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态,反正有些倦怠的,也提不起劲头做其他的,早早的洗漱了想要睡下休息,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会儿,她发现不对劲了,肚子先是很轻地抽动了一下,还没太当回事,紧接着,那抽动变得厉害了,一波一波的,活像里面有只小耗子被烧着了尾巴,不安分地窜来窜去,她赶紧用手去按住,可偏生按不住,那抽搐一路向上,很快就涌到胸口了,她想提着声音唤人进来,才惊慌地发现,全身发软,居然都使不上气力,好不容易唤了一声乌兰,也不知道能不能传出去,两眼就发黑,脑子里头混沌一片。 幸亏睡在外屋的乌兰警觉,听到一声低唤,披着衣服就冲了进来,汝月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听到乌兰手忙脚乱唤了旁人进来,又是倒茶,又是喂水,还有温热的帕子被敷在额头上,汝月觉着累,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努力想维持点清醒出来,却听见乌兰哇地一声哭开了,她想努力笑一笑,安慰说一句没事,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再紧接着,小顺子将那个脸熟的太医又给请了来,汝月睁开眼缝看了一眼,知道是自己身子不妥,太医给她诊过脉,只会摇头了,这下子连小顺子的脸色都变了,撂下一句话来,直往外冲,汝月的身体不听使唤,脑子里还是清楚的,想着小顺子应该是去找皇上,只是皇上尚在丹凤宫中,小顺子这样急急躁躁,鲁鲁莽莽地冲进去,要是说错点话,她可以用身体不适为借口推个干净,小顺子恐怕是要重重得罪皇后了。 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汝月的手指又能够动弹了,抓住了站在身边的乌兰的袖子,乌兰跪下身来,趴在床沿边唤道:“娘娘还醒着,娘娘又什么话要说,婢子听着呢,婢子在听着。” “让云欢去,喊小顺子回来,不要小顺子去。”汝月努力说完这几句话,像是将蓄存在身体里仅有的那些都使完了,如果是云欢去的话,事情就不会搞得太过严重,那么琉璃宫上上下下的这些人,兴许都能保得住。 等到汝月醒过来的时候,她猜想自己应该睡了很久,嗓子眼里面都干得龟裂了似的,怎么没有人想到要给她口水喝,她开了口,这一次能够发出声音了,但是很哑,哑得连她都没听出来是自己的声音:“给我水。” 立即有一碗温度恰好的口口送到嘴边,汝月喝得有些急,居然给呛住了,呛得连声咳嗽,口口从鼻子嘴巴涌出来,鼻端又酸又痛的,差些真的要流泪了。 “娘娘慢些喝,口口准备了很多,慢慢喝。”那是乌兰的声音。 “婢子要去报信,总算是醒过来了,阿弥陀佛,老天爷保佑,皇上保佑娘娘。”这是云欢的声音。 汝月的后腰位置被垫了两个松软的垫子,上半身稍稍能够提前,喝水就通畅许多,咕嘟咕嘟地将一碗口口喝了个碗底朝天。 “娘娘,能睁开眼吗?”乌兰用一块丝帕给汝月抹了嘴角,柔声问道。 汝月费力地扬起眼睫来看着乌兰,就见乌兰头发像是都没有梳好,眼底一大片暗青的颜色,脸色真是难看,她有点像发笑,这都什么时候了,怕是她的脸色才更加难看,结果不过是嘴角稍许牵动了一小下而已。 乌兰已经很是欣慰的样子,用自己的一双手捂住了汝月的右手:“娘娘的手还是那么冰,婢子让膳房炖着燕窝粥,娘娘想用一些吗?” “也好。”不吃东西哪里来的力气,虽然还不是太清楚身体发生了什么状况,汝月不想自己一直这样有气无力地躺着。 平时吃起来淡而无味的燕窝粥,这会儿一小匙一小匙地送进口中,甜香可口,恨不得将嘴巴能够张得大些,吃得再畅快些,乌兰才算是笑了一下:“娘娘,婢子再去给盛一小碗来,这些看着怕是不够吃。” “饿了三天,一小碗粥抵不了什么的。”这一次,是皇上的声音。 汝月看不见人,听方向,应该是才进门,还没有走进来,等到再抬眼时,皇上已经来到床榻边,俯下身来看着她:“月嫔可觉得身上好些了?” “好了很多。”汝月想尽量说得轻松些,“大概是吃坏了肚子,臣妾的身子不太争气。” “不是吃坏肚子。”皇上的手缓缓拂过她的头发,一大蓬散在枕头上,看着有些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心念一动,替她挽了一下,又摸摸她的脸颊边,“不过是病了一场,整个人都清减了。” “皇上,娘娘还要吃的燕窝粥。”乌兰捧着银边碗,小心翼翼地说道。 “让寡人来。”明源帝的眼色一沉,从乌兰手中接过了碗,“方才还吃了什么?” “娘娘醒转后直嚷着口渴,喝了大半碗的口口,婢子又喂了小碗的燕窝粥。”乌兰的声音小小的,却没有慌张。 “很好,你且退下去,寡人有话要同月嫔说说。”明源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里面的情绪,他的手很稳,居然喂起人来也是有模有样的,汝月张口吃了,不知是不是经过了皇上的手,这一碗吃起来比前头的好像更好吃了点。 等乌兰掩了门出去,汝月与明源帝几乎是同时张了嘴要说话,又觉得应该让给对方,齐着又闭了嘴,相视而望,汝月先忍不住笑起来,明源帝心情顿时豁开了些,跟着也笑了,不过笑得不太畅快,眉结还锁在那里。 “皇上先说吧。”汝月想一想,又怕皇上要让着她,“臣妾睡的久了,有些活散不开,先听皇上说说话。” “月嫔,你不是吃坏肚子,也不是生病。”明源帝将燕窝粥放了下来,揽住她的肩膀,将她半个身子拥在自己怀里头,“你是中了毒,有人下毒要害你。” 第一百二十六章:中毒 皇上的怀里是很暖很暖,汝月的一颗心却是慢慢往下沉,沉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然后一股子凉气从身体里面渗出来,她听得很清楚,皇上说的是她中了毒,也就是说,在宫里头,已经有人要害她,处心积虑地想置她于死地。 “你不用太担心,太医说那个毒药虽然看着生猛,你当时接触的却不多,而且都发作出来,反而对恢复才好,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明源帝将手臂一点一点收紧,将脸颊贴住她的,细细摩挲,像是生怕汝月从眼前消失了一样,汝月原本就生得清秀纤细,一场病下来,脸盘儿又小了两圈,下巴尖尖,更加惹人怜爱之相,叫人恨不得就揉进身体里面,始终偎在怀中才好。 “皇上,不是琉璃宫的人所为。”汝月急着想替那些人开脱,她知道宫里头的规矩,要是她经过这一次真的有不妥了,那么个随身伺候她的那些人,怕是一个都留不住了,那些人何其无辜,她根本不是在琉璃宫出的岔子。 “寡人知道,琉璃宫里,这几个服侍你的都算尽心,当时情况已经很糟糕,她们倒很镇定,请太医的,回禀寡人的,还有将你移到床榻上去的,处理得井井有条,寡人听说,你昏迷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云欢来找寡人,是不是?”明源帝的手指很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柔软的发丝,像是上好的锦缎般顺滑,“你怎么只会替旁人着想,却不为自己?” “臣妾当时已经有些迷糊了,但还是记得皇上是在丹凤宫,临行前,臣妾还记得皇后的那张笑脸生怕小顺子又气又急之下,到了丹凤宫中乱说话,打扰了皇上与皇后,。才让云欢去的,她原本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做事极是有分寸的,她没有说错话,做错事吧?”汝月记得清醒前,应该听到云欢说话的声音,那么云欢应该还在身边。 “她确实没有辜负你的嘱托,当日的情形,怕是换了其他的宫女,皇后都会以为你是故意装病,为了将寡人吸引到琉璃宫去,只要皇后拖延掉时间,你的小命怕是就要遭殃。”明源帝眉毛一皱,手臂又开始将汝月往胸口按。 汝月的脸孔,贴在皇上的衣襟处,凉凉的,她低声说道:“皇上,臣妾听到皇上的心跳声了。” 明源帝没有答话,而是将嘴唇印在她的发顶,动作轻的像一片秋叶。 “臣妾觉得心安,皇上的心里头装着臣妾,臣妾明白。”汝月觉着自己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眼睛发涩,鼻子发酸,声音呜呜咽咽的,倒是快要当着皇上的面哭出来了,不是明明已经逢凶化吉了吗,怎么反而有种乐极生悲之感。 “月嫔这般信任寡人,寡人却还欠缺你的一个交代,虽说知道你是因为吃食而中的毒,乌兰又说你从丹凤宫中回来,没有吃过琉璃宫的任何吃食,算来算去,也只有你吃的那些糕饼点心和茶水了。”明源帝说的格外轻柔,像是怕惊动到了汝月,“可惜的是,等回头去丹凤宫的膳房里查找,那些点心已经都被悄悄的处理了,当日做点心的宫女,先是失了踪,第二天,找是找到了,人已经在井里头浮着,而且浮的还不是丹凤宫的井。” 汝月心慌慌地问道:“那是哪里的井?” “琉璃宫的。”明源帝沉着脸道,“便是后院才做好了井栏的那一口,寡人已经下令,将人捞起来以后,将那口井彻彻底底地给封掉了,不会再有任何作祟的机会。” 汝月记得那口井,井栏的石雕是一圈荷花的样式,当时她看了还觉得十分精致,没想到说死人就死人,说封井就封井,她不过像是睡了一觉,起来之后,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她想一想才问道:”不知臣妾昏睡了几日?” “算来是三天又半日,第一天的样子更加凶险,一张好端端的脸孔,爆了无数个血点子,要不是老太医一再保证说能将你救回来,寡人怕是直接就下令将丹凤宫膳房的那些宫女,全拿去填了井都解不了寡人心头之痛。”明源帝的声音尽管不大,里面却带着萧杀之气。 “老太医?”汝月猛地想到那位太医同她说过的话,颤声问道,“是不是给柳贵妃医病的那位老太医?” “是,宫里头当属他的医术最为精妙,原本他年事已高,很少亲自出诊,没想到这一阵子忙成这样,先是柳妃,又是薛绰华,紧接着你又中了毒。”明源帝以为汝月在害怕中毒之事,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拍动,“他也算是宫中元老级的人物,所以他的保证,寡人还是能够相信的。” 汝月实在没有忍住,将那天老太医对她所说的关于柳贵妃的病情,原原本本地都对皇上说明了,又说到老太医所用的虎狼之药时,忍不住垂下眼来,看了看自己的腰腹处。 “老太医收了你五十两赏银?”明源帝开口问道。 “那是臣妾自己要给的,他没有要讹臣妾的意思,再说听皇上的话,老太医是旁人用钱都请不来的,哪里会稀罕那些钱,不过是怕他不收,臣妾面子上头过不去罢了。”汝月有一出是一出,却是替老太医又担待起来。 明源帝的神情却是淡淡的,怕是早就知道此中的真相,一只手掌索性转过来,按在汝月目光停留的位置,他的掌心将暖意都传递进来,低声说道:“寡人知道这些,柳妃的病却不得不治,要是那疯病不能根治,她在宫里根本无法待下去,那样的结果怕是比让她死还要难受。与其落得那样的光景,不如放手一搏来治。” 汝月张了张嘴,想多问一句,难道不是老太医故意用了狠药,可是看着皇上的样子,她觉得如果真的问了,怕是会酿成大错,只得闷声又问道:“臣妾是担心这次中毒不轻,老太医又不知会给臣妾用些什么药?” 明源帝先是一怔,才明白过来汝月担心的是什么,笑着搂住她,两个人一起晃了晃道:“没有那些担心,老太医都是给你施的金针,你当时的样子,哪里还能够灌的下去汤药,人事不知,掐着人中都没有丝毫反应的。”越说,反而越心悸,明明汝月这会儿会说会笑地偎在怀中,明源帝却觉得心口处好似在荡秋千,一上一下的,不知是说给他自己,还是特意说给汝月听的话,“月嫔且放心,一个落在井里,不会只那一个,一个宫女岂能在丹凤宫里头下毒,就是寡人要饶了那些人,皇后都不会饶过的,不出几日,凶手必然会抓住,给你一个落实的交代。” “要是真的查出来,会如何处置?”汝月脱口问出来,又觉得问得多余,那些人的下场不外乎是丢了性命,至于会不会迁怒于家中老小,已经无法再多想的。 “月嫔不用操心这些,真正是可怜见的,寡人那日还同皇后商量,说是等小公主满月席做完了,就给你晋封一级,从嫔到妃,后宫四妃的位子常年空置,还不如早早的封了出去,堵着那些没眼色的嘴,也省的有些人来回地牵挂,谁晓得,又出了这样的茬子,琉璃宫中服侍你的这些人,虽说算是将功折过,不予计较,寡人还是觉着要再增派人手,才能保住你的安全。”明源帝话语中尽是怜惜之情,却也容不得汝月驳了他的安排,“寡人知晓你素来是喜静不喜闹的,增派的人手不会进到主殿中,全部分布在外头,包括花园中侍弄花草的,膳房中打杂刷锅的,具体是哪些人,你也不用费心费力去看着,直接让寡人替你担着管着便是。” 汝月听皇上这般一说,才猛地想起来,皇后那天将自己唤到丹凤宫中到底是为了要晋封她为妃之事,不知道皇后是觉着她进阶得太快,想杀杀她的锐气,还是其他的原因,结果让皇上恰当好处的一搅局,正经的事情没有说成,她在丹凤宫里吃的那些东西,却成了罪魁祸首,也不知皇后知道自己是在丹凤宫中被毒倒以后,脸上又会是怎样的表情,正如皇上所言,为了显示出皇后的清白与公正,皇后定然会借着这个事儿,在后宫大做文章,顺势洗牌。 “皇上为了臣妾的事情,与皇后可否起了争执?”汝月细声问道。 “不曾,寡人不会以为这样粗糙的手段出自皇后之手,寡人与皇后这些年的夫妻,寡人深知皇后的性格,她真的想要对付哪个,绝对不会显山露水,更不会让人猜忌到她的身上。”明源帝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才进宫时,她明明不是如此,那时候的皇后婉仪从容,知书达理,都说在后宫待的长久,性子会变,寡人盼着月嫔不会变,一直如此就好。” 汝月低头不语,按说皇后心中头号的对手应该还没有轮到她来,柳贵妃半真半假的还带着病住在朝露宫,小公主不过是寄存在皇后那里,要是柳贵妃在小公主的满月席之前真的大好了,皇后又会不会做出进一步的举动,想到此处,汝月心中一惊,在中毒之前,她不曾将柳贵妃的病因牵扯到皇后身上,如今醒来,却成了顺理成章,难道说,难道说!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明源帝,看着明源帝瞳仁中那个倒映出的自己。 第一百二十七章:不动声色 汝月被自己刚才的那个想法惊到了,柳贵妃的那场病,连卫泽都早就置身事外一副袖手旁观的态度,难道说真的因为一切都是在皇后的掌控之中? “月嫔想到了什么?”明源帝的笑容高深莫测,凑过来磨了一下她的鼻尖,“在宫里头这些年,还是不会藏好自己,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脸色就变得这样难看,纵然嘴上不说,旁人一看也都知道了。” “臣妾以前就常听人说,这宫里头上上下下,没有一件事情是能够瞒得住皇上眼睛的,只看皇上想不想知道而已。”汝月的声音不大,有一点儿颤抖,“不知这话是真是假?” “是真,也不假。”明源帝牵动嘴角笑了笑,“要是寡人有心去查,总是能够查到的,但是有些事情并不值得,而有些事情查到了也不能说出结果,牵扯太多的人,寡人不想看到宫里头有任何会惊涛骇浪的发生,后宫只需要维持一贯的平和即可。” “哪怕这种平和只是表面的假象?”汝月大着胆子问道。 “还是那一句话两权相害取其轻。”明源帝居然叹了口气道,“你方才想到了什么,要不要同寡人说明?” 汝月很是认真地想了一想,才摇头道:“或者是臣妾想得太多,都是些无中生有,又或者是臣妾病中做的一场噩梦,醒来之后就已经过去了。” “你能够这样想就好。”明源帝摸摸她的头发,“老太医用药精道,再过三两天,你便能痊愈,而柳妃那里的状况也叫人欣慰,至少她不会再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小公主的满月席之后,寡人预备让小公主回到朝露宫去,小孩子还是跟着生母才好,虽说皇后照顾得也算尽心尽力,乳母选得也很称职,小公主比出生时壮了一倍有余,抱起来有些沉甸甸的了。” “离满月席还有几天?”汝月轻声问道,“臣妾不想缺席。” “还有五日,你定然能够准时到的。”明源帝搂着她,不由分说地和衣躺了下来,“月嫔让寡人抱着就好,别动,寡人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你入睡了就要走的。” 汝月听他声音中传出些不易察觉的倦意,赶紧乖乖地伏在他胸口,毕竟是大病过后的虚弱体质,很快就沉沉入睡,连皇上几时抽身离去的,都没有察觉出来。 老太医早晚各来一次,为汝月施针,手法十分精妙,除了很微小的一点刺痛,汝月却觉得自己一天一天在好起来。 “恭喜娘娘,娘娘体内的毒已经都消除干净,从明天起,老臣就不再过来出诊了。”老太医将金针收在随身携带的纯银盒子中,“娘娘请放宽心,七日内不得饮酒,忌口辛辣。”他顿了顿又道,“忌同房。” 汝月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问道:“只需施针?不用再吃药了?” “皇上特别交代过,娘娘不爱吃药,既然如此,老臣才多来了三日,用施针之法将毒素彻底拔除,所以不用吃药了。”老太医摸着山羊胡,笑得很是温和,“老臣知道是上一回的话,让娘娘害怕了,其实娘娘不用过于戒心,贵妃娘娘的病情确实需要用那样的药,也不算是谁非要置她于那样的地步,也没有人买通过老臣的手。” 汝月静静听着老太医的话,他在宫里头走动有些年头,见过太多女人之间的纷争,怕是早就锻炼成精了,哪一个娘娘想着什么,只需要一个眼色,都躲不过他的视线,她想过很多次,为什么老太医会同她说起关于柳贵妃的病情,如今想来,大概知道真相的人绝对不止她,在她上头的那一层层,早就心知肚明,而她不过是因为五十两银子,才得了一个顺水人情,结果最害怕的人,反而是她这个捎带而过的。 “老臣该说的都说了,月嫔娘娘可曾放了心,要是真的能够放得下心,那么老臣再给娘娘写一副药方,这次娘娘的身子虽说是好了,想要替皇上生个小皇子,却需要另行补一补,娘娘意下如何?”老太医依旧是一脸笑眯眯的。 汝月想的是,她拿什么同人家比,老太医吃过的盐比她吃过的米还多,总会恰当好处地知道用什么法子讨好她,还讨好得不动声色,要是再不吱声答话,反而显得她娇纵了:“那就先谢谢老太医的美意,这些事儿,老太医都已经替我想得周全,乌兰,将那两匹蝉丝锦缎取来,回头让小顺子替我送老太医出宫。” 老太医原先以为又要赏银子,才想开口说道,银子上一次已经赏过,不必每次都这样客气,结果汝月一句蝉丝锦缎,将他的嘴巴又给封住了,赶紧地迭声答谢,一张药方写得字迹端正清晰,紧要的煎药法子,还另外用笔勾了出来,甚是仔细。 小顺子接过药方去送老太医,乌兰撇了撇嘴角,哼了一声道:“他倒是个识货的,上次才收了五十两银子,却说银子不管事,这会儿娘娘将这样好的料子都送了给他,才换得他一张药方,怕是这位太医的家里,好东西都堆得金满山,银满山了,蝉丝锦缎是皇上赐给娘娘的,整个后宫也只有娘娘和太后那里得了,他的脸皮真厚,都不知道推托一下。” “他这样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我将蝉丝锦缎给了他,他必然也知道东西矜贵,以后才会上点心,说实话,他前一次说的那些确实是吓到我了。”汝月叹了口气道,“料子不过是穿在身上,而他施针的手指只要力气拿捏稍有过失,吃亏的还是我自己。” “娘娘,你说老太医说的是真的吗?”乌兰心有余悸地问道,“柳贵妃吃了那些药,以后都不会再生孩子了?” “听皇上的口气,恐怕是真的。”汝月平躺着,望住帐子顶的图案,上面缠缠绕绕的,是双绣的花卉虫草,要是仔细看过去,一个时辰都不会腻味。 “还好柳贵妃有了公主。”乌兰紧张地看一眼汝月,“便是她的病都好了,膝下有个公主,也再威胁不到别人了。” “公主尚不在她的身边。”汝月的手指轻点了一下帐子,别过身去,乌兰见她不想再往下说,也就怏怏地收了声,在自己心里琢磨了半晌,汝月最后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来着。 五天过得很快,汝月起身时,有些头晕目眩的,一只手撑着维持,又晃了两下,才稳住了身子,乌兰忧心忡忡的扶着她,看了看站在旁边的云欢:“娘娘,小公主的满月席,你一定要去吗?” 云欢没有答话,她以前是个比乌兰话多得多的性子,到了汝月身边,到了琉璃宫后,却是一天少过一天,从前的那张圆圆脸,瘦了些,腮帮子的肉都减了大半,看起来和稳重的云琅倒是越来越像了。 “大家都去的事情,没道理我可以不去。”汝月摸一把头发,放到身前看了看,“生完这病,头发都显得黯淡了,云欢有什么法子吗?” 乌兰立时明白汝月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乖巧地闭上了嘴,云欢凑近过来看一眼:“娘娘不用担心,睡久了,头发显得毛糙些是正常的,婢子已经泡好加了桂花油的刨花水,替娘娘抹一抹,保管看着比以前的还齐整还乌黑发亮。” “还是你想得周到。”汝月虽说不是那斤斤计较容貌的人,不过今天却是后宫嫔妃全部到场的日子,不想出风头,也不想落了旁人的口舌,中规中矩着来才好。 云欢的手艺确实是好,将汝月的头发打理完善,从镜中一照,汝月连连点头:“还真被你说着了,看不出哪里的不妥,还同从前一样。” “娘娘要带什么首饰?”乌兰将匣子打开来,捧到汝月面前,她稍微挑选了下,取出一支舞蝶戏双花的嵌宝金钗,那蝴蝶的翅膀打造得薄如蝉翼,走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会从发丝中翩翩而起,活灵活现的,加上已经选定的宫裙式样,那裙角处绘着雅致的兰花,两相呼应,相得益彰。 “自从开春节那次,怕是后宫中也才真正聚得这一回。”汝月轻声说道,“人还是这些人,心思却又生了别样。” “皇上,皇后和太后都在,娘娘不必过于担心了。”乌兰将碧霄纱的斗篷披在汝月肩头,“虽说天气是转热了,娘娘是才从病中脱身,千万马虎不得,更何况今晚之宴,每个宫里头只能随身带一个人去,婢子觉得云欢更加能够胜任此职,所以就留在琉璃宫中,等着娘娘回来,娘娘记着,席上的吃食少碰,吃亏过一次就万万不能再大意了。” 乌兰这絮絮叨叨的叮嘱,一路送了汝月与云欢到了琉璃宫外的步辇处,还依依不舍地拉着汝月的手不肯放,汝月心里却是一阵感动,看了云欢一眼,云欢也笑意盈盈的,再去看乌兰时,乌兰才惊觉自己说得太多,简直是逾越了身份,赶紧将人送上步辇,站在琉璃宫的高高台阶上,一直看着她们走远。 第一百二十八章:此一时彼一时 满月宴,依旧摆在朝露宫,那是要维持了皇家的颜面,而非是柳贵妃的颜面,小公主前一天晚上连同乳母一起送了回来,安置在早就布置齐全的小殿中,太后对曾经发过疯的柳贵妃依旧不太放心,将泯然和秋葵两个都遣过来服侍左右,说是服侍,也是眼线,朝露宫中又是原先的人手,又是皇后的乳母,再加上她们两个,真是好生热闹。 不过是挨过这一天一夜的日子,两个人没有带过奶娃娃,熬了一夜不敢闭眼,见着汝月的时候,整个人都憔悴了,开口说话的嗓子都是哑的。 “统共不过辛苦这一次,熬过去等着太后的赏便是。”汝月连声安抚,又怕她们两个出来同她说话,耽误了照顾小公主,要是出了一丝的岔子,谁都不敢担待责任,连哄带笑的将两个人都轰了进屋。 “到底是月嫔,皇上都牵肠挂肚的人儿,走到哪里都吃得开,见着人都能算得脸熟眼熟,说得上话。”一个酸溜溜的声音从身边传过来,正是穿得花团锦簇似的丽嫔,在装模作样地和怡嫔说着话,“我们哪里比得上人家,连家里头正经有些什么人都说不清楚的,居然就平步青云了,皇上不知是可怜她,还是同情她,想一想也是,皇上的心软,便是在宫里头见着一只小猫小狗的丢在路边,都会去多看一眼,更何况是个会装可怜兮兮的人,一会儿说是病了,一会儿说是不适,一会儿又不知道要拿什么借口来挽留皇上了,偏生我们这样家里头出来的,实在没脸做出这样的姿态来,真是可惜,可惜。” 汝月知道丽嫔的嘴巴不饶人,却没料得会当着她的面,将话说得这般不中听,怡嫔经过了上一次,总是觉得自己在汝月面前丢过人,虽然嘴里头不说话,那张脸却是像刷了三层浆糊似的难看,眼白看着比眼黑都大,汝月见着这样的场面,虽说不会心怯,还是后悔自己来得有些早,听了这些糟心的话,倒了胃口。 丽嫔见汝月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再想多说几句,也有些口拙,怡嫔皱了皱眉道:“说这些有用没用的,都是浪费力气。” 丽嫔不怕汝月,却怕得罪怡嫔,赶紧巴巴地跟在她身后,落了自己的席位。 云欢站在汝月身后,低声说道:“娘娘不用和这些人一般见识。” “不会,只是耳朵有些遭了殃,听了这些脏兮兮的东西。”汝月听得丽嫔的话,都是卡着嗓子在说,很明显就是不想再被旁人听了去,否则万一汝月到御前告状,,没有人证的情况下,她才好抵赖个一干二净的,说到底,依然是个敢做不敢当的。 “月嫔娘娘。”朝露宫里新升的掌事姑姑素兰,还是头一回操持这样人多的场面,没想到这么多横生的事情,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见着汝月却将手头的事情统统先给放下来,含着笑迎了上前,“娘娘的座位在那里,请容婢子带路。” “看着今天也怪忙乱的,不用你亲自带路了,指给我看看,位子安排在哪里,我们自己过去便是。”自从素心眇了一目,将皇上逼着来了朝露宫,朝露宫原先对汝月的敌意反而减退了不少,汝月知道素心在朝露宫得了人心,无论是在柳贵妃面前,还是在其他宫女太监面前,忠心耿耿的永远能够拔得头筹,况且忠心的还算是那已经失势的娘娘,素心对她的态度一下子转过弯来,像是一道最鲜明的方向标,整个朝露宫的人自然都会对汝月示好。 这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在这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素兰又客客气气地谢过汝月,用手指给她看座位:“娘娘放心,嫔中,娘娘的位子是摆在第一的。” 说实话,汝月还真的没有操过这份闲心,既然素兰说了,她也就顺理成章地走过去,安坐了下来,再从旁一看,丽嫔和怡嫔果真坐在她的下首,那个脸色难看到几乎是惨不忍睹了。 云欢不会再给丽嫔多嘴多舌的机会,一个侧身,将她们想要化成利箭射过来的目光,完完全全地都挡住了。 立时有小宫女过来给汝月沏茶,云欢要了她手中的热水,茶叶却婉拒了:“月嫔娘娘的身子微恙,喝不得茶叶,清水即可。” 汝月双手捧起那杯白水时,不仅瞅了瞅云欢,低声问道:“需要这般小心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否则娘娘再出事的话,乌兰会得撕烂了我。”云欢低眉垂目地答道,“白水里头想要侍弄花招,就很难了,娘娘为着不让皇上再焦心一次,就委屈着喝些白水。” 汝月见她步步防范,真正是被上次的状况吓怕了,她深知其中的好意,举起茶盏也不过是轻轻沾唇,对那些小碟子小碗盏里头的点心,就分毫不动了。 接着是锦嫔到了,裙子的颜色稍嫌素了点,身后跟着的是上回打过交道的落霜,锦嫔进屋一双眼就四下在看,看到了汝月,赶紧笑着点点头,然后依从安排坐到了嫔的最后一张椅子上,没有半分的异议。 汝月瞧着朝露宫的宫女在屋子靠南的位置,用纱幔围出一方小天地来,想来是为稍后将小公主抱住来见人时准备的,不免多看了几眼,影影绰绰的内里,摆着一张可以摇摆的小床,小公主还在内殿没有出来。 外头又是一声通报,却是容妃到了。 容妃带着两个宫女,被素荷拦个正着,说是宫里的规矩,只要是嫔妃聚集一堂,无论是哪一位都只可带一名随行,请容妃选一个带进来,容妃也是个难缠的,一脸的笑容,却是半分都不不肯放松,非说缺了那一个服侍都不行。 几个人说着,声音渐渐大起来,屋中的人不由自主地向着争吵的方向转移过了视线,唯有汝月没有动弹。 “娘娘,这是常年的宫规,容妃不该纠缠于此。”云欢已经想到了不妥,凑到汝月耳朵边说道。 汝月点了点头道:“你方才有看清楚秋葵和泯然进去的方位,不如你也跟着进去,用不着进屋,在外头守着点便是,这会儿外头乱糟糟的,若是有些不该进来的人混进安置小公主的屋子就不是好事,等容妃这儿的事情停了,你看看没动静,再出来,要是她们两个见着你也觉得可疑,你便说是我的主意。” 云欢得了汝月的口令,轻手轻脚地顺着看好的方向,转了个身,就不见了人影。 丽嫔见到横在中间的碍眼之人走了,哪里还按捺地住,冷笑着预备又要开口,汝月咳嗽了一声,抬起手来摸了摸发髻中的金钗,丽嫔见她的手一动,居然先自己吓着自己,身子忍耐不住,往后缩了缩,将手中的茶盏给打翻了,幸亏水温不烫,那条才上身的玫紫色拽地缎面裙却染了个透湿,她甚是心疼,捏着裙角,差些想要骂人。 锦嫔的宫女落霜正从她们中间走过去,给汝月欠身行礼:“婢子见过月嫔娘娘。” 当着旁人,丽嫔又不敢造次,手指将湿哒哒的裙子拧得皱巴巴的,都不肯松手。 汝月让落霜免礼,落霜取出一只碧玉的小瓶,双手奉到汝月面前:“我们娘娘听说月嫔娘娘前几天伤了身子,失了元气,急的不得了,可是皇上下过令,不许宫中任何人打扰到娘娘恢复,所以才不敢冒然前来探望,这一瓶是我们娘娘从家中带来调理益气的老方子药丸,特意带过来,给月嫔娘娘补身子。” “替我谢过你们娘娘,便说她有心了,心意我都收到了。”汝月接过药瓶,放在案几的一角,里面的药丸怕是不会吃,好歹也算是锦嫔的一点心意,不容辜负的,她的目光落得远些,就见到锦嫔也正在扭头看着她,两个人相视一笑,将隔在中间的那两个直接当成了隐形。 那一边,容妃才算是接受了素荷的话,将跟随亲来的一个宫女放了回去,只留下一个来,素荷也不敢怠慢,将容妃步步相迎,送到了汝月身边的那个位子上。 容妃看了看左边空着的那几把椅子,又看了看右边坐着的汝月,虽然嘴角还挂着笑,已经显得不太自然,汝月算了算,今天将四妃的位子安排了三席,便是说那位据称每日里吃斋念佛已经成了半个出家人的淑妃也会过来。 “我竟然不知道,淑妃的地位反而要高过我了,回头我也学着去吃斋念佛的,怕是还能盼着皇上一点回心转意的意思。”容妃说完这些,还算客气地冲着汝月笑了笑道,“妹妹倒是来得早,听闻妹妹前几天受了伤在休养,如何这般不小心?” 汝月一听她的这句话,才知道皇上果然将她中毒的真相给掩饰了,锦嫔深居简出的,不清楚里头的弯弯道道也便罢了,容妃成天个在各宫各殿窜门子都不知情,可见是下了些功夫的,于是轻轻笑道:“有劳姐姐操心,已经都好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七分真,三分假 “妹妹的身体确实要养好些,旁的不说,便是成天听见那老太医在妹妹的琉璃宫里头进进出出,忙成那样,做姐姐的都为妹妹担心。”容妃做出扼腕痛惜的样子来,随即低着嗓子问道,“那方夫人又怎么留在妹妹的宫里住了几日,皇上又频频而来,妹妹要是真的知道些什么,可千万别瞒着姐姐,让姐姐也能早些做个明白人。”汝月这般聪慧的人,也需要认真想一想,才明白容妃话中的含义,她不得不开口维护方夫人的清誉:“姐姐是听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乱说话,方夫人是牵动了往日的旧伤,才在我那里小住了几日,权当是休养,那也是皇上看在平川大将军素来的功劳上,特意赏赐的恩典,如何传来传去会变成这种的不堪,我只当没有从姐姐这里听闻过,否则一旦落入皇上耳中,我们这些问的听的,必然都逃不开惩处了,否则如何安得大将军的一颗心!” 容妃原本含着笑的,见汝月板下脸来,又说得那么严重,知道是话说过了头,讪讪的样子:“是,是,还是妹妹想得周到,姐姐也忘记是从哪个不安好心的嘴里听来的,回头去查一查,要是查到了源头,定然不轻饶。” “是,姐姐一向严以律己,从前连太后都夸过姐姐懂事,一定能够将此事处理妥当的。”汝月尽量把话说得漂亮,容妃不像丽嫔那样坏心眼,好歹人家是太后的娘家人。 容妃在后宫里最畏惧的人恰恰就是太后,一听汝月这般说,还小小的欢喜了下:“太后真的有曾夸过我?怎么每次见了面,都总是数落,大事小事,都不尽如她老人家的意。” “太后那是将姐姐当成自家人,所以才会淳淳教导,换成是她老人家真的不喜欢的,便是连白眼都懒得多给一个的。”汝月说得话,七分真三分假,听来比那十分真的还叫人信服。容妃跟着她的话越想越有道理,太后不喜欢大殿下的生母,便连大殿下都懒得多看一眼,有空训斥两句,那就是难得的好事,她的眼睛亮起来,不避嫌地一把握住了汝月的双手:“还是妹妹说得对,还是妹妹善解人意,知道太后的心思,到底是在她老人家身边服侍几年的,和我们这些榆木脑袋的就是不一般。”她突然收了嘴,小心翼翼地看了汝月一眼。 汝月明白,容妃是怕自己忌讳曾经当过宫女的事儿被提起来,会不高兴,只是这事情,一来她从来没想要封了大家的口,二来宫女变成嫔妃的事情在过往也不是稀罕事儿,没必要大惊小怪的:“无妨的,姐姐心直口快,做妹妹的怎么会同姐姐计较。” “那就好,那就好。”容妃看了一眼身后那个始终没有开过口的宫女:“如意,回宫以后,将从家中拿来的玉甘露送两瓶给月嫔娘娘,你先替我记着。” 如意低声应了,容妃又问道:“妹妹可曾见过小公主,听说和柳妃长得神似,相貌是极好的。” 汝月笑着点了点头道:“皇上也说乳母喂养得很好,身子壮实,很讨人喜欢。” “到底这宫里头好些年没有小孩子了,你说姐姐的肚子怎么就这样不争气,皇上从前还挺看得中时,前前后后也留宿了不少时日,却没有怀过一男半女的。”容妃偷偷瞅了瞅汝月的肚子,“妹妹的,可有动静?” 汝月摇了摇头,才要开口,却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端着茶水过来,放在容妃面前,杏眼桃腮的,正是绿云,客客气气地说道:“荣妃娘娘请用茶,用点心。” 绿云的那个长相,连容妃都多看了几眼,转过眼来,冲着汝月吃吃笑道:“以前都说柳妃是个善妒的性子,在朝露宫里,稍许平头正脸的都被送去了膳房打杂,留下素心,素兰她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长相,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这样标致的宫女,我以前都不曾见过。” “婢子以前是在御书房里的宫女,所以容妃娘娘才没有见过婢子。”绿云的声音很娇柔,换做是以前,汝月还替她想过,成天在御书房的皇上面前晃来晃去的,长得又标致,没准哪一天会被皇上一眼相中,入了后宫,结果却是她这个哪里都不起眼的,反而走在了前面。 “原来是御书房的,那就是了,我一年都不去那里晃一次,真正是可惜,这般的美人儿,以前放在御书房里头是可惜,如今放在朝露宫还是可惜。”容妃抿了抿嘴角,她的个性再大大咧咧,也不会讲后面想的那些话给说出来,要是这样的宫女留在丹凤宫里,怕是当日被皇后选上,顶替着侍寝皇上的就不是汝月,而是眼前这一个了。 绿云见汝月杯中的水剩余了一半,细声问道:“月嫔娘娘可要添茶?” 那声音波澜不惊的,好似与汝月从未有曾从前的那些交集,汝月当下淡淡回道:“不用了,喝多了茶,胃里头不舒服。” 绿云的目光在汝月的脸上转了两圈,汝月也不避让,大大方方地与她对视,却见绿云分明是擦了粉,抹了胭脂的,难怪看起来愈发地唇红齿白,手执茶壶,转身时,腰身纤细,款款摆动。 容妃又是一笑:“我看着柳妃怕是真的不好了,要是以前,她的眼睛里哪里容得下这样的妖精。” 汝月听得妖精两字,才回过神来:“不就是比旁人长得少许好些,长相是天生的,性子却纯良老实,也是有的。” “妹妹的这话不假,有些长得妖娆的,性子却老实,不过那是少之又少的,都说相由心生,姐姐在宫里年数不少,见过的女人也不少,便是刚才的那一个,你看见她的腰身没有,扭得那个勤快,很明显已经是有过男人的姿态,绝非是闺中处子,你可别不信,姐姐从来就没走过眼,我倒是有些好奇,她的那个男人是在御书房就勾搭上的,还是到了朝露宫才相识的。”容妃边说边看着汝月的反应,“妹妹以前认识这个宫女?” 汝月觉着这种事情压根也瞒不住:“我同她以前是一起进宫的。” “哎哟哟,我这张嘴又是撞在枪口上,妹妹与她一起进宫,那交情就不是一点点,姐姐居然当着面说了她这样的不是,妹妹在心里头不知道该怎么埋汰姐姐。”容妃用手指在嘴角轻轻拍了几下,“妹妹怎么也不拦着姐姐一些,任凭姐姐一通话就给说到底了。” 汝月默默念叨,容妃的眼睛还真的是毒辣,一点都没有看岔,那时候,在御书房外面,她亲眼见到绿云与大殿下形态亲昵,还没有往那上头想,等她侍了寝,成了后宫的嫔妃,再往前想一想,绿云与大殿下怕是早不是普通的关系,两个人如胶似漆的黏糊劲头,应该已经试过鱼水之欢,然而绿云却还在宫里头做宫女,看着大殿下的状况,就算是真心想将绿云接出去,也未必简单,更何况还不知道那真心里头要打几个折扣。 “妹妹不说话,这是真的恼了姐姐不成?”容妃算不准汝月的心思,这个女子从以前便是这样,无论是好话歹话,脸上淡淡的表情,说好听了那是性子淡然,说难听了就是心思深重,真正得罪了她,还是只能看到她嘴角的淡淡笑容,没准已经被她暗暗记了仇,找机会徇私报复,以前她是宫女还不打紧,如今她是月嫔,是皇上心里顶顶要紧的人儿,才多久的日子,已经趁着柳妃怀孕生女,将柳妃从专宠的宝座上硬生生地挤了下来,若真是寻常人能够手脚那么利索嘛。 “没有恼,虽说是一起进宫的,也不算是太熟,御书房和太兴殿离得很远,平日里也见不上面。”汝月才想捻起一小块点心来吃,云欢很轻地咳嗽下,她立时自觉地放下手来,一双眼看着门口,没想到,这样的场合,连方夫人都来了。 薛绰华只身而来,没有带着那双儿女,站在门口,宫女见她脸生,一时没有上前来招呼,她的眼睛倒是尖,先见到了汝月,笑着就走过来:“月嫔娘娘来得好早。” “方夫人来得也不晚,我们几个是来得早些,皇后皇上都没有到。” “听着有满月酒吃,我才来挤挤热闹的。”薛绰华对着跟上来照应的宫女叮嘱道,“便给我在月嫔娘娘身边按个座位,其他的人,我也不熟悉,上一回接风酒时,才喝了两杯,你们就都齐刷刷地走了,我也分不清楚,哪位是哪位。” 那小宫女有些为难地看着汝月,只等她发话,汝月笑着说道:“就按方夫人说的,在我的案几边多放一张椅子,这一位是平川大将军方佑天的家眷,要说来头,比我们这些嫔妃更大,这个位子自然坐得。” “月嫔娘娘客气了。”薛绰华瞧着身边容妃那种想要细细上前打量的眼神,“不知这一位又是?” “这一位是容妃娘娘。”汝月顺势介绍着道,容妃想到自己先前还在说方夫人的闲话,不知道稍后汝月会不会说给方夫人听,脸色有些尴尬,寻了个借口,背过身去同自己的宫女嘀嘀咕咕起来。 第一百三十章:随礼 薛绰华看一眼汝月面前的茶杯,像是了然地笑了笑:“那么,给我也来一杯清水便是,果然是没有过好日子的命,在边关的时日,哪怕生完两个孩子,腰肢要是细细,到了帝京这些天,吃香的喝辣的,每天跟着将军里里外外的应酬,除开在你那里小休了几日,这肚子里一直胀鼓鼓的,就没有空落过,其他的还好,便是带来的那些衣服一上身,都有些紧绷了,要是等我们再回去的时候,怕是都要穿不下了。” 汝月被她说得乐坏了,指着面前的这些点心:“要不待会儿打包带给锐儿和荀儿吃?” “这个主意深得我心。”薛绰华落落大方地回过头冲着云欢说了句,“回去的时候,记得给我打包装盒子里头,我家锐儿确实喜欢吃这些小点心,方府的厨子做得不如宫里的精细好吃。”她左右看了一眼,“这些年,皇上的后宫也没充盈多少,你是最末晋封的那个吧?” “是。”汝月不知方夫人当年与皇上的交情,按理说,她是皇后的表妹,应该同皇后走得更亲近才是,她为什么选择坐在自己身边? “皇后驾到,太后驾到。”外面通告的嚷了好大一声。 真难得,皇后与太后居然一起到了,汝月随着大伙儿一起起身行礼,皇后走过她身边时,多看了她两眼,停下步子来问:“月嫔的身子可都好了?” “谢皇后娘娘牵记,嫔妾的病都好了。”汝月眼观鼻鼻观心地应答。 “月嫔的病来得蹊跷,幸而没有伤到身子,回头本宫再让人给你捎些补药去,你放心,丹凤宫的膳房里头,所有经手的一个没留,都换下了。”最后一句话,皇后压低了嗓门,只有汝月一个人能够听清楚。 “皇后,小公主的乳母找得很好,奶水很充足,孩子养得也好,这一次是皇后辛苦了。”太后已经施施然地落了座,见皇后还站在汝月面前不动,皇后不动,汝月自然只能欠着身,不敢抬起头来。 “哦,是,那位乳母,是臣妾仔细甄选来的,年纪尚轻,也有经验,在本家时,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皇后听太后这样明晃晃的夸奖,觉得心里头十分受用,“臣妾也看过那两个孩子,长得都好,身体也健硕。” “哀家也盼着这个小的,身体健健康康就好。”太后冲着方夫人招了招手道,“绰华,过来哀家身边坐可好?” 薛绰华很是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今天是皇上的公主满月,太后才是最忙的,待会儿孩子出来,定然还要留在太后身边,我坐在这里就好,有月嫔陪着我。” 太后平日里很是注意宫规礼节,来了个薛绰华,她反而很是高兴的样子:“也是,等会儿有的要忙,你喜欢坐在那里就好,你同月嫔谈得来也好。” “那个事情,将军回来同我都说了。”薛绰华见诸人的目光都不太注意这边,才开口道,“他说不用去刻意追根溯源,我倒是觉得很好,方老爷子虽说是我的家翁,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将军的两个姊妹都落得早逝的结果,你可以想象得出,若非父亲实在过于严苛,她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更何况,此次回到帝京,我还觉得老爷子像是在防范着我们夫妻两人,按说儿子出远门八年,干得也算是正事,他脸上也不见一点儿欢喜之色,反而巴不得我们快些回到边关去才好。” “连锐儿和荀儿,他都不喜欢?”汝月吃惊地问道。 “那倒没有,老爷子的意思是等我们俩口子走了,将孩子留在帝京。”薛绰华皱着眉,大口喝了茶。 “那你如何舍得?”汝月想着两个孩子黏着母亲的样子,换成是她,想来也不会舍得。 “自然是不舍得,所以老爷子就更加不待见我了。”薛绰华忽然指着门口道,“这宫里头还有这般美貌的尼姑。” 汝月一口茶含在口中,差些喷出来,赶紧用帕子将嘴给捂了,咽下去才开口道:“方夫人,那一位是淑妃,她是蓄发修行,住在宫里,不算是尼姑。” 薛绰华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才问道:“她是淑妃,还是皇上的妃子?” “是的,还是淑妃,头衔还挂着的,她带发修行的事儿,太后当初也是应允的。”汝月见着淑妃穿着石青色的衣袍,脸上的笑容倒是很可亲,还同她点了点头,曾经在太兴殿当值时,两人是见过一面的,看来淑妃还记得她,毕竟人在宫中,有个风吹草动的,便是不想知道,传来传去的,也不听见都难。 淑妃的位置还安排在容妃之前,难怪方才容妃脸色难看,淑妃走到皇后和太后面前,分别行了礼,她行的是出家人的礼节,太后没有半分的介意,笑着就应承下来,皇后还同她寒暄了几句,无非是问她近来过得可好,身边人服侍得可称心,她垂着头,一一都应答了,声音很小,旁人不仔细听,都听不见到底说了什么。 太后忽然轻咳一声问道:“皇上怎么还没有过来?” 无人回答。随着太后问题的是一声很脆的婴儿啼哭声,薛少华的眼睛顿时都亮起来了:“听着哭声就知道是个女娃娃,长得一定也美。” 汝月咋舌笑道:“是个女娃娃或许能够听出来,美不美的,又从何说起?” “声音清亮而娇柔,自然是个小美人儿。”薛绰华的目光从淑妃那边转过来,又看着那层层的纱幔,“是不是定要等皇上来?” “是。”汝月心里有些发怵,都到了这个时候,柳贵妃如何还不现身,不是说她都大好了,既然如此,又是她生的小公主满月,应该早早地出来见人才是,这样躲着又能够躲到几时去,难不成就一直等到天黑,等到人散。 “贵妃娘娘应该就快出来了。”云欢站得高,看的视线也广泛些,“婢子见到素兰,素荷,方才急急忙忙地往后去了,刚才的那声啼哭又离得近,可能原本要抱小公主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柳贵妃又出了什么乱子,她们赶着去收拾。” 明源帝姗姗来迟,才算是到席了,太后将他招到身边问了几句话,约摸是问怎么来得这样迟,他正儿八经地回答了,太后的脸色才松宽了些,想必是在忙于正事,挑不出刺来。 这一下才算是都正式落了座,明源帝的目光扫过一圈来,皇后款款开口道:“今日是小公主满月之日,后宫嫔妃俱来道贺,宫中已经多年不曾添丁,盼着这次是个好兆头,小公主会给皇家带来更多子嗣,柳贵妃生产之后,身体羸弱,本宫便替她执掌了这次的筵席,将小公主抱出来吧。” 说是抱出来,也不过是在皇上和太后臂弯中过了过手,其他的嫔妃哪里有机会碰触到那个娇弱的小人儿,不过是远远地看了两眼,小公主被锦被层层包裹着,露出的小脸还没有半个巴掌大,最后是太后抱在怀中,一脸的慈爱。 诸位嫔妃将随身携带来的礼品逐一送上,汝月事先安排的是一套七枚的金锁片,从比指甲盖大一点的,到大人佩戴的那种大小,适合小公主从小戴到成人了,每一块锁片的正面都镶嵌不同颜色的宝石,铺展开来,随不算太过贵重,却是可见用心了。 薛绰华坐在原位眨了眨眼,悄声问道:“我不知要送礼的,如何是好?” “方夫人并非宫中嫔妃,不一定要随礼的。”云欢实诚地回道。 “大家都送,只有我两手空空总是不妥。”薛绰华想一想,微微俯身,撩起裙角,从布靴的绑带中抽出一把匕首来,拿在手中看了又看,好似不太舍得,终于咬了咬牙,站起身,双手将匕首送了上去。 旁的嫔妃送的也不外乎是些金的玉的,明源帝见着铺的琳琅满目的一桌子晃得眼花之中,静静躺着一把寒冽之气的匕首,微微吃了一惊,将匕首拿起,抽出鞘来,寒光闪闪,印着他的眉宇间觉得森森寒意,他不禁抬起眼来,看了薛绰华一眼。 薛绰华不退反进,走上前去,行了礼后说道:“回皇上的话,这柄匕首是开过刃见过血的。” 此话一出,非但皇上皱了眉头,身旁那些说话的声音一下子都安静下来。 “不过见的血都是敌国进犯之兵将,一共是十五人余,个个都身犯血债,背着我朝士兵的性命,皇上或许觉得匕首煞气太大,臣妇却觉得小公主娇柔,生下来后由次匕首放置在屋中压着,辟邪是最好的。”薛绰华朗声而道,言词之间光明磊落,连她身旁的汝月都不禁抬高了脸儿去看她,眼中尽是一片敬羡之情。 明源帝笑着将衣袖当场撕下半幅来,裹住了匕首之身,才交到小公主的襁褓之中,放在小被子的隔层之间:“方夫人的话没有错,此物压神辟邪果然是最好的,这朝露宫中,的确也该有此物镇压着才好。” 素兰从内殿匆匆忙忙地出来,给皇上下了跪,低声道:“回皇上,贵妃娘娘的精神气看着都还好,吵着闹着要出来见人,说是她的亲生闺女,如何旁人都能见得,她却见不得。” 第一百三十一章:覆水难收 这一次的静默声,比方才的还明显,大家像是都憋着一口气,不敢喘出来,汝月以前遇到过被拧得太紧的瓶盖,要是下了狠力气去打开,会发出很响的砰一声,等的便是那只能够拧开瓶盖的大力之手。 素兰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方才那个从众多声音中脱颖而出的尖细嗓子,仿佛不是从她的嘴里发出来似的。 “既然柳妃想要出来走动走动,你们几个就搀扶着,让她出来便是,让乳母将小公主先抱着,太后抱了这些时候,也累了。”明源帝的声音又平又稳,丝毫听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皇后却接过话来说道:“臣妾会抱孩子,小公主还是先让臣妾抱着,满月宴才刚开始,皇上的意思就要让小公主下去休息了吗?” 明源帝显然没有想到皇后会反驳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去看太后的神情,太后低下头,冲着那襁褓之中还什么都不懂的婴儿笑着道:“给皇后抱着也行,方才绰华不是已经送了她挡煞气的匕首,还能够怕了什么。” 皇后的眼角明显跳了一下,自然而然地俯下身,将襁褓从太后怀中接了过来,她说的没错,大概是前些日子锻炼过,皇后抱起小公主的姿势有模有样的,嘴角弯一弯,带着点咪咪的笑,那个笑容没有掺了半分的假,真的不能再真了。 “皇上有了这个小的,难道说大的那个就不管了?”太后手中空了,嘴里就不爱得空,“这是要紧的日子,妹妹过满月,做哥哥的就能不到场,他都多大了,还成天惦记着玩乐,皇上怎么也不多看管着他些。” “看管了,前几口口犯了错,儿子将他禁足起来,不让他再出来,当日惩处的时候就说过,便是天大的事情都容不得他跨出房门,既然已经说了重话,寡人不会收回成命的,这个妹妹的满月宴,他不来也罢。”明源帝一语提及重光,脸色都沉了,“母亲的话是不错,以前是儿子没有尽心,才容得他成了那样不成器的性子,如今他已经满了十六,再不下点狠心,以后怕是还要出更大的岔子,别说是承继大权,便是要照顾弟妹,怕是都很难了。” 太后听皇上没有要瞒着自己的意思,大殿下是如今她唯一的孙子,不爱是一回事情,被锁了关在屋中,每天都给一点点吃食惩处,那是另一回事情,太后也不是不识眼色的,见皇上已经明显是憋了怒气的,当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还咄咄逼人的,当下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道:“皇上能够为重光操这份心,哀家倒是放心了。” 明源帝的嘴角一抿,算是将这个话题给彻底先完结了,他站着的姿势很稳重,腰背挺得笔直,一双黑眸看着稍远处的地方,稍许移动,坐在下首的嫔妃都觉得皇上好似在看着自己,一个一个都羞答答地低下头去。 汝月所坐的位子已经离得远了,更何况身边还有位方夫人好端端的坐着,她就没必要装那样的娇羞状,皇上其实也不爱看,她是在等着柳贵妃出来,老太医的那些话,一直在心里头折磨着她,只要是空闲下来,总会忍不住往那些地方想,越想还越觉得糟心。 一阵清脆的环佩声由远而近,素荷先走出来,一只瘦的不像话的手,正搭在素荷的肩膀上,骨节十分凸出,感觉这只手的主人一定也是瘦的皮包骨头一样,等素荷稍微往旁边让一让,柳贵妃终于是现了身。 汝月很清楚地听到身边有吸气声,吸冷气,也不知是容妃还是丽嫔她们,大概是没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生完孩子也不过才满一个月的光景,柳贵妃居然变成眼前这个样子,瘦的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将一双千娇百媚的脸孔,折腾得只剩下一双看着过大的眼睛,焦距还是木知木觉的,看人的时候,总觉得不对付。 不知是谁给柳贵妃选的宫裙,今天算是她的喜日子,选了水粉色是不错,但是那样苍白憔悴的面容,让娇嫩的水粉一衬托,更加像是久病未愈的,旁人生个孩子总是多少能够胖一些,柳贵妃生的仿佛不止是个孩子,她将属于自己的容貌,气质,艳丽的外表统统都跟着一起排出了体外,覆水再难收。 等柳贵妃很是吃力地走到明源帝面前,眼睛中倒是清醒的,依礼给皇上,太后,皇后请安,嗓音沙沙的,调门也不像过去拔尖了说话,动作很慢,说话很慢,连俯身起身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还是很慢。 汝月想,旁人要是再看不出柳贵妃的不妥之处,便是眼睛出了毛病,柳贵妃是变得安静了,那安静却是病态的,是诡异的,像是有人在她身上串了很多人眼瞧不见的细线,然后将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木偶傀儡,在依照某些人的意愿而动来动去的。 “以前都说柳雅兰是帝京第一美人,不过生了个孩子,如何变成这般了。”薛绰华用手背挡着嘴,低声问道。 “我也不太清楚,她怀孕的时候已经不太对劲,这会儿至少已经不疯疯癫癫的。”汝月与柳贵妃的关系一向交恶,她还在当宫女的时候,柳贵妃就看着她碍眼,顺手差点将她送到房公公的魔爪中去了,再后来,她因为那次意外,懵懵懂懂地服侍了皇上,被晋封入了后宫,怕是直接成为柳贵妃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想到那个艳若桃李的女子,落得这般下场,汝月不禁替着惋惜。 “难怪皇上方才说了一通那样古怪的话。”薛绰华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她的样子,我以前在军营里见过,伤者被重击了后脑勺也是这般,像是离了魂,只剩下了一具身体。” “我以为老太医说过已经将她治好,不会是这样不忍目睹的场面。”汝月不禁又重重叹了口气道。 “柳妃既然出来了,便也入座,小公主的满月宴才刚刚开始。”明源帝好声好气地对着柳贵妃说了这样一句话。 柳贵妃却是完全像没有听见似的,一动不动,身旁的素荷拉过她的手,牵引着她往妃子的座位去座,她是宫中唯一的贵妃,坐的只离皇后稍稍远了一点,她倒是很听话的样子,由着素荷摆布,只是在坐下来的档口,睫毛扬起来,一双眼定定神地盯着皇后看来。 皇后方才耳朵里听着皇上说的话,始终就没有抬起头来,她的一只手柔和地在孩子背后拍动安抚,而柳贵妃的眼珠子就跟着她的那只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娘娘,请先安坐。”素荷拉着柳贵妃的衣袖,让她坐下来,又轻轻扳动她的肩膀,将她那有些渗人的视线给转开来了。 宴席算是正式开始,络绎不绝的宫女,捧着各式的菜肴美酒奉上各个嫔妃面前的案几处,一会儿汝月面前已经堆得小山似的,云欢看的紧,只要筷子想着要向前伸一点,就重重地咳嗽一声,最后弄得薛绰华都看不过眼,下不下去,用筷子给汝月夹了一片糖藕,苦着脸问云欢道:“要是你再怕东怕西的,不如让我每一口都先替你家娘娘尝过,我没事了,再给她吃。” 这是句嘲讽的话,云欢却完全当真似的点了点头道:“方夫人要是愿意这样以身试菜,婢子自然是感激不尽的。” 方夫人索性将汝月手中的筷子都给抽了去:“月嫔娘娘还是别吃了,虽然我是不知道没来宫里这几天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不过娘娘要是有个最小的不妥,怕是云欢都要算在我的头上了,皇上的宠妃,我不过一介武将之妻,赔不起,赔不起。” 汝月瞧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噗嗤一下就笑开了,说实话,周围的气氛沉甸甸的,叫人快要喘不过气来,说是小公主的满月酒,而内里的明枪暗箭,多得只要稍不留神就能落个千穿百孔的下场,汝月庆幸身边又方夫人相陪,方夫人像是有种天生的安全感,叫人觉着心里踏踏实实的。 柳贵妃被素荷扳到一边的脑袋又慢慢转了回来,还是不离不弃地看着皇后手中所抱的孩子,低声喃喃道:“孩子,这是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三句最是简单的话,一句比一句大声,一句比一句急躁,话音未落,素荷压根不能完全压制住柳贵妃,她挣脱开素荷的双手,整个人对准皇后的位置就扑了上去。 “柳妃,你大胆!”皇后不是不怕,奈何手中抱着小公主,想躲都不够柳贵妃的速度,她只觉得手背一阵剧痛,怀中的襁褓已经硬生生被柳贵妃给抢走了,而两边的手背上是几条深深的抓痕。 柳贵妃一击得手,将小公主紧紧地搂进自己怀中,随即冲着明源帝嫣然一笑道:“皇上,臣妾将我们的孩儿抢回来了,皇上可以安心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湿手揉面团 那个笑容,放在柳贵妃如今消瘦都脱型的脸孔上,只会让人觉得心悸,连明源帝的脸色都跟着大变,太后直着脖子嚷道:“快,快把小公主抱回来,抱回来。” 柳贵妃低下头来,将脸颊贴在婴儿的面孔上,将襁褓轻轻摇了摇,眼睛半眯着笑道:“娘亲在这里,你要乖乖的,不能哭。” 不知道是她的手势掐的太紧,还是被现场那种紧张的气氛渲染到了,小公主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急了,又呛到了自己,边咳嗽边哭,听起来更加令人心焦,柳贵妃已经慌了神,不知该拿她怎么办,只能用手去捂她的小嘴巴,慌乱地说道:“娘亲说了,不让你哭的,你怎么还要哭,不许哭了,不许哭了。” 孩子被捂住了嘴,哭声是小的,还能从指缝中透露出一丁点儿,汝月与薛绰华对视了一眼,谁都知道柳贵妃有病在身,不能控制好力气,要是真的这样捂下去,孩子怕是会窒息的,皇后站起来,想动又不敢动,这样的非常情形,不做出举动的,还不算错,要是因为有了什么没经过皇上同意的擅自主张,到时候就是湿手揉面团,甩也甩不开。 “柳妃,你先把孩子给寡人。”明源帝踏前一步,向着柳贵妃伸出手来。 “皇上,臣妾自己抱着孩子,不好吗?”柳贵妃一只手就没有离开过小公主的嘴,她侧过头来看了看,又是轻轻一笑道,“皇上你看,小公主不哭了,臣妾抱着,她就不哭了。” 薛绰华猛地站起身来,没有人拦着她,汝月眼睁睁看着她径直走到柳贵妃面前,脚步很稳,声音很甜,笑容很可亲:“这个孩子是你的?” 柳贵妃冷不丁见到一张生脸孔,将孩子又按住往自己怀中拖了一拖,警惕地回道:“是,是我的。” “我家里也有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你的是女儿?”薛绰华的上身向着柳贵妃的方向微微前倾,见着襁褓中的孩子,一双眼瞪得圆鼓鼓的,脸孔都涨得通红通红的,“我家的小儿子可是调皮,成天爬上爬下,要是没个人照看着,能将房顶都给掀开了。” “我的女儿很乖,你看,她都不哭。”柳贵妃稍许松懈了些开,将手微微移开点,露出孩子的口鼻,那孩子已经被捂得哭不出来,抽抽嗒嗒的,像只小猫儿。 “还是生女儿好些,女儿乖巧,我看看,你的女儿是不是长得像你一样好看。”薛绰华伸出一根手指,碰了碰小公主的脸颊,顺便很快在鼻子下摸了一把,气息还稳,没有受到太多的伤害。 “我的女儿自然是像我了。”柳贵妃一向对自己的容貌最是自信,便是生了一场大病,还是念着以往的艳容,沾沾自喜,见薛绰华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她索性将襁褓要往前递过来,“你看看,长得多好看。” 薛绰华的眼角,晶光一闪,已经想要将襁褓给接过来,柳贵妃突然一抽手,将孩子又搂到了胸口:“我不认识你的,你是不是想骗走我的孩子。” 汝月扭过头去看一眼云欢,云欢仿佛是猜测到她要做什么,赶紧冲着她摇了摇头,汝月看了看柳贵妃,又看了看神情紧张的皇上,太后的一双手都撑在桌沿,想要维持住摇摇晃晃的身子,她低下头来轻叹一口气,终究还是站起身来,向着对峙的那两个人走去。 柳贵妃见眼前又多了一个人,仔仔细细地瞅了瞅汝月:“我好像认识你。” “是,以前我给小公主做过衣服,贵妃娘娘可还记得?”汝月不慌不忙地站到薛绰华身边,嘴角微微带笑,“那时候,娘娘说穿了我做的衣服,可以替小公主压压惊。” 柳贵妃翻了翻襁褓,将方才皇上放在里头的那把匕首摸出来,打量了一眼,只有这一眼,不消说,好些人的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凉飕飕的,她却旁若无人地将襁褓递给了汝月:“这是什么,怎么在我孩儿的襁褓里,你替我抱着孩子,抱好了,我来看看这个。” 汝月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她尽量不去看柳贵妃手中的匕首,双手平展着伸出去,将襁褓接过来,倒退了一步,柳贵妃的反应很快,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又想将孩子重新夺回去,薛绰华横插一脚,将汝月挡在了自己身后,汝月又连着退了四五步,才站定了脚,却听得叮的一声轻响,却是柳贵妃将匕首抽了出来。 汝月转过身,将孩子交在明源帝手中,那边的柳贵妃手拿匕首,紧紧盯着薛绰华的脸:“我的孩子呢,你们把我的孩子带到哪里去了,你们不要想加害我,我都想明白了,那些人,那些人都不是我,我没有死得那么惨,我做错了什么,会死得这么惨,你们说啊,你们倒是说啊!” “娘娘,你误会了,孩子好好的,在皇上手里抱着呢,你看看,小公主这样可爱,皇上正在对她笑呢。”汝月紧张得手心都是汗,这时候又暗暗埋怨方夫人送什么不好,送一把利器,再让神志不清的柳贵妃拿捏在手,这种场合之下,无论是伤到柳贵妃还是伤到旁人,都是大事不妙的事情,“贵妃娘娘,你看看皇上,皇上正抱着小公主呢。” 柳贵妃扭过头去看站得不远的明源帝,汝月就站在皇上身边,根本来不及想,伸起手就在他的后腰处轻轻拧了两下,幸好明源帝明白了她的意思,挤出个笑容来,温和地说道:“柳妃,今天是小公主的满月宴,寡人见着你进进出出的,也累了,寡人替你抱着小公主,你且退下去休息可好?” 柳贵妃到底还认得皇上,见他和颜悦色地对着自己说话,脸上的戾气顿时消减地干干净净,抽眼看到手中的匕首,赶紧插回到刀鞘中,往身后一藏,垂下头来,半是娇羞,半是埋怨地说道:“皇上好久没有这样同臣妾说话了,臣妾心里头有很多委屈要同皇上说的。” “柳妃先去休息,稍后寡人再来同你细说。”明源帝尽量将声音放轻放软,那个笑容,看着真真切切的,没有丝毫的破绽。 “那好,臣妾先回屋了。”柳贵妃将手中的匕首递给身边的宫女,素荷和素兰,一边一个驾着她的双臂,将她往内殿带去,柳贵妃三步一回头,脸上带着盈盈的笑,“皇上可不许忘记同臣妾说的话,臣妾要等着皇上的。” 薛绰华走过去将那把匕首重新握在手中,低笑着说道:“先前说的是,用这把匕首给小公主压压惊的,这会儿怕是要压的是我自己的惊了。” 明源帝才算是松了口气,再拍了两下小公主,将她交在乳母手中,轻咳一声道:“太后受惊了,皇后受惊了。” “绰华很能干,那种时候,也就绰华肯站出来说话。”太后将薛绰华招去身边坐着,拉住她的手来,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孩子没事吧,你当时怎么敢过去同她说话的?” “她只是有些神志不清,毕竟还认人,她知道这是自己的孩子,不会真的下狠手的。”薛绰华想一想又道,“做过母亲的都知道,哪怕是自己受到伤害,也不会去伤害孩子,这是一种本能,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将小公主抱回来便是。” “是,小公主没事就好。”皇后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占了这个先,让绰华和月嫔出了风头,既然太后夸了绰华,她也不甘示弱,将汝月连声夸了几句,“毕竟是太后亲手调教出来的人,临危不惧,不卑不亢的。” 太后听得这一句话,嘴角一牵,似笑非笑道:“原来皇后也记得汝月原先是哀家太兴殿的人。” 明源帝见先前的场面才控制下来,这里太后和皇后两个又要显露争端,眉头一皱,险些要动怒,觉着身后的那只小手又在那里不轻不重地拧了两下,想想这个月嫔胆子真是大,反而不觉得气,只是好笑,一时之间,恼意也消了大半。 太后瞧着皇上的脸色,提高了嗓音说道:“好了,今天是小公主的满月日子,老话都说好事多磨,盼着小公主以后都平平安安的长大,皇上要给小公主起个好名字才是。” “既然太后说了以后要太太平平的,便叫做常宁,常宁公主。”明源帝原来想的是个更委婉的名字,经历过这一场虚惊,临时起意,才换成了这个。 汝月在诸位嫔妃的又一波道喜声中,悄悄地往后退,往后退,退到自己的位子坐下,身边的薛绰华居然占先也坐了下来,正举起茶盏,对她晃了晃,她赶紧也捧起茶盏,虚空应对,然后凑到唇边喝了一大口。 “娘娘方才太冒险了。”散席之后,云欢一路还在念叨,“那场景,只有皇上能够压得住,方夫人是个例外,娘娘为何要去逞能,如今一切太平,也没人说一句娘娘的好话,要是出了岔子,就该拿娘娘第一个开刀。” “常宁,常宁,我喜欢这个名字。”汝月丝毫没有介意,笑着回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坐立不安 明源帝用手握住汝月的下巴,将她想要躲避开来的脸正对住自己,汝月的睫毛微微颤动,扬起来时,眼底一片清澈坦然:“想必皇上心中也有比臣妾更加完满的想法。” 明源帝也是一出生就被带离开生母的身边,当然对于君王之后而言,能被皇后当成是亲生儿子一般地收养在身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不知道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常宁公主会不会愿意离开生母。 “月嫔似乎有话想说,又不肯说出来。”明源帝的目光何其锐利,直射人心。 “皇上,臣妾是想这件事情,无论臣妾是怎么想的,臣妾都不该出任何的主意,皇上是常宁公主的父皇,而柳贵妃是公主的生母,你们才有那决定的资格,若是常宁以后长大了,懂事了,再由她自己来决定,那也是可行的。”汝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些,不想那些情绪的波动被带进这件事情里来。 “你是说,等常宁长大点,由她自己决定?”明源帝想了一想又道,“这个法子倒也妥善,反正皇后便是收养了她,在宫里也不会被湮没成了秘密,那是人人都知道的事儿,不如就等她长大些,如今柳妃的身子不好,常宁暂且寄住在丹凤宫,其他的都再议。” 汝月心想,虽然没有将收养的念头完全打消,也已经做出了一个缓步,不至于皇上往后再想起来时,会得后悔过于莽撞草率。 “月嫔替寡人拿的主意很好,很好。”明源帝像是真正的宽松了一口气,顺手将外套给解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离开了,熟门熟路地在汝月平时最喜欢的那只枕头边,斜斜地躺了下来。 “皇上可是乏累了?”汝月见他有点恹恹的,不想开口说话的样子,凑过脸去小声问道,“要不,先假寐一会儿再起来。” “没想到一场原该开开心心的满月宴办得风里来火里去的,寡人这会儿细想,却有些后怕,听了老太医的回话,还以为柳妃已经都好了,至多是精神气不太好些,没料得,她病成那样也没少了骄横跋扈,在诸人面前又是抢人,又是动刀子的,幸亏没有见血。” 汝月晓得有些习俗,小孩子的满月宴上头要是见了血,对一家子上下老老少少都是不吉利的事情,常宁公主的一家子,可不就是皇帝家的一家子,这个不吉利要带动多少人,她将皇上口中的那个幸亏也盘算了一下,才知道后怕两个字到底是印在皇上心里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枕头又软又松的,明源帝很快就在汝月的面前睡着了,睡相很好看,一只手放在胸口,五官不像醒着的时候,那么锐利,舒缓下来后柔和了几分,看起来像是个好相处的男人,汝月用手指,临空虚虚地在他的眉眼上下画了一圈,明明身边没有别人,她却生怕被抓住似的,将手背到身后去,偷藏了起来。 明源帝一向惊醒,即便是放松了入睡的,也不过才睡了一个时辰就醒了,在枕头上转了下头,见着汝月低着头,仔细地在一件丝衣衣摆上绣兰草的图案,他探过手去摸一下衣料,柔软地从指缝滑过,微微的凉气:“这是给谁做的,让你这般费心?” “臣妾是给太后做的,太后嫌制衣局的手工不合她的心意,皇上也知道,太后的睡眠不足,经常会做些扰人心神的梦魇,臣妾想,要是入睡时穿的衣裳柔软些,舒服些,那么也就相对能够睡得稳当些。”汝月将绣好的兰草递给皇上看,“这是臣妾自己动手画的花样子,皇上瞧瞧可好,臣妾心里没什么底。” 明源帝见那兰草不过三四笔的样子,叶片微曳,花瓣娇柔,凑近些像是能够闻到淡淡的兰花香似的,跟着点点头道:“果然是比制衣局的要好,这件做好了,给寡人也做上一件睡觉穿的,不用绣这些花花草草的,还是用这个料子,寡人只在来月嫔这里的时候穿。” 最末一句,带着些许的暧昧之意,汝月耳朵根发烫,差点不敢去看皇上的脸,明源帝却是伸手过来,将针线衣裳从汝月的手中给抽走了,手指熟练地找到她衣领下的盘扣,先是解开了两颗,低下头去,将嘴唇印在汝月精致的锁骨上,狠狠地吸了两下,虽说有些痛,汝月却觉着皇上在她的身体里,猛地点燃了一簇火,烫烫的,叫人坐立不安。 身体软的像是一池水,可以将眼前的这个人融融地包围在其间,参加了满月席,汝月看一看席间的嫔妃,才深深觉得,这些人与她的命运多半是想同的,她们共同拥有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是至高无上的君主。 被晋封时,汝月想得很简单,她想着在宫里能够安然地将日子过下去就是好的,慢慢的,她才知道,皇上对她一分真心,她就要回报自己的所有,哪怕明明知道这条路走下去会得头破血流,没有回头,她已经跻身在列,没有退路了。 明源帝在欢爱后,搂着汝月的肩膀,两个人的喘息声夹杂在一起,有种特别的和谐,他俯下头来,在汝月额间印下一个亲吻,才缓声道:“寡人还是觉着柳妃的病情时好时坏,有些猫腻。” “皇上是怕太医配错了药?”汝月倒是没觉得在自己的床笫之间谈起柳妃会有什么不快,柳妃的样子,确实令人心寒,要是皇上不闻不问,她反而会更加觉得难受,毕竟是他从前恩宠过的妃子,没可能转过身就当成了陌路人,如果他那样子对待柳贵妃,那么必然有一天会这样对待她。 幸而,皇上不是那样绝情的人。 “太医的医术绝对没有问题,寡人担心的是其他的,这件事儿你也知道的不少,不如你同寡人说说,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明源帝的手指绕着汝月的一缕长头发,没花力气,口吻也是淡淡的,有点儿鼓励的意思在里头。 汝月有些诧异,皇上今天倒是好兴致,躺着就开始谈这些,不过已经给了鼓励,她不说倒是不好,于是认真地想了一想才说:“如果老太医的用药没有问题,柳贵妃的病也在慢慢的好转之中,那么值得令人起疑的地方只有两处,一是柳贵妃说过很多次,她见到了自己,见到自己惨死,甚至见到自己亲手杀死了小公主,臣妾是知道有些女子在生养孩子前后,容易得那臆想病,怕是柳贵妃得了也是这一种,所以老太医不得已给她下了虎狼之药,但是柳贵妃见到的那个自己到底是什么,是臆想还是真的确有其人。” 明源帝居然听得津津有味,见汝月停下来,催促道:“其二又是哪般?” “其二是,老太医明明已经说柳贵妃好得差不多,无论是臣妾听到的,还是皇上知晓的,否则皇上也不会放心将满月宴直接放在朝露宫的,而且当时应该也做了准备让柳贵妃出来见见各位嫔妃姐妹的,却不想她出场的状态如此不济,和那次方夫人进宫时相比,好像非但没见好,反而更糟糕了,臣妾想,势必有一个关节出了纰漏,或者是老太医,或者是柳贵妃,又或者是皇上都不曾想过的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汝月索性硬着头皮把那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儿倒出来给皇上自己辨别去了。 “月嫔说得很是,刚才寡人想了一想,如果月嫔说的其一,柳妃是面对面见到了自己,设想一下,如果她见到的不过是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子呢,半夜里头恍恍惚惚的,她那时候又怀着身子,受了惊吓,一而再,再而三的,保不齐就中了蛊似的信以为真了。”明源帝看起来一点没有恼意,就事论事的样子。 汝月的心底却是咯噔一声,一颗心直通通地往下沉,她忍不住抬起手来握住了胸口的衣襟:“皇上的这话,从何说起?” “寡人就是这样一说,柳妃对自己的容貌一向上心,她长得也确实是比旁人都好些,在宫里这些年,要真的找出一个同她长得这般相似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明源帝垂眼看着汝月,看着她一脸的紧张,抬起手来,将掌心贴在她的前额,“月嫔想到什么似的,难道月嫔认识和柳妃相似的女子?” 汝月的身子居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是想避开皇上的这只手,这只手是试探,也是一种警示,她扬起眼来,看着相隔不过几寸几毫的那张脸,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皇上,臣妾确实知道,有个过去在太兴殿当值的宫女,长得同柳贵妃有几分神似,这个人,太后她老人家约摸也能够想得起来,是同如今在臣妾身边服侍的乌兰一起进宫来的。” “什么名字?”明源帝将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姓沈,沈芳华。”汝月说出这个名字,身体里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完全愈合的伤口,又在突突直跳。 第一百三十五章:算计 明源帝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他起身来,汝月替他更衣洗漱,顺便将乌兰给唤了进来,乌兰只当是皇上今晚要在内殿留宿,没想到已经那么晚,却将自己从睡得热乎乎的被窝中挖了出来,提着到了皇上面前,明源帝正将面巾放在水盆中,抬起头来看着她。 明明没有板着脸的样子,乌兰却是觉得心慌意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偷眼去看汝月,想从她的神情中分辨出一二,却见汝月也是板着一张脸,心神不宁的样子,一双眼神飘忽不定的,她更加似小鼓捶心,拿捏不准自己是不是犯了要紧的事情而不自知。 听得明源帝轻轻咳了一声,乌兰的双腿一软,自说自话地给跪下了,她这一跪,明源帝先是挑高了一道眉毛,汝月微微张开嘴来,茫茫然地问道:“乌兰,你这是要做什么?” “婢子,婢子不知做错了什么大事情,自己先请罪了。”乌兰哆嗦着回道。 “哪里就是说你犯了事,不过是有些事情,想找你来问一问。”汝月原本不安的心境,被乌兰这样一搅,倒是镇定了不少,踏前一步,对着她伸出手来,“起来说话,皇上也没有要拷问你的意思。” 乌兰起身后,依然忐忑地不敢直起身,明源帝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低声道:“方才,寡人同月嫔说起点旧事,说是与你一同进宫的宫女里头有个叫沈芳华的,容貌出众,可是如此?” 既然汝月说了长得像柳妃,那么皇上理所当然用了容貌出众四个字。 乌兰一怔,立时答道:“芳华长得也算平头正脸,但是没有我们娘娘那么和善亲切,面相有些凶巴巴的。” 明源帝嘴角上扬,斜眼看了汝月一眼,汝月没想到在乌兰眼中的芳华是这样的,与她印象中的那个对比,实在用不上凶巴巴这个词。 “婢子确实是和芳华一起进宫的,当时进宫的还有二十多个,有四个人被我们娘娘在流景殿点了人手去的太兴殿,除了我们俩,还有留在那里的棉珠,和上次太后远行,路途中被雪崩而埋的漱玉。”乌兰见皇上问得认真,她索性从头给说起来了。 “不用说那么仔细,寡人只是想问问你,芳华的长相。”明源帝听她将几个名字绕来绕去的,一下子觉得头痛,摆着手给阻拦了。 “婢子记不太清楚了,只是记得芳华不是已经破相了吗,娘娘也知道此事,那时候太兴殿的膳房失火,芳华被太后贬在那里做事,被火灼伤,这半边脸都留下了疤痕。”乌兰的记性不好也不坏,只将自己清楚的说了。 “哦?她破了相,是为着什么原因被太后贬去膳房的?”明源帝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宫女身上都有这样多的事情,后宫是女人的争夺之地,连宫女之间都不例外。 乌兰吸了一口气,又去看汝月的脸,汝月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照实了说:”回皇上的话,太后当初也没有明说为什么要贬她,她做事一向仔细谨慎,想来也不至于会当面惹怒了太后,要是一定需要寻了理由,婢子猜想是因为芳华的眉眼之间同柳贵妃娘娘有些相似,特别是笑的时候。” 明源帝这才听到了重点:“依你看来,有多相像?” “这个,婢子也说不好,当初还在太兴殿的时候,婢子其实没有正儿八经见过贵妃娘娘,对娘娘的长相也没有记得太清,还是后来调拨过来伺候我们娘娘以后,见了贵妃娘娘两次,要是皇上要做个比方,那么芳华和贵妃娘娘穿了一模一样的衣裳,站得远些,应该就不太容易看出差别了,因为个头,身段儿都是差不多的,但是芳华毕竟只是个宫女,要是走得稍微近些,再一开口的,就能够非常容易地分辨出区别来了。”乌兰努力再想了想又道,“芳华早就不在宫里了,婢子陪同太后祭祖回来,就没有见过她的人,应该是出宫去了。” “哦?你如何知道她出宫去了?”明源帝好奇地追问道。 “婢子当时问了我们娘娘的,娘娘说芳华出宫去了,芳华是破了相的宫女,按照宫规确实可以提前出宫,因为不方便在贵人们面前服侍,怕惊着人。”乌兰没有觉得有任何的不妥,一五一十地说道,“所以,婢子觉得出宫也属正常,要不是皇上今天提及起来,婢子都不太记得这个人了。” “嗯,你回得很详尽,寡人都知晓了,且退下吧。”明源帝将乌兰草草地谴了出去,一双眼转过来看着汝月,“你同芳华的感情非同一般。” “皇上此话怎讲?”汝月无由来地慌了一下神。 “乌兰不知道芳华为何出宫去了,你却是知道的。”明源帝的脸上看不出到底是存了何种心思,不见恼,不见喜的,“乌兰的话问完了,寡人再来继续审你。” “那就请皇上审问臣妾,臣妾问心无愧的。”汝月觉得有些事情,当初就算是埋得再深再隐蔽,总有一天会被旁人再挖出来,细细打量的。 “芳华是为何出宫的?”明源帝直接问道。 “芳华在昔时宫中,不经意见到了住在里面的人,被刑事房的人抓了个正着,押解在刑事房里头,等着处置,臣妾与她一向交好,不忍心见她因此丧命,想了些法子将她救出来,放出宫去了,乌兰的话没有错,芳华已经破了相,在宫中也不能做事,不如放行到宫外头去。“汝月说着话,心里有些虚,芳华出宫的情形和伶昭姑姑大不相同,而且后来听房公公的意思,芳华出了宫就把跟踪在其后的人都给甩了,就此失去了音讯,难不成她杀了个回马枪,还留在宫中。 “方才寡人让乌兰挑重点的说了,是因为她并非当事人,而这会儿寡人也没有了困劲头,不如听月嫔说一说这个芳华的故事,太后会和个才进宫的小宫女置气,她居然还能够混进昔时宫里头,巧不巧得又被刑事房的人给逮住了,寡人竟然不知道刑事房也敢去管昔时宫的事情,月嫔说好不好笑?”明源帝虽说带着点笑意,眼底却是冷冷的一片。 汝月听得这话,再回头细想,怕是都来不及,她定了定心,将她从流景殿,指了芳华四个人回太兴殿做事说起,一路说到两人情同姐妹,芳华被贬去膳房,那场意外的大火,再后来无意中误闯了昔时宫,被房公公当成筹码捏在手心中,她为了救芳华出生天,想着用法子将人换出来,幸而皇后娘娘看她可怜,给她指了条明路,她才从宫女变成了月嫔。 原来,那些想忘记的,想湮没的,从来都在她的脑海中存放着,等着有一天将那门缝给打开来,就能出头来透透气,亮亮底,全部说完之后,汝月从桌上的茶壶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讲究那些规矩,双手捧着咕嘟咕嘟往下倒,嗓子眼里热燥得厉害,一杯水都不解渴。 “月嫔从前问过寡人,是不是在这宫里头上上下下没有寡人不知道的事情,当时寡人如何回答的,也记不太清楚了,这会儿却是想说一句,并非是当时就会得了神通,一清二楚,而是在这宫里头,纸包不住火,有些事情早晚都会水落石出。”明源帝示意她也给自己倒了杯茶,茶盏拽捏在掌心中说道,“正如寡人知晓你是迫于房公公的淫威,才选的代替皇后侍寝之职,却不知道中间还夹杂了芳华这样一个名字,如今你说来,寡人听着,便是心知肚明了。” “芳华,她并不知晓,我会和房公公……”汝月没有再说下去,她说不下去,当事者迷,旁观者清,今天当着皇上的面,她从旁的角度将事情都说出来,隐约已经觉得不对劲,再让皇上提点了两句,脸色慢慢地黯淡下去,芳华恐怕的确不是那样简单的人物,打一开始起,那样的示好,那样的亲近,已经是一个设好的大网,独独等着她自己心甘情愿往里面跳。 可是,当时的汝月有什么人,费了那样的心思来算计,她除了一个宫女的头衔,连太兴殿的掌事姑姑都算不上来,她能够给出什么,银钱连傍身都是不够的,其他的,没有背景,没有家世,值不值得? “皇上,钥匙臣妾有个明朗的娘家,或许臣妾还会更加小心谨慎些,如果皇上知道臣妾是如何进宫的,就会知道为什么臣妾为什么会觉得这不是一场算计。”汝月嘴里发苦发涩,她实在不想通过层层的分析而得知芳华陪伴在身旁,是另有目的的,“当时,臣妾的父亲因为迫于生计,被朋友带到很远的地方说是做点小生意,谁料得一去半年,传来的回信是生意做得赔本,父亲被压在那里回不来,需要二十两银子赎身,而当时家中的状况,米缸中的陈米都不够臣妾同小妹维持三天的,前有狼后有虎,臣妾当时只有九岁。” 第一百三十六章:借花献佛 明源帝静静地聆听,汝月的这些过往,怕是在宫里都没有同其他的人说起过,她不说,便没有人知道,她说了,便是因为信任自己,不因为他是皇上,还因为他是她的夫。“说来很是巧,同住的地方,有人带来个口信,说是有一家的女儿不知为何被选上入宫,却死死不肯,大概是家中富裕,生怕进宫来受苦,更何况一旦入宫,便是能够真的全身而退,也要等到二十余岁,那时候,出了宫也很难再嫁一门好亲事,就到处托人说情,愿意出送三十两银子,找一个年岁相仿的姑娘,代替入宫。”汝月说着有些心酸,别人家死不舍得,轮到她头上,是唯一的选择,“皇上一定是明白了,臣妾听到那三十两银子,哪里还有不愿意的份儿,当时莫说是替人进宫当差,说得难听些,便是自愿去卖给了人牙子,都值不得这许多的银钱,于是咬了咬牙,答应了此事,那家人也是大方,当天就让同院的将银子送过来,我给了那人五两做担保,将二十两银子交给来讨账的,收了父亲亲手写下的那张单据,安顿完小妹,就跟着宫里接宫女入宫的车子,离开了家。”那天早上的细节,汝月没有说,天都没有亮,她蹑手蹑脚地起床,将剩余的米都淘净,蒸好,另外做了几个好吃的小菜,用纱罩盖着,回屋偷偷看了一眼小妹,拿起早就收拾好的小包袱,推门出来,她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等车子开拔,车轱辘越转越快,她看到小妹跟在车子后面追,一路追,一路哭,她也哭了,将整张脸都埋在袖子里,哭得泣不成声。九岁的记忆,停顿在一场眼泪之中,缓不过气来。 “所以,你一直打定了心思,是要熬到岁数,熬过年份,然后回乡返家的。”明源帝见汝月一双眼圈通红通红的,心下怜惜,想着前些天方佑天对汝月身世的怀疑,如果她真的是方佑天的外甥女,那么吃了那么些苦头,方老爷子确实也有些责任了。 “是,臣妾一直这样想,才进宫时,夜夜都睡不着,又担心白天做不好事情,闭着眼又仿佛听到小妹的哭声,萦绕耳边,挥之不去,直到从流景殿学完了宫规,让伶昭姑姑点了去,日子才稍微过得像个人样了。”汝月勉强笑着道,“没想到,臣妾后来还有了大造化,入了后宫,晋封月嫔,皇上对臣妾又是这般的好,臣妾觉着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吃过的那些苦,就是为了将臣妾送到皇上身边来的。” “你能够这样想,自然是最好的。”明源帝拉着她的手,将两个人的距离缩短了些,掏出帕子来,给她擦眼睛,“帕子还是你绣了给寡人的,这会儿算不算是借花献佛?” “臣妾自当领了皇上的一片心意。”汝月被皇上说得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些在民间的事情,说出来,也不知道皇上爱不爱听。 “借花献佛,这个词用得好,寡人最早注意你的时候,你还在太兴殿,其实,你那时候在太兴殿已经非一日两日,却不能给寡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来,直到开春节那一次,你出来对柳妃说话,一屋子的人,竟然让你给压住了场面,寡人瞧着有些意思。”明源帝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再后来,应该是在丹凤宫中,见到了汝月的绣品,那一刻,说心里头没有震撼是假的,方佑天那时候是差点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直奔皇宫而来,他是迫不及待想要问一问,这门女红的手艺从何而来,听汝月说是母亲亲手教授,他心里又有些怅然若失,但是对于眼前那个也会一模一样刺绣女红的女子,他没有拒绝皇后的邀请,皇后的身子自从那次意外小产后,彻彻底底地虚空了,莫说是再想怀个孩子,便是连夫妻同房的闺房之乐都力不从心,所以皇后才会挑选了汝月,知道他会应允,知道他会将心里头的那一点一滴都不能抹去的思念之情,分一点在汝月身上,以求不让柳妃专宠后宫。 皇后的这一步如意棋,确确实实是成功了,越是同汝月相处,越是能够体会到她的好,明源帝不想否认,即便最初吸引他的并非是汝月本身,慢慢的,慢慢的,他也给出了一些真心,而汝月更加善于回报于心,让他每次留驻在琉璃宫的时候,都会觉得心里头很舒服,舒服地不想离开。 “皇上对于芳华一事,臣妾说得可都曾明白了?”汝月见皇上低垂着头不言不语的,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你说得都很明白,寡人也大致知道是如何一回事情了。”明源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又问道,“你当时都不曾怀疑,她如此亲近你,可是存了其他目的的,想来是因为你进宫时,伶昭对你百般呵护,伶昭确实不曾利用过你分毫,也没有想从你身上获取什么,可见遇到一个好人的开端,会让你也成为一个善心之人。” “皇上的意思,芳华还在宫里头?”汝月心里一震,“臣妾除了能够教导她做好宫里头的活计,并不能为她做得更多。” “她原本需要的也并非是你替她做什么,换句话说,她已经料定了你会按照她们安排好的路子来走,你的心底纯良清澈,真不知是件好事还是坏事了。”明源帝微微叹了口气道,“既然有了线索,寡人便再去查个水落石出,月嫔尽可放心,此事再怎么纠葛,寡人都能保证不会拖你下水,你只需要站在岸边,细细看那些人的嘴脸,连鞋沿都不会被打湿的。” 汝月没有被皇上的这句保证定下心来,等到皇上走了半个多时辰,她坐在床沿依旧睡不着,门外有人轻声问道:“娘娘可安睡了?” “不曾,你先进来说话。”汝月听出是乌兰的声音,乌兰怕是也受了点惊吓。 果然,乌兰白着一张小脸,推门进来,站在那里,低声问道:“娘娘,婢子回屋后,越想越不安,婢子会不会是说错了话,连累了娘娘?” “不曾。”汝月摇了摇头道。 “若非婢子说错话,皇上怎么又急匆匆地离开了琉璃宫,以前皇上都是睡到早朝前才离去的,这几次,不知为何,总是像有人在皇上腰里绑了条线头,到时候就顺着线丝,将人拖走了。”乌兰一脸的不解状,“芳华离开都好长一段日子,皇上怎么会突然又想到问这个人,便是真的犯了错,也没地方去找了,皇宫外头地广人多,去哪里海底捞针的找一个宫女。” 汝月听乌兰的那个比喻很是形象,不觉笑了笑道:“你这张嘴,真正是在宫里头练就出来的伶牙俐齿,不得不佩服一下,皇上心里头的事情多,他既然想知道,我们便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身正不怕影子斜,娘娘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乌兰听闻皇上不是动了怒才走了,稍稍放下心来。 “也是,也不是。”这皇宫里,往往也是三人成虎,后宫里女人多,太监多,一张嘴传过另一张嘴,传来传去,真的也变成假的,死的也变成活的,只有谨慎防范,小心行事,才能够躲得过去是是非非。 “芳华,她做错了要紧的事情?”乌兰忍不住心下的好奇,多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汝月有些迷茫,柳贵妃的病因实在蹊跷,纵然是芳华同柳贵妃长得相似,也保不齐,柳贵妃见到的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就是芳华了,她明明都出宫了,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个楚楚可怜的背影,汝月还清晰地记得。 “连皇上都会问起的,肯定是要紧的事情,娘娘,其他的婢子不能多嘴,娘娘可不要存着不害人的善心,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皇上对娘娘那是恩宠不断,可是娘娘想一想,前些年,皇上如何对待柳贵妃娘娘的,要是皇上想翻脸,老天爷都没有办法再挽回来了,所以娘娘一定要将自己先抹净了,才能去援手别人。”乌兰说完这些觉着要紧的,生怕耽误了汝月休息,退身而出,替她将门关严实了。 汝月平躺下来,被子另一边原来被皇上捂热的地方,渐渐转凉了,她伸出手来,在锦被的另一头,细细地摩挲着,乌兰的话,虽说是实心实意为她着想,可是就像是一把双刃剑,插进了她的身体里面,让她觉得痛,而不能呼救,生怕一旦开口,那些旧伤被血淋淋地翻出来,更加不能见人。 一连三天,明源帝仿佛都去处理这件事务,连人影都不见到琉璃宫中来了,小顺子倒是将先前查访的关于绿云的近况给带了回来。 汝月正坐在那里喝茶,让小顺子直接挑要紧的说,小顺子的眼珠子向两边转了转,咧开嘴来一笑道:“娘娘听了,千万莫要心里添堵,绿云在朝露宫,从那最不讨好的角色,到了能够在筵席上头端茶递水,是因为她跟了朝露宫的管事公公,那个叫做福公公的,对了食。” 第一百三十七章:咎由自取 汝月心里记得的还是绿云与大殿下之间的那点情意,绿云说过大殿下总是会带着她出宫,做不做得成侧妃,先另当别论,依凭着绿云的容貌手段,在大殿下身边寻个一席之地,应该也不算难,这如今同太监对了食,又算是哪门子的事情,她是心甘情愿的吗,大殿下又知不知道此事? 小顺子看出汝月眼中的困惑,赶紧地上前解释道:“娘娘且听小的来说一说其中的原委,不知道娘娘可还曾记得皇上在宫中招待方将军及其家眷的那天,大殿下姗姗来迟,让皇上很是不悦。” 汝月点了点头,那天她才想着大殿下这样要紧的筵席怎么会迟到,大殿下就衣装不整地进来,还被皇上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若非看着方将军在席间的颜面,怕是要直接指着大殿下,让他回去禁足闭门思过了。 “大殿下进来时,据说身上有很明显的痕迹,那天席间皇上是没有过问太多,一回头就下令要彻查大殿下身边到底有些什么祸水相陪,至于当天到底是谁和大殿下混在一起,还真是说不好,不过肯定少不得这个绿云的份,查到她头上的时候,她害怕了,大殿下根本没有办法也没有本事来维护,她算是个聪明人,知道只要是被交出去了,要想再回来就是千难万难的了,于是横下心来,就同朝露宫的那个福公公对了食,福公公的性子倒不难相处,原先也有些垂涎绿云的容貌,见她主动投怀,哪里有不愿意的,自然是消受了美人恩,将另一个宫女给交了出去,绿云算是自保成功。”小顺子伶牙俐齿,一大段话说下来,气都不带多喘一下的,“如今,明的暗的,怕是都知道这档子事情,她想要再攀附大殿下怕是难了。” “那些交出去的宫女,皇上如何处置的?”汝月低声问道。 “据说是每个人打了三十杖,发配去做粗使活了。”小顺子问的很是详尽,都说全了。 汝月是知道这种杖责的厉害,平日里宫女挨十下下就皮开肉绽,二十下能在床上躺七八日都不见得能够下地,这三十下,加上是皇上亲自下令,没有人敢倦怠偷懒,怕是每一下都格外用力,货真价实的,不死也去掉半条命,有些人最终落了残疾也是有的,绿云关键时候,居然走了那样一步险棋,将自己给脱身出来,算是不易,只是选了同太监对食,与她原先设想要嫁给大殿下的期盼相差实在过远,也难怪她看过来的眼神,那样锋利,来不及藏进刀鞘中,就笔直地想要刺过来。 “这件事情上,也不能完全怪她,没想到她与我一起进宫,走过的路都差不多。”汝月想到自己曾经被房公公软硬兼施,差些和绿云走了一样的路子。 “娘娘怎么那自己的清清白白同那样的人来比较,娘娘当时是被迫于房公公,而绿云却是咎由自取,她早就不是干净的身子,能够攀上大殿下,又攀上福公公,仰仗的不过就是那张有些姿色的脸孔,以后也不知道还要拿着这份本钱再用来做什么,想一想都觉得龌龊了。”云欢对绿云原来就没有好感,再听了这些事由,暗地里都觉得恶心,是碍于在汝月面前,不想汝月想得太多,以免伤心,才按捺住了嘴。 “那个福公公对她可好?”汝月毕竟还是心软,绿云说过同她绝交,她却对其心有愧对,能够相助之时,或许她咬一咬牙,可以让绿云离开朝露宫的,可是她没有做到。 “小的想起来,上一回,贵妃娘娘临盆,大殿下前去凑热闹的时候,便是因为这个绿云从旁挑唆,大殿下才与那些人动了手的,害得小的平白无故也吃了几下老拳,那时候小的就说,贵妃娘娘一向严谨,怎么会收容个妖精似的宫女在朝露宫里,想来贵妃娘娘觉着与其搁置在御书房,还是留在自己身边,看看紧,还来的安全些。”小顺子边说边咋舌,“娘娘不用为她担心,福公公不是房公公那样的混蛋性格,虽说贪色了些,性子却是软和的,如若不然,怎么能够在贵妃娘娘跟前做事说话,只是小的还听说福公公原先与那个自伤眇目的素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干系,素心为了贵妃娘娘破了相,福公公就弃了她,接受了绿云的投怀送抱,也正是一趟子事赶上一趟子事。” “好了好了,这些别再说得详尽,都污了我们娘娘的耳朵。”云欢见汝月的眉头紧锁,明显是心情不佳,赶紧地阻拦了小顺子后面的话,“娘娘,反正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容旁人去费心了。” “也是,我这次去朝露宫,见她又穿的新衣,似乎比其他的宫女瞧着都体面些,还以为是她终于得了赏识,才提拔上去的,没想到又有这样一层,各人自有各人福,盼着她往后太太平平在那里做事过日子的就好。”汝月的目光从窗口悠长地探了出去,似乎看到绿云笑着将手中的帕子递到她面前来,里面盛着几块精致小巧的点心,香气扑鼻,她摇了摇头,将那场景给挥开了,还是让它留在记忆中就好。 绿云的事情可以放得开,皇上没有出现的日子,汝月又开始心惊胆战芳华的下落,暗暗祈求着芳华是确实出了宫,回到民间,过安稳日子去了,正如卫泽见到的伶昭姑姑一样,芳华的年纪又小,虽然被火烧破了点相,还算是容貌出众,想要嫁给个正经人家,也非难事,她不想在宫里再看到芳华,一点都不想。 卫泽却是不请自到了,身后还是带着明月,有段日子不见,明月的身量像是拔高了些,脸上的稚气也褪去不少,有了少年人清朗明丽的轮廓,与卫泽愈发地想象。 汝月端起茶盏喝茶时,想到那一次明月来送药,哭着就走了,她一直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会哭,再后来,心里头隐隐约约猜到一些,大概明月总是以为她会与卫泽谱下一段佳话,见她撑了皇上的嫔妃,为卫泽不甘,所说是小孩子习性,她也觉得不该再去点破他的痛处。 卫泽的手指习惯性地将茶盏缓缓转动了一圈,薄薄的嘴唇抿着,却没有开口。 汝月知道他必然是有要紧的事情想说,在心里头盘桓着如何开口,将他晾在那里,让乌兰取了虾仁银丝面来给明月吃,明月才想回绝说自己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一来就塞吃的,却见那小碗中,银丝面雪白,虾仁粉红,再撒着米粒大的葱花儿,颜色说不出的和谐,乌兰将那碗又往他面前递了递,笑着道:“用鸡汤炖的,娘娘肯赏给你吃,我们还吃不到呢。” 明月当下不好意思起来,赶紧地端过来,用筷子挑着慢慢吃,等他吃了足足两碗,卫泽才将茶盏放下来,正色对汝月说道:“贵妃娘娘的病,似乎都好了。” 汝月没想到他的开场白是这一句,一怔之后,赶紧说道:“那要给贵妃娘娘道喜,给常宁公主道喜了,这场病也生了老长的时间了。” “好得有些彻底,嚷嚷着要把常宁公主搬回朝露宫,皇上一时没有应允,她自说自话,说是要自己去抱回来,不知为何贵妃娘娘倒是很信任微臣,让微臣算个迎回公主的好日子,微臣给算了一下,便是后日。”卫泽抬起眼来,看着汝月。 汝月听得有些糊涂了,便是柳贵妃真的要去丹凤宫皇后娘娘那里抢回孩子,卫泽何必要巴巴地跑来告诉她,她又没那本事让两人化干戈为玉帛,也做不得那挡箭的盾牌:“这事儿,应该告诉皇上才是。” “皇上已经知晓了。”卫泽气定神闲地回道,“皇上的意思,请娘娘今晚慢些安寝,有些戏码,白天看不出来,一到晚上,夜深了,自然就现形了。” “皇上为何让卫大人来同我说这些。”汝月心头隐隐的不安,已经逐渐扩大,卫泽的话,虽说云里雾里的,但是细细想来,每一句都是别有含意的。 “皇上约摸是觉得此事有趣,非但要娘娘参与,也要微臣陪同前往。”卫泽将话说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什么,皇上的意思是让我同卫大人一起,半夜里出去?”汝月觉得卫泽的话,简直是匪夷所思,一双眼都不禁瞪大了。“皇上这般交代,微臣也只得照办。”卫泽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其实,由微臣来说,要是晚上空跑了一回,娘娘心里怕是只有更好过些,有些事儿不见分晓,混混沌沌的,才不算坏事。”“卫大人说话真是越来越玄妙,也好,到时候,自然会见分晓,想来皇上做出这般安排有皇上的用意,尊敬不如从命了。”汝月听出卫泽话中的不祥之意,暗暗叹息,“那我只等着夜黑时分,与卫大人同行了。”卫泽行了个礼,带着明月便离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壁上观 掌灯之时,乌兰犯愁地看着坐在妆镜前的汝月:“娘娘,卫大人就没有交代,要带娘娘去哪里吗?”“他虽说不曾交代,我也大致知道的。”汝月抬起脸来,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她一向不喜在屋中点太多的灯,柔和晕黄的灯烛之下,自己的脸看起来都有些陌生了,“替我把发髻都拆开来。”“娘娘要梳成什么样式的?”乌兰轻声问道。汝月扭过头来,看了乌兰一眼,乌兰梳的是宫中最常见的双鬟髻,十个宫女里头,又七八个相似的打扮,沉吟过后说道:“便梳成和你一样的即可。”乌兰做事快,问话少,很快将汝月的头发打散,用象牙小梳沾了点头油,梳出同她一样的发式,还从自己发间取下两朵绒花来,点缀在汝月的鬓发边:“娘娘要穿什么衣裳去,婢子可不敢把衣服借给娘娘。” “不用你的,自然会有人给送来。”汝月的话都没落音,外头已经传来明月的声音,云欢跟着进来,将一包衣服递上前,说是卫大人叮嘱让她换上的,她努了努嘴,让乌兰将包袱打开,乌兰才瞧了一眼,就呀了一声,汝月也凑头过去看,顿时明白了,里面装着的是一套朝露宫宫女的衣裙。 “娘娘,卫大人神神秘秘的,会不会有危险?”乌兰咬着嘴唇问道,“皇上怎么不来接娘娘?” “皇上只做那壁上观,有些事儿,他不方便参与。”汝月换上了衣裙,转一个身,像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好久没穿这身衣裳了,觉得比宫裙舒服,宽松不束身,方便做事。” “娘娘已经知道卫大人要带娘娘去做什么了?”乌兰依旧不放心的样子,“要不婢子跟着娘娘一起去?” “哪里能这许多人,只说了我同卫大人去的。”汝月笑着垂下手来,掸了掸裙子,那裙子不知道哪里寻来的,才五成的新旧,倒是用皂角洗得干干净净,有股清香气。 “娘娘,婢子不知怎么看着娘娘这会儿的笑容,觉得心里头难受。”乌兰握住了胸口的衣服,没有掩饰得说话,“婢子觉得娘娘边笑着,边将一颗心都碾得粉碎了。” 汝月缓缓地抬起头来,神情中有些怔忪,她以为笑容尚可以掩饰住内心,没想到被乌兰就这样口口裸地看了出来,她从卫泽的暗示底下,猜到大概会见到什么场景,她盼着去了一场落空回来才好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够如愿。 假使她见到了芳华的话,从头而想,芳华从来了太兴殿起始,都是在算计着她,那一声声的姐姐,那一个个的笑容,她真心拿芳华当成是自己的妹妹,总想着在这难以安生的后宫里头,给出一小块庇护的屋檐,哪怕那个屋檐小的不过双掌大小。 她不想自己所付出的,到头来,成为一个笑话,成为一个识人不清的笑话。 没有再细想下去了,汝月生怕想得太多,双腿都迈不开来,去不得朝露宫了,乌兰将她送到琉璃宫门口,卫泽穿着一袭白衣,站在风口等她,回头看着她时,那目光仿佛从来就没有变化过:“娘娘请随微臣前去。” “劳烦卫大人事情办妥以后,将我们娘娘再送回来。”乌兰低声说了一句。 卫泽抬了抬眼看着她,眼底有一抹笑意,乌兰的脸隐在暗色中看不真切:“以前说话结结巴巴的,跟着月嫔娘娘,倒是能干利落了。” 汝月走出一段路去,才轻声说道:“她是尽职的一片心,你何苦揶揄她?” 卫泽微微侧过脸来看着她,这一晚的月华如霜,映着汝月的脸孔,晶莹如玉一般,她的眉梢眼角虽然佯装镇定,却瞒不过他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心,跟着她的神情而心疼,皇上可以不用唤她去朝露宫走这一次的,明知道如果看到了真相,她会伤心成什么样子,还是狠下了心肠,怕是也不忍心面对她此时此刻的样子,皇上才避而不见的,却要他一路相随,一路心疼。 “卫大人如何料定今晚会有端倪?”汝月小声地问着,夜里的风不小,幸而吹在脸上是暖暖的,稍许平复了心境。 “微臣没有说过会是今晚。”卫泽的声音有些闷,皇上这般举动,是为了让汝月记得吃一堑长一智的教训,否则她一直过于心软,在后宫的日子往后慢慢而行,会愈发艰难,这是一片好心,他却觉得自己扮演的是那歹人的角色。 “不是今晚吗?”汝月喃喃不解道。 “也许是今晚。”卫泽说完这句,将视线飞快地从汝月身上转移开来,明月幸好被他遣回掌事殿去,要是在后面听到他们俩的对话,不知道会目瞪口呆成什么样子,然而汝月却是完完全全地听明白了,点一下头,紧紧跟在他身旁,没有再问其他的。 朝露宫宫门前的一排灯笼,在风中无声地晃动着,汝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卫泽已经自顾着走上台阶,汝月不明白,这样大摇大摆地进去,就不怕惊动了别人。 一路走进去,那种静逸,叫人微微地心里头发毛,太安静了,明明朝露宫里住的除了柳贵妃还有一大堆的宫女,公公都没有一个人会出点声音,咳嗽一下,汝月能听到的只有两个人的足音,也不大,有些空灵。 “不会打草惊蛇吗?”汝月忍不住问了一句。 “都已经安排好了,做戏的会安排,我们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否则为什么会让你穿这一身。”卫泽走到一扇门前,直接推开来,汝月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背被他推了一把,跌跌撞撞地几乎是摔进屋去。 卫泽的力气应该是掌控好的,汝月冲了四五步,已经停下身子,屋子很大,她却认得,柳贵妃曾经在这里趾高气昂地训斥过她,那时候,她在柳贵妃眼中怕是卑微地像院里的那些杂草,只要挥挥手,就会被彻底地铲除掉。 那屋子中间站着的人,正是柳贵妃,将一盏灯放在面前,影子被拉得很长,拖曳到了墙面,随着她的动作,跟着一晃一晃的,汝月才发现自己站着的位置很好,就是俗话说的灯下黑,她瞧得见柳贵妃,柳贵妃却是不会轻易发现她的。 汝月屏气凝神,站在原地,一动都不动,柳贵妃的手慢慢举了起来,汝月见着有一点寒光在眼前闪过,才知道柳贵妃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匕首,虽然没有方夫人的那把森森之气,也应该是把利刃,这个时分,在自己的宫殿中,手握利器又是为了哪般。 念头才刚刚划过,那边的门开了,原来汝月进来的是一扇小门,这会儿被推开的才是正门,汝月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从正门走进来的人,又是一个柳贵妃,两个人连穿戴头饰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宛如双生。 才走进来的那一个,停下了脚步,一双眼里头仿佛带着畏惧,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大步,还是咬着牙给强行忍住了,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逼出来:“为什么你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本宫的病明明已经都好了,太医说本宫好了,皇上也说本宫好了,可是你却阴魂不散,本宫的宫女,本宫的宫女都到哪里去了,将这个,这个……给本宫叉出去!” 没有动静,屋子中,明明有三个女人,却只有柳贵妃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她明显是胆怯了,说到最后几个字,连汝月都听到牙齿之间打颤的声音,没想到曾经不可一世,艳冠后宫的柳贵妃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柳贵妃慢慢的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脸孔,她不敢去看眼前这个同自己这样想象的女人,或许也就是她自己的化身,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十足的底气,变得柔软而无力:“求求你,本宫求求你,不要再出现了,本宫不想再生病了,没有病才可以将孩子接回来,要是本宫说又见到了自己,谁会相信本宫被治愈了,没有人,没有人会相信的,你走好不好,你走得越远越好。” 有人笑了,是原先在屋中的那个柳贵妃,那笑声随着墙上晃动的影子,渗人得厉害,又凄凉又尖锐,仿佛不像是从一个人的嗓子眼里发出来的动静,汝月都想抬起手来搓一搓双臂,遍体生寒。 还没有等笑声减退,那人举起手中的匕首,从胳膊上切下一块皮肉来,鲜血淋漓,尽管离得远,汝月也好像看到伤口下已经露出了白骨,顿时明白了柳贵妃怎么会被所谓的噩梦所困,困到神志不清,要是换成是她,见到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女子,在面前自残,再配上那怨气十足的笑声,汝月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柳贵妃那边已经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像是锐利的箭头直接刺破了屋顶,要是朝露宫里头的宫女太监听到这样的动静再无动于衷,才是真的见了鬼。 第一百三十九章:始作俑者 匆匆忙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绝对不止一个两个人,汝月生怕那个簌簌发抖的柳贵妃又会被打回原形,将才消去的病根又给拾回来,双腿都快站不稳了,正门再一次被推开来,素兰素荷并头而进,又是一左一右地将人给扶住了,连声问道:“娘娘,娘娘,您这是怎么了,不是在内殿睡得好好的,为什么会独自跑到这里来。” 汝月见到原本空荡荡的屋子,一下子变得拥挤了,依然没有人注意过她站立的这个死角,但是等素兰和素荷稍许分开些时,汝月发现那个拿着匕首的柳贵妃不见了,灯还是放在老位子,墙壁上头没有那个晃动的影子了,她强按奈住自己的双腿,生怕会忍不住走过去看看,是不是连血迹都没有留下一丝一毫来,好像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一缕烟似的。 “本宫又看到了,又看到了。”柳贵妃来来去去能够说清楚的只有这句话了,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身边的人。 “娘娘,没有那个人,这里只有娘娘在。”素荷走到那盏灯下,“这盏灯都是娘娘屋子里的,是不是娘娘拿过来的?” “血,都是血。”柳贵妃的手指微微颤颤地指出来。 素荷大概早就对这种情况见惯不怪了,用手指在那里来回的蹭来蹭去,再举起来给柳贵妃过目:“婢子都摸过了,没有血,是娘娘做梦罢了。” 如果汝月是跟着后面一拨人进来的,那么见到此景此景,怕也是以为一切不过是柳贵妃的臆想,但是方才,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真的有个和柳贵妃一样的女人站着,她也统统都见到了,见到了血,听到了笑声,柳贵妃是痴人说梦,难不成她还能跟着一起入梦不成。 素兰和素荷将柳贵妃架起来,边低声安慰,边往内殿的屋子挪移过去,那些小太监,跟着全身而退,正门被关起来,屋子里头只剩下了汝月一个人,再没有其他的。 她用手搓了搓双颊,有些发僵得瑟皮肤,肯定不是梦,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梦? “娘娘,好戏都收场了,娘娘看得可曾满意?”卫泽不知何时站在了汝月的身后,汝月被惊得差些在原地跳起来,惊魂未定地转过身来,瞪住了始作俑者,他无动于衷的将她的眼神都接受下来,“娘娘,该回去了。” 汝月再好的脾气,也有些上了火,没有再依从地跟随上去:“你将事情的缘由说清楚,否则我不会回去的。”“娘娘,这里是朝露宫,如何能够不回去,要是被发现月嫔娘娘深夜留在朝露宫中,您说其他人会怎么想,明天一早,整个后宫上下,怕是都要议论纷纷了。”卫泽不急不躁地劝慰着她。 “被发现也是让你带着来的,方才我明明见到这屋子里有两个人,为什么才一眨眼的功夫,其中一个就不见了。”汝月越想越不对劲,她明明都闻到空气里头的那股猩甜的血腥气,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任何的痕迹。 “那么娘娘可曾认出不见的那个人是谁?”卫泽见她真的不肯走,索性也站定了脚,好整以暇地问道。 “肯定不是柳贵妃,虽然长得那么像,但是这世上没可能一个人会化身成两个的,我还不至于犯糊涂到如此。”汝月被卫泽的话牵引着,又将那人的容貌再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却诧异地发现,除开直觉中知道是个和柳贵妃长得很相似的以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印象了。 “那么,微臣敢问,那一位是不是娘娘以前的故人?”卫泽这句话已经说得太明,只差当着汝月的面指名道姓了。 “芳华的脸孔曾经被灼烧过,破了点相的。”等一等,她方才看到的只是个侧面,如果说另一半是烧伤的,她压根也看不见,更何况芳华的伤势,后来涂过好些药膏,离得远些也不是那么碍眼的存在。 “娘娘是不是不记得了?”卫泽变得善解人意起来,“娘娘只顾着留意那个人的举止,做出来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忘记去看一看那张脸孔下的破绽。” 汝月被说得无语了,她想要反驳卫泽却不知从何处下嘴,低下头,走到卫泽的身边,低不可闻地上说道:“走吧。” “娘娘愿意回琉璃宫了?”卫泽含着笑确认道。 “是,回琉璃宫。”汝月心里一拨又一拨的懊丧,她压根就没有看出来那个人是不是芳华,哪怕是暗地里想过很多次,盼着巴望着是芳华以外的旁人,真的到了面前,却变成空白一片,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依着进来的那条路,又退了出去,先前进来时,那种令人发毛的静怡被打破,虽然脚步声,咳嗽声,说话声都被压制得很小很小,让身在其中的人却觉得感受好了不少。 “娘娘在生微臣的气吗?”卫泽见到汝月又一次站在月华下,心情顿时愉悦起来。 “不曾,我是在生自己的气。”要是回头皇上问她看到了什么,怕是她说出来的和柳贵妃口中的那些噩梦的词儿没有什么两样。 到头来,柳贵妃生了什么病,也给她原封不动的指派一个,才叫糟糕透顶。 “其实,这件事情,娘娘不用介怀,莫说是娘娘,便是皇上自己也过了好些日子都没有查出个究竟,若非那天忽然灵光一闪,怕是还在纠结之中的。”卫泽不想再令汝月不适,将不用隐瞒的部分先挑出来些,预备开说了。“我觉得好些地方都不可思议地古怪。”汝月想一想说道,“柳贵妃身边那些服侍前后的人,难怪真的就没有像我这般见到了相同的事物?” “有些人见到了,就再不会说出来了。”卫泽的声音很低沉,稍不留神就会错过似的。 汝月不愿意相信,难道连素荷,素兰这样成天在柳贵妃面前伺候的,都能够视而不见,只有那个平日里看起来特别凶悍的素心,才真的是一心一意?那么这后宫之中的人心实在过于可怕,连身边最亲近的都会得随时随地给你一刀,防不胜防。 “我今晚是都看见了,然后呢?”汝月又一次停下脚步声,卫泽的打算就这样将她送回琉璃宫去,前无因后无果的,她就是躺下去也无法安然入睡的。 “然后?”卫泽轻轻皱了一下眉毛,嘴角扯动,想要笑的样子,“娘娘想知道多少?” “那个手中拿着匕首,和柳贵妃神似的女子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明明见着她用匕首划伤了自己,一回头人不见了,血迹都没有了,还有柳贵妃夜深人静从内殿出来,就没个人跟着,过去没得病的时候,就这样不上心的话,按着她从前的脾气,一个两个早就被拖出去杖责了,还能够好端端的留到今天!”汝月一口气将心中的不解统统问了出来,卫泽一定知道真相,皇上也一定知道真相,只有她,只有她是蒙在鼓里的那个,看好戏就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她倒是觉得自己成了被看戏的。 “娘娘说的这些,微臣不好说。”卫泽摸了摸鼻子回道。 “皇上不允你说吗?”汝月的眼睛极亮,在这样的一双眸子下,没有人忍心撒谎骗她。 “皇上已经都查清楚的,今晚不过是收网之作,娘娘请相信微臣的话,既然是皇上邀请娘娘过来看的,皇上一定会明明白白给娘娘一个交代的。”卫泽避开乐儿汝月的视线,温和的说道,“娘娘便是在这里赌气不走,皇上也不会知道的。” “是,与卫大人赌气,纯粹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汝月点了点头,才要举步,眼前出现了一排的灯笼灯光,蜿蜒而行,看样子就是冲着他们两个人来的,她笑一笑道,“莫非是朝露宫的人发现行踪,派人来抓我们回去?” “有这个胆子的,都不会留在宫里了,娘娘开的好大玩笑。”卫泽微微侧身,夜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飘逸如云,他眯着眼笑起来道,“娘娘只想要解惑,如今解惑的人来了,娘娘怎么不见惊喜。” 一列人走到跟前,常公公走在最前,给汝月和卫泽分别行了个礼:“老奴腿脚不慢,赶上了娘娘和卫大人,皇上有口谕,请娘娘先别回琉璃宫,跟老奴一起走一遭吧。” 卫泽有意无意地挡在了汝月面前:“去哪里?” “回卫大人的话,皇上口谕说的是只请娘娘一个人前去,所以请卫大人不要为难老奴。”常公公弯着腰,态度再谦卑不过。 “我答应了要送月嫔娘娘回宫的,既然皇上要传,就一起去看看。”卫泽只将他的话当成耳边风,“月嫔娘娘请走前。” “卫大人,不要让老奴难做。”常公公的声音被愕然掐断,卫泽右手的五指猛地捏住他的脖子,渐渐使力,他的脸孔顿时憋得通红,连咳嗽都咳不出来。 汝月在一边看得呆住,卫泽到底知道了什么,他怎么会,他怎么敢! 第一百四十章:真人不露相 常公公眼见着已经是出的气少多,进的气少,艰难地把目光抛向汝月,想来是在向她求援,这档口上下,也就她能帮着说上一句话了。 汝月生怕卫泽当真闹出事情来,得罪了常公公还不是罪要紧的,然而常公公是为了传皇上的口谕而来,要是派一个抗旨的罪名给他,也够大了,她赶紧走过去,这会儿顾不上避嫌了,双手将卫泽的衣袖握住,低声道:“常公公不过是传了皇上的口谕,卫大人同他置气有何用,快些放手才是,常公公怕是要透不过气了。” 卫泽的手一松开,常公公整个人都瘫软在地,汝月不方便去扶他,只好让身后两个提着灯笼的小太监上前,将常公公搀了起来,常公公连声咳了好几下,太监的声音本来就尖细,再这么一折腾,汝月觉着耳鼓膜都隐隐发痛。 “敢问常公公一句,我可以跟从前往了吗?”卫泽收了手,神情淡淡,又恢复到那么翩翩若仙的监司模样,常公公知道了他的厉害,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连连点头,一只手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另一只手向着一列人挥了挥,灯笼的方向一转,直接在前头开道了。 常公公从汝月身边走过时,忍不住还是多看了她一眼,汝月穿着朝露宫宫女的衣裙,他不会多问一个字,只是,他看了看带过来的那一列小太监,每双眼睛怕是都看到了,真正是可惜。 汝月见常公公看着自己的眼神,虽然是一瞥而过,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却从四面八方拥挤过来,那眼神里头倒并非是怨气,而是一种可惜,他在可惜什么,可惜卫泽得罪了他,又或者是可惜她等会儿将要面对的事情。 没有太出乎意料的,汝月被带到了刑事房,她还没有踏脚而入,已经想到了房公公的嘴脸,心底一阵翻腾,不由地转头去看离得她不远不近的卫泽,卫泽气定神闲的样子叫人安定,她认识卫泽几年,却不知他身怀绝技,能够将和他差不多身量的常公公凌空举起,而且毫无回手之力,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娘娘莫要担心,皇上在里头等着娘娘呢。”常公公的嗓音有些古怪,他对汝月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而对卫泽则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态度,柿子都挑软的捏,更何况是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常公公。 汝月长吸了一口气,才想去推开那道门,说实话,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来刑事房,卫泽先她一步将门给推开,扑鼻的阴森之气,还有腥臭的味道,就像是腐肉散发而出的,她不过走了三四步,已经觉得头皮发紧,她暗暗嘲笑自己,以前也不见得这样矜贵,难不成当了这些日子的月嫔,就觉得脱胎换骨,成为另一个人了。 “月嫔,你来得正好,寡人也才坐定。”明源帝的声音从内里传进来。 “皇上的耳力真好。”汝月勉强笑了笑,光线太暗,眼力不济,只能凭借依稀的方向感,知道皇上在十多步开外的地方说话。 “这里似乎暗了些。”明源帝的话音一落,嚓嚓嚓嚓几声,各方位的灯盏被点燃,一下子又觉得刺目异常。 汝月用衣袖挡住了眼睛,眼珠子火辣辣地痛,这刑事房里头不知用什么点的灯油,气味刺鼻到叫人窒息,等她费力地再次睁开眼睛,才发现十多步开外的距离,何止是皇上一个人,至少有十来个,唯有皇上大刀金马地端坐在正中央,其他的都低垂着头,跪在那里,背影看不真切,她只感觉毛骨悚然。 “月嫔,过来到寡人身边坐。”明源帝的声音不急不缓的,“怎么,卫泽也来了,你来得也正好,有些事儿需要你从旁记录,寡人不爱记那些鬼神絮叨的东西。” 汝月哪里还敢怠慢,快步地走到明源帝身旁,他伸出一只手来给她:“月嫔今晚可受惊吓了。” 嘴角边的那个笑容,应该是十分温和的,汝月却微微偏侧过头去,不想去接触,手依旧伸出去,被皇上捏在掌中:“月嫔的手为什么这般冷?”他体贴地将她的一双小手捂在掌心,片刻才放开,汝月已经顺势坐了下来,视线往下一落,落在离她最近的那个跪着的人脸上,她大吃了一惊,差些从椅子上滑落下去,皇上眼明手快地在她后腰处扶了一把,她赶紧用双手牢牢握住了把手,才稳住了坐姿。 “月嫔觉得吃惊了?”明源帝居然笑了,这样的场景,这样紧绷的神经,他居然笑了。 汝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再一次定睛去看,那人披头散发的,穿着一件和她今天所穿同个款式的衣裙,右眼的位置,没有眼球,是一个幽深的黑漆漆的洞,里面似乎藏着什么具有巨大吸力的东西,汝月不敢多看,将视线停在了皇上的衣襟位置:“臣妾实在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有她。” “越是想不到的人越是有可能。”明源帝的手一抬,立时有两个人将跪在地上的素心给拖了起来,他没有多看她一眼,沉声问道,“你好歹是朝露宫的掌事姑姑,虽说柳妃性子急躁,对你也还算妥善,你为什么要如此背叛她?” 素心抬起头来,那只被挖去眼珠的地方更加慑人,脸上不知是沾到了血污还是烂泥,一片一片的赤褐色:“她对我妥善,皇上真会为她开解,她的个性如何,皇上应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朝露宫上上下下,她对谁好过,一个都没有,我们在她眼睛里根本不是宫女,而是随意践踏的东西,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够了,寡人不需要你说这些旧事,她无论如何都是你的主子,是宫中的贵妃娘娘,仅仅是以下犯上已经可以定你个死罪。”明源帝正色问道,“寡人问你,谁是你的幕后主使?” “没有别人,是我自己想这样做的。”素心一口咬定的样子。 汝月在旁默不作声,先前想不明白的一些事情,从见到素心开始,就统统透彻如明灯,素心是朝露宫的掌事姑姑,是柳贵妃身边最可亲近的人,柳贵妃的饮食起居,怕是都由素心来做主掌控,那么柳贵妃安寝之后,到底身边会出现些什么异常,就很是说得通,只要素心暗暗安排,再紧闭上嘴巴,还有谁会怀疑柳贵妃所说的真伪,毕竟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从她嘴里崩出来的,她说见到了鬼神,她说见到了自己,她后来神智越来越不清楚,素心为了去求皇上派御医来,不惜苦肉计做到底,当着常公公的面自眇一目,若说素心只是为了柳贵妃平日里对她的严苛与不善,别说是皇上了,连汝月都不会相信此话。 “你当初在常公公面前挖了自己的眼睛,这一招一定让你觉得沾沾自喜,从此可以高枕无忧,再没有人会怀疑你了是不是?”明源帝轻声说道,“真可惜,寡人便是从那一次开始,觉得你不对劲的,有些事情做得过了头,反而不妙,你对自己都这么狠,也难怪会那样子对柳妃,她所看到的那些梦魇,怕是一多半由你放了人进入内殿,再加上有一两次,你说你也影影绰绰看到了一些场景,使得柳妃更加确信自己眼睛所见,这世上,有些事情当真是自己亲眼所见,都未必能够去相信的。” 素心明显有些不甘心,紧紧咬着嘴唇,不吭声,明源帝没有想和她继续纠结下去的耐心,虚空又挥了挥手:“将她带下去,好好问问,到底是谁指使的她,她要是说出来,赐她个全尸。” 接下来的几个也都是朝露宫的宫女,不过级别比素心又低了些,还没等明源帝开口问话,已经哭着喊着说是素心指使的她们,大多是用银子买通了关节,只有一个是素心的徒弟,年纪不大,倒是十分硬气,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瞪着坐在明源帝身边的汝月身上。 汝月想着自己同这些跪倒在脚边的人,都穿一色的衣裳,心里各种别扭,又听得那些凄惨的呼救声,恨不得用双手将两只耳朵都牢牢地捂起来,只可惜,皇上在她身边,她除了强迫自己做着一动不动,就再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举止。 那些宫女被一个一个拖出去,地面上空出了许多,汝月一下子见到了房公公,他的样子没有那些宫女那么狼狈,也没有哭哭啼啼的,而是埋头不动,但是她实在恨透了此人,便是他的脸都没有显露出来,已经认出了人。 明源帝侧目看了看汝月,温和的说道:“月嫔可觉得今晚有意思,刑事房里当家的赫赫有名的房公公,居然也被此事牵扯了进来,寡人还以为房公公从来没有将谁放在眼睛里,没想到还有要做走狗的这一天。” 汝月突然想起来,皇上有一天曾经对她说的话,他知道房公公对她做过的那些恶行,他也痛恨房公公仗着在先帝面前立下过些许功劳,就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总有一天,他会拿捏到房公公的痛处,将其一棍打死,再无翻身之日。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第一百四十一章:诛心 房公公似乎察觉到了汝月的目光,晃晃颤颤地抬起头来,先前他确实有听到汝月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紧张多度,产生了幻听,半夜三更的,皇上在刑事房审人,怎么会让嫔妃过来听审,却没想到,目光所及,见到的正是煞白一张脸的汝月,显得眼睛更加黑,她就是那一双眼珠子长得特别好,叫人恨不得留在身边,口口看,时时看,看进去了会醉在其中,而不愿意清醒过来。 明源帝没有料到房公公在这种非常时候,还敢用这样的眼神来看汝月,顿时大怒,呵斥道:“将他的头按下去,寡人不想看到他那张老脸。” 下手的人使力特别大,房公公挣了两下知道无望,索性也老实了。 “寡人且问你,可记得太兴殿的宫女沈芳华。”明源帝终于问到了让汝月最为揪心的名字,汝月依旧睁大了眼睛,身体里头无数的地方在被扯开似的痛,她却无暇去揉一揉,刑事房这样的地方原本不该是她出现的场所,皇上将她唤了来,再机上卫泽非要跟随她其侧,已经真相昭然,皇上也在怀疑她,怀疑她应承了皇后的侍寝,随即晋封入后宫,都是有其他目的,只是皇上没有给她太难堪的处境,不过是让她在一旁听着看着,一幕一幕皆诛心。 “老奴又不是流景殿的沧澜,后宫里头这么多的宫女太监,老奴年纪大了,哪里都能一一记住,老奴倒是记得座前的这一位穿着朝露宫宫女服的以前是太兴殿的宫女。”房公公居然不怕了,声音平静地像一条直直的线。 汝月一点都没想到,房公公还有这视死如归的能耐,果然这句话说完,皇上冷哼一声,按住房公公的身后人,手肘一记重击,敲在他的脊椎骨上头,很清晰地一声喀嚓,不知是哪里折了,听得牙齿隐隐发酸发痛。 “寡人让你回答的,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没有问你的,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明源帝的上身微微向前倾,又重复问了一次,“你可记得太兴殿的宫女沈芳华。” “老奴记得,这个宫女早就不在宫里了,难为皇上还牵记着。”房公公边说话,牙齿发出哒哒的打颤声,大概是身上痛得厉害,实在忍不住。 “沈芳华曾经误闯昔时宫,被刑事房的人拿住,关在这里的牢房中,此事寡人居然毫不知晓,寡人也不记得昔时宫的事情交由过刑事房来办,怎么房公公如此热心肠,抓了人,关了人,结果还放了人。”明源帝的食指在把手处轻轻叩了两下,“其中的目的到底为了哪般?” “昔时宫一向是宫中人的禁地,既然有人误闯,老奴将人拿了,也无可厚非,再后来知道不是故意犯事,稍许惩罚后便将人给放了,若是老奴判断失误,也请皇上举罪惩处。”房公公怕是早就在心里盘算过说法,回答起来居然滴水不漏。 “沈芳华误闯昔时宫是假,让你拿到刑事房是真,你们都知道她入宫后与月嫔姐妹情深,她落了难,依照月嫔的个性定然会舍身相救,而她能够求助的人,无非就是你这个刑事房的管事,再者就是后来替她指出一条更光明之路的皇后,两厢对比,无论是哪个人,怕是都会选择后者,而不会选择和一个太监对食。”明源帝说得轻松,抽眼看了一下汝月,她的整张脸孔已经没有半点血色,原本梳着双环髻就显得年纪小点,这下子瞧着更加楚楚可怜的样子,他突然有些不忍心了,最初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 一个在宫中多年的宫女,一直本本分分的,某日忽然在众位嫔妃,太后,皇上都在场的聚会上脱颖而出,引起了他的注意,本身已经是种运气,再后来,皇后给他看的绣品,让他暗暗心惊,每一针每一线,仿佛都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记忆边缝之上,明明已经封存得很好,以为可以慢慢忘怀的,那层自己制造出来的防圈,被最锐利的针尖一刺,脆弱得还不及一个鱼鳔。 汝月,汝月,他记下了她的名,她的容貌,她的样子,她的声音,尽管同记忆中的那个人并没有相似之处,他的心却跟着慢慢的,慢慢的变软了。 皇后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自从那次小产之后,整个都虚空了,无力承欢,无力再怀上第二个孩子,其实皇后可以任意将后宫任何一个嫔妃所生的子女都归于其名下,当成是亲生的一般,可笑的是,这些年来,除了重光,他没有过其他孩子,开始时,是他不想要孩子,后来变成想要而不可得,越着急越没有结果。皇后要找个信任的宫女来顶替是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他以为可能会是云欢或者云琅之中的一个,毕竟那是随着皇后陪嫁进宫的,是皇后最为信任的人,没想到皇后提出的名字却是她,所以当皇后提出请他留宿,而顶替侍寝的宫女是她时,太兴殿的宫女汝月,他竟然毫无挣扎犹疑地答应了。 一晌贪欢,醒过来的时候,汝月睡在身边,眼角有微微的泪痕,他觉得好似这些年,心口那块空着的地方,被悄悄的,悄悄的补上了一小片,尽管不过是缺口的十之一二,他已经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愉悦,是其他嫔妃身上所不能给予的,没有等她醒来,他就匆匆地走了,他不想在她面前表露地过于明显,然而走出丹凤宫时,皇后站在长廊边,回过头来,冲着他玩味的一笑,令人心惊。 再三考虑过后,他晋封汝月为月嫔,后宫宫女侍寝被晋封的事情,在历朝历代都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那个为他生下重光的女子,地位不知比宫女都低了多少,根本是不能抬到桌面上来明说的,连加封任何头衔都不被太后允许,所以给汝月一个嫔的头衔,没有人会有异议,包括后来祭祖回宫的太后,听闻此事后,也不过是淡淡的默认了。 那些起始的怀疑,在他更进一步了解汝月后,被彻底地打消了,最为亲密的关系,不过是夫妻之间,两个人可以交合在一起,融化成一体,还有什么是能够相互隐瞒的,更何况汝月的个性温润坦然,大方得体,他有的时候都会怀疑,她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是区区的宫女出身,实在是令人不可思议。 然而,当柳妃出事以后,那些曾经的疑点,慢慢地浮出水面来,汝月,到底因为什么会变成他身边最要紧的那个嫔妃,是谁动的手脚,将他曾经对柳妃的那些眷恋,渐渐转移到汝月身上,其实经历过当年事的人,或多或少都猜对过,柳妃这样受宠的原因是因为眉眼之间有些像那个人,那个名唤如萱的女子,怕是只有柳妃自己从来不闻不问,只当是自己真的艳冠后宫,无人能及。 等到他骤然回首,再去看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有些过于刻意,有些过于眷顾,汝月似乎并不知情,她住在琉璃宫里,地处偏僻,甚至都不会走出来见其他的人,难不成这个世上真的有好心人,平白无故地将世间的荣华富贵,统统毫无保留地赠予给她,包括了那颗世间最不易获得的君王之心。 明源帝的思绪被拉得很开很远,汝月就在他的身边,自然清楚皇上走神了,说着话,眼神虚无,不知落向了哪一点未明之处。 “皇上,时辰不早,有些事情该了断了。”卫泽一直站在暗处,这时才轻轻开了口。 明源帝一个激灵,神魂归体,顿时清明,他无比厌恶地又看了一眼被深压着头颅的房公公,方才的那一下,已经断了脊骨,他居然忍得住,也难怪先帝曾经这般看中,也罢也罢,刑事房的管事,什么刑法没有见过,拿这些来威胁于他,非但不见成效,怕是今后传出去皇上与一个老太监置气,岂非落了笑柄。 “将人统统押解下去,不必再审了。”明源帝忽然觉得乏力,这些天,为了这连环套似的局,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解开九连环的那种雀跃,原本扭转成乱麻似的铁圈,在他手中臣服,熨帖,彻底化解,而这一次,牵连的不仅仅是些宫女,太监,有些是他不想去碰触的,只怕一旦伸出手去,再没有回头的机会。 “皇上,全部都押解下去吗?”发话的人,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不是汝月曾经在刑事房见过的其中任何一个人。 “都押解下去。寡人不想再见到这些人。”明源帝挥了挥手道。 “那么,在朝露宫外面才拿住的,皇上不是特意关照,说要留到最后。”那人稍稍压低了声音,“说要留到最后让月嫔娘娘,亲自来审问的吗?”为什么不能够放过她,汝月差些要放声大喊,知不知道在听到皇上说不必再审四个字时,她觉得一整晚压在心口的那块巨重无比的石头被悄悄地搬开了,结果一时天堂,一时地狱。 她不要审什么人,她不要,她想要哀求,哀求皇上,放她回去,回琉璃宫去,好好睡一觉。 明源帝微微掀开眼帘:“哦?寡人还忘了这一出,将人带上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心中有鬼 芳华进来的时候,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头发披散开来,随随便便扎在一起,这样的芳华,汝月一眼就可以认出来,这些天没有见到,芳华的脸孔好像褪去些稚气,轮廓更加清丽起来,她在看着芳华,芳华却没有看她。“皇上,此女本来穿戴的宫裙,都在这里,她想换衣时,被小的们逮住,来不及销毁。”话音落,一大包衣服扔在芳华脚边,委顿在地,上好的料子失去了原本该有的艳丽颜色,变得黯淡无光。 “你们几个做得很好,回去后自行领赏,每人官升一级,赏银五百。”明源帝猛地伸出手去,握住了汝月的手,他相信汝月此时此刻不仅仅是手,怕是全身全心都冰凉一片,汝月心存感激之情,却不敢多看他的眼神。 “谢皇上赏赐。”那些人永远留在黑暗中,没有人会看到他们真正的长相,只在明源帝需要时,才会出现,事后又悄然而退,无影无踪。 “都退下。”明源帝冷声道,“月嫔,可认得地上的衣物?” 汝月已经扫过两眼,正是她在朝露宫所见到的柳贵妃所穿的宫裙,那么站在面前的芳华,就是那个手执匕首自残的假贵妃,她的视线缓缓下滑,想去看一看芳华的手臂,方才那样可怖的伤口,应该会有痕迹的。 明源帝没有亲自到朝露宫中一探,也好像运筹帷幄一切:“你以为她真的伤了自己?要是每次都是真的,她的身体还不就千穿百孔了,还能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吗?” “臣妾明明见到的。”汝月微微地挣扎着,那么虚空无力,连自己听了都不太相信。 “卫泽,这里面的窍门,你是行家里手,不如你来同月嫔娘娘演示一下。”明源帝早就坐下了准备,挥了挥手道。 卫泽从暗处走出来,将自己的衣袖慢慢卷起来,汝月紧张地盯着他的手,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卫泽冲着她柔柔一笑道:“娘娘不用害怕,只是些雕虫小技。”说完,他的另一只手摸出匕首来,在手臂的表层划过,猩红色的液体立即流满了他的小臂,他笑着用衣袖一擦一抹,露出应该伤口淋漓的位置,皮肤却是没有半点破损,“娘娘,鸡血是先头就藏在衣袖中的,借着屋子里的光线暧昧不明,还有或多或少的暗示,要是这会儿有个同月嫔娘娘一般长相身段,连衣着打扮都一模一样的站在面前,估计娘娘也会吓一大跳,柳贵妃从来没有怀疑过素心,也就没有怀疑过素心将她每次的穿戴都事先透露出去。” 汝月愣愣地听着看着,卫泽的手法看起来也很巧妙,他是钦天监监司之职,对于这些旁门左道的事物多半有些研究,只是,只是…… 汝月慢慢地站起身来,她的手还在皇上的掌心中,她缓缓地挣脱开来,那一份从皇上身上传过来的温热,一点一点挥散掉,她每走一步,都觉着心痛加重了一分,直到她站定在芳华面前,她突然笑了,除了笑,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芳华,上一次分手时,芳华是哭着走的,那个背影纤细伶仃,她以为此生就此别过,再无相见之时,没想到重逢的日子来得这样快,这样突兀,这样叫她心生厌恶,她低声轻唤道:“芳华,你是芳华,而你究竟又是谁?” “回月嫔娘娘的话,我就是沈芳华,就是这个名字,没有冒名顶替。”芳华也在笑,她的笑容里面写满的绝望,因为今天的行动失败,预示着非但这些日子的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她背后的那个人还很危险,被押解进来时,她和旁人都是被分开的,她不清楚那些知道些内幕的人,有没有出卖,有没有守口如瓶,她用一双眼,紧紧地盯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曾经对她宛如亲姐妹的女子。 汝月听得她的称呼,身子晃了一晃,手指苍白地在虚空中抓了一下,像是想要找到一样东西支撑住自己:“你喊我什么?” “恭喜娘娘,娘娘不是已经被晋封为嫔,不久之后,还会被晋封为妃,为贵妃,平步青云,无人遮挡了吗。”芳华的脑袋往前用力一凑,凑到了汝月的耳畔,很轻很轻地说道,“娘娘其实和我们也是一样的,也在盼着柳贵妃倒台,好霸占了她的那个位子,好霸占了皇上的专宠之心。” “你胡说!”汝月几乎是脱口而出,她震惊自己听到的这番话,若是旁人说她陈汝月妄想攀龙附凤,得到皇上的恩宠,她或许不会辩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没必要去费那个口舌,然而她不允许,她不允许芳华这般质疑她,这般抹黑她,这般将她的心践踏在泥地,直不起身。 “月嫔娘娘倒是急了,难道我说的地方不称娘娘的心,娘娘就要翻脸了吗?”芳华的声音很冷,以前她是会带给旁人温暖的孩子,就连膳房中的那几个孩子都对其念念不忘,记得她的好,是什么彻彻底底改变了她。 “不是这样的,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汝月想说,是因为你误闯了昔时宫,被抓到刑事房,让房公公肆意拿捏,为了救人,她才走出险招,成为了月嫔,她放弃的东西或许在旁人听来是微不足道的,家乡的小院子,白墙黛瓦,或许还在等着她回去的父亲和小妹,她说不出口,面对着芳华,她说不出口,因为芳华对这些太心知肚明,她再重复说出来,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是个天真而愚蠢的笑话。 “月嫔娘娘,你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应该对我说声谢谢,如果没有当时,我一推之力,你哪里就舍得下芝麻,而去抱了个大西瓜。”芳华的视线始终没有凝结在汝月的身上,四处游弋不定,像是在追寻那些闪烁的灯烛之光。 汝月却知道,那是因为芳华不敢看她,芳华的心里是虚的,尽管那些话说得顺理成章,尽管那些话说得直刺人心,她们毕竟相处过好一段日子,有些东西可以伪装,有些东西却依然在面具下保存着一点点的真,汝月的后背发凉,那是从一进刑事房就开始,没有停过的冷汗,一层一层,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芳华,让你接近我的人,正如你所言,是不是我才该当面去向她道谢,谢谢她扶持着我去了宫女卑微的身份,虽说只是个嫔,至少也是后宫的嫔,是皇上的嫔。” 芳华的眼角一抽,汝月从来不笨,只要抽丝剥茧,将真相在其面前展露出冰山一角,她必然会前后贯通,想得周全明白的,瞒不住的,哪怕是自己什么都不说,一个字都不说也瞒不住的。 “月嫔,既然人已经认过了,人证物证俱在,不用再多言语。”明源帝从旁冷然地看着这一幕,这样子看,沈芳华与柳贵妃最多不过三分的相似,不知到底是谁心中有鬼,才会被魇住成疯成魔,这一场较量,有前因有后果,种的是什么因,得的是什么果,没有真正的对错之分,只是两败俱伤罢了。 “皇上,臣妾还想再多问一句话。”汝月执拗地不肯放开芳华,那样子,活脱脱就像芳华已经站在悬崖边,她想把手伸出去,而芳华丝毫不领情,对她的举动视而不见。 “问吧。”明源帝长长叹了一口气,审来审去,都是早就知道的答案,尽管他们一个比一个嘴巴严实,实则也很清楚,很多事儿已经呼之欲出,只看他最终会怎么处置。 “芳华,你以前喊我姐姐,从一开始,你就是骗我的吗,从我将你自流景殿选来,你就是骗我的吗,那些相互扶持的日子都是假的吗,你几次维护我,被无名之火烧伤,误闯了昔时宫,其实都是为了骗我入瓮,我值得你如此吗?”汝月的嘴唇在颤抖,手指在颤抖,她太想听芳华说一句话,说是迫不得己,那么即便都是谎言,她也可以释怀。 “月嫔娘娘不是只问一句话吗,你问得太多了。”芳华总算将视线停留在汝月的脸孔上面,才发现汝月早已经泪流满面,那些眼泪无声的,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纷纷如雨,“在宫里头,娘娘且记得我一句话,知道得少些,对你对别人都好。” 汝月似乎要来抓芳华的衣袖,芳华怎么能这样对待她,怎么能! 她的手被明源帝及时抽离掉:“将人带下去,寡人不想见到背信弃义之人,等下让她招供了再处置。” 芳华被拖曳着往外拉,汝月掩面哭泣,根本都再说不出话来,忽然听得一声惊呼,又是很重的砰一下,四周的声音安静下来,彻彻底底的,汝月缓缓将手放下来,放下来,只见芳华已经卧倒在墙角,墙面一片红红白白的浓稠之物。 “回皇上的话,沈芳华发力挣脱了禁锢,撞墙而毙了。”有一个人走到芳华身体边,蹲下身检查了一番,站起身来回话。 汝月眼前一黑,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五天 还有两年又三个月,还有两年又三个月。 汝月似醒非醒,在枕上辗转反侧,脑袋里有些糊涂,不知如何就反反复复迸出这句话,想得多了,嘴里自然跟着就出来话:“还有两年又三个月。” “什么还有两年又三个月?”一个声音在她耳朵边笑着问道。 汝月猛地睁开了双眼,坐在床沿边的,不是皇上还能有哪个,他穿的衣服,明明是她做好了藏在衣柜里,还没有来得及给他的,不知如何被寻了出来,尺寸合身,只是穿着便服的皇上,与平日里的那人似乎有些不同了,好似多了一份亲和力,少了那种浑然天成的威慑力,换而言之,不像是皇上了,只是一个英俊好看的男人, 她想坐起来,才刚动了一下,头痛欲裂,赶紧用手扶着,低声问道:“皇上怎么会在臣妾这里,臣妾睡了多久?” 明源帝笑而不答,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汝月心想还好,五个时辰,没有让皇上等太久,他开口说道:“月嫔睡了五天,才刚刚醒过来。” “五天。”汝月一呆,喃喃低语道,“如何会一直睡了五天?” “月嫔病了。”明源帝回道。 “臣妾病了?”陷入昏睡前的那段记忆随着她的醒转,如同潮水一般,涌现上来,朝露宫中的鬼影重重,刑事房内的阴气森森,房公公那张令人作呕的老脸,还有芳华,芳华撞墙而死,墙面一片狼藉,红红白白的,她看着就想发出尖叫声。 “你都想起来了。”明源帝一直在观察她的神情,抬起手来摸了摸汝月的发顶,“你晕过去以后,就高烧不退,太医走马灯似的在琉璃宫进出,才算是将这条命给捡回来了,那一晚的事情,是寡人疏忽了,原本是想带着你亲临而观,往后长个记性,在宫里头,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要过,你这般的心软,如何保护自己,却没有想到,你会反应过激,当然,寡人也没想到那个沈芳华居然会畏罪自杀,连句口供都没有留下来,真正是可恨。” 汝月听着明源帝淡淡的口气,记忆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她想起来,卫泽当时定然强调要随同她前往刑事房,被常公公话语阻拦,卫泽做出骇人的举动,差点掐死了常公公,当时她不明白一向温文尔雅的卫泽为何会过激至此,如今想来,皇上将她唤去刑事房,怕不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如果有人在其间,将她当做同犯咬了出去,那么此时的她绝对不能好端端地睡在琉璃宫,而早已经是那里的阶下囚了。 皇上对她没有百分百的信任,这也是无可厚非,她原来就处在整件事情的漩涡中央,明哲保身都不容易,哪里就真的能够彻底撇清干系。 只可惜,除了那些根本不知道真相的宫人,剩下的嘴巴一个比一个赛蚌壳,撬都撬不开,倒是让皇上彻底失望了。 “她的尸首呢?”汝月低声问道,“芳华的尸首如何处置了?” “自然不能留在宫里,有处理她的地方。”明源帝不太乐意汝月的反应,那个一味欺骗她,让她伤心的人死了,她不是明明应该开心,觉着是维护了她,为什么她依旧伤心,伤心地大病,伤心地说不出话来。 汝月点了点头,那样一个人,确实不可能把尸体留在宫里,多半也就是处理到宫外的乱坟岗去了,她记得芳华同她说过,家里没有人会惦记,回不回家都是一样的,说这些的时候,芳华脸上的神情,用淡然来掩饰伤心欲绝,她相信芳华不是所有的话都是骗人的,而那些话原本也没有错,虽说是将她套入了事先设好的瓮中,可是她除了不能完成年满出宫的心愿,其他的都要比做宫女时,来得好许多。 生病的时候,皇上会坐在床边看着她,要是换成以前,怕是做再美的梦时,都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芳华,芳华,是为了不想让她再伤心一次,故意说了那些绝情绝意的话,当时已经预备要自尽的,生怕她亲眼见到会难过,一定是这样的,她看错的不过是整件事情的走向,却不是芳华那一个人。 “方才,月嫔要醒未醒时,叨念着还有两年零三个月,寡人一时还没有明白,这会儿一想,那是你满二十岁的日子吧,宫中规定,宫女不曾侍寝,不曾犯错的,年满二十可以递上文书,要求返乡。”明源帝认真地看着汝月,“月嫔的心里还是在想回去?” “臣妾只是在牵记家中的人。”汝月叹息地说道,她已经察觉到皇上的不快,毕竟伴君有段时日,会得这般亲密的两个人,要是这些都看不出,真是木知木觉了,可是她不会勉强自己说不想家,敢问天底下,有谁会说漂流在外多年之后,没有想过家中,哪怕那里未必留着叫人愉悦的记忆。 “寡人记得你说过,家中还有父亲和小妹。”明源帝曾经想过,汝月这般思念家人,如果可行,等将她的品阶再提一提,就去将此事办了,从宫中派两个能干的人,将她的家人护送到帝京来,在宫外买一处宅子,安住下来,虽说不是什么为官为将的背景,那也是清清白白的娘家人,没什么过不去的。 结果,出了方佑天非要认亲这一出来,叫人不得不怀疑起来,汝月是否真的与方家有关系,说实话,尽管他是从看到相似的绣品起始微微动了心,然而平心而论,如果真的与方老爷子有了牵扯,他宁愿狠心让她背负着思家之情,而不愿意多那一重的麻烦。 “寡人已经问过内给事,从来没有从宫外给你寄过书信来,当口口见到的那一份,是伪造的。”明源帝再给汝月下了一帖猛药。 汝月的肩膀抖了抖,又抖了抖,那模样儿叫人一见,心里会发软,明源帝在衣袖中紧握着拳头,还是不留情地将话说完:“怕是当时想要用芳华当你妹妹这个幌子来哄你,给你看些亲情的甜头,你就更加心软而不管不顾了。” “多谢皇上为臣妾查明这些。”汝月也曾怀疑过,当年她离家时才九岁,小妹更是才懂事的样子,尽管她留了书信在家中,盼着父亲回来后能够知道她的真正去向,随后的七八年,家中没有任何的音讯,她以为那留信或者当时遗失,父亲想找她都未必能够找到,怎么会冷不丁的,就来了一封家书,但是信上字字句句,如见亲人,她不舍得,不舍得去戳破这个谎言,留下来总是一份念想,这会儿,既然皇上都说是伪造的,那么想自欺欺人都恐怕不能了。 “书信呢,留着何用,万一信纸上头抹了毒药,你的小命还能保得住。”明源帝问道,“你藏在隐蔽的地方了?” “臣妾回头就将伪造的书信销毁了,皇上的话有道理,既然是伪造的,留着也没什么意义。”汝月想,要是这会儿面前有一面清晰的镜子,那么她的笑容必然是苍白无力到了极致。 “你能够都想明白就好。”明源帝将那只放在她头顶的手挪移开来,给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既然你醒了,寡人替你唤宫女进来服侍。” “皇上,是要走了吗?”汝月轻易觉得身上一轻,那份从头而下的压力消失了。 “还想寡人再多陪你一会儿?”明源帝倒是十分喜欢她这种柔弱的小鸟依人状,笑得越发明朗起来,“寡人先去御书房将些要紧的公务办好,晚些会再过来的,你不用心急,寡人这几天没有去其他嫔妃处。” 