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城旧事》 第2章 懵懂的太太 华奇同志名字叫刘华奇,安东省庄河县人,是那个时代茫茫留日学生中的一员。 那个年代,日本还是中国的友好之邦,所谓有识之士莫不是把日本当成学习奋进的榜样,大批的中国青年漂洋过海,到日本去学习先进的文化和技术。 近代史上留名的人物,至少八成是留日学生。 一九三三年,刘华奇回国,因为成绩优异,被安排到日属地工作,成为华裔日本官员。 一九三七年,刘华奇被派到徐州负责占领区的治安及民生问题工作。 一九四零年,刘华奇被调回伪满州国,委任为冰城特别市滨江警察署署长。办公室位于道外区,就是后来冰城道外公安分局原址。 这一年,伪总理张景会的二公子,刘华奇早稻田大学的同门学弟张少纪,我党的地下党员,成功吸收刘华奇加入组织。 一九四三年,刘华奇的长子十一岁,他的太太染病去世,从老家娶了商人张家的大小姐张景义为续弦。这一年,张景义大小姐十六岁。 一九四四年,张景义为刘华奇生下一子,夭折。这一年,刘华奇升为冰城警察厅厅长。 一九四五年,苏俄向日本宣战,同年日本投降,刘华奇做为有巨大贡献的地下组织成员被秘密保护起来,在道里区一处民宅藏身,一直到了冬季,大局已定,组织决定尊重刘华奇同志的意愿,秘密送他全家回到他的老家,安东省庄河县。 “我们去哪儿?”裹着裘皮大衣的刘太太张景义看着窗外问。 其实这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出生在大商人家里的她,手不沾水脚不沾泥,习里糊涂的被家里许配嫁人,习里糊涂的成了大官太太来到冰城。 一天看戏园子逛百货,喜欢的是冰城新世界大饭店十六块钱的全宴席和十三块的鱼翅席,抽的是美国骆驼和粉包,能记住的电话号码是同发隆百货公司的三零九一,开开心心的过着自己的生活,根本都不知道外界在发生什么。 刘华奇笑着在张景义脑袋了抚了抚:“我们回家,回庄河。” 张景义扭头看向刘华奇:“你不当官啦?还回来吗?” 刘华奇说:“不回来了,咱们以后就在老家好好过日子。” 张景义点了点头,靠到刘华奇怀里,对丈夫突然带着她回老家并没有任何的猜测和怀疑,男人就是天,女人就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草,女人只有服从的份儿,何况这还是一个实质上的半大孩子。 九天以后,福特轿车开进奉天城。 一身疲惫的刘华奇和太太张景义,儿子刘照瑞被安排到俄毛势力范围的大和旅馆休息,一路陪行的贺子山去我党奉天省省委交换情报,办理工作交接。 第二天一早,贺子山来到大和旅馆。 “华奇同志,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可能你们一家要在奉天等一段时间,先转道旅大,等形势稳定了再回庄河,你看可以吗?” 刘华奇愣了一下,没说话,抬头看着贺子山。 贺子山笑了一下,说:“不是我们的问题,庄河被国党那边占距了,组织上怕你回去以后发生危险,必竟现在我们的活动在那里受到了压制,无法全面的保护你,伪满还有残余没肃清,主要是怕你发生危险,这是我们不想看到的。你是功臣。” 刘华奇摘下眼镜慢慢的擦了擦,看了看坐在一边的太太和儿子,缓缓点了点头,说:“行,我服从安排。” 贺子山笑着说:“你放心吧华奇同志,大反攻马上就要开始了,全国解放取得胜利是必然的事情,要不了多长时间你就可以带着太太少爷回家了,我保证。” 刘华奇想说什么,想了一下还是没说,扭脸看了一眼自己太太,说:“我们住哪里?” 贺子山说:“暂时就住在这,这里比较安全,现在外面乱糟糟的,兵荒马乱,你也看到了,现在那边正在抢夺我们的解放区,我们和老蒋之间必有一战,但最终的胜利必然是属于我们的。华奇同志你们暂时先在这住几天,然后奉天省委的同志会安排送你们去旅大。” 刘华奇顺:“贺先生你有任务了?不陪我们过去?” 贺子山说:“我要去喜都。放心吧,奉天省和安东省的同志会照顾好你们的,我们每个同志都和我一样,没有什么区别。” 刘华奇又看了一眼张景义,问:“我们可以出门吗?到街上去。” 贺子山说:“可以,但不要离开太远,最好就在苏区这边活动,奉天最热闹的地方都在这边。” 刘华奇点头说:“这个我清楚,我曾经在奉天呆过一段时间,现在这里是国党说了算?” 贺子山说:“是的,辽北辽东安东辽西辽宁四平奉天七个省现在都在国党手里,我们的解放区被国党强占,我党正在向国党提出抗议,争取通过协商解决这个问题,但是目前来看情况不太乐观。不过请放心,我们一定会保证你们一家人的安全。” 刘华奇说:“早知道这样不如留在冰城,现在只能麻烦你们了。” 贺子山说:“你继续留在冰城实在是太危险,我们不能因为什么原因就让功臣去冒险,现在到处都是日本人,伪满残余和蓝衣社的眼线,离冰城越远你就越安全,其他的反而是小事。” 刘华奇点点头,说:“时局变幻,我能力有限,出不到什么力,但是我仍然随时准备着,只要有需要,我义不容辞。但是我有个要求,那就是家人的平安,在家庭面前我做不到大义凛然,家人的安危于我来说是天大的事情,请你理解。” 贺子山笑着说:“这是人之常情,放心吧,我们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刘华奇说:“子山同志,你知不知道庄河那边的具体情况?不知道我的家人可还安好?” 贺子山说:“最近的消息是一切正常,影响是肯定会受到影响的,这个在所难免,不过安全上你到是不必挂念,老太爷老太太都安好。” 第3章 奉天 刘华奇扭头问拘禁的坐在一边的张景义:“景义,你饿不饿?” 张景义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一片腓红,低下了头去。 刘华奇又转向坐在另一边的儿子:“照瑞,你肚子饿不饿?想吃什么?” 刘照瑞想了想,说:“我想吃牛扒。不过还是看姨妈的吧,姨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刘华奇说:“我记得这边上就有一家俄人餐厅,也不知道现在还在开了没有,有牛扒和俄式牛肉土豆,烤香肠和洋葱,味道还算可以。”他转过头问张景义:“这些可以吃吗?要不然我们出去转一转,慢慢的找个你喜欢的餐厅。” 张景义点头说:“好的。不知道这附近有洋人开的理发馆没有,我头发几天没打理了。” 刘华奇说:“我们先带照瑞去吃牛扒,然后我陪你在这附近慢慢找找,总会有的。”扭头对贺子山说:“贺先生一起吧,算我为你践行,陪了我们一路几百公里也是辛苦你了。” 贺子山说:“应该的,华奇同志你不用这么客气。” 刘华奇站起来穿外套,问贺子山:“这边用什么钱?” 贺子山说:“光洋,鹰洋,卢布,法币都可以,国党的中联卷也过来了,日元也是可以流通的。只有满元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肯收,国党的银行可以把满元换成其他的币种。奉天省委的同志为你们准备了一些法币。” 他从身上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大的牛皮纸信封,递给刘华奇。 刘华奇想了一下,伸手接过信封,说:“我就却之不恭了,现在我没有收入,还有一家人要养,也确实缺不得钱。” 贺子山说:“组织上已经考虑到了这方面,你在奉天的所有开支都由我们来支付,等到了安东会给你安排一份合适的工作,你放心吧。” 刘华奇点了点头,把外套穿好,把信封塞到口袋里,帮张景义拿过貂皮帽,替她戴好,对刘照瑞说:“把帽子戴好,不要吹了风。” 四个人出了房间,顺着楼梯下楼到一楼大堂,刘华奇走过去,用俄语和服务人员说了几句,走回来说:“还好,餐厅还在,连位置都没有变。” 贺子山笑着说:“刘先生对奉天真的很熟悉呀。” 刘华奇点点头,说:“在这生活过一段时间。” 出了旅社的大门,寒风夹着雪花迎面吹过来,大街上没几个人影,电车叮叮当当的开过,有几辆方盒子一样的汽车停在路边。 贺子山招了招手,一辆两匹马拉着的“出租车”跑过来,车上四周加了帘子,可以挡些寒风,里面还生着一个铜的炭炉。 四个人上车,刘华奇说:“走浪速通(中山路)去春日町(太原街),就到叉口那家俄国人的饭店。” 车老板甩了个鞭响,两匹马顶着风雪动起来。 刘华奇对张景义说:“奉天这里比冰城更久,好东西也是要多些的,这边明湖春,洞庭春,鹿鸣春都是好饭店,菜品还要强过新世界,只是菜种略有不同,等明天休息好了我带你吃过去,看看你喜不喜欢,今天先依了照瑞。” 张景义眨眨眼睛看着刘华奇:“比新世界还要好吗?” 刘华奇笑着说:“要好的,你走的地方少,了解的不多。奉天这里拿出一个铺子都有一二百年,就是生家也做成熟手了,何况还有大师傅坐阵。” 张景义问:“你吃过的?” 刘华奇点了点头,说:“明湖春的燕窝和一品翅你肯定是喜欢的,还有佛跳墙,你还没见过。洞庭春和鹿鸣春,我到是不确定你会不会喜欢,反正吃了再说吧,都是鲁东菜。 奉天还有家饺子做的好,叫边家饺子,你喜欢吃饺子吗?我还没问过你,在冰城也很少见你要吃这个。” 张景义就使劲的点点头,伸手挽住刘华奇的胳膊。 刘照瑞和贺子山坐在对面,贺子山说:“鹿鸣春很好,不但菜好,人也好。” 刘华奇看了贺子山一眼,点了点头。那个时候鹿鸣春是我党在奉天的主要活动地点。 那时候奉天有三春六楼七十二店,八十一家比较有名的饭店,以后起之秀鹿鸣春为首,解放后私营取消,这些饭店大都关张,少部分改为国营,慢慢的都消失了。 一九五一年,原来三春的老厨师和他们的后人商量着重新把饭店办起来,明湖春,洞庭春,鹿鸣春三春合一,就是今奉天太原街的勺园饭店,名字来自于老鹿鸣春大堂里挂的一块匾。 再后来鹿鸣春重建,洞庭春明湖春也相继重建。不过,已经是名同人不同了。 街上有行人,穿着棉布长袍,戴着狗皮帽子,抄着手缩着头在街边走过,张景义睁着大眼睛打量着,感到很新奇。也有人力黄包车,车夫哈着白气在冰雪上小跑,硬是比叮叮当当响着铃的电车要快上几分。 刘华奇在张景义头上抚了一下,问:“好看么?” 张景义点了点头:“比冰城要大,路也要宽些。人也多些。”顿了一下,补充说:“楼也多。” 车老板又甩了个鞭响,车稳稳的停在莫丽娜亚餐厅门口。 “先生,到了。”车老板扯开捂在嘴上的围脖,其实就是一条棉布,稍微打开一点车上的帘子,对坐在车里的四个人说。 刘华奇下了车,伸手扶着张景义下来,那边贺子山已经递给车老板一个光洋,这种马车的价格算是相当的高,这个时候四个人在饭店里好好的吃一顿饭也就是三块钱或者四块钱。 马车马上被两个毛子叫走了,在这样的天气里,坐上有炭炉的四轮马车也算是一种享受了。 餐厅就建在路边,红砖楼,正面临街这边有斜拉的蓬子用来遮挡雨雪,这会儿上面已经承满了雪花,边缘还有冰溜垂下来,看来老板也不是个不太勤快的人。 进了屋里,随着一串很好听的风铃声,扎着毛子传统花裙的服务员迎上来,笑着欢迎。 随便找了张桌子,给刘照瑞点了牛扒,又帮张景义叫了浓汤和沙拉,然后刘华奇才询问贺子山想吃点什么。贺子山也没客气,要了土豆烧牛肉和烤肠,要了些面包和牛尾汤。 贺子山也懂一些俄语,和服务员交流是没有问题的。 吃了饭,喝了尾汤,刘华奇又叫餐厅切了些牛肉香肠面包用纸袋装了,这才付了账,四个人起身从餐厅出来。这边车不太好叫,四个人在门口小厅里等了一会儿,一杯咖啡喝完了,才看到一辆汽车开过来。 贺子山出去拦住汽车说了几句,摆手示意可以乘座,刘华奇带着张景义和刘照瑞这才出了餐厅的玻璃门,四个人上车回到旅馆,这样的天气也没法逛街。 旅馆边上围着一群人,仰着头往上面看着。 是在更换旅馆的牌匾。原来的大和旅馆牌子以及日文的霓虹灯招牌被拆了下来,换上了一副更大些的字牌:铁路宾馆。 第4章 客居 半个月后,刘华奇一家抵达旅大。 一家人住进一栋早就准备好的日式小楼,小楼不大,只有一层半,上下加起来有三百个平方大小,二楼有个天台,夏天可以在上面坐着看星星。 这里是俄国人的军事区,到了这里,刘华奇一直暗暗吊着的心也算是放下来了。 安全了。 刘华奇一家人居住的这所房子在苏区和我党解放区相交的地方,位于一个坡上,坐在窗前远远的就能看到海面,晚上隐隐的听着海水哗哗的翻涌的声音,和海面上传来的汽笛声。 这会儿旅大归安东省,由庄河县管辖,还算不上大城,不过这里是军港,自然又有特殊的地方。几年以后,庄河就归到旅大这边管理了。 日伪时期东北被分成了十九个省三个特别市,后来解放以后不断的合并调整,一直到六十年代,才形成了今天的格局,最后合并调整成了三个省。 事实上东北三省的称呼是清代流传下来的,清代的省意义上和今天并不相同,东北当时设三个将军府统管,是为三省九道,东北三省的称呼就这么被叫出来了。 清末民初,俄国人和日本人先后占据东北,而且都是当做自己的国土来建设发展的,这才成就了东北当时的繁荣。日本人当时国内那么困难,先后在东北投入了一百三十亿,当时的喜都和伦墩并称世界两大金融中心,奉天一度超越了鲁尔。 解放战争为什么从东北发起?这里是亚洲的金融和工业中心,商贸中心,是亚洲最先进发达的地区,没有之一。苏俄援助时期为什么那么多企业落户东北?因为其他地区没有基础,建不起来。 后来主要企业和先进企业被大量迁向三线地区就证明了这一点,迁过去的企业工厂都死掉了,甚至其中一大部分就没建起来,根本没能进行生产,在那个年代浪费了二千多亿的资金,最后以失败告终。 …… 一九四七年,八月。 张景义躺在躺椅上发呆,脸上有泪痕。 刘华奇坐在张景义身边,轻轻帮张景义拢了拢头发,说:“不会的,这次一定不会。原本也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时间上没选好,冬天太冷了,太容易感染风寒,这次就不会了。放心,有我呢。” 张景义轻轻点点头,伸手抓住刘华奇的右手,另一只手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轻轻抚摸着。 去年,张景义又生了一个女儿,又夭折了,现在,她再次怀孕。但连续两个孩子的夭折让她背负了沉重的思想负担,从知道怀孕起就高兴不起来,不时的一个人流泪。 在这个年代,新生儿的夭折率相当的高,完全看运气,老天爷可不管你是贫穷还是富贵,说不给你就不给你,一视同仁。这是个活着靠天的时代,缺医少药,一个感冒就能夺走一条鲜活的生命。 “今天园子有戏,你不是爱听戏吗?我陪你去听好不好?你要不要点折子?”刘华奇歪着头,轻轻握着张景义的手,轻声问着,哄着这个懵懂无知比自己小了十多岁的妻子。 张景义脸上泪迹未开,湿润的大眼睛已经看了过来:“什么戏?” 刘华奇笑了,轻轻把张景义脸上的湿痕抹去,说:“拉场戏,想看吗?” 张景义点点头,想坐起来,随后又躺了下去,说:“不去了,我还是在家里静养吧,我想让他好好的。”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刘华奇说:“就是想让他好好的,你才要开心起来,你心情好了,他心情才好,心情好就壮壮的。”伸手把张景义扶了起来。 张景义开心的享受着先生的溺爱,抓着刘华奇的手说:“今天我想吃炖肉,炖骨头。” 刘华奇看了一眼房中伏案习书的儿子,笑着轻声说:“好,今晚就吃炖肉炖骨头,不让照瑞知道,我们在外面偷偷的吃。” 张景义看了一眼刘华奇身上的衣服,说:“你穿这个不好看,我喜欢看你穿军装的样子。” 刘华奇怔了一下,随即说:“不穿了,穿了那个就要每天出去忙,每天应酬,就没有时间在家里陪着你说话了,以后,再也不穿了。” 张景义看着刘华奇身上的衣服心里纠结了一下,说:“好,那便不穿了。你每天给我读书好不好?给我讲故事,讲外面的事情。” 刘华奇说:“好,我就给你读。要么,我教你识字吧?名字总得会写能认的才好。” 张景义乖乖的点了点头,问:“难吗?” 刘华奇为张景义披上外套:“不难,容易的很,一学就会了,你看照瑞那么小不已经识了很多字。” 张景义扭头看了看房里的刘照瑞,犹豫了一下说:“他是聪明的,像你,我是笨的。” 刘华奇笑着在小妻子的脑门上吻了一下,宠溺的在她头上揉了揉,牵着她的手下了楼。 两个人都没看到,身后,刘照瑞扭头看过来,在两人的背影上投下了嫉妒的目光,还有一种伤心。 下到楼底,上车,刘华奇刚刚把车发动,一辆卡车急驶过来,嘎吱一声停在门口,刘华奇和张景义抬头看过去,刘华奇的手下意识的把手伸进衣兜里,紧紧的握住手枪。 贺子山从卡车上跳下来,和司机挥了挥再见,扭头向这边走过来。 刘华奇暗暗舒了口气,松开握着手枪的手,对张景义说:“贺先生来了,应该是有事,看戏要等一等了。” 张景义点了点头,看着走过来的贺子山,眨眨眼睛说:“我们要回家了吗?回庄河?” 刘华奇愣了一下,看向张景义,问:“想要回去了吗?在这住够了?” 张景义小心的看了刘华奇一眼,说:“不好吗?这里,这里也不是我们的,总是害怕被人赶走。” 虽然刘华奇一直把她保护的很好,很少接触外面,接触不好的东西,但是从离开冰城以后,张景义还是陷入了一种不安之中,多多少少的,她也知道,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这已经是不是日本宪兵看到他先生也要立正敬礼侧身让行的时候了。 至于变成了什么样,以后会什么样,她却是不知道的。所以她只能本能的紧紧缠绕在先生身上,幸好,她是幸运的,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一个能把她捧在手心里宠着的先生。 第5章 父子话 (今天出发,明天到达,这两天定更,一天一章。新书求收藏、点击和推荐票。) “华奇同志。”贺子山远远的就挥着手打招呼:“太太。” 刘华奇和张景义已经从车上下来,站在那里等着贺子山走近。 “华奇同志,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贺子山一看就很高兴,挺胸抬头的,说话的声音透着一股精气。 刘华奇微微笑着,问:“庄河解放了吗?” 贺子山点了点头:“是的,华奇同志,庄河解放了,现在安东省全境解放,部队正在向北,向本溪推进,只要拿到本溪我们就有了后方工业,解放全东北指日可待。” 刘华奇转头看了看张景义:“景义,我们可以回家了,回咱们自己家。” 张景义笑着点了点头。 “你们这是,要出去?”贺子山看了看两个人又看了看车,问。 刘华奇说:“我太太有了身孕,这几天有些烦燥,本来我想带她出去散散心,听听戏,没想到你就送来了好消息。进屋坐吧,喝杯茶,我这还有前几天从英国人手里买的葡萄酒你可以尝一尝。” 贺子山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张景义,说:“好吧,我就打搅一会儿,刘太太不要生气,我有事情要和华奇同志说。” 张景义笑着说:“没关系,能回家比什么都好,先生请进。” 三个人进到楼里,在一楼客堂分宾主坐下来,俄国佣人给泡了茶端过来,刘华奇说:“露西亚,麻烦你把那瓶白兰地拿过来。”转过头看着贺子山说:“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开心,在这边住了这么久,才感觉到,在这个时代,人活的太不容易,可能分别就是永别。” 贺子山说:“我调到这边来了,暂时在安东省里负责一些事务,以后到是可以经常见面的。”他从包里拿出两个牛皮纸封来递给刘华奇,说:“这里是你的身份证明,工作派遣单,工作证,还有你家里老宅的新契,大少爷的入学推荐信。” 刘华奇伸手接过来,说:“谢谢,很周到,麻烦了。” 贺子山说:“都是为人民服务,应该做的。这边是中央关于你参加革命工作的表彰信,还有补发给你的经费。以后你在庄河工作,每个月有国家补贴的秘密津贴以保障你们一家人的生活。我们党人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为革命做过贡献的同志。” 刘照瑞从楼上走下来:“爸,我饿了。” 张景义站起来说:“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刘华奇拉住张景义说:“让他自己去吧,他已经大了。照瑞,没看到你贺叔叔?” 刘照瑞鞠了个半躬:“贺叔叔好。”扭身往厨房去了,张景义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想了想又什么也没说,眼睛里闪过一种不解。她自己还是个大孩子一样,还学不会如何和孩子沟通,何况后母和继子之间天然就有着一丝敌意。 她夺走了父亲的爱和陪伴,继子们一般都是这样感觉的。 晚上,刘华奇敲开了儿子刘照瑞的房间。刘家是典型的日本式教育方式,孩子的独立空间相当大,这在这个时代是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刘华奇一般没有十分重要的事情是不会晚上到儿子的房间里来的。 “爸。”穿着格子衬衫比挺西裤的刘照瑞站在那里看着爸爸。 刘华奇点了点头,打量了一下房间里面,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说:“你的东西收拾妥当了么?” 刘照瑞站在刘华奇面前,说:“收拾好了,也没有什么,就是一些书,衣服。” 刘华奇又点点头,说:“你从来没回去过,对那边的条件和生活还未了解,我希望你思想上有个准备,那里与你以前的世界完全不同了。 我原本是想你在十五岁时送你到日本去读书,但现在看来,是不能成行了,两国已经成了生死大敌,而国内大战在即,也不适合,我们一家当下能安安全全,平平静静就很好。 回到老宅以后,要学会闭嘴和忘记,我们以前的生活,包括现在的样子,是不被这个现实社会所接受包容的,所以不能说,不能做,这样的衣服也不能再穿。” 他指了指刘照瑞身上的衣服:“你要去学周围人家家里的孩子,看他们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就好,其实,这些我现在也是不了解的,但我是成人,我能控制我自己,就怕你少不更事,说些错话。” 刘照瑞说:“我懂的。我这段时间有看书读报。也有去偷偷看边上的人家是什么样子。” 刘华奇微微笑了一下,抬手在儿子的肩上拍了一下,说:“将来想做什么?” 刘照瑞说:“我想去当兵,爸爸,我想了很久,这好像是我能走的最好的路,还可以立功。” 刘华奇低头思考了一下,掏了根烟叼在嘴里,刘照瑞去边上拿了火柴过来,划着,待烟雾散了,才递过来帮刘华奇把烟点着,把火柴熄灭在烟灰缸里,把烟灰缸摆到刘华奇手边。 刘华奇说:“这个世道还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你选择当兵也好,现在我在那边说话还有一点作用,等到咱们回家里安顿好,你就去部队吧。男子汉,当拼搏未来。去了外面要小心说话。” 刘照瑞点了下头。刘华奇说:“你和姨娘不和我是知道的,你心里记恨他吧?你现在也大了,有些话我要和你说。 你妈妈是病死的,那时候你也记事,这和任何人没有关系,我也没有三妻四妾的愿望,如果你妈不去,我断不会再有娶妻的念头。这点你要懂得。 我娶了你姨娘,她就是你的继母,继母也是母亲,况且你感觉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么?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你自觉得我少了时间陪你,或者感觉我要依着她多些,对吧? 照瑞,你想过么?你姨娘也只比你大四岁,你还在家里享福,她却已经嫁为人妻了,我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一个男人如果不能照顾妻子保护妻子孩子,还能称得上男人么? 你是男子,总得学会独立,将来总要离开家,离开我,要去拼搏,要娶妻生子保护供养她们,妻子就是我们男人在世上最亲爱的人,陪伴一生的人,这个你将来总会明白。 我只是要求你把她当做家人,尊重她,不去嫉恨她,可以么?至于你不喜与她讲话,这个我不强制求你,但也不能冷了脸,好么?” 刘照瑞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 刘华奇站起来,在刘照瑞肩上按了按,说:“我儿大啦。回去后你要到部队去,如果没有你姨娘,就留我一个人在家里孤苦伶仃么?”扭头出了房间。刘照瑞看着刘华奇的背影发呆。 第6章 回家 (求收藏,求推荐,求评论评分) 八月十六日。 农历七月初一,立秋刚过,空气中还有些暑意,风已经转凉了。 刘华奇一家带着行李箱子坐上来接的汽车,离开了旅大。 因为定好了回去就去当兵,刘照瑞几天之间好像突然就长大了一样,连精神气质也生了许多变化。刚才出来上车,他主动提了箱子行李,还搀扶了一下张景义,这让张景义非常开心。 其实她在意刘照瑞的语气行为,也不是继母与继子间的争斗,只是本能的希望得到同龄人的认可罢了,就像交了个朋友失去个朋友那种心理。 两天后,汽车开进这会儿的庄河县城,停在刘家大宅门口。 大街上人来人往,当兵的居多,本地居民大都小心弈弈的,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连和当兵的对视都不太敢。电杆上围墙上到处贴满了宣传标语,部队的大卡车轰隆隆的不时开过。 街头巷尾肆弄里,各种生意买卖到是在开着,客人也是当兵的居多,老板小心的陪着笑脸,但并未少收一个铜板。其实并不是真有这么多当兵的,这个时候,工宣队,物资局,临时政府工作人员都是穿军装的。 刘家老宅已经明显的破落了,门房也已经不见,被政府另谋职业了。刘家的地和外面财产已经充公,只有宅侧两间铺子还属于自家,一间关着,一间开了茶馆。往年家里来来往往的长工佃户佣人都散了,分了田地,或者当兵,或者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车停下,刘华奇扶了张景义下来,站在原地看了一下自小生长的大宅,这会儿却只看到残破,连门上都有了两个拳大的洞,也不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 贺子山走过去,在大门上啪啪拍了几下。门环早已经损毁不见了。 隔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有人问:“谁呀?么事儿?” 贺子山说:“开门,你家大少爷回来啦。” 里面人好像愣了一会儿,隔了一会儿门才慢慢打开了一点儿缝,探出半个脑袋来,小心的向外打量。贺子山伸手把他扯了出来,把大门推开,说:“来,看看是不是你大哥和大嫂,这是你大哥的儿子。” 刘华奇扭头看过去,穿着套旧的土布蓝褂子,千层底儿,开口问:“家里可好?爸妈身体好吧?” 刘华文愣了一下,仔细看了几眼,惊喜的叫起来:“哥,真是你回来啦。爸这几天还在念叨你。” 刘华奇已经有差不多十多年没回老家来了,这时候交通不便,除了寄些财物书信,是一直断了来往的,十年前刘华文十八岁,这会儿已经蓄了胡须,快要三十了。 在这个年代,三十岁就是中年,过了四十就是老人了。 刘华奇点了点头,指了指挽着自己的张景义:“叫大嫂,你是认得的。” 刘华文给张景义鞠了个半躬:“大嫂。” 刘照瑞在一边给刘华文鞠躬:“叔,我是刘照瑞。” 刘华文露出笑容来:“哎,哎,好,都长这么大啦,比我都高了。” 左邻右舍有人出来探看,在一边半掩着指指点点,刘华文说:“哥,大嫂,这位同志,咱们进里面说吧。” 一个一直压在头上的人如果倒了霉,大多数人的选择是再上去踩上一脚的,哪怕原来他并没有如何的欺压自己,或许还有些小恩惠的存在,这就是人性。 刘家现在就是这么一个状况,有些人抖起来了,哪怕他仍然还是那么穷,那么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哪怕还欠着刘家的钱没还,但也会趾高气扬的从刘家大门前走过,还要啐上一口。刘家有个风吹草动总要来探听一下,看是不是去政府打个报告。 贺子山在一边,从包里拿出两块红色的牌子来,叫车上的小同志拿锤子钉子下来,把牌子钉到刘家大门的门楣上。牌子是木头的,一大一小,宽度相同,一块上写着光荣之家,一块牌上有一个编号。 光荣之家就是后世军属的意思,那块写着编号的牌子则是表明此户人家是党内自己人,受党的保护。编号越小,层级越高,刘家是一个两位数:有事请直接找省府。 看到那块光荣之家的牌子,左邻右舍们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来,这,这这,成了军属啦?那以后还怎么,上去啐一口骂一句显示一下翻身农奴的优越感? 军属,在这个年代,以及后面三十年里,在民间地位是相当高的。因为这会儿人们还记得那些流出去的血,还知道生活是怎么来的,后来,人们就忘了,再后来,郭家也忘了。 有道是戏子无情薄人无义,其实真算起来,郭家是最无情又无义的,而且无信。 这是令人伤心的真相。 在归来的路上,刘华奇已经和贺子山说过了刘照瑞参军的事情。对于刘华奇能把唯一的儿子送入部队,贺子山是相当高兴的,马上就痛快的做主答应了下来,这是思想进步对党忠诚的表现。 这会儿可是还在打仗,要死人的。 钉好铭牌,大家进了院子,刘华文一路小跑在前头引路,大声喊着:“爸,妈,我大哥回来啦,咱们家是军属啦。”一路跑进主宅的中堂,刘老太爷正坐在椅子上抽烟袋,刘华文一头扎进来:“爸,大哥回来啦,咱们是军属啦。” 刘老太爷扭头瞪了二儿子一眼,骂:“三十岁的人了,哪有一点儿样子?不成体统。”慢慢站了起来,抬脚把烟袋在鞋底磕了磕。 刘华奇扶着张景义随后走进来:“爸,我回来了。” 张景义和刘照瑞鞠躬,“公公。”“爷爷。” 老太爷上下打量了刘华奇几眼,点了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去看看你妈吧,在堂屋躺着呢,这几天竟挂着你。完了,你住东厢去,照瑞住你原来那屋。现在地方小了,先挤挤吧。” 刘华奇进了院子就看到了,自家宅子侧面后面被隔出去一大片,用乱砖头垒的一截围墙,外面已经归了别人了。 第7章 安顿 刘家三大进的宅子只剩了一个院子带一个偏宅。罩屋变成了哪里的宿舍,一些穿着军装的进进出出,不时的往这边看一眼。 老太爷说:“还算是好的,刚开始全给占了,后来不知道怎么又还回来这么一进一偏,挺好,我还能不死在外面。你丈人家连一间屋子都没保住,改成司令部了,全家被扔到城边给了几间茅屋。” 刘华奇扭头看向跟在后面的贺子山,贺子山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说:“不一样,我已经在和青堆子那边商量了,总有办法。当初你家这边是商人,你丈人家是纯地主,有政策的。” 刘华奇慢慢点了点头,说:“都是自家一针一线经营起来的,一砖一瓦盖的宅子买的地,地收了,怎么也不能连自家住的地方都没了,对吧?” 地主其实大部分很不容易的,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钱买地盖屋,精心经营把家业做大。地都是买来的,电影里那种欺压强占的事情也不能说没有,但极少极少。 那会儿社会结构不一样,地主的社会阶层和贫农也并没有事实上的区别,只不过一边精打细算,一边喝酒赌钱,还有懒的,生活状态自是不同。 曾经用一个咸鸭蛋吃几天来嘲笑地主的吝啬,这是吝啬吗?贫农欠着钱喝酒进赌档就是豪爽?那会赌场合法,里面却看不到几个富人。 其实那会儿人和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同,人性而已。 贺子山有点尴尬,说:“你放心,我肯定把这事安排好,放心。” 老太爷这才看到跟在后面的贺子山,挤出个笑脸点了个头:“军爷。”贺子山身上也穿的军装。 贺子山摆着手说:“老太爷您可别这么叫我,我和华奇同志是朋友,您喊我一声小贺,或者子山都行,您是长辈。” 老太爷眼中泪光一闪,很好的掩饰了过去,几年了呀,担惊受怕,人心惶惶,地没了,家抄了,房子占了,现在大儿子一回来,好像就有了主心骨了,事情就都往好的方面变了,看来还房子还财产也是大儿子的原因。老大出息呀。 扭头看看一脸兴奋跟在大儿子身边的老二,不禁摇了摇头。可是老太爷就没想想,大儿子在外边十多年,家里全靠二儿子撑着,家里家外老老小小哪一样不是老二在操持? 时间长了离的近了,看的就全是缺点,看不到好处了,这就是为什么夫妻时间长了,你对她再好,也不及外人一个眼神的原因。 刘华文喊了自家的媳妇和孩子出来,帮着大哥家收拾屋子安放东西,刘华奇带着张景义,陪着贺子山和老爷子在堂屋说话,刘照瑞站在一边伺候。这个时代,家教是相当严格的,得守礼。 等贺子山告辞,刘华奇对老太爷说:“爸,我带景义去看看妈,然后就带她回房休息了。她有孕在身,这一路怕是累了。” 老太爷点头应允,慈爱的在刘照瑞肩上拍了拍,笑着说:“去吧。是大小伙子了,看看屋里缺什么东西就来和爷爷说。” 那会儿讲究严父,父亲一般在孩子面前都是不苟言笑的,要维持威严,但在孙儿面前却往往是换了另一副嘴脸,慈祥的不得了。 刘照瑞躬身答应了,一家人出了堂屋,来到西房。 刘老太太正躺在炕上,头边摆着一只水碗。屋里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 这是前几天淋了雨,伤了风寒,现在家里长工佣人都散了,事情要自己做,但是老太太做了一辈子的大太太,哪里能干什么活?只是硬着头皮去而已,也是心火,就病倒了。 刘老太爷娶过两房太太,老太太是正房,生有两子一女,大儿子是刘华奇,小儿子在河里溺死了,女儿已经出嫁。 刘华文是偏房所生,亲二弟早早就跟着部队走了。前几年乱的时候,刘华文的亲娘带着小儿子也走了,说是去找他二弟,从此再无音信。 刘华文甚至连二弟当年跟着的部队是国党还是共党都不清楚,也曾有书信,但母亲并未拿给他看。 刘华奇带着张景义和刘照瑞进了屋,走到老太太身边,轻轻叫了声:“妈。” 老太太仍然闭着眼睛睁也未睁,只是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刘华奇伸手在老太太额头上探了探,有些烫,对刘照瑞说:“去医箱里拿几片阿斯匹林来。”刘照瑞点头走了出去,刘华奇在炕边坐下,执起老太太的一只手,说:“妈,我是华奇,我带媳妇儿孩子回来了。” 老太太眼睛动了动,慢慢睁开,努力的看向刘华奇,待看清了,手上就抓的紧紧的,嘴巴颤了颤却没说出话来。 刘华奇说:“我让照瑞去拿西洋药了,吃了睡一会儿就好了,不要耽心。” 其实老太太也不过四十六七岁的年纪,放在后世正是好时候,但在这个年代,已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了。老太爷不到五十,走掉的二姨太更小些,今年也不过四十二岁。那会儿结婚早,女孩儿十三四岁嫁人生子的比比皆是。 刘照瑞拿了药过来,刘华奇把炕上碗里的水泼掉,从边上的暖壶里重新倒些水出来,试了试水温,吹凉了些,扶着老太太起来,喂她吃了一片药,再扶着她躺好,把剩下的药依旧用纸包了放在枕头边上。 大概是因为见到了大儿子宽了心,也可能是因为吃了药,老太太很快就睡着了,那会儿人基本没有什么抗药性,所以药力发作很快,剂量也不需要太大。现在成年人打的一支青霉素,放在那个时候是要出事的。 刘华奇帮老太太掖了掖被子,带着张景义和刘照瑞轻轻退了出来,回到自己的屋子里。 传统的老式住宅其实住起来并不是非常舒服,低矮,阴暗,虽然东北并不潮湿,但房间的空气里仍然隐隐的飘动着一股沉旧的气息。屋子里已经通了电,一看就是近期才拉上的灯泡,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泡,也就是十五瓦,或者二十五瓦,刘华奇分辩不出。 被子什么都是新的,屋子里擦洗的干干净净,有衣柜和写字台,看样子也是最近才送过来的,贺子山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刘华奇扶着张景义到炕上躺下。 第8章 刘会计 张景义躺下就皱了一下眉头,刘华奇扭身从柜子上扯下褥子,在炕上铺好,想想又扯了床被子,叠了一下铺在褥子上,一条腿跪在炕沿上,把张景义瘦小的身子抱起来,放到被子上,帮她垫好枕头,拢了拢头发,说:“先忍忍,我看能不能想办法叫人做张炕床回来。” 在东北,那会儿睡床是不现实的,取暖没有后世这么好,就是西洋人和日本人也是睡炕的,不过他们制做了一种炕床,其实就是故宫里皇上妃子住那种,摆在炕上的床,这是南北方居住习俗的有机结合。 在床上睡习惯了,冷丁睡到炕上会受不了那个硬度,很硌。 张景义抓着刘华奇的手摇摇头说:“不,会被人举报的。我睡几天习惯了就好了,原来在家里也是睡炕,没事的。” 刘华奇说:“那你躺一会儿,我去看看照瑞。” 张景义点头闭上眼睛,刘华奇拿了个薄被给她盖上,下炕来到儿子的房间。 一样的昏暗沉旧,差不多的布置,刘照瑞正在收拾自己的衣服,把以前穿的衣服叠好收起来,换上了这时候很常见的蓝布褂子。 刘华奇看了一眼,问:“哪来的衣服?” 刘照瑞扭头看向爸爸,说:“爸,管二叔要的,说是他家弟弟的褂子,让我先穿着。” 刘华奇点了点头,说:“收拾好歇着吧,明天带你们上街转转,熟悉一下,也买点东西回来。” 第二天,贺子山带了工作队的同志过来,给一家三口人量尺寸做衣服,三个人原来的衣服现在都不好穿出门了,只能收起来。 贺子山的工作做的很细,给安排做了衣服,又给留了一些物资票和一些钱。给刘华文也安排了工作,在街道上帮闲,这让刘华文非常兴奋,这算是刘家终于被革命政府承认了合法地位呀,再也不会挨骂担惊受怕了。 …… “就是这里,咱们县里最大的旅社了,现在主要住着几位领导。”贺子山带着穿了一身人民服的刘华奇站在路边,看着用红油漆写在墙上的庄河旅社四个大字。原来牌子的爪子还在墙面上钉着。 “走吧,带你进去认识一下同志们,这以后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了,对你来说,有些屈才了,暂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先委屈一下,等以后东北解放了我再给你想办法。”贺子山对刘华奇解释了一下,两个人进了木头大门。 刘华奇一边打量着环境一边说:“挺好,这就挺好,安安稳稳就好。” 贺子山说:“你在这里做会计,一切财账你说了算。同时,还需要你为组织翻译一些日文或者俄文资料,那个是秘密的,可以拿到家里做,包括这里的同志也不能说。” 刘华奇点头说:“可以,应该的。纸张笔墨充足就可以。” 那个时候纸张笔墨在民间算是紧缺物资,学生上学都是在地上写或者画石板,没有教材,先生讲什么就听什么,没有书和本子,笔更是想都别想,要念到初中以后才由国家给发。 这个现像一直持续到六十年代初。不过那会儿已经不像这时候这么缺乏了,国家也不再发,需要买,可老百姓又太穷,农村孩子还是用石板的多,不过有了粉笔。这东西便宜。 当然,城市里要好的多,商店也多,人们都有工资。但那会儿城市太小,也太少。 贺子山说:“你拿着工作证去物资站领,那边会足量供应你的需要,有专人和你接触。”做了个手势,推开一间办公室的木门。 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穿着军装的干部,正在说话,听见门响扭头看过来。见是贺子山,都站起来打招呼:“贺委员。” 贺子山走进去,说:“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刘华奇同志,从今天开始,在这里担任会计工作,刘会计是大学生,你们要虚心向他学习。刘会计,这是张铁梅同志,县民生部部长,这是刘汉生同志,县工管局局长,兼旅社的经理。” 刘华奇笑着和两个人握手打招呼,客套了几句,然后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就挨着经理办公室,屋里有三个人,刘华奇单独一张办公桌,在最里面挨窗,另外两个同志一个负责记账一个负责出纳,在门口这边共用一张办公桌。 就这样,白天在旅社上班,晚上回家翻译资料照顾张景义,刘华奇过上了充实的普通人的生活。 会计属于干部岗,是旅社领导班子的成员。而且旅社是县委直管的,级别也够高,这个瘦高的,戴着副圆眼镜总是不急不燥露着和煦微笑的帅气男人很快受到了大家的认可,到哪都会有人叫一声:“刘干部。” 1948年三月,张景义给刘华奇添了一个儿子,取名刘照丰。 同月,刘照瑞从解放军农工联学校毕业,正式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 老刘家双喜临门,老太爷非常高兴,给刘华文拿了四十万块钱去置办东西,请客。老刘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这个时候国内货币还是乱的,国党区乱,我党区内也乱,各地发行各自的货币,互不统属。 东北地区的货币因为经过国党中联券和满圆作废的影响,所以币值很低,48年发行统一人民币的时候,东北地区的兑换比例是1比1000。 当时冀南银行币、北海银行币、华中银行币和中州农民银行币比价为1:100,晋察冀边区银行币、东北银行币、热河省银行币和长城银行币比价为1:1000,最夸张的是西北农民银行币和陕甘宁边区商业流通券,比价为1:2000。 要知道第一套人民币的最大面值是50000元,可以想像一下当时的钱毛到了什么程度,扛着麻袋买几斤米真的不是开玩笑的。老蒋玩金融真的不行。那会儿买几粒感冒药就得一两万块。 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看老电影《陈义市长》,还有一部《五更寒》,对当时的经济都有讲述。 第9章 平静里的暗涌 1949年十月,新中国成立了。 但实际上,这个时候还没有全国解放,一直到1951年五月藏西的解放才标志着新国家真正的建立了起来,但仗还在打,一直打到了六几年,打地方武装,也叫土匪。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的报警电话一开始叫做匪警的原因,而且那会儿的公安局是真的要打仗的。 在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公安战线上牺牲了无数英雄儿女,才有了今天的大好河山。 49年,刘华奇的母亲,刘老太太再一次病倒,卧床数月后永远闭上了眼睛。 49年,张景义再次怀孕。 这一年来,刘照瑞在部队上,只是和家里通过几次书信。他入伍后先后参加了解放喜都和奉天的战役,已经提升为连长,驻守在本溪地区进行剿匪工作,保护本钢恢复生产。 老太太去世的时候刘照瑞都没能回来,有任务。哭着写信自责了一通,刘华奇又去信安慰,劝勉他家里杂事一概不须操心,在部队上认真努力的工作。 老太太一去,老太爷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精气神也去了五成,家里的担子全部落在了刘华奇身上。刘华奇工作忙,白天要上班,晚上要翻译文件资料,于是家里这一摊子就交给了弟弟刘华文,只是在大事上点拨几句。 张景义安安稳稳的在家里当着大太太,她性子好动,又不太懂得人心世顾,家里的活儿刘华奇从来不让她做,渐渐的就引起了刘华文媳妇儿的不满,人前人后难免的指桑骂槐几句,连带着刘华文的几个孩子对这个伯母也开始不待见起来。 但这个家还是靠刘华奇来养,一大家子人花着刘华奇的钱生活,虽然心里不满,但面子上也不太敢发作,甚至不敢流露出来,懵懂的张景义对这些全然不知,依然乐呵呵的抱着刘照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这个种子却是埋下了。 刘家大宅现在已经变了样。社会稳定下来,刘华奇换了积蓄把老宅修缮了一下,又买回来几间房子,总算像个宅子的样子了。 再加上刘华文的几个孩子读书嫁娶,家里家外一应开支大部分是刘华奇一个人担着,积蓄也是日渐削减,好在有一份工资,另有一份国家秘密津贴,还能应付,在这个年代,也算得上是富裕之家。 青堆子那边,张景义的老父老母先后去世,家交给了张景义的弟弟。在贺子山的周旋下,张家的宅子虽然没还回来,但另给了一套宅子,一家人过的到也算安稳。 不过因为是地主出身,在这个时代到处受人白眼,日子就清苦些,没事这个弟弟就会跑到姐姐家里来打打秋风,毫无心机的张景义就把裘皮大衣,皮包什么的都给了弟弟拿去卖钱添补家用。 刘华文的媳妇儿暗暗看在眼里,记着小账,每日在刘华文耳边唠叨,刚开始刘华文还训斥几句,慢慢的就不再出声了。 日子就这样在家长里短之中慢慢过去,一晃儿刘照丰已经可以趔趄着满院子跑了,整日里把老太爷逗得开怀大笑,这却也成了刘华文媳妇儿账本上的一笔。 女人的嫉恨真的是没有缘由的,也不讲道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吃穿住用从哪里来。 50年十月,刘照瑞来信,响应国家号召,他决定和战友一起,雄赳赳气昂昂踏上国外的战场。 十一月,农历十月二十二日,张景义在家里土炕上生下一个女儿,老太爷取名:刘金荣。 于是刘华奇这边的长房院子里就更多了些生气,每天都是从一声响亮的啼哭开始新一天的生活。 “爸爸,我因为对人民对党的忠诚,已经被批准光荣的入党了。 现在,我不仅仅是一名战士,更是一名有了自己的理想和信念的党员,我会用我的青春和热血向党,向祖国和人民交出胜利的答卷,也会成为你和妈妈以及家里的骄傲。 这边很冷,也很苦,但是我们的心是火热的,任何困难都无法阻挡我们获得胜利的决心。” “爸爸,我从来没有想像过,打仗会是这么的艰难和残酷,没有冬衣,没有足够的弹药,没有食物和饮水,我们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先进强大的国家的联合部队,我们没有飞机,没有足够的大炮和防空武器,甚至没有安全的运输线。 部队今天到了清江川。 朝鲜比起我们更穷,更苦,甚至部队也不像是一支正规的军队,这里的老百姓甚至连野菜都吃不饱,到处是一片荒芜,村庄城市大多已经没了人烟,就算有,也基本上是妇女和孩子,他们站在路边胆怯却又渴望的看着我们,看着我们身上的炒面,或者别的什么吃的。” “爸爸,死了好多人,很多人还很年青,他们的家里还有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在盼着他们回家,可是他们永远的也回不去了,甚至有些尸骨都找不到了,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我不害怕,我认为这就是我们当兵的理由,让战争结束在我们手里,让以后的人民可以和平,幸福快乐的生活。” “爸爸,我又立功了,我带领着运输车队闯过了敌人的封锁线,敌人的侦察机都没发现我们,把物资送到了最前线,一辆车都没有损失,首长夸的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 爸爸,我升官了,虽然我不应该因此感到虚荣的骄傲,但是我还是抑制不住的特别高兴。这里是部队,我不能在战友面前表现得那么肤浅,只好写信给你,希望和您一起分享这种快乐。” “爸爸,我不知道战争什么时候会结束,也不知道哪一天一颗子弹会结束我的生命。我今天特别想家,想念你,甚至想念姨妈,想念从未见过的弟弟和妹妹,想念爷爷。不要骂我把爷爷放在最后,我和爷爷相处的时间太短,我现在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来了。这并不是我不孝顺。” “爸爸,我又升官了,但这次我并没有感到兴奋或者高兴,我最亲近的战友牺牲了。” “爸爸,我们胜利了,我们赢了,我们终于打败了敌人,我简直高兴的想要大喊大叫。爸爸,你和姨妈等着我,我就要光荣的回国了,带着胜利的消息。” 随着刘照瑞的一封一封来自国外战场的家书,时间一年一年的过去,国内的日子平静的过着,地方局势已经安稳,开始提出发展工商经济。 刘金荣已经可以拉着哥哥的手跑到街上去玩了,偷偷的让哥哥从街边的货郞那儿买甜甜的糖人吃。 第10章 小公主 “哥,哥,抱。” 穿着一身新衣,扎着粉色的绸花,胖嘟嘟的小脸上还蹭着油花的刘金荣拽着哥哥刘照丰的衣角,努力的张开手臂。 刘照丰一脸的无奈,但还是弯下腰,吃力的抱起妹妹,努力的向后弯着身体,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把身体乱动的妹妹再往上掂一掂,惹得刘金荣欢快的笑起来,还要故意的扭动几下增加刘照丰的负担。 “万花筒,西洋景儿,皮影戏嘞。”街边传来拉洋片的叫卖声:再往里头再看呐,这是头啊一片哩,十冬腊月三九了天,那大雪就不停的下了呀,直下三夜盯三天,那行路的人住了店哎,打柴樵夫下了高山,十天半月它不化哩,转眼了就是小年。再往里头再看了哎…… 刘金荣的小脑袋唰的转了过去,小手食指伸到嘴巴里。 刘照丰瞪了那个拉洋片的胡子大叔一眼,往一边偏了几步,加快了步伐。 “万花筒,西洋景儿,皮影戏喽。”“咚咚咚咚,咚。”拉洋片的摇了摇手里的拨浪鼓盯着刘金荣的眼睛叫喊。 “哥。”刘金荣拍了拍刘照丰的脑袋。 “咱不看,骗人的,忘了你前几天看的,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是谁还哭了来着。”刘照丰气喘吁吁的边快步走边对妹妹说着。 “哥。” “爷爷那里有糖人,回去哥给你去要。” “哥。我要尿尿。” 小小的刘照丰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叹息,把妹妹放下来,一把扯住小丫蛋儿的衣领:“你不是尿尿吗?往哪儿跑?” 刘金荣大眼睛一转,往前指了一下:“我到那去尿。” “就在这尿。” “到那去尿。” “万花筒哦,看西洋景啦。咚咚咚,咚咚,西洋景儿啦,皮影戏哎,再往里面再看了呐。” 街角突然传来一片吵杂声。 “咱们志愿军今天第一批回国啦,英雄啊,真想去看看。” “是啊,把美帝联军打的哭爹叫娘,都是好汉子。” “县里组织欢迎队伍,到安东去给我们最亲爱的人献花,想去的回自己单位报名。” 闹哄的人群走远了,刘照丰牵着刘金荣往家里走:“快走,回家找爷爷,大哥要回来啦。” 刘金荣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哥哥有点紧张,就努力的迈着小短腿,紧紧的拉着哥哥的手向家里“跑”回去,进了院子,刘老爷子正背着手在院里溜弯,刘金荣挣脱哥哥的手向爷爷跑过去,带着哭腔喊:“爷爷,哥,哥哥。” 可是她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卡住了,拽着爷爷的衣角扭头看向刘照丰。 老爷子伸手拢了拢刘金荣因为出汗贴在额前的碎发,看向刘照丰:“照丰,怎么了?” 刘照丰说:“有人在说我大哥回来了,说什么安东。” 老爷子手停在半空,愣了一会儿才说:“听谁说的?” 刘照丰说:“有人拿着报纸在喊,那么多人听,说好汉子,打美帝什么的,往北头去了。” 老爷子弯腰抱起刘金荣说:“走,去旅社,找你爸问问。” 爷仨顺着土路来到庄河旅社找到刘华奇。 刘华奇坐在办公桌后面,抬头看向闯进来的老爷子爷孙三个:“爸。怎么了?” 老爷子说:“照丰说,听见有人在说,照瑞要回来了?” 刘金荣说:“是哥哥,爸爸。” 刘华奇放下钢笔,摘下眼镜捏了捏额头,说:“不是照瑞。” 他站起来,走过去从老爷了怀里接过刘金荣,替她理了理碎发说:“照瑞来过信了,他们运输团暂时不回国,要帮助朝鲜兄弟建设国家,那边百废待兴,缺少交通工具。” 老爷子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变成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刘华奇说:“爸,现在胜利了,不用再打仗了,开车拉货又不死人,没事,又不可能留在那了。” 刘金荣伸手扳刘华奇的脸,盯着问:“开,大卡车?轰轰轰,谁?” 刘华奇笑着给她抹去脸上的油花:“你哥,你大哥,是解放军。” 刘金荣求助的扭头看向刘照丰,她的世界里没有这个人,有点奇怪。 刘照丰长的特别像刘华奇,将将六岁的他瘦高瘦高的,差不多赶上另人家七八岁的孩子了,他也没见过大哥,只是听妈妈爷爷爸爸在说,知道是解放军,挎枪的。 老爷子点了点头,说:“就怕是,这一面难见呐。” 刘华奇笑着说:“现在胜利了,全国也解放了,什么都越来越好,你身体也好着呢,说这话干什么。” 然而,世事就是这么无常。 53年的年根了,老爷子突然就病了,这一病就再没起来。 刘华奇做为家里的老大,主持发送了老爷子,也接过了当家人的担子,因为公事忙,家里的一切都交给了弟弟刘华文,包括钱财。 按理说这是张景义的事情,但是她实在不是那个性子。 张景义小的时候缠过脚,虽然没坚持多久,也没缠成传说中的三寸金莲,但趾骨还是受了伤,这几年一到天寒地冻就会难受,疼痛,走路也不太稳,连院子出的都少了,每天就是照顾两个孩子,学着做些针线活儿。 事实上家里家外的营生,她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也不会做。 小孩子健忘,从一开始哭的撕心裂肺到笑着到处找乐儿也不过是半个月光景,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拽着哥哥出门儿是刘金荣全部的生活。 翻了年,刘照丰上学了,成为一名光荣的少先队员,戴上了红领巾,也没办法天天哄着妹妹玩了,小丫头就孤单下来,每天打扮好了就一个人坐在院子大门的门槛上,看街道上的人来人往,等着爸爸下班,哥哥放学。 “小小的纸儿呀,四四方方,东汉蔡伦就造出纸张啊,金陵用它,包绸缎,北平用它来做文章。今日落在,我的手,用它包上那几包香啊,有沉香来,有木香,还有一包是桂花香啊……” 大街上越来越热闹,做小买卖赶场子摆摊子的人多起来,每天有看不完的热闹,两扇大门,一条大街,熙熙攘攘的人群,满街乱窜的皮小子,这就是刘金荣的世界。 只是,再没有人给她买一个糖人递到手里,也没有人天天给她买炸糕了。她的小荷包里也有钱,但是远的地方她不敢去,爸爸说那边有人鹞子,抓了小孩就跑,就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和哥哥了。 妈妈会隔一阵儿唤一声:“金宝儿?” 她就靠在门框上懒懒的应一声。隔一会儿再应一声儿。 她最快乐的事情,就是远远的看到一个瘦高的男人,戴着眼镜,骑着高大的自行车过来,响起一串铃声,或者,是一个戴着解放军帽的小子,歪背着一个缝制的书包跑过来,会从包里掏出一个甜饼,或者几个果子递给她。 这就是她小小的世界里,每天最大的念想。 第11章 天塌了 冬去春来,花谢花开,年复一年,院子里的老树更加苍翠了,却不再繁茂。 58年不知不觉的到来了。 根据最新的政策,这一年,刘金荣应该上小学。张景义早早的就给刘金荣缝好了书包,小丫头天天挎着里面装着哥哥的本子的书包坐在大门槛上,盼着九月。 从前两年开始,不知道为什么,大街上渐渐就冷清起来,不再那么热闹了。 做买卖的人越来越少,偶尔有一两个也是挑着担子,鬼鬼祟祟的,那些唱戏一样的吆喝也听不到了。大人们的脸上笑容也越来越少,走路都急匆匆的,平时三五一伙蹲在路边高谈阔论的人都不见了。 邻近的店铺也都不开张了,院子边上多了两家国营商店,里面黑黢黢的,刘金荣从来没敢进去过。 大街上,人身上,那些红的绿的彩色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见了,被黑蓝灰和军绿代替,弄的小小的刘金荣总感觉经过的人都在看自己穿的花衣裳,感觉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墙上总是刷着大大的字,对面屋檐下也总是挂着红布的条幅,刘金荣认识一个万字,就每天看着这个万字发呆。 她搞不懂为什么哥哥教给她的字,和爸爸写的不一样,爸爸写的要好看些,可是哥哥说他写的才是对的。哥哥说这叫简化字,是时代进步的象征。 她不知道什么是时代,应该很厉害吧。 初春的风很凉,在门口儿坐一会儿,刘金荣就会挂上两条鼻涕,但是她不想进屋。 “就这就这,就这家。” “刘干部家这么大院子?” “废话那么多,小心点儿。丫头,你是这家的吗?” 刘金荣被突然涌过来的人吓到了,怯生生的扶着门框站起来,点了点头。 “大人在不在?去喊大人。” 刘金荣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扭头就往院子里面跑,差点被门槛拌倒。“妈,妈,外面来了好多人。” 张景义放下手里的剪子看向跑进来的女儿:“谁?” 刘金荣摇了摇头:“不知道。” 张景义抬腿下炕穿上鞋,刘华文跑了过来:“大嫂,大哥病了,刚刚在单位昏倒了。” 张景义脑袋里嗡的一下,就看到刘华文的嘴在动却听不到声音,她慌张的四下里看,把刘金荣扯过来抱在怀里,心里才安稳下来。 刘华奇被几个人半抬半扶的进了屋,躺到炕上,安置好,好像是个领导模样的人说了几句好好休息的话,一群人就出去了。 张景义抱着刘金荣站在屋子的角落里看着整个过程,吓的一动不敢动。 “景义。”刘华奇向张景义招了招手。 张景义这才如梦初醒,抱着刘金荣走到炕边:“你,你怎么了?” 刘华奇勉强笑了一下:“没事儿,几天就好了,不要怕。” 刘金荣伸出小手去够刘华奇的脸:“爸爸,你病了吗?病了要吃罐头,吃了就好了,甜甜的。” 刘华奇对女儿笑了笑,说:“小孩子病了吃罐头,大人要吃药的。” 张景义给刘华奇倒了杯水:“你怎么了?” 刘华奇说:“没事,前段时间熬夜,可能染了风寒,前几天有点咳,我也没在意,就重了。我躺一躺,吃些药也就好了,不用耽心。” 刘金荣爬到炕上,两只小脚互相蹬着脱掉鞋子,然后趴着去炕角的柜子下面掏,小脸弊的通红,终于掏出来半罐水果罐头,里面还有两三块梨子,四分之一的汤水。 她把罐头放到炕边,翻身背着爬下来,两只小脚在下面划了几下找到鞋子蹬在脚上,跑到一边去拿了个汤勺,然后跑过来打开罐头盖子,用汤勺舀了糖水出来:“爸爸你吃,吃了就好了,这个很甜的。” 刘华奇推托不得,也拗不过这个小丫头,只好借着她的小手喝了两口,说:“好了,剩下的你吃罢。” 刘金荣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爸爸:“好些了吗?要不要再吃一点?” 张景义说:“家里西药都没有了,外面也买不到。要不去医院看看大夫吧。” 刘华奇摇摇头说:“用不着的,我躺躺就好了,你带孩子去玩吧,我睡一下。” 张景义抱着刘金荣出了房去,刘华奇便俯到炕边咳起来,方才因为孩子在他一直忍着。咳的撕心裂肺一样。 这样休息了三天,终于开始发烧了,张景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去叫了刘华文过来,用自行车把刘华奇推到卫生所,大夫给听了肺,看了舌胎,又看了工作证,这才给打了一针,给拿了几片药回来,到是没收什么钱。 刘华奇就这么歇在了家里,只是偶尔要翻译一些上面急需的资料或者什么,旅社的工作虽没交割但也没有去过了,到是工资没有停。 吃了些药,偶尔去打一针,刘华文又从哪里弄了中药回来熬,很快,一个多月就过去了。 刘金荣虽然很高兴爸爸天天在家里,但是每天大部分时间还是坐在大门的门槛上,因为爸爸妈妈说,小孩子不能总呆在爸爸的房间,会传染,也不知道传染是什么意思。 外面街上的人越发的少了,标语到是在成倍的增加,有些被风扯下来,顺着马路乱跑。 街上栽上了木杆,大人管那个叫电杆,上面钉上了一个银白色的喇叭,会发出各种声响,有时候是人在说话,有时候是好听的歌曲,这成为了刘金荣的新目标,每天都要去盯着。 “我们要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实现工业农业大跃进……” 每天听着激昂的乐曲,跟着念着不知所谓的口号,小丫头并不知道,自己的生活要变成什么样子。 到了八月,刘华奇彻底倒了,已经难以下炕,生活上全靠张景义伺候,整个人暴瘦下来,眼镜都有些戴不住了,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每天大部分时间只是拿着一些照片和信件看,不停的咳。 八月下旬,县里的工宣队上门了,所有的物资以后都要凭票供应,票据要按家里的实际劳动力发放,凭户口本和粮本到公社去按月领取。 旧版的人民币不再流通,老百姓正式进入十八块八毛八的时代。 懵懂的刘金荣不知道,她小荷包里的钱从这时候,就再也花不出去了。 又过了几天,马上刘金荣就要像哥哥一样进到小学校里,戴上一直梦想着的红领巾了,就在小丫头马上实现梦想的憧憬中,刘华奇去世了。 随着张景义一声嘶哑的号叫,刘金荣的天,塌了。 第12章 母亲 “嫂子,我哥走了,按理说,照顾你们孤儿寡母的是我这个当弟弟的应该做的,可是你也看到了,现在世道变了,吃饭买东西都要靠户口,凭劳动力。弟弟没出息,实在是养不起你们娘几个,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刘华文低着头,站在张景义面前像背课文一样说出了这番话。他媳妇儿站在他身后,目光里带着几分得意和高傲。 张景义紧紧的抱着胳膊上缝着孝带的刘金荣,像傻了一样不言不语。 刘华文说:“户口我已经帮你们分出去了,这几天,嫂子你就找个地方搬出去吧。” 刘华文的媳妇说:“大嫂,现在家里这个样子你也看得到,我们实在是没能力。要不,你去找找你兄弟吧,那些年你可是没少把好东西拿过去,又是手镯又是大衣的,你兄弟也应该反过来照料一下你们了,你说呢?” 刘照丰站在一边,紧紧的握着拳头。 第二天一早,张景义被刘金荣的哭声叫醒,丫头饿了。 平时这个时候,刘华文的媳妇儿早过来叫娘几个去吃饭了。 张景义起来,给女儿洗了把脸,牵着女儿的手出来,到厨房找了一圈儿,什么吃的也没有。 刘照丰去仓房里找了几块地瓜出来,烧了水煮了煮拿给妹妹和妈妈吃,刘华文的媳妇儿就站在院子里骂。 刘照丰冲到堂屋门口冲着院子里喊:“我爸养了你们全家多少年,我妈说过吗?你良心呢?” 刘华文的媳妇儿哑了一下,悻悻的甩了一句:“户口分了就不是一家人了,我是大度的,再容你们几天,赶紧搬走。”扭身回屋去了。 刘金荣捧着地瓜仰脸问张景义:“妈,婶儿在说什么呀?” 刘照丰恨恨的回来,坐到妈妈和妹妹身边生气。张景义看了看女儿,又扭头看了看儿子,抹了把脸,把刘金荣交到刘照丰手里,说:“你带着妹妹,我去找找你舅舅,看怎么想想办法。我不回来你们不要出屋子,把家里看好。” 刘照丰抓着妹妹的手点了点头。 张景义回屋洗了把脸,拾缀了一下,从箱子里拿了一点儿钱出来放到身上,想了想,又带上了点儿。 这是娘几个的全部财产了,是以前刘华奇偶尔给的一点儿零花,前阵子工宣队来换钱,一块新钱换一万旧钱,给换了一百多块钱。 家里所有的钱都是刘华文管着的,刘华奇走的突然,也没有什么交待,张景义完全没有主意,就这样了。刘金荣的小荷包里还有十几万,但那个也就只能当图片看了。 拿了钱,又叮嘱了儿子几句,张景义怀着几分忐忑几分绝决出了院子。 站在院子门口,看着阴冷萧瑟的大街,张景义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拳头,向北边走去。 十六岁离家出嫁,到今年三十一岁,张景义大小姐,刘太太,第一次独立的面对这个社会,面对这个世道,面对真实的生活。 土路走起来很是累人,因为它不平,总是有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再加上脚趾的问题,还没走出县城,张景义就已经满头是汗了。她有点儿委屈,想哭又不知道哭给谁看。 她想退缩,想回去那个虽然冰冷但唯一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小屋,但是耳边就响起了女儿的哭声,儿子那不甘的眼神。 她想起了很多,想起了刚出嫁时候的惶恐,想起了遥远的冰城,想起了新世界的鱼翅,小汽车,还有道里的那处宅子。想起了旅大那段幸福的时光,想起了初回庄河的那种安心,想起了刚有儿子时的那种快乐。 想起了生下金宝儿时老爷子的高兴,想起了刘华奇的宠爱和笑声。 她想去坐车,可是摸了摸怀里的不多的钱,怎么也舍不得,只是麻木的向前走,向前走。 整个世界在她眼里变得朦朦胧胧的,远处的大喇叭响着革命歌曲,近处的人群喧哗着,渐渐的都离她远去。 天渐渐黑下来,风越来越大,能听到大海咆哮着拍打岸礁的声音。 她很冷,也饿的难受,心里压抑着的屈辱一下子全都涌了出来,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脚已经没有了痛感,张景义咬着牙,看着看也看不清的前方,走着。脑海里全是女儿的哭声:妈,饿。妈,我饿了。妈,我好饿呀,宝贝要饿死了。儿子紧握的拳头,握的那么紧。 她很累,腿要抬不起来了,真的想歇一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不停的说:回去吧,没用的,回去吧。但幻像被金宝儿的哭声打碎,不行,孩子得活呀,还要上学识字。 刘华奇的声音响起来:“对,这个就是张,就是你的姓,你姓张,要记得这个字。” “我的景义是聪明的,字写的也好看,咱们多学几个好不好?” 张景义努力的往前面看,事实上什么也看不清,天已经彻底黑了,风呼啸着,海边的夜风从来都是这么大,但今天特别的冷。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在心里不停的写着自己的名字,这是先生留给自己的,唯一的东西了。 她又想起了刘照瑞,那个成熟的大男孩,听说当了解放军的大官,怎么不回来救我?你的弟弟妹妹已经没有饭吃了。 “不行,”张景义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让孩子饿着,我得把他们养大,要不然以后给华奇上坟都没人了。我得让他们吃饱,把他们交到他们大哥手里。” 1958年,仲秋,深夜,海风呼啸。 一个瘦弱的女人脸上带着泪水,蹒跚的走在野外荒无一人的土路上。她忘了疼痛,忘了恐惧,甚至忘了饥饿。她得找到希望,她得把先生的孩子养大。 九十多华里。 凌晨四点半,天还是黑色的。 张景义终于看到了人家,看到了房子。 凭着记忆,她走进错乱复杂的街道,努力的睁大眼睛辩认着。 她还是前几年跟着刘华奇回来过一次,参加她父亲的丧礼。 “澎澎澎,澎,澎澎。”敲打木门的声音在黎明前的夜色里传出去好远,惹来一片狗吠声。 第13章 希望在哪里 屋里亮起灯光。 半晌,传来人声:“谁?谁敲门?” 张景义鼓起全身的力气喊:“我,我是景义,你姐。” “啊?” 院门被打开,张景义的弟弟张景礼披着件薄衫走出来。 仔细看了看:“姐,你怎么,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他扭头四下打量了一下:“你一个人?你不是走来的吧?” 张景义腿一软,坐到地上,眼泪哗哗的涌出来,泣不成声。 半搀半抱的把张景义弄到屋里,张景礼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了一下姐姐,头发乱的,眼睛肿的,鞋上裤腿上全是灰泥,脸被夜风吹的青白青白的。 让姐姐在炕边坐下,张景礼去外屋打了一盆水进来,兑热:“姐,你洗把脸,完了上炕暖和暖和。” 张景礼的媳妇儿也起来了,不明所以的坐在一边。 张景义接过毛巾在手里,攥了攥,看向张景礼:“弟,你姐夫死了。” 张景礼吃了一惊:“啊?什么时候的事啊?那你来封信,或者让人带个信就行了,你这一个人跑过来干什么?现在外边不太平,这黑灯瞎火的,你要出点事儿照丰和金宝儿怎么办?” 张景义木讷讷的看着张景礼:“家分了,让我搬出来,我没地方去了。金宝儿饿的直哭。” 张景礼媳妇儿说:“姐,你洗把脸,上炕来说,看你这冻的。” 张景义说了几句话,猛的看到弟弟的激动情绪也缓过了一些,低头用热水洗了脸,擦干净,张景礼说:“我再兑点儿热的,把脚烫烫,姐,你怎么不坐车呀?” 张景义眼泪又流出来:“没有钱。你姐夫突然就走了,什么也没留下,也没交待。” 张景礼愣了一下问:“刘华文两口子一点儿钱也不给你?操特个麻的,这个畜牲。” 张景义吸了几口气,抬脚脱鞋,这会儿缓过来了,就感觉全身都疼。 张景礼蹲下帮张景义脱下鞋,两只脚都肿了,右脚磨破了,袜子红了一大块,沾到了脚上。 张景礼小心的把张景义的脚泡在热水里,然后脱下袜子。张景义说:“我自己来。” 张景礼去边上找了找,拿了个瓷罐过来,等张景义忍着疼洗了脚,从瓷罐里挑了些白色的粉末在张景义脚上的伤口上,对媳妇儿说:“下地,去弄点吃的,我姐肯定是没吃东西。姐你什么时候从家走的?” 张景义想了想说:“早晨。金宝儿说饿,照丰给煮了几块地瓜,完了我就走了。” 张景礼顿了下脚:“造孽呀。”他媳妇儿披了件衣服下地去外屋了。 外面院子里有人声,在窗外问:“爸,没事吧?” 是张景礼的小儿子。张景礼说:“没事儿,你姑来了,你睡吧。一早早点儿起,把老大老二都叫过来。” 窗外答应了一声,没动静了。 喝了一碗热糊涂,张景义衣服也没脱就歪在炕上睡着了,太累了,见到弟弟一放松再也挺不住了。 …… 迷迷糊糊的,张景义被声音吵醒,习惯性的伸手在身边摸了摸,什么也没有。 “金宝儿。”她一下子坐起来,出了一身冷汗。 张景礼开门进来:“姐你醒啦,下地吃点儿东西吧,吃完咱们再合计。” 张景义拢了一把头发,挪到炕边找鞋,说:“我得快回去,金宝儿一天没见我了,得哭。” 张景礼把在灶台上烘着的鞋拿过来递给张景义,说:“先吃东西,然后我陪你回去。” 摆上炕桌。也没有什么好的,咸菜,苞米面儿饽饽,炖了一大碗白菜,里面只有一点儿荤油。 张景礼一家已经吃完了,就坐在炕边上说话。 “姐,你有什么打算没?” 张景义说:“不知道。我来找你拿主意。庄河是呆不下去了,没落脚的地方。” 张景礼说:“姐,现在要求吃食堂了,什么都凭票按劳动力,我也养不活你们娘仨。要不,我找找人,姐你带着孩子去本溪吧,那边是钢厂,是中央直辖,地方大呢,好生活。” 其实这会儿辽东辽西安东几个省合并,本溪已经归到省里直管了,但和一般的省辖地级市不同,本溪属于全国十三个有立法权的较大城市之一。 这个时代钢铁就是一切,所以本溪和安山各方面政策待遇在全国都排在前列。 张景义看着张景礼:“能行?” 张景礼点头说:“能行,你记着咱妈有个亲戚,姓杨,家里咱应该叫表哥的,叫杨庆远,记得吧?” 张景义努力的想了想,摇了摇头:“记不清了。” 张景礼说:“你走年头多了。没事,你记不住没事,他和我一直有走动,关系处的还行。他在本溪,在钢厂上班,我给你联系一下他,看能不能帮上忙。那是个向热的,肯定能行。” 张景义点头说:“好,我听你的。” 张景礼说:“今儿个,咱们坐车去庄河,和刘华文掰扯掰扯,完了你就带着照丰和金宝儿先住过来,等杨庆远那边有信儿了我送你过去。” 张景义迟疑了一下,问:“住得下?” 张景礼说:“住得下,暂时住几天没事儿,时间长了,姐,吃的怕不够。你从小到大照顾我,这房子和老大老二的工作都是姐夫帮着拿下来的,你是我亲姐,大着说不管啥样我也不能不管你。 但是现在这世道儿变了,不给你讲理,没有劳动力就是饿着,没人管。也不能做买卖了,地也都归了集体,粮是有定量的,按人头分。我也是有心无力。” 张景义点了下头,放下筷子,想了想,拿了两个饽饽找东西包。 张景礼说:“我备了,备了,有。吃好了收拾一下咱就走。” 张景礼带着三个儿子,和张景义一起坐上去庄河的客车,摇摇晃晃的,中午到了庄河县城。 下了车,张景义大步流星的往家走,张景礼拎着用报纸包着的饽饽跟在后面。 推开大门,几步进了院子,张景义大声喊:“金宝儿,金宝。照丰。” 第14章 分家 自己屋的门被推开,露出刘金荣的小脸儿来:“妈。饿。” 张景义哭着跑过去抱起刘金荣,紧紧的搂着。 刘照丰站在后面,说:“妈,我们没出屋。就是妹妹饿,我出去给她拿了两块地瓜。” 张景礼在后边抹了一把脸,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把手里拎着的报纸包递过去:“照丰是吧?还记得我不?我是你舅,亲娘舅。拿着,和金宝儿一起吃。” 刘照丰没接,往后退了半步,扭头看向张景义。 张景义说:“是你舅,拿着吧,就点儿热水吃。” 刘金荣在妈妈怀里说:“没有热水,婶子说没柴了,烧不成。” 张景礼把报纸包塞给刘照丰,扭头对自家老大说:“去,把刘华文找过来。” 张景义说:“景礼,不吵架吧。” 张景礼说:“姐你在屋里看孩子,莫管。” 老大老二就跑过去,一间屋一间屋的找,把正在屋里和媳妇儿吃饭的刘华文叫了出来。刘华文有点儿慌,他媳妇儿掐了他一把,两个人跟着老大老二出来。 张景礼站在正房门口,看着走过来的刘华文两口子,说:“两个大人吃香喝辣,让亲侄子侄女在这边屋里饿的哭,刘华文,你也是个人。” 刘华文讪笑了一下,他媳妇儿说:“家都分了,我们过我们的,他们过他们的,张景礼你脾气发不到我们这边来吧?” 张景礼说:“家分了?分什么了?让我姐带着孩子搬走就是分家?钱呢?房子呢?这家里哪一样不是我姐夫置下的?刘华文你兜里哪一分钱不是我姐夫的?你就是个畜牲。” 刘华文媳妇儿说:“真是嘴大吃下天,我家华文也是街道的干部,你一张嘴就全是你们的了?” 张景礼说:“没我姐夫你当个屁的干部,早特么饿死,叫人打死了,结果我姐夫这刚走你们就翻天了,欺负孤儿寡母的到是能耐。刘华文,你放个屁,别特么躲在老娘们屁股后面装鸡崽。” 刘华文媳妇指着张景礼鼻子骂:“你是哪根葱,我们老刘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张牙舞爪的,你管的到宽。家分了,户口本也办了,赶紧搬走滚蛋,在这里白吃白喝这么多年了,还当自己是大太太呀。” 屋里,张景义搂着刘金荣,一只手捂着刘金荣的耳朵,一只手紧紧的抓着刘照丰,眼泪刷刷的往下流着。刘金荣一双小手紧着帮妈妈抹眼泪,自己也跟着哭起来。 张景礼摆了摆手:“我不和你吵,我去找政府。我姐夫是干部,一笔一笔钱政府都有记录,我就不信政府不管。话撂这,政府要真不管,我一把火烧了你老刘家,我大不了枪毙。老大老二你俩在这看着,别叫他们跑了。老三咱们去县里。” 老大问:“他要硬走怎么办?” 张景礼说:“你是傻的呀?地上那么多东西,抡他,抡死了我偿命。” 老二走到一边:“我烧屋子,他走了我就点。” 刘华文大声叫:“你们老张家还讲不讲个理?” 张景礼说:“刘华文,人心肉长的,心里都有数。钱拿出来,房子我们也不稀罕,我姐养的是老刘家的种,不要钱哪?” 刘华文站在那纠结,他媳妇儿说:“没有钱,哪来的钱?一天这么多人吃喝穿戴的,还哪剩钱?” 张景礼说:“行。走老三,我就不信还没有地方讲理了。” 半敞的院门一动,进来两个穿中山装的,看了看院了里的情况:“这是,干什么呢?” 张景礼刚要答话,刘华文挤出一张笑脸跑了过去:“何委员,郑部长,你们怎么有空过来了?快进来,进屋坐。”掏出烟来敬。 何委员摆了摆手:“不进屋了,刘华奇同志的家属在不在?” 张景礼说:“让他们欺负死了,娘仨刚饿死。” 何委员愣了一下,刘华文脸都红了:“张景礼你乱说什么?” 张景礼说:“怎么?这会儿怕我说了,刚才怎么不怕?我要晚来几天我姐娘仨不饿死在屋里?哦,房子也不给住了,得饿死在大街上。” 何委员皱了下眉头:“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说。”他指了一下张景礼。 张景礼说:“我姐夫一个人养着这个家,就这两口子,一家老小全是我姐夫一个人养着的。结果我姐夫这刚死,就把我姐扫地出门了,户口也分了,一分钱不给往外撵。 我姐昨天走了一天一夜到青堆子找的我,脚上走的直淌血。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九岁,一口东西不给吃,就这么饿了两天,领导,我正要去县里问问,这还是人吗?这人配当干部吗? 我就想上县里问问,我姐夫一个月多少钱?家里应该有多少钱?怎么我姐和我姐夫过了小半辈子了,孩子养了几个,最后连分我姐夫的遗产的资格都没有吗?要带着两个孩子去流浪?去要饭? 领导,现在什么都论户口了,凭劳力吃饭,我姐这样的,带着两个孩子,是不是得饿死在外头?” 何委员低眉想了想,扭头对郑部长说:“他家情况你了解多少?” 郑部长说:“都了解,子山同志走了以后一直是我和华奇同志联系。这个同志说的基本属实,具体的是人家家里私事,咱们就不了解了,不过,按华奇同志的收入判断,家里还是比较宽裕的。” 何委员问刘华文:“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刘华文点头哈腰的说:“报告何委员,我在街道上,混口饭吃,混口饭吃。” 郑部长说:“这个应该是华奇同志的弟弟,当初是华奇同志提的要求,把他安置在街道那边了,一般干事。” 何委员点点头,说:“华奇同志的遗产都在你手里?这个院子是挂在华奇同志名下的,按道理说,你没有资格占用,现在华奇同志不在了,他的夫人才是主人,你这个,有点霸占家产的嫌疑啊。” 刘华文摆着手说:“不是不是,我们是正常分家,正常分家。” 第16章 办法 到了青堆子,张景义带着两个孩子,在弟弟家里暂时安顿了下来。 小孩子在陌生的地方会失去安全感,幸好这里是张景义从小长大的地方,可以说非常的熟悉,所以她很轻松,在她的带动下,两个孩子慢慢放松下来,开始恢复了一些活泼。 张景礼有五个孩子,三男两女。 大女儿和其余这些孩子不是一个妈,张景礼赶上了最后一拨纳妾,不过解放后走了,她给张景礼生了两个孩子,另一个夭折了。 这一大家子七口人,住着个小院子,房子到是够用,就是有点儿破旧。不过怎么说呢,这个年头,有个地方避寒,能吃口饱饭已经是一种幸福了,破不破的根本没人在意。 这会儿老百姓家里是没有任何财产的,夸张点的说,锅都拿去砸了炼钢了,一切都是集体的,地是,房子是,牛马牲口都是,吃饭也是大食堂,不过,私下里养只鸡下个蛋,食堂打了饭回家吃这种,只要不产生买卖,到也没人管。 这个时代的农村,有钱也没用,根本没地方花。家家都缺,没人因为一点儿钱卖给你,都知道钱没用。而且,买卖犯法,是要坐牢的。 这会儿大越进刚开始,还没有到后期那么疯狂,放卫星的现像还没出现,是真的切切实实的团结一心想搞发展。咱们不论它的利弊,从当时的角度来讲,确实是起了解放生产的作用的。 后来变味咱就不说了,国人做事喜欢走极端这是由来已久的事情,不稀奇,哪本经下面不念歪才是稀奇。 张景礼家的老大老二都已经不上学了,在这个年代农村上学也确实没用。青堆子历史上曾经是盛极一时的码头,因码头形成的镇子,镇上都是大买卖家,后来码头瘀积不能通行,慢慢就荒了,这里也变成了村子。 张家原来就是商号,后来屯地成了地主。如果那钱不买地埋起来,也许还有重起的那天呢。 在张景义的记忆里,自己的奶奶,妈妈都是比较强势的人,方圆几十里无人不晓那种。她那会儿小,记不太多事情,只记得年底奶奶端坐在中堂上,有外面的人进来报账,然后奶奶或者夸几句,或者斥责一番,然后封一个红包打赏下去。 后来换成自己的妈妈,那会儿家里生意就没落了,改为佃地,秋收的时候各家交租,也是一番热闹,妈妈性子比较软,刀子嘴豆腐心,没少给人免去一些钱粮,有时候还支援一二。 再后来张景义就嫁了,看弟弟家现在的状况,怕是和公公家一样,佃户也是蒙了心的,没有人记什么情份。 这是个不讲道理的世道。 小孩子们没有大人那么复杂的心思,金宝儿和张桂芹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叽叽喳喳的满院子疯,刘照丰就明白了许多事,表现的也很沉稳,会主动去帮家里干活,虽然他其实都没干过什么,但是很卖力,也能吃苦,不怕脏不怕累的,学的很仔细,到是让张景礼着实的夸了几通。 好像日子就这么恢复了平静,除了金宝儿偶尔会想起上学的事情在张景义面前念叨念叨,到是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刘照丰已经学会了干活,挑水,劈柴,切猪草,喂鸡鸭鹅,搓棒子。白嫩的手磨出黄茧起泡出血也没见他吱声。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张景礼邮出去的信终于有了回音,杨庆远回信了。 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印着红杠杠的普通信纸,但因为上面印着本溪钢铁厂的电话和标志就显得高大上起来。 张景礼看了信,对张景义说:“姐,庆远说能帮忙,落户那边他能找到熟人。就是得找个借口,他说他给找个人,让你假装和他办个结婚,然后以出嫁的名义迁户口,能直接落成本钢家属,有待遇的,房子和各种补贴的到时候都有一份。” 张景义愣了一会儿,抬眼看向张景礼:“能行啊?就这么嫁了?” 张景礼说:“假的,假装结婚。到那边户口落好以后再办离婚就行了。不过,姐,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也不是个事儿,要是对方,你要是感觉还行,就真嫁了也是好事儿。 人家是本钢工人,不在乎你带两个孩子说明也是个好人,要是能行不妨就试试,你也不用那么辛苦,对吧?家里还是得有个男人。” 张景义有点儿发愣,半天,说:“你姐夫刚走。” 张景礼说:“我知道姐夫对你是真好,这年头想再找个我姐夫这样的实在也不容易,但是我姐夫,我姐夫他不是走了嘛,你说你带着这两个孩子,金宝儿才多大?照丰还念不念书?你又是个金贵的,怎么活下去?” 张景义抬头看着张景礼说:“我会针线活了,真的,照丰和金宝儿的书包都是我缝的,衣服也是我补的。” 张景礼说:“那有什么用,你还打算靠针线活儿过日子啊?缝缝补补谁家娘们不会?做的比你还好。再说现在管的严,私人不准做买卖交易,犯法的。” 张景义呆了一下,说:“我记着,在道里,家边上就有一个缝补的摊子,你姐夫还经常给她赏钱。” 张景礼哭笑不得:“姐,改朝换代啦,现在是新中国,无产阶级万岁,共产主义万岁,以前的那些老东西都不许了的。现在讲究集体,什么都是集体的,集体给你才是你的,集体不给你就是捡来的也得交上去,明白不?” 张景义皱着眉头想了想,问:“不许啦?” 张景礼点了点头:“不许了。你看现在街上,以前那些开店的,走街串巷的货郞,叫卖的,还有吗?小的都去教育改造,参加集体劳动去了,大的现在都是公私联营,主导权要交给国家,也就是集体,明白吧?现在什么都是集体的,要靠劳力挣工分换吃的,你能干什么?” 张景义又发了会儿呆,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半晌,说:“我什么也不会。” 刘金荣和张桂芹蹬蹬蹬的跑进来,刘金荣一眼就看到张景义在哭,扑过来抱住张景义:“妈,不哭,我不上学了,我在家养鸡,我都会喂鸡了的。我喂鸡,鸡要下蛋,下了蛋就能卖钱,妈,咱们就有钱了。” 第19章 胡大头 第二天,张景礼匆匆的回了青堆,留下茫然的娘仨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 杨庆远带着张景义娘仨去逛了逛联营百货,又去逛了花园山公园。这会儿本溪英雄纪念碑还没开建,花园山顶上是一座国明党军队留下的碉堡,又或许是日本人留下的,谁知道呢。 整个城市里建筑稀稀落落的,大片的平房和荒地,市府广场就是个土坝子,马路都硬化了,是柏油路,路上大小汽车轰轰隆隆的跑过来跑过去,楼房大部分都是日本人留下的,也有新楼,都是苏式建筑,有一些正在施工。 到处都有刘金荣熟悉的大喇叭和激昂的歌曲,到处红旗招展,在工业化的城市里,革命的气息更加浓郁和无处不在。 到处都是兴无灭私,大越进的标语。路边立着巨大的广告牌,无产阶级共产主义战士巨大的拳头把美帝砸翻在尘埃里。打倒美帝霸权主义,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刘照丰把刘金荣背在背上,一路上就给她念着这些标语口号。 这个时期字是乱用的,繁体简体变体异化,随心所欲的用,很多时候要靠猜。 第三天,杨庆远约的胡大头来了,穿着崭新的工作服,还拎了一小牛皮纸包的糖和两盒大生产,两盒罐头,一盒肉的一盒水果。一盒果子,就是老式梅花槽子糕。在这个时候,这是真正的好东西。 胡大头是鲁东大汉,有一米八多的个子,连鬓胡子,宽额大耳,说话像打炮一样。 杨庆远把人迎进屋,大家坐在凳子上,杨庆远指了指张景义:“这是我姐,张景义。我姐夫原来是地方上的干部,病故了,留下娘仨。姐,这是胡满军,鲁东过来的,在二铁厂上班,高级工。他媳妇儿去年也是有病走了,现在一个人。” 胡大头搓了搓手:“你好你好,那个,叫我大头就行,工友们都这么叫。你看这,我也没什么准备,我是个粗人,没什么文化,就会干活,也不太会那个,说话,反正,你别挑就行。我什么都行。” 杨庆远说:“现在搞大食堂了,什么都靠工分说话,粮份儿按劳力,我姐身子弱,还带着两个孩子,连一个劳力也顶不上,在那边是实在没法活了,这才说想办法到这边来,这边是工厂,总有个活路。 你要是能帮忙呢,就落个手印帮着跑跑,把我姐和孩子的户口落过来,至于别的,你们自己谈,接触接触,只要我姐没意见我也没意见。行不?什么事儿也得把户口落了才好办哪。” 胡大头点头说:“那是那是,现在什么都讲户口讲单位和成份,落实了才好办事。” 杨庆远说:“那,这事儿先就这么说定了?行吧?你去单位上开个介绍信,我去把我姐户口落下来。完了咱再说其他。” 胡大头看着张景义双眼放光,点头说:“行,说定了。我明天去开介绍信。你家这,你媳妇儿孩子呢?没在家?” 杨庆远给胡大头递了根烟,划火柴点着了说:“我们这边是新厂,条件不如你们二铁,分的房子就这么大,连个厕所都没有呢。我这两天让媳妇儿带孩子先回娘家去了。” 胡大头拍了一下大腿,啪的一声,吓得靠在张景义身上的刘金荣把小身子往妈妈怀里缩了缩,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这个陌生的庞然大物。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高壮的人,满脸的胡茬子泛着青光,好吓人的样子。 “这多不好,挤查查的干什么呀,去我那。”胡大头摆了摆手:“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那边条件比你这边好,宽绰,直接过去就行了,住得下。反正户口也要落那边,办事情离的还近。” 杨庆远看了张景义一眼,说:“不,不太好吧?那也,太麻烦你了。” 胡大头说:“麻烦个啥,好赖咱们也是熟人,就是事儿不成帮忙也是应该的,再说只要姐不反对,我个人没意见。我没孩子,人过去了家里还热闹点儿。” 张景义看了看儿子和女儿,想了想问:“孩子,能吃饱吧?” 胡大头说:“能,有我一口吃的就能把他们喂饱了,这都是小事儿。” 张景义说:“孩子小,要上学。” 胡大头说:“上,念书出来才有出息,肯定得上,你放心吧,我胡大头说出来就算。”梆梆敲了两下胸脯。 张景义看了一眼杨庆远,低下头,说:“我,我不会煮饭,只会,只会点儿针线活儿。” 胡大头愣了一下,杨庆远说:“我姐嫁人的时候年岁小,我姐夫又是干部,家里有工作人员,我姐夫对我姐那是,那是,那是真好,什么也不叫她干。所以,嘿嘿,嘿嘿嘿。” 胡大头舔了舔嘴唇,盯着张景义看了一会儿,还是一挥手:“没没事儿,我也不会弄还不是天天吃饱喝得,咱吃食堂。以后,以后慢慢来,慢慢学,行吧?” 张景义点了点头。 胡大头抹了一把下巴,想了想,点头说:“行,就这么,定了。那走吧,老杨,收拾东西过我那去,你也早点儿把媳妇儿孩子接回来。放心,肯定没差头。” 杨庆远有点儿犹豫,扭头看向张景义:“姐。” 张景义吸了一口气,看了看怀里的刘金荣,点头说:“行,走吧。” 起来收拾。其实也没什么收拾的,把两个孩子的东西打个小包袱让刘照丰背着,牵着刘金荣,带上那两个皮箱出了门。 刘金荣出了门扒着哥哥看,看到哥哥的书包背在身上,这才舒了口气,牵着妈妈的手跟着走。 坐上公交车,摇摇晃晃,顺着火车站前面那条马路穿过整个城市,过了太子河上的大桥,来到本溪湖这边。 这个时候本溪虽然已经是国家级较大型城市,但人口还没后世那么多,城区也不大,过了北地就是城外了,荒山野岭的,一直到过了桥到河东这边才热闹起来。 本溪湖这边就是原来本溪的主城区了,本溪历史上就叫本溪湖。完全是日本人因为采矿需要建设起来的,本溪是煤铁之都,煤在彩屯竖井,铁在本溪湖,那会儿叫本溪湖煤铁公司。 歪头山和南坟都是后来一九三几年以后的事了。 第20章 我也要 公交车驶进本溪湖路。 这会儿老街还没拆,正是繁荣的时候,路两边高大的牌楼式老建筑,高高的门挑,各种招牌路幌,由其是那两条横跨街面虬结欲飞的龙,简直让刘金荣看花了眼,看呆了。小手紧紧的抓着妈妈,生怕被路上的行人挤散了,忘了自己还是坐在车里。 售票员喊:“铁工到了啊,铁工,下车的同志拿好东西。”车停下,胡大头站起来拎起皮箱:“走吧,到了,下车。” 下了车,往左边看就是本溪湖火车站,胡大头拎着皮箱走在前面,领着大家往家走。 刘金荣扯了扯哥哥:“这是什么火车站?” 刘照丰说:“本溪湖,本溪湖火车站。” 刘金荣一边抓着妈妈的手跟着走一边晃着小脑袋四处打量:“湖呢?湖在哪?” 这边和市区那边完全不同,显得旧了不少,路面上都漫着一层黑灰,建筑也显得更老旧,天空是灰朦朦的,密密麻麻的铁道到处都能看到。 河那边就是铁厂,高高的大烟囱一根一根直立着,咕嘟咕嘟的冒着黑烟白烟。 路边都是厂房,不时的传出咣啷一声,或者机器运转的声音,还有电焊闪耀的弧光。 大街上的男男女女大部分都穿着铁厂的工作服,有的脸上抹的乌漆麻黑的,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大汽车鸣着喇叭从街上驶过,带起一路灰尘。 走了一会儿,拐了几个弯,高楼没有了,入眼是一大片平房,但比平时见的房子要高大一些,这是原来日本人建的住宅。 胡大头说:“到了,就这。这边比你们那边热闹,商店也多些。人家也多。” 杨庆远左右看了看,说:“那边厂子正改造呢,以后啊,主力还得是在那边。现在市里到处都在建,人也越来越多,这边终归是偏了点。” 胡大头放下箱子挑钥匙开门,说:“谁知道呢,反正厂子在人就少不了。来来,进屋进屋。” 一大队人打着“返私返又”的标语从门前走过,不断的高呼着口号,连行驶的汽车也远远的停到路边等人群过去。 胡大头扭头看了看,杨庆远问:“你们这边运动搞的大呀?我们那边就是开了几次大会。” 胡大头拎起皮箱往院里走,说:“进来说。工宣队弄的,厂子哪有时间搞这些,现在上面要搞大生产,生产任务都忙不过来呢。” 杨庆远说:“工业农业大越进,三年五年超英美,真要有那么一天,咱们算不算最强大的国家了?” 胡大头打开里面房门,说:“英国人我不知道,美国人那么牛不也让咱们揍趴下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家进屋,在炕边上坐下,胡大头去拿了暖壶和饭碗给倒水,问杨庆远:“你们厂返又名额弄完了吗?” 杨庆远点头说:“早就好了,反正咱们工人也就是跟着喊几句口号,是和不是都是上面的事情。” 胡大头说:“我们这边还在斗,不过应该也快了。你讲话了,跟着喊呗,咱说了也不算,还是少掺合。我这是两屋,你们娘仨先住这边大屋吧,我住里面,行李被子都是现成的,你们也别嫌乎,凑和几天,等事定下来了我买几床新的回来。” 杨庆远点点头,说:“掺合不起呀,前面还在大明大放,后面马上就翻脸开始整顿返又,这年头,多说多错,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外面的事儿和咱也没啥关系。做好本份就行了。” 胡大头给刘照丰和刘金荣都倒了一小碗水,对张景义说:“你户口本都带了吧?” 张景义点点头,看向杨庆远。 杨庆远说:“带来了,在我这,手续什么的我去帮我姐跑,她带着孩子不方便。” 胡大头说:“去盖戳还得本人到,孩子先放家里,大门一锁,安全,有吃有玩就行呗。你们坐会儿,我去食堂打点儿饭回来,完了咱们去街道。” 胡大头拿了两个大铝饭盒和一个大搪瓷缸子出去了,杨庆远在屋里转了一圈儿,问张景义:“姐,感觉怎么样?感觉能行不?要是行就在这过也挺好。” 张景义说:“孩子能吃饱饭,能上学就行,活儿,我能慢慢学。孩子好就行。” 杨庆远说:“那就先看几天,先把户口办过来,到时候咱们再商量,行吧?你带孩子先在这住几天,我那边也确实小了不方便。 从这边坐十一路,一直做到头就是俺家,你记得住吧?有事儿就去找我,车票五分钱,要提前准备好零钱。你那东西别拿出来,收好锁好。” 张景义点点头,把刘金荣拉过来抱在怀里,心里一片茫然徬徨无助,但也只能承受,因为她没有一点儿办法,孩子能好好的活下去就是她现在全部的希望,或者说唯一的信念了。 刘照丰抿着嘴坐在一边不吭声,他十岁了,明白一些事情了。刘金荣把着妈妈的胳膊打量屋里,透过窗户看外面,充满了好奇:“妈,咱们以后要住在这里了吗?好大的房子啊,比咱家原来的大。” 杨庆远说:“这边住的确实比我那边强,屋大还有院子。这院里还有葡萄藤呢。” 刘金荣爬上炕,爬到窗边往外看:“有葡萄吗?葡萄树什么样儿?妈,葡萄好甜的。”小丫头唆啰了一口口水,趴到玻璃上看院子里。 其实院子不大,不到二十个平方,堆着些杂物,煤棚,自行车胡大头刚骑走,墙角上是厕所,旱厕,粪坑在院墙外面盖着石板,定期会有环卫的掏粪工过来把粪掏走。 葡萄藤就一根,爬在不大的木架子上,歪歪斜斜的有几个平方大小,是山葡萄,果粒只有小指肚大小,也不是那么甜,酸味儿重。 杨庆远找了找,从炕柜底下摸出把剪子来,说:“金宝儿等下啊,舅去给你剪葡萄回来。”拎着剪子出去了。刘金荣眼睛都亮了,不停的咽着口水,把小脸紧紧的压在玻璃上看着。孩子的世界就是吃。 张景义问儿子:“照丰,觉得这里行不?” 刘照丰看了下屋里,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妈,咱就在舅舅家里住不行吗?” 张景义叹了口气,说:“咱家没劳力,进不了食堂,你舅养不起咱们。” 刘照丰说:“我出去干活,我当劳力。” 张景义伸手把儿子抱到怀里:“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再出去,那会儿我儿子大了,妈就什么也不怕了。”刘照丰点点头,使劲儿嗯了一声。 刘金荣回过头来:“妈,哥,什么?我也要。” 张景义一下子笑起来,心里一下子光亮了不少。 第22章 功臣(新书求收藏推荐) 局长放下笔:“哪个部队?叫什么?” 科长说:“问了他也不知道啊。说是汽车兵,刘照瑞,庄河人。” 局长想了想,拿起电话。 “喂?帮我查一个户口,原来安东的,说是军属,参军的是大儿子叫刘照瑞,48年兵,立过功。” 过了一会儿,那边人说:“有,刘照瑞,原安东庄河县人,父亲叫刘华奇,是地方干部,母亲叫张景义。二等功臣,现任我驻朝部队某部汽车营营长,副团职。” 局长说了声谢谢扣上电话,伸手到一边撂得小山一样的文件堆里翻:“哪份?” 科长过来帮着找,翻了半天才翻到:“这个,张景义,带着两个孩子,一个九岁一个七岁。迁户理由是过来结婚。” 局长拿着材料看了看,说:“应该是继子。这是丈夫去世了,过不出头了,现在困难哪。”拿起笔签上名字递给科长:“给办了吧,军人在前线流血,我们地方上不能给拖后腿。” 科长接过材料,敬了个礼出来。 “怎么样同志?”杨庆远扔掉烟头站起来。 科长到办公桌后面坐下说:“签了。是功臣家属你不早说。” 杨庆远大喜过望,搓着手笑着说:“这不是,一时喇和忘了说了嘛。签了就好签了就好,这可是,真是太感谢了。太感谢了。” 科长把手里材料放到桌子上:“材料呢?拿过来。” 杨庆远赶紧把包里的材料拿出来:“哎,哎,在这在这,全在这。” 科长接过去打开绑绳:“你姐这个大儿子,是继子吧?我看这年纪对不上。” 杨庆远点头说:“是是,我姐是43年嫁过去的,我姐夫原来的太太病故了,咳血。那会儿照瑞已经有十一二了。不过她们感情很好。” 科长拿出公章来,用嘴哈了哈,给一叠材料上盖上红章,在户口本上填上申请表信息,签上名盖上章,说:“好了,赶紧回去办吧,抓点儿紧还来得及。” 杨庆远也不疑有他,千恩万谢的拿了材料出来骑上自行车就往溪湖奔。 到了胡大头家,把办好的材料拿出来交给张景义,所有人都从心里的高兴,终于石头落地了。 杨庆远说:“姐,那头就得你自己回去办了,有了这边的准迁手续,那头不难办,找庄河县的户籍科盖章提档案就行了,那边不能难为你。我这走不开,就不陪你回去了,到时候你让景礼陪你过去,他隔的近。” 张景义抱着材料说:“嗯,我回去找景礼陪我,这就够感谢了,真是,麻烦了你这么久,跑里跑外的。金宝儿,谢谢舅舅。” 刘金荣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看妈妈高兴她也就高兴,给杨庆远鞠了个躬,脆生生的道了一声谢:“谢谢舅舅。舅舅你真好。”过去趴着杨庆远的胳膊在他脸上香了一口。 杨庆远哈哈笑起来,这段时间的压力一扫而光,摸了摸刘金荣的头说:“那就赶紧回去办吧,要不要我去帮你买车票?” 张景义说:“不用,我直接从这边坐就行。等我这边弄好了再谢你。” 杨庆远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我姐,说什么谢不谢的,日子过好就行,就挺好。” 杨庆远坐了会儿就告辞回去了。晚上,胡大头下了班从食堂打了饭菜回来,张景义说:“胡哥,庆远把手续办回来了,我明天就回庄河去迁,孩子得麻烦你照料两天,我办了手续马上就回来。” 胡大头也挺高兴,摆了摆手说:“没事儿,应该的,你放心回吧,孩子交给我。身上有钱不?得带点钱,那头办事买盒烟什么的,去求人呢。拿一百在身上。”从里怀里掏了钱数了十张递给张景义。 张景义红着脸推托:“不要,我有。我怎么能要你钱。” 胡大头把钱塞到张景义手里,说:“别和我外道,我工资高。你赶紧回去顺顺溜溜的把事办了比什么都强。孩子你不用耽心。” 张景义握着钱点了点头,扭头对刘照丰说:“照丰,妈回去迁户口,以后咱们就是这边的人了,你带妹妹在这等妈回来,听着没?要听胡叔的话,在家好好呆着,别出门,看好金宝儿。” 伸手把刘金荣抱起来亲了一口:“金宝儿,妈回去办户口,你和哥哥在这等妈,得听哥哥话,听见没?不能出院,不能乱跑。等妈回来带你上街。” 刘金荣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结果,第二天,二十九号,张景义没走上,胡大头和工友吃饭喝醉了,被工友抬着送回来的时候吓了张景义一跳,放到炕上伺候了小半天儿,一直到天擦黑了胡大头才醒过来,有点不好意思,直给张景义道歉,说是心里高兴多喝了几杯。 三十号,张景义怀着忐忑的心情告别两个孩子,独自一人上了回庄河的火车。 然而,世界上的事情总是那么的不尽人意。庄河县城放假了。对的,没有说错,那年头十一国庆全员放假热烈庆祝,都去搞集会去了。 58年这一年,国内国外发生了许多事情。 这一年,美国扬言要对我们施行导弹打击。 这一年,毛子和我们翻了脸,很快就升级成了兵戎相见。 这一年,老蒋要反攻大陆,美航母进入金门海域,解放军入闽作战,万炮齐发轰金门。 短短的时间内三次空战,十三次海战,战争的阴影压在祖国大地上。 九月二十九号,中央发布指示:必须在全国范围内把能拿起武器的男女公民武装起来,以民兵组织的形式,实行全民皆兵。伟人指示:要在全国各地以师为单位组建民兵组织。 这一年的国庆就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展开了声势浩大的大阅兵:工业大炼钢铁,农业大越进,全民皆兵备荒备战。这就是阅兵主题。 不只是京城,全国各地都开展了阅兵游行的仪式,各地民兵披挂上阵,誓师消灭一切敌人。 张景义只有回到青堆弟弟家里,焦急的等待。 她不知道的是,驻朝部队将在十月二十六号之前,分三批从朝鲜撤军,第一批战士在这个时候已经踏上了祖国的土地。 第23章 不辞而别 十月五号,张景义第七次来到县城公安局。 看着公安干部在自己的材料上盖上红色印章的那一刻,张景义眼泪就涌了出来。 已经出来七天了,怀着焦急,雀跃而又有一丝迷茫的心情,张景义告别弟弟,登上了火车。 中午饭点儿刚过,张景义走出本溪湖火车站,顾不得喝一口水,匆忙的奔向胡大头家。 “照丰,金宝儿。照丰,妈回来啦,给妈开门。” 院门从里面打开,两张脏兮兮的小脸儿出现在张景义面前,刘金荣看了看,确认是妈妈,哇的一声哭起来,扑到张景义怀里。 张景义抱着女儿问儿子:“照丰,怎么了?”进了院子,刘照丰在后面关了院门,娘三个进到屋子里。 屋里飘浮着一丝酒气,炕桌随意的摆在炕梢。 刘金荣搂着妈妈的脖子:“妈,我饿。” 张景义看着儿子:“照丰?” 刘照丰说:“妈你怎么才回来呀,妹妹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张景义啊了一声:“你胡叔叔呢?” 刘照丰说:“你走的前两天还好,他还拿了东西回来,第三天又喝多了,我把前一天剩的东西给妹妹吃了。然后两天就只有晚上才回来,昨天又喝醉了,什么也没拿回来,妹妹哭还被他骂了。他,他还想打开咱们的箱子。” 张景义扭头看了看箱子,锁还是好的,问:“他人呢?” 刘照丰说:“上班去了。” 张景义问:“他打你们没有?” 刘照丰摇摇头:“没,就是骂了,他喝多了躺在炕上我和妹妹离的远。” 刘金荣把脸贴在妈妈脸上:“妈,他好凶的。妈,我饿。” 张景义茫然的在屋里看了一圈,脑子里乱哄哄的,刘照丰小声叫了一句:“妈。” 张景义一下子清醒过来,把刘金荣递给刘照丰:“抱着小妹,咱们走。” 刘照丰接过妹妹问:“咱们去哪?” 张景义去拿箱子:“先去你庆远舅家,完了再想办法,妈把户口办过来了,不行妈去找政府。” 张景义这会儿内心无比的坚定,她要去找政府,她丈夫是英雄,儿子是英雄,凭什么没个活路? 张景义拿出一百五十块钱放到炕桌上,一百是还胡大头的,五十算是这段时间的吃住钱,费力的拎着两个箱子,刘照丰抱着妹妹,娘三个出了院子。 张景义锁好院门,锁院门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但看了看孩子,心又坚定起来。 找到公交车站,张景义已经累的大汗淋离,好不容易在热心人的帮助下上了车,买了车票,抱着女儿搂着儿子看着车外的景色,这会儿她真的想车永远不要停下来,因为她下了车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坐到终点,又有热心人帮着把箱子拎下来,娘三个靠着两个箱子站在路边抹眼泪,杨庆远家里没人。 “妈我饿。”刘金荣趴在妈妈怀里小声说了一句。 张景义抹了把脸站起来,看了一下四周,把女儿交给儿子抱着:“你就站在这里,坐在箱子上不要动,有事情你就喊。听懂了吗?妈去找找你舅舅。” 想了想,张景义来到杨庆远邻居家敲响房门,第一家没人,第二家没人,第三家,一个大妈开了门:“找谁?” 张景义鞠了个躬:“大婶你好。我是,106家的亲戚,我是他姐,前几天在这住过的。” 大妈往那边看了看:“老杨家?杨庆远家?” 张景义说:“对对,杨庆远,我是他姐姐,从庄河过来的。” 大妈问:“你,有事儿?” 张景义说:“他不在家,我不知道他单位在哪,他今天,能回来吗?” 大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今天回不回,他在钢厂上班,但是哪个车间就不知道了,钢厂有那么大,那么大一片呢,我一个老太太也分不清。那你先进屋呆会儿吧,等会儿。” 张景义咬了咬嘴唇:“那,大婶,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吗?不是我,是我两个孩子,一天没吃东西了,饿的直哭,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我买,我给钱。”急慌慌的去掏钱。 大妈往两边看了看:“孩子呢?” 张景义说:“在路边,看东西呢。”指了指那边。 大妈拍了张景义一下:“你呀,走走,领过来,把孩子扔路边你也能放心,这车多马乱的。” 大妈和张景义一起把孩子皮箱弄到了楼里,大妈又去给倒了热水,给两个孩子拿了饽饽和煮熟的土豆,张景义要给钱,大妈没要:“邻里邻居的,孩子吃一口能值个什么,可别臊我了,你也歇会儿。这是从哪来?” 张景义说:“我刚从庄河回来,回去迁户口。” 大妈问:“办好啦?这年头户口可不好迁,听说啊,户口政策要变啦,也不知道怎么个变法,反正,以后想迁更难了,听说是什么公社化集体化,我一个老太太,就是听了一耳朵,也搞不懂,反正就是,农村的就钉死在农村了,不能进城,城里的也不能去农村了。” 张景义问:“那我这刚迁出来的,还能给落吧?” 大妈说:“你手续办好了肯定给你落。听说以后要办粮票了,粮食跟着户口。按户口本办粮票,一家人一个月粮就得按着人头买,多了没有,一个人多少都是固定的。你是这边的户口粮食关系就钉死在这了,去别的地方买不到粮。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 张景义问:“拿钱也买不到粮?” 大妈摇摇头:“买不到喽,国家有规定啦,不准向没有户口的人供粮,私人之间更不准,犯法的。前两天街道刚组织我们开的会,以后只能凭着户口和粮食关系到指定的地方去买粮,买多买少都是人家说了算。以后在外边吃饭都得拿粮票去才给吃,都和以前不一样啦。” 其实国家粮食早就开始统购统销了,不过一直管理的不是那么严格,由其是城市里,在58年以前还没有限制性购买,一度出现了粮食倒流回农村的现像。从58年秋天起,粮食管理一下子苛刻起来,严的令人无法想像。 而张景义也不知道,自己马上就将被卷入一场史无前例的命运大转盘里。 陪着大妈说话,喝了点儿水,刘金荣吃饱了趴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刘照丰也在一边打嗑睡,这两天他照顾妹妹一直也没睡好,而且,他也饿呀。 第24章 命运的判决 天蒙蒙黑,杨庆远一家回来了,这让张景义长舒了一口气。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娘三个提着行李进了杨庆远家,杨庆远都懵了。 “这是怎么了?姐,你这是?” 张景义说:“户口办完了,直接落就行了。胡家我不去了。你再帮我找个地方落下脚行不?我明天去找政府。” 杨庆远说:“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挺好吗?” 张景义说:“那人是个好酒的,天天喝醉,孩子也不管,我走了五天,孩子饿了三天,还吼孩子。” 杨庆远用拳头砸了一下掌心:“明天我找他去。” 张景义说:“不找了,就这么的吧,帮我找个地方能呆几天就行,等我找了政府安置好地方就搬走。住旅店也行,能不能帮我开张介绍信?”住旅店要介绍信她是知道的,听先生说过。 杨庆远说:“开介绍信也得明天了,今晚先就在这凑和吧,你们娘仨睡这屋,我们三个去边上挤挤。” 他这屋小屋太小,睡一个大人将就,一家三口根本挤不下。这也是为什么前几天他让媳妇儿孩子回娘家的原因,家里太小。 张景义说:“刚才我呆的那个大婶家有地方,你去说说,我付点钱,在她那边将就一晚上看行不。” 杨庆远说:“胡婶啊?嗯,她那屋要大些,儿子也不在家,我去问问。” 杨庆远出去到大妈家问了问,胡婶到是个热心的,痛快的答应了。杨庆远说:“可能要住几天,我姐要落户口,完了等政府安排,你看,能不能多住几天,我给你算点儿钱。” 胡婶说:“什么钱不钱的,邻里邻居的,我看那娘仨也不容易,瞅着像是大户人家的,估计也是没遭过什么罪,懂事儿。那就过来吧,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不嫌我老婆子就行。” 杨庆远还是给塞了五块钱,就当是这几天娘仨的伙食费了,胡婶推了几下也就收了。 就这样,张景义带着两个孩子,暂时在胡婶家里安顿了下来,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连续几天,张景义把儿女托付给胡婶,拿着材料跑到公安局去落实户口,但总是被告之等等。 这一等就是近十天,天气彻底冷下来了,北风呼啸着从大地上掠过,天空总是阴沉沉的,胡婶说,马上就要下雪了,要给孩子穿厚实点儿,这个时候受了风寒最伤身子。 中间胡婶的儿子回来了一趟,匆匆的说了几句话,留了一点钱就又走了,厂里任务重,必须住厂。 每天晚上胡婶都会到门前的小坡上往厂子那边看一会儿,能看到那边的灯光,火光,大烟囱冒着滚滚的浓烟。 …… “你是从庄河迁过来的?” “是,局里给盖戳办的手续,都办过来半个月了,始终没落好。” “就你们娘仨?你男人呢?” “……,死了,九月份死的。” “你现在住在哪里?” “亲戚家。” “回去等通知吧,不要离开居住地,这一两天就有消息了。” “同志,我两个孩子都小,现在买粮都要户口,这么不上不下的真的没法过了,能不能帮帮忙?” “这是国家政策,你的情况我个人是理解的,但是得按政策办事。你回去吧,也就是一两天的事情。”办事员给张景义的材料上盖上了一个方型的蓝色戳印。 如果张景义识字,会看到戳上的字:本户迁转,本溪县,农业户。可惜,张景义不识字。 “所有城镇内无业户,一律就近安置到农村去,组建人民公社,大力发展农业生产。” 从这一天开始,全国的老百姓被分成了农业户和城镇户,城里买粮凭票,不得向没有户口的人卖粮。农村没有粮本,吃公社集体食堂,不要钱,当时叫:吃饭不要钱,努力搞生产。 回到胡婶家里,胡婶问:“给办了没?怎么拖了这么长时间,不应该呀。” 张景义说:“问了我住哪,给盖了戳,说一两天就有准信儿,叫我不要离开这,等着。” 胡婶说:“那就好,那就好,落了就好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这个小丫头了,以后要常来串门。金宝儿,以后就在姥姥这住好不好?” 刘金荣看了看胡婶:“我要跟妈妈住。” …… 就这样满怀希望的等了两天,第三天下午,两个工作人员敲开了胡婶家的房门。 “张景义一家三口是在这借住不?” 开门的胡婶说:“对对,让等消息,这都不敢出门。定下来啦?这可就好了。景义,小张,政府的同志来啦。” 张景义抱着刘金荣从里屋出来:“来信儿啦?” 工作人员看了看张景义:“你是张景义?” 张景义点了点头。工作人员说:“收拾收拾,给孩子穿厚实点儿,拿好东西,车在外边等着呢。” 张景义愣住了:“去哪?” 工作人员说:“送你们去落户口,你抓点儿紧,人都等着呢。” 张景义点头答应:“好,马上好。”把刘金荣交给胡婶,进屋去收拾东西,很快就打了个包袱让刘照丰背着,自己费力的拎着两个皮箱出来。 一个工作人员看了看张景义的箱子:“你家以前是干什么的?” 张景义说:“我先生是县上的干部,我们是军属,我大孩子在部队上。” 这个工作人员扭头看另一个:“是不是搞错了,干部家属,还是军属。” 那个看了看手里的材料:“没错,赶紧走吧,再不走到那边天都黑了。” 工作人员帮着张景义提着箱子,张景义抱着刘金荣,笑着和胡婶告别,跟着工作人员来到外面。一辆大解放,车上已经或坐或站的挤了一些人。 工作人员走过去:“都让让,让开点,这有女人和孩子。” 把皮箱放到车上,放倒一个,把刘照丰举上去放到皮箱上,再把刘金荣抱上去,然后把张景义扶上车,说:“你就抱着孩子坐在箱子上,抓稳啊。车不停不要站起来。” 第25章 落脚 大汽车轰隆隆的跑在路上,好在车上人不少,张景义抱着刘金荣搂着刘照丰坐在箱子上,周边上的人挡住了寒风,到是没感觉多冷,不过她这么坐在中间,也看不到外面,更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蒙蒙黑了,迷迷糊糊的张景义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全是一脸麻木的样子,没有人说话。 从市内出来,大解放整整跑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拐下了国防路,顺着坑坑洼洼的村路压过两条小河,进了一个村子。村子中间的土坝子上点着灯泡,一些人门里门外的站着,看到大解放开过来有人喊:“来了来了,到了。” 大解放在坝子边上停下来,工作人员跳下车走到后边喊:“到地方啦,下车吧,都慢着点,一个一个下。男的先下,女的和小孩后面下。” 车上的人木然的下车,有些手脚都冻得僵了,没人搀扶怕是要摔到。这样的天气站了这么久,没人敢直接跳下去,别看车实际上不高,跳下去脚和腿会疼得要死,甚至发生意外。 张景义和两个孩子最后被扶了下来,工作人员把她的两个皮箱拿下来放到她身边,有点可怜的看了她和孩子一眼,说:“把东西看好。得抢,得学着抢,记着没?” 张景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工作人员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想说什么,想想还是没说,关上车厢板扭头喊:“曹书记,我任务完成了啊,人都交给你了我就回了。” 胡子拉茬的曹书记叼着根烟袋,笑的满脸上都是深深的褶子:“崔同志这就忙着走啊?喝口水歇歇吧?” 崔同志摆了摆手,又看了张景义一眼,爬上驾驶室,大汽车轰的一声走了。 曹书记抽了口烟。左右打量了一下,咳了一声说:“嗯哼。同志们,都是大老远来的,响应国家的号召,那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一个锅里搅马勺,工作上要相互帮助,生活上要互相照顾。 我姓曹,组织相信我,让我来当这个大队的书记,以后呢,我认真工作,希望你们也能认真工作,共同完成上面的任务。下面我点名,听到的吱一声。” 张景义转头四下看了一下,场院里站着不少人,大都是一家一家的,也有单独一个人,先前来的家庭也有不少带着孩子的,大的十几岁,小的还有比刘金荣还要小的。所有人都茫然的看着曹书记。 念的都是各家户主的名字,点到名字的人家答应一声,念了几家就会有人来把他们带走,有两家人的,有三家人或者四家人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规律。张景义就开始紧张,紧紧的抱着孩子。 终于点到了张景义,曹书记打量了张景义几眼:“你男人呢?” 张景义说:“死了。” 曹书记皱了下眉头:“你是安东那边过来的?怎么跑这头来了?”安东地区有沿海口音,和本溪这边区别有点大。 张景义说:“户口迁过来了,刚给落。” 曹书记扭头对后边一个男人说:“这不是扯淡呢吗?她这样的,瞅这小身板,还带俩孩子,这能干啥?一瞅也不是干活人哪。” 那个男人走上来看了看张景义:“家里还有什么人没?” 张景义说:“有弟弟,在青堆。” 那男人问:“这边呢?这边没人啦?” 张景义摇了摇头:“我孩子在部队上。” 男人看了张景义几秒钟,扭头对曹书记说:“来都来了,还能退回去呀?看着安排吧。” 曹书记皱了皱眉头,又点了两个名字,说:“你们几户分到老霍家,跟着去吧,安顿好,明天一早来场院开大会。” 边上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背着手披着袄子蹲在地上,这会儿站起来说:“走吧,把东西拿好。” 几家人背着抱着跟上去,张景义抱着刘金荣看了看两个大箱子,曹书记也看了一眼,说:“老霍,你来帮着拿一下,她看样也是拿不了,还抱孩子呢。” 老霍扭头看了一眼,走过来一手一个拎起箱子,说:“哟,这可是好东西。”大步走了出去,张景义抱着刘金荣喊了刘照丰赶紧跟在后面。 天已经黑了,远处一片黑暗,风呼呼的刮着,娘仨跟着老霍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土路往前走。走了有一两百米,拐过几栋房子,进到一个院子里,老霍扭头瞅了瞅,对张景义说:“你来这头。” 拎着箱子带着张景义进了西头屋,打开灯,把箱子放到北炕上:“你们就住这,行李在炕里,收拾睡下吧,明早一早早点儿起,开会。” 一家一家被安排到屋里,张景义这屋南炕是一家四口,不过两个孩子要大些,有十几岁了,两个半大小子。 屋子有点旧,抬头就能看到房梁,墙上糊着报纸,炕到是烧热了。 两家人也没打招呼,各自默默的收拾。张景义把两个箱子费力的放到炕里,把卷着的被褥拿过来打开铺起。被子是军用品,褥子一看就是旧的,打着补丁,不过洗干净了。 正收拾,老霍走进来:“被子都够用不?” 对面人家说:“俺们缺一床,孩子大了,两个人一床有点挤。” 老霍点点头,把手里捧着的盆子放到张景义这边的炕沿上说:“这有饽饽咸菜,饿了就叨一口,热水在外地锅里,锅沿上有碗。生活上缺什么东西明天大会完了能统一登记,到时候公社给弄回来。” 张景义说:“我,我也想要床被子,这个有点薄。”老霍转身出去了。 对面女的过来到盆子里拿饽饽,问张景义:“你们家三个够不?” 她男人说:“几个?” 女人数了数:“九个。” 男人说:“留四个给她,遇一起了都不容易。她孩子小。” 女人拿了四个饽饽出来放到炕沿上,又拿了一块咸菜疙瘩和两根葱出来,把盆子端过去了。 张景义把饽饽拿起来,递给儿子女儿一人一个,咸菜疙瘩也没东西切,只能自己拿着让孩子咬。 一口饽饽,咬一口咸菜,咬点儿大葱。刘金荣摇头:“辣。妈饽饽不好吃,渣嗓子。” 张景义给刘金荣拢了拢头发:“慢慢吃,不吃饿。” 对面女的说:“去给舀点热水就着能软乎点儿。” 第26章 法台大队 张景义把咸菜递给刘照丰拿着,下炕去外屋,用小碗舀了半碗热水进来,喂着女儿吃。 刘照丰吃了一个,刘金荣吃了半个,张景义把女儿剩的半个吃了,想了想,拿起一个送到对炕:“你们吃吧,俺们吃不完,你们怕是不够。” 女人接过去掰开,两个孩子一人一半,几口就没了,又去盯着对面炕沿上的那个,女人抬手一人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睡觉。” 张景义看着剩的那个饽饽想了想,还是留着了,用手绢连着咸菜包起来放到一边,怕孩子饿了没吃的。 老霍又进来,一面给了一床被子,没说话,拿了空盆出去。 屋里灯灭了。外面也没了声息,隐隐传来几声狗叫,张景义搂着孩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外面公鸡的啼叫吵醒了张景义,抬头看了看,对炕上两口子已经起来了,正规置东西,其实也没什么东西,一家人就带着两个口袋。 “醒啦?”对面女的对张景义笑了一下打招呼。 张景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也爬起来,套上外套穿鞋下地。 “你姓张是吧?”对面女的问。 张景义点点头,女的说:“俺家也姓张,我娘家姓李,你们是打哪来的?” 老霍开门走进来:“都起来啦?老张走跟我去公社打饭拿东西,赶紧弄回来吃完还得去开会。你们女的把屋东西收拾一下,把孩子摆弄好。” 对炕的张家嫂子是个能说的,一边拾掇一边和张景义说话,等张景义把刘金荣收拾好,打水让刘照丰洗了脸,张家大哥和老霍拿着东西进来,一家两个盆子几个碗,筷子,勺子,茶缸,毛巾肥皂。盆和茶缸都是搪瓷的。 老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说:“赶紧吃了饭,一会儿到场院开大会,完了各家各户还要发东西,分组,今天事不老少,都惊醒着点儿。” 张景义和张家嫂子去外屋把盆子碗筷勺子什么的用热水洗了,拿进来分饭。 还是饽饽咸菜,不过有白菜汤,切的很细的土豆条,剁碎的白菜,里面散落着葱末,汤面上飘着一点儿油花。 刘金荣悄悄问张景义:“妈,咱们天天吃饽饽吗?” 张景义摸了摸女儿的头,说:“妈也不知道,人家做什么咱就吃什么,咱说了不算。” 刘金荣摸了摸小肚子:“妈,金宝儿好长好长时间没吃过肉肉了,鱼也没有,鸡蛋也没有。咱家现在是穷了吗?爷爷说穷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没得吃。” 张景义不知道怎么回答女儿,刘金荣从衣服里掏出自己的小包包来,从里面拿出一张五万的钱递给妈妈:“妈,我分你一张,我想吃肉肉。” 刘照丰伸手把钱拿过去塞到刘金荣的小包里,小声说:“快收起来,不能给别人看。现在咱们刚刚来,还不知道去哪买东西呢,等熟了就好了,到时候哥带你去,听话。” 刘金荣看了看哥哥:“我知道去哪买东西,去大百货。” 对面张家嫂子笑着说:“你们家以前条件肯定好。那怎么就来这边了呢?这边可没有百货哟,啥也没有,有钱也没地方花去。” 张景义问:“这是哪儿?” 张家嫂子说:“偏岭,法台。你来前没人跟你说呀?” 张景义摇摇头:“就说户口安置好了,叫我跟着来。” 张家嫂子说:“现在户口分农业户和城镇户啦,咱们这些人是农业户,送下来种地的,以后就得在这扎根了,吃饭在食堂,天天有任务,干了活吃饭。不过吃饭不要钱。” 张景义说:“不给工资?那缺衣服缺东西怎么办?” 张家嫂子说:“省着用呗。说的是什么都给分,我看是够呛,这多少人呢。等着呗,给什么用什么,反正不要钱。没工资,种地哪有什么工资,在说这地方,有钱也没用啊,没地方花。” 张家大哥想了想,对张景义说:“一会儿开会要分组,就是给分活,你以后干什么活。你得去找找书记争一争,你家这情况我看挺特殊,重活你也干不了,别到时候活分下来你干不完,到可能就没饭吃了。” 张家嫂子问:“你干过活没?以前。” 张景义摇了摇头:“以前家里没活。我,我就会针线活,补衣服我会。” 张家嫂子愣了一下:“你不是说连饭都没做过吧?” 张景义点了下头:“没做过。我先生不要我做这些的。” 张家嫂子愣了一会儿,说:“你说的是你家老爷们吧?妈呀,还先生。对你可挺好。人呢?” 张景义说:“死了,九月份。” 张家嫂子点点头:“妈呀,可怜见的,这才没几天的事儿,怪不得。唉呀,都是命啊。” 张家大哥说:“你男的原来是干部吧?” 张景义点点头,张家大哥说:“人死灯灭呀,看你这样也不是个能争的,要不然也不会来这了。算了吧,来都来了,也就这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以后得学着争学着抢,没人让着你,不争不抢就得饿肚子,你能行你孩子能行啊?” 外面传来敲锣的声音,张家大哥站起来:“走吧,开会了。” 两家人出了屋,跟着院里其他人一起来到场院。 张景义第一次看到这边的情况。 茅草房,树枝夹的栅栏,厕所和猪圈在山墙头。天空很蓝,四面大山。 场院在村子的正中,边上全是和霍家差不多的院子,有几条狗瘪着肚子跟在人们后边跑,人家过去就是地,这会儿地里什么都没有了,看着荒凉的很。 刘金荣趴在妈妈肩膀上四处看,这里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没有熟悉的街道,没有车或者自行车,没有商店,什么也没有,房子看着都怪怪的。 路就是纯粹的土路,连修整都没有,坑坑洼洼高低不平,大小石头就半露在外面,路面上鸡屎,鸭屎,牛粪羊蛋,秫秆,树枝到处都是,好在天已经冷下来了,夏天肯定会有很奇妙的味道。 家家房前屋后或者路边都垛着高高的柴垛,树枝,劈柴,苞米杆高粱杆。 人群慢慢汇集到场院上,这里是大队部,隶属于本溪县偏岭公社。一个公社有好几个大队,每个大队又分好多小队,生产队。这就是生产公社的结构。 第27章 二小队 从这会儿开始各家不做饭,吃食堂。 食堂是落到小队的,以生产队为单位设立公共食堂,免费为社员们提供一日三餐。 最开始的时候食堂不限量不记账,吃饱算,到60年开始限量统计,按户口分配,61年开始,各地食堂纷纷解散,生产队成为最基层行政机构,农民干活开始按工分计酬。 集体公社被叫做大步跨进共产主义,其实开始这几年也确实有这个意思。集体劳动也不是平均摊派,基本上考虑到了各个人的不同,主劳力,辅劳力,弱劳力各有分工,大家力所能及的在一起劳作,一起上工一起吃饭。 食堂解散以后,慢慢有了差别,主劳力和弱劳力的生活水平渐渐拉开,生产队和生产队之间也有了差距,那会儿出产高有副业的生产队工分能折到一天几块钱甚至十几块,而产出低的生产队只有几分几毛,甚至出现倒挂,就是一年下来队员要倒欠生产队才能维持生活。 这里有天时,也有人祸,队长清廉公平的生产队收入就要高些,营私舞弊中饱私囊的地方就会清贫。那时候天高皇帝远,什么都是队长说了算。 “社员同志们,从今天开始,偏岭人民公社,法台生产大队就正式成立了。大伙儿从今天开始,就是法台大队的生产社员,这里就是大队部,工具牲口都到这领,食堂在这边,这屋。 按小队吃饭。听见敲锣就开饭,听见没?别赶不上趟啊,晚了就没了。 这是我们食堂的伙长,叫满大柱。这是第一小队的队长,张保成,这是第二小队的队长,霍,霍,老霍你叫啥来着?” 场院上响起一片笑声,老霍说:“霍红光,就叫老霍就行了。” 曹书记点点头:“霍红光。嗯,咱们这边就两个小队,后边的都在别的堡,和你们也没啥关系。生产任务按小队完成,大家都尽点力,啊,别人家都完成任务了到你们这拉稀,那可就丢脸了,丢的还不是你一个人的脸,是你们小队的脸。 现在冬营天啦,咱们呢,又是刚成立,这一冬主要的任务就是安排生活,大家都是初来乍到的,赶紧熟悉熟悉,把东西孩子规置好,另外呢,地里上肥。 啊,清理河沟,还有就是打柴禾,打茬子。有一部分城里分过来的啊,即然来了,光荣的成为了农业社员,那就一心一意给咱们的粮食大生产做贡献,啊,就别胡思乱想啦,没有用。 咱们也不比城里差啥,对吧?城里干啥不要钱?买粮都得按人头计份量,咱们这随便吃,吃饱算,啥也不要钱,这好事上哪找去?行啦,我就不说啥了,队长来,宣布小队名单。” 张保成和老霍站起来往中间走,曹书记比了比大烟袋:“哦哦,差点忘了。住的事啊,先将就将就,就这一冬,明年上面来给咱们社员盖房子,一水的大瓦房,到时候家家都有自己的房子。啊。” 场院里响起掌声,由其是外来户,房子可是大事。 张保成和老霍两个队长宣布了各自生产小队的社员名单,然后所有人按生产队分成两边开会。 “咱们队的包片儿在村西头,延着河边过去,下面我分分工啊,有意见等我说完再说。”老霍一本正经的给大伙分派活路:“最后呢,是这个张景义,大伙看到了啊,一个女的还带俩孩子,爷们死了。让她负责磨房,你们没意见吧?” 张家大嫂说:“行,没啥意见,瞅她小胳膊小腿的也干不了重活,就这么的吧。” 在老霍院里住的几户人家都没意见,本来还有人想争一争,看看这情况匝巴匝巴嘴也就不吱声了。 开了会,老霍安排完了活,讲了一下这几天的工作计划,大伙开始分东西。 棉衣棉裤,棉布棉花,暖壶水桶,毛巾,鞋,袜子,牙刷,反正乱七八糟的生活物资,按人头发下来。孩子也算,不过衣裤没有小孩的尺寸,得回去自己改。 东北这边物资供应相对来说是相当充足的,因为冬天太冷,南方就要差许多,后来甚至有的地区一家人就两身衣裳一条棉裤,谁出门谁穿的现像都有。 张景义一家三口人抱着发下来的东西往住的地方走。 刘金荣抱着几条毛巾两双鞋子,小脸通红的跟在哥哥后面:“妈,这些给咱们家都不要钱的吗?” 张景义答应了一声:“嗯,不要钱。” 刘金荣太小,抱着东西看不到路,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刘照丰说:“脚抬高一点儿,地上有石头,你跟在我后面走。” 他就挑干净的地面走,拐来拐去的,刘金荣以为哥哥在和自己玩,开心的笑着跟在后面来回拐着走,张景义看着一双儿女,叹了口气,看了看远处,大山遮挡了视线。 男人们每天开始上工,拉粪,打柴,修理套车工具,女人们缝补衣裳打理家务,去队上搓苞米,晒种子。每天听锣声吃饭,大大小小挤在简陋的堂屋里一边说话一边吃饭。 饭都是饽饽,不过菜还是有一些的,炖白菜土豆,炖酸菜土豆,炖萝卜,偶尔还能见一点儿油腥。其实物资里是有肉的,但是不多,只能剁碎了熬在菜里。 大雪落下来,封了山也堵了路,除了打柴禾也没有什么活了,白天女人们就带着孩子聚在队部里做针线活儿,到也热闹。 张景义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到也挺好,扎着发髻,一天穿着棉布衫子大棉袄,带着同样小布衫小棉袄的刘金荣到队部,跟着大姐大嫂们学做活儿。 刘照丰每天和村里的半大小子疯在一起,每天不到饭点儿也看不到影子。 一个冬天就这么习里糊涂的过去了。 开年三月,上面有通知下来,各地方公社要恢复农村各级学校的教学工作,把小学中学办起来。 以前也是有学校的,不过像样的学校都在县里公社里,大部分农村地区的孩子没学可上。 第28章 又一年(求收藏) (数据决定一切,只缺您一个收藏,几张推荐。感谢。) 很快,各大队小队都建起了学校,上面派驻了老师,学校很小,老师也很少。 各小队里教三个年级,四五年级统一到大队读,然后考试后到公社读初中,高中就要到县里去了。 从四五年级开始就可以住校,因为孩子们太分散,家离的太远。但住校是要交粮食的,所以仍然有大部分人家选择走读。那会儿没有人把走路当成什么大事,虽然确实有点儿远。 刘照丰又开始上学了,这让刘金荣想起了自己的小书包。 不过并没有等多久,刘金荣也上学了,开心的背着对炕张家大嫂给的一个旧书包。 但显然这个书包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即没有书也没有本子,更没有笔。 听课就是老师在上面讲,孩子在下面听,学写字算数就用粉笔在石板子上写,或者在地面上划。这是个学生最幸福的时代,没有家庭作业。(城里有,但很少很少) 开春了,农活也开始了,两个孩子上学,张景义每天到队里上工,日子就这样平淡又平静的过去,好像一切都平稳下来并且还不错的样子。 日子就么一天一天的过去,毫不留恋。时间老人打包带走了所有人的过去。 …… 58年十月二十四号,张景义被送到法台的同一天。 安东。 火车隆隆,汽车轰鸣,大批脸上带着风霜的解放军坐着火车汽车越过边境线回到国内。 街上红旗招展,到处挂满了横幅标语,欢迎的人群举着花束站在路边,看着一队队英雄从面前走过。部队并没有在这里停留,而是马不停蹄的直接开往驻地。 做为最后一批回国的某师汽车团团长,二十五岁的刘照瑞是坐着吉普车回来的。 58年这会儿还没有国产吉普,使用的是毛子的嘎斯69,这也是国产212的原型车。 因为中苏关系破裂,毛子断了嘎斯69的供应,重庆长安厂经过努力成功复制改进了这款车,后来在国家调控下,该车原型及生产图纸打包交给了京城汽车厂,定型为212,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京城吉普。 重庆长安厂原址在奉天,后来迁到冰城,三线建设时期又从冰城迁到重庆并兼并了一些其他工厂,在我国机械制造史上有着浓重的一笔,完全继承了辽东机械制造工业的技术工艺。 可以说它是京城汽车厂的爸爸,一手奠定了京城汽车厂的光荣和辉煌。 “团长,到家啦,你不回家看看?”开车的战士满脸兴奋的看着车外欢呼着的人群对刘照瑞说。 “就你话多。”刘照瑞看了看手表:“咱们已经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差不多两个小时,得赶紧走,没有时间折腾了,让前面加速。” 通信员撒冷的跳下吉普一路小跑到前面下达命令,车队驶过拥挤的街道开始加速。 …… “报告。”刘照瑞笔直的站在师长办公室门口。 这会儿他已经和离家的时候有了巨大的变化,彻底成熟了,继承了刘华奇的俊朗儒雅,又多了一些英气。 “进来。” 刘照瑞推开门,大步走进办公室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师长,您找我。” 师长抬头看了看刘照瑞,把桌上的一封信向前推了推:“照瑞,有件事要通知你。上个月,你的父亲去世了,是病故。因为任务重,一直拖到今天才告诉你,希望你不要怪我。” 刘照瑞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信件问:“我姨妈,还有弟弟妹妹好吗?” 师长说:“具体情况还不知道,师里给你几天假,你回家去看看吧,给你爸上个坟汇报一下。” …… “那个女人,一天好吃懒做什么也不干,你爸躺在炕上都是你婶我伺候的,你爸刚死她就急吼吼的带着孩子分家走了,听说又找了一下,嫁到本溪去了。家里根本不管,还把你爸留下的钱全带走了。” 刘华文的媳妇儿抹着眼泪倾述着。 刘照瑞握紧拳头:“婶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姨妈,应该不是那种人。” “误会什么误会,你去公安局查查看看,看她是什么时候迁走的,你爸九月中走的,她十一就办了迁户,她那个弟弟跑前跑后的张罗,你叔不同意她们还叫了县上的人过来闹,结果,结果你叔的干事也给撸了。不得好死啊,叫她们不得好死。” 刘华文的媳妇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号起来。 刘照瑞皱着眉头从屋里出来,看了一眼自己曾经住过的屋子,又扭头看了看父亲的屋,想过去看看,走了两步,脚步一顿,扭头大步从院子里出来,上车直奔县公安局。 “手续是十月初办的,本溪那边的准迁证是九月二十八号,理由是……结婚。对方是本溪二铁厂职工,姓胡,住溪湖。地址你要不要?”工作人员调出材料给刘照瑞看。 刘照瑞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他冲工作人员点了点头,扭头出了公安局,上了车,刘照瑞靠在车座上发了会儿呆,掏了根烟点着抽了几口,对开车的战士说:“去城西。” 战士看团长有些不太高兴,也没敢问什么,发动车子离开了县城。 来到刘华奇的坟上,刘照瑞跪下磕了三个头,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跪了一会儿,摸了摸身上的挎包,里面还有他为弟弟妹妹准备的礼物。 把东西掏出来看了看,刘照瑞自嘲的笑了一下,把东西端正的摆到爸爸坟前。 “走吧,回去。” 呆呆的看着车外的景物不断的后退,刘照瑞心里充满了伤心难过和气愤,回国回家的那种兴奋完全消散了,抬头看了看阴郁的天空,自己以后就是一个人了,爸爸走了,那个女人走了,家也就没有了。弟弟妹妹?希望他们长大,还能记住爸爸的样子吧。 …… “妈,我今天学了四个新的字,我写给你看。”刘金荣拿着根草棍在地面上划,张景义坐在炕上给刘照丰补裤子,笑着看着小女儿在那乱划,虽然也看不出来划的是什么。 “等你哥回来就好了,他会来找我们的。”张景义怀着点儿憧憬对坐在一边的刘照丰说:“到时候看能不能让你哥说说话,让你和金宝儿进城去念书。” “妈,我哥长什么样儿?有没有我爸高?” 第29章 变动 冬去春来,寒暑交替。 60年的夏天到了。 大队部边上开了家小商店,叫供销合作社,可以凭着社员证到队上领物资票,然后到合作社去买些东西回来。 队上房子起了一批,老霍家院里的人家也搬出去几户,都是主劳力,他们是生产主力,得紧着他们先,大伙都理解,也没什么意见。 大队上又开会,以后社员开始计酬了,劳动算工分,到秋收以后算账,按工公算钱或者折成粮食。食堂也有了变化,开始按人口劳力分配,各家到时去食堂领了饭回自己家吃。 工分是按天来计算的,一天八个小时计一笔,主劳力是十二分,壮劳力八分到十分,辅劳力五分到八分,弱劳力三分到五分。 各个队还有不参加队上劳动但要计算工分的,电工,技术员,饲养员,食堂的人,五保户,红五户,打井队,护林护渠,修理组,打铁匠,砖瓦窑的工人等等,他们和社员一起形成分母。 实际上这些人的数量和上工社员的数量都差不多,或者还得多一些,产出的东西是大家分的,分母越大,分的越少。 好在二小队这边老霍为人公平,大家也信他,其他小队有闹成一团的,不过都是听说,谁也没亲眼看过。 天暖了,女人也开始干活,张景义还在磨房。 队上牲口不够,那头老驴去年冬没挺过来,死了,今年的石磨要靠人力来推。 她是弱劳力,老霍给定了个五分,算成钱的话大概有四五分钱。一小队就在边上,磨房只计三分,一天三分钱。 第一天推磨的时候,张景义差一点累瘫在磨房里,脚疼的已经没了知觉,腿也抬不起来了,要不是张家嫂子去看她,她可能趴在磨房里家都回不来了。 几个人把张景义搀回屋里,张家大嫂弄了热水给张景义烫脚,看着她的脚惊讶:“我的妈呀,景义呀,你原来还裹过脚啊?你咋不早说呢?你这脚推的什么磨啊,这不是找罪吗?” 张景义惨笑了一下:“没裹成,裹了几天就放开了,还能行。” 张家大嫂把跑过来乱看的自家孩子打走,说:“看来你真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呀,命啊,怎么就落到这旯了呢。这以后你可咋整哟,吃饭就得干活。” 心疼妈妈的刘金荣在一边瘪着小嘴说:“我大哥会来接我们的。肯定能来。”眼巴巴的看着妈妈的脚,想去摸一下又不敢的样子。 张家大嫂说:“你那个孩子在哪?要不去找一找。” 刘金荣说:“我大哥在朝鲜,是不是妈,我大哥是不是在朝鲜?在叫朝鲜那个地方,那不是中国。” 张景义在女儿头上抚了一把,对张家大嫂说:“当兵呢,去朝鲜了,有几年了。” 张家大嫂说:“志愿兵啊?哎呀,英雄啊。” 张大哥在对面说:“志愿兵听说是回国了呀?我听人说是回来了的。” 张景义抬头看过去:“什么时候?回来去哪了?” 张家大哥说:“就是闲唠听人说的。明天我去给你问问。大队部有报纸,上面能登。” 第二天,疲惫不堪的张景义回到家里,坚持着去食堂打了定量回来,娘仨正在吃饭,张家大哥也拎着饭回来了,说:“张家妹子,我给你问了,确实是回来了,前年十月就全回来了,十月二十几号好像。正好是你到这那几天。” 张景义手里的饽饽掉在了炕上,整个人呆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前年十月?二十几号?怎么会?照瑞怎么没来找我?他回来了应该来找我呀,他爸的东西还在我这。不行,我去队上问问。”翻身下地去穿鞋。 张家大哥说:“队部没人了,明天你再去吧,不行去公社问问。” 心慌意乱的过了一晚上,张景义早早就起来,给两个孩子收拾妥当了去上学,她自己去了队部。 队部这边就是个农村基层机构,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 张景义请假坐大队的马车去了公社,在公社武装部得到了准确的消息,驻朝部队确实已经在58年十月二十四日全部撤回了国内。 张景义说不出刘照瑞在部队的任何信息,就知道是汽车兵,开车的。 这个年代政府的人做事还很有原则,也不会推拖,由其是军地关系方面的事情很重视。武装部的领导让张景义先回家,他们去帮着找人。 这个年代武装部的工作还是相当繁重的,要联系部队和地方,要安置退伍兵,还要管理武器弹药和民兵组织,在不影响生产的情况下组织民兵进行实弹训练。武装部的领导是有军籍的。 “你回去安心生产,你这个事儿我们会和上面联系,尽快帮你找到人让你们联系上。你回去等信儿吧,放心,只要人在就肯定能找着。” “刘照瑞,他叫刘照瑞,二十七了。是安东庄河人,48年当的兵。”张景义认真的对武装部的领导又说了一遍。 领导笑了笑,说:“记住啦,你看,我记在本子上了,放心,肯定帮你把人找到。回去吧。” 张景义恋恋不舍的离开武装部,在武装部门前的土路上站了一会儿,风吹的有点儿冷,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看到了路边别人领着的小孩才突然想起自家还有两个孩子在家,这才急匆匆的往回走。 没有车,她也不知道去哪找顺路车。就紧着衣服顺着马路走,坐马车来的时候方向是记得的,这个年头路少,方向对就不会走错。 整个世界都被荒草盖上了,出了镇子就是一片荒野,被马车牛车和汽车压的沟沟坎坎的土路在荒野里伸向远方。走出镇子,风更大了,吹的人睁不开眼,这里是太子河边,虽然有山,风却顺着水道直冲过来。 从公社去法台要过两次火车桥,正好是顺着水道逆风而上。 马路还好走一点儿,等过了一小片儿人家,张景义想着上午过来的时候赶车的老姚头说要是脚走的话,从这里上火车道是最近的,就下了马路,顺着行人踩出来的窄窄的小路上了火车道。 火车道边上只有一条两脚宽的小路,脚下面是垫道的碎石,张景义就深一脚浅一脚的顺着这条小路往前。她不敢去火车道中间走,铁轨下面铺着枕木,踩不准枕木会崴脚。她的步幅没有那么大。 小心弈弈的过了火车桥,火车道贴着山根蜿蜒向前,四野空旷,一片绿茫茫的,没有人家也没有行人,野草长的有一人多高,张景义瘦小的身影在铁路边上踽踽前行,风不断的扬起她的围巾,撕扯着她的脸庞。 第30章 消息 十五里路,走了接近四个小时,张景义终于看到了人家房子的时候,脚连累带疼已经快没有知觉了,腿像灌了铅一样,浑身都疼。 进了门,张家嫂子已经帮着打了饭回来,正弄着刘照丰和刘金荣吃饭。 刘金荣眼睛尖,叫了声妈,就从翻身爬到炕边。 张家嫂子问:“去问明白啦?你这是怎么回来的?” 张景义坐到炕沿上费力的脱下鞋子,把脚盘到炕上揉捏:“顺着铁道走回来的,也没有什么车。” 刘金荣爬到妈妈身边,坐好,伸出小手帮帮妈妈揉脚,还俯身去吹吹,平时她哪里碰了妈妈就是这么帮她吹的,她记得很清楚。吹吹就不疼了。 张家大嫂左手拿着个饽饽,右手半根大葱,站在屋地中间看着张景义:“问着信儿没?” 张景义对儿子说:“你吃你的。没有,不过武装部那个领导说帮我找,让我回来等信儿。” 张家大嫂咔的一口大葱,点点头说:“那就差不临,领导不能撒谎。你和这个孩子关系怎么样?你进门的时候他都得懂事了吧?” 张景义抱起女儿去炕桌边上,说:“嗯,我去的时候他都有照丰这么大了,她叫我姨妈,我们三口人在一起过了五年,那会儿还没有照丰呢,他当兵走了照丰才生。他每次来信都会让他爸给我问好,问问弟弟妹妹,还说回来要给他俩带礼物呢。” …… 奉天城郊某地。大院。 “照瑞啊,本溪县偏岭公社武装部那边说,有个叫张景义的女人在找你,说是你家属。”师长把一份文件递给刘照瑞。 刘照瑞接过来看了看,是武装部那边发过来的情况说明,只说了有个大队的社员过来找人,别的都没提。 刘照瑞说:“以前是。我上次回去,我叔说,我爸死以后她就带着我弟妹改嫁了,嫁到本溪去了。好像说是哪个铁厂的工人,这怎么又成了社员了?不太清楚。 她是我继母,43年到的我家。现在,即然她已经改嫁了,我尊重她的选择,也不会去打扰她。” 师长说:“那,她到武装部找你是干什么呢?你不了解一下?” 刘照瑞咬了咬嘴唇,想了想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心里祝她幸福。” 师长说:“你弟妹是亲的啊,你不去看看?” 刘照瑞说:“他们跟着亲妈在一起,我耽心什么?而且,我现在也没法照顾他们,还是就这样吧,将来等他们大了再说。” 师长说:“那我怎么给地方上回复?如果像你说的这种情况,也不排除成立生产公社的时候,他们被强制分到了农村去,变成了农业户,可能,找你是想利用军属的关系回城。你不帮帮?” 刘照瑞想了想,咬了咬牙,说:“我爸九月十几号死的,她九月二十九号办的迁户手续,到本溪结婚。师长,我不怕你笑话,我想不通,真就那么急迫连我回来都等不及吗? 我叔说她弟弟跟着张罗的,可是她本人要是不同意的话谁还能强迫她?那会儿国家都发了通告说咱们在十月底之前全部回国。” 师长点了点头,说:“好吧,那我就回复地方,关系属实,但并不适用于任何军属优待政策。可以吧?必竟那是你弟弟妹妹。” 刘照瑞点点头,说:“就说我工作忙吧,没时间照顾她们。” 那会冒认军属是大事,由其这边还是高级干部,如果这边说没有这个关系,张景义那边是有罪的。 刘照瑞说:“顺便帮我问一下,能不能把我爸的遗物给我邮过来。我手里连张我爸的照片都没有。”想了想,又说:“再给拿五十块钱吧,从我军贴里扣。” 师长说:“看来你对她们还是有感情的,要不,你过去看一趟?” 刘照瑞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了。师长,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 吱的一声,一辆解放车停在队部场院上。 两个武装部的干事从车上下来进入队部:“有个叫张景义的在你们大队吧?” 书记不在,大队长迎出来:“你好同志。你说谁?” 干事看了看手上的材料:“我们是公社武装部的,找张景义。” 大队长点头:“有,有,在第二小队。这个女的大队这边都认识,带两个孩子,瞅着娇娇巴巴的,什么活儿也干不来。她负责磨房。走吧,我带你们过去。” 三个人出了队部向磨房走,大队长问:“两位同志,找张景义有事儿?” 干事说:“她委托我们到部队上找人,人找到了,送消息过来。” 大队长一愣:“妈呀,她真是军属啊?她就说她家大孩子在部队上,还是军官。” 干事笑了笑没吱声。很快来到二小队磨房,大队长喊:“张景义,出来一下,有人找。” 张景义擦着额头上的汗走出来,看到武装部的人一愣,惊喜的说:“找着照瑞了?” 干事对大队长说:“同志你回避一下。” 大队长挤出笑脸:“好,好,你们谈,你们谈。”拿着烟袋一步三回头的回队部去了,站在队部门口看着这边。 干事对张景义说:“你是张景义同志?” 张景义说:“哎,我是。” 干事把材料递给张景义说:“这是部队的回复,还有五十块钱,你签收一下。” 张景义接过笔,签上自己的名字,干事把一个牛皮纸袋塞给他,敬了个礼,上车走了。张景义拿着纸袋站在磨房门口发愣,没搞懂是怎么回事。 大队长看武装部车走了走过来:“小张,什么事儿?” 张景义看向大队长:“队长,我找到我大孩子了,来的信。” 大队长看了看牛皮纸袋:“在部队上?这是要接你们回城?” 张景义说:“没说,就来了封信。” 大队长说:“你看看哪,看看说了啥,这信封可不小。” 张景义想了想,看了看手里的纸袋说:“不了,我晚上回去再看吧,活没干完呢。”回身进了磨房。 来的时候胡婶对张景义说过:别跟人说不识字,别人知道你不识字就容易熊你。这句话张景义是记住了的。在农村也用不到什么需要识字的地方,签名这个张景义会,所以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是不识字的。 第31章 又变了(求收藏,求正版阅读) 晚上,张景义回到家里,吃过了饭收拾妥当了,把牛皮纸袋拿出来,里面有张县里开的军属证明,有五张大团结,还有一封信。 军属证明张景义是认得的,把信拿出来递给儿子。 刘照丰断断续续上了几年学了,字还是认了一些,连猜带懵的把信看了一遍,小声说:“妈,是大哥的信,说,他是干部,得响应国家的号召,说国家决定让咱们来从事农业生产,就应该服从安排努力工作,完成任务。说让我们安心的在这工作生活,他有空会来看我们,说,有事就给他写信。” 张景义把信拿过来看了一会儿,好像要从信上看出些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把信又装进牛皮纸袋里,塞进皮箱。钱她并不缺,再说这里有钱也没什么用,她需的是逃出去呀。 日子一天一天照常的过去,这件事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压在了张景义心底。 每天上工,去食堂打定量,给两个孩子洗涮缝补衣裳,等着分房子。 秋去冬来,时间到了61年。 好像形势更加严峻了,来回听小队上的人说闲话,好像哪里闹了饥慌,全国缺粮,粮食供应更严格了,饽饽缩减到一个人一个,菜也变少了,更多的时候就是土豆和白菜。 不少人家的孩子闲课的时候就去山上挖野菜摘野果回来,给家里增加一点儿吃的。 开春的榆树钱,杨树串儿,初夏的槐树花全成了抢手的好东西,一进秋天漫山遍野的全是人,远离村子几个山杠的沟里都有人去了,就为多掏一把什么回来吃一口。 听说别的村子有人家吃嫩树皮,但张景义没见过,她们娘仨饭量都不大,食堂的定量勉强能吃饱,再弄点儿山果野菜就差不多了。 秋收刚过,第一场雪还没下,大队部又敲起了锣,开大会了。 食堂解散了,以后社员干活的工分在秋收以后折钱或者折成粮食。 张景义是一天五分,按今年村里的收成勉强能折到一天四分三厘,一个月一块三毛钱。 以后物资也没了,都要到供销合作社去买,队里会按人头户口定期发放各种物资票,做为购买物资的凭证。 大队宣布公社恢复家庭自留地,按人头算,由各小队具体划分,自留地里种的东西算是个人的私产,但不能因为自留地响生产队的生产任务。 各家也可以养鸡鸭猪羊这些,但不能买卖,蛋和肉都要由供销社统一收购,顶生产任务,社员们管这叫上任务。 最后一项,每天按工分考核,会根据每个人的生产情况对基本工公分进行增减,干的好的增,干不好的完不成任务的减,年底一起核算。 没有人意识到,社员的收入从这个时候起开始完全的把控在了队长手里。 开完会,社员们各怀心思回到住处。有高兴的,家里有劳力,这下有了自留地,吃饱问题不用愁了,农村人多种几亩地根本不算个事儿。 外来户就有点儿不安,不知道自留地得怎么分,万一分些生地下来两年没什么产出,到时候可能就要饿肚子。 张景义是脑里一片空白,以后自力更生了,靠自己干活来养活孩子,她一点儿信心也没有。 懵懵懂懂的回到家里,看到孩子的衣服扔在炕上,随手拿起来到外面打水洗了,晾到院栅栏上,就看到队长老霍带着几个人过来。 老霍说:“以后各过个了,自己做饭,看家里缺什么赶紧说,现在还能管队上要,等以后就只能自己买了。”指挥跟过来的几个人砌砖垒灶,以后就是一家一口灶,自己煮自己吃了。 张家大嫂说:“那还用要啊,队长,俺们都算是在你家借住,你看看除了几个盆碗还有个啥?啥也没有,缸得有吧?刀得有吧?菜板子得弄吧?水桶,酱缸,盆子也不够啊。金宝家还不是一样,她比我东西还少呢。” 老霍两边看了看,想了想说:“行吧,我去队里转一圈,看看有什么我就帮你们弄回来,这缺东少西的日子也确实没法过。” 张家嫂子说:“队长,俺们啥前能轮到房子啊?不能就这么在你家对付吧?” 老霍说:“不好说,在盖,这事是上面弄的,大队也插不上手。公家安排你在这住就住着呗,我都不烦你烦个啥?” 张家嫂子说:“那你也得给想想办法呀,天长日久的也不是个事儿,你看看咱们小队,就我们两家住对炕,哪怕小点儿呢,那也是个个儿方便吧?” 老霍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张景义,抓了抓脑袋说:“我给问问吧,这事儿我说了也不算哪。上面下命令了就执行呗,说良心话一下往我家里塞了六七户,我媳妇儿还不乐意呢,有啥办法?” 张家嫂子说:“这俺知道,也不是难为你,你这院里现在还住着几家,我也知道你为难。我也没啥高要求,有个单独的屋就成,行吧?” 张景义在边上说:“小点也行,小点我们娘仨也住得下,我搬过去。” 张家嫂子说:“妹子,我可不是冲你啊,咱们这样确实不方便,你家还有个丫头呢,天长日久的不是那回事儿。” 张景义点了点头。 这会儿张景义已经是一个彻底的庄户女人,穿着缝制的粗布二夹袄,夹裆裤,农田鞋,头发随意的收到脑后用块土布包着,身上干活蹭的脏兮兮的。农村就没有干净的地方。 拾掇了一下屋里炕面,这边老霍已经带着人把炕洞清了,土灶砌好坐上了铁锅,正拿了硬柴进来烧。烧新灶是个技术活,弄不好就酥了,用不了几天。 “大妹子,以后你就用这个,柴先用着,先把这冬糊弄过去,明年看看情况咱们再商量,行吧?有什么困难你就说,知道你是没下过地的,能帮的我们都能伸把手。凑一起就是缘分。” 老霍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张景义说着,张景义笑了笑,看着新灶不知道说什么。 第32章 分户 张家大嫂风风火火的走进来,边用毛巾抽打着身上边说:“弄好了吧?赶紧走,走,妹子你也去,赶紧看有什么弄回来,这什么都缺,弄点儿是点儿,过这村没这店了。” 张景义抬头看向张家大嫂:“我不去了吧?我也不懂,孩子快回来了。” 张家大嫂把手里的毛巾随手搭到铁丝上,伸手拉着张景义往外走:“磨磨唧唧的一天,你呀,真是愁人,以后个人顾个人啦,你不争不要就什么也没有,到时候你怎么弄?喝西北风啊?什么都得花钱买了,就你那点儿工分你能买个啥?不争气的玩意儿。撒冷的。” 张景义被张家大嫂扯着往外走,说:“孩子要下学了。” 张家大嫂说:“下就下,还能丢啦?屁大个村子拢共几家人?还是找不到家?老霍你快点,带不动啷当啊?” 几个干活的哄笑起来,老霍瞪了一眼:“乐个屁乐,我和她们去趟大队,你们几个撒冷点儿,还几家呢,赶紧弄了去。” 走过房间头,刘金荣背着小书包蹦蹦跳跳的走过来:“妈,大娘。大爷。” 张家大嫂笑着在刘金荣头上摸了一把:“这是个机灵鬼。走,跟大娘抢东西去,你妈太孬了,你可别和你妈学,得厉害点,明白不?孬了叫人熊。” 刘金荣看了自己妈一眼,仰头问张家大嫂:“上哪抢东西?为什么要抢东西?没警察呀?” 张家大嫂说:“以后没食堂吃啦,个人顾个人,自己家弄没人管了,明白不?咱去队上拿东西,家里啥也没有呢,你不拿别人就拿了,你没有也没人管你。” 刘金荣瞪着大眼睛:“那怎么办呢?我家啥也没有。” 张家大嫂说:“所以得去抢啊,得争。敢不敢?” 刘金荣看了看妈妈,点头说:“敢。” 老霍在后面说:“扯特么犊子,这么小你不能教点儿好的?” 张家大嫂说:“不吃亏好好活着就是好的,这世道啥不得指望自己?不辣扯点能活下去?兄妹俩都像小张似的日子还有个过呀?” 刘金荣说:“不兴说我妈,我妈是好人。” 张家大嫂笑起来:“哟,还知道护着妈了。以后厉害点儿,厉害才不挨欺负,厉害点儿别人才不敢谈弄你,记住没?你妈是好人,可你妈太孬,你和你哥可别学她。” 刘金荣扭头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妈妈,跑过去拉着妈妈的手说:“我和哥哥保护妈妈。不许说我妈妈。” 张家嫂子笑着说:“行,有点儿辣扯劲儿。行了行了,我不说你妈了。” 张景义看了看女儿,头发散乱的扎着,穿着土布衣裳,以前那个漂亮的小公主早就连影子都没有了,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张景义拉着孩子又陷入了茫然之中。这个女人,被生活和命运合力推到了今天,对未来完全就是迷茫,或者说惶恐,完全没有一点儿谱。 她这半生,一直是被安排着,被动的接受着,自己没做过一点儿主,现在带着两个孩子,一切要靠她自己了,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是为了孩子咬牙坚持着。 到了大队部,已经有不少家在这翻东西了,一切能用的和可能有用的都先搬了再说,没人嫌东西多。 老霍去找大队长,张家嫂子说:“咱们去找东西,找了就拿过来,让金宝儿在这看着。金宝儿,你就在这站着,不要乱走。” 刘金荣点了点头,张家嫂子拉着张景义挤了进去。 仓库里面乱糟糟的也没有个人管,大家在里面自顾自的找东西,锅碗瓢盆筷子水壶粗布棉料见什么拿什么,反正都是有用的,这时候家家什么都缺,也就是坐地户能强上一些但也有限。 张家大嫂拉着张景义冲了过去,说:“我来拿,你往外搬,让小金宝儿看堆。” 张景义就跟在张家大嫂身后,这种事情她从来没有经历过,根本不知道怎么弄,也不知道应该拿些什么。 机械的接过张家大嫂递过来的东西,拿不完了就送到外面堆在刘金荣身边,就感觉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脸辣辣的红。 “你谁家的?你家怎么拿这么多?这是大伙的知道不?”一个一小队的社员站在刘金荣面前居高临下的呵斥。 刘金荣仰起小脸瞪着对方,两只小手揸开着护着地上的东西:“我家的。” 那社员瞪起眼睛:“你谁家的?谁让你们来拿东西的?” 刘金荣有点儿怕,眼泪就在眼晴里打转儿,但是仍然护着东西不肯动:“就是我们家的。” 那社员弯腰伸手去扒拉东西:“小屁孩子,还你们家的,东西都是国家的,你想拿就拿呀?知道这锅多少钱不?知道这布多少钱不?把你抓起来关巴黎子去。” 刘金荣过去推他,可哪里推得动一个三四十岁的壮爷们。 男的拿了个锅起来反复看了看,又找了找盖子就要走,刘金荣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我家的,不许拿。还我。” 男的甩了几下腿没甩开,把锅交一只手里,另只手过来抓住刘金荣的后脖领子往开扯:“信不信我削你?撒开。撒开听着没?” 刘金荣小脸弊的通红,两只手死死的抱着男人的腿:“我家的,你放下。” 男的扯了几下没扯动,有点恼怒:“你撒开听见没?惹我削你了啊。” 边上有社员看不过去:“老六你长能耐了,跟个这么大的孩子来劲儿。” 老六说:“我怎么了?你看看她这拿这些东西,凭什么呀?队里东西是大伙的,我拿不行啊?” 另一个女社员撇了撇了嘴:“拿东西自己进屋找去,人家拿出来了就是人家的,你这是抢啊?” 老六抽着脸一扭头:“我不和你们扯,扯个毛蛋哪,队里东西大伙有份,我看中了我就拿,怎么了?死丫头你给我撒开听见没?”手上又使了几分力。 “你干什么?”张景义又拿着些乱七杂八的东西出来,看到一个男的在撕扯刘金荣,快步跑过来。 第33章 该不该削 刘金荣看到妈妈过来,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刷一下涌出来,撒了手跑向张景义,可是老六还扯着她脖领子往外使劲呢,一下子把刘金荣丢了个腚蹲,实实在在的摔了一下。 刘金荣哇的一声哭出来,真的摔疼了。从小到大还没被这么对待过。 张景义丢了手里的东西抱起刘金荣,瞪着老六喊:“你干什么?你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孩子,你臊不臊?” 刘金荣抱着张景义哭:“他,他抢东西,抢,抢了,我不让。” 张景义这才看到老六手里拿的锅,说:“你放下,那是我们挑出来的。” 老六撇了下嘴:“你说你的就,你的呀?队里的东西,谁看上是谁的。” “我操你个麻的。”一卷粗布迎头就砸到老六的侧脸上,张家嫂子眼睛冒着火花,抡起来又一下:“你个臭不要脸的,你看上了,你看上了,欺负孩子,欺负,欺负,我叫你看上。操你麻,我看上你家房子了,给我让出来,让不?让不?” 这一顿披头盖脸的抽。 边上的社员哄的就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 “咋了这是?” “该打。人家挑出来的东西他去抢,那孩子看堆的,让他撕扯半天给摔了一下子。” “这老六一天到晚也就是这两下子了,干活不行偷鸡摸狗的能行。” “这谁家老娘们?猛啊。” “这小丫蛋儿瞅着多可怜,刚才确实吓着了,吓着了也没躲的,就抱着不撒手。” 张景义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历,被张家嫂子给吓到了,抱着刘金荣蹲在一边看呆了。 刘金荣抹着脸上的泪水瞪着老六,这一刻张家大娘的光辉伟岸形像一下子铭刻到了她小小的心里。 “干什么玩意儿这是?”张家大哥和两个儿子走过来。 张家大嫂也抡累了,一指老六:“给我削他。”一卷粗布可不轻活,火气头上一口气抡了有十来下,张家大嫂也是累的脸通红,气喘吁吁的,头发也乱了,眼睛还带着红丝。 张家大哥走近了翻手就是一个大耳刮子,一脚就把老六踹翻了,他两个儿子扑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拳头,连声都没吱。 张家大哥这才扭头关心媳妇儿:“咋了?” 张家大嫂说:“我和景义挑东西,拿不过来放这让金宝儿看着,这个该瘟的过来抢,金宝不让就打孩子,哪有这种人?不是人的玩意儿。削,使劲儿削。” 张家大哥扭头看向张景义娘俩:“孩子伤着没?” 张景义摇了摇头:“扯着脖领子给拎起来,摔了一下。” 这会儿老六锅也扔了,抱着脑袋在地上连躲带叫的,张家大哥过去照着肚子又是一脚,老六嗷一声整个人抽成了大虾,张着嘴倒气。 “干什么呢?停手停手,打什么架呀,怎么了?”老霍和大队长走过来。 张家嫂子指着刘金荣说:“打孩子抢东西,该不该削?” 老霍看了看哭成一对的张景义娘俩,皱了皱眉头,过去把张家的两个儿子扒拉开,伸手扯脖领子把老六拎了起来:“你特么是畜牲啊?啊?还是个人不?” 手上一使劲把人扔了出去:“滚,滚远远的。”扭头对张家大哥说:“行了,打几下行了,打坏了不值当,和这种人叫劲有什么意思,以后隔他远远的。金宝儿有事没?” 张家嫂子说:“拎起来摔了一下,主要还是吓着了,这么个大老爷们连吼带打的能不怕呀?” 边上社员们也跟着附议,谴责老六不地道。 大队长看了一眼一歪一斜走远了的老六,说:“行了,散了吧,这样的以后都别搭理他。东西就这么些,以后也不可能有了,大伙都谦让点,匀乎匀乎,尽量都捞着点,行不? 壮劳力的让着弱家点儿,不吃亏,也没什么值钱玩意儿,大家也念你个好。都散了,挑东西的去挑,挑了的回家,晚上过饭了拿上户口本,上队里来领票和口粮,带户口本啊,没本不给发。 都听好啊,有没在场的大伙帮着转一句,今年呢,队里的存粮就按人头均一均分了,就这一次啊,明年就开始按工分结。 以后虽然说各过各了,但是生产任务还是必须得完成,听懂没?自留地是给你养家的,但不能耽误生产,都规弄好时间,该上工上工,要不然工分少了别找我闹啊,讨不自在我大耳刮子搧他。 散了吧,拿了东西的赶紧回去弄饭。地里的冬肥后天开始上,有任务的算好日子个个儿过来,我就不挨家叫了。一队二队,你们队长负点责,抓着点儿。” 张家大哥过来看了看刘金荣,和两个儿子拿起地上堆着的东西,张景义抱着刘金荣,张家嫂子扛着那卷粗布回家去了。 到了家里,张家嫂子把东西一做两半的分了,还多给了张景义一个锅和半卷布,然后张罗着做饭。 张景义把东西摆弄好,也跟着去抱了柴禾进来,铁锅里加上水开始引柴。 烧土灶看着简单,真的没那么简单。 鼓捣了一会儿,灶没点着,外屋里浓烟滚滚,屋里几个孩子都呛咳了。张家嫂子跑过去把房门推开,笑着说:“我的个妈呀,你这是熏山蜂子啊?” 张景义脸上也抹的黑一块灰一块的,咬着嘴唇蹲在灶前。 张家嫂子过来蹲到张景义身边往灶坑里看了一眼,说:“你续太多了这,不能这么烧。” “这冬营天啊,柴看着干,带着潮气呢。你得先弄把茸的,点着了放点了细枝儿,加个两三把,等细枝着起来了再加劈柴,加一根就行,多了就压住了,光冒烟不上火。” 张家嫂子一边说一边把灶坑里的东西抽出来,给张景义示范,把灶火点了起来。 火一起,烟很快就散了,张家嫂子起来去关了房门,说:“以后啊,什么都得靠你自己啦,我们能帮的也有限,对付活着吧,你这一个人带着俩孩子,怎么也得坚持。” 第34章 怎么过(求收藏推荐点击评分) “坚持几年,孩子大大也就好了,你这丫头小子一看就是懂事的,能帮上你,那会儿日子也就过顺了,现在呀,就是让他们吃口饱饭。” 张家嫂子去弄自家的锅灶,说:“人哪,就是个命,得认,想多了也没用。” 锅里的水滋滋的响着边,张景义看着面前灶坑里的火苗发呆,感觉自己就像这火苗一样,随时都可能被一根柴压得灭掉。 对付着吃了晚饭,让刘照丰在家里看着金宝儿,张景义和张家大哥大嫂一起拿着家什摸着黑来到场院上。 人群自然的按着小队分了帮,别看平时都挺热熟的,一旦涉及到本小队或者本小队的人的利益,肯定是帮亲不帮理一起上,这时候的人抱团着呢。 队部门口的灯泡是整个大队唯一的大瓦数了,一百瓦,后面还衬着个铁盘子,把灯光都射到场院里来。几只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这里闻闻那里看看。 曹书记拿着从来不离身的大烟袋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看:“人都齐了吧?行了,不等了,北风烟雪的怪冷嗖的。 废话不多说,按本本分粮拿票,啊,多少都是看本,也不用争个三长五短。那就开始吧,队长过来帮忙,把把关。” 两个小队的人就慢慢排成两排,队部里摆着两张办公桌,会计坐在桌子后面,面前摆着册子,边上放着算盘,右手边的盒子里是花花绿绿的各种票。 边上的房间是放粮的地方,也做好了准备,摆好了称和账本。 一家一家进来,验看户口本,签个名字按个手印,会计就记一笔,把花花绿绿的小票拿起来每样数一点儿递过来:“认字不?得小心着。这是布票,这是肉票,这是油票……,以后来合作社买东西全要带票,你要是不认识不知道拿多少就都带上,人家不哄人。” 每个来领票的他都要叮嘱一遍,是个热心的,边上一队的会计就顺便偷了个懒,只管分票就好了,话都让他这边说了。 布票是一人三尺,其实不只是布,祙子,帽子,一切棉绒织品都要用布票。 拿了票,和户口本一起贴身收好,拿着凭证到一边屋子去领粮。 苞米碴子,高梁米,豆子,小米,大米,豆油,按照人头分下来。主要是粗粱,小米有一点儿,大米就更少了。 张景义领了自己的份儿,两袋子苞米碴子,大半袋儿高粱米,半袋儿黄豆,小米大米加一起二十来斤。豆油给了一小壶。袋子就是那种标准的面袋儿,都是原来食堂做饽饽攒起来的。 萝卜块子咸菜,白菜大葱都有一点儿,还有一盆子渍菜,大半袋子土豆,一家分了一斤出头的冻肉。也就是把食堂剩下来的东西都拿出来分了,食堂正式解散。 等把东西都折腾回到屋里,刘金荣已经睡着了,刘照丰帮着妈妈规拢东西:“妈,给了这么些东西?以后咱自己煮饭是不是就不天天吃饽饽了?” 张景义点了点头,看着堆在一起的面袋子发愣,对于把这些东西变成饭菜端到桌上表示完全无能为力,有点儿无助的搓了搓手,对刘照丰挤出一个笑脸。 刘照丰说:“妈你先脸洗脚吧,我烧了水。” 张景义低头看了下灶坑:“你会烧灶啦?” 刘照丰点头说:“小福子教我的,也不难哪。妈我把缸里的水压满了,以后这活我干。” 让刘照丰上炕睡觉,张景义搬了个小马扎在灶坑前面坐下,看着微弱的火苗发呆:以后这日子,得怎么过? 张家大嫂披着件她男人的衣服出来上厕所,拢着衣服走到张景义边上蹲下,伸手弄了弄火,加了几根干枝子,问:“想啥呢不睡觉?” 张景义说:“嫂子,我不会煮东西,没弄过。大米我还知道点儿,小米我吃过。 苞米和高粱,得怎么弄?以前家里就煮过几次苞米,金宝儿说不好吃,我先生就没让我们再吃过这个了。高粱我还是第一次见。” 张家大嫂看了看堆在一边的米袋子,看了看张景义,叹了口气,说:“明天我帮你,这个也没什么难的,慢慢就会了。你,你是不是连菜都没切过?” 张景义点了点头。 第二天一早儿,没怎么睡着的张景义迷迷糊糊爬了起来,洗了把脸,跟着张家大嫂一起做早饭。 引燃灶火,换了水,张家大嫂教着怎么计量,用多少米合适,把苞米碴子洗了。做饭其实简单,米合适,水合适,煮着就行了,也就是控制着火别烧猛了。 “现在是冬营天,不用做太稠,糊弄着添饱肚子就行了,粮得省着点儿吃。”张家大嫂手脚麻利的弄着自己那边,还有功夫过来指导一下,说几句。 “把咸菜切了,切成丝,稍微弄点油炒一下,比生着咬好吃,下饭。等白天有功夫我教你煮点盐豆,当菜吃,还顶饿。就是吃多了得放屁。哈哈哈哈。” 张景义跟着笑起来,去拿刀弄菜板准备切萝卜疙瘩,问:“酸菜怎么弄?” 张家大嫂说:“洗干净了切呗,切细丝,炒啊炖哪都行。现在油精贵,还是炖着划算。切两个土豆一起炖。晚上咱们弄。” 看着张家大嫂刷刷的几刀下去一个萝卜疙瘩就成了一堆薄片,然后得得得得的变成细丝,张景义感觉自己手里这个萝卜疙瘩一定是个精怪,是老天派下来折腾自己的。 一下刀就滚,刀切进去艮的要命,费了劲切下来一片有筷子那么厚,还是个歪扭的大小头。 张家大嫂看了一眼:“慢慢切,别着急,这就是个熟练活儿,切切就好了,别切了手,麻烦。” “别放那么些油,一点点就行了。” “切两片肉放里,薄点儿,两片够了,借个味儿。” “放,放,油要着啦。” “加一点盐,一小点儿,多了多了。还多。” 总算是把一顿早饭对付出来了,看着盘子里粗细不均的咸菜‘丝’,张景义差点儿哭出来。 第35章 工分(求收藏推荐,求广播) 从刚开始的手忙脚乱,到慢慢的适应下来,手还是被切了几次。学做饭就没有不切几次手的。 等张景义能熟练的生火劈柴,能把苞米碴子和高粱米随意做成稀饭干饭,能把咸菜疙瘩酸菜梆子切成丝,能炖出一锅普通的酸菜炖土豆,春开已经来了。 盖了一冬天的大雪开始消融,到处都是温漉漉的,马车道变成了稀泥泡子,在村子里走一圈脚上沾的湿泥能把鞋坠掉。 张家已经搬出去了,住到了西屋,东屋这边让给了娘仨。 张景义也是松了口气儿,这两家人挤一间屋子里,穿衣入厕的都要避着点儿,属实也不方便,由其是那几天,简直像个小偷似的。 大半夜还总得被迫收听对炕那边气喘吁吁的热乎。 开春了,山上泛了青,野草山菜都出来了,张家大嫂没事就喊了张景义出村去山上,带着她挖野菜,教她认,带她找,还得和同村的人家‘抢地盘’。 把挖出来的野菜摔了摔泥扔到筐子里,张景义直了直腰,就这么半躬着身子实在太累了。扭头往张家大嫂那看了一眼,却看到一线绿影儿。 绿影儿在就在蹲着的张家大嫂屁股后面,脚边儿不远,正抬着头吐着信子左拧右扭的探视。 也顾不上想那么多,也不能喊,张景义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两步走过去一把把绿影儿抓在手里。 一入手,那种滑腻腻的感觉让张景义浑身都起了一层疙瘩,蛇在手里扭动着,蛇尾盘过来缠到张景义的手腕上,蛇头摆动着,露出四颗尖牙。 也来不及多想,张景义拿起张家大嫂放在筐子里的镰刀,一下子就把蛇头削掉了,掉落在草叶子上一口咬住,淡黄色的毒涎顺着草梗慢慢流出来。 张家大嫂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站起来问:“怎么了?” 张景义脸色苍白的看着张家大嫂说不出话,张家大嫂一眼就看到张景义手上扭动着的绿色蛇身子,低头找了找,看到了蛇头:“妈呀,野鸡脖子。” 张景义说:“就在这,在这,我怕喊你耽误事儿。” 张家大嫂看了看,发现离自己就一步远,也有点儿后怕,说:“这操蛋玩艺儿,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呢?你呢?伤着没?没咬着吧?” 过来到张景义手臂上找。 张景义这会儿缓过来了,松开手,蛇身子缠在手脖子上整的整个胳膊麻酥酥的,说:“没,没咬着我,我一把就抓住了的。” 张家大嫂把张景义手脖子上的蛇身子拿下来,蹲下看了看咬在草梗上的蛇头,说:“这东西脑袋掉了都能咬人,以后你可得小心点儿。妈呀,吓我一身冷汗。这东西有毒的,咬上就差不多了。” 张景义点头说:“我知道,红的没毒,绿的有毒,我怕它咬着你。” 张家大嫂把蛇身子扔到筐里:“你听谁说的?也不是所有的红的都没毒,不过,绿的肯定都有毒。哎呀妈呀,你这是,救了我一命啊,老话咋说的来着?救人一命什么什么的来着?” 张景义笑了一下,说:“就是遇上了。我咋也不能看着它咬你。” 张家大嫂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这也是真急了。行了,嫂子也不说啥了。” 晚上男人下工的时候,张家大嫂把事儿和张家大哥说了,把蛇拿给张家大哥看,张家大哥过来给张景义道谢,听了也是一身汗,这年头,咬上了人也就没了,哪去治? 小蛇不大,还没有大指粗。张家大哥把它剥了皮,把蛇胆挤出来拿给张景义,说吃了对身子好,张家娘仨全都一脸嫌弃的躲开。 张家大哥哈哈笑着把蛇胆抹进嘴里,扬了扬蛇肉说:“这玩艺儿炖土豆好吃,一会儿我来炖。这蛇皮你留着,晒干,等孩子感冒了闹嗓子,拿这个切碎了点炒个鸡蛋,趁热吃了就好了。” 张景义接过蛇皮:“真的?” 张家大哥说:“那指定的,我还能哄你?咱们这没医没药的,全是指着这些偏方。” 张景义就不再嫌弃,像宝贝一样把蛇皮攥在手里。 刘金荣满脸惊悚的捂着自己的脖子:“我不感冒,我不闹嗓子。我不吃长虫。” 晚上张家大哥果然用这点儿蛇肉,又加了点儿肉皮炖了一锅土豆,给送了一大碗过来。 刘金荣感觉,挺香的。 开了春,开始干农活了,张景义家的自留地分在了河沿上,两亩地不到,地块不好不坏。 张景义带着两个孩子平生第一次开始了种地,张家大哥让大儿子过来帮忙。说是帮忙,主要是指导,这娘仨对着土地完完就是一个懵灯。 种什么不种什么张景义也不懂,张家怎么弄她就怎么弄。种了一垄小葱,种了些辣椒黄瓜,茄子,芸豆,地边上撒了点儿生菜。大片儿全种上了苞米和土豆。 壮劳力都在生产队上,自留地全是各家的老娘们带着孩子伺弄。 五六月,东北农家青黄不接的季节,地里什么也不出,去年冬的东西吃完了。 拿着户口本可以到大队上借粮,但这会儿就严格按着劳力算了。 张景义是弱劳力,家里孩子折一半,全家就只有两个弱劳力的口粮份儿。 每天吃的都是稀糊糊,一点儿咸菜盐豆子。 张景义的弱势也全面爆了出来,完不成生产任务。实在是体力太差了,推磨实际上可不是什么轻巧活儿。 到了七月份,辽东的夏天到了。 山上田间一片绿意盎然,小河顺着河道肆意流淌,成群的鸭鹅在水里畅游,天空瓦兰瓦兰的浮动着朵朵白云,鸟儿在林间飞舞啼叫,男人们在男间挥汗,在河边筑渠修坝,女人们照顾自留地,伺弄孩子收拾家务。 一派祥和。 “妈,我饿。”刘金荣可怜巴巴的趴在炕上,对坐在炕沿上的张景义说着:“哥也饿。妈,咱家又穷了么?小福他家都能吃饱。” 张景义放下纳着的鞋底子,穿上鞋说:“你在家等着,妈去给你买点吃的。” 带了些钱,张景义来到合作社。这还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间泥草房。 屋里飘散着一股酱菜味儿,对着正门摆着一圈儿木质柜台,上面装着大块的玻璃,包着铁角。 商品很少,但在这会儿的人眼里已经很是琳琅满目了。 第36章 走一步(求收藏推荐) 饼干,果子,罐头,冻肉,豆腐乳,酱油咸盐,醋,红糖白糖,硬块儿水果糖,松花蛋,香肠面包,还有农具自行车。 高大的黑漆自行车擦的锃亮,摆在最显眼的地方,连缝纫机都不能和它相比。它就是后世4s店里最闪亮的明星豪车。 这会儿,一斤苞米四毛多。商店里饼干一斤是七毛左右,七两粮票(后来要一斤粮票)。猪肉拿票买和苞米价格差不多。 虽然已经开始了什么都用票,但事实上61年这会儿副食商品没有票儿也一样卖,就是贵点儿。饼干十三块,一斤,猪肉两块。 像自行车这样的紧销大件商品是必须凭票的,辽东这边有白山,凤凰,永久几个牌子,价格在一百二到一百五之间,到75年涨到二百四左右。 那会儿工业商品一票难求,走后门都得排队等着。 到62年,民间开始出现黑市,倒卖粮票和各种紧销票,也有商品,是不要票只用钱的,也可以拿粮票和紧俏票换。粮票三块一斤,苞米三块一,凤凰自行车六百二。 到75年,黑市自行车价格回落,东方红(白山改名了)一辆一百六,凤凰四百五。永久那就是劳斯来斯,拿着票都得等货。 “买点儿啥?”售货员坐在门边上打毛衣。 这是这个年代最牛逼的一群人之一:听诊器,方向盘、民政干部、营业员。 有面子,有资源,在城里可以和系统外的局长处长称兄道弟,在农村,采供销一体化,合作社掌握着收购定价供应销售的全部内容,权力相当大。 民政干部之所以牛逼是因为那会儿没有劳动局人事局,所有人力调动工作安排都是民政局的工作。 张景义迟疑了一下:“孩子饿,想买点儿什么吃的。” 售货员扭头打量了一下张景义:“多大孩子?” 张景义说:“十一了,女孩。她爸死的早,我没能耐,不能干活,现在粮份儿都不够。” 售货员撇了撇嘴,叹口气站起来:“都特么不容易啊。弄点儿饼干吧,便宜,扛饿。有粮票没?” 张景义摇了摇头:“没粮票,没给分。别的票都有。” 粮票是不分的,农村也基本上用不到,粮食是按粮份儿发下来,也没有什么饭店,农民也基本上不出远门。 那会儿出远门农民也是带着饽饽咸菜,到哪好人家要碗热水。 在城里,粮票甚至比钱还重要,或者说就是另一种钱。粮票就是命,没有粮票就是饿死,没第二条路走。 粮票可以用剩余粮份儿换,出远门可以去粮食部门申请。但农村基本上没人换,粮不够吃。 售货员看了看柜台里面,想了想说:“饼干没粮票的话,算你十块钱吧,糖块儿什么的要不?这个腐乳回去下饭挺好的,副食票有吧?” 张景义想了想,点了点头:“行,买点儿吧。” 称了二斤饼干,拿了五块腐乳,又买了根香肠和两个面包,几块硬糖。 因为没有粮票,花了二十七块六毛钱。按照张景义的工分,她不吃不喝要两年才能挣够这个钱。 售货员说:“你到是不缺钱,以前家里干什么的?” 张景义说:“以前在城里,我先生是干部,后来病死了。” 售货员一脸果然的表情,还是说了一句:“你包好,别明晃晃的,让孩子在家偷偷吃别拿出去。” 张景义笑着说了声谢谢,售货员说:“都不容易,以后想买什么了就来找我,我姓黄。” 把东西包在外衣里,张景义快步回了家。 “你俩吃吧,说不能拿出去,就在屋里悄悄吃,记住没?出去也别说。” 想了想,拿包装纸分了有半斤饼干出来,出屋到西头进了张家屋里。张家大嫂正在炕上给孩子补衣服,张景义把饼干放到炕上:“金宝儿饿,我买了点儿饼干,给孩子当零嘴。” 张家大嫂看着张景义:“你哪来的粮票?” 张景义说:“没粮票,没粮票也卖。” 张家大嫂吃惊的眉毛都立起来了:“十几块一斤你也舍得?妈呀景义呀,你不过啦?” 张景义说:“我先生走的时候,安东那边政府给了点儿钱,我一直收着呢。” 张家大嫂把针插在衣服上放到一边,往炕边凑了凑:“景义呀,我知道你以前是大太太,没干过活没吃过苦,现在不容易,但是你不能没心眼啊,你这么明晃晃的出去花钱,是怕别人盯不上你呀? 傻玩艺儿,这一斤饼干十来块钱,咱们一年工分才多少?有钱你收着,藏好,连孩子都没露口,懂不?这还说不上怎么变呢,总得有条后路不是。” 张景义说:“粮份儿不够,孩子饿。我这妈当的,让孩子遭罪了呀。” 张家大嫂叹了口气,想了想说:“要不,景义呀,你再找家人吧,家里有个老爷们怎么也比你这么混着强,起码能让孩子填饱肚子。你觉得呢?” 张景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这,带着两个孩子呢,谁能愿意这么大的拖累呀。” 张家大嫂说:“要是你信得着啊,我和老张帮你琢磨琢磨,这一步你早晚得走,赶早不赶晚的,让孩子少遭几天罪。我知道你挂着孩子,找个能对孩子好的,只要你不嫌乎就行。” 张景义说:“能让孩子吃饱饭就行,别的,其实我也不想什么了。想了也没用。” 这件事就这么落下了。 过了小半月,张景义正在磨房里磨谷子,张家大嫂风风火火的走了过来:“景义,景义。” 张景义停住脚,抹了把头上的汗:“我在这嫂子,有事啊?” 张家大嫂招了招手:“我不进了,你出来。”平时社员都极少进磨房,瓜田李下的怕担名声。 张景义放下磨杆出来:“有事?” 张家大嫂说:“俺家你大哥,帮你找了户人家,四小队的,也姓张,是俺家你哥的什么偏亲。哥俩过日子,前两年建公社从张奇寨那边搬下来的。 哥俩都没成过家,也没有孩子,你哥去问了,也同意,现在就看你的意思了。你感觉行不?” 第37章 南沟(求广播) 张景义有点不太好意思,咬了咬嘴唇问:“是哥还是弟?是啥劳力?” 张家大嫂说:“弟弟。不过哥也一起过,都在一个院,三间房大院子,都是南北炕。自留地就在房前屋后,自己还开了一些,猪狗鸡鸭的院里都有。” 张景义问:“多大?” 张家大嫂咳了一下,有点儿抹不开,说:“就是岁数稍大了点,快五十了,但是身子骨没毛病。” 张景义眼里闪过失望,想了想说:“能去看看不?只要对孩子好就行,让孩子吃饱饭。” 张家大嫂说:“那肯定是没问题,哥俩都是老实人,好人,对孩子肯定得好。要不你大哥也不能张这个嘴。” 张景义跟着张家大嫂到队上和老霍请了假,让刘照丰照顾妹妹,两个人坐着马车出了村,过河,顺着土道往东北边走过去。 走了有四里地,马车上了国道,张家大嫂说:“这是姚家堡,三小队,从这过去顺着国道一直走就到四小队了,张家堡。哥俩住南沟,那边都是新开田后来户,有七八户人家,张家是独门独院。” 张景义打量着周边的景色,满眼都是大山,松林,荒草,两山之间一条大河穿过。 从法台村出来到姚家堡中间稀稀落落还有几户人家,从姚家堡出来再往前就完全是荒山野岭了。 又走了二里地,过了护道房,又过了三道河桥,张家大嫂说:“从这过去就是进了堡了,直接到队部,南沟还得往前,过了前面那个山湾就到了。过了山湾下面那片儿地就都是哥俩种的。” 国道两边种着槐树,都有年头了,这会儿槐花正开,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花香,一串一串淡黄似白的花串儿挂满了树枝,蝴蝶和蜜蜂在花间飞舞。 过了山湾,右手边就是山坡,坡上是成片的松树,左手边是个陡坎儿,有两三米高,坎下延着国道是一排果木林,李子,梨,樱桃,山楂,杏儿,外面就全是地了,长着郁郁葱葱的庄稼,一直蔓延到对面的山坡上,中间有条小河流过,河边有几棵高大的核桃树,还有几棵老柳。 张家大嫂说:“这就到了。河这沿的地都是哥俩种的,一直到房子前面那片儿,这果树都是哥俩栽的,是对勤快的。” 说话间就看到坎下庄稼地中间一户坐北朝南的黄泥草房,到是不小,东西排开有三间半大小,房上的草是新筛的。房子东头用劈材夹着高大的帐子(两米多高的木篱笆),顺着房子延出去十几米远。 房子东西两头都有独砌的大烟囱,比房脊高出几米,顶上支着个铁帽子。 张家大嫂说:“东头出去就是进堡的马道,就在河边,大院子,院里也有地。河那沿有一家,再往前走有六七家人家。” 马车停在一棵十来米高的老核桃树底下,这是个下坎的土路口,路口另一侧是一棵老山楂树,枝条虬结,树下一块好大的大青石。青石下面是一小片樱桃林。 张家大嫂扶着张景义从马车上下来,说:“他家老大是个爱树的,这一片的果木都是他弄的,这老山楂是原来有的,这核桃,还有东边院子外面那两棵都是他从山里弄出来栽的。” 张景义仰头看了看核桃树。从这个位置就能看到院子的全貌了,顺着土路下去,半腰是地窖,地窖再下去是院子西门,帐子都夹的整整齐齐的。 整个院子有十来米宽,正门对着的帐子上还有个门是进菜地的,门边上摆着一大一小两个酱缸。 菜地里种着各种菜,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的,地里有一圆一方两个仓,圆的是落地仓,方的是架子仓。菜地从坎边上开始,一直到东头马道边上,有五六十米长,宽也有三十多米,至少三亩地。 菜地边上种着一圈也不知道是什么花,正盛开着,五颜六色的。 张家大嫂指着给介绍:“房后这是自留地,种的粮,前面和东头这些是哥俩自己开的,菜地。” 院子东头是一架葡萄,把院子遮去了三分之一,葡萄架边上房子东边是猪圈和厕所,能看到两头花猪趴在圈里的干草上,院子里一只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刨着地皮,一条小白狗站在正门口,正盯着这边,五六只大白鹅在猪圈边上摇晃着细长的脖子。 张景义突然感觉这里挺好的,离的最近的邻居也隔着马道和河,独门独院,房子也够大,她眼前忽然就出现了金宝儿在院子里玩闹的样子,摘花,看着树上的梨子杏葡萄吞口水。 笑了一下,张景义说:“挺好,就这里吧。谢谢嫂子,也谢谢大哥。” 张家大嫂喜笑颜开的问:“看中了?这家真的不错,关键是哥俩都忠厚,对孩子肯定好。下去进院看看不?” 张景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摇了摇头:“不了,麻烦大嫂帮着定个日子吧,我带着孩子搬过来就行了。大嫂,我信你,但是如果,如果孩子不高兴,我呆不长。” 院子里的小白狗跳了几下。汪,汪汪汪,汪。 张家大嫂笑着说:“那绝对没问题,你大哥特意就孩子这事问死了的。你救了我半条命呢,嫂子绝对不能毁你。要真是对孩子不好,嫂子自己来把你接回去,行吧?” 两个人又坐着马车返回法台,一路上张景义都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张家大嫂本来还兴致挺高,慢慢也安静了下来,看着路边的荒草叹了一口气。 过了三天,说是南沟那边两兄弟准备好了。 张景义告别了老霍队长,在张家大哥大嫂陪伴下带着那两个皮箱,带着一点儿存粮和行李家什,带着两个孩子,又坐上马车,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法台村。 “妈,咱们这又去哪儿?” “去新家。咱们有自己的房子住了,你们以后也能吃饱饭了。” 刘照丰大了,已经明白了许多事情,问:“妈,过去了叫啥?” 张景义怔了一下,张家大嫂说:“以后要养着你们,还是叫声爸吧,不亏。” 第38章 嫁 马车摇晃着,八里地在这个年代是那么的遥远。 山上不时的响起什么叫声,整个天地之间显得那么安静,风轻轻吹过,一人高的荒草在路边摇动,有人扛着什么戴着草帽在路上行走,后背已经湿透,看到马车就让到路边,打量一下马车上的人。 河水闪着鳞光静静的流淌,河滩上有小孩子在嬉戏,羡慕的看着马车慢慢走过。 刘照丰看着远处,喃喃的说:“真远。” 张景义抱着女儿,伸出手去抓住儿子的手。 刘金荣说:“哥,你听山上,鸟叫的真好听。” 视线里,除了小河,庄稼,全是山,前后左右都是山,成片的松树林是唯一的景色,头上是蓝蓝的天,云彩从那边山尖上冒出来,随着风从这边山头上逃出视线。 砂石的国防道弯弯曲曲的在山与河之间穿过。 马车停了。 张家大嫂咳了一声,让长时间没说话的嗓子清醒一下,说:“到了到了,下车吧。” 刘金荣扭着小脑袋四下里张望,刘照丰跳下马车,把张景义扶下来,扭头看向坎下的院子。 院子口上噼里啪啦的响了一挂小鞭,一百响,在合作社里买来要一毛三分钱,不要票。 四小队的队长带着人从院子里迎上来,帮着把东西搬进院子,摆到东屋的南炕上,张景义才第一次见到要嫁的男人。 胡子刮的很干净,个子也挺高,有一米七八朝上,长的也不差,浓眉大眼的,剃着头短发,穿着件半新不旧的人民服,有点拘谨。叫张万智。 他哥哥笑的很开心,头发有点了花白了,但很精神,眼睛很有神,上来和张家大哥大嫂打着招呼,还笑着摸了摸刘金荣的头顶,塞了两块糖给她。哥哥叫张万礼。 为了躲避战乱,原来哥哥带着弟弟住在西岭南面坡的半山上,那面山上就他们一户人家,过着半猎半农的日子,建公社的时候,政府把散居在山里的人家都迁了出来,分配到各个村子里。 一家人,哥四个,仁义礼智,连父母只有哥俩和一个姐姐从那个年代活了下来。 姐姐嫁的远,平时也已经不走动,在这个年代,距离就代表着隔绝。只有姐姐那边的一个分支嫁到了姚家堡,称呼一声舅舅,算是一门亲戚。 也没有什么婚礼,在队长和张万礼的注视下,张景义和张万智互相鞠了三个躬,就算是拜了堂。 张景义又让刘照丰和刘金荣给张万智鞠了三个躬,叫了一声爸。 就这些人,吃了一顿饭,喝了一壶散白酒,事情就算是成了,队长叫张万智下午去给张景义一家落户口,从二小队迁到四小队来,落了户口才有粮份儿,才有资格分地。 但都要等到明年开春了,今年张景义一家的地还在法台。 等人都走了,送走了张家大哥大嫂,张景义才有功夫打量一下这个新家。 外屋在房子中间。 进了房门迎面在屋正中是一架石磨,比张景义在二小队推的那架稍微小点有限,屋里有南北西三个灶锅,西屋只有一铺北炕。东西屋的门隔着石磨居中相对。 外层没有内顶,抬头就看到粗直的大粱和房架,密密的檀子椽子。大梁两头钉着几颗道钉,挂着几个筐和篮子,这是防老鼠的。 抹的还算平整的墙壁上挂着镰刀斧具簸箕,还有两杆前装散弹枪,近两米的枪身擦的锃亮,牛角药桶已经有了包浆。 屋里的地面是夯的硬实平整的泥地,扫的到还干净。 西屋是大哥张万礼住,张景义不能进,东屋里有南北两铺炕,炕梢没有炕琴,摆着自制的木柜子,行李叠放在柜子盖板上。 南北炕之间在屋东头有一米宽的辅炕连着,上面也摆着一架柜子,上面摆着座钟和镜子,暖壶。 炕上铺着苞米秆皮编制的炕席,墙上糊着报纸,两道大梁,梁上打着内顶,也是用报纸糊满了的。 两梁之间搭着木板,上面放着东西。 屋里有电灯,在灶与炕之间的隔墙上镶着块不大的玻璃,灯泡就吊在玻璃上,里外共用,一开灯里外屋都亮。灯泡有两个,东屋南炕一个,西屋北炕一个。 窗户是老年间的半棂式,上半截糊着窗纸,下面半截是玻璃窗。 张万礼说:“来了,就是一家人了,虽然没有什么彩礼席面,你也别挑,带着孩子在这安安心心的过吧,孩子就是我们的亲孩子,有我们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他们一口饭。 你的事儿,我也都听说了,也是不容易,这都是命。以后,家里就交给你了,地头上的事儿外面的事儿都不用你操心,把家持好,把孩子带好,上工回来有口热饭就行。” 张景义说:“我做饭,做不好。” 张万礼笑了,说:“谁也不是天生的,慢慢来,不急。这小丫头瞅着就机灵,来,叫声大爷。” 刘金荣靠在张景义身上怯怯的看着张万礼,小声叫了一声:大爷。 张万礼又看了看刘照丰:“这孩子,个头可够,就是太瘦了。有劲儿没?” 刘照丰点了点头。 张万礼说:“行了,咱们也不用客气了,你收拾收拾东西,两个小的就随便玩吧。” 张景义问:“柴禾在哪?厕所院里有不?” 张万智说:“柴禾垛在东头,院子外边道边上,劈柴在西屋檐下堆着呢。厕所在东头,烟囱脖后面,挨着猪圈。”他说话轻声慢语的,嗓音有点儿细。 张景义看着后窗问:“去后面地里得绕啊?” 张万智说:“不绕,从后窗,有把梯子用。绕的话有点儿远了。你平时不用去地里,干的过来。” 刘金荣晃了晃张景义的胳膊:“妈,这里好远啊,上学怎么办?我找不到了。” 刘金荣看向张万智。 张万礼说:“上学呀?村里有小学校,就在村里上。顺着东头这条道一直走就进村了,一里地。学校在羊圈后面半坡上,好找。大瓦房。等我去把户口落了就去给报个名。” 第39章 家 小白狗走了进来,到刘照丰腿边闻了闻,走到刘金荣脚边,抬头看着她摇着尾巴。 刘金荣小心的伸手,试探着在小白狗头上摸了摸,手被小白狗舔了一下,吓的赶紧缩回来。 张万智笑着说:“没事儿,小狗,不咬人。它跟你好呢。” 刘金荣看着小狗的眼睛:“它,它要是咬我怎么办?” 张万智说:“它不咬,它想和你玩。你看它尾巴摇的多欢,狗摇尾巴不咬人,呲牙才咬。” 刘金荣小心的伸手去摸小狗:“它叫什么名?” 张万智说:“哪有什么正经名,就喊的小白狗,乱叫吧。” 刘金荣对小狗说:“小白,小白,你想和我玩不?” 小狗听到喊它的名字,一下子激动起来,抬起前爪搭到刘金荣腿上,使劲伸着脖子想舔刘金荣的脸,发出嗯嗯的声音。 刘金荣咯咯笑起来:“妈,妈,它找我玩呢。” 张景义笑了一下:“好,它喜欢你,那你就陪它玩吧。” …… 张万智去地里干活儿,刘照丰跟着去了。张万礼拿着张景义的户口去了队上。 张景义收拾带过来的东西,刘金荣和小白狗在院子里玩。 规拢好东西,张景义整个屋里看了一圈,把柴米油盐都找到地方,动了动盆子,试了试簸箕,看了看时间,想了想,系上围裙开始弄饭。 用菜刀砍断系枝柴的树绕,掰了一小把细枝,扒开灶底的炭灰,把细枝放到重新泛红的炭火上,很快火苗串起来,再加一把粗枝。 把锅刷了,从大缸里舀清水,先烧了半锅开水把两个暖壶灌满。 锅里添水,把苞米碴子洗了洗下锅,量了量水。 把土豆去了皮洗净切成块,酸菜打薄切成丝。她努力的想法酸菜丝切细一些,又怕切了手,几颗酸菜切完已经出了一头的汗。 去看看灶火,把粗枝往灶里递了递让火苗正舔燎在锅底,加了根劈柴在上面。 “妈妈,看,它跟我好呢。”刘金荣和小白狗出现在房门外,笑着蹲在地上搂着小白狗的脖子,小白狗歪着脑袋看着张景义。 “喵”,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响起,一只大花猫不知道从哪里回来,跳到窗台上叫了一声,打量着刘金荣和小白狗。 “猫。好大的猫啊妈妈,妈妈你看,好大的花猫。”刘金荣兴奋的跳起来看着花猫。 大花猫理都没理一脸惊喜的刘金荣,收回目光来回走了几下,在窗台上趴下来,慢慢的舔着爪子。 “妈我能摸它不?”刘金荣看着大花猫问。 张景义说:“它还不认识你呢,你别碰它。猫挠人。” 刘金荣有点失望,哦了一声,蹲下搂往靠在腿上的小白狗:“还是小白好,我一来就认识我了。” 锅里水开了,扑扑的冒着气,张景义揭开锅盖用勺子搅了搅,重新盖好,拿过小马匝在灶口坐下来伺弄灶火。 等碴子粥好了舀到铝盆里放到一边盖好,刷了锅放一点儿猪油,把洗好的酸菜丝放进去,嗞啦一声油烟串起来。 炒一炒,放上蒜末加点酱油,加水,把土豆放进去再加一点儿盐,盖上锅盖炖着。 她想放点儿味素,找了一圈没找到。想了想,去拿了两块萝卜咸菜出来洗了切丝。 等一锅酸菜土豆炖好,把灶底的火用灶灰盖上,在锅里放一个木架把苞米碴粥和中午剩的两碗剩菜放进去盖好锅盖,这样一时半会儿的就不会凉。 刘金荣跑进来:“妈,能吃饭了不?” 张景义给刘金荣拢了拢头发:“要等一会儿,等你哥他们都回来了一起吃。” 刘金荣答应了一声,捂着小肚子在门槛上坐下来看着院门,小白狗在刘金荣边上跳了几下,见她不理睬,歪着脑袋看了看她,挨着她的腿趴下来。 在刘金荣的感觉里等了好久,她靠在门框上都要睡着了,院子大门终于开了,爷三个一起走进来。 小白狗起来摇着尾巴跑过去迎接,刘金荣站起来跑进屋里:“妈,他们都回来了,吃饭吧。” 等爷三个放好锄头工具洗了手进屋,张景义已经放好炕桌,说:“回来啦,吃饭吧,孩子饿了。” 张万礼把户口本拿出来递给张景义:“弄好了,学校的名也报了,明天一早我送他俩过去。” 几个人收拾吃饭。 张景义说:“家里没有味素了,我找了一圈没找到。” 张万智笑着说:“就没有,没用过那玩艺儿,你要想吃明天我去合社买一包。” 张景义愣了一下,摇头说:“算了,也不是非得用,那么远呢。” 张万礼用锡壶烫了点儿散白酒,拿了几个小盅,给张景义也倒了一盅:“你也喝点儿。以后啊,你就把家里管好,把孩子弄好,外面儿的事有我们。你呢,有事就说话,咱们是一家人了。” 张景义点了点头。 吃过了饭,外面天色已经暗了,刘照丰帮着张景义收拾了桌子,把锅里的剩菜盛出来,剩饭剩菜放到石磨上盖好。 张万礼去点了西炕的灶,把这边的涮锅水弄过去,加了麸子米糠,削了些豆饼在里面煮了一锅稀糊糊,给小白狗舀了一些,剩下去用桶拎着去了猪圈。 鸡鸭鹅只有早晨喂一点,白天它们自己找食儿。猫是不喂的,农村的猫自力更生,老人说喂了就不抓耗子了。 第二天一早,张万礼带着兄妹俩进了堡子去学校认门儿见老师。 娘仨就这样,在这里安顿了下来,不用再寄人篱下,终于有了一点儿安全感,张景义也告别了那架让她做恶梦的石磨,不用再到队里上工了。 这个年代家家都是穷的,吃饱饭就是最幸福的事儿。 有了家,生活稳定了下来,张景义不用再提心吊胆了,每天就是煮饭,伺弄鸡鸭鹅狗,喂猪,洗涮缝补拾掇屋子。等着孩子下学,男人下工。 晚饭喝盅白酒,白天闲了叨一袋旱烟,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她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本来也不是什么有主见的人,也没了别的什么念想。 第40章 辍学 时间到了九月,学校开学了。 刘金荣和哥哥的新学校在张家堡的后山半山上。 从南沟家里沿着小河边上的土路走过来,从一人多高的高粱和苞米地中间穿过,趟过近十米宽的河水,绕过那棵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两个成年人才能抱过来的老柳树,从小队羊圈边上踩着土坡上来,总共一里多地,就到了学校。 学校是红砖瓦房,只有一间半,一间是教室,半间是老师办公室。 整个这块儿是人工在山坡上挖开平整出来的,没有操场,只有教室前两米宽的一条土坝子。没有课外活动,更没有任何附科。 南沟这边都是外来户,一起上学的有六个孩子,钟家哥仨,刘照丰兄妹,还有一个姓杨的小子。钟家是哥四个,老大已经去公社念五年级了。 ‘aoe,yuu,bpmf,dtnl,gkh……’ ‘大小多少,山石土田,人口手……’ 每天清晨,朗朗的读书声在小山村的半山坡上响起。 学校里只有一个老师,同时教三个年级的数学语文。 上课的时候,三个年级坐在一间教室里分成三排,老师给一个年级讲课的时候,另两个年级就在一边复习。 一个年级讲一点儿,然后自己练习,老师给下一个年级讲。 没有书,没有本子,没有笔。 每个学生有一块石板,就用粉笔在石板上学习。 老师就是本堡人,也姓张,二十岁了,初中毕业生,是张家堡这会儿文化程度最高的人,建学的时候自然就成了教师。拿工资吃皇粮。 堡里姓张的人家很多,基本上都是亲戚。 张老太爷祖上是山东人,闯关东过来,一家人熬到这边只剩了兄弟两个,在这片山洼洼里扎了根,慢慢置下了家业娶妻生子。 老太爷自己有四个儿子两个闺女,闹匪死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外嫁。两个儿子生了七个儿女。 然后就解放了,土地归了国有,家族也就散了,各家过各家自己的日子。 58年成立人民公社的时候,堡里从周边迁来了不少外姓人,成了大村子,建了生产队。 张老师是张家第四代长房四支的老大,他这一辈的兄弟姐妹有二十多口。 和刘金荣兄妹俩一起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学生有一半都是张老师的本家弟妹。这所三年制小学一共也只有二十几个学生。 …… “妈,我不想上学了。” 刘照丰站在正熬猪食的张景义身边低着头说。 张景义愣了一下,直起腰扭头看向十三岁,已经比自己高了的儿子:“不想上学了?” 刘照丰点了点头:“上学也没有用,我想上工,我大了,能挣钱了。” 张景义想了想说:“家里,家里能养得起你们。你爸说,孩子还是要读书的,读了书才能出息。” 刘照丰低着头说:“妈,我爸都死了几年了。咱们现在在这大山里,读了书有什么用?种地又不用认字儿,我想去挣工分,不想将来让人说是叫人养大的,我能养自己,也能养你们。” 张景义问:“你,听谁说什么了?” 刘照丰摇了摇头:“没,我自己想的。妈,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张景义问:“你,你想好干什么了?” 刘照丰点点头,说:“我上学的时候去堡里的砖窑问了,他那要人,按出坯算工分。我想去。” 张景义想了想说:“妈,也不懂这些,你想好,想好了,想去就去吧,你也大了。” 刘照丰说:“我想好了,我去砖窑上工。” 张景义说:“要不,还是等你爸和你大爷回来商量商量吧,好不?他们懂的比咱们多。” 刘照丰皱了一下眉头,闷了一会儿说:“妈,我爸死了,死了三年了。” 张景义眼圈刷的一下就红了,眼泪漫出来,抬手抹了下眼睛,吸了一下鼻子,说:“妈没能耐,带着你们俩也没落个稳,让你们遭罪了。妈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你们挨饿。” 刘照丰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都明白。我就是觉着自己已经大了,不用谁养,我能挣工分养自己了。我就想出去干干。” 张景义把眼泪擦干,说:“你要是想好了就去吧,妈也不懂,你自己掂对着办,你也大了。” 刘照丰点点头:“我想好了,妈,那我学就不上了,下午我去找队上报名。” 张景义弄了弄灶下的火,把猪食搅了搅,问:“那金宝儿上学怎么弄?一个人去?” 刘照丰说:“有同学呢,完了我早上和她一起走,把她送到学校再去上工,不耽误。” 张景义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那,行吧。你自己也小心点,别硬撑。” 刘照丰说:“我早晨送小妹去学校再去上工,中午我带一口,晚上我接了小妹再回来。” 张景义左右看了看,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带饭?要带什么?” 刘照丰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说:“你不用管,我自己琢磨吧,我明天去看看别人都带的什么,回来再说。” 张景义说:“带饭,还是饽饽要方便点。家里没有饭盒也带不了菜,原来去食堂打饭的那个小桶可以不?桶还在,行的话,就用那个带点菜。饽饽。明天妈去找人学着蒸。” 刘照丰撇了撇嘴:“你学,还没有我自己学着快呢。” 张景义抬手在儿子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自己先笑起来:“妈有点儿笨,从小什么也不会。” 刘照丰说:“不是笨,你才不笨呢,就是从来没干过。” 第二天早上吃完早饭上学的时候,刘照丰空着手从家里出来,刘金荣绕着哥哥转了一圈儿问:“哥你书包呢?” 刘照丰拍了拍身上说:“我不用了,这么走多轻快。再说我都不用上学了,我今天就去上工了,以后哥挣钱给你买糖块。” 刘金荣眨了几下眼睛:“小孩子,不都要上学吗?” 刘照丰回头看了一眼院门说:“哥长大了,不是孩子了。” 第41章 你是秃瓢啊? 从院子出来往北走二十多米,从上沿老钟家边上公井旁流过来的小河在这拐了个弯,漫过土路,改从路的左侧向堡里流去。 河面有三四米宽,最深的地方也不过一米左右,很清澈,哪怕这会儿正是秋老虎当头河水也是凉的,很凉的那种。 堡里那边的大河夏天很多人洗澡,这边没有人洗,只有孩子趁大人不注意会下去扑腾几下,呆一小会儿嘴唇就青了。冰的。 河水漫过路面这一块水很浅,十几公分的样子,五六米宽,上面也没有桥,大人在里面扔了几块石头当桥用。男孩子踩着石头就蹦过去了,刘金荣跨不过去,步幅没那么大。 夏天穿塑料凉鞋还没什么,直接趟过去就行,这会儿已经穿布鞋了,要脱鞋。 刘照丰把脚上的农田鞋脱下来拎在手里,把刘金荣背了过去,说:“以后哥不在学校了,要是有人欺负你你就来砖厂找哥,听见不?” 刘金荣搂着哥哥的脖子说:“咱家现在怎么就穷了呢?你去上工,是不是得很累?妈妈上工回来走路都晃了呢,脚疼的不得了,那你以后可怎么办呀?” 刘照丰用力把妹妹往上托了托,迈着小步,尽量走的平稳一点儿,说:“没事,妈是女的,我是男的,我脚不疼,我是老爷们,我比咱妈有劲儿。” 刘金荣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说:“那哥,你上工要小心一点儿,慢慢干,你要是累了就歇会儿。” 过了河,刘照丰把刘金荣放下来,自己坐到路边的石头上穿鞋。钟家哥仨从家那边跑过来,踩着石头跳过河面,老四说:“刘金荣你真笨,这么点儿小河都过不来还得让人背,你羞不羞?” 刘金荣斜着眼睛看了钟老四一眼:“要你管,你想让你哥背你哥还不背呢。” 钟老四说:“我可不用我哥背,我自己就能过来,不像你那么笨。” 刘金荣说:“你咋不和我比谁头发长呢?我头发能编辫子呢,你能啊?我自己就能扎,你能啊?” 刘照丰穿好鞋站起来,跺了跺脚,看了钟老四一眼,拉着刘金荣说:“走吧。” 钟老四说:“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女的当然扎辫子,有啥牛的。” 刘金荣被哥哥的牵着手,扭头说:“你还知道你是男的我是女的呀,还和我比跳石头,你羞不羞?” 钟老四说:“男的女的都是两条腿,都长着腿有什么不一样?” 刘金荣说:“头发也都长着呀,你是秃瓢啊?你明天扎小辫我就蹦石头,敢不敢?” 钟老四噎了一下,用袖口抹了一把鼻子说:“有能耐比扔石头,看谁扔的准。掏鸟窝也行,谁和你比头发。” 钟老三说:“刘照丰,一会儿逃课上山你去不?” 他和刘照丰一个年级,钟老四和刘金荣一个年级。 刘照丰说:“不去,我要去上工,名都报了。” 钟老三愣了一下:“那你怎么上学了?” 刘照丰说:“不上了,没用,种地又不用算数。” 钟老二留过一级,现在和钟老三刘照丰都是三年级,说:“现在上工亏,工分按着弱劳力给,划不算。我还是等大了再去。多玩几年还不好啊。” 刘照丰说:“我不上了,现在学的我都学过,都会,上学也没什么意思,我去挣钱养我妈和我小妹儿。” 他在庄河就上了二年级,在法台五年级都念完了,现在又重新回来念三年,根本没兴趣,在课堂上坐不住。刘金荣也是二年级念过了,现在重新念一年级。 钟老四说:“你后爸让你不念了上工啊?跟你说,你后爸可懒了,要是没有他哥能穷死都。” 刘照丰扭头看着钟老四:“你吃屎啦?说什么呢?” 钟老四说:“本来嘛,我爸和我妈就是这么说的,你骂谁呀?” 刘金荣说:“你才懒,你全家都懒。走哥,不理他们了。” 刘照丰的个子比钟家哥仨都高,瞪着眼睛说:“你信不信再胡咧咧我削你?你们哥仨一起上。” 钟老四说:“能耐啥呀,谁怕你呀?” 钟老二说:“行了老四,别说了,说人家事干啥?” 钟老四对钟老二说:“你就是个熊包,要是我大哥在这早削他了。你等我大哥回来的。” 刘照丰说:“行,我等你大哥回来。我就在砖窑,来找我吧。” 刘金荣扯了扯刘照丰:“哥,不打架。”扭头对钟老四说:“你离我们远点儿,胳应人。” 吵吵闹闹到了学校,把刘金荣送进教室,刘照丰找到张老师说:“老师,我不念了,我去砖窑上工,和你说一声。” 张老师正在烧水,站起来问:“怎么了?家里有什么事啦?” 刘照丰说:“我在法台五年级都念完了,初中我不上了,俺家穷,我去上工挣钱。” 张老师皱了下眉头,想了想说:“要不,晚上我去你家和你爸妈说说?” 刘照丰说:“不是我爸妈的事儿,是我自己想好了,昨天我把名都报了,今天去报道。那老师你忙,我先过去了,快到点儿了。” 张老师说:“照丰,你想好,不念书一辈子可就这样啦。要不我帮你办个休学?” 刘照丰往坎下走,说:“不用,谢谢老师。” 下了坡,扭头看了学校一眼,咬了咬牙,刘照丰大步往砖窑走过去。 砖窑在大河边上,离堡子有三里地,刘照丰一路小跑到了地方。 “你这个体格,够呛啊。”砖窑的负责人李大牙叼着烟袋绕着刘照丰转了一圈儿:“个头到是足崩,这小胳膊腿的,能行?” 刘照丰坚定的说:“能行,大爷,我真能行,我有劲着呢。” 李大牙摇了摇头:“可别这么叫,我比你后爸小呢,小半年呢。叫我叔。以前干过啥?” 刘照丰低下头,摇了摇。 李大牙说:“那就完蛋了,这可不是光有劲儿就能行的事儿。哎呀,来都来了的。这么吧,和泥摔模你是够呛,你码坯吧,行不?两百坯我给你记一分,没有任务,按坯算钱。” 第42章 码坯工(求收藏) 刘照丰说:“叔,我想摔模,和泥也行,我有劲儿。” 李大牙摇了摇头:“你身板太嫩了,那活儿说实话,壮老爷们都得轮着来,一直干搁谁都扛不住,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作病。你听我的,先码坯,练练身子,要是真能行了我就叫你上,行吧?” 刘照丰还想说什么,李大牙脸一沉:“来了就得服管,不服管你还是回去上学。” 刘照丰有点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 李大牙上下看了看刘照丰,在鞋底磕了磕烟袋:“走,我带你转转熟熟道儿。” 砖厂占地挺大的,取沙和泥,摔坯,晾坯,烧窑,有个几亩地方圆。 烧砖用的泥是粘土,粘土按比例加上水,反复的用脚踩,一直到软硬合适。 稀了不行,硬了也不行,所以和泥这个活即要力气,还要经验。泥和好,要摔打成型,再摔到模具里,几十斤重的坯块要举过头顶摔下来,力气小了根本玩不转。 砖坯摔好脱模,要集中起来码放阴干,要按时辰和晾晒程度翻面倒个,要不然就会变形弯掉,坯就废了。 晾好的砖坯运到窑里,加煤烧制。 砖场的窑是最危险的地方,烧窑的时候里面温度高过几千,窑上面的添加孔瘦点的成年人都能钻进去,孩子就别说了,掉进去就没了,烧的比火化场还干净,灰都找不到。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砖窑都没有什么保护措施,可以随意攀爬。(现在国家已经全面禁止使用红砖了,砖窑正在取缔) “咋样?要不你下去试几脚?”李大牙和刘照丰站在泥池边上,里面几个壮汉正在踩泥。 一个汉子一边努力的重复着高抬腿的动作,一边抬头问:“厂长,不说要上机器嘛,什么时候到啊?” 李大牙慢悠悠的装烟袋,说:“我都不急你急个啥?机器来了就不用人力了,你上哪挣这工分?” 汉子说:“机器产的也多呀,我码坯还不是一样。这一天,腿都要折了。” 粘土吸力太大,踩一脚下去要花大力气才能抬起来,甚至得用手扶着膝盖往上拔。 踩好以后,把坯土团成团,抹上水备用。 摔坯这边就是全靠力气了,把坯土摔成四四方方的,然后举过头顶,便劲儿砸到模子里,再用刮线把多余的坯土刮掉抹平。 脱模,一块砖坯就打好了。摔坯是一千坯计十分,一个壮劳力一天可以摔三千左右的坯出来,是高收入工种。 摔好的坯要用独轮平板车推到晾晒棚子那边整整齐齐的码好,坯和坯之间要留出均匀的缝隙。 独轮车就走在砖场弯弯曲曲的地埂上,一米多宽,也不是谁都干得了的活。 一块砖坯七八斤重,码一天胳膊都要掉了的感觉。而且,光一个独轮平板车推出去几百米就不是谁都能玩得转的。 这边砖坯摔好,脱模后,码坯的工人熟练的把砖坯搬到独轮车上,推起来一路小跑到晒棚那边,再卸下来码好,不能摔了不能碰了,更不能把码坯弄断,也是个手艺活。 转了一圈儿,到处看了看,李大牙对刘照丰说:“看明白没?我让你码坯是不是熊你?你干不了。 慢慢来吧小伙子,光有心气儿不行,还得手上有活,胳膊腿有劲儿。 再说,人力到底是慢了,累够呛还不出活,还是得上机器,那几十个人也不如一台机器转的快。 今年这也就这样了,没几天了,明年咱们砖厂就统一上机器,现在的工人就是挖土筛沙码坯。” 刘照丰点了点头。李大牙四下看了看,说:“那边,那有辆车闲着呢,你先去练练手吧,运几天成砖,那个摔一下拌一下问题不大,等你能推个百八十砖不翻车了再来倒坯子。这玩艺儿不经摔。” 刘照丰往那边看了一眼,问:“那,叔,分怎么算?” “两百一分,和码坯一样,去吧。别逞强啊,累了就歇,没人逼你,人得适应着来,不是干这一天,明白不? 你今天要是逞强啊,后面一个礼拜都得下不来炕,到时候吃亏的是个个儿。” 刘照丰兴冲冲的拿了线手套跑过去,然后就悲剧了,别说运砖,空车都玩不来,费了半天劲儿,头上都冒汗了,连二十米都推不出去。这东西是真翻。 “别硬上,你得随着它,用巧劲儿。”李大牙叼着烟袋在边上说经验:“这东西贼,人能别得过它?顺着它来,跟骑自行车似的,骑过车没?顺着劲儿走起来,然后找平衡。”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勉强能推出去五十米远,距离运砖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叔,叔。”一个胡子拉茬的汉子小跑过来:“李叔,给我弄几个人。” 李大牙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急吼吼的干什么?” 汉子喘了几口气:“借人,我那头人不够用了,急活。” 李大牙说:“公社?哎呀,我这也没闲人哪,咋整?” 汉子一指刘照丰:“这不就一个嘛,有几个算几个,回头我给叔你弄几瓶好酒,行吧?” 李大牙说:“我帮你喊喊吧,我这头也紧巴呢,马上天凉了打不了坯。” 转了一圈儿,又给找了两个过来,招手喊过刘照丰:“小刘,来。这个你叫冬哥,他那头有点儿急活儿,你先去帮个忙吧,弄完了再过来,反正你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冬子,工钱怎么算?” 冬子说:“一天三毛钱,中午管顿饽饽。” 刘照丰眼睛一亮,问:“冬哥,我自己带饭,一天给五毛行不?保证把活给你干到位。” 冬子看了李大牙一眼,问刘照丰:“能干多长时间?干到下霜行不?” 刘照丰说:“行,只要给钱我干到上冻都行。”停了一下挤出个笑脸问:“那啥,哥,啥活?” 李大牙说:“他那你能干,筛沙子,比这头可轻快。能干你就去干吧,等来年开春开工你再过来,这段时间我给你写个借人的手续就行了。” 冬子是负责沙场的,这会儿公社来了指标,他人手一下子就不够了。 第43章 筛沙子 在这个年代,负责厂矿场的缺人也不能招工,得打报告,像这种临时缺人就四处借,还不能打生产劳力的主意,犯错误。 冬子招了招手:“走走,跟我走。会骑车不?” 刘照丰摇摇头:“不会。我能跑,跑的快。我也有劲儿。” 冬子在刘照丰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就吹吧,看你这小胳膊腿,瘦的像龙似的。行了,走吧,去练练,真能干就给你五毛。” 刘照丰说:“我有劲儿,肯定能干好。” 几个人走到马路边上,冬子从草坷里把自行车拎出来。车支架坏了,支不起只能放倒。 几个人一台自行车也没法骑,冬子也没骑,推着车子几个人往沙场走。 沙场离砖瓦窑又隔着差不点儿三里地,在河湾上。 河里挖出来的沙子石子太多,必须得筛了才能用,这会儿没有机器,全靠人力干。 湿沙子比土重,要一锹一锹装到筛子里,粘在一起一坨一坨的,再靠双臂使劲抖动才能筛出来。不使劲筛不出来,堵筛眼。 晚上下工的时候,刘照丰感觉两条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已经肿了。 咬牙套上放在一边石头上的衣服,和冬子结了工钱往回走。 一路上就感觉身上像背了多重的东西一样,木木的,手上磨出的水泡钻劲儿的疼。 不过一摸到兜里的三毛钱,心里就又有一股火热,觉得也不是那么疼了。 走到学校,已经放学了,刘金荣坐在坡前的石头上拿着根草棍在地上画,偏着头发呆。老师和同学已经都走了,这会儿已经到了饭点儿,堡里家家户户冒着炊烟。 “金宝儿。” 刘金荣猛的抬起头,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哥。” 刘照丰想招招手,胳膊像挂了个沙袋一样,没抬起来:“走啦,回家。” 刘金荣背起书包从坡上下来,伸手抓住刘照丰左胳膊:“哥你咋这晚才回来呢?上工累不?” 刘照丰扭头嘶了一口凉气,被刘金荣抓着的地方针刺一样疼:“不累,就是筛沙子,像玩似的。我挣了三毛钱,明天开始一天五毛,一个月十来块呢。” 刘金荣开心的蹦了几下:“哥你真厉害。” 两个人顺着土路走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暗下来了,张景义站在东头院门口往这边望着。 “妈,我哥今天挣了三毛钱,说明天开始一天五毛呢。”刘金荣撒开刘照丰跑到张景义面前。 张景义看向儿子:“干的什么活儿?累了不?” 刘照丰说:“就在河边筛沙子,不累。” 进了院子,张万智在喂猪,笑着说:“回来啦?赶紧进屋吃饭,饿了吧?” 刘金荣小跑进屋:“吃饭喽。我肚子都饿扁了。”刘照丰没吱声,关好院子的栅栏门,去打水忍着疼痛洗了洗手。 张万礼坐在北炕上抽烟袋,问:“照丰,今天干的什么活?” 刘照丰说:“筛沙子。” 张万礼点点头,问:“手上起泡了没?” 刘照丰说:“没。起了,几个,没事儿。” 张万礼站起来,去炕柜下面的抽屉里找了找,拿出一个小瓶子,说:“来,弄点这个就不疼了。” 刘照丰走过去伸头看。 张万礼用火柴杆从小瓶子里挖出一点儿白色的粉末,轻轻抖在刘照丰磨破了的水泡上,每个上面都挑了一点儿,说:“行了,别沾水,明天早上就好了,要不然今晚你觉都睡不着。” 刘照丰问:“大爷这是什么呀?什么药?” 张万礼笑着说:“伤药,我自己弄的,好使,比医院买的好用。” 刘照丰问:“用什么做的呀?”他感觉手上清凉了一点儿。 张景义和张万智收拾着摆桌子端饭菜,张万礼把药瓶收好:“这个呀,刚出的小耗崽子,和老房灰,止血止疼可灵了。这是老方,现在没几个会弄了。” 刘照丰脸一抽抽,看了看抹了白末的双手,有股去洗干净的冲动。但是,好像,确实不怎么疼了。 张万礼坐到炕沿上:“来,吃饭。怎么的?嫌啦?跟你说,这是猎户方子,好用着呢。明天你就知道了。” 忍着疼,刘照丰用筷子慢慢吃了这顿饭,他想快点儿,可是快了手就不听使了,夹不起。 吃了饭,刘照丰掏出那三毛钱递给张景义:“妈,我今天的工钱。” 张景义看了看刘照丰手上的钱,没接,说:“你揣着吧,出去上工,身上带点儿钱,万一用呢。” 刘照丰把钱塞到张景义手上:“明天还有呢,明天开始我一天算五毛呢。” 张万礼笑着说:“行了,这挣的比我都多了。行,等我闲了上山给你琢磨点儿肉回来。” 刘金荣问:“大爷,山上有啥?” 张万礼说:“啥都有,野鸡,兔子,狐狸,獾子狍子,逮着啥算啥。” 吃完饭,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娱乐,也就关灯上炕躺下了。日出起,日落就睡,这就是农村的生活。 刘照丰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张万智说:“这孩子今天是累着了,明天给带点干的,得吃饱。” 张景义说:“饽饽怎么弄?我没弄过。” 张万智说:“好弄,明天早起让我哥弄,你学学就会了。” 张万礼是个能干的,打猎种地,编筐织篓的全是好手,他比张万智大十几岁,这个弟弟就是他一手拉扯大的,家里家外基本上都是他一手操办。 农闲的时候他就上山,或者编点筐篓和别人家换点儿什么回来。也是份收入。 第二天,等刘照丰起来的时候,张万礼已经带着张景义蒸好了饽饽,四口人吃了饭,刘照丰和刘金荣带着装好的午饭出门。 刘照丰去上工,中午刘金荣也就不回来了,一个小丫头不安全。 “哥,我给你半个,我吃不完。” 在学校门口,刘金荣把带来的饽饽掰了一半塞给刘照丰。 “我能吃饱,你吃吧。” “我真吃不完。哥,你晚上早点儿回能行不?我一个人在这呆着怕。” 想早回,白天就得使劲儿干,活不干够了拿不到钱。 就这样,刘照丰成了沙场最小的工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 第44章 跳级 东北炎热的夏季来到了。 小河里的水显得更加清澈,山上的树变成了深绿色。南沟这边公田里种的都是苞米和高梁,整整齐齐的站在牛车路两边,随着山风摇摆着,尖顶上已经抽穗,露出一丛难看的花来。 苞米的果实长在腰间,顶上的花粉落下来果实就开始发育。高粱的果实就是尖顶上,这会儿还没变色。 在山林和庄稼中间,就是一片荒野,杂草随意的乱长着,草丛里匍匐着浑身是刺的辣辣藤和苍耳,鬼针草,它们的种子会默默的扎在经过的人和动物身上,被带离母体,随便落到哪里就生根发芽。 山花很多,也很小,远远看去一片一片的,欣喜的走过去再找,却只是散乱的这里一簇,那里一撮,连采集的兴趣也没有了。 各种彩色的蝴蝶在草丛上飞舞着。大的有半个巴掌那么大,大多是黑色的,拿在手里仔细看却闪着七彩的光泽,翅膀上规则的生着两排大眼睛。小的是什么颜色都有,黄的粉的紫的绿的。最小的只有小指指甲一样大。 蜻蜒在空中快速划过,远远的耳朵里全是鸟雀的叫声,土路上的洼坑里长满了车前草和马莲叶,路两边是密密麻麻铺满了地面的三叶草。 女孩子会采马莲叶编成马莲垛,听老人说,编的好了放在那里,蝴蝶就会飞过来落在上面,赶都赶不走。 刘金荣每天都会抽几条马莲叶认真的编垛。编垛是和大爷张万礼学的,她也编的极好,只是从来没等到蝴蝶从哪里飞过来。家里的窗台上已经要摆满了。 地边大多生着刺么(玫)果,一米多高的树身上生满了小小的红色果子。细细的枝条上全是尖尖的细刺,给庄稼地围上了一层天然的篱笆,远远看去很好看,可惜果子不能吃,只有一层薄皮,什么味道也没有。 早晨的空气中带着雾霜,吸到鼻子里润润的,混杂着炊烟和牛粪的味道。 “老师好。”进了教室的刘金荣给张老师鞠了个躬问好。 “好。”站在门口等学生的张老师笑着回了一句,然后说:“刘金荣,这学期你坐到里面这排去吧。” 刘金荣愣了一下,看了张老师一眼,还是走过去坐到了三年级的那排。她扭头看向原本的位置,那排挂着鼻涕的二年级的同学都露出惊奇的目光看过来。 “老师。”钟家老四高高的举起手。 张老师看过去:“怎么?” 钟老四扭头看了刘金荣一眼:“老师我也想去那边。” 张老师说:“你过去干什么?教你的东西你都会了吗?等考试你要是再不及格我就去你家让你爹揍你,老实坐好。” “那,那刘金荣怎么就能坐那边?” “因为刘金荣学习好,我教的她都会,考试都能考一百,你能吗?” 钟老四不再说话,只是扭头看着刘金荣满眼的不服气,过了会儿趁张老师不注意,他变下腰探过身子低声对刘金荣说:“俺家有肉吃,你家有啊?” 刘金荣翻了个白眼扭头不理他。 …… 刘照丰光着膀子,站在河边的沙场里,用力的抖动着细筛,灰白色的细沙顺着筛孔不停的漏下来,很快就在地面上攒起一堆。夏天太阳大,捞出来的沙子干的快,筛起来比原来轻快不少。 刘照丰本来细白的皮肤已经不见了,变得黑黝黝的,肩背上带着晒伤曝皮的痕迹,人也壮实了不少,胳膊上身上随着动作不时的坟起一块一块的肌肉来,规则的律动着。 放下筛子拿起边上的铁锹,把筛好的细沙撮到大堆上,然后马上再装一筛。 在他身边不远的大石头上,放着他的衣服和午餐,用报纸包着的两块饽饽和一块萝卜咸菜,没有水缸,渴了就趴在边上的大河里喝几口,热了就跳进河里泡一下。 沙场里这里一片空旷,大片的乱石滩,石滩上稀疏的几根荒草根本成不了气候。 河对岸就是牛车道,过了车道草势才茂盛起来,混杂着庄稼一直密布到再远一点儿的山坡上,蝈蝈的叫声不时的跨过大河传过来。 “照丰,去抓几个蝈蝈去不?”一起上工的张庆海凑过来,递给刘照丰一根混叶。 这会儿农村抽烟基本上都是铜嘴烟袋锅烧自家地里种的烟叶,谁家有个玉嘴的都老牛逼了,不过也不如抽烟卷的,虽然这混叶才三分钱一盒。 刘照丰直起腰接过烟,凑着张庆海手上的火柴把烟点着抽了一口,扭头看向河对岸:“抓那玩艺儿干什么?又不能吃又不好养的,叫的还烦。” 张庆海是堡里老张家的偏支,和学校张老师一辈儿,不过他岁数大了,这会儿已经三十好几奔四十了,已经结婚有了孩子。 笑了一下,露出一口烟薰牙:“孩子要,你去帮叔抓俩。那玩艺儿我抓不着,弄这个还得你们孩子。” 刘照丰想了一下:“费时间呢,我任务还没完成。” 张庆海说:“去帮叔个忙,我让俺家兴海在学校帮着你妹子点儿,谁欺负她让兴海揍他,行吧?” 刘照丰左右看了看:“抓了也没地方放啊?那东西咬人,又不能拿手里。” 张庆海把烟叼在嘴上,去自己放东西的石头上拿过两个草梗编的蝈蝈笼:“放这里,都准备好了的。”蝈蝈笼一看就是编有些时候了,已经干透发着黑色。 刘照丰接过蝈蝈笼:“这是我大爷编的吧?你家兴海想要蝈蝈咋不自己抓呢?这个还管大人要?” 张庆海点点头:“嗯,你家大舅给编的,原来养的死了,兴海儿就稀罕这个,还哭了一场。” 张万礼姐姐的孩子嫁给了姚家堡,嫁家堡的姑娘嫁到了张家堡,是张庆海的本家小婶儿,也不知道是怎么论的,老张家这边庆字辈就管张万礼张万智叫上了舅舅,一来二去的,全堡都这么叫上了。 刘照丰把蝈蝈笼放到石头边上:“行,我把这堆筛了去给你抓。” 第45章 沙场要搬迁(求收藏推荐) 张庆海叼着烟蹲下来:“你是个能干的,怎么样?我帮你找个人家,要不要?” 刘照丰有点不好意思:“扯。我才多大,国家也不让啊,净逗我。” 张庆海摸了摸下巴,用两根指头捏着烟头凑到嘴边抽了一口:“也不小了,你有十五了吧?在早年十六七生孩子的不是有的是。你家这条件,你早点结婚出来自己过也是好事。我不是多嘴啊,你琢磨琢磨。” 刘照丰低头看着沙子堆没吱声。 张庆海自言自语似的说:“十五是小了点儿。现在这法管的宽,结婚都得办证了,说是得二十。不管咋的十八也差不多了,你说呢?先处着呗,不得熟识熟识啊?要不要?叔帮你介绍。” 刘照丰把手里的烟头抽了一口熟练的弹飞到河里,拿起铁锹撮沙子:“可别扯了,我走了我妈咋弄?我妹还小呢。不能行。” 张庆海说:“又不是马上的事儿。再说人家还不知道能不能相中你呢,你还牛哄上了。我就是看你小子能干,踏实,长的也能行这才说一句。你一辈子就想窝这小山沟啊?我说那家在人家队上可是领导,你真不琢磨一下?” 刘照丰放下铁锹端起筛子抖动:“啥领导?” 张庆海说:“家里老大在公社上,原来是当兵的,正经干部呢。” 刘照丰愣了一下:“武装部啊?” 张庆海摇摇头:“不是,在公社上,哪个部门我记不清了。” 刘照丰说:“我才十五,人家能干哪?大了我可不干,小了不是正上学呢?” 张庆海说:“他家孩子多,小丫头和你仿佛,应该比你小点儿。” 刘照丰笑了,说:“叔你就忽悠我吧,谁家能让丫头处这么早对像啊?还是干部家。” 张庆海说:“问问吧,又不丢块肉的。万一行了呢。你要是有个亲戚在公社不也沾光啊,反过来也能帮帮家里。就这么定了,我哪天过去帮你问一声,行了我再和你说。” 冬子走过来:“我说老海,你偷奸耍滑别打搅别人行不?照丰还得养家呢,你别耽误人家干活儿。” 张庆海拿出褟巴巴的烟盒抽出来一根扔给冬子:“场长,我可没偷懒。我在这和照丰说事呢。” 冬子蹲到张庆海身边:“啥事?我听听。” 张庆海说:“我看这小子能干,是把手,这想着给他介绍个人家呢。” 冬子看了看刘照丰:“你今年十几?十五吧?这么早就张罗这事?” 刘照丰脸都红了,说:“我可没张罗,是庆海叔在说。” 张庆海说:“俺家有个偏支在松树台,家里丫头不少,老大在公社上,我寻思给照丰介绍一下,你感觉呢?” 冬子哈哈笑起来,拍了拍张庆海肩膀:“那边老张家好像辈挺大吧?你这不是给自己找祖宗呢?” 张庆海点点头:“要是成了也差不多,这不是开玩笑,真论起来,这丫头我都得叫声姑奶奶,比我爸还大两辈呢。俺家宗上过来的多了,现在各论各,自己本支都没那么亲了。” 冬子说:“过了秋咱沙场要搬了,你们提前知道一下,不干了的和我说一声。” 刘照丰扭头看过来:“搬哪?” 冬子说:“法台那边,在太子河边上。这边你看,差不多了,出沙太低了。” 刘照丰点点头:“我干。” 冬子看了看刘照丰:“行,你要是过去,我那破车你就骑着。” 刘照丰有点儿意动,想了想问:“真能行?那不公家的吗?再说我骑了,场长你骑啥呀?” 冬子说:“又不是给你,是场上借你骑着。我又申请了一辆,等着批呢。想弄个加重的。” 吃过午饭,沙场里的工人都找地方躺一会儿,刘照丰过了河去帮张庆海抓蝈蝈。 顺着地垄边找了半个多小时,抓了一个蝈蝈一个三叫驴,也懒得再找了,装在蝈笼里拿了回来,放到张庆海的东西边上。 蝈蝈这东西不好抓,得眼尖手快,也不是谁都能干的。 那边几个人还在睡,刘照丰去河边洗了洗,回来接着筛沙。 他晚上得早点儿走接刘金荣,白天没时间休息扯闲。 干完今天的任务,把自己扒光到河里扑腾了一会儿,把身上的沙子洗净,穿好衣服,和场长冬子打了声招呼就往堡里走。 到了堡里站在羊圈边的大柳树下面等了有十多分钟,学校下学了。 刘金荣背着书包从坡上跑下来:“哥。” 从学校坡上就能看到这里,她又调了排就在窗子边上,早就看着刘照丰了。“哥,我调排了,坐三年级。” 刘照丰愣了一下:“让你坐三年级啦?那明年就去法台念?” 刘金荣点点头:“嗯,明年我就四年了。又能看着张大娘家小哥了。” 刘照丰笑了笑,说:“明年我也去法台,沙场要搬过去了。等明年哥骑自行车带你上学。” 刘金荣惊喜的睁大眼睛:“真的呀?能坐自行车呀?哥你哪来的自行车?” 刘照丰说:“场长说借我。”脱了鞋挽起裤腿,把鞋拎在手里,刘金荣自然的趴到哥哥背上,兄妹俩过了河。 “刘金荣,你羞不羞啊,天天让你哥背。等着把你哥压不长个了。”钟家兄弟走过来。 “不长个也比你高,你怎么那么烦人呢?”刘金荣皱着眉头瞪了钟老四一眼。 “我将来肯定比他高。还比他结实,看,我老有劲儿了。”钟老四把书包甩到后面,亮了亮胳膊。 刘金荣扭过头:“你劲大劲小和我有啥关系,跟我扎乎个啥?我现在都三年级了,不和二年级的说话。” 钟老四脸红了一下,吸了一下鼻子:“三年级有啥牛的,我也能上。我哥还五年级呢。” 刘照丰穿好鞋,拉起刘金荣的手:“三年级就是学习比你好呗,你有能耐也上。” 钟老四说:“比你强,你还不念了呢。等我长大,肯定比你强,牛啥呀?” 刘金荣说:“我哥挣钱了,一天五毛钱。你牛,你牛你去当队长啊,吵吵啥?” 第46章 胡子 很快,秋收到了。 今年夏天太阳太足,地里有点儿欠产,队里好像是没完成上面的任务。 队里没完成任务,社员的工分就受影响,大部分社员都欠了粮。日子更不好过了。 秋收一过,家家户户急忙忙的进山,地里不出就只能靠山上了,都希望能多找点东西,要不冬天就不好过,要饿肚子。 张景义也挎着筐拿着镰刀跟着张万礼张万智上了山。 说起来也邪门,张景义一上山就能碰到长虫,好在有过救张家大嫂的那次,她现在也不怕这东西,遇到了就砍死完事。张家兄弟不吃这东西,都是扔猪圈里喂了猪。 等天凉下来,大地一片枯黄,树叶纷飞的时候,沙场搬了。 刘照丰跟着汽车把工具家什搬到法台砖瓦窑,认了地方,今年就算结束了,等明年开春天暖了再上工。 回到家里的刘照丰也没闲着,换下了张景义,天天跟着张万礼兄弟上山,拣野菜打野果,砍树棵子,打柴禾,完全是个能顶梁的劳动力了。 刘照丰天天进山,刘金荣上下学没有人接了,只能自己趟河回来。 不过还有小白狗。小白狗已经大了,能出院子了,早上把刘金荣送到学校,它自己跑哪玩去,晚上再到学校把刘金荣接着,一人一狗回家。 钟家兄弟每天还是和刘金荣拌着嘴,却也做着伴。 如果不是山上的野草渐渐枯黄,漫山遍野落叶纷飞,如果不是南风转北,天气渐凉,那么时间在这里就是凝固的,你甚至感觉不到它的流走。 下小雪的时候,这个四面大山的沟沟里已经一片荒凉,除了半山上黑森森的松林,整个田野里一片空旷,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严重瘦身的小河静静的从大地上缓缓流过,等待着静止的到来。 下了雪,就要开始上山打柴了。 这会儿野草已经没了,枯枝已经干了,树叶已经消失,正是打柴的好时候。 刘金荣家分到的柴山在南沟再往南,过了水井,跨过小河,顺着山道一直走,绕着山脚往南往东,一直走到最里面的山洼顶头,再顺着山梁爬上去。 从河边到里面这一片的地形,就和女人身上的某器官的示意图一模一样,连着那两条弯曲的输卵管。 张家的柴山就在左侧输卵管的弧边那里。 过了河就没有人家了,山道也不是正经的路,只是拉柴砍树硬走出来的坡道,道面上全是碎石和草根。 夏天的时候,这边全部会被一人高的野草杂蒿遮盖住,根本没法子走人,更没法上山。只有农忙过后,山上的秋果下来了,大人才背着口袋提着镰刀,把自己包裹的密密实实的过来。 刘金荣要上学,所以虽然想去,却没有时间跟着去上山。她主要是想坐那架拉柴的爬犁。 张万礼和张万智用绑腿把裤角扎好扎紧,背上洋枪,带着镰刀斧头,麻绳和锯子,拖着爬犁,让刘照丰捧着饽饽坐在爬犁上,就这么拖着上了山。 打柴不是一次,也不是一天,而是要把来年下雪之前需要的柴打够。小半个冬天一家人都要顶着北风踩着没膝的积雪到山上去和枯藤老树战斗。 等到刘金荣放了寒假的时候,家里东侧院子口已经垒起了一垛高高的新柴垛,像个小房子一样。 冬天要烧炕,每天不停的烧,这是取暖的唯一的办法。所以冬天需要大量的劈柴。 张万礼每天早晨起来就在院子西头,抡着那把一米多长握把的斧子劈树干。先把拽回来的树用锯子锯成一米多长的段,然后再劈成六到八瓣。 刘金荣就远远的蹲在边上看着,感觉大爷好有力气,好威武,能把大斧子抡得带起风,两三下柴就分开了。 闲的时候,大爷会把刘金荣扛在肩上出去溜达,或者去给她买两块糖。不出去的时候,就会拿什么来给她编些小东西。 大爷的手很巧,什么都会编,几片篾子,两根山藤,在他手里没一会儿就变成了好看的形状,动物或者是一个可以拿着玩的小东西。 隔几天,大爷就会穿上靰鞡,戴着狗皮帽子,背着洋枪进山去。然后就会拎着几只兔子野鸡或者什么回来,家里就能吃上几天好的,或者多一小罐子荤油。 雪特别大的时候,大爷就带着刘金荣在院子里捕鸟。支一个大扁筐,绑一根长长的细绳,把绳子从窗上的猫洞里穿进来,爷俩隔着窗子守着,眼看着小鸟走到扁筐下面去了就把绳子一拉。 “扣着了扣着了。”刘金荣总会惊叫着推开门跑出去,大爷就跟在后面笑着慢慢出来,看着她手忙脚乱的也拿不出筐里的小鸟。 家里其实也不富足,粮份儿也只是能勉强糊弄饱,但刘金荣生活的很快乐。 张景义是个没有主见的,也没什么主意,孩子开心就好,还有什么指望呢?看着他们慢慢长大,能吃饱能穿暖也就挺好。每天院里院外,水井灶台,鸡鹅猪狗,这就是她现在生活的全部。 “妈,妈,有钱。”刘金荣拿着一个黑布口袋跑进屋子。 张景义在缝衣服,扭头看过来问:“什么钱?” 张万礼站起来伸出手:“给我。” 刘金荣把从院子大门里面捡来的黑布口袋交给大爷。 张万礼打开口袋的绑绳,从里面拿出十块钱,皱了皱眉头,看向张万智。 张万智看着大哥手上那十块钱发呆。 胡子来了。 胡子就是山匪,靠抢劫勒索生活。 张万礼看了看瞪着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刘金荣,又看了看手上的钱。 第二天,张万智起来就开始擦那两杆洋枪,仔细的把枪膛清干净,装上火药,倒好枪砂,用牛皮纸封了口轻轻用钎子顶实,在狗头上装上火帽,然后放在炕边。 张万礼找了个空面口袋,装了大半袋苞米,又包了几块咸菜,装了点荤油,把冻在外面的一点儿肉拿下来,想了想,拿刀切下三分之一,放到了西屋的吊筐里。 下午天刹黑的时候,张万礼就让刘照丰和刘金荣吃了饭,让张景义带着他们到西屋炕上去,关好了门。 然后他又刷锅引火,做了一锅饭,重新炖了一锅酸菜,烫了一壶酒,拿到屋里摆到炕桌上。 等天黑透了,外面传来响声,有人说话,夹着马嘶。不一会儿人就进了院子。 来人有三个,戴着狗皮帽子穿着棉大衣,胡子拉茬的。 张万礼站在房门口,说:“来啦?进屋吃口热的。” 三个人也没客气,进了屋大马金刀的盘到炕上,倒了酒开始吃饭。 张万智抱着洋枪就坐在北炕里。 张万礼坐在炕沿上陪着三个男人:“现在不景气,今年地里欠产,家家都不够吃,都欠着队上的粮呐。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的,就是这么糊弄着。 爷们几个凑和着吃饱,完了好歹拿点儿回去,不至于空跑一趟。现在家里不比往常了,有了女人和孩子,大人能将就,孩子要长身子,爷们几个担待点。” 把头的斜眼看了看张万礼,扫了一眼抱着洋枪坐在北炕的张万智,眨着眼睛想了想,点了点头,仰头干了一盅。 第47章 过冬儿(求收藏推荐支持) 等三个人吃饱了饭,喝光了酒,张万礼把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递过去。 把头看了看,看到了粮袋里的那十块钱,点了点头,摆头让那两个人接过来,说:“这年头都不容易,你也是懂规矩的熟麦,别的就不说了,能生活谁也不能出来吃打食。 我们兄弟不斗票不打尖果儿,都是为了活着,这顿饭就领了。我们不是野毛子,你也放心。有蹦子来你该咋说咋说,当了爷爷就不怕放笼。再包点杀口的,爷们就走了。” 张万礼点点头,去罐子里掏了些粗盐来包结实,放到面袋子里,三个男人拎着东西出去了。没一会儿,院子门外响了几声马声,就再也没了动静。 又等了一会儿,张万礼出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把院子门叉好别了杠子,这才进了屋,到西屋让张景义娘三个出来:“没事了,和孩子洗洗睡吧。” 张景义问:“干什么的?” 张万礼说:“乱石刨的胡子,这是冬天没粮了,没事儿。现在是革命政府,不是过去了。” 张景义听张万礼张万智闲聊的时候听过胡子绺子的事儿,心里有点儿慌。 张万礼说:“现在和过去不一样,也就是弄点儿粮,不敢祸祸。以前那都是大马鞭子皮军靴,你看看现在的,和咱们也没什么差别,都是混个日子,不用耽心。” 张景义问:“那今天给了,明儿还能再来不?” 张万智已经把洋枪挂到了墙上,笑呵呵的说:“不能够了,放心睡吧。也就这样,再逼就轰他娘的,他们心里也有谱儿。现在的军队公安可不是白狗子那会儿,是真打。” 一家人烧了热水洗脚上炕,刘照丰是好奇,刘金荣早就困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迷迷糊糊的打盹儿,这会儿沾着枕头就着了,一点儿也没耽误。 张景义躺下来,睁着眼睛看着天棚发愣。 张万智拉了灯,咳了一声,轻声唱:“王二姐儿,坐楼堂,思想起我的那个二哥呀……” 他的声音有点儿细,唱的很有味道,声音也不大,缠缠绵绵飘飘悠悠的,张景义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公鸡一打鸣,一家人就陆陆续续的起来了,刘金荣坐在被窝里揉眼睛:“妈,昨儿个谁来了呀?” 张景义把头发拢起来扎成髻,咬着卡子别碎发:“没谁,说了你也不知道。” 刘金荣眨了眨眼睛:“炖肉了,我闻着味儿了,不是说那肉是过年才吃的么?炖完了,过年还有么?” 张万智坐在炕沿上穿鞋,笑着说:“鼻子像猫似的。有肉,等我上山给你弄去,山上有的是。” 刘金荣说:“山上有狼,你小心点啊,跑快点。” 张景义问:“你和哥要进山哪?” 张万智说:“进去逛一圈儿,我前阵子下的套也该去溜溜了。洋枪里装了药,不能那么放着,得去找地方放了。打点什么都是东西。” 刘金荣把小棉袄套在身上,爬过去揭开棉窗帘往外看:“爸,院里有家巧儿,不老少呢,你拿枪打吧。晚上炒咸菜吃。” 张万智说:“家巧儿不能用洋枪打,那玩艺儿太小了,轰下来也不能吃了。等我看看,能不能弄野鸡子回来。” 刘金荣问:“怎么弄?拿棉帽子吓吗?” 张万智笑着说:“那个不保准儿。今天用刺么果去药,你不问晒那些刺么果干什么用吗?又不好吃的。拿来药野鸡山雀可灵了,一弄一个准儿。” 吃了饭,张万礼和张万智背上洋枪带着镰刀绳子进山去了,刘照丰在院里劈柴,刘金荣就趴在屋里窗台上隔着玻璃看,小白狗站在地上扒着炕沿看着刘金荣。 农村晚上狗不能进里屋,要值宿呢。夏天就在院子里,冬天睡在外屋,有个稻草铺的窝。 很快就到了年根。 队上杀了口猪,挨家挨户都分了点刀条肉,一斤多重,给了半锅骨头汤。队上的干部肯定不会只有这么一点儿,但是没人感觉有什么不对的,就是感觉不对也没办法,也不敢去找。找了也没用。 在这山沟沟里,队长就是天。 灯笼是用高粱秆做的,糊上去合作社买的大红纸,在里面点上半根蜡。 对联和福字是裁好了纸,到堡里请学校张老师给写的,写一副对子加上福字,还有出门见喜,抬头见财,五谷丰登,六畜兴旺这些贴在鸡窝粮仓上的吉利话儿,一共一毛钱。 小年,三十,初一也会放鞭,一百响一挂的一毛三,两百响的二毛。 二踢脚和吐球是奢侈品,只有队长和会计那样的家里才会买几个,家里孩子天天拿在手上显摆却舍不得放。 张万礼给刘金荣买了些拿在手上放的呲花,三毛钱十个,就成了刘金荣的宝贝,想了一下午才带着不舍分给哥哥一半。刘照丰笑着拿了一个。 村里的孩子顶着风雪跑到南沟来找刘金荣玩儿,在院子里跳房子。 她们有嘎了哈和小口袋,嘎了哈染成红色,小口袋是用五颜六色的布头缝的,里面装着沙子。 刘金荣很羡慕,但是没管家里要,她知道要了也没有,一口猪才两个,再说,猪是要上任务的。 张万礼笑着说:“别眼气,大爷给你弄,弄来了也染成红的玩儿。” 刘金荣就开始盼着。 可是这一冬天运气不好,始终也没打着大东西。张景义用碎布给缝了四个小口袋,这就成了刘金荣唯一的玩具。 三月份,又开学了。 刘金荣要到法台去读四年级。 没有车,队上的孩子约着在三道河桥上汇合,一起走着去。 法台的学校是可以住宿的,但住宿要交粮,没有谁家舍得,农村人没人把走路当什么大事儿,包括孩子。 从张家堡走到法台的学校来回十七里地,顺着山绕过去,中间大部分地方连人家都没有,要过两条河。 冬天还好,走路的时候也不会太冷,把脸包起来就好。 夏天荒草和庄稼比成年人都高,一走一身汗。 第48章 静止的世界(新书求支持) 随着河水开化,山坡上冒出草尖,山洼里的春天就来了。 这时候已经是五月初,山风一天到晚忽忽的刮着,带着彻骨的寒意。 山坡野地里人开始多起来,女人孩子在到处挖野菜,男人们打茬子烧青开始地里的活计。 新的沙场开工了,刘照丰开始骑着冬子场厂的那辆破自行车上工。 刘金荣没用哥哥每天接送了。早晨背着书包带好午饭,坐着自行车到三道河桥,然后和同学一起走到学校。中午就和老师要点儿热水吃口饽饽咸菜,趴在课桌上眯一会儿。 晚上下学也是和同学一起走回来。 张景义开始学着种地,和张万礼张万智哥俩一起鼓捣自己家的几亩菜地还有自留地,开始盼着今年能有个好收成。队里的公地是不用张景义去的。 就这样平平静静的到了夏天。 “妈,好多汽车呀。” 在院子里和小白狗玩的刘金荣跑进屋里,趴在炕沿上和缝补衣裳的张景义说着。 “什么车?” “大汽车,绿色的,还带着蓬子。” “在哪?” “就在上面道上啊,好些个。” 张景义偏头顺着窗子往外看,什么也看不着。放下活计穿上鞋,出屋领着刘金荣和小白狗从西门出了院子,顺着小路上了坡,来到国道边上,站在那棵大核桃树下看。 全是军车,两面一眼看不到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停在路边。 张景义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紧张,迟疑着向一台吉普走过去,司机摇下窗子:“老乡,有事儿啊?” 张景义看了看车里的人,问:“你们,是部队上的?” 那人点点头:“对,我们是部队。出来拉练。以后要经常在这条道上跑,叫孩子别到道上来玩。” 这几年国际形势有点儿紧张,当然这和张景义没有什么关系,她也不懂,也不知道。 从这会儿起,一直持续到七十年代,这条路上都是军车不断,有正常换防调动,也有演习似的拉练。 像63年这会儿,是为了迷惑美帝的侦察,大股部队白天往南运动,晚上再回来,白天再过去,造成大批部队向安东边境一带集结的假像。 “我孩子也在部队上,是汽车兵。从朝鲜回来的。叫刘照瑞,你认得不?”张景义满怀希望的和吉普车里的人打听。 对方想了想,摇了摇头:“老乡,部队多了去了,你得弄明白他是哪支部队。平时不来信吗?” 张景义摇了摇头,有点儿失望。 “老乡,这片山里野兽多不?” 张景义拢了把头发说:“有,狼啊野猪都有,夏天好点儿,冬天会下山。” 军官点了点头,张景义说:“还有胡子,去年冬就来了,从俺家拿了粮。也不敢不给。” 军官挑了挑眉毛:“这年头还有胡子?知道据点儿不?” 张景义摇摇头:“不清楚。我家男人说是乱石刨的。” 很快车队启动,轰隆隆的往南边去了,一直到车队过完走没影了,张景义才带着刘金荣下坡回了院子。 本来这件事也就是这么过去了,或许连个插曲也算不上。这条砂石公路本身就是国防路,路上见到的最多的就是军车。这个年代除了部队上也没什么车,整个县上只有一台吉普,干部都是自行车。 没想到的是,过了不到半个月,突然就来了一个连的解放军,全副武装的,在堡里场院上扎了营。 解放军从堡里找了几个经常进山的,其中就有张万礼,对堡子附近几座山进行了扫荡,在堡里就能听到远远的回荡在山间的枪声。 听张万礼回来讲,解放军一直往山里推了三道杠,野猪狼群什么的打了不少,还撵走了一头老虎。 刘金荣没见过老虎,可是问了张万礼也说不清,最后还是没弄明白老虎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只是知道大畜牲打没了,以后堡里的孩子安全了。可是大畜牲都打没了,嘎了哈要去哪弄呢? 乱石刨那边的胡子也跑了。 解放军把整个那边涧里清了一遍,说是找到几个胡子猫冬的营地,也打死了几个人。 刘金荣很想去看看营地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挺高挺高的大房子?胡头把头就天天站在房顶上抽烟袋锅。 这个愿望是不可能实现的。 从一家人到了山里,刘金荣就没进过山,除了上学也没出过院子,她的全世界就是家,菜地,学校。 解放军走了以后,世界又恢复了平静,除了偶尔从房子东头开过去的卡车,什么都没有变化。 每天早晨五点多从家里出来,走近两个小时到学校,在学校度过每天都一样的一天,晚上再走两个多小时回来,吃饭,睡觉。 礼拜天成了刘金荣心里最美好的日子,可以不用走路上学,可以睡一会儿懒觉,可以在院子里和小白狗玩一天,坐在核桃树下面等哥哥下工。 哥哥好像没有礼拜天,大人都没有。真奇怪。 63年九月,刘金荣又跳了一级,成为了五年级的大学生。 她感觉很好玩儿,已经和法台张家的小哥哥读一年了。 城里大搞建设,本钢的新厂建成投产,市区里一片一片的苏式红砖楼立起来,到处立满了大大的标语牌。 城里的小学生都统一穿着白衬衫蓝布裤,扎上了红领巾。 他们会在清明节去祭扫烈士墓,会在春天由学校组织去山间湖边游玩,会和其他小朋友一起跳舞唱歌,可以打球,可以去少年宫学习很多有意思的东西。 学校里建起了食堂,领导爷爷们很重视小孩子们的身心健康,说要让他们吃好吃饱,好努力认真的学习,将来好为祖国做贡献。 六一儿童节会有联欢节目,会集体看电影。平时会有解放军叔叔到学校里给孩子们讲故事,学校里有派出所的公安执勤。 但这一切都和大山里毫无关系。 这里的世界是静止的。是单独的,和外界没有一点儿联系的。 除了冬去春来草生叶落,再没有任何的微小的变化。那条小河就那么静静的流淌着。 第49章 饥饿中的时光 64年夏末,刘金荣十四岁,上了初中。 初中学校在公社上,离张家堡二十五里地,走读已经不现实了,必须去住校。 学校就是一个宽大的院子,一圈大平房。一半是教室,老师办公室,仓库,一半是学生的宿舍和食堂。 宿舍是大杂间,有点像过去的车马店,屋里一个大通铺,学生们就排着住在炕上。 因为住不下,学校在火炕的上面用木头支了一个二层。 学校是不管烧炕的,学生要自己动手。 在课余的时候,学生会就会组织学生们出去打柴,如果柴不够烧,冬天学生就只能睡凉炕了。 食堂就是一间大屋子,饭只有苞米碴子粥,没有饽饽。菜就是萝卜,炖萝卜炒萝卜腌萝卜,偶尔有一顿土豆白菜。 吃食堂要交粮。 开学的时候,从家里背了粮过来交到食堂去,食堂按重量给换成饭票,再用饭票每天吃饭。交多少吃多少。 吃饭的时候有就餐小组。 一个小组的学生围着桌子坐好,组长去打饭领菜,回来再给同小组的学生分。 说是交多少吃多少,事实上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学生都是孩子,也没有人会去进行计算。 这几年全国性的缺粮,还要保证国家的收粮任务,保证城里的粮食供应,反而种粮食的农村没了什么余粮。 管食堂的在这会儿是油水部门,不管是城里的食堂,还是这偏远山洼里一所初中的食堂。 总之粮食是有了去处。 学生每天每顿饭都是半碗苞米碴子稀粥,几个人一小盆萝卜做的菜,再来几块咸菜。 男孩子分的要多些,他们力气大,从家里背来的粮要多点儿,但大部分时候也是吃不饱。 刘金荣长的瘦弱,也没什么力气,背不动太多东西。 如果这时候有人问刘金荣,上学的感觉是什么,她一定会说,饿。 每天都是在饥饿状态下坚持着,白天实在饿急了就喝水,晚上饿的睡不着一个人到外面顺着马路茫然的走。 张家堡在这边念初中的人不少,有二十几个,都在这里住宿,一来二去的大家也就都熟悉了。 这个年代,初中生的年龄普遍偏大,差异也大,由其是这种在山洼里的学校。 十五六岁的很正常,最大的初三学生有十九二十的。在这个时代,初中毕业已经算是有文化了,高中生就妥妥的会去单位当上干部。 刘金荣这会儿十四岁,已经朦朦胧胧的懂了很多事情。 和后世大学生还是个孩子相比,在这个年代,初中生已经是大人了,男孩子已经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女孩子开始持家,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再没有人拿他们或者她们当孩子看。 甚至大部分农村家庭这个时候已经开始谈婚论嫁,开始给孩子找人家。 初中的男女学生中间也开始有了朦朦胧胧和同学关系不一样的感情在发生。 在张家堡的男学生里,有一个叫张清之的,年纪在同学中是最大的,十九岁。 张清之是个很热心的人,同学间有事情总是主动的去帮忙,平时为人热情,从来不耍什么心眼儿。 他有一米七的个头,长的很帅气,很爱笑,是张家堡张家的本支,和张老师一个爷爷。 张清之的爸爸是家里的老大,张老师的爸爸是老四,亲叔伯堂兄弟。 张清之家里哥六个,没有女孩,他排行老三,上面的两个哥哥都去了城里,下面三个弟弟有两个在上学,一个小学一个初中,最小的弟弟刚刚九岁,是个哑巴。 他家大哥的年纪已经有二十六岁,和他亲老叔一般大,在本钢锻造厂当工人,已经在城里结了婚。 二哥二十三,去城里投奔了大哥,大哥帮着托了人,也在什么厂里上班。 做为老三的张清之这会儿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而且已经十九岁了,按理肯定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地里的活儿全得扛起来,上山下河的事儿也得担起来。 但事实上张清之是个不安份的,不想干农活。家里的活儿都是老四老五在做,他都十九了还在上学。 这让他在家里特别不受待见,被他爸成天骂,老爷子打心眼里看不上这个儿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刘金荣和张清之就成了熟人,朋友,没事儿就在一起说话。 张清之去哪里也不知道是偷是捡的,总能弄些东西来拿给刘金荣吃,陪着她说话溜达。 “你坐过火车没?” “坐过,从安东过来的时候就是坐的火车。” “我要坐火车走了,去城里找我大哥。” “不念学啦?那你以后就在城里了呗?” “我不知道,家里我爸看不上我,我也不想种地。学?我笨,学习不好,念不念也没什么意思。” “那你进城准备干啥?以后还回来不?” “我也不知道,没想好。我大哥跟我好,去了看他怎么说呗。等我找着事了就回来找你。” “找我干啥?”刘金荣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小石头扔进河里,张清之蹲在一边嘿嘿乐。 十月,张清之真走了,去了城里找他大哥,就再也没回来。 十一月期中考试过后,成绩优异的刘金荣担任了学生会的学习部长,负责监督学生们的学习和作业情况。 时间很快过去,刘金荣又恢复了一个人饿着坐在河边发呆的日子。饿的看到石头都想咬一口。 几场大雪,时间就到了65年,办事利落能说会道学习又好的刘金荣又升了官,成为了校学生会主席,配合老师做学生工作,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这个年代的初中学生会,是正儿八经的学生组织,是上边领导都要重视的部门。从学生会出去的老生都分配了工作,在公社或者县里,成了吃皇粮的人。 但即使成了干部,该饿着还是饿着,并不会因为成了学生干部就多给你分一勺稀粥。 在刘金荣的一生中,这一段初中生活是她记忆最深的两年,完全是在不断的饥饿中煎熬着过了六百多天。 第50章 铁道兵 就这么,刘金荣离开了学校。 在家里呆了几天,心里也平静了下来,逗逗狗,翻翻那几本书,帮着张景义煮煮饭缝缝衣服。 堡里的同学大部分也都陆续的回来了。离家那么远,饭也吃不饱,学也没人教了,不如回家有个热炕头。 回了家爹妈都是高兴的,多了个人手干活。农村人上学有什么用,识字儿又不能饱肚子。 几个同学没事就凑一起,这会儿不是念书识字做题玩游戏了,都拿着针线衣服,说着话干活,或者打毛衣。 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 十一月底的时候,连着下了几场雪,树枝都压断了,南沟这边几家的猪圈垮了,堡里有几家房子被雪压塌,队里喊人去帮忙,张万礼去了,回来说老金家老太太冻死了,半夜垮的,雪把人埋住了。 她家儿女都不知道去哪了,就一个老太太单过。 为这事儿刘金荣耽心了好久,每天睡觉都会惊醒,白天就围着房子看。 张万智就笑,说:“没事儿,咱家房子结实着呢,你看那两根大梁,比你都粗,压不垮。” 刘金荣这才慢慢安了心。 进了十二月,老天爷消停了,风和日丽的,张万礼和张万智又开始进山,张景义也跟着去了,留刘金荣和小白狗在家里看家。 “汪,汪汪汪。嗯,汪汪汪汪。” 小白狗在院子里呲牙咧嘴的咆哮,刘金荣在炕上,趴窗子上往外看,院子太长,看不到门口。 山洼里每天的日子是不变的,全世界就是这几十户人家,都在忙着生活,也没有时间串门。如果是同学来了会直接开院门进来,小白狗也不会叫。 狗还在叫。刘金荣放下针线穿鞋下了地,拿起撑门的木杆出了门。 “谁?”小白狗也不叫了,跑过来和刘金荣撒欢儿,像立功了似的。 院子东门外有人应声:“我。” 刘金荣愣了一下:“张清之?”放下杆子走了过去,打开院门,果然是张清之。 一身绿色的军装,戴着军队的棉帽子,笑着出现在院子门口。 “你去当兵啦?”刘金荣上下打量着张清之。 “嗯,快两年了。那年我去我哥那就去部队了。部队管的紧,没假,我也不好给你写信。” 刘金荣撇了撇嘴,打量着张清之说:“是你不会写吧?” 张清之憨笑了一下:“我昨天回来的,能在家呆十天。今天就来,看看你。没变样。” 刘金荣在院门上揪下块树皮捏在手里:“那能咋变,又不是走了十年八年的。你到是变了点儿,精神了。部队好玩不?” 张清之说:“还行,人多,大伙在一起。饭也能吃饱,有肉。天天也要干活训练。” 刘金荣扭头看了一眼院里,大花猫回来了,小白狗在窗台下扑腾着想上去找花猫玩,花猫眼睛都不瞄它。 “我爸妈都不在家,就不让你进院了。你喝不喝热水?” 张清之笑了一下,抹了抹鼻子:“不用,就这么的,挺好的。听说你,学不上了?” 刘金荣点了点头:“没人教课了,天天开大会,饭也吃不上的,回来帮我妈干活也挺好。” 张清之说:“也挺好,家里也得有人照应。你哥干什么呢?” 刘金荣说:“在养树圈,平时也不回来。你几号走?不在家过年哪?” 张清之说:“就能呆十天,不能等过年,有纪律。等明年就好了,夏天也有假,说是一年能回两次。” 刘金荣问:“你在哪当兵?什么兵?” 张清之说:“现在在河北,铁道兵,修火车道的。” 刘金荣说:“真能行?你会修吗?修火车道累不累?” 张清之说:“不累,就是挖山,修洞子,干活有工具呢。我管电。” 刘金荣叹了口气:“真好,能去那么些地方。我现在连老家什么样都要忘了。” 张清之说:“等,等暖和了,你你去部队上玩,我陪你。” 刘金荣白了张清之一眼:“我去部队上算是怎么回事呀。” 张清之嘿嘿笑了几声,说:“部队上住的好,都是红砖瓦房,天天吃饭都是大米饭,白面馒头,炖菜都是肉和粉条,出门有大卡车坐不用走。还能进城去逛商场,还能看电影。” 刘金荣就有点儿向往:“我都好些年没进过城了,都不知道啥样了。” 张清之说:“等我这回回去就给你写信,给你讲外边的事儿。你要是,要是想去了,就给我写信,到时候坐火车去,我去车站接你。” 刘金荣说:“我都不知道去哪坐火车,我就知道公社上有火车站。要坐多久?” 张清之说:“得换车,没有能直接开到地方的。”他指了指西北:“从那杠子下去,松树台有站,坐到本溪市里换车再坐到北京,再从北京换车坐到我们那。” 刘金荣睁大了眼睛:“要那么远啊?我找不到。我都还没自己坐过火车呢。你还去过北京?” 张清之挠了挠头:“没去过,就是车经过。” 刘金荣说:“你都到了那了,怎么不去看一眼呢?真笨。” 张清之笑着说:“等你,等你去了,我陪你去看,去天安门照像。” 刘金荣心里高兴,脸上装做毫不在意的样子翻了个白眼:“你在部队上,挣钱不?” 张清之说:“有津贴。一个月有十几块钱。” 刘金荣想了想说:“本溪哪个车站啊?我记着有本溪湖,还有孟家堡。还有福金。” 张清之说:“就是本溪站。就是原来孟家堡,现在改名了。早就改了的。” 刘金荣吸了一下鼻子,搓了搓手:“我都记不清了。” 张清之把军用手套摘下来挎到刘金荣脖子上:“你戴着,暖和。” 刘金荣把手伸到手套里,暖暖的兔毛抚到手上,感觉好舒服:“那你呢?” 张清之说:“发,部队上给发,不要钱。” 刘金荣看了看手套:“部队上真好。这咋是三根手指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张清之说:“打枪的,那根指头打枪用。” 刘金荣睁大眼睛:“你打过枪了没?” 张清之点头说:“打过,都要打,还要比赛,打的准的要表扬。” 寒风呼啸着,河对岸山上的松树林在风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可是这一会儿,在这个院子的大门口,两个年青的人却像感觉不到寒冷一样,隔着院门轻声的说着话。 小白狗儿已经在院子里不知道跑了多少个来回了。 …… 刘金荣也不知道张清之后来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自己美滋滋的飘回屋里,连晚饭都差点糊了锅。 铁道兵第十四师攻坚团,她把这个名字牢牢的记在心里。 第51章 你们等着 转眼过了年。 开春的时候,队上开始开大会,血色的大潮终于涌到了这个山洼洼里。 张万礼不再让刘金荣进堡,脸上也多了阴郁的表情。 堡里装了大电喇叭,南沟也装上了,每天放着热热闹闹的歌曲和不知道什么人的讲话。听说都是大人物。 张清之家里被批斗了。他老叔家房子院墙都给人砸个稀烂,天天绑到小队场院里叫他认罪,让他几个儿女轮流上去揭发,去打他。 张清之的三叔四叔,就是张老师的爸爸也挨了打。他二叔跑了。 只有他爸因为是军属逃脱了,不过也是大门紧锁,基本不再出门。张清之的五弟也当兵去了。 张家原来是这片的大地主,虽然田地早就归了公,这事也还是被翻了出来。 张家的队长也没了,换上了外来户。钟家的老大。 听说他是在公社那边参加了什么派,然后回来当了队长,主要是领导生产队社员进行革命改造。 钟家一下子就抖起来了。 钟老大在村口老柳树那块儿盖了红砖瓦房,修了高大的院墙,连粮仓都是铁管焊的。 钟老三和钟老四也不上学了,天天往堡里跑,没事就到刘金荣家来得瑟一圈儿,显摆一下胸口别着的像章。 队长啊,这一片山洼洼里最大的官儿。 春耕过后,钟老四他爸来了家里,瘦瘦高高的一个老头,下巴上留着撮山羊胡子,笑起来的声音让刘金荣感觉总是阴森森的,压着嗓子。 他来是给钟老四提亲的。 钟老四打刘金荣的主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农村庄户少,同龄人差不多都是从小一起长到大,长的差不多的来去也就是那么几个。 张景义没主意,张万智说:“丫头大了,看她自己怎么想吧。” 张景义就来问刘金荣。刘金荣愣了半天,摇了摇头:“我才不嫁他呢,大鼻涕鬼,看着就烦。”心里却想着那一身绿军装,还有那副军用手套。真暖和呢。 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过了夏,生产队上突然说要重新划自留地,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南沟老张家这边占的多了,得收公重划。 中间钟老头又来了一次,也不知道大爷是怎么和他说的,反正最后绕到了地上,说张家占太多了。 老钟家就在河边,门口就是河,他家院子在屋后,地也只能往刘金荣家里这边来。 这一片是四户人家,有一家是皇粮户,他们三家在河边排成一排,刘金荣家单独在后面。两排房子中间这些地就是三家分,用帐子隔着。然后张家哥俩在房侧房后又自己开了几亩地。 现在直接把刘金荣家后面自己开的地也算进自留地里去了。 张万礼也没吱声,等老钟头走了穿好衣服,拎着洋枪就进了堡,晚上擦黑才回来。 然后这事也不了了之了,没了后续。听说是张万礼把洋枪架在了钟老大家门口,吓的全家人在屋里躲了一天。 秋去冬来。 堡里每天闹闹哄哄的,却也影响不了南沟这边的宁静。 家里没什么大变化,就是墙上,进门正堂那里多了几张伟人贴画,年画儿也换成了大海航行靠舵手。 大人胸前都戴上了红色的像章,家里也多了几本语录,成了刘金荣的读物。这年头根本没有书看。 钟家老头不来了,钟老四还是经常跑过来找刘金荣。他现在也长大了,不再拖着鼻涕了,穿上了人民服,也有了三分人模狗样。 说实话,钟家几兄弟长的还都可以,不说相貌堂堂吧,也是端端正正,个头也都不矮,干起地里活也都是一把好手,但不知怎么的,刘金荣就是看不顺眼。 “钟老四,你别总来俺家了行不?烦不烦哪一天?你要娶媳妇堡里不是有吗,非得盯着我干什么?” “我咋了?哪地方配不上你呀?你看你家穷的,一年能吃几顿肉?俺家我哥是队长,你嫁过来还能屈了你呀?你爸你妈也能跟着享上福。” “不嫁。爱娶谁娶谁去你。烦的慌。” “你到底看不上我哪呀?差哪?” “哪都差,哪我都看不上,看着你就烦。说的明白不?” “刘金荣你有什么牛的呀,信不信我让你家地都种不上?” “不信。你去让俺家没地种吧。我大爷拿枪轰了你。” 这样的对话隔三岔五的就要来一段儿,弄的刘金荣烦透了。 孩子中间的事儿,大人也不好插手,日子就这么搅来搅去的一天一天过去。 68年夏天的时候,张清之又回来了。这回进了家门。 他给刘金荣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一套军用被褥,水壶,军装,几双军鞋,还有些吃的,都是他当兵那边的特产,一些水果,糖块,还有一只挤扁了的烤鸭。 “这是北京特产,我在火车站上买的,不要粮票。”张清之把扁鸭子递给刘金荣。 “怎么带这么些鞋?” “给你爸妈穿,这鞋轻巧耐磨,结实,干活穿正好。等冬天发棉装的时候我再想法弄几双棉的回来,可暖和了。”张清之讨好的笑着对刘金荣说。 刘金荣有点儿开心,一样一样的看着张清之拿来的东西,一样一样的问。 “这回呆几天?” “三天。现在任务重,不给长假,我这还是去求着团长磨来的假呢。就想回来看看你。” “看我干啥?”刘金荣嗔了一句,脸上却开心的笑起来。 张万智走进来:“来且啦?”打量了一眼张清之。 张清之站起来冲张万智点了点头:“二舅。” 张万智用毛巾打了打身上:“你是堡里老张家的?哪支?老几?” 张清之说:“我爸是老大,俺家我排老三。” 张万智点了点头:“张玉生家的呀。什么时候跑去当兵了?” 张清之说:“64年去的,快四年了。” “刘金荣。”钟老四跑进来,看了看炕上东西,看了看张清之,扭头叫了刘金荣一声。 刘金荣眉头一皱:“叫你别上俺家来了。我有对像了,看着了吧?你烦不烦哪?” 钟老四喘了几口粗气,瞪了张清之一眼扭头就走:“你们等着。” 第52章 去山外(感谢各位兄弟,大佬的支持) 钟老四跑了,张万智叹了口气:“丫头你就不能好好说话,非得得罪这人干什么?” 刘金荣说:“看着他我就烦。” 张万智说:“人家哥当队长呢,得罪了没好处。麻烦。” 刘金荣说:“我才不怕。张清之,你几号走?” 张清之说:“后天一早走。” 刘金荣想了想,咬了咬牙:“爸,我想跟他去。去北京,去他部队上看看。” 张万智看了一眼张清之,笑了,说:“想去就去吧,出去转转,看看,也好。” 张景义有点儿犹豫,看看女儿,看看张清之。 张万礼把烟袋锅在脚上磕磕,重新装了烟丝在里面,摸出白钢的煤油打火机叮的一声翻开盖子,说:“年轻人,出去长长见识,看看外面,挺好。也不小了,放在过去都结婚过日子了。” 张景义左右看了看,问:“那那要去啥前?要带什么不?” 张万智坐下来,摸着炕沿木说:“出去溜达溜达吧,也省的钟家那老四天天来惹搔。家里也没个条件让你出门儿,正好。出门别乱跑,车多人多的,乱。注点意。” 张清之说:“没事儿二舅,有我呢,就去我们部队上看看,保证全须全尾的。” 事情就这样定了。 刘金荣跟着张清之,天还没亮就起了程,带了几件衣裳和一点儿吃的,从院子西门出来,在小白狗悲伤的目光中离开了家。 顺着国防路向西北,这一段全是爬坡,国防路来回的绕着圈。 到拐弯的地方,人就从国防路上下来,顺着荒地里直接穿过去,到前面再爬到路上。这一片正在改造梯田,挖的乱七八糟的,本来也不是很陡的漫坡上,用石头垒起墙,然后用土填平,再往上垒一层。 刘金荣被张清之牵着手托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没有路,只有来回行走的人硬踩出来的一条毛道,树枝蒿杆不停的在身上划过。 “好好的地方,平平就种了,为啥要费劲儿修成这样?” “学大寨。