汝月差些失笑,她没有那个意思,真心的,一点没有,更不会绕着弯子来打听其他嫔妃侍寝的事情,不过她怎能驳了皇上特意亲口告诉她的好意:“臣妾蒙皇上看护守望,心中祥和一片,只想着身子快快好起来才是。” “是,好起来才最要紧的。”明源帝凑过来,在她的脸颊边落下一个若有似无的吻,转身就出去了。 汝月保持着相同的动作,连手指头都懒得再动一下,直到乌兰端了热水进来,唤了一声娘娘,声音已经哽咽,汝月赶紧笑着说道:“我已经都好了,没事了,别当着我的面哭,我不喜欢的。” 乌兰将热水放下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娘娘醒过来就好,婢子担心得日夜不能安眠。” “不过是生病。”汝月觉着乌兰的样子,似乎还有话欲说还休的,“怎么,我病着的时候,琉璃宫中出了什么事情?” “皇上那一夜将娘娘送回来,龙颜大怒,一面让太医来给娘娘诊治,另一面将云欢喊道圣驾前,婢子被远远的遣开了,不知道皇上究竟同云欢说了什么,只知道说完之后,云欢走了。”乌兰手中拧了温热的帕子递过来给汝月。 汝月没有去接过,诧异地问道:“皇上将云欢赶走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棋子 乌兰将帕子又给递了递:“娘娘到底是生了大病,脸色瞧着不好,回头婢子让膳房给娘娘炖点血燕粥,每天三顿都要喝才是。” 汝月见乌兰刻意要扯开话题,越想越不对劲,握住了乌兰的手,急声问道:“皇上让云欢去了哪里,去了哪里!”在刑事房受的刺激已经够重了,那些宫女其实也算无辜,她们连真正的母后主使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就被定了罪,定了大罪,她不想看到云欢也落到那样凄惨的地步,云欢对她很好,真的很好。 “娘娘,您这是要去哪里?”乌兰见汝月挣扎着要起身,顿时慌了神,帕子都扔在一边,只差要跺脚了,“我的娘娘,您躺着不行吗,您想知道什么,婢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的身子还虚弱着,这要是急着下了地,又招了风,回头皇上不悦婢子伺候不当还是小事,娘娘折腾坏了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紧。” 汝月一起一落的,胸口震动,猛地咳嗽起来,乌兰又是拍,又是端茶递水的,好不容易等那一阵子喘过去,才陪着小心道:“娘娘想知道云欢的下落是不是?” 汝月点了点头,她的病况比想象得还严重,以为足足躺了五日,就算不能真的下地,好歹能够坐起身,没想到四肢绵软,根本是力不从心:“好,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许隐瞒,否则我立时去寻皇上,问个一清二楚。” “娘娘晕倒之后,皇上身边跟着的几个人,到琉璃宫中带走了几个宫女,有些是外头院子的,连婢子都觉得脸生,内殿的只有珍珠一个,她平日里也很少在娘娘面前使唤,婢子看着都觉得不怎么打紧,最后皇上亲自将云欢唤道偏殿去,云欢倒是不见惧意,婢子想偷偷跟着过去看一眼,却被人给生生拦了回来,婢子无法,只得回来娘娘身边服侍,再后来,云欢是被人驾着出来的。”乌兰生怕汝月听到这里,又要动气,赶紧地先半跪下来,“娘娘,婢子可以都说的,但是请娘娘保重自己。” “无妨的,你只管说你的,我听着,不会再一时意气。”汝月见乌兰眼角湿润,险些要哭了出来,知道乌兰也是为难,她已经没有了云欢,不能再失去另一个。 “云欢被驾着出来,随即当场在外头院子里,挨了三十杖责,行刑的是皇上带来的人,一点马虎都没有,没一下都重重的拍板子声音,琉璃宫里的宫女太监,全部被喝令在旁边看着,婢子想闭眼都不许,那声音闷闷的,钝钝的,婢子在心里默默地跟着数完了三十下,觉得全身都发痛了。”乌兰一想到当时的情形,依然后怕不已,她进宫以后,除开在流景殿学宫规的日子,跟着汝月就去了太兴殿,太后不是那种爱叫打叫法的性子,再后来跟了汝月,哪里见过这样血淋淋的惩处,特别是当时她还心惊胆战的假想,打完了云欢,会不会下一个再轮着打她,小腿肚子哆嗦着,就摇摇晃晃地没有站稳过,偷看看两边,珊瑚她们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一个小太监还吓得尿了裤子。 “那么皇上有没有说云欢犯了什么错,才要杖责三十的?”汝月追问道。 “没有,皇上只是板着脸,站在那里,婢子想着琉璃宫的院子,还是云欢亲手打理出来的,没想到,花草树木还没有长得繁盛,她却在这院子里挨了重罚,说来她也硬气,除了第一下时,喊了一句什么,婢子没有听清楚,后来的二十九下,都死死咬着嘴唇没有出声,等三十下打完,她已经晕了过去,人事不省了。”乌兰说着话,又哽咽起来,“娘娘那时候昏迷不醒,婢子想着,要是娘娘知道,一定会为云欢求情的,对不对,云欢她其实一直对娘娘很上心,婢子开始还挤兑过她,后来发现她的心底是真的很好,对娘娘也是极好的。” “是,云欢是很好,她有些身不由己的地方,还是没有辜负过我,那再后来呢?”汝月努力地抬起手,拍了拍乌兰的手背,“你说下去,我听着。” “再后来,婢子以为云欢会被发落去下头做粗使宫女,或者关起来,没想到皇上开口,让人将她立时送回到丹凤宫去,婢子当时就愣住了,送回丹凤宫里头,皇后娘娘看了她那副惨象,还不心疼坏了,婢子知道云欢可是皇后娘娘入宫时,娘家的陪嫁来的。”乌兰说得又快又急的,“当时,谁也不敢提出任何疑问,皇上面前,便是送了十个胆子,也没人会开那个口,婢子就眼睁睁地看着云欢被拖走了,地上的血迹,拉得很远很远,还是第二天早上,婢子让几个小太监一起打了几十桶的井水才冲刷干净的,再后来,婢子就不知道了,云欢到了丹凤宫,皇后娘娘应该会救她的对不对,娘娘?” “这个,要看皇后娘娘如何行事了,我也说不准的。”汝月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够在听完乌兰的话后,还这样平静的,那种平静是过分激动后的残留,胸口的位置麻木了,不会疼痛了,云欢是当初皇后指派了送给她的,皇上这样做,就是明显告诉皇后,所有的布局,所有的眼线,已经让皇上查得明明白白,暂时按兵不动,不过是碍着皇后娘娘的头衔,皇上也说过,前有因后有果,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当初若非柳贵妃暗中使了绊子,动了手脚,皇后早就该有了自己的孩子,何须要大费周折,拐弯抹角的,怕只怕皇后收到血糊糊似的云欢之后,丢车保帅,使得云欢落入万劫不复之地。 “乌兰,你喊小顺子来。”已经过去五天了,汝月不晓得是不是还来得及,“快,就去喊他来。” 乌兰的腿脚利索,小顺子来得也确实很快,却不像平日里那样直接进屋了,站在进门一点点的位置,垂着双手:“娘娘有什么要吩咐小的?” 汝月心下觉得古怪,当着面自然不好多问的:“你替我跑一次丹凤宫,那边要是有你相熟的小兄弟,是最好的了,去看看云欢可在养伤,我这里有些上好的跌打药膏,你也带过去给她。” 说完话,见小顺子站着一动不动的,只有乌兰在旁边轻轻咳嗽了一声:“小顺子,娘娘嘱咐你话呢。” “回娘娘的话,小的去不了丹凤宫。”小顺子声音有些沉闷,不似平日里的爽朗。 “此话怎讲,难不成我们琉璃宫的人都被皇上禁足了吗!”汝月忍不住抬高了声音。 “这倒不是,琉璃宫的人能进能出,都好好的,皇上还另外派了侍卫定时在宫外护卫,一来保全娘娘平日里的安全,二来离得不近也不会打扰到娘娘的正常生活,小的说不能去丹凤宫,是因为谁都不得去,皇上下令让皇后娘娘在宫里自省半月,不得出宫门,皇后娘娘得了这道口谕后,索性就自闭了丹凤宫的宫门,整个丹凤宫的都一律不许外出,别说是小的了,就连一只耗子,怕是也进不得丹凤宫里去了。”小顺子顿了顿又道,“娘娘的药膏怕是也送不进去了,不过娘娘方才有句话说中了,小的在丹凤宫确实也有小兄弟当差,云欢被送过去以后,已经被安排在养伤中了,听闻是她的亲姐姐云琅在皇后娘娘面前跪了一天一夜,皇后娘娘才给开的恩典,至少性命无忧了,娘娘自请放心。” “消息可确凿?”乌兰从旁替汝月先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云欢与云琅是亲姐妹,有姐姐照顾着,想来不会太糟糕的。”小顺子始终都没有抬起过头来。 汝月冲着乌兰动一下手指,乌兰赶紧地弯下身来:“娘娘还有什么事情要过问?” “他是怎么回事,皇上连他都一起罚了吗?”汝月向着小顺子努了努嘴角。 “不是的,娘娘病后,皇上下旨琉璃宫中服侍娘娘的诸人都要恪守宫规,要是再发现有服侍不周,心有二主的,罪上加罪,小顺子依着宫规,不敢离娘娘的床榻太近,是不是他说话声音小了,娘娘听不清楚,婢子让他说大声点儿。”乌兰解释了一番道。 “不用了,我已经都很清楚了,风口浪尖的时候,你们几个都自己小心着些,不要犯了皇上的忌讳,我不想身边的人都留不住,你们必须给我好好的。”汝月想着自己才当是睡了一个长觉,醒过来已经物是人非,她觉得特别累,不止是身体上的,还有心里头的,皇上已经将整件事情都归纳到皇后身上了吗,她不过是皇后用来推倒柳贵妃的一颗棋子,皇上对她有没有真正的信赖过,如果有,怎么会半夜招她去刑事房,看那样惨绝人寰的一幕,芳华生生死在她的面前,如果没有,她大病一场,皇上又显出那般的柔情蜜意,叫人不忍心拒绝。 “对了,皇后娘娘既然被禁足了,那么柳贵妃的小公主呢?”汝月突然想到这个关键所在,柳贵妃病体未愈,皇后娘娘又落得禁足,那个才满月的孩子该如何安置才好。 第一百四十五章:避让不及 “小公主在太兴殿。”乌兰这一回回话最是爽利,不用遮遮掩掩,也不用怀着那种被杀鸡儆猴似的恐慌,“太后将乳母带着一起去的,双玉和秋葵姐姐不是去满月席前帮过忙,也能够照应一二。” 汝月轻轻点了点头道:“太后那里确实也好,对小公主好,皇上也能够放心。”话虽如此说,汝月也觉得那孩子可怜,才出生不久,就离了生母,送去皇后身边,这不才过了满月,又转到太后那里,她是知道的,太后其实一辈子都没有过孩子,皇上不是她所出,对着这样一个肉团团似的婴儿,不知道又会如何? “娘娘要是没有再想问的,婢子去取来血燕粥给娘娘用些可好,这些天都用的参汤吊着,虽说能够补元气,不过要是能够吃了,还是要吃些东西才好的。”乌兰细心地说道。 “被你一说,倒是腹中有些饥肠辘辘的,另外再拿些上回膳房腌渍的酸乳瓜来,有些想吃那个。”汝月等乌兰和小顺子都离开屋子,缓缓地闭合了眼,将脑子里被挤来挤去的事情,统统倒出来,放成一片空白,事已至此,她要做的努力都已经迟了一步,皇上心中的算盘,每一颗算子都尘埃落定在应有的位子上面,每个人的生死去留,也应该都安排妥善,既然皇上没有当面为难她,那么她又何苦要自己为难自己。 乌兰不仅将血燕粥和酸乳瓜取来,还带了一碟子雪白的豆腐,撒星星点点的翠绿葱花,看得汝月顿时有了胃口:“粥里搁糖了没有?” “搁了好些,知道娘娘爱吃甜口。”乌兰用银制的小匙,一点一点喂送过来,“娘娘一定要快些好起来才是,除了今日,皇上进进出出都板着一张脸,琉璃宫上下都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生怕惹了皇上不悦,降罪下来,哪个担当得起,今天便是不同,娘娘醒来了,皇上脸上都见了笑容,婢子觉着有种云开见月的感觉,真是谢天谢地了。” 汝月不紧不慢地将一碗粥和两件小菜吃得干干净净,乌兰重新打来热水,替她擦拭过:“看着娘娘眼皮子都重了,不如就先安寝,等娘娘睡醒了,皇上就该回来了。” 汝月唔了一声,翻过身去,不再回应,有句话,她没有说,她并不想在醒过来时,见到皇上。 然而,醒过来的时候,还真被乌兰说中了,皇上好整以暇地坐在书案前,看一本奏折,汝月揉了揉眼睛,觉着屋子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仔细想一想才发现是皇上面前的那张宽阔的书案原本不属于她屋子里的,不知是哪里搬过来,一下子显得屋中有些挤了。 “寡人让人将御书房的桌子搬过来,这几天的奏折多,一时半会儿地看不完,索性也一起搬过来,在月嫔身边,好在一举两得,又能看奏折又能看月嫔。”明源帝的笑容很温和,他的眼底也带着些许的温暖,看过来的目光是怜惜的样子。 “皇上这样做,未免不妥。”汝月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在她的琉璃宫中批阅奏折,要是传到了前殿的朝前,不知道那些大臣们听了以后,会派给她怎样的头衔。 “没有什么不妥的,寡人在御书房中,牵记着这里,总觉得心绪不宁的,搬过来以后,一个时辰已经看了这许多,寡人觉得很是方便。”明源帝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安抚道,“这些都是后宫之事,那些杂七杂八的哪里都管得过来,谁敢说一个不字,寡人会还以颜色,月嫔不用担心这些。” “臣妾不愿意自己的病体耽误了皇上的要事。”汝月还是想说服皇上将这办公的桌子挪移出去,实在是不像话,莫说是群臣了,便是太后知道了也不会饶过她去。 明源帝的好心情被她的话压制住了,又不好当着面发脾气,声音没有方才的轻柔了:“寡人已经说了不用你担心,你如何还不听从,莫非他们没有惹寡人动气,你要来开这个先河不成!” 汝月立时乖乖闭上了嘴,一双眼看着顶头帐子的花样,上面那些虫草花鸟都快被她如数家珍了,她依旧锲而不舍地不肯将视线再转移开来。 明源帝落了个大不快,将几件奏折匆匆忙忙看过,眼角余光撇了下汝月,见她双手交握放在胸前,像个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估摸着是被他惊吓到了,太医一早说过,汝月的病就是惊吓过重所引发的,关照了要让她放平心态,才会好得快,生怕那几日的状况又周而复始,反正手里的那些字看着入了眼,也入不了脑子,索性扔在一旁,站起身来,又坐到了床沿边,俯下头来认真地看着汝月。 汝月侧过脸来,对着明源帝微微笑道:“皇上不要生臣妾的气。” “没有,你的身子都没好,寡人如何会和你置气,寡人明白你的心意,你总觉得自己是个嫔,在这后宫中,人低言微,所以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处处陪着小心谨慎,等太医确诊过,觉得你这次的病痊愈了,寡人便进封你为妃,你可欢喜?”明源帝握住了她的一只手,原本就纤细婼婼的双手,更加显瘦,“寡人刚才不该同你说话太大声的,只是寡人以为自己的一片心意,月嫔应该都会懂得才是。” “皇上,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汝月听到要进封,心中一阵慌乱,后宫里头正是乱糟糟的一团,这时候谈什么进封,背后要有多少张嘴,说她踩着旁人的脑袋,拼命往上爬,她就算不能完完全全听见,也没有那个侥幸,以为会得到赞许与祝福声。 “此事又不是第一次提及,寡人同你说过,同皇后说过,同太后也说过,如今后宫四妃之位,还欠缺着一位,将你添了进去也算顺理成章,你如何又不肯应允。”明源帝这一次,说着说着倒是笑开了,“月嫔的心思,寡人却是知晓的,月嫔认为才晋封了月嫔,这样快又进封为妃,遭人眼红,又容易招惹小人多心,可是这般?” 虽说不是完全猜对,也是八九不离十了,汝月赶紧点了点头,明源帝明显欢喜起来:“你这样的性子在后宫之中,如若寡人不多帮衬着,提点着,如何能够一路走得畅快,绊脚石都能让你摔得鼻青眼肿,面目全非了,此时不容再有更改,过会儿太医就会过来,寡人让他确认了时日,回头再去钦天监,让卫泽算出黄道吉日,月嫔进封为妃后,取一个什么样的封号才更好听?” 汝月见皇上已经打定了注意,要想撼动实在困难,要是她再有非议,只怕皇上再次动气,场面无法收拾,唯有顺应地点了点头,她此刻才深深体会到乌兰所说的那种避让不及,要说以前她在皇上面前,还敢十句话中争之一二,如今出了附和应对,就再没有留下其他的心思。 皇上仿佛是一座码放齐整的柴草,一根燃着的灯芯都能将其点燃,只有顺从左右,才不至于会惹祸上身。 “方夫人听说你病了,要进宫来看你,外面知道的,是月嫔在花园赏花时偶然风寒,要是她真的问起,你也这般告知便是。”明源帝见她乖巧顺从,满意地点了点头,“俗话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寡人不愿意这些事在外头传的沸沸扬扬。” “是,臣妾知道了。”汝月听了这几句话,不知为何,心中有种想要放声大笑的突兀,花园赏花,偶然风寒,这些都是风花雪月似的理由,听起来最是曼妙不过,再加上皇上为了宠妃,不惜耽误了公务,日夜相陪,民间的女子不知有多羡煞,怎么传都该成就一段宫中佳话,却不知背处阴暗面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一炷香过后,老太医按时过来请脉,两根手指微颤颤地搭在汝月腕子处,一双眼半闭半合的,几乎叫人以为他快要入睡了,明源帝却是习以为常,在旁边笃悠悠地喝起茶来。 老太医的脑袋晃了晃,才睁开眼道:“恭喜娘娘,邪气已经祛除,最多再过三日,药到病除,娘娘便能下榻来四处走动了。” 汝月听得还有三日,微微松口气,其实她巴不得还有十日才好,让皇上将进封之事稍缓,没准到时候,皇上自己就会像明白,此时将她拉到那个位置,不是宠她爱她,而是让她再进一步成为众矢之的,她没有三头六臂来应付太多,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开,她却没有本事去保留住,那么走到最后,她害怕真的会只剩下她一个人来。 “还是老太医医术高明。”明源帝又开口一大堆的赏赐。 老太医却不见得很是动心,先是谢了恩,看了汝月一眼,像是有话欲言又止,明源帝如何会看不出来:“在月嫔面前不用忌惮,只管直言。” “回皇上的话,柳贵妃的病也已经大好了,昨日老臣去诊脉时,柳贵妃问了老臣一句话。”老太医又看了汝月一眼,“她问老臣何时能够再为皇上生一个小殿下?” 第一百四十六章:喜极而泣 很明显,明源帝怔了一下,随即淡淡说道:“柳贵妃那边,老太医自然有最好的应对之言,寡人最是放心的。” “皇上赞誉了,老臣看看病还行,说话的本事就不及医术之一二了。”老太医捋着胡子笑道。 “老太医行走宫中多年,怕是见识的比任何人都多,柳贵妃之事就全权交予给你了,等她彻底好了,寡人也该去看看她,给她个交代。”明源帝的眼睛微微一眯道,“正是说起这话题,不如老太医给月嫔开些补气壮体的药来,寡人倒是很想让月嫔给寡人再添个孩子。” “好,好,这个好说。”老太医刷刷几笔,写了个药方子出来,“月嫔娘娘的底子不错,只要顺了心,安了意,想必宫中很快会传出喜讯的。”他笑眯眯地看着汝月又道,“娘娘以后可不能再如此伤心神,要知道这心神缺损最是难补的,幸而娘娘的年纪还轻,尚可补缺,若是再来这样一次,便不是昏睡四五日这样简单了事的。” “是,谨听老太医教诲。”汝月轻声答道。 “教诲可不敢当,不敢当,娘娘好生休息,老臣过几日再来复诊。”老太医起身告退,临走到门边时,又多问了一句,“娘娘以后不要再服食朱丹花了,此花虽说养颜,却也有些弊端,划不来。” 汝月的嘴巴张一张,还没来得及发声,明源帝已经替她应了话:“是,以后不许她再吃那些旁门左道的。” 等老太医出了屋子,汝月才开口问道:“皇上,臣妾没有服食老太医说的那个朱丹花,臣妾连这种花名都不曾听过,是不是老太医搞错了。” “他没有搞错,你也确实不知,那朱丹花的花汁是参和在你平日爱吃的血燕粥中的,你又嗜甜,些许的苦涩都被甜味掩盖住,固然你吃了也不会察觉出来的。”明源帝的声音很镇定,听不出喜怒来。 汝月想一想,忽然问道:“是云欢给我吃的吗?” 明源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云欢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也对,乌兰她们应该告诉了你,否则这样大一个人,忽然不见了踪迹,你总是要问的,也不算她给你吃的,而是她知道有人会给你吃,却没有举报出来,那个下手的人,已经让寡人带去刑事房杖毙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敢来动你。” 汝月暗暗叹息,云欢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能够不亲手来做这些已经是难得:“不知那朱丹花吃了有什么弊端,老太医却没有明说?” “那花汁服用了养颜,短时间内看着气色会好许多,但是日子一长会产生败血之症,便是如朱丹花本身的花期一样,一晚上能够开道极致,过不得十二个时辰就迅速凋零,那花瓣枯黄蜷缩地不成形。”明源帝的手指抓了一下桌上的宣纸,团捏在掌心,“你服用的却是不多,寡人知道那是因为几次以后,云欢都偷偷地拿去暗地里倒了,另外盛了新的给你吃。” “但是,皇上还是责罚了云欢。”汝月觉得云欢委屈,连自己都不禁在怀疑她,曾经在云欢面前说过,不会因为她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而对她心生戒备,话虽如此,要做到却是难得,怕是只要琉璃宫中出了一点儿蛛丝马迹,风吹草动,先质疑的必然是云欢,而不是乌兰,或者珊瑚她们。 云欢这些日子过得艰苦,怕是两头都不得好,又不舍得对汝月下手,又得罪了皇后娘娘。 “寡人倒觉得她尚有可取之处,所以才罚了她杖责三十的。”明源帝俯下身来,盯着汝月的脸,“月嫔可知寡人的心思?” 汝月心念一动,恍悟了:“皇上是在保全她的性命?” “嗯,月嫔说的好,寡人确实是在保全她的性命,杖责三十不会丢了小命,最多在床上躺个把月,寡人又特意将惩罚过后的人,直接扔回到丹凤宫,让那真正的幕后之人,不敢再伤其命,虽说以后,她可能不再是亲信,但是总算能够保得住命来,寡人是看在她不忍心对你下手的份上,才网开一面,法外开恩。”明源帝见汝月情绪之间有些波动,将手按在她的肩膀处,“朱丹花汁服用那几次,没有大碍的,月嫔不用担心。” “臣妾不担心。”汝月闭一闭眼,想到云欢说话的样子,如果她早些察觉到,与云欢摊明了说开,或者不会令其走得那么艰难,难怪每次她动了气,要将云欢撵出琉璃宫送回去时,云欢都苦苦哀求,那时候的云欢是想保护她才决定要留下来,如果云欢回去,必然会再另外遣一个人过来,到时候,对她就没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了。 “寡人不想那些手这么快就伸向你,是寡人疏忽了。”明源帝索性展开手臂,将她抱了一抱,让她的脸颊帖子自己的胸口,“若是寡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全,那么这九五之尊岂非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汝月忽然哭了,她不知是为了什么,不仅仅是因为皇上的这句话,更多的是这一连串的事态发展,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是后宫中的一员,那些自相残杀的戏码,从来没有将她拉下,她很害怕,害怕就算真的拥有了这个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还是心中空空如也,更何况,她一直太明白,皇上永远不会只是她一个人的,永远不会,也不会是任何一个女人的唯一。 “怎么又哭了?”明源帝摩挲着她的长发,满头青丝,柔顺地像上好的丝缎,从指缝中流过,“寡人说这些话,是想让你开心的,你如何又哭?” “臣妾只是太欢喜了,才喜极而泣的。”汝月没有说真话,她已经懂得在皇上面前,有些真话说不得,“皇上对臣妾的心意,臣妾便是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 “傻月儿,寡人要你的粉身碎骨做什么,要是真的想报答寡人,不如早些替寡人生个小殿下来,寡人的那个大儿实在是不长进,扶不上墙的一滩烂泥,难怪太后早些年就同寡人说过,这个儿子要是富贵闲养,最多是个纨绔子弟,要是真心要精心培植,苦的是寡人也是他自己,太后的话一语中的,他这些年的圣贤书怕是都白念了。”明源帝微微咬了下牙,“要是被太后得知他私底下还做了些什么不堪之事,寡人都怕他会将太后气得一病不起。” “皇上,大殿下的年岁尚小。”汝月顺着话儿说道。 “年纪小?”明源帝冷冷一笑道,“他可比寡人当年能干厉害地多,府里头养着些不三不四的术士异类也便罢了,沾染诸多宫女,过后始乱终弃不闻不顾也便罢了,你晓得他还做了什么,他居然被刑事房那个老太监挑唆了,合伙在宫外做生意,做得还是都些不上台面的生意,抗的却是大殿下的名头,仗势欺人,欺行霸市,听听那些出息,和老太监鱼龙混杂在一处,而这个老太监还和他的父皇没有对付过一天。” 汝月知道皇上所说的那个老太监就是她的冤家对头房公公,没想到皇上同房公公之间还有这样多的纠纷,房公公的本事不小,能够将大殿下笼到身边,借着其名头,怕是在宫外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家丑毕竟还在家中,出了宫便成了天下事,由不得皇上要动怒,怕是房公公这辈子都别想从刑事房出来了。 “寡人已经让他好好自省,你想想,寡人的皇后,寡人的亲子,都身有异心,寡人如何不心寒,早些年都说寡人专宠柳贵妃,又说那柳贵妃家门低微,娘家是商人之身,寡人却觉得商人之身才好,免得给点颜色,就蹬鼻子上脸地想要参与朝政。“明源帝扶起汝月的脸来,“如今寡人有了月嫔,在这琉璃宫时,才最是心安的。”嘴唇落下来,盖住了她的唇,言语含糊,轻带暧昧,“月嫔的身子快些好起来,否则如何承欢,如何怀有龙种。” “皇上。”汝月的话音都被明源帝吞咽下去,她的舌尖被他狠狠地叼食住,想要退缩,却没有寻到那退路,他的气势如虹,攻城略地,她应付得娇喘愔愔,瘫软缴械,粉拳在那宽阔的肩膀处毫无威慑力地垂了两下,觉着身上的男人,压制得更加凶狠,恨不得想要将她拆骨吞下似的,连呼吸都被尽数吞噬。 “皇上,臣妾的身子……”汝月这一句话,虽然轻的几乎能被忽略,明源帝却是缓缓地停下了攻击之势。 “是,月嫔的身子还没好,是寡人唐突了。”明源帝的目光艰难地从汝月莹白的身子上转移开来,将那些被亲手剥去的衣衫再亲手给她穿了起来,“寡人不急,等月嫔都好了,也不迟的。” 汝月见着皇上额角处的薄汗,抬起手来想为他擦拭,柔荑被明源帝紧紧握住,递传到唇边,细细轻吻:“月儿,寡人已经定然会尽力对你好的,寡人会将过去没有给你的,都补偿给你。”汝月心中一沉,这一句话,不像是说给她听的,倒像是那旧日的承诺,未尽的誓言,怅然若失,而皇上尚不自觉。 第一百四十七章:巴掌 薛绰华来的时候,汝月已经能够坐起来,头发松松挽着,脸上脂粉未施,让乌兰将窗户开启了半扇,将病气消散开来,薛绰华盈步进来,未语先笑:“锐儿吵着也要来的,我怕他打扰到你休息,那孩子顽劣得很,回帝京才短短的时日,已经成了那猢狲样,回头让他爹好好地抽一顿,就老实了。” 汝月不禁失笑,想一想锐儿的样子,愈发好笑:“方夫人来得才好,我这几天都快闷死,天气又不好,成天下雨,才算是今天见了晴,恨不得出去晒晒才好。” “听说你是染了风寒,那暂时也不能见风,开个窗子就好,等再过个三五日的,统统都好了,这偌大的皇宫花园,想去哪里去哪里,到时候就怕你一双脚都走不过来。”薛绰华爽朗地说道,四下看了看,随口就问道,“你都病成这样,皇上不过来看看?” 汝月的脸色顿时变得尴尬,稍许顿了顿,才低声说道:“皇上已经来看过几次,哪里能够真的天天陪在一个人身边,更何况我不过是个嫔。” “这话听着好像哪里不对劲?”薛绰华很是敏锐,一下子捕捉到了要紧,“怎么回事,说来听听便是。”却见旁边的乌兰用力给她使眼色,她大概知道了些答案,赶紧地挤出个笑容来说道,“你知道我家的那个荀儿,很是腼腆的,平日不太爱和人说话,不知怎么回到家里,一个劲和我说起你来,你猜她说什么来着?” 汝月不想拂了方夫人的好意,强打了精神来猜:“荀儿说了什么,是喜欢来宫里做客,还是喜欢吃宫里的点心?” “才不是这些,荀儿回去同我说,她觉着和你长得像,我原本还没有留意,结果这会儿又盯着你的脸仔细看了看,可不就是有些像,特别是鼻子嘴巴的,倒像是姐妹俩了。”薛绰华哎呀了一声,“这下子可说错了话,要是姐妹俩,我岂非是赚了你的大便宜,也是赚了皇上的大便宜。” 这一下,汝月才真的笑出声来:“我瞧着荀儿也觉得喜欢,她的性子好,落落大方的,又不娇纵,难得是在边关长大的,要是在帝京,准没有养得这样懂事。”她冲着乌兰招了招手,让乌兰取出几块帕子荷包的小物件,拿给了方夫人,“这些是我自己做的,也不说做得有多好,以后你们一家子回了边关,留下来算是做个念想。” 薛绰华二话没说就直接给收了下来:“我打小就不会做这些,特别羡慕那些手巧的,要是我们能够留在帝京日子长久些,定然送荀儿进来,跟着你学学,她倒是爱捣鼓针线,她爹的那些衣衫,缝缝补补都是她一手操办的。” “夫人的意思,你们很快就会离开帝京了?”汝月微微吃惊地问道,“统共也没留了多少天,这就急着要走了?” “这次是班师回朝,也是想念家里头,想回来看看,边关虽说是太平了些,也不能一味留着空城,要是那些不安分的知道将军留恋帝京繁华,不舍得回去,别提多开心了,没准又会杀个回马枪也没准,虽说留了副将在那里,总是怕个万一,有时候半夜口渴醒过来,就听到将军在那儿长吁短叹的,能不回去?”薛绰华接过乌兰沏来的茶,喝一口继续道,“再说了,已经离开帝京八年,回来倒是有许多不习惯之处,加上老爷子每天一双眼盯着,一张嘴数落着,我这个做儿媳妇的只能逆来顺受地听着,还不如回到边关,自由自在的。” “不是说邻国已经递交了降书,如何还会进犯?”汝月不解地问道。 “这事儿,你就不懂了,那些蛮夷说什么话都当不得真,大败了几场,损了国内十之七八的兵力,不得不递交上了降书,将军面恶心软,才容得那些俘虏再回故乡,可是没准哪一天,他们觉着又有了实力,就会卷土重来,怎么说呢,也怪不得他们,自家的国土贫瘠,种不出粮食,吃不饱肚子,所以眼热我们土壤肥沃,粮食满仓,想要来多分一杯羹,要是都吃得饱,穿得暖,这天底下就没有打仗这回事情了。”薛绰华仔细地解释给她听,“就如同你在这宫中,要是皇上只有你一个人,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 汝月听得出了神,再后来方夫人继续说的话,她也只听得云里雾里的,没有真正进了心,直到方夫人起身告辞,乌兰出去送了客再转回来,见汝月虚弱弱地斜倚在那里,眉头不展,笑容不再,担心地走到床沿边,半跪半蹲下来,低声说道:“娘娘,皇上去其他宫里头留宿的事儿,都是婢子多嘴说了,让娘娘徒增伤心,要是娘娘不甘心,就打婢子几下,掌婢子的嘴,只要娘娘别苦了自己。” “不是的,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汝月见乌兰要掌自己的嘴,赶紧拉住了她的手,“我要是连这点气量都没有,那还能在这后宫里头活下去吗,天下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的,要是真的说怪罪,也该其他的姐姐妹妹怪罪了我这个最后入宫的,哪里是我有那资格去怪责她人。” “可是娘娘三天都没有一点欢颜。”乌兰偷偷咬着牙,要不是小顺子见皇上自那天离开后就不曾来过琉璃宫,一个按捺不住,擅自出去打听到皇上每夜都去了不同的嫔妃那里,一次是锦嫔,一次是怡嫔,还有一次居然有容妃的份,偏偏就是没有到琉璃宫来,错以为是汝月话中前后得罪了皇上,想要她借着话问一问,结果才打着侧边问了三句,汝月的心思何等玲珑剔透,顿时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她也没有敢隐瞒,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说完就给后悔了,可这天底下也没有后悔药去买。 “我不是为了这个,真的。”汝月想的是皇上最后同她说的几句话,他说要是连心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他这个九五之尊岂非成了笑话,在后宫要想让她不成为众矢之的,最好的办法便是恩宠分摊均匀,嫔妃之间就不会有谁多嫉妒谁一些,拿句老话来说,一碗水端端平,不能因着爱着宠着哪一个,心里头就跟着倾斜了,当初皇上在柳贵妃身上还没有吸取够教训,这一回才算是要动了真格。 然而,方夫人的话,又触动了她的心境,要是皇上只有一个女人,又哪里会生出这样多的事端,方将军与方夫人之间怕是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烦心事,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娘娘,您怎么了!”乌兰见汝月的神情凝滞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来,对准自己的脸孔抽了一下,她急得差些要哭出来,“娘娘要打就打婢子,千万别伤着自己。” “我是要打醒自己,打一下就够了。”汝月淡淡地应道,她如何会生出那样荒唐的念头,那两句话是后宫之人该想的吗,怕是多想一次都是罪孽,先不说比她早入宫的,要是日后宫里头来了新人,难道她也要记恨,也要算计,也要夺宠不成! “娘娘,您说话啊,您别闷在心里头,老太医的话,娘娘还记得吗,说是娘娘损了心神,不能再有下一次的。”乌兰用力摇晃了几下汝月的手,见汝月的半边脸颊都红肿了起来,知道那一下还真的是下手不轻,更加慌了神,“娘娘,您先别动,别动啊,婢子给您找药膏,抹一抹先,不能留下印子来的。” 脸孔上头是火辣辣的一片,心中已经恢复了清明一片,汝月想着要是一巴掌能够拍醒自己,那么这点痛又能算得了什么,郁结一解,笑容顿时疏朗起来:“乌兰,我觉着饿了,你去膳房给我拿些吃的,我想吃虾仁炒的银丝面。” “娘娘。”乌兰哪里敢离开,她生怕走开一会儿汝月会出大事儿似的,一步一回头。 汝月挥了挥手道:“还不快去,饿着我才是大事儿了。” 乌兰才加快了步子,一开门出去了。 汝月摸了摸面颊,肿起来的地方摸起来也是明显,幸好皇上这几天不会来,还有几个嫔妃那里不曾去过,转一圈才能轮的上琉璃宫,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这没由来的伤痕。 等了一炷香的时候,乌兰端着面,小顺子小心翼翼给推开门,两个人同时探头进来,见汝月还好生生地躺在原处,对视了一眼,稍稍放了心,却不知汝月的双眼开了条缝,打量着他们似一对雏鸟,动作出奇地一致,笑着就坐起身来:“好香的味道,赶紧地端过来。” 乌兰冲着小顺子微微一笑,走到床沿边,双手端了炒面递上前:“婢子还给娘娘盛了一碗莲子银耳羹,都是新鲜的莲子,才剥出壳儿的,吃着清苦最是补心的。” 两件吃食是顺了汝月的意,她才拨了几口,正吃得眉开眼笑的,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声:“皇上驾到——” 第一百四十八章:诉苦 乌兰听到动静,吓得脸色发白,哑声道:“娘娘,您脸上的伤。” 汝月看一眼手中的炒面,迅速地塞到乌兰手中,自己则顺势躺下来,拉过锦被将脸孔盖住了大半。 明源帝的脚步一向矫健,已经推门而入,乌兰赶紧俯身行礼:“婢子见过皇上。” “月嫔休息得可好?”明源帝朗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娘娘正在小歇中。”乌兰偷偷看了汝月一眼。 “方夫人不是前脚才走,她如何会这样快睡着,莫非是存心和寡人耍小性子。”明源帝摆明了是不信,走到床沿,乌兰手脚利落搬过来一张皇上常坐的椅子,他一只手搭在椅背处,俯视着裹着锦被的汝月,沉声道,“要是不想睡,起来同寡人说话。” 汝月知道是藏不住了,不想皇上更加误会,只得慢慢坐起身来,发髻松散开些,好歹能够遮掩点,明源帝的目光何其锐利,他缓缓坐下来,几乎与汝月平视:“月嫔脸上是怎么回事?”见汝月低头不语,他也没有逼问,轻轻一笑道,“在娘娘身边当值的,都不知道怎么尽心尽力,这般的宫女留着何用,来人啊,将乌兰拖出去。” 乌兰咬着嘴唇都不敢吭声了,明源帝嘴角卷着,一双眼始终看着汝月,却见她揭开锦被,慢慢从床上爬下来,双脚落地时,身子微微一晃,跪倒在他脚边:“不干乌兰的事,是臣妾自己动的手。” “哦,是吗?”明源帝冲着已经破门而入的两个侍卫,大手一挥道,“你们先退出去。” “臣妾不知皇上在琉璃宫中到底布了多少侍卫,怕是臣妾的一举一动,都尽入皇上眼底了。”汝月细声说道,方才那两个人绝对不是琉璃宫的太监,他们进来的速度又这样快,想必就潜伏在离内殿很近的地方。 “月嫔想多了,那是跟着寡人而来的侍卫,他们平时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寡人不可能将你的琉璃宫变成牢笼一般的所在,派来的侍卫也不过是留在花园中罢了,你要是想看一看,寡人随时可以唤出来,让月嫔过目的。”明源帝的两根手指托住了汝月的下巴,缓缓抬起来,“指痕犹在,下手不轻,是为了什么?” “臣妾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想让自己清醒些。”汝月索性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 明源帝的眼角弯了弯,对着乌兰做了个退下的手势,顿时屋中只生下来了他们两个人,他的声音不像才进来时那么火气冲天,放得轻缓下来:“月嫔是因为寡人这几日在其他嫔妃那里留宿,心中愤愤,下了这样重的手,要是寡人不来,看不见的话,不是白白挨了这一下子。” 汝月没想到皇上会这般想,才想要解释两句,明源帝已经笑出声来,看起来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月嫔这般跪着多不好,寡人瞧着觉得心疼,便是自己动手打了自己也算不得什么犯了过失,只是下次也不许如此任性了。”他一弯身,双臂展开,轻松松松地打横将汝月给抱了起来,嘴唇贴在她的耳廓,细细地摩挲了两下,温热的气息吐在敏感的位置,他低笑道,“这样可好,别气恼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皇上,臣妾不是……”汝月的话根本说不清道不明,嘴巴被明源帝给堵个正着。 “寡人想着在后宫里只有雨露均衡,才不会给你找来更大的麻烦,你要是为了一时的意气之争,折了寡人的一番好意,那就可惜了。”明源帝挪移开嘴唇,耐心地说着话,“如果寡人每日只来琉璃宫,那么即便是寡人派一百个侍卫都未必能够护得了你的周全,你明白吗?” 汝月如何不明白,被皇上的一番话说来,倒是显得她小题大做,故意仗着圣宠在身拿乔了,只是她不能说,她打了自己拿一巴掌的真正原因,皇上听得不知道是会得不耻而笑,还是会觉得她痴心妄想一步登天。 明源帝以为已经安抚了她的情绪,将她放回到床榻上,躺在她的身边,单手支肘,近距离地看着汝月:“寡人也不会蛮你的,寡人一心想让你替寡人生个孩子,但是后宫里不能只有你怀了龙种,但是你生的孩子会是寡人最宠爱的那一个。” “是,臣妾明白了。”分散开诸人的注意力,是这样吗,汝月突然想要避开皇上的目光,他说得实在太顺理成章,叫人根本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这整个后宫中,谁又敢拂逆皇上,她不敢,她也不敢。 “寡人还以为方夫人来探望过你,你会心情好些,她以前就会逗人开心,偏偏配了个榆木脑袋的方佑天,这两口子的性格天壤之别,中间还夹杂着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方老爷子,若非寡人一道指令,将他们早早地遣出了帝京,哪里来得这八年的太平日子。” “方夫人说,他们就快要离开帝京,回边关去了。”汝月按捺下波动的心绪,正好皇上换了话题,说起这些反而顺畅得多。 “月嫔是不是觉得心有不舍?”明源帝探过手来,捏一下她的耳垂,“不过才见了几面而已。” “臣妾只是在想,他们一去八年,才回来过一次,下一回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够再见。”汝月与方夫人和两个孩子都特别投缘,她曾经偷偷想过,如果方将军所言为真,她是方家私逃大女所生,那么方家一家人也会成为她的至亲之人,那该有多好,后又听得方老爷子早已将大女从族谱中剔除出去,才收了那样的念头。 “寡人过来琉璃宫之前,收到军中密报。”明源帝犹疑了一下才道。 “皇上说过,后宫不能议政。”汝月赶紧接了口。 “真正是傻的,寡人说话,你尽管听着,哪里就是议政了,你又哪里真的懂这些事情。”明源帝的五官都放松下来,将汝月搂到胸口,“寡人方才心情确实不好,军报里头写的消息,很糟糕。” 汝月懂得皇上想要的一双能够聆听的耳朵,她听到的即便是再机密的要件,皇上都不会担心她会泄露出去,这一刻,两个人相隔的距离,反而比那些看似柔情蜜意的时候,更近了些,她柔顺地用手臂怀抱住皇上的腰:“要是皇上说出来,会觉着心情好转些,臣妾愿意每次都来听皇上诉苦。” “可不就是在诉苦。”明源帝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柔丝馨香,安稳心绪,“军中密报说是边关可能又要起争端,方佑天虽说才平顶了侵略,没想到邻国的君主听闻军队大败铩羽而回,折损了十之八九,气得一命呜呼,而两名承继人中,一人主和,一人主战,我方尚不知结果如何,看军报中所写,却是那个主战的皇子胜算大了些,虽说只要有方佑天镇守边关,不畏惧那些,只是连年征战,不但是国库慢慢耗尽,边关的百姓多半也不能过太平日子,寡人思之而忧,不觉怅然。” “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分忧。”汝月说的是真心话,她在宫中无依无靠,统共不过她一个伶仃之人。 “寡人要的只是你这样一朵解语花,已经是最好的分忧之策。”明源帝不算贪心,他一早知道不能要一个又贤淑,又有娘家权势的嫔妃,即便是皇后都不行,便是这些女子初初时,都是那娇艳动人的牡丹,时间长了,总有些想着借势而上的不轨之徒,慢慢渗透进来,试图吹一吹枕边风,“上一回,你对多年征战之果说的那一番话,寡人也十分认同,可见未必要懂得军事的人才能说得说真道理,月嫔倒是有几分天赋的。” “承蒙皇上赞誉,臣妾不敢当。”汝月的头始终枕在皇上的手臂,触感健硕有力,又十分温暖,这样的怀抱,贪恋不是过错,她只怕可以拥有的时间太短。 “寡人已经吩咐了钦天监,尽快将进封你为妃的黄道吉日算下来,是时候了,月嫔想过要寡人赐一个什么样的封号给你?”明源帝见汝月抬起眼来看着自己,这些天始终在屋子里待着,一张脸越发白皙得近乎透明,像是那徐徐吐蕊的白色馥郁花瓣儿,心中不禁怜惜,“寡人想了几个,总觉得有所欠缺,不如你自己说来?” “臣妾何德何能,敢替自己进封头衔,还是皇上来想就好,只要是皇上喜欢的,臣妾都觉着好。”汝月说的十分小心翼翼,别是皇上一个开心劲头,她也跟着没个长短眼色,回头来,若是被旁人抓了痛脚,吃亏的还是自己。 “既然如此,寡人心中有了分寸,到了进封之日,再给你个惊喜。”明源帝得了个心下满意地答复,将汝月的身子往怀中拢了拢,不过捧起脸儿来亲吻了几下,手臂已经移到她的背后,轻缓舒和地拍了几下,“寡人先哄着你睡了,再走。” 汝月应了一声,始终没有开口问过,皇上这样的时分还要去哪里,总是知道不会是御书房那样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九章:上房揭瓦 方家军定了离开帝京的日子,汝月听闻又连着几个日夜赶制了两套孩子的衣服,差人出宫去送了过去,薛绰华忙得里里外外,马不停蹄的,人已经没有法子来宫中道谢,当下写了一封书信,寥寥数语,深表感激,汝月收着那薄薄的信封,想着原来这才是她入宫多年,第一次收到的书信。 明源帝到她的琉璃宫来,膳食还没有来得及摆好,前头又有人来回话,说是方家的老臣突然入宫,一定要面见皇上,如若不从,便长跪不起,汝月想着应是方将军的父亲,明源帝站起身来,怒气横扫,衣袖将半桌的菜肴统统翻倒在地,咬牙切齿道:“他仗着旧日之事,居然敢如此威逼于寡人!” 屋中数人,屏气敛神,谁都不敢插话,汝月却站起身来,取来了皇上的披风,亲手搭在他的肩膀处,柔声道:“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否则方将军一定难做人。” 明源帝的脸色一时白一时红的,拉过披风,匆匆而去,常公公未曾来得及跟随其后,也不禁冲着汝月竖了竖大拇指,只字不说。 汝月听着屋外的脚步声都走远了,轻轻叹了口气。 乌兰看不过眼,忍不住问道:“这位方老爷子到底什么来头,不是已经告老辞官,怎么皇上还这般忌讳着他?” “这些事儿,以后不用多问,否则长了十颗脑袋都不够用。”汝月抬起手指来,戳了一下乌兰的额角,乌兰与她处的时间长了,也不畏她,嘻嘻笑着点头,当下去做自己的事情,汝月等她一走,整张脸都跟着沉下来,方老爷子这种时候闹出事情来,必然是与方家军要回边关一事有关,听皇上以往的意思,方老爷子从来不是主战派,只要方将军在帝京中按捺不动,皇上便是想要主战,都成了那孤掌难鸣。 一边是君臣上下,一边是父子左右,最为难的人怕就是方将军,汝月更加担心的是方夫人和一双小儿女,她不想听到关于她们怒自三人的任何不妥之事。 结果,世事都不如愿,方家军启程的前一日,方锐不知为何染了风寒,高烧不退,薛绰华亲自将人送到皇宫之中,明源帝似乎早早明白她的用意,直接将人送去了太兴殿,安置在太后身边。 “后来呢?”汝月听小顺子说到此处,急得火烧火燎的。 “后来,听闻方夫人在太兴殿殿门口,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转身而去,再没有回过头。”小顺子说得荡气回肠的,“如今,方将军的小儿尚在太兴殿中,已经赶不上大队前行了。” “方夫人如此而行,定然有其用意所在,这中间的纠葛也就皇上和方氏一门才能够知晓了。”汝月叹了口气问道,“那孩子的病好些了没有?” “小孩子发热虽说凶险,他却是自小在军中长大的,底子好,太医开了几帖药,又照顾周全,已经有了起色,皇上昨日还去太兴殿看望了一次,没有传来其他的坏消息了。”小顺子依旧本分地站在门边,“只是这孩子好了以后,不知皇上又会如何安排了,方将军之子若是一直留在宫里头养着,虽说也是妥善,在外人听来看来,却是另一幅光景了。” 将军军权在握,镇守边关,天高皇帝远,却将唯一的独子留在了皇宫之中,汝月当然听明白了小顺子的意思,无论方将军与皇上有如何的共识,对于方老爷子而言,却是一种致命的威胁,不知这一步又妙又险的棋是谁想了出来。 “娘娘不用过虑,小的看皇上和太后的意思,都会善待方家小儿的。”小顺子见汝月锁了眉心,恰当好处地劝慰了两句,“那孩子也是格外机灵的,懂得保护自己。” “也是,你说的很是,方夫人前些天来时,不是抱怨说他顽劣地如同猢狲般,怕是真的在太兴殿里待的时间长久,头痛的那个人反而是太后了。”汝月想起锐儿的机灵劲头,忍不住笑起来。 小顺子跟着念了句佛:“太后是菩萨那样的人,怎么能够看管得住一个小顽童?” “无妨的,无妨的,太后看管不住,太兴殿那许多宫女总是有其他办法的。”汝月抿着嘴角,这下子后宫里怕是会热闹起来。 结果都没有支撑到第三天,秋葵来了一次琉璃宫,见着汝月恨不得深深给她鞠躬:“求月嫔娘娘救命,救婢子的命,救太兴殿上下的命。” 汝月被她这般兴师动众,唬了一跳,转念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笑得乐不可支的:“可是,可是方锐捣蛋得厉害,太后挡不住了。” “莫说是太后挡不住,太兴殿的屋顶都快被拆了,婢子也是听闻,他与娘娘很是投缘,想着他的父母虽然没在宫中,好歹娘娘去一次太兴殿,教训他几句才是。” “教训是不敢,要是他能够听得理,我可以去同他说说理。”汝月当下让乌兰替她换衣梳头,“也是有段日子不曾去探望太后老人家,一并去看看。” 秋葵在旁边催了三两次,索性自己抢了乌兰手中的梳子:“都做这些日子了,还磨磨蹭蹭的,怎么当差的。”乌兰敬她是前辈,当然不敢顶嘴,有些委屈地往边上靠了靠,替汝月将所要佩戴的发簪,耳朵取出来,放在锦缎之上。 汝月投过镜子,瞧着秋葵皱成一团的脸孔:“没见过急成这样的,乌兰做事一向稳当,我又不求那么快,你何苦数落她。” “等回头,婢子再来给她赔不是,娘娘可应允了。”秋葵的手脚也确实利落,不一会儿,给汝月都整顿妥善,“娘娘,婢子带了步辇来的,不费娘娘的家当。” 汝月起初只当是秋葵说的夸张了,等到拾级而上,还没来得及进殿,已经听到两声稚童的尖叫声,很是欢快,喊得直冲云霄似的高亢,她侧过脸来再看看秋葵,秋葵已经掩着脸快要落泪了。 “我明明记得,他虽说有些顽皮,还是挺乖巧的。”汝月的话音卡在嗓子眼里,远远的一晃一晃过来一团人影,她索性站在原地,等人影近了些,才看得分明,是方锐趾高气昂地骑在黄公公的背上,口中不知道念叨着什么,黄公公跪行地困难又不敢甩开他,一步一步,晃晃悠悠的,险些将方锐摔落下背,她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该笑的,又想着以前受的黄公公那些闲气,故意咳嗽了一声,才唤道:“锐儿,还不下来。” 将方夫人说话的语气调门学得七八成像,秋葵眼神一亮,知道自己是找对了人。 方锐先是一怔,满脸的紧张,东张西望中见到了汝月,居然还真的听话,小胖腿一跨,一只脚正踩中黄公公的手背,幸亏他人小分量轻,黄公公才忍住没有痛呼出声。 “姨姨,你怎么也来了。”他走路的时候,步子也迈得小了,说话的样子也斯文了,扬起脸儿来,冲着汝月眉眼笑得如弯月,“是特意来看锐儿的吗?”还主动将小手递过去,让汝月方便牵着,秋葵和黄公公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 汝月不甚在意,牵着他的手往里走:“你在宫里头可住得惯?” 方锐听她没有问自己平日的那些所谓恶行,满意地点点头,毕竟好看姨姨就是和那些宫女不一样,见着他每次都大惊小怪的,好像他做了多少坏事:“住不惯,宫里头规矩多,锐儿害怕。” 汝月分明见到秋葵听完这句话,全身一个哆嗦,她只当看不到:“可是锐儿的爹娘都有要务在身,所以将锐儿留在皇宫里,这里有最好吃的点心,难道锐儿不喜欢吗?” “锐儿喜欢吃点心,可是也想娘亲,想姐姐。”方锐的声音慢慢地低下去,“她们说爹娘不要锐儿了,才将锐儿扔在太后奶奶这里的。” ”她们是谁?”汝月冲着秋葵使了个眼色,也难怪孩子心情不好,说这样伤人心的话,如何使得。 “算了,锐儿不和他们计较,反正锐儿知道爹娘还有姐姐都不会舍得锐儿的,一定会来接锐儿回家去。”方锐倒是心胸开阔,咧开嘴冲着旁边的秋葵笑了笑道,“我要是说了那些姐姐的名字,这个姐姐会处罚她们的,那可不好,爹爹说过,小事不用太计较,否则以后就没有人肯为你卖命了。” 汝月一怔,却听得身后传来明源帝的笑声:“这句话说得真好,有方佑天的风范,将门无虎子,方佑天生的好儿子。” “皇上如何也来的?”汝月牵着方锐的手,欠身行礼,“臣妾见过皇上。” “免礼,免礼,寡人听闻他的病体痊愈,便知道太兴殿困不住他,所以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月嫔也在,不如一起进去拜见太后。”明源帝走到方锐的另一边身侧,牵住另一只手,三人同行,明明不是一家子,瞧着却是特别的和谐。 太后正趁着难得的一片宁和,让泯然沏了香茶,慢慢在品,见着三人进来,顿时笑逐颜开:“哀家眼前一花,倒是以为这是皇上与月嫔的孩子似的,眉眼之间,还真有点像呢。” 第一百五十章:求和 “这可是难得的好彩头,月嫔还不赶紧谢谢太后。”明源帝顺势将手向前一甩,汝月被那股不轻不重的气力带着,踏前了一步,盈盈给太后行了个正经的礼。 太后心下是真欢喜,直呼免礼,拉过汝月的手来,问长问短,将前些日子的那场病,旧事重提,又仔细问了一遭,汝月将病因都隐了不说,都推脱在不小心外院着了寒风,太后赶紧又让泯然去取了好些补药,装在锦盒中,说是回头让送去琉璃宫。 汝月又要道谢,旁边的方锐被晾了会儿,不乐意起来,他倒是知道在皇上面前不得造次,只将嘴巴微微撅起来,汝月细心,都看在眼底,笑着对秋葵低语几句,秋葵领了话,赶紧退下去准备,不一时,琳琅满目的小点心都给送上来,在方锐面前堆得小山包似的,他看着眼花,好些还都是以前不曾吃过的,汝月就着热水,给他将小脸和一双手都擦干净了,才许他开吃。 明源帝偏侧过头来,在汝月耳边低语道:“月嫔连旁人的孩子都这般会照顾,往后定然会将寡人的儿子养得白白胖胖。” 汝月生怕被旁人听见,被皇上贴着说话的半边脸颊都热起来,幸而诸人都在留意方锐的举动,不曾留意这边,她偷偷用袖子遮着手,将皇上推开了些,明源帝没想到她会如此,略一愣神,反手又准确无误地重新捏住了汝月的手,两个人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十指交缠在一起,他的修长与她的纤细,出奇地相配,汝月嘴角凝着一丝笑,微微垂下头去,前些天两人心中的那些纠葛,那些郁结,居然在这样的场合,被消减退散开来,剩下的唯有那些留存下来的柔情蜜意,汝月深知经过这一重的事情后,她的心变得更加宽,更加深,更加懂得内敛,唯有如此,才能常伴君侧,于己于其,都是极好的。 方锐有点心果脯塞了一嘴,安定了不少,太后身边没有这样小的孩子相陪,以前见他胡闹,生怕他黏上身,弄脏衣裙拉不下脸,如今见他双手捧着一块奶香杏仁饼,吃得一板一眼,连碎屑都不曾掉下来,才知他是个懂规矩的乖孩子,怕是那几天是才离了父母亲身边,但求自保,才给大伙儿做了一场下马威,暗暗赞叹这孩子真是像薛绰华的玲珑心思,待他吃完一块,又在锦帕上将手指缝都擦拭干净,坐到太后身边,问一句,答一句,三字经千字文都背的头头是道,更加欢喜了,抬起眼来,冲着皇上说道:“要是皇上再有了孩儿,定然要像他这样教诲着,哀家才算是称了心。” 明源帝知晓太后向来忌讳重光文不成武不就的样子,一心想着要成就出几个非凡的子孙来,为了哄太后欢喜,连声答应,边说着话,边用眼角余光来瞄汝月,汝月假装不懂,挪移开来视线,跟着太后身后的秋葵和泯然转,到后来,太后看得真真切切,笑着将方锐往怀中一搂说到:“借着方国义的孙儿,添点儿喜气,哀家也是明眼人,要是留你们下来吃饭,倒是成了不看眼色的老糊涂,今天热闹也热闹了,哀家也累乏了,你们都先回去。” 汝月将手从明源帝手中抽回来,起身给太后行礼道别,明源帝从头到尾笑容不减,跟在她身后,往外走,汝月才想坐上来时的步辇,听得皇上在旁边柔声道:“月嫔,和寡人坐一起便是,反正要去的都是琉璃宫,何必再分一前一后。” “那是皇上的龙辇。”汝月没有兴致勃勃地顺势而坐,脚底下却退了一小步,定睛看着皇上。 “寡人说月嫔坐得便是坐得。”明源帝不由分说,先坐得端正,又将手伸过来给她,汝月要是再推托,显得小家子气,于是踩着内侍端过来的脚凳,明源帝手中一使力,她觉着身子一轻,像是飞了上去一般,还没坐稳,龙辇已经起了步,明源帝的手挽住她的腰,她方才稳住了身姿。 皇上的龙辇毕竟要胜过平日里所坐的步辇不知多少倍,坐在其上,不摇不晃,如坐平地,明源帝低声说道:“要是方才月嫔倔强着不肯上来,寡人已经想好,自己下来将你给抱上来。” “皇上,这不合宫规。”汝月轻声喃语道。 “难不成违抗寡人的话,才是合了宫规?”明源帝话中带笑,眼中带笑,又忍不住凑了些过来,幸好龙辇宽阔,坐了两个人都不显得拥挤,“月儿将那些不顺心的都忘了,否则你愁眉不展,寡人心中也不痛快。” 龙辇到了琉璃宫门口,明源帝已经得了汝月的亲口答应,心情如沐春风,先走下来,又亲自将她搀扶下来,让那些站在台阶处接驾的宫女都又惊又喜的样子,特别是乌兰,汝月出去时,她原想拉扯着不让娘娘去的,那是方家的事情,哪里需要后宫的嫔妃来掺合,要是处理得当落不得好话,要是变本加厉,罪名就会源源不断往娘娘头上扣,她深知汝月的性子,那时候就算真的想留都留不住的,没料得,这是因祸得福了,瞧着皇上眼中那毫无遮挡的情意绵绵,娘娘和皇上那是雨过天晴,彻底和好了。 将两人迎进内殿,乌兰悄声在汝月耳边问了两句,汝月都没有张口,一个眼神过去,皇上立时点了点头道:“下去张罗便是,寡人要留在琉璃宫用晚膳。” 乌兰不会愚笨到再问得面面俱到,欢天喜地的退了下去。 膳房做的菜式都很清淡素雅,明源帝吃了两筷子,笑起来道:“真是一家有一家的样子,你这儿比淑妃那里吃得更素,寡人倒要担心你以后也会跟着她那样子。” 汝月想到那个一心在后宫修佛缘的淑妃,又想到方夫人喊的那句,好个美貌的尼姑,顿时也笑了:“淑妃娘娘这般已经有好些年了吧?” 明源帝喝一口百菇竹荪汤,点下头道:“算起来也有五六年了,她这样子算是与家中彻底断了干净彻底,寡人看她一片真心实意的,不想她流落到民间的那些庵子里去,便还是留她在宫中,也不多她一个人。” 汝月听皇上说的平淡如水,也没有多问,亲手给皇上夹了好些菜,明源帝多半时间不说话,一双眼只是瞧着她笑,两个人彼此释怀后,觉得以前那些牵肠挂肚,拉扯痛楚的,都是可以统统抛在脑后的。 当晚,一场欢爱缠绵,蜜里调油,好似新婚燕尔,汝月到后来半是昏迷,半是沉醉,真恨不得天色一直不要亮起来,眼帘却重的直往下沉,皇上的话语低喃耳语,她也记不太清了,等醒转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锦被中还留着那人的气息,却又只留下了她一个人。 汝月睡眼惺忪,翻了个身,觉着身体都变得不似自己的,又酸又痛,不用看都知道,添了好些的淤青,乌兰推门进来时,贴心地让两个小太监抬着大桶的热水进来:“娘娘,沐浴后再起身吧。” “皇上几时走的?”汝月不明自己如何会睡得这样沉,连皇上离开都没有半分的印象。 “还是早朝前一刻走的,常公公在门外等得心焦,又不敢敲门,婢子在旁边忍着笑,忍得腮帮子都痛了,结果皇上准点出来,临去时,同婢子说,不要吵醒娘娘,说娘娘累了这些天,该是好好睡一场的时候。”乌兰叹了口气,又是满意,又是骄傲的样子,“皇上说话时,眼睛里的柔情款款,叫人看了羡慕得牙都痒痒的。” 汝月慢慢咀嚼着那句累了这些天,原来他什么都知晓,不过是不轻易表达出来。 “娘娘还在和皇上赌气吗?”乌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会了。”汝月让乌兰扶着,坐到浴桶中,双臂软软地搭在边沿,这般想来,却是自己太傻,即便自己下手的那个巴掌,也没有能够打醒了此中的纠结,“是我愚钝了,皇上是在等着我自己回过味儿来,他有的是耐心,我也不能让他失望了。” “娘娘能够这样想是最好的。”乌兰仔细地给汝月浣洗如瀑的长发,“婢子打心眼里为娘娘欢喜。” “以后,让小顺子别再去打听那些有的没的,皇上要是过来留宿那是最好,如若不来,也是正常。”在这后宫中,还有多少年要过下去,这般患得患失的,用皇上的话来说,只会换得两个人心里都不痛快,这又是何必。 “没有娘娘的指令,一定不会轻举妄动的。”乌兰为她拭干水渍,捧了柔软的丝衣来,“因为这事儿,婢子同小顺子都偷偷吵了嘴,赌了气的,娘娘看在我们也是一心为着娘娘,就饶了我们这一次。” “我哪里会怪责你们,若没有你们几个相帮相称的,我怕是在宫里举步维艰,寸寸难移。”汝月的视线从窗子向外望去,“外头的芍药花开得真好,乌兰去替我剪两枝来簪在发髻中。” 乌兰一口一个答应,步履轻盈地去了,汝月倚在窗边,前头的路或许会越走远平坦,有些事情,她放下了,再要拾起就没有当时那样的心境。 第一百五十一章:封妃 先是钦天监送来书写良辰吉时的锦册,随即是制衣局又将赶制而出的妃子所穿正式的大礼服差人送到琉璃宫,汝月明白自己被正式封妃的日子,一点点临近了。 到了当日,汝月早早而起,乌兰替她梳头时,手指微微发抖,她好笑地侧头来问道:“不过来宣一道圣旨,你不用这样紧张。” “婢子平日里见了皇上亲临,都不会紧张,今日不知是怎么回事,怕是娘娘的大喜,婢子有些失态了。”乌兰凝神屏息地替汝月挽好繁复的宫髻,郑重其事地将华彩翡翠点修翅玉鸾金步摇,插入发中,“娘娘,请换上礼服。” 不同于平日的宫裙,这册封所穿的礼服,是十二重的正装,汝月穿戴妥善后,胸口发滞,有些透不过气来,乌兰却甚是满意,点点连头道:“娘娘华服而行,仪态万方,确实是要穿这般正式的才好。” 依着锦册所书的时辰,内务府的任公公带着圣旨而来,汝月携领琉璃宫上下所有人,跪迎听昭。 冗长的册文声中,汝月有些发怔,在听到册封号为“如”时,心口一紧,那日皇上曾经问过她喜欢用哪个字来做封号,她但笑不语,皇上说要给她一个惊喜,原来这个字便是那惊喜。 “恭喜如妃娘娘,请收了册书,再去丹凤宫和太兴殿分别给皇后娘娘和太后行跪拜之礼。”任公公笑眯眯地说着话,汝月双手接过册书,又磕了一个头,才由乌兰几个搀扶着起了身。 “有劳任公公降旨。”汝月早已经备下丰厚赏银,让乌兰送到任公公手中。 他大大方方收下来:“从今日起,如妃娘娘便是这琉璃宫的正主,娘娘福泽深厚,可喜可贺。”汝月客套地说了几句场面话,马不停蹄地赶着吉时到了丹凤宫。 丹凤宫前,长长的台阶,让人觉着陌生又熟悉,她微微顿足,仰头而望,却见台阶的尽头,云琅正色而站,应该是在等着她过来。 “婢子给娘娘行礼。”云琅面无表情,刻板而言。 汝月瞧着她那张与云欢相似的脸庞,心下微痛,而这个时候又实在不适宜询问云欢的近况,她忍住了开口要说的,不过轻言了一句:“免礼。” “皇后娘娘在正殿等候娘娘多时,娘娘请岁婢子前去。”云琅在前面带路,汝月拖着长礼服,一步一缓跟在其后,猛地听见云琅说了一句,“娘娘的面子可真大,皇后娘娘被皇上下令禁足,丹凤宫中不得人进出,却因为册封娘娘为妃一事,而消去了禁令,婢子要替皇后娘娘多谢娘娘了。” 这话不算中听,不像是会从云琅的口中所出,明明其中带着抹不去的怨气,汝月在这档口只能当成没有听见,幸好一段路不长,正殿就在眼前,殿外的已经通报进去,皇后传了口谕,请她进殿。 皇后端坐巍然,穿的也是五凤朝日的正式礼服,一张脸消减得厉害,约莫是涂了厚厚的口口,看起来像是带着张看不清真容的面具,唯有双眼还同往日一般锐气十足。汝月在事先摆放好的软垫跪下,恭恭敬敬按着宫规磕了三个头,再双手奉上册书,皇后让云琅传递,打开看了一眼,轻笑道:“如妃,如妃,好一个如字,妹妹从今往后,富贵加身,平步青云,怕是这后宫中在无人能望及项背了。”汝月低垂着头,始终不卑不亢地听着皇后所言,皇后抬了抬手道:”别让如妃娘娘一直跪着,今天可是如妃的好日子,请起来说话。”汝月这才缓缓起身,接过漆盘中的茶盏,奉给皇后,皇后从她的头发,眉眼,一路而下,视线落在奉茶的双手之上:“真正是不可同日而语,妹妹要是往后风光之盛,不要忘记曾经提拔过你的人,莫要忘恩负义,过河拆桥才是。”汝月双手始终平举。一板一眼地回道:“瑾听皇后娘娘教诲。”“皇后娘娘,呵,被禁足的皇后,妹妹以前可曾听闻过?”皇后见汝月一副恭敬的样子,倒也不方便过多刁难,她知道皇上如今宠爱汝月,身边也不知道谁是皇上的眼线,要是到时候传了过去,皇上动怒,她也落不得好,将那盏茶接过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道,“不冷不烫,温吞平常。”随即,又让云琅将备下的贺礼取过来,交予汝月:“如妃妹妹,往后一定要记得皇上的美意,这个如字,放眼后宫,只有妹妹能够应承得起。”“多谢皇后娘娘赏赐。”汝月如何不知那个如字里头包含了多少,乍一听起来,与她汝月的汝是个谐音,取得又是如意吉祥的寓意,实则呢,她不敢去细想,哪怕是皇后一提再提,她只是装傻憨笑。皇后说得多了,自己也乏了:“本宫盼着妹妹往后口口顺心如意,时辰不早,本宫还是那代罪之身,就不多留妹妹叙话,妹妹去往太兴殿太后处行礼吧。” “那么臣妾告退了。”汝月躬身从正殿退出来,云琅也跟着出来,快要出宫门处,汝月悄声问道,“云欢的伤可都好了。” 明知道不该开这个口,但是人已经到了的丹凤宫,如若真的彻底撇清关系,汝月怕自己回去后又会后悔,云琅没想到她真的会问起云欢,傻傻地站在原地,都忘了举步跟上,等汝月已经走出十来步,才急急回神,追过去道:“她已经好了很多,多谢娘娘关心。”停了片刻,加上一句,“也难怪她会如此,也难为娘娘惦记。” 听到这句定心话,汝月脸上才真正显出些笑容来,走下台阶时,云琅在她身后又道:“给如妃娘娘贺喜,云欢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会为娘娘高兴的。” 汝月没有回头,她想云琅也仅仅是想让她听见即可,这里是丹凤宫,她不能给云琅留下一丝半点的麻烦,说到底,她都是皇后一手提拔,或许皇后没有想到她会升得这样快,尽得皇上的恩宠,又或许皇后心中的那把盘算出了纰漏,无法再掌控自如,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可惜她这个渔人是从背后被推着步步前行的,到头来依旧是身不由己。 沉重的心情,一直到了太兴殿都没有转过弯来,汝月从一早折腾到这会儿,人也是累得不轻,所以方锐冲过来时,差些将她扑倒在地,踉踉跄跄地退了好几步,还险些踩到了自己的裙裾,方锐平日里同母亲玩惯了这些,没想到她这样不耐撞,心下有些忐忑:“姨姨,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的。”说来奇怪,堵在心口的那团气,被方锐撞得出了体外,汝月反而轻松起来,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发顶,小孩子的头发软,他的偏生又黑又密,摸起来还有点扎手,“锐儿乖,姨姨今天有要紧的事情要做,回头再来陪你。” 方锐歪着头看她,身子扭得小麻花似的,凑到她耳朵边道:“姨姨还是穿原来的裙子好看。”说完,冲着她一咧嘴,撒开小胖腿就跑了。 他跑得急,双玉来得也急:“早该在殿门外候着娘娘的,只是方才太后忽然觉得不适,一时之间,大伙儿都忙开了,居然就把这要紧的事情给耽搁了。” 汝月镇定的说道:“既然是太后病了,让我先去瞧了太后再说。” 双玉赶紧地将她往内里带进去,原来还是真的,连太医都已经唤了来,在床边诊脉,汝月穿着正式的封妃礼服,站在屋子里,宫女们走过来走过去的,不时瞧她两眼,大概也是瞧着突兀,秋葵瞧不过眼,偷偷蹭到她身边,压着声音问道:“不如先给娘娘找张椅子坐下来等着?” “不妨事,我站着就好,太后的病要不要紧?”汝月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远远瞧着太后,脸色煞白,双目紧闭,一时半会像是醒不了。 “耽误了良辰吉时怎么办?”秋葵到底是偏心她的,咬着嘴唇问道。 “太后要是病了,还谈什么良辰吉时。”汝月心想,这册封之事其实也算是钉板上铮铮的事实,早一点晚一点没有多大的关系。 太医诊完脉,又开始研墨开药方,却听得太后轻轻哼了一声,像是细声说了句什么话,双玉回身一扬手,将屋子里的唧唧喳喳声都给噤了,这才凑过脸去问道:“太后想说什么,婢子听着呢。” “哀家没有病,只是方才头晕了一下,躺会儿就好,汝月,来了没有?”一句话,断断续续,分了好几次才说完,秋葵在汝月身后轻轻推了她一把,示意她上前两步。 汝月走到床榻前,俯下身来,尽量让太后看清楚仔细:“回太后的话,我在这里呢。” 太后冲着她笑了笑才道:“从今天起,就是正妃了,哀家心里替你欢喜着,贺礼已经早早地备下了,回头让秋葵着人给你送回琉璃宫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无字无事 汝月眼角一热,强笑着道:“太后不用操心这些,先修养着才好。” 太后的手稍许抬起来,汝月已经双手过去握住了她,太后瞧了瞧她的脸,汝月今日是盛妆打扮,看着与平日里很不相同,清秀之余,平添五六分的艳光,姿色居然不落于那柳贵妃之后。 太后不禁想到汝月尚在太兴殿时,穿着宫女服的样子,仿佛只是一眨眼,似那雏鸟褪去灰扑扑的羽绒,长出焕彩绚丽的羽毛,她低声道:“这般要紧的时刻,不能坏了吉时,将就着,就在这儿行礼吧。” 旁边立时有人送过来软垫,又有人将册书取来放在太后枕边,汝月这一次跪下来,与在丹凤宫又不同,太后一向与她亲厚,她在心里头悄悄地将太后当成是自己的娘家人,好比那新嫁娘要出门之前,总会给老祖宗磕完了头再走,于是,一个,两个,三个,掷地有声,太后连忙让人将她扶起来,见她额头都磕红了,骇笑道:“这是要做什么大规矩的,要是在哀家这里破了相,晚上皇上可要找上门来同哀家评理了。” 这句话一落音,连同那太医都跟着笑起来,起身也跟着给汝月行礼道贺,汝月回礼之余不忘问了太后的病情,太医笑着道:“太后的身子没有大碍,怕是昨晚没有睡踏实,再受了点风,吃两剂汤药就好的,娘娘不必挂心。” 汝月这才放下心来,太后让双玉和秋葵一起将她搀扶着坐起来,开口道:“其他的贺礼也便罢了,这一件是要哀家亲手给你才是。” 汝月接过那个见方的小匣子,才要打开来,被太后按住了手背:“这个等你回去再看,看了自然就会明白的,你原是我宫里头出去的,应该哀家更加照应你些才是,哀家却知道你一向知书达理,更不会争强好胜,是最让哀家放心的一个,盼着你早些给哀家添个孙儿,才能真正如了哀家的意,成全了你如妃的头衔,其他的,今天也不多说,你从一大早到这会儿,能坚持住不容易,不过你也不用急着走,哀家估摸着皇上一会儿便到了,让他顺道送你回去,才有了这一份的圆满之说。” “多谢太后为臣妾设想周到。”汝月握住了那个匣子,分量不重,猜想可能是珍贵的首饰,不明为何不让她即时打开,却又当着众人的面来给她,身旁已经有几双好奇的目光,大概都在猜想太后到底送出了什么。 在后宫中,只要不是才进宫的新人,多半知道太后与皇后的关系素来一般,与柳贵妃更是有交恶之嫌,而汝月才被晋封了如妃,太后已经显出偏袒之姿,明显是给无权无势的汝月背后,加了重重的砝码,只要今天的这一幕和睦场景传了出去,等到明天,谁人不知无人不晓,如妃在太后心中的位置,而匣子里头到底是什么,怕是已经不会有人计较了。 汝月所穿的宫裙委实不适合坐姿,腰背处像是前后覆了铁板,硬邦邦的,动都不能动,才一炷香的时间,额角都蒙了层薄汗,幸而耳边已经听到外头一声声的通报,知道皇上已经到了太兴殿殿门外,才微微松了口气。 “哀家说得没错吧,皇上赶着来接人。”太后脸上的笑容真心实意,“只是你额头上的红痕还未褪去,要是问起来,千万别说是给哀家磕头磕红的。” “难不成让臣妾说是自己撞在殿柱上撞伤的。”汝月略显委屈的撅了下嘴,她平时不做这般小女儿的举止,刻意用来讨好了太后,太后一笑,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开了。 明源帝进屋见着满眼的笑脸,心境大好:“是什么喜事,太后这般开怀?” “当然是喜事儿,正主不是就坐在这里。”太后冲着汝月一指,汝月费劲地想要起身给皇上行礼。 明源帝摆了摆手道:“你陪着太后就好,免礼免礼。”随即走上两步,关切问道,“儿子听到太后晕厥病倒,扔下御书房一干臣子,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太后这会儿觉着身子如何,太医看了说些什么?” “说是没有大碍,人上了年纪总会有些不妥,哀家自己心里很有分寸,是哪个没眼色的,火急火燎去回报了皇上,耽误了国事要务如何担当。”太后的眼神往身边几个人身上转了转,这个时候,哪个敢接口承认,一个个耷拉着脑袋装傻。 反而是明源帝开口替她们开脱:“都是一片好心善意,那些国务哪里比得上太后的身子康健要紧,要是太后都晕厥了,没个人来禀报给儿子,才是要重重地罚。” 再正经不过的一句话,将太后哄得好似吃了蜜,嘴巴笑得都没合拢过,明明知道皇上来得快多半是为了汝月,心里就是吃他这一套:“好了,好了,如妃给哀家也行过礼,拜过身,她穿得十二层重衣,哀家再留着她不放手,反而不是疼她怜她,是存心了要害她,既然皇上来了,就送了她回宫,哀家想要安安静静地休息,不留你们了,双玉,秋葵,赶紧送皇上,送如妃。” 两个人倒像是被太后轰出来似的,明源帝笑着先上了龙辇,看一眼汝月全身的厚重,知晓她不能如上回轻身跃然,唤人取了脚凳来,一双手托在她胁下,半搂半抱地拥了上来:“太后说得没错,穿这一身确实受罪,宫里头好些年没有册封过妃,寡人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汝月没有第一次坐龙辇那么拘束,微微侧过身来,让自己做得稍许宽松些,才明知故问道:“皇上来得真快,太后才说了两句话。” “她们有没有为难你?”明源帝早就注意到她额角的痕迹,当着太后的面不问,出来了才亲口问她。 汝月察觉到他的视线,赶紧想用手去揉:“皇上不要误会,给太后磕头磕得重,是臣妾心甘情愿的,况且臣妾是皇上的妃子,谁会来为难臣妾。” “没有最好,有的话也不要替她们掩饰隐瞒,直接告诉寡人即可。”明源帝并起双指,轻轻替她揉着,“寡人不喜欢逆来顺受,将什么都合着血往肚子里吞的性子,到头来,苦了自己,反而便宜了恶人。” 泊泊的体温,从手指顺着额头,慢慢蔓延开来,很快,汝月觉着心里头都变得暖洋洋的:“是,臣妾一定记得皇上今天的教诲,谁来欺负臣妾,就是不给皇上面子,臣妾是皇上的人,欺负臣妾等于是欺负皇上。” 明源帝满意了她的这一番说辞,瞥一眼她手中始终紧紧捏着的匣子:“这里头是什么,太后赏赐给你的?” “太后赏了好些贺礼,都另行送回宫了,只有这一件,是亲手交给臣妾的,还不让臣妾当着面打开来。”汝月将匣子往前递一递,“要不,皇上帮臣妾打开。” “既然是太后给你的,你自己来便是,寡人从旁看着。”明源帝知道太后的家当不菲,好些首饰是镇国之宝,价值连城的,随便打赏一两件都是无价之宝,倒是有些好奇,太后会出手多么阔绰。 匣子一打开,汝月定睛瞧去,不禁微微咦了一声,又是一块无字牌,与上一回小顺子才来琉璃宫当值时,给她的那块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明源帝笑着凑过几分来问道:”是什么好东西,晃了你的眼不成。” 声音在看到无字牌时,愕然而止。 龙辇之中,安静一片,汝月想,皇上想来是知道这无字牌的来历,听他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却又不肯开口,心底里暗暗着急,又不好在关键时候逼问,只得等着皇上亲自来开解。 明源帝的呼吸渐渐又恢复了平静,探过手来,汝月眼尖,见他的手指明明还在颤抖,他已经从匣子中,取出了无字牌,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又看了数遍:“寡人方才见你的样子,好像是见过此物?” “太后曾经给过臣妾一块,臣妾好生收藏着,不知为何,今天又送来另一块,上面没有半点记号,臣妾心下疑惑,望皇上解惑。”汝月也不隐瞒,当下直说了。 “寡人也是小时候,见过这无字牌一次,刚才确实是想着原来是一对,太后如何只给了一块,原来是早先已经给过你一块。”明源帝将无字牌轻轻放回到匣子里头,“这是太后与昔时宫的那一位,未曾出嫁时,带在身边的玉饰,据说取得是无字无事无伤无害的寓意,最是辟邪防灾的,后来不知为何,两块都落入了太后手里头,她收藏得好,寡人也再没有见到,她先给你的那一块,应该是昔时宫那一位留下的,而这一块却是太后自己的。” “太后为何会给臣妾这些?”汝月还是没有明白过来。 “太后送的不是玉佩,而是那八个字,无字无事无伤无害。”明源帝的声音一沉,“寡人也同样盼着,你成了这如妃之后,在宫中从此无字无事无伤无害。” 第一百五十三章:念想 汝月垂下眼帘,看着那块无字牌,里面不知道已经落了多少旁人的故事,太后与惜时宫里头的那一位,是不是已经随着阴阳相隔,而化解了心结。 龙撵停在琉璃宫门前,乌兰带着宫中所有人等,分列两排,齐声唤道:“如妃娘娘回宫了,如妃娘娘回宫了。” 汝月骇笑道:“这是要做什么阵仗,用来唬人用的吗?” “都是下头人的一片心意。”明源帝下了龙撵,仰头笑着问道:“如妃娘娘要不要寡人抱下来?” “不合宫规。”汝月细声应道,哪里敢去看明源帝展开的双臂,嘴角却是那藏不住的笑容。 最终还是被搀扶着走下来,再走上台阶,明源帝握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放松开,进得内殿,汝月想要喊乌兰来替她换下礼服,明源帝的手指搭在她的衣领处,温热的鼻息一下一下湿润了她的脸颊:“不用那些宫女来,寡人替如妃娘娘宽衣。” 十二重衣仿佛是蝴蝶褪下的羽翼,又像是午夜梦回昙花一现后的凋零,一件一件,散落在地,汝月安静地躺着,身边分予体温的那个人,已经沉沉入睡,她却怎么都睡不着,想要辗转,又怕惊醒了皇上,最后还是蹑手蹑脚地起来,想弯身去拿床脚摆放着的丝衣,身后有一双有力的手臂围拢住她纤细的腰身,带着欢愉后的低哑,分明在笑道:“你要逃到哪里去?” “臣妾睡不着。”汝月不动,皇上也不动,两个人紧紧贴合在一起,仿佛比方才最亲昵的姿态还要暧昧,她的心中却是静怡一片,“所以臣妾想起身来,喝口茶。” “寡人也正好口渴了,唤人送茶进来便是。”明源帝一点没有想要放开她的意思,他没有说,方才清醒的一刻,他见到汝月脸上的神情,那里面虽说也带着两分欣喜,但是余下的那八分就说不明道不清了,好似他方才如果不曾伸出手来抱着她,她会就此从眼前化开了,再找不到了一般。 汝月服侍两人穿好丝衣,才去唤人来送茶,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原来臣妾是因为饿了,所以睡不着。” 这真的不是个好借口,明源帝暗暗道,但是又不想去揭破她:“也是,你一大早开始准备,怕是也没心思吃东西,看这天色,吃些膳食,再坐一坐,寡人又该去早朝了,到时候,你再补眠也不迟。” “皇上辛苦,倒是臣妾连累了皇上不得好眠。”汝月低声说道。 “不妨事的,寡人早就习惯了,如今天下还算太平,要是换做那几年,寡人有过七天七夜不曾入眠的时候,照样要去早朝。”明源帝想了一想道,“都不知晓明天还能不能做皇上,却依然要早早地敢去早朝,说来是不是觉得好笑。” “臣妾不曾入宫前,也听闻过那段日子的动荡,幸而皇上天福保佑,才安得无事。”汝月瞧着皇上的笑容,反过来又有些心疼。 “那些是旧日之事,都过去了。”明源帝没有说的是,也就是那一段日子里,他失去了今生最为珍贵的人,那时候还以为换得天下,一切都是值得,岁岁年年过去,他又质疑,如果重新来一次,他会不会还走原来选择的那条路,抬头间,见着汝月一双极为清澈的眸子,正看着他,那流水般的瞳仁中,也只得他一个人。 乌兰将才做好的点心送进屋中,两人面对着面,吃了两口,汝月端起小碗的银丝面,却见乌兰在旁边做了个手势,她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明源帝笑着将那只碗接过,用筷子很轻的拨开:“这是一碗长长久久面,来,张开嘴。” 汝月听从地半张了嘴,一根细面被送进口中,明源帝在旁说道:“不能咬断,且要一口气将整根的面条都吸下肚子,才能应得那长长久久的好彩头。” 她才明白皇上为什么笑成那样子,这碗虽说不大,可里面真的是盘着一根面条,她吸得腮帮子发酸,眼泪都快出来,那面条还没有到了头,看一眼皇上那期盼的眼神,她只得再接再厉,等到整根面条下肚,汗都出来了,脸孔涨得红彤彤的:“这,这面条要是再长些,臣妾就该上气不接下气了。” “若非尽力而为,如何能够换来长长久久。”明源帝端起另一碗来,不动声色的吃个干干净净,“面条味道做得很好,琉璃宫的膳房该赏,琉璃宫上下诸人,明天都多发一年俸禄,算是同喜了。” “婢子替琉璃宫上下谢过皇上恩典。”乌兰欠身行礼,“多谢娘娘恩典。” 汝月忍不住笑起来:“只是皇上开了金口,如何来谢我,以往你可没这么会看眼色。” “以往不同,这一回皇上是因为想让娘娘欢喜,我们才一起得了益,不谢娘娘,怎么对得起皇上的一番苦心。”乌兰真是嘴巴越来越灵巧,说话说得实在动听。 “听听,连宫女都知道寡人的用心良苦了,如妃娘娘又该如何打赏寡人?”明源帝笑得很洒脱,像是将沉沉的心事给了断了,连御书房里那小山似的奏章想起来都不觉得碍眼的。 汝月觉着皇上每次咬文嚼字地说到如妃娘娘四个字时,有种特别的满足感,她猜想那满足到底从何而来,可能他心里早就有了这个字,只是没有拿出来给合适的人,如今要是算一个叶落归根,她便大大方方地接受下来,何苦自己去钻那牛角尖,佳人已逝,在皇上身边相陪的人,却是她陈汝月。 她走到妆台边,打开最下面的暗格,将那个成双的匣子取出来,打开匣盖,里面依旧是块无字牌,与今日那一块实在看不出有任何的差异:“这是太后所赐之物,拿来作为送予皇上的信物也不算寒酸了。”说毕,将那一块用双手相合而捧,送到皇上跟前,“请皇上收下。” 明源帝当然知晓这是生母的遗物,又是贴身所戴,很是难得,汝月转送给他,亦是留给他做个念想,这世间,能够留作念想之物,能够留作念想之人,如今都在他的眼前,他纵然是想镇定淡然,眼角也禁不住微微发湿,口中应道:“的确是好信物,寡人定当妥善收藏。” 再坐了一炷香的时间,明源帝换过朝服,起身要走,临走前又宁宁叮嘱:“待寡人走后,莫要再忧思过虑,好好睡一觉才是,回头还有得你忙的时候。” 汝月没有回味过来皇上话中的意思,问了乌兰,乌兰也摇头不知,但说皇后太后两厢都去安宫规行礼,打赏也都送了下来,堆在偏厅中,两个人出手都极为阔绰,偌大的一个厅,被大箱小箱,锦缎首饰堆掉了一半,乌兰说是先用锁将门锁起,回头和珊瑚一起,让汝月从旁监管,再另外按着清单对一对帐,方能入了库。 “哪里要这样麻烦,你对了帐,收了赏赐便是。”汝月一听要清点那些无用之物,脑袋发胀,“我半宿没有睡好,这会儿去补一补,我知道你是怕东西多,有了疏漏,我总是相信你的,等我睡醒了,都整理妥当就好。”她掩口打了个哈欠,“这些物件,怕是几年,十几年都未必能够用得上的,记得找个可心的,时常打扫,不要落了灰才好。” 乌兰应声答应,再想说两句话,却见汝月已经歪着身子,睡得香了,发髻松散着,铺了大半个枕头,越发衬得肤色白腻如羊脂玉似的,眼前这个人已经不是她才进宫时,见过的那个大宫女汝月,那样本分到有些微微木讷的人,如何与如今风韵耀眼的如妃相提并论,她偷偷许了个诺,只盼着汝月早些怀了龙种,才是能够在后宫中站稳脚跟的真正筹码。 接下来的日子,汝月才是真正领教了皇上说的那句还有得你忙的时候,她是月嫔的时候,尚不见有多少动静,暗地里传来传去的,不过是皇上扶了太兴殿的一个宫女入后宫服侍,结果,头上悬着如妃的衔头,琉璃宫的门槛在这三两天中,怕是都要被踩矮了两寸,一个一个倒像是事先约好的,走关灯地来回,一时半刻都不断人,汝月连吃口饭的时间都每一偶,才捧起碗来,外头又来通报,说是容妃娘娘来了。 手里的筷子放也不是,拿也不是的,汝月犹疑了一下,容妃已经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阵仗比前脚才走的丽嫔和怡嫔要大得多,一大摞的锦盒,摆明着是来送礼的,她也是自来熟,往汝月对面一坐,招呼道:“妹妹如何这个时候才用饭,饿着肠胃总是不妥的。” “我们娘娘才招待走了丽嫔娘娘和怡嫔娘娘,刚摸到了筷子。”乌兰在旁边替汝月答了话。 容妃的眼珠子在屋子里转了转,大概是想看看前头人送的是什么,也看不出个究竟来:“妹妹先用饭便是,等吃完了,姐姐再同你叙叙话。” “那么妹妹就不客气了。”汝月才端起碗来,容妃身后的宫女不知是没站稳妥,还是手臂没力气,捧着的锦盒一歪斜,噼里啪啦往地上掉,那样子委实狼狈不堪。 第一百五十四章:人质 地上滚了好几根人参,个头倒是不小,还有一根已经到了汝月脚边,乌兰抢着弯身去捡,容妃惊得从椅子上蹦跶起来,叉着腰喊道:“这些都是野山参,有灵性的,要洗净了手才能去拿的。” 汝月也不动气,她原是在太后身边的人,处理这些得心应手的:“乌兰,你去找一块干净的纯白棉布来,包在手上再去捡拾,容妃娘娘的话不错,野山参要是直接用手拿了,以后入药的话,药效会得打折。” 那个闯祸的宫女早已经吓得簌簌发抖,整个人跪趴在原地,气都不敢喘了,容妃听汝月这样一说,反而不好意思再嚷嚷了,用足尖踢了宫女一脚:“野山参不能捡,其他的就不会嫌捡起来,真是没有眼色。” “可能是地上溅到了油水,才脚底下打滑,物件也没有摔坏,不用多加责怪了。”汝月见其他盒子里翻出来的都是些零碎摆放的物件,无损无破的,容妃在她面前要打要骂的,总是难看,就替那个宫女说了两句好话。 容妃的性子也不是太计较的,不过是觉着在汝月面前有些丢份才急起来,听汝月婉转一应,有些讪讪地笑道:“还不快些谢过如妃娘娘不怪之恩。” “婢子多谢如妃娘娘,多谢如妃娘娘不怪罪。”那宫女趴在地上,仔细地将物件一件不漏地给拾回盒子中,手指一直在哆嗦不停。 那边的乌兰已经按照汝月的嘱咐,取来纯白的棉布,将两只手都包起来,才小心翼翼将野山参双手捧起来,放在打开的锦盒中:“回娘娘和容妃娘娘的话,参须都完好无损,请娘娘们安心。” “这才好,这才好。”容妃拍了拍胸口,喘着气给坐下来,这几根野山参还是她从娘家讨要来的,想着用作宫里头送人情之用,上一回皇后大病,她倒是想去送一送,没料得皇后闭门不让进,差些碰了一鼻子的灰,如今送来琉璃宫,她反而觉着乐意,至少汝月脸上看起来是喜悦的,不让送礼的人难堪。 “如妃娘娘,这是我们娘娘的礼单。”一个太监口齿伶俐地将单子递上来。 “乌兰先收着便是,让容妃姐姐多有破费了。”汝月还想着这些礼不得不收,以后要还礼的时候,就该轮着她又头痛一次。 “不破费,我们姐妹俩平日里感情就好,如今妹妹进封了如妃,做姐姐的还嫌东西少,拿不出手,要是旁人送得更胜一筹,妹妹倒是要笑姐姐小气了。”容妃很是想知道,在她来之前的那些人又送了什么,千万不要被比下去才好。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些锦缎丝线的,都知道我爱做些女红活,怡嫔还特意给我从宫外寻了金银错线,倒是难得的。”汝月随口提了一提。 容妃先是安心了一下,随即又是一急,她却是忘记了汝月爱做针线,送的大多是补品,看起来是值钱些,却生怕送得不够上心,让汝月瞧不上,以前来过两次,她也知道皇上疼惜汝月,一方面是知晓汝月没有家人在帝京,所以处处周到,处处打点,什么好东西都眉毛也不抬一下就往琉璃宫里送来,所以那些珊瑚珍珠的是万万送不得的。 汝月说了会儿话,也没有心情再吃,饭菜已经凉了大半,她让乌兰都撤了下去,另外沏茶,摆点心,算是正经招待容妃。 乌兰貌似无心地在给容妃奉茶时说了一句:“方才丽嫔娘娘和怡嫔娘娘来,我们娘娘都没有留喝茶,说了会儿话,人就走了。” 容妃听了在心中那么一品,已经尝出味道来,汝月这是要与她交好的意思,她更加欢喜,话匣子打开,说得滔滔不绝的。 汝月耐心地含笑听着,有时候问一句,有时候低头喝茶,容妃与她的品阶如今相同,可无论在年龄还是进封的日子上,都要远胜她一筹,再加上容妃背后还有太后这个大靠山,汝月是见过太后教导容妃的,与还有几位那种清清冷冷的客气态度决然不同,虽然有时候板着脸,甚至用手指头戳容妃的额头,那是完全当成自家的小辈才会如此,太后推她一向照顾,她与容妃的关系应该不会差。 更何况,无论是在做宫女还是在做月嫔的时候,容妃没有恶声恶气给她甩过脸,约摸也是因为太后曾经提点过容妃几句,同丽嫔来比的话,算是很客气了。 容妃真以为汝月爱听这些,更是将近来宫中的八卦小道都说了个遍,说得那是眉飞色舞的,临了来一句道:“听说柳贵妃的病都大好了,巴巴地盛妆打扮了,说是要接驾呢。” 汝月关心的却是另一重事情:“常宁公主可送回朝露宫了?” “她都好了,自己生的自然是自己带在身边,已经送回去了,幸而是个公主,要是位小皇子,我看柳贵妃还会得兴风作浪,没有安生的,盼着她经过这一次的教训,以后都收敛了才好。”容妃也是吃过柳贵妃大亏的,这后宫里的嫔妃,怕是没有一个在柳贵妃面前得过好果子,想一想,连皇后都着过她的道,旁人哪个还能够逃得开。 “常宁公主还小,亲生母亲来带着总是要好些的,否则太后那里也委实忙不过来的。”汝月想着一向平静如水的太兴殿,被这些暂居的孩子闹得不可开交的场面,忍不住先笑起来。 “你不说,我还忘记了,那个住在太兴殿的小子,方将军家的,叫什么来着!”容妃提起这个,鼻孔出气声都大了。 “锐儿,方锐。”汝月好心提醒了她。 “对,方锐,那天不知我哪里得罪了他,不称他的心了,躲在我身后,先是用花园里头挖出来的蚯蚓吓我也便罢了,后来趁着太后同我说话,将我的发髻都拉开了,珠花金钗叮叮咚咚掉一地,这还是在太后面前,丢了脸,太后不会责怪,要是换成是皇后或者柳贵妃,我以后还拿什么脸出去做人。”容妃一想到当日的情形,脸色都变了,“方将军这是要把孩子寄存在宫里头多久,才多大一点的独生儿子,怎么就不牵挂呢?” 汝月被她这样一提,倒是有些奇怪了,方锐原说是因为风寒发烧,不能跟着大部队去边关,才暂时留在宫里头的,如今病早就好了,方将军夫妇俩如何舍得独子离开身边,毕竟才三岁大的孩子。 “要是让我猜啊。”容妃忽然压低了嗓子,冲着汝月勾一下手指,等汝月上半身微微前倾,凑得距离近些了才说道,“别是方将军在边关这些年,打仗打得太好,皇上生怕他功高盖主,也怕他手握兵权有些许别心,刻意将这孩子留在宫里头的,算是个小人质,料想方将军做什么之前,都该先想一想在帝京的独子,才便于皇上掌控。” 汝月听完默尔不语,容妃居然还为自己的想法沾沾自喜:“我看我这个猜想十有七八是准的,妹妹怎么看?” “姐姐聪慧过人,妹妹就没有想到过这一点。”汝月回答得有些艰涩,她仔细一想,觉得方锐留在宫里,留在太后身边,可能就是被容妃猜中做了人质,只是这人质未必是用来威胁方将军两口子的,她可没曾忘记,帝京里头还住着方锐的爷爷,那个曾经权势大到不行的方老爷子。 “哟,被妹妹这一夸赞,做姐姐的心情都跟着好了,妹妹可知道,我原先不知道那孩子小霸王似的,还想着三岁的男孩,去抱一抱沾点喜气,没准来年也能像柳贵妃似的怀个龙种,我倒不是一定要生小皇子的念头,想着有个孩子能够解解闷气,在宫里头,皇上不闻不问的日子,委实难熬。”容妃不避讳地叹了口气道,“上个月,皇上总共才来过我那里一次,这念头,想想容易,要真的成真太难。” 汝月想着皇上同她所说的雨露均衡之法,心里头先是一酸,随即又坦然了,看容妃的样子,这一个月一次都算是恩典了,她要是再多计较,容妃怕是能缩到那墙角去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 “好了,好了,都出来这会儿,让妹妹都没有上心吃一顿饭,姐姐也不多费妹妹的时辰,回头有空,你也来我那边坐坐,我那儿虽说没有此处精致,地方却大,走一走,看一看还是使得的,妹妹总爱窝在琉璃宫中,也不好,既然做了姐妹,有来往有传递,才有交情,你说是不是?” 汝月点点头,已经转身吩咐乌兰县去备下一份回礼来,让容妃带回去,容妃知道她这里都是好物件,都喜滋滋地收了下来,汝月慎重地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容妃脸上顿时觉得生了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说道:“妹妹年纪轻,皇上又爱若珍宝似的,应该加把劲头,生个小皇子来,才算是真正的大喜事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怀珠 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说什么来什么,盼什么来什么,不过是过了五六日的光景,汝月觉着身上有些不对劲了,早起的时候,胸口发堵发闷,一口白粥都吃不下去,然后白天里也昏昏欲睡,裹着锦被,赖在床榻之上,恨不得整个人都生在上头,不用落地才好,一觉睡醒紧接着又是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依旧没有个够。 这样子一天天的下来,明源帝来的时候,见汝月还趴在床上睡得香,不觉失笑道:“这都什么点了,难不成是晚上没有睡好,这会儿再补?” “回皇上的话,娘娘这几日总是睡不醒的样子,眼睛才挣开,两口粥没送进嘴里,又跟着睡过去了。”乌兰斟酌了一下,“要不要请个太医来看看才是?” “她吃东西可好,与平日里有什么不同?”明源帝立时想到的是另一回事情,确实是该找太医来瞧瞧才是要紧的。 “不好,只肯喝白粥,过着一点儿膳房自己腌渍的小咸菜,旁的一口都不肯多吃。”乌兰说着说着,再小心地瞅一眼皇上的神情,恍然大悟过来,“皇上,娘娘莫非是,莫非是……”平日里也算的上是伶俐的人,到了这件事情上头,紧张得都给结巴了。 “约摸是的,她这个样子,很像了,招太医过来,把了脉再说。”明源帝扬声让常公公亲自去请太医来,请的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医。 汝月听得身边人的动静,知道是皇上来了,偏偏都睁不开眼,恨不得在大腿上头重重扭一把才好,努力了半晌,才将眼睛撑出一丝缝来,见皇上就坐在床头,正含笑看着她,两个人之间距离不会超过三寸,这下子她才算是醒转了,才要挣扎着起身,皇上已经伸出手来,很轻地按住她的半边肩膀,真的很轻,好像她是会得破坏的瓷器似的,她心里有几丝惶恐,口中说道:“臣妾不知皇上过来,没有起身迎驾。” “你先躺着便好,老太医一会儿便会过来的。”明源帝和颜悦色地说道,乌兰站在他身后的位置,也是笑得眼睛鼻子都快挤成一团了。 “太医是来看臣妾的吗?”汝月有些许的奇怪,她的脑子好像没以前好使,想什么都慢半拍,不过看乌兰的样子,不像是坏事才对。 “是,是来看你,很快的,再等一等。”明源帝的声音柔软的仿佛在哄人一样,听得人都快要酥麻了。 汝月很是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睛看着皇上,才看了不多久,她觉得困意又不知不觉地上来了:“皇上,臣妾又想睡了,请皇上赎罪。” “想睡就先睡会儿。”明源帝没有半分要恼的意思,还是柔声说着话。 “皇上在这里,臣妾不能睡的。”汝月嘟嘟哝哝了两句,眼皮子不听话地往下沉,明源帝索性将一只手递给她,她抓住了,放在脸颊边枕着,果然很快又睡了过去。 “她这般有几日了?”明源帝轻声问道。 “两天,还是三天。”乌兰有些记不清楚,正巧这几日皇上都没过来,自从出了上次的事情以后,皇上不过来的日子,汝月也不许他们私下去打听皇上的行踪,只要过了时辰,也不会刻意去等,自顾着就安寝了。 “你们太不小心了,要是寡人今日不来,还容着她这般,出了半点的差池,你们一个都躲不掉。”说到这里,明源帝才加重了语气,声音还是轻柔的,生怕惊到了汝月的梦乡。 “婢子,婢子也没有经验,婢子进宫服侍的是太后,后来是娘娘。”乌兰才说了两句,意识到自己是在皇上面前造次,想要开脱了,赶紧地俯身就要往地上跪,“婢子知错了,婢子失职,差点耽误了娘娘的身子。” 明源帝立时喝住了她:“站着就好,别跪来跪去的,寡人没说要责罚你,让她好好安睡。” 乌兰用手捂了自己的嘴,老老实实地又在原地站好不敢再乱说乱动,屋子里头,汝月是安生睡着,就她和皇上一站一坐的,她屏着气,觉着一双小腿肚子都在发颤,心里头又是慌来又是喜的,夹杂在一起都分辨不清楚了。 明源帝生怕汝月睡不稳似的,还伸手在她身上轻拍了几下,薄唇微微扬起,不知在想什么,神色中欢愉不已,老太医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暗暗咋舌,就连那位当时专宠在身的柳贵妃有孕之时,皇上都没有点了他的名字来看,怕是这躺在床上的才是皇上如今心尖尖上头的人了。 老太医才要行礼,明源帝挥了挥手道:“她才睡了,你给她诊诊脉,轻声点儿。” “老臣自有分寸。”老太医在床沿摆好的凳子上头坐了,两根手指搭在汝月的腕脉处,生怕不够谨慎,又给换了一只手,再搭了一次,才算是确定了,站起身来就给皇上行礼,“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如妃娘娘确是喜脉,已经是一个半月的身子,脉相稳健,很是妥帖。” “好,好,好。”明源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笑意从眉梢眼角都遮不住地飞扬而出,“赏原太医黄金一千两,宅子一栋。”顺手从衣带边又借下快玉珏来,放在老太医手中,“汝月和她腹中的孩子就交给老太医了。” 黄金和宅子还不算什么,老太医在宫中行走多年,手上经过的赏钱也绝非小数字,只是皇上身上解下的玉珏,却是真正难得的第一块,顿时差些双手捧着就要落跪,却知道这个时候,礼数不是最重要的,床榻上躺着的那一位才是真正的要紧,拍着胸口下了保证书:“皇上尽管放心,如妃娘娘的身子好得好,老臣定然全心全力,让皇上抱一个白白胖胖的小殿下。” 汝月听得耳边嗡嗡声不断,倒是醒转过来,她与老太医也算相熟,见他难得面红耳赤,十分激动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地问道:“老太医,是不是我生了什么病?” “娘娘哪里是生病,娘娘这是大喜啊。”老太医连声恭喜,将汝月有孕的话又重新说了一次,这一次又多加了好听的话,势在让她更加安心,汝月听得又惊又喜,赶紧地也喊乌兰说要打赏,老太医连连摆手道,“娘娘不必费神,皇上已经都打赏过了。” “皇上是皇上,老太医在我的琉璃宫中,得了喜讯,如何能够不赏。”汝月想一想,又觉着皇上在前头一定赏了好物件,她又该拿什么出手,瞧了旁边的乌兰一眼,乌兰早已经替她想好了,做了个默契的手势,汝月看得分明,“我这里有日前太后赏的团锦秋罗纱,做女眷的衣裙最是飘逸好看的,我们在宫里穿得都有规矩讲究,放在我这里也是可惜,不如就给了老太医可好?” 老太医前不久才纳了个双十年华的小妾,宠得掌上明珠一般,正不知晓拿什么去哄那心肝儿欢心,听汝月这个赏赐,竟然是直接入了心,赶紧又起身谢了一回,又说要亲手去制那保胎丸,先行一步,明源帝点头放了他走。 “你倒是送得他称心如意。”明源帝原是知晓其中奥妙的,但是汝月在深宫中如何会得知道,他微微有些奇怪起来。 汝月与乌兰对视了一眼,莞尔一笑道:“老太医都这把年纪,衣襟处却会沾到胭脂,颜色还颇为鲜艳,有时候仅仅那么一点儿的,看起来也不很现眼,即便是家里头有年龄豆蔻的女儿,胭脂也不能落到父亲身上去,所以才想着送礼都送不过皇上的值钱,不如送点儿家常用的,两相欢喜。” “你才醒了,要不要先吃些点心汤水,乌兰说你胃口不好着。”明源帝被说得只是笑,这两个都是在太后身边伺候过的,眼神劲儿就是好,心又细,是一般宫里头的女子不能比拟的。 “臣妾不饿。”汝月想着要坐起来,皇上探过手来,熟练的一手托着她的后颈,一手搂住腰,不让她费半点力气就起身了,乌兰在旁边给足足塞了四个软枕,她觉得精神气都好了许多,“臣妾刚才睡得有些迷糊,老太医还说了什么?”汝月才听得怀了身孕的消息,没有回味过来,这会儿老太医退了,乌兰去端茶和点心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她觉着心口有股子热辣辣的欢喜,欢喜得却是有些患得患失起来,毕竟这是在宫里头,宫里头的女人怀孕生子,比民间的那些更加曲折艰难,柳贵妃生个常宁公主,来去的过程,她都是看在眼底,知在心里的,落得半疯了不算,还吃了那些虎狼之药,幸亏着孩子是生下了,保住了,而落到她自己头上,这样一想,更加心惊胆颤起来。 明源帝见她脸上的神情,一变一变的,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笑着将她整个人往怀里小心翼翼地搂了过来:”月儿不用担心那些,寡人难不成还护不住你的周全吗,在这宫里头,怀着龙种的才是真菩萨,回头寡人就先去和太后商议此事。” “同太后说?”汝月有点发怔发呆的样子,重复问了一句。 “是,告诉了太后,寡人再告诉你如何打算。”明源帝欢欢喜喜地在她脸颊落了一个吻,将她搂得更紧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难得一条心 喜讯传得极快的,太后那边知道了这个消息,忙不迭地将秋葵先派了过来,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往琉璃宫里头搬,汝月见秋葵一天里倒要来回几次,坐在才搬来的那张宽敞摇椅上,吃吃地笑,她神情倦怠,发髻轻挽,愈发显得可人娇俏起来。 秋葵与她是旧识,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听到笑声,回过脸来就重重地瞪了她一眼,嘴皮子利索地说道:“如妃娘娘心里是痛快了,可怜婢子成了搬运的粗使工,娘娘也知道琉璃宫离得偏僻,和太兴殿有些距离的,婢子不是娘娘们,有步辇可以坐,走来走去的,一双脚都走得肿了,不如娘娘去同太后说,求个恩典,让婢子留在琉璃宫做事得了,倒是省心了。” “我要是真的能开这个口,太后也不会愿意的。”汝月知道秋葵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虽然嘴里头埋怨,手底下将许多的物件都整理地井井有条,乌兰和她是一个手法,彼此搭配着做事也有默契。 “太后再不乐意,娘娘还是成了皇上的人。”秋葵气喘吁吁地总算是将礼单账册都写了出来,她的字写得中规中矩,将册子放进汝月手中,“太后老人家的心意都在里头了,如妃娘娘一定收好了。” “都交给乌兰收着,我眼发酸,看了也记不住。”汝月抬起手来揉了揉眼,“才醒了一会儿,又觉得困了。” “以前柳贵妃娘娘怀了身子的时候,婢子也去看过,不见这样的,怎么就能累成这样子?”秋葵的嘴巴还在吧唧着说话,抽眼一看,汝月已经自顾着睡着了,她骇笑地退了两步,乌兰熟门熟路的捧了毯子过来,盖在汝月身上,秋葵将礼单给了乌兰问道,“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也不吃东西,尽睡觉了。” “老太医早就来看过了,说娘娘就这个胎气,嗜睡,不碍的。”乌兰有些埋怨地横了秋葵一眼,“姐姐怎么在娘娘面前提柳贵妃的事情,姐姐也知道娘娘心思细,又该多想了。” “是,我一时嘴快,说出来也觉得不太对劲,也收不回去了,以后注意着点儿,注意着点儿。”秋葵见乌兰在摇椅边蹲下身,将汝月的一只手很轻柔地放进毯子里,“太后真是没有看错人,你呀,做事细心,又是一副忠心的,她身边有了你才是真的好,怎么没见小顺子?” “皇上不爱内侍在娘娘内殿里头,都撵了出去,小顺子多知情识趣的,哪里会在这种时候,被皇上瞧见,传个正经话都是站在门口的。”乌兰说话声音很小,拉着秋葵的手往外走,“让娘娘好生休息。” “她这样子睡下去,也是伤神的,你倒不知多睡伤神的道理?”秋葵回过头来看了摇椅上头的汝月,“回头,我开一张食谱药膳过来,你让膳房的做了给她吃,这个时候,能吃一点吃一点,你别太宠着她,反而是坏事了。” “我哪里敢宠着娘娘,皇上都宠得不行了,旁人看着谁都眼羡。”乌兰笑着低下头来,“我却是有些担心。” “担心有人眼红?”秋葵一猜就中。 “是,皇上对娘娘这般好,剩余的那些嫔妃会怎么想?”乌兰想着柳贵妃后来的样子,后背上一阵一阵发凉,“原先皇上还不是天天来,隔三差五的,如今就没在娘娘面前断过一天,便是在旁边看着娘娘入睡都是笑眯眯的。” “你别多心,这事儿,皇上和太后难得一条心,在后宫里,没有别人能够翻出天了,我瞧着她是福气像,会太太平平,顺顺利利生个小皇子的。”秋葵又连声安慰了乌兰几句,急着要走了,“万一等皇上来了,又是好一通规矩要做,不如这会儿就偷偷开溜,会太兴殿才是舒服的。”她抬起手来,将乌兰的耳朵轻轻拧过来,悄声又提醒了几句,乌兰连连点头,才稍许放心地离开了。 汝月这一觉睡了半个多时辰,睁开眼的时候,见乌兰就坐在身边,心底一安,惺惺忪忪地笑了下问道:“皇上还没有来呢?” “嗯,今天好似晚了点,怕是朝上有事情耽搁了。”乌兰将一双手擦了擦,起身道,“娘娘,炖了红枣花生的甜粥,吃一碗吧。” “也好,记得多放糖。”汝月原本就爱吃甜的,如今更是嗜糖如命了。 “给娘娘放了糖桂花,更香更好吃的。”乌兰将热粥端过来,放在汝月手边,“秋葵姐姐已经回太兴殿了,娘娘睡得香甜,没有吵醒娘娘。” “她也委实辛苦了,应该给打赏的,还好是熟人,回头再另行补上,你可给我记着点,下次一定提醒我,我最近的记性不知是不是都被睡尽了,什么事情都过眼就忘记,真是急煞人。”汝月吃着碗中的甜粥,桂花香气浓郁又不至于会压了红枣的甜味,很是合她胃口,很快又添了半碗。 “娘娘,膳房的人都换过了。”乌兰斟酌了一下,才开口说道,“原先的那些一个都没留下来。” 汝月尚没有反应过来:“怎么都换了,原先做的菜也不错。” “皇上下的口谕,新来的都是常公公点着名送进来的,一共是八名,脸儿很生,婢子都没有见过。”乌兰顿了顿又道,“原先内殿里头,除了婢子,只留下了琥珀一个人,其他的都谴到外头去做事,然后又送了四个宫女来。” “也是皇上下的令?”汝月隐隐约约的,已经有些明白了,皇上是为了防止有人下暗手,先把人都换成他指定的,没准就是从他身边直接调拨而来的,“那四个人呢?” “暂时不会近娘娘身边,怕娘娘不习惯,贴身的事情还是婢子来做就好,琥珀再搭把手,琥珀虽说有些木讷,却是老实人。”乌兰见汝月神色淡淡的,好似不太操心这些事,这样子也好,怀着身子再忧思过虑总是伤身的,“娘娘要不要见一见那四个人,瞧着年纪都不小了,十分能干的样子。” “都由你打点着就好,我如今都懒了,这样子去见了新来的宫女,不太妥善,等精神头好些再说吧。”汝月的心情忽然变得没有前头好了,她当然知道皇上这些布置都全心全意是为了她,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只是她听乌兰说一句,心里头悄悄地就打了个结,到后来,心结打得多了,就烦躁起来,想站起来走走,腰身又软乏,一时之间,顶着口气,狠狠地咬着牙,想要走到窗边去透口气,乌兰过来要扶她,汝月侧过身去避开了,沉着脸道:“我想先透口气,这会儿没有事,我自己可以走的,还没到走一步就要人搀扶的地步。” 乌兰哪里敢反驳她的话,顺着她的意还来不及,赶紧将双手都背到身后,陪着笑道:“娘娘当然能够自己走,太医都说说了娘娘的身子骨一直很好,连保胎丸都不用服了。” “我不是和你发脾气。”汝月的手指抓着窗框,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心里头好像有团无名火,牵来扯去的叫人不舒服,非要多说几句重话才舒畅着点似的,可我知道这些话都不该说的,就给忍住了。” “娘娘,婢子都听人说怀着身子的人爱多想,娘娘这样子也算是正常的,要是娘娘真的想说几句重话,趁着皇上还没有来,对着婢子说便是,婢子当自己是一盆花,一棵树,娘娘说完了,婢子也忘记精光了,只要娘娘心里头舒服就是。”乌兰一口气说了很多的话,说得这么急,还是口齿清晰。 汝月怔了一下,忽而露出个释然的笑容:“每次听你长句子的时候,我总是想以前那个结结巴巴的乌兰去了哪里,你入宫的时间其实不算长,却适应地这样好。” “娘娘想听原因吗?”乌兰正好分散开汝月的注意力,见汝月轻点了下头,咳嗽一声,开始说道,“其实,婢子进宫时确实说话就结巴,一方面是因为害怕,没有见过这么多贵人,一方面也是自卑,一起进宫的,论相貌论能干,婢子都排在最末的那个,大家或者是善意的,总是拿婢子取乐子,这样子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于是婢子决定自己磨练自己,每天等到灯熄了,婢子就将脑袋蒙在两层的被子里面,然后悄声的自问自答,有时候将一整天发生的事情都全部说上一遍,两遍,很多遍,直到都顺通了,才敢入睡,如此这般,才将结巴的毛病给彻底改了的。” 汝月还是第一回听她说起这些,有些吃惊的样子:“你每晚都不睡?” “也不是真的不睡,不过比旁人少睡了两个时辰吧。”乌兰咧开嘴来笑着道,“原来婢子练就这一身的本事,就为了将我们如妃娘娘伺候得顺顺心心的才好。” 汝月噗哧一声,彻底乐开花来,才想开口,外头通报声又来了,锦嫔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张口结舌 乌兰先去看汝月的神色:“娘娘要是不想见,婢子出去推一推。”这个锦嫔也真是的,晋封的时候,旁人都来了,独独她没有来,这会儿,娘娘怀孕的消息应该还没来得及传到她那里,她倒是又来了。 汝月确实不想见外人,特别是见其他嫔妃,还要换了衣服,重新梳了头,她觉着麻烦:“你出去只说我已经睡下了,和和气气的,不要让锦嫔多想了。” “她那个软团子似的人,不会多想的,婢子一定好好和她说,再送她道殿门口。”乌兰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出去,汝月想到方才一阵情绪波动,不禁笑一下,那样子的她真不像是她了。 乌兰很快就回来,手里提着个食盒:“娘娘,婢子同锦嫔娘娘说了娘娘才入睡,要不要通报一声,她很是识趣,留下点心来就走了,说是过几日再来,要婢子说她还真是同后宫格格不入的,旁人来的时候,她不来,旁人送的首饰绸缎,她送一盒点心。” “那也是一片心意。”汝月倒不十分计较这些,“什么点心,拿来给我看。” “说是亲手做的。”乌兰笑着将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来,“娘娘说的没有错,莲花奶酪酥,是费了心思才做出来的,婢子知晓,仅仅是这个酥皮都能做上半天了,下面还有一格橘皮盅,里头装的是杏脯薏仁球。” 汝月见摆放在桌上,颜色鲜艳,忍不住想去拿一块来吃,手背被乌兰按住了:“娘娘,吃不得。” “如何吃不得,锦嫔自己送来的。”汝月知道乌兰的心思,“哪里有这么多吓人的,她与我又从来没有宿怨,犯不着这样做。” “秋葵姐姐临走时说了,怕是有人会送上好的吃食来,最吓人的就是吃食,让婢子一定要看紧娘娘,不可随便吃的。”乌兰的样子再认真不过,“娘娘切莫大意了,难道娘娘忘记了那一回在琉璃宫前,有人刻意挑衅骂街,最后查出来行踪的那一个,去的就是锦嫔的聚荷宫。” “好,好,都听你的。”汝月被乌兰说得也小心谨慎起来,依依不舍地看了那些点心两眼,“都收起来,都收起来,莫要让我再见到就是了。” “娘娘,皇上在琉璃宫换人,换的第一批也是膳房的人,想必婢子们想得到的,皇上早就想到了。”乌兰将点心又放回食盒,“婢子记下了这两样,回头让膳房也给娘娘做了吃,只要是娘娘想吃的,就算不会做,婢子也去太兴殿请教秋葵姐姐,据说宫里头,没有她不会做的点心。” “是,秋葵做膳食是一等一的高手。”汝月轻松地答道,“还是太后最有口福的。” “娘娘的女工那才是一等一的好,谁见了不喜不爱的,要婢子说,皇上每次见着娘娘绣的那些锦帕荷包的,样子都十分的欢喜,上一回,娘娘做了两件便服,皇上留宿在琉璃宫时,哪一回不换上穿一穿的。”乌兰哄了汝月开心,才提着食盒出去处理。 汝月见门合上,笑容凝在唇角,一只手按在小腹处,这不过是一个多月的身子,已经防谁都防的像是贼一样,她有些理解了当日柳贵妃的心境,这般风声鹤唳下去,眼睛里头最后就没有落下一个好人,都是要喊打喊杀的,她不愿意自己也变得这样子,一点都不愿意。 等明源帝过来的时候,难得见汝月没有睡着,这些天,他来的时候,瞧着的都是她的睡容,反而不太习惯了,生怕她身子不适似的,嘘长问短,听起来没有茬子,才放了心道:“明天,寡人让钦天监监司过来琉璃宫,看一看内外两殿的风水,有没有东西冲撞,需要辟邪的,阻挡的,都让他都请走,才可一劳永逸。” 汝月低垂着头,默而不语,明源帝的手掌搭在她肩膀处,低声问道:“太后听闻你有了身孕的消息,是真正的欢喜,寡人看得出来,还在寡人面前好一通夸奖,说你又懂事又孝顺,晋封了嫔妃后,还牵记着她老人家,替她里里外外将针线活都做全了,你可知道,太后多久没在寡人面前这般侃侃而谈,平日里,母子俩都是戴着面具似的说话,不冷不热的,却因为你这个事情,能够坐下来,有说有笑几句了,真是难得。” “太后对臣妾的好,臣妾一直铭记于心。”汝月低声答道。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寡人已经都为你和孩子准备得妥当,外院的侍卫又增加了八个人,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可说是固若金汤般,比寡人的御书房防范还森严。”明源帝双手捧了汝月的脸儿起来,鼻尖顶着鼻尖,他笑起来,笑声低沉,很是惑人,“寡人不想在你脸上见到一丝的不愉快,寡人要如妃娘娘,事事如意才好。” 汝月不想搅了皇上的好心情,他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也是在告诉她,要她放心,这样的心意,她若是不领下来,岂非辜负圣意,嘴唇还没有打开,他的吻已经落下来,柔软的,仿若羽毛般轻柔飞舞,在唇角星星点点,怎么都亲不够似的,随即又将她拦腰搂住,两具身子紧紧贴合的时候,他想让汝月听到他的心跳声,坚韧而果断,可以让她安心:“寡人总是在你的身边陪着你的。” 半晌,明源帝怕累着汝月,将她抱起来,放回到铺好的软榻上:”听说,今天除了太后的人,锦嫔也来过了?” “是,不过臣妾蓬头垢面,没有打理,就让乌兰回了,没见到人,她亲手做的点心,也没有吃,乌兰说她会处理的。”汝月轻轻皱了下鼻子,“皇上,臣妾真的要做到,放眼而望,每个人都不值得信任吗?” 明源帝盯着她看了片刻,朗声而笑道:“寡人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今日一直郁郁寡欢的,原来是为着这个。” “臣妾不敢有负圣恩,臣妾想多了些,请皇上莫要介意。”汝月心念一动,想到的却是皇上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皇上说这后宫中不能只有她怀了龙种,锦嫔的样子顿时在眼前浮现而出,正如乌兰说的,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来总是有些用意的,不知怎么,她脱口而出问道,“皇上,难道说锦嫔也?” “也什么?”明源帝收敛了笑容,轻声回问道。 “也……也……”汝月舌头打了结,旁人都说她平日里最会说话,用词恰当,分寸正好,没想到也有这张口结舌的时候。 “怎么不说了?”明源帝还追问了一句,“你方才又提到了锦嫔的名字。” “没,没什么。”汝月赶紧摇了摇头,将那个不合时宜的念头给甩了出去,如果锦嫔也怀了身孕,虽说未必有她这样里三层外三层的守卫着,也不至于让人跑这样远的路来送几样点心,否则的话,锦嫔也实在太不小心了。 而她,又实在过于小心了。 “月儿想得太多了,寡人知道你想问的到底是什么,你没有问出来,那也是对的。”明源帝的手指勾着她一缕头发,用指尖搓揉了两下,“你只要记得和平日里一般就好,这些烦心事,恼人事,不用你花费半点儿的心思,寡人会替你都想好的。” “臣妾明白了。”汝月想让自己那根绷紧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却总是不能称心,结果非但没再昏昏欲睡,到了晚上,熄了灯,她依旧睡不着,又不敢翻身惊动身边躺着的男人,到后来,觉得手脚都快要僵硬了。 明源帝与她几乎是贴合而睡,如何会不得察觉,不等她挣扎,手指已经在她的关节处,慢条斯理地拿捏起来,声音带着微微的低哑:“要不要唤人进来,点灯起来坐会儿?” “臣妾耽误皇上休息了。”汝月的声音很小。 “寡人不妨事,却怕是寡人睡在一边耽误了你的安寝。”明源帝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真的亲自起身,唤了乌兰进来,又是点灯,又是倒茶的,折腾去大半个时辰,再睡下时,汝月才算是安适了。 起身后,却听乌兰说,皇上去早朝时,脸色不好,眼底微微发青,想必就是没有睡稳妥,果然这一夜,皇上虽说也过来看望过她,随即又说还有些奏章要看,晚上就睡在御书房了。 一来二去的,汝月的身孕已经满了三个月。 太后算准了日子,又差秋葵来一次,这回送的是上好的棉锦和真丝料子,汝月擅长女红,知晓棉锦虽说不名贵,却胜在质地轻软,给孩子做衣裳是最好的,又想到太后这般上心,想要去一次太兴殿,亲自谢一谢太后的情。 乌兰一听,却是吓了一跳:“娘娘这个念头,便是说出来,婢子也不敢应的,还是等皇上来了,让皇上做决定才好。” 汝月轻轻叹了口气道:“皇上三五天没来了,要是再等三五天,岂非已经落了太后的美意。” “娘娘要是想见皇上,婢子差人去请一次即可,娘娘不用忧心这个。”乌兰说得快,做得也快,话音落,人已经到了门外,笑声盈盈的,“等晚间,娘娘就能见到皇上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贵妃驾到 乌兰的话,却是扑了个空,等到了晚间,皇上都没有能够抽出空来一次,汝月见乌兰憋着心里有话又不肯说的样子,都替她难受:“好了,皇上那是要办公务,我哪里就一定非要见着人才能过日子的,说出去被其他嫔妃知道了,不笑话也要偷偷啐我两口了,我今天精神气尚好,你去将太后赏赐的棉锦取出来,我看着裁剪裁剪。” “那可不成,娘娘怀着身孕,如何能够动剪子,最是不吉利的。”乌兰瞪大了眼睛,立时出声阻止了。 “我用划粉绘了衣服样子,你来剪就是了。”汝月到底最爱做女红,说起来双眼都放光,催促着乌兰快些去准备,乌兰拗不过她,只得听从安排,选了一匹粉蓝织花的料子出来,在床上铺开来,汝月微微弯身,用手指量了量,开始画划粉样子。 一件小衣服才做出个雏形,却见琥珀慌里慌张地跑进来:“娘娘,娘娘。” “这是怎么了?”汝月懒洋洋地笑着问道。 “方才有个小宫女来偷偷报信,说是柳贵妃娘娘立马要移驾过来琉璃宫,让娘娘做个万全的准备。”琥珀大概也听说过柳贵妃以前的脾气,脸色都发白了,“娘娘,柳贵妃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汝月的样子淡淡的,波澜不惊,手中的针凝在棉锦上头,不动了。 乌兰却是冷笑了一声道:“兴师问罪?亏你想得出这四个字,我们娘娘好端端的在自己宫里养胎,哪里来的罪,哪个宫女来报的信,我们琉璃宫在朝露宫可从来没有安置过眼线,你看清楚脸孔了没有!” 琥珀支支吾吾哪里说得清楚,后来一发急就哭出来:“婢子是听到说柳贵妃要来,心里头怕她会伤害娘娘,婢子不是眼线,婢子自从在琉璃宫就没有出去过,怎么做人家的眼线。” “好了,好了,乌兰,你如今是掌事姑姑,嗓门也跟着越来越大,她是好心,你莫要怪她。”汝月冲着琥珀招招手,让她走到身边,递了帕子给她,“你不要哭,她没有说你是眼线,不过来送信的小宫女,你可认得?” 琥珀擦了擦眼睛,摇摇头道:“不认得,脸孔很生,但是朝露宫里头的人,穿的衣服都是一样的,我认得出来。” “不管是哪里派来的,想必柳贵妃准备要过来是个事实,琥珀,下去准备准备,乌兰,替我换衣梳头,其他人来了可以挡一挡,柳贵妃来了,怎么能不见上一见。”汝月不缓不急的,将手中未曾做完的针线都收在藤筐中。 “娘娘,穿哪件宫裙?”乌兰将妆屉先抱了出来。 “哪件秋香纱锁银边舞蝶的,裙摆宽松些,穿着也适宜。”汝月的镇定,感染了琥珀,她的眼泪早就擦干净,收声下去到膳房和各处都先关照了,汝月在乌兰替她梳头时,透着镜子笑一笑道,“你方才凶得厉害了。” “婢子见着琥珀就觉得见着了以往的自己。”乌兰轻轻说道,“没有人逼一逼她的话,她一直都不能担负得起,娘娘怀了身子,这一次皇上将琉璃宫的上上下下大洗牌,仅仅留下了琥珀,也是觉得她虽然胆小,却也老实,没有黑底子,要是调教好了,以后也能够成为娘娘的左膀右臂,婢子如今对她凶一凶,她入了心,对她对娘娘都是好事,如若哪一天婢子不能在娘娘身边伺候了,琥珀或许可以代替婢子。” “这说的是什么傻话,我不爱听。”汝月暗暗心惊,总是觉得乌兰的话内有不祥,再想细问,柳贵妃带着人已经到了宫门口,按照宫规,她的品阶没有贵妃高,必须要到宫门口迎接,幸而方才有人来通了口讯,才不至于贵妃到了,她却手忙脚乱着,汝月想,或许来报信的是好心人所为。 柳贵妃约莫是没想到汝月似乎早有准备,正装出迎,微微抬起头来,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撞了一下,柳贵妃抬起手指,拂了拂云鬓,又仿佛回到那个艳若桃李的样子,她的身材也恢复了大半,腰肢纤细,风姿依旧,汝月盈盈欠身行礼,她似乎对汝月一贯的谦卑态度十分满意,扬了扬手道:“妹妹如今怀着身子,不用多礼了。” 汝月还是将那个礼数都做全了,有时候不是旁人说不用,就可以真的以为能免则免的,只有自己做得齐全,才不会被人落了话柄,捏了痛软。 “本宫也是心血来潮,想着许久没有见过妹妹了,所以见着今天天气好,出来走走。”柳贵妃身边也换了人,不再是素荷,素兰几张熟面孔,她柔柔笑着道,“本宫如今身边这个,才是贴心,唤作茯苓,本宫前些天身子总是不妥,新来的宫女都取的药材之名,盼着来年身子骨能够硬朗起来才好。” “妹妹看姐姐已经大好了,依旧是艳冠后宫的芳容之姿。”汝月陪着柳贵妃慢慢拾级而上,她走得慢,柳贵妃倒是也不催促,陪着她慢慢走,性子看着倒是比以往收敛了不少。 “年纪渐长,又生了孩子,还说什么艳冠后宫,让旁人听去了,还不笑掉大牙,这后宫里,正经人不多,说闲话的却一点不少。”柳贵妃口中谦虚,神情上却有些儿沾沾自喜,放眼而望后宫里头,要论姿色容貌,依旧是她拔得头筹,她看一眼乌兰道,“原来那个皇后放在你身边的细作,听说让皇上好好教训了一顿,扔回丹凤宫了,这要是你心慈手软的,换做是本宫,绝对没有这般轻饶了她。” 汝月知道她说的是云欢,云欢是心里头的一条刺,她是知道的,云欢对她其实从来没有做过伤害左右的事情,但是担着是皇后送到她身边来,已经成了最大的罪名,她又不能说,当日里,皇后是怕她身份低微压不住琉璃宫里头其他的宫女,才将身边的人特意留给她用,此一时彼一时,原先的好心好意,如今落在他人眼中都成了别有用心,另有深意。 两个人说笑着,入了殿内,汝月先让柳贵妃落了座,自己才本分坐在旁边,不过是身后躲垫了个软垫,柳贵妃笑着斜眼看了看:“怀了身子的人都是一般的,本宫当时也是,恨不得这把腰不是自己的,拿出去才好,免得整天又酸又痛的,一个垫子不够的,让人再来左右垫上点,你们都好好伺候着你们娘娘,要是她有个闪失,你们哪个都逃不掉。” 乌兰背过身,偷偷翻了个白眼,这里是琉璃宫,可不是朝露宫,倒是上门来作威作福,给谁看啊,还不是明着帮衬,暗着挤兑,这个柳贵妃折腾完这样一场,居然还是旧脾气,真正是本性难移。 汝月却正对着乌兰,瞧了个仔细,忍着笑应道:“是,姐姐说得有理,回头妹妹再好好训导她们。” 柳贵妃喜滋滋地捧起茶盏来喝了一口:“妹妹这里都是好物件,连茶叶都特别清香,尝了尝,居然是皇上平日里最爱的。” “娘娘,皇上不是也才赏了娘娘几罐,娘娘念着是皇上的心意,没舍得喝,要是娘娘欢喜,回宫后,婢子替娘娘取出来,也像如妃娘娘一般,想喝便喝。”茯苓的话语声不大,却字字贴了柳贵妃的心意。 汝月多看了她两眼,圆圆小脸,细眉细眼的,原来这般会说话,会看眼色,难怪年纪小小,已经成了柳贵妃的贴身宫女,说来也怪,柳贵妃身边就没有个会真心提点的人,都是一味哄着捧着的,难怪柳贵妃做人总是失了两三分的样子,同这些身边人也有些干系的。 “是,你不说,本宫还真的忘记,前几天不是才赏了下来的,本宫这记性,越来越差了。”柳贵妃抿了抿嘴角笑起来。 “常宁公主一向可好?”汝月颇有些挂念那个小小的孩子,才出生就多磨多练的,离了生母身边,来来回回,在后宫中兜兜转转个没停。 “常宁打出生时,身子骨就弱了些,幸而这孩子很是乖巧,很少哭闹,而且长得也好,连皇上都说,十足像了本宫的眉眼。”柳贵妃提起女儿来,又是愁又是喜的,“当日,一心盼着给皇上生一个皇子,生下公主来,说实话,心里头自然是失望大的,那时候本宫的身子也不好,直到后来清醒了,每日里看着身边小小的一团,倒是看出感情来了,公主便公主吧,以后再生个皇子,也是一样的,这事儿急不来的。” 汝月端着茶的手,不由自主地晃了一晃,原来柳贵妃还不知道那桩子事的暗底,汝月有些埋汰老太医,当日里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秘密,让她心里头总是堵了一块,这会儿听起柳贵妃说着话,更觉着自己会不经意在脸上露出那种惋惜的神情,赶紧的低头喝茶,想掩饰掉些。 柳贵妃却依旧锲而不舍地问道:“听闻是原太医给妹妹诊的喜脉,原太医那是妙手回春的人物,他可曾说过妹妹怀的这一胎是男是女?” 第一百五十九章:包藏祸心 汝月没有答话,琥珀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点心进来,先给柳贵妃面前都摆置了,才去摆汝月的,柳贵妃看似马虎,其实对这其间的高低看得很紧,见琉璃宫中,人人以她为先,才稍稍松了心,茯苓伸手来将笼屉打开,里面盛放着的正是上一回锦嫔送来,没有吃到嘴的两味,柳贵妃不过看了一眼,脸色大变,厉声道:“妹妹吃的也是这两件点心吗?” 原本是平和欢喜的场面,被柳贵妃这一声喝令,顿时静默下来,汝月还没有反应发生了什么事情,以为是不合柳贵妃的胃口,将自己面前的点心看了看,点头道:“和姐姐是一模一样的,牡丹奶酪酥和橙皮盏的杏脯薏仁球。” 柳贵妃不住冷笑,那鲜艳艳的红唇挂着嘴角笑,样子挺渗人的:“既然妹妹和本宫吃的是一样的点心,那么今天就有人该死了。”她根本不管不顾身边人的眼神,站起身来,衣袖一挥,将点心统统扫到地上,冲着端点心的琥珀,沉声说道:“点心是你端进来的!” “贵妃娘娘。”琥珀原本就是个胆子比米粒大不了多少的,让柳贵妃的眼神一扫,双腿都软了,“婢子就是从膳房里给端上来而已,婢子什么都没有做过。” “姐姐。”汝月察觉出不对劲了,柳贵妃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在她面前杀鸡儆猴不成。 柳贵妃还以为她要相劝,一把挥手道:“妹妹不用费心,今天的事情,本宫会替妹妹主个公道的。”她不过是两句话,跟随而来的太监,已经直奔了膳房,将做点心的两个宫女给抓到了面前。 汝月一手支额,连叹气的力气都快没了,柳贵妃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戏,乌兰想上前询问,汝月却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看一看情况。 柳贵妃端坐在正位之上,眼角余光瞅着地上被强行按住的两个宫女,冲着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上头轻轻吹了一口气道:“点心是你们做的?” “回贵妃娘娘的话,是婢子们做的。”那两个是皇上指派过来的人,平日里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的,见着发号施令的人居然是柳贵妃,心里头又是诧异又是不解的。 “这杏脯薏仁球是谁动的手?”柳贵妃才算是问到点子上头。 “回贵妃娘娘的话,这两道点心是如妃娘娘想吃了,送了单子进膳房,婢子们跟着那单子做的,今天是第一回,说是来了贵客要招待,不知点心哪里出了茬子,要是口味不对,婢子自甘领罚。”说话的这个,年纪怕有三十了,态度不卑不亢的,即便是柳贵妃也一时之间挑不出错的。 柳贵妃一怔,随即问道:“你说,这点心是你们娘娘让做的?” “我们娘娘就在此处,贵妃娘娘要是不信,可以问问我们娘娘,婢子们是头一回做,方才见了,贵妃娘娘一口未尝,如何就觉得味道不对,婢子们实在困惑。”那宫女跪得腰背笔直,身后的太监,有些吃不准底子,压制着的手也渐渐放松了。 汝月轻咳一声,方才开口道:“姐姐,她们说得一点不差,这点心是因为前几日锦嫔来探望时送了来给妹妹吃的,当时胃口不好就没吃着,后来想想觉得不差,就让乌兰写了单子,自己膳房照着做出来,因着姐姐是妹妹的贵客,才特意拿出来招待的,要是这点心有不妥之处,或者是犯了姐姐的忌讳,那么妹妹也应该要领罚的。”说着话,她一只手撑在桌角,预备要站起身来。 “娘娘不可,娘娘仔细身子。”乌兰和琥珀两个几乎是同时开了口,一左一右将人给扶住了。 到了这一步,柳贵妃脸上也不由显出尴尬的神色:“本宫原是以为有人要害妹妹,才替妹妹做个主,没有要责怪妹妹的意思,你且好生地安坐着才好,千万莫要起来动了胎气,本宫再问问,再问问清楚。” 旁边的茯苓凑上来,在柳贵妃耳边低低说了两句话,柳贵妃才显过神来:“方才本宫听得说,这点心是锦嫔先做来给妹妹吃的,妹妹当时没有吃是不是?” “是。”汝月倒是想看看柳贵妃到底葫芦里头藏的是什么药,都倒这会儿,还在这里问东问西的。 柳贵妃让随行的太监放了手,将地上两个先搀扶起来,站在一起,随即自己站起身来,走到了汝月身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握住了汝月的双手,汝月不想她会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一时也回不过味来,却听柳贵妃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道:“看妹妹的样子,一定以为本宫是无理取闹,占着妹妹的地,发自己的威风,却不知本宫的一番苦心。” 汝月觉着柳贵妃的一双手细软而潮热,掌心似乎有汗似的,被拿捏着有些别扭,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样子:“姐姐想来是为了妹妹好的,妹妹只听着姐姐说便是。” “妹妹可知,怀了身孕的人是吃不得薏仁的,薏仁平日里做了甜汤,粥水,味道都是好的,只是性寒,有身子的人,吃了极易滑胎,妹妹若是不信本宫的话,找个太医来问一问,便可知道真假。”柳贵妃还是握住她的手不肯放开,“妹妹在后宫的日子,远远没有本宫来得长久,不懂这里头的厉害关键,你这会儿才真正是诸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人恨不得一把药将你毒死了,有人最好你走路摔一跤当场落了胎,更甚至,借着讨好的,关切的样子接近你,实则不过是盘算着如何下手,你只要稍许不留神,就会落了套,再挣脱不开了。” 汝月听了柳贵妃的话,觉着遍体生寒,整个人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又想到柳贵妃曾经的惨状,想必是感同身受,方才才会那样动了脾气的,她倒是真的没想到柳贵妃居然是出自善意好心,才在她面前扬威的:“姐姐说的,妹妹哪里有不信的道理。” “幸而你没有吃那头一回的点心。”柳贵妃恨得牙齿都磨得出了声,“锦嫔不过是仗着一张脸生得无辜些,暗地里也不是那清清白白的人,本宫真想立时将她唤到妹妹面前来,当面对质。” “姐姐,或许只是误会,妹妹原也不知这薏仁吃得会滑胎,锦嫔未必就知道了。”汝月才算是将双手不动声色地抽离了出来,太阳穴的位置跟着一跳一跳的,“如今,那点心早就处理了,找来锦嫔也问不出阁究竟,妹妹以后再当心些便是了。” 柳贵妃一双眼,只是盯着她的脸面看,随即哼了一声道:“本宫知晓妹妹在想什么,妹妹想得是本宫为何要如此好心来提点你,莫非是包藏祸心。” “妹妹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汝月虽然没有想得这样不堪,不过自打听到柳贵妃来琉璃宫之后,也没把她当成是真的来做客的,心里头处处防范着,被柳贵妃这样直接揭破了说出来,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应答了。 柳贵妃不住冷笑,她是得了理不会饶人的性子,这会儿在汝月处抓到了锦嫔的把柄,要是换成以前,不知道要如何小题大做,听汝月的口气,就打算让事情这样子过去了,忽然觉得自己插手闹腾一番,好生的无趣,居然站起身就走了,身后洋洋洒洒还跟着一列人,汝月赶着要出去相送都来不及,只得差了乌兰替她送客。 等乌兰回来,汝月见乌兰板着脸,还以为是柳贵妃另外给了她不是,连声问究竟如何了,乌兰却笔直在汝月面前跪了下来,汝月被柳贵妃已经吓得不轻,再经不起乌兰这般,手指头都打颤了:“你这是要做什么,她说她的便是,无论真的是好心还是歹意,我们琉璃宫上下还是同过往一般的。” “娘娘,婢子伺候娘娘不当,望娘娘责罚。”乌兰是细品过柳贵妃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柳贵妃来的时候,定然不知道锦嫔送过这样两件点心,更不会知道今天还恰好做了拿出来招待客人,那么如果柳贵妃的话是真的,锦嫔的举动又代表了什么! “起来说话。”汝月皱着眉道,“是不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是喜欢见人跪着的性格吗,即便真有什么,你也给我站着说话!” 乌兰见汝月是动了真气,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娘娘,婢子害怕,婢子一直在害怕。” “你怕什么?”汝月知晓自己也是明知故问了,其实她心里何尝不害怕,只是仗着皇上来得勤快,见着君王的背影,替自己求一个安心,他不在跟前的时候,她总是昏昏欲睡的时候多一些,与其睁开眼想得太多,不如闭着眼睛入了梦乡才好。 可是,可是,这心底里头一重一重的阴暗,被柳贵妃的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兜着底儿统统给翻了出来,鲜血淋漓的样子,叫人掩了面都不忍心再去多看,汝月一把抓住了乌兰的肩膀,低哑着声音道:“不许去想了,以后只自己小心,你听见了没有!” 第一百六十章:敬而远之 乌兰眼睛里头满满的都是泪珠子,她不敢让它们掉下来,用衣袖爽利地抹了抹,才用力点着头道:“是,娘娘,婢子都记得了,娘娘不要动气,伤了身子更要伤了怀着的孩子。” 汝月的手指这才一根一根地放开来,乌兰是不知道她曾经在朝露宫见过什么,那一夜,如同是场噩梦,尽管她一直一直想让自己忘却了,拼着命似的,可是每每一回头,总是还能够看到芳华穿着柳贵妃的衣服,站在那里的样子,不过是一眨眼,红红白白的脑浆子染上了墙,世上再没有沈芳华这个人,。 柳贵妃的话没有错,在后宫里头怀了孕的嫔妃,一只脚就像是踏进了鬼门关,她倒不十分担心自己,只担心腹中的孩子。 柳贵妃的人是走了,留下来的摊子还在那里。 汝月依着软垫坐在床上,半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乌兰匆匆出去,又匆匆回来,一进门就同汝月点了点头,汝月觉得背后才干了的冷汗,又铺了一层出来,衣衫都湿透的难受。 “婢子依着娘娘的叮嘱,已经去钦天监的掌事殿,问过了卫泽大人,卫大人也是懂医术的高手,听得薏仁两个字,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婢子知道事情不妥,没有再问,卫大人也如同娘娘猜想的那样,半个字都不曾多问,婢子折身就回来,临走前,卫大人只说了一句话。”乌兰顿了顿才道,“卫大人说,让她小心。” “你同膳房的几个都关照过了?”汝月想,既然都如此了,她已经是那靶心中的红点,退来退去,都离不开弯弓射箭,反而有种大石头落地的坦然。 “都关照过了,她们听说是食材出了问题,一个个先是惊慌得不行,婢子想想,怕是送过来之前皇上都是特意关照过的,要是娘娘有一分差池,她们谁都保不住谁,婢子又将娘娘的意思说明了,以后所有的膳食都从那几张纸上的挑选来做,今天的事情不会怪责任何人,她们才得了安心,还对着婢子千谢万谢的,娘娘看,还有塞给婢子银钱的。”乌兰见汝月愁眉不展的,想哄她欢喜些,特意将膳房塞过来的散碎银子都摸出来,“一共加着也有十多俩,怕是一起凑出来的。” “她们都是皇上精挑细选的,原本不会犯这样的错,当时是我自己说了要吃,她们才一时疏忽的,这些碎银子,你先收着,不用还了,等下一顿送上来的时候,我指着说哪个好吃,另外再赏回去便是了。”汝月见乌兰双手捧着的那些银子,她也是被皇上宠的好东西见得多了,碎银子根本落不进眼,“想当初,要是我有这一把的银子,也不会将自己抵押了,到宫里头来。” “娘娘这一句可是说错了。”乌兰一本正经的样子,“娘娘来宫里头,是为了成全娘娘和皇上的一份大好姻缘的,否则皇上身边就没有了如妃娘娘,所以,这一把银子,婢子也不能给娘娘,婢子要收起来,这是旁人给婢子的赏钱。” 汝月才算是露出一丁点儿的笑容:“好,你都收着,难不成我还会同你抢?” “娘娘笑起来才好看,小皇子一定也想娘娘欢喜的。”乌兰稍稍松了口气,刻意咧开嘴跟着笑道。 “哪里一定就是小皇子了。”汝月轻轻点了下乌兰的额心。 “贵妃娘娘生个个小公主,娘娘不就是生个小皇子,一男一女的,皇上才更加开心。”乌兰还说得头头是道了,“娘娘不用焦心,以往是没有这些经验,既然长了心眼,记了教训,从今天起,婢子睡梦中都不会放松的,保管让娘娘太太平平地一直到临盆的日子。” “我听着你的口气,不是琉璃宫的掌事姑姑,比那流景殿的掌事沧澜姑姑还大。”汝月得了乌兰的保证,尽管不见得管用,却没有方才的心慌意乱,乌兰是她身边的人,也是最值得信赖的,就像是一道帘子,尽管不能完全将外头的视线个阻拦了,可那毕竟也是一道帘子,进门之前,不撩着打开,任凭是谁都进不来内屋的。 两个人细细说着话,外头倒是通报声阵阵,是皇上来了。 “皇上不是公务繁多,都这个时候如何会来?”汝月下意识地看了乌兰一眼,乌兰也觉着奇怪,去请的时候,说是皇上正为国事焦虑,谁都不见的,常公公那般有眼色的人,绝对不会欺骗了琉璃宫的人,怎么说来又来了。 却见明源帝已经进了屋,直奔着汝月的位置而来,汝月心中通明一片,知道了缘由,怕是皇上听闻柳贵妃杀气腾腾似的来过了琉璃宫,中间的曲折缘由,不会传得那么仔细,柳贵妃让自己的随从太监拿了琉璃宫膳房的人,又是大呼小叫的,却容易被误解。 她才要开口请安,皇上已经在床沿坐了下来,捧着她的手,急声问道:“她有没有对你做了什么!” “皇上是听到了什么传话,才急急忙忙过来的?”汝月觉得同样是热热的掌心,皇上的却干燥温暖,叫她舍不得松开,“柳贵妃是来过一遭,可是并未曾对臣妾做了什么,说了会儿话,便走了。” “寡人听闻她变客为主,在琉璃宫中好不威风,差些让你下跪给她请罪。”明源帝板着一张脸,眉眼都绷得紧紧的。 汝月笑了笑,用指腹去揉那黑亮的剑眉:“皇上是听谁说的这些?” 明源帝觉着她的手指头特别柔软,拂过来的时候也很受用,可是还挂记着方才话,一把捉住了她的手,又问道:“你一向是个面慈心软的,不用替着她遮遮掩掩的,她要是敢对你不住,寡人也不会轻饶了她的。” “柳贵妃,这次真的没有。”汝月沉吟片刻后说道,“柳贵妃虽说看起来还是原来的性子,细想来却已经有所不同,都说吃一亏长一智,便是看在常宁公主的份上,她也不会再同往日一般了,做了母亲的人,心里头会变软的。” “她可带了常宁过来?”明源帝的眼底黑沉沉的,看不出里头藏着多少的情绪。 “不曾带着公主,臣妾听闻常宁公主越来越可爱,倒是很想见上一见。”汝月瞅着皇上的脸发笑,“莫说是柳贵妃了,臣妾看皇上听到常宁的面子,五官都柔和下来,这宫里头十多年没有孩子,只有这一个如何不是如宝似玉的。” “太后嘴上说不喜欢,差人送过去的好东西还少吗,你这里也是送了一堆,要是你真的生下小皇子,寡人瞧着太后怕是能将太兴殿里的家当送过来一多半。”明源帝俯下身子来,将耳廓贴着汝月的腹部,“寡人这一次要陪着你,看着孩子一点点长大,柳贵妃怀着身子时,如恶鬼附身似的,那样子实在近不得身,却是遗憾了。” 汝月笑着去推皇上:“不过才三个月,哪里听得出一点儿的动静。” “不,听得出,寡人听得出里面是个小皇子。”明源帝难得露出这般的神情,“有些事儿,以前没有做,觉得并没有遗憾,如今想来,要是在重光小时候,寡人不那样忙于国务,多抽出些时间来便亲自教诲,他不应该是这般的光景,他毕竟是寡人的儿子,而且还是如今唯一的儿子。” “大殿下又惹皇上不悦了?”汝月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听到大殿下的消息,一来琉璃宫中也不会传这个话,二来绿云与大殿下断了以后,她觉着已经没有必要去打听这些,还没有真的接触过,已经让她吃了个大亏的人,她选的是敬而远之。 “你应该知道,他前阵子做的那些糟心之事,寡人罚了他自省,按说寡人安排教授他的先生,可是赫赫有名的才子,还是当今皇后的舅舅,怎么斯文人就交不出斯文的弟子,他不过才安分了三四日,又被身边的太监挑唆着,在后院挖了个墙洞,偷偷溜了出去,若非寡人早有见地,在前后都安插了人手,怕是他乐不思蜀,一去就不回了。”明源帝越说越动气,“寡人想一想,大概是罚得太轻,索性下令,藤刑伺候。” 汝月啊了一声,脸色微变,不禁抓了皇上的衣角问道:“皇上,大殿下年纪尚小,如何能用大刑。” 明源帝见她如此紧张,却觉得她确实良善,她与大殿下素来没有交集,也没有必要奉迎示好,赶紧安慰她道:”你以为寡人会有多狠心,不过是一记藤鞭罢了。” 汝月知晓藤刑是皇室中最厉害的刑罚之一,那执行所用的长藤鞭,已经有百年之身,用桐油浸泡过,粗如儿臂,怕是就算只有一鞭,大殿下也是皮开肉绽,最少要半个月不能下床了,大殿下那般的性子,怕是难以吃下这样的苦头,叹了口气道:“盼着大殿下能够明白皇上的一番苦心,就此长进了才好。” “不提那个孽子的事情,免得毁了寡人的好心情。”明源帝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从袖中抽出信封来,“这是薛绰华写给你的书信。” 第一百六十一章:不再介怀 汝月的反应比往常稍许慢了些,需要等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薛绰华是方夫人的闺名,被皇上这样直接唤出来,听着几分别扭,不过皇上对待方夫人的态度好像便是这样,怕是相识得早,就落下了规矩。 “她本事大了天,将给你的私信夹带在军报中传递进宫,回头要治她的罪。”明源帝见汝月迫切的目光,轻笑道,“又不是家书,便这样想看?” “也算是家书了。”汝月抿着嘴角笑一笑道,“方夫人离宫前也给臣妾留过一封信,臣妾有时候还会翻出来看看,她的字写得也好。” “她的字比她夫君的还好,以前是刻意练过的,她那时候是憋了口气的。”明源帝似乎是想起来过往日子中的欢喜之事,心情也比方才好了些。 汝月看了信封上的火漆完好,轻轻咦了一声道:“既然是夹带在军报中,就没有人拆开过?” “她是夹带在只有寡人能够看的军报里头,信封上又写了你的名字,难不成寡人还会偷看嫔妃的私信!”明源帝佯装生气,奈何嘴角弯弯,实在装得不像,“如果寡人想看,想来你也不会拒绝。” 汝月点了点头,皇上要看的话,自然是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然而没有拆封过的书信给她一种安全感,她明白皇上的用心,她入宫这些年,都在盼着家里头能够写信来,等来等去,等得一场空,她小心翼翼地将封皮撕开,见着方夫人熟悉的笔迹,写满了两页信纸,先是说了大军已经平安到了边关,安营扎寨,走得匆忙,两人没有再见上一面,深表遗憾,随即说了好些方锐平日里爱吃的,爱玩的,字里行间都是慈母之意,末尾写着请她帮忙,多多照顾方锐,再过段日子,会得想法子来帝京将孩子接走等等。 “看完了?”明源帝留意着汝月的眼神,见她停留在左下角不动,才张口问道。 “是,方夫人很是思念幼子,然而边关与帝京路途迢迢,她暂时没有法子将锐儿带走了,所以拜托臣妾替她多加照顾。”汝月将信纸折好,递给皇上,“她应该知道,臣妾看信之时,皇上就在臣妾的身边,所以这信与其说是写给臣妾看的,不如说是想由臣妾转交给皇上来看。” “说得这般绕口,寡人都听糊涂了。”明源帝却没有去接那封信,“你的家书,寡人不看。” 汝月没有坚持,将信纸放回信封中,塞在枕头下面,她想得是容妃说的那番话,方锐如果是刻意被留下来的质子,那么皇上不去看那封信就更加有了道理,不看代表不知道,有些话题到时候才能够推托,只要方锐好端端的留在太兴殿,吃好穿好,她不必去担心这些。 “你何时也写个回信与她?”明源帝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臣妾想一想要写什么才是,写好了交给皇上,代为发信。”汝月知道书信一来一回,至少要月余,不能轻率马虎地应对。 “方锐倒是很适应在宫里头的日子。”明源帝接下话来道,“前日,寡人去了太兴殿一次,他也没有先前的胡闹,学出些规矩来,见人说话斯文有礼,寡人夸奖说,是哪个教导有方,没料得太后说并没有人教他,好似一夜之间就明白了道理似的。” “小孩子离了双亲,确实会很容易懂事的。”汝月想着自己进宫时候,还一派的天真,才短短的日子,已经明白只有明哲保身,才能在这宫中安生立命下来,能够留下来的都是不容易的,这后宫看似繁华昌盛,有时候却又像是吃人的怪兽,吞下去连骨头都吐不出来的。 ”你若是喜欢,寡人将他送过来琉璃宫住些日子?”明源帝才提了个头,立即被自己给否认了,“寡人怎么忘记你怀着身孕,有个小孩子在身边,万一他不小心撞到了你,才是不妙,以后吧,以后等孩子生出来,再说不迟。” 汝月听着皇上的话,果然方锐是要在皇宫里头常住的意思,一时半会儿是回不去的。 “寡人昨日赦了皇后的罪过,应允她可以出丹凤宫了。”明源帝话题一转,忽而沉声说道,“寡人原先是气她应是统领后宫,母仪天下的人物,偏生会心念狭窄,做出这般不道之事,将关禁的日期一再往后拖延,想让她多吃些苦头,往后才会得清楚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明源帝的眼神中,有三分的茫然,“其实当年,柳妃对她做下的事情,手法很巧,用的人也都再三缄口,所以纵然皇后认定了是柳妃所为,却拿不出明白的证据,她的心里日积月累,才会生出这样的怨念,居然有本事布了那样大的局,不过是让寡人不再专宠柳贵妃一人,真正才是损人不利己。” 或许,在皇后的心里,只要是不利于柳贵妃了,已经是天大的喜事,汝月却被不知不觉之间,用细锁绑住了足踝,往深沼泽地理拖曳,若非最后有人伸手拉了她一把,此事完结,连她也一起带了进去,掩头没脸,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那一日,皇后捎口信说,想要见一见寡人,寡人知道她是个心气高的人,却不想她在寡人面前,匍匐在地,哭得那样肝肠寸断,是,她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命不好,所以保不住,她的身子是亏了,但是寡人依旧让她稳稳坐着皇后的位子,便是没有了你的出现,没有了任何其他嫔妃的出现,寡人真的是专宠着柳妃一个人,也不会动摇到她的位置,寡人也从来没有想过,不让她做皇后。”明源帝怅然地叹了一口气,“然而,寡人只当她是皇后,却没有当她是一个女人。” 汝月听得心口发酸,眼角发痛,她明白皇上为何会在自己面前说了这许多,皇后与柳贵妃之争,她是中间的一枚棋子,怕是从一开始,没有人会以为这颗棋子能够留到这会儿,还占得所有的好处,就连皇上都不曾一次怀疑过自己。 如今,皇上赦免了皇后的罪过,便是也放开了所有对她曾经有过的怀疑。 皇上赦免了她们,是为了让自己不再介怀。 “后宫之争,其实最为伤神,都是寡人的嫔妃,说没有半点儿的感情,那是假话,要是像那民间财主家,大小老婆,泼妇骂街似的,寡人也吃不消的。”明源帝好好地说着话,猛地就转过身来,将汝月给抱了过来,声音闷闷的,埋在她的肩窝处,“也就在你这里,最是舒心的,你从来不会说旁人半点的不是,在你的眼睛里头,没有恶人,最多都不过是可怜人。” 汝月的一双手臂,软和地将皇上的脑袋给抱住了,她想分点安心给他,尽管她有的也不多,可是这一刻,她愿意将自己的分了给他,只因为他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她才见时候的皇上,那个面目冷峻,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既然愿意歇下防卫来,那么她就愿意将自己的心给他,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她没准备再收回来了。 乌兰蹑手蹑脚进来时,见汝月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皇上似乎已经睡着了,还像个孩子似的黏在汝月身上,微微吃了一惊,汝月嘬唇做了个噤声的口型,她赶紧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热粥放下来,做了个询问的眼神,汝月摇了摇头,示意先不吃了,她要是一动弹,怀中的人必然会醒过来,他进来时,神情倦怠,不知熬了多久还没有睡过,方夫人的信中,虽然没有明说,汝月也能够看得出来,边关不够太平,所以方锐不接走也是好的。 明源帝这一觉以为睡得很长,实则超不过一个时辰,他觉得遍身温暖,还有很淡很淡的香气萦绕,舍不得睁开眼,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摸汝月的手臂,一寸一寸地摸过去,摸着摸着,就清醒过来了,一双眼抬起来,吃惊地问道:“寡人睡了多久?” “不到一个时辰。”汝月看眼桌上的热粥,已经快凉透了,她的手脚,身子一直维持不变的姿势,也快要僵硬了。 