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全国人民学解放军。艰苦朴素,不求私利,一心向党,苦干实干。”张清之有点儿喘,抬头看了一眼前面黑暗中的山梁。 “学大寨就不好好种地,就得垒大石头?弄的人都不好走。” “大寨,那地方没平地。都是,”使劲儿把刘金荣拉上台阶:“都是坡地,为了种粮就这么修了梯田。然后,增产了七倍,从一个吃不饱的山区变成了产粮区。” 刘金荣说:“扯唬呢,这坡也不大,直接种不就行了。再说,这片儿也没水呀,庄稼靠什么长?” 张清之笑了:“人挑呗,挑水上来浇。人家大寨也缺水,就是人挑马扛的把地种了。” 刘金荣拍了拍裤腿,两个人接着往上走:“这就是没事找事儿,瞎折腾,下面有水为啥不在下面开地?要是下面洼里开地,俺家上山打柴就有路走了,还能省些劲儿,再说离水近不好吗?得比这出的多吧?” 张清之说:“在下面开显示不出决心。学大寨呢,就是要克服困难创造奇迹。下面怎么垒梯田?” 刘金荣说:“这不就是折腾嘛,拿社员不当人使。学大寨就得上山垒梯田?那没山的地方还得造个山?” 张清之伸手把刘金荣背着的小包拿过去挎到自己身上:“这都是领导的事儿,咱操那心干啥?” 刘金荣说:“就是气不过,这功夫要是在山下能多开不少地了。” 张清之说:“这话就咱随便说说,出去不兴说,记得没?犯错误。犯错误的事儿不能做,再气也得弊着。” 刘金荣问:“都啥事儿犯错误?” 张清之说:“领导说不对的事儿就是犯错误,和领导的决定不同的想法就是犯错误。” 刘金荣撇了张清之一眼:“你真孬。” 张清之嘿嘿笑了一声,说:“不是孬,是就这个环境,人得想法活着,想法往好的活着,不能找不自在。” 刘金荣说:“那你为啥不想法儿当领导?” 张清之说:“想着呢,没文化,当不上。领导得能说会写,我嘴笨,也写不好。” 刘金荣说:“那把事做好不行吗?蹋蹋实实把事做好,完成工作任务。” 张清之说:“不太能行。领导不做事,领导要考虑大事儿,要开会做报告写文章。你事干的再好领导也不知道啊,他又看不着。还是得能说,会说才行。我弄不来。” 刘金荣说:“你就是笨。” 张清之说:“嗯,我要像你那么聪明肯定能当上领导。” 爬上西山的垭口,国防路从正山尖上穿过,又蜿蜒着往下去了。 天这会儿蒙蒙的透出了亮光。 站在垭口上,感觉着比下面大了好多的风呼呼的从身边刮过,远远的下面的人家都像火柴盒似的,太子河像一条银链在大地上淌过,一下子身上的疲劳都好像不见了一样,就想放声大喊几声。 这种感觉,就好像挣脱了身上的束缚,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大山隔离开的另外的世界。 顺着国防路的大坡继续往南,然后又从路上下来,在乱石杂树之间穿行。这回张清之走在了后面,用一只手拽着刘金荣,防止她一下子没踩稳滑下去。这边的山坡比北面陡,有五六十度,全是石头。 弯弯曲曲的羊肠路,从半山腰的国防路连接着下面的村庄。 公鸡的啼鸣不断的响起,回荡在群山峻岭之间,看过去一切都是雾蒙蒙的,黑白的,反着些青色。炊烟已经升起,或浓或淡的袅袅升起,消散在天气之间。 看不到走动的人。 这里就是松树台火车站了。 没有车站的房子,没有检票口,也没有站台,只是在穿村而过的铁路边上有一块白色的石牌子,上面刻着松树台三个字。火车就停在牌子那里。 有售票处,在村里的人家边上,一间红砖房,窗户上开了个小洞,售票员就坐在里面,高高在上的冷着脸。 第53章 全国粮票 张清之去买了两张车票。 然后和几个同样要去市里的人就站在铁路边上等着。 等天色真的放了亮,四周都能看清楚的时候,远处一声巨大的鸣叫传来,冒着滚滚白烟的火车开了过来。 “哧——”随着一声长叹,火车停稳。车门打开,列车员站在车厢门大喊:“上车的快点儿,抓稳了啊。” 因为没有站台,本来就高的老式绿皮车的铁梯子已经到了人的腰上。 张清之把刘金荣托举上去,让她抓住扶手,列车员也伸手帮着拽扯,等刘金荣连滚带爬的上去站稳了,张清之灵活的爬了上来。已经习惯了。 后面是一个拿着三四个口袋的老大爷。张清之让刘金荣站到里面,帮着把几个口袋提了上来,再把人拉上来,老大爷满口的谢谢,掏出烟卷儿来给张清之和列车员。 进了车厢,人不算多,张清之把背着的小包解下来放到行李架上,和刘金荣坐下来。 车厢里乱乱哄哄的,几十上百人说话的声音搅在一起,夹着烟味儿汗酸味儿扑面而来。 也就是两三分钟,火车狂叫一声,浓浓的白烟腾空而起,车身一阵晃动,发出咔咔嚓嚓的声音徐徐开动起来。 列车员锁好车门,把大大的钥匙拎在手上进来看了几眼,然后就去自己的小屋里睡觉去了。夏天不用烧锅炉,他们还是挺轻闲的。 随着火车开动,车厢里更加热闹起来,很多人开始拿出带着的东西吃。煮鸡蛋,饽饽咸菜,面包,再喝一口用什么瓶子装着的水,满足的打的饱嗝。这会儿火车上是不提供热水的。 张清之也拿出张景义给煮的鸡蛋来,剥了皮递给刘金荣。军用书包里还有用毛巾裹着的装了热水的罐头瓶。 他自己却没吃。刘金荣说:“你也吃两个吧。” 张清之笑着摇头:“不用,我不饿。一会儿到了本溪再吃。车站边上有馄饨呢,还有烙饼。” 刘金荣摸了摸衣兜:“哎呀,没带粮票。” 张清之拍拍身上:“我有,部队上给发的。” 边上有人接话:“同志,你那粮票能不能换换?我用一斤换你七两。” 刘金荣扭头看过去,说话的人穿的像个干部,白衬衫,背着个公文包。 张清之笑着说:“我这也没多少的,自己还得用,这个忙怕是帮不上。” 那人说:“你有多少?要不我一斤换你六两,行吧?这比例不低了,反正你也是用,我要全国的有用。” 部队上发的粮票都是全国通用的,地方上发的都是本地区的。 粮票的种类很多,地区也印,地市也印,省里印,国家印,部队上也能印,面值更是五花八门,从0.1两到十斤二十斤都有。 地方上发的只能在本地使用,如果要出远门就得到处去划拉全国粮票,虽然可以去申请,但给的一般都不够用。黑市上就有专门用地方粮票兑换全国粮票的 张清之有点儿为难,想了想说:“不好意思啊,真不能和你换,我们两个人呢。” 那个像干部的人说:“你看你这个小同志,还是个当兵的,就这么点儿小事儿都不帮忙,就不能向雷风同志学习吗?对吧?学习雷风可不仅仅是我们老百姓,军人不更是应该拿雷风做榜样吗?” 边上就有人跟着点头。 张清之被这个人说的满脸通红,吱唔了几声没说出话来。 刘金荣说:“那俺也不能为了帮你自己就没用的呀,没听说雷风为了帮谁就把自己给饿死。” 那人说:“我这有市里的粮票,还有省里的,不是一样用?我用一斤换你们六两呢。” 刘金荣扬着细腻的脖子问:“你那粮票在北京能用吗?在河北能用吗?” 那人愣了一下:“小同志你在哪当兵?” 刘金荣说:“他在河北,修铁路的。没有他们你能坐上火车吗?” 那人摆了摆手:“那算了算了,怪我没了解情况。小同志了不得,现在在修哪到哪?” 张清之在头上抓了抓:“也不能说,保密的。” 气氛有点儿尴尬,这一片儿安静下来。这年头一涉及到保密的东西在老百姓眼里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儿。 张清之拿了水出来给刘金荣喝,刘金荣问:“你那像章还有么?我看好些人都戴着。” 张清之说:“有。现在城里所有人都带,还有语录本,要求我们天天学习。我给你准备了的。” 打开军用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包儿来打开,里面是一枚很漂亮的像章,外围不是普通的圆形,是金色的五角星,里面红色的圆底上也是金色的头像,还有为人民服务五个金字。 “真好看,你从哪弄的?”刘金荣欢喜的把像章接过去拿在手里看,然后戴到左胸口。 张清之又拿出一本红皮的语录来递给刘金荣:“我和别人换的,我帮他干了半个月活儿就拿来了。” 刘金荣低头看了看胸前的像章,笑着看了张清之一眼:“你真傻。” 张清之嘿嘿笑了几声。 窗外天已经彻底亮了起来,大地也有了颜色,火车昂昂的叫着库赤库赤奔向前方。 车里大部分人都闭上了眼睛靠在座椅上,刘金荣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田野山河还有电线杆,想像着北京,想像着天安门,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在梦里,她来到了天安门,高大的红色天安门闪闪的发着金光,伟大领袖站在上面微笑着向下面招手。 她睁大了眼睛向上面看着,忽然感觉身子猛的一震,从梦里醒了过来。 火车到了本溪站了。 车厢里的人都站了起来,正闹哄哄的拿东西准备下车,边上坐着的那个像干部的人已经不见了。 张清之已经背好了包,看见她醒了,笑着说:“我还想车停稳了再叫你。到了,准备下车吧。” 刘金荣扭头往车厢里看了一眼:“这车不去安东吗?怎么都下了?” 张清之说:“去丹东也得换车。现在安东改叫丹东了,65年改的。辽东辽西两个省合并你知道吧?” 第54章 火车上不要粮票 刘金荣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拢了拢头发,说:“知道,那会儿我记事儿了,俺家还在庄河呢。” 然后她就想起了什么,有点儿呆呆的。 车身又顿了顿,在站台边上停稳,车上的人开始下车。 列车员晃着大钥匙喊:“到站了到站了啊,终点站本溪到啦,东西拿好,一个跟一个慢慢下。” 顺着梯子下到站台上,满眼全是人,大包小裹的扛着背着,顺着站台往出站天桥上涌过去。 不知道哪里的大喇叭传来轰轰烈烈的音乐声:“伟大领袖……,……教导我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煤烟味儿,刘金荣拉紧张清之的衣襟跟着往外走:“我上次来这还是八岁那年,跟我妈还有我舅,那会儿还没这个天桥,也没这么多人。” 张清之说:“我不知道,那会儿我还在堡里呢,我第一次来这就是这样了。” 跟着人群上天桥,下天桥,天桥两侧都立着高高的墙板挡住了视线,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随着人群往前走。 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出站口,下了天桥就是路,人群就往四面八方散开。车站还是原来那个老房子,刘金荣扯着张清之的衣襟扭头去看,连大门口的字都没变。 房子顶上竖起一排大红的铁字标语,插着很多红旗在风中舞动着。 张清之指着一边说:“饿不饿,到那吃东西,什么都有。” 刘金荣点点头,两个人横着穿过人群,到了站北这边的胡同里。 这里是一片平房,乱七八糟的,都是原来私人搭建起来堵着火车站做买卖的地方,现在都归了国家,开起了各种国营商店。饭店,小吃,旅馆,问事处,派出所什么的。 张清之带着左顾右看的刘金荣进了一家国营餐馆,让刘金荣坐好,他去买票,然后到付货口等了一会儿,端了两碗馄饨过来,还有十个酥饼。 刘金荣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吃不完吧?” 张清之说:“没事,在车上吃,要坐好几天呢。” 吃着放了紫菜和小海米的馄饨,就着甜酥的酥饼,这是刘金荣这十年来吃的最好吃,最值钱的一顿饭了,好吃到她有点儿舍不得咽下去,就想在嘴里多嚼一会儿。 张清之几口就喝完了馄饨,吃了两个酥饼,说:“吃完咱们去商店看看,买点儿东西带着。得抓紧点时间,晚上去北京的火车就走了,就得等明天。” 刘金荣顿时顾不得美味了,加快了速度。 吃完饭,张清之找了黄草纸把剩下的酥饼包好裹上塑料布装到书包里,两个人出来往东走。在车流中穿过了在刘金荣眼里豪华的宽阔的柏油马路,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三角地这边。 这会儿百货大楼已经盖起来了。 在里面转了一圈儿,给刘金荣买了两件衣服一条裙子,鞋,还有一条裤子。 这会儿没有卖内衣的,都是穿着自己家里做的棉布裤衩,商场里最大的柜台也是布料柜台。 刘金荣红着脸说:“怎么给我买这些东西,你也买一件啊。” 张清之说:“我用不着,部队上啥都发,也不让穿别的。你好不容易出来一回的。” 刘金荣说:“那你,那你也不能把钱都花了呀,你爸妈到时候不得怪我。” 张清之说:“家里我给了钱了。我平时不花钱,一年能攒一百六七呢。” 刘金荣说:“真多。俺家种一年地才计了不到三十块钱。” 张清之说:“还有粮份呢,也不能那么算。城里钱是要比农村多,不过城里花钱的地方也多。” 刘金荣说:“那也比农村过的好,将来我要是能进城就好了。” 张清之说:“能,我退伍了能分到城里,到时候把你接出来。” 刘金荣低头看着怀里抱着的衣服笑起来:“你,你啥前能当满了退伍?” 张清之说:“我也不知道,这个得听命令。” 刘金荣咬了咬嘴唇,看向远远的火车站:“时间还赶趟不?” 张清之看了看手表:“赶趟,还逛逛不?” 刘金荣摇摇头:“不了,尽花钱。” 两个人就回到火车站这边,张清之去买了车票,然后到国营饭店买了些煮鸡蛋和饼。这年头买饼算是比较奢侈的行为了,一般也就是几个馒头。至于在火车餐车上吃饭,那是干部才有的资格。他报销。 这年头已经有卧铺了,不过只卖给干部,老百姓没资格乘坐,哪怕车厢空着。那个要单位介绍信的。 刘金荣看着张清之一样一样用黄草纸包好放到书包里,问:“买这些干啥?” 张清之说:“我看你爱吃饼。火车上没有,到时候在车上买个汤或者菜就行了,嫌凉可以求他们热一下。车上吃饭是定点儿的,过了点儿就没有了,饿了也能垫一口。这趟车就有热水了。”拍了拍卡在书包上的搪瓷缸。 刘金荣有点儿开心,也有点儿耽心,问:“你用了这些粮票,还够吗?” 张清之说:“车上不要粮票,有钱就行,只有城里才要粮票,我算着呢。” 刘金荣说:“那肯定得贵吧?” 张清之摇头说:“不贵,肉菜才八毛,盒饭三毛五,开水不要钱。” 刘金荣惊讶的说:“一盘菜八毛还不贵?你一个月十多块钱能买几盘?” 张清之说:“又不是顿顿吃。车上菜香着呢,都是大师傅,等你尝尝就知道了。” 在80年代以前,火车餐车上的标准是相当高的,因为那时候不对普通百姓开放,进餐车的全是干部,学者什么的,所以有了相应的要求。餐车上的厨师都是真正的大师傅。 那时候提供三十几种菜,中西餐都有,色香味绝对是比一般的饭店要好的多。价格也不贵,那会儿有定价标准,成本一块,卖价不能超过一块八。 土豆烧牛肉是那个时代比较贵的菜了,一块四。 像酱爆鸡丁,醋溜鱼片这些都是一块或者一块二。素菜是三毛五毛,七十年代不少人到火车餐车上打牙祭。可以省粮票,而且好吃。 后来到80年代,火车餐厅开始向普通百姓开放,菜品种类也越来越少,因为不易储存。一直到80年代中期,火车上储存肉都是用土冰箱,放一块冰码一层肉,再放一块冰再码一层肉这样。 到了80年代末,餐车上已经就只有土豆白菜什么的那几种菜了,价格也随心所欲起来,老百姓可以随便进了,但吃不起。一个月工资都不够在车上吃两顿饭的。 而且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火车餐车就开始给难吃代言了,没有最难吃,只有更难吃。又贵又难吃。 第55章 我想找我哥(求收藏推荐) 刘金荣说:“刚开始那会儿,我记着我妈还去找了我大哥,后来就没了信儿,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这么在法台住下来了,在老霍家。后来就带着我们嫁到了南沟。” 张清之问:“你大哥在哪?叫什么?” 刘金荣说:“当兵的,48年当的兵,还去过朝鲜,说是汽车兵,叫刘照瑞,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记着好像还给我妈来过一封信,那会儿我也不认字儿,没看过。” 张清之说:“等我回部队,托部队领导帮着问问。只要是当兵的都能找着。” 刘金荣说:“这会儿找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了,十年了,也没来看过我们一眼,估计早就忘了吧。” 张清之说:“不会,肯定是有什么事儿耽误了呗。部队上规矩多,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刘金荣还是摇了摇头,想起小时候,自己一个人总会想大哥长什么样,会不会喜欢自己,会不会给自己买礼物,听说立了很多次功,一定是个非常厉害的人。 可是注定这一切都只能留在记忆里了,十八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个大哥,也早就淡了。这会儿提了起来,情不自禁的就发起了呆,小时候的那种感觉又漫延了出来。 “同志,您点的菜,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有意见请提出来。”服务员的声音惊醒了刘金荣,下意识的往边上躲了一下。 服务员把菜盘摆到干净的桌布上,刘金荣下意识的就想去阻止她:会把这么干净的布弄脏的。随即反应过来,收回抬起一半手,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菜摆好,另一个盘子里装着拿去热的饼,然后摆上筷子和汤勺:“请用餐。” 张清之把菜往刘金荣这边推了推:“快趁热吃,车上的大师傅做菜可香了,比一般的饭店都香。” 刘金荣眼珠儿都要掉到盘子里了,根本就没听清张清之说什么,就是一门的咽口水。 张清之把筷子递到刘金荣手里:“吃啊,发什么呆?” “啊?啊。”刘金荣接过筷子,脸有点儿红,低下头,夹了一筷子菜塞到嘴里。 你能想到吃了十年苞米碴子稀粥苞米面饽饽吃了十年没有味精没有肉只有粗盐的土豆酸菜萝卜疙瘩,然后突然有一口带着卤汁儿加了精盐味素各种调料嫩的直抖的肉片儿放进嘴里的感觉吗? 那一刻这个世界都不存了,列车声说话声全部消失,连时间也好像静止了。刘金荣仔细的咀嚼着,一口肉夹杂着儿时遥远的记忆吞咽到喉咙里,滑下去,顿时就有点儿空荡荡的。眼泪涌了出来。 “来,吃点儿饼。”张清之把装着饼的盘子往这边推了推:“光吃菜咸。” 服务员把汤端上来,还有一盘炒圆白菜,里面混着点儿粉条,因为吸饱了酱油,粉条儿发着诱人的黑红色。 “你咋了?”张清之迷惑的看着她问了一句。 “没事儿。”刘金荣用手背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夹起一块饼:“你也快吃,一会儿凉了。” “嗯,你多吃点儿。我在部队上经常吃,部队伙食好。” 刘金荣咬了一口饼慢慢嚼着,透着油香的白面饼在嘴里翻滚。她忽然想,如果爸爸没死,那自己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就是天天可以这样吃,天天穿着包里那样的裙子? 可是爸爸到底是死了,那个据说当了军官的大哥十年没有音信,为什么呢? “我想去找我大哥。”刘金荣突然冒出一句。 “好。”张清之点了点头:“回去我就去找领导帮你问。肯定能找着。” 可是找着了又能怎么样呢?刘金荣有点儿迷茫,问问他为什么十年了不闻不问?还是和他讲这十年娘仨个吃了多少苦?可是十年都这么过来了,问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喝口汤,饼太干。”张清之递过汤勺。刘金荣机械的接过汤勺,舀了一勺汤放进嘴里,浓浓的鸡蛋带着黄瓜丝的鲜香还有种说不出来的香味儿弥满了口腔。 她看过去:“这里放了什么?” 张清之说:“鸡蛋,黄瓜丝,葱花,香油。” 刘金荣用汤勺在汤里搅了搅,看着那一片儿金黄色的香油随着搅动散天不见,扑鼻的香味儿发散出来:“香油是什么油?” 张清之说:“芝麻油。你要是喜欢,回的时候我给你弄点儿。还有精盐味素,以后煮饭可以用这个,比粗盐好。” “你知道的真多。” 张清之有点儿不好意思:“城里家家都有,煮饭都用这个,不是什么精贵东西。商店里都有,不要票的。” 刘金荣说:“那合作社怎么没有呢?”顿了一下:“可能有吧,我没去过,可能是买不起。有也买不起。” 一顿饭吃完,刘金荣有点儿撑了,不好意思的看了张清之一眼。 张清之说:“没事儿,喝点儿热水消消食儿。我到部队吃第一顿饭的时候都站不起来了。那会儿带新兵的连长一到吃饭就进来盯着,怕哪个撑出事儿。” 刘金荣忍不住笑了起来,狠狠的瞪了张清之一眼。 饼没吃完,张清之重新用黄草纸和塑料布包好,放到书包里,付了菜钱,两个人拿着东西回到车厢。 刘金荣问:“你哪儿来的那么些纸?” 张清之说:“在副食商店要的,那边有的是。” 这个年代,副食商店卖东西都是用这种黄草纸包裹,不管是糖,饼干,蛋糕还是什么,包完用纸绳儿一扎。扎得又结实又好看,还不漏。这是这个年代售货员的必备技能。 车厢里这会儿大部分人在吃饭。吃火车上的盒饭。 盒饭都是这个时代工人上下班拎着的那种铝饭盒,一半饭一半菜,大米饭,菜是粉条炒圆白菜,有几片儿连皮肉。吃完饭,管列车员要些开水,就用饭盒接着喝了。 列车员提着巨大的水壶在车厢里来回走动:“热水啦,有要热水的吱声,准备好水缸家什。小心烫啊,来来让让,小心烫。” 第56章 到达 吃了饭喝完水,乘客们随手把铝饭盒放到一边,有的摆到小餐桌上,有的就往座席下面一塞。等会儿列车员就会来回收,拿着个小竹棍儿,把塞到座席下面的饭盒掏出来。 饭盒统一拿到餐车去清洗,下顿饭好用。筷子也不是一次性的,都是竹筷子,洗了再用。 餐车上的工作人员要把饭盒筷子洗了摆到货架上,把踩倒边摔瘪了的饭盒用小锤子敲正,这才算下班。 坐在两个人斜对面的那个眼镜女一直盯着两个人走过来,冷冷的眼神儿落在两个人身上。在她看来,这就是典型的脱离群众搞特权,简直大逆不道,逃避向伟大领袖展现忠诚。 哼,还是个当兵的,简直愧对伟大领袖的教导,在这个时候不应该积极主动吗?要是我也能去餐车就好了。 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刘金荣红着脸去了两趟厕所,火车外面天色就放黑了。 “哐当当,哐当当,哐当当”“噢~~~” 染了晚霞的大地田野不断的被火车甩到身后,风也凉了下来,大家都把车窗放下来,车厢里马上安静了好多,喇叭的声音明亮起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那片广阔的天地里大有作为……” “农村有什么好?吃不饱穿不上的,连大米白面都见不着。”刘金荣握着点儿手纸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张清之伸手拍了她一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你虎啊?啥话都说。” 刘金荣看向张清之:“咋?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吗?” 张清之说:“不能说。在哪都不能说,犯错误的,被人举报要被抓起来的。” 刘金荣看着张清之郑重的表情,有点儿不明白为什么实话也不兴说,不过,还是点了点头,低头看向手里的一点儿手纸。 这么好的纸,真软,就是城里人拿来擦屁股的,简直太奢侈了。 不过感觉真好,比草棍儿高梁秆好多了,这东西,就算是那几天也不用遭罪了吧,肯定比棉花报纸强。 ……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中间停了多少站,身边的人换了一些,又换了一些。天亮了,吃饭,又黑了。 坐着睡觉有点儿不舒服,但也没什么办法,屁股坐疼了就起来转一圈儿,洗手池那里有大块的镜子,可以洗把脸,照一会儿,看得比自家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镜子清多了。 刘金荣对着大镜子把麻花辨子解开又重新扎好,看看身上的新衣服。真精神。夸了自己一句,红着脸回到座位上。张清之靠在座椅上睡着了,稍偏着头,睡着了还把东西搂在怀里。 刘金荣坐下来,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张清之,脸越来越红。 “明着的司令部打掉了,没有了,但暗处的司令部还在,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的心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也不是一朝一夕,我们要擦亮双眼,打起精神,时刻准备着和无产阶级的一切敌人战斗,这是一个长久的……”喇叭还在响着。 刘金荣不知道喇叭里讲的都是什么,也没兴趣,拿出语录本看起来。 “咔嚓”,突然的闪光吓了刘金荣一跳,张清之也惊醒过来扭头看过去。 隔壁座位上一个有五十岁的男人手里端着一架照像机:“小姑娘学习语录的样子很漂亮,呵呵。我们就是要这样,时刻不忘学习,时刻不忘领袖的教导,只有这样才能战胜一切敌人,实现无产阶级的传大胜利。” “是啊是啊”,边上几个男男女女都出声赞同起来,纷纷拿出崭新的红皮宝书,津津有味儿的翻看起来,嘴里念念有词。刘金荣一脸懵的样子:“啊?” “旅客朋友们,前方,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我们伟大祖国的首都,北京,就要到站了,列车正在进站,请旅客朋友们带好自己的物品,排队按秩序下车,不要拥挤,要听从车站工作人员的指挥。” “旅客朋友们,前方,本次列车”刘金荣惊喜的问:“到北京啦?”扭脸把头伸到车窗外面看。 张清之收拾好了东西背在身上:“嗯,到了。” 火车震荡了几下,哧……,吱吱吱嘎嘎,咣当,咣当。列车员走过来:“到站了到站了啊,拿好自己的东西,排队下车,不要拥挤。车厢两头都可以下车。下车以后听从站上人员的指挥。” “到站了到站了,睡觉的赶紧起来,收拾好个人的东西啊,不要拥挤。”乘警挎着手枪也走过来,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寻视过去,把还在睡觉的人拍醒。 “都看下东西啊,在上一站抓了两个小偷,大伙都看看。” 于是不少人就去翻自己的东西看是不是少了什么,有些人开始咒骂小偷的直系亲属。 这个年代敢于在火车上偷东西的小偷不多,也算是稀有动物了。这个年代,只要被一个人发现,就会涌上去数不清的人制止犯罪,哪怕是小姑娘也敢于上去挠几把。这是一个狂热的年代。 就算在农村饿的受不了了去地里拔根萝卜都是天大的事情。 张清之让刘金荣走在自己前面,刘金荣有点忐忑,像一个刚离家的孩子,反手紧紧抓着张清之的衣袖,心嘭嘭跳着,跟在队伍后面慢慢往车下走。 宽大比直的站台上人流滚滚,大喇叭里歌曲的声音震耳欲聋,工作人员都戴着红袖标,钢哨儿衔在嘴里,舞动着手里的小红旗:“这边这边,往这边走。不要挤。不要靠近站台边,说你呐,看什么看。” “跟上跟上,往这边。东西拿稳啊。下车的同志,从这边。” “这边,走天桥出站啊。横穿铁路要罚款,看你跑的快还是警察跑的快。瞅准脚下。” 歌声哨声喊叫声火车声,说话声,几百上千人汇在一起涌上天桥涌向出站口。 接站的人在出站口抻着脖子往里看,有的爬上铁架子,被工作人员喝斥下来。 能看到外面广场上红旗招展人流如织,停着各种车辆。 男人们都穿着人民服,或者白衬衫,女人穿着白色或者小花的裙子,不管男女胸前都别着像章,手里拿着语录本,成群结队的走过。 第57章 人造的星星 两个人随着人群出了车站。 站前广场上人更多。有个人,有几个人,也有有组织的一群人,还要振臂举起宝书喊几声什么口号,这里太吵闹了,也听不清喊的什么。军人也有很多,风纪扣扣的严严的,站如松走如风。 刘金荣的手心里冒出了汗,紧紧的抓着张清之,生怕不小心就被人群挤散了。 她两只手抓着张清之的衣服,眼睛根本没有时间去看路。 在这个时代显得由其庄严肃穆高大巍峨的火车站,人流如织的站前广场,高高的花蕊一样的路灯,执勤的警察,川流不息的汽车,到处飘扬着的红旗,竖立在车站以及周边建筑上的巨大的文字标语。 车站正当中挂着巨大的伟人像,北京站三个大字这会儿已经立在了车站屋顶,进站口的雨搭上挂着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的红底白字条幅。 汽车声喇叭声人声哨声歌声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人的耳鼓。 从出站口出来走到广场边上,刘金荣的世界观已经崩塌过又重新建了起来。 张清之抬头看了看天,又扭头看了看北京站顶上那两架硕大的报时钟,扭头对眼神已经不知道飞向哪里去了的刘金荣说:“咱们下一趟车是下午四点半,还有几个小时时间,是在这等还是出去逛逛?” “啊?嗯,嗯?你说什么?”刘金荣眨着眼睛看向张清之。 张清之指了指站上的报时钟说:“我说时间够用,还有好几个小时,咱们是在这等,还是出去逛逛。” 刘金荣扭头看向报时钟:“好大呀,这么大是怎么做出来的?里面有人摇吗?” 张清之说:“那是用电的,有电就走字儿,没电就停了。里面是机器。你饿不饿?” 两个人之前带的饼和鸡蛋早就没有了,这会是轻装上阵。 刘金荣半天才把目肖从震撼的大报时钟上收回来,随着下面一辆公交车飘了一会儿这才看向张清之:“咱们车是几点?还来得及吗?” 张清之搓了搓脸:“赶趟,还有好几个小时呢。你饿不?” 刘金荣的目光又飘走了:“咱们去看天安门不?某主席是不是就住在那上面?看到我们会不会招手?” 张清之伸手拉住刘金荣,带着她走向公交站。这会儿公交车站就在售票厅门口。 张清之也没在北京逛过,怎么坐车也不清楚,就拽着刘金荣去问路边执勤的警察,警察告诉两个人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这几天天安门前那段儿封路,经过那里的车都改道了,那一片儿这几天都不能去。 刘金荣很失望,张清之说:“没事儿,你回来的时候还要从这走呢,那会儿再来看一样。” 刘金荣说:“为什么会封路呢?也没听说什么事儿啊?要是有什么事儿,这么多人,不早就哄起来了?” 张清之小声说:“我知道是什么事儿,是弄地铁。”其实他也是乱猜。这几天那边封路是因为有大型集会。 刘金荣也小声问:“地,铁?是什么铁?” 张清之说:“就是在地底下修火车,跑火车。” 刘金荣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妈呀,地底下还能跑火车?有那么大呢。” 张清之说:“就跟我们修铁路打洞一样,在地底下打出洞来,然后铺铁路。这事出去不能说。” 刘金荣撇了撇嘴:“俺不信。你咋知道的?” 张清之说:“我们现在修的那条铁路,就是连着这条地铁的,火车可以从这里一直开到山西去,这是给伟大领袖和元帅们修的,要是打仗了,就可以悄悄的去那边指挥。俺们那边都不许说,要保密的。” 刘金荣眨了眨眼睛:“真的呀?” 张清之点点头:“我们修这条铁路,全是在山里钻,根本不走平溜地方,就算是修好了美国佬和大鼻子也看不见。他们在天上有什么星星,天天在咱们脑袋上面转悠,观察咱们呢。” 刘金荣啊了一声:“美国佬那么厉害?还有星星?” 张清之说:“不是那个星星,是人造的,机器,在天上飞,咱们也看不见。反正就得往山里躲,现在不少大厂军工什么的都往山里搬呢。” 刘金荣想了想说:“美国佬真能耐,还能造星星在天上飞,咱们怎么不造呢?不好造啊?” 张清之说:“怎么不造,肯定也得造。原来美国佬有什么圆的子弹,那一下子就能炸老大一片地方,后来咱们也造出来了,还有什么轻的子弹,咱也有,这个星星肯定也没问题。那么多科学家呢。” 刘金荣问:“有那么厉害的子弹?你见过没?” 张清之在头上抓了抓,说:“没见过,那东西是保密的,得大官儿才能看。你饿不饿?” 刘金荣看着街面上的车水马龙:“北京人真多,楼也多,车也多,那道儿都看不到头,这出去转转不得走丢了呀?” 张清之说:“走熟了就好了呗。” 在这个年代,北京的主城区并没有多大,也就是东城西城宣武祟文四个区(后合并为今天的东城西城两个区),还没有沈阳大。朝阳这会儿还是东部郊县,北京火车站这地方已经是东部城边了。 1952年到1958年,国家把河北省宛平县全部及房山、昌平、良乡、房山、大兴、通县、顺义、平谷、密云、怀柔、延庆等县区划归北京管辖,围绕在京城四周,形成了一个缓冲区。 北京的近代城市发展史,其实就是不断的掏河北的过程,甚至有一段时间传出了取消河北全部划归北京的呼声。 在火车站广场边上的国营饭店吃了饭,两个都没来过北京的年轻人就在火车站四周逛了一圈儿。 这会儿北京站整个站前广场宽大平坦,除了路灯什么建筑也没有,车辆还可以随便驶入,修了些花坛。广场中心停着些面包车上海轿车,广场走过去就是宽阔的马路,没有隔挡也没有天桥。 车站往东就是大片的旧式平房,往南往西是一片一片的楼房建筑。 人们就随便在四通八达的广场和马路上走动,穿着白上衣戴着盔帽的警察吹着哨子执勤。 68年这会儿,警察着装已经变更为66式,上身是解放军干部服,也就是四个兜,军帽,下身是藏蓝色裤子,不过交通警察仍然是穿着58式的白上衣蓝裤子,戴白色盔帽(67年以后有了绿盔)。 第58章 京原铁路(求收藏推荐) 两个人也不敢走远。 刚刚从山洼里出来的刘金荣,以前见过的最多的人也就是生产队开会了,这里汹涌的人群连绵的车流让她感到一种从心底产生的不安,从头到尾手就没敢撒开张清之的衣襟。 绿色的军装已经被她扯的褶褶巴巴的,还被手心里的汗水浸湿了几块。 广场四周开满了各种大大小小的商店,茶水铺,卖咖啡和烤鸭的特产商店,纪念品商店,饭店还有旅社。 到处挂满了标语口号,语录还有画像,这里的人们和刘金荣以往所见的完全不同,一个一个充满了自信和朝气。 还有胸前挂着相机的外国人,眨着或蓝或棕的眼睛,和刘金荣一样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逛累了,张清之到茶水铺上给刘金荣买一瓶桔黄色的北冰洋汽水,一毛钱一瓶。自己喝了一大缸凉茶。 真甜哪。刘金荣捧着汽水小口的嘬着,舍不得一下喝完。 恋恋不舍的放下汽水瓶,两个人进到售票厅去买票。 这会儿北京站的售票窗口和后世银行的营业窗口有点儿像,一溜平直的黑色大理石柜台,上面立着钢柱,钢柱和钢柱中间卡着大块的玻璃,玻璃和台面大理石中间有二十公分宽的空隙。 十九号售票口的人最多,因为某主席曾经来过,在这里和售票员亲切的聊天。 张清之拿着军人证和介绍信买了车票。 其实军人在这个年代是有坐卧铺的特权的,但刘金荣没有,哪怕她和军人一起出门也不行。 这会儿军人有自己的专用车票,上面印着军字。老百姓的印着半孩。 中国铁路的定价标准和依据从始至终就是个迷,在这个年代就已经体现出来了。 68年从北京到郑州只需要二块一,而从北京到宁夏则是十九块三。军人专用票,到宁夏卧铺是十五块一,到郑州是九块三。一个九百三十公里,一个六百一十公里,根本无法找到规律。 买了车票,张清之又去给刘金荣买了些吃的,两个人就进到候车室里坐着,边休息边等。坐在硬木椅子上,没一会儿,情绪大起大落的刘金荣就靠着张清之睡着了。 傍晚,两个人登上了去往石家庄的火车。从高碑店下车再转车到涞水,从这里坐汽车到涞源。 “我们原来在野三坡那块儿,那里全是大峡谷,风景可好了,可惜没有时间,要不带你过去看一眼。”张清之抱着东西看着车外的风景对刘金荣说。 刘金荣问:“大峡谷是啥?那你为啥又不在那了?” 张清之说:“大峡谷就是,两边都是山,立陡立陡的那种,中间是河,那山长的都可有气势了。又不是我想在哪就在哪,得服从命令。原来这边的那个十三师去云南了,我们建了新的师过来。” 刘金荣说:“你们十四师原来没有啊?” 张清之说:“没有,刚成立的,十三师走了工地得有人继续呗。打洞子架桥。” 刘金荣说:“我还没见过架桥呢,那么大个桥是怎么拉起来的呢?看着都吓人。他们去云南干啥?那么远。” 张清之说:“美国佬到处欺负人,原来打朝鲜,咱们去帮了朝鲜,你知道吧?” 刘金荣点点头:“嗯,我大哥就去了的,还立了好些功回来。” 张清之说:“欺负朝鲜没行,现在美国佬又跑南边去欺负越男去了,也是咱们的共产主义兄弟国家,咱们还能看着啊?那边比朝鲜还穷,连武器也没有,咱们不得去帮一把?” 刘金荣说:“那十三师是去打仗啊?你们不是修铁路的吗?” 张清之说:“我们是解放军,是部队,国家让咱干啥就干啥,让去哪里就去哪里,这个还能讲条件?谁说我们就不能打仗了?再说那边也得修路,往那边送大米白面,送枪支弹药的,不得有路啊?” 刘金荣把下巴垫到衣服包上,想了一会儿问:“我们都吃不着大米白面呢,为啥要给人家送?” 张清之回答不上来,想了想说:“帮兄弟呗,领导肯定有领导的想法,咱要是能懂咱也是领导了。” 刘金荣看向窗外,说:“那会儿苞米糊糊都吃不饱,开春都吃树皮树叶呢,后来才好一点儿了,还不是苞米高梁,我这回出来之前,都有十年没吃过大米了,白面见都没见过。 原来在学校那会儿你也在,天天饿的想死,看见啥都想咬一口。我就想,天底下有多少学校,有多少人吃不饱,哪怕就是苞米碴高梁饭大咸菜,吃饱也行啊。买都买不到的东西,凭啥就白给人呢?” 张清之低下头不敢接茬,也接不上。他也想起了那段经历。 车在山区间颠簸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到达了涞源县城。下了车,刘金荣终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张清之带着刘金荣找到了部队的驻点儿,休息了一下喝了点水,又乘坐部队的卡车前往团部营地。 京原线驿马岭隧道,铁十四师六十八团驻地。 京原线铁路,是一条带有神秘色彩的铁路。 京原铁路诞生于我国外忧内患之时,美舰队进入湾湾海峡扬言要发动导弹战争,而同时我们又因反对苏俄的霸权修正主义导致两国频频磨擦,一度兵戈相见,国内连续大灾,粮食欠产物资缺乏。 当时这条铁路具有重要的军事战备意义,是为中央战略转移准备的重要通道,经三家店衙门口与北京地铁1号线、西郊机场、南苑机场相通。 为保密需要,京原铁路沿线通过隧道穿山行进,其中最长的驿马岭隧道长七公里又三十二米,跨越多条地下河,修建难度不亚于成昆铁路,修建时铁道兵伤亡惨重。 这是一条铁道兵在那个生产资料奇缺,工程设备简陋的年代,用血肉建造出来的一条奇迹之路。 “到了。这就是我们营地。走,我带你看看我住的地方,去连部销假。”张清之回到了熟悉的部队里,整个人都来了精神。 刘金荣抓着张清之的手从卡车车厢里爬下来,刚站稳,还没来得及拍下裤子上的尘土。 “轰”的一声巨响传来,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刘金荣惊叫一声倒在张清之怀里。 所有人都扭头看向响声传来的地方。“不好,出事啦。” 第59章 初到部队(求正版阅读) 好多人撒腿向响声传来的那边跑过去,能看见浓烟灰尘在那边高高的扬起。 张清之把抱着的东西往刘金荣怀里一塞:“你就在这等着,我去看看。”扭头跑了。 刘金荣抱着东西看着人往那边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也不敢走动,就靠在墙上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刘金荣都要睡着了,才看到人群陆陆续续回来,又过了一会儿,张清之跑了回来:“等着急了吧?那边跑炮了,帮着弄了一下。走,我领你去住的地方。” 一排一排一高大的红砖房,整整齐齐的,泥土路面压的结结实实,房子前面都铺着红砖。 张清之带着刘金荣来到后面一排,打开把头第二间屋子说:“你就住在这,这一排都是家属来住的。” 进了屋,里面有十多个平方,除了一铺炕啥也没有,张清之说:“你选收拾,我去领东西。”转身出去了。刘金荣一眼就看到张清之背部衣襟上有一片血迹。 不一会儿,张清之和一个战士抱着东西过来,行李,暖壶,几个军绿色的搪瓷碗,筷子勺子,枕头毛巾牙刷脸盆什么的。把东西放到炕上,那个战士出去了,张清之说:“铺上吧,把东西摆好。” 两个人把行李打开铺好,把暖壶军碗什么的摆好,屋里就有点家的模样了。 刘金荣问:“你们都住炕啊?几个人一间?我看房子也没那么多。” 张清之说:“不是,就这一排是炕,我们住行军床,上下铺的,一屋睡一个班呢。你洗洗不?水房就顺着这往里走,走到头,厕所也在那头。要是想洗澡的话得等等,小澡堂子不是天天开。” 刘金荣说:“澡堂子啥时开?我想洗澡。要钱不?” 张清之说:“这里女的少,就是干部有家属,还有偶尔来探望的,一个礼拜开两天,等我去问问。我去把开水打回来,你烫烫脚。吃饭还得等一会儿。” 刘金荣说:“你,你身上,后面有血,你换下来我帮你洗洗。有人受伤啦?” 张清之扭头看了一下后面:“有吗?没注意。有几个战友受伤了,送医护队去了。” 刘金荣说:“你们这真危险。” 张清之笑着说:“没事儿,干啥不危险?种地还容易刨脚呢,上山打柴有几个没挨过镰刀的?自己加点儿小心就没事。” 刘金荣说:“你们这,是不是总出事儿?我看你们,都习惯了似的。你管干啥?危险不?” 张清之抓了抓脑袋说:“干这活儿哪有不危险的,也确实习惯了。我是管电的,一般不上一线,没事儿。” 两个人拿着脸盆和暖壶去水房,刘金荣洗了把脸,把脚洗了洗,张清之打了两壶热水,又一起回到屋里。 没坐多一会儿,外面哨子响,张清之说:“开饭了,是去食堂吃还是打回来吃?” 刘金荣说:“打回来吃吧,我谁也不认识,去了怪不好意思的。” 张清之说:“行,那你在这等吧,我去打饭。” 刘金荣说:“把衣服脱下来我去洗。” 张清之脱下外套,自己看了看,后边衣襟上抹了一块比巴掌小些的血迹。刘金荣接过衣服拿着脸盆肥皂去水房,张清之拿着军碗去食堂。 走到食堂门口,正遇到连长,张清之打了个立正:“连长好。” 连长扭头看了看张清之:“你回来啦?给你三天假你跑了五天,还有脸回来。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到连部销假呢?忙啊?军装也不穿,看看你这个样。” 张清之嘿嘿乐,说:“俺接俺对像去了,她要来部队看看。刚才到了正赶上炮响,俺跑去帮着救人去了,军装沾了血,俺对像正帮着洗呢。刚才回来我去连部了,你不在,指导员给的钥匙。” 连长伸手在张清之脑袋上拍了一巴掌:“油腔滑调。对像来了就照顾好,但是不能耽误工作,明白不?去打饭吧。多打点儿肉。” 张清之立正答应了一声,笑着跑进食堂里去了。 战士们已经就坐,肩背比直的围着桌子坐成一个一个圈儿,目视前方,等着命令。 张清之和同班的战友挤了挤眼睛,跟到打饭口:“王哥,俺对像来了,连长让多打点肉。” 炊事班的王班长看了一眼张清之,接过碗给打菜打饭,圆白菜炒肉,辣椒炒肉,熘豆腐,炖土豆粉条加肉,饭有大米饭,也有馒头。 张清之说:“打一碗饭,再拿三个馒头就够了。” 王班长从下面拿了个盆出来,把打好饭菜的碗摆到里面,在上面放了三个馒头:“拿了得吃完,听着没?让我发现你浪费粮食别说我削你小子。到时候饿你一个月。” 张清之答应一声接过盆子。 这边连长正站在桌子边上讲话,所有战士都站的笔直的听着。 厨师班的人端着一脸盆一脸盆的饭菜出来放到桌上,每个桌上都是一样,不管是战士还是干部。 “坐,开饭。” 战士们整齐的坐下,开始吃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碗筷,装在一个军绿色的布套里,掏出碗筷,把布套折好人揣到兜里,这才用碗去舀菜吃饭。 吃完以后,个人要把自己的碗筷刷干净装到布套里,摆到指定的位置才能离开食堂回屋。饭后,部队上以班为单位还有学习时间,学***语录和一些政治思想上的指示。 学习时间过了,有一小时的自由活动,然后熄灯睡觉。 张清之端着饭菜一路小跑跑到刘金荣的房间。家属来访,他这段时间不用和大伙一起吃饭学习,除了工作以外都是自由的。 部队上对家属相当照顾。军人不易,找个对像也是好几年的分离,所以只要有家属来部队上,那真是全方面的关心,尽可能的让家属感到温暖。 “快吃吧,有饭有馒头。”张清之把饭菜摆到桌子上。 刘金荣看着饭菜咽了下口水:“你们天天吃这个?生活真好。” 张清之把筷子递给刘金荣:“快吃,吃完再说话。” 第60章 预应梁 两个人吃完饭,刘金荣去水房刷碗筷,张清之把盆子送回食堂。 “清之,对像来啦?你小子行啊。”炊事班的副班长叼着根烟蹲在食堂门口,接过张清之手里的搪瓷盆:“能在这呆段时间哪?” 张清之憨笑着抓了抓头:“呆几天,头一次出门呢,看啥都新鲜。” “咋不来食堂吃?让大伙也见见。” “嘿嘿,没见过世面,不好意思,过几天就好了。” “赶紧回去陪着吧,缺啥就吱声,把人照顾好。饿了就过来找我,给你开小灶。”副班长小声说了一句,摆了摆手,张清之立正敬了个礼,回头往家属房跑过去,副班长在后面摇了摇头笑起来:“这毛小子。” 刚拐过山墙,迎面碰上几个战士:“班长。”“班长。嘿嘿。” 张清之瞪了一眼:“嘿嘿个屁,看你那笑就没好心思。” “班长,嫂子来了也不和大伙见个面啊?没有喜糖也得散根烟吧?” “对啊对啊,班长,你可不能藏着。” “滚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张清之笑骂了一句,从兜里掏出烟盒来扔给几个战士,兴冲冲的往后面走去。 “班长,明天把嫂子带出来亮亮相啊,别的咱不管,自己班上兄弟不能扔下呀。”几个战士在后面喊。 “炸乎什么呢?”连长的声音传过来。 “连长。” “连长,嘿嘿,我们听说嫂子来了高兴呢。” 连长瞪了几个战士一眼:“别炸炸乎乎的,人家第一次来,都消停点儿。” 张清之敲了敲门,刘金荣把门打开:“你就进来呗,还敲门,吓我一跳。”她已经洗涮过换了衣服,整个人精神了不少,几件洗好的衣服挂在门前的铁丝上滴着水。 “我怕你不方便。”张清之抓了抓头:“还缺什么不?” 刘金荣转身回了屋里:“我不缺啥,就是没有针线,你衣服有点儿水线,我想补补没东西。” 张清之说:“有,在我屋里,我去拿。”转身要走,看见连长走了过来,连忙立正敬礼:“连长。” 连长点点头:“安顿好啦?缺什么东西不?” 张清之说:“不缺啥,这里条件比家里好呢。” 连长问:“你老家的?家里情况了解不?” 张清之说:“俺一个堡的,原来在一个学校念,后来我就跑出来当兵了。她是学校学生会主席呢。” 连长挑了下眉毛:“还是个才女,这你可得抓住了,你小子有福气。” 张清之嘿嘿笑了几声,扭头对屋里说:“金荣,俺们连长来看你,你出来。” 刘金荣两只手绞着大辨子从屋里走出来,红着脸,半低着头看了看连长:“连长好。” 连长打量了刘金荣几眼,笑着点了点头:“好姑娘。来了就安心住着,缺什么就吱声,在这和在家一样。” 刘金荣嗯了一声点点头,抬头认真的看了连长一眼。 连长扭身往回走:“那你们歇着吧,我就随便看看。三班长,工作不能放松啊。” 张清之立正:“是,保证完成任务。” 连长走了,刘金荣看着连长的背影说:“你们连长挺好的呢,一点儿也不像官。你是班长啊?” 张清之说:“连长对俺们好着呢。进屋吧,起风了,你穿那么薄。我去拿针线给你。” 刘金荣说:“明天拿也行,也不急着用。”张清之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刘金荣撅了撅嘴:“傻子。” 张清之回到自己班的寝室,马上就被一群战士围上了:“班长,搞对像是啥感觉?” “班长,你亲过嘴了没?”“哈哈哈哈。” “班长,以前也没听你说过呀,这咋突然蹦出个嫂了呢?不是道上捡的吧?” “班长,带过来让大伙看看啊。” “就是就是,班长,咱们搞个联欢欢迎嫂子,让嫂子给大伙唱唱歌呗?” 张清之去自己衣帽箱里拿出针线:“你们是不是活少了不累?都挺闲的?闹闹哄哄的像个么样了?” “班长你脸咋红了?” “噢--” 张清之在战士的哄笑中拿着针线包出来,后面战士喊:“班长,我们睡了啊,插门,你就别回来了。” 张清之扭头说:“别闹啦,该休息的赶紧休息,查夜的仔细点儿,我一会儿过去。” 哼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曲子,张清之来到后面。 这会儿天色已经朦胧,四野里变得寂静起来,偶而有虫鸣鸟叫传过来,还有瑟瑟的风声。 从营地里抬头看去,四面全是青山密林,雾霭渐浓,在夕阳下变换着形状和颜色,就像飘浮在半空的巨人城堡。 工地那边的探照灯已经亮起,堆满碎石土渣的窄轨在最后这一抹阳光下闪耀着森冷的光芒。延着窄轨,一溜儿灯泡向半山岩壁上的山洞中伸过去。 岩下,拒马河哗哗的流淌着,不知道流淌了多少岁月,更不知道还要流淌多少岁月。 两根粗壮的混凝土桥墩从河谷延着两岸山壁伸上来,用力的向上挺起,托举着同样粗壮的桥梁。 在营地的一角,一个普通的营房里,三个人正在争吵,两个头发已经花白了,一个稍显年轻。 “这个绝对不能用,按我的测算,原来的梁根本承不起这么大的重量,绝对承不起。” “我们是部队,一切按命令行事,上面的命令就是使用这批预制梁,用最快速度完成这段桥的铺设好进入下一个工段。 你们也看到了,这片山里全是地下河,洞内施工的速度简直是蜗牛爬墙,我现在全团都在拼命,不能因为你一个测算就等着吧?” “工期重要,人命更重要,前面牺牲的战士还在看着我们,你打算在这里再填多少进去?” “对面的进度已经超过了我们,再拖下去咱们进度就更慢了。” “断层、溶洞、涌水、坍方,咱们什么没趟过来?洞里战士的血还没干,你眼里只有虚荣吗?是面子重要还是战士的命重要?都是一个师的,他快几天你慢几天就丢人了?” 第62章 营地初见 “背上了那个行装扛起那个枪,雄壮的那个队伍浩浩荡荡。同志呀你要问我们哪里去呀,我们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离别了天山千里雪,但见那东海呀万顷浪,才听塞外牛羊叫,又闻那个江南稻花儿香,同志们哪迈开大步呀朝前走呀,铁道兵战士,志在四方……” 清晨,朝阳霞光万里,大地一片晶莹,鸟儿的鸣叫传遍山谷。 刘金荣被操场上宏亮的歌声吵醒,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 “金荣,起来没?”张清之的声音在窗外响起。 刘金荣脸一红,有一种赖被窝被同学堵住的感觉。撑着双臂坐起来,拢了下因为睡觉压的有点儿乱披散在头前脑后的头发:“醒了,几点了?” 她爬过去拿起衣服往身上套。好在是夏天,穿的简单,几下就穿好了,下炕穿上鞋子,去镜子前面看了一眼,跑过去打开门。 “七点多了。我怕你起不来,还特意晚了一会儿。这几天坐车累到了是吧?”张清之拿个盆端着早饭进了屋。 “你们都起这么早?”刘金荣去盆子里洗手洗脸刷牙。 “不早了,六点多就起来学习了。没听见唱歌?那是出发去工地的战友。” 张清之把早饭摆到小桌上,大米稀饭,馒头,小咸菜,粉条炒肉,又从兜里掏了两个煮鸡蛋放在碗边。 刘金荣擦了脸,去镜子前面梳头,飞快的把散乱的头发扎成两根麻花辫子,又往脸上抹了点儿雪花膏。扭头看了张清之一眼,抿嘴笑了一下,拿着雪花膏的瓶子过来,用手指沾着,在张清之脸上点了几个白点儿。 张清之连点儿反抗意识都没有,其实是僵住了,一动不动的等刘金荣点完了笑着跑到一边。 “快抹抹。”刘金荣笑着拧好瓶盖,把瓶子规矩的摆到镜子边上。 张清之两只手在脸上一顿囫囵,说:“快吃吧,一会儿凉了。早上山风大,吃完饭你再躺会儿,我得去工地上,中午我打了饭过来。” 刘金荣坐到炕边上拿起筷子:“你以后都抹点儿雪花膏吧,风大别吹皴了。” 张清之说:“哪有大老爷们抹这个的,弄的身上一股香味,不得让人笑死。”坐下拿个馒头咬了一口。 刘金荣说:“你们宿舍在哪排?我能去看看不?” 张清之点头说:“在前面二排靠里边,门口有一连三班的牌牌。一群老爷们住的地方,臭哄哄有什么看的。” 刘金荣喝了口稀饭,说:“你们这生活真好。大米粥真好吃。” 张清之说:“好吃就多吃点儿。”拿了个鸡蛋在桌边上敲破剥皮:“以后等我回去进了城,天天能吃这个。” 刘金荣想了想,点了点头,有一点儿憧憬。 张清之把剥好的鸡蛋放到刘金荣碗里,自己稀里糊噜把稀饭喝完,站起来说:“我去工地了,你吃完收拾一下歇一会儿,想出去就在营里转转,别走远了。饿了就去食堂,提我就行。” 刘金荣站起来,想了想拿起一个馒头递给张清之:“再吃一个,一个吃不饱。你小心点儿。” 张清之点点头,咬着馒头出去了。 刘金荣看着关上的房门呆愣了一会儿,坐下慢慢把饭吃完,把剩下的折到一个碗里放好,把碗筷装到盆子里去水房洗干净。 回屋里坐了一会儿,她有点儿呆不住想出去看看。往窗外看了看想了想,拿起那个搪瓷盆出了门。 整个营地占地很大,这边是几排营房,对面也有营房,中间是一块压实的操场,边上停着几台汽车和推土机。靠近大门的地方有几个库,开着大门,有些战士在里面忙活着,不时的发出响声。 刘金荣拿着盆子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往前走。营房的墙根不知道被哪个战士种了一些花儿,在风里微微摆动着,盛开的五颜六色的。 “同志,你找哪?”一个声音响起,吓了刘金荣一跳,扭头看过去:“我我我,我找食堂。” “你是新来的家属吧?你走反了,这边是营房。食堂,你得从水房那边走。从这穿过去。”老战士往左边指了指。 刘金荣点点头:“谢谢。我昨天刚来,找不到地方。” 老战士点点头,背着手走了,刘金荣看了看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按照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红色的砖墙,军绿色的门和窗,门前的杆子中间绑着铁丝,晾晒着一些衣服衬衣,还有几个军绿色的大裤衩在风中摇摆,刘金荣看了一眼,脸一红,低着头加快脚步。 走出去一段儿,她又忍不住抬头往两边看过去。 营房是以连为单位的,一个连的都在一起,一个营又在一起。这个营地是四个营。还有一个营在县里,和通讯连,特务连这样一些团直属连队一起在团部那边。 这会儿铁道兵是五五制,一师五团,一团五营,一营五连,一连五班。还有一些直属团连。一个团有五六千人。 穿过营房,找到了一连食堂,刘金荣把盆子还了回去,很有兴趣的打量着食堂。 “你是清之的家属?大姑娘真俊。多大?”副班长亲近和刘金荣拉话。 刘金荣红着脸说:“十八了。” 副班长说:“清之是个好小伙,热心,实诚,能吃苦。错不了。” 刘金荣点点头,吱唔了一会问:“叔,你多大?”她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 副班长哈哈笑起来,说:“你还真得叫声叔,我孩子都有你这么大了。老兵喽。我这个岁数营里也没几个人了。” 刘金荣问:“那你咋还当兵?” 副班长说:“在部队混了半辈子了,习惯了,让我干就干呗,回家也不知道干啥。地方上的事儿弄不明白。” 刘金荣半懂不懂的点头:“叔,张清之他们宿舍在哪?” 副班长往前指了指:“就这排,他们连在这排,过去是二连,你看着牌牌找。” 刘金荣捏着辫子按着老班长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第63章 拦路石(求正版阅读,收藏推荐) 都是一模一样的营房,连立着的晾衣杆高度宽度都一样,冷丁进来像进了迷宫,还真容易走懵。 整个营地里安安静静的,战士们都到工地上去了。 刘金荣找到了一连三班的牌牌,心里就高兴,走过去拉了一下房门,房门就开了。这里不用锁门。 没想到门会开的刘金荣吓了一跳,缩回手左右看了看,这才大着胆子隔着门缝往屋里看过去。 入眼就是两架军绿色的铁制上下铺,床单平平整整,被子叠的方方正正,鞋,盆子在床下摆放的整整齐齐,毛巾都叠的一样大小,搭在盆子的同一个位置。 刘金荣把门再拉开一些,人也往前靠了靠,让自己看的更清楚点儿。 一共六张上下铺,一排上下隔的铁制衣帽箱,房间顶头的空里摆着张办公桌,上面摆着些书本。 每个床下都两个木头的小板凳。床和衣帽箱都刷着军绿色的油漆,没漆有点儿脱落,一看就是用了很久了。 门口的墙边上钉着一排钉子,挂着几个本子,还有手电筒。 不知不觉刘金荣已经走进了屋里,小心的到处看着,心澎澎跳。 挨着门的下铺下面的脸盆没摆好,她伸手给正了正,盆里放着脏衣服,摸了摸还是湿的。 她一溜儿看过去,好几个盆里都有脏衣服。 撇了撇嘴,刘金荣左右看了看,拿起第一个盆子,把几个盆里的脏衣服都捡过来,端着就出了门。去自己住的屋子里拿了肥皂,到水房的水槽子里洗起来。 水管里是山水,有些凉,搓几下手就僵了,不过对比在家里这不算什么,冬天还不是一样这么洗,早就习惯了。 …… “今天必须把这条线架起来,那边往前突进了两百多米,咱们不能给风枪连扯后腿,明白不明白?”连长站在一块石头上对面前的几个班长说。 “对面,听说对面的进度比咱们团超出了四百多米,那就是两天,团长已经发脾气了。现在风枪这边在玩命,咱们绝对不能给兄弟连扯后腿,明白不?” 五个班长站的笔直:“明白。” 连手摆了摆手:“我不管你们怎么弄,今天两条线要过去,一班二班负责风枪,三班负责照明,四班负责洞外,五班原任务不变,随时做好机动准备。干活吧。” 五个班长整齐的敬礼:“是,保证完成任务。”扭头小跑着奔自己班的位置冲过去,开始按连长的布置安排任务,随后各班的战士戴着藤盔背着抱着工具电线跑向工作面,散进热火朝的天工地上。 洞子口上面的坡上,五连的战士正在凿岩石,这是防止以后发生滚石滑坡,同时也是在给洞内准备材料。 没有什么机械机器,就是一根铁钎一把大锤,扶钎的战士两支手紧紧的握着钎杆儿,把脸扭向一边,放心的把安全交给抢锤的战友。 抢大锤的战士紧紧握着锤把,硕大的铁锤抢起来准确的敲击在钎头上,发出叮的一声,钎杆一晃,扶钎的战士快速的把钎头换个位置,叮,又一锤下来。 叮叮叮的声音连绵不绝,响彻在半面山坡上。有些战士脱了外衣,只穿着印有铁道兵红字的白色挎兰背心,露出身上结实的肌肉,随着肌肉的鼓动,汗水流落下来。 凿下来的岩石都是方方正正的,从山坡上背下来码在隧道洞口。它们会变成隧道内坚固的侧墙,支撑起洞壁,保证列车的顺利通行。每一块岩石上都刻印着几十上百的钎印和战士们的汗水,还有鲜血。 巨裂的连续震击下,很多扶钎战士的虎口都是裂的,随便用什么一包,血迹浸染出来,把铁钎蹭的乌黑发亮。 不只是手上的伤,扶钎这个活儿充满了未知的危险,锤头只要一个恍惚偏出来一点儿…… 下面洞子中,一车一车的碎石渣土被推出来,倾到在山崖间。 运送碎石渣土全靠人力,用铁锹装到窄轨小车上,然后从洞里推出来倒掉,再把铁车子拖进去装一下车。 装满的一车碎石加上车子的自重接近七八百斤,每一个运送碎石的战士身上都被汗水整个打湿了,身上脸上全是汗水和泥尘形成的黑印子,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晃动的白眼球显得格外的诡异。 洞子里,风枪队三个人一组,一人扶管,一人支撑,操控手紧紧的把着握把,突突突突突,粗大的钎头打进山岩土层里,碎渣不断的滚落下来,偶尔荡起一点儿灰尘转眼就不见了。 洞子里除了风枪的声音就只有粗重的喘息声,灯光在这里并不显得十分明亮,把整个洞子照得有点儿阴森恐怖。 张清之带着自己班的战士踩着乱石,让开运土车,跟在布设风枪线路的一班二班身后,在洞壁上挂起灯泡。 “那不行,浸水了,往这边。” “小心头上,那块石头,你敲一敲,我看是要落。” “有木杆没?这里加根木杆顶一下。在墙上挖个洞,把木杆顶进去。” “小心风管啊,别压着了,那个一托咱们挂这线带不住。结头结头,再包一包,翻到上面去。” 前面一阵喧哗,有战士小跑着出洞去了,一个战士扭头看着问:“咋了这是?” 张清之随手在战士的头盔上拍了一下:“看什么热闹,干自己的。” 过了一会儿,几个连长和营长走了进来去前面了。 “出事了?出啥事了?没出水也没坍方的。”几个战士都扭头看过去,张清之站在架子上面也往那边张望着。这肯定是有什么事儿。 “遇着大家伙了,所有人先撤出去,照明,照明进来,赶紧在这架个泡。”几个连长开始指挥。 洞里的人有序的撤到洞外,张清之带着战士跑进去,在指定地点开始架线上灯泡。 很快灯泡弄好,那边爆破班也赶了过来,正查验着地形结构,画炮眼。 这里挖到了大家伙,一块不知道多大的巨石正拦在洞子的路径上,绕过去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砸开。石头后面是什么,是河,是深井,谁也不知道。 第64章 爆破(求收藏求正版阅读) 所有施工战士全部撤到了洞外,暂时休息。爆破班在里面紧急施工。 这边几个连长把班长全喊到一起布置安排。 “看位置判断不出什么,只能硬上,你们要做好应急准备,炸开以后,也许是大面积坍方,也许是地下河,更可能是管涌,都做好最坏的打算,提前做好准备工作。今天的午饭就在工地上吃,全员战斗准备。” “山上的人全撤下来,不知道有多大动静,小心点儿好。” “三班长。”连长招了招手。 张清之跑过去:“连长。” 连长小声说:“赶紧回去把你家属安排好赶紧回来,这边炸开你得马上进去布置照明,估计里面的灯泡都保不住了,时间紧任务重,加把劲儿。” 张清之打了个立正:“是。”扭头跑回自己班上,把身上的工具电线解下来:“我回营一趟,一会儿饭来了你们抓紧吃,不用等我。等下炸完了咱们得马上进去把照明恢复,都麻溜点儿。” 安排好班上的战士,张清之跑到运转站这边,随便爬上一辆解放跟着回营地。 …… 营地。 刘金荣哼着歌儿把收集来的脏军装洗好拧开,端着走到三班的门前,用毛巾把铁丝擦了擦,把衣服抖开晾上去,一件一件抻平整。 “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什么县哪,出了个什么人,领导人民得解放啊依呀依子哟……” 张清之走过来:“唱的真好听。你怎么跑这边来了?让我好个找。” 刘金荣扭头看了张清之一眼:“你们那脏衣服就那么放那沤着,我看着就帮你洗了,要不然怕洗不出来了。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张清之看了看铁丝上和盆里的衣服说:“用不着,俺们自己都能洗。晚上吃了饭就洗了。” 刘金荣说:“就几件衣服也不累。” 张清之说:“工地上要爆破了,我一会儿得抢活儿,过来和你说一声,你一会儿自己去食堂打饭吃,不用等我。听见炸声也别怕。” 刘金荣扭头问:“怎么了?” 张清之说:“挖着大石头了,有房子那么大,得炸开才行。估计声不能小了,怕你害怕。” 刘金荣问:“危险不?” 张清之摇摇头说:“没事儿,放炮的时候人都离的远远的,就是震一下。那你弄吧,我赶紧回去了,下午活弄完了我回来。要是晚的话,到饭点听见哨你就去吃。” 刘金荣点点头,张清之看了一眼铁丝上的衣服扭头往操场小跑过去,还得搭车回工地上去。 刘金荣喊了一声:“你小心点儿。” 张清之头也没回的摆摆手:“知道,没事儿。” …… 到了工地上,张清之跑到自己班这边,战士们都忆经吃了饭,正在检查工具准备东西。 张清之一屁股坐到地面上,拿起战友给留的已经有点儿凉了的饭菜就开始吃。一会儿爆破完他们班要第一个进洞架线安装照明,这是需要抢时间的事情,一直到弄完再就没时间吃饭了。 “班长,线可能不太够长。” 张清之咽下嘴里的饭:“原来的应该不能坏,不行就挑着割点儿接上,到时候细点心捋捋,把接头包好。那边挂勾够用不?不够赶紧过去弯。” 战士答应一声去清点钢丝弯的挂勾,在洞里挂线装照明离不开这东西。 饭还没吃完,洞子那边响起尖锐的哨声,所有人都在往后撤。战士们围过来站在小坡上看着那边,张清之快速的把饭爬完,一边嚼一边往身上挂工具。 过了几分钟,就听澎的一声闷响,整个地面都抖了一下,山坡上大小石头跳动着从上面滚落下来,眼看着有几棵大树慢慢的倒了下去。 浓烟夹着灰尘从隧道口滚滚而出,向四周撒过来。马上有战士跑过去,架起水管冲着隧道里喷,很快水和灰尘混成大股的泥浆从隧道里流出来。 又是几声尖锐的哨声响起,信号员摆动着手上的小旗。 张清之摆了摆手:“走走,该咱们了,都惊醒着点儿啊,小心头上脚下。” 十几个人跟在张清之后面背着工具电线一路小跑冲进还弥漫着灰尘的隧道里。 “帽子戴好,小心点头上啊。检查一下老线。小庄你俩换灯泡,小侯你俩寻一下道,我进去看看。”张清之快速的给战士们分配了一下工作,自己正了正安全帽,打开额头的矿工灯,忍着扑鼻的灰尘向里面走进去。 几个战士手脚麻利的开始工作。 洞里全是呛人的硫磺味和睁不开眼的灰尘,支撑架顽强的在碎石积水里挺立着,头上的滴水不停的落下来。 在这个年代,什么都是靠人上,后来铁道兵战士得肺部疾病的不在少数,受各种伤病折磨的更是多不胜数。 大石已经从根部炸碎,石后没有暗井也没有地下河,这真是个好消息。 这一路修建过来,战士们心里是真的怕了暗河涌水,还有像豆腐一样的岩层。宁可去面对坚硬如铁的石头也不想遇上这些,弄不好就是几条命扔进去。 观察了一下情况,找好了几个挂线的点,张清之一路记一路往外走。里面这一段儿没有支撑架,挂线要找好点,要不然弄不稳。 “啪嗒”一声小石头从上面落下来,砸在张清之身边。 张清之仰头看过去,头上的矿工灯惨白的灯光照在顶壁上,上面因为爆破引起大面积的石块土层脱落,形成了参差不齐的断层,在张清之的视线中又有几块石头掉下来。 往四周看了一下,张清之扭头就往洞外跑:“里面要塌,快去报告。”声音顺着隧道传了开来。 地面上全是落石,走都得小心翼翼的,根本跑不快,何况身上还背着工具绳索。 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有二十来米,身后就传来激烈的落石声,几秒钟就变得像下雨一样。哗。 大大小小的石头从顶上落下来,从里往外,快速的追上了张清之,砸在安全盔上啪啪响,打在背上钻心的疼。 “塌啦塌啦,去报,呃。”张清之脚下一绊,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根本来不及反应,双腿很快被落石掩埋压住,张清之双手死力的撑着想爬起来,但落石比他的动作更快。 第65章 不是俺 张清之半俯在地上,努力的扬起头,身体很快就被埋了起来。 安全头盔已经被砸烂,歪在头上,血顺着额头流下来。 只有双臂还能小范围的动,他努力的想伸手抓住点儿什么借力,但身边除了掉落的碎石什么也没有。 洞里的声音和涌动的灰尘很快就传到了洞口。 小庄扭头看向洞里:“什么声?” 小侯扔下工具就往洞里跑:“坍啦,快救班长。” 十一个战士没有一个迟疑的,呼喊着向洞里跑去。 张清之感到胸口被什么给箍住了,喘不上气。 头上的矿工灯已经被砸烂了,血淌在脸上粘乎乎的。耳边是落雨一样的声音,灰尘呛入口鼻。 石头还在落,隐约间他听到有人在呼喊,有几道灯光闪过来。 “不要进来。去,报告。”他努力的大声喊,可是发出来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 “班长。” 小庄跑在第一个,头上的落石不断落下来,安全帽被砸裂了他全然不觉。 一个战士的头灯被砸灭了,跟着战友的灯光跑。没有一个人后退。 “在这在这。在这。”一个战士指着石堆里伸起的一只手,手上全是鲜血,在头灯的灯光下闪着黑色的亮光。 “挖呀。”小侯扑过来,跪到地上伸手去挖。 还好,这里离炸点已经有一段跑离了,没有大石头砸下来。 张清之刚才往外跑了一段还是起了巨大的作用。 十几个战士也顾不得头上的落石和手被割伤的疼痛,这会儿只有一个念头,把人救出来。 小庄的头上也在流血,五六个战士的头上都在流血,肩头,胳膊,还有手。 碎石大小不均,棱角断面像刀一样。 还好老天保佑,落石的范围没有进一步扩大,密度也越来越小,渐渐停止。 炸点那边整个隧道差一点儿就被填满了,然后一路向下向洞口这边漫延过来。 胳膊,头,肩,上半身。张清之露在战友的灯光下。 “赶紧,跑。”张清之无力的推了一下最近的小庄。 “抓衣服。裤带裤带,抓紧。往前拽,一,二,三,使劲儿。” 十一个人一起使力,顺着张清之扑倒的方向,把人从碎石里拽了出来,大片的血迹把张清之的后背和腿上的衣裤染成黑色。 “我来背,我劲儿大。” “不能背,抬着。别翻,抓紧衣裤。”副班长小庄冷静的指挥:“就这么抬着走,注意高度。快快。” 粗重的喘息声响在弥漫着灰尘的隧道里,锯齿狼牙的随道顶壁在晃动的头灯光下变幻着形状。 一个战士跌倒了,连叫疼也顾不上,爬起来抓住张清之的裤子继续跑。 “忽。嘶,忽。嘶,忽。” 外面。 “不对,洞子里不对劲儿。” 连长看着洞子口跑过去:“来人来人,不对劲儿。” 三连长跑过来:“怎么了?” 连长说:“不对劲儿。叫五连下来。” 三连长跑过去叫喊着让正在上山的五连下来。没有疑问,只有深深的信任。 一连的战士扔下手里的东西跟着连长跑:“咋了连长?” “洞子倒烟,里面可能塌了。三班全在里面。” 到了洞子口,连长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一边跑一边抬手扳开头上的矿灯。他身后,几十道灯光晃动着跑进来。 硫磺味夹着灰尘呛进鼻子:“真特么塌了,快,快。” “哗啦”,一堆碎石从侧边洞壁上堆落下来。 什么也看不清,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跑,别的也顾不上了。 迎面几道灯光晃动着往外跑过来。 连长大声喊:“三班。报数。” 对面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一,二……七,……十十,十一。” 连长悬着的心咕咚一声落到了肚子里,还好还好,有十一个,猛的一惊:“谁落里了?有多远?” 报数的功夫两边已经离的近了,还隔着三十多米,已经能借着头灯的光柱看着人了。 “没人,班长,班长受,忽,受伤了。” 两边终于汇合到一起,连长上去从小庄手里接过张清之肩头的衣服抓紧:“撤撤,撤出去。不要在洞里停留。” 所有人又掉头往外跑,心里都轻松下来。 “妈妈哟,我脚让个什么茬了一下,真特么疼啊。” “特么我帽子跑丢了,迎面骨肯定是破皮了。” “谁扶我一把。我脚,脚崴了。” “三军你是完了,瘸了找不着媳妇儿了。” “滚你个蛋,你才,才瘸了。” 前面的问后面的:“怎么了?” “里面塌了,有人受伤了。”没人停下,马上转身往回跑,以免耽误时间影响里面的人跑出来。 营长站在洞口:“都老实点儿,都挤进去有什么用?到是耽误事。都散开。卫生员,卫生员?” 正准备往里冲的战士们在各自连长的指挥下向后散开,把洞口让出来。 几个卫生员背着药箱跑过来:“在这在这,营长。” “做好准备。担架有没有,赶紧点儿。”几个战士扭头向边上跑过去,去拿担架。 几个卫生员蹲下打开药箱准备绷带,这会儿什么都简陋,卫生员也就是给包扎一下再往医院送,没别的办法。 “车。三连长去把车开过来。”营长比划着喊:“退后,不要进去。”喝住两个要往洞里钻的战士。 “俺们连长在里边呢。” “我特么是营长。命令你们,滚蛋。”营长骂了一句。 小战士梗着脖子不服,被其他人硬拽到一边去了。小战士急的哭了出来。 “哭个屁。”营长骂:“一会儿抬担架。” 洞里有人跑出来,营长扯住一个问:“什么情况?” 战士摇摇头:“不知道,我进晚了,刚往里跑了一段就让往外跑。” 跑出来的战士越来越多。 “连长在后面,没事。里面塌啦,听着是有人受伤了。我没看见,光顾着跑了。” 两个战士架着一个瘸腿的出来,外边的战士接过来把他往担架上扶。 瘸腿的战士推开两人:“不是,不是俺,俺是跑崴脚了,伤员在后面。” 第66章 大米饭真白 营长问:“谁受伤了?伤了几个?” 五连长在边上说:“应该是一连照明班,就他们在洞子里。” 营长问:“为什么那么急?为什么不多等一会儿?” 没人吱声,都低着头。 很快,连长他们抬着张清之跑了出来。“担架担架。”连长扯着脖子喊。 卫生员迎上去,几个人小心的把张清之放到地面上,连长蹲下用手托住张清之流满了血的脑袋。 一个卫生员用剪子剪开张清之背上的衣服,血把白色的背心染的通红,粘在背上。 边上两个卫生员给其他人检察伤势,就副班长小庄最重,头上挨了几下。 小庄坐在地上让卫生员检察,说:“班长让我们理线,他一个人进去看,我就听着里面噼里啪啦的不对劲儿,灰也大了。等俺们跑进去,班长已经让石头埋上了,还喊着让俺们快跑。” 十一个三班的战士个个手上带伤,血肉模糊的,营长点点头:“都是好样的,好兵。” 小庄说:“里面都塌了,洞子都满了,外面这边没事,就掉了几块石头。这会儿应该停了。” 汽车开了过来,靠不到洞子口。大家把张清之抬上担架送到汽车上,三班的战士都被拉了上去,营长说:“一连长你跟着去,其他连回岗位上去。” 连长爬上汽车,汽车按了两声喇叭慢慢开出工地。 营长拿了个安全盔戴上:“二连长三连长,跟我进去看看,其他人原地待命。”三个人进了隧道。 …… 解放卡轰隆轰隆的下了山开往县城团部医院。 说是医院其实就是个临时医疗队,处理一些简单伤势还可以,严重了得去高碑店师部医院,或者到就近的地方医院。 小庄靠着车厢板坐着,拿卫生员给的纱布按住头上的伤口:“糟了,嫂子还在营里呢。”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 趴在担架上的张清之手动了动,连长趴下去问:“醒了没?” 张清之嘶了一声:“连,连长。” 连长长出了一口气:“醒了好醒了好,醒了就没事了。别动啊,去医院看看。这会儿别动。” 张清之废力的扭了下脑袋:“小庄,侯亮,金子……他们呢?” 小庄说:“在呢班长,一个也没少,都在这呢,就你受伤了。” 张清之喘了口气,好像点了点头,安静了。应该是放心了。 十几公里山路,卡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达团部,这边已经接了电话,做好了准备,伤员马上被迎进临时医院。 十几个战士大部分是手指伤,挖石头割的,副班长小庄和另外两个战士头上被落石砸伤,缝了几针。在这个年头这算是很轻的伤了,手指伤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清理一下抹点儿二百二药水完事。 张清之头上伤了四处,缝了十来针,背上,肩胛都有砸伤,最大的一块有十来厘米长,不过不深,不用缝针。 除了这些明显的外伤,胳膊和肋骨有轻微骨裂,不严重,静养就好。 连长连着出了几口长气,到外边抽了根烟。 一路走来,已经失去太多战友了,人命在这里就是个数字,实在是怕了。 经过上药包扎,张清之又被抬到解放车上,其他战士爬上来,车又往回开。这会儿大家都不耽心了,开始嘻嘻哈哈的开玩笑拉话。 …… 刘金荣把战士们的脏衣服洗完,又把所有人的毛巾洗出来晾好,把屋里收拾了一下,擦了擦玻璃,满意的看着窗明几亮的屋里点了点头。 把肥皂什么的拿回自己住的屋子,这才感到有点儿饿,想了想,拿着饭碗出门去食堂。 中午战士们都在工地上吃,这边不吹哨,但饭菜还是有的。 笑呵呵的副班长给刘金荣打了菜,几乎全是肉,问:“吃饭还是吃馍?” 刘金荣看了看,吸了下口水:“吃饭。大米饭真白。” 副班长给打了满满一碗大米饭递过来:“给,慢慢吃,不够还有。多吃点儿长身体。就在这吃吧,中午没人,吃完了再盛。” 刘金荣就在桌子边坐下来,捧着饭碗吃饭:“怎么没人呢?” 副班长出来坐在一边的凳子上:“都在工地上,院里这些人都吃过了。你来的晚。” 刘金荣问:“这么大院子,都在这吃吗?” 副班长说:“那哪能呢,坐都坐不下。一个连一个食堂,我们只管咱们连的,还得往山上送,还得顾营里的,人多了照顾不过来。基建兵是一个团一个大食堂,咱不一样。” 刘金荣问:“咱们连有多少人哪?” 副班长合计了一下:“有两百多人,还真没细算过,他们照明班人最少,工兵班人多。” 刘金荣左右看了看:“那也坐不下呀。” 副班长说:“有不来这吃的,不都来,干的活不一样。你没到处逛逛啊?去工地上看看他们怎么干活,不进洞子就行。” 刘金荣摇了摇头:“我找不着。” 副班长说:“不急,等着让清之带你去。能在这呆一段时间不?” 刘金荣摇了摇头:“不知道,他没说。这能随便呆着吗?” 副班长笑着说:“那可不成,有纪律呢。呆一阵儿回去,明年后年再来。” 刘金荣说:“你家婶儿多长时间来一次?” 副班长说:“两年,两年来一次,呆两个月。我两年能回一次,呆个十来天。我刚才看你洗衣服,你把他们班上的衣服都给洗啦?” 刘金荣说:“嗯,看着堆在那不顺眼,几件衣服也不累的。你有没有?我帮你洗。” 副班长摇了摇头:“我们闲时候多,随手就洗了,他们不行,一天就晚上有点儿时间,洗洗衣服洗洗澡,白天没空。你这可是开了个头啊,以后哪个班长家属来了要是不洗衣服看样是要挨熊了。呵呵呵,都比着呢。” 刘金荣愣了一下:“啊?那咋办?” 副班长说:“没事儿,和你也没啥关系。一帮熊小子没事就闹哄呗,都像亲兄弟似的。” 后边有人喊:“老班长。” 副班长站起来:“丫头你慢慢吃吧,我有活了。” 第67章 不疼 吃完饭,刘金荣刷好了碗,回屋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小觉,被外面汽车声给吵醒了。 她下地穿上鞋,去镜子上看了看自己,开门出来往那边看。 一辆卡车停在营房的头上,一些人正往下抬什么,好几个人手上头上都包着绷带。 刘金荣心里一慌,抬腿跑了过去。 “轻点轻点,慢慢来。”十几个伤员站在边上看着,张清之被小心的从车厢里抬下来。 这会儿他早就清醒了,使劲儿想起来,被连长用手压住:“老实点儿,别动。” “连长,俺没事了。” “有事没事也躺着。” 刘金荣走过来,心惊胆战的打量着受伤的战士,最后目光落到张清之脸上。 脸上身上的血迹没清理,又抹上了红药水,再加上淤青浮肿,显得特别惨烈,脸也变了形,不过刘金荣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张清之?这咋了?咋了这是?”刘金荣推开挡路的战士扑了过去,一把抓住担架。 “咳。”连长清了清嗓子:“那个,张清之家属是吧?那个啥,他摔了一下,没事儿,就破点皮儿。” 刘金荣眼泪都急出来了:“都这样了还没事啊?都哪伤了呀?” 张清之眯着眼睛(肿了睁不开)看向刘金荣:“金荣,没事儿,就是破点皮,两天就好了。” 战士扭头看向连长:“连长,往哪抬呀?” 连长纠结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摆摆手说:“后面后面,抬家属房去。那个啥,你先别哭,把人先抬过去,放你屋,行不?这几天就交给你了。” 刘金荣抹着眼泪点头,起来让开道。 一群战士拥着把张清之抬到后面家属房这里,把张清之搬到炕上躺好,大伙都退了出去,连长说:“都出来都出来,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那个,三班副班长,这几天你负责班上工作。 这个,这几天你们班休息,学习伟大领袖的精神,坚决贯彻执行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思想,声讨美帝霸权主的反革命行动,开展革命大批判活动。下个月,你们班代表咱们连参加学习大比武。 能不能完成任务?” 小庄一个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三班的战士也站得笔直跟着喊:“保证完成任务。”就是头上手上都包着,涂抹着二百二,鼻青脸肿破衣烂衫的好像没什么气势。 连长点点头,看了炕上的张清之一眼:“那就这样吧,好好休息。”转身出去了。 小庄趴到炕边看着张清之问:“班长?好点没?疼了你就说,这会儿没人笑话你。” 张清之脸上一抽抽,骂:“滚蛋。” 几个战士哧哧笑起来。 刘金荣拿脸盆兑了热水过来,拿毛巾给张清之擦脸上身上的血,说:“你们也都去洗洗吧,把衣服换换,拿过来我洗。” 小庄眼睛一亮:“嫂子,你还管给俺们洗衣服?” 刘金荣说:“屋里的都洗了,不知道这会儿干了没,你们去看看吧,赶紧把身上的换下来,时间久了不好洗。” 十来个大小伙子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刘金荣细心小心的把张清之的脸擦干净,很快盆子里的水就红了。 “疼不疼?” “不疼。嘶。不不疼。” 刘金荣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一撅嘴:“你们这也太危险了。要是,要是,可咋整?” “不能。”张清之说:“今天是特殊情况,我没注意。以后我小心点儿。人家在洞里打眼的都不怕,我就装几个灯泡怕啥?” 刘金荣说:“装灯泡都装成这样了。要是,”闭住嘴,去水房换水,来回打了五六盆水,总算把张清之手脸胳膊弄干净了,后背被整个用绷带包着,也擦不到。 刘金荣上了炕,站在想了想,还是蹲下去解张清之的裤带,张清之想躲身子动不了:“干啥?用不着。” 刘金荣也不吱声,把已经破烂染了血的裤子小心的往下扯。 腿上也破了很多地方,已经和裤子粘在了一起,刘金荣用纱布沾了水,小心的润着,眼泪不停的滴下来。 三班的战士兴冲冲的回到自己营房,一看房子前面晾起的衣服和毛巾,都眉开眼笑的:“真给洗了。班长嫂子真够意思。长的好看,人也好。” 这里山风大,中午洗的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小庄去摸了摸,说:“把身上的都换下来吧,收拾干净点。” 手上那点儿疼痛也没人当个事儿,大家嘻嘻哈哈的进屋换衣服。 等大伙换好衣服再来到后面家属房,正好看到刘金荣一边哭一边给班长擦身上的血迹灰尘。没有人出声,就站在门口窗外这么静静的看着。 也许想起了死去的战友,也许是希望如果自己有一天负伤,也能有个喜欢的姑娘这么来照顾自己,也许,他们想起了家乡。这一刻,山风也变得温柔了起来。 把张清之除了军用裤衩遮着的地方以外全都小心的擦洗干净,刘金荣头上已经冒出了汗水,眼泪也早就停下了,已经忘了伤心和害怕。 拿被子小心的给已经睡着了的张清之盖上,轻轻的下了炕,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就看到门边窗外十几双大眼睛看着自己。 脸一红,刘金荣套上布鞋端起水盆出来,低着头往水房走。 小庄摆摆手:“走走,回去学习。这次咱们要代表连里,谁要是扯后腿就围着营房爬三圈学狗叫,敢不敢?” “敢。” “副班长,光爬不叫行不?” “你个孬货。” 阳光从天上照下来,一切都在阳光下鲜艳亮丽,远处隐隐传来整齐的歌声。 张清之这一觉就睡到了半夜,刘金荣就靠在墙上守在一边,饭菜在一边放着。 他被一阵尿意弊醒,努力睁开眼睛打量着四周,这会他浑身上下都在疼痛,脑袋里嗡嗡的响,两条腿都肿起来了,好像已经不是他的了一样。 动作惊动了刘金荣:“醒啦?要干啥?” 张清之有点难为情,吭哧了半天才说清楚:“我,我想尿尿。你去喊人扶我起来。” 刘金荣脸一红,看了看窗外黑黑的夜色,想了想下炕去拿了个盆子上来。 第68章 改名 把盆子放下,刘金荣上了炕,红着脸掀开被子,扶着张清之慢慢侧过身,把盆子拿过来,伸手去脱裤衩,张清之下意识的一勾身体:“去叫人,我出去尿。” 刘金荣把辫子甩到身后,抹了一把头上沁出来汗水:“这三更半夜的去哪叫?把营里都吵起来呀?” 张清之脸红的发烫,不过青肿着到是看不出来:“那我自己,自己来,你躲躲。” 刘金荣脸上都下滴下血来了,说:“你自己能行就起来了。逞能也不分个时候。”伸手去把裤衩扒下来一截,扶着张清之把问题解决了,然后红着脸把裤衩提上,自己下地端着盆子去了水房。 夜晚的山风很凉,但这会儿吹在刘金荣脸上却让她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舒服。脸太烫了。 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水房的,梦游一样把盆子刷干净了,往回走了半路却又有点迟疑,有点不敢进屋。 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听着风呼呼的从林子里穿过,不知从哪里传过来几声什么的叫声,隐隐约约的大河流淌声。直到对面那边有几道手电光晃过,刘金荣这才硬着头皮进了屋。巡营的过来了。 张清之俯卧着在炕上,被子还是掀着的,露出身上大小的伤痕。 刘金荣也顾不上害臊,放下盆子过去把被子小心的盖上,问:“还醒着不?” 张清之想点头,疼的一抽抽,嗯了一声。 刘金荣捋了一下头发,扭头四下看了看,说:“你饿不?我喂你吃点东西吧?晚饭还没吃。” 张清之说:“不饿,不想吃。喝点水就行。你吃了没?” 刘金荣说:“没顾上呢。”去拿缸子倒了些水端过来,想了想扭头去拿过汤勺,用汤勺舀了水递到张清之嘴边:“喝吧,慢点喝。” 就着汤勺,张清之喝了小半茶缸水,然后就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刘金荣也不想吃东西,关了灯,靠在墙上看着漆黑的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刘金荣又被嘹亮的起床号叫醒,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然后一下子惊醒过来,扭头去看张清之,发现张清之还在睡着,这才喘了口气,轻手轻脚的下了地出去洗漱。 洗漱回来,把昨天晚上打的饭端到食堂,重新打了些粥回来。 看看张清之还没醒,轻轻摸了摸额头也不热,这才放下心。就着稀饭吃了点儿咸菜,吃了一个鸡蛋,又剥了一个鸡蛋放到粥里,盖上盖子放到炕边。 刚把饭缸放下,张清之那边猛的一惊,一下子双手撑着半坐起来,然后疼的啊的一声又躺了下去。 刘金荣吓了一跳,忙奔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张清之咬着牙忍着身上的巨痛:“没,没事。” 刘金荣掀开被子看,背上应该是撕裂了,有点儿浸血,说:“没事你这是怎么了呀?都都浸血了。” 张清之吐了一口粗气:“忘了,忘了伤了。以为,睡过头,了。没事儿。” 刘金荣说:“伤成这样了,你,你还打算去工地呀?这怎么弄啊这?” 张清之动了动,说:“没事,不是大伤。” 刘金荣说:“头上都缝针了,身上全是口子。” 门外传来连长的声音:“三班长,醒了没?” 刘金荣忙过去开门:“起了。”房门打开,连长,指导员和卫生员走进来。 连长问:“昨晚怎么样?没发烧吧?” 刘金荣说:“没烧。喝了点水,没吃东西。刚才,刚才他以为睡过头了,还想着去工地,一下子起来了,身上扯开了,背上在渗血。” 指导员摆摆手:“赶紧看看,换换药。” 连长问刘金荣:“你吃了没有?” 刘金荣点点头,连长说:“这也是巧了,偏偏你来了赶上这事。你得把自己照顾好,这才能照顾他。这几天三班长就交给你了,有你照顾我也放心点。工地上不用急。” 卫生员把张清之头上的伤口检查了一下,把腿上的伤抹了一遍二百二,然后小心的把背上的绷带掀开,有些地方粘住了,就用棉球沾着二百二一点一点润开。 背上的伤其实不重,就是不深,但面积大。 刚才那一下挺猛的,刚干皮的伤口基本上都扯开了,血不断的渗出来。 刘金荣捂着嘴看着张清之吓人的后背,眼泪就开始落。 上药,重新包扎。说是包扎,也就是用绷带把伤口盖上,然后边缘用医用胶布粘好固定。 “连长说:“行了,现在正式命令你,好好休养,听着没?不要乱动。” 张清之答了一声是,连长点点头,对刘金荣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刘金荣说:“刘金荣,金子的金,光荣的荣。” 连长看了刘金荣一眼:“这名谁给你起的?” 刘金荣说:“我爷爷。亲爷爷。我家原来在安东庄河,我亲爸是县上的干部,后来,后来到的张家堡。” 张清之侧着脸看过来,说:“她,她小名叫金宝儿,你,你爷爷得多贪财啊。” 连长点点头:“看来你们家祖上,也是大户人家呀,原来有文化知识的大部分都是大户人家,可是现在不行了,不能提这个。你把名改改吧,你现在也大了,小名就不要提了。回去你父母也不要叫。” 刘金荣有点儿懵,怎么说着说着让自己改名了? 张清之说:“连长,要不你帮着改个吧。” 连长摇摇头说:“我可没那两下子,我识的字都不一定有她多呢。要不指导员你给想想?” 指导员摇了摇头,扭头向门口看过去,下意识的就打了个立正:“团长好。” 连长也啪的站的笔直,团长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伤员怎么样?” 张清之想抬手,没抬起来,说:“团长好。我没事,都是小伤。” 连长说:“头上缝了十来针,身上都是砸伤,不深但面积大,大夫说有骨裂,让养着。” 团长点点头,看了一眼刘金荣,刘金荣说:“首首长好。” 连长说:“这是张清之的家属,前天才到营里。正好赶上了。” 团长扭头对跟在后面的营长说:“这一次我要批评你,这段路修过来,对岩层地形应该有个估计,再急差那几分钟?如果爆破完了多等上几分钟会出现负伤吗?差一点就是十几个人,冤不冤?” 营长低头听训。团长瞪了他一眼,回头对刘金荣说:“小同志叫什么?家是哪里的?” 刘金荣说:“刘金荣,和,和他是一个堡的。” 团长皱了一下眉头,连长说:“团长,我刚才还在说让她改个名呢,要不,你给起一个?” 第69章 在这个时代,名字也是罪过(求正版支 团长低头想了想,说:“叫桂新吧。一点秋意浓,十里桂花香。桂花飘香的时候,咱们新中国成立了,正是丰收的季节,希望你们以后也能多丰收,多收获,共同为共产主义事业做出贡献。” 连长竖起大拇指:“好名字。快谢谢团长。”捅了捅刘金荣,刘金荣完全是懵的,还是躬了躬身子:“谢谢团长。” 团长摇了摇头,说:“我小时候,家乡那里桂树很多,一到夏秋大片大片的桂花,真的是香飘十里。希望小姑娘,能像桂花一样顽强,那样芬芳。 行啦,不用捧我了,我就是过来看看负伤的战士。好好养伤,革命工作还需要你。部队不会忘记你的贡献,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 张清之晃了晃头:“没有。团长。” 团长点点头,说:“那你好好养伤。走吧。”对营长说了一句,两个人出去走了。 连长说:“咱们这边本来进度就比对面慢了,这又出了这事,团长估计也是上火。” 指导员说:“两边隔着好几公里,岩层水流都不一样,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比性。” 连长摇了摇头:“算了,不说这个,听命令吧。三班长你就好好养伤,有事让刘,刘桂新同志去找我。” 和指导员一起出去了,卫生员交给刘金荣一小瓶二百二,又拿了一小瓶紫药水:“身上的伤涂这个,要是化脓了就涂这个紫的,记住不?” 刘金荣点点头,卫生员合上药箱往外走,到门口扭头说:“隔几天伤口会很痒,千万别让他挠啊,千万别挠。有事就去卫生队叫俺。” 刘金荣又点点头。 张清之说:“饿了,有稀饭没?” 刘金荣把二百二和紫药水放到一边:“有,就是凉了,要不我去热热吧。” 张清之说:“不用,喝几口就行,我不敢嚼。” 刘金荣拿汤勺喂张清之喝粥,把里面的鸡蛋用勺子捣碎了和着粥一起让张清之吃了下去。 “在屋吧?”炊事班的老班长端着个盆走进来:“吃什么呢?早上的粥吧?来来吃这个,特意熬的,肉粥,鸡蛋焖,那个凉的放那吧。” 老班长把盆子里的几个碗拿出来摆到桌上:“这是病号饭,这几天你就不用去打饭了,好好照顾他吧,我们给送过来。” 刘金荣说:“谢谢班长。”过来拿了新鲜温热的肉粥过去喂张清之。 老班长说:“捡了条命啊,你得谢谢你班战士,玩了命的进去把你刨出来了,要不肯定得完。以后啊,加点小心,凡事多个心眼,别硬上。命是自己的。行了我回去了,碗筷晚上送饭的时候收。” 张清之问:“小庄他们吃什么?” 老班长往外走:“和你一样,病号饭,放心吧,谁也落不下。” 吃了半碗粥,张清之说:“饱了,你吃吧。” 刘金荣说:“那你躺会儿,我去打饭。” 张清之说:“这不有嘛,老班长给你带了份的,吃吧,凉了白瞎了。” 刘金荣就坐下吃饭,一口鸡蛋焖放进嘴里,那种滑嫩浓香充满了口腔的感觉让她想哭。上一次吃这个,还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张清之说:“等我好点就去团里打个证明,回去帮你把户口改了,以后别人要问,你就说团长给起的这名,你原来那名不好,以后不要提了。” 刘金荣扭头问:“为啥?” 张清之说:“现在是新社会,无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国家,你那个名资产阶级气息太浓了,现在是向一切资产阶级发动战争的时候,在农村没事儿,到城里就得有人挑刺儿,麻烦。就叫桂新吧,挺好听的。” 刘金荣半信半疑,还是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因名获罪,陷入了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挨打受批都是小事,有的倾家荡产家破人亡,有的莫名其妙进了监狱,到底都不知道因为什么。 就这样,刘金荣在军营里生活了下来,每天照顾张清之,然后帮三班的战士们洗洗衣服,缝缝补补,到也是充实,也获得了三班战士的一致好评和尊敬。 一晃儿十多天就过去了。 张清之头上的伤口已经拆了线儿,身上结起了大片的痂,不过还不能运动,不能做大点儿的动作,容易扯裂伤口。睡觉还是只能那么趴着,不过已经能起来了,尿尿也只需要刘金荣把他扶到厕所。 “痒,啊,太痒了,快帮我挠挠。”张清之坐在那里扭动着身体。 “忍忍,卫生员说不能挠,挠了就不好了,会出脓。” “太痒了,受不了啊,比疼还难受。” “那也忍忍,痒是长肉,那就快好了,要是弄出脓了就完了,还得遭一次罪。” 刘金荣用手轻轻在张清之背上拍,吹着凉气,帮他抵抗痒痒怪。 “真受不了,要不我去墙上蹭蹭?隔着衣服应该没事儿。” “不行。你一个大老爷们,这点事儿也挺不住啊?你要是敢蹭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那你拍重点。”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进行几次。痒真的比疼还难受,更让人忍受不了。 两个人正在因为这个拌嘴,小庄跑过来,他头上的伤已经好差不多了,到是手上还包着纱布:“班长,咱们来新排长了,你见着了没?” 张清之说:“没呀,我天天在这屋呆着去哪见?” 小庄说:“我听说,咱们班可能要团直属。” 张清之说:“扯蛋。有直属连,没听过有直属班的,上面还有排,这差了多少级了?” 小庄说:“真的班长,我听说,是准备把咱们团的这边所有的电都归咱管,要加人成大班呢。” 张清之想了想说:“这到是有可能,现在突击班组不够,电工班人有点多,每个营都有。这事别瞎说,命令没下来就什么都没有,不懂纪律呀?你们学习搞怎么样了?” 小庄拍了拍胸口:“放心吧班长,没的说,肯定给你捧个第一的奖状回来。” 第70章 执行命令 在这个夏天,经过全团战士们的拼命抢进,这段隧道终于打穿了。 隧道出去是一道山涧,有几十米宽,然后就是峭壁。 战士们爬上崖顶,用麻绳绑在腰上从崖顶悬下来,有只能容纳半个身体将将能踩住脚的悬崖峭壁上作业。 两人一组,一把大锤一根铁钎,要把两面峭壁整个从上到下凿平,然后打孔埋钢筋,把桥柱立上去。 战士们嘻嘻哈哈的相互调侃着爬上山,然后悬空下来,把整个身体的重量挂在绳子上,把生命交给了上面的战友,然后在半空中挥动大锤,在崖壁上打出一个一个钎孔。 这里不能用炸药,因为炸了以后会引起许多不可预测的后果,岩体会变酥。 预应梁被发现强度不够以后,这个事报到了师里,最后任务落到了十六团。十六团的战士们,就在永定河边,半截身子泡在冰冷的河水里,用简陋的设备重新现场制做梁体,完成了这个现在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任务。 很多战士因此病痛缠身的度过一生。 刘金荣来到军营的第二个月,山涧两侧峭壁之间的桥搭好了,开始在对面峭壁上挖洞开道,同时,这边已经贯通的这截隧道开始架层进行二次修整。 架层就是在隧道中间用支架和钢板铺出一个工作面,好完成隧道上方的继续施工。火车隧道空高十几米,靠人力一次是挖不好的,没那么高。 这边架层施工,对面的打通工作也是进展迅速,很快岩壁上就出现了一个十几米深的洞口。 张清之已经恢复了健康,头上留了些伤疤,身上多了不少脱痂以后的印迹,看着花里胡哨的。 电工班果然扩大了,扩到了三十五人,管理全团工地的照明以及用电设备。 伤好以后,他继续赖着住在了家属房那边,每天心里美滋滋的,虽然没实质性的发生些什么,但两个人的感情越来越好,距离越来越近。 在这个年代,有些事情是非常严肃的,没有几个人会去逾越。所以这个时代,是美好的,爱情就是爱情。 “按照这个近度,咱们有希望追上去,合拢的时候应该不比对面差了。”连长对指导员笑着说。 指导员蹲在洞口看着涧底发呆,听到连长的话点了点头。 连长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拍了拍手上的灰,从兜里掏了烟出来递给指导员一根,自己点了一根,喉头动了几下,低沉的说:“别想啦,谁也不想。” 指导员点了点头。 这段三十多米的涧间小桥还是付出了代价,五个年轻的战士永远的留在了这里,成为山间不起眼的五座土坟,其中有两个是一连的战士。 “哟吼,领导干部不呆在岗位上,集体在这开小差?”营长从桥那边走过来。 指导员站起来,和连长一起给营长敬礼。指导员脸上和连长一样,全是灰尘印子。 “进度怎么样?”营长往桥下近百米的深涧里看了一眼,问。 连长给营长递了根烟,说:“挺好,目前来看,应该比原来这段快,刚才我俩还在说,照这么看能追上去。” 营长就着指导员的手点着烟抽了一口,点点头说:“那就好,团长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弊着火的。你们又带队干活了?你们是指战员,是指挥的,洞子不差你俩那一镐两镐,那是不是我也得扛个风枪进去?” 连长说:“就是亲自操作一下感觉一下,这样安排上不容易犯错误。” 营长说:“你们不要急着进度,开出工作面,把辅洞打出来,然后其他连队才好进来施工,你俩不会想着就靠你们一个连把这段通了吧?” 指导员笑了笑,看了连长一眼,说:“怎么可能,我俩又不傻,不可能的任务。” 营长往洞里看了一眼:“进多深了?走进去看看。” 连长和指导员把烟头扔掉,正了正安全帽,三个人往洞里走。 连长说:“有快二十米了,这边挺顺溜。” 洞里,工兵班正紧张施工,钻炮眼的、往小推车上装碴石的、往炮里装炮药的,风枪突突突的响着,战士们一个一个乌漆麻黑的脸呲着白牙,干活的过程还不忘打趣几句,开几句玩笑。 营长和连长指导员顺着窄轨走进来,看着灯光下有条不紊忙碌着的战士点了点头。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白烟翻滚,洞里所有人都感到脚下一阵晃动,洞底工作面突然发生了坍塌,出现了一个足有八米见方的大洞。 工兵班的五十多名战士连人带设备正随着地面流石翻滚进黑漆漆冒着白烟的地洞里。 “小心。”指导员大喊一声冲了过去,连长和营长紧随其后。 一个小战士身体已经悬空了,所幸手上的风枪还打在一边的岩壁上这才没掉下去。指导员毫不犹豫的跑到近前,一把拉住小战士的裤腰带,手上腰上使力,一下子把小战士甩了出来。 连长下意识的把被丢过来的小战士抓住,再抬头看去,那杆扎在洞壁上的风枪正颤抖着脱落下来,掉进下面的黑洞,指导员已经不见了。 “指导员。”连长大叫一声就要扑过去,被营长一把抱住。 许多战士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想拉住掉进去的战友,然后自己也陷了进去,但仍然没有人犹豫。 救人,这是唯一的念头,这会儿来不及思考,也容不得分析利弊,全是每个人内心一瞬间的本能反应。 “停,后退。后退呀。”营长抱着挣扎的连长扯着脖子大喊,眼泪疯狂的涌出来。 那个黑色的大洞就像一个魔兽,喷洒着滚滚白烟,战士们不断的滚落进去。 “砰砰砰。”营长抽出手枪冲着头上连开三枪:“退后,所有人马上退后。这是命令。命令。” 军人的本能让所有人停下动作,营长大声喊:“我是二营营长,听我命令,所有人退出洞外,马上。” “执行命令。”营长的嗓子嘶哑着,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喊叫着,紧紧的抱着不断挣扎的连长,眼泪把脸上的灰尘冲得七零八落。 第71章 这里有一个,挂在石壁上(祭奠那些无 浓烟慢慢消散,洞里恢复了安静。 从洞里退出来的战士聚集在这段三十多米架在近百米高空的桥上。 连长无力的躺在地面上看着天空,眼神空洞,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营长半跪在连长身边,眼睛通红,一只手压着连长,一只手拎着手枪。 一个一米八的汉子哭的涕水横流。 “啊~~老子不服。”营长仰天大叫,啪啪啪啪一口气打空了弹匣还在不断扣动扳击。他想杀了这个贼老天。 战士里响起哭声。一群为了完成祖国的命令,把安危生死置之度外的铁打的汉子,一群背着钢枪建设铁路的军人,在这一刻哭的像个孩子。 山风吹拂,山林间一片宁静,涧水从涧底潺潺流过。一大群汉子的哭声随着风,随着水飘散在远方。 营长已经坐到地上,一只手支在膝上捂着脸。 对面隧道里二连长走出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隧道里全是风枪的突突声,根本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二连长是看到这面桥上的人感觉不对劲,这才出来问问。 “塌了。”一个小战士哭的双眼肿胀,呜咽了一声。 “塌了你哭什么?你们都哭什么?”二连长看了看几个战士,抬脚向这边走过来。 “营长?一连长?”二连长看到了这边洞子口一躺一坐的营长和一连长。 营长听到二连长的叫声,松开捂着脸的手,看了二连长一眼,点了点头,把手枪插到枪套里,搓了搓脸,说:“把这边的人全撤回营里。你安排人过来,进去看一看,小心点。看,还能不能找到几个活的。”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了,说到最后忍不住又哭出了声来。 二连长蹲下把一连长扶起来:“你们这是咋啦?” 一连长点点头,抹了一把脸:“没事。我失态了。你,按营长的命令执行吧。靠你了。”眼泪又流出来。 二连长站起来蹦:“这特么到底怎么了呀?谁能说明白?” 一连长吸了下鼻子,扯着二连长的衣服站了起来,说:“塌了,没有一点预料,突然轰的一声就是一个大洞,连过程都没有,战士就往里掉,拽都拽不上来。指导员也没了。我一个工兵班都没了。” 连长扭头往桥上看了看:“我们一连残了,就剩这些人了。斗不过老天爷呀。” 二连长拍了拍一连长的肩膀:“带战士们回去吧,这边交给我。把营长弄回去。” 营长也抹了抹脸站起来,吸了吸鼻子:“那个啥,一连服从命令,下去修整。二连长,我和你们一起进去。” 二连长说:“营长你也回去吧,回去洗洗缓缓。这头我在这就行了。” 营长摆摆手扭头看向洞子里:“执行命令。” 一连长走向桥上自己的兵,站那看了看大伙,眼睛一红,吸了下鼻子:“回吧,咱们今天回营修整,有事,明天说。走。” 有战士喊:“连长,那里面怎么办?” 一连长说:“交给二连了,服从命令,都撤吧。” 张清之和小庄从那头隧道里钻出来:“这咋了这是?你们哭啥?” 小庄扯了扯张清衣襟:“出事了,连长也在哭,你看那边,营长眼睛都红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小庄向隧道里微微摆了摆头,示意赶紧溜。 张清之舔了舔嘴唇,摇了摇头说:“去看看。” 两个人穿过战士走到桥这头,一连长看了看两个人,说:“正好,二连要进去查看,你俩帮着弄下灯光。” 张清之打了个立正,小声问:“连长,咋啦?” 连长搓了搓眼睛,说:“工兵班没了,整个班。指导员,还有,运碴班,咱们连除了你们班,就剩这些人了。”使劲咬了咬牙,摆摆手:“去干活吧。” 吸了口气,忍着眼泪大声命令:“口令。立正,稍息。全体,向后转。回营。” 一连的人抹着眼泪鼻涕下去了,二连长这边安排工兵班过来,营长招招手:“三班长,弄根长点的线,头上挂上灯泡,一会儿用。我怕头灯下去不顶用。” 张清之点点头,大步流星的过桥去找东西。 等他找齐了东西过来,二连的工兵班已经到了,正在接绳子。几根棕绳接在一起,一头绑在营长身上。 张清之跑过来问:“营长,这是要干啥?” 营长说:“灯照不下去,下面有弯,我下去看看。” 张清之跑到里面,小心的走到坍洞边缘往里看了看,黑咕隆冬的,一股阴风从里面吹上来,灯光下去十来米就什么都看不着了,模模糊糊的,仔细听了听,除了风声啥也没有。 左右看了看,张清之想往下扔块石头,想了想还是没敢,突然眼睛一亮,扭头跑出来:“营长,你等等,我去拿台电话,你抱着电话下去,随时能说下情况,我们在上面也放心。” 这里营长最大,他说要自己下,没人能劝阻得了。 营长想了想点点头:“这个主意好。行。正好你们把绳子再弄长点,也不知道里面有多深。再弄一根备用的我带下去,万一有人正好用上。” 所有准备工作就绪,营着背着枪,抱着摇通的电话,由几个战士拉着,慢慢被放进洞里。 “保持这个速度,稳一点。现在一切正常。继续。” “慢慢慢,果然是个弯,好像不是塌出来的。继续放。发现战士。” “牺牲了。” “又一个。”“这里也有。”“又一个,挂在石壁上。血流干了。” …… 上面的二连长拿着电话,揪着心听营长在下面不断的说着情况,重复着一个又一个被发现的战士遗体。没一个还活着。渐渐听的麻木了。 “停停,不要放了。”营长急促的声音响起。 “停,拉住。”二连长冲几个拽绳子的战士喊了一声:“营长,看到什么了?” “到底了,是条大河,河水是黑色的。灯光在这里太暗,看不清。两头都看不清,也没有水声。” “河水很急,我辩别不了方向。” “前面好像是个洞,地下洞,水下去了。把我拉上来吧,慢一点。” 几个战士一点一点把营长拉上来。 “下面很冷,那水是黑色的,不知道流向哪里,水流很大,很急。没见到的战士,应该是掉到水里了,没希望了。你们小心点,下去把能找到的带上来吧。要慢一点。”营长解掉身上的绳子下着命令。 二连长问一个战士:“放了多深?” 战士抓了抓头:“没算。反正挺长。” “下去千万小心,绳子绑紧,掉了就没机会了,游泳用不上。”营长抬起少了一只鞋的脚:“水流速太大,刚才我就伸了一只脚就感觉很大的扯力,估计半个身子进去就上不来了。” 第72章 照张像吧 遗体只能由上面的战士下洞去‘抱’,没别的办法。 遗体都是挂在岩壁上,一碰就掉下去了,根本来不及绑绳子,只能一下子抱住,抱紧,然后一起被拉上来。 这可不是就抱个人这么简单。 绳子的承受力,下去的战士的体重,绳子接头,绑在战士身上的绳扣。一不小心就得搭进去一个。 二连长小声的建议营长放弃。他实在是不想再让这些战士受伤或者丢命了。 营长也纠结,他知道二连长说的是对的,要为还活着的人考虑,但就是硬不下来心下这个命令。 这边二连的战士们聚在一起商量,很快就商量出了下去的人,现场最瘦的几个,轮着下。 然后大家拿铁丝把绑在战士身上的绳头扎死,把绳子中间的结头也用铁丝扎死,十来个战士像拔河一样抻,试了半天,感觉没问题了,石头剪刀布。 胜利的战士走到洞口,戴好灯具,和大家摆了摆手,慢慢爬了下去,松手,把命交给战友。 上面的十几个战士拉着绳子紧张的等待着,慢慢的放。这会上下根本联系不上,只能凭感觉。 最后的两个战士把绳子紧紧的缠在身上,在地上钉了根钎子,抓着钎子坐在那。这样哪怕失手,也能给大家挣取几秒钟或者更长的时间。 绳子忽然一沉,最前面的战士被扯了一个趔趄。 “抱上了抱上了,拉拉,使劲。” 越往后越费力,也越危险,太深了,而且最关键是根本无法判断时间。 营长果断的下令不再继续。 “行了,你们也尽力了,我们不能因为已经牺牲的同志再搭进去几个活着的,我想,他们在天有灵也能理解我们,就让他们在这下面安息吧。把抱上来的遗体名字连队班组报上来,就地埋葬吧。” 二连长问:“营长,这个洞怎么办?” 营长说:“我向上面报告,等消息吧,这几天这边先暂停。” …… 刘金荣眨着大眼睛看着张清之:“今天连里咋了?感觉不对劲,好些人都哭了似的。” 张清之点了根烟,靠在窗台上看着外面:“洞里塌了,死了点人。” 刘金荣说:“感觉你们这,比打仗还危险。你,你平时小心点。要不,咱退伍吧?你都当了四年了,够了吧?” 张清之扭头看了刘金荣一眼:“瞎说,退不退伍是国家说了算,咱能当逃兵?再说我福大命大的,别瞎想。” 刘金荣低头不吱声,屋里陷入沉静。 刘金荣不知道,这条铁路线不修完,这支部队就不会有人退伍。只能进,不能退。 第二天清晨,团里给找回来的遗体举行了集体葬礼,简陋而又庄严。在这片重峦叠障飞岩峭壁间,又多了一些新坟。 也许,等铁路通了车,这里就再也不会有人到来了,也许,很多年以后,会有战友想起今天而默默垂泪,或者独自喝上几两白酒,在心里祭奠一下。 但注定,这些逝去的年青人,年青的生命,从此就会在这里,安静的陪伴着高山大河,一年复一年,直到被所有人遗忘。包括他们的家人。 …… 上面来了人。据说是司令部请来的专家。 专家实地考察了坍塌的岩洞,分析了一下地质,其中一个胆子大的还让战士把他吊进去看了一下。 几天以后,结论下来了,工程设计错误,地质分析出了点小问题,建议隧道在这里改个方向。 于是,隧道在这里默默的转了个弯,事情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今天的我们在地图上看驿马岭隧道,没有人会去想它为什么会拐了个弯,因为这个弯,多少人付出了生命。 它只是一个‘小’问题。而已。 工程重新如火如荼的开始,每天起床号按时响起,战士们唱着军歌走出营地。晚饭后照样是嘻笑打闹洗衣服洗澡,一堆年青人在一起憧憬美好的明天,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营地里多了新面孔,一群新兵蛋子好奇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成为这个集体里的一员。 山上的树叶渐渐开始泛黄,山风也愈加的冷冽。 刘金荣探亲的时间到了。 她想在这里照几张相片,和张清之也照一张。张清之说不行,在部队上照像要申请,这里是保密的。 终于到了离开的那天。张清之背着东西,坐着卡车把刘金荣送到高碑店,把她送上火车。 火车嘶叫着喷着大量的水汽,缓缓的离开站台。两个年青人隔着车窗抹着眼泪挥手再见。 列车远去,带走了张清之火热的心,时光却在这里留下了另一颗火热的心。 …… “旅客朋友们,旅客朋友们,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到了。请携带好个人的物品,排队下车,不要拥挤。听从站台上工作人员的指挥。旅客朋友们,我们伟大的首都……” “小姑娘,到站啦。”一个大娘拍了拍刘金荣。刘金荣抬起头,迷糊的看了一下身边,这才清醒过来,搓了搓脸,站起来去拿东西。 随着人群涌出车站,刘金荣背着行李纠结。她想去天安门看一看。 站在路灯下想了又想,她还是压不住心里的向往,把背着的行李送到寄存处存好,拿着红色宝书出来,坐上了开往公主坟的公交车。 这个年代,天安门前还没有后世那么严肃。 自行车,面包车,三轮车络绎不绝,行人随意在大街上穿行,成群结队的边走边说着话,偶尔会笑起来,胸前的像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所有人手里都紧握着一本红色宝书。 刘金荣慢慢来到广场上,激动而又好奇的打量着眼前恢弘的一切。 高大的城楼,更高大的纪念碑,在风里烈烈招展的国旗。 “同志,照张像吧。” 一个背着照相机的中年男人笑着搭话:“给邮到家里去,你到家也就收到了。” 刘金荣拢了下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有点意动:“要多少钱?” “五毛钱,从这里往那边拍,把伟大领袖的画像都拍进去,回去拿给别人看,别人都羡慕你。” 刘金荣咬了咬嘴唇,五毛钱有点儿贵了,但最终她还是没忍住照了一张。 背朝天安门,半侧着身体,把红宝书举到胸前。咔,一道闪光。 规规矩矩的把地址留下,刘金荣交了钱,有一点不放心:“师傅,肯定能邮到吧?” “放心吧,我一年全国各地邮了说不上多少张,都能收到。” 第73章 小白狗 “松树台到了啊,松树台,下车的赶紧啊。” 刘金荣拿着行李站起来。 火车停稳,刘金荣从高高的铁梯上跳下来,再接过列车员帮着递下来的行李背在背上,抬头看了一下。 山上野草葱笼,地里的庄稼已经泛黄,人家老宅没有一点儿变化,几条土狗支棱着耳朵抬头看着她。 她想去养树圈看看哥哥,但捏了捏背在背上的行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把行李往上掂了掂,迈步向车站北头走过去。找到人家后面的小路,开始爬山。 路上还有人,背着扛着的。好几个村子的人都得从这里走。 刘金荣赶紧快走几步跟在后面,也省得一个人从草棵子里走害怕。这会儿的野草长的比人还高。 “丫头,哪堡的?” “张家堡。你们往哪儿?” “能顺一道,我去姚家。过岭你认道吧?我没怎么来过这边。” “认,就从俺家房间头过去。” “那挺好,要不得绕,得多走不少道。东西沉不?用不用帮你拎点儿?” “不用,不重。” “去哪了这是?进城啦?” “去部队,看俺对像。” “哟,军属啊,了不得。你对像也是咱这边的?” “嗯,”刘金荣有点儿喘,努力的踩着石头往坡上走:“我们堡的。” 这段最陡的山坡上几乎没有什么植被,全是锯齿狼牙的大小石头,下面山沟里往北面看过去,就是一个巨大的乱石场,没有一点儿草,一直到半山腰才有点绿色出现。这里早时候是一条大河,后来枯了。 这条人硬踩出来的小路就是走在大大大小小的石头上面,拐来拐去的尽量选在平整的地方,还是不时的有石头的尖角翘出地面,成为下坡的时候最好的借力点。 爬上这段陡坡,穿过公路,这边就全是荒草树棵了,要是刘金荣自己是肯定不敢走的,只能顺着公路绕好大一个圈上去。 小路只有一人宽,拐来拐去的,草叶子树枝不停的刮在身上,抬头能看见天,往前只能看几米远,只能听见草叶树枝刮在自己身上的声音和自己的喘息声,一般人在这里都会越走越怕。 上了国防路就轻松多了,顺着国防路的大漫坡往上,往北走,隔着乱石涧子能看见对面山上各种形状的大小石头垒出来的各种景观,到是挺壮观的。 巨大的书页一样一层一层的红色巨石站在那里,上大下小,好像随时都会倒下来,但就是这样站了无数个年头。 “以前这边是胡子窝,现在没了,那会儿走这边都是一路小跑,哪敢这么溜达。”一个年纪稍大点的男人拿烟袋锅点着对面的乱石堆说着。 刘金荣往那边看了一眼,模模糊糊记得好像听后爸和大爷说过胡子的事儿,记不清了。 “隔这么宽的涧子呢,他还能飞过来?” “有枪啊,怕打。再说了,那年头谁不怕,心里就发慌。” 走到西山岭口,另外几个人顺着叉路走了,刘金荣和那个去姚堡的男人从岭窝的小路下来,穿过一段林子,再顺着梯田穿过来。 这会儿梯田已经垒好种上了,几层高梁,几层土豆,好像还有豆子,长的蔫蔫巴巴的,不太像能产多少的样子。 “跑这种地,这不是扯蛋嘛。”那个男人四处打量了一下,弯腰抓了一把土看了看。 刘金荣说:“俺堡弄的,说是啥农业学大寨,就要创造奇迹啥的。” 男人摇了摇头,把手里的土扔掉拍了拍手:“你们是个小队吧?你们这个队长啊,搞政治是好手,搞农业生产就是个二五子啊。” 刘金荣说:“这话俺们可不敢说,队长能耐呢,要管着工分。” 男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两个人顺着田间小路从高梁地里穿出来,再次踏上国防公路,刘金荣有点儿雀跃:“那棵核桃树,最高的那个,那就是俺家,你去姚堡就顺着公路一直走就行了,过了三道河桥拐个弯就到,不远了。” 男人四下看了看:“这边人家不多啊,你家是外来户?” 刘金荣点点头:“这边只有五家人,那边金沟里还有七八家,剩下的都在堡子里了。” 男人问:“这边有学校吗?” 刘金荣说:“有,教三个年级,我就是在这念出去的。四五年级要到大队,初中在公社。现在都不教书了。” 男人点了点头:“是啊,都不教书了。姚堡离大队就不远了吧?” 刘金荣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是要去大队?去大队的话过了姚堡就不能顺着公路走了,很远的,要顺着姚堡边上那条土路下去过河,那边近,四里多路就到了。从俺家这走到大队合作社正好是八里路。” 男人看了看刘金荣,笑着说:“你到是挺熟的。” 刘金荣说:“上学走了两年,平时家里缺东西也要去那买。这一片只有大队有合作社。” 男人皱了一下眉头:“农民,不容易啊。这边运动搞的大不大?” 刘金荣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男人问的是什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去问别人吧。” 这点警觉她还是有的,这个话可不敢随便说,在这个年代,说错话可能就是随之而来的令人绝望的后果。 大队上谁家的孩子把缝衣针插在了画像脸上,被邻家孩子看到出去说了。 一个孩子能有什么想法和用意?然后这个家就毁了,全家人被绑起来批斗,打的受不了了,女的投河了,男的一下子像老了几十岁一样。 到了大核桃树,刘金荣摆了摆手:“大叔再见。我到家了。”坎下的院子里响起小白狗激烈的叫声,夹着着急的鼻音,不断的抓爬着院门。 男人点点头:“再见。谢谢你了小同志。” 张万智从屋里走出来,手搭凉棚看上来:“金荣啊?” 刘金荣顺着坡路跑下来:“是我爸,我回来了。” 张景义拿着锅铲从屋里跑出来。 打开院门,小白狗一下子扑到刘金荣身上,呜咽呜咽的叫着,尾巴要摇掉了似的。 张万智接过刘金荣扛着的行李:“从你走它就没好好吃饭,天天盯着坎上,这总算见着了。” 刘金荣蹲下搂住小白狗的脖子,皱着鼻子享受小白狗的洗脸和亲昵,能感觉小狗瘦了好些。 张景义说:“进屋歇歇,逗拢它干什么?走山路怕了没?” 刘金荣拍了拍小白狗的头顶站起来:“没怕,有人呢。妈你想我没?” 张景义瞪了刘金荣一眼:“我过好好的想你干什么。”扭身进屋去了:“赶紧洗洗吃饭,吃完饭你躺一会儿。” 刘金荣跟着进屋:“我大爷呢?” 张万智把行李放到炕上:“出去了,兴是去堡里了,没说。这会应该快回来了,晌午了。” 第74章 刘桂新 “给你们带的东西呢。”刘金荣坐到炕沿上打开绑行李的行军绳。 张万智笑着说:“这么老远还给我们带东西啦,你也不嫌累。家里都有呢。” 刘金荣把包裹好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出来。 农田鞋,衣服,罐头,武装带,张清之把能划拉到的东西都弄了些回来,这会儿部队上的什么到了地方都是好东西,由其是农村,买都买不到,要不是刘金荣拿不动会更多。 张景义喊吃饭,张万智收拾摆桌子拿碗筷,和张景义一起把饭菜摆上来。 刘金荣说:“妈,张清之给拿了些全国粮票回来,你收好。”把个手绢包递过去。 “在部队上,他们说我这名字不好,不要用了,他们团长帮我改了个,这是介绍信,爸,你有空去帮我把户口改了吧。”刘金荣又把介绍信和证明递给张万智。 张万智伸手接过去:“改成啥了?原来怎么不好用了呢?户口也有的。” 刘金荣挪到炕桌边上拿起筷子,张景义去拿锡壶烫酒,问:“怎么就不好用了?” 刘金荣说:“团长说我这名字资产阶级味道太浓,以后进城会找麻烦。现在和以前不一样,这运动那运动的,人家还能害咱哪?” 张万智小心的把介绍信揣到包里,说:“那是,人家大团长,稀得拿这事开玩笑?人家有见识,说不好就肯定是不好,改吧,改以就放心了。” 张万礼从外面进来,拿扫炕笤帚去外地扫了扫身上:“哟,哈哈,我说喜鹊叫,咱们丫头回来了,这一趟怎么样?没让外面的花花世界把眼睛迷了?” 刘金荣叫了声大爷,说:“嗯,外面确实比咱们这强,哪哪都强,部队上吃的用的可好了,天天大米饭白面饽饽,顿顿都有肉呢。” 张万礼点点头在炕边坐下来:“那是,军队呀,国家供着呢,要打仗要打匪还得建设,吃不好咋行。” 张景义上了炕,四个人开始吃饭。 虽然没有肉也没有大米饭,但是刘金荣还是吃的很香,心里也塌实。豆角炖的土豆透着股清香。 张景义问:“在部队还好啊?张清之在那干什么?” 刘金荣说:“当班长,管着好几十人呢,管电的。” 张万礼说:“瞅着挺憨厚的,还挺能行。对你好不好?” 刘金荣脸红了,说:“好,对我好,也能干,也知道疼人,就是,就是。” 张万智看了刘金荣一眼:“就是个啥?” 刘金荣说:“工作太苦了,总死人呢,我在那这两个月死了好些人,有些埋了,有些整个人都没了,找都找不到。我有点儿耽心。” 屋里陷入沉没,张景义问:“要是感觉能行,让他退了不行吗?退了回家来。” 刘金荣说:“我说了的,他说不能退,那个个人说了不算,要听国家的命令。” 张万礼说:“那是,哪能让个人说了算,那不乱了。没事,看那小子也是个有福的相,不能够,你就安心吧。等有时间你就去看看,多跑跑也挺好,省着在家里弊着。” 张万智说:“金荣说要改名呢,说是部队上团长给改的,原来这名啥资产阶级了。” 张万礼说:“真这么说的?” 刘金荣点了点头,张万礼说:“那得改,现在这运动越弄越大的,也看不到个头,说话做事都得带着小心,别因为个名字惹麻烦。说了咋改没?” 刘金荣说:“说了,说叫改成桂新,说啥桂花开了国家成立了。团长给起的。” 张万礼说:“行,那就叫这个,明天我去找人给你办户口。” 张万智把介绍信掏出来:“这有信,改名的。”他也不认几个字。 张万礼是识字的,放下筷子接过证明信看了一下,说:“还是部队上人办事牢实,这说的明明白白的,拿着这个去革委会一办一个准儿,都不用磨牙了。” 张景义看了看刘金荣,又看了看张万礼,说:“那这事,金荣这事儿,就算是定下啦?” 张万礼说:“定下吧,我看,屈不着咱金荣,以后退下来还能跟着进城,比在这山卡卡里窝着强。堡里老张家也算是知道根底的人家,不坏。” 张万智笑了一下,说:“也是不好相予的,那张玉生的性子,不好淘弄。” 张万礼说:“以后个过个,金荣这边是肯定进城,管他干什么,不说好的我去削他个老小子。” 张景义说:“定下也好,也算了了个心事儿,以后都好好的就行,安安稳稳的。” 刘金荣说:“妈你放心吧,我以后肯定能把日子过好,到时候把你和我爸我大爷接出去享福去。” 张景义笑了一下,叹了口气:“你是个要强的呀,比妈强。妈这辈子啥也不懂,让你们跟着遭罪了,以后都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等将来眼睛一闭,也有脸去见你爸。” 刘金荣瞪了张景义一眼:“妈你好好的说什么呢?我爸不在这坐着呢嘛。” 张万礼笑着说:“没事儿,谁能真把旧事儿忘了,也是那么些年呢。俺们这苦,也没让你们娘们孩得啥,反正啊,往前看吧,希望着都好。” 吃了饭,刘金荣把东西给一家人分了,把兜子包裹收好,去院子里陪小白狗玩了一会儿,突然就有点想张清之了,坐在窗下的石头上发呆。 隔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下,然后把红了的脸埋在胳膊里。 又过一会儿,又莫名其妙的耽心起来,想起了鲜血。把小白狗搂在怀里问:“你说,是不是没事儿?不能有事儿,对不?” 小白狗哈哈的高兴着,去舔刘金荣的脸。 第二天,张万礼早早去了队上,拿了介绍信去了公社,晚上天都黑了才回来。户口改了。 刘金荣变成了刘桂新。 刘照丰和那个张家的姑娘也正式处上了,听说那家人还挺满意,对他也挺照顾的。 一家人,总算都有了好消息,也看到了希望。 只是刘桂新心里多了些东西,每天总是发呆,然后就是用从部队上拿回来的笔纸写信。 这里投递不方便,邮递员半个月才会来一次。 等刘桂新在天安门前的照片邮到的时候,她的第一封信写好了十多天的信才离开山窝,向遥远的军营飞去。 第75章 信(求一下正版阅读) 当张清之收到刘金,刘桂新的信的时候,已经是近一个月时间以后了。 在这个年代,虽然不能说家书抵万金,但抵个百斤千斤还是没什么问题的,邮局是从上到下从老到小所有人联络的唯一通道和工具,电话还属于稀缺资源,电报太贵。 也幸亏在这十多年中,邮电系统没乱。同样坚持着的还有部队和电力,虽然也有波及,也有渗入,也有各种大会运动,但根子没乱,保证了邮电信息信件的通达,也保证了国防还有电车供应。 张清之躺在床上看完了信,连着看了几遍。 “庄,给我找个笔,拿点信纸。” “班长,知道你想嫂子,你就老实三天中不中?嫂子伺候你的时候你也没这么闹腾啊?” “你小子。你哪那么多废话?给拿不?” “行,给你拿,你把信给俺看看。” “美的你。” “不给是吧?哎呀,工地上有点事忘了,我得去一趟,你们有事不?” “有。”“哈哈,我也有。”嘿嘿嘿嘿,一个班的人都往外跑,张清之的床在门口,伸手去抓,几个贼小子跑的溜快,一个没抓住,到是把自己疼的直嘶嘶。 是的,张清之又受伤了。 这一次受伤的有三个人。 仍然是爆破后巡视线路,遇上了延迟炮。幸亏只有一个炮眼,威力不大,而且几个人是走在洞里的隔板上的。 冲击波直接把钢板掀开了,把三个人给扔出了洞外。 这伤在战士们眼里真的是小伤,就是摔了一下,也没少胳膊没断腿的,趴两天还是一条汉子。 不过还是疼啊,内脏被震到了,喘气都疼。 卫生员给发了止疼片,但没人吃,都好好的包好收起来了,这个要等探亲的时候带回家,给家里老人留着。 这点伤还用吃药?一群识字不多知识不多只有一腔热血的小男人,什么都是扛过来的。 偏偏这是军营,从上到大一群糙汉子,说起干活打炮眼头头是道,说起别的都挠头,更别说医疗知识了,就知道让食堂给蒸鸡蛋焖,这东西有营养,也是这个年代唯一能跟上溜的好东西。 确实是好东西。农村养鸡的人家都不舍得轻易吃个鸡蛋,要留着交任务呢。 这年头民间没有买卖。买卖都是伤害,要做牢的。 工商管理局其实在这会儿早就成立了,不过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干的是和以后完全相反的活儿。 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笔和信纸还是到了张清之手里。不过信也被战士们拿去分享了。 这个年代每个人的家书都会像这样被大家分享。因为信件太少了,有些地方甚至邮寄不出来。 “桂新同志,来信收到。 看到你平安到家,家里一切正常我就放心了。现在正是秋收的时间,队上一定很忙吧?家里肯定事情也多,天气已经转冷,一定要注意身体,多加衣服,以免感冒。 我这边也是一切正常,每天换换灯泡看看线路,不像战友们那么劳累,事情也不多。 拿回去的东西尽管放心用,我这边会再寄给你。 也希望你能多来信,让我知道一下家里情况。此致。敬礼。” “班长你这信写的,太没水平,太短了,你得和嫂子说些心里话,悄悄话,得说说你怎么怎么想她呀,做梦梦到多少次啊,搂没搂人家啥的,那才是写给对像的信。”“滚蛋。” “清之同志,你的回信收到了。 知道你一切都好就好,工作中一定要多加小心,你现在不是一个人,还有我,得好好活着。家里一切都好,地已经收了,今年队里又欠产了,咱们看到的那片梯田几乎没什么产出,队长说是生地,明年再种种就好了,一定会大丰收,可是俺觉得够呛。 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已经下雪了。你那里也下雪吧?下雪是不是就不用钻洞干活了?能歇一个冬天。我经常会梦到自己还在那里,梦到在水房洗衣服,在食堂打饭。 请代我向食堂的老班长问好,他是个好人。 代我向你们班上的战士问好,让大家都好好歇歇,不要太辛苦,多注意安全。 …… 冬天大爷会上山去抓野兔和野鸡,我很想跟着看看,可是大爷不让我上山。你会不会抓?天冷了,要多照顾自己。你们部队上冬闲会不会也开大会? 家里这边,队上人都没什么事儿了,队长就变着法的开会,开大会,说的那些我也听不太懂,还必须得参加,小孩子在场院上都冻哭了。队长的老婆孩子就可以不来。 你们家又被批判了,你老叔昨天跪了一天,你四叔腿被打瘸了。你爸妈还好,就是让他们站在一边听着。 你弟弟也回来探亲了,昨天开大会我看到了他穿着军装的样子,不过没有你穿那么好看。 我要去喂猪了,不多写了,得趁着这几天多喂喂,增点重上任务。明年你会不会回来探亲? 我想你了。此致。敬礼。” “桂新,来信收到。 听你说了家里的情况也就安心了。批判是革命行动,是全国性的,只要人活着没事就好,让你跟着操心了。 以后慢慢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这边下雪了,很大的雪,风也大,树上都挂着冰棱,我们每天要清理营地和工地上的积雪。 上山感觉挺好,其实挺累的,还危险,你大爷是心疼你才不带你上山。抓兔子抓野鸡我也会,我还在后山抓过红色的狐狸,可惜那会儿还不认识你,被我爸给卖了,卖了六块钱。 等我回去带你上山看看。 明年会不会探亲现在不能确定,要看工程进度和上级的命令,如果能回我一定回。 冬天下雪事情就少了,每天大多就是除雪,上操还学习,不用挂念。代我向你家里人问好。 ……此致。敬礼。” 军营外,工地上,北风呼嘨着。 战士们顶着寒风在大雪里忙碌,很多凿岩的战士因为不方便脱掉了棉衣,一下一下抢着大锤。 山洞里,风枪突突的响着,碴石泥土和水冻在一起,运碴班的战士一点一点的清理着,顶着寒风运送。 哪里有什么冬期,哪里有什么歇工,在人民军队面前,一切困难都是纸老虎,革命军人可以用热情融化天地。 寒风吹伤了战士的脸,冻僵冻伤了战士的手,负伤的情况大增,卫生员背着药箱奔跑在工地里。 军歌声随着北风在天地之间飘荡。 第76章 照片 大雪消融,绿草发芽,大树小树伸展出新枝,鸟儿的叫声又在山林里响起,欢快的庆祝自己又熬过了一个冬天。 张家堡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们拖娃带狗的活跃在山间地头,又是一年抢挖春菜的时候了。 张景义在家里收拾东西,刘桂新在一边帮忙。 把冬天的棉被拆开清洗晾晒,冬衣也要晾晒捶打,屋里都要收拾一下,扫扫蛛网粘贴报纸。 修房子筛房草是秋天的事儿,要等雨季过了。黄泥混着稻草的房子会随着时间的过去开裂,会被大雨冲刷,每年都要修一茬,要不然冬天就危险。 家里的老母鸡在抱窝,很快院子里就会多了些小鸡和小鸭。母鸭是不会孵蛋的,需要老母鸡帮忙。 新抓来的猪崽子在猪圈里吵闹,少年不更事,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想着吃。 开春了,那几家黑份子终于可以歇歇,跟别人家一样准备着春耕农忙,可以消停一个春夏,等秋收过后又一轮命运的捶打就开始了。 钟老四不再来张家了,听说是相看了别村的一户闺女,两家已经在张罗婚事了,这会儿正张罗着修新房子。他家孩子多,老宅也不大,住不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钟老四的新房子就建在刘桂新家东院门对面的河沿上,队长带着社员在这里建了个小桥,钟老四的新房子就建在桥那边,院门正在桥头上。 没有人去问为什么钟老四的房子可以占公家的高梁田,也没人会问为什么要社员来给钟家做私活,乒乒乓乓的,房子就起来了。房子前面也夹了一个大院子,这就成了他家的地方。 房子是红砖房,这是堡子里第二栋用红砖砌的个人家房子。第一栋是他大哥的,队长家。 “妈,咱家啥时候也能砌上红砖房啊?”刘桂新问忙活着的张景义。 张景义头也没回:“拿什么建?好几百块钱呢,再说砖头都买不来。有住不就挺好。” 刘桂新说:“等我将来的,肯定盖个大瓦房,让他家看看。” 张景义说:“你比得过呀?人家是队长呢,工分都掐在人家手里,什么时候不比咱强。出去别乱说话。” 刘桂新吐了吐舌头:“妈,你真打算把这对箱子给我哥了呀?你舍得?” 张景义说:“那是你哥,什么舍不得的。家里啥也没有,也就这对箱子还算是个东西。”她有点儿不是心事,摸了摸皮箱,闭上嘴接着弄东西。 刘照丰要结婚了。 消息还是刘照丰托堡里人给带回来的。 媳妇儿就是养树圈那户张家的闺女,叫张淑英,去年下半年刘照丰就已经住到人家屋里去了。 张景义想了又想,家里实在是没什么能拿出手的,就让张万礼打了一对木箱子,准备把这对陪了自己十几年的皮箱给儿子拿过去。 她把皮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一样一样的仔细包好收好压到木箱的底下。有刘华奇去世的时候,庄河县里的慰问信,有刘照瑞的信,有一些刘华奇和张景义自己的照片。 从那两个牛皮纸信封里,张景义拿出来两百块钱。这已经差不多是最后的一点积蓄了。 当初从庄河离开的时候,县里给的慰问金加上刘华文给返回来的刘华奇的工资,一共八百多块钱,这十多年几乎没有钱上的收入,断断续续的花销,还剩下不到三百块钱。 刘桂新拢了下头发:“妈,你打算把钱全给俺哥呀?他有挣呢,咱家没钱了还咋过?” 张景义正在看自己的照片,这是一张在冰城时候的照片,烫着波浪卷发,穿着皮貂,拎着皮包夹着骆驼烟。这是一张半彩照片,在那年时代,没有几家人能照得起。 张景义还记得给自己照像的是一个老毛子,说话嘀里嘟噜的,什么也听不懂。 刘桂新凑过来:“妈,你年轻时候真好看,比我好看。” 张景义慢慢把照片收起来,说:“那会儿也没想着和你爸照一张。咱家,连张合影都没有。” 刘桂新撅了撅嘴:“妈~,你真打算把咱家钱全给我哥呀?” 张景义说:“他挣是他挣的,出门在外的,容易啊?有多累你也不是没看到。这好说是自己找了个对像,结婚多大的事儿,咱家是婆家,不给出点儿?你看家里还能给啥?你也别惦着啦,他们把日子过好就好。” 刘桂新说:“妈你说啥呢呀?我惦什么了?就冤枉人。我是怕家里钱全拿走了,你们日子咋过呀?本来就穷。” 张景义说:“就这么过呗,有口吃喝就行啦,还想啥?等张清之回来,你就跟他进城好好过,也不用妈管什么,妈也管不起,我是想着,张清之在部队上有工资,将来你俩条件差不了。 家里这边不用你们管,有地呢,有口吃的饿不死。妈现在也老了,帮不上你们什么了,看着你们大了,成家了,也就行了,将来两眼一闭也有脸去见你爸。 金宝儿,你还记着你爸的坟不?将来等我死了,你把妈送回去,和你爸埋一起,行不?” 刘桂新伸手搂住张景义:“妈你胡说什么呢,你肯定长命百岁。等将来我进了城肯定把你接过去,让你享福。” 张景义摇了摇头,看了看屋里:“这一大家子呢,好赖也这么些年了,把你们也养大了,不要啦?妈不用你们管,自己过好就行。再说,要管也是你哥管,要你个丫头干什么。” 刘桂新抱着张景义的肩膀想了想:“我都好些时候没见过我哥了,也不知道是胖了瘦了,他现在怎么就忙成这样了呢?家都不回。连结婚都是拖人带口信的。我哥变了。” 张景义说:“不容易,你哥出去才多大?外面这运动那运动的,你以为就那么好混的?忙呗。以后结婚了就能好了。这些话你别当你哥说,他心事重。” 刘桂新撇了撇嘴。 娘俩把皮箱里的东西都倒到木箱里,把皮箱里外擦的干干净净,把两百块钱放进去,又放了些糖块,放了几尺布。这也就是这个家最大的能量了。 张景义想了想,又从袋里拿了两块糖出来塞给刘桂新。 第77章 新嫂子 春耕过去的时候,刘照丰的婚期到了。 他在养树圈那边办了婚礼。 这年头所谓办婚礼也不过就是些熟人过来在一起闹一下,吃几块喜糖,分几个苹果,婚宴是没有的。相熟有些交情的送个暖壶搪瓷盆子,这算是重礼了。 第三天,刘照丰捎口信儿回来,他今天领着新媳妇儿回张家堡。 刘桂新就生气:“人家都是在家娶媳妇儿,新媳妇儿回门,他这是把自己给嫁了呀。” 张万智就笑,张景义说:“行吧,日子过好就行,等你嫂子来了你别什么都乱说。” 刘桂新撅着嘴到北炕去撸猫,不想说话。 张景义这边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准备饭食,杀了只鸡。 下午三点多,刘照丰带着媳妇儿进了院子。 新媳妇儿明显不太高兴,脸拉着,叫了声爸妈就坐到炕角一声不吱,也不知道因为什么。 刘桂新本来心里就不太通快,看这个样子更生气,索性也不吱声,就在北炕上搂着老猫玩儿。 屋里的气氛尴尬的要命,张万礼拿着烟袋锅出去了,张万智就到外屋去弄柴禾烧锅,陪着张景义做饭。 刘照丰到外屋和张景义说了会儿话,进屋看了看低头坐在炕梢的媳妇儿,到北炕坐下来:“金宝儿,看着哥回来不高兴啊?” 刘桂新说:“没有,就是不知道说个啥。感觉你都好几年没回来的似的。” 刘照丰点了根烟,说:“哪年过年我没回来?说傻话。你现在怎么弄?以后打算干点啥?” 刘桂新说:“还能干啥,混着呗。” 刘照丰说:“就等着张清之退伍回来呀?总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儿,那还没谱呢。要不,你跟哥过去?我托人给你找点儿事干干,总比在家这么淾着强,你学习那么好种地白瞎了。再说了,估计你也种不了地。” 刘照丰嘿嘿乐了几声。刘桂新瞪了他一眼:“就你能。” 刘照丰说:“现在你也大啦,一晃就是十来年了。你想想吧,总得找个出路。去不去?” 刘桂新说:“不去,我在家陪妈。” 刘照丰说:“这事不能由着性子。我也想在家天天陪着妈呢,能行?不得去挣钱?不得去找出路?咱没根没底的,想混个名堂只能干,啥都得干,一天时间都不够用。 你以为我不想天天回家呀?再说现在妈岁数也不大,还有大爷和爸照顾呢,不拼,等他们老了那会儿怎么弄?” 刘桂新说:“俺以后要进城,到时候把妈接过去。” 刘照丰笑了,说:“你这就是赌气的话,你愿意,张清之能愿意呀?再说我这当儿子的还在这呢,哪轮到你?那成什么事了,以后你把自己日子过好就行啦,妈这边有我。 等我再熬作几年,事什么都稳当了就把妈接出去。” 刘桂新扭头看着刘照丰:“你嗓子咋了?” 刘照丰说:“哑了,慢慢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怎么弄的,没事,我还觉着挺好听的。” 张景义在外屋说:“收拾吃饭了。” 刘桂新放开手里的老猫穿鞋下了地,老猫终于解放了,观察了一下,确实解放了,扭头就跑了。 摆炕桌拿碗筷,打了洗手水,刘桂新看了一眼炕梢低头不吱声的新嫂子:“嫂子,洗手吃饭了。” 张淑英像没听到一样,没吱声也没动,刘照丰说:“过来洗手,吃饭了。你今天怎么回事?” 张淑英抬头看了刘照丰一眼,起来过来洗了洗手。 刘照丰把毛巾递给她:“来,上炕吃饭,我妈特意给你杀的老母鸡呢,平时都舍不得,留着下蛋的。” 张淑英擦了擦手上了炕,在桌尾坐下来。 饭菜端上来,一盆子山蘑炖母鸡,一大碗土豆炖豆角,一碗酱,笸箩里装了些洗净的小葱黄瓜生菜叶子。饭是二米干饭,大米里混了些高梁米。 大米还是刘桂新从部队上背回来的,只有十来斤,是走的时候老班长偷着给拿过来的,多了她也背不动。 “吃吧,多吃点,家里也没什么好的,凑和一口。”张景义把筷子递到张淑英手里,笑着说。 张淑英没吱声,接了筷子。 刘照丰说:“吃饭吃饭,我是真饿了。来爸,大爷,我陪你们喝一盅。”他带了些糖块苹果,还打了一小壶散白酒回来。这个时候白酒只有合作社里有卖,大都是零酒,要粮票。 一家人开始吃饭,刘照丰笑着没话找话想调节气氛,可是新媳妇儿第一天登门,拉着个脸也不说话,气氛怎么缓和得来? 一顿饭就这么半尴不尬的吃完,刘桂新帮着张景义把桌子碗筷收了洗涮,刘照丰给张万礼张万智点了烟,爷仨坐着说话,张淑英不声不响的穿鞋下地去了外面。 刘照丰以为她要去厕所,说:“厕所在东头,猪圈边上,用我陪你不?” 张淑英摇了摇头。这会儿天还没黑透,刘照丰也没在意。 过了好一阵子,刘桂新进来说:“哥你去看看吧,嫂子在烟囱脖那蹲着哭呢,问啥也不吱声。” 张万礼叹了口气,张景义站起来往外走,刘照丰说:“妈,我去。你呆着吧,不用理她。”起来出去了。 天比刚才黑了,看什么都影影忽忽的,刘照丰用脚推开跑过来摇尾巴的小白狗走到房子东头。 张淑英蹲在烟囱脖上捂着脸呜呜的哭。 刘照丰说:“你这是干啥呀?怎么你了?第一天到俺家这是下脸子啊?来,有啥委屈你说说。” 张淑英抽泣了几声说:“走那么远,爬山,我脚都走疼了,结果一直到进院连个人都有,这不就是不想我来吗?进屋连杯水都没有,谁搭理我了? 我是第一天进你家门不?吃顿饭葱沾酱,高梁米,还得洗手,我有那么埋汰吗?在家吃饭我爸我妈也没逼着我洗手啊。带搭不理的,不满意就直说呗,了不起日子不过了。呜呜呜呜。” 刘照丰把烟头扔到猪圈里,吸了下鼻子说:“张淑英,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是媳妇儿,不是奶奶,你来一趟我妈还得敲锣打鼓迎出去三里地呀?你进门就耷拉个脸子谁敢和你说话?说话你理吗? 特意给你杀的鸡还怎么的?平时家里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我和你说过,我家穷,跟你说高梁米在我家都是好的,平时一年到头就是苞米,再说你在家不吃苞米高粱啊? 金宝儿从河北背回来那么几斤大米,家里一口都舍不得碰,你来了这就煮上了还怎么的呀?你这上门第一天就哭个丧,你想干什么呀?要是不想过了你直说,我给你送回去。” 房门口传来张景义的声音:“照丰啊,有话好好说,她第一天来生的慌。快点进屋吧,外头凉了。” 刘照丰说:“知道了妈,你进屋吧,不用你管。” 第78章 讲不讲理 张景义叹了口气进了屋。 刘桂新问:“干什么呢?” 张景义说:“在烟囱那说话。没事儿,你别跟着掺合。” 刘桂新说:“什么人哪这是,一进屋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不知道还以为咱家欠她钱呢。真是的。” 张景义瞪了女儿一眼:“悄声,丫头家家的,哪都有你。”站在地中间想了想,去拿了件衣服给送了出去。 “给披着点,夜了凉。”张景义把衣服递给刘照丰,看了一眼蹲着不动的张淑英,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进了屋。第一天见面,总共没几个小时,就说了两句话,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刘照丰过去把衣服给张淑英披上,说:“你看我妈多挂着你,怕你凉着。” 张淑英擤了一把鼻涕:“冷怎么不叫我进屋?这是让我在这呆一宿呗?” 刘照丰气乐了,说:“张淑英,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歪呢?你能讲点理不?” 张淑英说:“我怎么不讲理了?我哪地方没讲理?” 刘照丰说:“吃饭洗手是嫌你埋汰,特意给你杀鸡做大米饭成了高粱米葱蘸酱,给你拿衣服是不想让你进屋,合着你是千金小姐呗? 在家吃饭从来不洗手,顿顿七个盘八个碗挑着吃,你家从来不吃蘸酱菜高粱米,你在家晚上跑外面都得全家出来请你进屋,是不?还来俺家一趟脚走疼了,你在家出门都是八抬大轿呗?” 张淑英说:“刘照丰你还讲不讲个理?是娶到手了呗?” 刘照丰说:“我要早知道你这个样我去聚老母猪。行了下来吧,明天一早就回,你晚上好好想想,觉得亏了明天回去咱俩就去离了,可别把你千金大小姐委屈着。” 张淑英问:“刘照丰你什么意思?” 刘照丰说:“就是这个意思,没了你你看看我能找着媳妇不。这家伙来我家一趟把你委屈的,我家欠你啊?” 张淑英说:“结婚是大事不?从头到尾你家里露个头影没?谁家娶媳妇像我这样?我也没说什么吧?” 刘照丰说:“我娶你,不是我家娶你,先前是没和你说还是没说明白?条件你不知道啊?这么老远我妈脚有毛病还得去求几趟呗?你是妈还是我妈是妈?” 山风从院里吹过,树叶哗啦啦的响起来,堡里的狗叫声听的真真楚楚。 浮云让开了地方,银盘一样的月亮露出脸来,把大地照得通亮,猪圈里的猪哼哼了几声。 小白狗歪着脑袋站在院里看着两个人,打了个响鼻回了窝。 屋里四个人坐在炕边上沉默。 张万礼站起来,把烟袋磕了磕:“行啦,让照丰弄吧,咱们别掺合。也不知道性子,说深了浅了都是毛病。睡吧,金宝你收收性子,你哥不容易。” 刘桂新嗯了一声。张万礼站起来,想了想还是出去回西屋了。 张万智说:“那就收拾歇吧,把被给铺好。金荣你今儿来北炕吧。” 东北农村被褥都是一个人一套,各用各的。 刘桂新不高兴,不过还是过去把自己的被褥抱到北炕,气呼呼的铺好。 张万智把自己的行李卷也拿到北炕来,张景义脱鞋上了炕,把给刘照丰张淑英准备好的新被褥在南炕铺好,刘桂新说:“妈你就在南炕睡吧,你睡炕头。” 张景义是个没主意的,站在那想了想:“好啊?” 刘桂新说:“怎么不好了?她是媳妇儿你是妈,还没个大小啦?” 张万智没吱声,去外屋把灶底的火拢了拢,添了点柴,怕新媳妇儿嫌炕凉。 过了一个多小时,刘照丰和张淑英进了屋来,刘照丰说:“冷丁换地方她有点不习惯,你们不用管,都睡吧。” 刘桂新没说话,脱了外衣钻到被窝里躺下了,张景义看了看低着头的张淑英,说:“那就睡了吧,明天再说。” 全家人上炕躺下,刘照丰拉灭了灯。 老猫蹲在柜子上打望了一会儿,舔了几下爪子,悄无声息的跳下来走到刘桂新枕边,把猫脸在刘桂新脸上蹭了蹭,钻进刘桂新的被窝里。 第二天一早,张景义早早就起来弄饭,刘桂新也爬起来搭手,去烧水煮食喂猪放鸡。 农村小院的早晨是最热闹的,猪在圈里哼哼着踱步,等着吃早饭,狗绕着院栅溜弯巡视领地,从鸡窝里出来的母鸡抖着翅膀,咕咕的聊着天,公鸡跳上树墩整理一下羽毛开始啼叫。 老猫一向是来无踪去无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这会儿正蹲在粮仓的梯口上凝视远方。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淡青色的炊烟升起,混杂在清晨的薄雾里,随着山风飘荡着,山坡上响起欢快的鸟叫声,远山和树林有点朦朦胧胧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烁。 等刘照丰和张淑英起来收了被褥洗了脸,刘桂新摆好炕桌,和张景义把饭菜端上来,一家人开始吃早饭。 刘照丰说:“妈,吃了饭我们就回去了,我那边忙。等我空了再回来看你。” 张景义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张淑英:“不呆几天哪?” 刘照丰说:“等过年吧,过年回来多呆几天,这会儿正忙,就是带她回来认认门,给你们看看。我现在结婚了,过自己日子,你也不用成天挂着了。我,我们有空就回来。” 张景义点了点头,想了想说:“你结婚,妈也没什么给你的,一会儿走前把那对皮箱拎着吧,好赖是个东西。” 刘照丰看了一眼收拾一新的皮箱,笑着说:“我拿你皮箱干什么,东西我都有,找人打了,炕琴立柜箱子都有,你自己留着吧,也是个念想。” 刘桂新说:“妈早早就给你准备好了的,你们一直也没回。” 刘照丰说:“真不用,我不缺啥,你们自己过好,把身体养好比什么都强,我这头不用你们操心。箱子留给金宝吧,她将来要进城。” 刘桂新说:“我不要,你拿着吧,咱妈手里也就这点东西了,你们不嫌就行。” 刘照丰说:“这话说的,我自己家我嫌什么嫌。” 第79章 渡船 吃了饭收拾了,刘照丰带着张淑英走了,刘桂新扶着张景义送到坎上的老核桃树底下。 张景义呆呆的看着儿子瘦高的身影一点点走远,下了公路隐没在青纱帐里,还是呆呆的看着。 刘桂新扯了扯张景义的袖子:“妈,走远了,回吧。” 张景义惊醒过来,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眼泪,点了点头。 娘俩顺着坡路下来,刘桂新说:“你哭个啥嘛,我哥结婚了不是好事?咱家也算是了了一份大事了,多好。” 张景义点点头:“妈是高兴。你们都大啦。” 进了院子回到屋里,张景义一拍大腿:“哎呀,箱子没给拿,这可咋整。” 刘桂新说:“哎呀,妈,我哥都说了打了家具啥也不缺,他不拿就不拿了呗,你也就这一对箱子了,自己留着不好啊?” 张景义瞪了刘桂新一眼:“你懂个屁。你哥结婚,一辈子就这一次的,咱家啥也不管哪?让不让人说道?” 刘桂新扶着张景义瘦削的肩膀说:“行行,你也别气,你想的对,那就等我哥再回来让他拿着。啊。” 张景义说:“你哥一个人在外边,娶媳妇咱家也没管上,也没能耐管,住用都是娘家那头的,你也不想想,你哥心里好受?不让人背后指点?不行,你收拾收拾,咱俩去一趟。” 刘桂新睁大了眼睛:“啊?妈,咱俩给送啊?咱俩能扛动?翻山呢。” 张景义想了想说:“拿得动,也没多沉。” 刘桂新回头扒在门框上对在外屋的张万智说:“爸,你管管妈吧。” 张万智把手里东西放下拍了拍手:“我给你们送吧,你们扛不动,皮家伙,挺沉的。” 收拾了一下,把糖块拿出来,又把刘桂新从部队上背回来的罐头拿了两个包在一起让刘桂新拎着,把钱在身上藏好,张万智把两个皮箱用细绳绑了背在身上,三口人出了院子。 张景义脚不好,西岭的洼坎她爬不得,三个人顺着国防路绕了个大圈上去,等过了西岭口又是顺着国防路绕下去,多走了好几里地,一直到太阳爬到了头顶这才到了松树台火车站这边的陡坎上。 张万智扛着皮箱走在前头,刘桂新扶着张景义在后面,一步一步慢慢挪下来。 好不容易到了坎下,刘桂新找了块石头扶着张景义过去坐下让她歇歇脚,张景义掏出手绢擦了把汗,四下看了看:“要到了吧?还有多远?” 张万智轻轻把皮箱放下,头上全是汗水。 刘桂新蹲到张景义面前,把张景义鞋脱掉帮她揉脚,说:“这是松树台,还得过河呢。你脚疼不?你这老太太也是死倔死倔的,平常正事没个主意,这会儿又拗上了。” 张景义伸手在刘桂新头上拍了一下:“怎么说你妈呢?”抬头往两边看了看:“这就是松树台,你出去坐火车就在这?” 刘桂新说:“嗯,就在这坐,在前面一点。那边有卖票的,坐车要先买车票才行。” 张景义说:“你哥走的真快,我还寻思能追得上。” 刘桂新说:“人家俩人空着手还不快,这会儿应该都到家了。” 张万智说:“好点没?好点就走,一会儿晌午人家歇了就过不了河了。” 刘桂新帮张景义把鞋穿好,扶着她站起来,张万智背起皮箱,三个人穿过火车道,顺着道坡走了一截,然后顺着人家穿过去往河边走。 这边没有山,过了人家一眼就看出去老远,庄稼地里一片青翠,蝴蝶在里面飞舞着,有两条狗在地梗上跑过,停下看了三个人一眼。 踩着土路从地里穿过去再走一截就到了河边。 这是个土码头,几根树干支在河水里,上面钉着木板,都湿漉漉的。还有几个人在等船,或坐或站的,叼着烟袋说话,看到三个人都看过来。 河面很宽,很清澈,一眼能看到水底。 河水哗哗的向西流去,不时的涌起浪花拍在岸边的石头上,阳光在藏蓝色的水面上跳跃着。 刘桂新从缀学以后还是第一次来到大河边上,情不自禁的往河边走了几步,看着宽阔的河水,闻着淡淡的水气,感觉心里一下子通透了不少一样。 “丫头,小心别栽下去啊,这边深,有三四米呢。”一个老汉拿烟袋往这边比了比说。 刘桂新往水里看了看,清澈的水面下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有那么深?这看着也不像啊。” 老汉乐了一下:“傻丫头,从水里看肯定感觉不出来,有水反着呢。这边是码头,清过底的。你往两边走走就没这么深了。” 张景义伸手抓住刘桂新:“往后退退,远着点。” 老汉也是个爱搭话的,问:“你们这是要过河?走亲戚呐?没见过你们。” 刘桂新顺着张景义的拉扯往后退了几步:“嗯,张家堡的,去我哥那。” 边上有人说:“这对箱子可不错,在城里能值点钱。”然后几个人就这对箱子议论起来。 那个老汉装了一袋烟吧嗒了几口问:“你哥叫啥?哪一家?” 刘桂新说:“刘照丰,在大队干活的。” 老汉点点头:“哦,这就对上了,对对,他是张家堡过来的,小伙子能干。你是他妹?” 刘桂新说:“嗯,这是我妈我爸,来看看,给他送点东西。你知道他住哪不?我们第一次来。” 老汉说:“就在村头,新起的瓦房,好找,一会儿过了河我告诉你。你哥娶了老张家老闺女是吧?不是结过婚了吗?结婚你们没过来呀?” 刘桂新说:“我哥没回,口信到了家里才知道的,俺们第一次来。” 老汉说:“你哥是个能张罗的,怕你们操心呗,也是孝心。” 一个壮汉用一根长长的杆子撑着条小木船从河面上飘过来,等船的人都站了起来。 船不大,一次能坐七八个人的样子。 这会儿坐船不要钱,撑船人从队上拿工分,后来到了七几年就收钱了,一个人三分钱,七十年代末涨到一毛。 撑船人把着码头上的立住把船靠过来,打量了一下岸上的人:“慢慢上啊,不会水的先上,岁数大的女的先上。一次坐不下,不着急的等等,我再跑一趟。” 这渡船也没个时间限制,他在河那边窝棚里歇着,看人差不多了就划一趟,没有人就闲着。 第80章 好好过吧 没有人拥挤,刘桂新扶着张景义上了船坐好,张万智把皮箱递过来说:“我就不过去了,坐不下,在这头等你们吧。金荣你把你妈扶好,把箱子抓紧点。” 那个搭话的老汉也上了船,在刘桂新娘俩后面坐下,说:“没事,船稳着呢。” 两个皮箱占了一块地方,船上只坐了五个人,撑船人站在船尾,用长长的杆子在河底一点,船轻轻晃了一下离开了码头,顺着水流向下游飘过去。 撑船人叼着烟卷,不紧不慢的收杆撑杆,说:“这对箱子可不赖,得几百块吧?你们真舍得,这是走亲戚呐?” 那老汉说:“得,两三百跑不脱。这是刘照丰的老妈和妹妹,给送婚礼来了,一会儿你帮着拿过去吧,她俩也扛不动。” 撑船的哦了一声,把烟头吐到水里,说:“照丰家的呀,行,也没几步道。”他光着膀子,穿着个自家缝的大裤衩,身上肌肉坟起,晒的黑灿灿的,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刘桂新说:“你这样不怕晒脱皮呀?” 他说:“习惯了,总得下水,穿多了不方便。” 刘桂新扭头看了看船上的人:“咱们这不用戴像章拿宝书的吗?”她是拿了的,还给张景义胸前别了个小像章。 老汉说:“干部戴呢,干部和学生娃。咱们小老百姓字都不识几个拿了干啥?农具家什都拿不过来。就是开大会的时候有要求,平时没个人管。” 撑船的说:“我往哪戴?戴裤子上犯错误,直接往肉上别呀?再说拿了宝书我怎么撑杆子了?放窝棚里呢。” 船从透底的水面上打了个斜飘向对岸,在岸上看挺平静的水面这会儿泛着大波浪涌动着,把小船弄的摇摇晃晃的,看着有些眼晕。后面老汉伸手抓住了刘桂新的衣服拽了拽。 撑船的说:“别往下面看,看远点,往岸上看,你这么盯着水里容易晕头,吐都是小事,别栽下去。” 刘桂新抬头看向远处,吸了几口气说:“天旋地转的,这是咋了?” 老汉收回手笑呵呵的说:“再看就栽里了,看着你身子往水里倒。水呀,邪兴,不会水的都这样。” 刘桂新就不敢再往水里看,用手捞着水花看向远处,两百多米的河面小船飘了十来分钟才到这边码头。两个码头不是正面相对的,这边在下游,隔着几百米。 “为啥不直着过河?要漂出来这么远。”刘桂新回头看向对岸问撑船的。 撑船的用绳子把船在码头立柱上系好,过来帮着把皮箱拎下去,说:“那还能划得起?那我早就累死了,水劲大着呢。” 老汉说:“这么的过去费点劲儿,回来就是顺水漂,省不少力气。” 撑船的拎起皮箱,对码头上几个等着过河的人说:“等会啊,我帮着把这个送一下,没多远,就村头。” 河边上都是碎石滩,星星点点的长着几棵小草从石头缝里伸出来,撑船的大步流星走在前面,刘桂新扶着张景义还有那个老汉几个人跟在后面,过了乱石滩路就平整了,好走了些。 这边地势很平,都是菜地,一眼看过去能看出去老远。村子不大,几排房子,家家都用树枝劈材夹着高大的帐子,鸡鹅在院子边上悠闲的散步。 这个年头是鸡鸭鹅最幸福的时代,没人舍得杀了吃肉,都想着多下些蛋。 从河边走过来能有个四百多米就到了人家边上,一起过来的几个人也都散了,撑船的领着刘桂新和张景义顺着马车道走过来,指着一边的房子说:“从这过去,后面第二家就是了。” 他拎着箱子,三个人从两家房子中间窄窄的小路穿过去,跨过一条人家挖的脏水沟,拐了个小弯。这些路都是各家夹帐子留出来的,也没什么规划,宽宽窄窄七扭八扭的在每户人家左右穿过。 房子正面的到是都留着马车道,不过这么穿进来要近些。 “就这家,我就不进了,那边还有人等着过河。”撑船工把皮箱放到地上说了一句走了。 刘桂新说:“谢谢你啊大哥。” 撑船工摆摆手:“没事,都是熟人。” 刘桂新回过头看了一下哥哥家,三间大瓦房,整整齐齐的帐子,院子里黄泥垫的地面夯的很结实,边上是米仓,里面放着些苞米。 一只黄猫蹲在窗台上伏着脑袋打量着母女两个。 张景义说:“你喊喊吧,看你哥在不在。” 刘桂新这会儿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吸了下鼻子喊:“刘照丰,刘照丰。” 喊了几声,正屋门打开,刘照丰走出来:“我的妈呀,你们怎么跟来了呢?快进来,进屋。金宝你也跟着妈胡闹,妈那脚走这么远能行吗?妈累了不?快进屋歇会儿。” 刘照丰大步走过来打开院门,出来扶住张景义。 一米六不到的张景义在一米八的儿子面前显得由其的瘦小,刘桂新这会儿才突然发现妈妈有点儿老了,在风中摆动的头发里已经夹着花白。 “就你俩来的呀?”刘照丰问刘桂新。 刘桂新收回不知道往哪飘的思绪看了哥哥一眼:“没,爸也来了,在河沿等着呢,船坐不下。” 刘照丰看到了一边的皮箱,说:“妈呀,你看你这老太太,我不说不要了嘛,我爸也就留下这点东西,你自己留着做个念想多好。” 张景义说:“你结婚呢,妈也没别的,也管不上什么,你拿着用吧,多少也是个东西。”从衣服里拿出用手绢包着的两百块钱递过去:“这是给你媳妇儿的,妈啥也不懂,你哄着点,好生过日子。” 刘照丰说:“你这是,把家里钱全拿过来啦?你们不过啦?” 刘桂新说:“还有几十块。” 刘照丰把皮箱拎起来:“先进屋,歇歇脚喝口水。” 三个人进了院,刘桂新打量着院子跟着进了屋。 正房是个套间,张淑英没在大屋里,躲到里面去了,还插了门。 刘照丰拽了几下开始喊,张景义说:“莫喊。”摆了摆手:“我不呆,就是给你送东西过来,你这刚结了婚不兴发脾气,好好哄哄。看你这边啥都挺好妈也就放心了,你好好过吧。” 刘金荣把手里拎着的糖块和罐头放到炕上。 第81章 别发脾气,好好过 刘照丰去给妈妈和妹妹倒了碗热水端过来。 家里没有水杯,不是他家里没有,这个时代谁家也没有,都是用碗。 张景义打量着房子里。刷着绿漆的窗房和木门,刮着白色石灰的墙壁,新打的炕琴和立柜。 刘桂新问了一句:“哥你啥前盖的房子?都没听你说过呢。” 刘照丰说:“不是要结婚嘛,总得有个地方,去年张罗的,淑英家里帮着弄起来的,也没花什么钱。” 刘桂新看了刘照丰一眼:“又不管你要钱。” 从刘照丰到了养树圈这边,他挣的工钱就没再往家里交了,张景义也从来不会找孩子要钱,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张家堡,第一次到养树圈来。 刘照丰看了看手表,说:“快晌了,妈你想吃什么,我让淑英给你弄。” 张景义就扭头看向刘桂新,她是个没主意的,习惯了听别人安排。 刘桂新扫了一眼紧闭着的里屋门,想了一下说:“算了吧,我们回了,哥你好好把日子过好就行了,过年过节的回来看看咱妈。” 张景义就听女儿的,从炕沿上下来站到地上。 刘照丰说:“好不容易来一趟的,咋也得吃了饭走啊。” 刘桂新说:“不了,就是我妈非要来给你送东西,看你过的挺好就行了。我爸还在河边等着呢。走吧妈。” 张景义就跟着刘桂新往外走,刘照丰跟在后面送出来,到了院门,张景义伸手把刘照丰胳膊上沾的一点东西拿掉,轻轻拍了拍,说:“不送啦,你呆着吧,我和金宝慢慢走,没多远的。” 刘桂新说:“嗯,哥你回吧,我认识道儿。” 刘照丰还是出来,关好院门扶着张景义走。 顺着窄巷走到马车道上,从村里出来,穿过菜地来到河边。 这会儿快晌了,河边上一个人也没有,刘照丰去撑船人的窝棚里看了看,把睡觉的撑船人喊了起来:“我妈和我妹要过河,你辛苦一下。” 撑船人抻了个懒腰,身上黑黝黝的肌肉线条一块块扭动着:“这会都晌了吧?怎么不呆几天?” 刘照丰说:“家里有事,我妈急着要走。你不回啊?等你媳妇儿送饭?” 撑船人从窝棚里挂着的衣服兜里掏出手表看了看,说:“回。刚才睡着了。等一下我去拽船,让谁给划那头去了。” 他把表放到衣兜里,走上颤悠悠的简易码头,活动了几下手臂一个猛子扎到河里,像条鱼一样,再露出脑袋来已经出去十来米了。 刘桂新看着撑船人在河里的背影问:“他去哪?” 刘照丰指了指对岸:“去拽船。刚才他睡那会儿船让人划对岸去了。” 张景义看了一下儿子,说:“你个人好好过,我这边不用你挂着,有吃有喝的,你把自己照应好。” 刘照丰说:“知道,我都是大人了妈。你那边也好好的,有事就叫人给我捎信过来,等年底了我回去看你。” 张景义就不再说话,看着宽阔的河面发呆。 撑船人的速度很快,横着游过河面然后跑上去那边码头,把船放了过来。 刘桂新扶着张景义上船坐好,撑船人一撑杆子,船离开码头,张景义扭头冲岸上的刘照丰摆摆手:“回去吧,别发脾气,好好过。” 刘照丰答应了一声,站在岸边看着小船走远了,这才回头慢慢向家里走过去。 这边船到了对岸,撑船人帮着刘桂新把张景义扶上岸,张万智坐在码头一边的石头上抽旱烟,看见娘俩回来站了起来拍拍裤子:“咋这么快?没吃了饭走啊?” 张景义瞪了张万智一眼:“就你嗑多。”张万智嘿嘿笑了几声,三个人一起往火车站走。 到了火车站这边,刘桂新去大队上的合作社买了三个面包,不要粮票一毛一一个,给张景义和张万智一人分了一个,张万智不要,刘桂新硬给塞到手里。 这种后世连孩子都不会看一眼的老式酸面包,在这个时代就是奢侈品,没几个人能吃得起,或者说,会舍得吃。合作社里还有汽水,那个是真舍不得喝。 三个人拿着面包边吃边往后山走。 顺着陡坡上去,张万智在前面拽着,刘桂新在后面连扶带推,把张景义连拖带扛的弄了上去,然后就是顺着国防公路慢慢的往家走。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张景义就是呆呆的,刘桂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万智本来话就少。 到了西山垭口,张景义在山风里扭头往养树圈那边看了一会儿,从这边看过去也就是能看到大河,连房子都看不清。 刘桂新和张万智也没催,就这么陪着,山风呼呼的吹动着三个人的衣服,刘桂新和张景义的头发都被吹的有些散了,在风里舞动。 看了一会儿,刘桂新说:“妈,走吧,这风大,别吹着了。” 张景义慢慢回过头来,抬手理了理头发:“走吧。” 张景义走不得陡峭的近路,三个人只能顺着沙石铺成的国防公路绕,一直到三点半才走回院子。 张万礼坐在窗下的石台上抽旱烟,看三个人进来问:“找着啦?吃了饭没?” 刘桂新说:“找着了,我哥新盖的大瓦房呢。” 张万礼点了点头,说:“进屋吃饭吧,给你们热着呢。今晚你又得住北炕了,烧了大半天,晚上得热。” 张景义说:“不饿呢,刚金宝给买了面包吃。” 张万礼说:“那点东西好干什么,一个面包都不顶一个土豆。吃点吧,金荣你去收拾,吃完躺会儿歇歇。” 刘桂新进屋把炕桌摆上,把锅里热着的饭菜端进去摆好,张景义吃了小半碗高粱米饭就放下了碗,拽过行李也没铺开就躺下了。 等张万智吃完,刘桂新把饭桌收拾了出来,张万礼说:“出来,在外面坐会儿晒晒太阳,让你妈一个人躺会儿。” 刘桂新想了一下,走到外面,挨着张万礼在窗台下的石头上坐下来。张万智出拎着烟袋出来,坐到另一边。 张万礼说:“是不是有点生照丰气?” 刘桂新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张万礼说:“都不容易。你哥一个人出去,外面生活不好混,这年头媳妇儿也不好找,算啦,能过好就挺好。你妈呀,这是想起过去的事了,让她躺会儿就好了。” 第82章 探亲 70年五月。 草长莺飞,积雪消融,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山村热闹起来。 田地里牛马嘶鸣,春耕时节到了。 刘桂新背着小行李包,拎着些吃食在小白狗不舍的呜咽中出了院子走向西岭。 经过漫长的四天旅程,她再次来到了高碑店。 从火车站出来,刘桂新扛着行李包找到十四师师部。 “同志,俺要去六十八团。” 军官打量了一下风仆尘尘的刘桂新:“探亲?有手续没?” 刘桂新低头把张清之的信拿出来:“有,俺对像说申请批了的,这是信。” 军官接过信纸看了看:“刘桂新,辽东本溪县,偏岭公社,你别急啊,我查一下,今年来探亲的有点多。法台大队第四小队。六十八团电工班。你对像叫啥?” 刘桂新把行李包往上掂了一下:“叫张清之,是班长。俺前年来过。” 军官点点头,找到了张清之的报告,看了下上面各级领导的签字,拿笔在本子上记了几笔把信纸还给刘桂新,说:“嗯,有,你得在这等一天,明天一早才有去那边的车。” 他拿出一撂信纸写了封介绍信,盖上红章扯下来递给刘桂新:“你拿着这个,出大门往左拐,去招待所住下,明天一早吃了早饭到这边来坐车。” 刘桂新接过介绍信看着军官问:“为啥要等明天呢?” 军官说:“六十八团到平型关那边去了,有点远,这会儿没车。去那边的车都是一早起走。” 刘桂新愣了一下:“洞子通啦?” 军官笑着点点头:“通了,他们团的任务胜利完成,现在在山西那边进行新的任务。都是好样的小伙子,你可得对我们的战士好点。” 刘桂新也笑着点点头。 告别接待处的军官,拿着介绍信出了院子往左边走了一百多米就看到了红色油漆写的军人招待所。 刘桂新拿着介绍信走了进去,招待所的接待人员给安排了房间,给她指了水房厕所和食堂的位置。 房间里已经住了五个人,都是来探亲的,一个老汉,两个中年女人,两个和刘桂新差不多年纪。 刘桂新进了屋在自己床位上放下行李,隔床那个年轻姑娘问:“你也是来探亲的?” 刘桂新点点头:“来看俺对像。你这像章真好看。”那姑娘胸口别着的是一个陶瓷的彩色像章。 那姑娘低头看了一眼说:“俺对像给的。你的也好看,我以前都没见过呢。你从哪来?” 刘桂新坐下说:“辽东,本溪的,你呢?” 那姑娘说:“俺就是河北的,唐山,知道不?” 刘桂新说:“知道,听俺对像说过,你们那是机械化采煤,咱们国家第一条铁路,第一台火车头,第一家水泥厂都在你们那,是吧?还有评戏。” 那姑娘点点头,脸上有点小骄傲,说:“俺姓李,李美花。你姓啥?你对像哪个团的?” 刘桂新说:“俺姓刘,刘桂新,俺对像是六十八团的,管电,你呢?” 边上另一个年轻姑娘说:“俺对像也是六十八团的。” 李美花说:“对,你俩是一个团的,俺对像在六十六团。他家也是六十八团。”他指了指那个老汉。 刘桂新问那个姑娘:“你叫啥?你对像是干啥的?你从哪来呀?” 那个姑娘说:“我是丹东的,叫肖菊英。我对像,他没和我说过是干啥的,我第一次来。” 刘桂新说:“你是丹东的呀?我老家也是那边的,在庄河。你是丹东哪的?多大了?” 肖菊英说:“就是丹东市里的,庄河我没去过。我今年十九。” 李美花站起来说:“来刘桂新,咱俩换个床,你们老乡挨在一起好说话。真是缘分了,在一个团又是老乡的,能遇到可不容易。” 刘桂新也挺高兴,答应了一声和李美花换了床,把自己的行李搬过来。 “你对像也是你家那边的呀?” “嗯,你呢?” “我也是,原来初中那前我俩还是同学,一个堡子的,你家的当几年兵了?” “三年多了,家里在催着我结婚,我过来,过来问问他。” 李美花插嘴:“那还问个啥,找部队上领导给批个条就在部队上结了呗,结了婚能多呆几天呢。” 刘桂新扭头问李美花:“结了婚能多呆几天哪?能呆多久?” 李美花说:“对像能呆两个月,结了婚的好像比这多挺多,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就是听我对像这么说过。我这回来就是打算结婚的。” 肖菊英问刘桂新:“你以前来过没?你对像是干啥的?” 刘桂新说:“来过,我前年在这呆了两个月,那会儿还在打洞子。我对像是管电的。” 肖菊英说:“我以前也想来,他不让,说让我在家好好呆着等他就行,今年这是家里逼没办法了。部队上好不?” 刘桂新说:“人都好,对咱们也都好,打饭肉都要给多些。” 肖菊英说:“他总说部队上住的好吃的好我还不信呢,哪能天天吃到肉哦,那得是大官的生活了吧。” 刘桂新说:“真的顿顿都有肉,大米饭,白面馒头,吃饱了算,不按人头也不计量。” 肖菊英下意识的舔了下嘴唇:“那他咋就不让俺过来呢?” 刘桂新看着肖菊英,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明白肖菊英对像的想法,这边虽然吃的好住的好,但事实上是真苦,也真危险,他肯定是不想让家里人耽心。 肖菊英看着刘桂新:“咋了?” 刘桂新强笑了一下:“没咋,他们就是干活挺累的,估计是你对像不想让你操心。挖洞子铺铁路挺累的。” 肖菊英说:“俺知道,肯定是累,种点地都累的腰疼呢,修铁路打山洞还能轻巧得了?真是的,俺又不是没干过活的人。” 刘桂新说:“挂着你呗,看样你对像对你真好。” 肖菊英点点头,幸福的笑起来,脸上泛起红晕。 刘桂新扭头看着门口床的老汉,小声问李美花:“怎么还有个男的?” 第83章 接孩子回家 李美花说:“俺也不知道,俺来的时候他就在了,还有这两个年纪人儿。” 隔的近的那个中年女人往这边欠了欠身子:“让俺们帮着瞅一眼,老头儿子没啦,不敢让他一个人呆。” 刘桂新看了呆愣愣的老汉一眼:“哪个团的呀?” 中年女人说:“六十七的。俺家那口子也在六十八,她是六十七的,我们前年就见过,也是巧,这回又碰上了,就一起拉拉话。”她指了指另一个闭着眼睛躺着的中年女人。 刘桂新又看了一眼老汉,叹了口气。 中年女人也叹了口气,说:“现在好啦,洞子都通了,桥也差不多了,能安生几天了。” 刘桂新问她:“姐你家是干什么的?” 中年女人说:“五连的,本来我能申请随军,可是家里老人不行,得有人照顾,就这么两头跑,回去呀,就提心吊胆睡不着觉,总是做梦,要不就是血乎乎的,要么就是有人给我送军功章。 来这呢,就惦着家里,鸡啊猪啊,老人孩子,心里又闹的慌,有时候就想着要是能把自己劈成两半就好了。他在这边,家里所有的事一点儿也指望不上。” 刘桂新跟着叹了口气,两个人陷入沉默。肖菊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呀?我都没听懂。” 刘桂新问中年女人:“姐你多大?孩子多大了?” 女人说:“我三十五,像五十不?儿子才六岁,人家说我像他奶奶似的。” 肖菊英问:“是不是,部队上没那么好啊?感觉你们这,怎么也不像是好的样。” 中年女人笑了,抹了一把眼睛说:“好,吃的好住的好,人也都好,咱们老爷们都是好样的,妹子啊,记着,跟着他们过,有靠儿,不能后悔,都是汉子。男子汉。” 肖菊英疑惑的看了看刘桂新的那个大姐:“那你们,这是怎么了呀?这也不像是说好的样儿啊。是不是他总不叫我来就怕我看着啥呀? 没事,你们跟我说说我也好有个准备,我来就是问他结婚的,他想跑就跑不了。苦日子也不是没过过,还能有啥呀?再说又不是在这呆一辈子。” 刘桂新说:“真没哄你,说的都是真的,吃的住的都好,比咱们在家好一百倍,人也好,一个一个可热情了,亲,没人拿你当外人。这比家更像家。” 中年女人点头说:“对,大米白面猪肉羊肉,管着饱吃,睡那被都是好棉花,又轻又暖和,战友就是亲哥们一样,有事大家担着,有好处互相让,还有什么不好的?” 肖菊英说:“这么好,那你们这是咋了呀?” 李美花说:“你这丫头这么笨呢,苦呗,累。钻山跨河的那么容易啊?” 肖菊英说:“种地也累,干活哪有不累的?” 李美花说:“种地不要命,也不能受伤。” 刘桂新点了点头,中年女人仰头看着天棚长叹了一声,说:“我年年都来,不来呀,我是真怕。就折腾吧。” 刘桂新问:“洞子通了应该能申请退了吧?你没和你家的商量商量?” 中年女人摇了摇头:“俺家那个,死倔死倔的,说不通。混吧。你以前是哪会儿来的?” 刘桂新说:“前年,前年夏,上秋回的。” 中年女人说:“那前年你是正好赶上啦?怕了没?” 刘桂新说:“我到第一天就跑炮,炸了几个,后面塌了两次,第一次把我对像埋了,战友豁命给扒出来了,躺了大半个月,我伺候的。 第二次,他们连没剩多少了,连长跪在营里哭,后面我回去了有些事他也不和我说,我能感觉出来,男的就不会撒谎,他说的越轻松越是没事就肯定是有事,我也没问。 我这次,想和他在这把婚结了,然后看看有没有机会退回去。我不是不想给国家做贡献,有任务我送他上去都行,但是如果允许退了我也想回去过安生日子。 六年了,64年来的,也算在这死过了,回去咱也问心无愧。要是不行我就在这陪他,营里不让呆我就出来在外边守着。” 中年女人问:“你家里答应啦?” 刘桂新说:“我家里不用我管啥,我哥结婚单过了,爸妈身体都还好。” 中年女人拢了拢头发说:“家里没事真好,我要是你这条件也在这边守着了,两个人在一起多好,你看看我这,两头奔两头耽误,过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 刘桂新说:“姐你也别急,慢慢就好了,现在洞子一通这边也就差不多了,你和你家大哥商量商量,应该能退。你现在这就是两头扯落的,就顾着一头就能好了,没这么麻烦。”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说不通啊,能说通早就通了,那是个倔的。” 刘桂新说:“要我说你就回去打个证明过来直接去找团长,团长那人可好了,肯定能帮着你。咱也不是拖后腿,现在洞子都通了,贡献咱也做了,就想过个安生日子又不是错。” 边上那一直痴痴呆呆发愣的老汉突然看过来,说:“这丫头说的对,该贡献的咱们也贡了,日子得过呀,毁了不少啦,剩下的也该过过好日子了。 你们还好,人都在,还有奔头,赶紧想想办法来得及。要是赶上像我这样的呀,后悔都没处去喽。” 刘桂新几个全扭头看向老汉,肖菊英来回看了看问:“大爷,你来看儿子啊?” 老汉点了点头:“我来接孩子回家。家里没人啦,他妈也早走了,就剩我一个了。” 肖菊英睁大了眼睛:“接,回家还用接呀?他为啥不自己回呀?是退伍了呀?” 中年女人伸手扯了肖菊英一把使了个眼色,肖菊英看向女人:“咋了?” 刘桂新垂下眼睛低声说:“死了,牺牲了。” 肖菊英吃了一惊,看向刘桂新:“真的呀?修修修铁路还能死人?不就是,撒点石头铺上木头,把铁道钉上头吗?比种地还简单呢。” 第84章 造了什么孽哟(求收藏推荐) 中年女人诧异的盯着肖菊英看了一会儿,扭过头低下目光。 肖菊英看了看几个人:“咋了?我,说错啦?我看铁道不都是那么那么铺的吗?” 中年女人没理她,扭头对刘桂新说:“你真想好啦?这可没有后悔的地方。” 刘桂新低下头点了点:“想好了,要是能退就回去过日子,咋样我也认了,要是回不去我就在这陪他,也省着胡思乱想担惊受怕的。我家里现在也不用俺管啥,以后。 以后再说吧,也不能总这样。以后等我妈老了那会儿总有办法。我就不信豁出劲来日子过不好。” 中年女人伸手在刘桂新手背上拍了拍,说:“苦点累点,可心里塌实,现在已经比原来那前好多了,以后会越来越好。 咱们国家现在有了核弹氢弹以后谁也不敢欺负咱了,老毛子的钱也还完了,无债一身轻,以后咱们日子有奔头,你岁数还小,别着急慢慢来。” 刘桂新点点头,说:“俺知道,报纸俺也看了的,某主席真厉害,有他在咱们就啥也不用怕,日子肯定能过好,能过的越来越好。现在都在抓生产呢,俺们大队来了好些知青。” 中年女人说:“盼着吧,工业农业大发展,咱做不了王近喜陈咏桂,但咱也能给国家做贡献,把家照顾好,不给男人添乱,让他能一心修铁道,这也是贡献。这是俺们县主任说的。” 刘桂新说:“俺懂,抓革命促生产,就是跟着党走,做好工作,坚定思想和阶级敌人斗争到底。俺能做到。” 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敲了敲门,推门进来叫大家去食堂吃饭。 几个人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把行李物品就放在自己的床上,中年女人叫醒了那个一直睡着的,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另一个女人:“开饭了。老辈子,吃饭啦。”又对老汉喊了一声。 老汉摆摆手:“你们去吃,我不饿呢。正好你们走了我抽袋烟。” 刘桂新说:“大爷,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饭得吃啊,吃了饭才有力气把人接回去,你儿子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吧?” 老汉摇了摇头,拿出烟袋锅慢慢装烟:“我有两个娃儿,大娃儿在厂里,是民兵,小娃儿在这边修铁道。 前几年,我大娃儿就不见了,生里也没得,死里也没得,伤里还是没得,活生生个人就不见了。说是失踪了。 这两年,慢慢算消停下来,我就想啊,幸亏老子小娃娃在部队上,安静,不得斗来打去的,就叫他好好在这边干,不要想退伍也不要想回去。 我是上辈子,造了啥子孽哟,小的也没了。 大娃儿没了,他妈一股火趴老,现在全家人就只剩我一个,我都不知道,我还活着做啥子。” 刘桂新和中年女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肖菊英说:“大爷,走吧,一起去,我想听听你讲故事。” 刘桂新拍了拍额头,这个大丫头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呀。 “走嘛,你看我们都陪着你呢。”肖菊英上去扯着老汉的袖子往起拽。 老汉被拉扯的没招儿了:“好好,莫扯莫扯,我自己走。” 中年女人看了肖菊英一眼,咬着嘴唇忍着没笑,和刘桂新两个人一起走了出来。 刘桂新说:“我这些年都在山里,就小时候在城里呆过,已经不知道城里是什么样子的了?” 中年女人说:“城里人多,上班卡着时间,闲的功夫也多,人挤人的,吃粮全靠本本,买什么都得凭票,哪有农村好。” 五个人走到食堂,拿着公用碗筷去打了饭菜在一张桌子上围着坐下来。食堂里还有七八人,坐在另一边。 肖菊英咽了一大口口水,舔着嘴唇说:“真的有肉啊。”低头开吃。 吃了一会儿,估计是肚里有底儿了,肖菊英抹了一把嘴问老汉:“大爷,给我们讲讲你家的事儿呗?” 老汉叹了口气,慢慢装了一袋烟点着巴嗒了两口,点点头:“你们愿意听,我就说说,弊在心里也是难受。”想了一会儿,慢慢回忆着讲述起来。 老汉很会讲故事,一幅幅画面在几个女人脑中徐徐展开,有欢乐,有痛哭,有希望也有心酸。 几个女人听的都有点鼻子发酸,确实太不容易了,可是这年头又有几个人是容易的呢?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说:“大爷,人总得向前看,人走了的已经走了,咱们活着的得好好活着。” 老汉点了点头,说:“道理是这个理呀,都懂。可是这心里遭啊,一下没了奔头。” 中年女人说:“大爷,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人死不能复生,他们在天上看着也是希望你们好好的才对。” 肖菊英问:“是啊是啊,总得往前看。” 中年女人叹了口气,刘桂新说:“他们是英雄,国家不会忘的,老百姓,战友都会记着他们,也值了。”扭头看了一眼那边那桌上的几个军人。 老汉笑了一下,黝黑的面堂上皱纹七横八竖的扭动在一起:“道理我都知道,我也不是说他死的不值,给国家做贡献是应该的。 就是这心里呀,空啦,没了东西。 人这一辈子图个啥?妻贤子孝孙儿弟女,图的就是个兴旺,就是个团圆,一下子都没喽,剩我们两把老骨头,一下子就不会活了。” 刘桂新和中年女人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劝慰这位老汉。 食堂的墙角上装着个电喇叭,这会儿正播放着最新的最高指示。 没有人知道,又一波袭卷全国的大事件要开始了,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桌子上陷入沉默,几个人低头吃着自己的饭。 在这个时代,没有人能置身事外,只能无奈的随波逐流,努力的保护好自己,等待着未知的未来。 老汉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又装了一袋旱烟默默的抽起来,脸庞隐在烟雾后面,呆呆的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个眼神让刘桂新看了心酸。 “我得让清之回去。”这个想法在她脑海里回荡。 她有些感觉这样想很自私,对不起国家,但又抑制不住去想,一时间心里充满了矛盾。 第85章 的确凉?的确良 在招待所合着衣服对付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来探亲的人们提着大包小裹的来到师部这边。 全是绿色的大解放,也没有坐位,人就爬上去站在车厢里,边上的人还有个地方把手,中间的就只能拽着身边的人。人在前半厢,东西包裹堆在后面。 刘桂新和肖菊英,还有那个中年大姐,五连连长嫂子何凤英一起上了去平型关营地的车。 李美花跑过来和刘桂新几个再见,大声的相互祝福了几句。 老汉由师里派人陪着坐着小吉普走了,去取他小儿子的尸骨,会烧成骨灰给老汉带回去。 刘桂新对何凤英说:“听这老头说了不少,我都不知道他是哪的人。” 何凤英说:“重庆的,四川那边。” 肖菊英说:“是不是**那?白公馆,小萝卜头?” 何凤英在肖菊英的头上抚了一把:“你这个丫头啊,一和你说话我就头疼,怎么就长不大呢。” 刘桂新看着肖菊英说:“你爸在丹东是干部吧?” 肖菊英瞪大了眼睛:“你咋知道?我爸是革委会的。” 刘桂新点了点头,给了何凤英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 在这个年头,也就是高级干部的家里才能养出这样的孩子来了,她们被保护的好,很多东西都接触不到。 何凤英脸色忽然一变:“肖菊英,你是从家里偷着跑出来的吧?” “啊?”肖菊英愣了一下,脸一下子就红了,咬着嘴唇看着何凤英:“我我,我爸想让我嫁人,我来问问冬子娶我不。我就想和他好。” 何凤英说:“那你将来怎么打算哪?你还能不回家啦?你家里知不知道你来了这边?” 肖菊英说:“不回就不回,我就跟着冬子哥。大不了走远点。” 刘桂新无奈的看了一眼这个被保护的太好,又娇惯的太多的大孩子:“不是你想怎么就能怎么,你这么不声不响的跑过来,你家里能不着急吗? 除非真找不着你,你也不回去了,要不最后你爸得怎么对你冬子哥?听你说话你爸官挺大的,你这不是害你冬子哥吗?他火往哪发?” 肖菊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要不是刘桂新拉了她一把,车一开动就把她晃倒了。 大卡车轰轰隆隆的开出师部院子,直接往山里开过去。 肖菊英的注意力马上就被这个吸引了:“它这往哪走啊?” 刘桂新说:“去团里呀,你不是去团里吗?” 肖菊英说:“去团里,怎么往荒郊野外走啊?部队不都是驻在城里吗?” 刘桂新说:“在你脑袋里,是不是所有人都穿着毛料呢绒,顿顿大米白面,出门就能坐车完了想买什么买什么呀?” 肖菊英眨了眨眼睛,说:“不是啊,现在穿的确良的多。”她往刘桂新和何凤英的身上瞅了瞅停住了话头。 刘桂新说:“你家条件这么好,你怎么一副吃不到肉的样儿?” 肖菊英说:“是吃不到,一个礼拜吃一次两次,我爸又不让我去他们食堂。” 何凤英问:“啥是的确良?” 肖菊英说:“衣服啊,哦,那布叫的确良,可抗穿了还不皱,洗出来和新的一样。” 70年这个时候,的确良还没有普及到民间,只有上海北京广州那么几个地方有,而且常常缺货,一件的确良衬衫十八块钱,相当于今天买了件新款迪奥。 国内的确良在60年代就已经可以量产了,65年达到高峰,但那会儿主要是用来出口,因为原料是进口的聚脂片,所以产品只能用来出口好换外汇。 65年,的确良在上海实现自产。 70年前后,国家决定把部队的军装换成的确良这种耐磨又轻便的布料,于是全国开始为军队换装做准备,就是这样,一直到70年代中后期,的确良才出现在老百姓的生活当中。 在70年以前,能穿上的确良的只有高级干部,还有上海北京广州这几座城市里的富裕人群。那会儿有个名词,叫出口转内销,一旦有出口转内销的东西到货,马上人们蜂拥而至,那种场面后来再也见不到了。 出口转内销就是出口产品中,被挑出来有问题的被外国人拒收的那部分商品。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慢慢的形成了最好的东西拿出去这样一种奇怪的商业行为。世界唯一。 火爆到什么程度呢?68年六月十六号,上海红缨服装店传出有一批出口转内销的的确良衬衫上柜,拥挤的人群把商店的橱窗玻璃给挤碎了,造成一死六伤。为买的确良衬衫不幸去世的是一位女教师,四十多岁。 73年,全军换装穿上了三合一。一套三合一军装当时造价是十八块,原来的棉布军装是七块,当时全国军人六百多万,也是相当不容易的。 78年,的确良进入全国百货商场,进入普通百姓的生活,一件衬衫降到了九块钱,大约是当时一个普通工人半个月的工资。 的确凉其实一点儿也不凉快,反而还很热,它不透气,所以后来改叫的确良了。 的确良还是第一款不需要布票的布料。 83年,国内的确良产品基本满足了人们的生活需求,国家宣布停止使用布票。 …… 何凤英扯了一下刘桂新,两个人扶着车厢前面的护栏往远处看,风把两个人的头发扬起来甩动着。 全是山路,车开的不快,不时的有树枝斜伸过来,两个人干脆背靠着栏杆坐下来,看着树木景色不断的后退。 两个人都不太想和肖菊英说话。说不一块去,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姐,这次你打算呆多久?” “说不上,想着是多呆几天,家里又不放心,他爸妈身体都不太好,干不了什么活,孩子又小。” “你咋不把孩子抱来?” 何凤英脸有点红:“闹闹哄哄的不方便,再说道太远了折腾好几天,孩子也受不了,太遭罪。” “在部队上结婚要咋结?” “让你对像打申请,你户口本带了没?你也得写申请,一块交上去就行了,也没啥。在这边结婚你得有点儿心里准备,这些臭小子才能闹腾呢,这得着机会了得折腾折腾。” 第86章 是不是被埋过那个? 车轰轰的开,刘桂新靠在车厢上,身体随着车的颠簸摆动着,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何凤英也闭上眼睛休息,闲不住的肖菊英就去和另外几个同车的拉话。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刘桂新被人拍醒。 睁开眼睛,肖菊英兴奋的说:“姐姐你起来看,好美啊。” 刘桂新扭头看向右边。 蓝得要滴水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峭立的山峰在阳光下兀然而立,层峦叠嶂,山上野花盛开,松青柏翠,绿草像缎子一样从山下铺了上去,让整个眼前的山都显得生动起来。 高崖的侧边怪石嶙峋,奇诡峻险,从下面看上去别有一番风味。 肖菊英说:“姐,能不能叫他停下车?咱们过去玩一会儿。” 刘桂新说:“不行,一折腾就说不上啥时候才能到了,要是再赶上下雨什么的就完了。你老实儿的坐一会儿,想看就这么看,啊。这一道好看的地方多着呢。” 肖菊英有点小失望,在车厢里坐下来看着远处的山峰:“他们在这边真幸福,天天看着这么美的风景。” 何凤英睁开眯着的眼睛看了肖菊英一眼又闭上了。 刘桂新也扭过头看着山峰,是啊,确实很美,可是这些战士,谁又曾好好的看过一眼呢?或者说他们哪里有时间来欣赏一下。 从春到夏,从夏到冬,在他们心里只有任务,手里只有工具,睁开眼睛就是干活,大好的风景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块一块需要征服的岩石山涧,或者,是战友长眠的土地。 让这些战士来形容这里的景色,他们说的一定不是多美,而是流过多少血汗,埋过多少青春。 大解放足足开了六个多小时,中间停了一次车让大家下车活动一下,到老乡家里喝了点水上厕所。 上午八点多从高碑店开出来,下午四点多终于到了六十八团的新营地。 新营地没有老营地那么大,也没有那么平整,显得稍微有点儿乱,顺着山势长长的排出去,后面的营房高高的,过去要爬段矮坡。 营地大门这边还是修理的地方,停着几台设备,堆着些零件,机油把地面浸得黑黑的,几个战士花着脸在敲敲打打,身上也抹的花一块黑一块的。 刘桂新把整个营地打量了一遍,看了一眼肖菊英,这丫头兴致勃勃的跑到修理场那蹲着看战士修设备去了。 何凤英说:“找人问问吧,这里我也是第一次过来。” 刘桂新左右看了一圈,走到大门边问卫兵:“同志,三营一连在哪?” 小战士看了刘桂新一眼,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嫂子你好,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新兵。要不,你去指挥部问问吧,就那,那打头那栋两层楼。” 刘桂新按小战士指的方向看过去,和老营地那边一样的一栋两层砖楼。 和小战士道了谢,喊了何凤英一起走了过去,肖菊英扭头看到两个人走远了叫着追过来:“姐,姐,等等我,去哪啊?” 一起坐车过来的其他几个人都没动,就坐在行李上等在大门那里。 到了两层小楼,一楼是车库和值班室,二楼是办公室。 刘桂新敲了敲值班室的门,值班的战士推开门看出来:“有事儿?” 何凤英说:“你好同志,我是三营五连的家属,她是三营一连的,第一次来这边,找不到营房了。” 战士笑着说:“是嫂子啊,进来坐,我打电话给你们联系。” 三个人进了屋里在凳子上坐下,战士给倒了水过来:“坐车累了吧?这边有点儿远。嫂子你们家里都叫啥?啥职务,我帮你们叫人。” 何凤英说:“俺家是五连的连长,叫许文成。”扭头看向刘桂新。 刘桂新说:“我对像是一连三班的班长张清之。” 战士拿笔记了一下,抬头看向肖菊英,肖菊英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刘向东,呃,就叫刘向东。” 值班战士说:“在哪个营哪个连哪班?干什么的总知道吧?” 肖菊英摇摇头。 值班战士也摇了摇头,对刘桂新说:“一连三班,是不是在老营那边是管电的?被埋过那个?” 刘桂新点头说:“对,被埋过一次,小庄他们给挖出来的。” 值班战士说:“他们班现在扩大了,归团里,你从这上去,那边第一排就是,他们班有自己的食堂水房,都在那。五连的嫂子,你是我打电话让五连长回来还是你就过去? 三营五连从这上去,往左走,房间头上有牌,得走一段路,这边地方不够宽,只能长着修。” 何凤英说:“我个个儿过去吧,也不是第一次来了。那桂新,咱们就在这分开吧,等安顿好了过来找我说话。” 刘桂新说:“行,你要空了过来喊我也行,白天一个人呆着也没事儿。” 两个人背着行李往外走,肖菊英来回看了看:“那我咋弄啊?” 刘桂新说:“你别乱跑,就在这等着,让这位同志帮你联系。” 肖菊英哦了一声,可怜巴巴的坐到凳子上。 刘桂新和何凤英从值班室出来挥手道别,向着各自的方向走过去。 张清之班上离着不远,爬个土坡走了有一百多米就到了,房间头牌牌上写着电工班。 刘桂新进屋看了一圈儿,也不知道哪个是张清之的床,就把行李放下出来,随意的到处看看。 这一排三间都是住人的,看来班上战士现在有点多,刘桂新数了一下,三十五个人。 后面是水房和食堂,刘桂新走进食堂,几个带着围裙的战士在忙活着准备晚饭,蒸锅哧哧冒着白气,馒头的香气在食堂里弥漫着。 刘桂新仔细找了找,没看到老班长,心里有点失望,一个战士看过来:“同志,你找谁?” 刘桂新说:“我是张清之家属,今天刚到。” 那战士一愣,马上笑着跑出来:“是嫂子啊,早就听副班长他们说起你呢,你坐,我给你倒水。” 刘桂新说:“不用管我,你忙吧,我就是找不到地方没地方呆。” 第87章 铁道建设兵团 小战士拿了个碗给刘桂新倒了碗热水:“没事儿,都弄好了。” 刘桂新问他:“你多大?叫啥?” 小战士说:“我叫魏中军,中国的中,军人的军,十九了。” 刘桂新说:“这么小就来当兵,真不容易。” 魏中军说:“不小了,十九是大人了。对面铁建的比我小呢。” 刘桂新问:“铁建?啥呀?” 魏中军说:“铁道建设兵团,地方上组织的,配合咱们施工,咱们部队管洞子和桥,他们管平溜地的挖土方铺路基,弄些水啊料什么的,还管给咱们送物资。 都是学生,初中的高中的,大部分还没有十八呢,那小丫头一个一个累的眼泪直掉,看着可可怜了。他们也是按团营连排这么建制,那一个连有十五六个班。” 刘桂新说:“那得多少人哪?” 魏中军说:“听说有好几万人,五六万,他们干活要差点,拿人堆呢。” 刘桂新说:“那是啊,十五六的小丫头能干个啥。唉,坑人呢。” 魏中军摆摆手,压低声音说:“嫂子,这话不能说。” 刘桂新问:“咋了?” 魏中军左右看了看说:“不少都是城里人,以前的红小兵什么的,现在不是不让他们闹了嘛,都给整这干活来了。” 刘桂新问:“丫头多不?” 魏中军点点头:“多,得有一半。” 刘桂新问:“那你没有相中的呀?直接划拉来一个。” 魏中军脸腾的就红了,嘿嘿笑了几声。 刘桂新喝了半碗水,往外看了看问:“家属房还有吧?在哪?” 魏中军说:“后边,这边有一片儿,那边还有一片儿,就从这房间头上去。” 刘桂新说:“什么这一片儿那一片儿,不按连队分啦?” 魏中军说:“我不知道啊,我来的时候就这样,我也没上去呆过。俺还没家属呢。” “桂新。”张清之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人没到声先到。 刘桂新扭头看过去,张清之穿着个白色的大背心走进来,扶着墙把鞋脱下来倒了倒砂子:“你到多会儿了?” 刘桂新说:“没一会儿,就是车坐的时间有点长,颠的浑身疼。” 魏中军叫了声班长,张清之点了点头,说:“走吧,我领你回屋歇歇,你东西呢?” 刘桂新站起来说:“在你们屋里,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你的,就随便放地下了。你咋知道我到了?” 两个人从食堂出来往营房这边走,张清之说:“昨天你到的时候那边就通知了的。” 刘桂新说:“这边营房感觉不如原来那边,上坡下坡的不方便,这要是下雨是不是就没法走了?” 张清之说:“走惯了一样。”进营房里拿了东西出来,两个人顺着房间头拐过来往上面走。 家属房隔着营房有点距离,几排大瓦房,有水房和厕所。 张清之说:“这边条件不如那边,连水都费劲,这边还能用水泵抽,对面铁建全靠人挑。” 刘桂新扭头往对面看,隔着宽宽的山沟,对面上坡上乱七八糟的房子,都是老乡家那种自建房,大大小小什么样都有,能看到男男女女的年青人走动,有些也穿着军装,大部分就是家里还来的便装。 张清之说:“他们人多,住也不在一起,有地方就塞。” 刘桂新问:“都是一群孩子呢,能干什么呀?” 张清之看了刘桂新一眼:“说的像你有多大似的。干什么呀?挖土方,挑水,垫路基,当卫生员,活不有的是,还能闲着?你没看他们吃那东西,哎呀,都是糊弄。半大孩子好糊弄啊。” 其实也没多远,二十多米的样子,房子前面用铺了一下。 张清之找了找,拉开一间屋子的门:“这间,进来吧。” 进了屋,张清之摘了头上的帽子挂到墙上,刘桂新哈哈笑起来,张清之伸手在头上摸了几下也笑了:“笑啥?天天得戴帽子,捂的太热,部队又不让剃光头,就这么对付一下呗。不好看哪?” 刘桂新笑的倒在炕上:“好,好看,你以后就这么弄吧。” 张清之把头上顶面的头发全剃了,只留着周转一圈,戴上帽子正好看不出来,但帽子这一摘,这个形像就太搞怪了,把刘桂新笑的肚肠子疼。 张清之在光头上拍了两下:“凉快,要不都要长痱子了。”去把炕上的行李打开铺上:“你躺会儿吧,吃饭我喊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我让厨房给你弄。” 刘桂新说:“不用,搞那特殊干什么,这边吃的怎么都比家里强。你们班怎么自己设食堂了?” 张清之说:“人多了,管的片儿也大,在连里吃不应时,团里就给班上单独弄了一个,随时都有饭吃。去连里吃也行,也没人管。” 刘桂新坐起来指了指背来的行李:“拿来,给你带了东西。” 张清之把行李拎到炕上:“这么远给我带啥东西呀,这边啥都有。” 刘桂新把行李打开,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我妈炸的酱。这是我和我妈给你缝的鞋。带了点山梨和核桃还有松子,榛子,我看你这边也吃不着。” 刘桂新念叨着把东西拿出来,又把自己带的衣服鞋子什么的摆到一边码好。 张清之磕了两个榛子:“真香。这个这边还真没有。” 刘桂新又拿出一个塑料袋:“这是蘑菇,我爸晒的,一共也没多少,我拿了一半。合作社收,多的都卖了,顶任务呢。现在不少家都靠一秋上山掏点东西顶一顶。” 张清之说:“兴卖呀?” 刘桂新把千层底布鞋递给张清之:“试试。卖给合作社兴,不过也是悄悄的,反正大伙都这么干的。” 张清之去打了盆水回来把脚洗了,穿上千层底在地上踩了踩,点点头说:“嗯,正好,还是这鞋穿着舒服。” 刘桂新说:“那就行,以后我再给你做。本来还想给你缝件衣服什么的,我爸说部队不让穿。” 张清之说:“是不让,再说也用不着,有军装就挺好,还抗穿。” 第88章 乐意 说了会儿话,刘桂新乏劲儿上来了,脱了鞋上炕躺下,张清之给关好了门出来。 回到营房,战士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正在洗漱换衣服。 在这边风沙大走的远,又是汗又是灰的天天回来就得洗换,要不然身上都是酸的。 “班长。” “班长。” “班长,嫂子到了吧?” “班长,你这鞋哪来的?嫂子给做的?” 张清之抬了抬脚,有点显摆的说:“嗯,她给做的,正合脚,穿着舒服。” 小庄说:“班长,叫嫂子也给俺做一双呗?” 张清之瞪了他一眼:“美死你。做双鞋多费劲哪,自己找媳妇儿去。你说你们一个一个的,对面那么多大姑娘,就不能去划拉回来一个呀?看人家别的连都处上好几对了。” 小侯对小庄说:“边上村里有人会做衣服,咱去找找?这个穿着能舒服,轻巧。” 小庄说:“行,等礼拜天咱们去镇上买点布回来去找找,让人帮着做一双,她还能挣点钱。” 在这个年代,老百姓从衣服到鞋基本上都是买了布回来自己做,或者找邻居帮着做,给点米面就当工钱。包括城里人,百货商店里买卖最好的就是布匹柜台。买成衣的人家很少,贵。 不过城里找人做衣服就得给工钱了,也不贵,几毛一块的,做套毛料一块二,也有一块五的。像这种缝补衣服做衣服鞋子的活路不算投机倒把,也不是资本主义。 不过和农村还是不一样,城里有些地方养鸡鸭都不行,是资本主义尾巴,要被割掉。 在农村只是不准私下里买粮卖粮,不准私人之间买卖鸡蛋鸭蛋等一切农产品,养些鸡鸭鹅狗还是可以的,东西也可以卖给合作社。 就是价压的有点低,抵不上多少任务,城里副食商店鸡蛋五分钱一个,到合作社交任务只给算二分。黑市上可以卖到一毛甚至两毛。 晚上吃了饭,张清之自然的就赖在了家属房这边没回去,两个人坐着唠了半宿,虽然什么也没做,但心里还是甜蜜蜜的,脸红心跳。 到是让溜上来听墙根的电工班战士们好个失望。 “俺这回来不走了。”刘桂新把户口本拿出来递给张清之:“你去打报告吧,咱们在这结婚。完了,你申请一下,要是能退咱就退了回去,要是不能退,俺就在这呆着。 要是时间长了部队里不让呆,俺就去边上村里借个人家住着,反正,俺不想再成天提心吊胆的了,就呆在这。” 张清之接过户口本拿在手里:“你家里同意啦?你妈咋说?” 刘桂新说:“我自己能做主,俺妈不管,我自己愿意就行了。家里我也干不上什么,我妈爸身体都还好,再说还有我大爷呢。我哥也结婚了,在养树圈单过呢。” 张清之说:“你想好,这东西没有后悔的地方。要不你先住两天,再好好想想。” 刘桂新皱起眉头看向张清之:“怎么的?你还要反悔呀?” 张清之嘿嘿乐了几声:“我反什么悔,我巴不得的,就是怕你后悔。” 刘桂新说:“我不后悔,都四年了,要后悔早后悔了。你去报告吧。” 张清之看了看手里的户口本,嗯了口唾沫,刘桂新抓起枕头就砸过来:“你闷腾腾的琢磨啥?还不乐意咋的?” 张清之被砸的嘿嘿傻笑:“乐意,乐意着呢,就是感觉,太突然了,像做梦似的。” 刘桂新剜了张清之一眼睛,起来收拾行李被褥准备睡觉。 张清之的行李被子在炕梢,刘桂新的在炕头,刘桂新坐在那想了想,红着脸把张清之的被子拽过来和自己的并在一起,声也不吭的钻进自己被窝用被子蒙起脸:“去洗脸洗脚。” 张清之想说刚才试鞋的时候洗过脚了,想了想没敢,站起来去水房打水,心澎澎的跳。 窗台下轰的跳起来几个人影嘻嘻哈哈的往前面营房跑,张清之举起手里的盆子要砸过去,想了想还是算了,自己嘿嘿笑出了声音。 …… 第二天一早张清之就跟车去了团部。 这边小庄和几个战友去了镇上买了做鞋的东西回来,跟着小侯去村里找那户会做衣服纳鞋的老乡。 结果等张清之从团部交了申请美滋滋的回到营地的时候,自己班这边乱哄哄的围着一大群人。 张清之赶紧跑了几步上了坡,最外头站的是别的班的战友,里面有十来个老百姓,小庄和侯子被自己班上战友堵在屋子里想出出不来,那十来个老百姓好像挺生气的样子,比比划划的喊着骂。 张清之扭头问边上一个战士:“咋了这是?” 那战士笑嘻嘻的压低声音说:“班长,你们班副和侯子几个今天去村里了,完了让人追着跑回来的,好像还挨了几下子,完了人家不依不饶的,这不就找过来了嘛。” 张清之问:“因为啥呀?” 战士摇摇头:“不知道,他们说话咱也听不太懂的。你去问问你们班副呗。” 张清之瞅了一圈,连长营长啥的全都不在,好像自己最大。 推开挤着的人挤了进去:“老乡,我是他们班长,什么事啊?” “你是班长?那好,你把他们给叫出来,别躲着藏着的,干了事,敢干就得敢认,都是老爷们怕个啥?” 张清之说:“那个,老乡,你慢点说,你说快了我听不懂,我们这就没懂你们话的。你慢慢把事说清,他们怎么了?” 边上一个年轻的说:“和他们废什么话呀,进去拽出来打就是了,打完再说。怕什么呀?当官的来了咱也有话说。” 这几句话张清之到是听了个半懂,打人这事能听明白,说:“你也别急,咱不得把事先弄清楚吗?到底是怎么了?要是他们该削我把他们叫出来让你们削,削够,行不?” 先头那个看了看张清之:“你说了能算?” 张清之说:“算,我是他们班长,我的命令他们就得听。” 那人抹了一下鼻子:“他们去俺家调戏俺媳妇儿,你给个说法吧。” 第89章 孩子?开枪? 张清之脸一抽抽:“去你家里,调戏你媳妇儿?” 那男的点点头:“就是,俺媳妇儿这会儿还在家哭呢,不信你去看看。” 张清之扭头往屋里看了一眼,转过来问:“他们,咋调戏的呀?” 男的说:“进屋就说让俺媳妇儿给他们生个孩子,那会儿屋里可不是我媳妇儿一个,你要不信我叫人过来。” 张清之又往屋里看了一眼:“不能啊,这怎么可能的事啊?小庄,小庄,你出来。” 小庄从屋里走出来,有点戒备的看着那几个老百姓。打架不怕,关键是这时候讲究军民鱼水,你就不能还手。 张清之问:“你们去调戏人家媳妇啦?” 小庄愣了一下:“啥?” 张清之说:“你们是不是调戏人家媳妇儿了?” 小庄看了看对方:“没有啊,我们疯啦?我们去找人做鞋,买了布料啥的就打听着去了,村里人说他家女的会做,完了我们就去了。 进屋没说几句话那女的就又叫又喊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完了这不就一群人追上来要打我们,我们也不可能挺着挨打吧?就跑回来了。结果他们一路追到这。” 张清之脸都要抽抽到一起去了:“就这?真的?” 小庄说:“真的呀,我以党性保证。当时好几个人呢,他们村里也有好几个人在屋里,你叫来问哪。” 张清之说:“这事就特么奇了怪了。”扭头看向那个男的:“你当时在屋里没?” 那男的说:“我要在屋就当场打死他。” 张清之说:“你先别气,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你们那边当时谁在屋里了?来来站出来说一声。” 那个张罗要打的年轻人说:“我在,他们进屋就说什么让我婶给生孩子,这特么是人话吗?” 小庄说:“我们啥时候说这个了?我们是让她帮我们做鞋,鞋。”他抬腿指了指脚上的胶鞋。 年轻人一指屋里:“就那个说的,那个瘦子,矮个那个。” 张清之说:“侯子,你出来,出来。” 小侯从屋里走出来:“班长俺们没骂人,莫名其妙的就要打。” 张清之指了指那个年轻的说:“人家当时在屋,说你进去就说什么让人帮你生个孩子,你说了没有?” 小侯说:“没有啊,我就说大姐能不能帮俺们做个孩子,没说生孩子。” 年轻人说:“你特么这还说呢,你们都听见没?啥叫做个孩子?” 小侯说:“俺说的是孩子,孩子,不是生孩子。”他抬起脚拍了拍脚上的胶鞋。 年轻人就往前冲:“我日你祖宗。”被两个战士一把给抱住了,在那撕扯:“放开我。” 小庄舔了舔嘴唇:“班长,我明白怎么回事了。” 张清之说:“怎么回事?” 小庄抬了抬脚:“侯子说的是鞋,咱们听习惯了没感觉有啥不对的,他们就听成孩子了。” 张清之拍了拍脑门,对那年轻人说:“行啦你别闹,能听我说不?” 年轻人说:“你说吧,我听你能说出什么花来。” 张清之指了指小侯说:“他是四川人,他们那管鞋就叫孩子,明白没?他说的是鞋。是这个。”抬脚拍了拍鞋:“不是人那个孩子。” 小侯点头说:“是噻,孩子嘛,什么生娃儿生娃儿的。” 张清之说:“他们那孩子叫娃,鞋叫孩子,明白没?他们是去找你婶做鞋的,做这种千层底。这都叫什么事啊。” 那男的说:“那当时跑啥呀?怎么不解释呢?” 张清之说:“我们都在一起呆了五六年了,听他成天孩子孩子的都习惯了,没感觉什么不对。你们就过来要打要杀的,能不跑吗?小庄你们买的东西呢?” 小庄说:“扔他家屋里了,四双鞋的料呢。” 张清之说:“听着了吧?回去找找,四双鞋,能做就给做了咱给工钱,不能做就把东西还回来。行不行?不行就等一会儿,等我们上级过来。” 男人有点儿将信将疑,张清之说:“你亲戚朋友有没有去过四川的,或者认识四川人的,去问明白。我们又跑不了。这边四川人那么多呢,随便找个人去问一下。” 扭头看了一眼小庄和小侯:“你们也是,事不说明白跑什么跑?本来没事一跑也成事了。” 小侯说:“他们上来就要打,根本来不及开腔嘛。” 那年轻人说:“你们还要开枪?” 张清之说:“他说的是说话,开腔,腔子那个腔,不是打枪的枪。小侯你以后说普通话。” 小侯立正答应了一声:“是。” 张清之对那男的说:“你看,都是方言闹的,他这边我批评教育他,让他以后都说普通话,你这边也消消气,本来也没事儿。鞋能做就帮着做一下。” 男人领着一群老乡走了,一群没事干的战士门里窗外的围着电工班打趣,张清之说:“都滚蛋,都没事干哪?” 有胆大的说:“是啊班长,没事干,今天轮休啊。” 张清之说:“要不要我帮帮你?给你安排点事儿干干?” 大家都笑起来,张清之对小侯说:“本来在这边说话就听不太懂,你还跑人家家里去说你们四川话,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儿吗?啊?你说说你,这一出这叫啥事儿?” 小侯抓了抓脑袋嘿嘿笑:“习惯,忘了。以后俺改。肯定改。” 小庄问:“班长,你事办了没呀?” 张清之说:“办了,申请交给团长了,等批下来我请大伙吃喜糖。” 班里这些年轻战士开始起哄,张清之笑着骂了几句从营房出来往家属房走,心里那叫一个美呀。 刘桂新正在洗衣服,看见张清之哼着歌走上来就问:“下面怎么了?我看围着不少人吵儿八伙的。” 张清之就把小侯孩子这事儿给学了一遍,把刘桂新逗的咯咯笑起来,感觉特有意思了。 “申请我交团长了,快的话十来天就能批下来,现在你后悔也来不及了。”张清之拿个小板凳在刘桂新身边坐下说。 刘桂新说:“后啥悔,不后悔。” 第90章 伟人像前的誓言 时间一晃就是半个多月。 张清之剃得溜光的头顶已经重新长成了寸发,同意两个人结婚的命令从师部发了下来,和团里的军婚证明一起交到了张清之手上。 这会儿的军婚证明就是手写的,盖了军队的章,签着团长的名字。 张清之把刘桂新的户口本还有团部的结婚证明交给刘桂新,心里有点儿激动。 从此以后,两个人就是两口子了,是一家人,一个新的家,和过去都没有关系,将来系在一起,他们成了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班里的战士比张清之和刘桂新还兴奋,拿着饭盆敲锣打鼓的唱大戏,厨房也特意加了菜,营长连长都过来了,弄了个小型联欢会。 营长举着红宝书给两个人证婚。其实更像是训话。 这个时代的婚礼如果放到后世去,或者让后世的人来评说的话,肯定感觉很怪异,很尴尬,或者说很搞笑,但在这个时候,这些当事人,都是认真的,真诚的,真实的。 下面的人坐的整整齐齐举着红色宝书,都带着一丝羡慕和由心的高兴,甚至比当事人还兴奋。 营长,张清之刘桂新站在大家前面,就像要给排排坐的小学生讲课的新任老师,带着羞涩和满满的幸福接受大家眼神里的祝福。 背景是鲜艳的红旗,军旗,党旗,还有领袖的照片。领袖慈祥的目光好像也在注视着这对新人。 两个人牵着手在领袖的照片下面宣誓,一定会手牵手肩并肩,一起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抛小家顾大家,努力做出应有的贡献。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光荣的成为一对革命夫妻了。在党的关怀下,在组织的爱护下,在战友的期盼下,你们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今天,你们终于战胜困难险阻走到了一起,希望你们在以后的革命生活中,能够相互支持,相互扶持,不屈不挠,不忘记今天在红旗下发出的誓言,能够携手同心,共同为我们伟大祖国的建设做也你们的贡献。” 张清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战友们发出激烈的掌声。 营手手一挥:“下面,自由活动。” 一群猴崽子嗷的一声跳起来,在营长的笑骂声里闹哄起来。 所谓闹哄也不是后世的那个样子。 大家送上写着红色祝福字迹的铁皮暖壶,搪瓷脸盆,镜子,毛巾,然后一个战士用绳子吊着苹果让两个新人面对面的咬,让两个人交待相处的过程,让两个人给大家唱歌。 然后就变成了大合唱,门外窗外挤满了跑过来看热闹的战士,大家兴致勃勃的听着看着,不时的叫喊几句:“再来一个。”“新娘子唱。” 闹哄哄的黑夜渐渐就笼罩了下来,营地里一片欢声笑语。 一阵响亮的号声驱散了这群大小伙子的热情,一个一个撒丫子就往营房跑。 司号员拿眼神瞟着满营乱跑的战士露出笑意,吹的更起劲儿了。 …… 早上,随着起床号的响起,营地里又恢复了一如往日的平静,出操,早饭,唱着歌声出营走上工地。 张清之和刘桂新也已经起了床,洗漱完毕,刘桂新收拾屋子,张清之吹着口哨去食堂打饭,一路上遇到的战友都笑着恭喜,张清之就笑着回应,全身上下都洋溢着喜气。 结婚有一个礼拜的假期,他可以好好陪陪刘桂新,也顺便歇一歇,虽然现在的工作离危险远了,但是管片大了,每天的工作量翻了几翻,走的也远了,比以前更累。 今天是他结婚第一天,厨房给做了病号饭,蒸了两大碗鸡蛋糕,上面盖着厚厚的肉酱卤子。 吃过饭,刘桂新去水房洗了衣服晾好,两个人出了营地去看风景。 铁道路基像一条长长的蛇,弯曲着从远处来,到远处去,铁道建设兵团的工地上人密密麻麻的,小伙子小姑娘手抬肩扛干的热火朝天。 铺轨车慢慢的在铺好碎石的路基上爬行,慢慢的把一段铁路放下调正,然后一群等在一边的人就扑上去钉栓打螺丝。 刘桂新说:“铁道是这么铺的呀,我还以为是一根一根铺枕木,然后再架铁道呢。” 张清之说:“以后维护的时候就得是那么干了,现在是机器铺,快着呢,你别看它动作慢,力气大着呢,一天能铺出去十几公里。” 刘桂新看向远处:“是从这么来的吧?你们挖的那洞子就在那头?你后来回去看过没?” 张清之摇了摇头:“一天活都干不过来呢。” 刘桂新问:“那个,洞里的洞怎么弄了最后?” 张清之说:“那段改了,拐了个弯绕过来的。那洞太大了,大半个洞子六七公里的碴石都没填满,最后只能用铁轨焊了个架子给封上了。那边整个洞子里的路基都是用铁轨架子铺过来的,就怕再塌。” 刘桂新看着远处发了会儿呆:“死了那些人呢,真冤。” 张清之说:“胡说八道,怎么能说冤呢,当了兵自己就是国家的,国家需要干啥就干啥,那是给国家做贡献,没有他们路能铺这么顺溜?没觉悟。” 刘桂新看了张清之一眼,说:“你提了退伍的事没?” 张清之挠了挠头:“等上秋再说吧,现在忙呢。”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营地里多了一个甜蜜的家庭,但并不影响什么,号声照常响起,铁路不断的向前方延伸。 五连长最终被何凤英说服了,打了退伍报告,整个人都好像没了精神,总是一个人晚上蹲在房山头抽烟。 肖菊英也回了丹东,临走的时候跑过来和刘桂新说了会儿话,约刘桂新以后有空了到丹东去玩,从此至终刘桂新也没见到过那个刘向东,也不知道两个之间最后到底怎么处理的。 好像转个眼的功夫,秋天到了。 秋风肃杀,落叶缤纷,从来没有变化的枯燥的军营外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田地里的农民忙着收割,随处可见的杮子树硕果累累,把枝丫都压得弯垂下来,坐在军车上只要一伸手就能摘一个下来,咬一口,汁水爆在嘴里又甜又糯。 刘桂新坐在营房的门口看着逐日憔悴下来的大山。 她有点想家了。 看着漫山的黄叶,想起了家乡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枫林,红的,桔的,带着点儿绿意的,层层叠叠,把整个山野铺装的像一副画。清澈的小溪静静的从画里流过。 第91章 不借 70年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一夜醒来,山间大地就铺上了白装,空气也凛冽起来,山上的树木颜色显得由其的黑,站在白雪覆盖的山坡上,就像一副水墨。 “呕。呕~,咳咳。”刘桂新蹲在水房的门口吐的眼泪直流。 “嫂子,你身子难受就莫出来了,想吃啥俺给你送。”魏中军在一边有些不忍的说着。 刘桂新摇摇头,扶着墙站起来:“没事,吐几口就好了。” 轻轻摸了摸肚子,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家伙太能折腾了。她的肚子已经明显的隆起,军医说应该是在九月或者十月怀上的,孩子很健康。 刘桂新怀了孩子,张清之也不再犹豫,交了退伍报告上去。 十二月中,批复下来了,同意张清之同志结束军旅复员返乡,张清之同志圆满的完成了党和人民交付的任务,在六年军伍工作中表现优秀贡献突出,请当地政府酌情安置。 月底,张清之交接了工作打好行囊,在战友的哭声中离开了军营。在去火车站的汽车上,他蹲在车厢里哭的像个孩子。 …… “爸,我回来了。”张清之拉着刘桂新站在张玉生的面前,刘桂新跟着叫了声爸。 张玉生叼着烟袋锅,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张清之和刘桂新:“嗯。在部队上好好的回来干啥?犯错误了?还是开小差?地里的活你也干不来,回来干啥?村里的厕所正好没人打理,要不你去正好。” 张清之说:“爸,我退伍了。” 张玉生说:“退伍了国家要管吧?咱家养不起你们,也没地方给你们,去找政府吧。” 张清之的二哥走进来:“老三回来啦?这一走五六年了吧?也没咋变样,怎么不在外头呆了呢?” 他原来在城里上工,但是城里运动搞的越来越大,也吃不饱肚子,带着老婆孩子回了村里,重新成为了农民。 张家老大这会儿已经去世了,在本钢出了工伤,被铁水烫了。 大嫂带着孩子回了娘家,现在家里张清之的二哥当家。 张玉生磕了磕烟袋说:“把下屋弄弄让他们住着吧,家里没有多余的粮份儿,自己想办法。” 张清之说:“爸,我得在家等政府那边安置,等安置下来了我就得走,粮份儿国家给了。” 张玉生点点头:“那是你自己的,家里也不要,你们也不用想着从家里拿啥,穷呢。” 其实家里住得下,东西屋都是南北炕,四铺炕睡一家人富富有余,家里这会儿只有二哥一家三口,老四和老六,加上张玉生。老五当兵在部队上。 但张清之和刘桂新还是被安排到了下屋。 下屋,其实就是农村的仓房。 张清之的妈妈这会儿已经去世了。肝硬化腹水,肚子鼓的像怀了七八个月孩子。到是去过几次县医院,老太太走不动,张玉生就把布带绑在老太太的腰上拖着走。 治病要花钱,家里没什么钱,张玉生也舍不得出去借钱,熬了大半年老太太就走了。那会儿张清之还在部队上,抓工期没有探亲假,想回也回不来。 张家在堡里,离刘桂新娘家有一里多地,但农村有讲究,嫁了的人不好回娘家住,两个人就把漏风的窗子用报纸糊了糊,在下屋安顿下来。 下屋里也有铺小炕,就是烧柴要想办法,家里的柴没他们的份儿。 张清之的二嫂这会儿怀了第二胎,比刘桂新早了三个月,这会儿肚子已经挺大,年前年后就要生了。 “二嫂,你别动了,我下吧,你没我方便。”刘桂新从下屋里出来,喊住地窖口上的二嫂。 二嫂扭头看了刘桂新一眼:“行,那可谢谢你了。” 刘桂新挺着肚子费力的顺着木梯子下到窖里,用二嫂递过来的盆子装了大半盆土豆,端好了再费力的爬上来,等她把装着土豆的盆子递给二嫂自己爬出来,二嫂已经端着土豆回了正屋。 刘桂新心里有点难受,抹了把眼泪把窖口盖好回了下屋。 张清之正在生火,问:“怎么了?” 刘桂新说:“我帮二嫂下窖掏土豆,想着上来和她拿几个回来,她没等我上来就回屋了,话都没说。” 张清之叹了口气:“将就吧,也就是这一阵儿,等我那边安置好了就好了。” 刘桂新点点头,强忍着哭声,眼泪噼哩啪啦的掉下来。 张清之和刘桂新回到张家堡的第二个星期,张家老五从部队上回来探亲,见了张清之有点带搭不理的,和刘桂新也没说话。他在怪老太太去世张清之没回来。 “弟,我和你哥从部队上回来,家里啥也没有,没有家什使,从家里拿两个盆子用,行不?” “不行,俺家没有多的。” “我不是管你要,借着使使就行,这不没占着吗?” “不借,自己想招去。” 刘桂新站在门边上看着老五:“我就是借借,这大冬天买都没地儿买。” 老五不耐烦的挥挥手:“没有没有,听不明白话呀?不借。” 老四从西屋出来:“三嫂,有事啊?” 刘桂新说:“嗯,老四。我和老五商量借两个盆子。” 老五一摔手:“不借。我砸了也不借。俺家没有你赶紧走吧。” 老四说:“老五你咋和三嫂这么说话呢?” 老五眼睛一瞪:“我咋说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哪都有你。”老四有点憨,也就是心眼不太够使,和先天哑巴的老六一样,在家里一点儿地位也没有。 张清之开门进来:“拿个盆这么慢呢?” 刘桂新把脸扭到一边没吱声,张清之走到里屋门口:“爸,我拿两个盆使使。” 张玉生在里屋动也没动:“老二和小五做主,你问他们吧。” 老五说:“不借,爱哪弄哪弄去。” 老二走进来:“干什么闹哄哄的,房门也不关,得废柴不?”他家大小子已经七岁,捧着个冻梨跑进了屋里去,刘桂新喉头动了动,看到冻梨她有点馋,想吃,可是没有。 扭头出了屋,刘桂新喊了张清之一声,两个人回到下屋,正屋门啪的一声关严了。 刘桂新流着眼泪在这间狭仄的仓房里看了一圈:“我想回趟南沟。” 张清之看了刘桂新一眼,眼神里全是愧疚。点了点头。 第92章 想拿啥就拿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用军大衣把刘桂新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再戴上军棉帽,出了院子顺着牛车道从坡上下来,走过冰面,顺着爬梨压出来的雪道走向南沟。 大地一片雪白,天阴沉沉的,西北风呼啸着卷着烟雪扑到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整个村子,路上一个人影也看不到,这样的天气没有人会出来遭罪。 天地之间整个变成了黑白两色,山上的松林在风中颤抖着,不时的有树枝上积存的积雪抖落下来。 过了河走了一段,刘桂新的心情好了不少,扭头看了看张清之,耳朵鼻子冻的红红的,忽忽的喷着白气。 刘桂新抬手想把头上的棉帽子摘下来给张清之戴,张清之瞪了她一眼:“戴好。我要戴出来就戴了,没事儿,我扛冻,在部队上冬天施工不都这么过来的。” 刘桂新从手套里把手拿出来,用带着热气的手帮张清之捂住耳朵,想了想,探头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张清之有点慌乱,扭头四下看了看,刘桂新剜了他一眼:“傻样。” 路边上是从南沟流过来的水渠,这会儿早就冻死掉了,水太浅,全变成了冰。 水渠从堡里到南沟的中间位置有一棵老柳树,这会儿看已经从中间整个裂开,不像是活着的样了,树枝上还扔着一个被抛弃了的鸟窝。 张清之抬头看了看:“小时候我还爬过呢,上去掏蛋,这会儿鸟都走喽。” 刘桂新问:“你还干过什么?” 张清之说:“还能干啥,上山下河掏鸟蛋,冬天下套套兔子,秋天挖獾子,也就是这些呗,小子不都是这么长起来的。” 刘桂新往树上看了看:“我没干过,我不敢爬树,也爬不上去。” 张清之抬手在刘桂新的脸上抹了抹:“坚持几天,等我那边安置了就好了,咱俩就进城去。这几天先忍忍。” 刘桂新点了点头。 过了老柳树再走个两百多米就到了张景义家。 房头老核桃树底下的小河这会儿冻出来一大片冰面,张清之扶着刘桂新小心的从冰上走过去,刘桂新说:“小时候上学,天天都是我哥背我过来,一晃都这么些年了。我哥都变了。” 张清之说:“现在呀,能过好就行了,还图啥?个人连个人都顾不过来。慢慢过吧,以后能好。” 到了院子门前,刘桂新伸手去开院门。 对面钟老四家小桥上叼着烟袋正进院子的钟老四扭头看过来,盯了一会儿低低的哼了一声进院去了。 张清之和刘桂新也进了张景义家院子。 关好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鸡都在前面的小园子里,鹅不见了,猪狗也都不见了,已经斑斑裂痕的大烟囱冒着淡淡的青烟。 刚走到屋门前,张景义开了门出来:“就瞅着是你们,这大风号号的也不嫌冷,两个傻子似的。快进来。”嘴里骂着,眼睛里全是欢喜。 刘桂新伸手搂住张景义:“妈,想我没?要不我回来跟你住得了。” 张景义笑着拍了刘桂新几下:“傻丫头,嫁出去的人了哪好回娘家住,不得让人说呀。” 张万智站在里屋门口:“进屋说吧,来,清之,进屋,屋里暖和。” 张清之问:“中间那棵老柳树怎么裂了?看样活不成了。” 张万智说:“夏天让雷劈了,已经死了。雷劈的东西谁也不敢要,要不都砍完了。” 娘仨进了里屋,刘桂新解下武装坐到炕沿上:“咱家狗呢?猪呢?” 张万智去拿暖壶,说:“小狗不到夏营天就死了,都多少岁了。猪卖了。” 刘桂新愣了一下,有点儿走神儿。张万礼站起来说:“冻梨吃不?我去给你们拿。” 张景义说:“能行啊?冰冰凉的,她大着肚子呢。” 刘桂新挽住张景义的胳膊:“妈我要吃,我还想你炖的酸菜土豆。” 张景义说:“那是什么好东西了。想吃我给你熬,家里酸菜到有,今年白菜的长的好。” 刘桂新说:“那我俩拿点回去吧,从部队刚回来啥也没有,连住都是凑和。” 张景义握着刘桂新的手端详着她,说:“拿吧,想拿啥就拿,看什么是能用上的,平时缺什么就勤回来,隔的又不远,要是身子沉就叫清之来,或者叫堡里谁带个话我让你爸给你送过去。” 张清之说:“也不缺啥大东西,等我那边安置命令下来了就得走呢,现在糊弄一下就行。” 张万智笑着说:“糊弄也得糊弄的差不多,她怀着呢,你多注意着点。”给两个人倒了热水摆在炕沿上:“你家里都好啊?现在消停了,大会也不咋开了,能好了。” 张景义说:“他那个爹呀,也是个够呛,不好相予。” 张万智说:“孩子有自己的思想,你说这些干啥?过段时间就进城了,糊弄过去这几天就行了。” 张景义对刘桂新说:“不招惹他,他要是和你横我去骂他,看我不堵着大门骂他三天。” 刘桂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搂了搂自己妈,这个老太太呀,一辈子糊里糊涂的,胆子又小,这会儿到是像护崽子的老母鸡。 喝了点热水,张万礼拿着个盆子进来,用凉水拔了十来个冻梨在里面。 冻梨这东西就是山梨,放外面冻透了,整个成了黑色的冻疙瘩,吃的时候放到凉水里,让水把梨里面的冰拔出来,变得软软的就可以吃了。不能用热水。 粗糙的山梨肉经过这一冻一拔就变得鲜嫩鲜嫩的,吃起来冰冰凉凉的甜。 张景义下炕去生火煮饭。 其实冬天农村都是两顿,早上晚点,晚上早点就对付过去了,能省些粮食,这会儿三个人已经是吃过了的。 刘桂新就坐在炕上咽唾沫,又馋冻梨又馋张景义做的饭。 当晚,两个人就在这边住下了,刘桂新挨着张景义,娘俩一句一句说不完的闲话,直到迷迷糊糊睡着。 第二天,吃了早饭,张景义给掏了一大盆酸菜,半袋子土豆,苞米碴子高粱米,白菜,大葱,反正家里有的挨样给拿了些,张万礼套来的兔子也给拿了两只。 张景义是准备全给他们带走的,刘桂新给拦住了。 东西装到爬梨上,又装了几捆柴,刘桂新就坐在柴上,张清之和张万智拉着爬梨在张景义不舍的目光中进了堡。 等把东西搬进下屋送走了张万智,两个人回到屋里,刘桂新对张清之说:“等咱进城过好了,我要接我妈去享福。你不能拦着。” 张清之笑着说:“行,咱养。我拦你这个干什么,都应该的。” 第93章 户口和粮食 漫长的冬季总算是过去了,山上的鸟开始活跃起来,家里的猪鸡鹅狗什么的也都有了精神。 积雪消融,河水破冰,远山看过去朦朦中透出一股子绿意。 堡子里的人也纷纷走出屋子,猫了一个冬天都想出来透透气,山坡上地头上水沟边全是人,女人在找野菜,皮孩子就绞在一起疯,鸡鸣狗叫的好不热闹。 地里也开始干活了,打茬子烧荒运肥,一年的春耕就要开始,张清之的安置命令也被邮递员送到了家里。 本溪市立新区南坟人民公社,本溪钢铁厂南坟选矿厂。 …… 本溪有三座古坟,东坟,西坟,南坟。解放后统一变坟为芬。 东坟埋葬的是清和硕颖亲王萨哈廉,1672年康熙帝曾在此立碑诵扬这位****之子,他的父亲是清正红镶红两旗之主努尔哈赤的二儿子,和硕礼亲王代善。 后日本人在修建太子河铁路的时候因大坟碍事把它‘迁移’了。 西坟是一座荒弃了的古坟,因与东坟东西相对而得名。 南坟埋葬的是唐代一位公主,但只有传说,具体已无法考证,地名就此形成。 南坟历史上就有三大厂,庙儿沟铁矿,郭家选矿和东沟机器修理厂,是本钢的主要矿源之一。 解放后,庙儿沟铁矿更名为本溪钢铁厂南坟露天铁矿,选矿厂就是南坟选矿厂,机器修理更名南坟机修厂。 南坟在解放初期是区建制,归本溪县管辖,52年本溪市人民委员会成立接管了南坟区。 56年撤销桥头南坟两区成立南坟矿区,58年建南坟镇,重新划归本溪县管理。66年恢复南坟矿区,到68年再次撤销,成立南坟人民公社,划归立新区管理。 1984年,南坟恢复区建制,成为本溪市的市辖区。 本溪是著名的山水之城,南坟的地形更是多山夹一沟,像个口袋一样,只有一个进出口。 …… 1971年五月,张清之和刘桂新怀着激动喜悦的心情告别了张家堡,拿着报到通知来到陌生的南坟。 张清之拿着报道通知去了厂子,被分配到第二选别车间,住处暂时给安排在一户姓魏的人家借住。 刚安顿好,张清之和刘桂新的大儿子就迫不及待的出生了,因为怀念战友,张清之给大儿子取名军。 喜事接连不断,刘桂新的内心充满了喜悦,感觉自己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从此将开始完全不一样的生活。 她在给张景义的信里写道:“妈,我感觉我的命从这里就要改变了,充满了希望。我现在进了城,有了自己真正的家,也有了儿子,清之进了钢厂,他说很快我们就会有属于自己的房子,我也会有自己的工作。 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你们不用惦念,等我们的房子分下来,我也有了固定的工作挣了工资,我就回去把你们接到这里来享福。”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像刘桂新期待的,或者说想像的那么美好,那么顺利。 张清之由国家安排,顺利的落下户口成为了选矿厂的全民职工,并且成为第二选别车间检修组的副组长,月工资二十一块二毛钱,另外还有许多福利,这让两个刚刚接触社会接触生活的人喜从心生,高兴了好几天。 可是,接下来就出了问题。 刘桂新的户口落不下来。这会儿的户口迁移有两个严加,从农村向集镇适移要严加限制,从集镇向城市迁移要严加限制,她正好在坎上。 张清之找厂里,找公社,找武装部,来来回回跑了几个月也没盖上章。 在这个时期,办户口的难度后世的人根本无法想像。 有多少人因为户口限制夫妻两人分居两地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有多少人为了团聚跑细了腿磨破了鞋,一跑就是几年仍然毫无结果。 因为这个时代,户口还关系着粮食,落不上户口你在这里就没有粮食关系,就没饭吃,买都买不到。 如果只是一个人还好办,总有办法,可是孩子的户口随妈妈,多一张嘴出来就多出无限的困难,何况在这个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家家三四个四五个的生。 两个人一下子被现实从喜悦中击打出来。 “我还是回去吧,这么捱着也不是个事儿,等孩子大大吃饭都是问题。我去我妈那,等以后户口办下来了我再来。”刘桂新把儿子哄睡了放到一边,靠到张清之身上轻声说着。 “不用,孩子小呢,先不用急着定,我再想想办法跑一跑。实在不行,我去部队上找找,看那边能不能管管。”张清之搂住刘桂新安慰着,眉头也是紧紧皱起。 “你还得上班呢,咱刚来,别在因为这个耽误了工作让领导有啥想法。” “不会,好歹我也当了六年兵,有些优待政策。对了,厂子说要调我去什么调查小组,以后可能要出差,到时候你自己在家小心着点,没事别上街。” 刘桂新点点头。两个人来了这边几个月了,对这边的情况也了解了一些。城里的运动比农村要严重的多,各个厂都有不同的派,相互之间时有打斗,而且就算一个厂也有山头,也不是那么平静。 整个镇上到处都是标语,大喇叭,每天都能看到一群一群的人戴着红袖箍举着红宝书喊着口号游行。 “不会牵扯到你吧?会不会要求你加进去?”刘桂新扭头看着张清之问。 张清之摇摇头:“不会,我是转业兵,归武装部,不用参加什么派。” 刘桂新叹了口气:“以后怎么办哪,到哪里弄粮食?” 张清之说:“没事,到时候我回堡里去扛吧,把你的粮份扛过来,怎么也把日子过了。你就带好孩子就行,慢慢总能落上户。” 刘桂新点了点头,抬手在张清之的脸上摸了摸。扛粮食说的轻松,就家里那边的交通条件能想像出该有多累。那可不是十几二十斤的事情,那是几百斤啊。 “咱俩一起去扛。” “不用,你带孩子就行,我有劲呢,老有劲了,不信你试试。” “不试。啊哈哈,不试不试。啊。” “哼哼,熊我。啊~,信了信了。” 第94章 家的希望 夏天走过来,走过去,秋天到了。 城里的秋天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一切都是老样子,就是马路两边的老杨树洒了些叶子下来,人们身上多了件衣服。城里的季节没有农村那么敏感,更没有那么漂亮。 刘桂新又开始想念家乡的枫树林,漫山遍野的艳红是那么迷人。 本溪县自古就被称为东北的黄山,东北的桂林,山水树一地一景,如果不是处身于东北腹地早已经成为秦岛西山那样的地方了。 即使是这样,这里也早早就成为了国家级风景区,被评定为中国枫都。一个布满了枫树的小城。那会儿老百姓并不知道这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红色叶子的树叫枫树,就叫它红叶子。 红叶湖,红叶山,红叶谷,红叶沟,这样的地名到处都是。 …… 张清之果然被抽调到厂部去了,担任党史调查员。这个时代入党是严肃严谨的,所以是无比光荣的。 张清之所在的调查小组就是负责入党申请人的历史调查:上查三代。还要查他所有去过的地方经历过的生活,只有调查组的合格红章盖在入党申请书上,才有入党的资格。 负责调查的人员全部必须是又红又专的老党员,必须是被证明过能够坚定不移的跟随党的脚步的人。张清之六年的军旅生涯四年的党龄使得他有了这个资格。 进入了调查小组就开始享受干部待遇,小家里的条件又上了一个小台阶,不过随之而来的就是出差,出差,无休止的出差。刘桂新就抱着儿子每天在门口等着。 没出差就盼着张清之下班,喜欢看着他拎着饭盒兜在夕阳下走过来。出差了就盼着他回来,感觉那种他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喜悦。 她实在是太闲了,每天收拾收拾不大的屋子,煮一下饭,然后就只有抱着儿子坐在那,或者在小院子里转几圈,和魏家的大嫂唠几句,可是在农村生活久了,又总是说不到一起去。 没事坐在那里,儿子睡了她就开始胡思乱想,想妈妈,想家,想张清之,总是耽心他出门在外遇上什么事情。现在外边的世界真的充满了风险。 每天听着外面的大喇叭讲主义,讲革命,讲阶级,讲运动,讲战斗,看着大汽车拉着红袖标开过来开过去,看着成群结队的人群喊口号,听魏家大嫂讲这里被攻占了,那里谁打赢了,哪里又抓了人。 刘桂新感觉自己完全是进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到处充满了恐惧和危险。 只有张清之的憨笑才会让她感觉到一种心安。 她喜欢静静的坐在炕上,看张清之大口的吃饭,给自己讲外面的世界,讲那些只知道名字,或者连名字也没听过的地方。 副食和百货商店离他们暂住的地方很近,走过去也就是三分钟,粮站,副食,百货在一栋两层楼上,一楼是副食商店,粮站,二楼是百货商店和选矿厂退休工人活动站。 从家里到商店,从商店回来,这就是刘桂新的活动范围。煤和黄土都是张清之给准备好了的,不用她管。 现在她已经能熟练的挑水和煤,伺弄煤炉子。水就在院子里,是个压水井。 “么母。” “啊?儿子你会叫妈啦?再叫一声,叫一声。妈妈。叫啊,妈妈。” 刚刚能扶着炕沿站一会儿的儿子因为着急让刘桂新抱冒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来,把刘桂新的兴奋的不得了,抱着哄了好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 然后刘桂新每天就多了一件事,逗胖乎乎总是皱着个小眉头的儿子叫妈妈。 “儿子。叫妈妈,叫妈妈给糖糖,要不要?” “宝贝,叫妈妈,叫,叫妈妈。妈妈。妈。” “叫妈妈就抱,叫不叫?不抱。哎哟哟哟哟,抱,抱,不哭不哭。” 刘桂新的儿子特别爱哭,嗓门也大,再加上壮实实的小身板,哭起来那叫一个天昏地暗。然后刘桂新就会想,自己小时候什么样呢?是不是也爱哭?哭起来是什么样儿?那会儿妈肯定是又累又烦然而又喜欢。 然后就有点儿想老妈,想着妈妈年轻时候的样子,现在成了地道的农妇,头发也花白了,背也驼了,眼睛因为长年灯光不亮也坏掉了。想到这些刘桂新就有点儿想哭。 她拿出记账的本子,认真的在上面记上,给妈妈买一副花镜。 从到了城里,她就开始记账,家里每进来的一分钱,每花出去的一分都详详细细的记下来,每个月必须花的钱有多少,可能花的钱有多少,都提前计划出来。 没有办法,她没有工作没有户口,全靠张清之一个人的工资,必须得精打细算。 现在家里又多了一张嘴,好在她奶水还算是充足,暂时还不用为儿子发愁。 十月底,秋风凉,城里没有农村冷的那么快,但也加了厚衣裳套上了毛衣。 张清之出差回来住了一晚,去买了花镜,带上准备好的靴子雨衣,从嘴里省下来的细粮回了张家堡。靴子雨衣在农村是稀罕物,虽然合作社也有卖的,但没人舍得买,也买不起。 家里张清之的粮份两个人除了准备给老人带回去的都托人换成了粗粮,这样能多出一些。 两家老人,一家十斤米十斤面,这已经是两个人能省出来的极限了。 用一个军绿色的帆布旅行袋把东西都卷好压实塞进去,米面,雨衣雨靴,黑五眼,本钢发的棉袄棉裤,工作服,果子,白糖,味素,水碱。后世的人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在这个时候都要这样扛来背去。 两个旅行袋装的满满当当,把拎手用绳子一扎,一前一后搭在肩膀上。 这个时候的旅行袋结实的超出你的所有想像,后世那些什么包包箱子虽然这么弄一次基本上就残了。 六七十年代物资缺乏,做工简陋,但质量真的,从做工到材料一点儿毛病也没有。 一个灯泡能点几年十几年,那会儿用的久才是合格产品,不像现在,灯泡易坏才是合格产品。销量为王嘛,总不坏吃谁?那会儿研究所都在绞尽脑汁怎么能永远不坏,现在在绞尽脑汁想怎么才能正常的坏。 刘桂新抱着儿子在大门口看着张清之背着两个大包走远,走到下面公厕那儿还回头冲她摆了摆手,外边风有点大,怕她和孩子吹着。 其实公交车站就在另一边,粮站门口,但张清之舍不得花那五分钱。从这会儿的家里走到火车站将近三公里,绑着旅行袋拎手的绳子一点一点的勒进肉里,刺疼。 他捧着旅行袋掂一下,让绳子换个地方勒,脚步一刻也没停。 这会儿他扛着的不是这点东西,而是家的希望。 公交车也是本钢的,属于本钢运输公司第三中队,厂里的工人发票,坐车不要钱,但只发给家在两公里以外的工人,本来求求人张个嘴也就混下来了,但张清之就是张不开这个嘴。这是军人的本质。 第96章 新家 张景义说:“那咋整?总得有个方法呀,那孩子吃啥?” 张万礼眨了几下眼晴叹了口气:“有啥法,人家光明正大的办事。想想主意吧,怎么也给孩子挤块口粮出来。明年我在咱自家地里种点粮,不行再上山去开块地,应付一年是一年吧。” 这会儿私人上山开地也是归公家的,算公田,不过头一年种一下没问题,第二年让不让你种就得看队上了。有些人家为了多块地多种点粮就跑到山里去偷着种,离村里远远的,反正没人告发就好。 想一想,那个时代啊,人活的是真太难了,自家的种子,自家去开块田都不行,你只能饿着。 张清之说:“要是找不回来就算了吧,俺家成份本来就有问题,别再让人找着把。我自己想想办法,总得糊弄过去。” 张万礼笑了,说:“你自己能想出啥法?能变出粮食来呀?这边你就莫操心了,上好班,把你们日子过好就行了,这头有我和你爸呢,总能凑出来。你到秋就回来拿就行了。” 张景义问:“那金荣户口就落不上啦?” 张清之说:“我在跑呢,怎么也得想法落下来,孩子大了没户口也是个事呢。放心吧,能够。” 张景义低头不吱声,过了会儿骂:“老钟家这些杂种作的呀,真是不得好死。” 屋里陷入沉默,张清之哗啦哗啦的洗着种。 晚上吃了饭,张清之把背过来的东西拿出来,把给自家老爹的米面拿着去了堡里,也没在那住,也没有他住的地方。 第二天,张万礼和张清之去队上把刘桂新今年的粮份领了回来,两百斤苞米,一百多斤高粱,本来还应该有点豆子面粉什么的,队上没提张清之也没要,没多少东西,不值当惹一回气。 牵挂着家里,张清之也没多呆,把两个旅行袋里装满了苞米就往回走。足足有一百六七十斤。 张万礼说要送一下,张清之没用,老头六十好几了,来回山道也不近乎呢。 仗着这会儿张清之刚刚退伍回来,在部队上六年打了副好身板出来,一般人真弄不了这个。 就是这样,等到了松树台火车站他也是两腿打颤了,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活下去只能硬扛。 …… 出差,跑户口,上班,张清之就这样重一天一天重复着日子。最开心的时候也就是两个人一起逗逗儿子,听他叫声么母,叫声巴巴,一身的劳累一心的烦燥就都没有了。 71年眨眼间就过去了。 72年开春,张清之又回了一趟张家堡取了趟粮。今年确认了,刘桂新的粮份就这么没了,两头悬着。 等积雪化尽大地发芽的时候,总算来了件好事儿。张清之的房子分下来了。 这得感谢伟大的解放军,如果不是复员老兵的身份这房子还轮不到他。 厂武装部的副部长在这里起了很大的作用。 毛部长和张清之理论上是一个部队的,同一个师。他比张清之早回来一年半,在这之前也并不认识,从档案上看到了张清之的部队番号就认了这个战友。这就是革命情谊。 新房子离厂子很近,从厂子大门出来过河下个陡坎儿就到了,不到一里地。 这一片儿是六趟房,每趟房六户,张清之的房子在中间,左起第三家,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家上楼了。 这会儿选矿厂已经开始建职工住宅楼,已经建成一批六栋,厂里的各级领导干部老资格技术人员老党员是第一批上楼的。 房子不大,两家共用一个厨房,屋门相对,屋里有不到三十个平方,修着一铺北炕。 因为是在这片儿房子的第一排,每家还有一个大菜园子,这让刘桂新特别高兴。菜园子有点儿大,六米宽七十多米长,一直顶到前面厂路的坎下漫坡上,足有六分多地。 原来搬走的人家是个老技术员,一家人都很好,园子还有里面的猪圈,自家盖的仓房都没动,包括屋里的炕琴都留给了张清之两个。 虽然他们上楼这东西也用不上了,但给了就是情分。 屋里虽然是夯土地面,但压的很实。 小俩口欢欢喜喜的抱着儿子搬到了新家,真正属于两个人的家,自家的房子,还有地。 “以后你就好好上班,我在家带孩子,把地种了,再养两头猪,养点鸡,怎么也能养活我和儿子了。” “你就好好带孩子得了,我弄吧,我上班也不累,就这么六分来地有休息的功夫就弄了。” “等天暖和了把窗户和门刷刷油吧,刷刷油就新了。墙也糊一遍。” “糊啊?我去看看弄点石灰回来吧。” “糊吧,也不费什么劲,石灰还得求人请人的,麻烦。那东西还脏,弄的到处都是一半会儿也不干。要是能弄着东西不如弄点水泥回来,把咱家屋地抹抹,前窗下面这也修修。” 刘桂新抱着儿了在屋里到处打量,指了指前面窗口下的墙,那里应该是下雨渗水,有一大块水痕,墙皮也有点烂。 “行,我琢磨点水泥回来,这个不用求人,我自己就抹了。” “把院墙也弄弄吧,砌一下,里面的帐子重新夹一下,还有仓房,看看用不用修修。这里面是干什么的?”刘桂新趴在窗子上往外看。 张清之看了一眼:“煤棚子呗,边上是堆黄泥的。这个顶得换了。” “嘣嘣,嘣。”房门被敲响:“小张啊。” 张清之拉开屋门:“孙大哥,有事啊?” 来人是对屋住的老孙大哥,本钢矿建公司的,这会儿已经四十多岁,已经五个儿女,最小的一个都满屋跑了,这会儿正扒着她爹的腿往这边屋里瞅。 “小孩儿呢?” 老孙大哥说:“你这刚过来,我看你什么都没弄妥呢,晚上过来一起吃吧,以后咱们就算是搭上伙了,也别客气,有什么事就吱声。” 两人共用一个房门一个厨房,里屋门正对着五米远,真真的算是搭伙了。 刘桂新说:“孙大哥,我看你院里养的猪和鸡,从哪抓崽啊?” 老孙大哥问:“你们要养啊?下河套那边就有,我这是从金坑那边弄过来的,那边农村人家多。要是想弄的话,哪天歇着前,我领你过去。” 张清之说:“那可挺好,那可就谢谢了,我们这刚过来,两眼一抹黑呢。” 第97章 能走了 晚上,两家人聚在老孙大哥家吃了一顿饭,也没什么好的,炸花生米在这个年代都算是硬菜,炒个鸡蛋烫个罐头都是大餐,炖点白菜豆腐,炒个土豆片,豆腐乳臭豆腐都是下饭菜。 但是热闹,吃的也香。 老孙大哥家五个孩子是女男女男女这么排下来的,老大已经上初中了,小的离小学还早呢。 城里的学校还在运转,只不过教啥学啥就不用深究了,反正老师上班拿工资,学生上学尽义务,谁也别耽搁谁,都是为红旗做贡献嘛。 再说这时候老师也不敢管学生,臭老九黑五类,不批判你就不错了。当然热爱学习尊敬老师的学生什么时候都不会少,人和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有差别的。 这个时候大学的招生不面向社会,也不面向高中,城里的孩子读到高中就去参加工作了,或者上山下乡。 读大学需要单位或者集体推荐,被推荐的人员接到通知后进入学习班,然后才有考大学的资格。 但事实上这个学习班并不教授文化课,也并不能给考生增加什么录取的机会,还是要考试,还是要靠自己平时的学习积累。甚至后期被推荐人员到学习班报道就直接进行大学招生考试了。 这个时代考上大学的人,大部分人其一生都将被后人所仰望。 不管在哪个时代,知识改变命运这个说法都不会变。 当然,事情都有几面性,考上大学默默无闻的仍然有,没考上大学飞腾黄达的一样有,那就是其他不可描述的方面的事情了。 …… 每天开开心心的拾掇小家,家里不断的添置进新东西。 菜园子重新打理了一下,墙砌的整整齐齐,新夹的帐子,仓房也换了瓦。 菜也种上了,老孙大哥给了些种子,又去农业合作社买了些。 猪崽是在金坑抓的,两头白猪。鸡是弄的鸡蛋回来,借老孙大哥家的老母鸡孵的,二十多个蛋出来十几个崽,每天在自家菜园子里翻来刨去的热闹。 去买猪崽的时候刘桂新还管人家要了个小狗崽回来,黑毛白爪,每天围着刘桂新和孩子扑腾。 抓猪崽是在允许范围之内的,养猪也没人管,但是不能卖,要交给合作社,也叫上任务,或者你自家杀了吃了。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民间买卖其实从始至终也没断绝过。 这个时期很多人因为私下弄些鸡鸭蛋,肉或者粮油票,自行车,粮食一类的东西买卖而坐牢,但民间黑市仍然顽强的存在着,并且越来越大,涉及的品类越来越多。人总得想法活着。 打击投机倒把办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诞生的,后来它摇身一变,成为了工商管理局,从打击买卖变成了支持管理买卖。 …… “黑虎来啦,快去抓,去抓它。”刘桂新扶着刚刚会走的儿子练走路,鼓励他去抓狗。 “狗。”张兴军兴奋的原地晃动着两只小手,大眼睛闪着光的盯着自家的黑狗,两只小手不停的抓挠着:“狗狗。来。” 黑虎小心冀冀的靠过来,被张兴军抓住两只耳朵,张兴军的开心的笑起来,张嘴就咬了上去,黑虎呜咽了一声,委屈的看向站在一边笑的刘桂新。 “不能吃,这个不能吃儿子。”刘桂新弯腰把黑虎解救出来,黑虎一溜烟跑到外面去了,躲在门后面悄悄往屋里看。 张兴军愣了一下,仰头看了看自己老妈,指了指屋门:“跑。” 刘桂新说:“去找吧,你自己去找。” 张兴军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了看房门,呆愣了一会儿,抬起小脚高抬腿一样向房门前进。刘桂新带着笑跟在后面,小心的护着。 “哎呀,小军能走啦?”老孙大哥家老三站在她家屋门口惊讶的看着自己晃晃摇摇走出来的张兴军。 刘桂新拢了一下头发笑着说:“刚迈步,应该快了。” 孙家老四老五从老三身后冒出来,老四挠了挠脑袋问:“婶儿,我能领他玩不?” 刘桂新说:“行,不能出院子。” 老三说:“你会带小孩吗?给弄摔了我爹打死你。” 老四梗了梗脖子,老五已经溜溜跑到张兴军跟前去了。她四岁多了,跑的很稳了。 有老五牵着张兴军去院里玩,刘桂新就回屋里去补衣裳。这会儿的衣服鞋裤子袜子都是洗了补补了洗的,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可不是说笑,就是真的生活写照。 去大街上随便望一望,所有人身上的衣服都是带补丁的,包括一些干部。这会儿谁要是穿年没打补丁的衣服上街准能惹来一片羡慕的目光。 刘桂新坐在炕沿边上被衣服,孙家老三就靠在边上看着:“婶你手真巧,补的真好看,我妈弄的可丑了。” 刘桂新说:“那你怎么不个个儿补?” 老三摇了摇头:“我不会呢,我妈自己都弄不明白。要不婶儿,你教我呗。” 刘桂新说:“行,我教你,你去拿家什吧,咱俩一起弄。”这会儿孙家老三已经十一了,刘桂新才二十二,正好差一半。十一在这个年头已经能算是大姑娘了。 “汪,汪。”外面传来几声狗叫。 “慢点慢点,小心,稳当的啊。来放这放这,看看方向。” “不用弄什么了吧?这玩艺儿是不是摆上就能用?” “往哪放?地方安排出来一下到位。” 刘桂新放下手里的衣服从屋里走出来,张清之和几个工友在门口。 “呀,缝纫机。真弄回来啦。” 张清之一脸快夸我的表情:“弄回来了。这玩艺儿还挺沉的,我一个人还真弄不回来。” 一个大个子甩了甩手里的手套:“放哪?先弄进去。” 刘桂新回头往屋里看了看:“就放炕上吧,靠到右边角这。” 张清之说:“行,那就放炕上。” “来来,慢点。”几个人把缝纫机抬起来,张清之找了块抹布擦了擦,抬到屋里放到了炕上。 闪亮闪亮的缝纫机摆在炕上,瞅着就舒服。 第98章 叔你别学 张清之给工友一人发了根烟,大伙水也没喝,和刘桂新打了招呼就走了,张清之说:“你收拾一下吧,摆弄摆弄看有没有毛病。我先回单位。” 刘桂新答应了一声,张清之和工友一起走了。 看了一眼孙家老五带着孩子在园子里抠土,刘桂新美滋滋的进了屋,找抹布把炕擦了擦,然后脱鞋上炕去看缝纫机。 这年头缝纫机可属于重器,比自行车还重。完全相当于后世家里添了台小轿车那个级别的。拿着工业票三百多块钱,还不是想买就能买到。 崭新的缝纫机,从机箱到踏板通体都是棕红色的,上面中间是黑色的有机玻璃,在灯光下闪着亮光。 玻璃上印着一列金色的火车,上面前进牌三个大字。 刘桂新伸手小心的摸了摸,脸上控制不住的笑起来,心里有点激动,想喊几嗓子那种。 “妈妈,妈妈,看。”张兴军举着小手不太利索的进来,孙家老五跟在他后面小手还一路护着。 张兴军左手扒在炕沿上,右手使劲的往上举高,刘桂新蹲下去看他手里:“什么呀儿子?” “虫,虫虫,喂小鸡,吃。” 一条一厘米多的白色虫子在张兴军的指头上挣扎,刘桂新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一下:“好,那你去喂小鸡吃吧。” 张兴军点了点头,扭头往外走,孙家老五让开路护着他又出去了。 刘桂新说:“看着他,不让他往嘴里放,啊小平。” 小平答应了一声。 儿子这么一折腾,心里的那股兴奋劲儿算是平息下去了,刘桂新摸了摸缝纫机,翻开机箱,把说明书拿出来,然后把机头扳出来。卡的一声,下面顶板合拢,闪着黑光的机头站在机箱上面。 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刘桂新坐下来拿起说明书仔细翻看起来。 缝纫机还是挺复杂的,可不是说用就能用起来,这东西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和技术性。 看着说明书,摸着缝纫机上的部位一个一个去认识,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了。 “妈,饿了。妈,妈妈。”张兴军站在门口喊。 刘桂新看了一眼手表:“妈呀,这前了呀。妈给弄忘了,马上,别急哦,马上做饭饭。”穿上鞋,去边上的铁盒子里拿了两块饼干递给儿子:“先吃两块这个,妈妈马上做饭。” 张兴军看了看刘桂新手里的饼干,嫌弃的往后让了一下摇了摇头:“干巴的。不要。” 刘桂新咬牙做出恶狠狠的表情去掐张兴军的脸:“你个小东西,饼干你还嫌上了。” 张兴军咿呀笑着叫着往后跑,和小平撞了个满怀:“跑。妈妈疯啦。” 小平伸手拉着张兴军的小手,两个人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刘桂新笑着跟在后面出来,去涮锅做饭。 用煤做饭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脏,而且煤灶也不好伺候,不捅没火,捅不对又漏了,太满不行不透气,太低又不行火太薄。 刘桂新把封着的煤炉扎开,看了看里面的火,拿炉钩子掏了掏烟口,把锅坐到上面加上水。 这边水要出去挑,屋里要放水缸,没有自来水,这也是人们都盼着上楼的原因之一,还一个就是厕所是公厕,楼上是在自家屋里。这个年代楼上平房都是烧煤灶,没啥区别。 看了看缸里的水,煮饭够用,刘桂新去舀了米出来淘,一边想着弄点什么菜。 六月初这个时候城里还没什么菜,这年头也没有反季菜,周边农村地里产就吃,不产就没,家里也就是土豆萝卜这些,酸菜还有点儿,再就是海带,腐竹,这两样是这时候穷人家的标配,便宜。 把饭煮上,泡了点腐竹和海带,又泡了点假肉(一种豆质品,吃起来有点肉的味道),土豆条炖海带,假肉拌腐竹,再切点咸菜,一顿饭就解决了。都是快的,饭好了就能吃。 把海带土豆条炖好,正在用盆子拌腐竹,张清之拎着饭盒兜走进来。 “正好吃饭,今天怎么回来晚了?”刘桂新一边忙着一边扭头问了一句。 张清之把炕桌摆到炕上出来,说:“弄缝纫机嘛,请人在食堂吃了顿饭,总不能让人白忙活。” 刘桂新问:“就是刚才帮着抬回来那几个?” 张清之说:“有他们,主要还是老柴,票是人家帮着弄来的,没票拿什么买。” 孙家老五牵着张兴军走进来,张清之这才看到儿子自己在走:“能走啦?” 孙家老五说:“他可懒了,走几步就不动了,要么就蹲着,要到就要我抱。我抱不动他。” 刘桂新笑着说:“他小呢,刚会走,得慢慢来。” 张清之把张兴军抱起来在脸上亲了一口:“真能耐我大儿子,都会走了。”张兴军用小手支着张清之的脸往一边躲,伸出另一只小手去够孙家老五:“姐姐。” 孙家老五摸了摸肚子:“我可抱不动你,累的我,刚才饭都白吃了。”这丫头明摆着就是看见吃的馋了。 刘桂新笑着说:“那就再吃点,帮我往屋里端。” 老五就过去端菜,张清之说:“这个我端,你拿碗筷就行了,别烫了。” 几个人进屋吃饭。孙家老三扒房门上往里看了看:“我就说找不着人影了,跑这又吃上了,小平你肚子没底儿啊?” 刘桂新说:“来小玲,你也来吃点。” 老三摇了摇头:“我吃过了,饱的。”她长的瘦瘦弱弱的,吃的也少。 张清之在食堂吃过了,意思了几口喝了点汤就放下了饭碗,一拍额头:“哎呀,忘了,我还带了菜回来。” 去饭盒兜里把两个大铝饭盒拿出来打开放到饭桌上,青椒炒肉,豆角炖肉,还有点儿乱七八糟的剩菜混在一起。还有两个白面馒头。 刘桂新夹了一口肉放到老五饭碗里,又给儿子夹了一口,问:“全是肉,这顿饭花了多少钱?” 张清之说:“三块二。也不是经常吃。你多吃点。” 刘桂新夹了块青椒,说:“这机器我还不会用呢,能找人来教我一下不?” 张清之说:“找了,明天来,今天他没空,以后修也得找他,我都说好了。我们班上就他明白,靠修这个一个月也能挣十来块钱呢。” 刘桂新说:“那么多?那你也学学呗。” 张清之点了根烟说:“哪那么容易,人家原来在百货干过,有师傅带的。再说挣钱的事儿也不好张嘴。” 门口的老三说:“叔你别学,偷着挣钱要抓派出所呢,还得挨揍。” 刘桂新点点头:“也是,还是安生点吧,冒那个险没意思。” 孙家大嫂拿着条裤子走过来:“你们才吃啊?小平你也不害臊,又吃上了。他婶儿,这条裤子你帮着补补,老大的,嫌我补的不好看。” 刘桂新说:“行,放那吧。大哥还没回呀?” 孙大嫂说:“恒是又加班了吧,这段时间厂里事儿多。” 张兴军举起小饭碗:“妈,还要。” 第99章 都要学习 第二天张清之下班,带了个工友回来。 “这是老何,弄缝纫机可厉害了。这是俺家里的。”张清之给两个人介绍了一下。 老何说话慢声细语细声细气的,比张清之大几岁,和他差不多的身高,有点女性化。 张清之去弄饭,孙家老四老五带着张兴军和黑虎在外面院子里玩儿,老何给刘桂新讲缝纫机。 “这是轴向开关,放下来布就往走,你看着针脚,如果这地方,比如裤裆,你想多扎几下结实点儿,就把它扳上来,脚下不要停,不能停针。 这么一扳,你看,它就往回扎了。这时候停了就容易断线绞线。这是控制速度的,就是针脚大小,你看,这档是小针脚,抬上来,你看,针脚大了吧?” 老何坐在凳子上操作,刘桂新站在一边边看边问,老何讲一会儿就让开地方让刘桂新操作一下。 “你手太往前了,手压着布顺着它的劲儿往前走,不要急也不要推,更不能扯。送到这地方,这个下盒板这个位置就要收手,明白吧?再往前就危险了。” 等张清之把饭做好,刘桂新已经能将将巴巴的操作了。 老何下地穿上鞋,笑着说:“这要是我在百货那会儿,肯定收你媳妇儿当徒弟,灵哪,一说就懂。” 张清之就高兴,比夸自己还开心。 刘桂新问:“那何师傅你怎么又进厂来了呢?” 老何摆了摆手:“叫老何,别叫师傅。那会儿运动大,厂里稳当,商业口我爸不敢叫我呆了。你学东西快,可以学学裁剪,空了给左邻右舍缝件衣服什么的,也能挣点零花钱。” 刘桂新也穿鞋下了地,说:“我到是想学,就是怕让人抓住。在这边可不敢犯错。” 老何说:“没事儿,缝衣裳摆弄缝纫机,缝缝补补这些不在资本主义尾巴里,是合法的劳动生产。人总得穿衣裳,也不是人人都会做会补的,商店里那么些布料也不能吃,总得有人做。” 刘桂新眼睛一亮:“真的呀?” 老何点点头:“真的,要不我早就让抓起来了,咱们堡一多半机器都是我在修呢,那好几十台,要抓我都够枪毙了,放心吧。你要是想学裁衣服我给你介绍个老裁缝。” 刘桂新点点头:“学,我学,花钱都学。” 老何说:“也不用花什么钱,敬师礼得表示表示,完了跟着学就行了。” 吃了饭天已经黑了,老何背着饭盒兜回家。他家在尾矿坝上延,从张清之家这里走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堡里有成衣社和剃头房,都是国营集体所有,是街道办的。还有澡堂子。就在百货商店楼后,一排大平房,这里也是全堡的中心。 工人来洗澡剃头事实上是不花钱的,包括到副食买菜,厂里都有补贴。洗理费,副食补贴,按人头给,张兴军虽然刚会走路但人家从出生就有每个月二块七毛钱了。 厂里每个车间还有自己的浴池,格外还给发街道澡堂子的澡票,这就是给家属的了。 不过大部分家属都是到厂里洗。到厂里浴池洗澡没人管,也不要钱,只是开堂有时间限制,有时候不那么方便。 老何说的裁缝师傅就是成衣社的职工,老裁缝了,接了刘桂新的两盒果子两盒烟,也不提收徒的事儿,就是他做你看着,有不懂的就问一声。这年头不敢收徒,四旧。 但工厂里这会儿正相反,老工人带新工人都是正儿八经的拜师,到哪都尊一声师傅,过年过节都得去探望,这又成了光荣传统。 张清之的师傅姓李,五十多岁了,不太爱说话,对徒弟要求特别严,是厂里为数不多的八级钳工。 张清之不出差的时候还是在车间里上班,跟着师傅学手艺。这会儿是真的学手艺,老虎钳子大板锉,卡尺角尺滑石笔,很多设备零件就是靠工人一锉一锉加工出来的。 选矿厂有三个选别车间,张清之在二选检修班,就在厂子大门一进去的地方,再往里是三选和四选,四选在半山上。 一选车间只留了个名字,连设备带人员都已经迁走了,迁到河北邯郸去了,就是后来的邯郸钢铁厂。 二选车间的机器设备大部分都是解放前的,是解放的时候接收的日本人安装使用的那一批,有些老化,维修维护任务很重,零配件也几乎买不到。 “清之,把这个弄弄。”李师傅把一个零件递给张清之。 老头在厂里干了一辈子,从解放前干到解放后,一辈子和老虎钳子板锉打交道,带的徒弟自己都记不清了,张清之是他比较满意的徒弟之一。 性格稳,服从性高,肯学肯干,踏实。 “我快退啦,岁数到了,也干不动了,以后啊,就看你们的了。”老头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这是检修班的休息室,也是工作室,屋里正中摆着加工台,四周靠墙摆着大家的更衣柜。 屋里弥漫着浓重的机油味儿,外面设备运转,轰轰隆隆的声音传进来。 “上锉要稳,要平,不能来回带,锉一下是一下,心里要有谱。”老头拿手指在加工台上点了点:“脑袋里要有东西,用的什么钢,一锉下去是几毫,得用多大纹,什么时候换,夹角,这都得心里有数。” “别小看这么几锉,”老头拽了把铁凳子坐下来点了根烟:“你弄出来的东西能不能使,能使多久,运转顺不顺滑,可能就区别在那一锉上。这是大事儿。” 张清之点点头,用卡尺仔细的量着件儿。 “现在加工活儿你也差不多了,缺的是经验,你啊,找时间学学焊活儿,我原来想着你这边差不多了带你呢,可是名单下来了,怕是没时间了。” 张清之说:“我找人学,有不懂的我去问你,放心吧师傅,我肯定学。” 老李头点了点头,说:“别管别人,这组里呀,能耐下性子干活的不多了,都是混日子。现在的年轻人哪,一代不如一代喽,咱们当工人,活干好才是关键,你得记着。别的都是扯犊子。” 张清之点点头答应了一声,老头看了看张清之手里的件儿,说:“差不多了。走,我带你去摆弄摆弄电机。” 师徒俩从休息室出来,顺着铁板焊的楼梯下来,下到磁选这边。 巨大的磁选机缓缓的转动着,带动着下面哗哗流淌的黑红色矿粉水,被吸附出来的铁精粉脱磁后掉落在从磁选机正中间穿过的运输皮带上,被送往矿槽。 老李头拿了把螺丝刀递给张清之,指了指磁选机边上巨大的电机,凑到张清之耳边大声说:“去听听,听听这几台机器有什么不一样的。” 巨大的厂房里机器轰鸣,不凑到耳边根本听不到说话的声音。 张清之拿着螺丝刀走过去,把螺丝刀的刀口拄在机器上,把耳朵贴到木柄上仔细的听。 几台机器听了一圈儿,张清之回到老李头身边:“师傅,二号机轴瓦好像有问题,三号机我没听出来,不过感觉应该是有点了磨。一号四号五号没事儿。” 老头儿有点儿开心,露出一口黄牙笑起来。 第100章 捡的呀? 老李师傅到底还是退了。 张清之对这个亦师亦友的老头儿充满了感激,请老头来家里吃顿饭,老头没来,收拾了自己的一点儿东西背上就走了,把自己的全套工具留给了张清之。 刘桂新也出了徒,已经能在家里鼓捣着给张清之做成衣,虽然还讲不上什么样式,但张清之穿着也是美滋滋的。两个人的生活安稳下来,都有事情做,孩子也健健康康的一天天长大。 “清之,我好像又有了,这几天身子不得劲儿。” “真的呀?那你小心点儿,明天去医院查查。” “我想要个女儿。咱们再有个女儿就好了,我就再不生了。” “行,儿女双全,以后咱们也能红红火火的。” 72年六月底,刘桂新又怀上了孩子。她希望是个女儿,想着有个女儿承欢膝下的可爱小模样就开心。 “你别弄那个,等我来,别抻着了。”刘桂新怀孕后马上成了重点监控对像,张清之给规定了一串的这不许那不行,一天到晚紧盯着。 “又不重,喂个猪能抻什么?”刘桂新有点不乐意。 张清之笑着说:“还是小心点,你陪小军子玩儿就行,我弄。” 张兴军瞪着大眼睛在边上问:“妈妈,病啦?不能干活啦?” 张清之在做饭,边切着菜边说:“可不嘛,你现在不能让妈妈抱了啊,只能拉着,你还得帮爸爸看着妈妈,不叫她干累活。看好了有奖励,行不行?” 张兴军问:“奖励,啥?” 张清之去儿子小脸上扭了一把:“爸爸给你买果子,行不?” 张兴军认真的点了点头:“行。说话算数不?” 张清之说:“算数,肯定算数。” 刘桂新笑着说:“那他可得意了,就爱吃蛋糕,饼干从来不碰嫌干巴。供不起哟,那一盒果子好几块钱。” 张清之说:“没事,等你户口落上给安排个工作就好了,到时候果子想吃就买,你也买几套连衣裙穿。” 刘桂新扭头问:“有信啦?” 张清之把切好的菜码到盘子里洗了手,边擦边说:“应该差不多了,老毛给找的人。不过,好像这会儿落下来也还是农村户口,还得去找人转城镇。先办着吧。” 刘桂新问:“那,落下来农村户,给地不?” 张清之摇摇头:“哪有地给你。粮份儿落不下来,只能先落个户口,你粮份儿还在张家堡。” 刘桂新有点失望:“那怎么办?还不是和现在一样。那头取消了也找不回来。” 张清之说:“户口落下来还是有区别,能先找个活干着,实在不行去街道上也有份工资,完了再想办法呗。活人还能让尿弊死。” 刘桂新叹了口气,有点发愁。 她知道里面是怎么回事儿,就是自己几次折了钟老四家的面子,让他们哥们记恨上了,这是故意整她。但是人家做的有理有据的,找也没用,只能生咽了这口气。还没法和张清之说。 张兴军把手里的土豆吃完了,张着小手让刘桂新给擦:“妈,你肚里是不是有小孩了?” 刘桂新脸一红,问:“你听谁说的?” 张兴军说:“听三姐说的呗,说你要生小孩了,小孩在肚子里。妈小孩得怎么生?我那会儿,是不是也在你肚子里,出来的?疼不?” 刘桂新说:“不是。你呀,是我和你爸出去溜达,走到垃圾堆那,一看,咦,怎么有个小孩呢?就抱回来了。” 张兴军眨了眨眼睛:“捡的呀?那,那别人家小孩,都哪来的?” 刘桂新说:“都是这么来的呗,等到该有小孩了就出去找呗,就捡回来。” 张兴军想了想摇了摇头:“才不对,妈你,哄我。我怎么没,没看着哪有小孩呢?” 刘桂新说:“你看不着,得大人才能看着,那种结婚了还没小孩的。别人都看不着。” 张清之出去撮煤,和煤的池子就在煤灶边上,叫煤坑。有半米宽半米深,七八十公分长,煤坑边上就是水缸。 把煤面子撮到煤坑里,加好黄土搅拌匀了加水,和成粘粘的一团。一锹黄土两锹煤。这东西和好了不沾火挺长时间也不会干,就粘粘的放在煤坑里。 听见刘桂新的话,张清之一边和煤一边笑,让刘桂新瞪了一眼。 和好煤,把煤灶盖圈打开,往里添一点煤团,然后把锅坐上,添上水,张清之去拿了水筲扁担去房子东头锅炉房挑水。煤炉子上热慢,烧一锅水的时间足够把水缸挑满。 从院子出来左拐,走到趟房的顶头就是大锅炉,水龙头就从锅炉房的大烟囱边上顺墙伸出来,也没有龙头,一年四季就这么哗哗的淌着,边上人家吃水洗衣服全在这里。 这样的水龙头每两片房子中间就立着一个,挨着公共厕所。这边的公共厕所也是厂子盖的,有专人负责掏粪冲洗。 从张清之家这里开始往东,一片一片的全是厂子的职工住宅,三十六户一片,一直连到河套边上。过了商店再往上是大片,七十二户。 楼房在百货楼对面,医院也在那边,和百货副食隔着马路。 两挑水,小水缸就满了,放好水筲扁担,炉子上的锅也上了气,张清之开始淘米。 张兴军和黑虎在仓房门口玩儿,刘桂新在屋里拿着衣服样子琢磨。 张清之说:“这段时间你就别琢磨那个啦,累脑子。等老二生了再弄。” 刘桂新说:“这又不累又不用使劲的,正好活都你干了我好好学学,等生了我就能帮人做衣服了呢。” 张清之把米下锅,用勺子搅了搅,盖好盖子说:“能行啊?现在找人做的都是好布料,你可别给人糟尽了。” 刘桂新走到屋门口瞪着张清之:“我有那么笨吗?你就不盼着我点好是不?” 张清之嘿嘿乐不吱声。隔了一会儿,张清之问:“桂新,你说,要不要把你妈接过来呆一阵儿?正好伺候你。我这一天还得上班。” 刘桂新想了想说:“到是也行,反正冬营天地里也没活。那,把我妈接来,粮咋办?吃啥?” 张清之搅了搅饭锅,点了根烟抽了一口,看着屋外琢磨办法。 粮啊,在这年头,这真是个要命的问题。 第101章 分大葱 “桂新哪,你怎么还呆屋里呢?你弄不动去看看堆,那么些人呢清之怕是弄不过来。”孙家大嫂扒着门框对坐在炕上画衣服样的刘桂新说着。 刘桂新小心的描完一笔看了看,说:“清之说不用我去,怕碰着。有他工友帮着呢。” 孙家老二跑进来:“妈,有馒头不?饿了。” 孙家大嫂看了看儿子:“在锅里。都是凉的,能行啊?别吃肚子疼。” 老二过去揭开锅拿了个馒头出来塞到嘴里:“没事,不太凉。” 孙家大嫂说:“你没事了别瞎跑了,去前面桥头那帮你张叔弄菜去,他一个人在那怕弄不过来。” 老二把馒头叼在嘴里弯腰系鞋带:“弄什么菜?” 刘桂新说:“厂子,今天分大葱和土豆,还有什么玩艺儿的,我也没记清。” 老二直起腰咬了口馒头:“行。就前面桥头啊?怎么跑这分上了,不都是在材料库那边吗?” 刘桂新说:“不知道,好像是他们车间直接拉这边来了,反正近点还不好啊,你叔连个自行车都不会骑的。” 老三老四走进来,老二说:“走小力,帮张叔弄菜去。”哥俩出门走了。 从张清之家出来往右,走到房山头就是一片菜地,一直延到西头国道边上,好大一片。这会儿已经罢园,光秃秃的一眼能看到边,冬天这里就会冻成一个巨大的冰面成为孩子的乐园。 在人家和菜地之间是一条水沟,从锅炉房四季不停的水管子里流出来的水从这里流过去,拐个弯一直淌到这片人家的后面,在马路边汇进小河里。 人家过去就是小学,从小学再往西马路两边就是一小片自建房,住的大部分都是农业户。 孙家哥俩走到水沟,顺着菜地边往南,过了供电的大铁塔爬上徒坎。 上坎就是马路,正是从厂子大门出来过河的桥头拐弯这地方,再往西走就是土路了,到是挺宽。 二选车间的卡车就停在土路边上,一堆人围着,车下摆着台称,正在分大葱。大葱是按重量来的,一个职工一百斤,需要称重,土豆就简单,一家两麻袋,扛走就行了,没有挑头。 地面上到处都扔着葱叶子,远远的就能闻到浓厚的葱的辛辣味。 二选车间非生产班组的工人都穿着工作服围在车下边,卸车的,称重的,分堆的,记账的,分到手的各家就把大葱扛到一边整理,去老叶子扎捆,等着家里人弄什么车子来拉,近的就直接扛回去。 这年头去商店能买到的东西很少,由其是菜。辽东这边一到十月以后地里就没有产出了,一冬天的菜都是靠存储。从这会儿开始一直到年前,厂子就开始发福利。 鸡鸭蛋,豆油,猪肉牛肉,苹果,梨,大葱,白菜,白面大米,三四种海鱼,大虾,虾片,土豆萝卜。 一般蛋鱼虾这些每个职工每种十斤,肉二十斤,白面大米各一百斤,苹果和梨各五十斤,大葱土豆萝卜两百三百斤,大白菜最多,起步都是五百斤。 一大车一大车的拉回来,工人就高高兴兴的扛回家,像过节一样。 孙家老二和老四转了转找到张清之:“叔,你东西呢?俺俩帮你扛。” 张清之正把东西往道边上弄,问:“能行啊?能扛动?” 老二看了看说:“让小力看堆,咱俩扛吧,两趟扛得完。” 两百斤大葱两百斤土豆,土豆是整袋的,两麻袋。张清之让老二扛了些大葱,然后自己扛起一袋土豆,两个人就往家走。 幸好离的近,这年头人的身板也硬,来回跑了三趟,四百斤东西扛到了家。 把大葱直接堆在窗下,两袋子土豆弄进仓房,张清之拍了拍手:“行了,没沉的了。大胜这身板能行了,几十斤不费劲儿。” 孙家大嫂给儿子拍了拍后背:“能吃呢,家里现在就他能吃,肚子像没底似的,会儿会儿就饿,总得弄点什么东西放那让他嚼巴。养不起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啊。 清之你们选矿真行,分的东西多,待遇也好,俺家老孙矿建那边啥也没有,就点土豆白菜,葱一家一百,鸡蛋给了五斤,好干什么?肉是影也没有。” 矿建属于大集体,职工工资待遇方面确实比全民这边差一大截。全民是国家补贴,大集体是地方补贴,靠企业自己张罗,从根子上就不一样。 张清之拿笤帚扫了扫身上:“缺什么就吱声呗,我家这也吃不完。” 放下笤帚扭头往外走:“桂新,你把那苹果和梨挑点给大哥家拿过去,把葱收拾收拾挽起来。我回厂子。土豆等我回来再下窖。” 刘桂新答应了一声,放下划线笔穿鞋下地。 孙家大嫂说:“你家清之是能行的呀,俺家你大哥除了喝酒一天什么也不想。”拿了小板凳出来坐到窗下帮着挽大葱。 大葱要四五根一起,直接把葱叶子挽起来成捆,然后挂到房檐下的铁丝上,吃的时候摘回来就行了,它不怕冻,冻硬了拿回来化开一样吃。 刘桂新去仓房里,把苹果和梨装了一脸盆端出来递给老二,然后和孙大嫂一起挽葱:“大哥不行还不是养活你们娘六个,你就是总爱挑他,我瞅大哥就挺能行了。” 这会儿大部分人家都是一个人养全家,女的就在家洗洗涮涮弄孩子,上班的不多。 老二把苹果和梨端进屋倒到炕上,出来把盆子还给刘桂新:“我婶说的对,我爸挺不容易了。妈,我不想上学了,让我爸找找人我上班呗?” 孙家大嫂看了老二一眼:“谁能要你呀?怎么也得十五六,你这还得几年呢,可消停的吧。” 刘桂新说:“怎么也得把初中念下来,将来有的你班上,着什么急。我那会儿啊,想上学还找不着地方上呢。” 老二帮着把挽好的葱捆往铁丝上挂,说:“我感觉上学没意思,上班就能挣钱了。” 刘桂新说:“那也得岁数够用啊,岁数不够哪能要你?” 孙家大嫂说:“俺们家呀,没一个上学的料,一个一个字都写不全,丫头就到处瞎疯,小子就调皮打架,管也管不了。现在老孙还能打几撇子,再等两年啊,哼,他也打不动了。” 老二说:“妈你就不盼我点好啊?成天就核计削我。小力你要去哪?老实儿的在家呆着。听着没?信不信我削你?” 眯着头往外走的老四一脸无耐的走回来:“出去玩一会儿呗,你总管着我干什么?”不过还是没敢再走,进屋拿了两个苹果,和张兴军一人一个蹲在一边啃起来。 大的管小的,家家都这样。 第102章 厂子都不要 晚上,张清之拎了十五斤牛肉和二十斤猪肉回来:“肉我挑的肥的,能炼些油了。” 刘桂新摆桌子张罗吃饭,说:“大米白面一样留点儿,剩下的还是找人换了吧?年前你还回堡里不?” 张清之把张兴军抱到炕上给他脱下鞋:“回一趟吧,爸妈那头送点肉和大米回去,苹果梨的都拿点,我爸那头也送点米面。完了我把咱妈接过来。” 刘桂新有点儿不太乐意,她心里不想给张清之家里送东西,不过还是没说出来。 张清之把儿子在桌边安顿好,把他的小碗盛了饭,把筷子递给他,又给刘桂新盛了碗饭,说:“怎么说那也是我爸,我知道你心里不愿意,要是能够我也不愿意,但是咱们能不?” 刘桂新坐到儿子身边拿起筷子:“快吃饭吧,我又没说不让。” “妈我要豆豆。”张兴军拿筷子敲了敲小碗。他还是有点小,坐下就从桌子边上冒出个小脑袋出来,夹菜有点够不着,就别说挑了。 刘桂新从菜盘子里给儿子挑芸豆粒儿,说:“该做的咱们做,该孝顺的咱孝顺,但是我心里确实不乐意,你们家你爸加上你兄弟把咱们都当成什么了?养条小狗也不至于吧?” 张清之默默的吃饭,也不吱声。 刘桂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张清之饭碗里:“一说你就闷着。放心吧,我又不是不明白事理的,我不拦着你,就是心里有气想念叨念叨,该怎么弄你自个儿决定。就是,去我是肯定不去了。” 张清之抬头看了刘桂新一眼,点了点头:“嗯,我也不去呆,咱们该尽的尽,平时过咱自己日子。” 刘桂新脸上露出笑容,压低了声音往前凑着身子说:“你猜今天有啥好事了?” 张清之看了看儿子又看向刘桂新:“啥?” 刘桂新坐直身子有点傲骄的说:“今天有人找我做衣服了,做条裤子,给了五毛钱。” 张清之往缝纫机那边看了一眼:“真的呀?能耐了,你能行啊?别弄最后尔人家穿不出去。” 刘桂新抬脚在张清之小腿上踢了一下:“我有那么笨吗?” 张清之嘿嘿乐,说:“不笨,我媳妇儿最灵了。你,还是招摸点,不行别硬撑。” 刘桂新又踢了一下:“还不是说我笨。你等着,等给你做衣服的,我把兜全缝死。我就不给你开兜。” 张清之给刘桂新夹菜,笑着说:“我穿工作服就行了,一年发几套,够我穿了。” 吃了几口饭,刘桂新说:“去年酸菜没够吃,今天要不,多渍点吧?要不开春又没啥吃的了。” 张清之说:“厂子说今年白菜一人给八百斤,我还打算多留点黄秧呢,不行就全渍了吧。明天我去寻摸个缸回来,咱那二缸怕是渍不下。” 刘桂新问:“买呀?挺贵呢。我看老郭家院里扣着一个烂的,要不你去和老郭大嫂说说拿回来得了,找人锔一下。” 张清之说:“人家自己不能找人锔呀?” 刘桂新说:“来回走,看着都在那扣了大半年了,要是想锔早就弄了,他家够用呗。你问问,问问又不要钱,要是行能省好几块钱呢。” 张清之点点头:“行,我明天找老郭大哥问问。” 刘桂新说:“你直接问他家立飞,立飞大方。”张清之点了点头。 老郭家是老孙家隔壁,从东头数第二家。 第一家姓杨,男的工伤死了,剩下女的拉着三个儿女过日子,两个儿子都结婚出去了,只有老太太带着老丫头在家,都不上班。 娘俩都是高度近视,也买不起眼镜,一出门都眯着眼睛看人,说话鼻音很重,街坊都管她叫杨咩子。她家老丫头和孙家老三是同学。 第二家老郭家,老郭头比老孙大哥年纪稍大点,家里两儿一女,老二和孙家老二是同学,平时总在一起玩,经常到这边院子里来。刘桂新说的立飞是郭家老大,已经参加工作了。 一趟房三个院子,张清之和刘桂新来的最晚,除了老孙家就和第一院老郭家能熟悉点儿,第三院两家还都不认识呢。主要是第三院两家都不是选矿厂的职工。 虽然房子都是选矿厂盖的,但住的并不都是选矿厂的工人,商店的,政府的,医院的,矿建机修,露天矿的,运输,都有。选矿厂的职工也有住在别人地盘的。 “对了,今天在班上听说个事儿,说厂子可能打算在咱们前边这盖个职工宿舍,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建。” 刘桂新筷子一停:“真的?那,咱家地不是没了?” 张清之说:“没有正式通知呢,就是听这么一耳朵。要是真建你还能挡住啊?没就没呗,再想别的法儿。” 刘桂新有点儿不开心:“一年能出不少菜呢,要是院子没了猪都没地方养了。” 张清之说:“不能占完,肯定得给留点儿,你看后面家家都有院儿呢。” 刘桂新说:“那才多大个地方,横竖都摆不下个猪圈的。” 张清之把碗里饭扒进嘴里,放下碗问儿子:“你吃饱没?还盛饭不?” 张兴军摇了摇头:“不要了,吃不完了。我,我还要豆豆。” 张清之就欠欠身子,给儿子挑芸豆粒,说:“想那些有啥用,要占谁也没办法。要是你以后真能做衣服了地就算不种也没啥。再说,户口落下来你不想上班啊?” 刘桂新问:“我能上啥班?” 张清之说:“大集体呗,到时候我找找人问问。其实去街道也不错,还轻巧。” 刘桂新说:“那你问问吧,我去街道,农村户口怕是大集体不能要,麻烦人还叫人难心。再说街道我现在都能去,去别的地方我挺个肚子怎么弄?” 张清之想了想点点头,说:“行,明天我去问问。” 张兴军有点吃不动了,在那就挑豆粒儿吃,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刘桂新说:“我妈也太胖了,肚子这么老大,厂子都不要。” 张清之就笑,问:“你听谁说的?” 张兴军说:“小姐说的,说我妈不上班,厂子,嫌我妈肚子大。” 刘桂新脸有点红,说:“这个小平,一天什么都瞎说。” 张清之笑着说:“小孩不懂就乱猜呗。” 门一开,孙家老五推门进来:“你家还没吃完哪。我找小军玩儿。” 刘桂新扭头看过去:“小平,你是不是说我坏话了?” 老五愣了一下:“没呀?谁叨咕我了?” 刘桂新说:“你不说我没班上是因为肚子大吗?” 老五说:“本来就是。肚子大的都上不了班,就是上了的也得回来歇着。郭立飞媳妇都是。” 小孩子不懂,那会儿职工福利特别好,产假是从产前歇到产后的,能歇大半年,还不耽误工资和其他福利。 第103章 担忧 过了几天,刘桂新到街道去上班了,成了街道上最年轻的一个。 这年头女的大部分都没工作呆在家里,街道也还不是政府的一级单位,不过工资福利还是有一些。 张清之本身是调查小组成员,去找了厂里,厂子给打了招呼刘桂新就去了。这会儿街道的福利待遇经费基本上靠选矿厂出钱,政府那边给的一点拨款远远不够。 在街道上班也没什么具体的事情,一群老娘们坐在一起家长里短,给居民发发布票副食券,登记一下片区户籍情况,开个证明,调解一下邻里纠纷,宣传宣传党的政策。这些。 每个月工资也就是个意思,主任十一块钱,几个负责的九块几不到十块。刘桂新是六块三毛。 这已经让刘桂新非常高兴了,六块多钱呢,这年头肉才不到四毛。兴奋的犒劳了张清之好几天,弄的张清之有点想在厂子加班了。 张清之在检修组,不出差的话是长白班,休礼拜天。 刘桂新每天早晨送走了张清之就戴好领袖像章拿好红宝书,牵着儿子去街道。在街道并没有严格的作息时间规定,大伙都是有事了过来,或者没事了过来,家里有事就忙家里的。 街道的办公室离刘桂新家没多远,就在大锅炉过去一点儿。 在这和这些大姐阿姨说说话,织毛衣裁衣服家巴长里巴短的,家里有事就回一趟,喂鸡养猪都不耽误。 这里刘桂新年纪最小,主任都五十多了,经常给张兴军带一把零嘴儿。大伙儿差不多都是选矿厂的家属,自来亲。 家里每个月多了六块钱,在这个年头是巨款了,一下子生活质量就有了一个小飞跃。能多买点粮了。 72年的第一场雪落下来,张清之又出差了。去大连,调查同班组董久州的家庭历史资料。 “我都好些年没看过大海了,都记不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刘桂新一边给张清之收拾要带的东西一边回忆着说。 张清之说:“还不就是那样,就是水呗,大点。你要想看等老二生了咱们找时间去看看。” 刘桂新白愣了张清之一眼:“那能一样吗?差的多了。土鳖。” 张清之抬手想拍过去,看了看刘桂新的肚子又把手放下了。 刘桂新说:“等你去了看着了就知道了。这天去海边穿厚点,风大着呢。这次调查的人是谁?干什么的?” 张清之把已经睡着的儿子身上的小被儿盖了盖,把伸到外边的手放进去,说:“董久州,和我一个班组的,大学生。东北工学院出来的文化人。他们这一批分来的还有李晓海,都在张罗入党呢。” 刘桂新问:“那你这回来还得走啊?” 张清之摇摇头:“不走了,年前不走。李晓海那边别人去了,我嫌太远,南方人。你这大个肚子走太远我不放心,情况我和厂里说了。” 刘桂新点点头,说:“其实我感觉也挺好,你现在在调查组,好好表现,争取将来直接留在厂子这边能行不?那就是干部了吧?” 张清之在头上抓了抓:“要是硬要留的话,也差不太多。我还是愿意在车间呆着,有事儿干。咱也没什么文化,不能说不会写的,去厂子干啥呀?”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没在说这个话题。 张清之说:“回来要忙几天,可能要加班,到时候厂食堂给安排饭,你想吃啥到时候我给带回来。” 刘桂新把收拾好的兜子拿到一边摆好,脱鞋上了炕:“加班干啥?” 张清之说:“二选设备改造,原来小日本的厂房高度不够了,得加高。新设备都得调试,事多着呢。以后弄好了生产能力一下子就上去了,以后奖金也能多几块钱。” 刘桂新脱了衣服摆到炕尾钻进被窝:“咋改造?你们干哪?” 张清之打水洗脚:“不我们干谁干。上面大厂来领导指挥,厂子这边各车间抽了不少人过来,我听说要弄千斤顶把整个厂房顶盖往起抬两米。具体的还不道呢。” 把水端出去泼到外屋门外,进来插上房门上了炕,刘桂新往边上让了让,张清之脱掉外衣钻进被窝:“哎哟,降温了,外面这小风嗖嗖的。这趟差要遭罪哟。” 刘桂新把张清之的胳膊拿过来枕在头下:“我给你带了围脖了手套,记着穿戴好,在外面要是感冒了可要真遭罪了。饭吃饱,别吹着风。” 张清之动了动,一只手把刘桂新搂到怀里,另一只手隔着棉被在她肚子上摸了摸:“我知道,又不傻。你在家小心点,外面滑,来回走道千万小心着,也别抱小军,让他自己走。 实在不行就选请个假不去了,反正你这情况也都知道。” 刘桂新说:“没事儿,我有招摸,我一个人在家也没什么意思,去了还有人说说话,那些大姐人都挺好的。” 张清之扭头看了看孩子,伸手拉灭了电灯。 刘桂新说:“你还是想想,能留在厂子多好,补贴都能多几块钱呢。” 张清之嗯了一声,刘桂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张家堡?现在大雪封山不好走了都。” 张清之说:“没事儿,不耽误,我身体好着呢。就是不知道厂房啥前弄,要是回来就开始就得等这边改造弄好了才能去了,来回得两天呢,非得请假。” 刘桂新说:“再等等又下几场雪更不好走了,还得扛那么多东西呢。你们厂也是的,改造非得赶这大冬天的弄。那么大个房子用千金顶,靠谱吗?别再伤了。” 张清之说:“没事儿,在部队啥没见识过,这不算什么危险。设备改造肯定得抓紧时间来,那还能等啊?多花一天耽误多少生产呢,要是完不成生产任务都得挨剋。” 刘桂新想了想说:“想不出来是怎么弄。那么大个房顶,光围一圈也得几百上千号人了吧?那不得上百吨重啊?就靠千斤顶能行?万一没整平衡歪倒了那可就出大事了。” 张清之说:“有工程师呢,人家比咱懂。到时候定位啥的肯定能安排好,你就是瞎操心。睡吧。” 刘桂新说:“我想想都怕,决定这么弄的人心也太大了,万一歪了得死多少?跑都跑不了。” 张清之说:“你呀,寻思这些有什么用呢?不是给自己找事儿吗?大山大河我们都凿穿了跨过去了一个厂房还搞不好它?国家白给咱钱哪?该咱做事贡献了就跑?就怕了? 人家领导有信心,是相信咱们工人,咱们就得想着好好干,把活完成了它,你呀,上学都学了些啥?” 刘桂新在被窝里扭了张清之一把:“就你觉悟高,还不兴我耽心哪?在部队那前哪天不是提心吊胆的?” 张清之嘿嘿笑了几声,搂住刘桂新说:“没事儿,我可是和某主席握过手的,福大命大,运气好着呢。” 第104章 那一年的记忆 刘桂新静静的睡着了,怀着孩子很累的,每天还要操持家里家外,还要带个孩子。 张清之楼着刘桂新,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打着拍子,看着天棚,陷入回忆之中。 他真的不想离开部队,这可能会是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窗外雪光映射着月光,并不是那么黑暗,能隐约的听到北风呼啸着从房前屋后吹过,不知道摇动了什么,发出嘎巴嘎巴的声音。 屋子里朦朦胧胧的,烧的热热的火炕散发着阵阵温暖。 “同志们,我代表司令部,代表师部,向你们宣布一个重大的好消息。 经过努力奋战,我们不怕牺牲,不怕严寒,无惧险阻,无惧流血受伤,不断的突破一个又一个目标,坚持完成党,完成国家,完成伟大领袖交给我们的任务。 我们不断前进,战胜高山大河,我们最终一定能够获得伟大的胜利。” “嗷~~” “中国共产党万岁。”“万岁。” “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 “伟大领袖某主习万岁。” “万岁,万岁。” “伟大的无产阶级大戈命万岁。” 战士们流着泪,高喊着口号沸腾着,拥抱着,挥舞着拳头来发泄心中的欢喜。 “同志们,先别这么早高兴,好消息还没有宣布呢。” “你们的流血牺牲,党中央都看在眼里,某主习看在眼里,中央领导一直在关心着这里,关心着我们,他们的目光从来都没从这里,从我们身上离开。 每一次胜利的消息都在第一时间汇报到了中央,汇报给了我们伟大的领袖,他老人家非常高兴,说,我们的军队是好样的,我们的战士,都是好样的。” “某主习万岁。”“万岁。”“万岁。”山呼海啸一样的声音在军营中涌向四面八方。 “经中央军部提议,伟大领袖亲自审阅批复,六十八攻坚团将代表我们师,代表千千万万的战友,去北京,去接受党和国家,人民,接受我们伟大领袖的审阅。” “噢~。”六十八团的战士们兴奋的跳了起来,帽子衣服扔的满天飞舞。 师长带着笑容坐下,团长站起来。 战士们停止喧闹安静下来,一双双激动清亮的眼睛看着主席台上的团长。 “咳。”团长咳了一声,场上马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团长摆摆手:“一群马屁精。” “哈哈哈哈。”战士们笑起来。 “好啦,师长还坐在这里,你们这是想给我搞小鞋穿呐。伟大领袖让我们团代表战友们去接受审阅,我很激动,说明,我们没给党和国家丢脸,我们对得起头上的五星和在军旗下发过的誓言。 但是,必竟天安门只有那么大,全国各地还有那么多人要去参加这次大庆,所以想都去是不可能的,我推荐,让咱们团负过伤立过功的战友,代表我们去,好不好?” “好。”哗…… “好,接下来宣布名单。被点到名字的同志,不要骄傲,希望你们能在以后的日子里继续努力,戒骄戒躁,取得更大的成绩。 没有点到名字的同志也不要气馁,说明你做的还不够。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领为天职,哪里需要我们我们就要冲到哪里去,取得一个又一个伟大的胜利。 你们要向身边的战友学习,学习他们不怕牺牲吃苦耐劳的精神,团,师,司令部,中央,伟大领袖都在等待着你们立功的消息。能不能?” “能。” 团政委站起来宣布名单,所有的战士都紧张的听着,等待着,一时间会场里鸦雀无声,只有政委一字一顿念着名字的声音。 “……,三营一连,张清之,庄大江,侯春发,……” …… 闷罐子运兵车咣当咣当的走在铁轨上,六十八团所有进京的官兵们挤在黑暗的车厢里席地而坐。 “班长,你来过北京么?” “路过,没出过车站。” “北京好看不?” “我都没出过车站上哪知道去?好看。” “你都没出过车站怎么知道好看的?骗人。” “车站就好看,广场那么大,人那么多,大汽车小轿车,还有路灯,边上都是商店,什么都有。” “要钱不?” “白给你呀?” “哈哈哈哈” “那班长,想在那买东西,要票不?” “火车上不要,车站,不要吧?我没怎么买过。” “你们说,天安门能是啥样?是电影里那样不?” “那肯定是,电影上还能说假呀?” “咱们能见到伟大领袖他老人家不?要是他能和咱握个手就好了。” “做梦吧你,那么多人呢。要我说,能站在他身边就好,说不上,有人拍照片还能把俺拍进去呢。” “发现你小子,长的不咋的,想的真美。” …… “哔哔……。” 铁哨子尖锐的啸音在站台上响起。 闷罐子的车厢里被从外面推开,车厢里的汗味脚臭味向外面涌出来,带着些微冷的新鲜空气灌进去。 战士们背着自己的行李包从车厢里跳出来,在站台上迅速列好队列。站台边上用拍布套着的水筲饭桶冒着热气,戴着白色套袖的老兵们摆弄整理着东西。 天刚亮,大地还蒙着一股雾色,太阳也没有露脸儿,火车头上冒出来的浓浓白汽从站台上漫过。 “洗漱清理个人卫生,抓紧时间回到你现在的位置。解散。” 清静的站台上马上人声鼎沸,一大片绿军装涌向厕所和水房,拥挤却不乱,牙刷敲打刷牙缸的声音连成一串,经久不息。 这里是东苑火车站。 一列列载着军人的闷罐运兵车把全国各地的优秀军人送到这里,在这里经过短暂的整休后,他们将代表全国六百万人民解放军参加祖国的二十岁生日庆典。 (为什么网上关于二十大庆的消息全部没了?) 就在这个时间,来自全国各地的红小兵也在各省的组织下来到北京。他们没有什么纪律约束,直接从各个火车站散入到古老而又崭新的城市里。 各省红小兵串连司令部在北京的驻点都没在一起,散落在京城各处。 69年这会儿,整个北京有火车站好几十个,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环城铁路线,其中客运站,客货混运站点十五个,其他均为货运。 不过军列和红小兵专列并不受货运客运的约束。 第105章 香蕉,芒果,天安门 “班长,这里的马路真宽,一眼看不到头的,你说咱们要是找不回去了怎么办?”小庄手搭凉棚顺着宽阔的马路向远处望去。 张清之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正低头研究着,报纸里包着几根香蕉。 “啊?你说啥?”张清之扭头看向小庄。 小庄说:“我说咱们要是走丢了找不回去了怎么办?” 张清之低下头继续研究香蕉:“那你就丢了呗,我和侯子个个儿回去。” 侯子拍了小庄一下:“你真笨,这么大个活人还能丢啦?打听呗,又不是没嘴。班长,你总盯着它看个啥?” 张清之说:“没见过不兴看看哪?这玩艺儿要咋吃?啥味啊?” 侯子伸手抓起来一个:“咋吃,拿嘴咬着吃呗,看还能看进肚子?呸,呸呸。真难吃,这叫个啥味儿啊。” 小庄看了看侯子:“不好吃?人家说可好吃了,甜的。” 侯子一脸嫌弃,舔了舔嘴唇:“有一点儿甜味,又涩又粗,没个吃。” 小庄不信,拿起一个香蕉试着咬了一口,侯子还咬了些果肉进去,他就啃了层皮:“呸,有个屁的甜味。班长,这玩艺儿就是看着好看,真难吃。” 张清之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于是三个人汉子都抽着脸吐着口水看着报纸包里的香蕉。 “咋整?还以为这玩艺儿好吃呢。钱白花了。” “买都买了,要不,就吃了吧?”小庄看了看侯子。 “要吃你吃,俺不吃。吃不下去。”侯子使劲的摇了摇头。 两个人看向张清之,张清之也摇摇头:“太难吃了,我不吃。” “那就,丢了吧?以后可不能上这当了。呸。”几只香蕉连着报纸被塞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是的,北京这个时候街边就有垃圾桶了,叫果皮箱,大街小巷到处都能看到。到是现在找个垃圾桶真心不容易了。 三个年轻军人嫌弃的把香蕉丢掉,一边骂商店没良心一边心疼着花出去的钱,顺着大街走远了。香蕉在果皮箱里欲哭无泪:我很甜的好不好。 “南方的水果是这个味儿啊,南方人真不容易。” “从小到大吃习惯了呗。” “那你们说,芒果是不是也是这个味儿?” “没吃过呀,见都没见过,报纸上那照片啥也看不清,就看着像个瓜蛋子似的。听说那个闻着可香呢。” “胡说,边上大队供着那个俺偷着去拿过,不香,到是挺沉,啥味儿也没有。” “你敢偷偷去拿队里的忠诚贡果?两包大前门,要不然我就举报你小子。” “班长,他熊俺。” “谁让你嘴上没个把门的,贡果也敢去拿,拿了还敢说。” “俺这不是没拿你们当外人嘛,嘿嘿。咱们可是深厚的革命友谊。” “友谊没了,现在我就想抽大前门。” “大生产行不?” “……行,三包。” “你娃真狠。就两包,多了没有。要不你去举报吧,俺又没拿走,谁信你呀。” “其实你看的那都是假的。”小庄压低声音:“都是石膏弄的,我看他们弄过。” “真的呀?” “真的,你也不想想,家家队队都贡,哪有那么些芒果。都是石膏做的,反正也没人吃,都是互相送贡起来。” “闭嘴。”张清之在小庄脑袋上拍了一下:“什么都说。就到这打住,以后不兴提了。香蕉的事儿也不兴。” “打倒美帝国主义。” “打倒美帝国主义。” “美国佬滚出亚洲。” “美国佬滚出亚洲。” 一大群人举着横幅标语,手里举着写有打倒美帝字样的三角旗从大街上走过。 一多半的人都穿着军装戴着军帽,不过老百姓不允许戴红五星和领章,到是好分辩。军装是这个时代最普及的服装,是最流行的。军人在这个时代有着极高的地位,是少女们心中最理想的归宿。 “解放军同志。我能,和你换下像章吗?”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三个人耳边响起。 三个人扭头看过去,一个扎着大麻花辫子的姑娘站在三个人边上,清亮的大眼睛看着他们,手里不安的转动着三角旗的木柄。 “你问谁?”侯子问了一句。 姑娘指了指小庄:“他。我想和他换下像章。” 小庄愣了一下,抬手摘像章:“行,换吧。” 姑娘也摘下像章和小庄进行了交换,把小庄的像章戴在胸前,低头看了看,红着脸摆摆手:“谢谢。再见。”扭头汇入了游行的人群。 小庄还没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小姑娘消失的方向,侯子推了他一下:“傻啦?人都没影了。也不说要个地址啥的。班长,我发现副班长平时瞅着挺精挺灵的,其实是个傻子。” 小庄踢了侯子一脚:“你才是傻子。俺那是忘了要吗?俺是没想要。” 游行的人群喊着口号走远了,三个人继续逛大街,感受着伟大祖国首都的繁华。 …… 进京的军人们都得到了三天假期,可以畅游一下伟大的首都。这个年代军人坐车去公园景点都是免费的。 “这就是天安门?” “嗯,说的就是这,肯定是。你看那边,人民大会堂,那是英雄纪念碑,还在国旗杆。” “那也不对呀,它咋不发光呢?咱们平时看片子,天安门不都是冒着光,金光闪闪的。” “……,兴是,白天不冒光吧?冒了也看不见哪,有太阳呢。” “要不,班长,你去和团里说说,咱们晚上再来看看呗。” “要说自己说,我不想挨骂。” “同志,照张像不?把天安门和伟大领袖照到像里,以后回去了也是个纪念。”背着相机的照像师傅凑过来。 “照不?”张清之扭头问小庄和侯子。 “照吧?照吧。邮回去给俺爸俺妈看看。” 三个人整理了一下军装,在照像师傅的指导下摆好姿势,眼睛四十五度侧望,右手把红宝书举在胸前。 “师傅,能照成彩色的不?” “能。那个要加些钱。” “加多少?给俺整的好看点。” “八毛,一张,你们三个二块四。把地址写在这,洗好了给你们邮过去。” 三个人留下地址,在傍晚的余辉中急匆匆的返回营地去了。 这个年代的彩色照片就是人工在黑白底版上着色,然后洗出来的照片上就有了颜色。都是小红脸蛋红嘴唇,看着都是那么可爱。 第106章 回来啦? 去黑山的出差很顺利,十来天,张清之和调查小组的同事回到了南坟。 交了报告,大家各自返回车间继续平淡工作和重复的日子。 下了几场大雪,门前的雪堆已经接近一人多高了,房山头的菜田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冰面,不时的响起孩子天真的笑声。这里是大人孩子都喜欢的天然游乐场。 孙大哥家的老二和老四把院子前的雪堆用锹拍平修好,慢慢的浇上水,一个晶莹的冰滑梯就呈现在眼前,成了他家老五和张兴军的玩具。 张清之没能回上张家堡,二选车间的厂房改造工程开始了。 整个车间厂房四周都插上了红旗,一杆红旗就是一个定位点,吊车在这会儿根本就没有用,全靠人力控制千斤顶。 在这个大雪封天的季节里,这些工人就要靠这种近乎原始的方法,完成厂房的升级改造,安装先进的机器设备。 “都注意,注意听哨子,马虎就是玩儿命,听懂没有?” “一声哨就压到底,不要犹豫。二声哨抬到顶,随时注意观察钢梁的情况,有情况就大声喊。” “钢梁组,准备好了没有?” “铆焊组。” “就位。” 一架一架绑着红布条的千金顶被安放到挖好的墙洞上,在工字钢上红油漆画的位置摆好。 “较五个劲儿。五个劲儿,不能多也不能少,都听清楚没有?五个劲儿。听到哨音跟着口号。” “哔~”,“一,二,三,四,五停。” “工程组上,检查。” 整个房顶已经经过清理了,但不可能扫的那么干净,凛烈的寒风呼啸着吹过来,不时的卷起厂房顶上的雪屑扑到工人们的脸上,灌进脖颈里。 工程组也是从各车间抽调人手组成的,两百来人检查了半个多小时,把所有的点位都看了一遍,发现了两个偏移的,马上做了调整。 “注意了啊,打起精神。所有人,所有人,一声哨响压到底,不要犹豫。” “哔-------”负责操作的工人把千斤顶的操作杆一下压到底,侧头听着哨声。 两声哨音抬,一声长哨落。 走了几下,工程组再次上来检查,寻找偏移的点。这时候一丁点儿偏移马虎都无法想像后果。 现在才刚开始,整个房顶框架还没离开墙体,也就是千斤顶是刚刚才较上劲儿,再走几下把房顶顶起来以后,整个重量就完全压到这些千斤顶上了,如果有几个偏移的就容易引起重心不稳。 “中心组准备。吊车就位没有?” “一切就位,准备完毕。” “哔------” 上千人的现场除了哨音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是聚精会神的做着自己的工作,北风号叫霜雪满天,不少人头上都浸出了汗水,总指挥不停的把手心在工作服上擦。全是汗。 当整个框架脱离围墙被托举起来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 正面有相邻十几个顶位发生了偏移。屋顶并不是规则的形状,重量也不平均,整个抬起来以后局部出现了挤压。 巨大压力扭力让这几个顶位的地方发出一阵酸牙的吱吱嘎嘎声。 工人没有一个掉头就跑的,反而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用肩膀去顶钢铁房梁。一排几百个工人挤在一起,把肩膀顶了上去。 张清之摘下手套放开顶杆扭头就跑,飞快的绕过房角跑到梯子口爬了下来,跑到中间总指挥台:“报告。” 台子上的领导看下来。 “得焊。把千斤顶上下焊死,就算偏了也能抢时间。现在是活的。”张清之比划着喊:“人顶不住,再加几百人也顶不住。” 总指挥摆手:“你上来,上来说。” 张清之麻利的爬了上去:“我说把千斤顶的上下直接用电焊焊死,就算偏点也能扯住。还有,那个角,那个角要加顶位,从整个偏的情况看是那边偏重了。” 总指挥稍微考虑了一下一摆手:“焊。马上开始焊。把备用顶拿上来,中间吊车,把中梁挂上拉住。你以前干什么的?”问了张清之一句。 张清之抹了把额头的上汗:“铁道兵。打隧道的。” 总指挥点点头:“回你岗上去。弄完了我找你。”张清之扭头下来又跑回来,爬到墙头回到自己的顶位。 嗞嗞啦啦的电焊声带着火光从厂房四周不断闪起,幸好这是厂子里,什么都有,也够用。 一个一个千斤顶上下被焊死在槽钢和铁梁上,中间也加了稳定架。 “哔-----”,哨声又响起来,工程继续。 风越吹越大,天色渐渐暗下来,工人们哈着长长的白汽一下一下随哨音操作。 下面的检查组都爬了上来,不停的到处查看着。吊车全部起动,中心组随着房架的升高不断调整着立柱钢梁的间隙。 脚冻僵了,失去了知觉,手碰破了,看都不看一眼,从中午到夜色深沉所有人滴水未进,没有人报怨。 千斤顶下面的基座槽钢一点一点的越垫越高,焊工们忙的大汗淋漓。 “一米八四。” “一米八三。” “计算计算,需要加劲儿的顶位算出来。” “这边有下沉,电焊。” 几十上百吨重量的房顶一点儿一点儿上升,大颗的汗珠子掉下去变成一粒冰球。 随着房顶越升越高,寒风失去了阻挡,直接在厂房内的上空肆虐,所有的人都毫无遮拦的完全暴露在寒风之中,北风穿过房顶下的槽钢铁架发出一阵阵尖啸。 猛烈的寒风给施工带来了麻烦:房顶有了轻微的摇晃。 “上人,挡住它。”工人们爬上高高的架子,肩并肩站在墙外露天里,用身体挡住吹过来的狂风。 夜越来越深,厂房内外灯火通明。 大量的槽钢工字钢角钢被肩扛手抬送上墙头。电焊的火花带着青色的硝烟在厂房四边闪烁起来,映照着一张一张带着汗水抹得乌漆麻黑的脸。 “报告情况。” “正常。” “正常。” “有轻微偏移,正在加固。” “加快速度,先把主梁大柱稳好焊住。” 后半夜两点四十分,二选车间的厂房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房顶改造胜利完工,工人们用世界上最笨的法子创造了一个奇迹。 洗澡,吃饭。食堂准备了丰盛的饭食。 当张清之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 悄悄开门,小心的进屋。 灯啪的一声亮起来,衣服都没脱的刘桂新坐在熟睡的孩子身边:“回来啦。” 张清之抓了抓头,放下饭盒兜。 刘桂新说:“快睡吧,我都要困死了。” 张清之答应了一声,心里暖乎乎的。 第107章 粮够吃啊? 顶着大雪严寒,张清之回了张家堡。 今年的大雪由其的大,松树台那儿的山路已经不能走人了,只能顺着国防路绕。太滑,平时用来蹬脚的石头在雪底下就变成了滑板,上去就摔。 没有在大雪里走过远路的人根本想像不到那种滋味。 风卷着雪扑在脸上身上,往领口裤管里灌,每走一步都要浑身使力,要不然站不住。厚重的大衣棉鞋十来斤的重量,走几步就开始出汗。还要扛东西。 在大雪天的荒郊野外出了汗就不能歇,停下就是彻底的冻僵,只能坚持,坚持,一路向前。 路上根本碰不到人,农村人在这样的天气没有大事是绝对不会出门的。太遭罪。 脚下重,身上重,扛的东西也重,还要和风斗争,上山漫坡还好,到了山头岭口的风口就得顶着风走,四五级的北风迎面而来,人都得躬着身子前行。真的是一步一个脚印。 好在过了岭口一路都是下坡。 顺着国防路转下山,比夏天的时候起码多走出来三四公里。 路面也是滑的,这里没有人除雪,来往的卡车把积雪压得硬实光滑,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这样的天气摔倒是相当危险的。 终于坚持到了老核桃树下,张清之已经快迈不动腿了,大口大口的喘着凉气,嘴里喷出几尺长的白烟。整个人像一个小蒸笼一样冒着白汽。 出汗却不敢也不能摘下棉帽子的滋味相信没有几个人试过。 从坎上踩着铲出来的雪梯一步一停的挪下来,终于还是在菜窖小弯那摔倒了,连人带东西一滑到底扑到雪窝子里。院子里响起狗叫声,在帐子下面刨食的鸡群扑扇着翅膀跑开。 屋门一开,张万礼拿着大烟袋走出来:“谁呀?” 张清之费力的站起来:“大爷,我。” “清之啊?哎哟,怎么这会儿回来了?昨晌刚下的雪。”张万礼把手里的大烟袋放到窗台上大步走过来打开帐子门。 张清之摘下帽子拍打身上的雪,张万礼一把扯住他:“进屋弄进屋弄去,出这些汗别冲了风。” 张清之要去雪里拿东西,张万礼把他推进院子:“赶紧进屋,东西我拿。” 院子里没有积雪,打雪的干干净净,小狗围着张清之又闻又蹦的,鸡群站在几米外侧头打量着。 几步进了屋。屋里屋外简直是两个世界,黄泥草房虽然破旧难看,但真的保暖。 张万礼拿着东西随后进来,房门一关屋里漆黑。 “把灯打开,清之回来了。景义啊,来给弄点热水。” 啪,灶上头的灯泡点亮。平时不到万不得已电灯是舍不得点的。电要花钱。 张景义从里屋出来,看到张清之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家里都好吧?”走过来帮张清之拍打身上的雪。 张万礼把东西扛进屋,张景义从锅里舀了热水兑了端进来:“快洗洗。把鞋脱了脚也洗洗。上炕。” 张清之脱下大衣,洗了洗手脸,然后费力的脱下棉鞋,把脚泡到盆子里。 张景义把张清之已经结了冰的鞋祙拿出去放到灶边烘上,进来问:“吃了东西没?饿不饿?” 张清之擦了脚爬到炕上:“没事儿,晚上一起吃吧。我躺会儿。今年这雪下的太大了。” 张万礼说:“那可不,堡里牛圈都压塌了。你把棉裤也脱了吧,裤脚都是湿的。”过来从柜子上拽了床被子下来。张清之脱下裤脚挂着冰碴的棉裤钻到被子里。 “以后啊,要回就夏秋回,冬天太遭罪,还危险。” “也没事儿,就是冷点。今年厂子事有点多,我来回出差,回来又设备改造,才落点空儿。” “金荣和孩子什么都挺好啊?” “都好。孩子结实,淘着呢。桂新现在在街道上,一个月也有工资。都挺好,你们不用挂着。” “那就好那就好。这一出溜啊走那么远,干着急也帮不上忙,你们在外头好好的。” “我爸呢?” “去林子边溜套去了,走有一会儿了,也快回了。今年雪大,畜牲能多。我前两天打了几对野鸡,走的时候你带上,那尾巴毛好看,给孩子玩儿。” “不用,我们在那边不缺荤腥,你们留着吃吧。” 张景义把灶坑里添上柴,火炕热起来,放在炕头的棉裤裤脚上扬起股股白烟儿。 “堡里今年没什么事儿啊?” “没事儿,现在运动也不咋搞了,也就是秋后开了几场大会讲讲政策。你二嫂又要生了,许是又在金宝儿前头。月前月后吧。 你爸这阵子张罗给你家老四相看人家呢,也不知道怎么样,我也没打听。” 张清之笑了:“老四都要找人家了呀,时间真快。也该找了,他就比我小四岁。” 张万礼叼起烟袋:“你家老四啊,是个憨的,将来也是愁人,说不得还得你照应着。我看你二哥那些,够呛。” 窗外人影晃动,张万智回来了,在外屋拍打了身上,跺着脚进来,把狗皮帽子挂到墙上:“清之回来啦。” 张万礼问:“溜着东西没?” 张万智坐到炕沿上弯腰去解棉靰鞡:“就一个小兔子,我挂外头了。兴是还得等几天。” 张清之说:“爸,大爷,我和桂新打算把我妈接过去住一段儿,等老二生了再回来。我这天天上班的,她挺个肚子还得带老大,妈去了能帮我照应一下。” 张景义愣了一下:“我去呀?” 张万智说:“去吧,你不也是正想的慌吗?别的咱也帮不上,去帮着看看孩子弄弄饭。这冰天雪地的金荣挺个肚子也不得劲儿。” 张景义坐在炕沿上想了想:“粮够吃啊?我去了多张嘴呢。” 张清之说:“够,厂子给分了,我还换了些粗粮回来。现在桂新也有工资,以后日子就越来越好了。” 张万礼问:“户口落下了吧?粮份儿落了没?” 张清之说:“户口落了,不过还是农业户,粮份暂时还那样。我再想想办法。总能有办法。” 第108章 进城 等暖和过来了,张清之就穿着秋裤,去北炕把扛过来的东西打开,把带来的米面鱼肉罐头茶叶一样一样拿出来,还有自己剪的毡子鞋垫。 羊毛毡子是好东西,御寒一等一。 厂子里这东西是做垫圈密封填充用的,工人就弄些回来剪鞋垫使,又薄又轻还耐用,暖和,市场上根本买不到。还有用传送皮带刻的洗衣板,软弹好用,省衣服不磨手。 张景义皱着眉头说:“拿这些干什么,我和你爸这边头也不差这么几口,金荣正养身子呢,留着给她多好。” 张清之说:“有呢,都是厂子分的,不花钱,家里都留了的,够吃。” 张万礼叹了口的气:“还是得工人哪,国家管着,啥都有啥都给。种地呀,出不了头哦。” 张万智说:“小金宝儿这也算是享上福了,日子好好过,我们这头不用你们总挂着。” 张清之拿过半干的棉裤套上:“妈,把我鞋给我,我进趟堡。” 张万智出去把烘在灶台上的鞋祙拿进来:“这会儿了去回来吃不?” 张清之往脚上套祙子:“回来,我不呆,去看一眼就回。这要过年了,也就是尽个心意。” 张万礼哧了一声:“你那个爹呀。搞不懂。” 张景义说:“大米白面给了他都白瞎了,平时见面儿连个话儿都没有,就当看不见你似的。” 张清之没法接话,只能低头不吱声。自己爸的性格脾气太了解了,但又有啥办法?儿子的身份摆在这。 拿了米和面,去拿帽子,张万智说:“你那个戴不得了,湿了。不嫌乎戴我的吧。” 张清之摘下张万智的狗皮帽子扣到头上:“我嫌乎个啥,这个更暖和。” 张万礼说:“我那有两张狼皮,等回去前带着,冬营前你和金宝铺上。” 张清之拎着东西往外走:“那边也不冷,狼皮还是你们个个儿留着铺吧,岁数都不小了。” 从东门出来顶着北风往堡里走。 从这边到堡里一片开阔,过了小河沟冻出来的冰面整个连棵树都没有,一眼看出去白茫茫一片,连天地都要分不清了。最近的林子也在一公里外,隐在雪色雾气里。 这边没有车,只是偶尔走走爬犁,路都是人硬踩出来的,南沟这边人家又少,只能踩着别人的脚印走。风兜着雪迎面泼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路边的积雪得有半米多高。 冬天的东北山区农村基本上就是黑白的,没有其他颜色。人走在大地里就像一个黑点,丝毫不起眼。 身上从屋里带出来的热气很快就被大风吹散了,半干的裤管儿又冻成了冰,哈出来的白汽凝结在帽檐帽翅上,结成厚厚的白霜,眼睫毛因为哈气一眨眼就往一起粘,每眨一下都要使劲才能扯开。 到了堡里路就好走了,这边人家多,踩的实。 张玉生仍然是一副带搭不理的样子,二嫂挤着笑挺着肚子热情的和张清之说话,不过这个热情并没有温度。 放下米和面,没人提留下吃口饭,张清之也没留恋的出了门,老四追出来:“三哥我送送你。” 张清之看了一眼老四:“爸给你找人家啦?娶了媳妇儿好好过,有事就给我写信。” 老四憨笑了一下:“还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得上我呢,八字都没一撇。” 张清之说:“有胳膊有腿有地的,差啥?好好干以后自己盖个房子搬出去。” 老四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和老六怕是都得出去单过,在一起挤着也没意思。” 张清之也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看叹了口气:“老六啊,你帮着照应点儿,必竟是咱们兄弟。” 老四答应了一声,陪着张清之走到大门口,张清之掏了五块钱塞到老四手里:“回去吧,不用陪我走了,怪冷的。钱收好别让他们看见,以后有事给我写信。” 老四开心的笑着答应了,站在那看着张清之往坡下走。 张家堡小队属于低产队,工分值低,一年到头一个劳力也见不到几个钱,五块钱在这儿是巨款了。 从堡里往南沟走就轻松多了,顺着风,风顶在背上也没那么冷。 到了家,饭菜已经端上了桌子,烧得红红的火盆摆在炕上,张景义让张清之上炕,又把他的棉鞋祙子拿去灶台上洪好,把棉裤铺在炕头,一家人这才吃饭。 三个老的烫了白酒,一小锡壶,一个人能轮到两盅,慢慢的喝着,张清之不喝酒闷头吃饭。 炖的酸菜里放了肉,咸菜大酱,这年头家家都穷,家家都是这些东西,能吃饱就是好家伙。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上四点过一家人就都起来了,张景义弄饭,张万礼和张万智给准备东西,狼皮,野鸡,兔子,晒的蘑菇,木耳,还有大酱。没扛粮食,有张景义呢,扛太重了不方便。 “爸,大爷,狼皮你们自己留着吧,野鸡我拿一个就行,兔子也留着你们过年吃。我那厂子分的肉,不缺。” “拿着吧,还能套呢,山上东西有的是,只要不懒好弄,拿回去给孩子换换口儿,也没别的什么东西给你们。”张万礼一样一样把东西装进兜子理好。 张万智给包了一包自家种的旱烟:“去了省着抽,多了也带不下了。多呆几天,等金宝儿那边稳当了再回,雪化化道还好走,你腿脚不那么方便走雪道怪费劲的。 家里不用惦着,我俩啥都行,把丫头伺候好。” 张景义把饭菜端上桌,人又有点迷糊,从来了这边还从来没出过山呢,一晃儿十几年过去了,都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儿了。 吃过饭,张清之扛上东西,张万智扶着张景义,从院里出来爬上国防路。 老太太有点儿莫名的紧张,张清之伸手扶着张景义对张万智说:“行了,这就走了,爸你回去吧。” 张万智答应了一声摆摆手:“走吧,我看着你们走。慢慢走。” 天上还是一片繁星,公路在黎明的夜色里泛着白光,到是能看得清楚。 两个人踩着积雪慢慢走远,张万智站在老核桃树底下一直望着,一直望着,直到两个人走的远了,没入夜色里再也看不见了。 第109章 偶遇 上山,下山,等张清之扶着张景义走到松树台火车站,天边已经泛白。 这一路走的很慢。中间虽然不能坐下休息,但也是放慢了速度慢慢挪,所以用的时间久了些。即使这样老太太也已经累的够呛了,花白的头发从帽子里散落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白气。 幸亏没背太重的东西,要不然张清之就算再强壮估计也受不了。 把老太太领到卖票口,张清之买了车票,对售票员说:“大姐,我妈岁数大了,腿脚也不好,这一道走了好几个小时,能不能借你屋坐会儿喝口热水?” 售票员万年不变的冷着脸面无表情,看都没看张清之:“进来吧,暖壶有水自己倒。” “哎哎,谢谢谢谢。”张清之转身扶着张景义:“走妈,进去坐会儿喝口水,歇歇脚。” 从窗口绕过房子来到正面,售票员已经从里面打开了平时都锁得死死的房门。 张清之把扛着的兜子放到墙角,扶着张景义迈上台阶进屋,扶她在墙边的凳子上坐下。凳子边上就是烧的火红的煤炉子,这是没事儿的时候售票员自己休息的地方。 暖壶里有水,炉子上的铁茶壶里也吱吱的响着,屋子里热气腾腾的。 拿一边放着的小碗儿给张景义倒了半碗水,吹凉递过去,张清之对售票员说:“谢谢了啊。” 售票员扭身看了一眼张景义,依旧面无表情的说:“大雪号号的,折腾老太太干什么?” 张清之说:“没办法,老二要生了,老大两岁,我上班还得出差,媳妇儿一个人在家带孩子我又不放心。” 张景义摘下帽子拢了拢头发:“没事儿,我闲着也没事儿。大冬天也就是天天猫屋里。” 外边有人买票,售票员转过去卖票,没再说话了。 歇了一会儿,时间也差不多了,张清之又向售票员道了谢,扛好东西扶着张景义从售票室出来。 小心的迈过铁道走到铁路另一边等车的地方。这里没人收拾清雪,整个都让雪埋住了,只有铁轨露在外面。 停车上人这边到是被来往乘客踩的结实了,不过本身就是小斜坡的路面也变得很滑。 张清之把东西放下来,扶着张景义小心的站好。 “奶奶。”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妈。”刘照丰的声音紧跟着响起,张景义和张清之扭头看过去。 从路边岔路上,刘照丰拉着刘小红走过来,刘小红挣开刘照丰的手溜溜跑到张景义身边去拉她的手:“奶奶,你也来坐大火车呀?” 张景义笑的很开心,抬手在刘小红的小脑袋上摸了摸:“这冷风号雪的,也不给孩子戴个帽子。”抬手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往孙女头上捂。 刘小红扭头不想戴,老太太板起脸:“不动。戴上,耳朵冻掉啦。” 刘照丰笑着和张清之打招呼:“你这是,接老太太去你们那?” 张清之掏烟给刘照丰递了一根:“桂新又要生了,接妈过去帮着照看几天。你这是要带孩子去哪?” 刘照丰说:“我去公社,淑英抱小军回娘家了,孩子个个儿扔家也不行,我就带着呗。” 张清之点点头看了看刘小红:“这是老大呀?长的可俊。” 刘照丰笑了笑:“老大。四岁了,像小子似的淘,没个老实时候。小红,叫姑父。” 刘小红瞪着大眼睛看着张清之,小嘴动了动,怯怯的叫了声:“姑父。” 张景义用手给孙女捂冻的冰冰的小脸蛋,抬头问:“这大雪封天的你媳妇儿回娘家干啥?” 刘照丰抓了抓头:“没事儿,几天儿就回来了。” 刘小红抬着小脸对张景义说:“爸爸,爸爸把妈妈揍了,揍哭了都。妈妈不听话。” 张景义瞪着刘照丰骂:“当爸的人了,没个消停,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动手干什么?” 刘照丰笑了一下:“没事儿,就是气头上。她那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太歪了。” 张景义说:“早你不知道啊?早干什么去了?孩子都生了俩了才反过味儿?” 在张清之面前刘照丰有点儿抹不开脸,说:“妈,行了,我错了,你别骂了,别再把你气着。隔两天我就去接回来,啊。” 张清之在刘小红头上摸了一下:“早饭吃了没?” 刘小红摇摇头:“没吃。我爸不会弄。” 张清之扭头看向刘照丰:“那你个人带着孩子一天饭怎么吃啊?” 刘照丰说:“怎么还不对付一口,就是早上不应时。你就给爸告状吧,哪天饿着你了?”拿手点了点刘小红。 刘小红躲到张景义身后:“哪天都饿的不行不行的才吃,就会让我等等,等等。” 刘照丰笑了:“这个死丫头。你爸在你眼里就那么不行事儿啊?你买糖买衣服钱哪来的?” 火车进站,稀稀拉拉的下了几个人,列车员站在门口往外看着喊:“快点快点,门开着冷。” 高高的车梯张景义根本上不去,张清之把张景义抱起来送上去,列车员伸手帮忙把老太太往上拽,刘照丰在后面推,等张景义上去让列车员扶着站稳了,张清之这才把东西递上去。 刘光丰把刘小红也抱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爬到车上,列车员伸出头去左右看了看啪的一声锁了车门。 车厢里很暖和,煤炉子烧的热热的。车上人不多,门口这片儿全是空位。一开门这地方凉风就往裤管里钻,没人愿意坐这。 刘小红拉着张景义走进车厢:“哎呀,全是座呀。奶奶咱们坐这。” 张景义拉了孩子一把:“往里走走,门口冷。” 往里走了几步,找了个座四个人坐好,张景义把手冲行李伸了伸对张清之说:“鸡蛋,给孩子拿两个。” 张清之正在解绳子,说:“知道,正拿呢。”把用毛巾裹着的水壶递给刘小红:“来,热水,喝几口,喝几口吃鸡蛋。” 刘小红把军用水壶接过去递给刘照丰:“开。” 刘照丰把水壶盖拧开:“先让你奶喝几口。” 张景义说:“小红喝,刚才我喝过了。” 张清之把煮好的鸡蛋拿出来放到小茶几上:“来,还没凉呢,赶紧都吃几个。我和妈早上吃了饭了。” 刘照丰伸手拿起一个来剥皮:“打算让妈过去呆多久?” 张清之也拿个鸡蛋敲破剥:“怎么也等到老二满月吧。我打算和厂子说说,以后不出差了,留她一个人和孩子在家不是那回事儿,这下俩更不行了。” 刘照丰问:“你出差干什么玩艺儿?” 张清之把剥好的鸡蛋递给刘小红:“慢慢吃小口咬,别噎着。党调,也没什么意思。” 刘照丰把鸡蛋整个塞进嘴里,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感觉你还是别去提,这活儿还是干着,总和领导打交道,不能扔,兴逮个机会就上去了。你在下面当工人得什么时候领导能看着你?” 张清之说:“不跑了,桂新一个人在家带俩孩子不行。我不放心。提不提干的,我没想过。就这么就挺好,挣个工资,稳稳当当的。” 刘照丰说:“老爷们家家的还得想法往上走,她在家带个孩子煮煮饭有什么不放心的,能有啥事儿?” 张清之笑着摇摇头:“怪累的,再说等有事儿后悔也晚了。再说我觉得这么就挺好,多花点时间在家陪陪孩子。” 第110章 去姑姑家 刘照丰看了一眼张清之没再吱声,微微摇了摇头。 张清之给刘小红又剥了个鸡蛋:“喝点水,顺顺再接着吃。慢点。”刘小红抱着水壶喝了两口,从张清之手上又接过鸡蛋来,扭头递向张景义:“奶奶你吃口。” 张景义笑着说:“奶奶吃饭了,不吃,你吃吧,吃饱。” 火车叫了一声徐徐开动,车厢里抖动起来,几个人都扭头看向窗外。 “车开啦。呜~~,大火车跑了。”刘小红指着窗外跳了几下,扑在张景义腿上说着。 刘照丰眉头皱起来:“稳当的,疯疯扯扯的,东西也不咽就说话,看蛋黄渣子都弄你奶腿上了。” 张景义瞪了刘照丰一眼:“孩子你吼她干什么?从小我吼过你呀?” 刘照丰笑着说:“你是没吼过,笤帚疙瘩都要打散花了,你个个儿不记着啦?” 张景义给刘小红擦了擦嘴,把水壶递到她嘴边:“好么样的我打你干什么?我没打过。” 刘照丰说:“你这老太太呀,是真老了,事都不记着了。你怎么就没打过我,打过两三次呢。” 张清之问刘小红:“还吃不吃?” 刘小红摇摇头:“饱了,给奶奶吃吧。你吃。你和我爸吃。” 张清之问张景义:“妈你吃两个不?” 张景义摇摇头,刘照丰伸手拿了一个起来:“行了包起来吧,还能温乎一会儿。” 张清之用毛巾把鸡蛋重新包好塞到兜子里,笑着说:“从小到大两三次还真算不上打,我们,从小到大记都记不住喽,天天挨揍。也就是我二哥挨的少点,嘴会嘘乎。” 刘照丰也笑了,说:“不打孩了的人家可少,家家好几个的,家里家外一堆事儿,哪有那耐心。” 张景义把水壶递给张清之,把身上的鸡蛋黄抖了抖,把刘小红抱到腿上坐好:“跟我去看你姑不?去你姑家,不跟着你爸了。” 刘小红扭头看向刘照丰。 张清之说:“对,去我家和你小弟玩儿,不用看你爸。” 刘照丰问:“能住下呀?屋有多大?” 张清之说:“住的下,孩子也不占地方。正好你这么带着也不是个事儿,去吧。” 刘照丰点头,对刘小红说:“去了听话,听见没?你要是惹祸回来看我削不削你。” 刘小红靠到张景义怀里撅着嘴不吱声。 从松树台到偏岭就一站,七公里多点儿,说着话的功夫也就到了,刘照丰起来下车:“去了听话,听着没?隔几天爸去接你。” 刘小红点点头,刘照丰下了火车。 刘小红趴到车窗上扭着头往外看,一直看到刘照丰真下了车走远了这才抬头转过来,一下子就精神了:“爸爸走了。奶奶,姑家在哪?远不?” 张景义说:“我也没去过呢,问你姑父。” 刘小红就扭脸问张清之:“姑父,远不远?” 张清之说:“挺远,这车走到头了还得再坐车,你拉着你奶手不能松开,听着没?松开就丢了找不着了。” 刘小红点点头,坐在那看了张清之一会儿:“姑父,我姑长啥样?厉害不?你家,你家小弟长啥样?” 张景义在刘小红头上摸了摸,笑着说:“这孩子长相说话呀,和金宝儿小时候太像了,一模一样的。” 张清之问:“桂新哪?桂新小时候就长这样?” 张景义点点头:“一影都不差,这孩子太像她姑了。丫头像姑有福气。” 刘小红问:“奶奶,我姑,小时候淘不淘?” 张景义说:“不淘。你姑小时候听话,也不哭也不闹的,就是命不好,遭罪了呀,没趟着好爹妈。”老太太一下子想起了太多的事儿,扭头看着车外不断后退的景物发起了呆。 可是回忆也只能是回忆,再也回不去了。 车到本溪站,张清之扛起行李,扶着张景义,张景义拉着刘小红,祖孙仨在列车员的帮忙下下了火车,随着人流上天桥下天桥来到站外。 张清之看了看时间:“妈,饿了没?小红饿不?这边上有馄饨包子,还有饼,砂锅炖菜。” 张景义低头问刘小红:“丫头饿了不?” 这会儿刘小红刚吃的鸡蛋还没消化呢,摸了摸肚子摇了摇头:“不饿。还有呢。” 张景义抬手拢了拢头发四下里看了看:“不吃了吧,早点走早点儿到,到家再吃。外面怪贵的还得花粮票。” 这会儿新本溪站和站前广场已经建起来了,车站两边都是新起的大楼。车站和北京站建的一模一样,就是比北京站矮了一些下来。不敢建高了。 红色的铁字标语,在风里猎猎做响的红旗,巨大的领袖画像,来往的公交车辆还有行人。 马路上的积雪被铲了起来堆在路边,高高的路灯杆立在那里,风呼呼的刮过。大喇叭的音乐声在风里有点儿断断续续的,革命的鼓点儿激烈昂扬。 张清之掂了一下肩上的行李:“那就进站里吧,外头怪冷的,进里面等。” 三口人从出站口拐到车站正面售票厅。 张清之把行李放下让老太太和刘小红看着,从怀里掏出五毛钱向售票口走过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同志,我买两张去南坟的车票。”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售票员接过钱,眼皮也没抬,把两张硬卡车票递过来,找了一毛钱回来。 这个时候坐车的人不多,车站里冷冷清清的,墙上的标语巨大醒目,电喇叭播放着革命歌曲。售票厅的大门都是敞着的,虽然挂上了厚厚的门帘但里面仍然冷的不行。 拿着车票,张清之扛起东西领着张景义和刘小红来到候车室。 这边比售票厅要暖和一些,等车的人都坐在木椅子上等着喇叭喊。墙边公共厕所的门口有热水可以打,不要钱。大厅很高,三层楼那么高,虽然抽烟的人不少但并不呛。 这个年代不管是飞机火车还是公交车上都不禁烟。 三个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 张清之看刘小红眼巴巴的看着边上两个人嗑瓜子,去边上售货柜台买了一小包回来。牛皮纸包着三角形,有几两瓜子的样子,一毛钱一包。 张景义有点儿不乐意:“买这个干什么?嗑的嘴里干也不顶饿,还挺贵的。” 张清之说:“你和孩子嗑着玩儿,呆着也没事。我去灌点热水。”拿着军用水壶去打开水。 张景义把牛皮纸包打开摆在椅子上:“嗑吧,你姑父对你多好。” 刘小红喜笑颜开的坐下嗑瓜子:“真香。奶奶你也嗑。” 这年头的孩子是幸福的,只要一点点儿零嘴就开心的不得了。 哪怕只有一小捧瓜子。 第111章 我的野鸡尾巴呀 “哎哟,这个小人儿啊,是谁呀?” 刘桂新惊喜的把刘小红拉到身前:“你是谁?” 刘小红眨着大眼睛看着刘桂新:“我是刘小红。刘照丰家的,大丫头。” …… 中午的时候,三个人终于到了南坟,张清之奢侈了一回,带着张景义和刘小红坐了公交车。剩那一毛也没了。 公交车停在粮站门口,下了车从这又花了十多分钟走到家。 从张家堡这一圈儿回来,感觉南坟这边好像不太冷了一样,地面上积雪都被踩压的很结实,走路也要轻松许多。城里比山里要暖不少,风也要小些,雪也要小些。 黑虎站在院子门口,有人走过它就会过去闻一闻,胆大的还好,胆小的就吓的不敢迈腿了。 刘桂新带着张兴军在炕上,张兴军在鼓捣报纸,也不知道在叠什么,刘桂新坐在一边画小样儿。 张清之扶着张景义牵着刘小红带着冷气儿进来,张兴军兴奋的跳起来:“爸。妈我爸回来了。” 刘桂新对着纸样儿正算,嗯了一声,刘小红靠在张景义身上看着刘桂新,弱弱的叫了声:“姑。” 刘桂新又嗯了一声,感觉不对劲儿,猛的转头看过来:“哎呀妈呀。妈,快进来上炕。这是谁?我哥孩子啊?” 刘桂新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一直想念着的老妈来了,能让她看看自己现在的生活。 侄女儿也来了,这么多年了啊,哥哥好像已经变成了一个记忆,也只是一个记忆了,从那年他说要去松树台。 人生就是这样,说不上什么时候的一次不经意的别离,就成了最后一次相聚。 通信不便,交通不便,在这个把人死死的限制在一小片儿空间里挣扎的年代,活下去就是唯一的信念和希望,亲情友情爱情都是奢侈品。 连真实情感都要压抑的社会上,一切都只能深埋在心底。 小样儿也不算了,随便划拉起来往炕头上一扔,刘桂新就要穿鞋下地。 张景义伸手去拦:“慢点慢点,你稳当点。这孩子呀,慌张个什么?” 刘桂新穿好鞋站起来:“我这不是高兴嘛。都好几年没看着你了。都老了。妈你快坐,小红,肚肚饿不饿?” 刘小红大眼睛一直盯在刘桂新身上,在她脸上肚子上转,听见问点了点头:“饿了。” 刘桂新去刘小红的小脸上摸了一把:“你上炕,和你小弟先玩,姑姑给你弄好吃的。” 张兴军一直坐在炕琴边上看着几个人。 张景义他没见过,刘小红更没见过。 听刘桂新说让这个丫头上炕来和自己玩儿,低头看了看,把自己喜欢的扑克牌划拉划拉塞进炕琴下面,然后小屁股挪挪挡好,像没事儿一样看着刘小红扶着炕沿熟练的自己蹬掉棉鞋爬了上来。 张清之弯腰把刘小红的小棉鞋拿起来看了看:“哎哟,这丫头这鞋呀,也就是凑和,鞋垫太薄了,鞋也薄。”拿去外屋放在灶边上放好烘着。 刘桂新让张景义坐到炕沿边上:“你歇歇,我去弄饭。” 张清之说:“可得了,你陪妈说话吧,我去弄。你把东西理理。”指了指扛回来的行李。 刘桂新说:“菜我熬好了,你把馒头馏馏煮点稀饭就行。” 张清之答应了一声,从行李里把兔子拿出来,这个要和野鸡一起挂到仓房去冻上。 张兴军手按在炕上往这边凑:“兔兔,大灰兔子。爸我要那翎子。”他这会儿才看到野鸡。 张清之说:“这个得吃前给你弄,你和姐姐玩。”拎着野鸡和兔子出去了。 “哟,这兔子可不小,够肥的。还有野鸡?从哪弄的这是?老家带的呀?”老孙大哥叼着烟袋从对面屋出来走个对脸,打量了一下张清之手里的东西。 张清之提起兔子给老孙大哥看了看:“嗯,桂新大爷套的,非得给拿来。” 老孙大哥磕了磕烟袋:“好东西呀,现在可不好寻摸了,也就农村山沟里能整着这玩艺儿。赶紧拿去冻上吧,化了再冻就不好吃了。” 张清之拎着东西往外走:“大哥你今天没班儿啊?” 老孙大哥重新装烟袋:“歇两天,设备维护。” 孙家老三和老五从老孙大哥身后钻出来:“张叔,那翎子你还要不?”俩丫头一眼就盯上野鸡尾巴了。 动物的世界和人类正好相反,公的一个比一个漂亮,母的都不太出奇,公野鸡长长的雉羽相当漂亮,而母野鸡长的灰巴溜丢还不如家鸡好看。 张清之拎起野鸡,从两个鸡身上挑最长的翎尾拽下两根递过去:“给,拿着玩吧。”两个丫头欢呼一声小心的接过雉羽拿在手里,比着谁的好看些。 把野鸡兔子在仓房里悬空挂好,张清之回到外屋开始弄饭。 没等几分钟,张兴军的哭声传出来:“我的野鸡尾巴呀。” 刘桂新从屋里出来:“你就是个惹祸的,要给就都给,给佩玲小平拿着惹他哭。”出去上仓房又扯了两根回来,刘小红和张兴军一个给了一根,张兴军抹了把脸接过来:“我的短。” 孙家老三把手里的递过去:“我的长,来咱俩换。” 张兴军拿着换过来的翎尾瞅了瞅,自己的是最长的,这才算缓了口气,嘟囔了一句:“都是我的。”不过没哭了。 张景义笑着说:“这小子这性子,护食,不像你。” 刘桂新拿毛巾给张兴军擦了把脸:“嗯,有点护食,闹腾。确实不太像我。” 老五说:“他太爱哭了,比俺家小力还能哭。” 老三说:“哪有叫自己哥名的,你怎么没大没小的。” 刘小红乖乖的坐在炕上拿着翎毛,眨着大眼睛一会儿看看张兴军一会儿看看孙家姐俩,有点迷糊。 刘桂新说:“这是你小弟,叫小军。这个叫二姐,这个,叫小平。你俩一般大。佩玲小平,这个是小红,这个是我,是小军的姥姥,你俩叫张姥。” 老三和老五叫了一声张姥,老五说:“我知道,她就是你妈。” 第112章 那成了啥人了? 小孩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张兴军的扑克牌让老五给翻了出来。 张兴军有点不乐意,瘪了瘪嘴,不过没吱声。老五总翻腾他的‘宝贝’,他也打不过,认栽。 小孩子的世界里武力是最好的统治手段。 刘桂新就坐在炕头上半搂着张景义和她说话,讲现在的生活,讲在街道上班的事儿,也没有什么主要的,就是想和自己妈说话。 孙家大嫂也出来弄饭,和张清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吃过中饭,张兴军和刘小红趴在小被上睡着了,刘桂新和张景义也上了炕躺下,张景义说:“这屋,太小了,住着不弊的慌啊你们?” 城里这边的住宅房间比农村自家盖的要小不少,还是单边炕,也就是三分之一的样子。 刘桂新说:“都这样,这边的房子都这么大,习惯就好了,怎么也是自己的,刚来的时候借住在别人家里,打个水都得看人家打没打好,可别扭了。再说,怎么也比在家种地强。” 张景义叹了口气:“妈没能耐呀,都是妈不好,扯罗着你们了。你说呀,这日子,说变就变了。以后你们好好过,过好就行,看着你们好妈就高兴了。” 刘桂新说:“肯定能好,现在不就是越来越好了嘛,以后还要你享福呢。你别一天净想些没用的。” 张景义笑了笑:“对,好。你哥现在成家过日子了,说是进了革委会,当干部了。你这也挣了工资,都好了。日子过的真快,恍惚的你还扯着我衣服袖子叫饿呢,这一转眼都俩孩子了。我也老了。” 刘桂新偶过身,伸手给张景义拢了拢头发:“妈你还不老呢,就是在农村太累了。再等等,等我把老二生了孩子再大一大就把你接过来,再不回去了。” 张景义说:“净说傻话,我和你爸过好好的来这干啥?有吃有喝的。你呀,就把自己过好,把孩子带好就行了,等我老的动不了了勤回去看看就行。” 刘桂新往张景义身边靠了靠:“嗯,我有空就回去看你,平时就给你写信。这屋太小了,等我换了大屋就接你们过来。” 张景义说:“你是姑娘,嫁人养孩子了,我用你接?有你哥呢,你不用挂着我。” 刘桂新撇了撇嘴:“我才不放心呢,我嫂子那样的,你去了能得着啥好。” 张景义笑了笑:“跟你哥过好就行了,持家过日子没毛病,你可不兴跟着说道。” 刘桂新瘪了瘪嘴。 张清之收拾好了外屋仓房轻手轻脚的进来,刘桂新扭头说:“你不上来歇会儿啊?走一天怪累的。” 张清之说:“不了,你们睡吧,我去厂子一趟。” 刘桂新问:“这会儿去厂子干什么?” 张清之说:“改造设备呢,我这硬请了一天假,反正也回来了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去转转。” 刘桂新说:“你就是爱折腾,反正也请假了在家歇一天不好啊?” 张清之说:“厂里有活呢,新设备安装,不去看一眼我不放心。咱能白拿工资啊?我转一圈就回来,你们睡吧。”拿了饭盒兜和钥匙串儿走了。 等刘桂新睡了一觉醒过来,屋里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外面要黑天了。 冬天这里天黑的早,四点半左右太阳就没了。 扭头看了看,张兴军和刘小红不知道什么时候都醒了,正在炕琴边上一起玩儿,张景义今天是真累着了,还在睡着,花白的头发散乱在枕头上。 怎么也找不到儿时记忆里的那个年轻漂亮的妈妈影子了。 轻手轻脚的起来,穿上鞋下了炕,刘桂新来到外屋。 张清之还没回来,煤灶的火已经窜上来了,把炉盖烧的通红。煤灶不煮饭的时候为了取暖是不灭掉的,而是用和好的湿煤糊糊把火封住,延缓它的燃烧速度。 孙家大嫂正坐个小板凳守在她家的灶边上,锅里炖的酸菜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汽。 看刘桂新出来,孙家大嫂说:“炉子我给你看了,火正旺,我还寻思过会儿你们还不起我就帮你封一下呢。” 刘桂新笑着说:“睡过油了。我妈今天也是累着了,从来没出来过,这一下翻山跃岭的大雪天。” 拿盆子洗了把脸,看了一下锅里,开始准备晚饭。 孙家大嫂问:“张清之呢?怎么没在家?你身子重啦,尽量别动弹。” 刘桂新把锅里添上水,打开炉盖,用炉钎子捅了几下把锅坐上去一边舀米:“去厂子了。说是设备改造什么的,不放心去看看。” 孙家大嫂问:“不是请假了吗?可真爱动弹,到底是年轻啊。” 刘桂新说:“他就那个性子,拿厂子当家使,生怕哪出问题。想去就去吧,我也不劝。” 孙家大嫂说:“你们年轻,厂里好好弄着到是也行,将来弄出头了上去当个干部啥的。现在干部都上楼了,暖气厕所的,多好。” 刘桂新捞了颗酸菜出来切:“那可不敢想。他就不是那块料,嘴也笨,笔头子也不行,为人处事儿也不活,我觉得是没戏,没那个盼头。就这么安安稳稳的挺好了。” 两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孙家几个孩子陆陆续续的回来,老二和老四进门就开始吵着饿,让孙家大嫂骂了几句消停了。 一直到吃完晚饭收拾利索了,张景义和两个孩子手脸脚都洗了上炕铺好被褥,张清之这才拎着饭盒兜进了家门:“我从食堂买了菜,明天热热,你和妈带孩子吃。” 刘桂新有点儿生气:“你不是就去转转吗?这几点了?” 张清之嘿嘿笑:“不是赶上有活嘛,那去都去了还能在边上看着啊?本来这段就忙,人家给假就不错了,咱自己不能偷懒哪,那成了啥人了。”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在食堂吃的呀?自己花钱还是车间出钱?” 张清之说:“车间出钱。我没吃,他们在那吃呢,我寻思赶紧回来。” 他放下饭盒兜去了外屋,把剩饭剩菜盛了一碗就坐在灶边吃了一口。 然后把饭盒里带回来的菜倒到碗里摆到窗台上冻着,把饭盒刷了刷,这才洗手洗脸进屋睡觉。 刘桂新心里生气,和张景义盖了一床被子,留给张清之一个后背。 张清之轻手轻脚的也不敢吱声,上了炕躺下来拉灭电灯。 第113章 你是老党员 张景义带着刘小红就这样在刘桂新家里住了下来。 老太太没用过煤灶,也和不动煤,只能帮着做些别的零活带带孩子。大冬天的孩子到是好带,基本上就是在屋里玩儿。 “姥,你你你你,你领我去边上大地玩一会儿呗?行不?”张兴军扒着张景义的胳膊扬着小脸哀求。他不敢去和刘桂新说,说了也没用。 刘小红跟在一边:“大地是哪呀?好玩儿不?” “就就房山头。好玩,可好玩了,能打滑出溜。” “打滑出溜有啥好玩儿的,摔屁股可疼了。” “哎呀,你是丫头,你不懂。我不和你说,你爱去不去。” 张景义说:“不兴出去。你妈就在外地,让她听见看拧不拧你。上炕和小姐玩儿,家里暖暖和和的多好。外头北风烟雪的,再把鼻子耳朵冻掉了。” 张兴军捂了捂鼻子:“骗人,才不能冻掉呢。” 张景义说:“怎么不能,冻掉的多了。去冰上玩儿,把你雀儿都冻掉,让你以后尿都撒不了,看你怎么整。” 张兴军摸了摸裆,有点迟疑:“有有棉裤呢。” 刘小红说:“俺家我小弟也有,雀儿,丁丁大,一撒尿前就硬了。小军你的能硬不?” 张兴军转脸看了看小刘红:“我不告诉你。丫头不兴打听小子这个,你是你是流氓。” 孙家老五开门进来:“刘小红,玩嘎了哈不?” 刘小红点头:“玩。你有几个?大的小的?” 老五说:“大的小的都有,我回家拿去。”扭头跑出去了。 张景义摸了摸张兴军的脑袋:“咱不出去,在家和姐姐玩嘎了哈,啊。” 张兴军小脸抽也一块儿:“不想玩那个,那是丫头玩儿的。” 张景义板起脸吓唬:“你听不听话?不听话等你爸晚上回来我就告诉他,把你屁股打两瓣。” 张兴军瘪着嘴摸了摸屁股:“本来本来就是两瓣的。” 刘小红说:“打八瓣。” 刘桂新一边解着围脖一边走进来:“哎呀,现在走几步就沉的受不了,怀小军的时候也没觉得这么累呀。” 张景义接过刘桂新的围脖:“那会儿习惯,现在呆懒了呗。你这会儿比那时候胖了。条件好了。上炕歇会儿吧,我弄饭。” 老五抱着嘎了哈和小口袋跑进来:“快接着快接着,我把二姐的也拿来了,要抱不住了。” 刘小红伸手帮老五捂着抱在怀里的嘎了哈走到炕边,放到炕上,还是掉在地下几个,张兴军弯腰捡起来:“这破玩艺儿有什么好玩的。” 张景义说:“一下午就磨我,非要出去大地玩儿。” 刘桂新在张兴军脸上拧了一把:“出去就揍你,上炕和姐姐玩儿。谁赢了给他煮鸡蛋吃。” 张兴军抬头看向妈妈:“煮谁家鸡蛋?” 刘桂新说:“煮咱家的呗,还能把别人家鸡蛋拿回来煮啊?” 张兴军皱起眉头看向孙家老五,又瞅了瞅刘小红:“她俩也不是咱家的呀?” 老五说:“大军你真抠,昨天你还吃俺家馒头了呢。俺家鸡蛋酱你没吃啊?” 张兴军皱着眉头想了想:“吃了。等俺家蒸馒头我还你一个,俺家鸡蛋丢了,真的,一个都没有了。” 刘桂新就笑起来,张景义也笑:“这小子也不知道像你俩谁了,是真抠,还护食。” 刘桂新扯了扯儿子的耳朵:“不知道,俺俩都不是这样的,谁知道怎么生出这么个小东西来。” …… 厂里,车间办公室。 巨大的搅拌池就在窗外,搅拌车永不停歇的慢腾腾的画着圈儿,整个池子里黑红色的混矿水朦胧着白色的水汽,搅拌车的悬臂上挂满了霜花。 “清之啊,你岁数还小,年轻,以后机会有的是,这次呢,让一让老同志,好吧?”车间主任夹着根大生产坐在办公桌后面,桌上子印着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红字的大搪瓷缸冒着热气。 门边摆着一张破旧的条椅,墙上挂着四大伟人像还有各种规章条例。门边墙上钉着一排钉子,挂着一排硬壳本子,本子的壳已经磨损了,脏兮兮的,边上挂着块镜子。 “你是当兵回来的,是老党员,组织性纪律性那是没得说。老李头走前还特意和我提了你,说你是现在检修组最有希望扛活的,弄钳工是一把好手。 你来车间以后呢,所有的表现我也都看在眼里,特别是这段时间咱们车间改造,跑前跑后的,能干。连公司下来指挥的王工都点名表扬你了。 这些我都清楚,但是呢,老同志必竟年纪大了,一线活儿也差不多干不动了,论资排辈吧,轮也该轮到他们,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你们年轻人哪,以后机会有的是。你说是不是?这回呢,你就别争了,行吧?我这边做主,给你工资调半级上来,以后你继续努力,把检修组带好,带几个徒弟出来。 下次,再有机会,肯定缺不了你一个,好吧?咱们老党员就得讲风格。” 张清之坐在条椅上低着头,闷了半天点了点头:“行吧,我让。” 车间主任马上露出笑容:“你看嘛,我就知道你张清之是个好同志,不给组织上添麻烦。以后谁在说你张清之这个那个看我不当面吐他一脸。那行,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先回去吧,安心工作。” 张清之点点头,站起来走出车间主任的办公室,下了楼走到搅拌池边上点了根烟,长长的出了口气,心里有点委屈,弊的慌。 这次车间有三个提干名额,本来应该有他一个。 车间主任的话他其实一句也不想听,但是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算了吧,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他自己劝着自己,把烟头扔进搅拌池扭头回了班组。 可是心里有股火烧在那里,梗在胸里,闷的难受。 下了班,张清之难得的有一回招呼都没和大家打就低着头走了,工友在后面悄声议论着。厂子里没什么秘密,有点儿事儿大伙都知道。 回到家当天晚上张清之就病了。发烧。 第114章 烦心 张清之这一病躺了三天,打了两天吊瓶。 刘桂新大着肚子也弄不动他,张景义更不行,班组把他一个徒弟派了过来,在家里照顾了他两天,扶着他去医院打针取药。车间的人头影没露。 张清之也没和刘桂新说,提干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工资到是实打实的提了半级。 时间一晃,转眼就到了过年。年根上刘照丰来了,一个人空手来的。 也没呆,在这儿睡了一晚带着刘小红回去了。 张清之给大舅哥从食堂买的酒菜招待,刘桂新就有些不高兴。 不是因为张清之花钱,而是因为这大年根的,哥哥空着手就来了,妈还在这呢。反过来到是张清之一门的劝刘桂新:都不容易,能来走走就挺好了。 这年头过年也就是那么回事儿,都穷。 找会写毛笔字的工友写副对子,用红纸糊个灯笼,给孩子买身便宜点儿的新衣服,大人添双新祙子,大年夜炖点肉,亲朋好友走动一下拜个年也就完了。 是真的拜年,不用招待饭。也就是回双方老人家里会吃饭,别的亲戚朋友都是纯拜年。 上门礼品就是两盒纸盒蛋糕果子,两个水果罐头这样,能拿盒肉罐头就属于重礼了。顶多再带一点儿糖块。 一般人家收了礼也不会吃,而是好好收起来,等明年过年的时候好拿着再去别人家。过年礼是这样,中秋礼也是这样,有些果子转来转去好几年,最会转回原主家里的都常见。 这时候的老百姓没有什么保质期的概念,果子送过来连包装纸绳都不会解开,很多送到最后已经发霉长毛硬的像石头一样了,也没有人会挑这个理。家家都一样,这就是个情份。 有时候收了礼家里孩子闹或者家里条件稍好点儿舍得的,就会打开给孩子吃。 看到长毛硬了的也就随手扔了,要是发现里面有个被咬了一口的也不会生气,肯定是前面哪家孩子偷着干的,大人根本不知道。一笑了之。 在这个年代,这都是很平常,很正常的事情。 今年因为刘桂新挺着肚子,串门拜年的事儿就只有张清之一个人去。 刘桂新写了名单准备好了钱,让张清之一家一家去,车间的几个领导,班组里相处的好的几个老师傅,在党调组那边的同事领导,还有武装部的战友。 算一算也有十来家,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张清之说:“要不车间领导和党调那边就不去了,大过年的咱又不图着求人什么。” 刘桂新想了想说:“还是去吧,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咱不图能巴结上什么,起码礼节上没差了,到什么时候也能硬起身板说话。人情就得往来,走动走动总有份情份在。” 张清之有股冲动想把年前提干的事儿说出来,他真不想去车间领导家里拜什么年。 但是犹豫了一下还是算了,刘桂新的性子比较急,这马上要生了,可别因为这个再有点什么意外。再说,让都让了,说了又有个什么用。 拿了钱,张清之低着头闷声出了家门,出了院子走到东头锅炉房,站在墙角点了根烟,靠在锅炉房的红砖墙上抽着,看着眼前的雪地发呆。 谁没有一点儿上进心呢?张清之自认平时在班组不争利不抢功,分到手里的活儿拿得起来,对工友都是真心实意,从来不整虚的,对工作也一向是放在心上。 不敢说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工作上,七分肯定还是有的,活没干完没干好就浑身不舒服。 自己也从来没有去巴结过领导,溜须拍马那一套也做不来,凭着工作表现上了名单,凭啥就得自己让? “老张,站这干什么玩艺儿呢?和媳妇儿别扭啦?” 张清之扭头看过去,是住在公厕边上第一趟房的工友,姓王,叫什么不知道,不是一个车间,不过这个人性格比较开朗,爱说话,也算是比较熟悉。 “没,想点儿事。你干什么?” “想啥事儿啊?背着媳妇,鼓捣啥啦?”老王凑过来压着声音问。 张清之斜了老王一眼:“以为谁都像你呀。拜年,媳妇儿让去,我不太想去。” 老王在头上抓了抓,左右看了看,低声说:“这事你得听媳妇儿的,该走得走,走了可能没啥用,不走那肯定是事儿。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到时候留话把让人叨咕不好听。” 张清之递了根烟给老王。 他长的瘦高瘦高的,接近一米八,像个大虾米似的,头发有点长,软趴趴的拢在头顶。 “我这也是刚走动了回来,没办法,花钱谁不心疼,对吧?但是没办法。这会儿和咱当兵那会儿不一样了,那会儿只要冲上去就行,现在不好使。” 张清之把烟头脸到雪堆里:“年前提干,名单里有我,后来主任找我谈话让我让出来了,我这心里有点儿不痛快,回家也不敢说。别扭。” 老王说:“你就答应啦?你怎么这么傻呢,听他们忽悠,你就不吱声看他敢把你拿下来不?都不用说不干。你这家伙呀,太实诚了,和我当初一样。 你这下可毁了,明白不?人家估摸出你是什么人了,好谈弄,以后你看吧,好事轮不上你了,真的。这些人一个一个,全是玩心眼子玩人的茬,你当是部队呀?” 张清之叹了口气:“说不出口啊,一说好像争犟什么是的。” 老王说:“争怎么了?咱比谁差呀?该争就得争,狼多肉少的不争吃啥?你得改改。他于又芝不争能当上主任哪?你问问他当初是怎么上去的。” 张清之舔了舔嘴唇没吱声,老王说:“当初他上技术员那会儿都撕破脸了,他懂个毛的技术。现在主任坐上了开始装逼,成天找这个谈找那个谈,也就是去二选了,要是在三选你看他装个试试,谁不知道他。” 张清之想了想,说:“你回去忙吧,怪冷的,我去副食。” 老王说:“老张,我说句不该说的,他家你必须得去,第一个去,看他老脸往哪搁。要是咱俩一个车间我都不可能和你说这个,明白不?” 张清之摘下帽子挠了挠头:“我寻思寻思吧。你回吧。” 老王把烟点着:“你去吧,我收拾下厕所,这特么都快进不去人了,肏特么等我看着老于的,骂死他,拿着工资不干人事儿。” 这一片儿的厕所就在老王家院门口,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是老王在义务清扫,也是个热心的。 老于就住张清之家后面,第二趟房,是专管掏粪清理厕所的,不过一到冬天就有点儿耍懒,反正都冻上了。 第115章 要不然得要命 “长城,特么给我过来。”老王喊了一声,对张清之说:“你快去吧,我说的话你琢磨琢磨,我抓于长城帮我收拾厕所,别叫这小子跑了。” 老王大步流星的奔着二趟房房山头走过去,一个半大小子站在道上冲着老王笑:“咋了王叔,我惹着你啦?” 老王说:“你爸成天就躲懒,父债子还,今天你别想跑,帮我收拾厕所。特么我都赶上给你家帮工的了。” 于长城说:“你喊我哥呗,我小,还不能干活呢。” 老王拽住他往厕所走:“少扯哩根愣,刨几下能累死你呀?本来就是你爸的活儿。你看看那还能下去脚不?你家人不上啊?” 冬天的公共厕所屎尿下去全冻成一坨,没几天就顺着坑拱上来了,不弄就冻的到处都是,一开春化开厕所就不能进人了。 于长城被老王押着去收拾厕所,张清之戴好棉帽子叹了口气,奔副食商店走去。 中午饭也没吃,张清之把名单上的人家走了个差不多,还有两家有点远,今天去是来不及了。 于主任家他还是去了。 在家里于主任没有在车间看着那么严肃,笑的像个弥勒佛似的,对张清之满口的道歉不好意思,拍着胸脯保证,再有什么名额张清之肯定上,不用废话。 张清之也没信,客客气气的坐了会儿就告辞出来了。这次的事情让他火热的心一下凉了半截下去。到底是不同了呀,这不是部队了。 往家走的道上,张清之满脑子都是部队。 不用胡思乱想不用勾心斗角,有什么说什么,干活就甩膀子干,那会儿才痛快呀。 “清之啊,你家属的心情我能理解,咱们这条路是拿命铺出来的,不过,这不是完工了吗?胜利了你要退了?我也不瞒着你,把你班单拎出来我是有打算的。 准备在团里成立个信号连,直属,就以你们班为底子,给你弄个副连长肯定没问题。上了尉就是军官啦,以后的发展我很看好。你是个好兵。” “你坚持要走,我也不好硬拦着你,必竟,这是你和你家属的决定。到了地方上啊,不比部队,复杂呀,多长点心眼,什么事儿多和媳妇儿商量,别只顾着闷头干。” “你的性子就适合在部队上干,到地方怕是和不开哟。该争得争,该说得说,不能光顾着脸面莫不开,别人的脸是脸,你的也是脸。要不,你再好好想想?” 团长的话不断的在心头响起,张清之就感觉眼睛有点湿,胡乱的抹了一把,吸了一下鼻子,抬头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快步向家里走去。 走到家门口天就黑下来了,北风猛起来,黑虎跑过来围着他转了一圈儿摇了摇尾巴。 张清之呼了几口冷气平静了一下,拉门进了屋。 “回来啦?正好吃饭。你先喝点儿热水,灌一肚子凉风在外面。”张景义站在炉子边上正盛菜,看到他进屋叮嘱了一句。 “嗯。你进屋吧,我盛。”张清之走过去从张景义手里接过锅铲。 张景义拿抹布擦了擦手进了屋。 张清之端着菜进屋放到炕桌上,张景义已经用茶缸子倒了热水递过来:“喝点。喝点吃饭肚子不疼。” 刘桂新在炕上弄孩子,笑着说:“我妈呀,你还把他当小孩呀?喝个热水还得盯着。” 张清之接过茶缸子喝了几口,热水进肚,全身都感觉舒服了许多。 “你中午在哪吃的?还以为你中午能回来呢,结果干等也没影儿。”刘桂新把筷子递过来。 “那么些家呢,挂着早点走完。”张清之解释了一句。 “都去啦?” “没,老何和大老富那没去,太远了,今天不赶趟了。我寻思明天下班让他们来家拿一下得了,去的话一个来回就得大半天。” 刘桂新给张景义夹了一筷子菜看向张清之:“那么远哪?” 张清之笑着说:“那可不,你一天屋都不出。老何家在尾矿坝上片儿,占地给的房,在猪场上一面呢,山上。大老富在金坑,骑车都得将近一个小时,冬天他上下班都是赶火车才行。” 刘桂新撇了撇嘴:“妈呀,那他们上这个班可真不容易,赶上长征了都。那就别跑了,叫家来坐坐吧。” 张清之说:“东西我还没买呢,要不,就叫家来吃顿饭得了,比买果子罐头还省呢,感觉还好。” 刘桂新点点头:“也行,一个班组怎么都好说,吃吃饭还热乎。那你就安排吧。” 张景义说:“哪天来提前说声,我带孩子去对屋孙家呆着,孩子闹腾不好。” 张清之说:“不用,都是一个班的,就一起闹腾呗。” 张景义说:“听我的,头一次来家讲究点儿。早早那会儿啊,家里请且女人小孩都得躲开,这是礼。” 刘桂新说:“听妈的吧,我也不和你们掺合,俺们娘仨去老孙大哥家混一顿儿。” 张清之说:“那可得了,他家就七口,加上你们仨,十个人六个孩子,你还让大哥大嫂活不?桌子都挤不下。” 刘桂新笑着说:“就一顿,凑和凑和呗,看你说的。” 张清之想了想说:“也行,叫老孙大哥过来喝酒,你和大嫂带着孩子吃。拿点儿肉过去。” 刘桂新说:“过年了,把兔子也拎一个过去吧,他家也是真不容易,大哥一个人养六口,这也是亏着没老人,要不然得要命了。五个孩子四个正能吃的时候。” 饭没吃完,屋门被推开,一个黑脸膛的大个子笑着走进来。 “张叔,张婶,刚吃啊?” 一家人扭脸看过去,张清之放下筷子站起来:“你是?” 来人有一米八多的个头,健壮,头发有点儿自来卷,长相可以用英俊来形容,一笑还有个酒窝,二十岁左右。 “我叫柴伟,我爸是柴兴茂。这不过年了嘛,我爸打发我过来串个门儿。” 张清之愣了一下。柴兴茂就是顶了他提干的新任车间技术员,四十多了,平时见面点个头很少说话。 “快坐快坐,你晚上吃了没?不嫌乎的话在这对付一口。”张清之给柴伟让坐,转身去拿烟:“哎呀,柴大哥这孩子都这么大啦,你是老大呀?多大了?” 柴伟笑着说:“我十八了,班都上两年了,在厂大集体。我和老孙家大胜熟,总在一起玩儿。” 张清之递了根烟给柴伟:“你比大胜大呀,怎么玩一块儿去了。” 柴伟接过烟拿在手里没点:“也没差多少,就一起疯呗,大的小的都有。俺俩关系处的好,他帮我打过架呢,大胜打架是好手。” 又上架了 不知不觉,写书已经两年了。 确切的说,写了642天,写了三部半作品,547.6万字。642天中间没断过更,没休息过一天,这个月18号请假那天枫城旧事这本也是更新了的。 这六百多天里,除了工作和必须的应酬,所有的时间都坐在电脑前面不停的敲键盘,视力飞速下降,腰椎颈堆都出了问题,已经从一个活跃的好玩份子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宅男。 今年一年出房门的次数不超过二十次。 在这其间,也有过希望,也有过失落,只是一路坚持着。 也认识了不少朋友,一直在默默的支持我,支撑着我往下坚持。 即然选择了,就咬牙做到底吧。 这本枫城旧事,十万字的时候就可以上架了,我又多写了十万字。 这本书不会太长,估计也挣不到钱,但却是我写的最认真,最用心的一本。里面所有的时代背景,各种数据,包括事件和大部分人物,真的真的真的都是真实的。 我就是要把那一代人,那一段历史真实的描述出来,那些年普通百姓的真实生活状态,感情,家庭,他们的欢笑和泪水。 我们都有家,有亲人,有父母,我觉得人得知根,应该了解一下我们的父母或者爷爷奶奶们当年所经历的,所付出的和所收获的,没有他们的过去,就没有我们的现在。 同时,我也想让朋友们,能客观的通过一些事件,了解一下我们国家的几段经历,反思一下历史,对比一下现在。由其是改革开放以后这四十年整个国家社会巨大的变化和前进的速度。 我们真的在前进,在发展。 当然,其中这样那样的问题和情况多不胜举,这也是我想告诉你们的。 具现一个真实的那段岁月,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也是我正在努力的。 我也想挣钱,想写更多的人愿意看的东西。但我觉得,写一点儿真实的东西也是写手的一种责任。责无旁贷。 本来这本书,叫女人花,我感觉这是最贴切的名字,很喜欢,可惜被占用了,然后想叫悠悠岁月,也被占用了,最后无奈改成了这个枫城旧事。 本溪县是国家评定的枫城。枫叶之城,真的真的十分漂亮。 这里是我的老家,印在我的户口本上:藉贯,本溪县。 这本书,算是我对我的家乡,家乡的亲人,我的父母祖辈,以及那个时代的人们,致上的一份心意吧。 上架之前,照例非常忐忑不安,未来充满了未知,我将砥砺前行。 因为还有你们,支持我的,亲爱的人们,朋友。我不孤单。 此致。 再次向书友表示感谢。谢谢。我会继续努力。 感谢胡说,感谢伯汗,感谢青柠。 我爱你们。 第116章 一直砸到正月 这年头半大小子没有不打架的,也没有人当个什么事儿,能打架的还感觉有出息,能行。 辽东这边人性子普遍都急,愿意动手,火一上来先打了再说。 房门一开,孙家老二脑袋伸进来:“真是你呀,我看着有点儿像。你怎么跑我张叔这来了?” 柴伟说:“过年了,我爸让我来串个门儿。他这几天咳,不敢出来。你吃完饭啦?” 老二进来关好门:“吃完了。什么情况啊?怎么好模样的来我叔家串上门了?” 柴伟说:“我爸和张叔一个车间的。前两天有点儿事儿整的有点不好意思,我爸这心里也过意不去。” 老二扭头看了看张清之,眼睛愣瞪着问柴伟:“啥事啊?” 张清之说:“没什么事儿,都过去了。回去替我谢谢你爸。” 柴伟说:“张叔你相信我,原来我爸真不知道顶的是你,于又芝也没说明白,就说这事儿能办,结果一整出来我爸才知道是你。这不就打发我过来了嘛。 我爸说了,以后咱们两家长走动,这个情他记心里,以后有什么事儿张叔张婶你们就吱声,只要可能的俺家肯定二话不说。” 张清之摆了摆手:“算了,过都过去了,我年轻,以后还有机会。” 柴伟说:“张叔你别生气啊,这事儿确实是俺家欠你的,以后你就是我亲叔,我就是你亲儿子,有事儿就吱声。我爸说了,再有机会他去找厂里也给你争取下来。” 刘桂新放下筷子坐在炕上听着,瞅瞅柴伟看看张清之,忍着没问。有外人呢,女人得给男人留面子。 孙家老二忍不住:“到底什么事儿啊?欺负我张叔了是不?” 张清之拽了老二一把:“大胜你别掺合,厂子的事儿,和个人也没多大关系。” 柴伟说:“叔你不用拦,今天我是诚心替我爸来说开的,大胜要削我我不还手。” 刘桂新拍了下桌子:“大胜你回屋去。” 老二扭脸看向刘桂新:“事儿不得整明白吗?白叫人熊啊?” 刘桂新说:“你听话回屋,今天柴伟是客,你别掺合。回去。” 老二摸了摸头皮,咬肌鼓了几下,点头说:“行,我听我婶的。柴伟我跟你说,事整明白,要不以后咱们没个处。” 柴伟点头说:“肯定的,我这不就是来解释的嘛。我弄不明白你随时削我,行不?” 老二看了看刘桂新,扭头出去了。 柴伟说:“张叔,我真是诚心替我爸来道歉的,我爸事先真不知道是你。要是早知道的话这技术员我爸肯定不能上,真的。我爸说了,老李头一走车间里干活就是你能全拿起来了。” 张清之说:“算了,事都过去了,让你爸也别放心上,这事也怨不着你爸。” 刘桂新说:“事说完了接着把饭吃了吧,都凉了。柴伟你晚上吃了没?要不一起吃一口。” 柴伟站起来说:“我吃了,那你们吃饭,我先回去了。张叔,张婶,以后不管是厂子还是家里有什么事儿就吱声,真的,俺家肯定当自己事儿办。 我看婶儿你这也是要生了吧?到时候吱个声,我来帮你张罗。” 刘桂新笑了一下:“行,我可记心里了,到时候让大胜去喊你。” 柴伟说:“嗯,真的。我和食堂那拨人熟,到时候满月酒我让那边给准备准备,不用你们花钱。那我走了啊,你们吃饭。那啥,张叔,有空就带我婶去俺家串门,以后咱就是一家人。” 张清之说:“行,回吧,大黑天的我就不留你了,以后没事过来玩儿。” 柴伟走了,刘桂新叹了口气看着张清之。 张清之抓了抓脑袋看了看张景义:“那个啥,吃饭,菜用热热不?” 刘桂新舔了舔嘴唇,扭头对张景义说:“妈,吃饭,不管他。” 屋里气氛有点儿压抑,几个人把饭吃完,张清之把碗筷桌子收拾了下去,烧水把碗筷刷了收拾好才进屋。 张景义在哄张兴军睡觉,刘桂新坐在炕头看着进来的张清之。 张清之嘿嘿笑了两声。 刘桂新叹了口气:“张清之你现在能耐了,知道藏事了。嘴还挺严。” 张清之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不是怕你上火嘛。过都过了。” 刘桂新说:“上技术员是小事儿吗?你心得有多大?我不和你吵吵,你把前后说清楚。” 张清之就把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就这么回事儿,我心里也不乐意,没说出口。” 刘桂新说:“这事你为什么不回来和我商量商量在定?人家一说你就吐口啊?是不是傻?” 张清之说:“当时心里乱了。以后,再有下次我先回来和你说,你别生气。” 刘桂新气的拍了几下炕:“还有下次?你还要有下次?” 张清之过去抓住刘桂新的手:“别生气别生气,没下次了,以后该怎么的怎么的,我决定不让。行吧?” 刘桂新把手挣出来:“多难得的机会呀,你就习里糊涂的给弄没了。以后得等什么时候去了?我和你过还有没有点盼头了?你在部队前不是挺痛快个人吗?” 张清之皱了皱眉头:“这事儿,确实是我办错了。你也别生气,我心里也窝着呢。我好好干,我还年轻呢,以后机会有的是,以后就是说出龙叫唤我也不让,啊。” 刘桂新摇了摇头,摸了摸肚子:“你呀,还以后。这就叫人拿住了。底子漏出去了还有什么以后,都知道你好熊好哄了。算啦,就这命。” 张清之说:“我现在把我师傅的那摊全接下来了,以后好好干,多带几个徒弟,肯定有机会。” 刘桂新说:“你呀,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事不是你这么想的,以后有机会你都不知道。算了,过去过去了吧。以后你什么事回来先和我说一声,行不? 虽然我是个女人家,出出主意商量商量总归行吧?什么事儿心里也好有个底儿。日子是咱俩过,事也得两个人担,不整这么不声不响的把我蒙着行不行?” 张清之点点头:“行,以后什么事儿我都听你的,都回来问你,我保证。” 刘桂新长长的叹了口气。 孙家老二探头探脑的开了门进来:“柴伟走啦?叔,什么事啊?是不是他爸在厂子熊你了?” 刘桂新说:“你叔是个傻的,上技术员,让了,让柴伟他爸给顶了。” 老二说:“真的呀?我肏,明天我砸他家玻璃去,一直砸到正月过完。” 刘桂新瞪了老二一眼:“别骂人,难听不难听。你可别惹祸了,这事不用你管,没都没了再去得罪人有什么用。” 第117章 二月初八 老四开门进来:“怎么了?” 老二问:“什么怎么了?” 老四说:“砸谁家玻璃去?我都听着了。” 老二说:“柴伟他爸欺负张叔。明天你上学把柴任削一顿,使劲削。” 老四点点头:“行。” 刘桂新说:“你俩能不能不惹祸?还让你妈活不?大人的事儿小破孩子瞎掺合。告诉你们不行啊,都老实儿的。现在便宜都让人占去了再得罪了多不值个。” 老二说:“那以后就让他给咱们办事儿呗?” 老四说:“那必须的,要是找他不给办我再去削他家柴任行吧?婶儿。” 刘桂新说:“你一天就琢磨打架,有功夫把课本好好看看,将来找不着工作怎么弄?” 老四嘿嘿乐了几声:“看不明白呀,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刘桂新瞪了老四一眼:“滚蛋,回屋睡觉去。告诉你俩啊,不兴惹祸,要是让我知道了跟你俩说,过年兔子就没了,你看看我能做到不。” 老四舔了舔嘴唇:“不惹,我最听话了,肯定听你的婶儿。” 刘桂新说:“听婶的,真别去惹祸。回屋睡觉去吧。” 哥俩捅捅估估的回屋去了,刘桂新低头想了一会儿,抬头说:“铺被,睡觉吧,妈该困了。妈你不管他了,让他爸弄,过来睡了。” 张景义说:“我哄孩子吧,你俩不拌嘴就行。” 刘桂新说:“拌什么拌,拌也没用。让他哄。” 张清之笑着过去:“来妈,我哄,你躺下吧。” 张兴军睁开眼睛看过来:“我让我姥哄。”张清之给了他一个眼神,小家伙马上怂了。 …… 第二天一早,张兴军还在睡着,刘桂新坐在炕头上围着被也没起,张清之在外屋弄早饭。 刘桂新抬手指了指:“妈,你把那个拎过来,我看都拿的什么。” 正在地下梳头的张景义把柴伟昨晚拎过来的兜子提过来放到炕上:“能有什么,还不就是果子。” 刘桂新把布兜子解开把东西摆出来,两盒果子,两个罐头,一个水果一个鱼,两盒铁盒糖块,还有二十块钱,在这个年头这真的算是重礼了。很重的重。 这些东西钱的加起来得有三十多块钱接近四十,顶张清之小三个月的工资。 老柴家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老柴头一个人上班养全家,老大这才去大集体两年,工资估计都不够他个人花的。 这真是舍得了。 刘桂新有点发愣,低头看了半天,最后还是长长的叹了口气。人家做到这份上了,还能怎么的? 张清之端着桌子进来:“吃饭吃饭,小军不喊起来呀?” 刘桂新指了指:“这是柴伟昨天拿过来的,是留着还是退回去?” 张清之瞅了一眼:“钱也是啊?” 刘桂新点了点头,张清之说:“要不,留着吧,反正也是这样了,退回去就彻底得罪了。忘和你说了,我工资还给涨了半级,也不算亏哪去。” 刘桂新看了张清之一眼没吱声。这个傻子,这是半级工资的事儿吗?这是提干哪。 张景义在哄张兴军起床,一动一哼哼,睡的香香的。 刘桂新说:“小军,儿子,起来有果子吃哦。果子,还有糖块,不起我吃了啊。” 张兴军眼睛都还没睁开就一骨碌坐起来了,左右寻摸:“哪了?我的你们,不许吃完。” 刘桂新伸手把果子盒上系的纸绳解开:“给孩子吃了吧,过年了。这糖给老孙大哥家送一盒,他家孩子多,你给分分。” 张清之把饭桌子摆好,拿了盒糖块出去过那屋。 这年头给孩子东西都得分好,谁也不能多也不能少,家家孩子多,分不均了就得打架。 …… 刚过完年张清之就开始上班了。 这年头没有什么过节放假一说,过年也不过就是初一开始歇三天,有活就得去干。 过了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老天爷开始抽风,从正月底就开始不正常,大冬天的飘起了小雨,雨夹着雪落下来,到处都是泥泞不堪的,棉鞋走一会儿就湿透了。 东北人冬天没有打伞的习惯,雪落在身上也无所谓,这下可好了,雨夹着雪落下来,阴冷阴冷的,什么衣服也扛不住。小北风一吹,人们成片成片的感冒,医院人满为患。 就是这样的天气里,刘桂新临产了。 三月十号,农历二月初六,一家人住进了南坟职工医院。 张清之还得上班,张景义带着张兴军在医院守着刘桂新,孙家几个孩子来回给跑腿拿东西送饭。从家到医院来回接近十公里,几个孩子轮着班跑,嘻嘻哈哈的也没嫌累。 虽然中间可以坐小火车,但还是要趟着雪走一公里半的坡路。公交车到是可以少走点儿,但这会儿这里的交通主要是小火车,公交车班次少太挤,孩子根本坐不了。 这会儿医院的条件还比较简陋,一个病房三张钢丝床,各有个小床头柜,别的除了两个白炽灯炮什么也没有了。暖气也不热,温吐的就是比没有强点儿。 墙壁上就是涂着白灰用绿油刷着墙裙,白灰大片大片的脱落,整个墙面看上去斑斑驳驳的。 病房窗子是铁的,缝也大,张清之就拿着报纸撕成条慢慢的把窗缝塞住,门就没有办法了,只好尽量关严。好在妇产科这边还给挂了门帘,别的科室是没这待遇的,都是敞着。 初八早晨两点半,张清之靠在病床上正迷糊着,刘桂新叫起来。阵痛了。 也是巧,初七张清之才和车间请了假过来,让张景义带着张兴军回了家,结果就赶上了。 张清之急慌的跑出去喊大夫找护士,差点跘摔了。大夫和几个护士七手八脚的把刘桂新送进产房。 守在产房门口,张清之这会儿也不冷了,手心里全是汗,拉磨一样转来转去,阴冷的走廊里就他一个人。 三点过,一个护士出来很严肃的通知张清之:孩子是倒胎,有可能引起难产,要做好思想准备。 胎儿在母体里是头下脚上,待产的过程就是胎儿的头进入产道的过程。倒胎,就是头上脚下,脚先进入产道,这种情形就比较危险了。 可能引起的状况有无数种:一只脚下来另只脚卡住,骑住脐带,因为脚先下来引起窒息,或者是两只脚骑墙,无法生产。都有可能。 这个年代生孩子虽然比旧社会安全了不少,但仍然是充满了危险的,各方面的检查都跟不上,何况这还是个倒胎。 张清之就觉得头都要炸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握着拳头孤独的站在产房门口等着判决,北风从走廊尽头的窗缝吹进来,也吹不散他头上涌出的汗水。 第118章 大胖小子 三点四十。 护士再次走出来。 张清之茫然的看着护士。 “生啦,大胖小子。哎妈,差点吓死我,头一次碰上这样的。还挺顺溜,动动两只小脚就下来了,也没缠脐带,比正常的都顺。” 张清之瞬间就失去了力气靠到墙上,大口大口的呼着气。老天保佑啊,大吉大利。 护士在弄孩子,张清之进到里面,把刘桂新穿上裤子抱到推床上,和护士一起把人推到病房抱到床上躺好盖严,这才算松下这口气,人都快虚脱了。 孩子八斤多,白白胖胖的,就是不爱哭,大夫拍了半天就哼了两声,两只眼睛已经睁开了,好像能看着东西一样左右乱瞅。 大夫也跟了过来,拿着手套笑:“老张啊,你这儿子差点儿没把我吓死啊,好在挺顺溜。” 张清之就一门子的感谢。这年头可没有什么红包礼物,敢送就得抓起来,这时候就是讲究为人民服务,讲究奉献的精神。 “站生龙坐生凤,这孩子站着能这么顺溜,俩大眼睛生下来就睁着了,又是二月初八,正好这龙刚抬了头,将来肯定能大出息。你这孩子呀,我看就叫龙得了,一准能行。” 张清之这会儿只剩下开心了,笑着点头:“行,行,都听冯主任的。” 冯大夫过去看了看已经睡着的孩子:“行了,那你们就歇着吧,都有过一个了那些事儿也都懂,我就不费劲了。让你这儿子吓的不轻,我得睡一会儿去。” 冯大夫开门走了,屋里就剩下三口人。张清之给刘桂新弄了点温水喝了,看了看孩子:“长的挺像你的。” 刘桂新有点儿虚弱:“这孩子太能折腾了,我还以为,出不来了呢。刘大夫都不敢上手了这才把冯主任叫来。平时也没感觉怎么的呀,结果这孩子,在肚子里是坐着的。” 张清之笑着说:“有谱呗,将来能当大官。” 刘桂新看了一眼孩子也笑了:“那可不敢想。哎呀,吓了我一跳啊。我一直以为是个丫头呢,结果是他倒着肚子型不对。白盼了。” 张清之说:“你这话要让别人听见不得骂你呀,都盼着生儿子,你这是眼气谁呢?” 刘桂新动了动身子:“不得劲,扶我一下。我眼气谁呀,我真想要个丫头嘛,打扮漂漂亮亮的多好。” 张清之过去扶着刘桂新调整了一下姿势,把身上衣服理平整:“你睡会儿吧,怪累的。明天他醒了你就不得睡了。” 刘桂新答应了一声:“你也睡会儿吧,这下放心了。” 张清之又给刘桂新掖了掖被角,看看也没什么事儿,去关了灯,舒舒服服的在边上的床上躺下,确实放心了,这下能好好睡一觉了。 刚过完年,医院里人不多,这屋就刘桂新一个,要是平时还真捞不着床睡。 早晨,张清之是被刘桂新叫醒的,她饿了。 张清之起来去水房用凉水洗了把脸,下楼去买吃的。医院里有食堂但没有早餐。 这会儿私人做生意是投机倒把,是要抓起来做牢的,街面上的所有商店饭店都是国营单位,包括炸油条蒸包子的铺子。 和商店不一样,饭店不都是商业局的生意,集体单位都可以经营,像街道居委会,医院还有厂子都有经营自己的饭店,主要也是为自己的工人服务,同时面向社会。 其实就是挂着多挣点儿钱好搞福利。这年头单位的福利特别多,很多都是单位自己搞的。 医院门口就有饭店和殡葬用品商店。 扎花圈卖寿衣扎些纸人纸马的,这玩艺儿好像就是封建迷信,理论上应该划到四旧里被消灭掉,但事实是这玩艺儿就没人碰。 饭店的生意不好,这年头没有几个人舍得出来在外面吃。但这年头的饭店也不在乎生意好不好,反正天天开业开着,有人买就卖,没人买就内部消化,或者家属过来吃。 家属不用花钱和粮票,算职工福利。 “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同志,我买饭。” 饭店里几个工作人员凑在炉子边上闲聊,张清之喊了一声。 “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个穿着厨师工作服的男人答了一声,站起来走过来。几个女的就在后面乐,也不知道是在乐什么。 “住院的呀?”那厨师问了一句。 “生孩子。”张清之答了一句:“给我拿六个包子,两碗小米粥。夹点咸菜。煮鸡蛋有没有?” 厨师摇了摇头:“没有煮的。你要是想要煮的提前来说一声。” 扭身从柜台里拿了两个大铝饭出来,把小米粥装了一饭盒,把包子和咸菜装到另一个饭盒里递给张清之:“八毛钱,半斤粮票。咸菜不要钱。媳妇儿生啦?男孩儿女孩儿?” 张清之掏钱掏粮票:“生了,小子。今天早上三点多生的。这粮票怎么收这么些?” 厨师抓了抓头发:“没办法,两个包子算一两,小米粥算二两,规定就是这样的,这一盒子二两不止。” 张清之把钱和粮票递过去。 这一大铝饭盒小米粥肯定不止二两了,这年头其实也没个什么标准,都是公家的,完全看人或者心情。 饭盒可不是给的,是借。吃完了要给还回来的。也不收什么押金,这年头的人就没这个概念,没有人会赖下。也不敢。这两大饭盒要是赖下被人检举揭发了至少判个三年。 这可是国家财产。 厨师给找了条半新不旧的毛巾给张清之垫手,粥和包子都是热的。 张清之用毛巾把两个饭盒包了一下抱在怀里,拿着筷子和铝羹瓷儿急忙往病房跑,怕多隔一会儿凉了。 等张清之回到病房关好房门,刘桂新正在给孩子喂奶。 “醒啦?闹不?” “不闹,一点儿也不闹,就是睁两大眼睛到处瞅,像能瞅着似的。” 张清之把饭盒放到床头柜上凑过去看了一眼孩子,就算吃奶两颗又黑又亮的眼睛也没闲着,还在晃动着到处看呢。 “他是不是真能看着啊?感觉不像看不见的样。”张清之站在床边,把身子俯过去打量着孩子。听见声音,孩子的眼睛马上看过来。 刘桂新伸手把张清之推开:“一股烟味。你身上冷,离远点。” 张清之嘿嘿了几声,过去把饭盒上的毛巾打开:“没有煮鸡蛋,我就买了点小米粥咸菜,有肉包子。你就这么躺着我喂你呀?” 刘桂新动了动:“不用,你把我扶起来点,我自己吃。花了多少钱?这边肯定贵。” 张清之把隔床的枕头拿过来垫到刘桂新背后,扶着她往起坐了坐:“还行吧,肯定比食堂贵。六个大肉包子一盒小米粥八毛钱,半斤粮票。” 刘桂新说:“还行,我以为得一块多呢。”一只手抱着孩子,伸一支手去拿羹瓷儿:“刚才那会儿感觉前心贴后背的,这会儿一折腾又没那么饿了。你就拿了一个羹瓷儿啊?笨死了一天。” 她自己舀着浓稠的小米粥喝,张清之拿了个包子递到她嘴边让她咬。 刘桂新咬了一口点点头:“还行,馅弄的还行。你吃吧,我就喝点粥就行,咸的。” 张清之这才反应过来:“哦对,做月子了,这扯不扯。”遭了一个大白眼。 第119章 第三天 孩子不哭也不闹,吃了就睡,醒了就瞪着大眼睛到处乱看,就是有点漾奶。小孩子漾奶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两口子也没放在心上。 在医院呆了两天,什么都正常,刘桂新也缓过来了,就开始张罗回家。 虽然这个年头在医院住着也不用花钱,但是必竟吃住都不方便,再说也冷。 这是全民福利时代,方方面面国家都有安排,考虑的周到仔细,所以虽然这会儿穷,物资不足也没有什么娱乐,但是这会儿的人活的很幸福,精神信仰富足强大,对集体的认同感相当相当高。 张清之虽然没有干部身份,但是他退伍兵老党员,又是厂党小调小组成员,厂子民兵干部的身份还是和普通工人有着巨大区别的。 比如,他的实际待遇享受着厂中层干部的标准,经常在领导面前晃,参加一些组织活动,能够和车间厂办的相关领导直接对话。 还比如,他可以轻松的从厂子借出一台汽车接媳妇儿孩子回家。选矿厂从上到下这会儿四五千工人,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工人屈指可数,甚至一些车间的普通干部也达不到。 他在厂子的起点还是相当高的,主要是党龄军龄有那么长,部队给的评价也高。这个年代军队的社会地位很高,地方上也重视。 昨晚上又是一夜的雨夹雪,整个世界都仿彿被冰冻住了,厚厚的积雪被夹着雪花的小雨击打的一片狼藉,然后又在北风中被冻成各种奇异形状的冰坨。 三月十五号这天,天阴沉沉的,风要比往日更大一些,带着夜里积蓄的阴湿寒气肆意的在小城里肆虐着。 街上人很少,偶尔出现一个也是捂得只露出两只眼睛喷着白气匆匆走过。墙上的标语在风中疯狂的摆动着,好像在极力的想摆脱墙砖的束缚。 厂房,学校,单位,大门和楼顶上的红旗把旗杆扯的弯向一边。 只有挂的到处都是的大铁皮喇叭顽强的播放着要闻宣言还有革命歌曲,虽然声音被风吹的时聚时散有点断断续续的,但总算给这个好像静止了一样的世界增添了些许的活力。 在这个时期,各个单位都会在一定范围内安装这种大铁皮喇叭,报时,播报新闻,转播电台节目,还有宣传。 不同的革命派系利用这些喇叭做为阵地相互攻击诋毁对方宣传自己,鼓舞士气。经常会因为这些喇叭的播放权归属发生战斗。 工业地区的革命形式相对比农业地区复杂的多,厂子多,山头多,再加上政府部门学校什么的,大大小小的派系多如牛毛,里面又涉及到不断变化的统治夺权投靠背叛,弄的像一锅粥一样。 不过在南坟,最强大的永远是三大厂矿,没办法,人多力量大,把其余的各派力量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好在他们不太关心厂子外面的局势,只要不是直接惹到头上去还能相安无事。 所以只要不是三厂矿派系之间发生战事,基本上都是比较平静的。 …… 刘金荣的病房里,孙家的老大老三老五三个丫头都在,围着病床扒着看小宝宝。 “哎呀这大眼睛,真艮,还看我呢。” “他怎么不出声呢?就闷着看。” “真白,看着好嫩啊,想咬一口。” 老大已经算是大人了,很多事都懂,老三老四老五小时候没少带,可以说带小孩子的经验比刘桂新都强。 “婶儿,他是不从来也不哭啊?我一声也没听过呢。” 刘桂新看了看孩子摇摇头:“不哭。生下来大夫拍了半天就吭吭两声,这都三天了也没闹过,醒了就到处看,喂就吃,累了就睡。” 老五说:“不能是哑巴吧?” 老大在老五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胡说什么玩艺儿?” 老三把脑袋凑到孩子脸边上逗他,说:“不能,听声可灵了,眼神转的多快呀。” 老五说:“大庆还能听着声呢。” 老大抬手又是一巴掌:“你不说话能死不?缺心眼的玩艺儿。” 老三叫:“笑了笑了,你们看,真笑了。” 老大说:“拉倒吧,这么大会笑就神了,得两三个月呢。”还是凑过来看了看。 刘桂新说:“是笑容,没目的的傻笑,佩兰你说的那是认人了故意的笑,不是一回事儿。” 老大说:“我说的是真笑,哈哈嘎嘎的那种,笑出声。我记着小平最早,一个半月就行了,小力最晚,三个多月了就嘴角抽一抽。” 老五扯了扯老大:“大姐大姐,我笑的最早啊?” 老大斜了她一眼:“嗯,因为你最傻,没心眼子的玩艺儿。” 吱哑一声,房门开开又重重的关上,张清之走进来,摘下棉帽子习惯性的在身上拍了几下:“收拾完没呀?车到了。”走到床边扒着看了看孩子:“还没动静啊?” 刘桂新推了张清之一把:“离远着点儿你身上凉啊,干说也不听。没动静还不好,非得成天哭啊?” 张清之有点儿耽心,在头上抓了抓:“不能像老六似的吧?” 刘桂新瞪了他一眼:“了了什么呢?不会说话。赶紧收拾东西。大夫那边说了没呢?” 张清之点点头站起来收拾东西:“说了,刚才又说了一遍。” 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帮着刘桂新把衣服一层一层穿好,大衣裹上,棉帽子围脖大口罩,手闷子,就怕吹了风。 孩子用缝的小被包起来,再裹一层毯子,用布带扎上防止散开。 别的就没什么了,饭盒是门口饭店的,走到那还回去就行了,有个暖壶,一点卫生纸,几个苹果,都装兜子里。 正收拾呢,门一开,冯主任走进来:“为人民服务。准备走啦?也行,你们一家身体都好。孩子包严,今天外头风有点大。怎么回呀?” 张清之说:“厂子给派的车。这几天麻烦你了啊,谢谢。等孩子满月到家去吃饭。” 冯主任过去看了看孩子,笑着说:“你家这饭我还真得吃,那把我吓的,哎呀,命大福大呀。” 第120章 回家 一群人拎着东西抱着孩子从病房出来。 解放车就停在住院部大门,出来就直接上车,刘桂新抱着孩子上了副驾驶,老五最小,也挤了上去,老大和老三跟张清之一样爬到后车斗里。好在车斗上有军用帆布蓬子能挡风。 “到医院门口停一下啊,我给饭店还饭盒。”张清之和司机说了一声。 大卡车吭哧了几声缓缓起动,嘁里咔嚓的压着积雪和冰渣在院子里兜了一圈,从出口绕出来开向医院大门。 到了大门口车停下,张清之跳下去把铝饭盒还给饭店,给人点了根烟道了谢,出来再爬上车斗。 从医院一出来往北就是个大漫坡,有五六百米,坡下就是运输三中队的院子,也就是公交车站。 司机带了下档,点了下油门手放到刹车把上,跟副驾的刘桂新说:“嫂子你坐稳啊,脚底下蹬着点,把孩子抱住。这几天雨夹雪的,这坡老滑了。刚才强爬上来,打了半天莫莫。” 刘桂新说:“那咋整啊?不能打爬犁呀?这要出溜下去可得了。” 南山这边是原来日本人的聚居地,道路两边全是整整齐齐一排一排的日本楼,也有后来厂子建的红砖楼。 医院,派出所,两所小学一所初中,机修厂工人俱乐部,副食商店全在这一条街上,真要是车滑下去肯定得出事儿。 司机说:“咱不直接下,我也不敢哪。你坐好,咱们直接往甩湾子那边开,从那边新楼里面往下绕,那么走坡能小点,多拐几个弯的事儿。” 大解放轰轰隆隆的往前开,在楼群里转来转去的往下走,这么绕确实比直接顺南山路下去稳当,那边就一个大直坡,真的太危险了。 绕到下面机修厂厂办楼,终于平溜了,司机也是吁了几口气儿,想点根烟,瞅了瞅刘桂新和孩子又把烟放下了,把车顺着机修厂俱乐部前边拐向大道上。 这边是俱乐部的锅炉,一根几十米高的红砖大烟囱立在路边,上面挂着好几个铁皮喇叭朝向四方。被风扯断的条幅标语在空中舞动着。 “砰”,“砰”,两声枪响,把刘桂新吓了一跳:“妈呀,怎么还打上枪了。”她在部队没少打枪,对枪声太熟悉了。论手枪的准头他比张清之好太多,在全连都能排上号。 司机往前看了看:“又是这些崽子,大冬天的不在家里猫着,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多精神头。估计又是要搞什么事儿誓师呢吧,没事儿。机修这边比咱们上面能折腾,总打仗。” 刘桂新有点耽心的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一水的军绿色。 司机按了几下喇叭,围在大烟囱下面的人群散了散让出了道。烟囱上的大喇叭高亢的响着:伟大领袖教导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我们要全民皆兵,用铁拳砸翻一切敌人…… 车减速慢慢从人群里穿过,刘桂新就听张清之在后面喊:“谁让你们随便打枪?不知道纪律吗?” 刘桂新皱了皱眉头:这个爱管闲事儿的毛病可能这辈子也治不好了,还拿这边当部队呢。 人群人有人喊什么,刘桂新也没听清,正走到大喇叭正下面,震的耳朵疼。车穿过人群拐上正路开始加速,大喇叭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听不到了。 这边两边都是高大的厂房,右边是机修厂,左边是运输段,红砖墙上全是斗大的仿宋体标语:只争朝夕学大庆,伟大的无产阶级万岁,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团结一心夺取更大的胜利。 这段路就好走多了,走的车多,积雪压的实,也没那么滑,不少地方都被垫上了一层炉灰渣子。 一直走到东沟门拐过大弯,路边才又看到一小片民宅,这边全是平房。瓦房。 然后又是一些小厂子,高大的厂房没有了,夹杂着一些散乱的民居。从这片儿到东沟里基本都是农业户。 司机又提醒了刘桂新一声,公路贴着铁路走,右边就是十几二十米宽的水沟,边上的人家都修着小桥连到公路上。过了人家又开始爬坡,比南山还徒。 从坡的最顶点那户人家的门前开过开始下坡,拐了两个弯横过铁路就到了坡底选矿厂的抽水站和供电所,从这开始一直到家里就都是平地了。刘桂新松了一口气儿。 公路就顺着选矿厂的围墙走,能看到高高的矿粉塔,铁矿粉从这里坐上火车去市里的炼铁厂。 公路左侧是南坟高中,叫古田中学。过了高中就是成片成片的平房,这边是城镇户和农业户混杂的住宅区,房子都是公社集体修建的红砖瓦房。 过了选矿厂后门外的公路桥,车子右拐上了土路,右边是河,河床很低,从路边要下去六七米才到河面,这会儿整个被大雪覆盖着。 左侧就是大地,夏天是一片菜田,这会儿就是一整个的大冰面,大大小小的孩子还有一些爱动的成年人在冰面上游戏,打冰尜,打爬犁,滑冰刀冰剑或者单腿驴,不时的传出一阵笑声。 冬天的土路和柏油路没有任何区别,大雪一盖压实以后都是平平整整的,一点儿也不颠簸。刘桂新揭起蒙着孩子脸的毯子角看了看,就看到一双黑亮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刘桂新喜欢的不得了,去孩子脸上亲了两口,孩子张了张嘴,身体被束缚着也动不了,扭了几下打了个哈欠。 车过了土路停在选矿厂正门的桥头,就是秋天分大葱那个地方。 后面张清之从车斗里爬下来,把孙家老大老三抱下来,然后过来打开车门扶刘桂新下车,对司机说:“谢谢了啊小王,麻烦你一趟。” 小王笑了笑:“没事儿,反正也是成天闲着。” 刘桂新借着张清之的手劲儿下车,说:“去家里坐坐吧,跟着折腾了一上午。中午就在家吃。” 小王说:“不用了嫂子,我和张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客气。等满月前我过来,你们赶紧往家走吧,别吹了风。” 张清之关上车门,冲小王摆了摆手,小王回了声喇叭,大解放轰隆隆的过桥回车队去了。 张清之扶着刘桂新下坎,孙家老大在另一边拽着,老三和老五拎着东西跟在后面。 刘桂新抱着孩子侧身看着脚下小心翼翼的下坡:“就让人白跑一趟啊?好吗?” 张清之半侧着身子把脚踩实顶着刘桂新往下走:“没事儿,明天我给拿包烟过去。” 坡坎不长,七八米,平时走的人也多,雪上有铲出来的一个一个的脚窝,有惊无险的下来,顺着小路六七十米就到了家的房山头。 第121章 他还打了 张景义围着个大围脖就站在房山头这望着,看着几个人过来露出笑脸。 刘桂新抬手扒了扒围脖口罩:“妈呀,这么冷你出来干什么?就在屋里等呗。出来多前了?赶紧回。” 张景义笑着说:“没事儿,比家那头暖呢。” 孙家老四带着张兴军从冰面上跑过来:“叔,婶,老二回来啦?” 张兴军看着刘桂新手里的毯子包:“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好玩不?” 张清之看了一眼张光军,伸手扶住张景义:“走走,赶紧进屋,你这老太太,要是冻病了怎么弄。” 张景义说:“大军子要来冰上玩儿,正好望望你们,没事儿,穿的严呢。” 一群人进到院里,几天没见着刘桂新的黑虎呜咽着冲过来,尾巴都要摇掉了一样围着刘桂新打转,张清之怕它扑上来碰着孩子,抬脚把它踢开了。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你踢它干什么?想我了不行啊?” 孙家大嫂正在弄饭:“回来啦?挺顺利的吧?佩兰你们别进去了,回屋。挤挤茬茬的,身上都怪凉。” 老大把拎着的暖壶放到水缸边:“我得上炕呆一会儿,这一道差点没冻死我。”老三和老五也嘻嘻哈哈的钻到自家屋里蹬掉棉鞋往炕上爬。 进了屋,火炕烧的通热通热的,刘桂新把孩子放到炕上解下围脖,张景义过去揭开毯子角看孩子,刘桂新蹲下搂住跟进来的黑虎亲热。 张清之皱了皱眉头:“行啦,赶紧让它出去,你上炕歇着。” 张兴军早就蹬掉棉鞋爬到了炕上,凑在老二边上跟着张景义一起看:“好小啊。他怎么不说话呢?还看着我。”伸手要去碰,被张景义拍了一巴掌:“别动。” 张兴军揉了揉手背:“他他,他还不能碰啊?又不是又不是冻儿还怕碰。” 张景义说:“小呢,等大大才行,你手上没轻重。你得顾着他点儿,你兄弟呢,将来好和你一起玩儿。” 张兴军撇了撇嘴:“那得等啥时候去了,才这么丁丁点大。” 张清之在那边给铺好了被褥,扶着刘桂新上了炕躺下,刘桂新舒服的吁了一口长气:“可算是暖和了,这两天在医院冷着了,衣服也不能脱,难受完了都。” 张景义把孩子拿起来放到刘桂新边上:“你喂喂,我去收拾饭。” 刘桂新欠身把老二抱过来,把身上裹着的毯子解开。小东西这一会儿还没困,还在精精神神的到处打量呢。刘桂新一边喂一边逗:“看什么?你看什么?不一样啦?这是家。这是咱自己家,你知道不?” 张兴军凑过来:“妈,我也要。” 刘桂新乐了:“你不要吃奶呀?羞不?你都多大了都能吃饭了。” 张兴军说:“那也给他吃饭呗,我又没说不让。” 刘桂新说:“小呢,还不能吃饭,得明年再过一个年了才行呢。” 张兴军脸一抽抽:“啊?要要那么前啊?那就光喝奶呀?稀巴溜丢的,吃不饱得饿死不?” 刘桂新伸手把张兴军脸蛋上沾的东西拿掉:“你吃什么呢弄一脸。他现在吃奶就能饱,你长大了所以吃不饱了。你吃了没用。” 张兴军舔了一下嘴唇:“苞米花。那,我苞米花给他点儿,俺俩换换。” 刘桂新说:“他不能吃呢。你去把小被往边上拽拽,吃饭了。” 张兴军爬起来撅着小屁股把炕中间的小被往边上拖了拖,张清之拿着炕桌进来:“哎哟,我大儿子能干活啦?真是出息了。” 张兴军被表扬的有点儿飘:“还还弄啥?” 刘桂新笑着说:“啥也不弄了。要不,一会儿吃完了饭,你帮着刷碗吧。” “啊?”张兴军脸就苦起来:“我够不着,我没长大呢。弄一身水。” 张景义拿着碗筷进来:“过来坐好,大军,过来。吃饭了。” 孙家老二和老四开门跑进来:“抱回来啦?我看看我看看。” 刘桂新扯了扯衣服盖上,把孩子放到小枕头上:“看吧,在这。” 老四爬到了炕上,老二就站在炕边探头过来:“真小,比小力那会儿还小。” 张兴军问:“有我大没?” 老二说:“你那会儿我也没看过呀。” 老四跪在炕沿上伸出手比:“比你大,你那会儿就这么大。” 张兴军瘪了瘪嘴:“你都没看着。我是耗子啊就那么一点儿。” 老三和老五也钻过来,趴在炕边上看小孩。 张清之和张景义把饭菜端上来,张景义说:“这屋太小了,看看没几个人呢就满了。” 孙家大嫂端着碗菜进来:“来,我炖了个猪爪给桂新,没怎么放盐,你都吃了。” 刘桂新把孩子往边上挪了挪坐起来:“来嫂子,在这吃吧,佩兰小力,佩玲你和小平上炕。妈你也上炕。” 孙家老大说:“我和我爹吃吧,家里也弄好了的。” 老二说:“我也不在这吃,我陪我爹喝一盅去。”两个转身出去回屋去了,这边老三老四老五脱鞋上了炕,孙家大嫂和张清之坐在炕沿上,大伙开始吃饭。 刘桂新是单独的一份,小为粥煮白蛋,本来没有菜,孙家大嫂这大碗炖猪脚正好下饭了。 “没什么咸味儿啊。给我点儿咸菜丝,少弄一点儿就行。” 张景义瞪了刘桂新一眼:“老实儿的吃你的,咸淡不能沾。” 刘桂新扭了扭:“妈,就一点儿,一口。没味儿。” 张景义说:“那也不能行,挺挺,就一个月,一晃眼儿就过去了。” 孙家大嫂扭着头站起来:“妈呀,大军子干什么呢?”走到炕头这边伸手扯开趁大伙没注意爬到这边的张光军:“这大军子喂老二什么了?” 老五喊:“他还打了,打了个嘴巴子,我看着了。” 孙家大嫂把张兴军提起来放到桌子边上:“老实儿的吃饭,你怎么还打弟弟呢?” 张兴军皱了皱眉头:“我给他苞米花,他吐。多好吃呀。” 孙家大嫂乐了:“这个孩崽子。他那还不能吃呢,太小了。再说那你也不能打呀,那不是弟弟吗?” 第122章 就医 张兴军似懂非懂的撇了撇嘴,拿起筷子吃饭。 刘桂新拿筷子敲了敲张兴军的饭碗:“以后不能乱喂弟弟东西,更不兴打,听见没?” 张兴军坐在那用眼睛斜着老二,张清之一巴掌拍在他背上:“你妈说话你听见没?”把张兴军拍的向前跌了一下,下巴磕在了饭桌上,哇的一声哭起来。 张清之瞪着张兴军:“吃饭哭什么哭?弊回去。”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好好的你打孩子干什么?” 伸手把张兴军扯到自己身边给抹了抹脸:“不哭了,咱不理他。来吃饭,哎呀,今天好多肉啊,你不吃让你姐她们吃完了啊。” 张兴军泪眼婆娑的扭脸看向饭桌:“不,不能吃完,我还,我还没吃呢。” 老三笑着夹了块肉放到张兴军的饭碗里:“给,可香了。快点不哭了来吃。” 张兴军抹了一把眼泪,扭头看了看躺在被包里的老二:“不不给他。” 刘桂新笑着说:“不给,你快吃。” 张兴军在脸上胡乱的抹了几把,看了看张清之,但是肉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凑过去重新拿起筷子。 一口肉下去就什么都忘了,稀里呼噜的吃起来。 张清之给夹了一口酸菜放到张兴军的饭碗里,张兴军犹豫了一下,没敢吱声,皱着眉头吃了。 “妈,给我口菜呗。” 刘桂新捧着自己的饭盆可怜巴巴的看着桌上的菜。 张景义扭头看了刘桂新一眼:“不行。你快点把那点粥喝了躺下。” “没味儿,就一口,行不?我拌粥里不能咸。”东北人口重,做的菜都比较咸。 “一口也不行,这功夫能任性?生小军的那会儿你是不是什么都吃了?” “没有,我注意着呢。” 孙家大嫂说:“忍着点,一个月一晃就过去了,吃坏了做下病一辈子事儿呢,后悔都晚了。我就是生老三前没忍住,现在动几下就喘的厉害。齁着了。” 老五嘬着筷子看了看刘桂新,又看了看自己妈:“生小孩连菜也不能吃了呀?妈呀,那多难受啊。” 张清之说:“那可不,遭老了罪了,以后你们得对你妈好点儿。” …… 几天时间转眼就过去了。 “清之,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这怎么越吐越厉害了呢?”刘桂新用抹布把老二吐在炕上被子上的奶水擦了擦,看着孩子有点发愁。 “就是漾奶也不是这样的呀,吃了就吐。这都五六天了,一泼耙耙也没有,就尿了几次,这正常吗?” 张清之凑过去到孩子脸上看了看:“看着也没啥事儿啊,是不是喂急了?” 刘桂新瞅了张清之一眼:“有啥毛病你就这么就看出来了呀?哪有孩子五六天了一泼耙耙都没有的?孩子这几天一点儿肉都没长。” 正常孩子出生六七斤,满月十几斤,二十来斤的都有,个头体重各方面的生长是肉眼可辩的。 “那,要不我抱去医院找人给看看?” “行,去看看吧,总感觉不对劲儿。我和你一起去。” “你在家躺着吧,月科里呢,别吹了风。” 第二天,张清之请了天假,抱着孩子去了医院。 已经三月下旬了,过了数九。 往年这时候气温已经开始回暖,从零下三四十度升到零下二十来度,降雪也会开始明显减少,好像大地已经在酿酝着迎接春天的到来了。 但是今年这天气有点怪,雨雪有点儿多,而且下着雨夹雪气温也没升多少,反而感觉更冷了。阴冷。 张清之抱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老二从家里出来,过了锅炉房穿过人家,从粮站后面理发店澡堂前面的斜巷子穿过去。 “清之啊?这干什么?” 张清之扭头看过去:“哦,李小海呀,今天没班啊?我抱孩子去趟医院。” 李小海凑过来,揭起蒙在孩子脸上的毯子角看了看盖好:“这是老二?怎么了?” 张清之说:“老二,还没出月呢。吃了就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李小海说:“这段时间天气不正常,俺家这个也病了,我也是请了假,才从医院回来。你赶紧去吧,人不少,得排一会儿。就不请你进屋了。” 张清之看了看边上的院门:“你住这啊?我还不知道呢。” 李小海指了指院门:“就这家。我们这边都是一家一院儿,和你们下半啦不一样。有空过来坐坐。” 从粮站这片儿再往东,基本上都是一家一院,独门独户。 李小海和董久洲是一批分过来的大学生,东北工学院毕业,都分在二选车间。董久洲和张清之一个班组,李小海在生产班。 和李小海分开,张清之抱着孩子匆匆过马路走到医院。 医院其实就是职工医院在选矿片区设的一个门诊部,一栋日本老三层楼。 一进门就听到哇哇的孩子哭声,人确实不少,这里也没有候诊室也没有座位,人都挤在走廊里站着等着,处置室和诊室门口挤的水泄不通的。 处置室的门就正对着大门,所以一进来就听到嘹亮的哭声,还是多重唱。在一堆孩子中间哭的传染力最强,也是最快的,只要有一个开了头马上就是哇声一片。 里面有不少熟人,都是一个厂,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掏一毛钱挂了号,张清之一边和熟人打着招呼一边挤到诊室门口。 这里没有什么详细的分科,就是内外,内科同时兼着耳鼻喉肛肠和儿科,所以虽然内科值班大夫最多但也是最忙的。人太多。 虽然人多拥挤,但大家都自觉的排着队,没有人会加塞。 也没有什么队型,都在心里记着前面是谁后面是谁,到了还会相互提醒:“哎哎,到你了,快去。” “小张,你这是,孩子病啦?” “嗯,才七天,一直没拉耙耙,吃完就吐,寻思抱来看看。” “刚生七天哪?我的妈呀,你也是个心大的。哎哎,前头的,这孩子才七天儿,让他先进去吧。” 带孩子来医院的基本都是女的,看病取药的也是女人居多,少数几个男的就被自动排除了。一群女的围过来看小孩儿,然后张清之就被推进了诊室。 “张大夫。”张清之笑着和大夫打招呼。 张大夫坐在桌子后面,扶了扶眼镜看过来:“小张啊,怎么了?” 张清之把孩子抱过去:“光吃不拉,七天了,吃点儿就吐。” 张大夫站起来把桌上的东西捡了捡,让张清之把被包放到桌子上打开,然后弯着腰仔细的察看了一下,又用听诊器听了听,试了试体温,摇了摇头:“看不出来什么,看着听着都正常。” 第123章 黄大姐 张清之说:“我瞅着好像也没什么事儿,我媳妇儿非得叫来,说六七天了吃了就吐也没有耙耙肯定不对劲儿。” 张大夫抬手扶了扶眼镜,看着孩子皱起眉头:“确实不对劲儿,七天没有耙耙这根本就不正常。尿有?” 张清之点点头:“有,尿了几次。” 张大夫缓缓点了点头:“说明消化系统没问题,消化吸收是正常的。那可就怪了。除非,也不可能。要不你去趟南山吧,做个透视看看。” 张清之说:“能不能是干燥了?” 张大夫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才生七天,吃的是奶水,上哪干燥去。上火那都是孩子懂点事儿才可能。” 张清之问:“用点什么药试试能行不?他妈月子动不了,我这也没那些功夫,还得上班呢。” 张大夫看了张清之一眼:“再上班孩子也得管哪,去趟医院能用多会儿?包起来吧,屋里凉。这孩子瞅着真乖巧,这眼睛又黑又亮的,也不闹。赶紧去趟南山,别真有事给耽误了。” 张清之把孩子包好抱起来,给张大夫道了谢出来,又给外面的大姐大嫂道了谢,抱着孩子回了家里。 “回来啦,怎么说的?” 张清之把孩子放到炕上摘下帽子:“咋也没说,没看出来,说是让去南山透视看看。要我说没事儿,哪哪都是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儿?” 刘桂新扭头看了看炕上睁着大眼睛的孩子有点儿懵。 “要不,去一趟吧,我总感觉不正常,去看看要是没事儿心里也安,你说呢?” 张清之在头上抓了抓,有点儿不想去,不过还是说:“行,那我抽空再去一趟。” 刘桂新箱子上的座钟:“现在才十点多,你这就去得了,正好回来能赶上吃午饭。” 张清之看了看孩子:“那就去呗,我感觉也没什么好看的。” 房门一开,街道的黄大姐站在门口:“都在家呢呀?” 刘桂新笑着说:“都在家。你怎么来了黄姐?快进来。” 黄大姐笑呵呵的进来,把手里提着的鸡蛋放到炕边:“你这做月子能不来嘛,咋也得来坐一会儿。” 刘桂新说:“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呀,都不容易的。坐。这几天事儿多不?” 黄大姐拢了拢头发:“没啥事儿,一个居委会能有什么事儿,你就放心在家养着,有事儿我来告诉你。清之这,没上班啊?” 张清之去倒水,说:“请假了。这孩子吐奶,桂新这就慌了,非得让我抱着去医院看看。”把水缸递给黄大姐:“喝几口暖暖。要我说什么事儿也没有,张大夫看了说哪都没毛病。” 黄大姐接过水缸捧在手里:“也不能轻心哪,孩子是大事儿。说不听的,反正也不花钱,还是看看放心点儿。怎么回事儿啊?” 刘桂新说:“从生回来没拉过耙耙,吃点儿就吐,刚开始觉得是漾奶,后面这越来越严重了,感觉是有毛病。你看看,都七八天了,感觉不但没长肉反到是瘦了。” 伸手把孩子拽到炕边。 黄大姐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挑着眉毛打了几个舌响,孩子乌黑的大眼睛马上盯着她看。 “这孩子真俊,这大眼睛,太有神了。瞅着到是不像有毛病。还是去看看吧,咱们都不懂别给耽误了。” 孙家大嫂走进来:“这孩子也是怪,光吃不拉,真还是头回见。恒是站着生的格路呢。” 刘桂新叫了声嫂子,黄大姐扭头问:“这孩子站着生的呀?” 刘桂新点点头:“可不是嘛,大夫都吓一身汗,那会儿都通知清之做难产准备了,谁知道还挺顺溜。冯大夫说肯定是条龙,给起的名叫小龙。” 黄大姐说:“那可真了不得,坐生娘娘站生官,不能是你家压不住啊?咱小老百姓福气薄。” 孙家大嫂瞅了瞅孩子:“背不住。还是得想想招儿,这么挺着也不是个事儿。” 黄大姐对张清之说:“金坑,有个老徐婆子,知道不?那是个大神,可灵了,要不你抱过去给她看看吧,也不用多少钱,块儿八毛的就答对了。” 刘桂新问:“在哪?” 黄大姐说:“就在后坡,黄岭子这一面,你从吊桥过去插到西沟那块儿,顺西沟沟口那过去,别过河,顺着河边一直走,到那一打听都知道。” 刘桂新想了想,问:“能有用啊?” 黄大姐说:“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我是信。不少人家什么事儿的都去跳呢,鬼神的东西谁能说明白了。” 刘桂新看了看孩子:“那就去一趟吧,万一看出来啥了呢。” 黄大姐说:“我觉摸着呀,就是孩子太旺,你家压不住啊,可不就得遭点罪。去看看吧。” 孙家大嫂是个糊涂的,谁说什么都感觉有道理,她这一辈子,屋都不出,最远就是到副食,一天到晚窝在家里,到死连郭家堡都没出过,离家二里地之处什么样儿就不知道了。 张景义带着孩子在孙家屋里,听着声也过来听,老太太从旧社会过来,对鬼啊神啊是深信不疑的,就催着张清之快去。 于是张清之连坐都没坐,又重新把孩子包好出了家门。 开更阴了,雪花夹着雨星洒落下来,风也跟着做势,呜呜的吹起来。 从家里顺着厂子正门前面的土路下去到下河套,穿过一大片平房到细河边,过吊桥,然后顶着风雨雪前行。 这边比较空旷,人家不多,大部分地方都是菜地,又是在河边,风比堡子里更猛烈了几分,雨夹着雪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单程五公里多。 雨雪越下越大,天地之间渐渐朦胧起来混成一色,抬眼看去白茫茫一片,你就像一个小不点儿,在风雪世界里挣扎。张清之把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雪窝子往前走。 徐婆子在这边确实是名人,张清之顺着河边拐到后坡随便打听了一下就被领到了徐婆子家门口。 普普通通的农家院儿,柴垛堆在院门上方。院子不大,屋也不大,但人且不少,站在院子里抽烟的,在屋里听大神念念叨叨说话的,都是慕名而来的客户。 张清之抱着孩子进了屋。 屋里站着坐着的几个人都看过来,一个盘腿坐在炕头的老太太问:“有事儿啊?” 张清之单手摘下棉帽子在腿上摔打了几下:“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听人说这能看,过来看看。” 老太太指了指面前的炕席:“放这吧,抱了一道也喘口气儿。从哪过来?” 张清之把孩子放下:“郭家堡子。听老黄大姐说的。” 第124章 请神 老太太点点头:“嗯,她来过几次,是个热心肠的。这孩子,瞅着可俊。” 老太太伸手逗了孩子几下:“没满月吧?怎么了呢?” 张清之说:“没呢,才几天,初八生的。光吃不拉,吃了就吐。” 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是胸里有气呀,上辈子带来的。没事儿,请大仙儿看看就好了,保准健健康康的。” 张清之自己本身不信这些东西,笑了笑:“那赶情好。那就麻烦你给看看吧。” 老太太扭头对那几个人说:“那就这样吧,再过个四五天儿你们再过来,暂时就先等等看看。” 那几个人男的女的都点头答应。这会儿的老百姓真的老实,到哪都显低气,其实就是不自信,客气过头了,太照顾别人的面子,结果把自己放的太低,自己的面子没了。 等几个人都走了,屋里就剩下老太太张清之还有一个和张清之岁数差不多的男的,是徐婆子的儿子。 老太太郑重其事的用金盆洗了手,她儿子去不知道什么牌位前面换了三柱香。 然后老太太仔细的在孩子身上脸上掐摸了一会儿,嘴里神神叨叨的念念有词,也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张清之就站在炕边上看着听着,感觉挺有意思。也不敢笑。 掐算了一会儿,老太太把孩子摆了摆正,起来到一边拿了个手鼓出来,和后世ktv里那种边上带摇串的挺像的,单边鼓皮,有脸盆大小的鼓面。 老太太的儿子拉了张清之一把:“别出声啊,等我妈问你再说话。”让他把大衣脱下来放到一边。 老太太也没下地,就在炕上起式,试了试嗓,拍了几下鼓,然后边跳着特定的步伐开始唱。 “哎~~~,日落西山哪,黑了天哪哎嗨哎嗨哟……” 嗓门亮,鼓点儿打的也好,唱的还挺好听的,就是速度有点儿快,张清之也没听清几句。 什么喜鹊老鸹森林奔,什么王八归沙滩。什么还有一家信神仙。 什么左手斧,右手赶仙鞭,什么或是灰或是黄,或者哪咤三太子,或是托塔李天王的。还挺押韵。 “三柱大香冒清烟,点起了明烛,请~~神仙哪,哎嗨哎嗨哟--------。” 徐婆子的儿子捅了一下张清之:“扔钱,扔炕上,孩子边上。” 张清之听的正入神呢,听见徐婆子儿子的话,想也没想从兜里掏了钱扔到炕上孩子身边,等扔完了才发现是张两块的,不禁有点儿心疼。 平时他身上都是毛钱,所以也就没多想,忘了今天走的时候刘桂新给拿了张两块的了。 徐婆子眼神在钱上扫过,看到是一张两块的,感觉挺满意,一扭身接着跳起来,喊的更响了。 跳了一会儿,徐婆子额上已经见了汗水,也顾不上擦,弯腰在孩子额前头上虚划,嘴里一直不停的嘟囔着什么,弄了一会儿,这才重新盘腿坐下,把鼓放到一边招了招手。 她儿子把张清之推过来,让他背对着徐婆子和孩子坐到炕沿上。 徐婆子又念叨了几声,一巴掌拍在张清之后背上,这一下又突然又重,啪的一声,张清之被拍的往前一倒,呲牙吸了一口凉气。 徐婆子的儿子伸手扶住张清之:“别动。” 就这么念叨几声,在孩子头上划几下,然后在张清之背上拍一巴掌。 也记不住拍了多少下了,反正张清之就感觉整个后背带着两侧肩膀都是一片火辣辣的快失去知觉了。 终于,徐婆子长出了一口气儿,有点神色萎糜的坐在那倒气儿,她儿子轻声对张清之说:“好了,收拾收拾吧。”倒了杯水递给徐婆子。 张清之站起来呲着牙活动了一下身子肩膀,还别说,有点儿风寒的肩膀这会儿热乎乎的还挺舒服。 穿上大衣,包好孩子,徐婆子说:“没事了,回去养养看看,不行隔个一个礼拜你再来一趟。” 张清之答应了一声,把孩子抱好出了门。 门外院里已经没人了,天幕眼瞅着就要黑下来了,这折腾的时间可不短了呀,怪不得老太太累的不行。 雨雪这会儿更大了,太阳也是冷的跑了,黑压压的天好像直接压在了地面上,北风嚎叫着在大地上发疯。 天地之间更混沌了,稍远一点儿什么也看不清,张清之抱着孩子往回走。 等过了金坑村,天就完全黑下来了,好在冬天路面好认,还不至于走到河里去。 地面上的冰被雨雪打湿,踩上去湿滑湿滑的,全凭着感觉走路。 “哎。”张清之惊呼一声,实实在在的扑倒在路边。 这边都是土路,也没有车,一块凸起的石头带着冰立在那里,张清之也没看清一脚踩了上去。 这下摔的挺重的,张清之慢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把孩子捡起来抱好,呲牙裂嘴的继续走。因为穿的太厚来不及反应,刚才孩子被实实惠惠的压在了身下,相当于摔完又被他整个身体压了上去。 这北风烟雪还夹着小雨的,也没法打开看看孩子怎么样了,张清之也就没管,抱着往家走。 冬天在雪地里走路是相当相当累的。 等张清之喘着粗气进到家门,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 “妈呀,怎么折腾到这前了呢?”刘桂新正耽心的坐在炕头等着,张景义带着张兴军已经炕梢睡下了,小小子打着小呼睡的正香。 “有那么远呢,来回得有二十多里地,你感觉玩哪?”张清之把孩子放到炕上脱下大衣,已经淋湿了大半,还挂着冰溜子。棉帽子也湿了,鞋就不用说了。 “怎么样?怎么说的?” “能怎么样,请大神了,连唱带跳的折腾到天黑,还把我削一顿。那老太太的手劲儿可真不小,这把我拍的,估计后背都得肿。” “打你嘎哈?” “我是他爹呗,有罪得我遭。看看吧,回来前摔了一跤,压身底下了,一直到这会儿一声没有。弄不好这下压死了个屁的。” 刘桂新伸手把包孩子的毯子解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露出来看着她,嘴角还挂着一比笑意。 麻事儿没有。 第125章 希望 “没事啊?我还以为压死了呢,一声没有。”张清之凑过来看了看。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把孩子抱了起来:“赶紧好了吧,正正常常健健康康的,这一天耽心哪。你个小东西,就折腾吧,折腾我。” 凑到孩子脸上亲了一口,孩子动了动,张了张嘴。 几天时间过去了。 两块钱花出去,也折腾了一道,但是毛用没有,孩子还是吃了就吐,而且越来越严重。原来还能在胃里存一会儿,后面就基本上是吃完马上吐出来了。 “两块钱白扔了。妈蛋,我就说这什么鬼啊神的没个谱。”张清之有点儿心疼那两块钱。 “去南山看看吧,孩子这几天明显往下瘦,肯定是有毛病。”刘桂新抱着孩子皱着眉头说。 张清之也皱了皱眉:“真能折腾,好好就不行你说。” 刘桂新说:“看你说的,像孩子故意的是的,有毛病还不是胎带来的,是谁给的呢?” 张景义伸手在孩子小脸上摸了摸:“是瘦了。太旺了呀,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留住。” 张兴军也凑过来看:“我小弟怎么了?病啦?我我可没欺负他啊。” 刘桂新心里就突然有点难受,眼泪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张清之说:“你看你看,好好的哭什么呢?我抱着去看不就完了嘛,不能有大毛病。别哭了。” 刘桂新抹了把脸:“明天去,我和你一起去。好好个孩子这是怎么的了呢你说。” 张清之说:“你可别添事儿啦,好好在家养着。”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不去我能安下心吗?要急死我呀?” 张景义说:“去吧,穿厚实点儿,裹严。要是上火了容易作病。” 张清之说:“这大风号号的,又是雪又是雨,要是再摔了怎么整?他没事了别你再惹上毛病。” 刘桂新看着孩子:“我不,我非得去整明白,这心里弊着难受死了都要。” 最终张清之也没拗过刘桂新,到底还是两个人一起抱着孩子去了南山。 “妈呀,你这大月子里呢,天寒地冻的跑出来干什么?”冯主任看到刘桂新惊的,在办公室里连语录都忘说了。 刘桂新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孩子,这些天光吃不拉,吃多少吐多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冯主任站起来:“别哭,别急。给我看看,没事儿,不能有什么大事儿。” 一番检查下来,冯主任也懵了:“真是怪了事了,哪哪都挺好啊,这到底怎么了呢?” 张清之说:“郭堡张大夫也给看了,也是没看出来毛病,说是让来照照x光看看。” 冯主任摇了摇头:“在咱这没什么用,设备不行,孩子太小了。这么吧,我给你办个转院,你去市里,去总院看看。我帮你打个电话,去找我老师。” 张清之脸一抽抽:“还得跑市里呀?” 刘桂新抹了抹脸:“去。死也得死明白。那麻烦你了冯主任。” 冯主任回办公桌上写单子:“什么麻不麻烦的,我接生的我得负责,再说我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还从来没遇到过呢。 你们也别急,听着都挺健康的,应该没有大毛病。我老师是专攻这方面的,经验比我们多,我和他说一声你们到了直接去找他。” 入院手续,转院手续,病历,情况说明,张清之的工作证信息,出生证明,关系证明,麻麻烦烦的填了一堆单子,还得去街道和派出所盖章。 刘桂新抱着孩子等在南山医院里,张清之又跑回郭家去盖章,折腾了一道一个多小时才弄回来。 两个人抱着孩子直接去了火车站。 这个年代虽然各种运动各种斗争这样那样一堆问题,但是人情味更浓,人们做事都是兢兢业业的,认真负责,不推诿不拖拉,效率其实比后世还高。 这些手续要是放到后世,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怕是够呛。 从医院出来,雨雪稍微小了些,两个人抱着孩子从南山走下来去火车站。 这会儿还没有天桥,从南山到街里要深一脚浅一脚的横穿铁路线。 南坟是综合站,铁道部的,本钢内线,货运线,南坟本地通勤线都集中在这里,并列着有十几条铁道,一百多米宽。 南坟到市里有本钢的通勤专列,两头始发,早早的就等在站里随便上人了,很方便。 张清之先把刘桂新和孩子送上车找个位置坐好,然后去站上买车票。 他要等到时间剪票了才能进来。没剪过的票相当于没票要被罚款,也不知道是根据什么有的这么个规定。 开放式的车站四通八过的,从哪边都能进站上车,只有检票这里的两扇铁门是关着的,人们也就挤在这里等着。 本钢通勤工人有通勤证,或者有发的专门的乘车票,不需要花钱,张清之没有。其实管的不严,好多没资格享受这个福利的工人都托人办了。 反正大家都是本钢的,也没人追究。 这会儿从南坟到本溪市里成人票价是两毛半。 火车上闹闹哄哄的,通勤工人因为有证不需要剪票,都是早早就上了车抽烟打扑克,吆五喝六的。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烟味儿,地板上全是烟头和瓜子皮,破旧的扑克牌。 车座是木头的,已经磨的包了浆,坐上去又硬又凉。 基本上买票剪票上车的人是没有座位的,大部分座位都已经被通勤这些人给熟人占了,车座上扔一张扑克牌就代表有人了,没人会去争抢。也争不过。 经常因为占座的事儿,通勤工人和地方上的赖子地痞打起来。工人可不怕地痞赖子,讲打架工人更有劲儿,讲人多地痞也不是个儿。这年头的人团结着呢。 等张清之剪了票跟着人群上了车,找到刘桂新在她身边坐好接过孩子,火车粗气粗气的大叫了一声,喷着白烟缓缓起动,库,嚓,库,嚓,慢慢离开站台。 列车员走进来:“抽烟的把烟掐一掐,开车了关窗,照顾一下啊,有女的和孩子呢,大家都理解理解。” 有些人就掐了烟关上车窗,有些人像听不见一样我行我素。 什么时代都是什么样儿的人都有。 车开了,张清之抱着孩子,刘桂新歪着靠在张清之身上,好像这会儿心里的压力轻了许多似的:去了总院,应该能行了吧。 第126章 总院 四十多分钟以后,火车缓缓驶进本溪火车站。 夫妻两个抱着孩子随着人群下了车,过天桥出站,向总院走过去。 从站前广场过马路,走到本钢总院大门也就是五百多米远。 本溪是一个比较特殊的城市,因为本钢的原因,在历史上曾经地位比较高,也为新中国做过许多许多突出的贡献。 一座城市,差不多就是一座钢铁厂。从解放时期的必争之地,到建国初期的国家直辖,再到90年代的国家级较大城市,拥有自己的立法权。 整个城市一直到现在也打满了本钢的标记,到处都是本钢的设施单位楼宇。好地段儿都是本钢的。 本钢总医院占地六十多亩,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是相当有实力的综合医院了。 雨雪交加,北风怒号。 从火车站走到医院,张清之和刘桂新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只是努力的把孩子护在怀里。 进了门诊部,张清之让刘桂新靠在医院的暖气片上暖和,也烘烘湿透的衣服,自己上楼去找冯主任的老师。 冯主任的老师姓左,是总院的外科主任,外号‘左一刀’,是个慈祥和蔼的小老头。 一路打听着找到左主任的办公室,张清之敲了敲门把门推开,左主任正在给几个病人说着什么,扭头看过来。 张清之笑着走进去:“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是左主任吧?我是南坟冯主任介绍过来的,给孩子看病。” “哦。”左主任站起来冲张清之伸出右手:“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小冯来过电话了,孩子呢?” “在楼下呢,他妈也跟过来了,走道身上都浇透了,我让在楼下暖气上烘烘。” 左主任看了眼窗外:“今天这雨雪可不小。你也真是的,还没满月就让媳妇儿出来淋雨,这要落下毛病可是一辈了的事儿。去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张清之说:“我家里的拗,我拗不过她,这孩子这样也怕她上火。” 左主任点点头:“父母心哪,不容易。去抱吧。”扭头去答对那几个人。 张清之出来跑到楼下,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要不你就在这烘着吧,我自己抱上去得了。” 刘桂新站起来:“不用,已经暖和了,没那么凉了。”其实淋湿的衣服烘暖和了贴在身上更难受,也更容易受病。 两个人抱着孩子上楼来到左主任办公室。 屋里其他人已经被左主任打发走了。 把孩子放到检查床上,把冯主任开的手续递过去。 左主任对刘桂新说:“你别在这站着,去拽把凳子上暖气边上坐着等,这身上都湿了。你们哪,再着急也不能胡闹啊,作下病了将来一辈子事儿。” 刘桂新抹了把脸:“这会儿暖和了,叔,你不用管我,看看孩子怎么的了吧。” 左一刀说:“孩子交给我,检查得一会儿呢,你去坐着吧,听话。”看了一下冯主任写的病历。 伸手打开绑着的带子,把毯子打开递给张清之:“放暖气上烘烘,这屋暖和孩子冻不着。”毯子的一面儿都打湿了。 孩子这会儿正睡着,左一刀左右看了看:“吃了就吐啊?还是缓一会儿吐?” 张清之说:“刚开始几天还行,就是漾,后面这几天吃了就吐,好像存不住了似的。” 左一刀点了点头,在身己身上试了试手温开始常规检查,看,听,摸。 “脏器都没什么问题,挺健康的,看这样子事儿出在胃上,后面这已经不吸收了呀,要不然不会瘦。照一下吧,这么大孩子按理不应该照,多少有点儿影响。” 左一刀自言自语一样说了一下,去开了张单子,说:“小张,你去把住院办一下,拿你工作证,完了我好安排检查。” 张清之接过单子下楼去办手续,左主任这边也没闲着,又拿着听诊器一点儿一点儿的在孩子胸上来回的听着。 刘桂新靠在暖气上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月子里呢,又是着急又是赶路又是淋雨的,累坏了。 等张清之办了手续上来,左一刀已经找了个毯子把孩子包好了,原来包孩子的小被被烘在暖气片上。 “胃上的问题,我判断是息肉。”左一刀接过张清之手里的单子签上名字放到一边:“今天晚了,先住下吧,明天拍个片,我再找几个老家伙过来会个诊。” 张清之说:“行,听大夫的,来都来了,你做主就行。” 总院这边面对的是整个本钢体系,不像南坟那边空,病房里都挤的满满的。 分了床,张清之和刘桂新抱着孩子来到病房,把孩子放到床上盖好。 四人间,连病人带家属十来个人,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每张床有一个配的小凳子也不知道被谁拿过去用了,屋里床上地下坐着好几个人。 张清之让刘桂新坐到床上,自己就站在一边:“饿了不?我去买点儿饭过来。” 刘桂新摇了摇头:“不饿呢。” 张清之看了看时间:“我出去找找吧,别再晚了想买都没地方了。” 刘桂新点了点头,张清之转身出了病房。 医院食堂还没关,张清之问了一下食堂的开关时间,买了几个馒头打了一份菜,四个煮鸡蛋,和食堂借了个饭盒打了大半下开水,提着东西端着水回了病房。 内部食堂职工不要粮票。 回到病房的时候,屋里除了陪床都走了,清净不少,凳子也闲出来了。 刘桂新就着白开水吃了半个馒头就靠在床头上迷糊,张清之拿过凳子在床边坐下,看了看孩子发呆。 边上病人是个大娘,问:“孩儿病啦?” 张清之点点头。 大娘说:“怎么来外科了?没去儿科呢?那边人少。这边挤不透压不透的。” 张清之说:“给分在这了,等明天大夫来会诊,毛病还没定下来呢。也挺好,那边孩子乱哭。” 大娘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床上的孩子:“瞅着不大,胎带的毛病吧?” 张清之说:“还没满月呢,才八九天。” 第127章 棉袄湿透了用身体熥干,是什么感觉 老太太摇了摇头:“造孽哟,这么大点儿。那你媳妇儿这是在月子里呀,让她把湿衣服脱了好好躺下吧,把衣服烘烘,这不得作病啊?这床大人带着孩子能躺下,你个大老爷们就就乎就乎。” 张清之伸手在刘桂新的大衣上摸了摸,潮乎乎的。 “桂新,你把大衣脱了好好躺下吧,你搂着孩子睡。” 刘桂新眼睛也没睁摇了摇头:“没事儿,坐一会儿得了。” 张清之伸手去解刘桂新的大衣扣:“别犟,一晚上呢,我把大衣弄暖气上烘着,明天就干了。” 刘桂新努力的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配合着张清之把大衣脱了下来,里面的棉袄也是湿的,这会儿温热温热的泛着潮气。 张清之问:“里面穿没?” 这会可没有什么女性内衣,就是大背心,衬衫都不是家家都有,男人一般戴个假领子就当衬衫了。 刘桂新点点头:“有秋衣。” 张清之说:“那棉袄也脱下来吧,你钻被窝里,棉袄棉裤我拿去找地方烘上。” 帮着刘桂新把棉鞋棉袄棉裤都脱下来,扶着她躺好盖好被子,张清之扭头看了看屋里的暖气,已经被那三个病床用了,放着鞋帽子手套什么的。 出了病房到走廊上看了看,有几个闲着的,赶紧把刘桂新的大衣棉袄抱出来,小心的铺在暖气片上。鞋好弄,找个暖气塞到墙缝里就行了。 弄完,张清之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刘桂新楼着孩子闭着眼睛。 张清之叹了口气,整了整湿漉漉贴在身上的衣服裤子,进屋拿了小板凳出来靠在暖气上坐下来。 夜渐渐深了,医院里安静下来,偶尔有人从走廊上走过,脚步声传出好远。 总院这边的条件要比南坟那边好不少,起码走廊上没有风,暖气也足。 就这么熬到了天亮。 张清之被护士叫醒,天亮了走廊里不能睡了,衣服什么的也得收回去。 他自己身上的衣裤已经就这么硬熥干了,就是脚上的棉鞋还是潮的。 把凳子送回病房,把刘桂新的棉袄棉裤大衣帽子什么的都收回来。 八点整,大夫开始带着护士查房,一直忙活到九点多,左一刀过来叫张清之把孩子抱过去。 护士推着药车在走廊里走着,挨个病房打针送药。看望病人的,病人家属,陪护换班,整个医院里忙碌吵闹起来。 早上刘桂新又喂了一遍孩子,还是吃完就开始吐。 孩子也不哭闹,就是一双大眼睛无辜的看着妈妈的脸,还会时不时的露一个笑容。刘桂新就开始抹眼泪。 张清之让刘桂新继续躺着,把孩子包一包抱到左一刀办公室。 化验,拍片,检查肠道,一直忙活到中午。 这个年头检查结果出来的很慢,一个血液培养就要三四天,拍片也要几天。这是器材决定的。 本来左一刀的意思就是一家人住在这等结果,可是家里还有一老一小一堆事儿,张清之也不可能连着一个礼拜拜不上班。 两个人又抱着孩子出来,坐火车回了南坟。 从总院走的时候还是晴天,到了南坟又开始飘雨夹雪,到不是太大,就是嘶嘶啦啦的这么飘着。 坐小火车回到郭家堡,又是黑天了。 张景义带着张兴军和孙家老五正坐在炕上翻花鼓,刘桂新抱着孩子和张清之开门进来。 孙家老五说:“叔,婶儿,你们跑哪玩儿去了呀?我张姥连炉子都不会生,昨天炕都凉了。” 刘桂新挤了个笑容:“是嘛,你张姥真笨,那后尔怎么弄的?” 老五说:“我大姐给生的,我还帮着撮煤了呢。” 刘桂新把孩子放到炕上,摸了摸炕,温温的不太热,说:“行,你是好样的,明儿个婶儿给你弄好吃的。清之,炕不热,你去弄弄。” 疲惫的脱下大衣上了炕,倒在行李上。 张景义问:“大夫怎么说?怎么去了一天一宿的,也没提前吱个声。” 刘桂新闭着眼睛:“去市里总院了,南坟也看不了。检查结果还没出来呢,过几天还得去。” 张景义叹了口气:“折腾啊,好好的就开始折腾。这个孩子当初就不该要,有一个就行了呗,生那么些有什么用,养孩子不花钱哪?” 刘桂新睁开眼睛看了自己老妈一眼,笑了:“妈呀,你这老太太。孩子还有想要不想要的呀?谁家不是三四个,一个多孤啊。” 张景义瞪了刘桂新一眼:“你还打算生啊?” 刘桂新看了看老二,说:“再要个丫头。我肯定得生个丫头。” 张景义叹了口气不再吱声,看着张兴军和老五在那翻花鼓。 转眼三天过去,张清之和刘桂新又抱着孩子来了总院。 张清之不想让刘桂新来,可是拗不过她。 到了总院又是傍晚了,身上又是淋的精透。今天的雨势比那天还大,老天爷也不知道到底是抽的什么疯,从家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住院的病人还是那么多,外科已经没床了,许多屋里都加了床。 两个人到医院的时候这边已经下班,张清之想去给左主任打电话,刘桂新没让。 两个人去病房里借了两个板凳出来,就抱着孩子挤在走廊的暖气片前面这么靠在一起熬了一夜。 身上的棉袄又熥干了。 早晨,昏昏沉沉的两个人被护士吵醒,张清之去买了点儿粥回来让刘桂新喝了几口。 九点,两个人怀着希望来到左主任办公室。 “来啦?昨天怎么没过来?你俩这是,怎么这么没精神呢?” 张清之把孩子放到检查床上:“昨晚来的,到的有点儿晚,就在走廊里坐了一宿。” 左一刀摇了摇头看了刘桂新一眼:“昨天傍晚的雨有点大呀,熥了一宿啊?你这丫头啊,非得弄出毛病不可。去儿科住下吧,床给你们留着了。安排好过来。” 把一张单子递给张清之。 张清之接过单子问:“叔,到底是什么毛病啊?” 左一刀摇了摇头:“看片子啊,还是息肉的面儿大。今天结果刚出来,明天上午我们几个会下诊。别耽心,问题不大。去办吧,让你媳妇儿好好躺一会儿。” 第128章 会诊 虽然还是没说明白,不过也算是心里有了底。 两个人也没多想,拿着单子抱着孩子到儿科去办了住院手续,找到病床让刘桂新带着孩子躺下来,张清之坐在一边舒了一口气。心里安生不少。 儿科这边和外科静悄悄的完全不同,好像在举办嗓门大赛一样,到处充满了各种声调的哭声。 临床是个小女孩,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坐在床上靠着一个老太太,也不知道是奶奶还是姥姥,没像别的孩子那样扯着脖子哭,就是坐在那儿默默的流着眼泪,老太太就半搂着她低声哄。 “哎呀,这么小个孩子,童童你看,小不小?哎呀,这么小就得病了。你看人家都不哭。” 小丫头默默的转过头来看向这边,眼睛里全是惊奇。 张清之礼貌的冲老太太点了点头,过去帮着刘桂新把身上的棉袄棉裤脱了下来,还没干透,拿在手里透着一股湿气。 扭头看了看,病房的暖气片上烘着几双鞋。大人的鞋。 张清之走过去:“这鞋谁的?拿一下行不?” 边上一个男的问:“怎么了?” 张清之笑着说:“我媳妇儿还在月子里,棉袄棉裤都打湿透了,我烘一下。” 男的说:“我鞋还不是湿了放那烘烘。” 他边上弄孩子的女的扭头捅了他一下:“拿下来去。” 男的扭头问:“怎么了?” 女人瞪了他一眼:“人家月子里呢,什么怎么了?拿下来去。”冲张清之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你烘吧。他有时候有点儿犯浑。” 张清之也笑了笑:“没事儿,出家在外的。” 男的悻悻的过去把烘着的鞋拿了下来,张清之把刘桂新的棉袄棉裤搭在暖气上,暖气很热,没一会儿棉裤上都开始冒起了白烟。 “冒烟了。”一个孩子指着喊。 “妈哟,这怎么湿成这样了还穿着,多遭罪呀。”一个老太太念叨了一句。 “这孩子怎么了这是?”东北人相对来说普遍比较热心,愿意拉话,由其是女的岁数大的。 张清之帮刘桂新掖了掖被角:“也不知道啊,大夫正给检查呢。俺们从南坟走前还是大晴天,结果到这头就下大了,昨晚也没住上,在走廊里熥了一宿。” 邻床的老太太拍了一下大腿:“哎呀,这罪遭的,啧啧。还在月子里呀?造孽哟。你去,去食堂要点姜汤给你媳妇儿喝,这边我帮你照看着。这不得做病啊这。” 张清之看了看闭着眼睛躺在那的刘桂新和睡着的孩子,“那就麻烦你一会儿啊大妈,我去弄点儿。” 老太太摆了摆手:“去吧去吧,问他们要个鸡蛋沃里。加红糖。” 张清之出了病房一路小跑到医院食堂,找了个面相平和的大姐:“大姐,我带孩子来看病,我媳妇儿还在月子里呢,昨晚让雨淋了,熥了一宿,能帮着煮点姜汤不?我给钱。” 大姐看了张清之一眼:“知道月子里还让她出来淋雨?你没腿没手啊?” 张清之说:“我拗不过她呀,她说要来谁拦得住?一个眼神我大气都不敢出。” 大姐打量了张清之两眼:“可得了吧,你们这些老爷们的话还能信。女人哪,就是命苦。”去里面拿锅烧水。 这会儿厨灶用的都是焦炭,东北话叫钢焦子,用煤炼出来的,特别耐烧热度又高,炒菜煮汤很快。 五六分钟,大姐端了一碗红黑色的姜汤放到窗口:“赶紧端过去。把碗给我送回来啊。” 张清之答应了一声,也顾不上烫,端着就往回走。半道来回换了多少次手,坚持着把汤端到了病床边放到床头柜上,这才松了口气儿,呲着牙把已经烫红的手指搓了几下。 “桂新,睡了呀?”轻轻碰了碰刘桂新。 刘桂新动了一下:“我睡会儿。”脸有点儿发红。 张清之伸手去扶她起来:“来,坐起来,我弄的红糖姜汤,你趁热喝了再睡。” 刘桂新强打着精神半坐起来,张清之端着碗喂,喝了几口人精神了一点儿,抬手接过去自己喝起来。那大姐还在里面给打了两个鸡蛋。 吃完,刘桂新头上有点儿见汗,邻床老太太说:“赶紧躺下,躺下,盖严,发发汗就没事了。” 刚把刘桂新规弄好,左一刀带着几个老大夫走进来:“就是这床,你们帮我参谋参谋。”指了指孩子。 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大夫扶了扶眼镜左右看了看:“把孩子抱诊室去吧。” 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点头:“抱过去,正好对着片子听听感觉感觉。太小了呀,哪怕有个三五个月也没这么难心。” 左一刀对张清之说:“那把孩子抱过来吧,你媳妇儿让她好好睡一会儿。”扭头对几个老大夫说:“昨晚那大雨,两个人都淋透了,就在走廊里熥了一宿。” 那女大夫过去在刘桂新额头上摸了摸:“有点儿热,一会儿拿点儿药吧。” 张清之说:“我刚给弄了姜汤喝。” 左一刀说:“走吧走吧,这人多闹腾。让她躺会儿。” 张清之抱着孩子,跟着几个大夫出来来到左一刀的办公室。孩子的各项检查结果摆在桌子上。 几个老大夫拿着单子片子讨论,不时的用听诊器在孩了的胸上听一会儿,张清之就像等着宣判的,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等着。 “我感觉老左的观点是对的,息肉把幽门堵了,你们看这个阴影。刚开始还能吸收,后面因为肠胃分离相互影响,胃的吸收功能也在下降,也就是前面漾,后面就直接吐了。” “我也同意,可以下结论了。” 几个老大夫统一了意见。 “谁上?”有一个男大夫问了一句,来回看着几个大夫,目光停留在那个女大夫脸上。 女大夫皱了下眉头:“太小了。本来没什么风险的手术。我还真有点打怵,现在岁数大了,老了啦。” 左一刀抖了抖手里的片子:“我来吧,老洪你给我打下手。” 张清之站了起来,左一刀扭头看向他:“得做手术,息肉把幽门堵了。这样的本来也就是个小手术,可是你这孩子太小,太小了。 我也不敢下什么保证,只能尽力。术后,到底能恢复到什么样儿也不好说,必竟没有先例,没有参照。你和你媳妇儿商量一下吧,要做就尽快。” 张清之看了看诊床上睁着大眼睛的儿子,咬了咬牙:“我俩商量一下吧。” 左一刀点点头:“尽快,病不等人。不过小孩子恢复起来也比大人快,兴许结果就挺好,必竟不算什么大病。” 第129章 手术 “做。”刘桂新看着怀里的孩子说。 喂了就吐,但是又不能不喂,喂一次心里难受好一会儿。 “好了就好了,是他命大福大,要是。要是,也是他命薄,咱们尽力了,也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张清之说:“行,听你的,做吧。不做也是死,万兴好了呢。” …… 73年三月二十七号。 中雨夹雪,北风三到五级。 天色阴的可怕。和夏天正好相反,东北的冬天很少见真正的阴天,下大雪也就是灰茫茫一片不分天地。 今天却很反常,狂风卷集着乌云压迫着大地。这样的天气让人压抑,大街人行人少到了极点。 一切都动的东西都在风中疯狂的摇摆着,扭曲着,发出阵阵痛苦的嘶吼。 医院里也感觉比往日多了些阴冷,幽静的走廊里偶尔响起护士急促的脚步声。连平时哭成一片的孩子们仿彿也安静了许多。 豆大的雨点夹着雪花不断的击打着窗户,偶尔间或性的还有一点儿冰雹的样子,整个世界都在沙沙沙啪啪啪噼哩啪啦的响着或急骤或疏散的声音。 虽然窗户都关的紧紧的,仍然能清晰的听到外面呜呜的风声,能看到楼下哪里突然被大风卷起来旋转的积雪。 刘桂新抱着孩子,把脸贴在孩子的小脸上轻轻晃动着身体,呆呆的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色。 刚刚又吐过奶水,孩子这会儿好像也累了,迷离的半闭着眼睛,只有温热的气息微弱的喷在刘桂新侧脸上,让人能感觉到他还在活着。 “几点了?”刘桂新梦呓一样的声音问到。 坐在一边的张清之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 刘桂新继续发呆,嗓子里下意识的哼唱着摇篮曲:娘的宝贝,睡在梦中,睡梦中露出笑容…… 眼泪不知不觉的顺着她的眼角淌下来。无声无息。 张清之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能深深的低下头,把手指紧紧的抓在头发里。 屋里的几个孩子好像也感受到了什么,今天都比较乖巧,大眼睛不时的瞄过来。 “四十二床。” 护士的声音打破了病房里的安静,也仿彿打破了压抑。邻床的老太太吁了一口气。 “准备好了吧?走吧。” 刘桂新扭过脸看向护士:“……,嗯,好。” 张清之站起来伸手想接过孩子,刘桂新抱的紧紧的。低下头看了看,蹲下来帮她穿好鞋子。 两个人跟着护士出了病房,几个病友马上低声议论起来。都是父母家长,都能理解这个滋味。 坐电梯上楼,走到手术室门口。手术室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张巨口。屋里特别安静。 “把孩子给护士吧。”张清之对刘桂新说了一句。 刘桂新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又对上了那双乌黑的大眼睛,白晰粉嫩的小脸明显的削瘦了下去。 后面传来脚步声,张清之扭头看过去。 左一刀和另一个大夫并肩走过来,张清之叫了一声:左大夫。 左一刀回过头冲张清之点了点头,看了看刘桂新和孩子,扭头对那个大夫说:“要不,让他两口子也进去吧。孩子,实在,还是太小了。” 那个老大夫扬了扬眉毛,看了看刘桂新,又瞅了瞅张清之,想了想还是点点头:“行。不过,你俩得知道,这是给孩子治病,需要你们配合,不能影响手术。 如果因为你们什么原因,手术……,后果你们自己承担。” 张清之挤出笑脸:“不能,俺们懂。” 左一刀带头走进手术室:“进来吧,不算什么大事儿,忍着点儿就行了。” …… 孩子弱小的身体整个暴露在空气中,白白的,嫩嫩的,不明所以的无意识的动着手脚,一双大眼睛晃动着寻找妈妈。 张清之扶着刘桂新站在手术台的一边。 “啪”,无影灯亮了起来,孩子的眼睛被灯光刺激的眯了一下。 麻醉师走过来,看了看孩子,扭头看向左一刀。 左一刀点了点头:“开始吧,剂量,就按我说的来。” 麻醉师舔了舔嘴唇,点了点头,苦笑着说:“第一次给这么大点儿的孩子上药,没底儿。”熟练的操作仪器设备,拿着一个口鼻罩走到手术台边上,深呼了一口气,又看向左一刀。 左一刀点点头:“上吧,没问题。” 冰冷的口鼻罩扣到孩子脸上,小家伙被冰的一激棱,手脚抬了起来,然后马上又无力的慢慢垂了一下去,眼睛也闭上了,软软的一小块儿摆在宽大的手术台上。 护士过来把孩子的一支手臂固定了一下,扎上绑带轻轻拍打寻找血管。一针,两针。换手。一针。两针。 大颗的汗滴在护士额头出现。 瘦弱的孩子血管实在是太细了。刚刚出生十五天哪。 看着松开孩子的手臂去拿小脚的护士,左一刀说:“直接在头上扎吧,脚更不好找。实在是太小了。” 护士松了口气。拿刮胡刀小心的把孩子头上稀疏的胎手刮了刮,用酒精棉擦干净。血袋终于挂上了。 “你来扶着他的头,千万别撒手,扶住。我叫你松手你再松手。”左一刀对张清之说。 张清之应了一声,走到手术台床头,伸手从两侧扶好孩子的脑袋。 麻醉师冲左一刀扬了扬手里的口鼻罩,左一刀摇了摇头。孩子实在太小,麻醉风险太大,剂量控制上根本就是在蒙。他也不敢赌。 护士转身让出位置,左一刀走到台前,观察了一下,冷静的伸出右手。 “啪”,一把手术刀在灯光下闪着寒光,被器械护士摔在左一刀手里。 手术刀在白嫩的小肚子上划过,殷红的鲜血瞬间顺着刀痕涌出来,一助迅速把脱脂棉球压了上去,马上被浸透。 张清之闭上眼睛把脸扭到一边。 刘桂新捂着嘴,眼泪泉涌而出,想挪开视线,两眼却死死的盯在瘦小的肚子上。 孩子太小了。 一个普通的胃部手术,需要差不多把整个小肚皮全部剖开才行,这也是几位有着充足的临床经验的老大夫却迟疑着不太敢主刀的原因。太小了。 第130章 缝的真丑 左一刀沉着的进行着教科书般的手术动作。 一助护士在边上不停的给他擦着额头上汗水,器械护士完美的在第一时间把需要的器械摔到他举起的手中。 手术,就像是几组绞合在一起的齿轮,每个位置都必须准确无误流畅熟练。 这是一组多人配合的生命的舞蹈,一场不允许有一点点误差的舞蹈。必须得到死神的五星点赞。 小小的肚子被打开,止血钳闭合着挂在创口外。 相对于这小小的肚子,左一刀一双显得巨大的手掌灵活的在有限的空间内快速的操作着。 站在左一刀对面的老大夫也开始伸手配合。 这台手术必须要争分夺秒。 “判断有误,不是息肉。” “看到,不是息肉。部位没有偏差。” “幽门,位置正确,先天性梗堵,第三套方案。” “第三套方案。” 左一刀在忙碌中还是抬眼看了对面的老兄弟一眼,先天梗堵和第三套手术方案就是他提出来的。他对了。 孩子的胃和肠子连接的部位,也就是幽门位置是先天性长死在一起的,先天梗堵。 也就是胃和肠子之间不相通。这孩子的胃就像个葫芦,只有上面一个进口。 进食的时候,生物本能让各个器官开始工作,肝胆胰脏,肠子,还有胃。但因为出口消失,空置肠子的蠕动加上肝胆胰脏分泌的消化液刺激引起了胃部的痉挛。 随着孩子的成长脏器的成熟,呕吐就越来越厉害,呕吐又严重影响了消化吸收。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也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去关注这个。 每个人各司其职紧张而又稳定的进行着自己的职业操作。 麻醉师出去,到外面去了,实在是不忍心在这看着当着父母的面儿切割一个孩子,那无色的泪水看着比鲜血更加刺目。 算上张清之和刘桂新,手术室里八个人,除了稍显粗重的呼吸声,传递器械的摔打声,再没有什么别的声音了。刘桂新死死的捂着自己的口鼻。 手术的难度和长度要比同类成年病人增加好几个级别,而且大家都是头一次接触这个病例。 这样的孩子以前若是有,也就是稀里糊涂的死了,更不可能活到成年。 “还需要多久?”老大夫轻声问了一句。 “还得一会儿。”正在小心的用手术刀处理胃肠结合部的左一刀回了一句:“怎么情况?” “可能,孩子要醒。确定要醒了。” 左一刀飞速的扫了一眼边上,孩子的手已经在无意识的抓动。 这会儿,孩子头上连着血袋,鼻子里插着呼吸管,胳膊弯静脉上打着点滴,大小粗细好几根管子连着他的身体。 “刘桂新。”左一刀手上不停的动作着,叫了一声。 “……嗯?”刘桂新的嗓子已经嘶哑的要发不出声音来了。 “你慢慢过来,把住孩子的手脚,千万不能让他乱动挣扎。”手术室里只有刘桂新这么一个闲人了,这会儿出去叫人进来不现实。 “小心扎针的部位,千万不能出情况。张清之你把头扶好。” 刘桂新抹了一把脸走到近前,在护士的示意下伸手按住孩子的两只小脚和空着的手。扎静脉的那只手臂已经被固定住了。 刚出生十五天的婴儿,从头到脚也就是四十几厘米,头占四分之一,腿接近二分之一,再算上胸腔,肚子真的没有多大。 六个人就紧紧的围在这十厘米的周围。 刘桂新能清晰的感觉到孩子的手脚开始挣扎,那双大眼睛已经睁开,无助的看向两侧。 “补一下创口麻注。”左一刀冷静的指挥。 护士拿着藏蓝色的麻醉针过来,在切开的肚子创口周围点注。 “千万不能松开,这时候得咬牙坚持。难受也等一会儿出去再难受。”左一刀的声音响起。 老大夫头也不抬的说:“手脚一松他就会去掰针头管子,手术就失败了。” 张清之一直不敢看,头扭到一边,这会儿眼泪也出来了,有点儿哽咽的说:“桂新,你坚持住,马上好了。” 刘桂新就死死的盯着伤口那里,紧紧的咬着嘴唇。 没有人能体会到她这会儿的感觉,永远不会。活生生,血淋淋的,就在眼前几十公分,那是自己的孩子。 眼泪滴在绿色的手术台皮面上。 啪嗒。啪嗒。啪嗒…… …… “老张,后面你缝吧,我有点儿看不清了。”左一刀把器械交给护士,后退了一步。 “好,你休息一下。很成功了。” 左一刀没走,就站在那儿看着孩子的胃,肠,膜,小肚子一层一层被缝合起来。 擦了下头上的汗水,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心里有几分欣喜。 一条小生命啊。 …… 五个多小时,手术终于结束了。 刘桂新的眼泪已经流干了,眼睛酸涩痛胀,但就是舍不得闭上,就感觉手里的孩子的手脚已经没有了挣扎的力气,柔柔软软的被自己握在手心里。 “这孩子声带有什么问题吧?中间那一会儿他应该是有痛觉的,没听他哭。” 左一刀这会儿明显轻松了下来,问了张清之一句:“清之。” 张清之说:“冯大夫说没什么毛病,有点儿厚。这孩子就不爱哭,生那会儿拍了半天就吭吭了两声,从来也没像别的孩子那么哭过。” 张大夫也结束了手里的活儿:“是个坚强的小战士啊。行啦,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就看老天爷的了。” 左一刀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这段时间不能喂奶,桂新哪,你得忍住。” 护士接手处理,刘桂新松开双手揉着眼睛:“嗯,俺懂。” 左一刀笑了一下,活动了一下手腕:“比给大人做手术累呀。老张,你这缝针得练练,缝的真丑,你让孩子长大了怎么光膀子?” 张大夫笑了一下:“着急嘛,就想快着点儿。再说一个大小伙子怕什么丑。” 张清之问:“左叔,里面到时候,怎么拆线儿啊?” 左一刀说:“不用拆,吸收线儿,进口的。好啦,你俩回去吧,桂新赶紧回去躺下,孩子就交给我们了。” 第131章 活下来了 张清之扶着刘桂新回到病房,伺候着她躺下来。 邻床的老太太轻声问:“孩子呢?怎么弄了?” 张清之说:“刚做了手术,挺好,应该没事了。” 老太太问:“什么毛病?说了没?” 张清之说:“幽门梗堵,胃和肠子不通。” 老太太啧了啧嘴:“哎哟,怎么就摊上这毛病了。弄好啦?可遭了罪喽这孩子。” 张清之点点头,给刘桂新掖了掖被角,叹了口气。 这个年代的人对医疗费用还没什么概念,福利嘛,都是厂子国家承担了,反而对个人感受很重视,得了什么病第一反应就是遭罪了,而不是要花多少钱。 职工是不花钱的,直系家属理论上是半价,事实上像孩子这种大部分也都是厂子支付了。再说这个年代的医药费用本身就便宜,医院的理念是治病救人,还不是挣钱。 这会儿咱们是和老毛子学习,搞福利社会。 …… 天气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终于开始转暖了,大街上的积雪开始消融。 虽然整个世界都弄的湿淋淋的,但人们的心情很好,雪化了,春天也就不远了。 春寒料峭。东北的春天是一年之中最冷的季节,虽然温度在爬升,但融雪吸收了空气里大量的热度,人体感受反而更冷。 所谓春捂秋冻,春天的冷是侵到了骨头里的,特别伤身体,需要捂厚点儿。 转眼时间就到了四月中旬。 小家伙一切还好,大夫说恢复的很好,手术很成功。 因为是胃部手术,孩子不能进食,只能靠点滴营养素活着,明显的瘦了下去,小脸上那一点儿肉也没了,体重降到了五斤多,看上去就像一个小骷髅一样。 但是终归是活下来了。 刘桂新脸上也重新见到了笑容。这个月子坐的她心力憔悴,因为连续的淋雨,肩膀开始隐隐做痛。 四月十六号,张清之回厂上班,刘桂新一个人留在医院里照顾孩子。 四月底,辽东这边开始真正进入春天,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风也不再是那么冷冽,大部分人已经脱掉了棉袄棉裤换上了毛衣毛裤,看上去轻薄了不少。 大街上已经能够远远的分辩出男人和女人了。 树木已经返绿,抽出淡淡的芽苞,城市里已经没有了雪的影子。这个时候也是城里最丑的时候,没有了雪的覆盖,一切都显露出来。 草还没有生长,到处一片枯败,掩埋在积雪里的垃圾随着风洒的到处都是,很多地方都是一片泥泞。 小孩子是最快乐的,环境对他们没有私毫的影响,开始成群结队的跑出来撒欢。 城里各处墙壁上的标语开始进行一年一度的翻新,立在楼顶房头的大字也需要重新刷漆,熬过了一个冬天明显破旧下来的红旗也要更换。 这会儿最繁忙的就是各个单位的美工,标语需要重新写,高大的宣传牌需要重新画过,不能有一点儿失误。 刘桂新没事儿就会抱着孩子,在病房的窗口晒晒太阳,看着楼下的人架着简单的架子写字画画插红旗,大喇叭的广播也变得欢快起来,更多的放起了歌曲。 大半个月,她的奶水已经彻底干涸了,断了,这个只吃了几天母乳的孩子,即便幸运的活了下来,也再也吃不到妈妈的奶水了。 而在这个年代,纵是大人再舍得,贫瘠的物资结构也注定无法补充孩子成长所需要的营养。 刘桂新在小碗里舀了三匙奶粉,用开水冲开,搅了搅,感觉有点儿浓,又添了点开水。 孩子已经可以吃点儿东西了,但是她怎么努力奶水也是没了。 从医院买了袋奶粉,一块三毛钱,金星奶粉,还有光明的要贵一点儿,刘桂新没舍得。左大夫给说了好几样东西说可以替代母乳:麦乳精,炼乳,奶粉,牛奶。 牛奶在医院没法订,麦乳精和炼乳太贵买不起,或者说实在是舍不得钱买,最后还是选择了奶粉。 这个年代还没有包装好的鲜奶,都是从就近的奶场订购鲜奶。 用璃璃瓶装着,一毛钱一瓶,每天会有专门的送奶工人骑着三轮车到处送。人家只需要每天把喝完的瓶子放在门外的奶箱里,送奶工人会收走旧瓶,放进装满鲜奶的新瓶。 不用刷洗,奶场会在灌装前进行统一的清毒清洗。 奶箱即没有盖也不能锁,也不用耽心,没有人偷拿。这是个纯朴的让后世人不敢置信的年代。 麦乳精和炼乳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了,辽东这边市面上都是上海咖啡厂生产的。 在这个年代上海产就代表着最好的东西。 这两样东西都属于这个年代的奢侈品,‘高昂’的价格不是这个时候老百姓家里能承受得起的,一般就是年节的时候送礼用。而且还不是家家都送得起,更不是家家都舍得送。 这个时代的奶粉全部是全脂粉,人缺油缺脂啊。 国家对奶粉的分级起始于七十年代末,成功在八十年代初,八一年,黑龙江乳业研制,在73年这会儿市面上都是一样的全脂产品。 左一刀告诉刘桂新,奶粉不能冲的太浓,孩子吸收不了,要尽量冲淡点。 刘桂新还买了一点儿饼干,用热水泡透了喂孩子一点儿,想着这个是面制品,应该比奶粉顶饿些。 这个年代的饼干如果放到后世,不要钱估计也不会有人吃,但在这个时候,属于高档东西,一年也舍不得给孩子买几次。大人是根本不会去碰的,舍不得。 也没有奶瓶,就是用羹瓷儿舀着,慢慢一点一点的喂着孩子,看着他吃一点儿就开始耽心会不会吐。手术真的成功了,不吐了。 当孩子第一次拉出耙耙,刘桂新高兴的哭起来。连孩子肚皮上扭曲的那一大条蜈蚣瞅着都顺眼了许多。 孩子的身体很弱,恢复的也慢,一直到进了五月,左一刀才肯定的对刘桂新说:“好了,没事了,这孩子也是命大,回去喂食什么的注点意就行了。尽量喂稀一点。” 刘桂新抱着孩子给左一刀深深的鞠了一躬,眼泪抑制不住的涌出来,哽咽着说不出话。 第132章 出院 73年五月,张兴龙终于出院“回到了南坟家里。 他的小名从小龙变成了二民。张景义坚持家里养不住龙,孩子病了一场就是因为太旺,不能叫龙了。 “这孩子,是不是不好好吃饭?怎么瘦成这样了呢?不吃饭,妈,你不削他?”张兴军爬到被包边上凑近看了看张兴龙,皱着眉头有点儿嫌弃的对刘桂新说着。 他经常因为不好好吃饭挨一巴掌,心里对这事儿怀着好大的怨念。 “你小弟是病了,这不刚出院嘛,都手术了,动的刀。你可不能欺负他。”刘桂新伸手把张兴军往后拽了拽。 “啊?动的刀啊?割哪了?”张兴军小脸抽抽着抬头问。 “肚子,这,割开了,这么长个大口子。”刘桂新比量了一下。 “这这么长?我的妈呀,那那不,那不得漏了呀?那以后吃饭是不是得漏出来?”张兴军坐下来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点胆战心惊的:“得老疼了吧?” 刘桂新看了看二儿子,啧了一声,心里有点儿难受。 这孩子可是遭了大罪,那破开的肚囊总在刘桂新眼前晃啊,血有那么红,孩子的手脚被按着,大眼睛左右的找,刘桂新知道他在找什么。找妈妈。 孙家老三老四老五一起跑进屋:“婶儿。婶儿。”叫着跑到炕边上看孩子。 “妈呀,咋都瘦成这样了。” “比刚生那会儿还瘦了。” “婶他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吐了?治好了是吧?” 刘村新抹了抹眼角点点头:“嗯,好了,过几天就长起来了。”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孩子好了,需要营养,可是自己没奶水了。这孩子呀,真是坎坷。 “妈,妈,我小弟他,他现在能吃饭不了?” 刘桂新摇了摇头:“不能。” “唉,那他什么前能长大呀。人家后面大东子都能跑了,还有大昌子。我想我想领他出去玩儿呢。” 天暖和了,家里就关不住张兴军了,房前屋后的跑。这一片差不多大的孩子不少,小孩子熟的快,碰到就能一起玩儿了。 这个年代的孩子可没有后世那么娇贵,不到吃饭点儿大人都想不起来,天天就在外面疯。 孩子出了院,张景义就呆不住了,刘桂新也满月了,老太太就张罗着回张家堡,最后拗不过她,张清之把老太太送回去了。 想想也是,一晃都出来半年了,马上春耕,家里一堆活呢。东北的农村实在是太漫长了,一年里有八个月是寒冷期,就靠着中间这四个月刨食了,精贵呢。 没有了张景义的约束,张兴军就算是彻底野开了。 “妈,给我找本什么书呗?咱家什么也没有。” “你要书干什么?你认字啊?” “叠啪叽呗,人家小孩谁都有。” “那不有挂历吗?还有那个杂志,大众电影,你就叠呗。” 张兴军鼓了鼓嘴,委屈的眨了两下眼睛:“我爸不让,还削我,说你还留着看呢。” 刘桂新说:“妈不看,看过了,你叠吧。” 张兴军扭头瞅了瞅放在柜子上的杂志:“那也叠不了几个呀,彩色的不行。叠彩色的,算玩赖,人家就不带我玩了。” 刘桂新看了看大儿子:“这家伙,你们就打个啪叽要求还挺多的。” 张兴军点点头:“嗯,老多讲究了,规矩,懂不?不服规矩的就不带你玩儿。” 刘桂新伸手在大儿子脸上捏了一把:“行,等晚上我让你爸明天给你弄书,弄本厚的。” 张兴军伸手右手:“拉勾。” 老五看了看张兴军:“大军子你真幼稚,多大人了还拉勾,你怎么不去摆菜碟呢?” 张兴军看了老五一眼:“摆菜碟不得人哪?你陪我摆呀?咱们这片儿,连个丫头都没有,怎么摆?” 老三和刘桂新都笑起来,老三问:“摆菜碟还非得有丫头啊?” 张兴军看了老三一眼:“没丫头,谁当妈?谁当媳妇儿?一群大老爷们弄菜玩儿啊?” 老五说:“你才多大点儿,都没有炕高,还媳妇儿,你也不怕晚上尿炕。” 张兴军瞪了老五一眼:“你等着的,我让黑虎咬你。” 老五扭着脖子做鬼脸:“黑虎不咬我,和我好。” 两个孩子一个炕上一个炕下的拌嘴,到是把刘桂新心里的酸痛冲淡了许多,低头看了看,老二也醒了,正扭头看着她。 刘桂新动了动,穿上鞋下地。 张兴军问:“妈,你干什么?” 刘桂新说:“给你小弟弄饭。” 张兴军撇了撇嘴:“这家伙,我一天才吃三顿,他这一会儿一顿。待遇真好。” 老三说:“你小时像这么大还不是一会儿一顿,要不你能长这么胖乎?” 刘桂新去拿了奶粉出来,倒在小碗里,然后去拿暖壶。 张兴军趴在炕边上眼巴巴的看着:“妈,这是什么?” 刘桂新哭笑不得的看了一眼大儿子:“你不认识啊?问多少遍了?” 张兴军咽了一口唾沫:“它它,它好吃不?什么味儿?” 刘桂新弊着笑:“你那天不是偷着尝了吗?” 张兴军嘿嘿乐了一声:“没吃着啊,干的面面,也沾不起来。好像是甜的。” 刘桂新又拿了一个小碗,也倒了点奶粉在里面:“今天给你冲点儿,以后不能要了,听见没?这是你小弟的饭呢,你吃了他就没了,可贵了,家里没钱多买。” 张兴军舔了舔嘴唇:“那那我不吃了吧,妈你给我小弟冲,完了我尝一小口就行。行吧?” 老五说:“俺家也有,我去拿去。”她是跪在炕边上的,跳下地跑回家去了。 老三说:“这个小平。俺家那不是奶粉,是麦乳精。” 刘桂新往两个小碗里倒水,一边用羹瓷儿搅着:“麦乳精?哪来的?你爸能舍得买那个给你们喝呀?” 老三摇了摇头:“不是买的,我也不知道哪来的。我爸才舍不得呢,都是好长时间了我妈偷着给弄点儿。可甜了。那个小小,二民能吃吗?” 刘桂新说:“能吃,太贵了。俺家你叔去订牛奶了,以后给他喝牛奶。” 老三说:“人家赵堡订牛奶都给送,咱郭堡还得自己去奶站取,得走老远了,还比赵堡贵三分钱。” 刘桂新看了老三一眼:“真的呀?你怎么知道的?” 老三说:“我同学家订了,给她小弟订的。赵堡一毛二,咱们这一毛五还不管送,真赔。” 刘桂新问:“奶部在哪?你知道不?” 老三点头说:“知道,在医院后面,绕过去往东头走。那边都是厂子,就三栋楼,就在楼头那块儿,我陪我同学去送过瓶子。” 第133章 订牛奶 刘桂新想了一下:“那是挺远的。那后面还有人家吗?” 老三点头说:“有,医院后面,还有四号楼里面都是小平房,不少人家呢。完了,那几栋老楼上都是人家,一上去黑乎乎的一个大走廊,两边住人,做饭都在走廊里。” 刘桂新愣了一下:“真的呀?那还不如咱这舒服呢吧?不说住楼可好了吗?” 老三说:“真的,我进去过。厕所也是公用的,一层楼一个,总堵。” 老四和张兴军在炕梢坐着说悄悄话,接茬说:“新盖的那几个,一号楼二号楼,三号楼四号楼都不是,一家是一家的,厨房厕所都在屋里,老舒服了。好几个屋。” 刘桂新想了想摇了摇头:“那可是挺好,轮不上咱们哪。” 老三点点头:“嗯,都是干部。我爹要是干部就好了。” 老四说:“我爹是矿建的,就是干部也轮不着啊,选矿还不够分呢。” 刘桂新试了试奶水的温度,笑着说:“慢慢来呗,以后肯定能轮上,都能住楼上去。” 坐到炕沿上把老二抱起来,拿着羹瓷儿舀着奶水喂:“要是上楼,厕所都在屋里就好了,冬天上厕所就不遭罪了,也不用挑水,多好。” 房门一开,张清之拎着饭盒兜进来:“醒啦?怎么样?” 刘桂新看着怀里的孩子说:“挺好的,有点儿精神了。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张清之把饭盒兜放到一边:“没事儿,没活干就早点走呗,呆着干什么?”从饭盒兜里往外掏东西。 “爸,你,剩饭没?”张兴军扭头问。 张清之说:“今天没剩,明天我多带点儿。”厂里的饭是大汽锅蒸出来的,味道和家里做的不一样,小孩子都喜欢翻大人的饭盒找剩菜吃。也算是这个年代孩子的一种乐趣吧。 “奶订了没?”刘桂新问。 “这不早回来了嘛,这就去。得去奶站那边订,车间的手续我开好了。那我去了啊?” “去吧,早订回来早吃上,奶粉挺不了几天了。左大夫说奶粉孩子消化不了,吸收不好。” “要不,我再想想办法?人家说有偏方下奶,可厉害了,那一吃奶哗哗的。” 刘桂新抬头看了张清之一眼:“瀑布啊?还是水库?虚话都没个影儿。我这又不是没有,不是弊回去了吗?就和戒奶似的,戒了还能再有啊?” 张清之抓了抓脑袋:“我也不知道,就是听人家说那么一嘴,说是猪爪也不怎么炖出来,炖什么玩艺儿,催奶可好使了。不试试啊?” 刘桂新摇摇头:“那肯定是说刚生那会儿,咱这不一样,可别乱整啦,没效果还得花钱。你赶紧去订奶去,站这白话没用的。” 张兴军一翻身爬起来:“爸,我也要去。” 张清之说:“去什么去怪远的,我可背不动你。” “我自己走,真的,不让你背。”张兴军趴在炕沿上找鞋:“我就想去看看,二姐说那边有楼。” 张清之说:“还有医院呢,你要是让我背,闹,我就直接把你送医院去扎一针。” “行,不用你背。”张兴军爬下炕穿鞋。 张清之问刘桂新:“那我领着他呀?” 刘桂新说:“领着呗,从来也没出过门。让他自己走。小军不兴瞎跑啊,出去得听话。” “啊。”张兴军答应了一声,穿好鞋直起腰提了提裤子:“走吧,去给,我小弟订奶。” 孙家老三说:“小军我都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张兴军说:“我啥主意?我像你呀那么多心眼,我就是没去过看看呗。” 刘桂新笑着说:“那奶得拿回来了煮了才吃喝,不能直接喝,直接喝坏肚子,得去医院扎针了。” 张兴军卡巴卡巴眼睛,扭头问张清之:“爸,我妈说的是真的吗?” 张清之说:“你妈还能哄你呀?买的奶是生的,得煮熟了才能喝。” 老四老五差不多异口同声的说:“那不去了。” 张兴军说:“干什么不去呀?我陪我爸去订奶又不是要喝,你以为像你们哪?” 几个人都笑起来,张清之拉着张兴军出了门。 老三说:“小军子心眼真多。” 刘桂新也笑:“让你说没脸了,硬撑着去呢。” …… 73年的夏天,是一个平稳的夏天。 张兴龙逐渐恢复了健康,个头和体重都开始增长,肢体动作和表情也多起来,除了不爱哭不出声以外,和正常孩子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 刘桂新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脸上又开始出现笑容,开始重操旧业鼓捣起缝纫机来。 家里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张清之厂子里也是平平稳稳的,除了偶尔需要出差,每天就是上班下班,一切都平静下来。 一晃,时间就到了74年春天。 74年五月。 区里的赵返派开车撞开了机修厂的围墙,突袭了机修厂赵返派的司令部。 双方打了三天,最终机修厂人多势众获得了胜利,把区赵返派的司令抓了起来,吊在了机修厂俱乐部那个大囱上,吊了两天。 革命形势一下子紧张起来,整个矿区都有点儿风声鹤唳的,各厂都开始开展内部运动,严防死守防止扩大化。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刘桂新离开了街道,进入了选矿厂大集体,成为一名大集体职工,拿到了国家正式工资。 两个人都上了班,家里的两个孩子没人管了。 老大张兴军被送到了张家堡姥姥张景义家,老二张兴龙因为身体原因只能放在家里,用根绳子绑在窗栏杆上,老孙大哥家里管着谁都会帮着照看一眼,刘桂新一天回来喂两次。 这孩子可能是因为月科里做手术动了胎气,身体特别虚弱,都一周岁了,连站还站不起来,将将能在大人帮助下翻个身。 不过除了虚弱到是没有别的毛病,个头体重都在增长,就是存不住尿,总是把裤子被子尿的湿哒哒的。 张清之抱着去医院看过,没办法,手术对身体的伤害还是挺大的,尿床就是这个原因。 第134章 听话的孩子 小孩子尿炕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大家都说长一长就好了。 可是这孩子,不仅是尿炕,身体还特别的弱,有个风吹草动流行感冒什么的,肯定是逃不脱的,而且是咳的厉害烧的够热那种。 郭家堡门诊里从大夫到护士已经没有一个人不认识他了,每个人都抱过,大夫都给他看过病,护士都给他打过针,连药房的人都是熟人。 连带着张清之和刘桂新都成了门诊里的‘红人’,全都熟悉,全部认识,大部分都成了熟人朋友。 这家刻个洗衣板,那家要焊个鞋架,都不算什么大事儿但也都挺麻烦,张清之在厂子里的事儿多起来。 谁也不好拒绝。 不过,两个人在这边也算是有了正式的朋友圈儿,有了人情往来。这时候,他们才真正的成为了南坟人。 75年开春的时候,选矿厂又盖了三栋楼,五号六号和二十号。计划盖二十栋住宅。 刘桂新已经成了大工,他们队负责二十号楼。 提前建二十号楼一是安工人的心:楼有的是,要建二十栋,大家都别急别抢,都有。这个意思。已经发生过几次因为想上楼在厂部吵闹打架的事情了。 另外就是选矿厂准备建自己的工人俱乐部,需要占一块地,可是郭家堡这边除了农业地块儿都已经差不多盖满了,二十号楼就在规划的俱乐部边上,正好把这块地上的职工搬上来让地方。 事实上一直到了90年代中期二十栋楼才盖满。 张兴龙也已经能走了,个头也追了上来,和同年的孩子差距已经不大,就是身子骨弱了点儿。 说话也可以了,虽然没有张兴军那么能侃。还是不爱哭,哭也是那种没声的流泪,话也少,一天到晚乖乖的,也不太好动。 不过,终归是一切正常了,健康了,长大了,也不是哑巴,除了尿炕和极易感冒,好像其他都很正常了。 张清之不知道从哪里淘弄来一个偏方,说是吃猪小肚,也就是尿泡子能治孩子这个毛病,于是开始到处划拉寻找猪小肚。 但并不是那么好找,杀猪的人家太少了,养猪的大部分也是交任务换点钱回来。 这会儿副食商店是没有猪下货卖的,也没有人会买,有那点儿钱不如划刀肉了呢,而且还得求着要肥的。只有没熟人好欺负的人才会买瘦肉。 这个时候,国营商业系统的售货员是最风光的年代。 刘桂新这个夏天都会背着老二去工地上。 这会儿盖楼的脚手架很简单,几根木杠杠插在墙洞里,外头用铁丝绑紧,上面搭上竹跳板。跳板外面是一米宽的防护网。 就叫它防护网吧,就是小指粗的绳子结的网,网眼都有大人的巴掌大。 孩子很乖巧,听话,也不会乱跑,把他放在一边说不要乱动,他就老老实实的站在一边看着妈妈干活,也不叫也不闹的。 本来刘桂新上班是把他放到老孙大哥家的。 有一次,时间有点晚了,走的比较急,刘桂新急匆匆的把张兴龙放到孙家的炕沿上坐好:“就在这等妈妈下班,不能跑出去,记住没?” 张兴龙点点头。他从来不会像别的孩子那样缠父母,也不会撒娇。 晚上,等刘桂新下班回来天都蒙蒙黑了,一进厨房,煮饭的孙家大嫂就说:“哎哟,你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吧。” 刘桂新一惊:“怎么了?” 孙家大嫂说:“你看看吧,从你走一直就那么坐着,谁动也不干,抱也不行,也不吱声也不吃饭。” 刘桂新放下东西急忙去孙家屋里。 张兴龙就坐在早晨被刘桂新放到的那个位置,这一整天动也没动,人都明显的蔫了。 看到刘桂新进来,孩子眼睛一亮:“妈妈。” 刘桂新过去把他抱起来上下左右看了看:“你哪不舒服啊?” 张兴龙摇头。 “那你怎么不动呢?也不吱声,饭也不吃。” “妈妈说,坐着不要动,等妈妈下班。” 刘桂新一瞬间都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了,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哎哟,我的儿子啊。妈的宝贝。” 等张清之回来,刘桂新孙家大嫂,老三老五都在说这个事儿,张清之看了看张兴龙:“这孩子不能是个呆的吧?” 刘桂新抬脚就是一下:“你才呆的呢。” 孙家大嫂笑着说:“可不能,这孩子灵呢,记性也好,就是听话。多好啊。俺家这几个有他一半听话可就好了。” 张兴军眨巴着眼睛打量着张兴龙,趁着大人没注意爬过去悄声问:“你是傻的呀?” 张兴龙摇摇头,把手里玩的像章递给哥哥。 家里什么玩儿的都是张兴军的,张兴龙想玩儿也是和哥哥借。他不知道争,或者说,从来不争。 刘桂新看着两个儿子:“性格差太多了,这个太文静了。” 张清之说:“能是手术影响的不?麻药听说对脑子不好。”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就是弱了点呗,你才受影响了呢。多灵啊。” 张清之抓了抓头皮嘿嘿乐:“明天我去趟金坑,听人说那边有人家杀猪。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这要是大了还尿炕可得了。” 孙家大嫂说:“不能够,还是太小了,没长成呢。长一长大大就好了,平时多弄点儿好的补补。” 刘桂新叹了口气。拿什么好的来补哟,家里就是这么个条件。 …… 75年六月,刘桂新又怀孕了。 她始终是想要个丫头,怎么也要生一个凑个儿女双全。 张清之仍然是一年回两趟张家堡,背粮,接送孩子。夏天农忙,把张兴军接回来,上秋秋收过了再送过去。 回去,吃住都是在张景义家里,他自己那个家就是每次回去看一眼,送点儿大米白面尽下心意。不欢迎他。 老四已经结了婚,老六被攒出来单过了,十几岁的哑巴,在河边上垒了一间半草房就没人管了,张清之每次回来又得多带一份东西给几块钱。 必竟自己亲弟弟呀。 第135章 悠车 冬去春来。 76年三月,张清之和刘桂新的老三出生了。 让刘桂新抓狂的是,又是个臭小子,丫头的梦想破灭了。张清之取名叫张兴兵。军民兵,正好。 “后年再要一个,我就不信了,我就生不出丫头?”刘桂新相当郁闷,看到谁家的丫头就羡慕,老孙家三个,一天叽叽喳喳的简直让她嫉妒死了都要。 张清之有点迟疑:“还要啊?” 孩子得养啊,养孩子哪里有说着那么容易,看看老孙大哥家,五个,那点儿工资全拿来填肚子了。这才两个小子,自己家这可三个了,要是再来个小子…… 张清之晃了晃头,画面太美,还是不想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啊。 有了老三,老二在家里的关注度就直线下降了,老大?那是谁? 还是穷啊,家里一年到头也就是这点儿营收,资源倾斜是在所难免的,如果老二不是身体太弱估计已经和老大肩并肩了。 就像这个夏天,老大又早早被送到了张家堡,老二还能在家里混吃混喝,有孙家老五带着到也不寂寞。 “二民,你怎么又卡了呢?我的妈呀,以后可不敢领你出来了。快看看,卡破没?卡哪了?”孙家老五一脸无奈的把张兴龙从地上拉起来。 “没破。”张兴龙把摔的生疼的手背到背后小声说着。 老五蹲下给张兴龙拍了拍裤子:“怎么就卡了呢?跘哪了?” 张兴龙扭头看了看地面,光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我也不知道,就跘了。” 这会儿郭家堡这里除了沈丹公路和厂子的路是柏油路面,其余的地方都是土路,都是靠人走车压出来的,就算是医院院里和百货商店那片儿也是土坝子。 土路哪有平整光洁的,下一场大雨就出来一些小沟小坎,露起几块石头,这都正常。 老五牵着张兴龙的小手回到院子里:“哎呀妈呀,婶儿,我以后出去玩儿可不领二民了,太爱卡跟头了,一眼没瞅着就一个大前爬子。” 刘桂新抱着老三,低头看了一眼低着脑袋的老二:“又卡啦?走道也不看个道。摔破没?” 张兴龙摇摇头。 “上炕玩去。” 张兴龙趴在炕沿上蹬掉鞋爬上炕,爬到炕琴边上坐在那里。 屋里吊着摇床,是张清之从工友家里借来的,平时白天刘桂新干活就把老三放到摇床里悠着。 东北三大怪,大姑娘叼烟袋,窗户纸贴在外,养个孩子吊起来,说的就是这种摇床,也可以叫吊床,老百姓叫悠车子。 一个木头做的两头圆的小床,用四根绳子吊在房顶上,碰一下晃悠半天。 城里边前两怪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了,连男人都不碰烟袋了,家家玻璃窗,只有吊床还偶尔能见到。 在农村,有能耐盖砖瓦房的人家也都是玻璃窗,不再糊窗纸了,烟袋也都是中老年人在抽,年轻人都换了烟卷,最不计也是自己用烟纸卷着烟叶抽。 江南地区的老宅子,一进院就能看到雕刻精美的木窗,在东北是看不到的。 之所以东北地区和南方完全相反的把窗纸糊在外面,是因为风大,由其是冬天,屋里暖外面凉,温差几十度,如果窗纸和南方一样糊在里面没几天就脱落了。 伸手推了推面前的吊床,吊床慢悠悠的晃动起来,张兴龙有点儿向往。 “想悠啊?”刘桂新发现了老二的眼神。 使劲儿点点头,张兴龙希翼的看着妈妈。 刘桂新笑着把老三放到炕上:“来,给你悠一会儿。”伸手把老二抱起来放到吊床上:“躺下,不能坐着。” 张兴龙老老实实的躺下来,有一点儿怕,两只手紧紧的抓着吊床的边框。 刘桂新推了一下,吊床荡起来。躺在里面只能看到四根绳子绑在棚顶的铁圈上,随着晃动两个铁圈之间发出轻微的摩擦的声音,就感觉全世界都在缓慢的转动起来。 “二民睡着了,婶儿。”孙家老五跪在炕沿上往吊床里看了看,扭头对刘桂新小声汇报。 “啊?这么快呀?”刘桂新过来看了一眼:“行了不管他了,让他睡吧。你今天领他去哪了?” 一边画着衣服小样儿,刘桂新一边和老五搭着话。 现在老五一天也挺孤单的,老大上班了,老二老三初中,老四老五小学。 老三每天去同学家玩,老四是小子,也是天天不着家在外面疯,家里大部分时间就只剩老五和她妈了。 “就去锅炉房那边,我想去同学家呢,他卡了就回来了。” “那以后你就自己去,不用领他,让他自己在家玩吧。” 刘桂新放下手里的小样儿,把睡着的老二从吊床上抱下来放到炕上,把躺在那张牙舞爪的老三放进去晃,打开放在一边的布料开始量尺。现在她已经能做成套的衣服了。 这会儿去成衣铺做一套毛料衣服要三块钱,做一套棉布衣服一块六,刘桂新棉布收一块二,毛料收二块,左邻右舍的到是有不少想着能省几毛一块的人家找过来。 再加上她原来在街道上干过一段时间,和那些大妈大姐的都相处的不错,听说她能做衣服都帮着拉活儿,到是多了一笔还算稳定的收入。 这个年代没有任何的娱乐,平时没事也就是串门子唠嗑,拎着毛线,到谁家一坐半天,喝水说话打毛衣。刘桂新人缘好,家里人且不断的,到是交往的熟人比张清之还多。 晚上,张清之下班回来,和刘桂新一边说话一边忙着做饭,刘桂新把煮好的牛奶端着喂老三。 “听着你们是不是又要涨工资了?有没有你?” “听谁说的?不知道,我没听着什么信儿。明天上班去问问吧。” “上次你都落了一级了,你现在技术也够,凭什么不给你涨啊?你去车间问问。” “哎呀,这事儿好自己跑去问嘛?该是咱的跑不了。去找一次像怎么的了是的,算了。” “怎么不好?你就是太老实了。哎哟,老二把奶喝了。”刘桂新急忙过去从张兴龙手里拿下装着牛奶的小碗:“可不能喝,这是给你小弟的。” 第136章 晴天霹雳 张兴龙看着被妈妈端开的牛奶有点儿发愣。 刘桂新试了试奶温,把老三抱起来喂:“二,你都大了,以后就吃饭,奶得留给小弟。” 张兴龙有点不懂,必竟算虚岁才四岁,身体又特别弱。这牛奶从出院一直喝到这会儿,已经习惯了。 “我不,我要喝。”张兴龙含着眼泪翻身爬起来想过去抢。 “你都长大了,不能喝了。” “我不。” 张清之过来把张兴龙抱起来来到外面,一手把张兴龙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在他屁股上啪啪拍了几下:“还要不?还听不听话?” 张兴龙眼泪噼哩啪啦的掉,挣扎着:“我不,我要喝。我的。” “啪啪。” 等再进屋把张兴龙放到炕上,老三已经喝完了牛奶睡了。 刘桂新白愣了一眼张清之:“不给就不给不能好好说呀,你打他干什么呀?”伸手把张兴龙抱过来看,屁股都打青了一片。 “疼不?” 张兴龙点头。 “以后还要奶不?” 张兴龙抹了一把眼泪梗着小脖子不出声,闷着头瞅着地下。在他的世界里,牛奶一直是他的呀。 刘桂新把张兴龙放下,对张清之说:“这孩子太能卡跤了,今天小平领他出去又卡了。怎么整呢。” 张清之看了张兴龙一眼:“走路不看道呗,再卡就削他,削几次就好了。”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两个人都没想过这里有什么问题,也没想过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们不知道,手术麻醉对孩子还是伤害挺大的,这孩子的平衡能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而且导致了夜盲症。 76年九月。 天气已经转凉,早晚需要穿厚衣服了。早晨起来草木上已经有了霜,小水坑也有了结冰现像,虽然太阳一出来就化掉了。 房子边上的大地进入秋收罢园,左近的农业户都在地里忙活着最后一点儿收成。 草木枯败,落叶纷飞,四面大山在秋风中一片凋零。 郭家堡三面围山,北山就在医院后面一点儿,选矿厂就建在南山上,两山相距不到五百米,西山距堡子也差不多,三百多米,整个郭家堡就夹在大山之间,有个三百多亩地。 住宅分成四片儿,大庙,郭家,水洞和下河套。 水洞是人工洞,从大山的峭壁上凿出来的一个人工隧道出水口,里面有一两公里长,主要是用来排放尾矿坝的积水。 尾矿坝是国内最大的人工湖,用来排放选矿厂的尾矿水,东西两公里,南北接近五公里,比颐合园的昆明湖大三倍。矿粉沉积后,清水从水洞这里排出来,要不然湖区还得不断扩大。 这是纯粹靠人力积土筑坝形成的奇迹。 厂子又开始分冬季福利,工人们张着笑脸往家扛东西。白菜光靠厂子分的那几百斤是不够吃的,还得个人去农户那买。 郭家堡下片儿过了河上到半山就是一片巨大的菜田,叫大坝。 这里是废弃的人工坝,是原来的老尾矿坝,日本人那会儿修建的,因为无法满足选矿厂的生产需要,国家修了新坝,这边就填土造田成了菜地。近八百亩的大平地。 不管是老坝新坝,下面都堆积着大量的矿粉,碍于工艺问题我们提炼不出来只能掩埋。小日本和美国佬一度想买,提出一袋大米换一袋矿粉,被我们拒绝了。 工业总有发展那一天,东西卖了就没了。这里得给当初的决策者点个赞。 “桂新,怎么了?” 地垄上,张清之跑到蹲在地下的刘桂新身边问。 刘桂新拿着把菜刀拄在地上,脸色苍白:“不知道,肚子有点儿疼。没事儿,快弄完了,你赶紧装车吧。” 张清之有点儿犹豫:“能行啊?要不你回去躺着吧,我自己慢慢弄。” 刘桂新往前看了看:“没多少了,弄完得了,一会儿天都黑了。你去装车。” 咬了咬牙,强撑着动起来,扶住一颗白菜,用菜刀砍断菜根,把白菜放倒在垄台上,往前挪挪继续去砍下一颗。 小腹里突然刀绞一样的疼,疼的她在寒风里出了一脑门子的汗,都快蹲不住了,拿刀的手也在抖着。咬着牙坚持。 张清之看了看刘桂新,也没什么办法,抱起白菜往地头跑,把菜装到带车子上。 等天彻底暗下来,风更大更凉了,两个人才弄好了一垄白菜,拉着带车子往回走。 张清之在前面拉,刘桂新跟在后面推,但这会儿她已经全身无力,一只手抓着车子,完全靠张清之拉着走。 到了家,张清之把刘桂新扶进屋上炕躺好,把放在老孙家的老二老三抱回来,然后开始烧水。 烧了点热水吹凉,扶着刘桂新喝了,又出去弄饭。 刘桂新喝了热水躺在炕上忍着巨痛。两个人其实都当是灌了凉风,根本没往别的方面想。 弄好饭,张清之收拾着摆上饭桌,把刘桂新扶起来吃饭,张兴龙看着妈妈的样子有点儿怕:“妈,你咋了?” 刘桂新说:“没事儿,凉着了肚子疼,你以后把衣服鞋穿好,要不然也得疼。” 张兴龙点点头,抱着小饭碗吃饭,有点儿耽心的看着妈妈。 吃了几口刘桂新就吃不下了,回到炕头继续躺着,张清之紧爬了几口放下饭碗:“我去医院弄点儿药。” 刘桂新说:“别跑啦,赶紧吃完把菜收拾了,我这烫烫就好了,没事儿。” 结果躺了几天,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了,张清之不顾刘桂新的反对,扶着她去了医院。 郭堡门诊只能做简单的检查,打了针吃了药,没用。 又去南山医院。 化验,检查,拍片儿,等了四五天,结果出来以后还是无法确诊,大夫给转到了市里总院。 这下子两个人才慌了,感觉好像不太对劲儿。 十月底,刘桂新在本钢总院住了院。 张清之在厂子请了假,把老二送到张家堡张景义那,抱着老三在医院伺候刘桂新。老三还没断奶,舍不了手。 一直到十一月中,刘桂新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下来,终于确诊了:子宫癌。 第137章 帮她找到哥哥 张清之整个人都傻了。 两个人在医院抱头痛哭。 天要塌了。 八月份的时候,刘桂新意外怀孕,因为老三还小,两个人商量着去做了人流手术。就是这次人流手术造成了子宫病变,然而时间过去太久,到底是器械问题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已经无从考究了。 刘桂新在本钢总院接受了第一次手术治疗。 可惜,手术失败了,不但没能扼制病情,反而造成了恶化。 紧接着医院通知张清之:本钢总院已经无法对刘桂新进行有效的治疗,建议转院到沈阳去。 1976年十一月底,刘桂新转院,进入中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乌云压顶。 这是全国人民悲痛的一年,是新中国建国以后最动荡的一年,是大转折的一年,是张清之刘桂新最黑暗的一年。 就在这一年,三位伟人先后离世,共和国的历史翻页。 全国各地一片哀恸。工人农民学生解放军,全国老百姓都戴上了小白花,套上黑袖箍,举行了各种活动来祭奠悼念,多少人哭肿了眼睛,山河大地一片悲殇。 老百姓的天,也塌了。 全国上下陷入迷茫之中。 张清之和刘桂新的生活也充满了惶恐和迷茫。 进入医科大,已经脱离了全民工人的福利系统,治病,吃药,病床,吃饭全部要实打实的花钱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令张清之和刘桂新更加绝望的消息传来:经过检查化验发现,因为第一次手术的失败,造成了病情扩散,刘桂新的肝、肺都受到了感染产生了病变。 肿瘤从子宫漫延到了整个脏腑。 “不治了,回家吧。”刘桂新反而平静了下来:“也治不好了,钱还是留着给你和孩子,你好好把他们养大。去给我办出院吧,我还能和孩子在一起呆几天。” 张清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说什么傻话。能治,肯定能治,大夫正商量方案呢,人家都没说不能治,你瞎着什么急?听话,老实儿的,等治好了咱们再回家,以后时间长着呢。” “不用哄我,我自己知道,反正,也这样了,钱花了也没用。再说咱家也没什么钱。” “不用你管,你就好好养着等着治病,钱我去想办法,砸锅卖铁也得治,孩子还小呢,你就舍得这么走了?” 把刘桂新安抚好,张清之出了医院,站在医大的门口他一片茫然,不知道该去哪里,去做什么。 往日的影像在他脑海里一张张闪过,从相识到相恋,到终于走到一起,那是多么快乐的时光啊。 他想起了第一次知道刘桂新怀孕时候的喜悦,兴奋,想起了分到房子,两个人一起收拾打理屋子的情景,想起刘桂新做好了第一件衣服时高兴的向他显摆。 …… “怎么的?你还要反悔呀?” “我反什么悔?我巴不得的,就是怕你后悔。” “我不后悔,都四年了,要后悔早后悔了。你去报告吧。” “你闷腾腾的琢磨啥呢?还不乐意咋的?” …… “以后你就好好上班,我在家带孩子,把地种了,再养两头猪,养点鸡,怎么也能养活我和儿子了。” “猜,我手里是啥?好看不?我会做衣服了。以后你和孩子的衣服都不用买了。” “我挣钱了,今天帮人缝了两条裤子,一块钱。” …… “我想找我哥,我想问问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 “我要去找我哥。” …… 张清之摸了摸衣兜想抽根烟。衣兜是空的,从来沈阳他已经没买过烟了,钱得留着。 ‘去帮桂新找到他哥,怎么也得见一面问明白。’ 张清之定了定神,一下子找到了方向,抬头左右看了看,在漫天大雪中迈步向远处走去。 大街上一片洁白,公交车碾压着积雪慢腾腾的驶过,树木的枝叉在风雪中挺立着,偶尔有几个行人,喷着白气费力的走过,踩得积雪咯吱咯吱的响。 经过打听,张清之倒了两趟车来到市武装部。 在台阶上拍打了一下身上,张清之走了进去。 “找谁?” “我来找人。” 黑洞洞的大厅,边上门卫室拉开的小窗里露出门卫大爷的脸,打量着张清之。 “我想找我媳妇儿的哥哥,原来部队上的,干部,好些年没有音信了。现在我媳妇儿病了,想见一面。” “你是哪的?” “我是复员兵,铁道兵,分在本钢。本溪钢厂。这是我工作证。” “登记,去二楼档案科。” 张清之在登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住址厂子和电话,抄上工作证编号,按门卫大爷所说的上到二楼,找到档案科。 “刘照瑞,原来安东人,48年的兵,打过本溪沈阳,去过朝鲜,58年回来的。听我丈母娘说是汽车兵,立过功。后来的情况就不清楚了,中间就通过一次信。” “情况我登记了,你留个地址,有消息了我们通知你。” “同志,帮帮忙,我媳妇儿,怕是没几天了,在医科大住院。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这个哥哥,她50年生的,出生的时候他哥已经去了朝鲜。 后来家里出了些事儿,阴差阳错的,始终也没能见上面,现在,我就想帮她了个心愿。帮个忙吧?” “你媳妇儿怎么了?” “……,癌症,已经扩散了。” “给查一下吧,都不容易。”旁边一个年纪大点儿的干事插了一句。 年轻干事想了一下:“你在这等着,我去查查。” “行,谢谢啊。那个,能不能快点儿,我媳妇儿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医院,孩子刚七个多月。” 年纪大的干事放下茶缸子站起来:“走吧,我和你一起。你在这等会儿。”对张清之说了一句,和年轻干事一起出去去了档案室。 这个年月武装部是军事单位,档案室是保密部门,锁着大铁门,外人是不能进入的。 等了有半个多小时,年轻干事走回来。 “我们四五个人找了半天。找着了,已经转业到地方了,就在沈阳,这是单位,你去找找吧。”干事把一张信纸递给张清之。 沈阳市公交公司。 第138章 迟了十八年的相见 刘照瑞在大运动开始后,因为家里的地主成份问题遭到了一些打压,不过他的父亲曾经是国家干部,又立过很多次战功,侥幸没有被打击批斗,不过也绝了升迁的希望。 再加上他在朝鲜战场上曾经负过枪伤,肺部留下了伤患,年纪稍大以后不能巨烈运动,不能吃盐,一到冬天就喘的厉害,已经不能适应部队上的训练生活。 在这样的情况下,组织把他转业到了地方,在沈阳市公交公司担任干部职务。 在这个年代,国家的公共交通系统还没有成熟,各地区差异很大。 不算北京,这里是首都没有参考价值。 沈阳的公共交通系统一直是走在全国前面的,在这个时代算是相当先进的,有轨电车,无轨电车,也就是那种大辫子车。 这会儿西南地区,例如重庆,跑的是上海淘汰下来的气包车,车顶上背着一个巨大的气袋,又危险又没劲儿。 广东一带虽然已经在六十年代告别了木炭白煤,但卡路斯柴油车故障多易出事故。是的,在这之前广东以及大部分南方地区的公交车是烧木炭的,木炭紧缺后烧白煤。 一直到我们有了大庆油田,汽柴油公交车才走上历史舞台。动力的增长告别了木制车厢。 在进入90年代之前,沈阳及周边都是最发达地区,没有之一。仅沈阳一个市的工商业产值就顶南方几个大省。 …… 张清之拿了地址跑回医院,伺候着刘桂新吃了饭。这会儿刘桂新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人也削瘦的厉害。 “我找到你哥了,你大哥。” “真的?在哪儿?” “说是转业到公交公司了,刚拿了地址电话,下午我去找人。” “嗯,正好我问问他,这么多年到底是因为什么。” 吃了饭收拾好,张清之又匆匆离开医院去了公交公司。 “找谁?刘照瑞?哦刘经理。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妹夫,从本溪来的,这是我工作证。” “妹夫?”对方接过张清之的工作证皱着眉头看了看:“没听说过呀?刘经理父母早就不在了,什么时候有妹妹了?” “我丈人娶过两个媳妇,我媳妇和他哥是后来出生的,和大哥不是一个妈。我媳妇儿出生的时候,大哥已经去朝鲜了,后来就通过信,一直也没见过面儿。 这会儿,我媳妇儿病了来沈阳住院,想见她大哥一面儿。” “哦。”对方看了看张清之点了点头:“到是没听说过。刘经理这几天没来,你要找的话得等几天来吧。” “我媳妇儿病的挺重,我怕,来不及,同志你帮帮忙吧,给联系一下,求求你了,帮个忙。” 对方犹豫了一会儿,在张清之焦急的目光中拿起了电话,在一边墙上贴着的电话表上找了找,拨了个号。 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 这会儿辽东这边市政电话已经是拨盘机,电话号码是三位或者四位数,只有部队还在使用摇把机。 “喂?刘经理吗?我是小乐儿。”这个年代打电话需要喊,杂音很大,失真非常明显。 “刘经理,这里有个本钢来的同志找你,说是你妹夫,来沈阳住院,病的挺重的。” “来,刘经理和你通话。”小乐把话筒递给张清之。 “你好,是大哥不?”张清之接过电话压在耳朵上。 “我是刘照瑞,你是谁?咳咳,咳,呼。” “大哥,我是张清之,是刘桂,刘金荣的媳妇儿,不不不,刘金荣,金宝儿,是我媳妇儿。” “金宝儿?咳,咳。你们在哪?” “大哥,金宝儿病了,癌症,在医大住院,想见你一面儿。” “金宝儿病了?癌症?照丰呢?” “大哥,这事儿我还没和哥那边说,现在哥也结婚了,没和妈她们在一起,单过了,隔着挺远的。在本溪县。” “咳,咳咳,呼。你,咳。我这天一冷点就止不住,咳咳。你不在这等了,回医院吧,我这就过去。医大是吧?病房号是多少?咳咳。” “住院部内科202。” “好,你回去等着。把电话给小乐。” 张清之把电话递还给小乐:“谢谢你啊同志,大哥要和你说话。” “喂?刘经理。” “这是我妹夫,你安排车,给送医大去,再派台车过来,咳咳,来家里接我一下。” 小乐答应了一声扣上电话,跑出去找人。 张清之被送回医大一院,回到病房。 刘桂新正忍着疼痛喂老三。 “找着大哥了,说是一会儿就过来,让咱们在这等着。大哥现在在公交公司上班,是干部。” 刘桂新有点儿发愣:“干部啊?对,他是干部。一早就是大干部了。”念叨着,人就有点儿呆愣愣的。 张清之说:“一会儿就来了,你好好和哥说话,估计,是有什么误会。” 刘桂新看向张清之:“什么误会?” 张清之在脑袋上抓了抓:“我听着,大哥不是那样人,我一提你名大哥就反应过来了,还念叨着咱哥呢。” 过了有二十分钟,一个瘦小的女人扶着一个中年人走进病房。 刀削的脸,高大的身板已经有点儿驼了,急促的喘息着,眼睛在病房里寻找。 刘桂新呆呆的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只一眼就知道,这是自己的哥哥,亲哥。 和记忆里爸爸的样子太像了,一样的高大,一样的英俊儒雅,只是没有记忆里爸爸那么挺拔,也没有爸爸的眼镜。 “哥。”刘桂新小声念了一句。 张清之反应了过来,起来迎了过去:“是大哥不?” 刘照瑞打量了一下张清之,目光越过张清之停在刘桂新的脸上,几步走到床前。 “金宝儿?” “哥。” 一连串的咳嗽,扶着他的瘦小女人抬手在他背上捶打:“别着急,这不是见着了嘛。” 张清之把凳子递过来:“哥你先坐。” 刘照瑞坐下来,打量着刘桂新:“这怎么,怎么弄成这样了呢?怎么不早点儿,咳,咳咳,早点儿找我。” 第139章 往事 刘桂新缓了过来,收回目光:“早早就找过了的,那会儿,你不是还给妈来过信嘛。” 大嫂站在一边皱着眉头:“你大哥身体不太好,一听信儿就急巴巴的过来看你。” 刘桂新抬起目光看向刘照瑞:“哥,我小时候,天天听爸念叨你,天天昐着见你,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58年那会儿,我感觉天都塌了,昐着你回来,可是你回来了,就来了一封信。” 刘照瑞皱了一下眉头:“那会儿刚回国,部队上事情多,再说,你不是跟着姨妈嫁到本溪去过好日子了吗,我也不想去打搅你们。都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了。” 刘桂新问:“你听谁说的?谁说的妈带着我们嫁到本溪了?” 刘照瑞说:“我爸九月死的,姨妈十月份到派出所办的迁户,我去派出所看了,是结婚,还有二叔二婶他们在,这还能有假?” 刘桂新呆了一下:“二叔二婶儿?刘华文?你去找了他们?” 刘照瑞说:“回去了,我到家姨妈已经带着你们走了。” 刘桂新说:“爸刚死,刘华文就把妈和我们撵出来了,钱不给,房子也不给住,说养不起我们。后来妈从庄河走到青堆子找的我舅,脚都走出血了。 还是县上的同志来家里,帮着妈从刘华文那把爸的钱要了回来,然后妈带着我和二哥到了青堆子。那会儿建食堂,按劳动力计份,舅舅也养不起我们。 后来舅舅找本溪的亲戚,说把户口迁过来,这边有钢厂,好生活。妈根本就没嫁人。 那会儿妈天天就盼着你回来,和我们说,等你哥回来就好了,就有人管我们了。你也知道妈不认字,根本都不知道你的消息。 后来,落户口的时候,我们莫名其妙的就给送到法台去了,成了农业户,妈也干不了什么活儿,推磨推的脚上起泡出血,连路都没法走。 后来还是队上张大爷给找的报纸,说你们已经回国了,妈从法台走到公社去找武装部找你。那都是59年了。 后来,你就来了封信,让我们好好在农村呆着,服从国家安排,给了五十块钱。 那信和那钱,妈到现在还留着呢。 妈说,你哥忙,不能不管咱们。 哥,你知道那会儿我们有多难吗?饭都吃不饱,一天一天的苞米糊糊,妈根本干不了活,算不上劳力。 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要活不下去了,妈带着我和二哥嫁了,就为了把我和二哥养大。妈天天和我念叨,等她死了要我把她送回庄河去。 那个刘华文,就因为我舅帮我妈回去找他要钱了,前两年到革委会举报说我舅反动,我舅的腿被打瘸了。我可没有这样的二叔,没那福气。 爸养了他们全家那么些年,真是喂了狗了。” 刘照瑞愣了半天:“你说的,都是真的?” 刘桂新笑了一下:“真的假的,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还能怎么样了。” 刘照瑞问:“那,照丰现在干什么?” 刘桂新说:“我哥十三岁就不上学了,去沙场筛沙子,后来出去到养树圈上工,现在进了革委会,孩子都两个了。在养树圈成的家。” 刘照瑞又问:“那,姨妈呢?” 刘桂新说:“现在我妈已经是地道的农村妇女了,在张家堡,车都不通的山沟子,种地挑水砍柴火,出来坐趟火车要翻两座山。 翻两座山出来再过大河是养树圈子,我哥那。 我到是进了城,在本溪南坟,我妈就一个人在那边山里。幸好,后爸是老实人,对我妈挺好,穷是穷点,把我们养大了,日子也能过。 本来我还想着,等过两年,我日子过好了把妈接出来。结果,结果我这,”眼泪控制不住的涌出来,刘桂新失声痛哭起来。 刘照瑞扭头问张清之:“金宝儿什么病?” 张清之说:“癌症,扩散了,大夫说肝和肺子上都长了瘤。要,要做大手术。” 刘照瑞一下子呆住了,半天,看向刘桂新:“这怎么,这怎么就弄成这样了呢?大夫怎么说?” 张清之说:“说来晚了。原来在本溪治过一阵儿,手术了也没做好。原来没这么重。” 刘照瑞问:“手术失败扩散了?” 张清之点点头,扭头看向刘桂新。 老三醒了,开始哭,刘桂新费力的把老三抱起来。 张清之伸手去接:“我抱,你和大哥说话吧。” 刘桂新摇摇头:“我抱吧。也,抱不了几天了。我挺开心的,想了二十八年终于见着面了,行了。我这也是治不了了,也治不起,明天收拾收拾回去吧。” 刘照瑞叹了口气,说:“是我误会了你们哪,错在我。事儿都过去了,咱们得往前看。病得治,我这头,有什么能做的,能帮上忙的你们也别客气。我是你哥。” 刘桂新又摇了摇头:“没用,钱花了也是白花。” 刘照瑞说:“钱我手里还有点儿,不行我出去借借,病不能不治。我身体现在不行了,别的忙也帮不上,以后缺东西去家里拿,这边饭吃不惯去家里做。 也没隔多远,我就住这条路上,往西头走,也就一里地,来回都方便。这也算是咱们兄妹的缘份吧,碰到一起了。别的傻话都别说,孩子才这么大呢。” 张清之问:“哥你身体怎么了?” 刘照瑞说:“打仗那会儿中过枪,那时候年纪小也没当个事儿,现在找来了,气儿不够用,天一凉就咳。咳。坐一会儿就好,习惯了。” 大嫂说:“一天不如一天,现在连点儿盐都吃不得了,一动弹就喘。” 刘照瑞笑了一下:“哪有说的那么严重,就是受不得凉。想像那会儿那么折腾肯定是不行了。就这么定了吧,你就安心治病,妹夫去我那认认门,以后饭在我那煮,也省几个钱儿。 姨妈那边儿,知道不?” 刘桂新摇了摇头。 刘照瑞说:“该说的还得说,别到最后。这一晃啊,我也有二十六年和姨妈没见过喽,估计都变样了。那会儿姨妈正年轻。” 第140章 刘照瑞和大嫂坐了一会儿。 刘桂新的情绪也缓和了过来,和大哥聊了一会儿。大嫂坐在一边不太吱声,一看就是有点儿不高兴的样子。 刘照瑞这会儿已经有四个子女,一儿三女,最小的都上小学了,大的初中。大的是小子。 同喜,喜梅,梅悦,悦丽。 “行了,以后时间还长,就不说了,小妹你休息吧,我们回了。钱不用愁,我想想办法。” 张清之扶了刘照瑞一把:“不用,我回去想办法。这就挺麻烦了。” 刘照瑞比张清之还要大十几岁,已经四十多了,再加上枪伤,显得有点儿老。在张清之手上拍了拍:“吉人天相,往好的地方想。” 张清之跟着刘照瑞两口子去家里认了门儿,从中山广场这里顺着北四马路一直往西走五六百米,楼房。 也没在大哥家坐,张清之又走回医院。 “大夫,我家属这病,治的话得多少钱?有没有希望?” 主治大夫也是个老医生,头发已经花白了,给张清之倒了缸水,说:“治就有希望,不治就没希望,这事也没有人敢打包票。你们年纪还小,身体基础好,还是要治。 这病啊,现在麻烦在串了,肝和肺子怕是都得动,不是一两次手术能完成啊。药也只能用进口的,咱们国家在药这块还落后。 我估摸着,得五六万块钱,差不多了。” 张清之直接就傻了,直愣着眼晴看着大夫。五六万块钱,在这个家庭年收入按百来算的年代,是什么概念? 张清之一个月二十四块六毛五的收入,不吃不喝也要攒近两百年。 老大夫笑呵呵的拍了拍张清之的肩膀:“吓着啦?我告诉你,这也就是在我们国家,也只有我们伟大的社会主义制度,才能让老百姓有病治病。 五六万块钱治癌症,你以后就会知道,这是一个奇迹,在任何一个资本主义国家都是不可能的。要感谢党。” 张清之苦笑了一下:“我连五百都没有。” 老大夫笑起来:“你呀,是个实诚小伙,是党员不?” 张清之点点头:“是,我66年在部队上入的党。” 老大夫夸张的瞪起眼睛:“哎哟,老资格了啊,不比我短多少。小同志,有问题不怕,你身后有党,有国家,组织上难道会见死不救吗?” 张清之眨了眨眼睛,有点儿不太明白。 老大夫找出刘桂新的病历,在上面写了几笔,然后找出信纸写了封信,盖上了私章,把病历和信夹在一起递给张清之:“去办公室,说我说的让他们给盖个公章,然后你拿着这些回去找单位,去找组织。” 张清之说:“行,我明天就回。” 老大夫又笑了,重重的在张清之肩上拍了一下:“这小子,可是真实诚。你明天回去干什么?别着急,把这些收好,咱们先治。你现在知道要多少钱吗?借不够怎么办?” 事实上张清之这会儿已经借了不少钱了,同班组的工友给凑了五百多,车间给支了五百,要不然连住院的钱都没有。 虽说在本钢总院什么都是半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人还要吃饭呢。 来沈阳之前,街坊邻居张清之又借了一圈儿,加上原来剩下的,凑了八百块钱,医院这边交了五百。 在医大住院,一天的床费加上两个人吃饭差不多要五块钱,一个月就是一百五,他半年的工资就没了。这都不算医药费用还有手术费用。 不管在什么时候,治病都是一笔巨大的负担。 这会儿治疗还没开始,两个人已经欠下了一千四百多的债务。不吃不喝要还四年多。 好在找到了大哥刘照瑞,有了煮饭休息的地方,可以节省一笔钱下来。 就这样,刘桂新住在医院里进行保守治疗,调理身体,张清之每天奔波在刘照瑞家和医院之间。 医科大是没有陪床的,家属也不准睡到病床上,每张床配有一个小板凳,真的是小板凳,五十公分高,平时可以收到床下。 张清之每天晚上就坐在小板凳上,把头趴在刘桂新脚下睡一会儿,还要小心被护士看到。基本上天天挨训。 十二月,刘桂新接受了在医科大的第一次手术,清理病灶,摘除了子宫。 术后恢复了一段时间用来调养身体,三月份,进行了第二次手术,清理病变的肝部,把病变区完全切除,一下子少了三份之一的肝脏。 肝部的切除手术严重影响了刘桂新的进食。 好像嗅觉味觉都受到了干扰,本来从不挑食糊弄着什么都能对付吃饱的人,一下子变得挑剔起来。 恶心,呕吐,厌恶某种东西或者味道,再加上手术对身体的伤害,刘桂新一下子变得难伺候起来,开始经常发脾气。 张清之总是陪着笑,尽力的满足着刘桂新正常的不正常的,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哄着她,骂也不还嘴,吵也不吱声,每天就是尽着自己的责任。 “我想吃点儿鱼。用酱油炖出来那种,不要带汤,炖干。” “行,明天给你弄。今天先凑和凑和,再吃几口,吃饱了才能把身子养好。” “我想看看孩子。” “行,你好好吃饭,我回去接,孩子,咱妈都接来。” 第二次手术的时候,张清之把老三送回了南坟,寄放在黄大姐家里。实在是照顾不过来了。 张景义那边已经放着两个了,老三还是个奶娃,送农村实在是不方便。 等刘桂新皱着眉头吃完饭躺下,张清之把刘桂新剩下的饭菜倒在一起划拉进肚子,就算吃了一顿。 刘桂新睡了,他就坐在凳子上发呆。 下午,扶着刘桂新去了趟厕所,帮邻床病友打了热水,三点多收拾好饭盒出了医院顶着北风烟雪去了副食商店,买了几条鲅鱼。 辽东这边主要吃海产,商店里卖的也都是鳕鱼鲅鱼鲭鱼带鱼黄花鱼王鱼这些,还有海蜇皮。 海带海菠菜这会儿都算是蔬菜,由其是海带,是辽东老百姓这会儿相当主要的生活物资了。地位等同于土豆。 不过,鱼肉蛋这些,即使是在这个物价低的令人不敢置信的年代,也是属于奢侈物资行列,偶尔买一点回去借个味儿,打对一下孩子。 没有谁家能天天买来吃,也吃不起。干部也不行。 这是一个阶层被无限平等的年代,大家都穷。 买了鱼,买了点儿老姜,张清之拎着来到刘照瑞家里。 第141章 倒掉的鱼 大哥刘照瑞还没下班,老大老二也还没放学,大嫂带着老三梅悦和老四悦俐在家,也在忙活着煮饭。 这会儿小学放学比较早。 “大嫂。”张清之和大嫂打招呼,摸了摸眨着大眼睛凑过来的悦俐的脑袋,从兜里摸出两块糖塞到她手里。 悦俐叫了声姑父,拿着糖块去和梅悦分赃。不敢叫妈妈看见。 “嗯。”大嫂应了一声。 从张清之找过来她就不太高兴,可能是先入为主吧,对张景义这边一支人都没什么好感。也许,可能也是因为平静的生活受到了打扰。 在这个物资严重缺乏,生活普遍贫困的年代,亲戚也就代表着负担。 张清之把买来的鱼放到阳台上冻起来,说:“过几天我要回趟本溪,桂新想孩子了,我去接过来呆几天,可能这边就得麻烦嫂子了。” “没事儿。”大嫂看了看锅,扭头瞅了张清之一眼:“自己妹妹,应该的。” “恢复的怎么样了?我这一天忙忙叨叨的,也没顾上时间去看看。”隔了一会儿,大嫂问了一句。 “还行,眼瞅着还行,就是吃东西差,总吐。大夫说手术效果挺好。再隔点儿时间,还有一次大手术,然后就是观察了,命硬就能挺过去。” 大嫂啧了一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再怎么也是一条人命,还年轻着呢。 “你花点儿心思吧,做点儿好的,哄着她多吃点儿。别想着钱,人没了钱还有什么用。” 张清之点点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衣兜。钱已经见底儿了,回去还得想办法找人借。 等大嫂做好了他们一家人的饭菜,大哥刘照瑞还有老大老二都下班放学的回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开始吃晚饭,张清之在厨房给刘桂新做饭。 “清之啊,你洗把手,在这先吃点儿,去了医院你也吃不好。照顾病人你得把自己也照顾好,你要是倒了怎么弄?白天没事儿家来睡一会儿,又不是没有地方。” 刘照瑞过来洗手,对张清之说了几句。 “没事儿,我身体好,原来在部队比这差多了,都习惯了。你们吃吧,不用管我,我这边够。” 刘照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一片儿是干部楼,房子都比较大,刘照瑞家是三居室,厨房都有十多个平方,地方是足够用。 房门钥匙给了张清之,床被褥也都给准备了,只是张清之没用过。哪里睡得着啊。 做好鱼,拌了点儿咸菜,装好饭盒,把用过的锅铲刷好收拾利索,张清之和刘照瑞一家打了声招呼出来往医院走。 夜色已经降临,小北风嗖嗖的刮着。 今年的年过的比较晚,二月十七号,这都三月中了,元宵节才过了几天,到处还是一派过年的感觉,鞭炮声,家家户户门口的福字和对联,在风里摇摆的大红灯笼。 楼下巷子里的小孩子穿着新衣服叽叽喳喳的笑闹着,好像感觉不到寒冷。来往行人都带着笑脸,还在相互拜年。 大马路上,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这个年代还没有组织除雪,到处一片白茫茫的,偶尔有车辆压着积雪跑过去,公交车甩着长长的大辫子,售票员拍打着车厢:进站了进站了啊,别挤。 不管男女都裹着军大衣,戴着棉帽子,围脖捂得紧紧的还得加上口罩,追着公交车一拥而上。 这一切都和张清之没有任何关系,拎着饭盒踩着厚厚的积雪孤独的走着,远处广场上高大的伟人像微笑着伸出右手,仿彿在风雪中指出了希望的方向。 “什么味儿啊,闻着就恶心。不吃不吃,倒了。”刘桂新打开饭盒看了一眼就开始发脾气。 “行行,不吃,这还有小咸菜。”张清之把茶缸里倒了半缸热水,笑着哄着。 边上的病友和家属都看过来,有的看热闹,有的摇着头叹气。 把一饭盒刚做好的鲅鱼拿出去倒在厕所旁的垃圾桶里,用热水把饭盒刷干净直到没有了味道。 张清之心里也舍不得,可是没有办法。他也不想吃,怕刘桂新闻到嘴里的鱼味儿。 “可惜了了。”病友有些看不过眼:“你端出去在外面偷着吃了呗,扔了多可惜,不少钱呢。” 张清之笑了笑:“我不爱吃这个,没事儿,她高兴就行。” “我这还剩点儿菜,不嫌乎就拿去吃了吧。” “不了不了,有,拌着咸菜呢,够吃。” 张清之笑着回到病床边上,把刷好的饭盒放下:“明天想吃什么?” 刘桂新就着咸菜吃了些饭,喝了点儿热水:“没什么想吃的,你随便弄点儿就行了。你少和一床那女的说话,是不是看人家好看?一看她那桃花眼就没安好心思。” 张清之无奈的咽了口唾沫:“你一天净瞎琢磨什么呢?人家不也是好心。要不要下地溜达一会儿?” 刘桂新不高兴的动了动,还是在张清之搀扶下慢慢下了床,在地上慢慢挪了一圈儿。 “我和大哥大嫂说了,明天让她们给送下饭,我回趟本溪。钱要花没了,我再去厂子看看,完了把孩子和妈接过来呆两天。” “都接过来呀?住哪呀?” “大哥给收拾地方了,挤两天没事儿,等完了咱谢谢大哥大嫂就行了。” “大嫂能乐意吗?我感觉她不太好说话的样。” “没说什么,咱这不也是没办法嘛,大嫂人还是挺好,今天还和我说给你弄点儿好的吃呢。” “我想吃我妈炖的菜了,小时候那样的。” “行,等妈来了让她给你弄,你就安安心心的治病,什么也不用想,有我呢。等你好了咱就回家,到时候把妈接过来长住。” “你不兴和一床说话了,我看着就生气。” “怎么又把这事儿想起来了,人家也是好心,大伙住一屋,互相照应一下不都是应该的嘛,还能谁也不搭理呀?再说了,她也没你好看哪,你耽的哪门子心。” “我现在都丑死了,头发哗哗掉。” “不丑,等治好了天天给你弄好的,几天就长回来了。啊。” 第142章 工友 二十一号。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张清之把这边安顿好回了本溪。 这天是张景义的生日。 刘桂新让张清之给张景义准备了生日礼物:一支三节电池的手电筒。 不要笑。 在70年代,手电筒属于根正苗红的正经家用电器,一点儿也不夸张,高昂的购买价格和使用费用让无数家庭望而止步。这玩艺儿买了不算,还得配电池。 一般人家家里有个两节电池的就相当有范儿了,三节五节不是老百姓家里能用得起的。都是公家单位使用。 而且说句实话,城里有手电筒的人家,大部分也都是通过各种机会手段从单位弄的,个人真舍不得买。 农村就不用说了,队长家里那个简直就是村里的一景儿,有机会看看都感觉好牛逼。 辽东这边的农村说实话还是算相当不错的,早早就通了电,这会儿不少农村地区连电灯都没有,还靠煤油灯呢。别说蜡烛,那也算是高消费。 话说回来,在五六七这三十年,咱们国家的木炭气白煤油技术发展的是相当不错。都是逼出来的。 …… 坐了四个多小时火车到达南坟,下了车张清之没舍得钱,顺着马路从东沟门翻岭,直接抄小路先到了厂子。 到班组里看了看,工友们纷纷围过来问情况。 这会儿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纯粹的,真挚的,少了许多弯弯绕绕。 “做了两次大手术,看情况还行,大夫也说挺好,等下次手术做了应该就能好了。”张清之带着心里的希望跟大伙说了一下情况。 啪,一个黑乎乎的大巴掌拍在张清之肩膀上:“肯定能好,有什么需要的你就说,能帮的咱们大伙想招儿,活人还能让尿弊死去。” “再凑点儿钱吧,老张这边肯定需要钱。我这还有六十,家里也没啥要买的。”董久洲去自己的工具箱里翻出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他的老底儿。 大家七凑八凑,又凑出来三百多块钱递给张清之。 张清之有点儿感动,不过这会儿也不是客气的时候,从自己的工具箱里拿出小本子,一笔一笔认真的把大家的账记好。这不仅仅是欠账,还有情份。 老蓝笑着说:“清之,等回来得请客啊,为了给你凑钱我烟都没买了。”举了举手里装旱烟叶的盒子。 大家哄笑着七嘴八舌的起哄,张清之说:“行,等俺家里的好了回来肯定请客,没说的。” 休息室门一开,外面厂房里的巨大轰隆声传进来,大伙扭头看过去。 柴技术员戴着眼镜笑着走进来:“我刚才从楼上看着像张清之,过来瞅一眼。那边怎么样了?” 张清之说:“挺好,治着呢,还有一次手术。” 柴技术员从兜里换出四十块钱:“上次你回来拿钱我身上没带,我这一直在身上揣着呢,寻思着哪天碰见了交给你。别嫌少,俺家孩子多。” 老蓝瞅了一眼:“老柴可以呀,还行。” 老柴顶了张清之上的技术员,车间人都知道,检修组这些人都有点儿替张清之不平,都是三十来岁身体好脾气壮,说话夹枪带刺的。 在心理上,这会儿的人真的没有后世人见到什么领导的那种心态,阶层在这会儿是模糊的,大家也就是工种工作不同,心里真没有什么别的概念。 张清之站起来接过老柴的钱:“行,别的话我也不说了。都等我回来的。” 从班组出来,张清之又去了车间,把情况和主任汇报了一下,必竟自己这假还要请到什么时候谁也没个底。 又从车间支了五百块钱,余主任说:“清之啊,你这情况,应该去找找厂子了,咱们车间这点儿家底儿可经不起你割呀,还有这么些人呢,谁家三天五日的没有点事儿。” 张清之说:“行,我过阵子再回来去厂里找找,到时候把车间的钱还回来。” 余主任摆了摆手:“还钱是小事儿,把病治了是大事儿,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赶紧去忙去吧,医院离了人哪行。等下次厂办开会我给你提一嘴。” 张清之问:“主任,去厂子,我是找工会还是找党委?” 余主任想了想说:“你先回吧,我给你问问,按道理应该是工会。等我问问吧。” 张清之离开车间从厂大门出来回到家里。 孙家大嫂百年不动的守在家里,看到张清之问了下刘桂新就没话了。 这段时间家里没人,孙家老三老四老五在这头住着呢,屋里收拾的到是干干净净的,煤炉子烧着,炕上热气腾腾,屋里屋外齐齐整整。 长时间没看到主人的黑虎高兴坏了,绕着张清之打转,不停的呜咽着,难得的张清之也没再烦的踢它,蹲下摸了摸脑袋:“黑虎啊,你得保佑桂新好好回来呀。回来喂你吃好的。” 黑虎看着张清之叫了两声,张清之就全当它答应了。 在家里转了一圈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拿了些米面出来去黄大姐家。 老三张兴兵已经不认识自己爹了,趴在黄大姐怀里玩儿,张清之想抱抱就开始哭叫挣扎。 “完喽,这孩子,连亲爹都不认识了。” 黄大姐就笑:“现在就和我亲。没事儿,这头你俩不用挂着,放心吧,肯定给你们养的白白胖胖的,把病治好了回来比啥都强。” 张清之把拿过来的米面放到桌子上:“桂新想孩子,我回老家接老大老二,黄姐你再麻烦几天,完了我抱沈阳去让她们娘们孩儿在一起呆几天。” 黄大姐看了看怀里的老三:“也是,能不想嘛,多好的孩子。行,去看看也了份心思,冲冲喜,你家这三个大小伙子能行。” 天上又飘飘洒洒的开始落雪,黄大姐看了一眼:“你说今年的天儿,都马上四月了还下雪,这一天小风嗖嗖的,你们在那边可得吃饱穿暖,这一家子等着你呢,别那个没好你再倒了。 你看你这,瘦了不老少。” 张清之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我底子好,没事儿。那黄姐我就走了,去老家。” “行,慢走,这边你就放心。” 第143章 接孩子 跑回家拿上给张景义带的东西,紧赶慢赶的坐上了通勤火车,又晃了四十多分钟到了市里换乘去田师傅的火车,张清之这才安下心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眼睛一闭就睡着了,靠在车窗上睡的那叫一个香甜,车厢里的吵闹声这会儿完全不起什么作用。 “醒醒,哎,醒醒来。” 张清之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列车员哭笑不得的看着他:“哥们你这是有多累呀,到站啦,松树台。” “啊?哦,哦哦哦,谢谢了啊,这些天没睡好,媳妇儿住院呢。” 幸亏上车和列车员说了一声,这个年代的人也实诚,要不然非得坐到田师傅去不可。 迷迷糊糊的扛着东西下了车,被大河带过来的山风一吹,张清之这才清醒过来。 这边阳坡上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了,抬眼看过去山坡上黑一块白一块黄一块的,像生了癞的狗皮一样。 背阴的地方积雪稳稳当当的堆在那里,甚至还有些冰块在阳光里闪耀。 山坡上的小路变得湿滑,稀泞的黄泥被踩的到处都是,粘在鞋底沉甸甸一坨。 翻山,越岭,喘着热气迎着冷冽的山风爬行。 要开春了,路上的村民多了起来,三五一伙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赶路,说的也都是田地里山上河下的那点事儿,相互打听着各村的收成地况,议论着化肥种子。 这会儿化肥已经在大量使用了。尿素和666。 没敢从西岭那个大坡下来,张清之扛着东西绕了一下。那个坡太陡了,这会儿就是个大滑梯,摔下去是肯定的,摔到哪不一定。 下了西山,这边整个和山坡那边完全是两个世界,山坡上都是成林的松树,眼前一片沃野,从西山脚下到堡子里一马平川,眼界开阔不少,没那么弊闷了。 这边整个都是种出来了的熟地,顺着山势划了个弧型连到堡子里,大地还被积雪覆盖着,不过看上去雪已经很薄,离露出土地来也不会太久了。 远远的能看到往地里运春肥的马车,一堆一堆沤肥黑黢黢的堆在洁白的雪地上,整整齐齐。 从东面山沟里流出来的小溪在老钟家门前和从金沟流过来的小河会在一起,从钟老四和张景义家之间顺着马路流过,到老核桃树下拐了个弯斜插向公路这边,顺着路基流到三道河桥汇入大河。 以这条小河为界,河东都是公田,河西是张景义家的自留地还有果木林,就在地顶头有一棵苹果梨树,是划地那会儿张万礼栽下的,用来做为地界标志。 钟老四家正面那片儿公田用帐子圈了好大一块出来,算是钟老四家里的菜田了。 公家是没有菜田的,都是种粮食,高梁苞米大豆,偶尔会种花生,或者开几亩瓜田,香瓜西瓜的种一点儿。 从国防公路往西进金沟,一直到老金太太家的房子,这一片也是公田,瓜地一般都是在这边划。 张清之从小坡上下来,把扛着的旅行包往上掂了掂,放开脚步往张景义家走过去。 远远的,就看到路边那棵老山楂树下面有两个人影儿,一个爬在树上,一个站在树下的大青石上,可不正是自家的老大老二。 哥俩也不知道在那地方干什么,这春寒料峭的天儿,这一片又是开阔地,小风嗖嗖的,再说这季节树上也没有果子啊,跑这来能干什么? 等走近了,张清之喊了一嗓子:“小军,二民,你俩干什么呢?” “啊?”两个小家伙扭头看过来,可能是一紧张手没抓稳,嘶啦一声,老大的衣服被树枝上的刺挂住,扯了一个三角口。山楂树是有刺的,虽然没有刺槐那么多。 张清之一皱眉头:“下来,进屋去,是不是傻?不冷啊?” 老二愣愣的:“不冷,爸,你咋来了呢?我妈呢?” 老大从树上下来,其实本来也没多高,山楂树这玩艺儿很难长高,都是盘着扭着的,要不然一个六岁的孩子也爬不上去。 看着老大背侧扯开的口子,张清之照屁股就是一脚,把老大踹的差点又一个跟斗,借着劲儿一溜烟跑下坡去了,等张清之扛着东西和老二进了院子,老大已经上了炕,窝在炕角念经。 “你打他啦?好好的打孩子干什么?”张景义念叨了进门的张清之一句。 “这么冷的天领老二爬树,你看那衣服扯的,白瞎了不?” “衣服坏啦?没事儿,给缝缝就好了。怎么这会儿来了?” “……,来接你们,桂新想你们了。桂新,住院了。” “住院了?”张景义抬头看向张清之:“住什么院?怎么了?” 张清之把东西放下来打开包:“病了呗,治呢。就是时间长没见着孩子想的慌。妈我找着照瑞大哥了,在沈阳呢,这段时间就在他那做的饭。 说是,当年那会儿误会了,是桂新那个二叔,刘华文啊?说是他从中间搞的鬼,这会儿误会说开了。就是瞅着他身体不怎么好,打仗前受过伤,现在重了。” 张景义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怔怔的想了想:“没吃饭吧?我去给弄饭。” 刘照瑞这事儿,在老太在心里是个坎儿,当初那会儿眼见着都活不下去了,举目无亲,心里唯一的昐头啊,结果冷冰冰的来封信就没信儿了。 那五十块钱这会儿老太太还留着呢,不是舍不得花,是不想花它。当没有。 简单吃了口饭,张万礼和张万智回来了,几个人坐下说了几句话,听说刘桂新有病住院了,两兄弟都有点儿急,可是也没有办法,离的太远了。再说出门是要花钱的。 别说钱,几个人连粮票都凑不够。 这也是那个年代为什么农村人进城难的问题,没粮票啊,没饭吃。 张景义收拾了一下东西,带了几件换洗衣裳打了个小包,又去收拾哥俩的东西,张清之说:“不用,去看看还得回来,现在也顾不上他俩了,妈,爸,大爷你们就跟着费点心。” 张万礼说:“没事儿,别的也帮不上,应该的。” 第144章 老钱和照片 收拾好衣服,张景义又拿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和刘华奇的照片,安东县委给的慰问信,刘照瑞的信还有那五十块钱。 挑了一下,张景义把刘华奇和刘照瑞的照片捡出来,有两张是三个人的,她想了想还是留下了。 “把这信和钱一起还了,我不用他钱。”张景义把五十块钱,信,还有要带过去的照片收在一起,放到一块手绢上,准备用这个包起来。 布包里还有个带背带的小包,红色的小布包,包盖的边上缝着粉色的蕾丝边。 “这是金荣的,小时候天天背着,现在可能她自己都忘了。”张景义把小包拿在手里揉捏着,有点儿感慨。 张清之去拿起手绢上的钱:“妈呀。妈,这钱现在都不能花了,过期了。” 张景义愣了一下:“钱还能过期?到是,原来就过期过一回了。” 她打开刘桂新小时候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卷钱出来:“金荣始终收着呢,说要留着给她哥买东西。” 张清之把钱接过来展开看,笑着说:“我的妈呀,这都留着呢,这早就不能花了,现在也就是当图片看看。还不少呢,哎呀,十来万哪,还有三块的,这个也不能花了。” 张清之笑着一张一张看过去。 五万的,一万的,五百的,十元,三元,一元,五角两角,五分,币种到是挺全活,都是第一套第二套人民币,在77年这会儿已经全部停止流通了。 “爸,这是啥?”老二爬过来看着张清之手上的钱问。 “钱,要不?”张清之逗着儿子。 “能,能买冰棍吗?”老二看着张清之问。 “那是过期的钱,都不能花了,买个屁冰棍。”老大在一边搭茬,他都听明白了。 “不能花喽,这都是你妈小时候的,早就过期了。那会儿五万顶多少?五块是吧?爸。” 张万智点着烟袋点点头:“一万元换新的一块,这些那会儿要是换也就是十来块钱,也不算少了。” 张清之把废钱塞回小包里随手扔给老二:“没用喽。拿着玩儿吧。” 老二拿着小钱包又去看照片:“这都是谁呀?” 张清之把老二提起来放到一边:“小孩子打听这些干什么?一边玩去。” 老二拿着妈妈小时候的小钱包坐在一边,看着张景义把要带走的包起来,把留着的重新包好放到柜上的箱子里。 没有人想得到,这小钱包里这些没用了的钱,会在以后值多少。 等吃了晚饭,一家人早早就躺下了,这会儿农村人跟着太阳转,日出而起,日落休息,主要是天一黑什么也干不了,也没事儿可干。这会儿什么都没有,就别说业余生活了。 张万礼还是睡西屋,这边一铺南炕五个人。北炕是凉的睡不了,谁家也没有那么多闲柴禾烧几铺炕。 张清之上炕脱下衣服,就看见老大扯开的棉袄,问:“你俩这么冷的天儿,跟上面去干什么?” 老大说:“那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老二跟着点头:“那好玩儿,能看着老远了。大石头能坐还能躺着,那树桠巴也能坐人。” 张清之听着就来气,一把抓过老大按在腿上,照着屁股就是一顿巴掌,打的老大吱哇乱叫:“好玩,好玩,能坐人,还坐不?看那衣服撕的,白瞎了不?” 老大嗷嗷的开哭,老二吓的钻进被窝把脑袋缩进去一动不敢动。 张万智说:“行啦,小,也不是故意的,撕了缝缝行了。别打了。” 张清之把老大松开:“再上山下河的看我不打死你。” 张景义说:“还说打,前两天两个刚让你爹给打了好几下子,把我气的。” 张清之扭头问:“怎么了?我爸打他俩干什么?” 张景义说:“不知道,哥俩在后面河沟子边上玩儿,你爹那个老不死的不知道怎么走这边来了,我过去前都打完了,孩子在那哭。 让我好个骂。那老死头子,下回儿,见一次我骂他一次。不是个东西。” 张清之舔了舔嘴唇,这话没法接呀。扭头问老大:“你爷因什么打你俩?” 老大抹了一把眼泪:“我俩在这玩儿呢,他就过来,过来问俺俩他叫啥。老二不认识,就挨了一棍子,我说他叫张玉生,抽了我好几下。” 张清之动了动嘴巴:“也该打,你爷名是你叫的呀?” 张景义说:“就是该骂,问孩子他叫啥,他不叫张玉生叫什么?孩子说错啦?又不是问孩子叫他啥。这老不死的,等我再看着他。” 张清之叹了口气没吱声。 俩孩子从小都没和爷爷叔叔大爷的接触过,不闻不问的,就别谈什么亲情了,老大能认识估计都是听姥爷姥姥说的,这事儿也怨不得孩子。 “那手电哪,平时不用的时候把最后一节电池反过来放,用的时候再翻过来,省着跑电。别舍不得用,以后我再过来给你们带电池。 那个电池要换得三节一起换,别单换一节。换下来的电池别扔,放半导体里还能用。等明儿个我给你们淘弄个半导体来听。” 张景义的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半导体?戏匣子呀?” 张清之家里有一个车间奖励的收音机,有十二寸黑白电视机那么大,平时都管它叫戏匣子,张景义摆弄过。 张清之说:“嗯,比戏匣子小,就一块砖头那么大,用电池的。” 张景义巴嗒巴嗒嘴:“那可不错,里面有唱曲儿的。唱的好听。” 她不会像一般家庭的老太太那样,第一反应是要花钱,会问价格,会舍不得。成长环境对人的影响是刻在人骨子里的,磨灭不掉。 灯被拉灭,屋里陷入黑暗,大人都不再说话,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 狗在外屋走动偶尔发出点儿声响,老猫在老二的被子上蜷成一团轻轻的呼噜着。 第二天一早四点过全家人就都起来了,张景义去弄饭,张清之给两个孩子穿衣服伺候他们洗脸。 吃过饭,张清之和张景义带着两个孩子出发。张万智送到坎上的核桃树底下,站在那里看着两大两小四个人在月光下走远。 第145章 大舅 四个人先回了南坟,收拾了一些要带到沈阳去的东西,接了老三,再次出发前往沈阳。 南坟有直达沈阳的火车。 “我不坐这,我要坐里面。”老二抹着眼泪哭闹。 “听话,就在这坐,里面都坐了人了,等一会儿他们要是下车了你再坐里面。”张清之小声的哄着。 “不,我不坐这,我不要坐这。我要挨窗户。” “听话不?是不是得削你?” “我不坐这,他他,他太丑了,我不挨着他坐。”老二哭的更厉害了,指着座椅上一脸迷茫的无辜躺枪旅客说出了惊人之语。 幸好是个大老爷们,这要是个女的估计马上就得翻。 别看老二现在虚岁才四岁,平时也不撒娇不哭闹是个标准乖宝宝,但是小孩子,哪有一直乖的时候,由其这小家伙还是个天生的超级颜控。 真的是颜控,长的不好看的他都离的远远的,别说抱抱,挨近了都不行,然而他自己长的又是白白嫩嫩的招人模样,所以因为这个每天都要闹点儿笑话出来。 “啪啪啪啪”“啪”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 屁股上挨了巴掌,老二老实了,也不闹了,但是仍然不去坐位上,抽咽着站在走道里抹眼泪。 不闹就好了,张清之从张景义怀里接过老三,让张景义坐下,老大自己早已经爬到座位上开始嗑瓜子了,不是买的,是张景义自家种的,也没炒,就是晒了一下吃生的。 张清之自己也坐了下来,哄着被吵醒的老三。 这会儿的火车还没有对号入座的规定,谁坐着算谁的,不过坐车的人也要少的多,一般都会有座。 也有拥挤的,一般都是短途车,上车就像打仗一样,年轻力壮的连门都不走,直接从车窗往里钻,钻进去给别人占座。 车站上都会有流动的管理人员制止这种爬窗行为,也不喊叫,直接从后面扒鞋,扒下来往边上一扔,他就背着手哼着小曲走了。 以至于那会儿不少年轻人上火车占座都穿双破鞋,再叫别人给拎双平时穿的。 77年这个时候,大运动的声势已经彻底回落,除了到处都是的标语,字牌还有宣传画,地方上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各种冲突游行基本上都没有了,人们已经基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工厂搞生厂,农民种庄稼,除了还在抓资本主义尾巴已经没有什么别的大动作。全国上下进入一个奇妙的平静期,都在等着。 最上面的搏弈已经开始。 就说抓资本主义尾巴这事儿,其实也没前几年那么草木皆兵了,基本上睁只眼闭只眼,不少地方已经出现了买卖,民间黑市扩大到顶点,甚至已经有了公开化的倾向。 不少地方的生产队为了让村民吃饱,都在暗下里组织了粮食禽蛋山货等各种交易,有胆子大的骑着自行车偷偷下乡去收,然后进城偷偷卖。 这会儿辽东农村比城里富足,起码能吃饱,每家都有点儿余粮,何况还有大山,靠山吃山可不是说笑。 …… 火车轰轰隆隆的驶向沈阳,经过初始的喧闹,车厢里陷入安静,大部分人都靠在座椅上昏昏欲睡,有几伙打扑克的也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老二还是没上座位,站在地板上趴在张景义的腿上睡着了。 张景义把老二抱起来放到身边,让他半躺在怀里,老二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了一下,确认自己身边是哥哥,靠的是姥姥,这才又闭上眼睛。 经过四个多小时的摇晃,火车驶进沈阳站,张景义拍醒小哥俩抱着老三,张清之扛着东西,老二扯着老大,老大扯着张景义的衣襟,五口人随着人流下了火车。 四面八方的大喇叭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回荡在广场上,长途车吭哧着冒着黑烟,公交车托着长长的大辫子按着喇叭在广场上的人群中穿梭,售票员半个身子露在车外一边叫喊一边拍打着车厢。 站在出站口向四边看去,全是招展的红旗和醒目的标语,整个城市还没有从浓重的煤烟中脱离出来,到处感觉灰蒙蒙的。 “这边,瞎看什么?抓紧啊,丢了就找不着了。”张清之叫了小哥俩一声。 “没怎么变样,人多了。”张景义打量着四周。 “嗯,还是老样。”张清之扛着东西空出一只手扶着张景义走向公交车。 在热心乘客和售票员的帮助下,五口人上了拥挤的公交车。 这个年代虽然破落贫困,但是人心暖,到哪里都能遇到好人伸把手,没有小偷没有骗子更没有盛气凌人,笑就是真的笑,说就真的说,让人安心。 “姥,咱们去哪?” “去看你妈,你妈有病住院了。去了听话别乱跑,记着没?” “嗯。” 公交车晃到北四马路,五口人下了车。沈阳这边这会儿市内的积雪已经化差不多了,只有背阴的角落里偶尔还能看得见。 积雪消融是件挺神奇的事儿,可能就是一两天,整个世界就大变样了,不声不响的,不过化雪的天气里冷的厉害,风也更凉更大,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妈,大哥就住在这,原来部队上给干部分的房子,现在归地方了。” 张景义嗯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沈阳的楼就很多了,成片成片的,虽然都是三四层的红砖楼,但在这个时代就是高楼大厦,显得那么高大上。 上了楼,张清之拿钥匙开了门,五口人进到屋里,来到给他们准备的那个小房间放下东西。 老三饿了,张清之放下东西赶紧去烧水冲奶粉,张景义就收拾东西伺弄老大和老二。 “姥,这是哪?我妈呢?”老大悄悄跑到门口去往外看了看回来小声问。 “你大舅家,老实点儿,不准淘。” “我大舅不是在养圈子吗?啥时候弄这来了?” “……那个也是大舅,这个也是大舅,你没见过。” 老二呆萌的坐在床上,老大就满屋子乱窜像发现了新世界。 门一开,大嫂买菜回来:“清之回来啦?孩子带来啦?” 张清之小心的把开水灌进暖壶:“嗯,都领来了,妈也来了,在屋里。” 大嫂想了一下:“那我弄饭,晚上都在这吃吧,这么多年没见的。桂新的饭在这,你先给送过去。” 第146章 谢什么 喂过老三,和大嫂打了声招呼,张清之带着张景义和老大老二,抱着老三,拎着饭盒去了医院。 这几天刘桂新的饭都是大嫂和孩子给送的,刘照瑞也过来了几趟,陪着刘桂新说了些话。 顺着四马路一直走过来,到了中山广场右拐,医院的大铁门敞开着,进了大门左拐,从老旧的欧式门洞进入,上楼。 “知道刚才那个大雕像是谁不?”老大拉着老二边走边问。 “谁呀?” “你真笨,平时没玩儿像章啊,某主席呗。” 这个时期佩戴像章拿红宝书已经没有强制要求,也就是没人管了,不用再耽心有人去打小报告,虽然大部分人都还把像章戴着,但更多的是沦为了孩子的玩具。 红宝书更是已经没人成天拿着举在胸前。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人们脸上的笑容也在增加,生活氛围在松动,已经不再那么冰冷压抑了。 …… “我不打针。”老二扯着老大躲在他后面,脚步有点儿迟疑。从小到大他的身体都不好,吃药打针是经常事儿,闻着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儿屁股就疼,有点怕。 “不给你打针,你妈在这住院呢。你不想你妈呀?”张景义伸手牵住老二。 “来看咱妈,不是给你打针,你怕啥呀?真屁。坐这么老远的火车就是给你打针哪?