明源帝从她怀中挣脱开来,果然睡梦中的暖意都来自汝月,这样子一分开,他有些患失患得的,又担心累坏了汝月,赶紧拉着她的双手上下打量:“寡人有没有压到孩子?” 汝月噗哧笑了出来:“皇上,孩子还小,何况是坐着的姿势,哪里就能压到了。” 明源帝看着她似乎行动不便,更加担心了:“还是唤了原太医来看看的好。” “不用麻烦老太医,来一次也怪累人的,回头臣妾让乌兰给臣妾捏一捏就好了。”汝月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道,没料得,明源帝听得此话,已经起身,站到她身后,帮她捏着酸软的手臂,她笑意更浓,轻喊道,“皇上,轻些,轻些,臣妾这胳膊是肉做的,经不起捶打的力气。” 明源帝哪里做过伺候人的活计,不过使了几下轻重,也做得有模有样了,他见汝月并未出言阻止他做出这有些荒诞的举止,不禁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说,寡人不能做这些的话?” 第一百六十二章:逝者已逝 汝月的双眉先是一皱,又缓缓舒展开来,没有直接回答皇上的话,而且又享受了皇上的亲手拿捏片刻后,才轻声说道:“因为皇上要替臣妾解乏的时候,不是以一颗君王之心的。” “此话怎讲?”明源帝捧起她的手腕,左右都揉开了追问道。 “皇上是以臣妾的夫君,还有臣妾腹中孩儿的父亲身份在做这些,臣妾如果阻止了,岂非真正的辜负了皇上的心意。”汝月的笑容印在皇上的眼底,明媚姣丽,竟然有些令人移不开眼了,“臣妾的手脚血脉都舒缓开来,有劳皇上了。” “如你所言,做完这些还真的是心情大好。”明源帝的手掌贴向汝月的腰腹处,“小家伙真是好福气。” “是,是好福气。”汝月低下头来,神色涓涓,再温柔不过。 重新唤了乌兰进来,给两人都盛了热粥来,明源帝看一眼粥品:“真难得,居然是咸粥,寡人还以为你要被糖蛀了牙才甘心。” 汝月用碗将脸孔挡了半边,不想让皇上见着她此时脸上的表情,她依然爱吃甜粥,但是想到柳贵妃的话,想到那个柔弱可人的锦嫔做来的薏米,微微有些反胃,还是换了咸粥才好。 两人再次睡下时,心里头不知是被丰腴味美的粥水融融地暖着,还是释然地将一些压着的石块给放下来,都很快入睡,一夜好梦。 明源帝起身时,汝月没有再像前段日子那样懒散,跟着也起来,亲手替他换了朝服,想要弯身,替他整理衣摆时,被他一手相拦:“寡人自己来便是。” 等人走了,在旁边跟着伺候的乌兰,脸上俱是欢喜的神色:“皇上对娘娘是愈发体贴了。” 汝月笑而不语,明明应该跟着欢喜的,不知为何,心底里又生出隐隐的不安,似乎在美好到了极致的时候,会得出人意料地生出事端来。 幸而,又过了一个月,汝月以为她的担心都是杞人忧天,原太医又来过两次后,她的身子开始显怀了,纤细的腰身慢慢变得圆润起来,胃口却是越来越好,一天要吃四五顿,都不解饿,好像肚子变成了个无底洞,她瞧着铜镜中的脸型,轻轻叹了口气道:“乌兰,我真怕这般吃,吃到了生养之时,我能变成一个胖女人。” “娘娘多虑了,哪个怀孕的妇人不是多吃些的,婢子看娘娘不胖,娘娘原先是太瘦了,如今丰润了些才更好看,这通身的气派,要不是为了养胎,止步于琉璃宫,走出去给后宫那些嫔妃看看,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出黑手。”乌兰说得朗朗有声,“最近还真的是太平,娘娘没觉得吗,送礼的也不来了,凑热闹的也不来了,那些想要在旁边偷偷查看的更不敢来了,反而显得有些冷清了。” “什么事儿都有个时限,劲头过去了也就过去了。”汝月见乌兰还一副惆怅的样子,隐隐有些想笑,麻烦事不上门,真是求天告地都求不得的好事情呢。 “主要还是见着皇上的态度,皇上对娘娘这般好,一心一意的,谁还敢来,便是皇后娘娘,也不过是差人来送了些礼,不知道是不是有风声传了出去,自从柳贵妃来过以后,再没有敢送吃食来了,都知道我们琉璃宫生了忌讳,不敢来碰一鼻子灰。”乌兰替汝月挽好了发髻,“娘娘的精神也好了,膳房的人也尽心,娘娘还别说,要不是柳贵妃上次来敲打敲打,没准还没这样服帖懂事,婢子可听说了,那些原来是在皇上御书房做小膳房的,心高气傲着,平日里见着其他宫女都鼻孔朝天的样子,也就柳贵妃那样的性子能够压制得住这些,娘娘什么都好,就是心软,对谁都不忍心,一来二去,总有那不长心的以为娘娘是好欺负的。” 汝月回过身去,拧了一把乌兰的脸颊:“便是我好欺负,有你这张嘴,也没有人再敢来琉璃宫多事。” “娘娘,你可知琥珀的长进了,婢子昨天见她将外院的珊瑚她们几个安排事务,说得井井有条的,原先她们几个是一班的,琥珀还是落在最后的那个,如今一旦上了心,知道自己该如何,却成了最能干的那个。”乌兰算是亲手调教了琥珀,说起来,不免沾沾自喜的,“婢子就同娘娘说过,便是婢子或者琥珀这样的性子,认真做起事情来,旁人是追不上的。” 汝月才想说笑两句,刮一刮乌兰的脸皮,外头传来一通脚步声,咚咚咚咚的,她眼睛一亮,猜到是谁来了,赶紧招呼着让乌兰开门,却见方锐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箭袖窄袍,脚上是小鹿皮的靴子,衬得一张脸,眉目如画,神气十足,见人先行礼,弯身唤道:“给如妃娘娘见礼。” “哟,都说你规矩学得好,我还不信,原来却是真的。”汝月拉着他的手,不过在宫里几个月光景,方锐像是脱胎换骨了似的,不知方夫人见着他这般样子,是喜是愁了,“以前不是喊我姨姨的,怎么不喊了?” “她们说,要是喊了你姨姨,就该喊皇上姨丈了。”毕竟还是孩子,问了一句话,方锐就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汝月笑起来,不知是哪个宫女同他说的笑话,他却当真了,连孩子都知晓皇上是一国之主,所以必然不能是他的姨丈,其实,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意外,方将军的妹妹应该也入了后宫,那么应该是方锐的姑丈,她这会儿想到那个人,再想到自己的品阶衔头,反而没有那种戳心戳肺的感觉,逝者已逝,要是活人都同死人计较,哪里计较得过来这许多。 秋葵跟着进来,欠身行了礼,说是太后见汝月一直在琉璃宫中,不得出门,怕她闷着,才命了将锐儿带来,陪汝月说说笑笑的,另一重也是老人家说的,来什么带什么,盼着锐儿给汝月带个小弟弟来,讨个好口彩。 方锐在宫里头时间长了,对那些禁止的点心已经兴趣无多,汝月见他反而盯着藤筐里头的婴儿衣物多看了两眼,才想开口说话,他已经抬起头来,冲着汝月咧开嘴笑道:“如妃娘娘要生小弟弟了吗?” 秋葵目光一喜,反而是汝月有些发愣的样子,秋葵蹲下身子,搂着方锐问道:“你如何知道是小弟弟的?” “我看到如妃娘娘在做小衣服,看着像给小弟弟穿的。”方锐想都没有想,直接说道。 秋葵转过身来就给汝月道喜,汝月连连摆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孩子随口说的,哪里就算的真。” “这话便是要小孩子说了才能算得准,太后临出门还交代婢子,让他多瞧娘娘几眼,回去好问他的话,没想到,这一会儿功夫,他却自己问了,娘娘别不相信,小孩子的眼睛最神的,定然是准的。”秋葵也实打实地为汝月觉着开心。 方锐又指了指藤筐边搭着的一条锦帕:“如妃娘娘能不能将那个送给我?” 那是一方竹青色的帕子,锁着月牙边,一角绣着雁衔芦花的图案,是汝月临时起意才绣成的,她拿起来说道:“你要是喜欢帕子,回头我给你绣一条上面有胖娃娃的可好?” “我想把帕子送给娘亲。”方锐缓缓垂下头去,用胖胖的小手指头揉着衣服角,“太后奶奶说,要是我会写字就可以给娘亲写信了,可是我还不会呢,这条帕子上头的大雁,我在边关的时候见过,娘亲说大雁都是会带着小雁一起飞的,将这个送了娘亲,娘亲就知道我在想她了。”汝月将帕子叠好的,放在他的怀中,又凑到他的耳朵边轻轻说道:“要是锐儿以后想给娘亲写信说话,就让秋葵姐姐带你来我这里,我替你写就好。” “真的吗,真的可以吗?”方锐的眼睛睁得很大,样子更加可爱。 “当然是真的,我正要给你娘写信呢。”汝月想一想,还是将方夫人才传递过来的书信交给了方锐,“看,这是你娘亲写给我的,你认得她的字吗?” “认得,认得,娘亲的字很漂亮,爹爹一直夸她的。”方锐捧着那两页信纸,如获至宝,小心翼翼的抬眼问道,“这个,也能给我吗,我放在小枕头下面,睡觉的时候就能梦到娘亲了。”汝月笑着摸摸他的头发:“送给你了。” “那么这一次,先给我写一句,说我想娘亲了,娘亲帮着爹爹打完坏人,就来接我。”方锐将东西都塞好,拍了拍胸口的衣服,才算是安心了。 “好,给你写上。”汝月的笑容微微发苦,方夫人离了这样的孩子,心里头还不知道有多痛,方老爷子到底要挟方将军要做什么,八年不见面的父子俩人,弄成这样的地步,方夫人明明知晓其中的缘由,又有些支支吾吾的,好似对她有所隐瞒,难不成,这其中的曲折,也与她有关? 第一百六十三章:打破砂锅 女人怀了身孕以后,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就如同是钻了牛角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也不是,睡也不是,到最后,连乌兰都快看不下去,咳嗽两声道:“娘娘心里若是真的有想不明白的,何不找人来问一问。” “我还能够找谁来问?”汝月觉得那秘密简直就是个禁忌,被一层一层地封印起来,若是无意中打破,会放出谁都控制不好的怪兽,可是世间之事便那样奇怪,越是知道不应该,偏偏又会牵肠挂肚的,割舍不去。 “找卫大人啊,都说卫大人对宫中之事,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娘娘同卫大人也是能够说得上话的,不如寻他来问几句,但求个安心。”乌兰脱口而出道,“娘娘要是愿意,婢子就让小顺子去请人。” 汝月细想了想,怕是也只能卫泽能够替她解惑了,点点头道:“也好,让小顺子去请人,若是他问何事,便说想问些黄道吉日的事儿。” “娘娘去请的话,卫大人才不会问的。”乌兰的心思缜密,每次卫泽来宫里头,一双眼就不曾离开过汝月的身前身后,她哪里会看不出其中的蹊跷,心中也不止一次叹息过,卫大人与娘娘看起来也是般配的很,可惜没有那样的缘分了。 汝月听她说得越发不像样,啐了她一口,笑骂道:“你几时也开始爱嚼舌根子了,还不快些去。” 卫泽确实来得很快,并没有带着小尾巴似的明月,依旧是一袭白衣,走进来时,屋子里明明没有风,衣袂却仿佛能够清雅拂面,说不出的适宜。 “微臣见过如妃娘娘。”卫泽行过礼,在汝月的对面坐下来。 汝月瞧见了他的人,有些不知从何问起的尴尬,捧起茶盏来,掩饰似的喝了一口,他居然也不开口问,两个人面对面的,冷清清应付着。 乌兰看不过眼,替汝月先开了口道:“娘娘不是想要问问卫大人,当初封妃之时,皇上如何定下了如字的?” 卫泽抬起眼来看了汝月一眼,他的眼睫浓丽修长,专注看人的时候,像是全神贯注地整个世界里头只有瞳仁中的那一个,嘴唇轻启问道:“娘娘为何忽然好奇此事?”未等汝月回答,卫泽又自顾着说了下去:“微臣想来,娘娘找微臣怕不是要问这些的。” 汝月轻轻叹口气道:”卫大人可知如今寄住在太兴殿中,方将军的儿子。”“方佑天将军的独子方锐。” 卫泽的嘴角若有似无得卷了一下,“娘娘或许听说过十多年前,宫中的那一场暴乱,当时皇上年纪尚轻,太后又是慈眉善目的菩萨样子,哪里斗得过那些穷凶极恶的乱臣贼子,若非当时的方大人与先师竭尽全力维护左右,怕是皇上等不来援军,就被困死在这后宫之中了。” “那位方大人便是如今方将军的父亲?”汝月在民间确实听闻过一些当时之事,却没料得是这样的狼狈惨烈。 “方大人非但为此舍了一条胳膊,还失去了幼女的性命,那名女子与皇上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如果她不是红颜薄命,怕如今的后宫天下又不是这样的排列了。”卫泽索性大大方方将宫闱旧事都说了出来,“那位方家小姐的闺名是如萱两字,如果娘娘定要将如妃的如与如萱的如放在一起来看,微臣斗胆说一句,娘娘多虑了,因为那位方姑娘如果在世的话,应该绝对不止是如妃,不止是贵妃了。” 这一句话已经说到极点,汝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像是心事被卫泽毫无遮拦地捅破了,但是卫泽的意思太过直白,只要如萱在世,那么皇后的位置无论于情于理都是如萱的,她不过是从宫女提拔上来的嫔妃,哪里有资格去相提并论。 卫泽格外地咄咄逼人,不似平日的温文尔雅,那一瞬间,汝月看着他的双目,想到他出手拿捏常公公咽喉,险些将常公公置于死地的戾气,坐在椅子中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一下。 “娘娘原来不是那种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性子,以前那样子就很好,纵然是怀着身子,就更不应该思虑过多,微臣也知道在后宫之中,怀孕生子都是不易,否则上一回,,也不会有人拿了制人滑胎的薏米来给娘娘吃,微臣想说一句,娘娘与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如随心而至,必然能够逢凶化吉,顺利为皇上生下龙子的。”卫泽说完这一句,已经预备起身告退。 乌兰不曾见过这般气势夺人的卫泽,站在一边目瞪口呆,汝月却心有不甘,多问了一句:“我与那方家……” “娘娘还是不要与方家有瓜葛的才好,方大人绝对不是你所以为的那样简单。”说完这一句,卫泽居然连退身之礼都没有行过,白色的衣角,在门边稍作停留,已经匆匆而去。 “娘娘,卫大人这是怎么了?”乌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主意原是她给汝月出的,要是汝月被卫泽的举止言行气伤了身子,她怕是再重重自责都无法弥补了。 汝月默而不语,依照她对卫泽的了解,如果他不想说,他就不会走这一遭,他既然开口说了,便不算是危言耸听,瞧着那架势,卫泽仿佛是心怯了,她心里头不禁又咯噔了一下,卫泽到底知晓了多少,连他这般的人物也心怯了…… 乌兰见汝月的脸色发白,心里头更加担心了:“娘娘,卫大人不是为了气娘娘才那样子说话的,卫大人定然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是我自己想得太多了。”汝月这才缓缓地开了口,卫泽的态度几乎与皇上一致,都不想让她与方家沾染上任何的干系,原来那方老爷子当年还有救驾之功,皇上却又那样防范着他,汝月不明白了,难怪皇上说后宫不许议政,她才稍许想一想,已经是心惊胆颤的,哪里真的能够参与其中。 “娘娘,卫大人会不会告诉皇上?”乌兰恨自己出了个馊主意,真恨不得用脑袋去撞墙才好。 “不会的,他不会。”汝月淡淡笑起来,卫泽说以前那样子就好,她入了后宫,一颗心不知不觉中沦陷,怕是连性子都跟着变了,变得小气而多疑,不再讨喜,不再讨他的欢喜了。 果然,明源帝来时,没有提及此事半个字,乌兰才算是稍稍放了心,见汝月神色如常,想来娘娘是真正了解卫大人的性子,卫大人对旁人素来神情清冷,不咸不淡,对娘娘也是真的好。“昨天原太医是不是才来过?”明源帝握着汝月的手,低声笑问道。“是,原太医说臣妾的身子一切安妥,只要吃好睡好,等着瓜熟蒂落便是。”汝月想到原太医捋着胡子,道骨仙风的样子,却不能忘记他俯身而言说出柳贵妃再不能生养的神情,于是只要是经过他手的药,她总是不敢多吃,幸而他也似乎知道这一层,没有大笔一挥,开出各种保胎药,不过问问她三餐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又说让她多吃些新鲜的果子才好。 “今天还是让方国义见到了他的孙儿。”明源帝喝茶的时候,看似无意的说道,“寡人以为放在太兴殿里,他就不会来,看来是寡人低估了他。” 汝月认真听着皇上说话,皇上看了看她又继续说道:“不过,佑天应该不曾和他老子说起过你的事情,你是寡人的如妃了,无论怎样,他也不能插手进来,若是他想方设法来见一见你,你可以拒而不见的。” “方老爷子为何要来见我?”汝月揣着明白装糊涂。 “连佑天当日见到你绣的物什,都忙不迭地拖着寡人要来宫里瞧一瞧你的真容,何况是他老子。”明源帝盯着汝月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露出笑脸来,“幸而是长得不像,否则不知道他会寻个什么借口,直接将你安插进方家去了。” “方将军当日说了,他的大姐已经被驱逐出了方家,名字在族谱里头都划去了,便是那一位真是臣妾的母亲,寻回去又作甚,难道重写族谱吗?”汝月瞧着明源帝的神情,她明明已经想好了,再不过问方家的这件事情,皇上却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又一次提起来。 “其中有个缘故的,寡人却不想再提,当年方家大女被逐出去的时候,家中还有一个女儿,后来却一个都没有了。”明源帝垂下了眼帘,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告诉汝月,其实他已经下令,按着汝月所说的故里去寻过亲,莫说是她那个当日就不在家中的父亲,便是那个小了她几岁的妹子都没有在那里住了,找了好些邻居来问,都是一问三不知的,不是说才搬来两年,就是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家姓陈的人家,等于是空手而回了。 “皇上,如果臣妾真的是方家之人……”汝月沉吟后还是决定问出口,知道皇上的意思,总比自己盲人摸象似的要好。 “你娘亲都已经不在世上了,他又不曾见过你小时候,如何他说是便是了。”明源帝的笑容微微发冷,“寡人说你不是,你就不是!” 第一百六十四章:家里人 过得几日,明源帝又来看汝月,正逢膳房做了玉笋羹出来,清香扑鼻,汝月很是爱吃,皇上也跟着吃了一碗,乌兰在边上服侍,窗户微微启开,和煦的暖风吹散开屋子里燃着很淡的鼎香,说不出的静怡,皇上叹口气道:“你素来不喜欢在宫里头安置太多宫女太监,如今瞧来,也不无道理,寡人来来去去,便是琉璃宫里头,最为清静安心,有时候公务繁琐,过来坐一坐,再看着你做些女红,那些烦心事也都跟着消减了。” 汝月手中的一个冰蓝丝缎的肚兜已经做好,绣着两朵粉白的荷花,半闭半开,好似瓣儿尖尖能够滴下晶莹的露水,荷叶边还停着一只小小的蜻蜓,皇上的手指正从蜻蜓的翅膀上头拂过去:“你给孩子亲手做衣服固然是好的,也仔细眼睛,要是觉得累就多休息休息。” “臣妾不累。”汝月没有说的是,这一日一日的,在宫里头,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回绝了外头的那些访客,除开皇上过来,她还能做什么?况且,她的身子渐渐笨重起来,皇上来了,不过是对着脸说会儿话,说完有时候就走了。 她不是抱怨皇上冷落她,而是,觉得那寂寞一点一滴的就被堆积起来,无法忽视开。 明源帝将掌心贴在她的眉眼处,轻轻一抹,她的汗渍染在他的手中:“天气渐渐热起来,看你额头一层薄汗,还说不累。” “乌兰,快些拧了帕子给皇上擦手。”汝月的神情之间却有些慌乱,幸而自己脸上没有涂脂抹粉的,不至于太难看,“臣妾自己擦汗就好。” 明源帝缓缓放下了手,乌兰端水过来的时候,他抿着薄薄的唇,将方才那心念一动的柔软收得再看不见,她在后宫的时间长了,渐渐的,也变得和那些女子一般,眼睛里头只有君王之身,再见不到他本人了,以前她还说过,他是夫,她是妻,这样的话,如今,怕是心目中已经没有这般天真娇憨的念头了,不禁隐隐觉着可惜,眉宇间不自禁地生出些许疏离的神色,迟早,一个一个都会变得雷同,无法阻止。 汝月反而觉得习惯,接过乌兰递过来的锦帕,低下头去,耐心而细致地替他将每一根手指都擦拭干净,扬起眼来,正对着皇上乌沉沉的眼珠子,她笑起来道:“皇上近来似乎又清减了些,国务固然要紧,身体也是顶顶要紧的。” 明源帝抽回手去,想都没想得回道:“你是不是想问寡人,最近在哪几个嫔妃那里留宿过?” “臣妾没有那个意思。”汝月不知皇上如何会曲解了她的话,明明不过是一句家常话,他却明显动了怒气。 “那么是寡人理解错了?”明源帝没有笑,样子再认真不过。 汝月张了张嘴,才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外头却传来好一阵动静,来的人是太兴殿的泯然,居然不是常来的秋葵,她下意识想到的是,太兴殿那边是不是出了要紧的事情。 泯然来得匆忙,一见到皇上在当前,赶紧地行礼道:“婢子见过皇上,见过如妃娘娘,太后让婢子请如妃娘娘过太兴殿一叙。” 明源帝的视线向着窗外一撩,太阳有些火辣辣的,没好气地问道:“这个点,要如妃过去做什么?” “太后说了,有非常非常要紧的事情要见如妃娘娘,请如妃娘娘这就跟着婢子去,步辇已经在外头候着了。”泯然被皇上一句喝问,声音都低到最小声,依然坚持着。 汝月生怕皇上真的动了火气,赶紧地陪着笑道:“既然太后都说是非常要紧的事情,臣妾便过去看看,不碍事的。” “正好寡人也无事,一起过去便是。”明源帝的目光扫过去,扬声问道,“太后老人家有没有说只许如妃一个人去?” “太后并不知晓皇上在如妃娘娘这里说话,既然皇上也要去,婢子就更加放心了。”泯然毕竟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很会察言观色,知道皇上今天定然是心情不好,她才不会凑上去找罪受,笑着招呼乌兰替汝月整一整容妆,“如妃娘娘不要让太后老人家久等了。” “皇上也要一起去吗?”汝月有种太后想要瞒着皇上的意味,却没想到皇上正巧在这里,她心里头已经翻了好几个念头,想着太后这种时刻,急急忙忙招了她所谓何事,却觉得毫无头绪,想要问一问泯然,又碍于皇上在身侧。 “是,寡人陪你过去,否则寡人不放心。”明源帝的理由冠冕堂皇,说出来再漂亮不过的。 汝月暗暗叹了口气,等乌兰重新替她挽好了发髻,插了两只碧玉簪,就端身而起道:“那么有劳皇上陪着臣妾移驾太兴殿了。” 步辇走得十分平稳,如履平地,汝月知道上上下下,忐忑不定的是她的心,用双手去按都按不住那里一层一层变本加厉的悸动,是不是它在提醒着她,将要面对的那些,如果可以,她想喊住步辇,送她回琉璃宫去,关闭了宫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可是,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后宫的这条路,看起来景色两边,大路朝天,实则一旦双脚踏了上去,便只能一味向前,想退都不能退。 身前身后都有人堵着,如果不往前走,怕是后头上来的能直接从身上踩踏过去,怕是会更痛,痛到连呼救的力气都发不出来了。 太兴殿的殿门,汝月眯着眼站在台阶下头,轻轻地笑起来,如今的汝月面容丰腴了些,笑起来有股子挡不住的娇媚之态,乌兰站在她的身边,总觉得这个笑容看起来委实不详,又不敢多言,默默地跟随在她和皇上的身后,视线落在脚尖外的一尺之地,连脖子都没有多抬半分。 汝月没有想到太兴殿的正殿中这般的热闹,太后坐在正中,满脸堆笑的神态。两边分别是双玉和秋葵细心伺候着,太后的右手边,坐着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穿得虽说不是朝服,却是通身的气派,一双眼利如鹰隼,不怒自威,汝月的视线慢慢移到他的肩膀处,发现这位老者的右臂衣袖空空如也,她起初听卫泽说起方老爷子失了臂膀时,没有想到是从肩膀一刀削了下去的,像是直接削去了小半个身体似的,想必当时救回来也是九死一生的,不禁暗暗咋舌。 她站的位置,稍稍偏后于皇上,觉得皇上应该也见到了方老爷子,后背脊直接一硬,却站得更加笔直了,汝月的视线又转移过去一些,方老爷子身边似乎还坐着一个女眷,宫女们正在端茶倒水的,遮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下意识想要抬脚再靠的近些,看得再分明些,皇上的手臂却恰当好处地伸出来拦住了她的举动。 汝月有些诧异,明明皇上进来时,已经是层层通报了,这一屋子的热闹,像是要将她和皇上给彻底隔绝开来了,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招了他们过来。 还是太后抬起眼来,才看到了他们似的,冲着两人招了招手道:“今天可是个好日子,哀家才唤了如妃过来的,皇上怎么也跟了来,如妃快些过来,还不快见见你的家里人。” 汝月的耳畔轰地一声,四周所有说话的声音,所有的人影,都变成了空白一片,然后光影交织在一起,形成斑斓的颜色,晃得她目眩神迷,站不住脚,险险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乌兰适时地从后面托住了她的腰身,低声提醒道:“娘娘,仔细脚底下。” 不是因为太后的那句话,对于方老爷子可能会来认亲,她一点不觉得突兀,皇上也很明白地表示过该如何应对,她惊讶诧异到了极点,只是因为方老爷子身边的那个女眷,在太后说完那句话后,正缓缓站起身来,面容仿佛是一幅上好的仕女图,在她的眼前一点一点地展了开来。 那不过二八年华的女子,穿着一袭杏黄色的撒花裙子,束着雪青如意绦,云鬓如鸦,眉目俊秀端丽,启齿而笑的时候,嘴角是一个小小的梨涡,眼波盈盈,顾盼生辉,姿态身段婉转风流,玉立轻曼。 这样一个美人,与汝月记忆中的那个还不及她胸口位置高矮的小人儿,慢慢的,慢慢的,重叠在一起,汝月想要努力睁大眼睛看清楚时,才发现睫毛处挂满了泪珠子,看出去,朦胧一片,不甚分明。 “如妃,还不过来见见你的外公和妹妹。”太后的声音依旧带着笑,汝月原是后宫嫔妃中,她很为满意的一个,又向来听她的话,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在于汝月是宫女出身,身世很模糊,想要往妃位上再进一级,怕是有所困难,如今,这抬身份的契机出现了,她如何能够不高兴,更何况,汝月的腹中已经有了皇上的骨肉,到时候,母凭子贵,定然能将那个碍眼的柳雅兰,挤兑下去的。 “姐姐。”那个美人笑着唤她,声音清清脆脆,好听得不行。 汝月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身边的皇上低声喃语道:“如萱。” 第一百六十五章:油盐不进 “姐姐。”桦月见汝月木木呆呆的,又挺着微凸的肚子,那样子说不出来的好笑,掩着口笑起来,边笑边偷偷打量了一下汝月身边的男子,想必这一位便是当今的皇上了,原来皇上不是老态龙钟的,想一想,太后也保养得当,看起来很是年轻,皇上应该正当盛年才是,她双手摆在身侧,微微俯下身来,身段尽显妖娆,黄莺出谷般地唤道,“民女见过皇上。”视线半收半放之际,俏生生的脸颊,红霞飞扬,娇羞无限。 汝月就站在皇上身边,那两个字虽然说得沉到无尽水底一般,在她耳中却是惊雷炸过,后背起了一层的冷汗,她眼前除了妹妹桦月,哪里还有别人,再回神时,皇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的面容,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似乎在人前,皇上没有做过这般亲昵的举止,汝月不敢去看身边人此时此刻的神情,她能够看到的,只有太后和方老爷子嘴边那玩味的笑容。 明源帝牵着汝月的手,他仿佛要手中拿捏住什么,才能够分辨的出事实与梦境的区别,淡淡笑着道:“寡人正在琉璃宫中通如妃说话,听闻太后要见她,便送了她过来,不曾想到还有其他客人在此处。” “老臣给皇上请安。”方国义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 “皇上,这真正是好事,方卿家才同哀家说,如妃是他失散多年的大女所生,皇上看看,她们这一对姐妹花,都是方家的孩子,如妃还不快过来见过你的外公。”太后笑眯眯地说道,“哀家原来觉着如妃长得温婉可人,不想妹妹生得更好,而且面善得很,哀家真是越看越欢喜。” 汝月站在那里没有动,她便是想动都不得动,一只手被皇上握得死紧,怕是想挣脱都没法子的,她静静看着桦月,初见时的悸动,正缓缓平息下来,看起来,妹妹过得很好,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 在宫里头的日子久了,眼力劲也变得好起来,汝月一眼就能看出来桦月身上的衣裙,看起来,平淡无奇,裙角处的丝绣却是一等一地好,而且用的都是同色的丝线,刻意不那么显眼,然而那些手工活都是价值不菲的,绝非家里那种情况可以穿戴的,还有桦月发髻上的两支金珠长簪,金珠四周嵌着一圈儿碧玺,随着她说话摆动的幅度,折射出来的光芒微微刺眼。 “如妃这是怎么了,乍一眼见到家里头人,欢喜坏了不成,也怪哀家,听到这个好消息,急着就想将你找来,忘记你还怀着身孕呢,秋葵还不快些将如妃娘娘搀扶过来坐在哀家身边。”太后脸上的喜色,那是千真万确的。 等秋葵走过来,明源帝才算是将手给放松开来,汝月觉得每个指节都被捏得酸痛,神情间还不能透露出来半分,低着头,坐到太后身边,太后亲手拿了件点心给她,温和说道:“是不是,瞧见妹妹,以为在做梦?” 倒是像在做梦,而且不是美梦,汝月何止想过十次百次的,还能够出宫去见着父亲和妹妹,但是人到了面前,她又觉得害怕,千方百计去寻着不来的,如何一下子就到了跟前。 “这是你外公,好孩子,快过来喊人。”太后瞧着汝月的样子,倒是有些吃不准她这是怎么了,“你外公虽说现今辞了官,当年也是当朝的一品大员,后来身子为了皇家江山,有了些亏损,才辞了官的。” “太后,臣妾家姓陈,不姓方。”汝月正色答道,却见到方国义的眉角跳了一下。 “姐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外公还有假的吗,就我们家的状况,外公这般的地位,这般的家业,难不成还来哄骗你我两个身无分文的弱女子不成。”桦月显然对汝月那不冷不热的态度十分地不满意,将那樱唇檀口微微撅了起来,她长得出色,这般动作做出来,反而显得娇俏可人。 汝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会又想到芳华,想到芳华的容貌,与桦月还真的是有些相似的,而自己与妹妹却差得很多,并肩而坐,很多人都未必能够识得她们是亲姐妹。 “姐姐为何这般看着我,外公还等着认回姐姐呢。”桦月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必定是带着笑意的,那是自小就养成的,所以大人们都喜欢抱她,说她好脾气,好相处的。 汝月沉吟片刻后,轻声问道:“妹妹只说让我认亲认外公,我想问问妹妹,父亲又在哪里?” 桦月一怔,似乎没有想到汝月会问得这般干脆利落,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又是皇上,又是太后的,再看着汝月那双期盼中的眸子,她眉头轻轻一皱,忽然哭了起来,美人笑起来好看,哭起来也好看,她哭得很斯文,没有嚎啕的那种,泪珠子从白玉般的脸颊边流下来,眼眸中雾蒙蒙的一片,双手将那衣角都给搅皱了:“姐姐,父亲再没有回来过家中。” 汝月呆在那里,这些年,父亲没有回过家,那便是说凶多吉少了,她再看桦月哭得那样凄婉,心口一痛,险些也要跟着哭了出来。 明源帝坐在那里,始终都没有开口,太后见热热闹闹的场面,因为叙了几句家常话,忽而峰回路转,变得凄凉起来,轻咳一声道:“这是要做什么,分开这些年的亲姐妹,见到面,不是应该欢欢喜喜的,一个都不许哭啊,哀家年纪大了,最经不起这些的。” 乌兰从身后递传了帕子上来,汝月赶紧接过来,按在眼角边,那边双玉也殷殷勤勤地给桦月递上了帕子,桦月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配上她雪白的皮肤,活脱脱像只受了惊吓的小白兔。 虽说是哭相难看了些,姐妹俩中间的隔阂却是被彻底打开了,桦月下意识地往汝月身边坐了坐,汝月当然很清楚,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不能问及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父亲不曾回去,那么桦月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她忍着不停翻腾的疑惑,抬起手来,给桦月擦拭一下眼角,低声道:“在宫里头,不能这般随性,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桦月唔了两声,没有开口,乖巧地点了点头。 方国义等了半晌,见汝月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咳嗽了一声,才想要开口说话,明源帝却赶在他之前,沉声说道:“如妃现今怀着孩子,姐妹相认固然是好,以前的那些事情,还是暂且搁置在一边,等一等再说,要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问长问短的,影响了她的心情,原太医才说了,她胎气有些不稳,需要安安静静地休养才好。” 汝月用眼角余光瞄了一下皇上,原太医明明说的是她胎气很稳健,原来皇上说起谎来也是眼睛都不会眨的,太后立即就发急了,拉着汝月的手,上下打量:“原太医如何说的,看着气色还不错,如何就胎气不稳了,皇上怎么不早说,早知道如此,哀家何苦让她从琉璃宫里头出来,万一伤了身子,真成了哀家的罪过了。” 一句话折腾出更大的动静,太后恨不得将自家收藏的那些补药统统都塞给汝月,让手底下的那些宫女又是翻找,又是打包的,汝月默默坐在一边,垂着头,皇上说得这般严重,她如何也要装上一装才是。 “如妃不用担心,你年纪轻,身体底子也好,胎气不稳那是常有的事儿,算不得什么,你要知道那个原太医可是能够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便是方卿家当年伤得那样重,还不是被他从鬼门关给生生拉了回来,你只要放宽心,等到了日子,生得定然顺利,皇上纵然是国事繁忙也应该多陪陪如妃才是。”太后还真是没对谁,这般陪着小心说过话,“妹妹找到了,那是好事,哀家这里人多,坐着气闷,哀家知道你是喜静的性子,也不多留你了,双玉,立时去布置步辇,送如妃娘娘回宫。” 汝月看了一眼桦月,刚想问一问怎么安排,太后的手一挥道:“你妹妹这会儿跟了你去,姐妹两个要是念起旧事,必然又是哭哭啼啼的一场,对你身子不好,不如先留在哀家这里,等过一阵子,你身体安妥了,再接去你的琉璃宫住也行,反正她总是在宫里头住着,总比以前天各一方的来得强,你尽管放心,哀家一定会好生待她的。”太后转过头来看着桦月问道,“哀家这般安排,你可愿意?” 桦月下意识地又低下头去,绞着双手不吭声,还是方国义替她答了:“这孩子腼腆,见着太后皇上在,更加不会说话了,太后都说了这样的话,她要是不答应,才是不懂规矩,这样也好,让她留在太后身边,有机会,姐妹两个能够说说话,如妃娘娘也好释怀了当年的事情。” 这一番话,反而将矛头都推给了汝月,仿佛是她赌气不肯认亲,不肯认他这个外公似的,汝月也不回驳,淡淡笑着,分外疏离。 桦月见汝月起身要走,手指在身侧抓了抓,还是忍住了,这些小动作哪里懂得过太后的眼睛,笑着催道:“还不快去送送你姐姐。” 第一百六十六章:盛怒 一直跟在身后送到了门前,桦月的嘴唇动了又动,却不知道在这样的场合该说什么话,挽留是肯定不行的,哭几声被太后听到,更是要犯了忌讳,她到底年纪不大,有些斟酌不定的样子,还是汝月回过身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那还是姐妹俩没有分开前,最喜欢做的动作,那时候桦月睡不着就爱偎在汝月怀中,摸着耳垂,摸着摸着就睡得香了,让汝月将这个动作一做,她好像安心了点儿:“姐姐,你要好好保重身子。” “我会的。”汝月觉得桦月还算是懂事,她一直是个听话的孩子,以前是,想来如今也是,“你在太后这里住,虽说没有人和你讲究宫规,你也记得要见人三分笑的道理,无论是宫女还是公公,都不要拿她们当下人,你不过是个暂居的,他们照应着你些,你才过得舒服些。” “姐姐说的道理,我心里都明白。”桦月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又抬起眼来问道,“我几时能够去见姐姐?” “过几日,你住下了就能来,我会想办法给太后捎信的,你放心,姐姐也是从这个宫里头出来的,这里已经不算是会吃人的地方了。”汝月又笑了笑,才让乌兰扶着,缓步上了步辇,她坐好以后,步辇起步,她便不再回头了。 走出好一段距离,汝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哽咽在问:“她还站在那里吗?” 跟随在旁的乌兰嗯了一声:“娘娘如何知道的?” “她自小就这样,我出门去时,她爱站在门口看着,最后一次,我离了家时,她也是这般。”汝月忽然哭了,也不算忽然,当着桦月的面,也许是当着方国义的面,她不敢哭出来,似乎眼泪会将心里头最怯弱的那一面给彻底地翻转在旁人的面前,就像是拿翻转了身的刺猬,便是背脊后面层层防卫,肚皮处却是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 “娘娘别哭,皇上的龙辇还跟着呢,看样子皇上是要送娘娘回琉璃宫的,等会儿要是娘娘哭得眼睛肿了,皇上会不悦的。”乌兰连声安慰道,“娘娘的妹子已经进了宫,认了娘娘,以后还有的是见面的机会,娘娘不用担心这些。” 汝月不能忘记皇上见到桦月时,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如果她们的娘亲是方国义的大女,那么桦月长得像如萱这位小姨,也不足为奇,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这些,她就心烦意乱,根本不能静下心来。 等到她和明源帝双双回到琉璃宫,上台阶的时候,侧眼望去,皇上依旧绷紧着一张脸,反正不是什么欢愉的样子,等到走进内殿,他的步子又大又快,汝月险些赶不上来,两次被拉扯地要摔倒了似的,皇上索性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她才觉得减轻不少的负担。 进了屋子,明源帝随手从桌上捞起一只茶盏,几乎是连想都没有想,直接摔在地上,瓷片四处飞溅,他依旧不能解恨,将案桌处,他留下的一些书籍,还有笔墨纸砚,统统用双手扫落到地上,屋子里头顿时狼藉一片,墨汁留下一大滩的污渍,有一本线装书被摔得支离破碎,纸页散落一地。 而汝月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这些,眼中虽有惊惶,更多的是了然。 明源帝做完这一切,才算是将心头的那把无名之火,稍稍消去了一些,扬起脸来,正对着汝月的一双眼,他平时里最爱她眼波清澈,如同一汪碧水,能够倒映出人影,这会儿却感觉自己的心事被洞悉地一清二楚,恨声道:“不许看,不许这样看着寡人!” “皇上是没有想到方老爷子带了我妹妹进宫来直接认亲,违背了皇上的圣意。”汝月轻声说道。 明源帝的神情一滞,他向来都是运筹帷幄的样子,很少露出这般的不同,然而只是一瞬间,如果对面的人眨了眼会以为方才的那惊鸿一瞥不过是种错觉,他呼呼地喘着气,像是在拼命压抑心中的怒气:“寡人是不是吓到你了?” “臣妾还不至于胆小成那样。”汝月依旧说得波澜不惊,“皇上这一通发泄也好,原太医也同臣妾说过,平日里最忌讳心中有气而不化散,郁结时日一长,必然会因此而得病,只要皇上不伤着自己的身体,做什么都是的好的。” “寡人对方国义的不满之情,这样的显而易见吗?”明源帝想一想才问道。 “是,因为皇上曾经同臣妾说,已经回绝过方老爷子的请求,还防范着他会来琉璃宫找人,没想到他棋高一着,直接找到了太后,太后仁心仁德,只想着替臣妾找到娘家人,也能为皇上日后的诸多之事,烫平道路,如果臣妾是方家的人,一旦生下麟儿,皇上要做任何举动,岂非都要容易得多。”汝月到了这个时候,依然称呼方国义为方老爷子,而不是随桦月喊他外公,她的母亲要是有这样了不得的父亲,怎么会因为一场不大的病,就红颜薄命。 “是,你说的不错,寡人便是再气这些,他已经不是朝臣,如此作为已经是逾越之举,找到太后来说寻亲,太后只当他暮年寻回至亲,只会更加怜惜,不会有任何的猜忌。”明源帝的气息似乎慢慢地平稳下来,瞧瞧汝月,再瞧瞧一地的狼藉,脸面上有些过不去了,“寡人在你的宫里头出气,砸了好些物什,一定会加倍地补偿给你的。” 汝月一双眼盯着皇上看了好一会儿,莞尔一笑道:“皇上真是会同臣妾开玩笑,这琉璃宫里头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哪一件不是皇上所有,以前是皇上疼惜臣妾才给了臣妾的,便是要拆了这屋顶,臣妾也会替皇上扶着梯子,如何会说出要补偿的无理之语。” 明源帝见她笑得明媚,心情又豁朗了几分,点头称是:“你说的好,倒是寡人迂腐了,既然如此,唤人进来先打扫打扫,免得你踩到些碎片墨汁的,寡人心里就过意不去了。” “也好,我们先到偏厅坐一坐。”汝月一味顺着皇上的话。 “你今天又是来回走动,又是心绪波动的,再去偏厅坐着,身子怎么吃得消。”明源帝稍许内疚起来。 “皇上怎么忘记了,前天才让工匠送了一张美人榻来,臣妾就先放置在偏厅了,乌兰又备了些鸟羽所制的软垫,要是皇上不介意,臣妾真想立时就躺到榻上去休息会儿。”汝月抿着嘴角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够笑出来,还笑得那么真,难道说在后宫里头,时间待的长久了,自然会得带上一张面具,只做旁人爱看的神情来,其余的那些都统统隐到脸皮底下,不见天日了。 皇上进来发的那一通火,哪里是因为方老爷子,或者说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因为方老爷子,剩下的大半怕是因为见着了桦月,见着了和他记忆中最想着的那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也是这般的年纪,更甚者,也是这般爱穿的衣衫颜色搭配,他恍惚了,失神了,迷茫了,一时分不清这是多年前的如萱,还是多年后的桦月,他以为找到汝月,已经可以代替了心目中的那个人的,见着桦月的那一刻,他不敢问自己是不是后悔了,一国之君,重权在握,他居然也有了胆怯的时候,他气的便是为了这个,发火便是为了这个,砸东西也是为了这个。 汝月看得太透彻,她却刻意不去点破,有些事情,如果不去碰触,慢慢地会消减褪去,一旦扯着嗓子喊破了真相,再想收回来就如同那泼出去的水,哪里做得到。 明源帝一边移驾偏厅,一边还在打量着汝月的神情,见她果然没有丝毫闷气的地方,笑容也同平日里的没有两样,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在她的面前露出了破绽,无论她是没有看出来,还是真心想替他掩盖住,他都打心底里面想要对她好些,再好些才是。 那张美人榻果然安置在好位子,微微的风从侧面窗口吹进来,点染了些在汝月身上,乌兰已经吩咐了人过去那间屋子打扫,没有人会多嘴问是怎么回事,在乌兰的眼里,只要不是皇上同娘娘吵架,其他的都不足为道。 “那一位真的是你妹妹?”明源帝喝了两口茶,冷不丁来了这样一句话。 汝月已经半闭了眼,有些混混沌沌的,听了这句,缓缓打开眼帘来,含着笑道:“皇上,那是臣妾的亲妹妹,臣妾离家时,已经九岁了,很记得事情了,怎么会看错?” “寡人只是问问,见你们姐妹俩长得也不像。”明源帝分明有些讪讪的样子。 “妹妹长得特别好些。”汝月说得很含蓄,“臣妾长得像父亲。” 乌兰在旁边跟着笑道:“娘娘如果长得像令尊,那么娘娘的父亲也一定是位难得的美男子了。” 汝月不置可否地点一下头道:“父亲确实是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学问也好。” “难怪了。”明源帝笑得有些神秘莫测的样子。 汝月坐起些身来,正色看着明源帝说道:“皇上,臣妾有件事情一直没有说过,臣妾的母亲是个跛子,天生双脚有两分长短,不能医治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蹊跷 明源帝显然也吃了一惊道:“你过去确实没有说过。” “因为在每个孩子的心目中,母亲都是十全十美的,臣妾也不例外,所以臣妾不想随意提起这个,在家父眼里头,母亲也没有任何的不妥,他看着母亲的眼神。”汝月垂下头来,停了一会儿才道,“臣妾小时候也想过,若是长大后,有男子也用那般的眼神来看着臣妾,臣妾愿意跟随那人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后悔的。” “你那时候才多大,就会想这些了。”明源帝听了她的话,倒是不甚在意,轻轻笑起来,“你是九岁进宫的?” “是,仿佛是一晃眼,臣妾没想到在宫里头真的会待这样久的时日。”汝月没有说的半句话是,没想到能够战战兢兢地活下来,还晋升成了嫔妃,怕是余生都离不开了。 “当年同你一起进宫的人都在何处?”大概是因着汝月的身世已经浮出水面,明源帝不用太顾及她曾经是宫女的身份,话题一转,倒是很有兴趣听听以前的那些事情。 汝月没有答,她的视线悠悠地从窗台飞出去,不知落在哪里,过了片刻才道:“一起进宫的二十四个人中,只剩下了臣妾和如今在朝露宫的绿云。” “绿云,绿云。”明源帝的眼睛眯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又没有刻意要提起的意思,“原来是那个人,寡人倒不曾见你们有所来往。” “臣妾在入后宫之前,与她起了些争执,已经没有往来了。”汝月如实告知,有些事儿,她不说皇上也会知道,何必要遮遮掩掩的。 “难怪了。”明源帝认真地看着她,忽而问道,“你可愿意认祖归宗?” 汝月愣神一下,才反应过来皇上是什么意思,嘴角轻卷:“臣妾方才在太兴殿也说了,臣妾本姓陈,便算方老爷子真的是臣妾的外公,臣妾依旧姓陈,没有什么两样。” “这中间的区别,怕是比你想得更多。”明源帝的手一把盖住了她的手背,“寡人虽然不能明说此间的详尽,但是区别确实大到你想都想不到的。” “如果想不到的话,臣妾宁愿不去想。”汝月感觉自己像是在同皇上下一盘很大的棋,每一步落子都很蹊跷,两人对弈,围观甚多,不过那些人都是面目模糊,她看不清楚的时候,便告诉自己不如当做看不见就好。 “要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天底下就都太平了。”明源帝这一次是苦笑,又有种释然,“物是人非事事休,方国义怕是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寡人当年所说的话,可笑的是有人将你抬了出来,以为是拿到了一手的好棋,却不曾想过螳螂在前,黄雀在后的道理。” “皇上说的话,臣妾不明白。”汝月看着眼前的男人,也许她从来没有明白过他,明白过一颗君王之心。 “寡人不会辜负你的。”明源帝的手在汝月的发顶停留片刻,抽手而起,“寡人要回去处理公务,你要捎带的书信可写好了?” 汝月让乌兰将她写好的书信交予皇上:“里面还有臣妾替方锐写的一页家书。” “要说血脉是种神奇之物,那么或许可以解释一番,为何你与方佑天将军一家初初相见便如此投缘。”明源帝将书信收起,这才离开。 “娘娘,那间屋子折损地厉害,怕是一两天内都不能待人,便是要将地缝中的墨汁痕迹擦去,也需要时间的。”乌兰低声回禀道,“娘娘就暂时先歇息在这里吧。” “也好,换个环境,换个心境。”汝月垂下头来,看着方才被皇上按过的那只手,体温犹在。 “娘娘,婢子心里头觉得不安。”乌兰哽了一下才道,“自从婢子到了娘娘身边,也有段时日,虽说不曾遇到什么大风大浪,事端却是从来不曾停过,幸而娘娘洪福,每次都能迎刃而解,这一次,婢子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不对劲。” “你说说,如果我不是那无名无姓草民家中的女儿,而是曾经堂堂的朝中一品大员的外孙女,在宫中的日子,往后是好是坏?”汝月能够有商有量的也不过是乌兰一个人了。 “娘娘,这事儿摊到谁的头上,怕是都算得上是千载难逢的好机遇了,连太后老人家都在婢子面前叹息过,娘娘什么都好,就是娘家底子实在太薄。”乌兰说话时,用词很有分寸,又能够点到位,又不会得罪了汝月,“要是方老爷子,方将军成了娘娘的亲外公,亲舅舅,整个后宫怕是没有谁会比娘娘的娘家更雄厚了,只是……” 汝月原本就是在等着她的这个只是两字:“天底下没有白吃的美事,你可是这样想?” “婢子也说不清楚,不过婢子知道,要是那真的皆大欢喜,婢子心里头不会那么紧得难受,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蹊跷,娘娘也不要急,看皇上的样子,会替娘娘挡着的,娘娘不要太逞强便是。”乌兰说得很恳切,“娘娘是那外柔内刚的性子,在皇上面前,这内刚都可以去了,皇上既然已经插手,必然不想娘娘再强出头的。” “好,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汝月应了一声,皇上显然和方老爷子看起来不对付,当年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方老爷子失了一整条的胳膊,还将小女儿都搭了进去,皇上居然用这般的态度来对待他,若是说里面没有其他的故事,说到天边怕是都没有人敢相信了。 “娘娘。”乌兰想一想还是说了,“娘娘的妹子身上穿戴的,都是好物什。” 汝月挑唇一笑道:“连你也看出来了?” “那一屋子的人,就婢子最为眼拙了,连婢子都能看出来的,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乌兰想说的明显不是这个,“不过娘娘的妹子看起来很是随意,并没有那种偶尔才穿一次的拘谨。” “没准她都不知道那些东西值钱。”汝月还是帮衬着说了一句话,“她如今住在太兴殿了。”住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方老爷子放心,她都不放心,桦月不是宫里头的人,又不懂宫里头的规矩,要是安安分分的足不出门也便罢了,只怕是太后要招到面前去说话,万一哪里不得分寸,她轻咳了一声道,“你和小顺子在太兴殿都有人,相烦撑着她些,若是哪里有个闪失,能够来我这里回禀一句,便是好的了。” “娘娘不用担心这些琐事,娘娘在太兴殿的人脉怕是要比婢子还多呢,秋葵姐姐那里,婢子传个话便是,看在娘娘的份上也会对娘娘的亲妹子多加关照的。”乌兰才算是将话说得顺畅了,“太后也是菩萨样的人,娘娘如今要想要念的,只有腹中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 汝月摸了摸肚子,里头住着的小东西已经会有很轻微的波动,仿佛是一条不太活泛的小鱼,有时候游一游,有时候又睡得沉了,确实它才是自己最好的挡箭牌。 一过三四日,秋葵又上了门,见着汝月就是大叹气:“如妃娘娘,婢子也算是看着娘娘几年了,不是那爱哭爱闹的性子,怎么同一个家里头出来的,住在太兴殿的这一位就那么娇怯怯的,三句话一说,金豆子就会往下掉,那是好吃好喝供着的,太后当公主一样养在身边,婢子看着都替她着急,要是这样好的日子都不会过,在宫外头,是怎么过来的?” 汝月听秋葵说着话,脸上不动声色,喊乌兰去给沏好茶来:“劳烦秋葵姐姐来来回回的,便是熟人,更不能亏待了,我这儿有双玉镯子,尺寸小了些,我又怀了身子,怕是真的硬戴上,以后嵌在肉里就麻烦,拿出来给你试试。” 乌兰心领神会,将用绸子包得妥善的玉镯取出来,秋葵也是明眼人,瞧一眼就知道玉质温润,是上品的货色,当下也不客气,往腕子上头试了试,大小还正合适,她未曾开口,汝月笑着指过来道:“你看看,活脱脱像是为她准备的,不给她,还能够给谁去。” 秋葵谢了又谢,还是将玉镯小心地收下了,接下来倒觉得说话不方便了,起初是打算来抱怨一通的,结果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反而是汝月大大方方地说道:“想说便说,那是我的亲妹子不错,你也是我姐妹一般的,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秋葵才安了心说道:“娘娘的亲妹子,这些年在宫外过得如不如意,婢子是不知道,不过婢子想想,她要是每每到了太后面前就哭成那样子,太后未免会心焦,皇上又正好来过一次,幸而皇上与太后之间没有心结,否则皇上还不误会太后背后给娘娘的妹子穿小鞋。” “皇上又去了太兴殿?”汝月轻声问道。 “是,说是方夫人给方小少爷捎带了什么,小喜子公公带着两个人将一箱子的东西都搬到小少爷屋子里去,巧是巧了,太后正在问娘娘妹子这些年在哪里住,家里头可还有些什么亲戚,最是平常不过的两句话,那一位拿着帕子就哭开了。”秋葵叹了口气,“要是回头,她来见娘娘,娘娘好歹劝她两句。” 第一百六十八章:旧事重提 秋葵又说了些桦月在太兴殿的吃穿用度,听起来也算是精心服侍了,汝月明白太后不会刻意为难桦月的,不过是一个辞官老臣的家眷,又是小辈,随意放在那里罢了。 等秋葵走了,乌兰收拾茶盏时,沉声道:“娘娘连秋葵姐姐这里都要大手笔的打赏了吗?” “越是熟人,越不能马虎。”汝月低下头来笑了笑,“在宫里头,交情能白用一次,却不能白用两次,三次,与其欠着人情,我宁愿用银钱打发,太后身边的人,银票拿出来未免难看,还是送这些才好,她也识货。” 乌兰没再说话,偷偷嘟了下嘴,像是不乐意,被汝月瞧了个正着,打趣道:“便是你在我身边伺候,我也不能亏待你的,你和小顺子,都是我最贴心最能干的左膀右臂,小顺子那边,我知道他爹娘就住在帝京外头的,已经着人给他买了个小院子,权当是替他尽尽孝心,至于你……” “婢子什么都不要的,婢子只求能够一直留在娘娘身边。”乌兰一下子急了,扯着汝月的袖子不肯放手,“娘娘要是拿些真金白银的,婢子在宫里也用不上,婢子原先就决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出宫的,就安安心心地服侍好娘娘,等娘娘的小殿下生出来,再服侍小殿下。”说完这句话,她却见到对面而坐的汝月失了神。 汝月听着乌兰的话,心里头想的却是芳华,那时候芳华说继母对她不好,她留在宫里就不会出去的,因为宫外再没有牵挂她的人了,结果她出了宫又回来,却真的将性命留在了宫里头,都说死在宫里头的人,是不能投胎转世的,因为魂魄会被一直一直困在宫里头,再出不去了。 “娘娘,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乌兰惊慌失措地喊道。 汝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晓得不知不觉之间,眼泪流了满脸,赶紧地掏出帕子来擦,乌兰在一旁长吁短叹的:“才说了娘娘的妹子爱哭,没想到娘娘也是爱哭的,婢子也没说什么伤心事,难道娘娘不愿意婢子一直留下来服侍吗?” “不是的,只是想起了些别的事情。”汝月擦干了眼泪,觉得有些乏累了。 “太医都说怀着身子的女子最忌情绪波动,婢子是巴不得别有人再上琉璃宫来,好事坏事都不要来,让娘娘安心休养才是。”乌兰搀扶着她,偎在美人榻上,“秋葵的话,听着也便听着,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汝月闭了双眼,微微嗯了一声,妹妹都寻到宫里来了,她更想要问的是父亲的下落,要是皇上再来,定然要求个恩典,将父亲的相貌举止特征都说了,盼着皇上能够出手相助,寻一寻人。 结果,没把皇上盼来,最不想见到的人还是主动上了门。 汝月才不过打了个盹,见乌兰神色焦躁地在榻边转圈子,揉了揉眼角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好似那热锅上的蚂蚁。” “娘娘,方老爷子来了,娘娘要不要见?”乌兰一句话分了三次才算是说完,“原来不该放人进来的,谁知道老爷子身上有块什么金牌的,能够在宫中任意行走之便,看门的见了,吓得半条命都没有,腿都软了,哪里还能拦得住人。” “他现下在何处?”汝月仅剩下的一点儿睡意顿时跑得精光,一双眼都瞪大了,俗话都说穷亲戚上门要避三分,她的这门亲戚可是够让别人面红耳赤的。 “方老爷子听婢子说娘娘在打盹,便好性子的说,他在小厅中等着娘娘睡醒,不用着急,那样子,那态度,婢子瞧着倒是和颜悦色,比在皇上面前还温和呢。”乌兰服侍汝月起身,穿戴梳头,“婢子亲自给老爷子上的茶,他喝了半盏又说要是娘娘不愿意见他,他便回去,不会勉强娘娘的,他要是强硬起来,婢子还能够拦着,他说这话时,婢子瞧着他有些伤心的样子,反而心下不忍了。” 汝月静静地听乌兰说着话,没有应声。 “婢子想,如果他真的是娘娘的外公,那么娘娘母亲的事情也已经这么多年,没准他心里头早就后悔了,在见着娘娘的时候,想要补偿补偿也是有的,上一代人的恩怨,娘娘若是能够能够善解了,也算是件功德。”乌兰知道汝月怀孕后不爱将发髻扎得繁复,扯着头皮生疼的,只给挽一个松松的发髻,两支老玉的簪子,“娘娘要是真的不想见,婢子就去回了话,同他说明。” “不必。”汝月抬手拂了拂鬓发,缓缓站起身来:“既然人已经在了,自然是要见一见的,我也确实有些事情还想问问他,请他过来叙话。” 乌兰退下去后,汝月走到窗边,她不想原地坐着而等,也不想直接与方老爷子面对面,她心中其实对于她的母亲是方家当年被驱逐而出的大女这件事情信了七八分,这件事情,如果是错认了,方家只会吃亏,天底下没有人会做那吃亏的买卖。 门又一次被推开来,强健而有力的脚步声进屋,走到离汝月还有十来步的距离时,停了下来,汝月不动,那个人也显然没有移动,过了片刻,才恭恭敬敬地说道:“老臣给如妃娘娘请安。” 汝月缓缓转过身来,轻声说道:“不用拘礼,请坐下说话。” 两个人都是秉着一种淡淡的疏离感在相处,都很小心的样子,汝月咳了一声,乌兰跟着推门进来,将茶盏在两人面前都摆放好了,才静站一边。 方国义端起茶盏时,手指头居然颤了一下,他心下好笑,连面对皇上的时候,他都不曾这般的紧张,未曾想到,在亲外孙女面前,他有些失态了,连着喝了几口茶,才将情绪又重新控制妥当,清了清嗓子道:”老臣来见娘娘,是有些事情想告诉娘娘。” “是以往的旧事,还是桦月的事情?”汝月问得很是干脆,不想拖泥带水的。 “桦月是娘娘的亲妹子,如今这般安置在宫中,老臣觉得多少有些不妥。”方国义的视线,终究还是停在了汝月的脸上,“娘娘与令尊长得好生想象,眼睛鼻子都是一模一样的。” 这个开场白还算妥帖,汝月一点都不想从方老爷子嘴里听到半点对其父的不满之词,没想到方老爷子提起来时,很清淡,没有怨气,也没有欢喜,仿佛说的是一个不相熟的陌生人,或许是一面之交那样而已。 “自小的时候,母亲也经常这样说。”汝月笑着接下话来。 “你母亲,你母亲……”方国义重复了两句,声音渐渐低下去,“她那时候为何不回家来,哪怕是捎一封信,难道做父母的还能真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骨肉病得那样,也不伸手相助吗,她怎么就这样死心眼!” 话语里,不是没有痛,也不是没有悔意的,可惜,母亲是听不见这些,连父亲都听不见的。 汝月暗暗念叨,这些话,怕是说晚了十多年:“母亲死后,墓碑上头写着的是陈氏。” 屋子里一下子又变得静默,汝月都忍不住喝了一口茶,拿茶盏的手指,同样在发抖,她以为那时候自己年纪还小,这些大人们的恩恩怨怨不会太过于计较,就像方才乌兰说的,那都是上一代人的旧事,没料得,一旦说起来,她眼前浮现出来的,就是母亲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孔,脸孔还没有父亲的巴掌大,母亲将脸拢在父亲的掌心,其实不过是不忍心让孩子看到那些绝望的眼泪,依旧从指缝中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咸涩不堪。 “她临死都在恨着我,她不肯原谅我。”方国义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情,他也问过桦月,奈何桦月的年纪当时实在太小,根本说不清楚一二。 “是方老爷子不肯原谅家母才是,已经被驱逐出家门的女子,族谱上头销了名字,只能跟着夫婿的姓氏,家母心里头的委屈,怕是旁人根本无力形容。”汝月觉得郁闷,又觉得好笑,明明是祖孙两个,偏偏还文绉绉的用了宫里头的规矩说话,这中间相隔的何止是年月。 “你的的确确是方家的孩子,是老臣方国义的外孙女,老臣见到桦月第一眼时,就已经知道了,她同老臣死去的小女儿长得太像太像了。”方国义生怕汝月为了旧事耿耿于怀,直接下了逐客令,赶紧将桦月给抬出来。 “我也正想要问,不知方老爷子是怎么找到桦月的,又是几时找到桦月的,她说家父自从那次出门做生意后就再没有回来过,不知方老爷子可知家父的下落?”汝月将心里头的不解一股脑儿统统都给倒了出来。 “桦月命苦,这些年不知遭了多少罪,若非她手里还捏着两根你母亲留下来的簪子,无意中被老臣见到,才顺藤摸瓜地将她找到,带了回来,都不知道她这般长相,又是个孤苦伶仃的弱女子,这会儿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去。”方国义说得激动起来,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几步走到汝月面前,沉声道,“娘娘难道到这会儿都不肯相信老臣是娘娘的外公吗!” 第一百六十九章:伤胎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汝月正对着光线,见到方国义原来已经比她想得要老迈得多,尽管衣着穿得体面得当,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然而颜色都花白了,连两道轩昂的眉毛里头都参杂着白须,额头眼角布满了皱纹,再加上手臂的残疾,一激动起来,站都要站不稳了,样子微微颤颤的,叫人心生不忍。 “我不是不信,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头的那个坎。”汝月的声音很轻很轻,但是她知道他能够听得很清楚,“我听说了方老爷子在辞官之前,是朝中一品大员,如果真的想找回家母,虽说不会太容易,但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可是你偏偏硬着心肠,只当是没有生过这个女儿,任由她在外头经历着风吹雨打,纵然这些都是她心甘情愿的,但是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她离世时,尚不到三十岁,莫说是妹妹不记得,连我的印象中,母亲长得怎样容貌也已经含糊不清,只记得她性格温柔,说话时声音轻柔,听起来很舒服,我宁愿自己长得不像母亲,但凡有些长得像母亲,那么照镜子的时候,还能够想起那么点儿。” 方国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呆呆的看着汝月,看着她说得肝肠寸断,却没有留下一滴眼泪:“等我知道错的时候,是找着了桦月,听到她说了这些年吃的苦头,我就想也一定要找到你,将你找回来才是,才能够补偿你们姐妹两个,可是桦月记不得你跟了谁走的,又是去了哪里,只说你曾经留下过一张写满了字的纸片。” “是,当年我随人进宫为婢,怕父亲回来后会寻不得人,特意写下来的。”汝月想到他说辗转找到桦月,怕是就这两年之间的事情,期间隔开这些年,一张纸头还能够到哪里去找。 “桦月早没有住在你们当年住的那个村子里头了,她跟着你们以前的邻居,那家人还算好心,搬迁时将她一并带着,才不至于让她落到不堪之地。”方国义见着汝月的脸色发白,顿时打住了话,指着乌兰道,“你这婢子还呆愣着做什么,快些给你家娘娘揉揉后心。” 乌兰赶紧地快步走到汝月身后,在后心处,轻轻揉动:“娘娘莫要动气,否则万一有个好歹的,方老爷子也担当不起的。” 汝月确实是一股子心火上来,又气又恼,憋在胸口,生生地疼痛,活像是有个小人在里面用钝器一下一下地拉扯着她的心瓣,叫她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力气呼吸了,才算是乌兰揉了好一会儿,那口郁结才被揉开了,她放缓了脸色道:“桦月才算是没事,也怪我当年离家时没有考虑周到,有些鲁莽,却将这般年幼的她独自撂在家中幸得上天垂怜。” 那时候,她不过才九岁,那些催讨银钱的嘴脸实在难看,明的暗的拿着字据要挟,放下话,要是还不出钱来,就将她们姐妹俩卖了抵数,被那些人卖了还能卖的到哪个好地方,无非是些虎狼之地,所以汝月一狠心才自己将自己给卖了,卖进了皇宫之中。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脸色都不好看,乌兰暗自后悔,劝慰了汝月来见方国义,她原先是想要是这一见面,方国义将那亲情旧事都吐了出来,汝月又是最心软的人,两厢好声好气地和解,以后都是有利的,没想到这些旧事都是含着血泪的,一旦说起来,非但伤心伤神,还让汝月差些犯了心病,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身份,低声说道:“娘娘还是先休息才好,方老爷子的事儿以后再慢慢说也不迟的。” 方国义没有为难的意思,视线落在汝月的腰腹处,那里面怀着的可是皇上的骨肉,这婢子说得不错,无论他是来叙旧还是来寻亲,要是让胎儿有个好歹,他确实没办法承担这个罪责,非但如此,怕是连住在太后处的桦月都跟着要受牵连,这般一合计,他给汝月行了个礼道:”既然如妃娘娘身子不适,那就暂且休息,老臣告退,日后再来叩扰。” 汝月眼中翻腾不已的情绪,一寸一寸冷了下来,看着他退身而出,乌兰扶着她躺下休息,她呆呆看着帐子顶半晌才道:“我明明知道他真的是我的外公,可我也唤不出来,我不能像桦月那样亲亲热热地喊他一声。” “娘娘家中出事之时,娘娘的妹子年岁还小,都不太记得了,所以对方老爷子就没有纠结,再加上方老爷子从那揭不开锅的人家将她捡回来,好吃好穿地伺候起来,她心里头一定是有所感激的,娘娘,血脉浓于水,婢子想,隔些时日,娘娘再同方老爷子好好谈一谈,没准也就解了心结,将以往的那些都给放下了。”乌兰端来玉竹乌鸡汤,用银匙一点一点喂着汝月,“方才娘娘的样子可吓坏婢子了,以后便是再有心情郁结之事,娘娘也千万不能强行忍住,压在心底,这是要活生生压制出大病来的忌讳。” 汝月苦笑不语,尽管那碗补汤炖的浓香四溢,喝在口中也是发苦发涩的,喝了几口就觉着难以下咽了,将那碗沿给推开:“他好歹是我的外祖父,今日所来,也算是陪着小心,低声下气了,我也知道他这样身份的人,已经是难能可贵,但是想到母亲的早逝,就不由自主地生了无妄之气。” “娘娘可觉得身子有哪里不适?”乌兰将汤碗放置在一边,关切地问道。 “这会儿觉得好多了,方才要不适他提醒你过来替我揉开,怕是会有不妥了。”汝月侧过身子,闭合了双眼,“只是觉得累,恨不得就此沉沉睡过去,可是又睡不着。” “不如婢子去唤一声原太医,让他来给娘娘看看,要是没有什么,娘娘也可安心的。”乌兰始终觉得心头不安。 “不可,方老爷子才来过琉璃宫,想来他这样的性子,也不会遮遮掩掩的,而他前脚才走,我们后脚就去请原太医,不是摆明了说,我是被他气着伤身,皇上知道了,心里头有个计较的话,大家面子上头都抹不开的,更何况桦月还在宫中,太后那里也不好交代,再等一等,等明天或者后天再去请也不迟。”汝月让乌兰在香鼎中放一些安神的香料,“睡一觉便都好了,不是什么大事。” 乌兰不敢违命,想着安排第二天就去请了原太医来,免得夜长梦多,没想到,不过是稍许的耽搁,当天夜里,汝月就觉得腹中疼痛难忍,睡得正沉时,一下子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差些连起声唤乌兰的力气都没有,手指头一点点挪移到床头摆放着花瓶的地方,强撑着一口气,将花瓶推落到了地上。 夜深人静的时候,花瓶砸碎在地的动静,怕是整个琉璃宫的人都被惊醒了,乌兰几乎是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见到汝月的样子,差些当场晕倒过去,整个人扑到床沿,寻着汝月的手,捂在心口上,连声唤道:“娘娘,娘娘,乌兰在这里,娘娘别怕。”汝月的额头,后背,黄豆大的汗珠纷纷滚落下来,有些沾染在眼睫处,连睁开眼这样的细微动作做起来都觉得费劲,每说一个字,全身的骨头都痛得缩一下,刀绞似的:“孩子,我的肚子好痛,好痛。” “娘娘,你且撑住,婢子立时去将原太医请来,娘娘,您一定要撑住。”乌兰高声喊人,小顺子来得及时,一见那场景,不等乌兰多语,连滚带爬地往外头去了,与汝月全身大汗相比,乌兰正好相反,被心里头的慌乱死死揪住,额头冰凉,全身冰凉,她知道这会儿要是她撑不住的话,汝月怕是更撑不住,下死劲在大腿上恶狠狠地拧了一把,痛得整个人才算是清醒过来,将泪珠子都收起来,假装镇定地劝慰道:“娘娘别怕,已经去喊太医了,娘娘没事的,娘娘。娘娘!”汝月全身的力气都一下子被剧烈的疼痛感抽离了,她知道乌兰握着她的手,也听得见乌兰说话的声音,但是嘴皮子动了动,想要开口回答,却怎么也做不到,下腹处又是一阵剧烈地抽搐剧痛,紧接着有温热的液体从身体里头往外迫不及待地想要冲出来。 她知道怕是要糟糕,狠命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一股子血腥气在口中顿时蔓延开来,这个时候,汝月也分不清楚自己全身上下到底是哪里在痛了,她只知道,她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那个每天在她肚中游弋玩耍的孩子。 “娘娘,你看看婢子,看看乌兰。”乌兰在心里大概盘算了下小顺子来回去请太医的时间,强行挤出个笑容来,“娘娘只要撑到原太医到,就没事了,原太医那是能够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娘娘,你一定撑着。” “我会撑着,我会撑着的。”汝月痛到后来,神智有些迷糊,她使出最后点力气喊了一句什么,连她自己都没有听清楚,就彻彻底底地晕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章:如履薄冰 汝月醒过来时,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肚子,却发现自己根本全身没有力气,骨头拆散了似的,虽然重新拼接起来,却完全不像是自己的了,她暗道不妙,想大声喊人,声音到了嘴边却小的几乎哑然。 “娘娘。”乌兰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边,见汝月醒转,背过身去飞快地将眼泪擦干,勉强咧开嘴来笑着道,“娘娘不用急,孩子,孩子还在,原太医把娘娘的孩子保住了。” 汝月微微松了口气,艰难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一天一夜,娘娘。”乌兰手边放着一盆温水,将帕子打湿了替汝月抹着额头,额前的头发染湿了,像一片乌色的云,“娘娘出了很多的汗,婢子以为娘娘还会多睡会儿的。” “不睡了,头晕。”汝月低声道,“先扶我坐起来。” “娘娘不可,原太医叮嘱了,怕是这一个月,娘娘都只能躺在床上,不准下来的。”乌兰心有余悸地说道,“婢子当时见娘娘晕厥过去,已经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又见娘娘的裙底隐隐见了红,以为大事不妙,幸而小顺子的腿脚快,原太医来得及时,给娘娘施了针,说全靠娘娘一口气硬撑着不松开,才保住了孩子,婢子听到原太医这句话后,双腿都软了,娘娘吉人天相。” 汝月想笑一下,奈何身子实在不得力:“原太医除了施针可还做了其他的,我怎么觉得全身都挪了位似的。” “医术之道,婢子也不懂,婢子只知道不能让娘娘再累身累心了。”乌兰还是有些不放心,将汝月的手指逐一都捏一下,“娘娘可有感觉?” “有是有,但是很细微,似乎是离的很远的那种感觉。”汝月最担心的事情总算是没有发生,她呆呆躺了会儿才问道,“皇上说了些什么?” “皇上没有来过。”乌兰的声音小小的。 “没来?”汝月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皇上那般紧张她腹中的孩子,怎么会没有来! “娘娘不要多心,皇上是在御书房与朝臣商议要事,小顺子去过一次,被挡在了外头,说是皇上发了令的,没有允许任何人不得在商议结束之前进入御书房,小顺子在外头干着急,进不去,想来想去,只得折中去太兴殿了一次。”一天一夜不过是十二个时辰,乌兰却觉得特别漫长,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似的,“太后一听娘娘出了这样的事情,吵着要亲自过来,被秋葵姐姐她们给拦住了不让。” “是,太后都一把年纪,身子又金贵,确实不能来,你们怎么可以随意惊扰到太后!”汝月心想太后才算是被劝住了,否则她在这儿昏迷了一天一夜,难不成让太后也从旁陪着一天一夜。 “当时,小顺子见不着皇上,心里头都乱了,娘娘出了这样大的事儿,没有主心骨撑着,我们如何应对。”乌兰也不多话,直接跪下来道,“要是娘娘想责罚婢子和小顺子,婢子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只是想请娘娘的身子先养好了,否则婢子难以心安。” “我又没有说要责罚你们,快些起来。”汝月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们去找太后,也算是无可厚非的决定,只是如今我的亲妹子在太兴殿,我又是因为见了方老爷子,才会变得如此,我担心太后两件事情并和在一处想,以为桦月心生不轨,桦月在那边会难做人。” “娘娘这一次都是因为方老爷子刺激所为,娘娘便是有心为他掩饰也是无用的,琉璃宫上上下下都见着方老爷子来过,也不仅仅是我们宫里了,婢子都不明白,外臣如何可以在内宫行走的,方老爷子的权势到底有多大。”乌兰有所不服地说道,“而娘娘那位亲妹子怕是还蒙在鼓里头,太后不愿意让她知道的话,她又哪里会听闻,所以娘娘不用多费心这些,娘娘一心为着这个,又为着那个,如何不好好替自己盘算,柳贵妃那样得宠的人,怀着身孕的时候,还处处有人下套陷害,娘娘也都是亲眼瞧见的,皇上是将娘娘护得紧些,可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娘娘为了腹中的孩子,一定要该狠心的时候就别心软了。” 汝月有些不明白乌兰话里头的意思,细细咀嚼了,才恍然一些,抬起眼来看着她道:“你又知道了些什么?” “都不是真凭实据的,婢子不好浑说,但是婢子下了决心的,只要是想伤害娘娘的,婢子拼得一身剐,也不会让那些歹人得意的。”乌兰几乎话说得眼睛赤红,浑不自觉。 汝月感动她的一片赤忱衷心,又担心她真的拼了命一般,当下拿软话来宽慰着:“方老爷子说那些话,也不是故意要挑得我胎气不稳,他口口声声说是我的外祖父,我这个外孙女替皇上生下一男半女,他当外公的,脸上才有光不是。” “等娘娘好了,婢子如何都要自领惩罚的。”乌兰一字一句说道,“一来婢子不该看着方老爷子年事高了,形容可怜,向娘娘说了他几句好话,任由他惹了娘娘伤心动气,二来婢子更不该耽误了去请原太医来诊治的时辰,要是下午的时候,原太医便事先过来,娘娘晚上便不要吃那些苦头。” 汝月明白她的性子素来外刚内柔,这会儿要是强行阻拦,乌兰心存着愧疚,怕是会做出过激 的举动,因此只当是没听见方才那些话来,低低问道:“不知皇上何时出御书房,又不知到底出了什么大事,会形势这样险峻。” “国务大事,婢子是不懂的,不过小顺子已经留了可靠的人手在御书房门外守着,只要黄山上一出来,便会将娘娘的状况回禀于皇上的。”乌兰听得汝月腹中发出声响来,柔声问道,“娘娘睡了一天一夜,可是饿坏了,婢子让膳房准备下瑶柱白粥,娘娘可要用些?” “将膳房腌渍的酸乳瓜也取些来,有些想吃那一口的。”汝月说了几句话,依旧觉得累,趁着乌兰去取食,闭目养神起来。 却听得门外有人在问:“你们娘娘可醒转了?”她分辨得出是原太医的声音,回话的是琥珀,原来乌兰将琥珀留在外头侯门,说是才醒了片刻,随即是推门而入的动静。 “老臣给如妃娘娘请安。”原太医的规矩一向做得周到,“娘娘醒过来后,可觉得哪里不适,腹部可还有疼痛?” “痛处倒是好了许多,只是全身无力,连翻身都无法做到。”汝月如实相问道,“我听身边宫女说,腹中孩子无碍,不知身子到底如何,昏厥前的那一阵绞痛,真是叫人心有余悸。” “有孕之人最是忌讳心绪波动,其他的人不说,娘娘看一看贵妃娘娘的状况,应该心中有数,那些如今看起来破绽百出的小伎俩,却能够唬得一向精干的贵妃娘娘险些得了失心疯,虽说是治愈了,也落下了难以弥补的缺憾,所以娘娘切莫不可掉以轻心,更不能疏忽大意,老臣有句不该说的话,娘娘如今所处的位置,犹如百箭所指的靶心,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多少双眼睛盯着娘娘呢。”原太医最会说话,几句就道得明明白白,又展开一块白缎,上面布满长长短短的金针,“老臣要替娘娘再施几针,娘娘且忍着些疼。” 金针的疼痛,哪里比得上那时候腹中绞痛,汝月半合了眼,缓声说道:“与其如履薄冰,不如不前不行,所以原太医才让宫女告知,让我窝在床上才是太平。” “娘娘窝在床上,旁人就不能随意来访,会为娘娘省去很多麻烦的。”原太医喜欢她的这种豁达,话语间隐隐带着笑意,“老臣很有些敬佩娘娘的,那时候,娘娘的胎气确实危险,不知娘娘是如何做到,强撑着那口气,虽说有微微的见红,不过无伤大雅。” “怕也是一种本能而已。”汝月等原太医将金针又原封不动地收回去了,忽而睁开眼来看着他,沉声道,“我有一事想问问太医,不知当说否?” “娘娘只管开口,老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原太医将白缎又慢慢地卷起来,一双眼很是沉静无波。 汝月原先还想着,若是原太医回绝,该用什么法子再引着他开口,没想到他这般爽利,再见着他的目光,不由暗道,原太医是宫里头的老人精,怕是已经猜到她想问的话,轻咳了一声道:“我曾经听说方国义方大人的手臂之伤是原太医所治,所以想问一问当年是谁如此大胆敢砍伤方大人。” 原太医微微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件事情,已经有些年头了,不想今日让娘娘问了出来,其实娘娘入宫的时间不短,要是以前就有心打听,怕是能够知道十之七八的,这件事情在宫里头也算不得是大秘密来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四两拨千斤 汝月知道这次算是问对了人,宫里头知道秘密的多,她也不方便拉着旁人的手就问,况且隔着些年岁了,若非她自己的身世被挖了出来,她又何尝会去关心方老爷方大人的旧伤。 “方大人的伤,说来也是救驾有功,那年贼臣乱党祸乱宫闱,皇上到底年轻,手段不够狠,处处迎敌处处犯难,幸而方大人忠心一片,事事维护其左右,未料得贼人居然买通了内侍,将暗藏的杀手引入内殿,老臣当时并不在场,等老臣听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方大人的小女儿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当胸插着一柄匕首,正中心脉,方大人的手臂连着肩膀被砍了去,而方大人之子,便是如今镇守边关的方佑天将军,同样全身是伤,全身浴血,摇摇欲坠,皇上坐在那女子的尸首身边,低声询问可还有救,老臣一眼便看出那女子早已咽气,但是瞧着皇上当时的神情,那才真正是伤心欲绝的样子。”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被原太医用最平静的口吻说出来,反而带着种叫人不寒而栗的萧杀之气。 “那么歹人呢,那些杀手呢?”汝月忍不住追问道。 “都让皇上和方将军就地诛杀了,整整十二个高手,躺了正殿一地。”原太医的眉尖一蹙,“老臣还清楚地记得,当时在正殿走过,老臣的鞋底都被血污浸透,回到家中,将那双血腥味浓重化不开的鞋子赶紧脱下来就给扔了。” “那个女子是不是叫做方如萱?”汝月闭一下眼,几乎能够看到当年的场景,正殿之中一天一地的血泊,而如萱就死在皇上的面前,如果那时候死的人不是如萱,怕如今的皇后之位便是方家的。 “娘娘,老臣知道的都已经说了,娘娘要追问这些旧事所为何意,老臣心里头也有些明白,娘娘当知,从未有一个女子可以同皇上计较,否则难以落得好下场,娘娘是这般聪慧的女子,其中的道理自然比老臣懂得更多。”原太医起身要告辞,“娘娘能够获知的也不过是皇上想让娘娘知道的,其他的,娘娘请三思后再有所举动。” 汝月心中豁然开明,扬起嘴角,虽然幅度很小,也是如花娇颜:“多谢原太医说了这许多,一字千金,这些字,怕是我要倾家荡产才能回报了。” “娘娘说笑了,只要娘娘经着老夫的手,给皇上生一个白白胖胖的殿下来,老臣就心满意足了。”原太医俯身行礼,却见乌兰推门进来。 汝月知晓去一次膳房当然不会这样久,乌兰是存心留了时间给她来问话用的,这会儿听着原太医要走,才进的屋:“乌兰,替我好好送原太医,我身子不便,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打赏什么,便将那一百单八颗的东海珍珠取出来赏了吧。” “老臣多谢娘娘赏赐。”原太医喜欢同聪明人打交道,更喜欢同大方阔绰的聪明人打交道,都知道各宫各殿,娘娘们手中的好物什都是皇上赏赐的,藏着掖着的人多,像汝月这般出手的真是凤毛麟角,不过,原太医低下头来偷偷笑了一下,要是都像如妃娘娘这般,皇上恨不得搬了金山银山来的,想不大方都难了。 汝月以为原太医走了,谁料得才几个眨眼的功夫,他又退回来了,原是在殿门外正好遇到匆匆赶来的明源帝,自然是重新被请了回来。 明源帝一个箭步冲到汝月的床榻边,他显然也是又累又倦,脸色委实难看,强行笑了笑道:“寡人才出了御书房,以为能够回去睡个囫囵觉,却被你这里的消息吓得不轻。” “原太医都看过了,说臣妾没事了。”汝月胸膛里头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在见到皇上的一瞬间平定下来,“说来奇怪,方才还心神不稳的,皇上一来,像是吃了贴好药,精神气都跟着好起来了。” “那是,寡人的孩子见着寡人就乖觉了。”明源帝的眼睛弯了弯,在床沿边的椅子坐了,回头问原太医道,“娘娘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才说胎气稳健的!” “胎气这事儿委实难说,不是老臣说了准的。”原太医见着皇上似乎要动怒的样子,赶紧地给汝月使眼色,意思让她圆场,胎儿都救回来了,说这些后知后觉的话,也不怕伤神费力的。 “皇上,原太医说的也是,素来妇人怀胎都是凶险的,每一日不知每一日的事情,幸而臣妾是让皇上安排了神医在身边,否则这一次,臣妾怕是无颜面对皇上了。”汝月想起自己当时的情景,方才没有的后怕,这会儿却是一点一点渗透出来,脸色才显出来的两分血色又跟着被湮没了下去。 明源帝一双眼进屋后就没舍得离开过她左右,赶紧抬手阻了她说话:“你没事就好,寡人也不多问了,你好好休息着,乌兰才送进来的是什么寡人闻着有些香气,你先吃些。” “那么老臣?”原太医在旁边多嘴问了一句。 “你做得很好,回头寡人再重重赏你。”明源帝不待原太医谢赏,眼睛眯了一下道,“如妃娘娘顺利产子后,寡人定当备下一份大大的谢礼,如果她和孩子有半分的差池……” 原太医双手合十,俯身行礼,脸上苦笑道:“皇上真给老臣出了道难题,老臣只能说竭尽全力,不敢有半分的倦怠之意。” “你有这片心,便是极好的。”明源帝没有再多余的话,将原太医给打发了出去,端过那碗瑶柱粥来,非要亲手喂给汝月,他哪里做得来这些伺候人的活,才喂了第二匙,粥水已经流在汝月的衣襟处,他又要急着去擦,又要顾着手中的碗,有些应接不暇起来,再加上自身的乏累,那样子让汝月瞧着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乌兰先将粥碗接过来,又用帕子将汝月的衣襟给抹干净,站在旁边但笑不语。 汝月轻声道:“皇上,等臣妾吃了这些,让宫女也给皇上送些膳食过来,皇上怕是也饿得急了,这一天一夜的,哪里会想到要吃东西。” “还真被你说中了,这一天一夜,别说是吃的,连口茶都没心思喝。”明源帝从旁看着乌兰的手势,“到底是做惯了的才好,寡人觉得那匙子好似不会拐弯,送起来十分不便,到了她们手里倒像是活的一样了。” 汝月想着这一天一夜,两个人俱是经历了好生的一场,却偏巧是挤在了一道,这事儿根本没有扎堆的可能,果然说天下之事无巧不成书的,乌兰喂她,很是利索,不一会儿功夫,便将瑶柱白粥陪着小乳瓜,吃得干干净净,乌兰又细心地替她抹嘴抹手,再回身来问皇上想吃些什么。 明源帝想一想,那些山珍海味虽然是第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涌现出来,却又对着那些遐思没有半分的欲念,索性就指了指乌兰手中的空碗,让她也照着送一份来便是。 等乌兰出了屋子,汝月立时感觉到气氛从方才稍许的松动又变得紧凝,就听皇上开口问道:“方国义可是昨日来见过你了?” 汝月知道此事是瞒不住的,索性大大方方的点了头:“他来找臣妾,却是有些后悔当年的意思,说得差些老泪纵横了。” “他没有为难于你!”明源帝似乎不信。 “皇上想一想,臣妾如今也是后宫的嫔妃,也算的上是皇上眼前要紧的一个,他哪里犯得着来为难我,要是真的认了亲,岂非两全其美。”汝月不想此事再夸大了衡量,否则算来算去,没有一个人得利的,只会平白又搭进去几个。 “此话倒是不假,他这次入宫的目的归根结底还是想认了你们姐妹两人的,你妹子的名字是桦月两字?”明源帝收敛了怒意,他从御书房一路急赶而来,心里头腾腾腾地何止升起两三把火,当时有个不识眼色的要是来个火上浇油,怕是能够将琉璃宫的屋梁都烧穿个大洞。 而汝月从来都不是那烈火上头的油,却是那涓涓细流的水,经着她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又见着她已经平安无事,明源帝心里头才算是慢慢地平复了下来,禁不住又走到汝月身边,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来摸她的头发,那如丝的青丝,不知是被汗还是水口口了,摸在指尖滑不留手的,他居然分了神,想到过往的一些事情。 汝月见着皇上的眼神,便知他想的又是另一番光景,她既不会去打扰到他,更不会追根溯源地去问他究竟在想什么,她心里头只是重复了前头原太医对她说的那番话,原来如萱是这般过世的,当胸一刀,直接毙命,身遭横祸,不得善终,虽然原太医没有明说,汝月想,如萱怕是为了救驾替皇上挡了那致命的一刀才会死的,定然是这样,也难怪皇上心心念念地就没有法子忘记,换做是别人,也难以忘记得起。 最心爱的人,为了救自己的命,香消玉殒,汝月抬起头来多看了皇上一眼,这个人,自那日后,可还有一片真心可以给别人? 第一百七十二章:各为其主 汝月在床上躺到第七日,琥珀来回话了,她静静地听着,无非是后宫哪一位嫔妃又听说她身子不适要来观望,被乌兰直接挡在了殿门外头,乌兰不是充大,那日皇上离开时,说了一句话,只要是你们娘娘不想见的,统统拦在外头,顿了一顿又道,便是太后来了,也可以说不见,乌兰尽数记了下来,拿着这句话当令箭,给那些女子统统吃了闭门羹。 “娘娘是没有见到,乌兰好生威风,无论谁来,她都是面无表情的一句话,皇上不许如妃娘娘见客。”琥珀掩着嘴笑道,“昨天怡嫔都被她弄个灰头土脸的,掉转了身子就走,连头都没回一下。” 汝月想着那样的场景,嘴角不禁跟着挑了挑:“真是辛苦她了。” “婢子觉着娘娘这样不能下床,成天躺着,也是很辛苦,前院池子里的碧色睡莲都开得正艳,娘娘都不能去看一眼,真是可惜。”琥珀瞧着窗外的艳阳天,“要不婢子给娘娘折两支来?” “那些碧色睡莲还是云欢在的时候,种植下去的,这会儿都开了。”汝月轻声说道,“可有云欢的消息?” “听说还在丹凤宫做事,不过比不上以前的,要不是她的亲姐姐是丹凤宫的掌事姑姑,她怕是还要艰难些,乌兰几次送了点东西过去,都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说是不敢授受,娘娘,当日皇上重责了云欢,她真的是做了对不起娘娘的事情吗?” “各为其主,也无所谓对错。”汝月多看了琥珀一眼,“你倒是个老实的,乌兰说你最近很有些长进,做事利索,说话也不结巴了。” 琥珀被当面一夸,脸都红扑扑的:“都是乌兰教得好,她同婢子说了好些她自己的事情,说她能够做到的,婢子一定也能够,婢子今年已经十九了,要是还没些长进,莫说是娘娘要笑话,婢子自己都觉得脸面上头过不去了,以前娘娘没来,这琉璃宫空荡荡的,婢子们乐得偷懒,如今娘娘这么好的主子在眼前,婢子如何也要尽心尽力才是。” “果然是有长进了,这般会说话。”汝月想一想又问道,“这琉璃宫从来没有旁人住过?” “是,从来没有,婢子进宫就分派到这里,拿的都是干巴巴的月钱,不过也好,这里没有旁人欺负,这些年倒是没有委屈过自己。”琥珀掰着手指说道,“娘娘别看琉璃宫离得偏远,地方也不大,婢子却知道琉璃宫的布局精致,小中见大,冬暖夏凉,住人是最舒服的,娘娘也去过锦嫔娘娘的聚荷宫,那里地势太低,成年漏雨,阴潮之气都挥散不开的。” “你倒是懂得多。”汝月听琥珀说得头头是道的,倒是不觉得闷气,“还有什么再说来听听。” “其实淑妃娘娘那里,看着怪清冷的,却是好风水,祥云笼罩,外邪不侵。”琥珀笑的讪讪的,“娘娘见笑了,婢子没进宫时,家里头是替人看风水的神棍。” “那也算是一门本事,这风水看得好了,与钦天监监司有何不同。”汝月这一次才笑得欢快起来,想着卫泽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背地里说了他的坏话似的。 “娘娘要是每天都这样开心才好的。”琥珀微微放了心,乌兰推门而入,显然也听到了汝月的笑声,连忙夸赞琥珀会说笑,逗得娘娘欢喜,琥珀羞涩地低声道,“那是娘娘说了个笑话,将自己给说笑起来了。” 乌兰显然是脸孔板的太多,眼角抽一下,用手心将脸颊重重搓揉了几下:“那位容妃娘娘真是不好应付,非说亲手炖了补品要给娘娘吃的,婢子将那一套话翻来覆去说了几次,她便是站在殿门外不肯走,婢子倒不是怀疑容妃娘娘,只是不能开了这个先河,她今天只要进来,每天还不知道有哪几位也挤着要进来,实在无暇照应。” “是不是都来过了?”汝月放宽了心,反而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些送来东西,听说娘娘不能见人,将东西放下说了几句就走了,有些流连殿门,恨不得在外墙搭个梯子看看我们琉璃宫里头有啥机密,只有丹凤宫不曾有人来过,婢子还想着要是皇后娘娘真的来了,总不能也用那一套去唬弄,皇后娘娘精怪着呢,哪里是好唬弄的。”乌兰给自己倒了杯水,“婢子算算,也差不多了,等再应付两天,娘娘身子好了,我们也清闲了。” “皇后娘娘不会来的。”汝月侧过身子来,低声说道,“躺得多了,腰背酸软,别是等真的能下床了,也没力气了。” “皇后娘娘的禁足令已经被皇上消了,娘娘给婢子们说说,皇后娘娘到底是哪里惹得皇上不悦,会被下了禁足令。”琥珀终究没忍住嘴,开口问了一句,被乌兰一眼给瞪得赶紧闭紧了嘴巴。 “皇上的事情,皇上会自行处理,我们只要安分守己便好。”汝月甚是耐心地说道,“不可随意揣测君意,否则猜准与否都不是好事情。” “娘娘教诲得是。”乌兰和琥珀齐声应道。 “我身边的人不算多,却盼着你们都一心一意,我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们的。”汝月想一下又说道,“乌兰将近日里送礼的单子都记录在册,往后这些礼数都是要还的,不能有丝毫的偏颇。” 她最为担心的那个人从来不是皇后娘娘,便是皇后娘娘如今也不同她站在一条线上,至少不会这样快站到对立面去,有些事情,她乐得装傻充愣,也不愿意去得罪皇后,毕竟那是后宫之主,便算是皇后一手策划,推波助澜,将她从宫女推成了如妃,也不能说皇后是对她不好,这样的机遇,是旁人想都想不到的良事美差。 所以,等汝月睡了一觉醒过来时,见到乌兰各种为难的神情站在那里,微微俯身看着她时,她猜到了缘由:“是不是皇后派了人过来,要见我?” 乌兰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能让你这样为难的,皇后派的人是云欢?”汝月真心觉得她们手段一个比一个老练毒辣,知道对方的软肋在哪里,只求一击即中,“她人在哪里?” “正跪在殿门外头。”乌兰实在有些不忍心,“婢子也是按照准备好的那一番说辞,不过旁人可以假装相信,云欢却没有,她说,她来请娘娘原谅她,若是娘娘不肯见她,她可以一直跪着。” “跪了多久了?”汝月知道那不是云欢的原意,后面有把刀子抵着背心,云欢是迫不得已。 “有两个多时辰了,婢子也不能吵醒了娘娘入睡。”乌兰瞧了瞧汝月的神色,汝月便是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毕竟是重重亏损过的人,脸色没有过去好看,雪白得不见血色,那么多的补药膳食填补下去,脸颊两边还是削了下去,她才算是狠了心道,“婢子上一回就是因为心软,犯了大错,这一回,不能够再犯一样的错,便让她跪着,跪得久了知难而退,她就走了。” 汝月没有反对,不过是轻轻唔了一声,又翻转过身去继续睡,如果让云欢进来,顺的不是云欢的意,而是皇后的心。 皇后要在宫女中选一个扶持而上,与柳贵妃分廷抗争,这原本没有错,皇后选了她作为替代侍寝的人选,博得皇上的欢心,这原本也没有错,汝月恨只恨,皇后前后安插了芳华和云欢,又利用房公公对她的邪念欲望,芳华已经不再了,她不想云欢也走这一条不归路,便是皇后觉得云欢无用,被打发去了做粗话也比落得惨死的下场要好。 保住性命才最重要,汝月没有办法去将云欢讨回来,云欢在宫中地位,已经不是一个宫女,那一直就是皇后的附属品,从娘家带过来,随时随地可以任意调用的附属品,汝月忽然想到才见着云欢的时候,那张嘴也是不饶人的,喜怒在心底里头搁放不住,为了皇后的失宠忿忿不平,见着她就直接翻白眼。 至少那时候,云欢还是个活生生的人,是皇后留着那一份难能可贵的真性情,然后交在有利用价值的事情中来慢慢地磨练,棱角都磨平了以后,云欢已经不是云欢,而汝月却依旧心生怜惜。 吃过晚膳后,汝月看着乌兰将小碗小碟地收拾好,开口问道:“她还在那里跪着?” 乌兰的动作一停,看似不经意地应了一声:“还跪着,都没动弹过,小顺子还问,要不要直接轰了走,这样子让其他人见着,以为是娘娘刻意罚她的。” “轰不走的。”汝月苦笑了一下道,“让她进来,别再跪了。” “娘娘!”乌兰不乐意地喊了一声,“娘娘不是说了不见得吗?” “难道让她一直跪着?”汝月沉声而问道。 “不会一直跪着,跪累了就走了。”乌兰嘴硬了一下。 “要是有人说,除非我见了她,听了她说的话,否则就是跪到死的命,又当如何?”汝月眯了一下眼,皇后算不算又下了一步好棋,拿准了她的性子,知道她不会见死不救。 第一百七十三章:杀鸡儆猴 云欢站在汝月面前时,已经整整跪了六个时辰以上,膝盖肿胀,双腿不住打颤,却依旧按礼数跪下给汝月磕了一个头:“婢子云欢见过如妃娘娘。” “起来说话,如今我身子不方便,你跪着也累,我瞧着也累,乌兰,将她扶起来,给她张椅子坐着。”汝月始终是好声好气的样子。 云欢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个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尴尬表情:“娘娘,婢子不敢坐,也没脸在娘娘面前坐。” “让你坐就坐,哪里这许多话。”汝月手指抬了抬,她的视线在云欢脸上抹过去,云欢整个人都脱了形似的,以往那种神气的样子,都荡然无存了,瞧着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都不止,嘴角眼角都往下耷拉着,暗暗叹口气才道,“你坐着,我才听你说话。” 云欢方才肯坐了下来,一双手绞着衣角,不知从何开口,汝月对着乌兰挥了挥手,让她先回避,乌兰到底是不放心的,贴着门而站,只要屋子里有一分不对劲,可以及时冲进去解围。 “皇后让你同我说什么?”汝月看着云欢道,“但说无妨的,说完了,你才可以回丹凤宫。” “皇后娘娘说没有要加害如妃娘娘的意思。”云欢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她拉拢娘娘原也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其中的端倪,不用多说想来如妃娘娘一定都明白了,要是以前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如妃娘娘,皇上也已经替娘娘处罚过了,盼着今后两宫之间能够化干戈为玉帛,以后行事有商有量地才是最好,如果如妃娘娘有什么要求,也请尽管同皇后娘娘提出来,只要能力所及,皇后娘娘一定会答应做到。” “柳贵妃有没有去找过皇后的麻烦?”汝月淡淡问道。 云欢迟疑了一下才道:“有,贵妃娘娘原来就是个泼辣性子,虽说她中魇的事情,被瞒得严实,不过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或多或少也听闻了一些,到丹凤宫来叫嚣过两次,皇后娘娘被皇上下了禁足令,便是惩罚在身,不能与贵妃娘娘当面交锋,被重重奚落了一顿,等贵妃娘娘被劝走以后,皇后娘娘窝在屋子里头,几天都没有出来。” “所以才想着要找个同盟之人,其实我觉得容妃也不错,未必要找到我这里,我如今怀着身孕,同样不得出门,外头的风吹草动半点都听不见,如何替皇后娘娘助阵,怕是皇后娘娘抬爱了。”汝月含着笑道,嘴角弯弯,眼底冰冷。 云欢毕竟在她身边伺候了多日,知道她的性子,哪里会看不出来:“婢子过来只是传个话,多谢如妃娘娘不计前嫌,让婢子进门,又听了婢子说这许多,若是没有其他的,婢子就回去复命了。” 汝月见着她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又行了个礼,转身快走到门边,才出声道:“我没有答复你,你如何复命?” “如妃娘娘已经听过婢子说话了。”云欢的声音很小,有点儿哑。 “皇后娘娘真的说,只要我不计前嫌,随便我要什么?”汝月发问道。 “是,只要如妃娘娘开口,只要皇后娘娘能够做得到。”云欢背着身,肩膀抖得更加厉害了。 “那好,你回去同皇后娘娘说,我原是她一手提携的,往后也算是抬头不见低头见,要是真的计较,怕是十年八年的都计较不过来,你让她写个字据,将你送还于我,以后只在我身边服侍,不许再讨要回去,其他的,便当做都过去了,我可以忘记得起。”汝月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句话都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到最后几个字,尾音是带了浅浅笑意的,“要是这会儿你回去就得了字条,便今晚过来好了,还住原来的屋子。” 云欢像是被东西堵住了喉咙,根本没法子出声,嗓子眼里呼呼了几声,才勉强开口问道:“娘娘为何要这般!婢子在娘娘身边就是个细作,是个眼线,娘娘的所作所为都是婢子回禀了皇后娘娘的!甚至,甚至娘娘曾经服用的那些汤药里头……”她说不下去了,云欢再说不下去了,身子慢慢的下滑,半蹲在门边墙角,声音像只受伤的小兽,呜呜咽咽的。 “我才听琥珀说前院的碧色睡莲都开了,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你以前打理的,难道你不想回来看看吗?”汝月叹了口气道,“那些汤药多半喂了门前的花草,这些你从来不曾对我说过,况且我的所作所为便是你都如实回禀了皇后,又能如何,没有了你这个眼线,我不会就此天真地以为这琉璃宫里不会有其他的眼线。” 皇上那一次迁怒的又何止是云欢一个人,不过是杀鸡儆猴,借着杖责云欢,做出姿态来震慑了皇后,云欢,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次良机,你想明白了才好,错过这一次,我怕自己不敢再心软了。 汝月听着开门关门声,响起,再响起,然后是乌兰在小声说话:“娘娘,云欢走的时候,哭得不能自己,婢子见她在殿外重重摔了一跤,起来之后,又蹒跚而去,却始终没有回头。” “乌兰,你说我这一次是不是又做错了?”汝月听得自己叹了口气道,“我是想当着面重重训斥她几句的,我平日里待她不薄,可是见着她的人,却硬不下心肠来。” “娘娘便是心软,婢子在门外听了那些话,都觉得鼻端发酸,偷偷流了几颗眼泪,别说是云欢了,娘娘这般对她,她越发会觉得愧对娘娘的。”乌兰用衣袖拭了一下眼角,“娘娘明知她是皇后娘娘的棋子,为何还要偏袒于她。” “我自己又如何尝不是一颗被剩余的棋子,要是看到她的下场悲凉,总不免会想到自身,所以才盼着皇后能够真的放开她,对谁都不是件坏事。”汝月的目光遥遥落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云欢其实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情。” “那么皇上来了,该怎么解释,云欢是皇上亲自遣送回去的。”乌兰想到更为要紧的一点,“娘娘这般做,等于是违背了皇上的圣意。” “如果她回来,她就不再是丹凤宫的云欢,如果皇上过问起来,我会同皇上解释的。”汝月笑了笑道,“你说成天个躺在床上,怎么还是会觉得累,这些人这些事,总是不叫人省心。” “我们几个不牢娘娘费心便是。”乌兰斟出温热的茶,服侍汝月缓缓喝过一杯,“娘娘是伤过心神的,原太医说的很清楚,不能看着表面无恙就疏忽了,无论是娘娘自身还是腹中的胎儿都经不住再来一次的。” “不会的,我会小心再小心的。”汝月拍了拍乌兰的手背,只等着云欢回来,这一等也没个着落,等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见云欢的人影,汝月不免有些失望,也不知是皇后存心不肯放人,还是云欢开不得口,反正她见乌兰偷偷地摸出去几次,又偷偷地回来,想必也是去候着云欢的,她已经说过那是最后一次机会,以后便自求多福了。 到了午膳的时候,乌兰盛汤的时候,明显心不在焉的,差些将热汤洒了出来,赶紧背过身去,迅速的将桌面整理干净,再回过头来,却见汝月一双明亮清澈的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顿时脸都涨红了:“娘娘,婢子,婢子不是故意打翻娘娘喝的药膳。” “你是在想云欢如何还不见人,想着想着分了神,所以才失了手。”汝月狡黠一笑道,“怕是你连小顺子都已经遣了出去打探消息。” “什么都被娘娘猜中了。”乌兰见汝月笑,也跟着笑起来,“婢子是怕娘娘心里头失望。” “各人自有各人福,拿我自己来说,当年若是没有进宫,不知这会儿过的是什么日子。”汝月眼前浮现出桦月娇怯怯的容貌来,她走后,父亲又一直没有归来,不知桦月跟着那户人家辗转飘零,吃了多少苦头,也难怪方老爷子找到桦月后,她会同其这般亲近,一下子从糟糠腌菜到了锦衣玉食,难不成还能将外祖父真的当成仇人一般,母亲的那些事情,连她都所知不全,更何况是年幼的桦月。 “娘娘在想妹妹了?”乌兰瞧着汝月目光中泛起淡淡柔情,轻声问道。 “是,她住在太兴殿可住的惯,要是我身子好些了,想将她接到琉璃宫里头来住,姐妹两个多年没见,我有太多的话想要同她说的。”汝月最着急的莫过于打听父亲的下落,好端端一个人怎么说是出去做做生意,便再没有回归之日了,但是中间隔得年数太长,她明白实在急不得。 “让娘娘的妹子住在太兴殿原是有个讲究的,皇上不时要来娘娘这里,留宿也是有的,娘娘的妹妹,那是个女眷,被皇上遇到就多有不便。”乌兰小心翼翼地看了汝月一眼,试探着说道,“不过娘娘的妹子长得那么出色,方老爷子又巴巴地带进宫里头来,怕是不仅仅要认娘娘这个姐姐那么简单,婢子记得皇上那日见着她,眼中也是藏不住的赞赏之意。” 原来远不止她一个人看出来了,汝月默默地想着,皇上的一言一行,诸人落在眼底,明在心里。 第一百七十四章:相得益彰 原先已经没有抱着希望的事情,却在晚间有了转机。 “娘娘,外头有人求见。”乌兰还特意卖了个关子,笑吟吟地说道。 汝月眼睛一亮,脱口而出道:“莫非是云欢来了。” “可不就是云欢来了。”琥珀从身后将云欢给直接推了进来,“让她进来说话,她还扭扭捏捏的,怎么离了些日子就同我们都生疏了。” 汝月让乌兰扶着半坐起身来,望着云欢,见她连衣裙都换过,没有再穿在丹凤宫的湛蓝色宫女服,只穿了身半新不旧的素色衣裙,头发还是挽着双髻,却是半点首饰都没有戴在身上,当下心中有些明白,淡淡问道:“如何来得这样晚,可是有事将你耽搁了?” 云欢站在那儿,抿着嘴角轻笑,却没有答话,她当时回到了丹凤宫,皇后还巴望着在那里等消息,她也不觉有何隐瞒,一五一十都倒了出来,皇后听过默然片刻,才说道,她是个有福的人,又问她心中如何抉择。 虽说十岁起就跟随皇后左右,云欢在皇后面前一直只拿自己当成丫鬟,当成宫女,当成下人,觉得皇后要她做的,她都尽力而为,才是对主子应有的态度,然而对于汝月,云欢却觉得愧疚,于是直言不讳地告诉皇后,如果皇后愿意放手,她要去琉璃宫报答汝月的恩情,那是人与人之间的恩情。 皇后听后,反而有种松口气的神情,大概是生怕云欢一根筋到底,不肯回琉璃宫,吵着闹着要留下来,那么皇后就失去了同汝月修好的最佳时机,当下就写了亲笔字据,交予云欢,从今往后,与丹凤宫再无任何瓜葛,再让她去与姐姐云琅道别。 云琅却是个愚忠的性子,听得云欢要走,气不打一处来,抽出手边的细藤条,没头没脑地对着云欢的身子抽打过来,边大声训斥道:“你忘记自己是什么出身了,你忘记皇后娘娘是怎么对待我们的了,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是不是,你居然说要走,要去琉璃宫做事,那你去,那你去了就再别回来!” 云欢始终忍着一口气,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到后来云琅也打骂累了,将细藤条一扔,喘着粗气道:“你吃的用的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皇后娘娘所赐,你要走就净身走,一件都不许带走,还有从今往后,我们再不是姐妹,我没有你这个不长进不争气的妹妹,你也不许再喊我姐姐,喊了我也不会应你的。” 于是,云欢将所有值钱的首饰都留下来,连衣服都换过一件自己缝制的旧衫,给云琅磕过头,再给皇后磕过头,才来的琉璃宫,她依旧没有回头,每走出一步,她都知道自己离丹凤宫远了一些,自打进宫以来,她总想着自己会在丹凤宫待一辈子的,若是皇后生下小公主小皇子,她再继续服侍,却没有想到会有一天,是自己主动半路而退,没有后悔,肩膀处的分量慢慢变轻了,她走的步子随之变得轻盈,嘴角的弧度上扬,她知道去往琉璃宫或许也是艰难的,心里却是一片的坦荡荡。 汝月从云欢的神色之间料到大半,轻声说道:“你原是琉璃宫的掌事姑姑,如今是乌兰顶了你的位子,你不可心生嫉恨,以后要帮衬着她才是。” 云欢又跪下来,干净利落地说道:“婢子有个不情之请,婢子自打来了琉璃宫就很是喜欢外头那片院子,婢子曾经有愧过娘娘,不敢说要再回到娘娘身边近身服侍,但求在外院侍弄花草庭院,定当尽心尽力。”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我也不勉强你,外头那些都交了给你,等明天让乌兰带你去,交代事务,如今外头的那些人都是新来的,我都不太熟悉,只有乌兰和琥珀两个认得,你要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她们两个,不用拘谨,我也说了,既然你回心转意,以后你只是琉璃宫的云欢,其他的旧事都与你一概无关。”汝月觉得这个安排对云欢自然是最好的,“乌兰,回头给她送些衣服过去,先前我已经说了,让她还住原来的屋子,家什物件都在,打扫打扫便搬进去,不用跪来跪去的,我素来不喜这些的。” 安顿过云欢的第二天,明源帝过来看望时,不经意地提起此事,似笑非笑地看着汝月道:“旁人都说吃一亏长一智,你倒好,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身份,还非要留在身边。” “臣妾这样做,可是驳了皇上的脸面?”汝月已经能够坐起来,慢条斯理地吃着指甲盖大小的鲜虾饺,入口鲜嫩弹牙,十分美味。 明源帝本来还想发几句牢骚,听她说得这样直白,反而不好意思追究,抢了她手中的银匙:“明明是吃了午膳才过来的,见你吃得这般香,寡人都想品尝品尝了。” 汝月乐得皇上将此事就此掩埋过去才好,笑吟吟地将那一碟子往他面前送:“皇上要蘸一点儿醋才吃,更是美味。” 两个人边说笑边吃,倒是将这可大可小的事情,化了个精光无有,明源帝的心情看着已经比前几天好了甚多:“原太医可允许你起身了?” “再躺下去,骨头都要松散了,臣妾不出屋子,稍许走动走动总是妥当的。”汝月也不在皇上面前说起近来琉璃宫的门槛都快被来探访的人踏平了,若非乌兰在外头拦着,她哪里还有闲心躲在屋子中,怕是从早到晚要应付那些别有用心之人。 “你便是这一点的好。”明源帝吃了几口,又将银匙还到她手里,一双眼再认真不过的看着她,“纵然是有不痛快的事情,你也不会到寡人面前来抱怨,能够自行解决的,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叫人十足的放心。” 汝月默然一下,才低声道:“原来皇上都是知道的。” “知道,寡人的那几句话,就让你的宫女出去做了门神,你以为那些人不到寡人面前来打听,但凡寡人说一个不字,她怕是早就被按了假传圣意的罪名,拖到刑事房去了。”明源帝端起茶盏来,含笑看着汝月,“不过寡人知道,她说的那些与寡人所言,没有差别,也没有添油加醋,很是妥帖。” “所以,琉璃宫门口那些想看热闹的如今都慢慢地退散了,不再挤着要进来了。”汝月轻轻叹了口气道,“说到底,臣妾便是在这里狐假虎威,还是要靠着皇上的盛威震慑,否则臣妾就是那撑不住场面的空架子,一推就倒,散了一地,岂非丑态。” 明源帝听了她这个比方,先是一怔,随即扬声大笑起来:“不会倒,不会倒,寡人定然在后面好生扶持着你,让你挺直了腰杆子走到东,走到西,继续狐假虎威。” “臣妾谢皇上扶持。”汝月讨了他这句话,等于得了一颗定心丸,赶紧要起身谢恩,明源帝哪里舍得她真的起来行礼,赶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但笑不语,坐了片刻后,常公公在外头回话,说是礼单都准备妥当,请皇上过目,明源帝让他将礼单呈上来,汝月好奇心起,才想要凑过去看一看,明源帝已经将颇厚的锦册放入她的手中,汝月这一回是真不解,稍稍低头看了两眼,只见第一页就写着赤金如意两对,红珊瑚如意两对,墨玉珊瑚两对,紫檀嵌宝首饰箱八只,长串的单子下去,叫人眼花缭乱的,“这些又是要准备宫中什么大事所用的吗?” 垂手而立的常公公顿时笑开了:“娘娘说的玩笑话,这些都是皇上准备下了,要送给娘娘的礼单,箱子都在外头排队,只等着琉璃宫的掌事姑姑过来清点,皇上还不放心,才让老奴先将礼单呈上来,给娘娘过目的。” “这些都是送给臣妾的?”汝月捧着那锦册,有些发呆,“皇上为何要送臣妾这些贵重之物?” “你这琉璃宫中,也快要办大喜之事,如何能够不多加妆点,这不过是先前的一部分,还有些,回头寡人想一想,再另外给你送过来,寡人方才想起库内有一架象牙雕花的四扇花鸟宝屛,放在这屋中也算合适,常公公且替寡人记下了。”明源帝十分喜欢汝月此时此刻的神情,觉得有种无辜的迷糊,忍不住探出手指,点一下她的鼻尖,“怎么不能送,难不成,你还不喜欢吗?” “皇上真正是好记性,那架屏风在库内少说也有百来年了,说是名贵,就没有摆放出来,如今放置在琉璃宫的如妃娘娘处,才是美人珍品相得益彰。”常公公又说了一箩筐的好听话,才退身下去。 明源帝见汝月始终不开口,以为她是欢喜坏了,将那锦册从她手中抽出来,放置在一旁,拦腰轻轻将她的身子搂住,嘴唇贴在耳廓边,轻轻说道:“你身子可真的都好了,寡人想你想得厉害。” 汝月双颊绯红,咬着嘴唇才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第一百七十五章:取药 汝月觉得自己好像浸润在一汪温暖的水中,久久都不想缓过神来,原来欢爱到了这般温柔的地步,也会让人沉醉得无法自拔,皇上的手臂避开了她的腹部,很轻地搭在她的腰袢,指尖尚有温暖,簇簇地口口着她不曾平静的心,她低下头来,微微浅笑,在他看不见的位置,露出一点儿寂寥的心思。 紧贴在身后的人,温热的气息打在后脖颈处,慢慢的,像是覆上一层薄薄的雾气,汝月觉着少许的痒,然后是逐渐的心安,屋中的灯烛只留了两盏,光线昏暗而暧昧,她一抬眼却分明见着桌案上那本厚厚的锦册。 皇上突发奇想地送礼,怕是想要坐实了对她的褒奖,又或者是,心里有些发虚,想要刻意地讨好,汝月暗暗摇头,她实在想得太多,他是君王,便是真的做了什么,又何须向一个嫔妃来讨好半分,只需要他露出些许的赞赏,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 这一晚,汝月睡得很实,她做了个难得的美梦,梦里头是一家人团团坐在桌边吃饭,妹妹的年纪尚小,还不及桌子高,需要父亲弯身下去,才将妹妹抱到膝盖处坐好,母亲夹了一筷子的热菜,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她知道,她明明知道是个梦而已,还是很开心地将菜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吃得无比香甜。 “娘娘,娘娘。”乌兰见汝月的脸色不对劲,好似被人挟制着咽喉,眼见着一口气都要回不上来,赶紧连推带喊的想将她弄醒,索性用指甲在汝月的人中处按了两下。 汝月吃痛,睫毛颤动几下,悠悠地醒转过来:“这是在做什么?” “娘娘做了噩梦,婢子生怕娘娘被梦境所魇住。”乌兰如实答道。 “不是噩梦,不是,是一个很美好的梦境。”汝月浮出一丝笑意来,“我梦见了父母双全,凑在一起吃饭。” “可是娘娘的样子。”乌兰说不下去,索性捧了铜镜过来,“娘娘一额头的汗,气息急促,差些闭气过去。” 汝月不太相信地往铜镜中看了一眼,却正如乌兰所言,额头一层薄汗,将头发都打湿了,脸色发白,颧骨处染着潮红,气色都不太对劲,不由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回事?” “娘娘,婢子以前就听人说,怀孕的女子身上阴气重,娘娘的母亲早已经过世了,这会儿梦见怕是不妥,要是娘娘不放心,婢子请钦天监的大人来看一看,压压邪可好?” “这样也好,不过不用麻烦卫大人了,请掌事殿的明月来一次即可。”汝月轻声说道,“琉璃宫紧闭宫门,若是嫔妃都不能进来,而卫大人却可以,迟早会被人落下口实,拿了软肋,而明月年纪尚小,不过是个稚童,旁人想说闲话也是不能的。” “娘娘相得周到,只是明月的本事如何能与卫大人相提并论。”乌兰终是不放心。 “他自小跟着卫大人身边,能学的也学得不差,何苦我们也不是要紧的大事,何必兴师动众的。”汝月想着明月当日在卫泽出宫之际,都能去朝露宫中探到究竟,卫泽的本事,他至少也学了又六七分了。 明月来得很爽利,穿着和卫泽一般的白衣,头发束得很齐整,先给汝月行礼,有段日子不见,眉眼间倒是生出少年人的英气勃勃,汝月一向与他交好,也不避嫌,将梦中场景都同他说了,又将门窗都打开,让他细看,明月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在门户处贴了几张符纸,又撒了些香灰,他做事手脚很利索,又没有声响,乌兰见他比往日更添稳重,才放心下来。 “回如妃娘娘的话,娘娘梦见的双亲,怕是已经过世了。”明月等事情都做完,又想一想才斟酌着说道。 “我的母亲确实早年间就不在了,然而父亲只是出了家门做生意,一去未归,如何就知道是出了事?”汝月的声音微微发抖问道。 “娘娘不要着急,听小臣慢慢说来,娘娘说梦境里的人都入平常模样,醒转时,却虚汗不断,脸色发白,那其中也是有讲究的,如果娘娘怀着的是普通胎儿,那南柯一梦反而不会有所遗留,娘娘是身怀龙种之身,体内阴阳两气相冲,所以能够梦到已经亡故之人,如果说得极端,便是娘娘在阳间见到阴间之事,而阴间之人也同样在看着娘娘的一举一动。”明月十分有耐心地解释道。 “不对,我还梦见了我妹妹,她好端端的在太兴殿住着呢。”汝月反驳道,她虽然知道父亲这么久都没有消息,怕是夜长梦多,依旧不想听到任何的坏消息。 “那么,娘娘的妹妹怕是已经病了。”明月轻咳一声道,“如果娘娘不信小臣的话,可以遣人去太兴殿一望便知。” “不是不信,否则也不会请了你过来,可有破解之法?”汝月轻叹了口气才道。 “不算什么大事,娘娘近日来忧思重重才会如此,等心境放开了,即便是梦到这些,也不会觉得身子不适,或者醒转的时候就忘记得一干二净了。”明月指了指窗户道,“窗外的花丛太高,将日光遮挡了,回头娘娘差人整修掉更好。” “那么,家父到底……”汝月不死心地又多问了一句。 “小臣能力有限,不便替娘娘解惑。”明月小声应道。 汝月了然地笑了笑,其中几分无奈:“我明白了,多谢你来这一次,回去也替我谢过卫大人。” 明月点了点头,做了个手势,请汝月稍许避让开,然后在枕头下面用手指扫了扫:“娘娘这种状况不过是偶尔所为,千万不要挂心。” 汝月原先是不太信这些的,但是前有柳贵妃的事宜,她不敢大意,请明月来,不过是求自己一个心安,等人一走,她还没有开口,乌兰已经料得她的心思:“娘娘是在想娘娘的妹子在太兴殿是不是真的病了?” “明月的话,不能疏忽。”汝月眉眼之间皆是忧虑,“差人过去问一问。” “娘娘的妹妹是住在太后的太兴殿,便是有些小毛小病的,太后自然会请了太医去看,娘娘不必费心的,否则传到太后耳中,娘娘有了逾越之为,太后怕是要不欢喜的。”乌兰当下阻拦道,“她才住进去的时候,已经托了秋葵姐姐照应。” “她是民间长大的,我担心她在宫里头住不惯。”汝月的心思里头,桦月还是她离家时候的孩子。 “娘娘才进宫时,可住得惯?”乌兰低下头来笑了笑道,“婢子才进宫时,每天晚上都要偷偷哭几次,枕头就没有干燥过。” 汝月怔了一下,才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说的是,太后不会对她不好,太后一向是菩萨心肠的,对底下的人都很好,莫说是老臣家的女眷了。”她有些察觉到了什么,张口问道,“乌兰可是不喜欢我那妹妹?” “那是娘娘的亲妹子,在婢子的眼睛里头,和娘娘是一样的,若是她搬到琉璃宫来住了,婢子一定也尽心尽力像服侍娘娘一样的服侍着。”乌兰睁大了眼睛,看着汝月,“娘娘如何会那样以为?” “也是,她不过与你匆匆一面之缘,是我多心了。”汝月微微一笑道。 等了片刻,乌兰凑过来说道:“娘娘若是依旧不放心,不如还是让人去太兴殿问一问,娘娘的妹子要是无恙,也省的娘娘牵记费神。” 结果,乌兰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双玉却已经赶了过来,乌兰见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当然没有拦着她,只是有些奇怪,来的怎么不是秋葵,却见双玉直接进了内殿,给汝月匆匆行了个礼就道:“如妃娘娘此处可收着一罐碧玉膏,若是还在,请找来交予婢子,等着急用的。” 汝月知道那碧玉膏是擦拭外伤的良药,确实皇上曾经赐给她一罐,不知双玉如何知晓的,正要开口询问,双玉已经自己说了出来:“娘娘的妹子不小心被热水烫了双手,她又是胆小的人,不敢说了出来,结果等我们发现,伤口都化了脓,只会流黄水了,那样一个美人儿,要是双手烂了,可怎么嫁人,婢子们正着急呢,恰好是皇上来了,说娘娘这里的碧玉膏,可以治那伤口,婢子就赶过来取药了。” 汝月只听得桦月受了伤,其他的也顾不上,赶紧地让乌兰去将碧玉膏取出来,交给双玉,才见双玉欢天喜地似的捧了药就走,连礼数都忘记得一干二净。 乌兰不由皱了皱眉道:“娘娘不觉得奇怪,为何是双玉姐姐过来?” “皇上在太兴殿开了一句口,谁来谁就是有了功的,她的性子便是喜欢邀功的,哪里容得下别人在她之前。”汝月了然地说道,心底却是重重一抽,原来明月说得果然不错,桦月确实是受了伤,还是要紧的烫伤。 乌兰见她的神色恍惚,赶紧劝慰道:”娘娘莫急,也不能只听双玉姐姐的一面之词,等我们派去的人回来了,再细细过问娘娘妹子的伤情。” 汝月轻声说道:“近来,皇上去太兴殿似乎勤了些。” 第一百七十六章:耿耿于怀 等回话的人捎来口讯,确实像乌兰所言,桦月的双手是被烫伤,却没有那么严重,碧玉膏也不过是皇上随口一提,说是可以祛除烫伤疤痕的良药,如今药也送到,皇上也走了,太兴殿里头又是宁和一片。 汝月听乌兰说完这些,细细吁出一口气来,乌兰察言观色,又想到前头汝月说的那句话,有些心头不安的样子,轻声问道:“娘娘若是真的不放心妹妹,婢子看,还是去向太后老人家求个恩典,就说姐妹两人多年不曾相见,尽管如今都在宫里头了,还是盼着念着,容太后放行,让她搬过来住才好,也免得出了些状况,娘娘忧心地茶饭不思。” 其实要汝月一定说出不放心在哪里,她一时半会儿的还真说不上来,但是皇上初见桦月时候,脱口而出的那两个字就像是个魔咒,压在她心上,挥之不去,更何况皇上去太兴殿的次数,以往是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的,如何桦月住了进去,才短短的时日,连她都听闻皇上去了两次,那她不知道的,还不知又有几次,她自问不是个多心的人,也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此事当然不能去问,问哪个人都是错,却被乌兰提了出来,毕竟是身边的人,一双慧眼怕是连再小的心思都能看破了。 “娘娘要是怕太后她老人家不乐意,也可以请皇上去说动说动的。”乌兰一心是要帮衬着将桦月搬过来住了。 “不,不用劳烦皇上了,只说是我思念家人,又说方老爷子来我此处述说亲情,我觉得将妹子放在身边才好。”汝月思及当日里太兴殿的情形,太后分明是看好要撮合他们祖孙团圆的态度,若非她没有咽下那口埋了多年的糟心之气,巴巴地赶上去喊一声外公,也就没有后头那么多的事情。 又或者吗,会有更多的事情,也说不定。 乌兰的眼珠子溜溜一转,拍手称好:“娘娘说得才妙,太后瞧着方老爷子的面儿定然是准的,婢子这就一边去请人,一边收拾卧房,早晓得这般,方才那个显功的药膏就不该给了双玉姐姐,留着我们自己用才好。” 果然,将汝月的说辞一字不漏地对着太后说了,太后怜悯她们姐妹俩分散多年,哪里还忍心留人,但说桦月在太兴殿才住了不久,就落下了伤,应该是治好了才送来的,怕汝月等着心焦,太医见过伤,又见了碧玉膏,才说不碍事了,边送人,边又趁机送了两车的打赏,吃苦吃力的活儿又落到秋葵身上。 秋葵倒是没有抱怨,将桦月送到琉璃宫,嚷着要喝好茶,否则就赖在琉璃宫不走了,得了赏的轮不上,苦力的活计从来没少过她。 听得汝月直笑,赶紧让乌兰沏茶,又将最好的茶叶包了两包塞在秋葵手里,外带着还有只明晃晃的金镯子,秋葵一见金镯子,想到了过往的那些事儿,也笑得直咧嘴,进屋来给汝月行礼谢恩:“以后婢子还是只替如妃娘娘做活就好,娘娘打赏的手笔快要赶过皇上去了,双玉也不过得了一匹缎子,哪里比得上这真金白银的。” 桦月在旁,见她们说话这般不忌讳,倒是吃了一惊的样子,她很是乖巧也不插嘴也不搭话,就是带着个浅浅的笑容,坐在那里,穿的是一身米脂黄的妆锦衣裙,她总爱穿同个颜色的衣裙,然后束着撞色的绦子,显得纤腰盈盈一握,无论是走路还是坐姿的身条都格外婀娜好看。 汝月将秋葵这个跑腿的送走了,赶紧让桦月走到身前来,很轻很轻地握住她的手腕,看着包扎地像是粽子似的双手,心疼地直吸气道:“这么大的人了,如何这般不小心,这是在宫里头,还有良药太医的,能够及时医治,如果在外头可就要真的留下疤痕了。” “姐姐说错了,妹妹便是在这宫里头,也没有及时医治。”桦月的声音又软又小,却是再认真不过的,等汝月诧异地抬起头来看着她时,她才浅浅笑道,“这些事情,不该告诉姐姐的,姐姐是怀了孩子的身子,应该要好好休养才是。” “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太后,太后她老人家怎么会!”汝月见她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却已经将委屈说得分明可闻。 “太后她老人家当然不会对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做什么,不过我是借宿在太兴殿的外臣女眷,还被刻意叮嘱了,平日里无事不能走出屋子,膳食都是送到屋子里头吃,太后还打赏了好几身的新衣,也算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好日子。”桦月轻言道,“如今能够搬到姐姐身边住,那是更好了,在姐姐这里,总是可以走出屋子看看了。” 汝月算是听的再明白不过:“太后那里的规矩是要大些,只要没有亏待你便好,你手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不小心烫伤的。”桦月的眼睫扑闪两下,“我听说姐姐以前就是在太后身边当值的?” “是,做了好些年,宫规还没都记全呢,更何况是你才进宫的,不让你出屋子也是为了你好,免得一不小心犯了宫规,被责罚。”汝月安慰了她几句,让乌兰端了杏仁甜汤来,“你的手不方便,我拨两个宫女给你,乌兰是我平日里最贴心的。” “不,不,姐姐的身子重,才要贴心的伺候,我的伤听太医说,不碍事的,姐姐随便打发两个人帮帮忙就好,以前还受过更厉害的伤,不是一样要干活做事的。”桦月一听说要将乌兰指给她身边,赶紧地拒绝了,用双手掌心夹住碗,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姐姐在宫里头时间长了,不适应外头的日子,便是再外公的府里头,我也是能做的都自己做,不爱劳烦那些丫鬟。” “你这些年在外头吃了苦,受了委屈,姐姐没有能照顾好你。”汝月听她说的淡淡,轻描淡写地带过,却想着自己离家时,桦月才多大的年纪,父亲不归,她到底怎么熬过来的,统共不过是寄人篱下,看着旁人的脸色讨口饭吃,这样一想,胸口一阵紧似一阵,恨不得双臂展开,像小时候那样将桦月给紧紧搂在胸口好生安慰几句,然而面对着桦月的脸孔时,才惊觉桦月不是她印象中的孩子,那般的花容月貌,是个再标致不过的女郎。 “姐姐莫要多想,隔壁的婶子对我也算好的,不过贫苦人家都那样过日子,没有揭不开锅已经很好,幸而姐姐留了些碎银子下来,还有母亲的那几支旧钗和小物件,慢慢地当了出去,撑了几年。”桦月见汝月一双眼始终怜惜地看着自己,低下头来笑了笑道,“后来,当出去的旧钗子都让外公给赎了回来,说是母亲的东西,不能流落在外头。” “他对你可好?”汝月犹豫了一下才问道。 桦月还未回过神来,沉吟了才明白是问方国义对她可好,毫无犹疑地点了点头道:“对我是很好的,不过他是外祖父,府里头也没有其他女眷,有些细节也没有那么周全,但是吃穿用度都是给的最好的,姐姐看我穿的戴的便能够知道了,姐姐是在宫里头的,眼力劲是最好的。” “我曾经写了好些家书回去,你都没有收到吗?”汝月有太多的话想要问桦月,恨不得将这些年分离后的日子,一天一天的数出来,没有丝毫的遗漏,“父亲也没有半分的消息?” “父亲一直没有回来过。”桦月的神色慢慢萧索下来,“我只是偶尔从大人们的话语里听出来,说父亲在外头得罪了什么要紧的人物,再也不能回来了,那时候,我很怕,去隔壁婶子家吃饭的时候也害怕,害怕人家说明天你就不要来吃饭了,姐姐的家书是几时寄回来的?” “才进宫的时候,也没有法子寄,是到了第二年的下半年,才晓得是可以从宫里往外头寄信的。”为了寄那些家书,汝月的一半月钱都贴在了里面,若非当时伶昭姑姑将自己的月钱挪了一些给她,她连做双新鞋子的钱都凑不出来。 “第二年,村子里遭了灾,婶子一家要搬走,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一起走。”桦月咬了咬嘴唇,沉默了良久才道,“姐姐,既然你我姐妹已经相认,那些过去的事儿,我不想再提,提出来也不过是惹了姐姐伤心,也挑的我自己伤心罢了。”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你能够平平安安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老天爷对我的恩德,要是再不知足,怕是老天爷都要罚了我的。”汝月想去握她的手,又怕碰痛她的伤处,一只手悬在半空之中,微微尴尬着。 “是,我也曾经以为这辈子都见不着姐姐了,幸好,幸好上天垂怜。”桦月随着汝月的心意,笑着接口,终究是没忍住嘴,当下问道:“姐姐为何不肯认了外公,外公对当年的事情已经生了悔意,便是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再与他斗气了,姐姐何必要耿耿于怀。” 第一百七十七章:打动 良久,良久,汝月都没有说话,桦月以为她不会开口了,却见汝月抬起脸来,眼波盈盈而清澈,语气中肯:“妹妹说的是,母亲那样的性子,温婉到了极点的,她临死都没有说过自己被驱逐出本家有任何的怨气,时隔多年,她不会与生父动气的,是我耿耿于怀,不能放下罢了。” “那么,下次外公来,姐姐便不要再板着脸了,可好,外公见着姐姐不肯相认,心里很是难受的。”桦月一再试探着。 “桦月姑娘说的是什么话,你可知道上次方老爷子来,几句话激得娘娘大动胎气,差些伤了腹中的孩子,你却口口声声说的是娘娘不近人情,不肯认他做外公,桦月姑娘,这是在皇宫里,便是娘娘的亲外公,见着娘娘也是要行礼跪拜的,娘娘是什么身份,由得你在这里教她做人?”乌兰早就不是省油的灯,在旁边实在听不下去,汝月已经避开了话题,桦月还要步步紧逼,这是要将亲姐姐逼到无路可退才肯罢休不成。 “我,我哪里有这个意思,你这个宫婢少在姐姐面前血口喷人,我不过是想姐姐与外公重新修好,如何不对了。”桦月听乌兰直接出言顶撞她,粉脸涨得通红,咬着嘴唇,眉梢眼角俱是委屈,“姐姐,外公是我们俩在世上最亲的人了,他都这样的年纪,姐姐非要他来磕头认错,才肯相信他早已经心生悔意,想要让我们姐妹重新回方家吗,姐姐。” 汝月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额角,低声道:“桦月,我们是陈家的女儿,便是方老爷子是我俩的外公,我们也不能回方家的,这道理,你难道不懂吗?” “父亲,父亲当年将我们抛弃在村子里,一走了之,姐姐却念念不忘。”桦月一眨眼,泪珠子顺着脸颊流下来,“姐姐在宫里头吃苦,我在宫外头吃苦,这其中或许有外公当年将母亲驱逐出家的缘由,难道更多的不是因为父亲撒手不管,才落得这样尴尬的局面,方才我是怕姐姐伤心才没有说的,隔壁的婶子一直肯收养我,给我饭吃,那是因为她想让我长到及笄的年纪,嫁给她家的小儿子做媳妇。” “隔壁婶子家的小儿子不是身有残疾吗?”汝月对当年的事情还记得很是清楚,再看了看眼前桦月的如花娇颜,依稀明白了几分,“是姐姐不好,姐姐当时不该将年幼的你独自留在家中的,姐姐亏欠你的,以后都会慢慢补偿给你,既然是方老爷子解救你出来,姐姐回头会好生感谢与他。” “姐姐。”桦月抹了一下眼角,将娇怯怯的神态也给抹去了,倔强的样子看着才与汝月有几分姐妹的相似,“我来宫里是为了见自己的亲姐姐,无论姐姐是宫女还是嫔妃,哪怕姐姐是皇后娘娘了,也只是我的姐姐,我不是要什么补偿的,那样一粥一饭的日子能过,其他的日子也能够过,姐姐,外公的身子不好,你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盛年之时,少了整条的臂膀,年纪大了,便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对我说过很多很多事情,都是母亲从前的,他连母亲最爱用青紫色的线来纳鞋底这样的细节都记得,若是说他对母亲没有丝毫的思念,我是不敢苟同的,话已至此,姐姐怀着身孕,做妹妹的,不能与姐姐争执,所以,给姐姐行了礼请了安,妹妹要自请出宫去了。” 说完话,还真的利利索索地在汝月的正面跪下来,连乌兰想去拦她,都拦不住,几个头磕得碰碰响,而汝月只是坐在原地,一声不吭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眼帘垂下来,盖住了眼底的神色,桦月与她是血脉相连的姐妹,然而分隔两地已经近了十年,中间的生疏被才见面时的热情给蒙蔽住,她根本不了解桦月,就如桦月也瞧不出她早已经心软。 “亲姐妹两个是在做什么,动静这般大。”明源帝从外头进来,唇角含笑,目光从汝月身上划过,又停留在桦月的身上,眼神再瞬间有些迷惘的样子。 “皇上每次都悄无声息地进来,让臣妾来不及迎驾。”汝月不想这般尴尬的时候,皇上会出现在琉璃宫,赶紧让乌兰将桦月给搀扶起来,桦月倒是没有挣扎,给皇上依依做礼,就很是识趣地退了下去。 “寡人不想惊动你,又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就过来看看你而已,难道还从门口就通报进来,让你三跪六拜的不成?”明源帝的心情看起来不错,“这么快就将妹妹接过来住了?还是听说她受了伤,心里头不放心,她这个是意外,并非太后存心为难她。” “她不过是一个外臣的女眷,最多算是宫中嫔妃的妹妹,能够得赏住在太兴殿已经是大恩典,太后如何会去为难她一个小孩子,臣妾不会多心这些的,请皇上放心。”汝月似乎奇怪皇上怎么会刻意地来解释这些,视线停留在他的脸上,想探个究竟,不料皇上也正好转过脸来看她,两个人的眼神相对,皇上坦荡自得地笑了笑,没有丝毫的破绽,她才稍稍地安了心。 明源帝又细细问过她这几日的状况,将一只手掌贴在她的腹处:“小家伙长得很快,太医是不是说,就快要摸得到他在动了?” 汝月听他只说孩子的事情,就将前头的那些都给抛开了:“是,太医说就这个月,让臣妾好好留意。” 明源帝像是兴趣十足的样子,索性俯下身来,将半边脸都贴在汝月身上,细细地听着:“寡人好似听到里面有些细小的动静。” 汝月被他孩子气的举止逗得直笑:“皇上,大殿下都十六岁了。” “那时候,寡人没有见过他生母怀孕的样子,等寡人知道,已经是孩子都抱到面前来了。”明源帝淡淡说道,一双手都绕在汝月的腰间,“据说有个孩子力气壮,在腹中都会踢人的,寡人倒是想看看他怎么踢。” “皇上是九五之尊,哪个孩子这样大的胆子敢踢。”汝月笑着道,“他一定是老老实实地待在里头,听皇上说话呢。” 明源帝又听了会儿,才扬起上半身来,貌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方卿家的事情,你预备怎么处置,你妹妹都承认了是他的外孙女,你总不能认着死理不松口吧。” “皇上想臣妾怎么做?”汝月听皇上终于正色说起此事,索性摆低了姿态,一副悉数听从的样子,“臣妾心中再三摇摆,若是皇上给臣妾个建议,那是再好不过的。” 明源帝的手臂绕过半身,两个人在床沿并排坐着,他的语气很温和:“你原是宫女出身,宫里头知根知底的人太多,相瞒是瞒不住的,宫女倒没有什么,寡人却一直觉得如果因为身世局限而不能让你步步莲华,有些委屈了你,那日方卿家来到太兴殿说明其中原委,你看看太后的样子多么欢喜,她留下了你妹妹在宫里头暂住,这些都是因为太后疼惜你,太后在这件事情上头,与寡人倒是齐心,若是你能有方国义这样一位外祖父,以后便是有了最好的靠山,方佑天又是你的舅舅,你便不是孤苦无依,没有娘家背景的女子,便是柳贵妃这样皇商出身的都要让你几分,寡人相信方国义既然认了你们,便会好好照拂,你可知他虽然辞官多年,在朝野之中又有多少重臣是他的门生,其中的关节利害,还需要寡人再同你继续细想下去吗?” “依照皇上所言,臣妾去认了亲,便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了?”汝月喃喃问道。 “千载难逢谈不上,对于你却是个良机。”明源帝将她的脸捧在掌心中,鼻尖对着她的,气息温柔而和缓,“如果你一定心有芥蒂,不愿意去认亲,寡人也不会勉强于你的,毕竟你跟着寡人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寡人也将你这个人放到了心尖处,你是寡人的如妃,是值得寡人珍惜的女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汝月想要是自己再纠结不清,那真是不给皇上脸面,难不成还真的要违背了皇上加上太后的美意,非要将自己逼在一个身世凄凉的孤女位置,皇上说的没错,方老爷子这一份娘家背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她再想一想方夫人还有那两个可爱的孩子,她们都要变成她的亲戚了,家里头的人像是一下子都涌现出来,盛满而足。 “要是臣妾认了亲,那么方锐就要改口唤臣妾姐姐了。”汝月微微笑了起来,“这辈分直接就落了下去。” 明源帝一下子听出她是放了软,手指在她的鼻尖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你可是身份尊贵的如妃娘娘,论辈分的话,谁敢说毕你大,纵然是方国义见了你,还不是依旧要恭敬行礼。” “那是臣妾借着皇上的威慑。”汝月轻轻倚在皇上的怀中,这个怀抱温暖如昔,令人眷恋,忽然,她的腹中猛地一动,她欢喜地喊了起来,“皇上,孩子动了,快看,孩子会动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防备 等到明源帝离开,乌兰端了炖好的银耳莲子羹来,见到汝月收敛了笑容的样子,不觉一怔:“娘娘为何不喜?” “你不觉得皇上有些古怪?”汝月根本没有心思吃甜汤,将碗轻轻推开来。 “皇上同娘娘说话,始终好声好气的,临走之时又说让内务府多送些滋补之物来给你娘娘,婢子没有看出哪里不对劲。”乌兰很仔细想了一下,“娘娘指的是皇上要娘娘认亲之事?” 汝月摇了摇头道:“不是认亲,这件事情实属在我设想的范围之内,那日见了太后的态度,已经算到总是要认了这个外公的,更何况,他搭救桦月出来,已经难能可贵,我不过是要过了自己的那个心坎罢了。” “‘那么婢子实在想不出娘娘说的古怪是在哪里了。”乌兰将匙子硬塞进汝月手中,“娘娘便是没有胃口,也要为孩子多吃几口,娘娘这般事事操心,如何能够安生休息。” “桦月的住宿是否都安排好了,她回屋之后,可有说什么?”汝月心不在焉地吃了两颗莲子,才低声问道。 “桦月姑娘进的屋子,就坐在那里不声不响的,婢子将两个平日里听话能干的小宫女安排在那里,又将琉璃宫里头的事务大致同她说了,桦月姑娘只问了婢子能不能到院中行走,婢子按照娘娘的叮嘱回答,凡是琉璃宫的地方,她想到哪里都是可以的。”乌兰忽然想到了什么,失声喊道,“娘娘,婢子明白你娘娘的意思了,皇上适才进来时,桦月姑娘是跪在娘娘脚边的,皇上当时还先说了一句,等桦月姑娘一离开,皇上反而不闻不问了,娘娘也不曾开口解释,皇上会不会以为娘娘在责罚桦月姑娘。” “皇上不问我,我自然更不能主动开口,这原本是我的家事,落在皇上眼中,怕会成了别样的意思。”汝月叹了口气道,据说,柳贵妃在升任贵妃之前,也是性子柔和,宽以待人的,再后来,皇上专宠,圣恩不断,她渐渐变了性子,最终落得这般的光景。 “要不要,下次皇上来的时候,娘娘寻个机会同皇上说,娘娘姐妹不过是在说些成年旧事。”乌兰越想越不对劲,着急说道。 “当时不说,事后再说还有什么意思。”汝月站起身来道,“不如先去看看桦月的情形,既然我已经应了皇上的要求,那么对于桦月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消息。” 正如乌兰所言,桦月端坐在窗台边的凳子上,不知是在想心思,还是分了神,居然没有察觉到有人呢来访,汝月站在门边,一时没有进屋,看着桦月端坐的样子,当真是十足的美人儿,眉尖轻蹙,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云雾,叫人瞧在眼底,心生怜惜,纵然是同为女子的亲姐姐,汝月都经不住在想,当年的如萱小姨是长得何等倾城之姿,才会令得这么多年,皇上都念念不忘,哪怕是见着个眉眼相似的女子,都会拳拳心动,爱之宠之,更何况是如同翻版似的桦月。 她与桦月长得丝毫没有相像之处,也不知是她的福气,还是她的不幸了。 桦月的睫毛浓丽,颤动时好比是蝶翅起舞,她听到动静抬起眼来看着汝月,姐妹两个,隔着半道门的距离,深深对视,乌兰爱旁边小声提醒道:“娘娘不易久站,还是坐下来说话才好。” 桦月赶紧替她搬了椅子过来,乌兰熟练地又铺上两层的软垫,才小心翼翼地扶着汝月坐下来,桦月在她对面坐了,轻声道:“我方才在想,同姐姐说的那些话逾越了,又说要自请出宫,又说要姐姐勉强认下外公,其实姐姐心中早已做好打算,何必要我来指东指西的,让旁人看去,只怕说我是姐姐的笑柄。” “方才皇上来过,我已经应了方老爷子是外祖父的事实。”汝月听桦月说话的口吻虽然谦卑,却总是让她哪里觉得不舒服,“我想着你知道了,应该会得欢喜,才特意来同你说说。” “姐姐应了?”桦月没有意料之中的愉悦,“毕竟还是皇上说话才有面子,想来外公知道姐姐认同了他,才会是真欢喜的。”她顿了顿又道,“姐姐,我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以为只要是亲姐妹,那么总是心脉相连的,其实我们已经像是陌路人一般,你不知我的心思,我也不懂你的处境,说起来好笑,偏偏姐姐同我都生了要强撑场面,貌若亲昵的样子,要是让明眼人瞧见,是不是会笑话我们两人?” 汝月不想自己的心事,与桦月的几乎无差,而桦月没有掩饰的说出来,反而让她微微松了口气:“分开近十年,就算是至亲骨肉,也不能说定然不生分,所以我才去太后那里讨了恩典,让你搬到我的琉璃宫来住,姐妹两人说说笑笑,也好打发时间。” “姐姐是怀着龙种的嫔妃,身份尊贵无比,妹妹说句话都要思量着会不会得罪姐姐,比在太兴殿中更为辛苦。”桦月苦笑了一下,“姐姐是如妃娘娘,我倒宁愿姐姐还是个普通的宫女。” 汝月听她两句抱怨,反而觉得与她亲近了些,她其实更怕桦月戴着笑意款款的面具,让人猜不透那里头的真正心思,桦月一旦将真性情展露而出,哪怕说出来的话不太中听,却是拿她真当成了亲人,否则真的在后妃面前,哪里又敢如此出言不逊,她缓缓地伸过手去,握住了桦月的手,轻轻笑道:“要是姐姐依旧是个普通的宫女,哪里能够让你进宫来看姐姐,又哪里腾得出屋子来给你住。” “这有什么,大不了姐姐同我一起住在外公家去。”桦月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 汝月想,桦月对方老爷子怕是有种雏鸟心结,因为他将她从那贫苦又不安的日子中脱困出来,在她眼里头,便是这天底下最大的好人了,自己当然不会为此强行反驳她,反而试探着说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住在宫里头?” “自然是不喜欢的,那么多的宫规,我又是民间的女子,在后宫里头,随便见个人,都比我高上一大截,不是要跪这个就是要拜那个,哪里比得上在外公的家中自由自在的。”桦月撇了撇嘴角,“难不成姐姐却喜欢这样的日子。” “姐姐已经被册封为妃,怕是一辈子都要过你不喜欢的日子了。”汝月很有耐心地回答她的话。 “姐姐是皇上的如妃不假,但是姐姐上头还有贵妃,还有皇后,那几个品阶与姐姐一般的,在宫中的资历也要远胜过姐姐,这暂时的风光,不过是因为姐姐怀着的孩子,要我说,既然入了后宫,要么就做到人上之人,免得见人就要行礼,还要时时刻刻防备着其他嫔妃,心生不满,刻意陷害。”桦月的眼睛一亮,扒住了汝月的衣袖,“姐姐要是为皇上生下小皇子,姐姐会不会进封一级,坐上贵妃的位子。” 汝月未等她的话音落,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压低了嗓子呵斥道:“在宫里头说话,怎么能这般显山露水,百无禁忌的,你如何不懂隔墙有耳的道理。” 桦月眨了眨眼,推开汝月的手,不解地问道:“这是姐姐的琉璃宫,还要这般防备?” “在宫中,处处都要防备,没有一处是足够能叫人放心,彻底搁置下防备的地方,这样的道理,方老爷子就没有同你说过吗?”汝月没有明说,乌兰已经自觉走到门边,将门轻轻拉开来,冲着外头左顾右盼,回过头时稍许摇一下头。 “姐姐怎么还喊方老爷子,应该喊外公,或者外祖父才是。”桦月见了乌兰的举动,才稍稍收住了嘴。 “妹妹要是在宫里头住不惯,姐姐还是同皇上说明,将你放回到方府居住,方府就在帝京之中,以后我们姐妹想要见面也不困难,我看外祖父进出后宫像是得了特赦一般,来去自如,想必带着你也同样简单。”汝月说的是实情,方国义连她的琉璃宫都能随便进来,想必是手中拿捏着什么,桦月不懂宫规,在方府里过日子,也确实要自由舒服地多。 “也好,在太兴殿已经闷了一阵子,回去才好。”桦月看起来,倒是没有半分留恋宫中的样子,“姐姐这里,皇上经常要来,少不得见了面,又是磕头跪拜的。” “你莫要心急,我寻个时间,总是能够放你出去的。”汝月听她执意要走,却是偷偷放了个心。 那颗心还没真正落到实地上,又听桦月说道:“那次我的手烫伤了,刚好皇上来了太兴殿,那些粗心的宫女都不曾察觉到的,皇上不过一眼就瞧出不对劲,立时唤来太医诊治,又从姐姐这里取了碧玉膏来,说是宫里头只有这样一瓶,让我好生收着慢慢用。”她的话说的轻快,汝月听着却是有些心惊,“宫里头,太后爱板着脸孔,嫔妃们爱板着脸孔,连宫女们都爱板着脸孔,会同我笑的人也只有姐姐和皇上了,我以前还以为皇上都是糟老头子,亲眼见了才知道,皇上对着人笑的时候,很是好看。” 第一百七十九章:见面礼 过得几日,桦月手上的伤势好得彻底,十指光滑纤纤,果然是没有留下丝毫的伤疤,她欢喜地到汝月面前来:“姐姐,你看,伤都好了。” 汝月始终没有问过她的手是怎么烫伤的,微微笑着道:“既然好了,才让人放心的,你还待字闺中,要是留下疤痕总是不妥的。” “皇上的碧玉膏果然是极好的。”桦月丝毫没有察觉到汝月的神色,而是举起一双手,对着光线,眯起眼来笑道。 “那是娘娘的碧玉膏。”乌兰插嘴反驳道,“那是皇上赏赐了给娘娘的珍品。” 桦月倒是好脾气的给汝月正儿八经地作揖行礼,笑意盈盈道:“那么妹妹就多谢姐姐将如此珍品割爱,谢皇上三分,要谢姐姐七分。”汝月笑得花枝乱颤,指着她道:“听听这话说的,传了出去可是大不敬的。”“这里就我们三人,都是再贴心不过的,哪里传的到外面。”桦月点一下乌兰,认真说道,“姐姐身边有这般忠心耿耿之人,实属不易,都说后宫人心叵测,她能干而敢言,是姐姐的福气。”乌兰自来没有给桦月好脸色,不喜她做娇显怯的样子,没料得她今日两句都是夸赞,没有半分的虚情假意,不禁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汝月拍着手一笑道:“平时都没有人好好夸过她,瞧瞧她这样子,得了夸赞,眼泪都快流出来,回头我也该时不时夸她两句才是。” 乌兰才勉强笑道:“娘娘不要这般打趣婢子,婢子哪里受得起,都是姑娘说得好听罢了。” 外头通报声传来,说是柳贵妃已经带着人浩浩荡荡到了殿门外头,汝月皱了皱眉道:“不是说琉璃宫已经闭门谢客,怎么她还会亲自跑一次,真不怕会吃了闭门羹,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吗。” “琉璃宫闭门谢客的事儿,整个后宫谁都心知肚明的,婢子先去看了情形再说。”乌兰也知道柳贵妃不是一般人,要是当场发作起来,谁都落不下好,白白给旁人看了热闹去。 汝月点了点头道:“要是柳贵妃定然要来,你也好声好气同她说便是,她不比从前,如今也算是能够说得上道理。” “娘娘放心,婢子不会同柳贵妃起了冲突的。”乌兰才出去一会儿又转了回来,“娘娘,怕是不见也要见了。” “为何?”汝月不解地问道,“柳贵妃说了什么?” “她倒是没说什么,可是她将小公主抱了来,说是给娘娘看看,到时候招个弟弟来,婢子也不好再拦着她了,人已经进来了。”乌兰低声道,“就像娘娘说的,她如今排场不似过往了,身边只带了一个宫女茯苓,还有公主的乳母,其他人都在宫外候着,婢子见她也算是收敛的样子。” “既然如此,便见上一见,没准她也是一番好意。”汝月瞧了桦月一眼,“你不爱见这些后妃,还是先行回避,免得等会儿又要行礼。” 桦月听这话正中下怀,才要出门,与要进门的柳贵妃险些撞了个满怀,她连着退了好几步,柳贵妃一双眼只是看着她不松开,随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不冷不热的:“没想到如妃妹妹这里还有客人。” “民女拜见贵妃娘娘。”桦月觉得柳贵妃的一身宫裙,牡丹烁烁,五彩斑斓,差些要晃花了她的眼,只敢低垂着头,不敢直视。 “这是我的妹子,才进宫来住几天的,她不懂宫里的规矩,姐姐请多多包涵才是。”汝月见柳贵妃从进门就看着桦月,仿佛是特意为她而来似的,轻咳一声,示意乌兰稍许侧过了身子,将两人中间隔了一隔,“听说姐姐将小公主带了来,快些抱过来让妹妹看看。” 柳贵妃这才堪堪地收回了目光,向着身后的乳母招了招手道:“将常宁公主抱到如妃娘娘面前。” 软缎的襁褓中,窝着个粉团似的小人儿,一双明丽大眼,与柳贵妃很是相似,见到汝月凑过脸来,常宁咿咿呀呀了几声,莞尔笑起来,笑声清脆,眼角弯弯,真是能将人的心都笑得软化了,汝月忍不住探出手指来,在她藕节似的手臂碰了碰:“这孩子养得真好,都出了一颗小牙,笑起来和姐姐更像了。” “孩子还是自己来养才好,常宁也算是命苦,生下来时候,在后宫中换了好几处地方,才接过来时,瘦的皮包骨头一样,叫人见着心疼,花了大力气才养回来的。”柳贵妃冲着乳母一扬手道,“好东西也不知给她吃了多少,才让常宁长了些肉的。” 汝月想要抬手去抱,那个乳母却是小心翼翼地退了一步道:”如妃娘娘怀着身孕,怕是不能抱这未满周岁的孩儿。”汝月听她说得慎重,想来总是有其中的干系,也就收了手,让乌兰给柳贵妃沏茶,又招呼着乳母在旁边的榻上落座。 茯苓始终带着浅浅笑容,跟在柳贵妃身后,见汝月没有因为乳母的话介意,特意解释道:“老话说怀孕之人要是抱了小孩儿,小孩儿容易拉肚子,请如妃娘娘多多谅解。” “不碍事的,我还是在妹妹小的时候抱过她,软软一团,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危险,这会儿真让我来抱常宁公主,我还有些不知从何入手的感觉。”汝月与柳贵妃对面儿坐下来,笑着说道,“哪里就会介意了,这个乳母倒是尽职的,有话当说才是对常宁公主的好。” 柳贵妃嗯了一声,凤眼流转,看了看尽量将身子掩在乌兰身后的桦月:“既然是如妃妹妹的亲妹子,也不用讲究太多规矩,到宫里听说是住了段日子,连我这个不爱出门的都听说了,这一位可是个美人儿,今天一见,何止是个美人儿这样简单的话就一笔带过了。” “要婢子说,才进屋来时,乍一见如妃娘娘的妹子,倒是觉得啊……”茯苓掩口而笑道,“这哪里是如妃娘娘的妹子,倒像是贵妃娘娘的亲妹子似的,贵妃娘娘瞧瞧她的眉眼,这嘴唇,连脸型都长得都像。” 柳贵妃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哦,我是说瞧着面善,原来是像我自己,妹妹的妹子叫什么名字,我又不是那会吃人的,不用躲这样远,站到跟前来,让我也好瞧个清楚。” 汝月暗暗心惊,才明白柳贵妃这次来,不是为了针对她,怕是再外头听到了什么风声,特意来瞧一瞧桦月的,不过桦月是以探亲的名头住在宫中,是皇上,太后都默许的,再说又是方家的外孙女,柳贵妃想必也不能对其下手,索性大大方方地说道:“桦月,贵妃娘娘要仔细瞧瞧你,站过来些才是,还不快给贵妃娘娘行礼。” “不是才行了礼,就是说话声音小,娇滴滴的一个人儿。”柳贵妃当仁不让地将桦月的双手都捏在手中,眸中带笑道,“是叫桦月吧,确实和你姐姐不像,要是说美貌,要我说,做姐姐的可比不上这妹妹了,今年多大了?” “才满十五。”桦月觉得柳贵妃的手劲颇大,像是在骨节处用力捏了几下,又不好挣脱,低眉垂目地站在她面前,尽量做出伏小状。 “真是水灵灵的年纪,你姐姐都已经十八了。”柳贵妃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白玉的镯子,塞了过来,“没准备下什么见面礼,这只镯子还算看得过去,就送了给你。” 桦月不想接,又不好当面推脱,只好扭头去向汝月求救,被柳贵妃看出了心思,笑着道:“不用看你姐姐,这样一只镯子也值不得什么钱,哪里能够同你姐姐这里的奇珍异宝来比,你要是觉得寒酸不肯收,我倒是落了脸了。” 桦月听了这话,便是真的不知道宫里头的险恶,也知道柳贵妃是用话在堵着她,堵着她便是堵着她的姐姐,也不等汝月给出主意,双手将那只玉镯子接下来,又双膝落地谢恩,柳贵妃笑得花枝乱颤的:“还不快些将姑娘扶起来,这个见面礼可是给得小气了,回头我另外再备下一份大礼送过来,否则我可挂不住脸。” 茯苓却没有立时过来搀扶,跟着柳贵妃笑,桦月脸上不显动静,那笑容淡淡的,不卑不亢,柳贵妃又笑了会儿,收敛住了:“虽说眉眼和如妃妹妹不像,这气韵倒是不差的,我记得那时候,如妃还在太兴殿当差时,也这般从从容容的,不像其他的宫女,见不得世面,扶不上台面。” 汝月纹丝不动的神态:“乌兰,去将姑娘扶起来,贵妃姐姐说的很是,一只镯子要是跪这般久,那是落了她的面子了。” 乌兰干脆地应了一声,双手将桦月给搀扶起来,桦月手上还捧着那只玉镯,汝月将她牵到跟前,亲手替她将玉镯戴在腕子上头,细声道:“大小也正合适,倒像是特意替你订做的一般。” “妹妹的心,那是极大的,若是换成了我,哪里敢将这般花容月貌的妹子留在宫中,留在自己身边,难不成真的要成就了姐妹同入宫的一段佳话吗?”柳贵妃悠闲地捧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 第一百八十章:迟暮 这话说得实在太直白,纵然是汝月这般好性情的人,脸色都一下子沉了下来,偏偏柳贵妃没事人一样,刻意挑衅地冲着她笑而不语,似乎在说,旁人私底下能够说的,我就明着当面说了,你要是今天恼了我,我还真能将这事儿闹闹大,让你们姐妹两个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茯苓站在柳贵妃身后,又是捏肩膀,又是捶背的,两个人好不热闹,汝月的心思转了两圈,才将脸上的微愠之色掩盖下去,原本只是风言风语的话,她不能让柳贵妃来坐实了,否则对桦月的名声有碍,桦月尚待字闺中,以后要嫁个好人家的。 于是,一盏茶,两个女人喝得都不动声色,柳贵妃不禁佩服起汝月的涵养功夫,她都说得如此,汝月居然没有动怒,连眉梢的那一点点怒意都缓缓地消散开来,最后等着她自己开口说要告辞,汝月还上前,很轻捏了一下常宁公主的脸颊,又夸赞了几句话,借着身子重,行走不便的理由,让乌兰送客到殿门口,根本挑不出任何的差池。 等柳贵妃走了以后,桦月恨恨地去拔腕子上的玉镯,尺寸实在合身,她拔了几次都脱不下来,一时之间,急得额头上一层薄汗,汝月气定神闲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轻声说道:“她才说了这样两句话,不值得我们置气。” 桦月仿佛没听到她的话,还在于那只玉镯斗争中,屋子里头顿时安静下来,她发现有些不对劲,嘴里絮叨着:“我不知道姐姐如何能够受她的气,姐姐好歹也是如妃,虽然比她低了一级,但是无仇无怨的,她何必要如此搬弄是非,数落我们姐妹。” “因为在她的眼里,每个在后宫的女子都可能是她的敌人。”汝月瞧着桦月的手腕都发红了,微微笑道,“这只羊脂白玉镯,也算是皇上钦赐给她的,你便是真的不稀罕,也不能弄碎了,否则她要按个大不敬的罪名给你,回头让乌兰替你抹些香油,将镯子褪下来,另外收好了才是。” “是皇上赏赐的,我也不稀罕,她这样的人就是送我一座金山银山,我都不会稀罕的。”桦月还是第一次在宫里头明着吃亏,心中又气又急。 “你也真是,在太兴殿时,宫女照拂不周,让你受了伤,你倒是没生这么大的气,柳贵妃不过是姗姗数语,就将你激得如此。”汝月劝慰道,“她以前可比这个厉害多了,连容妃在后花园中,少说了一个贵妃的贵字都被她重重地赏了耳光的,容妃那是太后的娘家人,更别说是那些无名无份的宫女。” “她,她这般猖狂,难道皇上也不知道,就这般纵容她。”桦月似乎不太相信,“皇上明明是个明君来着,明察秋毫,如何会放过了她?” “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有因有果,你种下的善因就结出的善果,你种下的恶因难免就种出恶果,我原先以为她吃过苦头,已经收敛,原来那不过是表面现象,她在我这里已经忍不住,很快忍不住的地方就更多了。”汝月语重心长,看着桦月道,“你要是知道她受过什么果,会相信我所说的话,做人有时候要给自己也给旁人留点退路的。” 桦月张了张嘴,像是要问其中原委,又知道汝月应该不会明说,才放开了那只惹她上火的手镯,坐到汝月脚边的脚踏上头,头侧过来,偎在汝月膝盖边:“姐姐,你不要相信她说的那些。” “我如何会相信她说的话。”汝月摸了摸桦月的发顶。 “我没有要进宫的意思,我住在宫里,是为了劝姐姐回心转意,原谅外公。”桦月觉得汝月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不知道是衣服的熏香,还是发鬓间抹了花香头油,“姐姐要相信我。” “你是我唯一的亲妹子,我不相信你还能够相信谁。”汝月知道她才见了后宫的丑陋阴暗,心生畏惧,有些胆怯了,不免轻轻笑起来,桦月毕竟还是个孩子,才满了及笄,“你在宫里头的日子,姐姐总是能够护你周全,有些人看着张牙舞爪,其实已经是纸头糊的老虎,在姐姐的眼睛里,一点都不可怕。” “姐姐,要是当年你没有离家入宫,我们相依相偎的,却也是很好很好的。”桦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便是日子过得穷苦些,只要姐姐在身边,我什么都不会怕的。” “只可惜,很多事情再也不能回头,也回不去了。”汝月应了一句话,发现桦月的呼吸平缓,居然就窝在她的腿边睡着了。 乌兰送了客回来,进门见到这样一幕和煦融融的景象,赶紧放轻了足音,压低了声音问道:“娘娘累了半天,让姑娘去自己屋睡吧,这样子压着娘娘的腿脚,发麻了总是不好。” 汝月温和地说道:“不必,她才放松了心,便让她在这里睡会儿。” “姑娘这般睡着也不舒服的。”乌兰心目中,总是汝月排在第一的,“要不等半柱香时候,姑娘不醒来,再唤醒了可好?” “也好。”汝月的手底是桦月的如云秀发,她吃了这么多苦,还是长得像那花园中最娇艳的一朵,以前都说柳贵妃长得出色,艳冠后宫,方才脸孔对着脸孔一比照,到底是年龄不饶人,桦月的皮肤紧绷晶莹,找不出半分的瑕疵,而柳贵妃的明显已经显出松弛之态,眼角还有了细细的纹路,青春不再,心生惶恐,难怪明明来时还镇定自若的,到后来就变得口不择言,要是论担惊受怕,这原先后宫的第一美人才是最害怕的,美人最怕迟暮。 正如乌兰所言,桦月睡的姿势也极其不舒服,才不过一个瞌睡的时间,就揉着眼睛醒转了:“姐姐,我居然睡着了,就坐在脚凳上睡着了。” “心里头放得宽,在哪里都能睡得着。”汝月让桦月站起身,捶乐捶有些麻木的膝盖,“你回屋子去休息,乌兰过来搀扶我起来。” 桦月很乖巧地帮着乌兰一起将汝月扶起来:“姐姐怎么也不喊醒我?” “娘娘说你放松了心,才睡着的,不舍得唤你起来。”乌兰知道汝月是不会明说的,索性替她答了。 “姐姐是怀着身子的人,不必因为顾及着我,就让自己受累。”桦月将汝月扶到床榻边,看着乌兰照顾周到,想一想道,“如果我留在宫中,会给姐姐生出话柄,让姐姐有所为难,不如我早些回去,等外公来了,姐姐当面同他说,以前那些都既往不咎,我就跟着外公回去。” “怎么又说要回去的话。”汝月略有不满,这是桦月第几次在她面前提出了,“我已经说了,你在宫里头,我会的护你周全的。” “我不想姐姐有孕在身,还要替我担心。”桦月说得很大声,“我知道在姐姐眼睛里,我还是过去那个不曾长大的孩子,或许姐姐还会觉得我可怜,想要好好照顾我,可是我也想替姐姐做些什么,等外公来了,姐姐,我们只等外公来了,我会私底下同外公说说,你是他的外孙女,是堂堂方大将军的外甥女,凭什么要受这些贵妃娘娘的气,你又是这般温柔似水的性子,她们莫要太欺人太甚了。” “这些事情,你还是不要告诉外公才好。”汝月告诫道。 “为什么?”桦月不明地看着她,“姐姐,那个柳贵妃是明摆了压你一头,无事生非,为什么你要委曲求全!” 汝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头的小人儿已经动的很明显,有时候像一条小鱼,自由自在地游弋,有时候又像是一面小鼓,咚咚咚咚地敲动,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显出一抹温柔神情来:“在这宫里,永远都不能争一时意气,你以为这一次告了柳贵妃的状,就没有下一次,就没有柳贵妃以外的人了,越是皇上会为我出头,我的风头目标就越大,我盼着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才好。” 上一次,汝月因为与方国义说起当年往事,又是伤心又是担忧,动了胎气,那绞碎了五脏六腑般的疼痛,她还记得清清楚楚,那撕心裂肺一般的惊心,她也不想再重新尝试一次,每个人的气力有限,她宁愿用在安心养胎上头,其他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桦月见她这般软弱,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缘由,也知道姐姐一人在宫中支撑不容易,也就不再坚持,只等着方国义再到宫中时,能够相助一把,她就是不信了,外公会真的放任了自己的外孙女孤苦伶仃,在宫里连个坚实的后台都没有。 等了三四日,外公没有盼来,桦月走到院子里头散散心,琉璃宫里的花草树木不知是哪个能人巧匠在打理,如此井井有条,她才在一株盛放的重瓣垂丝海棠前驻足了片刻,却感到背后有炙热的目光停留,她心中一动,缓缓地转过身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窃喜 暖风徐徐,明源帝背手而站,长身玉立,有一股平日难得一见的倜傥形容。 “民女见过皇上。”桦月没料得会是皇上悄无声息地站在离自己的不远处,一双眼似有波澜地看着她,她没有与皇上单独面对过,只觉得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的奇快。 “免礼。”明源帝很是和善的样子,“没想到这琉璃宫的花草已经侍弄得这般出色,你可觉得这里的风景特别幽静。” “民女见后宫内处处花团锦簇的,无甚区别。”桦月老老实实地答道。 明源帝先是一怔,才朗声笑道:“原来倒是寡人多心了,让旁人看来,不过是处处风景处处花,落在眼中都一致,你要是知道此地原先是一处空荡的宫殿,便明白要花多少心思再里头,才能布置妥当,成就这样的风景。” “民女不懂布置,只知道这海棠花开得争艳,所以驻足停留,细细看来。”桦月摇了摇头,明媚眼波中,一派的天真无华。 “听方卿家说起,你去年才及笄?”明源帝倒是没有丝毫见怪的意思,颇有兴趣地与她攀谈起来,“宫外自有惯了的人,住进宫中可曾习惯?” “住在姐姐身边,对民女而言,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小时候,曾经每天晚上都梦见姐姐离开的场景,我追在后面边跑边哭喊,还重重地摔了一跤,样子狼狈不堪,心里头又不是十分懂得姐姐为什么要离开,只知道母亲不在了,父亲不在了,连最后的姐姐都要不在了。”桦月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说到伤心处,眼角一红,差些又要哭出来,明白在皇上面前不可造次,才用衣袖一角印了印湿痕,“民女逾越了,怎么会同皇上说起这些。” “算不得逾越,你姐姐也时常挂念家人,能够亲人重逢,那是天大的喜事。”明源帝见她强行含着眼泪的柔弱模样,差些要伸出手去,想一想,又止住了举动,轻咳一声道,“你莫要哭,寡人同你说个趣事,你姐姐当初还在太兴殿做事时,一心只想着出宫,将月钱一分一厘地克扣下来,藏在床底下的木匣子里头,每个月还取出来数一数,活脱脱像个小地主婆似的。” 明明也不太好笑,但是从皇上嘴里说出来,桦月却觉得好笑,笑了两声,又觉得姐姐可怜,脸上的神情挤在一起,有些尴尬。 “她盼着回家,其实是盼着能够再见到你,如今,你与她团圆,要是再哭的话,她会心下不悦,你姐姐怀着身孕,未免比常人想得更缜密些,你该照顾着她些才是。”明源帝不想去看桦月那张和如萱像到八九分的容貌,明明知道那不是同一个人,又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盯住就挪移不开视线,呼吸都渐渐急促起来。 桦月在这般压制的目光下,脑袋越垂越低,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藏到海棠花后面去才好,双颊绯红一片,说来奇怪,她应该回避开的,为何内心却有着小小的窃喜。 毕竟眼前这个俊朗的男人是当今的皇上,他的目光如此流连不去,代表着的含义,桦月根本不敢再细想下去。 “婢子给皇上请安。”忽如其来的一声再正经不过的女声,打破了桦月的遐思,她咬着下嘴唇去看到底是谁在说话,却见个年岁不小的宫女正给皇上敛身行礼。 明源帝的眼眸眯了一下,语气颇为不善:“怎么会是你!” 云欢早就猜想到既然到了琉璃宫中,迟早会见到皇上,却不想是这样旖旎的场面,她原来是可以偷偷走开的,但是她总觉得要是这会儿没有站出来说句话,怕是会对汝月的处境不利,见皇上一脸厌恶的样子,她退了一步,屏息凝神,不再多话。 “寡人记得上一回将你开发回了丹凤宫,你如何还会在这里出现的,又是谁的主意!”明源帝想到丹凤宫中的皇后,那是他的发妻,明明做了那样不堪入目之事,偏偏觉得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他才会没有重惩于她。 “是如妃娘娘让婢子从丹凤宫出来的,婢子对宫中内院的布置有些心得,就留在院子中做活。”云欢毕恭毕敬地答道。 “哦?是如妃的意思?”明源帝冷笑了一下才道,“皇后居然肯放行,倒是让寡人刮目相看,如妃娘娘许了皇后什么好处?” 云欢没想到皇上会猜得这样精准,不过是来回两句话之间,已经知道其中的端倪,当下也不隐瞒,如实而语道:“如妃娘娘说,如果皇后娘娘将婢子放手,给了琉璃宫再不会讨还的话,她便与皇后娘娘冰释前嫌,以往种种都不再寄放于心。” “以往种种都不再寄放于心。”明源帝重复了这一句话,“她当真是这般说的?” “婢子不敢假传娘娘的话。”云欢在院子里头待得时日多了,白皙的皮肤被晒成了蜜色,衣裙都是穿的半旧不新,灰突突的颜色,她的神情却是明朗许多,眼睛中是掩不住的清澈之色,“娘娘对婢子等于有再造之恩,婢子铭记于心,不会辜负娘娘的美意。” “她对你确实很好,很好。”明源帝喃喃低语道,他以为汝月知道皇后指派了眼线在她身边,又想着给她下药,她会忌讳深深,纠葛不得化解,没想到她用云欢做了个幌子,就轻轻松松换回了主动之权,一来皇后如今落了下风,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再次出手,二来又算是报答了云欢背着皇后对她的好处,不禁微微笑起来道,“既然如妃都恕了你以往的行径,寡人再多做计较,倒是显得寡人小心了,这院子照顾得很是得当,你也有心了。” “婢子不敢邀功,这院子里有两班十六人分日夜在打理,否则不会这般的欣欣向荣一片。”云欢很是及时地奉承了两句好话,无非说的是琉璃宫因为皇上频频大驾光临,沾了皇上的龙气,所以花草生长起来格外茂盛繁荣。 明源帝听得十分受用,笑起来,一扫前头的阴霾神色,同云欢摆了摆手道:“好了,好了,以前也没见你这样会说话,一个两个跟在如妃身边,都变得伶牙俐齿,会得哄人欢喜,寡人向来赏罚分明,上一次重责与你,这一次却要嘉赏与你,你又为那两班十六人齐刷刷讨了个恩典,也罢,也罢,回头每人赏银钱二十两,细锦一匹,你是宫中的行家里手,都替她们赶制成同样的宫服,以后在院子里走动起来,看着也更加赏心悦目些。” “婢子替大伙儿谢皇上赏赐。”云欢赶紧地下跪行礼,“婢子一定尽心尽力为如妃娘娘打理好亭台楼阁,花草树木。” 明源帝笑了笑,再转向桦月时,眸中清明一片,反而没有方才那种痴恋的恍惚:“就是想来看看你姐姐的,倒是在这里耽误了时间,你随寡人进去还是继续在院子里头走走?” “民女喜欢院中的景色,想再多走走,多看看。”桦月这时候知道识趣,便是真的跟了进去,也是木头人似的站在旁边看着皇上对姐姐嘘寒问暖的,她还不如在外头还自在些。 明源帝点了点头道:“也好,云欢,你陪着一起走走,回头看看哪些香花开得合适,送些摆放在如妃的内殿外头,她身子有些重了,怕是行走不便,放在眼睛能够所见之处,也让她欢喜欢喜。” “是,皇上想得周到,婢子自会有所安排。”云欢回答得声音不小。 “看着合适的就好,千万不能伤身。”明源帝再说了一句,才转身而去。 “婢子明白皇上的意思,会得层层把关的。”云欢冲着明源帝的背景又大声答道。 这是以往她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在皇后娘娘身边,她总是恪守宫规,说起话来小声细软,做起事来谨慎仔细,如今放开了手脚,才知道在宫里,原来也可以这样度日,不再是陪着皇后娘娘,以泪洗面,终日里只等着皇上来,如果等到天黑,不见皇上,才觉得又熬过去一天,这一天一天将人的精气神都给熬走了。 “这位姐姐,院子里头的布置都是你做的吗?”桦月也等着皇上走远了,方好开口说话。 “是,也算是我做的。”云欢从上一次被皇上杖责之前就在安排琉璃宫的院子。 “姐姐以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桦月忍不住好奇,又多问了两句,云欢也不见怪,都耐心地同她说个清楚,“我看在姐姐身边的乌兰穿得十分体面,头面都是上品,姐姐既然是皇后娘娘身边服侍过的人,如何不到我姐姐身边服侍,却弄得一鞋的泥,满身的土?” 云欢听得这句,不免多看了桦月几眼,想着她是民间长大,又是仗着姐姐是宫中的如妃,暂居几日宫中罢了,何必要将其中的纠葛吃心吃力地告诉她,微微一笑道:“我是喜欢侍弄这些才留在外头的,乌兰比我更适合留在娘娘身边服侍。” “我知道,你是做错了事情,才会被罚在这里的。”桦月说完,笑了笑,自顾着走开了,那笑容里头有三分狡黠,七分的俏皮,却让云欢看着心生不快。 第一百八十二章:三件事 又过了三四日,方国义才姗姗来迟到了琉璃宫中。 这一次不比前回,他带了好些锦盒,用了四个宫女才搬了进来,汝月端坐不动,只是静静看着他。 “如妃娘娘身体可好?”方国义行了个半礼,“这些是老臣给娘娘捎带的滋补品,老臣知道娘娘在宫中锦衣玉食,无一不缺,可这些也是老臣的一点心意。” “有劳外祖父费心了。”汝月斟酌一下,还是缓缓开了口。 方国义在过来之前,已经猜想到汝月已经松动了心思,要给他一个答复,然而听到她亲口子唤了出来,还是不自禁地震动了一下,脸上的神色一时之间分不清楚是喜是愁,又像笑,又像哭的,“方才,方才娘娘称呼老臣什么?” 汝月这时候才明丽从容地笑了笑道:“既然桦月都已经住在方府,我还是先要谢谢外祖父不计前嫌救她出来,将她照顾得这般好。” 方国义被这句话夸得不禁老脸一红,讪讪道:”娘娘这是在挤兑老臣当年将你母亲赶出方家之事吗,当年的事情也算事出有因,老臣的脾气是火爆了些,而你母亲一去不肯回头,纵然事后老臣是生了悔意,想要从芸芸人海中去找得他们出来,却也不容易,他们好像是刻意要藏起来似的。” “这些都是旧事,如今母亲都已经不在人世,我也不想再从头来听,方才也说了,外祖父既然救了桦月,又将她收养在方府,总是一片善意,前次我也冲动鲁莽了些,望外祖父不要见外。”汝月听到她提及母亲过往,总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她已经用力劝慰自己该放下的放下,正如桦月所言,方老爷子的年纪也一大把,她既然承认了血脉,就不能回想过往。 “老臣听闻上一次老臣走后,娘娘动了胎气,老臣当时在家中急得不知所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老臣才不至于酿下大错。”方国义边说边叹了口气,“老臣原本是想第二日便到宫中的,谁晓得方将军一封家书寄来,诸多烦心事要处理,望娘娘见谅才是。” “外祖父曾经深居朝中要职,舅舅又是本朝的大将军,自然是公务重要,我这边有原太医把关,已经足够了,外祖父还送来这样多的补品,怕是吃到孩子出生都吃不完了。”汝月始终说话客客气气的,反而没有同方夫人和方将军在一起时那么畅快,原来真有血脉相连这一回事,也难怪她当时对方将军一家格外有好感了。 “娘娘不怪罪老臣就好,不怪罪就好。”方国义说完这些,才肯入座。 汝月听他唤自己的儿子方将军,不免莞尔一笑道:“锐儿尚在宫中居住,外祖父若是与舅舅想要和好如初,不如将锐儿接回去,再找些可信的家臣将他送回到舅舅与舅母身边,宫中固然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他年纪还小,留在母亲身边才会长得更好。” “多谢娘娘牵记,锐儿这样长时间暂居宫中,确实也不是正经事情,娘娘是提醒了老臣,只是老臣对他母亲所谓的养教之法,颇不认同,为此事,他母亲与老臣不知顶撞过几次,弄得方将军两面为难,左右不是。”方国义才说着话,眼前一亮,却是桦月挑帘进来,身着藕荷色的流云纹锦缎衣裙,发髻边缀着长珠点翠簪子,流苏随着她缓步而来,轻轻摇曳,别有一番妩媚动人。 桦月见到方国义,不比汝月这般的生疏,亲亲热热地唤了一声外公,给汝月行了礼,就顺理成章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姐姐说外公不日会来,结果我左等右等的,却不见人影,让桦月好生挂念。” “家中有些事务,你在宫中可有给娘娘添麻烦,在太兴殿太后那里住得好好的,怎么又搬过来这边,娘娘身子重,要静心安胎的。”方国义耐心地说道。 “这里是姐姐的琉璃宫,我住过来才自在得多,是姐姐说我在她身边才好,宫里头这样大,她也不放心我人生地不熟的。”桦月满怀欣喜,笑语盈盈的样子,“姐姐对我也好,说会得尽心护我周全,我不会打扰姐姐安胎的。” “以后在人前不可直呼姐姐,要唤如妃娘娘才是,否则让旁人听去,落个大不敬的罪名,这是在宫里头,你就算是暂居也不能有丝毫的马虎。”方国义明明是刻板的性子,对桦月却是难得露出些笑容来,“你姐姐深居简出的,你来相伴都不失为一件好事。” “外公说的什么是旁人?”桦月天真的问道。 “除了家里人以外。”方国义抬眼看了看汝月又道,“还有娘娘身边的这些心腹。” “皇上来的时候,我也是喊姐姐的,皇上没有说不可以。”桦月笑了笑道,“其他的人,我也知道要防范的,外公,你是没见到那天柳贵妃飞扬跋扈的样子,简直就没把姐姐放在眼睛里。” 汝月忽然轻咳了几声,虽然没有直接出言阻止,桦月却也识趣地收了口,方国义已经听得分明,低声问道:“娘娘的性子温和,后宫里头谁人不知,那柳贵妃的疯病才好了些,又赶着要来压过娘娘一头,娘娘不想多事,老臣是明白,但是那些人若是欺上门来,娘娘也不必太过客气,老臣自然有其他的法子应对。” “这次琐事,挡得了一次,还有下一次,我前段日子闭门谢客,便是不想多加理睬的,这些小事,我还是能够应付的,不劳动外祖父费心了。”汝月淡淡说道,“桦月尚小,又没在宫里待过,才会看不下去,其实柳贵妃这样子已经不足过往的十分之一二。” 方国义看着汝月淡然的神情,分外有种不经意的从容,想必如她所言,对付柳贵妃也不用明枪暗箭的,稍稍放了心:“娘娘这样说,老臣放心了。” “外祖父不必太客气,桦月也说了,这里是琉璃宫,没有外头人的,既然都说了是亲戚,没当然外祖父还要人前人后唤我娘娘的,显得生分,我也不习惯这些。”汝月想一想道,“无旁人时,只唤我汝月便是,和桦月是一样的。” 方国义斟酌过后,才十分小心地答道:“既然已经开了口,就成了辜负孩子们的一片心意了。” 桦月在身旁扑哧一下道:“外公说的是,我和姐姐正是外公的孩子,以前是没有寻着家,如今一家子都团聚了,听说家里头还有舅舅和舅母,在太兴殿住时,我还见到了锐儿,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适才说到锐儿,他和桦月不同,我也确实有将他带离宫中的意思,小孩子初来时还有些新奇感,日子长久些,难免要思念父母,你说的是,是该向皇上求个恩典了。”方国义抬起手来,摸了下桦月的发鬓,眼睛是看着汝月的,“要是皇上不肯放行,不知你可否帮衬着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想来皇上会给几分面子的。” “好,外祖父先去开个口,要是皇上答应了就是最好的,如若不然,我再去求情便是。”要是皇上真的不肯放人,便如同容妃所言,方锐留在宫中是另有深意了,可惜容妃来找她说这些的时候,尚不知,她与方家的渊源,否则定然不会开这个口。 桦月拍手笑道:“见着外公与姐姐和好如初,我心里才算是放下一块大石头,否则见外公唉声叹气,姐姐又是愁眉不展的,算是怎么回事,都是一家人,就算是以前有些纷争,总不能一辈子都记着仇的。” “血脉浓于水,哪里来的仇来的恨,不过是放不下来的心结罢了。”汝月哄着桦月道,“你不是才说这里膳房的点心好吃,去选几件来给外祖父尝尝,也算是你亲手孝敬了老人家。” 方国义显然是明白了汝月的意思,跟着笑道:“不用取那太甜的,年纪大了,牙口不行了。”桦月连声称是,欢欢喜喜地走了。 方国义才正色说道:“你特意将身边的宫女都遣走,又将妹妹也哄出去,可是有要紧的话要同我说?” “我是想问一问几件事,一来当日舅母在锐儿生病时为何没有将他留在方府之中,而是送进来这进出都不易的后宫之中,二来外祖父是从哪里找到的桦月,已经多久了,我看她谈吐规矩尚可,倒不十分像是乡野村妇,外祖父必然也是花了点心思的,三来……”汝月顿了顿,留意住方国义的神情,见他分明是有些紧张的心情,“三来外祖父可有着人帮忙打听我父亲的消息下落,好端端一个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我如何能够放得下心来,前些日子,我还梦见过我们一家四口围桌吃饭,其乐融融,找来钦天监的弟子一问,却说那梦境不详。” “娘娘。”方国义一个激动之下,又忘记了汝月所说的生疏,“娘娘怀着龙种,再操心这些琐事,未免太伤心神。” “我问的都是正事,是我觉得很重要的,怎么是琐事了!”汝月不满地沉声道,也不会矫正方国义的称呼了,“难不成外祖父知道我父亲的下落,却不肯告知!” 第一百八十三章:事不过三 方国义第一次见汝月这般神情,没想到再温婉的人,起了脾气也是严苛的,他不自禁地向门口望了望。 汝月冷冷笑了一下道:“妹妹既然去了膳房,自然不会这样快就回转的,外祖父不如将我心心念念想知道的答案都告诉了我,省的我日思夜想,真的费心神。” “你想知道的这些,都不是简单的事情。”方国义没想到貌似容易拿捏的汝月,居然摆了局在这里等着他,有些无奈地回道:“我与你舅舅的政见不和,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父子两人两条心,说出去,我倒是不怕丢脸,而你的舅母虽说是当今皇后的表妹,与皇后的性子却是天壤之别,她自小喜欢舞枪弄棍的,简直就是个不服家规的野丫头,我当年为你舅舅备下的金玉良缘,他不屑一顾,全是因为这个薛绰华。” 原本,汝月见了方家的情形,又听方夫人说了些上下,已经猜到约摸是怎么回事,不想方国义避重就轻,问的是一茬,答的是另一茬,她也不打断他,就微微笑着等他继续说。 “后宫不得议政,既然你当面问起,我稍许说几句应该也无妨,我同你舅舅政见不合,我一向主和,而他主战,甚至不惜亲力亲为,整整八年都留在边关不回,他以为这样子,就能够避开我的视野,此次回帝京面圣,谈起边关之事,他依然不肯放松丝毫,我是想将锐儿留在家中,要挟他放弃回边关的打算,方家的独子,身上致命之伤六处有余,小伤更是数不胜数,换做别人,不知要心疼成何等模样,他却只说我软弱无能,薛绰华将锐儿从方府接出来,直接塞进后宫,半真半假地将方家的独孙送来给皇上做质子,边关一日不能安定,锐儿便只能待在后宫之中,好,好得很,他们俩口子精忠报国去了,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做爷爷的背负个骂名,就连你这般一向不会过问的人,都来问我究竟,更不要提朝臣之间会如何议论纷纷了。”方国义越说越气愤,一只手将茶盏捏得死紧,五官狰狞,又见着汝月正坐对面,想到这是在自己外孙女的宫中,如何能够肆意妄为,强忍着咬住牙,才不至于大动肝火。 汝月低下头来轻轻笑道:“外祖父再捏那只茶盏,便是茶盏不破,也要烫着手心了。” 方国义揭开茶盖,仰直了脖子,咕嘟咕嘟将茶水喝个干净,才算是将心口那一把火气给压住了大半,一时半会儿的,居然觉得有些胸闷气急,不禁重重叹了一口气道:“你适才问的第一事,已经做了交代,那第二第三件是不是还要继续说完?” “事不过三,有劳外祖父辛苦了。”汝月知道自己不逼一逼,方国义那种老谋深算的性子,永远都不会主动说出实情,她只有仗着天时地利,将他一直送到墙根处,由不得他不开口。 “桦月是我三年前寻回来的,若非她实在说不清楚你当时去了何处,我原来也应该将你一起找到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当时我将你带回仿佛,如今这后宫之中,怕是少了一位如妃娘娘了。”方国义直言不讳地说道,“三年里头,虽说不像宫里头规矩这么多,也是找了人来好好教她的,否则方家的外孙女不懂任何礼数,待人处事之道样样缺损,以后如何嫁人,这一点,她便是恶补如此,也比不上你九岁入宫,学得矜贵之法。” “原来已经三年。”汝月点了点头道,“妹妹过了及笄之年,正好在宫中与我重逢。” 方国义听了她这句真话,脸上却显出尴尬神气:“无巧不成书,若非你舅舅正好回到帝京,从中机缘巧合,哪里会知道我另一个外孙女已经在宫中多年,如今才算是将你们都找了回来,你母亲地下有知,望着此举,也可弥补当年我做下的错事。” “外祖父也觉得当年将母亲逐出是件错事了吗?”汝月的睫毛低垂,将眼底的神色掩盖住了几许。 方国义忽然觉得看不懂眼前这个妙龄女子的心思,明明才比桦月大了三岁,毕竟是在宫中数年,看过太多的人情世故,他心里头生出来的居然是点怜惜,想起大女蕙兰,也是这样清秀的容貌,温婉的性子,没想到,没想到为了个男人居然生出这样大的勇气来,一去不回头,至死都不曾后悔过,这件事情,在这些年里头,他其实也想过太多次,如今被外孙女当面询问出来,他仿佛松了一口气,正色回道:“如果说不后悔,那就不是亲生父母所言了。” 汝月听到也算是满意的答案,苦笑了一下道:“母亲却不曾后悔了,我想着她要是能够听到外祖父说了这句真心实意的话,心里头应该是得到了安慰。” “你父亲的事情,我实在不想过问,妻子早亡,他将两个女儿一扔了之,不闻不问,这样的男人还找来了做什么!”方国义这一次没有松口,“若是娘娘还要去找这个无情无义之人,请恕我无能为力。” 汝月隐隐约约总觉得父亲离家有意外的苦衷,父亲离家之时,她已经懂事,虽说母亲过世确实给父亲带来巨大的打击,那个会温和笑着捏住她们姐妹的手,十分耐心的一笔一划地教她们练字的父亲,离家之时已经形容消瘦,意气不再,可是他毕竟有一颗柔软而多情的心,怎么会舍得与爱妻所生的两个小女儿,她不信,不信父亲这般无情无义,可是方国义这般一说,她也没有反驳的能力,毕竟那些都是事实,只得草草说道:“既然如此,此事便先放开,是否还有重逢之缘分,但看上天安排了。” 方国义见她不再追问,稍稍松了口气道:“娘娘能够这般心宽,实在是件好事。” “我是要谢谢外祖父今天为我解惑,才让我不至于将事事都牵绊于心,费神费力。”汝月又是轻轻一咳,端起面前的茶盏来,慢慢喝了一口。 “娘娘心里头是否还有个问题,想要问,又不想直问?”方国义没想到自己一朝重臣,不过在皇上面前才会伏小状,却输在外孙女的气定神闲之下,有心要激她一下。 “外祖父以为我想问什么?”汝月的嘴角才堪堪挑起,门外已经传来桦月的声音,她的目光透过来,似乎看穿了方国义的心思,“不过想问也不能问了。” 话音落,桦月已经推门而入,轻快地笑着说道:“膳房里的那位厨娘真是好耐心,非要让我学着做芙蓉糕,我瞧着那模具精致可爱,一时没忍住手痒,又想让外公和姐姐都来尝尝我的手艺,所以才耽误了些时间。” “那套模具是不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汝月微笑着说道,这些原本就是乌兰特意安排下来的,她心知肚明的。 “姐姐猜得真巧,可不就是那一套,外公来尝尝,新鲜出炉的芙蓉糕,都是我亲手压制的。”桦月将一对芙蓉糕,从食盒中取出,放在方国义的面前。 汝月在旁边喝茶浅笑,方国义抬起眼来看着她,知道一切都落在她的计算之中,不免对桦月有些担心起来,桦月却丝毫没有察觉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波澜起伏,只是连声催促着两个人尝糕点味道,汝月执起一块来,凑进唇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才想放进嘴里。 乌兰匆匆忙忙赶过来道:“娘娘,皇上已经到了殿外,请迎驾吧。” 汝月一怔,皇上平日过来都是随性而至,特意要先通报迎驾的,自她怀孕之后,倒是很少见,难不成皇上还算准了方国义在她的琉璃宫中,这规矩要做出来给他看看,她忍不住又抽眼看了看他,见他唇角含笑,一副老神在在,原来是也另有一番准备。 只有桦月站在那里,身上还沾着新扑的米粉,慌慌张张地说道:“我来不及换衣服,皇上就要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无碍的,你且站在一边,等行过礼,便自行退下就好。”汝月对着乌兰说道,“去帮姑娘身上掸一掸,看着顺眼些就好。” 桦月赶紧地弯身整理衣裙,乌兰在旁边帮忙,还没等弄好了,明源帝已经踏步而入,他看到方国义在屋中仿佛一点儿都不吃惊,受了诸人的礼,又让汝月免了这些,才落座到汝月身边,轻笑道:“你的身子可安好?” “托皇上的福,臣妾的身子很是安妥。”汝月见明源帝的视线一点儿都不往另一边去看,反而看着案几上头的芙蓉糕,她不用明说,已经将那青瓷白边的碟子往他身前推了一推,“这是臣妾的妹妹适才做的,正让臣妾与外祖父品尝,皇上来得巧,也来尝一口。” 桦月满脸的紧张神情,双手绞着衣角,一双眼水灵灵,娇怯怯的,明源帝听了汝月的话,却是不动声色地说道:“外祖父,就是说,你与方卿家已经认了亲,你也算是归了族中?”一只手却将芙蓉糕给推开了几寸。 第一百八十五章:通融 虽然不言不语的,桦月还是偷眼相看,她才知道自己与姐姐的差别在哪里,在皇上面前,姐姐没有半分的拘谨,如常的吃饭喝汤,皇上一抬眼,就能看到汝月,然后两个人对视而笑,那种彼此的默契,像是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插进去似的。 桦月偷偷冷笑了一下,要不是知道这是在宫里,看着这郎情妾意的场景,保不齐以为是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惜这是皇宫里面,皇上永远不会只属于一个女子,其中的道理,想来聪慧如姐姐,哪里会不懂得。 那一丝冷笑才浮现起来,桦月又仓惶地将它迅速地收起来,她这是怎么了,汝月是她的亲姐姐,她苦苦等,苦苦找的亲姐姐,因为姐姐得了皇上的宠爱,她居然腹诽姐姐的不是,她不明白自己在嫉恨什么,嫉恨姐姐进封为如妃,还是嫉恨姐姐正怀着皇上的龙种。 筷子从桦月手中滑落,落在地上,叮地一声轻响,将她整个人都差些震了起来,在皇上面前失了态,桦月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反而是皇上微微笑起来,安慰她道:“寡人本来是一番好意的,想着既然方卿家和如妃冰释前嫌,就由寡人做个东,做个主,没想到,你们连顿饭都吃不齐全,连筷子都掉地上了。” “桦月毕竟还是孩子,见着皇上,心里头紧张也是难免的。”汝月示意乌兰又重新换了筷子上来,“皇上莫要见怪才好。” “不见怪,不见怪。”明源帝笑着逗桦月说话,“若是在宫外,寡人也算得是你的姐夫,姐夫也不是那吃人的洪水猛兽,不用怕成这样。” 桦月的头垂得更低,都险些要钻到桌子下头去了,一截粉颈染了淡淡的红晕,蔓延到白贝似的耳朵下头,瞧起来倒是赏心悦目的样子,明源帝不免又多看了两眼,桦月抬起双眼,小鹿似的,湿漉漉看过来,视线交错时,又慌乱地想要闪躲开来。 汝月自顾着喝汤,仿佛不该看的从来看不见,乌兰细声问道:“桦月姑娘可要添半碗汤,这是我们娘娘最爱喝的。” 桦月似乎最隐蔽的私密被人看个正着,声音细若蚊鸣:“我已经吃饱了,不喝汤了。” “那点心要不要用一块?”乌兰偏偏还不肯放开她,追着问道。 “也,也不用了。”桦月终于露出难堪的样子,皇上在席间,她想要借口早退都退不开,觉着乌兰的目光好似针对着她一样,处处留意她的言行,她怎么说,怎么做,都是不妥的。 汝月抿了抿嘴角道:“妹妹怕是想回屋了,皇上请行个方便。” 明源帝不经意地答道:“回屋也好,不用这么拘束的,寡人来你姐姐这里,都是随意得很,今天这是怎么了,方卿家也是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他看着汝月又问道,“是不是寡人说话太过严肃,吓着她了?” ”老臣这个小外孙女儿,自小是在乡间长大的,不曾见过世面,后来被老臣寻回来也不过是在府里头养着,能够与皇上同席用膳,那是天大的造化了,她心里头有些惶恐,也属常事。”方国义斟酌再三,还是开口替桦月说了几句。 “哦,你不在宫里头多陪你姐姐几日,急着要回去了?”明源帝有些意外地问道,他以为汝月好不容易与妹妹团聚,如何都会留到分娩生子的时候,好歹身边也算是有个贴心之人,没想到才成全了好事,这边却说要走。 桦月倒是说过几次为了不连累姐姐,要自行请辞出宫的话,汝月却每次都不应允,这会儿方国义直接开了口,姐妹俩像是商量好了似的,齐刷刷看着方国义,他见了三人都分明是不解的目光,咳嗽了两声才道:“本来老臣是因为找到两个外孙女,心下欢喜,没有多加思虑就将人给带到宫里头,幸而太后宽容,留了她下来,后来老臣觉得此举不妥,她毕竟是乡野长大,哪里懂得宫里头的规矩老臣将她带回去以后,定然会再多加教导,将宫里头的这些规矩都找个懂行的细细教她,以后要是再进宫来探望如妃娘娘,就不会拘礼至此,她自己胆怯,让皇上瞧着也好笑。” 看着桦月的神色,心里头是诸多的不乐意,不过她毕竟年轻,没有太多自己的主意,听外公这样一番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便默默点了下头。 汝月盈盈笑道:“外祖父真是想得周到,只是不知将妹妹带回去以后,多久再送她来看一看我这个久居宫中的姐姐。” 方国义沉声道:“那还要看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要是她懂事聪慧,应该花不了多少时日的。” “方卿家的安排也算妥当,方府就在帝京,离宫里头不过半个时辰的车程,要是你想妹妹了,再让人去接了她过来就是,照说也没有错,在宫外头过惯的人,才觉得宫里头的日子难熬,言行举止都是被束缚手脚的,还是宫外头来得适宜。”明源帝说话通融,合情合理。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稚童的清脆声音,汝月笑着让乌兰去接方锐进来,他穿着一身竹青,手里头还握着一支翠绿的竹笛,眼眸黑白分明,先冲着汝月咧开小嘴笑,牙齿细白如米粒,十分讨喜:“如妃娘娘唤我来,是请我吃好吃的吗?” 汝月摸了摸他的发顶,将他的身子拨过去,对着皇上,他才意识到应该先向皇上行礼,吐了吐小舌头,赶紧补了一道,视线转过去些,又见到祖父在场,明显笑容有些僵硬了:“孙儿给祖父见礼。” 方国义一向觉得孩子被薛绰华教的有些不知礼数,胡天野地似的,心里头不满得很,当着皇上和汝月的面,不好发作,抬了抬手,算是受礼了。 乌兰早就备下方锐爱吃的甜羹,温热地端到他手边,又替他擦拭干净双手,他却不肯将竹笛放下来,方国义见他一手拿着竹笛,一手去拿匙子吃食,按捺不住,低喝了一声:“吃饭有吃饭的规矩,没有人教过你吗!” 口气严苛了些,方锐的手一颤,竹笛倒是捏得死紧,将匙子直接甩了出去,甜羹撒了一路,他知道闯了祸,又见方国义脸色发黑,也顾不得吃了,赶紧地站起身来,干脆利落地往汝月身后躲去,一只手还抓着汝月的衣角,汝月见他吓得脸色发白,心里头哪里舍得,才要开口求情,却听桦月赶在她之前说道:“锐儿还小,外公何必同他置气,锐儿到姐姐这里来,你把手上的汤汁染到如妃娘娘的裙子上面,娘娘可是要生气的。” 方锐冲着桦月眨了眨眼道:“姐姐?你怎么会是我的姐姐?” 汝月好奇,难道说方将军一家回来,居然没有同桦月碰过面,桦月和方国义的意思都很明确,在这次入宫之前,桦月是住在方府的,没道理,同住在方府这些天,没人将桦月带出来,与方将军相认,方将军明明是性情中人,看着一块眼熟的刺绣都会火急火燎地赶到御书房来问个究竟,怎么会对早已经早方府三年的桦月不闻不问。 桦月被方锐的一句回话,顶撞住了接下来要说的话,方国义替她先开了口道:“她是你的桦月姐姐,上一次在家里头,你不是见过她吗,你怎么又给忘记了?” 方锐抓了抓后脑勺,迷惑地回道:“原来我见过这个姐姐,爷爷不说,我还真的没想起来。” 方国义像是要解释给旁人听一般:“小孩子的记性是不太好,见了人转眼就给忘记了,他倒是念念不忘如妃娘娘,打从第一次自宫里头回家,就将娘娘给挂在嘴边了。” 汝月启齿而笑道:“他也没有错,我也是他的姐姐。”她拉着方锐的手,上身微微前倾,配合着小孩子的高度,十分认真地说道:“锐儿,以前你唤我姨姨,后来又懂了宫里头的规矩,喊我如妃娘娘,我今天要特别告诉你,其实我是你的表姐,我的母亲与你的父亲是姐弟俩,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方锐低下小脑袋来,想了一会儿,指着桦月又问道:“她说她也是我的姐姐。” “对,我和她是亲姐妹,我是你的大表姐,她就是你的二表姐。”汝月耐心地告诉他道。 “我明白了,娘娘的母亲和我的父亲,就像是我和荀儿一样。”方锐到底聪慧,这人际关系绕来绕去的,倒是没有把他绕迷糊,拍着手笑起来,“娘娘,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锐儿真是聪明。”汝月才想去抱他,碍着腹部已经显了怀,心有余而力不足,方锐有着小小的体贴,回过身来,软乎乎的小手臂主动抱住了汝月的臂膀,还亲热地用小脸去贴了贴,汝月笑得眼睛都弯起来。 明源帝在一旁看着有趣,不禁开口问道:“锐儿可知道如妃娘娘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第一百八十六章:赏赐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屋子里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方锐不明所以然地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身边的汝月,小嘴巴张张合合,还就是不出声。 汝月见不得小孩子受惊吓,将桌上的竹笛摸过来,放在方锐手里头,柔声道:“锐儿还小,不是每件事情都会知道的,要是看不出来就说看不出来,皇上不会怪罪锐儿的。” 方锐又将那支竹笛握紧在手,倒是没有怯场,向前踏了一小步,鼓着小胸脯,冲皇上笑了笑道:“如妃娘娘肚子里的和锐儿是一样的。” 一句童言出口,似乎在场的大人都跟着松了口气,那个罪魁祸首的皇上,还不放心,又将腰带上缀着的碧玉坠子解下来,放在方锐面前:“你再说说看,怎么就是同你一样了,说得好了,这个也赏了给你。” 方锐反而不怯场了,指了指桦月,口齿伶俐地说道:“如妃娘娘肚子里的和她就不一样,只是和锐儿一样。” “皇上,童言无忌。”汝月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事先教会了方锐,万一有人问他这些,就拿着这些话来糊弄,宫里头没有其他的小孩子,常宁公主连牙齿都没出呢,能被抓到跟前来问长问短的也只有方锐一个了。 “无妨的,你说得很好,寡人听得明白,和你一样,很好很好。”明源帝朗声笑道,将那玉坠子塞到他手中,见他还不舍得放开竹笛,有些好奇地问道,“这笛子是谁给你的,当成稀罕宝贝似的不肯放开。” “是一个穿白衣服的哥哥给我的。”方锐老老实实地答道,“他还教我吹了一首很短的曲子。” 明源帝没有当回事情,想着也是,宫里头会做这种东西给小孩子,除了钦天监的卫泽,怕也没有其他人了,他已经得了想要的答案,今天也算不虚此行,见席上也吃得差不多,起身说道:“既然方卿家要带如妃的妹妹回府,那么寡人就先回御书房处理公务,让她们姐妹俩再说些私房话,方才说好了的,如妃若是要见妹子,方卿家可不要拦着不放人,随时送到宫里头来便是,陪着如妃说说笑笑,解解闷也是好的。” “老臣谨听皇上安排。”方国义恭恭敬敬地答道。 明源帝笑着挥了挥手道:“好了,好了,寡人这就走,留下你们一家子才好。” 等皇上真的走了,一桌子老老少少反而大眼瞪小眼,都不开口说话,各怀着心事的样子。 方锐扯了一下汝月的衣袖,小声问道:“如妃娘娘要听我吹笛子吗?” 汝月觉得屋子里头压抑地沉闷,赶紧点了点头道:“要听,要听,那位白衣哥哥教了你吹什么曲子?” “不知名儿,但是很好听。”方锐偷偷又看了方国义一眼,见着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反而冲着他鼓舞地笑了笑,顿时心里头有了底,难怪白衣哥哥说,只要他按照那几句话说,大人们都会个个欢喜,非但会夸奖,还会赏赐,真是都被说准了,下一次再见到白衣哥哥,他一定要好好感谢才是。 “锐儿吹,我听着。”汝月笑眯眯地将那块玉坠子挂在方锐的腰带处,打了个漂亮的结。 看似貌不惊人的竹笛,被吹响时,有种清越的灵动,让人闻之不禁一阵心旷神怡,方锐吹的不过是很小的一段,他重复地吹了两遍,倒是像只会唱歌的鸟雀在耳边啼鸣一般,等他放下笛子来,略显紧张地问道:“如妃娘娘觉得好听吗?” “好听。”汝月明显有些发怔,回过神来的时候,难得显出一丝恍惚来。 乌兰在旁边瞧得很是分明,走到她身后,低声说道:“娘娘今天也累了,这样多的事情挤在一团,娘娘都要操心哪里又管得过来,皇上不是也让娘娘要好好休息才是。” 汝月抬起手来,轻轻在额角揉了两下,叹息道:“被你这样一提,我还真觉得有些乏累了,外祖父是这会儿就要带妹妹出宫了吗?” “今天来时,未曾想得这样周到,也没想到皇上和娘娘能够满口答应,所以只不过备了一辆车,要是桦月同我回去,祖孙同座一辆车,未免有些不雅,不如让她多住一日,明天我另外安排车马过来,也容她些时间,将自家的东西收拾收拾,娘娘觉得如此可好?” “也好,我确实有些话要同妹妹说说,还有些东西也是要赶着整理出来,让她带回去,要是今天走,也未免太过于匆忙了。”汝月点了点头道。 “二表姐要回家了?”方锐急声问道,“那我也要回家,在宫里头住了太久,娘亲明明说好要来接我的,左等右盼的都不来,真正急煞人,不如我也跟着二表姐回家,如妃娘娘说好不好?” “你可知道二表姐要回哪个家?”汝月拧了一下他胖嘟嘟的脸颊,方锐在宫里头可是皇上另有安排的,没有圣谕,谁也不好开口答应他。 “是回爷爷家吗?”方锐依旧很明白的样子,侧过脑袋来想了一想才道,“娘亲说过,让我在宫里头等她,要是她来了,我又去了爷爷家,她会着急的,我还是在宫里留着等娘亲就好。” 汝月见他这般懂事,更加欢喜:“乌兰,将我上次收着的那些都拿来给他。” 乌兰很快捧来个小匣子,方锐伸手要接,她却不给,拉着他的手,带到干净的案几边,才将匣子打开来给他看,桦月见乌兰这般仔细,也起了好奇之心,跟着凑过来看,却见方锐从匣子里拿出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蚂蚱,不知是哪个大匠的手艺,真是活灵活现的,特别是眼珠的位置,还用点翠手法将红色的玛瑙珠子按在两边,方锐小心翼翼地用双手给捂住了,生怕一松手,这只蚂蚱就落在地上跳走了。 “你认得这是什么啊?”桦月知道此物看着是件玩物,实则价值不菲,被汝月当做小玩意儿送给了方锐,心下有些不平,汝月给她的那几支簪子加起来都不如翡翠蚂蚱来得名贵,明明她才是汝月的亲妹妹,这样子未免显得有些厚此薄彼了。 “当然认得,这是蚂蚱,我在边关跟随爹爹打仗的时候,见过农田里有,我还挖过蚯蚓呢,你挖过吗?”方锐很是敏感,立时察觉到桦月对其的敌意,也当仁不让地将蚂蚱先放回到匣子中,啪得关合了盖子,才一只手叉着腰,振振有词地回道。 “挖蚯蚓有什么稀奇的,我还吃过烤蚯蚓呢。”桦月被他激得一句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 “二表姐骗人,骗人,骗人的是小狗。”方锐虽然自小在边关长大,毕竟是平川大将军的独子,在田间戏耍玩闹是一码事,从来也不曾短过吃穿用度,而桦月确实在汝月离家后狠狠地吃过一段苦,肚子饿极的时候,别说是烤蚯蚓了,恨不得抓到一条就活的往嘴巴里塞。 桦月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分明是想起那些不堪往事,见方锐不信的样子,也不反驳,而是委屈满溢,绞着双手,险些要当场哭出来。 方锐见她神色不对劲,还以为是被他说哭了,赶紧向汝月求救:“如妃娘娘,我不是故意说二表姐是小狗的,她说吃过烤蚯蚓,那就吃过,我相信,我相信还不成嘛。” 汝月见桦月当真要哭起来,赶紧让乌兰将人推到面前,拉住桦月的手,轻轻笑着道:“锐儿才多大,你同他赌气也不用哭的。” “不,不是赌气。”桦月用衣袖重重地抹了一把脸孔,来吃这顿家宴时,她还精心选了湘妃色的高腰裙,纤腰一握,双腿修长,却不见引起谁的主意,都不过是她白白费了气力,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似的,叫人心生沮丧。 汝月上上下下打量了桦月一番,也不明着劝解,反而笑着道:“乌兰,昨日说了找到什么来,特意要给桦月留着,最是合适的,你收在哪里了?” “就在昨天娘娘关照的地方好好收着的。”乌兰立时领会了汝月的意思,接口道。 “还不快去拿了来。”汝月笑着啐了一口道,“尽会在旁边笑着看热闹,也不早些提醒提醒我。” “娘娘说了,要过几日给桦月姑娘的,所以才收了起来的,哪里知道娘娘又说要送了。”乌兰去其他屋子转了转,回身来时,手里是个比方才那个匣子更为精巧的匣子。 “我不要。”桦月别别扭扭地说道,明明是先给了方锐的,她想起过往忍不住要哭,姐姐才另外拿出来给她的,别人要是知道了,还不笑话她和个小孩子抢赏赐,方锐才是脸上增光,今天又得了皇上的赏赐,又得了娘娘的,她如何比,拿什么比! “你先瞧瞧,再说要不要的,别辜负了姐姐的一片心。”汝月亲自将匣子打开,往桦月面前递了递道,“就是特意留给你的,绝对不是因为锐儿说了你,你要哭,才潦草补一点,这种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第一百八十七章:为他人做嫁衣裳 匣子里头静静躺着一对羊脂白玉镯,玉镯本是静物,然而这样一对温润之物,落入眼底,平生出淡淡静逸,桦月不仅对着它,有些发呆了。 “戴起来给姐姐看看,手寸应该正合适的。”汝月笑着催促道。 桦月不是糊涂人,上一次柳贵妃送她的玉镯,像是那烫手的山芋,根本不能戴出来,还要像菩萨似的找个安妥的地方,好好的供起来,当时姐姐说过,只要在宫里总能护她周全,这照护之意不仅仅是在吃穿之上,也是在心态之中,她将玉镯拿起来,套进手腕子,果然如同汝月所言,尺寸刚刚好,卡进去的时候微微发紧,入了手便贴合肌肤,很是舒服,她低垂了眼,看着自己的双手,轻声道:“多谢姐姐了。” “自家姐妹,无须这么客气的。”汝月拉过她的手来,细细叮嘱了两句,又看向坐在一边的方国义,“外公既然要接了妹妹回家去,不如先行预备着,我同妹妹再说说话。” 方国义识趣地站起身来:“娘娘不必太过挂心,方才皇上都说了,方府离宫里很近,娘娘想见桦月,也不是什么困难之事,娘娘再过几个月要生小皇子时,让桦月多来陪陪娘娘便是。” 汝月点了点头:“外祖父既然这般说,我就更加放心了。”又让乌兰派了人手,将方锐也送回太兴殿去,方锐捧着那只翡翠蚱蜢,欢欢喜喜地在汝月脸颊边亲了一口,才跟着小太监蹦蹦跳跳地走了。 等方国义离开,桦月见汝月没有要她回房的意思,也不主动开口,她坐在那儿,想东想西的,心神不安,一抬头,视线正好与汝月触在一起,汝月的目光柔和中带着冷冽,让她下意识地就想回避开来,只是屋中不过是她们两人,想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你在担心什么?”汝月淡淡开口问道。 “没,没有担心。”桦月勉强笑着说道,“姐姐处处都替我打点好了,我怎么会担心,只是想着才与姐姐重逢,这样快又要分开,心里头有些不舍。” “不会分开太久的。”汝月依旧是波澜不惊的神情,“以后你想住在宫里,有的是机会。” 桦月的心里头咯噔了一下,眼神慌乱地想要否认什么似的,实则又压根没有个说法:“姐姐,姐姐不要拿妹妹取笑。” 汝月反而凑了些过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道:“你方才没听皇上和外祖父说的,我要是想念妹妹,是可以接了妹妹来宫里头住的,你想的又是什么?” “没有什么。”桦月索性将双颊都给捂住了,“宫里头规矩大,我虽然入宫有些时日,却一直深居简出,到了姐姐的琉璃宫才敢出了房门的,今天来的人多,事情也多,我有些转不过弯来,姐姐说什么便是什么,以前我也只听姐姐的话,以后也同样如此。” “我让乌兰选了些绸缎料子,还有些你平时穿的戴的,都让你带回方府去,另外你一个姑娘家虽说外祖父都替你安排妥当了,你手边总要有些闲钱的,另外备五百两银子,你不用交给外祖父了,自己好生收着,要是想出去买些东西,或者打赏下人都是可行的。”汝月一件一件事情说过来,说到后来有些累了,见桦月始终不开口,就停了下来。 桦月低声道:“姐姐为我想得这样周到,妹妹不知道该如何回报姐姐才好。” “母亲九泉之下,应该希望我们姐妹如此,要是能够再将父亲找回,我会同皇上请示,让你与父亲一起,回到以前居住过的村子,将安葬于山上的母亲旧坟修缮一新的。”汝月唤了乌兰进来,“你说今天事儿多,别说是你了,我也觉得头晕目眩的,先回屋休息,你要是想到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乌兰说,不用拘礼的。” 等汝月起身,桦月才追着问道:“姐姐没有想过,要将母亲的尸骨取拾回来,送回方家吗?” “为什么要送回方家?”汝月站定了双脚,回身反问道。 “外公不是答应将母亲的名字重新记回族谱了吗,难道不应该将尸骨也取回来?”桦月见汝月的脸色有一点儿发沉,立时又转了话头说道,“我不太懂这里面的玄机,姐姐要是明白的话,请明示。” “母亲当年舍了那些荣华富贵,一心一意跟随父亲而去,我如今为她讨一个说法,不过是不想委屈了母亲,我之所以要等寻到父亲才做这些,也是希望让父亲决定母亲的归属之地,按理说等他们都过世,是该葬在一起的,生同被死同衾,才是善终。” “若是一直找不到呢。”桦月问得过于直接,话出了口才知道是不得礼数,天底下只有盼着父母好的,哪里有往坏处想的。 汝月却似乎没有太在意,笑了笑道:“会找到的,我有种感觉,家里人总是会得团聚的。” 等汝月回到屋中,始终默不作声的乌兰替她松了发髻,宽了外衣,颇为心疼地说道:“娘娘这样吃心吃力,又是为了哪般,千万莫要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裳。”“你也看出来了?” 汝月透过铜镜,看着自己,毕竟是显怀的人了,脸孔微微有些浮肿,她原先也不过是清秀之姿,这会儿看起来,又要减去两分,这样的容貌放在后宫里头,实在是显得普通了。 “桦月姑娘长得很好。”乌兰一开口就是画龙点睛似的。 “是,是长得好。”而且还长得巧,汝月当然很清楚桦月与小姨如萱惊人的相似,她知道的,外祖父必然更加清楚,所以才在桦月身上花费了力气,又巴巴地送到皇上面前,其人其心,明眼人一眼就能够看透了。 “皇上瞧了桦月姑娘好几次,她倒是有些木知木觉的,没有反应过来。”乌兰又说了一句。 “她还小,又是在乡野长大的,其实不比在宫中长大的人。”汝月有些好笑,桦月想要引起注意的时候,总是觉得落了个空,心里头忿忿不平的,其实等到皇上真的在看她时,她压根就没有留意到,反而是外祖父将其中关节,尽收眼底了。 “娘娘,皇上会不会真的收落了桦月姑娘?”乌兰端来温水,给汝月洗脸擦手,“娘娘难道一点都不着急?” “皇上若是有心,别说是我,纵然是谁都急不来的。”汝月看似漫不经心,心头一点依旧泛苦,好似喝了口黄连茶,那苦从咽喉而下,缠绵纠葛,挥之不去。当初,皇后的身子亏损,无法侍寝,以至于在这方面根本无法与专宠于后宫的柳贵妃相抗衡,才动了脑筋要找个能够入了皇上眼的人,才会挑选到了太兴殿的宫女汝月。 她不会去想桦月是因为长得像如萱才会让皇上格外青睐有加,若非她当时有一门与如萱相似的独门针法女红,怕是皇后都未必会将她高高捧起,更不会有后来皇上对她的柔情蜜意。如萱小姨离世多年,而这个后宫之中,仿佛依旧充斥着她的身影,汝月不禁细想,怕是其他嫔妃身上也或多或少带了些许的影子,只是她与桦月因为沾了血亲的便利,才格外显得更为神似些。 当初,皇后安排了芳华早早入宫,如果不是恰好见到了她的手艺,芳华的长相,柳贵妃的长相,这明里暗里的棋子,怕是不像如今的摆式,要换了另一路走法了。 “婢子斗胆说一句,婢子瞧着桦月姑娘的样子,怕是心里头很是愿意的。”乌兰流露出一丝不屑的样子,又硬生生地压制住了,“娘娘真的就不闻不问?” “问了又如何,你可是个真正痴的。”汝月有些感叹,有些无奈的,“要是桦月真的入了后宫,传出去非但是件双喜临门的好事,也算是一段佳话,我能够伸手将其生生掐断不成。” “娘娘,皇上对娘娘的心,婢子在旁边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如果娘娘开了口,皇上会得将娘娘的话放在心上,至少,至少没有那么快。”乌兰有些发急了。 汝月吃的笑了一声:“后宫里头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嫔妃,虽说到目前而止,我是最末进宫的那一个,保不齐后面没有这个嫔,那个妃的,以前怎么没见你这样急过,难道贵妃娘娘,丽嫔,锦嫔她们就不一样了?” “当然不一样,娘娘,桦月姑娘是娘娘的亲妹子,婢子在娘娘身边服侍一场,最是明白娘娘的心,又软又善的,对那个不知是好是歹的锦嫔都几多照顾,要是桦月姑娘入了后宫,娘娘哪里会去同她争,定然是什么好的都让了出去,娘娘今天给桦月姑娘的那对镯子,娘娘没有同她明说,是皇上给娘娘的饰物中,成色最好的一对玉镯,桦月姑娘即便是戴着,也不一定会念得娘娘的好,婢子是位娘娘委屈,求娘娘为了腹中的孩子,狠心一次,抢在方老爷子和桦月姑娘之前,让皇上断了那个念想。”乌兰说着说着,眼圈赤红,险些将嘴唇都快咬破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不忍心 桦月被接走的时候,空手入宫,带去的是整整四大箱子的衣物首饰,幸而方国义有先见之明,人手备的齐全,仆妇就来了六人,将那些箱子都装了车,桦月始终站在一边看着那些人走来走去的,一回头,就见到汝月坐在那里,肚子很是明显了,素颜挽发,有种恬淡的从容,她想都没想,跑到汝月身边,蹲下来,将头靠在汝月的膝盖边。 “这会儿不舍得离开了?”汝月摸了摸她的耳垂,那是小时候做惯的动作,分外亲昵。 “姐姐的身子越来越重,要是还在家中时,我愿意来伺候姐姐身边的。”桦月低声说道,她觉得汝月身上有淡淡的香气,不像是熏香,闻着让人安心。 “傻孩子,你知道琉璃宫里头有多少宫女,便是我能喊得出名字都有十多个,还有那些粗使的,打扫的,膳房的,你来了也不过是陪着我说话解闷,哪里还真的要你来伺候。”汝月微微笑道,“在方府时,外祖父有没有给你安排顺心的丫鬟在身边,我同你说,我们以前穷日子过得多了,手脚放不开,在那些府衙里头是行不通的,银子都给你备好了,你不要手软,让她们对你服服帖帖的才好。” “是,都听姐姐的。”桦月抬起脸来,仰视着汝月,明明方才还有些想要哭的,这会儿已经是云开雾散了,“姐姐在宫里头,也要多多保重。” “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汝月拍了拍她的手背,“别让外祖父等急了,去吧。” 桦月一步一回头,还是出了琉璃宫,乌兰板着脸站在汝月身后,看着她们的一言一行,汝月等已经看不见桦月的背影了才说道:“是不是看起来确实姐妹情深?” “没有比这个更像是真情款款了。”乌兰冷笑着道,“娘娘还是不忍心。” “我不想先走这一步。”汝月还是心存侥幸,如果她背后的男人不是皇上,她算准桦月的个性绝对不会逾越,可惜,正如乌兰说的,她不忍心,不忍心先去揭破那已经薄如蝉翼的一层纱,没准这样做来,只会变相地加速推动了桦月的心思,缓一缓,再缓一缓,哪怕是等到她生下孩子。 一转眼,日子过了一月盈余,琉璃宫难得的清静,既没有不速之客,明源帝也是隔三岔五过来探访,眼见着汝月的肚子越来越大,连太后都更加关注起来,几乎每天都让人炖好了补品,派了秋葵亲自送来。 秋葵在太阳底下,走得双颊发红,笑意盈盈道:“婢子这样辛苦,娘娘索性也不用每次打赏了,凑凑齐,一个月份的一次给了婢子,婢子倒是能发财了。” 汝月同她一向交好,说起话来也不分尊卑,有些没大没小的,她的小腿肚子肿胀,让乌兰轻轻拿捏,嘴馋起来,想凑过来看秋葵手中的食盒:“也就是你能干,做得都是我爱吃的。” “爱吃是一码事,太后说得很清楚,要是随便派个不明不白的人来,即便送的东西再好,再珍惜,怕是如妃也吃不到嘴里的,她如今怀着身子,最是矜贵的,她要吃,哀家都不敢给她吃,所以娘娘这些天吃的,都是婢子亲手做亲手送的。” 汝月顿时体味到太后的用心良苦:“太后这般对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了。” “太后才不求娘娘回报,只要娘娘为她生个孙子就成。”秋葵将食盒打开,“这是淮山枸杞腰片汤,娘娘才说了腰酸腿乏,喝这个最适宜的。” 汝月一直不喜腰片,总觉得有股子去不掉的膻味,可是不忍拂了秋葵的辛苦,太后的美意,接过来,喝了一口,有些诧异地又舀起一片薄薄的腰花来放入口中,鲜嫩爽滑,几乎被嘴唇一抿就要化开了似的,汤头也不知用什么吊的,清爽鲜美,回味微甘,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喝下了一半。 秋葵见她十分赏脸,笑得喜逐颜开的:“婢子要是没点拿得出手的本事,太后也不会派了过来给娘娘使唤了。” “使唤不敢当,不过是沾了太后老人家的光。”汝月不敢吃得太饱,抹了抹嘴角又问道,“太后近来身体可好?” “身体尚可,不过前天被大殿下胡闹地气了一场,有些郁结,娘娘也知道,太后是心里有事情就没法子安睡的,这两晚都没有睡好,神色间就有些憔悴了。”秋葵叹了口气道。 “大殿下不是让皇上给禁足在他自己的宫中,如何会冒犯了太后?”汝月不解地问道,是有段日子没听闻到大殿下的消息,平日里他再跋扈,见了太后,也是乖乖听太后训话的,虽然来太兴殿不多,这让太后动了气的事情还是头一遭的。 “天晓得他说了什么,来的时候是泯然迎他进的内殿,还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非要同太后私下说些悄悄话,太后想想大殿下年岁渐长,没准是有些不方便我们这些做宫女的听见,就将随身伺候的都谴了出来,谁晓得,才不过半柱香的时候,就听到太后怒斥了一句,说大殿下简直是胡说八道,大殿下也没敢回嘴,灰溜溜地退身出来,临了还在婢子身边骂骂咧咧的,说什么别不相信他的话,否则到时候大家脸孔上头都不好看,婢子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进屋去见太后,却见太后气得一张脸都发青了,娘娘也知道太后平日里的涵养功夫,那是见谁都笑得和菩萨似的,大殿下说了定然是听不得难听话,才会让太后气得这般,当晚连晚膳都没有吃,第二天就郁气了。”秋葵边说边摇头,“娘娘千万别问,别问大殿下到底和太后说了什么,没人敢去问的,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连带着被太后责罚。” “我自然不会问,那后来有没有请太医来看?”汝月知道有些事情,问得越清楚,以后麻烦越大,才不想惹祸上身。 “肯定唤了太医的,也查不出是什么病,原来就是没有病,不过是被气的。”秋葵说着说着笑出来,“太后还说要让娘娘每日都好心情,不让任何不快来烦着娘娘,偏巧婢子是个碎嘴子,怎么就将这些琐事都同娘娘说了。” “无妨的,我也就听听,太后的身子无恙就好。”汝月半垂了眼,乌兰依旧坐在脚跟处,细细拿捏,她心念一动,秋裤当着她的面说了这些事情,难道真的是无意说的,还是大殿下得罪太后的那些话是与她有关的。 她与大殿下一向没有什么交集,除开了以前在太兴殿的几次相遇,后来成了嫔妃以后,都是诸人都在场的时候,才会遇到,根本连话都不会多说半句的,不过,她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大殿下与绿云有过一段半真不假的孽缘,虽说绿云如今已经投靠了朝露宫的大太监福公公,但是难说不会在中间掺合出什么纠纷来,如果真的是针对她的,她已经数月不曾出去见人,还能够抓到什么把柄呢,会是什么呢? 秋葵不能在琉璃宫久待,见汝月有些打盹的姿态,冲着乌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悄悄地自行退身而出,乌兰又等了一炷香的时候,见汝月似乎真的熟睡,起身将薄毯盖在她的身上,却见汝月的眉头紧锁,似乎被秋葵所带来的消息给困扰住了。 待汝月瞌睡醒了,又好似没事人一样,乌兰见她没再提及,自然不会主动去提,私底下却是找了小顺子来,将秋葵说的那些话,一五一十都说了,既然太后那边打听不出什么,不如让人去大殿下那里,那处人多口杂,总能找出点蛛丝马迹的。 小顺子摸了摸后脑勺,轻笑道:“娘娘都没说要查的事情,你怎么就爱生事。” “我哪里是生事了,你没见到娘娘当时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你也不想想,要是和娘娘没有半分的干系,秋葵姐姐能巴巴地说这么多,还不就是拿了娘娘太多的打赏,以前又有些姐妹的情分,特意来提个醒,娘娘听得出来,我也听得出来。”乌兰不客气地说道,“娘娘是不会说要查的,她如今是保养身子的时候,不去烦这个心,就不许我替娘娘分些忧吗?” “成,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让你是琉璃宫的掌事姑姑。”小顺子好脾气地笑着道,“我会找人打听的,要是真不过是些胡诌蛮缠的,就不用再向娘娘回禀了,免得她听了也置气。” “能把太后气成那样的,应该不是小事。”乌兰越想还越不对劲,“你说娘娘的妹子回去也一个多月了,怎么也不写个书信来?” “宫里头传递书信不方便吧。”小顺子不甚在意地说道。 “怎么不方便了,那方夫人在千山万水远的地方,还知道给娘娘写信呢,亲妹子怎么就不写了,拿了娘娘这许多贴己的时候,怎么没说不要,背过身就忘性大了?”乌兰把自己给说的动了气,挥了衣袖道,“你可要仔细打听的,我等着听消息。” 第一百八十九章:多事 原太医的手指从汝月的腕脉处挪移开来:“娘娘的胎气稳健,身子保养得法,上一回落下的那点小伤已经都养好了,老臣要给娘娘道个喜,只等着日子临近,瓜熟蒂落,娘娘顺利生子了。” “有劳原太医费心,这样热的天气,还特意走那么远的路过来琉璃宫为我诊脉。”汝月让乌兰端了冰镇好的桂花酸梅汤来给原太医消暑。 “娘娘可已经选好了稳婆?”原太医喝了一口酸梅汤,落了汗,才慢条斯理地问道。 “已经有所安排,太后送了一位柏氏过来,已经住在琉璃宫中。”汝月轻声答道。 “还是太后有心,这位柏氏可是个能人,娘娘有了她在身边,不必担心其他,只要养足了精神就好。”原太医咪咪笑道,“娘娘真是好福气,依老臣看来,放眼后宫中,既能够留住皇上心思,又能得了太后欢心的,也就只有如妃娘娘一人,便是太后老人家的那位侄女儿容妃娘娘,都不如娘娘称心如意。” 汝月听了这话,但笑不语,原太医的医术当然高明,不过自从那次他说了给柳贵妃用药之后,汝月总觉得对待此人的态度还是敬而远之才好,这会儿她圣宠在身,他明摆着张笑脸,要是哪一天她落了难,又不知道他会拿什么毒药来。 “都说如妃娘娘与世无争的性子,同样是怀了身孕,与当日的柳贵妃不可一世的神气完全不同,要是让老臣而言,娘娘的做法很是周全,有孕之人安心安神,方能妥妥当当的。”原太医喝完了酸梅汤,收了乌兰递过来的打赏,给汝月作揖行礼,“娘娘的胎气来看,不过还有一月有余,再辛苦辛苦,等孩子出来,才是数不尽的富贵荣华。” 两句好听的话又说了一堆,原太医见汝月泛出倦意来,赶紧地起身告辞。 “娘娘已经安静惯了,说几句话就累着。”乌兰给屋中的四周都换好才从冰窖中取出的储存冰块,再加上四扇自来风,屋子中的温度顿时变得清凉许多,“娘娘的身子笨重,容易出汗,婢子再打盆温水来,给娘娘擦拭。” “天气怪热的,你也别折腾,背后的衣料都湿透了,坐下来歇歇。”汝月对着她招了招手道,“方才原太医说柏氏是个能人,既然是太后派下来的,你一定要安排妥当了。” “娘娘尽管放心,住得是那边南厢的屋子,通风凉爽,又安排了两个小宫女前后照应伺候,膳食也是极好的,昨晚小宫女才来回话,说柏氏说娘娘真会做人,对下头人都这样贴心。”乌兰回禀道,“而且婢子也按照娘娘的吩咐,传了话给她,每月她在太后那里领的月钱不算,娘娘另外再给双份,给足三年,她听了不知多欢喜,连声说要来当面谢谢娘娘,后来又说自己身上血腥气重,还是不要惊扰了娘娘,反正到了娘娘临盆时,定当尽心尽力就是。” “到底是太后的人,也是知情识趣的。”汝月知道稳婆是在产房进出的活计,身上难免血腥重,阴气也重,平日里与孕妇接触不算吉利,要是柏氏一定要来,碍着太后的面子,没有人会拦她。,不过她自己主动说了那些话,反而显得更加讨喜。 “娘娘可还记得,上一回秋葵姐姐过来时,说到大殿下惹怒了太后的事情。”乌兰小心翼翼地问道。 “有些时日了,你又没忍住让小顺子出去替你打听了?”汝月不见怪的笑了笑道,“你也就能够欺负小顺子,他在太兴殿时,比你入宫的时候早得多,平日里算是个伶牙俐齿的,不知怎么就看到你会吃瘪。” “娘娘莫要取笑婢子了,这事情也难打听,否则不会等了这样久才有回音。”乌兰其实也斟酌了几次,不知该不该告诉汝月得到的消息,要是说了,怕她伤心,要是不说,又怕她后知后觉,落了下风,以后更加吃亏,她才咬了咬牙道,“大殿下告诉太后说皇上悄悄带着常公公和几个侍卫出了宫去,去的不是其他地方,正是方府,娘娘的外祖父家中。” 汝月的脸上没有显出半丝的惊讶,神色都没有多变动一点儿:“接着说,我在听呢。” “没有其他的了,娘娘。”乌兰显出一丝尴尬来,“费了好大的功夫,只打听到这些。” “已经不容易了。”汝月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的,“太兴殿里头都打听不出来的事情,当时也就太后听见了,小顺子胆子再大也不能亲自去撬开太后的嘴吧,怕是另外费了不少银钱,去大殿下的府上打听的。” “娘娘明鉴,娘娘是不是觉得婢子多事了。”乌兰突然觉得猜不准汝月这会儿在想些什么,心里头诚惶诚恐起来。 “你是一片忠心,我心里明白。”汝月侧过身去,像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可惜是我没有了意气,只想安生过日子,你可明白?” 乌兰一怔之下,立即也转过神来,汝月是为了不再生养之前再出事端纰漏,当时柳贵妃怀胎生女的过程,汝月都参与其中,很是受了点惊吓的,所以才不愿意自己也被人摆了一道,变成那种样子,越发谨慎微言,有些事情哪怕是心知肚明,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算是自欺欺人,也算是自我保护了。 “娘娘教诲地是,婢子明白是婢子多事了,连太后都想咽下去的事情,轮不到婢子来操心。”乌兰低声说道,“望娘娘见谅。” 汝月摆了摆手道:“我不会怪你的,这事儿本没有什么对错之分。” 乌兰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什么话,却见琥珀站在门边对她使眼色,她见汝月已经背过身,见不到她们的举止,用口型为了句什么事,琥珀连比划带张嘴不发声的,算是让她看明白过来,原来汝月心心念念盼着几个月没来的人,这会儿卡着时间来了。 “娘娘。”乌兰压低了嗓子唤了一声,汝月显然已经入眠,身子都不动一下,她轻手轻脚地起身,一直后退退到门边,猛地抓住了琥珀的手问道,“是不是桦月姑娘来了?” “可不就是,我吃不准娘娘的情形,就说娘娘在小歇中,让她在偏厅等着。”琥珀啧啧了两声道,“以前都说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这位桦月姑娘几个月不见,好似变了个人似的,你还是去看看,心里好有个盘算应对。” 乌兰听着琥珀的话,一颗心禁不住就扑通扑通乱跳,嘴里却佯装镇定的样子:“胡说什么话,娘娘的亲妹子,当然是错不了的人物,她原先就长得好。” 琥珀听得出乌兰是不痛快了,她一向有些拿乌兰当做师傅的意思,哪里敢去驳了她的话,连忙跟着说道:“也是,说的也是,桦月姑娘原先就是难得一见的标致美人儿。” “你在这里伺候着娘娘,我去偏厅看看,除了她还有没有其他人跟了来?”乌兰差些脱口问出来其他不该问的话,幸而她意识到不对劲,在舌根处重重咬了一口,才止住了话。 “说来就是奇怪,她只身前来,连个小丫鬟都没捎带着。”琥珀挠了挠头说道,“反正她看起来就是不太一样了,你见着人,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乌兰唔了一声,快步走到偏厅,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才放慢步子进屋,却见东首边坐着桦月,听到她的脚步声,缓缓转过身来,乌兰立时明白了琥珀说得不太一样是什么意思,上一回来,桦月分明还是个才刚刚及笄的小姑娘,虽然五官秀美,容色艳艳,仍然还有掩藏不住的稚气未脱,而这一次,一个照面之下,桦月像是在短短数月之间长大了三两岁,气韵神色都改变了。 “婢子见过桦月姑娘。”乌兰压住了心头的疑惑,正色说道。 “方才听说姐姐在小歇中,是不是姐姐醒了?”桦月的声音绵软轻柔,尾音的地方有些字带着很细微的转音,听得人心口有些口口口口的。 “回桦月姑娘的话,娘娘送走了原太医,才睡了半柱香的时候,怕是还要睡大半个时辰才能醒的,婢子们不敢叩扰唤醒娘娘休息,望姑娘见谅。”乌兰明显起了提防之意,以往那个有点小性子的桦月不值得防范,而眼前这一位笑颜如花的,叫她心生寒凉之意。 “无妨的,姐姐都是快要生养的人,自然是要躲休息休息,哪里有妹妹来了,就不让姐姐睡觉的道理,我便在这里等着就好,等到姐姐起来,给她个惊喜。”桦月笑得很是欢悦,露出一口细白的贝齿,“姐姐见着我来,一定会开心的。” 乌兰抿着嘴角,轻声道:“婢子去给姑娘备下茶水喝点心,姑娘边吃边等,也不显孤单。” “还是你想得周到,毕竟是姐姐身边最可信的人,的确不一样的。”桦月笑吟吟地在乌兰手中塞了个小小的锦囊,“一点心意,不要嫌弃。” 乌兰收了下来,走出去斟茶时,将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个分量不小的金戒指,她忽然笑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苦口婆心 “稍后有人?”汝月的神情明显一滞,“哪里的人?” “姐姐就别操心这些了,反正会有人来的。”桦月还像是特意卖了个关子,不肯明说,笑容里头有些小小的得意。 乌兰一再告诫自己要忍住嘴,到了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开口说道:“桦月姑娘要是有好去处,也不一定非住在琉璃宫的,后宫大的很,好地方也多的很。” 桦月倒是不动气,笑吟吟地看着乌兰,又看看汝月道:“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进宫来的时候,先去了太兴殿给太后请安,太后听说我要长住,说姐姐这边的人手都是要照顾姐姐的,不如就太兴殿里派遣两个宫女来帮帮忙,让我先过来,帮忙的人随后就到,太后老人家的一片盛情美意,我如何能够回绝。”她掩着口,笑意更浓,“怎么听起来,你们倒像是在怀疑什么,我才进宫来半天呢,做不了什么出格的事情。” “琉璃宫里的宫女虽说不多,也都是能干的,乌兰的意思是不用惊动太后那边了,不过你说的也是,既然太后老人家开了口,断然是不能拒绝的,那是长辈的心意,总是要领的,方家承蒙太后垂怜,锐儿在太兴殿一住数月,都跟着去学堂了,回头等他父母见着,心里头也是欢喜的。” “姐姐说的是,为人臣子的,有圣宠眷顾,那比什么真金白银的都强。”桦月抬起眼来看了看乌兰道,“方家这些年都受皇上庇护,就算外公已经辞了官,那在朝中还是数得上来响当当的人物,当年外公可是为了救皇上,差些把性命都搭进去了。” 汝月听她说起旧事,不免多长了心眼,等着听桦月会不会说起如萱小姨的过往,桦月却是点到为止,一味只问她吃些什么,晚上睡得可好,再不然又是说太后前头夸奖了几句,说方卿家教的好规矩,居然只字没提到如萱。 桦月不提,汝月当然更不能主动去提,相陪着吃了会儿点心,太兴殿的人果然来了,琥珀进来回话,问要不要带去桦月的屋子,桦月笑着开口道:“既然人已经来了,我带她们去便是,早早地收拾好了,她们也好回去向太后复命,” 拿着太后当令箭,乌兰也不好拦着,眼睁睁地看着桦月从从容容地走开,只能问琥珀道:“太后派了几个人过来?” “双玉姑姑带着两个小宫女,两个小太监。”琥珀见乌兰像是要动怒的样子,说话都结巴了。 反而是汝月轻声说道:“乌兰,你吓着琥珀了。” “娘娘,是不是婢子说错话,做错事?”琥珀战战兢兢地问道。 “不干你的事情,是乌兰自己没想明白,你先下去,桦月那边的吃穿用度,你负责照料,要是她觉得服侍的人手不够,你也加了给她。”汝月细声叮嘱道。 “婢子也可以负责这些的。”乌兰不服气地嚷道。 “我说了,这些由琥珀负责,你已经够忙的,不要再加上那一滩事。”汝月的脸上淡淡的,没有笑容,也没有怒意。 琥珀连声称是,就赶着过去那边照应了,留下乌兰来,咬着嘴唇看向汝月:“娘娘,娘娘的亲妹子过来宫里头住住,太后却派了这样多的人过来,是给娘娘施压。” “要是这些人是皇后派来的,你的话还说得过去,可是这些都是太后派来的,太后如何对我,你是最清楚的。”汝月耐心地教她。 乌兰果然呆了一下,急声道:“娘娘的意思说,太后这样说,是另有用意的?” “太后她老人家不是给我施压,是在给我提点呢。”汝月点了点头道,她知道皇上与太后之间的秘密,皇上并非太后亲生,所以长此以往的,太后都很少去参与皇上的后宫之事,以前皇后还管得像模像样,太后最多在柳贵妃过分跋扈时,呵斥两句,其他嫔妃的,也不见她说好,也不见她说不好,开春节那天聚一聚,就算大家都尽职了。 然而,这一次桦月以嫔妃娘家女眷的身份又一次住进来,太后反而兴师动众起来,要是她不能领会太后的好意,那只能说是她太过愚钝,怪不得旁人了。 “也难怪这次来的是双玉姑姑,而不是秋葵姐姐。”乌兰算是明白了大半,微微松了口气,只要太后还站在她们这边,那么以后要是真有什么,说起话来还是方便的,“要是秋葵姐姐来,早就到娘娘跟前来回话了。” 双玉在太兴殿时,就与汝月不对付,后来虽然也不算是撕破了脸孔,总没有秋葵,泯然那么亲亲热热的,双玉喜欢用一种等着看笑话的目光来看汝月,偏偏汝月还算争气,这些日子以来,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的,让双玉得了个空,什么都没看着。 “她不过来也好,少见一个人是一个人,我这会儿觉得多说话,都有些气喘了。”汝月瞧着乌兰方才一通着急,天气又热,额头亮晶晶的一层汗,她合目养了会儿神,才开口道,“乌兰,你过来。” 乌兰不明白地靠近了些,汝月又说让她再过来些,她站在床沿,低着头,等汝月开口,汝月指了指身边凳子,让她坐下来,她原先想说在娘娘屋中,婢子不能落座,但又怕汝月多费口舌,伤了精神,赶紧地坐直了,双手放在膝盖处,等着汝月发话。 汝月的眼睫扇动,窗外的一抹日色正好落下来,将那顶尖处,染得一片金色,她的嘴角慢慢弯上去,仿佛是个再美好不过的笑容,说的话却叫乌兰心惊胆颤的:“其实,我都知道了,你不必瞒着我,我也不瞒着你。” “娘娘知道什么了?”乌兰的声音微微发颤着。 “皇上见到桦月的那一次,我就都知道了,有些事情是孽缘来的,你想挡都挡不开的,所以当初你苦口婆心地劝我,我还是没有擅作主张,那是因为我知道即便做了努力,怕也是浪费了精神,还会落下骂名的。”汝月的神情实在太过于平淡,就像一碗才凉下来的温水,任凭滚烫的油递进去,也掀不动风波了。 “娘娘,其实都只是猜测,真的只是猜测。”乌兰有些懊悔,悔了让小顺子去诸多打听,悔了在汝月面前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也悔了自己没有学会说话的技巧,最终落得让汝月先开了这个口。 “或许这会儿还是个猜测,不过早晚也要落了实处的,这些年,我在宫里待着,虽然做宫女的时候比做嫔妃的时候要多,但是件件事情都看在眼里,要是在这个坎上看不过去,那么真是白活了这些年。”汝月微微侧过头来,看着乌兰的样子,她发现乌兰居然在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这样炎热的天气,好似打摆子一样,她不禁叹了口气道,“你也是个实心眼的,我知道你跟着我不为了富贵荣华,确是一片真心待我,所以,我才会对你说这些话,你别气也别急,船到桥头自然直。” “娘娘。”乌兰握住了汝月放在身侧的手,没忍住就哭了出来,汝月也不说话,用另一只手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的,乌兰的情绪被她的举动慢慢地抚平了,抽抽嗒嗒了会儿,知道孕妇面前最忌这些,赶紧用衣袖将脸孔都印干,再仔细瞧着汝月的脸色,当真发现她像是都想明白了,无喜无怒的,一颗心顿时又被重重地抽紧了。 “皇上还是会对我很好的。”汝月反而过在安慰她,“嘘寒问暖的就没有短缺过,隔天都要送些东西过来,其他的嫔妃那里眼睛红着呢,要是我们都哭,那其他人还不都要去撞墙了。” “娘娘和其他人不一样。”乌兰眼中,自然汝月是整个后宫里头最好的。 “也就你眼睛里面没有旁人。”汝月松开了她的手道,“该如何就如何,别那样计较,计较来计较去,反而把自己的家当都给搭进去了,你只要记得桦月是我的亲妹子,方老爷子是我的亲外公,还有方佑天将军是我的亲舅舅,突然一大家子的亲戚都齐全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不然你以为这些天柳贵妃和皇后娘娘都忍着没有出现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着我这些突如其来的娘家背景,以前都说皇后娘娘的娘家势力大,柳贵妃不过是个皇商出身的小家小户女,而我是卑贱宫女被提携而上的,如今,我要是说后宫里头,我的娘家势力不过第二,怕是没有人敢出来应声说她家的是第一。” 乌兰脸上一副又想哭又想笑的尴尬神色,赶紧地站起身来道:“娘娘的话,婢子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婢子没想到娘娘没有明说过一个字,却已经将其中利害都算得这般清楚。” “不算了,不算了,回头钦天监的卫大人还说要来给我算算这腹中孩子出生的良辰吉时,我想推了他,又想想,没什么不好,就准了他来。”汝月的眼帘又慢慢合了起来,上一次,方锐在她面前吹的曲子,她没有说,旁人听了也没有说。 只是,稍许懂谱的人都能够清楚地听出,那是一曲《凤求凰》。 第一百九十二章:锦绣山河图 桦月住的屋子很快就收拾妥当,太后派过来的人哪个不是手脚利利索索的,她分别都给了打赏,听她们恭恭敬敬地谢过,才自行换了衣裙,过来敲汝月的房门,见汝月已经起了身,换过宽松高腰线的宫裙,裙摆在胸口打着几个花蕊结,整个人看起来轻盈了许多,一支八宝缠丝琉璃簪,巧妙在那琉璃通体五色,在光线下能够折射出斑斓光晕,衬得脸孔微微发亮。 “姐姐的气色真好。”桦月手中捧着个用丝缎包着的物件,腕子上头正好戴着汝月送给她的那双羊脂白玉镯,手腕纤细,肤色比白玉更润色,“这是外公让我捎带进来,说是要给姐姐的。” 汝月点一下头,示意让她打开,桦月一怔,又因为汝月的姿态太过自然,她不由自主地就照着做了下去,丝缎打开一层,里面还有纯白的棉布,再打开来,是一包做女红所用的针线,乌兰站在汝月身后,视线高些,看得更分明,里面的针数繁多,插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的,丝线的颜色分明有些陈旧,褪了色的。 “外公说,姐姐一定能看懂这是什么的。”桦月的双手始终平平托起,一脸好笑容。 汝月的手指哆嗦着想要去接,乌兰及时唤了一声:“娘娘当心。”快步走到前面,替汝月将针线包接了过来,汝月的女红精妙,后宫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这一包怕是她母亲当年留在方家的东西,不知怎么让方老爷子寻了出来,倒是讨了个大人情。 果然,汝月的视线始终跟在那针线包上游走:“拿过来,快些拿过来给我。” “这是我们的母亲未曾出阁时所使用的,外公说,母亲当时在绣一副锦绣山河图,绣到一半时,母亲却与父亲私奔而去,除了几件常用的首饰和换洗衣服,母亲什么都没有带走,姐姐将针线取出来,展开便能看到母亲留下的遗作。”桦月笑得很温柔。 乌兰却担心那些针尖弄伤了汝月,替她将排针取走,丝线也放置到了旁边,才捏着丝缎的双角,将其彻底展开,不想那丝缎薄如蝉翼一般,她的双手尽数打开都没有摸到两边,桦月轻轻笑着道:“姐姐要看清楚其中端倪,还是让我一起帮忙吧。” 于是,桦月同乌兰两人各自执了双角,向着两边缓缓展开,差不多两个人分别都快站到了墙壁时,整幅的锦绣山河图才算真正得以展示而出,汝月眼睛都不曾眨一下的看着眼前的美景,喃喃自语道:“原来,原来这才是母亲的儒家针法之奥妙所在。” “左边这半幅都是母亲一个人所绣的,母亲离家后,小姨觉得要是将这幅绣品荒废了实在可惜,就接着绣了下去,结果也没来得及完成,小姨不幸遇刺身亡,于是外公将其封存锁在了柜子的最底层,如今找到了姐姐与我,外公说,也是这幅绣品该重见天日的好时候了。”桦月看着汝月说道,“姐姐可喜欢这件礼物?” “喜欢,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汝月整个人似乎都被这锦绣山河图给迷去了神魂,手指悬空着,想要将其中的细节逐一数过来才肯罢休。 “外公也说姐姐定然会当成宝贝一样,我也知道母亲的刺绣女红都是一流的,可惜当年我的年纪太小,没有学会分毫,要是会得做些女红,后头那些年的日子怕是会过得稍微像样些。”桦月轻轻叹了口气道,“要是如今再从头学起,怕是年岁已经渐长,手指没有小时候学起来那么灵活了。” 桦月絮絮叨叨说着话,发现汝月始终没有回过话,她悄悄地闭了嘴,汝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锦绣山河图给迷住了,她也不动气,冲着站在那里的乌兰摆了摆手,笑着站在原地不动。 乌兰干巴巴等了大半个时辰,见汝月有些不对劲,尝试着喊了一声娘娘,汝月依旧不答,乌兰只得求助于桦月:“桦月姑娘,你送来的是好物件,不过娘娘已经看了良久,不如先收起来,等天气好,光线足的时候,再拿出来细看。” 桦月很配合地点点头道:“是,光线足的时候看来才更美到惊心动魄的。”两个人还是按照展开的折痕,将绣品给收了起来,汝月又坐了片刻,才彻底回过神来道:“莫说你没有学过母亲的手艺,我还一向自负觉得女红算是上佳,如今一看这幅绣品,方知道自己是班门弄斧,学了个四不像的,以后真的没脸同人说我是会女红的,否则岂非丢了那儒家针法的颜面。” “娘娘自谦了,皇上与太后都对娘娘的绣品赞不绝口的,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手势,娘娘绣的那些可谓活灵活现,与这样磅礴大气的物件又是不同的。”乌兰将那包针线按照原样包好收起,“娘娘足足看了大半个时辰,仔细晚上眼睛肿胀,婢子一会儿去做杯清心明目茶来,让娘娘缓口气。” “回头见着外祖父,我要好好谢他当年没有因为母亲离家,一气之下将这幅绣品尽数毁去,才让我今日目睹了珍品。”汝月这会儿还觉得有些目眩神迷的,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笑着说道。 “我上一回就同姐姐说了,当年母亲离家之事,也不能尽数都怪责外公的,外公心里头后悔,再想去将母亲寻回来,却是不能够了,他寻了很多年,要不是后来从那些旧首饰上头寻到蛛丝马迹,我们一家子如何能够团圆。”桦月趁着汝月软了心思的时候,赶着说道。 汝月这会儿倒是又多信了几分,叮嘱乌兰一定要将绣品收藏妥当,乌兰满口地答应了,捧着那针线包出屋子去收起来,屋子里头一时之间,就剩下了她们姐妹两个人。 “姐姐在宫里,前后算来已经快要十年了。”桦月话风一转,说的却是汝月的事情。 汝月点点头道:“是,差不多有十年了。” “姐姐在宫里头一直是侍奉太后的宫女,如何机缘巧合入了皇上的眼,做了后宫的嫔妃,又平步青云地从月嫔变成了如妃?”桦月问得实在直接,一双眼利利地望着汝月。 汝月没有立时回答,她才从锦绣山河图的华美中脱神出来,就听到桦月一连串的问题,那感觉好似从高高的云端,直接落到了残酷的现实之中,不忍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幸而,汝月是个好脾气的,轻轻笑着回问道:“妹妹想要问的究竟是什么?” 桦月来时,气度雍容,说话拿捏着分寸,汝月还暗暗窃喜,外祖父到底是有些手段的,不过几个月就将妹妹教的这般好,大家闺秀的模样儿总是学成了七八分,再加上桦月容色秀美,少说也有个十全九美的,没想到,桦月才不过撑了小半日,已经要忍不住了,汝月不由地去想,在外祖父寻到桦月之前,她生活在哪样的环境之中,才落了这般的下乘光景。 她很是愿意相信,外祖父是尽心尽力地在栽培桦月,甚至可以说是不惜血本了,这一次来,换的两身衣裙,旁的不说,但是裙摆处那些珍珠米粒般的刺绣,她是行家里手,一眼看得出来,绝对不在宫中制衣局的手艺之下,甚至可以说更为精巧些,这样金贵,又这样的不显山露水,就是想让看似平淡的衣着能够将桦月的美色更好的衬托出来。 可惜,有些天性在年纪尚小时,已经注定,正如柳贵妃穿得与皇后一模一样的宫裙,气度举止上头,也永远赶超不过皇后,哪怕是姿色上胜过几分,面对面时,明显是落了下风的。 “姐姐怎么不说话了,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妹妹吗?”桦月依然在笑,笑得如花娇艳。 汝月气定神闲地瞧着她,抿了抿嘴角道:“妹妹难道真的不知吗?” “听说了一些,心里头总是好奇,很想听姐姐亲口说说。”桦月的声音更加焦急,神情变得有些迫不及待起来,她是怕乌兰折转了身回来,她想听的机会又一次给错过了。 汝月缓声说道:“妹妹又想用什么法子入宫来?” 这一次,换成是汝月说话直接了,桦月明显没想到汝月反过来摆了她一道,根本不敢直接接话,出来时,外公叮嘱的那些话,她还都记得分明,要是外公知道她这般鲁莽行事,怕是会一个不高兴就呵斥上来,她记得外公临了说的那句话,那句令她害怕的话,赶紧又重新将笑颜堆起来,娇滴滴地说道:“我进宫当然是来看姐姐,姐姐要生孩子了,做妹妹的怎么能够不陪在身边。” 汝月不会去揭破她的话,这样安然相处下去,是她理想中的,要是撕破了脸皮,大家都不好看,更是让皇上难堪,皇上,汝月想到这个称呼,想到背负着这个称呼的男子,她曾经以为他是她的夫,她就是他的妻了,心口抽痛抽痛的,下意识地用手将胸口的位置,重重地按住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一鸣惊人 经过那一番对话后,桦月忽然就消停了,安静地在琉璃宫的客房住下来,每天早晚到汝月的屋子里头准时请安,有时候陪着吃顿饭,有时候说起些过往小时候的事情,汝月虽然已经听了很多次,还是听得津津有味,却从来没有认真询问过,她离开家之后的事情,桦月也很讨巧,只挑选父母亲还在世的时候,那些琐碎的小事情来说,汝月有时候听着听着就沉睡过去。 直到卫泽过来琉璃宫时,桦月又在说那些重复的故事,乌兰进来禀告说钦天监监司来了,汝月挥手让桦月回避,桦月毕竟是还没有出阁的女子,桦月却睁大乌溜溜的眼睛,笑着说道:“我也听闻过钦天监在宫里头的位置,据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能的,很是好奇,既然钦天监的监司大人来访,我想瞧一瞧真人真相。” 汝月想一想,卫泽算不得外人,也不将桦月遣走,让乌兰引了人过来。 卫泽依旧带着明月,长发束冠,衣袂飘然,那袭白衣似乎永远都不会染尘似的,他从正门而入,唇角含笑,目光似水,明月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儿,给汝月行了个礼就问道:“娘娘近来睡得可好?” 汝月笑着点了点头道:“自从你上次来给了那些符纸后,每晚都睡得安稳,前天还在说,等明月来了,要好好打赏他才是。” “我可不敢邀功,娘娘心中清明一片才是关键,我不过是推波助澜,起了点小小的作用。”明月边说边打量坐在一边的桦月,眼中满是好奇的神色。 而桦月的注意力都留在卫泽身上,虽然卫泽自打进门就没出过声发过话,那神气,那做派,说不出的倜傥,令人移不开眼,偏生她如花似玉地坐在那儿,他连眼角余光都没有移过一分来,真正是目不斜视。 “这是一个月内的几个吉时良辰,请娘娘过目先。”明月认真地将锦册双手捧了送到汝月面前。 汝月莞尔一笑道:“我才说的,这生孩子要拿准了时辰还真的不容易,不过礼数上总是要走一遭的,便让乌兰收起来,她替我看着些,我的记性近来实在不好,前说后忘的,哪里还能记得住这些。” 乌兰将锦册收了,觉着卫泽的样子有些奇怪,太兴殿的人都知道卫大人一向与如妃娘娘交好,每每过来都是帮得上忙的,如何今天都让明月说话做主,他反而一声不吭,卫泽像是察觉到她的心思,缓缓抬起眼来看了乌兰一眼,乌兰被那眼神镇住,有些脸红耳赤地赶紧低着头往后退,心下暗道,卫大人明明是神仙般的人物,如何那眼神这般慑人。 “这锦册中的吉时大有讲究,娘娘还是自己看一看才好。”卫泽才算是开了口。 汝月一怔,忽然有些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好,既然卫大人这般说,回头我便自己来看看。” “这一位姑娘可是娘娘才寻回来的那位亲妹妹?”卫泽的目光一转,还是落到了桦月身上。 桦月顿时紧张起来,忍不住想抬手去摸一摸鬓发,看发顶的那支金步摇戴的可端正,盈盈笑着开口道:“民女见过卫大人。” “姑娘面泛桃花色,显然是红鸾星动,不知下官说得可对否?”卫泽微微笑着问道。 桦月没想到这位卫大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句话直接戳中了她的软肋,她的反应根本是无意识的,直接先看了汝月一眼,没想到汝月只当什么都没听见,垂着头在看手边锦册翻开的第一页,也不知道里面写着什么,看得这般津津有味,她有些支支吾吾道:“卫大人说笑了,民女尚未出阁,待在闺中,又哪里来的红鸾星动?” 这一下,明月可不服气了,他一向以卫泽的话为首是瞻,宫里头别说是嫔妃太后,便是皇上都不会当面驳斥卫泽的话,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美貌的大姑娘,却直接反驳了卫泽的话,他索性站起身来,直截了当地说道:“姑娘此番话有些偏颇,便是那没出嫁的才说是红鸾星动,若是嫁过人的妇人,顶着这四个字,岂非出了大事,莫说是师父瞧得精准,便是我这个小徒弟都能看出姑娘一脸春风得意的神情,怎么就有错了?” 桦月听了这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前这师徒两人敢情不是来送什么吉时锦册,倒像是针对她而来的,她入宫两次,与钦天监的人还是第一回打交道,如何就得罪了他们,说起话来丝毫不留情面,难不成是姐姐看破了她的心思,刻意找来人试探她的口风,早知道这样,她还不如先前就回避开来,何苦自己往上头凑过去,惹人笑柄。 再看向汝月的眼色多少带了些埋怨,要是论起往常,她被人这样冲了两句,做姐姐的怎么样都该维护一下,汝月这置身事外的态度,是想要姐妹两人划清界限不成,桦月这般一想,嘴角噙起一丝冷笑来:“红鸾不红鸾,我是不懂,民女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卫大人,明明说了是来算如妃娘娘临盆的良辰吉时,怎么算来算去,却算到了民女的头上,要是民女脸上写着那好日子,倒是不介意与姐姐分享。” 汝月听着再说下去更不像话,既然已经抱着走马看戏的心态又何必当着诸人的面闹起来,桦月已经住在琉璃宫,闹起来,平白无故地让外头人看热闹,咳嗽了一声道:“卫大人一向爱说笑话,以前我在太兴殿时,他似乎也说过相同的话。” 桦月哼了一声,口中喃喃低语,似乎说的是人不可貌相,明明看起来是冰壶秋月似的人物,居然说话起来这样蛮横,一个蛮横的师父不够,还带了个蛮横的徒弟,连姐姐都不能管,不可管的事情,倒要这样的两人来插手了,她的视线在卫泽与明月的身上一晃而过,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一笑道:“姐姐当时在太兴殿还是司的宫女之职,是不是被这位卫大人一说,正好就蒙受圣宠,入宫做了嫔妃,那么姐姐还真的应该谢谢卫大人,让姐姐一语中的,回头要是卫大人这一次再说中了,做妹妹的也要去当面致谢才是。” “那么微臣怕是真的都说中了。”卫泽的话说得不多,他又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任凭桦月语带挑衅,他却是纹丝不动,把桦月气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还不能真的全盘否认,她还没来得及炫耀,更不愿意亲口推翻。 “姐姐,这屋子里头好生闷气,我要出去走走。”桦月越发在心里头料准了卫泽是汝月找来对付自己的,甩了甩袖子又道,“姐姐也要多多注意身边小人才是,不要都寻了那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也不想想这是哪里,皇上的后宫,哪里轮得到不相干的人大放厥词。” 两句话一撩,桦月也知道是说得重了些,也不听卫泽的回答,赶紧地转身就走。 她一走,屋子里果然是不太闷气了,明月突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汝月好笑地招他到自己身边,轻声问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又要叹气了,难道你师父没教你做人要宽心的道理?” “娘娘还是在为亲妹子打抱不平吗?”明月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 “休得胡说。”卫泽缓声说道。 “我才说了娘娘一句,师父就舍不得了。”明月还真是有样学样,卫泽那是真正的不避嫌,他一直看在眼里,也养成了副直肠子,什么话都是脱口而出的。 汝月一下子反而尴尬了,视线游弋,远远落在窗台处,不与卫泽的目光相触,等了片刻才道:“宫里头怎么人人都一双眼睛雪亮雪亮的,想要藏着掖着点儿,都做不到。” “那是师父目光如炬,料事如神,又不是人人都如此。”明月一说到卫泽的好话,自然是当仁不让的,“师父说娘娘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放得开,我看倒是未必。” 汝月一点不觉得明月唐突,这个孩子心如明镜,再纯净不过,她要是与他计较,那才是真的看不开:“那你说说,我哪里不明白,哪里放不开?” 明月偷偷看了卫泽一眼,见他没有丝毫要责怪的意思,索性大着胆子说道:“娘娘的妹妹住到宫里头来,外面已经是风言风语的一大片,连我都听到那些宫女在传话了,娘娘却门户紧闭,假装不知,可不就是自欺欺人之态。” 汝月坐正了身子,低下头来看了看高高隆起的腹部,一只手轻柔地搭上去,嘴角是个柔柔的笑容:“你今天送锦册来给我,是为了让我看吉时对不对,连出生的时辰都要计算的孩子,在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可见是多么矜贵的,别人都这般看重,我这个即将要做母亲的,应该比旁人更加谨慎,更加仔细才是,如今在我的眼里,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的,其余的人,其余的事,就都先放到一边去,以后慢慢再议。” 第一百九十四章:窥斑见豹 卫泽忽然从椅子处站起身来,径直走到汝月面前,汝月以前没觉得他身量很高,这会儿被一片阴影笼罩着,居然有些要抬不起头的压迫感,她不知卫泽要说什么,或者要说什么,心里头渐渐紧张起来。 没料得,卫泽见她不抬头,很是体恤,慢慢屈身,蹲在她的身侧,白衣落地,依然无灰无尘,他的声音清朗有力:“微臣很担心娘娘。” 汝月勉强笑了笑,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近了,她想要退开些又根本无路可退:“我已经说了,没事的,该知道的,我心里头明白,女人在后宫之中不过就是几十年的光景,而其中能够有一段好时光已经不算辜负了自己。” “微臣说的不是这个。”卫泽的语气很坚定,他的手重重压住了汝月的手背。 汝月真的一惊,卫泽的手心很凉,像一块冰凉的玉器,凉而细腻,她居然没有要抽手的意思,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底那么沉,那么黑,那么叫人看不明白。 连在旁边站着没说话的乌兰被这场景也惊到了,卫大人的胆子也实在太大了,纵然这是娘娘的琉璃宫,可这殿内殿外的不知道布置了多少眼线,多少暗子,要是有个万一,传了出去,娘娘的名节,卫大人的清誉,难道这样轻而易举地就毁了不成。 明月却是想起那一次对着汝月痛哭的场景,汝月看着他的神情里面有疼惜,却始终没有问过,他为什么要哭,他想汝月确实是明白的,正如师父说的,这个口口如兰的女子,心里头像是盛着一汪碧清的湖水,倒映出来的都是最真实的人心。 “如果你所知的不能明说,那么我自己多加小心便是。”汝月终究还是抽出了她的手,离得太近,她见着卫泽华美浓丽的眉睫,那颜色是最深沉的乌木。 “不是微臣不能明说,而是微臣看不清楚。”卫泽掌心里的温度飞走了,他觉得不止是手里,还有心里,骤然一空。 “看不清楚?”汝月轻轻皱了皱眉道,“起来说话,我这样子看你也不甚方便。” “好。”卫泽长身玉立,连着退后了好几步,他算得真是精妙,他的身高配合着两个人的距离,正好仅仅需要汝月平视即可,他似乎也为方才的举止吃惊,那只手隐在白色的衣袖底下,紧握成拳。 “钦天监监司的职责之一便是看透星术,猜算各种风云忽变,娘娘可知道在微臣的前一任,后果是怎样?”卫泽没有直接回答汝月前头的问题,而是意外地将话题给转换了,汝月静静看着他,明白他想说些要紧的事情给她听,“微臣的前任说来可笑,那是位百年难遇的神人,星算之术要远胜微臣,他夜观星象之时,发现星术有所变动,即将有新君上任之相,没过多久,宫闱剧变果然应了他所见的异象,于是他想着顺应天命,帮衬新君来个里应外合,正好夺宫。” 汝月的眼帘低垂,声音很轻:“那么他是算错了?” “他算得没错,却忘记了一件事情,天命之任不是凡夫俗子所见便能管窥斑见豹的,他不过知晓十之一二就当了个真,殊不知君王之星象千变万化,时时参差,可惜他后来死于内宫的混战之中,对他而言也不算太糟糕,否则皇上重掌大权之日,必然要判他个极刑,以儆效尤。”卫泽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娘娘领会微臣所言之意了吗?” 汝月大致是明白,但卫泽说得那样慎重,绝对不会仅仅是关于桦月的那点事情,她问的小心翼翼:“你是觉得我会出事吗?” “微臣不清楚。”卫泽还是那句话。 汝月却笑了起来,她在宫外时,在村子里也听说过,有些人能够知道些旁人不知的事情,然而却不敢说出来,据说说得越多,报在自己身上的就越严重,卫泽能够来提醒她这样两句,已经算是恩情了,她若是再喋喋不休问个不停,反而显得她不知情识趣了:“卫大人的话,我都听了,会记在心里头的,我入宫这些年,卫大人帮衬我的次数,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不知道以后如何回报了。” “师父说了,要是娘娘说打赏,不要其他的,只要娘娘沏茶给我们师徒喝一盏。”明月总算能够插上话了,“师父常说娘娘沏的茶口味一绝,可惜我从来没有喝到过。” 汝月没有回答明月的话,她看了会儿卫泽,想要再说什么的,整个人都提不起劲头来,到后来,稀里糊涂的,好似就当着他们师徒的面睡着了。 等到一个激灵醒过来时,汝月已经躺在床上,窗外的天色暗了下来,她觉得太阳穴的位置一跳一跳的,头痛得厉害,低声唤乌兰,乌兰就在床边,立时应了声,又倒来口口送到她唇边,她小口小口地喝了,才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卫大人替娘娘把了脉,说娘娘思劳多度,又是怀着身孕的人,身子的后续接不上来,才会造成这般情况。”乌兰心有余悸地说道,“婢子在旁边看着娘娘说话,说着说着整个人就睡了过去,婢子不懂医术,还以为娘娘是困了,要去给娘娘取薄毯来盖。” 卫泽却是当场就变了脸色,乌兰才知道情形不对,卫泽的手指已经搭在汝月的腕上,眉头越皱越紧,最后才说了这样两句话,让明月跑回掌事殿去,取了一瓶药来,明月在日头下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那瓶药一共才两丸,卫泽托在掌心中看了良久,这才交在乌兰手中,让她想办法送入汝月口中。 乌兰手忙脚乱地差些将药丸丢落在地上,吓得明月哇哇乱叫,这样吵着闹着的情景下,汝月居然还是睡得沉沉,根本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她明白卫泽的担忧是正确的,但是看着手中墨黑的药丸,她又有些不敢下手,连原太医这样的人,给人下的药都可能是虎狼之药,那么卫大人呢,她能够百分百地去相信吗,不禁抬起头来,盯着卫泽来看。 卫泽的脸色很白,如同冰雪一样的颜色,这会儿慌乱之下,额头分明是一层汗,这是乌兰从来没有见过的卫泽,一瞬间,似乎谪仙落入凡间,她暗暗想道,原来卫大人也不是平常看起来那样事事入眼不入心的清冷性子,只是要看对着谁,才会流露出真性情来的。 明月在一边急得都结巴了,他明显知道乌兰手中的药丸出处,恨不得夺了过来,亲自给汝月吃下去,见乌兰还犹犹疑疑的,差些将嘴角都给咬破了。 乌兰再挣扎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卫泽,用手指轻轻捏住汝月的腮帮,将药丸送进了口中,那药丸几乎是入口就化,卫泽明显是松了口气,又让乌兰喊了其他宫女进来,动作轻微地将汝月搬到床榻上去休息。 临走时,乌兰奔出去问了一句:“卫大人,娘娘几时会醒过来?” “最多两个时辰以后。”卫泽回答得很干脆。 “原太医明明说娘娘的身子很好,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乌兰忍不住叫喊着问道,原太医,娘娘从来没有亏待过他,哪一次来不是真金白银地送过去,那些珍品送的都是合心合意的,娘娘可是怀着龙子的人,原太医就不怕,就不怕皇上知道后会得严惩不贷。 “他未必是有意忽视了病情的,她这也算不得病,要不是怀着身子,不过是身体虚弱些,她心里头闷着太多事儿,又不肯说出来。”卫泽的样子看起来很是难过,“你多陪陪她,她那样的性子,要改是不能的,你同她说,别太亏待了自己。” 乌兰看着卫泽快步走下台阶,白衣的一角似乎在眼前一直晃动,卫大人的脸色比那白衫还近乎透明,看不见一丝的血色。 汝月听乌兰一五一十都说了,低下头来,默不作声。 “娘娘,你是怎么对婢子说的,你说要放宽心,你说有些事情不能太在乎,可是若真像娘娘说到做到,这个病根子又是怎么来的,婢子不相信,婢子不相信原太医会看不出来,他只是害怕,怕说出来,更加影响了娘娘的心情,影响了娘娘腹中的孩子,他是宫中太医,终究是皇上手底下的人,孩子比娘娘的安危更加重要,不是吗?”乌兰经过这些天的压抑,有些失控了,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卫泽话后面的那些事情,如果卫大人说的没错,那么这些天,娘娘是怎么过来的,每天看起来都笑眯眯的,其实心里头比喝了黄连汤更苦,她知道娘娘不是个贪心的人,要的也很少很少,这样好的人,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委屈。 汝月见乌兰猛地咬着嘴唇,站起身来,眼底有隐隐的戾气,她几乎是扑上去,抓住了乌兰的手:“你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傻事!” 第一百九十五章:造化弄人 乌兰的手劲真大,汝月根本握不住,也扯不动她,就被轻易地一把挥开了,乌兰手底下是有分寸的,绝对不会伤到汝月,她又向前跑了几步,手指已经触碰到门框,就听到汝月厉声喝道:“你这会儿要是出了这道门,就不是琉璃宫的人了,不是我全心全意相信的那个乌兰了!” “娘娘。”乌兰转过身来时,见汝月挣扎着要起来,一个没有坐稳,差些从床榻上滚下来,她吓得心胆俱裂,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床沿边,哭喊着道:“娘娘,婢子不敢了,婢子不去,哪里都不去,婢子只照顾在娘娘身边,听娘娘的话,婢子该死,婢子该死。” 窗外一记惊雷炸响了,云层迅速地堆砌起来,豆大的雨点打下来,落在窗台噼里啪啦作响,风向一转,打湿了屋子中的地面,一时之间却是没有人想起要去关窗。 直到风卷席而来,将案几上才看到一半的书,吹落在地,乌兰才一步一步走过去,使劲将窗户给关闭起来,半边的衣服都被打湿了,雨水沿着额发,流过脸颊,她抬起头来看着汝月,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汝月见乌兰全身发抖地像打摆子似的,一双肩膀颤巍巍地垮下来,方才身子一滑,她也是险险用双手支撑住了,受了不小的惊吓,乌兰这个样子,她却不能出声责怪了:“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着想,我不会怪你的,我也知道你想要去哪里,只是这一去,有些事情捅破了窗户纸,更加难以收场。” “婢子对不住娘娘的信任,辜负了娘娘的苦心。”乌兰哭得眼泪鼻涕都快糊成一团了,她自进宫时的懦弱胆怯,连话都不敢说,到后来目睹了身边姐妹默默无声的死亡,连根头发丝都没有留下,才强迫着让自己迅速长大起来,她明白在宫里头,宫女的地位卑微如蚁,生与死都不能由自己来操控。 只有后来跟了汝月之后,她才觉得那种过日子的感觉又回来了,每一天醒来,眼睛打开,她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其实,扳指算来她才过了十五岁,还没有桦月的年纪大,乌兰哭得泣不成声地拉扯着汝月的衣袖,慢慢跪倒在汝月身前,“娘娘责罚婢子吧,否则婢子心里难安。” “傻瓜。”汝月一脸的柔和,“你的心,已经快要剖出来给我了,我再责罚你的话,老天爷都看不过去。” “婢子方才害的娘娘险些摔倒了。”乌兰心有余悸地小声说道。 “是我自己没坐稳,哪里就怪你了,况且我也没有真的摔到。”汝月轻轻拉过乌兰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头,眼睛半合,嘴角微微翘起,“我九岁就入宫了,那时候害怕得很,其实心里头也有后悔的,桦月变成如今这样,我也有责任,毕竟当年我自己还小,没有考虑周全,我就没有想过如果父亲不回来,她那么小那么小一个人,又该怎么活下去。” 满心只是以为远行的父亲很快能够回来,她留了简单的纸条,留下一点银两和母亲的几件旧首饰,包起来,放在桦月入睡的枕头边,桦月小时候头发就长得乌鸦鸦的,在她的眼睛里,就是个大一点的布娃娃,天没有亮,她生火做饭,将缸中仅剩的白米全部都煮熟了,米香混合着热气蒸腾上来的时候,她偷偷地哭了一会儿,她想或许要很久很久见不到父亲和妹妹了,那眼泪很快落在衣襟上,瞧不见了。 “娘娘为何还要替她说好话,替她开解。”乌兰满脸的不解,“她对娘娘就没有安着好心。” “这里是多少女子眼羡的后宫之中,她若不是我的亲妹子,或许你也没有那般的愤慨,当口口从宫女身份替皇后娘娘代为侍寝,一入后宫晋封为如今的如妃,让专宠于一身的柳贵妃差些打入冷宫,柳贵妃也怕是不知在心里头咒骂过我多少回,还有其他那些比我先入宫的嫔妃,难不成还拍着手欢迎多了我这样一个争宠夺心的出现,就连当初一手推波助澜,将我送进后宫的皇后娘娘,你也见到了是什么样的态度。”汝月的声音微微发苦,“后宫的女子没有一个不可怜的,这也是当日里,我盼着能够年满了岁数就出宫去的,哪怕已经是个老姑娘,孤苦一人,也比在这里勾心斗角的要好,可惜,一脚探了进来,再回头已经来不及。” “那么娘娘怎么会生那样的病根,困思暮沉,心神亏损。”乌兰颓败地挣扎了一句,“婢子便是见不得有人对娘娘不好,特别桦月姑娘,她是你的亲妹子,她怎么可以算计这样维护她的亲姐姐。” “你且起来说话,桦月是我的亲妹子,所以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由着她去吧。”汝月半是无奈半是坦然地说道。 “娘娘醒来后,可曾觉得好些了?”乌兰偷偷拧了自己一把,要紧的事情都耽搁了,却去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卫大人给我吃的那两丸药,怕是我又欠下了他的恩情,还都还不清了。”汝月醒转以后,觉得胸口长此以往的那种困闷匮乏感荡然无存,呼吸之间都觉着清新通畅,再听乌兰所言,是卫泽给她吃了所藏秘药,便知那药丸一定珍贵难以形容,不过只有那两颗,索性都喂了她。 “卫大人一心为了娘娘。”乌兰留了后句没有说出来,当日里,卫泽对待娘娘一心一意的样子,娘娘为何没有去求一个恩典,让卫大人带着她离了这能够吃人都不吐骨头的后宫,听说是因为太后带着卫大人一行出宫祭祖,没有赶得上回来,娘娘被个可恶可恨的老太监逼得无路可走,才慌不择路,栽在皇上手中的,造化弄人,说得便是这般吧,她忽然惊喜地喊起来,“娘娘,娘娘腹中的孩子动了,婢子方才确确实实地摸到了。” “我小时候,母亲怀了妹妹,快临盆时,我隔着母亲的肚子摸得到妹妹的小手小脚,很是有趣的。”汝月怀了孩子以后,更能体会到当日母亲临终时的心境,她答应过会照顾好妹妹的,那样一句孩子的话,她始终不曾忘记半分。 “婢子没有摸到小手小脚,里面好像是个圆乎乎的肉球似的。”乌兰还不死心地双手都扶了过去,左右都试探了,“没有娘娘说的那样。” “每个孩子在娘胎中时,位置都大相径庭,要是说能够摸到哪里就是哪里的,那还不成神仙了。”汝月见乌兰先前的愤愤之情已经渐渐缓和下来,才算是放了心,桦月的样子虽然有些仗着姿容讨巧卖乖的,不过既然人还安置在琉璃宫,便是暂时没有会要入宫的安排,否则以她那位处处争强的外祖父性格,还不大肆铺设,敲锣打鼓地将人直接送到皇上那里。 皇上取的是一个按兵不动,要是她反而沉不住气,那么坏了事的后果,怕是还要她自己来承担的。 “娘娘不说,婢子也没想到,桦月姑娘来琉璃宫也住了几天,也没见皇上来过,难道是要当着娘娘的面避嫌?”乌兰还是一副不服气地样子,在她眼睛里,汝月样样都好,是旁人如何都比不上的。 汝月张了张嘴,才想说皇上为何要避嫌,结果真的是不提不来,一提就到,琥珀进来回禀说是皇上来了,不知听到了什么,来得很是匆忙,果然明源帝出现时,肩膀上头一大片水渍,连眉眼处都染了湿气。 “皇上有什么急事,也等雨停了再过来才是。”汝月赶紧让乌兰去准备热水,下榻来要亲手替他换衣,被明源帝一下按住了手背。 “你不要动,坐在那里就是,这里又不是没有宫女太监,寡人也会自己穿衣的。”明源帝的手倒是很温暖,缓缓地扶起汝月的脸颊来,低声问道,“寡人听闻你郁气成疾,怕是会影响到即将出世的孩子,所以扔下御书房里头那几个臣子,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是卫大人告诉皇上的吗?”汝月已经想到了,皇上这样紧张,是在紧张她的孩子,当然也是他的孩子。 “除了他,寡人也想不出还有谁有这般的胆子,敢擅闯御书房。”明源帝的脸色一沉,钦天监监司的官职虽说不大,在宫中行走却比常人都要来得自如,他一早就知道卫泽对汝月的感情非同一般,在太兴殿时,卫泽的视线就从来只停留在她一个人身上,幸而汝月一直洁身自好,才没有传出任何不堪的流言,他也乐得做出大方姿态。 “臣妾的身子没有大碍,卫大人紧张了些。”汝月不想承认,她在见到皇上出现时,心底里也有着小小的雀跃,哪怕知道皇上紧张的十分之中八九分是为了子嗣,然而,然而只要有那一两分,对于一个女人而言就足够了。 “他非但擅闯御书房,还说了不该说的话。”明源帝的声音冰彻入骨,“寡人在过来之前,已经罚他跪在御书房前,不得寡人的准许,谁也不能替他求情!” 第一百九十六章:勿求情 汝月心底一惊,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会同她说这些话,陪着小心问道:“卫大人,他对皇上说了什么?” “一些不该他说的话。”明源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扶着她的肩膀处,放低了声音,“你先歇着,寡人淋了雨,先将衣衫换了。” 汝月坐在一边,心神难安,明源帝换的是她亲手缝制的丝衣,他喜欢在她的面前肆意地像一个普通人,而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有她的恬静,能够给他那种适宜的感觉,一回头,他看到汝月的眼神,低声笑道:“如妃是想要替卫泽求情?” “臣妾不知卫大人错在哪里,如何求情?”汝月想一想,似乎有些了解皇上的用意,如果她急不可耐地开了口,遭殃的人又何止是卫泽一人。 “你倒是不急不躁的。”明源帝貌似无意地掀起眼帘看了看汝月,她的镇定一贯,叫人看不透她的心。 汝月轻声道:“乌兰,去膳房看看,做碗驱寒的热汤来,皇上淋了雨,要是回头受了寒就是大事了。” 乌兰明白汝月是刻意想将自己给遣开,走到门口还不放心地回头来看了两眼,见皇上的目光扫过来,赶紧一低头,匆匆地离开了。 明源帝没有走近过来,他走到窗台边,弯下身来,将地上的锦册拾了起来,雨水将纸面上的墨迹都化开来,隐隐绰绰地能够看到写的是些数字,他轻声问道:“这是记录的什么,怎么落在地上?” “是卫大人才送来的,上面是近一个月的良辰吉时,虽说生孩子的时辰不能拿捏得那么准确,看一看,心里有个底也是好的。”汝月解释说道,“臣妾才想看的,就放在放眼能见的地方,没想到方才那场雨来势凶猛,没来得及关窗户,风一吹,将册子给吹在地上了。” “怕是要送回去,重新抄录了,这样子根本也没法子看得。”明源帝将册子一合,随手放回桌上,“太后已经将稳婆都送过来了?” “是,好吃好住地供在那里了,怎么说都是太后的一片心意。”汝月轻声答道。 “你办这些事一定都是妥当的,你妹妹也入了宫,还住在你这里?”明源帝又问了一句。 这一次,汝月倒是一怔,皇上的样子不像是故意来试探她,桦月进宫都这些天,看那意志满满的样子,难不成皇上与桦月不是表面所见的那样子。 明源帝倒是很喜欢她那种不知所措的尴尬,轻笑着凑过来道:“怎么了,问一声如妃的妹妹,都这样的紧张,你要是不喜欢,那么寡人便不问了,不过是你的娘家人,你喜欢留在身边,寡人也不想来多加干涉。” 皇上这样子坦然,反而是汝月讷讷地说不上话了,不知是该当面感谢皇上的大方,还是再用话来试探一下皇上的真意。 明源帝的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一只手从汝月的肩膀处绕过去,另一只手轻轻抚在她的肚腹处:“寡人担心的是你的身子,已经让原太医前前后后地照料,如何连名满宫中的太医都没有瞧出来的病根,却叫钦天监监司给看出来了,回头要是你真的出了岔子,寡人定然不会轻饶耽误你病情的庸医。” 汝月觉着皇上今天好大的火气,却见乌兰低垂着头,手里头端着一碗热汤,脸色发白地走进来:“婢子去了膳房,做的是辛夷白花汤,说是驱寒最好的,请皇上趁热喝方能见效。” “寡人不爱这种药汤的气味,先放在那里。”明源帝皱了皱眉头说道。 “皇上,这个季节看似炎热,可通身淋了雨,今天风又大,要是不驱驱寒,身子里头落下病根来,就算短时间看不出,总是有伤害的,皇上是为了关心臣妾才冒雨来的琉璃宫,要是真的生了病,臣妾心有愧疚的。”汝月说的语重心长,皇上听了微微笑起来,伸出手来,示意乌兰将汤碗递传过来。 乌兰捧着那碗热汤,明明已经送到皇上面前,不知是碗沿太烫,还是皇上的目光如炬,让她的手一个没拿住,整碗汤不偏不倚,尽数倒在皇上的衣服上头,淋了个满身透。 “婢子该死。”乌兰连那空碗都不要了,摔在地上,人已经跪了下去,头都不敢抬起头,只会重复地在地上磕头,“皇上赎罪,婢子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 “皇上烫到没有,还不快去打凉水来。”汝月低声呵斥了一下,想让乌兰退出屋去再说,生怕皇上当场发作。 “不用吓成这样,寡人又不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昏君,谁手底下没有个闪失,好在这碗汤已经放了些时候,也不算烫,不用去打凉水了,这一身腻滑的,让人备下香汤,寡人洗了澡再说。”明源帝居然没有丝毫要动气的意思,样子虽说有些狼狈,配着脸上那种温和的神情,倒是也不吓人。 乌兰还跪在那里呢,他笑着用脚尖踢了踢她的腿侧:“还不快些去。” 等乌兰惊魂未定地退下去后,明源帝才正色道:“你身子不好,底下的这些也跟着担惊受怕的,她们几个也算是跟你有些时日了,不好的那些,寡人都替你剔除了,留下一个忠心的,一个老实的,你要是觉着不够,寡人再另外拨两个放心的过来。” “臣妾委实不喜欢人多嘈杂,这两个都不是话多的,很好。”汝月敛身想要站起来,明源帝赶紧用手去扶她,不明地望着她,汝月的肚子已经不方便行礼,不过是浅浅的做了个意思,“方才乌兰算是犯了规矩,臣妾要替她多谢皇上没有怪罪之恩,臣妾明白皇上是爱屋及乌,才免了她的错。” “她只要对你尽心,这样的错,不算什么,寡人方才也说了,谁没有个失手的时候,在你这里洗个澡,索性就留宿了,这样子也好。”明源帝说完,琥珀就进来引了他去沐浴。 走了片刻,乌兰又折身回来了,汝月的眉尖轻蹙,喝了一声道:“你也胆子太大了,要是皇上没有给我留下情面,怕是你已经被拖出去杖责了。” “婢子也是害怕的,但事出有因,不得不出此下策,否则皇上一直在娘娘的跟前,婢子如何传话,没想到婢子的举动根本瞒不过娘娘的眼。”乌兰低声说道,“娘娘,明月来了,在外头候着等着要见一见娘娘。” “你别以为真的能够瞒过皇上去。”汝月已经想到怕是这一层,叹了口气道,“既然都来了,还不快些请进来,把那孩子该急坏了。” “已经在外头候着了,他也是个懂规矩的,怕给娘娘带来麻烦,行事很隐秘。”乌兰将门一推,站在外头的明月一个箭步走了进来。 还没走到汝月面前,已经扑倒着重重跪下了,汝月暗道,今天到底是什么冲撞的日子,这屋子里头,都跪过几个人了,连忙喊乌兰将人给扶起来,不等明月开口,她先说了话:“可是为了你师父被皇上罚跪在御书房外头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正在想法子求皇上个恩典,不过适才皇上说了,谁也不得给他求情,这事儿,我一定尽力,他是为了我才落了处罚的,实在不行的话,我会同皇上明说的。” “师父这会儿还被在暴雨中被罚跪着,我来娘娘这里,不是为了求娘娘替师父求情的,师父好不容易才寻着机会同我说了两句话,意思是让娘娘不要管他,皇上不过是一时之气,千万不要因为他,让娘娘在皇上面前难做人。”明月的样子很镇定,小脸孔上有股子坚毅的神情,“师父还说,他受罚不过是因为没说对话,不是因为娘娘,请娘娘莫要挂心。” 汝月还以为他是急着来求情的,没想到明月却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是卫大人这般说的?”“是,我便是怕来得晚了,娘娘已经听闻消息,要救师父一救,幸好赶得急,全亏了乌兰姐姐帮忙。”明月全身都湿透,站的地方,脚下小小一个水洼,他生怕汝月质疑她的话,还强撑着笑了笑道,“娘娘千万不要耽误了师父的一番苦心。” “好,我都记得了。”汝月发现自己的声音微微哽了下,“膳房才做了驱寒汤,让乌兰带你去喝一碗,这样大的雨,便是再赶得急,也不能不打伞,乌兰给他准备雨具,还有……” 明月却是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汝月看,细声问道:“娘娘的身子是不是好些了?” 汝月心想,真是什么样的师父带出什么样的徒弟,这个明月和卫泽的性子还真是相似,看起来冷淡,又偏偏会在不经意之间做出叫人心生感动的举止,他自己都淋成落汤鸡了,却满不在乎地来关心她的病情,如何舍得去辜负他的盛情,点了点头道:“睡醒过来就好了许多,心口也不难受了。” 明月咧开了嘴,笑得正欢:“可不就会好了,师父那是将保命的药都给了娘娘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争锋 汝月心念一动,正想留住明月详细再问,乌兰却抓住了明月的手,说是皇上沐浴不知几时回来,更何况皇上一来,宫中人多眼杂,要是被不相干的人,见到钦天监监司的弟子这种时候出现在琉璃宫,怕是更加多事多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将明月送走才好。 这话十分得体,汝月点了点头,反正都是在宫中,以后再想要细问也不难,当下就放了明月出去,前脚门关起来,后脚又被人推开,汝月还以为是乌兰忘记要交代什么折身回来,一抬头,却是很意外地见着了桦月。 一连串的事情下来,汝月觉得全身都累,不想在这档口与桦月再起争执,就淡淡说了句:”你不该过来的,外头那些人,你没有看见吗?” “那些人是跟着皇上来的!”桦月说得十分肯定,眼中烁烁而光。 “皇上会在琉璃宫中留宿,你不方便出现在此处。”汝月已经用了力气,才能好言以对。 “姐姐。”桦月踏前了一步,声音娇媚,脸上堆笑,没有丝毫肯听话要离开的意思。 汝月定眼而望,发现差不多该是安寝的时候,桦月却穿着簇新的衣裙,水波白绫裙垂在脚背处,随着她每走一步都翻出裙裾绣的花鸟虫草,每幅俱是不同,手工是极好的,再加上配饰又是鲜绿的水滴宝石,确实瑰丽明艳,汝月哪里有心情来欣赏她的美貌,知道她存了什么心思,也懒得去点破了,桦月这样子做来,反而显得更加心虚,汝月觉得好笑又好气的,没想到自己也算是识人之眼,却被桦月的言行蒙蔽住,还以为在方府里头,她真的做下了什么厉害的事情,转过头回宫时,才雄纠纠气昂昂的不将旁人都放在眼里。 原来,不过是个空空的灯笼壳子,这样快就露出了破绽,要是真的有什么,还为何要急着往上靠拢,恨不得直接贴过身去。 桦月见汝月没有反应,越发得寸进尺了:“都说姐姐圣恩在身,独宠后宫,果不其然,已经是要要生养的人,皇上还这般念念不忘,听闻姐姐以前就是趁着皇后身子不便,得了恩准,行了代侍之职,才在一夜之间从宫女变成个月嫔,如今姐姐的身子也是多有不便。” 汝月轻轻笑着接话道:“妹妹说了这许多,临了这句话,做姐姐的还是奉劝你收进嘴巴里在,最好直接吞咽下去,烂在肚子里头才是最佳的选择,否则惹祸上身的时候,就别怪做姐姐的当时没有提醒你。” 桦月见着汝月的笑容,是完全不怕姐姐的,才想再趁势说两句俏皮话,弄一个顺水推舟,到时候外公得知她这般勤力,一定会得多加赞赏的,才要升腾起小小的得意,却见汝月依旧在笑,那笑意绵软绵软地堆在嘴角,而那双平日里清澈仿若能够见底的双眸中,寸寸结冰,她不过才多看了两眼,这样的天气下,居然觉得通身发寒,低声念叨了一句,真算是撞见鬼了,再定睛而望,汝月的手已经很轻地举起来,她居然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惊骇道:“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汝月心里头被卫泽的事情正搅动地波涛翻腾的,桦月这会儿来这是撞在她的怒气之巅,她瞄了一眼自己已经举过肩头的右手,声音柔柔却没有带半分的温度:“桦月,你再继续说下去试试,试试姐姐会不会亲自动手抽你几个巴掌,替早死的母亲好好教训教训你这张没有管教的嘴。” 桦月又连着退了两步,脸上那种娇媚的神色被狼狈完全替代了,她重复着对自己说道,怕汝月什么,汝月不过是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哪里敢真的对她动手,她背后还有外公撑腰的,来来回回地说了几次,但是一双腿便是不听使唤,想要迈进一步真是难上加难,汝月的神情越是好整以暇,她越是相信汝月会得说到做到,如今汝月是正妃,而她不过是个草民,要是真的挨了打也是白挨,更何况她站的地方还是琉璃宫,是汝月的地方。 “我不过是和姐姐开句玩笑话,姐姐这么凶是为什么,真正是吓到妹妹了。”桦月不自觉之间,背后已经贴住了门板,这一贴,她才知道背后起了一层冷汗,那飘飘欲仙的衣裙尽数贴在皮肤上头,又湿又黏,说不出的难受,但是没有如约发话,她居然连开门出去的勇气都没有了,在气势上头,她是完全被汝月狠狠地压制住,纹丝不能动弹。 “是,妹妹就是爱说玩笑话,不过玩笑话也要看在什么地方,对着谁说,做姐姐的是该好好教你了,姐姐不会记仇,不代表旁人不会,你可知要是当着皇上的面说错了话,是什么后果,莫说是你了,牵连了姐姐也便罢了,还会牵连到外祖父,牵连到你心心念念的那个方府上下老少,一个都不会被落下。”汝月的手落下来,落在鬓边,细细摩挲了两下,“这道理,姐姐说着,你可听得进去?” “听,听得进去。”桦月小心翼翼地答道。 “能听进去就好。”汝月又是轻轻地笑了笑道,“这会儿看着时辰也不早了,妹妹还是回自己屋子里头去休息的好,等会儿而皇上沐浴回来,见妹妹站在这里不走,也是不妥的。” “姐姐已经快要临盆,如何能够伺候得住皇上?”桦月不死心地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这个嘛——”汝月居然还十分认真地想了一想才答道,“就不劳烦妹妹担心了。” 桦月心里头暗暗咒了汝月十多句,明着上头却半个字都不敢违背,她都恨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姐姐明明是平日里最好捏的软柿子,居然翻了身,长了利齿,要不是她退得快,真怕是会被连皮带肉地撕咬下一块来。 “妹妹怎么还不走?”汝月也是铁了心的,要是今天桦月留在屋子里,等皇上回来,皇上如何安置她,暂且不论,卫泽的事情却是没有法子来善了了,一边是只要她有难就会伸手的有情人,眼前却是她又气又心疼的亲妹妹,她真不知道外祖父到底是怎么教的桦月,满脑子都是市井的小人之策。 “姐姐。”桦月忽而想起一件事情来,眼睛顿时都亮晶晶起来,“方才我来时,姐姐可曾知道我遇见了什么人?” “什么人?”汝月根本是不慌不忙的样子。 “是钦天监监司身边带着的那个童子,我记得是叫明月吧,真是巧了,与我们姐妹俩还真是有缘分呢,姐姐说这个时辰已经晚了,做妹妹的不该出来闲逛,那么钦天监的人又跑到琉璃宫里来做什么,一身衣服都湿漉漉的,姐姐身边的宫女乌兰陪着他身边,两个人低着头小声说话,要不是我踮起脚尖,特意不打扰他们,怕是他们会被惊动的吧。”桦月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鞋尖,撅了撅嘴巴道,“妹妹心里很是好奇呢,若是姐姐不能解惑,不如妹妹等会儿见着皇上,亲口问上一问。” 桦月也不是个蠢人,尽管她不知道卫泽在御书房那边所发生的事情,不过分明见着明月双眼赤红,很是焦急,能够晚上找到琉璃宫来,必然不是小事情,还让乌兰亲自送出去,要知道乌兰是汝月最贴身的宫女,平日里半步都不肯离开汝月的,特别是这会儿皇上都尚在琉璃宫的情况底下。 上一回,卫泽对她的态度极度不善,桦月在心里头是藏着仇的,在这宫里头只有汝月一个是好人,她才进来借住几天,都知道她是歹角了,正眼都不看她一眼也便罢了,还辞色俱厉地说落她,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每一个字,她都会找准了时间加倍的尽数回给他。 “姐姐方才不是还一副要教训妹妹的姿态,怎么这会儿倒是不声不响起来,既然姐姐不肯告诉我,还是准许我留下来见着皇上再问,那样子又能解惑,又不为难姐姐,真正是一举两得了,何乐而不为呢?”桦月以为自己占了上风,顿时脸上生光,双腿又能够顺利动弹,小步子跨了两三,已经离了门边。 “那好吧。”汝月软声说道。 桦月心中一喜,以为自己拿住了汝月的软肋,将她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给压制住了,尖尖的下巴不自觉地往上抬了抬。 汝月很快又接了下头一句话:“你既然想在这里候着皇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赶人,也是不妥的,你就坐下来等着,等皇上回来,你想说什么都对皇上说便是了。” 桦月被重重将了一军,那笑容凝在嘴角,来不及收起来,要是这会儿有面镜子给她照一照,怕是她自己都觉得不雅:“姐姐,你就不怕?” “宫里头要担惊受怕的事情不少,我还不至于会怕自己的亲妹妹,你说对不对?”汝月笑眯眯地回道。 第一百九十八章: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桦月满心以为能够摆了汝月一道的,这会儿瞧着汝月的神情,实在也不像是为了蒙她,刻意装出来的,又转念一想,上一回钦天监的人可以大摇大摆的来两个人,那么这会儿来一个小弟子,应该也不算违反了宫规。 这样一斟酌,桦月算不准了,要是这会儿明着和汝月撕破脸,实在是得不偿失,趁着皇上还没有来,她打算先全身而退:“姐姐说得对,这个时辰,我不过是嫔妃娘家的女眷,在这里见着皇上很是不妥,皇上是怜惜姐姐怀着身子,特意来陪姐姐的,我就不耽误姐姐的时间了。” 汝月懒洋洋地唔了一声:”要不要等乌兰回来送你回屋?” “就不要劳烦乌兰姐姐了,我自己认得路。”桦月边说边笑着推开房门,前脚才踏了出去,后脚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结巴着道,“皇上万福,民女给皇上请安。” 乌兰就站在皇上身后,明明是引路的,到了门前,皇上非说怕汝月已经歇息下了,放轻了手脚,自己来推门,这倒好,外面的没推进去,里面倒是出来个不速之客,乌兰生怕自己脸色难看,赶紧地抽眼去看坐在那儿的汝月,见汝月神色平静,才微微放了心。 桦月一退再退,都快站到角落里头去了,汝月明眼看着,不做声响,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替姐代为侍寝的吗,这会儿皇上人都到了,就站在这儿了,怎么不见有动静了,她心底里暗暗叹了口气,要是寻着机会,她实在是想问一问外祖父,当时找到桦月时,到底是何等光景,怎么方府里头三年的锦衣玉食都没将人给养好了,不是说了要带回去学规矩的,哪里寻来的老宫女,教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主意。 “原来你妹妹也在,她来了宫中,你也好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明源帝才沐浴完,头发微微泛湿,没有同往常那样束冠,而是撒在肩膀上,少了些威慑,多了几分亲和的味道,他大大方方地走到汝月身边坐下来,“姐妹俩怕是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吧。” 汝月低下头来咳了两声,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是,有说不完的话,方才妹妹还与臣妾在说些贴己话。” 桦月的脸色却是难看极了,她没有汝月那样掩饰住心境的本事,喜怒都写在面孔上,这会儿已经咬牙切齿了,只得将脑袋低了又低,盼着皇上不要看出来。 说来可气,方才,她还奢望着皇上进屋来,见着她会的是如何惊艳,这会儿她是恨不得能够缩得角落里,再角落里些,她忽然明白了外公说的那几句话,姐姐绝对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软弱娇柔的人,在宫里头待了十年的人,要是真的如此,哪里活的到今日,还平步青云,成了皇上的妃子,她有些后悔没多听几句外公的话,才真正落了下风。 “时辰不早了。”明源帝轻声言道,又让乌兰去沏热茶来,被汝月阻止了,说这个点喝了热茶,晚上入寝难安,让乌兰换了益气安神汤,明源帝笑了笑,“还是你想得周到,便是益气安神汤了。” 桦月再不会看山水,也知道皇上这些话是明显下了逐客令,挪移着小步子,走到跟前来,又欠身行了礼:“姐姐好睡,我先回屋了。”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不知道看哪里好。 “你去吧,早些休息才好。”汝月先头的一肚子火气,见桦月这般伏小状,也稍稍缓和了些,“还不给皇上请辞。” “好了,好了,本来是你们姐妹说话的,是寡人来才将你们给分开的,要是在你这里都这般多礼,大家都不自在,听你姐姐的没有错,早些休息才是。”明源帝含笑看着桦月,看着她匆匆忙忙地出去,那衣裙的一角在门边飘了一下,才消失不见,他还没有将目光收回来。 汝月也不主动发话,在旁边静静地等着,等着皇上回过神来,见她的一双眼清澈通透,仿佛知晓了一切似的,微微苦涩地说道:“寡人总是忍不住要多看她几眼,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有些恍惚了,以为自己还是少年之时,那一场宫闱之变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汝月没想到皇上这会儿会说了真心话,这一次倒是换了她讷讷地借不上嘴了,总不能当着皇上的面去质问,因为看着看着,入了眼拔不出来,就偷偷溜出宫去方府里头再看个清楚吗,可是她瞧着桦月的样子,也不太像,否则早被桦月当成是尚方宝剑似的,高声嚷出来了。 “静下来以后,又知道不过是长得像而已,不是同一个人了,你与她是亲姐妹,如何她长得像,你却没有丝毫的影子。”明源帝的语气中不是没有遗憾的,“那时候,寡人瞧着你的女红就觉得那般亲切了,这会儿见着容貌相似的人……” “皇上是想解释给臣妾听吗?”汝月想一想,才算是开了口,“是臣妾的言行不当,让皇上觉得有必要给臣妾说个明白吗,还是说皇上听到了什么?” 明源帝一怔,随即神情上头微微松开了一角:“其实,以你的蕙质兰心,便是寡人什么都不说,你也都明明白白的,寡人有时候又觉得你太明白,太清楚,叫人觉得疏离了。” 汝月心里头还念着那个长跪在御书房外,被大雨淋灌的卫泽,听了皇上这几句话,原先该有些小触动的,这会儿也提不起精神,幸而皇上没有太注意这些,等乌兰将益气安神汤端来,还半开玩笑地说道,”这一次可要双手拿稳了,别又泼了寡人一身。” “臣妾已经罚了她三个月的俸禄。”汝月亲手将益气安神汤接过来,打开茶盏来,低声询问,“可加了枸杞与蜜枣?” “回娘娘的话,都加了,是按着娘娘平时喜欢喝的那一味做的。”乌兰老老实实地听着汝月突然给她嫁过来的责罚,不敢有半个字的异议。 明源帝从汝月手中接过来,低声问道:“方才寡人不是说不用罚了?” “那是皇上仁心,就此饶了她去,她是臣妾宫里头的人,皇上可以饶了她,臣妾却不能就这样饶了,不给点教训,哪里就长得了记性。”汝月冲着乌兰又挥了挥手,示意她退出去。 乌兰才走到门边,明源帝捧起益气安神汤来只喝了一口,汝月的样子不对劲起来,她紧锁着眉头,很轻很低地唤了两声,声音里藏不住的痛楚之意,吓得明源帝手里的茶盏差些又打落在地上。 “如妃这是怎么了?”明源帝到底气力大,手臂一展,将汝月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急声问道。 “娘娘,娘娘。”乌兰显然更着急,疾步跑回来,跪在床头边,连声问道,“娘娘是哪里觉得不适,是不是与前头的感觉一样,觉得透不过气来?” “透不过气来!”明源帝一下子想到汝月在他来前已经发过一次病,看样子,这病势不轻,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冲着乌兰呵斥道,“跪在这里顶什么用,快去将原太医找了来。” “是,是,婢子这就去。”乌兰连滚带爬地往门外扑过去。 明源帝眉头一皱,又反悔了:“慢着,如妃的病根,原太医也没有瞧出来,这会儿找他来瞧,怕是会得误事,你传话给常公公,让他立时派人去将卫泽唤来,要速去速回,不许有半分的耽搁。” 乌兰头也没回,一个劲地答应着,跌跌冲冲地出去了,明源帝一个折身,双手将汝月的一只手背包拢住,汝月的手很凉,他想着用自己的体温替她捂一捂:“是不是寡人方才不该说那些话,刺激到你了?” 汝月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将头轻轻偏侧向另一边,眼睫处微微湿润起来。 明源帝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他后面还有一些事情要说的,汝月病情来得凶猛,这个档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做什么,要是真的让她病情加重了,那就得不偿失了,想说的事情,也并非真的那么急,不如先缓上一缓,再从长计议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许的微妙,些许的尴尬,汝月没有主动开口,明源帝只是将掌中的那只柔荑轻轻揉捏,也是在确认汝月还能够保持清醒,生怕她又像前头那样说人事不知就整个晕过去了,卫泽在御书房前跪着,离得不近,大雨未停,这一来一去的,也要费点时间功夫的。 “皇上不用焦心,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知道。”汝月也不想见皇上真的拉不下脸,有些事情不能做绝,她柔声说道,“没有前次那么突兀,这会儿已经好了些的。” “原太医这个老东西,简直就是个庸医。”明源帝没舍得放开她的手,却是一脚踹向了床头边的柜子上,用的力气很大,踹出了老大一声动静。 将在门外候着等人的乌兰又给吓了进来,小心翼翼地问道:“皇上有何事要吩咐婢子的?” “卫泽到底来了没有!”明源帝大声问道,掩饰神情上的别扭之意。 第一百九十九章:君子一言 卫泽来得比想象得要快,显然已经换过干燥的衣衫,赶得太急,头发都没有束得周正,脸色苍白,站定了脚后,又浮上一层绯红的颜色,咳嗽了两声,敛身道:“微臣见过皇上。” 明源帝扫了他一眼:“如妃娘娘前头的隐疾是你替她看的,寡人想就不假原太医之手,还是你来就好。” “怎么会?”卫泽喃喃自语了一句,随即抬起头来,“微臣这就替娘娘诊脉。” 手指搭上去的时候,卫泽的眼帘慢慢垂下,将眸中那星子一般的光彩掩藏住了,他还没有开口,汝月先发话了:“臣妾觉得已经好的多,和前一次的状况不太一样,大概不是又病发了。” “不要多言。”