那在家打多好还省事。”老大提了提裤子,对老二表达了不屑。 老二还是有点儿怕,紧紧的扯着姥姥的手,看见穿白大褂的就往一边躲,有护士看他长的机灵就给个笑脸,吓的他赶紧低头假装没看见。 一直到进了病房,人多了,没有白大褂,看到了妈妈,老二这才精神过来,跑到床边扶着被褥仰着小脸:“妈妈。” 刘桂新答应了一声,伸手把老二抱到病床上。 张景义抱着老三也走到了床边,刘桂新接过老三抱在怀里:“妈你坐。让他接孩子,这把你也折腾过来了。” 张景义打量了刘桂新一遍:“我过来怎么了?这么大事儿也不吱声,多大个人,孩子都三个了还是不懂事儿。” 刘桂新瞄了张景义一眼:“我不是怕你们耽心嘛,本来就挺累的。” 张景义说:“累什么?哪里累?这么大事儿也瞒着,真想给你两巴掌。” 张清之拿出饭盒:“吃饭吃饭,把饭吃了再说,孩子先给我。” 刘桂新接过饭盒问:“你们呢?去外面吃啊?” 张清之给扯了点手纸递过去:“垫一下,有油。我们回去吃,这不妈来了嘛,大嫂做的饭,让都回去吃。” 刘桂新看了张景义一眼没吱声,打开饭盒吃饭。 老二问:“妈,你吃什么?” 刘桂新说:“吃饭呗,妈也不知道是什么呢,你吃不吃?” 老二点了点头,老大扯了老二一下:“那是妈的饭,你别要。” 刘桂新说:“没事儿,够吃,妈吃不完。” 老二扭头郑重的对老大说:“妈说,她吃不完。” 老大靠在床边上皱着眉头:“你要吃以后我就不和你玩了。” 大夫走进来:“吃饭哪?今天感觉怎么样?这是你小孩啊?” 刘桂新放下饭盒:“挺好,也没那么疼了。对,我儿子,这仨都是,老三还不会走呢。” 大夫点点头:“仨大小伙子,以后有你们累的。你吃饭吧,这几天你没有陪床,我就是过来瞅一眼,有什么事喊值班的。” 张清之感谢了一声。 这段时间刘桂新的身体休养恢复的还不错,又做了一程理疗,已经在准备下一次大手术了,如果这次能挺过来,大夫说,病也就好了七八成,剩下的就看老天爷了。 是的,无论怎么努力,最后的结果也是未知的,这就是人类最大的悲伤。 刘桂新吃了饭开始给老三喂奶。这段时间虽然孩子不在,但她一直坚持着手挤,没让奶断掉。她想喂孩子,想像一个正常的女人一样喂孩子。 这会儿老三已经满了一年,虽然还不能走也刚冒话,但是母乳或者牛奶其实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要了,已经在喂食一些其他食物。 这只是一个母亲的执念。 等喂了老三,张清之又抱着老三扶着张景义带着老大和老二回了刘照瑞家,吃晚饭,然后张景义带着老大老二要住在这里,张清之要去医院陪床。 医院里只有一个小板凳,这么多人没地方呆。连孩子睡在病床上都不行,只不过必竟是孩子,白天在床上坐一会儿护士也就当没看见。管理的相当严。 这还是张清之第一次端起刘照瑞家的饭碗。 “回来啦?桂新高兴不?快进来,屋里暖和。”刘照瑞到是挺热情的说着话,一个孩子头上摸了一把:“姨妈,这么多年没见,你也老喽。” “那还不老,一晃小二十年了。”张景义回了一句,脸上神色有点儿复杂,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身体还好啊?说是你那会儿让枪打过。” 刘照瑞说:“嗯,受过伤。没事儿,早就好了,就是吃不得咸。” 几个人带着孩子进了屋里坐下说话。 “你爸呀,那会儿天天念叨着你回来,结果这老天爷呀,不给机会。临走那会儿还在说让我放心,你马上就回来了。” 张景义拿出手绢包,也不知道是说给刘照瑞听还是自己念叨。 “刘华文一天都等不得,撵着俺们娘仨走,照丰和金荣饿哭都不给口吃的,没办法呀,那会儿搞食堂,也没个收留地方。 我也没个主意,哪也没去过,就带着他俩乱跑,寻思着总有点儿希望。” 张景义停了一下,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把包里的照片拿出来:“这是你爸留下的,你拿去吧。” 刘照瑞接过照片,有点儿激动,咳了几声,小心的拿着照片仔细的看着。那会儿照片都小,也就是比二寸大些的方型黑白片,边缘是花齿的。 看了一会儿,刘照瑞小心的把照片收好:“我都快忘了我爸的模样了。谢谢你了姨妈。” 张景义心里有些难受,吸了下鼻子:“谢什么,那是你爸。” 第147章 有点儿甜 刘照瑞低头想了一会儿,说:“姨妈,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有气。那会儿我年轻,脾气胜,也没把情况了解清楚,而且刚提了干部队上事又多,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这一误会就是二十年,是我对不住你们。 现在虽然有点儿晚了,这不也是见着了,误会也说清了,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事儿你就吱声。” 张景义摘下眼镜抹了抹眼清:“提那些干什么,没用。现在都挺好,照丰和金荣都结了婚,日子都能过,我这边也不缺吃不缺穿的,挺好了。 你这弄好几个孩子,也是不容易,不用惦记了。苦日子那会儿也熬过来了。” 大嫂拿着锅铲系着围裙走进来:“一会儿再说话吧,吃饭。” 刘照瑞站了起,抹了把脸:“吃饭吃饭,坐一天车也累了,吃了饭你们早点儿歇,有话咱们明天再说。” 十一个人,挤了满了满一桌,刘梅悦和刘悦俐要小一些,看到满桌子的菜欢呼起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也就是多了几片肉。这个时期物资实在是太缺了,老百姓平常吃饭都是对付。 这个年代的小孩子是最盼着过年过节的,有新衣服,放鞭炮,还可以放开了吃肉,吃各种平时见不着的好吃的。所以后来随着物资的丰富充足,年味儿越来越淡。没什么盼头了。 吃了饭收拾了,张景义带着三个孩子歇息,张清之去了医院。 第二天,白天张景义带着孩子去医院陪刘桂新,晚上继续在刘照瑞这边吃住。 “小姐。”老二萌萌的走进姐妹仨的房间。 老二已经初中,大了,在厨房帮着大嫂打下手,老大是小子不用干这些活在大屋里写作业,老三老四在自己屋里玩儿。 “二明,进来。”刘悦俐招招手:“姐你说他怎么这么白呢?不像小子,像个小丫头。” 老三瞅了老二一眼:“谁知道了。” 老大在外边喊:“悦俐,去打斤酱油。” “哦。”刘悦俐答应了一声:“走二明,我领你去打酱油去。”拉着老二下楼。 老大扶着门框喊:“你不是不让别人拉你手吗?” 老二扭头看了哥哥一眼:“小姐,长的好看。比二姐好看。” 大人都笑起来,连大嫂都乐了,刘喜梅冲过来在老二脸上捏了一把:“死孩崽子,还嫌我不好看。” 老二躲了一下躲到刘悦俐背后:“没说你不好看,是,比小姐不好看。” 张清之脸上有点儿挂不住:“这孩子,嘴没个把门的,在车上嫌人丑座都不坐。” 楼下都是住户私自搭建的仓房,有点儿乱,副食儿点儿在楼背后,要绕过去。 张兴龙被刘悦俐拉着小手迷迷糊糊的走着,到副食点打了酱油。 这会儿酱油没有瓶装,都是散的,用个塑料提篓,一提就是一斤,用漏斗漏在瓶子里。一毛二分钱。 还有酒,豆腐乳,臭豆腐,咸菜疙瘩,便蛋,都是散装。 副食里还卖大粒盐,是这会儿老百姓的主要用盐,精盐太贵了,除了来客人都舍不得。 打了酱油,刘悦俐又买了几块奶糖给张兴龙装到衣服的小兜里,拉着他往回走。 天色已经放黑,风大起来,远远的能听到孩子们嘻闹的声音,丫头跳皮筋,小子打啪叽弹玻璃球,不时的因为场地问题丫头小子之间就发生争吵。 大人在楼上招喝孩子回家吃饭,家家锅碗瓢盆乱响,空气里飘浮着油烟香味儿。 听到大人喊,淘小子像脱缰野马一样往楼上冲,丫头就温婉的多,收了玩儿的东西慢慢的往回走,不时的有小朋友和刘悦俐打着招呼,辫子上用粉绸带扎的蝴蝶结随着走路一动一动。 回到家里,刘悦俐把酱油送到厨房,张兴龙跑到小屋里找哥哥显摆奶糖。 然后就发生了抢劫事件,几分钟后,张兴龙靠在床边紧紧的握着剩下的最后一块奶糖看着哥哥在一边把两块奶糖一起塞进嘴里:“还行,有点儿甜。” “我的。” “你那不是还有嘛,真是的,不就两块糖嘛,等明儿个我有了还你。” 张兴龙扭头看了看姥姥,又看了看爸爸,没人管。无助的低下头。 张兴军早就发现了,这个弟弟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收着不吃,一找一个准儿,然后还不反抗,等看到没了也不吱声,也就是到处找找就完事了。 多好的自动储藏机啊。 吃完晚饭,张兴龙不太想和哥哥呆一起,跑到姐姐们那屋,可惜还是被姥姥给抓回来按在床上,和讨厌的哥哥挤在一个被窝里。 他转过身对着墙壁躺着不想理哥哥,然后就这么睡着了。 张景义和孩子在这呆了一个礼拜,刘桂新这边开始准备第三次手术了,张清之收拾了一下把一老三小送了回去。 临走的时候刘照瑞偷偷背着大嫂给张景义塞了块手表,上海女式钢壳表,两百多呢,还是有钱买不着那种。 这个年头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都是大件,要工业票还得排队,可不是想买就能买的。 张清之带着一老三小回了南坟,把老三再送到黄大姐家,然后把家里收拾了一下拿了点东西,又把张景义和老大老二送回张家堡。 刚到堡子进了家门,张万智看到几个人回来急匆匆的从地里回来:“回来啦?照丰叫人带信来,说要是你们这几天回来的话,就带着孩子去他那。” 张清之有点儿发愣:“没说什么事儿啊?” 张万智说:“许是和地震有关系,也没怎么说明白。这阵子不就是闹哄着说又要地震嘛。叫去就去吧。” 张清之笑着说:“哪有那么些地震,再说咱们这震了能有什么事儿,前年弄那么厉害也不就是抖了几下。” 张万智说:“叫去就去吧,好歹是个心思,去那边呆几天,那大瓦房住着也放心点,还有孩子呢。” 张景义张罗着弄饭,一家人吃了饭,张清之和张景义又带着老大老二出门,去养树圈子。 第148章 一块糖 上西山翻岗下坡,从松树台火车站过来,往太子河边走去坐船过河。 这会儿刚回暖,草木都没长起来,到是不难走。 “老二,你说,火车跑那么快,是用什么拉的?” 走在火车道上,张兴军扭脸问闷头走路的张兴龙。他身子骨弱,这会儿满头是汗。 摇了摇头,张兴龙扭头看了一眼:“没有火车。” “哎呀,我不是问你有没有火车,我是问你,火车是用什么拉的才跑那么快。” 张兴龙摇摇头:“不知道。它,就能跑那么快。” 张兴军巴嗒巴嗒嘴:“你说,也没有牛牵着,也没马,它咋就能跑呢?还轰隆轰隆响。” 张兴龙说:“大汽车也能跑,那个铁杆,一搬,就往前跑了。” 过了铁道走在田垄地里,路埂只有半米宽,张兴军拿着个草棍溜溜跑的欢实,张兴龙就有点儿深一脚浅一脚跘跘磕磕的,要不是张清之手快扯了他几把已经摔了几次了。 “这孩子走道怎么就这么不稳当呢?这么又平又直的就往边上踩。” 张清之皱着眉头说了一句,有点儿不耐烦,眼瞅着张兴龙又走歪了,忍不住就是一脚踢在屁股上,把张兴龙踢了个腚堆儿。 爬起来也不哭,张兴龙到张景义边上伸手扯住衣服襟,低着头也不看张清之。张兴军早就跑出去老远了。 “小呢,你踢他干什么?”张景义给张兴龙拍了拍裤子埋怨了一句。 “好好走道。”张清之训斥了一句,在他看来这孩子就是故意的,就像孩子看着水坑就想去踩一样,是淘气。 没有人想过是这孩子的平衡出了问题。也没人懂。 到了河边,坐船的人不多。 这会儿大河已经开化了,还能看见大块小块的冰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飘着。 撑船的穿着水裤,套着件大衣,棉帽子都捂着,不是夏天光着膀子一条大裤衩的时候了。 “都加小心啊,稳当点,这时候水可凉,掉进去遭罪还扯巴我。孩子看好,手别往外伸。” 张清之一巴掌拍在张兴军的胳膊上。 “我不碰水,我就想看看鱼。”张兴军梗着脖子辩解。 张兴龙靠在姥姥身上不动,他怕水,船忽悠忽悠的晃着,他感觉随时都要翻,一动也不敢动。 到了对岸,张兴龙手脚并用的爬到船边,被撑船人提着脖领子拎到岸上,脚踏实地,这才安稳下来,紧着往前跑了几步离水远一点。 感觉敢踩着船帮自己跑到岸上的哥哥相当牛逼。果然是哥哥,好厉害。 顶着风穿过空旷的菜地进到堡里,找到刘照丰家,院子里鸡鸣狗叫的,两个丫头正在院子里玩儿。 刘照丰又生了个丫头,比张清之的老三大两岁,74年的。 “大姐。”走到院门张兴龙喊了一声。 刘照丰带着孩子去过几次张家堡,五个孩子之间都很熟了。 “二明来了。”刘小红跑过来打开院子门:“奶,小军,姑父。” 二红穿着小棉袄站在那边萌萌的看着这些人进了院子,扭头就往屋里跑:“妈妈,来人啦,不好啦来人啦。” 张清之愣了一下就开始笑:“这小丫头,这喊的是什么呀。” “来人啦?谁来啦?”张淑英擦着手走出来:“哎哟,清之来啦,妈也来啦,快进来,进屋。二红这不是你奶和你姑父嘛,不认识啊?” 张兴军跑一边去看狗,想摸又不敢,张兴龙拉着刘小红的手挤到她身上:“大姐,刚才坐船,我怕。” 刘小红伸手抱了抱张兴龙:“不怕啊,摸摸毛吓不着。坐船你怕啥呀?”在张兴龙头上摸了两下:“小军你别逗他,咬人呢。” 张兴龙拽住刘小红不让她往张兴军那边走:“不理他,他抢我糖。” 从兜里掏啊掏,掏出那块奶糖来举给刘小红:“给,大姐,可甜了。我有四块呢,小姐给的,让他抢去了。” 刘小红说:“你留着吧,我不要。” 张兴龙不干,瞅着刘小红把奶糖放到嘴里才算放下心:“甜不?甜吧?”开心的笑起来。 “妈,大姐吃,吃好吃的不给我。”二红扶着门框叫起来。 张淑英过来问:“你姐有什么呀就不给你了,吃什么了?” 二红舔了下嘴唇指着刘小红:“糖。” 张淑英扭头问:“小红你吃糖啦?哪弄来的呢?” 刘小红瞪了二红一眼:“二明给我的。没了。” “这么大丫头了还偷口,你都多大了?二红才多大?你不会让着点儿啊?” “二明给我的,就一块。” 张兴龙扯扯衣兜:“没了。” 二红:“我不信,让我看看。” 张兴龙扯着衣兜:“你看吧,真没了,让让我哥给吃完了。” 张兴军在一边撇的干净:“别胡说八道啊,我什么时候吃你糖了。” 张兴龙扭头看向哥哥,满脸的不解:“你吃了,三块呢。” 张兴军拍拍衣兜张了张嘴:“哪了?在哪了?” 张兴龙皱了下眉头不吱声了,瞅了瞅过来扒兜的二红:“真没了,下次再有我给你。” 刘小红把奶糖咬下一块来塞到二红嘴里:“给,好了吧?” 二红巴嗒巴嗒嘴笑起来:“甜。” 张淑英站在门口骂:“两个不争气的,一块糖有什么好抢的,没吃过糖啊?等我打死你们。” 刘照丰正好进来:“吵儿八伙的干什么呢?” 张淑英脸子一落扭身进屋:“你妈和你妹夫来了。” 刘照丰小声问刘小红:“你妈又怎了?” 刘小红摇摇头:“不知道,刚才还好好的。” 二红把嘴里的小半块糖吐出一点点:“爸看,糖。” 刘照丰进屋和张景义张清之打了个招呼,去外屋小声问张淑英:“妈和清之啥前到的?你又抽什么风?” 张淑英落着脸子也不看刘照丰:“跟你前后脚。来一趟就空着手,连块糖都舍不得,二明拿出一块来惹的二红哭,咱家没见过糖啊? 有这么出事的吗?也就是你家人,一个一个抠气巴拉的,我弟弟哪回来不给孩子带东西?” 刘照丰皱了下眉头:“你能不能不这么歪?孩子事儿你也掺合,桂新在医院躺着呢,你出钱啦?我当哥的应该出钱不? 人家清之和金宝提都没提,还怎么的?跟你说,我让我妈来的,你别给我整妖娥子。” 第150章 老猫的死 可能是见到了希望,刘桂新的心情特别好,连晚饭都多吃了几口。 医院那边的手术计划很快就定下来了,通知了张清之。 晚上,刘桂新睡了,张清之坐在床边怎么也睡不着,越不想想越是想些不好的事儿,心烦意乱的。 他劝着刘桂新,自己心里却是越来越怕,越来越紧张,压的透不过气来。 他想抽根烟,可是刘桂新烦烟味儿,他已经很长时间没买烟了。 就这么压着焦燥笑着面对刘桂新,压抑着过了几天,到了手术的日子。 没敢对刘桂新说是手术,说的是要观察一段时间,刘桂新进去的时候还当是做一个检查。 这种大检查隔几天就要来一次,已经习惯了。 大夫那边张清之也是托付好了,不会主动和刘桂新讲手术的事情,反正是需要全麻,事后知道也已经做完了。 刘桂新被推了进去,张清之心慌意乱的等在手术室门口。 头上,手心里全是汗水。 怎么也冷静不下来,心跳的像似要蹦出来一样,咕咚咕咚的响。 大夫进手术室的时候随手塞了半盒赤水河给他,他跑到厕所抽了两根,整个人抽的天旋地转,就感觉身体轻飘飘的要飞一样,到是没那么烦燥了。 用凉水洗了头脸,使劲的漱了漱口,湿淋淋的回到手术室门口。 这个手术大夫估计需要三个小时。生死就在这三个小时中宣布。 世界上最漫长的时间就是等待。 比等待还要漫长的是等待未知。 手术室这边基本上没有人走动,走廊里静悄悄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偶尔走过的护士也是面无表情走路带风,无形中就给等待的人带来更多的压力。 张清之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次手表,每一次发现都只过了几分钟,但感觉上已经过去了几个小时。 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应该干点什么,或者准备些什么,越是希望好结果脑子里就越全是不好的念头。 没有任何人能在这个时候帮他一下,或是分担点儿什么,这个世界上能相依为命的人正在里面接受宣判。 时间在张清之的煎熬中慢慢走过。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四个小时……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那一瞬间张清之差点跳起来。 “手术很顺利,没有什么突发情况,切除部位比预计的稍微,嗯,有所增加,这个可能对术后恢复有一点儿影响不过问题不大。 因为肺部创伤,病人在前期可能会有缺氧,呼吸困难这样的症状,这都是正常的,不能大量活动也不要惹她生气,不能大哭大笑,保持情绪的稳定。 恢复了以后病人也不适合从事体力劳作了,尽量别让她累到。 另外,顺便也观察了一下左叶上的病灶,一切和估计差不多。病人的身体短期内已经不能再动大手术了,要靠药物控制,这都得你们配合。 别耽心,一切正常,希望还是挺大的,我们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靠你了。” 大夫看样子也是累了,额头上全是汗水,和张清之交待了一下就走了。 又隔了十多分钟,昏迷状态挂着吊瓶的刘桂新被护士推出来。 因为失血她的脸色很苍白,静静的躺在被子里,瘦削的身体随着床下轮子的震动颤动着。 和护士一起把刘桂新抬到病床上,帮她掖好被子,张清之就这么安静的坐在床边,把手伸进被子下面轻轻握着刘桂新的一只手,等待着她醒来。 也许很快,也许,就是永远。 病房里的人也感觉到了张清之的情绪,自觉的降低了说话走路的声音。 一家带着孩子来探病的家属赶紧牵着孩子告辞走了。 很多时候,只要你细心,会在身边发现许多暖心的细节。 …… 张景义坐在炕上看着外面发呆,烟袋锅拿在手里也忘了抽。 张兴军带着张兴龙在外面院子里玩儿。 因为撒欢已经被一向和善的姥姥用笤帚抽了两次屁股,一向活泼淘气的张兴军这会儿老实了下来。 “你猜姥今天怎么了?”张兴军小声问。 张兴龙摇摇头。 “跟你说什么也没用。”张兴军埋怨了一句:“去后院啊?抓虫子去。” 张兴龙还是摇头:“不,我姥要打人。” 张万智今天也让张景义吵了好几次了,莫名其妙的。不过老头原本话就少,吵了也不吱声,拿了东西出去干活去了。惹不起我躲。 张景义也没去管,心神不安的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坐到炕沿上,把烟袋含到嘴里抽了抽,早就灭了,随手把烟袋丢到一边。 左右看了看,想了想,张景义去外屋篮子里拿了个鸡蛋出来,走到柜边拿过摆在柜上的方镜放平,把鸡蛋的小头冲下一边念叨一边把鸡蛋在镜面上转着圈划动。 念叨一会儿划几圈,松手看着鸡蛋倒下来。 再念叨再划。 直到鸡蛋直挺挺的立在镜面上。 家里的老猫在北炕也不知道折腾什么,跳来窜去的,张景义呵斥了几声也不见消停,随手拿起炕边的剪子甩了过去:“打死你,闹腾。” 老猫惨叫一声跳了起来,挣扎着从后窗跳了出去。剪刀插在它身上被带了出去。 老太太拍了一下大腿,把镜子放好鸡蛋收起来,去西屋吊篮里翻腾,找了黄纸出来坐在炕上叠,一边叠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叠了一垛出来停下手,把剩下的黄纸收好。 找了一圈,拿了火柴,拿着叠好的黄纸出来出了西院门,走到坎上老核桃树底下,用木棍在地面上划了个圈,蹲下来用火柴点着黄纸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直到黄纸烧干净。 好像是办了一件大事一样,张景义长出了一口长气,往西边岭口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身慢慢下坎回了院子。 老猫死了。 被剪子穿透了肚子,死在后窗底下。 张万礼把剪子拔出来擦干净,把老猫埋了,什么也没说。 晚上吃饭的时候,张兴军和张兴龙小哥俩都没敢大声说话,老老实实吃了饭洗了脚就自己铺好小被躺下了。 临睡觉,张景义说:“我晃到刘华奇了,烧了点纸。肯定是丫头有事了。” 第151章 苏醒 “我渴。” 含在嗓子眼里囫囵着的两个字,却像炸雷一样响在张清之耳边。 趴在床边迷迷糊糊的张清之一下子清醒过来,站起来看向面色腊黄一直昏睡,或者说昏迷的刘桂新。 “渴。”刘桂新又说了一句,可能是想抬手,动了动没抬起来。 张清之扭头跑了出去:“大夫,大夫,醒了。醒过来了。” 紧接着一阵兵慌马乱,大夫护士放下手里的东西跑到病房这边。 一番检查,大夫点了点头:“情况挺好,各方面基本稳定,可以少喝点儿温水,先不要吃东西。” 张清之答应一声激动的去弄温水。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每天要吸氧,不停的换上吊瓶,张清之就这样一天到晚的守在床边,等待着。 用羹瓷儿喂刘桂新喝了点温水,张清之伸手帮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嘿嘿傻笑了几声,眼里却闪动着泪光。 “骗我。”刘桂新无神的看了看张清之,然后闭上眼睛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脸上全是憔悴。 “等你醒了想骂再骂。”张清之给刘桂新掖了掖被角,几天几夜没怎么睡觉的他感觉精神无比,整个身体在这会儿都充满了高兴,充满了力量。 病房里其他病友和家属也替张清之高兴,纷纷送上祝贺。 脑海里所有负面的东西一扫而空,剩下的全是希望。 整个科室都轰动了,从大夫到护士都很高兴,不断的有人跑到病房来查看,观察一下。 别的病床护士一天走两趟,刘桂新这边起码四五趟,量几次体温。 术后第五天,终于等来了屁。 屁一放,又没发烧,身体出问题的机率就降到了最低,然后就看创口恢复了。 “可以吃点儿东西了,不要吃咸了,也不要吃太干,熬点粥,控制点量啊,别依着她性子吃。”大夫闻声而来,检查后做了叮嘱:“氧气可以缩短点时间了。” 张清之点头答应:“小米粥还是大米粥?” 大夫笑了:“你想熬什么就熬什么呗,小米大米还不是看你自己愿意。” 护士也笑,说:“小米吧,补气血,一顿一小碗。食堂就有,你去那边打也行。” 大夫说:“喂的时候慢点,记住没?千万别引起她咳嗽。一点儿干的也不能沾,懂吧?还有咸菜,绝对不能吃。” 张清之点头:“记住了,不吃干的,不能咳嗽,不能吃咸菜。” 护士说:“喂水也慢着点,吃饭喝水的时候把床头摇起来点。千万不能让她自己使劲儿。” 张清之就点着头答应,一样一样仔细的记在心里。 “你们屋里都加点儿小心,别感冒了,有谁感冒了赶紧报告,听见没?来探病的家属有感冒的或者太小的孩子绝对不能进屋,戴口罩也不行。记住没?” 护士严肃的对病房里其他病人和家属安排着。大家都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不是开玩笑,要是你们的原因引起她恢复期咳嗽那你们就是杀人犯,她现在一咳命肯定就没了,你们别当小事儿。谁能负起这个责?” 也难怪大夫护士对刘桂新这边如此上心。 癌症啊,还是扩散的比较严重的癌症,在当前医疗设备落后仪器药品短缺的年代,在看到了治疗希望的时候,每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期盼着一个最好的结果。 现在刘桂新用的药品都是需要院长签字的进口药,用一支少一支。这会儿正是国家内外交困缺少外汇的时候。 当然了,很贵。 在这个全民工人月工资二十几块钱的时代,要按每支千元来计算。 要感谢这个时代。 也只有这个时代,刘桂新才会得到治疗,才能用上这样的药品,也就是在这个时代,巨额医药费不会压垮一个普通家庭。因为他们有组织,有厂子可以依靠。 这个年代的所有人,讲的是责任。 …… “一个坑里放三个,你会数数不?盖的时候不能加脚踩,你踩实了它还能长出来吗?你怎么这么笨呢?”张兴军拿小手点着张兴龙,小嘴不停的教训着。 “那你,你咋不干呢?”张兴龙看着哥哥。 “我,我不是那个,长大了嘛,这就是小孩儿干的,我原来还不是干。你赶紧弄,我去帮你逮好玩儿的。”张兴军忽悠了几句扭头就跑到地边去了。 张兴龙看了看跑开的哥哥,看了看手里的小筐。 哥俩在帮姥爷种苞米。 姥姥在前面挖坑,姥爷在后面点水,让小哥俩埋种子。 张万礼要到队上公田去上工,家里这边就交给了张万智和张景义,反正两个孩子也能帮忙了。 农村的孩子,干活就是游戏,都是这样的童年。 张兴龙低头看了看筐里的种子,前面张景义在喊:“站那想什么?快点埋,埋了好去玩儿。” “哦。”张兴龙应了一声,从筐里拿了三个苞米粒弯腰放到土坑里,用小手扒着土轻轻盖上,脚动了动,想起来说不能踩。 小坑隔着二十来公分一个,小家伙一个一个埋过去,很快就忘了不开心。 等地种完,春天就差不多过去了,山上山下草长莺飞,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野花开遍田野,红的紫的蓝的黄的粉的白的,这里一丛那里一簇的,各种各样的蝴蝶被吸引过来,在草丛里飞舞。 蝴蝶也有大有小,小的和花儿差不多大,大的有张兴龙巴掌那么大,小的各种颜色都有,大的看上去都是黑的,不过在阳光下会闪着彩色的光。 张兴龙很羡慕哥哥哪都敢去,什么都认识,他不敢,不敢一个人去河边,也不敢进草丛,一个人都不敢出院子,那些什么草啊花啊也都不认识。 哥哥玩的高兴,满头汗水的,他就是跟在一边远远的看着,跟着开心。 “老二,你想不想吃罐头?” 张兴军把张兴龙拽到葡萄架底下悄悄问。 家里有爸爸拿来的水果罐头,放在房梁上面,是两个小家伙最盼着吃的东西。 “想。”张兴龙使劲儿点了点头。 “走,你听我话就能吃罐头了。” “嗯。” 张兴军带着张兴龙出了院子东门,来到小河边上。 柴垛边上小河拐弯的地方很窄,只有一米多宽,不到半米深,水流很急,然后冲到土路上散开,慢慢的流向远处。 张兴军搬了些石块过来,在河里垛了个漏水的坝,不过水面还是涨起来一些。 “你下去洗澡。”张兴军弄好石坝喊张兴龙。 初夏时分,山里流出来的河水冰的很。 张兴龙脱掉衣服跳了进去,冰的嘶了几声,张兴军说:“你趴里,趴里就不冷了。” 第152章 吃罐头 “姥,我想吃罐头。” 张兴龙躺在炕上,额头上敷着湿毛巾。 在冰凉的山水里泡了半个多小时他肚子就开始疼,然后就发烧了。张老大算无遗策。 家里有些张清之带过来的药,止疼片,感冒药。 这会儿人的体质其实比后世要好的多的多,轻易难得病一次,感冒也基本上挺几天就过去了,药就是给孩子准备的。 看着姥爷费力的用螺丝刀撬开罐头盖子,姥姥拿来羹瓷儿。 张兴军悄没声的凑过来。 “你能吃完吗这么多呢,你有病了,吃多了不好。” 然后一个黄桃罐头就变成了少半缸甜水和,两块黄桃。 张兴军咬着嘴唇想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羹瓷儿:“给你吃吧。跟你说这水儿,可好喝了。” 脚步声响起,姥姥拿着东西走进屋来,张兴军往后退了退:“你慢点喝,别呛了噢。” 张景义把盆子放到北炕,扭头看了一眼,笑了:“哦哟,一罐子都吃啦。吃了好,吃了病就好了。” 张兴龙看了看罐头,看了看哥哥,有点儿懵。 …… 扶着刘桂新躺好,帮她擦了擦下面,盖好被,张清之端着尿壶出来倒到厕所,把尿壶刷干净拿回来放到病床下面。 现在刘桂新不能动,不能下床,吃喝拉撒全得在床上解决,全靠张清之伺候。 不过张清之乐在其中。眼看着媳妇儿一天天见好,脸上有了血色,精神头也足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每天的点滴也从五六瓶减少到了两瓶。 现在刘桂新身上缠满了绷带,连衣服都不能穿,只能这么躺着,床头摇起落下就算是动动了,全靠张清之一个人里外忙活,一会儿也离不开人。 “痒。”刘桂新舔了舔有点儿干裂的嘴唇说了一句。现在她使不出力,说话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哪痒?”靠在床上迷糊的张清之一下子清醒过来,问。 “肋巴,右边这边。” 张清之把手伸进被子里在刘桂新右侧肋的绷带上轻轻摸了摸:“忍忍,长肉呢,等不痒了就好了。” 起来弄了点开水,用羹瓷儿舀着吹凉了喂到刘桂新嘴边。 现在她不能大量饮水吃东西,都得这样一点一点儿的润。 “饿不饿?想不想再吃点儿粥?” 刘桂新慢慢晃了晃头,闭上眼睛。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刘桂新的伤口恢复的越来越好,耽心的发炎溃脓什么的都没出现,这让张清之和主治大夫都松了一口气。 等到炎热的夏天过去,秋风渐起落叶缤纷的时候,刘桂新已经不用吸氧了,虽然还不能下地活动,但坐起来已经没什么问题,说话也有了力量。 “问问大夫吊瓶能不能不打了?天天扎,手都要扎烂了。” 张清之抬头看了看还有小半瓶的吊瓶:“这个可不能依着你,要是能撤大夫早给撤了,你现在外面长差不多了,里面还不行呢,得用这个控制不让它发炎。” “想起来我就生气,你等着姓张的,你等咱们回家的。手术这么大事儿都敢瞒着我,还骗我是做检查。” “嘿嘿,这不是完事了嘛,都挺好的,多好。怕你害怕。大夫说做手术心情影响挺大的。” “你害怕没?想没想过我就出不来了?” “……想了。那会儿我在外头都懵了,就是一直冒汗。” “可能,等我回去,孩子都不认识我了。”刘桂新扭头看向窗外,枯黄的叶子在风中慢慢飘落:“你给妈写信没?也不知道今年收成好不好,多两张嘴呢。” “没事,小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你就好好养着别胡思乱想,赶紧养好回家比什么都强。” “老三那边,欠了多少了?” “走前我给留了一百,等回去再和黄姐算吧,黄姐那家人还行,不能哄咱们。” “想想,这会儿应该能走了吧?能冒话了。也不知道长没长个。” “可不嘛,一年多了,一年半了快。上次接来的时候就有点儿要冒话了,也能站挺稳,这会儿肯定可哪跑了。要不哪天我再接一趟?” “算了,别折腾了,我现在又抱不动。等回去吧。就是有点想。你说我这命,就想要个丫头,左一个右一个全是小子。” “小子还不好,等后起来了,三个大儿子,多牛,谁敢欺负你?” “也不知道以后长大了都能是什么样。可别像你,孬了巴叽的,走哪都让人熊。” “嗯,都像你,肯定都像你。” …… “大军,你小弟呢?” “不知道,没看着,谁知道他跑哪去了,我还看着啊?” “刚才你俩不是还在一起玩儿吗?都去哪了?” “没去哪啊,就在院里。还,还去后面菜地了,完了就回来了。” 秋收时节,张景义和张万礼张万智这几天都在地里忙活,小哥俩没人管了就开始撒欢,结果今天回来就没看着老二,院里院外找了一遍都没有,喊也没人应声。 张景义有点着急了。 这边山上可是有狼和野猪的,长虫也多,要是一个人跑山上去可得了,找都不知道去哪找。 “老头,你去山上找找。” 张万智走出来:“去哪山上找?四边都是山,能找过来呀?” “让你去找就去找,得巴得巴说那些能行不能行的,孩子丢了你能赔呀?等金荣回来怎么弄?你也是。”张景义反手一巴掌拍在张兴军背上:“让你带着弟弟你干什么去了?” 张万礼走出来:“别急,不能走远,这孩子胆小,一个人连院子都不敢出上什么山。小军,你带着他都上哪了,走,我跟你寻摸一圈去。” 张兴军瘪着嘴抹着眼泪被张万礼牵着走了。 爷俩把这一天两个崽子玩的地方从头走了一遍,还真找着了。 张万礼哭笑不得的回屋:“景义,找着了,你猜在哪?在后面高梁垛里睡着了,还在那睡呢。” 张万知也笑了:“这个孩子,钻那里干什么去了,喊还不应声,这好个找。” 张景义拿起扫炕笤帚就去了后面。 啪,啪,啪。 “疼,姥。” “还钻不钻了?喊也不应声,让狼叼了怎么弄?” 第153章 牵挂 “我不和你好了,你别和我说话。” 张兴龙严肃的对张兴军说着。 “不好拉倒,像谁稀得和你好似的。” 过了一会儿,张兴军凑过来:“老二,去抓蚂蚱和刀螂,去不?回来烧着吃。” “不去,别和我说话,我不会抓。” “我抓,咱俩一起吃。” 两个小家伙出了院子来到后面菜地边上。 一个小时后。 “给。”张兴军把烧熟的刀螂的头扭下来递给张兴龙,自己把肚子塞进嘴里:“我好吧?” 张兴龙看了看手里火柴棍一样的刀螂头,看看哥哥。 此时的心情完全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 大雪纷飞,北风呼啸,不管人在做什么,做了什么,季节自顾自的轮回着。 77年就随着大雪过去了,有欢乐,有悲伤,有痛苦,也有希望。 医院里的暖气很足,虽然总是有人出来进去的不断打开病房门,但病房里的温度仍然在舒适线以上,不用裹着大衣缩在病床上发抖。 这在新时代以后的医院里是普通状况。 刘桂新已经能在张清之搀扶下下床活动了,虽然不能出去,甚至不能稍微走快点,但这已经足以让两个人非常开心了。 大夫对刘桂新的恢复情况也相当的满意。 人在这个时候外部的帮助和刺激作用已经相当有限,完全是靠个人自身的意志力还有信念。 做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夫他是深知这一点的,所以,他对这个年青女人的强大信念表示十分的钦佩,也就更加关心。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一个扩散的癌症病人在自己手里治疗后能活下去,也会在他的履历本上增添闪亮的一笔。 为此他不但说服了院长从药品上倾斜,甚至关心上了取暖问题并不惜和后勤主管吵了一架。 这个时候刘桂新的身体是绝对绝对不能再产生任何负面东西的,包括一场小感冒。 护士来的更勤了,冬天容易引起各方面变化的因素太多,必须时刻盯着,甚至对病房内其他几个病人的饮食都做了限制,稍微有些味道的,可能会刺激刘桂新或者引起她反感的东西绝对不可以进入病房。 一个科室为了一个有希望的病人努力着,大家都盼望着一个奇迹。 这个时代所赋予每个人的责任感是神圣的,伟大的,是信念一样的东西。 不过,也只是这个时代了,随着发展,一切都将被金钱击垮,粉身碎骨不复存在。 “躺会儿吧?你下地有一会儿了,别累着。”张清之扶着刘桂新小声劝着。 刘桂新这个时候像一个初次学会走路的婴儿,对于自己能够靠着自己到处移动充满了乐趣和兴奋。 “没事儿,大夫都说我恢复的差不多了,再躺都生锈了,多活动活动早点好好回家。” “养病得养,让身体慢慢恢复,哪有活动活动就好的快的?那得病还用治什么,跑个百米冲刺就好了呗?” “你是不是故意气我?” “不是,肯定不是。我现在敢气你呀?你现在就是皇上,那叫往左绝对不敢往右。” “这几天就想吃点水果,天天嘴里没味儿。” “我问大夫了,大夫说最好还是不吃,说水果什么的太凉了,是寒性的,你内脏受不了。等回家,天天给你吃,行不?吃到吐。” “你说我以后是不是就是个废人了?肺子都没了一半。” “扯蛋,大夫都说了没事儿,影响不大,咱们又不是天天得扛麻袋。再说那东西兴慢慢还能恢复呢。肯定能。” 刘桂新抬手在胸口摸了摸:“切都切了还能再长出来?” 张清之抓了抓头:“……,肯定能,大夫说不影响喘气能恢复,那,不就是这个意思嘛。等回去给你弄肺子吃,吃什么补什么,肯定没事。” “哪有吃肺子的,那东西能吃?你可别恶心我了。” 杯溪这片儿的人极少吃猪肺,感觉这玩艺儿不干净,一般也就是用来喂狗,要么就干脆扔了。 其实在这个年代,吃下货的人都少,商店里根本就没有卖这个的。有那钱不如买点肥肉,瘦肉都嫌弃呢别说下货了。 猪下货在这个年代基本上都是做了香肠或者罐头。 除非是自家杀猪。 “怎么不能吃,都是猪身上长的,肚子肠子都能吃,肺子不也是肉吗?洗干净点呗。” 刘桂新不想讨论这个问题,向前挪了两步,看着窗外的大雪:“也不知道孩子怎么样了,棉衣厚不厚实。” 张清之说:“你呀,就是瞎操心,妈还能屈了孩子?走的时候我给拿了钱,放心吧,我跟她说了絮厚实点。” 这年头孩子的衣服基本上靠自家做,不管是棉衣裤还是外衣裤,甚至鞋子都是。自家做能省些钱下来。 百货商店和合作社都有棉花棉布卖,各种松紧带钮扣按扣衬布什么都有。针线活儿是这个时代女人的基本生活技能。 这个时代大部分女人都不上班,但绝对不轻闲,家里的活儿太多了,洗衣做饭收拾打理缝缝补补拆洗被褥纳鞋絮被缝制衣服,一天到晚都没多少闲着的时候。 由其是孩子又多,哪家都是三四个四五个。 但是这个时代的人又过的很幸福。 一个工人的收入完全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人,而且社会阶层无限弱化,大家在心理上无限趋于平等,社会福利周到全面,邻里街坊相处和睦和善,精神信仰无比强大。 后世对门三年不相识很正常,与之相较,这个时代的邻里关系完全可以用亲如家人来形容。 放大来说,这个时代更接近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盛世,邻里间一家有事八方来援是普普通通的寻常情况。 刘桂新想了想笑了,说:“我妈呀,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老了老了开始遭罪了。我小时候第一次穿我妈做的衣服,揪揪巴巴,脖领都是扭的。” 张清之问:“你没哭啊?那样还穿?” 刘桂新呆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那会儿知道家里穷,饭都吃不饱,那可是新衣服呢,我哥都没有。我妈糊涂,没什么主意懂的东西也少,全是为了我和我哥。” 张清之扶着刘桂新回病床:“以后就好了,咱们好好孝顺她。你躺会儿。” 刘桂新说:“我还说等好一好把妈接出来享福呢,结果自己就这样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张清之皱了皱眉头:“有,肯定有,别说那些不吉利的,好都好了还有什么事儿,以后想干什么都行。” 刘桂新看了张清之一眼,莫名的笑了起来。很开心的笑。 第154章 沉重(新书梦境人生发布) 千里之外。 啪,笤帚疙瘩打在屁股上。 “自己看看,棉鞋也湿透了,棉裤也湿了,你好好的跳水沟干什么?” 张兴龙捂着屁股疼的直吸气:“哥,哥让我跳的。” “他让你跳你就跳啊?”啪,啪。 “姥我再不了,疼啊。我再不跳了。” 啪。 张兴军老老实实的坐在炕里鼓捣新来的猫崽子,好像什么都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 张万礼就笑,说:“这个老大,心眼太多了,蔫坏蔫坏的,老二就太实诚。” 张万智也笑:“可不,有什么事儿老大一鼓捣老二就去了,还没记性,下回还是一样。” 张景义放开张兴龙:“再去就打死你。” 扭头看了看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张兴军,照着屁股就是一下子:“还有你,再熊老二把你屁股打烂。” 张兴军扔下猫崽子跳起来就跑:“我什么也没干。”抬手抹了抹眼泪,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委屈了呢。 张万礼对捂着屁股的老二说:“你得学学你哥,挨打了还不跑?打着不疼啊?” 张兴龙看了看大姥爷:“疼。跑不掉,住这儿。” 张万礼起来撞了掸身上:“走,大姥爷领你套鸟去。” 张兴军出溜一下跑过来:“我去大姥爷,他学不会。” 张兴龙点点头:“我学不会。” 小哥俩长的很像,体格也差不多,但性格差异却很大,老大就喜欢上山下河摸鱼捉鸟,还有灵性,马尾套子看两遍就会了,溜兔踪下套子都轻松平常。 老二就比较安静,大多数就是跟着哥哥瞎跑,自己完全没有目的。 老大挖野菜捉蝴蝶粘蜻蜓捂蚂蚱抓蝈蝈编蝈笼扑刀螂掏鸟窝,农村孩子的技艺全都不在话下。 老二就是跟着看着,对这些一点兴趣也没有。 到是干活老二比老大蹋实,干一样像一样,老大皮,弄几下就想跑。 张景义做饭的时候老大绝对不会靠到近前,老二偏偏就喜欢蹲在一边看。 “为什么要放葱?” “姥,你怎么知道放多少盐?” “这么搅搅就不糊啦?” 小脸弊的通红撅柴禾烧灶他干的劲劲儿的,煮什么东西烧多大火已经精通,甚至对挑水劈材也跃跃欲试,要不是身高力量不够估计真能去了。 …… 斗转星移,转眼间已经春回大地。 当农村开始往地里运春肥的时候,刘桂新又接受了一次大检查。 “情况不错,可以说超出了我的预料,恢复的相当好,而且右叶的瘤子也抑制住了,没有继续扩散生长的痕迹,照这么下去,只要继续服药,完全康复也不是不可能。” “就是,不用再手术了呗?”张清之急切的问了一句。 “嗯,照现在的情况看,手术可以不做了,以后得看具体情况。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 “太好了太好了。”张清之激动的搓着双手:“那什么时候能办出院?我都一年多没上班了,孩子也寄在别人家呢。” “要是不急就再住段时间观察观察,要是急的话,出院也行,不过隔断时间最好回来复查一下。” “多长时间复查一次?” “……,半年吧,半年来一趟。要是情况好一年也行,最多一年,必须来。” “行,听大夫的,我肯定劝她来,俺家这个犟,要是不催着肯定就不来了。” “这可不能依着她性子,你可得把握住,人命关天,要是想她多活几年就得逼着她来呀,我跟你说,这可是大事儿,你心里有点谱。你这小子哪都好,就是有点怕老婆。” 张清之嘿嘿乐了几声:“不是,那不是那什么,她身体不好怕她生气嘛。” 老大夫哈哈笑起来:“怕老婆没什么大不了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怕就是爱嘛,家庭和睦,多好。你这个态度我得夸你几句,男子汉大丈夫,让着媳妇没什么丢脸的。” 张清之有点脸红,扭捏了一会儿问:“那,大夫,什么时候能出院?” “出院哪,啧,这次用药结束吧,完了再检查一下。我得琢磨琢磨给你们开点什么药,回去以后药不能停,还得坚持一段时间,各方面也得注意。” “那我知道,肯定注意,不能累着不能生气,我都记着呢。大夫,出院以后是不是就没事了?就算是好了吧?” 大夫想了想叹了口气:“难哪,我也不想骗你,你也做个心里准备吧,三年五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再往后,就得看具体情况了,我也不敢肯定说什么。” 张清之一愣,脸色急剧变化。 大夫在桌子上轻轻拍了拍,说:“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关键还是要看恢复情况,开开心心的不过度操劳兴许多活几年也没准儿,你也不用怕。 我是大夫,得客观的把情况和你说详细,但事情没有绝对的,明白吧?关键还是你,把她照顾好,开开心心的别累着。” 张清之点点头。 大夫写了张单子递给张清之:“拿去财务对对好心里有个数,上次给你开的证明还有吧?” 张清之接过单子点头:“有,收着呢。” 大夫点了点头:“放宽心,人这一辈子啊,没有容易的,该过还得过,你不把它当个事儿也就是那样。到时候我让这边给你单位去份公函,你也不用太想着。” 张清之应了一声,满怀心事的离开医生办公室,脑袋里空荡荡的,本来以为就没事了,没想到还没完,以后还不一定。 大夫是生死见多了,说的到是实话,但真临到身上了哪里可能那么轻松,哪里可能有这么好的心态,一座大山直接压在心上,又沉又弊,怎么笑出来? 浑浑噩噩的顺着走廊走到病房门口,张清之趴在窗台上看了外面好一会儿,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脸进了屋。 “你猜大夫怎么说?” 张清之装出一副开心又故意弊着的样子神秘的问刘桂新。 “怎么说?”刘桂新有些紧张。 “可以出院了,哈哈,高兴不?这批药用完咱就回家。” “真的呀?太好了。不哄我吧?” “不哄你,就是回家也得吃药,还得定期回来复查。” “嗯嗯,都听你的。”刘桂新抑制不住的笑出来。 第155章 出院 桃杏开花杨柳泛绿的时候,刘桂新终于结束了用药。 张清之留下满心向往的刘桂新在医院里观察,自己赶回南坟。 坐火车对于张清之来说,已经熟悉到麻木了,从64年参军开始就和火车搅在了一起,坐火车,修火车道,挥汗流血跨越大山大河。 但这辈子坐火车都没有这一次这样的心情。 激动,忐忑,迫不及待,开心,徬徨,各种各样的滋味在他心里搅来搅去。 平时严重缺乏睡眠的他竟然神奇的清醒了一路,一直到从南坟站下车才感觉到阵阵疲惫涌上来。 在车站边上的国营饭店对付了一口,用饭店的凉水管子洗了一把脸,张清之没回家,直接去了厂子。 南坟这边离厂子后门也不远,不过公交和小火车都没有站,只能坐小火车到郭家,站点就在选矿厂大门边上。 大门旁边在挖山,矿建的施工队在这干的热火朝天。 小火车车道改线,改到河边上来,原线大门左侧山上要建新的碎矿车间。 东北是黑土地,黄泥比较少,黄泥是烧煤必不可少的添加物,厂子大门左侧这里就是大家挖黄泥的地方,就是不知道建了新碎矿以后黄泥的问题怎么解决。 到车间找主任开了介绍信,再到厂部找工会,再找党委。 车间主任换了,老于退了,换上来的主任姓金,四十左右,张清之不太熟悉,是从别的车间调过来的。 中间顺便回班组看了一眼,和久以不见的工友们坐着说了会儿话。 董久州已经离开班组去了厂里,在生产科当了科员,成了厂领导。其他人变化不大,或者说没什么变化,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都是这样重复着一样的日子。 从厂子出来又马不停蹄的去黄大姐家看老三。 老三正拿着个红色小皮球在地上趔趔趄趄的跑,逗的屋里人不时的笑起来。 黄家的闺女和孙家老三是同班同学,和张清之也熟悉,来家里玩过,看到张清之就拉着老三问:“看看这是谁?是谁?认识不?” 老三拿着小皮球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盯着张清之:“你,你系谁?来来俺家嘎,嘎哈?” 张清之鼻子一酸,差点眼泪就落下来。 黄大姐在一边就笑:“这家伙连亲爸都不认识了,以后就给俺家得了。” 张清之吸了下鼻子,笑着说:“桂新就说等回来了,估计孩子都不认识了。” 黄大姐说:“没事儿,亲爹亲妈化着血呢,两天就想起来了。那边啥样了?” 张清之说:“要出院了,我这回来去厂子办钱,个人掏不起。” 黄大姐巴嗒了几下嘴摇了摇头:“唉,千万别有病啊。花了多少?厂子咋说的?” 张清之情绪稳定了下来,抹了把眼睛:“研究呢,等信。你这边差出来多少?” 黄大姐说:“咱们没事儿,以后慢慢算,赶紧把那边解决了人先回来最重要,我这边不用你们挂着,放心,孩子给你们带的好好的。” 黄家丫头说:“他可腻人了,晚上非得跟我睡。” 黄大姐就笑:“可不,赖上俺家小荣子了,晚上非得和小荣一被窝,扯都扯不开。” 小荣子说:“都淹了我好几次了,等你长大的,看我怎么收拾你。”拿手指在老三头上点了点,老三咯咯乐起来,把手里的皮球一扔,然后撅着小屁股去撵。 “回来以后怎么打算的呀?”黄大姐给张清之倒了杯水问。 “回街道吧,大集体那边估计够呛了,再说也干不了重活了。” “也是。估计你能干活那边也不敢要,也能理解。要不,我给找人说说?” “不用麻烦了,就这么的吧,街道轻巧,有个地方呆就挺好,我也怕她再累着怎么的。” …… 老三留在黄大姐家,张清之自己回了家里。 门窗打开通气,屋里炕上地下打扫擦洗,把被子什么的拿出来到外面晒,忙忙活活一个下午就过去了,晚上就在孙大哥家吃一口。 自己家这边什么都没有,想煮饭都没办法。 黑虎更瘦了,有点蔫,每天就守在院子门口也不往外跑。张清之知道它在等什么。 家里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遍,院子里菜地也翻了土,猪圈重新扎了篱笆,两天的时间就过去了。 厂里研究结果出来了,借给张清之现金六万元,从每月工资里按比便扣除,直到还完为止。一个月扣五块钱。 算下来里里外外邻居工友加上厂子,张清之现在欠外债六万四千多,是他两千八百五十一个月的工资。 两百三十七年半。 好在钱没白花,人活着回来了。有人在就什么都有希望。 拿上支票张清之就往沈阳跑。 他这会儿一刻也等不得了。 到了医院把支票拿给刘桂新看,两个人欣喜之余抱头哭了一会儿,刘桂新就催着张清之去办理出院。她想回家。 出院手续很顺利。张清之去结清了医药费,拿了药和病历,刘桂新这边已经收拾好了。 在同房病友的恭喜声中两个人拿着东西走出来。 这是近一年多时间里刘桂新第一次走出医院的大门。 “慢点,这就回家了也不差几分钟的事儿。去你哥家看看不?” “我不是着急,我是高兴。你这个人最没意思。我哥家在哪?” “就从这边,从前面雕像那左拐过去。咱俩坐车吧,不近乎。” “不坐,慢慢溜达吧,我想走走。雕像真高。” 这是全国第一个,也是最大的一组伟人雕像,暗红色的雕像组,高大的花岗岩石基座,伟人面向北京的方向高举右手。围绕着雕像是省宾馆,公安局,总工会还有银行。 火车站向东辐射出来两个大型广场,东北中山是伟人像,东南和平是辽东省委驻地。 张清之扛着拎着东西,刘桂新跟在身边,两个人慢慢顺着大马路走着,张清之这会儿有使不完的劲儿,一点也不感觉累,还能兴致勃勃的给刘桂新讲方向讲地理讲传说。 沈阳是老城,每个老建筑每条大马路都有它的故事。 第156章 回家 “哎呀,桂新出来啦?这是?出院了?”大嫂惊讶的拉住刘桂新的手:“走回来的呀?妈哟,快坐下歇歇。” 坐下来,刘桂新才感到累,腿酸,额头上也见了汗。 “你们俩呀,一点儿也不注意,这都躺了一年了,哪能出来就走这么远。”大嫂给倒了杯水。 张清之嘿嘿乐了几声进屋收拾东西。 陪着大嫂说了几句话,刘桂新支持不住了,进屋躺下就睡了过去。身子太虚弱了。 张清之把东西整理了一下,暖壶饭盒什么的这些生活用品就留下了不打算带回去,只是把两个人的衣服和私人物品装好。 不要小看暖壶饭盒,在这个年代送礼都拿得出手,还得算是相当有排面的礼物。 这个时代结婚也不过就是送个脸盆送个床单,一个暖壶能换一堆。 这时候谁家有事走礼拿钱的极少,一般都是实物。吃的穿的用的这些。 看病人拿两个罐头,满月酒拎几斤鸡蛋,结婚送个脸盆床单或者布料,糖块。镜子和暖壶往往都是几个人合送,贵。 所以这个时代去谁家里,往往墙上的镜子,地下的暖壶,架子上的脸盆都用红油写着字。 写的都是祝福的话加上送礼物的人名。 所以在这个年代送礼真的不亏,那名字能在人家一挂几十年。 不像现在,没有礼单的话回个头的功夫就忘了。 而且在这个年代家里有什么事情也不用特意的去挨家挨户的通知,大家左右相传自己就来了,能帮忙的帮忙,能出力的出力。而且一般都不会留下来吃饭。 要留人吃饭得特意请,本人亲自去确认而不能让别人通知。 刘照瑞知道刘桂新出院也很高兴,连连嘱咐着大嫂做点好的。也就是多放几块肉,买几条鱼。 刘照瑞想留刘桂新在这边多住几天休养一下,他带着妹妹妹夫在沈阳城转转。他管着车,这个到是方便。 不过刘桂新从走出医院大门那会儿心就已经飞回南坟去了,哪里还能在这呆得住。 勉强耐着性子在大哥家住了一晚,第二天起来刘桂新就催着张清之回家。 她一刻也不想等了。 一直等火车开进南坟站下了车,喘一口和沈阳不一样的空气,刘桂新这才感觉,真的活过来了。 奢侈的坐公交车回到郭堡,回到家里,见到一下子精神抖擞扑过来的黑虎,刘桂新呜呜的哭了出来。这一年多压在她心里的东西太多太重,终于到头了。 留刘桂新在家里休息,张清之去黄大姐家接孩子,还得去副食买菜。家里什么都没有。 “回来啦?真的?那可真是太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可就好了。” 黄大姐也替这两口子高兴:“我去吧,我把三儿抱回去,和桂新说说话,你去忙你的吧。东西还得收拾呢。” 张清之从黄大姐家出来去副食。 78年的副食商店和68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在这个年代好像停滞了,并没有因为年头的不断翻过去而产生什么变化。 张清之奢侈了一把,买了些精盐,买了味素,其他海带腐竹假肉豆腐还有鸡蛋都买了些,又切了块肉。 在80年代中期之前,吃肉都是买白条肉,也就是冻存肉。凭票供应,得求着割点肥的,没有熟人说不上话的只能买瘦肉,回家被媳妇吼一顿无能。 地窖里还有些过年的土豆,也能对付一段时间,想吃别的就得等地里出了,得六七月份以后。 不过开春这会儿山上野菜多,有时间就可以无限量的挖来吃,这个不要钱也不要票。 等他大包小裹的回到家里,黄大姐,孙大嫂,郭大嫂,房前屋后还有街道那边的大姐婶子都来了,炕上炕下坐得满满的说着话。 老三穿着开裆裤坐在刘桂新和黄大姐中间拿着什么玩儿,也不知道认没认得出这是他亲妈。 张清之把东西放下进屋和一众大姐大婶打了个招呼,出来挑水和煤生炉子准备做饭。 这种煤灶上火很慢,生炉子是个慢功活。 孙大嫂出来,给从自家炉膛里掏了一锹火种过来,这样上火会快好些,就是她家那边得重新添煤慢慢等火重新燃上来了。 大姐婶们坐了一会儿就告辞走了,留下一些罐头鸡蛋饼干蛋糕水果糖块什么的。 老三可自然了,爬起来就要跟着黄大姐回家,还不忘了那个黄大姐拎过来的小包,里面是他的衣服还有玩具。 “我不走,去厕所,去厕所不能带你你忘啦?”黄大姐重新把老三放在炕上小声哄着:“你得在这看着这个包,对不?这都是你的,要是让人拿了怎么办?拿了就没了。” 刘桂新在一边就抹着眼泪看着,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姐呢?”老三有点犹豫的松开拉着黄大姐的手,问了一句。 “上学了呗,等放学了就来陪你玩了,你得听话听着没?” 好说歹说哄着,黄大姐算是出了屋,和张清之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 这年头女人在家里可是整个天,一家老小吃喝拉撒什么也离不开她们,都有一堆活等着呢。 这边炉子火上来,张清之把饭煮上洗菜切肉的功夫,老三在屋里开始闹。找黄大姐找姐姐。 刘桂新也弄不动他,就抹着眼泪在一边哄。 结果怎么哄也不行,小家伙自己去地上找鞋要走。 “婶你回来啦。”老五背着书包一阵风一样跑进屋,把书包往自家炕上一扔跑了过来,惊喜的和刘桂新说话。 “小姐。”老三抽?着喊了老五一声:“我要回家。” 老五总跟着老三去黄大姐家玩看老三,他到是记得准。 “回哪家?你是不是傻了?这不就是你家吗?你妈都回来了你还想去哪?在别人家呆惯了呀?”老五大嗓门子一痛噼哩啪啦,到是把老三震住了,不哭了。 委屈的撅着嘴:“我回家。回家找姐姐,不在这。” 老三也回来了,趴在门框上和刘桂新打招呼:“婶,你可算回来了,我都想你了。” 刘桂新抹了眼泪笑着答应。 第158章 真甜 “以后上学得好好学,听见没?不好好学就不给饭吃,等你爸来了叫他削你。” 张景义拉着哥俩从张清革家出来往堡子中间走。 在往南沟去的岔路那里,一辆大解放停在老柳树下面,村里不少大人孩子围在一边,有的拿着奶白色的冰棍在吃,有的眼巴巴的看着。 孩子的笑声闹声哭声,大人的训斥声,巴掌拍在屁股上的啪啪声混杂在一起。 一根冰棍三分钱,但还是有不少人家是舍不得的。 “姥我好好听话,能吃冰棍不?”张兴军舔了舔嘴唇盯着那辆解放货车。 “听话就给,不听话就削。到时候打死你。”张景义‘恶狠狠的’吓唬着,其实她的样子在张兴军眼里一点儿都不可怕,就一敷衍着点头,想快点把冰棍吃到嘴里。 这两年大运动声势见小,各方面都有所缓和,压在人民心上的那种阴云在渐渐消退,一种莫名的氛围在大地上复苏。 就包括商业。 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有这种销售性质的汽车来到堡子里的,要来也是工宣队。 从孩子见到车子进村就往家跑先躲起来到迎来汽车围上去,一切在不知不觉间改变着。 车厢侧板上仍然贴着大红纸写着大字,不过已经从革命口号换成了送货到村。 张景义有点舍不得的掀开袄襟,这时候农村老太太都是穿着自己缝的抿襟绳绊的袄子,荷包在里面。 拿出手绢包裹着的钱。一层一层慢慢打开,露出里面几张零钱,在这个时代一块钱就是妥妥的大票了。 两根冰棍六分钱,能买几盒火柴,几块豆腐乳或者几大块咸菜,又或者两个鸡蛋。真的不是小数。 哥俩美滋滋的接过冰棍,张兴军迫不及待的咬了上去,张兴龙拿着冰棍犹豫了一下举起来:“姥你咬。” 张景义摇摇头:“姥不爱吃,你吃吧。” “你咬。”张兴龙固执的举着。 张景义俯下身咬了一小口:“嗯,好了,真甜。你吃吧。” 张兴军凑过来:“我尝尝。”一大小下去三分之一还多:“嘶,嗯,比我这个甜。老二你快点吃吧,一会儿化了,嘶,就没了。” 张兴龙拿着少了一半的冰棍呆萌萌的看着哥哥,在那舔他自己的冰棍,从头舔到尾:“我这个都舔了,就不给你尝了。你的比我的甜。” 张兴龙:“……” “哎哟,二舅妈,你可是稀客呀,难得看见你进村子。这是你大外孙子呀?”一个爽朗的男声传过来。 是一个高大的汉子,穿着中山装,胸口别着两根钢笔,唇上腮上刮的黢青。 “带他们吃冰棍。”张景义回了一句,扭头招呼两个孩子:“走了,回家。” 张兴军拉了张兴龙一把:“别看他,走,离他远点。” “为啥呢?” 张兴军凑到张兴龙耳边:“他是坏蛋,赖咱家粮食还要抢咱家地。” 张兴龙扭头又看了一眼,跟着哥哥往一边走:“那怎么整?也打不过呀。” “等咱们长大了就能打得过了,到时候回来揍他。” “我爸说,不兴打架,打架了就得挨削。” “那时候我爸都老了,打不动咱们了。你不想给我姥报仇啊?” 张兴龙有点犹豫,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你看你,不快点吃,冰棍都要化啦。”张兴军把着张兴龙的手把他那半截冰棍的底下又咬了一口:“快点吃。” “……” …… 今天是礼拜天,不用送孩子。 张清之在外面院子里干活,刘桂新坐在炕上的缝纫机前面缝衣服。 心灵手巧的她现在在这片儿也算是小有名气的裁缝了,很多家里都把布料送过来。 老三张兴兵一个人在炕琴前面鼓捣着玩。 这会儿的孩子也没有什么玩具,逮着本红书都能当宝贝翻腾半天。 炕琴的抽屉半开着,里面都是些像章,小红书还有些别针钮扣的小东西,老三就拣着样的拿出来放回去,这会儿正在努力的往胸前衣服上戴像章。 刘桂新一边踩着缝纫机一边不时的扭头看一眼孩子:“别扎了哦,那东西有尖。” “嗯。我慢慢的。”他努力的低着头,两只小手笨拙的捏着像章和衣服较劲:“扎不着。” 缝纫机的边轮随着踏板的翻动快速旋转着,机头发出哒哒哒哒哒的密集的声音,裁好的布片在刘桂新手下随着声音完美的缝制在一起渐渐成型。 张清之在院子里洗衣服,一个大铝盆,一块搓衣板,衣服在搓衣板上被搓出嚓嚓嚓嚓的声音,不时的停下来打点肥皂,盆子里的水已经变成奶青色。 这个时候洗衣粉还没流行,普通人家舍不得用。老式肥皂厂子会按月发。 门窗都开着,黑虎已经恢复了些精神,毛色不再黯淡,这会儿正趴在张清之不远处晒太阳,耳朵不时的动一下。 收音机响着,歌声顺着窗子飘出来:“边疆的泉水哎,清又纯,边疆的歌儿,暖人心暖人心,清清泉水流不尽,声声赞歌唱亲人,唱亲人边防军,军民鱼水情意深情意深……” 刘桂新跟着哼唱着,她的声音脆生生的,越唱越投入,渐渐大起来,张清之听着歌声搓的更起劲儿了。 “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 跳下了山岗走过了草地来到我身旁, 泉水呀泉水你到哪里你到哪里去, 唱着歌儿弹着琴弦流向远方。 请你带上我的一颗心, 绕过高山一起到海洋, 泉水呀泉水你可记得他, 在你身旁是我送他参军去海疆……” “小兵,不行。哎呀。” “妈。啊-------妈妈呀。” “嘶,别碰别碰。” 张清之手都顾不上擦跳起来跑进屋:“怎么了怎么了?” 老三站在刘桂新边上哭,刘桂新左手伸在缝纫机机头下面,右手紧紧的握着左手腕扭头看过来,声音都疼的颤抖了:“扎,扎上了。” 缝纫机粗大尖锐的针头穿透了刘桂新左手食指指甲,把她的左手固定在了缝纫机上,乌红的鲜血正顺着手指下面流出来,染透了布匹。 第159章 我也能抓着 老三呜呜的哭着,刘桂新满头冷汗。 张清之用右手压住刘桂新的左手,左手去扳缝纫机的手轮。 “你你大点劲,快点。” “我不是怕你疼吗?” “你这么动来动去不是更疼吗?嘶,使点劲一下就出来了。” “妈妈你不要死啊,好多血啊。” 张清之烦燥的一脚把老三踢到一边,刘桂新扭头瞪他:“你踢孩子干什么?啊。” 带血的针头离开手指,乌红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怎么这么狠,这么狠。”刘桂新疼的连踢带踹,老三扭过来照张清之腿上踢了两下:“让你欺负妈妈。” 张清之扯过边上的布条:“勒上勒上,我去找药。” 找来张万智自己制做的伤药。虽然只有一个针眼但是血流太大,药倒上去就被冲掉了。 “倒布上,倒布上直接往上勒。”刘桂新嘶啦着指挥。 张清之手忙脚乱的操作,布条包上去很快就被血浸透了。 “嘶,太疼了,刚才还没这么疼,都是你弄的。” “那可不,十指连心。好好好,都怨我,我弄的,你别动。怎么弄扎手上了呢?” “小兵,手里拿个像章,针打开了要下地,我怕他扎脸扎着眼睛,就一分神儿。” 张清之分一只手把张兴兵手上的像章抢下来丢到地下:“鼓捣这破玩艺儿干什么你?有那么好玩儿吗?看把你妈害的?” 张兴兵瘪嘴就开哭,抹着眼睛趴在炕边上找像章。 “你使点劲儿勒,勒上血就不出了,还不疼。” “能使劲儿勒吗?不活血那指头不完了吗?” “勒吧,挺一会儿再松开。我这,哎呀妈呀,完了完了,布弄上血了,这可怎么弄。” “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布。没事儿,就那两片,我洗一下。” “这可完了,这能洗净吗?这布得一两块钱呢,不得赔呀?” “能洗出来,你不管了。人都这样了还管什么布?你坐着,我去洗洗。” “明天就来取了。”刘桂新眼睛里泛起泪花:“这可怎么整啊,这不说话不算话了吗?以后还怎么和人说话。” “手都伤了谁还不能理解理解?你老实儿坐会儿,我去洗。” 张清之把刘桂新的手指裹好让她自己捏着,拿起那两块扎在一起浸了血的布出屋去洗。 “妈,疼不?” 老三凑过来看了看刘桂新的手指,仰着小脸看了看刘桂新的脸。 “包上不疼了。以后不能拿这个针对着脸听见没?这扎一下就不好看了,扎着眼睛以后啥也看不见看你怎么办。” 老三看了看自己的手:“没了,扔了。”翻身爬到炕边:“在那呢。” 刘桂新扭头看了看缝了一半的衣服叹了口气。 “能洗掉不?” “差不太多,我感觉能。我多搓两把。” 刘桂新去抽屉里翻找,找了半卷白胶布出来,用一只手挑开头,咬下一声来把包扎好的手指缠了一下,拿起裁好的布比量了几下。 嗒嗒嗒嗒嗒,缝纫机又响起来。 张清之皱着眉头抬头看向屋里,张嘴要说话,最终叹了口气,低头继续洗布片。 沾染了鲜血的衣物,马上用凉水浸泡,用肥皂清洗是可以清洗干净的。 这会儿除了肥皂也没有别的洗涤剂,更舍不得洗点东西就烧热水,所以,歪打正着的张清之欣喜的冲着屋里喊:“洗净了,干干净净,一点儿也没有了。放心吧。” 把布片搭到晾衣绳上,又扯着仔细看了看:“真干净了。” 两口子都舒了一口气。一块布加上加工费,一反一正要赔三块钱呢。 嗒嗒嗒嗒嗒,咵咵咵咵,缝纫机的声音和洗衣服的声音混在一起,隔壁孙家的公鸡蹲在墙头上侧着脑袋听着。 …… “在树林旁边,有一条小河,河里有许多鱼在水里游来游去……猫妈妈看了看小猫,说:钓鱼就要一心一意,不要三心二意。你一会儿捉蜻蜓,一会儿捉蝴蝶,怎么能钓着鱼呢? ……猫妈妈和小猫一起拎着钓到的鱼,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听懂了没有?小猫为什么钓不到鱼?它后来为什么又钓着了呢?为什么?好好寻思寻思。” 张清革拿着本书皮都快磨烂了的语文书站在讲台上讲课,左手拿着书,右手夹着烟。 张兴龙坐在哥哥身边蹭听,眨着眼睛看着老师。 张兴军手里拿着根毛毛狗的草杆在课桌里折套子。 “张兴军,你站起来,说说,小猫后来怎么又钓着了?” 张兴龙捅了哥哥一下。 张兴军慌忙把草杆往课桌里一塞站起来:“老师,我也能抓着。” “我也能。” “我用手就能抓。” “我那天抓着条这么大的,就用手抓的,你们行啊?” 课堂上热闹起来,三个年级的淘小子都来了兴趣,争相讨论着下河抓鱼的事情。 啪。 黑板擦在讲桌上摔了一下,教室里顿时一静。 “抓鱼,掏鸟窝,除了捣蛋你们还能干什么?今天放学我一家一家通知,把你们屁股都削成八瓣。” 淘小子们马上一个一个坐的挺直,紧紧的闭上嘴巴,几个丫头捂着嘴偷乐,惹来几个威协的眼神。 教室其实很简陋,就一个大屋子,不过是瓦房。 课桌是城里学校淘汰下来后修补的,坐椅就是长条凳子,没有靠背。 “张兴军,说说,小猫最后为什么能钓着鱼了,先前怎么就没钓着?” 张兴军在头上抓了几下:“先前,它,不听话,淘气,后面它听话了。钓鱼不能干别的,得一门心思才行。” 张清革点点头:“坐下吧,上课不要玩别的。再淘就让你去门口站着,一直站到放学。” 张兴军应了一声坐下,张清革继续讲课,其他两个年级的小朋友写课堂作业。 一块黑板被分成三半,对应着下面三个年级,上课下课也没有个准时间,张老师就一个年级一个年级的讲过来,讲一会儿留个课堂作业就去讲下个年级。 一共十几个孩子,大大小小的坐成三排。大部分都没有书,老师在黑板上写什么他们就在下面看什么。 全靠记忆。 第160章 除四害 时间过的飞快,好像春耕还没过去好久,夏天就来了。 公地里的庄稼就两眼没看着就过了头顶。 小河里孩子多起来,叫着笑着闹着,声音随着山风传出去老远老远。 山青了,草木繁盛,成群的小鸟在空中飞翔。 庄户们开始在地里搭杆子建稻草人,这是用来防鸟的。 公社上每年在这个时候也会派宣传队下来,宣传护粮除害。 除害就是除四害。 不过在78年这会儿,原四害之一的麻雀已经被平反,新成员是臭虫,后来又换成了蟑螂。 除四害活动兴起的原因是抗美援朝战争。 52年美国佬在东北华北地区投放了大量带着细菌、病毒的苍蝇蚊子老鼠等害虫害兽,打算用这种细菌武器消灭我们。当时造成了大量耕地减产。 麻雀因为易成群,活动起来铺天盖地,到处啄食庄稼而上榜。 这场爱国卫生运动导致麻雀差点在中国绝迹。 当时的国家号召力是现代人无法想像的,那真是全民行动,所有的人都怀着无比的热情和坚定的信念参予进来,全力施行着国家的计划。 当时除四害活动被纳入了社会主义建设纲要和农业发展纲要之中进行了全国规划,党政挂帅全民参予,进行全国性的评比。 改革开放后,除四害工作被划入创建卫生城市的重要考核项目之一。 麻雀是在60年的时候得到平反的,去除了戴在头上的四害帽子,但为时已晚,麻雀几近灭绝,大量昆虫害虫没了天敌后成灾。 再加上森林乱砍乱伐,巨毒农药和杀虫剂的滥用,造成了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 死于这场大饥荒的人类至少三千万,这是大自然对人类的报复。 类似的事情还有草原沙化,这缘于建国初期到五六十年代的狩狼行动以及无限制的农耕行为。 六十年代初,我国不得不大量从毛子进口麻雀来填补国内农业地区的自然需求。 现在我们在国内看到的麻雀基本上都是来自毛俄的移民,或者中俄混血,早就没有本地雀了。 …… 稻草人身上的破烂衣服塑料布在风中舞动,火辣辣的太阳当空晒着,草叶都蔫了。 四野里知了,蝈蝈和青蛙的叫声此起彼伏,好像是在比赛。 树林里不时传出几声婉转动听的鸟鸣,却看不到鸟雀的身影。 张兴军带着张兴龙在高梁地里钻。 张兴军兴致勃勃的仔细观察寻找着,张兴龙无精打彩的跟在后面:“哥,我想回屋。” “别吵吵,找好吃的呢。再闹几削你哦。” “都找半天了根本都没有。要不去河边玩吧?还凉快。” “还去河边,你忘了你发烧肚子疼啦?惹我姥削你是不?” “我不下河。” “不下河也不行,今天找乌棉。” 乌棉就是没得到授精的高梁,长不出高梁穗来,只有一根黑色的棒尖,有点像芦苇棒。 小哥俩今天运气不好,找了大半天只找到三根。 坐在地边的石头上,张兴军想了想,分了一根给张兴龙:“下午咱俩去抓蝈蝈吧?” 张兴龙接过乌棉看了看哥哥:“我不想去。我抓不到。” “你真笨。” 现在小哥俩身高体型都差不多,长的也十分相像,就是老大要黑些,老二特别白。晒不黑那种。 老二不仅长的快身高追上了哥哥,而且比哥哥有劲儿,就是下盘不稳,老爱摔跟斗。 “咱俩还有个小弟你记着不?” “嗯。” “你说爸妈怎么不把他也送姥家来呢?” “不知道。” “你就笨死吧你。等我爸来接我回去上学就把你自己留这,让你不陪我玩,到时候你就自己天天在屋里猫着吧,想玩都没人陪你。” “我睡觉。我和猫玩,还有狗。” “没人给你抓蝈蝈。” “你抓了也没给我。” “那你不还听声了吗?它叫唤你没听着啊?我还让你喂了呢。” “我还给你砸核桃了。” “等我以后找洋辣子也不给你。” “我,我认识。” “认识有个屁用,没有我你敢上山哪?” “……,我叫我姥爷领我。” “我叫姥爷不领你,看你怎么办。” “我,我告诉姥去你上课不听课在下面玩。” “……,不都说好了不兴告诉大人的吗?给这个乌棉也给你。跟你说可好吃了,你又找不着,是不?” “大军,二民,大军哪。” 姥姥的喊声传过来。 “哦,在这姥姥。”张兴龙站起来应了一声。 “快回来,你爸来啦。” 小哥俩撒腿就往家里跑。 进院门一口气跑进屋里,张景义在后面关好院子门笑呵呵的跟着走进来。 “爸。” “爸。” 张清之脱了外衣,只穿着件白衬衫坐在炕沿上看着跑进来的两个儿子:“一天就知道在外面瞎跑。” “爸俺俩就在后边菜地,抓虫子呢。” “就你俩还抓虫子,不让虫子把你俩抓了就挺好。”张清之笑着说了一句,反手从身后拿出两把玩具枪:“给,一人一个,不兴打架啊,不兴往脸上嘣。” 木柄铁皮的玩具枪,外型和真枪一模一样,就是小了不知道多少号。 枪是打气的,拉一下枪栓一扣扳击,啪的一声把戴在枪口上的塑料帽打飞出去。塑料帽用一根细绳固定在枪托上,防止打丢。 “枪。” 小哥俩惊喜异常,扑过去从爸爸手里接过来拿在手里翻过来覆过去的看着。 这还是小哥俩从小到大第一件真正的玩具。 老二手上劲儿大,卡的一声轻易拉上枪栓,啪的一声打响,塑料帽从枪口飞出去又被拴着的细绳拉回来。 老大有点费劲,把枪托抵在肚子上,他上一道气老二都开了三四枪了。 “我看你那个。” 老二惊觉的往边上躲了一下,警惕的看着哥哥。 “我这个比你那个有劲儿,不信你试试。” 老二将信将疑的接过老大的枪,老大拽了老二的跑到一边,还是那么费劲。 老二轻易的拉栓上气,啪。“一样啊,你竟骗人。” 老大抓了抓脑袋,他是绝对不会承认力气比弟弟小的。 张万智和张清之坐在一边瞅着乐。 第161章 玩具枪,戏匣子 “老大滑呀,好动弹,老二就憨,到是听话。” 张清之拿过张万智的木烟盒,用烟纸卷烟:“笨呗,感觉老二手术做的,脑袋不灵。” “记性好呢,就是性子有点孬,胆小。” “还是笨,总摔跤。” “到是爱摔跟斗,兴是大大就好了。”没有人往平衡能力上想。他们也不懂。 “老二。”张兴军凑到张兴龙身边:“你看哦,这绳子绑着的,你把他解开,一枪能打出去老远了。” 张兴龙看了看手里的小枪,摇了摇头:“不,要丢。丢了就没了。” “不能丢。你不会看着呀?打出去就去捡呗,你还闭着眼睛打呀?” “我不。” “我这要是真枪我就毙了你,不服从命令。”老大拿小枪往老二脑袋上比了比:“piu~。” “你那要是真枪那我这也是。” “别往脸上比划。”张清之喝斥了一声:“不兴乱打,听着没?” 张兴军哦了一声往后动了动,拿着小枪眼珠滴溜乱转也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老二低头研究着枪栓。 “老二,你敢不敢往手上打,就这么的。” 老大把塑料帽戴上,把枪口对准左手心比量了一下。 张兴龙看了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摇头:“不,得疼。” “不疼,我都试了,可好玩了。” “不好玩。” “那我不跟你好了。” “不跟我好,也不好玩。” 张兴军感觉老二不上当没意思,巴嗒两下嘴巴扭头看了看,拎着小枪跑到北炕去了。 没一会儿,在北炕上打盹的老猫不是好声的嗷了一声跳起来跑了,吓了老二一跳,抬头看过去,就看到爸爸踢掉鞋上了炕,扯过老大就开削。 老二有点怕,抱着小枪往窗台上靠了靠。 张清之拎着张兴军的衣服领子把他按在自己腿上,抡着张兴军的小枪往屁股上抽。 “啊~,我不敢了爸,疼啊爸,我不敢了。” 啪,啪,啪 在外屋忙活的张景义听到声音跑进来:“怎么了?好么样的你打他干什么?停手,别打了。打坏了呀。” 张清之喘着粗气停下来,想了想又是一下,“闲的,拿枪打猫玩。不削你就是不行,还打不?” 张兴军抹着眼泪哭:“不敢了。呜呜~” 张清之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玩具枪,已经抽散架了,枪管枪柄全坏了,随手扔到地下,坐下来穿鞋:“妈,以后淘你就削,别惯着他。不听话就削。” 张景义去看张兴军:“听话,怎么不听话了,哪有这么打的,打坏了怎么弄?” “打死拉倒,不听话的孩子留着干什么?留着吃饭哪?” 张兴军捂着眼睛在那呜呜哭,张万智就在一边笑。 “笑个屁你笑,也不拦着点。”张景义骂了张万智一句,又出去弄饭去了。 “金宝儿还好啊?一个人在家行吗?还扯个孩子。”张万礼走进来:“哟,大军这又掉猫尿啦,怎么了?” “行,好了,现在都挺好,不干重活就行。”张清之往边上让了让,让张万礼坐下来。 “孩子不兴总打,越打越皮,好好说,都是懂事儿的。”张万礼在张兴军头上摸了一把。 “现在身体挺好吧?”张清之把卷好的烟递给张万礼。 张万礼接过来自己粘上边扯掉封头:“还行吧,怎么也是老了,你和金宝这都三个孩子了,我还能不老?现在动弹一下就喘上了。没几天活头了。” “可别这么说,还指望着等我们这头差不多了接你们过去享福呢。” “不用你们惦记,知道你们是好孩子,这有吃有喝行了,一辈子也差不多了,你们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金宝这一下可得好好养养喽,我做了好几天梦。” “没事了,现在就是恢复,你们不用操心。” 张万智叹了口气:“能不操心?跟着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你们别挑爸妈没有耐就好。” 张清之说:“真不用你们操心,有厂子呢,医药费都是厂子垫的,私人咱们哪掏得起。”扭身把旅行兜打开:“桂新给你们带的东西。” 一个砖头大蓝色的收音机,几节电池,大米白面,农田鞋,肥皂毛巾,矮帮靴子。一样一样摆在炕上。 “戏匣子啊,这是好东西。”张万礼把烟叼在嘴上拿起收音机看。 “手棒的电池用完了这个还能用。一次放两节。”张清之给演示了一下怎么换电池,放了两节新电池进去。 大山里信号不太好,有点嘶嘶嘎嘎的杂音,摆了摆天线找了找方向,总算能听清楚了: ……一天晚上猪一口, 有时候两天能宰仨。 惯得小奴家我最爱吃猪肉, 我爱吃烧猪蹄,片肘花、溜肥肠、溜腰花, 还有猪血猪肚猪肝花,艮纠纠的眼睛肉,颤微微的猪脑花, 一天三遍把蚕拉呀。 咱们二人成婚配, 你给小奴家我吃啥? 猪八戒一听害了怕, 这不是夫妻是冤家。 看来是一个美貌女, 原来是一个母夜叉,还未等到成婚配,她就要活杀老猪把蚕拉。 心里不乐意我嘴里说好话, 我说大嫂啊,你要想吃啥我给你买啥,保管你有吃有喝有钱儿花。 “猪八戒拱地儿。这个唱的好。”张万礼笑着点头。 张兴军也不哭了,眼泪还没擦干就跑过来凑到边上。 “我姥爷也会唱。”老二抱着小枪缩在窗台下面插了一句。 张万智就笑:“可不行,跟人家没法比,还是这个好听。” “姥爷,这里有人哪?” 张兴军趴在收音机边上琢磨。 “可不,有小人呢,要不哪来的声。”张万智笑着忽悠。 “才没有呢。你信不?”张兴军扭头问张兴龙:“你这枪咋的了?是不是坏了?”爬过来伸手从老二怀里拽过小枪:“我给你试试。” “没坏,能打呢。” “得试试才知道,没试你就敢保证啊?”老大拎着枪蹭到炕边穿上鞋跑外面去了。 他的枪被打坏了扔在地下。 张万礼就笑,对张清之说:“老二好哄,净让大军熊了,不争不抢的到是好。” 张清之看了一眼一脸无辜的老二:“傻。” 第162章 上学(求月票,求订阅) 1979年,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开播,独特的声音利落的嘴皮子受到广大人民的喜欢,一下子火爆全国。 这个土生土长的辽阳人一下子成为了全国人民家喻户晓的知名人物。 这一年,国防部宣布停止炮击金门。中美正式建交。 这一年,《是可忍,孰不可忍》在人民日报发表,全军公开备战,对越还击战打响,2月17日对越六省十一县展开进攻,战争在3月5日结束,军方宣布达成战争目的,到3月16日我军全部撤回。 这一年,高达诞生,撒切尔成为英国首相。 这一年,我国《中外合资经营企业法》施行,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成立。 这一年,北京政府宣布禁止张贴大字报,一个旧的时代终结。 这一年,一个老人访美回来后,在南海边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圈,一个新的时代就此开启。 …… 张兴军和张兴龙哥俩在夏天的时候被接回到南坟。回来上学。 老大已经在那边念过一年了,那边有证明信,直接上二年级。 “老二你干什么呢?”刘桂新擦着手走到趴在炕边的二儿子身后看。 “我写信。” “你还会写信?给谁写的?”刘桂新看了看旧书上画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团团笑着问。 老二不会写字,但是他知道把团团画的方方正正的一个挨着一个,还都有笔画,就是组合在一起谁也不认识。 “给我姥写。” “你都写的什么?念给妈听听。” “姥姥,我到家啦,爸爸妈妈哥哥弟弟都挺好,不用,操心。哥哥,大军子上学啦,我也要上学啦,我是二民……”张兴龙一本正经的念着,刘桂新笑的前仰后合。 …… 天空瓦兰瓦兰的,飘浮着几朵白云。 小鸟掠过高大的白杨树梢,留下一串吱吱喳喳的叫声。 张兴龙被刘桂新牵着小手走在河沟边的小道上:“到了得听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让你说什么就说什么,记住没?” “嗯。”张兴龙点点头。 “去。回家。”刘桂新扭头喝斥了跟在后面的黑虎一声。黑虎停住脚步,站在那看着刘桂新。 “回家去,别跟着。”黑虎脑袋歪了歪,好像挺犹豫,不过还是恋恋不舍的扭头往回走了,走几步回头看看。 从家里一直向后走过来,跨过第六趟房后面的河沟,再往右边走二十多米就是小学的大门。 整个围墙和大门都是用大块石头垒砌起来的,上面用水泥勾着缝,刷满了白漆,用红色油漆写着大字标语。 大门不算宽,一辆货车进出差不多,两边用水泥抹出两个门柱,挂着两个铁管焊制的门扇。敞开着。 整个学校就是南北西三边红砖瓦房围成的一个操场,东边是人家的院墙。 刘桂新牵着张兴龙穿过操场,顺着一个小水泥台子边上走过去。 水泥台子上立着一根高高的铁管,最上面飘扬着红色的五星红旗,张兴龙扭着小脸使劲的往上看,红旗在风里摆动着,一会儿展开一会儿落下。 东边顺着人家的围墙过来凹进去一块,是学校的水房(锅炉房),几个女老师正站在那洗涮什么,说着话。 刘桂新趴窗子上往里看了看,又低头叮嘱了一遍:“进去别害怕,让说什么就说什么,记住没?” 张兴龙点点头:“嗯。”他今天穿着一身‘新衣服’,是用哥哥的衣服改的,破了的地方被缝上了小布花,他还挺喜欢。 娘俩进了屋里。 屋子里灰蒙蒙的,这会儿公家单位都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因为冬天要烧煤炉子,干净不起来。 几张老旧的办公桌挤在一起,坐着几个女老师。 “婶。”刘桂新叫了一声。 一个瘦高的老师站起来:“过来啦?这就是老二?瞅着到是不矮。我去叫校长,你坐着。” 女老师不比刘桂新大多少,也就是和张清之差不多年纪,但是辈份大,他男人是张清之老家那边的亲戚,叔辈的,虽然隔代已经挺远,但都来到南坟又在一个厂,这亲到是认下了。 没一会儿,一个头发有点偏黄的瘦削女人跟着女老师走进来,戴着副眼镜,下巴很尖。 “这是孙校长,这是俺家老王的本家亲戚,姓张,就我前两天和你说那个,家里仨小子。” 刘桂新笑着点头叫了声孙校长。 孙校长点点头,打量了一下刘桂新,眼神落到张兴龙身上:“瞅着体格到是不小,就是有点太早了,怕跟不上啊,到时候这不是坑孩子了吗?还是赵老师的亲戚。” 这个时代孩子要求八周岁上小学,张兴龙这一年是六周岁。他生日大。 赵老师在张兴龙头上摸了一把:“要不校长你考考,感觉行就行,不行就叫他再等一年。关键是情况我也和你说了,她这边,啧,也是难过。我就寻思帮一把。” 孙校长抬了抬眼镜:“行,你们家里人都放心就行,我这头到是,考考吧。来孩子。” 刘桂新推了一把,张兴龙怔怔的走到孙校长面前。 孙校长扯了把椅子坐下来:“叫什么名?” “张兴龙。” “多大?” “七岁。” “会背一百个数不?从一背到一百,你背一遍我听听。” “一,二,三,四……一百,一百零一,一百零二。”刘桂新伸手捅了儿子一下:“行啦,让你就背到一百。” 孙校长笑起来:“到是挺聪明的。加减法会不会?一加一等于几?” “二。” “三加四等于几?” “七。” “能行啊。”孙校长扭头看向赵老师:“数数算数不用掰手指头,这孩子能聪明。脑子够用。” 刘桂新看别人夸自己儿子也高兴,笑着把老二拉到身边:“嗯,俺家就这个格路,他哥和小弟都得掰手指,我在家教他哥算几个数脚丫子都上来了,就这个不。” 孙校长摸了摸张兴龙的脑袋问刘桂新:“你上过学呀?” 刘桂新点点头:“没念完,那会儿乱起来了,不敢在学校呆。” 孙校长念叨了一声:“白瞎了。行,收下吧,放张文英那班。” 第163章 一年一班 刘桂新拔拉了张兴龙一下:“快谢谢大娘。” 张兴龙低头行礼:“谢谢大娘。” 孙校长摆摆手出去了,赵老师说:“行,挺好,还挺顺溜,那就回去准备吧,书包笔,文具盒都准备好,开学过来上学就行了,你这下也是清净不少。” 刘桂新点点头:“可不,要不真带不过来,我还得上班干活的,他爸又是长白班家里一点也帮不上。谢谢了啊老婶儿。” “没事儿,应该的。回吧。”赵老师摆摆手。 刘桂新拉着张兴龙出来。 “妈,我们来这块,是做什么?” “送你上学呗,以后就天天来这,和那些小朋友一起玩,好不?” “上学干什么?和哥哥那样听老师讲课呀?讲小猫钓鱼。” “学算数,学认字,你不是总想给你姥写信吗?上学了就能写了。” “嗯,我上学。那我现在这会儿,能上学不了?” “能,刚才校长不是说了让你上嘛,我二宝真聪明,教什么都能记住。” “我记住了妈你高兴不?” “高兴。” “嗯。”张兴龙点点头,把这一点牢牢的记在心里。老师讲的东西一定是要牢牢记住的,妈妈会高兴。 他还不知道,在户口本上,他的名字已经从张兴龙改成了张兴隆。 家里养不起龙啊,要害病,可是在改的时候张清之和刘桂新又有些舍不得,站着生的呢,万一能成呢? 于是折中一下,张兴隆就这么起出来了。 至于小名是无所谓的,已经从小龙被叫成了二民,惯了口,改也改不过来了。军民兵,到是顺气。 回到家里,刘桂新高兴的和张清之说,考试通过了,可以上学了。 张清之看了张兴隆一眼:“到是有点没想到,傻乎乎的,以为过不了呢。” 刘桂新掐了张清之一把:“说什么呢,你才傻乎乎的,这孩子就是心眼实,还不是像你。” 张清之嘿嘿乐了一下:“就是怕跟不上啊,比人家小两岁呢。到时候要是不行,蹲一年吧,就当送托儿所了。” 其实张兴隆是跟着哥哥沾光被接回来的,老大张兴军要上学,把他一个人扔在姥姥家刘桂新有点不太放心,至于送他去上学也是试试,实在是没有时间和精力带他。 书包是军用小挎包,军绿色,兜盖上印着红色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毛体字。 这个时候的大小学生,或者工人,都是背着一个这个样式的书包。这个时候部队上的东西就代表着流行。 铁皮文具盒,翻开盒盖,盖子的里面印着九九乘法表。 一块橡皮,两根铅笔,一把削铅笔的小刀。书包里还有两个本子,是封面印着奔向2000年图案的田字格。 张兴隆很喜欢本子上这个单色的简单图案,上面有高楼,有绕着圈和楼一样高的公路,还有飞机。 妈妈说,到了2000年,我们的世界就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多好啊。 2000年,那得是多久以后?反正是老长老长的时间。 张清之雷打不动的每天上班下班,刘桂新每天去街道上,没事了就回来拾掇家里。 菜地里除草抓虫浇水,喂猪喂鸡,洗洗涮涮,缝制衣服。缝纫机每天嗒嗒嗒嗒的响着。 张兴军和张兴隆每天就自己在家里屋里屋外的玩,房前屋后的小朋友认识了不少。 然后张兴军渐渐就不太喜欢到哪带着个跟屁虫了,总是找借口一个人跑掉,把张兴隆自己扔在家里。老二身体弱,跑不过老大,总是跟在后面跑一会儿就跟丢了。 “哥你去哪?” “我哪也不去。” “哥你,你带着我玩呗?” “我们去那地方不让小孩去。” “回家去,总跟着我干什么?” “赶紧回家,信不信我削你?” “你看看那里有啥?”等去看了再一回头,老大跑没影了。 “哥。” 老二的胆子小,不熟悉的地方一个人不敢去,看着老大在趟房里钻来钻去不见了,就只能失望的回家,听收音机,跑到孙家玩。 孙家老大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一台胶片播放机,像一个小箱子,支起上盖,把半透明的红的绿的黑的蓝的唱片卡一张上去,把磨针一放就开始转动,美好的音乐和歌声就从喇叭里传出来。 “阿门,阿门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蜗牛背着重重的壳呀,一步一步的往上爬……” 老三还是寄养在别人家里,早晨带好小饭盒送过去,晚上下班接回来。 俩口子每天都要睡的很晚,必竟白天还要上班,活不等人。 捡菜叶子熬猪食,清理小菜园,清理仓房和地窖,洗衣服,缝缝补补,反正人生在世总有干不完的活。 日子就这么辛劳平淡的走到九月。 张兴隆终于背着小书包和哥哥,还有房前屋后的小朋友一起正式走进了郭家小学的校园。 黑虎跟在小歌俩后面一直送到学校,被哥哥喝斥了几声,在校门口站着往里看了一会儿才扭头回去了。 “排队,来排好队,按大小个啊,高个的去后边。” 张文英老师这会儿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了,戴着副眼镜,个子不高,指挥着刚入学的这些小豆豆在教室门口学排队。 按着身高把一群小豆子排好,男生女生各一排。 “好,就这样,记清楚你前面后面边上都是谁,下次再排队就按这个顺序站,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啦。” 张老师拍了两下手:“喊的太乱,要整齐一点。记住没有?” “记~住~啦~。” 张兴隆站在中间,扭头打量身边身后的同学,记住了自己的位置。 排着队进入教室,排在一起的小丫头小小子就是同桌。一年一班。 “坐好,挺胸抬头,双手背到身后。坐直。” 一群穿着各色各样打着补丁的旧衣服的小豆子按老师说的坐的挺直,齐唰唰的看着讲台上的老师。 这种挺胸抬头双手背后的坐姿是延续于日本在东北时期的小学校,后来慢慢就没有了,说是对孩子身体不好,容易注意力分散。 第164章 他跑的快(求订阅) 教室里很破旧,桌椅板凳都是破旧的,大部分都带着修补的痕迹。 课桌都是两两连在一起。 教室是单边窗户,光线不太好,有些阴暗,墙面上挂着小学生守则,五讲四美三热爱条例,还有些学者的照片名言警句。 黑板是水泥抹的,漆着墨,已经有了些裂痕,黑板上方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大红字。仿宋体。 张兴隆的同桌叫张苹,住在张兴隆家后面第四趟房第一家。 同学大都是住在家属区这边的,有一些在同一片。 王志昌,第二趟房第二家,杨振东,第二趟房第三家,王力艳,第三趟房第二家。 刘显成,第五趟房第四家,李宝军,第五趟房第六家。 史德明,第六趟房第一家,李树才,第六趟房第五家。 那洪飞宋增强凌云住在张兴隆家上一片,隔的很近,李忠义曲丽娜孙旭亮何强代利刚宋兴梅就隔的远了,在二十号楼那边那片,刘凤革刘凤梅徐军还要往上,已经超出了张兴隆的活动空间。 同学里还有住的更远的孩子,都住在夹皮沟或者下河套,那里在张兴隆的世界中还是传说的地方。 李艳红阎立霞唐守贵蓝翎王厚玲吕德权杨久权,还有大庙上边的,朱孟才。 老师讲了一下纪律,然后安排班干部,班长,排长,劳动委员,文艺委员,学习委员。其实在小学,班干部真的就是个称呼了,除了排长。 排长在课间操和体育课要组织站排喊口令,是最牛的。 杨久权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里成为一年一班第一任排长。 上学,对于张兴隆来说,就是多了很多平时能在一起玩的小朋友,由其是住本片的,放了学就凑在一起东奔西跑,打啪叽拍哇哇响,不用再一个人闷在家里了。 也不用再追在哥哥后面体验那种失望和失落。 “一年级的小豆包,没有桌子高。桌子一翻个,砸倒一大撂。” “大雨哗哗下,北京来电话,叫我去当兵,我还没长大,等我长大啦,去把匣子挎。” “哎呀我的天,破鞋露脚尖,老师叫我补,我说等两天。老师找我爸,我爸打电话,老师找我妈,我妈不理她,老师找我姐,我姐赶紧躲,老师找我妹,我妹不懂事,老师找我哥,我哥开火车,老师找我弟,我弟放大屁,一个大臭屁,把老师崩出二里地。” “我是山东大老肥,脖子粗,胆也肥,打架放屁爱谁谁。” “谁谁谁的老妈放了一个屁,这个臭屁一直崩到了意大利。意大利的国王闻到这个屁,马上召开了全国大会议,研究来,研究去,原来这是谁谁谁的老妈,放的大臭屁。” “a.o,e,i,u,v,b,p,m,f,d,t,n,l……” “山石土田,日月水火……” “1.2.3.4.5.6.7.8.9.0” “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娃哈哈啊娃哈哈,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认真的听讲,努力的记忆,努力认真的学习写字,张兴隆想让妈妈高兴,想给姥姥写信。 老猫抓耗子了吗?河边还有没有瘶蛤蟆?苹果梨结了多少果果?每天的鸡蛋捡了吗? …… “呜~呜唔。”放学背着小书包一口气跑到家里,刚进家门,就听到妈妈在哭。 张兴隆小心的放慢脚步走过去,哥哥不在,估计是看妈妈哭跑了。 妈妈坐在炕沿上抱着弟弟抹眼泪,爸爸站在一边脸色很不好看。 屏气凝神的站在门边上小心的打量着爸爸妈妈,大气也不敢出,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我明天就去找他家去,我到要问问,咱们差他们什么了这么对咱们孩子。”刘桂新抹了一把眼泪愤愤的说了一句。 “不送就完了,找了有什么用,还能说个一二三四五出来?”张清之低着头生闷气。 “太不是东西了,哪有这样的,成天这么那么说的可漂亮了,也好意思。这看着了是头一回,想想能是头一回吗?老三在他家说不上遭了多少罪呢。” “那还能怎么的?你也消消气,以后不送了。等我再重新找个人家。” “就这么就完啦?” “那还能怎么的?这个月钱他也没好意思要,都是一个厂的,闹出去都不好看。” “有什么不好看的?咱们怕什么?他家挺大个脸的老爷们老娘们熊这么大个孩子还有脸哪?” 张清之抓了抓头,扭头看了一眼刘桂新怀里的老三:“这孩子也是的,回来也不知道说。” 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怪孩子呀?他才三岁大,懂什么?老二,回来不进屋站那干什么?”她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张兴隆。 张兴隆挪进屋:“爸,妈。咋了?” “和你没关系。留作业没?你去写作业,一会儿吃饭。你哥呢?” 张兴隆晃晃脑袋:“没看见。” 刘桂新吸了下鼻子:“你写作业吧。”又瞪了张清之一眼:“去做饭哪,杵这干什么?窝囊玩艺儿。当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怎么就不能骂几句?” 张清之没吱声,默默的出去做晚饭。 今天张清之下午没活,就想着回家来把菜地收拾一下,想着反正一下午家里都有人,就跑去把老三接了回来。 他去的时候正赶上那家人在吃饭。 老三一个人靠在炕角上拿着自己的小饭盒小勺子吃白饭,给带的菜放在饭桌子上,人家一家人吃的正欢实。 看着老三可怜巴巴的样子,张清之当时鼻子一酸眼泪就出来了,也没说话,把饭盒东西一收抱着孩子就走。 那家爷们追出来道歉,说这个月的三块钱不要了。 张清之也没吱声,直接抱着老三回了家,把事和刘桂新一说,刘桂新就炸了。 等着把家里活忙活完,歇气儿的功夫,刘桂新又把这事儿想起来了,坐在那抱着孩子哭。 这会儿小学放学早,三点半不到,张兴隆到家正赶上刘桂新在吵张清之。 “妈不哭。”老三伸手替刘桂新抹眼泪。 “他们熊你你回来怎么不和妈说呢?” “没,”老三摇头:“没打我。” “婶怎么了?”孙家老四梗着脖子进来,在张兴隆头上撸了一把。 “小兵让人熊了,我听着了。”老五喳喳的跟进来。 “怎么了?” 老五就添油加醋的把听到的和老四讲了一遍:“真缺德,这家人。” “反了他了,我砸他家玻璃去。”老四扭头跑出去了。 “小力你回来,不用你管。”刘桂新喊了一声。早就跑没影了。 “就让我二哥去砸,这样式的就该砸,天天砸才好呢,让他臭不要脸。”老五在一边加油。 “张清之你快去追小力,他去砸人家玻璃去啦。” 张清之走过来从门边伸出脑袋:“没事儿,他跑的快,砸了也追不上。” 好有道理。 刘桂新一下梗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孙家老五说:“等我大哥回来我告诉他,让他再去砸一遍。” 第165章 改革开放了 老三张兴兵又换了一家人寄存,隔的挺远,过了二十号楼还要往上走,一户姓候的人家。 家里孩子挺多的,三个小子一个丫头,大的已经结婚上班了,小丫头比张兴隆还小。 人是厂里工友给介绍的,这年头,工友靠的住,说是好人家,就一定是好人家。 其实刘桂新到是想把老三继续放到黄大姐家里去,不过那会儿住院,黄大姐是真心帮忙,人家也要上班有一大家子人要伺候,实在没办法强求。 接下来老三就这样这家呆一段时间,那家呆一段时间,到81年就换了三四家。 好在后面再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几家人和张清之刘桂新都相处的很好,也结下了情谊,年节平时的多有走动,成了朋友。 张兴军张兴隆哥俩也又多了几个亲近的长辈:侯娘,徐娘,丛姥,还有丛姥家的小舅。 在这个年代,人与人家与家之间的友谊会真诚到让后来人无法相信。真的就是成为了亲人。 哪怕81年这会儿老三张兴兵已经不再寄养,几家人还是那么亲,平时张兴军张兴隆会跑去玩儿,几家的孩子也会到张清之家里来,遇吃就吃,该玩就玩,有活就干。 候娘家的丫头叫候丽,喜欢追着老二跑。 徐娘家的孩子是个天生哑人,不过能听到些声音,成了张家的常客,和孙家兄妹几个也相处的很好。 丛姥家的小舅舅更是像亲舅一样。 张兴军张兴隆的日常活动地图在不断扩张着。 这一年,张兴军三年级,张兴隆二年级,都系上了鲜艳的红领巾成为了光荣的少先队员。 这时候少先队还没有普及,要经过评选,所以一个班级里队员并不多,都是学习好表现好的。 不过小哥俩也有遗憾的事情,都没戴上红杠杠,平时瞅着班上同学的一道杠两道杠三道杠很眼馋。 随着年龄增长,小哥仨的性格差异也越来越明显。 老大老二都不会撒娇,老三在这方面却有着十足的天赋,每天把张清之和刘桂新哄的开开心心的,由其是张清之,心眼都偏到肋上去了简直:就老三是我大宝贝,这样的话每天挂在嘴边。 老大每天都在外面疯,调皮打架就是日常。 老二每天窝在家里,对煮饭缝补衣裳的兴趣越来越浓,力气也越来越大,挑水和煤都干的高高兴兴的,扁担太长个头不够,他也不用谁教,把扁担钩在扁担上绕一圈用。 老大一天抓不到影儿,喊他干什么活当时答应下来扭头就跑了。 老二是让做什么就做,还会卖力气的做好,打扫屋子擦玻璃,挑水和煤,跟着张清之去买煤挖黄土,给弟弟和哥哥补衣服补祙子,帮妈妈洗衣服。又主动又能干。 不过他的身体一直还是不太好,是医院的常客,感冒咳嗽是家常便饭,医院里从大夫到护士没有不认识的,连带着刘桂新都在医院里交了一圈儿朋友。 也是从这一年起,刘桂新再没到沈阳医科大去复查。反正也就是这样了,来回还要花钱。 两口子就一门心思的干活,想办法挣钱。 现在猪养了两口,张清之跑到厂区铁路边上开地种菜,刘桂新每天做衣服都要熬到深夜。 伴着缝纫机的声音入眠,已经是哥三个的日常习惯了。 在80年的时候,选矿厂开始扩建粗碎和五选车间,修建职工俱乐部。 负责建筑的是工程兵部队,一个团开过来驻扎在张兴隆家边上,隔着大锅炉。 张兴隆自己就跑到部队大院里去,主动‘帮’兵叔叔扫地打扫卫生,到是很快就混了个脸熟,很快部队大院就成了他的领地,跑去混吃混喝混电视看。 不只自己去,他还经常领着哥哥去,那里饭菜好吃,兵叔叔还有各种糖和水果,还能摸到枪。还有大彩电。 连带着张清之也和部队上的连长排长成了朋友,平时开始走动。 张清之家住的这一片儿三十六户人家,到81年这会儿一共有三台电视,郭娘家,杨振东家,还有史德明家。 杨振东和史德明都是张兴隆的同班同学,家里爸爸都是干部,条件相对要好一些。 张清之刘桂新和史德明的父母相处的比较好,两家走的很近,和杨振东家就只是点个头,没有什么来往。 晚上全家出去混电视,是这个年代很平常的事情。 吃过晚饭,全家老小集体出动去邻居好友家里说话聊天嗑瓜子看电视,然后一边议论电视节目一边摸着黑回家睡觉。有电视机的人家家里天天晚上都会挤着一屋子人。 电视节目每天从六点半开始,先放动画片。 聪明的一休,森林大帝,铁臂阿童木,皮影动画,大闹天宫,人参娃娃…… 一到六点过,趟房胡同里全是奔跑的孩子,跑到有电视的人家坐在电视机前面跟着时钟读秒。 夏天的时候,来不及跑到目的的孩子就挤在人家的后窗上看,也不管是谁家,总要把这半小时的动画片看完。 冬天就不行了,家家窗户紧闭封上了塑料布,看不到了,有些孩子会站在外面冻着听半个小时的声音。 贫穷,但精神富足,什么都没有,但是快乐。 这就是七十年代的童年。 …… “清之,今天街道上问我想不想当个体户。我想干。” “什么个体户?” “就是出去做买卖。卖冰棍。现在说改革开放了,允许私人做买卖了,我想着能多挣些钱。” “现在不是挺好?干那个,别人笑话不笑话另说,能保准啊?万一哪天再一变……” “没事儿,说国家现在开了三中全会,政策都变了,讲改革要开放,要让老百姓富起来,农村都有搞包产到户了呢,城里人愿意的就可以去申请做买卖。 我个人愿意,苦累也是我自己的,又不偷不抢的,外边凭什么笑话咱?我不怕。我自己干,你好好上你的班。” “你想好了,要干就干吧,我就怕你累着。” “就是卖个冰棍,又不是扛大包搬水泥。” 第166章 拉裤兜了(订阅,几分钱却是动力) “妈,我肚子疼。” 刘桂新正蹲在锅炉房的水管子下面洗衣服,和几个老娘们边洗边说着话,张兴隆背着书包慢腾腾的走了过来。 老三梳着两条大辫子,扎着粉色的蝴蝶结,穿着漂亮的小花裙子在刘桂新边上玩水。 刘桂新就想要个闺女,因为这场大病,这辈子是没有办法了,于是老三就成了刘桂新的玩具,完完全全就是按照闺女来了,留大辫子穿花裙子,涂红嘴唇擦胭指,眉心还要点个红点。 “二哥你裤子上是啥?”老三把辫子抛到脑后扭头看着张兴隆问。他蹲的低,正好看到张兴隆湿漉漉的裤裆。 “妈哟。”刘桂新这才注意到,甩了甩手:“拉裤兜啦?这孩子,这整么弄的呢?过来。” 张兴隆低着头走过去。 拉肚子了,拉了一裤兜,老师提前给他放了学。 刘桂新把老二的书包拿下来放到烟囱脖上,把他裤子扒了下来,把人扯到水管子下面冲洗:“这怎么还拉上裤子了,是凉着了不?也没吃坏什么呀。” 张兴隆有点害羞,但是小胳膊扭不过大腿,低着头不吱声。 身上被洗干净,穿回塑料凉鞋,老三在一边喊着要撒尿。 “去,领你小弟上厕所去,看着点别让他掉坑里。”刘桂新在张兴隆光着的屁屁上拍了一巴掌。 “我我我没裤子。”张兴隆有点扭捏。 “谁稀的看你,赶紧去。” 只穿着背心和凉鞋的老二拉着弟弟去边上的公共厕所。 厕所的粪池在锅炉房这边,得绕过去才是门。发生过小孩子淘气疯跑掉进去的事情,但仍然还是这么敞着。 进了里面,正在蹲坑的一个大叔扭头看过来:“怎么丫头进来了呢?出去,你去那边,这是男厕所。” 老三一撩小裙子掏出小几几:“我是小子。哈哈哈哈,我不是丫头。” 大叔一瞬间有点懵,瞪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操。”低头不吱声了。 “你家这老二长的真俊,白净。比小姑娘都白,怎么养的呢?” “不知道,俺全家也没有比他白的了,像没血色似的。从小身体就不好,月子里做过手术,恒是有点影响吧。有点伤风感冒的就能轮上他,完了还尿炕,我也愁呢,不知道将来能不能好。” “小孩子长的快,慢慢就好了。没找些偏方啥的给治治啊?” “找了,说是吃猪小肚能好,他爸到处划拉,那玩艺儿一年到头能弄着几个?副食也不卖。” “自己找能找着几个,从来也没听你们说过呢。等我回去给问问。那谁,大伙都帮着问问。” 边上几个女人都点头答应。这个年头,答应了就得办,不用谁盯着,自己就催着自己了,说话不算数还哪有脸面出去和人见面? “那可谢谢你们了,说实话我都要愁死了。我这身子就不好,还说不上怎么回事呢,这孩子又这样。” “别瞎说话,这不挺好的嘛,别想其他的,以后你家肯定越来越好红红火火的,仨大小伙子,多好。” “哈哈哈。”张兴隆带着老三回来。 老三一溜小跑跑到刘桂新身边:“妈,那个人说我是丫头,还让我出去,没看出来我是小子,哈哈。” 刘桂新笑着给老三整了整裙子。 “你就这么喜欢丫头啊?好好的小子又精又灵的看让你给打扮的,这布料都白瞎了。” 刘桂新笑着搓洗衣服:“就昐着有个丫头,结果生一个是小子,生一个是小子,这会儿自己又不能生了,趁着他小过过瘾呗。一件裙子又用不了多少布,顺手的事儿。” “不能生更好,省着一天耽惊受怕的,我现在连特么和老爷们睡觉都没以前得劲了,就怕不小心怀上。不得养啊?你这仨了还没够?” “总是有点心事儿。遗憾呗,能怎么的。你俩回家去吧,别在这再凉着了,兵你裙子都湿啦。老二回去写作业,看看缸里水还够不。” 张兴隆答应一声过去拿起书包:“小弟,走。” “妈我不想回家。”老二撒娇。 “跟你二哥回去,让你二哥教你写字。快去。老二你自己找个裤衩套上,能找着不?” “能。”张兴隆牵着张兴兵快步往家走,雪白的小屁屁在风里扭动。好羞耻。 “你家老二能挑水啦?”边上的妇女惊奇的问。 “能,挑水和煤,洗衣服擦玻璃,这孩子爱干活,他哥和小弟的袜子衣裳什么的都是他给补的,手还挺巧。” “真行,俺家那个除了捣蛋啥也不行,学习也不行,一天不削就上房了。” 水管子的水哗哗淌着,在水管下冲出来的小水池里打个旋儿顺着水沟流向住家那边,流向菜地。 “汪汪汪,汪汪。”一直趴在刘桂新脚边不远的黑虎站起来叫。 “别咬,趴着。”刘桂新安抚了一句,黑虎呜咽了一声,眼睛死死的盯着远处走过来的人。 “老管头,你要是再打俺家黑虎别说我挠你啊,一天挺大个人竟淘小孩气。” 老管头戴着顶草帽,用锄头挑着个筐,薰得焦黄的手指上夹着根自己卷的烟,瞅了一眼跃跃欲试的黑虎大黄牙一呲:“你看着我打它啦?你家这狗就是讨厌。” “你不讨厌?房前屋后这么些人怎么就不咬别人呢?别以为我没看着,挺大岁数的了。” “不就一条狗嘛,不够一锅炖的,还当个宝了。” “俺家狗就是宝,不信你再动它一下试试?看我不挠你个满脸花。不稀得跟你一样的你还来劲了,信不信我放开了让它撕你?也就是俺家黑虎听话。” 边上女的点头:“黑虎是听话,不叫咬就真不咬,顶多叫几声。老管头你赶紧走吧,可别在这得瑟了,自己家又不是没老娘们,看见女的就走不动道,真亏了你了。” 老管头挑着筐呲着黄牙一点也不在意,笑着去菜地那边了。他家的地就在刘桂新家把头。 黑虎扭头看了看刘桂新,有点不情愿的重新趴下来。 边上有别人家的狗经过,站住瞅着黑虎,黑虎扭头看了一下没理睬。 这一片的狗都被它收拾过,根本都没放在眼里,懒得搭理,只要它们不靠近刘桂新就行。 “大刘啊,洗衣服哪,明天你来趟街道,我有事和你说。” 第167章 鸭子 “行徐姐,你这是去哪了?” “老王家,三天两头闹一起儿,我都走烦了,家里就没一个稳当的,媳妇孩子全不消停。” “他们家,就得让派出来治一治,要不没用。”旁边一个女人插嘴。 “算了,不说了,别再让人听了去传话。走了。”徐大姐摆摆手走了。 街道看着轻松,这邻里家庭的琐事也是不少,东家长西家短的,不去管还不行。 几个女人开始把话题转到老王家身上,小声的议论起来。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儿,就是一家人都能闹腾,今天打明天骂的,这年头不管是谁都比较注意邻里关系,怕出去被人指脊梁骨,所以一般都是家庭内部的事儿。 要是放在以后这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儿,也不会有人关心关注。 这个时代不一样,人都淳朴,都在意邻里之间的相处,街坊邻居之间更像是一种亲人。 正说着,老二挑着水桶过来。 他挑不动满挑的水,只能接大半桶,然后把扁担钩在扁担上绕一圈,勉强能挑起来。 刘桂新的衣服也洗好了,帮老二接了水看着他挑好,端起衣服跟在后面回家。 “你们慢慢洗啊,我洗好了,回去弄饭。” “走吧,我这也马上好了。” “我也走了。” 热热闹闹的洗衣聊天室散场。 “妈你要做饭哪?”走到院门口,张兴隆问了一句。 “等你爸回来做,我还有活儿呢。把水倒缸里出来帮妈晾衣服。” 老二把水挑进厨房,弊着劲儿把水桶拎起来倒进缸里。 衣服晾好,刘桂新进屋鼓捣缝纫机,张兴隆写作业,张兴兵就在一边玩儿,这一下那一下的。 “妈,看,好看不?”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小弟不知道从哪翻出的棉帽子,这会儿挺流行的儿童帽,坦克驾驶员戴的那种,外面是棕色皮革,有着防撞条和耳突。 “好看,我儿子戴什么都好看。你从哪翻出来的?这是冬天戴的儿子。” 刘桂新笑着穿线。 张兴隆也点头表示好看。他有点羡慕,自己没有。 他穿的用的都是哥哥淘汰下来的,包括文具盒。 他的身材和哥哥仿佛,正好哥哥穿小了的他能穿,而他穿小了的弟弟穿不上,于是哥哥有新的,弟弟有新的,他没有。 等他把作业写完,自己到厨房去和煤,哥哥放学回来了。 “哥。”他叫了一声。 老大做了个小声的手势:“我爸回来没?” “没呢。”老二摇摇头。 “把我书包拿进去,悄声的啊,我有事儿。” “哥你去哪玩?领我行不?” “你哪都想去,那么烦人呢?老实儿在家呆着,不兴和我爸说啊。削你。”老大去锅里拿了个饽饽跑了。 老二看了看哥哥跑远的背影,把哥哥的书包放到一边继续和煤。 “老二是不你哥回来了?”刘桂新在屋里问了一声。 “嗯,说有事跑了。”老二把哥哥的书包拿进屋放到炕上。 “你去猪圈看看还有食儿没。” “嗯。”出来去猪圈看了看,大花和老黑趴在圈里哼哼,老黑已经胖的完全不能走路了,只能在地上蹭,大花到是苗条些,它长的长,看到人影跑过来看。 爬到猪圈的栅栏上看了一眼猪食槽子,和大花对视了一会儿,大花扬了扬头哼叽了几声。 家里的猪刘桂新经常给冲洗,圈里也是勤打扫,铺着稻草,身上都不脏,不像这会儿别人家养的猪都是一身稀泥连屎带尿臭出去几十米。 大花前腿趴到栅栏上,张兴隆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发现它的眼睫毛好长啊,大眼睛水灵灵的,好漂亮。 抬手感觉了一下自己的睫毛,顿时有点丧气。 大花会哼哼着轻轻拱他的手,像是在讨好他的样子。 正玩着,大花突然怔了一下,鼻子耳朵动了几下,然后从栅栏上下去转头跑到圈里去了,嘴里大声叫了几声。 张兴隆扭头看向院子口,果然,爸爸下班回来了。 大花和爸爸不好,爸爸都不敢进猪圈,大花会咬他。老黑也不爱理爸爸,会把头扭向一边不看。 张兴隆感觉挺有意思的。 “爬那上面干什么?下来。”张清之喝斥了一声。 “妈让我看还有没有食。”张兴隆爬下来,拍了拍手:“水缸挑满了,煤也和了。” “作业写了没?” “写完了。” “嗯,我做饭。今天炖鸭子,想吃不?” 爷俩一前一后进了家门。 “回来这么早?” “今天没什么事。弄了个鸭子回来,炖土豆。” “从哪弄的?”这东西副食里可不卖。 “老富那边人家养的,老富给带了几个过来。” 张清之放下饭盒兜系上围裙。 张兴隆跑过去翻饭盒兜,他喜欢吃爸爸下班剩回来的菜,感觉好吃。 “都凉啦,别吃坏肚子。” 刘桂新笑起来:“还说呢,今天在学校拉裤兜里了,没放学就让老师给撵回来了。” “小军还没回来呀?”张清之找了一圈儿。 “放学了,跑出去玩去了。”刘桂新给缝纫机换线。一件衣服做下来要来回换好几种线,有点麻烦。 “爸我学,学写字呢。”老三喊了一嗓子。 张清之脸上马上堆起笑容:“哎呀,是吗?我大儿子真能耐,聪明。”过去亲了一口。 “我看鸭子。可有时候没吃着了。”刘桂新放下活下炕去厨房,张清之跟了出去。 “还行,有点肉。炖土豆啊?” “炖土豆呗,还能炖啥?”张清之挽起衣袖,锅盆响起来。 “鸭子肉得好好弄弄,要不腥。恶腥恶腥的没法吃。” “那还能怎么弄?就炖呗。”张清之卡卡的刮土豆皮。 刘桂新蹲下帮忙,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忙活。 “你那事儿怎么样了?有信没?” “刚才徐大姐说让我明天去街道一趟,兴是有信了。我明天去看看。” “哎呀,你就是爱动弹,好好的上班多轻巧。” “轻巧有什么用,又不能多挣钱。对了,帮我焊冰棍车呀,还得做箱子。找找票,明天我得去买棉花,那个得用棉被呢。” 第169章 营业执照 “妈我不傻。” 张兴隆认真的对刘桂新说了一句。 “嗯。”刘桂新笑着答应了一声:“你不傻,你就是缺心眼,傻实惠。” 张兴军斜着眼睛看了看张兴隆:“二傻子。” 张兴兵在炕上也跟着起哄:“二傻子。嘿嘿,来二傻子,咱俩打扑克。” “收拾收拾。”张清之走进来问刘桂新:“你那弄好了没?吃饭了。” 刘桂新回过身去摆弄机器:“马上马上,就一点点了。那个,佩兰,大庆,你俩都在这吃吧,炖的鸭子。” 孙家老大往外走:“我可不在你家吃,我妈做饭了。今天也有肉呢。” 大庆比划着要走,张清之说:“走什么走,吃了饭走。来帮我拿桌子。” 刘桂新手脚麻利的把最后一点儿活弄好,摆了摆看没什么毛病叠在一边。 这边大庆帮着把桌子拿进来,张清之拿着碗筷放到桌子上:“小军你作业写完没?没写完就别吃饭。” “完了完了,写完了。”张兴军警告了张兴隆一眼,把书本快速收进书包往边上一放:“今天作业少。” 张兴隆看见他没写完。皱了皱眉头想了想,没吱声。 他这会儿不知道,马上,他也要开始不写作业了,一直到初中毕业。 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刚刚忘了的事情又想起来了,鸭肉是腥的,怎么吃? 张兴隆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鸭子炖土豆有点发愣,心里马上翻起一种委屈,眼泪就开始往外涌。 “这怎么又要哭了呢?来,妈给你夹块肉,你尝一小口,要是腥不能吃就让你爸去给你炒鸡蛋,行吧?” 张清之笑着说:“对,尝尝,看腥不腥。一点儿也不腥,可好吃了,一会儿把你舌头都馋掉。” 看了看碗里的鸭子肉,抬头看了看刘桂新,张兴隆有点犹豫。 “不吃拉倒,咱们吃来,大庆,动筷子。小军你别和你小弟抢。老儿子,慢点,多呢。” 张清之可没有惯孩子的习惯和哄孩子的耐心,他管孩子就一个字,削。如果削一顿没解决问题就再削一顿。 夹起鸭子肉看了看,闻了闻,好像,也没什么腥味。咬一小口嚼嚼,咦?不腥啊。好香。 连平时不爱吃的土豆块都是香的。 真好吃。 “你不是不吃吗?腥。”张兴军看了看还带着泪花吃的不亦乐乎的张兴隆:“那咋吃的这么欢呢?” “不腥。”张兴隆有点不好意思了,抹了一把眼睛。 “不腥多吃点。”刘桂新又给夹了一块肉。 张清之给大庆夹肉,两口子就吃了两块尝了尝就开始吃土豆和咸菜。 这就是爱,是华夏父母刻进骨头里的爱,不用刻意不用思考,自然而然的行为。好的都是孩子的。 一顿饭吃完,大庆帮着捡桌子,张兴兵爬到一边去玩:“还说腥不吃,结果就他吃的多。比我吃的多。” 张兴军点头:“可不,就装像,结果最馋的就是他。” 张兴隆看了看哥哥坐的那个位置,桌子上那一大堆骨头,看了看哥哥:“妈,我哥作业没写完,他糊弄你呢。” 张清之拿着抹布走进来:“谁作业没写完?小军哪?赶紧写去。” 刘桂新就乐:“老二你作业写完了没?” “我写完了,下午和完煤就写了。” “你逃学啦?”张兴军扭头瞪着眼睛看过来。逃学这事他还没敢干过呢。 “不是,他拉裤兜了,那还怎么上课?老师不得给臭死啊?”张兴兵在一边补刀。 大伙都笑起来,张兴隆有点郁闷:“那又不是我故意的。” “这孩子毛病太多了。这几天应该要降温了,估计又该去医院了。”张清之有点愁的慌。 “不能吧?这段时间感觉挺好的,除了今天拉肚子。明天给他多穿点吧。再长长就能好了。” 大庆跑到老孙家去找老三老四玩了,张清之起来找雨衣。 “你就听风就是雨,天气预报哪有准的时候。”刘桂新说了一句也没阻止,上炕去接着缝衣服。这段时间她要准备着去卖冰棍了,得赶紧把接的活做出来。 “准备着呗,万一就准了呢。再说这两天确实云彩多。” 整理好雨衣靴子,张清之出去到菜地里转了一圈,回来开始剁菜叶子熬猪食。 孩子们无忧无虑打闹说笑成长的背后,是数之不尽的繁琐,压力,干不完的活和操不完的心。 夜色渐浓,小哥仨洗了脚上炕排成一排睡觉,张清之还在外面忙活着,缝纫机的声音时断时续。 这已经成为了习惯,他们睡了,爸爸妈妈还在忙,等他们醒了,爸爸妈妈又在忙,已经做好了饭菜。 孩子无知的享受,父母心甘情愿的付出。 第二天,刘桂新去了街道,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营业执照批下来了。 这个时候的营业执照和后来不同,上面贴着业主的相片,填写着姓名成份还有批准经营的项目以及地址。 执照人必须是本人在执照注明地址经营才行,否则会被剥夺经营资格。 在这个年代,在这样的工业小镇,人们的眼睛都盯着工厂,进厂成为全民工人是大部分人的理想,也是光荣,找媳妇儿都好找。 而做买卖,说明当不上工人,说明没出息,只能出来抛头露面,是被大多数人瞧不起的营生。 这也是刘桂新能这么容易就拿到名额的原因。根本就没有人来争。 怀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心情,刘桂新拿着用报纸包好的营业执照回了家。 有一点忐忑,有一些对未知的惶恐,还有一种希望,一种,兴奋感。 找到前进的路,把通往希望的东西抓在自己手里,心里无比的踏实。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比自己把握努力获得更充实的东西了。也更现实。 晚上张清之一下班,刘桂新就迫不及待的把营业执照亮在他面前。 张清之也高兴。 “以后你就好好上班,做饭,我去挣钱。”刘桂新抚摸着执照说着。 “说的好像以前你做过多少回饭似的。”张清之不服。 一顿拳打脚踢,不大的房间里响起一片欢快的笑声。 第170章 取冰棍 执照下来了,工具准备就正式提上日程,需要加班加点早日完成。 张清之领了任务开始忙活。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厂子里的工人有什么事情就靠厂子。 冰棍车,在厂子焊。箱子,在厂里钉。 这是一种普遍的现像,谈不上对错。 整个本钢一代一代的工人,如果认真计算每一个工人用厂子的东西做的各种生活工具和拿回家的材料的话,那估计得是一个天文数字。 钢筋铁管铁板镀锌板木料皮带,大到围墙柜子,小到鞋架栏杆搓衣板。其他的油漆手套帽子口罩都不用说。 几十万职工呢。 冰棍车,木箱子,小棉被,东西一样一样就绪。 刘桂新自己缝制了白大褂和帽子。这个时候有要求,卖冰棍必须穿大夫那样的衣服和帽子。 还有胸前一串口袋的围裙,这个是用来装零钱用的。这个时代钢磞还在大量使用,是民间的主流货币。 刘桂新拿着街道上的证明,去人民银行换了二十块钱硬币回来找零用。 在81年这会儿,只有中国银行,中国人民农业银行和中国人民建设银行这几家银行。 中国银行管理外币,农业银行管理农业资金,建设银行管理建设资金,都不对普通人开放。 存储业务是中国人民银行,它这会儿还不是后来的管理者。 东西都准备好了,刘桂新充满了斗志和干劲儿。 就是有一点不满意,张清之焊的这个小推车,方方正正的正好能放下冰棍箱子,没法安大的轱辘,只好装了四个小胶皮轮子。 大概有十多公分直径,用钢丝皮带削出来的,耐用是肯定耐用了,但没有弹性,导致小车推起来有些重,费劲。 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小充气轮胎。 手续有了,工具也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就是上货。 “你不用管,我自己能行,也没多远的事儿。”刘桂新把冰棍箱子里里外外擦的干干净净,把小棉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摆到里面,开心的看着说。 “可拉倒吧,大几公里呢,还得爬大坡,当是近哪?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等熟了让孩子帮你。你一个人不行,别累着了。” “等你呀?你得上班呢,还能天天陪我去?早晚还不是这么回事,算了,不用你管。” “不耽误,取冰棍得起早,我帮你弄回来摆好摊再去上班,来得及。我起来弄饭,完了你吃完咱们去推冰棍,回来我把他们三个弄好上学再去上班。” “哎呀,老三怎么办?一个人在家能行啊?” “……,那怎么弄?要不,让老孙大嫂帮着照看几天?” “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取完冰棍回来你把他送我摊子上吧,我带着他,也不影响卖东西。” “也行。孩子中午吃饭怎么弄?” 刘桂新伸手掐了张清之一把:“你怎么不问问我中午吃饭怎么弄?” 张清之笑着躲了一下:“你不是守着粮站嘛,中午就先在那对付一口得了,油条浆子麻花。完了我去厂子安排一下,以后我就不带饭了,中午回来弄饭给你送。 老三跟着你,老大老二以后中午放学就叫他们去你摊上吃。” “那得花钱呢。”刘桂新有点犹豫。 “挣的总比花的多。先这么说着,等干起来了咱们再看情况,总有办法。” “嗯。希望咱们顺顺利利的,可别折腾了。”刘桂新靠到张清之怀里。 “妈,我要尿,你们干什么呢?哦哈哈哈,妈你真羞,趴我爸怀里。你趴我爸怀里干什么呢?”老三让尿弊醒了坐起来,正看到两个人抱在一起。 刘桂新脸上一红,推开张清之去边上拿过一个罐头瓶给老三接尿:“你管的到是宽,还管上大人了。” 老三揉着眼睛尿尿:“哼,都不抱我,抱我爸。” 刘桂新被儿子看到了有点羞怒,抬手在老三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怎么的?你还要翻天哪?” 张清之站起来:“你也躺下吧,我去把猪食弄了。” “一起吧?” “不用,你来还不是一个炉子。睡吧,明天起早呢。” …… 第二天一早,四点过些,十二点多才睡的张清之悄悄起来穿好衣服,洗漱了一下开始做早饭。 早饭做好,悄悄把刘桂新叫起来,两个人蹲在厨房吃了一口,把炉子封好,把饭菜坐在蒸锅里放到炉子上出了门。 天还没大亮,雾朦朦的,喘气能看到白色。清冷的早晨。 “你多穿件衣服吧?”张清之看了看刘桂新。 “不用,走走就好了,要不一会儿还得脱。”刘桂新紧了紧衣襟。东北的昼夜温差太大了。 两个人关好房门,出来推着崭新的冰棍车上了路。 “你说你整这个玩艺儿,费劲不?怎么就不想法弄几个充气的呢?” “凑和吧,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厂子哪有这么大的轱辘?等以后有了再换。” 推着确实挺费劲的,由其路面都是没硬化的泥土地。 “这要是下点雨估计推不动了。” 张清之推车,刘桂新走在边上嘟囔着。 “我推,行吧?”张清之笑着承诺。 家里出来这边是陡坡小路,冰棍车推不上去,得从宿舍和部队大院之间绕一下,这边虽然也是个坡但是是硬化的汽车道。 两个人合力把冰棍车推上坡,张清之也不吱声了,确实有点费劲。 从厂子大门前经过,推过大地边上的这条土路,等到了下面柏油路面就轻巧多了。 从郭家顺着沈丹线公路一直推到南坟镇街里冰棍厂,按近四公里。 张清之的额头上已经见了汗,衣襟也敞开了,刘桂新跟着走了一路也是浑身发热。 办了手续,交钱,然后到出货的小窗口等着一筐一筐的冰棍被推出来,整齐的码放到铺了冰棍纸的箱子里,上面再仔细的盖上小棉被,掖严实。 冰棍上货一根是二分六厘五,卖三分钱。一根挣三厘五。 第一次也不敢多上货,听冰棍厂职工的开了六百根,都卖了能挣两块一毛钱,一个月刨除费用能挣张清之差不多两个月的工资。 刘桂新算过这个账,码着冰棍就开始开心。 装了冰棍,小车推着更费力了,但是两个人都充满了干劲,反而推的比来的时候还要轻松。 “能不能卖得完?”往回走了一会儿,张清之还是问了出来。他有点耽心。 “能。肯定能。” 第171章 卖冰棍的第一天(求订阅) 顺着原路把冰棍推回来。 这回刘桂新不能只跟着走了,六百根冰棍一百二十多斤,加上轱辘没有弹性,张清之一个人推着也是相当吃力。 “看吧?叫你懒,我就知道这样。”刘桂新有点埋怨。 张清之装孬不吱声。 回来的路比去的时候远,要推到粮站这边。 刘桂新被分配的摊位就是粮站正门口的公路边,公交车站。 虽然这会儿南坟的交通主要是小火车,但公交车也不少。小火车在早晚上下班时间比较集中,白天车次少,还要运矿石和铁粉呢。 终于回到粮站门口,把冰棍车就摆在马路边上,找了两块石头眼住轱辘防止跑动,把放在车上的木头板凳拿下来放在车边,张清之拍了拍手:“那我就回了?” 刘桂新把缝着零钱袋的围裙穿好,点头:“嗯,回吧,时间来得及不?要是来不及就把老三先放孙大嫂那,等中午再过来。” 张清之看了看手表:“差不多,我走快点。你要是饿了就买油条吃,别舍不得。” 后面粮站早晨中午会炸油条和麻花卖,还有豆浆,不少人都在这里吃饭,浆子和油条的香味飘的老远。 在这个年代,麻花油条都是好东西,不少人家馋的不行也舍不得吃一次呢。 付一斤粮票四毛五一斤,付半斤粮票七毛五一斤。要上称称的,一斤五六根,豆浆是五分钱一碗。 刘桂新扭头看了人来人往的粮站一眼,喉头涌动了几下,答应了一声,张清之又围着车子转了一圈看了看这才往家里走。 到了家里,老大老二已经起来了,已经自己洗了脸。这个时代小孩子还没有刷牙的习惯,包括一些大人都不刷牙,或者隔断时间才刷一次。 老二正在摆桌子端饭菜。这是个爱干活的。 老三还在睡,横在炕上睡的喷香。 “小军能找着粮站不?”张清之问了一句。 “能啊,干什么?” “中午前领二民去那,你妈在那卖冰棍,家里没人弄饭。” “那,那吃啥呀?吃冰棍啊?” “有你吃的就行呗,别忘了听着没?老二自己怕是找不着。” 张兴隆把碗筷拿到桌子上:“我能找着,知道粮站在哪。”他总去医院要路过粮站门口。 “你俩一起走,别一个人瞎跑,听着没?赶紧吃吃了上学去。” “那我小弟咋整?”张兴隆咬了一口馒头问。 “一会儿送你妈那去,在那陪你妈出摊。”张清之过去拿凉手捅估老三:“醒醒,醒醒哎。” 等小哥俩吃了饭背着书包出门,张清之也把老三哄起来了,给穿了衣服擦了脸:“你猜你妈干什么去了?” “干什么去了?”老三晃着脑袋看了一圈,屋里没有。 “卖冰棍去了,你想吃冰棍不?” “想。在哪卖?” “快点吃饭,吃完送你去,你就陪着你妈看摊,当好孩子,行不?” “行。”老三舔了舔嘴唇。 他从小到大吃冰棍的次数不超过三次,甜呢。 以前不允许个人做生意,都是国营商店卖东西,冰棍是稀缺食品。关键是这东西不好存放。 像沈阳北京这样的大城市,包括本溪市内都有国营的冰棍摊,南坟这里没有,刘桂新算是这边第一批卖冰棍的,也是第一批工商个体户。 镇里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才刚刚改成工商管理所。这时候南坟人民公社已经取消,恢复了镇建制,叫南芬镇,还是归本溪市立新区领导。 市里的东坟西坟改成了东芬和西芬。 把老三喂饱,急匆匆的送到刘桂新这边,张清之又急匆匆的去上班。已经迟到了,好在没有人追究。他因为请长假,这会儿已经被党调办除名了,也不再担任车间检修组组长。 反到是无官一身轻。按刘桂新的话来说,他就是个胸无大志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完全满足了。 其实也应该满足,人总是到老了才明白,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开开心心幸福快乐的在一起更重要的事情。 晚上,张清之下了班,让老大老二写作业,他做晚饭。 “中午你们吃的什么?” “油条。爸那浆子可甜了。” “好吃不?” “好吃。我哥还抢我的吃。” “你不是吃不完嘛。”张兴军赶紧辩解。 “行了,赶紧把作业写完,一会儿咱们一起去接你妈和老三。” 等把饭菜做好热在锅里,爷三个出门去粮站接那娘俩。 天色已黄昏,一路上不时的能看到一群一伙的野孩子奔跑疯闹,张兴军就羡慕。 “爸,给我做个铁环呗?行不?别人都有了。” “那玩艺儿有什么用?像傻子似的推着跑。” “那做个木头枪行不?” “有这功夫劲好好学习,一天净扯些不能行的,不玩那个能死啊?” 张光军瘪了瘪嘴不吱声了,眼睛里全是不服。不敢说。 到了摊子上,刘桂新坐在凳子上抱着老三哼歌,看着上面十字路口的方向。 那边还有两家卖冰棍的,守在十字路口两边,都是这一批。 在商店这边的是一对老俩口,住在下河套的,姓逮。对面那家姓王,也是俩口子,年纪和张清之差不多。 “怎么样?还没卖完哪?”张清之开口问。 刘桂新扭头看过来:“晚饭做啦?还有点,再卖会儿。人家那两家都是两个人,一个看摊一个背着去串胡同,卖的比咱们快。” 张清之往上面看了一眼:“怎么背?” “就是个小箱子,盖个小被,一次装个三十根那样。” 张清之挠了挠头:“箱子好做,弄纸壳子做一个就行了,谁背呀?我不上班啦?” 刘桂新说:“你礼拜天卖,老大和老二也能卖,就是少背点呗,再加上我,咱四个还卖不过他们两个人?” 张清之指了指冰棍车:“摊呢?扔了?” 刘桂新把怀里的老三亮了亮:“你忘了你亲儿子啦?跟你说老三可能耐了,不怕生,找钱算账可准了。” “爸,下午都是我卖的,我厉害不?” “真的呀?”张清之有点不太信。 “真的,都没想到,我就是逗他玩,谁知道人家真能行,卖一下午一个账也没错。” “哎呀,我老儿子真能行,不愧是我儿子。”张清之去老三头上摸了摸。 “你做四个小箱子,老大老二放学就过来和我一起卖,你等礼拜天,多卖一百根就是三毛多钱呢,棉花我都买回来了,晚上把小被缝出来。” “行,你说弄就弄吧。小兵看摊真能行啊?” “爸我行,肯定行,我帮你们挣钱。” 刘桂新开心的在老三脸上亲了一口:“我儿子真厉害,这么大点就能帮上忙了。” 她没事在家就教孩子算数,这会用上了。 第172章 你喝一半 箱子很快就做好了,就是找一个大小合适的纸壳箱子,里外包上海棉后整个用硬纸糊满保持隔温就行了。 箱子上穿着根三指宽的肩带,宽一点是省着勒肩膀。装三十根冰棍连箱子十来斤重呢。 “甜~冰棍。” “冰棍喽。” 郭家堡子就多了两个背着冰棍箱子到处串胡同游走的小孩,别的小朋友都在打闹游戏的时候,他们歪着身子背着十来斤重的箱子不停的走着,喊着。 整个郭家堡上下左右四大片住宅区到处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每天一个地方都要走好多次。 没多久哥俩就成为了整个郭家堡子大人孩子都认识的名人。 张兴隆也开始不写作业了,要卖冰棍,回家吃口饭就睡了,实在是累。肩膀每天都是红肿的。 如果早一点把冰棍卖完早点回家,还能趁天黑之前和同学一起玩一会儿,但这样的机会不太多,一般都要贪黑才能卖完,别人都回家了。 渐渐的,哥俩和同学玩伴之间也不再那么亲密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老师对于哥俩不写作业也是默许状态,哥俩上学是厂子给开了免学费证明的,属于特困家庭,大家都了解情况。 小弟张兴兵也出名了。 他本身长的就小,站在地上还没有冰棍车高,天天在公交站上守着摊子卖冰棍,来往的人哪有注意不到的。 渐渐刘桂新的冰棍摊子就火了起来,有些人特意多走几步也要来这边买,有些本来没想买冰棍的,看见个小豆子在这像模像样的卖东西也就有了兴趣。 大家都想方设法的出难题想看看这个小豆子的表现,感觉特别有意思。 好在这个年代的钱最大面值就是十块,而且并不是主要流通币种,主要的是五毛和一块。东西都便宜啊。 “我不卖了,你们排队。”张兴兵站在板凳上,张着两条小胳膊扑在冰棍箱子上面大声喊。 人太多了,七嘴八舌的递钱,他记不过来了。 “哈哈哈。”有人笑起来。 “排队,我拿不过来。” “排队排队,来来,我先买。” “不是,他先来的,你在后边。” “可不嘛,这小家伙记性真好。太招人稀罕了也。” “谁不说呢,人家这孩子怎么养的呢你说。” “小孩,你怎么不卖汽水呢?这天买的肯定多,那个挣钱。” “啥是汽水?”张兴兵麻利的找钱付货,一边还跟人聊天,人多了钱也来不及理,就散扔在棉被上。 “就是带汽的水呗,甜的,有桔子味的有梨味的,可好喝了。” “你竟骗人,水,哪有带汽的,往里吹呀?” “我骗你干什么呀,你回来问问你家大人,就说有想买汽水的。” “行。”张兴兵抬头看了看说话的人:“我妈回来我问她。你要是骗我你就得秃老亮,以后不卖你。” 一圈人都笑起来。 这种事情,可能也只能发生在这个淳朴的年代了。 “我这是不是找错了?我给你的是两块的。” “不是,你给的是一块的,就这张。” “你记错了,是两块的。” “你把冰棍拿来,我不卖你了。看你这钱埋汰的,我都不想收,还两块呢,骗人都不会。” “哈哈。” “小孩,我把你这冰棍全包了能便宜不?” “能,拿钱吧。” “便宜多少你也没说呀,我看划算不。” 老三把棉被掀开一角看了看,想了想:“我白给你五根,可以吧?一毛多钱呢。” “才给五根?” “一箱子才挣一块多钱,我给了你一毛多了呢,你还不满足啊?那我还得赔钱哪?” 刘桂新背着小箱子走回来,看围着一圈人下意识的加快脚步。 “怎了?”放下小箱子,刘桂新打量着围着的人。 “没事,我们买冰棍逗你家儿子呢。小玩艺儿太招人了,你这儿子养的,羡慕啊。” “妈,他说他要啥,汽水,带汽的水,甜的。”老三指着刚才那人喊了一声。 汽水和冰棍是一个厂子,也是刚刚推出来的新产品,郭家这会儿还没有个人卖,只在副食里摆了几箱。这东西要当场喝了退瓶,有点麻烦。 “汽水啊?”刘桂新知道汽水,去取冰棍的时候还喝过一瓶,冰棍厂职工给的。来来回回的和冰棍厂的人都弄熟了,成了朋友。 “你弄点在这带着卖,肯定能行,这来来回回坐车的这么些呢。弄点凉水泡上。” “你这车也不行,孩子在这看摊就这么晒着,加个棚子能好点。” 大伙也不管认不认识,七嘴八舌的提建议出主意。 “行,等俺家那个下班回来我商量商量。是得加个棚子。”刘桂新抬头看了看,火辣的太阳就这么晒着,老三脑门上都带着汗珠。 伸手在老三头上抹了一把:“你去粮站里凉快凉快去吧,我看会儿。” 老三看了看刘桂新,舔了舔嘴唇,眼珠转了转换上笑脸:“妈,我能喝碗浆子不?” 刘桂新也笑了:“能,去喝吧,里面凉快。” 老三从板凳上站起来掀开冰棍箱子的盖板:“我拿这张钱去。这张太埋汰了,我都不想收了。”他得站在板凳上才够得着箱子里面。 “妈钱在这里,你你,你收起来噢。” 长得像个大面包一样的公交车来了,围着的人散开跑过去坐车。守着这个公交车站说实话,占了不少便宜,那两家卖冰棍的看着直眼红呢。 老三拿着那一块钱去粮站,刘桂新坐下来掀开箱子盖板数钱。 先把纸票整理好,用皮筋扎起来收到包里,再把钢蹦按币值收进口袋。 “刘姐,给。他非得要往过端,我怕他端不住弄洒了。卖的还行不?我在里面瞅着人挺多的。”粮站的小高端着碗浆子走过来,老三握着零钱跟在后面。 刘桂新忙伸手接过来:“还行。麻烦你了啊,跑一趟。” “有啥麻烦的,就几步道。喝完把碗送过来就行。”小高扭身回去了。 “妈给你,找的钱,全是干净的了。”老三把手里的钱递给刘桂新。 “就在那屋里喝呗,还凉快,端过来干什么呀。”刘桂新接过钱把浆子递给张兴兵。 “妈你先喝,我喝不完。我尝了,有点凉滋滋的,甜。” 刘桂新喝了一口,喊的冒烟的嗓子一下子活了过来。 “行了,妈喝了,你喝吧。端他们屋里喝,那凉快。”粮站屋里面积大,只在这边有窗,屋里是阴的,夏天特别凉快,就是冬天有点儿冷。 老三扒着刘桂新的手往浆子碗里看了一眼:“不行,再喝。你喝一半。” 刘桂新甜滋滋的又喝了一大口。 第173章 尿裤子 晚上,刘桂新和张清之笑着把白天的事儿说了一遍,张清之抱着老三亲了半天。 张兴军面无表情的在一边看着,哥俩每天都背着小箱子卖冰棍也没见老爸这么开心过。偏心眼子。 张兴隆对这些就无所谓,正坐在炕边仔细的给老爸补袜子。 吃过晚饭,一家人围着擦干净的桌子数钱。 这个年代全是零钱,要按着分毛元分开整理好,码成垛,钢蹦留下明天找零用的,其余的要用纸卷成筒。 一分,二分,五分,五十个一垛,用纸卷起来码在一边,一毛两毛,五毛的纸票凑成整数用皮筋扎好,这些是要送到银行存上的。 这年头家里有存款的人家凤毛麟角,钱存上了就不会再去动,这是要拿来还债的。 “好多钱啊,妈,咱家是不是要发了?”老三边数边兴奋的问。 刘桂新就笑:“这才多少,你这眼力界也太窄了。” “妈,今天老师说我了。”张兴隆在边上小声插了一句。 “说你什么了?”刘桂新看过来。平时两个孩子上学的事儿她和张清之很少问,孩子也算争气,学习都能跟上,也没像别人家孩子那样三天两头的找家长。 张兴隆舔了舔嘴唇,有点心虚的看了看张清之:“老师说,说我排队顺拐,让,说让你帮着练练。” “怎么弄顺拐了呢?平时也不啊。你下地走走我看看。”刘桂新还挺惊奇,平时没发现哪。 张兴隆穿上鞋下地立正站好。 张兴兵说:“妈你喊,你得喊口令。” 刘桂新就笑着喊:“立正,稍息,原地踏步,走。一二一,一二一。” 张兴隆就听着口令走步。 “也没顺拐呀,这不挺好吗?” 走了一会儿,刘桂新扭头问张清之:“是不?顺拐了吗?” 张清之在扎钱,摇摇头:“没看出来。咱家孩子怎么可能顺拐,老师就扯蛋,肯定是看错了。” 张兴隆自己也糊涂了,忘了自己到底在学校顺没顺拐。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车上得想法加个棚子。中午太晒了,别再把小兵晒着了。”刘桂新扭头看着张清之。 “棚子啊?”张清之想了想:“我琢磨琢磨。” 数好钱撤了桌子,刘桂新照料几个孩子上炕睡觉,张清之出去喂猪,绕着冰棍车转来转去的琢磨。 三个孩子都在自己的小被窝里躺好,刘桂新也下了地出去。 花猪好喂,把猪食倒在食槽里就好,黑猪不行,得进圈去喂到嘴里,它胖的动不了,每天都是刘桂新一勺一勺的,像喂孩子一样喂着吃。 张清之不敢进猪圈,花猪那是真咬,别看猪瞅着笨,战斗力杠杠的。 又不能真下实手打,那可是钱。 等刘桂新喂好了猪,又给花猪抓了会痒痒出来,张清之说:“我在车框上加四截管,弄几根杆子,到时候把杆子插在管子里,加两根横杆,上面再搭棚布,行不?” 刘桂新想了一下:“行,搭起来就行,能挡住太阳就行了。” “那得弄的稍宽点。明天我叫人来家里焊吧,把架子尺寸量一量。” …… 夏天悄悄的走过。 人们身上的衣服在不知不觉中增多增厚。 树叶纷飞,野草枯黄,菜地里的农民伯伯享受着丰收的喜悦。 厂子里又开始发放一年一度的福利了,职工喜笑颜开的成筐成袋的往家扛着东西。 家家户户房檐窗下都挂上了肉,葱,蒜,整个小镇的空气里都飘扬着一股白菜味,又到了渍酸菜和季节。 十月霜降,冰棍生意结束,刘桂新又开始在家里接活做衣服。 这会儿没有什么雪糕,到了九月底冰棍厂都不生产了。 张兴军和张兴隆终于可以放学和小伙伴一起上山下河的疯了,房前屋后大地河边,到处留下他们的脚印。 铁环最终张清之也没给哥俩做回来,张兴军不知道自己从哪弄了一个,张兴隆也想玩,不过只能眼巴巴的瞅着,或者趁哥哥不在偷偷弄几下过过瘾。 随着冬天来临天气转冷,小学生们上学就多了一个任务,每天上学要背柴禾。 学校没有暖气,教室里烧着煤炉子,每天需要木柴生火,这些需要学生带。煤是厂子提供的。 一间教室里坐着二三十个小娃娃,正中间升着煤炉子,挨着炉子的同学烤的小脸通红,坐在角落里的同学冻的拿不住铅笔。 这个年代不管大人孩子,还都没有什么美呀丑的意识,冬天就要保暖,夏天就要凉快。 一到冬天,棉袄棉裤军大衣棉帽子都武装起来,男男女女也没有什么区别,都包的像个粽子一样。 而且这个时候也美不起来,真冷。零下四十是很平常的温度。 张兴隆瘪着小嘴坐在炉子边上低着头,不敢抬头。他尿裤子了,棉裤被老师扒下来正在煤炉上烤着。 边上的小同学不时的偷偷瞅瞅他捂着嘴笑。 在这个时代,这么大的孩子还不会刻意的去嘲笑谁,只是觉得好玩。尿炕尿裤子谁都有过,只是没有张兴隆弄的这么隆重。哈哈。 “这孩子小时候做过大手术,做下病根了,他爸到处在淘弄偏方治,也是没办法。大大应该能好。” “学习什么都能跟上,也听话守纪律,就是体格太弱了。” 两个老师站在前面聊天。一个就是张兴隆的老奶,赵老师。他尿裤子了,班主任把赵老师找了过来。 “二民哪,你冷不?”赵老师走过来在张兴隆身上摸了摸关心的问。衬裤到是已经烤干了,不过虽然挨着炉子,只穿一条衬裤也不暖和。 “不冷。”嘴里说着不冷,脑袋却点了点,果然身体才是诚实的。 “一会儿就干了。”张老师过来摸了摸棉被翻了翻面儿:“回去叫你爸给你弄副毡垫,买双新棉鞋,你这个旧的不行了,这就是脚底下凉着了。” “我回去和他爸妈说吧,一天两口子忙啊,也顾不过来看孩子。他家欠了好几万债呢,也不容易。” 张兴隆低头看着课本,有点耽心回去挨揍。 第174章 摔跤 虽然挨着炉子烤着火,张兴隆还是感冒了。 重重的咳嗽,流鼻涕,发烧。 再一次光临医院,受到广大医生护士的欢迎。 “哟,又来啦?看这天也感觉差不多了。”田姨带着笑来了一句。 刘桂新苦笑:“你说怎么整?天一变就肯定得来,这小体格呀,是真愁人。” 田姨伸手在张兴隆脸上摸了一把:“慢慢能好,多跑跑跳跳就好了,小家伙多俊哪。” “你在田姨这呆着,妈去开药。”刘桂新叮嘱了张兴隆一句出去了,去大夫办公室开药。 张兴隆看了看田姨,想说不要打针,没说出来。 打针太疼了,虽然他能忍住不吭声也不会哭,但还是不想打。 他很羡慕哥哥和弟弟,他俩基本上都不会病,也不用来打针。 想着哥哥病了吃药的样子他就走神了,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想什么美事呢?还自己乐上了。”田姨一边给别的病人打针一边扭头问。 张兴隆有点不好意思,趴到一边的检察床上埋住脸:“没有。” “啊?想什么美事和田姨说说,一会儿扎针田姨就给你轻轻扎。” “我想起来我哥吃药了,他咽不下去。” “那有什么好乐的?” “好玩呗,怎么也咽不下去,都得我妈帮忙才行。” “你呢?你用帮忙不?你打针到是不哭。” “不用,我自己能吃。” “还挺能耐呢。你就不好多吃点饭,多运动,以后不得病?” “我,我想了也不算哪。”张兴隆也无奈呀,谁想天天得病上医院呢? “这谁家孩子?”有打针的人问。 “就那个大刘家的,卖冰棍那个。” “哦哦,对,他也卖冰棍,我见过。” 刘桂新拿着单子和药走进来。打针是绿色的针票,打一针护士撕一联,药是用纸包着的,纸上写着服用方法。 “怎么开这么些药?”田姨问了一句。 “给我妈准备点,那边三个老的呢,大山沟里也没个大夫,头疼脑热的有个应急。” 看着田姨从针票上撕了一联,张兴隆就感觉屁股一紧,躲是躲不过去的,只能咬牙承受。男子汉,打针不能哭,一针青霉素下去整条腿都木了。好疼。 “哎呀,忘做实验针了。”都打完了田姨才一拍大腿。 “没事儿,一年打好几次,还实验个啥。”刘桂新完全不在意,给老二提上裤子,顺手拍了一巴掌。 “妈,疼。”张兴隆不满的抬头看着刘桂新。 几个大人都笑起来,连一边抹着眼泪不想打针的小朋友都弊着不好意思哭了。 一瘸一拐的跟在刘桂新后面走出医院,刘桂新帮他弄了弄衣服帽子,牵着手走进漫天风雪里。 “妈我真不用上学啦?” “嗯,歇几天,等好了再去。” “那,老师能干哪?不得骂我?” “不能,妈给你请假了。你这感冒了,去了要是传染给同学更不好了。” 冬天这边的房子门窗都是封死的,屋里空气本来就不好,孩子抵抗力又低,感冒这东西一传染一片。 …… 转眼到了年底。 屋子外面整个就是冰雪的世界,除了各家的院子里,到处都铺满了厚厚的积雪。 西边大地又成了大人孩子的乐园,每天一大群人在冰面上玩耍。 别的小朋友都有尜玩,张兴军和张兴隆没有。张清之从来都不会给他们做任何玩的东西。 别说尜了,爬犁,滑车,单腿驴,甚至竹片他们都没有。 哥哥跑去借别人的玩,张兴隆就只能在边上看着眼馋。他不想打架,哥哥能借到是因为,他们怕哥哥。 东北的小男子汉哪能不打架,从走出家门就开始打,打架伴随着他们的天天日日直到长大成年,到打不动了。 从暖暖的炕上翻身爬起来,张兴隆迷迷糊糊的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儿。没人。 “妈。”没应声。 “哥,小弟。”还是没人应声。 胡乱的抹了抹脸,在头上抓了抓,张兴隆爬到炕边上,用双手撑住炕沿把腿放下去,用脚在炕边划拉,找鞋。 找到,踩进去,再找另一只。 鞋是爸爸的大头翻毛鞋,厂子发的。 他的小鞋子这会儿肯定是在外屋锅台上烘着呢。 大头鞋前面是带钢板的,有点沉,拖在脚上有点重,不过早都习惯了,趿拉着开门出了屋。 厨房里也没有人。 孙娘家的门开着,他走过去往里看了一眼,孙家老五正坐在炕边上吃什么。 “小姐儿。” “唔?二民哪,烤土豆,吃唔?” 张兴隆摇了摇头:“我妈呢?我哥也找不着了。” 老五把嘴里的土豆咽了下去:“你妈带你小弟去给人送衣服去了,你爸去厂子了,小军和俺家你二哥在边上大地玩呢。你不饿呀?” “不饿。”张兴隆搓了搓脸从孙家出来,站在那看了看想了想,推开外屋门走出来。 外面银亮的雪光刺的眼睛一眯。 风嗖嗖的从房上刮过去,墙头上地面上都是雪。 孙家的大公鸡站在墙头上打量他,好像在思考什么。 想也没想,张兴隆拖着笨重的翻毛鞋往外走。 从院子出来到外面小路上是个小陡坡,大人的话可能一步就迈上去了,孩子就不行,何况鞋还重。 迈上去还没等踩实,他整个人就栽了下去,前额重重的磕在地面的冰上。 “妈呀。”一声惊叫,孙家老大风风火火的从东边跑过来,手里拎的兜子也扔了,跑到近前可能是脚下滑了,一屁股坐到张兴隆身边,也顾不上自己,伸手把挣扎着想站起来的张兴隆抱了起来。 地上一片红色。 脑门磕破了,血不断的流出来。可能是因为冷,张兴隆也没感觉疼:“大姐。” 老大摘下手上的手套,把里面翻出来摁到张兴隆的脑门上把他搂在怀里:“小平,小平啊,出来。” 老五懵愣愣的开门伸出脑袋:“干什么?” “二民卡了,快过来。脑袋摔破了。你怎么不给看着点呢?” “我不知道啊,刚才还在屋里和我说话呢,也没说要出来呀。”老五弯腰来扶老大。 第175章 寒假作业(求正版订阅) 孙家老大借着老五手上的劲儿,半边身子靠在院墙上抱着张兴隆站了起来,一咧嘴:“嘶,我也摔了,坐着尾巴根了。去,把兜子捡回来。” 老五把手里的土豆塞到嘴里出去捡兜子:“哪了?” “一天就知道吃。” “吃你的啦?” “我抱二民去医院,一会儿张叔张婶回来你说一声。把话说明白了。” “啊。学话我还不会呀。真是的。”老五拎着兜子进屋去了。 老大抱着张兴隆去医院。 “疼不?” “不疼。大姐你别怕,一点也不疼。” “你穿你爸的鞋出来干什么呢?你能穿动吗?” “我没找着鞋。我想去找我哥和我二哥。” 那边老五把兜子拎进屋,想了想又跑出来,跑到大地边上。 “孙佩力,大军子。孙佩力。” 冰面上人来人往的特别热闹,大人孩子有二三十个,玩的满头是汗的。 “喊我干什么?怎了?” 孙家老二顶着一头热气儿跑过来。 “二民摔了,姐抱着去医院了。” “啥时候啊?” “就刚刚,说是出来找你们。” “摔哪了?” “摔着脑袋了,出不少血。” “你个熊样的,看个孩子都看不住。”老二扭头去找张兴军,跑过去把人拉回来:“走回家,二民摔了。” “他像个绊绊倒似的,一碰一个跟斗。”老二摔跟斗这事儿大伙都习惯了,好像不摔了才不对劲儿。 “走吧,你回屋,我去医院看看。那啥,小平兜里有钱没?” “干什么?”老五下意识的把手伸进兜里:“一块多钱,你要干啥?” “去医院呗,万一要花钱呢。”老三抓过钱跑了:“你看着点小军子。” 老五手还举在半空,看着老三跑远的背影愣神儿:“大姐有钱哪。” 这个年代一块多钱可不是小数,孩子的零花钱都是多长时间一分五分的攒下来的,平时自己都舍不得花。 “小姐儿,我再玩会儿行不?”张兴军扯了扯老五的袖子。 老五回过神来看了看张兴军:“二民都卡了你还玩啊?等你爸回来不得削你?多冷啊,你看你一头的汗。回家,走。” 张兴军恋恋不舍的跟在老五身后往家走。 孙家老三一直追到粮站这边才追上自家老大:“大姐,二民卡哪了呀?” 老大抱着张兴隆有点气喘吁吁的,扭头看了一眼:“你咋跟来了?正好,你抱一下,我累了。手捂着点手套。” 老三接过张兴隆:“怎么卡了呢?” 张兴隆看了老三一眼:“二哥。” 到医院挂号检查,右边脑门上缝了三针。可能是正好撞在冰棱子上了,有点重。 等姐弟俩抱着张兴隆再回到家里,刘桂新已经回来了。 孙家老五已经把事情说了。 看着张兴隆包着的头,刘桂新抬手去碰了碰:“还疼不?” 张兴隆摇了摇头。缝针打了麻药,这会还没过劲儿呢。 “缝了三针,撞厉害了。”孙家老大把张兴隆交到刘桂新手上:“可吓死了,我走到院门口正好看着他迎面卡在那,等我跑到跟前就晚了,血淌一地。” 张兴军在一边打量着张兴隆,感觉这么包着挺酷的。 “你说你挺大个丫头,在家不知道看点孩子啊?”孙家老大埋怨了老五一句。 刘桂新笑着说:“没事儿。谁也想不到的事儿。这可得谢谢你了,得亏你看着了,要不然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花了多少钱?” 孙家老大已经参加工作了,摆摆手说:“能花多少,二民没事儿就行了,也怨小平没给看住。” 老三在一边解释:“没我事啊,我领大军在大地玩呢,走前二民在炕上睡觉。” 刘桂新把张兴隆放到炕上:“没事儿,不怨你们。这孩子就是愿意摔跤,可怎么整你说。” “妈,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张兴隆弱弱的对老妈说了一句。 “你不老实儿的在屋里呆着跑出去干什么呀?”张兴军也有点心疼,皱着眉头训了张兴隆一句。 “我,我想找,你和二哥玩儿。” “行啦,没事儿就好。二民记着不能碰水啊,也不能出汗,老实儿养着。” “嗯。” …… 轻伤不下火线,这年头孩子都皮实,大人也不像后来的父母那样拿孩子当瓷器,缝了三针也没耽误上学。 不过不能和同学疯玩了,只能在一边看着。妈妈说出汗就长不好了,以后脑袋上有个洞。 很快,寒假到了。 往年寒假,张兴隆和哥哥是要被送到姥姥家去的,今年因为他头上的伤还没好,哥俩难得的留在了家里。 放假第三天。 “二民,今天怎么没写作业呢?不是天天在那写吗?”刘桂新一边弄着衣服一边扭头问坐在炕边的张兴隆。 小哥俩的性格相差太多了,张兴军写作业得看着,得吼。张兴隆正相反,对写作业兴致勃勃的,根本不用看。 “写完了。” “啊?那么厚两本作业就写完啦?” “嗯。没多少,我都会。” 刘桂新放下衣服走过来坐到张兴隆身边:“拿我看看。” 张兴隆从书包里把寒假作业本拿出来递给妈妈。 真做完了。 “这个死孩子,这寒假作业不是一天做一篇吗?你这写完了,放假这么些天你干什么?” “我干别的。看书。” 刘桂新穿鞋下地,越想越气,拎过张兴隆在屁股上狠狠的打了几巴掌:“怎么这么不听话。” 张兴隆感觉很委屈,可是不敢吱声。 刘桂新穿好外套围上围脖,找了张兴隆的棉帽子给他扣在头上,带着他出了家门去学校。 刚放假三天,学校老师还没开始放假。 找到赵老师:“老婶儿,还有寒假作业没?” “怎么了?弄丢啦?”赵老师看了低头跟在后面的张兴隆一眼。 “没丢,他给写完了。” “三天就写完啦?妈呀,这孩子真能耐。” “我再买两本吧,让他一天写一篇,要不这一个假期就忘差不多了。” “能啊?不能吧?这孩子我听张文英说可聪明着呢,什么一教就会,心算可快了。” “买两本吧。唉,这孩子,愁人。” 六毛钱,两本作业拿在张兴隆手里跟着妈妈往回走。 “这回不兴一口气写完了听见没?一天一篇。” “嗯。” 第176章 杀猪 82年一月十七号,小年。 今年的春节比较早,不用等到二月份。 小年这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风也放慢了脚步。 张清之家今天杀猪。 两口猪,花猪送到合作社交了任务换了钱,黑猪留下来杀,留些过年肉,剩下的左邻右舍分着买点。 这时候也不是家家都养了猪的,副食的供应也总是跟不上溜。 厂里的工人都来自天南海北,虽然东北本地人占了大多数,但职工多基数大,全国各地哪的人都有,其中包括院校分配,当兵分配还有国家调配和占地征工。 来自城市的人家虽然不会瞧不起种地养猪的,但是自己也不会去操弄。可能想弄也不会,种菜养猪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也需要专业知识的。 而且说实话,在工业区养猪比在农村养还操心,光一个吃的就得天天花时间花精力准备,何况还需要地方。 张清之的工友,能来的都来了。街坊邻居,家里有时间的都过来帮忙。 杀猪在这个年代可是一件大事。真正的大事。那种感觉就跟过节差不多。 没有领孩子来的,也没有两个人都来的,都是家里的男人过来。 这个时候大家都困难,以己度人,都不会去给别人添麻烦,哪怕是平时总也吃不到口里的肉。 其中大部分过来帮忙的人,其实只是为了杀猪以后可以买一条肉回去。 这个先到先得的机会都不想平白的给了别人。一口猪也只有那么大。 要过年了,再计较的家庭也会准备些肉食。 放鞭炮,穿新衣,吃肉和平时吃不到的好吃的,这就是孩子的年。 每天数着黄历牌盼着。 大人们承受着度日的艰难,但怎么也要在这个时候挤出一些钱来满足一下孩子。 也是希望新年有个好盼头。 新年是如此隆重,郑重,正是因为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后来日子好了,什么都有了,年味就没了。 孙家新打回来的槐木桌子被抬到院子门口。张清之家的桌子是松木的,撑不住。 大灶已经架起来,大锅里的水冒着热气。 早已走不了路的黑猪被五花大绑,四个老爷们喊着号子准备把它从圈里抬出来。 卡。 “卧槽。” “清之啊,杠子断了。这家伙,这猪得有多重?” “没抬起来呀,上哪感觉去?得有三四百。” “不止,三四百杠子断不了。” 换上两根拳头粗的树干,抬猪的加到八个人。张清之干脆把猪圈前面的栅栏拆了一半去,不然根本出不来。 八个人齐心协力把黑猪抬了出来。 “慢点慢点,来直接放桌子上。慢点啊,慢慢放。” 卡。 新打的槐木桌子连一分钟都没挺住,塌了。四条腿全炸了。 “拿石头拿石头,垫起来,别动啊,动桌子就散了。掌刀的撒冷点来。你们别松,抬着点。” 看热闹的等着买肉的都哄笑着议论起来。 这猪放后来就废了,太肥没人要。但在这时候就是不可多得的好猪好肉。 肥才好啊,出油。到副食买肉都得揣盒烟呢,求着割肉的给挑肥的砍。 还有下货,老话说缺什么想什么,许多人就好着这一口呢。 就着塌了一半的桌子,几个人半抬半扛的帮手,杀猪的手起刀落。刀进。 “是不捅歪了?怎么不出血呢?这啥呀?” 刀子抽出来没看到血。 杀猪的也奇怪。凭着经验这一刀不可能歪呀。 拿手试了试“拿捅拿桶,油啊,快快。” 张清之拿个水筲跑过来递到猪脖子底下。 大伙都来了兴趣,还没听说杀猪杀出油的呢。 “这猪养的,也是绝了呀。”杀猪的点根烟笑着摇头,差点就以为自己失手了。 接了半筲油,血出来了。 水也烧开了,孙家大哥笑着说“也别抬了,就着这桌子烫吧,别把锅在弄翻了。” 大家笑着开始忙活起来,烫皮刮毛。 杀猪的动刀分切,猪头猪脚卸下来拿去用烧红的炉通条烙。 掏出内脏身子一切两半拆排骨去后丘,把五花肉分切成条。 等着的人围过来挑着盯好的位置出手购买。这些都是杀猪的负责,包括称重收钱。 主家不会上手,得避开,免得街坊邻里不好说话,只是把留什么卖多少交代一下。 等卖的部分卖完,围着的人也就散了,主家这才出来张罗帮忙的准备吃饭。杀猪菜。 张兴军从头到尾就跟着看着,不时的咽口口水舔下嘴唇,馋相毕露。 张兴隆在屋里剥蒜砸蒜泥。 这么多人吃饭,要用的蒜泥可不少,杀猪菜就得蘸着蒜泥大口吃才香。 …… 小年过了就是大年。 数九隆冬,一天比一天冷,孩子们的情绪一天比一天高。 新衣服,肉,炸果子油条麻花,糖果,鞭炮,平时绝对不能碰不能吃的东西这时候都可以上手。 甚至还可以稍微放纵一下:这时候大人总是比平时宽容。 空气里开始飘荡硝烟的气息,人们脸上的笑容也多起来。 张清之回了一趟张家堡,米面油肉布匹都送了一些,让老人也过个宽松年。 张景义这边也是养了猪的,刘桂新没让她们杀,清汤寡水的根本没起膘,不如再养一年。 张玉生的身体不太好了,张清之有点不是心思,怎么也是自己亲爹呀。 大哥工伤死了以后,他和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主要是照顾刘桂新的感觉,家里老人兄弟确实对不住媳妇儿。 但心里一直牵挂着,平时回来总是送些米面粮油的,刘桂新也从来没说过什么,他心里有数。 他自己心里都有气呢。 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放下了活计,也算是休息几天,刘桂新也没再接活,专心准备过年的东西和吃食。 东北的冬天就是个天然大冰箱,什么都往外一放就行了,所以家家都会做一堆吃的冻上,正月就热热,不用再辛苦。 也算是偷懒,借机休息。 难得的一家人有了坐在一起说话打扑克的时间,这让张兴隆非常开心。 他非常渴望能和父母一起这样开心的说话游戏,可惜机会太少太少。 张清之买了鞭炮回来。送神接神的是不能动的,给小哥仨的只有一点儿。 哥仨凑在一起把仅有的几百小鞭拆散,你一个我一个的分,然后像宝贝一样揣在兜里。 揣在兜里也是舍不得随便放的,放一个少一个,就是摸着看着过瘾,或者在小朋友面前显摆。 虽然这时候其实都有,但总有个多少,大小,或者不一样的包皮。 然后就是一群小朋友撒着欢的找东西炸,炸雪,炸冰,炸厕所里的一切。 或者拿着鞭炮互相伤害:点燃了互相扔。有时候会扔到脖领子里,炸的哭爹喊娘,回家还要挨揍。 第177章 大年夜 张兴隆的送神饭(团圆饭)是在部队吃的,一群大兵带着一个小豆子围桌而坐,热热闹闹的。 菜很丰盛,还有白酒。今天是可以喝酒的。大兵骗张兴隆喝酒,辣的他直吐舌头。 吃完饭下楼回到家里,刘桂新正在喂狗,扭头看了一眼:“妈呀,这孩子这,这是喝酒啦?这小脸红的和猴屁股似的。” 两家人都围过来看新奇,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出院子。 一年到头,也就是这几天可以歇歇,放松下来,什么也不想就开心的笑。 贴对联粘福字,挂起大红灯笼,娃娃穿上新衣服,围着灶台等着这一年里最好的一顿饭。 大人也都带着笑容,见面道声过年好,都盼着新年有个好兆头。 这几天不打孩子,前后院子一片欢声笑语。 …… 大年夜,一家人摆着炕桌围在一起打扑克熬年。 这个年头,没有电视没有娱乐,守夜真的就是熬着,家家户户灯火通明,孩子们吃了饭大都跑出去一群一伙的疯去了,难得的没人管什么时候回家。 晚上九十点钟,扑克不打了,张清之和刘桂新拿了面和剁好的肉馅出来,烫芹菜切葱碎砸花椒,面板摆在炕上,全家人围着面板包饺子。 大人包,孩子跟着捣蛋。 刘桂新洗了一些钢磞,一个一个包到饺子里,然后和正常饺子摆到一起。谁吃到有钢磞的饺子,就预示着在新的一年会交好运。这个时候还没有发财的概念。 即使有这个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没人好意思说出来。 孙家大哥大嫂都没有熬夜的习惯,早早就睡了。 孙家五个,老二老四早早就没影了,不知道去哪玩去了,剩下姐仨就跑到张清之家屋里来,人多才有意思。 大家笑着,说着,一起包饺子。 十一点半开始,居民区里断断续续的开始响起鞭炮声,到十二点前后达到最高峰,满耳都是连绵不绝的爆响,空气里的硝烟味搞的像上了战场一样。 到处都闪动着炸裂的火光。吐球喷射,滋花溅放,穿天猴和飞碟带着孩子们的欢呼飞向高空。 黑虎慌张的跑进屋子里蜷缩在炕角,想得到主人的庇护。今晚上它和主人的待遇一样,也有饺子可以吃。 放过鞭,张清之带着几个孩子出了屋子到外边送灯,表达对逝去亲人的祭奠,还有烧纸钱,让三个孩子跪下磕头。祭拜的是刘华奇。 送灯就是点蜡烛,在这边有坟的要摆到坟前,比较辛苦。没有坟的就摆到十字路口或者开阔一点感觉合适的地方,还要做好防风,尽量不让蜡烛灭掉。燃烧的越完全越好。 站在居民区里往后山前山西山看,影影绰绰的跳动着,全是蜡烛的火光。一支可能看不见,几支也没有什么,但几十上百支以后就相当壮观了。 那些好像漂浮在黑暗里的烛光汇成一小片火海,闪烁跳跃着,说不出的漂亮。 放完鞭炮回来,刘桂新带着孙家姐仨已经包完饺子收拾干净了,白胖胖的饺子下锅,热汽冲起来在厨房里翻滚涌动。 孙家老四也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样子。 “是不惹祸了?干什么玩艺了?”孙家老大摆出大姐的派头。 “没,我饿了回来吃饭。惹什么祸呀。” “切,就你?不用撅尾巴我都知道你要拉什么粪蛋儿。这几天过年哦,你消停点儿,别惹的别人找过来大过年的不痛快。听见没?” “去洗手,饺子要好了。”张清之拍了老四一下打圆场:“行了,都洗手,吃饭。” 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孩子们嘴里的口水顿时抑制不住的就要流出来,使劲的咽着唾沫。 酱油,白醋,蒜泥,切好的熟肉片,卤好的猪爪炖好的鸡,红烧鱼,卤味香肠肉皮冻子都端上来。 这会儿东北年夜饭没有菜,全是肉,一直到90年前后,年夜饭的桌子上才开始出现青菜。比肉贵。 吃过饭就是大年初一,孩子们整整齐齐的给长辈行礼拜年。 孙家的几个孩子就鞠躬,张兴隆跟着哥哥一起给爸妈磕头。 刘桂新就把准备好的,特意从银行换回来的新钱拿出来,自家的一个娃给两毛,孙家的一个人一块。大姐因为工作了享受不到。 这叫压祟钱,压住邪魔外祟,让它们不能伤害孩子。不是我们所说的压岁,都盼着孩子长大呢,压什么岁? 家有高寿老人,儿女孙侄孝敬的才叫压岁钱,希望老人慢长一岁,多享天伦。 然后又是打扑克。 这时候打扑克不赢钱,就是玩着高兴,热闹。 瓜子花生糖块端出来摆在一边,还有解好冻的冻梨,苹果,不限量,想吃就抓。只有过年才有这个待遇。 孩子们很快坚持不住了,孙家的回了屋,这边小哥仨东倒西歪的就睡了。 张清之收拾了一下桌子扑克:“你也睡会儿吧,我守着。” “那我睡会儿,确实困不行了。一会儿我起来换你。”刘桂新衣服也没脱就倒在炕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张清之也困,但是他不想睡,实在困急了就出去到外边看看仓房,在菜园里转几圈抽根烟。 大年夜不能睡,要守岁,这样来年才有好运气。 如果说在大年夜去跳到河里来年就会有宏运,张清之肯定会去跳。他太希望这个家能顺利一点儿了。 深冬的夜晚渐渐安静下来,成片的大红灯笼晃动的灯光把夜色浸染得一派粉红,显得是那么祥合。 偶尔还有深夜不归的孩子匆匆从胡同里走过。 下丙班的工人拎着饭盒兜这会儿才从厂子里出来,散向四面八方。家里会有一盘热腾腾的饺子等着他,他们。再烫上二两白酒,吃一口冻嫩的皮冻,这就是人生的巅峰。 还有什么比家人平安顺合更美好的东西呢? 过年三挂鞭,小年下午,三十半夜,初一清晨。 这个时代的人还相信很多东西,由其是美好的东西。 他们严格的遵守着传统和规矩,认真的完成每一个步骤,生怕有个闪失会被祖宗鬼神责骂从而招来祸患。 也许正是因为这个,这一代人虽然贫穷,但满足而快乐。 第178章 惦念 等年过了,也不过就是大年初三,大人们该上班上班,该做事做事,一切恢复原状。 除了还在年味中陶醉沉迷的孩子,也就是大家见面相互问声过年好,表示年还在,还没走远。 总有缺点眼力的孩子这些天得意忘形的,免不得新帐老账一起结算一下,哭嚎声传出去老远,给别家的熊孩子提了个醒:不挨揍是不可能的。 亲朋好友邻里街坊之间开始走动,带着诚意和笑脸去说一声过年好,带去一片祝福。大家都相信好心有好报,希望自己过好,希望别人也好。 张家堡。 张景义家里。 房间头挑着红灯笼,门边院口大红福字对联,猪圈鸡棚鸭架粮仓都贴着红纸春条,希望来年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农村人过年虽然老传统多,但并没有城里那么热闹,也没有那么隆重,有一种重在参与心诚则灵的意思。关键还是穷,没有钱折腾。 几个老人也没守岁,照常洗洗睡下,只是这一夜灯光没有关闭。 张万礼搬到东屋这边北炕来了,没办法,因为西屋来了客人。 知青返城已经是好几年的事儿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队里突然弄过来一个知青,还是大龄青。 虽然三个老人都是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但是没有理由反对,虽然知青运动实质上已经结束,知青返城的政策也执行了好几年了,但知青的相关安排政策却没变,也没撤销。 这几年人们都快把知青这个词儿忘了。 也不知道这个大龄青是怎么回事儿,城也不回,就是拿了一大堆的书,戴着厚重的眼镜,每天猫在西屋里看书。做饭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 有张清之送过来的东西,三老算是过了一个不错的年。 张万礼的年纪大了,现在身子骨大不如前,已经很少上山。爬不动了。老爷子已经七十多了。 这就导致家里的收入和肉食少了一大块,往年都是靠着他时不时上山打点什么添补的。好在他手艺好,这两年就主要靠夏秋时候编些土蓝拎筐拿去卖。 这两年丫头先是住院,然后就是没天没夜的做事挣钱,没时间回来,也就是张清之雷打不动的一年两趟大包小裹的扛回来,再拿些粮食走。 小子工作忙,也是难得回来一趟,孙男弟女的更是见不着,三个老的就这么平静的过着日子。 张景义是个心事重的,会不时的想儿子,想闺女,想孙子外孙子,就叼着烟袋到坎上公路边上发呆。昐哪。 主要是东北的农村,冬天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了,除上上山还有打柴禾,就是窝在家里一日三餐。 “要是想了就去一趟,现在车也方便。” 张景义有点意动,不过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折腾。算了,那边地方也小,挤不开。城里的房子就个屁股大,再说去了还添麻烦,那边冬营天事也多。” “那你进堡,找张先生给写封信,问问情况也放心点。”张万礼对读书人很尊重,一直称呼老师为先生。 张景义就收拾了一下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出门去堡里,找张清革给写信。 雪厚风大,农村冬天里出趟门实在是辛苦,但没有什么能阻当对亲人的思念。 …… “你猜,我姥她们现在干什么呢?”张兴军趴在炕沿上,两条腿在身后无意识的乱踢着问张兴隆。 “劈柴火,喂鸡。还有,煮饭。烫酒喝。” “你猜今年姥爷他们打松塔了没?” “要打。还有野鸡呢。” “松塔是啥?”张兴兵凑过来问。 “你连松塔都不知道还问啥?俺俩说话,不带你。” “不带我,我,我晚上等爸爸回来我就给你告状,说你欺负我。”张兴兵有法宝在手。 张兴军撇了撇嘴:“你说,耗子冬天能饿死不?那雪太厚了,猫抓不着耗子怎么办?” 张兴隆想了想:“冬天耗子猫洞里呢,不出来。猫冬天抓鸟吃呗。”农村是狗吃猪食猫归天养,很少有人家会特意喂猫,都是自己出去抓食儿。 所以说生活在农村是真累,连主子都得亲自动手。 小哥俩年年去姥姥家,今年没去上,这会儿是有点想那边的,必竟在那边可以满院子满山的疯也没人管,在城里只能呆在小屋子里写作业,弊的慌。 老三张兴兵没在姥姥家生活过,所以没这份心思,也不懂都说的啥。 “大姥爷还说领我去抓狍子呢,套兔子都没意思了。” “说的像你套着过似的。” “我怎么没套着过?我还抓过长虫呢,还掏过鸟。” “燕子窝呀?让我爸削了那回呗?” “不是,在山上掏的。” “不知道,有那事吗?” “咱家房檐底下也有燕窝。”张兴兵终于遇到了一个听得懂的话题。 “那个不能掏,掏了瞎眼睛。不信你去弄吧,看我爸回来削你不?”张兴军老有经验了。 东北吓唬小孩的传说,捅燕窝瞎眼睛,指坟头烂手指。其实就是认为燕子是祥鸟,在自家搭窝会带来福气,怕孩子给掏了。掏过以后燕子就再也不来了。 至于指坟头烂手指则是出于对死人的尊重。 “出去玩啊?”张兴军捅咕张兴隆。 他俩身高体格差不多,能玩到一起去,张兴兵长的太小了,而且他爱哭,一哭张兴军就得挨揍,想欺负一下都不敢。还是张兴隆抗折腾,怎么弄都不哭还不告状。 张兴隆摇摇头,和张兴军出去玩就是他在玩,自己在一边看着。没意思。 而且,他们什么玩的都没有,张清之也不给做。再一个张兴隆的平衡实在太差了,就算借来玩具他也玩不了,上去就摔。 “哎哟,今天都这么老实啊,没出去疯呢?”刘桂新开门进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花说着。 “什么都没有,出去就是看人家玩,我爸也不给弄。”张兴军小声嘀咕了一句。 “老二,下地收拾,咱们吃饭。吃完了去你爸厂子洗澡。” 冬天家里没法洗衣服,就借着给孩子洗澡的功夫拎到厂子去洗,一个班组的工友大伙轮着来。 第179章 洗澡 娘四个吃了饭,拎着大包小裹的脏衣服被单褥套出发。 张兴军和张兴隆都拿着东西,只有张兴兵空着手跑前跑后的。小的就是吃香。 出门上坎过桥,进厂子大门,绕过沉淀池来到二选车间。 在机器的轰鸣声中穿过厂房,顺着铁板焊的梯子下来,顺着墙边一直往里走,来到张清之班组的休息室。 选别车间主要靠流水和重力,厂房是从上到下四级落差,密密的铁梯子连接着上下。 进屋是工具间,靠着墙一圈铁柜子,中间是操作台,摆着老虎钳子,房间里一股机油味儿。 地中间有块铁板盖子,拽起来就是往下的楼梯。下面是休息间。 墙角焊着个澡池子,屋里温暖如夏,晾晒着大家的衣服。还有工人自己栽种的一些菜,蒜苗,姜,韭菜和豆芽。还有几张旧铁筛网焊的床。 水已经弄好了,满满一池子冒着热气儿。 厂里都是蒸汽暖气,也没有什么使用限制,工人感觉不够用就自己加,都是粗大的铁管自己焊制的暖气装在墙角。这个东西有点危险,能把人烫伤,不过管用。 把凉水放满后,从暖气管上扯根胶皮管子过来往水里一插,乒乒乓乓的响起来,一会儿水就热了。叫崩塘子。 “你吃饭了没?”张清之正在下面忙活,刘桂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问了一句。 “吃了,这边有米。”张清之只穿着件衬衫,正在洗工作服。 “有菜吗你?我给你带了菜,有米我知道。”刘桂新从东西里翻出个小铝饭盒。 “有咸菜。”张清之哗哗搓着衣服。 “你再吃点,我洗。” “不用,你弄孩子吧,把菜放暖气包上,别凉了。我这工作服全是油腻子,你洗不动。再几下就好了。” 刘桂新把饭盒拿到暖气包上放好:“真热,隔着老远都烤的慌,要是家里有这暖气就好了。” “也不难弄,自己烧呗,在炉子里下个水包。想弄啊?” 刘桂新摇摇头:“不弄,我就说说,炕就够用,太热了也不好,上火。咱家屋太小了。” “嗯,以后等再分房弄个大的。”张清之点点头。 “你们要分房啦?”刘桂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张清之。其实按照张清之的资格本来就够重新分房了,可是两轮了也没轮到。老实人在这种事情面前总得排在最后。 “听信说又要有一批了,我寻思着这回怎么也得要下来,家里确实挤了。” “你?”刘桂新怀疑的眼神打量了张清之几下,实在是,有点不敢相信。 “我怎么了?让一次两次还能总让啊?我看看这些当官的是不是真拿我当面捏。”张清之抖了一下衣服,拿衣架晾到铁丝上:“真的,肯定有咱们份儿。” 刘桂新想了想,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总逼自己男人的女人那是不会过日子,大不了到时候自己去找领导唠唠,自己一个女人怕什么。 “你们仨干什么呢?脱了下水呀。”扭头看看,哥仨正撒欢呢,这摸摸那看看,敢情人家是来旅游看景来了。 “烫。”张兴隆看了妈妈一眼,他刚才去摸了摸水温。哥仨里他最不耐热。 “烫什么烫,哪烫?”张清之晾好衣服过来:“赶紧脱了下去,泡会儿好搓。” “真烫。”张兴隆看了看热气腾腾的澡池子。 “他怕热就等会儿吧,老大你先下去。小兵。”刘桂新招呼儿子们。 “也不烫啊这。”张清之去伸手搅了搅水。 刘桂新伸手试了一下:“是有点烫,你不能拿你自己比呀,你那老皮老筋的。少加点凉水。” “弄凉了不得感冒啊?下去搅和搅和就凉了,那去澡堂子还能挑水凉水热?”嘴里不满意,手上还是去拿了胶皮管子过来放凉水。 刘桂新一边伸手搅和着试水温一边督促老大老三脱衣服。冬天穿的多,一层一层扒下来,那叫一个费劲。 外衣外裤,棉衣棉裤,毛衣毛裤,秋衣秋裤,背心裤衩,棉鞋祙子。张清之把孩子的棉鞋拿起来掏出鞋垫,都摆到暖气包上烘着。 祙子不行,上去就融了,这个时候的祙子都是化纤的,耐磨抗穿,特别臭脚。它不吸汗也不透气。 等孩子下了池子扑腾几下,刘桂新把老二拽过来:“行了,你哥你弟都下去了,不热了。” 张兴隆伸手去摸了摸水,还是觉得烫,不过看了看爸爸的脸色,还是脱吧。咬牙走了进去,也不敢坐下。 等小哥仨泡了一会儿,张清之和刘桂新开始给三个儿子打肥皂搓澡。 东北人不会洗澡,从小就是这样别人给搓,大了再帮别人搓。 在澡堂子里都不用认识:“麻烦帮搓下背。”然后就吭哧吭哧搓上了。 后来有了专业搓澡工,一开始是只搓背,慢慢就发展到全身了,也从站着变成了躺着。 “爸,你轻点呗?咱们是搓澡,不是扒皮。”张兴兵呲着牙扭头对张清之抗议。 刘桂新一下就笑了出来,伸手捶了张清之一把:“你使那么大劲儿干什么?孩子身上都搓红了。老二你赶紧坐水里,不热了。快点泡泡。” 张兴隆缩在池子角上,不太情愿的一点一点坐到水里,呲牙咧嘴的。 “怎么就这么秀眯呢?看看能烫死不?”张清之伸手一把把张兴隆按到水里。 张兴隆一声惨叫,弊着小脸不敢起来,咬牙咧嘴表情痛苦夸张。 到是把刘桂新逗乐了:“有这么痛苦吗?这也太夸张了。”伸手在老二身上抹了几把:“这么顺顺就不烫了,自己弄。” 像打仗一样给三个孩子搓完澡,换上新的秋衣秋裤背心裤衩,穿好衣服哄到上面去,两口子这才自己洗澡洗衣服。 等把衣服洗好从车间出来,已经接近半夜了,小北风卷着雪花嗖嗖的往脸上吹。 张清之拎着洗好的衣服,湿衣服相当重。 刘桂新背着老三。 张兴军一马当先跑在前面,一会儿踢块冰,一会儿踩一脚雪。 张兴隆就走在爸妈边上。他一到晚上就看不清东西,什么都是影影绰绰的,然后就有点天旋地转的感觉,走路都走不成直线,直往张清之身上顶。 “这孩子,走道横着走。”张清之说了一句,刘桂新也没在意。 夜盲症啊,谁得谁知道。 第180章 元宵节 堡里的公共澡堂是男女共用的,一三五日是男堂,二四六是女堂,要花钱买票。 厂里澡堂子比较大,但是有固定时间,只在白班工人下班那一会儿开堂。 各个车间也都有各自的澡堂子,甲乙丙三个班都开,不过车间就不能随便谁去都行了,一是堂子小,二是工人烦,小孩子偶尔进去到是可以,大人肯定不行。 所以厂内好多像张清之这样的检修班组(长白班)都会在自己的休息室弄个小堂子,方便大伙带家人孩子过来,即洗澡又洗衣服。 由其是冬天。 “真要分房子啦?分哪去?”刘桂新又把这事儿想起来了。 “说是一千门那边,不是盖了几栋楼嘛,在五六号楼上边,七八九十,四栋。在那对面也马上开建了。” “真要盖到二十栋啊?” “那肯定的,厂子还能骗人哪?估计不止二十栋,以后弄不好都得上楼。” “那能轮到咱们不?” “资格我早就够,前面不是那个,那啥,没争嘛。这回你放心,我肯定把房子弄回来。” 刘桂新看了张清之一眼没吱声,无声的叹了口气。自己对这男人太了解了,别看这会儿拍胸脯,到时候这个那个的一劝,说点小话他就张不开嘴了。 一个根本就不会拒绝的人,把面子看的比什么都重,你指望他和别人去争什么?呵呵。 张兴军把湿毛巾在风里舞动,冻硬后捏成大刀的形状,嘴里吼吼哈嘿的叫着劈砍,张兴隆有点羡慕,也想弄,但是怕摔跤,不敢。 这天气湿毛巾抡几圈就成了硬板了。 把湿头发捋起来就冻的一根一根站着,像刺猬一样。 “小军,你不好帮你爸抬抬?就知道疯。”刘桂新把老儿子往上掂了掂。 “我抬。”张兴隆主动请缨,过去抓住袋子的一角。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怕摔了,跟着走就行。 “对,老二抬,他比我有劲儿。”张兴军提着‘大刀’往远了跑。还是躲着点吧,省得挨揍。 “妈,妈,我下来,我自己走。”张兴兵出来冷风一吹也精神了,也想去耍大刀玩。 “咱不去弄那个,冻的冰凉抓手里舒服啊?你不嫌冻手啊?” “不,我要玩。好玩儿。” 刘桂新蹲下点把张兴兵放到地上,他马上叫着去追张兴军:“给我玩一下。” “你自己不会弄啊?” 刘桂新从拎的袋子里拽出一条湿毛巾:“别抢,这不有的是嘛。” 张兴兵接过毛巾抖开,弄了半天也没捏成大刀:“哥,咱俩换呗?” “你和小兵换一下,当哥的也不知道让着点。”张清之训了张兴军一句。 张兴军不太情愿的过来和张兴兵换:“你怎么这么笨呢?” 好在冻把大刀也用不了几分钟,很快两个人就追着互相砍起来,嘻嘻哈哈的跑着闹在一起。 张兴隆就抬着衣服跟在张清之身边,也根本看不清脚下,绊绊磕磕的跟着走。 到了家进屋,很快冻着的头发和毛巾就软了,水滴下来。 刘桂新拿了干毛巾给几个孩子擦头发,张清之拿了衣服架来挂衣服。 冻住了的衣服要等化开软了才能挂起来,不能硬扳,会折。 衣服挂出去几分钟就冻成了硬板,就这样冻干。等整个软了就是干了。 张兴军和张兴兵这会儿正兴奋着,一点睡意也没有,被强制上炕躺下,张兴隆累的两只胳膊酸痛,自己主动上炕铺了被子睡下。从厂里走回来可不算近。 很快,到了正月十五。 北方风俗,出了十五年就算过完了,这是过年的最后一天,吃元宵赏花灯,厂里也会搞些大型活动,猜灯迷,放礼花,是厂区一年里最热闹的一天。 厂子各车间做了各种彩灯出来,宫灯走马灯花灯大的小的挂满了街道,每个灯上都有一道灯迷,猜出来就可以去工作人员那领奖。 从中午开始这个活动会一直执续到傍晚。奖品也就是毛巾茶缸脸盆暖壶手电筒这些,放在后来没人会要,在这会儿全是好东西。 元宵是厂里分的。 下午四点过,家家户户都在煮元宵,放一点白糖,甜滋滋的吃完后,全家出动到河边去看礼花。这年头礼花还不是家庭能消费得起的。 天蒙蒙黑,天边最后一道霞光还没有散去,厂子大门口的河两岸人山人海,大人们聚在一起说笑着,孩子们在人群里钻来钻去的撒欢儿。 礼花,或者叫礼炮被安置在前山上,也没有什么固定的时间,大家正在说着话,突然那边就闪过一道亮光,一朵炫丽的火药花就在半空绽放开来,笼罩了好大一片天空。 “哦。”人群里发出欢呼声,这时候爆炸的响声才传过来。 有腿快的孩子就往放礼花那边跑,被大人揪住就是两脚。哭声骂声欢呼声混在一起。 几个燃放点开始接连不断的喷射,炸鸣声不绝于耳,满天都是各种颜色的各种形状的礼花层层叠叠,还有带着小降落伞的,飘飘悠悠落下来,引来孩子们的争抢。 等礼花放完,夜色已经降临,人群向四面八方散去,很快马路上就空无一人了。 “还吃饭不?”回到家,张清之去仓房里看了看,给狗添些吃的,进屋来问刘桂新。 “不吃不饿呀?那几个元宵能顶什么事儿。” “吃就做呗。想吃啥?”张清之脱下外衣套上围裙。 “随便,你看着弄吧。还有剩菜没?” “有点。馒头麻花没几个了,肉也差不多了。唉,养小子费东西呀,一个比一个能吃。” “能吃还不好,能吃长的壮。你还想着小子弄的像小丫头似的呀?” “那到不是,我就想着,这要是再大一大,咱俩还能养起呀?光吃一天得多少东西?” 刘桂新笑起来,挨个在三个儿子脸上头上摸了几把:“等将来该他们养咱俩了,那时候我得天天吃好的喝好的。” “行,妈,我肯定养你,给你穿好看的衣裳。”张兴兵论拍马讨好在哥仨里排第一,小话接的又快又溜。 张兴军斜了张兴兵一眼:“马屁精。” 第181章 受伤 吃过饭,收拾干净,张兴隆拿着小抹布把炕擦出来爬上去铺被,准备睡觉。 刘桂新在炕头补衣服。 张清之刷好了锅碗把厨房规拢整齐,擦着手走进来:“我记着还有花没放吧?你放哪了?” 刘桂新把针在头皮上蹭了几下,到处看了看:“我都忘了。你看炕琴下面有没?” 张清之去炕琴下面掏,果然在这里。 其实也没有什么了,就是两根吐球和一根嗞花。 “爸,吐球给我留着放呗。”张兴军已经躺在被窝里了,看着张清之拿出来的吐球眼馋。 “我也要。”张兴兵嗖的一下坐起来。 “吐球给他俩留着吧,你爱放把嗞花放了得了。有什么看头,就那么一股烟。”刘桂新看了一眼接着补衣服。 张清之把吐球重新放回炕琴下面:“不能自己放啊,放的时候得在大人身边,也不能冲着人和东西。”拿着嗞花走了出去。 小哥仨都想出去看,被刘桂新一个眼神制止了:“都躺好,睡觉。有什么好看的,还没看够啊?” “要是咱家有那大礼花就好了,太过瘾了。”张兴兵趴在枕头上感叹。 “不可能,那玩艺儿老贵了,咱家哪有钱买。”张兴军摇了摇头。 “等咱们长大了去挣钱,挣老些钱回来,完了再买。” “那也得等长大的呀,那还说不上什么时候呢,不得一年一年慢慢长啊?” “我现在就能帮咱家挣钱,我没卖冰棍呀?妈,明年咱家买礼花回来行不?” “行,你们都好好的,好好上学,好好卖冰棍,明年我让你爸买礼花。” “说话算数不?来拉勾。”张兴兵坐起来冲刘桂新伸出右手。 “拉个屁的勾。”刘桂新在张兴兵手上拍了一下:“进被窝躺好,得瑟感冒了还得扎针。” 张兴兵笑嘻嘻的钻回自己被窝:“到时候你不买我就哭。哭好几天。” 孙家老四拉开门跑进来:“婶儿,婶儿,我叔让嗞花嗞了。” “啊?咋啦?”刘桂新惊了一下,把针别在衣服上找鞋下地:“什么嗞了?” “嗞花。插雪堆上放,然后倒了,我叔就跑过去给拿起来,结果穿筒了,把我叔胳膊嗞了。” 老四喘着粗气总算把事儿说明白了。 “重不?”刘桂新穿上了鞋,把手里衣服放到炕上往外走。 “喊疼呢,估计不轻。”老四跟在后边。 张清之捧着右胳膊走进来,呲牙咧嘴的样子:“得去医院,一管子全喷袖子里了,疼的我差点背气。” “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你去拿它干什么呀?”刘桂新想去看看,衣服袖子都喷烂了,里面秋衣袖子都融了。这个年代穿的全是化纤涤沦,这东西受不了热。 “别碰别碰,粘皮上了。你跟孩子在家吧,我去医院。” “我跟你去。” “让小力陪我去行了,你在家。” “我能放心吗?他仨自己在家睡觉,没事儿。等我穿衣服。”刘桂新急忙的跑去拿衣服:“赶紧走,别耽误了。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 “你仨好好睡觉,听见没?不兴起来了。”叮嘱了两句,带着孙家老四,三个人匆匆的去了医院。 其实如果只是嗞花的火药燃烧,造成的伤害有限,顶多也就是起点水泡什么的。它时间短。 但是张清之这个,是涤沦衣袖融了,造成了大面积的二次伤害。这就严重了。 整条右上臂的皮肤都烧伤了,或者说被融化后的涤沦衣袖大面积烫伤。 大夫拿着个镊子,一片一片的把粘着在皮肤表面的融化后又硬化的涤沦撕下来。也没有别的办法。 孙家老四和刘桂新就帮着大夫抓住张清之。太疼了,张清之脑门上青筋直蹦,大口大口呼着空气,全身都在颤抖着。 如果不是顾着面子硬抗着,他恨不得跳起来大叫几声。 整个小臂已经没有好地方了。 涤沦片直接连着肉皮撕扯下来,不断的流着黄色的汁水,血反而没有多少。 刘桂新眼泪都出来了,扭头去不敢看。 孙家老四到是兴奋,把着张清之的胳膊眼睛瞪的溜圆,还一直问:“疼不?叔,疼不?” 张清之这会儿把他掐死的心都有了,还得装轻松:“不不,不算太太太疼。” 大夫就乐。 做为见惯疾病生死各种伤的大夫,这点伤是小意思。属皮外伤。 “忍着点啊,别动,马上好了。这要是剥不干净以后还得遭罪。这东西有毒性。” “那他这没大事吧?不能怎么的吧?”刘桂新看着大夫着急的问。 “等下用点药,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得疼一段时间。你这呀,冒失了,要是喷脸上弄眼睛上可就得了。唉,年轻啊。正好休个假吧,你这是上不了班了。” “上班不能影响吧?顶多不洗澡呗。”张清之一听不能上班有点急。 “这还上什么班?你不要命啦?”刘桂新吼了一句。 孙家老四说:“叔你还是听我婶儿的吧,你这还上什么班啊,也不能使劲,一使劲儿不得炸了呀?” 大夫点头:“上不了哦。一点劲儿也不能使,记住没?你这皮都没了,肉也伤了,得慢慢长,不能沾水不能使劲儿,当一段时间独臂大侠吧,千万别逞能。” “家里活也不能干哪?”张清之问了一句。 “反正吃力的活就别沾,也别做大动作,搬东西打孩子这事儿都放放吧,你这要是再来个二次伤害可得了,半年一年都不一定。” 涤沦片撕干净了,大夫拿了卷纱布:“来,咬上,给你清毒。咬住啊,有点儿疼。” 哪是有点儿疼啊,估计生挖子弹也就是这个水平了。酒精直接抹到肉上是什么滋味相信所有人都不想知道。 等弄完,张清之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头上背上全是汗,就感觉眼前发黑头晕目眩的,要虚脱了快。 涂药,包扎,把胳膊吊在胸前。 “回去小心点,穿衣服睡觉什么的千万别压着。别使力。三天来换药。”大夫又叮嘱了一遍:“三天啊,别给弄忘了,你这个要是万一发炎了可就遭罪了。” 包扎好,到一边去打点滴。 张清之在病床上躺下来,这会儿知觉在一点一点回复,身上没劲,胳膊越来越疼。 刘桂新就抹着眼泪在一边陪着。 “婶儿你回去吧,我在这陪我叔。”孙家老四到是挺精神。 “对,你赶紧回去吧,让小力陪我。这打完得一个来小时呢。” “那,那我回去啦?能行啊?” “回吧,有小力在这呢。估计那仨在家都翻天了,能好好睡觉啊?” 第182章 干了件大事 张清之光荣负伤,成为家里的保护对像。 车间那边请了假。 别看昨天刚伤的时候还挺硬气,从医院回来张清之就再没提上班的事儿了。这就是不是人能坚持得下来的事儿。去了你不可能在边上看着不干活呀。 厂里哪有轻快活?检修组天天大扳手老虎钳,二锤都得抡。 总不能你去了天天就在一边看着,那不如干脆就不去了,反正工资奖金也不受影响。 张清之请了病假在家休养,刘桂新发现自己反而事情多起来了。 这才感觉到原来张清之一天家里家外的干了多少活儿,做了多少事儿。现在都归她了。好在老二能帮着干点。 这还是冬天,本来事情相对就少很多,不用拖地,不用擦玻璃,不用洗衣服,连缝补的活儿都少。冬天到处是冰雪,衣服也不那么容易挂着磨着。 不过,刘桂新还是感觉有点手忙脚乱的,觉得事儿一件接一件,活总是做不完。挺有感触,连带着这几天对张清之温柔了不少。 正月过了,学校也就开学了。 一群小豆子淘了一个假期,过了大年,穿着过年的新衣服背上书包,背着柴禾来到学校。 教室里的煤炉子要烧到四月底,还要背一个来月的上学柴。不过都是家长给准备的,小家伙们只是负责运输一下,到也累不着。 再说也不是天天背,背一次要烧好多天呢,必竟也就是用来引火,主要还是烧煤。 住宅区到学校这边的空气中都是一股煤烟味,要是风稍小些就能看得到煤烟,到处都是灰,但小孩子并不在意这些。这就是这个时代。 这个时候,小学的课文还比较简单,学生的学习压力没后来那么大,精神头都在玩上。 一下课学校就沸腾了,女生跳皮筋踢键子,男生花样就多了,跑城,玻璃球,啪叽,单杠还有爬杆,反正课间十分钟每个人都是一头汗水的回到教室。 丢口袋跳房子是可以男女生混玩的游戏,不过在课间的时候很少有人去玩。它分出胜负需要的时间太多了。 男生还会一大群在窗台底下‘挤酱油’,贴着墙站成一排,从两边向当中使劲挤,被挤出来的再跑到两边去排,就这么简单的反反复复却玩的不亦乐乎,到是完全当取暖了。挤一会儿全身发热。 不过衣服和鞋子就遭殃了,这么暴力的游戏,每天都有几个衣服扯开鞋子蹬坏的,晚上回家免不了一顿胖揍。 每天早晨上学,向同学展示自己挨揍的光荣痕迹也是男生之间的游戏,被打的重的就牛哄哄的,也不知道得意什么,没被打的或者打的比较轻的还羡慕。 这就是童年,没有原因的傻乐呵。 这个时代的小孩子,没有吃没有穿,零食都是传说中的东西。平时从家里偷着拿出来一些小东西,胶水,刮胡刀片,故事书或者套套,避运膜就成为全班同学追捧的对像,能牛好几天。 这个时候的套套被大人称为炮皮子,孩子都是拿来当气球吹的,玩过几天的还好,新的打开,里面的润滑液弄的一手一身都是。 这会儿的孩子单纯到看到老师吃饭都会震惊。什么都不懂。 当然也有早熟的,模模糊糊明白一些事情,就成了同学里的另类。因为他们说的话大家都听不大懂。 张兴隆在班上也是另类,因为他夏天要卖冰棍,平时要做家务活,和同学在一起玩的时间比较少,除了本片的几个以外都不太接触。 早上起来,外面晨雾未散,他就要拿着铁丝弯的小勾子,挎着小筐出去捡菜叶,捡一圈儿回来吃饭,上学。放学了挑水和煤,洗衣服缝缝补补,擦玻璃打扫屋子,在锅炉房倒渣土的时候去捡焦炭。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生活没有给他们太多玩耍的时间。 当然也分孩子。哥哥张兴军是一放学就抓不到影儿的,早早就跑了,哪怕会挨揍也是先玩了再说。 弟弟小,是爸妈的宝贝,天生就不用干什么活,可以撒骄可以要东西。 当然,每个孩子都有着自己某个阶段的梦想,或者说愿望。 张兴隆的愿望就是有一个自己的新文具盒。他的文具盒是捡的哥哥用过的,很旧了,边上磕碰的瘪了几块,盒面上的图案也被哥哥用小刀刮过,全是锈。 本子和铅笔这些他不缺,每次考试什么的他都能拿到班里的奖励,够用。 二年级就开始参加学校的劳动了,每个班都有任务,扫操场,打扫厕所这些。厕所是五六年级大孩子的任务,小的怕掉进去。 轮到值日的学生要早到学校,拿着大竹扫把扫操场。 其实没有人在意是不是真的打扫干净了,但张兴隆总是认真的扫干净每一块地方,累的一头汗。也并没有什么表扬。 …… “就这么插进去,生小孩。”课间,厕所里,孙旭亮捏着自己的小几几向前挺着腰站在小便池边上喊,李树才何强几个在边上乐,好像都懂了似的。 张兴隆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插哪?往哪插?”他呆呆的问。 一群臭小子发出一阵哄笑,提上裤子跑了出去。也不知道在笑什么。 张兴隆就感觉他们知道的真多,自己都不明白。可是又没人问,回家更不敢问。肯定挨揍。 “我靠,完了完了。”边上一个大学生叫起来,他的什么东西掉到坑里去了。 咦?张兴隆眼睛一亮,提起裤子扭头跑回教室。 再下课,他把铅笔,小刀,橡皮什么的都拿出来装到书包里,把旧文具盒藏在衣袖里就往厕所跑。 左右看看,没人注意,把旧文具盒往厕所后面的粪坑里一丢回头就跑。 心脏在狂跳,头也不敢回,一口气跑回教室坐到位置上,好像干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一样,有点激动,又有点怕,枕着胳膊往课桌上一趴,一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来。 一直到放学,张兴隆的心里都是忐忑不安的,但一想到马上就有新文具盒了,又有点开心。 第184章 第一名 “我给大家讲的故事叫,《狼,中计了》,很久以前,有一只小白兔,它住在一幢大房子里……” 会议室其实是一间大教室,还是相当先进的阶梯式教室,越往后越高,所有镇里各个学校的学生和老师都坐在下面,无数双眼睛盯着站在前面讲台上的张兴隆。 他一点儿也不慌。甚至都没紧张,按着刘老师的辅导‘有声有色’的讲述着这个不算短的故事。 “哈哈,你中了我的计策。你的体重有八十斤,那么分到四个爪子上就是二十斤,所以就会被钉子扎穿……” 故事讲完,张兴隆深深的鞠了一个躬,在掌声中走下讲台回到刘老师身边。 “真棒。”刘老师开心的在张兴隆的小脸上扭了一把。 一千多字的小故事,中间没有嗑巴忘词,有感情有表情有动作,不怯场,现场的老师都给了热情的掌声,拿到了比赛的第一名。 奖品是一个带按钮会自动弹开的彩色泡沫文具盒,这是区里给的。 学校还有奖品,几个本子,几支铅笔。 这个文具盒在这个时代可是了不得的高级货,百货商店里卖六块钱一个,整个郭家小学也没有几个人在用。 文具盒的上盖是软的,里面充着气,摸上去很舒服,橡皮,小刀,铅笔可以分开装,按一个小扭就跳出一个小格子。 刘老师相当高兴,这也是她的工作成绩呀。 带着八个人从铁山小学出来,又顺着公路走回郭家。 “今天你们就不用回学校了,放假,都回家吧,休息半天。”这会儿刚刚中午。 八个学生发出几十个人一样的呼声,把路边的大杨树都震的抖了几下。 “那就都回家吧。”刘老师又在张兴隆头上摸了一把,转身走了。几个大学生顿时化作脱缰的野狗,嚎叫着四散跑开。 “张兴隆。”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一起来的宋兴梅喊他。 “干什么?” “咱俩换呗?我这个一点儿也不好看。你那个小子用多掉价啊,一看就是丫头用的,我这个铁的给你。” 张兴隆有些发愣,没搞清状况。 “这个铁的多好看哪,你看,还比咱同学的大呢。” 宋兴梅把铁文具盒递到张兴隆手上,把泡沫文具盒拿了过去:“这个丫头用才好看。” 看着宋兴梅走远的背影,张兴隆的目光落到手里的铁文具盒上。 确实比一般的文具盒要大点,也厚点,崭新的盒子还带着股油味儿,里外都闪亮闪亮的。 越看越喜欢。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新文具盒呀,至于泡沫的好还是铁的好,有区别吗? 把奖的铅笔装到文具盒里,用本子把文具盒卷起来拿在手里,张兴隆往家里走去。 他还是第一次一个人从这里回家,感觉很新奇。 解散的地方就在大十字路口不远,过来就是百货和副食,后面是澡堂子理发店,往下走就是夏天妈妈卖冰棍的地方,粮店公交车站。 街角这里开了一个小卖点。 一个水泥修的半露天小棚子,一个胖老头坐在里面,摆着些烟和零食,贴画,小孩玩的东西。 “买什么不小孩儿?汽水糖,一分钱仨。看这啪叽,玩过没?带人的。”老头招呼着张兴隆。 张兴隆咽了口唾沫往里瞅了瞅,摇了摇头,他身上一分钱也没有。 “回去管大人要钱。”老头出招儿。 张兴隆又摇摇头,扭头大步走开了。这老头坏坏的,可离他远点。要钱肯定挨揍。 不过他说的那个啪叽好漂亮啊,彩色的,还印着小人,虽然他还不知道什么西游记,杨家将,水浒传,并不影响它好看。肯定也好玩吧。 可是,要花钱的。 班上同学都有零花钱,几分,一毛,金剑和王敏都有好几毛。他一分钱也没有,从来没有过。 放学的时候会有人骑着自行车在学校门口卖糖稀,几分钱,同学们不少都会买点儿边缠着玩儿边吃。他只有看着。 甚至夏天卖冰棍的时候,他看着别人买了冰棍甜滋滋的舔着吃也羡慕,他不能吃,吃了要挨揍。那是卖钱的。 能想像一个几岁的孩子背着一箱子冰棍只能看着别人吃的场景吗?自控力就是这么练出来的。 不过,很快他的心情就好了起来。 有了新的文具盒了呀。至于那几个本子和铅笔他到是不太在意,得了好些了。 顺着澡堂子前面,李忠义家门口走过去,没走学校门前,而是拐到孙旭亮家这边顺着胡同下来,从部队大院后门口经过回到家里。 他有点想进部队里去玩儿,不过看了看手里的新文具盒,还是回家了。 “妈。看。” 兴冲冲的跑进屋,对正在做衣服的刘桂新叫了一声,高高的举起文具盒。 刘桂新扭头看过来:“什么?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逃学啦?” “没,妈。我得奖了,老师说下午给放假。我得的铅笔,本,还有文具盒。新的,大不?”张兴隆兴奋的显摆,把东西一样一样摆到炕上。 “妈哟,是吗?干什么得的儿子?” “讲故事。今天去铁山小学比赛了,我第一。” “就你成天念叨那个什么狼中计啦?哎哟,我儿子真厉害,能行。第一名啊?” “嗯。给的文具盒还有,笔和本。” “哎呀,这回行了,新文具盒也有了,这顿打算是没白挨。”刘桂新笑着打趣了一句。 “妈,我得奖了,你给奖励不?” “想要什么?” “啪叽。带人的,彩色的那种。” “哪有卖的?多少钱?” “就百货头上那,杨树底下有个小卖点卖。我没问多少钱,还卖糖,一分钱三个。” “小卖点买东西的人多不?” 张兴隆摇摇头:“不多,没人买,就一个老头在那坐着。” 刘桂新从兜里掏,掏出一个五分钱来扔给张兴隆:“给,买糖吃吧,别让你哥看着。” 张兴隆捡起五分钱揣到兜里,啪叽也忘了,幸福感这会儿满满的充斥着他的全身。 咱也是有零花钱的人了呀。 第185章 电影 晚上张清之回来又是好一顿夸,张兴军有点眼馋新文具盒,不过张兴隆这次坚持住了,说啥也没换。 至于那个泡沫文具盒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和谁也没说。 “你看我以后带不带你玩的,换个文具盒都不换。我这个不比你那个好啊?看看,比你那个宽不?” “好你自己留着呗,我就要我自己的。再说你本来也不爱带我玩。” “那我以后带你玩行不?” “不用,我自己玩,我还得干活呢。” “我这个比你那个贵。” “不要,我这个是我自己得的奖,没花钱。” “那你以后别用我转笔刀。” “你别用我本,那是我得回来的,你都还我。” “你还穿我衣服呢。” “我还不想穿呢,我妈非得让穿的,你找我妈去。” 小哥俩吵吵闹闹的日常每天都在发生,日子一天一天平静的过去。 刘桂新了很快给了二儿子一个惊喜,做为对他获奖的家庭奖励,给他买了件新衣服。 蓝色的外衣,刘桂新还在胸口给缝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虽然被同学嘲笑像女孩子的衣服,但是张兴隆仍然美滋滋的,喜欢的不得了。这是他的第一件新衣服呢。 很快,杨树发钱了,一串一串红绿色的杨树钱吊在树枝上,淘小子们围在下面想尽办法去打。爬不上去,杨树长的太高大了。 打下来也不洗,抖一抖就塞到嘴里,吃不到的就站在边上羡慕。 学校边上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外地人,找学生换钱。他后座上带着一个小箱子,里面全是黄的蓝的绿的分钱纸币,和学生换钢磞,毛钱也可以换,都是一毛换八分。 孩子们都没见过这样的分钱纸币,纷纷掏出零花钱去换,换完得意洋洋的在班里显摆。 还有修钢笔的,可以在钢笔上刻字,刻什么字都可以。他就做在学校门口的石头上,身边总是围着一圈学生。 张兴隆也没有钱,也没有钢笔,要四年级才开始用钢笔呢。 张兴军有钢笔,是爸爸厂里发的给了他。 他在钢笔上刻了一朵小兰花,还有兴军两个字,得意的在张兴隆面前得瑟。这让他很羡慕,昐着自己快点长大,能有一支自己的钢笔。 天气暖起来了,刘桂新就不接做衣服的活了,收拾冰棍车,把小棉被拆洗干净。卖冰棍的季节到了。 今年家里没养猪,卖冰棍实在是累,时间上也不够用。 于是张兴军和张兴隆又背起了小箱子,张兴兵也再次上岗。今年摊子上多了汽水,一毛一一瓶。一瓶就挣那一分钱。 今年,堡子里的变化很大。 街上开始出现了摆地摊的,在那个小卖点边上又多了两家卖店,用面包车的空壳子里面砌上砖,车窗就是售货口。卖的东西也多,烟酒糖茶手纸蜡烛什么都有。 在那个半露天的小卖点往上一点儿,大杨树底下,多了一个小人书的摊子,好多好多小人书挂在板子上,三分钱一本,只许坐在这里看不许拿走。 二十号楼东边的选矿工人俱乐部也开始修,以后看电影就不用露天了,不过要花钱。 这里原本看电影就在河边,在河的东岸有厂子架起来的杆子,幕布就挂在上面,堡里的男女老少就聚在河的西岸这边看。 后来部队来了,野台子电影的位置挪到了厂里,叫三厂外的地方,就是三选车间的外边,那里地势宽,部队人多河边坐得下,就是要多走些路。 厂子和部队都会不时的放一场,《笑》《英雄儿女》《马路天使》《巴山夜雨》《五更寒》《戴手铐的旅客》等等,还有很多外国电影,大蓬车,赛虎什么的,大都是巴基斯坦的片子。 每放一场电影就是一场盛会,堡子里像过节一样,吃过晚饭,人们拿着小板凳拖儿契女的全家出动,带着瓜子花生,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 这个时代物资缺乏,生活困难,但人们脸上的笑容很多,日子也过的充实。人和人家和家之间没有冷陌,没有攀比,只有真诚的相处和相互帮扶。 “婶儿,晚上你家去看电影不?”孙家老四满头汗的跑进屋里。 刘桂新扭头看过去:“要放电影啦?什么片?” 今天早晨下雨,冰棍摊没出,谁知道下午雨又没有下了,刘桂新就索性歇了一天,正好在家里做点活。像缝被子这样的事情孩子还做不了。 “说是叫什么岛,宝贝岛?反正就是挺值钱的岛。打仗的,海军。说是什么宽银幕的。” “在哪放?河边还是三厂?” “在河边,厂子放的,部队才去三厂呢,那边太远了。你家去不?我帮你们占地方。” “啥叫宽银幕?”张兴兵正躺在炕上打滚,翻身看着老四问。 孙家老二叼了根烟走进来:“婶儿你家火借我一下。老三,就赖炕上不下地是不?你怎么那么懒呢?都要带不动**子了。” “抽匣里自己拿。”刘桂新指了一下。 “你,你才带不动片子呢。你是大片子。”老三说话有点压舌,**子总是说成片子。 “婶儿,去不?” “我要去,妈,去吧,看宽银幕。”张兴兵扭头看向刘桂新。 孙家老二从抽屉里拿火柴点了烟,关上抽屉笑着看张兴兵:“你要看宽银幕啊?宽银幕三片子。” 张兴兵哈哈笑起来:“你是大片子,宽银幕大片子。” “拿几盒过去吧,你家是不是用完了?你叔昨天刚拿回来两包。”刘桂新对老二说了句,又扭头对老四说:“那就去吧,河边地方不好占,你可别和人家打架啊。” “不能,打什么架。” “不兴过河那沿啊,就在这边看。”刘桂新又叮嘱了一句,老四答应一声跑出去了。 “这该是厂子最后一次放露天了,以后得花钱喽。”老二弹了弹烟灰感慨了一句。 “在屋里好好坐着看,不怕刮风不怕下雨的,花几分钱也行。”刘桂新咬断棉线。 “我听说得一两毛呢,一张票。” 第186章 野台子 “要那么多呀?” “真的,我哥们说铁山那边就是这个价,分电影,有的一毛五,有的两毛两毛五。” “那可得寻思寻思了,还不如买肉呢。”刘桂新撇了撇嘴。 花上毛的钱看电影,在这个年代能算是大价钱了,大多数人家还真得考虑考虑。 张兴军和张兴隆背着书包走进来。 “大哥。”张兴隆和孙家老二打招呼。 “妈,学校要看电影,让交五分钱。”张兴军放下书包对刘桂新说。 “我们也交。” “必须去看哪?”刘桂新收拾着针线看着两个儿子问。 “嗯,老师说都让去。” “今晚河边有电影,宽银幕的呢,二哥去给咱们占地方了。”张兴兵在一边献宝。 “宽银幕三片子。”孙家老二笑呵呵的在边上来了一句。 “不许说了,哎呀,大哥你怎么这么烦人呢?”张兴兵恼羞成怒,惹来一片笑声。 “弄饭,晚上去看电影。老二去和点煤。”刘桂新穿鞋下地。 “我爸呢?”张兴隆放下书包问了一句。 “去厂子了,谁知道干什么,说是什么球磨机怎么了,不懂。” “我叔胳膊好啦?” “没利索呢,不让去非去,厂子来家里找了。像是离了他机器不转似的,哎呀,管不了。” 张清之的胳膊前前后后快三个多月了,还好没发炎也没发生什么别的事,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就是大夫一再叮嘱还不能吃力,要千万加小心,所以刘桂新一直也没同意他回去上班。 但是张清之的性子就不是能安安稳稳闲在家里的人,天天记挂着厂里那点事呢,这不,来人喊一声他就跟着跑了。 刘桂新叹了口气,摇摇头出去弄晚饭。 吃过饭,夜幕已经降临,天地间一派昏暗,堡子里的人陆陆续续的从家里出来走向河边。 “你们先去吧,跟着点你大哥。别瞎跑,别打架,听着没?”张清之还没回来,刘桂新也就没什么心思去看电影,让小哥仨自己去了,反正有孙家几个孩子照应着呢。 这个年代的孩子都是野生的,哪有那么精贵。 前河沿这会儿可热闹了。 河边堤坝是用铁丝捆着石块垒的漫坡,这会儿上面坐满了人,路面上也全是人,黑压压的,淘小子们在人群里挤来钻去呼喊吆喝,还有不少跑到对岸去的,在银幕周围打闹。 等夜色渐黑,一束光亮打破夜的宁静,投照在对岸的银幕上,人群一阵喧哗,紧跟着都安静下来,电影开演了。宽银幕彩色故事片《海魂》。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我是地瓜,请回答。”这句后来成为手机彩铃的搞笑对话就是这个电影里的精典台词,被传颂了几代人。 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没有见过大海,当银幕上辽阔的大海出现的时候,人群整齐的发出感叹的声音,虽然是露天放映,大海的涛声还是清晰的传到所有人的耳朵里,拍打着他们的心房。 大人们聚精会神的看电影,被里面的我军方英雄所打动,所感染,孩子们就没这个耐性了,早就一群一伙的跑到边角哪里玩了起来。 银幕背后就是选矿厂的废铁堆,成千上万吨废旧零件边角余料堆在这里等待处理。平时这就是孩子们的基地。 “哥,我妈说不让咱们过河。” “你傻呀,回去你还非得说呀?这边有什么玩的呀,那边才好玩。” “那我妈要是问呢?” 张兴军抓抓脑袋,这个弟弟实心眼子,老妈一问肯定坦白,有点儿头疼。 “咱们就过去一下,一小下,然后就回来,行吧?不算过去玩儿。那边有好玩的,找着了先给你。” “啥好玩儿的?” “去了你就知道了呗。走。我妈问不能说哦,咱们就去一小会儿。” 哥俩跟着一群孩子过桥跑到铁堆这边。 这边原来是一片空地,是厂子的沙场和废铁堆,后来部队过来又修了一座桥,在这边盖了几片房子和车库,搅拌厂什么的,人和东西就多了起来。 废铁堆这会儿正在迁移,小火车要改到河边来,半山上新的粗碎车间也正在建设。 一群小子到这里比回家还熟悉,闹闹哄哄的冲进铁堆里。 张兴隆没来过这边,就跟在哥哥身边:“哥,玩啥呀?” “等着,着什么急。” 其实孩子玩儿哪有什么具体目的,就是找乐儿,逮着什么就鼓捣一会儿,什么都能玩儿。 “像不像刀?我靠,一大堆呢。”有人发现了新大陆。 张兴军拉着张兴隆跑了过去。不拉着不行,一到晚上张兴隆就懵了,看不清东西,这个张兴军知道。 地上扔着一堆切割剩下的铁板边角,有五公分厚,都切成了窄窄的弯弧型,前面是尖角,到是和弯刀真的很像,就是没有握把。 一群小子扑过去争抢着把这些‘刀’分了,拿到手的就挥舞着相互劈砍起来。哈,喝,看刀。力劈华山。看我大鹏展翅…… 张兴军也抢了两把出来,他身大力不亏,抢的是形状看着特别好的,自己拿着两把刀比了比看了看,选中一把,把另一把递给张兴隆:“给,这把归你。藏好啊,别让我爸看见。” 张兴隆接过‘大刀’,拿在手里比了比,顿时开心起来。小小子哪有没有大侠梦的,刀枪这些才是最爱。 一群小子拿着大刀跑到里面去玩儿抢地盘了,张兴军有些想跟去,瞅了瞅张兴隆:“要不你回那边看电影吧,这边你呆着得摔跟头。我去玩会儿。” “一会儿我爸我妈要是过来了咋整?肯定得削你。”张兴隆给哥哥提醒。 张兴军皱起眉头想了想,有点丧气。过河来玩就得挨揍,不带着弟弟自己跑去玩还是得挨揍。烦哪。 “算了,回去吧。” 哥俩拎着刀过桥回到这边,孙家兄妹几个都在放映机边上,到是好找。 老二和老四不知道跑哪去了,估计是和熟人一起,就三姐妹在这。 看了几分钟,张兴军又坐不住了,左右看看:“咱俩玩打仗啊?” “拼刀啊?”张兴隆看了看手里的大刀,有点意动。 第187章 刀法 “拼不?告诉你,我会刀法,老厉害了,你根本不是对手。”张兴军晃了晃手里的‘刀’。 “吹吧,还刀法,我还练过武功呢。” “不服是不?来,练练,让你心服口服。” “我不和你打。” 张兴隆不想拼,他喜欢这些东西就是拿在手里就好,自己慢慢玩儿。没有争斗意识。 “就你那小样,我三招就能把你干掉,连比划的胆都没有啊?” “吹吧,我才不信呢。” 哥俩坐在马路边,拿手里的刀敲打着身边的石头铁丝,有一句没一句的逗嘴。银屏上蔚蓝的海水哗哗的涌荡着,军舰沉在海中,我军和国党海军斗智斗勇。 “来,叫你看看我的厉害。”张兴军蹦起来耍了个刀花。 张兴隆也站起来,哥俩拿着‘宝刀’比划着拼起来。 然而兴奋的小哥俩都不知道夜盲症的威力,它并不仅仅是看不清那么简单。 看不清平衡差只是日常表现,事实上夜盲症还影响人在黑暗中的判断,使人的反应迟钝以及引起视觉上的偏差。 乒乒乓乓的撞击声,哥俩挥舞着大刀战在一起。刚开始还是互相加着小心,几招下来就放开了。 哈,喝,看刀。 “啊。”果然厉害,张兴隆没挨过几个照面就中招了。瞬间彻底失去战斗力。 刀也扔了,张着双手想捂不敢捂,关键是张兴军的长刀还在脸上扎着呢。 尖锐的刀头钉在鼻翼边上,确切的说是钉在了牙根里,夹住了。 张兴军有点慌,往后拔了一下想把刀拔下来。纹丝不动,反而扯的张兴隆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么动,痛。” 孙家老五眼睛尖,第一个发现了情况:“妈呀这咋了?”爬起来跑了过来。本来就离的不远。 这边放映室有灯光,要不然哥俩也拼不起来。 边上几个不认识的大人也围过来:“妈呀,这俩孩子,钉脸上了。” 两个大人过来,一个抱住张兴隆,一个从张兴军手里接过长刀:“抱住啊。”猛的一下把刀拔了出来。 “捂住捂住,使点劲儿,压住。赶紧去医院。大人呢?他家大人在哪了?” 虽然不认识,但是几个大人还是跟着着急。这一下可不轻。 “我叔我婶儿没来。”老五有点慌神儿,东瞅西看的找自家老二和老四。 “家在哪了给送回去。”抱着张兴隆的那个把张兴隆抱起来:“自己捂着啊,别松开。” 老五电影也不看了,领着就往家跑,张兴军扔了长刀跟在后面。也慌了,自己可是凶手。 这个没看清模样的大叔一直给送到院子门口,放下张兴隆走了:“赶紧让大人带着去医院,你别松开呀,压着。” 张兴军扯了扯张兴隆,趴到耳朵边小声说:“二明,别和我爸我妈说我弄的啊,你就说,说河那沿有人扔石头,打的。行不?以后我带你玩儿。” 张兴隆这会儿疼的脑袋都木了,就想快点进屋找妈妈,点了点头。 张兴军又去求孙家老五:“小姐,你别说啊。” 进了院进屋,刘桂新还在缝东西,张清之正在厨房忙活,扭头看过来:“这怎么了?” “嘴打了,叔你快带二民去医院吧,挺重的。” “怎么打的呢?”张清之擦了下手过来要看,张兴隆捂着嘴淌眼泪。张兴军悄悄眯眯的溜到屋里去了。 “扎进去了,嘴唇可能都透了。”老五在自己脸上比划:“就这地方。” 刘桂新听到声放下活走出来:“妈呀怎么弄的呢这是?你干什么了呀这是?” “婶儿,赶紧让我叔带二民去医院吧。”老五急的够呛。 “这黑灯瞎火的去医院哪?”张清之有点迟疑。这时候郭家医院也没那么正规,晚上得去南坟。 “那还能挺着啊?伤在脸上了。”刘桂新有点急,想把张兴隆手拿开看看又不太敢。 “这怎么去?我就抱着走啊?”张清之有点挠头。让张兴隆自己走怕是不行,站都站不稳当了这会儿。 “我去老郭家借自行车。我大哥也不知道跑哪去了,真是的。”老五扭头跑了出去。 孙娘走出来:“怎了这是?” “不知道啊,说是什么给打的。” 自行车虽然是这个年代的主要交通工具,但是高昂的价格使得它并不普及,大部分人都不会骑。 “我就推着吧,也比抱着走快。” “去南山哪?” “去厂卫生所看看,不行再去南山。” “能行啊?” “看看吧,晚上有值班的,一般外伤什么的都能处理,应该行。不行再说。” 张清之把张兴隆抱到自行车上,让他一只手把着车座,自己推着车就往外走。 疼这个东西吧,疼到一定程度其实就不疼了,麻木了。 “爸我不想打针。” “那你可说了不算。怎么弄的?” “河河那沿,飞块石头,打的。” “河那沿飞石头?”张清之根本就不信,河虽然不宽也有四五十米呢,再说看电影那么多人坐在那,谁敢扔石头?再皮的小子也不敢,那回家得被打死。 顺着铁道边上一直往厂里走,过了小桥就到了卫生所。 “怎么了这是?”值班的大夫正在看书,抬头看了一眼问。 “孩子,让什么给打了,这,说是穿透了。你给看看。”张清之把张兴隆抱进屋,比划着说了一下情况。 大夫放下书站起来:“可挺悬的。来我看看。” 张兴隆放下手,已经不出血了,整个嘴唇都肿了起来,右边鼻翼边上一个青红的血洞翻卷着,比小指尖小不了多少。 “这哪是打的,这是扎的,铁东西。”大夫仔细看了看:“挺深。缝几针吧。” 清毒。张清之抱着张兴隆,这会儿肿起来的伤口已经影响到右边眼睛了,整个半张脸都是胀的。 大夫用棉签沾着酒精伸到伤口里面去擦。大夫其实手都挺狠的。 “再偏点弄不好破相了,现在这孩子真淘,胆也大。” 他一边擦还一边嘟囔,张兴隆可怜巴巴的看着他:大爷,别说了呗,你这是加刚啊,我不挨打你是不是难受啊? 第188章 我妈厉害 缝了两针。 脑门上摔的伤也在右边,脑门上,加一起五针了。 对了,月子里手术的刀口也在右边,六针。一共十一针。 打了麻药,张兴隆整个脸都木了,眼睛也肿的睁不开,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被张清之用自行车推了回来。 张兴军已经早早就洗了脚上炕躺下了,也不知道是真睡了还是装睡。 张兴兵坐在被窝里翻着小人书。 “怎么说的?严重不?”看到张清之抱着半张脸包裹着的张兴隆进来,刘桂新抬头问。 “不轻活,说是什么铁东西扎的,扎牙根里头去了都,你说这得多大劲儿?缝了两针,这半边都肿了。”张清之把张兴隆放到炕上,比划着给讲了一下。 “和我说是河那沿飞来块石头打的,你说这孩子能扯不?那铁锈都在眼里呢。大夫说要是再偏点就破相了。” 刘桂新向躺着一动不动的张兴军呶了呶嘴。 “那就赶紧上炕躺下吧,你说这,看个电影也能看成这样儿。疼不?” 张兴隆摇摇头。麻药劲儿还没过呢。 刘桂新帮他把衣服脱了,拿毛巾擦了擦脚。衣服上弄了血在上面,这时候也来不及生气了,要是没这么重免不了就是一顿训,或者拍几巴掌。 躺下去没一会儿,张兴隆就睡着了,连惊带吓带疼又打了麻药,大人也不一定能挺住。 “老大弄的呀?”张清之轻声问刘桂新。 “嗯,拿铁角子打仗,抡脸上了,也是怕了,早早回来就躺下了。” “这孩子,就得往死削一次,这胆也太大了,这要戳眼睛里得完了不?碰鼻子也破相了。” 张兴军那边被窝动了动,身子往一起缩,刘桂新乐了,用口型说:“装睡呢,怕了。” 张清之恨恨的看了一眼老大,刘桂新摆摆手:“洗洗睡了,明天再说吧,挺晚的了。” 老大躲过一劫,在被窝里舒了一口气,这回真的很快就睡着了。 …… 轻伤不下火线,张兴隆就顶着半张包裹着的肿脸去上学,冰棍到是暂时不用他卖了,得以偷懒几天。 天气逐渐热起来,草木繁盛,杨树都撑起了大伞,山坡上河岸边开满了杂乱的野花。 等张兴隆脸上拆了线,已经可以穿单衣了。 学校组织了春季大扫除,可惜他的脸好了,没躲过去。 大扫除不但要收拾教室桌椅擦玻璃,还有操场,还有外面的马路。不知道为什么要让一群小学生去外面扫公路。 张兴隆他们班上的任务片就挨着妈妈的冰棍摊不远,在公共厕所这里。 大竹扫把扫一下就暴起漫天的灰土,连带队老师都跑出去老远躲着了:“停停,先别扫,那个谁,你们回去几个人,打几桶水过来。” 老师点了几个名字,张兴隆因为体格大被点到,和几个同学回学校去打水。这边没有地方弄。 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工具,老师给找了两个桶一个盆子,那几个同学心眼快,两个人抬个桶跑了,张兴隆只好去端盆子。 从学校到这边公路边不算远,两三百米,但是一个七岁的小孩子端着满满一盆水走过来也没那么容易。还不是一趟。 老师就站在路边背着手等着,指挥学生把水洒在路边地面上,不时的因为洒的不均泼的面积太小指责几句。 张兴隆满头大汗的端着第三盆水回来,老师把竹扫把往他手里一递:“他们拎,你扫。你太慢了。” 张兴隆心里有点儿委屈,用袖子抹了把汗接过扫把。 “宋老师你有点过份了吧?”刘桂新走过来。 “妈。” 刘桂新把儿子扯到身边给他擦汗。张兴隆从小体质问题,自己出汗会蜇自己,又疼又痒,晚上还会起小红疙瘩:“去粮站里拿水冲冲去。” 张兴隆看了看宋老师,有点犹豫。 “去。”刘桂新皱眉喝斥了一声。 “劳动呢。”宋老师说了一句。 “劳动可一个人折腾啊?”刘桂新瞪着宋老师:“别人都是两个人抬,他一个人端,那一盆比那一小桶轻呗?你这么大个人怎么不端呢? 还嫌他慢,别人两个人抬一小桶走四趟,我儿子一个人端了三趟,哪慢?连口气儿都不给歇马上把这大扫把递过来了,这是你一个老师干的事儿啊? 我儿子月子里做的大手术,脸上缝了好几针这刚拆线,弄出毛病了你管不?” 一个女老师走过来:“怎么了?” 刘桂新扭头看了看:“曲老师,你来给评评,看你家宋老师干的对不对。”他们俩是两口子。 “这不都在这干活呢吗?就你家孩子一个人干啦?” “是,总共二十来米,我儿子端了三趟水了扫出来不到五米远,这活干的真漂亮,得挺累吧?你宋老师最累,这站边上比比划划的指挥得多费劲哪。” 劳动一共分了好多段,一二三年级一段二十多米,四五年级一段有四五十米,都由老师带着,人家那边几个不管男女老师都是拿着扫把跟着扫,就宋老师背着手站在一边。 几个老师围过来劝,刘桂新出了口长气解释:“我不是不让孩子干活,集体劳动得参加,该干得干,但是宋老师这明显有点欺负人了,不就是俺家孩子听话吗? 这孩子月子里做大手术强活过来,前几天脸上这都穿透了刚拆线,你们也能都知道。一个人端水我过来了吗?结果气都没喘大扫把就塞手里了。对呀?” 几个老师就两边打圆场,刘桂新也不是得理不让人的人,说了几句也就算了,张兴隆从粮站里洗了脸回来的时候刘桂新已经回摊子上去了。 宋老师递给他一个小笤帚。 晚上,刘桂新和张清之把下午的事儿说了。心里还是有气。 张清之挠挠头:“这孩子就是傻实诚,怎么弄?还能叫他不干哪?他也不能听啊,再说,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行了。” “还不是像你,傻乎乎的没个心眼子,一天就知道傻干,让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是是,像我,我不对,行了吧?” “嘿嘿,我爸打不过我妈哟。我妈厉害。”哥仨趴在被窝里乐。 第189章 咱俩换吧 “妈,老师让剪手指甲,明天要检查,不合格的不准上课。” “行,晚上给你剪。” 这会儿的小学生不只是上课,每天早起到校第一件事情是背诵小学生守则,还有五讲四美三热爱,老师监督,学校会抽查。 每天要带手绢,带红领巾,学校门口每天有值日学生和值周老师检查,包括个人卫生。头发长了,指甲长了,头发好几天没洗了这些都要检查,不合格的学生不让进学校大门。 班主任也会不定期的检查,发现哪个学生不合格了会叮嘱他回家让父母给弄。 这个时代的学生都对学校和老师怀着一种敬畏,老师的话是必须要听的,家长反对都不行。 低年级的学生看到老师吃饭上厕所都会吃惊议论:“老师也吃饭?老师也拉耙耙?”简直不可思议啊。 张兴隆背着小箱子卖冰棍。 他喜欢隔趟溜,就是转胡同趟房的时候,隔一条胡同走,然后走到头再顺着刚才没走的胡同转回来。 他发现有些时候喊过去了孩子向大人要,大人会拖到他走远,他又不可能总在这一个地方转,于是就开始这样走,这样即不重复,又能保证一个地方实际上喊了两回。 能多卖不少呢。 他每天都要把整个郭堡的居民片儿走几圈,包括水洞和水洞下片儿的农业户那边,十公里路程是只多不少的。 哥哥张兴军和张兴隆不一样,他不喜欢绕圈儿,他一般会背着箱子去哪个没有冰棍摊的公路边的路口蹲着卖,冰棍箱子摆在一边,他蹲在树跟底下逗蚂蚁。 相当于自家冰棍摊开了个分店,在这守株待客。 “哥。你你吃冰棍?”背着箱子绕过来的张兴隆走到大树底下,惊讶的发现哥哥在吃冰棍。 “要化了,不吃就得扔。”张兴军面不改色的应付了一句:“你还剩多少?” “二十多根。”张兴隆是回去又装的一箱,刚从水洞那边绕过来,卖了十多根。 张兴军站起来,揭开张兴隆箱子里的小棉被看了一点:“咱俩换吧,你背这个,比你的少,还有十来根了。” “那钱对不上数咋整?我妈不得削我?” “我给你呗。”张兴军把自己的小钱袋子摘下来,数出一块钱递给张兴隆。一块钱是刘桂新给的找零,剩下的是卖出来的。 张兴隆有点犹豫,不过最后还是换了。他感觉少了十多根可以少走不少路呢。 然后他就挨揍了。 张兴军在那块儿蹲的时间有点长,箱子里的冰棍已经开始融化,张兴隆好说歹说的卖了一些,还是有几根卖不出去了。 不过虽然挨了几巴掌,也吃到了冰棍,还是有些美滋滋的,所以和哥哥换箱子的事儿他也没说。 张兴军回来的时候还有点心虚,不过经过观察发现,好像一切都挺正常,咦?老二把那些冰棍都卖了? 他把钱交给刘桂新:“妈,我回家写作业去了啊,今天作业多,明天老师要检查。” “行,你们都回吧,今天卖的快也没有多少了。” 张兴军看了看张兴隆,没看出来呀,有两下子啊。眼珠转了转。 晚上吃过晚饭,刘桂新给小哥仨都剪了指甲,还挨个给掏了掏耳朵。 家里没有指甲刀,就是用裁衣服的大剪子剪指甲,所以几个孩子自己都弄不了,手最巧的张兴隆会用剪子,不过剪左手还行,右手就没办法了。 妈妈给掏耳朵是张兴隆感到最享受的事情,躺在妈妈腿上闭着眼睛,感觉着耳朵里轻轻的搅动和微微的痒。可惜妈妈太忙,总是没有时间。 他就这样躺在刘桂新腿上睡着了。 家里自从开始卖冰棍,生活水准慢慢的提高了一些,买肉的次数也在增加,虽然不是天天有肉,但也是比以前多了不少,所以几个孩子的小脸上都见了肉。 三个臭小子并排睡在炕上,刘桂新挨个在脸上捏了捏,露出由心的笑脸,有种,一切付出都值了的感觉。 靠在张清之身上,一种幸福满足的心情涌荡在心房里。 “你说,将来等他们大了都能成什么样?” “能成什么样?好好进厂上个班就挺好。”张清之丝毫没感觉到自己有点煞风情。 “嘶,你掐我干什么?” “睡觉。”刘桂新扯过被子不搭理莫名其妙的张清之。 …… 高高的输电塔立在菜地边上,挨着厂门大桥头这边的土路,下面砌着塔座基墙。 整个输电塔是用无数根或长或短的角铁螺栓搭建起来的,塔架都刷着灰白色的防锈漆,粗大的电缆线从它的顶上缠绕而过。 “还敢不敢上去?”王志昌抓着立柱站在悬空十几米高的塔角上问同样抓着斜梁站在边上的张兴隆。 张兴隆抬头往上看了一眼摇了摇头:“我爸说不能爬到上面,电人。” “切。”王志昌不在意的哧了一声:“大人还说不能上来玩呢。” 七八个这一片的孩子这会儿都爬在电塔上,在这上面玩抓人游戏,一个追,大伙逃,抓到一个就换被抓的继续抓人。 孩子们像小猴子一样在电塔上爬上窜下,顺着窄窄的角铁横面来回跑动。越爬越高。 “不行,上面太窄了,还得下面能跑开。”史德明被抓人的拍到了,有点丧气,感觉是因为爬高了的原因。 电塔越往上越细,空间越小。 大家同意,顺着四个角爬下来,来到下面二三层,这里就宽多了,一个边就有十多二十米,不过也更危险,悬空跑的路程太长。 张兴隆有点不愿意往下面来,他平衡差,在上面单边距离短他能抓着东西,在下面要完全靠平衡跑来跑去。 “比赛吧?看谁爬的快。” “咱们比谁爬的高,敢不?” “输了怎么的?” “输的给赢的买烟抽。” 也不知道是谁提的头,反正就由抓人变成了比赛爬高。 四个人分在四个角,一声口令飞快的向上面爬去,眼看着就爬到了塔脖,那里就是挂电缆的位置了。 “都给我下来。” 第190章 电塔和钻地沟 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快速跑过来,手里提着根棍子。 “都给我下来。”男人比划着棍子喝斥:“小鳖犊子,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你管哪?”王志昌顶了一句:“又不是你家的。” “给我滚下来,不敢削你们是不?下来。” 都是厂子工人子弟,不管认不认识,天生对工作服就有种畏惧,几个淘小子慢慢腾腾的爬了下来。 “就你能,爬的高是不?”男人抡棍子往爬的最高的于长成屁股上就是一下子,这里他年纪最大。 一看真打,杨震东扭头就跑,几个孩崽子跟在后面,从塔座基墙上跳到菜地里。 “再让我看见打死你们。晚上我就找你们家去。”男人挥着棍子在上面骂。 这可不是开玩笑,真爬到顶上去了那就是一股烟的事儿,几万伏啊。 “真烦人,玩一会儿还有人管着,大人就是没事找事。”王志昌拍了拍屁股,然后坐到垄台上。 “你都要坐地上了还拍屁股干什么?” “谁有烟?”于长成也在垄台上坐下来问。 这会儿地还没开始种,地里都是去年冬天留下来的干枯菜梗什么的。 几个小子相互看了看,都没有。 张兴隆史德明和杨震东他们都没有抽烟的习惯,二年级的小孩,七八岁八九岁抽个屁的烟。 这里抽烟的只有于长成他们几个和王志昌李树才,于长成他们大了,十多岁,五六年级了,王志昌李树才是在家就偷着抽他们爸爸的烟。 “这个能抽。”王志辉指了指地垄,去掰了截茄子杆,这东西中间是空芯的,又去找了点干菜叶子揉碎了塞到茄子杆里,用火柴点着。 火柴谁都有,这可是这个时候家家必备的生活用品,孩子也没什么玩的,划火烧东西是为数不多的乐趣。 几个孩子都纷纷去掰茄子杆塞菜叶子,张兴隆也弄了一根,点着抽一口,又辣又呛,差点连隔夜饭都咳出来,惹得王志昌他们一阵哄笑。 孩子没有什么标准,也不管什么事儿,我能你不能就感觉厉害,就牛逼了。 “刚才那人家在哪?谁知道?去砸他家玻璃去。” 几个孩子相互看了看,谁也不认识。供电系统是独立的,大家都是厂子的子弟,对那边不熟。 “不好抽。”于长成把抽了半截的茄子杆扔到一边:“谁兜里有钱?去买包混叶。” 混叶和桥牌是这个时候比较普及的烟卷,混叶五分钱一盒,桥牌一毛,都是黑杆的雪茄烟,像赤水河大生产那种白杆的就比较贵了,要三四毛钱一包。 赤水河四毛四,算是比较贵的烟了,连大人也没有几个舍得买来自己抽的。这时候还没有过滤嘴。 还有铁皮罐包装的,人参,中华,一罐五十支,那都是过年过节的重礼,平时难得一见,要好几块钱。 “还玩什么?”李树才扭头看了一眼电塔。 “你还敢上啊?”李宝军问了一句。 “拉倒吧,有人看着呢,还想挨削啊?特么他真打,我这腿现在还疼呢。”于长成骂了一句。 “那干什么呀?”刘显成问了一句。他长的胖,动作慢,最不喜欢上电塔的就是他了。 “要不咱们去俱乐部吧?今天开始演电影了。”史德明提了一句。 “要票,没票不让进。” “我知道地方能进去,你们敢不?” “从哪?有人看着的,每个门都有。” “不走门,你们敢不敢吧?” “走。” “走呗,有什么不敢的。”小孩子就怕激,怕被小伙伴看不起。 一群熊孩子扔下茄子杆拍拍屁股上的灰跟着李树才出发。 李树才王志昌算是班上比较淘的孩子,特别好动,胆子也大,哪都敢去敢钻那个类型的。 “我和孙旭亮何强在那边还造了个窝,没事去里面抽烟点火玩。”边走李树才边得意的介绍着。 “哪呀?在哪?没人管哪?” “那地方不领你们去都没人知道,还管啥?” 顺着胡同一路向上,过了四片住宅,从何强和孙旭亮家门口路过。他们两家是邻居,不过上边这几片都是独门独院,不是两家共用厨房。 “你们干什么去?”孙旭亮蹲在自家墙头上不知道在干什么,看到这一群就问。 “去俱乐部看电影。” “你们有票啊?” “走咱们秘密通道。” “那不暴露了吗?”孙旭亮跳下来拍了拍手跟着一起走。 “没事儿,让他们见识见识。” 走到二十号楼楼头,李树才和孙旭亮左右打量了一下看没什么人,揭起地沟井盖:“快点快点,别让别人看见了。” 一群小子顺着窄小的地沟井钻到下面地沟里。 东北的地沟有两种,在楼房的地下并存,一条是下水沟井,一条是暖气沟井。 和下水沟的又湿又脏又窄小不同,暖气沟井又宽又干臊,还干净。暖气管道都挂在边墙上。 地沟井有点矮,大人得弯着腰,但对小孩子来说就不存在,那是相当宽敞。 里面黑呼呼的,什么也看不见,皮孩子们一个跟着一个,抓着前面人的衣服跟着走,拐了个弯,李树才说:“这就是我们的窝。” 大家停下来,张兴隆在后面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道亮光闪过,李树才点亮了蜡烛。 这是个拐角,有点宽,地上铺着草垫子和稻草席子,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弄来的。 孙旭亮从墙缝里抠出半盒烟来显摆,几个大的一人分了一根。 “把蜡拿一边去,隔远点。别把草垫子引着了,跑都没地儿跑。”于长成指了指蜡烛说了一句。 “走啊,不是看电影吗?”史德明催了一句。 “等会儿,抽根烟,都瘾半天了。”王志昌用鼻子冒了股烟,显得很熟练的样子。 “一边走一边抽呗。” “黑,看不见,弄身上怎么整?” “不是有蜡吗?” “那是这屋用的,你还准备拿走啊?就这么半截了。要不你回家拿两根来?” 草垫子面积有限,坐不下大伙,或蹲或站的在这边说话边抽烟,下面也没风,烟雾弥漫在窄小的空间里。 大伙都跟着过瘾了。 第191章 看电影和挨揍 等几个人抽完了烟,大伙起来继续前进。 孙旭亮吹熄了蜡烛,摸着黑把蜡烛和火柴一起小心的放到墙缝里收好,大伙又是一个跟着一个往前走。 张兴隆跟在最后面,前面是史德明。 他很害怕,总感觉后面有东西跟着自己,可是不好意思说,就紧紧的爬着前面史德明的衣服。 什么也看不见,就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跟着走,听着他们边走边说话。 也不知道方向,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最后前面停了下来。 “嘘。别出声了啊,到了。” 等了一会儿,上面的盖板被推起来,上面的声音传下来,放电影的音箱独有的音质响着人声和音乐。 “我不会屈服的,胜利终将属于我们,你们这些无耻的叛徒。你们会有报应的。” “哼哼,就算有那天,你也看不到了。” 枪声响起来,下面一群孩子全着急的,推搡着让前面的人快点。 一个一个顺着墙上钉的铁筋爬出井口。 俱乐部里也是一片昏暗,银幕上的色彩光影闪动着。 地沟井的位置在座椅最后的角落里,没人注意。 “怎么样?我牛逼吧?要是你领道肯定从前面钻出来,人家一眼就看见了。” “别在这呆着,走走,上二楼。” “还有二楼啊?” “上面没人。” 一群小崽子从后面门钻出来,一股疯的跑上二楼看台。 上面果然没几个人,放映的光柱从后墙上的小窗口投射出来,在空中形成一道光幕。 电影继续演着,里面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穿着军装,打着红旗,套着红袖标,戴着伟人像章举着红宝书,讲的正是大运动时期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 男女主人公分属不同的造反派,两派因为理念对立,变成敌人,常常发生战斗。 男主人公被俘,女主人公偷偷放了他,开始自责对革命的不忠诚。 男主人公带人回来报仇,女主人公开枪打伤了自己的男友。差点把他打死。 男主人公打败了女主人公所在派系,劝女主投降,她跳楼了,她的身体和红旗一起在空中慢慢飞舞,飘落。 漫天的红色枫叶旋转着,飞舞着,飘落着。(电影《枫》) 男主人公心灰意冷,抱着女主人公的尸体走远,退出了派系,两年后被东山再起的女主人公派系抓住枪毙。 音乐响起,满银幕的枫叶火红。 “我将来也要当兵去打仗。” “咱们去玩打仗啊?” “打假枪有什么意思,将来我长大了肯定去打真枪,打美国鬼子。” “我打小日本。” “我打大鼻子。” “小点声,一群死孩崽子。”边上被电影感动的热泪盈眶的大人发出喝斥。 “王志昌,你身上怎么这么臭啊?” “嗯,可臭了。我早就闻着了。” 大灯点亮,电影结束。 “还看不?”电影是循环演的,一会儿马上就开始下一场,都是同一部影片。 “不看了,没意思,咱们去门口玩呗?” “我想看打仗。” 孩子们分成了两派,几个大的留下继续看电影,他们大点,电影对他的吸引力比较大,再说好不容易钻进来的呢。 小的这些就是跟着凑热闹,也看不懂什么,跟着退场的人群跑到外面。 “我操,王志昌,你身上全是耙耙。”孙旭亮捂着鼻子往边上跑。 几个人全都散开到一边检查自己身上。 李树才身上也有一点,别人身上都没有。 张兴隆仔细看了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应该就那一泼,被他们走在前面擦干净了。 两个倒霉孩子去一边找水管子洗身上,这边开始玩石头人,玩了几把发现石头太多了,改成玩铁人。碰到铁保持不动就不被抓。 晚上,吃晚饭。 “妈,我今天看电影去了,可好看了,打仗的。” “妈呀,你和谁呀?怎么进去的?”刘桂新惊奇的问了一句。孩子身上没钱她是知道的,电影票一张要两毛呢。 “李树才和孙旭亮有秘密通道,领着俺们钻进去的。” “钻地沟进去的是不?胆子真大,那黑不隆冬的也敢往里钻。”张清之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电影好看不?演的什么?”张兴军问。 后窗传进来孩子的哭声,啪啪的击打和大人的喝骂。 “大昌子又挨削了,你们没在一起玩啊?”张清之问张兴隆。 “一起的,他蹭了一身耙耙。还有李树才也蹭上了,我没有。” 刘桂新笑起来:“那该打,这顿打不能轻了,老王那脾气本来就暴,大双都打没了。” 张清之瞪了刘桂新一眼:“瞎说什么玩艺儿呢?”看了看三个孩子。 张兴军看了张清之一眼:“我知道,他把大双打死了给扔后山了,还蒙着红布呢。” 刘桂新问:“你听谁说的?可别出去瞎说呀。” “大昌自己说的,我说那个干什么呀?” “大双是谁呀?”张兴隆问。 “瞎问什么,吃你的饭。”张清之用筷子敲了敲饭桌。 “你说好模样的就生了个双胞胎,你说是不是,”刘桂新对张清之说着。 “闲的呀?说这些干什么?”张清之打断了刘桂新的话:“过自己日子得了呗,少东家长西家短的闲扯。” “姓张的你是不是要翻天?”刘桂新去张清之身上掐了一把。 “嘿嘿,吃饭吃饭。”张清之马上服软,给刘桂新夹了一筷子菜。 “爸你打不过我妈,你还总撩闲,没记性啊?”张兴兵嫌弃的看着张清之说。 “我能打过你不?”张清之瞪了张兴兵一眼。 “想吃饼了,明天烙点糖饼。”刘桂新碰了一下张清之。 “我不太能烙好。行行,烙。”还没反抗张清之就屈服了。 窗外王志昌的哭声在继续,已经哭喊的没有好声了,这顿打真不轻。 张兴隆呲了呲牙吸了几口凉气。 等吃过饭收拾好了,外面天也差不多黑下来了。 “谁家的小孩儿,快点出来玩儿。”皮孩子招朋唤友的声音响起来。 刘桂新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个大昌子,真抗打,这么一会儿又活泛了。” 张兴隆小心的穿上鞋低着头往外出溜,张清之看了一眼没吱声。 第192章 消失的歌声 “二哥我也去。”张兴兵从炕上往下爬,边找鞋边喊。 “等会儿,领着你小弟,别瞎跑啊,就在门口玩会儿。”张清之叫住已经迈出房门的张兴隆。 张兴军早跑没影了。 “等会儿。”刘桂新把两个孩子喊住:“外面冷了,多穿点,别得瑟感冒了。” 东北昼夜温差大,中午可以穿单衣,晚上就不行了,相差十几度呢。这个年代的平均气温比后来要低许多。 张兴隆套了秋衣裤,张兴兵图省事,穿上了扔在炕上新做的薄棉裤,哥俩从屋里跑出来。 出来晚了,一群小子已经玩上了。这大黑天的玩猫瞎乎正好。 宿舍楼右手边这会儿是厂基建队的白灰料场,堆放着不少跳板和推车,因为从桥头下来的小路从院里穿过,所以料场没有大门。也没人来偷东西。 一群野孩子就钻在料场里猫瞎乎,这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多,能躲的地方也多。 人多了一把玩下来就要很久,可能一晚上也就是玩个两把三把,来晚了要么就等着,要么就去玩自己的。 “怨你不?你非得跟着出来干什么?” “那不兴我玩啊?” “那现在干什么?” “咱俩去玩别的呗。去看大铲车。” 哥俩拌了几句嘴,拉着手离开料场这边,从自家门前走过,绕过锅炉房去了部队大院。 部队大院平时不准小孩子往里钻的,张兴隆算是特殊,从部队开过来他就在里面混吃混喝混电视,上上下下都熟了,当自己孩子一样,也没人管他。 带着张兴兵从正大门进了院子。值岗的战士看了一眼就不管了。 院子右手边是一排机库,停着车呀设备什么的,还有伙房,这会儿都是锁着的。 左边靠墙停着几辆待修的汽车挖机铲车什么的,堆着一些零件。 楼上的大探照灯把院子里照的通亮,什么都能看见。 “好大呀这个。”张兴兵指着一辆挖机喊。这种老式挖机有个巨大的车身,快赶上这时候的公交车了。 哥俩爬了上去,左碰碰右捅捅,也搞不明白,就是摸着玩儿。 “咱俩去开大汽车呀?”张兴兵站在挖机舱门口看着边上的大解放喊。解放车的驾驶室开着。 “开不动,没有钥匙。” “有钥匙你就能开呀?”张兴兵怼了一句就往下爬,想去对面车上。 履带式挖机的高度对于小哥俩来说太高了,这边还有把手和踩脚的地方,那边是悬空的。 “哎呀。”张兴兵掉了下去,不过也就是一米多高,到是摔不着。 “你从那边爬什么呀?”张兴隆从这边下来跑着绕了过去:“摔疼没?” “呜~~。”张兴兵哭起来:“二哥,全是油。” 张兴隆过去把小弟从地上拽起来。 这边地上淌了一地的废机油,张兴兵正好摔在机油里。 “完了,你说你往这边瞎跑什么呀?”张兴隆伸手给拍了几下,粘乎乎的机油哪里能拍得掉,反到弄了一手。 “怎么了?”值岗的战士从哨岗里探头出来问。 “没事儿,我小弟卡了。”张兴隆拉着张兴兵往出走。 “没事儿吧?”战士有点不放心。 “没事儿,就是衣服埋汰了。” 从院里出来,张兴隆拉着小弟往家走:“行了,别哭了,也没摔着,衣服我给你洗。” “我妈不得削我呀?”张兴兵抹着眼泪:“你都不管着我点儿。这还能洗干净吗?” “能,我肯定能洗干净。” 到锅炉房的水管子哥俩洗了洗手,机油怎么可能洗得掉? “完了,也洗不掉啊。”张兴兵又开始哭。 “回家用肥皂洗。” 回到家里,刘桂新正在洗衣服,张清之在收拾菜园子。 “怎么了?”看到三儿子哭哭叽叽的走回来,刘桂新甩了甩手上的水站起来:“怎么了儿子?你二哥欺负你啦?” “我卡了,洗不掉。” 张清之走过来:“哎呀,这么大个机油味儿,跑哪去了呢这么一会儿。” 刘桂新扯过老三借着屋里的灯光看。 “妈呀,可完了,这是泡机油里了。这怎么弄的呢?二民,领你小弟去哪了?” “去部队院里了,他非得要去开汽车,就掉下去了。” “可完了,刚做好的新棉裤啊,一天都没穿上。”刘桂新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那多地方,领他往那边钻什么?不知道那边埋汰呀?这怎么弄?” 张兴兵这会儿知道怕了,呜呜哭着也不吱声,小眼睛不时的打量着刘桂新和张清之。 “扒下来我洗洗,看还能行不。”张清之过来脱张兴兵的棉裤。 “还洗什么?这都泡透了还洗个屁。”刘桂新抹了把脸,伸手扯过张兴隆就是几巴掌。 “不是我让他去的。”张兴隆挣扎,感觉特委屈:“是他非要去的呀。” “你怎么不看着点?啊?怎么不看着点?这怎么弄?” 啪啪,啪,啪。 很快刘桂新就没了力气,又气又急,在一边抹眼泪,打人的换成了张清之。男女混合接力打。 “不是我呀,他自己弄的。”张兴隆哭着挣扎。平时挨打他从来不跑也不反抗,今天是真的感觉太委屈了。 可是两口子正在气头上,越挣扎就越揍。 张兴兵也不哭了,站在一边观察,有点怕打到自己身上来。 老大张兴军也回来了,躲在外面不敢进屋。观察。 “别打啦,赶紧脱下来泡上,看看还能不能行,里面衣服是不是也蹭上了?薄的应该能洗出来。”孙娘又出来打圆场,孙爹叼着烟袋站在门里看着呵呵乐。 老三被扒个精光扔到炕上,这顿打是妥过去了,人家从炕瑟底下摸出扑克玩起来。 刘桂新把扒下来的衣服分了分,把薄的泡到小盆里,把棉裤泡到大铝盆里,拿了毛巾去给老三擦身上。衣服浸透了,身上都有机油。 张清之也打累了,把张兴隆扔到一边罚站,过去拿刷子刷棉裤,不过也是白费力气,肯定是洗不出来了。 张兴军悄悄溜进孙家屋里,听着这边的动静。 …… 第二天早晨起来,刘桂新的嗓子坏了,哑了。 这一哑就是一辈子,原来清脆的歌声从此再没有响起来过。 第193章 尘归尘,土归土 一场小风波,孩子记不了几天,很快又活蹦乱跳的了。 刘桂新从此哑了嗓子。 日子一成不变的一天一天过去,卖冰棍,种地。起早贪黑。 很快就到了临近暑假。 天气热了起来,大杨树的叶子绿的发黑,在阳光下无力的垂着头。柏油公路都融化了,踩上去软软的,不小心就弄一鞋的沥青。 有汽车跑过,沥青被甩的到处都是,一丝一丝的飘在空气中。 天气热,冰棍和汽水就好卖起来。 虽然郭家这里又增加了几个冰棍摊,但对刘桂新的生意影响不算大,一家人成了品牌,每天的销量差不多是别的几家的总和。就是少也少不哪去。 一天十几块钱的收入让刘桂新脸上时常的漾起笑容。同时,也更卖力气,更加努力。 这会儿早晨已经不用推着车子去冰棍厂了,只要在摊点等着就好,冰棍厂有大卡车给送上来。 不过因为箱子容量有限,早上的份是不够卖的,中午还是要去取一趟。 刘桂新让几个孩子在粮店里吃了油条,把车里剩的冰棍装到小箱子里盖好,让老三张兴兵看着摊,带着老二张兴隆去街里推冰棍。 老大吃完油条就跑没影了,这种事儿抓不到他。 “走吧,快去快回,这点儿怕是一会儿就卖没了。小兵,好好守摊儿,棉被要盖严。” “哦,知道了,走吧。”张兴兵像个小大人一样摆摆手,一副轻松平常的样子。 张兴隆帮妈妈推着冰棍车顺着公路往西走。 大太阳正当头,在头顶上晒着,幸好公路两边全是大杨树,树荫连成一片。 风也是温的,不停的从路上吹过,吹得人发丝飞舞。 “你上车吧,回来再帮妈推。”刘桂新去了趟厕所,出来对张兴隆说。 张兴隆兴高采烈的爬上冰棍车,刘桂新把盖板揭起来摆到一边,让张兴隆躺进车里面。 躺在车里看着头上的蓝天和大树,车震颤着前行,对于张兴隆来说,这会儿是无比幸福的,惬意的。 过了下河套变电所,大杨树没有了,公路开始爬坡,张兴隆被从车里叫出来,帮着妈妈一起推。 等上了坡顶,他又可以坐一段儿,一直坐到东沟门那里。能坐在妈妈推着的车里看着天空,其实是他乐意帮妈妈推车取冰棍的唯一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一直没什么安全感,在家里也感觉不被重视,什么都是哥哥弟弟的。他听话,他干活,只是想听爸妈夸一句,或者笑一下,那会儿他才有存在感。 “妈,你上来坐,我推你。” “可得了,你推不动妈妈。”刘桂新笑了一下。 取了冰棍,母子两个吃力的推着车走回郭家,马上就收拾着背起小箱子出去串胡同卖。 “甜冰棍儿。” “冰棍儿。” 张兴隆背着小箱子叫喊着,忍着肩膀的疼痛,这边实在受不了了就换到另一边,不时的遇到在疯玩的同学,羡慕的看几眼继续往前走。 把冰棍卖出去的那一刻就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 放假了,孩子们开始放飞自我。 厂子的沙场,砖场,废料厂全变成了皮孩子们的乐园,成群结队的在里面疯,弄的满头满身的沙子,铁锈,衣服裤子刮出口子。 每天晚上晚饭的时候,各个家属片里全是打孩子的声音。像比赛一样,听取哭声一片。 张兴军和张兴隆被张清之送到了张家堡姥姥家。 哥俩扛着小包,张清之扛着大包,翻过两座大山来到张景义家里。 那个大龄知青已经走了,说是考上了什么学校。 “大喽,能帮着扛东西了。”张万智笑着夸孩子。 “嗯,能扛个二三十斤了。”张清之也满意。两个孩子分担点,他就能多带点东西,也能轻松一些。 张景义也高兴,她不擅长说,就去忙活着煮饭,家里有的都拿出来了,恨不得直接塞到两个孩子肚子里。 张清之吃了口饭就去了堡子里。张玉生病倒了。 这一病就没起来,熬了几天就过世了。临走还没忘折腾折腾张清之,大夏天的非要吃冰让张清之去弄,因为弄不着被他骂了一痛。 兄弟几个,老大不在了,嫂子改嫁,老二和老五一个鼻孔出气,和张清之都不对付。 老四是个憨的,已经分了家单过,老六是哑巴,也早就被赶出去自己过了。 张清之带着张兴军和张兴隆去堡里给张玉生磕了头,这个家也就算散了,以后也就是回来看看老六。 痛快的哭了一场,张清之回了南芬。人死灯灭,心里的结也算是去了一大半。 张清之前脚走,后面张万礼也病倒了。老头年纪确实大了。 请了大队的赤脚医生来家里,吃了几天药也不见好,肚子疼的越来越厉害,眼看着本来就不壮的老头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赤脚医手又来,这回带了听诊器什么的,像模像样的检查了一下,说是阑尾炎,需要手术。 离张家堡最近的医院都在十几二十公里以外,这边也不通车,老头已经动不了了,根本就去不了。用队上的马车送估计颠到半道人也就差不多了。 这赤脚医生本身就是学医的,比那些什么都不懂硬拉着上架的农民出身同行多了好几把刷子。 “就在这做吧,不算什么大手术,我以前也做过,挺挺就过去了。” 张景义没有主意,张万智也不懂,半昏迷的张万礼无法决定什么,事儿就被医生这么安排了。 手术就在北炕做的。 小哥俩被赶到了外面,赤脚医生安排张景义烧了开水,把刀具绑带什么的煮了一下,让张万智帮着把张万礼摆在炕边上,他就站在地上开始了手术。 手术做了一个多小时,阑尾被顺利切除,刀口也缝合上了药。满头汗的医生也没留下吃饭,给留了点药背着箱子走了,张万智一路送到三道河子。 没有点滴,没有抗生素,也没有什么各种霉素。 张万礼在炕上躺了三天开始发高烧,然后也去了。 张万智也没操办,自己给哥哥钉了棺材,拖到哥哥活着的时候指定的坟地一埋了事,然后自己在坟前哭了一天。 没有人过来,也就是张兴军和张兴隆哥俩给磕了几个头。 都处理好了,这才进堡求张清革给刘桂新和刘照丰各去了封信。 刚强了一辈子的老爷子就这么默默的永远离开了。 第194章 挨打了 两个老人的离世并没有给孩子带来任何的影响,甚至都没哭,就是知道这个人就没有了,从此不在了。而已。 孩子总是感觉着时间是过的无比的漫长的,一天一天慢慢的走着。 但放假除外。 就感觉还没有怎么玩过瘾,假期已经结束了,到了要开学的时候。 张清之又跑了一趟,去张玉生坟上除了除草,到张万礼坟上磕了头,把两个孩子接回南坟。 张景义和张万智并不需要安慰,人活到一定时候就已经看透了,生死别离并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巨大影响,不过是从此逢清明忌日和过大年需要多烧几叠黄纸。 回了家的小哥俩又套上了小箱子,离着开学还有几天,想逃避劳动是不可能的。 不过经过差不多一个假期的疯玩,卖冰棍也变得并不是特别讨厌的事情了,连张兴军都勤快不少。 回到南芬的第三天,老天爷下了一场暴雨,大风吼了一整夜,雨点大的吓人,别说雨伞,连人都给你吹出去好远。当天晚上发生了不少东西刮飞人受伤的事情。 公路两边的大杨树被吹倒了十多棵,其余的个个枝叶断裂浑身带伤。公路被堵上了,还砸塌了几家的房子,好在没有人伤亡。 镇里组织了相关单位,军人,消防官兵,厂矿也派了人员车辆过来抢险,也就是把拦路的大杨树截断拉走,给人家修房子,把没倒但处于危险状态的树放倒。 后来不知道是哪一级领导发了话,所有的大杨树都被砍掉了,公路变得光秃秃的,再有大太阳也没树荫了。 整个郭家堡,就只有学校边上还有两棵大杨树。 一连好几天风都很大,断断续续的带着些雨滴,家里的冰棍摊就一直没出。张清之怕有什么危险。 连着的暴雨把家里的狗崽子溺死了两只,让刘桂新和小哥仨伤心了好几天。 然后就开学了。 张兴隆成为了三年级的大学生,摘下了小豆包的称号。 班主任也换了,就是那个宋老师,宋德友。 这个时候班主任不跟班,换的很勤快,有些班级一年就一换。 学校里办了育红班,社会上也出现了一些私人开的托儿所,都不是太正规,但好歹孩子有了个寄放的地方,很受欢迎。 张兴兵小同学光荣入园,成为郭家小学育红班的第一批学生。 开学后不久,刘桂新那天吵宋老师的后果就出现了。他有点针对张兴隆。 从三年级开始,学校规定学生上学必须带桌布,就是白色棉布缝制的桌套,套在课桌上,看上去挺整洁的。 同桌两个人换着带,换着洗,保持桌布的干净。但因为都是小孩子,没几天班上的桌布就没有几个是干净平整的了,甚至有的已经出现了破洞。 总有些人喜欢到处抠抠。 张兴隆因为桌布被训了好多次,心里委屈也不敢还嘴。相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说,他的桌布算是干净的了,也没破。有些污渍是因为洗不掉了。 这会儿是纯棉布,不好洗。 然后在一个早晨,因为没剪指甲,宋老师打了张兴隆一个耳光。那天张兴隆回家是说了的,但是那天家里事情多,刘桂新给搞忘了。其实也是没放在心上,早一天晚一天嘛。 张兴隆背着书包出了教室离开学校。 他很气愤。 委屈,气愤,愤怒,反正心里挺复杂的。 学校大门正对面有一家正在建新房子,还没封顶。张兴隆就钻了进去,顺着跳板爬到上面,在竹子跳板上坐着看太阳。然后就睡着了。 然后学校里就炸了。孩子没了呀。 一个班的男同学都被派出来到处找人,刘桂新也来了,在学校里和宋老师大吵了一架。 宋老师也是真怕了,这要真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他这老师干到头了不算,拿什么交待? 等张兴隆睡醒了拎着书包从工地上钻出来,正好被几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找他的同学看到,激动的冲了过来:“张兴隆,你跑哪去了一天?” “啊?一天啦?”张兴隆扭头看了看天空,好像是哦。 “嘿嘿,要不咱就当没找着,张兴隆你隔两天再来上学得了,咱们也跟着找几天,省着还得上课考试的。”这是不怕事大的。 人找着了事也就这样了,宋老师给刘桂新道了歉。他媳妇曲老师也和他吵了一架,手怎么那么欠?还当着一个班学生的面儿。 这会儿其实老师打一巴掌踹一脚的也没有几个家长会放在心上,甚至还鼓励老师:“不听话你就削,往死了削,打死我自己埋。” 但也得分什么情况,孩子自己剪不了指甲,大人忘了这也是正常,算不得什么大事,因为这个打耳光就过份了,又不是学习不好。 张兴隆的考试成绩在班上可是一直排在最前面的。 晚上回家,刘桂新第一件事儿就给几个儿子剪指甲,又安慰了张兴隆几句。今天也确实吓了一跳,这么老实个孩子就拎着书包走了一天找不到人,吓人不? …… 进了八月开始,东北的天气就开始转凉了,天黑的越来越早,昼夜温差不断加大,到了乱穿衣的季节,早晚冻的直抖,中午热的冒汗,白天走在大街上,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件厚外套。 家里来了几个木匠,都是关里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省的,反正对张兴隆他们来讲都一样,都是瘦瘦的说话怪怪的,一句也听不懂。 他们是张清之找回来打家具的。家里要打大立柜和高低高。这年头流行,别人家都有了自家没有好像差点什么似的。 在东北这边,这个年头,打零工做活的都是南方关里人,还有收废品的,捡破烂的,弹棉花的,打戒指换零钱,换粮票,反正越来越多,到处都能看到这些人的身影。 实话实说,这时候东北这边大部分城镇地区的人生活相当稳定,收入也稳定,但也就造成了懒,有些生意看不上眼,感觉做了低气,会被别人笑话。 就连摆地摊做买卖开小卖部这样的事儿都没有几个工人家里愿意干。全民工很牛的。 第195章 打家具和小人书 这个时代教育孩子会说:“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得像他们那样出去摆地摊,看看别人笑话你不?” 这个时候请木匠到家里来做工,要管吃管住,工钱另算。 吃饭也是要谈的,要顿顿有肉有蛋,晚饭要有酒,白天要有烟。条件相当高。 于是张兴隆就被发配出来了,家里住不下。 他被送到了史德明家,要在这边住几天。史德明家房子要宽些,他爸是干部,有一大一小两间屋两铺炕。 晚上吃过晚饭,张兴隆就背着书包自己溜达到第六趟房老史家。 “二明来啦,吃饭了没?”史大娘笑着招呼他。他们家刚吃饭。 “吃过了大娘。” “再吃点,小明给拿筷子。”他们家生活条件要好不少,史大爷经常出差跑外面,家里墙上挂满了他在全国各地的照片,史大娘在阀门厂,也是正火的时候,效益好奖金高。 又混了一顿,两个人钻进里面小屋,他们俩这几天就睡这边。 “看人书不?”史德明献宝一样拽过来一个木箱子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小人书,得有好几十本。 张兴隆简直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自己家里总共这些年小人书都没超过三本,早都翻烂了。 这个年代小人书是主流读物,不仅仅是小孩子看,大人的业余消遣也基本上靠这个。 百货商场里都有一个小人书柜台,黑白的,彩色的,绘画的,电影剪辑,动画片剪辑,水墨水彩,还有折叠联的,一拉开好长好长。 好多成年人的电影都是靠着这个‘观看’的。 小日本的漫画其实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打入咱们的故事书市场了,还很受欢迎,只不过变成了小人书的形势,翻开,里面还是多格漫画。 铁臂阿童木,森林大帝,一休的故事。而我们基本上就是抗日抗日,打倒地主,反蒋抗日。 看这会儿的故事书你会感觉全世界都是敌人,都对我们不怀好意,就想着快点长大好去投军杀敌。 连最调皮捣蛋不学习成天打架的孩子,都有一个参军打仗报效祖国的梦想。 史大娘进来给炕下添火,用的是从张兴隆家里拿过来的爆木花。这个屋的小炕和外面的炉灶不是连着的,要隔外烧才行。 “又去翻弄那些书,都看了多少遍了?早点睡,明天还上学呢。” “啊,知道啦,烦不烦哪成天说。”史德明有点不满意自己老妈在张兴隆面前掉自己面子。小孩子其实是最好面子的呢。 史大娘肯定了解自已儿子,撇了撇嘴出去了。 从小孩子的角度来说,史德明的生活是相当幸福的,从来不挨打,吃喝穿带要什么有什么,在家里也不用干活:他有个聪明懂事又能干的姐姐。 说是娇惯也不为过。 不过史德明却没有一点儿坏毛病,学习也算用功,这就是家教的作用了。家教不一定就得打骂。 家具打了一个多星期,张兴隆就在史德明家住了一个多星期,第天早晨起来回家吃饭然后上学,放学了卖冰棍,吃过晚饭去史德明家睡觉。 张兴军和张兴兵没出去借宿,是一直住在家里的。 张兴兵还闹着想去,被张清之训斥了一顿。他从小到大挨老爸训斥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挨打更是从来没有过。 刚开始是张兴军挨打最多,然后张兴隆和张兴军一起挨打,最后就变成了张兴隆挨打最多。这也是张兴隆自己最委屈的地方。 张兴军偶尔扫个地都会被爸爸妈妈表扬,自己天天干活还要挨骂,甚至挨打。 摔跟头要挨打,被人欺负要挨打,活没干好干慢了要挨打,和弟弟吵闹要挨打:他不是弟弟吗?你不会让着他点?可是和哥哥吵闹一样要挨打:你和他一样的干什么? 张兴军有一回悄悄对张兴隆说:“你知道为什么不?我告诉你吧,你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是捡的。” 张兴隆就信了,偷偷哭了好几回,干活也更卖力气:张兴军说他要是不好好干活爸妈就不要他了。 主要是这个时代说到儿女的来由,爸妈都会说捡的,捡的地方也大都是垃圾堆,公共厕所,雪堆里这些。 卖冰棍并不需要天天贪黑,卖到黑天只是偶尔的情况。一般大部分时候都是下午就卖完了,时间上已经不允许再去取一趟,也就收摊回家了。 回家以后刘桂新就继续做衣服,还能照顾一下三个儿子,打理一下卫生,辅导一下学习。不过好像并不需要怎么辅导,孩子的学习都挺好的。 孩子学习的好赖并不在于作业有多少,而是课堂上老师讲的能不能听明白。 一个星期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木匠师傅走了,家里多了两件家具,大立柜刷成了深红色,高低高是米黄色的。 张清之说都是只刷了清漆,木头不一样所以颜色就不一样,张兴隆也弄不懂是为什么。 …… “二民,走,咱俩去我爸厂子。”张兴军一脸严肃的喊张兴隆。 “干什么?” “我爸让人欺负了你没听到啊?咱俩给我爸报仇去。” 昨天晚上,张清之在厂里惹了气,睡觉的时候和刘桂新念叨被张兴军听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新来的年轻人脾气有点盛,不太尊重老人儿,说话什么的有点冲。 厂里那么多工人,一个班组就是十几二十甚至几十上百个,一样米百样人,发生些矛盾这都是在所难免的。打起来的情况都是时有发生,很正常。 或者说老实人好欺负,张清之在单位不争不抢又能干活,老好人一个,难免被人轻视欺负。 哥俩放下书包就去了张清之单位,二选车间。 机器轰鸣,整个厂房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机油味道,还有潮湿的气息。 混浊的水流顺着厂房的阶级通过各种机器设备向下面急速流淌,最后铁粉被分离出来,尾矿水被粗大的管道排到十几公里外的尾矿坝人工湖里。 休息室里没人,哥俩转了一圈出来。 第196章 爸妈爱吃破皮的 顺着铁板焊制的梯子拐弯没角的走下来,来到厂房的最下面一层。 张兴军大一些,来的次数也多,对这里很熟悉了,张兴隆就跟在后面。 厂房宽大的后大门敞开着,门里门外都是一块很大的空地,以方便设备车辆进出。头顶上是巨大的龙门吊。 门外空地边上有一溜房子,是检修组的材料库。 大门里这会儿摆着一垛一垛的钢板,崭新的钢板还带着油沬,发出青湛湛的光芒。 张清之带着几个工人正在拿着滑石笔在钢板上画线,准备分割。 “你俩怎么跑来了?小心点啊,别瞎钻,别碰了。”看两个儿子过来了,张清之叮嘱了一句。 张兴军跳到一垛钢板上:“老二,能打滑出溜,可滑了。” 张清之看了一眼也没在意,继续工作。 张兴隆走过去:“真的呀?这不是铁的吗?”抬脚踩了上去。 真的滑,再加上鞋子又是塑料底子,还要计算上平衡能力问题。 张兴隆上去就滑倒了,摔在钢板垛边上,右腿迎面骨位置正切在钢板边子上,一下就切开了。 “孩子摔了。”一个工人看到喊了一声,张清之扭头看过来。 张兴隆撑着手爬起来,右腿已经木了,切开的大口子流着血。这会儿还穿着短裤。 “哎哟,快抱孩子去医院,这下可不轻活。”那工人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大口子。 张清之跑过来,拽过张兴隆照着屁股就是几巴掌,他是心疼:“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行了老张,赶紧抱孩子去医院,看样切挺深的。” “那麻烦你们了啊,我带他去看看。”张清之和工友交待了一句抱起张兴隆就往外走,衣服都没换。张兴军小心的跟在后边,声也不敢吱。 三里地,张清之抱着张兴隆一路小跑,汗流颊背的跑到医院。张兴军半道就溜了,没敢跟来。 “这怎么了?”大夫都是熟人,放下报纸站起来,看着急匆匆进来的张清之爷俩。 “摔了,腿切钢板上了。”张清之把张兴隆放到检察床上。 大夫凑过来看,嘴里一股酒味:“这地方没肉,切到骨头了。先洗洗吧。”转身去拿了酒精和棉球过来:“你抓着点,小家伙挺着点啊,有点疼。” 张兴隆点点头,这会儿整个右小腿都木了,根本没什么知觉,看着血糊糊的大口子心里就是害怕。 大夫拿着棉球沾着酒精给擦了一下,又仔细观察了几眼。 “用缝不?”张清之问。 大夫摇摇头:“不用,包上就行,这边没什么肉。”拿了块黄药布盖在伤口上,用绷带包扎起来:“这几天老实点儿,别跑别蹦,几天就长上了。” 张清之点点头。 于是,一个七八厘米长的大口子,伤口里面都没清理干净,就这么被一个喝过酒的大夫给习里糊涂的包上了。 包扎好,张清之背着张兴隆出来直接回了家,这会儿班也不用去了,他就开始干活,张兴隆一个人呆在炕上。 小孩子恢复的确实快,换了一次药伤口就长差不多了,等掉了痂,一条青白色的伤痕划在迎面骨上,有六七毫米宽,按一按没有一点儿知觉。 …… 过了七夕就是立秋。 往年七夕的时候,张兴隆和哥哥会端盆水坐在姥姥家的葡萄架底下等着看七仙女,姥姥说晚上要是没有云彩就能看得见。可惜云彩从来都是满天满天的,哥俩也就一直没见过七仙女。 城里没有葡萄架,张兴军就说,这要是在姥姥家肯定能看到七仙女了,大月亮像个盘子一样挂在天上,看不到云彩的影子。 张清之和刘桂新忙着和馅和面包饺子,就听着孩子一本正经的胡说乐。立秋是要吃饺子咬萝卜的。 面板放在炕边上,张清之擀皮,刘桂新带着三个孩子包。张兴军和张兴隆包,张兴兵跟着捣乱。 “看我包的麦穗,好看不?” “看我包个太阳。” “我这个是向日葵。看像不像?” “妈,怎么不包钱呢?” 七嘴八舌热热闹闹的。 “妈,我二哥吃饺子馅。”张兴兵猛然发现了张兴隆的嘴在动,观察后进行了举报。 “真的呀?”刘桂新看过来:“这孩子是不是傻?生肉也能吃啊?好吃不?” “好吃。”张兴隆点了点头。 张清之顺手抓起面板边上的扫炕笤帚丢过来:“你上辈子是饿死的呀?生馅也吃。” 笤帚打在张兴隆的鼻子上,当时就出血了。 “这你打孩子干什么?”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拍了拍手把张兴隆抱起来:“完了,止不住了,快抱去医院看看。” 张清之也有点慌,本来没想打呀。 也顾不得洗手,抱着张兴隆去了医院。 用了点药,拿医用棉堵住鼻孔,张清之抱着张兴隆出来。这孩子委屈,一直在哭。 “不哭了,爸给你买个麻花吃,行不?爸打错了,以后不打你了,哦。”张清之掏一毛一在副食头上的国营饭馆里给买了根麻花。 这时候麻花可是好东西,平时吃不到的,张兴隆就投降了,开心起来。 回到家,一根麻花还没吃完,舍不得大口吃。 张兴兵也叫着要,张兴隆分了一些给弟弟。 饺子包好了,张清之去烧水煮,刘桂新收拾面板扫炕,放桌子准备吃饭。 土豆萝卜切成片煮熟了用冷水过一下,小葱和生菜叶子洗的干干净净,新炸的鸡蛋酱端上来,饺子上桌,一家人开心的吃起来。 “你别吃这个,我妈爱吃。” “我爸也爱吃。” “那你还吃?” 张兴兵训斥着张兴隆,把煮破了皮的饺子从张兴隆筷子上抢下来放到刘桂新碗里。 “你煮饺子从来都是往涨了煮,就不会看火候啊?”刘桂新埋怨张清之。 “我故意的呀?不是怕不熟嘛。”张清之解释了一句。他煮饺子总是煮不好。 “气鼓了按一按能弹起来就是熟了,和你说多少回了?笨的像什么似的。”刘桂新气哼哼的把破皮饺子塞到张清之碗里。 张清之就嘿嘿乐,也不在乎吃的什么,老婆孩子吃好就挺好。 第197章 分房子了 进入九月以后天气越来越冷,已经下霜了。 “房子要分了,打听准了,就这个月的事儿。”吃晚饭时张清之和刘桂新说了一下分房子的事儿。 “问准没?有没有咱家?” “主任躲了,厂子那边我找老毛给问,没找着准信儿,再等等看吧。” “又是等等,你怎么和我说的?说这回肯定能轮到咱家。我不管,你就是抢也得给我抢回来,要不我就去你们车间闹去,我看看他这个主任脸到底有多大。” “我肯定要争啊,现在不是找不到人嘛,这事儿自己能定啊?还不是得车间那边说话。” “找不着就不找了,你不是知道哪栋楼吗?明天晚上咱俩去,撬开搬进去,我就不信了,还能把咱们再撵出来呀?我看看谁敢。” “硬占哪?” “你不敢我自己去。” 第二天张兴隆放学回到家里的时候,就看到妈妈特别开心的样子。 家里东西都倒了出来在收拾。 “二,赶紧吃饭,吃完帮妈弄东西,这些得洗洗,咱们弄干干净净的搬过去。” “咱家真上楼了呀?”张兴隆也有点开心。听说上楼可好了,屋里就有厕所,冬天还有暖气,地方也大呀,不用全家挤在一铺炕上了。 “你哥和你小弟都过去了,谁让你回来的晚。吃饭。撒冷的。” 张兴隆答应了一声,放下书包去吃饭。 等张兴隆吃过饭,天已经黑了。 “还去看一眼不?”刘桂新和张清之收拾东西,刘桂新问了一句。 “还要去看哪?”张清之抬头看着刘桂新。 “去看看吧,就俩孩子在那有点不太放心。”刘桂新挑了挑头发。 “那就去看一趟。也没事儿,被都有冻不着。” “正好把锅什么的带过去。” “留一个吧,明天不煮饭哪?搬不完。” “那留个蒸锅,这些搬过去吧,还有孩子衣服。老二,你背这个,和你爸一起去。” “那我晚上住哪儿?”张兴隆背上包袱问。 刘桂新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张清之:“那边能睡下不?” “再抱床被吧,床有。”张清之打量了一下屋里:“老刑给弄了两张床,还有柜子呢,让我明天去拉。” “刑连长啊?还挺够意思。” 刑连长是边上部队的连长,对张兴隆相当不错,和张清之认识以后相处的也很要好,还有张爱平班长,都成了张清之的朋友。 背着打好的包袱,张兴隆跟着张清之去看新房子。 “你就不能好好走道?离了歪斜的,摔了看我揍你不。”走过锅炉房,张兴隆开始脚下打漂。 这会儿可没有什么路灯,胡同又窄,还有水沟,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就是跟在张清之身后硬走,不时的就会歪到墙上去。 可是对于什么都能看得清的张清之来说,就是这孩子不好好走路,故意的。 人都是以己度人的,不管是什么关系和身份。 等走到李忠义家这边,路宽了,月色也亮起来,张兴隆才正常起来。 过了百货商店的十字路口,这边对于张兴隆来说就完全陌生了,从来没来过。卖冰棍都是在道南转,这边以前也没有人家,是一片山坡坟场。 这边的四栋楼房是把山坡炸开摊平了建的。 