明源帝瞪了她一眼,大着肚子,还病得东倒西歪的,如何还这般多话。 汝月抿了一下嘴角,收了声,卫泽的手指始终没有离开,停留了太久的时间,等得皇上都有些着急了,他才缓缓开口道:“娘娘的身子确实无碍,可能是服了药以后,有些许的不适应,喝些温水,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你给如妃吃的是什么药?”明源帝字字紧逼问道。 “是秘药。”卫泽毫无畏惧地站起身来,两个人的视线正好争锋相对,“皇上应该也知道,钦天监有些珍藏的秘药是不外传的,微臣说不得那秘药到底是什么制成,却可以担保对娘娘的身子是极好的,对娘娘腹中的胎儿也是极好的。” “要是腹中的孩子有个万一……”明源帝正色说道,眉眼中徒增了厉色。 “那么微臣宁愿受千刀万剐之刑,以恕其罪。”卫泽几乎是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道。 明源帝盯着他看了片刻,才微微点头道:“既然是你用身家性命担保,那么寡人姑且信你一次。” “既然娘娘身体无碍,微臣就不多耽搁,继续回去领罚了。”卫泽给皇上再行了礼,又给汝月行过礼,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汝月静静躺在床榻上,没有开口,她知道这个时候,要是她着急开了口,便是前功尽弃了。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外头的风雨声依旧,明源帝走到门边,唤了常公公过来,嘱咐道:“去御书房门前,让卫泽不用再跪,罚他禁足掌事殿,半月内不许出来,再罚他半年的俸禄。” 那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巧够让屋中的汝月听见,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来。 常公公领命而去,明源帝却仍然站在门口,没有回过身,不知在思虑些什么,一个人站着,一个人躺着,一个人想着,一个人念着。 屋子中安静地仿佛一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得清晰,香鼎中的青烟婼婼,升腾出一朵如意烟云。 汝月有种错觉,皇上心里正在想的事情,与她有关,与方家有关,甚至与桦月有关,皇上是在斟酌着要不要开口,如果不是她怀着身孕,再经不起任何情绪上的大波动,这些想法应该很容易说出口,如今,却成了要说不说,卡在嗓子眼处的难题。 微微的痒,微微的痛,想要抓几下,又怕两厢受伤,承担不住。 明源帝似乎感应到汝月的心思,缓缓地转过身来,两个人隔了一间屋子的距离,分明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困惑,然而谁都不想先开口,生怕打破了某些已经敏感到极点的东西。 汝月的嘴唇轻动,才要开口,皇上折身回到床榻边,他俯视着她,落在肩膀处的乌发张扬,眉眼黑沉,面容还是一如既往地英俊,而他眼中的她,娇弱无力,连以往那头乌鸦鸦的发,也随着这段日子的消耗,变得黯然无光,她又不爱在头上抹那些香气浓郁的头油,病怏怏地散在枕头边,有种叫人忍不住要疼惜的楚楚可怜。 “寡人已经免了他的冒犯之罪,你不用再装了,这时候装病,不是好兆头。”话已脱口,明源帝自己都是一呆,他没有想要揭破这一层的,虽说看出来了端倪,不代表着就该直截了当,而汝月骤然涨红了脸颊,更加坐实了他的想法。 “臣妾请皇上赎罪。”汝月的慌神不过是一转眼,她很快就恢复了常态,目的已经达到,便是被皇上揭穿又能如何,君子一言,金口已开,半个月的禁足,半年的俸禄,已经是铮铮铁板上的惩处,她反而能够坦然了。 “知道有罪,还敢如此大胆。”明源帝低声呵斥道,见汝月微微挣扎了一下,手肘使力,分明是想要坐起来,顿时紧张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给寡人躺下。” “臣妾知道犯了欺君之罪,所以要起身请罪。”汝月毕竟身子重了,起了一下没能起来,肩膀处已经被皇上扑下来牢牢按住。 明源帝的磨牙声都留在她的耳朵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犯了欺君之罪,还要欺君罔上,让寡人落个心惊的毛病,才肯甘心吗,卫泽对你而言,就有那么重要!” 不知为何,明源帝想到很久很久之前的一幕,那时候,汝月还在太兴殿中当差,卫泽因为犯了太后的忌讳被罚跪在那里,他过去时,见到汝月正好俯身在同卫泽说话,卫泽尽管衣襟前沾着血迹,眉眼间却俱是笑意,而汝月一脸温柔地神情,两个人如此亲昵,如此和谐,他明明早看到了,却没有忍心出声,反而是静静看了好一会儿。 那时候的卫泽,那时候的汝月,如果没有后来皇后的一连串举动,是否不会是现在的君臣上下,卫泽对汝月的心意,汝月通透明晓,彼此才会宁愿犯了大不敬之罪,相互牵绊。 “皇上。”汝月的声音很低很低,像一缕软软的棉线,从耳根处细细攀爬,钻进耳朵里,“臣妾知错了。” 明源帝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不想动弹,他方才想起的场景令得心里头很是不快,然而他又与汝月贴得近,近得能够听到她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叫人心安,舍不得起身,双臂撑在两边,将体重都给化解掉,以免真的压到了她。 “皇上是个明君,臣妾想不会用敢于谏言的臣子处以重刑的,不是吗?”汝月见皇上的样子,是有些松动开了,索性找了些大道理来说,虽然她始终没有了解到卫泽进了御书房到底与皇上说了什么,想一想卫泽平日的为人处世,应该不会太直白,才试探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那么说,你倒是好心替寡人找个台阶下来?”明源帝懒洋洋地回道。 “皇上心中通明一片,否则的话,皇上早就看出臣妾是在装病,还是将卫大人唤了过来,替臣妾治病,这样子合情合理,对皇上,对卫大人都是好的。”汝月听他话语中倒是没有火气,也就大着胆子说了下去。 “要是寡人真的要罚你呢!欺君不是小罪!”明源帝不是没见到卫泽方才看着汝月的样子,卫泽一向不忌不讳,有股子大性情的洒脱,他很是欢喜,要是这特质用在了对待汝月的态度上头,他又有些不甘心。 “臣妾说过愿意领罪。”汝月的声音依旧稳重温柔,“皇上不要觉得臣妾是因为怀着身孕,恃宠而骄,皇上完全可以替臣妾记下这一笔来,等臣妾平平安安将孩子生下来,再罚也不迟。” 明源帝嗤地笑了一声,翻个身,在汝月身边躺平了:“如妃真是能说会道,将寡人能说的都给挡得一干二净,你都说了,还让寡人说什么?” “皇上说过,喜欢在臣妾的琉璃宫中,正是因为臣妾不但将皇上当成是君主,也当成是臣妾的夫君,两重身份,相加相叠,才是臣妾眼中的皇上。”汝月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那好话来填补,将皇上心口那些别扭的窟窿眼补得平贴严实,透不过风去。 “那么如妃装病欺君都是一番好意了?”明源帝依然笑着说道,手掌撑着额角,侧过身来看着汝月,两个人的姿态瞬间变得暧昧起来,他的目光落在汝月的腹处,另一只手掌按了上来,“寡人要是想做个明君,就不能惩处你和卫泽了,对不对?” “臣妾不敢如此妄言。”汝月觉得皇上温热的鼻息几乎要染湿了她的半边脸颊,稍稍偏过头去,带着个浅浅的笑意来,“后宫不可议政,臣妾说得不过都是些小小的心思。” 明源帝的心念一动,这番话,曾经似乎也有人在他耳边说过,边说边笑着往他耳朵里吹着气,那人吐气如兰,让人爱不释手,恨不得她说什么都是好的,说什么都全权地答应下来,可惜,可惜,他的双眸一抬,见着的是汝月微肿的脸庞,要是让他说就此算了,又有些不情愿的,于是顺水推舟,应了她方才的话:“既然你自己都说了,那么这一次就暂且给你记下来,等你生了孩子以后,再惩处不迟。”话语顿了一下又道,“你的外祖父前几日向寡人进谏了几句话,不知你想不想听?” 第二百章:鸠占鹊巢 汝月很是认真地想了一想,启齿而笑道:“臣妾不想听。” 明源帝像是早已经猜到她会这样说,一只手在她的发丝间游走未定:“那些话,与你还有些干系,真的不想听?” “要是和臣妾有关的,臣妾就更不想听了。”汝月这一次真是干净利落地很,她想过要是一味地拖泥带水下去,受伤害的人不仅仅是她了,她虽说从未想过要害人,但是也绝对不想被人害,特别是牵连了身边的人,那是她更不乐意所见的。 明源帝原本想着顺水推舟的,有些话在这样的场景说出来,便是有些过了头,想来依着汝月平日里的性子,慢慢磨几句,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她像是突然转了性的,直接将他后面想说的话给卡主了。 这个场景从最有利的,变成最鸡肋的,汝月在他的怀中轻轻动一下,侧过身去,幸而床榻宽大,汝月轻声道:“原太医说了,孩子快要出生了,让臣妾睡觉时,多翻翻身,总是压着一边不太好。” 明源帝觉得不止是这个场景,连他这个皇上都快变成鸡肋了。 “皇上要是睡不惯的话,不用顾及臣妾的,换一间屋子睡也好,明天还要早朝的,否则臣妾动来动去的,皇上睡不安稳,臣妾也心里不踏实。”汝月说的很婉转,皇上有段日子没在琉璃宫留宿,不了解她的状况。 明源帝嗯了一下,起身穿衣,他换的是便服,也不用唤人进来伺候,自己穿好了,俯下身来,在汝月额角用嘴唇轻触:“寡人看着你的肚子,还真怕半夜一个翻身压着你,你既然不介意,寡人回宫去睡。” 汝月看了看已经关起的窗户,到了临睡的点,她有些迷糊起来:“外头还刮风下雨吗?” “雨势已经小了很多,寡人会做龙辇回去,淋不到的。”明源帝笑了一下,那笑容里面参杂着太多的情绪,汝月没有抬头也见不到其中的端倪,他又替她将薄毯拉上来些,盖住了肩膀,一派柔情款款的样子,这才迈步而出。 汝月很快就睡着了,她的身子有些慢慢脱开自己的掌控,就像卫泽说的,心事重,消耗地太多,想要短时间补回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能做的不过是自己宽慰自己,即便心底下猜到皇上想对她说什么,也努力地不让皇上在她临盆之前说出口。 孩子生下来之前,汝月不想再有任何的变故了。 半个月,稍纵即逝,明源帝来看过她俩次,见她的气色倒是慢慢好起来,有意无意地夸了卫泽两句,将本来想做的那些预备都往后推挪下去,单等着汝月临盆了。 太后更是急切,不管汝月肯不肯,将秋葵塞到了琉璃宫来,秋葵带的是太后的懿旨,半是真半是假的说道:“娘娘如今是太后眼中的第一人了,要是娘娘嫌弃婢子,那么婢子也回不去太兴殿了,不如在娘娘这里做个吹火的粗使算了。” 汝月笑一下都觉得后腰的位置紧着发抽,赶紧收敛了表情,笑着嚷道:“乌兰,还不快拖她下去,尽在这里逗我笑了,我肚子一阵一阵发紧。” 秋葵这才知道汝月说的是真,不敢造次,认真地将已经拟好的膳食食谱递上去,汝月翻了翻问道:“上一回,不是已经送过一份来了?” “上一回是调理,这一次是实打实要补的,太后的意思是日子越近越要受补,否则孩子生出来不壮实就难带养,柳贵妃那时候身子不太好,尽管如今常宁公主也是金枝玉叶地娇贵养着,身子骨却还是太弱,前天又不知怎么吹了一点小风,隔了夜就发了高烧不退的,把柳贵妃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求医求到太后那边,太后瞧着她做了母亲也是可怜,就将自己身边的那个太医拨了过去给她看看。”秋葵细细说道,“要说身子健壮,还是如今收养在太兴殿的那个方家的孩子,算来是娘娘的表弟了,真是一个着眼不见,就能蹿上房揭瓦,太后又是欢喜又是犯愁的。” “锐儿还是那副精力过剩的性子,不是说送去学堂,他念书可好?”汝月想到方锐的样子,可惜太后看的紧,不让他过来玩耍,约摸是怕他多动爱闹,万一伤着了她总是不妥。 “他最是聪明的,每日里夫子教的那些,都能过目不忘,起初时,太后还不太相信,结果他当着太后的面一字不落地背诵下来,连着七日,太后才算是相信那些夫子和跟随他去的小太监,没有虚报事实,所以也更加疼惜这孩子了。”秋葵说着话就重重叹了口气道,“太后有时候也像婢子这般叹气,说起那不争气的大殿下,那次来也不知道同太后说了什么混账话,把太后气得够呛,后来他倒是识趣,好一阵子没有来了,听说皇上朝务繁忙,没有闲心来管他,他又乐得逍遥自在去了。” 汝月还没接上口,有人在门楣边轻轻敲了两下,却是婷婷袅袅的桦月,桦月在太兴殿也小住过一段日子,自然是识得秋葵的,也算是客客气气地唤了一声姐姐,秋葵知道她的身份,不看僧面看佛面,冲着她行了半个礼。 汝月是没想到桦月这一次真的住了下来,而外祖父居然都没有来宫中一次,由得桦月自生自灭似的,她那一晚受了点教训,又看着情形对她实在不利,而汝月才是她的亲姐姐,于是有些墙头草两边倒,见着汝月也是有规有矩了,皇上过来的时候,她要是在跟前,还晓得及时退开地远远,不再惹汝月动气。 就连乌兰都私底下笑着说,方老爷子请了这许多的老宫女教来教去的,还不如让如妃娘娘亲自点拨一下,半个月在琉璃宫待下来,看起来还算是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了,桦月怕是底子有些弱,尽管穿金戴银的,衣服料子也是宫里头最好的尽数给她,也离着大家闺秀有段距离的。 不过,汝月见她这般,已经算是欣慰,做妹妹的真要是趁着姐姐怀胎不便时,鸠占鹊巢,跟了皇上,入了后宫,成了嫔妃,传出去绝对不是美谈佳话,活生生的就成一段笑柄,汝月也不会主动去问,桦月那些招数到底是谁教的,想来也不会是她那个才相认的外祖父,毕竟那是本朝元老,一品大员,没有这样低级的品味。 乌兰还是对桦月没什么好印象,见她娇怯怯的样子,就忍不住会想到她试图想要压制汝月一头的狂狼样子,即便是有所收敛,也丝毫不能改观,当下轻哼了一声,只当是没有见到她出现。 桦月脸上有些尴尬的神色,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她在琉璃宫中,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外公求援,盼了好些天也没将救星盼来,有些死心了,当年她也盼过姐姐,盼过父亲,每一个最亲近的人总是一盼不回头,半夜里头,噩梦惊醒,她坐在床头,默然不语,想着自己大概就是天生会被遗弃的命数,也怪不得旁人了。 “姐姐。”桦月小心翼翼地唤了声。 秋葵也没放过她,直接指点道:“这是在宫里头,便是你的亲姐姐,也一定要换娘娘,她是皇上的如妃娘娘在前,然后才是你的姐姐。” “秋葵姐姐说的是。”桦月低声回道。 “是我应允了她的,上一回外祖父来,也说要跪拜的,让我给阻了,毕竟是自己的亲人,出了琉璃宫再讲这些规矩吧。”汝月替桦月解了围,“要是去了太兴殿,你便不能喊错,否则太后老人家最是讲究这些的,罚你个犯了宫规之错,面子上头就抹不开了。” 桦月赶紧点了点头道:“是,都听姐姐的安排。” 乌兰回过身去沏茶,沉着脸想,要是那几天没有见到桦月的样子,这会儿见着她卑谦的样子,没准还能够被蒙蔽了过去,可惜啊可惜,怕是她这辈子要做些改观都很难了。 汝月挑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问了秋葵,秋葵很是耐心都一一答了,桦月在旁边也不敢讨坐,一个屋子里头只有汝月坐着。 门外头,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地过来了,琥珀神色焦急地进来,张口便道:“娘娘,娘娘,皇后娘娘的凤架已经到了琉璃宫宫门前,请娘娘起身接驾吧。” 汝月坐在那边,有些许的发呆,自从她将云欢从丹凤宫皇后身边讨要了过来以后,皇后和她算是达成了某种的默契,她的位子暂时威胁不到皇后,而皇后要忌惮的也不应该是她首当其冲,两个人算是和平相处下来了,如何到她即将要临盆了,皇后却大模大样,直接到了琉璃宫外,还等着要她去接驾,她这会儿走路都是龟速的,如何能够走这样长一段路去接驾。 不过,皇后终究是皇后,汝月不想当面违背了她的意思,身子微微动一下,才刚要站起来,被秋葵被止住了:“如妃娘娘怀着身子,不方便出去迎驾,既然婢子是太后谴来的,便由婢子和——”视线一转,落在桦月身上,“和娘娘的妹子一起去接驾,想来皇后也不会见怪的。” 第二百零一章:窝里横 汝月明白,秋葵那是用太后的面子去顶着皇后了,桦月听到要直接去迎驾皇后,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她一抬头见着汝月嘴角的那一点点笑容,总觉得是在嘲笑她没有胆量,心下一横,损失被赶鸭子上架了,跟在秋葵身边,步步相随,没有落下。 乌兰瞧着她们两个去了,轻声开口问道:“娘娘真的不怪责桦月姑娘吗?” “怪责她什么?”汝月像是反问,又像是在问自己,“她所学所会的,统共不过是旁人所教的,她一个民间的小女子,哪里懂得那样多。” “什么是好,什么是歹,她总能够分辨得出吧。”乌兰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谁不是从宫外进来的,成了这宫里头的人,娘娘明显是有些胳膊肘往内拐了,就算是好了伤疤忘了痛,那条伤疤还没收口结疤,红艳艳地杵在眼皮子底下,娘娘总是这般心软,叫人忍不住要担心。 “世间女子有几个人能够抗拒得了当今天子,更何况她心知肚明自己的优势,比旁人的都要来得更加强些,她要是一点都不想争取,我反而觉得奇怪了。”汝月眯了一下眼,桦月错不在想进宫为妃,她生得这等好相貌,又和皇上心心念念的人神似,机会来得容易,都不必费心思,她错就错在,选了自己亲姐姐怀了皇上孩子的时候,而且姐姐的肚子一天大过一天,又被她惊出了心病,那么,皇上纵然是想开这个金口,也要考虑再三,而这一拖,二拖的,就将一些有心人的耐心给硬生生地拖走了。 乌兰想一想汝月的身份,有些话自然就给生吞着咽了下去:“婢子只是不耻她想要踩着爬上去的人是至亲。” “只有至亲的人才容易被利用,哪个陌生人会甘心被当枪使,当垫脚石?”汝月的双目原本有些合起,说完这句又缓缓睁开,她的脸孔已经更为浮肿,这两天小腿肚子处,用手指轻轻一摁就会留下个小小的坑,很慢很慢地才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你猜皇后娘娘这个时候白了凤架过来有事为了哪般?” “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与娘娘已经谈和,婢子倒是觉得皇后娘娘不像是要来找茬的,娘娘这段日子连皇上都见得少了,更何况是娘娘已经要临盆,皇后娘娘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让大家难看的事情。”乌兰想一想又道,“等桦月姑娘回来,看看神色应该就会知道了。” “乌兰,你在琉璃宫做掌事姑姑真是大材小用了。”汝月轻轻一笑道,“回头送你去给流景殿的沧澜姑姑好好评审一番,她一定想不到当日里那个说一句话就只会掉泪珠子的小宫女,变得这样能干聪慧。” “娘娘,有句老话说得好,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婢子是跟了娘娘身边,想犯浑犯傻都难了。”乌兰的话说来谁都觉得中听,真是像极了以前在太兴殿的汝月。 “扶我起来,已经让秋葵把太后的面子都用出去了,不能真的就躺着见皇后娘娘,她毕竟是后宫之主,我拿捏住了分寸,她才抓不到痛脚。”汝月的双手撑了一下,还真的是没撑起来,乌兰熟练地绕到她身后,双手平托借力,将汝月给搀扶着站了起来。 汝月突然想到,当初皇后选择了她,便是看到了她会得与如萱小姨相同的女红手艺,觉得能够凭此在皇上心口种下一席之地,当初如果皇后见到的是桦月,那么皇上会不会觉得更加贴合心意,不会与皇后变得如今这水深火热的境地。 “娘娘,皇后娘娘已经入宫了。”琥珀来来回回的,紧张地直出汗。 汝月柔和地冲着她笑了笑道:“没事的,不用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没有?” “皇后娘娘很是体恤娘娘的身体,说了让如妃娘娘好生安坐,不用那些虚礼的。”琥珀小声说道。 “那不是很好嘛,你还怕什么?”汝月笑了笑道。 “没,婢子没有怕,倒是婢子见到桦月姑娘见着皇后娘娘的时候,腿肚子软了就没站稳,整个人差些往前倒栽葱了,幸好秋葵姐姐眼明手快的将她提住了,才没有闹出笑话来。”琥珀如实回禀道。 “这孩子也就窝里横,见着外人总是不上台面。”汝月轻轻摇了摇头道,“那皇后娘娘见着桦月,又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啊。”琥珀的脸上有种空白的神色,“皇后娘娘根本是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撇到桦月姑娘一丝半毫的,直接就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汝月嘴角垮了一下,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原来她猜错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典故,再抬头时,皇后已经莲步款款而来,尽管腰背依旧绷得笔直,气势还在,汝月却不得不感叹一声,皇后毕竟是显了老态,眼角嘴角无端端地生出诸多细纹,整个人都不能细看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将皇后心里头唯一的那点盼头都给浇灭了,虽说皇上碍着皇后娘家的势力,没有将她从正座抹下来,不过独坐冷宫的滋味却是难以消受。 “如妃的形容变化甚是厉害,本宫方才在门口差些都要认不出来了。”皇后脸上挂着笑容,汝月的样子正落在她眼中,原本苗条的腰身已经被大腹便便代替,清秀的五官落了孕相,五六分的姿色,最多只剩了两成,这个汝月倒是一直与其他嫔妃不同。 要知道女人天口口美,特别是后宫中的女子,虽说未必要以色侍君,但是年华老去,花容不再,又靠的什么来留住君王的心,所以即便是怀孕之时也很注意维持身段,那柳贵妃若非后来疯疯癫癫的,还不是每天都订了特殊的膳食,整个人从头到脚,除了小腹微凸,再没有其他的异象,而汝月明显是像那些民间的女子了,净顾着孩子,也不忌讳身段走形,当初,她确实也很想汝月能够怀一个孩子,她以为依凭汝月宫女卑微地位,如果生下孩子后,给皇后名下寄养,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母凭子贵,她也会适当为汝月谋一个嫔妃的职位。 没想到,实在是没想到,她太低估了汝月的本事,这会儿虽说汝月还不过是个妃子,但是就瞧着皇上往琉璃宫跑的勤快劲儿,整个后宫上下,还有谁能够比拟。 皇后的视线从汝月的发顶,一直看到她的脚背,终于还是挥了挥手道:“如妃这般站着,本宫瞧着也怪累了,都是家常话家常事,搬了椅子过来坐下便是,本宫不是想你都快要生养了,本宫身为后宫之主,总是该亲自过来看一看你的,否则外头那些人又不知该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了。” 汝月但笑不语,自然有人及时将椅子搬过来,皇后先落座了,她才跟着缓缓坐下来,一会儿沏茶的,上点心的,给香鼎中加桂花香的,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皇后四下都看了看,见这些人都是训练有素,做起事来有条不紊,而且除了站在汝月身边的那个乌兰,是太兴殿拨过来的,其他的脸孔都生得很,像是从来不曾见过的,怕是皇上直接从流景殿那里调拨过来,供汝月使唤的,这样子的人无法布线,无法行贿,最是安全的。 “皇后娘娘请用茶。”汝月懒洋洋地笑着道,“谁家背后没有个嚼舌头的,臣妾也怕听见那些是非话,所以成天闭着宫门,权当听不见就好,否则的话,反而成了自己给自己置气了。” “本宫也听说了,你闭门期间,柳贵妃还差些打上门来。”皇后笑吟吟地端起茶盏,轻吹一口气,茶香怡人清淡,她的视线从茶气的雾色中透过去,落在汝月身后,离得更远的那个人身上,乍一看和柳雅兰还真有五分的相似,再一想,她们都不过是像了一个死人,她做皇后做了这些年,深深体会到一句话,活人永远不要和死人争宠。 人已经死了,就变成什么都好,缺点被时间慢慢湮灭,剩下的回忆都是最美的,就连大殿下的生母,皇上当年多么不待见的女子,等她过世以后,再次提及起,不过是说她性格温婉,是个可怜人,以前那些拿不起看不下的地方,尽数忘记得干干净净了。 “贵妃娘娘不过是个急性子,打上门来还谈不上,况且那日前来,贵妃娘娘还是带着常宁公主的。”汝月一语轻轻带过,一个母亲带着襁褓中的女儿,总不能是来刻意找旁人麻烦的,“皇后娘娘听到的,怕是以讹传讹了。” 皇后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低头喝一口茶,从雾气里望出去,那个人真的似一缕幽魂,缠着整个后宫上下,不肯放开,叫人心生厌恶,脸上没有显露出半分,抬眼看了看问道:”如妃身后那位娇滴滴的美人,便是如妃才寻到的亲妹子?” “桦月,还不快过来给皇后娘娘请安。”汝月觉得这场面越来越有趣,皇后这是才注意到了桦月,还是才想到将桦月拿出来说事,其中实在值得商榷。 第二百零二章:多多保重 这一次,桦月算是将几个月所学的宫规都展示出来,按照礼数给皇后磕头请安,皇后方才对汝月那是客气,对桦月的也就尽数受下了,非但如此,桦月跪着的档口,皇后一时都没有喊她免礼起身的意思,桦月也晓得皇后不开口,便是汝月也不能求情的,一双眼只敢看着膝盖前的那一小块位置,再不敢动,直到皇后轻笑着道:“如妃的这个妹妹长得真是好,也难怪方卿家将她寻了回来,便视如珍宝,赶紧送进宫中来陪着亲姐姐。” 汝月似乎完全听不出话里头的含义,看一眼皇后身后,云琅却没有陪同过来,是怕见到云欢的话,两姐妹会得尴尬,她也捧起面前的茶盏,喝的是枸杞桃花茶,说是最补血的,皇后见她不接招,也就不直接往下说了,话题一转:“本宫带了些滋补的药材,倒不是给如妃这会儿吃的,都是等你生完孩子以后,再让膳房慢慢熬炖了给你,女人生孩子最是伤身的,如妃又是皇上眼中的如宝似玉,要多多保重才是。” 多多保重四个字才说出口,汝月手中的茶盏一送,直接掉落在地,鲜红的枸杞落在地上宛如血渍,她的身子似乎支撑不住,正慢慢往下滑落,一只手努力地想去握住椅子扶手,握了两次都脱了力。 皇后见了汝月这般光景,顿时连母仪天下的风范都顾不上了,直着脖子嚷道:“快来人,快来人扶住如妃。” 说心中不慌乱,那是无稽之谈,后宫里头只有如妃一个怀着身子的,平日里都是好生生的,皇后一来,她就出了状况,明明不是她下的手,到头来也会归罪在她的头上,皇后不禁想到那一次皇上对她说的话,这一切的事情,他都心知肚明,然而他看在柳雅兰也曾经摆过她一道,害她坏了身体的旧事上,将那些过失都推开了,他将皇后的位子留给她,是因为一个已经没有法子亲身生下皇上子嗣的人,是没有办法展开更大的野心,他困住了她,就等于困住了她身后整个娘家的人脉体系,这一步走得实在是妙。 然后,皇上说这些话时,眼底一片冰冷,她也曾经跪着求过他,毕竟她是他的发妻,是本朝的皇后,扔下所有的自尊和痛苦,求过他,却发现自己在皇上的眼中,根本如同尘埃,落在地上,又被轻描淡写地吹走,他甚至都不屑再多看一眼。 他厌了,而她也倦了。 动了来看看如妃的念头,不过是鬼使神差,她有些想看看皇上为什么会这般宠爱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子,如妃怕是快成为后宫中的传奇人物了,最早先不过是个容易拿捏在手的小宫女,侍寝了皇上以后,从月嫔晋封成如妃,再后来,又寻到了失散过年的外祖父,居然是曾经权倾朝野的方国义大人,又说是如妃有个貌美如花的亲妹妹也被送进宫里头来了,她真的只是好奇,真的,如果当着皇上的面,她也可以发誓,她绝对没有动过如妃一根手指。 乌兰和琥珀一人一边,紧紧拽捏着汝月的手,乌兰急迫地喊道:“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 汝月咬着牙,手指都快要掐进乌兰的手臂中,费劲气力说道:“快,快将柏氏找来,我怕是要提前生了。” 皇后呆呆地站在一边抬起眼时,见到桦月也是一副呆呆的样子,像是被这样突发的场面震住了,又有些小小的侥幸,原来不是中了毒,受了伤,被人下了暗手,不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害。 琥珀提了裙子飞跑出去,这时候也不讲究什么宫规了,娘娘的性命,还有娘娘腹中的孩子的性命,这些,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柏氏是谁?”皇后低声地问了一句话,没有人理会,乌兰指挥着诸人做好准备,将屋子床榻都腾出来,去膳房将热水大桶大桶地送进屋子,又让小顺子去请皇上过来,而她则牢牢握紧了汝月的手:“娘娘不要担心,柏氏很快就会来了,琥珀已经去了,很快的。” 汝月的脸色发白,汗珠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豆大的颗粒从额头纷纷滚落下来,将眉眼都给迷蒙住了,她想要甩一下头,将那些碍眼的汗珠甩去,却使不上力气。 乌兰在旁边看着她这般难受的样子,恨不得能够将自己的气力分给她,不,乌兰想如果可以,她甚至可以将自己的阳寿够分给她,只求她平平安安的,忽然,乌兰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皇后,大声说道:“娘娘不要担心,皇后娘娘在呢,皇后娘娘在这里替娘娘压阵,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汝月挣开了乌兰的手,长长呻吟了一声,那声音里面含着说不清楚的痛楚,就像是只受伤的兽类,然后她的裙子底下,慢慢的,慢慢的,有鲜红的液体流出来,腥甜而黏稠。 乌兰吓得脸孔同样煞白一片,这个时候,反而是皇后有些经验的样子,也同样在汝月的身边蹲下来,低声说道:“如妃,本宫看你的样子,应该是羊水破了,你已经快要生养的人了,羊水破了也没有关系,你要忍着痛,不能喊,将力气节省下来,等会儿才能顺顺利利地将孩子生下来,你听到本宫的话了吗?” “是,是羊水破了吗?”乌兰已经太久没有结巴了,这一刻,她又变成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宫女,面对着自己不能应付的场面。 “应该是的。”皇后毕竟不能久蹲,身边的宫女立时过来将她搀扶了其他,她又看了看桦月,眉尖一蹙,有些指责的样子道,“你姐姐都痛成这般样子,你还傻站着做什么,同她说话,一直同她说话才好。” 桦月才是如梦初醒般,才要学着皇后的样子,也蹲下去,却见琥珀拉着一个中年妇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回来:“娘娘,娘娘,柏氏来了,柏氏已经来了。” 皇后见了那妇人的样子,算是明白过来,这柏氏怕是宫里头的稳婆,如妃倒是早有准备,将稳婆都早早备下,安置在琉璃宫中。 柏氏毕竟是十分有经验的稳婆,不过才稍稍检查了一下,就厉声道:“娘娘的羊水已经破了,快将她抬进最近的屋中,床榻上要铺好厚软的床褥,参汤立即送进屋来。”又飞扫了乌兰一眼,“你从此时起要一直跟随在娘娘身边,寸步不离,还要另外备一个能够跑腿的。” “都有,都有。”乌兰撑起所有的精神,指挥着宫女用柔软的床单,将汝月包裹在其中,再分别四个角,兜起她脆弱的身子,将其先送回那间设置成产房的屋子,再转过头来,轻声对着皇后说道,“皇上怕是要过一会儿才能到,劳烦皇后娘娘替我们娘娘压阵了。” 皇后这会儿哪里还能够全身而退,索性做一次好人了,将所坐椅子案几都搬到产房外头,按部就班地坐好,又将自己的宫女也安排在门口,任凭调遣差事,琉璃宫上上下下的人手早已经够用,哪里还会真的用到皇后带来的人,不过这也算是她的一番心意,回头算起人情来,不会少。 桦月想要跟着进去,被柏氏阻止了:“不用太多人待在屋子里头,免得娘娘分心,又最得力的跟着就好。” “我,我是她的亲妹妹。”桦月觉得不服气,怎么宫女能够进去,她这个做妹妹的就不能了,摆明了是瞧不起人,但是耳边又听到汝月压抑住的一声一声哀鸣,她觉得害怕,不自觉地往后退缩了两步,正退到了皇后的视线中,皇后盯着她看了一眼,将视线缓缓给转移开来。 桦月用力咬住嘴唇,前几天还明明有所和缓的,这一刻,她又觉得自己被众人排斥开来,分明她就不是属于宫中这些女人之间的一份子,她们没有一个瞧得起她的,皇后瞧不起她,姐姐瞧不起她,就连宫女也都瞧不起她。 柏氏一边将准备好的软木放在汝月嘴边,让她紧紧咬住,一边低声说道:“娘娘的羊水都破了,时间上有些紧,要是不及时将孩子生出来,怕是大人孩子都有危险,娘娘一定要忍着疼,使出全身的力气,然后听老妇的指挥,娘娘可听明白了?” 汝月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出了太多的汗,觉得气力已经被不知不觉地消耗去了不少,但是柏氏的话,说的很慎重,她知道这个时候,稳婆固然重要,更要紧的还是要靠她自己了,她跟着柏氏的节奏,慢慢吸气,慢慢呼气,将凌乱慌张的情绪先稳定下去。 但是想想容易,做做难,身体深处那一波胜过一波的痛楚感,根本没法子去忽略,像是有无数只小手,在她的体内抓住了五脏六腑,然后向各个方向拉扯,那劲道大得吓人,一轮一轮,一晕一晕,熬过了这次,下一次会更加汹涌而来,如果可以,她恨不得将口中的软木吐掉,在地上打滚来缓解掉一部分,可是她不能,用柏氏的话来说,她能做的唯有强忍着痛,将气力用到该用的地方。 第二百零三章:生产(感谢 chenjiami的皇冠 “娘娘晕过去了,娘娘晕过去了。”乌兰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她眼睁睁地看着汝月双眼翻白,出的气多,进的气少,已经人事不知了。 “慌什么,谁生孩子不是走一道鬼门关的,任凭是那民间最卑贱的女子,还是这宫里头最金贵的娘娘,在这件事情上头,谁都是平等的。”柏氏倒是不慌不忙地在汝月的人中处,重重地掐了一把,“你要是再添乱的,大呼小叫,我就轰了你出去,换个老实不说话的进来。” 乌兰顿时收了声音,两滴眼泪却不自觉的从眼眶中飞溅出来,落在汝月的脸上,汝月被柏氏掐的又幽幽地醒转过来了,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参汤呢?”柏氏厉声问道。 乌兰这一次是完全不声不响了,端了温热的老参汤来,一点一点喂进汝月嘴里,才喂到第三口,汝月又被那痛楚拉扯住,一口参汤呛在嗓子眼里,喷了出来,紧接着咳嗽不止,柏氏命令乌兰将她上半身扶起来,在后背用力拍了两下,才缓过气来。 “参汤不能喝了,有没有准备参片?”柏氏摇了摇头道,“老妇方才说的也不完全对,民间的卑贱女子又哪里来的这样极品的野山参来吊着命,娘娘还是有福气的。” 两片野山参片送进口中,汝月觉得已经涣散的气力又慢慢聚拢起来,柏氏也分明瞧得出,她的情况好了些,抓紧说道:“娘娘且听老妇说来,娘娘腹中的孩子胎位怕不是太好,所以生了这些时候,都不见个动静,娘娘也不要急,老妇手上还是有些段数的,稍后请娘娘憋紧了一口气,老妇伸手进去,将胎位拨乱反正,这样子再生就容易得多,只是娘娘千万不能松了气,更不能忍不住痛,要是一旦抽搐起来,老妇的手收不回来,娘娘有性命之忧的,娘娘可听清楚了?” 乌兰不知道替汝月擦拭了多少次汗水,别说是汝月身上的衣服,便是身下垫着的厚被褥都已经被汗水浸染地湿透了,汝月细细喘着气道:“我都知道了,稍后劳烦请唤一声,我好有个准备。” “娘娘,老妇数到三,你先缓几口气。”柏氏觉得这一位金枝玉叶倒是有些硬气的,不是印象中那样弱不胜衣,反而生出信心来,“娘娘请准备了,一!二!三!” 汝月拼足了这会儿能够使出来的所有力气,那种感觉太强烈了,她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有东西闯进身体里面,盘肠绞肚一般,叫人恨不得立即就死了才好,她的耳朵里头已经听不清楚柏氏在说什么,只有嗡嗡作响的一片,那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看就要将她整个人都吞没了,她的牙关一松,软木从嘴角滑落下来,随即很快有温暖而柔软的物体被送到嘴边,她再次用尽力气咬着撑下去。 她知道只能撑下去,为了孩子,为了尚未出生的孩子,她必须要撑下去,视线中黑成了一团,她听不见,她看不见,除了痛,她什么都没有了。 恍惚中,无边的黑暗之中,汝月见到了一线光,前面似乎有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在带引着她,她觉得身子像是被一片云给托了起来,时而沉下,时而又浮起,痛感慢慢地消退下去,却一直感觉不到身子落到实处,有的只是那漂游不定的晕眩。 那个忽远忽近的背影总算是站停了脚,缓缓地转过身来,那样温和的笑容,亲切无比,汝月几乎要脱口而出,母亲,眼前的人分明是母亲,不是最后印象中形销骨立的样子,母亲还是一张圆润的小脸,笑的时候,眉眼弯弯,眼底似有柔柔的泉水流淌而过,汝月明明知道不过是幻觉,还是忍不住想靠近过去,却见母亲笑着伸出手来,没有接下她的身子,反而重重地往外一推。 汝月踉踉跄跄地一直倒退倒退,再也不能稳住身形,重重地摔倒在地,耳畔听到很是响亮的哇的一声啼哭,她反而怔住了。 “生了,生了。”那样欢天喜地的声音。 “娘娘生了,娘娘生了。”那是乌兰的声音。 汝月也想要接口说一句话,却发现根本是做不到的,她从来没有站起来,没有奔跑过,更没有摔倒,那些幻觉是在极度痛楚中产生的梦境,一碗甜的发苦的温水被送到嘴边,她觉得腮帮子被捏住,被迫张开了嘴,先是一勺,两勺,随即她能够动弹了,能够大口地吞咽了,那些流逝掉的力气,随着这些糖水流进身体里,又慢慢地恢复过来。 等到眼前是真正的一亮,汝月才敢确定她是能够睁开眼睛,看到屋中的场景了,第一个念头是,怎么热气腾腾的一片雾气,还有哗啦哗啦地水声,这样的水声,听在耳朵里,也像是最曼妙的乐曲。 上嘴唇碰到下嘴唇,汝月出声说话了:“孩子呢?” 乌兰的笑脸凑过来,她也没有少受罪,头发都是湿漉漉的,笑容却那样真切而明丽:“在那边洗身呢,等洗干净了,送来娘娘身边,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小殿下,母子平安。” 汝月却见到乌兰手背处鲜血淋漓,胡乱地用布条绑着,还在往外不住地渗着血水,顿时明白过来,软木掉出口以后,她死死咬在口中的竟然是乌兰的手,乌兰似乎察觉到了她探究的目光,将那只受伤的手,往背后一藏,笑着道:“娘娘,没事的,一点点小伤而已,待会儿擦点药就好了。” “辛苦你了。”汝月柔声说道,乌兰难得的脸孔涨得红彤彤的,一方面是被汝月这样认真地道谢,另一方面也是心里头实在欢喜不过来。 那边,柏氏将孩子清洗干净,用一块柔软的锦缎包裹好了,双手捧着,送到汝月的枕头边,欢欢喜喜地说道:“娘娘看看孩子,是个壮小子,给娘娘道喜了。” “也辛苦你了,回头再有重赏。”汝月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一半,她想坐起身来去抱一抱孩子。 乌兰赶紧先去看柏氏,柏氏笑着点点头道:“娘娘要是觉得身子在恢复中,等会儿就可以抱小殿下的,孩子身体很好,出来的时候,那个哭声,洪亮地像是一口铜钟。” 这个形容话一说,屋子里头的人都笑了,汝月听了笑声才知道,离开床榻些的位置,还有好几个人蹲守在那里,她低声对乌兰说道:“等会儿,都重重地赏了,每个人都赏。” “是,娘娘,等皇上来了,听了这个好消息,一定更加要重赏的。”乌兰已经欢喜地说话都表达不清了,她忽然几步走到墙角处,跪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在胸口,轻声说道,“谢天谢地,娘娘平安生下小殿下,谢天谢地。” 汝月眼眶一热,见乌兰的样子实在虔诚,就没有喊她起来,等乌兰都跪拜好了,洗了手,又服侍着汝月吃了些桂圆红枣汤:“娘娘可觉得手上有些力气了?” 汝月将十根手指握紧放开,再握紧,再放开,才能确定可以有气力去抱枕头边那软软小小的一团来:“你且将孩子抱给我。” 乌兰先将汝月扶着坐起来些,再十分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拢着抱起来,很轻很轻地放在汝月的臂弯中,还万分地不放心,连声说道:“娘娘小心,娘娘仔细小殿下的脖子,娘娘要是抱不动可以先放下来,让婢子代劳的。” “闭嘴。”汝月温柔地笑着道,“你几时也变得这样呱噪起来,我又不是没有抱过小孩子,妹妹小的时候,都是我抱的,我抱得很是像模像样呢。”说到这个,她想了起来,“桦月呢,她在外头候着?” 乌兰点了点头道:“不但是桦月姑娘在外头候着,连皇后娘娘也坐到这会儿了,中间才用了一些茶点,皇后娘娘这一次倒是尽职。” “我生了多久?”汝月分不清时辰早晚,从那第一阵痛楚降临开始,她的神智就失踪处于涣散状态的。 ”怕是有六个多时辰了。”柏氏转过头来说道,“娘娘是头生胎,胎位又不是太稳妥,六个时辰已经算是顺利的了。” 汝月暗暗吃了一惊道:“那么皇后娘娘就在外头坐了六个时辰?” “是,据说琥珀也觉得皇后娘娘辛苦,劝了她两次,她非说要替娘娘压阵,皇上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她又怎么能够走开,琥珀听了这话,倒是不能再多说话了。”乌兰笑了笑道,“婢子想,皇后娘娘不是也替柳贵妃压阵过,所以替娘娘压一压也是好的。” 汝月才想开口再问几句话,外头层层通报声,已经传了进来,皇上驾到,皇上驾到,她暗暗念道,生了整整六个时辰,又是什么事情拖住了皇上的手脚,让他不能过来琉璃宫。 “既然皇上来了,请娘娘移驾,换了干净的地方再见皇上吧。”柏氏的声音,打断了汝月的念想。 第二百零四章:拦不住一世 琉璃宫上上下下都是喜气洋洋的,任凭是谁都替自家的娘娘觉得欢喜,也知道今天的打赏定然是极好的,连坐在门外的皇后娘娘都已经先赏过一次,这边正忙着将汝月轻拿轻放地换到她日常所居的寝宫,那边明源帝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 尽管是夏末了,门外头却挂起了布帘子,明源帝走到门前时,脚底下忽然缓了下来,他居然觉得自己紧张了,明明已经生了,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身边的琥珀赶紧上前替他撩开帘子:“娘娘才生了小殿下,不能吹半点风,望皇上见谅。” 明源帝失笑道,又不是第一次做父亲了,心里头的柔情却满的快要溢出来了,低声问道:”她好不好?” 琥珀愣了愣,皇上这是怎么了,推开门不是就能瞧着娘娘和小殿下了,还干巴巴地站在门外面多问这一句,又想了想,在家时,娘亲生出小弟弟的时候,父亲好像也是这个模样,搓着双手站在门外,转了一圈又一圈,明明想进屋看个究竟的,却又犹犹疑疑,结果蹲在门槛边,抽了两袋烟,才将烟杆在鞋后跟敲了敲,进了门。 “娘娘很好,小殿下也很好,母子平安,婢子给皇上道喜了。”琥珀乐呵呵地继续举着门帘,“皇上进屋看看娘娘吧,娘娘很是辛苦呢。” 明源帝笑了笑,这琉璃宫的宫女每一个都学了汝月的样子,个个都那么会说话,说出来还叫人舒心,他定了定神,推门而入,屋子里头很热很潮,仿佛蒙着一层湿湿的雾气,他还没有见到汝月,先听到了孩子啼哭的声音。 “娘娘,皇上来了。”乌兰正在给孩子换尿布,抬头冲着皇上笑了笑道,“婢子给皇上道喜,小殿下才尿了。” 汝月斜斜地倚在床边,头上包着一块锦帕,帕子是浅浅的蓝色,看起来整个人倒是清爽许多,才平安产子,那浮肿的孕相却已经消退掉大半,换上干爽的丝衣,唇边的笑容软和软和的:“皇后娘娘才走的,皇上却是没有遇上。” “她几时过来的?”明源帝从乌兰手里接过已经重新包好襁褓的孩子,垂眼看了看,果然是个健壮的小子,没有皱巴巴的皮肤,眼睛已经睁开了,圆润润的眼角,真像汝月,“孩子同你长得像,以后一定是个好脾气的。” 汝月抿着嘴角笑了笑道:”皇后娘娘原先是过来找臣妾喝茶的,结果喝到中途,这孩子却急着要出来了,皇后娘娘索性就没有走,在门外边替臣妾压阵,还将自己的宫女都借来这边调用,真正是帮了臣妾的大忙了。” “这是身为皇后应该做的,在其位谋其事,她已经空闲很久了。”明源帝颇有些不以为然,“也就是你心软,肯受了她的好意,换做是旁人防着备着都不一定。”见汝月低垂着头,默然不语,他反而又凑过去些说道,“也是寡人的不是,方才被些军务牵绊住了,想脱身都不得,那些臣子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寡人面前吵得快要掀了房顶去。”毕竟是心情大好,说着说着,他自己先笑了出来,“你才生完孩子,寡人却同你说这些枯燥的事情,想来你也不爱听,孩子的乳母可已经找好了?” “太后想得周到,先是替臣妾选好了稳婆,孩子一生出来,又将两个乳母给送过来,说是千挑万选的,让臣妾从中择优而用,臣妾方才匆匆看了一眼,都是年轻体健,容貌端正的,说话也十分有礼,应该是太后生怕臣妾累着,事先调训好了才送过来的,回头不如皇上去看一看,觉得哪个好才决定留用哪个。”汝月觉得既然柏氏做得很好,那么太后选的乳母也一定是好的。 明源帝本来想问得再详尽些,又觉着汝月这般的处理方式很是讨巧,要知道在宫里头,永远不能太信任旁人,特别是塞过到身边的人,不知道那会是个怎样的暗棋,哪一天对你不利起来,简直是防不胜防,所以在柳贵妃出了那样的事情,汝月又怀了身孕以后,他已经费了很大的气力,将琉璃宫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能够留下来的人,已经确保是没有利害关系的,其余留下的空位都让流景殿重新安排了人手过来伺候,只是乌兰,乌兰和小顺子这一对却是从太兴殿来的,顶的是太后她老人家的面子,暂时动不得。 如今,连才诞下的小皇子,太后都早早做好了乳母的准备,如果往好了想,那是太后怜惜汝月,处处都安排周到妥帖,要是往坏了想,明源帝抬起眼来多看了汝月一眼,汝月丝毫不在意,嘴角依旧噙着一丝柔和的笑容,叫人心生暖意,他何苦要去想那些坏的,更何苦要让她的双手来沾染,替她挡风遮雨才是正理:“既然如此,回头寡人去看看太后送来的乳母,要是好就留下来,要是不太满意,寡人让沧澜姑姑替你另行物色,沧澜做事一向细致,你要是有需要用人,不想通过寡人这一层的,直接着人带了话给她也是一样的。” “常宁公主的乳母也是太后选的,臣妾觉得那个乳母话不多,做事勤快。”汝月笑着说道,能够将孩子留在自己身边养大,已经是种福气,她要的从来不多,也曾经想过,如果她还是当初的月嫔,而皇后与皇上的关系没有走到如今的恶劣难见,没准皇后提出要替她养着孩子,皇上也是会同意的,连柳贵妃的常宁公主,那时候都是养在丹凤宫里头的,柳贵妃差些又急出疯症来。 便是在民间,生下的孩子交予主母收养,对于妾室而言也是根本不容反驳的条件,而在宫里头,皇后不就是那当家主母,而她们这些嫔妃只能是皇上的妾了。 明源帝垂眼去看臂弯中那一团轻轻软软:“孩子的名字暂时还不能定,要等到钦天监将他的生辰八字送了过去以后,再出适合他五行的字。” “这些都听皇上安排便是,孩子是重字辈?”汝月忽然想到了大殿下重光,那时候若非重光去太兴殿找太后说了那些闲话,她与皇上之间那种淡淡的疏离,又怎么会产生,这位大殿下从来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点都见不得别人的好。 明源帝用手指很轻地点一下孩子的面颊,孩子很是乖巧,也不哭,仰天打了个哈欠,他看得入了迷似的:“这么小也会打哈欠?” “皇上说的,好像以前都没见过小孩子似的。”汝月笑着让乌兰将孩子抱开来,“他是想要睡了,已经醒了好一会儿的。” “还真的是没有见过才出生的就打哈欠的,常宁生下来时,眼睛是紧紧闭合着,比他要小的多了,寡人都不知道该从下手去抱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压到了她的手脚。”明源帝见一个年轻妇人从门边悄声进来,接过乌兰手中的孩子,窝到角落边的小床边去,那里还有个帘子,就看不清楚,想来是乳母过来给孩子喂奶,他想了一想还是说道,“寡人将重光送去边关了。” 汝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微微张着嘴看向皇上:“皇上让大殿下去边关做什么?” “他留在帝京只要寡人一个不留神,必然要生事,还有他养的那些门人,什么魑魅魉魍的都有,禁都禁不住,寡人想这会儿狠不下心来,以后吃苦的还是他自己,前些天佑天来了军报,说边关战事吃紧,需要增派人手,寡人索性将他和军队一起送到你舅舅手底下去了。”明源帝有些许的小得意,“反正佑天就算看不住他,薛绰华也绝对不是吃素的。” 汝月听得这话,噗哧一下笑出来:“皇上近来是听了什么市井俚语的,连这样粗俗的话都放在嘴边上说。” “在你这里说说无妨,你看看,你不是听了都会笑,在太后老人家那里可就半个字都说不得了。”明源帝站起身来,一只手搭在汝月的肩膀处,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你安安心心地做完月子,到时候孩子的名字还有满月的筵席,寡人自会安排好的,以后寡人也会对你更好的。” 汝月仰视着他,皇上的神情在温情里面参杂着些许的别扭,他想说的话,怕是远远都不止这些,汝月忽然笑了,生孩子时痛得死去活来,一大场折腾完毕,有些事情,她觉得应该想得通透,要是她钻了牛角尖,未必事情就不能行,反而让她落下难听的名声,她将皇上的手,轻轻抓着从肩膀处抹下来,眼帘一垂,只看着他的掌心,掌纹清晰明白,正如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皇上要是觉得有些话,对着臣妾说,有些开不了口,就不用说了,皇上是一国之君主,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拦着,拦得住一时,拦不住一世,臣妾不会有任何怨尤的。” 当年的因,种成今日的果,皇后看得岔眼,以为她是那颗果子,只可惜,还生生地差了一口气。 第二百零五章:一知半解 明源帝没想到心里头的这一层窗户纸还是让汝月先给捅破了,乌兰听到两人对话,似乎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看了两眼,又感觉低下头去整理小孩子的衣物,他觉得脸上有些掌不住,这边的汝月才生了孩子,他要是说那边又要讨一个进宫,两厢底,却是他落了个无情无义了,顿时再正经不过的样子摆出来,喝了一句道:“尽胡思乱想了,你又知道寡人想说什么了!” 汝月暗暗叹了口气,皇上想说这个决定,怕不是一天两天了,桦月还有些木知木觉的,想要花枝招展地挤出点印象来,却不知桦月也是个痴傻的,就凭借着她的容貌,她的样子,她实则什么都不做,原地候着,那就比什么都强,男人都是好奇的,哪怕这个男人是皇上。 “皇上不用回避,臣妾还是迟早都会知道的。”汝月嘴角轻扬,露出个玩味的笑容,“人总是留在琉璃宫也不是个说法,皇上要是真的想早些成就了好事,不如给她个名分,安在后宫中,我们姐妹俩虽不比那女英娥皇,也不至于为了这个真正交恶。” 汝月有些明白当日皇后的心情,皇后又哪里真的愿意找个宫女来,在自己的丹凤宫中,替皇上侍寝,否则也不会平白无故留了那样多的眼泪,否则也不会训练着一只鹦鹉成天地喊着皇上驾到。 只是到了这一步,不得不做出这般的抉择。 明源帝目不转睛地看着汝月,他一直以为只要将那个念头说了出来,汝月必然是反对的,所以他有意无意想借着方国义的嘴,将试探慢慢推到汝月面前,谁知道那时候,她来个软硬不吃,让他碰了好大一鼻子灰,这会儿,她说得顺理成章,要他收了亲妹妹桦月,不知为何,他心里头有些忐忑起来。 “皇上还想同臣妾说些什么?”汝月的笑容看起来实在很真,连她自己都以为是发自真心的在笑,桦月等的不就是这一句话,外祖父等的也不就是这一句话,否则巴巴地将外孙女好端端在府里头养了三年,千方百计地往宫里头塞又是为何? “你不明白这些!”明源帝分明是气恼了,气恼地也不屑当着汝月的面,替自己解释几句,挥了衣袖,转身便走,走出门外,都没有听到汝月挽留的言语。 乌兰不声不响地靠拢过来,站在床沿边,也不说话,汝月等了一会儿,知道乌兰心里头有事,她半闭着眼问道:“孩子吃奶好不好?” 乌兰才低声回道:“吃得很快,哄一哄已经睡着了。” “那就好。”汝月侧过身,居然就准备心安理得地睡了。 乌兰哪里还忍得住,急声问道:“娘娘要不要婢子去将皇上请回来?” “请回来做什么?”汝月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他心虚才会生气,并非是因为我说错话。” “婢子不明白,娘娘才诞下小殿下,明明可以用这个借口,彻底断了皇上的心思,也断了桦月姑娘的心思,桦月姑娘是方府的外孙女小姐,这样的家世背景,如果不入宫,找一门什么样的好亲事没有?”乌兰的话匣子一打开,哪里还收的住,“娘娘偏生要提,婢子就怕皇上恼羞成怒起来,便很快将此事给坐实了。” “如果不入宫,何必要辛辛苦苦养在方府里头。”汝月越来越觉得方家的那一潭水实在深不见底,外祖父与皇上之间仿佛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君臣关系,如萱小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外祖父还拿捏着什么,皇上还忌讳着什么,难怪方将军会一去边关八年不肯回来,回来才数月又匆匆离去,便是方将军多少知道些内幕,也与外祖父没有站到一边,“我不说话,也迟早是要坐实的。” 这里面的道理,汝月明白,而乌兰不过是一知半解,桦月在后宫的存在已经不仅仅是因为她长得像如萱了,她是方国义特意要放在皇上身边的一颗棋子,皇上要避开是不能,唯有硬着头皮接受下来。 说是硬着头皮,没准皇上心里头也是有一半的心甘情愿了。 屋子里多了个婴儿,随之就多了一层淡淡的奶香,不再是过往汝月最喜欢燃的那些花香,她轻轻吸了几口气,让心里头压着的地方稍稍松弛开来,才低声道:“你给吩咐下去,要仪礼对待桦月姑娘,吃穿用度必须和我一样,千万不可怠慢。” “娘娘就爱这般好心。”乌兰撇了撇嘴角,还是点了下头。 “她住不了几天的,很快就会搬走。”汝月说完这句,才真的合起双眸,静静地安睡了,要是这一觉能够睡上三天三夜,她也是愿意的。 这段日子,她实在是有些疲累,如今大事落地,她方能允许自己好好透几口气。 好话坏话都被汝月说得一个准,不过才三日后,常公公带人来了琉璃宫,汝月心知肚明,以坐月子为借口,没有正面交谈,都让乌兰去处理了,乌兰忙乎了大半天,才气喘吁吁地回到汝月的屋子,沉着一张脸,手里头不知捏的是什么,一把拍在桌案上头,声音倒是不大,却将才睡着的孩子给惊醒了。 乌兰手忙脚乱要去哄孩子,乳母却冲着她摇了摇手,示意孩子没有真的醒转,拍两下就好了。 汝月笑着看她,看着她脑门上像是要出火的样子,点了点桌子,轻声道:“你如今也是好大的派头,两个银锞子都不放在眼里,就这样随意地乱扔,你不要了给我,我还要养大孩子的。” 乌兰被汝月一笑一说的,脸上有些骚了:“娘娘不要拿婢子打趣,婢子心里头不平呢。” “要是有人在琉璃宫里数落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自然会得替你出头,要是你是在为我心里头不平,那么我就要训着你了,我已经很明白同你说过,我已经不想将此事再放在心上,没有放上去,又哪里来的不平!”汝月见那乳母站得远远,十分注意地回避开她们的对话,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太后调拨来的两个乳母看起来都委实不错,皇上那日虽然答应了要替汝月挑拣,结果两人不欢而散,皇上就没有踏进琉璃宫的门,他不来,小孩子喂奶可等不起,汝月将两个人都唤道身前,仔细地打量,最后选的是身材健硕些的秦氏,按照稳婆柏氏的话来说,这孩子生下来个头就大,在宫里头又是好吃好睡,这样多的人服侍着,以后长开了些后,更是壮实的,秦氏的样子分明气力要比另一个看起来大,乳母既要有丰厚的奶水,也要有一双有力的臂膀,要知道分量渐渐上涨,孩子却始终要贴身抱在怀中的,没有大些力气的如何伺候得过来。 “常公公的意思是要将桦月姑娘接到其他空闲的宫中安顿好,婢子好心要招人来替桦月姑娘整理打包,哪里晓得,她挥了挥手道,这些物什都不要了,留下来就好,然后打开了随身的木匣子,抓出这些银锞子,见到琉璃宫的宫女太监,就塞一个,婢子手里是各被塞了一个,婢子不想要的,被常公公狠狠地瞪了一眼,才勉强收了下来。”乌兰还真的将银锞子抓在手里,递到汝月面前,“娘娘愿意要,就给娘娘。” 汝月当然不会伸手去接,也不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乌兰,看到她自己忍不住说道:“婢子想想桦月姑娘也没有错,那边请她过去住,自然都给安排妥当,既然有好的新的,这些旧物还带过去做什么。” “你说的依旧是气话。”汝月直接点破了她。 “婢子也想不要动气的,可是,可是……”乌兰一句话哽在嗓子里,终究化成了长长的叹息,“娘娘不爱听婢子说这些,婢子以后便不说了。”她知道娘娘还在做月子中,按理这些事怎么都要等到孩子满月,这样子的迫不及待,到底是谁在心急火燎的! “桦月临走有没有留了什么话给我?”汝月在等桦月过来辞行的,这一别,等再见面时,桦月的身份应该已经有所改变,物是人非,姐妹两个人再回不到幼时那般纯净的日子,没想到等来等去,乌兰回来,桦月应该是不声不响地走了。 “这个,桦月姑娘倒是有说,她说安顿好了,会回来与娘娘细说的,今天不算就此别过。”乌兰想着桦月说这些话时候的样子,眉目生情,脸上添光,估摸着是要过去将那边的底子都仔仔细细地摸透了,才能回来同汝月比一比的,“婢子在想,桦月姑娘到底明不明白,她这样子分出去,另行住下一处,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即便不知道,那边自然会有人教她知道,我只盼着教她的人是个能叫人放心的,否则的话,皇上还有的要头疼脑热的。”汝月将自己先说笑了,她的视线落在乳母手中的孩子身上,说来奇怪,她心里头满满装得都是孩子,好似真的不再会抑制不住地发痛。 其实,这样也好。 第二百零六章:拈酸吃醋 没有等到汝月出月子,太后已经迫不及待赶过来了,这是多大的阵仗,反而皇上平时来得多了,宫女太监们都成了习惯,太后入了琉璃宫时,从宫门口一路都是下跪的,太后的心情喜忧参半,秋葵在旁边只是一味让人免礼平身,她也不明白太后怎么会急急忙忙地要赶来琉璃宫,是不是怕后宫传来传去的那些话,让如妃娘娘听着,心里头会不好过,所以先来安抚安抚。 乌兰出屋子来接的架,太后见着她心里头稍稍定了些:“你们娘娘呢?” “小殿下才睡醒,娘娘在逗小殿下,听闻太后过来,娘娘要起身迎驾了。”乌兰见太后的样子,眉头紧锁着,也约莫猜到是啥事情了,“太后请稍后。” “乱来,她的身子还没修养好,起什么身,迎什么架,哀家自己进去看她。”太后直摇头,让乌兰推开了房门,将身后的人都留在外头,只带了秋葵一个人,也是知道秋葵与如妃私交好些,特意没有带双玉过来。 汝月果真坐在床沿,像是预备着套起外衫来,屋子里头有点闷气,她穿着鹅黄的丝衣,青丝一拢,垂在胸前,面容浮肿退散,已经恢复了七八成平日的样子,一见到太后,赶紧要站起身来。 太后瞪了乌兰一眼:“还站着做什么,去扶你家娘娘躺好,哀家不过是不放心来看看她,要是反而伤了身子可怎么了得,倒真正是成了哀家的不是了。” 乌兰赶紧将汝月搀扶着,也不是躺平了,就斜斜倚着,用软垫垫在身后,方便与太后说话,汝月知道太后不喜自己多礼,只是轻声说道:“臣妾谢太后过来探望。” “哀家的小孙子呢,还不快些抱过来给哀家看看。”太后见汝月不像是要哭哭啼啼的哀怨模样,松了口气,毕竟以前是她身边的人,不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遇到点事情就要死要活的。乳母秦氏稳当地将孩子抱到太后面前,太后明明一副想要抱的神态,双手伸了两次,还是收了回来:“这样小的孩子,哀家倒是有些害怕不敢抱了,生怕要抱坏了似的,还是让乳母抱着,哀家看看就好。” 秦氏就用双手托着襁褓,探到太后手能够勾着的位置,太后仔细瞧了两眼,又看了看汝月:“脸型眉毛像皇上,嘴巴倒是像你,真是个壮小子,哀家听柏氏说起,临盆时,你很是受了点苦,皇上还没赶过来,是皇后在产房外头压阵着,这个皇后,对你倒是还过得去,毕竟你也算是她拉扯上来的,她要是早些明白这道理,也不至于与皇上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哪个女人生孩子不吃些苦头,臣妾还要多谢太后为臣妾找的稳婆,那是一等一的好手,让臣妾免了好些的苦楚。”汝月想着,生养时觉得九死一生的,不过毕竟不算难产,生完孩子,才一个多时辰,气力就慢慢又恢复过来了。 “哀家听柏氏说,你的胎位原本不正,她还生怕你生到后来气力接不上,没想到你像是受过大补之药的,难不成是原太医给你配了什么安胎补气的药方子,如此管用的话,哀家让他也照着写一张出来,以后要是其他嫔妃生养,也用得上。”太后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原本是来安抚的,这样子一来,怕是要在伤口上头撒盐了。 却见汝月没有丝毫介意的样子,笑了笑道:“不是原太医给臣妾的药方,是臣妾吃了钦天监的密药,原先是治臣妾的心疾,想来补心也补气,臣妾倒是因祸得福了。” 秦氏抱着的孩子眼睛眨了眨,眼见着像是要哭出来,她赶紧用手拍了两下:“小殿下怕是饿了,婢子带小殿下去吃奶。” 太后摆了摆手道:“快些去,不要饿坏了孩子。”一回头又问道,“皇上给孩子起名字了没有?” “皇上说等满月的时候再起。”汝月见太后有些支吾,明明心里是有话要说的,却又忌讳着什么,“太后前来臣妾这里一来为了看看小殿下,二来是不是有话要对臣妾说的?” 太后知道什么都瞒不过汝月的,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都先退下,哀家有些话要同如妃说的。” 秋葵和乌兰双双告退,汝月等了片刻,太后依然不知从何开口,她索性替太后起了个头:“太后是想问皇上近来没有到琉璃宫的事儿吗?” “你是不是为了你妹子的事情,同皇上起了争执?”太后不由摇头道,“你又不是那拈酸吃醋的性子,孩子都生下来了,你何苦为了一时的意气,惹得他一去不回。” 汝月微微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太后以为的版本会是如此,想来也是,那一日,屋子里头,只有她与乌兰两个,旁人只见到皇上拂袖而去,接下来便是将桦月从琉璃宫直接接了出去,再后来,皇上就不再琉璃宫出现了,纵然是谁都会按照太后所想的那样,以为是她吃了自己妹妹的醋心,得罪了皇上。 “你要是心里有委屈,就同哀家说说,哀家都已经来了,就是想将这件事处理好,撮合撮合你们,你想想,皇上从你入了后宫,封了月嫔,又晋封了如妃,将你安置在琉璃宫中,来得很是勤快,那些奇珍异宝,一车一车往你这里送,多少人赤红了眼睛,敢怒不敢言,便是哀家那个不成气候的外甥女都来找哀家诉苦,说是皇上怕要把国库都搬空了,不过呢,你以往人缘不错,她尽管红了眼,倒是没有说你其他的不是。”太后顿了顿,又去打量汝月的神情,“你才生了孩子,皇上子嗣艰难,大殿下的生母早亡,那孩子也实在不争气,都被皇上远远地发配了出去,你不用去忌讳他,如今这最好的筹码拿捏在手,你实在犯不着。”太后想要劝汝月几句,无奈她自己也是个烈性子的,实在不会拿软话来哄人,盼着汝月自己明白过来才好。 “是臣妾让皇上下决定的。”汝月见太后的身子一震,继续缓缓说道,“太后说的话,臣妾比谁都要明白,所以臣妾没想要和自己的亲妹子争宠,皇上左右为难,于是臣妾在后头推了皇上一把。” “原来是你自己?”太后实在没有想到,只以为汝月生下小殿下,难免心里头骄纵些,话语间才会得罪皇上,“那么皇上气得是你没有做任何挽留之势,直接将他给推了出去?他心里,脸面上都放不下,所以才不好来再见你。” 汝月点了点头:“臣妾想,与其让皇上纠结不如就让臣妾来成全一次皇上。” 太后愣神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起来,要知道太后平日里一向端庄,笑不露齿,喜笑不形于色,汝月在其身边服侍这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笑成这样,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幸而是及时将身边人都给遣出屋子外头,否则旁人见了,怕是要更加吃惊,汝月跟着也笑了下,那笑容淡淡,不见丝毫的苦闷。 “哀家,哀家真是没有想到,还以为是你受了委屈,吃了亏,生怕你养不好月子,才特意来这样一次,不过也不冤枉,得了这个消息,哀家觉得不冤枉,你做得好,做得好。”太后是一副真欢喜,“哀家也明白,你不是那拿乔的性子,你在皇上面前说那一番话,必然也是真心实意的,所以他才会气得这个样子。” “臣妾想过,臣妾大大方方的,落得大家都好,要是臣妾斤斤计较了,皇上难道就不念着臣妾的妹妹了,这件事情,本来又不是什么大秘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汝月被太后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又想到那日皇上也确实被她气得不轻,抿着嘴角低下头来,太后可以笑皇上,她可不能这样做。 “你妹妹被安置在丹凤宫边的听水轩里头,那不是嫔妃住的规格,不过皇上也确实已经去过两次,她不是宫里头的人,皇上是个男人,他要是真的肆意妄为起来,谁也治不住他,但是你妹妹就不同,要是没有晋封就先失了身,以后纵然真的得了圣宠,也是要落下话柄的,你这个做姐姐的本来应该去提点两句,不过你的身子也不方便前去,实在不行,哀家让秋葵去一次,敲打敲打她才是。”太后得了意料之外的答案,一直有些提起的心,慢慢归回了原位,又细细叮嘱了汝月一番,让她将孩子带好,其他的都不用太过担心,又垂下眼来,轻声道,“方卿家真是有些厚此薄彼,那没名没分的是外孙女,这已经是正儿八经的正妃倒反而不受待见了,一颗心偏颇地厉害,以前如此,现在还是如此,真是一点都不肯长教训来的。” 汝月听得太后的话中有话,正待再问,太后却已经唤了秦氏和乌兰她们进来,又捏了捏孩子的胳膊,笑着将随身所戴的一块如意玉锁片接下来,放在襁褓之中:“这个还是当年先帝给了哀家,说是能够保得平安的。” 第二百零七章:台阶 “太后,此礼重了些。”汝月是知道太后对先帝的一片痴心,先帝留下的东西都是视若性命,不肯轻易送人的,这件如意纹玉锁片,据说还是当年大婚之时,先帝所赐的,更是弥之珍贵。 “先帝的物件,哀家替他给了孙子,没有什么不对的。”太后的视线凝视了孩子好一会儿,又转到汝月身上,“你很好,很好,没有辜负哀家的一片心意,还哄得哀家开心,哀家倒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太后以后多多照顾这个孩子,已经是给臣妾最好的赐予了。”汝月从来不是个贪心的人,如果贪心能得到的不过百中之一,那么她宁愿老老实实只求一件心愿。 “真是会说话。”太后见汝月的嘴唇轻轻一动,已经替她说了下去,“哀家懂得你的心,本来哀家都觉得你苦尽甘来,虽说比贵妃之位差了些许,然后你有了个儿子,没想到,如此一来,往后的日子怕是更加艰难些,这个孩子既然你都开了口,他又是哀家的孙儿,哀家定然会在后宫护他周全,不会让他受半分的委屈和伤害的。” “臣妾多谢太后成全。”汝月不得下床,就在床沿边,半跪着给太后磕了几个头,这一次太后没有避开,却是全都受了下来。 等太后离了宫,乌兰才轻声说道:“娘娘今天给太后行这样大的礼,婢子听着娘娘的那些话,觉得意味不详,娘娘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以前我在宫里头不过是孤家寡人,吃了苦受了伤,自己忍一忍就会过去的,如今添了这个孩子,我实在不想他因为这些女人之间的斗争而被牵扯其中,就算是柳贵妃的常宁公主,我都盼着她安生的长大,大人们之间纵然再多不堪,都不应该影响到孩子身上,既然讨了太后今天的这番话,我便是心中有了底,以后无论我会如何,这孩子是定然能够保得住了。”汝月所思甚长,这后宫之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最怕眼光短浅,只看眼前,唯有太后的那个位子屹立不动,所以她宁可去求太后,也不会去求皇上的。 “娘娘的话虽说十分有理,婢子听在耳中却只觉得心酸,娘娘本不该如此委屈,走到这一步的。”乌兰说了这一句,已经很是不忍,她想自己已经这般难过,娘娘应该更加心伤,怀着身子之时都能操心到犯了心疾,眼下的光景,听太后的意思,以后怕是更要忍气吞声了。 没料得,汝月却是笑了笑,一只手抬起来,拂过了乌兰的鬓发:“不用替我委屈,我已经说了,都为着这个孩子,以后他好,我才能好,上一回的傻事,我不会再做,卫大人将自己保命用的秘药都用在我身上,我要是再折腾这个身子,岂非也对他不起了。” “娘娘,婢子有句话一直想问,又怕说出口有些造次,惹得娘娘不悦。”乌兰试探的说道。 汝月根本不用等她多一句话,已经猜到了:“你想要问卫大人为何会对我这般好?” “婢子不敢,婢子只是觉得卫大人对人都很好,但是他看娘娘的时候,眼神却是截然不同,以前在太兴殿时,婢子曾经听说过大家说笑,说娘娘熬到老姑娘以后出了宫,只有卫大人肯娶娘娘了。”乌兰想到当时的场景,有些想念,“那时候婢子以为自己也要在太兴殿待上好多年,婢子还曾经偷偷看过卫大人,他承蒙太后召唤,一袭白衣,衣袂飘飘而来,婢子以为那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都是些玩笑话,以后不得再说了。”汝月没有给乌兰答案,或许这个问题在她的心里都是寻不到答案的,她总是在执着一些,而放弃一些,曾经卫泽对她的感情就是被放弃的那一边,她甚至傻傻的想要去抓的另一头是从来没有真心的芳华。 芳华是一颗弃子,那么她这一颗曾经被皇后用来抑制柳贵妃的棋子,又会在何时被弃。 时间统共不过是操控在皇上一个人的手里罢了。 汝月等到孩子满月的日子,前一天,常公公带着圣旨来了,除了晋封成月嫔的那一次,皇上还是第二次颁圣旨过来说话,汝月让乌兰搀扶着,跪下接旨,圣旨中说的却是孩子的生辰八字,命相属性,待常公公将圣旨读完,又微微笑着说道:“皇上另有口谕给娘娘,皇上已经替孩子起好了名字,重字辈,大殿下是重光,这个孩子便是重华,满月之礼定在明日,一切都会由皇上亲自安排,请娘娘不用操心,老奴已经将娘娘和小殿下明日所需穿戴的都带来了,请娘娘过目,另有筵席摆设的器皿,已经放置到了琉璃宫宫门外,今日请娘娘稍且回避,正厅要另外布置过,娘娘的身子还弱,先行起来说话,莫要长跪了。” 汝月缓缓站起身来,缓声道:”既然皇上已经做好准备,臣妾就不用操心,明天带着小殿下准时出席便是。“ 常公公见汝月转身就要回屋的样子,赶紧地连声咳嗽了好几下,汝月顿住了举动,忽然唤了乌兰要给常公公打赏:”瞧瞧我这记性,都说生了孩子记性变差,果不其然,常公公辛辛苦苦跑一次,总不能空手而回的。” “娘娘误会了,老奴哪里敢咳嗽来要赏钱,那要是娘娘说到皇上面前去,皇上还不直接赏了老奴两个巴掌。”常公公的笑容不真不假的。 “你放心,我不会去皇上面前搬弄这些,赏银是应该给的,宫里头的规矩,要是常公公不收,倒是我不懂做人了。”汝月将乌兰包好的二百两银子,递在常公公手中,“不过是一点点薄利,也算是常公公来沾些喜气。” “如妃娘娘的人品,老奴很是清楚的,怎么会真的去皇上面前搬弄是非。”常公公又笑了笑,才压低了嗓子说道,“老奴有句不该在娘娘面前说的话,这会儿娘娘如此亲切,老奴实在也忍不住了,娘娘与皇上冷战多日,两个人心里头都不痛快,老奴知道娘娘的性子,最是温婉,最是大方的,要是娘娘愿意,明天给皇上个台阶儿,皇上一溜儿就下来了,皆大欢喜,娘娘你说说,又是何乐而不为呢?” 汝月嘴角一翘,笑容盈盈道:“这些话是常公公想对我说的,还是皇上想对我说的?” “娘娘是聪明人,何必问这许多?”常公公笑得模棱两可的,“娘娘也当是可怜可怜老奴,老奴在皇上身边伺候的日子不短了,这几天的可是水深火热一般,每天都过得艰难,生怕有一丁点儿的地方说的不当,做的不妥,让皇上抓住了小辫子,狠狠训斥一顿还是事小,要是被拉出去挨了板子,老奴以后这张脸还往哪里放。” 汝月明知道常公公说的夸张,还是心念一动道:“常公公是一片好心,我要是不领这个人情,倒成了我的不是,也罢也罢,明天的满月席中,我定然不会当众扫了皇上的面子,也给常公公一个好生的交代。” “老奴在这里先多谢如妃娘娘体恤,老奴就说,最懂人心的,这后宫里头放眼望去,如妃娘娘要是说自己排在第二,就没有人敢说自己是排在那第一。”常公公还真是好话说得彻底。 幸亏汝月不是那一听美言就飘飘然的,知道常公公说这番话一定另有深意,她是答应要给皇上面子,但到了时候,皇上给不给她面子,可就不好说了。 汝月冲着乌兰又使了个眼色,乌兰这一次送过来的是两锭金子,加一起足有百两,照的常公公的双眼都发亮光了,以往还说柳贵妃手头阔绰,打赏起来不懈余力的,可是也没有听说过一次拿出百两黄金的大手笔,常公公在心底里头暗暗咋舌了一下,金锭已经又被塞到了他的手里头,他忽然觉得金锭虽然很好,却分明有些烫手,他的手不禁往后缩了一下,又舍不得真的放开金锭,正在两厢矛盾之间,汝月及时开了口。 “金子是给常公公的,我也不想常公公做些违背圣意之事,不过也请常公公关键时候,稍稍提点两句,以前我求个明哲保身足矣,如今为了才出生的小殿下,又怎么能够不多长几个心眼,人心都是肉长的,望常公公体会到做娘亲的心意。”汝月说得很是委婉,委婉到常公公觉得她根本就是个无害的。 以后,怕是有人当着常公公的面说,琉璃宫的如妃娘娘要害人,常公公也会啐了一口那人的脸说,没有人去害如妃娘娘已经是谢天谢地,如妃娘娘如何会去害人。 “娘娘的话,老奴都记在心里头,娘娘放心,老奴往后会知道其中的分寸。”常公公慢条斯理地将金锭收好,又说道,“娘娘的妹子住进了听水轩中,娘娘必然是姐妹情深,万分不舍的,不如老奴也同娘娘说说她的近况。” 第二百零八章:防不胜防 常公公自以为识人眼色的本事一流,如妃娘娘塞了这么多的金银,想打听的事儿,不过是因为他时时跟在皇上身边,有个准儿,既然她大方,他也不含糊,一交底就是大筹码,桦月姑娘那是如妃娘娘的亲妹子,又是从琉璃宫中被皇上下令迎了出去的,如妃娘娘的心情,他很是明白,很是明白。 汝月的眼帘抬起来,一双眼还同以前似的,清澈如湖,明净如水,她抿着嘴角笑着道:“常公公怕是想错了,我妹妹桦月住在后宫中的听水轩,那里离皇后娘娘住的丹凤宫又近,皇后娘娘想来也会多加照顾与她,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要是都华贵成这样子,我还提心吊胆的,要被人笑话小家子气了。” 常公公满打满算的主意,顿时像个纸做的灯笼壳子,一戳就破,他顿时失了主心骨,觉得揣在怀里头的金锭越发滚烫灼人,脸色尴尬起来,讪讪的问道:“老奴委实想不出娘娘要知道些什么了,不如娘娘也别为难老奴了,直接问了便是。” “我已经说过了,赏钱请常公公拿好,我也并不需要常公公做些什么,不过是为了给小殿下添点喜气罢了。”汝月见常公公一脸怀疑的样子,挥了挥手道,“常公公还有要紧的事情要做,乌兰替我送送客。”说完,自顾着毫无拖泥带水地转身走了。 常公公目瞪口呆站了片刻,再一转头,见到乌兰正在旁边等着,汝月不在场,他觉得周身又轻快起来:“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们家娘娘的心思了。” “我们家娘娘最是心思单纯的,不用猜,不用忌,当是如何便是如何。”乌兰口齿伶俐地答道。 “好丫头,倒是跟着如妃娘娘练出嘴皮子了。”常公公也知道汝月不会有坏心眼,更不会要算计他,“也不用你来送,你好好照顾着如妃娘娘才是要紧。” 等乌兰回到汝月身边,汝月正在给孩子换小衣服,听到动静,扬起脸来笑了笑道:“常公公又同你说了什么?” 乌兰一五一十地说了,不解地问道:“婢子还真心以为皇上上一回是动了气的,可是今天瞧着常公公对娘娘的态度,便是那些赏钱起了作用,他还是很有分寸,很是周到的,谁不知道常公公那是皇上身边的座向标,皇上心里头存的下的人,他才会好声好气的,否则成天板着张脸,小公公门瞧着他都知道害怕,躲得远,要是得罪了他,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 “皇上的心思也不难猜,如今小殿下在这里,他不看僧面看佛面,处处行事都要顾及着这个孩子的。”汝月细声说道。 “小殿下还未曾满月,又哪里懂得这些,皇上真的会这样小心翼翼?”乌兰听了汝月的话,越加不解了。 “皇上虽说子嗣艰难,却并非没有儿子,大殿下重光已经年满十六,按理说皇上可以将一部分国事交予大殿下执事,为何却将大殿下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就送到边关去,那可绝对不是享福的好地方,要我说,大殿下要是去个一年半载的,就算能够全身而退,回到帝京,怕是也要至少被扒去一层皮。”汝月的眼睛眯了一下才道。 “那不是因为皇上不喜欢大殿下,看着他在眼前晃来晃去觉得心烦,才将人送走的吗?”乌兰被汝月今天的话绕来绕去,觉着脑子根本不够用,娘娘是怎么做到的,将其都整理地妥善干净,一戳一个准。 “这个天底下哪里有真的不喜欢儿子的父亲,不过是大殿下不争气,皇上一次又一次地避让,妥协,以为给他给慈眉善目,他就会知错就改,回头是岸,谁晓得大殿下是那经不起推敲的拨浪鼓,你摇得欢,他叫得响,到头来一点进步没有,反而不进反退了,要是这次皇上再不狠狠心,大殿下还浸泡在锦衣玉食之中的繁华地,就真的是无药可救了。”汝月伸出手来拧了一下乌兰的鼻尖,“瞧你听得津津有味,不知道做事,倒是来我这里听书了。” “婢子是觉得娘娘好生厉害,平日里,婢子在娘娘身边服侍,皇上说的这些,多半婢子也都听在耳朵里,却远远没有娘娘想得这般宽。”乌兰赶紧地退开两步道,“娘娘说的是,既然明天要在琉璃宫给小殿下摆设满月宴,正厅那边一定也少不得人,婢子先去张望张望,多留几个我们的自己人在那边才好。” 汝月独自坐在屋中,还有些她没有同乌兰说明,天底下没有哪个做父亲的会真心不喜欢儿子,只是因为大殿下的母亲身份卑微不讨喜,她到这会儿都没有听人提起过这个早逝的可怜女子,仿佛连个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皇上也曾经想过,当年若是亲自来教大殿下为人处事,必然不会让他走到今天这样不堪的地步。 一个人心生了悔意,就不会想在同一个地方再度犯错,所以皇上会格外当心这个才出世的孩子,前头虽说还有个常宁公主,那毕竟是个女娃娃,与要教来行大事的男孩子,自然还有些距离。 所以,她才敢认准了皇上会忌惮着此事,不会将其他那些做得太明太直白。 常公公想要对她说些什么,说桦月在听水轩过得舒服如意,还是说皇上已经预备好了,要纳桦月入得后宫,这些真的都不是她所想要听的,自从第一眼见到长大后的桦月,自从如萱二字从皇上嘴里脱口而出,她怕是在潜意识里头,已经做下了完全的准备,皇上既然喜欢去追逐一个永远都不能追逐到的影子,旁人都袖手旁观,她何苦去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有些事情,以往觉得值得,是因为还没有梗值得付出的人出现。 汝月的目光在看到摇篮里躺着的孩子时,露出柔柔暖色,她慢慢走到摇篮边,弯下身子来,轻轻说道:“你爹替你起好了名字,叫做重华,你可喜欢?” 小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却能轻易分辨出来的人是自己的母亲,脸上的表情明显多起来,一只小手还对着空中抓了几下,汝月将自己的手指送过去,让他牢牢抓紧,又拂了一下他柔软的胎发:“以前,娘亲尽管心知肚明也不会去做的事情,如今为了你,怕是也会义无反顾的,要是娘亲一味心软退让,她们想要伤害的远远不仅是娘亲,还有小重华。” “娘娘。”乌兰去正厅转了一圈,才回来,见汝月正在同孩子说话,手脚顿时都放轻了,说话声音小小的,“娘娘要不要出去见见,来了好些人,热火朝天的样子,整个正厅都要被重新摆设过,连柱子上头都用最好的红缎子包裹起来,婢子走过去的时候,差些被晃花了眼睛,这真是大排场,比当日朝露宫中,给常宁公主做的要好看大气地多。” “世事往往如此,有比较才会生嫉恨,要是两厢一模一样,手中的茶碗始终端平,又哪里会来的忿忿不平。”汝月将手指从重华手中轻轻地抽离出来,没有回头地说道,“我不想去看,那些不过是皇上要做出来给旁人看的,并非是给我看。” “婢子留了琥珀在那边,外头安置宫灯的那些活,是云欢在照理着,她还说有几盆牡丹开得正好,明天要搬到正厅来凑个热闹。”乌兰只是想多说些话,让汝月欢喜些。 “自从她接手了外头的庭院花草,真是十分的妥当,你同她说一句,牡丹还是放在外头,不用搬进正厅,明日要来的人多,太后与皇后都会前来,要是将牡丹摆在显眼之处,怕有喧宾夺主之嫌,大好的日子,不可疏忽了被小事情搅得大家不开心。”汝月关照地很认真,“你是琉璃宫中的掌事姑姑,平日里,琉璃宫来的外客少,皇上过来也不太拘礼,明天的事情,你多费些心,要是出了纰漏,吃亏的人中第一个便是你。” 乌兰吐了吐舌头道:“娘娘说的都是,婢子就去同云欢交代,还有正厅那些事情,让琉璃宫的人都不要插手,既然是皇上安排的,就由皇上来做主就好。” 汝月听了这话,才微微颌首道:“小顺子机灵,认识的人也多,明天安排他在宫门处,不用太显眼,不过是防着些。” “娘娘是要防什么人?”乌兰被说的一颗心顿时又给吊了起来。 “防不胜防。”汝月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乌兰自觉地又去各处都仔细关照了汝月的意思,说实话,琉璃宫里头上上下下都闲置惯了,汝月又是最好说话的娘娘,要是突然来了要收紧骨头的,不好好敲打提点,怕是还真的会犯些错出来,弄得大家面子上头都不好看。 用常公公的话来说,大家都何必要找不痛快。 乌兰才从膳房出来,又有人来传话说,流景殿的沧澜姑姑来了。 第二百零九章:满月宴(上) 乌兰见着沧澜姑姑还是会紧张,那时候才进宫时,她就害怕这位不苟言笑的姑姑,站在其面前,一下子又回到最初的日子似的,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沧澜姑姑还是那样子,穿得再简朴不过,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发髻,一丝头发都不乱,她先上下打量着金玉满堂般的正厅,又看了看乌兰,淡淡说道:“小丫头倒是有出息了。” 这句话权当是夸奖了,乌兰仿佛觉得脸上都有光了:“那是沧澜姑姑教导有方,我才会有今日的机遇。” “那是你跟对了好主人,是你的福气。”沧澜脸上都没有笑意,不过话说得很客气,“如妃娘娘的身子可好,小殿下的身子可好,乳母使唤地称心不?” “娘娘和小殿下的身子都好,乳母也很好,话少勤快。”这一问一答的都是公事公办,乌兰又将琥珀领过来给沧澜看看,“娘娘交代了,明天便让她在正厅负责。” 琥珀的头始终垂得很低很低,像是快要藏到衣襟里头去了,沧澜不过瞧了她一眼,轻声说道:“你便是将地上刨个洞,把自己填进去,还是像根木头似的,上一回琉璃宫删减人手,你可知道为什么那几个人里头只有留下你一个,就是看着你虽然木头木脑,却是身家清白,人也老实,既然娘娘将要紧的事儿放心托付给你,想来这些日子,你也是有点长进了。” 琥珀别扭了两下,才出声喊了一句:“姑姑教训的是。” 沧澜又在细节角落都看了一遍,乌兰忐忑的跟随其后,沧澜一路都没有说话,临了才点点头道:“我还另外带了一班十二个宫女过来,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等会儿会将名册交给那个琥珀,你是不是留在如妃娘娘身边伺候了?” “是,明天我要留在娘娘和小殿下身边。”乌兰一听沧澜的安排,这阵仗可真不小了。 “外头还要另外安排一班太监,明天人来人往的,人多口杂,你可一定要仔细点,要是小殿下出了半分的茬子,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谁都吃不了兜着走。”沧澜正经板下脸来,更加慑人。 “是,是,我一定寸步不离。”乌兰听得背后都发汗了,“姑姑放心,乳母是太后送来的,也是不会有问题的。” “我知道,太后她老人家也最是谨慎的。”沧澜又让乌兰将小顺子和琥珀再次唤过来,“你且回娘娘身边,同娘娘说,大事皆安,我同你说的那些,就别惊着娘娘了。” 乌兰点头点得脖颈都酸了,回到汝月面前时,汗都没来得及褪下去,汝月抬起头来,只多看了她一眼,才淡淡说道:“外头谁来过了,让你紧张成这样子?” “沧澜姑姑,带了一班的宫女,一班的公公,婢子以前还以为流景殿只是收才入宫的新人,然后分发到各处各宫的。”乌兰喃喃语道。 “以前我也这样以为,后来才晓得,其实分发到各宫各处的已经是二等的,三等的,那一等的从入宫起,就留在流景殿中了。”汝月用手指逗弄着重华,“想想也对,那最好的当然要留给皇上来使唤的,否则流景殿又怎么会在宫里头有这么大的势力,谁见到沧澜姑姑,不给几分面子,她这个人却是面冷心热,最是古道热肠的,皇上果真有一双好眼力。”她冲着乌兰又笑了笑道,“我从流景殿门前将你领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那时候婢子偷眼看着娘娘,见你远远地与另一个宫女笑着在说话,婢子想要是以后自己也能够在宫里头这般从容就好了,当时已经来过几拨人,都没有选中婢子,要是娘娘也看不上,婢子怕就成了那粗使的宫婢了。”乌兰想到那日的光景,还真的是历历在目,“幸而娘娘点了婢子的名,婢子也有了如今侍奉娘娘的机缘。” 汝月却分明想起了那一日与她说话的绿云,绿云扔给她的帕子,里面装着精致的蜜饯,都是她爱吃的,她何尝不是以为,在出宫前,自己便会将那样的日子过下去,没料得,一步一步的,回头去看,她倒是有些迷糊了,到底是什么一手将她促就,再低下头时,见到软绵绵的重华下意识地将小脸往她的手心里靠过来,顿时心里软化成一滩水似的。 第二天一早,汝月就起身了,今天也算是她晋封如妃后的大日子,乌兰替她梳着九天盘恒髻,那边重华醒了,才哭了一声秦氏已经抱在手中轻声哄着,汝月柔声道:“你将他喂饱了先,等会儿总是要抱出去的,还不知道他认不认生,他今天也要换正儿八经的宫服。” 秦氏应声将重华抱到一边,乌兰已经将妆屉打开:“娘娘戴哪支钗?” “皇上送来的衣物中,可有配套的,你且瞧瞧去。”汝月揽镜而照,铜镜中的自己,脸颊稍微丰润了些,血色也靠着这一个月慢慢的调理进补补回来了大半,算是能够见人了。 “娘娘说中了,衣物中果然另有乾坤。”乌兰将那装了衣物的锦盒取来,从里头又捧出个紫檀木的匣子,再打开,里面躺着一支华美炫丽的凤凰展翅点翠金步摇,才拿到手中,凤羽已经折射出斑斓光点,细看下,凤凰口中衔着夜明珠,尾部用细密的翠色宝石层层叠叠堆积,难怪会显出那般夺目的彩韵,“娘娘,这支金步摇怕是特意为娘娘定制的,便是太后身边,也没有这般出彩的。” “太后一向喜素不喜艳的,所以一般只戴单色的首饰。”汝月将金步摇取在手中,确实无论是做工还是设计都是一流,皇上这般举动又为了哪般,“再将宫裙也展开给我看看。” 那是一袭金银丝牡丹花绣纹云锦宫装,待汝月穿上身,走了两步,才看出其中暗藏玄机,那牡丹花不知是何等高手所绣,每走一步,那丰腴暗香的花瓣都好似在徐徐绽放,取得是花开不败的好彩头。 乌兰第一次见到这般精致到了极点的衣物首饰,不仅暗暗咋舌,谁说皇上的心不在娘娘这里了,她第一个就不同意。 别说是衣物首饰,便是那一盒一盒的香粉胭脂都是另外做了送来的,天青一色的盒子,才刚打开,已经是幽香一片,胭脂都是浅浅的,点上脸颊嘴唇,有层盈盈的光,汝月轻声感叹道:“都说三分人品,七分衣装,穿成这个样子,我自己都快认不得自己了。” “上一回常宁公主满月席,所有的嫔妃都到了,小殿下满月,又有哪个敢缺了席的,皇上这是暗暗给娘娘撑腰呢,娘娘穿了这样的宫裙,这样的首饰,一打照面,大家都不是愚笨的,心里头可就都澄清灯亮了。”乌兰实在是欢喜,又将一对凤形的耳坠子给汝月戴好,“婢子再去看看小殿下预备好了没有。” 等重华被抱到汝月面前时,已经洗得干干净香喷喷,胎发微微湿着,更显得发色乌黑浓密,汝月的手指轻轻拂了一下:“这孩子的头发硬,胎发都竖着不肯躺下来。” “头发硬,心肠软。”乌兰嘻嘻一笑道,“可不就是像娘娘吗。” 重华的衣服又是另一番模样,最软的锦缎,衣摆绣着活形活现的小龙,从肩膀绕着背后,再搭回到腿上,要是远远瞧起来,再衬着那些银光烁烁的祥云纹,好似要腾云驾雾了一般。 汝月越瞧越是欢喜,舍不得放开手,直到琥珀进来回禀,说是各位嫔妃都到了,连皇后都已经到了,丽嫔嚷嚷着要看小殿下。 汝月想到丽嫔的那个样子,微微笑着道:“丽嫔嚷嚷完,皇后说了什么?” “皇后什么都没说,她带来的宫女服侍着喝茶呢,不过皇后看起来心情也不坏。”琥珀低声问道,“娘娘是不是还要等上一会儿?” “那是自然的,这会儿皇上和太后都还没到的,娘娘和小殿下如何能够就出去了,你别听丽嫔的,她也就会嚷嚷几句罢了。”乌兰撇了撇嘴道,这边话音才落,外头又传来通报声,“娘娘,好像是贵妃娘娘到了,婢子都听到小孩子的啼哭声,贵妃娘娘将常宁公主也给带来了吧。” 汝月想一下道:“也差不多了,皇上说来就来的,让乳母将小殿下抱好了,乌兰你只管照看着小殿下,其他的不用再管,琥珀还是回到前头去,前头人多口杂,辛苦你了。” “娘娘客气了,一点不累,流景殿派来的那十二个宫女实在厉害,非但手脚麻利,对每个嫔妃的习性也都摸得清清楚楚,谁爱喝什么茶,爱吃什么点心都预备好的,外头啊,真是其乐融融的一片,娘娘出去一看便知,那婢子先去前头照应着。”琥珀今天还得了不少打赏,第一次觉得脸面上有光,才觉得乌兰一直对她说的那些话实在不假。 “走了。”汝月抬步欲行,“皇后都来了,不出去也不成事。” “娘娘。”乌兰忽然出声问道,“桦月姑娘,会不会来?” 第二百一十章:满月宴(中) 这句话原本不该乌兰来问,她觉得娘娘心里也已经想过的,但是外头这样子的场面,要是皇上待会儿真的带了桦月姑娘来,那么就算是锦衣美饰,就算是排场再大,那也犹如硬生生用刀子在娘娘心口处扎了一刀,娘娘或许会忍着不喊痛,其实呢,其实那伤口不知要多久才能够补起来,上面还能留一道面目狰狞的疤痕。 有时候,乌兰会想,娘娘这样子的品性,要是真的在宫外头,嫁一个真心实意的男子,再生个小殿下这样的胖娃娃,一辈子平平淡淡却是无忧无虑,偏偏如今她是后宫的嫔妃,她守着的这个男人是皇上,便是专宠了一时,也不能一世,总有那更年轻更好看的女子会源源不绝地被送进宫来,送到皇上面前。 汝月的步子停顿了半分,随即很快答道:“应该会来,她是重华的小姨,亲小姨。” 乌兰听她话语间十分平和,微微放下心来,嗯了一声,跟随在秦氏身边,三个人一同出了内殿。 说来真是巧,这边汝月才现了身,那边太后也到了,二话没说就让秦氏将孩子抱过去,那些丽嫔怡嫔连孩子的脸孔都没见到,襁褓已经在太后的臂弯中,瞧着太后笑得双眼如弯月,丽嫔轻轻咳了一声道:“太后真是偏心,常宁公主在这儿呢,一双眼尽瞧着太后。” 那话语声不大不小,站得稍许近些的都该听到了,汝月自然也听到了,她的视线一转,见柳贵妃端坐不动,倒是没有发脾气,已经比往日收敛了不少,乳母抱着常宁公主,她已经可以竖着抱起来,趴在肩膀上头,一颗小脑袋左转右转,大概是难得见到这么丰富的颜色,开心地都要拍起小手来,哪里有半分委屈的样子。 汝月再看丽嫔坐的位子,很轻地咦了一声,丽嫔与怡嫔那是表姐妹,向来秤不离砣的亲近,这会儿,怡嫔居然坐到了锦嫔身边,她的话一向不多,再遇到锦嫔那个闷葫芦,两个人都垂着眼,半声不吭,汝月心里头一亮,大概有些明白了。 太后没有出声,秋葵先说了话:“小殿下没有出来之前,太后不是才抱了常宁公主,在太后心里头孙子孙女那是手心手背肉,哪一个肯少疼些,要是丽嫔娘娘以后也生养一个,太后一定要会好生疼着的。” 一通话,把大伙儿都说笑了,哪个是真笑,哪个是假笑,也就没人太在意了,丽嫔碍着太后在场镇着,哪里敢真的大放厥词,私底下偷偷瞪了秋葵两眼,就跑回自己的位子去坐了。 柳贵妃的神情连动都没有动过,倒是皇后将汝月唤过去,问了她几句话,汝月想着临盆时,皇后对她的好,觉得以前的那些事情要是都能冰释前嫌也便罢了。 “本宫知道是你在皇上和太后面前说了本宫的好话。”皇后的声音才是很小的,只有汝月和身边离得最近的那个宫女听得见,云琅还是没有跟过来,“皇上前天还道丹凤宫中来坐了会儿,不过一炷香的时候,本宫却也是感激你的。” 汝月没有应承下这个恩情,皇上去丹凤宫也未必是她的功劳,不过皇后愿意这样想,也不是坏事。 “云琅最近身子不好,一直咳嗽不停,她生怕传染给本宫,都没有前后服侍,换了这个采荷,你要是见着云欢,就对她说,便是她姐姐以前动了气说了狠心话,总是亲姐妹来的,要是她肯回去看看云琅,本宫想云琅的病也会好得快些。”皇后斟酌了一下,才缓声说道,一抬起眼来,才想笑着道,“看看,皇上最近忙得马不停蹄的,才算是赶过来了。”那笑容,很快凝在嘴角。 汝月不用回头,也猜到了端倪,正厅中原本再热闹不过的莺莺燕燕之声,变得很安静,很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门口,她缓缓转过头去,皇上还是一副气宇轩昂的派头,在他身边站着的人不是桦月又是哪个,汝月觉得心口一片平和,连一角的风浪都没掀起来,她居然低下头来笑了笑,也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他人。 “寡人像是来得晚了。”明源帝见着了汝月的笑容,便是旁人都见不着,他却怎么会忽视掉,这个笑容落在眼底实在是有些刺目,她到底存着怎么样的心思,笑得那么亲切,完全不像是假的。 乌兰已经站到了汝月的身后,她甚是细心,一看桦月还梳着尚未出阁的发辫,而且那一身衣装也不是宫里头的打扮,心底下稍稍安了几分,很轻地推了汝月一下:“娘娘,皇上说话呢,娘娘。” 汝月没来得及开口,太后先发话了:“皇上便是近来国务繁忙,也不能不来看看自己的儿子,他才多大,一个月见不到皇上,这算什么!” 明源帝没想到太后非但出言指责,还将他一个月不曾踏进琉璃宫的真相说得那么大声,他环顾一周,那些嫔妃有的怕是早就知道,有些还懵懵懂懂的,每个人的神情都不一样,他瞧着就觉得心烦,下意识想去看汝月的脸上这会儿又写着什么,却见她匆匆地背过身去,像是要同皇后说话,却连侧脸都瞧不见了。 “太后也知道近来边关战事吃紧,寡人日夜不离御书房,这满月宴都是抛下那群老臣,特意赶过来的。”明源帝朗声说道,“儿子是寡人的,怎么真的会舍得不来看一眼。” 他径直走向太后,桦月还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有一点点无措的神情,见到站在皇后身前的汝月,眼睛一亮,轻快地唤道:“姐姐,姐姐身子可好些了?” 皇后见汝月的脸上一僵,十分了然地笑着说道:“不用应付本宫的絮叨了,你妹子在那边唤你,她在宫里头人生地不熟的,你也不能让她被旁人欺负吧。” 汝月想到皇后起先说的那句,毕竟是亲姐妹,点了下头,转过身去,迎上了桦月的笑容,桦月不等汝月开口,先开口说道:”姐姐,你说巧不巧,我才走到琉璃宫前,正好皇上也来了,我瞧着门口停了不少的步辇,下次姐姐也帮我准备一个好不好,徒步走过来,委实要走很久,我的腿都走酸了,还差点迷了路。” 这明显是讨好的口吻了,汝月倒是觉得有些好奇了,桦月住在听水轩被谁教的知道该如何说话,要是她晚说了片刻,怕是太后也不会脸色和缓下来,她笑了笑道:“倒是姐姐疏忽了,听水轩过来是要走很长一段路了,你到那边坐下喝口水先。” “好。”桦月没有任何异议,听从汝月的话,到角落位置去坐了,立时也有宫女替她斟上茶水,摆放了点心。 “如妃,到哀家身边来。”太后将重华先放置到秦氏手中,见皇上跃跃欲试想要伸手去抱一抱,咳嗽了两声道,“皇上也先在哀家身边坐了。” 明源帝将重华接过来,直接就坐了下来,汝月走到太后面前,皇上一直低着头逗弄孩子,却不看她一眼,她只当做不知不懂:“太后有何吩咐?” “今天是重华的满月宴,哪里还能吩咐做娘亲的,过来坐下,你才出了月子,身子亏损得厉害,太后那日还问了卫卿家,他说你为了生这个孩子,染了心疾,很是凶险,以后要好好养着,怕是才能养回来的。”太后拉过汝月的手,拍了拍手背,温和说道,“哀家以前也有那心绞痛的旧毛病,后来得了两个民间的偏方,吃得几年后,才慢慢和缓了,回头哀家让秋葵给你将方子送来,不过里头有一味药不好找,要派人去民间寻来。” “只要有药名,哪里会有找不到的药。”明源帝出声说道,“不用把方子给如妃了,直接拿到寡人这里来,回头配齐再给她送过去。”话是好话,视线却一点不肯看汝月。 “臣妾多谢皇上关心,有皇上的这份心意,臣妾的病一定会早日痊愈的。”汝月想到了常公公特意来对她说的那些话,大庭广众之下,给皇上一个台阶,让他可以堂而皇之地走下来,毕竟他才是一国之君。 明源帝飞快地抬起头来,盯着汝月看了好一会儿,汝月倒是没有在意,指了指重光道:“皇上,孩子有些回奶了,仔细弄脏了皇上的衣服。” 果然,重华适时吐了两小口白花花的奶水,又打了两个空嗝,明源帝赶紧将他交给秦氏手中:“怎么你们抱都好好的,寡人一抱,他就回奶了。” 汝月笑着不说话,接过乌兰递过来的湿帕子,俯下身,凑近过去,将皇上衣襟处的奶渍仔细地擦去。 明源帝离得近了看她,看着她戴着他给的金步摇,发生香,肤如雪,一下子觉得那些憋着的闲气都消得荡然无存了,一只手按住了她的手背,不肯再放开。 而坐在角落里的桦月,冷眼瞧着他们两人之间那种旖旎的暧昧,嘴角一翘,无声地缓缓而笑。 第二百一十一章:满月宴(下) 有皇上和太后同时压阵,皇后又是一副从旁静观的态度,其他的嫔妃哪里还会发出不和之音,一场筵席下来,表象看来都是和乐融融的,重华让秦氏抱着,在嫔妃之间转了一圈,其他的没有,那襁褓里头,被塞了好些的金锁片,玉如意的,特别是一串一百单八颗的沉香佛珠,甚是名贵。 汝月一瞧那物便知是淑妃娘娘的手笔,这位淑妃娘娘也真是奇怪人,挂着妃子的头衔,在宫里头出家,皇上不闻不问也便罢了,每每有喜事,她还丝毫不避讳,总是会到,话很少,笑容很恬静,瞧着倒是叫人舒服的。 沉香佛珠,幽香淡淡,正如其人。 淑妃像是察觉到汝月的目光,回过脸来,正好视线相触,她轻轻点了下头,汝月也回了个笑容,算是谢意了。 明源帝更是心情大好,让常公公把早就准备好的礼单呈上来,直接放到汝月手中:“这儿人多,也不用念出来,一大串的,听得头晕,你回去慢慢看就是。” 汝月让乌兰将嫔妃所赏赐的物件与这份礼单都收了起来,却见一直没有动静的柳贵妃忽然站起身来,她暗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与其指使着丽嫔当枪使,不如自己亲手来得痛快。 柳贵妃一站起来,皇后的目光先灼灼盯了上来,其他人都只当做没看见,她身边的那个宫女像是要作势拦她一下,被直接给推开了,她莲步款款走到汝月面前,樱唇微启,笑得很是柔媚:“今天可是个大好的日子,上一回常宁公主的满月宴都没好生的办到结束,让本宫心里头很是遗憾,不如趁着小殿下的这一次,一同补一补,花茶虽好,喝多了却是口淡无味,难道这样大的阵仗,都没有备下美酒吗,唯有美酒当席,才是真正的热闹。” 这番话,听起来有些挑衅,中间又藏着无限的委屈,在场的诸人,哪个不是心知肚明的,柳贵妃自从怀了常宁公主就像是厄运缠身一般,身怀奇症,圣宠不再,一多半日子都被在惊吓中度过,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虽然后来病是医治好了,然而皇上的心已经妥实地转移到了汝月身上,她想尽了法子,用尽了解数,也无法力挽狂澜,要不是那顶贵妃的头衔还挂着,还有娘家的财力源源不断送进宫中,她觉得每日里都举步艰难,身边的宫女都换了几拨,她得了个怀疑人的心病,瞧着谁都像是要害自己似的,幸而皇上也不会来干涉朝露宫的内务,她却明显觉得宫中一日胜似一日的清冷,要是再不趁着这个热闹的场面闹上一闹,她实在觉得自己咽不下去这口气。 如妃,如妃,尽管替皇上诞下龙子,那又如何,柳贵妃那也是手眼通天的人物,桦月进宫起,她无一时不再暗中窥视这个与自己长相神似,却更年轻更貌美的女子,偏生还是汝月的亲妹子,要是桦月真的也入宫做了嫔妃,她们姐妹一心,那就真的成了其利断金。 可惜,真正是可惜,天底下哪有真心豁出自己成全别人的傻子,柳贵妃的眼角余光扫到了神情淡淡的怡嫔,还有跃跃欲试的丽嫔,她们以往也是好姐妹,相互支撑,走到哪里都像是连体人似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将锦嫔那个小可怜硬生生地挤兑到连宫门够不敢出,结果呢,时日长久,她们分别发现成天黏在一起也对彼此没有任何的帮助,慢慢的,都起了异心,而丽嫔更是想找个比怡嫔大些的靠山,怕是再如妃那里开了眼界,便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而怡嫔所能提供而出的,真远远及不上琉璃宫里的冰山一角。 明源帝的剑眉一挑,才要发话,没想到却是汝月站起身来应下了柳贵妃的话:“贵妃娘娘说的很是,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无酒不欢,乌兰,我记得宫中还有陈年的玉筍酿,让人都取来,与贵妃娘娘共饮。” 柳贵妃没想到汝月会应战,别说是她,便是太后的脸上都显出很淡的讶异,不过很快被掩饰而去。 要是以往遇到这情况,按照汝月的性子,不是浅浅笑过,便是将话题给推开,再不济,也可以等着皇上为她纾解,却不会今天这样硬碰硬的场面出现,待到太后再去看汝月的目光,分明是落在了小殿下重华的身上,其中揉杂着柔中带刚,还有更多的疼惜,太后立时明白过来,汝月做了母亲,为了保护好孩子,为了在这个吃人一样的后宫里头保护好孩子,她不想再遇难而退,宁愿用一种舍身的态度去应对以后的种种难处。 这个选择是汝月从内殿一步一步走出时,坚定而立的,她不会犹疑,更不会后悔的。 玉筍酿很快被盛了上来,乌兰很是了解汝月的性情,没有将佳酿装在秀秀气气的壶中,而是直接搬到桌面,再亲手将酒坛的封泥给拍开,松散的泥土落下来,酒香四溢,闻之欲醉,只要是稍微懂一些品酒的人,都会知道,坛中所盛的非但是美酒,也是烈酒。 酒坛虽然粗劣,倒酒的器皿却是一套青玉所制,透明的玉筍酿倒入杯中,汝月端起一杯来,手指和杯中酒一般,被青玉的润泽染上淡淡的青韵:“虽说这好宴需美酒的话是贵妃娘娘所言,这第一杯酒,却是要先敬了太后的。”她笑了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承蒙太后这些年来的照拂,臣妾感激不尽。” 太后很给面子地端起酒杯,在唇边沾了沾,算是承了情,汝月又敬了皇上一杯,这一次,皇上倒是陪着她饮尽杯中酒,汝月的双颊已经飞上了绯红之色:“第三杯要敬皇后娘娘,臣妾临盆时,多亏皇后娘娘不计前嫌,替吾儿压阵辟邪,我们母子才能平平安安的。” 皇后唇边挂一抹笑,用宽大的衣袖将酒杯遮住,也见不着她到底喝了多少,汝月的脸孔越喝越红,眼睛却是越发地透亮:“贵妃娘娘,请共饮之。” 柳贵妃见汝月敬了一圈,才轮到她的面前,汝月是干脆了,她却没有讨到半分的好处,平白无故还让旁人看了笑话,只是汝月爽利的一干见底,将青玉杯倒置着放在她的眼前,她已经不得不喝,而且还不能少喝。 结果,两个人一来二去,足足喝了三杯,汝月的笑容不减,柳贵妃的脚下却是有些踉跄了,明源帝这才缓声对跟随她而来的宫女说道:“没见到你们家娘娘已经醉了,还不赶紧扶回去,回朝露宫中好好休息。” 这一句话,等于是将柳贵妃赶回朝露宫,就算是柳贵妃有些醉意,还是清清楚楚听了出来,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等那宫女小心翼翼上前想来扶她了,被一把重重的推开,厉声呵斥道:“谁允许你过来的!” 那宫女张口结舌的,又不敢说出是皇上喊的这般的话,也僵持在原地。 柳贵妃几乎是足下不停,三两步冲到了皇上面前,眸中含泪,却死命咬着嘴唇才不让其落下,恨声道:“自古都说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臣妾今天也尝到了其中的滋味,臣妾不想再怨天怨地,只想说一句,皇上好狠的心。”视线一转,狠狠地盯住了也已经喝得不少的汝月,“你也莫要得意,这宫里头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本宫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说完,一只手高高地扬起,四周的人都以为柳贵妃竟然要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掌掴如妃出气,不由发出惊呼声。 汝月没有躲避,她根本就是定定神地看着柳贵妃,心里头百转千回的,柳贵妃的话像是一道刺,虽说不会致命,也能叫人痛得抽紧了心口。 明源帝隔着案桌,来不及去阻止柳贵妃,那只高举过头的手,终究还是没有落在汝月的脸上,而是很慢很慢地放了下来,放回到了柳贵妃的身侧,她明明还想挣扎着笑一笑的,但是脸孔上头的肌肉发僵,那笑容非但没有以往的艳容,看起来更是有些狰狞可怕。 她终究还是那个要强的柳贵妃,说完做完这些,没有再多看皇上一眼,转身而去,带来的宫女和乳母急急地抱着常宁公主跟随其后,留下一屋子静默的诸人。 “乌兰,给大家都斟酒。”汝月将心口的悸动费劲压制下去,才镇定地说道,“我要与众姐妹再共饮一杯。” 没有人提出异议,汝月喝完这一杯后,眼睛中多出一层迷蒙的雾气,她不是要哭,真的不是想哭,她只是觉得后脑勺突然多出一只大钟,嗡嗡嗡嗡作响,挥之不去,再一抬头时,她见到的是皇上有些担忧的眼神。 重华的小脸在汝月的视线中晃了几下,变成空白的一片,汝月的身子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醉得彻底人事不知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剖心 汝月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一年过年,娘亲才生了小妹桦月,身子微微发虚,却依然整出了一桌子的菜,菜是家常,酒是清酿,双亲碰着小小的酒盅,确实喝了不少,她看完摇篮中只会吃手指的小妹,蹬着小短腿,往桌上爬,父亲用筷子尖,沾了些酒送到她嘴边,笑着哄她说是红糖水,她傻傻地直接抢过了酒盅,将一小杯清酿统统都倒在嘴里,换来的是瘫软在地,睡了一天一夜。 从此,汝月没有再放肆地喝过酒,最多不过是浅尝两口,所以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喝多少,特别是玉筍酿那般的烈酒,从她吩咐乌兰去取酒来时,已经做好了不醉不归的打算。 话头是柳贵妃挑起的,又是给她的重华办满月,算是家宴,在家宴上头,一开心喝醉酒,也不算是大事,至少她睁开眼时,没想到皇上还会在面前,他不是应该早就回去处理军务了吗,不是说还有好些重臣在等着候着,何须等着一个醉酒的妃子醒转,更何况这个妃子还在同他怄气中。 明源帝已经在床榻边坐了会儿,乌兰轻手轻脚地递茶过来,他也喝了两口,还是他最喜欢的茶叶,等着汝月醒转的感觉,很奇怪,他好像有在期盼着什么,又想在她醒来的第一刻给她顿训斥,这样重要的日子,居然散席时,她不能在场,要是以后重华长大了,念叨起来,后悔的还会是她自己。 汝月眨了两下眼,已经恢复了清明的思绪,她的记忆停留在柳贵妃拂袖而去,她敬了在场所有人的那杯酒,酒入口中,她就再想不起来其他了。 “娘娘,喝碗醒酒汤。”乌兰早就预备在旁边,温热地端过来,“喝完醒酒汤,发发汗,酒气就散了,否则郁结在身体里头,时日长久了要生病的。” 汝月接过碗来,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刻意回避开与皇上说话的机会,他不开口,她也不愿意搭话,那一小碗汤,她喝了很久,久到别说是皇上,就连乌兰也有些看不下去,轻咳了一声道:“娘娘,皇上陪了娘娘好一会儿了。” 这是要替皇上说好话呢,汝月言顾其他地问道:“重华呢,可曾睡了?” 乌兰没忍住笑来:“娘娘,这都大天亮了,小殿下让乳母抱着去院中走动走动,才吃了奶的。” 汝月揉了揉额角,才双脚离了床,准备起来,原来她已经睡了这样久,难怪有人爱贪这杯中之物,一醉解千愁,可以将那些烦心事统统都给抛到脑后去。 “臣妾不知皇上会来,酒醉在床,真是不该。”汝月连外衫都没有披起,站在床沿边,轻声说道。 明源帝见她要欠身行礼,直接握住了她的半边胳膊,用的力气不下,根本容不得她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寡人以为你已经不再动气了。” “臣妾如何能对皇上动气?”汝月故意做出不解的神态来,“昨天可是臣妾和重华的好日子,这么多的人来给重华庆贺,贵重的礼都收了几箱子,臣妾何苦还要动气?” 明源帝看着她的样子,火气还真的发不出来了,她在诸人面前,给了他好大的面子,好宽的台阶,他疾步而下,可不想再作茧自缚,将自己送上高处。 明源帝的手没有放松开,他的嘴唇张了张,像多说几句宽慰的话,可是想着汝月在诸人面前那种肆意里微微带点无望的笑容,他觉得是不是说什么都有些于事无补,她的心,突然离得他这样远,难道是他想要的太多,抓着眼前的又忍不住去想那些过往没有得到的。 年少时的爱侣,那样粉嫩明媚的脸孔,最后留在记忆中的,却是沾了点点血渍的雪白,漆黑双瞳失了神采,以至于很多年后,他见到了只要是相似的脸孔,都能隐隐约约闻到血腥气,在鼻端萦绕不散。 这样的心病,他从来不会对任何人说,因为他知道在这个后宫中,娇艳如花不过是这些女人的皮囊,而华美底下藏着的心,他已经没有心思去分析,去揣测了。 直到汝月真正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面,明源帝的手腕一抖,将汝月用力扯进怀中,很紧很紧地抱住了,汝月的身子没有那种血腥味,是淡淡的体香,还有以往没有的淡淡的乳香,触感丰腴柔软,叫人不舍得放手。 汝月被皇上这样情深款款的抱着,也是一怔,随后心口发软发涩发苦发酸,还有微微的甘甜,她没有挣扎,任由他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体内的举动,随后抬起手来,很轻很轻落在皇上的后颈,这样子,两个人之间更加没有留下缝隙。 明源帝没有进一步地举动,而汝月也很享受这样的温情脉脉,不知道抱了多久,他先开口了:“桦月会留在宫里,她一定是要入后宫的。” 汝月静静地听着,连姿态都没有动弹分毫。 “寡人曾经答应过方国义,在如萱死的时候答应,日后如果有机会,会让方家的女子为后,为寡人身边独一无二的女人,寡人尽管很早就怀疑过你的身世背景,却不希望你真的是方家的外孙女,所以才迟迟没有去剥开真相,寡人不动,方家却要动,桦月便是方家推动过来的一枚棋子,寡人被将了一军。”明源帝知道她在听,他一定要说出来。 “很可笑,我们姐妹两个,前后入了宫,前后都不过是他人的棋子,你进我退,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又好不凄凉。”汝月轻轻脱开了身子,原来他抱着她,却是要说出这样令人伤心难过的话,他是皇上,后宫从来不缺年轻貌美的女子,这句话,她自打进宫就铭记于心,她难过的是,那个要入后宫的人是桦月,是她的亲妹妹,而他抓着左手,也不舍得放开右手,每一下犹疑,每一下挣扎,都是一条刺,一根针,一记鞭挞,让她痛,让她生生地痛。 “皇上,臣妾有句话想问皇上。”汝月的声音又轻又飘。 “你说吧。”明源帝才获得的暖意,骤然离身,这样的天气,他觉得会觉得怀中一冷。 汝月再认真不过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就像皇上答应过外祖父,终究一天会扶持方家的女儿登上后位,那么如果桦月长得不是和如萱小姨一样神似的面孔,皇上会欣然接受这一个多年前的君子协议吗?” 明源帝没有立时回答,他觉得这个问题难,太难了,汝月奉命看得太清楚,所以才能够让他难堪。 “如果皇上回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算是句谎言,臣妾的心里恐怕也能够稍许地好过些,但是皇上不肯回答,皇上不说,也就印证了臣妾心中的答案,臣妾猜想的,和皇上真实的心意怕是不谋而合了。”汝月觉得失望,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一次又一次地忍气吞声,以为总会获得一点的真心。 但是,帝王的真心到底在哪里,就算是枕边人,说过太多的信誓旦旦,也及不上一张相似的皮囊。 汝月走了几步,坐到妆镜前,手指在镜面缓缓的,缓缓的滑过,似乎在触摸那一片冰冷,又似乎在触摸自己黯淡的容颜,她还穿着他送来的锦衣宫裙,还戴着他送来的凤形金步摇,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都是他给的。 而那个,她最想要的,他却不能给,也给不起。 “筵席中,臣妾听得柳贵妃的话,当时已经心有感触,她固然说话偏激了些,却字字说到了痛处,臣妾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臣妾所有的,不过和她是一样的,臣妾即将失去的也是和她一样的。”汝月抬起眼来,透过镜面,看着已经站到身后,默然不语的皇上。 他的身形高大,站在身后,阴影笼罩下来,掩住了她的全身,他的眉眼冷峻,因为被她说中的心思,将那些想用来掩饰情绪的温情尽数藏起。 “皇上已经很是眷顾臣妾,将这些话提前告诉了臣妾,让臣妾可以有个心理准备。”汝月缓缓地冲着镜中人笑道,“其实臣妾不算笨,该猜到的也早猜到了。” 已经留在宫里,成不成嫔妃只是早晚的事情,汝月不会天真地想当然,被常公公的几句话给迷惑住,谁说住在听水轩,就言不正名不顺了,只要皇上一开金口,立时晋封入册,谁还有那个胆子敢当众议论几句是非,除非是嫌自己的命活得太长,日子过得太顺了。 “如妃,寡人不想看到你这种样子。”明源帝终于开了口,眉毛皱的很紧,她的话说得很平和,没有一句话是不中听的,就像是置身于事外,又像是早有预见,然而他依旧觉得不舒服,觉得这样子的她叫人非常不舒服。 如妃,如妃,事事称心如意,汝月抿着嘴角,她依然在笑,笑的不再让人见到她内心的苦与涩,她细声慢语地问道:“皇上又想看到怎么样的如妃呢,臣妾一定尽力而为之。” 第二百一十三章:要不起 “本朝便是正宫四妃六嫔的格局,寡人也并非贪色之人,后宫正正经经的嫔妃有几人,都是心知肚明的,便是寡人真的纳了你的妹子为嫔妃,对你们方家有百利而无一害,说到哪里去,都不会像你这般醋意熏天,胜过当时的柳妃了。”明源帝说这一番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了,他的声音很大,怕是已经传过门楣去了,“也罢也罢,等桦月入了宫,寡人再另外给你晋封一级,好歹你也生下了重华。” 这算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汝月默默的,站在那里,手脚未动,眼帘都没翻一下。 明源帝只以为她以话要挟,已经达到了目的,方才安安静静坐在床边,等着她睡醒的雅兴早就消散地荡然无存了,他没有说,他也曾经握着她的柔荑,耐耐心心地盼着她眼睫扇动,里面有见到他时的十分惊喜,更没有想再多多停留,起脚便要离开。 “皇上,臣妾要不起。”一直等他走到门边了,汝月忽然开了口,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定,“臣妾要不起皇上的晋封,既然桦月入宫已经是铮铮铁板上的事成,那么臣妾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臣妾依旧是那句话,臣妾本姓陈,那方家与皇上的周旋盘算都与臣妾无关,那里头纵然有天大的好处,臣妾也不想沾一丁半点。” 明源帝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两个人隔了那样短的距离,却觉着中间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汝月已经有些痴了,根本没有留意到皇上究竟几时走的,她只觉得屋子里头空荡荡的一片,便是搬来金山银山都填补不齐全。 乌兰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约莫在外头已经听了七八分,这次也不开口劝了,娘娘的心思,她其实是明白的,她就不信皇上会不明白,一夜夫妻百日恩,皇上不过是装得不知而已。 汝月坐在窗边,姿势都没有动一下,连秦氏抱着重华进屋,都让乌兰悄悄的安排走了,娘娘怕是要好好静一静才是,原先以为生了小殿下,以后娘娘就能过上好日子了,谁晓得小殿下才满月,就接踵而至这样叫人心生不安的消息。 窗外的光线一丝一丝暗下去,汝月像是已经坐的入了定,半个人隐在阴影里头,乌兰觉得有块大石头重重压在胸口,想搬都搬不走。 “乌兰。”汝月忽然起了身,轻声唤道。 “是,娘娘,婢子在这里呢。”乌兰的声音小小的,她怕惊扰了娘娘。 “我有些饿了,你去膳房做碗面给我吃。”汝月气若游丝的说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吃东西了,后脑勺有一条直线往上冲,滋滋作响,“记得窝个鸡蛋。” “是,是,娘娘,婢子这就去。”乌兰想,肯吃东西就好,肯吃东西便是想开了。 屋子里的琉璃八角灯被点起来,光线柔和,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来,乌兰一愣神,汝月已经自己将那锦衣美服脱下来,很随意地扔在床边的地上,那支晃眼的金步摇放置其上,她将面碗放下来,迟疑地问道:“娘娘,这宫裙婢子替你收起来吧。” “好,都收起来。”汝月将面碗放到面前,吸一口香气,露出些许的笑容来,“我小时候最喜欢吃面条,因为每一次娘亲都给我的面条里窝了一个鸡蛋,她喜欢窝在最下面,用面条盖住,以为我不会知道,其实吃过两次,即便还是小孩子也会记得了,但是我每次都会装出很惊喜的样子,这样子,娘亲很开心,我也很开心。” 面条一口一口送进嘴里,汝月除了烫,哪里还吃得出其他滋味,不过是味同嚼蜡一般,乌兰在旁边收拾衣物:“娘娘的母亲虽然过世地早,却留下了很多的记忆给娘娘,真是难能可贵的。” “是娘亲留给我的太多太多。”汝月已经很快将一碗面吃得底朝天,连面汤都喝完了,“膳房的手艺仿佛又精进了。” “娘娘爱吃就好。”乌兰见她胃口大开,倒是很欢喜,正好有人来敲门,她走到门边不知同谁说了几句话,再回过身来时,走到汝月面前,低垂着头。 汝月听她不言语,有些奇怪,一抬头,却见乌兰眼角分明有泪光闪烁,倒是有些担心了:“方才外头来的是谁,怎么这副神情?” “娘娘,来的是膳房的人,是来请罪的。”乌兰抽泣了一下,哭相更难看了。 “膳房,请什么罪?”汝月还是没明白过来。 “膳房的人说,方才娘娘记着要吃面,她们手脚忙乱的,居然忘记在面汤里面搁盐,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又怕娘娘责罚,所以想先到婢子这里来打听打听,要是娘娘还没吃就是最好的,一定再另外做碗热的送过来。”乌兰的目光落在那个空空如也的面碗上头,“可是娘娘已经吃完了,娘娘根本是,根本是食不下咽,竟然连面汤中没有放盐都没有尝出来。” “原来是这样子。”汝月轻轻一笑道,“还真是没有尝出来。”反正甜酸苦辣,在嘴里都是一样的味道,“别再哭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同膳房说,我没有要责怪的意思,下次小心些便是。” “娘娘。”乌兰抽抽嗒嗒的就没有停过掉眼泪。 汝月索性走到她面前,用帕子给她擦拭:“好了,好了,别哭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的。” “为什么娘娘的心意,皇上却不能明白,皇上不是很喜欢娘娘的吗,那些日子,婢子也看得出,皇上对娘娘并非虚情假意,为什么,为什么桦月姑娘一出现,所有的一切都变了,娘娘不闻不争又如何,桦月姑娘依然要入宫。”乌兰将整张脸都埋在帕子里头,旧帕子软软的,真适合擦眼泪。 汝月其实心里很通明,桦月进宫如果按照皇上所言,并非是要挤兑她的位子,方家的女儿总是要封后,她又不是皇后来的,当然不用针对她。 多一个人进宫,对外祖父而言实则是多一个机会,两个外孙女同时相伴皇上左右,即便如今皇后的头衔还在,皇后的娘家背景还不小,然而皇后无出是个大软肋,非但无出,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皇上的孩子了,而她已经有了重华,桦月又是长得那般神似的容貌,两个筹码相加,确实胜算更大。 皇后的位子岌岌可危,怕是保全不了多久,而那个高高在上的座位,汝月几乎连想都没有想过,坐上去以后呢,也养一只鹦鹉,等着皇上来? 想到此处,汝月自嘲地笑了笑,她确实是难受,难受的是方家与皇室太多牵绊,说到底,她与桦月认了方家,认了外祖父,这一生想要安宁都太难了。 桦月所做出来的,所让人见到的,又是谁在手把手地教她,怕是不言而喻了。 而桦月的性子,实在有所偏颇,在这个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都会招来杀身之祸的后宫,她能够走到哪里,还真的是说不好的。 乌兰才算是止了哭声,她不想汝月再多一分伤神:“娘娘也累了这一天,不如早些休息。” “重华,他今天乖不乖?”汝月低声问道。 “小殿下很乖,秦氏说比她的亲儿子好带地多,吃奶也很有力,这一个月长了不少,更结实了。”乌兰说起孩子才破涕而笑,“娘娘看在小殿下的份上,多为自己盘算盘算才是。” “好,我盘算盘算。”汝月居然还当真应了下来,她想起很久以前,卫泽对她说过的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当时觉得云里雾里的,如今念来,卫泽怕是太早知晓她的命盘,只不过不能当面说得太透彻而已。 “娘娘想怎么做?”乌兰是真心发急了,这桦月姑娘的性子,她接触下来,实在是有些发毛,比那些明里暗里来两下的嫔妃还要吓人,娘娘当她是亲妹子,处处谦让,桦月是不是当娘娘是亲姐姐,还真的是难说。 “我还没有想好。”汝月才出了月子,皇上就当面给了这样一棍子,差些是将她打蒙了,再细想一下,从皇上试探着问她,外祖父到底说了什么,到后来她大着肚子,皇上欲言又止的样子,一次又一次,桦月的阴影都挥之不去了,皇上算是有些耐心,才等到了这会儿,满月宴都搬了,该给她的风光也给了,都开口说要给她再晋封一级了,她真说自己委屈,那么其他那些眼睛赤红盯着琉璃宫的嫔妃呢。 她不委屈,她真的不委屈。 听皇上的意思,桦月应该入宫为嫔,那消息转眼就会传到,汝月不愿意多想了,心里头乱麻似的一团,明明想着要抽丝剥茧的,又谈何容易。 乌兰问,娘娘如何盘算,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汝月睡得不算安稳,半梦半醒之间,她似乎听到孩子的啼哭声,翻了个身嘀咕道:“小妹不要哭,姐姐来了,姐姐来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破釜沉舟 方国义没想到开始时,还缓声而语的汝月,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说到后来,几乎是原地而起,胸口急急起伏,是动了气,生了情的,说完之后,她站在那里,一双眼晶晶亮,又要看破他的心思。 放过桦月,也放过汝月,她的话,是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当年,当年,他失去的实在太多,这些年得回了什么,得回了一个做了兵马大元帅却八年不肯回家的儿子,还有两个喊着外公却那么疏离的外孙女,官职不再,身体康健不再,大女儿不再,小女儿不再,他憋着一口气,想要求个实实在在的痛快。 “外祖父,要是我如今求你一求,还来得及吗,是不是还来得及?”汝月走到方国义面前,突然就跪了下来。 站在旁边的乌兰呆住了,她多少次劝慰过娘娘,桦月姑娘进宫之事,让娘娘在皇上面前阻拦下来,纵然拦不到一世,也可以拦得一时,小殿下才出世,皇上只有这一个小儿子,必然看在母子双份的情面上头,有所收敛,然而娘娘却从来不肯妥协,即便是当着皇上面,还是没有放过软话,如今在方大人面前,娘娘却将心里头的那些叹息,那些痛楚,统统都剖析出来,做一个破釜沉舟的决断。 是因为娘娘实在过于重情,重情伤身,乌兰想到那日汝月浅笑而言,只有至亲之人才能伤你最深,这句话一语中的,套用到今天的这番谈话中来,再准确不过。 “娘娘这样子,我如何受得起,如何受得起。”方国义慌了神,来不及细想,索性迎面也给汝月跪了下来。 这一跪,乌兰也只能跟着跪了,一屋子的人静的有些诡异。 “外祖父当日寻得桦月,将她从泥潭深坑中拉扯出来,我心存感激之情,只是外祖父一转头又将她推入另一个更大更深的坑,又于心何忍。”汝月平视着方国义,她一直没有对皇上开口,一来此事的主导其实一直就不是皇上,而是眼前的这一位,二来她是皇上的如妃,正像皇上所言,说多了就成了妒妇,在外祖父面前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娘娘请先起来说话,娘娘才出了月子,地上寒气重,要是损了身子,可如何了得。”方国义见汝月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样子,有些着急了,幸而前头,他及时屏退了左右,否则传了出去,总是不妥的。 “我求外祖父给我一句话。”汝月还是紧追不舍了。 “什么话?”方国义哪里肯真的依了她,盘算这么久,岂能因为一句话就前功尽弃了。 “我说到如此,外祖父还是不肯应,还反问我是什么话?”汝月的声音始终没有提高过,这会儿更是平静地像一条看不到尽头的直线。 方国义僵持在那里,不能说好,更不能说不好,他有些后悔挑了这时候来见汝月,他确实是有些想见见外孙,又想用汝月看重亲情的性子,让她以后多帮衬帮衬桦月,姐妹两人同侍奉在皇上左右,那皇后的位子,还哪里脱得开方家的掌控,没想到,非但没有帮衬到分毫,自己还被将了一军,不得已跪在琉璃宫中。 要知道,他便算没有辞官,也只能算是外臣,汝月是正正经经的正妃之位,亲祖父见了都是要行礼的,更何况他还是外祖父,如今汝月跪着不起,他只能作陪,毕竟年纪大了,又许久没有被这样折腾过,一炷香的时间耗下来,他有些跪不住了。 汝月的身子却是连晃都没有晃一下,方国义明白要十足的敷衍是过不去了,这位外孙女今天就是卡在这里等着他来的,他算是自己一头撞上来的,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请先起来,容我再好好思量。” 他见汝月没有回答,以为这句话的力度不够,没想到汝月接着倒很是干脆:“乌兰,扶我起来。”乌兰赶紧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扶她,汝月站直了身子,拍一拍裙裾,又过来扶他:“辛苦外祖父了,年纪大的人禁不住跪,快起来吧。” 方国义都不好意思说,站起身的时候,双腿有些发软,差些一个趔趄就没站稳,他失了一臂,身子的平衡性本来就不好,汝月倒是很细心,站在他的左边,又让乌兰扶着他的右臂,将他直接架着坐回了椅子上头。 “外祖父既然答应了我,我便慢慢等着。”汝月没有再多提此事,让乌兰重新将新茶沏来,陪着方国义喝了一盅,说的都是家常话,又问起最近方将军夫妇可有来信,方国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心思早不在此处,她又何尝看不出来,笑着起身,说自己有些乏累,请外祖父有空再来,暗着是要下逐客令。 方国义是正中下怀,匆匆起身告退,汝月依旧是客客气气的,让乌兰去送客。 乌兰急急去,急急归,回来就有些忍不住话,嘴巴张了张又不晓得该从哪里说起,娘娘的态度居然在方大人面前转变这样大,是不是娘娘真的想明白了什么? “他是不是走得很急?”汝月坐在她最喜欢的那张雕花椅子上,头也没回地问道。 “回娘娘的话,非常急,下台阶时,婢子都觉得他是用小跑的。”乌兰疑惑地问道,“方大人这样子急急忙忙是要去哪里?” “去听水轩。”汝月淡淡地回道。 “去听水轩找桦月姑娘?”乌兰更不明白了,“方大人难道还真的顺从了娘娘的话,去和桦月姑娘摊牌?” “哪里有这样容易的事情。”汝月转过身来,抿了抿嘴角道,“要是我猜想地不错,皇上将桦月安置在听水轩,那里又离丹凤宫这样近,皇上本来就没打算会在桦月入后宫之前,去听水轩中。”汝月继续说道。 或者说,没打算先临幸桦月,否则应该找个离皇后眼皮子底下远些的地方,他将人放置在那里,是给大家一点暗示,也是想稳住太后的心,不过汝月与他这样不依不饶的态度,是皇上事先没有算到的,一而再,再而三,定然是让皇上气得不轻,保不齐,这一气之下,就去了听水轩。 桦月心里头的那把小算盘,是方国义视线替她拨弄好的位子,她循序而来,那么皇上带着怒意到了身边,桦月应该是会有所表示的。 汝月想着,方国义从她这里得到的消息是,如果桦月真的按照他的步骤入了后宫,她非但不会帮衬,还会使绊子,不让桦月顺顺利利地青云直上,要夺宠或许不那么容易,要从中破坏就会简单地多,方国义这样急着而去,应该是去听水轩阻止桦月在未被册封之前,让皇上宠幸,免得落下话柄,以后想要晋封就被传得风言风语,实在难听。 “婢子今天听娘娘说得那一番话,有些惊住了,娘娘要是在皇上面前,也如此这般……”乌兰的话没有说完,被汝月的手势给阻止了。 乌兰是聪明,却不了解皇上的心,皇上这会儿有些少年时候的悸悸和冲动,他是听不进汝月的奉劝,他会说的不过是那句,没想到你也如此醋意熏天,尤胜过当时的柳贵妃,她说的是好是歹,不过都是一个女人在男人面前为另一个女人吃醋罢了,然后方国义就不同,他是桦月进宫这整件事情的策划者,半点差池都会令得他前功尽弃,所以汝月说的话,他都会听,非但会听,还会很当真。 汝月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没想到外祖父也是急性子,这边才摆下满月宴,那边他就迫不及待了。 “娘娘,要是今天所做的这些起了作用,皇上是不是就会不纳桦月姑娘了?”乌兰打心眼里不喜欢桦月,正如她自己说的,踩着自己亲姐姐的头往上爬的女子,她是瞧不起的。 “不过是先缓了一缓而已。”汝月低声道,“哪里有这样的容易,桦月进宫已经是皇上在心里头定下的,怕是钦天监那边已经要先准备起来了,不会说改变就改变的。” “那么娘娘又要做白费功夫了。”乌兰先是一喜,又是紧接着的失望,“婢子以为娘娘做了这许多,总是有些作用的,要是不过缓上一缓,这长痛还不如短痛来得爽利。” “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汝月站起身来,眼睛眯了一下,“有种预感,这件事情,缓上一缓,会有转机,虽然说不上这转机是好还是坏。”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钦天监的卫大人还被皇上禁足在掌事殿出不来?” “据说还没有到日子,别说是卫大人不能出来,也不许任何人进掌事殿去寻人,连带着那个小童明月都一起被罚了。”乌兰有些忿忿不平地说道,“那天,。卫大人到底同皇上说了什么话,难道连他后来亲自出手救了娘娘的命,都不能将功赎罪吗?” “那些是他不该说的话,他知道的,偏偏还是说了。”汝月的声音沉了下去,卫泽这样做,当时只是为了一个人,他从来都只是为了她,这番盛情,她却不能回报,有时候错过了一次,便是终身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消息 不知道是否汝月说的话真起了作用,那边的事情一拖大半个月,无声无息,就像是一滴落进深井中的墨汁,哪里还寻得着影子。 汝月循规蹈矩地每天陪着重华,小孩子长得快,几乎是一天一个样,倒是没有半点的寂寞,秦氏话虽然少,却很好学,跟着汝月学了些针线活的手法,绣出来的物品也很耐看了,秦氏笑着说道,这一次到宫中做乳母却是赚了个双份,待以后出宫的时候,还能凭着娘娘所教授的这一门手艺,做些手艺活,填补家用。 说起出宫回家时,秦氏的眼睛很明亮,里头是浓浓的眷恋,汝月又问了她家住哪里,有几个孩子,秦氏一五一十地都说了,秦氏也在琉璃宫有些时日,她抱着重华走来走去的,该听到的小道消息半分不少,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就要回避开来。 所以,汝月与她聊得几句,倒是心里头很舒服,又不禁要多谢太后将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送到琉璃宫来,趁着天气不错,让秦氏给重华添了个小披风,直奔太兴殿而去。 太后才小歇起来,见到小孙儿来了,自然是高兴得不行,直接从秦氏手中将重华给抱了过去:“以前皇上有了重光时,哀家倒还没什么感觉,这会儿怕是年纪渐长了,见到孙儿真正觉得万事足矣,这一团肉抱在手上,比什么稀世的珍宝更难能可贵了。” “那也是太后喜欢如妃娘娘,所以看着她们娘俩才乐得嘴巴都合不拢。”秋葵在旁边连声笑道,“没来的时候,哪一天不盼着会来,又说小殿下月份还小,步辇颠簸有些不好,没想到如妃娘娘还真的是有心了,带着小殿下就来了太兴殿,太后老人家今天晚上做梦都要笑醒了。” “你也来听一听,这几个都是被哀家宠坏了,说起话来旁若无人,滔滔不绝的,总有一天,要寻个合适的东西堵了她们的嘴,哀家才算能够消受些清静的日子。”说是这样说,汝月知道,太后才不会舍得,只是盈盈笑着听,果然,太后叹了口气,又摸了摸汝月的手背才道,“最中意的这个却没有留在身边了,不过也好,做了哀家的儿媳,还给哀家生了这样好的孙儿,哀家没有白疼你一场。” 字面行间,没有人提起过听水轩里头住着的那个女子,仿佛那个叫做桦月的女子从来没有在太后面前出现过,也更加不是如妃的妹妹,太后不想提及的事情,谁又会这样不懂眼色,主动说来,惹得她老人家不快。 倒是汝月快要临走的时候,方锐听闻她过来的消息,吵着闹着要见她,被带到她的面前来,直着小脖子嚷道:“要看弟弟,看弟弟。” 诸人都乐了,汝月牵过他的手来,将他带到秦氏身边,柔声说道:“锐儿,按照辈分算,你应该算是他的舅舅才是。” 方锐一下子乐了,指着自己的胸口问道:“我是舅舅,那么,他是小外甥。” 这孩子还真是聪明,一点就通,汝月笑着点了点头,方锐一双手都扒到襁褓上头去了,用自己的脸去蹭重华的小脸,嘟嘟囔囔着道:“我是你的舅舅,你可要记得哦,下次如果有人欺负你,你一定告诉我,舅舅会得赶去保护你的。”临了,还在重华脸上重重亲了一口。 汝月摸了摸方锐的发顶:“你这样说,他听了会很高兴的。” “我也这样觉得。”方锐像模像样地答道。 太兴殿转了一圈,又是丰收满满,回去的步辇后面,跟着四个力气不小的太监,抬着太后送的各种吃食,用具,盛情难却。 汝月算是彻彻底底转换了心情,到了琉璃宫,都没来得及下步辇,却见琥珀焦急地迎了上来:“娘娘可算是回来了。” 汝月已经猜到了,边往台阶上走,边问道:“皇上几时来的?” 琥珀脚下一绊,差些摔倒,结结巴巴地回道:“娘娘如何知道皇上来了,来得不久,婢子还担心娘娘在太兴殿逗留的时间太长,让皇上久候了,皇上却不许婢子派人去寻娘娘回来,只说要等,婢子就让留了皇上在娘娘的寝宫里头,小顺子公公在旁边伺候着。” “皇上的神色如何?”汝月追问了一句。 琥珀很是认真地想了一想,才回道:“皇上看起来有些着急,但又不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嘴角边,似乎有一点点的笑容。” 如果嘴角边有点笑容,那么想来不是坏消息,两人上一回是不欢而散,皇上主动过来,会想要告诉她什么事情?汝月边走边想,脚下的步子不很快,有些话到了皇上跟前就不好说,他也是那精明之人,她生怕自己的举动又引起他的怀疑,不如先做好心底文章,再相见也不迟。 “娘娘,婢子觉得让皇上等得太久总是不好。”琥珀嗫嚅着说了一句,被乌兰给直接瞪了回去,她还是有些怕乌兰,脖子一缩,不敢发话了,这点路,娘娘似乎比平日里走得慢了三倍都不止,不过想来也是,皇上这样久没来琉璃宫,保不齐娘娘也是日盼夜盼的,这样比较下来,还是让皇上再等等也不迟。 汝月将琥珀和乌兰都留在屋外,才推门而入,小顺子正低眉垂目站在皇上身边伺候喝茶,皇上将茶盏端在手中,目光悠悠地看过来,琥珀说的一点不错,果然是有些急,又有些小得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值得他又放下身段,连声招呼都不打,巴巴地赶了过来。 “娘娘回来了。”小顺子知道自从上一回那事情以后,皇上很不喜内侍出现在娘娘内殿之中,今天是皇上单独在这儿,他才过来侍奉,见娘娘进来,他已经行礼往后退,果不其然,皇上开口让他先出去。 汝月微微欠身道:“臣妾去了太兴殿,想着太后大概想见见重华。” “是,太后念叨了好几次,你倒是有心了。”明源帝见到汝月,反而收敛了方才的表情,变得正儿八经的。 汝月有些摸不出路数,这是要来找她谈心,心底里头微微冷笑了一下,上一次不是把该谈的都谈了吗,接下去要谈的该去找皇后才是,她头顶上至少还有皇后和柳贵妃,轮不到她这个平妃做主,要不要连着容妃和淑妃也去问问清楚才好。 皇上不过是要纳个嫔妃,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吧,弄得大肆宣扬,将桦月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对谁都没什么好处的。 “过来坐着说话。”明源帝的声音很轻柔,不想是来找不痛快的。 汝月依从地在他身边坐下来,皇上没有马上直奔主题,问了几句太后见着重华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汝月提及方锐,他还笑着点了点头,要不是因为有个方锐在太兴殿住着,太后那想要抱个小孙子的心愿还没这么明显,重华生得也算是适时了,汝月安心了一会儿,皇上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她等了会儿,抬起头来,却见皇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见那眼神中,不像是存着欲望的,反而有些淡淡的怜惜:“皇上过来臣妾这里,是想对臣妾说什么吗?” 明源帝没有答话,反而伸出手来将汝月的一只手给握住了,汝月想要躲开的,却不能做得太明显,他也没有握得很紧,便是轻柔地包拢在掌心,将体温分了过来:“怀着重华的时候,你得了那心病的病根,所以这个事情,寡人原本想再确确准了同你说的,又想想,你已经等了太久,给你个好消息也不是坏事。” 汝月更加迷糊了,皇上是生怕她听到即将出现的消息后,会欢喜地身体吃不消,这沉寂的后宫里头还能有这样大的好消息,她倒是有些不信了。 明源帝是哪样的眼神,他看出汝月的怀疑之色,却腾出另一只手来,在她的额角轻轻一弹,微微发痒,实在是亲昵不过,汝月的身子反而一紧,有些不能适应了。 “佑天又写了军报过来,他在里面另外夹了一张纸条来给寡人,上头写着,他在边关之地,遇到一个人,看着像是你的生父,不过时隔多年,他有些不能确定,那个人的形容相貌年龄都与你生父相符,然而却是改了名字,换了身份,他套了几次话,对方都没有说出曾经娶过方姓的女子,还有你们两个女儿,所以……”明源帝直视着汝月,果然她的情绪如他所料,慢慢激动起来,尽管没有开口,脸颊涨得通红通红的,“所以你舅舅想了点手段,说是让他帮忙送些东西回家,许了重酬,又着亲信护送,不日就要回到帝京来了,要是此人真的是你生父,那么也算是给了你一个交代。” 心口的激动只是爆发了一下,汝月立时听出不对劲,那个神似父亲的人,不记得母亲,也不记得她和桦月了,那么方将军为何又要大费周章将人送回来,边关离着帝京路途迢迢的,万一认错了人,岂非尴尬。 第二百一十七章:坐立不安 “佑天的脾气,你接触地不多,可能不够了解,他是个最谨慎有担当的,没有那九成以上的把握,他不会写了书信夹在军报中传送过来,若非他是你的亲舅舅,只这一条已经算违反了军规的。”明源帝将那书信拿出来,也不用汝月讨要,递传过去,让她自己来看。 汝月自然知晓军报中夹带家信,对于方将军而言,也不是一遭两遭了,否则她上一回收到薛绰华写来的书信又如何传递的,既然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旁人何须再严谨,她将那书信取过来一看,果然和皇上说的相差不离,正是说的那些,方将军寻着的人,相貌年纪都应该与二十余年前见过的陈明楚符合,而陈明楚正是汝月父亲的名讳,却不知为何,此人却分明不记得佑天这个人,自称皇甫先生,身边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其余的书信里也写不下来,汝月将信纸往手边一搁,心里头真正犯了难。 明源帝一瞧她的神色,哪里会猜不出汝月的心思:“他若真是你的父亲,就算你是在宫里头,父女两人要见一面没有难处,可是他改名换姓,又这许多年不曾相见,中间肯定是生了周折的,这样一个来路不明,底细不轻的,也只能寡人派人去明察暗访,你却是不能抛头露面了。” 汝月默然片刻,才点了点头道:“原来方将军是见过父亲的。” 当日母亲弃了家私奔,怕是给方佑天留下不小的印象,他又是一派刚正不阿的脾气,既然将人想着法子送来帝京,那么多半便是真的,只是父亲为什么要改名,又为什么会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些年,他到底去了哪里,难道母亲过世,他潦倒之后,就真的弃了她们姐妹两人不闻不问了。 汝月越是不敢细想,越是绕不开这些纠缠,一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松动不开, “寡人其实还有个主意。”明源帝见汝月脸上一时喜一时忧的,想起以前她曾经说过,入宫是因为父亲做生意亏了本借了外债,她将自己典当了银两,替别人家的女儿进宫为奴为婢,心底下生了几分怜惜,低声说道。 汝月约摸在心里头算了算时间,那个人离帝京也不很远,至少已经过了一半的距离,是该有个盘算才好,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手指头都不由自主地在发抖,轻轻点头道:“皇上的主意总是好的,臣妾想听听。” “你是宫中的如妃自然不能随意出宫去,不过你还有个妹妹桦月,桦月住在听水轩里头,她的身份还是宫妃的女眷,要出入后宫不算太难,旁人见了也不会起疑的,寡人想过,等那位所谓的皇甫先生到了帝京,就让桦月去看一看,你能够认得出的,寡人相信她应该也可以,血亲怕是闭着眼,蒙着耳都不会出错的,你觉得这样可好?”明源帝的声音很轻柔,他的视线落在汝月的一只手边,那手指头抖得是不是像她这会儿的心情。 汝月当然明白,这个建议是很好很好的,她没有想到的,皇上都替她想到了,可是她却回不过神来,坐在那里,往事如同潮水似的,将她整个人湮没在其中,要透气都显得困难,根本没有察觉出皇上是几时离开的,仿佛他匆匆来,耐心等,就是为了她的家事,乌兰进来的时候,她才嗓子干巴巴地问道:“皇上几时走的?” “娘娘不知道皇上几时走的?”乌兰吃惊地问道,“皇上在娘娘回来没多久就走了,婢子见屋中没有争执声,皇上走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怒气,不像是同娘娘闹了脾气,就没太在意,皇上说要回去看军务,让娘娘好生休息。” “是,是没有闹脾气,皇上同我说了些事情。”汝月还没有缓过神来,听着消息的时候,一颗心倒还算平静的,怎么一转眼,里面像是跑过了千军万马,血液都快跟着要沸腾起来了,想压都压不住,她猛地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皇上和娘娘说了什么,娘娘,娘娘!”乌兰眼见着汝月的脸孔发红,额角都是汗,有些慌张起来,“娘娘记得卫大人的话没有,以后都不能过于激动,否则心口会犯旧疾的。”她还以为皇上又说了让娘娘伤心的话来,气得堵在那里,偏生对方是皇上,又不能责骂,连忙站到汝月背后,又是揉,又是捏的。 “他说,可能找到了我的父亲。”汝月觉得声音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她的父亲,可能就快要出现在帝京,出现在她的面前。 只是皇上的那个建议,让她或多或少有些意外,让桦月先去认亲,皇上的话固然没有错,她能够认得出的,桦月也能够,可是桦月不是就要被晋封入宫了吗,就算是脚程再快,从边关到帝京也要一月有余,桦月就这样在听水轩干等着,等着认亲,而放弃了快要送到眼前的荣华富贵? 她还很清楚地记得桦月提起父亲时,言语中的怨恨,恨他的不辞而别,恨他的迟迟不归,恨他狠心而没有担当,比起她心心念念盼着将父亲寻回来,桦月或许是没有这样的想法,没准再桦月心里头,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了,否则连当年翻脸不认人的外祖父都能寻得桦月回来,父亲怎么会没有半点的音讯。 如果这一次见到父亲,她是该欢喜还是该诉苦。 乌兰看着汝月坐下又站起,站起走几步,又怔怔地坐了下来,明显就是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想了想才道:“娘娘要是心里头有些担心,不如去一次掌事殿。” “去掌事殿?”汝月的脑子根本转不过来。 “是的,去掌事殿,不是都说卫大人推算运数最是拿手的,娘娘可以去问一问双亲之事。”乌兰笑着道,“卫大人的禁足之令,到这个月月底也该结束了,娘娘去也不算是为难。” 汝月没有答应,摇了摇头道:“我给卫大人已经带了不少麻烦,既然人已经寻到,日子也能够算得上来,找不找都是一样的了。” 当下她将皇上对她说的那些话,都原原本本同乌兰说了,乌兰一听之下也讶异了:“前一回听着讯儿,桦月姑娘晋封是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了,如何皇上的口气一转,像是要将此事又给耽搁下来了,难不成是上一回娘娘同方大人说的那些话从中起了作用,皇上又要再行考虑了?” 这问题,汝月一时半会儿的也答不上来,她觉着自己的这位外祖父当初虽然救驾有功,还舍了小女儿的性命去,但是皇上依旧层层防备着他,即便是给了他极大的权利,也不见得是个亲信,两个人面对面说话的情景之中,远远不似皇上与方将军光明磊落,谈笑风生,皇上既然连后位都可以为方家坚定许下,又在防备什么? “娘娘,婢子觉得有些古怪。”乌兰都能够察觉出来了,“又说不上是哪里?” 汝月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我也想不出来。” “不过,桦月姑娘暂时不进宫,对娘娘来说也不算坏事,她在那听水轩里头住久了,满月宴时又刻意地露了露脸,娘娘是好性子不去计较的,婢子就不相信有些人能够一直坐得住,娘娘是如妃的头衔,她们不好来碰,那样一个没名没分的,就能够住得心安理得了?”乌兰不禁恨声说道。 “她们要是真的想对付桦月确实不难。”汝月轻轻叹了口气道,“然后呢?桦月的身份尴尬,正如你所言,她没名没分,暂居宫中,与上一回住在太兴殿时截然不同,身份不同,传言不同,她受了欺负的话,会去找谁诉苦,皇上那里吗,她还没那个胆子,外祖父那里吗,她的手又不够长,怕是勾不到。” 乌兰瞬时瞪大了眼珠子:“难不成她还厚着脸皮来找娘娘诉苦,让娘娘替她出头不成!” 汝月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如果桦月真的吃了亏求上门来,她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视而不见的,这是她的软肋,就算乌兰在她的耳朵边上说破了嘴皮子都没有用,明晓得多帮桦月一分,以后她就更加艰难一分,她还是做不到眼睁睁瞧着亲妹妹受委屈,哪怕那委屈是自找的。 好话不中坏话中,才隔了两天,桦月果然来了琉璃宫,琥珀早听到乌兰的安排,在外头就要拦着不给她进:“娘娘身子不妥,不能见外客,桦月姑娘容几天再来。” “我要见姐姐,别拦着我。”桦月往东,琥珀挡着东,桦月往西,琥珀挡着西,她是真着急了,恨不得伸出手去,在琥珀脸上挠两爪子才甘心,“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敢拦着我。” 琥珀毕竟不敢同她动手,被桦月重重一推,摔倒在地上,桦月咬着嘴唇低下头来看她:“不怪我出手重,这是你自找的。”说完,急匆匆地一头冲进内殿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求救 桦月的动静闹得大,汝月在屋子里头如何能不听见,她原先正抱着重华说悄悄话,重华虽然跟着秦氏吃奶安睡,却知道她才是母亲,每每依偎到她怀里都格外乖巧,小身子贴得紧紧的,汝月闻着一股好闻的奶香,觉得那些烦心事真不算什么,也就不让乌兰再另外出去拦人了,来都来了,哪里真的能闭门不见,叮嘱秦氏将孩子抱了从边门出去,到院子里逛逛,那边还有云欢照应着,十分放心。 这一边,桦月已经将门重重一把推开,喘着急气,盯着好整以暇的汝月,胸脯儿一起一伏的,却没有说上话来,看着汝月,她觉得嗓子眼像是被什么堵着,想好的话都说不上来,她这个姐姐,成日都留在琉璃宫,仿佛外头那些风言风语都传不进这里,像是这偌大的后宫中一块世外桃源似的,方才进来地急,匆匆两眼,也能够瞧见外头院子里头,花草打理得极好,芙蓉花开得盛宴一般,令人目不暇接。 “进来说话,不用站在门口。”汝月淡淡的说道。 桦月还在那里呼哧呼哧地喘气,她就不信了,汝月在宫里头没有被人数落过,没有被人排挤过,汝月是怎么撑着走过来的,为什么那张粉白的脸孔上头,总是波澜不惊的,到底什么事情才能真的让汝月挂了心,她勉强笑起来问道:“小殿下怎么不见在姐姐身边玩耍,我这个做小姨的倒是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怪想的。” 说完,应着汝月的话,慢慢走进去,汝月不喊坐,她倒是规规矩矩地站着不动,汝月才让了座,又将桌上的凉茶倒来给她喝,这是拿她当自己人,就不另外沏那滚烫的茶了,桦月喝了半杯的凉茶,心头那点火苗子渐渐消退了下去。 汝月瞧着她的神情,才细声问道:“你匆匆忙忙的过来,是为了哪个人说你了不成?” 乌兰想,娘娘总是一猜就中,果然桦月姑娘并非是因为皇上延迟了她入宫进册的日子而来,约摸是谁在背后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让她给听个正着,才来找汝月求救的。 “姐姐,要是那些背地里说的,我也可以忍着当没有听见,哪里没有这些嚼舌根子的人,我也是见惯了的。”桦月平了心,也不那么急了。 “那是谁直接到了听水轩?听水轩是皇后娘娘眼皮子底下的地方,虽然你同皇后娘娘非亲非故的,不过既然皇上安排了你住在那里,皇后娘娘总要照应着你些的。”汝月见她稍减了毛糙,觉得不算是坏事,常常说吃一堑长一智,这宫里头才是最长教训的地方,不过先要能够保得住小命。 “自打我住进了听水轩,皇后娘娘也没有来过一次,只是让两个宫女过来看了看,又捎带着送了些东西,我好声好气都谢恩过的,这些礼数,我还都有分寸。”桦月见汝月一副好耐心的听着她说话,暗暗想着,毕竟是亲姐姐,否则旁人谁来拉扯这些,少不得牵挂了进去,讨不得好,还惹一身骚气。 “你能够明白这些,也不枉外祖父有心栽培你一场。”汝月这句话说得两层涵义,方国义费心费神地请了那些老宫女到方府来教桦月,还不是为了能够将她体面的送到皇上面前,不过那些老宫女怕也不是上得台面的,一来二去的,好的没教会,尽把那些不入流的东西教了过来,总算是没将那撒泼骂街的下作传授出来,否则让汝月知道了,一定追根溯源,拿了那几个问罪。 桦月瘪了瘪嘴巴,一肚子的委屈,她确实没有和丽嫔正面冲突,也并非她不想,而是丽嫔来的时候就早有打算的,带了四个太监,四个宫女,她身边统共才三两个人,还没一个是贴心的,当时真的喊他们上去,估计也没人会动,她毕竟不笨,想来想去就宁愿吃了这个哑巴亏,让丽嫔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大通不好听的话,丽嫔不知背后是谁教的话,居然半句没有说到汝月,让她想告状都不容易,临了走的时候,还故意将厅里那两只最好看的满彩粉蝶戏花的大花瓶给推倒了,一地的碎片,留着她站在中央,哭都哭不出来。 等到回过神,桦月想着虽说不能当面撕扯,但是也不能坐以待毙,让宫女将碎片打扫打扫,自己就一头撞进琉璃宫来了,她不知汝月的屋子里燃着什么香,很好闻,清清淡淡的,坐了一会儿,心还真的就静下来。 等汝月再问详细的,桦月就将前后都说了,汝月一边听,一边有意无意地打量着桦月的脸色,见她没有添油加醋的样子,而转的丽嫔所说的那些话,也都是针对桦月本人的,其他把柄都半点没有落下来,连带着想到满月宴时,丽嫔分明是弃了以往交好的表妹怡嫔,投奔了柳贵妃,她心底已经猜到背后主事的是谁。 桦月没有多问,汝月不会主动告诉她,柳贵妃虽然没有以往那么得势,依旧不是桦月能够得罪得起的人物,毕竟生了常宁公主,皇上对其也算宽待,皇后将她弄得半疯半傻那一场闹剧,倒是让她因祸得福,免了不少其他的罪过,皇上应该是想到她也在怀着常宁公主时,吃了不大不小的苦头,那些旧事就不追究其过了。 “还是姐姐这里好,坐着坐着,叫人心静,难怪她们都嫉妒姐姐。”桦月咧开嘴来笑了笑道,“来的时候是一肚子的火,这会儿想想,其实她说来说去也就那两句话,听完不放在心里头,又能如何,砸了的瓷器花瓶,本来也不是我花钱买的,都是皇上的,她爱砸就砸,不费我的银钱。” 汝月听她居然也大度了一回,点了点头道:“你能这样想,真是好的,在这宫里头,心要大些,否则只能苦了自己。” “是,我明白,怕这些也是皇上在考验我来着,我不会与那些故意找茬挑衅的当面翻脸的,她们也不能将我怎么样,好歹我是如妃的妹子,还是方将军的外甥女,再不行,我出宫告诉外公去。”桦月说到后来,居然生出了得意,既然不打算告状了,她站起身来道,“小殿下是不是在花园里,我去瞧瞧他,瞧完我就回去,外公说了,让我在宫里头不要乱走乱动,最好是像姐姐这样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么要是有人来寻,也不会落了空。” 汝月低下头来苦笑了一下,外祖父的意思可是皇上要是来寻桦月,不要让皇上的一片心意落了空,真是想得周到齐全,还要向她学着,学怎么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成。 等到桦月走了,琥珀苦着脸垂手站在一边等着汝月责罚,汝月却是轻声问道:“她有没有推伤你哪里,要是觉得不对,喊个大夫过来看看?” 琥珀连忙摆手道:“桦月姑娘能有多大的气力,婢子是自己没有站稳才摔了一跤的,不用看大夫,不用麻烦,摔一跤就看大夫还不让其他姐妹笑话了。” 乌兰见桦月这一次来,虽说气势汹汹的,言语间却是有些长进了,不禁啧啧称奇道:“娘娘说中了,在宫外头教着,不如在宫里头待着,以往她在琉璃宫住着的时候,娘娘太娇纵了她,不如她单身出去住,才晓得娘娘以前对她的好处。” “她没有当场与丽嫔撕破了脸面,算是件好事,丽嫔估计就是挑那些不中听又不落下把柄的话损她,巴不得她当场拉拉扯扯的,到时候,丽嫔带了这些人去,都是旁证,不晓得还要指责她以下犯上的,她却是忍住了。”汝月有些感叹地摇了摇头道,“丽嫔今非昔比,正是背后有人撑腰才敢这样大的胆子。” “皇上难道就不管,皇后离得那般近,婢子就不信,会没有听到半点的风声。”乌兰一向不喜欢桦月,但是这会儿桦月被外头人欺负了,她又觉得不甘心,“就眼睁睁看着她被丽嫔随意拿捏。” 汝月先前没有想到,听了乌兰这句话,忽然恍悟了:“我还以为丽嫔是想以桦月为线头,挑唆着我出来说话,你的话倒是提醒了我,她想要试探的怕不是我,而是皇后,听水轩就在丹凤宫的范围之内,皇后按理说,听到这些动静,应该派个人出来看一看,要是半分动静都没有的话,我想柳贵妃她们很快又要进一步举动了。” 皇后自从上次那件事露了底以后,秉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肯定不愿意同柳贵妃正面冲撞,而柳贵妃在皇后手里头吃了那样大的亏,就算皇上已经惩罚了皇后,她那样泼辣的性子,哪里就咽得下这口气,对桦月的这些,才是小试牛刀。 汝月的眉毛紧紧皱起来,她却不想真的见着皇后被柳贵妃压着一头,闷声吃亏的场面,毕竟她生重华的时候,皇后已经示好再三,两个人也算是冰释前嫌了,算起来,她还欠了皇后的人情。 柳贵妃既然要动,那么,不如她先动上一动。 第二百一十九章:不动声色 汝月带着乌兰去院子里头,秦氏抱着重华,果然云欢在一旁帮忙,脸上是盈盈的笑,见汝月走近,两个人都收了声,按规行礼:“婢子见过娘娘。” 乌兰冲着秦氏使了个眼色,秦氏很识趣地说小殿下怕是尿湿了,要回屋去换衣服,乌兰连忙也跟着去了,一下子只剩下汝月与云欢两人。 云欢也是个通透人,不等汝月发话,主动先问了:“娘娘找婢子是为了婢子姐姐的事情吗?” “皇后娘娘来那次,提及你姐姐云琅,她身子每况愈下,已经搬到外头来住,你离了丹凤宫的时候,虽说她是狠了心,说了不中听的话,但是你们毕竟是亲姐妹,你去看看她,我知道你是个心大的人,以前的那些不要放在心上。”汝月见云欢的脑袋慢慢垂下去,知道她心里头在挣扎着,“要不,让小顺子先去替你打探打探,不一定要大摇大摆地回去不是?” 云欢被汝月那种商量的口气逗乐了:“丹凤宫就好似婢子在皇宫中的第一个家,而琉璃宫是第二个家,回自己家里头还要旁人打探做什么,娘娘说的很是,云琅是婢子的亲姐姐,当日婢子离开丹凤宫固然是有些心灰意冷,却也是叛了皇后娘娘出来的,姐姐生气伤心也实属正常,她如今病成那样,哪里还有记着仇不去探病的道理,婢子担不起娘娘说的心大这个词,婢子觉得自己同娘娘比起来,真是小心眼了。” 汝月微微笑着看她,云欢不是太固执的性子,只要她去见了云琅,两姐妹重归于好,就等于在丹凤宫和琉璃宫之间打通了渠道,柳贵妃还知道要找帮手,她不必非来个孤掌难鸣,太后是对她很好,但是好些事情,太后老人家碍于身份地位,未必有皇后做事那么爽利。 只是有一层,皇后心里头不知是否了解皇上当年对方家许下的那个协议,否则的话,倒是成了她要过河拆桥,做了恶人了。 幸而,外祖父不是太轻率的人,估摸着没有将那些旧事要闻告诉桦月,否则的话,桦月还不知道要撒下多大的烂摊子等着她来收拾。 汝月回去就让乌兰取一盒顶级的冬虫夏草给云欢,让她带着去见云琅,云琅得的病是热咳,吃这个最好,虽说皇后那里也不缺好药,不过云琅毕竟是个宫女,有些药未必可以轻易拿得出来,果然乌兰回来说,云欢看了一眼是什么药,就收下了。 在汝月身边待久的都知道,不用和她虚礼,云欢在心里头记得这份心意就可以,云琅正是需要这些的时候,要报答来日方长。 云欢去了丹凤宫回来,脸色发暗,特意到汝月面前来了一次,汝月一看她的神色就猜到云琅的病情不妥,没有说其他的:“看病,我是不懂,不过只要是需用的药,你同乌兰说就是,库房钥匙在她那里,皇上送来的补药也还不少,先救人要紧。” 没什么比亲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云欢没有道谢,而是给汝月磕了一个头,再要磕的时候,让汝月弯身架住了胳膊,她不会再同汝月倔强,站起身来,便告退而出。 乌兰低声道:“她姐姐的病,怕是不好了。” “再不济也要治,有一口气都要治的,这个道理,她比我还明白。”汝月眯了一下眼,“她要什么都给她,不差这些,反正一时半会儿的,我也用不上。” 乌兰赶紧地啐了一口道:“娘娘用不上才好,婢子保佑着娘娘一辈子都用不上那些。” 汝月笑了笑道:“你这句话却是中听的。” “娘娘真的要动柳贵妃,是想拉拢着皇后娘娘一起?”乌兰觉着娘娘要是为了自己争一争,那做什么都值得了,要是为了桦月姑娘,却是得不偿失,桦月姑娘不是那知恩图报的,没准一回头,能把亲姐姐都一起卖了,这话她在偷偷腹诽,可不敢在娘娘面前说,不是怕娘娘动气,而是怕碰触到娘娘的伤心处。 “我不去动她,你觉得她能够放过我?”汝月的声音很淡,“你也盯了秦氏这些天了,她是不是真的可靠?” “婢子看来是再可靠没有的,而且婢子发现,她还真不是寻常的乳母。”乌兰眼睛亮了一下。 “你发现了什么?”汝月没想到让乌兰留意着秦氏,还留意出惊喜来了。 “那天前头膳房的送热汤过来,也是笨手笨脚的,没看到秦氏抱着小殿下迎面走过来,眼见着一碗汤差点就撒了上去,婢子就觉得眼前晃了晃,那碗汤就端在秦氏的手里,她一手抱着小殿下,一手端着汤,还是那副细眉细眼的样子,半点不起眼,可是婢子想,她应该是有些身手才是,娘娘可曾记得,以前柳贵妃身边的素心,那也是有些功夫拳脚的,太后安排了这样的人来做小殿下的乳母,有利而无害。”乌兰说得头头是道,“婢子想,要是娘娘自己去寻,未必能够想到这些,还是太后想得周到了。” 汝月点了点头道:“太后在宫里头许多年,什么阵仗没有见过,当年那场宫闱之乱,太后肯定铭记于心,不如先防范着些,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是能够放下心了。” 又等了几天,柳贵妃那边怕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的,按兵不动下来。 云欢又来见了汝月一次,说云琅吃了那些冬虫夏草,症状虽说没有痊愈,也算是控制下来,精神看着都好了许多,她两次去,都是大大方方的,不过给药却是私底下偷偷塞的,云琅也有个贴心的小徒弟,每日不间断给煎着药汤,没有同皇后娘娘透露半个字。 有些事情,在层面上还是会有些忌讳,云琅为人比云欢还要仔细谨慎,不会做出令人不放心的事情。 汝月安定了云欢的心,桦月却是不得消停,又来哭诉了一次,说身边没一个贴己的人,银钱倒是塞了不少,都是见钱眼开的,如今落得不给钱就不做事,她反而天天看人眼色,末了居然拉着汝月的衣袖问道:“姐姐,要是我真的不能入了皇上的眼,不如还会方家去,好歹外公有些名声在外头,我也不差一门好亲事。” 这一回,连站在汝月身边的乌兰都大大吃了一惊,桦月是当真什么都被蒙在鼓里,以为这后宫是哪个地方,哪个规矩,送她来是给皇上打打眼,看得上就留下来受用,看不上就回去另外寻人嫁了。 “外祖父当日送你进宫时,如何同你说的,你老老实实都与我说了,我是你亲姐姐,只会帮你,不会害你的。”汝月不动丝毫的声色,一副了然于心的镇定模样,正好能够压制住桦月的轻狂。 桦月听汝月说了肯帮她,顿时也不哭了,用帕子将眼泪抹一抹,说道:“外公说姐姐在宫里头一派荣华富贵,最是羡煞旁人的,要是我同姐姐一样,入了后宫,做了皇上的妃子,那么方家就出了两位宫里头的娘娘,对方家而言是极大的荣誉,对我和姐姐来说,也是一辈子都享不尽的圣宠在握。” “还有呢?”汝月问得太自然,仿佛能够直接看穿了桦月的心思。 桦月的脸孔红了红,才低不可闻地说道:“还说,姐姐的姿色远远不如我,要是姐姐得了宠,那么我一定会比姐姐更得宠,姐姐是如妃,我应该会在姐姐之上。” 乌兰的脸色都发青了,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汝月回过头去,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乌兰用手背挡着嘴,恨恨地将皮肉快咬破了。 桦月没有察觉出异状,见汝月不像要生气的样子,顿时胆子大了,说话的声音也跟着大了:“皇上见了我几次,每每眼神都留了好久,要不是觉得合意,为什么要将我从姐姐的琉璃宫中迁了出来,单独安置在听水轩,我听闻姐姐以前是在皇后娘娘的丹凤宫中承恩侍寝,随后就被安置到了琉璃宫,成了月嫔的。” 汝月听她样样都和自己比,不禁悄悄叹了口气:“那么,外祖父可有去听水轩看望过你?” 桦月摇了摇头道:“不曾。” “那真是难为你了。”汝月有些细节还是想不明白,试探着多问了一句,“皇上可有来听水轩召见过你?” 桦月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嘴巴不饶人地说道:“既然是皇上安排了我住进听水轩,如何会没有召见过我,但是我也知道皇上很忙,要日理万机的,也不能每天都来看我一个人,外公说了,这叫雨露均衡,你看我这会儿还没成了嫔妃,那些人都眼红红的盯着我不放,皇上这样做应该也是为了我好。” 这些掩人耳目的话,哪里能够瞒得过汝月的耳朵,她只当是什么都没有听出来,又好声好气地安慰了桦月几句,临了多了一句话:“我看着,这几天皇上就会来召见妹妹的,妹妹安心待在听水轩便是了。” 也不算是晃点桦月,算一算,那位可能是她们姐妹失散多年的父亲,怕是就要到帝京了。 第二百二十章:心神未定 要是说,以往桦月对汝月这个亲姐姐的本事还有些将信将疑的,这一次,才隔了三天,皇上就出现在听水轩,却是让她大大地得意了一番,一来是以后再见汝月是可以吹嘘皇上毕竟也没忘了她,说来就来了,二来是她有个能推会算的姐姐,以后还怕不能够在人前显贵。 桦月还精细地想过,汝月能够一语中的,定然是与那个钦天监的卫大人有关,卫大人看起来是个神仙似的人物,虽说对她不冷不热,还用话语讥讽过她,不过对汝月那是真的很好,眉梢眼底,哪里都写着柔情款款的,她有些迷糊,姐姐同一个臣子,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这般的暧昧,皇上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过,见了皇上长身玉立,站在面前,桦月就再没其他心思去胡思乱想了,赶紧让身边的宫女珍珠去沏茶,皇上没有半分的架子,喝着茶,同她说话,她低垂着头,哪里敢真的盯着皇上去看,以前觉着自己胆子算不小,如今见着龙颜,方才晓得,那些能够在皇上面前说说笑笑的嫔妃才是这天底下胆子最大的。 明源帝离得近了看桦月,毕竟没有第一次的震撼了,她与如萱确实很像,血缘有时候就那么诡异,同样是俩姐妹,汝月的五官与如萱就是天壤之别,有时候,他也会贪心的想,要是汝月生了一副如萱的样貌,又是那般如水善解人意的性子,在这世间,怕是再求不得另一个更好的留在身边了。 可惜,人生不如意之事常有七八九,纵使他身为君王,也不能够事事称心。 “民女承蒙皇上抬爱,在宫中暂居,心里不甚感恩。”桦月在心里头盘算了一下,说了这一句话,分寸适当,又不失体面。 明源帝笑了笑道:“宫里头这样大,你喜欢住多久都可以。” 桦月只差心花怒放了,皇上的话是不是暗示她能够留在宫里头一辈子,这宫里头一辈子的女子,不是皇上嫔妃还有什么人,当下微微垂着头,羞而不语。 明源帝依旧是那样的笑容,在她这里坐了坐,又将一盏茶都喝完了,才起身走人,桦月呆呆地跟在后面,送到了听水轩的门口,都舍不得回来。 又隔了半日,常公公来了听水轩。 桦月自然是知道常公公的身份,一颗心噗通噗通的都快要跳出嘴巴了,皇上来过,再是常公公来,想必是要真的晋封她了,却见常公公对她行了个礼,她连忙还礼:“公公不必同民女这般客气的。” 常公公不是一个人过来,身后是他的徒弟小喜子,他笑眯眯地上前说道:“有件事情要劳烦桦月姑娘跟小的走一遭,不知姑娘可否方便?” 桦月怔忪了一下,觉得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顿时生出些警惕心来:“这位小公公要带我去哪里?” 小喜子依旧笑容不减地说道:“劳烦桦月姑娘与小的出宫一次,这事儿是皇上有心安排的,方姑娘也瞧见了,小的师父常公公,那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人,姑娘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桦月吃过丽嫔一些明亏,这会儿倒是有些害怕他们是丽嫔买通了过来,又要给她使绊子的,是真正的犹豫了一下。 小喜子将她的神态看在眼中,与常公公交换了个眼色,才慢吞吞说道:“若是姑娘真的不情愿,小的回头同皇上说明,也不会为难姑娘的,只是皇上怕是会对姑娘有些失望了。” 桦月听了这一句话,哪里还坐得住,赶紧站起来说道:“常公公都亲自来这一次,我还哪里有什么不放心的,能够为皇上做事,那是我的福气,就劳烦小公公带路,要不要我先换身衣裳?” “不用换了,小的看姑娘这一身也很好看了。”小喜子到底是常公公的得意弟子,说起话来又中听又滴水不漏的,常公公将他带了过来,正是因为皇上仔细叮嘱过,不必同桦月说得太明白,等她见到了人,再做其他的反应。 桦月同身边的那位珍珠交代了两句,说明是常公公将她带走的,心里头想过要是真的有个万一,珍珠去寻了汝月,也会搭救她出来,这才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出了听水轩。 汝月正低头给重华做几双小袜,尽管天气还热,她总是不舍得重华那双白白嫩嫩的小脚丫露在外头,他本身又好动,喜欢偷偷地将小脚伸到被子外头来,两双白袜做好,她又分别绣了一点兰草上去,撞色的绣边一锁,看起来甚是明快。 “娘娘,小顺子的人回来说,看到桦月姑娘出了听水轩。”乌兰进屋来回禀道。 汝月将做好的袜子放在手边的藤筐中,微微笑道:”以前都是旁人在琉璃宫里头安插了大大小小的眼线,没想到小顺子如今也现学现卖,会了这些招数,还真是学以致用,你让他进来,我问他几句话。” 小顺子就侯在门外头,一听招呼,赶紧进来回话:“娘娘想问些什么?” “她几时走的?”汝月低垂着眼,又拿起一块小的棉锻来。 “走了半个时辰。”小顺子是多机灵的人,哪里还需要汝月一句一句来问,他再一句一句来答,“是常公公和小喜子一起到的听水轩,将人带出来的,看桦月姑娘的神情,应该是心甘情愿,临走的时候,还摸了摸头发边戴的花,不过走了没多久,常公公就离开了,只有小喜子一个人领着路,瞧那方向,却是要从西边的门出宫去了,小的留下来的眼线会等在听水轩门口,只要桦月姑娘回来,小的再另外来娘娘这里交代一番。” “辛苦你了。”汝月放下那块棉锻,抬起头来,抿着嘴角笑道,“你布下的这些人,可要花费不少的银钱,怎么没听你在我面前说起过这些?” “这是小的自作主张的事情,娘娘一概不知,所以怎么能够在娘娘面前谈起银钱的事情。”小顺子说得头头是道,一下子将汝月撇的一清二白的。 汝月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你是这样子说,可见你的心是好的,不过我要是让你用自己的贴己钱来贴补,以前不知道内情的话还能够说得过去,这会儿我是亲耳听你说了,就不能够再继续糊弄下去,乌兰回头给他五百两银子。”她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每个月五百两,应该是够了,真要是再不够,才让你自己不补全了,手脚太大,可是不成的。” 小顺子一听汝月给的,连声说道:“小的就算是用人,那也是将银钱都花在刀刃上头的,绝对不会乱花使,回头小的将那些给出的账目都写明白了,交给乌兰手中,要是娘娘愿意瞅一眼,那是小的福气,定然是要对得起娘娘所出的这些银钱。” “你同乌兰两个办事,我是最放心的,那些账目自在你的心里头写着数字,你要是愿意写下来就交给乌兰,我是最不爱看这些账目数字的,她比我精通这些,由她看着就好。”汝月安排好了这些事情,小顺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乌兰将做好的小袜子拿去给秦氏,回过头来问道:“婢子觉着娘娘明明心里头极是疼爱小殿下,不知为何又有些故意回避着与孩子亲近,秦氏虽然能干,也不抵娘娘是小殿下的亲生母亲。” 汝月沉默了一会儿,乌兰见她不愿意说起这些,倒是有些明白,也不再多问,陪着一边做针线活,帮汝月打小衣服的样子,打了两件,天色微微泛黄,日头要落下去的时候,就听得外头一通混乱的脚步声,她的心头一紧,汝月也正好抬起头来。 汝月何尝心里头不紧张,她是知道小喜子要将桦月带着去做什么的,要不是她拿捏着针线,怕是一双手都忍不住要发抖了,听着那脚步声,她知道是桦月来了,桦月一回来,都没有回听水轩,是直奔琉璃宫来的?那个领着她出宫去的小喜子公公也没有拦一拦她。 才想着,门被重重一把推开来,果然是桦月,心神未定地站在门框边,一双眼死死地瞪着汝月,瞪得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活像是见鬼了似的,她的神情里头几乎看不到惊喜,只是害怕和慌乱。 “这是怎么了,跑得这样急,在宫里头好没有规矩。”汝月留意到桦月的一边衣袖被撕开个很大的口子,像是有人要用力拽她,却没拽住,让她逃了出来似的,“后面难不成有仇家追你,要是真的能追,也追不到皇宫里头来。” 桦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不是不想回答汝月的话,而是根本没力气说话,她的力气在前头见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庞时,被惊得像从天灵盖飞了出去,飞的又远又急,根本来不及往回拖。 “姐姐。”桦月的牙齿在打颤,“我刚才见到了一个人。” 汝月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第二百二十一章:父亲 桦月没有说话,她慢慢地蹲下身来,一点体面都顾不上了,也不怕弄脏裙子了,用双手环抱着膝盖,一颗脑袋深深地埋下去,从汝月的角度看来,她是恨不得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才好,心里面有了点数,走过去,俯着身,将一只手按在她的发顶,柔声说道:“你是不是见到了以为见不着的人?” 这一次,桦月没有迟疑,猛地扬起脖子来,一双眼睛盯着汝月的脸孔,她其实从来不笨的:“姐姐为什么猜到了,姐姐是早就知道我今天要去见什么人的吗!” “你见到了谁,为什么不说出来?”汝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还是一副好脾气地同她说话。 桦月一下子拍开了汝月的手:“我瞧见我们的那个撒手爹了,多少年了,他都没有出现过一回,我心里头想过,那些日子,那些差些捱不下去的日子,我想过,没准爹是在出门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意外,不在人世了,这样子想着,心里头还好过些,如今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瞧着倒是不显老,但是我们呢,我和姐姐呢,吃过的这些苦又算是什么,娘亲过世了,他就撒了手,将我们扔在乡下地方,奔他的好日子去了。” 汝月听她越说越气恼,有些口不择言的样子,却是拿捏准了所见之人正是陈明楚,她忍不住追问了两句:“那时候你还小,隔着十多年,你如何能够肯定那个人就是父亲?” 桦月站起身来,像是心境平复了些,能够直着气说话了:“他离家的时候,我固然年纪不大,可是他也毕竟是我们的爹,而且他的形容模样委实没有什么大变动,倒是我们长大了,他未必认得出来。” “你且不要去想过去的怨气,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些什么?”汝月急得一颗心跳得极快极快,又不能在桦月面前太表现出来,克制住了轻声问道。 桦月嚷着要喝水,乌兰端来给她,她咕嘟咕嘟喝了一杯还不够,又添了半盏,才细细说了发生的始末。 她跟着常公公和小喜子后面,走着走着,常公公绕了个弯儿,就自顾着走了,她有些发慌,幸而小喜子看出她的样子不对劲,笑着同她说,常公公那是要回去皇上面前复命,皇上最是信任常公公的,一时半会儿的都不能离了人,她想想也是,每回在琉璃宫见着皇上,这个常公公都跟在旁边,便是皇上进了内殿陪着姐姐,他也是站在外头,半步不离地候着,这近身太监的活儿也是个体力重的。 有意无意地想向小喜子打听,到底要去哪里,小喜子只是插科打诨地说话,偏偏没有个正经的,她知道在宫里头,人生地不熟,也不敢掉头就走,唯有默默跟着他走,走到西边的宫门,小喜子将腰牌晃一晃,直接带着她出了宫。 宫门外停着一顶小轿,小喜子请她上轿落座,自己在旁边慢悠悠地走,桦月的一颗心是七上八下的,吃不准路数,将腕子上的玉镯转了好多圈,轿子才停下来,她对帝京的路道陌生,不知道这是哪里,瞧着是间挺体面的古玩店,人来人往的,稍稍安心下来,这样热闹的地方,应该不会出事。 小喜子让小轿直接进了古玩店的后院,再搀扶着她下来,在一间屋子里头坐了,手边案几处,热茶瓜果都准备地妥妥当当,小喜子弯了弯身说让她切莫担心,等会儿让她见着人,她就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了。 桦月被他这样一说,倒是有些好奇了,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候,屋门一推,进来两个人,她与小喜子坐得位子正好在一排博古架后面,有些隐着,她方便瞧人,进来的人不甚留意却看不到他们。 进来的是两个中年男人,先说话的一个想必是古玩店的掌柜,说话很客气,连声道有劳先生了,只等着这珍物要急用的,先生来得正是时候,这些诸如此类的,她听得有些烦腻,真是吃不准今天到底是什么路道了,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她也不喝茶了,一双手摆在膝盖处,待着那背对着她的人开口说话。 那人自打进门以后,一直没有回过身,大概是那位掌柜太热情聒噪,他也没有能够插上话,不过看背影和头发的颜色,也不年轻了,桦月放在膝头的手,居然不由自主地抖了两下,这个人的背影好熟悉,熟悉地让她恨不得立时站起来,转到那人的面前去看个究竟。桦月的身子微微一动,身边的小喜子却立时按住了她的肩膀,她没想到小喜子的手劲那么大,她根本是挣脱不开,眼中生了惊恐的神色,却见小喜子依旧笑嘻嘻地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迫于无奈,默默点了一下头。总算是那个掌柜的话都说完了,背对的人先开了口:“邱掌柜好生客气,其实我也是拿人钱财替人做事,才将这些东西从边关一路送了过来,也算是幸不辱命,等邱掌柜将物件都清点过后,写个字条给我,就算是银货两讫了。”连声音,连声音都熟悉地仿佛在梦里头都不能忘记,桦月呆住了,她有些不置信,用力扭转了脖子,仰着头去看站在身边的小喜子,再想到方才他说的那句话,说是不要辜负了皇上的一片苦心,那么说,那么说……那人转过身来,剑眉星目,一管鼻子生的尤其好,又挺又直,小时候,被抱在怀里头的时候,她总是爱用小小的手指头去摸他的鼻梁,摸着摸着就睡过去了。这一次,桦月挣扎的动静似乎大了些,博古架对面的两个人都分明听到了动静,邱掌柜却先一步说是后堂养的两只花狸猫,近日来总是追逐打闹,一刻不得安生,那人笑着说了两句话,又说家中小儿还在等着他回客栈去,既然事情办妥,他就告辞了,邱掌柜开了字条,亲自将人送了出门,临了回过头来,对着她和小喜子坐的方位看了两眼。桦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是懵着的,缓不过气来,小喜子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心从旁搀扶着,将她还是送上小轿,原路返回,,又领着从西边宫门回来,走了一小段路,却见常公公站在路边,若有所思的神情,分明是等了有些时候。小喜子放开了桦月的手臂,上前回话,两个人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常公公显出一丝笑容来,在小喜子的额角弹了一个爆栗子,才从袖中摸出件东西来,扔了给他,白花花的,桦月没看清楚,她一步一步倒退着,趁着他们两个还在说话,拔腿就跑,身后是小喜子扯着脖子喊她,她哪里还敢回头,心里头首先冒出来的就是去找汝月,一定要找到汝月,将今天的事情告诉姐姐,才能够放得下心。奇怪的是小喜子居然没有追过来,虽说一路上也遇到几个脸生的宫女,就更加不会去拦住她,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没有法子抑制住心底的恐慌。如今,桦月瞧着汝月的样子,更加确定姐姐是事先知道的,知道要送了她去认父,咬着嘴唇,恨声问道:“这样大的事情,姐姐倒是放得下心,只让我一个人去,皇上的一副苦心,一副苦心难道还真的是为了我不成,我又不是傻子,我不是傻子!” 她喊得声音大,就像是不喊出来,能把五脏六腑都烧灼出窟窿一样,汝月也不劝慰她,静静等着她,等着她自己消停了,才将案几上的茶盏又端起来,递给她:“再喝口水,然后我慢慢同你说。” 桦月想着自己真是怎么折腾都翻不出她姐姐的手掌心,瞧她大呼小叫的,汝月还是好整以暇的样子,怕是也就汝月这种性子才能待在宫里头过那束手束脚的日子,心里头就有些发灰了。 汝月哪里瞧不出她在想什么,轻轻一笑道:“你在怨气些什么,父亲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的也是你的,要是能够寻回来,可是我们姐妹两个人的大造化了,纵使这些年,他没在你我身边,你说我们是吃苦了,担保他就没吃苦,虽说他离家的时候,你年岁不大,我就不信,你心里头真的不明白父亲是个如何的人物。” 桦月认真想一想今天所见的那个人,虽说年岁是长了些,身背依旧挺直,说话的声音温和有礼,和记忆中的一样,哪里能够挑得出错来,忽然,她想到一件要紧事情,抬起头冲着汝月道:“姐姐说他没准这些年也吃了些苦头,我却听他说家中小儿还在客栈等他归去,他都另外有了儿子,难怪舍了我们姐妹俩去,姐姐还一味帮着他说话,他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娘亲,回头我找外公去说,说娘亲当年真正是瞎了眼,好生的大家闺秀小姐不做,跟了个没良心的男人去,还弄得一场薄命而去。”说着话,眼角忍不住掉了眼泪下来。 第二百二十二章:决定 汝月已经确定了,方将军使了法子从边关送过来的人正是她失散多年的父亲,桦月说的不差,旁人能看错,亲生爹娘哪里还有认错的道理,只是父亲身边带着的那个孩子,又是与谁生的,如果是他另外续了弦,也不必要改名换姓的,其中的纠葛,怕是还要细细琢磨才能够通透。 得回父亲的音讯,汝月心口的大石却是给放了下来,桦月不知道也是为了今天这一见,让她白白在听水轩耽搁了这些天,否则要是真的没这一出加出来的戏码,这会儿桦月怕是已经入了宫,晋封了嫔位。 汝月想了一会儿事,见桦月还哭个不停,料来是想到这些年的孤苦无依,日子不好过,心里头也生了些怜惜,尽管桦月不懂事,打从重逢后,给添了不少的绊子,又要踩着她的肩膀,往宫里头钻,她几次三番要恼了怒了,转头却总是想到桦月追在后面,哭着的小小的身影,再大的怒气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皇上过来说要纳了桦月的时候,她确实有些心灰意冷的,正如乌兰说的,桦月不是旁人,是她的亲妹子,又是顶着一张同如萱小姨神似的脸孔有备而来,不管桦月知不知道旧事,她心里头的那个结,却是越系越紧,打不开的,再后来,她添了重华这个孩子,就打算放开手了,皇上要纳谁进宫,要宠幸哪个,她也懒得去想,懒得去念叨,大不了,以后同重华一起慢慢凑合着过日子,将琉璃宫宫门一闭,来个眼不见为净。 就这档口,皇上却借着方将军的手,卖了个大大的人情给她,一早说过,要着人出宫去为她打探失散多年父亲的消息,原来皇上是记在心上,没有辜负了她。 汝月不是个硬心肠的人,走到桦月面前,将双手伸出来去搀扶的时候,已经打定了主意,桦月想进宫,她不拦着了,桦月想做嫔妃,她乐得看自己妹子出人头地,不是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告诫过自己,睡在她枕边的男子是皇上,不能交心,不能奢念,不能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她怎么就偏偏给忘记了。 做得到这些,才不会觉得心痛,才不会觉得被伤害,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自己的妹子了。 桦月见汝月在短短时间里头,神情一变再变,最终落成一个再温和不过的笑容,叫人看着心生适宜,暖流涓涓的,不禁暗暗咋舌,她这个做亲妹子的看着都觉得妥帖舒服,更何况是皇上,那些外公说是花了重金请来的老宫女,就从来没一个教过她,要这般说话,这般笑,教的都是些不堪耳目的,不说也罢。 “姐姐,其实见着父亲还在世,我心里头还是欢喜的。”桦月将眼泪胡乱地擦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有些吃不住,回头去想为什么是常公公和小喜子带着她出宫的,越想越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皇上给算计,依着姐姐的话说,那是皇上给她们姐妹的惊喜,必须要感恩戴德才是,“我一直以为我是恨他的,见着人,才知道并非如此。” “我懂,你说的,我都懂。”汝月摸了摸桦月的头发,见她平复了心绪,才说让外头准备步辇,送她回听水轩,出来的时候太长,她住的那地方,人多口杂,又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盯着她,就等于盯着大半个自己,挑开了错,姐妹两个都要担着,谁也跑不掉。 桦月听到安排了步辇,请辞的时候,虽然没有说,眼光还是闪烁了一下,等她真的走了,乌兰在汝月背后轻轻咳嗽了两声。 “你可是觉得我心思墙头草两边倒,说软就软了,又成了对不住自己的。”汝月与乌兰处的久了,不说话也能知道对方的心思,“怪我这般没用,活该以后要被自己亲妹妹踩了一头,矮半边。” 乌兰原先盘桓在嘴边的话,碍着自己是宫女的身份还有些不好说出来,被汝月统统说个干净,八九不离十的,都没什么剩下再给她说了,索性重重地叹了口气。 “气过了,也伤过神了,皇上曾经对我算是很好了,你看看这个琉璃宫上上下下打点的,这些陈设摆设,这些家什物件,还有让你管着钥匙的小库,真的都摆放出来,羡煞多少人。”汝月继续说下去,“我要是只记着旁人的好,那么,我自己也心安理得了。” “那么娘娘就和淑妃娘娘一起,不如也青灯木鱼地过下半辈子算了。”乌兰咬着嘴角,重重跺了两下脚。 “没准让你中了,所以淑妃才会出了一半的家。”汝月这个时候,还有心情逗乌兰。 乌兰知道那是汝月生死了的性子,要是真的对着亲妹子翻脸,对着外祖父跋扈,她便不是如妃娘娘了,尽管心里面为娘娘痛得一塌糊涂,还是认了命:“婢子是伺候娘娘的人,只要娘娘觉得好的,婢子一定尽力扶持娘娘,便是要舍了婢子的这条命去,也是心甘情愿的。” “说的是什么傻话,这是我自己决定的,心甘情愿,我不会抱怨,也不许你以后想这些有的没的,小殿下年纪还小,以后还要你服侍他长大成人的,到时候,你可就风光了。”汝月脸上的笑意没有一丁点儿的虚假。 乌兰见她已经落实了心意,怕是也难以挽回,试探着又问道:“那么丹凤宫那边,娘娘又要如何处理?” “皇后娘娘以前纵然有诸多不是,我生孩子那天,她在门外硬生生坐足了六个时辰,我心里还能记得人家的恨,不记得人家的好吗,她愿意同我站在一起,我也遂了她的愿。”汝月听过皇上所言,当时应了外祖父,以后会由方家的女子为后,她能够看得出来,皇上没有属意她的念头,她倒是觉得高兴,可是她与桦月哪个又真正姓方,但凡以后皇上抓着这个空隙,将以前的话都给外祖父挡了回去,怕是外祖父全身张了嘴,也说不出个道理。 “那么,柳贵妃呢?”乌兰索性一口气问到底了,她家娘娘都预备着,关了门,缩了脖子,待在琉璃宫里做小白兔,回头别人吵上门来,是两耳不闻宫外事,还是要积极应对反抗,都由得娘娘一句话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汝月启齿一笑道,“若是有人刻意要来犯,我们也不能太客气了不是。” “是,娘娘说的是。”乌兰重重点了头道,这下子,娘娘的心思,她算是摸了个通透,娘娘是舍了对皇上以前那几分的心思,彻彻底底为了保护好小殿下而来,她顿时又有了劲头,想想也是,太后连乳母都选了那身手好的,这琉璃宫的人手也是经过皇上几番甄选的,便是为了防范那些不该伸过来的黑手。 汝月经过这一等的紧张,背后一松,却是觉着有些乏累了,眼睛半开半合地微微笑着道:“真的做了这般的决定,倒是有些轻松下来,以后不用考虑太多了。” “那么桦月姑娘那边?”乌兰算是为了最后一个问题。 “桦月不用口口心,外祖父步步为营,他的那些心思,我看别说是皇上了,连方将军都心知肚明,让他们勾心斗角去,我不参合了。”最起初时,汝月便称呼方佑天为方将军,后来知道那是她的亲舅舅,依然改不过口,方将军,听起来比舅舅是要神气得多了。 乌兰领了命,将汝月说的话在心底细细地整理过手,回头在外院遇到了云欢,她客客气气地问了两句云琅的病情,云欢面有喜色,说得果然是好药才显得出疗效,昨日去看,云琅的热咳已经好了五成,人都能坐起身来,自己捧着碗喝水,乌兰想一想,还是决定将娘娘才做的这些决定都同云欢说了。 思来想去,云欢是个能够说得上话,又真心可靠的,琥珀虽说实心眼,不过在宫里头见得少,学得也不多,与在皇后身边多年的云欢是不能比的,云欢听完了她的话,良久都没有开口,乌兰垂着手,默默站在一边,云欢才算是露出了笑脸来,说是娘娘能够这样想得通透,是好事情,她们做下头人的,应该为娘娘欢喜,只是有一遭,乌兰应该是忘记问了。 乌兰连忙催问道:“忘记问了什么?” 云欢再正经不过的说道:“忘记问娘娘,娘娘这一头是自己做好了主意,我也知道娘娘是个心眼正的,说得到放得下,但是娘娘可曾知会过皇上那边,名义上头算来,娘娘是皇上的如妃娘娘,哪一天皇上过来坐一坐,用了膳,看了小殿下,然后要留下侍寝,娘娘是什么打算?” 乌兰被她说得涨红了脸,足尖在地上蹭了两下才道:“这事儿,我可不好去问娘娘,船到桥头自然直,等皇上来了,听从娘娘的安排就好,想来娘娘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云欢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轻叹着说了一句话:“想当初,皇后娘娘同皇上也是相敬如宾的,到后来,慢慢的,都变了味道。” 第二百二十三章:失忆 这个平白让乌兰扰心的问题,始终没有出现,掰着手指一算,皇上又有半个月不曾来过琉璃宫,就算宫里头没有太明显的眼线,乌兰走来过往的也听到下头人,窃窃私语,说如妃娘娘那样得圣宠的女子,说被冷落就被冷落,明明还给皇上生了小殿下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得罪了皇上的心意。 她懒得去同那些人解释,直等到小顺子没按捺住,也过来问她,被她差些劈手将手中的茶盏迎面兜着砸过去,小顺子眼明手快,一把接住了那半盏茶,陪着笑脸道:“我们原先是说得上话的,才过来问问,我也是为着娘娘担心。” “娘娘心里自有盘算,要是以后那些人在背后再说娘娘的闲话,你听到了,也止着点,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想让娘娘听见那些闲言碎语的。”乌兰细细关照小顺子,那些可以同云欢说的话,她却不想都说了,大概挑着要紧的说了几句。 小顺子听得目瞪口呆,渐渐神色黯淡下来,不解地说道:“皇上也没有说过有了桦月姑娘,就不要娘娘了,娘娘这又是何苦,宫里头,娘娘不是入宫的第一个嫔妃,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娘娘定要这样的委屈着自己?” “娘娘其实最是心软的,她宁愿委屈自己,也不会伤害别人一根手指头。”乌兰摇了摇头道,“说了这些话,也没有用处的,我们尽心尽力才是。” 等乌兰去膳房端了新炖好的百合薏仁汤来,汝月正在给重华试穿新做的小衣服,连平日里不多话的秦氏都不禁夸赞道:“以前就听闻说如妃娘娘的女红针线是一流的,如今见着才知道这好是好在哪里,算是开了眼界的。” “不过是空闲时候打发消磨罢了。”汝月见重华穿了新衣,愈发显得粉雕玉琢的,也就不让他换下来,“穿着便是,回头再给他做新的,宫里头好料子从来不缺这些。” 一提到女红针线,汝月忽然想到件要紧的事情,难怪总说心里牵挂着一件,偏偏想不起来:“乌兰,上一回桦月送来,说是我母亲留下的那幅锦绣山河图呢,你收在哪里了?” “原封不动在库房里头收着的。”乌兰的记性极好,一说就准。 “你且去取了来,让我再瞧瞧仔细。”汝月捏了捏重华的小手,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的母亲,红嫩嫩的小嘴咧开冲着她笑,她怜惜地在那肉呼呼的手背上亲了亲,让秦氏将他抱走了。 乌兰取了包裹着绣品的物什回来,见屋中只剩了一层奶香味,小殿下却没在了:“娘娘难得与小殿下玩耍,如何又给抱走了?” 汝月眸光沉寂,她不过是想起那次外祖父试探着询问她的话,经手了这幅锦绣山河图的母亲与小姨都红颜薄命,她怕不怕意味不祥,当时她说不怕,这会儿却不想此物在重华面前显露出来,便是重华年纪还小,什么都看不懂,她也不想去犯这个险。 “娘娘,可要展开了看看?”这幅绣品,乌兰也是见过的,当时惊鸿一瞥,晓得是难能可贵的珍品,若非汝月还怀着身孕,怕是当场就要续了线,取了针,将剩余未完的部分,亲手做完,“说的是锦绣山河图,如何看这绣品上头的山山水水,不像是我朝的地貌,娘娘看看,中间有好大一片的湖水,婢子想不起来,这是何处?” 汝月摇了摇头道:“我在宫外的时候,也没去过几处,哪里会知道这一大片湖水又在何处。”她的话语一顿,要是皇上在话,应该会知道这些,一国之君,对国中的山川河流,应该如数家珍才是。 “娘娘,这件绣品近看着只是觉得好看,方才婢子离得远些,再瞧着这片湖水,却觉得好似波光粼粼,像是只要扔进一颗小石子就能荡起阵阵涟漪一般,好不神奇。”乌兰说得没有半点夸张,她见多了汝月做女红,旁人见着厉害的那些针法,她也是见惯不怪的,不过眼前这才绣了一多半的锦绣山河图,却让她升腾出个念头,怕是汝月如今的手艺,未必能够完工。 果然,汝月认真看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手指下意识地冲着那绣面抓了过去,幸而她的指甲不尖,使力之下,只听到锦缎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却没有被撕坏。 “娘娘!”乌兰惊呼出口,才算止住了汝月的举止,“娘娘,这是看迷了眼?” 汝月怔怔的,还没有回过神,沉默片刻才道:“我自以为将母亲的针法学了七八成,如今一看此图,想来最多只有三四成的本事,要想完工此图,怕是短期之内是不可能了。”话语中,不是没有遗憾的。 “不如娘娘再盘算盘算,没准一回头又能够落手了。”乌兰见汝月瞧了这些时候,眼中已经显出疲惫之色,知道是极为伤神的,赶紧将绣品又给收起来,“反正已经搁置了这些年,娘娘莫要急于求成才好。” “是,你说的很是,让我想明白了落手,免得毁了珍品。”汝月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让眼力劲儿得以纾解片刻,眼角一酸,居然有些要流泪的感觉,她心底里暗暗吃惊,自己的眼睛便是再豆大的灯烛下头做活,也不会觉得酸涩,不知是年纪渐长,才变得如此不中用,还是这锦绣山河图被外祖父说中,是为不祥之器。 她边想着,思绪还来不及飘出去些,外头一声接一声的通报声,却是皇上这个时候来了。 以往,皇上来得勤快之时,身边往往带两个贴身的,不声不响地推门而入,除了给她惊喜,也是喜欢她这里适宜不拘礼,如今,人还在半里之外,通报声已经先传过来,汝月低下头来苦笑了一声,是谁说只有她的心思变了,皇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淡淡地让乌兰将绣品放回库房,想一想,既然皇上刻意通报了,她穿着家常的衣裙也是不妥,索性将正儿八经的妆锦宫裙取出一套,穿戴上身,浅浅的紫色,裙裾绣满了半开半垂的垂丝海棠,说不出的娇媚柔美,又喊乌兰取来妆屉,梳了垂髻,簪上金丝嫘花嵌宝钗。 等皇上前脚踏进来,她已经装扮一新,正好盈盈起身行礼:“臣妾接驾迟了,不曾远迎,望皇上见谅。” 明源帝说了一句:“免礼。”视线停驻在汝月身上,没有挪移开来,以前汝月不会在他过来的时候,穿这样的正装宫裙,他喜欢她有些散懒的样子,叫人看着适宜。 生完重华以后,两个人之间好像重重的隔阂,他明明是想用些气力跨过去,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她越是温和有礼,越是谦让后退,在旁人眼中贤淑良德,他却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离得更远了,远到触手不可及的地方。 “皇上请坐,乌兰给皇上沏茶,还有将膳房这几天新做的藤萝饼取一些过来。”汝月轻声叮嘱,将皇上迎到正首坐下,又正正经经地给他行了个礼,“臣妾要谢谢皇上,为臣妾的家事操心。” 明源帝的神色一滞,很快又反应过来,她说的应该是方佑天找到的那个人,他又安排了桦月出宫相认,而并非是那个第一念头里冒出来的荒唐,看着汝月的神情,诚挚温和,他想自己真是多心了,摆了摆手道:“寡人以前答应过你的,再说那也是你舅舅费的精力,寡人不过是锦上添花,你妹妹见了那人以后,回来怎么同你说的?” 汝月有些奇怪,皇上口中还是将桦月称为她的妹妹,好似不想直接提及桦月的名字,而且此事是他让常公公经手办的,隔了这几天,他再来问一句,多少显得有些明知故问,不过她还是好耐心地回道:“妹妹回来说,那人正是失散多年的父亲,她绝对不会看错,只是臣妾也不明白,父亲为何会改了姓名,还带了个孩子在身边,后来臣妾仔细想了想,只有一个可能。” 明源帝此时才露出赞许的神情来:“无妨的,你想到的说了便是。” “父亲当年与母亲算是私奔而走,母亲的娘家就在帝京,方府这些年比过往不会颓败,应该是更旺盛了才对,父亲虽说是盛了舅舅的委托,从边关送了些珍贵物品回帝京,就算是过了这近二十年的日子,他就担保外祖父不会在帝京见着他,拿下他来问一问,他这番前来实在太坦荡,再加上他又换了姓名,带着个孩子,所以臣妾想,莫非是当年父亲离家后,出了意外,身子出了些不妥,将过往的事情给遗忘了,故此才迟迟没有回到家中,音讯全无。”汝月皱了皱眉道,“若是臣妾能够见着父亲,亲口问上一问,应该能够判定臣妾的这些猜想,正确与否。” “寡人已经命人打探过,与你想的相差无几,他说因为生过一场大病,将旧事忘记得一干二净,想要回头去寻,都没有可靠的线索,而他身边的孩子,是他的养子,这些年,他并没有另娶,怕是就算真的失了忆,心底里还是念着你母亲的。”明源帝抬了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汝月,“你还想去见一见他?” 第二百二十四章:步步紧逼 听皇上这一番话,汝月再与自己前头所想的合一合,觉着这些年挂记在心上的不甘,算是有了个交代,想来皇上也是差人去仔仔细细查过的,她微微松了口气道:“既然父亲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臣妾去见不见,对他而言都是一般的,臣妾只想求皇上个恩典,那日外祖父说起父母过往,又念着母亲早亡,对父亲很有些微词,臣妾生怕外祖父遇到了父亲,一个不识,一个记仇,弄出点事端来,总是不妥。” 明源帝点点头:“寡人明白你的意思,其实你舅舅已经想到这一层,你父亲一路来帝京,后头还跟着你舅舅的亲信,这会儿在帝京之中,也算是暗中护着他,寡人再派遣两个人,你若是真想去见,寡人可以替你安排,要是不想见,得了他的确实音讯,了了你的心愿,还是放他回原来的地方,过那安安稳稳的小日子去。” 汝月听皇上语气真挚,却是处处为她作想,心念一动,也不是没有回应的,奈何桦月就在那里,像是一堵墙,想推也推不开,慢慢地垂下头来,想了片刻才道:“臣妾觉着皇上的决意就很好,父亲安然在世,做女儿的又在宫里头,不能承欢膝下,尽心孝道,还不如不见,免得以后徒生伤心,还是让他回去过安稳日子才好。” 听桦月回来说的那些话,父亲的日子过得尚可,边关到帝京之间都来去自由洒脱,正是以往汝月盼念的,既然她的双腿已经被困在宫里头,又何必将父亲还牵扯进来,她知道,在宫里头,她的身份已经被烙下印记,她是方国义的外孙女,方佑天的外甥女,其他的,她不能再贪心要求更多。 明源帝抬了抬手,似乎想将她眉眼间的一层落寞之情给轻轻拭去,指尖快要碰触到她柔软的肌肤之时,汝月侧脸过去,若有似无地避开来,他默默地将手又给收回来,明明温热的感觉还停留在原地,为什么就无法像过往那样子了,他轻咳一声,看着穿戴正经的汝月,沉吟片刻,忽然站起身来。 汝月来不及反应过来,皇上的手已经搭住了她的肩膀,他的气力本来就不小,用得又是巧劲,她哪里挣脱的开,被他一带一拖的,整个人就从椅子里头站起来,拥进了他的怀里头,汝月确实想过要挣扎一下,无奈那只按在背心的手掌却没有打算放松一点点。 看在他辛辛苦苦为她打探生父下落的份上,汝月闭起眼睛,默默地同自己说,有些无奈,又有些悲哀,他们以前确实不是这样子的,她做了那些断心的决定以后,在皇上面前束手束脚,总想着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对劲,既然他想要抱着她,就当她贪恋那怀中的暖意,还有再熟悉不过的龙涎香,她乖顺地伏在他胸口。 两个人都没有动静,好像只是这样静静地抱一会儿都变成难能可贵的事情。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明源帝说话的声音很低很沉,隔着衣料,汝月听到的不仅仅是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还有那离得近,又离得远的叹息。 汝月以为他是知道的,他太清楚,太明白,所以她才会慢慢变得心寒:“臣妾不想回答皇上的问题。” “为什么?”明源帝依旧固执地抱紧着她,非要听她字字诛心。 汝月却是笑开了:“皇上明明知道的,就不要步步紧逼臣妾为难了。” “寡人步步紧逼了?寡人让你为难了?寡人到底做了什么,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忿忿不平之事!”明源帝也跟着笑了,眉梢眼底不是没有痛,但是那痛不过是稍纵即逝,留下的都是桀骜狷狂。 他放松了双手,一低头,怀中是空的,汝月很快退了两步,一双眼斑斓琉璃珠似的看着他,能够直视地看到他的心底里头。 “不过就是寡人要纳你的亲妹子为嫔妃,不过就是寡人觉得她长得和你的小姨方如萱神似,不过就是寡人丢不开过去舍不下旧情,寡人为你做的那些,你放在心里头过几分,寡人对你的那些好,你又可曾当过真。”明源帝笑声朗朗,单手直指自己的胸口,“好,你好得很,陈汝月好得很,陈汝月不姓方,所以看不上寡人要留给方家人的一切,你选择大大方方的从旁冷眼相看,那样子你就超脱了,你就成全了别人委屈了自己,你是这后宫里头最了不起的,别人争风吃醋的时间,你都用来磨刀子,磨得最快最利,然后一刀一刀地来割寡人的心肝,你痛得蜷缩在这偌大的琉璃宫里头,足不出户,你却不知道寡人也是会痛会伤的!” 没有等汝月有所回答,或者,她的回答对于他已经都不重要,留下的只有一记重重的闭门之声,闭起的又何止是内殿的屋门。 乌兰小心翼翼推门而入的时候,见到的是汝月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样子,地上冰冷,她的眼泪也是冰冷,仿佛流出眼眶,就能凝结成珠。 “娘娘,皇上,皇上动了真气,一路而出,侍卫和常公公都拦不住他。”乌兰的声音小小,生怕再次惊动到汝月,“娘娘放心,皇上虽然气成那样,也没有说要治娘娘的罪过,回头……”她的话卡在舌底,回头还能做什么,皇上怕是来给娘娘最后一次的机会,借着替娘娘寻到了生父,他喜滋滋地想要来讨个好,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果。 汝月依旧一动不动地趴着,她想如果没有重华,没有重华的话,就让她这样子冰冷冷地睡过去,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只因为,汝月仓惶惊乱中,发现自己居然真的爱上了皇上,明知道交出去的心,就不能收回了,她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汝月将嘴唇都咬破了,也没有想出应对之策,她说的话,她做的举动,不过是将那个她爱的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往外推。 “娘娘不是说,要放宽心,还劝慰了婢子的,为何一见到皇上,事态反而变得更糟糕了。”乌兰蹲下身,握住了汝月的手,连双手都和冰一样,“娘娘,宫里头的女人命苦,无论是宫女还是嫔妃,连带着贵妃娘娘,皇后娘娘,你看哪个是真的欢喜,便是有些笑容得意,又能够维持地了几日。” “我输了。”汝月缓缓地爬起身来,那样好看的宫裙,揉得稀巴烂一团,尽是褶皱,她居然走到妆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然后抿着嘴角笑起来,那笑容灿烂到了极致,却让人有种红到十分便化灰的无望。 乌兰站在她的身后,用手背挡着嘴,才抑制住没有哭出声来。 接下来的日子,弊端慢慢显露,先是外院里头的人手被撤走了一多半,连云欢都说,那些伺弄花草的,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乌兰只当做听不懂她的话,冲着她呆呆地笑,云欢见了她这副样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强笑着道:“娘娘的小库可都交给你了,怎么着,你也得看紧了,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乌兰点了点头道:“无妨的,我昨晚想了一晚上,琉璃宫中,除了你我,还有琥珀,小顺子带着的两个小公公,这些都是要赶都赶不走的,带着小殿下的秦氏,那是太后的人,也是极为妥帖的,人手不会不够,大不了各自多分担点便是,别让娘娘察觉出来。” “娘娘这般心细的人,我们都在这儿说起了,她如何会不知道?”云欢安抚地拍了拍乌兰的肩膀,“大不了,这院子先扔着这里,我同你一起回去伺候娘娘和小殿下。” “如今事情不多,你也知道娘娘不是那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性子,能够自己顺手的,她都不假以旁人之手,我这会儿只担心一件事情。”乌兰压着嗓子,怕是被旁人听见似的,“娘娘入了后宫以后,也算是一路顺风顺水的,实则也有人是看不过眼的,想要给她使绊子,不过碍着皇上护着娘娘,哪里还真的能够搬得动我们娘娘,我们这里的形势每况愈下,怕是不要多少天,旁人也该知道了。” “宫里头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是怕那些以前就有芥蒂在怀的,故意来使坏?”云欢低下头来算了算,“你说的没错,别说是旁人了,依我来看,娘娘的那位亲妹子,桦月姑娘一旦得了圣宠,也是要踩着人往上走的,她其他人踩不着,还不就踩着自己的姐姐。” 乌兰被说得气的不行,重重跺了几下脚才道:“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的亲姐妹,打从她出现以后,娘娘身边就没有消停过,我看这不是妹妹,这是丧门星。” 云欢又好奇又好笑的,点了一下她的额角:“真正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娘娘不急急死你这个宫女,娘娘不是那好糊弄的性子,我倒是有想过,娘娘其实对皇上是有心的,有些事情却钻了牛角尖,要是有个人来逼一逼,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逼一逼,还要怎么逼啊,人都退到墙根子底下去了。”乌兰一想起那日汝月伏在地上的情景,心绪就不能平静。 第二百二十五章:撑腰 让云欢说中了,汝月心细,才过了两日已经察觉出端倪,她索性将剩下的人都唤道面前来,也不说那些虚的,只说愿意留下来的,还是留下,要是有出路的,趁着这会儿还没有殃及池鱼,可以走,她不会介意的。 乌兰眼巴巴地站在汝月身后,她根本都没站出来,汝月也不会真的要问她这些话,才有两个小宫女往后退了一步,汝月笑着让乌兰给每人两根银簪子,连名字都没有问,就让人走了,再走了一个小太监,两个膳房的,剩下的都原地不肯动了。 “娘娘,要是再多问,平添了大家难受,都是心甘情愿留下来跟着娘娘的,以前娘娘对我们的好处,能够记在心里,别说这会儿还是一样过日子,就是真的吃糠咽菜了,难道就不能挨过去?”说这话的是琥珀,说完自己先笑了,“瞧婢子还是笨嘴笨舌的,在宫里头再不济也不能够吃糠咽菜了,娘娘千万别笑话婢子。” 汝月倒是一派好心情,这才多少天,她整个人看着都清减了,又将以往那种清秀一点一点渗出来,要是挽了双髻,还像个未出嫁的年轻女子,她笑着道:“不笑,不笑,今天说好的,你们想说什么,尽管提,我这些天也都没有心思,让你们也跟着担心受怕的,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会艰难些,不过就像琥珀说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也亏待不到你们哪里去。” 其实,乌兰知道那些走的人,都是失算,留下来,何止是两支银簪子的赏钱,不过人往高处走,娘娘说过,任凭是谁,都不许拦着。 汝月逐一将每个人手里分派的活都问了,有些就直接给免了:“那些空关着的屋子,犯不着费了气力去打扫,要我瞧着也不会有人住进来,如今人手少了,不用撑足场子为面子,仅需将住着的这几间照顾好了便是。” 门外头,一通孩子的笑声,咯咯不停,是秦氏抱了重华过来:“娘娘在这儿商量要紧的事情,怎么能把婢子给忘了,婢子也是琉璃宫的人。” 汝月扬了下手,让乌兰挑选简单扼要的同秦氏再说了一次,秦氏笑得很温和:“婢子是不走的,小殿下身边缺不得人,婢子也不舍得。” 话音没落,重华见着母亲在场,一双小手都举起来,要汝月抱,汝月一瞧见重华的小脸,也顾不得其他,站起身来,将重华接过来搂在怀中,重华将圆胖脑袋搁在她肩膀处,微微张着小嘴,口水禁不住往下淌,乌兰赶紧掏出帕子来擦,擦了还有,擦了还有,倒是擦不干净。 “小殿下有些要长牙的样子,必然是会流口水的。”秦氏在旁轻声说道。 “娘娘肩膀的衣料都湿了。”乌兰懊悔地说道。 被重华这一打岔,屋子里原先有些沉寂的气氛被打开了,大伙儿异口同声都说不碍着娘娘母子两个亲昵,纷纷告退走了。 秦氏都人都走光了,给汝月行个礼道:“娘娘这是要做万全的准备呢?” “你也看出来了。”汝月没有回避地承认了。 “娘娘虽说是未雨绸缪,实则不用担心过多,这宫里头,向来都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运势,娘娘这会儿让皇上冷落,可是娘娘还有小殿下傍身,旁人不说,婢子看太后老人家,就会多帮衬着些,委屈了谁,也不会委屈亲孙子的。”秦氏淡淡笑着道,“娘娘且等着看看,婢子说的话准不准吧。” 汝月将重华紧紧搂住,闻着孩子身上的奶香,忽而想到昔时宫里头住的到死都不能说出名讳那一位,与太兴殿享尽荣华富贵住着的那一位,到底是谁更不幸些。 还真的是被秦氏说中,太后听闻消息,又谴了秋葵过来,说的话与秦氏相差无多,秋葵将琉璃宫上下里外都兜了一圈,直说人手缺的厉害,见汝月不甚在意的样子,她又多嘴劝了两句,太后尽管没有明说,也暗示了,要是寻着机会,还要替汝月和皇上拢一拢,便是在宫外头,在民间,俩口子吵架也不是床头吵床尾和,皇上一时的执拗,做嫔妃的就放一放软,非要硬着骨头,两败俱伤,委实不是明智之举。 太后的心意,汝月都清楚,她不会当面与秋葵顶嘴,秋葵说两句,她点一下头,秋葵说得更加起劲,好似只要太后去动动嘴皮子,皇上立时就能回心转意了一样,临走时,将秦氏又是好一通的叮嘱,留下四大箱子的好物什,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乌兰将箱子打开,里面都是些极好的衣料,首饰,不禁咋舌道:“太后老人家到底存了多少,就算再婢子眼皮子底下也不知往娘娘这里搬来了许多,好像聚宝盆似的。” 汝月笑一笑没有明说,搬来搬去,都还不是在宫里头,东西又搬不出去,只是给她撑个腰,立个威,一路上秋葵带着这四大箱子也定然没有消停,不弄得人人都知道太后还是如妃娘娘的靠山,怎么对得起太后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乌兰叹口气,让小顺子带人将箱子搬去库房里存着,她也有话憋着没说,那桦月姑娘是方国义大人的外孙女,大事小事都要外祖父来操心,从方府巴巴的送到宫里头来,如妃娘娘就不是外孙女了,出了这样的事情,不说去皇上面前美言,至少也先将那一边搁置搁置,让这大的先落个脸,非但没有如此,还紧锣密鼓地愈发起劲了。 小顺子打听回来一说,桦月已经从听水轩搬出去,乌兰就听出不是好消息,偷偷问一句,是什么日子,小顺子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听说就是后天,礼服都送过去了,原来是封嫔的。” “难道如今是要直接封妃了!”乌兰觉得头发都快要竖直了,脱口而出道。 小顺子扑过来一把把她的嘴给捂上了,四周看了一圈才低声道:“这都是好不容易打听来了,就是知道你会问,你平日里最是谨慎的,怎么就大呼小叫起来。” 乌兰在他手心呜呜了两声,他才缓缓将手给放开来,跟着他压低了声音道:“还真的要封妃,皇上,皇上这是在和娘娘赌气,还是在同他自己啊。” “不是要赌气,据说连皇后娘娘都硬着头皮去劝过,说是不合宫规,不合礼数,皇上根本只当是耳旁风,看样子不同我们娘娘晋封那样子素素淡淡的,是想着要大操大办着,如此一来,原先对娘娘失宠之事还是将信将疑的那几位娘娘,怕是心里头都有了数,你陪在娘娘身边,可要更加当心才是,特别是仔细着小殿下,不能出半点岔子,否则的话……”小顺子张了张嘴,没敢往下说。 乌兰听到一半,推了他一把,让他把话说全了,别吊人胃口,小顺子才缓缓说道:“否则的话,就像上一回柳贵妃生了病,将常宁公主抱去丹凤宫让皇后领养一般,将小殿下也抱走了,娘娘可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乌兰念念叨叨地说道,“小殿下是娘娘的命根子,皇上不会这样狠心的。” “这会儿是没有,保不齐以后的事情。”小顺子重重叹了口气道。 “天底下都是些负心的男人,连皇上也是。”这一句话说得重,乌兰还是没敢大声,说完转身就走,将小顺子留在原地,只剩下抹鼻子的份儿。 尽管谁都没有刻意提起。汝月还是得知了桦月晋封的日子,还是常公公亲自来带的口谕,常公公倒是与平日里没两样的神态,只说是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娘娘的妹子如今也入了宫,晋封了月嫔,以后姐妹同在一宫,真是件大喜事。 乌兰听到月嫔封号的时候,站在汝月身边都不禁轻轻呀了一声,汝月察觉到,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很是机灵,连连点头道:”常公公说的是,姐妹同心,比什么都强。”一句话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恶心,拼命才忍住的。 常公公权当听不出也看不出来,将口谕说完,知道汝月不会好心情,连茶都没有多喝一口,起身就走,快走到殿外,小顺子从后面追过来,他才缓了步子,小顺子还是依着规矩,给了打赏,不比平日多,也不比平日少。 常公公直接收下来,搁在衣袖中,见小顺子一脸苦恼的样子,笑了笑道:“你们娘娘什么都好,就是看不开。” “小的倒是觉得我们娘娘什么都好,就是看得太开。”小顺子说了一句心里头的实话。 常公公品了品,点头道:“此话也说得过去,我却是为你们家娘娘觉得可惜了,原先没有个拿得出手的娘家人,总觉得欠缺了两分,这会儿体体面面的方大人倒是现身了,好处却不是你们家娘娘得了去的,不过——”他话音拉长,缓了缓才道,“皇上临了还是改了主意,一个月嫔成了如妃,又来了一个月嫔,倒是成了个热闹。” 第二百二十六章:受伤 常公公走了以后,乌兰几个人都没了心思,一味只是守着汝月,生怕她哪里想不开,汝月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起身说要到院子里走走看看,乌兰紧随其后,汝月似乎察觉出她的心思,笑着说了一句:“去看看云欢的那些心血。” 果不其然,才入了院子,云欢已经站在那儿候着,汝月轻声问道:“你姐姐的病可好些了?” “多谢娘娘费心,连太医都说能好这么快,是真本事,都是托了娘娘的福。”云欢没有说的是,云琅始终没有肯同她说话,尽管不板着脸相向了,她也没有告诉云琅,那些珍稀的药材是汝月让她从琉璃宫中取来的,这份恩情,她一个人铭记于心,已经足够了。 汝月逛了小半个花苑,连连点头道:“虽说侍弄花花草草是有些委屈你了,可你真是行家里手,前头那两株牡丹开得沉沉蕾蕾的,任凭是谁见了,都忍不住想要用手去扶一下。” “婢子的父母,以前在皇后娘娘的娘家府邸就是侍弄花草的,我同姐姐是家生的婢女。”云欢拿出花剪来,几步走过去,将那开得最繁盛的牡丹花剪下来,双手奉到汝月面前,盈盈笑道,“鲜花赠美人,请娘娘笑纳。” 汝月被她逗乐了,也不推辞,微微矮身,让乌兰替她簪在发鬓边,娇柔繁密的花瓣,粉霞灿灿,映衬得容色秀美无涛,汝月低声念道:“有花折时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娘娘,娘娘。”小喜子一路寻来,脸上有股子惊慌,“娘娘让小的好找。” 汝月见他这般神情,心里头一沉:“是出了什么事情?” “皇上,皇上让娘娘即时跟小的走。”小喜子小心翼翼地相看汝月和身边的两个人,“小的从宫里头找了一圈,才寻到娘娘。” “皇上让你带娘娘去哪里!”乌兰娇吒一声,有意无意地将汝月往身后掩了一下。 “小的不方便说,只是,只是请娘娘相信小的话。”小喜子左右为难,汗都迸出来了。 “皇上要请娘娘去,也该是常公公来请,如何是你?”云欢也不放心地问道。 “两位姐姐,难道小的还有要害如妃娘娘的心吗,小的也不像有那个胆子的,真的是皇上让小的来请如妃娘娘的,娘娘,性命攸关,莫要迟疑耽搁才是。”小喜子依旧吞吞吐吐的,不肯详说。 汝月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可是让你带我出宫去?” 小喜子见汝月一猜即中,立即点了点头道:“娘娘是自己猜到,可不是小的漏了口风的。” “好,我随你去便是。”汝月一走,乌兰和云欢也跟了上来。 “两位姐姐,皇上说了,只能如妃娘娘一个人跟着小的去,莫要为难小的。”小喜子手臂一展,将两个人给拦下来。 “娘娘,”两人齐声而呼,都是焦急的神色。 汝月不慌不忙地转过身来,安抚道:“无妨的,我随他走一遭。” “若是有个万一?”乌兰直声嚷道。 “他若是想害我,何必要拐出去再害。”汝月心里头倒是坦荡荡的,但是一想到小喜子说的性命攸关,心口又吊了起来,几句话关照了乌兰,她不紧不慢的跟在小喜子身后,小喜子还生怕她娇滴滴的来不及,几次回头就见她只差了那三两步的样子,顿时放下心来。 “那人出什么事情了?”快到宫门口时,汝月低声问道。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小喜子不像是作伪,“想必是大事,否则皇上不会让娘娘就穿着这样子出宫去的。”他偷眼而看汝月,幸而如妃娘娘没有穿那些繁复的宫裙,不过身着银丝月白襦裙,十分简洁清爽,“娘娘,鬓边的花朵也先取下。” 汝月很干脆地将牡丹花拂下来,弯身放在道边的草地中,等她走远了,花容娇艳仿佛常开不败。 就像上一回桦月所言,已经有小轿停在西边宫门外头,小喜子的出宫腰牌一晃,她低着头而出,进轿子前,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看天色,今天天气极好,晴空无云,她没想到入宫十来年,居然用这样的方式出了宫,这宫外头的天,与宫内的相差无异,却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盼得太多太好了。 轿帘落下,汝月始终忍住没有将帘子拉开去看一看,到底是往哪边走,其实她对帝京的地形根本不熟悉,便是让她睁着眼,也是分不清楚的。 轿子走得又快又急,她坐在里面察觉到了,有些颠簸,有些头晕,幸而走得不算太远,过了一炷香的时候,停了下来,小喜子的声音在外头传来:“已经到了,请先下轿。” 汝月眼前一亮,小喜子已经将预备好的纱帽递进来,她很快戴起来,落了实地,她瞧见眼前分明就是一家古玩店,果然是这里。 小喜子引着她往店后走去,一路也没有人拦着直到后院的别有洞天,是幢独立的小楼,小喜子让她进去,自己在外头把着门。 汝月不疑有他,推门而入,里面扑面而来一股子血腥气,她的手一抖,疾步走到一张小榻边,榻上平躺着一个人,衣衫上血迹斑斑,应该已经被处理过伤口,包扎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看起来很吓人。 桦月的话说的一点不错,就算是隔了这些年,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父亲,汝月眼角一热,随手将纱帽取下来,放在一边,戴着这劳什子的就是为了防着被不相干的人见着,这会儿屋子里头就他们两个,还怕什么。 “爹爹。”汝月轻声唤道,而榻上的陈明楚一动未动,她忍不住去握住他的一只手,两个人的手指都冰冷冰冷的,她又连声唤了几次,都不见任何的动静,用手指试探着放到他的鼻端,呼吸很微弱,微弱地她生怕自己一抽开手指,他就此睡过去不会醒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父亲不是已经要回边关去了,皇上明明答应过的,要保他周全,是谁重伤了他,汝月觉得心里头乱麻一团,拽着线头都理不清楚。 根本容不得她细想,屋门又被一把推开,坐在榻边的汝月一惊,小喜子不是在外头守着,是谁胆敢闯了进来,一回身,她已经下意识去摸发髻中的那支簪子,落眼处却见个十来岁大的小童,双眼通红通红地盯着她的位置。 不等汝月发话,小童已经合身扑过来,扑在床沿边,连声唤道:“爹爹,爹爹你怎么了,是谁伤得你,爹爹!”声音悲戚,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你叫什么名字?”汝月没有止住他,反而轻声问道,父亲这些年的事情,怕是这个小童要比任何人都更为清楚,“父亲的伤口已经都处理过,应该没有性命之忧。” “你是谁!”他转过来,犹疑未定地看着她,两个人离得近了,汝月才看出这孩子深目高鼻,五官深刻,不像是天朝人的容貌长相,他方才听汝月的话,听得很清楚很明白,“你也喊他父亲,你到底是谁!” “他是我的父亲,或许,他也是你的父亲。”汝月很平静地说道。 “是你,是你找人伤了他。”他防范地盯着她看了两眼,却突然泄了气,“不是你,你眼睛里头没有丝毫的戾气,你是个好人。” 汝月没想到这孩子说话这样直白,方锐已经算是爽利的性子,和他一比,却更像是娇贵的小公子,而他,汝月眯着眼盯住看了会儿,像一头戒备的小兽,就算是对她已经放下了戒心,还是不肯放松片刻,后背脖颈都绷得紧紧的。 “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了一次,父亲没有醒过来,她只能先问一问醒着的。 他瞪着她没有回答,反声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 汝月对付孩子有的是耐心:“你可以喊我大姐姐。” “大姐姐。”他倒是很聪明机灵,“难道说父亲不止有我和你,还有其他的姐妹兄弟?” “嗯,你上头有两个姐姐,我是大姐姐。”汝月忽而听到榻上的父亲低声痛吟了一声,赶紧收了声,去桌上找到茶壶茶杯,倒出半杯来,“你帮忙扶着父亲的脖子,我喂他喝几口水。” “我叫冬儿,皇甫冬。”他个子不大,手劲却是不小,又肯听话,两个人配合着为父亲喂了几口茶,父亲依然没有醒过来,他挣扎了一下问道,“外头有个人守着,那个人是跟着你来的吗?” 汝月想来他问的是小喜子,就点了点头道:“是谁让你来的?” “邱掌柜,就是这家古玩店的掌柜,父亲同他做了点小生意,带着我来过两次,今天是我们要回家的日子,父亲非要出去一次,说有些要紧的事情,必须去,我在客栈等了又等,也不见他回来,却等到了邱掌柜。”皇甫冬想一想问道,“父亲是去见你了吗?” 汝月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也是得了消息才赶过来的。” “我,我不是父亲亲生的,他在冬天的时候捡了我回来,所以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皇甫冬。”他没忍住,直接将话给说出来了,心底有些奇怪,为什么对这个第一次相见的姐姐会得这般没有防备。 第二百二十七章:犯险 说完这句,皇甫东一直在留意汝月的神情,生怕她露出一点儿嫌弃的样子,没想到汝月还是那样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嗯了声,似乎他说的,她早就在意料之中。 “和我说说,你们这些年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汝月喂完水,觉着父亲的呼吸声听着有些缓和过来,大概再等一等,人就会醒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地方能够待多久,只要小喜子唤一声,她立马就要站起来走人,所以她很想听,听人说说父亲这些年的事情。 皇甫冬真是个实诚的孩子,一五一十从他被收养那天开始说,说起这些年在边关父子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父亲写得一手好字,边关上的兵勇多,识字的少,开始的时候,替人写写书信也能过日子,后来父亲居然做了些小买卖,日子倒是好过起来。 其实都是些流水账式的,汝月居然听得津津有味,皇甫冬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父亲怎么从来没有提起过,他还有大姐姐和二姐姐两个,也没听说他已经成了家的。” 原来,陈明楚在边关之时,与那些当地人相比,越发显得鹤立鸡群,他又带着个小孩子在身边,旁人只以为他是个鳏夫,来提亲的也委实不少,却都被他一一回绝了,皇甫冬长大点懂事了,就问父亲为什么不娶一个来,他愿意喊母亲,父亲摸着他的头,低声地笑,笑容中都是落寞,他说他好像忘记了太重要的事情,这会儿想不起来,不代表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所以不能再娶亲,否则也对不住那个要嫁给他的人。 汝月的笑容越发显得苦涩,她抬起手来摸了摸皇甫冬的发顶:“你能够跟着父亲,也是有福气的。” “我也这样觉得。”皇甫冬再看了榻上的父亲一眼,有些惊喜地唤道,“大姐姐,父亲像是要醒了。” 没等他的话音落下,陈明楚的眼睫动了动,汝月一低头,正好对着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两人静静而望,以前都说久别重逢会得欢喜地大哭大叫,恨不得将嗓子都喊破了,这会儿,汝月却觉得心口发暖,那股子热流很快散到全身,只要她稍稍一动,就会从眼角流出身体似的。 “大月儿?”陈明楚试探着唤了一声,汝月尚来不及回答,他已经扶着额头想要坐起来,才发现身上不得劲,疑惑的问道,“我这是怎么了,你又是如何来的这里?” 汝月听到大月儿三字的时候,睫毛处不堪泪珠的重量,纷纷落下,恨不得扑到父亲怀中,肆意地哭上一场,在家时,父亲便是这般唤她们姐妹,她是大月儿,桦月是小月儿,这个称呼隔了这些年,依旧是那最可亲的呼唤,她又是极细心的,察觉出父亲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赶紧将泪痕一抹,轻声说道:“爹爹受了伤,我和冬儿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好心人搭救了,伤口颇为严重,爹爹还是躺着说话就好,不要又加重了伤势。” “这是什么地方?”陈明楚的眼中一时清明一时混沌的,“我怎么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他将手绕到后脑勺去摸了一把,那里也受了伤,尽管已经包扎妥当,摸起来依旧是黏黏稠稠的一片,想来是没有完全止血,他又将汝月从头到脚看了一周,眼中的茫然增添了几分:“你怎么长得这般大了,而且,已经出了阁嫁了人。” 汝月方才想起自己先前的猜测,父亲怕是当年在外时,受了伤,中了刺激,才将遗留在村中的姐妹俩给忘记,这些年才不得回来,莫非是这一次又伤在旧伤之处,却把遗忘的事情都给想起来了,否则如何会得一睁开眼就认得自己了,她赶紧将皇甫冬扯到面前来,急声问道:“父亲可曾认得这个孩子?” “这是我后来收养的孩子,因为是在冬天收养的,所以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冬儿。”陈明楚将前头往事的想起来,又和后面几年的串联在一块,神情慢慢凝重起来,“要是这些年,我将你们姐妹给忘记了,那么你们是靠什么过的日子,这里可是帝京,你如何会在这里的?” 他毕竟也是有些见识眼光的,这会儿从容地再去看汝月,觉得她虽然穿着素雅,然而从头到脚都是华贵非凡,身上的衣服料子,耳垂上的两颗明珠坠子都是极好的货色:“难道说,你们还有了什么大造化不成?” 汝月想要在短短几句中,将这些年过来的日子说清楚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还有个皇甫冬在身侧,她只是问道:“父亲明明姓陈,为何自称皇甫先生,替这孩子也起名叫做皇甫冬?” 陈明楚的神色大乱,像是汝月问了那不该问的事情,一时之间,脸色煞白,却是半个字都说不上来,汝月瞧着蹊跷,又想再问个明白,却听到外头一阵好大的动静,突然来了十多人,小喜子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什么,里头夹杂着痛楚之意,汝月警惕地站起身来。 床榻上的陈明楚动作更快,强撑着已经坐了起来,与汝月换了个眼神,汝月想,父亲一定知道向他下黑手的人是谁,莫不是那些人追到他的行迹,生怕斩草不除根,又杀将而来,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才不过带了一个小喜子,自己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该如何是好! 慌乱之中,门被撞开,那些人将一间屋子挤得差点叫人透不过气来,领头的那个狠笑着道:“大的,小的,都在,那就更好,省得老子跑两处。” “你们是什么人!”汝月跨前一步,厉声喝道。 领头的似乎没想到又多出一个女子来,眼睛可不老实,将汝月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忽然脸色一变,将那阴狠的笑脸收敛起来:“这里不甘旁人的事情,老子只要这一对父子的性命。” 陈明楚显然没想到汝月会冲到前面,他想挣扎着下地都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上前几步,将汝月半包围地圈在中间,而皇甫冬倒是比平常的孩子来的冷静,退到他的面前,用自己的小身体将他半个人给掩住了。 汝月虽然处于劣势之中,毕竟是在宫里头见惯了场面的,非但没有露怯,反而眉宇间更增了两分英气,叫那些人一时半会儿的算不准她的路数,有些倒是不敢靠上前来,她表面上镇定,心里头也在暗暗打鼓,要是真的没有援手来帮,这样子对峙片刻以后呢,难道这些喊打喊杀的人会因为她的几句话就此罢休,他们摆明着就是要来拿父亲的性命。 她能够安然站在这里,还有个原因是外头有个小喜子,除开最前唤的那一声,再没有听到他的动静,他是皇上派着送她出宫的人,就算是真怕死的,也绝对不敢就这样扔下她一逃了之,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他去搬救兵了。 这个古玩店,既然能够让桦月和她都落脚行事,就不会仅仅是个古玩店这样简单。 抱定了这样的念头,汝月觉着自己的底气足了不少,举手投足越发傲然的样子,那个领头的见着这般僵持下去,传出去莫不被人笑话,说一群老爷们被个年轻女子挟持住,以后还怎么在帝京混下去,当前踏了一步,口中调笑道:“美人——”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因为汝月毫不客气地已经一巴掌挥了过去,正中他的左脸,汝月是如妃的身份不错,可也毕竟在宫中做了多年的宫女,并非那真正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女子,这一巴掌又是用尽了全力挥过去,只听得干脆利落地一记声响,那人的脸上已经起了指痕,而他背后的那些人也呆住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汝月想着要给自己和父亲争取点时间,小喜子去搬救兵也是她横下心来赌了一把,果不其然,那人中了她的巴掌,有些疑色,非但没有勃然大怒,反而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究竟是谁,要是识相的话,就给老子让开,老子不想对女人动手。” 汝月冷冷笑道:“就凭你根本不配问我的姓名。” 本来,她这冒险的一手是不起作用的,不过汝月当时实在太当机立断,那气势,偏偏就是在瞬间压制住了对方,领头的背后有个人实在忍不住,叫嚣了一声道:“和个娘们儿啰嗦什么将那一对先做了,这个带回去再整治!” “他们要的人不过是我,你不要牵扯进来。”身后的陈明楚终是咬着牙站在了地上,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为他范险,这些年,他遗失了自己,遗失了她们姐妹,难道要在相认的第一天,就让她们为了她而受伤不成。 “父亲,他们不敢再乱来的。”汝月此时此刻,头脑中将那一缕想得再清楚不过的念头给硬生生地拔了出来,她脱口而出道,“我说了,你们都不配问东问西,让方国义出来同我说话!” 二百二十八章:舍近求远 一屋子的人顿时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怕是也清晰可见的。 摇摇晃晃站在床榻边的陈明楚,两只手都扶在他身边的皇甫冬,面对十几个来历不明者的汝月,还有那个脸上留着指印的领头男子。 汝月不免有些哀意,看来她是猜对了,猜对了指使他们前来行恶的幕后黑手,外祖父还在对二十多年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恨不得,恨不得将父亲置于死地不成,难道外祖父忘记了,父亲不但是他的女婿,还是她和桦月的父亲,这一层亲情如何打的破,敲得开。 领头的也不是那愚笨的蠢物,他看了看陈明楚,又看了看汝月,正色道:“原本只是要拿了那一大一小的,既然你知道的太多,也就别怪我们手底下没有分寸,对女人动粗了。” 汝月这时候已经完全豁出去了,既然证实了这些人是外祖父派来的,她反而不怕了,将满心的怒意收起来,温和说道:“你不用在这里同我费口舌浪费时间,要么你去把方国义唤了来,让他当着我的面说个清楚,要么你是那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你将这个拿去,只当是今天没有见到我们三人。” 说完,毫不犹豫地将发髻上头的金步摇拔下来,递了过去:“赤金嵌宝的,够你们这些人一起吃几年的。” 领头的半信半疑将金步摇收过,拿在手里头看了看,顿时脸色大变,低呼道:“这是宫里头的东西。” “倒还算有些眼色。”汝月的嘴角慢慢上翘,屋门再一次被人从外头重重推进来,两帮人扭打成一团,她连退了好几步,与皇甫冬左右两边,将陈明楚架起,一起站到墙根的位置,贴墙而站,免得那些刀剑拳头不长眼。 优劣之势很快分出来,小喜子找来的都是高手,三下五除二将先头来的那一伙就统统给制服了,他弯身从地上将那支金步摇拾起来,双手奉到汝月面前,汝月默默地接过来,捏在手中。 “请回吧。”小喜子说得很含蓄,毕竟有外头人在场,他不想暴露了自己和汝月的身份。 陈明楚离得近,却是听明白了,着急地取抓汝月的衣袖:“大月儿,你要去哪里?” “回去。”汝月苦笑了一下,就算生父在眼前,受了重伤,她依旧只能抛下他来回宫去,她是那剪去羽翼的鸟,被困在皇宫里头,皇上放她出来这样一次,都已经是恩典了。 “我们父女相认了,你如何,如何就要走的!”陈明楚比方才被性命要挟时更为着急,“你既然已经嫁了人,便告诉父亲嫁到了何处何家,我自然会去寻你。” “今天能与父亲相见,已经是造化了。”汝月将衣袖从陈明楚手中抽离而出,“女儿回去以后,定然会担保父亲的安危,直到将父亲与冬儿送回边关去,父亲不用担心女儿,女儿过得很好,桦月也同我在一起,她也很好。” 将汝月的衣着打扮,再连带着方才那些对话,陈明楚脸上的震惊忽现,他已经猜到汝月是从哪里而来,又要到哪里而去,果然是说不得的地方,她一直不肯明说,其实是为了保全住他和冬儿,他没有多问,冲着汝月点了点头。 汝月低头问小喜子有没有带银子,小喜子凑了几两碎银子,汝月交给了皇甫冬,笑的很柔和:“冬儿,父亲就交给你照顾了,姐姐要回去了。” 说完这句,她闭一闭眼,狠下心,再没有回头,一路出了古玩店,上了那顶小轿,轿帘一放,她那根始终绷得太紧的弦一下子松开来,才发现自己掌掴别人的那只手,下得力气太猛,似乎扭伤了指节,红肿起来,除此开来,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场梦。 一场突兀而不真实的梦境。 回到琉璃宫中,乌兰见了汝月的样子,衣裙皱巴巴的,发髻都松散开来,脸色苍白,眼眸亮的有些病态,重重地吃了一惊,扑身上前,拉住汝月的手,急声问道:“娘娘,娘娘有没有伤着,有没有惊着,小喜子到底带娘娘去了哪里!” “没有事,我一点事都没有。”汝月步履踉跄,“我只是觉得有些累。” 那种累,不仅仅是身体上头,汝月觉得像是有密密麻麻眼睛看不见的透明丝线,将她给捆绑束缚住了,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外面的动静,却苦于无法动弹,无法改变,于是更加心力交瘁到了一种极致。 所以,乌兰端了洗脸水过来,她宽下外衣,才匆匆洗了一下,俯身摔在床上睡着了,这会儿除了回避,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 她见到了父亲,见到了失散这么多年的至亲,却发现另一个至亲却想置其于死地,父亲受了伤失了忆,冥冥之中依然牵挂亡母,而她才生下重华,皇上已经要纳了桦月为嫔妃,她的心里头苦水涛涛,却不得宣泄,发现自己力争了这些年,落到手的,都是虚华不再。 这一觉睡得又沉又辛苦,到后来,明明已经醒了,汝月还是不肯睁开眼睛,生怕又要面对那些让她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两难。 直到那声叹息声传来,汝月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床头边,坐着的却果然是皇上,他来得那样静悄悄,以至于她根本没有察觉到。 素来只有新人笑,哪里闻得旧人哭。 汝月想一想,将薄被往身上裹了裹,想翻转身去,当做没有看见,才堪堪一动,皇上已经适时将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她全身都因为这个举动而僵硬住了,他不动,她也不动,两个人维持着这可笑的姿势,直到皇上实在忍不住开了口道:“你父亲已经送出帝京去了,他的伤没有大碍的。”见汝月要起身,他有些误会地说道,“这是寡人答应你的,你不用多礼。” “他是臣妾的父亲,也是桦月的父亲。”换来的却是汝月的一声冷笑,她并没有要领他的这个情,皇上才纳了桦月进宫,这如果算是一件见面大礼,不知道桦月最信任的外祖父得知后,又会气成什么样子,她知道父亲留在帝京里头不安全,又觉得真的这样一走了之,留下了太多的谜团,又有太多她的不舍,都被统统给带走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父亲身边还有个懂事的冬儿,可以照顾左右。 明源帝一见汝月的神情,又何尝猜不出她在想什么,桦月进了宫,这会儿怕是他说什么,落在她的耳朵里头都不是中听的句子,索性清了清嗓子道:“有些事情,寡人想同你说一下。” “皇上是一国之主,后宫之事又是皇后娘娘掌管,再不济也还有太后老人家,所以皇上要做什么英明神武的决断不用过问我这个平妃,否则让臣妾在旁人眼中平添了笑话而已。”汝月不想听到桦月的事情,所以用话快快地想将皇上要说的都先给堵死,免得听完又让彼此心里头不痛快。 明源帝知道她会错了自己的意思,见她那一脸倔强不自在的样子,心底下有几分好笑:“寡人还没有说,你怎么这般聪明,都能猜得到了?” “那么请皇上说吧,臣妾听着便是。”汝月心不在焉地说道。 明源帝却是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对汝月怕是个不小的打击,耐着性子,尝试着探过手去,拉住她的手,汝月一抬头,盯着他看了会儿,明明知道这举动于理不合,却还是没能够忍住,皇上这是想要安慰一个弃妇的意思? 她躲开一寸,皇上偏生要追过来两分,终于还是拿捏住了她的一只手,汝月强行挣脱的话,倒是不敢了,只得任由他的动作,然后听着他说话。 “寡人也是才知道此事的真相,原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事关于你而言很重要,又不得不说。”明源帝的指腹在汝月的手背蹭了两下,“你前头去见了你父亲,他已经受了重伤,你应该猜到是谁下的手,照例说那是方家的家事,他当年算是拐带了你的母亲,又没有照顾好她,让她红颜早逝,方国义心里忿忿不平也是常事,只要不弄出人命,算不得过分。” 汝月听着此话,慢慢垂下头,母亲早亡,想来外祖父嘴上不言明,心里头也是会痛的吧。 “寡人曾经与你说过,当年如萱惨死,寡人立下过誓言,要让方家的女儿为后,你与桦月都是方国义的外孙女,虽然不姓方,却都有方家的血脉,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你已经身为如妃,你的外祖父却对你视而不见一般,处心积虑想要将你的妹妹再送进宫中来,即便她的长相却是会引起寡人的注意,依然有些舍近求远之态,寡人也是心存疑惑,如今却得了答案。”明源帝腾出另一只手,拨一下汝月的额发,姿态亲昵,声音轻柔,“你长得一点都不像自己的亲生父母,难道就没有起疑过?” 汝月一怔,随即而来的是挡不住的慌乱:“皇上到底想同臣妾说什么,请直说!” 第二百二十九章:不稀罕 “寡人想说的是,你并非陈明楚与方蕙兰的亲生女儿,至多是他们私奔路上捡拾到抱回来养的,尽管他们俩也确实将你当做是亲生的一般,始终没有透露过半点的口风,但是在你的外祖父方国义眼中,你却没有方家的血缘,委实令他失望。”明源帝明显感觉到汝月的手指不住发抖,这话要是旁人说了,她还未必会一下子就信了,然而君无戏言,他不会拿这种事情同她玩笑。 汝月经历了一天的紧张,这会儿再听得这个,小小的脸孔煞白煞白的,要是以往,她大概会把整张脸都埋进皇上的掌心,他的温暖会安抚到她的心,可惜今非昔比,她另一只手隐在衣袖中,指甲都快把皮肉都戳破了,方能稳下心神来,再听皇上细细地说下去。 汝月没有想到是桦月将这个秘密带到方府,带到宫中,她还以为桦月是那种耐不住的性子,原来都不过是她看走了眼。 二十多年前,当陈明楚和方蕙兰风尘仆仆落脚在那个汝月最熟悉不过的村子里时,手里已经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邻居只听见新来的那对金童玉女似的小俩口,抱着孩子哄,而那孩子根本不领情,哭声一下比一下大,忍不住凑头过去敲门,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孩子饿了,而他们不知道给孩子吃什么才好。 邻居家的孩子已经两岁有余,幸而怀中尚有奶水,见孩子哭得险些要闭气过去,心有不忍,接过来喂了几口,才算是哄得熟睡,那小俩口谢了又谢,邻居只是奇怪,那襁褓中的孩子最多不过两三个月大小,如何做母亲的却没有奶水,还不会喂养。 还没来得及问,方蕙兰已经拿了一根银簪子送来,央求着说能不能每日来给孩子喂两次奶,村子里的人性子淳朴,平日接济也不过那些米面之类,收了银簪子,哪里还能说不好的。 一来二去,两家人之间是熟悉了,有人帮衬着一把,那个襁褓中的女娃娃也渐渐长大,到了第三年,才又添了个小女儿,方蕙兰却是在生产之中伤了元气,身子弱了多半,再没有和缓过来。 这个秘密,要是没发生后面的事情,邻居俩口子也就烂在肚子里头,再不会吐露出来,然而桦月被一个人留在家里头,又跟着他们辗转颠沛,到后来,年纪大了些,性子也跟着倔强起来,知道自己怕是逃不开做童养媳的命,几次想要逃跑,打打骂骂的时候,字里行间就再掩饰不住,是不是胡编乱造的事儿,桦月还是能够分辨得出,于是这秘密就存在她心里头,直到方国义寻着她,将她带回方府。 “皇上为何要对臣妾说这些?”汝月不明白地问道,为什么以前不说,非要在她与生父相认以后,才在心窝上头扎刀子。 找到了父亲又如何,那人不过是桦月的父亲,与她没有丝毫的血缘干系,再想一想方国义看着桦月和看着她的眼神,那些忿忿不平,以为是外祖父偏心,结果哪里是偏心,她在方国义眼中,不过是个陌路人,是个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孩子,能够和和气气以礼相待,不过是仗着她如妃的身份地位。 “寡人告诉你是因为那个人已经离开帝京,寡人也网开一面,放你去见过最后一次,是不想你以后再牵肠挂肚。”明源帝始终对汝月所言要离宫的最初之意,耿耿于怀,如今,他下狠手掐断了她最后的那一条亲情之脉络,便是想让她死心。 桦月入宫,他正在与汝月的争执气头之上,原来想着给桦月直接晋封为妃,与汝月平起平坐,他想给的,汝月不稀罕是吧,自然有那更稀罕的人,末了,还是有些不忍心,却将月嫔的封号给了桦月,桦月被受封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他也不是没有见到,可惜,与当日晋封汝月时的心境,是截然不同了。 他以为有更好的放在眼前,可以将寄予汝月身上的那段情慢慢淡了,不曾料到,听着汝月在宫外受惊的消息,他还是想都没有想,就直奔琉璃宫而来,她躺卧在那里,安静地入睡,整个人憔悴地,好似身体里头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断地吸食着她的生气,他没有像来时告诫自己的那样,看一眼就立时走人,他将汝月身边的宫女都谴出屋去,然后坐在她身边,等着她睡醒,那种感觉,他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怕是只有心安能够描绘。 等汝月眼睛睁开,明源帝才觉着自己是想错了,她看着他的眼神,早不如以往,甚至不同于前些日子,感激是有的,毕竟是将她放出宫去,见了亲人的,其他的,像从那双明媚波光的眼底寻出来些,可就难了,汝月的眼睫一眨,顿时波澜不惊。 “臣妾虽说不能够出宫在父亲身边遵循孝道,却也感恩皇上的体贴之意。”汝月心底里头,其实一直在打着面小鼓,如今得了确信的消息,反而平息了下来,她是想得穿的,便是说,陈明楚不是她的生父,那也是含辛茹苦养大她的人,何况纵使是这一次隔了多年相见,父亲对她依然如昔,没有半分的不同,这样子还非要去追根到底是不是亲生又有何意义,她从皇上手中挣脱出来,竟然在床榻边就给他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明源帝俯身瞧着她单薄的身子,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几句话在嘴边盘桓来去,就是没有说出来,要是真的这会儿说了,那不是想对她好,反而是害了她的,温和说道:“不用这般大礼,寡人应过你的事情罢了。” 汝月想,她往后多退了两步,皇上没有明着追过来,看起来,反而也像是退了,两个人中间稍微隔了些许的距离,反而说起话来不那么难受,她的眼前又浮起淑妃娘娘的样子,淑妃与皇上相隔的似乎更远,反而比容妃能够说得上话,是不是也这个道理。 等明源帝坐下来,又喝了一盏茶,没有要留宿的意思,起身要走,汝月亲自送到宫门口,那是以前都很少做的姿态,这会儿是大大方方的,明源帝回身时,多看了她一眼,她没有回避开,觉得那眼神里头似乎写了千言万语的,又说不上个所以然,直接俯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摆驾回宫。” 跟随在身后的乌兰,瞧出些端倪来,追上汝月的步子,轻声问道:“娘娘同皇上是不是和解了?要是那样,娘娘为什么不留下皇上来,好让皇上回心转意。” 汝月的心思才稍稍松开些,就被乌兰瞧着个正着,她摇了摇头道:”说不上是和解,他是皇上,想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只是不同自己置气罢了。“ “娘娘,听闻说皇上册封了桦月姑娘月嫔以后,又将她安置在玳瑁宫,那里地方格局都只不过比听水轩好了一点点,与丽嫔怡嫔住的地方都不能相提并论,而且……”乌兰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汝月,“而且听说皇上并未留宿在玳瑁宫。” “你给我跪下。”汝月不动声色地吐出这样一句。 乌兰在她身边服侍的日子长久了,知道她越是这般,就表示心里头是动了气的,赶紧地想都没有想,在汝月的脚边就直挺挺地跪着了,两个人都没有来得及进屋,长廊那一头,小顺子扯长了脖子见到这一幕,赶紧地走过来,不声不响地也在乌兰身边跪了。 汝月见两个人并肩老老实实地一动不动,才上来的那点火气,却是想发都发不出来了,她缓声问道:“你们既然跪在这里,就该知道是为了什么让跪的。” “娘娘说过,以后不许派眼线出去打探皇上留宿各宫的行迹。”小顺子替代乌兰先说了出来,声音还委实不小。 乌兰立时瞪了他一眼,有碍于汝月还在旁边,跟着哼哼了两声道:“娘娘不想听到皇上的消息,婢子没有忍住,又多嘴说了几句。” “你们倒是当真记得清清楚楚。”汝月不怒反笑道,“既然知道,又为什么要一犯再犯,皇上封了桦月月嫔,这件事情,常公公过来一次也足够了,你们还巴巴地去打听皇上留宿不留宿,他便是留宿,我也不能在宫里头偷偷捂在被子里头哭,他便是不留宿,我更不能欢喜地满天下的去囔囔,你们这般做,置我于何地,传了出去,难道让我落一个与自己妹妹争风吃醋的好名声不成!” “娘娘将自己像只蜗牛似的缩在壳里,外头人就会夸娘娘大仁大义,高风亮节了不成?”说话的人并非是跪在汝月面前的乌兰和小顺子,汝月直接转过身去,一抹白色落入眼底,她没想到卫泽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可以当面训斥乌兰两人,却不能反驳于卫泽的一句轻描淡写,不禁咬了咬嘴唇,强笑道,“我都不知道,卫大人几时也来替宫中的嫔妃算姻缘了。” 第二百三十章:废后 卫泽根本将汝月的话,当成是好听的话来听,一双眼笑得宛如月牙般:“我都被禁足这些日子,你见着我,好歹也露出点惊喜的神情才是,如何上来就给了这样一句顶撞的话。” 汝月的嘴对着皇上还能算伶牙俐齿,能把皇上气得不轻,对着卫泽却是丝毫没有招架之力,冲着地上还跪着的两个人,低喝道:“都先起来,回头再自行领罚去。” “我觉得他们两个也没说错什么话,为何要领罚?”卫泽还真是得饶人处不饶人,逼着汝月的话不肯放。 汝月想到他为了自己被皇上处罚,跪在大雨之中,那场景即便没有亲眼所见,她都觉得胸口发酸发涩,轻轻叹了口气道:“来者是客,乌兰去将那雨前的太平猴魁取来,我要煮茶待客。” 卫泽一听她要亲手沏茶,一脸好笑容地跟随在其后,乌兰和小顺子对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小顺子低声说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皇上对娘娘也算不错,要是旁人与外臣走得这般近,早就传出流言蜚语了,哪里有这样太平。” “那是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打从以前就是相识,一贯大大方方的,旁人能挑出个什么岔子来?”乌兰嘴硬地不肯承认,心里头也知道,若非皇上压制着,莫说是外臣与嫔妃,就是太监和娘娘都能生出事端来,这宫里头,谁也见不得谁的好,从来不缺那落井下石的人。 乌兰将茶具取来,汝月先洗净双手,再依从着过往的经验,用红泥小炉,紫砂云壶,煮一壶陈年的雪水,沸水而下,茶香顿时扑满整个屋子,茶香袅袅中,汝月双手奉杯,递到卫泽面前:“这杯茶,谢过卫大人当日为我所受之苦。” “苦不苦,都是自己心里头知晓,旁人又哪里真的能够看透。”卫泽笑着接过香茶,嘬唇轻饮,叹了口气道,“明月若是知晓,他偶感风寒不能跟随前来的这一次,我喝到如妃娘娘亲手所泡制的香茗,不知道该有多悔恨了。” “那么就请卫大人替他多饮一杯才是。”汝月见卫泽只喝茶不说其他,有些疑惑,知晓他既然上门,必然有事,只是一时察觉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瞧着他的神情,倒不像是坏消息。 待卫泽喝完两盏,汝月吩咐乌兰将茶具都收起,主动问道:“卫大人这番前来,所谓何事?” “无事。”他倒是回答得干净利落的,“想着有些日子不见,便过来看看。” 乌兰在旁听得,脸儿都快红了,再想到小顺子的话,不禁也微微叹口气来。 “近日朝堂琐事繁多,有重臣结党营私,想要垄断在皇上面前的述权,皇上正忙得焦头烂额,不想也有闲心,又纳了一名嫔妃入宫。”卫泽说得很轻很缓。 被汝月一句,后宫不得议政,直接给顶了回去,他从来不是会给自己心里添堵的人,当面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有他的道理,她等了会儿,却不见卫泽再说下去,抬起头来,正好对着他的双眸,目如含水有些探究,又有些怜惜,诸多情绪糅杂在一起,叫她分辨不明。 “你如何这般小气?”卫泽想了想,还是添了一句话,“你也不是这后宫中的第一人,难道真的贪心想做那最后一人?” 汝月微微张开嘴巴,看着卫泽,这念头是她心里头不知道滚过多少回的,但是她不敢说,当着皇上的面不敢说,面对着自己的时候依然不敢说,最初初时,她以为是皇上要纳了桦月,她才会觉得心痛,后来她听到自己心底里头的那句话,正是此时此刻,卫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的,汝月的脸色一下子不太好看,藏得那样深的,被卫泽用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来,她有种被偷窥,被省视,被揭破的挫败感,但是在卫泽面前,她又不想去否认,因为她知道他说的没有错,他有一颗那样七窍通透的心,又怎么会看错。 “我没有要你为难的意思。”卫泽见汝月渐渐低下头去,似乎想要将自己藏到更深更不见人的地方去,有些后悔说得太过直白,想要补救两句,又实在显得生分,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茶香还没来得及消散,重重的疏离却涌了上来。 乌兰有些害怕这屋中的静默,娘娘心死了大半以后,常常会如此,面对皇上的时候,也同样会这般不说话,让皇上纵使想说几句心里话给她听,都无从说起,这会儿对着卫大人,娘娘的眼神有些游离开来,叫人捉摸不透。 “卫大人,茶凉了,要不婢子再给你续上?”乌兰适时开了口,打破了快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默默。 “不必麻烦,茶凉也别有风味的。”卫泽不等汝月回话,他自顾自地说道,“还记得以前,我同你说起过的,上一任钦天监的故事,近日来,我夜观星象也是看出些端倪,却在犹豫是不是该同皇上阐述明白。” “星象之事,我丝毫不得入门,帮不上卫大人的忙。”汝月见卫泽神情愈发凝重,像是在说正经事的样子,不禁上身微微前倾,看着他道,“卫大人若是觉得有些事情,看得出不如看不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如此这般,钦天监岂非干吃闲饭之职。”卫泽脸上才露出来的一点阴霾,被汝月的一句话给打散开来,他还真的点了点头道,“我也觉得还真是个吃闲饭的好活计,可惜,真是可惜。” 汝月不明白,他所言的可惜两字是为何,却见卫泽果断地起身,没有再多余的话,匆匆而去。 “娘娘,婢子怎么觉着卫大人有些古古怪怪的?”乌兰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汝月沉吟片刻,她只以为他想来开解她,听到后来,她又隐隐察觉卫泽的心里有十分难以抉择的事情,手心手背,他翻来覆去,只能折其一而为之,他说到当年之事,难道说,是要重蹈覆辙。 “怕是,宫内宫外,最近都会有不平之事。”汝月站起身来,双手推开窗户,外头的云层很低,压得紧紧而没有一丝的风,“你看看,可不就是那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 消息传得很快,正像卫泽那天直言不讳的话,朝中重臣结党营私,惹了皇上大怒之势,几乎将其党羽一同连根拔起,毫不留情地统统铲除,而那重臣不是旁人,正是本朝的皇后之父,当今的国丈大人。 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汝月也知道皇上这一次是大动干戈,连带着皇后都牵扯在其内,所幸太后适时出来说了句话,皇后这两年都深居简出,莫说是家人了,便是皇上一年也见不到三两回,牵扯那些朝务之时,不用将妇人也牵扯进来。 话语不多,分量极重。 皇后听闻后,长跪在太兴殿殿门之前,整整两个时辰,任凭是谁,也拖不走她,太后在殿内听闻此讯,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哀家说的确是实情,她却当做是雪中送炭之恩,她这个皇后做得也委实不易。” 便是如此,半个月后,皇后依旧被废,不过没有贬黜宫外,只是迁出丹凤宫,顶着废后的头衔,搬到最不起眼的一处小殿中安生,云琅不离不弃跟随其后,汝月想了想,还是决定去看一看皇后,乌兰要拦,也知道拦不住。 汝月走到近宫门时,见长廊边,垂手站着一个人,未待走近,她已经知道是云欢,走过其身边时,低声道:“不用多问,一起去便是。” 云欢赶紧跟在她们身后,汝月没有坐步辇过,废后迁出的小宫,离琉璃宫不算太远,走一炷香的时候也就到了。 小宫连块正匾都没有,门楣处空荡荡的,或者以前有过,已经遗失了,汝月站在门口片刻,才让乌兰去敲门。 云琅来开的门,穿着件灰扑扑的旧裙子,倒没有显出那悲悲戚戚的样子,微微笑着道:“娘娘说了,要是有人肯来看她,也只有如妃娘娘,果不其然。” 汝月笑了笑道:“既然你们家娘娘都这般说了,我要是不来,岂非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如妃娘娘仔细脚下,才搬过来住,人手又不够,这里年久失修的,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打扫。”云琅领着他们一行人进去,“才将娘娘睡觉的一间屋子和待客的外厅给清扫干净了。” “只有你跟着她过来?”汝月轻声问道。 “娘娘说,都是带罪之身,若非太后老人家心善,保不齐她还要多受许多苦头的,就不要祸害了旁人,只有我是娘娘赶都赶不走的,她也就懒得驱我。”云琅笑得朗朗道,“昨日里,婢子还想着要谢谢如妃娘娘,如果不是如妃娘娘舍了那些好药给婢子,婢子怕是没有那个福气,能够一直跟着我们家娘娘走到今天了。” “举手之劳。”汝月踏进门槛,见废皇后侧身而坐,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正好回头相望,她心里头咯噔一声,皇后的头发似乎一下子都白了大半,尽管脸上挂着笑容,也是有些力不从心的滋味。 第二百三十一章:一针见血 汝月脸上不动声色,笑着道:“听说姐姐搬了地方,过来看看姐姐,以后住得倒是近了。” 废皇后让云琅去沏茶,又问有没有备了茶叶,云欢已经过去帮忙了,姐妹两个倒是冰释前嫌,汝月瞧着云欢的样子,回过头来道:“知道姐姐才搬过来,好些东西来不及准备,我将宫里头的都拨了一部分过来,姐姐先用着就好。” 废皇后一味看着她,话很少,等到新茶沏上来,她才轻声道:“你们都退下去,我同如妃娘娘有些话要说。” 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她们两个人,废皇后转动手指中的茶盏:“走到今天这一步,其实与我预料的也差不多,不过原以为皇上还能按兵不动两年了,原以为皇上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了我。” “多亏了太后老人家一片慈心,她素来是菩萨样的心境。”汝月见废皇后的样子实在憔悴,那样注重仪容装扮的人,不过穿着半旧不新的衣衫,猛一看都觉得是个陌生人了。 “太后她老人家的恩情,我这辈子怕是还不上了,当初,我趁着她出宫未回之际,从太兴殿拐了你出来,其实是存着私心的,说是你女红一流,能够勾起皇上旧识的事儿倒还罢了,我不过是算来算去,你没有任何娘家的家世背景,长得也不过是中人之姿,想着你若是能够为皇上生下一男半女,便能轻轻松松过继到我名下,那么我的下半辈子算是有个依靠。”废皇后说的很平静,“要说害人,当时我是没有想过的,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那一步。” “都过去了。”都落到这等地步,汝月还真心不能说上去多踩两脚,废皇后对她有恩也有怨,心里头用一杆秤来衡量,算是功过相抵了,“五十步不笑百步,我们在皇上眼中都不过是旧人。” “不,不是的。”废皇后猛地抓住了汝月的一只手,“虽说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贪新厌旧的,我却知道皇上对你是有心有情的,不过你那个妹子进宫不是时候,来得实在是太巧了点。” 汝月听出废皇后的话中,实有隐情,按捺不动,但听她说。 “我先问你一事,若是你能直言便说,你与那个桦月应该都算是方国义的外孙女,姐妹两个是否同父不同母?”废皇后虽然不知道真相,这一问也算是一针见血了。 汝月想,自己还真是没有经验,连废皇后都能看出来几分的事情,她居然从来没有想到过,也是当年双亲对她委实太好,根本就不会存了那样的心思,桦月能够一直将这秘密关守着不告诉,也委实不容易,她还以为桦月是那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子,喜怒泼辣都放在脸上,原来,原来,她才是最无用的那个。 废皇后是什么人,见汝月脸上变了又变的神情,就知道是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其实也没什么,方国义大人与方佑天将军,政见不同,却都是一心保着当今皇上的,用的方法有异罢了,方佑天将军那是忠肝沥胆的性子,而方国义大人那是要换回些代价才肯出全力的,要是人人都不为着自己,大公无私的,这天底下的日子也就都太平了,你说是不是?” 汝月跟着废皇后笑起来:“是,要是真太平了,我们大概要过不惯日子了。” “可不就是这样说,所以你那个妹子进宫的日子真好,皇上要避避不得,要让让不得,起初时,谁都没猜到她的底子,这般深厚,还有想要肆意妄为,动她一动的,否则你以为皇上为何要将她安置在听水轩。”废皇后说得很婉转,她知晓的并不多,如今娘家这般气候的都呼啦啦一片说倒就倒了,自来朝堂之上,有人倒下去,就有人站起来,方国义以前就是皇上的重臣,上一回朝中惊变,若非是方家支撑,如今坐在金銮宝殿之上的到底是为何人,都很难说,方国义失了左膀,又失了爱女,皇上在宫闱之变后,反而劝慰着他辞官在家纳福,才有了日后,她家的兴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隔了多少年,又换了方家上来。 “其实,这世上最聪明的人还是皇上,他动动手指,多的是人拼了身家性命,只求皇上的一个赏识,再是忠臣也不能留在身边太久,太久了,重臣的势力势必慢慢变大,到时候,皇上怕自己再想收拢就有些困难。”废皇后到底做了这些年的后宫之主,又是那样娘家的背景,随口几句话,让汝月听着都已经十分地受用,“你来这一次,我心里头很是感激的,其他的,也只能点到为止,我只奉劝妹妹一句话,盼着妹妹能够放在心上。” “娘娘且说,我都听着便是。”汝月约摸猜到她接下来要说的。 果然,废皇后轻轻叹一口气道:“妹妹需留些心眼,你那外祖父与妹子都绝非是省油的灯,我知道妹妹的性子,但凡你多两分血性,你妹妹也没那么容易得了如今的位置,怕只怕,你对她好,她只当你是眼中钉,肉中刺。” 汝月将脸稍稍偏开了些,便是这话每句都是真的,她也不爱听,不过人家是一番好意,她不能在面子上给人过不去,轻咳了一声,又不知转个什么话题才好。 倒是废皇后很自然地站起身来,给她看,当口口给修补的那幅观音绣像,居然也带了过来,汝月微微诧异,没想到还能带着这一件,却见废皇后十分虔诚的样子,她留意到那只会说皇上驾到的白鹦鹉并没有跟着过来,想一想也对,以后用不着它亲力亲为,因为最后那一点点的盼头,都已经没有了。 坐的时间一长,难免有些压抑,废皇后比汝月还识眼色,推说才搬过来,身上有些酸软,想要休息了,汝月紧随着就说要告辞,云琅一路将她们送了出来,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谢意的话,汝月不免想到以前云琅不是这样的,即便是被皇上一再冷落,皇后总是皇后,云琅又是她身边最得意的宫女,所以云琅看人的眼神中,多少都是带着骄傲的。 如今,骄傲伏地,再没有回转,云琅倒是适应地很好,比汝月想得还要好。 回来的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云欢,不知在想什么,看起来就觉得很难受,心里头很难受。 汝月轻声问道:“你是几岁的时候,跟在皇后身边的?” “七八岁的时候,那时候,姐姐十岁,我们是一起被送到皇后娘娘身边,姐姐很能干,若非她一定要带着我,我哪里能撑得到今天。”云欢的声音有些飘,大概那些事情也隔了些年头,这会儿要回想起来,多少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你要是做了什么决定,不用藏着掖着,直接说出来更好。”汝月反而鼓励了她一下。 “娘娘已经猜到了。”云欢苦笑,那时候离开是因为心寒,是汝月毫无犹疑地收留了她,而此时汝月身边也是风雨飘摇的,她要是开了口说要走,是不是太任性,可是,可是皇后娘娘的白头发,像是一个诅咒,落在眼睛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了,她害怕,害怕这次相见,就是永别,心底那抹忐忑不安,渐渐扩展而开,根本无法抑制,“娘娘如是同意,婢子想回去。” 回去也起不了什么用处,云欢想,只要她和姐姐都在皇后娘娘身边,兴许皇后娘娘心里面还能够好受些,皇后娘娘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好歹她能够大胆说一句,娘娘还有我们姐妹,不离不弃。 “我不会拦着你,你原本是她的人。”汝月的步子越走越快,她何尝会有心安,皇后的话,每个字都说到了心口最痛的地方,她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那么,她也不是方国义眼中可以托付责任与荣耀的人,她比起那个已经被深深打入冷宫的废皇后,又能好得到哪里去! 乌兰咬着嘴唇,瞪了云欢一眼,却也没有多余的话,而是紧紧地跟随在汝月身后,她能够理解云欢的心境,她却觉得自家的娘娘,云欢再一走,显得更加萧条孤单了。 汝月回到琉璃宫,却是让乌兰写了一张长长的清单,从吃穿到用度,都很详尽,东西繁复多杂,乌兰看一眼就知道,应该是要送去给废皇后的:“娘娘,皇上已经停了给琉璃宫的日常拨用,娘娘看看,是不是要消减一部分去?” “都是些死物,无非是放在小库里头,在你的账面写一个数字而已,先都给送去,我看看她那里实在也不太像话,好歹我这里还有太后的那些赏赐撑着的。”汝月都这样说了,乌兰不能再反驳,就按照她所言的,都给整理出来,大大小小的箱子,装了六七个,一股脑儿连带着云欢都给送了过去。 “娘娘,云欢走了。”乌兰是看着云欢走的,云欢没有来辞行,她生怕见着汝月的脸时,会觉得对不起这个帮过她太多次的女子,所以才选择了悄悄而去,只是在汝月的寝宫门边,偷偷地磕了两个头。 第二百三十二章:高深莫测 皇后被废,中宫空缺,稍微有些小心思的人都蠢蠢欲动了,这个当口,云欢又回到废后身边,留下乌兰和琥珀两个,有些忙不过来的样子,乌兰一再关照琥珀:“无论是哪位嫔妃娘娘,都给堵在门外,说我们娘娘不想见人,一个都不见。” 琥珀有些发愣地说道:“那要是桦月姑娘来了呢?” 乌兰直接在她额角重重弹了一下:“什么桦月姑娘,那是你能够直接唤名字的吗,那是如今的月嫔,月嫔娘娘。” 琥珀知道是自己失口,不过乌兰下得手重,被弹的地方红肿一小片,她用手捂着,可怜得问道:“那么皇上来呢,卫大人来呢,开不开门?” “问题怎么这么多,到时候来了再说。”乌兰见汝月正走出屋来,赶紧收低了声音,压着嗓子冲着琥珀道,“卫大人要是来了,就给开门。” “秦氏将小殿下又抱去花园里头了?”汝月已经找了三间屋子,没有见到重华的身影,“这会儿花园里头都不够人手打理,那些花草长得有些不成样子,让秦氏不用去太多,万一有个虫子咬到小殿下也是不妥的。” 乌兰应着声,让琥珀快些去院子里将秦氏找回来,生怕自己方才的话,让汝月听见,她不怕娘娘生气,只怕娘娘伤心,桦月这个名字,怕是今后每每提一次,都像在娘娘的心尖上头重重拽了一把,痛得不能说话了一样。 待秦氏抱了重华回来,汝月一时之间,眉宇间的愁云退散了不少,重华已经会认人,见到汝月,两只肉呼呼的小手展开来,只要她抱,连秦氏都笑着道:“到底是认得亲娘的,婢子早晚抱着他,都不及看到娘娘一眼。” 汝月将重华抱过来,分量着实不轻,她却不嫌沉,任凭重华两条小胖腿在衣裙上头乱蹬,还是牢牢抱在怀里头,重华活跃了会儿,才将胖脑袋搁在母亲肩头,嘴角流出条亮晶晶的口水,汝月笑着替他擦了,用额头去顶了顶他的,柔声道:“盼着你哪天会得喊娘,那么以后娘心里头再没有烦心事,只要装着重华一个人,等着盼着重华长大就好了。” 重华也不知听不听得懂,一味地笑,那样子叫人瞧着,心都融化缺了一角的。 汝月又抱了会儿,重华玩得有些累,不多时就沉沉睡去,秦氏将孩子才抱回去,汝月抬起头来看了看乌兰道:“你让人将宫门闭了?” “婢子想娘娘不喜那些繁复的事情。”乌兰见汝月的样子似乎有责怪之意,“娘娘若是觉得是婢子多事,婢子这就去消了门禁。” “我不是要怪罪你,可是宫里头近来发生这许多事情,不是我们一宫想要关着门就能够躲过去的,与其畏畏缩缩的,不如将宫门打开,任凭是谁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汝月说的倒是有些当日挡在父亲面前的豪气。 乌兰被她感染了似的,眼睛亮亮的,立时就亲自跑去殿门外,将宫门给打开来,只留了一个通报的小太监,琥珀看不懂她的举动,连声询问,乌兰将汝月的那些话都说了,琥珀啧啧称赞道:“没想到我们家娘娘也有这样胆气的时候。” “娘娘并非怯弱之人,她只是心软。”乌兰郁郁说道,“方才娘娘抱着小殿下的样子,虽说在笑着,却有说不出的悲伤,娘娘已经舍下了其他的,却不能看到小殿下伤到一丝半毫的,如果她如我做的,缩着头不出来,旁人欺不到她,必然要找寻出她的软肋来,而小殿下就会首当其冲受到威胁。” “皇上就不会护着小殿下吗?”琥珀一听也跟着急了,“皇上这些年才添了小殿下一个儿子,就不心疼?” “皇上的心思,高深莫测,连娘娘都猜不透,想不到,哪里又是你我这样的人能够揣测的。”乌兰微微叹口气道,“这会儿,我倒是有些后悔,小时候在村子里的时候,没和隔壁的大叔练几手把式,要是有人胁迫了娘娘,好歹可以拿出招式来镇镇场子。” 乌兰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琉璃宫宫门一开,第一个来的人居然是锦嫔,看着那娇怯怯的样子,乌兰都没好意思问,她来见娘娘有何事,直接将人带进内殿。 汝月一抬头,见着锦嫔,多少也有些意外,还是招呼着她先坐下,锦嫔凑过来,看看汝月手边的藤筐,细声细气地说道:“姐姐都这个时候了,如何还有闲心做针线活?” “不做针线活,又能做什么?”汝月眼角上挑看了看锦嫔,笑道,“生完孩子以后,人也懒了,更不愿意四处奔走,还是在宫里头安生坐着才觉得舒心点。” 锦嫔脸上微微显出尴尬的神色来:“姐姐,我又何尝不想在聚荷宫坐着不动不语的,可是若不奔走,我生怕,生怕祸不单行,殃及池鱼,连皇后娘娘都被皇上的一道圣旨废了,贬入冷宫,我这般不起眼的小角色,如何自保?” “怕是我也爱莫能助。”汝月根本不等锦嫔将后面的话给说出来,直接就回绝了。 锦嫔没想到她这般干脆,怔怔地坐在那里,好一会儿,都缓不过气来似的:“姐姐就没有一丝的担心,也是,姐姐的身份如今都不同了,这一场风波怕是不能波及到姐姐的身上。” 这句话,说得已经不太中听,汝月却似乎根本听不出来,依旧微微笑着看她:“要是你还有其他的法子,不如再去走走看。” “姐姐真的不能够帮我一把?”锦嫔发了急道,“姐姐是不是会错了意,我绝对不是为了自己,我在这后宫里头,虽说挂着嫔妃的头衔,却一直是皇上面前最不起眼的,除了当日里,蒙了圣宠,怀了个孩子时,多被旁人留意些,以后就再没有了,姐姐以前救了落霜的恩情,我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头不敢忘记,只是我想见一见皇上,姐姐能够让我见一见皇上,我想同皇上亲口说,家父没有任何徇私舞弊之事,他一向刚正不阿,最是看不惯那些的,怎么会,怎么会……” 汝月见她说着说着已经哭将出来,却是有些出乎意料,原来她是为了父亲,却不是害怕自己的锦嫔头衔保不住,可是如果她的父亲倒了,宫里头就更加没有她立足的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牵牵绊绊的,解都解不开来。 “这事情,我实在帮不上忙的。”汝月低声劝慰她道。 “以前,以前不是姐姐可以着人去御书房,在皇上面前说上话的。”锦嫔既然说出了原委,也顾不上其他的,死死扯着汝月的衣袖道,“姐姐,姐姐你一定要帮我,我害怕,我真的害怕,家父真的没有做过那些事情的,你相信我好不好,只要让我见到了皇上,只要让我见到了皇上……” 小顺子已经闻讯前来,差了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架着锦嫔往外拖曳,她依旧不死心,大呼小叫道:“姐姐,你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汝月看了看小顺子,小顺子立时明白她的意思道:“锦嫔的父亲也被牵扯在这次的大事件之中,不过听说他只是一时意气说错了话,倒不是那些大罪名,不过官职是被一抹到底了,怕是他那样耿直的脾气,有些受不住,就在家中要投缳自尽,被下人发现救了回来,消息传到宫里头来,锦嫔原来胆子就小,手头又不太方便,怕是想来想去,只能上门来找娘娘。” “我帮不了她。”汝月低声说道,“我没有骗她,她既然还好端端地留在宫里头,可见皇上对她父亲之罪也未必真的放在心上,至少不会连带着让她受到牵连,她应该不用这样惊慌失措的。” “娘娘回绝了她,怕是她还会另外找出路的。”小顺子露出担心的样子,“她要是为此去攀附了柳贵妃几人,又该如何是好?” “她父亲是那样的个性,她为了父亲上门来找我,还情有可原,若是真的与柳贵妃她们串通一气,那也是她的命数。”汝月淡淡说道,“她不信我不能帮她,可见她到这会儿也没有真正想明白,我能够帮她什么呢,皇上不见她,想必也是不愿意听她说那些不相干的事情。” “娘娘才说要开宫门,迎宾客,头一个来的就是这样哭哭啼啼的。”乌兰撇了撇嘴角道,“婢子所见,她也没有胆子去寻柳贵妃,当初若非柳贵妃下的黑手,她身边好歹也多一个孩子。” “她胆子小,却不是蠢人。”汝月端过桌上的茶来喝了一口,这会儿宫中已经人人自危,明哲保身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有闲情去帮称别人,更何况此一时彼一时,她正得宠时,要见皇上固然不难,如今,她有多久不曾见到皇上了,她低下头来苦涩一笑。 笑容未落,守宫门的小太监已经通报而来,柳贵妃到—— 第二百三十三章:过河拆桥 真正是一个带着一个,接踵而来。 汝月想一想,琉璃宫还真是许久没那么热闹了,皇上不来的日子,清清冷冷的,乐得清闲,她细细叮嘱了琥珀,无论发生什么,都与秦氏好好守着小殿下,其他的都一概不用过问,留了乌兰在自己身边。 秦氏听到汝月说这些话的时候,认认真真多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垂下头,没有说话。 “娘娘,贵妃娘娘这个时候来,肯定不是好事!”乌兰对柳贵妃真是心有余悸,这位贵妃娘娘来一次,坏一次事,从来就没消停过。 “这会儿,怕是宫里头上上下下都没什么好事了。”汝月眉尖轻蹙道,外头也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皇上这会儿又在做什么,她有些诧异自己如何会在这时候,想到了皇上,想到那个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的男人。 “皇后被贬,贵妃娘娘那点小鸡肚肠的盘算,路人皆知了。”乌兰撇了撇嘴,却见柳贵妃已经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她赶紧闭了嘴,免得给汝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妹妹,怎么还有闲情雅致,坐在宫里头纹丝不动的。”柳贵妃娇声笑道,走过来,直接往汝月身边一坐,锦帕抽出,搭在嘴角,一副要套近乎的软和,“要本宫看啊,这后宫里头最定得住心气的,也只有如妃妹妹了。” 汝月抬起眼来看着她,揣着明白装糊涂:“贵妃娘娘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闲来无事之时也不会到这小小的琉璃宫来。” 柳贵妃对她的暗讽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反而愈发凑近过来,一双眼儿像是要仔仔细细地打量汝月:“妹妹以前做宫女的时候,我这个做姐姐的就没有好好打量打量妹妹的长相,到后来啊,你妹子进了宫,哪个都在说你妹子不像是你的妹子,倒像是我的亲妹子,你且瞧瞧,我和她的眉眼,是不是很像?” 乌兰听了柳贵妃这话,只会趁着不注意直翻白眼了。 “她是方国义大人的外孙女,便是相像,那也是贵妃娘娘像她了。”汝月就不信柳贵妃不知道那一宗原本就不是机密的往事,这会儿在她面前巴巴地提起来,是觉得能够刺激到她还是能让她动了真气。 柳贵妃一听汝月提起方国义,脸色立时就显得难看起来:“妹妹还真是知道别人的短处,冷不丁一句话就戳到姐姐的心口上了。”她的娘家是皇商出身,除了手头的银钱多些,其他的又拿什么去和方家比。 汝月懒得花费时间,与她假以颜色,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贵妃娘娘但凡有话就请明言,这样子绕来绕去的,一来听着无趣,二来耽误了正事。” “好,妹妹此话说的爽利,本宫就直说了,皇后被贬,中宫空缺,淑妃早已经一心向佛,剩下的人里头,不过是本宫,妹妹还有容妃,容妃无出,又给比了下去,妹妹接下来就没有丝毫的想法?”柳贵妃的眼睛紧紧盯着汝月,留意她的神情变化。 “无出不算大事,皇上与其他嫔妃诞下的孩子,那也都是皇后的孩子,只要皇后一句话,无论是贵妃娘娘还是我,都不知道是否能保得住自己的孩儿。”汝月指的正是当日柳贵妃身子有恙,皇上立时将常宁公主抱去丹凤宫中,让皇后照拂的旧事,莫说是在宫里头,便是在民间,那些妾室所生的孩子,也都归于嫡妻名下,柳贵妃应该很是清楚,居然还说出这般可笑的话语,难不成还等着她会上当接口不成。 柳贵妃早知道汝月没有那么轻易动心,才说的不过只是试探,旁人都说如妃言词中顶撞了皇上,就算是生下大殿下也是失宠之人,不足为患,柳贵妃却依旧将她当成是目前宫中最大的对手,才会这般小心翼翼地对待。 “便是因为如此,我才会觉得心里头不安,不知是谁会踩着我们上去,到时候,你我这样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柳贵妃忽然发了狠,说了重话,“我的常宁和你的重华,年纪都小,你便是以前同我不对付,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就不得与我站在一起?” 汝月听她提到孩子,不觉额头一抽一抽,更加痛了:“后宫之事,不会牵扯到孩子的。” “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柳贵妃咄咄逼人,一句都不放松开来,“当然日,我怀孕之时,已经有人口口算计,后来生下了常宁,她是个公主,可她也是个丫头,才免了后头那些手段,当时我混混沌沌的,后来越想越是心惊,我的常宁便罢了,你的重华,你就一点不担心,对,他们都是皇上的孩子,按理而言,皇上自然会护得他们周全,可是,可是,只要有一丝半分的差池,你心里能承受得住!” 重华真是汝月的软肋,要是柳贵妃只以后位来交涉,她早寻个不真不假的借口,将人撵走了,这会儿听柳贵妃也是真的急了,汝月耐着性子,陪在旁边:“贵妃娘娘要是听到了消息,不如说出来,孩子的周全确是要紧,马虎不得。” “消息,我要是能听到点真消息,也不用急成这样了。”柳贵妃将桌上的茶盏拿起,一口气喝的干净,“要是不找个可信的人商量商量,不用明天,嘴角都能生出燎泡来。” 汝月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那么,我这里也委实没有贵妃娘娘要的消息。” “怎么可能!”柳贵妃只差要当着面拍桌子了,“你的人脉,眼线,太兴殿那边,御书房里头,还有钦天监,怎么会没有一点儿消息。” 汝月听得此话,真的是要发笑了:“贵妃娘娘好生抬举我,我的琉璃宫上上下下,你仔细看看,还剩下几个可以使唤的人,身边的这一个,和领事的太监,小殿下的乳母都是太后的人,要是再抽了去,能剩下什么,外头还有两个不管事的,贵妃娘娘要不要让都唤到跟前来,都看个仔细?” 柳贵妃面露犹疑,看了看站在汝月身后的汝月,再想一想,方才从宫门一路走进来的情景,她是为了避开诸多耳目,特意只带了两个人在身边的,被汝月这样一说,已经信了六七分,有些讪讪地说道:“我没有想到,你已经落到这副田地,不久前,重华满月才隔了多少日子,那个才入宫的可是你的亲妹子,你促就她晋封,她对你却是过河拆桥,不闻不问了?这,这如何可行,你也没有找你外祖父诉苦,两个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好歹你还生了孩子的。” 说到后面,柳贵妃的声音越说越轻,成了碎碎叨念,汝月想,自己身世里头的那一大笔糊涂账,大概还是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否则,柳贵妃也不会甚有把握地要来找她联盟,怕是一早就扑到桦月门前去了。 乌兰很适时地为汝月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是把柳贵妃给惊着了,手里端的茶盏一歪,摔在桌面,滴溜溜的转了半圈,将茶叶都给泼出来了。 “不好意思,我想贵妃娘娘怕是找错人了。”汝月说的很婉转,她帮不了旁人的忙,连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前景如何的。 “我是看皇上虽然封了你妹子,却也不十分上心的样子,起初时,那盛世繁华地张罗着,叫人看着还以为是要直接晋封成妃,那倒是一步登天的好光景,没想到,临了皇上像是又改变了主意,不过封了个嫔,用的还是你以前的封号,月嫔,月嫔,我是不知道你妹子当时怎么想的,要是换成我,怕是又气又恼,连带着将亲姐姐都一起生了恨的。”柳贵妃不知不觉地将真心话都给说了出来,说完才晓得失了口,赶紧去看汝月,强笑着道,“我就是这样的性子,你也是清楚的,你们亲姐妹当然不会像我说的这般,看看看这个毛糙性子,都这个时候,还说这些不中听的话,平白给你堵了心。” 汝月的话格外少,这种时候真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也就柳贵妃那样炮仗似的性子才会毫无节制地说个不停,不过她倒是有些小瞧了柳贵妃,信口开河说的,却说得也八九不离十了,桦月被晋封后,从来与她没有往来,又是她的妹子,又顶着她以前的封号,加上长着一张,大伙儿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的脸,桦月开始的日子约莫也不太好过。 如今,来了这样一场巨变,到了桦月该是扬眉吐气的时候了,汝月轻轻笑起来,柳贵妃还以为她想到什么要紧的消息,眼巴巴地瞅着她,就听到汝月轻声笑道:“方才贵妃娘娘说我那妹子长得像,这会儿我看看,就是性子都有些像了。” 柳贵妃一怔,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她,又像是损她,一时半会儿的还真分辨不清:“我也不说那些多余的,但求你个句话,要是有人要真的压了我们一头,你出不出手?” 第二百三十四章:自扫门前雪 这一句,那是十分的干脆了,只等着汝月点了头,就算是结盟的。 柳贵妃很显然,并没有将桦月放在眼里,后宫里头,有一个还是两个长得像如萱的,没有多大的区别,反正都不是那本人,不过像是罩了个才画好的簇新的灯笼壳子,等时间一长,壳子上头蒙着灰,落了尘,就更加不像了。 反而是那什么都不像的汝月,让皇上宠了这么久,千好万好地将那些旁人莫说是看,便连听都没有听过的奇珍异宝都堆到了琉璃宫。 这会儿,是被冷落了,里里外外也跟着冷清了,可是柳贵妃方才喝了那一盏茶,心里顿时有了数,那茶叶清香宜人,是最上品的,也是皇上最爱喝的,汝月拿来招待客人,可见存货不少,她那里也不过是中秋的时候,才得了一小罐,根本不舍得打开,供菩萨似的供着。 柳贵妃依旧觉得自己这一次没有来错,她等的是汝月的明确态度,如果汝月答应,那么她可以回去高枕无忧了。 等了片刻,却没有丝毫的回应,柳贵妃抬起头来,见汝月不知在想什么,神态倦怠,眼神茫然,像是根本没有把她的示好听进去。 “如妃,本宫说到这会儿……”柳贵妃一个没按捺住,声音顿时提高起来,却见乌兰对她连连摆手,她呆在那儿,倒是说不下去了。 乌兰已经扶着汝月站起身来,又小心又快速地说道:“贵妃娘娘见谅,我们娘娘生过小殿下后就落了这个病根子,怕是这会儿又犯病了,婢子要送我们娘娘先下午休息,否则的话,出了点篓子,婢子也担当不起的。” 直接将柳贵妃撩在当场,两个人一掺一扶地自顾走开了。 过了片刻,来了个小宫女上前续茶,柳贵妃问了两句,不得实话,索性不问了,却见乌兰又转了出来,她知道乌兰是能够说得上话的:“你们娘娘,这是什么病,可请了太医来看过?” “太医瞧了也不顶事,原太医当初都没瞧出来,是请了钦天监卫大人来,给了几丸秘药,才压制住的。”乌兰连声叹气道,“娘娘已经躺下来了,今天是不能再同贵妃娘娘喝茶说话了,不如贵妃娘娘隔日再来?” 柳贵妃还真不会死赖着不走,想一想道:“本宫那里还有些好药,回头给你们娘娘送来。” “那么婢子就先替我们娘娘谢过贵妃娘娘的盛情了。”乌兰做事说话,根本挑不出半分的错来,等柳贵妃起身来,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 站在台阶处,柳贵妃又补了一句:“你们家娘娘是个心软的,要是锦嫔来了要求她,无论说什么软话,便是哭着闹着,你也需一定拉扯住你娘娘,不要为她出头了。”压着嗓子道,“锦嫔的父亲,犯了不小的事情,还瞒着亲闺女,锦嫔是个傻的,不能把你们娘娘搭进去了。” “是,是,婢子回头一定关照我们娘娘。”乌兰想,这是柳贵妃不知道锦嫔非但已经来过,还让娘娘给一口回绝了,娘娘今非昔比,真的不是以前那个任人拿捏长短方圆的好性子。 柳贵妃点了点头,立时有宫女上前,将秋香回纹的锦缎披风给她搭在肩头,走下台阶时,风,确实有些大了。 回到内殿,汝月已经斜倚在榻上,不算是完全蒙骗了柳贵妃,她确实是犯了一阵恍惚,这样子有段日子没出现了,她记得卫泽的关照,不敢怠慢自己的身体,吃了一丸药,就休息下了。 “她又说了些什么?”汝月揉一揉太阳穴,沉声问道。 乌兰将柳贵妃末了关照的那几句话,原封不动地都说了:“娘娘,她说的可是当真?” “应该是真的,这点事情,她不用晃我们。”汝月想到锦嫔哭得整个人都快蜷缩成团的样子,“她的娘家是皇商,生意场上头,人脉广,听得多,也知得多,特别是这些不大不小,无关痛痒的事情,都是能花钱买了来的,她既然这样说,锦嫔那里,倒是要你着人跑一次了。” “娘娘,婢子才应了贵妃娘娘的,这事儿,婢子想贵妃娘娘说的没错,娘娘就别管了。”乌兰一听汝月的话,就想着要阻止了,这会儿都自扫门前雪了。 “我不会去管,不过你封五百两银子拿去给她。”汝月半合着眼道,“若非柳贵妃说了这些,我还有些怀疑锦嫔的用意,要是她家里头真的出了事,她身边就那一个贴心的,手头又不方便,若是她没来过也便罢了,既然求上过门,也算给她支一条路。” 乌兰才默默应了下来,给银子没关系,娘娘不出面就好。 “娘娘,已经来过两个了,其他还会来什么人,要是今天再来,婢子都替娘娘回了去,娘娘需要好好休息才是。”乌兰将一条薄被盖住了汝月的双腿,“娘娘放心休息便是。” “我不担心,这些事情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也不是我这样的人能够管得过来的。”汝月索性将双眼都闭合了。 乌兰似乎在床榻边站了好一会儿,才低不可闻的说道:“要是月嫔娘娘真的要压制娘娘一头,娘娘还是不肯和柳贵妃联手吗?” 汝月已经有些迷糊,听乌兰说月嫔娘娘,回味过来才知道说的是桦月,而非自己,她毕竟也顶着这个封号过了好一段日子,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虽说姐妹两个的名字里头都有个月字,那也不能一个用完,再接着给另一个用。 人心里头的芥蒂便是这样一重一重生养出来的。 乌兰没有等到汝月的回答,她也知道汝月是不会回答的,等在旁边,听着汝月的呼吸声渐缓渐长,才放心下来,转身去安排另些事情。 汝月睡得时间不长,才不过半个时辰,缓过气似的,睁开眼来,屋子里头空荡荡的,乌兰没有守着她,她知道琉璃宫里头的人手明显不够,乌兰有些忙不过来,才多少日子,又累得瘦了不少,那时候,皇上说过,要用人时,可以随时随地去流景殿调拨,不知这句话还有没有效用的。 汝月自行起身,将外衣披起,这些天的天气一直不好,阴沉沉的,让人看着心里舒展不开,平白添了几分郁气。 自从皇后被贬,她如何不知已经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方国义大人又趁着此事,翻身再一次做了清君侧的大忠臣,等到这些琐事都了结,也该是皇上应许方家的时候了。 方国义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柳贵妃始终没有放在正眼中的桦月,怕是能够在诸人的大惊失色中,平步青云。 不过,这些话,她不会说的,不会对旁人说,只是静下来的时候,汝月不免会想,如果她是父母双亲抱养的,那么他们又是在哪里拾了她回来的,为什么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她明明记得母亲还曾经喜孜孜地给她看过一个绣着荷叶田田的襁褓布,绣工十分精致,是她小时候用过的,还有两双春燕衔枝的小鞋子,她后来也凭着记忆给重华做了双相同的,这会儿还收在重华的衣服箱子里头。 如果皇上早些日子告诉了她,那么最后见父亲的那一次,她会不会问问当年的真相,汝月微微怔住了,她还是不会问的,且不说当时父亲受了重伤,后来又差些被人挟制,她如果不问个一清二楚的,那么还留有自欺欺人的三分余地,一旦都问明白了,她怕自己会失望,会伤心,甚至会茫然,她这些年在宫里头辛辛苦苦熬下来的日子,都成了一场虚无。 方国义不是她的外祖父,没关系,没有显赫的娘家撑腰,没关系,她只求幼时的那些回忆不会忘记,母亲温暖的笑容,父亲将她高高托举而起,这些留下来,已经足够了。 “娘娘已经醒了?”乌兰推门进来,将手中的汤水递过来,“膳房才熬好的莲子薏米羹,婢子还想着,等娘娘睡醒要凉了,这会儿倒是正好喝,味苦的最是补心。” 汝月接过来,她喜欢用不抽芯的莲子做羹,卷在舌尖是微微的苦,等到吞咽下去,又泛出很淡的回甘:“这些天,辛苦你了。” 乌兰的动作一滞,居然两颊发红,有些发急了:“娘娘说的是什么话,婢子不过是服侍娘娘一个,要是都做不齐全,真正是丢人了。” “以前还有云欢帮衬着,如今里里外外的,都是你跑来跑去的,我又将琥珀调拨过去照顾重华,方才还想,实在不行的话,去流景殿讨要两个人手过来,上一回小殿下做满月宴的时候,那些过来帮忙的,各个都十分能干的样子。”汝月低下头来笑着说道。 “不用,这个时候来的人,谁知道是什么底子,与其还要防范着,不如婢子手脚利利索索的把事情都做完,不过是内殿的人少了,外头粗使的可不短缺,娘娘尽管放心,等这一波的日子过去了,再慢慢盘算着,娘娘说,好不好?”乌兰轻声回道。 “你总是想得细致周到,要是真的离了你,我还不知道怎么过日子呢。”汝月心里头酸酸的,吃在嘴里的莲子都不是味儿。 第二百三十五章:覆水难收 这一歇息,汝月就歇了七八天,说不上来是什么病,便是全身都没有力气,做什么都懒洋洋的,秦氏要将重华抱来看看她,被她拒了,生怕是染了什么急症,会传染给孩子。 重华眼见着已经到了门口,又被抱开,那样小的孩子也似乎察觉到了,哇哇大哭起来,秦氏低声哄着,汝月隔着门,听在耳朵里,觉得心如刀割似的。 乌兰出去寻太医,说是原太医没在宫里了,她另外再跑太医院,总算是请来一个脸生的,诊脉诊了好一会儿,才呐呐地说要开个方子,乌兰也顾不得这么多,让他将方子快些开出来,好去抓药,然后将人又给送走了。 汝月将药方拿在手里看了看:“不用去抓了,这些都是安神定心的,算不上什么药方,让膳房煮一碗安神定心汤来,让我喝下去就能好了大半。” “娘娘的身子可马虎不得,回头我再让小顺子去打听,看原太医啥时候能回来,听说宫里头病倒的不止娘娘一个人,太医院都空了。”