张清之占的房子在里面,贴着炸开以后呲牙咧嘴的山崖峭壁。岩壁比楼都高,在黑暗里看去像个怪兽蹲在那里。 楼和山壁的距离很近,连十米都没有,最近的楼角那里只有两米宽。胆大的从山顶能蹦到楼顶上去。 楼空里面的道路土地都没有硬化,各家的仓房还没有盖好,现场也没清理好,到处是砖头瓦块的。 张兴隆跟在张清之后面踩着砖头瓦块绕到楼前面。楼门洞朝北正对着十米外的大山,天才般的设计。 “就是这家,好不好?里面可宽了。”张清之问了张兴隆一声,走进黑洞洞没有一点儿亮光的楼道去敲门。他忘拿钥匙了。 这个年代的大部分人还不习惯出门带钥匙,因为以前根本就不用锁,出门和邻居说一声就行了。 敲了半天里面也没动静。 张清之去找了截铁丝回来,捅了半天也没捅开,放下东西带着张兴隆出来,转到楼后,其实是前面来。 数着窗户找到自己家,里面有蜡烛跳跃的火光照出来。新楼还没通电。 窗户有点高,张清之搬了几块砖头过来,踩着爬上去往里看了一眼,笑着说:“你哥和小兵睡着了。” “我看看行不?”张兴隆爬不上去。 张清之抱起张兴隆,举着他靠近窗户,蜡烛点在窗台上,里面有张铁床,张兴军和张兴兵依偎在一起睡的正香。 “哥。”张兴隆喊了一声,里面两个人动也没动。 “你敲敲玻璃。”下面张清之说了一声。张兴隆抬手在玻璃上拍了拍:“哥,小兵。” 没用。 “算了,睡熟了。走吧。”张清之把张兴隆放下来。 “那,咱不进去啦?”张兴隆问。 “打不开门怎么进?”张清之拉着张兴隆走到上头路上,爷两个原路回到家里。 “忘拿钥匙了,那两个睡着了,怎么叫也不醒。” “妈,东西还在那边门口呢,丢了咋整?”张兴隆记挂着刚才搬过去的东西。 “没事儿,丢不了。你上炕睡吧,明天还上学呢。”刘桂新安慰了儿子一句,收拾让他上炕睡觉。 等张兴隆睡下了,两口子扛着东西带着钥匙又去了楼上。一直搬到半夜。 张兴隆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屋里东西已经少了一大半,刘桂新已经去出冰棍摊了,张清之在做饭。 “醒啦?醒了快穿衣服,起来洗脸吃饭,我还得去弄你哥和你小弟呢。”张清之听到动静到门口说了一句。 张兴隆爬起来揉了揉眼睛穿衣服:“我妈呢?” “出摊去了呗,像你们这么懒哪?” “我哥和我小弟怎么吃饭呢?” “我给送过去,你快着点。” “那边房子能做饭不?” “能,晚上放学你早点回来,帮我拉煤和黄土,没有煤拿什么做饭?” 第198章 写作文 张清之拿脸盆兑了点温水端进屋:“快点来洗脸。饭菜我给你盛好放锅台上了啊,我去给你哥和小弟送饭。” “嗯。那我晚上放学是回这个家还是那个家?” “回这边呗,你把书包送你妈摊上去,好回来帮我拉煤。” “那这边这房子以后还是咱家不了?” “不是了,都有新房子了,这个厂子就收回去了。” “仓房还是咱家自己盖的呢,也给收回去呀?” “那边有,厂子给盖新的了。你快着点,哪那么些话。我走了啊,你走前关好门窗,把炉子封一封。” “嗯。” 张清之拎着饭盒急匆匆的走了,送完饭弄好那哥俩他还要回来上班。 张兴隆穿好衣服去洗了脸,习惯性的去抹香香,没找到。在屋里看了一圈儿,去锅台边上吃饭,然后心里突然就有点难过。 “怎么了老二?怎么还一边吃饭一边哭上了?”孙家老三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张兴隆在抹眼泪。 孙家老大也就是大姐已经在夏天的时候结婚了,嫁出去了,嫁到张兴隆也不知道是哪的地方,反正是挺远。就知道大姐夫姓李,长的黑乎乎的头发自来卷儿,特别能说。 “以后这不是俺家了。” “那不是有新家了嘛,楼上可好了,地方还宽,你不高兴啊?” “知道,我都去看了。” “那你还哭?” 张兴隆有点儿不好意思,不过眼泪这东西,止不住啊。 这里有着那么多的美好记忆,发生过那么多的故事,还有那么多小伙伴。 “二姐,你们家搬不搬?” “搬,咱们这片儿都搬。” “那你家搬哪去了?” “都在那边,你不是去了嘛,就是那。” “咱们还都住在一起呀?”张兴隆有点高兴,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都在那边,咱们这片儿都得搬,都在那,就是不住一堆了。” “那我找不着你们家了怎么办?” “怎么找不着,你笨的不认道啊?就那么大点个地方。” “嘿嘿。”张兴隆有点不好意思,大口的吃饭,心里开心透了。 吃完饭,把碗筷刷了收好,拿炉钩子挑开炉盖。炉盖是三个铁圈,中间一个带窝的铁块,得挨着顺序拿放,要不然小的就掉到炉子里去了。 用炉通条把炉子扎几下,然后用炉钩把上面摊平,用小锹从一边的煤坑里撮半锹粘乎乎的湿煤倒进炉子里,用炉钩子把湿煤摊平整,要摊得薄厚差不多,严丝合缝的才行,这样火就压住了,一上午都不用管它也不会灭。 张兴隆干这个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封好炉子一层一层盖好炉盖,把蒸锅座在上面添上半锅水,这才洗了手背上书包,看了一眼前后窗子都是关好的,把门关严,出发去上学。 早上不用掏炉灰,晚上放学了掏正好。 整个炉灶下面都是挖空的,上面盖着盖板,烧过的煤变成灰漏在里面,隔几天就要掏一次。 今天的课堂上,老师要求学生们以我学会了什么写作文。 三年级开始语文课就要写作文和日记了,作文都是课堂作业,老师布置了就在课堂上写完,老师当时批改。日记就要回家写,一个星期交上去检查一次。 女生坐在课桌后面默默的冥思苦想,男生就是左顾右盼抓耳挠腮。对于三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写作文简直太难了。 张兴隆打开作文本想了一下,用笔在上面端端正正的写下:我学会了煮饺子。 对于他来说,写这样的作文简直太轻松了,家里大小的活儿他大都干过,学会的东西有一大堆。 “饺子像一只一只的小鸭子飘在水面上,水开了,小鸭子就晃啊晃啊,不停的动来动去……” “过了一会儿,饺子都像充了气一样,变得圆鼓鼓的,妈妈说,这个时候用手轻轻按一按,能弹回来就是熟了。我捞起一只用手按了一下,果然弹回来了。 爸爸煮饺子总是煮破,但是我没有,煮的好好的,用笊篱捞在盘子里,白白嫩嫩的,可好看了……” “弟弟说,爸爸妈妈爱吃破了皮的饺子,要留给爸爸妈妈吃才对。我吃过破了皮的饺子,一点儿也不好吃。我知道,不是爸爸妈妈爱吃破了皮的饺子,是他们舍不得给我们吃。他们爱我们。” 几百字的作文一气呵成,交到讲台上。 宋老师看了张兴隆一眼,拿起作文本翻开看起来。 几百字,几眼就看完了,他挠了挠额头,又抬头看了张兴隆一眼,咳了一声:“同学们,写的没写的都停一下来,我给你们念一念张兴隆的作文,写的很好,你们要向他学习。” 带着点感情,宋老师把张兴隆的作文念了一遍,念到最后几句还着重重复了一下,点着头:“都听清楚没有?张兴隆不但写明白了学会了什么,还写了怎么学会的。 最关键的是,表达出了对父母的感情,你们都想一想,对不对?你们要向他学习,作文要用心写。张兴隆,你也不要骄傲,要继续努力,听见没?” 张兴隆站起来答应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感觉同学们都在看自己。 “字也写得好。”宋老师把张兴隆的作文本举起来给同学们看:“方方正正,间架结构都拉开了,字就得这么写,记住没?” “记住啦……” 张兴隆写字像妈妈刘桂新,从小学写字开始就写的端正,哥哥张兴军就要差一些。弟弟还没开始写字呢。 这是张兴隆相当高兴的一天。 家里搬新房子了,孙娘家也会搬到那里去。 写作文和写字都被老师表扬了,好开心。 放学后,他背着书包急匆匆的跑到妈妈的冰棍摊子上:“妈,今天老师表扬我了。” “是吗?因为什么表扬你?” “我我写的作文,还说我字写的好。” 张兴隆把作文本拿出来献宝一样交给妈妈。 刘桂新翻到最后一篇作文看了一下,笑起来,在张兴隆头上拍了两下:“你就胡编吧,要说你干过别的活还是真的,什么时候用你煮过饺子了,还编的挺像的。” 张兴隆有点莫不开:“我本来就学会了,不信下回我煮给你看看。” “行,下回包饺子你煮,看看是不是比你爸强。” “我还会擀皮呢。” 第199章 关于灯的战斗 晚上,张清之和刘桂新把家当都搬到了新房子里。家算搬完了。 小哥仨住一间屋,两口子终于有了自己的空间。 刑连长给弄了一架部队上的双层铺,张兴隆和哥哥住双层铺,张兴兵自己单住一张床。 厂子给的床是厂里自己加工的,钢管弯的床头床尾,铺面是用角铁焊的架子,中间用八号铁丝拉着网,上面铺上稻草垫子。 垫子被刘桂新用白色棉布包了起来,要不然会掉的满屋都是稻草。 张兴军不太敢住到上铺,怕翻身摔下来,就鼓动张兴隆住上面,张兴隆到是喜欢,开心的爬了上去。 张兴兵就闹着要和爸爸妈妈住,不想一个人睡,最后高高兴兴的自己捧着枕头跑到大屋去了。不过等他睡着了又被张清之悄悄给送了过来。 第二天早晨醒了张兴兵就开始哭,可怜巴巴的抱着枕头往张清之刘桂新这屋跑,哭的这叫一个伤心哪,衣服也不穿,学也不上了。 必竟还是个孩子,虽然懂事儿,能帮家里卖冰棍做生意,但终归是个五岁的孩子。 他这会儿睡觉还习惯吃匝摸乃乃呢。 刘桂新抱着哄,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还是答应了让他去那屋睡觉,这才算完事儿。 哄好老三,刘桂新急慌慌的吃了口饭就推着冰棍车去出摊了,这回离摊点到是近了点,出了楼空就是柏油路,到是比以前省了不少劲儿。 大人是省了事儿,可是孩子又不一样。 现在天天要从十字路口那一排小卖部门口走过去上学,看着那些馋人的糖果和各种零食,闻着边上国营饭馆的麻花炒菜香味儿,这简直是一种折磨。 都要花钱哪。 于是以往没有的钱的概念就清晰起来,兜里有点儿钱成了最大的愿望。 “哥,你兜里哪来的钱?”张兴隆终于发现,哥哥兜里总有点钱,虽然他平时也舍不得花,但是有啊。 “攒的呗,告诉你啊,离我钱远点,敢拿我就削你。” “你从哪弄来钱攒的?” “不告诉你,告诉你干什么?告诉你我还去哪整去?” 张兴隆百思不得其解,想不出哥哥的钱是从哪里变出来的。 “跟你说啊,不兴告诉我爸我妈,你要是和我爸我妈说了以后就不和你好了,你有什么事我都去报告。” 张兴隆点点头,本来就没打算告状,那是小弟张兴兵干的事儿。 孩子大了都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和秘密,都是互相帮着保密。 瞒谁也瞒不住亲哥们啊,天天在一起。 “你不能和老三那个间谍学,听见没?明天我给你买糖块儿。”张兴军还是不放心,许诺了点好处。 现在张兴军住在上铺了,他发现住上铺不危险还挺好玩儿,最关键是自己有点什么小秘密在上面别人看不到。 于是张兴隆就被赶到下铺来睡了。 他没有什么发言权。打不过。 于是老大开始在上面享福:开下灯。老二关灯。老二把我鞋递过来。老二帮我倒点水…… 他想睡觉了就得关灯,他不想睡觉了就不能关灯,反正都得他说了算。 小哥俩几乎天天因为关灯开灯吵一通打一架,不过,好像都是以张兴隆受伤结束。 张兴隆干脆找了根长绳子,把灯绳接到了双层铺的床头上,这下上铺下铺都能拉得到开关了,你爱关就关,不关拉倒。 人家老三张兴兵已经光明正大的搬到那屋和爸妈挤去了,不睡这屋。 住到楼上以后,虽然老邻居还有同学大都还是在一片儿,都搬到这四栋楼来了,不过,还是有了变化。 在平房那边家家都没有锁门的习惯,想去谁家跑去就进院子进屋,现在不行了,得爬楼,得敲门,一来二去的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串门子了。 包括大人之间来往的也在减少,除了几家相处的特别好的,慢慢都变成了见面点头说句话。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在拉开,不再像平房时候那么亲热。 张兴隆的同学原来住在一片儿的,史德明和王志昌家在同栋三楼口,那红飞家在同栋四楼口,然后凌云刘显成李宝军李树才都在九号楼。 孙娘家在八号楼,也是一楼,几步就到了。 七八九十四栋楼每栋楼的第三第四个楼口都比前面两个楼口少一套房子,前面两个楼口是两个双室两个单室,第三第四两个楼口是两个双室一个三室。 那洪飞家和孙娘家都是三室的房子。 其他的同学有的还住在那边,不是所有的人家都搬出来了,空出来的房子厂子已经安排了新的人家。 搬来后不久,张清之有一个礼拜天在家里睡午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家屋里摆着一口红色的棺材,然后地面上全是水。 醒了以后他就去找材料,把自家前后窗前夹上了帐子,围成了两个小院儿。 他坚信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提示:自家就要摆脱往日的窘境,开始要好起来了。得把这股气留住。 然后邻居们有学有样,一楼的各个家都纷纷开始在房前屋后夹帐子,直接把楼后的地盘分了。 楼前面三楼口的右边人家和四楼口两边都不能夹,楼角紧挨着山,他们夹了帐子就没地方过人过车了,于是那两家人就不太满意,经常说些风凉话,还去找过厂子。 最后把头一家是那洪飞家,她们家就没闹,就把房后夹了起来。 她们家没有儿子,三个丫头,年纪和张兴隆哥仨仿佛,都很漂亮,父母也都是老实人,平时都很谦让的。 不过她们家除了那洪飞和张兴隆是同学以外,并没有什么其他来往。不是一个厂的。 搬新家的兴奋劲儿慢慢散去,慢慢也就适应了,张兴隆的生活又开始一成不变的重复。 上学,卖冰棍,洗衣服,擦玻璃扫地拖地,缝缝补补,和爸爸去赵家拉煤,上山挖黄土。前山因为修碎矿,挖黄土的地方改成了大庙上面,在同学朱孟才家前面山坡上。 那里有一个水泡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水积在这里,泡子边上全是黄土。 水泡子边上公路边还有一个水泵房,每天鸣叫着工作。 第200章 零花钱 九月下旬,冰棍生意结束。 虽然别的摊子还有坚持的,刘桂新还是把摊子收了,天气渐冷,家里一堆事儿呢,再说冰棍也卖不动了,一天卖那点儿费着时间不值当。 这个时候还没有雪糕,人们也没有冬天吃冰棍的习惯。 厂子那边又开始了一年一度的福利大放送,大米白面粉条鸡蛋,各种肉类海鲜开始往家里搬。大白菜大葱萝卜土豆成车成麻袋的弄回来放进仓房。 “我看人家都在仓房里挖了窖,咱们也弄一个吧?要不然土豆萝卜往哪放?就这么放仓房里不得全冻啦?” 刘桂新和张清之商量着。 “那就挖一个吧,正好还没上冻。明天我找人回来挖。管饭不?” “还得管饭哪?那就管吧。” “那下面是山根,弄不好得全是大石头,那么好挖呀?人家来了累够呛你连顿饭也不管能说得过去呀?” “我不说管了嘛。买几盒好烟,挖完了好好吃一顿,行了不?张皇上。” “咱可不敢当皇上,在你们面前哪,也就是个挣钱跑腿的命,得把你们伺候的于于卓卓的,要不然哪天一翻脸还有活路啊?” “哎哟,这委屈的,还挣钱跑腿的命,你挣的钱呢?在哪了?拿我看看。” “说的像我吃白饭似的,挣钱不都在你兜里吗?还得家里家外的忙活,洗衣做饭啥不得干?你换个别人试试?看还谁家老爷们像我这样?” “不,你是说认真的呀?委屈了呗?”刘桂新放下手里的针线看向张清之。 “你俩别吵吵。”趴在床上的张兴兵抬头看过来。 “我哪敢,怎么的,还不兴说几句呀?” “不,姓张的,今天你把话说明白。你给我坐下,说不明白哪也不准去。” “我去和煤。” “不用,一会儿我和,你给我说清楚。” “说啥?” “你说说什么?把你刚才那话说明白,你什么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人家谁兜里还没有几块钱?我可倒好,寻思找人来挖窖去买包烟,结果一摸兜,空的,比脸还干净。” 刘桂新拿眼睛在张清之身上来回审视:“就这个?” “啊,”张清之点了点头:“要不还有啥?” 刘桂新低下头拿起针线:“行,明儿个给你身上揣五块钱,花了再补。” “真的呀?”张清之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不用五块,有两块钱够我压腰了,我平时也不花。” 刘桂新斜了张清之一眼:“德行。和煤去。” “得嘞,和煤。”张清之哼着小曲儿去了外面。这边弄煤没有在平房方便,窗台太高,要从正门出去绕到前面院子里,把煤和好再用个旧盆子端进来。 湿煤这东西一次也不敢和太多,多了就干了,硬了,敲都敲不动,就得少和多跑。折腾。 …… 日子一天一天往前走,气温逐渐下降,人们身上的衣服不断加厚。 到了这边以后,刘桂新做衣服的活计也受了影响,原来的老客什么的都找不着了,也不可能挨家挨户的找过去,这东西总要讲究个你情我愿心知肚明,找上门去就有点不合适了。也放不下脸。 而几个小的这边每天正常上学放学,日子平静的像块玻璃。 张兴军每天放了学就没影了,也不知道跑到哪去疯,反正不见黑是不回来。 张兴隆性子比较静,不喜欢闹,和同学之间也不太能玩到一起,也就是史德明,朱孟才和凌云王志昌几个走的近点,也不是经常去。 至于杨震东他们现在都不知道住在哪了,想找都找不着。 而且,张兴军和杨震东哥俩打过架,张兴隆心里有点排斥他们。 他们哥俩有点讨嫌,莫名其妙的就会找茬,原来在平房住的时候,要不就往这边扔石头,要不就站在墙上说些挑衅的话。关键是谁也没惹到他呀。 他就是总想拔个横,张兴军又是个脾气急的,于是三天两头就打起来了。 张兴隆不敢打架,怕回家挨揍,也怕把人打伤,不像张兴军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他偏偏会想很多,有时候气来了也想打,石头抓在手里,可是一想到砸上去会流血,他就怎么也砸不下去了。 有一次张兴军在边上大地和下面农村片的李全打起来了,两个人撕打着滚在地上,张兴军让张兴隆帮忙,拿石头砸李全,张兴隆站在那想了半天也没敢。 李全比哥俩大好多,那会儿就是初中生了,个子也高。其实张兴隆挺佩服自己哥哥的,和谁都敢打,还总能打赢,自己就不行。 那次的事儿张兴军好几天都没搭理他。 东北的男孩子,到十来岁的时候,这种讨人嫌的特别多,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想拔个横让别人怕他,莫名其妙的就找茬打一架。 张兴隆也遇到过很多次,像班上的孙旭亮就是那种人,不过张兴隆都躲了,就算他说什么也当没听着,也没回家里说过。何强比孙旭亮强点也不多,一类人。 史德明不讨嫌,但是别人惹着他他就敢上去打。 这学期学校把张兴隆他们年级重新分了班,三个班变成了两个,又进来不少原来三班的同学,就有几个相当讨嫌的,而且讨嫌的还总是抱团,一群一伙的,特别讨厌。 杨久权的嗓子出了问题,哑了,经常发不出声音,班里的排长换成了孙旭亮。 中午,吃过午饭回来,同学们都在满操场的疯玩,张兴隆,杨久权,何强,孙旭亮还有王志昌蹲在教室墙跟上晒太阳说话。 “没钱花了,去弄点钱哪?”杨久权看着操场那边说。 “去哪弄?”何强问。 “弄点铁卖呗,到处都是,一划拉就一堆的。” “不上学啦?” “真能卖钱?” “儿子哄你们,真的。” “你去不?”“你去不去?” 几个人互相看着互相问,其实都有点想去,张兴隆也想去,这段时间正琢磨着怎么弄些零花钱呢。 偷家里的钱他不敢。 第201章 第一次逃学 还住在平房的时候。 刘桂新回家以后,装零钱的围裙都是挂在门口的墙上。 有一天,张兴军就打上了围裙里零钱的主意,不过他不敢自己拿,就哄张兴隆去拿,他先出去到院子外面等。 张兴隆就干了,去口袋里抓了一大把。 等出门到院子里的时候,要从刘桂新身边走过去,张兴隆就有点慌,忍不住跑了起来。 全是钢蹦啊,一大把揣在兜里,这一跑,哗啦哗啦就响起来。 刘桂新一把就把张兴隆扯住了:“哎哟,能耐了呀。”她一听就知道是钢蹦的声音。 于是,一顿混合双打。张兴军在院子外面一看架式不对早就跑没影了。 所以,偷家里的钱张兴隆是万万不敢的,而且家里的钱怎么来的他清楚,自己都付出了那么多辛苦呢。 一听能从外面弄到钱,张兴隆马上就来了兴趣。 几个人互相看看,互相问了一遍,都想去。 “去行,除了咱们几个不能和别人说,记住没?回家也不能说。”杨久权看样是相当有经验了。 “行。”几个人都点头答应。 “走,把书包从这边墙头递出去,我爬过去接着,别让别人看着啊,瞅着点。” 杨久权从教室顶头的围墙爬了上去,熟练的找到蹬脚的地方往下爬了一截然后跳了下去。 后面落差有点大,地面比学校院里矮了好几米,一般孩子还真不敢。 这截围墙接着教室后墙,在房山头这里形成一个空角,有半间教室那么大,学生一般都不会往这边来。 张兴隆孙旭亮何强王志昌四个溜进教室收拾好书包,抱在怀里溜出来跑到房山头,孙旭亮爬到墙头上,把几个人的书包接住扔下去,杨久权在下面接着。 “咱们从哪出啊?也从这爬呀?”王志昌爬上墙头往下看了一眼。 “咱们绕一圈儿。”孙旭亮跳下来拍拍手,几个人从学校大门出来绕到后面。厕所在校外,也没人注意这几个人去哪。 会合了以后,杨久权带着大家去偷铁。他知道地方。 顺着学校前面的路往西走,穿过一些人家和菜地一直能走到公路上,就是张兴军经常卖冰棍的那个路口,穿过公路再往西走就是老尾矿坝,向南是去金坑,向北和水洞那边连着。 几个人跟着杨久权顺着公路往南走。 来到公路桥头,就是厂门口那条土路和公路连接的地方,和桥平行有三根一米多粗的铁管子悬空架在河面上。 杨久权在路边的水泥墩上坐下来,掏了根烟点着:“从这管子过去,进去就是铁堆,小点声,找能拿动的拿,再顺着管子跑回来,敢不你们?” 王志昌也去拿了根烟抽,何强和孙旭亮没要。张兴隆对烟没有兴趣,摇了摇头。 “没人管哪?那边就是厂子后门吧?有经警。” “他们都在门卫那屋里,你还使劲喊哪?里面铁有的是,堆老高了,外面看不见,进去赶紧拿了就出来。” “去不?”几个人又互相看看问了问。都想去。 “把书包放这下面。”杨久权把书包塞到管子下面,几个人都把书包塞了进去。 “走吧,过去了速度快点啊,有人看见了就赶紧跑,别被逮住。”杨久权扔了烟头带头跑上铁管。 五个人从三根铁管上飞奔而过。 铁管一过来就是厂子的围墙,不过因为铁管有那么粗,缝隙很大,五个人很轻松的就钻了过去。 杨久权把手放在嘴边比划了一下,几个人也不敢出声,小心的爬上去进入废铁堆分散开,各自去寻找目标。 铁太多了,很快五个人都捧着铁块回来,原路返回。 一个一个小脸红扑扑的,又兴奋又激动,好像干了件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杨久权看了看大伙的战利品:“太少了,挑大点的捧,能拿动就行,小了值个屁钱哪。” 几个人把战利品藏好,又顺着铁管跑了过去。 弄了几趟,直到被人发现。 一个经警出来到铁堆里撒尿,正好看到几个小家伙,骂了一句:“**崽子偷铁是不?” 几个人像兔子一样钻到墙洞里跑过河对面,经警站在那骂了几句回去了,懒得追。 张兴隆何强几个吓的心直蹦,到了这边还在耽心的往对面看,怕人追出来,杨久权一点儿也不慌:“没事儿,不能追,不过不能去了,肯定盯上了。走吧,也差不多了。” 几个人背好书包,用杨久权和王志昌的衣服抬着战利器跟着杨久权走。 张兴隆劲儿最大,抱着一块最大的跟在边上。 这段没有人家,路东是菜地,路西边一直到河都是农田,在农田中间有一个用红砖墙围起来的院子,杨久权领着大伙走了过去。 废旧物资回收站。 熟门熟路的走到地磅边上,杨久权喊了一声,很快出来个中年妇女:“又弄铁啦?” 几个人来回倒腾了几趟,把偷出来的废铁运过来,过称。 “没少弄啊。”那女的嘟囔了一句。她才不管铁是怎么来的呢,反正送来就收,自己也是有任务的。 其实他们把收购点弄在这基本上就是冲着选矿厂的废旧铁去的,往这倒腾的人可不少,不少工人下班都带点出来,攒多了卖一次。 厂里也在想办法看着,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让带铁就焊成东西,哑铃,鞋架或者什么的,这些人人都弄,经警看到了也不会管。 再说进出厂子也不是非得走前后门,四通八达的,哪都能走,多几步道的事儿。 拿了钱从回收站出来,杨久权说:“买点肉什么的去我家吃一顿,行不?可十块钱的,剩下的咱们平分。” 几个人都没意见,这会儿光兴奋了,怎么都行。 留下十块钱,剩下的一个人分了五块七,然后几个人杀向商店。 买了盒赤水河烟,又买了麻花,面包,香肠,剩下的全买了猪头肉。 这年头的钱那叫抗花,购买力杠杠的,赤水河四毛四,麻花一毛一,面包九分,红香肠两毛五一根,猪头肉八毛一斤,买了一大包。 然后几个人拿着东西去杨久权家。 第202章 暴露了 杨久权家在下河套。 这里还是张兴隆从来没到过的地方,从这里再往西走就是细河吊桥,过了吊桥是去金坑的小路,当年张清之抱着张兴隆去跳大神就是从这里走的,摔他的地方就在吊桥那头。 班上同学住在这一片儿的也不少,王厚玲,闫丽霞,吕德权,杨久权,李艳红。 从公路上拐下来,这边是土路,坑包不平的,车辙压的很深,人只能顺着边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这路也太破了。”何强说了一句。 “这就挺好了,你没看开春呢,要不就是下点雨你过来看看,全是稀泥汤子,还不是得走。”杨久权 杨久权家很破旧,屋里阴暗阴暗的,他妈在饭店上班,这会儿只有他妹妹一个人在家,和张兴兵差不多大。平时杨久权上学妈妈上班,小丫头都是一个人在家。 “哥。”小丫头有点脏兮兮的,不过眉眼看上去将来也是个漂亮姑娘。杨久权长的就有点儿小帅。 “在家听话没?”杨久权回到家里好像变了个样,有点儿小大人的感觉。 “听了,我都没出屋。”小丫头细声细气的。 “嗯,乖。哥买了猪头肉,还有香肠和面包,你洗洗手,哥把肉切一下咱们吃饭。” 小丫头撒冷的去洗了手,然后费力的把炕桌搬出来摆好,又去拿了筷子和小碗出来摆到桌子上,一看就是干熟练了。 杨久权把猪头肉拿出来放在菜板上,熟练的切成片装到大碗里。装了满满两碗。 剩下的东西就直接摆到桌子上,五个人加上他妹妹围着桌子坐下来开吃。 “应该喝点酒。”杨久权边吃边说。 “才不喝呢,怪辣的,你平时喝酒啊?” “有时候整点,我妈不让,烟都得偷着抽,管的太紧了。” “哥喝酒不好。”他妹妹小嘴塞得满满的,鼓着腮帮子说话。 “行,不喝,你慢慢吃,这么多呢。” 猪头肉做的并不好,没入味儿,也有点儿硬,张兴隆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抱着麻花啃,面包香肠他也喜欢。 不过杨久权动手给大伙分了一下,一个人分了点,大头都摆他妹妹那去了,谁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她小,平时也吃不着。”还能说啥? 里外里这十块钱他家就占去了一大半。 吃完东西,杨久权没跟着出来,四个人顺着路往回走,激动劲儿早就过去了,都有点意兴澜珊的,开始想回家怎么办,是实话实说还是装做什么事儿都没有。 这会儿才发现身上的铁锈,互相帮忙拍打,帮着检查还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这个年头家家教育孩子的模式都差不多:往死了打。打一顿不行就再打一顿。 史德明家那种在这个年代才是特例。 “作业怎么办?不知道留的什么作业呀。”何强有点挠头。 “随便写呗,反正家长也不知道。”孙旭亮到是不太在意这个,至于张兴隆根本就没想这事儿。他写不写家里也不管。 不敢从学校前面走,虽然这会儿早就放学了,但还是心虚。 四个人在俱乐部分手,张兴隆和王志昌一路。 孙旭亮家也搬了,在八号楼,不过他没回家,和何强一起走了。何强家住干部楼。 选矿厂在医院后面盖了好几栋干部楼,房子又大又宽,新的还在盖。干部太多了。 回到家里,张兴隆观察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悄悄的回了自己屋,把书包放下这才舒了一口气,然后就开始激动。五块七呀,巨款。 哥哥肯定没有这么些钱。也确实没有,连张清之兜里都没有。 小孩子其实是不会做伪的,再能装模做样在大人眼里也是一清二楚,只是看愿不愿意管你。就像老师站在讲台上,你以为立本书就能挡住了?那叫一个明察秋毫。 “老二,今天不对劲儿。” “怎么了?”张清之还真没注意。 “不知道,反正肯定有事儿,你诈一诈。” “二民,过来。”张清之喊了一声。 张兴隆一哆嗦,镇定了一下开门来到大屋。 “你今天干什么了?”张清之盯着张兴隆问。 马上脸红,气粗,手下意识的捂住口袋:“没没干什么呀,什么也没干。” “你兜里是什么?” “什么也没有。” 完了。 “我的妈呀,五块七,你抢去啦?从哪来的?”刘桂新从张兴隆兜里掏出钱吓了一跳,五块七呀,不是小数了。 张兴隆咬了咬嘴唇没吱声,不知道怎么说。 “给我削他,削,我的妈呀这,这还了得了?你说不说?” 经过一番‘深刻’的沟通,张兴隆终于招了,说了实话:“我,我下午去偷铁了,呜呜,卖的钱。” “啊?偷铁?哎呀我的妈呀,这可出息了,学会偷铁了,今天偷铁明天偷什么?说说吧,这就打算开始不走寻常路了呗?来钱快,是不?” 张清之说话一向有鲁讯的风采,各路嘲讽夹枪带刺。 “你扯什么呢?他逃学了你没听出来呀?”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现在行了,逃学,偷铁,一天就能弄回来五块七,这一个月下来比我和你爸加起来挣的都多。出息了。” “算了,也别打了,打也白打。你现在能行了,家里也管不了你了,收拾收拾走吧,也能弄钱了,这一个月一百多块钱,能过挺好了。” 张清之摆了摆手:“走吧,以后想干什么干什么,家也不用回来了,也没人管着你了。” “不走。”张兴隆这下真哭出声了:“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别撵我走。” “你都这么能耐了还在家呆着干什么呀?还得干活,还得挨打的,走吧。” “我不。” 张兴军回来了,听着这屋的声音放慢了脚步,轻轻走到扒着门缝偷听的张兴兵背后:“老二怎么了?” 张兴兵撇着嘴摇了摇头:“没救了,逃学去偷铁,卖了好几块钱,让我妈发现了。” 张兴军呲了呲牙:“胆挺壮啊,还真没看出来。卖了多少?” “五块七。” “这么多呀?偷铁这么来钱吗?” “你也想去呀?” 张兴军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能偷东西,没出息。” 第203章 自留地 这是张兴隆从有记忆以来挨的最狠的一次揍,也是打的时间最长的一次。 张清之和刘桂新是真的气着了,家里竟然出了个小偷。 一直教训到晚上九点多,在张兴兵的插科打诨下,这场男女混合双打才算结束。五块七毛钱也被没收了。 这也是张兴隆一生记忆中,最深刻的一次挨揍,在以后的生活中,每每就会想起来,回忆一下。 在所有的挨过的打当中,这是极少数他没有感觉委屈的一次,而且年纪越大越感激,越深刻。 不过这会儿他还没有这么深刻的认知,终于不打了,赶紧回到自己屋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想念那五块七毛钱。 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哪,第一笔真正属于自己的钱。 “你真卖了五块钱呀?” 张兴军凑过来小声问。 张兴隆点点头。 “厉害。”张兴军竖了竖大拇指:“你自己去的呀?在哪偷的?” “不是,孙旭亮何强还有杨久权,大昌子,就在厂子后门那。” “大昌子也去啦?欠削的玩艺儿。以后别和杨久权他们玩儿,听着没?跟他们学不到好,将来你就完了。” “他咋了?” “成天偷鸡摸狗的呗,正经事儿不干,学也不好好上,你就打算和他们一样啊?” “我没成天和他们一起,就这一次。” “就这一次就去偷铁了,还逃学,你还想怎么的?” 张兴隆垂头坐在自己床上不吱声。 “跟你说,你要总这样哦,你就完了,明白不?” “你才完了呢。” “你是不是打没挨够?” “挨没挨够跟你有什么关系?” “信不信我削你一顿?” “不信。” 张清之敲敲门:“吵吵什么?睡觉。” 张兴军拿手点了点头张兴隆,爬到上铺去了,张兴隆默默的脱掉衣服钻进被窝。卡嗒,灯光灭掉。 第二天,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上学,游戏,干活。 一场大雪洒下来,冬天正式开始了。 几栋新楼的暖气供气不是很足,习惯了火炕的人们还不太适应冷热多变的暖气,这个冬天过的有点难受。 寒假,张兴军和张兴隆又去了张家堡。 家里就剩下张景义和张万智两个人了,有些冷清。 张万智年纪也大了,行动开始有些迟缓,牙口也坏了,经常疼的睡不着觉,一口牙被他自己拔的都快光了。老头因为哥哥的去世很是伤心上火,焦虑。 小哥俩的到来给这个家里增加了许多的活气,一天闹闹腾腾鸡飞狗跳的,反到是更像一个家。 “咱俩套兔子去呀?” “不去。”张兴隆摇摇头,聚精会神的看已经看了无数遍的铁臂阿童木。这是他唯一有的,也是张清之唯一给他买过的小人书。 “你要去的话,我那本人书给你。”张兴军显得相当大方。当初张清之是一个人给买了一本的。 “不要,我都看过了。” “这本你不也看过了吗?” “我再看一遍。” “唉。”张兴军仰天躺在炕上看着顶棚,对于好动,喜欢上山下河的他来说,闷在屋里子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要不,咱俩抓鸟吧?就在院子里。” 张兴隆想了想,看了看哥哥:“行,你得让我拽两次。” “行。”张兴军马上活过来了,扭身爬起来下炕穿鞋。 在院子里扣个大笸箩,用根小棍子支起来,系上长长的细绳,通过门边窗子上的猫洞扯到屋子里,关好门,小哥俩就挤在窗户边上等着。 张万智走过来,弯腰顺着窗玻璃往外看了看:“扣鸟啊?哎哟,笸箩下面放谷子了吗?没谷子鸟进去干什么?躲猫猫啊?” 张兴军老脸一红:“着急忘了,就怪老二一门的催我。”跑去西屋袋子里抓了把秕谷,开门跑出去掀起笸箩撒在下面,还往边上洒了一点,然后把笸箩重新支好跑回来。 有了秕谷,很快一群麻雀就落了过来,蹦蹦跳跳的搞起了聚餐。 “绳子别晃,等一会儿,外面洒多了,等它们把外面的吃完,进去了再拉。”张万智在边上指导。 大半天的功夫,扣了几十只麻雀,虽然小好歹也算口肉,去毛扒皮剁碎了炒黄瓜咸菜。 “冬天真没意思。”张兴军趴在窗户前面看着外面感叹。 农村的生活本来就是安静枯燥的,冬天更是没事儿干。 大雪封山,哪也去不了,生活被限制在院子里。 “姥爷,我帮你挑水呀?” “你现在可不行,这可不是城里的水管子,水井呢,一头栽下去就完喽。” “姥爷,我有劲儿,上山拽树带我呗?” “你小呢,拽不动,雪都有你腿深了,空手你都走不动呢。” 于是就窝在屋子里找乐儿,墙上糊的报纸一张一张看过去,白卷张铁生,打倒四人帮,三中全会精神贯彻落实,包产到户到底是不是社会主义。 认了字儿到是有好处,不管明不明白,总能找到看的。 也不知道姥姥姥爷从哪弄的这么多报纸,什么年代的都有。 墙上贴着四联年画,在这个年代非常流行,四副画就是一个故事。西厢记,红楼梦,杨家将,岳飞传。 姥姥比较喜欢水墨年画,莲花,大胖丫头,鲤鱼,盼着孩子健康,年年有余。可事实上农村这两年生活越发的不容易了,各种税费提留越来越高,产出却连年走低。 大部分队员都是欠着队上的在过生活。 大队那边一直在讨论包产到户的事情,可是一直也没落实下来,各种消息满天飞。 到是自留地的问题来的快,张万礼夏天刚走,年还没过,大冬天的小队上就把张景义家的自留地重新划了。 现在刘桂新的地彻底没了,再去掉张万礼的,结果就是原来屋前地里的两个粮仓,有一个愣是跑到老钟家地中间去了:他家把原来张景义家的地占去了一多半。 张万智去大队上找了两次,没什么用,事就这么给定了。 这个冬天,张景义和张万智过的特别弊闷,但没有任何办法。 只有无忧无虑的小哥俩天天吵吵闹闹的,给这个老院子里带来了一些欢乐。 第204章 日子 82年的春节很快就要到了。 迫不及待的穿上早就准备好的军装式新衣,哥俩趴在炕上拆分姥爷去法台大队合作社给买的小鞭。 一百小鞭两毛七,对于这个时代的农村家庭来说,已经算贵重东西了。 这个时候农村家庭有许多甚至连味精和精盐都还没用过。 临近过年,张兴隆又感冒了,扁桃体肿的厉害。 张景义去和人家讨了蛇皮回来,剁碎了炒鸡蛋。不放盐,就是一点油炒熟了趁热吃,烫嗓子。不知道什么原理,不过很好用,吃过一次嗓子就会消肿。 鸡蛋对于这个时代的孩子来说,已经是为数不多的有盼头的美食了,因为它总有吃到的机会。 甚至会暗暗盼着自己感冒肿嗓子。因为平时是舍不得吃的,要攒着卖一点儿钱。 张景义和张万智自己几乎都不吃,留着给张清之来的时候拿回去。只有外孙子来了才会偶尔炒一次,给两个外孙子解解馋。 所谓粗茶淡饭,这个时代农村家庭的日常生活后人是想像不出来的。没有油没有肉没有精盐没有味精,也没有细粮。 高粱米,玉米,玉米面儿,酸菜土豆大葱,这就是一整个冬天。豆腐都是奢侈品。 城里这会儿已经开始比农村好过了。 然而这个时代的孩子也是最快乐的,吃到什么都是惊喜,得到什么都是幸福,有那么多盼望和梦想涌荡在梦中,等着去追求去实现。 因为缺少必要的营养和食物,张景义家的猪狗都瘦弱的很。在农村它们吃的是一样的。 年底杀了猪,卖了一些换点过年钱,然后熬了些油,给刘桂新留了一半。 这一半猪卷起来就那么一点点,张清之听说这是一半猪都吓了一跳。肉只有不到两指厚。 “哎呀,这猪养的,平时不喂呀?”张清之有点哭笑不得。 “喂也没什么东西,夏天打点草,冬营天也就是点秕糠,今年没什么东西,都喂了它人还吃不吃?”张万智叹了口气。日子过的不好,老头感觉有点自责。 其实不是一家过的不好,农村这边大部分家庭全都是这样,也就是队上那些有职务的过的要好一些。资源掌握在他们手里。 “以后有什么东西不用给我们留,现在那边日子好过了,家里条件比以前提高了不少,比这边强。有什么你们就自己用自己吃,别舍不得。” “平时也没什么能帮的,也就是这点东西了,管着好赖的是那么个心思,也别嫌乎。” “这话说的,亲爹亲妈的,我们嫌乎什么呢?我们现在好过啦,该我们孝敬你们了。” “不用,我们有吃有喝的,你们还有饥荒呢。” 张兴军和张兴隆跟着张清之回了南坟。张景义那边日子过的确实太困难了,冬天东西又少,两个小子能吃呢。 “以后就夏天让他们回去吧,冬天就在家。”张清之和刘桂新商量:“日子过的,看着都难受。” “我大爷这一死啊,家里顶梁柱没喽。我爸太老实了。”刘桂新叹了口气。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家里虽说条件比以前好了,但也没有帮那边的余力。 欠着债呀,像大山一样压在心头。 再说城里虽说吃的喝的比农村强,但是限量啊,什么都要靠本本靠票,哪有盈余? 全靠想办法从嘴里省,现在一年两趟背回去的已经是极限了,家里这还有三张越来越能吃的嘴呢。 …… 终于过年了。 张兴军和张兴隆相对无言。两个人在姥姥家就把过年的新衣服换上了,这会儿都成了旧衣服了。 不过还可以穿双新袜子,踩小人。 在城里过年就比农村有意思的多。挂红灯笼,吃好吃的,鞭炮也多些还有花样儿和呲花。 有一群小朋友可以一起疯,还能全家一起去看几场电影。 城里的天地比农村广阔了那么多。 “为什么农村的雪就比城里大呢?哪哪都是那么厚,走都走不动。” “人少呗,城里人太多了,踩踩就没了。” “你看见有人去踩雪啦?就是下的比农村少。” “才不是,都是一样的天,还能这里多下点那里少下点啊?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 一群小小子挤在张清之家小屋里吵闹,床上床下或站或坐的,往往一个没意义的话题就能争上半天,吵的脑瓜仁疼。 都是原来的老邻居家的孩子,也不分什么年纪和同学,凑一起都能玩起来。大的比张兴军还大,小的比张兴兵还要小,挂着鼻涕跟在后面凑热闹。 “打扑克不?赢花生的。” “下跳棋吧?” “他家没有跳棋,要不走五道?弊死牛也行。” “出去玩吧?去俱乐部。” “谁敢和我下象棋?” 吵吵嚷嚷的半天意见也统一不起来,也用不着统一起来,就这么凑在一起吵吵闹闹的就是玩了,就能过一天。 “哎哟,终于清净了,小军和小兵太能往回招人了也,妈呀,吵吵的我脑子疼。” “总比跑出去惹祸好。二民,把地扫扫,看这屋里造的。” 张兴隆去厨房拿笤帚扫地。 “玻璃也应该擦一擦了。”张清之看了看窗户。 “可得了,大冬天的,开春再擦。” 张兴隆看了张清之一眼,赶紧把地扫完溜进小屋。可千万别擦玻璃呀,心里祈祷着。 “二民,去后面把衣服收回来。” “哦。” 从大屋窗户跳到后面院子里,把晾晒的衣服一件一件摘下来抱回屋里。有些还没怎么干的换个面重新挂好。 “这院里太乱了,收完衣服你把东西清清摆摆,把垃圾扫扫。” 张清之趴在窗台上往外看了看,接过张兴隆递上来的衣服吩咐了一句。 院子里确实乱,垃圾也多。楼上的人家总是往下丢东西,怎么说也没有用。有些是故意的,因为他家没有院子,有些是习惯,随手就扔下来了。 这时候有句顺口溜:一楼受气二楼美,三楼四楼爬断腿,五楼六楼上不去水。 一楼就得接受楼上的乱扔东西乱吐痰,受的就是这份气。 第205章 姥姥家没了 在八十年代之前的社会状态,老百姓的生活状态,包括社会结构都是无比的稳定的。 后来人如果仔细研究一定会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几十年的跨越,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过。 八十年代是一个承前启后的年代,整个国家和社会正从一种近乎于静止的状态积蓄力量准备前行。 都说九十年代是改变的年代,后来的人们都把九十年代做为一个转折的年代来歌颂,来回忆,事实上,没有八十年代的积累,哪里有九十年代的爆发? 一切都在静默中悄悄的改变着,就像一只玩具小汽车,静静的等待着上弦。 人们开始接受了越来越多的人做起了生意,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穿得鲜艳新潮,市场经济成为热词,可以买得到的商品在悄悄的变多,变得精致。 人们开始有目的的去改变自己的生活状态,追求财富开始不再是羞于启齿的事情。 大人们继续为了生活奔波,辛苦,孩子们上学游戏,不知生活苦痛无忧无虑的活在他们的小世界里。 刘桂新和张清之重复着上班、卖冰棍的日子,努力的攒钱还债,抚养三个孩子。 小哥仨上学,帮家里卖冰棍,抓紧不多的空余时间和房前屋后的小朋友们游戏,欢快的过着自己的童年。 张兴隆照常的洗衣服,擦玻璃,扫地拖地,缝缝补补,帮爸爸去拉煤挖黄土…… 整个82年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去了。 83年,发生了很多事情。 央视办了第一台春晚,开辟了一个晚会的新时代,从此过大年有了自己的方式。 国家开始对农业机具机器机械征收增值税,包括自行车,缝纫机还有电风扇。涨价了。 张海笛成为全国年轻人学习的榜样,星球大战计划开始,彼昂乐队建立,第一辆桑塔纳在上海组装成功。 我国第一批博士毕业,任天堂发布fc,陕西安康在这一年被洪水屠城。 本溪电视台开播。 苏联不想和韩国说话,并向他的客机扔了一枚导弹。朝鲜引爆了昂山墓。 张兴兵上了一年级,张兴隆四年级,张兴军五年级。 这一年,国家调控了很多省份的行政区域规划。这一年,针对社会的混乱和不断上升的违法犯罪,国家重拳出击。 这一年,银河计算机研制成功。 …… “完了,小力给弄进去了。” “你看着啦?” “嗯,游街,装大卡车上,就从摊子前面开过去,我能看不着吗?” “拥护什么呢?” “打架呗,还能因为什么?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他还能干什么?” “也是够呛,这一下子就严起来了,你说说。说是有任务,抓不够人数扣工资扣奖金。” “别跟着瞎说,你看见啦?听着没?” “知道,出去我说这个干什么。” “孙大哥这,也是够呛,老两口不得上火呀?你说这半大小子也不给个工作,成天这么闲着满四处的逛,不打架才怪呢,这能怨谁?” “抓倒霉呗,前面老黄家老五,砸块玻璃,这回不也逮起来了。没办法,平时老实点儿比什么都强。明天你说说小军,我发现这孩子也爱动手。” “算了,说人家的事儿干什么呀?一点用没有。我妈来信了,让我哥接偏岭去了。我哥不是工作调镇上工管局了嘛,完了在偏岭盖的大瓦房,今年把老俩口都接去了。” “那老房子和地呢?” “卖了,也没什么,值不了几个钱,我到是觉得挺好,累了半辈子,儿子当官了去跟着享几年福。好事儿。” “我还寻思,把你妈接过来住几天呢,这打从上楼也没来过,过来认认门。” “那就接呗,去我哥那还不能来咱家啦?正好也去认认他家大门。唉,你说升官搬家这么大事儿,愣是不声不响的,也不知道他们家怎么想的。” “行吧,那我这几天偷空去一趟,把老太太接过来。” “行。正好把那张钢丝床摆那屋,来了就和老大老二住那屋得了。” “嗯,明天我收拾收拾。” …… “哥,你说今年,咱们还去不去我姥家?” “估计够呛,我爸我妈也没功夫送,你还敢让我姥爷来接呀?那年你忘啦?在火车站差点把咱俩弄丢。” 前年的时候,暑假,小哥俩想去姥姥家玩儿,张清之和刘桂新没时间送,就写信叫张万智来接。张景义自己都能丢,接孩子是不可能的。 张万智过来带着两个孩子走了,结果,到了本溪火车站换车等车的空,他自己走丢了:说去给孩子买面包,可是车站里人太多,他买完面包扭头找不到原来的位置了。 其实本溪火车站也没多大,三排双面候车椅,加起来没有两百米长。 到了开车时间了还没见姥爷回来,小哥俩开始着急害怕起来,张兴隆带着哥哥跑去找车站的警察。 在警察的帮助下,在马上开车的火车上找到了姥爷:他找不到小哥俩自己上车了。 “我爸才不是没功夫送呢,我爸是不爱带你出门,你自己没数啊?” “为什么?”张兴隆不明白。 “为什么?明明不用买票,你非得哭着嚎着要车票,要不就打滚不进站,你说为什么?省几毛钱不好啊?二傻子。就出那傻不愣灯的事儿。” “你才傻呢。” “我可干不出来非得花钱买票这事,能不买才好呢。” 张清之开门走进来:“来,你俩帮我把那架钢丝床搬过来。” “干什么呀?”哥俩起来往外走,张兴军问了一句。 “把你姥接过来住几天呗,不得铺个床啊?” “那俺俩不去我姥家了呀?”张兴隆问。 “去不了了,你姥家都没了,房子都卖了。” “啊?为什么呀?” “那我姥和我姥爷住哪?住菜地里呀?窝棚?” “让你大舅接去了,享福去了。二民你不是去过你舅家吗?好不?” “挺好的,好几间屋,还有个大院子。” 张兴隆去年寒假的时候,跟着刘照丰去过他家,张兴军不喜欢舅妈没去。人情世顾方面他比张兴隆明白更多的事情。 第206章 姥姥来了 “去了你舅和你舅妈对你好不?” “挺好,我舅给我夹菜,让舅妈给炒鸡蛋,完了,还给我剪头。” “他知道个屁的好赖,人家一呲牙他就当人家笑了。”张兴军在一边窝囊张兴隆。 “就你知道好赖。” “肯定比你知道。我才不去他家呢。” “别吵吵。”张清之喝斥了一句:“跳过去,把床递进来,我在屋里接着。” 小哥俩从大屋的窗户跳到后面院子里,把支在墙边的钢丝床拆开,床头床尾铺面一样一样抬着递进屋。 “咦?好像有猫来过。”张兴军被什么吸引过去了,跑到帐子边上蹲下看。 张兴隆习惯性的从墙角拿起小笤帚把小院清扫了一遍,把垃圾堆到院子门角上。门是从外面锁的,从里面打不开,垃圾要等张清之有空绕到后面处理。 “点着烧了行不?学校里扫完的垃圾不都是烧了吗?”张兴军扭头看了一眼。 “学校里都是树叶子,这什么都有,能烧啊?” “那有什么不能烧的,能点着就能烧。” “你俩别扯蛋,回来帮我支床。”张清之把床铺面拿进屋里过来喊。 “床拆了怎么往屋里进哪?”张兴军走到窗户下面伸手比了比。原来这床是支在窗下的,来回进出踩着它就行了,现在床没了,哥俩的个头够不上去了。 “这有个烂凳子。”张兴隆从墙角拿过来一个三条腿的凳子:“楼上扔下来的,我没扔。” 张兴隆扶着,张兴军踩着凳子扒上窗户翻了进去。 张兴隆把凳子靠在墙上,小心的踩上去,还好,没翻。 张清之和张兴军一起伸手拽住张兴隆拉了上去,刚上去破凳子就倒了。三条腿的东西就是靠不住。 爷仨把钢丝床搬到小屋,张兴隆去找了抹布把钱管架子擦干净,张清之带着张兴军把床支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房间都比较大,屋里又支了一张床并不拥挤。 “走,去宿舍弄条垫子回来。” 张兴隆服从惯了,张兴军也不敢说不去,爷仨又出门去了宿舍,就是原来住的那边。 从宿舍要了两床稻草垫子,爷仨一起抬了回来。 这稻草垫子虽然是稻草扎的,一个人还真搬不动,死沉死沉的。 一去一回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张清之做饭,张兴军放飞自我,拿个自行车链条不知道鼓捣什么,张兴隆没事干,悄悄出了门。 顺着楼空里穿出来走到马路边上,来到十字路口那里的小人书摊。 书摊边上摆了几排小板凳,看书的人就坐在小板凳上聚精会神的看,有孩子也有大人。 张兴隆没有钱,只能悄悄跑到人家看书的人后面跟着蹭。这样蹭书的人不少,到也不显眼,一般只要不出声看书的人也不会撵人。 这样的小人书摊郭家堡有两个,另一个在刘桂新冰棍摊的下一面,粮店头上那里,摆的时间比上面这个晚,书也要少一些,是一个残疾人摆的。 残疾人姓李,站起来是个一米八多的大汉,长的也挺威武的。 可惜他这辈子也站不起来了,六十年代末咱们国家曾经从美国进口了一批疫苗,造成了大面积的瘫痪和其他问题,他就是其中一个。 他家里人给他做了一个小车,一块木板用海绵包起来,外面罩上皮子,下面装四个轮,他就坐在上面用那只完好的腿蹬着走。 他的性格也并没有受疾病影响,大嗓门,人很阳光开朗,在堡子里人缘也相当不错。 “老王啊,给我给我弄几节电池呗?我这车上的不行了,灯都不亮了。” “你不看摊跑我这干什么?一会儿回去书都丢了。” “不能,有人帮我看着呢。四节,有没?” “我欠你的是不?认谁了呀?” “赶赶紧的,默几呢,不不就几节电池嘛,又不是又不是你家的。”他说话有一点儿结巴,但不严重。 “操,我一天就欠你的。” 老王嘴里发着牢骚,手上却去边上小箱里播,拿了四节电池过来递给大李:“省着点儿用,用的特么比我都快。你说你这小板车你装个喇叭干什么用的?喊一声不行啊?照个亮的事儿你这整两大灯。” “不能给他,同行是冤家,他抢你生意呢,你还给他电池。”边上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哎对了,本家,帮我帮我弄点木板,能铺个两个平方就行,不不用太厚,有吧?” 插话那个愣了一下,边上人哈哈笑起来。 “啥时候要啊?” “随便,不急,就就这两天就行。家里棚子有点漏,我寻思弄点板子钉钉绷点塑料布上去。” “行吧,明天下班给你带回来。赶紧滚犊子,你在这就没有好事儿。” 嘴上嫌弃身体诚实,吵吵闹闹的,该帮的忙大家都不含糊。 大李给小车装上新电池,试了试灯光和喇叭,心满意足的蹬着专车回摊上去了:“回回去吃饭,到点了。” 他天天带饭盒,中午就这么在摊子上凉着对付一口,好在天气热到也没什么大问题。小人书摊和卖冰棍差不多,天一冷就不能摆了。 “二民,你在这干什么呢?回去吃饭,吃完饭下午出来卖冰棍去。”张清之提着饭盒从书摊边上走过,叫了张兴隆一声。 “哦。”张兴隆恋恋不舍的直起腰,看了张清之一眼往家里跑回去。 …… 隔了几天,张清之去偏岭把张景义接了过来。 老太太去偏岭以后明显削瘦了不少,头发也更白了,看着去有点黑,精神头也没原来那么足。 可能是过去以后也不需要干活做事了,人也显得呆愣愣的,反正,整个人都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妈,你这是怎么了呢?精神头都没了。”刘桂新看着就有点心疼。 “能咋?老了呗。”张景义笑了笑,笑的让人看了心酸。 “当初就不该去,你呀,一辈子也没个自己的主意,什么都是听别人的。”刘桂新皱着眉头念叨,心里对哥哥有了一些不满意。 好好个老太太,这才几天? 第207章 张万智被撵出来了 晚上吃过饭,刘桂新带着张景义去洗了个澡,里里外外给换了一身。 就这样,张景义在这边住了下来。 也没用多长时间,也就几天的功夫,老太太白了,也见了肉,精神头也上来了。 刘桂新这才感觉心里舒服了些。 呆了这段时间,张景义开始念叨着回去。 张万智一个人在偏岭呢,再说那是儿子家,有孙子有孙女,在女儿家住这算是怎么回事儿? 老太太有点认老礼儿,得跟着儿子,女儿是嫁出去的,是外姓人了。 “你这个老太太呀,就是过不得好日子,这才养起来点。再呆几天,呆几天我带你去医院查查,没事儿了再回去,我跟你回去,我得去问问刘大领导,怎么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啦把我妈养成这样。” “说什么说,你别跟着掺合。你哥忙呢,总出差,事多的脚打脑后勺的,你去添什么乱。我怎了?不是挺好,有吃有喝有住的。” 老太太没感觉儿子有什么不好,不想让刘桂新去折腾。 “老糊涂了,傻呵呵的老太太。” “傻也把你们养这么大了,怎么弄?” 娘俩斗起嘴来。 这边刘桂新劝着张景义多呆几天,将养一下身体,想着怎么和哥哥沟通一下,结果,还没等想好,出事了。 这天,张清之去上班,刘桂新带着张兴兵出摊,张兴隆在屋里洗衣服。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谁呀?”张兴隆抖抖手上的水过去开门,心里有点疑惑。 一般来家里玩的都会在外面喊一声,家里人都有钥匙,直接就敲门的还真就极少,或者说没有。 “谁?”张兴隆一边问着一边扭开门锁。 “姥爷?姥爷你咋来了呢?快进来。姥,我姥爷来啦。” “啊?谁?”在屋里躺着的张景义应了一声,从床上穿鞋下来往外走:“谁来啦?” “我姥爷。姥爷快进屋。”张兴隆伸手接过姥爷扛着的行李。 “你咋这会儿跑过来了?照丰知道不?”张景义站在小屋门口问。 张兴隆拉亮走廊上的灯:“快进来,先让我姥爷进屋吧,歇口气儿。” 三个人进了小屋,张万智坐到张景义的床上,低着头不吱声。 “不声不响的,你到是能耐了。”别看张景义在儿女面前迷迷糊糊的样子,在张万智面前厉害着呢。 “姥你别吵我姥爷,还不兴我姥爷来了呀?姥爷,你渴不?” “鸦么悄的就自己跑来了,声也不吱。这往哪住?有你住的地方不?” 张万智低着头不言语。 “二民,开门。”张兴军跑了回来。 张兴隆跑出去打开房门:“哥,我姥爷来了。” “真的呀?”张兴军愣了一下:“我爸我妈知道不了?你去说一声。” “我洗衣服呢,给你刷棉袄。” “回来再刷呗。” “那你就不能去说一声啊?” “我有事呢,你去吧,晚上我给你看好东西。” “啥?” “晚上给你看,你赶紧去和我妈说一声去。” 张兴隆不太乐意,不过还是去厨房洗了手,出门往市场走。 跑过小人书摊的时候脚步就慢了,好像有一种力量在把他吸过去。坚强的走开。 “妈。” “你不在家洗衣服吗?怎么跑出来了?” “小兵呢?” “在那边玩儿呢,干什么?今天不用你串胡同。” 张兴隆扭头看了一眼,张兴兵在大李的书摊上看小人书呢。 “洗呢。我姥爷来了,我哥让我来和你们说一声。” “你姥爷来了?什么时候?” “就刚刚,刚进屋,我姥正骂他呢,说不声不响的来了也没地方住。” “可不是怎么的,啧,住不开呀。要不今晚,你搭个板子得了,明天让你爸想办法。” “行,在哪搭?” “在大屋呗,把那俩沙发对着,中间搪块板。” “嗯。行。” 家里用的是一对别人淘汰下来的单人沙发,老式人造革的,弹簧都顶的要飞起。 “怎么这时候不声不响的跑来了呢?说什么了没?”刘桂新想了想感觉不对劲儿。 “没。”张兴隆摇摇头:“从进屋就不吱声,我姥就一直骂一直骂。” “好好的也不能啊,把你小弟叫回来去。” 张兴隆跑过去把张兴兵喊回来。 张兴兵拿着人家的小人书就跑回来了:“妈,干什么?我还没看完呢。” “你看会儿摊,我回家一趟。”刘桂新收拾了一下拎着钱袋子往回走:“走。” 张兴隆还想混本小人书看呢,结果没机会。耷着脑袋跟在刘桂新后面回家。 进屋,张兴隆继续去刷张兴军的棉袄。冬天的东西夏天都要彻底洗出来晒透,要不然再到冬天就没法穿了。 “爸,怎么没说一声就自己来了呢?怎么了?” “谁知道他怎么了,好好的这就发疯,跑来干什么?”张景义很生气的样子。老太太嫌老头来了给女儿家里增加负担,住到是好对付,吃是要粮份的。 “妈你别吵,让我爸说。事都没整明白你就开骂,骂什么呢?” 张景义喘了口气就不出声了,把脸扭到一边。 “爸,怎么了?” “我让照丰媳妇儿撵出来了。” “啊?好么样的,她撵你干什么呢?” “说我不干活白吃饭,也不是亲的,就跟着你妈占便宜。我听不下去还了几句,这就把我行李拿着扔大道上了。我也没地方去,房子地都让卖了没了,就只能往你这跑。” “就这么给扔出来了呀?”刘桂新还以为听错了。 “可不就这么给扔出来了,说我和她家没关系,爱去找谁找谁去。原来卖房子那会儿啊,我就不太同意,好赖那是我和我哥一手一脚弄起来了,住了好几十年了,好歹是个窝。这可好了。” “她脸怎么那么大呢?还和她家没关系,卖房子卖地的钱她没收还是没花?这叫个什么玩艺儿啊这是?”刘桂新就炸了,气的直喘粗气。 “照丰知道了不?”张景义扭头问张万智。 “我不清楚他知道不知道,我在门口坐了一会儿才走的,从上面扛着行李下来到火车站有那么远呢。幸好家里还有几块钱。” 张景义不吱声了,刘桂新想了一下:“来了就住下吧,他们不管我管,你别多想就安安心心住下。” “那粮怎么弄?就那点本本,够吃啊?”张景义有点耽心。 第208章 罐头厂招工 晚上张清之下班回来听说了以后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去做饭了。 张兴隆用木板搭着沙发睡了一晚,第二天中午张清之用带车子从单位推了张钢丝床回来,和张景义睡的那张并在一起,把稻草垫子横着铺平了,把二老的行李铺好。 “爸,没事儿,原来那会儿桂新也是一直打算着把你们接过来,这正好,以后就在这过吧,我们养你们是应该的,也不用多心。妈你也别惦念着回去了,就在这呆着吧。” “能行啊?”张景义始终有点耽心。 “行,有什么不行的,你俩一年能吃多少粮?从哪都弄回来了,放心吧。” 于是,老两口就在这里住下来了。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孩子都睡着了,张清之和刘桂新躺在床上低声商量粮食的事儿。 光靠粮本上那点儿定量根本不够,而且不光是粮,两个大活人呢,吃穿用度哪样都得考虑。 “找人换换吧,换点苞米回来,凑和着先把眼巴前这段儿糊弄过去,完了再想办法。” “听说有南方人偷着换大米卖,你去找找,买吧。” “那不得花钱哪?” “花就花呗,也就是多干几年,总能撑过去。” “班上他们手里凑凑也能买出来点儿,买谁的不是买?明天我问问。” “厂里食堂那边能想想办法不?原来那会儿我没粮份,你不都是从食堂弄的吗?” “那还不是得买,再便宜也比买米买面贵,看吧,实在不行也只能去了呗,好歹总比外边便宜。” “到时候不行,就从食堂买镘头包子回来,菜自己熬。” “到不了那个地步,说的像真事儿似的。唉,你嫂子这是,原形毕露了呗?你哥现在估计也上火,怎么弄?” “他上个屁的火,我就不信他不知道,平时总吵吵把人降住了,都是吹牛逼,看我妈刚来那个样子,他看不着啊?看我爸今天受这委屈也能想得到在他那我爸我妈一天得受多少气。白眼狼的玩艺儿。” “到也不一定,你哥不是那人。再说他天天上班出差的,家里你嫂子做主,他后面知道了又能怎么的?还能天天坐家里看着?” “还不是完蛋,根本就是自己不行。行了不说了,闹心。我看看他以后还有不有脸来。” “唉。”张清之叹了口气,家家有本经啊。 “让你弄木料弄了没?得什么时候?” “弄呢,那一下子上哪弄那么多,得慢慢攒起来,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再隔几天吧。” “嗯,你心里反正有点数,弄齐了回来打张床,再打个沙发,现在这个你瞅瞅,捡人家那个破玩艺儿,还能坐呀?都硌屁股,我坐上就怕那弹簧一下子弹出来。” “行,打床,打沙发。都打。” “你什么口气呀那是?烦我了是不?” “没,从哪听出来的呢?” “你再说没一个?” “嘶,真掐呀?疼。” “妈,我要尿尿。”老三迷迷糊糊坐起来。 “快去拿盆去。”刘桂新蹬了张清之一脚。 “哎呀,都是大爷呀,一个也得罪不起,挨个得伺候着。” …… 又到了入冬,冰棍摊又停了。 等刘桂新带着儿子把厂子的福利收拾好,该挂的挂起来,该进窖的进窖,把补买的大白菜拉回来渍进大缸,第一场小雪已经飘然而下。 门前山上本来就没有几根草,这会儿更是枯黄一片,祼露在外面的石头颜色都显得深了起来。 山尖上面过去一点是变电站,再过去就是尾矿坝的坝基平台,没有多少人家,地到是有一些,也不知道都是谁种的,这会儿都是枯败一片,只有松林子黑压压的站在山岗上。 偶尔有什么鸟在楼顶与山尖之间掠过,透过这不大的空间能看到蓝蓝的天空和白色的云朵。 张景义和张万智会没事儿出来到外面转转,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活动活动,或者跟着张清之和刘桂新去洗澡。 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二洗澡的事情已经不用他们操心了,自己会约了同学一起去厂里的大浴池。 只有老三还需要他们领着,谁得空谁带,今天男堂,哪天又去了女堂。幸福的生活。 …… “吃饭吃饭,收拾吃饭喽。”张清之打开厨房门冲着屋里喊。 哥仨打闹着跑出来,张景义和张万智跟在后面,一家人在厨房里围着饭桌坐好,七口人,坐了一整桌。 “爸,给你炖的肥肉豆腐。”张清之把一碗豆腐炖肉放到张万智面前,老头牙都没了,什么都咬不动嚼不烂。 “凑和吃就行,还特意做,麻麻烦烦的。”张万智有点过意不去。 “做给你你就悄声的吃,哪来的那么些话。”张景义呛了张万智一句。 “你看我妈,我爸说啥了呀?老太太这脾气还见涨了。” “没事,你妈就是有口无心的。”张万智还帮着劝了一句。 热热闹闹的吃饭。 正吃着,房门敲响。 张兴隆跑过去把房门打开。 “王姨。”是冰棍厂的付货员王丽,一个大美女,特别漂亮,刚刚二十几岁,还没结婚。 “妈呀,小丽呀,你怎么这会儿跑来了?吃饭没?特意来的呀?” 刘桂新放下筷子站起来。 “刚吃饭哪?我不算计着你们吃完了呢。没事没事,你吃,我坐着等会儿就行。” “走咱俩进屋,让他们先吃。”刘桂新拽着王丽进了里屋。 等张景义和张万智吃饱了回屋,小哥仨也吃差不多了,刘桂新这才送走王丽进到厨房里。 “真能唠,说什么呢空个肚子?”张清之有点不乐意,瞪了刘桂新一眼去给她热菜。 “那人家来了还能真让人自己进屋干坐着啊?再说人家是为咱们的事儿来的。” “什么事儿?” “找我去上班,这不冬天冰棍也不能卖了嘛,冰棍厂也不生产,琢磨着做山楂罐头,让我去上班。” “干什么活?” “抠核,刷瓶,反正就这点活呗。抠核可以拿回来弄,弄好了交过去就行了,刷瓶得去。我琢磨着都干得了,山楂拿回来大伙一起抠呗,刷瓶倒班,也不用天天去。” 第209章 工程兵解散 “到是行,哪样也不累。就是去上班,这么老远来回,走啊?晚上哪有车?” “走呗,又不是我一个人,再说也没多远,来回取冰棍不也是走吗?飞的呀?” “那你给我飞一个呗?”张清之扭头看向刘桂新。 “姓张的你是不是非得和我做对?你再那么看我一眼?” “我再看一眼怎么的呢?你还要削我怎么的?” “老鳖犊子,你等着。” 张兴兵在一边哈哈大笑。 事儿就这么决定下来了,去罐头厂上班。 其实这也是赶巧,正愁着添了两口人要花钱呢,这贴补就上门了。 …… 抠山楂是个技术活儿。 有个专用的捅子,白钢做的钢管,十来公分长,中间是空芯的,一头大一头小。 用大头在山楂脐心上开个口,再用小头从蒂巴那边捅出来,核就干净了。 家里所有人都多了一项工作,没事儿抠山楂。 这个还算轻松,刷瓶就挺累了。 去到厂里,有一个专门刷瓶的屋子。正中央摆着一个大铁槽子,里面是热水,从废品收购站过来的罐头瓶子浸在水里,要站在槽子边上,一个一个的把瓶子用塑料刷刷干净再摆到旁边的筐里。 屋里虽然不冷,但充满了水汽,呆一会儿身上的衣服就都潮湿了,味道也不太好。 一个班几个人要围着水槽子站好几个小时。 穿着水裤水靴,戴着胶皮手套站在满地的混水里,半躬着身子不停的刷,刷,刷。 白天罐头厂(冰棍厂)有自己的职工,刘桂新她们干的是晚班,每天的时间也是不确定的,反正要把当天的任务完成,什么时候结束就什么时候回家。 几个郭家的女工每天来刘桂新家集合,然后一起走到厂子去,干完活再一起结伴走回来。 本来一份相当辛苦的工作,愣是被她们做出了欢乐感,几个人一天在一起嘻嘻哈哈的聊着天,来回的奔波到像是散步旅游一样。 人从来缺的都不是快乐的心,是苦中作乐的态度。生活强加于我们的本来就已经沉重,我们决定不了要承受什么,但我们能够决定承受的态度。 …… “你们厂里的工人真有变态,今天被吓的半死。” 快半夜了,刘桂新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放下水靴水裤,进屋去换上干爽的衣服。在罐头厂那工作间里全身的衣物都是潮湿的。 “怎么了?”张清之忙活着给刘桂新热饭热菜。 “在三厂那边的墙头上。那块天天蹲着人,我们也没在意,今天过来前有个人把裤子脱了冲我们喊。喊什么也没听清,光害怕了。” “完了呢?”张清之扭头看向刘桂新。 “完了我们就跑呗,他就站那也没敢下来追。” “看清楚长相没?” “没,离着好几十米呢,就在那路灯底下。谁那会儿还能顾上看他长啥样啊?” “完蛋货,小姑娘啊还跑,好几个人怕什么?捡砖头砸他。”张清之把菜盛到碗里:“明天我去三厂问问。” “这事怎么问?是谁还能承认哪?你可得了。以后我们走那边小心点,他也不敢干什么。” “那以后我去接你们吧,反正三厂也没多远。” “不用,还真当个事啦?又不是我自己一个人。” “加点小心吧。明儿个我给你弄个手电带着,那种五节的,亮,着急忙能当棍子抽。” “也行,走道还能照着点。唐丫说过岭从厂里穿过来走近,我们都没敢,那边灰尘暴土的,也没个正经道,再说也没走过,怕走蒙了。” “那蒙什么呢?顺着坡那截土道过来不就是三厂外了嘛,你没去看过电影啊?” “是那里呀?那边建五厂是不?还是算了,还是走公路吧,还平溜点,走那边近不近不知道,可是够折腾了。” “也是。”张清之点点头,把筷子递给刘桂新。现在三厂外那边整个是个大工地,天天跑重型机械,挖的乱七八糟不说,也没个像样的路。 “部队说是要撤了。”吃了几口,坐在边上陪着的张清之说。 “听谁说的?活干完了吗?” “活接着干,部队撤了,撤销。人员就地解散,一部分退伍,一部分归到地方矿建去了。” “什么时候?” “马上。今天老刑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马上那边院子就要清出来了,问我还要什么东西不。” “刑连长他们去哪?” “他去矿建。他全家都在这,老婆孩子都在身边,在哪都一样,到矿建也能给个干部。张爱民转业回广东。” “到是也挺好,也算是安稳下来了,省着可哪跑。孩子才那么一点点大。” “家里还缺什么不?去看看?” “不缺什么了吧?那边也就是些床柜子,别的还有些啥?” “谁知道了呢,我还没去里面逛过呢。老二不是总去嘛,明天你问问他。” …… 部队说撤就撤,消息刚传出来没几天,原地解散的命令就下来了。 营职以上干部收拾收拾去了军区,另有任用,这边直接打包交给矿建公司了。 张爱民他们一部分人退伍转业,各自回了家乡。张爱民回了广州,和张清之保持了一段时间的书信往来。 老刑他们留下来的人也从大院里搬了出来,统一安排在厂河南面那片营房里。这边本来就是部队自己盖的,正好利用起来。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红砖瓦房。 部队的院子空了下来,听说是要改成矿建公司的宿舍来用。 张兴军张兴隆和一帮原来这片儿的孩子跑到部队大院里楼上楼下的折腾了几天。也没事儿,就是玩儿。以前这里不让他们进,一直都挺神秘的。 张兴隆当然不在此列,这里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了,连食堂里有几窝耗子都门儿清。 他带着哥哥来到顶楼原来团长住的屋,后面有间材料库,边上有个小门能钻进去。 里面全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手摇式电话机,不知道为什么没运走,都扔这了。 …… 很快,矿建过来接手,果然是做了宿舍。很快楼上就重新住满了人,食堂也再一次飘起了菜香。 但是一切都不同了。 一段快乐的记忆就此封存。 第210章 上错车 其实从搬到楼上来,张兴隆就已经很少去部队上玩了。 对于孩子来说,一两公里已经是相当远的距离了,何况本身也没有多少时间。 在楼空里踢盒子,游汉奸,猫瞎乎,或者跑到小朋友家里看电视。 小孩子都在自家的楼下玩儿,甚少有越界的,至少张兴隆就不知道八号楼和十号楼前面是什么样的,没去过,虽然只隔着二三十米。 九号楼他到是知道,因为有一起玩的同学。 卖冰棍他也不会走八号楼和十号楼前面,不敢。 这边路口又多了一个冰棍摊子,是个姓庄的老太太,老太太很凶的,把这一片儿划为她的地盘,要是发现张兴隆在楼空里叫卖就会冲过来骂。 所以张兴隆都是从六号楼前面穿过来,走自家七号楼楼前,再从九号楼上头拐出去赶紧跑掉。 九号楼楼上有两家私人幼儿园,每天都会从张兴隆这里买冰棍,他可舍不得让给别人。一次十多根呢。 开幼儿园那个姓杨的大姐姐好漂亮的,她爸爸是郭家小学的老教师,教张兴隆他们描红课。 这几栋楼张兴隆的同学还是不少,女生也很多,那洪飞,王丽艳,唐亚坤,于桂红,安凤……反正这个年代的女生不是红就是燕儿的。 到四年级,男孩和女孩就已经不在一起玩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有人提醒安排,就自然的划清了界线,偶尔碰到说句话也会脸红。 孙旭亮他们几个住在八号楼十号楼的,大家基本上也不在一起玩儿。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 “张兴隆,明天不用来上课,大家集合去市里参加比赛。”大队辅导员刘老师在教室门口堵到张兴隆,拉住他说了一句。 “坐火车呀?” “对,大伙坐火车去,你回家和你家大人说一声,身上带点零钱。” “嗯。” 刘老师又着急忙慌的去找别的同学了,都是曾经在镇上各种讲故事比赛里获得过名次的那些学生。 两个人都没注意,一个没说明白,一个也没听明白。 晚上,卖完冰棍回到家里,吃晚饭的时候,张兴隆对刘桂新说:“妈,明天不上课,老师叫我们去火车站集合坐火车去市里比赛,让带点钱。” “什么比赛?” “讲故事呗。” “又让你去讲故事啊?你上回间操的时候不是没讲好吗?怎么还让你去?” 这学期,有一次课间操的时候,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想的,突然把张兴隆提到讲台上让他讲故事,因为没事先通知没有准备,所以他没讲好。 有点结巴,中间还忘了词。 “我也不知道,今天刘老师喊的我。” “叫去就去呗,去市里参加比赛还不好啊?好事儿,明天去了好好讲,晚上早点睡觉。”张清之鼓励了一句。 吃完饭,刘桂新给张兴隆拿了一块钱就去忙活别的了,也没细问。 第二天一早,张兴隆早早的起了床自己收拾妥当,揣着一块钱出了门。 这个年头,孩子都是散养,没有哪个家里把孩子当成皇帝公主,都是管吃管住,其他随便,惹祸了就削一顿。 张兴隆溜溜达达的走到小火车站。 小火车站就在厂子大门这里,挨着废铁堆,原来在这边住的时候经常跑这边来玩,熟的很。 坐上小火车来到南芬,从小火车站横穿六条铁路直接就能走到南芬火车站里面,这一段路张兴隆都是跟着大人走熟了的,一点儿障碍也没有。 也没出去买票,正好有辆火车停在站台上,他就直接上了火车。 平时跟着大人来坐火车都是这么做的,一点儿毛病也没有,而且他知道小孩子不用买票,查票的也不会管。 火车上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形成嗡嗡嗡的噪音,烟味飘散,瓜子皮满地,打扑克的人大呼小叫。 张兴隆就在车厢里一节一节的找,找同学和老师。 从头走到尾再从尾走到头,在人群里挤来钻去的,也没找到。 火车开动了,吭哧吭哧的驶离站台逐渐加速。 张兴隆这会儿才慌了,然后发现,火车走的方向不对。这不是去市里的火车。 站在两节车厢的交接处,张兴隆急的掉了眼泪,还有点儿怕,不知道火车会把自己拉到哪里去。 他从未坐过从南芬到市里以外的火车,也不知道那是哪里。 “小孩儿,怎么了?大人呢?”一个列车员路过,看到抹眼泪的张兴隆站住问了一句。 “不知道,我找了也没找到。” “你是要去哪儿?” “去本溪,比赛。老师说集合,哪有人哪,呜呜……” “这是去丹东的车呀,你坐反了,上错车了。” 列车员皱眉想了一下:“行了别哭了,你跟着我吧,不哭了,来,过来。” 列车员把张兴隆带到列车员休息室里:“你就在这里坐着,别乱走啊,一会儿我来叫你。” 张兴隆点点头,老老实实的在休息室里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火车钻了几个洞子,窗外的大山密林渐渐稀疏,目光里开始有了人家和田地。 “小孩儿,来,出来,跟我下车。” “叔叔这是哪儿啊?我,我还能回家不?” 列车员笑了,拉住张兴隆往外走:“能,一会儿就回去了,这是下马塘,一会儿我让人送你上回去的车,别再搞错了,听见没?下车就回家别乱跑。” “嗯。谢谢叔叔。” 列车员带着张兴隆下了火车一路小跑跑到下马塘车站的站务室里:“唉,这个小孩儿坐错车了,一个人,南芬的,你们谁帮着送一下。” 一个女的扭头看过来:“南芬的呀?放我这吧。” 列车员扭头往外跑:“谢谢了呀。”飞快的跑上火车。只停几分钟,慢了连他也扔下了。 “来,过来。”女人冲张兴隆招了招手,张兴隆懵懵的走了过去。 “怎么自己上错车了呢?大人没领着你呀?”女人给张兴隆抹了抹眼泪笑着问。 “没大人,老师说集合坐火车去本溪比赛,我找了半天没找到。” “你们老师也是个能行的。” 第211章 六年制 女人年纪不大,二十多岁,大眼睛长的挺漂亮的,梳着两条大辫子,一笑很好看:“你就在这呆着,一会儿车来了我送你上去。饿不?” 张兴隆点点头又摇摇头。 女人笑起来,把张兴隆搂到怀里:“还挺招人稀罕的,多大了?几年级?” “十岁了,四年级。” “十岁就上四年级啦?真能行。去本溪干什么呀?还把自己弄丢了。” 张兴隆脸一红:“去讲故事,比赛,我我还得过一等奖呢。” “真厉害。”女人在张兴隆脸上捏了捏:“张姐,帮我看一下,我带这孩子去买点吃的。” 拉着张兴隆出来,去站前的小卖部买了袋饼干,汽水,还给买了两个大梨。 张兴隆抱着东西跟着女人回到站务室里,边吃边和女人说话,连害怕都忘了。 “车来了,走送你上车。这回不能再自己瞎跑了啊,到南芬就下车回家,记着没?” 张兴隆点点头,抱着饼干和梨跟着女人出来到站台上,火车慢慢进站,女人把张兴隆送上车,和列车员交待:“这孩子自己坐错车了,南芬的,你帮着带一下,到南芬让他下车。” 就这样张兴隆又坐着火车回了南芬。这个女人虽然接触的时间短,但是刻在了他的心里,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到了南芬站,列车员把张兴隆送下车。 张兴隆这会儿已经不怕了,自己在站前逛了一圈儿,在商店里买了两本小人书,一本彩色的猴子捞月亮折叠画,一本小二娃智斗地主。 白天没有小火车,他也不知道怎么坐公交车,就顺着陪妈妈取冰棍的路往家走,一边走一边看小人书,看小二娃学会了写字,帮助劳动人民智斗可恨的地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夕阳西下的时候他走到了家里。 刘桂新和张清之都不在家,张兴隆又累又困,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没说,刘桂新和张清之也没问,这件事就这么轻轻松松的过去了。只有他时不时的会想起那个一笑很好看的下马塘的阿姨。 …… 张清之每天做饭,做家务伺弄孩子照顾老人,小哥仨每天上学放学。都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同学和小秘密,每天都忙着‘大事’。 刘桂新卖冰棍,上班,给孩子打毛衣,给老人孩子还有张清之做(改)衣服,也开始接些成衣的活回来做。 老家姚家堡子,张兴隆奶奶的娘家这里,有个张兴隆兄弟叫二舅的,姓曲,家里有个闺女,是个残疾:脊椎弯曲,小时候发高烧烧的。 虽然不影响走路行动说话,但肩颈带着前胸后背都和正常人不一样,头也是歪着的。 经过媒婆介绍,闺女相看了南芬这边一家人家,也姓张。小伙子和大李一样,是那批进口疫苗的受害者,一条腿细的像麻杆。 不过他比大李强不少,还能走路。用一支手扶着右腿瘸着走。 其实两个人除了身体上的毛病长的都不丑,甚至可以说都能算中上水平。 因为张清之和刘桂新在南芬,曲家就联系了张清之和刘桂新,让帮着相看一下,家庭啊各方面什么的。 小伙子人虽然残疾了,但是心气儿还挺高,学了裁缝,有一手好活儿。就是年纪稍大了点,比曲家丫头大了近十岁,比刘桂新也就是小个几岁的样子,马上三十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相看,两个不幸的男女走到了一起,组成了家庭。 老张家给了一套房子。儿子都这样了能娶个媳妇儿回来,老两口都要烧高香了,有什么给什么。 房子在南芬南山,日本老楼,一楼,两室半结构。 小两口结婚后就在这个房子里开了自己的成衣铺,给人做衣服。 这个年代的女人可以说,个个都是心灵手巧的,缝补勾织都是必备的生活技能,缝纫机用的都是贼熟,随便来一个去到后来都能做个缝纫师傅。 因为在南芬这里只有张清之刘桂新这么一家亲戚,所以曲家闺女嫁过来以后就天然的和张清之家亲近,两家不时的走动起来。 年龄相近,再加上刘桂新本身就是一个裁缝,连共同话题都有了,渐渐刘桂新开始帮着小两口做些活计,虽然要两头跑,但也是又多了一项收入。 三个孩子也跟着和小两口混熟了,一口一个大姐姐夫的叫着,相处的和一家人一样。 虽然家里多了两个没有粮份的老人,可是生活好像更完整了,也感觉更美好起来,是累,但累并不影响快乐。 生活一下子进入了一个平静安详的状态。 以前的老邻居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都很少来往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圈子。 孙娘去世了,孙爹更加沉默,以前除了上班就很少出屋的他现在每天就是一壶浊酒几粒花生米,基本上不会出来走动。 老二结了婚离开家单过,老三也已经嫁到了别的地方,老四进去了,家里只剩下老五还在上学。偶尔孙家老大回娘家来看看,会到张清之家里来坐坐。 到是丛家的舅舅一直没有断了来往,逢年过节都会到家里来串门,平时也多有走动。 小舅舅叫丛树发,长的英俊帅气,这会儿也结了婚,小舅妈叫满桌,长的挺漂亮,是个灵动的女人。 83年这一年,教育体制进行了改革,小学从五年级变成了六年。 学校把原来五年级的学生分成了两批,叫快慢班,也不知道是根据什么分的。张兴军被分到了慢班。 张兴隆下半年上了五年级,教室从学校里面换到了大门口,班主任也换了,是教体育的陈老师,女的。 五年级了,张兴隆终于混上了杠杠,虽然只有一道杠,这也让他高兴了好几天。 五年级,课程多了一门自然,其实感觉更像地理多些,开篇就是对家乡本溪的介绍。 我们的国家地大物博,我们本溪物产丰富,是举世闻名的煤铁之乡。 我们本钢有世界上最好的生铁,有世界上最大的露天铁矿,最大的人工湖,有近三十万全民职工。 从解放时期到建国以后的发展建设,本钢获得了无数个第一,第一杆枪,第一门炮,第一颗卫星……为国家人民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我们本溪的煤用火柴直接就能点着。 我们本溪有着多个国家级景观,关门山,水洞,都是人间盛景,被誉为枫叶之都。 同学们就静静的坐在教室里,聚精会神的听着老师绘声绘色的读着,讲着。 幼小的心灵不断的被碰触:原来我们的家乡,是如此的伟大,是如此的漂亮。 第212章 那个年代 到了五年级,孩子们就已经长大了,这会儿都是八周岁入学,已经十三岁了。 孩子大了,事情就多起来,纷争也多起来。 打架开始变得频繁,也开始拉帮结伙,打架厉害的同学在班级里开始做威做福,在其他同学面前趾高气扬。 五六年级的学生开始和社会上的小青年接触,有些学生开始向着小混子发展:这个时候会感觉很牛逼。 年纪差不多但已经不再上学的男孩子会没事就聚在学校门口和周边,和五六年级的男生互动,抽烟,喝酒,打架,偷窃,对着漂亮的女同学吹口哨。 甚至堵着五六年级的女同学要求处对像。其实就是带出去祸害了,这个时候哪里有人生的规划,都是图着一时玩乐而已。 学校的老师也管不了,家里大人也不知道。 长得漂亮的丫头往往都被盯上被威胁。这些混子不会意识到他们坑杀了女孩子的一生,也不会去负这个责任,他们只是图自己开心。 班级里比较调皮的,爱打架的自然形成一个小圈子,而不打架爱学习的是另一个小圈子,相互看不顺眼。 张兴军开始频频打架。 他其实是属于学习好的学生,但是倔犟的他不想挨欺负。有人惹上来就打回去。 张兴隆就属于那些受欺负的同学,他不敢打架。 于是张兴军就在一点一点扩大打架的范围:惹到自己的要打,惹到小伙伴的要打,欺负弟弟的更要打。 在这个年代,不管是学校里还是社会上,也不管是孩子还是成年人,打架都是‘私事’,不会报官,也不会告状,讲的是报仇。 今天你打了我,明天后天我再找机会打回来。 很多时候打架其实都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甚至打架的本人都记不清,但打着打着就真打出仇来了。 只要家里有男孩子的,沙袋,杠铃哑铃,刀枪棍棒这些在这个时代都是必备的,还有自己打造的九节鞭这样的高端武器。不用别人督促,每天都会自觉的操练苦练。 一群人凑在一起也会不时的会武:举重,打沙袋,摔跤,或者掰手腕比力气。 偷盗行为越来越多,守着厂矿,能偷的东西不要太多,什么弄出来都是大笔的钱,公交车上火车上的小偷小摸拎包抢夺也有点泛滥。 这些都是发生在这个年代相当普遍的事情。 好玩的事情是,一直到00年以后,东北的社会治安都是全国最好的地区,即使在最乱的那几年,这边普通百姓的生活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小孩子也好女人也罢,三更半夜一个人走走夜路都没有丝毫的心里负担,也确实不会发生什么问题。起码本溪是这样的。 …… 年底的时候,孙家老四回来了。 其实,老百姓根本分不清劳改和劳教的区别。 劳教并不属于刑事犯罪,行使的也不是刑法,属于治安处罚。不用经过法院审判,属于是公安机关直接处理的非刑事治安案件,也就是说,被劳教的人违法但没犯罪。 就好像行政拘留。不过,这个期限长了点,最高有四年。 13年国家废止了劳教制度,所有在押人员无条件释放。 事实上一直到废止,关于劳教都没有一部专门的,能清晰表达的法律或者条例,只有一部试行办法,一下子试行了几十年。 回来的老四没有工作,就算是原来有工作的被劳教以后也会失去工作,只好继续游荡在社会上,干干脆脆的破罐子破摔当起了游民。 张清之还苦口婆心的说了老四一通,然后被刘桂新打断了。回来就好,说别的也没意义。东北人不管男女就没有几个把打架当回事儿的。 老四好像丝毫没有蹲过监狱从此人生完全不同的概念,和以前一样,成天笑嘻嘻的,没事干就跑来张清之家里呆着,给张兴军张兴隆讲劳教经历的那点事儿。 什么收容监押,什么小白房,什么叫开飞机,什么叫公交进城,讲遇到的犯人那些离奇经历。 这个时候进去的人真的是什么人都有,被劳教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只有你想不到没有碰不到的。 许多事情放到现在可能路人都懒得看一眼,打破头你也想不到在这个年代会成为判刑的依据,而且一判就是几年,甚至枪毙。 这两年枪毙人的地方都快成了景区了,天天围着从各处赶来看热闹的闲人,都不用确切消息,三天两头就是一批,个个胸前挂着牌子,画着红色的叉叉。 这年头最多的罪名就是流忙罪,甭管你干了什么,是个非常好用的名词。 烫头,穿红衬衫,穿喇叭裤,年青男女未婚未嫁的搂抱一下亲个嘴儿,都是打击对像。而且是男女一样,都得重判。要是发生个婚前性行为什么的就不用想,可以枪毙了。 扒女澡堂子爬女厕所公众场合搂一下女人这样的行为没枪毙都是幸运的。 听邓丽君的歌,跳交际舞的都没跑。 警察的威严在这个时候达到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高度,所有人都怕,年青人瞄着警察就心慌,小孩子是回头就跑,甚至会哭起来。 随着一批一批劳教人员的刑满释放,社会上闲散人员更多了:统统被原单位开除,而且所有单位不再录取,连做个体户的资格都没有。 于是打架斗殴的事情越来越多起来,偷盗抢劫也是逐步攀升,惹来更严厉的打击,各地监狱人满为患,本溪劳教所一直扩充到十几个大队,浩浩荡荡的到处揽工程干活。 各地单位街道学校也没闲着,每天都有人堵在大门口或者路口,对目视的怀疑对像进行检查:拿小尺子量裤角,只要裤脚比裤身宽的一律当场剪掉,大长头发烫着卷的当场剪掉,墨镜摔了,花衬衫撕了。 各个单位街道都有任务名额,鼓励人们相互检举揭发,还发生过完不成任务最后大家抓阄的事情。 只有学校里是平静的,上课,游戏,跳房子跳皮筋,弹玻璃球,跑城,满头汗水气喘吁吁仍然乐此不彼,过着单纯快乐的生活。 爱打架的仍然在欺负老实的,社会混混光明正大的把漂亮女生叫出去‘处对像’。 第213章 解放了 85年的时候,孙家老四第二次出狱。 仍然每天没事就跑到张清之家里来,拎着从孙家老二那里弄来的录音机,成天放着铁窗泪和十不该。 这一年黄泥塘乐队火的不得了,大街小巷都在唱铁门铁窗铁锁链。一顿一个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是谁制造了钞票,让你在世上逞霸道。 张兴军这一年已经是初一了,张兴隆马上面临着升学考试。张兴兵三年级。 这一年,郭家堡街道和厂子在百货商店楼头到俱乐部这条路上开设了自由市场,十字路口的小卖店增加到了六家,选矿厂大门口的桥头也开了几家私人饭店。 这一年,选矿厂开了自己的冰棍厂,做‘奶油冰棍’。其实就是乳白色的冰棍,比红小豆冰棍更容易化。 冰棍也涨到了五分钱一根。 “二民,去把这点冰棍卖了,卖完就回来。” 这一天,刘桂新收摊特别早,还没到中午,早晨取的冰棍就卖的差不多了,还有最后三十几根,她没有去冰棍厂取货,而是收了摊子。 “不取啦?”张兴隆背起小箱子。 “不取了,以后就不卖了,最后这三十来根,卖完就完事。” “那咱家以后干什么?” “看看吧,你大姐那赶批活,等这点活完了看,妈想整点水果卖,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卖水果呀?从哪上货?” “市里,市里有水果批发市场。你快去吧,早点卖完早点完事儿。” 张兴隆背着箱子从家里出来,想了想,从上面楼头拐出来,来到八号楼和十号楼相对的路口,老庄太太冰棍摊子的对面这里,把箱子摆到路边,找个块砖头坐下来。 反正也是最后一天了,再也不用怕这个老太太了,就在她面前卖。 老太太凶霸霸的看了张兴隆一眼,大声开骂,指桑骂槐那种。 “你别骂了行不?你家把地方包圆啦?就兴你卖别人不兴卖呀?”张兴隆冲着对面喊:“信不信我到你跟前去卖?你卖五分我卖三分,你再骂?” 老太太闭了嘴,小声在那嘟囔,一老一小进入对恃阶段。 太阳慢慢移动,阳光从树叶中穿下来斑斑点点的洒在路边,微风徐徐吹在人的脸上。 张兴隆这会儿的心情相当好,终于和老太太对着干了一场,几年积累的怨气发泻一空,而且以后家里不卖冰棍了,再也不用天天背着个箱子走街串巷,怎么想怎么美。 而且,下半年就要上初中,成了大人了。在孩子心里,上初中就是一道坎,上了初中就是长大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不时的有人走过来买根冰棍。 掀开棉被数数,还有五根,有两根已经变软,要化了。 张兴隆站起来背上箱子,不卖了。 笑着冲对面的老庄太太摆了摆手,大摇大摆的回家。 “妈,还有五根,有两根要化了,不卖了。” “行,吃了吧,我也吃一根,以后就不卖了,算纪念。”刘桂新笑着过来拿了一根。 姥姥姥爷一人一根,自己吃一根,张兴隆满心轻松的躺到床上。解放啦。 …… “张兴隆,你吃完饭了没?” “吃完了,这就走啊?你进来。” “不进了,你拿东西,走吧。” “行。” 张兴隆背上书包出了门,书包里只有一个文具盒。 今天要到初中去参加分班考试。 太阳有点热,明晃晃的顶在头上,张兴隆和吕德权两个人从楼里出来顺着公路往大庙上走,去朱孟才家里。 街边,老庄太太的冰棍摊子再下面一点儿,崩苞米花的刘二那正围着一堆人,生意相当好。 往上一点儿,有个南方人在路边给人做戒指,说是哪一年的钢蹦里有银子,几个就能打个戒指戴,不少人对这个有兴趣,天天围着一圈人在这弄。 这两年,人们的生活水平明显好了,首饰手表都成了追求的东西,特别流行电子表,戴一块出去好像浑身都得劲儿。 刘桂新有一块原来买的电子表,82年的时候花了九块钱,金色的表壳表链儿,这会儿可时髦了。 从八号楼楼头出来,马路对面的菜地人家都已经拆掉没有了,这会儿是一个大工地,大汽车轰隆隆的往这里拉着砖头水泥。 工地从百货十字路口那一直排到最上面桥头岔路那里,听说要盖八层的大楼,盖六栋,从十一号排到十六号。 “你这两天复习没?”吕德权问张兴隆。 “没。就翻了几下。我得卖冰棍呢。” “那能考好吗?听说是按分分班,考不好的都得往后分。” “应该能吧?”张兴隆到是不紧张,该会的感觉都会。 “二民,你去哪?”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孙家老四骑着辆破自行车,手里拎着把尖锹。 “二哥,我和同学去大庙,今天要去考试。” “行,你去大庙吧,别往道口这边走啊。”老四骑着车子歪歪扭扭的走了过去。 “怎么了二哥?” “打架,你们别过来,从上面走。” 十号楼再往上有个岔路,一边是沈丹线往上去大庙,一边是厂区路,过桥奔赵家堡,也就是初中所在地。 过了桥往上,马路比两边高,下面房子的屋顶将将超出马路的路面,人家不多集中有道西,道东是厂房和河,有些菜地。 再往上走过了铁路横道就又是大平路了,那里是运输车间的维修场,有一大片空地沙场,是约架的好地方。 南芬有三大厂矿,露天矿,选矿厂,机修厂,职工家属区集中在赵家堡,郭家堡和南芬镇里。 然后这三个地方的厂矿子弟小青年就自然的分了片,相互之间多有争斗。 郭家没有初中,孩子小学毕业就要到赵家堡或者南山去读初中,赵家堡和郭家堡的人都要到镇里去坐火车,而镇里和赵家堡的初中毕业生又要到郭家堡来念高中。 于是三个地方的年青人和学生就有着打不完的架。 能打架敢打架打架厉害的人就像是英雄偶像一样,大家都以认识他们而感到光荣。特别牛逼。 第214章 分班考试 “他们家有大马,他家大人总骑马,老牛逼的。” 张兴隆总到朱孟才家里来玩儿,对这片儿比吕德权熟悉,和他说着这边人家的事儿。 往朱孟才家进的胡同口第一家,家里养着匹大马,是小孩子羡慕的对像。骑马太厉害了。 这家姓杨,家里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是老大,年纪和张兴隆他们差不多,但是已经不上学了,在家里帮着干活,还经常去厂子偷铁。他们是农业户。 这孩子有点缺心眼的感觉,直愣愣的,从来都是脏了巴几的,张兴隆有点怕他,每回看到都是远远的绕着走。 来到朱孟才家,一家人正在吃饭。 “吃了没?没吃就一起吃点。”朱孟才的妈妈热情的笑着让客。 “吃了,刚吃完。” “都好好考,考好点,卷子发下来别着急慢慢答。” “嗯。” “小龙长的真白净,牙也白,你看孟才,黑不粗溜的,怎么长也是这样。” 朱孟才冲妈妈翻了个白眼。 他长的比较黑,但浓眉大眼的,并没有他妈妈说的那么不堪,反到是挺帅气的,他哥哥就比较白净,正在露天技校读书。 八几年的时候正是各路中专技校最吃香的时候,大人孩子都没有读大学的概念,一心考中专技校,考上就等于有了铁饭碗,有了全民工作。 对于整个东北这个工业发达地区来说,在这个时候,只有农业户,或者学习不好考不上中专技校的学生,或者有眼界的干部子弟才会去读高中上大学。 很多孩子甚至连大学是什么都不知道。没有概念。 朱孟才的哥哥朱孟宝是个爱说话的,一边吃饭一边给张兴隆和吕德权讲他在技校的事儿。 大孩子的事情在小孩子眼里都是神秘的,向往的,两个人听的眉飞色舞。 等朱孟才吃了饭收拾好了,三个人背着书包从朱家出来,顺着后面的毛道下山过河,穿过农房田地去往赵家堡。 这一片儿是张兴隆从来没有到过的地方,到处都是稀奇,家家都有很大的院子,路边长着许多果树,小河哗哗的流淌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菜田,篱笆,还有耕牛。 “那家是收破烂的,老有钱了。” “收破烂的还有钱?” “那怎么的?不信哪?人家早就是万元户了,收破烂挣钱,要不那些关里人怎么都干?” “这是什么树?” “桃树,他家这结的桃还挺甜的,等熟了咱们来偷。” “没人管哪?” “没人管就叫摘了。偷。看着就跑呗。” “小心点啊,石头滑,别掉河里。”刚说完,哗啦,张兴隆踩进了河水里,幸好天气暖和穿的少。这里没有桥,就是在河水里摆着一溜石头,天长日久变得湿滑湿滑的。 现在也就是这边河水还这么清了,原来厂门口那边,张兴隆他们小时候还在里面洗澡捉鱼,这会儿已经变得脏兮兮臭哄哄的,已经没有孩子再去河里玩了。 穿过菜田农舍,顺着车马土路一直走到铁路边上,从小火车赵家站点过来再往下边走就是中学。 本钢六中。 学校对面和东头是两个煤场,张兴隆跟着张清之来买过煤,认识这里。 煤场再往上是一大片日本楼,一直延到山坡上面去了。这里是原来的日本人聚居区。 学校的西边就是铁山小学,张兴隆曾经获得一等奖拿到文具盒那里。 小学下坎是部队原来的一个营地,张兴隆还跟着张爱民来这边看过电影混过饭,现在部队没有了,这里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学校有两栋楼,隔着操场相对。 一栋的一楼是半地下式,共四层,是现在的教学楼,对面是原来的老教学楼,只有两层,现在里面住着一些老师。 在操场上,张兴楼吕德权和朱孟才找到了自己班上的同学,大家对这里都充满了好奇,都凑到一起四下打量着。 有一部分同学没来,像史德明杨振东他们,他们去了区里本钢二中念。 南芬已经在84年去镇建区了,本溪市南芬区,一个独立于市区以外的区,离市中心三十六公里。 来考试的不只是张兴隆他们,铁山小学升上来的学生也是今天,他们学校大学生多,郭家小学只有两个班,他们这边有六个班。 很快,两个小学的带队老师出现,喊着学生排队,然后带进教学楼进入考场。 也没有什么秩序,自己随便坐,张兴隆前面是朱孟才,后面是吕德权。 只考两科,语文和数学。先考语文。 答到作文的时候,朱孟才扭头看着张兴隆嘿嘿笑,张兴隆也笑。 作文题目是家乡。在小学写过这个题目的作文,课堂作业,要求八百字。 张兴隆和朱孟才写完一查,字数不够,然后两个人凑一起研究了一下,开始往里面添‘的地得了’,愣是凑够了字数,然后两个人被陈老师披头盖脸的臭骂一顿,双双罚站。记忆深刻呀。 “不要说话啊。”监考老师瞅了朱孟才和张兴隆一眼喊了一句。 两节考试紧挨着进行,中间只给了上厕所的时间。厕所在楼后,学校后门边上,另一边是学校的水房。 经过一节考试,学生们有胆子大了起来,监考老师并不严厉,所有学生也都没有带书本,他们就坐在前面聊天。 张兴隆答完卷子扭头和吕德权对了一下,朱孟才也回过头和他对,三个人前面都一样,只有最后一道大题不一样,吕德权照着朱孟才的改了,张兴隆没敢。 他坚持自己是对的。 考完试出来,朱孟才叫了张兴隆走:“走吧,赶紧走,一会儿赵家这边的人围过来不好走了。” “怎么了?” “你不怕挨打呀?走走。” 带队的老师也不知道哪去了,根本没组织,学生都是考完了各走各的,从此就和小学没有任何关系了。 三个人喊了凌云王志昌刘显成,还有郭家的那几个,匆匆的离开学校,再次穿过铁道从大庙走了回来。 王志昌一下发现了新大陆,对河边的果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第215章 生活水平显著提升 考完试就等着初中开学了。 这次考试不会公布成绩,只是做为初一分班的依据。 然后就没人管了,小学这边其他年级还在上课没放假,张兴隆他们等于多了一块假期出来,又不用卖冰棍,终于可以放飞自我。 这个假期,刘桂新终于狠了狠心,掏钱买了一台电视,黄河牌的,十二寸黑白电视机,小哥仨再也不用厚着脸皮跑到别人家里去蹭电视了。 买电视的原因,一是家里有了老人,给她们解闷,二是孩子出去蹭电视总是有点招人烦,虽然明面上不会说什么,但是话里话外的,背后总会捎带几句,做为家长怎么的听着也难受。 这一层楼是四家,张家正对门那个两居室姓左,他家挨着的单室是对小俩口,孩子一岁多不到两岁,男的姓刑,女的姓田,是南山医院牙科的大夫。 另一个单室的张兴隆不认识,没见过。从来都是锁着门不见人。 田姨是个性格开朗的,和刘桂新的关系相处的很要好,有时候会把孩子托付在张兴隆家里。 小两口条件挺好,家里电视录音机洗衣机什么的都有,平时张兴隆和张兴军就总跑过去看电视或者听歌。 小孩子,再懂事也不是大人,由其是在看电视这样特别有吸引力的事情上。 而这边小两口又正是情浓密意的时候,就难免有了时间上的冲突。有时候哥俩看电视一直看到电视台说白白,那边田姨委婉的催了好多次了:“晚啦,回家去睡觉吧。” “没事儿,不困,再看一会儿。” 然后小两口就盖着被躺在床上干忍着等电视再见。 一来二去的谁也受不了啊,田姨就当开玩笑和刘桂新提过两次,刘桂新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但是人家又没错。干脆一咬牙,买一台。 电视都买了,也不差洗衣机了,楼上楼下的都有了,天天鞥鞥的转着,就也买了一台回来。 这时候的洗衣机还是单桶,除了洗什么功能也没有,连上水都没有,还得人工往里接水,不过,这也是朝前迈了一大步了。 张兴隆是最高兴的,随着他一点点长大,活也就越干越多,洗衣服是最愁人的,有了洗衣机,虽然大件厚重的还是得手洗,但是也轻松了不是一点。 其实家里活儿还是张清之干的最多也最累,再怎么也不可能压一个孩子头上,只不过相对于不干活的张兴军和张兴兵来说,张兴隆经常干活。40%吧,和张清之比。 刘桂新除了做衣服织毛衣这些是不做家务的,没时间。从上楼以后,她连饭都没做过。 家里已经完全变成了刘桂新主外,张清之主内的格局。 这边天天往南山跑去做衣服,另一边刘桂新也没闲着,开始打算着准备新的生意。 在这个暑假还没完的时候,家里的新生意开始了,卖水果。 冰棍车闲置了,张清之重新焊了带车子回来。上下里外的隔板搪板都弄好,还惹的刘桂新不太高兴,嫌他弄的太笨重了。确实也笨重,虽然结实。 这时候,南芬就有跑市里的货车了,街里和赵家那边早早就有了水果摊,都需要上货,就有人发现了商机开始跑运输。 大家合起来,运费均摊,每天定时跑一趟。早上四点左右出发,中午回来。 上货的地点在市里一洞桥农贸水果批发市场。火车站后面。 货车拉着人顶着月色顺着山路直接到达市场边上停好,然后大家下车去吃早餐,上货,扛回来装车。 车装好以后自己往回走,上货这些人去坐火车或者长途客车回来。车拉了货就装不了人。 货车满载走山路很慢,会比人后到南芬,然后一家一家送过去。 货卸下来以后,要拉回家里分拣,清理,挑出不好的,然后分类装箱才能拿出去卖。 存放也是个问题,要不时的倒堆儿,就是活动一下,要不然会上热烂掉。蔬菜水果都是‘活’的,也会呼吸。 于是家里的厨房就被水果占领了,大箱小盒左一堆右一堆的。 “这屋这么一弄,挑水和煤的太挤了。厂里现在弄液化气,一个罐子里面装着什么气儿,当煤烧,现在不少家都弄呢,要不咱们也弄一个?不烧煤了。” “多少钱?划算不?” “一个罐二十来块钱,用完了再换,划不划算的,没用过呀。到是干净,也不用挑水和煤了,也不用挖黄土,也没有烟。现在不少家都办了。” 刘桂新皱着眉头在心里算账,考虑着是烧煤还是烧罐划算。 家里的每一分钱都是经过这样的精打细算最后做出的决定,不是小气,也谈不上节俭,只是一种无奈。 节俭是一个无法定义的概念,是完全相对的,就看你的参照物,而且没有具体的范围和定义。中国老百姓的节俭往往只是来源于生活的艰难。穷的。 “那,办一个吧,先用用看看,你不是说干净嘛。要是用用太费钱就还是煤炉子,这炉子先不拆。反正弄一个用完了换不换不也是咱们自己说了算吗?” “嗯,自己说了算。罐有押金,要是不想用了把罐还回去押金就给退回来。” “那行,那就弄一个吧。” “要不再弄个电饭锅得了,那玩艺儿煮饭快,米淘好放里加水就不用管了,也不糊也不用看着。现在这弄点饭都离不开人。” “……,也行,贵不?” “我明天去看看,单位老耿刚买了一个,在班上嘘火呢,明天我问问他。” 做生意越来越深入人心,市场越来越活跃,人们的意识还有生活在慢慢改变,生活水平也在慢慢的,无声无息的提高。这就是八十年代的贡献。 刘桂新的水果摊子正在十字路口,原来老逮家卖冰棍的地方。老头两口子年纪太大了,今年也收了摊子,干不动了。 市场很简陋,就是在路边用砖头和预制板搭起来一条“摊位”,也没人管,都是自发的维护着规则,更多的人都是摆着地摊:在地上铺块塑料布或者纸壳子就开工。 第216章 进货 “小军,跟妈进货去,去不?” “鞥~~,困呢。” 清早,四点过一点,刘桂新轻手轻脚的过来喊张兴军,想让他跟着自己去市里进货。可是叫不动,一喊一梗梗。 “二民,你和妈去呗?”实在没办法,刘桂新捅了捅老二。 “干什么?”张兴隆迷迷糊糊的被弄醒。 “跟妈上货去,帮妈看东西。” “嗯。” 张兴隆起来套上衣服去厨房洗了脸:“现在去呀?怎么去?” “到道边等车,一会儿车就来了。”刘桂新穿好外套,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和钱:“走吧。” 娘俩出了屋。 外面已经开始亮天了,凌晨的小风顺着楼空吹过来,吹得张兴隆一缩脖子,睡意全无。 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刘桂新后面,娘俩从楼头转出来来到马路边上。 路灯还在孤独的亮着,四下里静悄悄的。这年头也没有什么车。 对面工地上的探照灯也亮着,这边楼群里窗户都暗着,人们还没起床。 “妈,这边真盖八层楼啊?” “是吧,都这么说应该就是呗。哎呀,八层,想着都累,让你爬你愿意不?” “不乐意,还是住一楼好,还能跳窗户。” “你就跟你哥学吧,有门不走跳窗户,你说你们,赶上猴子了。”娘俩笑起来。 “冷不冷?”刘桂新伸手给儿子整了整衣领,在身上捏了捏,感觉了一下衣服的厚度。 “不冷。我都感觉穿多了。” “不多,一会儿风可大了,不兴解钮啊,就这么穿着。” 说了会儿话,车到了,司机把车停在路边喊了一声,刘桂新答应了,拉着张兴隆走过去。 “怎么还带个孩子呢?”司机问了一句。 “让他帮我看东西,别看俺们小,劲儿可不小,能帮着我扛呢。”刘桂新扶着张兴隆往车上爬。 等娘俩上了车,司机喊了一声:“都扶好啊,走了。”卡车启动,大灯照亮前方,轰隆隆的开起来。 车上人不少,有十来个,男男女女的都捂得贼严实,靠着车头里依次坐在车厢板上,有刘桂新的熟人,招手让娘俩过去挤着坐下来。 没有人说话,都低头头闭着眼睛养神补觉,身体随着车的抖动晃动着。 车厢板是经过加高的,靠在上面背后没有风,只有前面风顺着驾驶室卷下来吹在脸上,不过并不是很大。 “把头低下,睡一觉就到了。”刘桂新把薄围脖解下来套在张兴隆脖子上。 “妈我不冷,不用。” 还是套上了,刘桂新自己把半大衣的领子翻起来,缩着脖子低下头。 天色越来越亮,不过车灯仍然照着,坐在车厢里除了头上四下里什么也看不太见,路两边的大树在晨光里显得有点张牙舞爪的。 耳朵里只有汽车发动机的叫声。 车开的不快,虽然路上也没有其他车辆了,但是弯太多,还全是急弯,司机还是比较沉稳的,没有去抢时间。 从南芬到市里这一路都是在山里,爬坡下坡爬坡下坡,全是弯道,中途有几片居住着人家,不过都是不大的村子,转瞬就过去了。 五点半多一点,车开到一洞桥市场,停在市场外面的胡同路边。 大家都站起来,和司机一起把三面车厢板全部打开放下来,互相搀扶着从车上下来,站在车下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相互说一下准备上的货,有相同的就会一起过去。 “八点啊,八点。八点我准时走,别弄晚了找不着我,那你就自己扛着坐火车去,到时候别赖我啊。”司机整理着安全网和绳子,大声对所有人喊着。 刘桂新领着张兴隆往市场大门走:“饿不饿儿子?” “有一点儿,能吃饭吗?” 刘桂新乐了:“怎么就不能吃饭了呢?还有人管着?”把张兴隆脖子上的围脖拿下来塞到背着的布兜子里。 市场周边有不少早餐摊子,馄饨酥饼,包子,还有盒饭。 娘俩去喝了一碗馄饨,吃了两个酥饼,然后进了市场去找货。 一洞桥市场分成两大部分,一部分在室内,一个巨大的弧顶大厅,另一部分是一个大院子,里面有几排库房。 拉着各种货物的大货车就停在院子里,很多东西就直接在车上卖。铁路过来的货物都在库房里。 市场工作人员戴着红袖标拿着个本子来回溜达,出货的忙着过称收钱,上货的到处验看问价。整个市场里人声吵杂忙忙碌碌,各种货物成筐成袋的被扛向四面八方。 张兴隆就紧紧的跟在妈妈身后,什么也不懂,就听着妈妈和人家说话问价看货。 “来二民,帮我拿这个,抱紧啊,不能离手。”刘桂新有点不方便,把随身的布兜子递给张兴隆,小声说:“这里小偷可多了,不能撒手,听着没?” 张兴隆点点头,紧紧的把兜子抱在怀里。 看好货,过称交钱,刘桂新费力的把竹筐从人堆里拖出来:“来,二儿,你就抱着东西在这看着,妈去上别的,你就在这别动,听见没?” 张兴隆点头答应了一声。 “不能坐啊,你别坐在上面了。”刘桂新叮嘱了两句急匆匆的去找别的货,张兴隆就抱着兜子蹲在竹筐边上,看着人们脚步匆匆不断的从身边经过。 这里没有帮着运货的人,就算有也没几个人舍得出这份钱,都是自己扛出去。 这会儿也没什么男人女人,一个大筐都是几十上百斤,叫人帮着搭个肩扛上就走,有些体格比较小的看着特别难受。 都是为了生活呀。 蹲累了,张兴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腿,看了看这个竹筐,伸手试着提了一下,没提动。 透过筐眼往里看了看,是苹果,什么品种他就不认识了。把手里抱着的兜子放到筐上,两只手抓住竹筐的拎手一使劲儿,把筐提了起来,感觉了一下,有六七十斤。 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慢慢的升高,市场里的人不但没见少,反而多了起来,市里的小贩们过来拿货了,还有些远地方的。 第217章 一洞桥和火车站 刘桂新上了货就扛过来堆到张兴隆身边,然后再跑去看别的。 如果她自己过来就得把上好的货扛到车那边去交给司机,来回要多走很多路不说,也浪费了大量的时间。 等刘桂新把今天准备拿的货拿齐,再补几样临时发现的感觉能卖的,张兴隆身边已经堆起了一大堆竹筐,圆的扁的高的矮的,阵阵水果清香透筐而出。 “行了,差不多了,你在这看着,妈往车上扛。” “妈你看着吧,我扛。我能扛动。” “你能找着车不?就刚才坐来的那辆。” “能。” 刘桂新从张兴隆手里拿过布兜,从里面找出些红布条,一条一条扎在竹筐上:“去了交给司机手里再回来,要是他不在你就等一会儿,别放下就走。” “嗯。”张兴隆双手使劲儿,扛起一筐桔子往外走。 从市场出来,绕到侧面停车这里,不算太远,一百多米不到两百米的样子。 司机正站在车厢上堆货,其他人已经送过来一些了。 “你先等一下,先放地上,对,就撂那,你家拿的多不?”司机比划着对张兴隆喊,今天就来了这么一个孩子,他记着了,郭家的。 “有七八筐。”张兴隆把竹筐放到司机指的位置。 “行,先放那,别人的先装,你家的最先卸得装外头,你去扛去吧,交给我了。” 张兴隆就扭头往市场里走,走了一段还有点不放心,回头看了看,司机冲他摆了摆手。 一口气扛了四趟,张兴隆有点喘,还是年纪小了,身板没长开。 “你歇会儿。”刘桂新把布兜塞给张兴隆,自己扛起竹筐往车上送。 扛了两趟,张兴隆把兜子还给刘桂新:“妈我扛,歇过来了。”到不是怕妈妈累着,也谈不上心疼妈妈,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好胜心理。我能行。 等娘俩把上好的货全折腾到货车边上堆好,张兴隆额头上已经见了汗,喘气也粗了,双腿走路轻轻飘飘的。累着了。 “那,大刘,我就领孩子走了啊。”刘桂新对车上低着头码货的司机喊。 “行,走吧,还是到那个十字路口那对吧?” “对。” “走吧。” 司机也是挺辛苦的,起大早开车过来,吃口饭开始装车,因为来的家数多,他要一家一家分清楚把车装好,先卸的后卸的都得心里有数。 码好货系上安全网,雨天还要上苫布,外面再结结实实的捆上绳子,然后一个人开车回去,到了地方还要帮着卸下来。 上货的人,郭家的,赵家的,南山的街里的,还有周边镇子上的,他得从头跑一圈儿。 货上好就轻松了,刘桂新背上布兜子领着张兴隆从一洞桥出来往站前走。 张兴隆还是第一次来市里逛呢,以前去姥姥家也就是在火车站里换个车,都没出过站前广场。 从农贸批发市场出来,顺着两边全是各种门面批发点店铺的马路往东走,穿过桥洞子来到解放路这边。 一洞桥是火车洞桥,上面是铁路,洞里有一条脏水河,是市里的生活废水河,和道路并排哗哗的流淌着,散发着阵阵臭味儿。 洞子有两百多米长,隔十多米点着一盏荧光灯。里面也有不少在边上摆摊的人,不停的叫卖着,这么黑暗脏臭的环境也是亏得他们受得了。 从洞子出来这边也全是做生意的,这一片儿是全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国营的个体的,百货公司到地摊儿,全集中在这一片儿,人山人海,挤不透压不透的。 大小饭馆儿也多,还有不少摊子。 “还饿不?想不想吃什么?”刘桂新拉着张兴隆的一只手,边走边问。 张兴隆闻着空气里的香味儿,看着街边各种商品咽了口涶沫,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他这会儿确实不饿。 娘俩顺着环球背后的夹道往站前广场走。 这会儿环球商场刚建成还没开业,算是市里最豪华的建筑了,占地面积很大,是一个香港人投资的。据说最顶上有个旋转餐厅。 另一侧这会儿全是小店铺,一直排到火车站出站口那边,都是卖磁带录音机的,小饭馆儿,小百货这些。 卖磁带录音机的店铺门口都摆着音箱放着歌曲,张兴隆就羡慕的看着。他想有台录音机,但知道不可能,妈妈不会买。 路不宽,显得很拥挤,路边有间公共厕所,向外散发着一股臊臭味儿。 刘桂新把布兜子套在张兴隆脖子上,拿出点儿手纸去上厕所,张兴隆也跟着进了男厕,弊着气撒了泡尿赶紧跑出来,里面的味道实在是太过于浓厚了,都刺眼睛。 等走到出站口这头就全是小吃部了,空气里全是各种香味儿,电喇叭不停的喊着:锟饨酥饼,各种砂锅,筋饼豆腐脑…… 东北的砂锅和南方不一样,是菜,里面都是炖的各种菜,酸菜白肉,白肉血肠,海鱼豆腐什么的,要配着饭或者馒头吃。南方的砂锅一般都是米粉或者米线,配一点菜。 刘桂新去买了火车票,娘俩进了候车大厅等车。 本溪火车站是七十年代初,仿造北京火车站建的,一模一样,就是小一些,高度稍矮了点儿以示尊敬。 候车室里的屋顶很高,有三层楼那么高,显得空空荡荡的,上面有着很好看的花纹雕塑。虽然人很多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但并不显得刺耳。 座位是连排的木椅子,也没有分隔,等车的人就一个挨一个的挤着坐。 这会儿候车室里也不禁烟,整个屋里烟雾缭绕的,边上有柜台卖小人书杂志和零食瓜子,整个候车室的地面上铺着一层瓜子皮,还有免费的开水供应,但需要自己拿杯子。 候车室的厕所是收费的,一次两毛钱,大部分人都舍不得,都会去刚才张兴隆去的那个公厕,所以那边人才那么多,味道才有那么大。 “嗑瓜子儿不?”刘桂新抱着兜子坐下问张兴隆。 张兴隆摇摇头,他不喜欢嗑瓜子,喜欢吃花生。 他想吃砂锅,但是不敢说。 第218章 初一五班 坐上火车,迷迷糊糊的一路睡到南芬,然后穿过铁路到南山坐公交车回到郭家堡。 白天是没有小火车的,小火车就是早晚上下班时间。 公交车是那种老式的大面包,很小,人很多,挤得密不透风。 刘桂新认识司机,这会儿的公交司机大部分都是女人。打声招呼,张兴隆跟着妈妈从司机的门上车,就坐在前面机器盖子上,到是不用挨挤。 到了家里还不到九点,刘桂新去弄带车子,一会儿到路口去接货出摊,张兴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今天累了。 刘桂新也没喊他,拉着老大张兴军去了。 …… 时间一晃而过,初中开学了。 和同学们约好了时间,一群人从郭家走到赵家,到学校报道。 大伙都有些紧张,都知道今天赵家的混子赖子还有高年级的学生都会到学校来,他们会打人的。 每一年暑假过后的开学,各个中学周围都是打架的多发区,本地人要给这些外来的一场下马威,还有报仇的,看热闹的,把学校的两个大门堵得严严实实。 连围墙上都蹲满了小混混,一个一个留着长头发或者剃着秃头,叼着烟卷骑在墙头上谈笑风声。 校外的混混不敢进到学校里面闹事儿,就在外面守着,围墙就是分水岭。 学生真正怕的是校内的,这些上着学的混混。 新生都在操场上,以原来班级的形式汇集在一起,都很句谨,老生就都围在周围议论纷纷打闹嬉戏。 “新生,新生,听好了啊,现在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同学到各班班主任那里排队进教室,新生听好了啊……”大喇叭响起来,重复了几遍要求后开始点名。 “初一一班。”一个女老师走到甬路边上挥了挥手,听到名字的同学就走过去在她面前排队。 “咱们能分到几班?”朱孟才问张兴隆和吕德权,凌云说:“爱分几班分几班呗,哪班不是念。” “今年不一样,说是分甲乙班,甲班才学英语,乙班没有英语课。”朱孟才的消息比较多。 “外语呀?那玩艺儿学不学能怎么的呀?技校又不考。”凌云一点儿都不在意。他是机修厂子弟,和史德明一样,不过没去二中,而是来了六中。 这个年代的孩子,进厂上班就是人生目标,考技校就是宿命,根本就不会去想别的。也不知道。 “初一二班……朱孟才,吕德权,代利刚……”朱孟才和吕德权代利刚听到名字摆了摆手去排队,张兴隆也跟了过去,他想着三个人肯定是分在一起的。结果,没有。 三班,四班,都没有。 “初一五班,张兴隆,那俊飞……陈亚杰,姜泽喜,凌云,刘显成,宋兴梅,于宝秋,刘凤梅……王君平,王志昌……” 一直到五班,张兴隆才听到自己的名字,郭家一起上来的同学大部分都在这个班。 排好队,跟着班主任进楼,教室在三楼。 整个教学楼是四层,二层是办公室,初一在三楼,初二一楼,初三在四楼。 班主任在操场上已经按着大小个给同学们排了顺序,一男一女同桌,直接进入教室坐好。 初中的课桌和小学不一样,是单桌,自己用自己的,不过是两个人挨在一起,一共四排。 王志昌姜泽喜个子矮,在第一排,张兴隆在第三排,同桌是个肤色有点儿黑的铁山小学的女生,叫刘淑兰。 “同学们好,我姓王,王晓丽,以后就是你们的班主任。” 王老师站在讲台上开始讲话自我介绍,同学们坐得笔直安静的听着。刚从小学升上来,对老师还有点怕。 讲了一下班级要求,点了一遍名字,王老师又安排了班干部,发书,今天的开学报道就结束了,放学。 张兴隆的名字在班里排在第一,被安排为学习委员。 这个排名就是按照分班考试的成绩来的,他是班里成绩第一。 考试的时候,他和朱孟才吕德权就差一道数学大题,结果是他错了,少了二十分。不过,他的成绩仍然是可以分到三班或者四班的,一二三四是甲班。 但就是分在了五班,乙班。成绩高出同班同学一大截,所以王老师最先定下来的就是学习委员,这都不用考虑。一直到毕了业,他才知道自己是被人顶下来的,对方的家长是工商局的干部。 不论在什么年代,什么年纪,都是不存在公平的。 顶掉他名额的那个学生是个混混,第二年重新分班的时候去了八班,而张兴隆则因为乙班没有英语课,也就没有了回到甲班的资格。 也许,他分在甲班就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但世上没有也许。 放学,大家背着书包出来,张兴隆去一楼找到张兴军,哥俩一起从学校后门出来往郭堡走,一起的还有两个张兴军班上的同学。从学校到家有三里多路。 学校后院里这会儿全是学生,各个年级的,学校后门外面一直到小学这边的岔路口也全是,一堆一伙的蹲着站着,打量着走动的人。 “别瞅他们,赶紧走。”张兴军对张兴隆说了一句。 张兴隆扭头找了找,没看见自己的同学,他们放学直接就跑了,都怕挨打。 后门出来顺着马路往西走,过了消防队,从这里开始路两边全是红砖围墙,一直砌到下面运输机务段那边,那里是铁路横道口,过了道口就算是郭家的地盘了。 刚过了管厂的大库,张兴军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对张兴隆说:“一会儿我一喊你就跑,听见没?”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就看见一群赵家这边的学生追了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 很快这群人就追到了近前,十来个人。张兴隆并不知道顶掉自己名额的就是这十来个人里面的一个。 “是他们不?”有一个看了看张兴隆问同伙。 那同伙看了看张兴隆,张兴军侧身挡住张兴隆:“看清楚了啊,别基巴没事找事儿。” “怎么的呀?你牛逼呀?” “想干呗?”张兴军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对方,手伸到书包里。 第219章 大脚板 “他们初二的。” 追上来的基本都是这一届的初一生,铁山小学升上来的,不过也混着两个高年级的。 “初二怎么的呀?” “怎么怎么的呀?你想怎么的?仗着人多呗?”张兴军问他:“你天天一群哪?我逮不着你单个的时候是不?” “怎么你还不愤哪?”那人张牙舞爪的往前凑。 张兴军仔细的打量了他一下:“你等我抓着你一个人的时候。” 剑拔弩张的对恃了几分钟,双方都没有动手,张兴军是看对方人多,打起来肯定吃亏,主要张兴隆还站在一边,这个弟弟打起来就是个沙包。 对方是吃不住深浅,必竟张兴军是初二的,老生和新生不同,他们在这边呆一年了,本地人也都熟了,不好欺负。万一找几个本地高年生过来他们也憷。 “赶紧追人去吧,在这磨蹭什么呀?一会儿跑了。”对方有一个人建议了一下。 “应该没走这边,走,上那边看看,特么的非得好好治治这几个崽子不可。”顺坡下驴,几个人摇摇晃晃的走了,边上的几个人松了口气。 张兴军看着对方走了,这才回身拉着张兴隆往家走,走出来有二三十米到了油库前边说:“跑,赶紧跑到横道那边。” 几个人撒腿就跑。 刚跑出去一段,果然上面就追出来一大群人,有二三十个,黑压压的一片。 因为这边是先跑的,占了先机,追了一段眼看着追不上了,那些人停下脚步骂骂咧咧的扭头往回走。 “哥你咋知道他们还得追来?” “猜的呗,看咱们人少。以后你上学放学就赶紧走,别在学校边上转,他们撩你你别吱声,就赶紧跑,听见没?” 张兴隆点点头,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刚才确实有点怕了。 有惊无险的开学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到了家里吃口饭哥俩就去市场上看刘桂新的摊子。这个比卖冰棍轻松多了,就站在那就行,张兴军都不躲了。 “妈你吃饭没?” “吃了,你爸回来弄的,你俩吃完啦?” “嗯,你上厕所不?我看着。”张兴军去拿起称摆弄了几下。 “刚才去了。今天开学怎么样?”刘桂新扭头问张兴隆。 “分班发书,然后就放学了,明天才开始上课。”看了哥哥一眼。打架的事儿张兴军不让他说。 “行,好好学,将来好考技校。” “妈,老师让我当学习委员了。” “第一天就让你当学习委员了呀?哎呀,行啊,我二儿子这可能行了。行,晚上让你爸给你做好吃的。” 孩子都开学了,刘桂新就比平时更累,上货得一个人去,张清之要照顾孩子老人,还要上班,帮不到她。 她是隔一天去上次货,有时候能隔两天,自己上货,扛,然后回来自己出摊,站在马路边一直到黑天。现在和卖冰棍不一样,晚上也有人买。 中午的时候张清之午休会跑回来弄饭,给她送到摊子上,她就站在那吃一口。 张景义和张万智年纪大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天就在家里看电视听收音机,偶尔在门前晒晒太阳。 天气一天一天转冷,随着菜地罢园,市场着摆着摊子卖菜的农民都不来了,自由市场变得冷冷清清的,就剩下三四家卖水果的,守在十字路口这边。 张兴军和张兴隆帮着张清之收拾家里买白菜渍酸菜,大清扫。刘桂新现在是彻底没时间管家里了。 今年的大白菜厂子只给一家分了三百斤,家家都不够,全都涌到大坝上去买,直接造成了白菜紧张,价格也涨了些。 好在张兴兵有个同学叫张勇的,家里就住在大坝上面,是农业户,种了白菜,要不然都不一定能买够。 经过这次买菜两家算是认识了,一来二去的处成了朋友,平时多有走动。 随着天气变冷,彻底没人卖冰棍了,不过却出现了卖雪糕的,大脚板雪糕,五毛钱一根。 张兴军和张兴隆哥俩每天早晨吃过饭背着书包和同学一起去上学,刚开始还一起走,后来各有各的同学,也就都和同学一起去了。 王志昌,刘显成,凌云,姜泽喜,于宝秋,陈亚杰,张兴隆,每天在楼头路边集合,一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去上学,放学也一起回来。 不到两公里的路程一帮臭小子往往得走一个小时,前面五十分钟就是说笑打闹,有时候连铁路横道都没走到,然后发现时间要不够了再大叫一声往学校疯跑。 有时候会碰到分到其他班的同学,孙旭亮,郑德宝代利刚他们,也就凑到一起走。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因为已经不在一个班,平时也基本上没了来往。 男生和女生是不会一起走的,甚至话也不说,相互之间已经完全隔离,像活在两个世界。 放学的时候,同一届的那些混混同学和社会上的一些人会蹲在学校后门找茬。 “站住,叫你站住。都过来,排队。”然后郭家的几个人就被带着在后门外面排成队,听着他们的口令走:“原地踏步,一二一,一二一,走齐点。” 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好在一般也不是太过份,也就是嘻嘻哈哈的找个乐儿。 后来有段时间于宝秋他们就不走后门了,从小学那边围墙上跳出去。 张兴隆和刘显成都不打架,但脾气都比较倔犟,从来不听他们摆布,有过几次之后他们也感觉没意思,也就不再纠缠他们了。 到是一直没打人。 “你,站住来,谁让你挽裤腿的?” 值日的张兴隆去水房拎水,怕弄湿裤腿就挽了起来,正好被同一届的几个混混看到。 “怎么的?” “放下来来。” “不放。” “我叫你放下来,找削是不?” “不放。” 张兴隆自顾自的打满了水拎着往楼里走,几个混混也没说过来拉他怎么的。 张兴隆不知道的是,这都是源于自己哥哥。 因为开学那一次,张兴军心里记下了,这段时间没少堵这些人,堵住单个的或者两个人就收拾一顿,把他们弄怕了,也因此结了仇。 第220章 二胡 混混也不一样,只不过都不爱学习而已。 这些人成天凑在一起抽烟玩牌逗女同学,在校外小偷小摸的,有的就是跟着凑热闹,也不怎么敢打架,有的就爱打架,总想拔个尖儿。 有些被张兴军吓一吓就软了,有些就不服,记了仇。 像杜老笨就是这样的,被张兴军打过一次以后就魔怔了,成天就想着打回来。不过到是没找张兴隆的麻烦。 张兴军渐渐的就不怎么学习了,上学书包里也没书,背着块砖头,或者在袖子里藏根棍子。 张兴隆安安静静的上课的时候,他可能就在学校边上哪里在和人打架。 有时候打得赢,有时候对方人多了就吃点亏。他也不跑,人少一般打不过他,人多他就盯着对方一个人抓住了捶,也不管其他人,慢慢的就打出名了。 从初一到初三,包括经常在学校周边晃的混混,都知道初二有个郭家堡的大张军,打架特别狠,能不惹就别惹,要不然就得天天一群人在一起,放单就肯定被揍。 杜老笨找人堵了张兴军好多次,然后被张兴军堵,吓的一段时间不敢来学校了,远远的看见张兴军就跑。他哥就是学校的老师,不过也管不了这些。 之所以叫大张军,是因为他们班上还有一个叫张军的同学,长的又瘦又小的,老师就以大小来区分他们,就这么叫出名了。 …… 刘桂新每天辛辛苦苦的张罗着水果生意,张清之上班之余忙着家里家外,孩子完全就是散养,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这年头家家都这样。 “妈,老师叫我们去她家。” “你们老师啊?叫去干什么?” “不知道,叫了好几个人呢,一会儿一起去,就在医院后边。” “你们老师住这啊?那就去吧,去老师家里懂点事儿,听见没?” “嗯。” 没一会儿,姜泽喜王君平王志昌他们都跑了过来,大伙一起往医院后面走。 过了干部楼左拐是几栋老红砖楼围成的一个大院子,王老师家就住在这里,不过不是楼上,是楼下围墙边的一个平房,红砖瓦房。 王老师这会儿也没多大,孩子还不会走路,她老公是露天矿的职工。 几个人说说笑笑的来到王老师家里,原来是她家渍酸菜,她弄着孩子没法整,叫几个学生来帮忙。也不累,就是拎拎水端几盆白菜的事儿。 “来啦?先进屋坐会儿,俺家你叔还没回来,等一会儿。”王老师抱着孩子把几个学生迎进屋里。 屋里很简陋,但很整洁。 张兴隆就瞄上了挂了墙上的二胡,瞅了瞅老师没注意,悄悄摘了下来,架在腿上拿起琴弓装模作样的拉了几下,吱吱嘎嘎锯木头一样响了几声,啪,外弦崩断了。 “我操。”姜泽喜叫了一声,张兴隆老脸一红,把二胡放到一边,有点虚。 “没事儿。”王老师过来把二胡挂到墙上:“没崩着吧?没事儿,等你叔回来让他换一根就行了,这东西就是容易断,平时我都不碰。” “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儿,也不值钱。” 门一开,姜叔背着个大兜子穿着工作服走进来:“都来啦?得谢谢你们来帮忙。” 几个半大孩子就不好意思了,站起来笑着问好,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你回你妈那没?”姜叔放下兜子问王老师。 “回了,我妈给背的东西回来。” “就这呀?”姜叔去翻边上的一个布包:“你也不嫌累的慌,这破玩艺儿,三根加起来没个基巴粗,你背它干什么?”拿出一根细小的胡萝卜看向王老师。 王老师脸腾的就红了,瞪了一眼姜叔:“满嘴喷粪,说什么呢?” 姜叔嘿嘿乐了一声,把胡萝卜扔回兜子里,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缸刷了没?” “早就刷好了,锅那边我也和人家说好了,你赶紧领着他们弄吧,别弄太晚了让人家长着急。” 姜叔出来去看了看二缸,带着张兴隆他们开始渍酸菜。 大锅填水烧火,然后把白菜去掉老叶烫一下,卷起叶子挤净水份压实到缸里,铺一层白菜洒一层大粒盐。 装几层,姜叔穿上刷干净的雨靴跳进缸里去踩,把装好的白菜尽量踩实,然后再装。 几个小子把白菜抱到锅边,再把烫好的白菜用盆子端到缸边,也不累,嘻嘻哈哈的当是玩了,到是姜叔两头忙活累的头上见汗。王老师就抱着女儿站在边上。 院子里许多家都在渍酸菜,支着几个大锅,燃烧的劈柴冒着青烟,整个院子里云雾缭绕的。有些在楼下烫了要弄到楼上去下缸,看着都累。 这个时候,人和老鼠并没有什么区别,都在积极的想办法贮存着过冬的粮食,准备迎接寒冬的到来。 暮色降临,环境开始变得朦朦胧胧的不再那么清晰,王老师家的酸菜胜利完工,满满两大缸,把刷洗的干干净净的小豆石压上去,就等着吃酸菜了。 “行了,都辛苦了你们。那啥,王晓丽,准备饭没?” 王老师脸又一红:“没,我回来光弄孩子了。” 姜叔瞪了王老师一眼:“那咋整?” “老师,没事儿我们就回去了。”王君平做为班长代表大家和老师报告:“董玉刚住铁山呢,再晚天都黑了。” 王老师有点不好意思,没考虑周到,看了看姜叔。 “算了让孩子回吧,也挺晚了,先欠着,哪天准备准备请一顿呗。算姜叔欠你们的啊,先记着,赶紧回吧,天也快黑了。那个,小董,我这有车票,你赶紧走还能坐上车。” “不用姜叔,我有,我爸也发。”半大小子干这点活也不觉得累,一个一个精神抖擞的,和王老师两口子打声招呼就一起跑了。 这会儿小火车还有,再晚点就停运了,公交在小火车开动就已经停了,到是半夜还有一趟。 一群孩子跑出来,张兴隆直接回了刘桂新摊子上,其他同学就散了。 “干什么去了?” “帮老师家渍酸菜。” “渍酸菜呀?你们会吗?” “就是帮着抬抬,她家没人,老师要抱孩子,就姜叔一个人弄。” “也不容易,以后老师家有活你们多帮着干干。” “嗯。姜叔说哪天请我们吃饭呢,今天晚了。” 刘桂新笑了笑,这话也就孩子能当真了。 第221章 新打算 很快入了冬,水果也盖上了棉被,在被子外面放上一两个样品,冻的硬梆梆的。 “冬天水果走的慢了,得再想想办法。”晚上吃饭的时候刘桂新对张清之说。 “什么办法?有办法就弄呗,咱们家肯定是全力支持你。” 张景义和张万智已经早早就吃过了,坐在屋里看电视。 “我想弄点青菜回来试试,你感觉能行不?” “贵不?” “挺贵的。” “有多贵?” “得好几块钱一斤。” “我的妈呀,吃金子啊?能有人买?我是舍不得。”张清之吓了一跳。 “都像你买卖不用做了。”刘桂新笑着剜了张清之一眼:“我感觉能行,也不弄太多,整点回来试试呗。别人家也不像咱家这么多事儿,两口子挣工资的哪在乎这三瓜俩枣的。” “那就,试试吧,你自己琢磨好就行。” 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唉,要是能有个人帮我就好了,你也指望不上。”刘桂新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她也不是铁打的,也累。 “咱也不图着一下发财,慢慢来,累就歇歇。”张清之劝了一句。 刘桂新看了张清之一眼:“歇了家怎么办?靠你那点工资?干吧,饥荒还上就能好了。” 张清之低下头叹了口气没吱声。能怎么样呢?工作是保障,必须得干着。 “老二好像现在身体好了哈,不像原来三天两头感冒了,劲儿也大。”刘桂新转移了话题:“跟我去上货扛着跑悠悠的,比我都麻溜。” “嗯,现在比以前是强不少,原来一到这会儿就得去医院排号了。” 从六年级开始张兴隆的身体就越来越好了,不再三天两头的得病,再也不用自己拿着针票去偷偷看打针的是谁了。 张清之和刘桂新没功夫带他去打针,后来都是他自己去的,打了针再去上学。 他就趴在处置室门口看,看今天是谁的班,要是田姨他就进去打,要是苗姨他就跑,自己偷偷把针票撕一联下来。苗姨打针特别疼。 “以后要是卖菜的话,上话也得起大早去啊?”张清之问了一句。 “可不,上货就得赶早,夏天到没什么,这北风烟雪的我也有点憷,坐车厢里太冷了。” “和司机商量商量坐驾驶楼不行吗?” “算了,那么些人呢,又不是我自己,到时候还让人家难办。我捂厚实点。” “穿太厚了搬东西有得劲儿啊?” “裹个军大衣吧,那怎么弄?不都是这样吗?干干看吧,实在受不了了再说。” “要不我跟你去?完了坐通勤车回来直接去厂子。” “……,算了,太紧了,别把你工作在整丢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就这么的吧,也不是天天去,我尽量赶礼拜天,到时候让老二陪我。” “老大呢?” “叫不动,大了有主意了。算了,老二现在也行了,劲比我都大。” “嗯,这孩子,啧,唉,还真没想到,那会儿还以为能活着就不错了呢,没想到能长这么结实。到是听话,就是太爱撒谎了,也不知道将来能什么样儿。” “跟别人实诚着呢,就和咱俩撒谎,怕挨打呗,你说动手就动手的,也不管怨不怨孩子。” “气头上呗,拍两巴掌也打不坏。现在不怎么摔跟斗了哈,原来像个跘跘倒似的,一碰一个个子。” “手术做的呗,反应跟不上。你木料弄好了没呀?都多长时间了?让你焊个鞋架也是,搬上来就说弄一个,到现在连影都没看着,别人求点什么事儿到是快。” “忙活忘了,明天,明天去了就弄。木料……也差不多了,明天我找个车拉回来。” “那赶紧找个木匠把床打了,把沙发换了,我用的够够的了。” 张兴隆只穿着裤衩背心走进厨房。 “干什么儿子?”刘桂新看了一眼问。 “刷牙。” “我的妈呀,这还白天晚上的刷呀?你那牙还没坏呢先给刷掉个屁的。”张清之往边上让了让,张兴隆也不吱声,过去刷牙洗脸。 刘桂新就笑:“爱干净还不好,你还记着原来在那边住前,咱们都躺下了他一个人在那烧水洗头洗脚擦身上。哎呀,日子到是越过越有奔头了,现在可方便多了。” “别用凉水洗头,别感冒了你。兑点热水。”张清之对张兴隆说。 “不用,不凉。” “孩子得剪头了,二民你明天放学妈给你拿钱,去把头发剪剪。” “明天说的一起去洗澡呢。行。” “你们现在洗澡都去哪洗?”张清之问了一句。 “碎矿,大昌子他爸那,新塘子,可大了,还有淋浴呢。” 张清之点点头,中碎新建了车间办公楼,澡堂子也是新盖的,他知道。 …… 课间休息,张兴隆没去厕所,也没去操场上跑,在教室里和姜泽喜说话。 “张兴隆。”王老师在教室门口喊了一声。 “哎。”张兴隆扭头看过去,看是老师,起来跑到门口:“老师。” “你明天早晨五点,到铁山这小火车站集合,去市里教育处开会。团委富老师你认识不?” 张兴隆摇摇头。 “那你去吧,二楼团委办公室,现在去,和富老师打听明白,几点集合需要带什么东西都问明白。” 张兴隆点点头下楼。 二楼全是学校的各个办公室,校长室团委工会教导处什么的,对于学生来说这里就是禁区,来回上下楼到了二楼都会不由自主的放轻脚步,张兴隆还是第一次来。 有点激动,兴奋,还有点紧张。 找到团委的牌牌,就在自己班级教室下面,敲了敲门,等里面答应了推开门往里走了一步。 “你好富老师,我是初一五班的张兴隆,王老师说你找我。” 办公室里还有两个初三的学生,都扭头看过来。 “进来,站门口干什么?害怕呀?”富老师招了招手笑着说。 张兴隆抓了抓头,慢慢走到办公桌边上,到不是怕,只是相当紧张。 富老师仔细打量了张兴隆几眼:“明天早晨五点准时在铁山小火车站集合,别来晚了。管大人要点钱在身上,咱们要在市里呆三四天呢。” 第222章 优秀团干部 放学,张兴隆和王志昌他们一起去中碎洗了澡,回来没跟同学们一起去玩儿,来到刘桂新摊子上。 “怎么回来这么早?没去玩儿呢?”刘桂新把儿子手里的湿毛巾拿过来用个塑料口袋装上。 “妈,老师让我明天去本溪,开会,让带点钱,说要在本溪呆好几天,三四天。” “开会?让你去开会?什么会?” “团委的,我也不知道,说是去本钢教育处。” “哎呀,我儿子这是,能行了呀,都要去教育处开会了。”刘桂新开玩笑的笑起来,在张兴隆头上摸了一把,从兜里掏了五块钱递过来:“给。车票什么的用个人买不?” 张兴隆摇摇头,刘桂新说:“应该不用,去开会肯定是学校给出。那你回家吧,早点吃饭早点睡觉,明天一早别晚了。” …… 第二天一早,怀着激动的心情,张兴隆早早就起来把自己收拾利索,换上干净的衣服出了门。 天还没亮,不过也没那么黑,冷风摇动着草梗树枝发出一阵一阵的响声。 寂静的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楼上只有三两家亮起了灯。 好像起了雾,空气吸到鼻腔里有颗粒感。 在这样的环境里,张兴隆看什么都是黑白的,距离远近高矮都会有一些错乱。好在已经走熟悉了。 一个人顺着熟悉的马路往赵家堡走,等走到油库附近的时候,天色放出光亮,天要亮了。 铁山小火车站还要顺着学校再往上走一段路,大概两百多米。 车站比马路要高出一些,有一个漫坡,整个站台都用一块一块的水泥砖铺得平平整整,铁轨焊的立柱支撑着石棉瓦。 道班是一座两层小楼,当有火车通过的时候,执班的人就拿着两面小旗子出来,按响警铃关闭道口铁闸,站在二楼平台上舞动着小旗子。一面黄色一面绿色。 车站马路对面是露天矿的大锅炉房,占了很大一块地,一根一根或粗或细的大烟囱笔直的指向天空,吞吐着或白或黑的烟雾。 风大的时候烟雾会被倒卷下来,顿时这边的人就会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 富老师她们已经到了,站在道班边上清点人数。 一起去市里开会的学生有八九个人,三个年级都有。初一两个人,张兴隆和二班的赵天瑛,一个女孩子。 赵天瑛好像和富老师很熟悉,挽着富老师的胳膊嘻嘻哈哈的说笑着,对几个初三学生会的学生也不怕,不时的开着玩笑。 “你家住哪?”富老师看到张兴隆问了一句,他是最后一个到的。 “郭家堡。” “哦,”富老师点点头:“早知道让你在郭家等了。行了,人齐了,准备上车吧。” 赵天瑛打量了张兴隆几眼,悄悄和富老师说了什么,富老师掐了她一把。 很快,小火车咣当咣当的从上面开下来,道班响起警铃。 小火车是摩电车头,烧电的,从南芬火车站一直跑到矿山上面去,主要是用来接送上下班的工人,各个厂里都会定期发票,不用花钱。 花钱其实也不多,一毛钱,坐到哪都行。 大家上车来到南芬,顺着铁路穿过去来到大火车站的站台上,富老师让大家上车,打发初三的那个学生会主席去买火车票。 大火车还是蒸气车头,像个怪兽一样匍匐在钢轨上,不时的抖动几下,发出几声嘶喘,顿时滚滚白烟就喷涌出来,翻卷着扩散向四面八方。 开会的地方在本钢教育处教师进修学校,一个破旧的大院子,住的地方就在学校的宿舍,不过这里没有食堂,吃饭要到不远处的本钢职工宿舍食堂去。 原定的四天会议结果只用了两天半就结束了,张兴隆完全懵着就入了团,成了教育处85年度优秀学生团干部,戴上了团徽,奖品是一支钢笔。英雄牌的。 然后就是认识了赵天瑛,这个个头和张兴隆差不多高,爽利爱笑的女孩原来是校长家的闺女:她爸是学校校长,她妈是张兴隆他们这一届的年组长。 张兴隆很喜欢她笑的样子,会不由自主的盯着看。住在宿舍的两个晚上她还在清早过来帮张兴隆叠背子,这让张兴隆很开心,激动,兴奋,然后浮想联翩。 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做什么或者说什么,就知道不时的盯着人家看。 年龄差距在这一刻显得由其的巨大:他比同学小了两三岁呀,85年他才十二周岁。虽然个子也有那么高,他现在的身高体格和哥哥张兴军基本差不多。 会开完,其他学校的老师们就相约着出去玩或者逛街了,这才是会议时间缩短的原因。 富老师没去,而是带着学生们逛街,去了新华书店,逛了联营公司,还花钱请所有学生吃了一顿饭,傍晚带着学生们一起坐火车回南芬。 张兴隆什么也没买。 学习资料什么的他没兴趣,老师教的他都会。课外书好贵呀,一本书就几块钱,他舍不得。他身上一共就五块钱。 他发现同学们都好有钱,都是十几二十块的掏出来花。他们的钱从哪来的呢?一定是家里条件特别好,兄弟姐妹也少,家长舍得给。 有点羡慕但不嫉妒,他知道自己家里穷的,还欠着债。 “你怎么什么也不买?来市里的机会可不多。”富老师在张兴隆脸上摸了一把:“这孩子,长的也太白净了。” “没看到什么想买的,那些书我用不到。”张兴隆看了看同学们手里翻着的习题集啊什么的,他是真心奇怪他们为什么买这个,有什么用呢?考试老师会发卷纸啊。 富老师就这么一只手搭在张兴隆肩上,手指不时的在他脸上摩娑几下的和其他同学说着话,火车光当光当的摇晃着回到了南芬。 天又黑了,跟在同学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过铁路来到小火车站上车。 到了郭家堡,他和富老师还有赵天瑛再见,一个人下了车回家。 到了十字路口,没找到自己家的摊子,一个背着小箱子卖雪糕的蹲在自己家摊子的位置上。 张兴隆想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掏钱买了一根。 五毛钱,好贵呀,他馋了好久了。 怕被人看见,躲到树后面大口大口的吃完,恋恋不舍的丢掉雪糕柄,这才往家里跑回去,嘴里还是甜甜的。雪糕真好吃。 第223章 火药枪 进了家门,全家人正在吃饭。 “哎哟,老二回来了,不是说要三四天吗?” “今天开完了。” “开的什么会呀?” “就是表扬会,给我入团了,完了,评上优秀团干部了,还给了这个。”张兴隆把英雄钢笔递过去。 刘桂新接过来看了看还给张兴隆:“还行呢,好几块钱的笔。赶紧洗手吃饭吧。” 张兴军仔细的看了看别在张兴隆胸前的团徽,撇了撇嘴,有点小羡慕。 “二哥我看看。”张兴兵叫着要看。 这会儿小学入学就是少先队员了,不再像原来那样评比,也没有了入队仪式,红领巾成了小学生的标配,但入团还没有,一个年级也没几个团员。 “优秀团干部?”张清之问了一句:“什么干部呢?你当的什么?” 张兴隆抓了抓头发:“我,我也不知道。” 全家人都笑起来,刘桂新去给张兴隆盛了饭:“赶紧吃饭吧,管他什么干部呢。” “妈,你今天怎么收摊这么早?”接过饭碗张兴隆问。 “这几天甩货呢,没上货,卖差不多了,以后咱家卖菜,冬天水果就是带着卖点,走的慢。” “那咱家以后冬天是不是也能吃青菜了?”张兴隆期盼的问了一句。 这会儿冬天东北就是老三样,土豆酸菜大萝卜,顶多再加上大葱,从十月底到第二年五月,中间什么别的菜也没有,顶多到了四五月份能挖点山野菜。 家里条件好有时间的人家,在上秋的时候会晒些茄子豆角豇豆什么的,冬天泡发了炖着吃,就这都是好东西呢,吃青菜简直就是想都不敢想的奢侈东西。 “想的美,那么贵,一斤好几块钱都能买不少肉了,就给你吃啊?”张清之斜了张兴隆一眼。 刘桂新拍了张清之一下,笑着说:“能吃,怎么不能吃,咱家自己卖了还不能偶尔尝尝鲜啊。快吃饭吧。这两天在市里吃饱没?在哪吃的饭?” “在食堂,宿舍的食堂,就和我爸厂子那食堂差不多,饭是三毛,菜有五毛一块多的,老师就给一块五一顿饭,他们都自己换钱,我没换。” “妈呀,你们这,老师也是够抠的,一块五能吃饱啊?难为孩子了。”刘桂新有点心疼儿子。 “你没给拿点钱哪?”张清之问。 “给了,我妈给了我五块,我我就花了五毛钱。” “干什么了?” 张兴隆有点不好意思,咬了咬嘴唇:“吃吃雪糕了,大脚丫。” 张清之看了他一眼:“吃饭多好,雪糕有什么吃头。” “那二哥,你兜里有四块多钱哪?”张兴兵总是能抓住重点。 张兴隆点了点头,有点心虚的看了看张清之。 “算啦,给你了你就自己留着吧,买点有用的。”刘桂新给夹了一筷子菜。 “嗯,他们都买书,太贵了我没买,我想买钢笔水还有,还有毛笔水彩。” “买那玩艺儿干什么呢?”张清之看过来。 “老师让买的,美术课用,同学都买了的。” “唉呀,就是扯蛋。”张清之摇了摇头,感觉一点儿用也没有,不过也没说什么。 张兴隆暗暗嘘了口气,真怕老爸让他把钱交出去。 如果没有债务的话,张清之和刘桂新现在的日子在这个年代的南芬决对能算得上富裕人家,收入甚至超过了一般双职工家庭。 但生活没有如果,巨额债务压在头上,还要养两个没有粮份的老人,三个越来越能吃的臭小子,直接就把生活水准拉到了标准线以下。 夸张点说,平时刘桂新花一毛钱都要记账,都要算计,来回考虑是不是必须花。 小哥仨从小学到中学的学费一直是厂里给开的免费单。 …… 吃完饭,张兴隆帮着张清之收拾桌子,刷了碗回到小屋。 收音机吱吱哑哑的响着,张万智捧着收音机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张景义喜欢看电视,这会儿在大屋。 张兴军正背对着门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鼓捣什么。他有一个不知道从哪弄回来的小木箱,带盖的那种,里面都收着他的‘宝贝’,在张兴隆看来就是一堆破烂的东西。 “哥你干什么呢?”张兴隆凑过去。 张兴军扭头看了看他,眨巴眨巴眼睛:“不兴和我爸我妈说。” “嗯,”张兴隆点点头:“我不说。” 张兴军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看,牛逼不?” “牛逼。哥你自己做的呀?”张兴隆蹲到张兴军身边羡慕的看着。 火药枪,枪身是用八号线弯的,上面穿着自行车链条节,黄铜枪管,磨的尖锐锋利的撞针,用火柴火药做底火,弹药从枪管装入。 动力是两根绞在一起的医用黄乳胶扎带。这东西可不好弄,在这个年份绝对是好东西,一般人弄不到,是男孩子们做弹弓的终极材料。 这会儿孩子玩的东西大部分都是靠自己做,或者求别的小朋友做,用来做弹力动力的也就是扎头发的那种橡胶筋,百货商店就能买,那东西弹性不够大,拉一拉就疲劳了。 张兴军从小就对这些东西有兴趣,而且动手能力超级强,小学的时候张兴隆玩的崩枪都是靠哥哥‘淘汰’。 “我厉害不?”张兴军挑了挑眉毛。 他在外面不太爱说话,属于能动手就不吵吵那伙的,也就是在张兴隆面前才偶尔会得意得瑟一下,露出小孩子的面目来。张兴兵都不行。 “哥给我做一个呗?”张兴隆简直是口水哗哗的,男孩子哪有不喜欢枪的嘛。 张兴军侧头看了看张兴隆,应该是在心里强烈的纠结挣扎了一会儿,打开木箱盖,也不掀开,伸手进去摸,动作有点慢,充份的显示着他这会儿内心的复杂。 最终还是拿出一把小了好几号的火药枪来。 刚才摆弄的那一把有二十响匣子那么大,这一把要小的多,差不多也就是撸子大小。 “这个给你玩吧,会玩儿不?” 张兴隆有点激动了,喜欢的不得了。 “不兴拿出去啊,你又不敢打,别让人家抢了,到时候要都要不回来。”张兴军的眼睛盯在枪上,还是舍不得的样子叮嘱着。 第224章 雪地鞋 “我就在家玩儿。哥,这个能打响不?” “你能板住啊?反正不兴往学校带,听见没?你要带到学校以后我什么都不给你了。” “嗯,我上学不带。能打响不?” “废话,我做的能打不响吗?就是没有我这两把有劲儿,我跟你说,这两把让我调的,隔着五六米远能打穿玻璃,厉害不?而且弹道老直了。” “那我这个呢?” “你这个那会儿枪管弄粗了,打不远,一两米还行吧,能把砂子打到木板里去,玻璃没打过。应该打不穿。” 张兴隆有点小失望:“这么近一点儿啊?” “你还想怎么的?你觉得两米近哪?他们做的都得顶上打,懂不?” 张兴隆还真不懂,美滋滋的拿着属于自己的枪坐回床上摆弄。 “别让我爸发现了啊,肯定没收。” “嗯,知道。” 张兴军想了想,从箱子里翻了翻,又拿出一点儿枪砂和黑火药,装在两个很小的药瓶子里:“给,会装不?就这些省着点打啊,底火用火柴。” “嗯。哥你从哪弄的呀?火药。” “过年前弄的,今年过年你自己弄。” 张兴隆点点头,知道了,过年家家放鞭,出去到处捡臭子儿鞭回来拆就行了:“大地红还是啄木鸟?” “大地红。啄木鸟麻雷子是炸药,你可别傻乎乎的往枪里装啊,炸膛。” 啄木鸟是这几年特别火的鞭炮,彩色炮衣,上面印着一只啄木鸟,特别响,就是有点儿贵。小孩儿都以能掏出几个啄木鸟而感觉牛逼。 不过那东西确实厉害,能炸伤手,里面的药是银灰色的。 张兴隆记得原来家里没有电视的时候,和张兴兵一起去应明家看电视,应明往自己家煤炉子里扔过一个,轰的一声炉圈都飞了,炉膛也裂了。 麻雷子就完全是炸弹,比大人的大拇指都粗,单个卖,五六毛钱一个,大人放也是点着了撒腿就跑那种,能把冰炸出一个大坑出来。 那东西的声音特别大,真像打个雷一样。半大小子为了显示勇敢牛逼,鞭哪二踢脚啊都敢拿在手里点火,麻雷子没人敢。 “别让小兵看着了,他是叛徒。” “嗯,知道。”张兴隆点点头。 他和哥哥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南芬还是去姥姥家都在一起,每天相伴,弟弟小兵从小一直在父母身边。哥俩就更亲一些。 而且张兴兵和父母睡一屋,有什么事儿就打小报告,简直是人民的叛徒。 张兴军关好木箱子上了小锁头,把钥匙揣到军棉袄的里怀兜里。 张兴隆就有点羡慕,他没有军棉袄。 在90年代后期之前,军人的社会地位高,军品的社会地位更高,部队上的东西都是好东西,由其是年轻人,都以有几样军品为荣。 这时候的社会小青年全是一身里外的军装,军棉袄故意不穿罩衣那种,军用手套不戴,而是打个结负在身后。 要是能穿一双军勾,不用说了,那绝对到哪都是牛逼哄哄的贼有面子,牛逼的要飞那种。 …… 晚上睡觉,要把棉鞋的鞋垫掏出来,和棉鞋一起摆到暖气片上烘着,第二天早起穿是热乎的,而且干透了。 张兴军穿的是棉皮鞋,张兴隆是黑布棉,和农田鞋样式一样的胶棉鞋,老百姓叫棉乌娄,这会儿的孩子几乎都是穿着这个过冬。 黑棉布,里面絮着棉花,暖和但不耐穿,而且沾雪就湿。 张兴隆这双已经补过了,侧边又破了个小洞,棉花露了出来。 张兴军拿起老二的棉鞋看了看,皱了皱眉头站在那想了一会儿,下了大决心一样扭头说:“明天你穿我这双鞋吧,自己打打鞋油,你这个别穿了,都漏了。” “真的呀?”张兴隆从床上蹦下来。对哥哥这双猪皮的高帮棉皮鞋他可是眼馋了好久了。 “嗯,你穿吧,得打打鞋油。” 张兴隆溜溜的跑出去到厨房找鞋油,平时老爸老妈的皮鞋都是他在打油,知道地方。 兴奋的拿着鞋油进屋,把那双棉皮鞋拿过来,用抹布小心的擦干净,然后涂上鞋油用鞋油刷子快速刷动。 猪皮鞋和牛皮鞋最大的区别就是上了油也不亮,就是乌黑乌黑的,但张兴隆已经美的不行了。 “精点心穿啊,雪地鞋,四十多块钱呢。”张兴军在一边看着,其实心里还是有点儿舍不得。 “嗯。”张兴隆小脸儿红扑扑的点头答应。 “这鞋可比乌娄暖和多了,瞅着就好,鞋帮还高。”张万智在一边也在看着张兴隆给鞋上油。 四十多块钱,在这个年代算得上是一笔大钱了,张清之一个月的工资在85年这会儿也不过就是这个数。 “那哥你穿啥?” “我穿我爸厂里发那个翻毛的,那鞋有钢板,能使上劲儿,还抗磨。” 张兴军现在一切都以对打架有帮助为标准,厂里发的翻毛棉鞋为了保护工人的脚前后有垫钢板(硬塑料板),本身就是武器,那一脚踹上去可不是这雪地鞋能比的。 “那个可沉了。”张兴隆给哥哥提醒。 “没事儿,我都穿过,得劲儿。” “那个可结实,砸一棒子都碰不着脚,踹谁一下子那就和抡了一石头差不多了。”张万智笑着说。 “嗯,他们有穿的。下回我也要让他们尝尝飞脚的厉害。” “谁呀?” “不用你管,你就好好上学得了。现在在学校有人打你没?” “没有,就是二瘶子他们骂过我两回,撩闲,没动手。” “你也是个屁货,这么大体格子,劲儿比我都大,还让二瘶子那样的熊,你不会揍他呀?就他那小样的你一拳头就能把他打趴下了。” 二瘶子就是张兴隆这一届小混混里面的一个,长的又瘦又小的,特别能撩闲。 张兴隆没吱声,把皮鞋打完油放到暖气片上,把鞋油和刷子送到厨房柜子里。 他确实是不敢打架,主要还是没打过,从小欺负自己的都被哥哥打完了。 打架这东西就像开车或者接触什么新东西一样,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得有个机会开头,其实打着打着熟练了就好了。 第225章 张兴军的改变 第二天早晨,张兴隆穿着猪皮雪地鞋去上学,走路都感觉轻飘飘的。 同学里穿棉皮鞋的不少,郭堡这边姜泽喜陈亚杰都有,现在自己也有了呢。 踩在雪地里的感觉都不一样,不用像穿棉乌娄那样要小心别弄湿了。 冬天学校不用值日,操场整个被大雪盖住了,教室里暖气也不太热,不能拖地,会结冰,也就是放学的时候扫一扫,所以整个冬天上学都不用起大早。 刘桂新每天吃完早饭就收拾出摊。 把带车架子从院子里提出来装好轱辘支好,然后把装好箱捂好棉被的货一样一样搬出来摆到带车子上,拿好给顾客准备的塑料袋和称,推着车子出来到十字路口这里。 没有凳子,冬天有凳子也不敢坐,只能站着一整天。 也没有任何取暖的办法,只能尽量穿厚一些,棉袄棉裤军大衣棉帽子围脖口罩,能武装的全部武装上,鞋是张清之特意从厂里要的大了几号的翻毛棉皮鞋,里面多垫几层鞋垫。 没在冰天雪地里长时间站过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那种痛苦,寒气顺着脚下慢慢的爬上来,一点一点儿把身体冻僵,疼痛,然后失去感觉。 只好在原地不停的动,让身体随时处于活动状态,让双脚活动起来以增加热量,即使这样,也不过是延长了冻僵的时间而已。 好在刘桂新和这几家小卖部都熟了,实在受不了了没人的时候就钻到他们屋子里呆一小会儿暖和一下。小卖部里都烧着炉子。 这边的小卖部已经达到四家,在马路对面医院那边路口有两家,卖的东西都是大同小异,都是靠熟人回头客维持,月利润甚至比不过上班的工人。 开这个的都是下片的农业户。 和刘桂新一样出摊子的还有两家,一个和刘桂新一样卖水果,还有一个卖猪头肉卤味的,这个自由市场也只有这三辆带车子在这维持着存在感了。 那两家是亲戚,嫂子和小姑子,嫂子姓于,小姑子姓关,全家就是于嫂子的老公在政府上班。 这年头政府干部的工资低的不如工人,然后还有拖欠现像时有发生。 …… 张兴军又打架了,和同班的刘辉。 刘辉的爸爸是露天建安公司的经理,算是有钱有势的那一批人,家里三个儿子个个能打架惹祸,但都安排了不错的工作。 老大刘军在农行,司机,老二刘伟在露天,司机,老三小,还在上学。脚下一块铁,到哪都是且,这会儿司机的地位挺高的,是份让人羡慕的牛逼工作。 85年这会儿考驾驶证要单位推荐政审合格,然后六千多块钱,加上其他费用算一下两年半证下来至少一万多。不过这会儿的司机基本上都是公家单位的,也不用个人掏钱。 所以没有点关系想做司机那简直就是做梦。关系不够硬都不行,除非是部队驾驶兵转业,也一样得求人托关系往里进。 老刘家哥仨有着优良的基因,一个比一个帅,身材修长有棱有角的,眼睛会放电那种,而且为人处事都特别到位,能讲会说又圆滑。还能打。 打架的原因有点狗血,因为张清之的战友,选矿武装部毛部长家的丫头。 毛部长和张清之两家一直保持着友谊来往,走的比较近,他家丫头和张兴军同班,儿子和张兴兵同班,而且都是关系相处的比较好的那种。 毛军天天跑到张清之家里来找张兴兵,吃喝玩乐,像自己家一样。 毛兰是女孩儿,不可能自己跑来玩儿,不过两家之间多有走动,也是挺亲的,和张兴军之间就有点,小故事。 毛部长个子不高,顶多一米七,长的挺英俊的。 他媳妇儿比他高出半头,他小舅子,毛军的舅舅两米二,骑二八加重都得重新焊大梁。 毛兰这会儿虽然才十五岁,个头已经超出了大部分同龄的男孩子,而且长的那叫一个漂亮,性格也好。 矛盾就这么发生了,刘辉看上了毛兰。 然后张兴军和刘辉就掐上了。 张兴军性子有点闷,少言寡语,这点像张清之,性格内敛心里有话说不出那种,不擅长表达。 而刘辉则是那种特别能说,也特别会说话讨女孩子开心的那种,偏偏长的又帅气。 嘴跟不上拳头上,张兴军就毛了,两个人明枪暗剑的,越来越尖锐,然后在教室里就打起来了。 这年头在学校打架并不算新鲜,每天都会发生,各个年级来说都是正常现像,连老师都不太在意,顶多把双方训一顿,或者打的头破血流的叫其他同学陪着去趟医院,连家长都不会通知。 经常就是课间的时候突然轰的一声桌倒椅飞,两个人或者几个就打成一团,其他同学不慌不忙的走到边上围成一圈观战加油,只有少数女生会尖叫几声配合一下。 等上课铃一响,男女学生们各自扶起自己的桌椅,捡起东西,坐下上课,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其实张兴军自己都没弄明白为什么打架。 好像心爱的玩具被人抢了:他还没开窍,完全不懂男女间的事情,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怎么面对,更不知道如何去讨女孩子的欢心。 这场架越打越厉害,然后变成了为打架而打架,课基本上他已经不上了,书包里就背着武器,上学就是去找人打架,打完就回家,或者躲到哪里去呆到放学的时间回家。 打沙袋,练摔跤,练力气,进山寻找趁手的武器:藤棍,这就成了他全部的生活内容,人也变得更加沉默。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股愤怒,但是就是想打架。成绩从班里靠前直接掉到了最后。 张兴隆年级里曾经对张兴隆表现过恶意的这些家伙也跟着倒了霉,只要让张兴军遇到就是一顿猛揍。 …… 张兴隆对这一切懵然无知,每天上学放学,休息天陪妈妈去市里进货,洗衣服收拾屋缝缝补补,偶尔出去和同学玩一会儿,或者几个同学一起去王老师家。 团干部的任命下来了,他成为班里团支部的宣传委员。 第226章 老姨来了 秋天的时候,张清之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来人是刘桂新的表妹,庄河青堆子,张景义弟弟的老闺女张桂芹。 这个刘桂新从来没有见过的表妹出生于1965年,今年正好二十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唇红齿白,是个十足的美人。 现在农村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男人还可以种地,女人基本上无事可做,只等着嫁人生子成为围着锅台转的农妇。表妹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她按着书信地址一个人跑到本溪来,找到了刘照丰。 刘照丰现在虽然是镇上的干部,但必竟是在农村,也提供不了什么好机会。 农村这个时候虽然也在改革开放,镇上也有大量的个体户,但相对于城里来说还是过于落后封闭了。 张桂芹在刘照丰家呆了半年,也没什么好营生可做,到是惹了些麻烦,于是刘照丰就联系了刘桂新,把张桂芹送了过来。 刘桂新其实是不太愿意的,再善良的人也有私心,而且自己家里什么情况摆在这里,本来就不宽裕,再添一张嘴哪里有那么容易。 但必竟是自己的亲表妹,舅舅一家虽然这些年来往不多,但当初的恩情她还记在心里。于是也就答应了。 张桂芹惹的麻烦缘于她的长相,她长的太漂亮了。 到了偏岭以后,刘照丰托人把她安排到镇上的企业上了一阵子班,虽然没有正式编制好歹有份工资。 平时刘照丰来往的人都是镇上的干部,话说一样米养百样人,由其是在落后封闭的地区,发生些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 一个干部就看上了张桂芹,开始打她的主意。 而对于一个刚刚二十岁,从农村刚出来的女孩子来说,她还不具备一些辩识能力。这个时代的二十岁可不是后来的二十岁,所见所闻完全就不是一个量级。 在这个电视还不普及,消息全靠报纸收音机的年代,二十岁的人获得的信息量都不如后来的十岁孩子。 再说哪个女孩子不虚荣? 而且干部本身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有权有钱,有车。 于是没用上多久,张桂芹就被干部的老婆堵在了床上。就是一个小镇子,一脚能把狗踹出圈的地方,什么风吹草动都是瞬间人尽皆知,哪里能有什么秘密? 刘照丰也只是一个没有根基的一般干部,做不了什么,能做的就只有把表妹送走,远离这里,远离人们的议论和带色的目光。这也是事实上最好的选择。 难道他还要因为妹妹被骗了被欺负了一怒之下拔刀相向吗?自己的家和三个孩子还要不要?现实总是让人无奈的,并不能就说明谁高谁低。 刘照丰把人送过来,匆匆而来匆匆而走,都没过夜。就和张景义坐着说了几句,对于张万智被他媳妇儿赶出来只字没提,这让刘桂新心里很不高兴。 但必竟是自己哥哥,刘桂新表面上也没说什么。她也怕张清之再有什么想法。 张桂芹就这样在刘桂新家里住了下来,刘桂新找了冰棍厂的王丽,把表妹安排到罐头厂上了班,就是做她以前的工作。 她现在卖菜,已经决定不去了,实在是太辛苦干不过来。 ……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张兴军气乎乎的质问着张兴隆。 “我就看看怎么了?你少动我东西啦?我什么你没碰过?光兴你拿我的呗?” 张兴军和张兴隆又一次争吵起来。这是惯常状态,两个人从小一起玩儿一起淘气,体格也长的差不多,三天两头吵一架打一架的,大人都习惯了。 张景义坐在她的床上,张万智捧着吱吱哑哑响着的收音机躺着,小哥俩在这边争吵他俩连眼皮都没抬。反正隔一会儿也就好了。 “我跟你说过不兴动我东西没?” “我动坏啦?我还和你说过呢,你听了吗?我什么你不是想用就用想拿就拿?” “我还管不了你了是不?” “你管谁?臭不要脸。” “你说谁臭不要脸?”张兴军伸手怼了张兴隆一把。 “你推谁?再推下试试?”张兴隆反推回去。 “吵吵几句得了,别动手。”张万智在边上说了一句。 “你信不信我削你?”张兴军扯住张兴隆的衣领子晃了晃,猛的往后推了一把把张兴隆推开。 “你推谁你。”张兴隆又扑过去,被张兴军一脚踹的撞到了门框上。 “再盛脸我揍你啊。” “干什么你们?”张桂芹推门进来把哥俩隔开:“小军,你是哥哥,怎么没点大样呢瞅你。二民咱不和他一样的,听老姨话,不打架,哦。” “他不讲理,还打我。”张兴隆瞪着张兴军。 哥俩隔着老姨像斗鸡似的脖子粗脸红的相互怒视着。 “我不稀和你一样的,你再动我东西你看我削你不?”张兴军转过头去整理自己的宝贝。 “谁不和谁一样的?我才不稀的和你一样的呢。”张兴隆根本不服。 整理好东西收到床下,张兴军斜着眼睛看了看张兴隆:“熊样,有这能耐怎么架都不敢打呢?就在家里和我厉害。” 张兴隆语塞,瞪了张兴军一眼扭头往外走。不想看着他。 出了门来到外面,刚走到自家仓房门口,五楼的赵铁夫从楼头那边走过来。 赵铁夫家在平房的时候和张兴隆家就离的不远,算是老邻居,他爸也是选矿厂的,和张清之也熟悉。他和张兴隆同岁,小两年级。 平时也是个喜欢调皮捣蛋的小子,因为欺负张兴兵在平房的时候被张兴隆堵着打过。 张兴隆虽然在班上什么的不敢打架,但保护弟弟的勇气还是有的,为了张兴兵也干过堵人的事儿,还干过不止一次。 那次堵赵铁夫他从家里拿了把电工刀,把赵铁夫吓够呛。然后就算结仇了。 上楼以后两家成了楼上楼下,每次见面赵铁夫都是冷嘲热讽的找茬。他弟弟赵铁刚也调皮,但比他忠厚些,起码不会没事撩闲。 “二傻子。”赵铁夫嘻笑着叫了一声。 “你骂谁?” “我就骂你,怎么了?来削我。” 估计是赵铁夫时运不济,还没等张兴隆还嘴,刚弊了一肚子气没地发的张兴军从窗台上站了出来:“大铁你骂谁呢?” 他听见了。 “我骂谁怎么了?” 张兴军从窗台直接蹦上墙头跳了出来,二话不说过去就是一个电炮打在赵铁夫脸上,三下两下就把赵铁夫打倒在地踹了一顿。 打完扭头看了一眼张兴隆:“孬货,就在家里能耐。他骂你你和他逼逼什么?没长手啊?不会打呀?” 张兴隆看了看张兴军没还嘴,有种被保护的安全感。幸福。 晚上赵铁夫的爸爸找到家里来告状,让刘桂新直接怼了回去:不欺负俺家老二老大能打他呀?凭什么骂我们? 不过一顿打还是躲不掉的。 当着赵铁夫爸爸的面张兴军和张兴隆一起被张清之教训了一顿:不轻不重的打了几巴掌然后罚站。 第227章 放假 很快期末了。 期末考试那天,下了一天的大雪,坐在教室里都看不清对面的老教学楼。 课间的时候女生都躲在教室里趴在窗边看雪景,男生们疯了一样冲上操场在雪里打滚扑腾。 郭家堡。 刘桂新像个雪人一样守在摊子边上,不时的清理一下货摊上的积雪,雪太大了,隔一小会儿摊子上就会落满。 她的双脚早已冻僵,包括手指都已经僵了,给顾客拿个塑料袋半天捻不开袋口。 棉帽子的帽檐,帽翘,口罩的边缘还有睫毛上全是凝结的白霜,但是她舍不得离开一会儿去不远的小卖部烤下火:可能是年底了,生意在逐渐变好。 随着这场大雪,气温陡降,西北风也大起来,吹得人站不住脚睁不开眼睛。 郭家堡大十字路口这里正是风口,风从四面八方横扫而来,卷起地面和楼房上的雪屑撒向四周,连崩爆米花的摊子都跑回家去了。他还有煤炉子呢。 小卖部的窗子都关的严严实实,已经被厚厚的霜气凝结成冰,里外不相见。 于嫂和关妹的摊子一早就收拾撤了,回家去了。 只有刘桂新一个人坚持着,她要赚钱。 大街上偶尔走过一个脚步匆匆的人,刘桂新都会期盼的看过去。 跺脚已经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但是她不敢停下来,让两只早已失去知觉的脚保持着活动状态以免冻伤。她不敢伤,更不敢病。 中午张清之送的饭盒放在带车子的角上,里面的饭菜已经冻成了冰块。中午要暖和一点儿,顾客稍多些,她根本没来得及吃几口,饭菜就已经冷了。 她想喝口热水,但这在这冰天雪地里只能是一种奢求。 她想过回家去,也想过回家暖和一会儿:摊子离家里也就是两百米距离,但是她又舍不得,怕错过买东西的人。 …… 考完试就直接放假了,王老师讲了些注意安全复习预习之类的话,确定了返校的时间,同学们就一哄而散。 班干部团干部被王老师留下开了个小会,这几天假期他们不能休息,要来学校帮王老师做事:做黑板报,统计学生的考分填通知书什么的。 班长王君平,副班长那俊飞,学委张兴隆,文委高丽君,体委隋绍辉,劳委徐庆。 支部书记董玉刚,组织委员那俊飞,宣传委员张兴隆。 王老师对每个班干部本学期的表现,学习什么的做了一下总结,提了些要求,安排了一下到校时间,大家把班级的桌椅摆放整齐放学回家。 张兴隆去找哥哥没找到,学校里已经空无一人了,背着书包一个人走回郭家堡,直接来到妈妈的摊子上。 “妈。” “放学啦?冷不?”早已冻僵的刘桂新看到小脸鼻子冻的通红的二儿子有点心疼:“也不戴个帽子,帽子呢?” “今天没戴。” “那赶紧回家吧,暖和暖和去,把饭盒拎回去。你哥呢?” “不知道,老师留开会了,开完会我哥班上都没人了。” “回家看你哥回来没,回来让他找个什么家什给我送点热水来。” 张兴隆拎起饭盒回到家里。 张兴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正在整理他的宝箱,也不知道又要做什么。 “哥,妈让你给送点热水去。” “你不能送啊?” “妈说让你送。” “你送吧,我有事儿呢。” “你有什么事儿?” “我弄东西呢,去抓鸟,你去不?” “上山哪?我不去。” “那你给我妈送水吧,我抓着鸟给你吃。” 张兴隆凑过去看了一下,张兴军正在用八号线做捕鸟夹,用细钢丝缠绕成弹簧的样子增加打击力,张万智坐在床边上看着,偶尔指导一下。 张兴隆对这些个没有一点儿兴趣,放下书包把饭盒送到厨房,点燃液化气灶,把茶壶装满水坐上烧,然后去找装水的家什。 85年这会儿国内已经有了保温杯,都是红泥烧制的内胆那种,不过并不普及,太贵了,老百姓用不起,都是领导干部在使用,或者当成会议纪念、礼品什么的。 张兴隆家里能装开水保温的只有暖壶,保温杯他只在史德明和毛叔家里见过。 家里有打点滴用的盐水瓶子,平时晚上睡觉的时候装上开水放在被窝里暖脚。 还有两个热水袋。但喝水的只有军用水壶。平时在家里喝水都是用碗的,也有搪瓷缸子。 张兴隆想了想,去拿了个小点的热水袋,等水开了把热水袋灌满,完了把军用水壶也装满开水,把热水袋找东西包了拿着出门往市场跑。 “你哥回来没?”刘桂新接过滚烫的热水袋捧在手里,感觉全身都暖了起来。 “回来了,做夹子呢,说要去抓鸟。” “你考试考的怎么样今天?” “还行。” “有作业没?” “没有,放假了,十一号返校。老师让我还得去学校,班干部都去。” 张兴兵背着书包和毛军一起跑过来:“妈,我和毛军去王志龙家玩儿。”“婶儿。” “去吧,晚上早点回来吃饭,这么冷别往外头跑,就在屋里玩儿。” “啊。”张兴兵扔下书包和毛军一起又跑了 张兴隆看着跑远的弟弟有点羡慕,小弟正式上学家里就不卖冰棍了,他天天放学都能和同学一起玩儿,小伙伴特别多。 刘桂新捧着热水袋暖了一会儿,又喝了点热水,身体暖过来不少,看了看时间,马上白班工人就要下班了,就止住了回家换双鞋的念头。 卖水果和蔬菜她不敢交给孩子,必竟小,称称怕称不准,亏了或者给少了都不好。买菜的都是选矿厂工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弄不愉快了传的很快。 “二儿,放假了,明天起早跟妈去进货行不?” “那我去学校怎么办?” “回来再去呗,也不是上课,老师不能说你。王老师说了要求你们几点到校了吗?” 张兴隆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就说让去。” “那就回来再去,回来上去也才九点多,赶趟儿。” “嗯。”张兴隆点点头:“还还做解放车斗里呀?” “不,太冷了,咱们做一早通勤车去。” 第228章 妈你歇着 刘桂新要去进货,张清之就得起的更早。 他得让刘桂新能吃上一口热饭再出门。不能在生意上帮上什么忙,生活上再做不到位就说不出口了。 不到四点,张清之悄悄的起床穿好衣服,小心弈弈的从大屋出来关好房门。 刘桂新和张兴兵还睡的正香。他想尽量让她多睡一会儿,哪怕就是几分钟。 到厨房洗了把脸,用电饭锅把粥煮上,把昨晚的剩饭剩菜看了一下,拿出自己的饭盒装了收进饭盒兜,然后收拾着做菜。 家里还有一点黄秧白,算是最后一点新鲜菜了,这点白菜吃完一直到明年五月就只有土豆酸菜,萝卜还有一点,但也是吃不了多久。地窖也不是万能的。 好在现在有自由市场,还能偶尔买些卤味儿猪头肉或者豆腐什么的回来,再加上腐竹海带,偶尔弄一顿鱼或者炖只鸡,不用像以前那样土豆酸菜吃到春暖花开。 这几年厂子一直在上调工资,物价基本没怎么变化,老百姓的生活水平一再的上提,工人家庭都过上了以前想也不敢想的幸福生活:可以顿顿有肉,隔几天就有鱼有鸡。 就连农业户的生活质量都超过了原来那会儿的工人家庭水平。 张清之家里,他的工资用来一家人生活吃饭,刘桂新挣的钱攒起来还债,就算这样生活质量也在明显的提高。 孩子们再也不至于看到同学吃排骨就馋的直流口水却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了。 张清之一个人忙活的时候总能想起过去的日子,所以对现在的生活就更加满意,也更加珍惜。 尽量不发出什么声音,在堆满了水果蔬菜的厨房里把早饭做好。 没用张清之进屋去喊,刘桂新自己已经起来了,洗了把脸,悄悄进小屋把张兴隆叫了起来。 等张兴隆刷牙洗脸,娘俩吃了早饭出了门,张清之这才把早饭热在锅里,进屋再倒一会儿。 张兴隆跟着妈妈摸着黑到小火车站,坐小火车到南芬去赶通勤火车。 冬天的时候天亮的晚,要六点多七点才亮天,晚上黑的却特别早,四点半五点就完全黑下来了。 不过东北的冬天黑天了也并不暗,只要有雪就能看见东西,像张兴隆这样的夜盲症都能正常走路,反而比夏天还要方便些。夏天的夜晚他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一直到到了一洞桥农贸市场天都没亮,娘俩在老地方喝了碗馄饨就进了市场去看货。 冬天货都在库里,挡着厚重的棉门帘,人们都穿着笨重的大衣棉鞋拥挤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挑选着。 老办法,刘桂新拿了货就找个地方把货用带来的棉垫子围起来放好让张兴隆看着,她继续去找。 豆角,尖椒青椒,蒜薹,韭菜,花菜,芹菜,元葱,香菜,黄瓜。水果也有,香蕉,梨,桔子苹果。 每样都要细心挑选,发货的人只管上称收钱,或者按筐收钱,烂的坏的受过冻的都不负责,全靠你自己辩别。 像韭菜蒜薹香菜都是一把一把捆着的,里面经常夹些泥土石条的加重,水果筐里下面铺着的包装纸有多厚是不是浸了水或者夹着石头,没有经验看不出来就只能吃亏。还是大亏。 看货可是不能开筐的,只能从外面看,真的需要心细眼尖再加上一些运气。 数九隆冬,在冰天雪地里是宁可累点走动也不想站着不动的。站着不动才遭罪。 张兴隆守在货筐边上不敢走开,就只能硬挺着挨冻,很快脚就冻僵了开始疼。那是锥心刺骨的疼。 蹦跳走动只能缓解一时,时间久了就没什么用了,但是还不能停下来。 冻僵以后每动一下疼痛都会瞬间放大,但是你不能停,必须不断的动,要不然就真冻坏了。 运动起码还能增加一些血液循环,但每动一下又会触动针扎一样的疼痛,两只脚变成了两坨,没了知觉,也没有了那种踩在地面上的踏实感。 只能咬牙挺着,在冰雪上慢慢踱动,盼着妈妈快点上好货回来。 天渐渐放亮,冬天的清晨一切都是雾朦朦的,像黑白投影,白的变得夺目,黑的更加深遂。 院子周边的老树伸展着干枯的枝条在晨风里慢慢摇动。 人也多起来,到了拿货的高峰时段,喧杂声不绝于耳,夹着刺耳的喇叭声和偶尔的争吵。 有大挂车从大门开进来,就停在墙边,司机爬上车箱掀开厚重的棉被,里面的湿气腾空而起:“新到福桔啊,今天就这一车,保甜保鲜。” 戴着红袖箍的市场管理人员拿着本子走过去,验看撕票,收钱。 太阳就像一块摊薄了的煎饼,白恹恹的爬到头顶,没有一点儿热量。 刘桂新扛着一筐豆角急匆匆的走过来,张兴隆忙掀开棉垫子,帮着刘桂新把豆角筐撂进去,再用垫子裹紧。 “冷了不?”刘桂新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肩膀问了一声。 “还行。”张兴隆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没说脚疼的都受不了,刚才甚至还掉了眼泪。 “你去外面找找车,还是原来那个地方,还记着不?” “知道。”张兴隆点点头往市场外面小跑。 找到货车,确认了地方,又一路小跑回来:“在那呢,司机在铺棉被。” “那先把这些弄过去吧,时间长了怕冻了。” “我扛,妈你看着吧。”张兴隆掀起棉垫子,一手提着筐梁一手兜底,一个人就把筐举到了肩上,扛着往市场外面小跑。 “你慢点,别摔了。”刘桂新喊了一声。 司机已经铺好了厚重的棉被,站在车箱板上刚要点根烟,张兴隆跑了过来:“郭堡的。” 司机收起烟走到车箱边上弯腰接起竹筐,提到里面摆好用棉被盖严:“你家货多不?” “不算多,就几筐。”张兴隆弯着胳膊活动着往市场里跑。跑可以让身体热起来,脚也没刚才那么疼了。 来回跑了两趟,身体活动开了,全身发热,脚已经不疼了,感觉生命力又回到了身上,浑身是劲。 “妈你歇着,我扛就行了。” 第229章 吃亏长心眼 把上好的货全扛到车上,张兴隆已经见了汗,头上有点热气蒸腾的,不过浑身舒服。 刘桂新把薄被子叠起来收进背着的大布兜,交给张兴隆背着:“走吧,抓点紧看看再寻摸点什么。” “那有新来的桔子,福桔,刚才才到的。” “是吗?那看看。” 东北人喜欢吃桔子,对柑一类的无爱,因为皮不好剥一弄哪都是果汁,由其是冬天,实在是不方便。冬天没有人愿意沾水,都是能避免就避免。 所以像福桔小叶蜜桔这些品种就特别受欢迎。皮好剥,酸甜可口,吃完后皮还可以用来煮水喝预防感冒。 南方的水果,像荔枝桂圆芒果,柑等等这些东西在东北都卖的不太好,因为这些都是不好剥皮的,一弄一手。 “桔子啊,得看皮,你看这筐这,瘪掐掐的塌着,这种就不行,空,里面果肉发干,得要那种饱胀的,皮都撑着那种。” 刘桂新一边看货一边随口给张兴隆讲经验,张兴隆就兴致勃勃的学着观察。 “妈,不拿香蕉啊?” “今天不拿,没有好货,我看了两家都是灌的水,弄回去得赔死。” “怎么看出来的?” “晃一晃,筐底沉上面飘,完了那草纸垫的死死的,我可不敢拿。走,再拿两包蒜薹就回了,差不多了。” 蒜薹要最后上,因为它没有筐,是装在大塑料袋里,绑的扎扎实实的一大板。 “你跟妈学,你看这哈,头上扎的挺密实,中间有点鼓,这种就是夹馅了,蒜薹是头粗尾细,扎紧以后得越往后越细才对。” 刘桂新一边费力的翻动袋子一边给张兴隆讲着。 蒜薹比较好挑,塑料袋子是透明的,翻过来前后看看就心里有数了。 “这个不行,时间长了,你看这水汽,得找装袋时间短的,回去能多放几天。” “这个太粗,回去放放就老了,而且太压称,一小把就挺沉,买的人就少。” “这个都要开花了,肯定是老的嚼不动。” “挑货就挑货啊,鸦么悄的拿就得了,噢,来大姐,你看中哪袋了?”卖货的男的靠过来问。 刘桂新看了他一眼:“还能给便宜点不?” 男人没接茬:“两袋啊?” “嗯,这两袋。”刘桂新递过去两百块钱。 男的接了钱也没吱声,找回来二十扭头走了。 刘桂新就笑,和张兴隆一人一袋扛着出了大库。 “妈你乐啥?”出来后张兴隆问。 “省二十块钱呢,十斤蒜薹钱。” “他干什么少收你钱哪?” “怕我再说什么呗,上货的有不少什么也不懂的,我一说别人听着了他就不好走货了。你到哪可别乱说话啊,得罪人容易挨打,什么心里有个数就行了。” “嗯。” 娘俩扛着蒜薹一路小跑赶到货车这边,赶紧塞到棉被里捂上。 “刘姐今天没少弄啊,还有没?” “没了,今天就这些,有些东西看不好。” “你就挺能行了,刚才赵家那个小卢扛了两筐香蕉,那家伙,我一拎就不对劲儿,至少倒出来十来斤水,等着回去哭吧。” “妈呀,那不完了吗?那个小孩儿,是不?你怎么不告诉他一声呢?” “我告诉谁去呀?等扛到我这黄花菜都凉个屁的了,还能去退呀?吃亏长心眼吧,还能怎么的,那家伙,两筐最少得去三四十斤,最少。” 刘桂新啧啧了几声叹了口气,可怜,但是没有办法。 “来前我都跟他们说过,找那些大摊子拿货,贵个块八毛的稳当,他非得图便宜有啥办法?这些都是临时倒一下的,杀一枪可能就跑了折腾别的去了,什么耙耙不拉?” “市场也不管管。”刘桂新有点感同身受。 “他管得过来吗?一家一家一筐一筐查呀?不现实。”司机抖了一下大衣,盘腿在车箱板上的棉被上坐下来点了根烟:“老二,抽烟不?” 张兴隆摇摇头,刘桂新瞪了司机一眼:“就不教俺们点好。” “大小伙子,抽根烟能怎么的,将来还不是得抽上。” “那是将来,大了随他们便,现在可不行。” “你家老大怎么没见过呢?” “带一个就行了呗,人多了不花车票啊?二,饿了不?那我们走了啊,你给包严实点,说好了啊,冻着了得赔我。”张兴隆摇摇头。 刘桂新和司机打了声招呼背上兜子,娘俩过洞去火车站。 “放心吧,哪回给你们冻着了?我这棉被都是新的。”司机靠在厢板上翘起二郎腿。 天光大亮,太阳当头照着,空气中好像也有了股暖意,刘桂新牵着张兴隆的手顺着挤挤压压的人群里往前走。 这边人实在太多了,全市的粮油农贸小商品五金杂货批发都挤在这一堆。 “去拿点塑料袋。”刘桂新扯着张兴隆挤到塑料制品这边。 “在这弄个店儿啊,可是发了财了。”刘桂新有点心热眼馋,可惜没那财力,在这边租个摊位加上备货可不是几千万把块钱能摆平的事儿。 这会儿在这做生意的往往都是举全家之力连借带凑的,冒着巨大的风险,还得有进出货渠道,不是谁都能干的。 刘桂新也不敢冒险,家里的条件就不允许。 在沉闷的火车咣当咣当的声音中,忍着地下难闻的臭味儿穿过桥洞,这边人就少多了,不过车多了起来。 一洞桥行人和车辆是分开的洞子,但在洞口这边人和车就混杂到了一起,这地方没有天桥,都是在马路上穿行,小货车又多,乱马人花的,喇叭声不绝于耳。 环球商场已经开业了,深蓝色的巨大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几个入口的人川流不息,大部分是挤过来看热闹的。这年头娱乐太少了,挤商场是主要活动。 张兴隆耸了耸鼻子,一股香味儿从前面飘过来,勾得人馋虫乱动。 “挺香的,看看是什么,妈给你买。” 娘俩走到商场中段的通道,里面开着两家饭店,有个服装门市和两家音像批发,在饭店入口的电梯边上热气带着香味飘出来。不少人挤在这里。 炸鸡腿。 第230章 玩火 炸鸡腿三块钱一个,在这个年头算是相当相当贵了。 不过也实惠,选的是全腿,带着一大块肉那种,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刘桂新掏钱买了一个递到儿子手里。她自己舍不得,虽然也挺想尝尝的。 “妈你咬一口。”张兴隆把鸡腿递到刘桂新嘴边,刘桂新咬了一小口:“好吃,你吃吧。” “再咬,咬大口。”张兴隆还是举着。 刘桂新就又咬了一大口。 “香不?”张兴隆问。 “香,你快吃。” 张兴隆美滋滋的咬了一口,咬在嘴里焦酥脆香,感觉简直太好吃了。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这会儿老百姓家里做菜都是煮炖,炒的都少,谁舍得拿大油来炸呀。所以才感觉外面饭店的东西好吃,其实就是油大。 这是个全民缺油的时代。 “妈,你再咬一口。” 刘桂新再咬了一小口:“行了,妈吃饱了,你赶紧快吃了吧,一会儿凉了。” “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感觉到自己被冷落……” “有人为你卖儿卖女,有人为你去做牢……” “轻轻敲醒沉睡的心灵,慢慢张开你的眼睛,看这忙碌的世界,是否依然孤独的转个不停……” “问候你朋友,桃花又开透,一年一年消息遥远,你是否依旧……” 路两边店铺的窗户上门上都贴满了各种海报和明星招贴画,音箱里各种歌声传出来。 这会儿明星海报是相当好卖的商品,而且不便宜,许多年轻人买了拿回去贴在床头或者墙上。 当然,全是盗版,包括磁带。 85年,音像盗版产业链的黄金时代开启,到九十年代达到巅峰,制造了无数的大富豪,养活了无数的大小印刷厂。 当然,也正是这些人,在这个老百姓还不富裕的年代,把港台歌曲明星影视作品送到了大家的生活中,让更多的底层人群听到看到。 …… 买票上车,咣当咣当的回到南芬。 蔬菜回来还要开筐挑拣进行重新捆扎清理,大捆变小捆,然后码放在厨房里。 厨房里已经快要没有进人的地方了,能堆的地方都堆得满满的,空气中全是各种菜和水果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而且晚上窗子也不能关严,怕菜上热,所以厨房里总是冷嗖嗖的。 分拣捆扎都是刘桂新和张清之晚上吃完饭以后在做,没用孩子,怕弄不好。这些东西精贵着呢。 张兴军虽然叫不动不想陪刘桂新去进货,但却听话的出了摊,刘桂新去进货的时候他就推着带车子去出摊,守在十字路口,等刘桂新回来收拾好了过来接手他才跑去玩。 当然,他才不可能像刘桂新那样一直冻在冰天雪地里,他都是钻到边上小卖部里去暖和,看有人了才跑出来,一来二去的,到是和小卖部的人家混的贼熟。 …… 刘桂新回来,张兴军就解放了。 张兴兵人家有自己的同学好友各路人马,从来不缠着两个哥哥玩儿。自己都忙不过来呢。 到是张兴隆,自己的同学来往的少,要么就是和弟弟一起,要么就是跟着哥哥。好可怜的感觉。 “咱们上山哪?” “不去,今天这风,上山找罪去呀?啥也没有。” “那玩啥?摇火炉?” 小时候的游戏这会儿大都已经没人玩了,什么玻璃球啪叽跑城跳房子游汉奸这些,那是小孩子玩的,谁再提议会被小伙伴嘲笑。 这会儿玩的都是踢盒子,探险,上山挖野菜下河摸(钓)鱼这样的事情,夏天还可以去大河游泳。还有打架。 大家在一起也开始说一些明星,电视剧或者流行歌曲。 “咱们去对面工地烧火去吧,还暖和。” “行,我会砌炉子。” “谁有火?” “我有,还满盒的哪。”这时候淘小子身上经常带着火柴。打火机在这会儿还是高档商品,不管是用油的还是用汽的,普通人家都舍不得买,火柴还是主要的点火工具。 这时候一次性打火机还没进来。 说到火柴,这东西是咱们发明的,传到欧洲后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然后又传了回来。和火药纸张的经历差不多。所以虽然它叫“洋火”,但确实是中国血统。 是南北朝时期的宫女发明的,比佛教还早。 一次性打火机是台湾人发明的,卖给了日本公司。 而电子打火器是日本发明的,原理来自欧洲的一种火炮,小日本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能把你的东西偷走发扬光大再打败你,比如光学显影设备,比如景泰蓝,比如打火机。 它把欧洲古老的打火机品牌差一点全干成了历史。 …… 张兴军和张兴隆跟着楼前楼后一群野小子一起来到八号楼对面的工地上。 这边楼已经盖起来四五层高,明年夏天就能住人了。 工地也没有围墙,打更的人说不上跑哪去暖和了,一切对熊孩子开放。 到处都是散乱的砖头,几个孩子欢快的大干起来,很快就砌起来一座两米多高的炉子。论动手和创造能力,这时候的孩子能甩后世的孩子一百条街。 工地上到处都能找到引火的东西,油毡纸,稻草垫子,水泥袋,木头,还有锯末,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干什么用的。 炉子有三层,上面是木头袋子什么的,中间是稻草,从下面引火。 孩子们烧这个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操作娴熟。玩火是这个年代淘小子们的强项,谁还没点个柴禾垛什么的。 “你傻呀,塞那么多还能着了吗?得透气。” “稻草再弄点来,别缠成死团,松点,松点好上火。” “油纸弄来没?” “来了来了。” “撕点小块,把大块的竖在下边。这个带冰的不行,炸。” 有条不紊的指挥操作,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火柴划燃,张兴隆拿着油毡纸的小块凑过去点,然后再把它送到最下面一层去引燃大块的。 随着一股难闻的味道飘出来,油毡纸烧起来,火苗串上稻草,顺着炉道一下子腾起两米多高。 “哦~~~”一群小子欢呼起来。 啪。 上面草上的冰化开,水滴到下面燃烧的油毡纸上,溅起几点火星。 “哎呀,啊~~。” 张兴隆抱着左手滚倒在雪地里,瞬间剧烈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大声嚎叫起来。 油毡纸和塑料差不多,燃烧以后有粘性,沾到皮肤上以后甩不掉弄不灭,粘在上面继续烧,直到烧尽。 “完了喷手上了。” “往雪上按,快往雪上按。”张兴军跑过来喊着,一脸的焦急。 张兴隆把疼痛的左手反过来按到雪面上,火灭了,但是钻心的疼。 左手虎口的位置,两块冷却后被压平的黑油,一块有蚕豆大,另一块黄豆大。 第231章 老有经验了 “还疼不?” “疼,太疼了。”张兴隆捧着左手点头,眼泪淌出来。实在是太疼了。 “你怎么这么笨呢?往边上凑什么呀?”张兴军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握紧了拳头。 “这怎么办呀?” “没事儿,疼一会儿就不疼了。” 王志昌凑过来:“老疼了,我烧过,你揭起来看看烫多深,要是深了得去医院。” “怎么揭?” “就掀起来呗,那黑的,那是油,和皮连一起了,下边是熟的一揭就掉。”他老有经验了。 “不揭不行啊?”张兴隆有点害怕。 “不揭就烂了,捂着里面长不好,外头粘上这些都烫熟了还能长回去呀?再说那有毒。” “揭吧,你自己慢点揭,轻轻的。”张兴军对张兴隆说。 经过这么一会儿,疼痛也稍微减弱了一些,张兴隆看了看手上。整个手都木了。 捏住黑点,就是油脂冷却后在手表面形成的一层薄膜,轻轻一掀,轻易的就扯了下来,露出下面一个坑,烫熟的都粘在油脂上了。 “捂住,你赶紧回家吧,拿什么包包。”张兴军看了看,好像没有想像中的严重,就让张兴隆自己回家去。 他这会儿可不敢跟着一起回去,肯定挨揍。 “用上药不?” 王志昌摇摇头:“不用,几天就长好了,就是得有块疤,鼓出来那种。”他把自己的手伸出来给张兴隆看:“看看,就这样了。” “你赶紧回家吧,上点药包上,别冻着了。我姥爷那有药。”张兴军吩咐了一声。 “你不回呀?” “我有事儿呢,晚点回去,你先回去吧。” 边上火炉子里的木头着起来了,火势反而没有刚才那么大,不过热量大,周边地面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砖头都烧黑了,热量散发出来。温暖如春。 张兴隆抱着手往家走,这会儿没那么疼了,降到了忍受范围内。 到了家里,和姥爷要了药粉,张兴隆自己上了药找出来纱布,可是在虎口这地方不好包,缠了半天也没弄好,总是往下脱,最后拿白胶布贴了一块纱布在上面,好歹算盖住了。 这会儿孩子都皮实,疼劲一过也就不在意了,小孩子伤口长的快,三五天的功夫就结了痂。爱点伤破点皮大人也不在意,问都没问。 就是出门要戴着手套,怕冻着。这会儿的孩子懂的事情多着呢。 …… 晚上,张兴军探头探脑的回来,观察了一圈儿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下心来。张兴隆根本就没和爸妈说。 吃了饭睡觉的时候,张兴隆才突然想起来点事儿:今天没去学校。 “完了,光顾着玩了,老师让我去学校呢。都怨你。”他在下铺用脚蹬了蹬上铺。军用床没有床板,是铁皮绷起来的,软的,一蹬直晃悠。 “没事啊,又不是上课,你明天再去呗,老师肯定不说你。” “你怎么知道?” “我就知道。” 例行吵了几句,张景义在一边训:“成天吵吵,老实儿睡觉。”小哥俩就闭上嘴睡觉了。 第二天张兴隆有点忐忑的一个人来到学校,王老师果然没问他昨天的事儿,这才放下心来。 班干部也不是全都来了。 帮着老师统计期末成绩填通知书,写评语:该生在校期间表现良好,能积极参加班级的各项活动,保持个人卫生,能帮助同学积极劳动,希望在下一个学期再接再励继续努力,提高学习成绩。 学习好的同学就加一句能主动学习成绩优异或者优秀。 王老师带着几个人把班级后面的黑板擦干净,画上表格,按照期末成绩把全班同学的名字和成绩填上去。 张兴隆没得第一,第一是那俊飞。 两个人分数相差不大,主要是代数拉了分,张兴隆的代数将将及格,在一排九十几中特别亮眼。 “小张兴隆这个代数哦,真是够呛,下学期认真点,把代数分提上去,听见没?”王老师总是习惯把张兴隆的兴字读成四声。 “嗯,下学期好好学。老师,我注意听讲了。” “你交过几回作业?你以为科任老师不和我说呀?咱们班长期不交作业的就那么几个人,就有你这个学习委员一个,还装样。代数就得多写多算。” 那俊飞她们就在一边听着乐。 “罚你写板报,这边都你写,把这个抄上。”王老师把手里的杂志塞到张兴隆手上。 说什么罚都是开玩笑,几个学生里就张兴隆写字好一些。王老师个子不高,一米五出头,比班里大部分学生还要矮些,爬上爬下的有点不方便。 把板报写好,拿彩色粉笔画些线条边框,整个工作也就差不多了。 王老师把填好的通知书收好放到一边,让几个班干部坐下来说话。 “开春开学,学校要组织文艺汇演,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高丽君你负责,想想弄个什么节目,挑点人练习练习,争取在年组拿个名次,能行不?” “老师,现在就弄啊?” “现在不,放假过年了弄什么弄,等开学的,你们几个没事儿商量商量看怎么搞,开学就开始。” 王老师和别的班主任不太一样,经常会主动让学生活动活动,下午几节自习课别的老师都是抓紧一切时间给学生讲卷纸搞测验什么的,她不,她经常会让学生去操场上玩一节课,或者带着全班同学唱歌。 流行什么唱什么。别的不敢说,初一五班的学生会唱的歌曲数量肯定是全年级最多的。 王老师又交待了一些事情,大家一起离开学校。 “张兴隆,去俺家玩去去不?”到了校门口董玉刚问。 假期学校后门不开,都得从正门走。 “你家在哪?远不?” “不远,就太阳沟,俱乐部边上。” 女生和老师一起走了,徐庆一早就自己跑了,他家就在黄楼,离学校不远,剩下王君平张兴隆和董玉刚三个离学校远的在后面慢慢晃。 “走吧,去俺家呆会儿。” 王君平和张兴隆两个都没什么主意,一起跟着董玉刚回家。 第232章 寒假 董玉刚家在太阳沟沟口,露天矿盖的干部楼。 从学校穿过日本楼,从百货副食商店门口过去开始上坡,走到矿山俱乐部前面爬台阶,爬到上面穿过马路,再走一段土路就到了。 沟口有一排门市房,也不知道是哪个单位盖的,这会儿开着小卖部和,台球社。 “你俩打过台球没?” 王君平摇摇头,张兴隆说:“我打过,和姜泽喜打的,郭家百货前面路边就有,一毛钱一把。” “我们这五毛钱,大理石的案子,肯定比你们那的案子好。” 三个人钻进台球社,里面烧着煤炉子,暖暖和和的,几个二十左右年纪的年轻人叼着烟挤在炉子边上说话,两个穿着工作服,一个穿着当下流行的夹克衫,其余几个都是军棉装。 这会儿穿工作服的人比较多,也不会感觉就难看了不如别人了什么的,还没有人攀比这些。 “打球。”董玉刚叫了一声。 一个青年过来给摆球:“跑哪去了?不是放假了吗?” “去学校了,班干部没放假。”董玉刚去拿台球杆。 张兴隆有点紧张,总感觉这些‘大人’在看自己,同时也羡慕,自己要是也这么大就好了。 三个人也不会打,就是拿着杆瞎捅,反正也不在乎输赢,就是玩儿。 玩了两把,董玉刚给的钱。一块钱对于王君平和张兴隆来说都算是巨款了,都挺羡慕的。 从台球社出来再往沟里走一段土路,就到了干部楼。一栋两单元。 八层高,董玉刚家在五层。 董玉刚还有个姐姐,比他大了不少,这会儿已经参加工作处了对像。长的特别漂亮。 他家的条件一看就好,家里什么都有,他和姐姐都有自己的卧室,卧室里有写字台和家具,还有录音机。 其实什么事儿也没有,也不写作业,三个人就坐在董玉刚的卧室里说话听歌,不知不觉外面天已经黑了,到了吃晚饭的时候。 他姐姐敲门过来喊吃饭,王君平看了看张兴隆:“咱俩回家吧?回去还得那么长时间呢。” 张兴隆点头同意。 “吃了饭走呗,都做好了。”董玉刚拽着他俩去吃饭。 “真不了,这会儿还有小火车,俺俩坐小火车回去,要不还得走。” “那我给你俩拿票,俺家有票。”董玉刚出去管姐姐要了两张车票。 两个人和董爸董妈还有姐姐告辞出来下楼,顺着原路往回走。 等回到家,已经七点多了,家里早都吃完饭了。 “跑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刘桂新有点生气。 “去同学家了,好几个人一起去的。” “去同学家就有理呀?你看看几点了?黑天没?黑天了看不到啊?”张清之训了几句。 “以后不了。”张兴隆赶紧认错,有点耽心挨揍。 “吃饭了没?” “没。” “去同学家这么晚了没给你们饭吃啊?” “叫了,我们没吃,怕赶不上小火车。” “哎哟,这可了不得了,都坐上车了,从哪弄的钱呢?” “他家有票,小火车票。” 张清之起来去厨房给弄饭,刘桂新问:“考试成绩出来没?” “出来了。” “排第几?” “第二。” “第一是谁?” “四楼口那俊飞。姜泽喜第三。” “老那家那二丫头啊?没看出来,学习还挺好呢。你俩以前不是经常一块学习吗?怎么不如人家了呢?” 张兴隆老脸一红,低头不吱声。 以前小学的时候他还往那家跑,找那俊飞一起做作业来着,那会儿她还叫那洪飞,后来五六年级男女生就不兴一起玩了,会被同学嘲笑。 他自己到是挺想去找那俊飞玩的,就是不敢去。说到底就是没开窍,和张兴军一个样子。 分座的时候他没能和那俊飞同桌他还挺失望来着,心里不太高兴。 “行啦,赶紧去吃饭,吃完早点睡觉。明天还去不?学校。” “不去了,返校再去。” 张兴隆松了口气儿,跑到厨房去吃饭。 吃完饭,把碗刷了,再拿个大苹果咔察咔察啃。刘桂新不限制孩子吃水果,但是得挑坏的样子不好的吃。 …… 返校,发了寒假作业正式放假。 张兴军每天去替刘桂新看会儿摊子,换刘桂新回家来吃口热饭暖和暖和歇一会儿,张兴隆就是陪刘桂新去上货,平时到是不用去摊子上,就是在家收拾收拾屋子洗洗衣服。 上了初中以后,家里穿的衣服很少有补丁了,不过偶尔缝一下还是要的,这都是张兴隆的活儿。 年关越来越近,家里里外都得大扫除一遍,该换的换,该洗的洗,好在不用擦玻璃。他特别不乐意擦玻璃。 白天可以去找同学玩儿,晚上去帮着妈妈收摊推带车子回来。 每天走过那俊飞家的时候他都会抬脚往屋里看几眼,可是从来没有看到过人。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很快就到了86年一月底。 刘桂新给三个儿子准备了新衣服,新秋衣还有新袜子,几个孩子就天天盼着快点过年好穿。 越临近过年,卖菜的生意就越好起来,现在各家条件都好过了,大部分都会买点新鲜青菜回去尝尝鲜。 市场这边又热闹起来,卖菜的,卖肉的,卖瓜子花生和糖果的,卖猪爪的,卖对联福字和楹联的,还有卖鞭炮的。 卖菜的还是那三家,不过猪头肉多了一家,这让于嫂有点不开心,但是也没办法,你总不能不让别人卖吧? 卖各种灌肠的,皮冻,豆腐,白条鸡,切糕还有麻花,面包,还有各种野味儿,兔子野鸡什么的,大家都想趁着过大年挣点钱回去,让手头松快点。 这个时候不管是什么样的家庭,花钱都是一年里最大方的时候。 小孩子也到了一年一度最欢实的时候,吃的玩的东西都多起来,放鞭,一群一伙的到处瞎跑。 张兴兵和两个哥哥不太一样,基本上不用出去找人玩儿,他的同学小朋友都是一群一伙的跑到家里来,每天都是一屋子孩子叽叽喳喳的吵的脑壳疼。 张兴军空了就是每天做夹子去山上抓鸟,或者琢磨武器:修磨藤棍,做刀枪棍棒这些。 他做的东西在他的同学朋友当中特别受欢迎,弹弓打的远,火花枪威力大,刀刃开的锋利。一冬天鸟也没少抓,都在外面窗子底下冻着,一串儿一串儿的。 第233章 炸了 进了二月份,离着过大年就没有几天了,市场上买东西的人越发多起来,竟然有点人山人海的感觉。 每年的这几天天气都出奇的好,风和雪止艳阳高照,好像老天爷也是想让大家过个开心年。 张兴军去市场上帮刘桂新卖菜,张兴兵照常聚了一群小朋友在屋里吵嚷着玩儿。 张兴隆在清理前面的院子。 把东西都重新规置摆放整齐,把里面原来剩下来的煤和一点儿黄土铲出来,把院子里打扫干净。 澎。哪里传来一声炸响。 张兴隆拎着笤帚从院子里跑出来左右看。 啪,啾啾,噼哩啪啦,咚,咣,澎澎,咔……啾~~啪…… 刚开始还不连贯,紧接着就密密麻麻的爆响起来,夹着各种鸣叫啸音。 楼上几家的阳台里都伸出脑袋来左右看。 “二民啊,哪的声?” “不知道啊,我也找呢。” “不是咱们楼口。” 楼上王志辉小江子,对门老左家哥俩都跑了出来。 “哪响?” 张兴隆摇摇头:“不知道,我也刚听着。” “好像谁家鞭炸了吧?听着像。” “应该是,要不不能这么热闹。” 这时候家家买回来的鞭都会放到暖气边上烘着,怕潮了不响,所有鞭炮花样烟花的都堆在一起,沾点火星那没个跑,一个都抢不出来。 正说着呢,三楼口那边冒出一股青烟,王志昌跑了出来。 响声更清晰了,硝烟味儿在楼前面弥散开来。 王志辉乐了:“大昌,你把你家鞭点了啊?” “不是顾意的,我就抽根烟特么就响了。完了,我爸回来得打死我,全炸了。” “弄水浇啊,救点是点儿。”老左家小光子说。 “吐球穿天猴都着了,谁敢进屋啊?我就是跑的快要不非得给崩那块儿不可。” “我靠,那一会儿屋里东西不得烧了呀?赶紧去救火。” 几个小子跑了过去,屋里还在乒乒乓乓的响,不过已经没有刚才那会儿激烈了,屋里硝烟浓重的呛人。 “打水,厨房有盆吧?” “有,还有桶呢。” “都打上,一开门就往里泼,已经着了。” “从后窗能行不?” “后窗封着呢,得从里面开。” “让让让让,来,谁开门。” “床在哪头?看准了泼。” “就朝着暖气那边浇吧,鞭什么的肯定都在暖气边上。” 几个人七嘴八舌乱糟糟的吵着:“准备好没?我开门啦?快点泼啊,别基巴吐球吐过来就完了。” 吐球里面的弹丸有磷,打到身上就会粘在上面一直到烧完。别说衣服,玻璃都能粘在上面烧个洞出来。 屋里声音渐小,稀疏起来,估计是炸差不多了。 快速的把门打开,一盆水泼进去再关上。 “快点快点,着起来了,我看见火了。” “把门开开吧,没事了,应该都喷完了。” “那特么谁敢保证?” 谁也不敢保证,吐球,轰天雷都是一颗一颗喷,喷一次要间隔好几秒,这会儿吐球多的有七十多发,少的二三十发。轰天雷到是比较好猜,那玩艺儿每颗都响。 至于鞭炮,二踢脚穿天猴什么这些到是不可怕,早就炸完了。花花样都是,点着几秒钟就喷完。 “快点别默及啦,就往里泼吧,烟太大了也看不清。应该没什么了。” 边上邻居家的大人也过来了:“你们靠边,给我盆。” 他拿盆护着脸和胸前开开房门,等了一下没什么动静走了进去:“端水进来,快点。咳咳,我操。” 几个人连盆带桶的弄水进去,屋里三张床着了两张,地下床上窗台上墙上全是纸屑和黑印,刚才那会儿得老激烈了。想想还有点激动。 把床上的火浇灭,又往鞭炮堆上浇了半桶,大人上窗台把窗子硬给推开,滚滚青烟冒了出去。 好在楼上的窗子都是铁的,要是木头的还不一定能顶破外面的塑料布。 “我操尼个马的,大昌子你也是太能作了,**孩崽子不学点好,抽烟,这下还抽不?抽烟不知道出去啊?看你爸回来不打死你,告诉你,今天没人给你拉。” 邻居骂了一通回屋去了,被呛的够呛。 屋里浓烟很快散尽了,露出惨状。 地面上到处是黑水,和着鞭炮残渣,床上的被子烧出了大洞,这会儿也湿透了。好在摆设简单,就三张床一个写字台。 “赶紧扫扫吧,你爸回来看了气还能小点儿。” “你们帮我弄弄呗?” “该你的呀?扫个地还得帮忙,你爱扫不扫。” 几个人扔下盆桶从大昌家出来,鞋上腿上都多多少少弄上了些黑水,鼻子也黑了。烟实在太大了。 回到二楼口这边几个小子嘻嘻哈哈的议论着,分析大昌是会被打瘸还是被打死,张兴隆继续清理院子,把垃圾用筐子装出来倒到楼头的垃圾堆去。 “怎么了?”张清之从厨房窗子探出头问张兴隆。 “大昌,抽烟把他家鞭点着了,全炸了,把被都烧了。” “真能作,这可热闹了。”张清之回去继续忙活去了,准备过年的吃食。 这个基本上从进腊月就开始弄了,今天炸点面果,明天弄点麻花蒸点馒头,都送到仓房装到大缸里冻上,等进了正月就拿出来吃,也能当零嘴。 正月基本上人就是休息,能不干活就不干活,有说道的,像正月前几天垃圾都不能扫。丢财。 “人没事儿吧?”张清之又喊了一句。 “没事儿,就是被烧了,鞭也炸没了。” “那晚上听着大昌子挨揍吧,这顿打不能轻了。” 王志昌家也没有女孩儿,四个小子,现在剩下三个,一个比一个淘,原来在平房的时候就天天挨揍,反正他家成天晚上鬼哭狼嚎的。他爸脾气特别不好。 “收拾完没?收拾完了去看看你妈摊子,看要不要帮忙,这两天人多。” “我给我妈送点热水吧?热水袋什么的。” “行,让你妈暖和暖和手,我烧点水。过年去你老师家不?” “要去,都约好了。” “用拿什么东西不?” “不用,老师不让,就去拜年。” 第234章 过大年 很快就到了过年,张桂芹回老家去了。 三十这天,市场上依然热热闹闹的,大家都在抓这最后一把钱。 副食门前摆满了各种摊子,连卖雪糕的都背着箱子跑过来凑热闹。 张清之带着张兴隆把福字楹联对联这些贴好,在家里忙活着下午的团圆饭。 刘桂新带着张兴军出摊子。今天的生意是一年之中最好的一天。 不只是刘桂新这里,其他人都一样,连路边的小卖部今天都是生意兴隆。 可惜也就只有这半天,过了中午人流骤减,连买东西的带卖东西的全都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地的碎纸和垃圾,偶尔有人从路上走过也是脚步匆匆。 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年的气息。 一直坚持到最后,边上的摊子全都走了,人也散尽了,刘桂新这才带着两个儿子收拾收摊。 娘仨推着带车子刚走到楼头,张清之快步拐过来:“回来啦?我还要去接呢。我的个妈呀,都这会儿了还不回来,街上还有人吗?” “没了。”刘桂新笑着说:“我到是巴不得有人,今天生意可好了。” “生意好就不回啦?年不过啦?饭不吃啦?” “那可不,有人买我就卖,挣钱还嫌多呀,饭什么时候不能吃。” “你还打算今天一天把一年的钱挣出来怎么的?二民,去买瓶酱油回来。”张清之递给张兴隆一块钱。 “上边楼头不是有小卖店吗?你让他上哪买?” “去道口买,多走几步道的事儿,你来回去歇个脚儿喝口水也得劲儿。去吧,第一家啊,赶紧撒冷回来吃饭。” 这会儿酱油已经不用自己带家什打零的了,都是成瓶的。 张兴隆答应了一声拿了钱往市场跑。 小卖部也贴了对联福字,老两口守在里面,他们不关门休息。 每个人都在为了未来而努力,不舍得放弃哪怕一丁点儿机会。这个时代的人懂得珍惜。 “大爷过年好,我买酱油。” 在第一家小卖部买了瓶酱油,八毛,剩了两毛就揣兜里了,他知道今天这钱张清之不会往回要。 过年真好。 老头乐呵呵的把酱油从小窗口递出来:“没吃哪?我看你妈刚收摊。” “嗯,这就吃了,俺家我爸做饭。” “快回吧,慢点跑别摔了。” 拎着酱油一溜小跑回到家,东西已经搬完了,张兴军正往院里提车子。带车子要卸了轱辘拎到院子里去。 “哎呀,院子收拾啦?整的挺利整啊。”刘桂新今天心情好,看什么都开心。 “二民前阵子收拾的,你一直没看见哪?”张清之扭头看了刘桂新一眼。 “还真没注意,天天忙忙叨叨的哪有功夫注意这些事啊。” “收拾收拾,摆桌子,二民拿碗叫你姥她们出来,吃饭,看看都几点了?小军,去外面把鞭放了。” “我去我去,我放鞭。”张兴兵喊着从屋里冲出来:“放哪盘?” “上面那个小的,大的是半夜的。” 没几分钟,门口鞭噼哩啪啦响起来,这边好饭好菜热气腾腾的上桌,张景义张万智都穿着新衣服,在桌边坐下。 “喝点酒不你们?”刘桂新问了一声。她和张清之都不喝酒,没有这个习惯总想不起来。 “有啊?有就弄点吧,可挺长时间没喝了。”张景义说了一句。原来在张家堡她们是顿顿二两酒,后来去了偏岭就喝不到了,自己说了不算,张淑英可不会供她们酒喝。 “早就给你们准备好了。”张清之从柜子里翻出一瓶白洒拿过来放到饭桌上。 “你不整点啊?”刘桂新弊着笑问张清之,张清之装没听见。他沾酒就倒,一点也喝不得。 “整点色酒吧,少喝点,过年了。”刘桂新张罗着。家里有果酒。 全家人倒上酒,围桌而坐,刘桂新举起酒杯说:“来,愿咱们家越过越好,干杯。” “干杯。”张兴兵大声喊着去和刘桂新碰杯。 “赶紧吃吧,吃完看电视包饺子,今天都别出去跑了你们三个。” “那还不兴找同学玩了呀?”张兴兵不服气。 “今天不是过年嘛,咱们一家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多好,大过年的谁不守着家呀,还可哪跑啊?去别人家也不得劲儿,谁家不过年?”刘桂新去老儿子头上摸了一把。 “他们肯定来找我,不信你们等着看。” “来找你就在咱家玩儿呗,在小屋去打扑克。” 张兴军和张兴隆也不说话,低头吭哧吭哧的开吃,一年里最丰盛的一顿饭了,全是好吃的,大鱼大肉,哪还顾得上别的。 “应该炒两样青菜,全是肉,看着都有点腻。”刘桂新说了一句。 “那我去炒呗,炒什么?”张清之站起来。 “算了算了,说风就是雨的,我就顺口这么一说。吃饭,明天再炒。” “那可不得听风就来雨,你可是咱家皇上,敢不听啊?” “我妈是太后。”张兴兵来了一句。 “那你姥呢?” “太皇太后呗,就是个名儿,什么都得太后说的算。” 全家人都笑起来,欢乐的笑声冲出窗外飘向远方。 “妈,吃完饭咱们全家人打扑克呗?”张兴隆问了一句。 “打什么扑克,得包饺子呢。”张清之打破了他的梦想。 在平房的时候每年过年都会全家人围着桌子打会儿扑克,那时候孙家几兄妹也会过来闹腾,大家热热闹闹的在一起开心欢笑,这是张兴隆心里最美好的记忆。 后来就开始忙,一家人再也没有在一起打过扑克,现在上了楼,也没人大过年的来玩了。 在张兴隆心里记着的欢乐的事情不多,一家人一起打扑克,妈妈拿着手电教他们玩手指戏,或者弄些肥皂水教他们吹泡泡。 这种记忆在他的心里沉积着,发酵着,变成了他为数不多的渴望。 也只能是一种渴望了,家里事情越来越多,张清之和刘桂新忙的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还哪里有时间陪孩子玩儿。 吃完饭收拾了桌子,张清之把面板拿到大屋用凳子垫好摆稳,把绞肉机什么的都拿进屋,打开电视。 第235章 拜年 肉块塞进去,变成肉沫从前面挤出来。 绞好肉再绞根大葱把绞肉机里的肉沫洗净,然后绞花椒。 芹菜张清之下午已经烫好剁完了,直接拿过来拌馅。过年要吃芹菜馅的饺子,来年大家勤勤快快的多干活,多挣钱。 和面,擀皮。 张清之擀,刘桂新带着三个孩子包,张景义也包,她年纪大了动作慢,包不了几个。 电视里演着春节晚会,简陋的舞台舞美,大红嘴唇小红脸蛋,在这会儿的人们眼里就是时髦,是那么漂亮。 今天本溪也有春节晚会,是在环球大厦的一楼大堂里办的。 这会儿还没有统一转播央视晚会的要求,大家各放各的,都在三十这天晚上,老百姓爱看哪个就看哪个,就连央视自己也是几台晚会一起上,戏曲什么的。 看着电视听着歌,看着小品哈哈大笑,一个一个白白胖胖的饺子摆到盖帘上,这就是八十年代的大年。 饺子包完,张兴隆和张清之起来收拾,把东西搬到厨房收好,把凳子摆好擦干净,刘桂新拿出瓜子花生和糖块来大家抓着吃。 还有苹果和冻梨。黑黑的冻梨装在盆子里用凉水泡着,包着一层冰壳,打碎冰壳拿出来,软软的,咬一口冰冰甜,又细又嫩,多汁多水。 张兴兵的同学果然来了,毛军,王志军,应明,平时的一个也不少,装模做样的给四个老的拜了年就跑到小屋去打扑克,刘桂新给装了瓜子花生过去,给拿了几个桔子。 十一点半,外面响起鞭炮声,一群孩子一哄而散,都跑回家去接神放鞭去了。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鞭炮声达到峰值,简直是震耳欲聋,连电视的声音都一点儿也听不到了。 一家人也来到外面楼口放鞭。 鞭炮,烟花,呲花,吐球,大家围在一起一个一个的点燃,五颜六色的烟火光芒在大家的脸上闪烁,映照着一张张笑脸。火树银花不夜天。 鞭炮声渐歇,只剩下星星点点,偶尔响几声,整个城市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这就是年的味道。 家家户户煮饺子,锅碗瓢盆响起来,捣蒜泥的声音不绝于耳,有人在唱歌,有人在欢笑,家家户户点起了大红灯笼,把整个城区照得一片火红。 小哥仨都换上了从里到外的新衣服,规规矩矩的给张景义张万智,张清之和刘桂新磕头拜年,刘桂新给哥仨一个人发了个红包,也不多,就两块钱。 每年她都会特意去换些新钱回来过年给孩子压祟。 磕过头,饺子也煮好了,年夜饭开始。 要吃饺子,要吃鱼,要吃猪爪,每道菜都带着对来年满满的希望,愿望和祈福。 吃过的年夜饭,张清之带着哥仨去上面十字路口烧纸,烧给张玉生和刘华奇。 回来就自由活动了,电视也接近尾声,大人要守岁,孩子想睡觉就睡觉,想玩就出去疯,也没人管着。 张兴兵的队伍又跑了过来,这些孩子也不嫌累的慌,一群崽子嘻嘻哈哈的跑出去了。 张兴军上床睡觉,哪也没去。 张兴隆从家里出来往赵家走,他和赵天瑛约好了今天晚上去她家里拜年。她的原话是让他三十去她家陪她玩儿,她家就她一个孩子,没意思。 赵天瑛的父母张兴隆都认识,她爸是校长,想不认识都不行。 她妈是初一的年组长。而且年前选矿厂这边发福利不知道为什么还有她家一份,都是张兴隆给送上去交给她妈妈的,也算熟悉。 不知道为什么是张清之负责福利的发放。 起风了,凉风带着硝烟气息吹过来,张兴隆缩了缩脖子,一个人走在马路上。 两边的人家灯火通明,一大片红灯笼发出温暖的光。 走过烧纸的岔路口过了桥就安静下来,远远的偶尔传来一声鞭响。路左边有三两户人家,红灯笼挑在屋顶,右边是工厂,大门口挂着两个巨大的灯笼点着电灯。 走过这一片儿前边就是一片黑暗,只有道班的门灯亮着,在风中摇晃,值班的工人守在小楼里抽烟。这一晚他是孤独的。 穿过铁路,道路从这里开始拐弯,道班的灯光被厂房遮挡,两边是油库的围墙,风唰唰啦啦的从头上吹过,路上就张兴隆一个人。 走过油库,走过管厂备料库,走过学校,走过赵家小火车站,眼前终于又是一片火红的光明,鼻子里再次充满了硝烟的味道。 赵家的人口比郭家要多不少,马路上能看到三五一群的人,孩子在奔路嘻戏,路边的小卖部亮着灯光。 道北和道南这边是两个世界,那边是露天矿的老俱乐部,不过早已经废弃,现在被几个社会人开成了录像厅,其余地方都是农业户的平房和菜田,人家稀疏,一片黑暗中亮着几盏灯笼,有狗吠声传过来。 过了道班的十字路口就是黄楼了,因为这一片楼的外墙都刷着黄色而得名。 赵校长家和徐庆家在一栋,不是一个单元。 赵校长家在是二楼,张兴隆上楼找到门牌号敲响房门。 开门的是周老师,看到张兴隆愣了一下,马上笑着招呼往屋里让:“哎哟,小张兴隆,你怎么跑过来了?快进来,冷不?” “周老师过年好。”张兴隆来了一个九十度。 “好好,你也好,进来。” “谁呀?”赵校长在屋里问。 “小张兴隆,就是给咱家送东西那个,张师傅家的小孩,王小丽班上的,学习委员呢。” “进来吧。”赵校长的脸出现在里面门口。他一年到头在外面都是阴着一副脸孔,学生们都叫他‘老阴天’,不管是学生还是社会上的小混子都怕他。 “校长过年好。”又一个九十度。 “你也好,进来吧。”赵校长难得的露出了笑容,招了招手。 张兴隆进到屋里,周老师给拿了一个苹果:“一个人上来的呀?” “嗯,来找天瑛玩儿。” 周老师看了赵校长一眼,脸上有点哭笑不得的表情。 赵校长拿起一包龙泉烟扔给张兴隆:“在那屋,你们小孩儿去说话吧。” 扁盒龙泉在这个时候算是好烟了,三块五一包。巨贵。 第236章 这书真给我? 那屋门一开,赵天瑛伸出头来:“谁来了?哎,张兴隆,快来,我一个人呆着可没意思了。” 周老师看了女儿一眼:“去吧去吧,你们小孩玩儿,我们也该睡觉了,熬不住。” 张兴隆傻乎乎的拿着龙泉烟出来进到赵天瑛的房间里。 赵天瑛关上房门插上插销:“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这么晚。” “吃年夜饭,不吃完饭我妈不让走。我吃了饭就上来了。” “坐着吧。过年你不去串亲戚哪?” 屋里靠里面摆着床,地中间是一张写字台,张兴隆坐到凳子上。 “不串门,以前都是去我姥家,现在我姥来我家了。” “你平时都干什么?” “上学呗,在家就洗洗衣服收拾屋什么的,帮我妈出摊。我妈卖菜。” “卖菜好玩儿不?” “不好玩儿,去上货可冷了,还得扛,整筐的扛。” 赵天瑛拿了一本杂志坐到张兴隆对面,两人隔着桌子。 “你平时都看书不?” “想看,我家里没什么书,我爸我妈不往回买。你平时都是一个人在家呀?” “也去同学家玩儿,今天不是过年嘛。想让你来陪我玩儿。”赵天瑛眼神闪动着看着张兴隆。 可惜,这是个没开化的。 桌子上有杂志,张兴隆拿起来翻,赵天瑛也拿着杂志乱翻着,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尬聊,渐渐张兴隆就看进去了。聚精会神的。 小屋里安静下来,两个人隔着写字台看杂志。 对于张兴隆来说这会儿真没有什么能比书更能吸引他的东西了,从小就喜欢看书,可是家里基本没有。张清之和刘桂新都不是什么文化人或者文艺人,就算有也早被生活磨没了。 时间悄悄的过去。 “嘻嘻,嘿嘿嘿。”赵天瑛笑起来,手舞足蹈的拍了拍桌子。 张兴隆被惊动到了,抬头看过去:“笑什么?” “有意思呗。”赵天瑛微红着脸读了一段她看的内容:“……,他一把把倚兰搂在怀里,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张兴隆呆愣愣的看着赵天瑛:“完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地方?你笑什么呀?” “没事儿,我就是感觉有意思。” …… “你别看了呗,陪我说话。” “说什么呀?说吧?我看书不耽误。” …… “张兴隆,我有点困了,那书给你吧,你拿回去看。” “困啦?你不守夜呀?” “我爸守,我从来不守,本来还想挺着不睡呢,困了。” “那,行,那我就回家了。这书真给我?” “……,给你,都给你,拿走吧。”赵天瑛把手里的书也扔过来。 张兴隆高兴的接住杂志,小心的把几本叠在一起卷起来站了起来:“那你睡觉吧,我回家。” 赵天瑛起来去打开房门,扭头幽怨的看了张兴隆一眼。 张兴隆心里好奇怪,在自己家插门干什么呢?拿着书出了屋。 赵天瑛跟在后面送到门口:“你慢慢走。” “嗯,行,你回去吧,哪天我再找你玩儿。” “行,再见。”赵天瑛站在门口看着张兴隆下楼不见了,关上门回了房间。 张兴隆拿着几本杂志高兴的哼着歌又走回了郭家堡:她对我真好,还给我书。美滋滋。 …… 歇了四天,初五,刘桂新就张罗着出了摊子。 不过必竟是过年,收的比平时要早,上午八九点钟出去,下午两三点钟就收了。 生活又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年味儿渐渐散去,人们从过年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依然要去为生活奔波。 张桂芹从庄河回来继续上班,张兴兵每天聚了一群小伙伴开心的玩耍,张兴军天天出去不知道干些什么,每天中午继续去替换刘桂新。 张兴隆就是看书,洗衣服,收拾屋子,陪刘桂新去上货,偶尔去凌云或者姜泽喜家串串。 王志昌偶尔会跑过来找他玩儿,关于年前炸家事件就算过去了,也就是挨顿打,也没人会问。 很快,学校就开学了。 阳春三月,南方早已春暖花开,正是桃红柳绿的时候,北方却冰雪连天,进入捂春。春捂秋冻,春天正是冷的彻骨的时节。 一开学,学校就对初一各班进行了调整,依据是上学期的期末成绩。 班上来了新同学,都是从前面四个甲班刷下来的,代利刚,徐熙霞几个人。 王老师重新调了一下学生的座位,新来的徐熙霞成为张兴隆的新同桌。她是从二班下来的,长的修长文静,相当漂亮,很爱笑,笑起来也很迷人。 不过很快王老师就发现她错了。 本来是看这丫头好看,看着特别文静,又是从甲班下来底子在那里,是想照顾张兴隆给他安排个好同桌,可是这丫头根本就不学习。 她就是个小话痨,上课下课就是拉着张兴隆聊天,悄悄的聊,声音到是很好听,柔柔婉婉的。 其实她能在分班考试时分到二班去,说明她在小学学习不差。 可惜,算是生不逢时吧,长的太好看了,又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从社会上到学校内的混子都盯上了她,又是处对像。改变了她的一生。 没几天王老师就受不了了,怕影响了张兴隆的学习,于是又重新调座,张兴隆的同桌换成了丁淑芝,一个学习中上,贼厉害的小丫头。 这个学期开始,班级里开始以排为单位换位置,一个星期调换一次,一个月正好轮一圈儿,防止学生总坐在一个地方对身体造成影响。 第二个学期,同学之间已经很熟悉了,除了男女同学之间有着严格的界限以外,不管是郭家还是赵家的都玩到了一起,打成一片。 课间仅有的十分钟时间,男生也会跑到操场上去玩闹,上课铃一响玩命的往回跑,女生就呆在教室里,几个凑到一起说话。也不知道她们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说。 中学的女生已经不跳皮筋了,开始玩嘎了哈,这个下课就可以在教室里玩。 男生依旧玩跑城,不过更多的是玩单杠双杠,或者比赛力气爬墙爬树什么的。一群人围着一棵大杨树,向树上跑,看谁跑的高。 第237章 第一次打人 班上男生只有凌云会和女同学玩儿,他玩嘎了哈比女生还厉害。 女生凑不齐人了就会喊他过去一起。他家里就他一个小子,几个姐姐,从小玩出来的。 也有男同学会故意找理由和女生说话,不过总的来说,男女生之间的交集很少。 这个学期,代数老师换了,不再是温柔爱笑的邢老师,换成了说话很快的张老师,能写一手漂亮的隶变体板书,不过课讲的就一般,基本上就是照着书上的例题抄写。 对于代数的教学成绩不知道如何评论,不过班里到是有不少同学开始模仿她写字,对书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个学期,张兴隆算是尝到了三八线的厉害。 原来刘淑兰的时候,她性子很柔,连说话都是慢声细语的声音不大,两个人之间从来没发生过‘战争’。 徐熙霞一个是时间短,别外她只顾着拉张兴隆说话了,哪有功夫弄这些。 反正他要是不小心把胳膊或者书本什么的过了界就会被打回来,再赠送几个大白眼。她的东西张兴隆都不能碰,但是为什么张兴隆的东西她想动就动想拿就拿?想不明白。 主要是,张兴隆的性格就不是那种有棱有角针锋相对的类型,你说不让动我就不动好了,并不觉得就怎么的了。 铃~~~ 下课铃响,教室时顿时沸腾起来,老师夹着书走了,桌椅砰砰乱响,男女生都站起来离开座位。 “龙,上厕所去不?” “去。” 学生时代的友谊,就是下课一起尿尿的友谊,不和你好绝对就不可能和你一起去厕所。 厕所是高年级学生和校内混混的阵地,在这里吞云吐雾吹牛逼,欺负一下别的同学找点乐子,或者向走过的女生吹口哨。 和女厕挨着的那个门洞就是他们的地盘,张兴隆他们都不敢往那边走,而是走校门这边的门。 厕所里也是泾渭分明,低年级学生不会往那边走,哪怕没有地方了也在这边等着。 上了厕所回来,刚从后门进了楼,正好二癞子跑了过来,和张兴隆撞了一下。 “你马了逼,你撞谁呀?”二癞子扭头推了张兴隆一把。 “你撞我的好不?” “你怎么牛逼呀?欠削是不?”二癞子劲儿劲儿的往前来。 一起的同学都站在一边不敢吱声,都不是打架的料。 “怎么了?”张兴军阴着脸走过来。他班教室就是第一间,从里面就能看到楼梯间。 “他跑过来撞我,完了还骂我,说要削我。”张兴隆马上就有了主心骨,老安心了。 “你要打我弟弟呀?”张兴军扭头看向二癞子。 “你看着我打他啦?撞我还不兴问呗?” “**崽子你找死是不?”张兴军伸手抓住二癞子的脖领子一把把他扯了过来然后顶到墙上,像抓个鸡崽子似的。体格和力气相差太悬殊了。 “二民你来,打他,往脸上打。” 张兴隆犹豫了一下。 “屁货,就他这体格你也怕呀?他能打过你吗?打。” 其他几个同学看张兴军来了就上楼去了,都怕这些混混,怕他们打起来。 “你敢碰我我弄死你信不?”二癞子怕张兴军可不怕张兴隆,瞪着眼睛吼了一句。 “你特么还要翻天哪?”张兴军抬脚就踹。 张兴隆的性格,是那种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类型,想的多,胆子也小,但是比较倔犟。二癞子这一嗓子正好刺激到了他的爆点:在哥哥面前瞧不起他。 啪的一声一个耳光,连张兴军都愣了一下。“我就打了怎么的?你弄死我吧。” “我操。”二癞子也愣了一下,太意外。 平时这一群人没少堵五班的这些郭家堡学生,从来也没人敢反抗过。 一巴掌扇上去了胆子也就壮了,张兴隆伸手扯住二癞子的衣服把他甩了个跟头:“来弄死我。” “干什么玩艺呢?”一个男老师走过来。 张兴军扭头看了一眼,对张兴隆说:“回教室去吧,以后他惹你就削他。” 张兴隆怀着一种兴奋的感觉看了二癞子一眼往楼上走。 “尼马你等着啊,等明天的。”二癞子骂了一句,让张兴军又踹了一脚转身跑了。 “打什么架?这是学校不知道啊?”男老师瞪着张兴军。 “他欺负我弟弟。再说了,我打他了吗?我要打他他还能跑得了啊?” 男老师打量了张兴军几眼:“回教室去。”对于各个年级比较爱打架的学生这些老师都心里有数,轻易也不愿意招惹,谁知道半大小子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二年级的体育老师把张兴军班上同学打了,结果让人家哥哥拎着菜刀追的从二楼跳下去跑。 体育老师的脾气都有点暴躁,喜欢动手动脚的,学校这些体育老师几乎都有被高年级学生或者学生的哥哥追打的经历。 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体罚一说,家长都会要求老师严点:不听话就削,往死了削。 …… 晚上放学回到家,张兴军和张兴隆都没提白天在学校的事情。 张兴隆就想了很多,想二癞子明天会怎么对自己,会不会找一群人来堵自己,越想心越慌。 全家都睡了,张兴隆也睡不着,他悄悄的起来来到厨房,小心的翻了一遍,最后相中了西瓜刀,拿在手里试了试,感觉挺好。 找了张旧报纸把西瓜刀包好,屏着气回到屋里,把西瓜刀塞到书包,这才舒了一口气,放心的上床睡下了。 第二天,张兴隆就背着西瓜刀去上了学。 课间的时候他有点紧张,也没去上厕所,就坐在位置上注意着门口,一直到了中午放学也没什么事儿。 中午他也没回家,班里有几个同学因为家离的太远就带饭,学校有汽锅免费给蒸。 他没带饭,也不可能吃同学的,背着书包去学校门口的卖店买了一根麻花。两毛钱。 一路上他都很小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 就这样过了忐忑的一天,一直到晚上放学离开学校过了下面的铁路道口,紧悬着的心才算是放松下来。 还是没打过架呀。 第238章 那是老尹对像 天气一天一天暖起来,到处积雪都在融化,王君平家门口那条路已经变成了烂泥塘,踩下去没小腿深。那条路大车特别多。 好在从家里到学校这条路都是柏油路。 天气暖和起来,刘桂新上货除了起早,就没那么遭罪了,感觉上轻松不少,除了需要拿的货多的时候,平时她也没叫张兴隆陪着,辛苦都一个人扛了。 张兴军又开始打架,赵家片的混混好像都打遍了,仇越结越深,和刘辉更是见面就干。 每天都有人守在路边堵他,他也在随时寻找他们落单的。 等穿单衣的时候,张兴军已经基本上不上课了,甚至不到学校去,每天早晨背着武器出门就是去打架,打完就去干自己的事儿,钓鱼,上山,和朋友去哪玩儿,等到放学时间再回家。 他们班上郭家几个能打架的也和他差不多,没事儿就在一起研究怎么打人,上哪堵人,用什么武器比较趁手。 忙碌的张清之和刘桂新一直也没发现大儿子的这个秘密。 老三张兴兵到是什么事儿也没有,成天和同学小伙伴玩的开心,张清之家里都快赶上晚托班了,天天聚一群。 和在小学的时候一样,张兴隆再次成为学校号队的一员,下午自习课的时候要拿着小号到操场上练队型。 张兴兵也成了郭家小学的号手,天天在家里吹。号手的小号是个人保管,要带回家的。 和小学不一样,初中即要举办本校的运动会,还要参加全区中学运动会。 运动会都在每学年的下学期举行。 …… 班里的文艺汇演节目也在高丽君的操办下有模有样的练习起来,用的是放学后的时间。 节目是以合唱加舞蹈的形式,最开始张兴隆被安排跳舞,可是练了几天高丽君感觉他太笨了,实在是不适合跳舞,就被刷了下来。 张兴隆到是没感觉什么,不用放学留校练习了还挺开心的。 结果不带他玩了也不让他走,扯着他在教室里陪着给大家挑毛病,反正就是得和大家一起回家。 一下子上学也不那么枯橾了,参加运动会的要训练,鼓乐队训练,文艺汇演还是得练,每个人都有事儿做,眨眼就是一天过去,充实又欢乐。 操场被融化的积雪浸湿又变干,开始值日了,每天教室里要扫要拖地。 操场上也要扫,偌大个操场分成一块一块的任务区,也没有什么边界划线,但是每个班都能准确的把自己的任务片儿打扫的整整齐齐,边缘像用尺子量过一样。也是件神奇的事情。 杨树抽钱儿柳树盘枝,教室的窗子全部打开,朗朗的读书声回荡在校园里。 操场上总有学生在不知疲累的奔跑着。 就在运动会前几天的时候,张兴军和郑德宝在学校大门口打了起来。 郑德宝是张兴隆的小学同班同学,长的人高马大的,在班里一向非常牛逼那种,看人都是居高临下的目光,虽然没主动欺负过同学,但也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平时说话也总是夹枪带棒的,喜欢动手动脚,好像其他人就应该服他怕他的感觉。 上初中他分到了三班,进了学校校队。他学习一般,但是跑的快。 上了初中,很快他就和赵家这边的校内混子混到了一起,成天牛哄哄的样子。三班这种混子比较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反正两个人打的挺激烈的,郑德宝比张兴军高,必竟是校队的,力气也不小,而且灵活,两个人在大门口打了半节课,把学校老师都惊动了。 最后张兴军险胜。他摔跤比较厉害,靠这个赢了。 过了没多久,学校运动会就开始了。 不像小学只有半天,初中的运动会要开两天。二十多个班呢。 班主任带着学生们扛着凳子排队下楼,到指定区域摆放整齐坐好,然后校长讲话,鼓乐队开道运动员进场。整的可正式了,还有专门的彩旗队,红旗铺满了操场。 “咚咚锵,咚咚锵,咚咚,锵。” “嗒嗒嘀嘀嗒嘀嗒,嗒嘀嘀嗒嘀。” “现在向主席台走来的是初三三班的同学,他们迈着矫健的步伐,散发着必争胜利的气势……”学生会的播音员字正腔圆充满感情的朗读着通稿。 整齐的服装,排练好的队型,专门挑了各班细高挑的女生举着班牌。 进场式搞完,运动会就正式开始了。 “一年级男子两百米检录,一年级男子两百米检录。二年组女子跳远检录……” 各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着喊加油,带着零食的已经欢快的吃起来,运动员听着检录的通知跑到操场上。 “张兴隆,快去,四百米。” “啊?还有我啊?老师我跑不快。” “不用你跑快,跑下来就行,快点过去。” 这会儿正流行霹雳舞,一些校内外的小混子们拿着录音机,戴着露指手套在班级后面空场上表演抽筋过电还有滑步,擦玻璃,惹了不少学生看。 张兴隆正看的津津有味呢,被王老师撵到操场上。四百米预赛。 运动会他从小到大就参加过一次。吹号不算。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跑过百米,没进入决赛。他本来就不擅长速度,只是力气大些,体格长的壮实。 那也没办法,老师把名都报了,不想跑也得跑。 跑向检录点路过二班,正好看见赵天瑛拿着个小旗子在那挥:“加油加油。快点跑,跑不赢扒你裤子。” 二班学生哄的笑起来。 张兴隆冲赵天瑛笑了一下,赵天瑛也回了个笑脸。 到了检录点,其他班的同学都已经到了,三班是郑德宝和尹胖子两个,正坐在一边换鞋。他们校队的有专门的跑鞋。 “你跑四百呀?能迈开腿吗?”郑德宝斜了张兴隆一眼。他的左脸还有点发青,那天和张兴军打架打的。 “老师让的。”张兴隆坐下来扭头去看赵天瑛:“赵天瑛说他班那个要是跑不赢就扒他裤子呢。” 郑德宝伸腿在张兴隆腿侧踢了一下:“瞎说什么呢?那是老尹对像,注意点。” 第239章 退学 张兴隆心里忽然一阵难受,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什么感觉。 扭头看了低头穿鞋的尹胖子一眼,肥头大耳的大肚子,也没个出奇的地方啊?长的丑,学习也不好,就是能打架,还有跑的快点。 心里一时间乱糟糟的。 有种失落,或者说沮丧,又或者说醋意,也许还有点愤怒,反正挺复杂的不好受。 “一年组男子四百,第一组就位。”体育田老师吹了声哨子喊。 第一组预赛的同学走到跑道前面准备,各种姿式都有,站立的,蹲着的,弯着腰的,老师也不管。 张兴隆在第四跑道。 “各就位,预备。”砰---- 八个学生像小兔子似的冲了出去。 四百米要围着操场跑一个整圈儿,一开始就是冲刺。然后张兴隆就看着同学们从眼前嗖嗖嗖一个一个的跑远,咬牙甩臂跟着跑,越跑离的越远。 边上各班的学生呐喊起来,声势惊人。 郑德宝和尹胖子二马当先跑在最前面,脚甩的都要看不清了。 张兴隆跑到三分之一的时候,人家已经冲了红线在原地活动。 扭头看了看,还好,不是倒第一,咬牙跑吧,反正得跑完。 等后面这几个跑到终点负责记录的老师都没影了,不知道去忙什么去了,只有两个学生站在边上记了一下。 张兴隆倒第三,后面这编队他第一。 迈着酸胀的腿走回班级,王老师还带头鼓了下掌。有点羞臊啊。 后面空地上的霹雳舞表演还在进行,跳舞的又多了两个,不过围着看的学生没有几个,都去看比赛了,有点扫兴。 “张兴隆,写点稿,咱们班任务还没完成呢。”王老师递了笔和稿纸过来给他。 “写什么?” “写比赛呗,一个班最少三篇,你都给写了吧。” 那就写吧。 ‘锣鼓喧天彩旗飘,运动健儿逞英豪,看,他们跑过来了,像离弦的箭,像奔腾的猎豹,全力奔向胜利的目标。胜利的歌声欢唱,你们是班级的骄傲。’ ‘助跑,冲刺,当双脚踏向地面,身体腾空而起,他们像一只只矫健的雄鹰,展翅,征服。今天,你们跨越的只是一道横杆,明天,你们将跨越险阻,奔向美好的未来。’ ‘一声声加油的呐喊,一阵阵掌声喧嚣,运动健儿在场上洒下汗水,你们记录下此刻的美好。辛勤工作的记录员,当你按下手里的秒表,时间就在此时停顿,世界等待着你大声的播报。” “老师,写完了。”张兴隆把笔和稿纸递给王老师。 “啊?写完啦?这么快。”王老师接过稿纸翻着看了看:“哎哟,还写了记录员哪,挺好,给送过去吧,送主席台上去。 回来再写点,你写的这么快。咱们班拿不到什么名次,拿个精神文明班也挺好。” 王老师有自知之明,跑不过别的班,第一肯定是三班,第二第三也别想,自己班一个校队的都没有。 张兴隆从稿纸本上撕下写好的三篇稿子跑向教学楼,主席台就是体育组办公室的外阳台,得从二楼进去。 从各个班级的后面绕过,所有班都一样,前面几排坐的还算整齐,后面就没人管了,凳子七扭八歪,学生干什么的都有,张兴隆还看到二年级有几个坐在地上打扑克的。 路过二年一班的时候张兴隆找了找,没找到哥哥,看到了毛兰和刘辉,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都带着笑容。 张兴隆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他觉得两家关系那么好,哥哥和刘辉打架了,毛兰不应该和他来往,傻孩子还一点也不懂男女间的故事。 把稿子交到主席台回到班级,很快他就把这事儿忘了,按着王老师的交待写起了稿子。 两天的时间里他自己也不知道写了多少张,反正初一五班的稿子通过率是最高的,大喇叭里隔一会儿就读一篇,等运动会结束颁奖的时候,果然得到了精神文明奖旗。 学校运动会过后,全校放假一天,然后就是区中学运动会,学校的鼓乐队还得去那边再吹一遍。 没有车也没有任何安排,学生们按时间自己去南山集合。 各个学校的鼓乐队和运动员在南山小学这边的操场上集合整队,然后过马路进入对面七中的操场绕场一周。 七中的鼓乐队大鼓上蒙着彩旗,小号上挂着角旗,服装也是学校统一采买的,看着精气神就不一般,让六中的鼓乐队又羡慕又丧气,根本没法比。 不过,和其他学校比六中又显得正规了许多,那些都是乡镇中学,有的甚至连鼓乐队都没有呢。 这会儿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火辣的太阳当空照着,操场上人山人海,学生按照学校划片而坐,外圈密不透风的围着看热闹的老百姓,还有各种叫卖的小摊子。 校门口右侧有个停车区,一辆凌至呼呼的冒着白烟,开锅了。一个梳着大背头的领导正在训斥司机。 张兴隆上厕所的时候在边上看了会儿热闹,羡慕的欣赏了几眼大轿车,买了根冰棍咬在嘴里钻回学校的位置。 …… 运动会过后没隔几天就是学校的文艺汇演,在露天矿职工俱乐部里进行。就是董玉刚家边上。 初一五班获得了年组第一,全班学生蹦起来欢呼,王老师也很高兴,使劲的夸了高丽君几句,顺带着表扬了一下几个班干部。 汇演过后,上了几天课,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家长会。 六中的家长会都是在晚上,因为要照顾大多数上班的家长。 学生们家长会的时候是不准进入教学楼的,都在操场上晃,忐忑的等着家长出来,等着回家的风暴:大部分学生这一顿胖揍是逃不掉的。 张兴隆家里来的是刘桂新。只到了张兴隆班上,没去张兴军那边。因为,张兴军已经决定不念了。 事情就发生在前天,郑德宝去了七号楼找张兴军‘报仇’,两个人就在楼前打起来了,结果张兴军没收住手,把郑德宝脑袋打了个大口子,去了医院。 晚上他父母找了过来。 第240章 不开窍 这会儿孩子打架很少有家长找到家里的,也没有人会讹钱,但是他家就是来了。 郑德宝头上,发际线上面一点包着黄药布,说是缝了针。 郑德宝说张兴军用砖头砸的,他妈妈一直在说:“小子打个架也没什么,以前俺家大宝也打架,我从来没去人家里找过,可是你这拿砖头往脑袋上砸,这不是要出人命吗? 亏着俺家大宝命大,你说这要是再往下点是不是破相了?得。你家这孩子得好好管管了。” 张兴军皱着眉头看了郑德宝他妈一眼:“以前都是他欺负别人,你还打算找人家去呀?找人家干什么?赔礼道歉呗?再说了,你看着我拿砖头啦?” “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这是?你不拿砖头他脑袋自己破的呀?俺家大宝什么时候欺负过人了?多懂事儿的孩子,有你这么说的吗?谁像你有学不上天天打架?” “欺负不欺负你们自己知道,关我什么基巴事儿,我没拿砖头。我要是拿砖头他还能站这儿啊?你问问你儿子,俺俩谁拿的砖头,别在这瞎编行不?我上不上学关你们屁事儿?” 郑德宝他爸是厂里的领导,瞪了自己媳妇一眼,咳了一声:“过去的事儿就不说了,你看这,大宝也确实受了伤,打的挺重的,我要是不来那显得也太不重视孩子了,对吧?” 张清之递烟过去,一直陪着笑脸,怎么说也是孩子给人家打了找上门来了。 刘桂新就不乐意听他们说话:“那你们什么意思就直说吧,来都来了,人也确实是俺们打的。” “医药费营养费什么的你家得出吧?”郑德宝的妈妈气势汹汹的质问。 “医药费,行,营养费是什么费?说的像卧床不起了似的。俺们家困难,还欠着厂里好几万呢,郑主任也应该知道情况,几个孩子的学费俺家都交不起。” 最后张清之把张兴军‘揍了一顿’,赔了医药费,其实也就是十几块钱,这时候的医疗那是相当人性。 郑家三口气哼哼不情不愿的走了。 主要还是时代的问题,这个时候就没有孩子打架了去管人家要钱的,顶多赔个医药费,拎几个罐头拿几个鸡蛋都算是诚意满满了。 他们有那个心也不敢死要,说出去不好听,到时候大伙笑话的是他们家。 然后张清之和刘桂新才知道大儿子在外面总打架的事情。 然后张兴军就直接和父母挑明,不想上学了。学习已经落下了,学也学不会,学不进去,而且去了就是打架。 刘桂新哭了一场,不过也没有办法,事情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 郭家堡自由市场今年做了整改,原来搭的水泥板都拆了,换上了铁管铁板焊制的棚子,有顶盖的那种,两米宽一个,位置也挪到了俱乐部这边。 所有做生意摆摊的都得搬过来,摊位是抽签决定的,而且摊位也不再免费,一个月要交几块钱。 这会儿夏天的时候,市场上相当热闹,农民挑着担子赶着马车过来卖菜,摊子从俱乐部一直摆到十字路口这边,他们没有铁棚子。 铁棚子是给刘桂新这样有照的个体户的。 十一号楼这边也盖好了,仓房也建了起来,姜泽喜宋增强他们搬进了新楼。王志昌家也搬了,从七号楼搬到了十六号楼,住八楼,房子从两室换成了三室。 澡堂子拆了,连带着国营理发店也没有了,厂子在这里又开始盖楼。还有粮站边上也在盖,是干部楼。干部楼就是独幢,户型比较大,屋里铺了地砖。 俱乐部的院里空地上安装了许多游乐设施,都是厂子自己焊的,转盘,摇车,悠船,秋千还有乒乓球台,每天都有孩子在这里疯玩儿。 张兴隆有不少同学都有了自己的乒乓球拍,拿在手里牛哄哄的样子,他只能羡慕。话说他对这个好像也没什么兴趣。 张兴军现在光明正大的不上学了,除了帮刘桂新看摊子就是疯玩儿,上山下河的,自己用竹竿做了鱼杆,天天忙着钓鱼。还有打架。 刘桂新有了张兴军帮忙,时间又多了起来,除了上货出摊,又开始去南山侄女家帮着做衣服。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大街上的人都带着笑容,整个堡子欣欣向荣。 张桂芹这边也有了着落,张清之班上的田志久家大儿子还没结婚,经过相看,两个人都满意,开始相处,很快开始谈婚论嫁。 …… 课间 “张兴隆,放学有事没?” “回家呀,怎么了?” “问你有别的事儿没?” “没有,干什么?” “去俺家玩儿,去不?” “去你家?干什么?你家在哪呀?” “你怎么这么默及呢?挺大个老爷们一点也不痛快,去不去?” “去你家干什么呀?” “有好事儿,说好了啊,放学你等我一起走。” 刘丽平也不管张兴隆答没答应扭身走了,去厕所的同学陆陆续续回来,张兴隆想追上去问问没好意思。 刘丽苹是班上长的最高的女生,挺好看的,不过,和同学相比,她更像是个成年人,一点儿初中生的青涩感都没有,反而浑身充满了成熟女人的味道。 她和年级里许多混混都认识,好像关系都挺好的样子,他们都叫她老太太,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她总喝中药,天天身上有股药味,经常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经常就请几天假休养,有同学说她是因为打胎打的身体不行了,张兴隆也不知道真假。这事也不敢问哪。 不过,她有对像这事儿到是真的,班上光明正大有对像的女生不多,也就是那么几个,三四个,班上传说她们经常和对像去钻地沟。 钻地沟干什么?张兴隆完全不能理解,那里又黑又脏的,不怕吗?他就小学那回去看电影钻过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再钻了。 对于同学们说的她们怀过小孩这事儿,张兴隆就感觉很神奇。 怀小孩不是大人才会有的本领吗?她们就能怀了?太厉害了简直。甚至他一度想去当面问问来着。 不开窍的男生真心伤不起。 第241章 处对像? 晚上放学,张兴隆收拾好书包坐在位置上没动,几个郭家的同学在教室门口催:“张兴隆,你快点呀,磨磨蹭蹭的。”大家天天上学放学都是一起走的。 “你们先走吧,我今天有点事儿?” “你不回家呀?” “回,一会儿我自己走,你们先走吧。” 很快教室里人就走光了,值日的学生有的在扫地,有的下楼去打水,刘丽平背着书包走到教室门口咳了一声,看了一眼张兴隆。 张兴隆背上书包跟了上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下楼,顺着学校正大门出来右拐往坡上走。 等离学校远了,张兴隆快步追上刘丽苹:“你家在哪呀?叫我去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还能把你卖了呀?” 两个人顺着日本楼边上一直往上走,走过露天矿技校再往上越走路越陡,也越窄。 等到了这片日本楼的最后面,已经变成真正的爬山了,至少四五十度的陡坡,而且全是土路。 刘丽苹带着张兴隆横着穿过日本楼,这边往上不是坡,而是修的梯阶。 梯阶左拐右拐一直往上,别说一只手掐着腰气喘吁吁的刘丽平,张兴隆都冒汗了。 从学校过来顶多一公里,但是至少相当于爬了二十几层楼,站在梯阶上可以俯视整个赵家堡了,那些五六层的楼房这会儿只能看到一个楼盖,显得又矮又小。 “还没到?还有多远?” “快,快了。”刘丽平叉着腰喘着粗气,她的身体确实太差了,脸色都白了。 终于走到了梯阶的顶头,不再上爬,而是变成了接近平行,刘丽平家是在最后这排。 站在梯阶的最顶端,刘丽平扶着栏杆休息了一会儿,往楼上指了指:“吴宝霞家就这个楼口,三楼,我家和刘淑兰家在里面那栋,我家二楼,刘淑兰家四楼。” 这边是整个赵家堡最高的八栋住宅楼了,完全建到了山尖上,也不知道当初厂里是怎么想的,下去买个菜就相当于从至少二十几层楼步行上下一次。 到是真锻炼身体。 吴宝霞从三楼阳台上伸出脑袋来:“你们怎么走的这么慢哪?” “我都要岔气了,够快了。”刘丽平抹了抹脑门上的汗,叉着腰摆摆手:“行了,我回家。” 张兴隆往楼上看了一眼,跟着刘丽平往前走。 刘丽平家在二楼,家里没大人。 “你坐会儿,那有书,我洗把脸熬药。” “药?啥药啊?” “中药,我身子虚,得喝中药,你坐着吧。”刘丽平出了屋去厨房。 张兴隆看了看屋里,这个时候所有家庭也都差不多,钢管床,写字台,墙上挂着挂历。不过她这屋摆了三张床,也不知道家里到底有多少人。 屋里若隐若现的飘散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 张兴隆算是对这股味挺熟悉了,刘淑兰平时也经常吃中药,他俩坐了半学期的同桌,天天闻着。 在屋子里看了一圈,张兴隆拿起写字台上的杂志翻着看,刘丽平在厨房哗啦哗啦洗脸,然后打火点灶,没一会儿煮中药的味儿飘进来。 “刘丽平,你到底让我来干什么呀?”张兴隆翻着杂志喊。 “等会儿。” 房门被敲响,刘丽平去开了门:“怎么这么慢呢?还得打扮打扮哪?” 进来的是吴宝霞,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样子,瞪了刘丽平一眼。 其实这个年代的女人,别说初中生,就是二三十岁参加工作的也基本上都是素面朝天,顶天洗完脸擦点雪花膏,涂点胭脂抹点头油的就算相当时髦了。 这个年代的美女,就真的是绝对的美女,没有一点儿虚的。 “那你俩说话吧,我煮药呢。”刘丽平关了门又去了厨房。 吴宝霞进了屋里,显得有点羞涩的样子。 “你们住这地方真高,走一趟太累了,你们天天爬不累呀?“张兴隆问了一句。 “没感觉累呀,从小到大天天这么走,你家那边没有坡啊?” “没有,俺家一直住的都是平地。” “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平时?没干什么呀,还能干什么?收拾屋,帮家里干点活,完了就玩儿呗。” “你放学都是直接回家呀?” “嗯,不回家去哪?” “不去,谁家玩啊?或者去哪玩的,你们男生哪有天天着家的。” “不去,没意思,家里有事儿呢。” “张兴隆你处过对像没?” “啊?没呀,处对像干什么?怎么处?”张兴隆吃惊的把视线从杂志上抬起来落到吴宝霞脸上。 “就处呗,人不都得处对像吗?” “你处啦?我听说刘丽平有对像,还有周建霞,是不?你也有啊?谁?是咱班的不?” 吴宝霞看了张兴隆一眼,想了想出去了,到厨房和刘丽平嘀嘀咕咕说了一会儿话,刘丽平就咕咕的乐。 隔了一会儿,刘丽平喊:“张兴隆,你出来一下来。” 张兴隆闻声走到厨房:“干什么?”吴宝霞红着脸进屋去了,张兴隆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来。”刘丽平把张兴隆叫到阳台上关了门:“张兴隆,吴宝霞想和你处对像,你同意不?” “……,??啊?为什么呀?” “什么为什么呀?处对像还为什么,你同意不同意吧?” “我我也不会处啊。” “处对像还用会不会呀?你痛快点,同意不?” 张兴隆站那犹豫,心里有点小兴奋,更多的是茫然,处对像?到底怎么处啊?不会呀。 “你想想吧,反正,你要是不答应今天你就别走了,就在这阳台呆着吧。”刘丽平瞪了张兴隆一眼拉开门进了厨房,还把阳台门关上了。 张兴隆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在风中凌乱。趴门玻璃上往屋里瞅了瞅,刘丽平正鼓捣灶上的中药,拿着筷了搅动。 白日西沉,凉风骤起,天地间变得昏沉沉的,要黑天了。 “答应不?你就答应了呗,吴宝霞挺好的。”刘丽平搅完中药又开门出来。 “行,行吧。”张兴隆迟疑着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窗外,他有点着急回家了,走夜路很吓人的好不好。 第242章 西沟有鱼 “真答应了?不后悔?” “嗯,不后悔。” 刘丽平开心的笑起来,进屋去喊吴宝霞,张兴隆懵懵愣愣的进了屋。 “行了,他答应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对像了,行吧?以后好好处。”刘丽平总结了一下。 吴宝霞红着脸点点头,看了张兴隆一眼,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递过来:“给你的。” 张兴隆接过来,有点懵:“我我我没有啊。” “你收着就行了。那我先回家了,我妈该找我了。”吴宝霞说完没等张兴隆反应就开门跑了。回家了。 “行啦,别傻了,以后好好处啊,跟你说吴宝霞真挺好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啊?哦,嗯。那我回家了啊?” “回吧。你坐车还是走啊?” “走,我没有车票。” “我有,给你拿两张。”刘丽平进屋不知道从哪拿了两张小火车票递给张兴隆:“给。” 张兴隆接过车票背着书包从刘丽平家下来,走到梯阶口的时候扭头往三楼看了一眼,啥也没看见。 心里有点小激动,这就处对像了,处对像了?嗯,有对像了,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大人呢? 掏出兜里的小笔记本。真的是小笔记本,半个巴掌那么大,一般都是女生用来抄歌词的。 打开封皮,扉页上写着:送给我最爱的人,吴宝霞。字写的不太好看,不过张兴隆看了感觉有点美好。 就这么兴奋着走下大坡,一路走到小火车站。 回到家里天已经彻底黑了,刘桂新还没收摊子,张清之在做饭。老姨张桂芹这阵子去对像家住了,不怎么回来。 “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呢?去帮你妈收摊去。” 张兴隆放下书包,把小笔记本藏到枕头下面拍了拍,这才出了屋往市场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感觉。 到了市场,已经没有几家人了,摊子上的嘎石灯在风中摇摆着,刘桂新正在收拾箱子装东西。 “妈。” “哎,正好,我正要收呢,刚回来呀?” “嗯。”张兴隆跑到后面把带车子拽出来,开始往车上装东西。 满满带尖的装了一车才把东西装完,刘桂新吹灭嘎石灯倒了水,娘俩推着带车子往回走。 “我哥呢?” “不知道,跑哪疯去了吧,没在家呀?” “没看见。” 一车水果什么的还是挺重的,慢慢悠悠的推到家,还得把东西搬进屋,然后把带车子的轱辘卸了把车子提进院子里锁好院门。带着轱辘弄不进去,院门窄了。 等他把一切规弄好,张清之已经把饭菜摆到了桌子上,张景义已经出来在桌边坐好。 张万智没出来,这段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在屋里吃。他牙全没了,菜都咬不动,每天都是张清之特意给他单独炖菜吃,豆腐肥肉什么的好咬的东西,他都是提前吃的。 饭吃一半,张兴军扛着鱼杆回来了,拎着几条小鱼。身上一股腥气。 “跑哪钓鱼去了?以后早点回来,赶紧洗手吃饭。”张清之说了一句。 “跟别人去西沟了,那边鱼多,挺多人在那钓。” “哥西沟在哪?” “尾矿坝里面,老远了,要走一个多小时。” “一个来小时算快的,那道可不好走,全是爬山。”张清之知道那地方:“你们也是胆大,黑灯瞎火的也敢往那里钻,去那边小心点啊,那边水可深。” 张兴军点点头,拿碗盛了饭坐下吃:“今天跑了一条,挺大的,瞅着像鲤子。” “怎么跑了呢?”张清之问。 他对抓鱼摸虾的也有兴趣,农村长大的孩子上山下河都是习惯了,张兴隆小时候张清之还经常回张家堡去电蛤蟆抓鱼的,只是现在条件不允许了。 “鱼钩断了,差一点就能扯上来。”张兴军有点遗憾:“这么长,至少。”他比了一下。 “那可真不小。那边有大鱼,我见过最大的得有七八十斤,你要是钓上来可就牛了。” “拉倒吧你,别鼓捣这个,小军要是遇上太大的不要也别逞能,听见没?那鱼在水里劲可大了,别再把你拉下去。”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张清之就嘿嘿笑。 尾矿坝里厂子放过鱼苗,但是没怎么捞过,下面地形太复杂了,当初淹了好几个村子呢,最深的地方得有几十上百米,厂里弄了几次就没张罗了。 一晃就是十几二十年,最近几年厂里又开始打算捞鱼给职工发福利。 张清之跟着厂里的捕鱼队上去干过两次,拖网下去根本扯不上来,大鱼太多了,只能割网放一些才行。 弄了几次,捞鱼的事儿再次被搁置。主要还是这边的人不太喜欢吃淡水鱼,刺多又一股土腥味儿。 “主要还是鱼不好吃,要是好吃早就没了,现在大伙一说捞鱼都不爱动弹。” “那是不会做,做好了还是好吃。”张兴军插了一句。 “你会做呀?”张清之问他。然后就没声了,做饭?呵呵。 第二天,张兴隆把小笔记本揣到兜里带着自己全部的‘私房钱’去上学。多达三块七毛钱。 这一说处对像了,好像心里就多了不少事儿,反正张兴隆连目光都不太敢和吴宝霞对视了,走路遇到也是躲着走,至于悄悄说句话,呵呵,不存在的。 中午他没回家,买了根麻花吃,然后去了赵家堡的百货商店。 赵家人多,百货副食粮站都比郭家堡要大的多,百货是一栋四层大楼,足有郭家百货和副食加到一起的四五倍那么大。 副食和粮站挨着百货,也都是自己盖的房子,占地同样巨大。郭家的百货副食粮站是一座楼,两层高。 挑了半天,选来选去,最后张兴隆买了一支钢笔,一块五毛钱,墨绿色的笔身,闪亮的白钢笔帽。 下午课间的时候,张兴隆鼓起勇气走到吴宝霞座位旁边,把钢笔放到课桌上:“给你的。”说完扭头就跑了,看都没敢回头看,心砰砰乱跳。 吴宝霞很高兴的收起了钢笔,然后盼望着张兴隆来约自己。处对像嘛,肯定是要在校外约会的才对,做点羞羞的事情。 可惜,她不知道自己遇上的,是个什么样的选手。 一直到毕业,她都没盼来一次约会,甚至连一次正式的对话都没有。 是真的一次都没有,张兴隆都是躲着她走。 第243章 假期和学钓鱼 很快,放暑假了。 张兴隆的人生第一次对像其实到这会儿也就无疾而终了,他根本就什么也不明白呢,放了假就把事儿给忘了。 人家都是想着办法在假期去约会,腻在一起玩儿。他连这个想法都没产生过。 到是班上的董玉刚和高丽君处上了。 董玉刚没事儿就找个理由跑下来去找高丽君,顺便就把王君平和张兴隆拽上。人多好解释,免得家长怀疑。 其实这个学期几个人几乎就长在高丽君家了,几乎礼拜天都要跑一趟,也只有张兴隆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反正叫了就跟着来了,全当是玩。 高丽君家也住在下河套,要从王君平家过去过吊桥。她家种了不少的地,从开春到盛夏几个人成了她家的免费义工,地里活干了个遍。 她家门前面就是细河,是河水比较平缓也比较深的地方,夏天这里是郭家堡的野泳爱好者集中的地点,成天都聚集着一群人在这里嬉戏,胆大的爬到山岩上往下跳,瞅着惊心动魄的。 吊桥边上有一条小点的河,是从选矿厂流过来的,这条河是选矿厂选别车间的导流渠出来的水,水里含着大量的铁矿粉。 红褐色的河水川流不息日夜不停,带下来大量的铁矿粉淤积在河道两旁,黑色红色的粉末到处都是,这种比细沙还细腻的矿粉成为孩子们的最爱,每天在里面玩耍,弄的浑身都是。 张兴隆小学的时候也跟着吕德权他们来这里玩过,在矿粉浆里一滚大半天,回去就是一顿胖揍。 这个暑假是张兴隆最惬意的一个假期,妈妈那边有哥哥帮着,基本上不用他,他只要做点家务洗洗衣服,剩下的时间都可以跑出来玩儿。 不过今年好像有点和菜地相冲,就干上了,老姨对像家,高丽君家,王君平家,从开春到盛夏好像一直在地里忙活,不过他并不厌烦,反而乐在其中。 能跑出来和同学玩儿就是一种幸福。 偶尔也会和姜泽喜陈亚杰跑到于宝秋家去玩,于宝秋家有个大院子,他自己有间小屋,相当舒服。 这个夏天于宝秋并不开心,他喜欢的翁美玲自杀了,虽然是去年的事情,但今年才传到这边来。他家里墙上贴满了翁美玲的各种海报和贴纸,知道这个消息哭了。特别伤心。 于宝秋的爸爸是老一辈知识份子,机修厂的高级工程师,但不知道为什么三个儿子学习都不太好。 老头的脾气相当爆烈,是张兴隆班上打孩子打的最狠的一个爸爸,用铁线吊起来拿皮条子抽,以至于这些同学都非常怕他。其实老头不生气的时候还是相当和蔼的。 然后他的三个儿子也是个个能打架,于宝秋还要差些,算是挺老实的,不讨闲也不会欺负人,他两个哥哥都是社会上能叫出名号的‘人物’。特能打。 于宝秋的性格有点冷,刚接触好像挺不好打交道的,但是熟了以后有点可爱:他早晨上厕所,就会和这些人说早晨上厕所有多好多好,多有利于健康,过几天他又晚上去了,又开始说晚上上厕所有多好多好。 可能是父亲太严厉,他特别希望同学们去他家玩,一是同学在他爸就不会发火,二是他不敢出来,管的太严了。 …… “二民,跟我钓鱼去呗。” “不想去,太远了。” “去呗,那边可好玩了,还有果子,我给你做个鱼竿,能钓着大鱼呢。” 张兴军想去钓鱼,但是自己一个人去西沟又感觉没意思,就撺动着张兴隆陪他一起去。 好说歹说的,加上张兴隆本身就是个好说话的,也就从了。 哥俩扛着竹杆做的鱼竿出发,张兴军用他的私房钱买了面包和香肠,那里荒无人烟的可没地方买东西,也不可能中间再跑出来。 张兴兵是不会跟着张兴军来的,他一天到晚根本抓不到影儿,天天和毛军他们到处疯玩儿,人缘好没办法。 从医院后面走,绕到坝上,然后横过大坝二平台上山,根本就没有路,就是人踩出来的毛毛道,一路上灌木丛生,野草甸甸,蚊鸣鸟叫的。 往山里走一段路就进了松树林,张兴军就给张兴隆讲哪里蘑菇多,哪里有木耳,哪里有山菜,他对山上的一切都有兴趣,熟悉的很,张兴隆就听着,一点儿也没记住。 中间有一段路要翻墙,从里面走一段再翻出来。墙是部队建的,本地人叫小长城,顺着山势蜿蜒而行,把整个一个空军后勤基地包在里面。 这条小路是本来就有的,部队建墙的时候把路隔断了,于是人们就翻墙而过。 里面有一片果木林,是部队种的,有时候来回走的人顺脚就去摘点,运气不好叫当兵的抓住会带去营地,训一顿从正门给送出来,那就是相隔十几公里以外了。 而且部队大门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只能顺着土路走回郭家堡。其实这种比罚款还惨。 “别吵吵啊,快点走,别让当兵的发现了。” “发现了能怎么的?” “就给抓进去了呗,得从大门那边回家。” 张兴隆瞅了瞅哥哥,一听就知道他被抓到过,这么有经验。 小孩子也不知道累,满头是汗的顶着太阳在山里穿行,来到西沟。 这边是尾矿水沉积后存下来的水,特别清澈,但是很少有人敢跳下去洗澡游泳,太深了,而且地形未知。 水洞那边的那条河就是从这里排出去的。 张兴军带着张兴隆顺着湖边走,找到他心仪的垂钓位,拿出挖好的鱼虫开始钓鱼。 这边孩子不少,张兴隆看了一圈儿,十几二十个是有的,大都不认识。也有大人,静静的坐在一边看着水面,等着鱼上钩。 张兴军自己摆弄好鱼竿,然后教张兴隆:“把鱼虫这么穿上,这么甩出去,然后看着漂,漂上下动了就是咬钩了,赶紧往起拉住别松,然后喊我,记着没?” 张兴隆点点头,坐在哥哥不远的地方开始他的第一次钓鱼。 第244章 刘小红 湖边上的人都安安静静的,说话也都是小声交谈。 张兴军告戒张兴隆不要乱跑,也不能大声呼喊,这是钓鱼的规矩。 可是张兴隆真心不是钓鱼的料,心急,总想把钩提起来看看,感觉鱼总是不咬,张兴军正好相反,往湖边一坐鱼钩一甩,马上进入了那种状态,能这样盯着水面坐一整天。 于是张兴军坐在那里钓,张兴隆就是这里下一竿,那里下一竿,看看别人,瞅瞅哥哥,一会儿去看看花草,一会儿又抬头望天。完全进入不去啊。 “你别乱跑,安静点,钓鱼得有耐心。” “哦。”这样能老实一会儿,过一会儿又坐不住了。也没有凳子,直接坐在地面上,坐一会儿裤子潮了特别难受。 不过他运气挺好,张兴军那边还没有动静,他这一竿那一竿的竟然中了,鱼竿一沉,使了大劲儿才拽住。 “哥,哥,我这是不是钓着了?” “别慌别慌,拽住。”张兴军跑过来:“拉住,慢慢使劲,别硬拽,顺着它来。” 张兴隆哪里懂得这些,握住竹竿往上扯,左右晃着,感觉水里的力气相当大。 “挂树枝上了吧?”边上有人说话:“他就甩里乱提,根本都没看漂,肯定是挂住什么了,把鱼线断了换钩吧。” 张兴隆扭头看向哥哥。 张兴军皱着眉头往水里看了看:“拽上来得了,断就断。” 张兴隆双手使劲就往上拉,嗖的一下,手里一轻,一条巴掌长的黑色小鱼被甩到了岸上。 “我操,还真是鱼,这特么,纯蒙的呀。”说话那个抓了抓脑袋:“你看看它是咬的钩吗?我感觉不可能。”他对张兴军说。 张兴军已经过去把鱼按住了,哈哈笑起来。 鱼可怜巴巴的躺在他手下,鱼钩顺着鱼的肚子钩了进去,真是蒙上的,提钩的时候这条鱼正好游到了那个位置,就这么被钩着肚子拽上来了。 “我说怎么这么大劲儿,没钩着嘴。” “哥我厉害不?你都没钓着呢。”张兴隆有点兴奋,这一瞬感觉,钓鱼也挺有意思的。 “你可得了,这纯是瞎猫碰死耗子。老实儿的钓会儿,行不?你再钓一条我回去给你买汽水喝。” 张兴隆不服,感觉被小看了,跑到湖边再次下钩,准备再钓几条给哥哥看看,结果一直到回家也没再蒙上,到是张兴军钓了十多条上来。 这个夏天张兴隆一共跟着张兴军进山三次,两次钓鱼,一次采山野菜。 另一次钓鱼是在小西沟,离西沟还有段距离的一个山弯里。 那天一个旁人也没有,只有小哥俩,等他俩到了湖边就开始下雨,小哥俩被浇了个精透,冻的直抖。 张兴军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张兴隆套上,让他能暖和一点儿,就顶着雨下钩。 结果雨越下越大,他还失误丢了一串卧钩下去。卧钩就是不用鱼竿,鱼线特别长,绑着一串鱼钩,然后前面绑上块石头远远的扔到水里。 张兴隆再次发挥运气,没几分钟就钓上来一条小嘎牙,张兴军颗粒无收。 最后哥俩空着手回了家。 采山菜就不用说了,张兴隆完全就是跟着玩儿去的,街坊四邻去了七八个人,都是满筐回来,只有他才铺了一层筐底。主要是他除了蕨菜别的啥也不认识。 采山菜的时节一过,天气就开始转冷,秋天来了。 王老师家今年夏天的时候搬走了,搬到了学校里,就住在教学楼对面的老楼。这下方便了,课间的时候都能回家把菜炖上。 学校开学,张兴隆初二了。 学校对他们年级又进行了一次调整,把各个班调皮捣蛋的混混差生什么的全都抽出来组成了新八班,徐熙霞去了八班,彻底沦陷。 八班完全就是学校放弃了的一群学生,课都不怎么正经上,班主任是体育老师,就是杜老笨的哥哥,没事儿就在操场上跑步出操。 三班四班降格成为乙班。 然后张兴隆所在的五班和六班对调,互换了教室,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反正以后就变成了初二六班。 今年班级里转来两个新同学,是亲哥俩,朴希庆和朴希顺,是新搬到南芬来的,就住在郭堡,原来那个部队大院里,现在的矿建宿舍楼。 同学们叫他俩大朴小朴,方便区分。哥俩都是好相处的性子,很快和郭堡这些同学成了朋友。 就在这个秋天,老姨张桂芹和田宪杰结了婚,嫁到了金坑西沟里,不通车,从张兴隆家走过去要一个多小时。有五公里多,里面的人家平时出行全靠自行车。或者硬走。 刘桂新的舅舅没来,舅舅家的哥哥姐姐过来了,参加张桂芹的婚礼。 兄妹几个见了面,想起当初的种种,自有一番唏嘘,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家都已经变了模样为父为母,但当年的事情还是历历在目。 有些事,不管过去了多少年,总是忘不掉的。 舅舅刘照丰家里也只来了大姐刘小红代表,刘照丰两口子说是忙,没有时间。刘桂新晚上哭了一场,感觉这个哥哥越离越远了,连亲妈也不要了,都不说顺便来看一眼。 到是老太太想儿子,拉着刘小红问东问西。过去的事儿老太太都忘了,当妈的哪有记儿女仇的? 隔了没几天,又有说媒的上门来了,有人看上了刘小红,也不知道是参加张桂芹婚礼的哪一个。刘小红也就是那天算出门了,平时都呆在家里,顶多去刘桂新摊子上转转。 她现在学也不上了,也没有工作,自由的很。模样身段各方面也没的说。 刘桂新到是挺高兴,虽然生哥哥气和嫂子不太对付,但刘桂新对这个侄女却很喜欢,也希望她好。要是真能嫁到城里来也省着在农村受苦了。 就这样刘小红就在刘桂新家里住了下来,试着谈对像。 刘桂新还在琢磨着帮刘小红找份什么工作,或者操持个什么买卖,总不能这么闲呆着。 结果没几天,对像谈崩了。 第245章 心跳的拼图 那是个星期天,张万智百年不变的捧着收音机半躺在床上跟着哼曲儿。 张景义在大屋看电视。 