乌兰闹心地说道,“宫里头还是那些人,那些脸孔,可是看起来多少都有些恐慌,约莫是怕那些不如意的事情冷不丁就掉自己头上,到时候就倒大霉了。” 这一次,还不过是动了几个臣子,牵连到一些后宫,已经人心惶惶,汝月寻思着,上一回的宫闱之变不知道要惊心动魄到什么程度,这样一想,就落了神,连皇上来了,那一声声的通报都没将她唤醒似的,或者说,耳朵里是听见了,身子却依旧不肯多动弹一下。 “寡人听闻你病了,可有寻了太医来看看?”明源帝站在床沿边,俯身看着她。 汝月眯了一下眼,还是觉着他的面容有些恍惚的样子,不那么真切,懒散散地唤了一声:“臣妾见过皇上,都是小病,不碍事的。” 明源帝却瞧出她十分不对劲,回过头去问乌兰,太医来过没有,乌兰赶紧将药方递过去给他看了,虽说乌兰心里头也偷偷埋怨过皇上,将娘娘就这样冷落开来,不过皇上真的来了,真正是多了主心骨一样,觉得说话都有底气了。 药方看了两眼,明源帝就放到一边:“你先出去,寡人有话同如妃说。” 乌兰小心翼翼看了看汝月,见她坐在窗前,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完全走神了一样,按下诸多的不放心,轻轻退了出去。 “你在想些什么?”明源帝等了会儿,不见汝月想要开口的意思,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扶住她的肩膀,低声问道。 “臣妾在想,宫里头虽然不至于翻天覆地,却也是人人自危,皇上怕是更辛苦了。”她看着他的眼神,真的就是带着微微的怜惜,一点做不得假。 明源帝的手指一颤,好似汝月的衣服都是灼热的,要将皮肤烧伤,赶紧地收了手,眼神落下,掩盖住了所有的眼神:“寡人没想到,你会说这个。” 汝月避开了脸,忽而笑起来:“是,臣妾不该说这些的,说这些话,真是不讨喜。” “也不是这样说。”明源帝坐了下来,两个人平视彼此,他的声音有些哑,“你这样说,是真心想对寡人好,寡人要是听不明白,那就辜负你的一番好意了。” “皇上怕是有些时候没睡好了,看着很累。”汝月明晓得经过上一回那些刺心刺肺的话语以后,他们已经回不去过去,但是这个男人,还是在得到她生病的消息以后赶过来了,汝月是真的心疼,心疼他十多年前曾经面对的那些,还有十几年后又要重蹈覆辙的这些,微微抬起手来,摸了摸他的鬓角。 手指立时落在明源帝的手中,他附过身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抱得很紧,能够轻易察觉出她近日瘦了好些,抱起来有些硌手,汝月不敢问皇上这会儿心里再想什么,她原本就有些恍恍惚惚的,这会儿更觉得是在做梦似的,怯生生地,用手臂回抱了眼前的人。 嘴唇软软地落下来,落在汝月的额角,脸颊,耳后,那是她敏感的地方,皇上还故意在那里辗转反侧,流连不去,她的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声音仿若是小小的呻吟:“皇上,臣妾还病着。” 不是怕他会伤害到她,而是怕那些病根会传染给他,这种时候,不能有一丝的倦怠,他万万不能病倒,否则那些明的暗的,有手段,有本事的,还不趁机就反扑过来,再招架就更累了。 “你的病不是身体上的,都在心里。”明源帝将温热的掌心贴在她胸口的柔软处,明明隔着心跳的,两个人俱是一震,他低低笑道,“你的心跳得好快。” 汝月没有再说话,因为皇上的嘴唇很快又落了下来,他只是一味地亲她,并没有再做些实质的举动,她有些讶异于他用了这样缠绵不倦的方式,不像是一个君王会做出的举动,只要反反复复的亲吻,到后来,她整个人都似乎飘起来,耳边听着他唤着她的名字,每一声都像是真情实意的,然后,她一侧头,眼泪从眼角落下来,很快被枕头吸走,他并没有看到。 她太清楚眼前的形势,皇上这样子,反而有点诀别的味道。 果然,等明源帝离开她已经被揉得发软的身子,她窝在他怀中,听他说话:“寡人已经做了决定,钦天监监司推算出了黄道吉日,半个月之后,会晋封方桦月为后宫之主,寡人的新 后。” 汝月静静的听着,嘴角微微翘起来,方桦月,方桦月,原来她已经连本宗本源都舍弃不要了,眼睛里剩下的只有那个可以与皇上平起平坐的位子,真好,才过了这么短的日子,皇后被废,新后承继,岂非皆大欢喜。 明源帝没有看汝月的表情,他只是轻轻地继续说道:“寡人还要晋封容妃为贵妃,另外充斥后宫,不久会有四个新晋的嫔妃入宫。” 汝月还是一动未动,就像只再乖顺不过的猫,连爪子都已经收进厚厚的肉垫里头,根本不会伤害到主人。 明源帝又亲了亲她的头发,似乎要将她的馨香留刻在心头:“你要是愿意的话,还是可以与重华住在琉璃宫,方桦月与陈汝月并没有任何的血亲关系,更何况你再她之前入宫,她如何都不会与你为难的。” “这话,皇上说了,自己相信吗?”汝月笑着抬起了头,缓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她全身都快挤不出一丝力气了,还是要心疼这个方才手中拿着钝器,在她心口的伤口中搅动不停的男人,为什么他的嘴里可以这样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些决定,身体还在做着最亲昵的举止。 他们两个人身体最靠近的时候,心却离得更加遥远而不可及。 明源帝很低很低地说道:“寡人也不相信,然而琉璃宫的里里外外三十六个侍卫和暗线都已经被调走了,那些额外拨出的日常开支也都停了下来。” 这是汝月第一次知道,琉璃宫曾经真的是固若金汤的所在,帝王的心在哪里,哪里才是最安全的,不是这样吗,她留不住他的人,也留不住他的心。 “寡人想听听你的决定。”明源帝看着她,眼睛都不曾眨动一下。 汝月从他的怀里轻轻挣脱开来,一分开,就觉得冷,不是因为天气,而是心口处的那个破损的洞口,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也无力去弥补,阵阵的风,呼啸着穿过了她的身体,将那些曾经留给她的温暖,都统统带走,一点都不肯留下来。 汝月坐直了身子,冲着皇上微微笑道:“臣妾真是不中用了,要起身都要慢慢的蓄力。” “寡人不急,寡人等着你。”明源帝的视线忽而转移开来,不想让汝月见到那一片水光之色。 汝月果然是不离不弃的,扶着床架子,立起身,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到皇上的脚边,正色道:“既然皇上说过,让臣妾自己决定,那么臣妾就斗胆都说了。” 明源帝生怕她跪不稳,将一只手递给她,不知为何,汝月瞧着这只落在视线中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掌心掌纹清晰可见,她顿时生出了气力来,双手一并过去,将皇上的手给握住了:“臣妾想将重华送去太兴殿,太后她老人家答应过臣妾,会好生照顾重华,这个孩子不仅仅是臣妾的,也是皇上的,想来无论是谁,权力再大,手脚再长,要伸到太兴殿绝对没有那么容易。”汝月的话,一旦出了口,就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覆水难收。 “你是不是已经思量了很久?”明源帝低声问道,“你将重华安置好了,那么你自己呢?” 汝月毫不犹疑地回道:“臣妾决定搬到昔时宫里去住,那里本来就是无人住的冷宫地方,最是适合臣妾这样尴尬身份的嫔妃。” 明源帝的眼角细细抽了两下,沉默良久,才应道:“你的请求,寡人都准了,宣旨。” 第二百三十六章:新后 寒雨淋淋,又下了一天一夜。 汝月睡到半宿就醒了,床头有盏豆大的灯烛,是乌兰特意留下的,她已经有了后半宿睡不着的坏习惯,有这样一盏灯,醒着也不必窝在完全黑暗之中,她细细地将帐子顶上的荼蘼花纹,又数了一遍,窗外的天色才渐渐亮起来。 “娘娘,又没有睡好?”乌兰肩头披着外衣,挪到床沿边来,替正在咳嗽的汝月又加了一条被子,压在脚跟处。 汝月嗯了一声,没有立时起床的意思,微微侧过身来,细声说道:“总是听到重华在哭,明知道他在太兴殿里头,应该过得好好的,还是忍不住会听到哭声。” “都说母子连心,娘娘吃得这样的苦,小殿下要是懂事了,一定会替娘娘伤心难过的。”乌兰的脸色很憔悴,“娘娘先躺着,婢子去煮一吊子白粥来。” 汝月用手将耳廓按了几下,那孩童的哭声才渐渐离得远了,她慢慢地坐起身来,有些庆幸重华离开她的时候,年纪尚小,她又一贯很是注意,尽量让秦氏多带着重华,那么即使有一天,她从重华的视线里面消失了,他还是可以照样在太后身边长大,太后答应过她的,会照拂好重华,她很放心。 起身,梳洗,对着镜子,挽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发髻,她时常戴着一支白玉簪,再没有其他的选择,乌兰已经手脚勤快地将热气腾腾的白粥呈上桌来:“娘娘,备了两味小菜,够不够?” “够了。”这是再家常不过的对白,每天一早,都是同样的来回,反正昔时宫里面只有她们两个,总是要找些话来说的,否则日子过得就更加闷气了。 尽管简单,乌兰也弄得一丝不苟,清爽可口的清粥小菜放在白瓷的碟子里,白粥反而用了天青色的瓷碗,看起来就很让人生出食欲来,她笑着说道:“娘娘可不许剩下,一定都要吃了的。” “好,尽量都吃完。”汝月拾起筷子来,一口一口吃得认真而细致。 乌兰从旁垂手站着,便是只有她们两个人,该有的宫规,她还是苛以遵守,汝月说过她两次,结果还是执拗不过,就随着她去了。 汝月果真将清粥小菜都吃得干净,抬起眼时,看了看窗外,轻声叹道:“外头的雨可算是停了。” “近来雨多天寒,娘娘愈发要注意身体才是。”乌兰始终担忧着,搬进昔时宫之前,娘娘已经病得不轻不重,却坚持着不肯吃药,她劝是劝不过来,后来接踵而行的那些事情,她忽然明白,娘娘的病,纵使是将最好的补药吃下去都不顶事的。 果然,冷冷清清的两个人,带着最少的行装,才住进昔时宫三天,娘娘的身子已经大好了,乌兰有些不明白娘娘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抉择,皇上并没有要将娘娘贬了封号,打进冷宫,却是娘娘自己选的,选了将唯一的孩子生生分离,送到太后身边,选了只带着乌兰一个人搬进宫中曾经的禁地昔时宫。 偌大的宫殿,才住进来时,只是觉得空旷旷,有些地方又是年久失修的,夜里头乍一看有些吓人,慢慢的,住久了,乌兰却慢慢体味到心里头以前的那些沉积下来的郁气,随着一日一日不见那些烦心事,多事人,却宁和平静下来,原来,娘娘的抉择并不算糟糕。 “我们住进来有多久了?”汝月放下筷子时,轻声问道。 “娘娘,已经有七个月又十四天了。”乌兰是每天算着日子过的,冷不丁的被娘娘问起,也能够应答如流,她想一想,才明白过来,“今天是小殿下周岁的日子,娘娘是不是牵记小殿下了?” “重华已经一岁了,不知道断奶了没有,他有些娇气的,就怕不肯断奶,老话里头说,男孩子还是在你一岁上下断奶才好,免得长大了性子优柔寡断。”汝月嘴角轻抿出一丝笑容来,“应该会走路了。” “娘娘,娘娘。”乌兰听汝月絮絮叨叨的,听得都快要跟着掉眼泪下来,“娘娘要是实在挂念小殿下,不如今日离了这昔时宫,去太后那里一遭,娘娘一来不是被贬,二来不是送进冷宫,其实想去哪里都是可行的,何必这样眼巴巴地念着叨着?” “今天,琥珀会过来的吧?”汝月没有应乌兰的话,而是转了话题。 乌兰知道汝月不喜欢方才的话题,点了点头道:“今天是初十,琥珀会过来送日常吃穿用的,上一回,娘娘提起要的丝线也都写了给她的,应该是会一起带来的。” “你去把衣柜右边的箱子打开来。”汝月抬手揉着额角,这已经成了她习惯的动作,偏头痛的毛病是改不回来了。 乌兰依言走到衣柜边,将箱子打开,里面大半箱都盛满了,小衣服,小鞋子,都是男孩子穿的颜色,宝蓝的居多,还有些月白的,靛青的,她是知道娘娘闲暇时,都在做这些,却没有想到放在一起时,居然那么多,一针一线都是慈母思念之情:“娘娘,这些是要让琥珀带过去给小殿下的吗?” “是了,都带走,回头她会再将库里的衣料陆陆续续地送来,我继续做。”汝月叮嘱道,“特别是箱底有一包另外摆开的,里面都是些小袜,锦囊,香包的,东西做的细小,别撒出来,弄丢了。” “娘娘放心,这一包,婢子另外交给琥珀,让她亲手捧着回去,其余的着两个小太监挑回太兴殿,才是小殿下最好的周岁礼。”乌兰仔细地将衣物都理了一回,另外写了一份清单,夹在其中,“这样子就不会少了什么,也会安排着给小殿下慢慢穿过来。” 外头传来了敲门声,三声很平稳。 “怕是琥珀来了,今天是好日子,她来得早了。”乌兰兴冲冲地去开门,“想来也是,没准过会儿还要给小殿下办周岁宴的,她将这边的事情都料理好了,才能做那边的事情。” 将沉沉的宫门推开,乌兰的笑容一凝,汝月正跟着她后面而来,追问道:“怎么了,来的人不是琥珀?” 乌兰没有挪动,低声道:“娘娘,是卫大人。” 汝月一怔,卫泽,她离开琉璃宫时,没有特意知会他一声,自从经历了御书房的那件事情以后,她觉着自己亏欠卫泽的越来越多,反正他以后也会知晓其中的事由,何必多此一举,却没有想到,隔了七个多月,他却依然来了昔时宫。 他是来看望她,还是要来同她说什么,劝慰她几句,更甚者为她带来点关于重华的好消息,汝月不疑有他,已经迎了上去道:“无妨的,给卫大人开门,请他进来。” 宫门被乌兰推着一分一分地打开,汝月与卫泽正面而视,卫泽依旧是白衣如雪的翩翩公子,笑容淡淡,眼神款款,汝月想打足了精神还以他一个好笑容的,却见到,他背后所站着另一个人,目光利利,直插而来,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还不够,又大大地退了一步。 乌兰已经惊慌失措,放开了门楣,俯身行礼:“婢子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 汝月一时之间有些失语,她来不及应对眼前的场景,为什么,为什么卫泽身后的人会是桦月,方桦月,如今的新后,七个月的新后。 “还是卫大人的法子好,这昔时宫的禁地之令还是先帝留下来的,本宫想要硬闯进来,要是被多事之人,搬弄口舌,总是不妥,如今带着卫大人在身侧,宫里的人自己开了门,也算不得是本宫用强来了。”桦月的笑容涓涓,比起七个月前,仿佛是脱胎换骨了一般,她的眼神轻轻落在汝月的身上,貌似轻描淡写地问道,“如妃这是不想看到本宫的表情吗,难道一个人在壳子里缩得时间长久了,连最基本的宫规都不记得了吗?” 乌兰一听新后是来者不善的意思,话语里头尽是挑刺,赶紧从背后拉了汝月一把,娘娘,便是你心里又太多的忿忿不平,此时此刻,也只能做伏小状,千万千万不能与新后起了争执,今天是小殿下的好日子,新后挑了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是另有目的的,娘娘,娘娘。 汝月似乎听得到乌兰的心声,一副低眉垂目的软和状:“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桦月显然对皇后娘娘四个字从汝月嘴里吐出来,十分满意,笑容不减,一只手搭在卫泽的肩膀处,有种若有似无的亲昵之态:“卫大人说如妃最是会沏茶的,本宫今天就想要来尝尝如妃的手艺。” “回皇后娘娘的话,这里都是粗茶,实在不能拿来给皇后娘娘享用。”乌兰才说了一句话,只听得啪一声,左边脸颊被打得重重歪过去,火辣辣地疼,将她后面想说的话都一并打得咽了下去。 “本宫说过多少次了,便是这些宫女,嫔妃说错话,应该好好管教才是,这样子一巴掌打下去,还不是将那花容月貌都打坏了。”桦月沉沉一笑道,“本宫身边的这个宫女,不知道如妃可认得?” 第二百三十七章:不相为谋 那身着柳绿色衣裙,身段高挑的美貌宫女,笑脸相迎,根本看不出才重重掌掴了乌兰一个重重的巴掌,笑容说不出的亲切妩媚:“婢子绿云见过如妃娘娘,如妃娘娘这些日子可安好?” 汝月果然又是大大吃了一惊,桦月是几时进宫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和其提起过,绿云与她曾经的至交,又慢慢疏离到了陌路,如何,如何,绿云会走到桦月身边,看样子还成了桦月的心腹宫女,一上来就给了她一个重重的下马威。 仅仅是听方才那一巴掌的动静,汝月都知道一定是痛得厉害,但是她没有回过头去看乌兰,她知道,要是她看了,她做出心疼的样子,那么乌兰的脸上怕就不是一巴掌那么简单了。 “如妃一定很奇怪,本宫从哪里寻了这样贴心的绿云来伺候前后,说起来,还要好好谢谢卫大人,若非他告诉本宫绿云与如妃以前就如同亲姐妹一般的感情,本宫又如何会想到,原来再像亲姐妹的人,都会在背后暗暗捅人家一刀子,真好,真好,如妃这样的性子真是别于常人,难怪皇上就让如妃住进了这常人住不得的昔时宫。”桦月边笑边道,已经旁若无人地跨过门槛,径直走了进去。 汝月站在原地,一声未吭,看着桦月走过去,绿云走过去,然后是卫泽,她的视线始终定在不为人知的某处,没有多看他们其中任何人一眼。 乌兰的脸孔慢慢肿起来,却如同汝月一样,没声没息的,相互看一眼,跟着走了进去。 桦月像是在巡视自己从未到过的地盘,在外殿内殿统统走了一圈,别走别咋舌皱眉,绿云十分心领神会,摸出一块锦帕,仔细地递到桦月面前:“娘娘的身子金贵,千万别被灰尘蒙了眼鼻。” “一直以为昔时宫里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此看来比那废后住的地方更不如,瞧瞧那墙角,都多少年没有修葺过,怕是推一把都能倒了下来,虽说名义上头不是冷宫,还真是住不了人,没想到如妃住在这种地方,还舍不得出来,真是叫本宫吃惊了。”桦月用帕子挥了挥鼻端前,“一股子霉味,如何也不打扫。” “回皇后娘娘的话,昔时宫里头只有臣妾和一个宫女。”汝月安安分分地答道,完全没有半点要反抗的意思。 桦月一怔,汝月的话语声实在太平和,十足是个已经被打入冷宫的弃妃,面对皇后时候的那种小小的惶恐,就因为太像真的,反而让她心生疑窦,她不信,她根本不信汝月会这样安分守己,汝月应该是那绵里藏针,会在旁人放松警惕的时候,一针见血,收制不及。 这个女人实在狡猾,居然提前一步,将什么都想好了,自己从琉璃宫搬出来,只带了一个宫女在身边,连夜住进了昔时宫,儿子送到了太后身边,太后居然好整以暇地收了下来,反而将原本寄住在太兴殿的方锐送到了她的身边,美其名曰,说什么,这是她的表弟,理应由她来照看才是最好的,她舅舅方将军在边关听到是由外甥女来照看孩子,一定会心定神怡。 “那么你的意思是说皇上亏待了你,你心里有怨气而不敢说出了?”桦月一心要拿捏汝月的短处,好端端的一句话,她都能给掰歪了,“要不要本宫替你去皇上面前请个愿,多多调派些人手过来,让如妃使唤?” “臣妾觉着这样安生过日子,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劳烦皇后娘娘牵记。”汝月想过很多次,桦月封后,她们会以什么样子的场面重逢,她是待在昔时宫中的弃妃,而桦月,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后。 一转眼,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桦月尽力想维持风范,身旁又有谪仙一般的卫泽相随,更是应该气定神闲,只可惜似乎太想与汝月作对,那姿态一下子就落到底,实在也不好看,她这般想着,才微微笑起来道,“皇后娘娘这般关心臣妾,臣妾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方国义从小村子里头捞出来的外孙女,改一改姓氏,就成了亲孙女,汝月想,难怪方将军那样的人物整整八年宁愿待在边关那样穷苦劳顿的地方,也不愿意回到帝京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父子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她与桦月,已经不再是姐妹,汝月以前做过的那个梦,卫泽当时说梦见双亲,别有用意,是母亲想将她的身世托付在梦中相告吗,可惜,汝月已经不太在乎她到底来自哪里,或者是路边捡拾的吗,或者是被无力照拂而随意丢弃的,她总是姓陈的,进宫之前,进宫之后,只有这样一个姓氏。 桦月特意穿的正式的皇后宫裙,那颜色红的发紫,有种炫目的好看,她这会儿的脸色却不太好看,一心是要来汝月笑话的,不是皇上最宠幸的妃子吗,不是为皇上诞下了龙子吗,还不是说被贬就被贬,整整七个月,皇上连汝月的名字都不曾提及过,加封的容贵妃,根本不敢在她面前直起腰背来说话,更何况容贵妃年纪不小,姿色也平平常常的,实在不足为患,另外皇上又晋封了两个嫔,她亲自都去管束过,不过是皇上一些安抚人心的举动,祖父已经关照过她,不要将这些小事放在心里,她也尽力去做了。 留下那个很不好对付的柳贵妃,桦月每次看到柳贵妃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孔,心里就不会欢喜,偏偏柳贵妃还引以为傲,傲什么,她才是方家的女儿,与当年的方如萱一般,可以牢牢拴住皇上的一颗心,要同她争抢的人,只有一个结果。 有些事情不用旁人来教,也会无师自通的, 只是,皇上的政务似乎越来越忙,留宿在御书房的时间也多,她派出去的人,回来回去都是皇上在御书房休息了,皇上又在御书房休息了,她不好多说异言,毕竟那是九五之尊,国务为重,不能总是儿女情长。 桦月有些恨意地看着汝月,在这个后宫里头,对她知根知底的也只有眼前这个曾经让她喊做姐姐的女子,汝月不需要做太多,一个过于淡然的眼神,她都觉得那是在轻视自己,似乎在说,你同我不过是一样的地方,一样的出身,甚至还不如她字迹流畅,还会家传的女红,她仔细想一想,双亲擅长的居然没有半分教授给她。 父亲写的一手好字,曾经握着汝月的手,十分耐心的一笔一划来教,母亲做的一手好针线,绣的花会开,绣的鸟会飞,宫里头说到谁人的女红手艺最好,第一个说起的必然就是如妃,她不会,她什么都不会! 哪怕是祖父后来请了最好的先生,最巧的女匠,教了又教,学了又学,她依然觉得先天上头已经远远差了汝月一大截,外头人教的,能和父母双亲教的比拟吗。 汝月算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居然抢夺去了本来应该属于她的那些,桦月甚至有时候怀疑,汝月当年实施因为知道家中吃不饱穿不暖,才跟着宫选的人走了,将她留在家中自生自灭,可惜,可惜她命大,可惜她回来了,回到汝月面前来索回那些只应该属于她的。 一屋子的人,或站或坐,却没有一丝声音,气氛凝结成霜,叫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可是皇后不开口,谁敢多发话,乌兰的半边脸孔已经肿了,不想将另外半边也送过去给人打。 “那是应该的,就向已经一心向佛的淑妃,你们尽管已经不问后宫之事,却依然是皇上在册的嫔妃,本宫作为一宫之主,如何能够就此亏待了你们。”桦月的眼神有意无意地瞥了一下空荡荡的桌面。 身后的绿云心领神会,站出来道:“皇后娘娘亲自过来,如何都不奉茶,真是没有规矩。” 汝月已经替乌兰答了:“这里没有备下茶叶,平日臣妾和宫女都只喝白水,所以才没有奉茶。” 话说的很明白,不是不奉,是根本没茶可奉。 绿云还等着乌兰开口,又好寻个茬子,再教训她一次,汝月还挂着如妃的头衔,她是不敢动的,动一动汝月身边的宫女,还不是小菜一碟,要怪就该怪她没有跟对主子,活该被打被骂,却没有想到,汝月似乎洞察到她的心思,先一步说了话。 “都说如妃娘娘非但做的一手好针线,还沏的一手好茶,却落得每日喝白水的日子,听起来实在叫人心酸。”绿云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被桦月的一个手势给适当阻止了。 汝月丝毫没有介意的样子,淡然地笑着与桦月相对而视,让桦月将已经准备说出口的话又统统给咽了下去,而始终端坐一旁的卫泽,轻轻咳嗽一声,却开了口道:“微臣前几日查看星象,有些异动,便当即算了一卦,出来的却是不详之卦象。” 第二百三十八章:无妄之灾 不知为何,汝月的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桦月的脸上分明有些得意之色显露出来,汝月顿时警惕心大作,卫泽明明说的是不祥之兆,为什么桦月会不由自主地露出那样的神情,她的手指缩在衣袖之中,掐的很紧很紧,默默同自己说,只要不是牵扯到重华的,那么即便是将污水脏水往她头上扣过去,她也可以忍着,已经忍了七个月,没什么是不可以的。 卫泽的话似乎点到为止,然后用眼神很是恭恭敬敬地向桦月做了一个请示,见桦月点了点头道,才沉声道:“卦象中许,皇上近日会有无妄之灾,那起因,正是小儿作祟。” 汝月听得十分清楚,卫泽说的是小儿作祟,而并非是小人作祟。 “本宫听了卫大人一言,当然就心焦起来,这事儿又要瞒着皇上,又要为皇上消灾挡祸,实在不易,幸而本宫有卫大人这般的左膀右臂,八字一算,这作祟的小儿,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要满周岁的,如妃所生的小殿下重华。”桦月边说边叹了口气道,“这一下子,莫说是卫大人了,就连本宫都为难起来,该如何才好,总不能眼睁睁见着皇上真的受了那无妄之灾。” 汝月的手指甲越掐越深。为什么怕什么来什么,也对,桦月总是要挑选她的软肋,对付重华是假,那样小的孩子,还是皇上身边如今唯一的小皇子,桦月即便身为皇后,也不敢轻举妄动,提及重华,其实还是为了挟持于她, 她只是不明,这些事情如何会是通过卫泽之口说出来的,卫泽从宫门而入,到此时此刻,几乎没有正眼看过汝月一眼,他的样子就是个皇后身边的良臣,一举一动都是为了尽一个臣子之心,莫说是前皇后在时,他不会做出这般的样子,纵使以往在皇上面前,他依然一副我行我素的姿态,如何数月不见,完全已经不似她所相识相知的那个卫泽。 事出有因,而这个因又是什么! 这七个月以来,汝月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不过是每月来三次送些柴米油盐,日常所用之物的琥珀,对昔时宫以外的那些勾心斗角,汝月没有问过一个字,琥珀也就不会主动说一个字,说的少错的少,否则不会是琥珀留到最后,那些剩下的宫女太监,都被皇上一笔划走,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听琥珀说起,太后将小顺子要了回去,说是有个熟脸孔的太监和乳母秦氏一起陪在小殿下身边,好歹让小殿下可以有个适应过程。 所以,汝月有些后悔,没有向乌兰多打听两句,否则不会在今天这样要紧的日子,如此被动,落了下风,她最怕的是重华出事,没想到卫泽一句话,将重华负罪于会给皇上带来不详的话头上,这话,卫泽敢说,她不敢应。 说错一个字,她不敢去想那后果。 桦月便是在等着看汝月露出心慌的神情,她觉得有些莫名的兴奋慢慢地从身体深处探伸出来,就像是一只猫抓到了耗子,不会立时咬死,必然要在爪中盘来覆去,欣赏耗子那垂死挣扎又不甘心的小模样,她此时便化身为那只志在必得的猫,而汝月,只能做一只不上台面的耗子,她要汝月生便生,她要汝月死便死。 最想看到的,其实是生不如此的痛苦,桦月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冷笑来,汝月虽然还是稳坐不动,额角已经显出汗渍,这样的天气,裹着锦缎银狐皮的披风还会有些许寒意的天气,汝月竟然出汗了。 桦月不由地将赞许的目光落在卫泽身上,唇边的笑意更冷更渗人,到了这会儿,她倒是有些佩服起汝月,居然还能够沉得住气,不过都说如妃被一道圣旨在送进昔时宫之前,已经得了恶疾,常常与人说着话就会走神,连太医院中最有显著地位的原太医都下了定论,说是如妃娘娘心思耗损,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莫非,桦月的眼睛眯了一下,汝月这会儿已经是强弩之末,要是这么快就被身体给击倒,倒是有些辜负了她心心念念的一片算计了,她想到这里,低头轻咳一声道:“卫大人来同本宫说这些的时候,本宫也是十分惊慌,小殿下如今不但是皇上的龙子,也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心肝宝贝,怎么能够以一副卦象就妄下断言,于是本宫恳请卫大人一定要想出个两全之策,一来能够化解了皇上的无妄之灾,二来又不能伤害到小殿下的一分一毫,卫大人,便请你同如妃说一说那万全之策。” “其实,这化解之策说来并不算繁复,如妃娘娘是小殿下的生母,又是皇上的嫔妃,算是牵扯两位之间的纽带,所以只需要如妃娘娘用舌尖之血,抄录法华经十卷,应该能将天象戾气尽数化解,无论与谁都是善缘了了。” “如妃觉得此番化解可行否?”桦月的上身微微前倾,仿佛太迫于将汝月的反应尽收眼底。 “既然有如此万全之策,臣妾心中不甚欢喜,一定如卫大人所言,每日取舌尖之血,将十卷法华经尽早抄录完毕。”汝月明白当务之急就是将桦月所指都毫无犹疑地接受下来,免得她又另外再找茬子。 “不过解难也有时效,望如妃娘娘在百日内抄录完毕,而且此间不能加以他人之手,更不能用其他人的鲜血代替。”卫泽微微地笑起来,眉梢眼角俱是倜傥,“更不能用身体别处的血液。” “如妃,卫大人的叮嘱,你可曾都听见记住了?”桦月稍许拔高了声音问道。 “臣妾都听得清清楚楚,绝对会牢记于心,百日之内,臣妾已经会抄录完毕的。”汝月低眉垂目地应道。 “百日一至,微臣会得亲自来一次,将如妃娘娘抄录好的法华经请走,送到相应之所安置,请如妃娘娘安心,也请皇后娘娘安心。”卫泽起身来,先冲着汝月行礼,又给桦月行了个礼。 这礼数是周全了,目的也达到了,桦月对今日之行很是满意,懒洋洋地笑道:“本宫在这里坐的有些久,想起宫中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既然如妃已经遵从下来,本宫便放下了,此事只交予卫大人全权处理即可,本宫对卫大人那是最为放心的。” 说完话,绿云搀扶着桦月的手,起身而走,汝月迫不得己跟随其后,将三人一直送到昔时宫宫门口,桦月停下脚步来,斜眼看她道:“如妃可一定要记得卫大人的话,必须要如妃本人的舌尖之血,否则皇上有个万一的闪失,我们谁都脱不了干系,特别是你,如妃,当然还有小殿下,他才是那本源之身,如妃,你说是与不是?”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汝月连脖子都没有抬高一下,始终像是比桦月矮着半个头的姿势。 “很好,很好,你心中有数就好。”桦月带着绿云离开,卫泽跟在身后,也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多看一眼站在门槛边,摇摇欲坠的汝月。 乌兰由始至终都不敢出一口大气,好不容易盼到桦月走了,双腿一软,索性坐在门槛边,心口无限的委屈,憋在那里,想哭都哭不出来。 汝月低下头来看了看她,勉强笑道:“委屈你挨了巴掌,我还不得与你出气。” “婢子不是难过挨了一巴掌,不是的。”乌兰拼命摇着头说道,“婢子要是连这一巴掌都受不起,又如何为娘娘分忧,婢子只是想不通,想不通……” 汝月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索性替她说了:“可是想不通卫大人素来与我交好,为何会帮着皇后,翻脸不认人,倒打我一耙?” “卫大人以前对娘娘的情谊,只要是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就算不能为娘娘说两句好话,至少也不该这般助纣为虐,听皇后娘娘的意思,那些提议都是卫大人所出的,连那个以前与娘娘有芥蒂的绿云,都被卫大人从朝露宫中又给翻了出来,绿云打从上一回的事情以后,心里不知道怎么记恨着娘娘呢,婢子脸上的这一巴掌打的是婢子,实则是明明白白扇了娘娘一记,丝毫都没有给娘娘留一分余地。” “七个月了,她等了七个月再来,已经怕是她的极限了,委实不容易。”汝月抬起手来,替乌兰揉了揉脸颊,“还痛不痛?” “娘娘,婢子着急的不是这些,娘娘就没有想过卫大人为什么会倒戈相向,亏得婢子一直以来都当他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谁知道,谁知道,娘娘落了难,却见到他彻底换了一副这样的嘴脸。”乌兰重重揉了一把脸,恨声道。 “你错怪他了,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汝月低声道,“他才相识于我的时候,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他这般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娘娘还真的要用舌尖之血去抄录法华经,那是整整十卷,莫说是舌尖之血,便是划破了手腕,都不够写全写完的。”乌兰说着说着又急了起来,偏偏此时外头又传来拍门声,她跺了跺脚道,“婢子先去开门,可千万别再来个煞星了才好。” 第二百三十九章:滴水不进 这一次来的才真是琥珀,穿着簇新的衣裙,鬓边还簪了一朵素色的珠花,看起来带着喜气,一抬头见着乌兰的半边脸孔肿着,吓了一跳:“这是,这是谁来过了?” “你倒是有眼色,知道不是我们娘娘动的手。”乌兰这会儿还有闲心说笑。 “我们娘娘那是什么人,才不舍得对我们动手,便是真的做错事,她也是好声好气的教我们来着。”琥珀将身后带来的两个小太监留在外头候着,前后脚跟着乌兰进了门,等门板一合上,立时小声问道,“可是有那不善的人来过?” 乌兰点了点头道:“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用在娘娘面前提及。” “今天可是小殿下的好日子,我才不会给娘娘添堵,这些是太兴殿准备摆宴的点心,我拿了些来给娘娘和你吃,吃个好彩头,盼着我们家小殿下平平安安的才好。”琥珀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乌兰,“娘娘都受得起这些委屈,我们又如何受不住,开始的时候不习惯,慢慢的,也过了七个多月,只是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乌兰没有出声,怔怔的,眼底有些湿润的样子,她只是心疼娘娘,娘娘那样的品性,为什么会落到住在昔时宫里头,新皇后说的没错,这里太久没有修葺,只有一股子霉味,不过娘娘若非肯这种狠心舍了自己出去,小殿下的安危怕是就没那么太平,娘娘是给了皇上一个由头,做娘的都已经一退再退,难道还要去为难一个孩子,更何况这个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又让太后出了面,娘娘的一番苦心,皇上是不是真的能懂? 琥珀到了汝月面前时,已经将神情修复一新,笑的十分欢悦,将几碟子精致到不行的点心捧出来:“太后说了,小殿下的周岁宴就摆在太兴殿,不请外头人,皇上要是忙就不用等,有祖母陪着小孙儿,也算是其乐融融了,娘娘在昔时宫出不去,太后也想到了,点心是和稍后放在桌上的一致,还有特别做的周岁喜饼,娘娘在这里吃了,就如同陪着小殿下是一样的。” 汝月听完她的话,微微笑着,拿起一块喜饼来:“太后这般对我,我真是无以为报了。” “这些都是太后老人家的原话,末了还有一句说的是,小殿下过得很好,如妃娘娘千万不要挂心,纵然外头狂风暴雨的,太兴殿里还是能够滴水不进的。” 这般云里雾里的话,汝月却是听得明白了,喜饼慢慢放进嘴里,倒是吃出点甜味,她笑着又说道:“既然是重华的周岁喜庆,你们两人也一起吃些,也算是替他添福了。” 乌兰赶紧的将手指在衣摆上头拭了拭,双手捧起一块来,看了会儿,才送进嘴里:“到底是小殿下的周岁喜饼,真甜。” “是,真甜。”汝月一口气吃了两块,拍拍手,振作精神起来,将做好的大半箱子小衣小鞋连带着清单一起交给琥珀,“别在这里多耽搁时候,回去将衣物都交给乳母,秦氏是个可靠之人,我很放心。” 琥珀临走到门口,忍不住哭起来,拽着门框迈不开双脚,抽抽搭搭说道:“娘娘,每次婢子来了,看到娘娘住在这种地方,婢子就连死的心都有了,不想回去了,婢子想留在这里,陪着娘娘才好,否则婢子就是在外头也是寝食难安的。” 汝月静静看着她一小会儿,莞尔一笑道:“说的这是什么傻话,你以为昔时宫还是你想来就能来的,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皇家的风水宝地。” 乌兰跟着走过去,将琥珀抓门的手给拉开来:“娘娘说的是,你要是来了,岂非成了挤兑我的活,我可不甘心的,你好生在外头守着,一个月来三次,说些小殿下的事儿给娘娘听,娘娘就开心了,别哭了,哭得眼睛都肿了,回头让太后见了,又该数落你了。” 琥珀一脸又想哭又想笑的样子,尴尬地不行:“娘娘赏婢子一条帕子,婢子看着娘娘的女红,心里头会好受些。” “乌兰还不快些拿给她。”汝月笑着啐她道,“哭得这个样子,原来是为了条帕子,快别哭了。” 话虽如此,汝月的眼圈也不由地红了,一直到琥珀走了,都没缓过劲来,乌兰低声道:“婢子突然觉得其实皇上看人的眼光真是到家。” “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个来?”汝月分了神问道。 “娘娘才到琉璃宫时,琥珀是那些宫女里头最不起眼的,又胆小又爱哭,谁走过都要欺负她两下,结果一次筛选,偏偏那些人里头只留下了她来,娘娘富贵的时候,她是这样,娘娘落魄的时候,她还是这样,所以婢子才说皇上的眼光真好。”乌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娘娘,方才新皇后娘娘与卫大人两位这样一来,娘娘心里头可有了打算?” 汝月听乌兰称呼桦月为新皇后娘娘,还有些不习惯,虽说她从来没有肖想过那个位子,却依旧觉着那位住在小宫里头的女子,才更有皇后娘娘的风范,方国义大人不知道对这位做了七个月皇后娘娘,依旧有些小家子气的孙女如何看待,是得意还是失望,还真是说不好。 “婢子虽然不愿意多想,但是方才卫大人对娘娘的态度,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婢子忍不住觉得心寒,要娘娘用舌尖之血抄录十卷法华经的主意必然也是卫大人想出来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娘娘,难道是为了迎奉新皇后娘娘!”乌兰越说越气,以往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只要娘娘在场的时候,卫大人的眼睛里头根本就落不下别人,亏她还一直以为卫大人与娘娘虽说差了些缘分,但一颗心是真的为娘娘着想的,再想到新皇后的那只手搭在他的白衣肩膀处,她恨不得,恨不得,冲上去,将那只碍眼的手给拍开。 汝月没有一丝要动气的样子:“我方才说的话,你没有细想。” “细想更糟心!”乌兰撇着嘴角道。 “他是说让我用舌尖之血抄录法华经,你还记得他说的日子吗?”汝月慢吞吞地问道。 “记得,说要百日之内,还说要来亲自监督拿取。”乌兰说着说着,似乎有什么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汝月看着她的神情,鼓励地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想到了?” “卫大人是为了给娘娘这一百天的宽限期?”乌兰恍然地激动起来,“既然是要给娘娘一个宽限,那么为什么要用什么舌尖之血这样的借口,那还不是要了娘娘的大半条命去,还指明说了,不许旁人代劳,不许用其他部位的。” “我想,那些话,都不是说给我听的。”汝月实在太了解卫泽,他一本正经说起那些的时候,让人觉得他就是个活生生的神仙,根本不会去怀疑其他的,“这昔时宫里头,除了我和你,根本没有其他人,再退一大步来说,昔时宫是有禁令的,便是桦月成了皇后,只要我们不开门,她就不能硬闯,她是皇后不错,上头还有皇上,还有太后呢,她还真的能大得出天去。” 汝月的话语中露出微微的讥讽之意,桦月的样子,粗看之下,觉得脱胎换骨,端庄大方,隐隐有了掌管后宫之主的气势,只可惜,从绿云跳出来抽了乌兰一巴掌起始,那牵强伪装出来的表象,已经裂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口子里头污秽不堪,简直让人望一眼就忍不住掩面。 怕是桦月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还以为那一巴掌是七个月来出的一口恶气,是不是在想整治她的时候,才知道她先一步住进了昔时宫,是不是在想从她面前耀武扬威的时候,才知道重彩加身,却连最关键的那个观众在哪里都看不见了。 一口气能够憋足了七个月也不容易,要是真的憋坏了新皇后,万一桦月真的忍不住做出什么极端的举动,这时候,皇上也来不及拦着她,卫泽才想出了那个神乎其神的建议,用舌尖之血,很好,听起来就是让人痛得不行,桦月那样的性子,最是喜欢的。 只可惜,谁又知道那些抄录所用的到底是哪里来的鲜血,更甚者一百天后,有没有必要真的写出十卷法华经,汝月的手拂了拂发鬓,桦月长得与方如萱如同一般的容貌,她知道那是皇上心口的一颗朱砂痣,是她最好的武器与伪装,为什么,穿着锦衣玉服的新皇后,来到一个冷宫来向几乎成为弃妃的人耀武扬威时,隐隐透露出来的不是洋洋得意,而是藏都藏不住的怨妇之气。 汝月清楚地记得皇上最后一次对她说的话,不但要封新皇后,还要加封容妃为贵妃,柳贵妃的位子依然不动,还会另外选四个嫔妃入宫。 皇上近来怕是更忙了,汝月不由地微微一笑,不知道丹凤宫里头那只会得喊皇上驾到的白鹦鹉,有没有留下来,留在桦月身边。 第二百四十章:静观其变 乌兰得了汝月的话,才渐渐心安,她一向最相信娘娘的,那般的大事,娘娘说一个人挑肩承担,就没有喊过一次后悔,她回头去看看身后已经结了蛛网的墙角,不是她不想打扫,实在是力不从心,那墙面都脱落了大半,万一掸子上去,灰尘没掸干净,墙却歪了倒了,又该如何是好? 娘娘送了云欢走的时候,怕是已经想到会走到这一重,乌兰在灶边蹲着生火的时候,默默地想着,娘娘的那颗七窍玲珑心从容地将事情一步一步都安排好,却硬生生地委屈了自己,如果连她都没有陪着娘娘进昔时宫,娘娘没准都会自己生火煮饭,洗衣度日。 所以,桦月即便做了新皇后的位子,还是心心念念怨恨着自己的姐姐,纵然再不承认了,她们也是曾经是姐妹,桦月抛得开,娘娘是不是真的放得下? 乌兰一分神,火舌在手指舔了一下,她痛呼一声,赶紧收了手回来,食中指两指已经灼红了,她起身将手贴在水缸外头,气温低,水缸外像是结了冰,很快将灼热感给带走,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双手,比以前是粗糙了点,不过她真心没有悔意,能够跟着娘娘,到哪里,她都是心甘情愿的。 回到屋中之时,汝月坐在窗前,窗子支开一角,外头有些风,吹得她的头发衣服,微微飘拂,乌兰走过她身边,低声道:“娘娘,这样子吹风,还不吹出病来。” “我想冷静一会儿。”汝月回道。 乌兰一怔,先前娘娘根本没有将新皇后过来示威的事儿摆放在心上,怎么才一转眼,娘娘似乎又起了担忧之色,她连忙问道:“娘娘可是又想到了什么?” 汝月点了点头道:“卫大人走的是一步险棋,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情,原本不该由他出面来挡着新皇后的,我是担心……” “娘娘是担心皇上吗?”乌兰的声音越发地低下去了,都这个时候,娘娘如何都不为自己着想,“皇上是九五之尊,如何会有不妥?” 汝月没有说起她所知的关于上一次宫闱之乱的惊险,乌兰进宫太晚,纵然听到些捕风捉影的片段,又哪里比得上她连细节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方家两度救驾有功,清君侧,斩逆臣,方国义大人起了落,落了起,前有如萱,后有桦月,不论皇上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如萱没有完成的那一遭,终是让桦月弥补了,方家的女子坐到了后位,这个许诺,君子一言,等了十多年才实现,无论对方国义还是对皇上,都是一种释然。 然而,释然以后呢,她确实想得比旁人要多,才会在新后登位之前,退了又退,将自己安置到这旁人想都想不到的昔时宫里头来,昔时宫,曾经住过皇上的生母,住过她最信赖的伶昭姑姑,想来皇上的生母与太后也是一对姐妹,她原本以为与桦月怕是要重蹈覆辙,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桦月指出她不是父母亲生,揪心伤肺过后,她有种淡淡的解脱,既然已经没有血缘关系,那么桦月以后无论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心痛,因为那不是妹妹对姐姐的决裂与不堪,那不过是后宫嫔妃之间的争斗,银货两讫,反而再单纯不过。 没想到,躲了七个月以后,她不能再躲下去,桦月自以为抓住了她的软肋,将重华的安危无耻地摆放在她面前,要她来做抉择,后宫争斗,那些无知的孩子往往会沦落为无辜的牺牲品,不过在同一时刻,她从琥珀那里得了太后的保证。 太兴殿中,滴水不进。 汝月的脸慢慢扬起来,一双眼晶亮的叫乌兰觉得心惊,她直接开口道:“我已经想过,如果躲不过去,我就不会再躲。” “娘娘!”乌兰急得什么似的,虽说在昔时宫里头,是要吃些苦,不过她也明白这是娘娘最好的避难所,即便没有护卫,没有皇上,先帝的禁令却别任何其他的都来的管用,“娘娘不能因为卫大人的举动,就轻易地出去。” “是,确实都是在想逼着我出去。”汝月坦然笑道,“这昔时宫要进来难,要出去也不易的,没有到破釜沉舟的时候,我也不会出去。” “娘娘不要冲动才好。”乌兰说完这句,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这样的天气,背后都能惊出一层冷汗来,“今天可是娘娘和小殿下的大好日子,娘娘再吃块喜饼。” “好,再吃一块喜饼。”汝月的手指白皙纤细,喜饼的正面盖着一个鲜红的戳印,她多看了两眼,“今天是重华的好日子,我不该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动了气的,重华,娘亲愿你平安长大,幸福安康,如果有这个可能,娘亲宁愿你没有生在帝王之家,哪怕是住在娘亲小时候落脚的村子里头,也比这偌大的皇宫光明磊落。” 这句话出了口,分量有些重了,乌兰假装没有听见的样子,自顾地也拿起一块来,慢慢送进嘴里:“婢子盼着小殿下快快长大,长大了就能保护好娘娘了。” 汝月但笑不语,重华才一周岁,若是真的要等着重华长大,才能来维护自己的母亲,那么她就该对皇上太过失望了。 乌兰吃完喜饼,将换下的衣服都收拾起来,预备拿到后院去清洗,又听得外头的宫门被拍得震天响,她犹疑了看了一眼汝月,连新皇后都来过了,难不成是新皇后想想取了娘娘的舌尖之血还不够惩罚,回马枪杀来,要再变本加厉不成。 汝月约摸猜到她的念头,慢慢摇了摇头,新皇后来一次昔时宫,宫里头多少人看着,虽说她知道两个人已经没有血亲关系,但是外头说起来,她还是方国义的外孙女,也没有错,便是从路边捡的,也养得好些年,她不能忘本。 就算桦月没脑子,身边怕是应该有些出谋划策的人,绝对不会让堂堂的皇后做出丢份丢到家的举动,就这样子,心不甘情不愿的要同已经被打进冷宫的亲姐姐死扭到底,善妒之人,又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地位,绝对留不下好名声的。 “要么随他去,任凭是谁来敲门,我们不开门,她们也拿我们没办法的。”乌兰提议道。 汝月点了点头,没准是找个人来试探的,先稳着自己,静观其变,如果拍一阵就走了,那就最好的。 拍门声,果不其然响了片刻就停下来,两个人才想要松一口气,紧接着外头的那个人已经大叫大嚷起来,隔着两重门,其实听不太清楚,汝月只觉得耳熟,来的人声音以前一定听过,而且印象颇深,然而明显不是宫里头的人,因为那人的嗓音越发高亢起来:“汝月,汝月开门,是我。” 她没有唤如妃,喊的是汝月的名字。 “是我,薛绰华,你给我开门!”砰地好大一声,像是重重一脚踢在宫门上头,没想到这破破烂烂的宫门还很结实,居然没有被踢开。 “是方夫人,方将军的夫人。”这一次,连乌兰都听出来了,“娘娘不能开门。,我们不开,她闯不进来。” 在乌兰的眼中,薛绰华是方佑天将军的夫人,是方国义大人的儿媳,也是新皇后桦月的舅母,他们都是联亲,只将娘娘一人摒弃在外头了。 “那就再等会儿。”汝月想的却是薛绰华也是前皇后的表亲,要说这后宫的嫔妃与朝中重臣之间,还真的是牵牵绊绊,剪不断理还乱的干系,不知道前皇后出了那样大的事情,会不会也牵连到薛绰华。 她倒是真心觉得薛绰华是个很好的女子,以前还以为那是她的舅母,更有了亲近之意,想当初,方将军因为一块帕子,居然敢冲到御书房去,拉着皇上过来寻亲,这一对俩口子,才算是琴瑟相和的性子。 薛绰华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乌兰也听不下去了:“娘娘,婢子到门缝中先去瞧上一眼。” 大概是方才卫泽身后带着新皇后,让乌兰长了教训,汝月沉吟片刻后道:“你去看看也好,要是真的只她一人,让她进来。” “娘娘就不奇怪,方将军的夫人是应该在将军身边,边关之处的,她忽然回来了,会不会是边关出了事情?”乌兰很快将自己的想法又给推翻了,“便是边关出了事情,她也不必来找娘娘商量的,应该去御书房找皇上才是,婢子去去就来,多放一个人进来,就是破了门禁,今天一连破了两次,总是不妥的。” 汝月等着乌兰走开,在原地走了几步,乌兰说的没有错,薛绰华的身份此时在她面前是个尴尬,有要事商量的话,应该去寻皇上,而不是来她这里,如果一定要当面与她说清楚的事儿,那么,汝月的心头一紧,父亲是方将军在边关无意之中寻觅得,设了法,下了套,才送到帝京来,为了是让他们父女相见一面的。 结果,父亲被方国义派遣的手下追杀,如果没有皇上适时出手的话,汝月再不敢往下细想,耳畔听得宫门陈旧的咯吱声,是乌兰开了门。 第二百四十一章:好心办错事 薛绰华像阵风似的卷进来,相隔了一段日子,这个人好似从来没有变过,依旧是风风火火的,一把抓住了汝月的手道:“你待在这劳什子的地方都快要发霉了,跟我出去。” 汝月坐着一动不动,咪咪笑着道:“方夫人总是一副急脾气。” “什么方夫人,没规矩,喊我舅母。”薛绰华说的理直气壮。 汝月的笑意更盛:“喊不得,是我自己没有那个福气。” 薛绰华一愣神,她显然是知道了内情,毫无犹疑地说道:“你总是大姐的孩子,如何没有这个福气?” “我的母亲已经不姓方了。”汝月说的是事实,母亲至死,墓碑上头都没有刻一个方字,母亲是对方家死了心的人,否则若是母亲还活着,看到方国义买凶杀人,差点将父亲乱刀砍死,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双亲的恩情,她无以为报,但是她却再不想与方家沾染半点干系,怕是方国义和方桦月恨不得她就此撇清,才更心安理得。 “我同你舅舅当你是自家人都不行?”薛绰华似乎不理解的样子,“桦月做了皇后,你宁愿避到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来,皇上也容得你这般,不行,不行,我同你找他说理去!” “乌兰!”汝月听薛绰华纠缠不休,有些气结,“你如何开了门让方夫人进来的,昔时宫的门禁,难道你忘记了!” 乌兰吓得脸孔发白,嗫喏着道:“娘娘,不是婢子放方夫人进来的,是方夫人用了那个铁爪钩子。”她生怕说不清楚,连连比划着,“娘娘,真的不是婢子。” “你别怪她,是我自己开的门。”薛绰华从腰后面翻出一副带着绳索的铁爪来,“这昔时宫的宫墙又不很高,远远比不上城关的。” 汝月敛了笑容,正色道:“昔时宫是什么地方,方夫人可曾明白,擅自闯入那是大罪,我自己也不过是暂居之人,说不上好听的话,今天的事情,我与我的宫女只当时没有看见,请方夫人速速离去便是,否则被有心人看了去,回禀了皇上,方夫人吃了亏,倒成了我的不是。” 薛绰华的眼睛瞪得老大:“我是一片好心。” “好心也是会办错事的,乌兰送客。”汝月不太客气地下了逐客令,乌兰哪里还敢耽搁,凑到薛绰华跟前,是要领着她走了。 “这是,你们一个两个的,这到底是怎么了?”薛绰华憋了会儿,还是匆匆离开,汝月的态度摆放在那里,她要是再不肯走,倒是有些担心汝月真的会当面翻脸,“好,好,我白做了这番功夫,回头我去向皇上要了口谕,解了你所谓的门禁,再来同你好好说话。” “这门禁是先帝爷所治,皇上也解不得。”汝月根本不想承薛绰华的人情,方国义本来就对这个儿媳妇十分不满,儿女成双了都没认她进家门似的,要是为了自己的事情,闹僵起来,更是麻烦,这般一想,汝月更觉得头痛脑热的,盼着薛绰华快些走。 乌兰一来一去倒是很快:“娘娘,方夫人已经走了。” “她还说了什么?”汝月是知道薛绰华的脾气,绝非肯轻易放弃的,她只是不明白,边关迢迢之路,薛绰华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夫人说,她就去找皇上。”乌兰叹了口气道,“婢子也不敢和她多说,就怕多说多错,娘娘,婢子看方夫人倒是一片热忱。” “我看着她也是一片热忱。”汝月没有否认道。 “那为什么娘娘急着赶她走?”乌兰倒是不明白了。 “看着是一片热忱,可是她毕竟是方家的儿媳,又是前皇后的表亲,按理而言,和我是两头不搭,挨不上亲近,她为什么要帮我,我必须要想清楚这个,才能够信她。”汝月知道自己过去不是这样的人,一重一重的背叛,从芳华到绿云,再是桦月,她变得处处质疑,连薛绰华这样爽利的人,她都心生怀疑,这个后宫,她尽管是尽力地维持着,还是将她给染黑了,染得不能够再放开心怀,猜忌像是一颗毒草的种子,一旦播种下去,就很难拔除出来。 况且,汝月听了薛绰华话里头的意思,她是独自从边关而回,数月前,边关的战事已然吃紧,她应该留在镇守的方将军身边,为何会得回到帝京,是皇上的意思,是方国义的意思,还是方将军的意思,薛绰华到底是谁的人,汝月心里头敲起一面小鼓,那鼓点越来越重,越来越响,不由叫人用手去重重地按住了胸口。 乌兰最是担心汝月的身体,连忙问道:“娘娘是哪里不舒服吗,今天来的人实在是多,娘娘要是觉得累,不如去躺一躺才好,这里请太医也委实不方便的。” 汝月点了点头,昔时宫里头是不能请太医的,那次乌兰晚上吹了风,发了烧,扯着被子哭的不行,只会说要连累了她,死都不肯让她出去寻太医来,她只能守在旁边,用凉水帮着敷在额头上,一晚上不知道换了多少次井水,到了天亮,体温才慢慢地降了下来。 等到躺下身子,汝月觉得脑子里头似乎清醒了点,今天来的人是一拨一拨的,她在昔时宫里头住的日子虽然不很长,但是也足足有七个月了,这样的状况却是头一遭,有这样的开头,她怕是明天也不会消停。 就像是严密的城墙,忽然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必然有些势力就会趁虚而入。 只可惜,昔时宫里头只有她与乌兰,最贵不过两条人命,剩余的还能有什么是值得旁人红眼的,汝月轻轻翻了个身,乌兰对着她的背后,低声说道:“娘娘是怕方夫人这一次来,不过是为着试探娘娘?” 汝月没有回过身,她想得很直接:“你记得吗,琥珀说过,重华送到太兴殿,等桦月晋封了皇后以后,太后老人家以照应不过来为理由,将原本留在那里的方锐,送到了皇后所居住的丹凤宫中,让方锐的表姐皇后照拂,锐儿是方将军的独子,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桦月将方锐拿捏在手中,方夫人必然会担惊受怕。” 当日,方锐留在宫中的目的,应该是作为质子,虽然皇上和太后都没有明说,不过这是朝中惯用的手法,明眼人一看便知,连容妃那样的人都能猜出其中的端倪。 方锐到了丹凤宫,到底是脱离开了皇上的掌控,还是给桦月另外下了一道禁锢,汝月说不准,不过方夫人的到来,显然是应和了这个变数。 “娘娘,婢子有些担心。”乌兰半跪半蹲在床沿,侧头枕在自己的双臂处,声音小小的。 “是怕昔时宫里头都不安生了吗?”汝月何尝不知晓,桦月既然来过一次,就不会放弃再来一次,隔着一道宫墙,她将自己缩减到再卑微的位置,在桦月眼中,依然是横跨在其与皇上之间的一条巨大的横沟。 桦月不是其他的嫔妃,不过是捕风捉影听到皇上如何恩宠眷眷,如何不惜将国库中的珍奇异宝都源源不断地搬往琉璃宫,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只有桦月亲眼见过她与皇上相处时的情景,两情相悦之时,有些东西根本瞒不住旁人的眼。 如果桦月起了比较之意,如果皇上对桦月比对她更好,那么桦月面对她时,应该是高高在上的骄傲,而并非是如今恨意打击的怨恨。 桦月看着她的眼神,尽管已经用力在克制中,依然叫人非常不舒服。 身体确实也差了很多,汝月想着这些,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等到再醒转时,绝非她以为的黄昏时分,窗外面晨光清冷,远处有不知名的鸟雀在啼鸣,空气里头蒙着一层如有似无的乳白雾气。 “我是不是又睡了很久?”汝月没有立时起身,她知道乌兰就睡在离得很近的小塌处。 “娘娘睡得很沉,婢子就没有唤醒娘娘。”乌兰被昨天汝月的设想弄得有些焦躁紧张,如果那是又一波风云变幻的前兆,那么就让娘娘修生养息,再打足了精神来应对那些处心积虑的人,她起身给汝月打洗脸水,一抬头,见到汝月的眼眸晶亮,“娘娘好睡,是不是也想到了应对之策?” “这里已经是背后贴着墙角,无路可退,只要她们再逼过来一步,那么,我只有一个选择了。”汝月确实是想得明白,她冲着乌兰笑了笑,乌兰发呆,娘娘有多久没有这般开怀而笑过,两道黛黛娥眉都跟着舒展开来,“我会从宫后面,打开一扇门,然后光明正大地走出去。” “娘娘的意思是?”乌兰跟着将心口郁结了一晚上的结给纾解开来。 “如果有一天,我走出这个昔时宫,那么,我不会再给自己留任何退路了。”汝月的脸孔都像是在发着光,“不是每个进来的人,都只能烧成了骨灰才能够解脱的,至少,我不会!” 第二百四十二章:一丘之貉 才隔了两天,薛绰华又不请自来,这次她学乖了,隔着门好声好气哄着乌兰,让她将如妃娘娘请出来,乌兰听着她故意装出温柔的语气,只想发笑,想来方夫人是在皇上那里吃了闭门羹,才相信昔时宫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去自如的地方。 这里头的故事,所知的不过寥寥数人,皇上又如何会对薛绰华言明,不过是她一大早在御书房里头聒噪个没完没了,吵得心烦意乱,索性将先帝的圣谕请出,黄绸黑字玉玺加印,让她看个清楚,薛绰华自然而然地闭了嘴。 “娘娘,方夫人还在外头候着。”乌兰及时提醒了一句,这都快一个时辰了,娘娘沉得住气,没想到方夫人也沉得住气。 “她有没有说,为什么从边关赶回来?”汝月追问道。 “方夫人说如妃娘娘想要知道的话,可以去宫门边听她细细说来。”乌兰又叹了口气道,“婢子真心觉得方夫人与新皇后还有方大人不是那一丘之貉。” 汝月在乌兰的额头重重一点,笑着道:“胆子真是大了,一丘之貉的词儿都敢用在皇后娘娘身上。” “婢子是没亲眼见到她晋封的皇后,婢子心里头的那个皇后还是住在丹凤宫时的那一位,还来不及转变过来呢。”乌兰跟着小吐舌尖道,“再说了,这里不是只有婢子和娘娘两个人,也不怕那隔墙有耳,难不成娘娘还去揭发了婢子说错话。” “也罢也罢,她那样急性子的人能等这样长久,不如我去会一会她,进门就不必要,隔着门说两句话,应该还算妥善。”汝月走得很快,“你不用跟过来了。” 薛绰华果然还在门那边候着,耳朵真尖,汝月才走近一些,已经朗声说道:“我便知道你不会这般狠心的。” “方夫人这样急着回到帝京,不知道是有何打算?”汝月开门见山地先问开了心头的疑惑。 “你真是狠心,都不先问问我这两日是如何过的,被皇上好一顿责骂。”薛绰华幽幽地叹了口气,等了会儿,也不见汝月催促她,讪讪笑道,“若非大殿下从边关军中临阵脱逃,将军如何会让我连夜快马一路赶回帝京来抓人。” 汝月倒是诧异,原来方夫人回来是为了这一重,却是她原先根本没有想到的,皇上为了磨练大殿下的性子品行,才将当时唯一的独子交付给了最为信得过的方佑天将军,没想到,大殿下居然会临阵脱逃,连她这样的女眷都知道,军中逃兵,那是重罪,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要是方夫人抓住了大殿下不知该如何处置了:“那么方夫人可寻得大殿下?” “我算来算去,他既然在军中吃不得劳苦,必然会回帝京,一路快马不停,急忙赶回,谁知道却扑了个空,他根本就没有回宫,难道是我失算了?”薛绰华又叹了口气道,“弄丢了大殿下,我们俩口子委实不能向皇上有所交代,更何况是逃兵之责。” “不知方夫人追赶大殿下之时,时值大殿下失踪了多少时候?”汝月想一想,才开口问道。 “还能有多久,最多不过四五个时辰,大殿下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等天亮以后,一点卯,自然就知道人不见了,大军安好,城门未破,一个大男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的不见了,更何况,他平日里的坐骑都跟着一起失了踪。”薛绰华不禁咬了咬牙道,“皇上这样的人物,怎么会生出大殿下这般胆小的儿子,平日里每逢上阵,都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在军中一年来,毫无建树,没半分战功,大军交战,居然从未受过伤,也未与敌军正面交锋过,你问得这般仔细,是不是想到了其中的破绽。” 汝月轻声唔了一声:“我是想差得时间不短,你一旦发现必然是快马加鞭一路追赶,风餐露宿都不敢耽误时间,可是大殿下向来在宫里头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他好不容易脱离了军队,那么一路上就无需这般催命一样地赶路,那么,方夫人就不是没有追到他,而是匆忙之间已经跑到了他的前头,比他早到了帝京。” 门外,半晌没有声音,汝月还以为薛绰华神不知鬼不觉地走了,才听到她朗声地喊道:“是,是,你说得很是,我怎么没有想到,他定然是走走停停,我一路都是在马背上头啃的干粮,这个死小子,虽然身边没有带着多少银钱,不过他若是随手将那束发的簪子,剑上的穗子送进当铺,也够他吃喝一阵了。” “方夫人回来几天了?”汝月不紧不慢的问道。 “四五天了。”薛绰华掰指头算来,“我先去城门关照一声,算来他边走边停,也就这一两天该到帝京了,截住了就直接送到他的皇上老子那里去,我们俩口子再伺候不起了,回头我再来同你说话,你别又让我好等一场,这门里头也没有什么好风光,都想不明白,你如何能够住了七八个月都不出来的。”薛绰华的声音渐渐远去了。 汝月的嘴边吣了一丝笑意,既然方夫人回来的原因有了结果,那么她暂时可以将方夫人拨到另一边,用乌兰的话来说,至少不是那一丘之貉了。 薛绰华每天都来找汝月聊家常,多半是她说些边关的风土人情,汝月静静听着,终于有一天,她说起在边关遇到陈明楚的前因后果:“将军说是多年前,见过此人一面,将军的有眼力劲,千军万马中,辨识都不会出错的,只是奇怪他为何要改了姓氏,也不姓张姓李,偏偏要选了那个皇甫的姓氏。” “怎么,皇甫的姓氏有何不妥?”汝月听出其中蹊跷。 “你便不知,十多年前那场宫闱之乱,犯上作乱之人正是皇甫一族,我还以为这个姓氏在皇上坐稳了江山之后,已经被牵连诛杀得差不多,没想到在边关骤然遇上的故人,说出的却是这个忌讳,当时将军总觉得心头隐隐不安,然而那位先生的人品谈吐,我也见过两次,自有不凡之处,将军虽然嘴上没有明说,心里头却是将其当做姐夫一般尊重的。”薛绰华还真是什么都不隐瞒,一股脑儿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后来,他想一想,你尚在宫中,如果可能,不如将人送到你面前来,辨识一番,就算是那人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只要确实是你生父,也算是了了你的一件心事,于是将此事夹带在军报中送到了皇上面前,皇上那时候待你很好,自然也会替你上心的。” 汝月在心里整理一番,才将后面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也都告诉了薛绰华,这事儿,她眼睛见着的是一小半,还有一多半,才能靠着猜想,不过有皇甫冬那个孩子的话,再加上父亲想起了过往的记忆,算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说,你说我公公派人追杀这位皇甫先生?”薛绰华显然是呆了一下,“夺女之恨,隔了这样久,居然还这般苦大仇深的,老爷子还真是放不下,虽说大姐是走得早,不是还留下两个这般如花似玉的外孙女,老爷子又将桦月,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都转了籍,改了姓,外孙女变成亲孙女,如何就不能原谅自己的女婿。” 汝月心里头想得却是另外一番事儿,陈明楚,皇甫先生,到底哪个身份才是父亲的真实背景,薛绰华再说的大大咧咧,皇甫这个姓氏与那场宫闱之乱有所牵连,却是件要命的大事,从父亲来到帝京之后,无论是桦月还是自己,去一一父女相见,都是再皇上的安排之下,接待父亲的那家古玩店也都是皇上的眼线,那么皇上对皇甫这个姓氏应该格外敏感才是。 为什么皇上从未在她的面前提起过只字片语? 汝月越想越心惊,然而扳指一算,时间上头来算,是父母亲先从方府私奔,才有了几年后的那场宫闱之乱,即便父亲真的是那一族之后,那么必然没有参与过那场再惨烈不过的争斗,算不得有直接的大罪。 “不知,那场宫闱之乱后,皇甫一族被处以什么刑律?”汝月这一次问得真是小心翼翼。 “诛三族,期间我公公还有些所谓的忠臣良子联名上书,说是此等大罪,该当连诛九族,皇上却将那些上书都给压制下去,你也知道,我那小姑如萱死在这场混乱之中,我公公是一心要报仇,皇上说的是小姑临死前说,不愿意再多生杀孽,否则冤冤相报何时了,实则混乱平息之后,皇甫姓氏正三族所剩下的人口已经微乎其微,皇上算是将杀戮减低到最少的地步。”薛绰华说完这些,长嘘一口气道,“打从这一回,我就觉得当今的皇上实则是个明君,便是我表姐当年入宫之时,我也当着面同表姐这样说的,却没想到明君也未必能够做个好丈夫,皇上那时候心里头满满当当还装的都是方如萱,将那在表姐之后入宫的柳贵妃,捧得云高深处,只因为那张脸孔的娇俏有四五分像方如萱,与我那苦命的表姐,做了一对情非得已的怨偶。” 第二百四十三章:守株待兔 一想到在短短日子里头,就白了一半头发的前皇后,汝月心里还是微微沉了一下:“前皇后之事,方夫人可曾受了牵连?” “不曾,薛家人丁单薄,到了我这里,已经只有我和一个很小的妹妹,那妹妹的年纪还没有你大呢,皇上心宽,不会与我们姐妹两个再计较这些。”薛绰华顿了顿才道,“你也晓得,前皇后被废是因为她的父亲犯了事,你又可知,那位学问见识都是一流的老臣,在伏法时同皇上说的话,他说若非皇上当年一味偏心,前皇后着了其他嫔妃的道,非但小产,还损了身子,口口只与那会说话的白鹦鹉为伴,他如何会得咬牙切齿走了这一步险棋,有些事明知不能为而为之,便是心口有不平之气。” 这番话一出,门内门外都是静默一片,汝月有些站不住脚,如果前皇后真的是伤透了心,那么她是不是也曾经无心在那已经鲜血淋漓的伤口上,撒过一把盐,就算前皇后曾经算计过她,将她一把从宫女推进了皇上的后宫,那么她真的守到了二十岁,即便出了宫,也找不到以为还在原地等她的亲人们。 她不过是个被捡拾回来的野孩子,又哪里来的亲人,哪里来的家,汝月舌底泛上来的都是苦涩之气。 “皇上没有下死罪之令,也没有将被废的皇后赶出宫去。”薛绰华大概是猜到汝月心里的难受,强打起笑容来,“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上与你相处的日子长久,你的温和善意也感染了皇上的性格,而不是我公公所言的赶尽杀绝,你还别说,相隔了十多年,好似又重来了一次,我公公明明已经因为身体的缘故辞官多年,居然因为这个,再次复起了,上一回,我回方府之时,冷冷清清的,就几个丫鬟老妈子走来走去,这一次可了不得,便是那客客气气放置在门房的拜帖就有一尺来高,我是受不了那些所谓的客套热闹,索性住在外头的客栈里头,哎,我已经按着你所说的,将城门的人手都把持好了,就等着大殿下守株待兔了。” 汝月听了这句话,才忍不住笑起来,守株待兔,说的真形象。 两个人隔着一扇门,每天都说上那么会儿话,渐渐的说开了,汝月的笑声也多了些。 到了第三日,薛绰华一整天都没出现,乌兰奇怪了:“娘娘,方夫人每天都准时到的,怎么只今天晚了?” “怕是她等到了那只兔子。”汝月笑吟吟地说道,皮肥肉厚,拿捏最是趁手。 乌兰恍然地跟着她笑起来:“都是娘娘的主意好,方夫人这一下可就能省心了。” “未必省的下心。”汝月沉吟着说道,大殿下这次逃兵做得实在不光荣,两军交战,最忌这种,方将军让方夫人马不停蹄地赶追过来,便是不想事情闹大,如今要是真的拿到了人,大殿下往皇上面前一站,依照他往常的性子,定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出错,没准会说方将军的不是,就算是皇上明理明心,方夫人在一旁脸面上头也不会太好看,她又是那样的急性子。 果不其然,待到薛绰华再来时,隔着一道门,汝月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子浓浓的怒气,她好声好气地问道:“是不是大殿下编派了你的不是?” “他要是但说我,我也不会这般动气,他居然,居然睁着眼说瞎话,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在将军身上,将军这几个月劳累成什么样子,每日里都是挤出时间来,在大营之中微微假寐,往往一天连两个时辰都睡不齐,那个臭小子,居然敢在皇上面前反咬一口,说将军有贪墨军中粮草之嫌,他是急着想回帝京来向皇上禀明此事,绝对不是逃兵。”薛绰华边说话边用手砰砰捶地,“我说如妃娘娘,你非要隔着这道门同我说话,不能当着面说吗,不能安慰一下我这个从边关迢迢赶回来,连顿好饭都没吃上一口的苦命女子吗?”她本来不过是句试探的话,没想到,这一次,汝月很干脆地自己开了门:“还别说,这宫门有些沉,那根门栓能压死个人。” “你不早说,我来帮你开。”薛绰华单手就将宫门给推开了,两个人一照面,她咧开嘴来笑道,“你气色比我才回来时,好得多了,做人呢,是不该太憋着自己,多说说话,才能纾解化瘀。” “你说的都很是。”汝月将她迎了进来,“晚上留在这里用膳吧,我给你做两个菜。” 薛绰华的嘴巴慢慢张大,张大:“如妃娘娘还会做菜?” “又不是你表姐妹那样出身名门的闺秀,我也是苦日子过来的,没入宫之前,在家还要照顾妹妹,不会做饭菜,如何活得下去。”汝月随口说的,偏偏又想起了桦月,不是亲姐妹,血缘可以割舍,那些一起度过的日子却不可能说忘记就忘得一干二净。 她才会做饭时,身高还不及灶头高,脚底下垫着个小板凳,摇摇晃晃站在上头,菜做得差不多时,桦月闻到香味跟过来看,小小雪白的脸孔扬起来,眼底里都是期盼之色,她以为妹妹会一直这样依靠着她,她也会一直这样照拂着妹妹的, 一转眼,亲姐妹成了陌路人,不,是比陌路人更不堪的境界。 薛绰华胆大心细,一见她默然的样子,用手肘碰了碰她,低声道:“想到如今的新皇后娘娘了?” 汝月嗯了一声,已经自顾着走了进去,薛绰华追在她身后,乌兰见她们一前一后进来,赶紧要欠身行礼,薛绰华摆了摆手道:“要叩扰你们了,免礼免礼。” 汝月径直走到灶房,炉灰未熄,乌兰搭手替她洗米切菜,她掌勺炖锅,忙乎了一阵,整治出三菜一汤来,薛绰华始终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直到饭菜香气飘出来,才感叹着说道:“娶个媳妇儿又会做饭,又会女红,性子柔和友善,夫复何求。” “可惜这是后宫。”汝月当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方夫人从边关而回,心中挂念着我,这一顿便算是洗尘接风,不过都是素菜,莫要介意。” 薛绰华扫了一眼,瓷碟中碧绿玉白,清香可口的,眼睛都笑弯了:“如妃娘娘亲手下厨作羹汤,怕是皇上都没有这么好的口福。” “确实,我没有做给皇上吃过。”汝月不用掩饰,在宫里头,即便哪位嫔妃一时起了性子也不过是给皇上煮一碗甜汤,如何会真的到灶房里头被烟熏火燎的,做出来的饿,皇上还未必爱吃,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一顿,薛绰华吃得很多,还霸着一道银杏腐竹烩竹荪:“这道菜是我爱吃的,你们都别动,让我带回客栈里头去。” “方夫人爱吃的话,稍后我再去做一碗。”汝月实在喜欢她显出的孩子气,也就没点破她。 “不用不用,就这一碟很好,不用另作。”薛绰华吃过饭,还真的让乌兰将那碟菜用食盒装起来,直接带走,“既然大殿下已经寻到,无论他在皇上面前说了什么,也无论皇上是否相信,我在帝京不会待得多日,最多两三日就要启程走的,走之前,我想将有些事情做好。” “如果是为了我的事,就不必方夫人费心。”汝月不动声色地说道,她实在猜得巧,旁人说一句,即可能够举一反三。 “我说,你怎么就那样死脑筋。”薛绰华又是担心又是怜惜的,“和我那个废后表姐都是一路子的人,难怪她当日会看上你,你可知道等我走了,你就没个传话的人了。” 汝月瞪了她一眼道:“若是话再多,食盒就不让你带走了。” 薛绰华顿时退开了七八步:“还有两三日,我等着你回心转意,要我说,看皇上的那个样子,也不像是不肯同你重修旧好的,桦月做了新皇后有什么关系,你既然有了入宫的打算,就该有了后宫中不止你一个人的觉悟,若是换一个人来,我不信你会这样想不开,她对你那是乌眼鸡似的,恨不能争斗不休,才这样大的周转之地,你躲来躲去,也不是个长理的法子,迟早是要走出来的。” “道理我都明白,给我点时间。”汝月对薛绰华也算是推心置腹了,虽然没有说的太明。 “时间,时间,你可知如今最短缺的就是时间。”一句话未了,薛绰华已经施施然出了宫门,她的脚步声小,来去自如,神不知鬼不觉的。 “你知道吗,看着方夫人的样子,我实在是羡慕。”汝月瞧着薛绰华的背影,低声对乌兰说道。 “娘娘是羡慕方夫人的自由?”乌兰一语中的。 “后宫的日子锦衣玉食,已经折断了我想要追寻自由的翅膀,便是真的将我放出宫去,我怕自己也已经飞不起来了。”汝月实在不想再说这些丧气话,笑着问乌兰,“你可知道方夫人将那道素菜拿去做了什么?” 第二百四十四章:戳心戳肺 乌兰认真想一想,还是摇了头:“婢子想不出,方夫人不像是贪恋这些口腹之欲的人,这素菜热着做好是挺可口的,她这样子拿了去,不过就平常了。” “她啊,总是好心要做错事的,不过既然是她的一片心意,我也不拦着她,回头要是真的有人因为这个打上门来,我也等着她赶来救人。”汝月掩口笑起来,倒是丝毫不为接下来要面对的那些烦心。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薛绰华的影响,她果真变得更加豁达起来,有些话,以前她也曾经想过的,然而又自觉不妥,隐隐地给压下去,如今被薛绰华这样明目张胆的说了出来,她倒是有些释然了,外头的狂风暴雨至少稍稍转向,都会落到昔时宫,这般陈旧不堪的宫殿,拿什么去遮,拿什么去挡,到头来,还是要她自己才能成全自己。 乌兰被汝月的话说得心里头忐忑,以为方夫人又自以为是地做出什么让娘娘难看的事情,一晚上都没有睡踏实,凌晨的时候,才稍稍合了眼,再醒过来时,汝月是早就起身了,没有打扰到她休息,坐在窗前,认真的用小楷在书写着什么。 乌兰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来,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乱,她披着外衣,走到汝月身后,汝月很是专心,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出那微小的动静,入目的字迹秀丽端正,很是舒服,乌兰却失声唤了一句:“娘娘,血,血!” 汝月将手上的一个字平端写完,才将笔搁了下来,笔尖殷红,落纸更是红得发黑,不是血迹又是什么,她笑了笑道:“说的不错,可不就是血。” “娘娘划伤了哪里,让婢子看看,娘娘不是说不用舌尖之血来抄佛经的,便是真的要抄写,也应该知会婢子,用婢子的血就好。”乌兰急得什么一样,双手恨不得将汝月从头到脚都查个分明。 汝月微微探出粉色的舌尖,一个很小的伤口,她立时笑道:“是刻意咬破了一点,不过那里流不出这样多可供书写的鲜血。” 乌兰索性过来拉扯汝月的衣袖,将袖口往上头一翻,露出簇新的伤口,果然是用刀子割伤的,她双手捧着汝月的手臂,眼圈发红,活脱脱比割在自己身上还痛:“娘娘,你怎么可以这样伤害自己,婢子失职,是婢子失职。” 汝月将手臂慢慢抽回来,衣袖放下,看不出任何不妥的样子:“别让旁人瞧出来,不过你这泪眼汪汪的样子,倒是很有些说服力。” 乌兰听不懂汝月的话,微微张着嘴问道:“旁人,娘娘在说什么,这里只有婢子和娘娘,哪里来的旁人?” “很快就会来的。”汝月气定神闲的派头,重新执笔沾一沾白瓷碟中的血液,将一页法华经经书都抄录完了,微风从支开的窗子吹进来,那一个一个鲜血写成的梵文,似乎会得脱纸而出,直扑门面。 乌兰知道娘娘说的话一向很精准,果然还没到吃午膳的时候,已经有人杀气腾腾地到了昔时宫,根本不待里面的人应声,直接将那两扇摇摇欲坠的宫门给推倒了,听得轰地一声,汝月面前的经书,微微一颤,而她唇角微翘,根本不在意。 “娘娘,是谁这样大的胆子。”乌兰惊呼了一声。 “当然是有这种资格的人。”汝月站起来,掸了掸月青色的裙子,她走在前,乌兰急急忙忙跟在后面。 外头一阵尘土味,汝月站在那里,看着门槛外头的桦月,桦月身上的百鸟朝凤团绣金丝撒花裙,艳艳的红,在这灰突突的背景映衬下,更加刺眼,她身后站着一排的侍卫,旁边是阴沉着脸的绿云,手里头捧着个眼熟的物什。 见到汝月出来,桦月一个不善的眼色飞出,绿云像是早有准备,将手中的物什重重一把摔在了汝月的面前,用的力气真大,落地就碎开,汝月的眼帘一耷,可不就是被方夫人取走的那个食盒,怎么兜兜转转的就到了新皇后手里,中间怕是有些意思。 乌兰见场面混乱,而且实在对娘娘不利,不禁往后退了一步,想着要是看形势不对,赶紧抽身去太兴殿搬个救兵,新皇后总不能当着太后老人家的面行凶。 谁晓得绿云还真是个眼尖的,指着乌兰就喊:“先将那个贱婢给绑了,一定有她掺合在其中的,这会儿还不知道想跑到哪里去喊人来,堵了她的嘴。” 乌兰同绿云素来无冤无仇,根本连正面都没有遇到过,没想到绿云一开口就是下的狠招,眼见着迎面过来两个膀阔腰圆的侍卫,神情狰狞,预备要将乌兰给扭住了,汝月的眉尖一动,虽说两面实力实在悬殊,她也不能在这种时候,让桦月进了这一步,如果绿云可以绑了乌兰,那么一回头就能连她都给绑了,立时呵斥道:“大胆,你们可知道这是昔时宫,是先帝爷下了禁令的地方,任意人没有圣旨都不得随意接近,违抗者按重罪处置!” 她知道,这种档口更加不能够退缩,反而义正词严,声音朗朗,人数虽然比不上,至少气势上头不输于对方,更何况她所说的都是实情,只要那些侍卫稍微有些脑子,就该知道孰轻孰重,这会儿处置了她们俩,一回头触犯宫规的大罪下来,他们依旧都逃不掉。 果然,那两个侍卫的脚步停下来,面面相觑了会儿,回过身去给桦月行了个礼道:“回禀皇后,昔时宫中确实是有禁令,如今她们两个人在宫里头,小的们没有权利进去抓人,否则要是皇上怪罪下来,小的们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畏惧皇上的威严,就不怕本宫嘛!”桦月的嗓子稍稍提高。 不过是一句话,绿云就双手叉腰上来,对着那些侍卫,指点道:“如今她是得罪了皇后,你们若是不处置她,皇后娘娘一道懿旨也可以宣你们有罪,但是这会儿,除了我们自己人,还能有谁知道是你们做的,到时候来个神不知鬼不觉的,皇上哪里会怪罪你们,你们难道连皇后娘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桦月显然没有与这些宫中侍卫打交道的手段与口才,绿云在这种时候,总是能够表现出色,而且底气更足的样子,叫汝月忍不住想,难不成是因为大殿下回了帝京,两个人又有所联系,那样子的话,这两个人还真是旧情不减当日了。 那些侍卫被绿云的话,又说得心动起来,毕竟跟着皇后过来时,谁不想当面立功,谁不想拿得皇后所给的诱人赏赐,昔时宫里头住的人是谁,他们同样很是清楚,如妃娘娘曾经是皇上心尖尖上头,碰不得的人,虽说这会儿看着有些失宠,可谁不知道如妃娘娘是为皇上生下过小殿下的人,母凭子贵,说不准哪天就翻了身的,否则为什么没有直接打入冷宫,而是搬到了昔时宫。 两边拉锯不下,剩下的四个女子,视线纠葛不休,险些要擦出火花来。 桦月微微低下头,在绿云耳边低语几声,绿云咳嗽两声,指着地上摔碎的食盒,大声问道:“皇后娘娘心善,不想让如妃在人前落得难堪,也请如妃老老实实交代,这个食盒是怎么回事?” 汝月轻笑着听她说了交代两个字,一只手轻轻扬起,食指指尖直指住绿云的脸面,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说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有资格拷问于我!” 绿云被汝月这一句顶得戳心戳肺,是,她是什么身份,她与汝月以前是平起平坐的宫女,或者御书房的还比太后身边的显得更矜贵些,她的长相穿着,聪慧手段,哪一点比不上那个榆木似的汝月。 如今呢,才隔了多少日子,汝月已经是皇上曾经专宠过的如妃娘娘,而她却已经落入泥沼之中,全身发臭发烂了一般,便是用再多的香汤都洗不干净了,只要想到那段不堪的日子,她为了活命,为了在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下去,不得已委身给一个太监对食,她就恨,恨那个明明可以搭救她逃出来的昔日好姐妹,想到这里,她的眼中戾气顿现,对过往日子最后的一丝怜惜都尽数消退,陈汝月,是她的仇人,见死不救的仇人。 “她是什么身份,她是本宫的贴身宫女,是奉了本宫的话在盘问如妃,要是如妃不愿意说,那么也没有关系,绿云,给本宫去掌那个乌兰的嘴,知情不报是为一罪,以话顶撞是为二罪,两罪并罚,先掌二十。”桦月忽而也笑起来,汝月可以笑着说话的地方,她怎么能够甘于落在其之后。 绿云一听皇后娘娘发了狠话,顿时来了精神气,她知道打汝月有些困难,但是杀鸡儆猴谁不会,打身边的一个宫女,也算是解解气,这个叫乌兰的,看着就一副柔弱像,只要二十巴掌下去,保管能打落至少两颗牙,让那张白生生的小脸,最近都别想见人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最大的短处 两步上前,一只脚已经踩在了门槛上,绿云的身子微微前扑,就像是要将乌兰扑杀余地,乌兰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既然皇后娘娘都已经开了口,那么她只要动弹了,躲避了,到时候,所有的罪责都会毫不留情地推到娘娘身上。 娘娘已经是一只脚悬在山顶崖边的人,不能受一点风吹草动,否则失足落下就是万劫不复之地,所以,她不能退。 绿云还以为乌兰是已经吓傻了,暗暗嘲笑汝月用人的眼光真差,这样小绵羊似的宫女放在身边,不是帮衬,而是个大大的累赘,手一扬,高高举起,眼见着指尖已经快触到了乌兰的脸颊,她的动作不快,是因为留了余地在等汝月出手,等汝月阻拦,那么到时候,皇后娘娘还能再多加一个以下犯上之罪,一想到能将汝月以宫规惩处,绿云兴奋地整个人都要抽搐了一般,她了解汝月,她太了解汝月了。 桦月在旁冷眼相看,卫泽将绿云推荐过来的时候,她还不喜欢绿云的妖妖娆娆,觉得在宫女里头,这样风骚的实在不多,据说之前还同朝露宫中的一个太监对食,起初她还不懂对食是什么,索性问了绿云,分明见到绿云眼中的厌恶与作呕。 然而当着她的面,绿云却是含着盈盈笑容的,没有丝毫介意的样子,眼波如水一般:“皇后娘娘,要说起这个对食,现今住在昔时宫里头的如妃娘娘没准比婢子更清楚其中的奥妙所在。” 桦月知道,卫泽推荐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对他更为信服。 紧接着,她居然从绿云口中知道了汝月曾经差些被一个房公公逼迫对食的旧事,说是差些差些,其实,真相到底是什么,谁又说得清楚,房公公早就死于非命,而汝月却不再能够维持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桦月暗暗得意,仿佛拿捏住了汝月最阴暗的丑态,只要寻着机会,她定然会将这件有意思的旧事重提,来提点提点汝月千万不要忘本的。 绿云说的话,都是针对汝月的,两个人在年少时相识相知,委实比和桦月做了几年的姐妹,了解更深,汝月的优点是不少,缺点却更多,她就不信,巴掌落在汝月身边的人脸上,汝月能忍着不出头,既然都退到昔时宫来,留在身边这唯一的一个,必然是最心腹的,汝月最大的短处便是心软,不趁此机会表现表现,皇后娘娘以后如何会得重用于她,她实在不想再回到那个老太监身边去了,这怕是她最后一次要跳出沼泽的机会了。 “慢着。”汝月果不其然,开了口阻止。 绿云的手掌还高高举着不动,一双眼却瞟向桦月,等着皇后娘娘的进一步指示。 “如妃是要当着本宫的面,包庇这个宫女吗?”桦月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就等着汝月承认,只要她承认,那么打不打一个宫女是小事,如妃以下犯上,胆敢冲撞皇后却是真。 “好端端的食盒是怎么招惹了皇后娘娘不悦的,真是可惜,昨天还是完整无缺的,我还想着要来完璧归赵的,找来找去就没有找到,正要来同如妃陪个不是,却没想见着被扔在此处,四分五裂的。”薛绰华来得无声无息的,站着那么多的人,一方面是尽在留意皇后与如妃的唇枪舌战,另一方面是薛绰华脚底却是有些真本事,那些侍卫先是慌乱,待看清楚来的是方将军的夫人,反而暗暗松了口气。 今天的场景,便是皇上亲自过来都必然又要多费许多口舌,还要碍于种种宫规,而这位方夫人是当今新皇后娘娘的亲舅母,要是她肯站在长辈的身份上头劝解开了,那么大家就当成没事人似的,散了就好,两头都不得罪更好,所以立时自动分在两边,让方夫人如入无人之境地走过去,弯下身来,将食盒给捡拾起来。 桦月一怔,绿云从开始时,就控制住乌兰,生怕她去哪里搬救兵,没想到这要来的没来,不该出现的却站在眼前,她是不知道舅母从边关回来的事宜,如何回来也不将住在丹凤宫里头的方锐表弟接走,那个孩子简直是个猢狲投胎,一刻都不见消停,半刻没让人看着就能上房揭瓦,皇上来一次,他也不忌讳,能够四肢都巴在皇上身上,连声唤着要去看弟弟看弟弟,皇上居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不过陪着她喝完一盏茶,就带着方锐去了太兴殿,回来时,却是常公公送回来的,只说皇上又去御书房办理公务,把她气得牙根都发痛。 方锐明明是她的表弟,如何胳膊肘往外拐,那个是他劳什子的弟弟,同他又没有半分的血缘关系,这一下倒好,表弟还没来得急送走,与祖父各种不对付的舅母又出现在眼前,桦月的喜好习惯都随着方国义,方国义素来不喜欢这个儿媳,连带着她也看舅母十分不顺眼。 薛绰华已经按着规矩给她行了个浅浅的礼,桦月知道已经十有八九占了上风的局面,因为舅母的出现给打破了,脸色十分难看起来:“你说这食盒是你从昔时宫带走的?” “不过是来求一饭一菜,一啄一饮,如妃娘娘替臣妾打包了带回去吃而已。”薛绰华只当什么都看不出来,清楚地回道。 “信口雌黄,这个食盒是本宫在皇上的案桌上头看到的,本宫还知道是如妃送过去,想让皇上吃了以后,念起往日的旧好,可笑之极。”桦月一口就给你否认了。 “兴许是方将军夫人看错了,宫里头相似的食盒也是很多的。”绿云十分会讨巧说话, “真的是给臣妾吃的。”薛绰华不知道顺着台阶下来,再正儿八经不过地反驳道,“臣妾看来还要陪如妃娘娘给一个新的食盒了。”她抬起眼来,不推不让地笑着问道,“皇后娘娘何苦与个食盒动气,它是死物,哪里懂得得罪不得罪的事情。” “这里是昔时宫,不是闲杂人等可以任意进出的地方。”桦月顿悟了,这位舅母摆明了不是来帮她的,正巧是赶着要来解救汝月的。 “皇后娘娘不是也站在昔时宫的地界里头?”薛绰华笑得很和气,根本不等再看桦月的脸色,将食盒全部拾起,放在乌兰的手里头,“回头再配个新的来,旧的也要收好。” 乌兰将摔成几瓣的捧在手里,有些不明所以然,却见方夫人冲着她轻轻眨眼,连忙应声道:“是,是,婢子先去将这个收拾妥当了才来。” 乌兰是一溜烟地走了,本来要惩处的对象都没在眼前了,桦月想说的话变成了一根又粗又锐利的鱼刺深深地卡在喉咙里,想吐都吐不出,想咽更咽不下去,一张脸慢慢地发红了:“方夫人的意思是,如果本宫要治别人误闯昔时宫之罪,那么定然要将本宫也一并罚了进去才算公平周到?” “臣妾绝对不敢有这样的意思。”薛绰华连忙就否认了。 桦月被堵得一口气差些上不来:“那么本宫问你又是什么意思?” “臣妾的意思是,食盒是臣妾拿走的,娘娘在皇上那里看错了。”薛绰华又强调了一次,不过是蝇头小事,这位新晋封的皇后娘娘都能这般小题大做,那颗心眼还真不是一般的狭小,便是比起那位钻了牛角尖的前皇后表姐,更是不如了。 绿云显然比桦月还能早些领会到薛绰华话中的意思,从背后,很轻很轻地拉了桦月一把,桦月的身子一僵,约莫是也想到了,这会儿既然薛绰华在场,那么原本准备好的这些后招一个都用不上了,既然如此,不如给了舅母面子,顺着杆子慢慢往下滑。 “娘娘,方将军夫人说的不差,兴许是婢子一时眼花看错了。”绿云将过失直接往自己身上拉扯,“惹得皇后娘娘不悦,回去婢子会得自请领罚的。” 桦月颇不自然地说道:“如何这个也会看错,差些冤枉了如妃。” “是,婢子下次绝对不敢了。”绿云的脖颈越垂越低,将眼中的怨恨之色草草地掩饰去了。 “既然如此,没必要再坐纠缠,摆驾回宫。”桦月几乎是咬着牙将这句话说完的,那些侍卫释然地跟随在其后,来得匆匆,去得匆匆。 “是你将那盒子素菜拿去送给皇上吃了?”汝月没有要感激方夫人的意思,冷声问道。 “你不是说了,皇上都没有吃过你亲手烧的,我拿去给他尝一尝,有什么不对?”薛绰华丝毫没有察觉出汝月是要动气的前兆,她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宫门,咋舌道,“皇后娘娘好大的火气,你预备如何修缮宫门?” “不劳烦方夫人费心,宫门是皇后下令所拆,那么就原封不动的摆放在这里,我不会去要求修缮的。”汝月将薛绰华扔下,自顾着转身进去。 “你都没有问我,皇上吃过那道菜以后说了什么!”薛绰华冲着汝月的背影,朗声喊道。 “我委实不想知道。”汝月回了这一句,已经转个弯,走得不见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虚以委蛇 “真正是不识好人心。”薛绰华又大声喊了一句,她就不信汝月听不见。 汝月却是越走越快,像是后面有洪水猛兽要追来撕咬一般,乌兰还从来不曾见到娘娘走得这般快过,即使以前在太兴殿时,娘娘都是关照,在宫里的规矩,无论多大的事情,都不许跑动,她已经直接迎了上去:“娘娘,皇后娘娘有没有再为难娘娘?” “皇后已经走了。”汝月见薛绰华没有立时追赶上来,微微松了一口气,“便是方夫人不出现,我都会护得你周全的。” “婢子见娘娘一脸慌乱地进来,还以为是又出大事了。”乌兰踮起脚尖,看了看汝月身后,“娘娘,后面没有其他人了。” 汝月不能明说,她走得这样快,只是不想听到薛绰华将皇上的原话搬出来,她是真的不想听,好的歹的都不想听。 “娘娘,宫门大开,如何是好?”乌兰担心地问道,天气阴寒,风从长廊吹过来,像是呜咽声不断。 “先将屋门关上便是。”汝月不甚在意的说道,昔时宫的宫门倒下,其实已经表明当年的门禁已破,她在宫里与宫外没有太多的计较,这里已经困不住她。 “那娘娘还抄录法华经吗?”乌兰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一个不留意,娘娘又在身上割出伤口来。 “没那个心思,抄录出来的也不虔诚,你且将这些写好的先收起来。”汝月轻声说道。 “娘娘那时候,若非方夫人出现,娘娘是要为婢子违抗皇后娘娘了吗,娘娘真傻,皇后娘娘是在气头之上,她不好乱动娘娘,才找的婢子出气,若是娘娘阻拦,不是正好让皇后娘娘占了上风,捉了痛脚。”乌兰收拾妥了,才又开口问道。 “我不会坐视不管的,绿云知道我的性子,我也无所畏惧,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改不了的。”汝月在屋中慢慢走了一圈,住了七个月的地方,虽说简陋,要是赶着搬出去,似乎又有些舍不下了,有些时候,心情就是这样纠结着。 乌兰叹口气,娘娘说的不错,要是那时候娘娘不出手的话,她虽然会更心安,却不会像这会儿鼻端发酸,只想要流泪:“娘娘,婢子不明白,方夫人明明是要和娘娘交好的,便是她知道已经不是娘娘的舅母,言语之间依然亲热的很,为什么她会摆了娘娘一道,让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吃了个大亏,纵然是她及时赶到了,要是赶不到呢,娘娘就此和皇后娘娘撕破了脸皮,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她是把我当成亲人一般,不过桦月也是她的亲人,如果我是她的话,当然希望两厢和好如初,我是如妃,而桦月是新进封的皇后,对于皇上而言,都是可以恩宠并施的女子。”况且在她们这种大家大户的女子看来,皇上从来不会属于一个女子,那么她与桦月平分秋色,无论是对于方家还是对于皇上,都算是最好的平衡之策。 只可惜,她已经尝试过退让,每每她多退让一步,桦月必然要前行两步,没理也不饶人,在桦月的眼中,她倒是成了后宫里头最有危险的人,那么只要她在宫内一日,桦月就不得安宁一天。 “方夫人送到皇上那里的食盒,却没想到会被桦月见到,否则她应该会再小心点的。”汝月却没有说,看着薛绰华的样子,显然皇上已经释然了大殿下针对方将军的那些微词,一盒素菜,功不可没。 宫里头,从来没有毫无回报的好处,即便是一颗真心,也必须先要盘算盘算真心后头还有多少招数,汝月从未有害人之心,却也不想再被人算计在其中,所以,才当面给薛绰华撂了脸面,根本不去看,她这样一走了之,薛绰华脸上会是何等表情。 “皇上吃了娘娘做的菜?”乌兰呐呐地问道,食盒送回来的时候,分明里头已经是空空如也。 “或许,中途被人倒了,也不是什么精致美味的山珍海味。”汝月努力不让自己去想皇上的样子,不去想他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低声说的那些话,手臂紧紧收拢时,她分明察觉到发丝里头,有温暖的湿气,她知道他的心意,她全都知道,所以她对皇上,留下的只是心疼,心疼得不能自已。 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场景,从一个锐利嚣张到极致的伤口,渐渐收拢成扎在心口的针尖,猛一看不过是小小的圆点,只有自己才晓得痛入心脾,牵连着全身,恐怕是此生都不会痊愈的致命之所。 她想念那个男人,那个明明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君王,在她面前却坦荡荡的露出脆弱的神情,那些纠葛,那些灰心,那些她以为自己输了的日子,不过是输给了感情,输给了她对于他的感情,她早就说过,一颗心既然决定付出去,就没有再打算收回来。 “婢子猜想,皇上一定很高兴的。”乌兰说完这句话,赶紧地闪身去了灶房收拾。 汝月一个愣神,缓缓的,缓缓的笑起来,要是他真的吃了,那么她也会很高兴,即使没有见面,也算是相互传达了思念之情。 汝月小歇了会儿,在乌兰以为今天可以太平点儿的时候,卫泽径直从外头走了进来, “卫大人。”守在门外的乌兰瞧了瞧卫泽身后,跟着的不是明月,而是个脸生的太监,“娘娘正在休息。” “我们不急在一时,门外等候便是。”卫泽绷着一张脸,难得的严肃。 “婢子去给卫大人沏茶。”乌兰猜想跟在后头的那个应该是桦月身边的太监,是因为对卫大人不信赖,所以要跟条尾巴,真是可笑。 卫泽坐在门口,缓缓地喝下一盏热茶,那个太监有些等不住了,尖着嗓子催促道:“卫大人,皇后娘娘还在等着消息,不如让这个宫女去唤醒了如妃娘娘才是。” “你也知道里头的是如妃娘娘?”卫泽扬起脸来,看了看他,脸上似笑非笑的样子,眼底却有股子寒意,“皇后娘娘寻她问话,也是要斟酌再三的,如何你就能指使着,不让娘娘休息?” 那个太监的脸色发白,说起话来更没底气了:“要是不唤醒如妃娘娘,势必就会让皇后娘娘久等,要是皇后娘娘一个不悦,指责下来,小的哪里承担得起。” “我有说过要你承担吗?”卫泽根本是懒得多看他一眼,半合了眼帘,睫毛修长,侧面而望,眉眼之间一片清冷,偏生五官线条又如峰峦起伏,俊美无涛。 乌兰多看一眼,都觉得心口砰砰乱跳,那个太监得了卫泽这句话,才算是放下了心:“小的怎么能够同卫大人比拟,卫大人如今可是皇后娘娘面前的红人,说一不二的。” “如若我是说一不二,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卫泽根本就没打算留一份余地下来,直接嫌他太过聒噪,一句话就等于直接掐中他的脖子要害,然后,静悄悄的一片,没有人再说话了。 汝月起身的动静一响起,乌兰赶紧给卫泽行了个礼:“卫大人请稍等,婢子这就进去通报。” 不曾想,汝月在里头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不用通报了,这昔时宫连宫门都被拆了,还用得着这些虚礼吗?” 卫泽方才一直板着的脸,忽而放松开来,唇角微扬起:“微臣扰了如妃娘娘休息,真是多有得罪。” 那个太监才算是等到了机会似的,卫泽才进门,他硬生生地将乌兰往后挤开,紧挨着也进去了,乌兰在后头摇了摇头,真是什么主人养什么下人,皇后娘娘身前就没有一个知书达理,能够上台面的。 汝月显然已经醒了一会儿,眼中没有才睡醒的那种怔忪,清明一片:“卫大人请坐。” 卫泽再她正对面的椅子坐下,汝月又看了看那个太监,卫泽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肖公公。” 汝月适当地点了点头,果不其然,桦月对卫泽的信赖还不足以让他单独过来见她:“不知卫大人所来是为何事?” “如妃娘娘和还记得,昨日微臣陪同皇后娘娘来时,皇后娘娘说过,为了逢凶化吉,请如妃娘娘用舌尖之血抄录十卷法华经之事,皇后娘娘生怕如妃娘娘贵人多忘事,特意叮嘱微臣来看一看如妃娘娘可否已经在抄录之中。” 乌兰忽然明白,娘娘为何一大清早就坐在窗台前抄录佛经了,难不成娘娘要成了半个神仙,早早地猜想到皇后娘娘会派人过来检阅,要是娘娘没有事先准备,岂非又落了一个虚与委蛇的罪名。 汝月淡淡一笑道:“乌兰,将我抄录好的那页经书请出来,让卫大人过目。” 贝叶纸上,每个字都殷红霞色,用的是簪花小楷,秀丽一如汝月之人,卫泽拿在手中,不过看了一眼,倒是站在他身后的那位肖公公,看得十分仔细,恨不得将经书抢过去,拿在手上,看个分明。 第二百四十七章:未定之数 卫泽根本都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人的那幅嘴脸,冷冷说道:“肖公公那么想看,不如你来念一念如妃娘娘抄录的是什么!” 肖公公讪讪笑道:“小的看不懂如妃娘娘所写的字体。” “那么肖公公何须将一双眼都快贴到我后脑勺来的样子,让人以为肖公公对佛经甚有研究。”卫泽不紧不慢,说出来的话却很是刻薄。 汝月哪里会听不懂,她也不揭破,好整以暇地端坐在那里,直到卫泽过目后,双手将佛经奉还于乌兰手中:“既然如妃娘娘已经谨奉皇后娘娘懿旨,起始抄录,那么微臣就此告辞了。” “乌兰,送卫泽大人。”汝月没有要留客的意思。 卫泽站起身来,轻咳一声道:“皇后娘娘还问起,昔时宫宫门不再,如妃娘娘要是觉得冷,可以搬回自己的琉璃宫中居住,那里久无人气,实在是快要荒废了,甚是可惜。” “多谢皇后娘娘关切之意,昔时宫的宫门虽然不再,却依旧还是昔时宫,想必这个道理,皇后娘娘是明白的。”汝月没想到桦月会建议她搬回去,即便是她真的搬回去,那么重华呢,下一步桦月会不会又说,母妃已经回宫,重华也应该跟着母妃身边才是,这般的好心,又这般的歹毒,她不会留下一丝空隙,让其有机可乘的。 “如妃娘娘既然如此推辞,那么微臣回去一定原封不动的向皇后娘娘禀明娘娘的态度。”卫泽背身而去,走得健步如飞,肖公公几乎是跌跌撞撞跟在后头,连回头多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汝月等两人都走得很远了,才让乌兰关门,乌兰取了一件厚衣来搭在娘娘肩膀上:“娘娘,天气寒,仔细着凉。”打探了一下汝月的脸色,才发现十分慎重,她不禁问道,“娘娘是想到了什么吗?” “方才,卫大人在外头说了什么没有?”汝月谨慎地问道。 乌兰将那些不太客气的话都一五一十说了:“要是卫大人真的如娘娘所料,不是真心要辅佐皇后娘娘的,那么他这样犀利,肖公公应该是皇后娘娘的心腹,被卫大人用话语刺伤,岂非是间接地得罪了皇后娘娘。” “也不尽然,桦月虽然不算睿智,却也不笨,卫大人平日的为人处事之道,她都看在眼睛里,前皇后未曾被废之时,他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不卑不亢,要是换了一朝皇后,他突然把上去献媚奉承,反而会容易引起怀疑,他保持着平日的性格,对皇后还算温和,对下头的那些人,就是眼高于天,那么只会更符合他的形象,也容易叫人信服。”汝月听了乌兰的转述,又想到方才那位肖公公的难看脸色,不由地就是想笑,“他对不喜欢的人还是这般,根本不留情面,桦月虽然不会再怀疑他,这位肖公公怕是会想办法给他穿小鞋的。” 乌兰不禁担心起来:“那个肖公公看起来就是个心眼小的,不知卫大人……”忽然她转念一想,却觉着自己多事,“婢子怎么忘记了,卫大人是钦天监的监司大人,直接隶属于皇上治下,这些太监实在不入其眼。” “这么简单的道理,不用我提点,你立时就会想到了,怎么就有那么些冥顽不灵又自持过高的人,以为什么人都可以去压一压,制一制的,到头来,还不知道谁才是吃亏的那一个。”汝月笑着摇了摇头。 “娘娘,卫大人所带来的皇后娘娘意思,娘娘就不多考虑一下?”乌兰不是吃不起这个苦,而是实心实意地为汝月委屈,好端端的如妃娘娘,住在这样的地方,如同颜色再鲜艳夺目的宝石,由得风吹雨淋,不善加保养,总会褪色黯淡,失去原有的光华。 “你是说搬回琉璃宫去?”汝月眉尖一蹙,低声问道。 “娘娘搬来这里,全是为了小殿下的安危着想,如果有一天,皇上将小殿下定为承继之人,那么小殿下的安危自然有人保护周全,娘娘就不用如此费心费力了。”乌兰脱口而出,说得委实大胆。 说完这句,乌兰有些后悔,这念头,她是想了一阵子,若非这次方夫人追着大殿下回帝京,大殿下还在那里杵着占位,那么想得再久也不该明着说出来,娘娘又是那般内敛的人,不爱这些明争暗斗的念头,怕是要吃教训了。 等了片刻,不见汝月有动静,乌兰自行开了口:“婢子说错了话,要是被旁人听了去,传开来,非但娘娘被牵扯其中,小殿下的地位也更加危险,婢子逞着自己一时口快,却忘记了这要命的忌讳,娘娘若是要责怪,婢子愿意自行领罪。” “如何领罪,就在这里?”汝月似乎丝毫没有动气的样子,很是耐心地看着乌兰,“你其实没有说错话,皇上如今有两个儿子,大殿下的生母已经不在,而重华寄养在太后身边,都不像是可以确定立储的对象,至少如今新后在位,在新后生出嫡子之前,这一切都是未定之数,我也有想过,大殿下急着赶回帝京怕是除了不想再留在边关吃苦,还另有所图。” “娘娘的意思是,大殿下是听到了其他不利于他的消息?”乌兰吃惊地问道。 “重华出生,虽说已经对大殿下产生威胁,然而我毕竟只是个妃子,他的生母地位不高,死后也追封了妃位,从字面上来看,并不会比我低,而且重华与他相差的年岁颇多,所以他可以不在意,然而皇上废后又立后,桦月背后的娘家背景,几乎大得可以权倾朝野,桦月自己又年轻貌美,为皇上生下嫡子的可能性实在很大。”汝月顿了一顿,眯着眼笑起来,“没准,这会儿,桦月已经怀了皇上的孩子,只是我们不知晓罢了。” “娘娘!”乌兰的这一声几乎是急喊了,“皇后如果有了身孕,宫中如何会没有传出一丝半点的消息,她也不会这般不小心,带着身孕跑来昔时宫的。” “我不过是随口而言,你不用紧张若此。”汝月知道自己的猜想委实大胆,而且几乎是将自己的处境拉到更加艰难的位置,所以才将乌兰给惊到了,“你说的是,皇后有孕,在宫里那是天大的事情,别说是皇上了,便是方国义大人都会兴师动众一番的,怎么会容得她跑来昔时宫,大闹一场,我倒是不在乎,她自己也不在乎吗?” 乌兰一颗心自从昔时宫里来了别人,始终是吊着不能落下,她盼着汝月能说出安稳其心的话,不管是真是假,她愿意全部相信。 却不知汝月心里头比她还乱,如果昔时宫已经不能避祸,还能够退到哪里去,宫外是不可能了,汝月一味只求的太平,就像是放置在马背上的一碗清水,始终晃晃悠悠的,摆不平稳,这会儿,马匹都快撒开四腿跑起来,只要盛水的碗落地,清脆一声之后,怕是什么都再保不住了。 她与其千方百计的去保住那个摇摇欲坠的碗,不如去拉住马匹的笼头,不让它起步,岂非是治标治本,方能安生。 “娘娘,外头好像有奇怪的声响。”乌兰耳力一向好,听着生了警惕之心,站起身来,又仔细听了听,“似乎离得有些远,应该在宫门那里。” “别是一只野猫跑过去了。又或者是风声。”汝月倒是没有听清楚这些,外头的宫门都没有了,如同脸面已经撕破了,还那么在乎里子的颜色好看与否,是不是费力又不讨好的买卖。 “娘娘,婢子听得真切,真是外面有声响。”乌兰从门背后,取来灯笼,“婢子要去看一眼,否则不放心的。” “不放心什么,我们根本没有带细软过来,东西都留在琉璃宫中,有心的人都见到你我搬过来时,统共才两个随身的行礼,里头不过是些换洗衣裙,日常所需。”汝月按住了她的手背,“都这么晚了,我说了是风声。” “娘娘,不是风声来的。”方才那一声,太明显是靴子踩在不平之处发出的喀嚓声,乌兰心口警钟敲得直响,“婢子实在是不放心。” “你一个人出去,我也不放心,也罢也罢,我披件衣服,同你一起出去看看。”汝月见乌兰脸色发慌,也就相信了她的话。 “娘娘的身体矜贵,还是留在屋中。”乌兰的话没有说完,汝月已经自行推门出去,她赶紧提了灯笼追在后头。 两个人几乎是并肩穿过屋外的长廊,晚上的气温确实很低,一阵风起,院子里久久未曾打理的树木跟着呜呜乱叫,乌兰忍不住又往汝月身边靠了靠。 破败的宫门,果然还是躺在原地,只是上头稳稳当当站了一个人,双手背后,目若朗星,见到两人哆嗦着走出来,似乎也有些意外。 汝月微微一怔,不知是有些意外,还是有些冷,说话的声音都在发颤:“乌兰,你的耳力却是很好,这该来的不该来的,怕是我们都见着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险棋 明源帝的话,威慑力大开,那两个太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依然只是一味磕头,磕得头破血流,还是不肯开口,他的剑眉一竖,眼见着要动真怒。 汝月根本无心来看这样的戏码,皇上不是口口声声说了她有能力保护自己,那么,她又何须在这里看一场热闹,不如留点余地下来,让皇上自己去解决,有些时候,太逞能的女人总是吃亏,她猜测前皇后怕是从来没有在皇上面前示弱过,前皇后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骄傲到不肯向任何人低头的。 所以,皇上成了惯常,只知道前皇后为人严苛,形容肃然,丝毫不用怜惜,那是他的发妻,那也是曾经怀过他孩子的女子,而且非但没有保住自己的孩子,还彻彻底底地损了身子。 想到前皇后的样子,汝月的心底发寒,一夜夫妻百日恩,皇上当日只会纵容柳贵妃持美行凶,可曾痛惜过前皇后,如果没有太后的说情,皇上会如何处置前皇后,还能让她在宫里落脚安生吗,念及此处,她快步走进长廊,连头都懒得再回一下。 什么月下幽情,她又不是那怀春的少女,他也不是那逾墙的才子,一个是堂堂正正的当今天子,一个是名正言顺的如妃娘娘,不知为何,汝月想到不是柔情蜜意,而是那一次她躲在御书房外,见到大殿下重光与绿云的幽会,重光说的那些话,绿云听得满心欢喜,她却知道十有八九都是虚幻一场。 她心口一阵翻腾,十分的不适。 乌兰还满心欢喜地以为皇上必然是牵挂着娘娘,舍不下才特意前来看她的,果然方夫人送菜送的好,这一来,娘娘心中一感动,两厢情愿,没准娘娘很快就能出了昔时宫与小殿下团聚。 正在喜滋滋地想着,却见汝月已经一声不吭地回来了,乌兰还不死心地往她身后张望:“娘娘怎么是一个人?” “如何不是一个人?”汝月当然知道乌兰在想什么,那么她让其失望了。 果然,乌兰眼中的光芒弱下来,试探地问道:”皇上不是在好好同娘娘说话吗,婢子以为皇上会进来坐坐的,皇上没有夸娘娘做菜的手艺好?” “那道菜本来就不是特意做给皇上的,他贵为天子,到一个连宫门都没有的落魄地方坐坐?”汝月都听出自己声音中掩藏不住的嘲讽之意,她也不想乌兰为她难过,很快将有人在暗中窥探,皇上留在那里善后的事情告知。 “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吗?”乌兰已经快成惊弓之鸟了,桦月的气势汹汹,远非当日前皇后那种依靠气势压人的派头,那样类似市井的无赖手法,实在叫长居宫中的人消受不起。 “或许是,或许不是。”汝月真的不太在乎,她甚至觉得那两个偷窥的人是故意让皇上看出破绽的,既然皇上能够偷偷摸摸的来,那么为什么别人就不能放眼线在这里,被抓住又如何,不过是在一个被弃的妃子门前,安插了人手,这种做法在宫中本来也是见惯不怪,只要没有做出太实质性的伤害,根本没有触犯任何规矩。 舍去两个无关大碍的太监,换得皇上不方便前来看她,便是换做是她,也乐得其为,这一步棋子,走得恰如其分,汝月想过,如果真是桦月做的,那么桦月真是变得聪明了,没准是绿云教的好。 绿云一向聪慧,只是走了歪路,当日里,她太相信大殿下的许诺,结果走错一步,就误了半生,汝月不是没有后悔过,只是她那时候自身难保,如何去搭救旁人,她是过来人,知道被个太监逼着对食的感受,那已经不仅仅能用恶心两个字来形容了,好像是用十桶水来洗澡都洗不干净的那种龌龊。 卫泽将绿云放置在桦月身边,还真是一大步险棋,这样子的事儿也就他那样百无禁忌的人物才做得出来。 “娘娘,皇上不来了吗?”乌兰的声音怯怯的。 “应该不来了。”汝月已经进来好一会儿,外头是悄无声息的,半点动静没有,皇上要是知情识趣,差不多也能揣测出她的用意,当日千辛万苦做出的决定,不会因为他的一时心动就前功尽弃,便是在那重重黑暗中,想要拨云见月,也需要点时间,七个月要是不够,她还是能够再等得起,只要重华平安,她别无所求。 “也是,皇上要是能够召回娘娘,大可名正言顺的,何必这个时候点来,娘娘说得很是,不过一个没影没边的食盒,皇后娘娘都能带着人打上门来,要是娘娘今晚上真的与皇上如何了……”乌兰忽然脸颊一红,没说下去。 汝月点了点头道:“我也差点心软,不过这样子的话,与苟合无异,这是昔时宫,昔时便是过往的意思,将过往都锁在外头,不闻不问,那才是对的。” 乌兰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地问道:“那么皇上几时才能够接娘娘出去?” “我等着他便是。”汝月说完这句,再没有下文,等到乌兰彻彻底底想通了,才发现汝月已经倚在床上睡着了,明明是睡梦中,还是依旧蹙眉愁苦,无法展颜。 乌兰取来锦被盖在汝月身上,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也安睡了。 自第二天一大早,宫门外来了好些工匠,乒乒乓乓折腾了三天,将宫门给修好了,乌兰特意跑出去一看,倒是乐了,新修好的也同原来一个颜色,特意是做旧的,无论是近看还是远观,实在看不出一丝差别。 她在看,薛绰华也站在那里看,两个人的视线一碰,薛绰华开口道:“我要回去了。” 乌兰知道她说的是要回边关去了:“方夫人要不要去看一看我们娘娘?” “我就不去了,这昔时宫的门禁,我可不敢再破。”薛绰华笑了两声,“而且你们家娘娘好生小心眼,上次弄破了她的食盒,心里头还在生气,我怕她不会肯见我。” “娘娘知道方夫人是为了她着想。”这样的明话,娘娘虽然没有说过,乌兰算是自作主张了。 薛绰华却开心起来,咧着嘴笑道:“她能够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我就是要故意气气那个新后来的,倒不是前皇后是我的表姐,我还是新后的舅母呢,我便看不惯她的做派,我那个公公,不知用什么来教的她,一棵好苗子都教成歪脖子树了。” 乌兰一下子没忍住,笑出来,她听到身后是汝月也在笑:“娘娘,方夫人来和娘娘辞行。” 汝月没有出宫门,依旧是隔着门槛,两个人一外一内的,说话的声音不大,却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我这次要将锐儿带走了,他快把皇后丹凤宫上头的琉璃瓦都扒拉干净,那些宫女成天在后头追着他跑,皇后埋怨说,锐儿在她那里,就是皇上都留不住脚。”薛绰华说得很愉悦,“既然表姐嫌弃他,还不如我这个做娘的带在身边养着才好。” “方大人那边,也同意吗?”汝月问得很谨慎。 “如今,锐儿的作用不大,他答应放行了。”薛绰华回答得更加含蓄,只要听的人能明白就好,“原来想带着锐儿过来辞别,想一想,以后总有见面的日子,你这般落魄潦倒的样子,就不要入了他的眼。” 汝月依旧穿着半新不旧的衣裙,簪着两支老玉簪子,她是怎么舒服怎么穿戴,在宫里头,却是显得微微寒酸,毕竟她还是有头衔的如妃娘娘:“你说的很是,以后总有见面的日子。” “那个——”薛绰华摸了摸后脑勺,“过去还以为能做一场亲戚的,没想到,你却是那样的身世,听说你父亲已经被皇上送回边关,回头我去寻了他来,再问一问,没准有天能够寻回你自己的亲人。” 汝月听她这般说,心里是感动的:“不必麻烦了,父亲身边已经有了冬儿,我看那个孩子很是乖巧懂事,想来会替代我们照顾好父亲的,我如今身在宫中,非但无法尽孝,而且还容易给父亲惹祸上身,什么身世,什么亲人,我都看淡了,即便曾经血溶于水的,转脸就不认人的,也不是没有。” 薛绰华听她说的心酸,她虽然不曾亲身而历,多多少少也知道汝月与桦月这对姐妹在宫中从重逢到反目的事情,如今一个上位成了新后,一个步步退让明哲保身,也不知道谁才会是那个最后的赢家。 “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无论遇上什么,你想想孩子,再想想自己,别做傻事。”薛绰华说完这一句话,果断利落地走了。 汝月依着宫门,见着落日之下,晚霞将薛绰华肩头的衣服都染得一片艳色,眼角微微湿润起来,薛绰华是个至情至性的女子,她最后留下的那句话,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不妥的后果,是在用心提点自己。 两人都是做母亲的,才知道孩子的可贵,薛绰华将方锐放在宫中这许多天,才算是熬到了头,那么她呢,她的明天又在哪里? 第二百五十章:当局者迷 明源帝将昔时宫宫门修葺一新,像是在宣告门禁的重新封印。 汝月倒是乐得清闲了好些天,法华经的第一卷已经抄录完毕,每个字用的虽说不是舌尖之血,也是她本人身体里的血液,所以乌兰看得尤其珍贵,等血迹干涸后,再收进防潮的樟木箱子里头,汝月想过,既然是抄录佛经,那么她也就让桦月如愿一回,只当是为重华祈福了,不过她记得很清楚,卫泽说过百日后,来取那十卷法华经。 当着桦月的面,卫泽说过的每一句话,汝月都很记在心上,细细想来,百日后,必然是个很要紧的日子。 转眼又到了琥珀来送东西的日子,乌兰欢欢喜喜地将琥珀迎进来,拉着她的手问道:”小殿下是不是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吗,娘娘没在身边,也不知小殿下学会说的第一句话会是什么?” 汝月却一眼看出琥珀有些不对劲,她不动声色地跟着问了几句话,忽而问道:“太后她老人家是不是出了事?” 琥珀一惊,飞快地抬起眼来看着汝月,嗫嚅道:“娘娘足不出户,为何会猜到?” “果然是太后老人家。”汝月想来想去,能让琥珀焦躁不安的,怕也只有这个原因,“到底是什么病?” 琥珀眼中的惊讶之色更加分明,汝月真是如亲眼所见似的:“太后老人家的身子一向健朗,五六日前,贪嘴多吃了两块秋香血糯糕,到了晚上就积食起来,大半夜没有睡好,结果又招了凉,这一重一重的下来,却成了大病,几个太医都来看过,开出来的方子里头补药一味比一味金贵,喝了许多却没有起色,连皇上都每日去太兴殿一次,为太后的病担忧着。” 汝月越听心越不安,琥珀虽然没有直接再太兴殿当值,这番话应该也不差到哪里去,如果连皇上都每日去观望,那么太后的病情一定很是严重,她知道的,太后并非皇上的亲生母亲,却有一份解不开的血缘,所以这名义的母子关系,几十年来始终保持着不冷不热的境地,皇上十分敬重太后,却没有那种舐犊情深的感觉,以往一年也只有在几个节庆时分,才会去太兴殿坐一坐,如今每日都过去,就是在担心太后的这场病是不是能够撑得过去。 “太后老人家不是连小毛小病都很少会有,怎么会生得一场大病的?”乌兰毕竟在太后身边服侍过一场,听得这话也跟着着急。 “太医都束手无策的事儿,我们这些不懂医术的人,如何知道?”琥珀本来确实是打算瞒着汝月的,小殿下安置在太兴殿,太后才是太兴殿的主心骨,要是太后真的病倒,小殿下的身份放置在那里就显得尴尬,万一这时候,有人建议为了小殿下的身体,要将他迁移出太兴殿的话,娘娘知道一定会心焦。 琥珀能够想得到的,汝月怎么会想不到,她沉吟片刻道:“太后的病情到了何种地步?” “已经是半睡半醒的样子,有时候皇上来了,她都昏昏沉沉的。”琥珀低垂着头道,“有个太医说,再等等,怕是冬至是个关卡要隘,被皇上直接命人拖出去打了三十大板。” “皇上这是迁怒了,那位太医说的也不是完全不对。”汝月叹一口气道,“若是太后不能理事,过不得三天,必然会有人建议,小殿下在太兴殿怕是容易染上恶疾,不如迁出来住,我这个生母不在宫中,那么迁到皇后的丹凤宫中,就是最为顺理成章的选择。” 上一次,柳贵妃身体不妥,也是将常宁公主动刀丹凤宫中,那时候,柳贵妃虽然有些神志不清,却不知清醒的那一瞬间,是不是感到后怕,常宁公主不过是个粉团子,如果前皇后对柳贵妃当年对其动的手脚,怀恨在心,只要很轻微的手段,那样小的孩子都很难活得下去,到最后,前皇后不过落个看管不周的口实,其他的也不能说明什么,所幸前皇后始终没有对那个孩子出手。 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失去过,才觉得孩子最是无辜,所以不忍心。 要是重华到了丹凤宫的桦月身边,汝月被自己的想法先吓到了,薛绰华要将方锐带走,当时她说的是,如今锐儿的作用不大,方国义通融着让她带走方锐,才隔了那么短短的几天,太后无缘无故染了恶疾,不过是积食受寒,如何就一病不起了,两厢连在一起设想,几乎是赶着将丹凤宫给腾空出来,方便将重华接过去收养。 重华,重华,孩子的名字在汝月的舌尖滚了两次,她根本已经坐不住了:“乌兰,准备准备,我要去见太后。” “娘娘!”乌兰和琥珀两个人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娘娘请三思,不可莽撞行事。” “如何是莽撞行事了!”汝月的软肋,如今只有重华这个孩子,桦月可以动她的其他所有,但是偏偏不能动孩子,否则她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同桦月对峙到底的。 “太后尚有清醒神智的时候,本来也不是大病来的,没准再过几日又好了呢?”琥珀试探着问道,“不想告诉娘娘这些,便是怕娘娘会担心,心急火燎下做出错事来。” “幸好我开口问了你,你又据实告诉了我,否则等到事情落了实处,那么说什么都晚了。”汝月在屋中盲目地兜了两个圈子,太后一病,一病起来就将她原先做好的盘算统统都打乱了,她一直想不紧不慢,慢慢熬着来,如今形势逼迫,由不得她放缓步子,徒然生出一条鞭子从背后狠狠地抽了过来。 “娘娘,且听婢子先说一句。”汝月急,乌兰又何尝不急,不过汝月是当局者迷,乌兰尚算旁观者清,低声说道,“太后的病,也算不得恶疾,否则也容不得皇上每天床榻边探望,那些太医怕是都要吓死,担不起让皇上也传染上的罪名,所以,这会儿太后才病了几天,如果就有人提出要抢小殿下走,那么太后会怎么想,皇上又会怎么想,娘娘如此权衡利弊,婢子自然建议娘娘先静观其变才好。” 琥珀从旁听着,连连点头道:“还是乌兰说的对,这会儿要从太后身边带走小殿下,岂非是在触太后的霉头,皇上不会答应的。” “我就怕,就怕有人说的情深意切,让皇上不得不答应。”汝月开始发觉到她有些忌讳绿云的存在,可以说,她丝毫不担心桦月的举动会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却没有法子掌控住绿云会替桦月出什么主意。 “娘娘莫要记得发昏,静下心来想一想,毕竟这会儿小殿下还好端端在太兴殿里头,婢子昨天去的时候,乳母正在教他学走路,虽说有些摇摇摆摆的,却是会走的样子,那双小鞋子穿得格外好看,他边走边看着自己鞋尖上绣的两条小小鲤鱼,样子别提有多可爱了。”琥珀急着要劝慰汝月,“娘娘,整个太兴殿,从太后到宫女再到乳母秦氏都是将小殿下当成掌中珍宝一般,而且秋葵姐姐几个,与娘娘一向交好,也不会坐视不管的。” 汝月却淡淡笑起来道:“你们两个真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如果真的是桦月开了口,秋葵她们几个不过是太后身边的宫女,拿什么话来阻止,不过这会儿,我冒冒失失地冲了过去,也不是正经注意,乌兰拿纸笔来,我写一封信笺让琥珀带回太兴殿,交在秋葵手中,让她等太后清醒的时候,念给太后听听,随后,我想知道太后如何处理此事。” 乌兰赶紧研墨,汝月拿起笔来,想一想,很快落了几句话下来:“太后的身子不好,我也就长话短说,以免她老人家费神,琥珀请将此信笺速速送去,一等到消息,就速来回我,不可耽搁了。” 琥珀连声应着,带来的东西都来不及清点,将汝月亲手所写的信笺塞在衣襟之中,样子十分的谨慎,汝月盯着她又看了看道:“你今天带了几个人来?” “还有两个小太监,帮着提米面的。”琥珀仿佛是猜到汝月的心思,点了点头道,“脸孔都有点生,不是原来我们琉璃宫的人,是从太兴殿里头找的,婢子虽然不算聪明,也看得出身边的陌生脸孔像是越来越多的,不过娘娘请放心,信笺婢子一定会交给秋葵姐姐的,她是可以值得相信的人。” 汝月见琥珀心思清明,不禁夸赞道:“你也练出眼力劲来了。” “婢子实在是害怕,幸好婢子心还算细,不是熟人就不会多说一个字,特别是关于娘娘这里的。”琥珀将信笺又塞了一下,才整理好衣襟,手中已经被汝月塞过来好几块碎银子,她似乎觉得银子烫手似的一缩,“娘娘使不得,娘娘如今自己手头都不方便。” “不是给你的。”汝月笑着说道。 “是,是,婢子明白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琥珀正色道,“娘娘这般信任婢子,婢子一定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求全之策 琥珀走了以后,汝月没有告诉乌兰,她的心口一直被高高吊着,有根细如发丝的线,将心瓣尖的位置给牵制着,动一动,痛一痛,动一动,惊一惊。 还以为琥珀当日就应该能够回来报信的,却不曾想,这一等,就等了两天,乌兰尽管没有明说,却也跟着茶不思饭不想的,两个人晚上熄了灯,都是辗转反侧睡不着,汝月的那种紧张心情,完完全全感染给了乌兰。 汝月索性拥被坐起来道:“你是不是也没睡着?” “回娘娘的话,婢子觉得害怕。”乌兰实话实话道,她害怕太后这场不明原因的病,也害怕弱小无依的小殿下。 “我也睡不着,你别在那个小塌上头翻来翻去的,过来我这边。”汝月将被子往里面挪移了一些,她不能说,她也委实害怕,乌兰由始至终都在看着她的脸色行事,她一旦慌乱了手脚,那么谁来拿主意。 乌兰这一次没有推脱,将自己的被子抱着过来,挤在汝月身边,两个人都静默了片刻,她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若是琥珀明天还不来该怎么办?” 按说,皇上明天会去太兴殿的话,琥珀要接触到秋葵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将琥珀的步子给拖沓了,没道理宫里头的一张信笺,送了三天都没有点消息,乌兰越想越乱,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娘娘,我们在昔时宫里头待了八个月了,会不会,会不会琥珀已经不同我们一条心了,她在外头到底做了什么,我们又看不见,也听不到,若是,若是她已经被别人买通,那么娘娘的信笺怕是永远都送不到太后身边去了,而我们还木知木觉地在这里苦苦地等候,婢子方才在想,要是连太后她老人家都是遭了人暗算的话,皇宫里头怕是不知道已经暗涌潮生,乱成何等天地了。” 乌兰说的是汝月所想过最坏的结果,不过很快已经被汝月给否认掉:“琥珀如果与我们不是同一条心,那么就不必要将太后的病情告诉我们,她乐得口口口口,等事情已经成了定数,我们还能怎么办?” “婢子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原因,让她能够耽搁了三天,都送不到一封信的。”乌兰连声叹气,哪里还睡得着,恨不得这会儿就起来穿衣,亲自去太兴殿一次。 “有的,还有一个原因。”汝月缓声道,“那就是她回去以后,太后的病情加重了,一直就没有再清醒过来,我给她的叮嘱是让秋葵趁着太后清醒时,给我们一个答复,太后做不得答复,她又如何回来复命!”汝月同样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出现,一向对她再宽厚不过的太后,她离开琉璃宫之时,还特意去太兴殿辞行过,一来是为了去将重华托付,二来是感谢太后每次都在最关键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 如果这样一位亲和善意的长辈,因为宫闱黑幕而遭到致命的暗算,汝月的拳头越握越紧,她不会原谅那些下黑手的人,也不会原谅视而不见的皇上,不能保护自己的嫔妃,孩子,难道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能保护了吗,这样的皇上,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明君吗,还是那个她心心念念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吗! 汝月不愿意去怀疑琥珀已经叛变,却又更不想受到太后病危的消息,两个念头都是叫人特别焦心的,到了天快要亮的时候,才熬不过困意,沉沉睡去,这一睡简直和昏迷没有两样,人事不省的。 等到乌兰用力唤醒她的时候,汝月有种梦中不知身是客的茫然:“已经是什么时辰了?” “娘娘已经过了午时。”乌兰才算是露出一点儿的笑意,“娘娘,琥珀回来了,是婢子想错了。”汝月心里重重咯噔了一下,要是乌兰想错了,那么她想的那个也绝对不是好结果:“快,快让她过来说话。” 琥珀的神色有点倦容:“娘娘,太后的病情时急时缓,婢子将娘娘所写的信笺交给秋葵姐姐,却始终没有等到太后醒转,才算是今天一大早,太后老人家忽然说想要吃一口鸡头米莲子羹,秋葵姐姐亲手做了喂下小半碗,居然说要坐起身来,换换气,秋葵姐姐赶紧将娘娘的信笺给念了。” “太后怎么说?”汝月听到太后的病情有了起色,十分欣慰。 “太后说,要是她的病情反复,再来一波的话,娘娘的求全之策,怕是要保不住了。”琥珀转达的是太后的原话,她不像乌兰同娘娘这般知心知肺的,有些期间的周折,不算太明白,比如娘娘当初如何舍得将小殿下放置在太兴殿,只身去了昔时宫的,不过她有身为宫女的自觉,娘娘不想说的,她也绝对不会多嘴来问。 汝月愣神在那里,嘴唇微动,似乎将琥珀带来的这句太后给她的提示,反反复复地念叨了好几次,良久,才勉强笑道:“我还以为这个求全之策,至少还能撑得住一段日子的,没想到如此脆弱不堪,那么皇上对太后的这场病,又如何态度?” “皇上还算是每日都来,在太后病榻边坐一坐,皇上的样子看起来心事重重的,另外几位嫔妃娘娘都来探望过太后,都被秋葵姐姐给拒了出去,说是皇上的口谕,太后养病期间不想见人,除了柳贵妃磨叽了会儿,其他的嫔妃将带来的补品药材放下便离开了。”琥珀打听的十分详尽。 “那么皇后可曾来探望过太后?”汝月又追问道。 “皇后娘娘也来过一次,秋葵姐姐还是那套话,皇后娘娘倒是没有介意,让身边的宫女问了几句太后的病情,就回去了。”琥珀不解地问道,“婢子方才来时,见乌兰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娘娘是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汝月连忙摇头否认,琥珀已经将任务都完成,如何能将那些猜忌说与她听,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琥珀听到那些未免会要心寒。 “婢子其实有想过,太后的这场病,来得蹊跷,又凶又狠的,皇上又特别当真,莫非说皇上察觉到了什么?”琥珀难得胆大揣测,“那日,婢子虽然离得远远的,却见着皇上正在与太后在说话的样子,太后明明是昏睡中的样子,又哪里听得到皇上说话。” “皇上近来是否行色匆匆?”汝月实在不想通过琥珀来打听皇上的行踪,可惜她对外头的通道不过就剩下琥珀这一路了。 “婢子不太清楚皇上的动向,不过每次来都是坐一坐就走的,而且皇上近日来清减得厉害,那天连秋葵姐姐都说,应该让膳房做些药膳让皇上补补才是,不过太后这会儿大病着,秋葵姐姐也实在抽不出另外的空闲来。”琥珀倒是没有怀疑过汝月问话的任何动机,“婢子倒是见过几次,皇上与卫大人走得很近,娘娘还有什么要问婢子的吗?” “不用了,你做的很好,观察甚微,心也细,让你做个跑腿的,却是委屈你了。”汝月点了点头道,琥珀所说的这些讯息比她原先想的要更多。 “娘娘说这样的话,真是折煞婢子了,婢子是个榆木脑袋的,琉璃宫空无一主的时候,都没有人瞧得起婢子,别说是后来娘娘入主琉璃宫,婢子一直承蒙乌兰慧眼有加,将自己的故事说来激励婢子,才有了婢子的今天,娘娘对人亲厚,婢子是心甘情愿在娘娘身边服侍的,若非娘娘不愿意婢子也一起留在昔时宫,婢子宁愿连这跑腿的活计都不要,只求在娘娘身边伺候着。”琥珀跪倒在汝月脚边,字字真心实意的,“婢子旁的不知,却明白小殿下是娘娘的心头肉,掌中宝,一定会尽心尽力维护小殿下的安危。” “我明白你是个实心肠的,才会将重任托付,别跪着了,快些起来说话。”汝月听了这一番话,倒是觉得平心静气了不少,她手边所能使唤的人固然不多,却个个忠心能干,她还要强求什么,那才是真贪心了。 “据婢子所知,原先在娘娘身边伺候着的小顺子公公回到太兴殿,却没有留在殿内使唤,太后一直夸他机灵能干,是个能干大事的,所以送到了皇上身边,皇上留用了。”琥珀说的这一重,却是汝月从不曾知晓的。 汝月忍不住抬眼去看乌兰,乌兰与小顺子素来交好,没想到乌兰也是一脸茫茫然,似乎也是头一回听到小顺子得了这样的好造化:“他原先实为太后身边最是得力的,太后疼惜我才如后宫,身边没有个可靠之人,才拨给我来使唤,如今他能够服侍皇上,倒却是合适。” 等琥珀将所知所为都告知了汝月,汝月让她先回去候命,待人走了,乌兰才急声道:“娘娘,小顺子从来不曾对婢子提起此事,婢子居然完全被他蒙在了鼓里头。” 第二百五十二章:昔时不在 “我确实知道你们私底下有些往来,因为你们都是我所相信的,我便没有明着问过你。”汝月何尝看不出小顺子对乌兰那若有似无的好感,在琉璃宫时,一个是掌事姑姑,一个是掌事太监,偏生也只有乌兰能够制得住小顺子的性子,既然两个人都有意,她也不用直接去点破。 “娘娘对婢子宽容,婢子却瞒着娘娘与小顺子私下授受不清,婢子有负娘娘的信任。”乌兰再想到自己昨晚反而去怀疑琥珀,更加自愧不如。 “你们两人算不得私下授受,他能够去皇上身边,确是造化,他不同你说,想来是等着有了更好的品级之时,再给你个惊喜,我不会介意这些的。”汝月见乌兰恐慌地什么似的,笑着拉过她的手来,“不过,下一回,他再偷偷来见你时,你可不许轻饶了他,连琥珀都知道的事情,凭什么,你就被瞒在鼓里,真是不公平。” 乌兰见汝月笑了,才将一颗心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娘娘不怪罪婢子就好。” 汝月拍了拍她的手背,将自己暗暗担忧的话,又给咽了下去,要是那些担忧不说出来,就会成为泡汤的话,她宁愿将那些话统统都烂在肚子里头。 事与愿违,不过又隔了三日,琥珀急急忙忙带来个坏消息,太后的病情反复,又陷入重重的昏迷之中,这一次三四个太医在太后的寝宫进进出出,都再商量不出更好的法子,皇上下了口谕,治不好太后的病,这些太医的官职一个都别想留用。 汝月听完这些,走到窗前,顾不上外头北风呼啸,将窗户一把给推开来,风卷过来,吹在脸上,像是有无数的小刀在割着,疼,能够想出来的只有这一个字,疼,也盖不住心里的慌与乱。 乌兰知道娘娘心事重重,只有从旁陪着,到后来实在忍不住劝慰道:“娘娘,风势实在是大,娘娘穿得也单薄,这样子吹下去会得病的。” “自己吹病了,也比被人暗下黑手要来得强。”汝月依旧执拗得不肯关窗,她想要用北风的寒意,将心里头残存的那些对往事的眷恋统统都抛开,否则身边的人,伤得更重更深,这些都是她根本不想见到的。 等乌兰又要开口的时候,汝月先一步叮嘱道:“你将我们带来的物件都整理下,无关紧要的都抛下不要了,挑选要紧的收拾起来。” “娘娘这是要?”乌兰吃惊地望着汝月,毕竟是最贴心的宫女,她大致已经猜想到汝月的用意。 汝月将窗户给缓缓关上,犹如将心里的某些情感也统统上了锁:“将所能翻出的,最好的宫裙找出来,明天一早,我要换上的。” 既然是要不顾一切往前走了,那么回忆已经成了累赘,汝月弯身,将它们放置在路边,再也没有去多看一眼。 这一夜,汝月睡了个十足的安稳觉,一直到天亮时分,睁开眼时,见到灼灼其华,灿灿入眼,乌兰已经将她嘱咐要穿的桃色如意云纹银线描百花彩蝶的宫裙放置在床边,她慢慢起身,将衣裙抱在胸口,丝缎柔软一如芬芳的肌肤,寸寸贴合入心。 “娘娘,婢子为娘娘梳妆吧。”乌兰替自己也换好了簇新的宫女装,双鬟边束着吐蕊珠花,真是喜庆的好兆头。 妆屉打开,幽香扑鼻,汝月低下头来笑道:“这八个月,旁人或许以为我在吃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享福。” “婢子是陪着娘娘在享福。”乌兰替她挽好了繁复的发髻,“可惜享福的日子总是很短,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娘娘却又要回到那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头去了。” “出来时,尚不如回去的时候凶险。”汝月点了满翠凤凰含珠金步摇,“对手越来越厉害,我反而不害怕了。” “娘娘是遇强则强的性子,若是别人对娘娘好,那么娘娘势必要加倍对那人好,若是别人冒犯了娘娘的底线,那么娘娘也会毫不留情地尽数反扑的。”乌兰用黛笔描眉,胭脂扑腮,一时之间,镜中人柳暗花明地显出动人的神采来了。 “你是又担心,我会临阵心软,才拿着话在这里堵着我的?”汝月冲着镜中的自己露齿微微笑道,“这一次不会了,进昔时宫时,我是想要退让的,既然这般简陋的日子,都不能安心过下去,我还等什么,难道真的要坐以待毙不成,你放心,我会得步步为营,照拂周全的。” 乌兰送汝月出得昔时宫时,依然忍不住落了泪,她赶紧回过头去擦拭,再转回来时,泪痕不再,眼圈却是红通通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向着太兴殿而去。 这一路,委实不短,她们走得也不快,各自想着心事,到了太兴殿门前时,琥珀眼尖,已经远远瞧着她们,立时迎了上来,一见汝月的装扮,已经明白了多半:“娘娘是要回来了?” “是,是要回来了。”汝月朗声笑着回道,“皇上可曾在里头?” “在,才来了一会儿,卫大人也在。”琥珀迎着她们上了台阶,“太后还是没有醒转,情况不妙。” “会好的,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何须伤害无辜,又得罪皇上。”汝月说的声音很低,怕是除了离她最近的乌兰,再没有人听见她说了什么。 守在内殿外的秋葵见汝月这般而来,同样一惊,赶紧通报入殿,汝月的子路姿态依旧婷婷袅袅,隔了八个月,她依旧是如妃娘娘,其实很多事情从未改变过,只是看她以何种心态来面对, 明源帝正在太后病榻前同卫泽商议,听闻汝月到来的消息,猛地站起来,惊觉自己在卫泽面前失了态,才想要再坐回去,已经听到汝月的声音,温和舒缓地从门口传了进来:“臣妾汝月见过皇上,见过卫大人。” 眼中有一丝惊艳,若是说美貌,汝月肯定比不上桦月的丽质天生,桦月遗传了如同方如萱般的倾城姿容,然而明源帝已经太久没有见到盛装装扮的汝月,仿佛是一颗蒙尘的明珠,被轻轻拭去了外头的伪装,发出夺目而炫丽的光芒,照的人有些睁不开眼来。 卫泽站的稍稍远些,若有所思地看着低眉垂目的汝月,他只觉得她陌生而疏离,又有些叫人心疼。 “你如何会来这里?”明源帝已经走上前来,牵了汝月的手。 “臣妾听闻太后病重,心里实在担忧,所以出了昔时宫,来探望太后的病情。”汝月又触摸到皇上掌心的暖意,曾几何时,这暖意能够冲破重重障碍,直抵她的内心。 “她一向对你最是上心的,你来看看她老人家也是应该的。”明源帝似乎才想到卫泽也在场,挥了挥手道,“卫卿家先回掌事殿,寡人回头再与你商议那些事情。” “微臣领命。”卫泽俯身行了个礼,不卑不亢地离开了。 明源帝察觉到汝月的目光胶着在卫泽的背影处,忍不住轻咳一声道:“你不看看寡人,一直盯着卫卿家是为何事?” “臣妾是见到了卫大人就想起来,还欠了卫大人十卷法华经,怕是一时半会儿的是还不了债,所以将已经抄录整齐的一部带来,奉于太后的床头前,盼着能够给太后的病情带来好转之运。”汝月取出樟木所制的盒子,当着皇上的面打开来,“是臣妾亲手抄录,也算是一片诚心的。” 明源帝翻看了一眼,鲜血已经凝结成一个个梵文,他没有多问,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既然是你用自己的血所抄录的,确是诚心一片,便放在太后的床头。”言毕,拉着汝月的手,再不肯放开,“你穿着这般,又出了昔时宫,是不是已经改变了原先的主意,要回到后宫来了?” “皇上猜的很是,臣妾不愿意再待在昔时宫了。”汝月笑语如花道,“出来以后,走了一路,想了一路,就更不想回去了。” “不回去也好,寡人可以时时见到你。”明源帝对她的笑容很是受用,正欲抬手来搂住她的肩膀,却让常公公在门外的一通话给打断了。 “回禀皇上,皇后娘娘派了宫女来给太后送了滋补的药膳。”常公公是看着汝月进去的,声音呆板地说道。 “皇后一片孝心,很好,很好。”明源帝随口夸了两句。 “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让婢子一来送药膳,二来娘娘有个不情之请。”说话的这位宫女,嗓音娇软,分明就是绿云。 “说吧,寡人听着。”明源帝心情大好,立时应准了。 “皇后娘娘说了,太后的病重,小殿下的生母如妃娘娘又避在昔时宫中不肯见人,娘娘为了皇上着想,也不想小殿下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所以有个不情之请,请皇上恩准,皇后娘娘将小殿下带回丹凤宫中收养,必定尽心尽力,只当是为皇上分忧了。”绿云的一席话说下来,实在是又婉转又动听,叫人根本不忍心去拒绝。 第二百五十三章:理所当然 明源帝第一反应就是去看汝月,汝月嘴角微卷,似笑非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她前脚才进了太兴殿,就有耳报神将消息传了出去,不,不,要是真的算准了,也应该在她来之前就将此事坐实,如今,既然她已经现身,又怎么容得下旁人觊觎她唯一的孩子。 “让她进来说话。”既然皇上不说话,汝月就自己做决定了。 常公公也是个最识眼色的,知道如妃娘娘出现在皇上视线中,那么就由娘娘做主了,也不拦着绿云,绿云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汝月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心生疑窦,还是遵从了皇后娘娘的吩咐进来回话,一抬眼,正好与汝月的视线相遇。 她没有见过这样盛装之下的汝月,明明是很熟悉的人,然而却不像在昔时宫里头的那个落于尘的妃子,这种光华内敛而明丽,根本令人不敢直视,汝月同样也在看着绿云,很仔细,很认真的样子,绿云一向爱美,看着桦月对她是很好,身上所佩戴的长簪手镯都是簇新的赤金,沉甸甸的,分量十足。 “婢子绿云给皇上请安,给如妃娘娘请安。”绿云很快压下头去,心里各种盘算,怎么皇后娘娘安插在太兴殿的眼线一点消息都来不及传回来,明明是拿捏好了时分来的,居然会正好与汝月面对面。 这一下,皇后娘娘的如意打算怕是要落空了,绿云暗暗咬了咬牙,强出头又重复了方才的那些话,只不过声音平和,不再有勾人心思的旖旎。 汝月笑而不语,皇上回头问她道:“如妃心里头作何打算?” “皇后娘娘一片善举,臣妾心里头当真是感动,为了臣妾的这个孩子,皇后娘娘连自己娘家的表弟都不管不顾,巴巴地送出宫去,就是为了要给重华腾出位子来,臣妾还能说什么呢。”汝月抿了抿嘴角继续道,“臣妾能做的,就是替皇后娘娘分忧,将重华带回琉璃宫去,这样子太后老人家也能好生养病,皇后娘娘也有时间陪着皇上,岂非皆大欢喜。” 这一句,将皇上也顺带着给拐了进去,汝月却说得十分自然,又是盈盈带着笑的,既然皇上都不恼了,难道绿云要替皇后来生气着恼,那么她就真的成了鸡蛋硬碰石头,脸上颇不自然地回道:“如妃娘娘是后宫里贤惠名头第一的,既然如妃娘娘都安排好了,婢子回去就同皇后娘娘回话。”想一想却不甘心地补了一句,“可惜了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 “你不用说可惜,回头,皇后娘娘那里,臣妾会去当面同她说明的。”汝月居然也没有松口的意思,一双眼难得挑衅,直视着绿云,压得她的脖颈越垂越低,根本是不敢再抬起来。 “如妃娘娘的话,你都听到了,回去吧。”明源帝知道汝月窝着一肚子的气,她的性子素来是这样,被欺到了底线,一旦反弹上来,就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那天晚上,直接撂了脸子给他看,居然趁着他夜审两个太监,别转身就走,就留下他一个人吃着冷风,回来越想越恼火,将那两个不识好歹的直接扔到了刑事房。 恶人自有恶人磨,房公公倒台之后,另一个董公公照样将刑事房处置地妥妥当当,人前人后的都说比当初还做事果敢公正些,也不那么贪财,算是好名声了。 绿云哪里还敢多停留,赶紧地避让了出去,心里直喊倒霉,回去怎么同皇后娘娘交代才好。 明源帝将人打发了,才来正色面对汝月,眼中是掩藏不住的惊喜:“你是打算要回来了?” “已经八个月了。”汝月扬起脸来,看着他道。 “是,八个月了,寡人觉着有些辜负你当日的期望。”明源帝轻轻叹了口气道,“你在昔时宫里头受了好些苦。” “臣妾以为自己已经练就成一副铁石心肠,没料得放不下的人还是太多。”汝月微微而笑道,“臣妾这个心软的坏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你就是对旁人心软,对寡人硬着心肠。”明源帝的声音里头居然透露出一丝委屈,反正殿中只有他们两人,汝月都已经回来,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臣妾要先去看望太后。”汝月拉下脸来,不动声色地说道,假装看不到皇上的神情,他说的也没有错,她总是轻易原谅别人,却不能见到他犯下的错误,只能说,在她的心里,他是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重要,那个位置不同于平日里的高高在上,却是用生命烙印下的痕迹,她却不想将这些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知道,有些事情,只要自己心知肚明,已经足够。 帐幔缓缓拉开,太后安静地躺在锦被之中,汝月才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正视过太后的长相,如今卸了妆,拆了发髻,太后脸色如常,眼帘紧闭,脸颊和五官的轮廓秀美端庄,她一抬头,皇上正好在俯视她,两个人怕是都想到太后和先帝之间的那一场错误,不由心生叹息。 “皇上,臣妾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说?”汝月用手去握了太后落在被子外头的那只手,太后的手很凉,她替太后又掖好了被子。 “你且说无妨。”明源帝沉声道。 “皇上求的是宏图伟业,宫闱宁和,臣妾上一次自请去了昔时宫,将重华留在太后身边,便是知道那时候皇上正于两难之时,方国义大人呕心沥血为皇上铲除异己,而且皇上也说,多年前曾经应诺过方家,既然是允诺,总是要实现的,更何况是君子一言。”汝月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臣妾与方家的那些纠葛,已经不想再多说一次,桦月与臣妾幼时的那几年情分,已经被太多的利欲冲淡,在她眼睛里头,怕是只有臣妾才是她入宫的最大绊脚石,她容不得臣妾,臣妾难道还躲不起吗,皇上在臣妾离开前的一晚说过的话,皇上可还记得?” “寡人当然记得。”明源帝点了点头道。 “臣妾在昔时宫时,每晚都在想皇上说的那些话,否则如何度过这八个月的时间。”汝月低下头来,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瞬时又给收敛了起来,“臣妾不会埋怨皇上弃了臣妾。” “寡人从来没有说过要弃了你!”明源帝的嗓音不由抬高,却被汝月柔软的手指给挡住了。 “臣妾知道身为一国之君,其实有太多的不得已,不是旁人以为做了皇上就能够为所欲为,所以皇上的安排,或者说是臣妾当时的选择,如今想来依然没有错,只是臣妾想不明白,为什么方国义大人的权势几乎在这一年间,就几乎要盖过皇上而去,桦月已经坐到了梦寐以求的后位,又为什么要咄咄逼人,从来没有可能,皇上真的为其散尽后宫,那些新来的嫔妃不是也照样就入宫了吗,就算是摆设,也不可能后宫无妃的。”汝月苦笑了一下,“如果皇上说这些都是全权之策,那么臣妾也认了,只是臣妾要为太后不平,太后有什么错,太后是皇上的母亲,难道皇上为了要达到命定的目的,将太后的安危都弃之不顾了吗,是谁,到底是谁,胆大妄为,害了太后若此,皇上也不查不问,眼睁睁看着太医们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太后病得越发严重。” 她一口气说得太多,气息有点急促,明源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双剑眉越皱越紧:“你的意思,是寡人对太后不上心?” “皇上对太后如何,臣妾是没有资格来下断语的,只是如果这一次太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臣妾却要说,对皇上除了失望再没有其他的念头。”汝月又多看了太后一眼,眼中满是疼惜,“太后对臣妾一向关心,所以臣妾才能将孩子托付于她老人家,因为这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而让太后被牵扯进来,受了苦,遭了罪,让臣妾于心何忍,皇上就甘心让凶手逍遥法外不成?” “你以为凶手是理所当然的那些人?”明源帝的神情很古怪。 “难道不是吗,太后才病了几天,新后已经让人来带走小殿下,若非今天臣妾已经在太兴殿中,臣妾倒是很想问皇上一句话,皇上对新后的建议是答应还是反对?”