张兴隆收拾了屋子正琢磨着去哪玩一会儿,就听见窗外传来大姐刘小红的声音。 扒着窗子看出去,是刘小红和她那个对像,在争吵,好像挺激烈的样子。 张兴隆放下手里的东西开门出去,等他走到外面,只看到那个男人的背影,大姐蹲在地上哭。 “大姐,怎么了?” 刘小红抹着脸站起来:“没事,你不用管。”抹着眼泪进屋去了。 张兴隆站在那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发现地面上一片的碎钱,不知道是大姐和那男的谁撕的。 张兴隆就有点心疼,过去把碎钱一点一点儿捡了起来,弄了一捧,五十的和一百的,也不知道丢没丢几块。 可能是真伤心了,下午刘小红就张罗着回家,也不知道她怎么和张景义说的,把张景义说动心了,答应跟着她一起回偏岭去。 老太太想去看儿子孙子,刘桂新也不可能拦着,就这样,刘小红带着张景义回了偏岭,剩张万智一个人住在刘桂新家里。 好像家里一下子空了下来。 张兴隆把那些碎钱用胶水一点一点在白纸上拼了出来,竟然一块儿也不缺,就是撕的有点太碎了。 整个拼好,张兴隆拿着两张钱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这也不能花呀!谁能收背面是大白纸的钱? 抓抓脑袋想了想,他用小刀一点一点把白纸剥了起来,留下薄薄的半透明的一层,然后把接缝以外的地方抠了出来,总算能看得清钱的本来面目了。 拿着两张拼图一样的钱去了上面的小卖店,忐忑的买了一包烟。花出去了!那老板想都没想收了钱找了零。 五十的能花,那一百的肯定也没问题呀,张兴隆怀着激动的心情又换了家小卖部,再买包烟。成功。 两盒烟两块钱,兜里揣着一百四十八,张兴隆的心这个跳啊,从小到大头一次拥有了这么老些钱,简直想大叫几声。全部私房钱首次突破了一百五,这是个伟大日子。 吸取了以前被发现兜里有钱结果被审讯没收的教训,张兴隆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欢乐还有分享的欲望,但那种狂喜却怎么也压不住,钱揣在兜里就感觉整个人都是飘起来的,走几步就会莫名其妙的蹦起来。 “老二这是怎么了呢?” “不知道,有什么高兴事儿呗,这孩子有点事儿就藏不住,什么都写脸上了,跟你一样一样的。” “我有那么矬吗?” “真有。” “……,能是处对像了不?这阵子天天往外跑,经常饭都不回来吃,衣服裤子总带着草窠树叶子。” “不能吧?咱家孩子开窍都晚,老大还什么不懂呢。哪天抽空我问问,老二藏不住事儿。” “真处了咋整?” “处就处了呗,老二那性子,处上了肯定是长的好看的,学习也不会太差,从小嫌人家丑离的远远的有座都不坐宁可站着,现在就能改了呀?” “嗯,应该差不哪去。就是,这也太小了呀。” “初二了,大孩子了。” “岁数在那摆着呢,初二不也是十四吗?上学还涨岁数啊?” “那有什么办法?他小,同学大呀,哪个不比他大两三岁?他不懂别人也不懂啊?现在这些孩子,和咱们那时候可不一样了,我听着,小学就有处对像的了,你说扯不扯?” “那就是瞎扯,能是正经处对像啊?要我说还是家里大人的事儿,没教育好。这样的呀,将来大了也是个完蛋货,你看着吧。” “肯定影响学习,这么大孩子知道什么?也是够呛。一楼口老唐家那小丫头,小学不也和老二一个班嘛,早早就处上对像了,经常有小小子过来,吹声口哨小丫头就下来跟着走了。 我看着好几回,有时候遇上老唐两口子我就琢磨要不要告诉他们一声,后面想想还是算了,你说大人能一点看不出来呀?” “那哪能,从小看到大,有点什么动静看不出来?人家就是不想管呗,人家的事儿,别跟着瞎掺和。” “我就是随口说说,掺和人家事儿干什么呀和咱也没有什么关系。……你说谁呢?姓张的你是不是长能耐了?” “嘿嘿,我哪敢和你长能耐,那家伙,你可是太后。” ……“也不知道我妈过那边能过的怎么样,这老太太呀,吃一百个豆也不嫌腥,从来也不长个记性,人家一鼓捣就信了,拦都拦不住。” “那是她亲儿子,能不想嘛,再说你哥还能虐待你妈呀?怎么也是亲妈。不过呀,受点气是肯定的,就你嫂子那个脾性,指桑骂槐的,没理都能说出个理来。” “要不隔几天你去把我妈接回来吧,老都老了受那份气干什么?享享福多好。” “行,咱家也不差那一双筷子,老太太愿意呆养老送终都行。” “你说什么呢?我是觉得我妈过那边了,我爸一个人在这太孤了,再说去那边也落不着个好,受气巴拉的呆着干什么?” “妈,我发现我二哥一个秘密。”老三张兴兵悄么声的走进来,脸上弊着笑,神神秘秘的压着嗓子。 “什么秘密让你给发现了?” “我二哥枕头下面有个小本儿,我拿出来看了,你们猜是哪来的?” “哪来的?死孩子,跟谁学的说话大喘气,快点痛快的说。” “嘿嘿,别人给的呗,一看就是女生给的。” “你怎么知道?上面写什么了?” “写的,送给我最爱的人,吴宝霞,这名儿还能是男生啊?” “你呢?有小女生送你东西没?”张清之笑着问老儿子。 “没有,就我们班那几个说实话我没一个能看上眼的。不好看,完了成天叽叽歪歪的就知道闹腾,动不动还哭了,妈呀,我可不要。” “那你要什么样儿的?” “什么样的我也不要,要那个干什么?有好东西还得分。妈我去找毛军了啊。”张兴兵扔下句话就跑了。 刘桂新和张清之对视了一眼。 第246章 流行和时髦 不知道出于什么道理,关于处对像这个话题再没有被提起过。 张兴兵就是个小孩子,没几天自己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天气渐冷,市场上人越来越少,夏天热热闹闹的集市一下子冷清起来,空空旷旷的。 蔬菜罢园,农民都开始准备着猫冬,没有什么能卖的了。 慢慢市场上只剩下几家有执照的,到是清爽。 一早一晚山上开始起雾,地面草杆上出现霜花,落叶纷飞秋风萧瑟,树木露出稀疏的枝桠,漫山尽黄,夏日里描红戴绿的山头上一派憔悴的样子。 厂里开始一年一度的福利大派送,这也是本钢工人一年之中最得瑟的时候,大包小裹的往家扛东西。 大米白面豆油鸡蛋,猪肉牛肉,鲅鱼鲭鱼刀鱼鳕鱼,大虾,虾片,大蒜大葱白菜萝卜,苹果秋梨,海带蜇皮,腐竹豆皮,还有棉衣棉鞋。 毛巾肥皂口罩是月福利,每个月发一次,手套半年一次。女职工每月还有卫生纸什么的。其实鸡蛋也是月福利,每个月都有定量,人人有份。 家家户户支起大锅升起炊烟,开始渍酸菜,空气中都是一股白菜味,街头巷尾全是白菜帮子烂菜叶。 十月,东北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已经飘过了小雪,而南方的霜降还没有到来。 人们已经开始严严实实的把自己和家人包裹起来,小孩子被大人裹的像个肉球式不倒翁,连低头都费劲,没办法,供暖要从十一月开始,这段时间全靠硬扛。 医院里人满为患,整栋楼里都响彻着孩子们的哭声,这是个感冒旺盛的季节。 随着初雪下来,水果生意进入淡季,刘桂新的摊子又重新摆上了蔬菜。 主要是这会儿东北地区的水果种类相当少,由其是冬天,除了苹果,梨,桔子,香蕉就没有了,夏天也不过就是多了杏,桃,李子,西瓜那么有限的几种。 西红杮和甘蔗都是当水果吃。 南方的品种除了香蕉这会儿过来的只有一些柑和桔。 不过,东北的梨品种比较多,尖把梨,秋梨(冻梨),南果梨,子母梨,香梨白梨,苹果梨。 这个年代还有没什么转基因,也没有这样那样的各种催熟催甜药剂,不管是蔬菜还是水果都是自然生长出来的,味道口感相当霸道,是后来的那些东西无法比拟的。 就比如西红杮,这个年代的西红杮当水果吃很自然,酸甜可口肥美多汁,软糯的入口即化,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可不是后来那些硬硬的煮都煮不软的东西可以相比的。 黄瓜萝卜茄子都可以随手摘下来生吃,味道都不比水果差,可惜,随着所谓科技的发展以及市场需求的增长,这些老品种都逐渐消失掉,再也吃不到了。 现在想吃东北的大豆得去美国,国内早就彻底绝迹换成了转基因。甚至所有的瓜果梨桃蔬菜的种子全靠进口。 …… 这学期,学校的名字改了,本钢六中变成了矿山一中,南山的七中改为矿山二中。 街面上小卖部更多了,大都是用作废面包汽车的壳子,在里面砌一层砖头,外面刷上油漆,车窗子就成了售货窗口。楼空里马路边,只要有点空地总能多出一家来。 赵家堡中心的主马路两边,小卖部从公交站一直排到了上面的澡堂子。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琢磨着做点买卖,挣钱成为社会上的主流思想。 国营理发店相继关闭,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私人美发店,发廊,每一家屋里墙上都贴着小虎队和港台明星海报,男人烫发开始流行,发油发乳发胶成为畅销品。 市面上开始出现专门的洗化产品,奶液乳液渐渐代替了雪花膏。 男人也开始抹脸保养,开始留长头发吹大分头穿西装,这会儿发廊主要挣的就是男人的钱,相比之下女人烫发的还不多,流行的是自然黑长直。 八十到九十年代,各行各业男人消费是社会主流。 旧衣物市场就在这个时候悄然兴起,大量的旧衣物从日本韩国美国跨越万里重洋来到中国,经过清洗翻新重新登上柜台,成为流行和时尚。 烫个小虎队的发型,穿件日本暗纹旧西装,军裤配双军勾,戴块海霸或者西铁城,再骑一辆飞鸽或者永久,就是这会儿年轻人最牛逼炸天的装扮。 要是再有个指纹感应电子打火机那简直就是要起飞了。 张兴隆就有一个这样的打火机。 打火机是他从姜泽喜家出来去刘桂新摊子的时候在路边捡的,当时就是觉得挺好看的,而且很神奇的是,叮当一声打开机盖,只要把手指按在打火机侧边的金属片上就能自动打火。 天冷了,刘桂新的摊子又摆回了十字路口这边,重新支起了带车子。 张兴军仍然每天替换刘桂新休息,这已经是习惯了。平时张兴军就跑到摊子对面老侯家的小卖部里取暖说话,和侯家的几兄妹处成了好朋友。 连带着刘桂新张兴隆都和侯家熟悉起来,张兴隆也会没事儿钻到人家卖店里玩儿。 上秋以后,张兴军折腾起了自己的‘小生意’。 在完成替换刘桂新的工作任务后,他就在侯家卖店边上支了个小摊子,很小,一个纸壳箱上面放块木板,卖沟邦子烧鸡,鸡腿鸡翅什么的。 货是他自己坐火车跑到沟帮子去背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渠道。 “哥,看,牛逼不?” 张兴隆钻进侯家卖店,向坐在一边说话的张兴军还有侯家老二显摆,啪的打燃打火机。 “我靠,老二你从哪弄的?这是感应的吧?”侯家老二是识货的,伸手把打火机拿过去翻看。 “你从哪弄的?”张兴军皱着眉头问。 “捡的呀,刚捡的,就在十二号楼前面。” “特么这是谁掉的,不得哭死。”侯家老二笑着说:“这还是新的呢,刚买不长时间,一点儿磨也没有。老二,这东西烧气的,你要它干什么呀?卖给我呗?” 第247章 人家白给呀? 张兴隆有点儿舍不得,自己也蛮喜欢呢。 “这东西得充气,气没了就打不着了,明白不?还有里面这个电子打火将来也得换。买一罐气十来块钱呢。” 侯二给解释了一下。 张兴军问张兴隆:“你想卖不?” 张兴隆有点犹豫,看着在侯二手里翻来转去的打火机迟疑着。 “我给你三十块钱,可以吧?”侯二给出价格。 张兴军看向侯二:“整事儿是不?唬俺家老二啊?”其实他也挺想要的,这要是在家里没外人他就管张兴隆要了,一般情况下张兴隆也肯定会给他。 但是这是在外边,在别人家里,而且侯二又给钱,他就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是侯二给的钱太少了,他得替弟弟站台撑腰啊。 “那多少?五十?”侯二笑嘻嘻的问。 “太少了,你真下得去眼啊?买个新的得多少?” “这不是捡的嘛,又没花钱,”侯二看了看手里的打火机,确实是喜欢,而且,比去市里买便宜啊。 “老二你卖不?自己拿主意吧。”张兴军给张兴隆使了个眼色。 “卖?”张兴隆还在犹豫,选择综合症了解一下:“给多少钱?” 侯二去边上的钱匣子里拿钱:“算了你哥俩也别默及了,八十,不少了吧?”拿了八十块钱递给张兴隆。 “再拿两盒烟,双喜良友。”张兴军加码。 “我操。行行,拿,你自己拿吧。”侯二无奈的摆摆手,起来去一边翻出气罐来给打火机充气,心里也是相当满意,这打火机市里新的要卖一百八九呢。 张兴军去货架子上拿了一盒双喜一盒良友揣到兜里。双喜良友黑猫健牌三五万宝路这些外烟在这个时候都是好烟,一盒至少要五六块钱起,健牌十块。 国产烟龙泉阿诗玛云烟茶花石林塔山什么的都是两三块钱左右,很少有超过五块的,中华比外烟贵,但是缺货,一直是供不应求,也轮不到这种小地方的小卖部卖。 这个年代抽中华的人相当牛逼,不只是因为它贵,还因为它买不到。 哥哥都把烟拿了,张兴隆也就不用选择了,反而松了口气,拿过八十块钱揣到兜里。 “别瞎花了,攒着点,干点有用的。”张兴军皱着眉头瞅了张兴隆一眼,告诫了一句。 “嗯。”张兴隆答应了一声,心思根本就没在这上面。哈哈哈哈,又有钱了,好兴奋的感觉。 诸多平时羡慕,喜欢,眼馋过的东西在脑海里浮现出来,书包,文具盒,钢笔,好吃的,好玩的,衣服,鞋子,简直不要太多啊。 不过必竟手里已经有了一百多了,这次也没兴奋多久,那些眼馋过的东西慢慢退出脑海。 有钱了,是不是应该去趟市里?新华书店里好多书啊。这个想法突然蹦了出来,然后迅速占距了整个大脑,变得越来越强烈。 打定了主意,张兴隆看向哥哥:“给我一盒。” “你个小破孩子抽什么烟?这是你该碰的东西吗?” “说的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我不能碰你能碰?” “我现在不上学了,懂不?你和我比呀?” “你给不?不给晚上我告诉我爸去。” 侯二他们乐呵呵的在一边看着这哥俩斗嘴。 “你就欠削。”张兴军咬牙瞪了张兴隆一眼,把那包良友打开抽了两根出来:“就两根,爱要不要。” “老二你还抽烟哪?太小了吧?你不怕你爸削你啊?老师也管哪。” “我又不在学校抽,俺们校长还给我烟呢,过年给的我龙泉,扁盒的。” “听他胡扯,他就是没事干作,瞎鼓捣。”张兴军在边上把话接了过去:“你赶紧回家,要不去帮我妈看摊去,别在这闹腾。” 张兴隆看了哥哥一眼,有点不乐意,不过还是从小卖店里走了出来,来到对面刘桂新的摊子上。 没人买东西,带车子下面塞着好几个书包,张兴兵和毛军他们几个正在台阶下面蹲着不知道在玩什么,吵吵闹闹的没一会消停劲儿,刘桂新正站在边上和关姨说话。 “你就弄吧,肯定行,反正也不耽误事儿,弄一小饭盒在那摆着呗。” “能行啊?那我明天弄点试试。” “肯定行,小孩这么多。反正就是点白糖呗,做就是那么做,你熬几回就知道了。” “怕放不准称,那不糟尽东西了嘛。” “可拉倒吧你,再怎么的差那几两白糖啊?用我给你不?” “妈,要弄什么呀?”张兴隆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 “糖稀,你吃过没?” “没,小学前校门口有卖的,五分缠一团,用两根小竹筷子,是那玩艺儿不?边绞边吃。” “对,就那玩艺儿。你没吃过呀?” “没,我也没有钱哪,人家白给呀?我同学他们总买,史德明也买过。” 关姨在边上感叹:“唉,家里条件不好啊,孩子跟着遭罪,使劲折腾吧,抓挠点是点,起码让孩子多吃一口。” 刘桂新也叹气:“可不是嘛,那时候,你都不知道俺家过的是什么日子,真的,天都要塌了,俺家这三个孩子可是没少跟着吃苦遭罪的。” “还行,这不挺好嘛,”关姨看着蹲在台阶下面的张兴兵念叨:“都挺懂事听话的,家里事都能帮上手,你还图什么?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家这个小的,卖冰棍。” “嗯,他小,给看堆儿,这俩大的就背着箱子串胡同,都没少受罪。” “多好啊,仨大小伙子,有事都能当人用了,俺家就一个丫头,什么都得我自己,俺家那谁是一点儿也指望不上。” 刘桂新就乐:“谁让你要孩子那么晚了,早几年是不是能多要一个。” “原来俺俩是两地,就没着急要,那前也想不到这以后不让生了呀,俺家那个又在区里,管的贼拉严,敢生饭碗就得打。” “我那会儿户口也没过来,就这么当白户熬过来的,那几年,唉,不敢想哦,太遭罪了。” “你家老张在厂子,福利待遇要好不少呢,这边还是镇那会儿工资都强发,你都不知道,我敢来呀?” 第248章 别着急,慢慢来 “都不容易呀,那时候能吃饱肚子就是好日子了,哪想到能像今天这样。现在这日子多好。” “嗯,这几年确实,日子越来越好过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好像也没什么了,想吃就吃。” “那可不,你看现在谁还穿带补丁的衣服了,原来谁家衣服不打补丁?现在连孩子身上找块补丁都不太容易了,条件真好了,我有时候就想,要是早几年这样得少遭多少罪呀。” “那话说的,没有原来遭罪哪有现在的好,都是一茬赶一茬,慢慢过吧,以后能越来越好。” “那是啊,谁不希望好啊。盼着吧。” “你就依足吧,孩子都大了什么都能帮,你家的在厂子待遇又好,你看这从一上秋大包小裹的往家扛了多少了,不都是白得的呀,俺家那个就拿回来点大米白面,别的啥都没有。” “那能一样嘛,”刘桂新就笑:“俺们这就是个臭工人,你家那是领导,差着层呢。” “什么领导工人的,有个屁用,还是多划拉点东西回来是真的,名又不能当饭吃。”关姨对这个好像怨气挺大的。 有人买东西,两个人的对话就此打住,称菜收钱找零,又一笔收入到手。 “小兵啊,还没玩够啊?作业还写不了呢你们?小毛军,你是不是又忘了你妈拧你了?都回去写作业去。” 刘桂新喊了一声,台阶下面这群臭小子一哄而散,嘻嘻哈哈的跑过来拿了书包各自往家跑。 “走上俺家,咱俩一块儿写。”张兴兵和毛军一起走。 “去你家写呀?也行。”毛军好说话,两个人一起搂着脖子往回走。 “你看我,我能把书包变成双肩背,你信不?”毛军拿着书包问张兴兵。 “不信,怎么变?”这个时候双肩背书包还是高档稀奇货,没几个人有,都是单肩军用绿书包。 “你看着啊。”毛军把书包带放到最长,把书包放在面前带子套在身上,带子从两个胳膊下面穿出来,然后把书包从头上绕到背后:“是不?讲究不?” “讲究,老讲究了。”张兴兵有学有样也变成了双肩背,牛哄哄的跑远了。 张兴隆在边上看着,到是也学了一招。 “二啊,喊你哥,咱们收摊。”刘桂新规拢着摊子上的东西,叫张兴隆去喊张兴军。 张兴隆跑到侯家卖店:“哥,我妈喊你收摊。” 张兴军走出来:“现在收啊?今天收这么早呢?” “不知道,我妈说的。” 过了马路,张兴军问:“妈,今天收这么早啊?” “嗯,收吧,早点回去歇一会儿,今天卖的好。” 娘仨收拾东西规弄摊子,把水果蔬菜的箱子撂一边,把车箱板装好,再把箱子码到车里,撤了支杆推着往家走。这样的程序每天要重复两遍,到家还要把所有东西搬进屋码放好,明天一早再搬出来。 “老关哪,我走了啊。” “哦,今天收这么早。哎,把这个拿回去,整忘了。”关姨把一个塑料送过来。 刘桂新去接过来拎在手里。这是卖猪头肉切下来的肥边,张万智就喜欢吃这口,炖点豆腐又香又软,他咬得动。关姨就每天给留着,也不要什么钱。 “今天有点少,猪瘦。” “够了,他一个人能吃多少,我们可吃不了这个,太肥了。” “你那是不会吃,肥的才香呢。行啦,赶紧走吧。” 张兴隆推着带车子,张兴军在一边帮忙,刘桂新跟在后面回到家里。 把东西搬进屋摆好带车子收进院儿,张清之的饭还没做好。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呢?”张清之有点奇怪。 “今天生意好呗,卖差不多了,呆着也没什么意思,回来取也不值当,都这么前了。正好多歇会儿。” 张兴兵和毛军在小屋里吵的正欢,这些孩子说话都习惯扯着脖子满嗓子喊,隔着门都听的清清楚楚。 刘桂新也没去看,直接进屋躺下了,太累了歇会儿。 家里这三个孩子学习写作业完全靠自觉,她和张清之从来也没正经管过,属于完全散养状态,不过好像效果挺好。 哥仨学习都挺好的,在班里都在前面。老大要不是因为打架学习在班里也是尖子。 张清之这边做好了饭,把张万智的那份先送到小屋:“作业写好没?吃饭了。”张兴兵和毛军这才手忙脚乱的在作业本上划拉,好在小学作业也简单。 张兴隆出来帮着摆碗筷,把饭菜端上桌,那边刘桂新已经睡着了,强撑着爬起来,洗了把脸精神了一下,坐下吃饭。 “妈我明天去本溪。” “去干什么?” “我想去新华书店买几本书,我同学都有。” “有钱吗?” “有。” 张兴军瞪了张兴隆一眼,一天就能得瑟。 “从哪弄的钱呢?”张清之看过来。 “我捡了个打火机,侯二想要,给我钱买去了。” “给了多少?” “八十。”张兴隆看了哥哥一眼,还有两盒烟呢,不敢说。 “八十?哎呀妈呀,什么打火机呢这么值钱。” “那新的小两百呢,侯二占便宜了,我不想让他卖,紧着使眼色他也看不懂。” 张兴军斜了张兴隆一眼:“在卖店屋里,侯方侯娟都在屋呢,我也不好说什么。” “卖就卖了吧,没本儿的事儿,人家还能当新的给呀?” “讲讲能卖一百二三,他肯定能要。” “你今天买卖怎么样?卖了多少?” “卖了几个鸡腿。以后不背整鸡了,不好卖,到是鸡腿还行,翅膀啥的都比整鸡好卖。” “嗯,行就慢慢弄,别着急,做买卖不是着急的事儿,慢慢来。” “二民你手里有点钱别就想着花了,来钱那么容易呀?你看咱家挣八十一百的费多少劲?钱得用在刀刃上,都瞎砸砸了有什么用?等真格用钱的时候又没了。” 张清之对张兴隆说了一通,张兴隆就听着点头,其实一点儿也没听进去。 他必竟才十四岁,哪里懂那么多道理,张兴军懂的比他多的多,必竟大了两岁在那,而且在社会上混了一段时间了。 第249章 憧憬 第二天,张兴隆一个人去了本溪。 这时候他已经不会坐错车了,来回陪着刘桂新进货早都摸熟了。 买票,检票上车,轰隆轰隆到了本溪。一路上总有种莫名的兴奋在心里涌荡着。 下了车,先跑去喝了碗馄饨酥饼,然后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向新华书店。 他的记忆力相当相当好,走过一次的地方就不会忘,东南西北分的清清楚楚。 除了不会坐公交车,他哪里都找得到。从小就没坐过公交车,到哪都是靠双脚。俗称十一路。 这会儿的人都不打憷走路,除非必要,一般到哪都是靠走,一是省个车票钱,二是也确实没觉得有多远多累。这个时候的本溪市中心繁华地带也确实没有多大, 以火车站站前广场为圆心画个半径一公里的圈,铁路以东的半个圆基本上就把商场公园医院书店政府什么的都覆盖了。 再往外围走基本上都是居民区和厂子,不是逛街的地方。这时候本钢在市内的厂区比市中心要大的多。 到新华书店买了几本书,一上午时间就过去了,挑书很费时间的,要一本一本看过去。 拎着几本盖了新华书店印章的书出来,顺着文化路往站前走。这条路边上有道墙,上面雕刻着本溪近现代的一些名人和事迹,他就一路看过去。 中间有卖古董(工艺品)的摊子,张兴隆在旁边看了一会儿,都是些古钱香炉手串什么的,他也不懂,也没什么兴趣。 想去公园,儿童乐园他只去过一次,那还是小学的时候,妈妈带着他和哥哥一起来的。花园山到是去过几次,但也是有限,刘桂新和张清之实在是没有时间带着孩子玩儿,经济上也不允许。 还想去少年宫看看,在老师和同学嘴里那是个神奇的地方,是专门给孩子建的,地方他也知道,就在儿童乐园对过。 不过最后他还是选择了走向商场这边。他饿了。 吃了一顿香喷喷的罈肉米饭,张兴隆就把什么公园少年宫的给忘了,出来就进了商场。 商场他到是没少来,联营公司,一百二百都来过,这个年代逛街就是逛商场,刘桂新每来一次市里都要逛一圈儿,哪怕什么都不买。 联营,环球,张兴隆一个人慢慢的一层一层逛,看衣服,看皮鞋,看手表,看打火机,看录音机,虽然他什么也买不起,但就是想看看。 那个感应打火机他也找到了,卖一百八。 他还看到了工商银行的广告,长城信用卡,有了这张卡不用有钱就可以花,可以买东西,他就想,要是我有一张就好了。他想去银行问问,想了想没敢。 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逛着,看着,怀揣两百多块巨款的兴奋劲荡然无存,发现东西都好贵啊,什么也买不起,也舍不得买。 犹豫再三,他给自己买了一个墨绿色的帆布书包,能防水的,角上带着耐磨保护那种。 要是能有好多好多钱就好了。他第一次对钱产生了巨大的向往。 天色渐暗,寒风乍起,开始降温了。 张兴隆依依不舍的结束了这次旅行,买车票回了南芬。 他第一次发现,南芬好偏僻呀,就像一个大口袋,火车从口袋口上平行而过,这里的一切都和外界不发生什么关系,好像一个独立存在的小世界。 这里有三座工厂,居民是这三个工厂的工人,工厂就是他们的世界。 闭塞,迟滞。 这里没有外来人口,信息到达这里总是不那么及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只是盯在厂子里,从来不去考虑外面的世界。 但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人活着不就得进厂上班吗?张兴隆想不明白。长大了就好了,可以挣钱,可以做想做的事情。 背着新书包,书包里装着几本书,从南芬走回到郭堡家里。 天已经黑了,刘桂新和张兴军已经收了摊子。 “哎哟,旅游回来啦?这家伙,足走了一天,买什么了?”张清之看到他问了一句。 “书包,还买书了。” “钱花光啦?你这可真是不沾手啊。” “没,没花完,太少了买东西都不够。” “想买什么呢一百多还不够?”张清之扭头看了张兴隆一眼,在他印像里小孩子也就是买点零嘴画片儿呗,一百多块钱就是在他手里也是大钱了。 张兴隆舔了舔嘴唇,小心的看了张清之一眼:“录音机,自行车,手表还有打打火机,彩电,录像,衣服鞋什么的,都买不起。” 张清之愣了一下乐了:“你一个小破孩子,看点图画找点玩儿的就得了呗,还录音机自行车,你看这些干什么?” “我喜欢呗,我同学家都有。” 刘桂新给张兴隆夹了一筷子菜:“那就好好上学,等考上技校妈什么都给你买。” “真的呀?” “真的,好好念吧,你们三个都是,考上了就给买。 张兴军看了刘桂新一眼没吱声。 “你那书不是还在吗?闲着前翻一翻,明年去考技校,总在家呆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技校好考,原来你二哥他们那一茬学习都扔那么些年了,还不是考上不少。” “那能一样吗?”张兴军整个脸抽抽到了一起。 前些年技校为了吸收待业青年,分数线压的相当低,二哥他们那时候只要背一门政治考个六七十分基本就有希望了,可这会儿已经是86年了,还上哪有那好事儿去? “试试呗,看看书又不掉块肉。我看今年分数线也就是一百出头,你又不笨。”张清之瞪了老大一眼。 “嗯。”张兴军无奈的点了点头。一百七十多分叫一百出头?你是爸,你说了算。 “你们仨呀,要是都能考上技校可就好了,我和你爸做梦都能笑醒,那时候咱们家就好了。”刘桂新憧憬着未来。 学识,地域,眼界限制了她的想像,三个儿子能进厂成为全民工人已经是她最大的祈盼。 80年代未,中专是绝对的热门,就是因为考上中专就有了工作,抱上了铁饭碗。 这里还有习惯的问题,一群一辈子围着厂子转的人,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第250章 凤城茧蛹 整个八十年代,甚至一直到90年代中期,大学生都是人之娇子。 地位高,受重视,包分配,提拔快。 参加工作就是干部,不用说大学,就是大专都一样,分配就是干部,比普通人多拿一份书报费。 但是在东北,这个重工业的中心地区,人们一辈子被捆绑在工厂里,世界就这么大,眼界受限,信息迟滞。 在绝大多数人心目里,厂子就是一切,孩子将来进厂当工人就是目标。 考大学?大学是什么?白耽误了好几年时间,哪有中专好,上学就有工资。 这就是时代性。 …… 大雪纷纷洒洒的落下来,漫长的冬季开始了。 刘桂新的糖稀试制成功,还举一反三,做出了黄瓜味儿,桔子味儿的,受到广大小朋友的欢迎,一天能卖两大铝饭盒,有时候还不够。 其实就是把挑出来不好卖的黄瓜桔子挤成汁来熬糖,纯天然无色素香精。 一毛钱缠一小团,有大款学生一来就是五毛钱的,边吃边绞,拉出长长的糖线,在别的小朋友羡慕眼馋的眼神中得到一种满足。相当牛气。 当然最让人羡慕的是张兴兵和毛军,不用花钱。 摊子上除了糖稀,还增加了新品种,茧蛹。这东西只有冬天才有。 辽宁这边的人爱吃蛹,这东西是高蛋白,三个蛹顶得上一个鸡蛋,而且口喊好,做好了爆香,可以炒可以炸,还能做馅,很受欢迎。 茧蛹的主要出产地在凤城,是茧厂抽丝纺线后的副产品。 蚕宝宝吐尽最后一根丝做成厚厚的茧,人们把茧采摘下来,经过烹煮抽丝成线,未化蝶的蚕蛹就失去了继续成长的机会,变成了人们桌上的美食。 东北这边的蚕蛹比较大,和成年人的大拇指差不多。 也有活蛹,茧壳直接被人工摘掉,蛹还是活的,这样的价格要高一些,新鲜。煮蛹总有一点碱味儿。 活蛹也是小孩子们喜欢的玩具,拿在手里,它的尾巴会转来转去,小孩子就叫它东南西北。 张兴隆并不知道老妈是从哪里知道了这条进货路线的,隔着上百公里呢,不过他又多了一个任务,跟老妈一起去凤城进货。 去凤城进货没有专门跑线的货车,要坐火车过去。 火车是半夜的。要去的那天吃过晚饭就要早点上床睡下,半夜起来,跟着刘桂新走到南芬火车站。这个点儿没有小火车也没有公交。 火车上人不多,甚至可以独自躺一个座位睡觉,黎明五点过到达凤城。只是车上有点冷,列车员也睡了,没有人烧锅炉。 到达的时候开刚蒙蒙亮,到处都是黑沉沉的,正常人可能不受影响,但是张兴隆就不行,在他眼里一切都是黑白的,也看不清楚,只能跌跌撞撞的拽着刘桂新走。 从凤城火车站进城还有一段距离,要坐小巴,吵吵嚷嚷的人把车里挤得密不透风,没有座位的要半躬着身子忍着颠簸。 清早的凤城老城很热闹,这边除了茧蛹还盛产猪肉,各地的商贩集中在这边看货拿货,人潮拥挤车声轰鸣。 这边销售的猪肉大多是没有皮的,杀猪的时候会吹猪,把皮完整的剥下来,有厂家专门来收。 等娘俩吃了盘炒(米叉)子出来,天光就大亮了,张兴隆也终于能看得清东西不再天旋地围歪三倒四,背着包跟在刘桂新后面顺着污水横流的旧街市走到茧厂。 大量的茧蛹就直接堆放在水泥地面上,都冻的硬梆梆的,生蛹熟蛹分开。 交钱,开票,茧蛹被装到竹筐里上称。 拿了货,刘桂新又带着张兴隆坐上车出城,把茧蛹弄到沈丹线公路边,来回装车卸车张兴隆就成了主力,扛上扛下还得小心别弄洒了。 这边挨着公路立着很多铁牌子,上面写着带货,本溪有货,沈阳有货这样的字样。 刘桂新带着张兴隆进入一家带货点,谈好价钱,店主写了牌子去摆到路边,娘俩就坐在这等着,过路的货车司机会自己看牌子停车。 这年头私人养车跑长途的还很少,都是单位国营厂的车,司机返程的时候顺路赚点外快。 一直等到临近中午,一辆拖挂在牌子边上停下来,店主过去和司机嘀咕了几句付了钱,招呼娘俩装车。 司机爬到车上帮忙,张兴隆把一筐一筐茧蛹扛上去,司机把竹筐摆好用绳子绑紧。 这样的车不用站在车斗上遭罪,可以坐到驾驶室里,也算是一种幸福了。 从凤城一出来就是山路,从鸡冠山到南芬就没有直溜道,不停的转来转去左晃右晃上坡下坡,弯道一个连着一个,等到了连山关更夸张,一面是悬崖峭壁,一面是山谷大河,一直到南芬南天门这边。 南天门这里路从山上下来,两面大坡加陡壁,路边上就是几十米的山涧,冬天历来是外地司机的绝地,这里从一落雪开始就蹲着一些本地司机,代开。 这时候山里的路可没人管,一到冬天路面上全是厚厚的冰雪,被来往汽车辗压的明光锃亮,成了天然溜冰场,司机都是胆颤心惊的小心弈弈。 也有外地司机不信邪的,就自己壮着胆子往前开,结果十辆有八辆会在南天门这里折戟沉沙,车翻货散。于是代开那两百块就不够了,卸货吊车再装车,没有个五七八百根本下不来。 周边的农民每年冬天守在路边都能挣上一笔。 车走在山间,太阳顺着山尖斜照下来,整个路面就像一面镜子,在阳光下反射着夺目的光芒,没装防滑链的大山根本连坡都爬不上去。也不敢爬。 一路上经常就在哪个坡底见到停下来的大车,司机皱着眉头蹲在车边上抽烟。 刘桂新她们坐的这辆车的司机就笑:“又趴了,这些外地司机呀,也就能在大城市里得瑟得瑟,到咱们这边就趴,根本玩不起来。” 往沈阳方向走,一出本溪地界就是平原,那边的司机跑山路的机会少。 这个司机是本溪本地的,这条线都跑熟了,根本就不当个什么事儿,一溜烟儿开到郭家堡。 第251章 武侠 半夜出发,等车停到郭家堡市场十字路口卸完货,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了。汽车从凤城开过来要走三四个小时。 不只是冬天的问题,山路夏天也跑不起来。 刘桂新去上货时候,摊子就由张兴军负责,现在他也干习惯了,穿着件军棉袄也不罩罩衣,戴着顶夏军帽,坐在带车子的侧边上晒太阳抽烟。 现在他抽烟张清之和刘桂新已经不管了,拿他当了大人。 现在他得主要防备着张兴隆偷偷拿他的烟,一回家烟就神奇的不见了,张兴隆曾经从衣服到裤子到床上翻找了好久也没找到。 最后隔了挺长时间才发现,原来他一回家,就把烟和打火机藏到了张清之他们那屋的挂钟上面。 因为刘桂新不喜欢烟味,张清之张兴军冬天在家里都不太抽烟,连张万智都把烟戒了。 卸完货,大挂车走了,这些茧蛹还得倒回家去。带车子上摆着菜和水果,只能往家里扛。 扛到家还得挑,里面有瘪的,混进去的茧皮烂头,坏的,都要挑出来,然后清洗一下才能拿出去卖。这可不是小工程,好几大筐呢,大竹筐都有近一米高,七八十公分粗。 去市里拿水果蔬菜,去凤城拿茧蛹,有时候帮别人带些猪肉回来,那边的猪肉比南芬这边便宜,由其是年底,很多少都特意跑过去买过年肉。 平时,哥哥张兴军帮妈妈出摊,还要摆弄自己的小摊子,张兴隆和张兴兵就是放开了玩儿。 高丽君家是主要玩耍基地,王君平,董玉刚,刘喜银,有时候还有几个其他同学,但女生就高丽君一个,偶尔她家邻居的女孩儿会过来一起。 这个年头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听听歌,要不就是跑到后山上闲逛。 冰雪寒风都不能阻挡这些半大孩子的热情。 这边几个人说说笑笑,翻跟头打闹,那边董玉刚和高丽君坐在大衣上说悄悄话,大多数时候都是董丽刚抱着高丽君,头埋着头把大衣挡住,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坐就是小半天。 张兴隆有点搞不懂这有什么意思,不过也从来没过去打搅。 自从张兴兵发现张兴隆可能是处了对像以后,刘桂新在吃饭的时候就总是旁敲侧击一番,想打听一下情况,但每次都注定了要失望,因为她这个儿子实在是,不开窍啊。什么也不知道。 “今天又跑哪去了?一整天也没着家。” “没去哪呀,去下河套了,在高丽君家玩儿,还能去哪。” “你怎么总往人家跑呢?那丫头长的好看哪?” “还行,唱歌挺好听的,怎么了?” “你总去人家干什么呀?” “玩儿啊,上山什么的,又不是我自己,王君平董玉刚他们也去了,还有刘喜银他们。” “去了不少人哪?妈哟,一群小子跑人家一个小丫头家一呆一天,她爹妈不烦哪?” “不啊,平时她爸妈上班呢,大多都不在家,就她姐还有她小弟她们,还有她家边上家的孩子,可心什么的。” “都玩儿什么呢?” “听录音机,打扑克,有时候上山。妈我跟你说,董玉刚和高丽君处对像,成天在那抱着说话,说不完的话,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我还看着他俩亲嘴了,就那么嘴对嘴咬一起,哎呀,好埋汰呀,他俩也不嫌乎。”张兴隆噤着鼻子学了一下动作,摇着头嫌弃。想想就不得劲儿。 刘桂新和张清之听着就笑,这事儿也没法解释,也用不着解释。 也不用再问了,就这傻儿子还处对像?处个屁的对像,根本什么都不懂呢。 别人家孩子十五六岁早开化了,什么不懂?到自己家这俩一个比一个榆木。好在年纪还小,到是不用操心。 “爸,你从厂子帮我焊对哑铃呗?我同学都有。” “要那玩艺儿干什么?有什么用?” “怎么没有用呢?练劲儿。” “呵呵,找你爸呀,那你可得等了。”刘桂新白了张清之一眼:“从上楼我就说给家里弄个鞋架,到现在也没看到影儿呢,给别人做到是快。” 张清之自知理亏,嘿嘿笑了几声不接话。 “你没听见哪?”刘桂新怼了张清之一把。 “弄,弄,明天就弄回来,行了吧?” “我看你明天能不能拿回来,拿不回来你看着的。” 结果,第二天果然是什么也没拿回来,给忘了。刘桂新半真半假的把张清之吵了一顿。 又过了几天,张清之这才拿了个鞋架回来,不过明显不是给自己家做的,尺寸都对不上,刘桂新就生气,张清之陪着笑哄了好半天,也就将就着用上了。 …… 孙家老四抱着那台单卡录音机过来,坐在张兴隆床上放歌,和张兴军说话。 他俩说话张兴隆听的不太懂也掺合不进去,都是南芬谁最有名,谁面子最大,郭堡谁最能打这些,要么就是讲摔跤打沙袋,讲谁在练九节鞭谁在练哨棒。 这个时候,那些能人异事已经开始出现了,各路气功大师武术泰斗纷纷露头,硬气功的书连地摊上都有。 再加上武侠小说盛行,社会上尚武成风,都梦想着成为一代大侠号令天下。 原来街边摆的小人书摊已经消失了,新的武侠小说租书店悄悄出现,从学生到社会混混,反正大大小小的男孩子男人都沉迷于其中。 连录像厅这会儿都跟随潮流,开始放港台武侠片,或者热血片,什么醉拳,忍无可忍,像加里森敢死队这样的连续剧也大受欢迎。 张兴军就带着张兴隆跑到赵家堡道北的录像厅去看过枪战片。两毛钱一集。 学校正大门出来直走,穿过日本楼是露天矿的职工活动中心,里面二楼有两台电子游戏机,一台是打乒乓球,一台是打飞机,一毛钱一把。 这算是第一代大型电子游艺机了,黑白画面,图像简单,像简笔画一样,子弹就是直来直去的线段,没有任何特效,配乐就是简单的叮叮咚咚电子音。 在活动中心对面,大锅炉墙外,有一个自己搭建的红砖房,这就是赵家堡的租书店。 第252章 武侠梦 开租书店的是露天矿的退休干部,挺大年纪了,长的特别魁梧,说话声音像打雷一样。 他和别的租书店不一样,他买回来书都拆散,重新用牛皮纸做封皮按章节钉装成小薄册子,把书的原封皮挂在墙上。一部射雕英雄传能钉出来几十本,一毛钱一本。 每天他这屋里都坐满了人聚精会神的捧着书看,学生,混混,社会人士,工人,大家在这里坐的整整齐齐互不打扰。 张兴隆跟着董玉刚去活动中心玩的时候发现了这里,于是一发不可收拾,一头扎进了武侠小说里。 还珠楼主,朱贞木,平江不肖生,梁羽生,金庸,卧龙生,诸葛青云,倪匡,黄鹰,古龙,温瑞安,百剑堂主,江一明,司马翎,柳残阳,伴霞楼主,上官鼎,云中岳,萧逸,司马紫烟,秋梦痕…… 还有不知所谓的全庸,卧龙牛,古尤之流。 中午不吃饭也要去看一本,晚上放学跑去看到天黑,上课偷着看,回家关了灯拿着手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包里总有几本黄色牛皮纸。 一天到晚脑袋里全是各路大侠,各种武功绝招,做梦就是上天遁地,爬山就希望发现古洞接受传承。 不只是张兴隆,这个时候的绝大部分男孩子都是这个样子,每天梦想着成为大侠,四方拜服。 女同学也不闲着,岺凯伦,席慕荣,琼瑶,还有一些不知道从哪里传过来的手抄本。为了看本书用笔把书整个儿抄一遍,也就只有这个时代的人才会做了。 这时候的学生总有一些上课用不到的本子,抄歌词,抄书,抄诗词,抄名人名言,往往还要贴上几张大头贴。 学校周边的小卖部里全都卖着各种港台明星的大头贴,即时贴,画片儿,影视镜头和海报,不管男女生都会买来保存,或者相互赠送。 龙飞飞,凤飘飘,张蔷,韩宝仪,邓丽君,小虎队……湾湾的大都是歌星,而香港火的都是电视剧人物。这时候这边还没有人唱粤语歌。 不过这些都和张兴隆没有太多关系,家里没有录音机,什么歌什么歌星的也听不到不知道,电视剧到是看,但也是看剧情,对里面的人物没有太大感觉。除非是极好看的女星。 还是武侠小说好看。 有一种久旱的人遇到下雨的感觉,从小到大看书对他来说就是奢侈想法。 小时候选矿厂办过借阅室,负责人就是李忠义的妈妈和吕德权的老姨,有那么多的小人书,但是他挤不过别人,总是借不到。后来的小人书摊他没有钱去看。 他所看过的小人书基本上都是史德明家里的,还有江育才家的。课外读物基本上等于零。 这会儿终于可以随便看任意看想怎么看就怎么看了,还有什么能比得过看书呢? 书中的各路英雄人物成为他的偶像,每天一有闲暇就开始做白日梦,幻想着自己有一天能够纵横天下。 这个时候的小男孩其实都有这种梦想,都被武侠小说港台录像影响着,嘴里讲着兄弟道义,刻意模仿着一些人物。 张兴隆,凌云,朱孟才三个还撮土为香,正儿八经的磕头拜了把子。结义兄弟。板着小脸在那念叨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然后因为肚子饿,刚刚结义的三兄弟就草草了事各奔东西,回家吃饭去了。 …… 86年静静的走完了全程。 这个年张景义没回来,在儿子家里过的,张万智嘴上不说,但能看出来老头有点蔫,但老头话不多,什么都在心里弊着,别人也没有什么办法。这不是能劝的事儿。 这个年刘桂新和张清之大吵了一架。 张桂芹过年来串门,被张兴军看到她和张清之举止亲昵:坐在张兴隆的床上靠在一起小声说话,据说还亲了一下。张兴军告诉了刘桂新。 刘桂新很伤心,大哭大闹了一场,小舅丛树发,史家大爷大娘都过来劝说,张桂芹给刘桂新跪了一个多小时道歉,解释,最后不了了之了,还能怎么样? 总归这个年大人们过的并不是太开心,孩子们也就受了些影响,在家里说话都放低了声音,小心弈弈的。 87年开春,张兴隆初二年级下学期。 班长王君平退学不念了,回家接班。 他家里就他一个小子,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只能由他来接班。这也是本钢最后一批接班制,从这以后这个制度被取消了,所有人都得考技校再分配。 技校可以考各厂的,也可以考本钢公司的,本钢系统内子弟有一定的分数照顾。 王君平退学,董玉刚成为班长,兼团支部书记,副班长那俊飞兼组织委员,文艺委员高丽君,体育委员邹林峰,劳动委员徐庆。张兴隆还是学委兼宣传委员。 六班文艺活动在年级始终保持着第一,卫生纪律都是红旗班,语文全年组十个满分就有六班一个:张兴隆。 班上的总成绩仅次于一二两个甲班,在乙班里位列第一,那俊飞,张兴隆,姜泽喜,朴希舜几个人的成绩已经超过了大部分甲班学生。这还是少了一门英语成绩的情况下。 六班也成了年级最大的班,学生五十六人,最前排的王志昌桌子都快和老师的讲台并齐了。 老师在台上讲课,第一排中间的几个人就趴在桌子上用书挡着脸,离的太近,口水的杀伤力无限增大。 这是王晓丽老师带的第一个班,第一次当班主任,取得了成绩,也付出了努力。她的嗓子一直就是哑的。 班里几乎没有调皮捣蛋的,从别的班调过来的学生呆几天也就随了大溜,调皮的也变老实了。环境的影响还是巨大的。 斗口打架这种事也有发生,不过极少,也没有打生打死,被王老师训一顿也就没事儿了。 不像其他班经常炸烈,学生一直打到走廊上去,头破血流的去医院,或者和老师干起来了,全年级看热闹。 王老师也动手打过人,王志昌,王士伟,赵镇华都挨过王老师的巴掌,但打的心服口服,也都知错能改。 第254章 泥人也有土性 第二天,刘桂新单枪匹马去了二选车间。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来问问,俺家老张什么地方差了?退伍兵,立过功,老党员,不说又红又专起码也对得起党和国家。 就说在厂里,要不是因为我住院抢救也不至于成了工人,对不对?分房子得等,涨工资得等,拿奖金也得比别人少,我来找过吗? 一有好事就想起来俺们是党员了,就得讲风格讲作风,让一让,我就奇怪了,怎么别人就都没风格没作风了呢?怎么就不让一回呢? 啊?你们当领导的翻来覆去说这些话脸就不红啊? 多少次了?熊人也不能总盯着一个人熊吧?这么大个车间就俺们一个好欺负的呗? 干活,设备有点事儿也不管是什么时间,三更半夜去家里喊,俺家老张说没说过半个不字儿?哪回不是马上过来一干大半宿,给过什么了? 我真就想不明白,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们的心眼子长哪去了?歪着就不难受啊? 要不这样,这次工资俺们不要,以后有活也别再去找,行不行?俺们就混着,不行把俺们开除,行不?” 刘桂新越说越激动,连带着多年的委屈一下子发泄了出来,眼泪都出来了。 “我原来一直念着厂里的好,我那会儿住院离死就差一步,可这些年下来也差不多了吧?左一次右一次,我看都成了习惯了,有活老张上,好事再等等。 和老张前后脚进厂的,资格差不多的,还有谁工资没到顶?谁奖金不是拿头里?有几个还在下面和水当工人的?俺们不挑,当工就当工人,可心里总得有杆称吧? 哪有这样合起伙来欺负人的?不就是俺家老张老实嘴笨吗?能哭的孩子才给奶,是不? 不是我的我也不想,是我的想赖了也不行,今天要不我死在这,要不你们就看着办,泥人还有土性。 实在是太熊人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老张就压着我不让我来找,不来能行吗?这还有个头不?什么时候是个头? 你是当领导的,思想进步觉悟高,你告诉告诉我?”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能躲的都躲出去了,躲不掉的低着头在那硬忙,离的近的就盯着地面看,离的远的窍窍私语。很多时候的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 每个人都有亲朋好友人心向背,都会有一点儿私心,这个无可厚非。 主任被刘桂新说的面红耳赤,有点儿大汗淋漓的感觉,一门儿的劝刘桂新喝口水慢慢说。 “以前的事儿我真不知道,我也是刚来没多久,情况也是同志们汇报上来的,我也正在熟悉,你消消气儿,有话慢慢说,事情都能解决,对不对?” “我不是胡绞蛮缠的人,那些事儿我也干不出来,我就想要个理。多少次了,再老实也不能这样吧?泥人还有三分土性。” “知道知道,我知道。”主任点着头挤出笑脸:“情况我马上就去了解,你放心,该是张清之同志的一分也不会少,好不好?” “这就不是钱的问题,是车间把事做的太绝了,我一个妇道人家跑到这里来大吵大闹我不丢人吗?可是有什么办法?我要不来张清之这辈子都别想提一级工资,别想落一点儿好在身上。” “不会不会,怎么会?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好不?你先回去,我这边马上落实情况,好吧?” “我就要个准信儿,这回有没有俺家老张。多少后来的年轻的都提上去了,他们是活干的比俺家老张好还是做了什么突出贡献了?你拿出来章程我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消息传的飞快,马上张清之这边班组里就知道了。 有幸灾乐祸的,有完全看热闹的,有呲之以鼻的,有同情理解的,不一而足。现在班组里老人没几个了,退的,调走的,提干的,大都是后进来的年轻人。 “师傅你要不还是去劝劝吧。”张清之的徒弟孙章伍小声对张清之说。 “去什么去?不去,那帮鳖犊子就得骂一骂。当不知道就行了。”老蓝在一边瞪了孙章伍一眼。 张清之挠了挠了头,感觉有点丢脸,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的。 “老张你啊,就是太老实了,真的,我早就想说你了,什么事儿都抹不开脸儿,这哪行,这是什么地方?你退一步别人就能进十步,没头。” “闹一闹也好,起码叫那几个玩艺儿能记住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么的以后再瞎搞也得琢磨琢磨。”老徐头给张清之递了根烟:“你就当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 “都不容易呀。”老蓝点着烟叹了口气:“你媳妇儿,现在身体挺好了呀?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得过大病。” “还行,前两年我还耽心,这两年看着感觉还行,锻炼的呗,没天没夜的干,家里全靠她了,要不早黄铺了。”张清之点点头。 “确实能张罗,在咱们厂,就是在整个郭家堡你媳妇儿也算是一个能人,厉害呀。没生对地方。” “还不都是命,我老丈人原来那还是大干部呢,她可是一点儿福也没享着,竟遭罪了。” “怎么回事儿?” “死的早了呗,58年就走了,后面就给下放到农村去了,和我一个堡。” “命啊,这玩艺儿,呵呵,说不清楚。” “过日子吧,怎么还不是吃两顿饭睡一觉,谁最后还不是黄土一埋?吃饱了算。” “师傅,我婶儿走了,我看是哭着走的。”打探消息的孙章伍像兔子一样跑进来。 “我去看看去。”张清之站起来,他有点耽心。 “别去。”老徐伸手拉住张清之:“没事儿,肯定没事儿。不能去。” “那我去跟着看看。”孙章伍掉头又跑了出去。 其实刘桂新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出来下了楼还在流泪,就是止不住,好像积攒了多年的泪水一下子有了通道一样。 一直走出厂子大门,心情总算缓和了下来,眼泪也不流了。 刘桂新吸了吸鼻子,大步向市场走过去。还得卖东西呢。 第255章 不敢伤痛 事情很快就过去了,除了当事人没有人会记得。 生活照样继续,该哭的得哭,该乐的得乐,活着就是得干,得有个活着的样子。 等名单下来,张清之赫然在册。 这个就不好说了,说是因为刘桂新去闹了一场的原因也行,说是车间原本就有这个打算也可以,反正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和算计,明面上大家你好我妈打着哈哈。 没有人会去提这一茬。 不过经过这件事儿,张清之在家里的地位好像又降了那么一点儿,以前什么事儿还能和刘桂新争几句,现在就是一个眼神儿…… …… “还没挑好啊?这家伙,你这挑本书都赶上挑媳妇儿了,这么些就没有你看的?跟你说全南芬我这书就是最全的,最多,街里的小小子都跑我这来租。” “不是,都看过了。”张兴隆拿着书翻。 他看书快,好看的差不多都已经过了一遍,记忆力又好,看过了也就记个差不多了,也没必要刷二遍,结果就这样了,挑一本能看的书开始变难起来。 “来,我给你推荐两本吧,看你那个难受的样儿。”老头喘了几口粗气,捧了捧自己的大肚子,从纸壳箱里抽出两本册子来:“这两本你翻翻,保准儿好看。” 屋里的煤炉子呼呼的烧着,厚重的棉门帘把寒风挡在了外面,小层里热气蒸腾。就是灯泡小了点,不够亮。 “灯太暗了,多累眼睛啊。” “有点亮就行呗,凑和看吧,换大泡你们谁给我交电费?在我这一毛两毛的看本书我这夏天风扇冬天煤炉子的伺候,还想怎么的?翻天哪?” 老头一天气势相当足,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社会上的小混子来他这也是老老实实的,训几句都陪着笑脸。 张兴隆翻了翻老头给推荐的书,大鱼吃小鱼,作者没听说过,不过写的还行:“就这本吧,拿五,三册吧。” “怎么样?行吧?保准你爱看,你们这些小年轻啊,就得意这样的,小鸡儿看的梆硬就过瘾。”老头儿去箱子里给找了头三册出来:“不找了,就压一块吧,懒得倒腾。” 原来张兴隆借了五本……五册,押了一块钱在这。 “行,你别给记差了就行。”张兴隆把书塞进书包。 “差不了你们,这都记着呢。”老头拿起大账本找了找,翻到张兴隆那一页记了几笔。每一个租书的都有单独一页,记的清清楚楚。 “给张车票呗?”张兴隆收拾好书包冲老头伸出手。 “啧。”老头匝了一下嘴,伸手去兜里掏:“哎呀,来我这看本书我还成了欠你们的了,什么都管我要。”扯了两张小火车票扔在桌上。 “反正你那么些也不用,你又不花钱。”张兴隆抓起车票出了书店往小火车站跑。从这边没多远,四五十米。他听到搬到口的警报响了,小火车马上进站。 一口气冲到车站爬上小火车,这才舒了口气,也没进里面找座,掏出小说看起来。 “票。”售票员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来。张兴隆扭头看了一眼,一张抹的粉白粉白的脸,头发烫着大爆炸。 把车票拿一张递过去,低头接着看书。 小火车到郭家堡天已经完全黑了,张兴隆跟在人群后面顺着部队修的那架桥过河。这座桥已经不行了,当初就是简易的,中间已经被大车压的塌出了窟窿。 桥过来就是俱乐部,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百货这边,路边上摆着的卖货棚子已经锈的快烂了,当初根本就没刷漆。 走到十字路口,大街上空无一人,几家小卖部的灯光到是把这一片照的通亮。 老妈和老哥的摊子都已经收了。 回到家,隔着院墙往屋里看了一眼,好像没什么情况,过去敲门进屋。这个时候的孩子都不带钥匙,怕他们弄丢了。这个时代可没有配钥匙的地方。 进了屋放下书包,发现哥哥脸色不大对:“哥,怎么了?” “我妈手碰了。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呢?跑哪疯去了?” “哪也没去呀,去租书了。我妈手碰哪了?” “让车碰了呗,可重了。” 张兴隆起来去了大屋:“妈,你手碰啦?” 刘桂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有点蔫,右手包着厚厚的纱布。 “去哪了才回来?以后早点回来,这几天妈手不能动,你帮你哥弄点摊子。” “嗯。妈你这,疼不?碰啥样了?” “不疼,去写作业去吧。过几天就好了。” 能不疼嘛,俗话说十指连心,伤在手上那不是一般的疼,而且手是人的工具,有些时候会控制不住下意识的做动作,更疼了。 今天早晨刘桂新照常坐货车去市里进货,谁知道在桥头的时候,货车和另外一辆车错车的时候车厢板打到了一起。 这边的路面不太好,有点颠簸,刘桂新就用一只手抓着车厢板站着。 结果错车这一下,把刘桂新的手夹进去了。 当时她还没注意,都冻僵了没知觉了,还是边上的人看见的:“妈呀大刘,你手怎么了,全是血呢?” 刘桂新举起手,这才发现手伤了,皮肉翻卷,怪异的扭曲着。骨折了。 车不可能往回开,刘桂新就用围脖把手包起来,这么坚持着到了市内,还继续上了货,然后才去了医院。 两根手指骨折,皮肉破损严重。 等进了屋手暖和了过来,差点没把刘桂新疼晕过去。蹦着疼,心跳一下手指就巨疼一下。 然而她并有第一时间考虑自己的伤,反而愁摊子怎么弄,她手是肯定动不了了,卖大儿子可以,上货怎么办? “好好歇两天吧,别琢磨啦,干什么不得先把伤养好?让小军子出摊,这些货能卖几天呢,实在不行我和老二去上货。” “你能行啊?可得了。先看吧,已经这样了。唉。”刘桂新有点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这下好了,可怎么弄? 很多人,在很多时候都活的小心弈弈,不是怕伤怕疼,是不敢伤不敢疼。 第256章 落榜 刘桂新手伤了这几天,家里的气氛都有点紧张,张兴军和张兴隆干什么都小心弈弈的,连说话都压着声音,怕惹恼了张清之。 这几天张清之头上就冒着烟呢。 只有老三张兴兵例外,照吵照闹照样嘻嘻哈哈的。老儿子嘛。 张清之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都不是我儿子,就老三才是我儿子。平时小孩子调皮捣蛋,只要有老三参加的就肯定不会挨打。 明明白白光明正大的偏心。都说老儿子大孙子,这话可不是闲说的。 …… 一晃儿,天气暖和起来了,积雪消融山青水绿,人们都换上了薄衣服。 市场又搬回了俱乐部那边,重新繁荣起来。 张兴军去参加了选矿技校招生考试。 刘桂新摊子上卖的东西样数越来越多,上货的地方也从本溪凤城跨到了丹东,这边货车不方便,东西不多的时候刘桂新就扛着大筐小裹的坐火车回来。 定好哪趟车,几点到站,家里这边张清之张兴隆推着车子去火车站接。 卖冰棍的那辆小车闲了两年,在外面院子里扔了两年,终于又用上了。来回推货。 上货来回的车次并不固定,有时候是下午,有时候是晚上。 如果正好遇到小火车通车的时间段,张清之就一个人去南芬,和刘桂新一起把货倒到小火车上,这边几个孩子推着小车在小火车站等。这样可以省些力气和时间。 “二哥,你推我呗?”在小火车站上,张兴兵蹦到小推车里喊张兴隆:“推着我快跑。” “行,完了你推我不?” “推。你先推我。” 张兴隆推起车子在站台上跑,张兴兵蹲在车子里叫,拐弯的时候车子会歪起来,又惊险又刺激。 张兴军不参加这种幼稚游戏,蹲在一边看风景。身边就是河,坝墙有七八米高。 这条河这会儿已经快不能叫河了,兄弟三个小时候都在这河里玩过水,洗过澡,那时候水很清很凉,河底很干净都是些卵石,是小伙伴们游戏的好地方,还能捉鱼。 平时的时候,河水最深的地方有孩子的腰那么深,浅的地方也能到小腿,雨季会涨洪水,那时候水面会淹过桥面,经常有上面人家的东西被冲下来,就有些人站在桥上捞。 现在,这条河已经完全臭了,河床上全是垃圾塑料袋什么的,黑乎乎的,河水也只有一尺多深,就算下大雨也不过就是能把整个河床占满,再也发不出来以前那么大的洪水了。 主要原因就是露天矿那边矿山越来越大,把源头切了,下面从赵家到郭家楼越盖越多,生活下水都排到了这条河里。 “你俩轻点儿行不?再撞哪。”张兴军扭头对推着车疯跑的两个弟弟喊了一句。 “不能,大哥你来玩不?可好玩了。”张兴兵玩兴奋了,眼睛冒光。 “换人换人,该你推我了。”张兴隆把车停下。 “行,你上来吧。”张兴兵从车里跳出来走到车把边上,张兴隆进了车里蹲好把住两边:“好了,推吧。” “注意了啊,嘀嘀,发车啦。”张兴兵弯着腰使劲儿推着小车跑起来。 小火车站台就那么几米宽,小车就只能拐急弯调头,张兴隆劲儿大,使劲别着就过来了,可是张兴兵力气个头都不够,于是,翻车了。 咣当一声车子侧翻在一边,张兴隆滚了个子站起来。 “啊~~,好疼啊。”张兴兵扯着嗓门哭起来。 “怎么了?撞哪了?”张兴军跑过去,张兴隆也顾不上拍身上的灰了。 “手,压着手了,呜呜,啊~~,好好疼啊。都出血了,啊哈哈。”张兴兵的右手被翻倒的小车车把砸在了站台的水泥砖面上,指甲盖都青了,指甲缝里有血流出来。 “按着,按一会儿。叫你俩疯,干说不听,看吧?好受了吧?看我爸回来不打死你。”张兴军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冲着张兴隆吼起来。 “我知道他能翻哪?我推都没翻。” “他多高你多高?他有你有劲儿啊?”这会儿张兴兵的身高才过张兴隆的胳膊肘。 好说赖说,总算把张兴兵哄不哭了,不过指甲盖是肯定遭了,已经黑了,虽然不出血了,肯定得掉,还疼。哥俩都有这个经验。 “轻轻吹吹,忍着点儿,一会儿就不疼了。”张兴隆给传授经验。 小火车轰轰隆隆的进站,张清之和刘桂新把货从小火车上递下来,张兴军和张兴隆在下面接,全弄下来以后再装车往家里推。 “小兵怎么了?”刘桂新扭头看了一眼明显不一样的老儿子。平时这会儿就他乍乎的欢实。 “刚才他俩疯,手撞了,疼呗。”张兴军故意说的很轻松。 “我看看。”刘桂新过去拿过小儿子的手借着搬道房的灯光看:“妈呀,这指甲盖都黑了,这怎么弄的呢这么重?干什么了?” “俺俩推车,该我推二哥的时候翻了。” 张兴隆正在往车里放东西,张清之从后面照屁股就是一脚。 “你干什么玩艺儿?玩不小心碰一下你打他干什么?”刘桂新瞪了张清之一眼。 张兴隆低着头不出声。 …… 夏天一过,张兴隆初二下学期翻了过去,暑假来了,再开学就是初三的大学生了,张兴兵也念到了五年级。 “二民,去看看那张红纸,看上面有你哥名没?” 张兴隆和张桂新推着车子从下河套选矿技校门口路过,刘桂新往门里看了一眼对张兴隆说。 张兴隆跑过去把校门口贴的大红纸上的名字从头看了一遍。 “妈,没有。这是哪呀?干什么的?” “这就是技校呗,唉呀,你哥呀,这是没考上。可怎么整呢你说。你可得好好学,听见没?一定得考上。” “嗯,我肯定能考上。” 晚上吃饭,刘桂新说了技校放榜的事儿,张兴军没考上,其实这就在意料之中,必竟初中没念完,再聪明的孩子你没学过也不可能答得出来呀。 “先这么混着吧,帮家里看看摊也挺好,正好你还能轻快点。”张清之到是没想太多。 刘桂新看了张清之一眼,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说。 第257章 社会人 “大刘啊,快去看看吧,你家大军把人打了,一地的血呀。” “在哪?打挺重啊?” “在医院门口,六号楼楼头那块儿,可不挺重,满地都是血,瞅着都吓人。” “你就夸张,打个架还满地都是血,喷泉哪?”刘桂新笑着看了一眼报信的老太太。这时候大人根本就不把孩子打架当回事儿。 “可不敢说假,你家大军动了刀的呀,快去看看吧。” “啊?动刀了?”刘桂新这才慌了:“他关姨,帮我看下摊,我去看看。”拿起钱兜子就往医院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这孩子打架从来都不动家什啊,这怎么突然动上刀了呢?从哪来的刀?”刘桂新还是有点不太敢信,自己儿子自己了解,打了这么些年架,连砖头都拿的少,更别说刀了。 “镰刀,我看的真真的。这死孩子呀,胆子也大,手也够黑的,也不怕出事儿。” 老太太是刘桂新的朋友,平时相处的挺好,没事儿经常过来和刘桂新拉拉话,也是个热心肠,看这架打的,到把她急够呛。 到了这边,已经没人了,地上到是有几块血迹,看样是没少流。 “大哥,打架的人呢?”刘桂新问边上的小卖店老板。 “去医院了,挨打那个是尿罐子,他爸不就在医院上班嘛,打人的走了,兴是回家了,你家孩子啊?” “嗯,打人是我儿子,你看着他走了呀?” “走了,拎个筐拿了把镰刀。不怪你家孩子,回去也别说他,打的对。” 尿罐子叫崔士林,是张兴隆小学的同班同学,关系还可以。初中在八班。他爸是医院化验科的大夫。 崔士林这人本性到不是太坏,不过挺能作的,小学就和社会上这些混混什么的天天混在一起,偷铁打架抽烟喝酒,挤公交车掏包这些事都干。 他爸也管不了他。 他打架一般,经常叫人揍了他爸也当没看着。管不起。 东北这边的人愿意动手,除了孩子没人在意几个小混混,经常在公交车上掏包让人看着了就踹一顿,他们也打不过,人家成年人力气在那摆着呢,谁小时候还不是打过来的?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和张兴军干起来了。 刘桂新想去医院看看,走了几步又感觉不对,拐个弯急匆匆的回家去了。 “小军,小军。”开了门刘桂新就开始喊。 “啊,在屋呢,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你打完架没事啦?拥护什么打的呀?” “他讨嫌,我和他好说好商量和我盛脸,不打留着干什么?” “那你就动刀啊?砍哪了?” “屁股。那肉厚,没事儿。当时气头上就没多想。怎么了?他家去找你啦?” “没,你黄大娘看着了去找的我。伤怎么样啊你就跑回来了?人家说去医院了。” “去呗,你不用管,等他家来找。” “那能不管吗?巴掌撇子打几下也就算了,你动刀了你不知道啊?这能是小事儿吗?万一人家要去派出所呢?” “不能,谁打架还找派出所啊,他有那脸吗?以后不混啦?” “哎呀妈呀,闹了一规遭,你现在是混的呀?啊?你现在这是混上了呗?成社会人了是不?啊?”刘桂新脸色都变了,声音也尖利起来。 “准备也去巴篱子蹲几天镀镀金,在街面上立个号呗?是不?咱家也出个名人。” “不是。”张兴军低下头站在那:“我没混。” “不是?我看就是,这小话说的多漂亮,多带劲儿,啊?你现在真是越活越出息了,咱们家要出社会人了。” “真不是,我不混。” 刘桂新举手在张兴军头上就是一巴掌:“出息了,要混社会了。” “妈,”张兴军硬挺着挨了几下子,也没躲,要是张清之打他早就跑了。 “我说错话了,我真不混,我就钓个鱼他就撩巴我。” 刘桂新叹了口气放下手,想了想:“你就在家老实儿呆着,听见没?哪也不准去。” “嗯,我不走。” 转头出来,刘桂新低着头往市场走,到市场看了看没什么事儿,对关姨说:“老关,你帮我看着点,我去趟医院。” “怎么了?” “俺家小军把人打了,我去看看。” “打就打了呗,半大小子哪有不打架的,人家没来找你自己送上门啊?” “化验科老崔家的孩子,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是熟人,和俺家老二还是同学。我去看一眼。” “那个小子?啥尿罐子是不?一天就讨猫嫌,偷鸡摸狗的,你搭理他家干什么呀?前两天就在这还让人家踹了一顿,我看他声也没敢吱。就选厂工人。” 刘桂新皱着眉头想了想:“我还是去看一眼吧,心里不踏实。” “打挺重啊?” “说是拿镰刀砍屁股上了,我看那边出了不少血。” “妈呀,你家大军没看出来,手挺狠哪。这下好了,屁股变三瓣,以后上厕所可得劲了。”边上几个卖东西的女的都跟着笑起来。 有人过来买菜,刘桂新心慌意乱的把人答对走了,把东西收拾了一下摆好铺平:“我还是得去一趟,这心就在半空悬着的,我去看看伤怎么样。” 大伙也没再劝,刘桂新匆匆忙忙的到了医院。 结果没找到人,崔大夫也没在,这事儿又不好打听,转了一圈就回来了。 一直到黑天收摊也没人到摊子上来找,刘桂新的心稍放下了一点儿,和过来帮着收摊的张兴隆一起收摊子回家。 一边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这事儿也就这么过去了,崔家还真没过来找,也没去派出所。估计他也不敢去,都是在派出所挂了号的名人,去了也是挨呲。 张兴军继续每天的生活,替换刘桂新,自己摆摊,要不就是去西沟钓鱼或者采山菜,闲着的时候就坐在侯家卖店里,到是和侯家一家关系处的不错。 侯家有个丫头,比张兴军大几岁,说话细声细语的,没事儿就喜欢和张兴军说话。 转眼九月,学校开学了。 今年夏天,南芬从南山到街里修了人行天桥,横跨在铁道线上,从此以后过铁路就方便多了,再也不用心惊胆颤的在铁道线里穿。 天桥是一个日本人出钱修的,据说他在这里出生成长,后来被统一遣送回国,但对这里还是相当有感情,捐了六十万日元建了这座天桥,在天桥头上立了块碑。 第258章 这个冬天发生了许多事 每学期开学都是发奖日,经过一个假期的研究评选,从本钢教育处到区里学校各种奖都有了人选,赶着开学这几天宣布,发奖状和奖品。 张兴隆又领了一堆本子什么的,连获的是什么奖都没记住。反正是得奖了。 班里除了又多了几个学生以外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上学期他没怎么考好,全班第七,被王老师点了一通一指禅。王老师训人的时候喜欢用手指点人的肩井窝,又麻又疼。 上学期放假前,原来的初三毕业。 每年六月都有毕业班,会在操场上照相,就会有背着相机来赚钱的人,然后没毕业的一二年级也会有人跑过去照相。一张两块钱,彩色七寸。 照相的人很多,但取相的时候人就少了,很多学生没有钱,照的时候为了面子随着大伙照了,取相的时候就悄悄躲开,相片也不要了。 有的甚至就是去过把瘾的,根本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照片。这样的学生还不少,一般都是女生。 所以每年九月开学的时候,都会有人拿着一撂一撂用信封装好的相片在学校里堵人。 “张兴隆,给我拿十块钱,我取相片。”高丽君跑到张兴隆座位上伸出手。 张兴隆从兜里掏了十块钱给高丽君。她借钱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五块八块,十块,从来也没还过。她也没钱还。不过张兴隆也并不在意,好朋友,还是另一个好朋友的对像,做点事儿也是应该的。 一边那俊飞扭头看了张兴隆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扫视了几下转回去了。 张兴隆心有点跳。 两个人都坐在第三排,来回调换座位的时候一个月就会有两个星期挨到一起,这是张兴隆最高兴的事了。虽然他这会儿还是不懂什么男女情事,但并不妨碍他知道自己喜欢谁。 天气越来越冷,学生们每天早起六点多背着大书包去学校,日子平静的过。 天气冷了,钓不了鱼了,张兴军又开始鼓捣着抓鸟,反正他就是和鱼和鸟干上了,一年到头就是在琢磨这两件事儿。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脾气也越来越暴臊。平时他什么事儿从来不对任何人说,都在自己心里弊着,所以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也就是张兴隆和张兴军还有着交流,可能是因为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吧,偶尔会听他说些事儿,不过张兴隆必竟太小,什么也不懂,听过也就过了,即不会追问,也不会和爸妈说。 所以在张清之和刘桂新的眼里,大儿子就越来越奇怪,脾气越来越坏。好在还听话,就算不乐意也就是板着脸不吱声,沉默的反抗,让干什么还是会干。 几场大雪下来,气温隆到零下三十,街上的行人都裹的像个球一样,根本分不出是男是女。 好在刘桂新这会儿有张兴军替班,不用一天站到晚了,可以少遭些罪,但依然不好受。 进冬没多久,刘桂新又出事了。 去凤城拉茧蛹,回来的时候在鸡冠山带货的车翻了。 连人带车滚到了路边的沟里,茧蛹全洒了,人到是没受什么伤,吓了一跳,有些擦伤。 当时车速有点快,打滑也就是几秒钟的事情,刘桂新坐在车斗上,就感觉突然天旋地转的,清醒过来就已经连人带货的被扣在车厢下面了。 司机去堵人叫车,刘桂新就在车底下扣着,天寒地冻的,还心疼这些茧蛹,全是钱哪,好几百块钱得挣多久? 等司机叫来吊车把货车吊起来翻回路面,刘桂新已经快要冻僵了,被人扶到路边。 车不能走了,被拖回凤城去修。 刘桂新一个人在路边缓了一会儿,一个人跑到沟下面去捡茧蛹,可是雪深草密的,哪有那么容易捡回来? 费了半天的劲,捡了一筐半起来。 这会儿天都要黑了,整整折腾了大半天时间,太阳西落,北风猛厉起来,在这空旷的野地里疯狂的肆虐着。 刘桂新万般不舍的把一筐半茧蛹搬到路边,就守着茧蛹在路边守着,等着过路车,前无人烟后无村镇,只有呜呜嚎啸着的北风。 等她终于等到过路车,流着眼泪回到郭家堡,已经快要半夜了。 没有人给赔偿这笔损失。这就是一个弱女子的无奈。 好在人没出事儿,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全当花钱消灾。 刘桂新这件事儿没过去多久,张兴军又打架了。 他在水洞下片儿那边山上下了不少夹子套子,隔几天就去溜一次,拎一串鸟儿回来。 那天又像往常一样,和刘桂新交接了摊子,他一个人去山上溜夹子,结果就和人打起来了。 对方是哥俩,郭勇和郭力,老大是张兴隆的小学同学,不过年纪比张兴军还大一岁,长的也蛮高大的,小学毕业就回家种地不念了。 也不知道张兴军什么时候和他结下的仇,哥俩拿着根铁管把张兴军堵在了半山上。 张兴军对于打架丝毫不怯,管你几个人拿着什么,想干干就是了。 和郑德宝打架那次他是真的没拿砖头,就是用的拳头。 砖头算什么?他握紧拳头可以一拳把红砖打碎。这是硬练出来的,拳头上厚厚的一层硬茧子,不知道打了多少棵树吃了多少苦。 成天上山也不只是去玩儿的,还有一个人的苦练。 郭勇郭力哥俩牛逼哄哄的拿着铁管堵住张兴军,结果一照面就被张兴军几拳打懵了。 快准狠,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一般人打之前先来段废话示示威的习惯。干就干,说什么废话? 抢过铁管把郭家哥俩打倒抡了一顿,张兴军继续去溜夹子,像没事人一样拎着鸟回了家。 结果,人家郭家哥俩去住院了,还去了派出所。 等派出所找上门来的时候,张兴军还是懵的,根本没想到的事儿。 好在派出所也没说什么,把事情说了一下,让双方先协商。 派出所的一走,刘桂新就问张兴军说:“因为什么打的架?” “他俩去山上堵的我,拿着铁管子,我不还手啊?” “这家臭不要脸的。你别在家呆着了,去,去南山医院,住院去,他们能住咱们也能住。” “真去呀?” “不真的还假的呀?他们什么时候出院你什么时候出,家里这段时间不用你,你就老实儿在那住着,陪着他们。我还就不信了,堵人还有理了。” “那,他们要是在医院撩我呢?” “撩你你不会削啊?没长手啊?还翻天了呢。” 于是,张兴军光荣的住了院,这边是本钢职工医院,有张清之的职工证也花不多少钱,而对方是农业户。 第259章 穷不是道理 最后,这事儿也不了了之了,对方家里找过来协商,刘桂新一点面子也没给。 “先养伤,养好了一起算,俺家孩子还住着呢,你们急啥?你们两个拿着铁管子打俺们一个,我还没吱声呢你们还得着理了似的。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也不问问是怎么打起来的呀?我们好好的上山你们凭什么堵我们?两个人还拿着铁管子,这是要干什么?要弄死谁呀? 我告诉你们,这架打轻了,俺家俺子就是心软。等孩子出院我找你们一堆算。” “你们是工人家,俺们就是个坐地户种地的,你说,你们和俺们一样的呀?你们天天大米白面的,孩子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俺们就是在地里刨点食儿。 是不?你们也照顾照顾,这住院乱七八糟的几十上百的花进去了,俺们弄点钱不容易。” “我家钱是大风刮来的呗?你们是坐地户我们是工人就得受你讹呀?你们不容易,谁家容易?不容易怎么不好好管管孩子呢?穷还穷出理了呗? 我还真是头一次听说这些话,我们是工人就得让着你们?就得给你们钱?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呢?谁给你们的道理?算了我不想和你们废口舌,要不就在医院住着,要不就去派出所。” 老郭家俩口子最后也没占着便宜,骂骂咧咧的走了,去了派出所。 刘桂新一点儿都不耽心,占着理呢。再说了,你不讲理我和你讲什么道理?谁还没点熟人了? “他们那一片儿的人家吧,可穷了,真的妈,穷的你都难以想像。”张兴兵从小屋钻出来跑到刘桂新身边抱住她的脖子。 “你又知道了。你听谁说的?” “听谁说?还用听谁说呀?我同学就住那片儿。裴金库家。” “赔金库?我的妈呀,这名起的,不穷都对不住他家。”刘桂新乐了。 “嗯,老大裴金龙,老二裴金库,老三裴金宝,妈,你都不知道他家啥样,那穷的呀,我的妈呀,我都不想说。他爸他妈都死了,赔进去了,他奶领着他们哥仨过呢,家里耗子都不呆。” “别这么说人家爹妈,死人最大。哪有你这么说的还赔进去了。”刘桂新拍了张兴兵一巴掌,忍不住笑起来。 “这孩子这名起的,也太那什么了,能有钱就怪了。”张清之在一边接话。 可不嘛,赔金龙赔金库,到老三就剩一个金宝了,接着赔。 “俺班同学都说,说他应该叫赔不着才对,说只要他名改了肯定家里就有钱了。” “这个姓吧,也是千奇百怪,有些姓确实不好起名,像老史家似的,怎么起感觉都不太对劲儿。”张清之笑着拿史德明家举例子。 “我二哥历史老师也姓史,叫史桂香。” 三口人都笑起来,刘桂新说:“出去这些话可别乱说啊,别叫人听了打你。姓什么是袓宗定的,那还能改呀?” “小军这事儿怎么弄?”张清之有点耽心。 “爱怎么弄怎么弄呗,一开始我还觉着咱们把人打了有点理亏呢,看看这家人,这什么玩艺儿啊,爱怎么的怎么的,告官就陪他告官,住院就陪着住院,我还不信了。” 张清之就不吱声了。一切行动听指挥。 张兴隆这会儿在学骑自行车。 家里穷,从小到大也没有辆自行车,不少同学家里都有。关键是张清之和刘桂新就没人会骑。 小时候,孙旭亮就经常骑着他爸的自行车到处显摆,何强他们都会骑。徐革军,于宝秋,陈亚杰,姜泽喜,凌云,好像同学里大部分都会骑,家里也都有。 连王志昌家里都有,小时候身高不够,掏着裆能骑的悠悠跑。 赵家堡租书店的书他都看过了,没有看的了,郭家这边又开了一家,不过不是门面房,而是在他家里。 姓田,他家两个丫头一个小子,二丫头田艳是张兴隆一届的同学。大丫头叫田华,小子叫田政委。 他家三个孩子,老大很漂亮,身材苗条说话好听,小的是个白净帅气的淘小子,就老二,好像父母把所有缺点都安她身上了。 张兴隆来回去他家租书看,又因为和老二是同学,很快就混熟了。 他家有辆旧自行车,二六架的,其实已经相当破旧了,不过还能骑。 张兴隆就和田政委他爸商量借车,最后以一天一块钱成交。其实是老田让他给买包烟就行了,他给的钱。 他根本就不会骑车,甚至摸都没摸过,就是看着别人骑了。 不过他知道怎么练。 小时候,孙旭亮何强他们都是推着自行车到选矿宿舍门口那里,那是个斜坡,坐在车子上从坡上冲下来,也不用蹬,只要注意平衡不倒就行了,等转几圈没动力了再推上去。 时间长了能保持住平衡了自然也就会骑了。 在大庙这边的坡上也可以练,不过这边坡有点大,人和车也多,不太安全,张兴隆有点儿不敢。这里是沈丹线,长途大货车很多。 原来大伙一起玩的时候在大庙这边溜过车。别人溜他看着。 孙旭亮有一次下来的时候就撞了人。 “大爷,别动啊,别动。” 咣。 “我操尼玛个小兔崽子,不叫动不叫动,瞄准是不?撞的这个准称。” 老头提着只鞋在后面追,一群野小子一哄而散。 还有朱孟才家边上顶头老杨家的小子,骑车子带着三个人从坡上往下冲,结果刹不住了,就往一千门的墙上撞,咕咚一声连人带车撞到墙上滚成一团。 人到是没什么事儿,这时候的野小子根本不拿这当回事儿,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嘻嘻哈哈的照样疯,就是自行车前圈包了饺子,几个淘小子把车放平上去一顿猛踩,然后推上去再冲。 反正那车是废了。杨家老大有点缺心眼,他爸拿他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打死吧? 不过他到也不是一无是处,他知道去厂里偷铁,知道那个能卖钱。厂里的门卫知道这小子缺心眼也懒得管他,听说也不少挣钱。 第260章 自行车 张兴隆兴奋的推着自行车来到选矿宿舍这边。 这里就是张兴隆原来的家,这会儿平房都拆掉了,原来房子的地方都用石棉瓦围着,也不知道要建什么。 在坡顶上跨上自行车,然后单腿点地,车顺着斜坡溜下来,在惯性的作用下跑的飞快,张兴隆又激动又兴奋又害怕的坐在车子上把着车把。 他的个子坐在车座上勉强能踩到脚蹬子。 从坡上下来的速度还是相当快的,甚至有点超出了张兴隆的预计,不过他身体好,力气大,控制方面就比较容易操作,扳着车把拐进了矿建宿舍的院子里。就是原来的部队大院。 院子里是泥土地,坑包不平的,有些地方还有水坑,他就在里面七扭八拐的横冲直撞。 “蹬,你得蹬,蹬起来就了。” 边上有人在喊。 张兴隆也没功夫去看是谁,也不敢,这时候全部注意力都在车子上,一回头就是摔。 脚下使力蹬了一下,车子得到了点儿动力,果然不那么歪扭了。那就蹬吧。 就这样在院子里来回的转着圈,越蹬越熟练,感觉能够判断车子的方向了,也能感觉到车身的力量,知道该往哪边使劲儿。车把子控制的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也不知道蹬了多长时间,反正大腿磨的生疼,天已经昏暗下来,要黑天了。 正是老郭家俩口子找到家里的时候。 推着车子爬到坡上,然后试着往回骑。他还不敢溜车上,只能先跨上去先坐好,然后使劲蹬起来。 等晃悠到俱乐部这边,天色已经黑下来了,周边景物变得朦朦胧胧的,人也多了起来。 然后张兴隆就悲剧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夜盲症。 随着黑暗降临,他的平衡感就一点一点失去,平地摔的能力觉醒。 咕咚。 连人带车摔在陈亚杰家房间头,他连自己是怎么摔倒的都不知道。 学骑车一跤没摔,学会了摔了。张兴隆郁闷的爬起来,摸了摸身上,膝盖有点疼,估计是破皮了,手也有擦伤,不过衣服没破,这到是挺值得高兴的。 扶起自行车,车把都歪了。 用腿夹住前轮双手使劲把车把子掰回来,然后推着往回走。不敢骑了。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有夜盲症,在晚上没有平衡感,但是他知道自己晚上看不清东西,肯定得摔。 把车还给老田家,也不敢说摔了,拿了书往家走。膝盖火辣辣的疼。 不过,学会骑自行了,这可是个伟大的壮举,想想就又开心起来。 回到家,刘桂新张清之他们都已经吃过饭了,张兴隆自己钻到厨房里,把留在锅里的饭菜端出来,就站在厨房吃了一口,然后溜回小屋里。 坐到床上挽起裤腿,膝盖破了好大一块,已经粘在裤子上了。忍着疼痛把裤子撕下来,去撕了点手纸按在伤口上,这样手纸就会粘在伤口上,就不会再粘裤子了。 这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成果。 原来张兴军也上学那会儿,腿上磕破了,用铁丝做个支架撑在裤子里,又难看又不方便,他就用纸贴,发现这个方法果然好用。 去洗了手脸,满足的上床睡觉。人对于自己一个目标的达成那种愉悦感是极期强烈的,就连腿上手上的伤都好像不疼了。这种感觉没有什么能够代替。 人对于自己有兴趣的东西,由其是上手快短期就能产生成就感的东西是非常容易产生迷恋情绪的。 张兴隆就疯狂的迷上了骑自行车。 这个在后来人看来又累又慢的体力运动在这会儿可是真正的高大上,是人们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还有大部分人群不会骑没有呢。 甚至武侠小说都阻档不了他对自行车的喜爱。 每天除了上学放学,和朋友一起吹吹牛玩一会儿,他的心里都在想着去哪借辆自行车过来骑一会儿。哪怕就骑一小会儿也行。 陪刘桂新去进货的时候他就会幻想,家里挣了大钱发了财,妈妈会给他买一辆属于他自己的自行车。 “妈,我同学都有骑自行车上学的了。” “嗯。小心点,别让他们撞了,小孩子没深没浅的,别人的东西不要碰,碰坏了得赔。” “妈,我也想骑车上学。” “你会骑吗?总共也没有多远,骑那东西干什么呀,你郭堡这边的同学都不骑,到时候你一个人走啊?那人家还能和你玩了吗?” “妈,我真的想要辆自行车。”他想说自己会骑了,可是想了想没敢。他怕妈妈问在哪学的,用的谁的自行车。刘桂新要是知道他花钱‘借’车学非得揍他一顿不可。 “你现在才多大?现在还不是要车的时候呢,你看你哥都没要过。” 郁闷的低下头,心里全是失望和失落,还有那么一些委屈。同学什么都有,从小到大自己什么都没有过。 “你好好学习,认真上课,等考上技校了妈给你买。买新的。” “真的呀?”张兴隆意外的抬起头看向妈妈,心里有点激动。 “真的,你考上了妈就给你买。” “行,我肯定能考上。”张兴隆开心的笑起来,这一会儿心里充满了斗志,有点儿热血澎湃的。 不过很快,他又发现了新发现。 照相机。 刘桂新这两年虽然摊子上的商品种类越来越多,水果,蔬菜,茧蛹,糖稀,煮花生,夏天会大量的进西瓜堆着卖,还有甘庶,但仍然会去南山曲表姐家做衣服。 张兴隆和张兴兵经常跟着去玩儿。曲表姐和姐夫也会没事儿过来张清之家串门儿,两家的关系相处的像一家人一样。 曲表姐给姐夫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叫张文超。 孩子继承了曲表姐和姐夫全部的优点,皮肤白嫩相貌英俊聪明活泼,大眼睛好像随时要滴出水来的样子。这小子天生的萌劲儿迎得了所有人的喜欢,成为张兴隆哥仨的小宝贝。 至于为什么孩子叫文超,姐夫说:天下文章一大抄,你抄完了我来抄,不论抄的多和少,就看抄法高不高。他希望孩子将来大了能成为文抄公,不用吃苦受累。 第261章 海鸥4A 姐夫虽然被一支药物害成了残疾,但是人很聪明,爱好也广泛。 而且他和曲表姐一直开着自己的缝纫铺,经济条件也是相当可以。可以说,除了身体上的与众不同,两个人的日子过的超过了这个时代的大部分家庭。 他家有一台海鸥4a照相机。 张兴隆从第一眼看到这台神秘的机器就喜欢上了它。 照像,在张兴隆哥仨从小到大的记忆中,是一件非常高大上的事情,从小时候在张家堡生产队里照的第一张相片开始,哥仨的照片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张。 80年代初,还在平房住的时候,会偶尔有背着相机走街串巷的照相人,后面总是跟着一群的小朋友,带着惊奇和惊叹看着他手里那台能留住小人的神奇机器。 大人吓唬孩子会说:不听话,等照相的来了让他把你照进机器里带走。 后来,刘桂新会带他们哥仨到南芬街里的国营照相馆去拍照,那是台巨大的机器,照相的人要钻到后面的黑布里,高高的举起右手,手里握着快门释放器。 “好,看这里,注意啦,一,二,三。”咔嚓,一道刺眼的闪光,就可以快乐的回家等着爸妈去取照片了。照片还会染成半彩的,抹上小红脸蛋,涂上红嘴唇。 他感觉非常神奇,常常盼着刘桂新或者张清之带他们兄弟去,但一共也没去过几次。要花钱的呢。 从小,他和哥哥弟弟就不太一样,哥哥喜欢上山下河,抓鸟套兔子钓鱼,他喜欢做饭,喜欢机器机械的东西,弄明白其中的道理是他最感兴趣也最有成就感的事情。 而小弟张兴兵就是玩儿,每天快快乐乐开开心心什么也不想的玩儿。 自行车为什么能跑那么快?照相机为什么一闪就能把人的影子定住?手表为什么会走?大水泵为什么能把水抽起来喷出去? 从他能够得着开始,家里的座钟挂钟上弦的事情就再没用张清之操过心,他天天盯着呢。 甚至他还趁着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偷偷拆过座钟和收音机,想观察观察里面是什么样的。当然结局是一顿胖揍。 如果有工具,相信张清之的手表也逃不脱被拆得粉身碎骨多出一堆零件的命运。 “姐夫,教我照相呗?” “你想学呀?你学它干什么?好好上学得了。” “不是,姐夫,我真想学,你就简单教我一下就行。” “教了你也不会,那玩艺儿挺复杂的,有些事儿我也说不明白,再说你学了有什么用?你有机器练吗?胶卷药水都得买,不少钱呢。” “什么是胶卷儿?” “就是底片呗,装到机器里,调好光圈快门,取好景,一按快门,东西就照到底片上了,然后用药水把底片洗出来,底片洗好了才能洗出照片。” “什么是光圈儿?” “就是这个。”姐夫拿过相机指着给他看:“这个钮,调它就能控制进光量,对准刻度就行。 光圈大进光就多,光圈小进光就少,像中午,阳光太强了,就得缩小光圈,早晚阳光不足的时候光圈就得给大点。 这个是调快门速度,也是对准刻度,一就是一秒,三百就是三百分之一秒,b是长开门,只要你按着就一直曝光。 这是快门,一按,里面的小门儿就打开了,光照进去,相就照在底片上了。快门速度也能决定曝光量,就是进光的多少,早晨晚上中午都不一样,夏天和冬天也不一样。” “那这个大钮是干什么的?” “这是卷片的。把胶卷从背后,这么装进去。这个钮,一扳,看,打开了吧?把胶卷这么放里,把头扯出来一点插到这个里,然后就扭。 把胶片缠在上面,然后扭一张照一张,这里有数,看到没?一个胶卷,120能的能照12张,135的能照三十六张,就看这个数,到头了就得换卷儿。” “怎么换卷儿?” “这个,下面这个是摇把,这么扳开,胶卷照完了把摇把抽出来,往这个方向摇,就把胶卷卷回胶卷筒里了,然后拿出来用药水洗。胶卷洗之前不能见光,一见光就废了。” “哦。那这个是干什么用的?” “这个是自拍定时器,自己给自己照相用的,这么按下来,调好角度,一按快门它就走,看着没?这功夫你就跑到看好的位置站好,它走到头相机就自动拍了。” “从哪看照的东西?我看电视里照像都先看好了再照,闭一只眼睛,这么举着看。” “那是135机器,不如这个好,这可是双反取景的,这里,上面这个盖,看着没?一拉,牛吧?从这里看,看着什么照的就是什么,这边是调焦距的,调到清晰就行了。” “那,那个135的不是看着什么就照出来什么呀?” “不是,那个看到的和实际拍出来的有点不一样,取景范围比拍照范围大。这个不是。这是全幅机器。” “什么叫全幅?” “就是大呗,底片大,放大效果好,底片是正方型的,不像135就那么一点点。” “那姐夫,你这个和那个135的机器比,哪个好?” “肯定是这个双反的好呗,这是高级货,懂不?市面上那些135连单反都不是。它得两只手举着照,对吧?这个你看,挂在脖子上低头看,你手只要扶着点按快门就行了。 人手都抖,知道不?心跳手就抖,平时看不出来,要是用慢速快门或者b门,它那照出来的全是虚影,这个就不会,它是靠自己重力稳定的。” “不是说不教吗?这怎么还讲上了?”刘桂新在一边笑着和曲表姐打趣姐夫。 “他问了就讲讲,现在学这个没什么用,费钱着呢,一个胶卷好几块钱,还得买药水,买相纸,还得有暗房,讲究点的还得配三角架快门线,这个坑可深。” 姐夫翘着二郎腿和刘桂新说着,张兴隆就坐在一边拿着海鸥鼓捣对焦。津津有味的。 姐夫这个人性格挺好,人也挺不错的,踏实能干,过日子是把好手,就是有点爱显摆,虚荣心超级强。 第262章 关于打架 “我一定要有一台自己的照相机。” 这就是张兴隆这会儿的想法,这个想法一出来就登上了心里的山顶,像着了火一样,强烈到了极点。 “其实会弄的话,家里有台照相机也挺好,照点相留个念想,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好好拍拍将来拿给他看。”刘桂新一边裁布料一边和曲表姐唠嗑。 “他喜欢鼓捣这些,我可没感觉有什么用,以前不照相不也活这么大?我是没兴趣,也弄不明白。笨。” “你可不笨,就是不感兴趣呗。这阵子回家没?你爸你妈身体还行不?” “夏天回了一趟,还行,还那样,我爸出去唱戏还能蹦呢,我妈差点。冬天回太冷了怕孩子受不了,咱那边也不通个车,回一趟太费劲了。” “岁数都不小啦,这一晃多少年了,我是60年到那边的,这一晃快三十年了,事啊,一想起来就像在眼巴前似的。你们小点不知道,那会儿饭都吃不上。” “现在也不好过,农村挣点钱太难了,一年到头就指望着那点地,能出什么?这提留那什么税的,一年下来不倒欠就得谢天谢地。 我现在特感谢你了姑,把我弄城里来了,估计要是在家那边呆到现在呀,结不结婚不说,吃饭都是问题。” “过去的事儿说他干什么?好好过日子就行了,现在生意也挺好,孩子也挺好,你这辈子行了,不用想太多,没用。” “嗯,现在还挺好,做衣服也不累。还能一年贴巴我爸我妈点儿,是挺好的了。” “那是,过日子过的就是个钱哪,没有钱什么也不是,现在可不是以前了,那时候什么都是公家管着,现在都靠自己了,什么都靠自己造,过不好也是自己的原因。就是懒。” “二舅,给我,给我照相。”张文超看张兴隆一直在那摆弄照相机,自己套了个小马甲跑过来,张兴兵跟在后面:“他不会照,咱们去院里玩儿,走。” “能照。”张文超指着照相机扭头对张兴兵说:“爸爸都是用这个。咔,相片。” “没装胶卷儿子,前面那卷照完了,里面是空的。去和小舅玩去。” “装呗。”张文超眨着大眼睛看着他爸挥动着双手:“那么扭扭。” “家里没有了,等明天哪天爸爸去买,行不?回来给你照。” “没啦?就没了呗?” “没了。” “哦。”小家伙有点失望,皱着小眉头看了看照相机,看了看张兴隆,伸手拍了拍张兴隆的腿:“二舅,没啦,弄也没有了。” “我不照相,我和你爸学弄这机器。” “哦。那那能照不了?” “照不了,没有胶卷儿。姐夫,有说明书没?” “没有,谁留着那玩艺儿啊,早就没了。这东西学着简单,就是几个钮一个快门,主要还是靠练。” “那你这个能借我不?回去练练。” “臭不要脸。”刘桂新回身瞪了张兴隆一眼:“什么都能借呀?那多少钱?你赔得起不?” “我弄不坏,就是学学。” “你现在好好学习,等考上了技校了你要啥我就给你买。” “照相机?不是给我买自行车吗?” “都买,考上都给你买。你把你姐夫这个放下,别摔了。” “大军没考上是不?可惜了。二民应该没问题。”曲表姐替张兴军惋惜。 “唉,都是命吧,好好的学就不能上了,少学了一年呢。老二应该差不临,说是学习挺好的。等他们要是分配上班了就好了,我能轻快不少。” “那可不,你家这一下子三个全民的话,那你和姑父可就享福了。还差啥?” “盼着那天吧。想的到是挺美,就是不知道将来能怎么样。家里债还没还完呢。” “你就一天想的多,想那么些干什么?走一步算一步,现在日子过好就行呗,你就是太操心了。这大军二民眼看着就大了,以后就好了,肯定的。” “小军这就够喝一壶了,技校没考上,我和你姑父就愁呢,将来怎么弄?就摆摊啊?社会上一群一伙的,他性子又暴,我就生怕他哪天脑袋一犯浑,再进去了,那可就遭了。” “不能,咱们家哪有混的?打架又不是什么大事儿,谁家小子还不打个架了,大军肯定不能,要学坏早就学坏了,还等这时候啊?” “可别提了,那性子啊,也不知道像了谁了,我和你姑父谁也不闷哪,结果这个小军,闷的像个葫芦似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什么事都在心里弊着,你也不知道他一天都琢磨什么,不吓人哪? 以前也打架,从来也没有说找上门来的,现在可好,三天两头就来一伙,把人打的头破血流的,也不知道怎么就那狠。他也不怕。” “二民打架不?” “不打,这两个我看都不太敢打架,不叫人欺负就不错了,老三那是一看不对扭头就跑的茬,就知道回家找俩哥,老二吧,什么也不怕,但是不打架。性子可能忍了。” “有大军呗,反正知道自己哥打架厉害能帮着自己。现在外头这些孩子啊,没有省心的,那学校里天天打来打去,哎呀,瞅着都怕。” “半大小子天天凑一起,不打才奇怪呢,正是气盛的时候,谁能服谁?” “妈,那到底打架是好还是不好?”张兴隆满心不舍的把姐夫的照相机收进皮套里,随口问了一句。 “打架还有好不好?不欺负人,讲道理,那就是好的呗,也不能认着让别人欺负啊。” “那可不,咱们不欺负别人,别人想欺负咱们也不能让他,揍就揍呗,都是肉长的,谁还怕了谁呀?”姐夫起来去窗边卷了根旱烟。 “等文超长大了我就告诉他,咱不欺负别人,还得帮着弱小同学,但是谁敢欺负咱们就往死了揍他,有什么事儿我都给他担着。” 刘桂新就笑:“瞅着文超长的那个小样啊,就不像能打架的样,太漂亮了,长大肯定也是个文质彬彬的帅小伙,可别打架。” 第263章 日常的一天 周一,张兴隆年级七班发生了战争。 课间的时候不知道因为什么打起来了,桌椅板凳碰倒了一大片,一个打完跑了,另一个倒在血泊里,把老师吓的嗷嗷直叫。 学生打架喜欢拆凳子板。 一个凳子上五块板,一块板上两颗钉子,活动着撬起来一块也不影响坐着。平时就放在那也看不出来,打架的时候随手就抄起来,方便适用。 不管男生女生,凳子板都是打架娱乐必备的良器,尤其受到广大女性技击爱好者的喜欢。 在学生堆里传,打架是一项有益于身心健康的群体性娱乐活动,属于体力活。 操场打,课间打,厕所打,上学放学路上打,约着打,遇着打,男生打女生也打。名副其实的全民运动。 这边挨打的被学校老师送去医院,那边通知打人那家家长到学校来。凳子板打在了后脑勺上,开了个大口子。 刚消停下来,课间操又打起来了,这回是女生。 四五个初二女生分成两伙在操场边上殴了起来,凳子板皮裤带都上了,其中一个被另一伙用削铅笔的小刀插了胳膊,丫头也够狠的,插了两下,下下到底。 削铅笔的小刀刀头算上尖锐那部分也有四五厘米长呢。就是不知道她是怎么想起来拿这个当武器的,其实挺不好操作的,容易伤着自己。 被插的学生捂着流血的胳膊往教学楼里跑,那一伙就在后面追,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不是间操铃响了估计还得打一会儿。 不过铅笔刀这玩艺儿插人挺魔性的,刀口就小刀宽度那么长,不到一毫米宽,捂一下血就止住了,但是里面深哪,疼,还肿。 不少男生受到了启发,都在研究这玩艺儿做为常规武器的可能性,不过怎么感觉都太娘了,没有砖头砸起来那么霸气,也就不了了之了。没时兴起来。 临近中午,三班的王延辉老师和她班学生打起来了,就在语文教研组的办公室里。 具体事情真相未知,反正那学生被王老师叫到办公室罚站,结果训着训着两个人就都冒了火,王老师张牙舞爪的扑上去挠那个男生。 “我草尼玛,我草尼玛呀。”这魔性的尖叫声整个年级的学生都听见了。 结果被那男生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到一边去了,然后再扑。 教研组的老师们赶紧起来,拉架的拉架关门的关门,张兴隆就坐在王晓丽的椅子上旁观了全程。他在刻班级测验的卷纸。 到了初三年级,王老师也是个成熟的班主任了,很多事情不再强求亲历亲为,班干部们成了她的好帮手。是这一届学生八个班里最成功的一组班干部。 甚至王老师有事情忙的时候,偶尔本班的语文课都是交给张兴隆去讲的。效果还不错,平时老师上课还有打盹偷懒的,张兴隆上课一个一个兴奋的不得了,小眼睛瞪的铮亮。好玩啊。 班上刘喜银也出事了,下午课间的时候在老楼那边和几个淘小子跑树,就是快速往大树上跑,看谁跑的步数多,他赢了,不过跑上去倒着下来,把两只手的手腕伤了,去了医院。 晚上放学的时候,张兴隆和郭家的同学们一起往回走。 大家像往常一样石头剪刀布,谁输了就背着所有人的书包走五十米,然后再来。路边立着一排电线杆子,两根电线杆之间正好五十米。 王玉军运气不好,连着背了好几把,走出去两三百米。 他也是后转过来的同学,比朴希庆朴希舜还晚,和姜泽喜家一栋楼。 班上郭家这些人都不刺儿,学习除了王志昌都排在班级的前面,大家相处的都挺好的,包括他们几个后来的。 正嘻笑着走,忽然后面闹哄起来,一群人在奔跑,掺杂着怒骂声。 几个人靠到路边转头看。 是孙旭亮不知道因为什么和别人打起来了。他分班的时候分在了三班,平时大家已经基本上不在一起玩了。 两个人乒乒乓乓打在一起,围着一圈儿看热闹的。初三已经不像初一的时候那么胆小了,现在在学校里这些人就是最大的,胆也都壮了。 孙旭亮平时挺调皮的,在小学的时候,班上和张兴隆冲突最多的就是他了,有点撩闲的劲儿,不过他打架还可以,动作挺快的,也敢下手。 他也是张兴隆小学同学里最早知道男女事情的,没有之一,经常给同学们讲些这样那样的大人的事儿,甚至知道爱做的事儿怎么做。 最后还是被拉开了,打了一会儿,气也出差不多了,就有人开始做和事佬,把两个人分开。 孙旭亮气喘吁吁的,两只手都破了。 不是人家打的,是他自己把拳头锤到了墙上。 感觉打赢了的他骄傲的像只小公鸡,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这些熟人打招呼。 “你手出血了,不疼啊?”张兴隆问了一句。 “没事,不疼,习惯了。” 大伙就凑在一起继续往郭堡走,都是熟人,在小学要么一个班,要么在一起玩过。 路的两边都是红砖围墙,靠油库这边是赵家堡的住宅楼下水沟,上面用预制板盖着,不过并没有完全盖完。 然后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走着,一部分人在路上,一部分人就在水沟盖上。 “哎呀。”突然有人叫了一声,张兴隆几个扭头看过去,好像没什么事儿。 又往前走了几步,有人说:“郑德宝呢?是不是他掉下去了?” 于是大家又扭头回来跑到水沟边上往下看。 水沟挺深的,至少有五六米的样子。果然是郑德宝没注意脚下,直接走下去了,摔到了下面。 “我靠,这你都能掉下去,怎么不喊呢?” “我喊了呀,你们没听见啊?” 是真没听见,一个是水沟太深,又是半密闭的,二一个这群孩子走一起说话像吵架一样,比汽车动静都大。 张兴隆心里有点暗爽,谁让你和我哥打架来着,运动会还踹过我一脚呢。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 这地方爬不出来,向下走就进了密封那段了,只能因头往后走,那边还有一段没盖的,而且比较浅,两三米的样子。 郑德宝在下面一瘸一拐一扶着墙壁往前走,他的同学朋友在上面陪着他走。 张兴隆这些六班的同学就直接回家了。 后来听说他小腿骨折了,张兴隆感觉是报应。该。 第265章 动刀得有多傻? “我特么扔我的瓜,怎么的?就把你摊子砸了又基巴能怎么的?” 话音未落,人影一闪,一个斗大的拳头已经打在柳杰他哥的脸上,把他整个人打的半飞了起来,从摊子边上摔了出去,扑到在台阶下面。 …… 张兴隆和张兴军在侯家卖店里看电视说话。 这两天刘桂新不用上货,张兴军自己的摊子也没摆,哥俩都闲了下来。 侯家的老大侯方和他妹妹侯娟在屋里,四个人坐在那看着电视说话。张兴军和他们说,张兴隆就在一边听着。 正说着呢,外边闹哄起来,老马去楼梯下面了,侯方还站起来踩在汽水箱子上往那边看了一眼,四个人对这个都没什么兴趣,也没出去。 其实张兴隆挺起去看看的,估计张兴军也会有点想法,但是侯娟在这坐着呢,哥俩谁都没好意思。 结果那边还没完,柳杰他哥开始作妖。 看到柳杰他哥摔瓜,侯方站起来刚要出声,张兴军已经风一样冲了出去,话都没说,直接一拳头就打在脸上。 柳杰他哥一点防备也没有,被打的直接摔了出去,还没等他站起来,张兴军直接从摊子上跳了过来,顺手把西瓜刀拿在了手里,直奔着他就去了。 “妈呀。”刘桂新反应特别快,一把就把张兴军抱住了:“把刀放下。军,听话,把刀放下。” 柳杰他哥这会儿才站了起来,身上滚的全是香瓜籽什么的,看着有点惨,鼻子血也流了下来。 “我操尼马。”抹了一把鼻血柳杰他哥骂着看向张兴军。 “小军,听话不?把刀放下。”刘桂新抱着张兴军,他也不敢挣怕碰伤刘桂新,气的浑身直抖,牙咬的咯吱咯吱的响,出了几口粗气把西瓜刀扔到摊子上。 “行了,妈你松开。” 刘桂新看他把刀放下了松开手。这一下吓的汗都出来了,扶着摊子喘了几口粗气。 张兴军那边,刘桂新一松手,他腾的一下迈步过去照着柳杰他哥的脸就是一脚:“知道这是谁家不?” “你知道我是谁不?”柳杰他哥被踹了个跟斗,爬起来瞪着眼睛喊。 “柳杰好使呗?啊?”张兴军上去就是几下子,巴掌撇子的,刘桂新也没再上去拦着。打不坏。 张兴隆跑到刘桂新身边看着哥哥打人,有点兴奋。哥哥厉害呀,好有安全感的说。 边上看热闹的有人过来拉架。平时这些混子赖子的没事儿都在十字路口这边蹲着晒太阳吹牛逼,这有点什么事儿都哄过来了。 “行了大军,别打了。” “柳哥你好好的砸人家摊子干什么玩艺儿?” 七嘴八舌乱哄哄的,一群人把两个人隔开,把柳杰他哥扶到一边去了。 张兴军收起拳头,瞪着柳杰他哥看了一会儿,扭头问刘桂新:“妈他摔了几个瓜?” “一个也没摔,摔的是他自己买的。他自己挑的嫌不甜就摊咱家摊子上了。” 其实这会儿说不甜的瓜,拿到后世任何一家水果店去都得挂上保甜特别甜的牌子,还是纯天然的。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事实上人们对很多东西的标准要求在不断下降着,甚至失去了底线。 有些是潜移默化的,有些是被迫接受的,但确实在降,还降的不是一点半点儿。后世那些卖出天价的水果包括西红杮黄瓜这些,拿到这会儿来全都得扔。没人会吃。 这也不知道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一种后退。反正,不管是进步还是后退,老百姓也只有接受的权力。 人群慢慢散开,张兴隆把摊子上的瓜皮瓜瓤收拾了一下扔进垃圾堆。 等人群再想起来老马,看过去,老马已经站起来了,正站在水泥柱子边上看着这边,手里拿着一把牙刷在嘴里刷着。他刷牙都是干刷。 不管冬夏永远戴着一支棉手套的老八路乐呵呵的站在电线杆子边上看热闹。 他不只是手套,还有酒。手里永远有一瓶白酒,花一毛钱买个面包,半个面包一瓶酒,自己在那嗞溜嗞溜一会儿就干掉了。 社会上这些人都佩服他能喝,也想看看他到底能喝多少,经常给他买个面包弄瓶酒的,他照吃照喝,但从来没见他醉过。 当年打仗的时候,本溪这边是主要战场,不管是辽沈还是平津,还是援朝战争,这里都是重要的后方保障基地,各路英雄烈士群集于此,所以这里老红军老八路相当不少。 厂子里三厂外那边就住着几个老红军,一年到头穿着武装部给发的军装,自己种点地。 这些人连混混也不会去欺负他们,没事就凑在身边听古拉着他们说话吹牛。 其实这个时代的混混也不一定就是有多坏的人,只是他们不上学,成天没事干聚在一起调皮捣蛋打打架,其中不少还是蛮有正义感的。 讲究江湖义气。面子最大,干什么都要争个脸。 晚上回家,刘桂新把事儿和张清之说了。 张清之第一次支持大儿子:“打的好,像这样的就得削。不过,以后别动刀,实在不行棍子棒子砖头,不有的是啊?动刀得有多傻?” 这一天晚饭的菜比较丰盛,肉放的多些,还炒了鸡蛋。 …… 鸡蛋是张兴隆最喜欢吃的东西。 可能是源于从小到大很难得吃到几个。除了端午节。 每年端午的时候,张清之会在头一天把腌咸的鸡蛋鸭蛋鹅蛋煮出来,再煮几个白鸡蛋,平均分成三份,给哥仨分到手里,每个人所有的蛋都要一样多。 包括哥仨的同学,大家家里在这一天都会分。 然后拿着各种蛋相互碰,看谁的蛋最硬。这个游戏能玩好几天,从家里玩到学校,一直到忍不住把蛋吃完。 除了这一天,平时想吃鸡蛋就很不容易,鸡蛋是可以卖钱换粮的。 有时候他就很想生病,闹嗓子,这个时候刘桂新就会炒几个白蛋喂他吃。不放盐的。 虽然没有盐,但在张兴隆的感知中,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无比香甜。 第266章 那些消失的票据 初一那年,张兴隆过生日,刘桂新和张清之忙活忘了。 他自己煮了两个鸡蛋,结果被张清之看到打了几下。 虽然后来刘桂新想起了那一天是他的生日,哄了他,又给他煮了两个,晚上还炒了鸡蛋,但并不能释放他心里的难受。对于鸡蛋的执着就此刻在了脑子里。 其实刘桂新和张清之也是真的不容易,家里三个大小伙子,那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吃,还要养着两个没有粮份的老人。 原来缺粮的时候还可以回张家堡去扛,现在种粮的人也来这边吃粮了。 能弄到粮的方法都尝试过,能换粮的东西都得攒着去换粮。 国内其实在80年代以前,各方面的政策制度相对来说都是比较人性化的,只有在粮食方面,表现得尤其的坚决强硬冷血,而且绝不动摇。 没有粮本,没有粮票,你就真的等着被饿死。那时候因为粮票产生了太多太多或痛苦或感人的故事,那是可以换命的东西,甚至它的重要性一度超过了钱。 被称做中国的第二货币:绝对坚挺,从不贬值。 布票,蛋票,肉票,粮票,这是人们维持正常生活的四大基本必须品。至于工业券,那东西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到过。 张清之家里,领票,买粮,打油,买副食调味品这些,都是张兴隆的差事。只有肉是张清之自己去买,那个要求人砍肥的。 至于蛋,从来没买过。 87年这会儿,酱油,醋,味精,白酒,烟,糖茶,面包汽水,罐头糕点这些已经都不用票和券了,小卖店里敞开了卖,拿钱就能买。 盐还是要去副食。盐,豆腐乳,松花蛋,鸡蛋,肉,油,粮,布,这些还是由国营单位统一销售。还是要票。 不过,这个时候,物资已经相当丰富了,不再像以前那样紧张,很多东西民间也开始有了交易,钱能解决的问题在不断增加,扩大。 每个月到号了,张兴隆就拿着粮本,带着口袋到粮站去买粮。 先在窗口排队划本交钱,然后去领粮,洁白的大米白面称过重装进自家带来的口袋里,然后扛回家。 这是国家供应的不要粮票,价格也很低,张清之家五口人的粮份一共一百二十多斤,三十多块钱。油也是固定的份量,每个月只有那么多,这个不按人头,是按户来计算。 工业地区基本上没有粗粮供应,都是大米白面。 曾经有段时间供应的大米换成了四川米,结果老百姓差点造反,粮站都被围了,都是要求换米的。那米没有米味,煮出来是渣的,像嚼蜡一样,结果人们就不干了。 因为每家都是定量,所以就不存在争抢什么的,都是排队,领了自家的份就走,多了你也买不到。很多家庭和张清之家一样,都是到号了孩子过来买一趟。 定量供应就是这点好,不会出错。 只有肉是需要争抢的,一个是要选肥的,二一个不是天天有货。 副食供应的都是冻猪肉,要拿着大刀砍。所以这边买肉叫砍肉。 豆油都是装在大铁桶里,和汽油桶外观一样,要从家里带壶,来了划本领就行了。 有一种专用的工具,一头伸到油桶里,上面是带刻度的卡子,把手柄提到相应的刻度压下去,就会有相对应的油被压出来。不过从来没有人去量过是不是缺斤少两。 这个时代的人纯朴到,只要你这么说了,大部分人就会信,还是深信不疑那种。怪就怪在,这个时代偏偏大部分人都不会去骗人,讲的是良心。 骗子很快就臭大街了,在人群中根本生存不下去。哪怕是混社会的混混赖子也不会去骗,一样在那个圈子里也活不下去。 而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的发展…… 还是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倒退,反正,良心找不到了,底线也没了。 …… 86、87这两年,西游记播出,万人空巷。 中国第二汽车制造厂建成投产,硬生生造出一个十堰市,就是后来的东风厂。 美国挑战者号爆炸,七名宇航员全部遇难,紧跟着新加坡新世界酒店倒塌,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厂泄漏爆炸,一座城市变成无人区。 我国七五计划实施,义务教育法施行,全国开始执行夏令时,崔健唱响了一无所有。 中国出现了第一家正式宣告破产的国有企业,沈阳防爆器械厂,也催生了我国第一部企业破产法。 德国科学家在北京车道沟发送了中国第一封电子邮件:越过长城,走向世界。 到87年底,除了粮油还是完全由国家控制严格执行粮本供应以外,其他民生物资都有了民间交易,各地农贸市场批发商城如雨后春笋一样出现。 除了粮票,其他各类供应票名存实亡,已经不再能够左右老百姓的购买。 其实粮食也已经开始出现民间交易了,只不过要贵一点儿,都是偷偷的,悄悄的进行,粮票的重要性也在大大降低。 …… 张兴军的生意又开始了,沟帮子烧鸡走上郭家堡诸多家庭的饭桌。 张兴军用自己赚的钱买了一件航空皮夹克,这是当下年轻人中最火的衣服了,四百多一件。 还有牛仔服。这个年代穿一套牛仔服绝对比后世整一身迪奥范思哲阿玛尼什么的牛逼一百倍。 儿子自己挣钱自己花,刘桂新和张清之也没管。而且这个时候两口子对张兴军也已经不怎管了,什么事儿都是商量着来,给了他最大的自由空间。 除了帮家里看摊子,其余的事情基本上随意。反正也知道自己孩子不会去做什么坏事。 张兴兵还不懂这些,但是张兴隆已经到了臭美的年纪了,羡慕的口水哗哗的。 然后就趁着张兴军不注意穿上就跑,到学校得瑟一天,回来再被张兴军臭骂一顿。乐此不彼。他和张兴军的身材几乎一样,两个人的衣服相互都可以穿。 只不过张兴军不想穿张兴隆的,那都是他淘汰下来的了。 第267章 彩电和大汽车 事实上,张兴隆对张兴军的这套牛仔服,比张兴军本人还要更珍惜喜爱一些。 洗衣服的时候,别的衣服都是用洗衣机洗,这套牛仔服张兴隆都是用手刷,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刷洗干净。 可惜,有一天晚上忘了收衣服,晾在后院里的牛仔服被别人偷走了。 张兴隆比张兴军还难过,伤心了好久。连做梦都梦到过。从此他这一辈子都没怎么穿过牛仔的东西。 …… 因为张景义去了刘照丰家,这个寒假张兴隆去了舅舅家。 其实以前姥姥家还在张家堡的时候,张兴隆就一个人来过舅舅家,第一次是舅舅到姥姥家看望,顺手把他接到家里住了几天。 那一次正好赶上过年,舅舅还亲手给他剪了头发,为此舅妈和舅舅大吵了一架。东北风俗,正月剪头发死舅舅,刘照丰当时就笑笑:要死早死了。 后来他知道从法台穿过去顺着铁路走就能到舅舅家,就在暑假的时候自己跑过去了。硬是找到了。 家里,张清之这边的亲戚都很少走动,因为张兴隆和哥哥都知道大家关系并不好,所以,亲戚也就剩下这一个舅舅了。 从沈阳治了病回来以后,刘桂新和沈阳的哥哥就没有再联络过,一是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信息传递也不方便,二一个,是心里的隔膜已经产生了,很难再修复。 而且,那个年代能吃饱活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里还有闲暇时间串亲戚? 张兴隆和张兴军最大的不同,就是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好的,而张兴军就要比他成熟太多,已经洞观了人性丑恶。 张兴隆亲近每一个熟悉的人,对陌生人也没有任何防范的意识。 刘照丰家里这会儿早已经有了大彩电,还买了大汽车:一辆解放卡车。是偏岭镇上绝对的富裕人家。 卡车是买来给舅舅家的小哥刘军跑运输挣钱的。 刘军这会儿已经十五岁,个子随舅舅,比张兴隆高出去一块,唇上已经生出了细细的绒毛胡,精瘦的身材,总是带着一股痞笑。 他的长相很帅气,可以叫做英俊,绝对不输给后世的任何小鲜肉。 他小学读完就基本不再念书,初中混了一年多说什么也不去了,刘照丰打了他几次也没有什么改变,这就不是能打出来的事情。 最后没办法,刘照丰让他去学了开车,拿了驾照,又买了卡车回来让他去跑运输。这事儿刘军到是喜欢,都不用骂,自己就十二分精神的投入了。 开车呀,在这个年代是多么高大上的事情。开着大解放的刘军就成了偏领镇上的一道‘风景’,牛逼到顶,成为不知道多少家小姑娘的梦中王子。 “你今天要去?” “嗯,这就走,晚上赶回来。”刘军坐在凳子上打鞋油,一双牛皮鞋擦的油光锃亮,配上一身黑色西装,小分头,简直精神满满帅气逼人。 舅妈就站在边上满脸宠溺的夸:“小军现在越长越带劲了,看我这大儿子,出去一亮谁也不是个儿。鞋打的真亮,都能当镜子了。” “你不累呀?”刘军有点不耐烦。 “怎么和你妈说话呢?兜里钱够不?去一趟别小气了让人说道。” “够用够用,你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行不?” 舅妈巴嗒巴嗒嘴不出声了,过了一会儿扭头看看张兴隆:“二民这穿的也是皮鞋哈。” “嗯,我哥给我的。” “这是猪皮的,擦不亮,怎么擦也不亮,皮鞋还得买牛皮,那穿出去才打人。回去让你妈给你买。” “俺家没钱,不能给买。” “你爸那大全民工人还能没钱哪?国家供着。肯定有钱,有钱都偷偷攒起来不给你们花。” “妈你是不闲的?说什么玩艺儿呢?我姑那不得还债呀?”大姐刘小红皱着眉头进来瞪了舅妈一眼:“小军晚上回来不?” “回,在那住不舒服。” “那还磨蹭什么?赶紧走赶紧回,走吧。” “我小哥去哪?”张兴隆问刘小红。 “去对像家。你小哥处对像啦,大人了。”其实也不过才十五周岁。 “还成天说别人,你呢?你那对像处了一规遭处哪去了?”舅妈斜了刘小红一眼。 “我不用你管。走二民,姐带你上街去。” “不用我管?成天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还不用我管?” “那是我爸挣的,你挣一分钱啦?” 刘小红带着张兴隆出门。 门口都是黄土道,要从半山上沿着土道走一段,然后顺着人家和菜地中间的田梗穿过去下到坡底才是镇子上的市场,有接近两公里远。 今年的雪有点大,路边上的积雪都有接近半米深,整个山坡上除了人家一眼看去光秃秃的,连棵树都没有,西北风不断的刮过来。 刘小红牵着张兴隆的手,风把她的围巾不断的扬起,顺着山路七扭八拐的下来进入镇子。 “这道真不好走,我姥肯定都走不下来。” “我奶呀?我奶从来都不出门,就在屋里呆着。这道夏天才不好走呢,一走一脚泥,要是下点雨可滑了,鞋都能粘掉了。” 张景义过来除了吃饭上厕所,一天天就一个人呆在最小的那个房间里门都不出来,平时也就是大姐会进去和她说说话,人都呆得像傻了似的。 也就是张兴隆过来这几天,和姥姥住在一起,老太太才有了点活劲儿。 刘小红去到朋友店里说话,张兴隆就在一边听着发呆。谁也不认识。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一个月,88年二月份四号,立春这天,在一场遮开蔽日的大雪中,张兴隆回了南芬。 “你姥在那过的好不?” “不太好,一个人成天呆在小屋里,黑乎乎的,就那么坐着,电视也看不着。” “她说没说想回来?” “没,她都不怎么说话。” “你舅妈对你好不?” “还行吧,我就跟着大姐玩了,我小哥和二红成天不在家。” “小刘军干什么呢?” “开大车,我舅买了个大车给他开。” 第268章 练功得练腿 “我舅家电视都是带彩的,也比咱家的大。” “人家有钱呗,日子过的比咱好,住在农村平时又不用花什么钱,咱们这一天,哪不是钱?” “那咱们家挣的也比我舅家多呀。” “谁跟你说的?咱家多少人吃饭呢,还得还饥荒,什么不得买?再说你舅那是领导,出门一趟就来钱了,咱家哪有那么容易。比不了。” “我小哥处对像了,听着离的挺远的,得开车去。姓邓。” “小刘军早就开始处对像了,还等你知道。那就是个小花花公子,也不知道像了谁了。你舅妈对你姥好不?” “就吃饭喊一声呗,平时我姥都呆屋里,我舅妈也不进去,成天就和我小哥和我大姐拌嘴。” “拌什么嘴?” “夸我小哥帅,我小哥还不爱听,说我小哥能作不听她话什么的,说我大姐不正经处对像也不出去干活,成天在家吃闲饭。” “也是,这一晃,小红都十八了,大丫头了。” “我小哥可烦我舅妈了,总怼她,说着说着就吵吵起来了。我舅妈说我小哥不孝顺,我小哥说你不记着怎么对我奶的呀?你怎么对我奶我将来就怎么对你呗,你还想啥?” 刘桂新动了动嘴巴,叹了口气。 “那你姥一天也没个人管哪?” “我大姐管呢,总去和我姥说话什么的。我姥现在不爱说话。” “你说这老太太,非得去,这过的叫什么日子你说。”刘桂新扭头和张清之抱怨。 “那有什么办法?要不去接过来?” 刘桂新想了想:“怎么接?好说不好听的,我哥能同意?都老糊涂了这老太太。” “妈,在我舅那我大姐领我去别人家吃豆腐了,比咱家这豆腐好吃。” “那肯定的,自己家小磨出的豆腐肯定比市场上的好吃,你还挺有口福呢,我都好些年没吃着过了。” “那老太太那怎么弄?老头现在也一天一天没精神了。”张清之问了一句。 “怎么弄?唉,等天暖和暖和看吧,我也没有主意。小军那边你给问了没呀?现在这天天打架的,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问了,老毛说给想想办法。又打架啦?” “哪天不打?脾气越来越暴,也不知道像谁了,一句话没到呢拳头上去了,说都没法说。” “我哥还总打我呢。” “谁让你总撩他了,不好让着点?” “我谁都得让着啊?和我小弟说他小,我得让着,和我哥我也得让着,他大呗?他俩成天还什么活也不干呢。” “你就好好上学得啦,今年就毕业了,看你能不能考上技校。” “我考上了你答应我的算数不?” “算数,你考上了都给你买,好好学好好考。” …… 晚上,张兴隆站在床边上玩哑铃练力气,张兴军趴在床上看着。 扩胸,展臂,摆臂,出拳,小臂曲伸,手腕操,蹲起举,压腿抻筋。 “二民你这都是在哪学的?” “书上看的,我不是买了本截拳道嘛。再说这还用学呀?怎么舒服怎么弄呗。” “到是挺像样的,肌肉都起来了。不过有啥用啊?连我都打不过。” “我那是不稀得和你一样的,像你呀,跟谁都下狠手。我没你那么狠。” “说的像真的似的,来比量比量不?我让你一支手。搬搬倒。怎么练你也就是个废,下盘一点不稳有个屁用,一碰一个跟斗。” 张兴隆最大的弱点就是下半身,因为平衡能力差,腿部力量就需要特别大才行,但是他不知道腿得怎么练。 “腿得怎么练哪?” “跑步呗,跑远点,还有蹲马步。电影录像里不都那么演的吗?练功夫先蹲马步,得别人踹不倒才行。” “出去跑啊?太冷了吧?下大雪呢。” “想练还怕冷啊?要不你和我学摔跤吧,那个练腿劲。” “不干,摔不过你,竟给你当沙包了。” “那是你笨,白有劲了,笨的像个猪似的,反应总是慢半拍。” “劲儿大就行了呗,你再快我一下抓住就把你按那了,快有屁用?” “切。”张兴军不屑的翻身躺到床上:“两下就把你打懵了,还抓住我。你有砖头硬啊?” 张兴隆想了想,感觉张兴军说的挺对的,自己虽然有劲但是下盘太松了,一点也稳不起来,得好好练练。 于是就平举着哑铃蹲马步,其实也不知道怎么蹲,就是模仿录像里成龙那种。 “哥,你沙袋我能打不?” “打呗。打沙袋得戴那个手套,要不手打坏了。精点心,买那个挺贵的呢。” 这个时候整个国家武术气功都特别火,紧跟着各种体育器械刀枪剑戟这些就有了市场,什么都能买到,按照故事会上的地址邮钱就行了。 打沙袋的手套严格来说不算是手套,只有一个拳背,薄薄的一层海绵,前面有个能容下四指的夹袋。把手套绑在手腕上,手指伸进夹袋握紧,拳背就被海绵包裹起来了。 “打沙袋不能蛮打,出拳要快要猛要准,收拳也得快,别把劲儿使完,感觉打上了就往回收。” “打沙袋不是要打在沙袋上把沙袋打晃吗?” “谁说的?那是练死劲儿,没用。还指导上我了,等你能打过我那天再说吧,现在就得听我的。” 张兴隆撇撇嘴,放下哑铃坐到床上,从枕头下面抽出截拳道看起来,发现好像哥哥说的是对的,书上也这么说,出拳要猛,收拳要快,劲留三分。 这挺特么难哪。 很快就过年了,88年正式到来。 市面上学生互送的新年贺卡也从港台影视明星的画贴换成了真正的贺年卡,印着圣诞老人和小雪屋,英文新年快乐和一些祝福的话。 还有带音乐的,一打开就叮叮当叮叮当的响起来,简单的电子音。 张兴隆认真的挑选了一张自认为最好看的,回来郑重的用钢笔写上“送给那俊飞同学,祝你新年快乐,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学习进步。我今年一定要追上你成为第一名。” 第269章 张景义病了 怀着激动的心情,抑制着砰砰乱跳的心,张兴隆跑到四楼口敲开了那俊飞家的房门,把贺卡亲手交给了那俊飞。 然后在那家大姐和三妹戏谑的眼神中落荒而逃。 虽然大家都是熟人,但已经好几年没有过来往了,这还是近四五年时间里张兴隆第一次进那家的大门。 人大了就开始复杂起来,再没有小时候那么单纯。 三四年级的时候张兴隆可是拿着作业本一个人跑到那家一呆半天的。 临近初中毕业,张兴隆也好像长大了一些,有些朦朦胧胧的懂了一些事情。他喜欢那俊飞。 回卡很快,第二天,那俊飞叫住从楼洞口经过的张兴隆,把回给他的贺卡递过来。 张兴隆红着脸跑回家趴到床上打开:来吧,想追上我,没门。 张兴隆撇了撇嘴,自己也没什么信心。好像到了初中班里第一一直被这个丫头霸占着,而自己二三四五六七上窜下跳的,就是没得过第一。 该死的代数。 张兴隆班上的代数已经成了年组难题:没有任课老师。 从初一的邢老师调走了那年开始,每学期都在换代数老师,讲的一个比一个差,甚至有段时间没老师上课,教导主任亲自来顶了一阵儿。完全就是照着书念。 班上代数学的好的曲指可数,而且都是家学渊源。 学的最好的代数科代表高玉球,他爸就是学数学教数学的。和张兴隆正好相反,他文科差。 不过别人学的不好起码能混个及格,张兴隆的代数成绩一直在下降,甚至一度到达个位数,让王老师操碎了心。 于宝秋的成绩不算好,在班里一直徘徊在中下游,但是代数也能及格,比张兴隆高出一大块,怎么说他爸爸也是高级工程师。 而张兴隆哥几个的学习全靠天养,张清之和刘桂新都辅导不来,也没时间。 初三上学期期末的年级大榜,张兴隆排进了前四十,代数十五分。那俊飞排进了前二十,就靠这一科甩了他二十名。 这也是件奇怪的事情,几何物理化学他都能考好,而且考的还是特别好。 语文政治什么的就不用提,只要是文字和背诵有关的学科他不得满分就算没考好。是班里甚至年级偏科最严重的学生。完全是两个极端。 一边是他写的作文做为年级作文范文被语文老师们印出来给大家借鉴,一边是代数被当成典型天天批评。 代数张老师曾经站在张兴隆面前看了他一会儿:张兴隆,你是不是和我有仇啊? 但就是学不会,你说有什么办法? 在家里张兴隆是从来不看书不学习的,一切都是在学校里学的那些,已经养成了习惯。再说代数这东西就不是自己能自学的东西。 家庭环境对孩子的影响真的太大了。 和刘桂新一起在市场摆摊的于姨,家里一个小丫头。 有一天,刘桂新带着张兴隆和张兴兵到于姨家做客,正在屋里说话,听见小丫头自己在外屋哭。 两个大人听见哭声赶紧跑出去,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结果小丫头一个人站在外屋地拎着杆称在那抹眼泪。 于姨抱起小丫头问:“咋了宝?你哭什么?” “我也不认识称,长大了怎么卖猪头肉啊?呜~~呜呜。”哭的那叫一个伤心。 当时把刘桂新和于姨逗的哈哈大笑,大家都感觉特别有意思。 这就是成长环境对孩子的影响,对孩子的潜移默化。 …… 翻了年,郭家堡菜市场又有了新变化。 从矿建和选矿两个宿舍中间穿到学校门前这条路上的道路被从中间截断,建起了正规的农贸市场,中间是两排水泥摊位,上面有顶棚。周边是两排门市房。 市场一下子就正规起来,水果蔬菜在中间摊位上,水产品,肉类,禽类和面食在两边门市里。 下班的工人从宿舍那边走过来,从南门进市场,买完东西直接从北门出去回家,也是相当方便。 其实门市都可以租,并没有什么硬性规定,刘桂新是感觉门市租金贵了舍不得,她没进屋里其他买菜的也就都没去。外面有谁还进屋买? 市场这么集中正规化以后,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卖鱼的杀猪的做豆腐的,连卖菜的都多了几家出来。 刘桂新的摊位位置并不好,守着北门第一个,工人下班都从南边来,这算排到了最后,不过抽签抽的,也没什么好埋怨的。 进了市场到是也有好处,做生意的没那么多,每家都可以多占点地方,多摆些东西。 连门市都闲着一半呢。 从菜市场南门出来就是两个宿舍,张兴隆没事儿就跑过来到朴家找朴希庆和朴希舜玩儿。 不过,在处面摆摊就是有一点不好,还是得每天出摊收摊,来回推带车子,不像门市,门一锁就完了,不用来回折腾。 天一天一天回暖,张兴隆初中的最后一个学期也开始了。 这学期,张兴隆有了明显的不同,特别关注那俊飞,总想看见她,看到她笑就开心,看到她皱眉就闹心,心里有了处对像的念头。 五月的时候,刘照丰家有信来。 张景义病了,刘照丰在信上说,老太太到了年纪了,到时候了,让刘桂新找时间回去一趟,商量一下老人的后事。 刘桂新一下子就懵了,心急火燎六神无主的坐车去了偏岭。 张景义确实病了,人变得黑瘦黑瘦的,一点精神也没有,花白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 “为什么不去医院?去了医院没?” “我要带我奶去我妈不让,说到岁数了,去了也是白花钱。”刘小红心善,对自己妈充满了不满。 “就是到岁数了,这都多大了,去不去也没什么用了。人不都是有这么一遭。”张淑英干巴巴的解释了几句。 “刘照丰,你就这么当儿子啊?妈病了不去医院在家硬挺着,到岁数了?啊?你还是不是人?”刘桂新简直是暴怒,指着哥哥的鼻子就骂。 “别生气,老人到岁数了不都是这么回事儿,淑英也找人来给看了。找你来不就是商量商量。” “找的谁?怎么看的?叫来我问问,我问问什么是到岁数,我不懂。” “你这么吵吵也不是办法,事儿总得往下办。” “办什么办?你们不给看我给看,我带我妈去医院。” 第270章 毕业了 怒气冲冲的刘桂新收拾了一下张景义那点可怜的东西,话也没说带着老人就回了南芬。 家都没回,直接把张景义送进了南山职工医院。 “妈,感觉好点没?”刘桂新给坐在病床上的张景义梳着头,一边轻声问。 “好,好多了。”张景义可能也是年纪大了,也可能是在儿子家弄的,变得有些呆呆的。 “没事儿,大夫都说没事儿,养养就好了,我还指着让你享福呢。咱们不怕,啊妈。” “嗯,不怕。” 张兴军每天出摊,刘桂新每天到医院回伺候亲妈,张兴隆和张兴兵也是放学了就往医院跑。张清之晚上过来陪床,一家人就这么围着老太太过了近两个月。 老太太出院了。 白白胖胖的精气神十足,也爱说话了,也开始笑,不再呆呆聂聂的。 “扯什么到岁数了,这家人还是不是人?我哥现在是彻底的变了,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妈,以后就在这,好好享福,再也别想着去这去那的了,看看把你弄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也不说儿子不好,就笑着答应。 老太太一回来,张万智也像一下子找回了魂,也精神起来,没事还能出去转转,哼几声小曲儿。 刘桂新给刘照丰去了封信,批头盖脸的骂了一顿,告诉刘照丰老太太就在这边养老了,哪也不去。 进入六月,就到了考试的季节。 这个年代初中生毕业要参加的考试很多。 结业考试,中专考试(委培生),定向小中专考试(幼小教师),技校(全民厂矿),本钢技校,高中。 初中毕业生们就陷进了卷山题海,每天不是在考试,就是在去考试的路上。 考试的地点也不一样,中专和小中专在二中这边,要到南山参加。 厂矿技校在各厂矿单位,本钢技校在市里,只有结业和高中在本校考。 张兴隆没参加高中和中专考试,他的心里只有一个目标,选矿技校。 不过小中专还是参加了,这个要求每个毕业生都要考。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对于张兴隆开始各种考试,家里并没有给以什么特别的待遇或者关注,日子和平时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早晨吃过饭帮着刘桂新出摊,把东西摆好。 “今天别出去疯了,就在这呆着吧,你小弟今天考试,一会儿去看看,完了你俩就在这玩儿。” “我今天也考试。” “不是考完了吗?怎么还考呢?考什么?” “小中专,要去二中考。必须参加。” “哦,那去吧,道上小心点。” “妈给我钱我坐车呗,南山太远了。” “坐什么车坐车,又不是没去过,不就在你大姐家边上嘛,和同学一起走着去。” “我同学都坐车,我都问了。人家家里都有车票,就咱家没有。” “可不是怎么的,人家不通勤的也能月月要点车票回来给家里用,就你爸,从来也没张罗过,从来一张票咱也没看着过。” 刘桂新掏了两块钱递给张兴隆:“拿去吧,饿了买点吃的。你不就是天天惦记着面包香肠吗?” 老面包就着红香肠,这是张兴隆的最爱,平时基本吃不到,只有运动会的时候刘桂新会给个五毛一块的,他就会跑去解解馋。这已经成了他的必备项目了。 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学校让学生吃间食。就是在课间操的时候吃点东西。 其实就是学校不知道哪个聪明绝顶的老师想出来的一个挣钱的损招。 吃的东西不能带,必须在学校里买。老式面包一切两半,副食一个整的才卖一毛钱,学校半个要两毛,加一截香肠就是五毛,连水都没有。 学生就跑去水房趴水管子上灌凉水。 家长每天早晨就一边骂一边给孩子拿钱,别人都有自己家孩子不能没有啊。一点办法都没有。 小孩子哪懂这些,一天快快乐乐高高兴兴的在课间的时候跑去买东西吃。那会儿老面包也是好东西呢,平时也是轻易吃不到的。 到了初中,老师挣钱就升级了,而且也和学校没有了关系,自己挣钱自己花。 上课照本宣科,讲的又快又混沌,听不懂怎么办?放学到老师家里来,老师对你们进行辅导,至于辛苦,老师为了你们操尽了心,辛苦一点也没什么。 当然了,你们也不可能看着老师这么白白的辛苦,补课费什么的交一下就好。 到临近考试的时候,去家里补习的就讲必考题,在班上绝对不讲,甚至类似题型都不提:这时候学校期中期末考试都是老师自己出题。 结果想当然,去家里补习的学生全是好成绩,个个排前面,来补习的更多了。 到了毕业参加高中中专技校什么的考试的时候这些学生就傻眼了,试卷不是补习老师出了呗,基本上全考糊了。但这已经和补习老师没什么关系了,毕业了。 她没功夫操心这些,下一届补习又要开始了。 …… 书包都没背,就带着管钢笔,张兴隆就兴冲冲的出发了。 这个年代,小孩子坐车都是件幸福快乐的事情。 到了南山,离考试时间还早,张兴隆就跑到曲表姐家里,和可爱的小外甥玩一会儿,和表姐姐夫说说话。 “今天怎么自己跑下来了?” “考试,小中专。” “哎哟对,毕业了。二民也成了大人喽,时间真快。能考上不?考上下来就当老师了。” “不知道,考考看呗。我妈让我上选矿技校。” “技校能考上吧?那分低。” 姐夫站在裁布的案板边上卷旱烟。 烟叶子都是他老丈人家里种的,也不用买,一年也能省下一笔钱:“现在可不低喽,原来那会儿低,六十分就行了,现在怎么也得三百分。” “我肯定能考上,我妈说考上了给我买自行车,还有照像机。” “那可得加把劲,就冲这些东西也得把它拿下,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姐夫就笑,也没当个真。 他年纪其实和刘桂新差不多,稍小点有限,这会儿都有白头发了。 第271章 心脏有问题 曲表姐家有辆自行车,很旧了,但是还能骑。 姐夫虽然腿脚不太灵便,走路费劲,但能骑自行车。 “姐夫,车给我骑会儿呗?” “你会骑吗?别再摔了,还考试呢。” “不能,我会,早就学会了。我就在学校操场上骑。” “那骑去吧,加小心啊。” “行。”张兴隆兴冲冲的把自行车从姐夫家院子里推出来。 从曲表姐家到二中大门有两百多米,是个陡坡,张兴隆到了楼头就跨上自行车顺坡溜了下去,心里还挺美的。 结果到了学校门口捏刹车,没有。这会速度已经挺快了,必竟是从坡上冲下来的。 拐弯必摔,没敢,只能照着直线冲了出去,人也从座上下来,准备用脚刹。 但还是太快了,根本刹不住,一直冲到运输厂房这边,撞在一棵小树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手也破了,腿也出血了,自行车也扭摆了。 呲牙咧嘴的爬起来,看了看身上,全是土,扶起自行车推着走进二中,去楼后水房洗手。这地方他不陌生,每年运动会都要来。 伤口也没办法处理,只能这么忍着。把车把扭了扭正了正。 等手干了,腿上血也干了,必竟只是破了点皮的小伤。 然后他就又开始心里痒痒,最终想骑车的欲望战胜了疼痛,骑上车子在操场上划圈,大太阳就在头上照着,学生们都躲在阴凉的地方,只有他在艳阳下驰骋。 所谓瘾这个东西,就是强烈的欲望,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等到了考试时间,张兴隆已经大汗淋漓了。 听到铃声,急匆匆的跑到水房洗了把脸,一瘸一拐的来到考堂。 语文,没问题,政治,不要太轻松,化学,一般般,物理,小意思,甚至还在物理考堂上睡着了,趴在桌子上睡的呼噜呼噜的。 代数几何综合卷,没……呃,不……嗯,一点点难度啦,反正就是空了一半嘛。 没有沮丧也没有难过,盼望着的下课铃一响收起钢笔就冲出教室,骑车去也。 在表姐家混了饭,晚上回到家里直接就帮着刘桂新收摊子推车回家,刘桂新也没想起来问问考的怎么样。主要还是不关注,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在这会儿的张清之刘桂新心里,什么也没有技校好。上学就发工资呢。 推着带车子从派出所门口路过,那个又丑又胖的刘姓副所长正抱着孩子在路边玩儿,有个两三岁的样子。 孩子挣扎着下地往前跑,他就慢步跟在后面,这边人来车往的他像看不到一样。 张兴隆推着车子经过的时候,小孩正好跑到路中来了,刘副所长跑过来抱起孩子骂张兴隆:“瞎啊?要是把孩子撞了我弄死你。” 张兴隆看了他一眼没敢吱声。这个时候警察在孩子心里相当牛逼了。 刘桂新不乐意了:“撞着了吗?离着大老远呢,你骂俺们干什么?” 刘副所长斜了一眼刘桂新:“就是没碰着,碰着你看看。” “你自己看孩子看不住赖谁?当警察就随便骂人哪?” 刘副所长翻愣翻眼睛回派出所去了,听说晚上他喝了点酒拿着个镐把站在派出所门口骂了一个小时大街。 这边,刘桂新终于发现张兴隆手破了。 “手怎么破了呢?怎么弄的?” “玩儿,挂着了。” “也不小心点。” …… 很快,选矿技校开始报名。 五块钱报名费,然后在厂里卫生站体检。 这地方张兴隆从小跑到大,对厂里哪一块都熟,也没和家里说,自己就和同学一起去了。 验视力,肺活量,肝功,心率检查。 来参加的的学生都是本厂子弟,检查也不过就是个形式,没有人认真。十六七岁,家长都是四十左右了,全是老工人,有些都是干部或者熟人,谁也不想得罪人。 张兴隆就眼看着一个左眼玻璃花的学生拿着盖着视力合格印章的体检表去下一项。 “你是姓张,是吧?”一个穿着白大掛,年纪不小了的工作人员把张兴隆扯到一边。 “嗯,我爸是张清之,二选的。” “哦,对,张清之,瞅着面恍的。我跟你说,你心脏应该是有点问题,回去告诉你爸你妈,让他们带你去大医院好好查查,听着没?我这边给你过了,你悄悄的。” “嗯,谢谢大爷。” “当个事儿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心脏不是别的地方。” “嗯,记住了。” 张兴隆有点心慌,心脏有问题?没啥感觉呀?看那大爷郑重的样子不像是小事儿。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也没心思去玩了,体检完张兴隆直接就跑到市场找到刘桂新:“妈,今天体检那大爷说我心脏不好,让你们带我去医院好好检查检查。” “啊?你去哪体检了?” “厂里呀,今天报技校体检。” “怎么说的?那你过了没?” “就这么说的,说我心脏有问题,让你们带我去大医院好好检查检查,别的没说。他认识我爸,给我过了。” “过了呀,那就好那就好。”刘桂新松了口气:“那你回家去吧,别可哪跑了,等晚上你爸回来我和他说。” 第二天,张清之请了一天假,带着张兴隆到南山职工医院内科做了检查。 “确实有问题,这心率都不是不齐了,有点像偷停,平时这孩子有什么反应没?背气昏迷什么的。” “没有啊。”张清之看了看张兴隆:“有过吗?” “没有。”张兴隆摇了摇头。 “就是小时候,月科里做过一次手术,胃幽门梗堵,再没有别的毛病了。”张清之对大夫说。 “问题怕是不小,你还是带他去趟市里吧,去总院看看,咱们这设备不行,我也不敢打包票没事儿,反正看着这心率,问题不算小。” 从南山回来,张清之和刘桂新把清况说了一下,刘桂新吓了一跳。 “从来也没有过这方面的问题呀,和我去上货那大筐扛的悠悠的,要是心脏有事儿可能吗?” “大夫还能说假?心电图在那摆着呢。你领着去趟总院吧,看看也放心。” 第272章 那你想惹谁? 于是,刘桂新让张兴军看摊子,特意带着张兴隆又跑了一趟市里,去本钢职工总医院检查心脏。 “哟嗬,这个心电图我还头一回见。” 老大夫拿着张兴隆的心电图左看右看的,不时的扭头看一眼张兴隆:“平时气喘不?就是上不来气的感觉,胸闷,不能跑跳,一使劲儿眼前发黑。昏迷过没有?无缘无故的。” 刘桂新看了看张兴隆,有点难心的对大夫说:“都没有,可结实了,你看这一身肌肉。能跑能跳能吃的,干什么从来也没说你说那样。 平时家里有活,几十百来斤扛起来就跑,怎么可能这心脏还有问题了呢?平时根本没这方面表现哪。” 老大夫吸了口气往后靠在椅子上,摸着下巴看着张兴隆在那琢磨了半天。 “来,我给你摸摸脉。” 张兴隆过去伸出手。 老大夫闭着眼睛摸脉,摸了一会儿,让张兴隆换了只手,又摸了好一会儿。 “真的问题,不应该呀,按他这心电图,这脉像,能正常走路都不错了。这真是,奇了怪了呀。你自己摸摸。”他让刘桂新去摸张兴隆的脉。 “人家都是平稳,有节奏,对吧?你感觉感觉你儿子的,哪有节奏?崩,崩,停了,停好几秒,崩崩崩崩崩急跳半天,然后又停了。你说这是什么玩艺儿?” 刘桂新感觉了一会儿,看了看张兴隆:“可不是嘛,这怎么,还偷着停呢?一会儿快一会儿慢的,你自己没感觉呀?” 张兴隆摇摇头,确实没感觉呀。 老大夫巴嗒巴嗒嘴,把心电图扔到桌子上拢了拢花白的头发:“平时运动量大不?” “大,帮我扛货什么的,完了一天就玩哑铃,能跑能跳的。” “来小孩,报报你平时的运动量,平时在家在学校都做什么运动,做多少,肺活量。” “仰卧起坐,能做一百,多。引起向上六七十,一口气,俯卧撑能做一百五,蹲举,拿着哑铃能做一百五,不拿我没蹲过。 哑铃平时,扩胸六十,展臂六十,屈臂六十,这是书上说的,我没使劲做过。肺活量上回体检吹了个8000。” “这孩子平时说话靠谱吧?”老大夫问刘桂新。 “嗯,俺家孩子在外边不撒谎,就是老和他爸撒谎。”张兴隆红着脸看了刘桂新一眼。 老大夫揭起张兴隆的衣服看了看,在肚子上摸了摸,又捏了捏胳膊:“还真是,这一身肉块,可是没少下功夫。这孩子也太白了吧?没血色了都。” “嗯,从小就这样,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子里手术引起的,比小丫头都白。” “做过手术?” “嗯,生下来十五六天,就在这做的,左大夫给做的。幽门梗堵。” 老大夫又扯起张兴隆的外衣看了看手术刀口的疤。 那会儿缝合技术实在是差,刀口看着都有一厘米宽,扭曲着。 “哎呀,弄不明白了。”老大夫捶了捶脑门:“你说心脏有问题吧,这身子骨比这么大孩子结实多了,你说没问题吧,心电图在这摆着,机器可不能说假话。” “小时候到是总爱有病,大了就好了。那怎么弄啊?这不知道还没事儿,知道了不弄明白这也不放心哪。”刘桂新有点着急。 “也是。我找几个人过来商量商量吧,会个诊。哎呀,长见识了呀。你领他出去转一圈儿,逛逛公园,下午再过来一趟。” 刘桂新忧心忡忡的带着张兴隆从总院出来,张兴隆可没那么多想法,高兴着呢,能逛公园,还能吃好吃的,而且,技校体检过了呀,开学就有自行车了。 还有照像机。美呀。 最最最最重要的是,上了技校就有工资了。是的,上技校学费杂费书本费什么都不要,还给发工资。简直就是投入五块钱,享用一辈子。 “想吃什么?”刘桂新看了看手表。 “妈,刘二给他媳妇儿也买了一块你这样的电子表。” “你看着了?” “嗯,我陪同学去他那崩苞米花,他媳妇儿站在边上一门看表,完了刘二就骂他媳妇儿:总看什么看哪?不落灰呀?败家娘们,买块新表看把你得瑟的。” 刘桂新哈哈笑起来:“真的假的?刘二真那么说的?还看表落灰?” “真的,姜泽喜大昌俺们都听见了。当时有不少人呢,都在那笑。” “可别小看刘二,你看他成天脏兮兮埋里埋汰的,从来都是灰头土脸的样,钱不少挣,也不花,手里能有不少钱呢。也不知道他挣那么多钱干什么。” “攒钱还不好啊?咱家不也攒吗?” “那也得有时有晌啊,咱家吃的穿的给你们的差啦?你看刘二家有什么?大米白面都舍不得天天吃,一年到头就那么一身衣服。 你看他家那俩孩子,像地出溜不?天天脸都不带洗的。我看着都感觉可怜,你说这么攒钱过着还有什么意思?那钱成了摆设了,有什么用?” 张兴隆点点头,想了想刘二他家里的样子,确实挺惨的。 “还有你那个同学,于什么来着?他家多有钱,厂子都管他家借钱,结果你看看那日子过的,买个面包吃根火腿肠就是过节了。 喝瓶啤酒他媳妇儿得嘟囔好几天,再能挣有什么用?” “他家孩子能造啊,买身衣服都是上千的,于延军他妹妹穿那一身就快上万了,还总出门旅游去。” 刘桂新瘪了瘪嘴:“告诉你啊,他家那两个丫头你们都不兴招惹,敢招回来我打断你们腿。” “他家老大都多大了?比我哥还大不少呢,他妹妹人家有对像。平时连话都不说,我上哪惹去?” “那你想惹谁?” “……,那俊飞行不?” “那俊飞?哪个?” “四楼口老那家呗,你不认识啊?” “你说他家小洪飞吧?那能不认识嘛,怎了?你看上了?” “早就改名了。行不?” 刘桂新想了想摇摇头:“不合适。她家她妈有哮喘,成天早晨起来都得咳老半天,那病怕是要遗传。要是将来她也那样可怎么整,日子怎么过?” 张兴隆低下头,有点丧气,还有点不服。但是知道挣扎无效。 第273章 本钢兵 吃了罈肉,逛了花园山,下午,娘俩又回到医院。 “来啦?坐。”老大夫点点头。 这个年代人的身体素质都相当好,医生平时还是挺清闲的,看病也大都是些头疼脑热,轻松的很。 “我找了好几个人,商量了一下,也打电话问了一下,你家这个呀,应该是没病。” “没病这怎么,忽停忽跳的?” “这个怎么说呢?它就这么跳,对于它自己来说,这就是正常的,什么都正常。明白吧?好像国外有本书上提到过这个现像,具体我记不清了。 反正你儿子这个,算是比较特殊的一种人吧,几千万上亿里有这么一个。” “那用想什么办法不?” “不用,人家好好的你想什么办法?给弄成和我们一样那可就病了。对于它来说,正常的才是不正常。” “那不用治?” “不用。” “也不用吃药?” “不用。回去吧,把心放肚子里,什么事儿也没有,这么结实个孩子能有什么事儿?” 都出了医院大门了,刘桂新还是没想明白:这怎么就成了正常了呢?明明不正常啊。 不过,孩子没病,这到是件挺高兴的事儿。老大夫的话还是要相信的。 回到南芬,这边技校的考试就开始了。 张兴隆长了个心眼,上次考小中专,代数科记忆尤新啊。 于是在考代数的前一天晚上,他拿出代数书,把所的有公式定理抄下来背。 像背语文课文一样,全部背下来。他记忆力超级好,由其短期记忆,五分钟几百字不在话下,但隔几天就会忘了,对付考试足够。 公式,定理,例题,统统背下来。估计除了他再没有人这么学代数了。 然后开始准备草纸,在上面写上公式定理例题的记号。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符号或者简单图案。这是他平时背诵东西的时候的习惯,也用在这地方了。 有点提词器的意思。监考老师总不能因为草纸上有几个标点符号就没收吧? 钢笔灌好水,铅笔格尺统统不带,拿着卷草纸出门。 从楼门出来刚转到院子门口,张清之在屋里叫:“干什么去?回来,把衣服洗了。” “我考试。” “考什么试?不是早就考完了吗?” “选矿厂,今天考。” 张清之愣了一下:“技校啊?今天考试?那快去吧,别去晚了。好好考啊。在哪考?” “嗯,就在技校里。” “走道看着点车。” “啊。” 走到楼头,刘桂新拎着东西迎面走过来。 “去哪去?” “考试。” “哦,考完早点回来。” “嗯。” 擦肩而过。 刘桂新往前走了几步扭头看过来,张兴隆已经转过楼角没影了。 走到家,隔着院子问:“二民去哪?说什么考试?这孩子又瞪眼撒谎。” 张清之看了刘桂新一眼:“技校,今天考,这事儿还能撒谎啊?” 刘桂新愣了一下,进楼门进到屋里。 这些从平房搬上来的老邻居都还保持着平房的习惯,白天家里有人都不会关房门,方便别人过来串门。 “今天技校考试啊?” “嗯,在技校考。你回来干什么?” “去老毛那坐会儿,求人办事你就空口白牙呀?” “都老关系了,处了这么多年,还差这个?” “你就是死脑筋,要不人家怎么都是干部,工资都满级了就你在后边吊着?收拾收拾换身衣服。” “这扯不扯,平时来回走动挺随便的,这弄这么正式好吗?” “礼多人不怪,怎么就不好?关系是关系,办事是办事,你就是总搞不清缓急。” 两个收拾好锁好房门,拎着东西去了毛家。 “哎呀,小毛兰啊,白瞎了。我还一直寻思能成咱家媳妇呢,多合适啊。” 刘桂新摇了摇头,有点遗憾。 “就小军那闷劲儿,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脾气又犟又暴的,谁能看上?” “怎么了?我儿子比谁差了呀?就是不开窍。你说,那会儿在班上打架,能和这个没关系呀?毛兰对像不就是他们班刘辉吗?” 张清之想了想:“还真是。这孩子也是的,回家什么事儿也不说,早知道和老毛提一嘴不就全解决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没那缘份。”刘桂新叹了口气。 到了毛家,毛军妈热情的把两口子让进屋:“这是干什么?怎么还拎上东西了?” “赌赂领导呗,毛大部长。这不是有事求上门了嘛。” 毛军爸笑着迎出来:“你就可劲儿埋汰我吧,反正我也不敢吱声。” “孩子都没在家呀?”刘桂新问了一句。 “小军肯定和你家老三跑哪去了,小兰那啥,那个,去赵堡了。”毛军妈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 “去对像家啦?行,那小伙挺精神的,个头也够。”刘桂新夸了一句。 这个年代处对像,基本上都是女的往男的家去,极少极少有男的往女的家跑的,好像天经地义就该是这样。 “可别说这些啦,那会儿我就寻思能和你家小军在一起呢,谁知道整吧整吧,整扭吧了。” “俺家小军没这福份呗,过去的事儿了。老毛,那事有谱没?” 毛军爸给拿水果过来。他在家里是一把手:什么活都是他干。毛军妈不会做饭不会缝衣服。毛军爸要是出差就得临走做一大锅饭菜放在那,娘三个慢慢热着吃。 “能行,办妥了,放心吧。走这批本钢兵。” “不是说学历什么的都有要求?” “有,高中。没事儿,我找人弄好了,毕业证都交上去了。已经定了,你们现在就是等通知然后走人。部队统一下来接新兵。” “那可好了,这一天一天,唉,成天跟着提心吊胆哪,现在就是爱打架,你说也不敢说他,好像那会儿受什么刺激了似的,脾气越来越暴。” “没事儿,这么大小子不都这样?谁年轻前不打架?去部队呆几天就好了,磨性子。” “哎呀,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呀,可真是太感谢了。这是解决了我们家的头等大事儿啊。” 第274章 考上了 张兴隆考完试回到家的时候,知道了哥哥要去当兵的消息。 有点羡慕。 过了没几天,家里接到了通知,张兴军去了市里报道点报道,直接坐火车去了部队,成为了一名军人。 张清之高兴了好几天。他从部队出来的,对部队充满了怀念和感情,儿子能去当兵他从心里高兴。 刘桂新也高兴,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的担心谁家找来了。 就在当兵走的前半个月还有人找到摊子上来。 当妈的领着来的,头上用衣服包着,衣服上身上全是血。 也是个喜欢钓鱼的,和张兴军都在西沟那边钓鱼。他钓不着,张兴军技术好点,钓了不少,他就往张兴军钓的地方凑,感觉那地方鱼多。 这会儿喜欢钓鱼的就是纯钓,许多技术技巧都还没有。 他不知道那地方是张兴军打了窝的。 然后张兴军就有点不乐意,这东西也要讲究个规则,别人打的窝除非人家走了,要不就不要靠近。 两个人说话都挺冲的,这位平时也是个挺拽的,而且大一些,已经是选矿厂工人了。 然后就打起来了。 然后他就知道了什么是狂暴。 还没等他准备好,迎面一脚就把他踹到尾矿坝里去了,爬上来再踹进去。 边上钓鱼的都跑过来拉架,把张兴军拽走把他扯了上来。怕淹死了。 这哥们还不服,捡了块石头就往上冲。 拉架的也都是有经验的。这年头就没几个男的缺打架经验。 这拿着石头冲上去了就不能再拉了,容易让张兴军误会拉偏架,而且这会儿谁吃了亏的说不明白,结这个仇没必要。再说也容易误伤。 冲过去刚把石头举起来,一个电炮就轰在脸上了,接着手里一轻,石头到了张兴军手里,还没等反应过来头上就挨了好几下子了。直接砸翻。 血噗哧噗哧往外冒,眼瞅着就变成了个血人一样。 张兴军看看他也没能力反抗了,反手把石头扔近水里,转身拿着鱼竿走了。 边上的人这才围过来,用他的衣服帮他把脑袋包起来扎紧,给送回了家。 她妈带着他去了医院,缝针,包扎,然后打听着找到了刘桂新这里。 刘桂新还能说什么?赔着笑脸说好话呗。 晚上,刘桂新和张清之两个人拎着鸡蛋罐头去人家家里道歉,好在这个时候还没讹人的,拎点东西道个歉赔了医药费也就完事了。 说句实在话,张兴军这一去当兵,刘桂新心里真的是松了一块大石头,有种“送瘟神”的那种感觉。可算是能找个地方管着他了,要不以后说不上发展到什么样呢。 孙家老四还不就是因为没人管着,刚开始也就是打打架,这一晃又多少日子没见着人了,估计又是进去了。 …… 张兴军这边的事儿刚解决,家里又来了新事。 张桂芹那边出事了。 去年秋天张桂芹给田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本来都挺高兴的,可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就闹起来了。 张桂芹的老公公和张桂芹打起来了。 事整的还挺大,闹了也不是一天两天,越来越激烈。 张桂芹抱着孩子跑到了张清之家里来,哭了一晚上,张清之因为有前科在,也不敢往前凑,更不可能给出什么主意,可是刘桂新也没什么办法。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外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怎么办?只能劝着哄着安慰一下。 谁曾想,第二天田志久就追过来了,站在院子外面破口大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张桂芹的老公田宪杰不知道什么原因也没露面。 张桂芹的性格也是个不让人的,出去和田志久对骂,结果动了手,两个人你撕我咬的在门口打的不亦乐乎。 街坊邻居都出来看热闹。和这俩人都不熟,也不知道怎么劝。 打完了,田志久骂骂咧咧的走了,晚上刘桂新回来听说了气的够呛。 第二天,田志久又来了。 两个又在门外动了手,张桂芹刚会走路的儿子,田志久的亲孙子就在边上看着,吓的不是好声的哭。 刘桂新赶回来把两个人扯开,披头盖脸的骂了田志久一顿把他撵走了。 就是有什么矛盾,就是张桂芹有什么错,那也是田宪杰和张桂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打了骂了刘桂新也不会吱声,可是这一个老公公跑来又是打又是骂的,这可真是新鲜事了。 孩子吓着了,当晚就开始发烧,去医院看了一下退了烧,但是孩子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走路开始费劲,一条胳膊也不好使,总是勾着手翘在背后。 隔了几天,田宪杰过来给张清之和刘桂新道歉,把张桂芹娘俩接了回去。 后来才知道原因,田志久的老婆,也就是田宪杰的妈妈是个农村妇女,也没什么文化,不知道从哪学了一些跳大神的本事。 张桂芹这边孩子从出生开始,她就今天给抹点烟袋油,明天拿针扎一扎,张桂芹就不乐意。 再加上张桂芹在家不怎么干活,老头老太太都不太高兴,一来二去矛盾就出来了。从小吵小闹到大吵大闹。 换成一般女人可能也就忍了,偏偏张桂芹是个泼辣的。 她爸妈一生气一个拿锄头一个拿镐头就在院子里开片,你想想他们的孩子能是善茬? 结果就这么弄大发了。 …… 八月中旬,技校放榜。 张兴隆和几个同学一起跑到下河套技校去看榜。这一届选矿技校是两百八十分收,张兴隆考了四百八十分,排第三。 第一是吕德权,第二是王敏,都是他的小学同班同学,还经常去吕德权家玩来着。 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也就这样散了。 凌云刘显成于宝秋考了机修技校,念选矿技校的有张兴隆,代利刚,陈亚杰,姜泽喜,王志昌实在是学习不行,落榜了。 女生一个没考上。这一届只收了六个女生,有一个是张兴隆的小学同学但不同班,叫刘雪霞。 初中班上,董玉刚他们都考了露天技校。 朱孟才考上了市里的高中,吕德权也去了,决定不念技校。 王敏本来也是要去的,但因为眼睛近视的太厉害,家里最后还是让他回来读技校上班,不再往上读书。 在榜上张兴隆看到不少熟悉的名字,都是小学同学,初中去了二中那些人。 第275章 如人饮水 “好,我去看榜了。” “怎么样?”刘桂新猛的抬头看过来,盯着张兴隆。 “二百八收,我考了四百八。” “考上了呗?真行,我二儿子可真厉害,太好了,晚让让你爸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刘桂新高兴的伸手在张兴隆头上脸上摸了摸捏了几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也是,对于一个负债累累还要养小赡老始终行走在破产边缘的家庭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多了一个全民工人更幸福快乐的事情呢? 人必竟还是关注眼前的。 除了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能够‘高瞻远瞩’以外,大部分人永远面对的只能是未知,只能够熬在当下等着未知的到来,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没有挑选的权力。 理想和梦想也不过就是自我宽慰的一种心理活动罢了,就像买彩票一样:明知结果,只是给自己一个希望。 都说世界很残酷,现实更残酷,而社会很现实。 生活就是这样,你感觉今天很委屈,明天后天还有更大的委屈在等着你。我们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更加努力,让自己更加坚强,认真的过好不管什么样子的每一天。 “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张兴隆看了看老妈,想说什么又没敢。 “对,你爱吃鸡蛋,晚上让你爸弄,你还爱啃骨头,晚上炖排骨,今天好好犒劳犒劳你。” 张兴隆有点小失望,低头咬了咬嘴唇,不过马上又被鸡蛋和排骨吸引了。嗯,有点馋。 整个一下午刘桂新都陷入在一种说不明白的情绪之中,高兴,兴奋,欣慰,欣喜,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伤感。这么多年熬过来,好像终于要见到了阳光。 每个人的生活只能自己背负,每个人的煎熬也只有自己最清楚。 别人再亲近,再同心协力,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伤口到底有多疼。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张兴兵背着书包,和毛军王志龙应明一伙人像一群冲出栅栏的小狗一样跑进市场。 “妈,(婶儿)。” 刘桂新给老儿子抹了抹脸:“你们又跑哪疯去了?看看这脸脏的,一个一个的。” “哪也没去,我们就在学校操场了。二哥,你玩过玻璃球没?” 张兴隆摇摇头。确实没玩过,同学都在弹玻璃球的时候他没有,等后来他终于有了也没人玩了,大了。 “切,连玻璃球都没玩过。跟你说,我老厉害了,知道不?” “你可拉倒吧,还你贼厉害,是谁一上午输了好几个。”毛军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像领导讲话一样,不过向来是句句刺在核心,打击人一点不留情面。 “毛军你舅工作最后到底怎么说的了?” “还能怎么的,上班呗,给分到厂里了。他太笨了。”毛军摇了摇头,有点惋惜。 他舅舅身高超过了两米二,不像一般个子高的人都有个大下巴,他长的相当帅气,当了好几年兵,身体练的本儿棒。 退伍后在家呆了一阵子,被送到了省里篮球队,后来又给送回来了。 没有一点基础,年纪也过大,部队的训练已经把他的身体定了型,强度超纲柔韧度不够,也没那么灵活,练不出来了。那个教练还挺遗憾的。 而超好的身体素质却选择了退伍,就是因为个子实在太高了,可能是部队的训练刺激了他的生长激素,眼瞅着床就装不下了,各种战术对于他毫无用处。目标太大。 趴在地上都比别人高一截,你还能怎么办? 张兴隆感觉最好玩的事情就是站在路边,看着毛军的舅舅混在下班的人群中慢慢走过来。所有人都在他胳膊肘上下晃悠。 王二大闹派出所的时候,别人都是翘着脚扒着窗台往里看,他是弯着腰扒在玻璃上。 新买的大二八加重自行车,得切开重新焊接大梁横叉,加长加高,要不然骑不了。别人家的床都是两米二长,他的得两米八才勉强够用。 好令人羡慕啊。 街上所有的混混赖子有号的有名的见到他全都客客气气的相当友好。特么谁干得过他?想知道什么才叫斗大的拳头吗? 他手往你头上一撑,你一辈子都打不到他,拿棍子拿砖头全部没用。他腿长都快赶上别人身高了。 于是张兴隆才明白,不只是一力降十会,高也行。又高又有力量就是无敌的。 “毛军你也使劲长,多吃点饭,将来和你舅一边高。”刘桂新笑着给几个小朋友一人塞了一个梨。 “可拉倒吧,衣服鞋都买不着,你们见过市场上卖五八的鞋呀?我姥一天都愁死了,吃的也多,别人论碗他得论锅,对像也不好找,反正我感觉就是挺费钱的。” “哈哈哈。”刘桂新开心的笑起来,伸手在毛军头上按了一把。原来他还没有张兴兵高,现在六年级已经比张兴兵高出半头多了。将来也是个大个子。 “你说俺家小兵怎么就不长个呢?唉,将来可怎么整。” “先长不算长,后长过房梁,张婶你就放心吧,小兵肯定能长大个,得,得比我二哥还高。” “二民也不算高啊,一般个头。” “妈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呢?”张兴兵察颜观色是把好手,发现今天刘桂新情绪特别好。 “你二哥考上技校了,成了大全民了,妈高兴呗。你哥也当兵了,回来也是全民,你也好好学,将来等你再进厂咱家可就真好了。” “行啊老二,成工人了呗?挣工资给我花不?给不?”张兴兵捅了捅张兴隆。 “给。” “敢不给,收拾你。” “一天没大没小的,怎么和你二哥说话呢?”刘桂新轻轻拍了张兴兵一巴掌:“今天咱家早点收摊,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一群小的拽着张兴隆在一边的空摊位上打扑克,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扑克牌,旧的不成样了。 五点过点,张清之下班拎着饭盒兜走过来:“这家伙,都在这呢,你也不嫌闹腾。” 刘桂新在数钱,把零钱整齐的整理好用皮筋扎起来:“去买点排骨,家里还有鸡蛋没?今晚上炖排骨,炒鸡蛋,你再看看买点肉。” “怎么了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张清之看了看表,也不知道一块老上海能看出什么来。 “高兴呗,老二考上技校了,考了接近五百分呢。”这个年代总分是五百四,语文数学一百二,政物化一百。 “放榜啦?这可挺好,去了一门心事啊。挺好挺好。”张清之也高兴起来。 “嗯,今天早点收,回去歇一歇,给孩子做点好吃的。” “行,庆祝庆祝呗?来点酒不?” “滚边拉子去。赶紧去买去。” 第276章 耍脾气的张兴隆 张兴隆的初中同学搞了一次毕业聚会,在郭家堡河北矿建那边,余德胜家里弄的。 郭家这边的男生都来了,赵家也下来了几个平时走的比较近的,女生只有高丽君刘凤梅王厚玲来了。 大家买了肉菜过来,张兴隆掌勺,大伙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还喝了白酒。 这是张兴隆这辈子第一次喝酒。 也没有什么别离的伤感,生在此住在此长在此,见面的机会有的是,完全就是庆祝大家都长大了。 又过了几天,临近开学,张兴隆已经彻底死心了。 刘桂新让张清之看摊子,自己带着张兴隆去了市里。张兴军当兵走了以后刘桂新就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得等星期天张清之歇班。 “妈,咱们来干什么呀?” “你这都要当工人了,是大人了,给你买件衣服,买双像样的鞋。” “真的呀?”张兴隆相当惊喜。 虽然哥哥当兵走了以后,哥哥的衣物东西都归了他,但是必竟他还没有过一件自己的像样的衣服呢。 刘桂新领着张兴隆逛商场,在二百给他买了一件灰色的亚麻西服上衣,八十一块钱。这是张兴隆从小到大最贵的一件衣服了。还是自己的。 皮鞋是牛皮的,闪着亮光。 然后刘桂新带着他到了照像器材柜台,在他惊喜异常的目光中,给他买了一台东方135照像机。三百五。 在联营公司又给张兴隆买了件五彩横纹的毛衫,然后娘俩就去了地下。这时候本溪地下人防商场已经开业了,从联营大楼门口的地下通道下来,里面全是个体商户。 过道里都是卖游戏机卡带随身听打火机手表什么的,里面正厅北边是服装,南边是鞋帽。这里产生了本溪第一批富人,在这个年代到这里经商的人全都发了家。 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期这十年,是商业暴发的十年,只要抓住机会的人全都发了财。 这也是暴利的十年,随便摆双鞋子挂件衣服就是几千上万,而且买的人还不少。这会儿本钢效益好,职工的消费能力相当强,敢买敢花。 老人头,大利来小利来,皮尔卡丹,鳄鱼,蒙特娇,水洗绸,飘鞋,飘马,都彭,芝宝,圣保罗,老百姓开始学着认牌子穿名牌用名牌。 在88年这会儿地下商场里一个柜台的租金就是五万十万。 刘桂新带着张兴隆过来看手表。 西铁城,海霸,金狮,精工,卡西欧,万国,劳力士,欧米伽,雷达,依波路,浪琴,卡帝亚。石英的,机械的,全自动的,全是几百几千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的。 “你哥走前买了块海霸,要不你也买块一样的吧,挺好看的,戴着还大气。” 张兴隆看着柜台里的海霸摇了摇头,他不太喜欢这个样式。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刘桂新捏了捏兜。 “我想要这个。”张兴隆指了指柜台里的梅花王。 刘桂新看了一下,要八百多,海霸要便宜些,五百多。“要不还是买海霸吧?” “不,我就要这个。” “贵好几百呢,戴着都一样。” “我喜欢这个,就要这个。”张兴隆来了拗劲儿。 “能便宜点不?”刘桂新问老板。 “最少八百。这是进口表,绝对正宗瑞士货,防水防震,洗澡都不用摘下来。” “要不就买海霸吧?你看多好看哪,瞅着还比这个大,也是防水的。”刘桂新和张兴隆商量。 “我不。” “这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贵好几百呢。”刘桂新咬了咬牙,做了几个深呼吸。 “我就要这个,要不就不要了。” 刘桂新看着突然不懂事的儿子,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就这么盯了一会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最后还是她‘屈服’了,万分不舍的掏钱买下了梅花。 拎着新衣服,抱着新鞋,戴上新手表的张兴隆这会儿完全不懂也不知道妈妈的心情,内心里全是欣喜兴奋激动,简直嘴都合不上了。 刘桂新买完表就始终沉默着。娘俩饭也没吃坐车回了南芬。 刘桂新直接去了摊子上,张兴隆跑回家里,换上新衣服新鞋新衬衣,美的不要不要的。 隔了几天,技校要开学了。 张清之带着张兴隆来到南芬街里百货,买自行车。 这个时候自行车已经不再紧俏,也不再需要求爷爷告奶奶的到处找人弄工业票,百货商店里好几个牌子摆在那里随便买。 永久,大金鹿,飞鸽,白山,二八加重,二八,二六,二四斜梁。颜色也不再是一水的黑色,粉红白蓝绿应有尽有。 张兴隆最后选择了一辆黑色的二六架飞鸽,四百五十块。 张清之不会骑车,爷俩就推着新自行车往回走。 顺着街里拐过铁路道口,到东沟门这边,去车管所给自行车上了牌子拿了小红本。 “爸,我带你吧?” “算了,走回去吧,也不累,你能带动我呀?别再摔了刚买的。” 就这样爷俩换着推车,一路从南芬走回了郭家。 “买啦?我看看。” 到了市场,刘桂新过来打量新车:“怎么挑了这么小一辆呢?买个二八的多好,还能带东西。” “还贵呢,这么点儿玩艺儿四百五。非得要么,说也不听。”张清之也很无奈。 “算了,买就买了吧。”刘桂新叹了口气:“好好骑着,别再摔了。” “不能。”张兴隆完全顾及不到父母的心情,满脑子都是高兴,有自行车了,有照像机了,还有手表,八百多呢。 “我回家了啊。”张兴隆欢快的骑上新车子出了市场,感觉腿上充满了力气。 “从小就以为这个懂事儿,结果来了拗劲儿啊,也是够呛。说要什么不买就来劲儿了。”刘桂新看着张兴隆的背影叹了口气。 “算啦,买都买了。以后上班就好了,管着好赖也算是出头了。小军这几天来信没?” “来了,说什么都挺好,吃的也好住的也好的,在部队能有什么?晚上让老二给回封信,感觉可能是有点想家了似的。说话有点大样了。” 第277章 开学 晚上,张兴隆按照张清之的吩咐给张兴军回信,把家里的情况说了说,还把自己考上技校,买了新自行车的事情得瑟了一下。 天还是热的,而且是一年当中最闷热的一段时间。 但是已经上秋了,野草开始枯萎,树叶变黄脱落,走到哪里都是满地乱跑的枯叶草梗。 街里邻居们开始约着进山,又到了野菜野果成熟的季节,山核桃,榛子,栗子,蘑菇,山野菜,秋梨,野葡萄,葡芬,野菇娘,遍山都是吃的。 这是大山一年一次对人们的馈赠。 城里不像农村,进山像打仗,采摘的东西要拿出去卖,为了一年到头能多弄些钱回来。城里人进山都是为了嘴,弄些回来自家吃,或者再送些给亲朋好友。 七号楼这边,王志辉,小江子,左家哥俩,史德明,天天约着一起进山。张兴隆没兴趣,以前被哥哥拽着都不想去,现在没人拽了更不会去了。 张兴军的鱼竿鸟夹子就挂在院子里墙上风吹日晒锈蚀着也没有人管。 张兴兵更不会去,他心里就完全没有这个概念,成天和一群小伙伴呼啸而来呼啸而去,忙着呢。 到是张桂芹家,两口子给送过来一些山货。现在田宪杰在金坑这边买了间老房子,两个人从家里搬了出来单过了,基本上和那边家里没什么来往。 孩子的病越来越重,现在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别说走路,翻身都不行,也不能说话,只会吭吭的发几声,一天到晚就是放在炕上,靠张桂芹一天喂几顿饭续着命。 一般饭菜还不能吃,只能吃糊糊,抹在嘴里吞咽下去,根本不会咀嚼。瘦的就像一具有生命的骷髅。 大小医院也都去过了,说是受惊吓刺激引发的脑瘫,已经没有了治疗的希望。 刚开始张桂芹说着说着还会哭,到了这会儿她自己都麻木了,完全没了伤心的感觉。 本来一个应该是快乐幸福的小家,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就到了这种样子。日子灰朦朦的。 到是曲表姐那边,虽然是一对残疾人,但小日子过的有声有色,孩子聪明健康,每天欢声笑语的充满了美好和希望。 老天给了你一个什么样的开头,其实真的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人生之中要面对的那些选择,还有主观上的努力。相信美好,结局怎么也不会太差。 梦想不是就让你躺在那做梦,那只是一个目标,需要你努力流汗刻苦执着的前进。 太多的人天天做着美梦却从不在现实中付出一点儿辛苦,只会天天叫着不公。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即使掉下来了,带给你的也只能是重伤。 …… 技校开学了。 一栋三层水泥楼,一个不算大的土坝子操场,上课的只有两个年级,四个班。 在这所学校,一年级和三年级永远相互见不到面,每两个年级之间一起在这里的时间最多也不会超过半个学期。二年级下学期就结业进厂实习了。 技校这边是免除一切费用还要发工资的,上课的这一年半一个月十七块五毛,实习的一年半是六十九块四毛五分钱。 可能是学校为了营收,同时又招了职专班,也叫职高。和技校生这边一样的学制,学的东西也差不多,只是不包分配。 具体就要看家里有没有关系了,这个大家都懂。 技校是按分数线录取,职高是报名就取,也是两个班,要交学费杂费书费所有费用,也不管你是哪个厂的子弟。技校只有几个女生,职专这边基本没有男生。 学生都会时常笑着说,职专班就是学校专门搞来给大家找对像的。里面确实有不少人处了对像结婚。 每天放学的时候,学校大门对面,厂子的围墙上就蹲满了年轻人,有厂里的职工,也有社会上的混混,都在这打望职专的女生。 胆小的就吹口哨想引起注意,胆大的就直接跑过来认识认识。 技校学生管这叫抢夺有限资源,但大多敢怒不敢言。因为打不过。 在整个地区,最低调但是也最牛逼的群体是全民工人,挣的多,铁饭碗,力气大,朋友多,混混什么的轻易也不敢招惹。 在厂里一线干几年,就算是一条小柴狗都能练成大力士,浑身腱子肉单手举人完全不在话下。虽然不是绝对但也是大半数。 技校生理论课一样有语文数学政治,然后就是一些机械制图,选矿学,球磨机原理与维修这样的课程了,有体育课但是没有音乐美术。 老师都是厂里的工人调过来的年青人,随意的教教讲讲,学生也是学的习里糊涂,大家都没把这当成什么重要的事儿。 体育课就是拿几个球满操场乱踢,经常踢到隔壁高中院里去了,然后一群学生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到高中院子里,老师在这边千呼万唤也决不回来。 有个叫李刚的老师,个子不高,浓眉大眼的,他要是心情好,进教室把书往讲台上一扔,开始和学生扯牛皮吹水,一吹一节课。 要是他心情不好,进了教室也不吱声,站到讲台上:同学们把书拿出来,从第一页往后看。然后他一个人点根烟到窗口静站去了,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想什么。 张兴隆被分在二班,班上同学有一半是小学同学,大家都认识,只是以前不在一起玩儿。 班上三个女生,张兴隆非常幸运的轮到一个同桌,刘雪霞,这一届颜值最高的女生,很喜欢笑,性格也大大咧咧的,和姚贵亮隋延斌王明伟徐宝军他们关系特别好。 小学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个班的,二班,张兴隆是一班。 还有几个小学同学分在一班,虽然不太来往也都认识,总归大家都是选矿厂子弟,从小就都相互知道。 班主任叫顾同喜,是个瘦小的中年人,留着两撮小胡子,总是带着一副笑脸。他喜欢照像洗照片,张兴隆终于找到了师傅,没事就和老师一起钻小黑屋。 还有那个玻璃花,叫杨明伟,也分到了张兴隆一个班,他是堂兄弟一起考上来的,都在二班。 学校的政教处主任是张兴隆的小舅丛树发。 教导处主任不知道姓甚名谁,不管哪一届学生都叫他熊猫,他长的矮矮胖胖的,眼睛上有一大块青色胎记,名副其实。 第278章 你就不能多写点? “嘟~~” 哨音响过,安静的树林里一群鸟雀在晨光中被惊起,扑啦啦飞上天空。 一片军绿色的帐蓬里,一个一个睡眼朦胧的新兵蛋子钻出来,跑到河边去洗脸刷牙。 炊事班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早饭,馒头,菜汤。馒头随便一扔能粘到墙上不脱落,菜汤就是菜汤,没有肉,很少的油。 新兵们身上都脏兮兮的,带着潮湿的印迹,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干黄卷翘。 这边的河水就是黄色的。 这是兴安岭大山里的一处密林深处,新兵训练营。新兵们的任务就是每天伐树,然后把伐下来的树木扛出去,由汽车拉走。 国家要在这里开一条公路。 这里是一个新兵团,还是大编团,据说整个东北的这一批新兵都在这里,不过具体是不是真的谁也不知道,反正这边就是他们一团。 张兴军蹲在河边迅速的刷了牙洗把脸,把黄硬的毛巾往脸上胡乱擦了擦跑回帐蓬,把洗漱用具摆放好,出来冲向食堂,那个营地里最大的帐蓬。 新兵团的成份有点复杂,本钢兵,鞍钢兵,地方兵。地方兵里还分辽宁兵,吉林兵和黑龙江本地兵,再加上带队的老兵,班长排长连长这些基层干部。 好在同一来处的新兵都住在一起,没有打乱,这让这些初出家门的毛头小子们心里算有了一点依靠,同时也就更加团结。也可以叫抱团。 每个帐蓬里都是新兵老兵混住的,老兵主要是为了起带头作用,言传身教,也有监督管理的意思。 反正每个新兵见到任何一个老兵都得喊班长,不论他是不是班长。 在这里的生活很艰苦,吃不好睡不好,潮湿劳累,而且昼夜不分,完全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哨响而起,哨响而熄,一天就跟着战友们一起,听着哨声做事。 吃完饭,带上工具,排着队跟在战友身后出发,进山伐树,也不知道干了多久,吃饭,继续干,然后再跟着队伍回来,洗漱吃饭,躺进帐蓬。 身上的衣服总是湿漉漉的,被子褥子也一样,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每天累的要死,回来进了帐蓬往床上一倒就睡着了,甚至衣服都不脱。 这里的天气很奇怪,基本上没有黑天,就算是半夜也一样能看书写字。就算是黑也就是那一会儿的功夫,暗一下就过去了。 而新兵除了发放的服装工具什么都不准带,所以谁也不知道时间,就是跟着队伍每天机械的重复着工作。 晚上睡前有一小会儿自由活动时间,大家就凑在一起说话拉拉家常,你是哪的我是哪的,相互很快熟悉起来,再加上都来自同一个城市,相互间就特别亲近。 大家一起商量着给大家写信:军营怎么写,食堂怎么写,每天吃什么怎么写,反正都没把这里的真实情况告诉家里,都在使劲儿往好了说。 “哎,这树皮能当纸用欸,还挺好的。” “我看看。” “从哪弄的?” “就外边这树啊,这不是到处都是嘛。桦树,是吧?” “整点去,拿这个给家里写信能挺好,不知道能不能给邮。” “能,肯定给你邮到家。” 一群新兵蛋子跑出来扒树皮。桦树皮确实能当纸用,就是稍厚了点,不过不影响写字。里面光滑洁白,字写在上面也不晕散。 “谁笔借我一下,我笔昨天丢了。” “等会儿,正写着呢。” “怎么还不休息?”外面传来询问。 “报告,我们在给家里写信,写完就睡。” “小点声小点声。别闹。” “兴军,你叫你弟弟把信写长点,总是就那么一篇都不够分。” 一封由桦树皮写的信就这样跨越千山万水来到了张兴隆手里。 “爸爸妈妈,二民,小兵,见字如面。我这里现在在新兵训练,有点累,但是一切都好,吃的好住的也好,首长也很关心我们,你们不用耽心…… 二民,你的回信能不能写长点,战友们都在拿你写的信当字贴练,少了总是不够分,你就不能多写几篇?总是三言两语就没了……” “妈,我哥这是用什么写的信哪?”张兴隆拿着树皮过大屋给刘桂新看。 “妈呀,这不是树皮嘛,这怎么还用树皮写上信了,部队不给纸啊?” 张清之拿过去看了看:“图新鲜呗,以前他们哪见过这个,都是那边才有。” 刘桂新看完了信就笑:“还让你多写点好拿去照着练字儿。你就给多写点呗,也是的,盼着家里去信呢,你就几个字就完了能够看吗?” “该说的说了,还写什么?怎么写多点?” “就唠嗑呗,像平时一样,家里,你姥和姥爷,邻居这些小子,你念书,你弟弟一天一天的,这不都能写嘛,编故事还不会呀?” “你认真点写,把字写好看点,你哥好面子,别给你哥丢脸。” 张兴隆感觉又像小学那会儿写满八百字的时候了,有点难受。 瞑思苦想的写了五六篇信纸,实在是感觉没什么可写的了,也没和刘桂新说,直接折好塞到回寄信封里封好。 这会儿部队上的来信会随信带过来一个回寄信封,上面有部队的标识和印章,这边把回信放进去封好,不用贴邮票直接交给邮递员或者塞到邮桶里就行了。 当然,你用自己的信封也可以,一样邮得到。 军营里,通讯员送信的时候最热闹,一群离家千里的半大小子没有不想家的。平时在家看什么都不顺眼,这会儿在这边想着家里简直什么都好。 不懂事儿的懂事了,长不大的长大了,父母恩情兄弟亲情好像这会儿都浓缩了一样。 大家的家信都会相互传着看,一封不落,好像能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什么一样。 “咦,今天有点怪呀,小四不也来信了吗?怎么没动静?” “小四,你信呢?”…… “我靠,这个狗日的,我说怎么藏起来了,特么有对像。” “真的?” “是吗?” 大伙嘻嘻哈哈的围上来一起看信,不时的发出哄笑。 第279章 还特么等什么? 半夜。 张兴军迷迷糊糊的从厕所出来,趁着明亮的‘夜色’回到帐蓬。 树林里也不知道什么声音不时的传过来,有动物叫声,鸟叫声,风声,反正大家都适应了,也不会害怕。 到了帐蓬门前一拉,没拉动。 再试试,还是拉不动。张兴军清醒过来,这是被人从里面给闩住了。 张兴军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干的。 就是帐蓬里那个吉林老兵,平时总是作五拿六的摆个班长架子,总想在新兵身上占点便宜。新兵肥啊,从家里刚出来,东西钱的都带不少。 不过这老兵倒霉,分到了张兴军他们这个帐蓬,全是本钢兵,说句实话全是家里有点背景平时啥也不惧的茬口,都没拿这老兵当回事儿。 “咣”的一声,张兴军把帐蓬门一脚给踹开了。 老兵睡进帐第一铺,正歪头看过来,刚想张嘴说话,已经被一脚踹到了脸上,直接连人带床翻倒在一边。 张兴军过去噼哩啪啦就是一顿拳脚,这些天受的累弊着的不痛快可找到发泄口了。 “怎么了兴军?”新兵围过来。 “我上厕所,这个死逼把门闩上了。” “特么的,该削。早就基巴看他不顺眼了。” “还是算了,这是部队,新兵呢。” 老兵趁着这一晃神的功夫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整个这块营地都惊动了,新兵老兵们都从帐蓬里钻出来看情况。 老兵也有战友,跑过去没一会儿纠集了一群老兵拿着铁锹搞把跑过来。 部队上都是暴脾气,这就是个男人的世界,谁服谁? “这是要干哪?”张兴军这边有个新兵看着对方来势汹汹的有点感叹:“挺壮观哪,可特么有时间没这么干架了。来吧兄弟们,还特么等什么。” 帐蓬里什么也没有,张兴军过去把床踹开拽了一块床板,同志们有学有样,大家拎着床板迎了过去。 “怎么回事儿?” “和老兵干起来了。咱本钢的。” “操特么,肯定又是这些老兵欺负咱们新人。” “干他,老兵顶个基巴。” “干。”平时这些新兵蛋子对老兵多少都抱着些怨气,这可找着机会了。 等这群老兵跑到近前,这边两三百个本钢新兵围了上去,那边老兵一看形势不好开始大声招呼,老兵也都开始往这边凑。 眼看着一场新老兵之间的群架就要开干。 嘟~~,哨响。 “都干什么?原地立定。新兵营,全体蹲下。全部给我蹲在原地。” 营长披着件衣服边喊边往这边跑,那边团长也惊动了。 “都干什么?炸营啊?都不要命啦?”督导队(纠察)吹着哨子往这边集合,一时间有点兵慌马乱的感觉。 “怎么回事儿?”营长跑到近前大声问,观察着情况。 “他们老兵欺负新兵。” “对,抢我烟,不给他就骂我。” “什么活儿都得我们干,他们就偷懒。”新兵闹哄哄的开始投诉。 “今天是怎么回事儿?谁带的头?” “我。”张兴军扔掉床板往前走了一步:“我出来上厕所,他在里面把门闩上了不给开。”指了指那个老兵。 营长扭头看了一眼:“那这是怎么回事儿?就闩个门好几百人上啊?” “不是,他跑去找了这些老兵过来,你看他们,铁锹搞把的。我们不能挺着挨打吧?” “行了,都放下手里的东西,整队回营。一天还是活少了是不?都不累是不?明天任务全部翻一翻。” 新兵这边一片哀嚎,大家扔掉抓在手里的什么东西回帐蓬,张兴军他们这边最惨,床都拆了,还得拎回去铺。 那边带头的几个老兵被直接带到营部去了,反正这个吉林兵从这晚上就没再回帐蓬。 第二天,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起床洗漱吃饭,出工。 不过任务量是真加了,干的时间明显比平时长。 新兵这边更团结了,大家嘻嘻哈哈的有事相互帮助,都找到了主心骨,张兴军也算是出名了。 “这是什么树啊?兴军见过没?” “你都没见过我去哪见过?说的好像你和我不是一个地方来的似的。” 几个人面前一棵巨大的树,要两三个人合抱的那种,高不见顶。 “管它什么树,还不是得放倒?干活来。”几个人拿着锯子开干。 “咦,这树挺香啊,这末子这味好闻。你们闻闻。” 几个人凑上去一个抓了点锯末子闻了闻:“确实香,而且这味儿还不闷人,挺舒服的。” “哎,弄点回去晚上在帐蓬里烧一烧怎么样?你们这群傻逼那脚也太特么臭了。” “你才傻逼。等今晚你睡着的,我特么把袜子塞你嘴里。” “我操,你别基巴什么都说,我特么还能睡着了吗今天?本来就睡不好。” “你们感觉没?这树这么粗,下锯挺轻啊,一点劲儿也没有似的。” “嗯,确实轻。不是空芯的吧?感觉不像实心。” “废那么多话干什么?使劲,倒了不就知道了。” 等大树放倒几个人傻眼了,实芯的。 “哎呀我靠,这特么,这是什么树啊这?海绵树啊?” “你们趴上闻闻,太香了,霸道,这味儿。” “你们几个干什么呢?活干完啦?” “排长,你过来看看,这树特么好几搂粗,轻飘飘就放倒了,可香了。这是什么树啊?” “啊?”排长跑过来看了看闻了闻:“这什么树啊?” “我们问你呢,你不是排长吗?”几个人和排长互相看着。 “管他什么树,什么树和你们有屁关系。干活。”排长挥了挥手转身跑了。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都乐了,把树去掉枝桠收拾好,继续去放树。 这边排长跑去报告,没一会儿有人过来把树抬走了。 这树看着有那么粗,结果相当轻,几个人就抬起来了。一直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树。 “哎,听说没?三团那边打到熊了,这林子里有熊瞎子。” “我靠,这么猛?那玩艺儿不好弄吧?咱们这几个要是遇上估计变粪的可能性最大。” “也不一定,乱拳还打死老师傅呢,你是让故事给蒙住了。” 第280章 口头警告 很快,放树的任务结束了,开始整理路基,挖水沟。 天气也一天一天凉了下来。 张兴军和战友们这会儿一个一个都是黑黢黢的古铜色皮肤,肌肉膨胀身形彪悍,都剃着大光头,在山里留头发实在是太遭罪了。 新兵几乎个个都是大光头,要不就是小毛寸,包括大部分老兵都是这个样子。 …… 张兴隆拆掉煤气罐上的减压阀,扛着沉重的罐子出来,用绳子把煤气罐绑到自行车后座上,然后骑上去。 二六车后座支杆有点软,煤气罐绑在后面不停的晃。 这会儿他有点后悔没买二八车了,那个架子厚重承载力大,由其是加重车,那就是为了驮重物设计出来的。 骑过车的人都知道,后边一摇前边把子就不稳,整个车子都在抖动中蛇形前进。 幸亏这时候还没下雪,跳面不滑,要不然连骑都不能骑了,而且小二六绑着个硕大的煤气罐,连推着都费劲,后面太重了。 换罐的地方在四厂上面的半山坡上。从厂子正门进来,二厂,三厂,然后拐个弯开始爬坡,坡有点陡,四十五度以上,只能推着往上上。 从厂大澡堂和食堂边上过去,走过四厂沉淀池,这段最陡的坡就爬完了,然后从四厂前面绕过去,再爬个小坡。 换罐的人不少,挤挤茬茬的。张兴隆挤上去递上蓝本。 等换了罐出来,一下子又增加了好几十斤,不过好在全是下坡。 等骑到家,张兴隆两只手臂酸胀酸胀的,这一路全靠两只手臂使力才控制住车头。 后座已经被煤气罐拽歪了,太重了,六七十斤。而且这东西不像带个人,这里面是水,一动就来回晃。 把罐扛进屋里安装好,张兴隆又骑着车子奔学校。 等他到了学校,已经开始上间操了,全校的老师学生包括校长一起目迎他骑车进来跑进车棚。 下午学校就贴了布告,上课时间锁大门,一切车辆禁止通行。不许进也不许出。 张兴隆被叫到熊猫的办公室训了一通。 “上学知道不?你想不想毕业了?是不是以为上了技校饭碗就保住了?告诉你,不是,还可以开除。” “我换罐去了,家里没气做不了饭。还有老人呢。” “非得你去换哪?你爸呢?你妈呢?你没有哥哥弟弟?” “我爸上班啊,他不会骑自行车,得扛。我妈身体不好,再说还得出摊。我哥当兵去了,我弟弟初一。” “你怎么这么多理由?” “我说的实话,不信你问我小舅。” “谁是你小舅?” “丛树发。我家里啥事他都知道。我妈以前得过病,不能干重活。” “……,你先回去吧,口头警告。以后遵守纪律,真要开除你那天你小舅也不好使。” “呵呵。”张兴隆回到班级。 顾老师正在讲课,摆摆手:“回座位去吧,以后什么事儿长点心眼,课间操就那么明晃晃的进来,你不会提前或者压后一点儿悄悄的呀?” 班上同学哄的笑起来,张兴隆感觉这会儿自己就像个傻子。确实没想那么多。 …… 哗,一锹泥土扬在身上。 张兴军抖身上没搭理。 哗,又一锹。张兴军扭头瞅了一眼,还是没搭理对方。 隔了一会儿,哗,又一锹。 “你是不是,有病?还是瞎?” “你说谁呢?注意点身份。” “我注意你马了个逼。”张兴军扔下锹跨步过去一拳就闷在对方脸上。 “我是连,长。” 噼,啪,咣,啪,噗…… “我管你什么,基巴连长司令的。给你脸了。”啪,又一个大耳光,一脚踹翻。 “打架了。” “我靠,兴军把连长打了。”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一群精力旺盛的家伙围过来。 新兵连的连长是临时任务,有些甚至就不是干部,这会儿新兵已经褪去了对这些人的敬畏。 一群老兵跑过来,看那架式明显就不是看热闹,甚至连拉偏架都不是。就是直接奔着张兴军来的。 “兴军小心。” 张兴军回头扫了一眼,一个健步跨过壕沟,伸手把放树的白钢带锯拎了起来:“来,操特么,老子大不了兵不当了,今天谁过来我放倒谁。” “嗡”,比巴掌还宽的带锯带着风声在空中甩起一道亮影。 张兴军又从壕沟那边跳了回来:“来,你们一起来吧。我真就不信了。特么今天要不把我放倒我就把你们放倒。” 带锯近两厘米的锯齿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掠过众人脸上。 一群老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停了下来。这特么,谁上?这玩艺儿搂一下子不得少点什么呀? “又是你,张兴军,把锯给我放下。”营长气急败坏的冲了过来。 “他们这么多人要打我。” “因为什么?”营长看了看被人扶起来满脸是血的新兵连长。 “他和那个吉林老兵是战友,从那次以后一直在找我茬,我都没搭理他。今天一锹一锹往我身上扬土,我忍了半天没完没了的,不打他留着干什么?” “对,我们组活都比别人多,还全是最累的。” “别人弄一弄就合格,到我们组就挑刺,好几次了。” 营长咬了咬牙,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两边的人,摆摆手:“行了,把锯放下,赶紧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天越来越冷了,你们也要下连队了,都别惹事儿。” 张兴军看了看营长,想了想把带锯扔到一边。 “都散了,没事啦?谁嫌活少和我说。”营长喝斥了一声,大家做鸟兽散,回去继续挖沟平路。 “你们把他送卫生所,弄好了来我办公室一趟。张兴军,以后有事直接来找我,不要动不动就动手,你特别能打呗?” “不是我能打,我也不想打架,他们这太逼人了。” “行了行了,你那脾气也是够呛。干活。口头警告一次啊。”营长皱着眉头背着手走了。 这边大伙纷纷竖起大拇指给张兴军打call,牛逼了兄弟。 “干活了干活了,来兴军,你的锹。” 工地上恢复了平静,不过大家都在小声议论着。 第281章 摔跤 下雪了。 从兴安岭到大青山,白山黑水间被大雪笼罩覆盖,凛冽的西北风成为这块土地上的主角。 有了专业市场,有了棚子,虽然还是冷但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起码市场的棚子边上的房子能挡点风,两边的水泥台子也能挡风,脚下垫块木板就好过多了。 而且边上房子里都有炉子,虽时可以进去烤一烤暖一暖,烧点热水什么的。刘桂新感觉现在挺幸福了。 老三上了初中,到赵家去了,老二技校那边也不用操心,老大不在家,好像一下子少了不少事儿。 现在麻烦的是张清之。 他中午要赶回来给一大家子人做饭,弄好了急三火四的吃一口再给刘桂新送到市场上,然后再赶回厂子上班,中午工友都能睡一觉休息一下,他反而更忙了。 不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日子有了盼头,等老大回来,家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全民,想想都舒服,连走路都感觉轻快不少,平时挺严肃个人,这会儿总是哼着小曲儿笑容满面的。 “老张,干什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了?” “能有什么好事儿,给媳妇儿送饭,你今天休班啊?” “嗯,还是你们长白班好,有晌有时的,我们这好像天天闲着,实际上天天特么上班。你家小子毕业了吧?” “嗯,初中毕业。老二刚考上技校,老大当兵去了。” “行啊,这一下就出息俩,你这可要享福了,这家伙,一下子两个大全民,你家这生活不得飞呀?” “凑和,凑和,先走了啊,怕饭凉了。” “行行,先走。哎呀,能行了,俩大全民哪。”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张清之听着心里这个美呀。 “干什么这么美呢?”刘桂新接过饭盒看着张清之问。 两个人在一起同艰共苦二十多年,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就知道大概意思了,这会儿看出来张清之心情特别好。 “心里舒坦呗,高兴还不好?我还得天天哭啊?” 刘桂新剜了张清之一眼,一天到晚好话没个好声。打开饭盒吃饭。 “小兵二民回来吃了没?” “正吃呢,你爸妈也安排妥妥的,还有什么任务?” “那你赶紧回厂去吧,这会儿怕是要晚了。饭盒我自己刷。” “那我走了啊,你吃完放那就行,我晚上回来弄,你别沾水,怪冷的。” “行。” “你家老张真行,伺候你们这一家子娘们孩的,从来不说一个不字,也不烦。”老关凑过来。 “还行。不都是这样吗?” “可拉倒吧,俺家那个就是个纯大爷,吃饭都恨不得我给他喂嘴里,让他弄弄孩子把他烦的不行不行的,要能赶上你家老张一半我都轻便不少。” “你家里那个能行啊,俺家老张就是一个臭工人,一天闲着时候多。” “行个屁,还不也就是个工人,就是能摆谱,什么时候都得拎个架子,别提多烦人了。” “烦人你不换?就在这故意这么说,心里说不上多稀罕呢,我还不知道你。” …… “二哥,你车子闲着时候借我练练呗?” “你够不着座,怕是要摔。” “没事儿,我掏裆。行不行吧。” “说的像你没摆弄过似的,装像。” “嘿嘿,我二哥最好了,是不?”张兴隆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弟弟太能耍娇了,一点儿也不爷们,个子也矮,这都初一了还不到自己肩膀,愁人。 洗碗收桌子,收拾完了出来,骑上车子去学校。 北风嗖嗖的,手有点冷的难受,要是能有副手套就好了,看别的同学都有皮手套,瞅着好帅气。 家里有棉手闷子,不过戴那个骑车不得劲,冷到是不冷了,还出汗呢。就是捏闸太费劲。 到了选矿技校,把车子放进车棚。 还没到上课时间,同学们都在楼前空地上嬉戏打闹晒太阳,张兴隆走过去。 几个同学和他打招呼,很快就围在一起说笑起来。 不知道谁提起来的,突然就讨论起力量来。 “张兴隆劲儿大,应该在咱们班最有劲。” “光有劲儿有个屁用,我一只手就弄死你,信不?”徐金刚冲张兴隆亮了亮拳头。他是南芬的,小学初中都在南芬,以前不认识。 长的特壮实那种,拳头握起来能有张兴隆的一个半还大,平时就喜欢动手动脚的,力气也不小。 “不信。”张兴隆摇摇头转向一边,不想理他。 “别跟我装逼,知道不?和我装逼的都让我干倒了。**样。”徐金刚拿手点了点张兴隆肩膀。 “你离我远点,我和你熟啊?”张兴隆刺了徐金刚一句,转身想走开。 “我靠,来来来,咱俩练练。”徐金刚伸手扯住张兴隆衣服。 “来来,比量比量,看你俩谁牛逼。”半大小子都好起哄凑热闹,班上同学都围过来。 “来搭一把,你不是有劲吗?摔倒我算你牛逼。”徐金刚活动了一下双臂做出摔跤的姿势。 摔跤张兴隆不陌生,张兴军在家那会儿没少带他去摔打,虽然一直是他给张兴军当沙包。不过那是张兴军摔跤厉害,至少郭堡这些年纪仿佛的人里面还没有过对手。 “隆,和他摔,瞧不起咱们郭家的呀?”同学三言两语的起哄热场。 张兴隆吸了口气,看了看徐金刚,走到他面前。 “准备好没?听口令啊,开始。”隋延斌在边上喊了一嗓子,徐金刚一把抓住张兴隆左肩膀往前带。 摔跤都要支个架子,然后再较劲。抓肩膀是最常用的套路。 张兴隆没练过摔跤,但挨摔的经验比较多,谁让自己哥就好这个呢。 条件反射的肩膀一耸,左手反手托住徐金刚的手肘往后拽,这边下腰,右手探过去抓住了他右腿膝后的裤子,两只手一叫劲双脚蹬地,一下子就把徐金刚扛了起来。 如果是张兴军在这能乐趴下,这操作,一点技巧也没有,要是他张兴隆直接就被撂翻了。 “砰”一声,徐金刚从张兴隆身上翻过,被摔在雪窝子里。 好在冬天地上全是雪,到是不会受伤也不会弄脏衣服。 第282章 怎么个能打法? “噢~~” 学生们开始起哄。 “我靠,给抡起来了。” “感觉挺轻松啊,张兴隆这么大劲儿吗?徐金刚这身板不轻啊。” 徐金刚个头能有一米七左右,怎么也有一百五六的重量,相当结实。 体重大的人不一定胖,这个要看体脂率。 徐金刚从雪里爬起来,脸胀的通红,过来踢了张兴隆一脚就要往上上,边上同学一下子把他拉开:“行啦,玩不起呀?” 徐金刚借坡下驴拍了拍身上的雪,横了张兴隆两眼,嘴里骂骂咧咧的不过没发出声音。 张兴隆活动了一下因为使劲有些胀的胳膊,看了徐金刚一眼没再理他。心里有点小雀跃,自己也行啊,行吧?肯定是行。 其实不管是打架还是做什么的,人的自信心就是这么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 所以干什么不要想太远期望太高,给自己设立点现实的小目标,一个一个去完成他,即享受愉悦的过程,也帮助自己树立信心。 信心强大的人就无所畏惧。 …… “这批有好苗子没?” 高团长像个痞子一样歪坐在办公桌上,嘴里叨着烟。 “什么叫好苗子?开路伐树能看出来什么?吃苦耐劳到是有不少。” 张兴军他们新兵训练(集体劳动)已经结束,这会儿换发了新军装等待分配下连队,一个一个洗刷干净了穿上新军装都有点模样了,就是脸还是黑乎乎的。 光头夏秋凉快,一进冬就完蛋了,感觉小北风竟往脑门上吹,嫌发的棉帽子太厚重,张兴军头上套了个针织的蓝白相间套头帽,这是刘桂新织了给邮过来的。 这会儿他们正在营地里照像,要下连队了,大家可能就要分开了,有人提议照像给家里邮回去。 一个帐蓬的几个新兵蛋子装模作样的拿着冲锋枪合影。 …… “别整那些没用的,给我挑点像样的过来,我那边你也知道,身体素质差了扛不住。” “哪有差的,几个月集训,一个一个现在都像小老虎似的,你老高事怎么就这么多呢?好苗子没有,能打架的要不?” “怎么个能打法?” “带着新兵连差点起义算不?殴打新兵连长,扯着带锯一对二十要放倒他们,算不?” 高团的烟头一下子掉到腿上,跳起来拍打裤子:“真的?这种没遣返?” “本钢兵,不好弄。再说都是情有可原,大小伙子谁还没点火气,这个就是火势大了点。要不?” “要,当兵就得这样的,敢干才是好兵。弄我那去。” …… “你分哪?” “野战,你呢?” “炮兵,兴军你去哪了?” “坦克团。” …… 轰隆轰隆轰隆,火车沉闷的响着厚重的催眠曲,张兴军和战友们一起坐着闷罐子摇晃了两天,到达蛟河,然后坐上卡车去往驻地。 所有新兵都在这一列罐子上,延着铁路线绕着圈走,到达一个地方就下一批。 坦克团团直属通讯排。张兴军的新连队,也是他未来几年生活工作的地方。 人家别的连队都住在楼上,通讯排住大平房。 真正的军旅生活开始了。 “妈,爸,二民,小兵,你们好。我新兵训练结束,下连队了,在坦克团通讯排,以后通信就写这个地址和番号…… 二民,哥现在也是一身肌肉了,不比你的差,你得加把劲儿,别等我回去超过你了,锻炼不能停,男人就得有个男人样,不能总让人熊……” …… 自行车在88年这会儿也不是家家都有,就算有也不定轮得到学生骑。 由其是冬天,骑车实在太遭罪,还容易摔倒,张兴隆就和郭堡这边的同学一起走着上学。 技校学生已经没人背书包了,书本都放在课桌里,来回就空着手。也有作业,但是老师留的就不正经,学生写的也不正经,就是那么回事儿吧。 陈亚杰,代利刚,隋延斌,祝丛福,徐宝军,姚贵亮,王明伟,姜泽喜,王力宾,杨振东加上刘雪霞,天天上学放学一起走,没事儿约着一起玩。 基本上陈亚杰和姚贵亮两家就成了据点。 王明伟家就住张兴隆家楼上,一个楼口。 他妈妈就是小学那个赵老师,张兴隆要叫老奶,管王明伟叫二叔。 技校里流行弹吉他,祝丛福是高手,他二哥这个厉害在家教他。姚贵亮隋延斌他们都能弹的像模像样,家里也都有。 张兴隆是不可能有的。不过他有照像机自行车,他们也没有,有也不是属于自己的。还有梅花表呢。这会儿学生大多数戴的都是家长的老上海。 也有戴电子表的,这几年石英和电子表比较流行,便宜还好看。 没有就借呗,家里不可能给买。于是他就今天管姚贵亮借两天,明天管祝丛福借两天,反正也算是能扒拉响,磕磕巴巴的弄个和弦,不至于什么也不懂。 从上技校以后,张清之和刘桂新也不像以前那么管着他了,已经拿他当大人了,除了收拾屋洗洗衣服,他有大把的时间和同学呆在一起。 这个时候人们穿衣服已经不再打补丁了,缝缝补补渐渐远离老百姓的生活。 班上和张兴隆真正相处的比较好的,经常喜欢过来找他玩的除了王力宾还有两个,一个姓孙,家是庄河人,自己考过来的,同学都叫他庄河。 因为张兴隆知道庄河是妈妈的老家,就和他挺亲近。 另一个叫小广,初中时候三班的,家住在代家店上面,是离学校最远的学生。 班上的同学虽然谈不上团结,但是也没什么矛盾,偶有口角但也没真打过架,一班那边就比较皮。 这一批学生好多都是选矿厂领导家的孩子,几乎都在一班。 董九州这会儿已经是本钢的一把手,李小海是选矿的厂长,他儿子李忠义是张兴隆小学同学,就在一班,还有顾玲州,金剑,王敏,都素等等,家里都是厂里的干部。 二班只有王明伟和隋延斌。 干部子弟身边总围着几个人,平时上学放学什么的随时都簇拥在一起,形成一个一个小团体。 第284章 小蛟 年底的时候,张兴军回来探亲。 变化很大,说话做事走路和以前都不是一个样子了,也有了大人样,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也没提前通知家里,不声不响的一个人抱着条小狗就回来了,全家人都特别惊喜。 “黑了。”张清之打量了一下精神抖擞的大儿子:“到是挺精神。” “瘦了。”女人的关注角度永远和男人不同,刘桂新拉着大儿子的手心里有点难受。 “没瘦,变结实了。”张清之伸手捶了捶张兴军的胸口:“有点兵样了。” “去买菜,做点好的,给大军补补,部队上肯定吃不好。” “你又不是没呆过,部队吃的差呀?哪点差?”张清之不爱听了,说部队不好他就不爱听,谁说的都得怼回去。 “我就说了,怎么的?” 张清之看了看刘桂新,扭头往一边走:“部队还不好,那可是好地方,一般人想去还去不上呢。”去买肉去了。 “快回家去吧,好好歇歇,把东西放放。”刘桂新摸了摸张兴军抱着的小狗。 小狗不大,刚断奶的样子,幽黑幽黑的眸子好奇的打量着四周,鼻子温漉漉的不停的翕张着,两只小耳朵尖尖的,直竖在脑袋上。 “这从哪弄的?从那边人家要的呀?这么老远,你可真能行。” “不是人家养的,部队上的,这一批淘汰的。” “军犬哪?妈呀,军犬还有这个色的?不都是黑背吗?” 小狗是白毛黑花,白的像缎子似的毛发,上面一块一块泼墨一样的黑花。黑白两色很均匀,你要硬说是黑毛白花也没毛病,四只脚两黑两白。 “谁说军犬都是黑背?也有自己繁殖的,不过通过率没那么高。它爸妈都是军犬。” “那怎么淘汰了呢?有毛病啊?” “没毛病,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好像是什么没达标吧,一批崽子下来你知道有多少不?那还能都选上啊?军犬那是有军藉的,也有名额限制。” “呜噢~。”张兴军怀里的小狗冲着刘桂新不满的来了一声,还呲了呲小奶牙。 “妈哟,它还不乐意了,小玩艺儿到是挺灵的。抱回去吧,怪冷的,你也回去歇歇躺一会儿。” 张兴军背着军包抱着小狗回了家。 晚上,张清之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难得出来吃饭的张景义和张万智也让刘桂新硬给拽了出来,一家人围着桌子热热闹闹的吃一顿团圆饭。 这个年代的人总是幸福的。 交通不便通信不便,远离的亲人见了面就是惊喜欣喜,满满的幸福。 物资缺乏流通不畅,梦想中想得到的东西太多了,总是带来满满的幸福。 虽然已经告别了补丁能够穿暖吃饱,但并没有太多的钱可以用来大鱼大肉,吃鱼是喜悦,炖排骨是喜悦,菜里天天有肉就是快乐,随时都能体验那种幸福。 这个年代大人有昐头,日子越过越明朗,越过越充实,美好始终就在眼前。 这个年代孩子也有盼头,盼过节,盼放假,盼过年,盼新衣服,盼美食,永远充满了希望。 这是个美好的年代。 …… 张兴军参军走了之后,张兴兵被从大屋驱逐出来,占踞了张兴隆的下铺。 他这一回来,张兴隆又被从上铺上揪了下来,和张兴兵一起睡下铺,兄弟两个挤在一米二宽的行军床上睡。反正也没几天。 部队给的假期很短,只能在家里呆五天。 小狗狗就算在家里落了户,被安置在暖气片边上,用旧衣服铺了一个小窝。取名叫小蛟,纪念它的出生地。 这小东西到是不怕生,摇头晃脑的满屋子转,到处琢磨探寻,遇到进不去的地方就发脾气,蹦跳着呲起小乳牙发出嫩声的吼叫。 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能是感觉孤单了,它总是坐在自己的垫子上抬头去找张兴军,嘴里发出难过的呜咽。不过小狗难免都要经过这么一遭,也没有人理它。 很快,五天就过去了,刘桂新哭的唏哩哗啦的,又是吃的又是用的都想塞到箱子里去,就恨箱子不够大一样。 张兴隆也舍不得哥哥走,和刘桂新一起送到了沈阳,看着张兴军背着扛着的进了检票口登上北去的列车。 火车是半夜的,送走了张兴军,娘俩就在候车室的长椅上坐着等时间,舍不得出去住店。 这个时候铁路营运还没有后来那么紧张,虽然人也多,但坐椅总是有的,半夜以后还能躺下睡一会儿。 天明的时候,刘桂新叫醒张兴隆,娘俩坐车回了本溪。 …… 张兴军走了,家里又来了客人,舅舅刘照丰家的二丫头,刘小艳。 刘小艳比张兴隆小一岁,今年已经上初中了,和哥哥姐姐不一样,这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孩子,性格也不像大姐刘小红那么憨厚,而是有点像妈妈,贼拉厉害。 要过年了,刘照丰让小女儿过来看看奶奶,给带了两百块钱过来,说是老人在这边的生活费。 刘桂新气乐了:“我妈我爸在这边生活,一年就值两百块钱?你爸你妈这账算的真能行。算了,你拿回去吧,俺家不差这两百块。回去和你爸说,我不要。” 刘小艳就举着钱站在一边看着刘桂新。 “你这孩子,还和我犯劲是不?你爸妈是你爸妈,你是你,把钱收起来。来了就好好在这玩几天,总也没来过的。爱吃什么?晚上让你姑父给你弄。” 刘小艳闷着头把两块钱揣进兜里。 “你现在初几了?将来打算怎么办?”刘桂新伸手给刘小艳平了平衣服问。 “初三了,我要念高中,我妈还不太乐意似的。” “你妈那个人哪,没法说。想念就念,将来考出来,要不一辈子就窝山沟里了,你姐就是学上少了,要不能现在这样?你们家现在也就是看你了,争口气。” “我姐处对像了,说是要结婚。” “你姐呀?处啦?哪的?” “东沟那边的,我也没见过呢。那边说是要建个铁粉厂,到时候都能在那上班。” “那可不错,也算是成了工人了。” 刘桂新有点感触,沉默了一会儿:“你好好上学,考出来,可别也找个山沟里的,那呀,一辈子太累了。” 刘小艳点点头。 “行了,不用陪着我了,去找二民小兵他们玩去吧,好长时间也见不着的。” 第285章 默默变化的时代 “二哥,你作文写的好不?” “还行,怎么了?” “我作文总写不好,你教教我呗?” “这怎么教啊?要不我以前写的作文给你拿去得了,你看看。写作文多简单哪,开头地点人物,完了事件,经过,最后表达一下心里的感想什么的。” “你会写肯定感觉简单了,老师还这么教的呢,那我不是写不来嘛。” 张兴隆下床,翻箱倒柜的把自己以前的一些东西找出来,初中的作文本还都在,找了一些写满的递给刘小艳:“都在这了,你拿去吧,就照着写就行,写一写就会写了。” “行,挺好,不行我就照着抄得了,反正老师也没看过你写的。” “我的作文老师经常印出来给年组当范文,你们老师能相信哪?” “她懂个啥,反正糊弄过去就行呗。”刘小艳把张兴隆的作文本收进背来的书包里。 “小姐,我大姐要结婚啦?”张兴兵跑过来问。 “嗯哪,应该快了,我听我爸我妈说的。” “那我大姐结婚,咱们是不是到时候得去?”张兴兵问张兴隆。 “那不得听我妈的呀?你说去就能去不?” …… 转过年开春的时候,刘小红真要结婚了,给刘桂新来了信。 刘桂新也没领孩子,一个人去了偏岭,侄女结婚,就自己这么一个姑姑,说什么也是要去送送的,大人之间的事情的问题和孩子没有任何关系。 也没在那呆,匆匆过去参加完婚礼就回来了。懒得和张淑英打交道,不想听她说那些假惺惺的话。 89年,商业越来越繁荣了,沈阳开始修建五爱市场,报纸新闻上都在宣传。 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个体户也不再被谁瞧不起了,挣钱的心思开始在每个家庭每个人心里跳跃。 南芬虽然只是一个偏远小镇,但也受了感染,街里新建了大市场,从街里到铁山,几乎每条街道两旁的房子能改的都改成了门面。 饭店,发廊,音像店,五金日杂,服装鞋帽,开的遍处都是。 人们聊天再也不是家长里短厂里厂外,谁家又开了什么店,谁家干什么发了财,谁家听说很有钱,什么生意听说现在特别火。 钱开始挂在每个人的嘴上,成为日常的谈资,再也不需要刻意的去避讳。 打架也开始有成本了。 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精神赔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从哪个人开始的,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镇子,打架就得花钱了。 平时大家在一起玩,嬉闹,也会拿这个来开玩笑:来打我,来,一个嘴巴子我给你算二百。 年轻人开始讲究穿戴,到不是有多贵,这年头还没有什么品牌的意识,别人用的东西贵也就是羡慕一下,并不会感觉自己用的便宜就不如人了。 说讲究,是说穿着打扮上开始刻意琢磨,开始有了流行的东西。 红衬衫,花衬衫,牛仔裤,夹克衫,旅游鞋,年轻男女开始知道打扮自己。 张兴隆也买了红衬衫和花衬衫,平时都叠的齐齐整整的,还要用刘桂新的香水什么的喷一喷。 洗了头会跑去偷着用刘桂新的发油抹一抹,再抹点奶液润润肤。 大街上男人们开始流行烫发,吹成各种港台发型,什么刘德华的,小虎队的,三七分四六分,象头,飞机头,发廊成为最赚钱最热门的行当。 技校的学生也有很多男生烫了发,每天吹着板整的发型打着摩丝来到学校,离大老完就是一股扑鼻的香气。 到是女生们这会儿还没开始和头发的斗争,都是一个马尾,或者就是五号头。扎大辫子的也有。 只有中年女人才会去烫一下打理打理,但也并不经常,通常都是过年过节或者会亲访友之前才会舍得花这个钱去美一下。 爆炸头算是这会儿最流行的发式了,还是男女通用的,年轻男人和中年女人共享。 烫着爆炸头,穿着红衬衫外罩夹克衫,牛仔裤旅游鞋,骑辆擦的锃亮的自行车,就是这会儿最时髦也最牛逼的装扮,要是兜里再揣一盒三五或者万宝路什么的,打火机带个响儿,那简直帅的没边了。 能这么打扮的都是有工作的,能挣着钱的。 混社会的这两年开始两极分化的比较严重,有名有号的都开始开店挣钱,台球社录像厅,小饭馆,仗着自己在街面上的名号招揽客人。 没名没号瞎混的就真成了瞎混,什么都开始讲钱了,再也不能像原来那样玩潇洒了。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的改变着。 洗发从肥皂,松月洗发膏换成了海飞丝,抹脸从雪花膏换成了红梅乳液,万紫千红面友蛤蜊油开始退出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开始有人描眉涂口红,还有胭脂,临出门前打一点腮红开始悄然兴起。 时髦的女人出门开始背起小包,但还没有全民普及。 张兴隆也自己跑去烫了头发。 这两年男孩子流行留长发,张兴隆的头发已经快过了肩膀。看街面上同学里很多人都烫了头发吹着好看的发型,他就有点心动。 正好郭家堡街面上新开了一家发廊,他路过的时候脑袋一热就走了进去。 发廊租开在民宅里,就是平房的把头临街第一家。 屋里炕沿上坐着几个年轻人,都是郭家堡这边社会上混的,叨着烟在那互吹。 开发廊的叫高光,是从柏峪过来的,和家里长辈学的手艺。人长的相当相当帅气,有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和立体的五官,说话声音也好听。 论长相身材,绝对不比吴奇隆差。 就是手艺有点潮。 刚出师还没什么经验的他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给张兴隆烫了一个三七分,收了八块钱。 可能是感觉实在没怎么弄好,他对张兴隆说:“你先回去,等再长长,到时候你过来我再给你修一修。” 平生第一次烫头发的张兴隆这会儿却没感觉什么,心情是兴奋而雀跃的,感觉挺好,自己也是烫了头发的人了。 回到家里,刘桂新睁大眼睛看了看一头卷儿的二儿子:“我的妈呀,你这也太能作了,还把头发给烫了。过来我看看,哎呀我的天哪,你这是从哪烫的呀? 收钱没?这弄的什么玩艺儿啊这是,都剪花了,药水也没抹匀净,这不是纯粹唬人吗这?在哪弄的?去找他去,把钱要回来。” 第286章 学打麻将 到最后张兴隆也没去找高光要钱。 干不出来那种事儿,大不了以后就不去了。 以前理发他都是跟着哥哥去南芬街里,去高美发廊,张兴军弄发只认这一家,说他们这弄的好。 他们家的生意确实好,天天有人排队等。 隔了几天,张兴隆骑着车子跑到街里高美,想把头发再弄一弄。 结果高美的老板一看他的头发就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你这是在哪弄的?” “郭堡,高光那儿。” 高美的老板看了他弟弟一眼,苦笑:“他说这是小光给他弄的。” 这发廊是他们哥俩开的,高光是他俩的侄子,手艺就是和他们两个学的。 他弟弟走过来伸手在张兴隆头上抓了抓看了看:“没事,还能修,还有这么长呢。” 老板说:“要我说,小光那边就先不让他开,这不是出来丢人吗?” 他弟弟就笑:“这话怎么说?你说?行啊,让人多骂几回就好了,总得有个练手的过程。” 老板说:“我到不是怕他丢他自己的人,我是怕他丢我的人,好说不好听的。人家到时候一问,你在哪学的?他说就街里那高美,咱们还过不过了?” 他弟弟匝了匝嘴,又在张兴隆头上挑了几下:“行吧,等回家和大姐说吧。是得再练练。” 老板接过一边人递过来的烟咬在嘴上:“来你先坐这。他这我侄子给弄坏了,我给修修,麻烦你们几个再多等几分钟,啊。” 边上几个排队的都摆手说没事儿。都是熟客了,好说话,而且这个时候的人本身就没那么计较。 张兴隆坐到凳子上:“不用洗洗呀?” “我先给你修修,完了再洗,你这个洗完还得再烫一下才行。我也不收你烫的钱了,你就给个剪头的,行吧?” “行。”张兴隆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完全看不出来哪个地方有他们说的那么惨。外行啊,好可怜。 边上几个人坐在那抽烟打屁闲聊天,都开始赞扬老板讲究。 老板给张兴隆扎围裙,笑着说:“到不是找麻烦,我这就是怕他这出去了别人看着笑话,好歹也是俺们家的手艺。我妈干了一辈子这个,从来也没让人说过不好,不能在我们这边丢了呀。” 这会儿的发廊,也不只是发廊,几乎所有的生意都差不多,没有高大上的店面,也没有豪华的装修,更没有宽敞的空间,一切靠手艺,质量和价格说话。 非常务实。 高美发廊的生意这么好,也不过就是租的一间临街住宅,镜子就摆在老旧的柜子上,坐着把塑料凳子,等待的人坐在炕沿上。晚上兄弟两个就在这炕上睡觉。 洗头就是一个脸盆,煤炉子烧的热水灌在暖壶里,谁洗就现兑一下。 也就是洗头发的东西和家里也没什么区别,派丽洗发香波和护发素,就是在百货商店柜台上买的。 这会儿的人对什么洗发养发护发化妆什么的还一点儿概念也没有,都是听广告的,或者和别人学习。 后来,市场越来越细分,再加上国外厂家进来,整个就开始变化了。 咱们国内的企业干别的不行,搞研究舍不得花钱,学歪门斜道那是又快又精还能变通,青出于蓝胜于蓝,很快洗化用品就分出了日化线和专业线。 什么是专业线?就是专门在美容院理发店里卖的产品。日化线就是在商场百货里卖。 国外专业线的产品是更精,更细化,更专业。 咱们的是没批号没标号不交税使劲儿降成本,全是黑货。十几二十块钱给美容院理发店,然后卖给顾客就是几百上千。 那些喜欢在什么‘高档’美容院理发店办卡买产品的人,真的都不一般,完全是拿自己的小命和安危在成全人家。三思啊。 剪,洗,烫,再洗,修,洗,吹。又折腾了两个来小时,张兴隆这头发才算是修成正果,看着果然是比高光弄的顺气多了。 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黑了,骑上车子往回走。 出了这条街,刚拐到叉道路口,迎面遇到两个同班同学。董野和关绍鹏。 “干什么去隆儿?”董野离挺远就喊。 “我去剪了个头,你俩这是干什么?” “去我奶家,走呗,一起玩会儿。”关绍鹏伸手拍了拍张兴隆的自行车。 “玩什么呀?” “打麻将呗,会不?” “不会,我连见都没见过。” “你没见过麻将?”董野一脸的惊愕。 张兴隆点点头,确实没见过,别说麻将,姚贵亮隋延斌他们说蕃茄酱他都不知道是什么玩艺儿。也不好意思问。 “走,教你,打几把就会了。”董野拽了拽张兴隆的车把。 张兴隆从车子上下来,推着车子和两个人一起走:“好玩儿吗?” “赢钱的,赢钱了能不好玩吗?” “赢钱的?那算了,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玩?”张兴隆站住脚。 “走吧,教你,干玩的,不带钱。” “真的?带钱我肯定不玩。” “不带钱。我奶家没人,让我看房子,就俺俩也没意思。走走走走。” 生拉硬扯的把张兴隆弄到了关绍鹏的奶奶家,一个小院子,大平房。这会儿街里这边基本上全是大平房,没楼。就是政府顺着细河边盖了一些楼,和老百姓也没什么关系。 小镇上就这大半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悄然兴起了打麻将,而且传播速度飞快,以前是没事了去朋友家坐会儿聊天,顶多几个人打打扑克,现在是没事就约着去哪麻几圈儿。 三个人随便找点东西糊弄了一下肚子,就在屋里饭桌上铺上毯子,码起了麻将。 “这是万,这是饼,这是条,认识吧?三个成副,两个一样的是将,三个一样的是叉。” “这东南西北干什么的?” “东南西北中发白可以做将,可以叉,但是不能缺门,二八不能做将,不能缺幺断九,也不能飘胡,明白了吧?” “什么是飘胡?” “就全是叉,全是叉就不能胡,得有副。” 稀里哗啦稀里哗啦,三个人一边讲一边干搓,打了整整一夜,到早晨的时候已经都没有精神了,又困又累,就感觉脸上头上身上嗤嗤冒油。 “不行了,太困了,不玩了。” “我也不想玩了,太累了。” “那不玩了,天也亮了,回去吃点饭睡觉吧,我都饿的直想吐了。” 第287章 代沟 没和关绍鹏董野一起走,张兴隆出来骑上自行车自己就先走了。太难受了。 又累又困又饿,没精神身上也没劲儿。 早晨的空气还是挺凉爽的,车子跑起来小风一吹精神了不少,但是力气恢复不过来,浑身疲乏。 到了家,刘桂新已经出摊子了,张兴兵也不在家,张兴隆一头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连饭都没力气吃了。 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半,总算是活过来了,起来洗把脸就急火火的找吃的,饿的要炸了已经。 “起来啦?昨晚跑哪去了一宿没回来?”张清之正在厨房收拾东西,看见张兴隆问了一句。 “去同学家了,他奶家没人,帮着看房子。”张兴隆洗了把脸。 “给你留锅里的,看凉了没。这家伙,喊好几遍也没叫醒,一夜没睡呀?” “嗯,跟他们学打麻将,玩了一宿。”张兴隆蹲到蒸锅边上大口吃饭。 自从上了技校,在家里的地位已经直线上升,张清之和刘桂新已经轻易不说他了,有事儿也是商量的口吻。 张清之这半辈子,除了在部队那段时间,基本上就是洗衣做饭收拾家,伺候老婆孩子,上班,连扑克都不会玩儿,也没兴趣。 “真行,玩能玩一宿,学那个有什么用?当饭吃?” “嘿嘿。”张兴隆讪笑了一下,没有共同语言哪,根本说不到一块去。 “熬一宿,舒服不?换来什么了?值不?做事啊,之前就想想,值不值,多比较比较,不值的事儿做了干什么?除了坑自己还能有什么?” “那也不能所有的事儿都这么比一下吧?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怎么就没意思?活着是为什么?吃饱穿暖,家好自己好,身边人都好,你还想干什么?” “那就一点理想和梦想也没有啊?” “梦想啊?”张清之做了个深呼吸,看着眼前的锅碗瓢盆想了想:“梦想终究是梦,人还能活在梦里呀?做梦又不给大米。” “有梦想才有目标,才知道应该怎么活。” “那都是鬼扯,活着你得先能活着,吃饭穿衣睡觉,什么都没有活都活不了你还做什么梦?做梦也是要饭的梦。说这些话的人哪个用为生活发愁的?” “这都什么年代了,现在和你们那时候能一样啊?” “什么年代不得穿衣吃饭?不得花钱?人得脚踏实地,做事做人都得踏实,这些都行了再说别的,要不有什么用?出人头地谁不想?那么容易呀?” “努力呗,有志者事竟成,付出才有回报。” “哎呀,说不过你,等你将来就知道了,空话套话有什么用,不如一块咸菜。那些出头的上去的都是什么人?那是老百姓该想的事儿?” “我又不想当官,我想挣钱。现在挣钱又没人管,还鼓励多挣呢。” “挣钱?那你也得有挣钱的资本哪,什么都没有就挣啦?天上哗哗掉啊?” “什么资本?知识就是力量。” “什么资本?你得有本钱吧?你得有吃有穿有住吧?你得有关系吧?光挣有什么用?你还得有守住的本事。你们哪,一天就想这些虚的。不踏踏实实什么也成不了。” “咱们有代沟,根本聊不一块去,你根本不明白。” “嗯,确实,想不明白你们,可是我知道外头啊,你们呢?自己想的挺明白,外头知道多少?还代沟,代沟是什么?就是我们知道的你们什么也不知道,还感觉自己挺能行了。” 张景义推门探头进来:“二民,帮我把电视开开。” 老太太天天的娱乐就是看着电视。是真的看着电视,里面演的说的大部分她也看不懂,就是看热闹。但是她不会开电视,从来也去碰。 张兴隆三下两下把饭爬拉进嘴里,起来去刷碗,张清之接过饭碗:“我刷,去给你姥开电视。” 这会儿电视节目还不是全天,只有星期天白天才有,平时只有晚上才有节目,六点半,动画片开头。一到六点半坐在电视机前面跟着电视上的电子钟读秒是那个时候每个小孩子都做过的事情。 再就是学生寒暑假白天也有,上午九点开始,到下午两点半左右结束。 基本上都是放西游记和动画片,还有抗日抗战影视剧什么的。这会儿还没有综艺,但已经有了广告:先出广而告之四个字,然后播。 进屋打开电视,也不用调,就一个台。这会儿的电视靠的是无线接收,电视摆在家里,天线在楼盖顶上,五层楼的楼顶再立一根五六米高的木杆子,天线就固定在上面。 如果电视信号特别不好的时候还得爬到楼盖上去转天线。楼头有专门给爬楼盖设计的爬梯,就是钢筋弯成个u型固定在墙面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小孩子们经常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敢牛逼往楼盖上爬,后来为了安全,把最下面两层钢筋给割掉了,但仍然抵挡不住孩子们向上的热情和决心。 这时候的楼顶就是一个大平台,中间高四周低,没有任何遮挡和护栏,也没有女儿墙,防水用的沥青就直接暴露在阳光下。 经常会有沥青被爬上去的孩子抠漏的事情发生。 关键是冬天沥青硬的时候没人往上爬,也没人对它有兴趣,夏天能爬的时候沥青晒的软软的,捏捏踩踩都很舒服,还好抠,虽然难免弄得一手,但孩子们并不在乎。 后来再盖新楼的时候,就有了楼梯间直达楼顶的通道,沥青也被厚厚的水泥抹层盖住了。 人总是在不断的积累经验的,总结,吸取,避免,这就是进步的原动力。 这会儿已经没有人玩什么游街跳房子之类的‘幼稚’游戏了,但踢盒子和猫瞎乎不在此列,这是个适合不同年龄层玩的千古游戏。 随便捡个破盒子烂盆什么的,在楼前画个圈摆好,一大群人石头剪刀布,然后一哄而散找地方躲起来,输的人一个一个去找,还要防备被踢了盒子。 说实话这个事儿长大了以后回想其实是很不可思议的,一个人要在一栋楼的四周找十几个人,还要看着‘老家’,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偏偏孩子就能创造奇迹。 赢的最多的就是正常思维中认为的最不太可能的事情:大多数时候都是找人的赢了。 第288章 五月节 这个年代,应该是最后一段孩子们没有玩具都在外边野的年代了。 一大群凑在一起,也不分什么年龄,小学初中上班的都有,上山下河到处祸害,其实并没有恶意,但总是会触碰到一些不该做不能做的事情。 从开春上山折映山红回来插到瓶子里养开始,一直到秋末冬初小雪下来,整个天地间都是孩子们的,或者说年轻人的。 春天折花挖野菜,夏天钓鱼摸虾采蘑菇,秋天采山菜打山果,不管大小说起山上河里的东西肯定都是头头是道,一个一个经验丰富。 除了平时到处疯跑,或者说劳动也行,这个时候孩子们的玩儿大多数都能给家里做贡献,比如采点山菜弄条鱼什么的。 除了这些,最渴望的就属过年,但过年的时候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虽然吃的好看的好,但玩不好。要说孩子们,或者说年轻人,最希望也最愿意过的,是端午节。 六月是东北真正暖起来的月份,昼夜温差也不是那么大,草长莺飞流水肥鱼,蚊虫却还没有完全苏醒。 其实东北的蚊虫本来也不多,温长的冬季不只是人难过,蚊虫更不好熬。不过熬过来的都是精英,不但繁殖能力超强,叮人一下就是一个大包。 端午节,辽东这里叫五月节。 这一天的前夜,年轻人是不睡觉的,汇成一帮一伙的跑到什么地方玩儿,玩通宵,然后在早晨天还没有亮起来正下露水的时候一起去山上采艾蒿折桃树枝。 “二民,去采蒿子不?”史德明和王志辉蹲在楼前仓房门口,正对着张兴隆住这屋的窗子。 王志辉家的仓房好像没有太多的杂物,平时总是开着,从里面拿出几把凳子坐着,或者下象棋打扑克,更像是本楼年轻人一个玩儿的据点。 “你们去啊?去哪采?” “二民懵了,肯定懵,他根本就不认识。”王志辉笑着对史德明说。 “二民你不认识艾蒿啊?桃树认识不?” “……,叶子是长的,是吧?” “你真行,以前没上过山哪?” “去过呀,年年都去。” 王志辉瞅着张兴隆笑:“年年跟着去吧,就跟着走一圈儿瞎扯蛋,哪年不是你家大军采的?山菜你认识多少?来说说。” “刺嫩芽……,蕨菜,猴腿?猫爪子?我认识蜇麻子和地浆皮,你们见过呀?” “你也就认识刺嫩芽和蕨菜吧,这两样要是不认识就成了傻子了。”史德明蹲在那斜着眼看着张兴隆笑。 “我知道怎么吃就行了呗。你们要去哪采?” “长城说去赵家堡,晚上在他对像家玩儿,去不?” “在哪呀?” “去了不就知道了嘛,谁知道那叫个什么沟,黑背沟?我又没去过山上。”史德明摇摇头。 郭家堡的人管赵家堡叫山上,南芬的人管郭家堡叫山上,反正这地方全是大山,基本上没什么平溜地方,人家都住在山沟沟里,公路就是在大山里绕来绕去,离的挺近的两个堡子走起来要绕一大圈。 “我也没去过,二民去过,他在上面念的中学。” “都有谁呀?” “长城,就咱四个呗,再加上他对像我对像,六个人还不行啊?” “小明你没对像啊?” “说的像你有似的。我到是看上个丫头,东沟门的,长的贼拉好看,她家她和她姐都老好看了。不敢去找啊,她妈那,老厉害了。” “你就是完蛋,看上就去呗,怕啥?你不说她又不知道你和她女儿处对像。” “那你陪我去呗?你不是胆大吗?” “行,这有什么不敢的。” “二明胆有点大,前年大昌把山点着你忘没?二民顺着砬子就爬上去了。我不敢爬,那特么要轱辘下来可得了。”王志辉指了指山顶上。 这山离楼实在是太近了,就那么不到十米的距离,盖楼的时候爆破完就扔这了,大面积的石头露在外面呲牙咧嘴的冲着楼这边。而且特别陡,至少七十几度。 平时孩子到处疯,爬,但是极少有人来爬这砬子的。小孩子其实什么心里也是有谱的。 过年放鞭炮的时候,因为这边是楼,吐球什么的飞得高远的东西大家就都是朝着山这边发射,那年大昌拿吐球就把山上不多的荒草点着了。 刚开始还没感觉什么,还叫好,特意去找草多的地方吐,结果风势一起就连火了,半片山都是火。冬天山上全是干枯的草梗,那是沾火就着。 山尖上面就是松树林,松树林边上是变电站,火要是一上去基本上那乐子就大了。 不少大人都跑出来大声骂着救火。 没有人组织,也没有人是山上变电站的职工,甚至上面变电站根本就不可能知道下面的情况。 但这些人就是自发的冲上去了,衣服打脚踩,爬在砬子上及时把火头扑灭了。 大人自然不用说什么,孩子里张兴隆是第一个爬上去的,呛了一鼻子黑灰,衣服用来打火也烧破了,把张清之气的够呛。不过没削他。 这几年流行的衣服都是化纤的,沾点小火星就是个大洞,缝都没法缝。这也是为什么缝缝补补离开生活的原因之一,棉布的东西越来越少了。 “我爬过最陡那边,一千门后面那地方,我哥都没敢,我爬上去了。”张兴隆有点得瑟的指着那边说。那个位置在九号楼上片,是这片砬子最陡最光秃的地方。 “你就吹吧,那地方能爬上去呀?”史德明不信。 “真爬上去了,我和江子都看着了,把大军吓够呛,踹了二民好几脚。”王志辉给做证。 “那你牛逼。”史德明比了比大拇指。 其实爬那边的砬子张兴隆也没有什么窍门技巧,完全就是手指和手臂的力量够大,硬把自己抻上去的。只要能抓稳就都没有问题,关键是这么大的孩子没有几个有这种臂力的。 “你到底去不去?”史德明问了一句,人家王志辉和长城都有对像跟着,他想去,拉张兴隆给他做伴,要不好像太孤单了。 “去呗,在她家吃饭哪?” “你就知道吃。” “那不吃饭不饿呀?” “有你吃的呀,还能饿着你似的。”王志辉拿小石头扔了张兴隆一下,打在玻璃上啪的一声,吓的吐了吐舌头。 “那去呗。你们得帮我采。”他是真不认识。 第289章 那个年代的少男少女 吃完晚饭,于长城过来了。 这会儿于长城和小时候在平房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在大集体上班,也算是有收入一族,穿着件日本旧货西装,蓝色暗条纹的,熨的平平整整,军裤皮鞋,吹着三七分,人长的还是挺可以的,就是一笑嘴有点歪,个头有点矮。 “走了不?” 王志辉史德明和张兴隆吃了饭蹲在王志辉家仓房门口下像棋,王志辉和小江子下,史德明和张兴隆围观。 “这会儿就走啊?”王志辉看了看表。 “你们去哪采?”小江子盘着棋子问。 “赵家堡,去不?” “不去,疯了跑赵家堡去采?你们能找着地方吗?我可不去,我去西沟。” “溜达玩儿呗,在哪采不是采。”于长城叨着烟蹲下来。 “我可没有那个累(三声),老老实实在家睡一会儿得啦,早起去西沟弄点回来挺好。” 一盘棋下完,王志辉收了东西锁好仓房的铁门,和史德明于长城张兴隆一起往赵家堡走。 因为要上山都没骑车。 结果到了地方张兴隆才知道,于长城的对像特么的是刘丽苹。几个人顺着学校边上爬到刘丽苹家,张兴隆是越走越后悔,太特么高了呀。 采蒿子到是挺方便,都特么到了山尖了。 王志辉的对像是刘丽苹的一个姐妹,估计也是她给介绍的,张兴隆发现她特别愿意给别人介绍对像什么的,而且她家大人长年不在家,也不知道忙活些什么。 她家就成了这些人约会的圣地,到是方便。难怪屋里摆那么多床。 这会儿整个南芬就一个站前旅社,然后就是各厂的宿舍招待所,都不对外,再说也没钱去,年轻人处对像约会都是上山下河的,像特务接头一样。 夏天上山遇到各路野鸳鸯是经常性的,有的为了能痛快的打一场硬仗翻山越岭的往深处走。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关键是这个时候的女孩子对爬山过河也是没有半点心里障碍,男孩一叫就兴冲冲的去了。 其实不叫也是成天往男孩那边跑。没有娱乐没有网络白天连电视都没有的年代,还能干什么呢? “妈呀,你们都认识啊?”刘丽苹一开门看到张兴隆愣了一下,笑着问。 “啊,我们几个从小就一起长大的,撒尿和泥那时候就天天在一起了。”史德明笑着调侃。 “我可没啊,你们撒尿和泥的时候我都上学了。”于长城要比张兴隆史德明他们大不少。 “说的像你上过学似的,你没撒尿和过泥啊?” “俺们撒尿俺们乐意,怎么的?”刘丽苹伸手搂住于长城的脖子笑着说。 她是张兴隆班上个子最高的女生,可能是个子一直比同学高的原因,有一点驼背,平时总要低头嘛。 不过她长的算漂亮,笑起来很灿烂那种,可能是因为接触某方面生活比较早的原因,有一股熟透了的味道。 “那就撒呗,反正也不撒我身上。”史德明笑着往屋里走。 刘丽苹也不在意史德明的话什么意思,把几个人让进屋里:“那谁得一会儿才过来,今天她爸在家。” “能过来就行。”王志辉坐到床上:“要是把我们整过来不来了那就不对劲儿了。” “不能,她对你挺好的。”刘丽苹给圆了一下。 其实从学校到这会儿,这些人处对像就没有一个说是奔着结婚去的,或者根本就没想过结婚的事儿都是玩儿,男的到了这个年纪就开始活泛,有了冲动。女的也有。 而且这个年代这方面都是女的付出,男的成本低到几乎没有。不用买包不用买化妆品不用开房更不用吃大餐,甚至一分钱都不用花。 出人命了就到处凑点钱去趟医院,连营养费都不用出。甚至有些连这个钱都拿不出来,得女的自己想办法。就社会上那些混子赖子,是真的兜比脸都干净。 也是就他们这方面的事情多,脸皮够厚,连哄带吓的,反正弄段时间过过瘾就分了,这也是他们为什么总盯着女学生的原因。学生好吓唬,懂的也少。 而且这年头,连小雨衣都没地方买,也没这个概念,真的挺坑人的。想一想,这些人是真的可恨。 他们手段齐出坑完人跑了,什么和他都没关系了,这边小姑娘的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这些人所谓处对像真的就是纯粹的为了泄欲,丝毫没有明天的打算。他连自己都养不活呢。 当然,事情没有绝对,虽然大多数三天两头换一个,看到好看的就琢磨琢磨,今天是你对像,隔几天撬过来我搂几天,但也有始终守着一个好的。 但是又有什么用呢?过日子难道靠吹气吗?拿什么养活? 张兴隆家那栋楼三楼口老田家,两个丫头,都长的挺漂亮的,老大就是上初中和社会上的人好上了,家里怎么管都不行,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爸还去找了那小子。 她找的这个就是挺专一的,也不和别人闲扯,就和她好,但是天天在外面瞎混,一分钱收入没有,成天打架,靠小偷小摸活着,就算人长的帅有什么用? 老田一天气的心脏病都要发作了简直,也管不住。自己女儿疯了一样往那边跑啊,还从家里偷钱给人家。后来干脆不管了,就指望着小的了。 他家老大看爹妈不管了,收拾收拾跑人家去了,呆了没有几个月,那小子进去了,他父母把老大撵了出来。人家家里都认为是这个女的把自家孩子带坏了。 老大哭哭啼啼的回来,老田也没办法,亲生的,总得管哪,只有仰天长叹,逢人就说:生丫头可别好看了,好看有什么用?祸害呀。 怎么说呢?人都是命。 他家老二到是没有姐姐这么作,不声不响的和十号楼一个男的好上了。选矿大集体的工人。 他家老二刚十三岁,那个男的二十八了。 老田又一次炸裂,又是打又是骂,又去找人家,结果这小的更厉害,学也不上了,直接收拾收拾就跑人家去了。不回来了。 第290章 采艾蒿 老田两口子成天哀声叹气的愁啊。他们两个人都是商业系统的,家里条件相当好,日子过的更没毛病,结果两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 出人意料的是,老二这边人家正儿八经的过上日子了,男的和男方父母对老二那是真的好,也就是年纪太小不能结婚。 第二年,老二怀孕,男的和他父母都张罗着生下来,罚款也认。 这个年头计划生育严苛到让你怀疑人生,可不是开玩笑的。 厂计生办过来了,要求必须打掉,否则就抓人强制去坠胎。 那是真抓,有些偷着生了的都不好使,大人女的抓去结扎男的扣工资扣奖金甚至开除。孩子那更是活不下来的。 然后老二的对像就毛了,拎着把尖锹就去了计生办,田家老二小,他大呀,眼瞅着三十的人了。 那就是要拼命。我也不回家了,就在这守着,你们去抓吧。 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协商的,反正老二把孩子生了,户口也上上了,男的工作也没丢。一家人幸幸福福快快乐乐的生活着。 多少年以后,老二儿子十六七岁,大小伙子了,和老二站在一起像她哥似的。而她家老大在回家不久之后就走了,从此杳无音讯。 都是命。 从初中时代开始,我们就要面对人生的选择题。 一直到老去消逝,每天我们都处在随时的选择之中,没有提示没有说明,全靠蒙。蒙对一帆风顺,蒙错就是坎坷折磨,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出去。 而在我们最重要的选择期,青年时代,可以作为我们指路明灯的父母长辈被我们嫌弃,等一路走下去明晰世事活出经验,想指引一下下一代的时候,又被他们嫌弃。 就这样一代一代,永远无解的轮回。 …… 天色渐暗,夕阳西下,余辉把天地之间弄的朦朦胧胧的。 王志辉的对像终于过来了,张兴隆不认识,史德明更不认识,刘丽苹找了副扑克出来,六个人围着打扑克。 其实就是四个男的玩儿,两个女的靠在各自的对像身上看热闹,也不赢钱的,贴纸条。这年头还很少有人打钱的,大家都穷。 但就是不赢钱贴个纸条却好像玩的比后来赢钱的时候要开心的多。 当然赌博耍钱的人什么时候都有,这会儿也有烂赌鬼耍大钱的,不过抓的比较紧。赌博在这个年代算是重罪。 王志辉家楼上也是一家姓张的,女的没工作天天花枝招展的打扮好了出来闲聊逛街,一儿一女,儿子帅女儿漂亮,女儿在大集体上班,儿子和老子就是职业赌徒。 就在89年这会儿,他们玩一次的输赢就是几万十几万了,也不知道这钱都是从哪挣回来的。男的极少回来,派出所挂了重号,回来都是三更半夜悄悄的,给老婆交点公粮留些钱就走。 儿子要比他老子好不少,起码可以在街面上活动,不过也进去过。 他们的生活层面基本上和普通老百姓人家完全是两个世界了,根本没有交集。 …… 玩到十点多,于长城把扑克一扔:“不完了,咱们睡会儿吧,要不然明天肯定难受。熬整夜身体受不了。” “行,睡一会儿,我都困了。”王志辉马上同意,扔下手里的扑克牌。 刘丽苹就软软的靠在于长城身上脸红扑扑的,眼睛水汪汪的笑。 于是,六个人躺下睡觉,于长城和刘丽苹睡窗口那张刘丽苹的床,王志辉和他对像睡门口这张,张兴隆和史德明夹在中间睡一张床。王志辉脱了外套去关了灯。 “告诉你们啊,都老实儿的,我睡觉轻。到时候有啥声我睡的习里糊涂的容易摸过去。”史德明笑着来了一句,张兴隆莫名其妙,不明白什么意思,但隐隐的好像感觉有点刺激。 关了灯,屋里黑下来,今晚月色稀薄,没挡窗帘屋里也不亮,青蒙蒙的。 张兴隆只要一没了光线就完全懵了,什么也看不清。 躺在床上,一开始几个人还在说话,渐渐的就没声了,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偶尔传来几声微弱的鼻音,两边几个人喘气的声音有点重。 张兴隆也不明白这些,靠着墙就真睡着了,一觉睡到被史德明拍醒。 “二民是真睡着了,服了。” “二民是好孩子,哪像你。” “我操,你们四个在两头吭哧吭哧哼哼叽叽的我特么怎么睡?没过去把被给你们掀了就挺够意思了。” “不服你也处啊,谁不让你处啦?俺们有对像俺们牛逼,乐意。” “什么味儿啊?”张兴隆迷迷糊糊坐起来揉着眼睛,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四点钟了,外面天色已经露了亮。 史德明哈哈笑起来,刘丽苹啐了一声,那个女孩从头到尾也没说过几句话,就靠在王志辉身后。 “走走,上山,再不去晚了,天都要亮了。”于长城穿上鞋张罗。 “你们去吧,我不想上山。”刘丽苹打了个哈欠。 “我也不去。”那个女孩插了一句。 “那你不去,在家好好睡一会儿。”王志辉搂着她晃了晃,在脸上亲上了一下。 四个人穿好衣服鞋子洗了把脸从刘丽苹家出来,到楼下于长城两边看了看:“这特么,去哪采去?谁知道这山上哪块有啊?” “找找呗,肯定有。”王志辉左右看看说:“从哪头走?二民,你来这边没?” “来过,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来过刘丽苹家。” “我操?我是捡的你吃剩的呀?”于长城来了一句。 “别基巴瞎扯,二民不懂这些。哪边好走?” “这边,有楼梯一直到下面。”张兴隆指了指吴宝霞家那边,忽然想起来好像自己还和人家处过‘对像’呢,不自主的往她家那边看了一眼。 “那咱们边走边找找吧,实在不行下去到街面上买几把得了。”王志辉带头往那边走。 “不回来了?”史德明问。 “还回来干什么?”于长城奇怪的反问。 “我操,你们真行,这是吃完擦嘴就走了呗?”史德明就笑。 “玩呗,哪天心情好再上来。”于长城理所当然的回答。 张兴隆:……。你们在说什么? 第291章 张万智的外遇 顺着长长的水泥长阶走下来,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了,有的穿着雨靴带着镰刀,有的三两个人一起抱着捆蒿子什么的一边走一边说笑。 基本上都是年轻人,男男女女的在一起,大都是趁这个节日在一起玩的。 不过看样子人家的活动就比较健康,这种一般都是奔着结婚去的,平时有的是时间。 四个人一直走到坡底也没在路边看到艾蒿,张兴隆是完全不认识,就是跟着走。 到了下面市场丁字路口,果然有蹲在路边卖的,一把艾蒿夹着几枝桃枝五毛钱。 王志辉掏钱买了几把四个人分了。 他已经技校毕业分到粗碎上班,是这里收入最高的,而且四个人里他家条件也是最好的,他家五个孩子,他最小还是唯一的小子,四个姐姐三个全民一个大集体。 他工资不但不用上交四个姐还全都会给他钱花。 他爸是选矿厂的干部,不过这会儿已经退了。 史德明和张兴隆还在技校上课,一个月十来块钱。 于长城大集体,全月工资也就是百八十块的,还要往家里交呢。这个年代家里儿女参加工作的,只要没结婚,工资是全要上交给父母的。 这个年头身上能随时揣个三五十块的那都是相当牛逼的了,都是家里条件特别好的。 一边闲聊一边顺着马路往郭堡走,张兴隆习里糊涂的跟着走了这么一圈,毛事也没干,就打了半宿扑克,山也没上,觉也没睡好,这会儿就想赶紧回家再躺一会儿。 到了楼下,四个人各回各家。于长城家在九号楼,和七号楼紧挨着。 到了家,张兴隆把艾蒿捆打开,分成三份,两个窗口和房门上边都挂上去一份。那里有以前钉的钉子,挂到上面就行。 张清之和刘桂新已经起来了,张清之在弄早饭,刘桂新在收拾要卖的菜。 “去哪去了?我看人家小江子早就回来了,扛了棵桃树,你说能耐不?”张清之问了一句。 “我和小明小辉他们一起的,去赵家堡了。我都挂上了。” “跑赵家堡子去了?我们可真闲的,也不嫌远。” 刘桂新起来洗了洗手:“来,二,把五彩线扎上,不听雷声不兴摘啊,保佑你没病没灾的。” “一夜没睡吧?那今天还能上学了吗?”今天是礼拜四,学校都是正常上课。 这年头除了春节就没有哪个节会休。 “能去。”张兴隆打了个哈欠:“睡了一会儿,就是没太睡好。” “去喊你小弟起来吃饭,昨晚也是玩到半夜才跑回来。再不起来迟到了。” 刘桂新给张兴隆两个手腕绑上五彩线,就是五个颜色的棉线绕在一起。 张兴隆进屋去把张兴兵叫醒。 张景义和张万智这会儿早就醒了,坐在床上听收音机。他们一辈子都是跟着太阳过日子,早就习惯了,改不掉了。 还没等吃完饭,毛军和王志龙他们已经过来了,张兴兵紧扒拉几口扔下筷子拿着书包就和他们一起跑了。 张兴隆吃完饭出去骑车上学。 张景义回屋听收音机,张清之和刘桂新出摊。 张万智穿上件旧外套出了门。 张清之就笑:“你爸这,赶上我上班了,天天这叫准时啊。” “谁知道了,老王太太天天骂这个骂那个,到处搅活,谁知道就和我爸看对眼了,你说这玩艺儿,上哪说理去?行啊,就当锻炼身体了,出去走走也好。” “到是好事儿,我就是耽心他碰了摔了什么的,多大岁数了,步都迈不动了。” “我爸还行,不糊涂,心里有撇,你就别跟着瞎操心了。” “我就随便说说呗。到是挺好,天天回来都能进点钱,把钱往老太太那一交,我看你妈也挺高兴的。” “谁见着钱不高兴?不管花不花用不用得着吧,它也是好东西。” “你妈也不吃醋,我刚开始还寻思,老太太和老头不得吵吵起来呀,没有。” “都多大岁数了,还吃哪门子醋?两个八十来岁的人出去还能干点什么呀?这话让你说的。” 刘桂新笑起来:“我妈那会儿那是什么年代,男的三妻四妾的都是法律规定的,在她看没什么不对的地方。再说了也不领家来。” 两个人说的老王太太就住在楼上,二楼,她家屋里给孩子洗澡张清之家就下雨。 老太太早年亡夫,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结婚生子,结果没怎么的呢,儿子又没了,媳妇也走了,她又把孙子拉扯大,再娶妻生子。现在就是和孙子孙媳妇住一起。 他孙子这会儿也将近三十岁了,孩子刚两岁多。老太太已经八十好几快九十了,比张万智还大一点。 不过老太太那是身体本儿棒,吃嘛嘛香,牙都没怎么掉。 而且可能是一个孤身女人带完儿子又带孙子,老太太在外面那是泼辣的满城皆知,十足的滚刀肉一块,整个堡子就没人敢惹乎她,连那些社会赖子什么的看到她都躲着。 你又不能真把她弄死,那么大岁数了。反而要是让她盯上你你就跑吧,要不然那天天堵你家门口骂你,跟在后面骂,你去哪她去哪。 郭家堡这样的老太太有两个,另一个住在四号楼,不过那个年轻一点,五十多岁,威慑力没有老王太太这么高。老王太太那可是,厂里分个安全帽都得去拿一顶的人,还没人敢不给。 她儿子是工伤死的。 她都不屑于像四号楼那个那样装精神病,就是豁出去了。 其实想一想,也确实是不容易,一辈子也是挺苦的,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带着孙子,把他们拉扯大成家立业哪有那么简单? 而且看看她都是经历的什么样的年代。 其实和她熟了接触一下你会发现,老太太其实内心里真的挺慈善的一个人,心眼也蛮好使的。 家里没电视那会儿张兴隆经常往她家跑,有时候会陪她聊天。主要是为了蹭电视看,老太太从来不烦,还给拿苹果。 都是让现实逼的呀。 第292章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 老太太个子很高,年轻的时候应该有一米七多,就是这会儿八十多岁了还比张兴隆高一点儿。 张万智年轻的时候一米八多接近一米八五,这会儿腰弯了个头缩了,也是比张兴隆高。 到是登对。 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遇到的认识的,反正就认识了,还唠的挺好,应该是有共同语言吧,他们俩小的时候还是光绪年间呢,那个年代的事情估计也就只有他俩能在一起说说了。 张万智出生那一年,官场现形记出版,朝廷正式开始女学教育,全国以律法的形式禁止买卖人口。 京汉铁路全线通车。 那一年西南大学,四川农大还有太原五中建校,鲁迅出版了他的第一本书,署名是周树人:《中国矿产志》。 那一年北京动物园建成,中国有了第一部出版法。 《绘图京都三庆班真正京调全集》出版,这些安徽艺人创造出了后来的国粹:京剧。 黄星在日本制定了同萌会《革命方略》准备起义,保定陆军军官学堂开办,安源煤矿开工,中国结束了科举制度。 那一年,溥义和婉容出生,还有阿道夫艾希曼,勃烈日涅夫,奥那西斯。 罗瑞清王稼详乌蓝夫都是在这一年出生。 这一年俞樾逝世。 这个名字可能很少有人知道,他写了《春在堂随笔》,《茶春室丛钞》,《春在堂全书》和,《七侠五义》。 这一年清庭准备施行君主立宪,发布了《宣示预备立宪谕》,袁大头编刊《立宪纲要》。 然后这哥们就玩起了花活,左右逢源,窍国夺权,最后搞了一出登基的闹剧。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中国进入了天灾人祸不断的长达七十年的各种动荡之中。 张万智生长在山里的猎户家庭,从小到大还有哥哥庇佑,老王太太这一生可以想像有多么的艰难,有多么的顽强和不易。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真的。 两个八十多岁的老姐弟大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每天都结伴出去逛一大圈儿。 其实是老王太太带着张万智进厂里去搬铁。 对,是搬,不是偷。 人家偷得偷偷摸摸闪闪躲躲,得绕着门卫经警小心弈弈的来,她不是。 她就是带着个口袋大大方方的进去找能拿得动的,然后搬出来扛到废品收购站。好的新的她不碰,都是找废旧边角料这些。 一般情况下她会扛一些出来,走到厂子大门的门卫室,把铁放下敲敲玻璃:“替我看会儿。”然后回去再搬一次,门卫敢怒不敢言,只能帮她‘看着’。还真不敢给弄丢了。 也不多弄,一天一次,像上班一样。回来她还要在家里做家务什么的,给孙子带孩子。 孙子孙媳妇的工资她都让她们自己攒着,家里的花销基本上都是老太太去搬回来的。 她总说她要死了,让她们攒点钱,以后好好过日子。 好在她的孙子孙媳妇都是能干的,都是通情达理恭良温俭的过日子人,将来的日子也不用愁。不像四号楼成天装精神病的那个,那个是真的混横不讲理的。她儿子就是一个混子。 张万智每天跟着老王太太去厂里溜一趟,弄点废铁卖到废口收购站去,然后两个人一起回来,各回各家。 其实也没多少钱,都八十多岁了,你让他使劲背能背多重?一天几块钱,回来往张景义那一交,张景义也高兴,在她的记忆里,一天几块钱的收入还从来没有过,这已经是好多钱了。 原来在张家堡那会儿,全家一年的现金收入也就是十几二十块钱。 她的金戒指手镯脚镯全卖了,为什么?还不就是挣不到钱没钱过日子了。 …… “二民哪,有时间给你姥和姥爷好好照几张相片,洗几张放在那。”晚上吃饭的时候,刘桂新忽然对张兴隆说起照像的事情。 “我也要照。咱们家都没照过全家福呢。妈。”张兴兵赶紧掺合。 “那就照呗,等你大哥回来咱们好好照几张。我就是突然感觉呀,你姥和姥爷岁数确实大了,现在瞅着都没什么精神了,唉,估计也没几年的事了,照几张相片将来有个念想。” “我姥原来相片不都让我二哥给剪了吗?那要是留到现在多好。”张兴兵捧着饭碗斜上了张兴隆一眼。 “我那会儿不是小不懂事儿吗?”张兴隆使劲瞪了弟弟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小告状精。 “是可惜了的了,你姥年轻前也就剩那么几张相片了,还让你给祸祸没了。”刘桂新看了张兴隆一眼。 那都是过去好多年的事了。 那会儿张景义还住在张家堡南沟,那年暑假,张兴隆学会了用剪子,手就有点痒痒,坐在炕上得什么剪什么。 也不记得怎么就翻着了张景义年轻时候的照片。 那会儿的相片都是花边,不像现在照片这样都是直边的。 然后张兴隆就拿着大裁缝剪子开始修,想把相片的边修齐整。 然后剪着剪着相片就没了,变成了一堆碎屑。小孩子不懂东西的珍贵。 张景义当时发了火,拿小笤帚疙瘩揍了张兴隆一顿,但是揍也晚了,相片已经没了。 张兴隆还能记得那两张相片,张景义穿着裘皮大衣,挎着漂亮的小皮包,手里夹着烟卷,烫着大波浪,戴着金首饰,耳环项链手镯一样也不少。 而且张景义年轻的时候特别漂亮。 就和老上海那些明星照广告照差不多的感觉,不过穿的可比她们讲究多了。 她那会儿可是真正的上流社会,官太太,日本宪兵见到也要敬礼的。 那会儿张景义抽的烟都是骆驼,粉包,吃的菜要放味精,想吃什么就打电话叫,去戏馆子听戏都要坐前排有专人伺候着。 谁能想像得到,就是这样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女人,最后为了儿女能在大山沟子里变成了地道的农妇,每天劳动耕作,一干就是几十年。 “还好,你姥爷的相片还有一张,你姥一直收着呢。要不是这相片啊,我都快忘了我爸的模样了。”刘桂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眼睛直直的看着墙壁,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也许,是她童年的快乐时光吧。 那个每天骑着自行车回来,会笑着抱起他,会给她买糖果糕点的人。 她总回忆起,夕阳下庄河家门口那条长街,还有街面上拉洋片的吆喝声。 “金荣啊。” “嗯呢,我在。” 每天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望着长街,等着爸爸下班哥哥下学,这会儿想起来都是那么温馨甜蜜。 也是她这半生记忆里,唯一的,短暂的一段快乐时光。 第293章 你还挺牛逼呗? 张兴军背着硕大的背包走在j河的街道上。 他是来市里取信的,全团的信件都要从这边背回去。这是他的工作。 太阳有些大,背着大包,他走的有点出汗,就解开风纪扣,把帽子摘下来拿在手里。 j河市区没有多大,这是个县级市,这会儿其实就是个普通县城。 他们团驻在城郊,离城里还有几公里的路程,取信件要到邮政局,在火车站南边,中间要穿过一段城区,那里是炮旅的驻地。 自然而然的,城里就成了炮旅的地盘,这边的兵就把坦克团视为‘乡下人’,兵营里都是年轻人,难免相互之间就会发生些摩擦。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 张兴军哼着军歌挎着大包顺着街道往前走。 他除了部队上天天拉歌唱的这些歌也不会唱别的,流行歌曲一首也不会,就没有听歌的爱好。 主要是家里条件限制,都89年了,除了一台电视什么都没有,别人家不说电脑控制的双声道立体声吧,普通录音机总有一台。 张兴隆和张兴兵的同学家里几乎就都有,两个人都是跑到同学家里蹭磁带听。 像高丽君董玉刚他们,初中时候家里磁带就都一撂一撂的了,流行什么听什么,会的自然就多。音乐细胞这个东西也可以后天培养,主要还是环境。 张兴隆家这栋楼的一楼口老石家,这会儿就在家里办起了电子琴班,不少孩子都去学习。 这就是家长的意识问题了。 虽然说给孩子报一堆各种班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点不可取,但培养点爱好确实是好事儿。 …… “站住。” 张兴军扭头看过去:“干什么?”是炮旅的几个纠察。 “什么干什么?你哪个部队的?”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张兴军一个礼拜过来取一回信件,炮旅这些纠察基本上都认识,多多少少都发生过一些口角。 年轻人嘛,嘴哨气盛,遇上了口头上占点什么便宜实在是正常情况,乍唬一下,其实并不一定真有什么恶意。 大多数时候也就是找个乐儿,在自己地盘上嘛,有种坐在自家门口看乡下人逛街的感觉,也是在哥们好友面前逞能壮个面子。 很多年轻人做什么事儿都不一定是有什么目的,更多的时候也就是给身边哥们朋友看:你看我多牛逼。 “有屁就放。”张兴军打量了几眼对面几个人,有点不耐烦,这大热的天背着沉重的大包本来就够难受的。全团一个星期的信件呢。 “哎呀,你还挺牛逼呗?” “我牛不牛逼怎么的?” “知道我们干什么的不?纠察,你看看你这,风纪扣扣了吗?帽子歪戴着,怎么管你你还不乐意啊?” 刚才张兴军把帽子摘了拿在手里,然后随手扣在脑袋上,确实没带正,风纪扣太热了解开也一直没扣上。 但这会儿对这些事情的要求也没有后来那么严格,不说风纪扣没扣,敞着怀的不戴帽子的都是正常现像,很常见,这里就有点挑刺的意思了。 “我扣不扣怎么的?归你们管哪?你们哪的?” “今天还就管你了,知道这是哪不?在这个地盘上就归我们管,不服啊?” “我服你个卵子,装什么大头蒜哪?得儿嗬的一个一个,没事找事儿。”张兴军正了正背包,把帽子重新戴了一下扭头就要走。 东北三省平常骂人傻各有不同,黑龙江是说山炮,吉林是得儿嗬的,辽宁最直接,傻逼,彪。 “让你走了吗?”对面感觉丢了面子,伸手过来拽张兴军,边上几个一起的围了上来。 这一围,坏了,张兴军马上就炸了毛。这让他感觉到了威胁。 其实他胆子不大,胆子不大的人遇到什么情况就特别容易紧张。 就像他从小到大都做不到和陌生人对视,瞪着眼睛盯着那种,他下意识的就会避开,总是对不过别人。 王俯视臣,强俯视弱,警察可以直视罪犯,官员毫无顾忌的盯着下属和百姓,这是一种心理优势,对方就会下意识的避开目光,这是一种动物本能。 如果对方同样的直视过来不避不让,就会感觉到被挑衅,这也是一种动物本能,而这种本能一旦被放到一个特别容易冲动的人群当中时,打架就在所难免了。 这就是为什么在东北你瞅啥瞅你咋地经常成为打架的原因的本质。 人遇到令自己紧张,感觉到威胁的时候,反应是不一样的。 有些人会退让,好汉不号眼前亏,放低身段示好,有些人会扭头就跑,事记在心头的小本本上,有种你等着,有些人逆来顺受,打骂随你,想以示弱来最大程度的降低自己所受伤害。 而张兴军不属于以上任何一种,紧张?恐惧?威胁?直接放倒就行了。 就像走夜路在黑暗里看到什么东西吓的汗毛直竖,一般人扭头就跑,或者假装看不见赶紧快点离开,张兴军则是马上捡块石头非得过去砸一下那种。 用勇气和拳头来击败自己的胆怯和恐惧。 硕大沉重的背包落在马路上,拳头就已经到了对方的眼前。 “你,”对方打死也没想到,自己一小组七个人,对方一个人,结果会是这样的。他怎么敢? 然而拳头不会撒谎,结结实实的封到眼睛上,直接一个满灌,人啪叽一声倒在地上。 “我操。” “哎。” “干他。” “别动手啊。” 这时候还说什么有什么用,说出花儿也晚了。干吧。 八个人噼嚓啪嚓的打成一团。 …… 抹了一下鼻血,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张兴军看了看倒在地上的七个人,拎起一边的背包一瘸一拐的走了。这边七个人倒在地上,个个脸上带伤口鼻出血,身上军装扯落的钮崩襟开。 回到营房,战友看着张兴军鼻青脸肿半脸血的样子围过来:“怎么了兴军?” “和谁干起来了?操,我去叫人。”性急的转身就往外跑。 “叫什么人哪,炮旅的纠察。没事,都让我放倒了。嘶。谁有红药水?” 第294章 恶人先告状 “去趟卫生队吧,你这得处理一下,检查检查。” “这特么结仇了吧?以后进城都小心点,别再一个人去了。” “怕个基巴?” “尼玛你混哪?这是怕吗?多去点人省的吃亏,你还有兴军能打呀?” “兴军你去卫生队看看吧,信我们帮你送。” 把信件分出来让战友帮着送到各连队,张兴军自己去了卫生队。 “怎么了这是?”高团长诧异的看着张兴军。他正好过这边有事,和张兴军走了个碰头。 “团长。我去取信,和,炮旅的打起来了。”张兴军低下头,越说声越小。 “因为什么呀?”高团长皱起眉头。 “什么也不因为,就是找茬,咱们团的进城总让他们欺负。” “几个人把你打这样?你没还手啊?” “七,七个,我还手了。反正没输。” “七个?” “嗯。大街上遇着的。” 高团长点点头,想了想问:“你这是要去哪?” “卫生队。” “走,什么卫生队,找他们去。”高团长转身往外走。 张兴军低着头跟在高团长后边,两个人坐车出了驻地直奔城里站北路。 车直接开进炮旅大院停到旅部楼下:“下车,我就不信这个劲儿了。” 高团长喊了张兴军一声从车上跳下来大步进楼。 “你缺心眼啊?哪有刚挨完打这么精神抖擞的?身上不疼啊?” 上楼的功夫高团长扭头教育了张兴军两句。 “疼。” “疼别挺着,挺着对伤势不好。” 然后张兴军就瘸了,胳膊也不会动了,腿也迈不开了,扭扭巴巴一瘸一拐的勉强跟在高团长后边。 确实疼,人家的拳脚也不是吃素的,身上腿上青了好几片呢,脸这会儿整个都肿起来了,估计到傍晚就得乌青乌青的。 血迹什么的也没处理,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反正这会儿看上去挺惨的。 门都没敲,高团长直接推开旅长办公室的房门大步就走了进去。 里面几个人人正在说话,应该是小型会议那种,商量什么事儿。 几个人皱着眉头扭头看过来,眼里全是怒气。这院里这几个最大,谁都可以训。 “怎么的?不欢迎啊?打算训训我?”高团长背着手走了过去。虽然他是团长这里是旅长,但是两个人军衔一样高,都是上校。 “怎么了这是?”旅长站起来:“怎么一副兴师问罪的劲头儿?” “来,进来。”高团长回头招招手,站在门口的张兴军梗着脖子一瘸一拐的走了进来。 “看看,怎么样?你们炮旅牛不?这是我通信员。看样以后我们得绕着走了,邮寄地址都得改吉林去,进不了城了呀,这是你们地盘。” “这怎么了这是?”旅长看了看张兴军的惨样惊讶的问。 “你问我呀?我是来问你的,我们就进城取个邮件就这么回去了,怎么了呀?这还是我们骨头够硬,邮包没丢,人也挺住了,要是挺不住呢?” 旅长和几个下官互相看了看,问高团长:“我们兵,打的呀?” “你说呢?我打的呗?” “别别,别这么冲,有事咱们说事儿,行不?坐来,坐下说。那个,小同志,你也坐下。” “他能坐吗?浑身都没有好地方了,要不要脱了给几位领导看看?” “这说的什么话呢,老高你消消气,我给你解决,行不?”炮旅的政委站起来笑呵呵的递了根烟:“在哪打的你?几个人?”他扭头问张兴军。 “就在外面马路上,七个人。” “因为什么呀?” “我取了邮包往回走,他们过来就让我站住,我没听,完了就打起来了。” “你听听,”高团长拿手点点头张兴军:“还讲个理不?我们是你们下级呀让站住就得站住?什么时候你们炮旅的兵能管着我的兵了?以后我见着你们要不要立正敬礼?啊?” “老高你这话就过了,下面年轻人打个架你扯这些干什么玩艺儿。我去查查,给你个交待,行不?” “我放句话在这,我这边以后进城的兵安全就交给你们了啊,要是再发生这种事儿,咱们就拉出人马直接练练,看看到底谁特么硬。” “你这不是气话嘛。” “气什么话?你看看他这让你们给打的,放你们身上兵让人打了你不吱声啊?” “消消气消消气,这些玩艺儿啊,没一个省心的。” “你给个话,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儿怎么办?” “不能不能,放心,这事儿我管了,行不?以后他的安全我保证,行不行?” “这话我记心里了啊,你们几个都听着呢,再有一次别怪我老高不讲究。走,回去。”高团长扔了句话带着张兴军下楼返回驻地。 “以后小心点,人多你不会跑啊?咱们没人是怎么的?吃这个眼前亏干什么?那边全让你撂倒啦?” “嗯,我走前还都躺着呢。” 高团长哈哈笑了几声,抬手想拍,晃了晃又收了回去。 “行,没给我丢脸。去卫生队处理处理,好好养几天,这几天就先歇着吧。伤养好了过来团部当通信员。” 张兴军一瘸一拐的去了卫生队。 …… 那边,情况很快就查清楚了。七个人躺在卫生队呢。 “这特么,这个老高,这不是恶人先告状吗这?” “怎么的?七个打人一个还打成这样,涨脸哪?窝囊不?口头警告一下,以后少特么招惹坦克团那边,一天都嫌事少。训练加倍。” “那这事,就完啦?就这么认啦?” “你不认想怎么的?拉人打回去?还嫌不丢脸哪?以后再打架的直接遣反,命令下去。” “这,这特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这。” “一群孬货。七个打人一个都打不赢。这事儿严厉点压下去,不论对错。人家没兵啊?打回去,人家在打回来,然后呢?全旅上呗?暴动啊?” “算了算了,旅长说的对,本来没什么大事,要是再打来打去的真就打出事了,以后那边进城的别招惹人家,下面这些猴崽子也确实愿意跑去撩拨。” 第295章 情书小天王 休养了一段时间,张兴军去团部当了通讯员。这段时间他连家信都没敢写,怕家里看出来什么。 其实这是高团长在保护他。 去炮旅那边是把这事儿压下去,免得以后那边记仇过来报复张兴军,把他调团部来一是欣赏,二来就减少了他进城的机会,也是变相的防止事情恶化。 事情很快过去,军人们每天紧张的训练,很快这事儿就被忘了。 虽然这会儿国家还没像后来那样严抓部队训练,但野战部队的训练强度仍然不低。这是我军的优良传统。 可肥步兵什么的还要差一点,但像炮和坦克这种专业性超强的部队都有严格的训练计划。 张兴军其实挺想开坦克的,感觉相当牛啊有没有,可是体格太壮了,开坦克对身材有着绝对的要求,你体格太大,整个车就装你了,还弄个屁? 不过通信排这边日常训练照样不少,身体素质射击什么的就不说了,只是一个军用边三轮驾驶就需要相当时间的苦练。 能骑走不算,还要能侧着骑倒着骑,用两只轮子跑单板这种。 除了训练,张兴军仍然忘不掉自己的爱好:钓鱼摸鸟这些。 没事休息的时候他就会拉着战友跑到边上池塘或者大河里去钓鱼摸虾。当然,训练是绝对不会落下,专业技能在团里一直排在前列。 如果不去钓鱼,也不训练的时候,他就会和好友一起,或者一个人到边上的小树林里练拳:打树。 他结束新兵训练下到老连队后,就邮购了一些器材,每天在营房的后山小树林里对自己进行训练,拳击套,护膝护肘,保证自己不受伤,然后每天疯狂的虐待这些树。 在这个充满着汗臭味和阳刚之气的地方,他很缺失安全感,只有让自己不断的变强起来。 他们这一批开坦克的战友结束了在大连的集训回来了,分配到各车上,开始实战演习,营地里每天都响着轰鸣的发动机声,空气里都飘浮着一股柴油味。 张兴军也终于见到了咆哮起来的钢铁巨兽,当它以每小时八十码的速奔跑起来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到它的影子,只有漫天的黄土飞尘,那种声势实在是太惊人了。 可惜他健壮的身体阻挡了他参与进去的打算,只能在一边看着羡慕。这会儿突然有点嫉妒那些体格长的比小瘦小的人了。 一起来的本钢兵有三个上车了,没事就跑过来到他面前得瑟一圈,让他恨的牙根直咬。 …… 张兴隆在写情书。 从家里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本硬壳笔记本上摘下来内页当做信纸,精心的设计着自己的第一份情书。 笔记本有点旧了,不是这个年代的产物,内页有点发黄,很且很厚,上面印刷的线条也不是窄直线,而是很宽的虚线,张兴隆一看到就喜欢上了。 他没写过情书,但知道应该怎么写。这就是写作文能力强带来的好处。 在这个年代,少男少女们表达爱慕的常规方式也就是传个纸条写封情书了,勇敢的冲过去直接问那至少还得等上十几年。 拆下来的内页正好是像贺卡一样折起来的样子,封皮上画一个丘比特,翻开里面,左侧写一首现代诗歌,右边是信的内容。 张兴隆和哥哥一样,胆子不大,而且和哥哥强硬的攻击型不一样,他是防守型,总是处在被动中。 但哥俩都是一个性格,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会盯准目标义无反顾奋勇向前。 整个笔记本上拆下来二十多页,他决定两天一封,直到把这些内页都用完。 他准备追的女孩是职高那边的,二年级的,比自己高一年级。事实上至少比他大三岁,以上,但这会儿没功夫考虑年纪问题。 那是个长的有点高挑瘦弱的女孩,课间操的时候就在第一排,坐在教室里顺着窗子就能看到她。 到也不是长的特别好看,但这丫头身上有股子劲儿吸引着张兴隆,至于是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其实就是到了年纪了,开始有这方面的欲望了。处对像的欲望,这会儿对男女之事他仍然是个小白,特别白。 第二天,他趁着课间休息的时候,在走廊里堵着陈瑛,把情书递了过去。 女孩子要比男孩早熟的多,何况人家还大了三四岁呢,其实都可以当他的老师了。 “干什么?”陈瑛看了看他,看了看他举过去的情书。 “给你的。我写的,不是帮别人传也不是传给别人。” 陈瑛脸刷的红了,又看了他一眼,伸手把情书接了过去,低着头和王红霞走了,走廊里留下王红霞一串笑声。 她们俩是好朋友,张兴隆已经观察过了,上学放学上厕所坐车,反正两个人永远会在一起,看到一个第二个肯定就在边上,形影不离。 实话实说,王红霞长的比陈瑛好看,骨架也要小巧一些,性格更是爽快的很,陈瑛是个内向的,平时总是看到王红霞在边说边笑,她就抿着嘴听着。 但有些事情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也讲不出理。 怀着忐忑兴奋的心情把情书亲手递了出去,张兴隆开始梦想着甜蜜的事情发生。 可是,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情书递过去十来封了,该怎么还是怎么,除了接情书的时候羞答答的看他一眼,王红霞依旧灿烂的笑,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化。 这特么就有点折磨人了,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呀。 巨大的性格差异在这个时候就显示出威力了。其实一边已经同意了,要不然一封一封的早烦了,还有王红霞的那种有点奇怪的笑,放到任何老手身上早就明白了。 可惜陈瑛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什么样的选手。 一个只知道传球不知道扣杀的纯纯纯小白呀,特别白。 事实上这家伙连对方答应了以后接下来干什么都不知道。 处对像在张兴隆的概念里就是,两个人建立了一种排外的亲蜜关系,有了一个小秘密,可以没事说说话,或者,还可以一起去哪玩玩? 自己的事儿搞的不明不白,可是他情书小天王的外号叫出去了,两天一封绝不重样啊。 男同学们都围了上来:隆啊,帮我写一封呗。 于是每天下午自习,张兴隆都是在和情书的奋斗中度过。 参赛作品《孓然踽行》发布 这是一部完全现实,或者说完全真实的故事,不能叫小说。 它可能不会有太长的篇幅。 他是你,我,所有人,在都市底层打拼奋斗的缩影,连一点点幻想元素都没有。 冷默,压抑,挣扎,无助,付出却不一定有回报。 快餐式的爱情,同床异梦的现实,轻松反复的背叛。 男儿肩上有重担,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儿伤痕累累也要笑着向前。 不是我们真的那么坚强,是生活让我们不得不忍泪前行。 这个世界已经变得千奇百怪,唯一支撑着的就是还有一点梦想。 虽然,我们自己也知道,那真的是梦,想。 第296章 第一次约会,有点懵 盛夏来临,北方的天气终于也叫人感觉到了热,虽然只有中午那一会儿。 张兴军又多了一样牵挂。 他在营房后边自己鼓捣种了几颗南瓜,这会儿已经发了芽缠了藤,每天去看一看伺弄一下成了他每天最大的乐趣,给枯燥的军营训练生活添了一丝生活的气息。 这是一个被城市给耽误了的农渔猎者。 都说兴趣和爱好是培养出来的,是环境影响导致的,这话真的是没有道理的。 一样的家庭一样的生活环境甚至一模一样的经历生活,张兴军和张兴隆完全就是两路人。 这个东西就像写字好不好看,天生的,是基因里带来的东西,后天对他的影响并没有我们想像的那么大。 很多人受家庭环境影响(逼迫),有了这样那样的兴趣和爱好,好像也一直在努力但就是弄不好不出成绩,为什么?和你基因里的东西不相融啊。 有些东西是可以后天训练的,但更多的东西需要天分,天分是什么?基因里先天的那点东西而已。 就好像张兴军的钓鱼捕猎,就好像张兴隆的书法厨艺,天生这东西对他们就有着强烈的吸引,而且触类旁通举一反三,无需付出太多辛苦。 骨子里带的东西。 …… 清晨四点。 今天张兴隆没有晨练,一大清早饭都没吃洗漱了一下就骑上自行车兴冲冲的去了南芬。 今天他和陈瑛王红霞约好了在二中操场上见面。 见面是王红霞提议的,说是要学学骑自行车。 写了快一学期的情书了,就是不见有什么别的行动,王红霞都替他俩着急。于是就提了这么个建议。 陈瑛是肯定同意相处的了,王红霞找张兴隆说这事儿之前她们两个肯定会沟通。 辽东这边的天亮的早,夏天三点过点就亮了,张兴隆骑到二中的时候不到四点半,天已经亮透,二中操场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在活动。 打羽毛球的,打乒乓球的,跑步的,散步的,练拳的,从老人到孩子。 最多的就是学生,一对一对或者几男几女凑在一起说说笑笑,手里都装模作样的拿着本书,不过翻都不翻,眼睛都掉在某个人身上了。 王红霞和陈瑛早就到了,两个人站在一起,靠着篮球架小声说话。 张兴隆紧蹬了几脚,骑到两个人身边:“你俩来这么早?” 王红霞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你来晚了呢?”陈瑛就在一边抿嘴笑。 “我四点就起来了。”张兴隆从车上下来:“今天早晨步都没跑。” “那你去跑去吧。”王红霞指了指操场上跑步的人。 “你干什么呀?”陈瑛拍了王红霞一下:“你不是要练车吗?去练去。” 王红霞无奈的撇了撇嘴,伸手接过张兴隆的自行车。 她是真不会骑,跨上去一只脚踩在蹬子上,一条腿支着,乍乍巴巴歪歪扭扭的往前拱,没几下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亏这车子小,二六轻便。 张兴隆站在陈瑛身边,眼睛却一直在看着王红霞,这会赶紧跑过来:“能行不?要不我在后边给你把着吧?” 王红霞扭头直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又侧头看了看陈瑛,脸上全是迷茫:这个人真是来约会要处对像的? “你陪陈瑛说话吧,我自己慢慢学。” “可拉倒吧,你肯定得摔,还是我给你扶着点吧,这么学快,真的。”走过来扶住后座:“我扶着,你先坐上去,然后慢慢蹬,主要是要扶住车把。” 王红霞有点懵,不知道该说什么,扭头看向陈瑛:哥们,我真尽力了呀,谁知道这是特么什么情况? “让他帮你扶着吧,省得摔着。”陈瑛也走过来。 “那你学吧,你不也要学吗?”王红霞抬腿从车上跨下来要把车子交给陈瑛。她真的相当尽力了。 “也行。”陈瑛犹豫了一下接过车把:“这没碰过直梁的车呢,不得劲儿。” 女式自行车都是斜梁,上下车不用大跨,对女的来说要方便不少。 这会儿流行一种小轮车,轮子直径只有二十几公分,车架很矮轮胎却很粗,不能带人不能带东西,在年轻人里很受欢迎。 不过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买得起。 技校里骑这种车的只有那几个干部家的孩子,很拉风,完全相当于后世学校里有人开小跑一样。 张兴隆想对陈瑛说可以买那样的小车来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买不起呀。 这是个实诚孩子,说来一起练车,就真的练车,骑了一会儿两个女生也认了,就专心练起车来,张兴隆跟在后边小跑着给扶着,到是保护的挺好,一跤都没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快七点了,回去吧?”陈瑛看了看表对王红霞说。 王红霞也看了看手表,看了张兴隆一眼点点头:“嗯,差不多了。” 张兴隆有点舍不得,这玩儿的正开心呢。不过也没有办法,回家吃了饭还要上学呢。 “那明天你俩还出来不?” 王红霞看了陈瑛一眼:“还来不?” “再说吧,不知道能不能起得来呢。”陈瑛淡淡的说。 “要不明天去五棵松吧?那边风景好,早晨人也挺多的。”王红霞又提了个建议。 “也行,挺长时间没往那边溜达了。”陈瑛点点头,扭脸看向张兴隆。 “五棵松啊?那边不能骑车了。” 王红霞脸一抽抽:“不骑车,天天骑车呀?就溜达,说话。” “行,几点?” “还是四点多吧,四点半,行不?”王红霞问着张兴隆却看着陈瑛。 陈瑛点点头,也看了张兴隆一眼。 三个人在派出所门口分开,陈瑛和王红霞拉着手往上走。 一边走王红霞一边扭头看了张兴隆好几眼,这个傻小子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就把着自行车看着两个人走远了,然后骑上车回家。饿了。 王红霞家就住在学校边的楼上,陈瑛要远些,在东沟门那边的平房,王红霞满以为张兴隆会陪陈瑛一起走送送她说说话呢。 真特么服气了。 第297章 南天门,五棵松 五棵松是南芬这边比较有名的一个地方,算是景点吧,五棵老松树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根部缠绕在一起,树身却全部向四周展开,形成好大一片树荫。 而且奇怪的是,这五棵缠绕在一起的老松树下面树根四周光秃秃的,什么都不长,只有虬结的老根露在土面上。 一到夏天,这里就成为了少年少女们的圣地,都喜欢跑到这边来约会,好像见证什么的似的。 不过那地方有点远,从张兴隆家过去有六公里多,要顺着沈丹线一直走,过了东沟门上坡进山。那边已经没有人家了。 就算从南山过去也要三公里。 张兴隆知道那地方还是初中毕业的时候,班上同学组织了一次野游聚会。 班里过来了十多个同学,郭家赵家都有,有车的骑车,没车的搭车,带着吃的喝的一路跑到南天门那边的大山里玩了大半天,来回都要从五棵松边上路过,同学们还特意下去参观了一下。 从郭家堡到南天门那边要十五六公里,赵家堡的同学就是接近二十公里,这也就是一群孩子,成年人绝对没这份心这么折腾。 一路上高山大坡就没有多少平溜地方。 结果到了那边,同学们意见又不统一,分成了几伙一起玩儿,本来热热闹闹的集体活动散落成几个小团体各自找地方吃喝聊天打扑克。 其实挺没意思的,这地方出名,景色特别好,照像好看。但什么玩的也没有,就是荒山野岭。 同学们过来也就是几个人一伙钻到路边的林子里找块空地方坐下来吃带来的东西打会儿扑克,也不知道折腾这十几二十公里是图个什么。 年轻就是这么任性,也讲不出道理,想来就来了。 回程的时候还差点出了事儿。 这边大坡又长又陡弯又急,最险的地方公路弯只有三十度不到夹角,像并起的胳膊肘一样。 路边就是几十米深的河涧子,什么遮挡也没有,就是在路边堆着几堆砂土用做警示。 偏偏这个胳膊肘的上臂长坡还又长又直,王志昌带着刘凤梅和赵林从上面下来的时候车速太快,到了急弯这里拐不过来了。 自行车快到一定程度把子是硬的,根本掰不过来。 眼看着三个人连人带车就得从山崖飞出去,下面就是几十米深的河涧石滩。一到冬天外地司机宁可花几百块钱雇本地司机代开也不敢过,就是因为,下去就没命了。 大家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急速奔着崖头就去了毫无办法。车速太快,三个人的重量惯速又大,刹车失灵了。自行车的刹车本来就不保险。 抱闸还好一点,这时候很多车都是磨圈闸。 关健时候王志昌同志还是可靠的,这哥们眼看不好没办法了,使劲拽把子硬拐,三个人连人带车摔到在路边的砂石地上,甩出去的赵林离着崖边也就几米的距离了。 刘凤梅因为是坐在大梁上到是没甩飞,不过摔的也不轻,三个人全见了血。 这也算是命大了,那么快的速度想要把把子掰偏摔倒也不是容易的事情,需要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同学们纷纷下车跑过去把三个人扶起来帮着检查,所幸都是一些皮外伤,都没什么大碍,就是出点血,看样得疼几天。 不过这会儿的孩子扛折腾,拍拍灰呲牙咧嘴的活动活动,把大昌的自行车扶起来正正把继续上路。 “怎么样?我反应快不?要不就得飞出去。”大昌还有点兴奋的样子,和几个同学吹了起来。 “你可拉倒吧,这么大的坡明知道这边胳膊肘弯你骑那么快干什么?” “那我不是,不是不知道闸不好使了吗?上来前还好好的。” “闸磨热了,这玩艺儿一热就完了,刹不住。走吧去下面找找水洗洗。” “你车没事儿吧?”张兴隆关注的角度就和他们不一样,车要是坏了大昌回去又得挨削。 “没事儿,就把子歪了。”大昌自己毫不在意。 …… 骑着车回家,张兴隆想起了王志昌和那些初中同学。现在大家都在不同的学校,除了郭家堡这几个已经都有很久没联系过了。 大昌王国勇苏文生他们几个都去当了兵,大昌在北边边境当武警,天天要在边境巡逻,听说王国勇去了云南那边,是炮兵,不知道上不上战场。 那边这会儿还在打着呢。 国内安居乐业一片蓬勃,经济不断提升老百姓都在忙着挣钱,没有人在意那些军人们守在边防线上忍受着酷暑严寒用鲜血谱写着一曲曲壮丽的歌。 大昌会不定期的给张兴隆来信,邮几张照片,写一些那边的情况。 他们每天要巡逻在边防线上,夏天高山密林蚊叮虫咬,冬天酷寒大雪封山,在无人地带及腰深的雪里趟行。 除了看守边境线维护国家尊严,他们还要负责边防小镇的治安以及紧急情况处理。那里杂乱无序情况复杂,任何事情都随时有可能发生。 军人的付出总是默默无声的,以至于被大多数人淡忘。 国内公共场所一般都有军人优先享受优惠的政策,许多人不满:这些人一天吃国家的穿国家的什么事儿不干还要来和老百姓争东西,还讲不讲理了? 从来不想一想,自己给国家贡献了什么,军人贡献的又是什么?他们如果一天什么事不干,呵呵。 然而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情绪和结果又要怨谁呢? 媒体新闻总要担一大半责任的,每天盯着娱乐明星的私生活津津乐道,编些小道新闻搏人眼球,却对这些付出青春热血的人视而不见。 甚至为了某些目的拼接图片断章取义引导老百姓往他们需要的方向走。 …… “大清早就没影了,跑哪去兜了一圈?”张清之看了看从外面进来的张兴隆。 “和同学玩儿。” “女同学呀?” “……,嗯。” “处对像啦?” “没有,就是关系挺好的。” “挺好就好好处,现在上学正好有时间,等毕业分配了就没这么多时间喽。” 第298章 第二次约会,心累 第二天一早,张兴隆骑着车子来到南山。 三个人去五棵松就不能骑车了,陈瑛和王红霞都不太会骑,张兴隆的车又小,带不了两个人,再说那边全是高山大坡的,也骑不了车。 把车锁在王红霞家楼下,三个人顺着南山上面的土道穿到沈丹线上,再顺着柏油马路往五棵松走。 这边早晨起来锻炼的人还不少,一路上总能看到跑步的男男女女,或者拿着本书溜达的男男女女。 公路顺着山势蜿转起伏,晨风吹过,带着不知道从哪里带过来的花香扬起路边三三两两的少年男女们的头发衣襟。 张兴隆很不理解的看着那些拿着书本的男生女生:“他们去五棵松那边学习呀?” “啊,”王红霞一本正经的回答:“那边多安静啊,空气又好。你早晨不起来看书啊?” “初中那会儿看,现在没看了。他们走这么远来这边学习,来回走路得多长时间哪?那还有空学习了吗?为什么不去学校操场?或者在家里看呗。” “喜欢这边呗,风景多好啊,你闻闻这花多香,到那边坐在树下面靠着河坐一会儿,不好啊?” “好,是挺好的,就是,时间不都花在走道上了吗?” “那你不出来了吗?你怎么不怕时间花在道上?” “我,我这不是,”张兴隆脸有点红,瞄了一直低头抿嘴笑,听着王红霞和他拌嘴的陈瑛一眼:“我这不是陪你俩嘛。” “你不来我们又不是找不着。”王红霞瞥了他一眼。我特么,老娘容易吗?这人估计也是没救了。 “你平时在家都干什么?”陈瑛扭头看向张兴隆问了一句。 三个人本来有些距离,王红霞走在陈瑛左边,这会儿退了一步可自然的换到了陈瑛右边,顶着陈瑛让她和张兴隆挨到一起走。 “我啊?也没什么事儿,上学放学,在家就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屋呗,做饭我爸做。要不就去和同学一起玩会儿,也没什么事儿干,现在我妈那边也不用我。” “你还能洗衣服?” “啊,我爸我妈忙,有时候没时间我就洗呗。现在有洗衣机了都是用洗衣机洗,手洗的少了。以前都是用手洗,还有擦玻璃拖地什么的,从小就干了。” “那你爸你妈干什么呀?”王红霞惊奇的问。 “干活呗,我爸要上班,要做饭,我妈得出摊,得在外面站一天呢,俺家家里边活都是我爸和我干。” “你没有哥哥姐姐什么的呀?” “有啊,我哥当兵去了,我弟弟还上初中呢。” “就哥仨?” “嗯,就哥仨,我没有姐姐妹妹。” “你哥怎么去当兵了呢?现在当兵都不管分配了,哪来哪去,以前好歹还能混个城镇户口,现在连城镇户口都不给了。当了也白当。” “当兵不管分配啦?”陈瑛好奇的扭头问王红霞。 以前年轻人十六七,十七八去当兵,多多少少都报着回来安排工作,或者能转户口进城的想法。这也很正常。 “嗯,现在不管了,部队都在精简呢,现在农村兵退了就回农村,也不包分配工作了,得看表现,立功什么的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听我爸他们说过。” “我哥是本钢兵,工人名额走的,回来就进厂,兵龄算工龄的。” “那还行,要不现在当兵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家干点什么呢。” “你这话说的,都不去当兵了仗谁打呀?边境空着不管啦?再说还能锻炼呢。”张兴隆虽然没当过兵,但是老爸老哥同学都是兵,听不得别人说当兵不好。 “现在哪还打仗啊?世界早就和平了。” “你平时不看报纸啊?也不看新闻?咱们和越南都打了十来年了你不知道?再说了,打仗的地方多了,欧亚非拉哪没有打仗的?真以为都和咱们一样啊?” “不一样吗?”王红霞有点呆萌。 “哪有那么和平的,边境上哪天没点事儿?要是没有军人早就,那啥了。” 边说话边顺着公路走,这边一直是上坡,等过了最后这点人家到了最高点,公路转个弯开始下坡。 站在路边崖头往远处看,大河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鳞波,大山上罩着层青蒙蒙的雾气,蜿蜒的公路从这个角度看下去,像条青黑色的长龙匍匐在脚下。 这条跑上车不多,由其是清早这会儿,一两个小时也难得看到一辆,公路上都是年轻人,有骑着车的,大都是散步,或者跑步。 也有单身男女,也不知道走这么老远出来是不是真的就是过来吸吸空气看看书的。 站了一会儿,三个人延着公路下坡继续走,要下到底拐过下面的山弯,再爬个漫坡拐到山的那一边才是目的。 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闲话,慢慢的走。 等三个人走到五棵松,发现松树下面空地上已经有人了,还不只一对。三个人就没过去。 顺着公路又往前走了一小段,三个人就掉头往回走。 一直走到东沟门,因为陈瑛的性格实在是闷,大都是张兴隆和王红霞在讲话,她就跟在一边听着。也搞不懂这到底是谁来和谁的约会。 这两位,一个完全不知道该说啥做什么,一个又是个闷罐子,什么都得靠别人主动靠别人猜。 王红霞同志表示压力有点大,心累呀。 把陈瑛送到家门口。 她们家住在从公路过来第二片中间,院子里一条狗叫的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这边的布局和张兴隆小时候住的那个平房有点像,很熟悉的感觉,土路,公厕,水管,锅炉房还有门前的小水沟。 “我进去了啊,这会儿就不叫你们进屋了。”陈瑛摆了摆手,看了张兴隆一眼。 “行,赶紧回去吃饭吧。” “也不知道早干什么去了。”王红霞嘟囔了一句 陈瑛开门进了院子,张兴隆和王红霞一起走出来到公路上。 “咱们从哪走啊?”张兴隆对这片一点都不熟。 “那边有条小路,穿过去就是俺家那片楼。” 张兴隆就跟着王红霞走,横过公路走进一条一看就是人硬踩出来的土道,只有不到一米宽,贴着机修厂的后围墙,路上砖头瓦块的。 “你在家真洗衣服干活啊?” “嗯,这个又不用骗人。” “那你真行。你以前处过对像没?” “没,以前上学。” “你现在还上学呢。” “以前小呗,再说,现在这不是算上班了嘛。” “那你处对像家里管不?” “不管,我妈还问我处没处呢。” “陈瑛不爱说话,你受得了啊?跟她什么事儿你得主动点,该干什么干什么呗,这个急人哪。” 第299章 清债和野心 “干什么呀?就是在一起玩儿呗?说话。” 王红霞扭头认真的看了张兴隆一眼,顿时相信这家伙是真的没处过对像了。 一起玩儿说说话,特么你处什么对像啊?同学那么多呢谁不行? 顺着小路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围墙走,钻过两段管道,小路宽起来,开始有了人家。 “张兴隆你车子借我骑几天呗?” “你不是不会骑吗?” “就是不会骑才管你借呀,我晚上没事儿去操场练练。” “行吧。”张兴隆心里有点舍不得,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你别给我弄丢了。” “不能,我放家里。” 张兴隆掏出车钥匙递给王红霞:“那我怎么回去呀?” “坐小火车呗,这会儿正好。” 张兴隆挠了挠头,坐小火车刚才在东沟门直接去站上多近哪,这走到这边了还得绕一圈儿。 “行吧。那我就走了啊。” 王红霞扭头看了张兴隆一眼:“去我家坐会儿不?我家里没人。” “我不去了,怕赶不上小火车了。车子你精点心啊,走了。”张兴隆摆摆手掉头往小火站走。 小火车站在东沟门道叉那边,顶于这一会儿绕着机修厂整个转了一圈儿。 王红霞站在那无语的看着张兴隆走远,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掉头回家了。张兴隆的自行车就锁在她家楼下。 回家,吃饭,跑到刘雪霞家去和她们一起走路上学,轻松愉快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早上又去约了会,张兴隆心里有点美滋滋的。 这是不是就算是有对像的人了?好像心里藏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一样。 …… 刘桂新这边正在和张清之商量事儿。 两个人这会儿已经把选矿厂的债全部还清,压在心里的大山已经不见了,这么多年的辛苦劳累伤痛也仿佛都没发生过一样,整个人从心里往外的轻松,幸福。 对未来的期望也越发的高了。 收入的增加,债务的消失,都预示着日子将会越来越好,这个家会越来越好。 老大当兵回来就是全民工人,老二这更是板上钉钉,一切都是这么好,好像阳光一下子照进了心缝里。 “现在一洞桥杮子走的可好了,来多少走多少,我寻思去拉几车,你说能行不?” “我又不懂这些,你看着行就行呗。” “这不是和你商量吗?我感觉能行,但是心里有点没底儿,咱们还没干过这么大的买卖呢,可要不少钱。” “得多少钱?” “怕是得三四千块钱。” “得多长时间?” “过去拉,回来到一洞桥出货,按现在这情况我琢磨着,有个三四天差不多。” “中间回不来呀?” “那还哪有时间回家来了,时间等你呀?过去收了装上车那就得赶时间了,越早出去越好,压了伤了的,再烂点。再说还得雇个大车呢,多呆一天不是钱哪?一天好几百。” “那这边摊咋整?” “就是愁这个呢。要不你出几天,这些天也不上货了,就把家里这些甩一甩,能行不?小军这不在家到是有点舍手了,还能帮着出出摊。” “老二不行啊?” “你以为这是卖冰棍啊?这得称呢,老二太实诚了,那性格干不了这个。你看小军混了巴吉的,脑袋好使,卖菜卖水果的弄的比我灵。” “不就是人家挑好了称一下收钱吗?整的像里面还有什么道道似的。该多少多少,按称收钱不就得了。” “说的简单,菜都一样啊?水果都一样啊?都个个长的溜光水滑的呗?那不都是看着有好有赖吗?你依着买东西的性子挑那买卖还能做了不?” “啧,也是。”张清之抓了抓脑袋:“那咋整?那我也不行啊,没你们那么多心眼子。” “你是大人,郭堡有几个不认识你的?到时候好话赖话的一说就行了呗,不像孩子。你比这个呀?” 家里的债还完了,所谓无债一身轻,刘桂新的心思就有点活泛了起来。 天天去一洞桥拿货,司机跑货的都认识了不少,对他们从哪拉的东西心里也有数,就琢磨着自己去弄一把试试水,万一要是能成以后就跑货,摊子干不干也就无所谓了。 零售看着利润比批发高,挣的是慢钱,批发那挣的是量,是快钱。同样付出,同样辛苦,人家那才叫挣钱。 正好这个季节是西红杮大量上市的时候,刘桂新就琢磨着自己去走几车试试,考虑来考虑去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顶多也就是压压价少挣几个的事儿。 里面所有的门道她都摸清楚了,从哪拉货,从哪雇车,一天多少钱,一洞桥怎么进场,交多少钱,上下里外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为了这个她去一洞桥蹲了好几天,就观察分析,打听。 89年这会儿,各个地方都在起大棚,建农贸市场,大力发展个体经济,做生意的人越来越多,对货物的需求量也就越来越大,正是好时候。 像南芬这么大点个小地方,占地六七亩的全封闭室内农贸市场就建了两个,露天半露天的有四个。 整个本溪那就多了去了,没有三十也有二十,这还是只算大的,小市场更多。 必竟有几百万人口在这摆着呢。 老百姓手里有余钱了,生活条件提高上来了,第一反应就是在饭桌子上。 “那要是能行,以后咱家就不出摊啦?” “要是能行我就打算把摊收了,少受点累少遭点罪,现在越来越好了,我也轻松点。” “那到是挺好,真要那样就行了,跑货中间想歇还能歇几天的,挺好。” “那就去呀?万一要不行怎么办?” “什么事是一准儿就能行的?咱家卖这些年菜,回回进的货都挣钱哪?这个我到是不耽心。” “那就去,不去折腾一道我有点不甘心。” “应该能行,人家一卡车一车皮的都挣了怎么就到咱家不行了呀?不太可能。拉货注点意呗。” “那头到是没什么,装车盯着点呗,上了车一封就什么也不怕了。” “那就去弄吧,家里这边,我请几天假,把东西甩甩。” 第300章 天要下雨 刘桂新收拾收拾一个人去了丹东,那边西红杮产量大,品种好。。 从家里出来到坐上火车,刘桂新心里有点忐忑,也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希望。 对这个家的未来的希望。 五个多小时,火车到达丹东。 西红杮的种殖在这边已经形成了规模,城边上一大片一大片的农田,红彤彤的西红杮一颗一颗挂在枝秧上,远远看去就像一片小灯笼,充满着喜庆。 这些都是没有‘主’的东西,价钱合适先到先得,农民帮着摘了装筐,按筐收钱。他们不管你是谁,给钱就拉走。 刘桂新都已经打听明白了,大概的价钱,车从哪里雇多少钱,筐从哪里买多少钱,摘果装筐多少工钱,但还是有点不放心。 去雇车的地方看了看,谈了几辆车,又去找卖柳条筐的地方看了看,挨家打听了一下价格讲了讲价,这才心里真正有了底。 在城边找了个小旅店住下来,在路边随便找了点吃的糊弄一下肚子,她这才出城去看果子。 东北这边管西红杮叫洋杮子,类似这样的称呼有很多,洋火,洋钉,洋枪,洋烟,概括了所有从国外传过来的东西。 只有葵花籽没这么称呼,而是叫‘毛嗑’,毛子嗑的。缘于苏联老毛子那边的人喜欢吃这个东西,国内的原种,包括原产地北美那边实际都是从俄国引进的。 这会儿的西红杮还不是后来那种‘坚果’,可以随便运输折腾。 这时候的西红杮还都是东北老原种,果实大而多汁,酸甜适中软糯易化,是完全可以当水果吃的,不好的地方就是不好运输,熟透了就是一个大水泡,不耐压也放不久。 所以采摘的火候就非常重要,装筐也要格外小心,不能弄破了。 刘桂新背着兜子顺着一望无际的农田逛着看,熟透的果子只适合在本地销售,拉长途要选刚成熟的才行,太轻的泛青,太熟的就软了。 一直到了下午,她才终于下定决心选好了一块地。 逼着她下决心的是另外过来收货的人,这大半天她已经遇到四五伙了,有男有女,都是两三个四五个人一伙在到处看,好在这个时候的农民淳朴,不会坐地起价,谁先给钱就是谁的。 一块地,不可能成熟度完全一样,有熟的早的,有熟的慢的,挑地就是找那些普遍适合的,其实也是撞运气,一片地有那么大,不可能一株一株去看。 选好了,交定金,然后去联系车和柳条筐。 忽然感觉做柳条筐这个生意真的不错,不用出来跑不用推销,也不愁卖。 筐的数量是地主给估的,人家年年卖年年装比谁都有经验,刘桂新也信。他没必要骗人。 车定好,柳条筐买妥,刘桂新就像打了一场仗一样,心里一下子就落底了,充实了,没有了忐忑和疑虑,回到小旅店洗洗倒下就睡着了。 太累了这一天,从昨天到这会儿还没睡个囫囵觉呢。 第二天一早,她早早就起了床洗漱,随便在路边吃了盘(米叉)子就赶往包下的菜地。 到了地头,地主已经在这里了,正指挥着几个人清货场:就是在地头路边清理出一块停车摆货的地方,把这块地方的西红杮连根拔了,把地面平整一下。 “大哥,连摘带装得什么时候?”刘桂新走过去问地主。 “时间哪?得一两天,我尽量让他们快吧,你这两大挂呢。放心吧,我给你催着点,肯定帮你整规矩了。” “嗯,谢谢你了呀大哥,我头一年整,心里一点底也没有。要是行我以后年年来拉你家货。” “那可挺好。”地主笑起来,脸上的禢子一道一道的:“那我也就有底了。种的越多心里越没落啊,从地里刨食就没个谱,什么都是老天爷给才行,刮阵风都担心好几天。” “那到是,我也是从山里出来的,我爸妈也是靠种地活着,从小没少在地里折腾,这些都明白。” “你呀?”地主打量了刘桂新几眼:“不太像了,出来有年头了吧?” “嗯,一晃这都,哎呀,快二十年了,我是70年从山里出来的,俺家那个是当兵的,跟着他进的城。” “那你是个有福的呀,这年头,混日子还是得进城,当城里人,什么政府都管着,有靠。丫头老家哪的?” “我老家就在这边,我在庄河出生的,在这边呆到差不点十岁去的本溪。那会儿我爸走了,我妈拉扯着我和我哥,也没个靠儿,没房没地的,后来就给进公社了。” “哎呀,那可是不容易,那几年,啧。”地主摇了摇头:“这边还有什么人没?” “有呢,我老家房子什么的都让亲戚给占了,还有个舅在青堆子,这会儿都六十多快七十了。那些年活着都不容易,平时也不怎么联系,就这几年才走动走动。” “那可不是,那些年哪,能活着就不错喽,哪有心思走亲戚,别说还离着上百公里呢。出趟门那么容易?” 边上一个帮活的跑过来:“哥,我看这天怕是要下雨啊,怕是摘不上。” “啊?”刘桂新扭头看了看天空:“看准了吗?” 这些长年和泥土打交道的人吃的就是老天爷给的饭,对天时有着格外的敏感,可不会拿这个开玩笑。 “八成。弄不好上午就得下,好一好也是下午的事儿。敢摘呀?”这个人扭头看了一眼西边天空,从兜里掏出个褶褶巴巴的桥牌烟盒出来,小心的抽出根黑杆递给地主。 汽车喇叭响,送柳条筐的过来了,满满一大车。 “给弄些板子什么的垫垫,铺上苫布,码齐整。”地主吆喝着指挥大家卸筐,整齐的码在空地一边。 柳条筐不像竹筐,只要不拿火烧它一点雨水什么的都不怕,柳条筐泡了水就得变型。 这边不长竹子,竹筐老贵了。 “看样是要下雨呀,你这可别急着摘。”送筐的是个女的,对刘桂新说了一句。 刘桂新去数了数付筐钱:“我也正愁呢,你说这几天好模好样的,我这要摘了下雨。”有点愁。 第301章 不开心 农作物不怕下雨刮风的,但那是指它还活着,还挂在藤上秧上。 一旦摘下来,这些东西马上就特别娇气起来,沾水不行吹风不行的,就是碰点压点都马上给你脸子看。 如果这些熟了的西红杮摘下来淋了雨,那结果只有一个烂,没有任何办法。 “也别着急,我这杮子还能挺几天,没大事儿。”地主安慰了刘桂新一句。 刘桂新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她急的不只是怕熟的太透,还有时间。一洞桥那边这几天正是走西红杮的旺市,一车拉过去一会儿就卖光。 但这个东西时气性太强,晚了几天可能就卖不动了。起码也是落价。 季节性的东西就是这么残酷,好好的东西也就差那么几天,就是有人哭有人笑,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可是不管你心情如何,老天爷可不管这些。 随着风越吹越大越吹越凉,就是刘桂新都知道,真要下雨了。 这边地主张罗着把柳条筐码好苫上,那边地里看了一下疏通一下水沟,风里就开始夹着星星点点的雨珠了。 “行了,这雨来的还挺急。走吧走吧,家里坐坐,没办法了。”地主招呼了刘桂新一句,那边人就开始往家里跑。 刘桂新跟着去了地主的家里。 她是盼着这雨来的急走的快,万一一会儿就晴了呢?能抢半天也是好的。 谁知道老天爷是不是就有着和着急的人做对的癖好,这雨唏唏啦啦一会儿急一会儿缓的,一下就是三天。 天地之间被洗涤一新,空气闻起来都是那么清新,地里的庄稼果子,山上的树木还有野草全都得到了滋润,一个一个精神焕发。 西红杮红的更鲜艳了,彻底熟透,被雨洗去了皮面上的浮尘,红的晶莹欲滴的,好像透过薄皮能看到里面的汁水了一样。 这时候的杮子是最好吃的,但是,这不是刘桂新想要的。 一股火上来,她嗓子都哑了。 可是没有一点儿办法。 平时这会儿如果赶上这样的连雨天,最急的是地主,愁卖呀,再不摘就烂地里了。 这会儿最舒服的就是他,东西卖出去了,自己这边只是等雨停了组织摘一下装个车的事儿,别的不用关心。 一样的境遇,总是有开心的,有不开心的。 …… 张兴隆哼着小曲儿走在东沟门胡同里的狭窄土路上。 这小子胆子大,认定了的事儿就敢做,就没有不敢去的地方。这不,趁着礼拜天,自己跑陈瑛家来了,谁让他知道了大门在哪呢。 顺着七扭八拐的小胡同走进去,来到陈瑛家门前,院子里的老狗拼命叫喊起来。 他和史德明他们不一样,他们太复杂了,男女之间的事情懂的太多,也就想的太多,就变得犹犹豫豫闪闪烁烁的这不敢那不敢。 张兴隆可是初一就去过校长家找人家女儿玩的人。所以叫无知者无畏。 “陈瑛。”张兴隆拍了拍木头院门,扯着脖子喊了一声。 “陈瑛。” 喊了几声,里面陈瑛的声音传出来:“谁呀?” “我,张兴隆。” 陈瑛过来打开院门,歪着脑袋从打开的门缝看了看他,脸有点红:“你怎么来了呢?” “找你玩儿呗。” “那进来吧,你慢点走我边上,俺家狗咬人。”一条黑色的兜齿大狗就在她身后瞪着张兴隆,不断的发出狂叫。这种狗是真咬人的,绝不是吓唬人。 张兴隆从小就接触狗,这点基本判断还是有。 “去,别叫啦。去一边去。”陈瑛用脚推开不断往前上的大狗,让张兴隆往里走。 “我同学在这呢。”拉开房门的时候陈瑛说了一句,眼神稍有点躲闪。 “谁呀?”张兴隆进了屋问了一句。 这时候的平房都一样,进了外门就是厨房,里屋门在厨房里面。 “我同学,初中同学,你上届的。” 两个人进到里屋。 陈瑛的同学坐在炕上。不是坐在炕沿上,而是上了炕只有两只脚搭在炕边,外裤脱了叠的整整齐齐摆在一边。 这个年代的年青人上炕都有脱外裤的习惯,怕皱了,街面上流行的是裤线,还得熨烫的奔直奔直像刀刃似的那种。洗熨很麻烦的,由其是很多人家里连熨斗都没有。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干洗店洗衣房,没有熨斗只能拿个茶缸装上炭火或者开水慢慢烫。偏偏这会儿最好的布料就是毛料,特别容易皱。 坐在炕上的男的冲走进来的张兴隆笑着点了点头。 认识,上届的肖冰,长的瘦叽拉胯的一张大长脸还非得烫个爆炸头,有点像秋天成熟了的玉米棒子,长长的黄棒子上顶着一团乱七八糟的绒。 这小体格就剩一堆排骨了,像个鸡崽子似的,张兴隆有信心三分钟之内把他打趴下爬不起来。 “你俩认识啊?”陈瑛有点不好意思,脸红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场面有点尴尬。 “认识。”肖冰点点头,两手臂拄在身后炕上,随时要躺下的样子。 张兴隆看了看他的姿势和脱掉的外裤,直觉就是这哥们刚才是躺在炕上的,自己叫门这才穿上鞋摆摆样子,莫名的一股火冒起来。 心里有点泛酸,总之这会儿他还不太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这辈子是头一遭。吃醋了。 “你俩干什么呢?”张兴隆扭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陈瑛,也没讲什么委婉,直接就问了。 “就说话呗,他也不经常来。” 那就是经常会来了。看这状态两个人的关系那是相当好了。 “你不回家呀?”张兴隆又扭头看了看肖冰,问了一句。 “我也刚来,今天又没什么事儿。”那就是不想走了。 张兴隆看了看陈瑛,这会儿她有点慌,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才好。 “出去溜达一圈儿不?”张兴隆边问边打量了一下陈瑛的身上,这才注意到她也没穿外衣外裤。 虽然说实际上这可能是正常的情况吧,在家里炕上炕下的穿着比较随意一些,但是看看那边摆的整整齐齐的肖冰的裤子,就怎么想怎么闹心了。 第302章 弊屈 “不去了吧?就在家说说话呗。”陈瑛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肖冰。 “还得听他的呀?”张兴隆看了看陈瑛又回头看了看肖冰。 “不是,你们想去就去。”肖冰在边上来了一句。 “你说什么呢?我就是不想出去,就我一个人在家你没看见哪?”陈瑛有点恼羞成怒的感觉。 “那行吧。那你们继续,我回了。”张兴隆站起来。 “别,你干什么呀?”陈瑛拉了张兴隆一把。 “没意思,回去帮家里干点活儿,还有衣服没洗呢。出来帮我看狗来。” 张兴隆推开屋门走到厨房里,陈瑛皱着眉头跟在后面:“你别这样式的。” “那我应该什么样?”张兴隆回头冲陈瑛笑了一下。 “他真不经常来,今天就是赶巧了。” 大狗流着涎凑过来,嘴里呜喽呜喽的发着警告音。这家伙是真咬过人的。不过因为是从屋里出来,又有陈瑛在边上,它到是没像刚才那么往上扑。 陈瑛推开大狗,张兴隆快步出了院子。 “你,你真回去了呀?”陈瑛拢了拢头发问了一句。 “嗯,走了。”张兴隆点点头头也不回的走了。 同样的路,来的时候和这会儿绝然不同。 来的时候是欢快的,兴奋的,带着满心的愉悦,这会儿是沮丧的,有点心烦意乱。他不知道这是吃醋的心里反应,就是闹心,在屋里呆不下去。 穿过小胡同走到公路上,一路走回郭家堡家里。 一路上心里都是酸酸的,烦乱,失落,难过,弊屈,反正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还没开始的初恋就这么结束了。 从这会儿起,张兴隆再也没去找过陈瑛,也没和她说过话。 …… “嘀嘀~” 边三轮轰轰隆隆的开进院坝,张兴军停好摩托拔出钥匙从车上跳下来,把身上的背包往后挪了挪,兴冲冲的去屋后看自己的小南瓜。 这几天南瓜花已经败了,结出了一个一个圆溜溜的小瓜蛋子,越看越可爱。 每天训练完了完成工作就跑回来看看,浇点水,拔拔野草就是张兴军最开心的时候。看着它们慢慢长大。 五音不全的哼着军歌走到房后,张兴军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自己的几棵南瓜秧散乱的倒在地上,刚结出来的南瓜蛋被摘了个差不多。 一股怒火腾的从心里燃起,使劲儿握了握拳头,张兴军过去扶起被弄倒的瓜架,把软软的堆在一边的南瓜藤小心的缠上去。 “兴军你回来啦。” 战友在屋里趴在窗台上和他打招呼。 “谁把我瓜揪了?” “啊?我没看见哪。”战友抬手指了指边上的营房。 张兴军皱着眉头把瓜藤扶好,起来绕到前面进了屋:“谁弄的?” “黄乔兴他们几个,嘻嘻哈哈的我也没注意,等我看着他们都走了。” “好模样的弄我瓜干什么呀?” “谁知道了,你没得罪他们吧?” “我话都懒得和他们说,平时也不接触的,怎么可能得罪着他们?” “那就不知道了,兴是顺手了呗,没当个事儿。他们不知道那是你种的吧?” “怎么就不知道,我天天在后面伺弄,他们又不瞎。”张兴军站在窗口往那边看着,咬了咬牙:“这就是故意给我戴眼罩呢。特,么,的。” 握了握拳头,发出嘎叭嘎叭的声音。 “兴军你别犯混哦,外面的打也就打了,一个团的事就大了。” “能往哪大?大不了就是把我遣反呗,还能判我几年哪?宁可兵不当了也不能让人熊住。你让他这次就有下次,你信不? 给点阳光就得灿烂,蹬鼻子上脸的茬,就得让他们长点教训。一步都不能让,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用帮忙不?” “可得了,不用,别再把你们扯连了。再说就这么几头烂蒜还用帮忙?你也太瞧得起他们了,我都丢不起那人。” “还是小心点,他肯定得叫人,别基巴再吃亏了,划不着。” 张兴军没吱声,眯着眼睛看着那边,咬肌在那蹦啊蹦啊。其实心里也有些犹豫,矛盾,但是更明白,如果这次自己没声没息的就认了,以后破事就不能少了。 “要不,兴军,你再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 对面房门一开,黄乔兴他们四个人嘻嘻哈哈的走出来,还往这边看了一眼。 张兴军扭头就往外走。其实他们看这一眼可能,也没有什么意思,就是下意识的往这边看了一下吧,不过在张兴军眼里,这就充满了挑衅。 “兴军。”战友抬起手喊了一声,眨巴眨巴眼睛慢慢把手放下了,扭头在床上找了找,把武装带扯过来拿在手里。心里也挺矛盾的。 绕过房山头,张兴军和黄乔兴四个人走了个正对脸。黄乔兴的个子有点高,居高临下的看着张兴军:“几个意思?” “你揪我瓜干什么?闲的没事干了呗?” “知道这是哪儿不?这是部队,谁让你自己种菜的?” “你管的到是挺宽,你是团长啊?你算哪根葱心里有数没?手爪子欠痒痒就剁了。” “我就揪了,怎么的?你能怎么的?就几个破瓜蛋子还整的像要了你命似的。我就揪了,麻了个逼的。” “就几个烂瓜蛋子还特么当上宝了,别说揪了,我就连根拔了你能怎么的呀?逼逼什么呀?” 边上和黄乔兴一起的一个体格挺膀的插了一句,斜着眼神在张兴军脸上身上扫视,一副轻蔑的样子。 张兴军和他不熟,是个老兵,平时也没打过交道。 “行了行了,走吧,扯来扯去的有什么意思。”另一个人拽了黄乔兴一把。 “以后少基巴装逼,成天整的像挺能行似的。”老兵恶狠狠的盯了张兴军一眼扭头往外走。 “就这么走啦?”张兴军伸手拽住黄乔兴。 “那你还想怎么的呀?请我吃饭哪?” “我,我草你个麻你。”张兴军本来就不擅长言谈,这会儿心里正弊屈,口头上根本不是黄乔兴的对手。 “你骂谁呢你。”黄乔兴抬手推了张兴军一把。 “兴军,兴军。”战友跑出来抱住张兴军往后拽,低声说了一句:“团长在楼上呢。” 第303章 侯宝龙让人堵了 通讯排的营房就在团部楼下,有点什么动静楼上看的一清二楚。 黄乔兴他们也未必就没有撩拨张兴军先动手的意思,到时候没理也能占三分。 “兴军,这会儿听我的,不值当。咱慢慢来,行不?” “松开吧,我不动他们。” “说话算数?” “算数。” 侯宝龙松开胳膊:“早早晚晚不差这一天,先消消气儿,拥为这个让团长抓个现型多不值啊。” 那边黄乔兴四个人嘻嘻哈哈的走远,还不时的扭头往这边看一眼,那眼神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特么的,我早晚得逮个机会干他们一顿。”张兴军使劲儿握了握拳头。 “我感觉吧,他们就是故意的在撩你,找茬,你这会儿要是上去了估计就中他们套了。” 侯宝龙长的有点瘦小,打架不太行,但是脑袋快,嘴茬子硬,而且挺帅的,深受驻地周边少女少妇们的喜爱。 “我知道,今天这事儿就有点奇怪。但是知道不也得上吗?这口气弊着啊?” “机会有的是,还好几年呢,谁又不是明天就走了,以后总有在外面碰上的时候,到时候再弄呗。” “草特么的。”张兴军做了几个深呼吸。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候宝龙的话就没过夜,到了傍晚就应验了。 吃完饭,候宝龙几个去上厕所。 通讯排这边住的是平房,用的是旱厕,建在营地角上坦克库那边,由住平房的战士们轮班打扫。 一排一排的钢铁怪兽停在棚子下面,身上落满了灰尘,战士们每天从它们身边走动,或者爬上去到处敲敲看看,或者照几张像片,但不能往家里邮。就算照像也得偷偷的。 这边半露天停着的都是待修车,这个庞大的东西总会有些小问题需要敲敲打打的,其实就是给新战士们练手用,或者搞些前期训练。 这会儿常规实弹训练都是用同轴高射机枪来代替榴弹炮的。那家伙的子弹也不小,接近二十公分。 候宝龙他们去厕所,没多一会儿,班上一个战士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兴军,宝龙在厕所那边让人堵了。” “谁?”张兴军刷的站了起来。 “黄乔兴他们,四五个人。” “因为什么?”张兴军扭头四下找了找,这边什么趁手的东西也没有,也没功夫找家什了,抬腿就往厕所那边跑。 “不知道,莫名,其妙的就把他堵住了,我听着说什么嘴欠,又怎么怎么的,没听明白。” 张兴军眯了眯眼睛,咬肌暴起,如果是动画片这会儿肯定是一个小宇宙从脑袋上炸了出来,崩出漫天的火光。 “你别去了,回班看看都谁在,喊一声。” “行,你小心点啊。” 张兴军加快速度,直奔厕所冲了过去。 半道跑边有几块半截砖头,弯腰拎起来一块握在手里。 这会儿天已经蒙蒙黑了,整个天空灰色的,大地逐渐进入阴霾,远山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一样变得朦朦胧胧。 跑到厕所这边,离远就听到吵闹声,已经动上手了。候宝龙虽然个子小体格瘦,但也不是个怕事的主,打架敢上。当然打不打得过是另一码事儿。 张兴军他们这几个班上的战友平时总是笑他勇气可嘉,胆气豪迈,敢于上手,就是战斗力太渣。 一群人围在厕所门口这边,已经打起来了,几个人打侯宝龙他们两个,已经被放倒了,拳头皮鞋披头盖脸的往身上招呼。 没有什么叫骂,就是低声嘶孔着挣扎着往上上,真正打架哪有功夫耍嘴皮子。 张兴军跑得近了把情况看了个清楚,也没吱声,直接冲了过去。 一个助跑起跳,手里的半块砖抡起来拍在黄乔兴的脑袋上。 咚的一声闷响,黄乔兴晃了晃,想回头看看是谁,没等转过头来人已经倒了。 不管拿什么打人,不出声或者闷声才是真伤。 说相声的拿把扇子打的啪啪的又响又脆,其实根本不会伤人,甚至都没有想像的疼。扇个嘴巴子啪的一声,也就是皮疼,拳头上去一个闷响你再看看后果。 咚,澎,“我去尼麻的。”咔。 连拍了三个人,砖头都拍两半了,张兴军扔了砖头扑向第四个,一拳就封在眼睛上,扯着头发拽过来照着肚子就是一脚,把人都踹得离了地面,狠狠的摔在一边。 又一拳打在最后一个人下巴上,打得他一个趔趄,不过这哥们挺抗打,晃了晃脑袋抡拳打向张兴军。 速度太慢。 打架一看胆量二看反应三就是看速度。再有力气再壮实速度上不去都是白扔,谁也不会站在那不动和你一拳换一拳。 澎澎澎就是三拳砸在正脸上,这哥们一拳还没抡出去呢,就有点懵了。 他努力想看清对手可根本没有机会,就感觉脸上一下一下被重击,嘴里咸的酸的苦的都涌了出来,眼前发黑直闪金光,火辣的麻木甚至都感觉不到疼痛了。 但是他身体素质是真的好,挨了这么多下还没倒,还在挣扎着想打回去。 那边被踹倒那个这会儿爬了起来,这会儿他反而受伤最轻。 可惜遇上张兴军了,从初中二年开始每天都在研究打架摔跤每天苦练不辍的纯战士。站起来找准了目标刚冲到边上拳头还没举到位,一个勾摆已经重重的砸在了下巴上。 咯的一声,这哥们四脚朝天的又摔倒在地上。 正面两边耳下,背面颈椎和头骨连接那地方的两侧,这四个地方受到重击人就会瞬间眼前一黑,产生晕眩或者眼冒金花,身体素质稍微差一点的直接就能失去战斗力爬不起来。 张兴军脸上也挨了两下,对方这个大体格子看样平时也没少打架,虽然力量速度差了点,但是抗打,反应也可以,抓着机会拳头就怼过来了。可惜力量有点不太够。 人在打架的时候,事实上是使不出全部力气的,大部分力气都消耗在了肌肉的紧张上,平时你的力量是十,打起来以后你能使出六,七,那你就是高手,普通人一半都使不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拳击选手那么健壮,打一回合三分钟就气喘吁吁的原因。 第304章 住院了 身体越健壮的人需要消耗的能量越大。 这就是为什么去藏区身体越好高原反应越强烈的原因,反而是那些平时瘦瘦弱弱的人基本上没什么反应。他消耗太少,那点儿氧够了。 由其是这种剧烈运动,消耗能量是成倍成倍往上翻的,不经过大量训练的人直接就能把身体掏空。 这个家伙的手劲儿也不小,张兴军挨了两下,虽然不影响战斗力,但知道肯定得青一块,弄不好得肿起来,心里又一股怒火涌了上来。 那个哥们像个顽强的小强,再一次爬了起来。 张兴军一直都在戒备着打倒的这几个人,黄乔兴中间想爬起来,让他又在脖子上踹了一脚。 这会儿直接冲了过去,硬抗着挨了那个大体格子两拳,一套小组合把这哥们又砸翻在地上,鼻子嘴里全都冒出了血。 一歪头用肩膀扛住一拳,使出全部的力量和速度,边上的人就听着砰砰澎澎澎一阵急响,这个大体格子终于晃了晃倒了下去,一头栽在地上。 “别打了别打了。”边上的人冲过来拉架。 本来就是看个热闹,年青人都没把打架当成个什么事儿,这会儿发现好像,事整大了。 大家冲上来抱住张兴军把他和这些人隔开:“别打了,行了,再打死人啦。” 那边有人去看这几个人的伤,侯宝龙和另一个战友一瘸一拐的走到张兴军身边:“行了兴军,差不多了。” 张兴军握着拳头扭头看了看对方几个人,做了个深呼吸,慢慢松开了拳头。 “我操,不行了,赶紧叫卫生队。这得送医院了。” “衣服衣服,谁脱件衣服给他扎一下。” “这事儿弄大了。赶紧报告,快点,兴军你太特么狠了也,这是要往死了弄啊?” “死了我偿命。”张兴军活动了一下手腕,皱着眉头怼了一句。 “叫车叫车,叫辆车吧,这得送医院了,这仨都是,赶紧赶紧,别再出事了。” “啥仨呀?这特么全得送去了。宝龙你们怎么样?算了,一起去看看吧。” 大家手忙脚乱的扶人裹伤,叫车,去团里报告,联系卫生队。都没想到就打个架能弄成这个样子,早知道大伙早就拦着了,谁也不可能为了看个热闹眼瞅着出事啊。 主要是张兴军一过来这速度实在太快了。 打架,他是专业的。其实性格有点闷的人他要专心想做什么事儿一般都会做的特别好,包括打架。 很快连里团里都惊动了,卫生队那边一路小跑冲过来,车也马上开了过来,简单处理一下把人抬上车就往医院冲。伤的重了,卫生员处理不了。 领导一来人群很快就散了,地面上几大滩乌黑的血迹显得格外瘆人。 高团长在空地上转了两圈,一脚踹在张兴军屁股上:“滚,去医院去。傻了巴叽的在这杵着等饭哪?” 战友赶紧拉着张兴军撤,用摩托车把他送进城去了医院。 人家都去了你在这像没事儿是的,这不是明摆着给人递枪吗? 了解了一下事情的原由,高团长也坐车去了医院。这一下弄过去七八个人,他得去看看确认一下情况。真特么不省心啊,一天一天的。 他走了,那边两个收尾的连长差点掐起来,部队就这样,一层一层往下护犊子,反正就肯定是别人不对,自己家孩子多好啊。 黄乔兴伤的最重,开瓢了。五个人开了三个,一个被打的像猪头一样,鼻子塌了下巴骨裂,就那个被踹倒的轻点,都是皮外伤。 张兴军一只眼睛肿起来了,鼻子出了点血。 侯宝龙和另一个战友先前被黄乔兴五个人打了一顿,没什么重伤,就是鼻青脸肿的加身上一些挫伤,不过看着挺惨,满脸是血衣服上也是,浑身的脚印子。 几个重的送进去急救,这边轻伤的处理伤势,都安排住了院,包括张兴军。 “到底因为什么?这怎么就这么大火气呢?都是战友,真下死手啊?啊?”高团长站在张兴军床边上,微躬着身子瞪着张兴军问。 “太气人了,故意找茬。这要是忍了以后还有完吗?” “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们怎么就跑去堵小侯去了?” “下午我训练的时候,他们几个故意把我在屋后头种的南瓜给揪了,完了还故意来气我,就是找茬想和我打一架。下午我忍着了,没吱声。 完了晚上吃完饭他们几个就把侯宝龙他们堵厕所那边了。说是嘴欠。他弄我南瓜的时候侯宝龙看着了,那能不和我说吗?这不正常啊? 完了就五个人堵着他俩打,团长你看他俩这小体格,是能打架的料不?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人拿他俩撒气吗?谁能忍?我要是不过去以后哥们还能处不?” 高团长直起腰皱起眉头:“平时你们吵吵闹闹的我从来也没当个事儿,都是大小伙子,打个架什么的也正常。今天这怎么整?啊?你是真下狠手往死里打呀?” “当时那会儿他们五个围着侯宝龙俩打,我也顾不上想这些呀。两个人被打的满地滚。再说他们五个人,我要是不狠点那不是,去挨打去了吗?” 高团了出了一口长气,皱着眉头想了想,说:“这事儿,瞒不住,肯定得通知你们这些人的家里,伤的有点重了,万一以后有点什么情况到时候说不清。明白不?” “明白。”张兴军点了点头。 高团长点点头:“心里有数就行,等你们大伙家长都过来了坐下来商量商量吧,我居中给协调一下。也没别的办法了,要是遇上个能闹的呀,你这回这事,就得弄的挺大。你有个心里准备吧。” “嗯,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团长,我服从,别让你难做就行。” “这会儿假惺惺的想起来我了,打的痛快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我呢?明天你把你那些什么拳击套沙袋的都给我交上来,没收。以后没事儿不准再去后山小树林。” “团长,我锻炼身体也不行啊?” “你那是锻炼身体吗?这回是开瓢,下回呢?你可得了,赶紧给我交上来。” 第305章 请家长 大雨时断时续的下了四天,第四天下午,天终于开始放晴了。 看不到边的农田这会儿充满了鲜嫩清爽的气息,叶子翠绿欲滴,果实红艳如画。 大地还是湿漉漉的,喝饱了水,向万物输送着生机。 刘桂新急匆匆的赶到地主家里,让她安排人摘果。真的不能再等了,本来适中的果实这会儿大部分都有些熟过了,再等等就拉不走了。 地主也理解,吆喝了一些帮工过来,空气里潮气还没散尽就开始忙活着摘果。 这会儿叶子上还全是水,人一走过去身上就湿一大块,但是没有办法呀,必须要抢时间。 等摘好果过了磅装好车,已经是快要半夜了。 刘桂新也顾不上休息,给这边结清了款就连夜往回赶。 这时候可没有高速,只有一条沈丹公路,从丹东跑到本溪一洞桥两百多公里,要五六个小时。山路难行啊。 等到了南芬的时候天都亮了,已经快五点钟了。 刘桂新下了车小跑着回家把张清之喊出来,把熟过劲儿了的西红杮搬了一些下来,放在这边卖,交待着可以卖的便宜点,赶紧处理完。实在是要放不住了。 安排好了饭也没吃一口,爬上车直奔本溪。这会儿她的心里呀,真的是一团乱麻,耽心过了劲儿。到时候这么两大车压在手里可就只能哭了。 …… 张兴隆这几天心情特别不好,看什么都烦。但是倔犟的他真的就没去再找过陈瑛和王红霞。即然你和同学那么好,那就好吧,我不掺合。 王红霞叫他去家里取自行车,他去了连屋都没进,王红霞问了些事他也没说什么。感觉没有必要说什么,什么心里没数? 至于王红霞明里暗里表达的一些意思其实他一点儿也没明白。这还是一只纯情的小白呀,什么处对像在他心里还只是字面意思,你期望他能听懂一些深了浅了的暗示? 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做事办事,这个信息的对称一定要搞明白。鸡同鸭讲永远也讲不到一起去的,白白浪费时间和表情,还把自己弄的很郁闷。 王红霞这会儿就特别郁闷。 自己长的也不差,性格开朗外向,家里家外活都能拿得起来,怎么都表达的这么明白了就没反应呢?在她的意识中她的那些明指暗示几乎就是在直接说了都。 然而她做梦也想不到,张兴隆是真的真的一点儿这些方面的东西也不懂也不知道啊。媚眼飞给了瞎子。 她要是真直接对张兴隆说咱俩处对像吧,呵呵,后果会美好的让她难以想像。这会儿张兴隆其实完全不懂得处对像的真谛,所以事实上并没有特别固定的所指目标。 也就是心里其实还没爱上哪个,纯粹是为了处而想去处。纯聊天。 结果就是,又多了一个郁闷的人。 全民哪,要是能找个全民的对像将来一结婚,那小日子得多好啊。 这会儿这些十七八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将来干什么怎么干呢,除了进厂子上班就没有什么方向了,都是走一步算一步,将来的事儿根本就没有打算,也打算不出来。 这就是重工业地区老百姓这个时候的真实状态。离了厂子人们就不会活了。 如果是在市里还好一点,城市大人口多,机会也多,南芬这边实在是太偏僻太封闭了。这个时候大部分的人还没有去外地去大城市打工的概念。好好的家不呆往哪走? 89年这会儿,打工这个词还没兴起来呢。 …… 刘桂新紧赶慢赶的,还是被雨耽误了,没赶上旺市。 她的两大车货拉到一洞桥的时候,大份已经过去了,好在还没彻底结束,也就是落些价的事儿。 用了两天的时间把这平生第一次鼓起勇气做出来的大事,两大车西红杮处理了一大部分,剩下一点儿全都拉回了南芬家里。 市场是按天收费的,不可能天天呆在那,还不如回来自己卖,就算便宜点儿也是零售不是,肯定比批发价高。 家里厨房已经没地方放了,就把西红杮堆到了大屋,在地上码了一个大堆。其实也没剩多少了,也就是几筐。 不管如何,这第一步还是算迈出去了,对这里面的行当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再说也没赔,只是少挣了一些,还算是成功的。 很快,张兴军的信寄到了家里。 “我的爷爷哟,啧啧。”刘桂新看着信摇头匝嘴:“我说怎么隔挺长时间没给家来信了,又打架了。这个小军哪,到底可怎么整呢?这个性子,什么时候能安生下来?” “呵呵,多好。”张清之在一边冷笑:“三个孩子,上学从来也没说让老师叫过家长,这可行,当兵当到被找家长了,你说这多能耐。哎呀,新鲜哪,听都没听说过。”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一说话就得冷嘲热讽的带刺儿,你是鲁迅的儿子啊?” “我要是鲁迅儿子还好了呢,那现在得多牛气。” “拉倒吧,你要是鲁迅儿子鲁迅能不能写出来书还两说呢,成天和你生闷气哪有功夫琢磨别的了。” 张清之挠了挠头皮转多话题:“那这怎么弄?去呀?” “我到是想不去,能行吗?孩子不要啦?”刘桂新剜了张清之一眼:“请好假,咱俩就当旅游了,顺便看看孩子。我还没见过真坦克呢,正好开开眼。” “咱俩都去呀?那家怎么整?” “家,该怎么整怎么整呗,洗衣服做饭的老二都行,就是摊子停几天的事儿。你还打算去呆几个月一年哪?” “唉呀。”张清之搓了搓脸,在屋里看了一圈儿:“这家伙,还头一次一起出门,不习惯。要不你自己去吧,不放心。” “瞅你那个样儿,这事我一个老娘们去处理呀?咱家没有老爷们啊?再说孩子都大了什么不行?真拿自己当根葱了,离了你这家还没法过了呗?” “我就那么不重要啊?” “到也不是不重要,还是挺重要的。”刘桂新笑起来:“再重要,也不影响出几天门啊,孩子大了将来不得自己过呀?你跟着?” 第306章 护食的小蛟 小蛟已经长成大狗了。 一身毛发油光锃亮的,尖尖的耳朵直立着,体态相当优美。 这个小家伙很小就能听得懂人类的简单语言。 上厕所教了两三次就记住了,要是它要去的时候里面有人它就会挠着门发出连串的鼻音。 上完了厕所它还想放水冲,可惜爪子转不了螺纹闸阀。每次它都拿爪子去拨一拨,然后急的叫几声,直到有人过来帮着打开水闸它才会放心的出来。 吃东西也不挑,什么都吃。 肉,青菜,馒头米饭,水果,甚至瓜子花生这些,就没有忌口的。 尤其喜欢吃西红杮和瓜子。 这个时候人们的零食也没什么别的,就是瓜子,原味炒出来放在那,有空了就抓一把磕几粒。花生一般都是年节的时候才会买些回来。贵。 张兴兵是最喜欢嗑瓜子的,小小年纪牙上已经磕出瓜子槽来了。就是一个瓜子型的小缺口。 人在磕瓜子的时候会非常神奇的每次都送到一个地方,分毫不差,即使你特意换地方也会不知不觉的回到原位,时间久了就会在牙上形成一个小槽。 他一回来放下书包,小蛟就会屁颠屁颠的嘴在后面,他坐到床上,小蛟也跳到床上在他身边靠着坐下,等着分瓜子。 要是哪天有什么事儿没去拿瓜子小蛟会叫一声拿爪子捅捅他:哥们你是不是什么事儿忘了? 时间长了大伙都知道这是它在要瓜子。 小蛟很聪明,要东西只管张兴隆和张兴兵要,别人给它它先看看你,要是不熟的一点儿面子也不给,直接扭头就走或者就放在那也不碰。 但水果这些它就知道管刘桂新要,好像知道别人说了不太算一样。 西瓜,香瓜,梨,桔子,反正家里人吃什么都有它一份,咔咔的吃的贼香,连核都不吐。 它最喜欢吃西红杮,家里地上堆着小山一样的,它从来不会自己过去叼,顶多馋的跑过去闻几鼻子,然后在边上躺下来守着。 得刘桂新对它说:“蛟你吃一个吧。” 它会抬头认真的看着刘桂新,好像在分析这句话的真假一样,然后小心翼翼的挑一个表面有点缺点的叼出来跑一边去吃,吃的干干净净。 又大又红的它是不会吃的,除非是刘桂新亲手拿了递给它。 不过随着小蛟的长大,问题也来了。 这狗在家里人面前又通人性又聪明,也没训过,简单的命令都能听懂,执行力特别强,让坐着就端端正正的坐着,不让它起来它自己就不会起来,就是坐那支棱着耳朵看着你。 应该是血统里天生带来的服从性,它爹妈可都是真正的军犬。 但在外人生人面前,这小东西就完全是另一副面孔,又凶又狠。 它看东西,家里的东西外人谁也不让碰,由其是吃的。 来人了它也不叫也不咬,就上去闻一闻,然后客人进了屋在床上或者沙发上坐下来,它就跑人家脚边上一趴。 行了,你就坐那老实儿的吧,慢慢站起来走动还好,小蛟也就是看着,或者跟着站起来。 但是不能拿东西,任何东西都不行,除了你自己带过来的什么都不能碰,除非是家里人拿了递给你。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张景义和张万智在小蛟的心里也是属于外人。这个谁都搞不明白为什么。 前面说过,这个时候的西红杮是可以当水果吃的,很多人都喜欢没事儿拿一个当水果吃,糯糯的酸甜爽口,咬一口满嘴生津。其实真的比一般的水果好吃。 后来什么催熟粉增色粉慢慢普及,然后国外的什么增产优种进来,本地的老品种慢慢就没有了。 张景义也喜欢吃西红杮。 这一天,张兴隆斜躺在大屋沙发上看书,张景义慢慢走进来。 “姥,要干什么?”张兴隆扭头问了一句。 老太太现在可能是平时活动太少,她从来也不出屋出去走走,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身体变得僵硬,坐骨神经也出了问题,走路只能一点一点往前蹭,迈不开步子。 “没事,走几步。”张景义扶着门框笑着和外孙子说话。 “你是得多活动活动,没事去外面走走呗,总不动关节筋骨就锈了。” “走不动哦,锈就锈吧,老都老了,就是等死了。” “你这老太太,成天这说什么呢?就得我妈说你。身体也没有大毛病,就是运动量太少了,多活动活动,活动开了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张景义扁了扁嘴,看了看趴在西红杮堆边上的小蛟:“这小东西,天天就这么守着,也是怪了,哪有狗天天琢磨着吃洋杮子的。” 小蛟抬头看了看张景义,尾巴懒懒的动了动,嘴里呜呜了几声。 “吃习惯了呗,从小就什么都给,它还不就什么都吃。” “洋杮子也好吃,原来在堡子哪有多少水果,可不就是吃这个,结的多。”张景义看着窗外,估计是想起以前的日子了。 “想就回去看看呗,在那住了几十年呢。我有时候都挺想的。”张兴隆坐起来把书放一边:“进来坐呗姥。” “我站站,走走站站,天天就是坐着躺着。”张景义往屋里蹭了几步扶着沙发扶手站在那看着小蛟:“这小狗到是精神,有点像原来家里那条小白狗。” “我听我妈也这么说过,那条白狗呢?” “老死了,这东西活不长。”张景义又往前蹭了两步,伸手想去拿一个西红杮。 “呜~” 小蛟喉咙里发出警告的声音,耳朵向后抿,尾巴动也不动。 “我不能碰啊?你的呀?你还想咬我?”张景义也没当回事儿,笑着说了几句,手伸到了西红杮边上。 “汪。”小蛟上半身站了起来,脖子上的毛发竖起来。 这功夫张景义已经拿到了西红杮。 小蛟唰的站了起来,等张兴隆反应过来它已经把张景义的手腕含在了嘴里。 “小蛟。”张兴隆训了一嗓子,赶紧起来过去抓住小蛟的脖子:“放开,你疯啦?” 第307章 试试就试试 “嗯~~。”小蛟嘴唇翻起露出锋利森白的牙齿,鼻子上起了皱纹,怒视着张景义,不过并没有真咬,只是把张景义的手腕含在嘴里。 “松开。”张兴隆拍了一下小蛟的嘴。 “呜嗷~。汪。”小蛟松开张景义的手腕,有点不情不愿的意思。 “咬着没姥?”张兴隆过去察看张景义的手腕,还好,没咬,不过还是划破了一点皮。 “没咬。”张景义看了看手腕:“吓我一跳,这小狗还真护食。 张兴隆把掉在地上的西红杮捡起来,重新拿了一个递给张景义,扭头蹲到小蛟面前:“你是不是疯了?你咬我姥干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小蛟抿着耳朵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大眼睛看着一边,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张兴隆,一副小孩子做错了事情的样子。 “那是我姥,你不知道啊?哪天没喂你东西?自己家人你也咬啊?” 张兴隆在小蛟头上拍了一下,吓的它一闭眼睛,没躲,也没跑,就和一个孩子犯错误了在父母面前一模一样。 “不打它,还小呢,以后就不咬了。”张景义帮着说好话。 张兴隆站起来去看了看张景义手上划破的地方,不是咬的,是牙齿刮的,破了点毛皮。 “没事儿,原来家里狗啊猫的,不小心就让它划一下子。” 张兴隆拿过张景义手里的西红杮去厨房洗了回来再递给张景义:“现在这东西得洗洗吃。”她在农村呆习惯了,西红杮黄瓜这些东西都是摘下来就吃,从来也不洗。 “用得着?擦擦就干净了。” “现在这些都打药,和咱们原来那会儿不一样了。” “没事儿,药不死,那一点儿药怕什么。”张景义毫不在乎,她们这一辈农民对农药还没有什么深刻认知,还不如点豆腐的卤水印像深。 那东西以前经常被拿来吹瓶和这个世界说白白。 张景义咬了一口西红杮:“嗯,丹东的杮子比这头的好吃些,汁水足。这边怎么伺弄还是有点发酸。” “地有差别呗,说明那边的土适合长这个。”张兴隆坐到沙发上。 小蛟慢慢半趴着身子活动到张兴隆腿边,小心翼翼的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搭在张兴隆腿上,大眼睛直盯盯的看着他,口水抑制不住的流出来。 馋的。 “不给。就馋你,还咬上人了,把你能耐的。” “呜~~。” “不给。以后还咬不咬家里人了?” 小蛟站起来,把两只前爪全搭到张兴隆腿上,呜嗷呜嗷的开始耍娇。 “给吃,给,看馋的那个样儿。”张景义把那个刚才掉在地上被张兴隆放到一边的西红杮拿起来递给小蛟。 小蛟伸着脖子去闻了闻,没接,歪着头看着张兴隆。 水果这些卖钱的东西除了刘桂新和张兴隆给它,别人给的它都不会吃。 “你看,你都咬她了她还给你好吃的,对你多好,你有愧不?” 张景义就笑:“它又听不懂你说这些,还真拿它当个孩子了。” 张兴隆接过那个西红杮递到小蛟嘴边:“吃吧。再咬我姥我就削你。” 小蛟欢快的接过杮子跑回自己的小窝。它吃东西都是在自己的窝里吃,而且吃东西的时候除了刘桂新和张兴隆别人谁靠近它都会发出警告。 平时它最怕张清之,但吃东西的时候张清之也不太敢靠近它。 …… 本来就以为小蛟差点咬了张景义这事儿是因为它护食,但是慢慢发现,并不是。 平时张兴兵的同学特别愿意跑到家里来玩儿,大伙慢慢发现,它原来是在看着东西。 家里的东西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平时都谁在用它都记着,然后一样一样的都守着,外人来了去碰去拿它就会翻脸。这事儿还是小毛军最早看出来。 他胆子小。 有一次他要拿张兴隆的书,小蛟马上跑到边上盯着他,他就有点怕了:“这狗是不是不让我拿东西呀?它这眼神怎么瞅着有点瘆的慌呢?” “不能吧?”张兴兵几个围过来看热闹。 平时他们来家里都是打扑克写作业什么的,也不会去拿什么东西,再说那时候小蛟也小,一条小奶狗,就是扑几下叫几声也全当是玩了。 现在,短短几个月,小蛟站起来前腿已经可以搭到张兴隆肩膀上了,直接就能给他洗脸,威摄力爆棚。 “蛟,我拿这本书行不?”毛军和小蛟商量了一下,慢慢伸手去拿。 “汪。呜~~” “它真是不让拿,看东西。” 然后几个小子就开始试,果然,拿自己东西没事儿,张兴兵递过来的拿着没事儿,自己去拿什么就会受到警告。好在这几个人平时总来家里,都熟悉,到也没真咬过,就是挺不乐意的劲儿。 过了一段时间,王志昌来了。 从他家从七号楼搬走已经很少到家里来了。 大家初中毕业以后,上技校的,上高中的,当兵的,回家务农的,原来的小伙伴已经很久没有在一起玩了。 张兴隆给洗了点水果端过来:“你要拿什么和我说啊,别自己拿。” “为啥?怎么的?” “这狗,看东西,你平时来的少,怕它咬你。我姥都让它差点咬了。” “就这小破狗?一脚就踹边砬子去了,还咬我。当我武警白当的呀?”王志昌毫不在意。 话说他当了兵以后体格确实比以前强了不少,个头长了不少,也结实了,不再像以前瘦的像个骨架似的。 “我没和你开玩笑啊,我说真的,这狗看东西,真咬。” “我还真就不信了,狗这玩艺儿就是瞎炸乎,吼一嗓子就老实了。”王志昌的性格是越说不能行的事儿他就越想比量比量,张兴隆这一说他到来劲儿,非得试试。 人好像多多少少都有点儿这种心理,不过有些人能控制住,有些人就冲动些。 就像自从灯泡包装上印了不得放入口内,马上含着灯泡去医院的人就多起来了一样。 王志昌站起来就去张兴隆床上拿东西:“我就拿了看它” 话音未落小蛟已经扑了上来,跳起来有人高,一口咬住王志昌的手腕一抖一甩就把他拖倒在地上了。 张兴隆反应还是挺快的,一把把小蛟抱在怀里抱了起来。 这家伙,奔着咽喉就去了。 王志昌的手腕上两个黑黑的牙洞,血嗞的就冒了出来。咬的挺重的。 “拿毛巾缠上。”张兴隆对王志昌说了一声,把怀里还在呲着牙齿冲王志昌发狠的小蛟抱到大屋关在屋里。 “我操,没反应过来,真特么咬。你家这狗哪来的呀?太快了。” “我哥抱回来的,它爸妈都是军犬。不让你动你非得试试,这下好了。走吧,去医院。” “不用,上什么医院,包上就行了。” 第309章 一点儿也不讲究 绿皮火车摇摇晃晃的走在铁轨上。 这会儿已经基本上见不到蒸气机车了,全换成了内燃机,没了那种狰狞的气势,没了那个库嚓嚓的节奏,也没有了熟悉的嘶吼声还有不断喷出来的浓厚的白烟。 不过速度比蒸汽车头要快不少,必竟烧油和人工填煤完全是两个概念。 从火车司机的角度来说,这是一次飞跃式的进步,再也不用像个挖煤工人了,也不用半个膀子伸在窗外。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张清之和刘桂新从南芬到沈阳,再从沈阳转车,经过差不多一整天的摇晃,终于到达了儿子当兵的地方。 一个不大的小县城。 这会儿卧铺虽然已经不再像原来那么限制乘坐的资格,但仍然紧张,不是想买就能买得到的,也不是普通老百姓敢想的事情。舍不得。 就是硬座,硬坐,不管需要坐多久。 从火车上下来,刘桂新已经疲惫的迈不动腿了,浑身酸疼,再加上她本身就不是正常的健康人,身上的难受真的是外人无法了解的。 扶着张清之站了一会儿,慢慢的活动着腿脚。 “要不先找个地方歇歇吧,你睡一会儿咱们再过去。” “算了,直接去吧,到都到了,我能静下心睡觉吗?竟说胡话。去问问还有多远。” 张清之扶着刘桂新从出站口出来,来到站前广场上。 这边可能是更北一些,气温比南芬那边要凉,风也更大。 火车站就在小城的最东边,再过去就是旷野农田,离西边的大河也就是一公里左右,也没有什么密集的高楼,空旷开阔。 张清之把带来的兜子全背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扶着刘桂新,两个人慢慢的从出站口走到马路边。 这地方的火车站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站前广场在马路对面,汽车可以直接开到候车室大门口。车站不大,中间是候车室,右边是行李房,左边售票处,售票处外面就是出站口。 到是和南芬的火车站有点像。 “这哪是个市啊,就是个小县城啊,看着还没有南芬大呢,都不一定有小市热闹。”刘桂新活动了一会儿走了一段路身体恢复了一些,有了些精神。 “本来就是小县城,就像咱那桥头似的,就一个镇子还是大站,什么车都得停,不就是因为有部队嘛,规格就上来了,这地方又是旅又是团的,规格低不了。” “妈哟,部队还能影响这个?” “那可不,金坑那地方小吧?就是个农村堡子,连个像样的站台都没有,就那,南芬车站撤了它都不能撤,明白吧?空兵地勤那边用呢。” “一说部队就来精神,赶紧问问怎么走。” “先吃点东西吧,那边都是小饭店,吃点热乎的去,两天没吃什么了。吃完饭过去。”张清之扶着刘桂新顺着路边往前走。 前面路口能看到一排牌子,都是些旅社饭店小吃部什么的,国内所有的火车站都是这样。 “在这吃啊?火车站边上肯定得贵。要不咱们先去吧,找着小军再出来吃,他在这边时间长,比咱们知道地方。”刘桂新犹豫着说。 一般火车站附近的小吃饭店旅社什么的,在这个年代就代表着贵,乱,脏,已经成了固有记忆了。 “不能,那也得分地方大小啊,这小地方能有多少外来人口?就像咱南芬,站前那几家店儿贵呀?” “那,先看看,贵就不吃了。”刘桂新还是有点犹豫,但是身体需要,正发出强烈的信号,又饿又渴又难受。 “行行,贵就不吃。出门在外想那么多干什么。”张清之扶着刘桂新往路口走。 还行,小店看着挺干净的,价格也没特别高,就像张清之说的,这个也得看地方,一般小县城什么的车站城里的区别并不大。 主要是地方小,平时来吃饭的主要还是本地人,卖贵了就没人来了。 张清之管老板给刘桂新要了一碗白开水,点了两个菜,一个木段肉一个尖椒干豆腐,要了两碗米饭。 店里也没什么人,菜很快就炒上来了,两个人坐下吃饭。 “从哪过来的?”店老板点了根烟在桌边坐下来搭话。 好像东北这边开店的都喜欢这样,自来熟,和南方的差异相当大。南方的小饭店你过去和他说话他都不一定理你。 “从辽宁,本溪的,去过没?” “本溪?听说过,产钢的地方么不?没去过。过来奔亲戚哪?” “不是,小子在这当兵,过来看一眼。” “在这边上还是北崴子?俺们这就当兵的多,没有他们这店怕是都开不起来。” “在坦克,离这远不?头一次来。” “那在城北,北崴子,没人来接你们哪?好几里地呢过去,七八里地得,过河出城了。” “没人接,来前谁也没说,就是过来看看。那一会我们怎么过去得?” “过去呀?我帮你喊个倒骑驴吧,送过去几块钱,你个个儿喊车非得贵。这些弄车的特么就杀生,办事特么一点儿也不讲究,反正就是一锤子买卖的。” 刘桂新就乐:“你不也是本地的吗?怎么还这么说人家?” “那可不一样,俺们开个小饭店,说老实话就指着当兵的平时过来消费呢,做的是熟客,可不敢宰人,他们不一样,逮着就下狠手,连带着俺们都跟着挨骂。” “这地方外来人多吗?” “也不少的,当兵的多,这个家里来那个家里来的,一年总不断。上万人呢。要是就指着坐地户这店还有个七呀?早黄铺了。你不整点呀兄弟?” “不会喝酒。”张清之摇了摇头,给刘桂新夹菜。 “不会喝酒好,那玩艺儿不是啥好东西。你儿子在那边是做什么的?我看看我认识不。” “在团里当通讯员,体格大了,没上去坦克。” “那见着人肯定认识,通讯这些人天天进城来,都在这一片儿办事儿,前一阵子不知道因为啥,就在我这门口这,就那,和这边旅里的干起了,那家伙,八九个人打一起去了。” 刘桂新默默的看了张清之一眼。 第310章 老班长 吃了饭拎好好东西出来,饭店老板真的帮着喊了辆三轮过来,帮着讲了价。 张清之和刘桂新坐上三轮车,慢慢悠悠的奔向坦克团。 “再来啊,来了就到这。”饭店老板站在店门口挥着手喊了一嗓子。 张清之冲这老板摆了摆手,笑着对刘桂新说:“看样生意也是不好做,这拉回头客呢,到是挺会来事儿。” 刘桂新看着街边的房子说:“地方小了,也没有什么企业厂子,生意能好做就怪了。这地方还不如南芬呢,好歹几个大厂子在那顶着,工人有那么多。” “这其实也不差,光部队就上万人,都是半大小子,钱能少花啦?” “不一样,部队必竟有纪律管着,花钱也是有时有晌的,和工人比不了。” 就这么闲聊着,三轮车顺着马路和铁路平行着往北慢慢走,越走越荒。等过了河,这边就完全是农村田舍人家了,一眼看出去空荡荡的。 十多分钟,三轮车晃到了地方。 车老板把三轮停在大门对面:“到了,就这。” 张清之从车上跳下来,扶着刘桂新下来,把东西拎下来提好,刘桂新掏钱付了车费,两个人走向大门。 卫兵敬了个礼:“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我儿子在这当兵。你们团里让来的,麻烦你给团部打个电话问一声行不?”张清之说了一下情况。 “叔,你儿子在哪个连?叫啥?”卫兵转身拿起电话,问。 “张兴军,通讯排的。” “哦,张叔张婶啊,你们等等啊,我打电话。兴子,出来帮拿下东西,兴军的爸妈。”卫兵冲屋里喊了一句,手上去拨号。 “你认识啊?”张清之问了一句。 “认识,俺们处的挺好的。”张兴军在团里,由其是同年兵里算是相当有名气,能打呀,干的几件事都是轰轰烈烈的,想不认识都难。 都是半大小子,在军营里又没有什么工作生计上的愁事儿,平时谁打架厉害谁训练厉害就成了谈资,哪样张兴军也没落下。 团长出训都点名要坐张兴军的三轮摩托呢,技术杠杠的。 一个瘦高的兵从屋里跑出来,笑着和张清之刘桂新打招呼,接过张清之手里的大包拎在手里。 电话打通,卫兵报告了一下,放下电话说:“叔,婶儿,进去吧,兴子你给送过去,直接去团部。” 两口子跟着兴子进了大院往里走。 还没走到团部,高团长迎了出来,热情的和张清之握手寒喧,一点儿官派也没有。 “你们这小子啊,是个好苗子,能行,就是这脾气太爆了,像颗炸弹似的,一碰就炸。” “让你操心了,实在是对不住,一会儿我教训他。” “教训什么教训,请你们来可不是教训孩子的,这事儿有点大,对方几个家里也都来了,主要是让你们几家见见,商量商量怎么处理,都是内部的事儿,大伙坐一起说说说通也就没事了。” “给人打挺重啊?”刘桂新有点耽心。 “不轻活,开瓢了,一下就开了仨。兴军这边拳击套什么的都叫我没收了,这家伙,太能打了。” “那边家里来了没?怎么说的?” “来了,早你们几天就到了,你们先去看看兴军,把东西放放安顿下来,晚上大伙见见面。放心吧嫂子,没什么大事儿,请你们来是态度问题,团里肯定也不能让你们叫人讹了。” “先看看吧,总归是把人家孩子给打了,也怨不得人家生气。” “老哥也是当兵出身吧?”高团长转移了话题,扭头和张清之搭话。 “当过几年,64年去的,在十四师六十八团,铁道部队。” “哎哟,那你可是老班长啦,我当兵那会儿可是还学习你们来着,十跨拒马河呀,都是英雄。” “我这算什么,牺牲那些才是英雄。一晃儿好几十年啦,都记不清喽。” 张清之的思绪飘啊飘啊,又飘到了那段岁月,那段常常出现在梦中的岁月,奔腾的大河,高耸的山崖,悬挂在空中凿岩的战士。 那些挂在半空中的桥梁,响彻在山间好像永不停熄的风镐声音,那道婉蜒在大山密林间的铁道线,那些埋葬在山间林里的战友。 “没有铁道兵,就没有现在的贯穿东西南北的铁路交通,没有建设兵团,就没有北大荒和西疆粮仓,没有工程兵,就没有现在国家的昌盛和大发展。 没有野战兵,就没有现在的安定团结大好局面,当兵的都是好样的,我这辈子唯一不后悔的事情就是当了兵。老班长,咱俩得找个时间找个地方喝几杯。” “我可不行,喝不了酒,沾点就醉了。还是你们野战的能喝,原来那会儿一说喝酒就属野战部队。” “哈哈哈,把我们野战兵说的像酒篓子似的,唉,脑袋拴在裤带上,酒壮怂人胆嘛,烧酒下肚,冷也不怕了,死也不怕了,端枪上去就是干他娘的,没酒怎么能行。” 说说笑笑,关系就拉近的不少,高团长陪着张清之和刘桂新到招待所安顿下来,又陪着说了会儿话就去忙了。 “这才长挺好,是个好兵。”张清之感慨了一句。 “人家都是团长了,用你评价。看看你,混来混去老百姓一个,工资都没到顶,还好意思说别人。” “那怎么的?我要是在部队呆到这会儿说不上怎么回事儿呢。”张清之怼了一句。那时候如果不是刘桂新要求,他还真不想离开部队,也不会离开。 这一辈子对他来说,最踏实也最怀念的,也就是在部队那些年了。 “不知道人家会提什么要求呢,你说小军这边能怎么处理?我听高团长的意思好像没什么事儿似的,是不?”刘桂新开始担心自家孩子。 “能怎么处理?打架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再说了,打架总得有个原因吧?小军不是撩闲的人,肯定也是他们先动的手,错不了。” “那不也是把人家打了吗?开瓢了,那够重的,放谁家能乐意?能不生气啊?” “那怎么的?打都打起来了还有空想那么多?你就别瞎琢磨啦,晚上见了面再说。” “小军在哪呢?这也没提让咱们见见,不是关起了吧?” “扯蛋,你就是爱瞎想。” 房门一开,张兴军走进来:“爸,妈。” 第311章 一年又一年 看到鼻青脸肿的儿子,刘桂新马上就不耽心别人家孩子了,心痛的开始抹眼泪。 “妈,没事儿,都是皮外伤,几天就好了,你别哭。” 张兴军劝了几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张清之和刘桂新也就心里有底了。果然不是自家儿子的错。 天下父母在孩子身上都一样,就没有没私心的。 晚上,几家人见了面,都挺激动的。 也没法不激动,必竟都是亲生骨肉,谁家爹妈不心疼自己孩子? 黄乔兴家里又哭又嚎的,张口闭口他家小子又乖胆又小,从来不惹事儿,说的简直就是五讲四美三热爱标兵一样,还是佛系生,平时连个蚂蚁都得躲着走怕踩了。 然后一张嘴就是五万八万,不拿钱就没完。 连高团长都腻了,对张清之说:“不用理他,这事儿交给我了,你们该尽到的面子事儿做了就行了。” 最后也不知道高团长是怎么从中调解的,反正要钱的事儿后来就没提了。 张清之和刘桂新也没说什么不管,必竟自家孩子把人家打了。 医药费什么的还是给出了,给买了些营养品。 张兴军带着爸妈在j河市里转了一圈儿,参观了军营,看了坦克,三口人一起照了些相片。 呆了有四五天,张清之和刘桂新返回了南芬。 (打架,还有军营内的一些,不能写了) …… 北方的夏季总是那么短暂,短暂到似乎刚脱下外套,就又要套上毛衣了。 一场秋雨一场凉,早晨的路边已经能看到薄冰,草杆儿被早霜打的枯黄没了生命,昨天还郁郁葱葱的菜园仿佛一夜之间就空荡荡的了,只有一些卷曲的残枝败叶躺在地上,在风中抖动。 家家户户又腌起了大白菜,晒豇豆茄子,山上的野果到了丰收的季节,榛子核桃,山野菜,蘑菇,大包小筐的被人们扛回来,家家户户都带着一种喜悦。 这些和张兴隆都没有任何关系,上山下河这种事儿在他的生命中是不存在的。 这个夏天,他和董玉刚他们到高丽君家去了几次,还在那住了几晚:半夜起来去山上菜地里偷杮子黄瓜。 也不是为了吃,就是纯粹的好玩罢了,被人家看地的拿着手电追着骂,大家一哄而散嘻嘻哈哈的跑。 大半夜忍着蚊虫在菜地里匍匐前进,潜伏半个小时就为了摘那几个杮子,也就只有这些半大小子能干出来了。 可怜的张兴隆还跑丢了一只鞋,第二天是光着脚回的家。 第二天去选矿厂澡堂子洗澡,他的新板鞋又被人偷了,感觉简直霉到了家。 堡子里来了架直升飞机,贴着楼顶在堡子上空来回飞了好几个来回,巨大的螺旋桨声音和带起的风扫荡了整个堡子,最后直升机升到了张勇家那边。 在大坝上菜地里降落下来,压坏了好大一片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赔钱。 满郭家堡的孩子年轻人都追着直升飞机跑,一直追到大坝的菜地里,这几百人踩坏的菜地比直升机压的要多几倍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负责。 直升机上下来一群白眉绿眼的老外,男男女女都有,拿着傻瓜相机冲着下面的人群不停的拍,呜里哇啦的说笑着,也没人听得懂。 人被政府的车接走了,直升机也飞走了,一大群人又浩浩荡荡的回到堡子里,一路上说着各自的见闻,就跟着跑一圈儿看到几个外国人,被他们说的像经历了一场冒险游戏似的。 张兴隆倒霉的又跑坏了一双鞋,鞋底掉了。 这几年的东西好像越来越不经穿了,衣服一不注意就是一个大洞,补都没法补,一双鞋穿到脚上几天不是倒帮就是掉底儿,卖的却越来越贵。 刘桂新说以后不要买浙江那边的东西,白扔钱。可是大街上大部分人穿的用的还是浙江货,一个是多,便宜,二一个好看,比国营百货里那些经久耐用的东西时髦。 每天都有江浙一带的行商走街串巷的游走在这片土地上,裤子,衣服,鞋子,卖的都比百货商店便宜。 张兴隆不知道的是,正是经过这几年的积累,劣币驱逐了良币,江浙人民陡然而富,从此走向了辉煌,至于挤垮了多少高质量的厂家,弄黄了多少耐用的商品,没有人去关心。 反正随着江浙人民的富起来,国内从五金工具到服装鞋帽,质量上整体下降了无数个档位。便宜不好用的东西充满了市场。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拧不动螺丝的螺丝刀,夹铁丝能夹翻了刃的钳子,用几天就变型推不动的儿童车,穿几天就绷线的衣服,开胶开线的裤子皮鞋走进千家万户。 …… 从那次去陈瑛家遇到肖冰,张兴隆就真的没和陈瑛再联系过一次,包括在学校里见面也是低头走开,王红霞一开始还会喊他说几句话,后来就不再喊了。 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楼上王志辉又换了对像,是一班都素的姐姐,也在技校里念职专,和陈瑛一班。 史德明还是不敢去他的女神家,张兴隆陪着他一起去了几次东沟门,去了就叫门进屋,可是一进屋平时能说会道的史德明就像上了封条一样,小脸通红吭哧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过两个人还是处上了,话说史德明长的也不赖,家里条件也算相当好,又在念技校,对于女方家里来说,这条件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那女孩儿姓刘,长的确实漂亮,和她姐姐是这片儿有名的美女,说话轻声轻气的。她家就住在陈瑛家后趟房。 而这边,张兴隆的同班同学里,陈亚杰代利刚姜泽喜王明伟姚贵亮这些人,包括孙仲科和王律斌,十多个人,就没有一个处对像的,平时连个张罗的都没有。 一群人成天凑在一起就是弹吉它,打扑克,要么就是打篮球。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好像没对像也不算是什么重要事儿了。 89年的冬天悄然来临,一年又过去了。 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化,轰轰烈烈的改革商业大潮在这个偏僻的矿山小镇只洒落了几颗水珠儿。 第312章 90年的春天 89年秋,张兴隆技校二年级,新一届的技校还有职高学生已经入校。 那俊飞终于考了进来,成为张兴隆低一届的学妹。不过两个人已经没有了什么交集,也就是见面点头说句话。 技校在招生上很有点针对性,不招收农业户口,非本厂矿子弟录取分数线会提高一大截,而女生的待遇不管你是不是本厂子弟都和外厂人员看齐。 所以每届女生都少到不足一只手,全是真正的学霸。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其实在这个时期,重工业地区的学生们真的有点冤,很多都是受了大环境影响选择了中专或者大专。 几年以后没有不后悔的,可惜没有后悔药可吃。 那俊飞家这会儿已经从七号楼搬走了,搬到了医院后面的新楼。她父亲因为工伤去世了。 工伤是个老话题,厂里的安全生产条例像一本字典那么厚,但仍然在不断的出事儿。 主要就是习惯性作业,工人每天重复着一件相同的事情,慢慢的精神上就懈怠了。 就像规定女职工不准留长发,但厂里大部分女职工都是一头飘逸的长发,没有人真的去执行规定。女人爱发是没有道理的。 然后就左一次右一次的出现事故。到处都是传动设备,风一吹发丝飘到设备上就会被卷进去,然后整个人被拖进去,自己是没有力气挣脱的。 因此受伤的人不少,但仍然挡不住女人对头发的热爱。 …… 89年平平淡淡,平平静静,不管是国内还是国际上都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中苏恢复了正常邦交关系,结束了长达近二十年的对抗。越南人民感觉有点冤。 总设计师发表讲话,要更换领导层,要年轻化,要制度化,同时要求做几件‘实事’向人民证明反腐不是说一说,而是要动真格的。 经过两岸协商,台湾开始正式启用中华台北的名称从事国际活动。 澳门回归在即,澳府宣布特赦十八岁以下的非法入境者,很多人拖家契口的前去报道登记。 张兴隆的初恋还没开始就宣告结束。 89年底,大雪覆盖了整个东北,今年的气温比往年要低一些。 张兴军所在部队奉令参加了黑河实战演习,张兴军同志的照片印上了前进报,通报表扬,授功授奖,成为标兵。 张兴军特意把印着他照片的前进报邮到了家里表功,还把团长奖励他的一支钢笔送给了张兴隆。 这个年他没有回家过,团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所有人的探亲假都被取消了。 有个战士把一支手枪藏到了大白菜里,准备探亲假的时候带回家,幸亏被及时发现了。 这个年代的火车还没有安检没有实名制,带些东西特别方便。 …… 90年的春天跚跚来迟。 五月底六月初,阳光总算是给这个东北小镇带来了温暖,人们脱下了毛衣,告别了臃肿,开始迎接短暂的夏天,这个一年里唯一能打扮一下展示一下身材的季节。 虽然它仅仅只有两个月。 技校操场边上的荒草一下子焕发了生命力,短短的几天就长的半人高到处都是。 主要还是校内学生太少,活动范围太小,放在高中或者初中哪里还有荒草的地盘儿。 随着天气的炎热,张兴隆所在年级的结业考试来到了。 说句实话,技校学生就没有认真学习的,甚至大部分老师也没有认真教。大家都是厂里的工人而已,一毕业就是同事,或许将来还是自己领导,谁也不想找那个麻烦。 结业考试就这样半开卷半开玩笑的草草了事,接下来假期就开始了,暑假。 从下学期开始张兴隆和同学们就将入厂实习。 四月中的时候,张兴隆认识了下届的一个职高生,女生,叫赵爽。 说是认识,其实是又一次见面。 是同学吕德权的姑姑家的表妹,小学的时候张兴隆和吕德权经常带着她一起玩儿。 在初中的时候她比张兴隆小一届,也是学校里比较有‘名’的学生,拎着凳子板打架的女生里经常就有她的身影,不过本人长的到是瘦瘦小小的,大眼睛,只是皮肤稍有些黑。 那是一次团委组织的集体看电影接受思想再教育活动。 技校的团委和初中高中这样的正规学校又不一样,基本上就不存在于学生当中。 活动也只是通过班主任宣布了一下,给了一堆电影票,想看的学生就去班主任那拿几张,也没有限制,大部分学生都不会去。 张兴隆没事儿干,去拿了张票。 电影是晚场,张兴隆买了包瓜子去了选矿厂职工俱乐部,同学一个也没来,或者有来的没遇到。 等电影开演了以后,身边的空位上坐过来一个人,张兴隆扭头看了看,是个女生,还认识。 “你也来看电影?” “嗯,学校给票,闲着也没事儿。” “你们也发票啦?我以为只有技校这边发。” “都发了,今天看电影这些都是发票,厂里搞的活动。” “你不是露天的吗?怎么跑选矿来了?” “我平时住我姥家,这边招生我舅给我报的名,报名了就念呗,也没什么意思,又不分配。” “吕德权现在怎么样?挺长时间没见着了。” “在市里念高中,住校,我也挺长时间没看见过他了,就是放假能回来呆几天。” 张兴隆把手里的瓜子递过去,两个人边嗑瓜子边聊天,电影演的什么完全不知道。 她说的姥姥家就是吕德权家,在下河套,厂子小门那边的平房,她姥姥一辈子嫁了两次生了十几个孩子,活下来七个姑娘一个小子,现在就和儿子住在一起。 不过是同院不同屋,老太太过自己的,平时都是自己动手种地挑水做饭,基本不用儿孙们管。 赵爽的妈妈是老太太最小的孩子,上面有六个姐一个哥。 大姨二姨三姨五姨都在丹东那边,四姨和张兴隆家一栋楼,六姨在六号楼,也是选矿厂职工,和张清之刘桂新都熟悉,关系处的都挺好。 地方小,算来算去其实都是熟人。 第313章 初吻 电影散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西北风夹着雪屑顺着河道呜呜的吹着。 俱乐部门口就是厂区公路,路那边就是河,河那边是山,厂区。 从俱乐部这里到下河套赵爽住的地方差不多有一公里,是一条直路,贴着河边一直走下去到沈丹公路再过桥,就在桥头变电塔那里。 这边算是郭家堡最空旷的地方了,笔直的河道和马路,没遮没挡,风在这里就是王者,吹的人脑门疼。 大月亮挂在天上,地上的积雪把黑暗的世界辉映的亮亮堂堂的。 “送我回家呗?”赵爽缩着脖子抄着手靠在张兴隆身边。 “行,走吧。” 两个人顺着马路往下边走,赵爽就抓着张兴隆的军大衣躲在后面用他挡风。 “小学时候,吕德权还跟我说过他有对像呢,说是你。” “那时候小呗,又不懂事儿,处的好天天在一起玩儿就当是对像了。你对处像了没?” “没处过,你处过了?” “处过。” “要不咱俩处对像啊?”张兴隆莫名其妙的就冒出来这么一句,说完自己就感觉脸上发热,幸好是晚上。 “处呗。”赵爽想都没想就答了一句。 “啊?真的呀?” “真的,想处就处呗。” 张兴隆就感觉自己一颗心哪,跳的那叫一个乱,咕咚咕咚要蹦出来的似的。 “我说真的啊,不是开玩笑。” “没开玩笑。” “那你家里能同意不?” “我没和家里说过,不知道。你家里呢?” “俺家应该不能管吧?反正没管过。”确实没管过,哥仨就没有一个处过对像的。 就这么一边走一边说话,顺着空旷的马路走到了下河套。 也不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两个人拉着手。这还是张兴隆这辈子头一次正儿八经的拉一个女孩子的手呢,手心里全是汗,到是暖和。 其实东北这边的天气说坏是坏,说好也挺好,起码冷的时候能给创造不少接近女孩子的机会。 “你手真暖和,这边,换这边。” “嗯,我不怕冷。” 过了桥,人家都掩映在各家的菜地里,菜地周围砌着石头墙夹着帐子,中间留出一条窄窄的小路,两个人并肩将将够宽那种。 这会儿两个人已经变成了赵爽钻在张兴隆的军大衣里,就这么半抱着走。 顺着公路下来,顺着菜地中间的窄道下行几十米向左转个弯,就到了吕德权家门口的胡同,这边的人家房子是对着建的,道两边都是院子大门。 吕德权家在里面这排的第一家,算是独门独院,五间瓦房,好大一个院子。 院子里有果树,这会儿光秃着枝桠耸在墙头上,院墙是石头垒起来的,向后向左一直顶到河边全是他家的菜地。院子里还有自家打的压水井,平时吃水就是自己压,不用自来水。 来到院子的木板大门前,张兴隆忽然有点舍不得分开。这可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正儿八北的有了对像。 “我到了,你回去吧,走道慢点。”赵爽抬头对张兴隆说。 她的个子有点矮,挨在一起看张兴隆的脸要仰起来才行。 “要不你把我大衣穿着吧。”这么冷的天她就穿了件小棉袄,不冷才怪呢。 “不用,我都到家了。” “那你进去吧。” “那我进去啦?” “进去吧。这得喊人给你开门哪?不对,我记着他家大门从外面能开开,有个拉绳,对吧?” “嗯,门里有根拉绳,你记性到是好。” “那肯定的,那会儿第一次见你,也是冬天,我和吕德权在他屋里玩跳棋呢,你就进屋了。也穿着件小棉袄,冻的小脸去青。就是手指头又细又长的。” “你才小脸去青呢。” “本来就是,冻着也不多穿点。完了领你玩,就在后边河套对吧?还不用我拉着,非得让吕德权拉你。我那会儿感觉你就是他对像呢。” “那会儿才多大呀,小学,三年级?四年级?你家处对像处那么早啊?还不懂事儿呢。” “那你多大开始处对像的?” “我呀?初一吧,那会儿也不咋懂,就是别人处我就处了呗。我现在还有对像呢,当兵去了。” “真的?” “真的。” “管他,走都走了,现在你是我对像了。” “那他回来怎么办哪?” “让他找我。” “那不得打架呀?” “打就打呗。” 两个人围着个大衣站在吕德权家门口就这么说着话,就感觉风也不吹了,天也不冷了。 直到院子里传来人声:“谁?谁在外面?” “我,小爽。”赵爽回了一句,推了张兴隆一把:“我舅听见了,你回家吧,明天我找你玩儿。” “明天去哪找我?” “学校呗,你不上学啊?” “哦,对,那你进去吧。” 赵爽探身到大门右上角往里摸,摸了一会儿找到拉绳,一拽,大门里面插着的销子被拔起来,大门慢慢打开。 “开了,你走吧。” “你进去吧,你进屋了我就走。” 赵爽看着张兴隆想了想,凑过来仰头抬脚,嘴唇就印在张兴隆的嘴上,亲了一下,双后伸过来抱住张兴隆的脖子,两个人吻在一起。 这还是张兴隆的初吻呢。根本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就是脑袋瓜子嗡嗡的。 一条温热的舌头舔进来吮吸,像是过电了一样,全身激棱起来,呼吸也重了。 “好了,回去吧。明天我找你。”赵爽松开手进了院子,慢慢合上大门:“走吧。” “那我走了啊。” “嗯。”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赵爽去她姥姥那边屋里去了。 张兴隆怀着万分的激动往回走,心里这叫一个澎湃呀,火热火热的。 原来处对像是这样的。 像踩着棉花一样走回家,躺在床上还在回味着。 做为一个切实的初哥,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有对像了,和那个温润的湿吻,什么她有对像,什么她处过对像,统统被自动屏蔽在脑海之外了。 兴奋的感觉压倒一切。 想着明天她还会来找自己心里就热乎乎的,就想着天赶紧亮了好去学校。 这一晚做了好几个梦,全是脸红心跳的。 第314章 家里的反对 就这么兴奋激动的过了一夜,中间醒了好几次,感觉这一晚上是一生当中最漫长的一夜,怎么也过不完,睁眼天是黑的,睁眼天是黑的。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起来梳洗洗漱,头发认真梳好,还抹了点老妈的摩丝,脸上也抹了乳液,从上到下换了一身衣服,把自己打理的板板整整的,这才出门去上学。 刘桂新和张清之看着老二忙忙叨叨的样子对视了一眼,给了对方一个会心的眼神。老二这怕是有情况了。 熬到下午放学,张兴隆慢慢腾腾的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几个处的好的喊他一起走他也没去。 “我有事儿,一会儿去街里。” 同学成群结队的走了,他这才慢慢悠悠的从教室出来,出了校门,赵爽就站在校门马路对过的大杨树下面等他呢。今天她穿了大衣和厚棉鞋。 “冷不?” “不冷,今天穿的多。” 两个人顺着马路往前走,也没有什么目的。 技校在下河套,边上是高中,要过了尾矿河那边才开始有人家,这边没有人家只有一个水泵站。 这个年头汽车也少,学生走完了马路上就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马路两边都是高高的围墙,没有大门,墙边上是大杨树,赵爽领着张兴隆往水泵站这边走了一段儿,两个人就靠在大杨树背面站着说话。 也没有什么正经要说的,就是闲聊,想起来什么说什么。 站了一会儿赵爽说累了,让张兴隆把大衣解开,垫着大衣后襟坐到树下面的雪地上,她也解开大衣跨坐在张兴隆腿上,两个大衣一裹,暖哄哄的一个密闭空间就出来了。 两个人抱着缩在树下面,即使马路上偶尔走个人过辆车也不会发现树后面还坐着两个人。再说这大冷天的也没人有这闲心。 虽然张兴隆是个初哥,昨天晚上才发生初吻,完全不知道应该做什么说什么光是兴奋。 但赵爽明显是过来人了,无比的纯熟有经验,引导着张兴隆慢慢的做些男人在这个时候该做的事情。 就在这个寒冷的春天,在料峭的冰城雪地里,在马路边的一棵大杨树下面,张兴隆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处对像,什么是女人。 这一切让他留连忘返,虽然还没有成为真正的男人,但也走了九成九。 不管干什么,有个合格的导师都是相当重要啊,少走了多少弯路。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张兴隆就陷入到了这种男欢女爱的氛围中不可自拔了,几乎除了上学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约会上。 技校周边,细河吊桥那边的山上,到处留下了他们的脚印。春寒也挡不住似火的热情。 赵爽对这一带的山川地型那是相当熟悉,哪里背风,哪里隐蔽,哪里能躺哪里能坐,每天领着张兴隆领略着这边的大好风光。虽然到处都只有冰和雪。 就在这片山上,在雪地里,张兴隆完成了从男孩到男人的转变。 这会儿他满脑子都是激情,根本就没有想过别的什么,何况,做为一个初哥,实在是对女人所知有限。 赵爽嘴里的那个对像始终也没有出现,反到是又和张兴隆说了几个处过的对像。这也是个没有心眼的。 和谁来过这里,和谁去过那边,谁总喜欢带她到哪里去。 沉浸在初恋热情里的张兴隆丝毫也没有在意。 很快,一个多月时间过去,六月份来了。 东北真正的春暖花开的季节,积雪消融野草丛生,太阳有了温度,山里间开满了小花,小河也变得透明欢快起来。 赵爽基本上不回她赵家堡的家,要么就住在她姥姥这里,要么就去她六姨家住几天。 不过,住在姥姥家的时候,就会找张兴隆玩儿,或者让张兴隆来找她。住到六姨家就不会出来,也不让张兴隆去,和张兴隆说是怕她六姨看到告诉她妈妈。 她六姨家张兴隆是去过无数次的,家里的两个姐姐一个哥哥都是从小就认识,但赵爽说不让去,张兴隆就从来没去过。 …… 考完试,放暑假了。 也正是两个人水深火热的时候,张兴隆初识滋味,恨不得天天时时刻刻的腻在一起才好。 这种变化和情绪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张清之和刘桂新? 于是有某天晚上,刘桂新终于问了出来,张兴隆也没撒谎,坦白了。 又过了几天,张清之把张兴隆叫到大屋,严肃的对他说:“这丫头不行,别处了,以后再找一个。” “为什么?我不,我就喜欢她。”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犟什么?你明白还是我明白?你现在懂什么玩艺儿?” “我什么不懂?我的事儿不用你们管。” “反正就是不行,记着没?赶紧黄了,别说惹急了我打断你腿。” “打断就打断。” 张兴隆摔门而出。 这会儿他根本不明白张清之和刘桂新为什么会反对,心里全是愤怒和不甘。 感情?爱?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也搞不清楚。 他不知道,他这会儿的心态,只是对肉体刺激的不舍罢了。 初尝个中滋味却要被强制断掉,这哪里有那么容易?人世间被迷恋能上瘾的事物很多,这绝对是最强烈的一个。 恋情变成了地下式,约会变得偷偷摸摸,却感觉更刺激。 张清之和刘桂新一天忙里忙外的,也没有时间盯着他管着他。 夏天很快过去,又开学了。 张兴隆这届仍然要在开学这天来学校报道。 不过从此不用上文化课了,班主任也换了,顾老师是带在校生的,入厂以后有专门的实习老师,张兴隆班上的实习老师姓戴,是个年轻人,二十多岁,个子能有一米八多。 新班主任和大家认识了一下,都是年轻人,也不是正规学校那种氛围,也就是打个招呼,然后给大家发劳动保护。 安全帽,手套,肥皂毛巾,劳动服,工人有的东西一样也不少。 二班这学期的实习单位是三选,实习期间的集合点在三选车间办公楼的一楼会议室。 实习没有夜班,像上课一样天天白天到厂子,星期天休息。 第315章 进厂实习 其实,实习都不能叫做上班,应该叫逛‘街’,只不过这个街换成了厂子。 一群学生分成组到车间的各个岗位上,但事实上并不允许上岗更不允许操作,就是看着,基本上就呆在休息室里也没有人管,大家玩闹说笑打扑克,反正就是混时间。 也没有人来指导或者教你怎么摆弄设备怎么操作,工人都不太搭理这些学生,活都干不过来呢你们就别添乱了。也就是去和那边的班长报个道,证明这些人来过了就行了。 和上文化课比起来,就是时间多了,也不用看书学习了,天天在厂里晃来晃去。没有人会呆足一个白班,基本上晃一晃,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回家了。 每个星期一班上所有人到三选车间这边集合,老师会过来点个卯,讲一讲安全什么的,平时连老师都见不着。 巨大的厂房里设备一级一级排列下来,最上面是球磨机。 经过粗中细三道粉碎的矿石从给料口下到球磨机里,球麻机庞大的钢铁身躯不停的转动,让矿石和里面的铁球滚动磨擦碰撞起来,用十几斤重的铁球把碎矿石再次击碎磨成粉末。 研磨过程是注水的,混和了矿石粉的水从球磨机出料口流出来,进入细筛。 细筛是塑料做成的,一排一排紧密的安装成一个斜面,矿浆水顺着筛面自然流淌下来进行分级。 筛下水流去往下一个程序,筛上水流会回去进行二次过筛。 看球磨机的岗位比较轻松,它是二十四小时不停车的,只要保证运转不断水就可以了,唯一的工作就是控制入料口,向上面细碎车间的卸料车要矿。 看筛子就有点麻烦,筛网需要定时冲洗,以免堵塞,就是隔一断时间就要过来用高压水管把整个筛面冲刷一遍。 筛子分好几级,要反复流选几道。 筛下的矿浆水一部分进入沉淀池,巨大的沉淀池是个直筑五十米的正圆形大水池,周边是立齿,搅拌车靠咬着周边的立齿行走,对沉淀池里的矿浆进行充分搅拌。 另一部分含矿水流向磁选机。 磁选机就是一个旋转的大管子一样,运输皮带从管子的中心穿过。大管子的一半沉浸在矿浆水里,利用磁性把水里的铁矿粉吸附在内壁的滤布上。 矿粉里的水透过滤布流到尾矿渠里,返回沉淀池进行二次沉淀。 吸附在滤布上的矿粉旋转到最高点时被竖起的刮板刮落,顺着刮板堆积到中间的运输皮带上,被送往矿槽。 张清之在厂里就是负责维修这些选别设备的,由其是磁选机,滤布要定期更换,水泵还有电机因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运转也是故障频频。 老维修师傅从设备旁边走过就能听出来这台设备是不是要发生问题,哪里要发生问题,但随着一批批老工人退休离厂,后来的年轻人已经没有这种功夫了。 用老人的话说,就是一代不如一代。 没办法,整个社会结构在发生巨大变化,人的心飘了,散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设备的陈旧率,原来维修达到一定标准的设备就会更换,近几年已经基本靠修了,很少进行更换。厂子没钱。 车间里有很多设备还是小日本那个时代留下来的,能运转已经是个奇迹了。 不只是一个选矿厂,整个本钢乃至整个辽宁的重工业都是这样一个样子。没有钱更换设备更换技术,只能用老设备维持。 钱都上交给国家了。 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增产,扩产,完成国家的调拨指标,大量的钢材以调拨的方式支援南方建设去了,这边一分钱也得不到。 这是一个不断累积的恶性循环,然而上面好像没有人在意这个。 于是在九十年代末,整个辽宁这个中国的重工业基地轰然倒塌,大量企业破产关闭。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工人也是要吃饭的。 做为整个八九十年代税收最重的东北没有一刻停缓的整整被抽了几十年的血,人家在改革开放在大步前进腾飞,东北在倒退,在砸骨头支援。 然后南方发展起来富起来了,开始嘲笑讥讽东北的落后贫穷。 就好像东北军纵横千里打了无数场关键的大战硬战,却从来没有人提起。 文化,教育,卫生,军事,科技,钢铁,电影,文艺,体育,在00年代以前哪一样不是东北人在撑着在奉献?然而好像没有人看到一样。 这是一件令人奇怪,讶异,更令人恐怖的事情。东北到底怎么了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 张兴隆他们这一组的人都把安全帽放在陈亚杰家里,每天早上一起去他家拿了帽子去‘上班’。 中午左右大家一起回来,再把帽子扔在他家院子的煤棚里。 大家在他家吹牛聊天,或者约着去厂里的篮球场打篮球。 张兴隆没有什么运动细胞,打篮球抢不上去,打乒乓球根本接不到球,到是对台球情有独钟,打的也算可以。 班上也有喜欢打台球的,孙仲科,王律宾,平时没事儿几个人就跑去捅几杆。 郭家堡这会儿开了三家台球室,都是一张案子那种,大理台掉袋式花球,一块钱打一把。 很多人就聚在这里赌钱,一个球一块钱或者五块钱,也有几个人打迷糊的,抽扑克牌,谁也不知道别人是哪个球,球先进完的就赢。 台球室继录像厅之后,成为社会人聚集的地方,胆小的人连大门都不敢进。 好在东北这边的所谓混社会并不会做什么扰民欺负老实人这样的事情,他们和普通老百姓完全不沾,活在自己的小社会里。 甚至走在大街上见到街坊邻居大妈大婶儿的远远就打招呼,东西重了还要帮着拎一拎扛一下,被爸妈奶奶拎着棒子追的满大街跑都是正常现像。 有几个特别有号的大混混是出了名的怕媳妇儿,不管在哪喝没喝干什么,媳妇儿一到马上什么事儿都没有了,老老实实跟着媳妇儿回家。 刘桂新说,怕媳妇的人就坏不到哪去。 第316章 正式相处 90年秋,张兴隆和赵爽也始终没断得了。 主要是他控制不住,夏天到是有一段时间没联系,怕张清之刘桂新生气,但后面赵爽一找他就没刚了。必竟是初识滋味,怎么可能有那种毅力。 再说他本身就没有感觉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就不合适了。 在劝说无效的情况下,张清之和刘桂新也就默认了。 他们之所以反对,是因为经过打听,听说这丫头在外面口风不太好,处过好几个对像了,学习也不行,将来也没工作,感觉差了点。 但是儿子就要和人家好也没有什么办法。 就这样,张兴隆和赵爽的事情渐渐又从地下活动摆到了明面上来。 其实两个人的性格也差不多,都是属于那种没什么心眼子的,在一起到也开心。 赵爽和张兴隆是同年同月出生,只比张兴隆小八天。 到了秋后,张兴隆把赵爽领回了家,张清之和刘桂新也没说什么,张清之给包了饺子,留着吃了顿饭。 这边的风俗就是女孩第一次到男方家,如果不反对就要吃饺子,男方第一次到女方家是吃面条。反正都是些吉利的寓意。 吃完饭临走的时候刘桂新给包了个红包,包了一千块钱,这是要赵爽拿回去给父母的,如果那边也同意就会收下,折一半给张兴隆包回来。如果不同意就不会收,全额退回。 有点像江湖暗令一样,也挺有意思的。 这也就算是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处上了。 赵爽除了偶尔去她六姨家以外,几乎就天天往张兴隆家里跑。 张兴隆是个胆大的,隔不久自己跟着赵爽就去了她家,到是也没反对,混了顿面条揣了五百块钱回来。 这就是真格的成了有对像的人了,而且是两家都通过了的。 赵爽家在赵家堡,住在日本楼上一片的老楼上,露天矿盖的福利房,两室的格局。进门是厨房和卫生间,左手边是小屋,住着赵爽和她哥,右手边是大屋主卧。 屋太小,连两张床都摆不下,她哥就住在靠墙用两个柜子拼成的床上,用布帘遮挡起来,赵爽住在窗口,本钢的制式铁床。 她哥要比她大一些,这会儿已经参加工作了,在露天矿,也是技校毕业。 她爸爸是露天矿工人,她妈妈是商业系统的,在赵家街面上一家小国营饭店里上班。经理。 这会儿的饭店国营还是主流,但生意已经明显不如私人经营的了,从服务到环境都相差好多。 两个人处了几个月,两边就都混熟了,你到我家我到你家也就成了平常的事情。 平时都是赵爽往张兴隆这边跑,但是偶尔她回家住的时候就让张兴隆上去。远了。 张兴隆也就跟着总去她妈妈上班的饭店吃饭。反正也不花钱。 “你们说,什么是味儿?做菜都说味儿好味不好,什么是味儿?”小饭店的厨师年纪不大,二十多岁不到三十,瘦小瘦小的,特别爱说话。 “什么是味儿?味素呗。”赵爽妈和两个服务员还有赵爽坐在桌子边上打扑克。也没有客人。 “不对,是盐。盐就是味儿。” “胡说八道,盐是咸淡,怎么成了味了?” “盐就是味儿,要不一会儿吃饭我不放盐你试试,只放味素。” 张兴隆站在炉台边上看厨师炼油渣,也跟着点头:“我也感觉是盐,不放盐什么东西都没味了。” “你过来。”赵爽叫了一声:“傻乎乎的,你哪伙儿的?” “啊?我就是说事儿啊。” 两个服务员笑起来。 吃饭的时候,饭店里打更的老头也会来跟着一起吃,吃完饭大伙下班他上班。 老头儿有很严重的帕金森,两只手抖的像装了弹簧一样,得两手使劲抓着筷子,努力的递到嘴里,还得伸嘴去找,吃一口菜看着那叫一个费劲。 大伙都嫌他夹菜甩的到处都是,让他自己在一边单独吃,厨师也会特意给他做些好夹的菜。到不是嫌弃,都对他挺好的,确实是甩的到处都是。 即使是这样,老头每顿饭还得再来二两。 每到吃饭的时候赵爽妈就会说一通:“你这个老死头子啊,都抖成这样了就别喝了呗,越喝越抖。” “习惯了,没几年活头了,不喝干什么?”老头毫不在意。 吃完饭,饭店关门,大伙下班回家。 边上私人开的饭馆正热闹,正是上人的时候。 “看那边饭店生意多好,现在在外面吃饭的越来越多了。”赵爽妈有点羡慕。 “那咱家也开一个呗,又不是不会开。”赵爽挽着张兴隆走在赵爽妈边上。 “开一个你们干哪?一天又馋又懒的,那一天天活可多了去了。” “我干,我收钱。” “婶儿,我也能帮着干活。”张兴隆赶紧表态。 “琢磨琢磨吧,到是能行。就是家里没个干活的,你和你哥谁能行?” “我肯定能行。”赵爽举手表态,非常坚决:“我什么都能干。” “就你?饭都不会做,也就是二民能看上你,死懒死懒的。” “他会就行了呗。”赵爽抓着张兴隆的衣袖和自己妈顶嘴,一点儿也不在意。 她确实什么也不会,做饭洗衣服收拾屋,从小什么也没干过,姨也多哥哥姐姐也多,是这个大家子里最小的,从小宠到大。 有点被宠坏了的感觉。 过了半个多月,经过考虑和商量,赵爽妈还是决定自己干饭店。 虽然赵爽爸就是个普通工人,但是在露天人头比较熟,关系挺多的,这就是坐地户的优势了,一出门这个能行的那个小领导全是从小光屁股一起长起来的。要么就是同学。 也不知道是托的什么关系,把矿里建安公司的饭店包下来了。 那是个大饭店,在整个南芬这一片儿都能排到前面,是一栋两层半的小楼,独栋。左边是副食百货,后面就是菜市场。离着赵爽家也没多远,走上去几分钟。 饭店带了三个工人,一个面案一个水案一个服务员,厨师是赵爽妈在自己系统里找的,比较有名气。 就在秋天的最后这么几天,事就定下来了。 第317章 老五来了 赵爽妈带着饭店的工人,加上赵爽张兴隆,六个人把承包下来的饭店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彻底的来了次大扫除,满是泥污的地面和楼梯擦的锃亮。 原来太脏了,用热水滚烫,用洗衣粉钢丝刷刷,整整干了两天。 选了个日子放了挂鞭炮,赵爽家的饭店就这么开业了。 张兴隆和赵爽成了饭店的编外员工。 赵爽的学也不上了,天天在饭店帮忙,张兴隆这边只要有空就跑上去,帮着买菜抬菜,端盘子递碗什么的,收拾桌子搞卫生。 因为家里关系比较多,厨师找的也好,很快饭店的生意就好起来,天天忙到晚,有时候太晚了张兴隆就不回家了,饭店里有个打更室,就住在里面。 …… 生活一路向前,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有一丝停顿。 冥冥中好像有一个什么在左右着这个世界,但是好像它太过于随性,不会因为你努力付出就给你应得的,也不会因为谁奸诈险恶就给他不好的。 这是个没有道理的世界。 在这年冬天,曲表姐去世了。 一个坚强勇敢乐观向上的残疾人,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亲手打造了一个温馨温暖的家,富足安乐,有一个聪明伶俐乖巧的儿子。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这么突然。 忽然之间曲表姐就病倒了,乳腺癌,然后没有几天就撒手去了。走的没有一丝留恋。 留下了一个破碎的家,一个还没懂事的孩子,还有几万块的存款。 刘桂新和张清之去送了最后一程,回来以后刘桂新有点伤心。 “这个大丫呀,好不容易熬的要出头了。你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了那么些钱,也不知道是给谁攒的了。” “想这些干什么,没用的事儿。”张清之也不会哄人:“都是该着的事儿,有什么办法?命呗。” “你滚。” 过了没几天,几场大雪过后,曲姐夫把两个人原来住的房子卖了,到下坎机修厂办公楼门口重新买了房子,还是一楼,带个不小的院子,院子口上有间砖房。 他带着儿子搬了过去,把缝纫铺就开在砖房里。 又过了没几天,他又从农村找了个大姑娘回来,结婚了。 对像是个健康人,长的一般,胖乎乎的大体格子,家里太穷了,吃不上穿不上的,残疾人二婚她也不嫌,只要能进城就好。 这事儿把刘桂新气的够呛,在家里又是骂又是抹眼泪的,告诉张兴隆他们几个,谁以后也不准去南山曲表姐家里,以后就断了,不来往。 结果过年的时候,曲姐夫自己来了,带着孩子和他的新媳妇儿。 这会儿他已经显出老态了,必竟不是正常的健康人。头发花白,一脸的褶子。 “姑,我不是急着找媳妇儿,文超这么大点,我得找个人照顾他,你看我这样,走道都走不稳,照顾孩子不行。你放心,我都和她说了,我不求她别的,好吃好喝好穿给着,把儿子给我伺候好。” 刘桂新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把小文超抱在怀里:“不用和我解释,都是该着的事儿。日子还得过,好好过吧,把孩子养好就行,健健康康的长大。将来有点出息。” “那姑你放心,这孩子将来肯定有出息,太聪明了。”一说到孩子曲姐夫又飘了,开始神吹。 他这个人没别的缺点,就是喝点小酒好吹一吹。 虽然曲姐夫也来做了解释,话也说明白了,但是这事儿到底在刘桂新心里有了疙瘩,两家人渐行渐远,开始没有那么亲近,平时也很少再去帮忙了。 今年这个年,张兴军回来了。 小蛟虽然很久很久没见到过张兴军了,但是仍然记得,激动的呜呜的像小孩子哭一样往身上扑,小便都失禁了。 然后大伙就发现这条小狗的一个秘密。 这家伙不咬当兵的,只要穿着军装的人那就是它的亲人,干什么都行,给什么都吃。 和张兴军一起回来的战友来家里拜年,它一个也不认得,但是和谁都亲。这就是一条天生的部队的狗。 今年这个年,家里也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张清之的五弟,张兴隆哥仨的五叔背着大包小裹的找到了家里。 地址他是管张兴隆的四叔要的。 张清之这些年也就是和家里老四一直还有联系,平时通信,有时候会汇点钱过去,让老四帮帮老六什么的。 老四是个憨的,两口子一点儿心眼也没有,就是实打实的过自己的日子,靠地里刨些食儿出来。他有个搭炕的手艺,偶尔会有人过来找他搭炕,算是能挣几块钱外快。 日子过的紧紧巴巴一无所有。 这几年正是农村和城市之间的差距越拉越大的时候,农民几乎挣不到钱,一年下来能不倒欠生产队就要谢天谢地,吃饱穿暖就是全部的生活需求。 随着城乡差距的增加,前些年还感觉城里吃不饱什么都要钱的农村人开始贫穷下来,城里人开始富裕,开始出现万元户,经济越来越活跃,而农村毫无变化,死气沉沉,税收沉重。 偶尔老四会过来到张清之家里一趟,带来些农村的东西,带一些需要的什么回去。 但张清之从来也没想过老五会在要过年的时候到家里来。 刘桂新板着脸不吱声,就好像没见到这个人。 张清之心里就挺复杂,这是自己的亲弟弟,但是当年的事情例例在目,那又怎么可能忘得了? 老五进了屋二话没说,扑嗵一声就跪在了刘桂新面前。 “三嫂,当年是我不懂事儿,小,说话做事确实过了,我现在给你下跪道歉。 这么些年了,我们也老大不小的,三哥都快五十了,我也四十多了,这么些年,从我爸走到现在亲哥们之间都没走动过。 现在岁数大了吧,总想起以前的事儿,越想越不对劲儿,三嫂,我就是来给你道歉的,亲哥们不能真就这么断了。 我大哥走的早,现在就剩我们五个,老六还是个哑巴,关系不能断在我手里,三嫂,你打我骂我一顿都行,只要你消了气儿。 到什么时候三哥还是我亲哥,我是你们亲弟弟。” “我打你干什么,骂你干什么?”刘桂新抹着眼泪坐在床上:“那会儿那么难,我没求你吗?你三哥没求你吗?你是怎么做的?怎么说的?你忘了我可没忘。” 第318章 90年代的初始 吵吵闹闹,痛哭怒骂,但亲兄弟就是亲兄弟,谁也断不开。 最终刘桂新还是选择原谅了老五。 必竟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现在过的也挺好。 她也不想让张清之难做,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估计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他早就忘了,从来都是只记别人的好不记别人的仇。 而且,老五说的也对,岁数也有这么大了。 老五获得了三嫂的原谅,高高兴兴的背着刘桂新张清之给他准备的东西回去了。 这边一家人开开心心热热闹闹的过年。 过了年,张兴军和战友回了部队,90年就这么走完了。 八十年代彻底成为过去,崭新的九十年代到达。 刘桂新和张清之已经还清了所有债务,家里越过越好,正期盼着美好的未来。 这一年,张兴军还在部队上,已经成为了一名真正的军人。 张兴隆技校二年级,实习。 张兴兵初中二年级。 这个家怎么想,未来都充满了阳光,充满了希望。 张清之这个年过得也特别开心,兄弟之间的种种往事都翻过去了,必竟是血肉至亲,始终在心里压着的一些东西烟消云散,以后能正常往来了,这就值得高兴。 张兴隆现在过年又多了一项任务,去对像家拜年。 今年刘桂新给准备的拜年礼是两瓶酒,两盒糖果,两盒糕点还有一对野鸡。 野鸡这东西现在在城里可是好东西,已经难得见到了,价格年年上扬都是有价无市。这一对还是老五给带过来的,农村大山里还有,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得到了。 张兴隆提着东西兴冲冲的去赵爽家拜年。 饭店春节关门,从腊月二十八关到初九,初十才重新开业。 今年赵爽家开了饭店,虽然只做了半秋一冬,也是赚着了钱,这个年过的也是开开心心宽宽措措,给张兴隆包了个一千的红包。 结果回来红包就被刘桂新没收了,等下赵爽要过来回礼,风俗是婆家翻倍,这一千还得给包回去。 平时张兴隆技校那边的工资刘桂新也从来没要过,都是由着他自己花,这一千要的张兴隆一声也不敢吱。理不直气就不壮。 过年,难得的所有人都能休息几天,东北这边的生活节奏在整个八十年代都要比南方地区快不少,必竟经济摆在这里。这会儿还是老大哥呢。 像平时就算是亲近的家庭也是很难得有时间聚一聚玩一玩的,打麻将什么的耗时间的东西更是难得凑齐人手,甚至大部分人都不会。 大部分人凑在一起也就是打打扑克,或者下象棋,几乎没有赌钱的,就是斗个输赢。 家里这几天人且不断,曲姐夫带着新媳妇儿和张文超来了,小舅带着舅妈和他家孩子也来了,他家是个女儿,叫格格,长的漂亮聪明,乌黑的大眼睛眨呀眨的,小嘴能说会道。 还有以前的老邻居,史德明家,黄娘家,徐娘家,关姨于姨吴姨邹姨,反正刘桂新的社会关系那是相当广,还都处的相当不错,逢年过节大伙都有走动。 在郭家堡,除了小孩子,就没有几个不认识刘桂新的,都叫一声大刘,或者刘姐。 …… 年过完,学校又开学了,张兴兵和毛军几个同学又开始了每天的征程,一天来回走六公里上学。 张兴隆接着在厂子里混日子。 这学期二班的实习的车间是五选,比三选要远一点儿,不过这边是新厂,厂房空间和休息室都要宽大不少,呆起来到是比三选那边舒服。 还是老样子,工人干自己的,实习生玩自己的,互不干扰。 张兴隆和赵爽现在就算是彻底定下来了,就等着到岁数结婚,两家人都默认了。赵爽家开着饭店,有时候缺了什么菜就叫张兴隆从家里带上去。 其实买不了多少,表达的是个心意。 肯定也有在亲家面前显摆显摆的意思,你看,我家开着大饭店了,你还是摆摊的,别看你儿子是全民,我家也不差。刘桂新也不计较,要什么菜就挑好的给拿过去。 儿子大了不由娘,一切都得往让孩子好的方面去想,去做。 东北的春天最难熬,是一年当中最冷的几个月。 不是温度低的冷,这会儿气温相比数九那会儿要高一些。是那种刺骨的冷:春天融雪会吸收大量的热量,这种寒冷是直接沁到骨头里去的。 有句老话叫春捂秋冻,秋天的冷在皮外,春天的冷伤人,必须得捂严实点。 随着天气一天一天变暖,郭家市场上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去年还空着一大半,今年差不多就满了,连边上的门面房都被租了大半出去。 同样的生意做的人多了竞争就大起来,就变得不好做了。 都想留住客人,秤得高高的,东西挑好的,还得抹零去整的偷偷在价格上较劲儿。 刘桂新就和张清之合计着,是不是转转行,可是转行又能做些什么呢?郭家这个地方太小了,别说郭家,整个南芬也就是那么一点点大,也就是几个厂矿的工人。 整个郭家堡子,完全就是靠着选矿厂。 就像整个本溪市完全就是在靠着本钢生存一样,这是重工业地区的特点。厂兴市兴,厂衰市衰。 缝纫店的活这会儿也不能做,年轻人已经没有人会买布做衣服,各种时髦的新潮衣服满大街满市场都是,各种化纤材料数不胜数,棉布毛料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 而且厂子还会发工作服,一年冬夏三套,很多工人平时也都是穿着工作服,耐脏耐磨也不掉价。这会儿工人的地位还有那么高。 张清之偶尔回老家一趟看看兄弟,连哑巴老六都比划着要本钢的衣服,要带本钢标志的。 张家堡那边也有了变化,很多人家拆掉老黄泥草房盖起了红砖瓦房,以前用树杆夹起来的帐子也被红砖墙代替,村里有了卖店,再不用打斤酱油也得跑十几里地去法台。 也通了公交车,从市里到县里的长途车,一天两趟经过堡子。堡子里的年轻人都去了县上或者市里挣钱,没有人愿意留在家里种地。种一年赔一年。 张兴隆的二大爷,四叔,五叔都盖起了新房子,修着大院子,不过四叔的日子过的明显比兄弟差很多。 只有老六,还是河边那一间半草房,一个哑巴,自己能养活自己就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张清之本来还想着是不是找人给老六说个媳妇回来,后来被刘桂新劝住了。不是不想管,一个哑巴,又穷,就算是找来了以后怎么办?有了孩子怎么办? 第319章 家和日子 老六的事儿不了了之了,给拿些肉油米面过去,带几件厂子的工作服他就特别的满足开心。 老五家不在张家堡,当初从部队转业回来老五去了对像家那边落户,在四道河子,离张家堡这边十五公里,到是离偏岭那边近些。 平时买菜买肉也是骑自行车跑近十公里去偏岭镇上买,平时家用的小东西到是不用跑那么远,红光村就有,离四道河子近五公里。 对于农村人来说,五公里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近着呢。 不过这边比张家堡要好不少,平地良田多,公交车早早就通上了,去哪都方便。 老五在这边盖了五间红砖瓦房,修了大大的院子,媳妇儿也是个能干的,家里日子过的有声有色。 老五是上过战场的,右侧耳朵因为长时间使用火箭筒基本上失去了听力,也是立过功得过奖的军人。 和老二一样,本来可以进城留在城里,但那时候城里穷,吃不饱,退伍后被张玉生留在了农村。 谁知道沧海桑田世事无常,转眼间城市和农村位置上来了个大调转,城里已经富起来了,这边还在土里挣扎。 到是被张玉生满眼的看不上赶的远远的张清之这会儿成了兄弟中过的最好的一个。 老二张清繁那个尖刻的媳妇儿这会儿已经去世了,死因和她婆婆,张玉生的老婆一模一样,肝硬化腹水。 打一针要几百上千,一个农户人家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来治病?就在家里挺着熬过去了,肚子胀的像怀了几胞胎。她的死把她家老三打击倒了。 她家里四个孩子,三个小子一个姑娘,老大张兴宏当兵,一直在部队上,混的有声有色。老二张兴伟早早就缀学在家里务农。 老三也叫张兴兵,和张兴隆同年出生,比张兴隆大一个月。 本来学习挺好的,性格也挺开朗,妈妈一死马上就崩了,人也变得沉默起来,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姑娘张颖是老三,初中念完就呆在家里洗衣做饭收拾屋院。农村的女娃子是相当辛苦的。 张清繁基本上不管家里,不只是事儿不管,钱也不管,地更是不管。他就基本上就干过什么农活,身在农村却有一颗城市里的心。 当初被张玉生叫回来那是相当的不乐意。 媳妇儿一死,张清繁很快他就又找了一个,不过没娶回来,他自己带着新媳妇儿就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反正连家里孩子找他都挺不容易的,今天在北甸,明天在市里,反正就是不在家。 这个家基本上就靠着老二张兴伟和老三张颖支撑着,一个种地一个伺弄家里养猪养鸡,供着最小的张兴兵。 张兴宏远在吉林白城那边当兵,一年难得回来一趟,不过钱物到是不少,是一个负责任的大哥,在这个半散的家里基本上充当着父亲的角色。 虽然上一辈之间有些不愉快相互也不太来往,但是张清繁家里的四个孩子和张清之家里的三个孩子之间相处的还不错,也常有来往,关系走的挺亲近。 老五过来道歉接受了刘桂新的原谅以后,两家人也是常来常往,家里的孩子之间也亲近起来。他家大孩子是个姑娘,比张兴兵还要小一些,这会儿还在小学。 二孩子,呃,不知道。 两口子就想要个小子,可是生一个是丫头,生一个是丫头,除了老大张敏留着了其他的都给了别人家。一直到终于生了个小子。 取名叫张兴健,就希望他健健康康的。已经不知道是老几了。 张清之的大哥去世的早,家里的孩子跟着妈妈走了,原来小时候还会到张家堡来玩儿,大了以后来往就少了,来过南芬有那么一两次,要钱要东西。 老四家就一个儿子,叫张兴伍,平时基本上没有什么交集,没有来往,老四来回到南芬也没带过孩子。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人和人家和家之间靠的就是来往走动,长时间不走动,就是血脉至亲也就是那么回事儿了,真的还没有邻居来的更亲切一些。 虽然说张清之刘桂新两口子现在小日子过的有声有色红红火火,孩子这会儿也看到了头,起码两个全民,已经不用再操心什么了,但必竟也就是个普通工人家庭,对这些兄弟们能帮上的也是有限。 过日子最终还是得靠自己,靠双手。 刘桂新这段时间一直在琢磨着做什么的事情,卖菜的人多了,大家都挣不到什么钱,她想换个生意。 可是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合适的事情做。 “先将就吧,再看看,要是不想卖菜就歇一阵儿,这几年也是累够呛。” 张清之在一边劝。他是个知道满足的男人,没有什么高大上的想法,家里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有吃有穿他就非常开心了,从来也没有和谁比一比什么的念头。 洗衣服做饭伺弄孩子照顾老人,里里外外家务全包,一年一年的重复下来他没有任何怨言,反而是乐在其中。还有什么能比眼看着日子越过越好更开心的事情呢? 孩子一天一天健康的长大,马上都有了工作,债没了,人都在,老人也是没病没灾的,多好。 “我找找那谁,商量商量,以后夏天就出去跑货,冬天再出摊,行不?” “哪谁呀?” “徐杰,她胆子大,也有闯劲儿。” “你问啦?” “问了。平时在市场没事聊天儿呗,王胡子,老关,徐杰这些我都问过。” “徐杰答应啦?” “嗯,她想去折腾折腾。那丫头胆比我还大,劲头也足,再说我们俩出去也得劲儿,都是女的方便。” “怎么不自己跑了呢?那会儿不是挺能耐的吗?” “不行,不敢了。上次是真弄怕了,你说要是那一地杮子烂地里是不是完了?而且到一洞桥我一个人也不能行,里里外外的照应不过来。 两个人正好,什么都能分担点,出门在外也有个照应,一个人总是担惊受怕的,你以为外头那些人都那么老实啊?” “行,你琢磨好就行,我是都支持,让咱干啥就干啥,一切行动听指挥。” 第320章 毕业了 于是事情就先这么定下来了。 也确实找不到什么别的能干的好干的。 很快春暖花开。虽然东北的春天来的比较晚,但终归还是要来。 五月份的风还有点凉,早晚还是挺冷的,但已经山青水绿草长莺飞了。 山上郁郁葱葱,野杜鹃开满山梁,山阴里的积雪还没有化完,但挡不住小草顽强的钻出土面。 周边田野里开始烧荒翻土耕田,休养生息了一个冬天的黑土被铧犁翻起来,散发着幽幽泥土的芬芳。 采摘早春野菜的人们活动在山坡树林田间地头,三五一伙的,不时就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工厂这边是没有任何变化的,年复一年的模样,时间在这里好像静止了,三百六十五天不间断也不会有任何变化的机器轰隆隆转动的声音。 工人们麻木的上班下班,交班接班,几十年如一日的重复着一模一样的事情,不会有一点点变化。 下了班,睡觉,吃饭,如果还有一点儿时间就几个工友约在一起打打扑克下下象棋,或者喝点小酒,天南海北的唠一会儿,这就是全部的娱乐休闲了。 长白班的人看倒班的人是天天在家,好像特别悠闲,倒班的就羡慕长白班的有着固定的作息时间,每天晚上不用折腾还能歇一个礼拜天。 倒班是一种苦逼式的生活。每天都在上班,随时走在上班的路上。 倒四班的上八小时休二十四,天天在上班,除了补觉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时间了,想干点什么就得硬熬着,大半夜人家都在休息这群人拎着饭盒去上班。不论冬夏。 三八制的是上十二休二十四,连上两天可以在家里呆一整天,不过上班的时间延长了,两个班等于四班倒的三个班。 选矿厂主要是三个工制,碎矿车间的倒四班,选别车间和保卫部门中三八,所有车间的检修组上长白班。 其他的所有工段工队科室和领导干部都是长白班。 粗中细三个碎矿车间,二三四五选四个选别车间,技校实习的学生一共两个年级四个班,不到一百五十人,就分散在这七个车间里,平时除了本组基本上看不到其他人。 选矿厂没有一选车间,当初支援关内建设,一选车间被连人带设备整体迁走了,就是现在的邯郸钢铁厂。 像这样迁走的厂子、车间在整个东北多如牛毛,从钢铁治炼到电业水力,铜铝钢金银建筑包含设计机械制造,还有一些院校,几乎包括了工业体系的全部方面。 辽宁是工业的老大,虽然迁的多,留下的也不少,黑龙江直接就从全国工业第二大省变成了农业第一大省,当初搞黑龙江工业,从辽宁迁了不少厂矿过去,然后又迁到了关内。 国家在那个年代花了近三千亿搞大迁移,从辽宁,黑龙江往关内迁。上海也被迁了一些。 这些迁走的厂子不管是技术还是设备还是生产能力在当时都是拔尖的,甚至很多都是国际一流,迁移后因为没有工业基础死伤大片,有很多甚至都没能重新建设起来。 或者水土不服没有生产条件慢慢死掉,到现在,当初迁走的企业厂矿院校存活率百不足一,一千一百多家企业科研单位和院校,现在活下来的也就是几十家,不过都是赫赫有名。 这次大迁移大大成就了西部地区的工业发展,重庆一地就占了十几个,长安建设嘉陵重钢,大江望江珠江,川维川仪红岩,西铝,还有铜电水力各个方面。 现在最负盛名的长安厂,当初从辽宁迁到黑龙江,又从黑龙江迁到重庆,几番波折。 其他的还有十堰汽车工业,陕西飞机工业,第二重机,攀枝花和酒泉钢铁,六盘水和贺兰山煤炭,洛阳玻璃等等。 像安顺遵义汉中洛阳张家界西安达州都匀成都张家界广元长沙……,现在引以为傲的工业企业包括一些高级院校都是这次迁移的成果。 就算这样,东北工业仍然是全国第一。同时上缴税收第一,农业产量第一,体育文艺第一,科研教育第一,方方面面,从建国持续到九十年代末。 改革开放,国家大力兴建南方沿海,东北更是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税收全国最重,上缴近万亿,还不包括各种物资人力的调拔支援。 最后却只落得个****,一贫如洗,变成关内人民潮讽贬视的地方。 90年沈阳一个市的财政税收抵过广东全省。 然而政策上的巨大倾斜让东北无力回天,只能不断的后退,倒退,吃着老本看着关内各地蓬勃发展。 没有资金。 到九十年代末,大量企业厂矿设备陈旧生产力低下,各个方面发展资金不足。东北轰然而塌。 就是这样也仍然没有降低税收标准。05年在广州经营饭店两百平米以下免税,而辽宁二十几平的小吃部一个月要交两千多各种税费。 这就是差距。 …… 91年的人们,并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会变得怎么样。 这会儿老百姓日子越过越好,一切充满阳光,民间欢欣鼓舞,企业展翅高飞。 本钢已经连续上调了几次工资,工人们越发的富足了,小日子过的美美的,青菜水果进入千家万户。 六月是毕业季。 张兴隆这一届学生终于熬完了实习期,要分配进厂正式成为全民工人了。 学校和厂子都搞了一些活动,演讲比赛,歌咏竞赛,然后发毕业证,正式到厂部报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赵爽怀孕了。 张兴隆虽然已经参加工作,但年纪还小,91年这会儿他才十七周岁而已,比同学小两到三岁。平时大家嘻嘻哈哈玩在一起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但一但遇到较真年纪的问题就歇了。 本钢执行的是自己的计划生育政策,鼓励晚婚晚育,有着各种奖励。 到达法定年龄虽然可以结婚,但不能要小孩。 要生小孩,男方要满二十六周岁,女方要满二十三周岁零九个月,这是红线。 第321章 那什么,那个啥 赵爽拽着张兴隆去医院偷偷做了检查,确认了事实。 张兴隆晚上和张清之刘桂新坦白。 吃晚饭的时候,张兴兵早早爬拉完跑小屋和同学玩去了,张兴隆鼓起勇气期期艾艾的张了嘴。 “妈,那个,啥,赵爽吧,她她她,那啥,怀孕了。” “哦。啊?”刘桂新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了:“真的呀?” “嗯,去医院看过了,昨天去的。” “瘟大灾的死孩子,这叫什么事儿啊这。她家里知道不?” “没说呢,这不先和你们说嘛。” “怎么整?”刘桂新扭头问张清之。 “怎么整?能怎么整?这刚分配班还没上呢。再说也太小了。”张清之也头疼,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领着去做了吧,这个留不住。” “几个月了?”刘桂新转过头问张兴隆。 “说是有三个多月了。” “啊?”刘桂新的筷子终于掉了,也顾不上捡,把剩的一根往饭桌子上一扔:“这怎么才说呢?” “才知道啊,昨天才去检查的。我原来也不知道啊。” “你说你这话说的,像个傻子似的。”张清之皱着眉头看了二儿子一眼:“怀孕了能不知道啊?” “我真不知道。” “赵爽也不知道啊?”刘桂新问了一句。 “她就感觉这段时间有点不舒服,这不昨天去检查了嘛。” “两个傻子,胆还大。”刘桂新无奈的看了看张清之:“这事儿和人家家里说不说?” “怎么说?好事啊?我可没这脸皮去说,要说你们去说。”张清之低下头生气。 “那瞒着吧。”刘桂新想了想说:“张不开嘴。二民你什么也不懂啊?不知道那个,啥,能怀孕啊?学都上哪去了?怎么不想点办法呢?” “学校也不教这个呀,什么办法?” 这个年代的年轻人懂这方面知识的真心不多,关键是没地方学啊,家长不好意思给讲,书上没有,电视报纸什么时候说这个了? 南芬这小地方连个宾馆都没有全靠钻山,可以想像这个大环境是什么样的。 而且这个时代连药房都没有,平时打针吃药全得去医院。而且医院计生科也不对没有结婚证的人。 厂子计生办到是什么都有,都发,也不要钱,但也是针对结了婚的,还得特意去找人要,没人给你送上门。 “吃饭,吃完饭再说。”张清之去厨房给刘桂新重新拿了一双筷子过来:“饭还能不吃啦?怎么的也得办。” 刘桂新接过筷子叹了口气。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 张兴隆起来去打开门,吴姨笑着走进来:“你家这刚吃饭哪?” “可不嘛,今天晚了。你怎么这会儿跑过来了?”刘桂新挤出一副笑脸。 “闲着没事呗,在家呆着也没事儿,老爷们喝酒去了,儿子在你家,你说我干什么?”她家儿子叫孙小东,和张兴兵同学,天天泡在一起玩儿。 本来就认识,再加上儿子天天守在一起,吴姨和刘桂新的关系就处的特别好,走的近。 其实认真想想,孩子大了以后,大部分做父母的社会关系就和孩子有了联系。 “进来坐吧,我还有几口。”刘桂新招呼吴姨。 “没事儿,又不是外人,你吃你的。你是真享福,天天吃现成的,我一天班上忙道完回家还得伺候那爷俩。” 吴姨个子不高,胖乎乎的,性格特别开朗,愿意说话,大嗓门子,她老公叫孙迁,是选矿厂的小干部,人面挺广的,瘦瘦高高梳着小分头,老帅老帅的。 “这不是没办法嘛,我一天哪有时间管家里。我要是像你似的在厂里上班肯定也不用他在家里。”刘桂新解释了一句。 在本溪这边,女人不做家务不伺弄孩子会被外面人笑话的。其实不会做饭做不好家务的女人不少,就是出去都不会对别人说。不好意思。 “可拉倒吧,你就是有福。俺家孙迁要是能赶上你家老张一半我做梦都能笑醒。那爷俩才是纯大爷,天天吃了往那一躺,什么事儿都不带伸一下手的。” “那你一天不也过的挺美的?” “我还天天哭啊?”吴姨自己扯个凳子坐下来。 小屋门一开,孙小东和张兴兵的脸伸出来:“我就说是你妈吧?”张兴兵一脸得意。 “妈,你怎么跑来了?” “我还不兴来呀?玩你的去,我找你张姨唠嗑。” 俩孩子又缩回去关了屋门。 “对了,”张清之看了看吴姨:“老吴不是在计生办嘛。” “对,给弄点那啥回来。”刘桂新接过话茬。 “啥?”吴姨有点懵。 “那啥呗。”刘桂新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套套什么的。 这会儿的人没有人好意思直接谈论任何这方面的话题,到是在厂里男男女女平时开玩笑那是什么都敢说,一回家就老实了。 “老二,对像怀孕了,你说头疼不?”张清之叹了口气,放下碗筷。 “啊?真的呀?老二多大了今年?”吴姨看向张兴隆。 “十八,虚岁,有办法没?”刘桂新也看了一眼二儿子。 “十,十八?今年这不就上班了吗?这么小?没办法,我又不是厂长。平时那啥没注意点也,你俩也没教一教啊?” “怎么教?你教啦?”刘桂新匝了匝嘴:“三个来月了,你说,气人不?” “妈呀,那做都不做了了,得去医院住院了。真是能作,二民平时瞅你挺老实的,怎么一作就是大事儿呢?” 张兴隆低头不吱声,默默的吃饭。 “唉,”刘桂新叹了口气:“那边家里还不知道呢,你说,怎么说?说不说?” “说什么说。”吴姨拍了下腿:“这事好说不好听的,悄悄去市里做了得了。明天我给拿点那什么回来。二民,以后得小心点,听着没?” “嗯。”张兴隆点头答应。心里琢磨妈妈和吴姨说的,那什么,到底是什么。 “算了,别想了,年轻人都这样,能板得住啊?以后明白了就好了。”吴姨开导了刘桂新一句。 第二天晚上,吴姨给拎了一兜子套套过来,足有好几十个:“以后记着用这个,用完再管我要。” 张兴隆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兴奋,红着脸接了过来。 “分哪去了?”吴姨问。 “细碎,七月一号报道。” “妈哟,你爸没找找人哪?怎么分那去了呢?” 第322章 分配 刘桂新领着张兴隆和赵爽去了市里。 市妇幼医院。 怀孕三个月就得做引产手术了,需要住院。 挂号,检查,办住院手续,分到病房。 一屋四个床,满的,好像这家医院的生意特别好,屋屋都是人,走廊里飘浮着一股子说不来的味道,腥膻的味道。 同屋的病友都是结了婚的,两个三十多岁,一个四十多接近五十岁。 四十多岁那个是个农村人,大嗓门,说话直来直去骂骂咧咧的,是戴环意外怀孕,得遭不少罪。 张兴隆他们住进来的时候这个大姐已经做完手术在观察期,也算是做月子,头上蒙着毛巾风风火火的,一顿饭要吃一小盆小米粥加七八个鸡蛋,吃的满屋子人目瞪口呆。 一天也没事儿做,她就守着饭点儿,老公来晚几分钟她就开始骂:“打算饿死我呀?送个饭磨磨蹭蹭的,舍不得还是懒得跑?嫁给你可特么倒了霉了,遭多少罪?以后我特么要是再让你碰一下我跟你姓。” 边上大伙就看着笑。其实看她和老公关系挺好的,就是嘴上厉害。 住院做引产手术,就是人工提前把孩子生下来,要打引产针,催产素什么的,人工制造出生小孩的状态,然后把成型的胎儿自然生产出来。 过程和遭遇和真正生小孩也并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具体的时间上因人而异,都不一样,就是打了针住在这等着,每天检查,一直到生了为止。 刘桂新不可能守在医院,家里还一摊子呢,就两头跑,下午回去早晨过来,像工人通勤似的,张兴隆每天在医院陪着赵爽。 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感觉挺好玩一样。必竟都才只有十七岁。 一个多星期,赵爽这边才终于有了反应,开始肚子疼,也开了指,等到生完回到南芬,已经过去十几天。 引产也是生了一次孩子,虽然不能大张旗鼓,月子还是要做的,赵爽就在张兴隆家里住了下来。反正她回不回家在哪去哪的她家里也不太管。 很快,张兴隆进厂报道的时间都到了。 九月一号,张兴隆和分到细碎的同学一起来到细碎车间报道。 上届毕业生大都分在粗碎,那边是新厂,设备什么的都要好的多,张兴隆家楼上王志辉就在那上班,听他说也不累,一天总是闲着。 细碎这边是旧厂,好几十年历史了,设备全是修了又修的老货,厂房里积尘都有脚背厚。 这几年碎矿车间缺人,因为工作环境太恶劣,没有人愿意在这呆着,都找人挖门的想办法调走了,厂里没有办法,最后就决定技校生毕业强制分到碎矿来。 因为缺工人,碎矿这边和别的车间不一样,是全民大集体混岗,班组里大部分工人都是大集体的,享受着和全民一样的待遇,没办法,全民不来呀。 大集体的这些人到是能呆住,要不然去别的单位工资不只低,能不能发全都两说,在这边不光是工资多,奖金什么的也多,各方面待遇和全民看齐,他们还高兴的呢。 到车间报了道,这些人就算是彻底的告别了学生生活,从此真正成为了一名国企职工,不再需要看书学习,不再有考试,也不再有假期,每天上班按月领工资。 张兴隆他们这一届国企正好开始改革,由全民固定工改成了全民合同工。 实话实说,这一代人真的挺悲催的,第一年小学六年制,第一年初中尝试分班制改革,又正赶上中专最后的辉煌,要是再晚一两年可能这里面大多数人就会去读大学。 进厂当了工人,正好又是国企最后的几年的回光返照,也是第一批从全民固定工变成全民合同制的工人。 接下来再往后就是福利房改革。正好这一茬刚熬够分房工龄,住宅货币化了,得自己掏钱买了,而这种重工业地区什么都是靠厂子,其他方面发展就慢半拍。 等这茬人终于有能力买房子也有需求买房子了的时候,房价飞了。 所有的改变,变革,一茬不落,件件正好赶得上,光荣的成为国家政治体制改革的实验草,事事尝鲜事事沾边,却又正好错开政策变革带来的福利。 …… 一群学生打打闹闹的按照时间来到细碎车间这边。 细碎车间在选矿的最南边,再往前走就出厂了,就是以前张兴隆陪着刘桂新取冰棍要爬的那道岭,过去就是东沟门。 原来荒乱的山坡土地这会儿已经正儿八经的修了柏油路面,设置了门卫。 细碎车间的生产厂房夹在五选和四选之间,并没有多大,不过岗位就广了,纵横交错的皮带道遍及整个厂区,二选三选四选五选都靠这里输送矿石。 皮带道和皮带道也不一样,二选那边是最老旧的,最远也最窄小,从车间这边开完班前会拎着饭盒兜顺着架在半空中的皮带道走过去,有几公里。 在那边岗上的职工都不能在本车间这边蒸饭,太费劲,要在二选那边蒸,或者自己用电炉子煮。 厂里不禁止大用电器的使用,几乎每个岗位上都有,工人自己做的,材料到处都是。 四选虽然离的不远,但是要爬高,四选厂房在半山上,皮带道要比选别车间的厂房高才可以,一路大坡上去。 而且四选虽然排在三选后面,厂房的历史却比三选长,设备什么的都比三选那边要破旧一些。 最幸福的就是三选五选这边的岗位,又近坡又短。 新进来的工人是不可能安排到破碎机和震筛这样的关键岗位的,那里都是老工人,工作有一定的风险,需要经验,新工人都在手选或者皮带道,或者下料仓。 下料仓在各个选别车间的厂房最上面,有一台手动下料车架在长长的轨道上,矿石顺着车头哗哗的灌进下面的料仓,料仓下面就是选别车间的球磨机。 细矿车间办公室是一栋两层小水泥楼,领导在二楼,楼梯口在小楼西面,四个生产班组休息室还有澡堂子在一楼,大门在东面,各走各的互不干扰。 检修组的休息室会议室不在这边,在厂房里。 澡堂子也有两个,一大一小,小的是干部专用的。车间那边有女人,虽然全车间五六百口只有那么一个。女人姓柳,是会计,就住在张兴楼家楼头那里。 到了车间也没有什么仪式,人齐了下面班组的班长过来领人,直接带到楼下各班组的休息室兼会议室自己安排。 这会儿就不分什么一班二班了,混着分的,张兴隆和汪玉刚被分到四班,一起分过来的还有三个一班的学生,都是赵家堡的,平时也认识。 第323章 分班组 四班班长姓刑,又瘦又高又严肃那么一个人,话不多。 班组长虽然不是真正的干部,但是权力很大,管着一个班四五十人,负责生产,安全,设备维护各个方面的具体工作,还管计发工资和奖金。 选矿厂这边的奖金发放方式有点特殊,是直接给到班组,然后由班组长决定每个人分多少。奖金都是高于工资的,一般有三到五倍,有时候更高。 张兴隆他们这些刚进厂的,基本工资只有一百三十几,但实发到手里都有五百多甚至上八百。除了那一百三十几的基本工资还有一点岗位津贴,大头都是各种奖金,由班组长决定。 说多少就是多少。 邢班长带着分到自己班组的几个人从车间下来,绕到小楼东面进到班组休息室里。 休息室是一间挺大的屋子,里面摆着几排长椅子,两边的墙上都是铁板焊制的更衣箱,上面写着编号。 椅子靠背上晾晒着很多衣服薄被,看上去破破烂烂的,屋子里一股子怪味儿,就是厂子里特有那股味道,也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味儿。 “这就是咱们班组,以后上下班必须按时回到这屋来,听着没?班前班后会必须参加,不参加扣奖金。” “班长,上下班都得开会呀?”汪玉刚问了一句。 “都得开,必须参加,有事的话提前和我打招呼,要不然就按旷工算。” “班长,那带饭怎么弄?” “自己弄呗,我给你弄啊?饭盒装上带过来,汽锅就在房头上,自己摆进去就行了,到饭点开炉了自己过来拿。跟你说啊,什么臭豆腐什么的不许带,抓着一次奖金扣完。 这是上班,可不是你们上学,没有什么玩笑可开,平时把你们在学校那一套都收起来,在这就一条,守规矩听安排,反正都是钱上说话,听不听你们随便。” 邢班长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一个工具箱,从里面拿出毛巾肥皂一个一份:“别拿回家啊,个人用个人的,天天得洗澡,到时候没用的别管我要。” 几个人接过东西,又发了安全帽和平口铁锹:“自己东西都带好看好,丢了自己去买去,用坏了管我要,听见没?这边更衣箱,随便找个空的没人用的自己锁上。” 张兴隆没分到铁锹,问:“班长,我没有锹。” “你不用。” 张兴隆看了看一起的几个同学,就他没有,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也没再问,反正等正式上班就知道了。 “你们的岗位和师傅都分好了,等正式上班师傅还你们上岗,有不明白的明天问师傅,听明白没?” “明白了。” “走吧,回吧,咱们班是明天白班,早起七点半得到,都记准时间啊,迟到一次二十块钱。” “一次二十啊?” “嗯,嫌少啊?嫌少三十。” “对了,”邢班长又打开工具箱翻了翻,拿出一些车票出来:“谁通勤的?赵家的南芬的,郭堡的不用吱声。”一人两叠车票。 “班长,俺家在郭堡,可是我平时都在赵家。”张兴隆提了一句。 “对,他对像家开饭店的,他平时都在那边。”汪玉刚给打了个证明,一班分来那几个同学平时都属于在社会上混着那伙的,都知道,也点头附合。 赵爽她哥在赵家堡那边挺有名的,社会人都认识他,大多数都怕他。 “那拿两叠吧,开饭店吃的好啊,以后带好东西别一个人偷着吃啊。”邢班长开了句玩笑。 “行,到时候我喊你。”中午吃饭的时候大伙可以几个人凑一起吃,这在实习的时候就知道。 “那就这样吧,明天一早七点半。家里有小被或者褥子什么的带一条过来,还有干活的衣服,破烂不要了的拿两套放这。” 几个人选好了各自的更衣柜,把毛巾肥皂安全帽放进去,也没准备锁,只能明天带过来了。 邢班长刚下夜班,说了几句就回家补觉去了,大伙说请他吃饭也没去。 几个人一起从厂子出来,其他同学分到别的班组别的车间的也都没看着。这一批学生也不都进了碎矿,这里太坚苦,像领导干部家的孩子怎么可能分到这边来。 隋延斌到是分过来了,不过他爸就是细碎车间的工会主席,直接去了检修组,长白班。 其他人,女生去了选别车间,还有陈亚杰代利刚姚贵亮王明伟姜泽喜这些人,都分去了选别,家里父母大大小小的在厂里都有点地位。 这个时候,张兴隆才意识到,到底每个人是不同的,人家父母有能耐就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享受更多的资源,别看大家平时在一起嘻嘻哈哈,到了厂里就看到了区别。 不过也并没有什么心里不平衡,还不都是工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得的,以后看呗。 几个人从厂子正门出来,在宿舍这地方分手,张兴隆去了刘桂新摊子上。 “回来啦?分哪了?” “细碎,四班,干什么还不知道呢,他们都发了锹就我没有。” “没发锹还不好,说明你用不着呗,不用干累活。”刘桂新的观察角度比较刁钻,说的张兴隆眼睛一亮,对哟,不发锹说明用不着啊,那肯定是不干累活。 要知道这边班组里可是差不多人手一把锹的,都在休息室里堆着呢。 “啥前开始上班?”刘桂新比较关心这个,正式上班了就有工资了。 “明天,白班。我们四班倒。妈你知道什么是四班倒不?” “就是几点下班几点上班呗,这你都不知道?笨蛋。” “那就是,明天下午四点下班,完了后天就是下午四点上班呗?” “对,大后天就是半夜上,早晨下班。回家收拾收拾去吧,要不要往厂子拿东西什么的?还有饭盒,知道放在哪了吧?” “知道。我不会带饭呢,怎么带?” “你初中不就带过了吗?就那么带呗,装点米,装点菜,去了添上水。” “我初中都是你和我爸给装的呀,我也没自己装过。” “晚上我告诉你怎么弄,回去收拾收拾吧,是不得带几件破衣服什么的?” “嗯,我自己找。说是还得带条褥子过去,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厂子上班还能睡觉啊?” “应该能呗,那也不能八个小时一直干活,还不是有干有歇。” 第324章 张清之的岗前教育 张兴隆没去赵爽家,满心都是要正式上班了兴奋呢。 在家找了衣服裤子裤衩什么的卷好,饭盒兜也收拾好,饭盒找出来,又跑王志辉那去打听上班的细节。王志辉在粗碎,工作内容都差不多。 粗碎是把山上炸下来的矿石从一米多打成半米左右,然后中碎从半米多打成十多厘米运输到细碎,细碎是精破,把矿石打成手指肚大小。 晚上张清之回来,听说张兴隆明天就开始上班也挺高兴,终于熬出来一个了。 一个全民家里就多了五六百的收入,同时又少了一个花钱的,一下子日子就轻松起来。 “碎矿啊?细碎,那可挺远的,我去过两次,那边铁不多。”张万智跟着楼上老王太太也把厂里跑熟了,连细碎那边都去过。 “那边多远哪,你也不嫌累,真能走。” 张万智嘿嘿乐了几声。 老头现在刮了个光头,也不喜欢留胡子,花白的眉毛又长又密的,眉梢都垂过了眼角,精神头也不错,就是原来在农村卫生条件不好,满口牙都没了。 张景义的牙要好不少,只掉了几颗,刘桂新带着她去装了假牙,看上去又白又齐的。 假牙补牙很早以前就普及了,张万礼活着的时候就是戴着假牙的,那还是农村大山里呢。 张兴隆和张兴军小时候还见过假眼珠子,白天塞到眼窝里,晚上拿出来用盐水泡上,做的到是和真眼珠挺像的,也有浮光,就是没神,被它看着的时候后背直发凉。 …… 本来带的饭盒应该早起现装,但是张兴隆忍不住啊,吃过了饭自己就在厨房摆弄。 他没带两个大饭盒,吃不完。 拿了一中一大两个盒子,大的装菜,小的装米。这时候家里用的饭盒都是铝制的,钢饭盒到也是有卖,但是太贵了,没有几个人舍得。 张清之给他讲装多少米,加多少水,这个要弄准,要不蒸出来软了硬了的都不能吃。茬胃。 菜就随意了,切了个土豆,放点芸豆,放一点肉,葱花蒜末酱油盐,味精都放进去,再放点五香粉,这就可以了,明天到了车间加点水就行了。 “弄太早了,明天早起装正好,你这个呀,明天蒸出来土豆全是黑的。” “没事儿,好吃就行,嘿嘿。”张兴隆兴致勃勃的摆弄着。 “再放点油在里面,没有油寡淡了。” “油能蒸熟吗?生油多难吃啊。” “能,我蒸的菜你还少吃啦?那大锅炉忽忽蒸一上午,一点油还蒸不熟啊?放个人在里面都脱骨了。” “至于嘛你?”张兴隆扭头看了张清之一眼:“就问问油能不能蒸熟你整个人都能蒸脱骨。你还看见过呀?” 呵呵,张清之笑着抓了抓头发:“你现在呀,也就是个新鲜,等几天你就该不想弄了。上班那不是玩儿,得坚持,明白不? 什么事儿没有那么多新鲜给你,都是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重复,上班这样,过日子也是这样,熬得住才行。” “嗯,”张兴隆点点头:“明白。” “够呛,你呀,可没有你哥有坚持,我看你能新鲜几天。” “坚不坚持不也得去吗?不去谁给工资?”张兴隆不以为意,感觉老爸有点小瞧自己。 “到了班上啊,多长点精神,听见没?不能瞎摸乱碰,什么事儿得整准称了,那可不是开玩笑,一不小心就是折胳膊断腿,弄不好小命就交待了。” “让你说的那么吓人,像真的似的。” “那不是真的还是假的呀?你当说着玩啊?你知道楼上老王太太怎么在厂子里就那么横没人管不?就那么个老太太,真就没人能治得了?” “为什么?” “小王他爸不就是工伤死的嘛,掉碎矿机里了,骨头渣都没找回来,她家丫头也差不点,头发绞皮带机上了,三四个大老爷们往外拽,头皮都扯掉了,人算是救回来了。 那是边上有人,一下就发现了,巧事儿有那么多呀?现在生产都是一个人管好几摊,那皮带道一个人管上千米,出点事儿谁知道? 那安全手册上哪一条不是人命换来的?你以为就是坐那块想出来的呀?选别还好点,也就是磕一下碰一下,你们碎矿那全是危险地方。 对了,发口罩没给你?” “什么口罩?没有啊。” “明天去班上管班长要,你们那不戴口罩不行。我跟你说啊,不管热不热口罩都不兴摘了,只要在厂房里多热多闷都得给我捂着,听见没?” “为什么呀?” “粉尘呗,那全是铁矿粉,进肺子就存住了,一点一点肺子像铁那么硬,人都是不能喘气硬给弊死的,知道不?没听过矽肺呀? 现在碎矿那边生产岗上全是大集体,奖金比这边高一大截,人都傻呀不去?不就是怕死吗?那病弄上治都治不了,就是挺死。” “真的呀?” “那我还哄你玩儿啊?可不是真的怎么的。说什么你就听着记住,都是经验。去了别乱摸乱碰,看看人家都怎么摆弄的,稳稳当当的,那可没有后悔药吃。明白没?” “嗯。” “分师傅没?” “说分了,还没见着呢。” “你活儿应该不累,应该是碎矿里比较轻巧的,到时候和师傅处好点,别杵绝横上的,得学着会来事儿。进厂了不是学校,人际关系搞不好你还怎么呆?” “都给发锹了,就我没有,我妈说那就是不用干累活。上班干活还得用锹啊?” “那可不,碎矿最累,等你上一阵儿就知道了,到是能练出个好体格,你看选别这边一个一个,不是胖子就是大肚子,你看碎矿有几个大肚子?” “人家家里都找人了,就你们也不管我,分配都不去求求人。” “那话说的,要是能找到人能不给你找啊?一届那么多学生,你们这届全是干部家孩子,还找谁?你爸就是个工人,什么能耐也没有,你们可别学我,好好混吧。 唉~~~。”张清之长长的叹了口气,眼睛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瞬间好像突然就老了一截,很落寞的感觉。 第325章 传授经验 “爸你放心,我肯定好好上班,努力,将来混出个样来。” “嗯,我等着看吧。多长点心眼,安安全全的才是真格的。在厂里尽量别喝生水,记住没?烧开了喝。” “嗯,我看那些工人都是用饭盒烧。” “管着什么东西能烧水就行呗,厂子里还讲究个三四五六啊?那就是凑和。老蓝那,蓝翎她爸,一个豁了一半的破缸子用了十好几年,还不是一样。” 张兴隆笑起来,那个破缸子他在张清之班组上看到过,差点当破烂给扔了。一个搪瓷缸,被机器压掉了三分之一,也不知道老蓝是从哪捡过来的,洗巴洗巴就拿来烧水了。 “上岗以后啊,多听多问,什么都和师傅打听明明白白的,我到是不耽心你干活,就有点耽心安全上的事儿。” “放心吧,我又不是那种愣头青,我学东西多快呀。” “别乱串岗,老实儿在自己岗上守着,平时都没事儿,有事儿就是大事儿,到时候谁给你反应时间?” “我哪都不知道哪都找不着的,串个屁岗啊,都能走丢了。” “还别说,真容易,你们细碎那皮带道太长了,七扭八拐的真容易走迷糊了。” “爸你说我要是去二选那边怎么样?中午我就跑你那吃饭去。” “可别过来,这边太旧了,太老了,故障也多,事也多,还是去新厂那边。” “不知道,谁知道打算让我去哪儿,什么也没说。连锹都是,就没给我。” “细碎班上不用锹的活儿啊,”张清之摸着下巴仰起头想,“漏槽,破碎机,筛子,检修,剩下都得用锹。破碎机和筛子你们刚进不能让你们去。 估计你是去矿槽上边,八九不离十。那上面清静,也没那么累,到算是好活,就是不能睡觉。别的岗一个班多多少少都能睡一会儿,矿槽不行。” “为什么呀?” “别的岗,设备运转正常自己在那转呗,矿石什么的都是自动的,人就没什么事儿了。你要是去矿槽的话,得管往下面球磨面里下矿。 那东西得盯着。你没在我们那看哪?一排球磨,上面就是你们细碎的矿槽,得保证供应,不看着能行?要是产量上来了还得管你们车间那边停转车。” “啥叫停转车?” “矿槽下料没那么快,皮带上料快,一快一慢的,一会儿矿槽就满了呗,满了你就得叫班上那边停车,整个你这条线的设备全部得停下来,要不往哪放? 完了等下面球磨用一用,矿槽空出来了再打电话叫下面转起来上料。就是干这个活。” “那也行,就接电话打电话呗?多轻巧啊。挺好。” “嗯,矿槽上面灰也小不少,要真是上矿槽到是挺好,也安全,小心点别掉下就行了。掉下去就完了,渣子都找不回来。” “爬不上来?” “你没去矿槽看过?那还想爬上来?叫救命的时间都没有,下去就闷里了。那家伙,一分钟好几吨,你有它快?皮带看着慢慢悠悠的,一秒好几米,人要上去了站都站不起来。” “我不信,再快也是相对速度啊,人上去了也是动的,相对静止,怎么站不起来?” “空空荡荡的就一根皮带给你爬呀?别的什么都没有?那百多米喘几口气儿就过去了,往哪爬?那玩艺儿扯着的劲儿才大呢,几个老爷们都拽不过它。 告诉你啊,离皮带远点,那可开不得玩笑,比你能耐的多了,那都怎么死的?” “真死过人哪?” “你当讲故事啊?哪年,说这些没用,小心点比什么都强。那全是钢铁,碰一下撞一下就是伤,安全帽得戴好,干什么之前手得抓牢脚得站稳,看清楚了再下手。” “让你说的,上班赶上去打仗了一样,冒着生命危险往上冲。” “也差不多,以后你就知道了。装完没?装完洗脸睡觉,明天第一天别迟到了。你们迟到扣钱不?” “扣,说是一次二十。” “还行,不算多,你们开的多。” “还不多?我们算了,要是天天迟到正好把工资奖金全扣完,白玩。白给厂子干一个月,厉害不?” 张清之笑起来:“估计是谁算的呗,你不好不迟到。那一个人一个岗,你去晚了谁给你接班?没人接班出事儿了算谁的?” “接班怎么接?” “不知道,我干检修的也没在生产待过,谁知道怎么接。去了能给你们讲,这是班长的责任。” “爸我发现,班长的权力挺大呀,谁干什么活他说了算,迟到早退他说了算,奖金给谁给多少还是他说了算,像不像以前张家堡那队长?” “有点。那没办法,人家干到那块了,好好处着呗。有能耐过几年你也当班长。” “没戏,从工人熬到老工人,再熬到班长,我估计没有十来年白扯。” “和班长处好了当个安全员工资员的也挺好,算是进入小团体了,什么好事儿都少不了,那里面道道多着呢。去了少说话,听见没? 你就是爱说话,逮谁得巴得巴说起来没完,那不是上学了,说话得分场合和人,懂不?看着表面都嘻嘻哈哈的,你知道背后人家都想什么干什么?少说话。 一个班组好几十人,人一多了心思就多,都有想法,互相看不上的多了,你刚去都不了解,到时候深了浅了的平白得罪人。” “我都不认识和人家说啥呀?还不是就是我们几个同学能在一起呆一会儿。” “反正,多点心眼是好事儿,你傻乎乎的,瞎实诚。”张清之摇了摇头:“这方面连你哥一半都赶不上,你哥看着闷乎乎的,心里有数。” “那我和他们好他们还能骂我呀?我谁也不得罪,和谁都好,不就完了吗?” “那不是傻吗?还和谁都好,摆菜碟啊?人家愿不愿意搭理你?这话说的,太没有水平了,唉,够呛。”张清之满脸的失望,摇着头进屋去了。 张兴隆看着老爸的背影抓了抓脑袋:说的挺能行的,你在班上还不是总让人欺负。 第326章 上班 夜晚就在平静又不平静之中过去了。 从今天开始,张兴隆就是一名真正的,天天拎着饭盒兜上班的工人了。 从小看着工人每天拎着兜子进进出出的羡慕就在今天成为了过去。 六点半,吃了早饭的张兴隆拎着饭盒兜骑着自行车就出发了。 郭家堡的同学只有他自己在细碎四班,而且人家都是选别的,倒班时间也不一样,一个同路的都没有。 兴冲冲的进了厂子,经过煤场和焦碳场,从锻造车间前面拐过来,上个小坡,到了厂内的大十字路口。 这里往南是食堂,大澡堂,动力,倒班宿舍和中碎,往北是五选和细碎,通往厂子后大门。 往东是上坡,四选车间。往西就是来路,三选和锻造。 下了自行车,推着车子爬上土坡,从四选巨大的沉淀池边上走过去,搅拌车慢悠悠的顺着圆周转圈儿。 小时候张兴隆没少因为爬这个挨打,厂里的孩子基本上都因为这个挨过打。 其实这个挺危险的,不管理掉进池子里还是被搅拌车咬住都跑不出来。 厂子里像这样的危险地带很多,但好几十年以来就是这样,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工作着,不管是工人还是家属都已经习惯了。 一群孩子跑过来玩儿,爬上去坐圈儿,大孩子会看着小孩子不让他们上去。 工人要是看到了会过来撵人,照屁股就踹,也不管认不认识。 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过着,小孩子变大孩子,大孩子进厂成为工人。 两个巨大的沉淀池,浑浊的尾矿水静静的流淌着,散发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所有人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也不觉得怎么样。 车间小楼楼头上的汽锅这会儿开着铁门,过来的工人直接把饭盒里装上水摆进去,然后进屋开会。 张兴隆也把饭盒弄好摆到里面,不用担心丢,每天只有两个班组,没人会拿别人的。 休息室里这会儿坐满了人,烟气缭绕的,倒班的工人几乎没有不抽烟的,都是大烟枪。 刚来的就站在更衣箱前面脱得赤条条的换衣服,这些人天天在一起赤膊相见,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张兴隆找到自己昨天放东西的箱子,把带来的洗发水什么的放进去,然后脱掉身上的干净衣服放到里面,把带来的破衣服穿好,拿出安全帽戴到头上。 “二民,褥子放这边。”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是个老工人,姓徐,他爸和张清之原来是一个班组的,家就住在九号楼。 “徐哥,你也在这上班啊?” “嗯,你怎么分碎矿来了呢?没让你爸找一找?” “没,分哪算哪呗,都是上班。”张兴隆走过去,把带来褥子放到椅子上坐下来,掏烟给徐哥顶了一根。 “白班用不着,就放这放着吧,没人拿。卷好就行。夜班带上去睡觉铺着。” “真能睡觉啊?” “那一点儿不睡谁能受得了,长点精神呗,穿着衣服睡,有动静就赶紧起来。你在哪个岗?” “不知道呢,昨天没说。” “没事儿,你们新来的活都轻巧,好干。” “徐哥你是干什么的?” “我?我特么在最累的地方,看破碎机,去看过没?敢不敢比量比量?” “那不就是看着机器转吗?有什么不敢比量的?” “你以为?还就看着机器转,要是那么简单就好了,那破玩艺儿事才多呢,还不像筛子有点事儿扯个焊枪杵几下就完事儿,这边得拆装,特么的,我感觉咱们把检修的活儿都特么给干了。” 徐哥扭头对另一个老工人说。 “那你有啥法?吃的就是这碗饭,不干能行啊。” “你就基巴一天嗑多,还筛子扯个焊枪杵几下,你能耐你来杵几下我看看,杵不死你。”边上另一个工人一听就是看筛子的,让徐哥说的不乐意了。 “就个焊枪谁没弄过怎么的?那破逼玩艺儿就是个熟练活呗,谁还弄不动啊?整的还挺高级似的。” “哎,吹没用,等一会儿有事儿了我叫你,你来焊,我真就不信了。” “我焊就我焊呗,完了钱给我不?” “你脸大呀?” “那不给钱谁给你焊。” “你不说这破玩艺儿没技术吗?说了就得演示演示啊,你要能耐我服你。” “我用你服?服有个屁用,又不当钱。你把奖金劈我,我天天帮你焊。” “把你美的,鼻子都要冒泡了。” 工人陆陆续续的进屋,站着的坐着的,屋里闹哄起来。 汪玉刚他们几个也都到了,默不作声的在一边换好衣服戴好安全帽站在那里。老工人没有一个戴着安全帽的,都扔在一边。 “都来了吧?”邢班长走进来:“来齐了开会,都静静。也差不多了。”他看了看手表。 “还有一会儿呢,老常还没到。” “老常在门口,我刚看见了。别说话了来,开会。你们几个找地方坐下。”邢班长指了指汪玉刚他们几个。 “咳。”邢班长走到前面,从箱子时拿出个本子看了看屋里的人:“点下名啊,大点声。” 是真点名,点一个到一个,画在本子上,没来的画个叉叉。 这里可没有人帮着喊到,喊了就是责任,那边有事儿你得管,如果不来只能提前和班长打好招呼,班长好安排人代个班或者他去帮着守岗。 班组里没有多余的人,替补什么的都没有,一个班长一个副班长不定岗,剩下的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安全员和工资员也要上岗,只不过岗位是那种比较轻闲的。 班前会到多少人,班后会就得回多少人,班长和副班长守在门口查数守着,少一个都是大事情。 这里一个岗位就是一小片设备,像皮带道,几百米就一个人,出点事儿谁也不知道,喊也没有用,设备声比你的声音大几十倍,传不出去,说话都得贴在耳朵上喊。 而且厂房里灰尘大,稍微有点距离想看都看不清,更别说还有那么多设备挡着。 点完名,班长讲了一下上个班的一些事情,表扬了两个人,批评了几个人,然后开始安排新人。 第327章 定岗 “汪玉刚,你跟李光佩,去三十六,刘彪,你跟小郭,这个这个,去三四手选,李……张兴隆,你跟李孩儿,幺四零。” “幺四零是哪?”张兴隆低声问徐哥。 “别说话,现在听我说,一会儿跟着你师傅走就行了。” 邢班长看了张兴隆一眼:“新人交给你们了啊,教明白带好,别出事儿,新工人呢,有事多问问,别毛了挣光的,出事儿谁也代替不了你,没有后悔药。 都听清楚没?这可不是开玩笑啊,学校里说这个那个深了浅了的,最后你头一低皮不皮瓤不瓤的就没事了,在这没有这好事儿,缺胳膊少腿了我也就是提五斤鸡蛋去看看你。 都听清没?上班不是上学,在这告诉你不能干的就绝对不能干,懂不懂?告诉你离远点的就别靠过去得瑟,出事是你自己的事儿,自己受着,没人代替你。 我就说这些。”他看了看手表:“三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 刘三子站起来,提了提身上的破裤子:“那啥,我补几句啊,给带新人的提个醒,别感觉自己是老人了,都一身毛病,习惯性操作心里都有数没? 有多少人是习惯作业不是按操作手则的?你现在带徒弟了啊,心里有点数,该教什么不该教什么有点谱,真要出事了你也跑不了。 新来的几个,听着啊,有事儿有活了别急着上,先看明白,听见没?看明白问清楚了再动手。一个一个都离皮带远点,听见没? 安全帽在厂房里必须配带,还有口罩,你要不想死的快点就老实儿的戴好戴正确。看皮带手选的由其注意,铁锹不能靠近皮带,由其是皮带轮。 老人都有拿锹进皮带轮接料的情况,你们千万别学啊,告诉你,手打断是轻的,人进去全身骨头都给你搅碎。行了,就说这些。” “哦对,口罩昨天忘给他们了。”邢班长笑着去边上打开个柜子,拿了几个墨绿色的猪八戒口罩出来:“都会戴不?来,一个一个,这是滤纸,这是滤布。” “滤纸一天一换,滤布一个礼拜一换,不会弄的问问师傅。”刘三子在边上说了一句。 “可拉倒吧,还一天一换,拿你换哪?都多长时间没给发滤纸了?”徐哥靠在墙上卷老旱,斜着眼睛看了刘三一眼。 “吃饭用我喂不?你和老婆睡觉怎么知道自己往上爬呢?没了不会过来要啊?等我给你送呗?”刘三大眼睛棱瞪着怼了回去。 “那怎么的?你不是副班长吗?” “副班长是你爹呀?还管吃管拉?你自己东西没有了不知道?” “刘三子你要翻天是不?” “别吵吵了。”邢班长把手里的本子收进箱子。他一个人用了好几个更衣箱,放着各种东西。 “前段时间滤纸断了几天,现在有了,缺的都来我这拿。接班吧,再跟你们说一次啊,接班把眼睛都睁大点,别等人家走了来找我,找我没用,你当时没看着怨谁?” 工人们都站起来,戴上安全帽拿着铁锹往外走,有些人过去找邢班长要滤纸滤布。 “走,上班。”李孩儿靠着更衣箱坐在安全帽上,这会儿站了起来,把安全帽往脑袋上一扣叫了张兴隆一声。 几个新人都跟着师傅走,只有张兴隆两手空空,他没有锹。 “师傅,咱们怎么没有锹?” “咱们矿槽用不着那个,等咱们要用锹那事儿就大了。上面有。” 又不给发,又说不用,完了上面还有,这到底是用还是不用啊?张兴隆跟在李孩儿后面出了休息室。 三班的工人已经回来了,一个一个像西游记里的小妖精一样,脸上乌漆麻黑的,就鼻子嘴一圈露着本色儿,有的在他们班休息室里换衣服,有的在走廊里找接班的说事儿。 满走廊都是脱个精光踩着拖鞋散步的大老爷们。 四班接三班,一班接四班,大伙都特别熟悉了。只有二班,四班这边是永远见不着的。 从休息室出来人群就散开了,大家各奔自己的岗位。 新人里除了张兴隆都在厂房里,从这边出来下个小坡就到了,皮带道的还有几个矿槽的还得走一段路。不过皮带道的都是钻到厂房里顺着皮带走,一边走还要一边检查情况。 只有矿槽的最轻松,锹也没有,顶着安全帽,口罩挂在胸前,顺着马路不紧不慢的晃。二选矿槽的得走到厂子前大门那边去了。 张兴隆跟着李孩儿从车间小楼出来,顺着门前的土路往南走,绕到细碎车间厂房南面,这边又建了两个沉淀池,不过还没启用。 “这边要建新厂,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建好呢,厂子没钱了。里面皮带道都装上了,新的就都坏差不多了。”李孩给解释了一句。 张兴隆往李孩指的那边看了一眼,那边厂房和皮带道都已经建好了。 皮带道都是从细碎这边的地下出来,粗细形状和住家的房子差不多,然后悬空而起,在空中曲曲折折的绕到矿槽上边,整个跨度都是悬在半空的,中间不时的有铁架柱子支撑着。 李孩儿领着张兴隆走到厂子南头这边一条皮带道边上,地面这边有道铁门,另一头就在五选厂房上面了。 “咱们这边是最近的,就爬个幺三九。” “幺三九是什么?” “就这条皮带,咱们上面是幺四零,咱们车间现在的最后一个岗,往下排呗,这是幺三九,前面幺三八,幺三七,一直排到一号手选。” “就是咱们车间有一百四十条皮带道呗?” “嗯,差不多。咱们这边也算是新厂,事儿少,地方也宽措,老厂那边等你以后去看看,下脚的地方都要没有了。”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铁门进了幺三九皮带道里,皮带没有运转,静悄悄的。 里面一个人从右边地下那边走过来。 “尔特,往哪跑?上来玩啊?”李孩儿和那个人打招呼。 “我去找三班那个畜牲。特么的动都没动,没扫道就跑了。” 第328章 上岗第一天 “师傅,什么是扫道?” “收拾卫生呗,下班了不得把岗上打扫干净了再交啊?都不收拾越积越多。老厂那边你有空去看看,那堆的皮带都要没地方了转了。” “怎么扫?” “用锹呗,发锹是干什么的?完了拿水管子滋干净,慢点走啊,踩稳。” 两个人进了皮带道里面顺着梯步往上走。这条皮带道因为距离短倾斜度很大,至少超过四十五度角。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走上去就感觉整个身子往后仰,随时要摔倒的意思。 “是不是站不稳?往前倾,慢慢走,脚底下踩稳,习惯了就好了。” “为什么呢?” “这地面是扭的,往上走,还往左边斜,梯步也不是平的,你没走习惯可不就要倒了。” 这条皮带有两百多接近三百米长,人要走的路程还要比皮带多些,走上来,李孩儿还好,走惯了,张兴隆已经有点气喘吁吁的,主要是不好走,怎么都感觉别扭。 绕过最上面的皮带头卸料机,这里就是皮带道的最高点了,在五厂厂房的上面。 顺着皮带卸料机内侧的铁梯子往下,从护栏里钻出来,就到了幺四零矿槽。 到处都是灰尘。 “师傅,咱们这上面不扫道啊?” “不扫,下面是矿槽,水下去了粘皮带。咱们这上面干净,不用扫。” 整个幺四零从头到尾有近两百米,一条皮带从卸料口下面开始顺着整个厂房的正中延伸到另一头。皮带下面就是黑咕隆冬什么也看不清的料坑,有几十米深。 “这头是备坑,平时不用,咱们就管那头那几个坑。”李孩一边解释一边领着张兴隆往中间走。 在厂房的正中间有个小房间,那就是幺四零岗的休息室。 “什么叫备坑?” “备用设备,平时不用,那边大检修或者出事故了才启用。反正我上班这么多年还没用过呢,一用那就是大事了。” “那闲着不得坏了呀?用上不是多生产吗?” “不知道,那就是上边领导的事儿了,咱们操那个心。” 两个人进了休息室。 靠门一张铁板焊的桌子,上面摆着台拔轮式电话机,桌子往里整个是一张筛网焊的床,睡三个人没问题。 李孩儿把安全帽扔到桌子上,把手里提着的小被往筛网床上一铺:“今天这是,停产哪?”顺着窗户往下看了看,张兴隆也凑过去看。 “那,那有架铁梯子,看着没?二楼是操作室,总控,班长安全员什么的就在那里。边上一楼是破碎机和筛子的休息室,一个班组一间,不像咱们这是共用的。” 张兴隆看着那边点了点头。完全没有概念。这地方他到是熟,一年走好几次,但是里面什么样就不知道了。 “哎呀,停车好啊,停车就可以躺一会儿睡一觉。”李孩儿脱掉鞋爬到床上。 “我褥子没拿上来,徐哥说白班不用。” “他们不用,他们白班不睡觉,咱们这能睡觉,再说不睡躺着也舒服啊,有福不享啊?” “我看班上那屋里也没有几个褥子什么的呀,夜班都用什么?” “就咱们还有手选皮带是共用的休息室,来回得拿着,别的那边都是单独的,一个班一间,东西都在里面放着呢,不用折腾。” “什么是手选皮带?手选是什么意思?” “用手挑呗。那边是中碎来料,有时候里面有铁皮铁筋什么的,得挑出去。反正就那么叫。” “那今天咱们班所有人都不用干活了呗?就闲着。” “哪能的,老厂那边肯定转。这是一个车间一道线,这是五厂停了,咱们这条线就跟着停,一直连到中碎那边,整条线停车。 别的车间,二三四选那三条线还不是得转?不可能全厂停工,那还了得。”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往门外看:“谁来了?” 张兴隆扭头往皮带头那边看过去,刘三子戴着安全帽拿着个大手电走过来,口罩也是在脖子上挂着。 他戴的不是猪八戒口罩,而是另一种薄的无纺布口罩,和普通口罩样子差不多,鼻梁上有块软铝片,可以按着个人的鼻型形状捏合。 这种口罩也是厂里发,每个人都有。 “哟,今天得闲了哈,五厂怎么了?” “没问,管他怎么了。”李孩儿回了一句。 “感觉还行不二民?”刘三笑着问张兴隆。 刘三的爸和徐哥徐广利的爸一样,原来都是张清之班组上的,那会儿张清之还是班组长呢,都是从小就认识的熟人,关系处的还不错。 大厂子的地方就是这样,都是熟人。 南方地区最喜欢拿来说事儿的就是东北地区人情关系太重,那是他们那边没有大厂矿,社会关系就没这么复杂,其实都一样,三亲六顾的还不是要考虑人情关系。 “还行,有点懵,什么也不明白呢。”张兴隆掏烟递过去。李孩儿不抽烟。 “时间长了就好了,也没什么,矿槽上面没什么活儿,注意点安全就行了。李孩儿,坑里看了没?” “没看,那黑乎乎的看什么?我们又不发手电。” 刘三出去用手电把矿坑里挨个照了照,走回来:“六号坑八号坑满的,四五七半坑,估计一会儿得转,你听着点电话。” 李孩儿躺在床上答应了一声。 “那我下去了啊,二民,有事儿就找我说一声。”刘三摆摆手拎着大手电走了。 “他大白天拎个手电干什么呀?”张兴隆问李孩儿。 “副班长嘛,所有岗都得转,不少岗都在地下呢,不拿手电看不着。” “他们不干活?就是到处检查呗?” “对,所有岗一个班转好几圈儿,哪都得到,有事了他们责任要大点儿。破活儿还不如工人呢,我是不想干,什么都得到,差一点儿就背责任。” 电话响,李孩儿过来接电话。 “喂?幺四零。” “你们上面什么情况?坑里有料吧?” “有,要转车了呀?” “检修,试下车。”那边挂断了,李孩儿放下电话说:“五厂的,今天检修。以后接电话,他们说哪个坑要货就打哪个坑,转车的时候得勤看着点,不能漏眼。” “什么叫漏眼?” “坑里没料了呗,空了,从上面直接能看到下面出料口了就叫漏眼。漏眼算事故。” “责任大不?” “没事儿,把车打过去就行了。” 第330章 冒了 基本上这一天都是李孩儿在操作,张兴隆就是跟在边上看着学,虽然看着挺简单的东西,里面还是有不少学问的,都得听明白。 “师傅,你就叫李孩儿啊?” “李小海,给叫成李小孩儿了,也不知道谁就给叫出去了。” “李小海?我同学李忠义他爸叫李小海。” “你说厂办那个?同名不同命哦,人家可是厂领导。” “那尔特叫什么?为什么叫尔特?” 张兴隆想起来早晨遇到的那个幺三九岗的哥们了,大体格子,一米八多的身高,一头自来卷。 “瓦尔特呗,你看他长的不像啊?一模一样,也不知道他家是哪来的种。” “瓦尔特保卫沙拉热窝?” “对,就那个瓦尔特,后来大家叫熟了就叫尔特了。他本名叫什么我还真记不住了。” 工厂里就是这样,大家相互之间都是称呼小名,外号,时间长了反而忘记了本名了,大部分还有个姓,有些甚至姓都叫没了。 李孩儿想了半天,拿起电话打到操作室:“喂?尔特姓什么来着?” “滚。”电话被挂断。 接电话的就是尔特,他没事跑操作室坐着去了。李孩儿嘿嘿笑起来。 “一个班的师傅你都记不住啊?” “真马虎了,这么一想,得有一小半叫不上名的,平时都喊外号什么的习惯了。你去把车往六号坑打一下。” 张兴隆出来跑到卸矿车边上,把车开到六号坑上面,看着矿石像流水一个倾泄到矿坑里,心里莫名的有一种跳下去看看的冲动。 回到休息室,李孩儿说:“别盯着算了料的矿坑里看,那速度太快了,看着发晕,有没有想跳进去的想法?” 张兴隆点点头。 “有吧?都有,习惯就好子,不盯着矿石看就没事儿。凡是动的地方都别盯着看,保证你就不出事儿。” “所有的?转的动的都不能?” “要不你试试,皮带哗哗转,你盯着它看一会儿,看你自己还能站稳不。” “不试,我又不傻。” 李孩儿嘿嘿乐:“平溜地上还差点,咱们这皮带特么也没几条是平的呀,全是斜坡。” “你全去过?” “也差不多了,一般的岗都呆过一圈了,我就没干过破碎,那个不好玩儿。” “筛子呢?筛子你呆过?” “没正经呆过,替班替过几次,筛子好弄,那个要是不出事的话比皮带轻松。” “那徐哥他们怎么说筛子不好干呢?说焊枪什么的。” “磨损大呗,那矿石天天哗哗的淌,你想想那个磨损,漏了就得焊,要不大块下来了球磨受不了。流程你知道吧?中碎过来,有这么大。” 他比了比拳头:“有时候比这还大点,进破碎机打,然后过筛,小的漏下来上皮带送到咱们这,大的返回去再进破碎机,你想想,筛子漏了还了得?” 张兴隆点点头:“师傅,咱们这真死过人哪?” “那肯定的,厂里哪没死过人?所以安全最重要啊,什么都得加小心,不让碰的就别碰,那可没有地方后悔去。咱们这还好,基本上你只要不往矿坑里跳就没什么危险。” “皮带道危险哪?” “你以为呀?那光溜溜的什么防护都没有,机器滋滋转,挂上就完,以后走皮带道加点小心,贴着墙走,记着没?别小看那一个一个托辊不起眼,咬上就是一大口。” “我爸说人上去了站不起来。” “根本站不起来,一点机会都有,要么运气好别人看见了,要么命大没撞头还兴许有机会折腾下来,那就赌运气了。基本没戏。 去年年根,也不知道是咱们破碎机还是中碎下来的,一个女的,就剩半个胸脯了,挂在筛子上,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也没听说哪缺人了。” “那就这么完事了?没报案?” “报什么报啊,上哪查去?咱们三个碎就没有女的。估计是外面人,是谁扔的还是自己不小心掉的就不知道了。跟你讲,毁尸灭迹没有比咱们这更合适的了。” “真的假的?说的这么吓人。” “那还有假?破碎机那么大的石头都打碎了,人进去还能剩什么?那设备什么防护都没有,护栏都没有。厂房里灰又大,那声音,你拿个电喇叭喊外面都听不见。” 张兴隆瘪了瘪嘴巴嗒了几下,想像不出来。他没见过破碎机,实习的时候也不准他们进厂房里,怕出事儿。 “我操。”李孩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跑了出去。 张兴隆莫名其妙的跟在后面跑出来。 “去去,打车,冒了。”外面地面上到处都是小碎石头,李孩儿呲牙咧嘴的冲张兴隆比划着喊。 张兴隆跑过去把卸料车往前打。 真冒了,顺着溜嘴上面的翻盖出来了,地上已经积了一小堆儿,溅的平台上到处都是,随着车子慢慢前行,矿石哗的一声流了下去,盖板复位。 “光顾说话了,听到声晚了。”李孩儿靠在墙上揉着脚心,刚才出来急了踩到了石子。 “破了没?”张兴隆过去看。 “没破,没破也疼啊。这石头都是硬砸碎的,全是棱角。” “那这怎么弄?” “这才多一点儿,刚冒。拿锹铲下去就行了呗。”李孩儿指了指墙角上的破锹,锹把只剩一半了。 “这锹把怎么折了呢?”张兴隆过去拿起半截铁锹去铲平台上的矿石。 “班前会上说,不能把锹伸进皮带辊里接料,你听见了吧?” “听见了呀,怎么了?” “呶,这就是接料折的,你看皮带慢慢悠悠的好像不怎么快,搭上就完,别说锹把,铁棍都给你掰折。这还算好的,人撒手快,要不然手指头都给你打断。” “这么厉害?那还有人接?” “时间长了都这么干,习惯呗,撒手快点就没事儿。辊里有石头你不清啊?那个不可能给你停车。” “这不是矛盾了吗?”张兴隆看着李孩儿,满脑子的不理解。 “矛盾的地方多了,按道理除尘设备不得转哪?三个车间好几千人,哪个肺子没有问题?以后你就知道了。” 第331章 大事故 时间就在师徒两个人闲聊中慢慢过去,通过李孩儿的讲述,张兴隆对车间里的一些事情,设备,工段工序也算是有了一个模糊的印像。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和无数老工人一样,张兴隆他们这些新工人也慢慢变成了老工人,过起了年复年日复日永远没有变化的机械一样的生活。 “兴隆,你今天带的什么?” “酸菜,炖的排骨,怎么了?” “妈的,有个开饭店的对像真好,中午一起吃呗?” “行。” 酸菜都是十月底渍,一般也就是吃到四五月份也就没了,夏天秋天是吃不到的。 这个东西夏天渍放不住,会烂,也就是饭店才可以了,天天卖走的快,不用放太久。市场上到是也有卖的,不过相当贵。反季的东西都贵。 几个相熟的都知道,丙班的时候张兴隆带的饭盒都是从他对像饭店里装的,都是好东西,甲班不用带饭,乙班早起上班,他都是从家里过来,带的和大家没有什么区别。 上了班,张兴隆也就没有时间天天往赵爽家跑了,只能是下了夜班去,或者丙班的上午去。 赵爽学也不上了,天天在饭店里帮忙,也没有时间天天往张兴隆这边来,到是让刘桂新张清之省了不少心。耽心哪。 她在饭店里其实也干不了什么,点菜,收钱,拿个啤酒什么的,偶尔缺点什么小菜去边上市场买一下。 赵爽妈天天守在饭店里,忙的时候哪都能伸一下手,切菜也行,面案更是一把好手。必竟原来在饭店干了多少年了,擀饺子皮都是双手同时上,一次出四片。 赵爽爸上班,也是检修活,长白班,她哥就一天到晚抓不到影了,也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成天和一群哥们在外面,班也不正经上,饭店也不来帮忙。 饭店的生意非常好,哪天都有个几千块钱的流水,矿里一些单位班组的基本都会过来吃饭。这年头开饭店基本上就是靠单位上,私人没有几个舍得天天下馆子的。 小楼的侧面也是一家饭店,没有二楼,一天的流水就只有几百块钱。这一片儿只有这么两家饭店。 矿上的各个科室,还有下面车间,包括一些班组,经常会因为一些事情,加班开会什么的就来订一桌,这个年代的风气就是吃吃喝喝,真正贪钱的到是不多。 整个露天矿的科室车间班组有那么多,保证一家饭店的营业绰绰有余。只要关系维护的好。 赵爽妈妈有个朋友,姓王,她老公在矿办,人脉关系相当广范,在生意上帮了很大的忙,很多科室车间都是冲他的面子过来的,后来才慢慢熟悉起来。 张兴隆就跟着赵爽叫他王姨夫,也不知道具体姓什么。老头儿瘦瘦的但很有精神,没事儿就会到饭店来转一圈儿说说话。 赵爽的哥哥今年处了对像,就住在饭店前面的黄楼,姓谷,长的有点漂亮,是管厂开吊车的,大集体。 张兴隆有几次走路看到赵爽哥哥和她在副食前面的小卖店边上说话。 好像两个人的关系发展的挺快的,很快两家就开始谈婚论嫁了。 不过谷亚梅从来不到饭店来帮忙,平时也没有什么接触。 …… 十月初的时候,汪玉刚给张兴隆带来个消息,董玉刚死了。 董玉刚爸爸是露天矿的干部,他初中毕业考了露天技校,也是今年正式入厂上班。 厂子的各个厂房上面都有龙门吊,或者电葫芦,平时用来吊转一些设备零件或者板材,基本上都是检修在用。 那天,他们车间里的龙门吊搬运板材,正常情况下,挂好吊勾以后,地面人员必须全部退场,躲到安全距离以外,然后吊车才开始起吊,放到目的的把东西放下来吹哨,地面人员再过来解绑绳放吊勾。 但是时间长了,和选矿厂这边一样,大家都是习惯性作业,没有人会十打十的执行操作手则。 绑好吊绳挂好吊勾,哨声一响,地面上的工人们都是象征性的走远几步或者在边上哪里躲一下,没有人会跑出去,更没有人能感觉到会出事儿。 这么多年了吊车都没出过事儿,这玩艺儿安全着呢,躲也就是避开吊装物的正下方。 结果今天就出事儿。 哨声一响,董玉刚跟着老工人们往边上走了走等着起吊。 他其实还是有点耽心的,必竟是刚进厂嘛。 别人都是向边上走几步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多跑了几步,躲到了墙边的工具箱后面。 吊车把钢板吊起来以后,慢慢升高向目的的滑过去。正常操作是,吊装物升到标准高度,稳定下来以后,吊车开动,开向目的的。 但事实上没有操作工会这么做,都是一边起吊一边就开动了。 这么做的结果就是,难免的吊装物会在空中摇晃起来,天长日久的大家也看习惯了,没有人在意。 可是今天就不知道怎么了,钢板在空中晃动了一会儿,绑绳开始打滑,顺着钢板滑向中心点,刚板的一头就歪扭着垂了下来。 下面的指挥人员赶紧吹哨示意停车,但是已经晚了。 一撂钢板从绑绳挂勾上滑脱,从半空落了下来。 因为一直在摆动,钢板下落的轨迹并不是直线,而是借着摆动的惯性发生了横移。 下面的人玩命的往边上跑,董玉刚站在工具箱后面,想出来已经来不及了,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钢板从半空中拍下来,正砸在他躲着的工具箱上。 巨大沉重的工具箱侧翻,箱檐顶在了董玉刚胸口。 钢板轰然落地。 大伙叫喊着跑过来,一起使力把工具箱扶起来,把董玉刚从后面拽出来。 “怎么样怎么样?” “没事儿。”董玉刚抚着胸口脸色发白,另一只手摆了摆:“我出去喘口气。” 他皱着眉头咬着牙摇摇晃晃的走向厂房大门,大概有个五六十米的样子,刚走到门口就倒在了地上。 等大家感觉不对跑过来搀扶,发现人已经死了,嘴里正流出血迹。 巨大的冲击撞碎了他的内脏。 第332章 那你一个人下去 “董玉刚?死啦?”张兴隆很震惊,完全不敢相信。 “死了,吊钢板脱勾了,他正好在边上。”汪玉刚肯定的点了点头:“安全太重要了,可怕。” “那人呢?” “人在南芬医院太平间,他家听说是在露天矿宿舍那边办事儿,你得去吧?” “要去,初中时候就我们几个人最好了。露天宿舍在哪?” “俺家不在三十六户吗?从俺家还得往上,代家店那边,离三十六户得有个一公里左右。” “没去过,怕找不着啊。” “好找,从三十六户一直往上走呗,过了露天职工医院看见大烟囱就到了。到那打听一下。” “你去不?” “我去干什么?我也不认识他,平时话都没说过。” “也是。我靠,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呢?刚上班啊。” “没注意安全呗,操作手则得好好看看,这玩艺儿,有点重要啊。” “听我师傅说你们皮带道挺危险的,你平时小心点,不让干的事儿别干,也别什么都和你师傅学,他们老工人经常是习惯性操作,有些是不对的。” “我知道,我又不傻。” …… 下了班,张兴隆拎着饭盒兜回到家里,小蛟摇头摆尾的凑过来他也没功夫搭理,敷衍的在它头上抓了几把。 “急慌慌的干什么?”张万智看他的样子问了一句。 “我同学死了,我得去看看。” “死了?哎呀,怎么死的呢?年轻轻的。” “工伤,在厂子出事儿了。” “这么不小心,哎哟,可惜了了,你上班可得加小心,听着没?” “嗯,我这边没事儿,我上班那地方安全。” “加小心哪,多吓人,好好的说没就没了,才多大点小岁数,可惜了啊,他爸妈这还能活呀?” “就你话多。”张景义瞪了张万智一眼。老太太现在天天闲着没事儿,怼老头就成了唯一的乐趣,张万智也不在意,就是嘿嘿笑几声。 “张兴隆。”外面有人喊。 “哎,谁?”张兴隆过去打开窗户。 是初中郭堡那几个同学。“干什么?” “董玉刚出事你知道不?” “知道了,汪玉刚告诉我的,怎么了?” “咱们一起去看看呗?你去不?” “去,现在走啊?” “先去南芬医院看一眼,完了晚上去上边呗,行不?” “行,你们进来不?” “不了,你快点出来吧。” 张兴隆去厨房洗了把脸套件衣服甩脱粘人的小蛟跑出来。 几个人到公交站坐车来到南山。 从公交站到职工医院要爬个大坡,公交车只到坡下。 几个同学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上走,都挺感慨的,谁也没想到这刚参加工作就遇到这种事儿,好好的一个人就没了。大家都深刻的意识到了安全的重要性,操作守则回去真得背呀。 太平是在地下,大门是一间小红砖房,在住院部楼后。 进了医院大门右拐,顺着门诊部和院墙中间走进去,一直走到后面,拐过弯就到了。 太平间的大门平时也都没锁,也没有人敢跑到这里来捣乱或者玩儿。到是有看门的,不过一般都不在,谁也不可能天天呆在这里不动陪着死人。 连楼上住院部这侧的窗户都很少是开着的。 几个人拉开木门,里面就是一直往下的梯阶,阵阵寒气顺着楼梯道吹出来。 这边的太平间没有冷冻柜,就是一个一个的水泥台子,屋子里是二十四小时给着冷气的,整个就是一个大冷藏室一样。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一起往下走,说实话都有点害怕。大家都是第一次进到这种地方呢。 董玉刚就停在靠近楼梯这边的台子上,穿的很整齐,是换上的新衣服。 脸色青黢黢的,嘴半张着,能看到嘴里有什么东西但又看不清楚。 几个人都没出声,也没走的特别近,围着台子看了一会儿,张兴隆站的有点靠后,说实话他是真的害怕,不敢近前,如果不是大家都来了他肯定是不敢下来的。 他看见有人伸手摸了摸董玉刚的手,还有人碰了碰脸,但是没看清是谁。这会儿他的眼晴就落在董玉刚脸上挪不开,有点怀念,有点伤心,还有害怕,也顾不上别的什么了。 初中三年,他和董玉刚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在一起玩的时间最多的同学,都是班干部,班上什么事儿都是两个人一起做,没想到这刚上班就永远不见了。 人哪,太脆弱了。张兴隆忽然产生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上去吧?太冷了。”陈亚杰说了一声,大家点头同意,一起往上走。 说实话,往里走的时候还没有往出走吓人,背对着下面,凉风忽忽往后脑勺上吹,再加上刚刚看了死人,个个都是加快脚步心里发慌的。 脸上还得保持平静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张兴隆你是不是害怕了?” “有点。” “你胆真小,我一点都不怕。” “……,那你一个人下去呆一会儿。” “……” “咳,晚上你们上去不?去他家里那边。” “去,咱们一起去吧,我自己找不着。张兴隆去不?” “要去,我也找不着,没上去过代家店那边。” “那什么前出发?” “吃完饭呗,上去还能管饭哪?” “那咱们就吃完饭在小火车站集合吧,行吧?坐车上去。” “行。” “哎,上去是不是得随礼?给多少啊?” “啊?不用吧?” “怎么不用,这也是办事情好不。咱们一人出五十吧,够了。” “五十少不?” “不少了,人家结婚大部分还不就是五十?” “我靠,我还得回家要钱,我工资交家里了,身上就十来块钱。” “我没交,我妈没要。” “我也没交。” 几个人一边讨论一边从医院出来,走到坡底坐公交车返回郭家堡,约好了时间各自回家。 张兴隆去了刘桂新摊子上,刘桂新又在十字路口这边摆起了摊,大份的卖西瓜香瓜。 “妈,晚上我和同学去代家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跟你说一声。” “去干什么?怎么又和同学整一堆去了呢?” “董玉刚死了,我们一起去看看。” 第333章 人是如此脆弱 晚上吃过饭,张兴隆穿好衣服从家里出来去了陈亚杰家,他们家在前道第一排,挨着俱乐部,过桥就是小火车站。 果不其实,几个同学不用招呼,都跑他家来了。 等人来齐了大家出来去坐小火车。 小火车代店没有车站,只能在三十六户下车走过去。 这会儿三十六户已经大变样了,原来这边都是小胡同,一排一排的老平房,现在都拆了,新楼已经封顶。八层的拐子楼。 张兴隆原来在技校学理论课的时候来过这边,到汪玉刚家玩儿。 那会儿正是深冬,大雪遮天。 等他往回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也没了,就顺着胡同土道往下走。 结果因为路不熟,到了赵家道西这边就找不到路了,雪太厚了,他就硬从雪里趟了过去。 最深的地方都有没过腰深,棉裤里鞋里全灌的雪,走了几个小时。其实也就是不到三公里的距离。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经历,张兴隆甚至都没有和家里人说过,不好意思啊,太丢人了。 从三十六户下了小火车,天已经黑了,几个人顺着马路往代家店走,虽然都没来过,但是方向还是知道的。 这是个怪圈儿。 越小的地方,人的活动轨迹就越窄小,几公里就已经感觉很遥远了,没有事情是绝对不会过来的,大部分一辈子都没来过。 而在大地方,大城市里,三五公里那就是家门口,十公里才算稍微远一点,人的活动半径一般都是十公几里外。这就是差距。 …… 从露天矿矿办楼大门前过来,这边就没有路灯了,乌漆麻黑的,只有远远的能看到几盏厂房或者是什么单位门口的常明灯。 小风呼呼的刮着,一到晚上天一黑风就特别凉了,路上到是能看清东西,就是得顶着风走。从这里往上就是矿山了,没有遮挡,两面都是山,山风顺着马路一路横扫。 宿舍这边路边有个小卖店,孤零零的在马路边上,门上点着个大灯把这一片照的通明。 这里有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往上走一段就有人家了,再往下走一段也有人家,这里只有一个职工宿舍,还有职工食堂。 灯光下远远的就能看见走动的人影。 几个人加快脚步走过去,打听了一下,董玉刚的家人就在里面。 从小卖部边上进来,经过食堂的大门绕到里面,这里是露天矿职工宿舍,锅炉房和招待所。 董玉刚的家人就被安排在招待所里。 不宽的小院里人来人往的,矿上的领导,董班刚所在车间的领导工友,董爸单位上的同事,所不大个招待所挤的满满的。 董爸董妈呆在最里面一个房间,有矿上的领导陪着说话,老两口坐在床上,脸上全是泪痕,眼睛里全没有一点儿神采,有点呆呆的。 董玉刚的姐姐在另一个房间,她对像小田陪着她,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一样,软软的瘫成一团。 …… 张兴隆和同学们一起进到里面,里面人太多了,闹闹哄哄挤挤茬茬的,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和董玉刚的爸妈说了几句话,他们这会儿正伤心欲绝的时候,哪有心思应对什么人情礼节? 安慰什么的也不是这些学生能干的事儿,大伙在屋里挤了一会儿就退了出来。 走到招待所门口,迎面王君平高丽君刘喜银他们一群人走进来。 看样子好像不太好,高丽君被王君平扶着,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还有点瘸的样子。 “你们才来?怎么了?”张兴隆走过去问。 “没事,”王君平看了看这些先到的同学:“过了有点晚了,完了半道高丽君摔了一下,掉沟里了。” “啊?从哪?路边这水沟啊?” “不是,铁道里面有个旱沟,天太黑了也没看清,她一脚就踩进去了,吓够呛。” 高丽君这会儿可能是委里怕,又受了这里环境的影响,捂着嘴呜呜哭起来。她和董玉刚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六年了,感情不可能不深,一下子就再也不见,心里的难受和打击可以想像。 人这一辈子,最单纯可靠的情感就是初中高中这一段,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好就是单纯的好,相互之间坦坦荡荡赤诚无私,有什么事情必全力以赴丝毫不会考虑其他。 这个时候拍下胸脯说,他是我朋友,那就一定是真的朋友,放在心里那种,不会受外界的任何事情干扰,相互信任,相互袒护,相互帮助。 等到了大学或者进入社会,一切就都开始复杂起来,慢慢朋友这个词也变了味儿,大家都戴上面具在暗暗计算着利益得失,只考虑着自己的感受。 渐渐的友情就变了味儿,变成了圈子,各种利益的圈子,每天桄筹交错灯红酒绿,迎来送往欢歌笑语,但又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 连夫妻都无法赤诚相对,何况几个酒肉朋友。 最绝情是同林鸟,最伤心是友情刀。 …… 第二天一早,张兴隆和王君平约着赶到南芬医院这边,和董家的亲属朋友一起把董玉刚送到市里火葬场,算是送自己的朋友最后一程。 烧化回来,两个人又抬着骨灰把董玉刚送到山上选好的坟地,和他彻底的告别。 最好的朋友从此驾鹤西去,永不复返了。 葬礼高丽君没有来,昨天摔了一下吓的够呛,一直在念叼说是董玉刚在找她,王君平和张兴隆就劝她别来了,看着更伤心。 送走好友,日子继续,又开始日夜倒班,这一段时间张兴隆也是有点害怕,也不知道怕什么,反正夜班的时候自己呆在岗位上都是汗毛直竖的感觉。 太年轻,经历的太少了。 …… 转眼,大雪倾撒下来,91年的冬天不知不觉的就到了。 在这个冬天,张兴隆的技校同学也死了一个。 是那个体格特别壮实,总是和张兴隆有点不对付的徐金刚,就是那个和张兴隆摔跤被他轮起来那个。 下丙班的时候,徐金刚骑着自行车回家,也不知道这大冬天冰天雪地的他为什么要坚持骑自行车。 丙班是半夜下班,他家住在南山。 在机修厂大门口那里,他被车撞了。 肇事车跑的无影无踪,徐金刚被压断了双腿,这个时候路上的车辆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大车重车。 第二天早晨他被发现死在了机修厂大门门卫外面,血渍顺着冰雪路边一直拖行了有一百多米。 人们猜测他应该是被撞压了以后,想爬到门卫这边求救,但是没坚持到地方,只有五六米,成了遥不可及的天堑,发现的时候他匍匐在雪地里,一只手伸向门卫室的方向。 第334章 安全是永远的话题 徐金刚的死是出于意外,但是又有哪个事情不是出自意外呢? 现实里处处充满了风险和危机,你不知道保护好自己,就只有被它吞噬。 同学们相遇到一起的时候,提起徐金刚,不免都唏嘘几句,感叹人生的脆弱,但他的葬礼并没有谁去参加。他的性格有点蛮横,没有人和他走的太近。 不过到是警醒了一些人,车间里一些骑自行车上下班的工人都默默的改为了步行,冬天骑自行车也确实危险,太容易摔倒了。 不只是自行车,连平时牛逼哄哄骑着摩托车的几个人都跑去挤公交了。 在这个年代,有一台摩托车放到后来简直就相当于拥有一台劳斯来撕,还是幻影系列。 不管是嘉陵125还是幸福250,都是普通人仰望的存在,轰隆隆的冒着黑烟在大家艳羡的目光中迎风而去的感觉相当清爽。 摩托车在这会儿还属于重奢侈物,比较普及流行的是合资的轻骑系列,像本田50、70、玉河50,嘉陵50,建设80这些,介于摩托车和自行车之间的机械生物。 造型有点像后世的电动自行车,不过确确实实是摩托车,就是看起来单薄点,厂里骑这种车的人不少,每天突突突的在厂子里跑。 这种轻便摩托卖价不贵,几百块钱,一般工人都能承受得起,而且这时候只要骑着烧油的就挺牛逼了。 济南轻骑这会儿就出了国内第一款踏板,木兰50cc,红色的小轮直把,相当潮,成为许多城市女性的最爱,当时一度卖到两千多。 不过济南轻骑在轻便摩托上的表现就相当一般,做为国内最早开发制造轻便摩托的工厂,当年的黑老鸹15a曾经相当出名,但后面推出的15b和15c表现就相当一般。 15c在民间号称‘济南轻骑15c,白天修车晚上骑’,卖价一千多,造成市场大份额的流失,被重庆造挤了出去。 90年代摩托车市场国内能和重庆造拼一下的只有广州五羊和后来崛起的江苏春兰。 本田,铃木,亚马哈,川琦则是最大的赢家,不管国内摩托市场和企业如何交锋争斗,市场都稳稳的握在他们几家手里。 国内除了上海幸福其余全是这四家的合资工厂。 幸福是模仿的捷克佳娃,当时已经做到整车完全国产。 而和所有这个时期国企一样,坐吃老本不思进取,幸福的市场不断萎缩,直到后来推出了125系列才算有所缓和,但幸福125其实已经算不上真正的幸福摩托了,属于本田系。 本田在整个九十年代的中国摩托车市场上可以说是一家独大。 轻便摩托车虽然外型娇小排量也不大,但力量还是相当可以的,速度也能上得去。 二选那个技术员,老翟家的老二就是骑着一台轻骑在细碎这边的急弯这里出的事儿。 从细碎和五厂之间的马路往厂里走是个急弯,九十度弯,翟尹从后门那边过来,速度太快,到了弯道这里已经拐不过来了,直接迎面飞过壕沟撞到了大澡堂的后墙上。连车带人都撞碎了。 年轻人总是乐于得瑟,在很多时候莫名其妙的想展示一下自己,往往都是自我感觉很帅其实外人看着很傻那种,显摆,得瑟,为人所不为,教训往往也是惨痛的。 像翟尹,年纪轻轻的扔下了孤儿寡母。 张兴隆班上徐景锋有一台重庆产的铃木125,是班组里这群大老爷们羡慕的对像,男人嘛,谁不对这种机械感兴趣呢,但大多数都舍不得。 这个时候一台摩托车比房子都贵。铃木系七八千,本田川琦亚马哈都要上万,合资的两万左右,进口的直接翻番,川琦kr1-s更是高达六万多。 …… 徐金刚的事情渐渐淡去,被人们遗忘。人总是健忘的。 没过多久,细碎车间里又出事了。 那天张兴隆夜班,半夜十二点接班。 到了班组的时候,大家都坐在那里议论纷纷,张兴隆问蹲在一边抽烟的汪玉刚怎么了,汪玉刚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三班死人了。” “怎么死的?哪个岗?”张兴隆吃惊的问了一句,在汪玉刚身边蹲了下来。 “七十二,可能是扫道的时候没注意,让皮带卷上去了。” “没跳下来?” “跳下来还能死吗?有那么好跳?说实话我有点害怕了。” “没事儿,加点小心就行了,衣服扣严别敞怀,离皮带远点。” 冬天穿的多,一般都是一件破棉袄,年轻工人特别愿意敞着怀不扣扣子,这实际上是不允许的,敞开的衣襟随着动作摆动幅度比较大,容易被转动的设备挂住。 “老惨了。”汪玉刚想了一会儿说:“发现的时候说脸都磨成白板了,人顶在漏嘴上面硬磨死的。” “你去看啦?” “没,听刘三子说的,他们在那边处理,不让咱们过去。车间和厂里都来人了。” 张兴隆抬头看了一下班组里的其他人,大都有点沉默,一个一个抽着烟在那想事儿,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大概是感同身受吧。 “这逼活特麻的,真有点不想干了。”有人说了一句。 “不干干什么?吃啥?老婆孩子不要啦?”有人怼了一句。 又是一阵沉默。 “都加点小心吧,机器不长眼睛。” “我这有点胆突的,这大衣看样以后不能穿了。” 说话的人张兴隆叫不出名字,又瘦又小的一头自来卷,四十多岁,冬天在班上成天裹着件烂军大衣,已经被班长说了多少次了。 大衣这种东西笨重,影响人的反应速度,而且下摆一走路甩动比较大,真的是一种安全隐患。 “你不会干活的时候脱下来呀?干活你穿它干什么玩艺儿?还得拿个架子呗?”徐广利斜了他一眼。 “脱下来脱下来,”自来卷点着头苦笑:“特麻的,现在就感觉身上冒凉汗哪。”他是四班七十二皮带上的,死的是他对班。 死的那个平时在班上也是喜欢穿着件军大衣,这样的老工人有那么几个。 拿到班上穿的衣服都是平时淘汰下来的破烂衣裳,在班上也没人在意破不破烂不烂,有些工人的衣服几乎就剩个名了,到处是破洞飞片的,其实都挺不安全的。 夏天还好,被机器挂住了扯碎就行了,单薄。冬天的撕不动,只能和设备比力气。 “我那有针线,一会儿接完班你把你这个补一补吧,把那些飞飞缝上。”徐广利点了根烟说了一句。 “我操特麻,明天扔了,不穿了,这心里阴影老特么大了。” “也不一定就是衣服的事儿。”边上有人接话。 邢班长低着头走进来:“都别吵吵了,开会。” 大家纷纷坐好看着邢班长,刘三子拎着他那根大手电筒从门外走进来,脸色有点不太好看。 “事儿,大伙都知道了哈,我就不说了,事发生了谁也没有办法。以后都注点意吧,上班酒就别喝了,那几个没事儿就喜欢整点儿的,长个教训。 平时你在家喝死那是你自己的事儿,在这出点事儿冤不?遭不遭心?天天和你们讲安全,都扬的二怔的不放心上,出事了傻眼不? 老婆孩子怎么办?老爹老妈还活不活?都好好想想,你身上背着东西呢,你自己不怕死也得为别人考虑考虑吧? 行了,不说了,今天老田你多辛苦,一会儿我过去帮帮你,你们也过去帮帮忙,必竟是出事儿了,谁也不想的事儿。接班吧。” 第335章 调换班的说法 大家沉默着站起来,戴上安全帽挂好口罩,拿着铁锹扛着被褥从休息室里出来。 三班那边也不像平时那么闹哄,大家安安静静的洗澡换衣服,说话也都是压着嗓子低声讨论几句。所有人心里都沉甸甸的。 张兴隆扛着褥子和李孩儿一起往幺三九走。 “人哪,真基巴脆弱,说没就没。”李孩儿感叹了一声。 “喝酒真不是什么好事儿。”张兴隆补了一句。 两个人沉默的顺着皮带道走上去来到岗上,放下行李坐下来,都不想说话。 “下个班我有点事儿,不来了,你自己盯一个班啊,等我回来再换你歇一个。” “自己盯着到行,这么自己歇班能行吗?不扣钱哪?” “不扣,谁还没点事儿,安排好就行了,提前打个招呼就行。” “自己提前把班调好呗?” “对,有人替你干活就行了,实在找不着人和班长说一声也行,不过那么的奖金多少受点影响,也不大,看领导心情呗,平时处的好的就没事儿。 你应该没事儿,刘三子和你家关系不是挺好嘛,有事儿和他悄悄说一声就行了,时间和了你就知道了,没那么严,又不是干一天两天儿。” “自己调班不好弄吧?下面岗上不都是一个人吗?” “一样,边上谁挨着的说一下呗,一般都能帮忙,谁敢肯定自己就一直没事儿?” “那能干得过来吗?我听小广说皮带挺累的,天天掉货,扫道都得一个多小时。” “老厂那边确实,皮带都老了,新厂这边皮带都是新的。不过那边活也好干,也不用像新厂这边收拾的这么干净,要是替班的话心里还没个数啊? 勤看着点呗,少闲一会儿,没事儿就去转转收拾一下,攒下班一起干肯定不行。” 说了会儿话,李孩儿出去看了看矿坑,让张兴隆睡觉。 两个人夜班都是一人四小时,另一个人可以睡一会儿,不过一般前四个小时的就比较占便宜,这会儿还不困,挺精神的,到了四点困了就可以结结实实的睡了。 看后面四小时的基本上就睡不到什么,前面还不困,后边人家睡了你得看机器也不能睡,只能硬熬着。 不过谁让人家是师傅呢,徒弟肯定得干受累的活儿。 下面皮带就不一样,虽然是单人岗,但实际上没什么事儿,设备转停也不用岗位控制,就是下班的时候去扫个道就行了,都可以睡一会儿。 运气不好压皮带了或者冒货那是另说,平时基本上都没事儿。 厂里安排岗位也是有着详尽的考虑的,双人岗肯定比单人岗事儿多。 躺到床上,张兴隆也睡不着,陪李孩儿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闭着眼睛养神。主要其实还是时间短了没习惯,老工人都是说睡倒下就着,随时能睡也随时能醒,倒班都练出来了。 什么燥音啊光线啊对他们根本一点儿影响都没有,休息室里五百瓦的大灯泡二十四小时这么亮着,燥音,再大的燥音能有破碎机声音大?整个厂房都是抖的。 相对来说,有些皮带道和矿槽上面燥音是最小的。 “这才上班半年,我同学死了两个了,今天这又死人。人真的,太脆弱了,说不上哪天就完活。” “赶巧了呗,想那么多干什么?活着就好好活,死了想那么多又有什么用?都是该着的事儿。” “有点唏嘘呀。说实话这段时间我自己在这边都有点害怕,师傅你要是换班最好别赶夜班。” “怕什么?一个大小伙子身强力壮的胆这么小?” “我也不知道怕什么,反正确实是害怕,总感觉黑影里有人看着我似的。” “嘿嘿,这个别人可没招儿,要不你就带个大点的手电,照点亮呗。” “也对,下个班我带个手电来。” …… 死人的风波很快散去,大家照样上班下班,很快连议论的人都没有了,除了几个和死者关系比较好的以外,大部分人已经选择了忘记。 今年的这个年,张兴军又没回来,说是部队上有训练任务,不过家里也已经适应了他的不在,也没引起什么反应。 张兴兵还有半年就初中毕业了,张清之和刘桂新开始纠结老儿子将来的去向。两个大的都有着落了,进厂当了工人,老三的未来就有了别的打算。 不过,眼界这个东西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的,思来想去,还是选定了本钢技校。 虽然同样是技校,但本钢技校是面对全本钢招生,出来分配下去就是小干部,有很大的机率留在公司那边,比下面各厂矿的技校生要高级一个档次。 本钢这时候下面大大小小的厂矿单位有近百个。 张兴兵自己也没有主意,反正就是听父母安排。这个年代重工业地区的孩子自己能给自己拿主意的就没有几个,都是由家里安排。 很快到了过年。 曲姐夫一家,张桂芹两口子,小舅丛树发,张兴隆的四叔五叔,前前后后的开始过来串门探望,整个地区都进入到过年的氛围当中。 这个时候人们的心态就会和平时不一样,好像过了年就会和以前大不同一样,生活会顺利,事业会发展,做生意的会发财,从此生活不再相同。 孩子们不管这些,好吃的又可以随便吃了,可以穿上新衣服出去放鞭炮,兜里也会有了点儿零花钱。 大年初六,有消息传到张兴隆耳朵里,技校的同学赵天水又死了。 赵天水在班上是个另类,个子不矮,体格也不小,戴着副眼镜,但是行为举止十分女性化,说话的声音也是尖利的,有一段时间和张兴隆关系特别好,天天跑到家里来。 已经二十的人了,他在家里还像个宝宝一样,会和父母撒娇耍赖,满地打滚那种。 他的死因也特别奇葩,用家里的窗帘自己吊死的。 初四那天他父母去他舅舅家里串门,说不带他去,他就生气,自己回到房间爬到窗台上,用窗帘把自己吊在了暖气管道上面。 按理说这样是不应该死人的,估计他也就是想吓唬一下父母。 谁知道就发生了意外,那么粗软的窗帘就把他勒死了。 同学们纷纷猜测死因,都觉得当时肯定是他妈妈吓得慌了神,只顾着哭了,没有及时的把他放下来,或者还会去抱脚扯腿什么的,说不定本来还没死。 第336章 荔枝和芒果 赵天水的死甚至还不如徐金刚的反响大,必竟徐金刚是死于车祸。 赵天水这边就完全成了笑话一样,同学们谈论起来都是当笑话说的,也不是冷酷,更不是没有同情心,实在是这个死法太奇葩了,大家都不能理解。 而且他在班里真的是个另类,总像个没长大的宝宝一样,人缘关系特别差。别人都不是你父母,撒娇耍赖不讲理这一套只能是被人讨厌。 三月底,学校开学,张兴兵的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了。 张兴隆这边也已经成为了老工人,完全熟悉适应了工厂里的生活。 张兴军来了信,他在部队那边又打架了,不过这回不是和战友,而是和地方上。 他们团里的一个排长被当地派出所扣下了,说是什么耍流氓。 不过在这个时候,这个说法就太概括了,事实上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在这个年代,法律上没有明文规定的犯罪行为都是流氓罪,一切不符合世俗标准的行为都可以叫耍流氓。 管驻地内务的营长带着张兴军去派出所提人,结果那边说话什么挺嚣张的,骂骂叽叽,还打歪了营长的帽子,于是张兴军就出手了。 在派出所里把里面的人都过了一遍,然后几个人带着那个排长回了营地。 这事儿派出所那边肯定不干,双方开始扯皮拉锯,张兴军得了一个团里的嘉奖,闷声发财。 张清之看了信把信纸抖了抖看向刘桂新。 刘桂新看了张清之一眼:“你看我干什么玩艺儿?” “就这么能惹祸怎么弄?这脾气也不知道像谁了。” “能怎么的,这事儿算什么错?自己是哪边的还拎不清啊?我感觉做的对。” “你就惯着吧,唉呀。”张清之长长的叹了口气。 张兴隆和张兴兵就感觉哥哥太牛逼了,都有点小崇拜。 …… 五月,赵爽的哥哥结婚了。 酒席就在自家的饭店里办,张兴隆和赵爽跟着跑前跑后的忙活。 结婚以后,两个人还是基本上不到饭店来,赵爽哥哥偶尔还会露一面儿,有时候太忙也帮着炒个菜或者干点什么,谷亚梅就是偶尔来坐一下,基本上站一脚就走了,从来不伸手。 赵爽的哥哥是混社会出来的,个头挺高,有一米八左右,特别胖,脸鼓胀着,肚子像七八个月的双胞胎。他在赵家这边挺有号的,很多混混都怕他。 赵爽的爸妈有点重男轻女,对这个儿子从小宠到大,惯的浑身是毛病,说话做事一点儿礼节也不讲,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不过他比较能说,场面上的事情做的还是可圈可点,和这些矿上的头头脑脑虚来虚去的事情相当擅长,也挺能喝的,经常就是这边大伙在干活,他上桌去陪酒了。 赵爽仍然是点菜下单搬啤酒收钱,张兴隆已经发展到了厨房,切菜切肉,偶尔炒个简单的菜,跟着翟师傅学习,他从小就喜欢做饭,到是学的快。 除了切菜炒菜端盘子端碗收拾卫生,他还要洗衣服。赵爽家里人换下来的衣服基本上都是他在洗。手洗,包括内衣裤。只有谷亚梅的内衣裤会自己洗。 因为这事儿刘桂新相当不开心,哪有丈母娘把裤衩子拿给姑爷洗的?不过儿子傻乎乎的愿意干她也没辙。 张兴隆主要是干顺手了,家里收拾屋洗衣服擦玻璃这些活从小干到大,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赵爽她哥结婚以后,把屋子占了,赵爽就自由了,晚上就跑到郭家来住,和张兴隆腻乎的时间直线上升。 赵爽爸妈开始张罗着换房子。露天在三十六户起了好大一片新楼。 虽然福利房改制是在98年彻底停止,但房改在92年这个时候其实就已经开始了。 工人都被通知到厂子交钱,然后厂子统一去办理房屋产权证,办理了以后房子就彻底属于私人所有了。但福利房的建筑却一直没停下来,选矿和露天一直在盖。 房改的政策也是特别人性化的,工龄抵房款,张兴隆家的房子算下来只交了两千多块钱,张清之,张兴隆还有张兴军都有工龄,都计算在内。 这会儿房子的民间交易价格也不高,大概是一个全民工人的七到十年工资这么个水平,咬咬牙老百姓都买得起,房子还不是人活着的负担。 其实它本来也不应该成为生活的负担。 六月底,张兴兵初中毕业了。 按照家里的规划,他报考了本钢技校。 考试这天是张兴隆带着他去的,从南芬坐火车到市里,招生考试是在本钢技校举行。 这时候,本溪已经开始有南方的水果销售,不过相当贵,荔枝二十多块钱一斤,芒果四十块钱一个。 张兴隆带着张兴兵从车站出来,在站前吃了饭,张兴兵就看到了卖水果的。 “二哥,你吃过这个没?” “没吃过,以前也没有啊。” “尝尝呗?书上说可好吃了。” “你想吃啊?” “有点。嘿嘿。”张兴兵讨好的冲张兴隆笑了一下。 张兴隆摸了摸衣兜,心里实在是有点舍不得,但看着弟弟嘴馋的样子又特别不忍心,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买点吧,你想吃什么?”两个人并肩走过去。 一直到这个时候,张兴兵的个头都是全家心里的痛,都初中毕业了,才将将到张兴隆的肩膀高,瘦瘦弱弱的小排骨人。这已经是长的挺快的了,刚上初中的时候才到张兴隆胳膊肘。 哥俩在水果摊子前面看了半天,最后张兴兵选择了荔枝和芒果。 这主要还是受课文影响,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还有什么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虽然东北人绝大多数在这个年代都没见过荔枝,但并不妨碍这东西的深入人心。 芒果更是了不得的,经过那个年代的人都知道,当年这可是贡果,连生产队都得设个供桌摆两个(实际上全是石膏做的模型),全国上下一片崇拜,还有专人到处查访。 虽然张兴隆这会儿已经是正式的全民工人,月月有工资,刘桂新和张清之也没要求他上缴(因为他处对像了),但买两样水果就么一点儿花了七八十,心里还是隐隐做痛的感觉。 不过看到弟弟开心的样子也就释然了。 第337章 气功 兄弟俩一边吃着‘高档’水果,打出租车来到本钢技校。 一看就比下面技校更开阔的操场,更高大的教学楼,操场四周布置着更齐全的体育运动设施。 “别紧张啊,好好考,正常发挥就行。”张兴隆开导了一下有点紧张的张兴兵。 “嗯,我肯定能行。” “行,等将来你毕业了成了领导给我吃小灶啊。” “嗯,那肯定的。” “你再吃几个,爱吃我以后再给你买。” “不吃了,没有想像的好吃,味道感觉有点奇怪,还粘一手。” 东北的水果什么的基本上没有南方这种皮不好剥一吃一手的,所以就会感觉不舒服。不是什么地方都有水,弄手上粘粘的难受。 “那边有水房,你去洗洗水洗把脸。”张兴隆带着张兴兵去洗了水脸,去了趟厕所。 他有足够的考试经验,知道这种天气考场里是什么样子,闷热,再加上考生心里本来就紧张,就特别容易影响答题,还容易困。 “一会儿考试别睡着了啊,精神点。” “不能,还能睡着?” “怎么不能,我那会儿考小中专物理睡了一堂,要不然怎么可能没考上。” “哈哈哈哈,”张兴兵放声大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张兴隆的肩膀:“你是我辈楷模。” “那天还不止睡觉呢,我那会儿刚学会骑自行车,把曲姐夫的那辆破车骑出来了,结果那车没闸,从他家下来到二中不是坡嘛,刹不住了,最后只好往树上撞,我连手带腿都摔破了,你说我还能考好?” “那为什么呀?明知道考试。” “不知道,没当个事儿。那时候就想着上技校上班了呗,其实现在感觉不如上小中专了,出来当个老师。” “后悔当工人啦?” “有点,没意思,成天起五更爬半夜的,还危险。” “挣的多呀,平时多加小心呗。我爸说你这刚上班工资就追上他了。” “差不多,我们马上工资还要调,等调完应该比我爸多。” “牛逼。我要是能早点上班就好了。想吃什么吃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 教学楼里响起铃声,考生进场了。 张兴兵拎着文具冲张兴隆挥了挥手进了教学楼。 张兴隆左右看了看,操场上一个人也没,只剩自己孤零零的站在这边。 想了想,去篮球架子下面坐下来,吃荔枝。 他和张清之性格有点像,身边的人喜欢吃的东西就不会去碰,因为这荔枝是弟弟要买的,他就一直给拎着,一个人都没吃。 如果不是刚才张兴兵说不吃了,他也不会碰。 和亲人开心相比,少吃一口东西少玩一会儿都并不算什么,何况弟弟在他眼里一直还是个孩子。 虽然只小了三岁。 麻麻赖赖的褐红色外壳,扒开,一股汁水浸出来,果肉白白嫩嫩的,咬到嘴里不是那么太甜,有一股特别的味道,就是果核太大了,没有多少肉。 怪不得张兴兵啃了几个就不吃了。 把荔枝啃完去洗了洗手,张兴隆又回到篮球架子下面坐着,点了根烟等着弟弟考完试出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周围静悄悄的,太阳无聊的照耀着大地,今天一点儿风也没有,张兴隆就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巨大的操场边上等待着。 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张兴隆靠着篮球架的立柱昏昏欲睡。 “二哥。” 张兴隆睁开眼睛,张兴兵拎着文具跑过来。 “考完啦?”张兴隆站起来拍了拍裤子。 “考完啦,完活,胜利结束战斗。” “怎么没看到什么人呢?”张兴隆四下看了看。 “没多少人,那边还有门呢。” “走吧。饿不?” “有点。” “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啊?” “什么都行。” “嗯……我也不知道,我也没怎么来过这边啊。有什么好吃的你就领我去呗。” 张兴隆自己总往市里跑,沈阳也和同学去过,再加上陪着刘桂新本溪沈阳的上货,所以对这两个城市都算熟悉,张兴兵从小就呆在南芬,基本上没怎么出过门。 “走吧,我领你去吃好吃的。” “咱俩走吧?不打车了,挺贵呢。”张兴兵感觉打车花钱有点心疼。其实这时候本溪的出租车在城里使劲转也是五块钱。 “挺远呢,得好几公里,这都是地工了,咱们得到站前那边。” 这边已经是城边了,抬头就能看到东面的山,本溪是一座地道的山城,城市的大部分都是建在山上的,顺着几个山沟延伸出去。 反正抬头四处看,到处都是山,整个城市里除了市中心那一点地方全是坡。 “花园山在哪?” “西边,那边。这在花园山后面,车站在花园山前面。” “啊?”张兴兵有点懵,举着一只手合计了一会儿:“这么老远哪?那刚才怎么没看见花园山呢?” “没从那边走呗,说的像你挺认识似的。”张兴隆接过弟弟手里拎的文具,搂着他的肩膀往校外走:“跟你说,那边有家罈肉可好吃了,还有炸鸡腿,老香了。” 哥俩打了辆车来到站前,这边两个人就都熟悉了,主要是本溪的市中心这会儿不大,就是站前这一片儿。 找到饭店吃饱喝足,哥俩出来又逛了会儿商场,张兴隆掏钱给小弟买了双鞋,这才去火车站坐车回了南芬。 接下来,张兴兵这边就是等待了,等着技校放榜。 张兴隆继续上班下班去赵家堡,还有,练气功。 他学的是中华养生益智功,发起人叫张宏保。 八十年代各路气功盛行,各种气功武术类的刊物大行其道,衍生了无数法力通天的大师,可以说是全民皆练的时代,和现在跳广场舞一样,那时候都是一大群一大群的练气功。 张兴隆接触气功还是被同学代利刚带着的,而南芬这边的教练人就是那俊飞大姐的对像。全是熟人哪。 当时气功的发源地是北京,最开始是在各个高校里盛行,后来慢慢扩散到社会上。 这些高材生们毕业以后就把这些功法带到了全国各地,办班教学。其实这就是个生意,赚钱才是目的。 那俊飞的大姐夫就是读了大学分配到南芬选矿厂的。 代利刚对气功相当痴迷,平时随时都在摇晃着双手处于修练状态,这时候全国上下都信这个,再加上年轻人本来就对什么气功啊武术啊有兴趣,于是张兴隆就上道了。 跟着代利刚去听了几次课,花钱买了磁带回来自己在家练,其实就是坐在那闭上眼睛听磁带。 磁带的内容极其简单,就是任督脉上的十二个穴道名称,慢慢悠悠的一个一个读出来。 第339章 一箱油干没了 “就在这一片儿跑啊,千万别出线儿。”师傅板着脸交待着。 “怎么知道出不出线?”他儿子问。 “柏油路随便跑,土路不能上。” “我知道。”林师傅的儿子拍了拍张兴隆:“我都上来练好几回了。” 林师傅去检查了油箱,把汽油加满,把钥匙递给两个人:“开慢点啊,别仗。” 张兴隆舔了舔嘴唇,有点莫名的紧张。 “小张你开过车没?”林师傅突然想起来问一句。 “没。”张兴隆摇了摇头。 “那不行,我带你几圈吧,这个其实也简单。”林师傅从他儿子手里拿过钥匙:“上车。小张你坐副驾。” 三个人爬上车,141的视野相当开阔,坐在驾驶室里一点弊屈感也没有。 “打火,要踩住离合,轻点油门,钥匙拧到底听到发动机声音就松手。”林师傅一边说一边给示范。 “打着火不要着急走,离合也不要松开,原地轰一会儿,油门轻踩。” “为什么呀?”张兴隆不明白。 “轰气,要不没有刹车。”林师傅的儿子在后座接了一句。 “货车是气刹,得先让气压上来,看着这个表,现在就可以,这个很快。”林师傅指了指仪表盘:“现在可以了,好,挂档,松手刹,轻点油门慢慢松离合,感觉车身有点轻微发抖给油放离合。” 141哼哼了几声慢慢动起来。 “油门一定要轻踩,感觉车的速度,现在加档,踩一脚离合,摘档,再踩一脚离合,推二档,记住没?离合没踩到底之前不要动档杆,容易打手。 现在拐弯。咱们向左拐,先向右打轮,等反视摬过了拐角向左打轮,看,就过来了,你要是直接就拐车就压边了,实地还行,有些地方就过不去。” “往哪边拐就先往反方向打呗?” “对,车身长了,要加大弯距,要不然就过不来,容易出事故。” 林师傅一边操作一边讲解,顺着柏油路绕着车队外围路了一圈回到车队的大操场上把车停稳。 “下坡不能放空档,记住,档位要放在二档或者三档,可以踩离合进入空档状态,有情况马上一抬离合,档位一咬车速就下来了。” 张兴隆就点头听着,他记忆力好,到是说什么都能记得住。 “行了,你俩跑吧,慢着点。”林师傅开门下了车,他儿子爬到驾驶座上:“嘿嘿,我先来一圈儿,再给你讲讲,演示演示。” “行。”张兴隆同意。 小林跑了两圈,把驾驶位让给张兴隆:“你头一次摸车别出院子,就在这院里慢慢转几圈吧,熟悉熟悉。”小林劝了一句。林师傅进休息室去了。 张兴隆点点头,按着记忆去发动汽车。 熄了两次火,第三次,车慢慢动起来,张兴隆紧张的握着方向盘看着前面,手心里全是汗。 小林在边上给提醒指挥,也仗着张兴隆记忆力特别好,慢慢悠悠的在车库的大院子里转了两圈,紧张感慢慢平复下来,操作换档也算是熟悉了。 中午,林师傅在休息室用电炉子坐了三饭盒大米饭,菜就是烘的咸鱼干,爷们三个凑和着吃饱肚子,然后林师傅躺到床上去睡觉,小哥俩出来接着跑。 一直跑到五点多下班时间,141的满箱油都见了底。 不只是顺着马路跑,小林还在操场上摆了些砖头牌子教张兴隆倒车入库,最后停车走人的时候就是张兴隆把车倒进真正的车库的,虽然摆的稍有点歪,但是也算是成功了。一把轮。 一直到坐着通勤客车回到山下,张兴隆还处于学会了开车的兴奋之中,坐在通勤车上看着前面司机开车都有过去试试的冲动。 “你俩真能跑,一箱油干没了。”林师傅摇了摇头,这也就是用的公家的油,要是私人的得心疼死。 赵爽的三叔是露天车队的队长,管着矿上的油库,一早就给拿了油票过来。这会儿南芬可没有加油站,私人车辆要么求人情到厂子加,要么就是买成桶的汽油放在家里。 这会儿已经有私家车出现了,要么是货车,要么是跑公交的中巴,轿车极少。 回到饭店,客人已经上来了,屋里闹闹哄哄的坐了四桌人,杯盘叮当响,屋里飘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下来啦?学会没?”赵爽看到张兴隆迎过来,扭头看了一下没人注意跑到他嘴上亲了一下。 “会了,跑了一整天,倒库都差不多了。”张兴隆有点小得意,走进厨房去帮忙。 “二民回来啦?学怎么样了?”翟师傅笑着问了一句。 “肯定学会了呗,二民干什么都灵。”切菜的隋姐笑着在一边接话。她是张兴隆初中同班同学的姐姐。 “算学会了吧,开了一天,一箱油都跑没了。”张兴隆笑着显摆。 “那差不多了,开车本来就简单。”翟师傅点了点头把手里的勺放下:“还有俩菜,你来吧,我抽根烟。” 张兴隆过去接过大勺做菜。跟着翟师傅也算是学了一年多了,大部分菜已经是轻车熟路。 饭店的生意好和翟师傅也有一定的关系,做菜好吃。厨师是一个饭店的灵魂,找到一个好厨师买卖就算成功了一大半。 “俺家房子要下来了。”赵爽溜过来凑到张兴隆身边。 “在哪?” “就后边这楼,一楼,也是两个屋不过比现在住的那边大不少,中午我和我妈都去看了。” “那挺近的,以后方便了。花钱没?” “没花,我王姨夫帮着弄的。”赵爽小声说了一句。 “那原来的房子呢?” “交了呗,还能占两套啊?本来就没花钱。” 张兴隆手脚麻利的把菜炒出来装盘,拿起抹布把灶台锅铲勺把都擦干净,翟师傅在边上看着点了点头。他要求张兴隆活干完工作台周边都得干净,随时干随时擦,张兴隆已经养成习惯了。 两个人虽然没提拜师的事儿,但实际上和师徒也没什么区别。 …… 怀着学会了开车的张兴隆兴致勃勃的回到家把好消息告诉了刘桂新和张清之,结果却迎头泼来一盆冷水。 刘桂新改主意了。 原来就在今天中午,派出所的一辆车在柏峪那边出事了,从桥上栽到了河里,刘桂新感觉开车太危险了。 “咱不学开车了,学点别的什么吧,行不?听着都吓人。” 第340章 驾驶证变成了厨师证 “那我学什么呀?反正我不太想就这么在厂里干一辈子。” “学点别的有用的呗。” “嗯。”张兴隆心里有点不愿意,但是从小听话听习惯了的他还是答应了一声:“那我学什么呀?” “想不出来。”刘桂新摇了摇头:“你自己琢磨着能行的呗,有用的。” 张兴隆有点失落的回到自己屋里,小蛟哈啦哈啦的凑过来,张兴隆坐到床上,它也跳上来,挤在张兴隆身边躺下来,把脑袋放到张兴隆腿上看着他。 张万智的收音机吱吱哑哑的响着,摆在他胸前,他枕在行李上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听。 张景义不睡觉的时候很少躺着,就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发呆。从窗子看出去就是各家仓房的大铁门,往上看是山崖,她从来也不出门,每天就能看到这么十几米的世界。 登着驾驶员培训招生广告的报纸就扔在床头,张兴隆随手拿起来翻了翻。 老中医根治没毒的,透视麻将,透视扑克,扑克无敌一百零八种玩法包教包会,故事会征订。 气功班招生,大师亲授传功,少林武术班包分配工作。 叉车挖掘机,电子琴培训,面点师培训,厨师班包票。 这时候的报纸就是正反四版,加起来得有一版半全是这种小广告,有些真假一看便知,有些真假难辩,也不分什么职业行业,反正就按着大家出钱的多少排在一起。 包括中间的夹缝,老中医和教扑克的一般都呆在这个位置。 各种邮购在这个时候早就有了,你到邮局去汇款,然后把汇款单寄过去一联,就放心的在家等着,一般半个月左右包裹就到了,也有时间比较长的,这个取决于邮电局的效率。 这会儿报纸上的各种销售广告魔术牌技还有各种透视麻将透视扑克随心色子什么的,包括拳击手套沙袋武术器械的汇款地址大部分都是武大。 武汉大学在东北不少人心里都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这里好像什么都有,总有新奇的东西出现诱惑你汇款邮购。 把报纸扔在一边,抱住小蛟的大脑袋晃,把小蛟晃的呜呜咽咽的不满。 “赵爽怎没来?” 一下在发呆的张景义扭过头问了一句。 “忙呗,她家不是开饭店了嘛,得在那干活。” “开馆子啊?”张景义巴嗒巴嗒嘴:“有年头没下过馆子喽,原来那会儿啊,想吃什么就打电话叫,给送家来,心情好就给几个赏钱,心情不好就一分不给。” 张兴隆笑起来:“那会儿饭菜贵不?” “不知道。”张景义摇了摇头:“我也没付过钱,都是你姥爷给,我也没见他给过现钱,平时兜里不怎么揣钱,没有用。馆子的东西好吃啊。” “好不好吃还不是得看大师傅,姥你感觉是那会儿人做的菜好吃还是现在人做的菜好吃?” “没法比,怎么比?差了好几十年,忘都忘了。那会儿啊,菜做的好的大师傅,戏唱的好的老板,那都是有名有姓的,到哪都能进门,不是一般人呢。” “社会地位高呗?” “高,手艺人干好了什么时候都有地位,别人得敬着,徒弟得跪着。可不像现在喽,大家都一样,不兴那一套了,也没有什么手艺人了,都差不多,都是公家的。” 张兴隆扭头看了看扔在一边的报纸,伸手又拿过来看了看,想了想,放开小蛟拿着报纸去了大屋。 “妈,要不我去学厨师吧?” “学厨子啊?回来能干什么呢?” “学好了干什么不行?实在不行自己开饭店也行啊,挣钱。” “班不要啦?” “要是能开饭店挣钱班不要就不要,上班能挣多少?看赵爽她家一天挣多少。” “挣多少?” “好一好的时候一天都能上千,平时也是几大百。” “你就胡说吧,”刘桂新笑起来:“那还能是一天收多少算挣多少啊?成本在那摆着,买菜一天得多少你知道不?房租水电,人工开支,那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钱多了去了。” “你看,说了你不信,一天毛钱都有三四千四五千,成本再多几百块钱挣不来啊?上千都轻松。” “妈哟,那可真是,那赵爽家可是真要发财了,一年二十来万得,照你这么说。” “应该差不多,至少。赵爽和我又不撒谎,她管收钱。” 二十万在后来说的话,普通老百姓也不会把它当成什么了不得的大钱,但是在这个年代,在这个时候,这是不敢想像的巨款,一个全民工人不吃不喝二十年的工资。 “妈,你不是不想卖菜了吗?要不咱家也开一个饭店呗?” “咱家开?可拉倒吧,那玩艺儿是你想开就能开的?那么多家开饭馆的,你看看有几家真能挣着钱的,侯方也开了,翟丽也在开,王二不是也鼓捣了一家吗? 你去问问,看他们挣了多少钱。那得有那份关系,靠老百姓来吃交税都不够,就咱家这水平拿什么开?你可别瞎琢磨了。” 张兴隆有点不服气,不过也想不出怎么反驳,只能撇了撇嘴。 “那我学厨师行不?就算不开饭店,现在找个地方干活一个月也有几千呢。我师傅一个月两千多。” “那得干好才行,那东西可糊弄不了人,你感觉你能行啊?翟跃工资高是人家有那个资本,山上山下炒菜这行挺有名的,还不是一般有名。” “我感觉能行,我现在也能炒菜了,他说可以,来吃饭的也没挑过毛病。赵爽他哥炒菜经常被退回来,不是没熟就是没味的,他还成天感觉自己有两下子。” “你在那都能炒菜啦?”刘桂新来了兴趣。 “嗯,有时候忙的时候我就上,现在一般菜都能做了。” “挺能行呢。”刘桂新想了想,说:“那要想好了就去学吧,学门手艺怎么也不亏。去哪学?多少钱?” “这。”张兴隆把服纸递到刘桂新眼前:“沈阳,文化宫办的班,一千六百八,包票。” 刘桂新把报纸拿起来看了看:“那就去学吧。去了就得好好学,听着没?” “嗯。” 第341章 文化宫的厨师班 班组那边,张清之去找的刘三子,这个面子肯定是有,这头刘三子给安排,就不用管了。 刘桂新带着张兴隆和赵爽去了沈阳。南芬有直达沈阳的火车,一天一趟。 找到文化宫,厨师班在二楼, 娘仨个上楼找到地方确认了一下,刘桂新给交了学费和宿费,学费一千六百八,宿费三个月六百,不管吃。 交费的过程中还有不少来打听的,来交钱的,也让娘几个放下心来。这年头有些地方招生的都是骗子,收了钱就跑了。 交了钱领了行李,张兴隆直接就留下来了,来的晚,第三天就开班了,懒得来回折腾。 李娜把张兴隆带进里面宿舍,木头钉制的板床,上下通铺。 张兴隆还是第一个住宿生,可以随便选位置。 选了个对着门中间的位置把行李铺好,刘桂新摸了摸给发的行军被:“哎哟妈哟,这也太薄了,过几天就冷了这能行吗?这屋里暖气足不?” 李娜笑着说:“还行,我就在下面上班,不冷。” 刘桂新摇了摇头:“够呛,太薄了,这不是糊弄人吗?这肯定不行,非感冒不可。” “不能,真不冷,我天天在这块儿。”李娜解释了一句。她瘦瘦高高的,很精神,一笑还有一个小酒窝,很漂亮,说话声音也好听。 “你不在这住。”刘桂新耐着性子说:“这天就是晚上冷,还有,你看这屋里三面是窗,比一般的屋还要冷点呢,这得住不少人吧?到时候都感冒了你这班儿还能干不了?” 李娜想了想,看了看张兴隆:“那我再给你们拿一床吧,别吱声啊,你们是第一个来的,那有多。” 出去下楼又给抱了一床被子上来:“你悄悄用啊,要是都和我要我可给不起。” “没事儿,不能说,谢谢啊,这丫头真俊。”刘桂新笑着夸了李娜一句。 安排好东西,娘仨出来找地方随便吃了口饭,在太原街逛了逛看了看,刘桂新就还着赵爽回去了,张兴隆一个人留在了沈阳。 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一个人出远门,一个人在外地,有一点兴奋,又有一点惶恐。 晚上,陆陆续续的来了几个住宿学习的,因为来的人还少,大家都挑人少的地方选,相互也没什么交流。 第三天开课,第二天,人流上来了,一下午屋里基本上就住满了,有四十多个人,不少都是自己从家里扛了行李卷儿过来。 这个年头出门扛行李是很正常的事情。 第三天,厨师班正式开课了,挤挤茬茬的一百多人,大教室里都快坐满了。 这个学习班的老板就是楼下承包文化宫饭店的老板,校长请的是文化宫的老主任,胖胖乎乎花白着头发。 班上的讲师都是从鹿鸣春请过来的:饭店的主勺厨师是鹿鸣春刘敬贤的徒弟。 当然,这里面肯定也有一些经济上的分配问题,这个时候办班是相当挣钱的生意,一个班三个月,十几万的纯利润。十几万在这个年头是相当巨的巨款了。 在这里,张兴隆认识了北票的夏茂盛,新民小坨子的罗庆贺。 盘锦油田的,前所子的,新宾的,法库的,辽阳的,丹东的,本溪的,抚顺的,辽中的,来自全省各地的年轻人报着对未来的美好愿望来到这里。 大部分年纪都和张兴隆差不多,都是第一次离开家门。 大伙一起上课一起逛街,一起出去找食儿,很快就熟悉起来,然后自然的分成一个一个友好团队。大抵是性格的问题。 张兴隆和夏茂盛罗庆贺,盘锦、前所的二王,法库的齐军还有本溪的杨斌走的比较近,天天出入都在一起。 白天一起上课,一起出去吃饭逛街,晚上大家躺在被窝里聊天,讲鬼故事。经常吓的都不敢出去上厕所。 要不就是拉歌比赛,灯一关,也不道是谁挑个头,大家就趴在被窝里唱歌。 老师是一个星期一换,讲的内容也各自不同,分档取料,精细刀工,小技巧小窍门,雕刻摆盘,冷拼热炒,小吃面点,包含了厨师能接触到的方方面面。 时间一点一点儿过去,天气一点一点儿冷下来。 宿舍的窗子正对着文化宫转盘这里,每天早晨起来第一眼就是空荡荡宽阔的街道,还有对面施工中的高楼。 等洗漱完回来再一看,宽荡宽阔的街道已经不见了,全是密密麻麻的自行车。 早餐没有固定的地方,想起什么就去吃什么,有些爱动弹的没事儿就出去走,总能发现一些便宜的好吃的地方,于是大家就一起涌过去尝尝。 有时候会吃一顿方便面。方便面在这个年代还属于奢侈食品,孩子馋的不行了才给买一代尝尝鲜,一般人是舍不得的,更不可能天天吃。 是所有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终极美食。谁吃了方便面能在学校得瑟一天,包装袋都留着用来证明。 中午晚上就是文化宫就近的一些小饭馆,大家都有常去的地方,这就看经济能力了,张兴隆和夏茂盛算是住宿生里条件比较好的,都是拿工资的人。 不过很快,张兴隆就不用跑出去花钱吃饭了,他认识了在下面饭店厨房管水案的金姐,沈阳郊区下桑林子的,一个人在市里打工,个子不高,瘦瘦的,长的挺漂亮,特别爱笑。 晚上大家一起出去玩过几次,逛中山公园,太原街,或者就没有目的溜达,一来二去的关系就相当好。 中午金姐会在下课人都走以后,在大伙羡慕的目光中,用自己的饭盒从厨房打了饭菜给张兴隆送上来。这个还真就没涉及到什么男女关系,两个人之间什么也没有,就是单纯相处的特别好。 张兴隆没事儿就拽着夏茂盛或者罗庆贺杨斌去找金姐玩儿,或者在下面陪她说话。她一个人住在厨房里搭的简易床上,相当不容易。 厨房是在地下的,又潮又湿,空气里总是飘着一股霉味。 同学里还有带着对像一起来学习的,抚顺的,白天听课他对像就在屋里呆着或者出去逛街,下课了两个人就出去玩儿,晚上挤在一个被窝里,和四十来个大老爷们住在一起。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家里父母都知不知道,宿舍里大家明面上不说,背后都当笑话来谈。 女孩的岁数比较小,还不到二十,男的有二十五六了,黑黢黢的一笑一口四环素牙,女孩到是挺漂亮,性格也特别好,总是笑呵呵的。 好在没几天天气就冷下来了,需要穿秋衣秋裤了,不再用大半夜的看着她穿个小裤头露着半片白腻在地下跑来跑去的。 第342章 开始实习了 文化课(理论学习)的时间不长,也就是大半个月的样子,然后就开始实践学习。 实践学习分两个阶段,一阶段是老师带班,在厨房上课,另一阶段是到饭店去真正干活儿,也就是实习。 带班的老师相当讲究,刘国栋大师,刘敬贤大师,这一对父子大厨都亲自来了,还有他们的徒子徒孙,都是在沈阳乃至全国有着不小名气的。 刘国栋大师是国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国宝级大厨之一,辽菜的发起人。现在已经离世了。 他儿子刘敬贤更不说了,国家级烹饪大师,国际厨艺技能评委,在全世界厨师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力,是我国的国宴主厨。 这会儿,刘国栋大师是沈阳勺园饭店的主厨,经理。 刘敬贤大师是沈阳鹿鸣春大饭店的主厨,经理。 勺园饭店是东北历史上名店名菜名厨的浓缩,由洞庭春,明湖春,鹿鸣春这三家享誉两百多年的老号后人名厨于51年发起合并而来,由刘国栋大师主厨。 是历史上三春六楼七十二店的集合。 要知道在清代历史上,沈阳的政治文化地位相当高的,这里是满清的龙兴之地,祖宗灵乡,引领全国潮流的地方,各路人才大师荟萃之地。 勺园的名字来自于当初鹿鸣春老号开业的时候,中街吉丝坊老板送的‘茅舍’,‘勺园’两块匾。 至于鹿鸣春大饭店,除了那块老牌子,其他的和历史上的鹿鸣春老店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要硬说关系,就是掌舵人是刘国栋大师的儿子。 不过菜式仍旧是传承于老三春。 重建鹿鸣春是为了纪念历史。在抗战时期,鹿鸣春老号一号包房曾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担任着我党东北地区秘密联络站的职责,地位相当高,贡献十分巨大。 …… 饭店的地下厨房很大,空荡荡的,靠墙边排列着一排灶眼,用的是煤气罐。 水案摆在地中间,还有一些案台架子什么的,脏水流到地沟里,边上有一间泵房,定时把脏水抽出去。 学员们动手的机会基本上没有,就是站在那看着老师操作。人太多了,就算分了几个班次下来学习也排不过来,只能看着记忆。 大勺和沙包宿舍里到是有,可以没事儿练练翻勺。翻勺是一个厨师最基本的能力,很多菜翻不了勺就做不出来,做出来也是乱扒扒的不好看。 饭店的菜式讲究色香味形器,少了一样都上不了桌面。 没轮到下来学习的学员继续在上面教室上课,学冷拼摆盘和雕刻,每个人都被要求买了一套刻刀。 上课的时候老师就在台上讲,画画分解图,实物示范一下,学员并没有实操的机会,想练就自己去买土豆萝卜什么的回来用自己的时间练习。 大部分也就是看个热闹,少部分人在认真的做笔记,至于去买了东西回来练的就更少了,没几个人。 这个时候雕刻摆透这些花式的东西还仅限于大饭店高档餐厅,普通饭店根本用不到。 普通饭店讲究的是好吃,量足实惠,就算形状颜色稍差点都没人会挑剔,你摆个土豆花萝卜花在上面保证被客人摔你脸上来。也没那功夫。 不过看老师操作还是挺赏心悦目的,看着一个土豆在他手里飞快的变成一个圆溜溜晶莹剔透的球,然后又变成一朵盛开的牡丹花,确实漂亮。 黄瓜,胡萝卜,大萝卜,土豆,地瓜,茄子,水果,都是餐饮雕刻的原材料。 雕刻课对于学员们来说,是最没有用处但是最喜欢上的课,有点矛盾,但确实是这样。大家都喜欢,看着不管是什么东西在年轻老师刀上变成活灵活现的各中小动物和花朵。 雕刻的小老师年纪不大,是刘敬贤的徒弟,专攻雕刻冷盘的,在沈阳军区任职,是一名现役士兵,不过他是专职在军区招待餐厅工作,算部队特殊引进人才。 别看只有二十几岁,他的冷拼雕刻在全国都是拿过奖的,也算是赫赫有名。 随着小老师的‘表演’式教学,学校这边又进来一批雕刻类的图书,全铜版纸彩印。 一百三四十个学员,图书只进了五十本,摆在前面讲台上,一百二一本。 这个年头的专业类工具书籍是相当贵的,市面上也很少,很多技术都是口传心授,外人想学也找不到门户。一般身上有点技能的人在这个年代很容易挣到钱发家致富。 一个月结束,整个培训班的教学就算是告一段落,开始真正的实习:到饭店去干活。 学校并没有这方面的相关安排,学员们都得自己去找地方,或者回家,到时候回来参加考试拿证。 这会儿沈阳的商业已经相当发达了,整个城市内到处都是各种私人小店儿中店儿大店,大饭店数不胜数。 沈阳这个城市座落在平原上,周边几十公里没有山,河流众多,要不然也不会被选做几代皇都。 在92年这会儿,沈阳的城市面积超过了国内许多城市,包括上海,是工商业最发达的城市,没有之一。一个市的财政上缴能抵南方几个省。 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感觉,没有人能在这个时候意识到,就是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会在几年后因为失血过多呯然倒塌。 不过学校到也不是一个都不管,凡事总有例外,张兴隆就是其中一个。 班上平时比较活跃的(会来事儿的)几个人都给安排了地方,还有张兴隆,他是宿长,平时管理宿舍,还是实践学习的组长,平时和老板经常打交到,还去过老板家几次帮忙。 “小胖,你去勺园吧,去刘老那,怎么样?”其实张兴隆不胖,一七三的身高一百二十来斤,但是壮,肌肉发达,又是个大脸盘,就被小胖小胖的叫开了。 “行,有地方就行。”张兴隆也没反对,直接答应了下来。 这会儿最出名的是鹿鸣春,好几十层高的大饭店,大家其实都想去那边。 张兴隆是真在感觉无所谓,收拾收拾就去了勺园。 第343章 九歌城 刘国栋大师在勺园二楼有自己的一间独立办公室,不是很大,很朴素,墙上挂着副书法作品,其他别无长物,到是各种专业书籍堆了不少。 刘老的地位摆在这里,平时还需要做一些出书,审书,做职业评判这样的工作,他年纪已经大了,也没有什么人有资格让他去亲自操勺,更多的是做些行政上的事情。 “刘老师。”张兴隆进了屋笑着打招呼。 刘老抬头看了看他:“你呀,小胖子,嘿嘿,怎么跑我这来了?” “学校那边说让我过来找你,不是要实习嘛。”张兴隆进去在刘老对面坐下来。 “让你来我这实习?”刘老摘下眼镜坐直身体:“扯特么蛋,我这能实习个什么。我这里呀,虽然看着没什么档次,规格高,平时活不多。 老百姓真格的没有几个舍得花钱到这来吃饭的,吃不起。 我这边主要是宴席,这个你也不好上手。以前干没干过?在家的时候?家里平时做饭不算数。” “干过,我对像家是开饭店的,平时我也跟着师傅学,忙的时候就上灶。不过都是平常的菜。” “平常的菜好,哪有天天山珍海味的,平常菜才见功夫,就像我给你们做的那道兰花大虾,平时饭店一年能做几次?那就是用来好看的。 一个厨师啊,最考较功底的还是平常菜,炒芹菜,炒杮子,炒豆腐,好看好吃好色儿,干净利落火候适中,这才是好手,再怎么花哨,没用。 家里有饭店的话,这样,我给你安排个地儿吧,能学点东西,能上手操作,还有工资拿,在我这和小贤那边没有工资的,划不来,上手的机会也少。” 张兴隆点点头。 他在饭店也干了好几年了,有些行业里的东西也懂一些。 像勺园鹿鸣春这种地方怎么可能让一个实习学员上手?别说做菜,过油切葱丝都不可能,别小看过油和切葱丝这种厨工活,也是要技术的,火候差一点儿粗细不匀了整盘菜就都毁了。 很多老师傅作自己的拿手菜牌名菜都是自己亲自动手,不相信厨工,怕给弄砸了。 像培训班那边的几个厨师,自己的拿手菜甚至从葱姜末开始都是自己切。 那个老师傅炸四喜丸子,张兴隆主动过去要帮忙他都不用,自己一个人炸到晚上八九点钟才下班。这是涉及到面子和荣誉的问题,谁敢偷懒? 做厨师要的就是这种责任心和荣誉感,这才能出好手,出好菜。现在大部分的所谓厨师也不过就是知道怎么把菜弄熟罢了。 刘老放下手里的东西想了想,问张兴隆:“刀工行不行?” “还成,切了两年了。” 刘老点点头:“你这条年不错,有地方让你从头磨练,厨师讲究的就是底子。这样,你去这里吧,我给你打个电话,小贤的一个挂名徒弟,手法一般,不过会来事儿。 你去找他,他现在包厨房,一般也不怎么动勺了,搞的是管理这一块,让他给你安排一下,即能学习又能动手,还有工资。 工资得要啊,人没了钱可不行,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能只管爹妈要,男子汉出来了就得靠自己。” “嗯,我知道,我不管家里要钱,我有工资。” “你还有工资?在哪领?你说的那个那个那个,你媳妇儿家的饭店?” “不是,我是本钢的,全民,来学厨师是我自己想学。” “哦,哦哦,这样啊,”刘老点了点头:“那你就去吧,我给打个电话,你记下这个号,去了找小李,就说我介绍你来的。 民族电影院知道吧?南京北街,就在电影院正对过,到了就能看到他们的大牌子,做的是个牌坊的样子,叫九歌城。” “嗯,谢谢你了刘老。” “没事儿,小事儿,好好干。” “哎。那我就先走了啊刘老。” “走吧,有事情可以来找我。” “哎。” 张兴隆从勺园出来,抬头看了看这家饭店,心里有点儿小遗憾,他还挺想在这呆着的。 打了辆车直奔民族电影院。 这会儿勺园在十一纬路,离着那边也没有多远,接近两公里。 民族电影院这里是一片老小区,基本上住着的都是沈阳市府市委的工作人员,离市府广场一公里,边上西边紧挨着西塔,东边就是北市场,属于真真切切的商业黄金地段儿。 电影院的正门在一条斜街上,大门正对面是一个小广场,在小广场的角上,立着一座牌坊式的招牌:九歌城。很有感觉的名字。 大门整个门头用红色的大理石镶起来的,落地玻璃门窗,里面的桌椅都很讲究,桌子是实木两层转芯的,椅子全是一水的黑色真皮沙发。 正常上吊着巨大的水晶吊灯,服务员小姐姐全部统一制服,旗袍式的红色小短裙,露出一片白嫩嫩的大腿,黑色高腰皮靴,全是细高挑的个头,黑直长发瓜子脸,连化妆都是统一请人教授的。 这里是沈阳某位高官家里小名叫九儿的公子开的,做的就是市政以及相关单位的生意,生意很火爆,门庭若市。叫九歌城就是因为平时大家都是九哥九哥的称呼他。 还没有专业歌厅的这会儿,饭店大堂里全套的灯光舞台乐队设施,供客人们娱乐。散桌没有几张,全是包房,棕红色真皮包着的房门看着就有档次。 饭店后面还有几排小楼也是属于饭店的,是仓库和员工宿舍:顺着楼梯分左右,左边是男宿,右边是女宿。女生宿舍里养了一些小猫小狗的,经常跑到男宿这边来串门儿。 不过这些服务员小姐姐根本就不和这边住着的厨房里的人说话,连正眼看一眼都欠奉,大家完全是两个阶级,厨房里的人收入也就是千八块钱一个月,她们月收入妥妥的上万。 这里的饭菜很精致,也相当贵。 一小盘刺嫩芽,也就是五六个,三十五。 一小盘卤鹿肉,五六片,四十八。 普通炒菜都是三四十以上,一碗王八汤一百六。剁一个小王八能出十来碗。 在这吃顿饭一桌加上烟茶酒水平均消费至少两三千。以上。 第344章 大厨房 张兴隆走到大门口,问站在一边的门童:“哎,哥们,厨房怎么走?” “你有事儿啊?” “嗯,我有事找人。” “前面这走不通,厨房门得绕过去,从后面进,厨房在地下了。” “啊?怎么走啊?” “从这,这么过去,后面我们宿舍,就从宿舍门边上,那有楼梯,过去就看着了。你是来干什么的呀?” “上班,别人介绍的。” “那可挺好,这就认识了啊,以后打饭给我多夹几块肉放里。” “行。” 张兴隆按着门童指的方向走过去。 和前面的金壁辉煌比起来,后面有点惨,这一片都是老房子,包括饭店前边的,老板只掏钱修了前面,后边基本上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不过虽然老旧,看上去并不脏乱,斑驳的老墙廊柱反而充满着一种特有的沧桑感。 找到楼梯口,顺着往下的台阶走下去。 下来是一条走廊,有二三十米的样子,一边是浸满了水渍的墙壁,一边是一扇一扇的房门,有些青白的节能灯泡歪挂在头顶上。 顺着走廊一直往里走,走到底就是厨房,在走廊的左手边,没有门,只有一个很大的门洞,要上三步台阶。 厨房里面空间很大,一进来两边是货架,然后是木墩水案冰箱冰柜鱼池这些,再往里是操作台。 最里面是灶台,数字7的形状,顶着墙占距了正面和右侧一段,正面是主灶,右侧是厨工区,一共有八九个灶眼,右边的灶眼上坐着几口大锅骨嘟骨嘟冒着热气。 厨工区是厨房里最忙的地方,解冻,泡发,氽水,过油,炸、煮、蒸、去腥去臭去毛这些前期工作都在这边进行,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 不过这边工作的人工资要比水案高不少,已经和最低级别的厨师持平了,他们下一步的晋级就是普通厨师。 大厨房里的等级是比较森严的,很讲究级别,说话做事干活都得严守红线,你唯一的路就是努力往上爬,把岗位上的活做好做精,多学多看苦练本事。 这种大厨房里最高的就是厨师长,一般都是厨房的承包人,也叫行政主厨。但他一般很少会出手做菜,除非老板点名或者什么尊贵的特殊客人。 然后是主菜厨师,也就是主厨,一般一到两人。每个饭店都有自己的品牌菜,主打菜,包括名贵菜,这些都是由主厨完成。 雕刻师傅,也叫冷拼师傅,在大厨房里他的地位高于普通厨师,在一般厨房地位和普通厨师相等,负责冷拼花盘的工作,要精通各种刻工,至少熟练掌握上百道冷盘。 