汝月将心里头憋着的话,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也顾不上去看皇上的脸色,她在昔时宫里头住了八个月,这些问题时时窜出,像是无法抑制疯长的毒草,她既然已经豁出其他,不管不顾地走了出来,就是不想再委屈行事,不想再多留退路,与其被逼到无路可退,不如正面迎击,至少还有一半的胜算在握。 “重华是寡人的至宝,寡人如何舍得放手?”明源帝几乎是咬着牙答道。 “那么皇上又如何舍得将太后放手。”汝月字字犀利,逼得皇上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依然不肯放松,“太后的病到底为何而起,必须要查,一定要查!” 第二百五十四章:母子重逢 “事情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明源帝见汝月一脸悲愤,很有些感动,她一向是知恩图报的女子,如果不是因为太后病了这样一场,只是为了她自己,她宁愿继续窝在昔时宫里头,也不肯出头,“太后的病,不是方家所为,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汝月慢慢吁出一口气来,不知为何,皇上说的这般果断,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连声问道:“不是方家的话,还会是谁?” “你以为寡人真的对此事不闻不问,疏冷了太后的病情,如果真是这样,寡人何须刻意装出假惺惺的样子,每天都到太兴殿中来。”明源帝轻咳两声道,“你想得比一般人都周到,却是想不到这宫闱之中,变数太多,纠葛太深,如果不是细心去抽丝剥茧,你看到的永远只有表象的那一层,正如此时此刻的你。” “那太后的病,到底是谁人所为?”汝月急声问道。 “寡人以后再细细告诉你可好,寡人已经将回家省亲的原太医招了回来,今天夜里应该就能够回宫,到时候必然能够药到病除,以绝后患。”明源帝将汝月拉起身来,“先让太后好好休息才是,便是这会儿她看似躺着,我们说话没准她都能听到的。”汝月听皇上说的笃定,才慢慢安心,将帐幔重新挂好,他们俩人一走出来,已经有秋葵和泯然进去伺候太后于病榻前,秋葵还冲着汝月笑了笑道:“娘娘回来才好,太后时常牵记着娘娘的。” “我们去看一看重华。”明源帝牵着她的手就没有再放开过,汝月若是再执拗地将手抽离出来,倒是显得她矫情小气的,也罢,既然已经决定回到他的身边,八个月,分开八个月以后,他们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 汝月离得他近了,从后背望去,发现视线中有什么银光一闪,她不由自主地凑得更近,才发现那是皇上后脑勺上,生出的一丝华发,他的头发尤其地黑,所以那银色很是显眼,她的步子停了下来,徒生了伤心。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过头来望着她,见她眼圈微红,笑问道:“怎么,几个月没有见到重华,心里头实在太挂念,近乡情怯了?”手指在她的鼻端眼角很轻柔地揉了揉,“重华已经认人了,等会儿,若是他不肯喊你,你千万忍住别哭。” 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的语调太温柔,汝月明明武装地很坚强的样子,几乎快要溃不成军,别转过脸去,过了片刻才转过来强笑着道:“臣妾离开他的时候,他才刚学会笑,要是真的不认人,也实属正常,臣妾知道太后为其挑选的乳母秦氏将他照顾得很好,臣妾很放心。” “那就好。”明源帝的笑容犹如涟漪微微荡开,叫人看着有些眩晕。 秦氏约摸是听到如妃娘娘回宫的消息,已经给重华换过衣服,那孩子长得虎头虎脑,根同汝月印象中的粉团子不一样了,一双眼睛格外地神气,黑白分明,宛如点漆,他倒是认识皇上,张开手臂要他抱,却偷偷地瞄着旁边的汝月。 “见过皇上,如妃娘娘。”秦氏笑着同重华说道,“小殿下,这位是你的母妃,快些喊人。” 重华显然不是很明白母妃是什么人,不过咧开红嫩嫩的小嘴巴冲着她笑,几颗米粒般细白的牙齿露出来,汝月顿时鼻端发酸,要哭出来,皇上弯身将他抱起来,一直抱到她的面前,握住重华的小手来,按在汝月的脸颊处,柔声说道:“重华,这是你的母亲。” 重华这下子眼睛都亮了,毕竟是血浓于水,母子情深,他口齿非常清楚地喊道:“母亲,母亲。” 汝月什么都顾不得了,从皇上手中,抢一样将重华抢过来,紧紧地搂到胸口,重华喜欢她身上好闻的香气,用手臂绕住她的脖子,十分乖巧地贴在她的胸口,嘴里还念叨个不停:“母亲,母亲,要抱抱。” 汝月明明答应了皇上说不哭的,此时此刻却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秦氏一直见着如妃娘娘矜持冷静,没想到会显出这般至情至性的一面,皇上无声地对她挥挥手,让她先出去候着,随后,站在一边,背手看着她们母子两人。 重华毕竟年纪还小,见汝月一哭,被吓到了,跟着也哇哇大哭起来,偏偏手臂还不肯离开她,一大一小,额头抵着额头,哭得好不伤心。 明源帝在旁边始终没有干涉,等两个人都哭累了,才轻咳一声道:“你说了不会哭的。” “臣妾实在是忍不住。”汝月手忙脚乱地掏出锦帕,替重华抹干脸。 重华的小手抓住帕子的一角,也有样学样地往汝月脸上擦:“不哭,不哭。” 汝月才止住的眼泪,又要倾盆而下,努力往回抽了几口气,才又给忍了回去:“皇上说的是,臣妾答应了皇上说,不会哭的,倒是会吓到孩子。” 明源帝不以为然地笑道:“寡人的儿子,怎么会这般胆小。”他逗弄着重华的脸蛋,问道:“重华可喜欢母妃?” 重华抓着锦帕,连连点头,到底年纪还小,不太会说话,只会用身体语言来表达,就是紧紧搂住汝月再不肯放开来,任凭是谁都不能将这个小身体从汝月身上扯开,秦氏跟进来时,笑得不行:“婢子从早到晚地抱着他,都不及如妃娘娘回来,毕竟是母子,就是不一样的。” “他好似还记得我。”汝月心里都被重华的举动弄得软成一池暖水似的,缓缓流淌过身体的每个角落,将那些阴郁的,委屈的部分彻彻底底洗刷了一次。 “小殿下离开娘娘的时候,已经会认人,晚上成夜成夜都不肯睡,婢子见他虽然说不出话来,却是在找寻娘娘的身影,过了大半个月才慢慢好转的。”秦氏温和地说道,“如今娘娘可算是回来了,就都好了,就都好了。” 明源帝想将重华抱下来,交给秦氏,没料得才一离开汝月,重华顿时手抓脚踢,又哭开了,那嗓子高亢嘹亮简直能够绕梁三日,倒是唬了他一跳。 汝月好笑又好气地将他的小面孔扳过来,正对着自己,重华立时又笑了:“母亲。”将她接下来想要说的话,统统给堵了回去,求救似的看着皇上,试探着问道,“要么,臣妾今晚就留在这里了?” “琉璃宫荒废了一段日子,也确实不能立时搬进去住人,你便先留在太兴殿,你的那两个宫女回头也进来,帮衬着一起,反正太兴殿里头的人,你都熟悉,不用另外再安排的,回头,寡人让沧澜来一次,再给你安排安排,看琉璃宫里头该如何处理。”明源帝曲起食指,很轻地弹了重华的脑门一下,“寡人还真没有想到,他会这般亲近于你,平日里,寡人来,他也至多是让寡人抱一小会儿,就回到乳母那里去了。” “臣妾也没有想到。”汝月的手十分怜惜地摸着重华的一头乌黑浓发,再不由想到了皇上的华发,八个月里头,他过得也很辛苦吧。 “是不是后悔了?”明源帝同她们母子一起落了座。 “后悔什么?”汝月明知故问道,嘴角一抿笑起来道,“臣妾虽然牵挂他,却知道太后会将他教养到最好,要是当日臣妾不曾离开,怕是他会得多吃苦,而且也不安全。” “说到底,却是寡人无能,连你方才都说要对寡人失望了。”明源帝生怕汝月误会了,立时解释道,“寡人觉得你说的很是,寡人只一心想要将朝中与后宫之事共同安置妥帖,却没有想过你们的感受,所以那时候,你说要避入昔时宫,寡人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只一味想着这是一条省事的捷径,其实你心里头一直很苦很苦,却不能对寡人说,对不对?” 他的手臂伸过来,将汝月连带着重华一起轻轻搂过来,贴着汝月的耳朵说道:“虽然大局尚未定数,寡人却有了信心,可以尽力保护好寡人心里想要珍惜的人,有你,有重华,还有太后,你们都是寡人不可缺少的亲人。” 汝月听皇上用了亲人两个字,身子不由地一震,皇上似乎没有明显地察觉,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有些人,有些东西,如果一旦错过失去,寡人生怕会后悔下半生,已经后悔过一次了,好不容易才缓过来的,寡人不想有另一个二十年来品尝其中滋味。” “皇上,臣妾没有要逼着皇上的意思。”汝月越听越是心酸,皇上失去了如萱,如果给他一个桦月,给他一个好端端的桦月,算不算上天给他的补偿,只可惜,如今住在丹凤宫中的那个桦月,似乎只是披着一张貌似的皮囊,内里早就被换了个不堪的灵魂,想要踩着旁人,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可笑的是,她所站的位置已经到了顶峰,她如果能够停下来,往回路看一眼,应该会明白,自己已经走得太远,回不来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百善孝为先 明源帝算得很精准,果然又坐了一炷香的时辰,原太医回宫来,先回得太医院,消息已经通过药童转达到常公公处,常公公又在门外回禀,说是原太医稍作准备,就要往这边来,亲自替太后诊断。 汝月想到原太医的本事,稍稍放了心,又想到他做人圆滑,手段也颇为毒辣,大概也就是这样的人才,才能够在宫里头待到这把年纪,还被高高捧在上头,皇上叮嘱了她几句,就先去了太后那边。 在外头已经候了半天的乌兰,蹑手蹑脚地进来,见汝月怀中的重华已经沉沉睡去,走到她身边来,弯下身子来,细细看了两眼,秦氏识趣地过来,将重华给抱走,留了地方给她们说话。 “娘娘才哭过了?”乌兰见汝月面有泪痕的样子,担忧地问道。 “本来不想哭的,都答应皇上了,没想到一见到重华,听到他唤我母亲,眼泪就不听话,你要是听到我方才哭得有多大声,一定要吓到的。”汝月的心口宽宽松松的,原来一直将眼泪憋在那里不流出来,也是种煎熬。 “娘娘足足有八个月不曾见到小殿下,母子重逢,如果不哭才是异常,皇上看到娘娘的真性情,怕是只会感动,不会动气的。”乌兰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她的性子虽然在宫里头磨练出后来的坚韧,却还是软性,她又十分敬重汝月,当日汝月让她稍作整理,两人无声无息地就出了琉璃宫,如今汝月说要回来,她依旧是毫无反驳地再次跟随其身边。 乌兰不担心别的,无论是新皇后还是那个叫做绿云的宫女,在她的眼里,只要娘娘与皇上琴瑟和鸣,那么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两个人还有个小殿下,娘娘纵使是气了皇上那几次犹疑不定,却终将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他。 “皇上留话,让我们先在太兴殿中小住几日。”汝月想一想道,“到了明日,琥珀应该也会过来。” “婢子进来时,见外头人来人往的,好生热闹,不知发生了何事?”乌兰随身所带的不多,应付两日却也不难。 “你且去打听一番便是。”汝月只盼着是好消息。 乌兰欢欢喜喜地折身回来道:“是原太医省亲回宫,要替太后来诊治,都说他是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太后老人家的病可是有救了。” “我方才去见过太后,说来奇怪,当时卫大人也在太后的寝宫之中,正不知与皇上商量什么要紧的事情,况且我看太后的脸色很好,倒是不像重病之身,然而我与皇上在她身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都不见她有所反应,却是很不妥。”汝月点点头道,“你说的是,原太医想来会看这样的疑难杂症。” “卫大人以前不是也来替太后诊治过失眠之症,没准皇上是请卫大人来看一看,娘娘不必为了这些费心,既然娘娘已经决定回到后宫,必然要有个万全的应对之策,今天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到了明天,没准会有人想给娘娘下马威。”乌兰想得十分周到,“不是说皇上还新选了几个嫔妃入宫,就怕是不识眼色的人,平白无故会别人当了枪使。” “皇后身边的宫女已经来过了。”汝月将先前绿云来时说的话,回的信,全部都告诉了乌兰,“你说巧不巧,我们才回来,她倒是赶着上趟了,没准她也在后悔没有早一天过来请示皇上,以前有过前皇后抱养常宁公主的先例,想必她们以为这一次也会十分容易说通皇上。” “这事儿,其实就算娘娘不在,皇上也不能一个人做主,当日答应了娘娘的人可是太后老人家,太后不放行,谁也不能确定。”乌兰却被自己的话一惊,“太后已经昏迷不醒几天,难道娘娘觉得这些事情都是串在一起的?” “本来我确实是这样想过,但是来的时候,遇到了绿云,我又改变了主意,绿云过来是在我之后,如果从太后生病起始,都是桦月那边的人在算计,却如何会算到绿云落在我之后,便是没想到我会来得这样快,至少也该聪明得选择了回避,如今当着我的面,又当着皇上的面,碰了一鼻子的灰,只有让我们更加警惕。”汝月摇了摇头道,“这葫芦里头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娘娘住在昔时宫,等于与世隔绝了八个月,如何一回来就非要折腾着自己想这样费神的事情,皇上既然应承了娘娘回来,又说要另外安置,娘娘先歇息下来,如果原太医真的能耐大了,就等着太后老人家的病情缓和过来,到时候,娘娘也有个能说上话的靠山。”乌兰为汝月铺床叠被,“让婢子先服侍娘娘洗脸更衣,今晚怕是皇上不能过来了。” “百善孝为先,皇上这种时候选择陪在太后身边才是最合理的。”汝月被乌兰一说,果然觉得劳累,她的精力还要省着来应付其他的事务,还是早早休息的才好,没准明天一觉睡醒,传来的都是好消息了。 乌兰就睡在屋中的小塌上头,两个人相继翻了个身,很快便沉沉睡去。 汝月醒转的时候,天色大亮,她有些诧异,在昔时宫的时候,往往没等到天色发白,她就睡不着了,居然昨晚在陌生的床榻上头,睡了一个好觉,再去看乌兰那边,正揉着眼,显然也没有比她早醒多少,乌兰过来服侍她更衣:“娘娘,婢子昨晚居然睡了个完整的囫囵觉。” “我也是。”汝月隔着铜镜冲她笑道,“可见是放下心了。” “说实话,娘娘说要回来的时候,婢子还生怕皇上不应允呢,如今看皇上倒像是心心念念盼着娘娘回来。”乌兰边替她梳头发,边低声笑道,“娘娘莫要瞒着婢子,是不是那天晚上,在昔时宫外头,娘娘就同皇上商量好了,回来的时候,娘娘还虎着一张脸,让婢子白白担心了。” “太后的一场病,反而将我往前推了推,也让我想明白了些事情。”汝月起身换了湘妃色的缠枝盘花百褶宫裙,裙裾一幅一幅,走动起来,褶缝微微打开,露出绣工精致的蔷薇花朵,“穿惯了那些旧衣服,穿这个倒是觉得束手束脚的。” “所以,从前娘娘给皇上做了两件家常便服,皇上喜欢得什么似的,一到琉璃宫中就赶紧换上了,要婢子说宫裙好看是好看,不过穿上身就只能端坐不动,否则就太不方便了。”乌兰的手脚麻利,替汝月整理好了容妆。 明源帝已经从外头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显然是整晚不曾合眼,眼底有淡淡的青色,汝月赶紧让乌兰去沏茶来,再去膳房看看有什么现成的热点取些过来,他倒是不甚在意,过来拉着她的手道:“最近,寡人已经习惯整夜不睡,不碍事的,倒是你昨晚睡得好不好?” “臣妾睡得很好,一觉睡到天亮。”汝月见他面露喜色,想来是太后那边已经有了好消息,“皇上是在太后病榻边守了一个晚上?” “是,原太医替太后诊治后,说是要施针,而且太后的年纪大了,施针的速度就不能快,只能一处一处慢慢来,可不是才做完了功夫,原太医的年纪也不小,寡人允许他回太医院先调息休养,寡人惦记着你这边,洗了个脸就过来了。”明源帝将汝月从头到脚都看了看,忽而笑起来道,“你说说,在昔时宫里头都做了些什么,如何寡人瞧着你,倒是比生重华之前还年轻了些。” “皇上是不是累得糊涂了,拿臣妾来打趣。”汝月明白,皇上最是清楚两个人之间的隔阂,否则那一晚在昔时宫外头,她不会说那样的话,再加上昨晚,她憋着劲儿,连失望的实话都吐露出来,皇上是在故意讨她欢喜,他既然做出伏小状,她又如何再板着脸孔,说要划清界限,嫔妃与皇上哪里又真的能够划清界限,“太后到底是生的什么病,是不是有人丧尽天良下得黑手。” “原太医的诊治结果,太后那日的吃食里头怕是有些蹊跷,只是已经隔了这些天,要再查源头,除非是将太兴殿膳房的人统统换走,就如当初你的琉璃宫一般,寡人却知太兴殿有个习惯,太后的膳食,必然要经过宫女秋葵之手,如果要做得彻底,秋葵必然不能再留。”明源帝说着话,顿了顿,等着汝月的反应。 果然,汝月沉默下来,她又何尝不知秋葵在太兴殿的职责便是伺候太后用膳,甚至太后最喜欢的那些点心,几道大菜,都是秋葵亲手烧制的,她与秋葵的感情也非同一般,如果将秋葵和膳房的那些宫女一并换走,那么即使是将潜伏在太兴殿的眼线彻底拔去,太后的手底下同样是大伤元气,这是两败俱伤的做法,她不太认同:“臣妾有个想法,太后所吃的膳食固然是膳房所制,秋葵经手,但是真的想要动些手脚的人,总是能够等到破绽,暗下黑手的,否则岂非实在做的太明显,矛头就直接指向自己身处的位置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自欺欺人 明源帝十分赏识汝月想问题的方式,他喜欢听她换个视觉而娓娓道来,有时候她心细如发,能够察觉到他没有留心到的,这会儿听着她说完,才说道:“寡人也想过,太兴殿不比其他地方,太后一向是要用惯的人服侍,要是寡人真的因为质疑而将秋葵和整个膳房连锅端走,怕是太后醒过来,第一个要找寡人算账,当年寡人趁着太后出宫未回,已经将她最信赖的女子给拐走了,这个把柄至今还握在太后手中。” 汝月一听皇上说,不会做得那么彻底,稍稍放了心:“臣妾总觉得皇上不过是在试探那些人,其实心里头已经料定了做此事的人。” “哦,此话从何说起?”明源帝显然听出了兴致。 “皇上对太后生病一事,始终保持着心有成竹的态度,臣妾恨那些专找老弱妇孺下手的龌龊之人,所以请皇上在事后了解之时,定然不轻饶那个人。”汝月没有想问得太明白,既然皇上已经暗示过,不是方家人所为,怕就是乌兰所言,那些新入宫的嫔妃为之,当真是不知好歹。,她又问了一句,“太后几时能够醒来?” “再睡两个时辰。”这是原太医给出的时间,明源帝素来相信他的医术,很是果断。 “那么皇上先回宫休息才好,等太后醒来,让臣妾伺候在床榻之前,就当是为皇上尽孝了。”汝月细声说道。 “你可知道寡人已经多久没有合眼了?”明源帝的笑容有些飘忽了,“已经三十六个时辰不曾碰到床铺,听到太后无恙的消息以后,心口一松,却是困乏了,寡人不想再坐龙辇回去,就在你这里躺一躺,你候着等太后醒转,再来唤醒寡人,好不好?” 汝月应着声,还没等说要唤人来服侍皇上宽衣,却见他倒头在猜整理好的床铺中,大半张脸都埋进枕头中,说睡着就睡着了,她走过去,将锦被拉出,盖在他身上,三十六个时辰,可不就是真正三天三夜不曾合眼,他方才还笑着问过她睡得好不好,汝月心口一紧,叹口气在床头坐了下来,轻手轻脚地替皇上取下束发的玉冠,想让他睡得更舒服些。 想到昨晚,她说出失望一词时,他眼底里头掩藏不住的痛楚,她明明知道那是一条锐利的刺,却毫不留情地手执利器,扎进他的身体里头,因为她这八个月里一直在痛着痛着,所以就想让他感同身受,皇上说她是了解他心思的人,此话不假,她晓得如何讨他欢心,就晓得如何刺伤他的软肋。 其实,她也不会好受,她口口声声同乌兰说,她要放下那些情口口爱,只拿自己当一个普通的嫔妃,做该做的事情,不做不该做的事情,然而每次都又在他一重一重的温柔之中沉溺下去,明明将自己呛个半死,一回头,好了伤疤就忘了痛。 她有些自愧,曾几何时,她变成这样的性格,与皇上纠缠不休,怕是要终其一生。 明源帝微微翻了个身,一只手不知如何按住了她的手背,像是知道那个人是她,握得很紧,嘴角却慢慢扬起,露出个祥和的笑容来,汝月看的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那天夜晚,不曾仔细地看过他,只是觉得他已经面容模糊,其实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汝月便这般坐着守着,直到他又翻了个身,才轻轻将手掌抽离出来,被压的时间长了,手指细微的麻木刺痛,她随手揉了揉,站起身来,欲打开门出去,却见常公公站在门外头,一丝不苟的模样,这会儿瞧着这张面无表情的太监脸,都觉得生出几分亲切来:“太后可曾醒了?” “回如妃娘娘的话,老奴才去看过,尚没有醒转。”常公公低声答道。 “皇上有些累,在屋里睡着了,等太后醒了便来通报,皇上要赶着过去的。”汝月叮嘱道。 “是,太后那边一有消息,老奴就敲门告知娘娘。”常公公斟酌一下又道,“皇上也有好些时辰没吃东西了,娘娘的宫女方才端了点心来,让老奴给遣送回去了,老奴觉着太兴殿的膳房可能有些猫腻。” “那么,劳烦公公另外派人手回去,从皇上的膳房取些来,等皇上醒了,可以先用一些。”汝月听懂了常公公话里头的意思,“你怎么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让皇上不睡不食的,要是熬坏了身子,可是大事。” “娘娘跟着皇上的日子也不短了,娘娘觉着皇上是个能听人劝的性子吗?”常公公的嘴角一抽,好似在笑,“也就娘娘在的时候,听两句,更何况皇上处理的都是要务正事,谁敢说让皇上抛下公务去休息。”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汝月听着只觉得常公公都是在为皇上鸣不平,好似他不肯睡不肯吃,都是她惹出来的祸,她很想问一句,那么皇后娘娘也不来劝几句,那样的容貌,再陪着软言侬语的,她还不信皇上会板着脸不肯听,不过这些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要糟心,还是不提为妙。 重新回到床榻边,明源帝却是醒了,汝月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如此浅眠,有些埋怨地嘟哝道:“便是公务繁忙,皇上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 “是不是常公公那个老奴才同你嚼舌根了。”明源帝平躺在床榻上,不肯起身,半真不假地问道。 “常公公也就敢在皇上背后嚼舌根。”汝月回了他一句。 “你错了,他就敢在你面前嚼舌根。”明源帝说完这句话,一个翻身坐起身来,趁着汝月不备,将她整个人拦腰抱在怀中再翻个身,就压到了身体下面,两个人的位置变了变,他俯视着她雪白的脸孔,慢慢,慢慢地俯下身,却是将脸孔埋在她的脖颈锁骨处,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昨晚上,寡人瞧出来了,重华也爱做这个动作,不愧是寡人的儿子。” 汝月想要去推开他,手底下又有些不舍,想着他也确实辛苦,索性不动地任由他扯开领口,重重地在肌肤上头亲了几口,施施然地说道:“这些动作,重华可没有做过。” 明源帝唔了一声,却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闷声说道:“寡人几天几夜不睡,便是想要将手头上的事务统统都处理干净,寡人想着,早做完一点,你就能早一点从昔时宫里头出来,那里虽然不是虎穴龙潭,却也是经年失修的破落,寡人不想你真的一直住到芳华不再,韶华老去。” “可是臣妾却破坏了皇上的计划,急急忙忙地从昔时宫出来,皇上心里头恼不恼?”汝月轻声问道。 “有一点恼意,那日晚上,你想出来的话,为什么不同寡人说明,寡人好去接你,不用你走这么远的路过来。”明源帝的手环在她的纤腰之上,“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你也知道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变数,你回来就是个变数,前一阵子重光从边关逃回来也是个变数,边关战事才是寡人最不想听到变数的事情。” “臣妾这次回来,却是有件东西想要拿给皇上来看的。”汝月想要押后才用的压箱底的好物什,已经在那里蠢蠢欲动,“等太后醒来,再请皇上一观究竟。” “是什么?”明源帝才算是从她脖颈处抬起头来,两个人离得那么近,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她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慢慢变得急促,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桦月,再不肯伏在他的身体下面,冷不丁地在他的肩膀处一推,趁着个空隙坐了起来。 虽说,意想中可以谅解他身为皇上确实不容易,但是身体上却一时半会儿的不能接受他的亲近,明源帝一看汝月的神态,大致就想到她的念头,他既不能说她想得太多,又不能说自己实则没有在旁人那里再多花心思,这会儿,说出来的话,即便是真的,也只会招她反感,索性什么都不说,也坐起身,挨着她的身边。 汝月才要开口,皇上已经抢在她前头开口道:“寡人很是期盼你说要给寡人看的东西,是你在昔时宫的时候,想出来的?” 汝月有些感激,他没有强迫她进一步的亲热,也没有固执地纠缠这个问题不休,而是顺势换了个话题,她想要给自己一点时间,也给他一点时间的:“是,其实一直是在臣妾身边的,在昔时宫得了好些空闲,臣妾就整理了出来,起初还有些看不明白,结果臣妾将原有的,和后来得的都合并在了一块儿,才知道其中的奥妙,回头就给皇上过目。” “你这样一说,寡人就更加好奇了,好,既然你说回头来看,就回头来看。”明源帝十分好说话的样子,尽管只是小歇了短短的时间,精神气倒是恢复了大半,又将常公公传递进来的点心吃了两件,喝过一盏茶,好消息传过来,太后醒转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贵人多忘事 明源帝没有丝毫的耽搁,起身就走,一回头来问道:“你也一起去?” 汝月赶紧跟了上去,才走出屋门,皇上又握住了她的手,姿势再自然不过,汝月抿了下嘴角,没有挣脱开,人家说久别胜新婚,皇上摆出来的态度,其实让她心里很舒服,而且坦然,他是知道她回来之时,多少回有些忐忑,才给了她最重的心安。 太后的病榻边,依然还是秋葵伺候着汤药,秋葵起身给他们行礼,没有一丝半点的破绽,汝月想着,那个下暗手的人应该不是秋葵,否则太后那样睿智的一颗心,早就该看出端倪来的,他们过来之前,太后已经喝过一晚燕窝粥,嫌嘴里头淡,正含着一片杏脯,见到汝月时,露出的欣喜,叫她惭愧。 “听秋葵说,你算是肯从那劳什子的地方出来了,哀家真替你欢喜。”太后梳了个清爽的低髻,面容稍显苍白,一定要让汝月坐到身边,又抬起头来看了看皇上,笑着说道,“如妃回来了,皇上可要对她好些,她吃的苦最多。” “是,太后说的是。”明源帝顺从地应和道,太后是大病初愈,说什么都得跟着叫好,更何况,太后在汝月的事情上面,一直就与他一条心,甚至比他还紧张,以前母子两人就是例行公事般的客套,自从有了汝月,有了如妃,不知不觉中,其实皇上与太后的关系已经改善了不少,两个人坐下来也有家常话可以说。 “皇上别嘴上应着,心里又是另一番作为。”太后这句话说得不轻,脸上却是笑眯眯的,汝月知道她是偏心自己,笑吟吟地侧过头去,将脸颊贴在太后的手背处,太后果然很受用她这一套,不拿话来堵着皇上,又问过重华的事情,汝月说了母子重逢的场景,太后听着,心下戚戚,跟着也红了眼圈。 汝月赶紧换上笑脸道:“如今臣妾要将重华带在身边,亲自来教养。” “你那个琉璃宫这么些日子没有人住,怎么搬得回去?”太后确实想得周到。 “皇上说,等沧澜姑姑来,再商议重新安排人手,修缮整理,这期间,臣妾就在太后这里先要借住了。”汝月飞快地看了皇上一眼,见他笑容和善,放下了心,又问了问太后的病情,太后说了会儿话,身子有些乏累,她立即说道,“反正是要在太兴叩扰的,每天都能来陪太后说说话,太后才醒过来,不宜多语,还是先以休息为主。” 太后笑眯眯地目送着他们离开,刚一转弯,就见到原太医低着头,带两个药童,匆匆而来,差些一头撞上来,见到是汝月,停下脚步来:“微臣好久不见如妃娘娘了,娘娘的气色倒是很好。” 真正是见什么人说什么话,汝月闷声想,会不会再说她面有孕相,让皇上听了更开心点,她冲着原太医微微点了一下头,皇上已经开口,说太后正等着复诊,才将人给打发去。 “你似乎不喜原太医?”明源帝等人走了,低声问道,“是因为上次你发病之时,他未能诊断出来?” 汝月摇了摇头,她倒是不想隐瞒,既然皇上已经有将话都说开的意思,若是为了掩掩藏藏的又绕进了心结,岂非得不偿失,结果还没有等她开口,皇上先猜出来了:“是因为上一回,他给柳贵妃医治恶疾,落下的那个?你是不是以为那是寡人的意思,他才会如此行事?” 这一句话说的太透彻,汝月没有给出答案,她走得快了些,两个人一下子都不再是并肩而行了,明源帝还有什么是看不出来的,低微叹口气道:“这些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汝月觉得用这句来翻页而去十分合适,宫中的嫔妃其实已经彻底洗牌,连皇后都换了人,只有她还在斤斤计较这些,倒是近来没有听到柳贵妃的动静,桦月的性子绝对不是前皇后的那种,怕是柳贵妃只要想动其一根手指,桦月能够唤绿云纠集几十个太监,直接去朝露宫宫门去堵着叫骂,想到那个场景,她掌不住先笑了出来,笑容实在是无奈,绿云还是朝露宫的人,皇上从御书房当日特意调拨过去的,如今,绿云就算是站在皇上面前,皇上估摸着也想不起来有那么一回事情。 都说贵人多忘事,她记得这许多,最后累心累身的也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你先前不是说要有稀罕之物给寡人过目的?”明源帝一点都不想看到那种难过的神情,从汝月的脸上显露出来,索性换了轻快的语调问道。 汝月让皇上端坐其位,很是慎重地让乌兰取出一个软锦的包裹,包裹不曾打开,皇上先认了出来:“这个,寡人记得是你母亲留下的,里面是家传的女红针法。” “臣妾在昔时宫八个月,无所事事,难以打发时间,便将这一幅不曾完工的绣品取出来,皇上也知道,臣妾的母亲过世的早,虽说是手把手教过臣妾家传的儒家针法,待臣妾见到这副绣品才明白自己学的不过是针法中的九牛一毛,不过也是最基础的入门手法,于是边琢磨,边绣制,到了前几日,这副锦绣山河图算是真正完了工,臣妾想,这一幅绣品上面,非但有臣妾与母亲的努力,也有如萱的心血,送予皇上做个留念,却是极好的。”汝月将绣品的一角让乌兰拉开,“等臣妾完工之后,才发现这件绣品,应该还有其他的用处,所以请皇上亲自过目。” “锦绣山河图,好大气的名字。”明源帝以前听汝月提起过一次,也知道是蕙兰与如萱两人都来不及完工留下的遗作,汝月亲手绣完,送过来,也表明了她的心迹,等他看到了绣品的全景,笑容慢慢凝结在嘴角,正色起来,“这一幅,这一幅是我朝与邻国的边境交汇地图,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留在民间?” “臣妾开始的时候,只是以为不过是一副山水图,又看着不像是我朝的山河地貌,等到全图出来,臣妾描了一部分出来,给方夫人看了看,她并不知晓有这幅锦绣山河图,然而她对边关的地势实在熟知了然于心,一眼就对臣妾说出了真相,臣妾想着,留给皇上,让皇上来定夺。”汝月斟酌片刻后才道,“这幅绣品必须要配上儒家针法,才能够看出最后的效果。” “否则的话,方国义又如何会让它流落出来,又通过你的手,辗转到了寡人这里。”明源帝让她们将绣品收起,“寡人立时将其带回,让人全部描下来,送去给方将军,不知当日是哪位高人之作,居然连这样的细节都留了下来,必然能够助方将军深入虏庭,克复定襄。” “那么臣妾在这里先祝大军早日平定边关,镇守疆土。”汝月将锦绣山河图送出后,觉得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 待皇上走后,乌兰凑过身来问道:“娘娘,这样的东西从方家流出来,皇上会怎么想?” “二十年前之物了,皇上不会多想的。”汝月轻声答道,“方将军在边关近十年,如果方国义知道有这样的神物,应该早就拿出来给方将军的。” “方家父子不是一贯不和,婢子还记得上一回方将军回来,方大人非但没有惊喜,还多重指责,连方夫人都看不下去了。”乌兰犹疑的说道,“婢子总是觉得方家的不和,其中还另有蹊跷。” 汝月笑着用手指点一下乌兰的额角:“纵使是有蹊跷,也让皇上去处置就好,哪里要我们这些后宫女子来操心,都说了后宫不能干政的。” “娘娘。”乌兰羞红了脸孔,“婢子是怕其中的纠葛,牵扯到娘娘的安危。” “是,我明白你的心意。”汝月笑得很舒畅,“我想清楚了,该说的都当面说清楚,以前我喜欢将心思都藏起来,让皇上去猜去想,如今说来,皇上忙得能够三天三夜不合眼,哪里来的闲情逸致,也难怪两个人中间总是隔着一层若有似无的隔阂,所以,有些事情,回转过来,也就不能都抱怨是皇上不顾念我。” “娘娘,你这般,都好似不像你了。”乌兰跟着就欢喜起来,“不过,婢子喜欢这样的娘娘,也喜欢这样的皇上,两个人有商有量的,皇上看着娘娘的眼神,十分的信赖。” 两个人正说得热络,却听得窗框处咔哒咔哒两声轻响,在昔时宫的时候,住得清静惯了,对这种声音格外敏感,汝月与乌兰对视一眼,眼底都透出警惕心来,很明显,这不是风声,而是人为弄出的动静。 汝月对乌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乌兰已经抢先一步要去开窗,口中娇喝一声道:“是谁!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外面,我要喊人来了!” 乌兰的手还没来得及碰触到窗框,却是被人从外面给推开,那人单手撑着窗台,跃身而入,一双眼,看着她们两个人,没有开口说话。 第二百五十八章:不祥之兆 汝月先退了一步,乌兰欠身行礼:“婢子给大殿下请安。” 重光和印象中的样子,已经变了许多,不但身量长高,肤色变黑,一双眼也褪去了原本的轻浮佻达,稳重了不少,即便如此,他看过来的目光依然让汝月很不舒服,汝月不明白,他不是应该让方夫人带回边关大营去了,为什么还会留在内宫,难不成逃得一次,还能逃得两次? “原来是如妃娘娘。”重光终于开了口,“我就说,这间屋子原本没有人住的,如何就亮着灯烛之光了,如妃娘娘是忍不住回来看弟弟的吗?” 他说到弟弟两个字时,汝月的胸口一紧,警钟长鸣,她是皇上的嫔妃,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不要开口,否则说错一句话,对谁的名声都不好,乌兰也深知其中道理,笑着迎上去道:“大殿下可是走错了路,不如婢子领着大殿下去别处?” 重光冷冷哼了一声,根本是无视了乌兰的存在,他的眼睛只是看着汝月:“你最好不要告诉任何人,在这里见过我,否则的话,闹出来,你的面子也不好看,我的那位父皇,其实就是个小心眼的男人,到时候怕是不知道会多想成什么不堪的场面。” 汝月根本就不受他的威胁:“如果大殿下不走的话,我可以走,把屋子让给大殿下来住,这里本来就是太后的宫殿,大殿下是太后的孙儿,过来暂居也无可厚非,不过皇上要是问起,我也不会有所隐瞒,一定会一五一十告知的。” “你敢!”重光眼露戾气,上前一步,眼见着就要去挟持汝月。 “我没有什么不敢的,只是看你敢不敢了!”汝月一动不动,两人僵持之下,丝毫没有露出胆怯之色。 重光的动作僵持到一半,做不下去,他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女人而来,不想在这里惹上麻烦,耽误时间,要是旁边这个宫女放声大喊的话,得不偿失,父皇已经很生他的气,再加上这一重的话,怕是想要再翻身就更难了,他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吐出一句话来:“你少惹事上身。”推开窗框,还是从来的位置,又跳了出去。 乌兰扑过去检查了一会儿,回头道:“娘娘,原来这扇窗的支架早就被人锯断了,所以大殿下才能进出自如。” “他在内宫不是一日两日了。”汝月这会儿才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剧烈,重光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兽类,如果有生人靠近,必然会被反噬一口。 “要不要立时去告诉皇上?”乌兰着急地问道。 “不用,他应该是不知道我在这里,才误闯进来的。”汝月有些后怕,心中疑窦横生,重光此时出现实在是古怪之极,他本来是想来寻谁的,“这会儿去找皇上的话,别是小题大做,等明天,明天再招人去回禀也是一样的。” “不如婢子再出去看一看,否则实在不放心。”乌兰已经走到屋门口,又转身道,“娘娘一个人留在屋中,婢子也不放心。” “那么,我们一起走走,要是遇到秋葵她们,就说窗子坏了,明天一早让人来修缮。”汝月想一想又道,“再去秦氏那里看看重华,我有些不放心。” 秦氏正在哄重华睡觉,听闻如妃娘娘来了,想要起身,汝月赶紧让她免礼,重华惊醒,一个翻身,转过来,见着汝月了,一双手伸出被子外头,要她抱,汝月弯身将他抱起来,接着去哄,乌兰拖着秦氏到一边,细细叮嘱,只说近来宫中人来人往的,太后的大病初愈,来探望的人一定不少,必然有人会说要来看看小殿下,让其一定要多加留心,秦氏边听边点头,都应了下来。 待那边的话儿交代好了,重华在汝月的怀里已经睡着,她在细白的额头亲了一下,才依依不舍的将他放回床上,亲手替他盖好被子,秦氏仿佛看出什么来,压着嗓子道:“娘娘放心,太后将小殿下交给婢子的时候,婢子就知道自己责任重大,时时刻刻都不会离了小殿下身边的。” 汝月对秦氏的稳重还是放心的,即便是重光,想来也不敢在太兴殿胡作非为,只是方才重光的眼神阴郁,让她觉得心惊。 从重华的住处出来,汝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乌兰忽然站停了脚,拉了汝月一把,汝月不明所以然地抬起头来,与十步之外的卫泽视线相触,他们在太后的病榻前已经见过一面,当时皇上很快将卫泽遣走,两个人连话语都没有来得及说上。 卫泽显然是远远的就见到汝月,特意留在原地等她过来:“娘娘是去探望小殿下了?” “是,回来了就挂心了,不去见见总是觉得不妥的样子。”汝月轻声答道,随即又问道,“卫大人如何这个时候来的太兴殿?” “太后召见,说要问微臣一些事务,才说完了,走出来,就见到娘娘心不在焉的走过来,娘娘可是还有心事未平?”这话要是换了旁人来问,汝月定然觉得是不怀好意,但是卫泽问的话,那应该只是关切,她摇了摇头,却不想多言。 “那十卷法华经是不是不用再抄录了?”汝月忽而想到问这个,侧过头来看着卫泽,嘴角有一点儿玩味的样子。 “那是微臣想留给娘娘的一个期限。”卫泽毫无隐瞒的样子,“既然娘娘已经出得昔时宫,那么这个期限自然已经毫无意义可言。” “为什么是一百天?”汝月忍不住想问道。 “一百天以后,娘娘不就知道了。”卫泽笑起来,本来他身上那种清灵的气质顿时化作如沐春风的暖意,眉梢眼底都是掩藏不住的真情实意,“微臣一直对娘娘说的,要娘娘照顾好自己,宫中风云突变,怕是皇上都未必能够分身有术,照拂好娘娘,有时候,只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过微臣看着娘娘出了昔时宫,就如同脱胎换骨一般,应该能够应付以后的种种。” “你特意等在这里,便是要同我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 “微臣等在这里,固然是有话要说,其实也是想看看娘娘。”卫泽说得理所当然,“娘娘在昔时宫时,虽说如妃的头衔未变,娘娘心里头已经将自己定为皇上的弃妃,有些自暴自弃,神色倦容,疏离皑皑,微臣看在眼里,真不知是何种滋味,劝又劝不得,帮又帮不上,这会儿,人走出来,心也变得更宽广,微臣自是放心了。” 一番话全是好意,汝月却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还想留着他再多问几句,猛地凑近了照面,汝月发现卫泽的形容实则十分憔悴,原本清澈见底的眼底,血丝攀枝,不知道有多久没有好好休养,又想到他所言的,宫中要有大变故,他是钦天监监司,素来有些预知的本事,怕是已经看破了期间的安危,轻声说道:“那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微臣明白,娘娘还记得微臣对娘娘所说过的,前任钦天监监司之事吗?”卫泽悠悠然地说起来,“他因为天数定人,却没想到人定胜天,道理人人都会说,只看最后成王败寇。” 汝月沉溺于他所说的话中,都没有察觉到卫泽已经悄然离去,她看一眼,始终站在旁边的乌兰,冷不丁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卫大人所知太多,实在危险。” “婢子只知卫大人确实近来与皇后走得十分亲近,比娘娘想得还要亲近。”乌兰的话语中,透露出来一丝不屑之意,怕是从太兴殿的其他宫女处听到了什么。 汝月虽然知道乌兰的话,多半是针对桦月,只是将卫泽也一起牵涉其中,听起来依然不是滋味,低声说道:“这些道听途说的,以后不许乱说。” “是,婢子知错,下次不敢了。”乌兰瞧着汝月的脸色,再想想卫泽一直以往对娘娘的照拂,知道是自己说错了话,便是所有人都说卫大人的不是,娘娘必然还是相信卫大人的,便如娘娘再落魄凌弃,卫大人也始终会站在娘娘左右一般。 汝月想着重光留在宫中不去,又想到卫泽那些像是点拨的话,一晚上都没有睡踏实,翻过来翻过去的,倒像是回到昔时宫的时候,听得那落雨在屋檐的劈啪声,整夜不能安眠,到后来,索性就坐了起来 乌兰察觉到她起身,揉着眼睛跟着坐起来,怔忪地问道:“娘娘是怎么了?” 汝月摇了摇头,心中那些念头,蛛丝缠绕,要她一时之间说得扼要明了,还真是不易,她虽然说不出端倪,却知道已经是不祥之兆,于是越发担心起来:“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行,我要去把大殿下还在宫里头的事情,告知皇上,以免皇上失了防范之心。” “娘娘是不是忧思过虑,大殿下是皇上的亲儿子,便是有些纨绔不懂事,皇上也是一气之下将他送去边关磨练,但是老话说的好,上阵父子兵,难不成大殿下还能害皇上不成。”乌兰有些不明白汝月的用意。 汝月的脸色却愈发苍白,有些事情,还真的是,说不准,道不清。 第二百五十九章:内忧外患 明源帝听了汝月所言,沉默了片刻之后,沉声说道:“重光这孩子,在方佑天身边待了这么久,寡人还以为他出息了,没想到却依旧如此,若不是你告知,寡人以为他已经回到边关去了,你不用担心,寡人自然有法子抓了他出来,再重重罚他。” 汝月想一想还是将心里的担忧都说出来,皇上对她那些前言不搭后语的揣测居然都能明白,她说几句,他又问一句,既然受到这般鼓舞,汝月说得愈发大胆,没想到末了,皇上却说:“你的心意,寡人都明白,只是这些事情,你也是猜测,当不成真,不要多想了,重华那里,寡人再加派些人手,重华安全,你才能定心。” 然后,匆匆让常公公安置了步辇将她送回太兴殿,沧澜姑姑正好从流景殿过来,带来一卷图纸,正是琉璃宫的布局,汝月哪里还有心情在这上头,都听从了沧澜的安排,一颗心早就飞出去了,皇上越是说不用担心,她才会纠结放不开来。 这样患得患失了数日,却是传来个天大的好消息,方佑天将军在边关打了大胜仗,一举将邻国的侵犯之军尽数剿灭,邻国的国主都被俘虏而下,写了投降书,将王位禅让给其子,并允诺以后每年的进贡与岁币,并且从国内挑选出美貌的十二名贵族女子,连带着成车的金银珠宝,一同送往帝京。 琥珀正站在汝月面前将所听来的说得绘声绘色,汝月抱着重华,秦氏倚在一边,都是不住地笑,乌兰见琥珀说了半天,还特意倒了杯茶给她,汝月一只手轻轻拍着重华的后背,嘴角含笑不语,却是真心欢喜的。 “娘娘是不是在担心那十二名邻国的美貌女子?”琥珀一时说得兴起,口又快,掌不住。 被乌兰狠狠瞪了一眼:“这种事情要担心,也不该是娘娘担心,还是让闲来无事的皇后娘娘多为担心才是。” “可不是说,皇后娘娘听到这个消息,将屋子里头的瓷器砸了十多件,据说在宫门外都听到乒乒乓乓的声响,谁都不敢进去劝慰。”琥珀笑着喝了口茶道,“娘娘一定猜不到,绿云最后去请了谁来劝慰皇后娘娘。” 汝月连眼皮子都没掀起,直截了当地说道:“钦天监监司卫大人。” “娘娘真是蕙质兰心,一说一个准。”琥珀说完了,才瞧见乌兰给她使眼色,她知道的前因后果不如乌兰清楚,倒是有些着急起来,“要是娘娘听着觉得不妥,要不婢子再去打听打听?” “不用了,已经很详细了。”汝月淡淡说道,将重华交在秦氏手中,“我要出去一次。” 乌兰十分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是要去钦天监的掌事殿?” 汝月才算是露出一点笑容:“你们在我身边也是一个一个学聪明了。” “娘娘去不得。”乌兰急声道。 “如何去不得?”汝月却是停下了脚步,但闻其祥。 “别人能去,娘娘去不得。”乌兰急得有些结结巴巴的,她也说不上为什么不让汝月去,只知道要是汝月去了,不是妥善之事。 汝月笑了笑,又自顾着往前走了,乌兰在原地跺了跺脚,还是跟了上去。 没想到的是,汝月被明月拦在了掌事殿的外头,汝月开始还笑着问道:“卫大人不在掌事殿?” “在,但是交代了,不想见如妃娘娘。”明月一脸纠结的样子,小面孔板的紧紧的。 “是什么人都不见,还是只不见我?”汝月也不动气,笑着又问道。 “有些人可见,有些人不可见,如妃娘娘见不得。”明月来来去去还是这句话。 汝月倒是很尊重他,点了点头道:“他说不见自然有他的道理,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在他身边也有段时日了,和他说说,别管什么天数,人道的,有些事情若要强扭过来,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会更多。” 明月闭着嘴点头,一直等汝月走出十来步,听得他在身后唤道:“如妃娘娘,师父他,不是和娘娘生气。”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汝月笑着说道,笑容里头有些涩意,明月离得远是看不清楚的,身边的乌兰却是尽收眼底。 “娘娘先留步。”乌兰似乎看到了什么,咦一声,停下脚步来,汝月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慢慢地呆在原地,从掌事殿出来的人,明明白白却是桦月,步子婷婷袅袅的,身后还跟着绿云,两个人根本不知避讳,说笑着向着另一个方向离去,“娘娘,可信了婢子的话,卫大人与皇后娘娘时常见面,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能有什么话题说的。” “皇上可知道?”汝月问出来,自己却笑了,她与卫泽曾经岂非走得更近,卫泽对她的心意款款,皇上又何尝不知,既然当时不会怎么,那么如今也不会怎么,只是她也有与乌兰相同的迷惑,桦月与卫泽到底有什么话,可以时时往来,桦月贵为皇后,汝月坚信委实也不会真的做出什么出格之事来。 只是,远远地看着桦月,简直可以用眉飞色舞来形容其神态,皇上久不去丹凤宫,那是宫中不用相传,人人皆知的秘密,难道说,卫泽的掌事殿里头有可以挽回皇上真心的秘药不成,汝月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卫泽将保命用的三颗药丸都给了她,怕是想要拉桦月一把,也不能用什么秘药了。 明源帝再过来探望时,汝月很细心地观察他的神情,却觉得与平日里根本没有差异,说到那一场胜仗时,他简直要畅快地拍案而起,一不留声地喝道:“寡人便是在等这一日了,否则内忧外患的。” 话并没有说完,因为皇上已经警觉多嘴,偷眼去看汝月,她仿佛是没有听出什么,正好俯身在给他沏茶,皇上这才微微放了心,却不知汝月低眉垂目之间,被这句貌似无心的话,重重吓了一跳。 方国义辞官多久,清疏在家,固然方将军军权在握,威慑边关,却也从来不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这一次,借着清君侧之名,怕是朝野牵连甚多甚广,连带着前皇后一脉都被彻底湮灭,锦嫔的父亲最终还是落得个发配的罪名,锦嫔也被放置到了冷宫之中,整个后宫,得益最深之人,不得不说是新后桦月和又再次被器重启用的方国义大人,据说在朝堂之上,方大人一言比皇上的话还管用,偏生皇上还多处纵容,外头沸沸扬扬传得都说新后媚君,一句枕边风,比那数十年的老臣子进言还要妥当保险。 薛绰华的话,汝月还记得,整整齐齐放在方府门房的拜帖都已经堆成了小山一样高,可见有多少人盘桓在方府,只想从那盆满钵满的圣宠中,分得一杯羹,但是,薛绰华的态度依旧,甚至是若有似无地在与方家将关系撇得更清,而且将留置在宫中的方锐都一并带走。 汝月害怕起来,这害怕是近日来,一天堆着一天而起的,越堆越高,总有一天会受不住那分量,倾泻而下,她不敢多问,不敢多语,更不能当着皇上的面问问清楚,那一次,皇上已经将她的话给堵了。 明月将她拦截在掌事殿之外,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堵。 皇上与卫泽两个人,到底在盘算些什么,汝月的思绪飘出太远,滚烫的茶水已经从杯中满溢而出,倒在她的手背之上,皇上眼明手快,将茶壶抢了过去,赶紧唤了乌兰过来,用凉水浸泡烫伤的位置,又取来药膏,亲自为她涂抹。 清凉的药膏,温热的手指,明源帝细细抹上一层,才轻声道:“在想什么,这般走神,烫伤了可怎么了得。”语声再温柔不过。 汝月的眼睫扇了扇,低声应道:“臣妾惊到了皇上,将一壶好茶都给浪费了。” “无妨的,寡人以后还有很多年,可以慢慢来品你沏的茶。”明源帝将她的手指圈拢起来,凑到唇边,蜻蜓点水般的轻吻,这样细小而旁若无人的亲昵,让汝月的脸颊绯红起来,他嗤的一笑道,“明明重华都这样大了,你如何还这样宛如少女般害羞?” “臣妾听得皇上说很多年三个字时,心有戚戚焉。”汝月的声音低下去,因为明源帝已经将左右都屏退,将她搂到胸前,嘴唇再一次落下来,已经不复方才的柔软,倒似狂风暴雨一般,像是要将她的整个人都恨不能一口口吞下肚去。 汝月闭了眼承受,却觉得心里的不安一点一点被消退剥除而去,此时此刻与她分享体温与暖意的男人,虽然贵为君王却在承诺与她以后的几十年,不是海誓山盟,已经足以令人倾心迷醉,不能自拔。 或许,只是她想得太多了。 无论是皇上,还是卫泽,一旦牵连到了方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会紧张,桦月已经做了皇后,方国义也权倾朝野,他们都得到了最想要的,还要去强求什么呢? 第二百六十章:翻云覆雨手 很快,汝月知道自己想错了,总是有人,想要的比原来的更多,总是有人,不会甘心安于现状,已经是旁人看来最好的部分,在他们眼中已经如同鸡肋,足不可惜。 紧张的气氛从宫里头渐渐蔓延开来,汝月始终没有出太兴殿,琉璃宫的修缮不是短短几日可以完结的,她也乐得一来照顾太后,二来陪伴重华,重华与她愈发的亲昵,有时候,直接让秦氏领着,到她暂居的内殿来,一见面,胖脑袋就扎在她怀中拱来拱去,一刻没有停,她心生柔软,恨不得就让重华一直不要长大,只是这般天真无邪的样子才好。 明源帝已经从原来的每天过来探望,改成三天一次,汝月看着太兴殿外头越来越多的侍卫,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既然大局已经摆放在面前,她反而不怕了,至少都没有那一次晚上让重光惊了一下,那么害怕。 “母亲,外头很多人,人。”重华跟在她身边,学了很多句子,经常含着手指就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汝月低头看着怀中的娇儿,沉声道:“是的,很多人,重华害怕吗?” 小孩子不懂害怕两个字,笑着摇了摇头道:“要父皇,要父皇。” “你也想父皇了是不是?”汝月拧一下他的鼻尖,“明天你父皇应该会来看我们的。” “真的?”重华的胖脑袋歪过去些,开心地将手指吃得啧啧响。 汝月很有耐心地将小手指从嘴巴里取出来,用锦帕擦拭干净,很慎重地点了点头道:“是真的,父皇很想重华,但是父皇太忙了,所以重华要耐心的,耐心的等着。” “娘娘。”这一次却是平日就话语很少的秦氏先开了口,“婢子瞧着外头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对劲,婢子听说便是在这太兴殿里头的人,进进出出都要搜身了,当然,娘娘如果要出去,是没有人敢碰娘娘一下的。” “我也不会出去,免得给皇上带来麻烦。”汝月疼惜地看着重华,口中的话是对秦氏说的,“当日里,太后千挑万选将你送到我面前,来做重华的乳母,我便知晓,你一定不是普通身份的人,这是太后的一片心意,我自然会收下,你既然是明眼人,就该知道此时宫中危机重重,纵然我们不甚清楚,也该能看出,有些事情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娘娘的话,婢子听得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婢子都会照顾好小殿下的,除非是婢子死了。”秦氏最后一句话,已经说得很是果敢干脆。 汝月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她求的是一个放心,她越是这般托孤一般,秦氏必然更加尽心尽力,正如她所言,太后挑选出来秦氏,必然是有其深意的,如果重华的安危得以保证,那么她就轻松许多,至于她自己,汝月不禁低下头来笑了笑,这些都是命,她不爱强求的。 乌兰和琥珀听得她们一问一答的,脸色都好看不到哪里去,琥珀先小声问道:“娘娘,这宫里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婢子也不敢出去了,人人都怕得不行。” 乌兰一双手将衣角都快拧破了:“娘娘,皇上不是前天才来过,宫里头便是废了皇后那次,都没有这样大的动静,娘娘方才又说了那些话,婢子不是害怕自己,婢子是担心娘娘和太后老人家的安危。” “我明白,你们都不是贪生怕死的,外头的事情,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也和你们一样久未出宫了。”汝月没有说得太明白,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已经像是逼宫了,逼宫,逼宫,皇上正当盛年,膝下只有重光这一个成年的皇子,如何逼宫,是谁在外头掌控着那一双翻云覆雨手。 果然,又等了两日,太后将汝月招到面前,汝月没有带着乌兰,太后身边也没有其他的人,汝月清楚,这是太后要同她说些重要的事情。 却听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没有多嘴也不焦急,安分守己,坐在原位,太后过了半晌才开口道:“哀家的性子,如今看着倒不如你的沉稳了,看着你这样静心而坐,哀家自愧不如。” “太后是心心念念为了皇室宁和,心焦仓惶,也是正常的。”汝月抬起头来,看着太后,轻声答道。 “是,皇室宁和,哀家居然经历了三场宫闱剧变,也属难能可贵了。”太后缓步地在汝月面前走来走去,似乎只有这个法子才能让心境平和下来,“你可知道外头出了什么大事?” “逼宫。”既然太后问了,汝月也利利落落地答道。 “你倒是知道。”太后的手掌,按在汝月的发顶,没有压下力气来,又似乎要借此来平衡自己的身形,“哀家一直不喜欢重光,是因为他生母地位卑下,当时皇上才初初失去方如萱,心中愁苦,整日里借酒浇愁,不知如何就临幸了那样的一个女子,生下了重光,若非重光的眼睛鼻子实在很像皇上,哀家都不想承认,然而重光逼近是哀家的孙儿,哀家不愿意他被旁人拿捏在手里,用重光的名义来逼宫,方家真是,真是太大的胆子了。” “方家!”汝月惊呼而出,居然真的是方家,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人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举,然而桦月已经是皇后了,方国义不是就想要方家的女儿取得后位,为什么,还会冒险做出此举。 “妖人惑众,你可曾听过这句话?”太后的声音猎猎,像是从牙缝之中将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给挤出来的,“有时候,本来不敢的事情,被人怂恿着,蛊惑着,也就敢了,就像是老天爷借了一个豹子胆给他,还能不豁出去,做一番大作为?” 汝月一时之间迷茫了:“妖人惑众,太后所言的这个妖人又是谁?” 太后没有立时回答,而是低低地笑了起来:“其实,哀家在更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那时候,你还在太兴殿伺候在哀家身边,你可记得,哀家成晚成晚睡不着时,是谁将符纸贴在哀家床头的,还有哀家远行祭祖,原本是可以按时返还的,又是谁说天象不明,定然要在祖庙耽搁三天,结果耽搁出个大雪封天,等到哀家回宫,你已经入了后宫,太多太多的巧合夹杂在一起,你还不明白这个人是谁吗?”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汝月的手指都不由自主地发颤,她能够感觉到太后压制在头顶的那只手,渐渐起了分量,太后知道一旦说出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下意识地反抗,她如何能够相信,那个站在背后阴影里头的人会是卫泽。 “是因为他素来与你交好,所以你说不会,是因为他每每在危难时分出手援救,所以你说不会,更是因为他对你长情不灭,始终情深款款,所以你说不会,他用的都是他的感情,然后来买断你的心,最不可能的人,最亲近你的人,却是真正的帮凶。”太后笑得有些无奈,她将那只手给收了回去,压制不过是一时,她想要汝月听完她所有的话,然后再做判断与决定,“当然,他也不过只是个帮凶。” “卫大人,他做了什么?”汝月的嗓子都是抖的,在听到乌兰说他与桦月走得近时,她呵斥了乌兰,在她亲眼所见桦月从掌事殿走出来,而将她置之于门外时,她还是选择相信卫泽,正如太后所言,他们两个人相识多年,在那时候,她是那什么都还没有的宫女,卫泽就对她很好很好,即使是晋封为妃,一颗心都放在皇帝身上之时,汝月依然不能忘记,卫泽出远门前,温柔地同她说,让她等到。 她没有等到他回来,正如他曾经自责没有及时赶回来救她一样,后来,后来,房公公的下场之惨,也是卫泽一手推波助澜,将其彻底抹杀而去。 一步一步走过来,汝月的身边,她不会相信另一个人比相信卫泽更多。 为什么,太后会说他是帮凶,是逼宫的帮凶,是蛊惑方国义逼宫的帮凶! “连哀家都不敢相信,你怎么会这样快就相信呢,这些话,本来应该让皇上来对你说的。”太后站在汝月的面前,垂眼看着她道,“哀家却不想你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落在皇上的眼中,让皇上更添一层忧心忡忡。” 汝月闭着眼睛,似乎睁开来,看到了眼前的景象,就不得不承认,耳畔中听到的太后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相,口中喃喃重复道:“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他?” “方家虽说这一年来处心积虑铺展权势,但是真正的杀手锏却还远远不止这些,所以皇上在等,他们也在等,时间熬人,每一天,每一个时辰,哀家的头发都快被熬白了,这些话,哀家说与你听,是想让你心里有个铺垫,接下来,终究会如何,只能听天由命,看皇上的龙脉之数了。”太后说完这些,倦得像是无能为力,冲着汝月挥了挥衣袖道,“你且回去,照顾好重华,大的已经那样了,哀家不愿看到小的再出事。” 第二百六十一章:举一反三 太后的话说完,就要回去躺着,毕竟是大病初愈,又遇上这样的事情,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完全不够用的样子。 汝月回去的时候,整个人失魂落魄,从太后的寝宫走到自己的住处,不过短短的路,她停了三次,才走完,两条腿都是软的,想要提劲都提不上来,要推开门时,才发现背后一阵一阵的凉意,居然在这样的天气,出了一身的汗,不知是惊是急。 乌兰迎上来,汝月只看到她的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见一个字,视线里茫茫然的一片,乌兰察觉出不对劲,赶紧将其拉到桌边,倒了热茶,凑到嘴边,汝月张口一点一点地喝下去,身体才像是缓过气来了。 “娘娘,太后说了什么话,让娘娘吓成这样?”乌兰急得直跺脚,见太后将人都谴出去时,就该知道不能离得太远,她应该在门外候着的,只是因为大伙儿都在太兴殿就放松了警惕,“娘娘,不要吓婢子,娘娘,你开口说句话。” “太后说了这次的事情。”汝月说得很慢,身边的人显然都听得很仔细,“外头有人逼宫,皇上正在与其对峙之中,太后的意思是,双方都在等,等最后的契机。” “婢子不明白,是谁在逼宫,谁这么大胆?”乌兰惊得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也不是愚笨的,很快就想到了,“是皇后?是方大人?” 汝月无力地点了点头道:“太后的意思,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几个先保全着自己,不能出事,让皇上再分心了,你们三个人,从这会儿起,对小殿下必须寸步不离。” “那么娘娘你怎么办?”乌兰急声又问道。 “我?我本来也不能做有利用价值的砝码,皇上将宫内所能调用的大部分兵力都控制在太兴殿周围,如果真的有人要硬闯,你们要记得我的话,必须要先保护好小殿下,否则的话,我怕他们用小殿下来要挟皇上。”汝月的力气渐渐又转回来了,她从来不是胆小怕事的,只是听到太后说卫泽才是那推动逼宫的幕后之手,觉得一时无法接受,卫泽那样的人,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将皇位递到他面前,他未必有心去坐一坐,那样的人,如何会在方国义身后鼓动这一场惊天的宫变,即便是皇上禅位于大殿下,卫泽能有什么好处,他不过是照旧做他的钦天监监司罢了。 乌兰尽管心里头满满的不放心,还是决定服从汝月的命令,娘娘的话没有错,小殿下的安危才是眼下最要紧的,如果是大殿下在方家的帮衬下势必夺宫,那么新后有无子,小殿下怕是就成了对方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旦得逞所愿,小殿下的性命难保。 汝月抬眼去看秦氏,秦氏很稳当地对她点了点头,是要她放心的意思,汝月一盏茶喝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太后话中的含义,皇上和方家如今对峙的原因是在等待,如果她想的不错,两边在等的便是方佑天将军的决定。 如今,国内的大部分兵权都握在方将军手中,一边是亲生父亲,一边是君王挚友,怕是方将军如今也很是为难,然而只要他的心偏向哪边,应该就能够决定全局之势。 这种时候,幸好边关大捷,否则的话,内忧外患,皇上便是成夜成夜不合眼,也不能面面俱到了,汝月想着前些天,卫泽对她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又仔细斟酌了一次,盼着能从里头找出些蛛丝马迹来,两个人之间相处多年,保持着量好的默契,否则也不能在桦月带着卫泽闯入微昔时宫时,她一下子就判定了卫泽的心思。 是不是,从那时候起,卫泽已经入了局,如今不过是走得更深,汝月坐不住了,她猛地站起身,有种想要走出去,走出太兴殿,见一见皇上,亲口问个究竟的冲动,然而一转眼,视线落在重华的身上,她苦笑了一下,又原位坐了回去。 虽然是不甘心,但这会儿,她能做的也只有不添乱,耐心等,要是哭哭啼啼地去找皇上,除了能让皇上更加心烦意乱,不会对事态有更好的帮助。 太后同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其实是有埋怨的,这些年,虽然她的心不曾偏移,卫泽对她也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但是就如乌兰曾经说过的,皇上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在眼里,但是皇上从来没有因为这个质疑过她,甚至都没有多过一句提起的话。 那么太后呢,太后又是怎么想的,一直不说,并不代表真的不在乎。 这般一起一坐的,汝月背后的冷汗也收干了,乌兰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婢子去膳房给娘娘拿些吃食来,吃些热点,娘娘会好受些。” 汝月点点头道:“不用麻烦,如果有白粥,取些来就好。” “好,婢子记得了。”乌兰冲着琥珀使了个眼色,琥珀赶紧地站到汝月背后,一副警惕的样子。 汝月又看了看秦氏道:“小殿下已经断奶,如今他的膳食也是从膳房取来的吗?” “是,不过每餐都是另外分开做的,炉灶都有专用的,绝对不会和大人的搅在一起。”秦氏很会举一反三,笑着说道,“娘娘的意思,婢子明白了,小殿下的膳食都是简单的粥汤,或者几个软软的小包子,做起来都不难,明天起,婢子同琥珀说清楚,旁边有个小灶,是平时晚上加餐时用的,我们就用那里给小殿下做吃的,吃之前,婢子都会亲口先尝过,等温热了再喂食给小殿下。” 汝月见秦氏比她想得还周到妥帖,倒是放下了一半的心:“琥珀就跟着你了,她虽然话不多,做事却很是踏实能干的。” 秦氏笑了笑,没有再多余的话了。 汝月吃过乌兰取来的白粥和乳瓜,狠劲地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都统统给塞回去,一心只等着皇上来,皇上来了,她才能够了解到真相,太后说的事情,不能说杜撰,她也最多只能相信七分来的。 不过,大局未定之前,皇上几时会来,谁都说不准的。 汝月变得异常有耐心,她明白一屋子的人都以她为主心骨,她不能露出一丝半点的犹疑与担忧,她越是沉稳,落在旁人眼中,就会跟着心安,又裹了两日,连秋葵和泯然都分别过来打听,到底外头是怎么个情况,会不会危及诸人的性命,汝月好声好气地都给安慰走了。 最后来的那个是双玉,双玉在汝月离开太兴殿之前,就与她有些心结,后来一个成了嫔妃,一个还是留着做掌事姑姑,井水不犯河水的,一年到头也说不得几句话,双玉来的时候,汝月还在看秦氏给重华喂一小碗虾仁炖蛋,重华哪里知道大人的愁苦,边吃边玩,一脸的蛋糊。 “婢子见过娘娘。”双玉在门口等了会儿,见汝月给重华擦拭完双手,才小声地开口请安。 汝月还以为她也是来问那些话的,头都没有抬说道:“都说了没事的,等皇上来了,就都好了。” 谁知道,双玉根本不等她说完话,噗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倒是把屋子里头的人都吓了一跳,汝月知道她是来找事儿的,当下不动声色,让乌兰将人搀扶起来,沉声说道:“你跟我去隔壁。” 双玉不敢说半个不字,跟得很紧,汝月倒是不怕她伤害,进去还特意将门给锁了,反身道:“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双玉见她丝毫没有防备的样子,倒是心里一松:“娘娘,婢子做错事,如今只有娘娘可以救婢子一条贱命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不用吞吞吐吐的,直接说出来,我能帮的,都会帮,只要不涉及到这次的大事,其他的都可以暂缓不计。”汝月才说了这句,就见到双玉的脸色更难看了,她暗暗叫不妙,“难道你是太后身边的内奸?” 双玉吓得腿肚子直哆嗦,强笑道:“娘娘说笑呢,婢子哪里有这个胆子,况且太后一直对婢子这么好。” “那你究竟做了什么?”汝月面对双玉,有些没耐心,眉头一蹙,就想快些解决。 “婢子收了大殿下的银钱,他藏在内宫中的时候,其实一直就在太兴殿里头住着,他说,这叫做灯下黑,没有人会查到这里来的,婢子没有做其他的,娘娘要相信婢子,婢子想过大殿下是皇上的亲儿子,皇上便是生了气,也不会真的拿他怎么样,好歹还有太后这个祖母拦着,就是他出手阔绰,婢子一时见钱眼开了。”双玉又给跪了下去,“娘娘,要是婢子知道有后来这样严重的后果,就是借婢子十个胆子,婢子也不敢赚大殿下的钱,娘娘一定要救救婢子。” 汝月俯视着,不停磕头的双玉,觉得她可怜又可恶,冷声问道:“那么我住的那间,窗子就是你给故意弄坏的。” 双玉拼命磕头,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只求汝月开口能给她个恩典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几成把握 “这事儿,我做不得主,不过罪不至死,只要你以后都好好伺候着太后,她老人家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丢了性命的。”汝月说完这句,根本都懒得再多看双玉一眼,开门出去,身后还留着咚咚咚的磕头声。 一开门,就和乌兰打了个照面,汝月眼神示意不用多停留,边走边将双玉的事情给说了,乌兰恨声道:“难怪那天大殿下这么容易就闯了进来,幸好那时候,还没到如今这副对峙的场面,否则娘娘的安危,如何算来,娘娘就不该用话轻饶了她,整个人都钻钱眼子里去了,就不想想后果。” “她也受了教训了,吓得那个样子,这种非常时期,不能太逼着她,还是留下来的好。”汝月想一想又道,“她受了这次教训,应该不敢再做出格的事情,其实她收了些银钱算不得大事,对方又是大殿下,她是运气不好,没料得后来出了这样大的事情。” 汝月眼前不禁浮现出最后一次见到重光时候的样子,他眼底里头有藏不住的戾气,那时候,如果他要动手的话,自己和乌兰两个人根本就是砧上鱼肉,任其宰割,他放过了她们不过是不想打草惊蛇。否则哪里还有命留到今天。 “娘娘,皇上来了。”琥珀又是欢喜又是害怕的样子,远远地见着她就快步走过来回话。 “这个时候来?”汝月内心忐忑,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来,总好过不来。 来者都是希望。 诸人都很识趣,早早回避开,屋子里头,只有明源帝一个人在低头喝茶,汝月想着,这一次,他又有多久没有睡了,三天还是五天,这样的日子要撑到几时才能终了。 走到跟前,她没有说话,而是缓缓地蹲下身来,宽大的裙裾,散开在地上,仿佛是骤然打开的纯色花朵,馥郁幽香,美不胜收。 他已经察觉到是她,也没有说话,任由她偏侧过身子,将脸颊贴在他的膝盖处,一只手搭上来,轻轻抚弄她的头发,发丝柔滑,宛如生丝,沉声道:“你已经都知道了?” “太后已经都同臣妾说过了。”汝月喜欢上这个姿势,两个人之间有种特别的亲昵,是任凭别人都插不进去的。 “你是怎么想的?”明源帝又问道。 “臣妾只信了七分。”汝月知道这种时候,一定要实话实说,否则害人害己,得不偿失。 “卫泽告诉方国义,星相奇图,龙脉扭头,方国义信了他的话,原本外臣与钦天监是互无往来的,他们通过新后的渠道,一来一去,已经结成了同盟,寡人也是不久前才得知,当年的那场宫闱之变,方国义也参与其中,他最后上演的那场大义凌然,实则不过是杀人灭口,明哲保身,唯一的巨大损失是,他失去了女儿如萱,他怕是也没有想到那时候如萱会闯进来,并且替寡人挡了致命一刀。”明源帝的声音非常平静,就像在说个事不关已的故事,“寡人后来想起,也不禁要敬佩他的好演技,废了左臂,连带着半边肩膀,还能够将祸乱之人斩于刀下,如萱死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原来,原来是告诫寡人的,可笑寡人这些年居然从来没有往那上面想一想,大概正是因为如萱的死,让寡人彻底放弃了对方家的戒心。” “方家逼宫是要辅佐大殿下登基为帝吗?”汝月尽管已经知道,还是忍不住想要再问问清楚。 明源帝点了点头道:“卫泽说重光身上现有龙形,反正他在钦天监任职监司以来,就没有说错的大事,既然这样神仙一般的人物开了口,别说是旁人,便是换做寡人自己也会不得不相信的。” “这些话,确实都是卫泽说的?”汝月终于还是听到了答案,难怪太后口口声声说妖人惑众了,这样大孽不道的话,任凭是谁说了,怕是都该是死罪了。 卫泽说过的那个钦天监前任的故事,已经是最坏的前车之鉴,他为什么依旧会走上这条路。 “是他说的,他看得太透彻,说得太当真,方国义大喜之下,按部就班,先是将重光从边关挪移出来,又放了个大大的烟幕弹,明知道绰华会一路追来,让寡人以为重光不过因为在军中吃不得苦,却没有想到其他的。”明源帝的手在汝月的耳垂很轻地捏了一下,“寡人也没有想到,才短短的日子,从上一回清君侧起始,方国义居然已经将分支爪牙遍布了朝野上上下下,包括这后宫之中,如今他打着让寡人禅位的幌子,直接逼宫,寡人以退为进,已经形成了对峙之势,他与寡人一般,都是在等。” 又是在等,等方佑天将军最后的判断,汝月忍不住侧过脸来,仰视着皇上,轻声说道:“皇上心里可盘算过,有几成把握?” “也只有你敢在这个时候,干脆了当地问寡人这样的问题。”明源帝没有动气,他反而笑了起来,从汝月的角度来看,他的眼底坚定无畏,没有半分的惧怕,“寡人如果说只有五成,你怕不怕?” “皇上在臣妾身边,臣妾有什么好怕的?”汝月也跟着他笑起来,眸若灿星朗朗,两个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自己的神情,一致的默契,一致的欢畅淋漓,“臣妾更怕皇上将臣妾塞进冷宫,一度半生,没有翻身之机会。” “不会了,再不会了。”明源帝俯下身来,将汝月紧拥入怀,她的肩胛单薄,显然也瘦了很多,他明白她担心的从来不是后位的人选,也不是生死之间的惶恐,她担心的人只是他,只是他这个人,因为这般想着,他一点都不想愁眉不展,他想要笑着告诉她,无论这一次的结局如何,他都会选择与她在一起的,哪里来的什么冷宫,哪里来的什么弃妃,正如她当年初初嫁了他的时候所言,他是她的夫,而她是他的妻,就是那么简单,再没有其他的了,“你说的是什么傻话,这种时候,还说这样的话,是想让寡人惩罚你吗?” 汝月笑着要躲,却哪里躲得过去,被他的双臂紧紧扣住,低下头就吻了过来,她格外的柔情似水,让他很快就收敛了狠狠的势头,这个吻到后来软和到了极致,两个人都险些沉溺于其中,不想爬上岸来,任由一波一波的暖水,打湿了身体,温暖直透心底。 “寡人是怕你担心,所以抽了个空过来看看你们。”明源帝克制地将汝月给放松开来,两个人的视线胶着,他说得很认真,“外头的形势很复杂,你们都待在太兴殿中就好,哪里都不要去,寡人将最好的人手都安排在太兴殿外头了” “是,臣妾都明白。”这种时候,汝月全听他的叮嘱,半个字都不会反驳。 “照顾好重华。”明源帝慎重其事地说道,“也照顾好太后。” “皇上要多多保重,胜负未分之前,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出什么棋子。”汝月脑中闪现出个念头,如果让她这会儿与卫泽面对面,她会不会要求卫泽再观一次星相,然后告诉她,到底谁才是这一场逼宫之争中的胜者。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卫泽为何要来趟这一池的浑水。 汝月始终不明,但是她不能提出要见卫泽的要求,见了又如何,难道凭着她的几句话,就能让卫泽将说过的话统统都收回去了不成,卫泽答应,方国义都不会答应的,已经破釜沉舟走到了这一步,如何肯收手,况且收了手的下场,怕是惨烈到不忍目睹。 本来,方家选择的就是一条不归路。 明源帝又静静与汝月温存了会儿,才站起身来,起身的一瞬间,他将眼底的柔情统统都收敛起来,又变成沉静而凌厉的君王,他将手指从汝月的鬓发边收回来:“等着寡人的消息。” 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臣妾一定会等着。”汝月亲自将皇上一路相送,常公公与侍卫不近不远地跟随其后,她送君到太兴殿殿门口,分手之际,她莞尔一笑道,“臣妾静候皇上佳音。” “好。”明源帝这一个字说得干脆镇定,然后飞快地走下了长长的台阶。 汝月站在台阶之上,目送着一行人走远,走到黑暗之中,她的背后有明亮的灯光,显得那黑暗越发的无边无际,没有尽头一般。 五成把握,皇上是在等着方将军大义灭亲吗,汝月低下头来苦笑,这五成是不是皇上为了安慰自己所言,毕竟方国义是方将军的父亲,关系再不济,也是血浓于水,脱不开的干系。 汝月始终没有问,如果逼宫成功,皇上真的要禅位,然后呢? 有些事情,只有走到了这一步,才能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汝月低着头,默默的,孤身的,往内殿回走,偌大的太兴殿,似乎所有的人都躲避起来,静悄悄的,灯烛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第二百六十三章:煎熬 这一场胶着之战,无声无息的蔓延到了整个后宫,连宫女和太监们的脚步声都变得小心而低微,似乎觉得踏错一步都能惹了杀生之祸。 “娘娘,小顺子,小顺子回来了。”乌兰显然从外头听到消息,跑进来的,胸口一起一伏,急促喘着气,“他说是皇上放了他回来,照顾娘娘的。” “快些让他进来。”汝月急切地回道,她盼着能从小顺子的口中,问出一点儿消息,哪怕只是很微小的一点儿。 “小的给娘娘请安。”小顺子毕竟在皇上身边待了一段日子,气质都变得从容起来。 “皇上可好?”汝月脱口而出道。 “皇上尚好。”小顺子应该是斟酌了一下,才回答的。 “让你回来时,皇上可说了什么?”汝月的心跳速度因为这尚好两字,慢慢恢复了常态。 “皇上说,不惜所有,护得娘娘周全。”小顺子缓缓抬起头来,咧开嘴冲着汝月笑了笑道,“小的同皇上说,小的会将娘娘和小殿下护得比自己的性命更周全。” 乌兰忽然在旁边哭了起来,也算不得莫名,这些天,大概所有被困着不能动的人都压抑地想哭,乌兰这一哭,琥珀也哭了,汝月鼻子发酸,低声呵斥道:“都什么时候了,动不动掉眼泪,还如何面对以后更加了不得的事情。” 乌兰赶紧掏出帕子来擦眼泪:“婢子一时失控,娘娘莫要见怪。” “小顺子回来才好,我觉着好像又回到琉璃宫的好日子了,人哪,就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当日过着那样舒心的日子还磕磕碰碰的,和如今这不知明日后日的来比,又觉得是天上神仙一般。”汝月见小顺子回来,知道是皇上体恤她人手不足,却不知她这里多了一个,他那里便少了一个,“方将军那边可有消息?” 小顺子摇了摇头道:“没有丝毫的消息,莫说是皇上奇怪,连方老贼都觉得奇怪,这亲儿子居然从边关就消失了踪迹一般,皇上分别派出七拨人去寻,都说音讯全无,边关的将士倒是好端端的扎守原地,而调动军士的虎符却不在大帅营帐之中,应该是在方将军的身边随身携带着。” 汝月失笑,这么快,方国义已经从大人沦为老贼了,不过在旁人眼中,叛乱犯上,不是老贼又是什么? “娘娘,都这个时候了,娘娘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乌兰疑惑地问道,“是小顺子带来了好消息,怎么婢子就没有听出来?” “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一日没有方将军的消息,双方的势力必然就要多僵持一天,这里毕竟是帝京,天子脚下,要是拖延的时间太长,怕是方国义心有忐忑不安,他本来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万一局势稍许改变,就会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所以,皇上等得起,方国义和大殿下却等不起。 如此算来,皇上的胜算似乎又多了至少一成。 小顺子一回来,果然人手调用就宽松了许多,重华身边也能保证时时刻刻都有两个人护着。 出不得宫,就听不到最新的消息,汝月虽然看不见,听不到,却能够闻到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越来越浓重,压得每个人透气都十分困难,连重华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够感受得到,笑容少了许多,被汝月抱在怀中的时候,大部分都小小声地问她,父皇为什么不来看他,是不是不喜欢重华了? 汝月将下巴抵在重华的发顶,柔声说道:“父皇在做一件很要紧的大事,等这件事情做完,重华就能够看到父皇了。” “就和母亲做的事情一样大吗?重华眨了眨眼问道。 汝月方才知晓,原来当时皇上也是用了相同的理由,解释住在昔时宫而不能见到重华的她,为什么不能时时出现,她内心柔软地化开来,将重华抱在怀中,轻声答道:“是的,一样大,所以也一样会回到重华身边的。” 重华重重点了一下头:“好,我和母亲一起等着父皇回来。” 等到秦氏将睡着的重华抱走,小顺子才敢又说了些外头的形势:“已经死了不少人,虽说都在等着方将军的消息,但是大殿下的性子暴戾,时间长久就耐不住气,正在拿身边那些无辜的太监宫女出气,他也是故意想激怒皇上,时不时差人送几根手指,半只耳朵来,前天,将新入宫的惠嫔娘娘小手指给剁了下来,用白缎子包裹着呈到皇上面前,皇上看着那根手指半天,都没有说上话来。” 汝月重重吃了一惊,以往的大殿下尽管不成气候,有些浪荡,却不是这般的嗜杀血腥,难道说在军中磨练了这几年,没有将男儿该有的血性磨练出来,反而是适得其反了。 重光明显是在试探皇上底线,先是太监宫女,再来是嫔妃,再接下来……汝月倒吸一口气,太兴殿尽管是层层把关戒严,实则也是对方最想动手的地方。 “娘娘不用担心,他们暂时不敢冲着这里而来的。”小顺子见汝月的神情大变,赶紧安慰道,“皇上不会允许他们闯入太兴殿的,这里还有太后镇着呢,好歹太后也是大殿下的亲祖母。” 汝月虽说点了点头,却苦笑了一下,重光已经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名义上头的祖母又有几分用处,不过当着小顺子的面,她也不点破,只是又细细地关照了一通,不能有半点的疏漏。 这样煎熬的日子,随着重光越来越压制不住的血腥性子,快要摇摇欲坠。 “如妃娘娘,外头来了一个人,说是要见如妃娘娘。”秋葵花容失色地进来传话。 汝月心里头一惊,这种时候怎么会有人从宫外而来,还说明是要见她的:“是什么人,皇上那里派来的吗?” “看着不像,是个长相端正的中年男子。”秋葵显然也听到了那些传言,“要是娘娘觉得不妥,婢子还是嘱咐外头的人,不要放他进来的好。” “等一等,且去问问他的姓名,再做论断。”汝月心念一动,这个中年男子是如何从双方对峙中进的宫,已经不重要了,点名见她的目的才是关键之所在。 秋葵去的匆匆,回的也匆匆:“回娘娘的话,那人自称姓皇甫,说是娘娘的故人。” “什么!”汝月惊呼一声,再坐不住,直接往外疾步走去,“那个人现在何处,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娘娘,娘娘莫急,那人就在宫门口候着,走不脱的,娘娘不能出去,婢子去将人领进来再说话。”秋葵急得也顾不上规矩,双手都来拉扯汝月的衣袖,“娘娘可决定了,那个人会不会加害娘娘,加害太后和小殿下?” “不,不会的,这个人绝对不会。”汝月斩钉截铁地说道。 “娘娘既然这般说了,婢子就放心了,请娘娘稍候,婢子就去请人。”秋葵边走边低声又道,“真是奇怪了,我还以为这个时候,外头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的,没想到这样一个大男人倒是大摇大摆地进了内宫。” 汝月想的却是父亲怎么会出现在宫里头,是谁让他来的,他为什么至今还自称是皇甫先生? 秋葵将人带了进来,依旧不放心,站在一边,不肯离开,汝月轻咳一声道:“你且会到太后身边照料即可,我有些话要单独与这位先生说的。” “娘娘。”秋葵不知根底,更不肯在这个时候,放任汝月面对一个陌生的男子。 “你放心,他不会伤害我的。”汝月抿了抿嘴角,还是说了出来,“这位先生是我的父亲。” 秋葵才算是走了,汝月看着父亲,一时之间不知道话题该从哪里说起,反而是父亲微微一笑道:“你一定奇怪,我是从哪里来的,这样戒严森密的后宫之中,若非此时此刻是非常时期,怕是我想见一见亲生女儿也是不能的。” “父亲的亲生女儿尚在丹凤宫中。”汝月声音哽咽了一下说道。 “大月儿和小月儿都是我的女儿,你们的娘亲临走前,千叮万嘱让我照顾好你们,我却食言了,将你们两个抛下这许多年,任其自生自灭,才让你们姐妹俩走到今天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 “父亲当时受了重伤,前事不记得,也无须自责,只是不知父亲为何还是自诩为皇甫先生?”汝月心中实在太多的疑惑,只能一个一个问来。 “我本姓皇甫,皇甫明楚,当年离了本家时,匆匆改姓为陈,未料得重伤之余,居然能够想起的只有皇甫这个姓氏了,大月儿,你也算不得无名的弃婴,因为你与我相同,都是姓皇甫的,只不过你是我族兄的女儿,前尘旧事,还以为此生都不会再有人刨根问底,将其起出来,再问上一问,没想到这会儿站在你的面前,却又不得不回忆一次。”皇甫明楚苦笑了一下又道,“带着你远走他乡时,真没有想到,缠缠绕绕了一大圈,你还是会回到皇宫里头,做了当今圣上的嫔妃,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第二百六十四章:莫要强求 故事说的虽然简单扼要,却是字字啼血,皇甫一族密谋的大事已经渐渐显露眉目,冰山只显露出一角,已经令人心生畏惧,皇甫明楚被族中的长兄唤道面前来,问了他近日看的功课,他一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性子,煞有兴趣的一一答来,族兄边听边点头,末了将族中的计划捡了那重要的几句告知,他吃了一惊,只知道是逆天之为,想要劝阻却是无能。 族兄重重叹了口气,知道他志向不在朝堂,却将才出生的小女儿交付与他,大事若成,还能回来一聚,如果败了,也算不要将无辜的孩子牵扯在内,他思来想去,抱着婴儿去见心上人,方蕙兰知道他当夜要走,居然不声不响地也整理了行装细软,他生怕拖累她,她却笑着说,甘愿吃苦也要相随,两个人趁着夜色离开了帝京。 一转眼,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皇甫明楚说到这里,怜惜地看着汝月,在他眼里,这是他怀中抱着一路啼哭吵着要吃奶的娃娃,他抬起手来,摸了摸她的鬓发:“大月儿,你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仿佛是为了还债的,这些年辛苦你了。” 汝月还未曾从自己的身世真相中脱身而出,却被父亲的一句话,弄得只想大哭:“有父亲这句话,我再吃得十倍的苦,也值得了。” “你也是皇甫家的人,不过我觉得姓陈也很好,陈汝月,念起来,写起来都很好,就不用再改回来了,皇甫家已经没什么人,就别给当今的皇上添堵了,怕是有阵子,他听到皇甫两字,都无法安眠的。”皇甫明楚淡淡的说道,“不过皇甫一族就算是灭门,也是咎由自取,当初非要行那不义之举,逆天而为,殊不知犯了天道,哪里还能够脱得身去。” 汝月只看见父亲脸上的一抹苍凉,原来她是贼臣逆子之后,怎么躲来躲去,都躲不过去的。 “你若是想问,为父是如何进的宫,那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为父答应过那人,不会说出他的名字,只要确定,他是想帮你,这样就已经足够。”皇甫明楚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那帕子原本应该是丁香色,年数长久,颜色已经褪得很淡很淡,汝月却一眼看出,那是母亲所绣,他顺着她的眼神点了点头道,“重创过后,留下来的只有这块帕子舍不得扔掉,也不知道当初是谁送了给我的,只晓得每每见到它,心口就一阵一阵发痛,想必是生命里头最重要的人。” 帕子打开来,里面静静躺卧着的是一枚黄铜虎符,皇甫明楚的手指在上头很轻很轻地拂了一下,笑着说道:“方将军将此物交给了我,我再将它交给你,想来你最该知道它的归宿,我总是在想,要是皇上知道你的身世,心中有顾忌,那么该怎么办才好,就算是皇甫一族根本是不能够再东山再起,我也从来不要你生出这样冤冤相报的念头,叛臣总是个忌讳,却不曾想方将军送来这样好的物件,想必,你将它亲手交予皇上的话,功过相抵,皇甫一族的族人也算是为朝廷为皇上做了一件善事,这笔旧账,就此了结了。” 汝月不想去接虎符,皇甫明楚却交在她掌心中,让她用双手拿捏握紧:“父亲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这次一别,怕是天涯海角,再无相见之时,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那些旧事本来就与你毫无瓜葛,你没有享过福,又为何要背上债。” “方将军与方夫人去了哪里?”汝月不禁要问。 “他们两口子带着一双儿女,卸了兵权,还了虎符,自由自在,去哪里都可以。”皇甫明楚朗声而笑道,“方将军只要踏上帝京之界,终是忠孝不能两全,他是聪明人,不会再回来了,正如我一样,不会再回来了。” “父亲要去哪里?”汝月一把想抓住皇甫明楚的衣袖,却被他挣开了。 “你还记得我收留的那个叫做皇甫冬的孩子吗,他的容貌一看就并非本朝人,我想带着他去周边的几个邻国都转转,如果能够为他寻回双亲,找到身世,那就最好了,如果找不到,那么冬儿也会得照顾好我,帝京是我的伤心之所,若非为了这块虎符,我必然不会回来。”皇甫明楚的笑容犹如春风拂面,令人心旷神怡,“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数,不要强求,莫要强求。” 说完这一句,皇甫明楚转身,大步流星地而去,汝月捧着虎符的双手簌簌发抖,明明是想追上去的,一双腿却怎么也迈不开来,瘫软在地上,整个上半身都伏在地上,哀声痛哭,正如父亲所言,这是他们父女此生最后一次的相逢,他将身世还给她,让她不至于背着弃婴之名,名不正言不顺。 然后,将可以力挽狂澜的虎符也一并交给了她,汝月十分清楚地知道虎符交给她,那么桦月的下场必然不好看,父亲居然始终没有偏心一点儿,他是舍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而给了她一个交代。 “娘娘,虎符已经送回,事不宜迟,小的立时去通知皇上。”小顺子站在汝月面前,顾不得劝慰她莫要再哭,这会儿最要紧的却是掌控大局,才能有娘娘与皇上往后的好日子。 “好,你立时去回禀皇上。”汝月说完这句,却见小顺子一动不动,她尚未察觉到不妥,继续在说,“虎符先收在太兴殿中,相对比较安全。” “还是把虎符交给我,才比较安全。”小顺子被人从身后重重一推,瞬间委顿在地,心口处,慢慢渗出一大滩的鲜血。 汝月不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颤声道:“怎么会是你,你为什么要杀他!” “他毕竟是个太监,我这会儿不杀人,等会儿怎么可能同时制得住你们两个人。”秋葵的脸色发白,颧骨上又有两块不正常的潮红,眼睛亮的异常,“娘娘,你将手里头的虎符交给我就好,毕竟相处一场这些年,我不想亲手杀了你。” “给太后下毒的人果然是你。”汝月将虎符反手背在身后,脚底下倒退了一步,“我不会将虎符交给你了。” “娘娘,虎符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你拿着也是无用的,娘娘与父亲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娘娘是皇甫家的人,皇甫家叛乱造反,一夜之间被尽数剿灭,这些都是皇上的手笔,娘娘心里头就不恨不怨吗,那些都是娘娘的族人。”秋葵呵呵笑了起来,“娘娘将虎符交给我,回头方大人不会要娘娘的性命,最多是逐出宫去,你不就是一心想要出宫,想了很多年,方大人会成全你的。” 汝月还想再退,脚底已经碰到了墙根,她无路可退,面前的秋葵,手执利器,只要飞身扑上来,她毫无胜算。 “汝月,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你还想躲到哪里去?”秋葵手中的刀子尚在滴血。 “太后,太后,秋葵是内奸!”汝月忽然冲着秋葵背后大喊了一声,秋葵毕竟在太后身边服侍太久,听到太后的名讳,心底里发虚,明明知道有诈,还是忍不住侧过头去想看个究竟,一看之下,身后空空如也,别说是太后了,连个活人都没有。 汝月趁着这一道空隙,已经向着另一个方向逃去,这里是太兴殿,她和秋葵都非常熟悉,汝月这时候也顾不上宫规,放声大喊道:“来人啊,秋葵是内奸,她杀了人,快来人啊。” 听到呼叫声,出来的宫女不少,但是面对着手持利器,已经杀过一个人的秋葵,谁也不敢先上前,汝月看着这一张张的脸孔,不知道她们中间谁又会是另一个内奸,宫中剧变,怕是这些人都想着明哲保身,不想惹事上身。 秋葵看着手里的匕首,想一想,居然突然弃了汝月,朝着反方向而去,汝月站定了脚,才想喘口气,一下子头发根都全部竖起来,秋葵去的那个方向,不是别处,正是重华的住所。 汝月想要拔腿再追,左边脚踝处,落地不稳,重重扭了一下,她一只手想撑住身体,保持平衡,没有站住脚,整个人倾斜着摔倒在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双玉和泯然都听到动静,围了上来,见到汝月狼狈不堪的样子,赶紧过来扶她,“娘娘,这是怎么了?” “秋葵,秋葵要去杀小殿下,你们快扶我回去。”汝月咬着牙,忍住痛说道。 泯然反应得倒快,推了双玉一把:“你先去挡一挡,我扶着娘娘再过去。” 双玉想着要立功,连忙点头道:“我马上追过去,追过去拦着她。” 汝月伤了脚,走得不快,她心里又急,泯然半扶半抱的,才算是将她拖到了门口,房门大开,汝月再看了一眼,目眦尽裂,秦氏一手抱着重华,正与发了疯般的秋葵扭打在一起,秦氏明显身手要好些,只是顾忌着怀中的孩子,而乌兰的一只手按在腰腹处,鲜血从指缝中,泊泊流出,将整只手背都染红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殇 守在外头的侍卫闻讯而来,秋葵形若疯癫,仗着手里的匕首,与重华离得又近,那些侍卫生怕伤及小殿下,根本不敢真的靠上前来,秦氏怀中的重华哇哇大哭,汝月心痛如绞,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将泯然推开,整个人飞扑出去,抱住了秋葵的双腿。 秋葵想都没有想,匕首对住汝月的后颈就刺了下去,汝月想,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手的,她不会放手,如果没有了重华,那么,她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娘娘!”众人皆惊呼。 秋葵的手一颤,低下头时,视线落在汝月的脸上,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忽然有些记忆的碎片在眼前闪回,那匕首闪着寒光,刀尖还留有别人的鲜血,她却是怎么都不能刺下去了。 不过是一个瞬间,那些侍卫已经一拥而上,将秋葵手中的匕首踢飞,按倒在地,秦氏双手回拢抱紧重华,向后直直地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身形,豆大的汗珠从眼睫处掉落下来,正落在重华粉嫩的小脸孔上面。 琥珀过去想将汝月搀扶起来,汝月痛声说道:“扶我过去看看乌兰。” “娘娘,小殿下还哭个不停。”琥珀不解中,有些犹豫。 “重华没事,就是受了点惊吓,快些扶我过去。”汝月知道乌兰的情况不妙,都这么久,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来过,她被搀扶着走过去,脚底下的伤都不觉得痛了,“乌兰,乌兰,你不要怕,我马上让太医来,你撑着些。” 乌兰的一张脸,已经没有血色,好似生气都从伤口的血液中被抽离出了身体,她颤微微地伸出一只手来,五根手指都是猩红的颜色:“娘娘,婢子没想到秋葵会是内奸,但是婢子没有让她伤害到小殿下,婢子没有辜负娘娘的嘱托。” “我知道,我都知道。”汝月努力去握住乌兰的手,那只手根本凉的已经没有温度了,“你别说话了,太医呢,快去唤太医来。” “娘娘,不用喊太医,婢子知道的,那把刀刺得太深,婢子是救不回来的。”乌兰勉强笑了笑道,“但是,婢子都没觉得痛,小殿下和娘娘都好生生的,婢子不痛。” “不要说话了,太医会来的,会给你治好的,原太医在宫里头呢,他可以医死人肉白骨的,你只要趁着一口气就好。”汝月想用手去帮她捂住伤口,衣服的破处,粘湿一片,都不知道流了多少血,“你别说话,别说话了。” “不说的话,就来不及了。”乌兰的笑容很温和,“婢子在娘娘身边这些年,知道娘娘的苦,一路上娘娘身边的,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娘娘心里头痛,可是从来不说,婢子想说的,就算是死,婢子也要死在娘娘身边,不是所有的人都会背弃娘娘的,娘娘是个这么好这么好的人。” 汝月哭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乌兰,乌兰,你听我说,我求求你,不要说话了,你能治好的,你会好起来的,你说过的,要陪着重华长大的,他还小呢,你怎么可以离开我和重华,你怎么可以,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不许!” “娘娘,婢子还有件事情没有同娘娘说,婢子知道娘娘对宫里头宫女和太监对食,心有余悸,所以,所以小顺子求着婢子的时候,婢子没有答应,等回头,等回头……”乌兰急喘了两口气,才又坚持着说下去,“我来不及同小顺子说,其实我心里头是愿意的,我这一辈子都不打算出宫的,让他别生我的的气,别,别以为,我是看不起他,我知道他一直对我很好。” 汝月拼命摇头道:“不,我不会和小顺子说的,你要好起来,你自己同他说,我知道你们两个要好,等回头,你好了以后,我给你们操办,一定弄得风风光光的,一定弄得风风光光的。” 乌兰已经黯淡的眼神,忽而明亮起来,将她灰白的脸色都给照亮了:“娘娘,婢子还记得第一次在宫里头见到娘娘,那时候,娘娘站在那里,同人说话,笑得好美的样子,婢子就在想,这个姐姐看着好面善,要是能同她在一起,那么宫里头的日子,也许就不会那么难熬下去,后来,后来,漱玉死了,芳华也死了,我好害怕的,可是,在这个后宫里,害怕是最没有用的,我唯一庆幸的是在娘娘身边服侍了一场,没有让娘娘伤心失望过。” “如果你不听我的话,那么我就对你伤心,对你失望了。”汝月努力想说一些让乌兰坚持下去的话,一个扭头对身后大声喝问道,“太医呢,太医怎么还没有来!” 乌兰始终笑容不减,腾出手,从脖颈处拉出一块玉佩来:“娘娘把这块玉佩,替我还给小顺子,要是可以的话,下辈子,下辈子,我再答应他,那时候,还是娘娘给我们做主,好不好?” “不要下辈子,我就要你现在活下去,你不在了,谁来照顾我,谁来照顾重华,谁陪着我说话,做女红。”汝月眼见着乌兰的眼睫动了两下,慢慢地合起来,用手抓住她的肩膀,想要摇醒她,“乌兰,不许睡,听见没有,我不许你睡着。” “可是,我很想睡,很想睡,琥珀已经学得很好,她会代替我,照顾娘娘的。”乌兰的眼帘终于完全闭上,就像是一只飞倦的鸟雀,收起了翅膀,睫毛变得安安静静,那只被汝月始终捏住的手,脱去了所有的力气,掉垂在了一边。 “乌兰!”汝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像是撕破的锦帛,丝丝缕缕,难以缝合。 身边的琥珀,跟着也哭得鼻涕眼泪都糊在一起,汝月的手,不相信似的,在乌兰的眉毛眼睛都摸索了一遍,乌兰就那样宁和地躺着,另只手还抓着那块沾了血的玉佩。 “娘娘,太医来了。”不知是谁在身后劝慰道,“让太医先看一看才好。” 汝月木知木觉地站起来,让开到一边,看着原太医给乌兰诊脉,又拨开她的眼帘看了又看,她知道的,她知道的,乌兰已经死了,再救不回来。 “娘娘请节哀顺变,她已经去了。”原太医站起身来,很是遗憾地说道,“刀伤在肝脏处,扎得太深,她体内的血差不多都流尽了,能撑到这会儿已经实属不易。” 她喃喃的,低声的,很轻柔很轻柔地说道:“我没有告诉她,我没有告诉她,小顺子已经死在她前面了,这块玉佩,我没有办法帮她转交了,她只是让我做了这样一件小事,我都没有办法做好,她会不会怪我,会不会怪我。” 琥珀哭得话都说不上来,只知道要紧紧地扶好汝月,乌兰和小顺子都不在了,只有她能够照顾娘娘。 汝月却将琥珀的手给拂开来:“别拦着我,让我再看看她,再看看她。”她蹲下身来,掏出自己的锦帕,很耐心,很细心地一寸一寸将乌兰脸上的血迹都擦拭干净。 “娘娘,这个交给婢子们做就好了。”泯然也跟着哭了,却又担心汝月的身体,上前来安慰。 “不,不要别人,我想亲手替她做这些。”汝月不肯站起来,旁人也不敢用力拖她,只能眼巴巴地等在旁边,等着她做完这些,想要站起身的时候,汝月急血攻心,一口气没有缓上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 额头重重敲在地上,汝月却没有昏过去,她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她必须要撑下去,否则的话,她对不起乌兰,对不起小顺子,对不起自己。 她强撑着走到秦氏面前,重华瞪大眼睛看着她,她低声道:“将小殿下抱到乌兰面前,让他看看。” 秦氏小心地将重华抱过去,汝月拽着重华的手,低声道:“重华要记得她,是她救了重华,你一定要记住。” 重华被汝月的肃然认真感染了,努力地看着乌兰的脸,汝月等了一会儿,才让秦氏又将孩子抱走,随即走到墙角处,秋葵被侍卫还压制着,那股子疯癫的劲头过了,知道后怕了,身子蜷缩成一团簌簌发抖中。 “娘娘,这个凶手如何处置?”有侍卫踏前一步来问。 “不是我,不是我的意思,是大殿下,是大殿下!”秋葵忽然见到了汝月,像是见到了一丝希望,想要扑过来,去拉扯汝月的裙裾,却被几个侍卫同时按住,生怕她再要伤害娘娘,索性将她的手臂都拧折了,秋葵痛得哀哀大叫。 “我不想听她说任何的解释,也再也不想看到她,将她拿下去,大事未完之前,她暂时还不能死,留着她的命,到时候,让皇上一并处置。”汝月冷然地说道,“将她的嘴堵了,不许她再出声。” 侍卫们应声,按照她的嘱咐,用布条堵住秋葵的嘴巴,直接拖了下去。 汝月觉得全身都痛,又从来没有这样镇定过:“我要去见皇上,将虎符亲手交予皇上。” 第二百六十六章:成王败寇 或许是乌兰的死,反而振作了众人的勇气,琥珀先说要陪着汝月一起,双玉和泯然也再坐不住,所有人都知道,虎符已经在汝月手中,大事将成,只差这最后一步,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汝月斟酌了一下,她这样子走出太兴殿是不是真的能够走到皇上面前,摇摆之间,反而是原太医拦住了汝月:“如妃娘娘这个档口,实在不应该范险,虎符在娘娘手中,贼臣逆子必然要全力反扑,方才这个差些得手的,那是因为潜伏在太兴殿中,才一时不能察觉,险些中了道,依照老臣来看,如今,这太兴殿中,应该层层护卫把手,等着皇上过来,而并非娘娘单身而出冒险,如果娘娘中了对方的谋害,娘娘的性命不保,虎符也不保,娘娘可一定一定要三思而后行。” 汝月被原太医的话说动,环视一周道:“皇上说派遣了许多人在太兴殿外,我相信皇上的话,却又担心皇上的安危。” “皇上吉人天相,龙脉正统,自然不会轻易受到伤害。”这一句话,振振有词,却是太后从门外缓步而入,“原太医的话十分有理,既然如此,我们就等在太兴殿中,按兵不动,等到与皇上汇合。” “太后。”汝月知道太后的身体欠安,本来不想惊扰,却也知道,方才那么大的动静,必然还是控制不住,太后来了也好,她走到太后身边,低声道,“既然太后都这般说,那么臣妾就依从太后的决定。” “哀家都听闻了,哀家委实没有想到,身边人里头也有内奸,秋葵跟了哀家这许多年,居然,居然做出这番大逆不道之举,哀家真是痛心疾首,当年乌兰和小顺子,还是哀家赐了给你的,一路陪着你到今天,也算是尽忠了。”太后这大半生,已经经历过太多,她一来,似乎给所有人都定了神,安了心,即便是汝月都觉得能够喘上气来,有了一份依托,“如妃先坐下来休息休息,秦氏将小殿下抱过来,一起坐在哀家的身边,哀家倒要看看,成王败寇,这寇到底会是怎么个下场!” 秦氏抱了重华坐在太后的左手边,汝月坐在右手边,怔怔出神,琥珀倒来热茶,低声劝慰道:“娘娘喝口茶,暖暖心,乌兰一定不想见到娘娘为她太过伤心难过的,帮着娘娘撑过这一场浩劫,才是她的心愿。” 汝月知道琥珀的话才是真道理,然而眼睛里已经没有眼泪,一颗心被捣着,扭着,掰着,撕着,内里已经支离破碎了:“我明白,我明白她的心,也明白你们的。” 环视一周,留在屋中的每一张脸孔都再熟悉不过,汝月深深吸一口气,随即将热茶一口一口喝尽,逼迫自己重新再振作起来,她的手指才触碰到胸口,收藏着虎符的位置,太后的视线已经转了过来,沉声问道:“虎符在你这里?” 汝月点了点头,也没有半分隐瞒,将先前父亲入宫送来虎符,还有方将军两口子归隐而去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同太后说了,太后盯着她看了片刻才说道:“那么说,你是皇甫家的人?” “是!”汝月答得异常干脆利落。 “你可知道皇甫一族是前一场宫闱之变的主谋,当日叛乱被镇压后,皇甫一族已经被下令诛杀剿灭了?”太后的语气骤然凌厉起来。 “臣妾都知道,这些父亲都已经告诉臣妾了。”汝月没有丝毫的胆怯,抬起眼来看着太后。 太后见她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反而点了点头道:“皇甫明楚倒是不同与常人,非但没有让皇甫后人来报仇雪恨,还亲手将虎符送到宫中,让你交给皇上,此义举,已经代表了太多的抉择,或许当年,皇甫一簇不过是替罪羔羊。” “如若此次叛乱顺利平复,臣妾想恳求太后,将旧案重提,无论孰是孰非,给皇甫一族重新审视的机会。”汝月想过,方将军不将虎符交予任何人,却给了皇甫明楚,是不是因为方将军知道了当年之事的内幕,然而碍于自己的身份,不能站出来,断罪于方国义,才想借着父亲之手,还皇甫一簇一个公道明证。 太后又盯着汝月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将那种严苛的目光给收了回去,点点头道:“好,哀家答应你,会给皇甫一族平反昭雪的机会,如果当年之事,还是维持原判,没有丝毫的进展,那么你也要想清楚了,你不能留在宫中,即便皇上不处置当年的遗漏之人,免了你与父亲的死罪,你也只能卸下如妃的头衔,离开皇宫,离开皇上,也离开重华。” “这些臣妾都已经想过,臣妾愿意。”汝月毫无犹疑地答道。 “你这个孩子,真正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哀家看的你这样,也只会说心疼了,既然你做出了决定,哀家会帮你一把的。”哀家说完这句,就半合了眼,养神起来,她也必须要苦苦地支撑下去,否则哪里来的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屋子的人,除了或重或轻的呼吸声,没有人主动开口说话,重华方才哭得累了,窝在秦氏怀中沉沉睡去。 这样的沉默时刻,最是难熬,最是伤人心神。 不过,并没有维持太久,远远的,有声音传来,就像是拍向岸边的浪花,由远至近,一重一重,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待得近了,方能分辨得出,那里面有人声叫嚣,有兵器对峙,还有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呼喊声,或许是惊呼,或许是哀磬,听得每个人的一颗心都快要掉到嗓子眼的位置,只有紧紧地闭住嘴巴,生怕一旦张嘴,心就不会从嘴里不由自主地跳出来,跌在地上,摔个粉碎。 窗外,门边,有了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分明是受命守在太兴殿的侍卫冲伐而出,厮杀成了一片,太后依旧没有动弹,汝月低眉垂眼,而琥珀她们听得牙根发痛,恨不得用双手将耳朵都捂起来,谁都知道外头的杀伐正在继续中,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到底死了多少人,只知道那每一声哀呼,都是一条性命。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最不值钱的反而是人命了。 一声其实并不算响的推动声,是太兴殿的宫门被人从外头推开来了,随即是脚步声,无数双脚步声,从殿外的长廊那头走了过来,步伐有些凌乱。 是谁,到底来的是谁! 屋中的每一双眼,都分外急迫地盯着这最后一道防线。 秦氏下意识地搂紧了重华,琥珀侧身挡在了汝月的面前,而太后半合的双眸正一点一点张开,平时慈眉善目的面容,显出慑人的光彩。 终于,这一道门被人给推开了。 汝月第一眼见到的人,就是走在最前面的明源帝,他的衣衫带血,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染上别人的血,他的脸色惨白,眼眸却亮得神采奕奕。 约摸是一瞬间的沉默,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像是停滞了。 随后爆发而出的是,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汝月从来不知道,这些宫女们,可以在一起发出这样响亮的嚣叫声,又尖又响,似乎都快把太兴殿的屋顶给掀翻了,而这声音回荡中,全部都是喜悦,满满当当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之情。 汝月见到皇上的嘴巴在动,但是被诸人的呼唤声给湮没下去了,屋中的呼叫声,传染给了窗外的,甚至是殿外的,那些取得了最后胜利的人群,于是更加排山倒海一般的又一波欢呼声再次响起。 汝月觉着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然而,然而没有一个人会伸出手去掩住双耳,因为每个人都想听,想喊,想因此而发泄出,发泄在此之前积压而下的,所有的恐惧,担忧,只要这样的举动,才能够真正宣泄出所有的情绪。 汝月看到皇上对着她伸出了双臂,他的嘴角挂着一个疲倦而无比优雅的笑容,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双膝跪倒,再慎重其事不过地将虎符从怀中取了出来,双手高高举起,将这块还保留着她的体温的虎符呈现到了皇上的眼前。 明源帝深深地看了汝月一眼,他的样子也同样慎重,将虎符给接了过去,随后大踏步地走了出去,那些跟随其后的人,也跟着掉头而出。 汝月明白皇上要去做什么,虎符经过这不长不短的十年光阴,终于还是兜兜转转地回到了宫里,回到了皇上的手中,大局已定,再没有会得被扭转的意外,她回过头去,见到太后也在看着她,目光中毫无保留的都是赞许之色。 她知道,她赢了,她赢的是坚持到了最后,坚持看到了结果,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太多,甚至是她以为凭一己之力挽回的那些。 如果,这个时候,汝月自问,她可曾后悔过,她怕是自己也答不上来,有失必有得的道理,她明白,然而当她真正去盘点那些失物时,她只是觉得心痛,不舍地心痛。 第二百六十七章:求情 接下来的日子,汝月还是依旧住在太兴殿,所不同的是身边已经没有了乌兰,琥珀又要服侍她,又要帮着秦氏照顾重华,颇有些捉襟见肘的忙碌,太后都看不过眼,说是让泯然过来帮忙,其他的小宫女,太后也委实不放心,却被汝月给淡淡拒绝了,太后如今身边也不过剩了两个人,哪里还能够霸占去一个。 汝月也不想多麻烦,从太兴殿的小宫女里头又选了两个人,暂且留在身边,不过是日常的照顾,做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的。 这一夜,汝月才让秦氏抱走了玩闹得累乏的重华,明源帝来了。 两个人一打照面,相视而笑,心中都在想对方必然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清减得很是明显。 明源帝落了座,汝月将小宫女都谴出去,亲自沏茶,他拍了拍手边的位子:“不用忙这些,坐到寡人身边来,你身边的人一下子都没了,寡人已经让沧澜给你选两个好的,回头教好了你这里的规矩,就让送人来。” “臣妾这里的规矩?”汝月不明所以然地看着皇上,还是轻轻坐了下来,“臣妾这里还有什么特殊规矩不成?” “你这里自然是大不相同的,寡人一时也说不好,等回头琉璃宫都收拾好了,再着你同重华一起搬过去。”明源帝的手,搂着她的肩膀,将她拥了过来,在她的发顶很小心地亲了亲,“再给寡人些日子,将那些余党残孽都一网扫净才好。” 汝月伏在他的胸口,声音隔着胸腔听起来,有些闷闷的,她低声问道:“皇上要如何处置桦月,如何处置方大人?” “叛臣之族,按律当斩,更何况他是两次宫变的推动之手。”明源帝的手臂又收的紧些,“寡人有些明白,为何佑天立下那般的赫赫战功,宁愿带着妻女远走天涯,都不愿意回来,亲手将虎符交予寡人,他其实是在替他的父亲求情,求寡人看在他戎马十年,镇守边关的辛苦上,饶过方家上下的性命。” 汝月静静的,没有插话,皇上既然想找个地方说说话,那么,她听着就好。 “如今,寡人已经将方家在朝野上下的势力一锅端起,连同后宫中潜伏的那些棋子都基本没落下,全部尽收网底,寡人反而在想,接下来一步又该如何作为?”明源帝显然是处于摇摆不定之中,“寡人是不是该法外施恩?” “皇上要的本不是那些人的性命,如果人都死了,那么,后世传闻也不过是说皇上行事雷厉风行,这些都不是皇上真正想听的。”汝月想一想才道,“臣妾猜想,皇上的心里已经做好了决断,既然皇上想要这般,就按着本意而为之。” “如果有人说寡人妇人之仁,寡人又该当如何?”明源帝追问道。 “臣妾只觉得皇上仁心仁术,是一代明君。”汝月察觉到皇上的手臂渐渐宽松开来,就像是他的心情,被几句话拨动地放松开紧张,她在他的怀中,仰起头来,看着他,忽而探出一根手指,在他的下巴处,细细搔了两下。 这举动原是大不敬的,明源帝却很是受用,抓住了她的手指,凑到唇边一一亲过:“说的这些便是你这里的规矩,你的眼里头,总是人情味大过一切,所以同你说话,寡人觉得最是舒服的,既然你说了按着本意而为之,那么寡人心中已经有了论断,确实,寡人要那许多人的性命,不过是在杀戮的名册上头徒增了几笔,想来最是无趣的,收的了人心才是要紧的。” 汝月心念一动,不该问的都问了:“那么皇上会如何处置钦天监监司卫大人?” 明源帝才放松下来的身躯,又变得紧绷如弦,声音直接沉了下去:“你问他作甚?” 汝月既然已经问了,当然不会因为皇上的一句不悦,就将话给收了回去,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她懂:“臣妾只是想知道皇上会如何处置卫大人?” “他是此次宫变的主谋之一。”明源帝板着脸道。 “臣妾知晓。”汝月眼眸中,依然波澜不惊。 “若非他妖言惑众,说什么星象奇图,龙脉转头,一语中的般的妄下天机之数,方国义何来这般的大胆,前一次失败之举,将大半数的身家性命都搭了进去,应该知道,再输一次,就万劫不复了,卫泽,卫泽,他已经束手就擒,被收押在天牢之中,不日后,将凌迟处死。”明源帝这一次说得很决断,似乎没有给汝月任何可以辩驳的机会,“寡人已经说过,不可有任何人替他求情,你也不可以!” 明源帝根本没有给汝月可以求情的机会,两个人一起经历了这许多,如果汝月真的不管不顾起来,非要替卫泽求情,他不想出现那般尴尬的场面,索性站起身来,拂袖而去。 汝月被皇上突如其来的怒气震慑,知道皇上的用意,居然是真的要用卫泽的性命来震慑天下,任凭那天机是千真万确,他也同样可以力挽狂澜,与天为争,胜者为王。 明源帝这一走,倒像是刻意要回避开汝月,别说是接着四五日都没有来太兴殿,便是汝月想要出去亲自面见圣上,都被宫门外的侍卫给拦住了,她转念一想,折身去见了太后。 太后的气色大好,那一场动荡,似乎让她变得越发沉稳淡然,见汝月进来,她笑着说道:“该是催催去,等你的琉璃宫修缮一新,好早些搬过去住,免得成天被困在哀家这里,你也不舒服。” “臣妾原是从太兴殿出去的,一草一木都如同娘家般,住着也觉得很好。”汝月轻声答了。 太后很满意她的答案,立时让人给她沏茶端点心:“皇上近日来,是忙碌了许多,那么多余党都要处置,哀家听闻是你劝慰皇上少生杀戮,这一句话,就饶过了许多性命,哀家听着就觉得很好,也只有你能劝得。” “这些都是皇上自己定夺的,臣妾不过是徒有虚名,落了个口彩。”汝月哪里敢邀这个功,谦谦应道,“经历了这一次,皇上将许多事,看得更为透彻明朗,岂非臣妾这般的井底之蛙,可以比拟。” 太后笑着端起茶盏来,吃了两口,才继续问道:“那为何,当日皇上又拂袖而去,与你生了龃龉可是?又是何事起因?” 既然太后都问了,汝月仿佛见到一丝曙光,将皇上对卫泽的判决立时说开了:“皇上既然决定要从轻处置叛军,以免造成更大的杀戮,却为何单单不肯放过卫大人。” 太后的笑意凝结在嘴角,目光寸寸冷淡下来:“你是真的不懂,还是想借着哀家的口,再做一次判断决论?” 汝月想到大局未定之时,太后对她说过的那番话,如果皇上不肯轻饶卫泽的原因是出在她的身上,那么她尽可以同皇上言明,她与卫泽始终是以礼相待,没有丝毫的逾越之意,太后始终看着她的神情,见她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已经猜到她心中所想,不免叹了口气道:“你是个蕙质兰心的孩子,只是在宫中的这么久,还是没有看透这些帝王之术,不过你心思纯然,怕是真的看得出,也不能够明白。” “臣妾是当真不懂。”汝月听着太后的话,就已经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此次发动叛变的是方家与重光,虽说他们都是幕后最大的受益者,可是归根溯源,祸端却是在卫泽的身上,他身为钦天监监司之职,便是真的星象有变,那也是皇家最高的机密,他能够倾吐的人,只有皇上一个,谁曾想,他居然将此作为筹码,鼓吹动了,原本就有狼子野心的方国义,如果没有他的信誓旦旦,方国义纵然是想要谋得皇位,也是要等新后获宠,最好是为皇上生下嫡子之后,岂非比辅佐一个无论是性格和能力都大有缺陷的重光来得安稳妥当,重光的头衔是大殿下不错,然而他在宫中,在皇上的眼中,地位一直尴尬,有了这样好的机会,重光又怎么肯放过!”太后说得异常有耐心,“几年前,重光曾经有过一次念头,说要将自己归于当时的皇后名下所出,前皇后的身体败坏,那是后宫之中,算不得秘密的秘密,如果重光归于皇后,那么身份上就大不相同,摇身一变,成了皇上的嫡长子,当时哀家就曾经想过,到底是谁,教了他这样阴损的一招,如今想来,必然是方国义那贼子了。” 汝月听的太后话已经说到如此,知晓求情是毫无希望,默然不语地慢慢低垂了头。 “皇上不处置卫泽,便是应了卫泽所言的星象奇图,那么即便是方家倒下了,后来自有那有心人会继续狼子野心,想钻一钻天机的空子,宫中朝野怕是永无宁日。”太后给了汝月一个笑容,那笑容是万水千山后的从容,“所以,皇上非但要处置卫泽,而且要以最严苛最残酷的刑法,才能就此堵住了世人的嘴,这是无奈之举,你若再要强行去劝,哀家今天的这番话,这片苦心就统统都白费了。” 第二百六十八章:大结局 消息陆陆续续地传来,先是明源帝废了桦月的后位,又发配了方家的一干人等,桦月先说要让她在丹凤宫中留宿最后一晚,再跟着方国义一同受刑,明源帝见她哭得也委实可怜,又想一想,自她入宫后,除开初见面时,他对其容貌与如萱的相似,有一时的恍惚之意,后来,都不过是假意敷衍,到头来,说穿了桦月也不过是方国义布下的一枚棋子,她又哪里真的懂得这些,否则也不会容忍外祖父做下这般逆天之举,想来也没有哪个女子,愿意十六岁的花容年纪,便从皇后一举成为太后,就此守寡一生的。 没想到,一时心软的结果是,第二天早上,宫女开了桦月的寝宫之门,却见她将自己高高束于房梁之上,三尺白绫,断了性命,她约摸是明白自己从那市井泥泞中被捞出来,享乐了一番荣华富贵,再要重新回去,已经再不能够,一咬牙,一狠心,就此了断了自己。 汝月听到小喜子过来,将这些都一五一十告知后,半晌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将窗户一把推开来,小喜子知道桦月与汝月过往的恩怨情仇,这时候想说一句节哀顺变,也觉得堵心堵口的,只是一味轻声劝慰道:“娘娘才是要多多保重身体。” 汝月点了点头,却是一个字都不想说,她只要闭上了眼,就能够看见个头还没有桌案高的桦月,咧开小嘴冲着她笑,说要姐姐抱抱,她当日要是没有离家,就那样抱着桦月,一步一跌的走下去,桦月是不是会比十六岁这样的年纪,活得更长久些。 如果乌兰还在,或许会得说几句让她心里头好受些的话,只可惜,她身边的人,都一一离她而去,留下来的,只有她自己。 “母亲,母亲。”秦氏大概也听闻了这个消息,特意将重华带过来。 汝月冲着重华展开双臂,等着他热乎乎的小身体扑入怀中,她觉得心里头空掉的一部分,暂时被他的奶香给填补满了,低声喃喃道:“幸而,我还有这个孩子相陪,这是乌兰用自己的性命替我保下来的,乌兰,谢谢你。” 秦氏在旁边,默默地流了眼泪,很快背转身去擦拭的一干二净。 小喜子小心翼翼地说道:“还有三日,卫大人就将被行刑,皇上让小的来问一问娘娘,可要去天牢,送一程故人?” 汝月沉默了片刻,才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你替我给皇上回话,既然皇上觉得这决定是最好的,臣妾就不该干涉阻止。” 小喜子觉得她这句话里头,很是不妥,踌躇着不敢走:“娘娘要不要再多加考虑考虑?” 经过了太后的一番话,汝月其实已经想得很多很多,她明白皇上高谋其位,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已,如果以此来评断的话,皇上已经做了力所能及的所有,她真的不该再强求的,她抬手摸了摸重华的眉眼,这孩子与皇上越长越像,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头刻出来的一大一小,她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你只将这话原原本本转达给皇上,皇上都明白的。” 小喜子无奈地看了看她们母子两人,暗暗叹一口气,才走的。 三日以后,汝月一天都没有说话,站在窗口,看着窗外的一株开得幽香暗生的白梅,视线都没有转移开半分,琥珀哪里敢上前劝她,只会担心她三餐不食,身子会不会撑不住。 到了黄昏时分,明源帝却是亲自过来了一见桌上放凉而未动的膳食,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情,挥了挥手,让琥珀先退下去,汝月还是固执地站在窗口,不肯回过头来,她不知道转回头以后,面对皇上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好。 明源帝走到她的身后,手臂绕过她的纤腰,明显察觉到她的后背一僵,心里头也说不上来是疼惜还是难过,压制住微微的怒气,低声说道:“你一天都不肯用膳。” “臣妾没有一点胃口。”汝月说的也是实话。 “卫泽已经按律处置了。”明源帝决定将最残忍的事情先说完,再用其他的来填补,如果汝月能够明白他的不耐之举,那么就不会再同他逞着一时的意气。 “是凌迟处死?”汝月抖着嗓子问道,这四个字,已经能够令人闻到浓重的血腥味。 “是,是凌迟处死,他的那个小童明月,在行刑时,撞墙殉了。”明源帝知道汝月在发抖,那身子明明是要佯装出坚强的样子,却在他的怀中抖得像一片离开枝梢的落叶,他忍不住让两个人的身子贴合地更紧,“寡人也不想的。” “是,皇上也不想的。”汝月闭了闭眼,为什么,为什么以为已经等到苦尽甘来,以为守到云开雾散,还是有这样令人痛彻心扉的消息传来,她宁愿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琉璃宫下个月就都修缮一新,可以重新住人了,寡人却还想让你再等上一等。”明源帝知道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会徒生伤心,还是说些其他的才好。 “皇上要臣妾等着,臣妾便等着,其实臣妾觉得住在太兴殿中也不错,太后的话语都比原先少了许多,臣妾愿意多陪陪她老人家的。”汝月没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抠入窗台的雕花木框中,抠得太用力,有两根指甲已经裂了,断了。 “不,寡人不是这个意思。”明源帝想要笑着说的,奈何也实在是笑不出来,“寡人想过,三个月中,选个黄道吉日,封你为后,如果晋封后位,你便不能住在琉璃宫中,应该搬去丹凤宫才是。” “封臣妾为后,封臣妾为后。”汝月低声重复了两次,忽然使劲从皇上的怀中挣脱出来,跪倒在地,额头抵地,却再不说一个字。 明源帝的瞳孔渐渐缩成一点,两个人相处这么久,一举一动都有了默契,汝月的模样哪里有听到消息后的欣喜,他闷声道:“你是不是不愿意?” “回皇上的话,皇上说的是,臣妾不想封后。”汝月没有抬起头来,后颈处一截雪白,落在皇上眼中,雪一般的美,雪一般的冷。 “为什么?”明源帝哑声问道,他一直想给她能够给予的最好的东西,那个位子在他的心目中,应该早有归属,这般绕来绕去的,不是他存心为之,她居然说不想接受,是不想接受那个位子,还是连带着他都不想接受了! “臣妾不想封后,更不想住入丹凤宫中。”汝月的额头碰触到冰凉的地面,方才那些从皇上摄取的暖意,顿时,荡然无存了。 两代废后,她都亲身经历,一个流落冷宫,从此闭了宫门,闭了心扉,另一个卷入宫变,才满十六岁就投缳自尽,只要稍稍想起,她就不会觉得封后是件能够令人欢喜的事情,这一辈子都不会了。 “你是不想封后,还是不想住进丹凤宫?”明源帝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臣妾不想封后,更不想住进丹凤宫,臣妾不是一时意气,也不是想让皇上难为,这是臣妾真实所想,请皇上成全臣妾。”汝月的声音恢复了镇定,再不发抖,再不会。 “你可知道,如果你不肯封后,那么重华就不会是寡人的嫡子。”明源帝还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要是不愿意住在丹凤宫,那是情有可原,大可先接受封后仪式,暂居在琉璃宫,直到寡人重新为你建造一座崭新的皇后宫殿,你再搬进去,就不会有任何的前事阴云,你觉得可好?” 嫡子,皇位,汝月根本不敢去想,重光虽说没有赐死,却被关在刑事房最阴暗不见天日的地下,怕是有生之年,都不会再见到任何人,他也是皇上的亲子,还是皇上的长子,虽说是咎由自取,这般的光景,也让人闻之唏嘘。 如果可行,汝月非但不想封后,也不愿意重华卷进这可怕而诛心的后宫纷乱之中,尽管如今只有他与常宁公主两个孩子,然而,皇上正值壮年,谁也不能担保,皇上以后还会有多少个孩子,多少个儿子。 最苦生在帝王家,这句话,汝月懂了,便是懂了,才敢去为重华争一争,争一小片的宁和之所。 “寡人明白了,明白你的心思,你不要封后,实则所求才是更多的天地。”明源帝苦笑了一下,却是妥协了,“寡人不勉强你,这个后位,这个丹凤宫,就让它始终空悬着,再无人敢觊觎。” “臣妾多谢皇上成全。”汝月恭恭敬敬地给皇上磕了三个头。 明源帝一把将她从地上扶起,他不会放手的,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再不会放手,她不要封后,他就依了,她只想住在僻静的琉璃宫,他也依了,她在担心些什么,他统统都知晓,扯过她的身子,用尽所有的力气,重重地吻住她,吻得她身上渗透出来的那股子寒意,尽数消褪,吻得她只为了他瘫软出一池春水,溺死彼此。 “汝月,寡人以后,只会让你生下属于我们的孩子,这是寡人给你最大的承诺,后位虚空,不过如此。”明源帝再吻下去时,嘴唇碰触到的是咸咸的滋味。 汝月哭了,哭着返手抱住了眼前的男人,就像是拥抱住了天与地。 两年后,如妃生下一女,取名璎珞。 三年后,太后薨,明源帝下令,举国守孝三个月。 又隔了三年,汝月在宫中收到两封信笺,一封来自父亲皇甫明楚,感激皇上查清旧事案例,为皇甫家昭雪正身,另一封,只装了一页雪白的信笺,没有任何的话语,也没有任何的落款,汝月看了良久,良久,一颗眼泪从眼角滑落,打湿了信笺,慢慢地化开。 全剧终 卫泽和明月的番外: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 清秀的少年,从开满紫丁香的小道慢悠悠地走回来,口中叼着一根绿油油的狗尾巴草,他的步履轻盈,狗尾巴草跟着那步子一颠一颠,倒像是活了似的。 “师父,我回来了。”少年推开门,见到桌上一大碗才蒸好的米糕,热气腾腾的,眼睛瞬时一亮,抓过一块,也顾不得烫手就往嘴里塞,香甜的米糕透出才出锅的清香,他口齿不清地说道,“师父,这么好吃,又是村口的李二姑送来的?” “不是,是村尾的张四姐。”门帘一掀开,走出个白衣男子,那衣服已经半新不旧,依然刷洗得很干净,像是不会染上人世间的尘埃。 “师父,我说你成天在家也不出门,这桃花运怎么就好成这样子,她们成天给师父送吃的,送穿的,也没见你有一点动心的样子,啧啧,到最后还真是都便宜我了。”少年将肩膀上的竹筐放下来,“那些草药一共卖了一两七钱银子,两只山鸡是八钱银子,下半个月的日子不愁过了。” 白衣男子走到桌边,摸了摸桌沿,才慢慢坐下来,又摸到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你再啰嗦下去,就该噎着了。”少年笑嘻嘻地接过茶杯,一口喝尽,才从怀中掏出一个包的很精致的纸包:“师父,这个是做徒弟的孝敬你的。” “茶叶?”白衣男子透过纸包嗅了嗅,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倒是好茶,没白教你。” “我就说那些李二姑,张四姐的,怎么就不会学一学沏茶之道,否则啊,师父怕是早就动心了。”少年说完,一溜烟地跑到隔壁灶间去,贼兮兮地探出半个脑袋来,又说道,“我看那李二姑长得还颇有几分姿色,我们师徒俩,穷得两袖清风的样子,人家李家好歹还有十亩良田,师父,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杯盖准确无误地朝着少年的额头砸过来,他身手利落,看准了将茶盖一把接在手中:“师父,小心小心,一两银子的货色,要不是钱都花在这些茶具茶叶上头,我看,这几年光景下来,我们也能攒够钱,换两三亩地了。” “不需要。”白衣男子说完这句,就懒得再开口,沉默地坐在那里,良久良久。 少年时不时偷眼看他,终于还是叹了口气,从灶间出来,走到他身后,殷勤地替他捶背捏肩:“师父的眼睛不好使,我这不是想找个人回来服侍师父。” “有你服侍就足够了。”白衣男子根本不为所动。 “我也要长大的。”少年哀声嗷嗷叫。 “长大更好,更会服侍人。”白衣男子悠哉悠哉地回道。 “师父,我没有比此时此刻更相信,你曾经是个天字号神棍人物,就你这气定神闲的模样,难怪当年,几句轻描淡写话就将权倾朝野的方大人,挑落下马。”少年仗着他看不见身后,挤眉弄眼地说道,“当年,皇上给我安排的下场是什么,师父,你知道吗?” “在为师被行刑的时候,你难掩心中痛苦,撞墙而死,皇上体恤你年轻不懂事,留你全尸,将你安葬在为师墓穴的旁边。”白衣男子说着话,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的样子。 “撞墙?那死相可委实不好看,血糊了一头一脸的,没准连脑浆子都该出来了。”少年舔了舔嘴唇,忽而有些担忧起来,“那么姐姐是不是该伤心了?” “伤心会慢慢减退的,到后来,她也会慢慢把我们两个人都忘记的。”白衣男子的两道好看的眉毛,终于皱了一下,“你今天怎么这样多的话,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你问这些做什么用!” “师父,这些不是好几年前,而是我们师徒俩上辈子的事情了,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钦天监监司卫泽大人和他的小徒弟明月,只有在这个坡头村里,两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苦命叔侄,我说当年师父你出宫时,就没有带一点儿细软,一点儿都没有?”少年明月的声音渐渐高亢起来,“难道你就真的只带了姐姐绣的一个荷包,再没有其他的了?” “家当不是当初都由你背着的吗,你如何又来问我?”卫泽淡淡说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出了宫,落了脚,他才知道有些事情,没有钱财却是万万不能的,幸而明月得了他的传教,身手不错,心思也缜密,寻些草药,打些野味,都是手到擒来,师徒两个倒是没有短过吃穿用度,其他的,他求的不过是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 “师父,家当是都交给我收着,所以,那天我见着从宫里头带出来的包袱里有的信封的封皮,毕竟是跟了师父好些年,我算是看得懂,那上头的花押是什么意思,所以……”明月故意停下话来,不说了。 他这个师父,千好万好,就是一张脸成年都是同个表情,也不过就是五官轮廓长得比平常人稍微齐整点,一来无钱,二来无趣,这眼睛也一日不如一日,打今年年初起,就压根看不见东西了,那些大姑娘到底是看上师父哪一点,他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你用那个带着花押的信封做了什么!”卫泽的身手实在是好过明月太多,不等明月反应过来,师父已经到了面前,一只手张开,毫不留情的辖制住他的脖子,稍稍一使力,厉声道,“快说!” “师父,我透不过气了,透不过气。”明月觉得整个人都跟着卫泽手上的力气加重被渐渐举了起来,“我说,我都说,师父快放手。” “明月小哥在家吗?”这边正僵持着,外头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声,卫泽的眼睛微眯,手松开,明月狼狈不堪地丢坐在地上。 这还不能让旁人看出端倪,他几乎是手脚并用,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应着声出去开门:“在,在,外头说话的可是李二姑?” 卫泽站在屋子中央,他想要做出一个低头去看手心的动作,等到眼帘一垂,才发现其实无论如何,眼前都只有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 明月在外头和李二姑牵扯了几句,李二姑羞红着脸问他的叔叔是不是没在屋中,怎么都不出来说说话,明月抓了抓后脑勺说道:“叔叔就是这个脾气,他不爱同人说话,和我也不爱说话。” 李二姑憋了半天才又道:“那么张四姐来了,你叔叔可同她说话?” “叔叔对谁都一样,他眼睛看不见,所以话特别少,生怕说错了得罪人。”明月到底是神棍的徒弟,说起这些话来,眼睛都不带多眨一下的。 “那就好,那就好。”李二姑说了两句话,才发现自己的欣喜之情实在太明显,赶紧地取出放在竹篮中的两双鞋,“这是我给你和你叔叔做的,尺寸也是我自己估摸着的,不知道对不对,要是合适话,下次我再给你们做。” “李二姑的手巧,做出来的鞋子肯定合脚,那我就代我叔叔谢谢你的一片心意了。”明月收的理直气壮的,反正都说是白送的,干嘛不收。 “还有,你同你叔叔说,他眼睛不方便正是需要个屋里人伺候在身边,我,我不嫌弃他眼睛不好。”说完这一句,李二姑再掌不住羞红的脸,小兔子似的跑了。 明月拿着两双鞋,一进屋,见到的是卫泽阴沉沉的脸色,他吐了吐舌头,献媚道:“师父,这是李二姑送你的鞋。” “别说这些没用的,那张信封呢!”卫泽的火气压根就没褪下去,反而变本加厉了,他的眼睛不好使了,耳力更胜从前,方才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漏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寄出去了。”明月也来了气,顾不上尊师重道了,“我把那张带着花押的信封寄出去了,里面只夹了一张空白的信纸,一个字都没写,师父的眼睛根本就不能写字了不是吗,师父说什么姐姐时间长了,就忘了痛了,可姐姐是那样的人吗,她要是那样的人,师父会心心念念想着她,一辈子都忘不了她!这些年都过去了,事情也过去了,我不过是想替师父给姐姐送个平安,她蕙质兰心,见到了空白的信纸,应该就会明白,我们还好端端地活着,我不想看到她为了我们伤心,也不想看到师父天天伤心!” 说完这句话,明月自己先哭了起来,拍了门就走,将卫泽一个人留在屋中。 卫泽摸着桌沿,又慢慢地坐了下来,依旧是一声不吭。 明月哪里会得跑远,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又蹭了回来,喊了一声:“师父,我错了。”垂手站在那里,像个认错的孩子。 “你没有错。”卫泽却是笑了,眉梢眼角俱是暖意,“你说的没有错,都这些年了,我不该让她心存遗憾,你做得很好,你的心胸比我的宽大,以后,师父不会再责骂你了。” 明月一听卫泽的话,整个人都像只小狗一样拱过来,在卫泽怀里蹭来蹭去:“师父的眼睛,要是没有用掉那三颗秘药是不是能救回来?” “也不过是拖得一段时日,你方才不是说了师父是天字号的神棍,泄露了天机,总会反噬到凡身肉胎上的,你放心,你什么都看不出来,反而是好事,你的眼睛会一直好好的。”卫泽笑得很开心。“快,去给师父沏壶新茶。” “师父,我会一辈子做师父的眼睛,不会离开师父的。”明月说着也笑了,算算时候,宫里头的汝月姐姐,应该已经收到信笺,姐姐,我和师父都很挂念你,一辈子都会挂念你。 薛绰华和方佑天的番外: 表姐总是说:绰华,你不要成天舞刀弄枪的,再这样,就嫁不出去了。 我冲着她做了个鬼脸,穿着她才送我的簇新罗裙,忙不迭地往外跑,方家二小子还等着和我比剑,我就不信赢不了他。 表姐隔着窗子唤我的名:“绰华,你又要去哪里?” 我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表姐是个很好的女人,知书达理,端庄大方,从小我就喜欢黏糊她,长大以后,我说我要保护她,表姐笑了,那样子,真是人比花娇。 在我赢了方老二第三次的那一天,表姐告诉我,她要进宫了,我抬起眼来看看她,有些不解的问:“表姐进宫去,是要做皇后?” 都说皇后要有母仪天下的气质,我看表姐就很合适。 表姐点了点头,抬起手来摸了摸我的头发:“你几时才能长大些,表姐以后不能照拂你周全了。” 我双手叉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表姐说的哪里话,你都要当皇后了,以后还不任由着我作威作福的,我是皇后的表妹了,谁敢动我!” 表姐听了笑得很开心,正要说一大通义正言辞的话,被我赶紧地阻止了:“表姐,回头我再来听你背女训,方老二还在等我呢,非说研究出了一套什么新枪法,我要不去压压他的威风,他的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 “哪家的方老二,你不要着了坏人的道。”表姐在后面追着我,不过就她那走路弱柳扶风的姿态,一辈子都别想追上我。 “表姐,你放心,不是登徒子,也不是地痞混混,那是方国义大人家的二公子。”我故意说得大声,果然表姐没有再追上来。 方老二的精神气明显不在状态,别说是什么新枪法了,才过了不到二十招,他手里的长枪就被回手一剑挑落在地,他居然没有像往常的样子,捡起枪来要求再比一次,而是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到墙角边,缓缓地蹲下身。 我瞧着他这副倒霉相,倒是有些不忍心了,往他身边一蹲,肩并着肩,不声不响。 果然,只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他就憋不住了:“你也蹲着做什么?” “看你是不是在练什么盖世奇功。”我瞥了他一眼,那叫什么脸色,愁眉不展的,真不像他了。 “你表姐是不是订了人家?”他闷声问道。 咦?我质疑地转过头去看着他,他居然也知道我有个又美又慧的表姐,难不成,难不成,他暗恋表姐,这么一想,我索性用肩膀碰了他一下道:“表姐要入宫做皇后了,以后我就是皇后的妹妹,你见了我都要下跪的。” 他瞪着我,忽然来精神了:“就你!我还给你下跪!我见着皇上都不用下跪的。” “吹吧,吹吧,你尽情地吹吧。”我随手在墙根拔了一根草,搔在他的鼻尖处,“还有什么能吹的都一起说出来,让本姑娘当笑话听个好。” 他被那草逗弄的,迎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唾沫星子飞了我一脸,我整个人都呆了,他也呆了,平日里,我们可以称兄道弟,可以舞刀弄枪的,可是,可是,毕竟我是个姑娘家,让个愣头小子喷一脸的口水,这到底算怎么回事!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嗖地站起身,对准他的后腰还是哪里,狠狠地踹了一脚,嘴里啐了两口,用衣袖将脸使劲地抹了两下,转身就跑,边跑,边差点哭出来,这事儿,要是让表姐知道了,她会不会说男女授受不亲,让我嫁给这个笨头笨脑方老二。 最可气的是,他居然站在原处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来追我的意思。 回到家里,我换了三盆水来洗脸,洗完脸又洗澡,心里头还是觉得各种别扭,索性用被子捂着脸直接睡了,或许表姐的话,没有错,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不该去找那些混蛋比武,混蛋,方老二,方佑天,你这个混蛋! 连着十来天,我都没有出门,帮着表姐整理东西,表姐送了好些发钗,簪子给我,又教我梳那些时新的发髻,我闲来无事,学着梳起双螺髻,选了对梅花形的珠花戴着,揽镜一照,也是有模有样的。 表姐很满意我这个样子:“你是该学学这些,一转眼的功夫,就该给你提亲了,要是你也愿意,可以跟着表姐入宫。” “表姐入宫做皇后,我跟着去做陪房宫女吗?”我明知故问道,想来只有表姐的性子才适合入宫,我这样的进去,还不闹得鸡飞狗跳的,不过那也是表姐用话来哄我,我如何真的能够进宫,还不让皇上贻笑大方。 表姐知道我志不在此,也就不多费口舌,她的嫁妆堆了整整一个房间,那些绑着金红色锦缎的箱子,照的人眼睛都疼。 又隔了两日,表姐忽然说想要吃福星街的小包子,我看了看外头,大太阳毒辣辣的,先是没有接口,她一向做人识趣,提了一次就不会再催着,不过叹口气说道:“等进了宫,那素馅的小包子,大概就再也吃不到了。” 我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盯着她看了几眼:“表姐,你是入宫做皇后,不是去边关做苦力,别说得这么悲情,我就去,你表妹我,马上立即就去给你买,买素馅小包子。” “就知道绰华最好了。”表姐软软地笑着,靠在我的手臂边。 我认命了,带了些零钱,从侧门出去,走出一小段路,好像听到有人在后面喊我,这种时候,谁会等着我,大概是听错了,又走了一段路,那声音苍蝇绕耳似的,又来了,我猛地转头,就见到方老二跟在我后面,最多差三步路,幸好他反应机敏,否则我这一停步,他能撞到我背上来。 “我看着就像是你。”他傻笑着挠后脑勺。 “才几天功夫,我又不会变身,不是我又是谁!”这个方老二各种不会说话,那笑容,真呆。 “你梳的头发不一样了,这个珠花也好看。”夸人不夸脸,专夸珠花美。 我懒得理他,自顾往前走,这一次,他倒是知道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行:“你要去哪里?” “福星街。”简单明了三个字。 “去干吗?”他有样学样。 “替我表姐买素馅小包子。”我的话才说完,肩膀处一紧,被他整个扳住了身体,前行不得,我差些跳脚起来,“你这是要做什么,大庭广众,光天化日的!” 他本来是很自然的,被我两句一呵斥,整个结巴了:“你是不是寄宿在你表姐家里,她是不是对你不好,这样大热天喊你出来买包子,她是不是虐待你,你别怕,告诉我,我帮你说理去。” 我先是一愣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指着他道:“原来,原来你以为我是无家可归,所以可怜我。” “不,不是这样的。”他有些懊丧的,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清晰明了的表达自己的意思,半晌才憋出一句来,“上次,对不起。” 我没有笑了,上下打量他,再正经不过的问道:“你蹲在我家门口,就是为了同我说这句话?” 他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你生气了,可是那天我心情不好。” “你是为了什么?”两个人边走边聊开了。 “因为你表姐要进宫做皇后了。”他还是那句话,叫人摸不清头脑。 “你喜欢我表姐?”我觉得听了他的话,更加糊涂了。 “我又不认识你表姐。”这一下,他非但脸涨红了,连脖子都红红的,“我另外有喜欢的人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用眼角余光偷偷瞄我,我赶紧地将视线挪移开,假装看着对面的铺子:“那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你先告诉我,你表姐对你好不好?”他追问了一句。 “很好啊,她对谁都很好,我觉得吧,也就她这样大大方方的性格才能够做皇后的。”这一句话说来,十分的由衷。 “那么,你能不能劝劝你表姐,不要入宫做皇后?”他很小心很小心地试探着问道。 “傻瓜,她欢喜着呢,你不知道,她不是看中后位,她三年前就见过一次皇上,当时就倾心得不行,我干什么要去劝她,这是桩好姻缘。”我洋洋得意地说道。 他哦了一声,没再吭气,一路陪着我,替我将双份的小包子都付了钱,又巴巴地将我送回家,到了家门口,他站定了脚,等我转头要进去了,才支支吾吾着问道:“你都没有问,我另外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谁?” 我跺了跺脚,嗔道:“我做什么要问,你喜欢谁,口口何事。”别过脸来,瞪了他一眼,才羞红了双颊,逃进了大门。 如果那时候,我再多问一句,方佑天为什么对表姐入宫为后耿耿于怀,或许,表姐的人生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最后一次,见到表姐,她已经被废了皇后之位,迁入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宫里头,还是云欢,云琅陪着她左右,她站在芍药花旁,整个人都黯然无光,那笑容却是再熟悉不过:“绰华,你来看表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