普通厨师,也叫副厨,完成除主打品牌菜名贵菜以外的其他菜品。一般两到三人,主要是考虑不同的菜系口味。 厨工,厨房里的厨工和外面广义上的厨工不是一回事儿。厨工已经可以被人尊称为师傅了,在一般小饭店里做个掌勺措措有余。 他们主要负责主打品牌菜的备料以及前期准备工作,中高档食材的泡发氽洗,还有过油,蒸煮这些,偶尔也会上灶做几个小菜。 水案,也叫改刀师傅,负责所有菜品的墩上操作,得精通所有刀法刀工,会使用大小主副七把刀,熟悉掌握饭店内所有高中低档食材的基本处理分档取料以及满足厨师的特殊工艺要求。 帮工,也就是外面广义上所说的厨工,配合改刀师傅处理食材,做些分档取料以及普通菜式的改刀工作。负责切葱姜蒜末,葱丝姜丝,蒜片以及员工餐的准备。 别小看葱姜蒜末葱丝蒜片这些,大厨房里一天的用量能让你崩溃,而且对粗细形状都有着严格的要求,不是能拿起菜刀就能干的。 杂工,负责厨房里一切杂活,大厨房里等级最低的工作,也是最基础的工作,搬运粗洗剥洋葱刮皮去鳞这些脏活累活都是他们的,还包括清理厨房冲洗灶台地面清运垃圾。 灶具和刀不用他们处理,每个师傅都会亲自清理自己的工具。 炒菜的勺是不允许沾水的,要用熟油蹭,反过来氽水煮烫的勺不能沾油,以免引起食材细微的变味儿。 刀具用后都要洗涮出来涂抹干淀粉立式摆放,这样不会生锈味儿。 灶台案板菜墩儿包括所有的锅具器具随时都要保持干净干爽卫生,摆放有序,保证随取随用。 所以大厨房里出来的菜品色纯味正形好看不是没有道理的,是一个团队整体努力的结果。 但这种团队里竞争也比较激烈,不说明争暗斗也消停不哪去。谁不想爬到上面去? 厨师可以悠闲的坐在一边的软椅上泡一杯茶悠哉游哉的休息,厨工的工作量是厨师的好几倍,拿的钱还不到人家的一半。 杂工更是一天到晚几乎没有一点儿闲着的时间,别说厨师了,水案上的工资都比他高出一大截。 …… 张兴隆打量了一下厨房里面,小心的走了进去。 “哎,李师傅在哪儿?”他拽住一个往外走的男孩儿问了一声。 “谁?” “李师傅,包这里厨房那个。” 对方打量了张兴隆一下,扭头往里面指了指:“那个,边上坐着那个,留胡子那个。” 张兴隆道了谢,瞅了瞅那边,小心的避开地面上摆的大铁锅走了过去。 “李师傅。” 李师傅穿着干净板正的白色厨师服,挽着袖口。西裤,马靴,给人的感觉相当精神利落,两腮和下巴上留了浓密的胡子,一看就是经过修剪精心打理的那种。 “有事儿?”李师傅听到张兴隆的叫声放下手里的酒杯看过来。 “你好李师傅,我是勺园刘老介绍过来的,想在你这跟着你实习一段时间。” “哦,哦哦哦,就是你呗?过来挺快的。”李师傅站了起来。他个子足有一米八五,比张兴隆高出去十来厘米,身材相当魁梧,站在他面前很有点压迫感。 体型也很好,没有肚子,胳膊上力量型的肌肉随着他的动作不停的跳动。真材实料。 “走我领你过去,给你安排好了。” 第345章 那啥,你教我一下呗 李师傅带着张兴隆从厨房出来:“这边上几间是休息室和仓库,累了可以躺会儿。” 张兴隆点头应声,不过知道这不是给自己的,自己也没这个资格。 从地下出来,直接上了二楼,进到右侧男工宿舍。 “你就在这住下,这屋,这边是服务员的,能干净点,那边都是干杂活的。这几张都是空着的,用这个柜子。” “行,谢谢李师傅。” “没事儿,谢什么。你现在能干什么活儿?” “切过菜,一般的热菜也能做,我对像家里是开饭店的,开了几年了。我在家跟过师傅。” “那行,那你就搬过来吧,先在水案上帮忙,行吧?好好干,完了我再帮你调整。” “行,我回去收拾一下,明天过来。” “嗯,过来安排好了找我。”李师傅转身往外走:“这边人多手杂的,贵重东西钱什么的不要往这放。” “哎。” 李师傅摆摆手下去了,大马靴踩的楼梯板咚咚直响。 张兴隆打量了一下房间里,还算干净,物品摆放也不是太乱,不过住着一群半大男孩,也整洁不到哪里去。 房门没有锁,来回走带上就行了,这里在饭店里面,也没有外人进来。 床就是硬板床。 正看着,身后喵的一声猫叫。 扭头看过去,一只纯白的波斯猫眨着蔚蓝的大眼睛正在好奇的打量着他。 这个年头宠物还没泛滥,还不是家家狗儿子猫女儿的时候,这种波斯猫还是相当少见的,也很贵,一般人想养也买不起。在南芬都能买套单室的房子了。 张兴隆蹲下对着小猫伸出右手,从牙缝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这是从小逗姥姥家的老猫学会的方法。 小猫看了看张兴隆的右手,又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迟疑了一下慢慢凑过来,一副随时扭头就跑的架式。 这东西和狗不一样,戒备心里相当强,和它互动不能急,得等它主动才行,要不怎么管猫叫主子呢,它就没有做宠物的自觉性。 “咪咪。咪咪。”一个女人声音传过来,小猫扭头看过去,喵了一声。 一个服务员走过来,两条直长的大白腿晃的张兴隆眼晴发晕。 “来咪咪,回家。”服务员站在门口冲小猫招了招手,看都没看张兴隆一眼。 小猫回过头又看了看张兴隆还伸在半空的右手,扭头跑了。服务员弯腰把它抱起来,在屁股上拍了一下:“就乱跑,那边多埋汰呀,说了也不听。” 喵~~ 从始自终正眼也没看张兴隆一下。 张兴隆撇了撇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站起来看了看房间里。走人,回文化宫去收拾东西。 那边发的行李盆子什么的都归学员个人,走的时候都要带走的,正好拿这边来用。 从后面绕到饭店正面广场上,又看了看饭店的门牌,张兴隆出来上了正街往文化宫走。 这个时代的人对走路一点儿也不打怵,已经是一种生活习惯。 从民族电影院顺着南京北街往西南,八百米就是中山广场,这里张兴隆和同学们经常晚上过来溜达,已经很熟悉了。 从伟岸高大的主席塑像边上走过,一直往西南方向再走一公里多一点是中山公园正门,从那里右拐,顺着中山公园正门正对着的南二马路往西北再走三百多米就是文化宫。 在沈阳不管你路熟不熟,只要知道方向就不会走丢走错,这就是有规划的城市的好处了。 到了中山广场的时候,张兴隆遇到了几个培训班的同学,一个是绥中前所的,叫王得胜,瘦瘦小小的挺爱说话,总让张兴隆他们管他叫什么飞鹰。平时关系挺好的。 另一个是新民的,姓高,留着两撇小胡子,头发有点自来卷。 还有一个是辽中的,一个小孩,才十几岁,长的有点像林志颖,瘦瘦高高的个子,特别爱笑,调皮活泼,成天把郑智化的三十三块挂在嘴边上,喜欢给大家表演鼻孔穿大钉。 接近二十公分长的大铁钉子,他能从鼻孔完整的穿进去,连钉帽都不露。张兴隆跟着试过,不行,钉子一进鼻子就痒的受不了要打喷嚏。 只能说这是人家的一种天赋。 夏茂盛和罗庆贺都回家去了,没留在沈阳。走的时候给张兴隆留了地址和电话,让他去玩儿。 “你们几个干什么?”张兴隆朝几个人走过去。 “你跑哪去了呢?”飞鹰同志扭过头来笑着问。 “找饭店实习啊,你们跑这干什么?” “还不是找活儿,你是找个地方实习呀?实习没有工资,白瞎了都。我想找个地方直接上班。” “直接上班?上灶?你们胆真大,能行吗?” “有什么行不行的,早晚还不是干,小饭店要求也就那样,能炒出来就行呗,又不是高档宴席。” “牛逼。”张兴隆点了点了头:“那找着了没?” “我试了一家,老板说还行,让我明天过来上班,管吃管住。” “一个月给多少钱?” “现在是一千二,说等干熟了再给涨点。” “还行。住哪?” “就饭店里,晚上搭个行军床,像金姐那样的。饭店不大,就四五张桌一个包房。” “在哪?” “就那儿,北市。”王得胜往东边指了指:“对了兴隆,你会不会做拔丝土豆?” “会。”张兴隆点了点头:“你不会呀?这是基本菜。” “没弄过,”王得胜在头上抓了抓:“今天试菜,老板叫我做一个,我没弄出来,要不工资还能高点。” 张兴隆咳了一声,想像不出来这饭店的老板到底是无所谓随便糊弄还是心大。 “别的一般菜你都会吧?” “会点儿,反正就是炒熟了呗,油盐酱醋还不会加呀?” 小林志颖笑着说:“会勾芡就行了呗,明油亮芡,装盘好看,只要不弄咸了就没问题。” “那啥,兴隆,去我那店儿教我一下呗?”王得胜看着张兴隆。 “行。你老板不管哪?” “不管,晚上就我住那,钥匙都给我了,明天就上班。” 张兴隆点点头,几个一起又往回走。 第346章 拔丝土豆 饭店就在北市这边一个居民楼的一楼。 离南京北街不远,顺着伊宁路进去不用拐弯就到了。 门脸不算小,但里面确实没多大,厨房也挺小的。 这是用一套住宅自己改的门面。 几个人进到厨房里,王得胜开始起锅坐油,小林志颖去帮忙洗土豆。大家都是刚学完这些东西,都愿意动手。 土豆切滚刀块,泡水去淀粉,套路都挺熟的。 油温上来了,王得胜问:“土豆挂什么库?硬库对吧?” 张兴隆看了他一眼:“什么也不挂,土豆你挂库干什么?土豆地瓜都不要库。” “啊?哦。”王得胜愣了一下,问:“那就直接放进去炸?” 张兴隆伸手感觉了一下油温:“可以了,用漏勺下,慢点。” 王得胜把土豆块放到漏勺里就要往油锅上放,被张兴隆一把扯住。 “你看不到水啊?”张兴隆问了一句,到边上拿过抹布把漏勺底下擦了擦:“放,慢点啊,随时准备端起来。” 王得胜把漏勺慢慢浸到油锅里,哗啦的一声,锅里的油巨烈沸腾起来,涌着白沫往起涨。 炸的东西如果水份大了就是这样,沸油遇水就爆,而且速度相当快,如果不用漏勺的话很容易就跑锅了,就是锅里的油涌到了锅外来,那等着的就是一场火灾。 随着漏勺放入端起来回折腾了几次,土豆上的水份减少,油面不再上涌。 张兴隆拿手勺搅了搅:“行了,倒进去炸吧,看着点棱角,红了就捞出来。” “就是切的这个边呗?”王得胜问。 “对,边角红了整个土豆块就熟透了,不能等炸焦了,那样挂完糖不好看,上不去桌面儿。” “不是说炸至金黄吗?”小林志颖在边上问。 “差不多,边角红了整个土豆块就已经是金黄色了,不过没那么深。如果是地瓜的话颜色要比土豆好看。” “那为什么这些人要拔丝土豆呢?地瓜不是更好吃?我家那边上席都是用地瓜。” “我家里那边也是,咱们东北差不多上席面都是用地瓜,不过,地瓜本身就是甜的,吃起来容易腻吧?反正饭店好像都是做拔丝土豆。我还做过拔丝苹果。” “苹果应该能好吃,酸酸甜甜的。” “我吃不惯。”张兴隆摇了摇头:“苹果炸就软了,发面,我不喜欢。差不多了,捞起来吧,放一边控油。” 王得胜用手勺翻了翻油锅里的土豆块,仔细的看了看:“就这样就行啦?” “行了,熟了,你看边角已经全红了,再炸就焦了,出锅以后颜色还会继续变深的。” “为什么?”王得胜一边问一边用漏勺把土豆捞出来。 “因为油温还在呀,它还得受热一会儿才开始凉。就像炸花生米,你在锅里看着差不多了,最后上桌肯定是发黑的。得有点提前量,这个以后你们干长了就知道了。” 王得胜把锅里的油倒回油桶,把漏勺坐在上面控油,问:“现在呢?就熬糖呗?” “嗯,要不你还想干什么?这道菜除了糖别的也用不上啊。” 几个人都笑起来,王得胜拿刷子要去刷锅。 “你干什么?”张兴隆拽住他。 “刷锅呀。” “你刷锅干什么?” “熬糖啊,不是得用水吗?” “用什么也不用刷锅呀,再说,谁说熬糖就非得用水的?都是用油好不好?只有新手才会用水。” “为什么?”小林志颖像个问题宝宝一样在边上问。 “油有颜色呗,用油熬糖新手在判断上就没那么容易,熬糖到没到火候全得看颜色。你就直接在勺里加一点儿水熬就行,其实还是建议你用油,来的快。” “还是慢点吧,慢点好。”王得胜有点紧张,拿抹布擦了擦手和手勺把,在锅里加了半勺水:“就下糖啊?” “你原来怎么做的呀?” “原来,原来我也没做过呀,这不是到这了才开始做的。原来在老家我厨房都不进上哪去碰啊?” 王得胜一边讲理一边往锅里加了一大勺白砂糖:“够了不?” “多了点,下回你少放点,这么一盘土豆一平勺糖就够用了。” “多了多挂点不好吗?糖多点会不会更容易起丝?” “胡说八道,多了不好挂,容易糊锅。你在等什么?搅啊,不停的搅。你看什么呢?” “等它起沫啊,不起沫搅什么?” 张兴隆脑瓜子有点疼,看着那一大勺糖在锅里慢慢化开,都不用去看就知道下面肯定糊了。 结果就是这样,等王得胜把融了的糖搅散,整个锅里的糖呈现出红色,这也是老师讲课的时候说的拔丝的标准色,新手判断不出火候的时候看颜色是唯一的方法。 王得胜拿起漏勺要把土豆倒进去。 “留一半。”张兴隆叫了一声。 王得胜听话的留了一半,把另一半倒进锅里开始翻勺,基本功也不太行,在张兴隆眼里这哪是翻勺啊,就是在那抖动,也不知道要抖出个什么,锅里的东西也没翻过来,最后拿勺子去搅。 然后一团黑不出溜粘粘乎乎的东西倒在盘子里。 “看,你说问题在哪?我一做就是这样。” 张兴隆咬了咬嘴唇,心里有一大团妈卖皮想说。 “我做一下,你看着吧。” 王得胜痛快的让出位置。 “刷勺啊,这回该刷又不刷了,我刷呀?”张兴隆看了看锅里黑乎乎的一团子糖。这东西凉了才不好刷。 王得胜笑着把勺拿到水管子下面吭哧吭哧刷干净拎了回来。 张兴隆把大勺坐到火上,伸手摸了的摸漏勺里的土豆块,还好没凉。 等锅热了加小半勺水进去,然后加一平勺砂糖,用手勺快速的顺时针搅拌起来。 “这会儿就搅?” 张兴隆没吱声,看着锅里的糖开始泛起白沫变得粘稠,手勺不停的顺着一个方向搅动。 粘稠起来的砂糖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就重新变得稀薄起来,然后眨眼间颜色由浓白闪变成了焦红。 张兴隆一只手搅动不停,另一只手把漏勺里的土豆块倒进锅内,一个顶勺翻,整个土豆和糖稀翻转过来,三份之一手勺的冷水泼进去。 滋的一声,锅里冒出一股白汽,再翻一下,土豆块之间拉起了细细的糖丝。 装盘,往王得胜几个人面前一放。 小林志颖去边上拿了双筷子,夹起一块土豆往高里扯,细细的糖丝拉了出来,在空中微微摆动就是不断。 第348章 要到时候了 每天早上起来开始切切切,中午能休息一小会儿,下午继续切,一直到晚上七八点钟。 中间的休息的那一会儿张兴隆就跑去和厨工套近乎。 他本来就不是真来这里打工的,又有全民工资顶着,胆气就壮,敢说话,不像一般孩子过来做杂工帮工的,平时吃饭都端到一边去吃,在厨房里根本不太敢大声说话。 厨工,还有两个普通厨师,没几天就混熟了。 张兴隆这会儿抽小三五,这几天就顶出去一条。这烟在这个年代算是相当贵的了,十六块钱一盒。 不过烟不白递,有空的时候这些人也教给他一些东西,讲一些经验,说实话有些还是挺宝贵的。 在赵爽家饭店根本接触不到的一些食材这里都有。 熊掌,王八,蹄筋,鹿肉,鲍鱼鱼刺,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山珍海鲜。 熊掌,王八,蹄筋这些进来全是干料,得发,发好了还得处理,这都是平时学不到的东西。不是学不到,见都见不到。 不过张兴隆相信,厨房里这些人估计没有一个会吃这些东西的,不管它有多贵多好。 太臭了,熊掌和王八解冻泡发以后那个味道,真的是让人三生难忘。 王八顺着裙边剪开,霍,真恨不得自己鼻子有点什么问题,还吃?看着它胃都抽抽。 厨房里没有精致精美,没有诱人的香气扑鼻,只有脏乱臭,各种令人作呕的花花绿绿,经过这些人细心的打理清洗再辅以精致的刀工,配上厨师的技艺,才有了端上桌面的一道一道美食。 …… 忙碌中的时间过的是最快的,转眼间树木已经脱光了叶子,寒风呼啸着卷过大地,冬天来了。 一场小雪把世界染白。 沈阳地处辽河平原,千里沃野,地域广阔,随之而来的就是,风大。 由其是进入冬天,西北风嗖嗖的一天到晚刮个不停,吹的人脑瓜仁疼。 张兴隆回了一趟南芬,把夏秋的衣物送回去,拿了冬天的衣物过来。这会儿也没有行李箱,就是一个背负式旅游袋,还是单肩的。 和哥哥张兴军一起买的校哔军勾,哥哥买的是陆军军官服,黄绿色,金属光泽的亮钮扣,张兴隆选的是空军,深蓝色衣服,褐色哑光钮扣。 他还有一件校哔大衣,但嫌重没穿,而是穿了一件和这一年的郭德纲同款的兔毛大翻领风衣式大衣,深蓝色防水布的,后背是扣钮式搭肩设计。 回家里换衣服,结果才知道哥哥退伍回来了。 本来在部队干的好好的,又是上报纸又是各级嘉奖又是立功的,张清之和刘桂新去的时候高团长也说过会推荐张兴军去念军校,家里已经做好了他在部队长期干下去的心里准备。 可是谁也没想到他说回来就回来了,谁也不知道具体原因,他也不说,反正就是说什么也不在部队待了。 回来以后等着分配,暂时就待在家里,又拿起了鱼杆鸟网,干起了老本行,上山下河。每天和一起退伍回来的几个战友早起晚归的。 张清之和刘桂新也没有什么办法,孩子大了不由娘,回来就回来吧,好在是从本钢走的,回来也是本钢的全民工人,军龄也计入工龄,到是也不差。 这么一算,张兴军的工龄比张兴隆还多一年,也难怪房改家里的房子就交了那么一点钱。 刘桂新这个冬天没有再出摊了,太累了,家里条件也好起来了,没有必要再那么拼命,她必竟不是个正常的健康人,这两年身上这里疼那里疼的也是遭了不少的罪。 这段时间正和张清之两个人合计着,换点什么生意做,比卖菜折腾水果轻松一点儿的。 张兴兵本钢技校落榜了,没考上,又回学校复读去了,准备明年再考。家里已经出来两个全民了,剩这一个小的张清之和刘桂新都没着急,慢慢熬吧,反正年纪也不大。 张景义还是那个样子,每天早起洗漱,把头发梳的板板正正的,除了吃饭就是坐在床边窗前发呆,或者看看电视,让她出去走走也不去。 张万智变化有点大,夏天还好好的天天去背铁呢,过了秋后身体好像一下子就不行了,背更驼了,走路也慢腾腾的使不上力,只能一小步一小步的挪,手也开始发抖。 说话也变得有些迟缓,拿什么也明显的没有了力气,脸上的斑更重了,眉毛变得雪白,顺着两边眼角垂下来。 刘桂新和张清之悄悄说:“怕是要到时候了,快九十了。” 张清之叹了口气:“人不都是这么一天,早一天晚一天。那会儿,他们年轻的时候日子苦,硬熬过来的,能活到这么大年纪已经挺不容易了。那个年月的人有几个这么长寿的?” 刘桂新也叹了口气,眨着眼睛发呆了半天:“我妈也老了。” 张兴隆风风火火的回来,换好衣服收拾了东西就要出门。 “二民,你去哪儿?” “不呆一天就回沈阳啊?”张清之也问了一句。 “他才不是呢,这是要上去找赵爽,是不?瞅你那副德兴,家里呆不住啊?话都没说几句。” “不是,我这不是有事儿嘛。”张兴隆被刘桂新说的有点羞臊,腆着脸解释了一句。 “你有个屁的事儿。学怎么样了?也不说一声。” “挺好,在大饭店实习呢,跟着学了不少,那边有不少菜咱们这边平时见不着。” “什么?” “熊掌啊,鹿肉,牛蹄筋鱼刺什么的。妈你都不知道,那熊掌一发出来那叫一个臭啊,那王八一揭盖子完全就是掉茅楼里了的感觉。” “是吗?那还那么贵,那么多人想吃。不是说那东西可好吃了吗?” “做完了好吃呗,做完端桌上去了,我们就能享受没做完这会儿。” “那怎么去的臭味儿?”张清之问。 “发好了刷,然后煮,拔毛去爪起壳,完了再煮,去骨,和老母鸡一起煮,蒸,加香料什么的,我就刷过,别的也不让咱们动手啊。反正挺复杂的。” “熊掌。”张清之念叨了一句:“就吃过一次,也没感觉怎么好吃。” “你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再说你那是新鲜的,现在饭店用的都是干货。是不老二?” “嗯,大部分材料进来都是干货。” 第349章 一会儿来人了 “有什么用,咱们这饭店还指望卖这些啊?谁吃?”张清之摇了摇头:“竟是些不实用的花花哨哨,你还是老老实实的把普通菜练好就行了。” “学了总归是长见识。”刘桂新白了张清之一眼,扭脸看向张兴隆:“二,你哥回来了你知道吧?” “啊。”张兴隆点点头:“不是说了吗?我姥也说了。” “唉。”刘桂新叹了口气:“现在等着分呢,也不知道能给分哪去,你上去找机会问问你丈母娘,看能不能找着什么关系给问问。” “分哪还不是全民?”张清之看了一眼刘桂新,他不乐意求人。 “那能一样嘛,本钢下面多少厂呢,都是全民也不一样,一辈子事儿呢。不说远的,露天选矿机修,都是全民,能一样吗?” 张清之低头不吱声了,拍了拍自己的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刚强了一辈子,在儿女的事情面前也不得不低头啊,这就是爱吧。 他自己在厂里混了大半辈子,刘桂新生病影响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的性子,折不下腰豁不开脸,要不然怎么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是个工人。 “那我怎么问哪?”张兴隆挠了挠头,没干过这事儿啊。 “你就说说呗,你哥退伍回来了等着分呢,也不知道能分哪去,家里都耽着心呢,看你丈母娘怎么说。要是她接茬能管你就顺着问问能不能找到关系,要是不想接茬就算了。” “嗯。”张兴隆还是有点懵,点头答应了一声。 坐招手停来到三十六户,饭店里这会儿人且不多,赵爽妈带着翟师傅隋姐还有王姨夫在打麻将,赵爽爸没在家,赵爽也没在屋里。 “二民来啦。”对着房门的隋姐看到张兴隆笑着打了声招呼,几个人扭头看过来。 “不是在沈阳吗?什么时候跑回来的?”赵爽妈问了一句。 “回来换衣服,还有一个月呢。” “就扯蛋,想学在家跟翟师傅学呗,非得花着钱跑那么远,也不知道能学个什么回来。” “那不一样,”翟师傅冲张兴隆笑着点了点头:“出去长长见识还是有用,咱们这地方太小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想一出是一出。”赵爽妈撇了撇嘴:“吃饭了没?没吃自己弄去,想吃什么就弄什么。” “赵爽呢?”张兴隆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厨房也没有。 “溜达去了,谁知道逛哪去了,你看看回没回家。” 张兴隆从饭店后门下来去家里。赵爽家已经搬过来了,那边的老房子退给了矿里。 这边是三个居住区,七区八区九区,她家新房子分在八区,就挨着饭店,拐过楼头就到了。 台球社这会儿关门关窗烧起了炉子,竖在外面的烟囱冒着蓝烟。 台球社的堵头是个半露天的小烧烤摊子,这会儿也不干了,冬天没人过来吃东西,太冷了。 冬天做烧烤得像饭店一样租个大房子,暖气炉子都得支上,封门封窗的才行,成本太高,干的没有几家。 一路上和熟人打着招呼走到家门口,掏钥匙开门。 这屋也是两室,有个小厅,整个屋里铺着红松的原木地板,这会儿这种原木地板卖价高达四十块钱一个平方。 赵爽哥占了一间,赵爽和她爸妈住一间,屋里打了一壁大衣柜,有一米五宽,下面铺着被褥,赵爽在家的时候就住在衣柜里,把拉门一关就是一个小空间。 进了屋,屋里静悄悄的,张兴隆直接进了里屋。 衣柜门开着,赵爽躺在里面睡觉。 “大白天的睡觉啊?晚上还睡不睡了?”张兴隆靠着衣柜门坐到地板上。 “嗯?”赵爽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的看过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呗,回家换了衣服就上来了,你妈说你溜达去了。” “转了一圈没意思。”赵爽伸手抓住张兴隆的手把他拽到里面。 “一会儿回来人了。” “不能,快点。” …… 等两个人收拾利索出来到饭店,已经到了晚上饭点了。 赵爽妈有点不高兴,用膝盖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我还寻思得回去请你们呢,看看这都几点了?不要脸的玩艺儿。”瞪了赵爽一眼。 赵爽根本不地意,挽着张兴隆的胳膊往厨房走:“给我弄点吃的,饿了。” 饭店里几个人就在那笑。 等忙活完晚上的客人已经八点多了,这边晚上的客人一般都得喝到九十点钟,十一二点也是经常事儿,水案厨师干完自己的活儿就下班走了,留赵爽家这边自家人在这陪着。 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他们在那喝自己的,也就是拿拿酒,这会儿天还没有那么冷,不用热菜。辽东这边冬天有时候客人喝好走人,饭店得给热好几起菜。 忙完活儿,翟师傅和隋姐走了之后,张兴隆找了个空和赵爽妈提了一下哥哥工作的事情,赵爽妈说帮着问问看。 九点多,赵爽爸妈收拾收拾也回家去了,扔张兴隆和赵爽在这守着。 她哥和她嫂子是从来不会做这些事情的,除了吃饭几乎见不到影儿。他们只负责花钱。 只有一桌客人,矿上小车队的,占了一个包房,赵爽就把张兴隆拽到另一个包房里起腻。 中间菜不够了,张兴隆给炒了几个小菜,被小车班几个人夸了一顿,说是味道相当可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赵爽是挺高兴的。 等小车班几个大侠喝好了走人,已经半夜了。 张兴隆去看了看锅炉填了煤,把炉子封好,赵爽这边已经把桌子收拾干净地都扫好了,干活还是挺麻利的。 盘碗不用刷,放到水池里泡上就行,明天隋姐来了刷。 赵爽拉着张兴隆到包间里,把桌子推到一边,把椅子搬过来摆在一起,摆了张床出来。 “不回家呀?” “不回了,这都几点了,再说回去能干什么?”赵爽剜了张兴隆一眼。 店里有被褥,抱过来铺好,两个人去洗了手脸就住在这了。也没人问,也没人管。 第350章 被劝退了 在家呆了三天,张兴隆背着旅行包返回沈阳。 去文化宫转了转,看了看金姐和李娜她们,说了一会儿话。 金姐有点想张兴隆了,非拽着他去中山公园转了一圈儿,虽然天已经冷了,中山公园里还是挺热闹的,灯火辉煌人群攘攘,吃的玩的都不少。 一晚上金姐都挽着张兴隆的胳膊,显然非常开心。 张兴隆对她说过自己有对像,而且金姐比张兴隆要大四岁多,两个人都知道互相之间是不可能的,但有些时候人的感情上的事情是不受自己控制的,理智上是一回事,身体上又是另外一回事。 “过几天去我家玩去,去不?” “去你家?干什么?” “不干什么,非得干什么呀?就是去溜达一圈儿呗,我两三个月才回一次呢。” “行,离的远不?” “不远,就从文化宫边上坐小巴,不到二十公里。” “那也不近了,再往前走二十来公里都要到我家了。” “本溪沈阳本来就近,我家正好在中间。还说呢,前几天收稻子,杨斌王得胜他们都过来俺家帮忙了,就你没来,白和你好了。” “我又不会,再说我不是回家了嘛,你也没提前和我说。” “提前说了你能来不?” “肯定能啊,我又不怕干活,就是,真不会,我家那边就没有稻子。” “咱俩去坐那个,我自己不敢。”金姐拉着张兴隆跑到摩天轮这边,张兴隆没用金姐付钱,掏钱买了票,两个人坐了上去。 夜晚的沈阳灯光灿烂,虽然还是九十年代的头上,但已经相当繁华了,一条一条大街车水马龙灯光成河,一座座高楼大厦巍峨壮观。 “在那边实习好不?” “还行,跟着干活,就干你这摊,也学着一些东西。” “眨巴眼的功夫你们就都要走了,几个月像一晃似的。”金姐靠到张兴隆身上:“小荣也走了。” “谁?” “小荣,和我一起切菜那个,走了,让王得胜撬跑了。” “跟王得胜走了?”张兴隆有点意外。 小荣他当然认识,学校饭店的水案,个子足有一米七,大体格,挺爱笑的,特点是没有眉毛,不长,全靠画,是外地过来打工的。 “嗯,他俩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一起去了,王得胜一喊她就去了,走了几天了。” 张兴隆想了想,怎么也没法把这两个人想到一起,王得胜瘦瘦小小的,个头顶大了天一米六,小荣的身板能装得下他两个,还不算个头只算宽度。 金姐开始笑,笑的张兴隆莫名其妙的。 “你说,他俩,他俩那什么的时候,像不像蛤蟆潲籽?” 张兴隆噗的一声喷出来,哈哈哈哈 金姐脸都红了,捶了张兴隆一下,好在这是在半空中小格子里,别人看不到也听不到。 别说,真的挺像的,公蛤蟆只有一点点大,潲籽的时候公蛤蟆趴在母蛤蟆身上,就像烟盒上放个一次性打火机,还是三分之二长度的。 隔了一会儿,小格子走到了最高点,下面的灯火人影变得遥远起来。 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就拥在了一起,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反正现场挺火热的。 亲吻了一会儿,手也上去了。 金姐像是在对张兴隆说,又像是在给自己提醒一样呓语:“就这样,就这样就好了,不行了,不行了,咱俩不行,得留着的,得留着。” 两个人清醒过来,整理好衣服,气氛一瞬间有点小尴尬。 “现在不行,不能给你,要是以后我结婚了,或者你没结婚,你什么时候来找姐都行。”金姐靠在张兴隆身上说了一句。 “你家里给你提对像啦?” “说过,我也老大不小了,我同学小孩儿都满地跑了。” 小格子慢慢悠悠来到地面,工作人员过来从外面打开门,两个人牵着手从里面出来,北风吹在脸上,热劲儿慢慢消散。 回到文化宫,把金姐送到厨房帮她支好床铺,张兴隆从里面楼梯上到二楼。 宿舍里已经没有人了,空荡荡的,到是不冷。暖气很足。 在屋里转了转看了看,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谈不上留恋,不过也挺不舒服的。 想了想,他还是没在这住,收拾收拾下楼喊打更老头开了门来到外面,踩着积雪顺着马路走向九歌城。 第二天早晨起来换好工作服下楼开工。 中午饭点忙过,李师傅找了过来。 “张儿,回来啦?” “嗯,就回去拿几件衣服。” “你们几号考试?” “十六号。” “那也快了,考完试拿了票还在这边干不?我看你条件挺好,家里也开着饭店,我这边工资也给不上多少的。” “得回家,我对像不能让我在这边打工,再说我厂子班还得上呢。” “你还有工作?” “嗯,我是全民,技校分配的。” “这扯不扯,那你跑出来学这个干什么,扯蛋。那什么,我这边也要进人了,那咱们就这样吧,我把上个月钱给你,我这边就招人了,啊。” “行,谢谢啊。” “没事儿,也没帮上什么。”李师傅摆摆手,去拿了八百块钱过来递给张兴隆。不算多也不少,事实上张兴隆学没做满一个月呢。 拿着钱从九歌城出来,张兴隆有点懵,离着考试还有一阵儿,文化宫那边不能回了,去哪呢? 想了想,扛着行李包去了北市,反正也没离多远。 来到王得胜打工的那家饭店找到王得胜。小荣果然在这呢,两个人一个切一个炒,到是挺好,就是个头体格有点反差太大了。 看到他俩张兴隆就想起了金姐说的蛤蟆。 “你咋来了?”王得胜站起来迎过来,问。 这会儿午饭点过了,饭店里没客人,大伙都坐在那休息说话。东北的饭店是全天营业,没有南方地区两点关门的习惯,所以人不能走。 “那边不做了呗,也没地方去,先在你这边凑和两天行吧?我去找找活儿。” “行,晚上搭个凳子的事儿,你想找啥活呀?” “什么都行,待到考试,考完试我得回家。” 第351章 找舅舅 “那就这么几天,不到一个月呢,谁能要你呀?” “不要钱还不行啊?有个地方呆着能学点东西就行。” “那也得是大店儿,小店不要钱估计也够呛,你不吃饭哪?不睡觉啊?” “找找吧,我一会儿去金三角看看,转一圈儿看吧。晚上先在你这对付几天。” “那中,你别在这晃荡叫老板看着就中,不是那么回事儿。” “行。你俩现在都住这啊?” “是啊,不住这住哪?租房子不得钱哪?” 张兴隆扭头看了看小荣,这大体格,自己睡那小钢丝床都勉强吧?两个人怎么睡?没敢问。 “那你们休息,我去金三角看看。”张兴隆起来给王得胜扔了根烟走出来。 金三角在中华路和天津南街的夹角上,紧挨着太原街,是太原街商圈。 金三角也算是家大饭店,档次不低,在金三角大厦下面。 那会儿太原街周边高楼还不多,全是老楼和一大片平房民宅,没有必胜客也没有扬谷没有鹏达,没有百盛和新世界,边上金杯大厦还没有影儿,就纺织大楼已经存在了。 老旧的街面脏乱的街道,现在金三角饭店的正门那会儿是厨房后门,正门在中华路这边。 张兴隆走到这里的时候,厨房里的小工帮工们都聚在后门这边蹲在路边抽烟说话。 张兴隆找了找,没看到小林志颖,看到了别的同学。 喊了一声,两个同学笑着走过来,“你咋跑这来了?” “那谁他们呢?” “走了,回家了,现在就我俩在这,小工,一个月三百管吃管住,他们嫌钱少。” “走了呀?”张兴隆有点失望:“在这干的还行不?” “啥行不行的,什么也不会就将就呗,先混着,看以后有没有机会,你咋过来了?” “我没事儿,走到这了就寻思过来看看。活累不?” “还行,感觉生意一般,好像还没有咱们学校那边生意好。” 说了几句闲话,张兴隆给他们一人散了根烟就离开了,没提想过来找活的事儿。 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反正就是没张开嘴。 没有目的的走到太原街这边,这会儿南街这边还不是步行街,要过了中华路中兴大厦门前才是,中间有架人行天桥通着。 太原街这会儿已经开始拆建了,不少地方都围了起来,正是那个谁谁谁出名的时候,往不愿意搬走的人家里扔土地雷那会儿。 太原街在这个时候,是国几属一属二的商业街区,一平米地价已经是几万块了,里面的利润吸引了无数的饿狼扑过来抢食。 不过这些和张兴隆都没有一毛钱关系,他连住的地方还没准呢。 东逛逛西看看,天色就黑下来了。东北的冬天天黑的早,四点半五点就是晚上了。 天一黑小风就更猛烈起来,温度刷刷往下降,大街上一扭头的功夫就净了街,一个人也看不到了,只有路边小店里的灯光隐隐约约顺着窗户照出来。 在一家小店吃了晚饭,张兴隆出来茫然的站在街头,去哪? 顺着马路一个人慢慢行走,一抬头,走到火车站来了。 火车站广场上这么冷的天也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各种大喇叭电子喇叭彼此起伏,拉人的拉客的小旅馆的和黑车司机活跃在广场的每个角落。 广场四周的巷道里辛勤的站街女们已经上岗,盼着今天的生意能快点上门,热乎热乎,省着在这路边挨冻。 “住店不?休息五块,住夜三十,有小妹儿,水灵。” “去哪去哪?用车不?” “二十小时热水啊,泡泡澡去去寒,叫个小妹儿赛神仙,来不兄弟?” 张兴隆理都没理这些人,就不能搭话,一搭理就没完没了了。 走进候车室,里面还不算冷,人多。 随意找了个空位置坐下来点了根烟,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也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 抽完烟他也没离开,紧了紧大衣,往凳子上一躺。 …… 第二天清早,车站里检票的喇叭声把张兴隆叫醒。 坐起来晃了晃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去厕所洗了把脸走出来。 昨晚又下雪了,小风也硬了不少。 缩了缩脖子,跑到边上的国营馄饨馆里喝了碗馄饨,张兴隆思考着今天去哪。 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这年头工作不是那么好找的,他也没有那个经验。 看到边上的公用电话亭,张兴隆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个舅舅在沈阳啊。小时候妈妈得病住院的时候自己还在他家时住过呢,还有个小姐姐带着自己去打酱油。 想了想,他站起来走到公用电话亭,摸了摸兜,没有硬币。 向四周看了看,很多卖店小店门口都挂着公用电话的牌子,这个年代公用电话算是比较挣钱的行当,只要开店的一般都会摆一台在那,接打电话都要收钱。 张兴隆没在车站附近打,而是走到文化宫这边。 车站附近非常容易被黑,说理都没地方。 找了家小卖店,进去打电话。 他不知道舅舅在哪,但听刘桂新说过,舅舅在沈阳市出租车汽车总公司上班。 打查号台,查到出租汽车总公司的电话,然后打电话过去找人。 这个年代虽然信息不畅交通不达,但是也有好处,电话号码和地址特别准,只要记得个大概一般都能找得到,而不是像后来各方面大发展以后,想找个人反而变难了。 周转了几次,舅舅的电话接通了。 关键还是地位问题,刘照瑞这会儿是出租汽车总公司的副经理,总工程师,要是一般职工估计也得费点劲,没有直达电话号码呀。 “舅,我是刘桂新的儿子,叫张兴隆,我妈在医大住院那会儿我还来过你家。” “哦,金宝儿的孩子,你是老几?” “老二,二民,舅你还能记着不?” “有点印像,你来沈阳啦?有事儿?” “我在沈阳学厨师,等着考试呢,这几天没找着待的地方,昨晚在火车站睡的。” “啊?这孩子,你早点打电话,你现在在哪?来家里。” “你家在哪呀?我那会儿太小了记不清了,就记着离医大好像没多远。” “北四马路,从邮局那么过来,好找。”刘照瑞说了一下楼牌号:“过来吧,家里有地方。” 张兴隆的心情大好,一片阳光。 放下电话交了钱,一路哼着小曲儿往北四马路走。 第352章 英雄老啦 小时候的记忆虽然模糊了,必竟还有,再加上知道楼牌号,张兴隆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舅舅家。 开门的是舅妈。 老太太已经快六十多了,最小的孩子都结婚成家了,背也驼了,张兴隆完全和记忆里的模糊影像对不到一起去,一晃都有十五年了呀。 “舅妈。”张兴隆叫了一声。 “嗯,进来吧,还真找着了。”老太太笑了一下让张兴隆进屋。 “我大舅呢?” “在屋,今天没去单位。” 已经白发苍苍的刘照瑞从里屋走出来:“来啦?还挺快的,我还怕你找不着。”腰也弯了,喘气的声音很重,呼哧呼哧的响着杂音。 “大舅。我心里还有点印像,不是小时候来过嘛。” “那前的事儿啊?”刘照瑞想了想:“七七年?七八年?我都记不住了,你记性到是好。来沈阳多前了?” “有两个多月了,考厨师票,前面一直住宿舍,这会儿实习了,不让在那边住了。” “哦,住家来吧,有床。找着实习的地方没?” “进屋说吧,在这站着干什么。”舅妈说了一句。 “这屋,你就在这屋住下吧,闲着的,也就是悦俐她们回来住一下。你那会儿来就是住的这屋,还记着不?你还把我床给尿了。” “嘿嘿。”张兴隆有点不好意思。 “你现在身体挺好?看着到是挺结实的。” “挺好,就小时候那会儿不行,上初中以后就好了,还有劲儿呢。” “身体好好啊,身体好就能做事儿。以后打算干厨师啦?” “不是,我在厂子上班呢,本钢,我就是想学一学,我对像家开了个饭馆。” “都处对像啦?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九,我七三年的。”东北说岁数是算虚岁,他今年正好十九,而且他生日大,过了年就是。 “大小伙子喽,一晃啊,多少年了这都。”刘照瑞有点感触。 “那可不,这都九二年,马上九三年了。”舅妈坐在床头上捶着腿。 屋里靠着两边墙摆着两张床,木头床。干部家才有的待遇。老式的铸铁暖气片锈迹斑斑的,不过温度挺足,屋里暖暖乎乎的。 “你爸妈还好啊?” “还行,我爸就天天上班呗,我妈今年也没出摊了,说打算干点别的。” “做买卖啦?” “嗯,刚开始卖冰棍,后来我上初中开始卖水果和青菜,就是有点累,我妈还让车把手碰伤过,骨头都断了。” “啧,”刘照瑞呶了呶嘴,看着地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呆了一会儿,问:“身体没什么问题吧?” “没有,一直都挺好的,连医院都没去过。” “那就好,那就好啊。”刘照瑞缓缓点了点头:“你就住这吧,家里天天有人,你舅妈天天在家,有没有什么东西?搬过来,别在外面住了,家里能睡好点儿。” “嗯,行,晚上我把东西拿过来,也没什么,就是一床行李,还有几件衣服。” “搬过来吧,不嫌乎就跟着吃一口,没有外面的饭菜好吃。” “我哥和我姐他们呢?”家里就老两口。 “都结婚喽,你小姐都快生了,就开春的事儿,你大哥住在部队那边,他老丈人那,平时到是也不少回来。孩子都满地跑了,闹腾。” 刘照瑞就一个儿子,刘同喜,三个女儿,喜梅梅悦悦俐。刘同喜老丈人是刘照瑞的老战友,一直在部队上干到退养,住在军区干休所,副军职。 刘同喜在部队上任职,住在那边要方便些。 三个女儿都在政府单位上,也都结婚有了各自的家庭。 可能是年纪大了,一提起刘桂新和刘照丰,刘照瑞就有点沉默,有点伤感的感觉,叨咕着我的弟弟妹妹呀。弟弟妹妹呀。 到是对张景义没那么关心,也就是随口问了一句,知道还在,在刘桂新家里养老。 …… 晚上,张兴隆兴冲冲的把行李兜子扛到了舅舅家里,这可稳了,有了落脚的地方,不用愁了。至于找活他根本就不太在意,就是少年心性不想回南芬而已。 何况又不缺钱花。 就这样,张兴隆在舅舅家住了下来,晚上回来吃饭睡觉,白天出去找活儿,到处逛,找同学说话,玩儿。 …… “舅妈,这是打算做什么?” 晚上回到舅舅家,舅妈正在厨房里忙活,张兴隆走进去问。 “你舅想吃肝,买了点。我也不太会弄这个,平时吃的少,嫌它腥气。” “我弄吧,是炒还是吃卤的?” “炒,炒吧,溜肝尖儿,你舅喜欢。少放盐,你舅吃不得盐,吃一点就上不来气儿。” 随着年纪增大,刘照瑞肺上的枪伤越来越影响身体了,走路也不行,使力也不行,也吃不得咸,一天上下楼都费劲,才三层楼,中间要歇两起儿才行。 舅妈就陪着他吃这些基本上没有咸味儿的饭菜,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屋子里墙上挂着一些镜框,里面放着一些照片。原来很多家里都有这样的布置。 张兴隆没事儿就喜欢站在墙边看舅舅一家人的照片,几个哥姐从小到大的样子,还有舅舅年轻时候的照片。穿着军装,很帅气。 张兴隆是见过亲生姥爷的照片的,大舅长的和姥爷很相像,英俊,英挺,又有几分儒雅的书生气。 不过这会儿的大舅已经很难让张兴隆把他和这些老照片重合在一起了。 看着老照片上舅舅穿着军装的样子,胸前的军功章,想像着他带着全营战士们,迎着美军的轰炸机冲破美军的封锁线的飒爽英姿,张兴隆就有点神往。 热血沸腾的感觉。 他很想听舅舅讲讲那个时候的故事,可是怎么问舅舅也就是笑笑,什么也不想说,一说就是:“过去了,这么多年了,提他干什么。” 张兴隆从报纸和书上看到过对那场战役的一些介绍,那时候伤亡最大的不是正面战场,而是补给线。 老美有飞机,有坦克,有加农炮,能一直覆盖到鸭绿江边,整个空中都是是他们的。 而我们连高射机枪都没有几挺,根本组织不起来成规模的防空战斗。只有躲,藏,靠隐蔽和机动来迷惑敌人。 补给运输线就成了双方纠缠的重点目标。 刘照瑞就是负责运输的汽车营营长,他的功劳都是在枪林弹雨中用命拼出来的。 现在,当年的英雄,老啦。 第353章 都在变化 把猪肝仔细的去掉筋膜,切成薄片儿泡在水里去血。 锅里烧上热水,水开了以后把切好的肝片儿倒进去氽烫一下,烫到断生马上捞出投凉水。肝不能烫老了,那就硬了,不好吃了。 肝尖吃的就是个嫩劲儿。 本来应该是用油来滑,但家里没有那个条件。 烫好肝片儿,锅里打底油,葱姜爆锅,加小半勺水,加一点儿酱油调色,然后用手捏了一点点盐末儿放进去,顶多也就是正常量的五分之一,正常人根本吃着就是没放盐。 勾薄芡,然后把肝片儿放进去快速翻勺,让汤汁均匀的包裹在肝片上,装盘。 …… “舅,还行不?咸不咸?能吃吧?”张兴隆有点心里没底。 “挺好,比你舅妈弄的好,她一弄就弄老了,硬。”刘照瑞笑着点点头,夸了几句。 张兴隆这才放下心来,就怕弄咸了引起他身体上的不舒服。 “弄的好就让他我弄几次,正好住在这。”舅妈尝了一口说:“我又没学过,弄熟就不错了。” 刘照瑞摇了摇头:“不能多吃,偶尔吃一下挺好。” 他们家里条件在这个时候算是相当好的,但家里的物件摆设还有饮食都相当节俭。 “舅,你家这房子也太老了,平时都黑乎乎的,你怎么不换换呢?” “能住就行,习惯了,住了好几十年了。”刘照瑞抬头看了看屋里:“我和你舅妈结婚就住在这儿,一晃你哥你姐都结婚有孩子了。 房子有,南湖那边给了一套,始终懒得搬,这边要方便点儿。等以后我退了再说吧,退了去那边养老,那边环境好不少。” “南湖?南湖公园啊?” “嗯,公园边上。” 南湖公园张兴隆没少和同学去玩儿,对那边还算挺熟悉的,挨着东北工学院(东北大学),里面有很多在这个时候比较新奇的娱乐设施。 张兴隆喜欢划船,漂在一望无际的水面上晃,很舒服。 “那边多好啊,为什么不搬啊?” “这边方便,住习惯了,单位也近,你小姐她们回来也方便,那边有点远了。” 张兴隆有点羡慕,自己要是在那有套房子多好啊。 吃完饭,张兴隆帮着收拾桌子刷碗,这也是舅妈不烦他住在这边的原因,勤快。老太太性格还是挺那什么的,一般人都看不上。 刚收拾完,房门响,刘悦俐挺着个大肚子来了。 “哎哟,怎么这么半天二晌的过来了,一个人哪?你也不怕摔了黑灯瞎火的。”舅妈忙站起来去扶。 “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儿,我就这样走道都比你和我爸撒冷。这谁呀?” 刘悦俐一边换鞋一边看着张兴隆发愣。不认识啊。 “还认识不?有十五六年没见过了。”舅妈笑着说:”这是你小姐儿,还能记着不?”她扭头给张兴隆介绍了一下。 “小姐儿?记不住了,变化太大了,那会儿还上小学呢。我就能记着小姐儿领我去楼下打酱油,还给我买了块糖。” 确实年头太多了,变化太大,一个小学生和一个结了婚挺着大肚子的女人你怎么往一起联系? 刘悦俐这会儿要比张兴隆稍矮一点儿,一米六出头,瘦瘦的,梳着齐肩发,大眼睛高鼻梁,准准的美女。 “哎哟,那个那个那个,本溪我姑家的孩子,是不?老二?你怎么找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哎呀妈呀,这变化也太大了,哪寻思去呀。” “嗯,是我。我来沈阳考厨师票,打电话找的我舅,过来好几天了。” “在学厨师啊?那可挺好,想吃什么做什么。” 几个人进到屋里在床上坐下来。 这会儿东北的房子都没有客厅,来人去且的都是直接坐床上。 “想不起来小时候的模样了。”刘悦俐打量了张兴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能大根记着点。这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楼下找那个商店呢,没找着。” “那上哪去找去,早就没有了,这一片除了这几栋楼全是拆了重建的,原来马路哪有这么宽哪。” “对,我记着下楼出去是个挺长的胡同,还要拐几道才是马路。” “你真能记住啊?妈呀,那会儿你才多大呀?四岁?五岁?” “三岁。” “原来可不是个胡同怎么的,都是过去的老房子,这孩子还真能记住。”舅妈匝了匝嘴。 舅舅身体不太好,休息的早,说了几句话就回屋睡下了,张兴隆和刘悦俐也关灯上了床,躺在床上聊天儿。屋里两张床正好一人一张。 说了很多话,也不知道都聊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是几点了才睡着的,第二天张兴隆醒的时候已经太阳高照,小姐已经走了。 他连声音都没听着。 起了床去洗了脸,舅舅去上班了,舅妈也没在家。 他穿好衣服拿了钥匙出来,往北市场走。去王得胜那转转。 结果还有惊喜,王得胜告诉他有家饭店在招帮厨,离的也并不远,距离王得胜呆这饭店有个三四百米的样子。 张兴隆自己找了过去。 果然是在招人,问了几句话就留下了,就这么简单。饭店厨房招人都是主厨说的算,相对就简单。 饭店是卖中餐热炒的,厨房里两个厨师三个水案,四五个帮厨,有几个是主厨的徒弟,反正管他叫师傅。 饭店的生意不错,张兴隆到的时候正是忙的时候,厨房里一片热火朝天的忙碌。 刘师傅背着手到处看,不时的指点几句,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炒菜都是另一个厨师,或者简单的小菜就是几个徒弟上手,他在一边盯着。 “你先切吧,等有空我看看你上灶的活儿。” “行。”张兴隆也不在意,干什么无所谓。 “师傅,你闻闻这羊肉是不是有味儿了?”收拾冰柜的徒弟喊了一嗓子。 刘师傅走过去看了看闻了闻:“是有点味,就这一块呀?” “就这一块,别的没事,我都看了。” “化了吧,化开。”刘师傅拿抹布擦了擦手:“今天外面是老板的关系啊,菜味儿整好点儿。” 张兴隆问身边的哥们:“什么叫味儿好点儿?” “味儿好点,就是。”他扭头看了看,过去接过正在炒菜的一个徒弟的勺,翻炒了几下:“放盐了没?” 那个徒弟点点头:“放了。” 这哥们用手指在锅里的菜上抹了一下伸到嘴里品了品,加了点酱油,然后笑着对张兴隆说:“味好就是这么的,看着啊。” 卡,比平时用量明显多了些的味精敲到锅里,然后又是一些黄色的颗料加进去。 “这是什么?”张兴隆没见过。 “鸡精,味儿比味精鲜。挺贵的。” 第354章 香酥羊肉 “味儿好,就是多放味精?还有这个鸡精?”张兴隆感觉有点毁三观。 “那还怎么的?鲜就行了。” 对于这个多放味精,加点鸡精就鲜的问题,张兴隆表示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不过他也就是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是人家的地盘,人家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自己初来乍到估计也呆不长,辩论这些没有意义。 而且张兴隆没接触过鸡精,搞不懂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 看了看,大家好像都在忙,张兴隆就走到菜墩边上看了看传菜单,然后看这边的水案是怎么处理。刚来不了解他不太敢贸然动刀,每个厨师对细节上的要求是不一样的。 看了一会儿他算是弄明白了,这特么,什么刀工刀法形状尺寸在这全特么没用,就是随便切,在九歌城那边绝对不准进盘子的在这都无所谓。 他眼看着切菜这哥们切的这盘肉片,最薄的和最厚的能差出去三毫米,也就这么眼睛都不眨的递过去了,厨师接了直接往油里一倒,完全不看。 刘师傅背着手走过来:“看明白没?” 张兴隆点点头。我特么全看明白了,这就是随便糊弄。 “看明白上手试试,不用耽心,就是个熟练活,不敢动手可不行。” 张兴隆有点冒冷汗,看了刘师傅一眼点了点头:“行。” 看了看菜单和菜墩,去拿了个茄子去皮,刘师傅站在那看了几眼,然后晃到灶台上去指点江山去了。 别人怎么弄和张兴隆没有关系,他还是按着自己的习惯来,一样的厚度,一样的宽度,一盘茄条码的整整齐齐加上配料肉丝递到灶台上。 过油的师傅扭头看了他一眼。 做菜这个事情,个人因素是相当重的,一样的菜,比如虎皮尖椒,各个地方叫法也完全一样,但是做法就千差万别了,去筋的酿馅的要切段的,烹的炒的溜的,各不相同。 肉也一样,有些厨师有要求,哪部分做什么菜,切片的切丝的用的都不一样,有些地方就无所谓,反正是肉就行了。溜肉段连着筋膜膘肉切滚刀块的张兴隆也是见识到了。 反正自己做自己的,又不是自己家开的饭店,跟着干,把自己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忙忙碌碌把中午这个饭点对付了过去,厨房里也安静下来,小工开始收拾案板菜墩地面卫生和各种工具用具,厨师在蹭勺,水案蹲到一边抽烟。 刘师傅背着水走过来:“那羊肉化了没?” “化了。”水案站起来去端过一个小盆:“真有味了,一化开明显了。” 刘师傅接过小盆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用手翻看了一下:“问题不大。打点酥库来。”他自己去菜墩上拿刀把羊肉切成肉段。 张兴隆看了一下,刘师傅切肉段的手法还是挺规矩的,一看就是在大厨房待过的人,就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严格要求徒弟,完全是任徒弟野蛮生长。 去筋膜,切大薄片,用刀背打松,改长条,斜刀成段。 然后五香粉黑胡椒粉花椒粉酱油蛋清盐味精鸡精料酒加进去,加一点点糖,再加一把葱碎,抓揉入味腌制。 那边水案也把酥库打好了。酥库就是水淀粉加鸡蛋,再加一点小苏达抓匀。 起锅热油,把腌制好的羊肉条裹酥库下锅炸至金黄色捞出,等油温升起来再下油回炸一下,装盘。 用白胡椒粉,熟白芝麻和盐拌匀做蘸料,再配一小碟辣椒粉。 刘师傅自己捏了一块炸好的羊肉蘸了点椒盐扔进嘴里嚼了嚼,点点头:“可以,给二号桌上去,说我给他们加个菜,香酥羊肉。” 小工过来端起羊肉和蘸碟给前面送去了,刘师傅扭头把嘴里的羊肉吐进垃圾桶:“什么事儿得想办法,总有办法,处理好了就不浪费。这多好,换个人情。” 众徒弟纷纷点头表示学着了。张兴隆目瞪口呆。 …… 下了班,张兴隆就会溜达到王得胜那边去呆一会儿,说说话,然后回舅舅家。在饭店里拼凳子和一群脚都不洗的半大小子挤在一起他做不到。 虽然他这会儿自己也是个半大小子。 “今天这么晚啊?”张兴隆进了屋里,王得胜和小荣正在收拾卫生,打扫地面摆正桌椅,前台收银的小姑娘在数钱算账。 老板又不在。他家这个老板好像就白天在这呆一会儿。 “今天晚上活儿还行,刚散。”王得胜一边扫地一边回了一句。 “现在怎么样了?” “还行,基本都能对付过去,再练练我感觉就差不多了。” 张兴隆点了点头:“本来这就是个熟练活儿,敢上手就行,慢慢琢磨,这地方又没有什么高难菜,你弄个兰花大吓卖给谁呀?” 王得胜笑着说:“兰花大虾也好做,咱翻不起勺用筷子摆呗,出来还不是一样。” 张兴隆眼睛一亮,哎哟,这想法可以呀,很多菜对翻勺功夫都有很大的要求,但是这么一琢磨,确实啊,用筷子摆呗,反正上桌了客人也不知道你是翻的还是摆的,吃的也就是个味道。 只要不是豆腐和一些鱼这样怕碰烂的东西,用筷子完全能够解决。 要知道这个勺功,前颠最简单,后翻侧抛就没那么容易了,真得靠苦练。 一般饭店里的厨师用的都是最简单的颠勺,不是翻勺,翻勺是要把锅里的东西整整齐齐的整个儿翻个面,不能崩渣不能散花不能溅汤,大都是用在带汤水的菜上。 像做海鲜鱼虾,还有一些扒菜,海参熊掌,包括茄子,还有锅塌系列的菜,都要大翻勺。 但现在已经没有几个人下苦功练这个了,都是用辅助工具和筷子摆盘码形浇汁,然后抹布一擦。 张兴隆的臂力腕力够用,前后侧翻都没有什么问题。翟师傅当开玩笑一样教过他基本功,四十口径的大勺装满水让他用一只手端起来,他都很轻松。左手。 要知道这个口径的大勺满勺能出八盘菜,一尺六的盘子。加上大勺几十斤还是有的。 第355章 我喜欢你了 厨师干活,很多人都有自己的小技巧,看上去用起来都很简单,但是不告诉你就琢磨不明白。 就像炸鸡蛋或者煮荷包蛋,怎么弄都会散掉一部分,想弄得完整成形一点全靠运气。 但文化宫那个老厨师就能弄的又圆又完整。 说起来简单,就是先把鸡蛋打在处理过的手勺里,成形了再往油或者水里放,但不教给你靠自己想就不一定能想出这个方法,关键是你想到了也弄不好,手勺不处理会粘连,还不如直接打在锅里了。 同样是文化宫饭店的,一个专作西餐冷盘的小姑娘,长的漂漂亮亮的特别爱说话。 她能把鸡蛋煎的又圆又好看,软硬适中,秘决就是用洋葱圈。先把洋葱圈在熟油里泡一下,然后摆到煎锅里,再把鸡蛋打进去。 厨师不是纯体力活,不是你能把菜做熟会放油盐酱醋就可以了的,还要会思考,能观察,擅于总结,这样才可能做得好。 很多菜的火候就是靠观察细微的颜色变化来控制的。 …… 等王得胜他们收拾好,张兴隆给递了根烟,小荣进屋里去铺两个人的睡床了。每次看到张兴隆心里都纠结半天,这两个倒底怎么睡呀这么狭小的小床。 可是看两个人的样子,感觉还睡的挺好。真是想不通。 “张哥,你还待一会儿不?”前台背着小包走过来。 “啊?”张兴隆扭头看过去:“不待了,他们都要睡了我还待这看哪?有事儿?” “那你送我回家呗。” 张兴隆总过来玩儿,和前台张洁也已经很熟悉了,经常会开个玩笑什么的,聊聊天那种。 小丫头今年也是十九,一米六左右的个头,大眼睛短头发,白白净净的特别精神,八十分美女。 “你家在哪?” “黄河南大街,没多远。哎呀,你送不送嘛?默及。” “那你们锁门睡吧,我送她回家。”张兴隆扭头对王得胜和小荣说。 “行,走吧,给送到地方啊,送到家门口。”王得胜摆摆手。 小荣笑着说:“送到门口就行了啊,你别进去。” 张兴姓和张洁两个从饭店出来顺着马路往北走。话说张兴隆以前还从来没往这边走过,完全不熟悉。 “把你送到家我自己还能找回来不?” “就一条路又不拐弯,你傻呀?”张洁斜了张兴隆一眼,抬手挽住张兴隆的胳膊:“今晚风大,真冷。” “那我大衣你披着吧。”张兴隆抬手去解大衣扣。 “不用,你就这么,帮我挡点风就行。”张洁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个人变成半抱在一起的样子,弄的张兴隆心里噼哩扑通的乱跳。 张洁像是没感觉什么似的,靠在张兴隆身上吱吱喳喳的说着话。 等走出去几百米,张兴隆也适应了,不再紧张,把大衣打开把张洁包进来,把她搂在大衣里面。 一路向北,穿过立交桥和铁路桥,这边已经是皇姑区的地界了。 沈阳和其他城市最大的区别就是发展的早,比较均衡,重工业全在铁西,商业集中在沈河,省委在和平,省府在皇姑,没有太大的轻重差别。 城市规划比较整齐,宽阔的大街四通八达,92年这会儿主城区东西跨度接近三十公里,住在铁西区想到大东区赶早办事儿就得在前一天晚上过去。 “你以后是回家还是在沈阳?”张洁一支手在大衣里环着张兴隆的腰,靠在他身上问。 “我?得回家,我还有班呢。” “班?你有工作呀?你家在哪?” “嗯,我是全民。我家在本溪呀,去过没?” “没,我爸我妈哪也不让我去。” “你爸妈是干什么的?” “我爸在区里,我妈在单位上。” “那你还出来跑饭店打工?” “打工怎么了?我乐意去,再说,我不得去看着钱哪?” 张兴隆扭脸借着路灯认真的看了看张洁:“老板是你对像啊?” “不是,他都三十多了,有媳妇有孩子了。” “那你这,什么意思?” “他哄我呗,我,那会儿也挺喜欢他的,也不太懂什么,习里糊涂的,就和他睡了,还能怎么的?” 张兴隆挑了挑眉毛,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大衣里这会儿全是张洁身上的香味儿,被两个人走路生起来的热气一烘,显得更浓了。 “后来他就开了这么个饭店,让我帮他看着。你看看,你来来回回看到过他几次?感觉开始躲着我了。”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哪?” “我也不知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也不敢说。我妈得打死我。” “我看你一天挺快乐的呀,嘻嘻哈哈的。” “那我还哭啊?”张洁翻了个好看的白眼:“你有对像不?” “有,处了两年了。” “对你好不?” “还行,怎么了?” “那你将来就打算和她结婚啦?” “要不呢?处对像好好的不就是要结婚吗?” 张洁扭过头看着路边的楼不吱声,两个人默默的往前走。 “到了,我家就在这。” 张兴隆侧头看过去,路边顺着马路有几栋楼。 进了小区,来到楼里,张洁说她家在三楼,两个人顺着楼着上楼。 这楼和普通居民楼不太一样,是大走廊,上一层楼梯要顺着走廊走一段儿,然后才是继续向上的楼梯。 外面马路边的路灯照进来,把楼里照得隐隐约约的。 到了三楼,张洁突然停住脚,站在那里不出声,张兴隆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过了有几分钟,张洁突然伸手搂住张兴隆,把脸贴在他胸前:“不想让你走。” “嗯?”张兴隆一下就懵了,不知道张洁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你了。”张洁抬脸看着张兴隆。 没等张兴隆说什么,她踮起脚跟亲了上来。 大家都是过来人,这些都是熟练活儿,很快走廊的黑暗里就只剩下了呼吸声。 “嗯,呼。好了好了,我不行,我得回家。”张洁向后微仰着头推开张兴隆,退了两步。 张兴隆看着黑暗中张洁隐隐约约的脸。 “真的,我得回家了,太晚了。哪天,哪天有机会了我就给你。”张洁凑过来亲了张兴隆一下,摆了摆手扭身跑了,黑暗里响起她咯咯的笑声。 “你真走了呀?”被扔在半空中的张兴隆问了一句。 “白白,你也快回去吧。”脚步声走远。 “其实,我家里没人。”没头没脑的飘来这么一句话。 第356章 为什么叫窝棚? 张兴隆就站在原地听着脚步声走远,心里有一点想追上去,身体却一直没动。 一直等到黑暗里没有了任何声音,张兴隆这才出了口长气,一个人慢慢的原路下楼,脑袋里还有点懵。 到了楼下,北风吹到脸上,这才清醒过来。 扭头往楼上看了一眼,黑鸦鸦静悄悄的,他连张洁家到底在哪是不是三楼都不知道。 顺着大马路往回走。 路灯顺着马路两边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整个马路上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车。 小北风夹着雪屑在路灯下面狂舞,好在往回是向南走,背着风,张兴隆把大衣领子竖起来遮住脖子,看着自己在路灯下拉得老长的影子在地面上随着走动晃来晃去。 北风一吹,这会儿心里平静下来了,刚刚被点燃的那点邪火消失无踪,心里感觉好像有点对不住赵爽,有点怨自己定力不够。 可是那会儿谁能把持得住啊,都那么好看,又那么主动。 就这么一路矛盾着走回北四马路。 从这会儿到厨师班毕业考试,张兴隆愣是没敢再去王得胜那玩儿。不是不想去,心里也痒痒,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又不可能留在沈阳。 十一月底,厨师班结业考试。 空了好久的宿舍一天时间就又满了。 处的比较好的同学都凑到一起说话,有这么久没见面了。 “你没回家?”夏茂盛,罗庆贺坐在教室后面抽烟。 “没,回去还不是得来,来回折腾什么呀,还不如找个地方学习学习呢。” “你一直在饭店上班?” “也没,中间玩了几天。” “考完试你是在这等票下来还是回家?” “没想呢,不知道。” “要不去俺家玩几天?” “去你家?也行,方便吗?”张兴隆来了兴趣。罗庆贺家他秋收的时候去过,就是杨斌他们去帮着金姐家收稻子那几天,他跑小坨子罗庆贺家玩儿去了,帮着收了两天苞米。 其实也没干什么,就帮着捆一下装装车。 罗庆贺家就是农民,靠种地生活,到是他对像家开了个路边大车店,餐饮住宿那种,还带‘大妹子’,靠过往长途货运车司机挣钱,也是有一天没一天的,车又不是天天定点儿跑。 应该是他对像,张兴隆没搞太明白。 罗庆贺在他家这边挺受欢迎的,好几个丫头都对他特别好,腻来腻去的,天天找他玩儿,不过张兴隆感觉,罗庆贺还是和这个家里开大车店的走的最近。 他跟着去店里玩过,省道边上一溜砖瓦房,全是大车店。 远远一辆货车开过来家家都是小姑娘跑出去拦。 真的是拦,就直往车前面扑,要不就直接抓着扶手站到踏脚板上和司机磨。 反正就那点儿套路,大家都懂,大部分长途司机都好那口,一听说有大妹子也就半推半就了。便宜呀,二三十块钱睡两个小时,五十能住一晚上。吃饭就是带着的事儿。 有些司机就比较坚贞不渝,也不接话也不看你,就是往前开,拦车的也就闪开了,爬上去的有时候能被带出去十几里地,也没招儿,自己再慢慢走回来。 近了司机不敢停啊,那一停呼拉一下子能围上来十几个,更跑不了了。 这边的年轻人最大的乐趣就是约一起去爬山。 这让张兴隆真的无法理解,爬山哪,有什么值得高兴的?给钱哪? “兴隆,明天带你去爬山,老有意思了,爬上去看风景。” “不去,要去你们去吧,我在家睡觉。” “为啥呀?多好玩儿啊。” “不好玩,爬山好玩儿?再说,你家这哪有山哪?” “没在这块,得骑车去,这边边旯没有山,难得去一回。” “可算了,没有山多幸福啊,俺家前山离十米,后山一公里,从哪一抬头都是砬子,我还爬山?疯了。” 这就是地域差异了,没山的想爬山,有山的想草原,北方羡慕南方不下雪,南方梦想堆雪人,旅游不就是从自己待腻的地方去到别人待腻的地方花钱吗? 旅游地区的人都感觉外面来的人傻,无法理解他们看到什么就惊艳惊呼的行为,这有什么呀?哪好看了?还得花不老少钱。都是有钱烧的。 他们从小看到大,早就腻了,烦了。 很多男人女人外遇的对像哪哪都不如他(她)原来这个,就是这个道理,其实不难理解。 …… “你家是城里还是乡下?”张兴隆问夏茂盛。 “俺家在北票,北票矿务局你不知道?” “不知道,我又没去过。” “挺有名的,”罗庆贺点头:“我都知道。大煤矿,相当出名。” “我真不知道。”张兴隆举了举右手保证:“我们那是铁矿,完了也有矿务局,原来也是大型煤矿。” “那你知道哪儿?” “我知道鞍山,知道大庆,我还知道盘锦油田。” 罗庆贺笑着说:“刚来那阵儿,俺们一起去过老王家,他家盘锦油田的。” “戴个耳环那个?瘪瘪嘴儿?”夏茂盛往屋里指了指。 “嗯,他非得让俺们去玩儿,连车票都是他请的。” “好玩儿不?” “不好玩儿,就是到处都是磕头机,到处都是管道,也没什么山。买个菜都得走出去老远老远,和老罗家有一拼。” “俺家那是农村,能一样嘛。”罗庆贺拍了张兴隆一下。 “他们家那边出租车都是驴车,铺着褥子,慢慢悠悠的晃。”张兴隆对夏茂盛说。 “新民车站那旯才是,我们家边上没有,别听他胡说。我们那走客车。” “对,”张兴隆点头:“那边房子都是圆顶的,又高又大,完了全叫什么窝棚,孙家窝棚柴家窝棚的,就他家那地方叫小坨子。你家那怎么不叫窝棚呢?” “俺家那边原来是皇屯儿,给皇上家种菜种粮的,到处都搭的窝棚看菜地,慢慢就叫出来了呗。我们家住那是旗所,管着下面那些窝棚的。地势在那片儿最高,就叫坨子。” “那你家为什么要北票?还有南票啊?”张兴隆又问夏茂盛。 “和他家差不多,采煤嘛,皇上批了两张龙票,一南一北,就叫南票北票,离着没多远。我们那边都是煤矿。你们家呢?你家那叫啥?” “我们家?坟,埋人的那个坟,本溪东南西北四座坟,就叫东坟西坟南坟北坟,现在都改了,叫芬了,草字头一个分。 我们家在南坟,原来是个公主坟,唐朝的。市里那三个坟有一个是明朝的,两个清朝的,清朝有个还是个大官,亲王坟。” “那肯定的,老百姓别说一个坟,一百个也叫不成地名。” 第357章 李大评委 考试就在文化宫饭店的地下厨房进行。 饭店停业一天,专门腾出地方给学生们考试。 一百多人呢,一个人两个菜,溜肉段,红烧鱼,大家都一样。肉和鱼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也不另收钱。 从早上八点过开始,厨房里这个闹哄啊,人挤人人挨人的,也没有个人维持秩序,谁得着就上去弄,弄好一就让开,做好的菜自己端到传菜机那边传到上面餐厅里。 据说上面有几个评委坐在那品尝,合不合格直接当场划圈儿。 鱼腥味油烟味弄的满屋子,七八个灶眼同时开动,排风系统根本就转不及。地下也弄的乱七八糟的,垃圾混着脏水到处都是。人太多了。 后面干脆李娜拿着张纸下来,有不想做的就签个名,一样拿证。 当时就走了一多半。 张兴隆和夏茂盛罗庆贺就站在一边看着,也没往上挤。 “你不做呀?”夏茂盛问张兴隆。 “做不做还不是拿证,太挤了。” “你做吧,我们尝尝。”罗庆贺碰了张兴隆一下:“正好要到中晌了,饿了,你多做点咱们吃。” “不送上去呀?能好吗?”张兴隆有点迟疑。 “送个屁呀,你以为上面真有评委呀?没有,唬人的。” “真的?” “你上去看哪,我刚才跑上去瞧了一眼,没有。” 张兴隆有点将信将疑,顺着楼梯来到一楼,从饭店后门进到里面。 饭店里的大灯都关着,就传菜口这边亮着几盏小灯。 李娜带着几个服务员正守着几个大盆折菜,下面传下来的肉段和红烧鱼直接就折到盆里,盘子摆到一边。哪有什么评委呀,连老板和校长都不在。 “你干什么?”李娜拿手里的筷子头捅了张兴隆一下。 “看看啊,不是说有评委吗?我看看是谁。” “我。”李娜笑起来,靠到张兴隆身上,肩膀顶在他前胸:“够格不?哪个是你做的?我尝尝。” “我没做呢。你别占我便宜,我有对像。” “我怎么就占你便宜了?要不要脸?臭不要脸。有对像还撩骚金姐?” “我什么时候撩骚她了?” “当我瞎呀?天天腻乎着,又送水又给你打饭的,我都应该跟老板报告一下。白对你那么好了。” 这边学员的洗濑用品包括盆子都是自己花钱买,张兴隆这连牙刷都是李娜偷着给的。铺两层盖两层。 “真没什么,金姐比我大不少呢,再说我真有对像。” “德兴。”李娜翻了个好看的白眼,用肩膀顶了张兴隆一下:“下去做菜去,要不我就给你不及格。” “像你说了算似的。” “不信?你看看我说了能算不?” 还真有可能,李娜可是老板的第一亲信,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什么关系,反正是大权在握,什么都能做一半主,但平时看又没有什么猫腻的感觉,也许是亲属。搞不懂。 “你想吃什么?” “还能弄什么呀?今天下面就是肉和鱼,我喝酱油啊?你多做点,你看他们这弄的都是什么呀,我的天哪,就这,要是较较真的话都得不合格。估计以前都没摸过勺。” “那这些东西最后怎么办?扔啦?” “大伙分分呗,拿回家。” 张兴隆匝了匝嘴,突然感觉这厨师票的意义都没有了,这不就是糊弄嘛,一点含金量都没有。 “你还当真考试啊?办班还不就是为了挣钱,都不及格挣谁的去?反正就是个证,你不会炒拿证也没用。” “感觉这个证拿的没有意思了。” “缺心眼。”李娜白了张兴隆一眼:“三级证就算正儿八经考下来能有什么用?有了这个才能往上考啊,一级,特三特二。 后面才真叫难,上特一不但菜要做好,所有菜系都得明白都得会,至少擅长四个菜系的名菜,得有拿手菜和创造菜,还得写论文。你有能耐弄个特一回来,叫我干什么都行。” 张兴隆想了想,没敢炸这个毛,听着就不太可能,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心里有数的。 “跟你说,找找刘老,里面有二级一级的名额,他推荐就行。”李娜凑到张兴隆耳边悄声说了一句。 “真的?”张兴隆有点吃惊,猛的扭头看向李娜,嘴唇在她脸上嘴上实实在在的溜达了一圈儿。 “这算占我便宜不?”李娜瞪着张兴隆。 “不算。你说的是真的?” “废话。老板和李校长他们聊天我听见的,你去试试看能不能弄一个,反正这班里这些人是够呛,估计也是给外面什么关系了吧。” “不用考?” “不用,培训班的名额。这边推荐那边就盖章。” “一级得是什么水平?” “懂四个菜系,擅长两个,有拿手名菜。做菜水平肯定有要求啊,得能做好。你又不用考耽心这个干什么?” “看看自己够不够格呗。我到是跟师傅学过几样,辽菜,鲁菜,川菜,但是会的不多呀,就一普通饭店,连王八和蹄筋都没有。” “这是两码事儿,你怎么死心眼呢?菜不会回去慢慢学慢慢练哪?拿证的机会就这么一次。你山炮啊?” “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赶紧去问问,万一能行呢?你认识刘老吧?” “认识,他也记着我,我实习的饭店就是他给安排的。” “那就行了,那老头心可善了,好说话,你去哀咕哀咕说点好话就能行。” “要不你跟老板给我说说呗?” “你要死啊?我怎么张嘴?什么关系?要不你别回去了,明天跟我回家吧。” “去你家干嘛?” “见我爸妈呀,这事儿我爸一句话的事儿,特三都有可能。去不?” “我不。我有对像。” “我怎么就不如谁了?啊?”李娜捶了张兴隆一拳。 “不是,都处了两年多了,两家都通天了。” “滚。” 张兴隆灰溜溜的从餐厅出来回到厨房。 金姐站在夏茂盛身边,几个人一起看着这些二五子热火朝天的做菜,那真是油烟滚滚烟薰火缭。 “你跟哪去了?”金姐伸手抓住张兴隆胳膊。 “上楼看看,看看有没有评委。” “有没?”金姐就开始笑。 “有,李大评委亲自坐阵。” 几个人一起笑起来,看着学员们紧张的把自己的名条放到做好的菜里,带着一些紧张和祈盼按动电钮把菜传到上面去。 “上,上,老张,做点咱们吃。”罗庆贺推了张兴隆一把。 “我帮你拿点好肉。”金姐去一边打开锁起来的冰柜翻。 张兴隆套上夏茂盛的厨师服过去占了个灶眼,金姐亲自改刀,做了两大盘子肉段四条鱼,给李娜传上去一些,四个人端着菜跑到里面金姐睡觉的地方吃了起来。 第358章 捡钱 闹剧一样的考试结束了,学员们彻底离开文化宫,就等着过几天来拿证了。 本地的就不用说了,人家随时能来,也不差早一天晚一天的,外地的这些就不行了,往沈阳跑一趟不容易,像王得胜家在前所子,快到山海关了。 大家找到校长提意见。 校长其实就是挂个名字,根本就不管事儿,估计也就是为了方便,必竟这租用的是文化宫的地盘。 胖校长联系了老板,老板也没招儿,他也控制不了劳动局那边,于是宿舍又开放了,允许外地学员再住几天,条件就是下班时间不准进出。 年前再开班已经不现实了,反正宿舍也是空着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痛快。 张兴隆跑去找了刘老,把事儿说了一下,刘老到是没说什么,问了一些问题,张兴隆必竟在饭店里里外外混了两三年了,基本上的东西都懂。 “基础还行,没看过你上灶。” 刘老想了想:“行吧,反正问题也不大,我和小贤说一声。可惜了,你也不大可能走这条道儿,要不然叫小贤一声师傅应该没什么问题。” 张兴隆挠了挠脑袋尴尬的笑了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话,必竟刘老说的是事实,他有全民工作呢,不可能扔了,专心做这行的希望基本不大。 “没事儿,在哪都一样,大勺拿起来想放下也不容易,你才多点大,时间长着呢。”刘老摆摆手给他解了心宽:“回去等着吧。” “那,谢谢刘老。”张兴隆给刘老鞠了个深躬。 “谢什么,不大个事儿。” …… 晚上,大家聚到一起会餐,不是所有外地学员,就是相处的比较好的几个小团体各自行动。 张兴隆夏茂盛他们六七个人到原来经常去吃饭的小馆子弄了一桌,不再像是平时吃饭那样算着钱来,必竟,这可能是大伙在一起吃的最后一顿饭了。 结业以后很多人可能也就是永远留在了记忆里,至于能记到什么时候都不一定,遗忘将是最终的结果。 大伙都喝了点酒,啤酒,不管能不能喝都举起酒杯。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子,也没有那么多的复杂情感,一起喝几杯,留个电话地址,约着以后相互走动看望,但谁也没想过实现的机率有多大。这会儿也想不到。 大家都各自完全不同的生活。 “拿了票去我家里不?”夏茂盛问张兴隆。 “去呗,就怕不方便。” “那有啥,你去就是了。” “行吧,等票下来这边完事了我去找你玩儿。” “还去我家那块不?现在大雪一盖老漂亮了。”罗庆贺凑过来。 “不,那得多冷啊,想想都受不了,有山风都那么大呢,我估计你家那冬天自行车都骑不了。” “确实骑不了,”罗庆贺笑着点头:“顺风刹不住,顶风累弯腰,再说大雪天谁骑车呀?多遭罪。雪天风大了连道都看不清,走走就走菜地里去了。” “那你们冬天出去买东西什么的怎么弄?” “走呗,几步道的事儿,一共也没多远儿。” “还是算了,”张兴隆摇摇头:“我还是老实儿在家窝着吧。” “你不说你是全民吗?那你这好几个月不上班,能行?怎么办哪?” “请假了,有人替班,我回去再谢谢他呗。” “啧,捧公家饭碗的真好,舒服啊。”罗庆贺有点羡慕。这会儿农村全靠天给食儿,确实不容易。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话喝着啤酒,说着以后的打算,或者说憧憬,除了夏茂盛和张兴隆都没有什么社会上的磨练经验,把一切都想像的特别美好顺利。 张兴隆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反正也就是说说而已,以后他们就知道现在看来简单的事情实际上有多难了。 吃完饭,七八个人又一起逛街,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顺着马路边说话边走,逛着逛着就到了火车站。 站前广场上这会儿终于没有几个人了,不像夏天那样像蚂蚁窝一样。 天已经放黑,周边上所有的灯已经点亮,积雪把一切都变成了白色平面。 “你们说,这坦克是真的假的?”小林志疑仰头看着纪念碑上面的t3485。 其实这只是一辆模型车,是把原车等比缩小了的,原车自重三十多吨,怎么可能放到这么高的塔尖上。不过苏联人一直宣传说这是一辆在东北战场上立过奇功的实车,也就以讹传讹了。 “真的,我还看过它开炮呢。”辽中齐军郑重的点头。 几个人都笑起来。 “我靠。”夏茂盛扭头往一边跑,最跟着几个人都跑了过去,就张兴隆反应最慢。没办法,夜盲症啊,一到天黑就完了,什么都慢好几拍。 “啊~~~~”嘶心裂肺的咆哮中一个男的把一叠一叠的钱抛向空中。 最先发现的夏茂盛已经跑到了他近前。 弯腰捡钱。 很快几个人都加入了捡钱的行列,张兴隆虽然后知后觉不过也看到了地上的钱,忙伸手去抓。 北风吹过,散得满地的钱一阵翻滚舞动,范围更大了。 广场上很快有好几十个人在这边捡钱,那男人也不管不看,就是大叫着一会儿扔一叠。 很快警察跑了过来:“放下放下,都放下。” 捡钱的人群哄的一下四面散开就不见了,几个警察把那个疯颠状态的男人和他的包带走了,然后很快又有一些人跑过来在地面上寻找。 张兴隆和夏茂盛几个警察一来就跑出来了,过了马路来到民主路这边,嘻嘻哈哈笑着往文化宫走。 “这人是怎么了?真有钱。”这年头万元户都能上新闻呢,大伙包括张兴隆都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钱。还是别人扔的钱。 “估计是受什么刺激了,像疯了似的。” “你捡着没?” “你捡了多少?” 几个人相互询问。 回到文化宫,几个人跑到地下厨房金姐那,把捡的钱掏出来数,都是乱七八糟团在一起的,里面还有撕开的半截。齐军不知道让谁打了一拳,鼻子都出血了,那会儿兴顾着捡钱也没注意。 夏茂盛过去的最早离的最近,捡了三千多,张兴隆一千七,他虽然离的远但捡到了一叠整撂的,其他人都是几百,没有上五百的,小林志疑最少,一百五,还有两个半截。 那会儿抢的人多,不少都扯开了。 据说第二天早晨广场上到处都是撕碎的票子。 第359章 刘三子当班长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学员们拿了厨师证揣着各自的梦想各奔东西。 张兴隆去夏茂盛家玩了三天,回来和刘照瑞告别,扛着行李卷儿回了南芬。 这趟北票之行谈不上愉快,夏茂盛没敢带他回家,在他姐姐的文化用品商店里待着了。 那屋平时不太住人,特别冷,也没有暖气,晚上夏茂盛还要去和对像约会,把张兴隆自己丢在大屋子里。 白天也没有什么玩儿的,冬天,到处都是大雪,大凌河上那风能把人吹起来一样,也就是在他姐家商店门口摔摔炮算是玩了。 北票这会儿是县级市,完全靠着矿务局,城区小到踹狗一脚能绕着跑两圈儿,只有几栋楼,全是平房。 让张兴隆特别失望,说实话,感觉还不如盘锦油田那边呢。 不过这并不影响两个人的友谊,夏茂盛这个人的为人处事张兴隆还是比较喜欢的。 回到南芬,有一种游子归家的感觉,在外面呆了几个月了。 “哎哟,大厨师可算舍得回来了,怎么不在沈阳待了呢?还以为你能在那边过年呢。”刘桂新笑着打趣。 嘿嘿,张兴隆就傻笑。 “拿着证啦?学怎么样?” “拿着了。”张兴隆把厨师证拿出来递给刘桂新:“我找着我大舅了,后面在他家住的。” “真的呀?你还挺能耐呢。你舅和舅妈还好不?” “老了,和小时候记着的不一样。我舅现在走道都喘,一点咸的不能吃。” “那是,受过重伤呢,那会儿的医疗条件能活下来就挺不容易了。你舅妈没烦你呀?那老太太性子可不是一般人。” “没,对我还行,笑呵呵的。他家我几个哥姐都结婚了,就见着了我小姐,怀孕呢。” 刘桂新咬了咬唇,低头看厨师证去了,没吱声。 “没用。”把厨师证递还给张兴隆:“自己收着吧。” 张兴隆接过厨师证:“那我去三十六户了啊?” “就知道你要往上跑,先去刘三子家转转,走了这么长时间了,全靠人家帮你遮着。你班不要啦?” 张兴隆没敢还嘴,回小屋把自己东西收拾了一下,出来去刘三子家。结果两口子都没在家,邻居说带着孩子去老丈人那边了。 这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三十六户走起。 兴冲冲的坐车跑了上去。 “二民回来啦。”又是隋姐第一个看见她。她眼神特别好使。 “还以为你要在沈阳过年呢,舍得回来啦?”赵爽妈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张兴隆,说的话和语气和刘桂新一模一样。 “刚考完试发证,拿了证我就回来了。”张兴隆可不敢说自己还跑北票逛了一圈儿。 “有什么用。”赵爽妈撇了撇嘴:“吃饭了没?没吃自己去弄去。” 赵爽从厨房跑出来,上来就是一个跳扑,搂着脖子挂在张兴隆身上。 “消停的,就你俩呀?”赵爽妈训了一句。 “你啥前回来的?” “就今天哪,放下东西就上来了。” “那是不没吃饭?先吃饭,翟哥做肘花了。”两个人拉着手去了厨房。 “回来啦二民?”翟师傅抱着手夹着烟站在炉子边上,这里最暖和。 “嗯,考完试了,学完了。” “那还去不了?” “不去了。” “那挺好,那以后你得多干点啊,炒菜,不能白学。”翟师傅笑着打趣。 吃了饭,赵爽拉着张兴隆回了家,惹得赵爽妈脸拉的像长白山似的,也不好说什么。 两个人有一阵儿没见面了,这一场战斗打了足有两个小时,这才浑身松快的牵着手出来。 “龙儿,回来啦?”汪玉刚从他家那边走过来,冲赵爽点了点头。 “回来了,今天刚回。你去哪?” “没事儿,看他们打球,你还走不了?” “不走了。今天什么班?” “下夜班,明天白班,你去不?” “去。” “估计你可能上不了矿槽了,这下走的时间太长了,你干什么去了?” “去沈阳了,学厨师考票。你呢?还在三十六?” “嗯,前几天压皮带了,冒了六十来吨,操特么的,干了一个班。” “那你找班长说说来新厂这边呗?” “没用,慢慢混吧。打球不?” “那你俩在这玩吧,我去店里。”赵爽对张兴隆说了一句:“小广没事儿来家玩啊。”和汪玉刚打了声招呼去饭店了。 汪玉刚从台阶上跳下来,张兴隆递了根烟过去:“下夜班没睡觉啊?” “睡了会儿,睡不着了。你和赵爽能结婚不?” “能呗,能吧?怎么了?” “没事儿,以后别让她自己可哪跑。”汪玉刚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两个人进了台球社。 “来了广。哎哟,这不是二民子吗?有时间没过来了,跑哪去了?”侯耀武一边摆球一边和两个人打招呼。 汪玉刚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他平时在别人面前话不多。 张兴隆说:“去沈阳了,今天才回来。” “干什么去了?” “考厨师票,有人打迷糊没?” “打迷湖还行,单掐还是算了。迷糊,打不你们?”边上张二笑着接了一句。 张兴隆打台球还可以,力气大手稳,打的挺准的。打迷糊大家都是蒙着打,谁也不知道谁,技术好也不一定能赢。 “来呗,都谁打?” 很快就凑了五六个人出来,侯耀武重新摆球,大伙抽了扑克开始打球。 打迷糊是赢钱的,一个球五块钱,一个人两个球,摸扑克,摸到几就是几,大小五是十四十五,谁球进了就赢,别人打的也算。 谁是几号球只有自己知道,别人的都靠看他打球的套路猜,而且不能放空枪,必须得打,有时候为了进球只能先把别人的球打进去。挺公平的。 一边打球一边聊天,五六个人,轮一枪要等半天,张兴隆就和汪玉刚站在边上说话,车间里的一些事情。 “老邢走了,说是肺子有问题了,去了选别。现在刘三子是班长,常中华是副班长,不少老人都调岗了。” “刘三子当班长啦?”张兴隆还不知道呢。 “嗯,以后在班里别说你和刘三子家怎么怎么样,我发现那些老人和他都不怎么的,明白不?” “你听谁说的?” “看的,感觉还感觉不出来呀?反正你别大大咧咧的,长点心眼儿。” “嗯。”一个班组四五十人,复杂着呢。 第360章 换岗 第二天,张兴隆脱岗三个来月,终于又拎着饭盒兜出现在了细碎车间四班的休息室里。 “哎哟稀客啊,这谁呀这是?你们谁认识不?是不有错门了?”刚进屋正好迎面遇上刘三子,半真半假的嬉笑了几句。 “三哥。”张兴隆叫了一声。 “你不是学习去了吗?” “学完了,昨天回来的。” “不走了呗?” “不走了,还总走啊?” “那谁知道你了,神出鬼没的。一四零上人了,你下来了啊,省着以后你一走没有人,上面替班不好弄,你这时间太长了。” “行,你安排吧。那我去哪?” “你呀,我寻思寻思噢。哎老常,常中华,五十六是不是空着呢?” 常中华半盘着腿坐在前排的凳子上抽烟,扭头看过来:“哪?” “五十六啊。” “空着的,新厂这边差好几个人呢。”常中华点点头。 他的个子不高,一米六多一点,看着挺胖的,挺个大肚子,是车间最有力气的人,没有之一,也是第一猛人,贼愣,大眼睛一棱瞪说翻脸就翻脸。 他弟弟常中文也在四班,接近一米八的个头,长的和他大哥正好相反,秀气英俊帅,也爱笑,还有酒窝,也不胖,力气也大。 车间里力气大的四班占了好几个,常中华,徐广利,常中文,妥妥的都在前面。 破碎机的轴杆接近一吨重,常中华自己能把一头抱着站起来,平时大家闲着的时候用球磨机里的钢球焊的杠铃,钢球一个重量接近二十斤,四个加上连杆差不多就是一百斤左右,常中华一只手能举起来耍花。 虽然老话说身大力不亏,但是常中华这种就只能说天生神力了。 张兴隆的力气也是天生的大,在同学里没有敌手,而且又年轻,但是在班组里扳手腕将将能挤进前十,这已经让这些老工人相当吃惊了。 要知道这些老工人都在这里干了十几二十年了,天天和矿石轴杆打交道,那是一个比一个结实,特别是手劲儿,那真是熬出来的。 “打算让兴隆去啊?”常中华看了看张兴隆:“也行,那边不累。” “那你去五十六吧,知道地方不?” “不知道,我知道三十六。” 刘三子扭头在人群里找了找:“刘彪子知道,你让他带你过去,一会儿接班也让他教你。彪子,一会儿领下兴隆啊,给他讲讲。” 刘彪子是张兴隆同学,也是刘三子家什么亲戚,从学校开始就是混社会的,也不知道怎么考上的技校,瘦瘦高高的一拨拉就要倒的体格,还总想欺负欺负别人。 有点欠儿。 “行,跟我走吧,今天我也当把师傅。敬烟啊,好烟,不敬烟没戏告诉你龙儿。” 张兴隆抽烟带饭盒都是班里最好的,这个大伙都知道。 “行,赏你了,不差一根烟。”张兴隆点点头。其实他有点打怵刘彪子,从初中开始同学了六年都比较了解了,不太想和他们这些人打交道,但是也不怕。 老生长谈的班前会,安全,安全,安全,细心,细心,细心,反正就是这两样。 接班,张兴隆这回终于有铁锹了,扛着跟在刘彪子后面。 汪玉刚拿着口罩走过来:“五十六是手选,你来回当点心,接班看细点,墙角水沟里都看仔细,还有泵坑,用锹挖一下看看有没有积货。” “你懂啊?”张兴隆扭头问汪玉刚。 “和我那差不多,就是手选是斜的,我那是平的。你那尾巴料口特别愿意崩货,你看着点儿。” 张兴隆点点头,两个人在大门外分开,张兴隆去新厂这边,汪玉刚在老厂那边。 “你这阵子跑哪去了?”刘彪子问他。 “去沈阳了,昨天回来的。” “傻,矿槽多特么牛逼呀,我想上都上不去呢,你给扔了。” “你哥定的,我只能听着呗,我也不想下来呀。” “刘三子能定个屁呀?你就听他们胡咧咧,都特么是那些老人串弄的,你以为都特么是好人哪?背后全特么是小九九,你长点心吧你。” “你就这么说你哥?” “那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呀?别看这些老人一天都特么笑呵呵好像都挺好处似的,全特么一肚子心眼,全是花花肠子,阴你一下还能叫你感觉他好。” 张兴隆扭头看了刘彪子一眼,对平时就能讨嫌耍酒疯惹事撩闲欺负人的这么一个小混混能说出一番这样的话来感到有点诧异。刮目相看啊。 “瞅我干啥?眼珠子给你抠下来信不?瞧不起我呀?” “不是,是对你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奇。” “什么意思啊?我傻呗?” “不是,就是惊奇。”刘彪子这种一碰一个跟头瘦的和龙似的体格,还没有力气,能在社会上混的如鱼得水,谁要是觉得他傻那才是真的傻。 平时彪乎乎的莽撞样子也就是一种自我保护罢了。 “真得离他们远点,这些老逼套话老厉害了,都是老贼,咱们弄不过人家。” “你吃过亏啦?” “和你说好话你就整这些不能行的,还能行不?”刘彪子有点炸毛,看样是戳到痛点了,真吃谁的亏了,完了还好个面子不能说。 “手选怎么弄?”张兴隆换了个话题。 “还能怎么弄,就那么弄呗,矿厂掉下来用锹撮回去,下班拿水管子把地面滋干净。” “小广说看泵坑,什么泵啊?” “这边没有,老厂有泵坑,那边溜嘴在地下了,咱这边在平地上,有水沟,你用水管滋完把水沟挖出来就行了,里面不能积货。” “咱们管两头还是管一头?” “你傻呀,咱们实际就是管溜嘴,上头是那边的溜嘴了,你管个屁呀?给根烟来。” 张兴隆掏了根小三五递过去,两个人进了厂房。 新厂这边和老厂不太一样,好像是选别下面总有问题,总是停停转转的,不像老厂一年到头也难得停几次。 厂房里挺安静的,偶尔哪里传来一声什么撞击的声音,也看不到人,除了皮带道到处都湿漉漉的,平台和栏杆扶手顺着铁管往下滴着水。 刘彪子告诉了张兴隆他的位置就去接自己的班了,张兴隆叼着烟走到自己的新岗位上。 两个溜嘴,也就是两条皮带道,斜着伸向厂房里面去了。往上去要爬梯子,张兴隆的岗位只管下面平地,梯子上面是另外的岗位。 这边是供料溜嘴,嘴子上面是中碎的皮带道,前面进入破碎机,给破碎机供料。 张兴隆拎着铁锹在岗位上来回晃了几圈,好像没什么问题。 水沟在皮带道下面,横着穿过厂房。 第361章 怕是弄不过 想起刘彪子说的话,张兴隆仔细看了看水沟里面,还行,有一点零散的碎矿石,整体还挺干净的,清澈的流水能直接看到底面的水泥。 水沟只有二十公分深,有三四十米长,张兴隆扛着锹从头到尾走了一下,堵头有个筛网做的隔断,如果水里有矿石到这就被挡住了,这地方积着一些矿石,不多。 “有问题没?”刘三子拎着他的大手电筒从外面走进来。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三哥。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问题呀,我又不懂。” “操。”刘三子骂了一句:“你说你好好的在矿槽待着多好,又轻巧灰又小,非得折腾,折腾出什么了?轻快活不干非得干累的,岗位工资还比上面少。” “我也不想下来呀,这不是赶到这步了吗?” “唉呀。”刘三子叹了口气,用大手电筒照了照两条皮带的主动辊:“这地方得看看,里面容易夹货,要是把皮带硌断了就出大事了。” 张兴隆过去撅着屁股往里看了看。 “这里不能拿水管滋啊,小心点,滋了水打滑,要是皮带压住了那就全完了,小广子和你说没?上回他冒了六七十吨,全班人干了一个班。” “说了。”张兴隆点点头:“怎么冒的呀?整那么多。” “扫道水滋这里了呗,皮带上又没齿轮,全靠勒着这点磨擦力,进水不滑呀?上面满货那就是七八十吨,不压住就怪了。 这里有石头别拿锹接啊,打着手就得折。水沟看了没?仔细点,你没看着就是你的,下个班就得找你。” “看了,就篦子那有点儿,算没弄净不?” 刘三子拿手电照了照,走过去看了看:“算也行不算也行,几锹的事儿,要是多了就去找他,少来少去就算了。水管两边都有。” 他用手电照了照水管的地方:“用的时候加小心啊,这是高压水,把不住就扔了赶紧跑,让它抽一下得疼个十天半拉月的。” 张兴隆点点头:“没有别的事了呗?就是下班收拾干净滋一下,把水沟挖出来,对吧?” 刘三子点点头:“停转都不用你管,操作室那边连动,平时也别总等到下班了再过来,没事过来晃一圈,镼一有什么事儿发现的也及时。 还有啊,要是压皮带了冒货了什么的就赶紧停。”他用手电照了照平台上的扭拔开关:“平是停,竖是转,平时不用动。 这里得注点意。”他又拿手电晃了晃溜嘴:“没事过来看一眼,上面下来铁筋铁片什么的及时发现拣出来,皮带划了是你的责任。” 张兴隆就点头听着。 “安全帽在厂房里不能摘,设备运转必须把口罩戴好,再热也给我捂着,听见没?衣服不准敞怀,明天从家里拿双靴子来,扫道你这布鞋不行。” “靴子不给发呀?” “要发,一年一次,现在没到时候呢。没事别往上面跑,听见没?尽量别在厂房设备里来回钻,要走从外面绕。离传动设备皮带远点。 别和那些老人学毛病,他们个个都是一身毛病,说了也不听,你才多大点,多注意安全,命是自己的。听着没?” “嗯。三哥,我到哪休息呀?不能一个班就在这站着吧?” “这边没有休息室,都去广利他们那边,你也过那吧,小广尔特他们都在那边,人多还热闹。他们打扑克赢钱的你别跟着玩啊,拉你也别打,你玩不过他们。 你要是赌钱让我知道了我肯定告诉你家我叔我婶,听见没?你平时大咧咧的也不知道藏着点,都知道你兜里有钱。电炉子什么的你也尽量别去鼓捣,用行,坏了让他们修。” “嗯,行,记住了。”张兴隆点点头:“怎么走啊?我没进过这里。” “走吧,我也去转转。” 张兴隆扛着锹跟着刘三子往厂房里面走,顺着铁梯子爬上爬下的转了半天,到了筛选机这边,厂房的另一侧。 这地方在老厂和新厂中间,不像供料皮带是隔开的,破碎机筛子这边厂房是连通的,一过来耳朵里就全是咣当咣当的巨大噪音,整个空间里尘雾缭绕的。 刘三子比划着让张兴隆把口罩捂到鼻子上,加快了脚步。这边说话根本听不见。 并排四个铁门,一个班组一个。筛子和破碎机岗位上都需要用到很多工具,所以休息室都是单独的,其实是存放工具的地方。 刘三子拉开四班休息室的门冲张兴隆摆了摆手钻了进去。 进来门一关,噪音顿时小了下去,还是能听见,但已经不影响说话了。张兴隆扭头看了看铁门,这隔音效果有点牛逼啊。 屋里有三四十个平方,顶特别高,有五六米,进门这边在空中用筛网焊了一张床在头上。里面左右两边靠墙也是几张窄床,中间摆着电炉子。 工具材料什么的都摆在门口床下这边的墙角上。 到了这里就不要想着什么卫生不卫生了,没有水没有油就是好地方,到处一摸都是一手灰。 屋里不少人,刘彪子小广,尔特,常中文,徐广利,还有几个张兴隆叫不上名字的老工人。果然是在打扑克。那扑克牌有点惨,已经褶旧的不像样子了。 看见刘三子进来几个打扑克的扭头看了一眼就继续玩了,这里没人管这个。 “你也过来啦?”小广蹲在徐广利身边看他打牌,扭头看到张兴隆,问了一句。 “嗯,那边没有休息室。” “皮带筛子这边的都在这屋,就老厂皮带道自己有屋。” “你怎么没玩呢?” “看看,他们记牌太厉害了,怕是弄不过。咱们才玩几次扑克啊,他们天天打。”小广低声解释了一下。 “这屋快住不下了,又来个大体格子,要是都像刘彪子小广这样的多好。”常中文笑着开玩笑。 刘三子看了他一眼:“上班不知道啊?让你们来睡觉呗?你们岗上都看了没?都没事儿吧?要转车了。” “没事,能有什么事儿。”徐广利盯着手里的扑克牌回了一句,皱着眉头算牌:“完了,这把要输。” 第362章 那你图个什么? “好像筛子漏眼了,我哥刚过去了。”常中文接了一句。 “哪个?” “三号啊?还是五号,我没听清。” “三班没焊哪?” “估计就是呗。那个,三班那个李长伟,可能是没在班上待,下班才过来,我看着他没换衣服。估计就是上个班漏的他没在这。他自己不弄谁给他焊?” “中华过去找啦?” “嗯,我哥去车间那边找他了。挺大个眼。” “那也不能挺着啊,广利你们别玩了,马上转车了,都去岗上再转转。那个谁,你去看看什么情况,实在不行你赶紧给焊一下。” 被点名的老工人姓什么叫什么张兴隆都不知道,刀条脸,四十五六岁,农村占地过来的,平时也不爱吱声,比较隐形的这么一个人。 “我焊的哪门子啊?我焊了算谁的?” “不焊转起来不是越磨越大了?最后还不是你的事儿?” “那就不转它呗,李长伟再有钱也不能不明不白的让我替他干活啊,是不?转起来我也上去给停了。” 李长伟在厂里算是比较有名的人,做生意做的早,挺有钱的,平时总是拿个架子摆个小谱,现在还开着饭店。张兴隆认识。 这话也没毛病。刘三子扭头问常中文:“你哥怎么说的?” “不知道啊,我就看他过去找去了。” 刘三子想了想扭头出去了。 徐广利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要转车了,去上面看看吧,万一有事儿也是麻烦。回来再打。”他们这会儿没赢钱,贴纸条,玩不玩也无所谓。 老工人打赢钱的时候并不多,像徐广利这种,都是仔细的过日子人,舍不得。 就是有那么几个喜欢赌钱的,扑克麻将经常约起,上班扑克下班麻将的,班里有那么七八个人的样子。 小广戴上口罩拿起安全帽。 “你也去岗位啊?”张兴隆问了一句。 “去看看,你也没总呆屋里,隔一会儿去看一眼。” 张兴隆点了点头。 屋里的人走了个七七八八,刘彪子顺着梯子爬到床上去了,躺在上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兴隆也没事做,第一次来这屋也不熟,在徐广利的小床上坐下来,靠在墙上打量屋里。 瞅着到处都脏兮兮乱七八糟的,但是张兴隆知道不能去碰,都是老工人习惯了的,动了要挨骂,他没少去张清之他们休息室玩儿,对这方面比较了解。 挨过不少骂。 “一会儿分鸡蛋,龙你去帮我拎一下呗?”刘彪子在上面翻了个身看过来。 “在哪分?” “车间,自己去取,一人一笼。你没分过啊?哦,这几个月你没来。马上要分肉了,听说还有苹果,你那葱和菜米面什么都是你爸来拉的,我看着了。” “不知道,我爸没说。鸡蛋分多少?” “一人五斤,以后月月都有,带个笼笼,不用自己拿家什。一会儿帮我拎一下啊。” “行。” 白班没人睡觉,除了岗位上有活的,大伙就是坐在休息室里打扑克吹牛逼,这里也没有窗,耳朵里轰隆轰隆全是机器的声音,鼻子里全是机油味儿。 墙边上是自己焊的暖气管道,全厂统一供气,是气暖,能烫伤人那种,屋中间摆着大电炉子,就这么火红火红的烧着,可以烧水煮饭,也是取暖。 板床下面还有锅,也不用管是谁的随便用,别给弄坏了,用了给刷出来就行。 屋里没有水管,水管在休息室外面墙边。厂房里就不缺水,到处都是水管龙头的,但不都是饮用水。老工人说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就是说着好听。 其实呆时间长了确实也没有人在意这个,累了渴了趴水管上就灌一肚子。 车间里没有女人,听说夏天的时候干活不少人都光着屁股只戴个口罩,太热了受不了。有些老人嫌热猪八戒口罩夏天都不爱戴,就拿个无纺布的糊弄一下。 人总是这样的,事情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都不会在意,任着方便感觉痛快来,等事情来了又后悔。在这里不戴好防尘口罩根本就是慢性自杀。 午饭,大伙把饭盒摆在中间的小长桌上挤着一起吃,你尝尝我的我吃口你的,到是挺好的。 中间老工人会随意的提一嘴,谁谁自己从来不带好的只吃别人的什么的,也不知道真是随意还是给某个人提醒,反正和张兴隆没关系,他的饭盒是班组里最好的。 夏天酸菜炖骨头,冬天芸豆炖排骨,偶尔带一次炒菜也都是肉。这年头有肉就是硬菜。 “二民子一来,感觉这伙食水平明显提升了呀。二民,你天天这么带呀?”徐广利半开玩笑的问。 “嗯,怎么了?” “你工资够用吗?感觉有点败家,没别的意思。”徐广利和张兴隆算是两辈关系,心理上有点亲近,说话也比较随意,他确实是感觉张兴隆这样有点浪费了。 “他对像家开饭店的。”汪玉刚给解释了一下。 “还有这事儿啊?不知道啊,那还说什么,你这饭盒太小了,要不我给你弄个大的呗?”大家都笑起来。 “你平时都在你对像家?”徐广利问。 “嗯,大部分吧,在那帮忙。” “你能帮什么?帮着吃帮着花钱呗?” “呵呵,什么都行,买菜透炉子,切菜上灶的,都能行。” “你还能上灶啊?学过了呗?” “嗯,跟师傅学,证也考了。” “那,你还上个屁的班啊,又累又熬的,还特么矽肺跟着,现在上灶怎么少说一个月不也得三千两千哪?你就去干那个得了呗,还足嘴,想吃什么吃什么。” “这不是工作嘛,没想过这些呢。” “那你以后怎么弄?就是一边上班一边这么给你对像家帮忙呗?给你钱不啊?” “没给,说是以后一块儿给,不知道。” “你这不对,亲是亲财是财,得说清楚,哪能习里糊涂的。你对像家有小子没?” “有,她哥,都结婚了。” “那你这不是等于全给他了吗?你自己累来累去的图个啥呀?不划算。”徐广利摇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第363章 打赌那点儿事 这些事情张兴隆还真就从来没有想过,连一点这方面的想法都没有。 自己对像家,帮忙就帮忙了呗,不是应该的吗? 徐广利也就是站在张兴隆这边的角度以过来人的身份提了几句,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必竟是人家的私事儿,外人也不好说多。 下午,车间分了鸡蛋,钢丝编的折叠拎笼,一个人一笼。 老工人回来把鸡蛋一个一个拿出来,好的重新装回去,破皮挤裂的就烧水直接煮了。 “这玩艺儿,你说一个人最多能吃几个?”徐广利一边看着锅一边问边上的人。 “这能吃几个,三个五个顶大天了,不涨肚子啊?” “吃不了几个,干,再说也不是什么好吃的玩艺儿。” “那得看爱不爱吃,反正我是不行,我对这玩艺儿没什么稀罕的,炒的能吃几口。” “我能吃十个你们信不?”刘彪子蹲在边上扭头问。 “十个?咬咬牙也差不多,我估我也差不多。” “十五个,赌不?” “赌什么的?” “就赌鸡蛋呗,这不一人一笼呢,反正月月给分。敢不?谁赢了都拎走。” “我不干,不掺合,”尔特摇了摇头:“我是吃不了几个,不和你们闹腾。” “谁敢赌不?”刘彪子一个一个人看过去。 “你是真有把握还是怎么的?瞅你这小体格像个鸡崽子似的。”徐广利坐在铺上卷旱烟,看着刘彪子戏谑的问。 在这些老工人眼里什么混社会不混社会的没有什么区别,也不怕,也就是一拳头的事儿,一拳头不行就再打几拳搞定。 郭家堡社会上最有名的大混混一个孟祥凯一个王二,那真是有名有号敢动手砍人的,没有人敢轻易招惹他们,但是这些老工人就没一个说怕的。 孟祥凯年纪大,四十多了,轻易也不惹事,做起了买卖。 王二就完全是个无业游民,胆也壮,成天揣着两把菜刀在身上,连派出所也闹过砸过。 王二曾经惹过常中华家,直接被常中文几下就撂倒了,像打个孩子似的。 完了王二揣着菜刀天天去老常家门口转悠想报仇,让常中华直接就给打服了,遇到一次打一次,根本不避着你,那两把菜刀在常中华眼里还不如拿根棍子来的威胁大。 刘彪子在社会上还有点小名气,但是在车间班组里真一点脾气都没有,炸毛都不敢,真揍。打架这东西,力气大真的就无敌,一力降十会绝对不是说着玩儿的。 古代那些名将谁有什么通天神功了?现实又不是小说,惟天生神力而已。 “就说敢不敢赌,你管我胖瘦干什么,敢不敢?我这五斤在这呢,一个都没动。” “十五个太少了,不赌。二十,谁能吃二十个我这笼给他。”徐广利指了指自己的鸡蛋。 “赌多少?”边上有老工人笑着问。 “二十,我说谁能连吃二十个我这些就给他。”徐广利笑着指了指鸡蛋:“煮的啊,中间不能停,一口气吃完,完了不能吐,可以喝水。谁敢赌?” “靠,煮鸡蛋再喝点水那不更胀了吗?估计,没有人能吃下去,那可不是豆腐。” “谁都能干还赌个什么呀?赌的不就是平常人干不出来的事儿吗?” 这些老爷们成天就是凑一起上班,全年无休,平时打个赌什么的也算是个乐趣,经常干。赌力气,赌吃东西,赌干活时间长短,反正兴致来了就赌一把。 曾经中碎那边,有一次两个闲的无聊的家伙,赌吃屎。真事儿。 发工资那天,钱拿到手,一个家伙就开玩笑的对同班的工友说:“哎,谁敢不敢吃屎?赌这个月工资的。” “吃什么屎?”有人接茬问。 “人屎呗,我拉,谁吃了我一个月工资给他。” “可拉基巴倒吧,你要拉泡稀特么捡都捡不起来,还得趴地上舔哪?” “你特么才拉稀呢,我钱就特么放这,你敢赌不?” “谁知道你拉什么屎,你特么要是三天没去厕所不得拉一盆哪?” 边上就有看热闹跟着起哄。其实很多时候事儿都坏在看热闹的人身上,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这不是乱说的。 看热闹的就出主意:“也别说多少,你拉出来,不管多少敢吃吃了就行呗,一橛就算呗。问他敢不敢,哈哈哈。” “对,行,吃一橛就算,你敢不?赌不赌?” 两个人三言两语的就较上劲儿,将起来了。 先开玩笑提起这事儿这个,去找了张报纸过来铺到地上就拉了两橛在上面,往那一摆,把工资拍在边上:“来,就这些,吃了就拿走,我还真特不信了。” 他也就是将起来了的气话,谁能相信有人真敢真能吃屎?还是现拉热乎的。 可是对方也将在那儿了呀,大老爷们在外面什么最重要?面子啊。 那哥们过来把屎拿起来丢嘴里就给咽了,简直是迅雷不及掩耳,这边还没反应过来呢工资就被拿走了。 碎矿工资高,一个月工资乱七八糟加起来八九百差不多就上千了,在那年头绝对是大数。 当时在场的人全特么被惊到了。真特么,吃了! 然后,好玩的事情来了。 这哥们回家交不上钱了呀,工资输了。 媳妇儿一问工资,全没了,打赌输了。当时就疯了,跑到车间大闹了一痛。 可是车间也没办法,你俩私下打的赌啊。如果是赌别的还好说,车间压一压说一说起码还回来个大半也许也可能,都还回来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尼玛的,你和人赌的是吃屎啊。这谁敢去给调和? 这哥们被媳妇儿给逼的没办法了,去找对方打赌那个人:“那啥,哥们,我这日子真没法过了,老娘们疯了要闹离婚了都,要不那么的,你拉一泡,我全吃了,把钱还我行不?” 对方不干。丢了个大脸屎都吃了还想找后账?门都没有,再说了,那是一个月工资啊,进肚了谁想吐出来? 这件事最后还是车间和班组出钱给解决了,车间主任把全班人从班长骂到工人,下令以后不许打赌,谁特么打赌就扣奖金。 “二十个,有人吃没?”徐广利感觉这事儿没人能行,也就是当开个玩笑了。 “赌多少的?就你那五斤哪?”汪玉刚笑着问了一句:“吃完都没几个了个屁的,赌了有什么用?” “你要赌啊,算上我的,吃完把我那五斤也拎走。”边上有老工人跟着开玩笑。 “真要吃啊?来来来,算我一个,我还真就不信了,二十个呢。不能吐啊,一直到下班中间吐了都不算数。” 都当是开玩笑,很快赌注就加到了二十五斤。 第364章 这简直太装逼了 “我吃不下去,我有五个就撑住了,就是问问。”汪玉刚摇了摇头。 “噢~~~”一帮老工人们整齐的发出嘲笑声,鄙视了汪玉刚一下。 没办法,他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成天在一起相处,有点什么事儿自然就抱了团。 张兴隆去岗位上看了一圈儿,回来刚进门就听到徐广利他们的嘲笑声。 “怎么了?”他问汪玉刚。 “他们说打赌吃鸡蛋,谁吃二十个煮的就把这些全拎走,问我敢不敢。这谁能吃完哪?” “就这?那噢噢什么呀?” “感觉他们赢了牛逼呗,笑话咱们年轻的连打赌都不敢。”刘彪子在上面插了一句。 “这笑话什么呀?不赌就不赌呗,还非得赌啊?”张兴隆还是没明白。 “不是,我刚才问了一句,说赌注太少了,他们以为我想赌呢。” “多少了?现在多啦?”张彥明看了看那边墙边,大伙的鸡蛋都在那放着呢,十来个人的。 “兴隆你行呗?你行你来。”尔特笑着招手。 “这些全赌啦?”张兴隆问。屋里三个新人,张兴隆汪玉刚刘彪子,这三笼肯定不能算,其他全是老工人的。 “老寇的不算,其他的你吃完全拎走。”徐广利斜着眼睛看了张兴隆一眼,弊着坏笑。 老寇家里是农村的,就他一个在厂里上班,平时日子比较紧巴,不抽烟不喝酒,打赌打牌从来不参加。 鸡蛋在厂里算不上什么重要东西,经常分,谁也不是太在意,家里都不缺,其他几个老工人就当看笑话了,也没反对。再说也没人相信真有人能连吃二十个。二十个呀。 张兴隆和汪玉刚平时相处的特别好,不管什么原因,对他们嘲笑汪玉刚张兴隆心里就特别不舒服。 “不就是吃鸡蛋吗?你们出谁?谁上来吃?” “你自己吃就行了,吃完就都拎走,正好锅里煮着呢。赌不?”徐广利笑着说。 汪玉刚碰了张兴隆一下,说:“我也没说要赌啊,我不就是问了一句嘛,我说了要赌了吗?” “切,”徐广利摇了摇头:“不赌你问他干什么?现在大伙都押上了你不赌了,你玩哪?”其实也就是开玩笑,也不是真的较真儿,反正也是闲着。 “来来来,我吃。不就是吃几个鸡蛋吗?多大事儿啊?”张兴隆摘了口罩和安全帽走过去:“就吃这锅里的呗?这是多少?” 小庄坐在床上面起哄:“真要赌啊?你要吃不下去咋弄啊?这边出鸡蛋了你出什么?” 他也是技校生,不过比张兴隆他们大两届,长的挺帅气的,外号叫千人斩,据说祸祸了不少妹子小媳妇儿。 “真的假的呀?”徐广利歪头认真的看了张兴隆一眼,搞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真格的。 “就吃几个鸡蛋的事儿,多大事儿?我输了出钱,不就是几十块钱嘛。”鸡蛋这会儿市场上两块钱左右一斤,一直持续到05年左右都没爬到三块。 东北的生活成本比关内始终要低,就是发展最好最富裕的时期也是这样的,主要就是政府的管理限制。 就像九十年代初期的暴利时代,辽宁这边很快就在政府的干预下恢复了过来,反暴利条例,行人的交通秩序这些基础生活方面整个九十年代一直到05年以后,全国也就只有这边切实的真正管理过,并卓有成效。 最终是老百姓得了实惠。如果不是这样,九十年末经济的突然垮塌绝对不只是那样一点点影响。 因为生活成本真实,生活就稳定,人们面对外部变化的时候就没有那么慌张恐惧。 …… “真吃啊?” “要不算了吧?别撑坏了。”汪玉刚有点耽心。 “没事儿。”张兴隆坐下来伸去拿煮好的鸡蛋剥皮:“有酱油没?沾着好吃点儿。” “有有,我这有。”尔特跑到一边去拿了半瓶酱油过来,帮着张兴隆用饭盒盖倒了一些。 煮鸡蛋沾酱油,两三口一个下肚,这些人就围在边上看。 “多少了?” “十六,十七个。看样没费什么劲儿啊。” “平时真没看出来。平时吃的也不算多呀,张兴隆,你平时都吃饱没?” “吃饱了。”张兴隆点点头,又剥了个鸡蛋:“我这晚上就不用吃饭了,正好有点饿了。” “你平时最多吃过多少?鸡蛋。” “没这么吃过,第一回。以前煮两个,要不就炒着吃,也不经常吃。以前那会儿,”又一个鸡蛋塞到嘴里,张兴隆拍了拍手端过饭盒喝了口凉开水。 “以前那会儿家里缺,俺家条件不好,我因为吃鸡蛋还挨过打呢。” “二十了,赢了。我靠,真基巴能吃,二十个鸡蛋也能塞下去,真是服了。” 张兴隆伸手又剥了一个,小庄说:“二十了,够数了。” 张兴隆剥皮沾酱油:“这么多呢,再吃两个,感觉没太饱。” “我操。” “太装逼了,这简直太装逼了。” 大伙开始笑着起哄,几十块钱的事儿谁也没当多大事儿,就是一乐儿。 徐广利伸手拿了两个剥皮:“可别基巴扯了,我煮了半天还一个没捞着吃呢,你是打算吃完哪?” 大家哄笑着把盆里剩下的几个鸡蛋分了。 “没事儿吧?”徐广利认真的问了张兴隆一句:“要是不行就出去吐一下。” “没事儿,没感觉撑。” “真的假的呀?别逞能啊。” “没,真不撑。” “兴隆你平时最爱吃什么?在家。” “我?鸡蛋,怎么吃都行,弄熟了就好吃。” “我操,我就说嘛,这特么,输的冤了,你们感觉冤不?撞枪口上了。要是我爱吃的我也能整一盆。” 大伙欢乐的闹哄起来。 刘三子推门走进来。 “你们干什么呢?这一层子鸡蛋味儿,炸啦?别基巴在炉子上烧听见没?”鸡蛋用炉子烧就会变身为小型炸弹,炸的那叫一个粉碎,保证屋里边边角角到处都是。 “没,煮鸡蛋吃,二民子一口气吃了二十二个,牛逼不?三子你比量比量?” “二十二个?我操,你这是什么肚子啊?没问题吧?再撑出个好歹来。” “没事儿,没感觉撑。” “别喝水啊,挺着,你这家伙,太不省心了。老寇,去焊筛子去,中华和三班班长说好了,他那边给你支一百块钱过来,算李长伟的。” 第365章 生产岗第一天 “真给一百呀?”徐广利瞪着眼睛问刘三子。 “那还有假啊?话说出来到时候我个人掏啊?那边答应了,赶紧去给焊了,马上要转车了。你们都别闲着了,都出去转转去,马上新厂转车。” “这叫什么玩艺儿,转转转的,一个班也没转,这眼瞅着要下班了转了,干脆就等交完班呗。”几个老工人一边戴帽子一边牢骚。 “那转不转谁说的算哪?我说的算哪?我要说的算就天天不转。你有能耐下去,把选别的头头骂一顿。” 碎矿的生产得跟着选别走,选别跟着大矿槽走,一层一层往上延,在上面的都只能跟着,没有自主权。 徐广利拿过安全帽扣到脑袋上,眯着坏笑对老寇说:“老寇,我帮你焊哪?你不是不想动弹吗?你歇着。” “滚蛋,见着钱了是不?”老寇去拿焊枪:“这可不能让你,不是钱不钱的事情,我的岗我得弄好它,咱们做事儿得负责任哪,哪能随便让别人代岗呢,你说是不?”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头一次见到有人把见钱眼开说的这么高大上的,刚才还在说转车也弄停它呢。 “你看老寇这乐的,这家伙,小舌头都呆不住了。” 哈哈哈…… 一百块钱在这时候可正经不少了。 张兴隆也扣上安全帽戴好口罩,拎着铁锹从休息室出来,到岗位上去转一转。 必竟是刚接手的岗位,一点儿也不熟悉,心里没有底。 刚走到皮带机边上,整个厂房猛然间抖动了一下。嗡嗯~~,一声尖叫,机器轰隆轰隆转起来,瞬时间灰尘飞扬,刚才还安静整洁的厂房里瞬间就被灰尘给充满了。 设备从头到尾都是联动的,一条生产线的启动是从最末端开始,一级一级往上走,最后动的是供料皮带,也就是张兴隆这里。 这两条皮带一转,生产就开始了。 先是空转了一会儿,然后皮带上开始出现矿石,刚开始不多,然后渐渐铺满皮带,辊轮发出吱吱的尖叫声。 矿石顺着皮带往上走,走到头,一头栽到破碎机里,被破碎机的大蘑菇头来回扭动着磨擦挤碎,掉到下面的皮带上进入筛子。 灰尘主要就是从筛子上扬起来了,手指粗细的铁条焊成的筛网在电机的作用下剧烈的抖动着,从破碎机里下来的矿石顺着皮带来到筛网上。 哗唰唰唰,合格的顺着筛缝落下去,不合格的走到筛底返回破碎机,矿石破碎产生的粉尘忽忽的涌向半空。 筛子周围的设备外壳和栏杆扶手上,堆积的粉尘都有巴掌厚。 除尘设备横穿整个车间,在皮带道,破碎机还有筛子上空,但不能转。一转矿石就全变成了泥浆,就没有办法生产了,根本就传送不了。 这些花了重金安置的除尘设备一年最多转两次,一次是厂里领导来检查安全,一次是公司领导来视查生产。 会有提前通知,然后从碎矿到选别停产两三天,全面大清扫,整个厂房车间里焕然一新,一尘不染,红的绿的蓝的油漆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 整个车间的设备按照生产线最终归到班组操作室的控制设备上。 一面墙的铁柜子,上面各种仪表和按扭,扳制开关。 从上到下一排一排的灯光闪烁。一排灯光就是一条生产线,每一个岗位最后都变成一盏小灯显示在这里。 红灯是停止状态,绿灯是运转状态。 哪里设备有了问题操作室的人一眼就能看到,然后打电话通知或者紧急处理。 控制板上的扳制开关就是整条生产线的总控开关,也叫联动开关,这边一扳动,整条生产线就会自动按照从末到头的顺序依次启动。 不用人为跑到岗位上去操作。 平时看守岗位的工人也不负责设备的运转和停止,只是做一些清洁保养工作,防止意外,挑拣一下上一工序漏下来的钢筋铁板什么的。 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动用岗位上的启停开关,这边一扳,马上班长就会拎着个大手电飞驰而来,都怕出事儿,更怕出大事儿。 平时下班的时间,班长和副班长都是最后一个换衣服的,他们一个拿着手电到关键岗位去排查,一个就守在澡堂子门口数人点数。 不敢有一点儿马虎。 发现到了时间谁还没回来,马上就会冲到现场去找,一般因为什么原因晚回来的都会披头盖脸一顿臭骂。没人还嘴,都笑着认错。这是在对你的生命负责。 刚转的时候,因为不稳,皮带抖动什么的,会崩出来一些矿石碎块,随着皮带运行的平稳就不再掉了。 张兴隆拿着锹把掉了一地的矿石铲到一堆,撮起来扔到皮带上。 皮带溜嘴上面距离地面有两米多,要把矿石扔到上面才行,还要小心不能把铁锹挂到皮带上。 撮干净了,张兴隆想了想,放下锹去扯过高压水管,把地面滋了一遍,看着舒服多了,虽然一会儿又会被灰尘盖上。 顺着铁梯子爬上去,往溜嘴隔板里看了看,一切正常,没有钢筋也没有铁板,也没有大块。这边出大块矿石也是事故,不过是中碎那边的责任。会伤破碎机。 就这样在休息室里扯会儿闲皮,到岗位上转一圈儿,很快一个班的时间就过去了。 白班是四点半钟交接班,扫道工作从四点开始,要在半个小时内把岗位打理清扫干净,清理好水沟泵坑,然后交班。 交班的时候也不用在岗位上守着,该回去洗澡就回去洗澡,如果有问题一班的会过去找。一般都没什么事情,都能清理干净。 扛着锹回到休息室这边,把锹和安全帽放好,摘下口罩,休息室里顿时出现一群活鬼。 一个一个脸上除了口罩捂着那点地方全是黑不溜秋的灰尘泥水,被汗水冲的一道一道的,如果不熟悉根本看不出长相了。 衣服也不脱,全是灰尘和汗水,直接穿着,拿着肥皂毛巾到澡堂这边,连人带衣服一起洗。 洗好了就光着跑回休息室,把衣服晾到椅子扶手上,再擦干身上穿干净衣服。 满走廊都是光着屁股的大老爷们,大冬天小北风嗖嗖的在走廊里吹,大家根本不在意。习惯了。 穿好衣服,一个一个都人模狗样的了,拎着饭盒兜有说有笑的结伴回家。 第366章 全民皆商的时代来了 “怎么样?累不?”汪玉刚问张兴隆。 “还行,没感觉累,就是我那皮带有点高,往上扔矿石有点费劲。”张兴隆比划了几下:“膀子扯的疼。” “习惯就好了,你那边是有点高,可能是车间里最高的皮带了吧?” “不是,刘三子说不是,我也不知道哪个更高,那还能干活了吗?” “那不也都干着呢,也没听说哪个岗位停了的。你上三十户还是回家?” “回家,明早起来上去。” “你和赵爽真能结婚哪?” “怎么了?处对像不结婚哪?” “没事儿。” 最后赢的那些鸡蛋两个人也没真全拎走,再说也没法拎。没多少钱的事儿。 那些老工人也没说真的就认赌服输,都默不作声的拎着鸡蛋匆匆走了,就徐广利是真输了。他那笼都吃了。 汪玉刚去坐车走了,张兴隆拎着鸡蛋也回到家里。 张兴兵现在复读,白天变得孤零零的,以前的同学小伙伴都分开了,不过一到晚上家里就热闹了,毛军孙小东应明王志龙这些小子一个不落,天天跑过来。 还有张兴军的几个战友,晚上吃了饭就溜达过来坐一会儿聊聊鸟网鱼杆什么的,整的家里全是人。这叫一个热闹。 张兴隆开门进屋,屋里闹哄哄的说笑声迎面扑过来。 张清之在厨房做饭,现在家里不卖蔬菜水果了,厨房里空了不少,显得挺宽敞的。 刘桂新在屋里,陪着吴姨说话。好像张兴隆一家都比较容易招人,每天都有人过来串门。 把鸡蛋和饭盒兜放到厨房。 “下班啦?分的鸡蛋?”张清之扭头看了一眼。他们选别长白班没有这个待遇,一年也就分个一两次。 “嗯,说是以后月月都有,一个人五斤。” “你哥那边有信了没?你丈母娘不是说给问吗?” “我明早上去,这几天没说。说给问就肯定能给问。” “嗯,上点心,这是大事儿。” “明天我问问,都谁在屋里了?我听着不少人。” “还能有谁,小兵那一伙子,你哥战友,还有谁?你二哥和对像也在这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回来的,没听着信儿。人家真能耐,回来就找个对像,长的还行。” “我二哥长的也不差呀,还能打架。” “打架能当饭吃啊?不打架能三天两头的进去吗?这孩子啊,将来够呛。你孙娘那边倒下了,你妈说够呛能撑过这个冬,还不是跟着你二哥他们窝气。” “我孙娘不行啦?” 张清之点点头:“老太太身体一直都那样,岁数也大了。” “她比你和我妈大不少是不?” “那可不,你妈和佩兰岁数差不多,按理我都得叫声叔婶,我都四十多快五十了,你想呗。”张清之比刘桂新大了六岁,今年已经四十八了。刘桂新是五零年出生的。 进到屋里,嚯,满满当当的全是人。 上下铺的下铺,几张小凳子,张景义那边的床边上,全坐满了,窗台边上还挨着暖气站着俩。 小蛟看到张兴隆,从人堆里挤过来,直立起来把前爪搭在张兴隆肩膀上,像拥抱似的。 张兴隆抱着小蛟挨个叫人,这个哥那个哥的,张兴兵这边的小豆子们就叫二哥。这就是这边的礼节,看到比自己年长的要主动打招呼,小的就不用理他。 孙佩力比以前瘦了,也黑了,理着短发,呃,是出来以后头发还没长起来。 他对像就靠在他怀里坐在他身边,张兴隆认识,街面上的,姓代,长的确实挺漂亮的。 从八几年到这会儿,漂亮的小姑娘几乎全是这些社会人士的对像,没有几个能逃脱的。 他们能豁出脸皮去磨去纠缠,连唬带吓的,不混社会的也不敢和他们争抢,都躲的远远的。而且,这个时候能打架打架厉害本身就是少男少女们心里的偶像。 这是个该死的年代。 有些混混到了年纪就琢磨着挣钱了,或者上班或者倒腾什么生意,算是改邪归正,跟着他的女人算是熬出头了,但也有不少就是瞎混等死那种。 他们处对像完全就是为了那几秒钟,其他的根本不想,也没那本事,一天一天兜比脸都干净,小丫头连坐个车都得自费,还能有什么希望? 即使这样一个一个还牛逼哄哄,整天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所以张兴隆感觉严打真的是好事儿,都应该把他们弄起来,最好永远也不要放出来。 等到了饭点儿,客人们忽忽隆隆全都走了,回家吃饭。屋里一下子清净下来。 一家人到厨房吃饭。 这会儿,张清之和刘桂新的生活才真算是要熬出头了,看看那些瞎混的,再看看自己家,三个儿子两个大全民,未来充满了阳光。 今年秋天的时候,区城建局在郭家堡市场大门外面,顺着马路盖了一排门市房,从市场大门左侧往上排到派出所那栋新楼楼头。 房子后面原来是姜泽喜家那片平房,这会儿都已经拆了,盖了备件库,门市房就贴着备件库的围墙。 刘桂新和张清之商量着也买了一间,正对着当初,他们两个人刚来到南芬那会儿借住的老魏家的院子,不过那时候他们俩住的那间小房子这会儿早就已经没有了,盖成了大瓦房。 这也算是个巧事儿,买的时候并没有想这么多,等买完了收拾的时候才发现,两口子都挺唏嘘的,一晃儿,这都二十多年过来了。 买门市房的都是那几个和刘桂新比较熟的,当初一起站在街边摆摊的那些个人,大家买了门面选择的买卖也各不相同,有继续卖菜的,有蒸馒头的。 刘桂新卖了服装鞋帽小百货。 更多的是原来没做卖卖的人家,这会儿也都掺合进来了。 92年这会儿,人们的思想已经转变,从看不起做生意的到都想做点生意,一切向钱看已经成为主流,全民工人的地位有所下降,开始看谁家有钱。 人们见面讨论的话题也不再是东家长西家短,都在说着谁家干什么发了,谁家谁家有多少钱,羡慕嫉妒兼而有之。 所有人都打着小算盘,盘算着自己能干点什么,能多挣点钱。 政府单位上的,厂里的工人,不管是什么身份,家里多多少少都做起了买卖,有钱有势有资源的做大生意,去市里折腾,啥也没有的普通人家就支个小卖店摆个小摊。 第367章 五爱市场 因为门市守在市场和小学的边上,上下班工人和学生都要从门前走,刘桂新就在屋里卖服装鞋帽小百货,外面支了摊子卖文具和小孩子的东西。 因为是郭家堡头一家,生意相当不错。 大家都说刘桂新位置选的好,用关姨的话来说:你看你家这地方,对门是老魏家,你家这一开门,你家张,他家就喂,生意能不好吗? 卖衣服虽然没有卖菜卖水果那么累,但也是蛮辛苦的,要到沈阳五爱街去上货。 如果要拿的货多,就只能坐专门跑五爱街的大巴,半夜出发,睡着晃到沈阳,停在市场边上,早晨四点多市场一开门就摸着黑进去挑货,扛出来装到车顶上。 九点钟大巴准时从五爱往回返。 五爱市场这时候已经是全国最大的服装轻工批发市场,辐射六个省,影响到了俄罗斯以及韩日各国。 不过这会儿的五爱市场还比较简陋,是半露天大棚式档区经营,冬天这时候真的辛苦,里面做生意的要顶着严寒从凌晨三点过站到上午十点多。 凌晨正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零下三十几四十度都是正常事儿,即使每个人都把自己包裹的像个大熊仍然也抵御不了酷寒的侵袭。 关健是一个小摊子就只有那么大,没有活动空间。在寒冷中静止是最大的帮凶。 来买货的要比卖货的好一些,不用在一个地方一站五六个小时挺着冻,可以走动活动,到处看一看转一转,再加上人多拥挤,反到是会因为穿的太多热起来。 可怜卖货的想和别人挤一挤都不行,十来个平方就他自己孤零零的吹着风。 五爱市场很大,分了不少区,如果想从头到尾走一圈儿一天时间是不够用的,从四点开门到十点半结束,能走完一大半就不容易了,一个是真的大,另一个就是人太多,走不快。 接近三百亩的占地不是开玩笑的。 这里挤着辽宁吉林黑龙江内蒙古河北山西甚至北京天津各个地方的人,还有外国人,韩国的日本的,东南亚的。俄罗斯的最多,女孩儿都是细高挑,长的和商店里的洋娃娃一模一样。 上午七八点钟是人流的高峰,沈阳本地的商户和各地来零购的人也到了,档位之间可以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只能随着人流慢慢移动,想在哪个档位前面停一下得使出浑身力气硬挤。 一般九点钟之前是只做批发不对零售的,忙不过来。 八九点钟各地批发的商户渐渐离场,零购大军接上,到十点半关档,整个市场瞬间空旷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有几个保安在里面巡视。 张兴隆在技校的时候就和同学来过这里。 南芬太小了,想买什么一般就要去市里,而本溪市离沈阳也不过六十几公里,于是大部分人有点时间就跑过来采买。这边东西也确实便宜。 小的地方想发展起来很难,主要原因就是这种资金外流,人手里有点钱就都送出去了。南芬的送市里,市里的送沈阳。沈阳这时候是个大吸金场,四面八方的邻省的人都赶着送钱过来。 卖了服装鞋帽以后,刘桂新上货的次数就明显减少了,一般十天半个月走一趟就够卖了,平时缺点什么就坐火车走一趟,比坐跑五爱的大巴省钱。 张兴隆又开始陪着妈妈跑沈阳,到五爱和南塔上货。 然后就发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南芬卖三四百的衣服原来在这里只有一百多甚至几十块,二三百的皮鞋这边拿货只有三五十块钱。简直是不敢想像。 手表,电器电子,麻将扑克行李被褥服装鞋帽文化用品,反正生活里所有的东西这边都有,那价钱,感觉像捡似的。 刘桂新也偶尔会感慨:你说以前咱们多花了多少冤钱? 服装百货上货并不比卖菜轻松,一样挑挑拣拣,一样要站在冰天雪地里看堆冻的脚疼,也一样要气喘吁吁的扛出来扛到车上。不过没有扛菜那么重了。 市场里有黄马甲,专业搬运工,不过是收费的,刘桂新舍不得,他们走一趟要好几块钱呢。 张兴隆最喜欢吃五爱市场边上的盒饭。 铝饭盒,一半菜一半饭,炒得红乎乎的粉条,里面有几块可怜的肉块儿,但他吃着就是好吃。 刘桂新就和张清之笑:你说这孩子,喜欢的玩艺儿就是格路,那破盒饭有什么好吃的?他偏喜欢的不得了,领着去一边小店里吃热的他还不乐意。 张清之笑着摇头:格路呗。破粉条有什么好吃的,爱吃你不会自己炒啊?不比那个强? 张兴隆就撇嘴:没有那个味儿。 张兴军工作的事儿终于有了回信儿。 赵爽妈托人给找了本钢保卫处的候处长,那边给回了信,从明年开始保卫处调整,新进人员没有警藉了,属于企业内部保卫处室,和普通工人没什么区别了。 那就没有什么意思了,想进保卫处主要就是看中了这个警藉。 张万智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卧床不起了,吃饭都得端到床边陪着,好在还不用喂。 人也一阵一阵的犯糊涂,已经基本上不能自理了,经常就会把屎尿拉在裤兜里。 张清之也不嫌乎,给换,给擦洗,蹲到厕所里把换下来的衣服裤子刷洗干净,也不用张兴隆上手,说脏。 他这会儿快五十岁了,人有些胖,已经不是年轻的时候那么灵活,床上床下忙活下来就是一头汗,吃力的蹲在厕所里刷洗衣服弊的脸通红。 刘桂新就很感动,经常看着看着就掉眼泪。 她要忙活外面那一大摊子,再说身体状况也不是太好,自己不用别人照顾已经就不错了,完全无法去照顾老人。 这两年,随着年纪增大,刘桂新的身体也开始出问题,这里疼那里疼的,浮肿,还有很严重的腰间盘突出,夏天那会儿连走路都不行了,到市里医院去治疗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效果。 “我替我爸谢谢你。”刘桂新给张清之行礼,行大礼:她给张清之磕了个头。 弄的张清之满脸通红,手脚无措的:起来起来,这是干什么玩艺儿,这是干什么玩艺儿,不都应该的嘛。 好在家里其他方面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生意也相当不错。 第368章 物是人非已经年 92年就这么过去了,好像发生了不少事儿,又好像挺平静的。 93年春天,张兴军分配了,分到了本钢新建的冷轧厂,算是相当相当好的单位,福利待遇都比其他厂矿高一块,是引进的全套德国技术。 冷轧在市里,福金沟那边儿,张兴军开始通勤。 这是他小时候就盼望着的生活了,天天坐大火车,还不用花钱买票。 冷轧这会儿还没有投产,工人都是学习培训,长白班。 张兴兵又要毕业了。 对于他的这个,二次毕业,张清之和刘桂新都相当重视,请了小舅丛树发来给做参谋。家里的亲戚朋友里面也就是小舅和小舅妈的文化水平要高一些了。 小舅今年已经离开了选矿技校,或者说离开了选矿厂,考进了区检察院,成为了一名检察官。 这会儿政企还没有分家,国企干部和市政干部一样享受国家干部级别和待遇,而且可以互调。选矿厂厂长是正处级,和南芬区区长区高官平级。 南芬虽然比较偏僻封闭,但是正处级干部一点儿也不少,中学的校长,高中的校长,几大厂矿的厂长书记工会主席,还有小部分二级厂的一把手。 技校是厂属学校,级别是正科。 小舅在厂里是副科,级别上担任检察官不存在问题,经过一番努力终于如愿以偿。 不是在检察院上班就能被叫做检察官的,就像法院,能被叫做法官的也就是那么十几个人。 小舅经过一番考虑研究,建议张兴兵考铁岭卫校:区卫生局有一批委培名额。 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 六月初,张万智去世了。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那么悄悄的睡过去了。 还是张景义早上起来叫了几声没动静,这才发现人已经走了。把张景义吓的够呛。 那天张兴隆正好是下夜班,回到家里的时候老人已经被抬到了仓房里,灵棚已经搭起来了。 张清之动手给张万智换的寿衣。其实过年的时候张清之和刘桂新已经有这个预感了,寿衣这些东西已经提前准备好了。 老头这一辈子有点坎坷,出生那会儿正是列强入侵大清,国内开始动荡的时候,很小就没了双亲,跟着哥哥长大,风里雨里上山下河的熬到了新中国建立。 从小到大和哥哥相依为命,一直到五十了才算娶上一门媳妇儿。 一辈子无儿无女,帮着张景义把刘桂新养育成人,视为亲生一样,从来未有半点怨言,七几年省吃俭用帮着存点粮食,后来刘照丰卖掉他的老宅,张淑英把他赶出家门,他也没有反骂过一句。 逆来顺受的一个善良好人,勤勤恳恳辛苦一生,也就是老了老了在刘桂新这里算是享了几年清福。 刘桂新有些伤心,哭了好久,不停的和张清之念叼着记忆里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选矿厂工会那边派了人和车过来。 工人家属故去都享受这个待遇,还会给一笔丧葬费,条件就是火化。这会儿这边土葬抓的特别严厉。 张兴隆张兴军和张清之一起坐车送张万智去市里的火化场。 车就是大解放,老人盖着床单放在车厢里,张清之爷仨站在车厢前面,轰轰隆隆的开到了卧龙青沙岭。 谁也没有哭,到不是没感情,一个是心里早有准备,二一个老头实在是到了年龄了,走的又安详,没病没灾的,算是喜丧。 赵爽和她妈妈从矿里叫了台车来了,到火葬场送老人最后一程,尽个礼节。 刘照丰也来了,张兴隆也不知道家里是什么时候通知的大舅,反正除了正上学的二红都过来了。 刘照丰出钱给买了骨灰盒。 也没有什么告别仪式,直接排队进入炼人炉,然后装到骨灰盒里捧了出来。 老人的坟地早就选好了,就在张家堡,张万礼的坟边上。 老人一早就说过,等他死了要把他埋过来,和哥哥在一起。这是他这一辈子唯一的一个血脉至亲。 车到张家堡的时候,坟坑已经挖好了:堡子里的村民赶过来帮的忙,也算是送别吧,大家在一个堡子过了好几十年,见了面一声二舅是少不了的。 刘桂新和张景义都没来,张清之没叫她们过来,怕伤心出什么意外。也是离的太远了。 老人入土,垒起簇新的坟包,又连带着把张万礼的坟也修葺了一下,烧了纸钱磕了头也就算完事了。 一个老人默默的走完了他的一生。 张兴隆特意跑到姥姥家原来的地方去看了看。 什么都没有了,一点儿痕迹没剩,已经变成了一条小路和一片菜地。 只有在这里住过的人才知道,小路就从原来的老院子里穿过。 那棵老核桃树还在,大山楂树和树下的那块大青石也在,不过已经物是人非,只能触动着让心底一阵发酸了。 …… 办完事情,刘照丰笑着邀请张清之爷仨去偏岭他家里坐坐,被张清之婉拒了。 也没回堡子里,直接带着张兴隆张兴军又走了一遍西山岭口,从松树台坐火车返回了南芬。 这条路,从此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了。 从爬岭开始,爷仨就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各有感触。路还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山路,人,已经都不是当年的人了。 …… 张万智的去世,并没有引起家里的什么变化。 只有张景义,好像比以前更愿意发呆了,偶尔会说一句什么,然后突然停下来。想说话的人已经不在了。 老伴老伴,老来相伴,虽然就是这么平平静静平平淡淡的过着每一天,但是有,和没有,就全然不同。 …… 六月底的时候,张兴军和他的工友们被统一派到了武汉,去武钢学习。几百个人像征兵那会儿一样,带着小行李包包火车去了湖北。 张兴兵参加了卫校招生考试。 张兴隆每天上班下班,去饭店帮忙,偶尔和汪玉刚逛逛街,约人打打麻将,回郭堡家里的时候越来越少,大有一副常驻赵家的感觉。 第369章 商量 赵爽妈没在店里,回家去了。 张兴隆看了看赵爽,好像没什么事情发生。从饭店出来回家里。 开了门进屋,赵爽妈在里屋问:“谁?” “我,婶儿,二民。”张兴隆关好门走进去。 “等会儿。”赵爽妈喊了一声,张兴隆就站在客厅里等着。 隔了几分钟,赵爽妈说:“进来吧,有事儿啊?” 张兴隆开门走进去站到赵爽妈面前:“婶儿,和你说点事儿。” “什么事儿?” “赵爽,怀孕了。我想留着,生下来。” “嗯?哦,”赵爽妈点了点头,猛然抬看向张兴隆:“你说什么?” “我我说,赵爽,她,怀孕了。我想留着。” “什么时候的事儿?”赵爽妈瞪大了眼睛:“你们两个死孩子,天天腻乎腻乎,不要个逼脸,说也不听。瘟大灾的玩艺儿。多长时间了?” “六,六个来月了。” “啊?”赵爽妈目瞪口呆,舔嘴唇咽唾沫的愣了半天:“那怎么怎么才告诉我呢?” “今天才知道。”张兴隆低头捏了捏鼻子。 赵爽妈抬手劈头盖脸的打了张兴隆几巴掌,气喘吁吁的骂:“我打死你们得了。是不是要气死我?” “不是。” “怀六个月了才知道啊?” “真的才知道。上个礼拜咱们一起去洗澡你不也是没看出来吗?她她例假又不准。” 赵爽妈左右晃了晃眼睛想了想:“你妈知道了不?” 张兴隆点点头:“刚才从医院出来我回去说了,我妈把我骂了。” “你妈怎么说的?” “我和我妈说想留着,我妈说让我问你的意思,你同意就留着。婶儿,留着吧,都六个来月了,都活了。” “留着你养?你拿什么养?” “我养,我自己孩子肯定我养啊,我好好上班呗。” 赵爽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这姑爷虽然岁数小,可已经是全民工人了,还是老工人。 喘了几口粗气,赵爽妈冷静下来,琢磨了一下:“你过去吧,和赵爽收拾收拾,回你家去,别在饭店晃悠了。” “为啥呀?”张兴隆没明白。 赵爽妈迎面就是一巴掌:“你说为啥?计划生育是写出来给你看着玩的呀?这一天迎来送往的多少人看着?你工作还想不想要了?滚。” “啊?哦哦哦,那那我俩就下去了啊?” “去远点亲戚谁家猫几天,把风头躲过去,等生了再说。别不当事儿,你们俩都彪一块儿去了,一天咧儿打闪的。” 张兴隆起来换鞋跑到饭店,把赵爽叫到一边:“你妈说让咱俩下去,去俺家,别在这晃了。” “为啥?” “怕别人注意呗,这人多多呀。” “那是做了还是留着?” “留着,都六个月了做什么做。” 两个人悄眯的收拾了一下,赵爽把收的现金全揣在身上,也没和谁说,出来坐车去了郭家堡。 翟师傅和隋姐在后面看着偷笑,意味深长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 到了郭家堡,两个人溜溜达达的来到刘桂新店里。 “你俩怎么这会儿下来了?”刘桂新奇怪的看了看两个人。 “她妈说让我俩下来,说上面人多眼杂的。” “也是。”刘桂新扭头看向一边,叹了口气,想了想问赵爽:“你妈同意啦?怎么说的?” 张兴隆说:“就说让我们收拾收拾下来,还说有远点的亲戚去猫几天,等生了再说。” “别的呢?” “别的没再说啥了。” 刘桂新点点头,想了想:“回家吧,回屋去呆着,等你爸下班的。” “回家也没意思,我俩在这帮你卖东西吧。”张兴隆看了看外面,这会儿小学放学了,叽叽喳喳的围着摊子看小玩艺儿。 这会儿的孩子比张兴隆他们小时候幸福多了,玩的吃的用的什么都有,家里条件也都好,个个都有零花钱。 贴红,小玩具,卡通本子橡皮擦,糖稀,画片儿,这个一毛那个几分的,等学生走完了张清之也拎着饭盒兜回来了。 “今天这么早呢?”刘桂新问了一句。 “没什么事儿,老姚家里来洗衣服洗澡,我们就先走了。”张清之把饭盒兜放下来扭头看了看张兴隆和赵爽:“你俩今天怎么下来了?饭店不忙啊?” 刘桂新伸手拍了张清之一下,做了个进屋的眼神。 “怎么了?”张清之疑惑的看了张兴隆一眼抬腿进到店里。 “小爽又有了,六个多月了,二民说要留着。俩人让她妈给撵下来了。” “六个月了?”张清之吓了一跳,扭头看了看赵爽的肚子:“有吗?这也看不出来呀。” “去医院了。”刘桂新皱了皱眉头:“怎么弄?” “那能怎么弄?那也不能再做了呀。留着?这家伙,你这就要当奶奶了。” “小爽妈说的也对,要不,让他俩去哪躲几天吧,去哪去?” 张清之挠了挠脑袋:“能去哪?张家堡就算了,也就老五那,要不你哥那,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呀?” 刘桂新想了想:“要不去我哥那吧,地方大点,离镇子也近,想吃什么买也方便,老五家太偏了点。” 张清之皱眉想了一下,点点头,看了看张兴隆:“你说你,唉。”摇了摇头:“我看你这工作也是干到头了,这才刚回来上几天班?” 张清之他们这一辈人,对工作和工作上的事情看的比较重,厂子就像家一样,是真的爱厂护厂,有事儿有活是真能拼了命上。 到张兴隆他们这一代,厂子也就是个工作,不得不去而已,没有谁拿厂子当什么重要事儿。这就是年代的不同产生的差异了。 因为工作的事情张清之没少骂张兴隆,甚至还动过手,也就是这会儿大了,工作了,要不然不能少打了。 做为年轻人,上班迟个到早个退,有时候夜班犯困就不去了,这都算正常事。在年轻人里是正常事。 张清之就看不过眼。 在他心里,上班就得好好上,好好干,这是一种责任。 “都像你这样厂子怎么办?工作谁做?你有点责任心没有?”这是他最常挂在嘴上训张兴隆的话。 第370章 肚子疼 年轻人理解不了老一辈对厂子的那种责任感,老一辈也看不惯年轻人对工作的态度。 年轻人不知道,老一辈那会儿,厂子真的就像个家庭一样,处处为职工考虑,方方面面周到周全。 那时候工人只要上好班认真工作就行了,什么都不用考虑太多,干部和工人除了工作内容也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差距。 老一辈不知道,一切都在变化,他印像中大家庭一样的厂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厂了,干部和工人之间不再平等亲近,各个方面的差距不断加大。 最主要的是,社会也不是原来的那个社会了,商业逐渐兴起,钱变得越来越重要。 戴上大红花就激动,就心满意足,就骄傲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工作做的再好也没有人会关心关注,甚至还有点不屑。有钱才是真格的。 张清之并不知道,当公司按人头发下来一笔五百元奖金,最后落到他们手里只有每人五块钱的时候,他们那个时代就已经过去了。 …… 张兴隆带着赵爽去了刘照丰家里。 正是夏天,农村这边天气并不那么炎热,山风一吹整个世界就都凉爽了下来。 刘照丰家这会儿也没什么人,刘小红结婚嫁出去了,隔段时间才会回来串个门儿。刘小艳在县里上学,住宿。 刘军已经不跑货车了,在镇上给领导开小车,一天到晚也不着个家。 张兴隆和赵爽就在刘照丰家里住了下来,这边也没有什么娱乐,也没有地方去,没事儿就在山上逛逛,或者到下面镇子里走走。 这里的生活平静而枯燥。 张兴隆是个实惠的,没什么心眼儿,什么事儿想的也少。 到镇子里去经常就会买些菜回来,或者买块肉,也没想什么别的,就是感觉自己住在这应该这么做。 刘小艳回来了几次,不过和张兴隆好像有了什么隔膜,不再像原来那么亲近,话也不愿意多说,一天都是避着他,让他有点奇怪。 九月底的时候,刘桂新来了,看看儿子媳妇。 张淑英这会儿有了很大的变化,说话做事不再像以前那么咄咄逼人夹枪带棒的了,笑容也多起来,不过性格仍然是那个样子,并没有多少改变。 “哎哟,老二在这啊,嫌俺们吃的不好,自己跑去买肉。你说家里还缺了肉了?平时俺们都没有这阵儿吃的这么好。” “你说,哪有俩口子去谁家还住一起的?也不好说,天天腻一起分都分不开的,弄的二红都不好意思进屋。” 刘桂新进屋坐了小半天,张淑英就叼咕了小半天,反正就是她尽到舅妈的责任了,这俩小的不太懂事,不领她的情,还有点挑三拣四的,让她心里不舒服。 刘桂新也没说什么,就听着,等到了车点儿,带着张兴隆和赵爽回了南芬。 “妈,现在回来能行吗?”张兴隆有点不理解。 “先回来吧,呆几天看。”刘桂新也没说什么,心里有点叹息这个二儿子的直心眼,一点什么事儿也琢磨不出来。张淑英说了那么多,还能呆吗? 回到家里,张兴隆和赵爽就住了下来,三十六户是不能回去的,那边人多眼杂的,怕被别人议论。 张清之家里这会儿也住的开,张万智去世了,原来睡的床拆了,就张景义一张单人床,屋里一下子宽敞了不少。 张兴隆和张兴兵一直还是睡上下铺,这会儿张兴兵已经去铁岭报道了,张兴军还在武汉,家里就剩下张清之刘桂新,张景义,还有张兴隆赵爽五个人。 张兴隆和赵爽就在下铺挤着睡。 张兴隆又回厂里上了班,岗位没变,还是五十六皮带。 赵爽这会儿怀了七个多月了,开始显怀,已经能明显看出来是怀孕了。 白天她就在屋里呆着,看电视,睡觉,张兴隆不上班的时候就陪在家里。晚上天黑了两个人就出去转转,走一走逛一逛,散散心。 一晃儿,天气就冷了下来,十月份过去了,十一月夹着雪花到来。 今年冬天的暖气供暖不是太足,始终是温乎乎的不热,屋子里温度一直上不来。刘桂新把赵爽裹的严严实实的,晚上都要过来看几次,就怕她感冒。 随着赵爽的肚子越来越大,预产期慢慢走近,赵爽也变得焦燥起来,脾气变得有点反复,一点小事儿就会生气发脾气,说哭就哭。 张兴隆是个直的,也不会哄,两个人就天天闹别扭,刘桂新感觉好累呀,天天骂儿子哄媳妇的,简直比自己生一个还费劲。 十一月四号,张兴隆夜班,半夜十一点上班。 走的时候还是一切正常,赵爽不太想让他去上班,但这段时间风声紧,张兴隆还是去了。 五号凌晨,赵爽肚子开始疼,刘桂新去喊了一早就求好的车,和史德明妈妈一起带着赵爽去了市里。 医院是史德明妈妈帮着联系的,这个几十年的老邻居这会儿帮了大忙,跟着跑前跑后的,又是找车又是找人。她有个侄女在市三院妇产科当主任。 张兴隆还不知道那边人都去了医院,这会儿正躺在休息室里的床上哼哼。 肚子疼。绞劲儿的疼。 莫名其妙好好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疼的直冒冷汗,起都起不来了。 “小广,帮我扫下道吧,我实在是起不来了,太疼了。” “到底怎么了?你吃什么啦?” 张兴隆摇摇头,嘶嘶的抽着冷气,头上全是汗,脸色发青。 “怎么莫名其妙的肚子疼了呢?要不去卫生所看看?拿点药。”徐广利爬上来伸手扳了扳张兴隆的脑袋看了看气色:“这还挺严重的,脸都变色了。” “去看看不?”汪玉刚站在下面问。 “不用,挺到下班再说吧。”张兴隆有点虚弱的回了一句:“下班要是还疼我去医院看看,卫生所没用。” “那你躺着吧,我去帮你看看。”汪玉刚戴上口罩出去了,去张兴隆的岗位。 要下班的时候,六点多,张兴隆慢慢缓了过来,肚子不疼了。 第371章 生了 “还疼不?”汪玉刚爬到床上看了看张兴隆问了一句。 “好多了,没那么疼了。我起来。”张兴隆翻身爬了起来,抹去头上的汗水。 “能行吗?” “行。不疼了。我去扫道。” “行啦,我帮你扫吧,你歇歇,要不你去找刘三子先回去吧,别一会儿再疼道都没法走了,刚才挺吓人的。” “我也不知道啊,平时轻来轻去的你什么时候看我歇咧过?能挺住的我都不吱声,今天这实在是太疼了,挺不住了。”张兴隆从两米多高的床上爬下来。 “看着像没什么事了。”汪玉刚仔细看了看张兴隆:“那你回去吧,先走。” 张兴隆想了想,点点头:“行,那我先回去。”两个人的关系也用不着客气。 去操作室找到刘三子说了一下,张兴隆自己回休息室洗了澡,换好衣服回家。 到了家里脚都没站,张兴隆又出来怀着几分兴奋和莫名的激动赶往南芬火车站,坐通勤车去了市里。 从站前打车来到三院,刚下车,就看到刘桂新从里面住院楼走出来。 “妈。”张兴隆叫了一声。 “来啦?”刘桂新满脸都是笑容:“生了,猜猜生的啥?” 张兴隆就感觉胸口里一阵澎湃,禁不住也笑起来:“啥?丫头。” “嗯,生个小丫头,才五斤多点。” 一瞬间,张兴隆心里闪过了一点失望,但随即就被激动填满了。自己有孩子了。 这是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说不清楚,但相信初为人父的人都会明白。 帮着刘桂新在锅炉房打了热水,娘俩回到产房。赵爽头上包着毛巾躺在床上,一个被小棉被裹的严严实实的小东西就摆在她身边。 张兴隆凑过去看,刘桂新扯了他一把:“你别靠太近,你身上凉。远远看一眼得了。” 小东西紧闭着眼睛,皮肤很白,但褶皱着,小脑袋是尖尖的形状,嘴巴周围和脑门有几块不规则的深色,头上的茸毛软趴趴的贴在头皮上。丑的不要不要的。 “怎么这么丑啊?”张兴隆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小孩刚生出来都这样,挤的,慢慢就好了。刚生出来的时候那才叫丑呢,你姐都悄悄跟我说太丑了,要不送人得了,反正岁数还小呢。我没干。” 她说的姐,是史德明妈妈的侄女,这里的科主任。 有人好办事儿,刘桂新按常例买了几箱健力宝包了红包,产房那边都没敢要,都给拎回来了,几个大夫护士忙前忙后的围着,简直是亲人一样的服务。 后来还是刘桂新感觉不太好,硬是把健力宝送了过去,红包到是省下了。 “哎哟,小二民哪,这就当爸爸了,自己还没长大呢。”史大娘笑呵呵的拍了拍张兴隆。 “嘿嘿,”张兴隆这会儿就会傻笑了。 “你家小明还不快,对像也是没少处,还不是眼瞅着当奶奶了。”刘桂新笑着回了一句。 “那早着呢,我也不急,先把丫头嫁出去再说。” 张兴隆跑过去看了看赵爽,因为生了个丫头,赵爽有点不太开心,也耽心张兴隆不高兴。张兴隆到是真没什么想法,刚才那一瞬间的劲儿早就过去了。 唠了一会儿,史大娘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一摊事呢,这边生也生了,也没什么事情了。 张兴隆和刘桂新把史大娘送到医院大门口。 “我其实有预感,感觉大概是生了。”往回走的时候张兴隆对刘桂新说。 “怎么呢?” “突然莫名其妙的肚子疼,疼的死去活来的那种感觉,趴那起不来了,到六点左右又不疼了。” “真的呀?” “嗯,小广他们差点送我去医院,道都是他帮我扫的。” “这可真是怪事了,可不就是那会儿生的,赵爽也没怎么疼啊,就哼哼几声,顺顺溜溜生了。你替她疼了。” 张兴隆摸了摸肚子,对那种疼痛记忆犹新哪。是真挺不住。 回到病房,赵爽正坐着给小丫头喂奶。 其实这会儿还根本没有奶水,就是让孩子吸吮,有利于奶水生成,也增加亲密度。 张兴隆来了,刘桂新就回去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呢。赵爽做了侧切,还需要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一下。 第四天,刘桂新雇了台车,把张兴隆和赵爽接回了南芬。 车直接开到了赵家堡,露天矿职工俱乐部这边,梯步上面那栋楼,离赵爽家原来的老房子没多远。 二楼口二楼,中间的单室。 这是这几天赵爽妈从矿里求人要下来的房子,给张兴隆和赵爽准备的。 屋里也没收拾,还是原来的老样子,有点破旧,摆着三张铁丝床,两张并在一起,一张单独摆在一边。 行李被褥都已经准备好了。 小衣服小被子,毛毯,奶瓶,这些东西全都买了回来,大人可以做饭,屋里有罐和灶,电饭锅什么的都整的很齐全。 刘桂新把家里的小店儿关了,就在上面伺候赵爽月子帮着带孩子。两个人实在是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张兴隆照常去上了班,这回是真通勤了。 “你这几天又干什么去了?” 这又是三个班没上,换衣服的时候汪玉刚就问了一句。 张兴隆看了看没人注意,凑到汪玉刚耳边小声说:“赵爽生了,我有孩子了。” “真的呀?” “真的。” “那你们住哪啊?你家?” “没,有房子,在矿山俱乐部边上,梯坎上面。” “有谁知道没?” “没有,谁也没说。” “在班里别说啊,万一有人捅一下就完了。” “嗯,我知道。” 两个人嚓嚓了几句,班前会开始了,两个人闭嘴听着刘三子讲事情。 散会接班,大家扛着铁锹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刘三子拎着大手电凑到张兴隆身边低声问:“生啦?男孩女孩?” 张兴隆看了刘三子一眼:“女孩。” “女孩也挺好,小棉袄,长大了贴心。在班里别乱说啊,压么悄的。” 张兴隆点点头。 这几天张兴隆一直处在兴奋状态,夜班也不困,是真不困,心里就起着自己的女儿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成长,尖尖的脑袋已经恢复了,脸上嘴巴上的印迹也已经完全消失,白白净净的,特别爱笑,逗一下就笑,别提多疼人了。 这事儿出来又不能说,只能在心里弊着,那滋味儿真是谁受谁知道。 人是分享性动物,什么事儿不能说的时候是真难受。 第372章 伤寒 下班的时候,洗好澡换好衣服,汪玉刚塞了两百块钱给张兴隆。 张兴隆也没客气,直接揣着了。估计这也是女儿出生能收到的唯一一份贺礼。 下了班兴冲冲的回到赵家堡,抱抱女儿,看着她静静的睡觉,心里都被幸福填满了。 就是这小家伙晚上不老实,白天睡的好好的不哭不闹,一到晚上就来劲儿。 张兴隆舍不得孩子哭,也舍不得赵爽白天晚上的累,孩子一有动静就爬起来抱着哄,虽然疲惫但是一点儿也不烦,乐在其中。 然后就养成习惯了,半夜孩子一哭赵爽就蹬张兴隆一下,自己从来不起来。 只要张兴隆在家里不上班,孩子就是一天到晚呆在他怀里,舍不得放下。看书抱着,煮饭抱着,醒的时候抱着,睡了也抱着。 只有升万国旗的时候会把她放到床上呆一会儿。 小家伙也适应了这个男的总抱着自己,醒来的时候总是睁着乌亮的大眼睛那么看着,偶尔就笑起来,露出两瓣门牙来。 孩子的起名很快就提上了日程,张兴隆,刘桂新张清之,赵爽爸妈都在绞尽脑汁的想给孩子起一个好听的名字,三个家里的字典都快要被翻烂了。 一个人想到个感觉挺好的名字,马上就被另外两家反对。可能每个家庭孩子出生的时候都是这样吧,也算是一种快乐。 赵爽爸给外孙女起了个张月娥,像月亮里的嫦娥一样,这算是这段时间里他和赵爽妈起的最靠谱的一个名字了,不过张兴隆和刘桂新还是没接受。 最后还是张兴隆自己给孩子定下了名字,张悦萱。 叫这个名字有两重含义:刘桂新这一辈子就想要个女孩,结果生了三个儿子,这回有了宝贝孙女是真的开心。另外一层含义就是希望这个孩子长大了以后,能让她的妈妈开心。 萱,萱草,萱堂,喻指母亲。 三家人开了个小会,最后一致通过了这个名字。小名就叫小悦。 刘桂新拿着孩子的名字开始想办法给孩子上户口。这事儿还得求小舅丛树发,谁让家里就他一个在政府上呢。 不过,赵爽妈叫住了刘桂新,说不急,再等等,孩子小呢。 刘桂新也没问原因,赵爽妈也没说,不过上户口这件事也就没着急去办。 孩子满月的时候,变得白胖白胖的,皮肤像要透明了一样,哪里还能看得出一点儿刚出生时候的影子。 刘桂新就常抱着孩子念叼:幸亏当时意志坚定,这么好的孩子,要是给人了不得后悔死。 各个医院的妇产科总有一些人在那讨要孩子的。 都是不能生育那种,去收养心里又不托底,就来医院守着,有些人家生了女孩嫌弃的,或者像张兴隆这种没到年龄的,花点钱就直接把孩子抱走了,连着出生证一起。 这样的孩子和亲生的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从出生就开始养着。 …… 孩子满月的时候,是1993年十二月五号,星期天。那天从早到晚天上就一直飘着雪花,北风呼啸着呜呜的到处耀武扬威。 张兴隆这天是下夜班。 他在班上求徐广利用铁管焊了一个他自己设计的摇车。 六十厘米的深度,里面铺上木板。下面用铁管弯了两条腿焊在底面上,像老年人的摇椅那样,一碰就会晃动一会儿。 这东西没法坐公交车,张兴隆就扛着,从选矿厂顺着铁道走回了赵家堡,一直扛回家里。 铺上小棉被,把孩子往里面一放,这样他不在家的时候赵爽就不用为哄孩子发愁了。满月以后刘桂新的小店儿又开始卖货,不能天天上来了。 家里就是两个人带着孩子。赵爽爸妈只是晚上偶尔会过来坐一坐,平时基本上不来。怕让人看到。 摇车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好用,手工做的,两个摇脚的弧度不太一样,结果就是摇的幅度不够,晃几下就会停,最后只好在上面绑根布条,用手拽着晃。 当天晚上,张兴隆就感觉头沉,身体发飘,半夜开始有点发烧。 怕传染孩子,他自己跑到一边的小床上睡了。这一夜孩子哭他都没听着。 第二天刘桂新来,发现二儿子没上班,躺在那发着高烧,赶紧把孩子弄弄好就带着张兴隆去了医院。 体温计烧到头是个什么感觉?张兴隆算是知道了。 身边的一切都变得恍惚,像做梦一样那么不真识,听人说话都是飘飘忽忽忽远忽近的,看什么眼睛都发花,不想吃饭,就想躺着睡觉。 为了不影响孩子,刘桂新把张兴隆扶回了郭家堡。 药也吃了,针也打了,点滴也挂了,就是不见好,早晨起来能正常一会儿,下午就又开始烧。 郭家职工门诊这边没辙了,把人转到了南山职工医院。 刘桂新带着张兴隆到南山医院检查,结果还是重感冒,可就是干治不好,而且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没办法只好暂时先住院观察。 张兴隆不知道,就在他隔壁病房,常中文也住在那里,比他早来了一天,也是高烧不退,打什吃药不见起色。 同一楼层还有十几个人,都是选矿厂的,都是这个症状。 小舅有个同学在南山医院上班,姓张,叫张涛。 他感觉张兴隆这个不是普通感冒,但是他的分析并没有被科室那边重视。张涛找了刘桂新说了一下,给张兴隆抽血拿去做了血培养。 两天,结果出来了。 张涛是对的,不是普通感冒,而是伤寒。一种在中国内地早已经声明绝迹的传染病。 伤寒是过去矿山上比较常见的传染病,症状就是持续高烧,当年叫做痨病,一死一个村子,传染性非常强。 在小日本庙儿沟铁矿那个时候,发现痨病的处理方法就是全村隔离处死,或者活埋了。解放以后,经过国家的努力,征服了这种疾病,宣布这种疾病被消灭。 谁也没想到这种已经基本绝迹的疾病再一次来到眼前。 在张兴隆确诊以后,张涛的意见终于被重视,马上医院内的类似病例都被做了血培养,两天时间又确诊了十几个人。 张涛挽救了十几个家庭。 否则这十几个病人唯一的结局就是持续高烧,直至死亡。 伤寒的高烧和普通发烧不一样,它属于食道感染,不烧心肺,烧肠子,最后得不到有效医治的情况下,病人的肠子就会烧成一团,溃烂腐败。 马上,张兴隆,常中文,还有楼上王志辉的二姐,十多个人被转到了本溪转山子传染病院治疗。 张兴隆这会儿已经快要失去自理能力了,就是昏睡,听不清看不到。 第373章 转山子传染病医院 转山子传染病院不大,只有几栋老旧的红砖老楼,最高的一栋只有四层,位于转山子山沟里面的半山腰上。 院子也很小,甚至还是泥土地面,三四辆车就转不开了。 张兴隆是被南山医院的救护车送过来的,只有他自己,刘桂新陪着他。 一路上他就躺在车里面将将一人宽的,坐椅不是座椅,床又不是床的,床上面,迷迷糊糊的忍受着头向下控胃里翻江倒海的滋味。 好在持续了近两个星期的高烧已经把他整个烧糊涂了,梦梦魇魇的挨到了地方,整个人都已经软了,刘桂新和救护车司机好不容易才把他扶上四楼。 到了这里才知道,选矿厂这一批被染上伤寒的不止是他自己,随后的两天,大家纷纷被确诊送了过来。 张兴隆和常中文他们就安排在四楼的同一间病房。四张床,三男一女。 这次染病的细碎车间九个人,其他车间四个人,包括王志辉他二姐,唯一的一个女同志。 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这次伤寒病集中发作没有人知道,甚至是什么引起的都不清楚。也不可有查得清楚。 病友之间根本就无法交流,甚至同一个病房的是谁都完全不知道。都已经烧迷糊了。 吊瓶挂起,大大小小十几瓶,从早上八点一直挂到后半夜三四点钟,然后第二天早晨八点继续。 管治病的,补水的葡萄糖,生理盐水,注射营养的,维生素,白的黄的棕色的,统统不分昼夜的滴进血管。 所有人都处于危险期,这是老大夫说的。 这个病最危险的就是第二阶段,也就是第二个星期和第三个星期。 转过来的所有人都处于这个时期,这要感谢除张涛以处的那些医生大夫。他们确认这就是重感冒。 好在染了这种病以后,人会有厌食反应,吃不下东西。 像张兴隆每天也就是被刘桂新逼着喝几口特意给他熬的大米粥,只有这个他才能喝几口。 因为这个阶段,发病人的食道和肠体已经开始变化,在持续的高温下慢慢融化变薄变得无比脆弱,如果正常吃东西就会加速腐烂引起泄漏。 刘桂新这段时间简直忙的像个陀螺,上赵家堡看孙女照顾赵爽,必竟年纪小又没有经验。自己还要开店挣钱,然后又要照顾发高烧的张兴隆。 要哄他吃点东西,要带他一次一次去医院,打吊瓶,做检查。 张清之要上班,而且也是个粗心的,还要管家里的全部家务,外面这些事一点儿也帮不上。也没有时间。 现在,刘桂新忙碌的时间表里又要加上跑本溪转山,来医院照顾张兴隆。这会儿张兴隆每天就是昏睡,已经完全不能自理了。 好在不能吃东西,也禁止吃东西,包括任何食物。禁食。完全靠吊瓶活着。 起码只是来回奔波,不用带饭,少了一些麻烦。 连续挂了几天吊瓶以后,每天清晨的时候,张兴隆能清醒一会儿,能认清人了,也能说几句话,但也会偶尔冒几句胡话出来:他还有点分不清做梦和现实。 清醒的时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也在慢慢延长,从十来分钟到一个小时,再到几个小时。 清醒的时候因为挂着吊瓶也不能动,张兴隆只能躺在床上数窗子上面的栏杆和百页窗帘的数量,翻过来覆过去的数,每天重复着。 栏杆上掉了几块漆,生了几片锈,百页窗片上有多少黑点儿他一清二楚。 因为长时间卧床,虽然外面大雪漫天天寒地冻,张兴隆还是起了一身的痱子,痒起来抓心挠肝,刘桂新每天就带了痱子粉过来给他搓。天天如此。 早晨清醒的时候,体温会下降,然后在九十点钟升温,人又陷入昏睡,如此反复。 十二月份就这么过完了,1994年一月份不急不缓的来了。 一月底的时候,高烧完全控制住了,吊瓶也从十几瓶减到了六瓶。六个大瓶。 这会儿已经能够全天保持清醒了,虽然还处于低烧期,但已经不再危险。 张兴隆这才知道同一个病房里都住着谁,大家开始聊天说笑,开始在病房里走动一下,或者去另外的病房转转看看,才知道一下子来了十几个人。 病人不许下楼,在走廊里转转串串病房护士们也不管,但严格制止他们想下楼去外面看看的行为。冬天封窗封门,这些人已经两个月没闻到过外面的空气了。 这会儿已经允许吃一些比较软的东西,但不能多吃,也必须严格控制份量。 一块方便面,掰成四瓣,每次可以吃一瓣,还必须泡的很软才行。 大夫建议吃点蛋糕,那个松软营养也丰富。 同样,一块半个手机大小的蛋糕一次只能吃一半,一天只能吃两次,护士像防贼一样每天盯着,不时的过来突袭检查一次。 这还是张兴隆从小到大第一次吃到专门买给自己的蛋糕,百货大楼里卖的蜂蜜蛋糕,感觉是那么香甜。南芬也有卖蛋糕的,不过都是老式工艺的槽子糕。 蜂蜜蛋糕这会儿有点儿贵,五块钱一斤。即便贵南芬也没有。 病人们在恢复,按大夫的话来说,已经没有危险了,就是挨时间等着康复了,刘桂新和常中文媳妇这些病人家属们心里也轻松下来,脸上都多了笑容。 偶尔也会开开玩笑:这还是个富贵病啊,得吃蛋糕吃方便面,幸亏限量,要不然一个月工资怕是都不够。 方便面和蛋糕在这会儿还都属于奢侈食品系列,属于偶尔买一点解解馋还行,长期吃老百姓承受不了的好东西。方便面调料包的味道在这会儿还在被大多数人喜欢着。 能动了,人的思维就开始活络起来,病房就有点关不住了。 经过一番密谋,以常中文为首的‘越狱’组织建立,准备挑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出去溜溜,呼吸一下外面的清新空气。 这会儿大伙都已经好转处在康复期,虽然下午还会有一点儿低烧,但已经不影响思维和行动了。 家里人在大家情况好转后也不再像开始那样天天跑过来陪伴照顾,变成了几天过来一次。护士小姐姐们的监督也在松懈。由其是晚上。 也不怕别人看着,整个传染病院这会儿就这十来个病患。 第374章 ‘越狱’和偷吃 “走了没?”常中文问负责打探情报的代军。他是细碎一班的。 “走了,没人了。”代军点点头。 他在这些病人中年纪小,比较活跃,病症最轻也最爱说话,平时总是在走廊里串来串去混医生护士办公室,由他去打探消息比较不容易引起护士大夫的怀疑。 这会是下午,今天是礼拜天,医生护士除了值班的全都不在。 常中文去窗户边上往下看了看,观察了一会儿,摆了摆手:“走,都小点声啊,下楼以后走快点。” 七八个人都点点头,大衣都裹的严严的,飞翅棉帽子也都捂上了,一早已经都做好了准备。 常中文打头,一群人像做贼一样轻手轻脚的从病房溜出来,顺着楼梯下到一楼,隔着玻璃观察了一下外面,推开医院楼的大门来到外面。 北风夹着雪花吹到脸上,这会儿感觉是那么舒服,连呼吸都畅快了不少。 “这边这边,赶紧走。”常中文早就从楼上观察好了地形。 这边的围墙比较矮,上面还有个豁口,他看到年轻大夫护士经常从这个豁口进出。能比走正门省几步路。 几个从都有点兴奋的迈着小快步走到墙边,顺着豁口翻到外面。 外面这边能有个一米多高,平时随便就跳下去了,但是这些人都不是平常人,常中文个子最高,先小心的爬下去,然后扶着大伙一个一个下来。 “往哪走啊?去哪?”王志辉的二姐看着周边的环境问。 下来以后大家都有点懵,对这边全都不熟悉。 “往下走呗,那边不就是人家吗?一片楼呢,还能上山哪?” 大伙踩着积雪延着马路往坡下走,走了两百多米就到了人家这边,大家都有点小激动,好像离开人类很久了又重返人世间的那种感觉。 虽然是冬天,但路上楼底下各种小卖部小吃部周边还是有些人在活动,孩子们在奔跑嬉戏,偶尔从哪里传过来几声鞭炮响。都让他们感觉那么亲切。 路边摆着些摊子,卖对联福字还有鞭炮楹联什么的,围着一群小孩子。 “要过年了呀。”常中文感叹了一句。 “可不是怎么的,眼瞅过年了,这连家都不能回。”王志辉的二姐说第一句还正常,到后面眼泪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唉唉唉唉,别哭别哭,这大风号号的,你再弄出点别的情况。”常中文赶紧劝着,剩下的全是男的,左一句右一句的哄了一会儿,这才算好了。 “你说,在这吐痰,还能传染不?”代军瞅了瞅四周问了一句。 这病是靠痰液和体液挥发传染,呼吸没什么问题。 “应该不能吧?这么冷呢,地下全是雪。” “还是别吐痰,万一呢?是不?那不是做孽吗?这眼瞅着过年了。” “我就问问,我不吐。” “咱们去哪?”张兴隆看着一边的猪头肉摊子咽了口口水,馋哪。 “要不去市里转转?” “去哪?” “百货大楼呗,买点蛋糕方便面回来,我的吃没了。” “我也没多少了,那走吧。”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打听了公交车站,过去坐公交车去了市中心。 逛商场,买蛋糕方便面,又跑去看了场录像,等他们回到传染病院这边的时候,天都黑下来了。 几个人都不再是刚出来那会的样子了,那会儿一个一个又是兴奋又是激动的,精神抖擞,都感觉自己已经是个好人了。 这会儿一个一个东倒西歪满头满身都是汗水,虚弱的喘气都费劲。 体格相对要差些的王志辉二姐已经完全靠常中文和张兴隆扶着了。两个人的情况也不太好,也是气喘吁吁的。 一米多高的墙头几个人就弄了好半天,连滚带爬的才算是上来了。 相互搀扶着走到病房楼下,都不行了,浑身发抖气喘如牛,站都站不稳了。 抓着栏杆都爬不动楼梯。体力耗尽了。 也不想一想,连续几个月,先是高烧,肠子毁的乱七八糟,靠吊瓶活了一个来月,然后一天就吃那么几分之一方便面蛋糕,再好的身体力气还剩下多少? 平时不让他们下楼并不是耽心传染,是因为他们这会儿的体力不能做上下搂这种巨烈运动。承受不住。 几个护士跑下来把他们往楼上扶,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就差指着鼻子骂不省心了,几个人都低眉顺眼的听着,没有反口的。 确实错了,人家是在为你的身体着急呢。 一直到第二天上午,几个人都没缓过来,一个一个躺在床上哼哼,只有代军又活跃起来。谁叫人家病情轻呢。 家里人来了以后护士就告了状,家里人又是一顿责备。 这会儿大家的体力确实不行了,常中文和张兴隆在班组里都是以力气大出名的,这会儿连盆水都端不起来。 茶杯倒了水得两只手捧着,一只手端不动。 缓了几天,身体终于恢复过来了,又活跃起来。谁让在这一天一天除了打吊瓶就没事了呢。 这回不张罗往外跑了,开始研究吃的。 几个月没吃过什么正常饭菜了呀,谁不馋? 但是大夫护士就是看得死死的,不让吃。 大家感觉自己都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应该就是将养,少吃点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常中文让他媳妇儿偷着给弄了两条虹鳟鱼过来,用电炉子在病房里炖了一下。 本钢系统哪里也不缺电炉子,除了做饭烧水,基本都是当取暖器用。 自己有发电厂就是这么任性,整个本钢的用电都是自给自足的,甚至还能分一些出来民用,电费比电业低一半,几乎所有本钢各厂矿的福利房都是用的本钢自己的电。 后来房改以后,被强制性划给电业局了。 常中文炖了鱼,张兴隆也跟着吃了块鱼肉喝了点汤。 哎呀,那叫一个鲜美呀,三个月不知肉味儿这话这时候绝对适用,以前感觉难吃的东西这会儿拿过来也是一准儿抢光。 就是后反劲儿有点大。 几个吃了鱼的,吃后没多久就完蛋了,身体打抖,头晕目眩,汗水不住的往外冒,除了大口大口的喘气连说话都废劲了。 护士跟着这群人可真是操透了心,一边给打针用药处理,一边像训孩子似的训,连常中文媳妇都没放过。 把房间里的饭盒电炉子全都没收拿走了。 第375章 出院和换岗 二月九号过年。除夕。 一群病友凑在张兴隆他们病房里坐在床上说话。谁也睡不着。 中国人就是这个传统,过年就要一家人聚在一起,这种不能回家的心里多多少少的都不太舒服。 不过,还是有人跑回去了。 一个是齐化林,中碎的,和大家不太熟。 另一个就是王志辉的二姐,家里人过来接的。 张兴隆没回家。刘桂新和赵爽妈一起过来看了他一趟,给他买了些吃的喝的,没让他回家。孩子太小了,怕没恢复好回去染上孩子。 年根的时候,常中文也回去了,他媳妇儿来接的他。他上有老下有小的,过年不在家不太好。 最后医院里剩下来的全是小光棍,还有张兴隆这个不能对别人说的小爸爸。 几个人在这,不能吃也不能喝的,说说话打几把扑克,听着下面居民楼那里噼了啪啦的放鞭,这个年就算是过去了。医院是没有电视的。 代军提议说下楼到居民区那边去转转,被张兴隆他们拒绝了,上次越狱事件还例例在目,万一真倒在外面回不来了可要遭罪了。 大年初一。 回家去的这些人里齐化林最先回来了。 是躺着被救护车送回来的。 这哥们感觉自己好了,也不烧了,没什么事儿了,回家以后根本没在意大夫的叮嘱,大口酒大口肉的嗨了一把,然后就不行了,这就样大年初一被送了回来。 他家因为他这个年也是没过好,老人愁孩子哭的。 传染病院的大夫护士也不高兴,这叫什么事儿啊?本来不让回家,你们非得哀求着要回,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能吃不能喝,全当耳旁风。 这可倒好,大初一的回来折腾这些人,弄的大家这个年都没过好。 这简直就是用自己的生命给大家添堵啊。 人一回来就被抬进了抢救室。 没别的,肠子漏了。 刚刚开始恢复的肠子根本承受不住大鱼大肉的折腾,于是就罢工了,断的一截一截的,肠子里那点东西弄的满肚子都是,到是把各个脏器来了把雨露均沾,大家都尝尝。 手术,大开膛,把肠子全掏出来挤干净泡在生理盐水里,把肚膛里的大鱼大肉啤酒饮料清理干净。 这还没完。 肚子不能缝合,肠子坏的太惨了,需要在盐水里好好冷静冷静。这一泡就是一个礼拜。 一个星期以后,肠子有所恢复,能补了,大夫又开始给他肠子打补西,一块一块的用羊肠线缝好补好。刚拿出来的时候根本缝不上,那会儿肠子都乳化了。 缝好补好,继续泡盐水观察情况。 又是一个多星期。齐化林就这么开肠破肚的全身扎满管子在抢救室里躺了半个月。 不过,好赖人是救回来了。不幸中的万幸。 这也给其他病人敲了个警钟,算是一件大好事儿。 代军说:“我操,幸亏我忍住了没回去,回去了肯定也得吃喝,谁能忍住啊?” 张兴隆点点头,放自己身上也是忍不住,好几个月没正经吃东西了,看到大鱼大肉谁眼睛不红? 然后几个人就开始耽心王志辉他二姐还有常中文,议论着他们能不能也出事儿。 王志辉他妈来医院看过两次女儿,但都没和刘桂新一起走,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两家楼上楼下住着呢。 不过认真说起来,虽然张兴隆和王志辉挺好的,经常一起玩儿,但是两家关系并不算好,也就是见面点个头说句话,偶尔在楼下聊一会儿,都不走心。 王志辉的爸爸是厂里的退休干部,为人处事有点拿架子,关键是他特别喜欢从阳台往下扔东西吐痰,张清之和刘桂新说过多少次了也不改。 完全就是故意的那种感觉。 和王志辉他妈一说,老太太就是两手一撒:我也说他,说不听,你说我有什么办法? …… 初五那天,常中文回来了,还好,没发什么意外,这哥们是个坚强的战士,回家待了这么多天天天对着大鱼大肉愣是坚持住了,没吃没喝。 “一顿四个饺子,看着他们大吃大喝的,哎哟那个嗞味儿。后悔回去了。” 代军和张兴隆把那边齐化林的情况和他说了一下,常中文打了个冷战:“我靠,幸亏坚持住了,那特么以后还能活了吗?还能干什么玩艺了?” 大家去抢救室扒门上看齐化林,那情况,真的挺惨的。 过了年,天气一天天转暖,从医院的病房正好就看着东山,山上积雪一天一天减少,土里冒出绿芽,已经开春了,时间走到了四月底。 过了年以后刘桂新来医院的次数就少了,专心开店照顾赵爽和孩子。这边已经不烧了,就是常规用药恢复,也算是放下了心,也不用她天天来回跑了。 五月初,医院宣布这些人彻底恢复了健康,可以出院了。 当时真的都挺激动的,一群大老爷们都是眼圈泛红。 厂里领导来探望的时候也没见大伙这么激动,王志辉的二姐呜呜呜的哭了半天。 出院了,回家了。 张兴隆终于回到了这个自己没待上几天的小家,又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白胖白胖的,两颗乌黑的大眼睛灵动着像会说话一样。 厂里给了这些人一人一笔补贴,算是个安慰。 本来还想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可人家常中文是好同志,回来第三天就去报道了。张兴隆只好跟着回去上了班。 回到班组,岗位又调整了。 从五十六调到了老厂这边,还是供料皮带,二十九。 这边的工作环境和新厂那边完全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设备陈旧老化,到处是淤积的矿石和灰尘,皮带都带着飞边儿。 溜嘴在地下,下去五六十米深。 阴暗潮湿的通道倾斜着伸到地底下一百多米,人行梯步都磨的圆滑了,没有任何防护的皮带就在半米外转着,一个没踩稳肯定就挂上了。 皮带地下最顶端是一个方型的小屋子,青白的节能灯挂在角落上,灯光里全是密密的灰尘。墙角是一台抽水泵,扫道以后要把积水全部抽空排出去。 老设备就没有新厂那边那么轻松了,一个班总要掉些矿石出来,全得清理干净。 张兴隆干了几个班就有点受不了了,他有夜盲症,在这种灯光照不完全的地方走都走不稳,而且下面还是个类封闭的狭小空间,一下到底下他就心慌冒汗。 再加上刚出院体力又不行,实在是干不动了。 他去找了刘三子。 “三哥,这边真不行,干不动。我现在连一盆水端起来都费劲,而且在下面站不稳,眼睛也看不清,我怕哪天我就直接栽皮带上了。” 第376章 事故 刘三子还是挺够意思的,隔了一个班,把张兴隆换到了七八手选这边。全地上工作。 手选皮带是从筛子到破碎机,是全车间最轻松的岗位了,一般都是安全员工资员带的岗,平时可以不用看着好做别的事儿。 不过岗位工资要低一点儿,张兴隆也不在乎。 过来老厂这边,他就不能再去汪玉刚徐广利那边的屋里去休息了,老厂这边有个小休息室,不过是四个班共用的,上下班要把自己的行李东西扛着。 屋里四个人,郭祟业,姜老五,刘彪子,老肥。四个人里有三个是张兴隆的一届同学,都是一班的,初中也不在一个班,不过都认识。 刘彪子是什么时候跑到这边来的他也不知道,也没问。 郭祟业是老熟人,他就是那个在尾圹坝钓鱼和张兴军抢窝,被张兴军打的头破血流踹到水里去那个。 要么说世界其实很小,还是要多结善缘。 “你哥真猛,我确实干不过他,太狠了,完全是往死了打,不留活路了。”说起过去的事情,郭祟业笑着感慨了一下。过去这么多年了,已经不在乎了。 “你哥现在干什么呢?” “当兵,回来分在冷轧了。” “你哥那脾气应该留在部队,或者去当警察,在地方够呛,太猛了。” “俺家也以为他能留在部队呢,团长对他挺好的,立功受奖也不少,谁知道他就非得回来了。” “冷轧也行,挺好。现在冷轧是咱们本钢工资待遇最好的地方了吧?是。普通工人都是一两千了,别人想进还进不去呢。” “运气好吧,他们这一批都进去了。” 其实是想进的人太多了,大家都有关系,最后公司那边干脆,退伍兵全进得了,谁也别争了。 屋里一大两小三张床,张兴隆就睡在门口最窄的这张床上,谁让他是最后来的呢。铁床只有六十公分宽,躺一个人正好,不能翻身。 屋里因为是四个班组共用,什么也没有,取暖烤火的东西都没有。 不过活确实轻松,接了班就只管睡觉就行了,下班过去拿水管滋一下完事儿。 一晃儿五月过去,东北进入了夏季。 五月的最后一个夜班,车间又出事了。 每个车间都有个泵房,负责整个车间的供水,平时都是转两个泵,也就是两个压,扫道的时候转四个泵,四个压,好让水有够用的冲击力。 那天,看泵的哥们喝高了,把全部八个泵全给上了。 那一瞬间,车间里所有的水管子全部在几秒钟内抖的比直,像钢筋一样硬。 人的力量是根本拽不住的。所有当时拿着水管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受了点伤,还好没有人被直接抽上,那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抢救价值了。 张兴隆也被轮了一下,水管绷直甩出去的时候把他推倒了,推出去十来米,好在没受什么大伤,腿磕破了,腰在水沟上撞了一下。 当时也没感觉怎么样,疼了一会儿,活动活动也就好了,也没当什么事儿。 看泵那哥们被扣了一个月的奖金,这事儿也就算过去了。 厂里的很多规定相当严厉,但执行起来基本上都是轻飘飘的,意思意思就完事。大家都是一个厂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都讲个人情面子。 张兴隆的同学,那个孙仲科,也在矿槽上面,上班睡着了,冒货了,把人都埋起来了才醒,矿石顺着矿槽上面的窗户往厂房下面淌。 按规定这是重大事故了,也就扣了一个月奖金。 还有皮带,厂里用的这种钢丝运输皮带都是论米算钱的,一米就是几百上千块,一条皮带道最短的也有两百多米长(双折循环)。 也是张兴隆的同学,上班没注意,溜嘴里下来根钢筋卡在溜嘴上了,磨了几个小时,一直到把整条皮带齐刷刷的从正中间完全切成了两瓣才被发现。 不计算更换皮带耽误的生产时间,就皮带本身的价值,按照规定就得去坐牢了。当时那同学吓的满头大汗脸都白了。结果处罚下来,扣半年奖金。没事了。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这就是国营老厂的另一面了,可以说他通人情人性化,也可以说他管理不到位,就看从哪个角度来看。 …… “兴隆,你听听,是不是皮带叫?你那边。”郭祟业在床上支起半个身子侧着耳朵听了听喊张兴隆。 “怎么了?”张兴隆起来戴上安全帽往外走,边走边戴口罩。 “听声是压了,要是压了你不用管,去操作室找刘三子。” “嗯。”张兴隆答应了一声出来走到自己的岗位上,厂房最把着边挨着大门的皮带道。 果然是压皮带了。 皮带辊转动带不动皮带,磨擦出吱吱的尖叫声,还冒出一股青烟。 张兴隆跑过去爬上平台把开关扳过来,整条皮带一顿,停止了运转,慢慢后退了一小截,尾端的矿石哗的一声流到地面上。 张兴隆等皮带停稳,又把开关给了一下,电机鸣叫着起来,皮带纹比不动。 他关掉开关,想也没想伸手去握住了电机上的三角绞带,想人工把电机轮转一下再给开关。一般这样的情况这么处理一下就转起来了。他看老工人经常这么做。 谁知道意外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他刚握住三角绞带,电机嗡的一声转了起来。他的手根本来不及放开,被带进了皮带轮里。 整个人向前一冲,咣的一声撞在平台和皮带轮之间的槽钢立柱上,算是救了他一命,整个人都撞懵了。 皮带道扬起一股灰尘恢复了运转。 张兴隆晃了晃脑袋,出了一身冷汗,腿都有点抖了。要不是凑巧站到了立柱后面这会儿已经被卷进去了,整个人只能变成一堆血肉,没有第二条路。 顺着楼梯从平台上下来,下意识的伸手扶了一下栏杆,入手冰凉。手上戴的手套被扯掉卷进去了。 张偿隆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黑红色的鲜血顺着手指涌出来流向地面。 也感觉不到疼,也不知道伤在哪了。他下意识的握紧拳头,把手指握到手心里,从厂房出来跑向操作室。 第377章 又住院了 紧紧的握着右手,张兴隆从外面的马路绕到前面操作室,顺着又窄又长的铁梯子爬上去。 操作室里,刘三子,常中华,工资员小高,操作员老尹全都在。 “你那怎么停了呢?”看到他进屋刘三子看着他问了一句。 “压了,我正弄呢这边就转起来了。” “那还不转,我看这边灯灭了肯定要联哪。”老尹笑眯眯的说了一句。 岗位设备停转,这边操作室的操作柜上相应的指示灯就会灭掉,一般的处理方式就是班长去现场看看情况,根据情况进行处理,最后由操作室这边的操作员用联动开关启动设备。 但是今天刘三子和常中文偏偏就谁也没去,老尹直接就给联了。 主要是这是一条手选皮带,平时根本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没有想到会出事儿。 “我手绞里了。”张兴隆抬起握着拳头的右手:“要不是站在柱子后面我这会儿已经进去了。” 血顺着手掌边滴下来,落在操作室的地面上。 老尹笑容一下子就没了,脸色白了一下,扭头看向刘三子。 碎矿车间发生事故那就是人命,至今还没有能存活下来的,张兴隆这是第一个。 就在前几天三班刚发生了一件事儿。 破碎机姜老蔫发现轴套有问题,把设备停了爬下去检查,结果他们班的副班长喝点小酒飘飘悠悠的正好从这边走过,也没到设备这边看看,随着就把开关给上把设备转了起来。 也亏得姜老蔫体格瘦小反应快,听到电机叫连滚带爬的从里面钻了出来。人进去是站在中间的蘑菇头上的,破碎机的外壳不算高,在人腰的位置。要不然反应再快也是没戏。 然后姜老蔫就疯了,拎着把二锤到处找副班长,就要锤死他,谁劝也不好使。 最后车间没办法了,给他放了大假:你什么时候想上班了再来,就歇着吧,工资奖金都不耽误,补你的精神损失。 结果这事还没过去几天儿,这又联动出问题了。 这事儿的责任比姜老蔫那个可大多了,人受伤了啊。 刘三子脸上也不好看,他就是想着手选能有什么事儿,就懒了一下没过去。 “你你你你,你绞哪了?” “三角绞带,刚把手伸上去就转了。咣一声撞立柱上,都把我撞懵了。要不然你就得等下班去电机下面用锹舀我了。我特么。” “你碰绞带干什么玩艺儿?” “压住了我不得想法恢复吗?谁知道你们这边直接联哪?” 刘三子翻了翻大眼珠子:“伤怎么样?” “不知道,没敢看,冒血我就这么握着了。” “脑袋撞着没?” “没,我戴安全帽了,要不够呛。” “咧儿打闪的一天,怎么整呢你说。停就停了你不来报告去弄它干什么玩艺儿?啊?吓人不?” “你这脖子得疼好几天,弄不好得肿。”老尹过来伸手从后面摸了摸张兴隆的脖子。 “应该没事儿,看这样没带进去多少,要是整个手他还能站这啊?捎着手指尖了。得亏你戴手套了,要不然,哼哼,以后咱班就多个独臂大侠了。” “杨过呗?”小高笑嘻嘻的凑过来,歪头看了看张兴隆还在滴血的右手。 虽然出血了,但事实上谁也没当个事儿,就是冷丁的吓了一跳。这活蹦乱跳的还能握拳头就说明事不大。 “我这怎么弄啊?”张兴隆举了举右手。 “去医院呗,还怎么弄,我给你弄啊?估计问题不大。那谁,你去叫小峰,骑摩托把二民送医院去。” “送郭堡啊?” “还送什么郭堡,直接去南山吧,绞带咬着了最次也是骨折了,郭堡处理不了。” “哪根手指头你自己知道不?”刘三子问。 “小指,刚才发现出血我看了一眼。”张兴隆抬手就要张开。 刘三子摆摆手:“握着握着,别松开,不知道什么情况呢,万一松开就麻烦了。你就这么握着到医院。” 许景峰歪戴着安全帽,口罩挂在胸前痞笑着推开走进来:“怎么了?” “你送张兴隆去趟南山医院,手让绞带挂着了。”刘三子指了指张兴隆。 “绞着啦?重不?”许景峰看了看张兴隆的右手。 “不知道,反正出了不少血,这会儿有点疼了,刚才一点知觉都没有。” 两个人出来顺着长梯子下到地面上,许景峰把车踹着火,张兴隆坐上去,突突突的去南山医院。这会儿东北卖的摩托车还没有电打火,都是用脚踹。 卖一两万三四万的摩托也是踹。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呢?绞带你去碰他干什么玩艺儿?以后有什么事儿离的远远的,别往前面凑。”一边骑车许景峰一边对张兴隆说。 “没想那么多。” “你看咱们这些全民的,谁出过事儿?不值个儿,什么事就往上报就行了,你去弄他干什么?” “没想到呗,谁知道他们连过来看都没看就联上了。这事儿其实也怨老尹,我就是不好意思说什么。” “行啦,这会儿没说以后也别说了,心里都能有数。” 许景峰和张兴隆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从小就认识,他对像就是张兴隆家楼上五楼的张丽。长的又高又帅气,总是笑眯眯的,很有味道。 他哥也是混出来的,在郭堡挺有名。就和张兴隆一样,哥哥打架厉害就没人敢欺负,到哪别人都客客气气的。 从厂子后大门出来直接过岭,从东沟门拐过去顺着机修厂大门前绕到南山医院。 外科。两个人也没挂号,直接去了门诊。 大夫扭头看了看两个人,一看就是厂里的出事了,衣服都没换呢。 “怎么了?” “手让绞带捎了。” “重不?” “出了不少血,当时看着出血就握住了,一直也没敢松开呢,不知道什么样。” 大夫过来看了看张兴隆已经有些肿起来的右手,挠了挠头想了想,“住院吧,去后面直接让他们给弄,我就不看了。要是重了我这边也处理不了。” 开了住院单,两个人从门诊下来转到后面住院部,交单子安排床位。 职工医院,厂里的职工过来看病住院特别简单方便。 给张兴隆检查手的还是刚才门诊的那个大夫,姓郑,叫郑喜梅。是个高大的纯爷们。 松开一直握着拳头,郑大夫看了看,“你这得手术了,小指头切断了。先握着。” 第378章 小手术 张兴隆直接就进了手术室。 两个大夫两个护士。 张兴隆半躺在手术台上,面前上方是无影灯,四个人大夫护士围在他两边,莫名其妙的就有点紧张。 “害怕啦?”郑大夫笑着走过来。 “有点紧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呢。” “不用怕,小手术。”郑大夫拿过张兴隆的右手看了看,给打了麻药。 张兴隆看了看摆在边上的工具,钳子,锉刀,鬃毛刷子,剪子,一堆东西就没有一样感觉和医院有关系的。 郑大夫在张兴隆手上掐了掐:“有感觉没?” “没了,木的。” 郑大夫点点头,拿过鬃毛刷子沾着肥皂水把张兴隆的右手仔细的刷了一遍:“像不像洗猪蹄?” “有点。”张兴隆被问的一愣,不过一相确实差不多,“你们手术就用这些东西呀?” “那用什么?钳子板锉,镊子夹子,剪子,不就是这些。你这是小手术,要是大手术还得用手锯和锤子凿子呢,我们这活儿和木匠差不多。” 张兴隆点点头:“确实感觉像木匠。我这手没事儿吧?” “没事儿,小指头。我给你好好修修,以后你这小指头就和女人的指头似的,尖尖的,就是短了半截。” 郑大夫一边和张兴隆闲聊缓解他的紧张,一边修理他的手指。为了让张兴隆不至于那么紧张害怕,他是一直用身体挡住张兴隆视线的。 用钳子把指骨的断茬再剪掉一些,用锉锉平整,然后修理一下手指断面的肌肉,小心的缝合起来。 “我给你留一点指甲,以后能舒服点,要不然要遭罪。” “为什么?” “指甲要生长啊,就像头发似的,不是你把它剪掉了就不长了,到时候从肉里钻个洞都得长出来,你说遭罪不? 有些是没有办法,你这还好,能留一点。就是以后剪指甲的时候小心点,慢点。” “能剩多少?”张兴隆晃了晃脑袋想看看,郑大夫挡的太严实了,看不到。 “一半吧,一小半,还行,挺好。就是肉都炸开了,怕是长不好看了。凑合吧。” 半个多小时,手术做完,右手这会儿已经完全肿起来了,包的像个棕子一样吊在胸前。 “拳头向下这么平放啊,别立着,你这伤的是小指,压着不太好。” “我能回家不?” “想回就回呗,谁还能挡得了你回家?小心点别撞着就行了,上午用药别耽误了就行。这只手不要使劲。” “我这得多少时间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五,怎么也得三四个月,行,挺好,歇着吧,比上班轻巧。” 和郑大夫一边说笑一边回到病房,吊瓶挂上。 张兴隆现在对打吊瓶有心里阴影,那一天十几瓶的记忆太深刻了。 有几次打针的护士是新手,把他两只手扎的像两个大馒头似的,都没下针的地方了,最后只好扎在臂弯上。 好在这回挺痛快,一针见血。躺在床上看着吊瓶一滴一滴的流进血管,紧张的情绪一放松,睡着了。 打完吊瓶已经下午了,肚子饿的叽哩咕噜的乱叫。 张兴隆从医院出来坐车回家。 先去郭家堡刘桂新店里和刘桂新说了一声,把刘桂新吓一跳。 “严重不?怎么就这么不小心呢?碰着哪了?” “不严重,就小手指碰着点,缝了几针。” “你说你一天,毛了噌光的,怎么就不能小心一点呢?吓人不?唉。”刘桂新看着儿子吊在胸口手叹了一口气,刚才这一下吓出一身冷汗来。 “没事儿,就是回来和你们说一声。那我上去了啊。” “回家呀?你这手别抱孩子了,别抻着。” “嗯,知道。” “等一下,我给孩子带的东西你拎上去。能拎不?” “能。” 拎着刘桂新给孩子买的小衣服小鞋什么的,张兴隆去了三十六户。 “妈呀,这怎么了这是?”赵爽妈也吓了一跳。 “上班碰着了,没事,几天就好了。” “怎么这么不加小心你说,这孩子。那就在家好好歇几天吧。” “我住院呢,得天天用药,我还是去医院住着吧,省着天天来回跑,太远了。” “还挺重啊?” “小指头折了一截。” 赵爽爸哼着什么歌美滋滋的从外面进来,推着一辆多功能婴儿车。 “去买车啦?死老爷们,我说这大半天跑哪去了。”赵爽妈埋怨了一句。 “嘿嘿。”赵爽爸笑了起来:“车有点大了,大客坐不了,我从南芬一直推回来的。” “花了多少钱?这会儿到是舍得了,平时抠的像铁公鸡似的。”老爽妈带着笑损了自家老爷们一句。 赵爽爸平时总是板着个脸,脾气有点暴燥,只有对赵爽的时候才会露点笑容。平时除了赵爽谁也别想从他手里抠出一分钱来。老抠是出了名的。 这回有了外孙女,老抠也不抠了,成天笑呵呵的,喜欢的不得了。 “四百六,我挑了一圈就这个好。我外孙女肯定稀罕。” “这家伙,有了孙子就是不一样了,要不说还是得隔辈亲呢。”翟师傅和隋姐都笑起来。可真是舍得了。 “你手怎么了?”赵爽爸这才看到张兴隆的右手。 “在班上让绞带碰了,没事儿。” “碎矿那破地方,唉,”赵爽爸叹了口气,想了想:“那地方事太多了,你看你这,又是伤寒又是伤手的。” “没事儿,以后加点小心就好了。” “吃饭了没?你这是从医院回来的?” “嗯,做了手术打了个吊瓶,打完回家和我妈说了一声就上来了。” “去弄饭吃。弄点排骨吃,吃骨头补骨头。” “来,我给你弄,你那手还是别动勺了。”翟师傅扔了烟头起来去厨房给张兴隆弄饭。 吃了饭,张兴隆和赵爽爸一起推着婴儿车回了自己家。 这婴儿车在这会儿绝对算是豪华型的,没有几家舍得买,一般都是用的那种简易版的小铁皮车。一路上引来无数目光。 赵爽看到张兴隆的样子也吓了一跳,埋怨了半天。 有了车,把孩子打扮起来放到小车里,正合适。 赵爽爸推着孩子,张兴隆和赵爽跟在后面又回到饭店这边。 “哎哟妈呀,怎么把孩子推过来了。别吹了风。”赵爽妈嘴上埋怨着,脸上早笑出了花,过去抱起孩子亲。 翟师傅和隋姐都围过来看。 孩子这还是第一次离开家门到外面来呢,这会长的和刚出生那会儿完全就成了两个人一样,那叫一个白净可爱,一逗就笑。 张兴隆有点耽心被别人看见出去说什么,赵爽妈这会儿反到不怕什么了:看就看呗,爱说就说,不理他。 晚上,张兴隆一个人回了医院,开始了又一段住院生活。 第379章 血气胸 医院里人不少,站着坐着好几个人,病人就一个,在张兴隆对床。 张兴隆看了看,是倪老二倪成力,也算是社会人,原来就认识只是不熟,这回到是碰到一起了。 他哥叫倪成军,在这和倪老二单位一个同事在这照顾他。 他同事叫曲国辉,外号叫曲嗑巴,瘦瘦高高的,没什么名气,不过他哥挺出名,外号叫曲瞎子,挺有号的。 其实这边的男人,年轻的时候多多少少都在社会上晃当过,都打过架惹过祸。 倪军自己没什么名儿,不过交际面挺广,和不少有名有号的人都能说得上话在一起玩那种。 他得的是气胸,有点重。 气胸就是肋部漏了,外面的空气进去以后压迫肺子,导致人不能呼吸。 这个病引起的原因有很多种,剧烈运动,力气没使对劲引起的抻伤,重力压迫,重击,摔伤,刀伤或者棍棒击打都有可能。 治疗气胸的方法看上去有点野蛮,从肋骨缝里插一根胶管到胸腔里,把气排出来。胶管的另一边是一个大瓶子,摆在床下面,里面是排出来的水,掺着血,有点吓人。 这根管子插多久完全是因人而异,必须得把胸腔里的空气排净,肺子受伤的部位复原了,才能拔掉缝合。 看着特别遭罪,完全不能动,呼吸都不能大口,说话得轻声细语的,要小心不能引起咳嗽,更不能使力。 其实得这个病的人除了肋骨上插根管子其他的地方都是健康的,你说难受不? “这是怎么了?怎么弄的?”张兴隆进屋就看到了这几个人,倪成军在喂倪老二喝水,曲嗑巴坐在另一张床上抽烟。职工医院对烟的管理不那么严。 “你怎么也来了?手怎么了?”倪成军扭头看到张兴隆问了一句。 “工伤,绞带挂了一下。利子怎么了这是?” “特么的,让人捅了一刀,扎肺子了。”倪成力有点虚弱的说了一句。 “谁呀?”张兴隆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说说,说了你,你还认识怎,怎么的?”曲国辉在边上笑嘻嘻的接了一句。 “你在这干什么呀?”曲国辉和倪成利单位是一千门,本钢在南芬的电话交换车间,就在张兴隆家上片,十号楼楼头上,从小到大没少去那院子里祸祸。 “陪,陪他,还还能,能干干干干啥?”曲国辉指了指倪成力。 厂矿里都有这个规定,一个工人住院了,伤病够重的话,会派一个工友过来陪护,张兴隆这也有,不过张兴隆没用他过来,可以回家玩去了。 “那这插个管子干什么?” “排气呗,把里面的空气排出来。” 张兴隆挠了挠下巴:“这特么,瞅着可够遭罪的了。吃饭喝水没事儿吧?” “没事,别的地方也没病。” “那上厕所怎么弄?连这瓶子一起捧着?” “不用,把管子抽出来,回来再插回去就行了。来回捧着再摔了也热闹了。” 郑喜梅穿着白大挂背着手走进来,倪成军站起来和他打招呼:“郑大夫,值班啊?” “值班,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儿吧?”郑喜梅笑着点点头,伸手在张兴隆肩膀上拍了一下,弯下腰,掀起衣服观察了一下倪成力胸口插管的位置,又看了看瓶子里面。 “还行,挺好,别使劲儿,有个半个月差不多就能拔管了。别大鱼大肉啊,喝点粥就行了,烟酒千万别碰。” “本来吧,还没想什么,你这一提醒到是想抽烟了。”倪成力看着郑大夫说了一句。 “要是不怕死你就抽,那才过瘾呢,抽一口三头冒烟。”郑大夫笑着站起身子,看了看张兴隆:“你这怎么样?疼不?” “还行,能挺住。” “坚持一下吧,尽量忍着,今晚是最疼的时候,坚持过去就好了。尽量别打止疼针。” 张兴隆点点头。这会儿他也并没有感觉有多疼,就是嘶啦嘶啦的扯着,完全能忍住。 “怎么的?感觉不疼是吧?感觉我说的严重了。你等晚上你睡觉的,那会儿你就知道什么是疼了,不叫出来都算你是一条好汉。 你们帮我监督他啊,他要是叫了疼的受不了就跟我说,明天让他请客喝酒。” 曲国辉笑着点头:“这这这,这个,行。我我我看,看行。” 倪成军看了曲国辉一眼:“你是应该没事儿喝点酒。你喝完酒说话比这么顺溜,听着太费劲了,完了就想学,特么的。” 几个人都笑起来,倪成力皱着眉头摆手:“别特么,特么逗我笑,要笑滚外面笑去。” “行了,有事吱声,都休息吧。屋里少抽点烟。”郑大夫背着手出去了。 “妈妈妈的,当当当特么,大,啊夫真,牛逼。这这谱谱。装的。” “老郑还行,换别人谁晚上还来看哪?不喊不动弹,喊了都得磨蹭一会儿。” “我也感觉他还行,手术做的手法也行,没遭罪。”倪成力点点头。 “你也是他做的呀?” “嗯,今天他班,咱们都是他。” “白天是他呀,怎么晚上还是他?” “明天有事儿呗,上一天一夜不是就歇一天一夜嘛,反正晚上过来也就是睡觉。能有什么事儿?” 曲国辉捅了捅倪成军:“走,出出出出去,喝喝,喝点儿。” “喝什么喝,瞅你那样儿,一天就知道喝。”一个护士走进来,瞪着曲国辉训。 曲国辉笑着说:“怎怎么的呀?你你,你还有,意见哪?” “我有意见不行啊?信不信我明天给你们单位打电话让他们换人?” “靠。行行,行,你你你能,耐,我我服了了,行吧?”曲国辉认输。医院有这个权力,要求单位上换人过来,到时候没别的,奖金肯定得扣了。这也是工作。 护士个子不高,一米六不到,天冷穿的厚,白大挂里鼓鼓囊囊的,不过人特别漂亮,特别特别漂亮,声音也好听,就是看着脾气也挺冲的。 东北女人就没几个不冲的。 打量了张兴隆一眼,护士去看倪成力:“疼不?” 第380章 喝酒有利于伤口愈合? “还行,不知道晚上,这会儿不太疼。”倪成力抬手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 “晚上吃饭没?”护士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他肋骨上插着管,衣服穿不上,是披在身上的。 “没,今天不吃了,不想吃。” “那我一会儿回去给你弄点什么送来呀?” “不用,今天不吃,明天再弄吧,你早点回去歇着吧。” “你得弄严实点,别再凉着了,你这要是再感冒可得了。” “压的慌,被死沉死沉的。明天我叫他们拿件大衣来。” “那我大衣先给你吧。” “不用,外面怪冷的,屋里还行,暖气还行,没感觉冷。你回去吧,天都黑了。” “嗯,那我先回了。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什么都行。不带也行,我哥也在这呢。” “我给你包点饺子吧。” “也行。” “那我回去了,晚了我妈又该骂了。走了啊哥,走了嗑巴。”护士挨个打了一圈招呼走了。 “谁呀?”张兴隆问了一句。听着就不是护士病人这么简单的事儿。 “他他,他家,老老,老,二。好好看不,不吧?”曲国辉指了指倪成力。 “老二是什么意思啊?”张兴隆没听明白。 “老老二呗,你看看你。有有证的,是老老大,没证的,对吧?” “哦,铁子呗?牛逼。”张兴隆点点头。 说了会儿话,倪成军也走了,他离婚了,孩子归他,得回去照顾孩子。晚上曲国辉在这值班。 张兴隆把被子打开,小心的脱下大衣挂到墙上,脱下棉衣棉裤钻到被窝里。 医院的暖气挺足,屋里一点也不冷。不过只是外科这边足,内科和耳鼻喉那边就不行了。这边外伤多。 到了快半夜的时候,张兴隆终于明白郑大夫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整个右手就像是被一把刀反复的切割一样那么疼。火辣,抽着筋,火烧火燎,心脏跳一下它就剧疼一下,好像喘气都跟着疼一样。 挺了一会儿,张兴隆的脑门上都见汗了。 整个右手像要随时炸开一样。 举着也疼,放着也疼,摆床上疼,撂到胸口还是疼,又没有什么能分散注意力的,倪成力那边也不知道睡没睡着,一点声也没有,曲国辉打着小呼噜。 别说睡觉,就这么躺着他都要崩溃了。 起来披上大衣轻手轻脚的来到外面走廊上,顺着走廊来回溜达着抽烟,这样还能好受一点儿。 病房门和大夫护士的办公室门都是关着的,节能灯放射着青白青白的冷光,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一直晃悠到后半夜两三点钟,整个人又累又乏,空心穿着大衣也冷,小风顺着大衣下面钻进来,秋裤什么作用也不起。 回到房间里把大衣挂好钻回被窝,躺了没一会儿,刚刚缓解一些的手又开始蹦着疼起来。简直要疯了。 郑大夫说的止疼针他知道,杜冷丁,打一针就不疼了,不过那东西不是什么好玩艺儿,会上瘾,属于医用毒品,他就是死了也不会去沾那东西。 厂里有工人因为伤势重受不了打了那个,结果上瘾了,那叫一个惨。 好在他们是因为工伤治疗成瘾,可以申请,会按月供应。就算这样张兴隆也绝对不会去碰。那还不如死了。 也不知道几点,他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感觉好像就打了盹,天色已经大亮,走廊里闹闹哄哄的,大夫护士都上班了。 手也没有昨天那么疼了,虽然还是疼,但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 起来穿好衣服去洗漱了一下,等再回下,嚯,屋里人满了,一张床坐着好几个。 也就是倪成力那边看着挺严重的没人敢过去。 “这是啥情况?”张兴隆看了看坐在自己床上的两个大爷问。 “你这床啊?” “啊。” “没事儿,打完滴流我们就走了,早上查床。” 倪成力正在拿毛巾擦脸,扭头说:“他们和你一个床的,平时不住这,挂着。就查床这会儿来一下,或者打瓶滴流。” 张兴隆挑了挑眉毛,这也行?还可以这样? 这些老头老太太都是退休职工,在这挂病号的,其实就是混一份补助。 本钢在职职工和退休职工生病入院的都可以到单位报一份医疗补贴,在职的一天几十块钱,退休的一天十几块钱。在这会儿算是大钱了。 反正大家住院都不用花钱,本钢职工在这是全免费的。 这事大夫不管,也管不了,而且说实话他们也有好处,一个是业绩率,二一个就是药品。这么些住院的,有的一张床都三四个人,反正就开了往上挂呗。 然后药就领出来不知道弄到哪去了。 这会儿已经有了私人诊所。 …… 大夫带着护士查了床,给张兴隆和倪成力挂上吊瓶,那些老年人也就都走了,闹哄哄的住院部一下子安静下来,就好像大伙配合着演戏一样。 中午,赵爽下来看张兴隆,在这陪着他呆了一中午,两个人去医院门口的饭店吃了饭赵爽就回去了。她现在不能离开孩子太长时间,会胀奶。 下午,那个护士给倪成力送了饺子过来。她叫王丽,张兴隆已经知道了。 也知道了倪成力这伤不是别人捅的,是在车间干什么活拉伤的。就是吹牛逼。 使岔劲了是最容易扯到肺子的,比如抬重物,突然的大力拉扯这些。岔气是一种体现,再严重就是气胸了。 张兴隆也没说破,你说捅的就捅的吧,也不知道叫人捅了有什么可牛逼的地方,又不是你捅别人。 王丽没事了就过来坐一会儿,和倪成力说说话,一来二去的和张兴隆也熟了。 都是年轻人嘛,她比张兴隆大一岁,二十二。 她是张兴隆这辈子目前来说见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了,谁不喜欢和漂亮女人说话呀。没毛病。 第三天,张兴隆的右手换了药,整个右手都肿起来了,看着又黄又青的,简直不像是人手了。 “别撞着了啊,千万小心,也别沾了水,晚觉估计你压不着,疼啊。”郑喜梅一边给他换药一边唠叨。 “郑哥,哪天有空我请你们吃个饭吧,让你挺操心的。” “请客呀?行啊,你能喝不?” “我这怎么喝呀?不是伤了不能喝酒吗?” “谁说的?啤酒少喝,白洒整点没事儿,消毒杀菌促进血液循环,好的还快呢。” “真的假的呀?” “我还能唬你?喝完你就知道了,痒痒,长肉。” “说话负责不?” 郑喜梅抬手在他头上拍了一下:“还敢怀疑我是不?”几个大夫护士的都笑起来。他年纪应该比张清之也小不哪去,拍一下张兴隆也没感觉不对。 第381章 智商和情商 下午,张兴隆在医院门口的饭店请了一顿。 郑喜梅和外科几个大夫都过来了,四五个人,热热闹闹的喝了一顿,张兴隆也都认识了,一口一个哥的叫的亲热。多认识几个大夫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喝了半斤多白酒,回来果然,伤口开始发痒,好在还能忍得住。 人喝完白酒血液循环加速,身体热量大量散发,短时间内会发热发烫不畏寒冷,对外伤也确实会有一点促进的作用。 但是喝酒抗寒这事儿就不那么靠谱了,虽然短时间内确实有这个效果,但实际上身体热量流失的加速会在短暂的热效应过去后,使人体的温度迅速降低。 就这么,几天时间过去。中间刘桂新来看了张兴隆一次,确认除了手肿没有别的事情也就放心了。 赵爽没在下来过。 这会儿带孩子去饭店已经成了习惯,张兴隆不在家,她就在八区住下了,白天带着孩子在饭店,又开始收钱跑堂,孩子就大伙这个抱一会儿那个抱一会儿帮着带。 来的客人都是老客熟客,也都喜欢抱会儿孩子。大多数有了孩子的人都会喜欢这么大的奶娃娃。 而且孩子不哭不闹的,一逗就笑,饿了也不吵,就是大眼睛盯着人看着。 人往往都是在事前犹豫不决胡思乱想左右耽心怕这怕那的,事后,已经发生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儿,就不在意了。 就像这会儿,赵爽妈也不说怕人看到了,还美滋滋的天天抱着外孙女出去显摆。 赵爽爸本身就是个宠女魔,面对外孙女好像连性子都变了,天天笑眯眯的,也不抠了(只针对他外孙女)买什么都舍得,饿了困了的比赵爽都及时。 两家人都围着小奶娃,没人来搭理张兴隆了,一个人在医院熬着,每天上午打个吊瓶,然后就没事了,就是和倪成军曲国辉他们和在一起。 刘宝善的老婆糖尿病,也在住院,晚上刘军刘伟经常过来,大伙就凑在一起打扑克喝酒吹牛逼。不过张兴隆从来没见过刘辉和毛兰到医院来。 他讨厌刘辉,和刘伟不太熟,不过和刘军的关系到是挺不错的。刘军是个酒仙,一顿两三斤,喝完还能开车跑几十公里山路送人。 他这会儿在农行开车,负责现金调转押运这方面的工作,可以随身佩枪,所以相当得瑟。 不过刘军的情商非常高,牌面上的事整的明白,不管是单位上还是社会上混的非常不错。 就像他爸当初看饭店挣钱了就要涨租子收饭店,把赵爽家得罪的死死的,但是他和赵爽哥仍然处的特别不错,丝毫没受影响。这就是能力。 上学靠智商,混社会靠情商,智商不够勤奋来凑,情商不够真的就没法玩了。一辈子上学才几年? 所以高学历什么学霸的,在社会上单位里真就不一定能混明白混出头。 很多家长花大价钱给孩子报这个补习那个提高的,这钱真不如用来好好琢磨一下孩子的情商,这才是一辈子的事儿。 …… 转眼半个月过去,张兴隆的手指头也拆了线,恢复的还不错,也没发炎也没引起其他状况,就是还没完全消肿还不能动不能沾水,仍然需要用药。 所以还得在医院老老实实的住着。车间那边也要求他住着,一直到确定恢复了才能出院,怕留下什么隐患。 因为是正儿八经的工伤,工资奖金什么都不少一分,奖金还是比照班组里最高的拿。 一晃儿天气就冷下来了,好像就是眨个眼的功夫,窗外茂密的树叶子就脱了个精光,紧接着小雪就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医院里的暖气早早就给上了,自己的锅炉,不受供暖那边影响。 这会儿南芬这边还没有专门清理积雪的,也就是各个单位自己发动人员象征性的弄弄,到处都是积雪残冰的。 医院里整个院子都是雪,又被车压的结结实实的,人走上去一步一滑。 张兴隆的手早就完全消肿了,整个褪了一层皮下来,不过还没完全长好,会有黄色的液体轻微渗露出来,还需要定期换药,不能使力,不过吊瓶已经不打了,改为口服药和肌肉针。 外科病房里人来人往,病人已经换了几茬,只有张兴隆这屋,他和倪成力巍然不动。倪成力恢复的也算可以,胸管已经拔了,但仍然不能自理,不能动。 中间有几个曾经的社会大哥过来做植皮手术,结了婚有了孩子,整个人都产生了变化,怕孩子看到自己满胳膊的刺青烟疤。 植皮是个看着挺痛苦的过程,要把需要植皮的地方和取皮的地方缝合在一起让它长,长到一定程度再做手术分割,中间的过程特别遭罪。 在医院住了这么久,张兴隆算是长了见识,各种各样的伤势,各种各样的受伤原因,各种治疗方法。在传染病院那会儿也没有别的病人,又属于内科病,除了打针吃药没别的事儿。 到了外科这边才感觉这世界是多么的残忍现实。 也不是没有好处,和外科这些大夫是混熟了,处的都不错。 …… “咯吱,咯吱,” 踩着积雪慢慢晃到住院部门口,穿过小卖部走进后面的半露天走廊。 张兴隆一个人去医院门口的小饭馆吃了饭回来。 这会儿天已经黑了,大门口的灯光把院子照的朦朦胧胧的。 “跑哪去了?” “嗯?”张兴隆扭头看过去,王丽穿着大衣站在一边:“你在这干什么?” “没事,下班了要回去,也没有什么事儿,在这站了一会儿,你跑哪去了?” “吃饭。你吃了吗?”这会儿两个人已经很熟悉了,天天见面说话的,年纪也差不多。 倪成力曲国辉他们要大一些,都接近三十了。 “没呢,不太想吃。” “怎么了?” “没怎么。陪我逛逛呗?” “行。” 两个人踩着雪从住院部院里走出来,拐过门诊楼出了医院大门。 顺着南山的大坡下来,两个人一边说着话,张兴隆也不知道这是去哪,就跟着慢慢走。 第382章 要这么早干什么呀? 左拐右拐的,走出来挺远了,越走越偏。 “你住在这边啊?那晚上下班来回走你不害怕?”张兴隆左右看了看,这边连个路灯都没有。 做护士经常是三更半夜的才下班,每天要面对形形色色的患者和家属,其实挺辛苦,挺不容易的。 “习惯了,怕什么呀?还能把我怎么的?” 张兴隆扭头借着月光雪色看了看王丽的脸,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说什么? 王丽自己笑起来:“劫钱没有,全身上下几十块钱,要就拿走呗。劫色,劫色又能怎么的,我又不掉块肉,有什么可怕的。” 张兴隆点点头,你牛逼。 “噗,”王丽吐了一口粗气:“走一走说会儿话心里舒服多了。” “怎么了呀?有什么事了?” “没事儿,就是心里弊的慌,好了。”王丽摇摇头,抬头往楼上看了看:“到了,上去坐会儿吧。” “我就不上去了吧?”张兴隆有点迟疑。 “走吧,坐会儿。”王丽扯了他袖子一把,两个人进了楼洞,摸着黑上楼。楼道里没有灯,比外面要黑的多,完全看不清东西,就是凭着感觉走。 这个时候的居民楼基本上都是这样,没有楼道灯,也没有大门灯,到了晚上要么拿个手电,要么就是摸黑走。 爬到四楼,王丽掏钥匙开门,张兴隆拿出打火机帮她照亮。 两个人进了屋里,打开灯,一下子世界光明了,人还是能看清东西最舒服。 屋里就是这个时候普通人家的样子,白灰墙水泥地,收拾的还算规整。 “不用换鞋?” “不用,进来吧,冬天哪来的灰,整景。”王丽白了张兴隆一眼,带头进了里屋。东北的冬天就是这点好,大雪一盖是真的没有灰尘,走一天鞋都是干净的。 南山这边的砖楼有客厅,虽然不算大但确实是客厅。 客厅在中间,一边是厨房卫生间,一边是卧室。不过这会儿都还没有在客厅里摆沙发待客的习惯,还是进屋里,客厅里就摆张饭桌子。 张兴隆看了看,两间卧室。屋里暖气很足,迎面就感觉一股热气。 “坐吧,抽烟自己点。”王丽带着张兴隆进了大屋,拿了盒烟放到茶几上:“我换换衣服,这大衣太沉了。” 她和张兴隆一样穿着校毕大衣,这大衣确实暖和,但真的是太沉了,十来斤肯定有,穿着它转一天得要点好体力。 话说东北人冬天全身上下二三十斤的负重都是很正常的,所以长的健壮点也就很好理解了,必竟冬天有那么长呢,从十月到第二年四月。 张兴隆脱掉大衣坐下来,看了看屋里,沙发茶几,靠里一张木床,一个大立柜。稍微有点乱,衣服被子随意的扔在床上沙发上,不过到是干净。 烟是塔山,在这会儿算是好烟了,八块钱一盒。 拿出一根点着抽了一口,起来去了一次卫生间。 等他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屋里,王丽已经换了衣服洗了脸。 穿着一套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穿的成套棉睡衣,这个在这个时候还是有点贵的,大部分人家都舍不得,一套要三四百。和现在的价格差不多。 三四百在这会儿差不多是全民的半个月工资,大集体的全月工资。 穿着棉睡衣的王丽散开了头发,在灯光下看起来更漂亮了,她的眼睛很有神,五官立体,嘴唇特别性感,除了个子稍微矮了一点几乎就是完美的。 “你一个人住啊?”张兴隆错开目光,随便找了个话题。 “嗯,现在就我自己。” 屋里的气氛略为尴尬,张兴隆有点儿不知道说什么。 “那,那你歇着吧,我回去了。”张兴隆边说边站起来。有点艰难,其实心里还是痒痒的想多留一会儿。 “着什么急呀?你烦我呀?还是不想和我一起待着?”王丽看着张兴隆问,伸手拉了他一把,也没使力,张兴隆也就顺势又坐下了。弄的好像被迫的一样。 “有点晚了。” “你处对像没?” “处了呀,我都有小孩了,女儿,马上要过生日了。” “真的呀?” “嗯。” “那你结婚了吗?岁数也不够啊。” “没结。去年夏天,怀了,我就留着了。” “真行。厂子没管哪?” “扣了我一年奖金,能不管嘛。” 生小孩这事儿还是被厂子知道了,计划生育这会儿相当严格,有什么风吹草动的马上就盯过来,警觉性办事效率和破案率都远超警察。 张兴隆之所以没被开除还得感谢小舅还有刘桂新的几个朋友。 “还行,一年奖金也没多少,起码没开除你。你是全民是吧?” “嗯,技校出来的。也不少了,七八千呢。” 安静了一会儿,王丽嘟囔了一句:“还没多大呢,孩子都有了,要这么早干什么呀。” “嗯?”张兴隆没太听清。 王丽没解释,躲也不躲的直视着张兴隆的脸,就这么看了有一两分钟。 屋里连空气都凝固了一样,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响起,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怎么回事儿,两个人搂抱着亲吻在一起。谁也没说话。 粗重的鼻息和轻微的呓语声持续了良久。 等张兴隆重新穿戴好出来走到马路上,脑袋里还有点发飘。这,就这么,这特么。 接下来几天两个人在病房见面,王丽没有丝毫的变化,反而变得有点冷淡了一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就是偶尔张兴隆会感觉到她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可是回头看过去又没有。 张兴隆有点想找王丽问清楚,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也是矛盾的乱七八糟的。 几天以后,外科又住进来一个伤患,挺严重的。 是运输车间的一个女职工,选矿厂段务的信号员,姓马,她家就住在医院边上。 她在选矿厂和运输段非常有名,张兴隆早就认识她,不过没说过话。 漂亮,个头也高,也会打扮,整天都是笑呵呵的,人缘特别好,交际也广。 在94年这会儿她就留着足有三厘米的指甲,修剪打磨,涂着粉色指甲油,又用红色点了些花纹在上面,是选矿厂和运输段很多工人的梦中情人。 她被送过来的时候有点惨,右腿从大腿上断了,直接被送进了手术室抢救。 第383章 不干人事儿 当天是她值班。 选矿运务段是负责把选矿厂提炼出来的铁精粉运送到市里的炼铁厂去。 火车都是本钢的自有车辆,本溪这边的铁路公路包括一大部分公共交通其实都是本钢运输部的。 运铁粉的火车是木板车厢,一列三十六节,定时到选矿厂这边的精粉槽装车拉货。 装车的时候车不是静止的,要来回开动几趟,加上进出卸料区,这边有不少信号灯,她就是负责信号灯的。 那天有列车在装粉,她就在边上溜达,具体干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反正火车倒出来的时候把她碰倒了。 好在她是身体倒在了两条铁轨中间,只有一条右腿在外面,被当场碾掉了,命留了下来。 腿已经接不上了,被火车碾过的没法接,中间缺了一段,没了。火车有那么长那么多轮子呢。 从大腿根下来大概二十多公分的地方重新做了截肢手术。 必竟都认识,等她清醒了过来大家就都过去探望了一下,陪着说说话。 还行,整个人虽然有点憔悴,但还没被打击的有多严重,说着话还能笑出来。这娘们的精神可是够强大的。 等隔了一个来星期,她已经完全适应了,除了不能随意动之外精神头是完全恢复了,一天又是嘻嘻哈哈的,经常躺在床上大声喊这边几个人过去陪她说话。 打扑克,聊天逗闷子,喝酒也不落场,而且酒量还不错的样子。 “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到现在还懵着呢。那会儿我是要干什么玩艺儿来着了,想不起来了,反正过去的时候我看了没车。 结果就那么一会儿,就感觉一懵,人就倒下了,车轮子咣当咣当从眼么前过去,等车走完了我才反应过让它撞了。当时我都没发现腿没了,你们说我傻不? 想站怎么爬也爬不起来,这才看着腿没了。当时那会儿连害怕都忘了,没怕,到这从手术室出来了才反过劲儿来。 唉,特么的,老天爷是嫉妒我长的好看哪,就爱跳个舞,这特么可好,以后只能蹦达了。” 他个子比张兴隆还要猛一点,一米七只少不多,身段要腰有腰要啥有啥,大长腿。是南芬这片儿舞会里绝对的明星人物。 她的伤在大腿上,不能穿裤子,就套着个内裤拿大衣或者被子遮一下,什么也不耽误。经常一条大白腿就露出来也不太在意。 话说她的腿还挺长的,腿型也好看,真是可惜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郭堡的王二不知道怎么喝了点酒跑到医院来了。 那天刘军也在。 倪成军,张兴隆,曲国辉还有刘军几个都在,和马姐在她屋里聊天儿,王二摇摇晃晃的就进来了,当时都已经快到半夜了。 冬天,医院里没什么人,大部分病床都是空的,人都回家去养着了,马姐这屋就她自己,她男人要在家照顾孩子老人,基本上就是白天给送个饭,晚上都不在这。 心也是大。 当时几个人都在马姐那屋坐着说话,也没玩什么,就是喝了点酒闲聊,王二醉醺醺的推门走了进来。 马姐和王二也认识。 她天天混舞厅,社会上这些有点头面的差不多都认识,打她主意的太多了,想不认识都难。这会儿的舞厅基本上就是社会人物的集中地,基本都是年轻人。 大家都认识,相互点点头。张兴隆原来和王二也认识,还在他家里住过。这辈子第一次睡席梦思就是在王二家里,那叫一个难受啊。这会儿席梦思都特别软,翻个身得挣扎半天。 王二看着醉醺醺的,是不是真喝多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其实所谓喝多了的人,基本上都是借着酒劲儿耍酒疯,心里清楚着呢。 真多了就倒了,哪有精神头闹腾? 本来挺和谐的场面,王二一来直接全破坏了,大伙都不知道说点什么了,场面一度相当尴尬。 王二坐到马姐床上靠着墙点了根烟,隔了一会儿摆了摆手:“你们先回避一下,行不?我和她有点事儿。” 马姐抬眼看着王二问:“什么事儿啊?就说呗。” 王二看着刘军问:“行不?给面子不?” 刘军站起来抖抖裤子:“那你们说吧,走了。”张兴隆倪成军都跟着出来回到这边病房。就隔着堵墙。 “王二还是那么装逼。”倪成军嘟囔了一句。 “哎呀,就是那么回事儿呗,他靠什么活着?不就是能折腾嘛,反正什么也没有,能怎么的?能干他的人多了,老的有家有业,小的打怵他沾上就没完没了。 就那么回事吧,没遇上真格的,真要到那步了他算个屁呀。就是值不值当的事儿。” “他找老马能有什么事儿?” “还能什么事儿,就特么那点事儿呗。不知道他俩以前是什么勾当,不了解。” “这都那样了。” “他还管那个,要是能管那个还叫畜牲吗?” 话没说完几分钟,墙那边咕咚一声。 “我靠。”倪成军吓了一跳。 “是不?”刘军撇了撇嘴,掏烟给大伙散。 又是咕咚咕咚几声。 “这挺猛啊,这么大动静。” “基巴,老马不乐意呗,一听就是故意撞的,拿脑袋撞的吧。” “不过去管管哪?”倪成军看向刘军。 “这特么,怎么管?她也没喊也没叫的,咱们和她没有那么深的过,怎么管?凭白无故的得罪人。没招儿。” 响了几声没动静了,又过了几分钟,那边铁床吱嘎吱嘎摇了起来。 倪成军靠了一声:“这特么也下得去手。” 刘军就弊哧弊哧笑:“少条腿呗,包着的也看不着。” 张兴隆一直也没吱声,这事儿自己想管也管不了,刘军说的也对,没有理由。心里一阵草泥马飘过,感觉王二一下子变得好特么恶心。 以前知道他就是个无赖,但好歹也算是街面上混的,还能说几句人话,这特么,不干人事啊。 吱嘎了有十来分钟,那屋又没动静了,几个人在这边呆的腻烦,说话也不好意思大声。呆了一会儿刘军起来走了:“我下去看看我妈,走了。” 第384章 辛辛苦苦为了谁 张兴隆几个谁也走不了,就住这屋啊。 都倒在自己床上默默抽烟,这特么,叫什么事呢。 其实这事儿和几个人都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就是感觉做为老爷们这时候没出声管管有点,不太对味儿,可是去管吧,又切实没有什么理由。 你说,就是姓马的喊一嗓子也是那么回事儿啊,哪怕声音不大也都算是有个理由。从始至终一声没有。 几个人都没说话,待了一会儿倪成军起来声也没吱走了,回家去了。 曲国辉和张兴隆衣服也没脱倒在自己床上闭着眼睛,都不想说话。倪成力虽然胸管拔了但是还是虚弱,这会儿早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起来,洗脸刷牙去厕所,遇见马姐的老公来给她送饭,正在倒尿盆打水给她洗脸,看样是啥也不知道。 其实这也算是一种幸福,必竟他这边有家有业的,知道了还能去和王二拼命啊?还是能和马姐离婚?也就只能是心里添一笔弊屈而已。 很快这事儿也就被大家淡忘了。 张兴隆的手差不多已经长好了,不过还是得包着,现在天寒地冻的怕冻了。 天天没事儿就和曲国辉出去打台球,逛逛街,或者晚上和几个大夫或者谁的喝点酒。 就这么一直到了年底,十二月份。 张兴隆也不想在医院待着了,这段时间没少往家跑,上上下下的也是麻烦,干脆就不顾车间和家里的反对自己跑去办了出院。 住院手术什么的是不用花钱的,出院去厂子办了工伤证,领了一笔补助金回来,给了六千来块钱。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因为生孩子被扣掉的那一年奖金也莫名其妙的给他返回来了。他没弄白可也没找人打听,这事儿不好问,万一问出点麻烦后悔都晚了。 年底了,他也没回车间上班,工伤,可以在家休一段时间,半年一年的也没有人会管,必竟算是大事故了。 其实车间是不想让他报工伤的,车间里工人出了事故一般都不会报到厂子,就是车间在各方便给些照顾补贴,歇个半年一载的也就过去了。 张兴隆原来也没想报,不过车间工会主席,也就是隋延斌他爸私下对张兴隆说:“你还是报吧,补那点钱对你来说也不算什么,歇班的话报了一样歇。 报了以后,万一因为这个引起点别的什么到时候找厂子也好找,不报以后这事就算是完了,找不上了。” “能有什么呀?”张兴隆没太明白。 “万一呢,现在感觉是好了没事了,万一将来出点别的情况呢?骨头啊什么的。” 张兴隆回家和刘桂新商量了一下,选择了报。车间会因此受点损失,肯定要受处罚,奖金什么的也有一定的扣除,但对个人来说是最好的方案了。 报完工伤,办了手续拿了工伤证,领了补贴款,又不用上班,张兴隆就算是解放了。 他回家了,赵爽带着孩子也回来了,一家三口在那间已经装修好了的房子里过起了无忧无虑的小日子。 赵爽每天晚上都会去舞厅玩儿,张兴隆跟着去了两次感觉没意思,就在家哄孩子。省着还得往八区送,来回挺远的,大冬天的孩子大人都遭罪。 他在这之前也去过舞厅,赵家的街里的都去过,和汪玉刚他们一起。但是并不是太喜欢,没有瘾。 其实去的人也并不是人人都喜欢跳舞,就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别的什么可玩的,没有地方可去罢了。 这会儿舞厅相当简陋,一个大房子,水泥地面,房顶上打个木架子缠点塑料藤子,挂一盏频闪灯,几根紫外线灯管,再吊个镜面反射球或者安个多头旋转灯,就这些。 街里的舞厅好歹还有个乐队,赵家堡这两家就完全是挂一对音箱放磁带,连影碟机都没有。 今年夏天赵爽家的饭店进行了装修,地面铺了瓷砖,墙面全部用装饰布包了起来,隔了四个雅间出来,顶上全是上的塑钢扣板。这东西在94年这会儿还是高级货。 门口前面修了一块凸出去的门头,红色柱子上面挂满了彩灯和满天星,晚上还是挺漂亮的。 屋里正堂摆了三张桌子,挂上了舞厅的那些灯具,桌子一收就是个舞池。还能唱卡拉ok,买的松夏ld影碟机,三万多一台。 不过这会儿唱k用的还是电视机,没办法,就这个科技条件。 电视用的是张兴隆和赵爽家里的,新买的。 春天的时候,刘桂新给张兴隆拿了八千块钱,算是给他的结婚钱,张兴隆用这笔钱和自己的工资把赵爽做月子那套房子装修了一下。 铺了红松地板,贴了砖,封了阳台,买了家具家电回来,还求人花了三千五装了部电话。这会儿私人装电话要差不多五千块,交了钱还得等个三两个月才能装好。 可是没看几天电视就被两个人给贡献出来了。 两个人都是没有什么心眼的,感觉给家里用就给呗,反正都是自己家的事儿。 电视没了,剩下一台录像机也没了用处,张兴隆拿去给卖了,卖的钱给赵爽买了台bb机。 他自己已经有了,摩托罗拉火凤,汉字机。 从最开始干饭店一直到这会儿,赵爽妈嘴上一直在说要给他和赵爽算钱,要给什么什么的,但是实际上从来什么也没给过。 就是平时赵爽管收钱,收的钱都放在她身上,除去买菜什么的就算是给她零花了。 饭店是靠单位生存,现金很少,都是签字白条,一个月下来赵爽手里也就是个千八百块钱。 张兴隆不上班的时候,天天就守在饭店里。 清早伺弄炉子,去买菜,几十上百斤的菜一个人从赵家菜市场扛一公里多回饭店,然后收拾屋子收拾菜,中午晚上和翟师傅一起上灶,中间还要洗衣服什么的。 晚上翟师傅和隋姐下班走了,赵爽妈爸也很少在饭店待,他就陪着喝酒的客人一直到半夜再回家。 赵爽一般七八点钟收拾收拾就出去玩了。 如果早,孩子就抱回来,如果晚了孩子就留在八区。一天忙忙活活辛辛苦苦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谁。 就这样一直到了年根上,95年春节到了。 第385章 有些事,是会影响一生的 过年的时候,张兴隆和赵爽抱着孩子回了郭家堡。 这还是孩子出生以后第一次来到奶奶家。以前不敢,怕邻居什么的看到说闲话,现在款也罚了事情也处理过了,不怕了。 虽然那钱,莫名其妙的又回来了。那也是罚过了。 这个春节,刘桂新家里充满了笑声。 老大张兴军在冷轧,已经正式投产,奖金工资待遇都是当下全本钢最好的地方。 张兴隆不用说了,虽然今年没少发生事情,但工作稳定,收入稳定,也算是结了婚,可爱的女儿成了全家人的宝贝和开心果。 老三张兴兵在铁岭卫校那边也相当不错,回来就能进卫生局,也算是有了保障。 在学校对像也处了,叫杨雪,一个长的很漂亮说话很好听的女孩儿,刘桂新看了照片是相当满意。 因为一家人只有张兴隆那边有电话,杨雪有事情都是打到张兴隆家里的,所以张兴隆知道这个丫头声音特别好听,软软柔柔的带着一点儿嗲味儿。 张景义身体也挺好,张万智去世的劲儿也缓过来了,除了走路有点慢身体其他方面都没有问题。 可以说,这个当初张清之和刘桂新好不容易撑起来的家,这会儿已经走到了顶峰。 两个人不离不弃勤勤恳恳不辞劳苦艰难的一路走过来,终于算是熬出了头。 由其是今年添了新人,多了一辈人,真的是要多开心就有多开心。 这会儿刘桂新在街坊邻居间也是扬眉吐气的,左右邻右舍不少厂里的小干部,以前都是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感觉,现在也都热情了起来。 一切仿佛都在向着更加美好前进着。 开年以后,张兴隆更忙了,不只是饭店这边,外面也开始有事情。 赵爽的奶奶改嫁过一次,也有个儿子,姓刘,在露天矿上班。 奶奶已经去世了,老头儿还活着,和赵爽的这个老叔生活在一起,两家人关系相处的非常不错。 赵爽管老头叫爷爷,赵爽爸赵爽妈一口一个爸,平时也多有看望。 平时这个外姓老叔也经常到饭店帮个忙,有事情跑前跑后的。是个热心肠能张罗的人。 这个年代,南芬这边的人家结婚办事情大多还是在家里搭蓬子请厨师,按着老一套来。老叔知道张兴隆能上灶了以后就动了心思,开始琢磨这事儿。 于是从开春到入冬,张兴隆就开始拎着大勺锅铲出去给人做婚宴。 做婚宴是很辛苦的,要起早爬黑的忙活三四天。每天早晨五点多起来,骑着摩托车带着大勺手勺赶到东家,然后开始备菜过油干活,一直忙活到晚上九十点钟。 老叔只能搭把手配个冷盘,所有的灶上活都得张兴隆自己完成。 老叔还是个热心肠的,总替东家着想:他能联系到的活儿一般都是关系不错的。 他对席面做菜的了解完全来自于赵爽家的饭店,赵爽家饭店的结婚啊过寿啊还有升学什么的宴席很多,几乎每个月的哪个星期六日都会有一场。老叔总在那帮忙。 但是可爱的他就忽略了一个问题,饭店干活的人多呀,冷盘蒸锅有他和赵爽爸,灶上是张兴隆和翟师傅,切菜的是赵爽妈和隋姐还有老婶几个人。 切菜就不说了,办事情帮忙的别的没有,就切菜择菜的多。 蒸锅也好说,都是提前准备,叫个岁数大点的看着就行了,可是灶上就张兴隆一个人哪。 于是就比较悲催。 在家里办事情的都是坐地户,四五十桌五六十桌简直不要太正常。 一般一悠八桌,图个吉利,也就是张兴隆一勺得出八盘菜。 一尺六的盘子,东北这边上菜讲究量大,得冒尖,得眼瞅着装不下了才行。 这边婚宴一般都是十六个或者十八个菜,六凉三蒸六个或者八个热炒,加一盆汤。 整鸡整鱼整肘子,灌肠排骨这些都是必须有的。拔丝地瓜也是必须要有的,甜甜蜜蜜嘛。 凉菜配料也得他来,蒸菜浇汁也是他来,小炒大炒全是他的事情,也就是仗着年轻体力好,而且力气也大,那也是满身满头的汗水。 等席面全部忙下来轮到厨师上桌吃饭的时候,张兴隆是一口东西也不想吃,就想喝口水躺一会儿。 然后老叔还经常‘作妖’。 比如一般都是蒸出来浇汁的整鸡,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给改成了香酥鸡,因为他在饭店吃过,感觉比浇汁的好吃。 香酥鸡虽然也是整鸡,从蒸改成了炸,但哪里有那么简单? 这是需要先蒸后炸的,中间还要按摩脱骨整形抹香酥库,然后一个一个单炸出来。 如果说一道香酥鸡不过是增加了一些麻烦,那浇汁鱼就是要了张兴隆半条命。 浇汁鱼要用鲤鱼,肉厚身条宽,做出来才好看。 鱼要一条一条改上大花刀挂上硬库单炸,然后要摆型浇汁。上桌的时候不能让鱼凉了,也不能回软,更不能碰坏掉。 炸完的鱼肉都是翻卷起来的,一不小心就碰掉一块。 晚上精疲力竭的往回走的时候,张兴隆实在忍不住了:“老叔,咱以后能不能别整浇汁鱼香酥鸡蛋皮包这样的菜了?这是放大席,弄那个又费时间又费劲。” “这不是弄出来了,多好,菜一上去全震。你手法还行,可以。” “可是它麻烦哪,多受累,又不多拿钱的,图什么呀?” “图扬名呗,菜整的硬实脸上不有光啊?年纪轻轻的累点怕什么?别学那些偷奸耍滑的事儿。” 张兴隆还能说啥? …… 95年从开春到上秋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只有四件事张兴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可以说,这四件事情对张兴隆以后的一生都有着巨大的影响。 第一件事情是打台球。 张兴隆喜欢打台球,而且技术还不错。 九十年代中期以前,老百姓业余时间的娱乐很少:歌厅,舞厅,台球厅。 打麻将也算是一种,不过并不普及,抓的严,打两毛五毛的都要罚个三千四千的。 东北在各方面的管理一直是排在全国最严厉地区的最前面的,从交通执法到市场秩序再到治安。 这会儿的东北和关内大部分地区完全就不像是一个国家的,从税收政策到治安管理完全是两个极端。 唯一陪伴东北的只有山东。 歌厅很贵,舞厅很累,只有台球厅最实惠。一块钱一把,天天台球社里都是人满为患,就是坐在一边看着都能找着乐趣,还不花钱。 这会儿的台球社基本上都是二十四小时开工,二十四小时人流不断,只不过白天人多些,晚上人少些。 第386章 你就是个傻逼 张兴隆喜欢打台球。 从小到大,在玩儿这方面他都比较差。 什么玩具也没有,同学会的他大部分都不会。打扑克不会记牌,打麻将不会作弊,还都要凑齐人手才能开工。 只有台球是一个只需要两个人,又相对公平完全看技术的项目。 从上班以后,在工友和一些朋友的带动下,他开始赌钱。 打扑克,打麻将,从上班玩到下班。不过都是输多赢少。 甚至经常工资都拿不回家里。 后来渐渐不太上班了才好一点儿,大部分时间都在饭店里忙活,出去赌的时间就少了,不过就开始了打台球的生涯。 打台球也是要赌钱的,不过这东西靠技术,靠双手的稳定性,相对来说他赢的时候还要多些。 不过,赌钱事实上就没有赢家,玩到最后所有人都是输。 那是夏天的一天。 张兴隆接了个宴席的活儿,忙活了三天时间,挣了八百块钱。出去掌勺收入还是相当可观的。 那会儿很多人家办事情的时候会从厂里弄厚铁板回来焊炉子,等结束了还可以卖钱。 两三天的时间炉火是不能灭的,铁板被烧的都透着红了,站在边上炒菜那嗞味儿,如果是冬天还好,暖和,夏天那叫一个欲仙欲死。 做好了宴席拿了钱回来已经是傍晚了,刚到家,孙仲科就跑过来找他去打台球。 打了一个通宵,早晨七点多才结束,张兴隆输了一千四百块。 他太累了,做宴席忙活三天回来连休息都没休息,打到半夜的时候他手都在抖了。 早晨从台球社里出来往家走的时候,他突然间就感觉特别可笑。 辛辛苦苦累了三天的时间挣了八百,一晚上输了一千四。 突然间他就像彻悟了一样,感觉以前的自己特别好笑,上一个月的班,工资都拿不回来,累了几天还要搭进去几百,自己得到了什么呢? 平时自己想买件好点的衣服都舍不得。 如果不是赵爽从饭店那边每个月都有千八百块钱的零花,自己连老婆孩子都养不活了。到底图什么? 就这么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走回家里,倒头就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 从这以后,他就没再赌过钱。不值。 第二件事发生在端午节。 前面说过,端午节,年轻人是要熬夜的,要在黎明太阳升起来之前,采集被露水打过的艾蒿和桃枝,回来插在自家的窗口房门上,祈求平安。 张兴隆对上山是没有兴趣的,这源于他的夜盲症,那种感觉实在是太不舒服了,一点一点的也就对黑暗有了抵触,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去参加这样的活动。 但是赵爽是个活跃的,有了孩子以后也没改变什么。 说回来还是年纪小,两个人是同年同月的,这会儿也才二十二岁。 冬天的时候赵爽就干过把孩子放到刘桂新那自己跑出去舞厅玩,结果胀奶胀到奶寒发高烧的事儿。 不过到95年端午节这会儿已经没那么麻烦了,孩子已经戒了奶。 张兴隆每天早起到饭店,晚上九十点钟,有时候十一二点回家。赵爽每天上午九十点钟到饭店,晚上七八点钟就收拾收拾走了,出去玩了。 歌厅,舞厅,烧烤啤酒,反正小日子过的美滋滋。 张兴隆一直也没当个什么事儿,也没想过什么别的。 他就没有这个心眼。 为什么初恋结婚的一般都会过的非常稳定,其实就是来源于这种没有理由的信任。等到处的多了,或者二婚的时候,就算想这样去信任也不可能了。 人心经过不断的事情会变得越来越复杂,不管你自己是不是愿意这样变化。 汪玉刚是技校毕业以后,和张兴隆相处的最好,走的最近的同学了,前面他就问过好几次张兴隆和赵爽之间的事情,会不会结婚哪,是不是能处长这些。 张兴隆也从来没多想。 直到这个端午节。 晚上十一点多,张兴隆都睡下了。 赵爽说明天一早要和几个同学去采艾蒿,晚上去同学家里。孩子被赵爽放在了八区姥姥家。 电话突然想起来。 其实张兴隆花了三四千装的这台电话真的算是浪费,平时用的时候根本就不多,大部分时间两个人根本不在家。 在房子装修好到刚搬家这段时间,是最容易花冤枉钱的时段。 “哎?谁?” “我。”汪玉刚的声音传出来。 “咋了?” “你和赵爽现在领证了没?” “领了呀,我小舅给办的。怎么了?孩子的户口都上完了。” “呼----,”汪玉刚出了一口长气:“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是不是傻?” “怎么了呀?” “我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说?我提过你没?叫你看着点,别叫她一个人出来玩儿,成天舞厅歌厅的,动不动就和人就喝上了,你从来不问哪?” “没问过,不就是去玩吗?怎么了?” “怎么了,你就是个傻逼。我一直在提你,有些事让我怎么说呀?” “那你就说呗,你和我有什么不能说的?有事直说不行啊?” “你知道不,赵爽在舞厅别人都管她叫啥?都怎么说她?” “怎么说?” “大管子,自来水,好听不?” “你说明白。” “谁都能泡,明白不?跳曲舞拽一边摸摸搜搜的干什么都行,这么说明白不?你去问问魏红,问问老蔫他们那些人,哪个没弄过她?” “真的呀?”张兴隆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哄你呀?来来回回我提你多少次了?”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张兴隆打开灯,看了看表,这时候差不多正是舞厅散场的时候。 “她回来没?” “没,说和同学明天一早去采蒿子,今晚不回来。” “你真是个傻逼,真的。和谢广利走了,去他家了。知不知道?谢广利平时兜里的零花都是赵爽给的。” 这个谢广利是张兴隆初中时候的一届同学,和汪玉刚同班,张兴隆也认识。 没爹没妈,农村户口,瘦巴拉叽埋了沽汰的,和他哥一起过日子,占地的时候分了套楼房,就在九区,赵爽家边上,汪玉刚家前面一栋。 平时在台球社也总能见面,不过他也没什么钱,大部分都是看热闹,抽烟都是和大伙混。 “她俩挺长时间了呗?” “反正不算短。别和别人说是我说的啊,不好。” “嗯。” 第387章 爸爸,抱 挂了电话,张兴隆睡意全无。 起来穿上衣服出了门,想了想去了九区。 来到谢广利家楼下,往上看了看,这会儿半夜了,都灭着灯,他只知道他家在这栋楼,但是从来没去过,不知道是哪一家。 到台球社这边看了看,想找人问问,可是好巧不巧的今天台球社关门了,没有人玩儿。 扭头往汪玉刚家那边看了看,想想还是算了。 打传呼找不到电话,上去敲门一家人都得被吵起来,汪玉刚的爸爸比较严厉,张兴隆还有点怕。 在小区里来回转了两个多小时,抽了半盒烟,最后只能又走回家里。 一直到外面天空都蒙蒙亮了,张兴隆才靠在床头上睡着了,衣服都没脱。 这还是这两年张兴隆第一次没有起早去饭店。 七点过点,赵爽回来了,开门声把张兴隆惊醒。 她可能没想到张兴隆会在家,也愣住了,站在门口眨了半天眼睛才换鞋进来,关好了房门:“你没去饭店哪?怎么了?不舒服了?” “嗯,有点不舒服。” “怎么了?” 张兴隆没吱声,扭了扭酸痛的脖子,起来去厨房洗了把脸,把身上皱皱巴巴的衣服脱下来扔进盆里。 “你怎么了呀?”赵爽跟了过来,把手里拿着的艾蒿桃枝放到案台上。 “我怎么了你不知道啊?还用我告诉告诉你呗?” 其实要说张兴隆有多生气,还真没有。 生气是肯定生气,但更多的是因为赵爽撒谎。反而和别人在一起这事儿到是没那么大反应。 这主要是因为,赵爽总喜欢跟他讲以前的事儿。 她处过不少男朋友,这个怎么样,那个怎么样,这个喜欢怎么样,那个习惯怎么样,两个人在一起舒服的时候她就会突然想起来些什么,然后就说出来了。 这么几年下来,好像就习惯了一样。 她和别人在一起这事儿,好像也没有多刺激了,也没让张兴隆有多气愤。这种潜移默化其实挺可怕的。 但是终规是心里不舒服,特别不舒服。 “你到底怎么了呀?说呀,别这么的。”赵爽过来抱住张兴隆。 “你还装糊涂?要我把牟凤杰和赫丽找来不?” 赵爽脸色变了一下,抱着张兴隆的手紧了紧,把脸埋在他身上不吱声。 “松开。” “不。” “松开,我难受。” “那你打我一顿吧。” “松开,我擦脸。” 张兴隆挣脱开赵爽的手,拿毛巾把脸擦了擦,把毛巾丢在水池里进了屋。 赵爽低着头跟进来,站在那小心冀冀的看着张兴隆。 张兴隆点了根烟,坐在床边上看着地板。 屋里安静下来,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站的,过了好久。 直到电话响起来。 张兴隆没动,赵爽过去接起电话。 “小爽啊?二民在家没?”打电话的是赵爽爸,她妈这个点还没起床呢。 “在,他,不舒服。” “病啦?我就说今天早起没来,还以为怎么的了呢。那就歇着吧,这段也是累了,你在家照顾照顾,孩子我带着。” “嗯。”赵爽答应了一声扣上电话,扭头看了看张兴隆。 张兴隆眼皮都没抬,没理她。 “别生气了,我错了,行不?” “我真错了,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了。” “我以后真不了,不出去玩了,舞会也不去了,行不?以后你不去我也不去,我去哪都喊着你一起,行不?” “我真错了,知道错了,你别不理我呀,我再也不敢了。” “要不你打我一顿吧,出出气,行吧?” “你打我吧。”赵爽抓着张兴隆的手往自己脸上打,张兴隆皱着眉头抽回手。 两个人也不是没打过架,东北这边年轻人处对像没打过架的少,都爱动手,张兴隆以前也揍过赵爽几次。 但是今天他没这个兴趣。 哄了一会儿,看张兴隆也不理自己,赵爽出去把艾蒿桃枝别到门口窗子上,打水洗了脸,想了想又把身上洗了洗擦了擦,换了套睡衣。 把身上换下来的内衣洗了晾到阳台上,又进屋把窗子打开放了放烟。 张兴隆连着抽了几根,屋里这会儿烟气缭绕的。 张兴隆这边昨晚上整夜也没睡好,这会儿困劲上来了,倒到床上开始睡觉。 赵爽等屋里烟气散差不多了,把窗子关好,过来帮张兴隆脱了外裤,自己也脱了,给两个人盖好被子,也睡下了。 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多。 赵爽妈来电话,让他们去把孩子接回来,晚上订桌多,下午要准备菜,忙,孩子没人带。 赵爽起来梳洗了一下去饭店抱孩子,张兴隆动也没动,话也没说。 孩子一回来,屋里的气氛就变了。 小孩子还不会看脸色呢,嘤嘤哦哦叽叽喳喳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扯着张兴隆要和他玩儿。“爸爸,抱。” 这会儿她已经会叫爸爸妈妈了,几声爸爸就把张兴隆拿住了,起来把女儿抱到怀里。 玩了一会儿,赵爽从后面抱住张兴隆:“我真知道错了,以后哪也不去了,就看孩子,行不?别不搭理我。我以后真不出去了,就在家陪你和孩子,你去哪我再去哪。” “离我远点。”张兴隆抖抖肩膀想把赵爽的胳膊抖开,结果手没抖开,把怀里的孩子抖乐了,咯咯的,抬头大眼睛看着张兴隆,那意思的太明白了:抖啊,再抖。 那就抖吧,孩子的笑声在屋子里不断的响起。 赵爽下地去厨房把带回来的饭菜热了热端进来:“你吃点东西,我抱她一会儿。” “不吃。拿一边去。” “吃吧,吃完骂我打我也有劲儿。”赵爽把孩子从张兴隆怀里抱起来。 张兴隆也确实是饿了,再加上孩子闹腾了半天,心里的气也消了大半,看了看实在是没忍住,把饭吃了。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张兴隆也没和赵爽家里自己家里说,也没和赵爽再提。 赵爽从这会儿起也确实不出去了,舞厅歌厅也极少去了,就在饭店里忙活,晚上都是陪着张兴隆等客人都走了再一起回家。 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第388章 我都不想和你说话 第三件事情发生在秋天,还是和孙仲科有关。 张兴隆的生活圈子很窄,自己家,饭店,来往的除了汪玉刚也就是那几个同学,其中孙仲科算是相处的比较好的,在一起玩的时间多些。 孙仲科个子不高,不到一米七,长的一般人,就是嘴特别能说会道,一口庄河味儿的普通话,得巴得巴总也没个闲着的时候,死人都能叫他给说活了那种。 他也在碎矿上班,不过和张兴隆不在一个班组,在二班,正好和张兴隆在的四班两头不相见。 那个睡着了岗位上皮带被划开的就是他。 …… 95年开春的时候,张兴隆已经从细碎车间调了出来。 其实这会儿家里稍微有点门路的已经都调走了,没人想在碎矿呆着。 可能唯一有门路但还没调走的就是汪玉刚,他亲姑父在本钢公司里是个集团的中层干部,位置有点高,但是汪玉刚的爸爸不喜欢求人,他自己的矽肺都没去找妹夫。 张兴隆的工作是赵爽妈给办的,平时从来也没说过,一直到办完了这才说出来,让张兴隆去矿上报道。 张兴隆差点懵了,拿着调令去报了道,被分到了露天矿福利科。 福利科的科长姓王,高高瘦瘦的长的挺帅气,平时也总来饭店吃饭,和赵爽家里关系相处的挺不错的。 张兴隆的调转就是他和劳资科老梁一起给办的,老梁开调转和选矿厂要人,他这边直接接收。 很多时候,你要办什么事情,并不用非得找到级别多高的人,关键还得看你找的人对不对路。 于是,张兴隆就成了露天矿福利科的工人,被分到了露天矿宿舍。 这还是从董玉刚工伤去世以后,张兴隆第二次来到露天矿职工宿舍。这次是来上班的。 在这边上班离饭店不算远,不到一公里,就是来回没有公交车,要走。 工作调上来以后,张兴隆回郭堡家里也都是在晚上了,白天没有时间,同学朋友的渐渐来往的就少了。 …… “兴隆。” 张兴隆穿过铁路,准备去路对面的小卖店买包烟,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扭头看过去。 是孙仲科,呲着板牙笑嘻嘻的走过来。 “今天没班?怎么跑上面来了?” “来找你呗,你现在就在上面待着不怎么下去了哈?我问张婶说你都不怎么回家去了。” “嗯,事多,有时候回一趟也是晚上了。有事啊找我?” “没事儿还不能找你玩啦?” 两个人过了马路,张兴隆买了两盒小三五,扔给孙仲科一盒,两个人在路边的水沟边上蹲着抽烟说话。 “兴隆,跟你商量点事儿。” “什么事儿?” “我想弄个买卖,手里钱不太够。” “什么买卖呀?” “这不上秋了嘛,厂里各车间单位都得发苹果,我想从俺老家弄车苹果过来,大集体那边我都去说和了,拉多少要多少,现在就是差钱儿。” “差多少啊?” “还差四千来块钱,能行不?” “拉多少苹果呀差四千多?你一共要多少钱哪?” “一共五千来块钱。”孙仲科呲起板牙贱笑起来。 那也就是说他自己现在一分钱没有。 这会儿一个月工资就一千二三,他是准备从张兴隆这拿了钱再凑一个月工资。 “咱们上班也好几年了,你没攒点钱哪?” “攒不住,俺家农村的,月月得往家寄呢,俺妹妹还在上学。” 他家在庄河农村,能过来考技校是因为他大爷在选矿厂上班,把他弄了过来,也算是给找条出路,总比在农村种地强。 没想到他还挺争气,考上了。 “用多长时间?” “就拉果儿,拉过来送到厂子就得钱了呗,我就给你送过来。” 张兴隆也没多想,同学之间的友谊还是挺真诚的,有点事儿大伙都跟着着急上火的,相互都不会防备。 “我手里也没有那么些,我才装修了房子买的家电什么的,走吧,我帮你想想办法。”张兴隆站了起来,想了想,领着孙仲科去赵家堡农贸市场。 “你装房子?你弄了房子了?” “嗯,在前面,俱乐部边上。我结婚了,孩子都会叫爸了。” “和赵爽啊?这么快?没听谁说呀,你结婚没办吧?” “没办,没时间。就那,楼梯上去那栋楼。” 说着话就走到了俱乐部这边,张兴隆往家里那边指了指。 从俱乐部前面过来,下个短坡就是农贸市场。 从短坡上开始就全是做生意摆摊的人了,密密麻麻的,本地农村的都过来这边卖点菜换点钱。 市场里面都是商户,上货回来卖那种,还有卖肉的,卖蛋的,水产品这些。 张兴隆领着孙仲科去了肉摊子这边。 “老邵,手里有多少钱?借我一下。” “用多少?”老邵放下刀去怀里掏:“我今天没多少。” “凑点吧,我要用四千,一个月还你。行吧?” “那行,就是没那么多。”老邵掏出钱数了数,自己留了几张递过来:“一千五,你再去别人家凑凑。” “谢了啊,一个月准还你,到时候你叫我一声,我怕给忘了。” “放心,你肯定忘不了。”老邵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杀猪刀。 卖肉的,卖鱼的,卖菜的,转了一圈,凑了四千块钱。 在95年这会儿,四千算是妥妥的巨款了,一笔大钱。 张兴隆把钱交给孙仲科:“拿着回去吧,事弄稳当点,要是不够你再吱声。” “够用,够了,啥也不说了啊,等我果儿拉回来我再请你。” “行,你稳稳当当的,今年要是整好了明年还能让你给拉,这生意能做长远。好好干吧,卸果的时候你挑挑,别让人骗了。” “知道,养果的都是家头亲戚,不能,喊一声连装车都不用钱。” 孙仲科揣着四千块钱走了,张兴隆回了饭店,心里还挺高兴,好朋友能挣钱了嘛,替他高兴。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个月,孙仲科那边一点消息也没有,人也没见着。 两个月,还是无声无息。 张兴隆问汪玉刚:“你这阵子见着庄河没?” “没,也不碰班啊,找他干什么?” “他说回家给一选拉果,从我这拿了四千块钱,我今年弄房子买电器手里也没有,从市场给他借的。” “你呀。”汪玉刚一脸无奈:“你真就是个大傻逼,你知道不?我都不想和你说话。” 第389章 散伙 “你骂我干什么呀?谁知道他能骗我呀?在一起好几年了天天一起玩的,你能想到他能骗咱们哪?都是同学。” “同学怎么的呀?同学就不长个心眼啊?你上辈子是不是笨死的?你从来没骗过别人呗?” “没有啊,我什么时候骗过谁?你骗过呀?你骗过我没?”张兴隆随口就问了出来。 汪玉刚停住话题想了一会儿:“骗过。” “啊?你,”张兴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就一次,就那回在谢园家打麻将那次,他们有令子,我没告诉你,我输的钱他们完事又还我了,就这一次,再没了,骗你我不得好死。” “我靠,我以为你什么事儿骗过我呢,吓我一跳。庄河怎么了?我感觉上学那会儿你和他也行啊。” “一天就基巴能忽悠,正经事儿不干,谁搭理他,也就是你能相信他。你知道他毕业以后什么样不?” “不知道,平时也没时间见面啊。” “那你就借,还特么出去借着借,四千,你去死了吧。” “不至于吧?四千块钱。再说他也不能不还我吧?我明天去找找他。” “你就是个傻子似的,真的。”汪玉刚抽抽着脸看了张兴隆一眼:“真拿你没招儿。明天我上班找人问问。” “行啦,以后他们谁再找我,我多寻思寻思。” 结果话没说完几天,在沈阳学厨师的同学杨斌骑着自行车从本溪市里跑到南芬来了,这一路四十公里全是大山,也难为他是怎么蹬过来的。 来了也不能不搭理呀,请着吃了顿饭,结果又借了三百块钱,好在不多,张兴隆也实在是抹不开脸,借了。 结果杨斌那辆破自行车也不要了,坐车回去了。 这个年头三百块钱省着点能活俩月,还得是天天在外边下馆子。小馆子。 九十年代中期老百姓是最幸福的时候,收入涨了,消费水平偏低,小日子过的真的滋润。这也是唯一一段收入涨的比物价快的阶段。 这几天,有个街面上的混子总来饭店吃饭,三四个人,点盘干豆腐或者溜排骨,一坐就是三四个小时,光喝酒了,走的时候一盘菜还能剩一半。 连着一段时间都是这样,天天中午过来,就是一顿吹牛逼,这个不服谁了,那个干过哪个,这个在号里多牛逼,那个当过牢头的。 几个人把翟师傅和张姐烦的够呛,没钱就别来呗,好几个大老爷们叫一盘菜也不嫌磕碜。 刚进秋的时候,后面孙耀武把台球社兑出去了,到马路对面重开了一家大的,有三张案子。 兑台球社的是个老头,姓宋,她儿子长的又瘦又小的,媳妇又高又壮实,长的也可以,听说是他农村老家的什么表妹。 隋姐因为家里有事不在饭店做了,老宋头的这个儿媳妇来替了班,叫小秋,姓张,张兴隆叫她张姐。 大家都烦,赵爽却一点儿也不讨厌,一来了眉开眼笑的招呼,他们坐在那吹她就凑边上听着。她喜欢社会人,感觉特潇洒,有范儿。 张兴隆就有点腻歪。 带头的家伙叫蓝成,镶着两颗金牙,嗓子有点发哑,吹的最欢实。 这家伙混了有年头了,也没个正经工作,就靠小偷小摸活着,大事儿他也不敢干。 张兴隆早就知道他,除了吹牛逼什么也不是那么个人,到是反复进去过几次,反而成了他的资本。 隔了几天,也就是汪玉刚去帮着找人打听孙仲科消息的时候,赵爽又活跃起来了。 这回不是晚上跑出去玩了,是下午。 经常中午忙活完了,她收拾收拾说去溜达一圈儿,一下午就看不到人影儿,晚上四点多开始忙的时候掐着点儿回到饭店,一问就是回去睡觉了,或者去赵家逛了。 经过这么多事情,张兴隆要是还不长点心眼那就真叫白活了,心里又失望又愤怒,干脆老老实实的去宿舍上起了班,不想在饭店干活了。 赵爽也不傻,马上发现了张兴隆的变化,又小心冀冀起来,按时回家,又把邻居几个相处的比较好的经常约到家里来玩儿,聚餐,吃火锅喝酒,反正就是想着法儿热闹嘛。 张兴隆酒量还算可以,猛一猛八两一斤的问题不大, 他喝了酒就想睡觉,不管是哪躺下就睡,睡一觉起来酒也就醒了,这段时间因为心里有事情每次喝的都有点多,自己把自己灌倒就直接往地板上一躺。 天气就眼瞅着一天一天凉了下来,树叶飘落杂草枯黄,秋风萧瑟四野肃杀。 这一天赵爽下午又出去了,打传呼也没反应。 张兴隆找了一圈儿,有人说看到赵爽和一个人顺着后面河边的土路往赵家那边去了。张兴隆都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那个蓝成。 他话也没说,抱着孩子回了郭家,把孩子放到刘桂新那,自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搬去了宿舍。 宿舍是一栋老楼,四层,一二三楼是男宿,四楼是女宿,三楼到四楼的楼梯上装了个大铁门,不过从来没见锁过,男男女女上串下串的也没有人管,都是成年人,管了也没用。 这一住就到了大雪纷飞的年底,赵爽也没上来找过他,包括她家里人,谁也没来过。 赵爽爸到是下去郭家堡找过刘桂新几次,希望刘桂新能劝劝张兴隆,孩子也小,希望两个人能和好,重新过日子。 刘桂新其实也不知道儿子到底怎么了到底因为什么,张兴隆回家也没说过,嗯啊的应付过去了,等张兴隆下来的时候她到是问了,不过看张兴隆挺坚决也就没再劝。 于是,张小悦就这么,在还不懂事儿的时候就住到了奶奶家里,张兴隆和赵爽彻底分了手。 张兴隆也没搬回家,就住在了宿舍里,反正他住也不花钱。 宿舍里大多是毕业分配过来的大学生大专生,年纪和张兴隆都差不多,大部分连对像都没有,很快就交了一些朋友。 张兴隆每天上班时间守在门卫室,下班时间就和这些学生玩在一起,偶尔晚上下去看看孩子,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 第390章 徐家堡子 刚进冬的时候,汪玉刚打听回来了孙仲科的消息。 这家伙确实从老家拉了一大车苹果回来,不过卖没卖卖给谁了就不知道了。 上班以后他是住在选矿厂职工宿舍的,不过找同样住在宿舍里的同学问了一下,已经挺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张兴隆就趁着没班的时候到郭家堡找人。 人没找到,到是听说了他不少事迹,比如到处拉人合伙说什么从猪血里提炼血红素,让别人出钱他出技术什么的,说那东西特别值钱,一克就是好几百上千。 有没有人信他不知道,反正这事儿也没干起来。 还说进秋的时候孙仲科发财了,一向小气的他身上揣着好几大千,特大方,请大家吃饭,打台球赌上百的,输了钱面不改色。 张兴隆算了一下时间,日特么不正是从自己那拿了四千块钱回来那段时间吗? 至于拉苹果的事儿也打听到了。确实拉了苹果回来,不过是从老家那边赊欠的。 他爸大老远的从老家往这边跑了好几趟了,催他赶紧付钱,他刚开始还应付一下,后来干脆躲着他爸了。 后面每次他爸过来他都玩消失,班也不去宿舍也不回,谁也不知道他跑哪去了。 还是宿舍里这几个同学给他爸找空床位休息请他吃饭,最后再给送走。 同学也烦啊,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大伙就出主意,让他爸直接去找到车间,找主任闹,最后车间蓝主任直接拍板,孙仲科的工资扣下不给发了,把钱直接给他爸拿回去还欠债。 到处打听消息,寻摸了半个多月,天都上冻封河了,总算从一个工友那打听到了消息,这家伙在徐家堡子。 徐家堡子在南芬的南面,从南山医院后面下坡一直走到河边,然后过铁路桥,再顺着水边山脚一直往南走接近两公里。 那边是彻底的农村,一面临河,铁路从堡子后面穿过,周围都是成片的农田。 说实话那边特别不方便,到区里来全靠步行,或者骑自行车,没有公共交通,火车道就从堡子边上擦过却没有站点。摩托车就不用提了,整个南芬也没多台摩托,太贵了。 那边张兴隆还算挺熟的,去过几次。 知道人在哪了张兴隆就没犹豫,找了个空班的时间一个人就去了。 坐公交车到南山,然后从南山一路走到徐家堡子,走了一身汗出来。 大冬天的穿着大衣走几公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里面一身汗,外面北风寒,大衣是解开就冷系上就热,头上冒着热气耳朵冻的生疼。 由其是到了河边地势开阔以后风也变大了,那叫一个酸爽。 不过也有好处,河都冻上了,整个大地连成一片,想怎么走就怎么走,不用像夏天那样绕来绕去的。 雪地里全是车辙脚印,也不愁找不到路。 大冬天的在开阔地上特别容易走丢,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风一大也看不出去多远,走一走方向就乱了。 堡子的路口这边有一户人家,挺大个院子,就姓徐,张兴隆以前来过。 他家没有男孩,只有两个丫头,大的和张兴隆他们年纪差不多,在外头学了些理发的手艺,回来就在家里西屋开了个家庭式的理发店。 姐妹两个长的都挺漂亮,性格也开朗,生意还可以,这边驻军不少当兵的都喜欢往这跑,即使不理发也能聊聊天嘛,有时候晚了就直接在这吃在这住。 老两口为人也挺不错的,心善,对来来回回的这些人都不错,吃饭什么的都招呼一声。 他家老大也有二十出头了,也到了年龄,和一些当兵的就有点眉来眼去的扯不清楚,只不过当兵的都是外地人,谁也没当真说在这边农村找个媳妇,也就是平时泡着玩儿而已。 孙仲科不知道是怎么寻摸到这边来的,他是个自来熟性格,嘴也能说,一来二去就混熟了,从几天跑一趟到干脆住在了这,和徐家老大弄到了一起。 张兴隆找到这边的时候,一家人正在吃饭,他家老大抱着个吃奶娃子。 张兴隆推门进来,一家人扭头看过来,孙仲科脸上白一下红一下的,讪笑着站了起来:“兴隆,你怎么走这边来了?” “溜达呗,我认识徐叔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边呢。” “吃了没?一起吃点不?” “不吃,吃过了,你们吃吧,不用管我。”看了看徐家老大。 老大还有点不好意思,抱着孩子脸通红,坐在那看着张兴隆。 原来她对张兴隆挺有那个意思的,不过她是农村户口,张兴隆知道不太可能,就没继续。全当是哥们朋友了。 “多大了?” “五个多月了。” “男孩女孩?” “女孩。” “来我抱抱来,你吃饭。” 张兴隆过去伸手抱过孩子,老大有点不放心,张兴隆笑着说:“放心吧,我孩子都快两岁了,我成天抱着。” “你结婚啦?” “离都离了。孩子在我妈那,也是女儿。” 张兴隆看了看手里的小孩,长的不太像老大,明显没有老大好看,不过还是挺可爱的,张着小嘴打量着张兴隆。 “你跟赵爽离婚啦?”孙仲科有点意外。 “嗯,分开有段时间了,上秋的事儿。那有什么意外的,你这孩子都五六个月了我不是也不知道吗?找你得像挖宝似的,到处打听寻摸。” 孩子在张兴隆怀里也不哭也不闹,就是盯着他看,偶尔还会呲着牙床子笑一下。 张兴隆感觉应该是自己经常抱孩子,把这东西抱舒服了。 等一家人吃了饭,孙仲科带着张兴隆来到西屋,现在他和徐家老大就住在这儿。证都领了。 “你都结婚了宿舍怎么没退呢?” “退他干什么,一个月十来块钱的事儿,这边有点远了,有时候不爱动弹就回那边住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感觉自己保密工作弄的挺到位呗?” “那到不是。那钱再挺几天不能行啊?我苹果还没出手呢。” “你不是说是给厂里拉的吗?” “后尔没弄成,拉回来有点晚了,在窖里堆着呢,寻思等明年开春拿出来卖。你放心吧,我那一大车果子还出不来四千块钱哪?” “挺不了了,你还是想想办法吧,那会儿我可是从别人手里帮你借的,我不要人家还要呢。” 第391章 卖苹果 “我兜里还有两百来块钱,你先拿两百。行不?好兴隆,我知道你最够意思了。” “不行。这和够不够意思没关系,再说我对你本来就挺够意思了。你还是想想办法吧。” “真不行?” “真不行,你当时说一个月,这都几个月了?我算够意思了吧?我今年弄房子什么的手里是空的,那边我也是借的你不知道?人家不管我要啊?” 孙仲科挠了挠头,看了看房门,小声说:“别吵吵啊,别让她听见。” 张兴隆皱了皱眉头看着孙仲科:“你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还是以前就这个逼样我没发现?连蒙带唬一个屁两谎,还专坑家里人。 你爸那边都什么样了?你躲着就行了呀?钱呢?果才三千多块钱,你从我这就拿了四千,还有工资呢?瞅你家这个样,有什么?你工资交媳妇不?” “没,我不是,一直不凑手嘛。” “怎么凑手啊?等着哪天赢钱呗?你不是大款吗?有钱,请大伙吃饭,打台球打一百两百的,多牛逼呀。” “那,就是人多说两句大话,吹牛逼呗,你也信哪?我这几个月工资不是给了俺爹还果园了嘛。” “那是你给的呀?” “那不也是我的钱。真的,你这边在宽容几天呗,隆,你看我这,孩子也小,哪哪都得钱的。” “别和我哭穷,你打台球请吃饭的时候怎么不穷呢?赶紧想办法,别和我扯了。” “我这急着忙慌的上哪弄四千去?你看这,就农村,借都找不着地方。” “你也得能借着啊,谁借你?要不我管你媳妇儿要?” “别别别别,那什么,要不,我拉点果出去卖卖吧,出点钱你先拿着。” “你早怎么不去卖呢?” “不是一直没倒开功夫嘛。” 张兴隆叹了口气,没话说了。 老大抱着孩子推门进来:“你俩嚓嚓什么呢?你们是同学啊?” “嗯,技校同学。” “那可真是巧了。抽烟不?庄河给拿烟哪。” “算了算了,有孩子呢,你现在理发店不干啦?” “停挺长时间了,这还怎么干哪?” “那,”张兴隆看了一眼孙仲科,嘴动了动没说出来,咬了咬牙。 “他家也不宽措,他工资都拿不回来,以前多少还有点,这几个月说家里有事了,全寄回去了,一天就是我爸妈养着我们呢。没办法。” 张兴隆估计这会儿她最后悔的可能就是嫁给这么个人了。 那会儿可能感觉是全民,有铁饭碗,就是没想到这大全民拿不回来钱哪。 “你们说话啊,我去把带车子上上。”孙仲科给张兴隆使了个眼色,转头出去了。 “你上带车子干什么?这冰天雪地的。” “你不管了。”孙仲科出去了。 “要干什么呀?”徐老大扭头问张兴隆。 “他说要卖点苹果去。不知道。” “进冬那会儿我就说拉出去卖了,懒,非说等上春了价高,就堆窖里呢。俺家菜窖不够深,我看上面有些都冻了。说也不听。唉。”一声叹息啊,全是无奈。 张兴隆舔了舔嘴唇,什么也不好说。 这会儿婚结了孩子都快能爬了,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合适。 心里也是堵的慌,从来没想到孙仲科能混到这个地步了,上学那会儿也就是能说,也没别的毛病啊。 扭头看到炕上,墙上还贴着自己写的毛笔字,刚毕业那会儿孙仲科从家里拿走的。 话说孙仲科也有一笔好字,写的相当不错。 “他字写的还行,过年让他出去写写对子什么的,也能挣几个。” “那也得能动弹哪,要么就半天二晌的不回来,回来就往炕上一歪,怎么说也不动地方。地都不扫。” 张兴隆看了看老大的脸,还是那么漂亮,生完小孩好像更有味道了。可惜了呀,遇上这么个玩艺儿。 “以后你得厉害点,把钱管住,实在不行你去厂里,让车间把工资直接给你,别落他手里。” “那不叫人笑话呀?算了,混吧。以后,再说吧。” 孙仲科上了带车子进来:“隆,走啊,你和我一起呗。” “行,我陪你一起。去哪呀?” “就村头路口转一转,远了这么冷也去不了。” “能行吗?” “肯定行,你就放心吧。” 两个人拉了半车子苹果出来,苹果都是用玻璃丝袋子装着的,从拉回来都没开包。 张兴隆扯开一袋看了看,全是小青果,怪不得厂子不要。 而且确实已经有点冻了。 到村口这边,孙钟科开始喊,叫卖,还真有人过来看。 这边很少来卖东西的,东北这边一到冬天也没有什么可吃的,苹果还挺受欢迎。 孙仲科也不会做生意,也是从来没做过,张兴隆站在一边抽着烟也没吱声,不掺合。 不挑不拣一块钱四斤,张兴隆估计他是赔着钱再卖的。或者他根本不知道价。 卖了一个下午,村子里人家多少都买了点,后面堡里的人都过来了,农村什么消息传的更快,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 到傍黑,四点半左右,张兴隆脚都冻僵了,孙仲科也收了车,两个人回到老徐家院子。 其实一共也没走出去多远,也就是百八十米的。 折腾了一下午,卖了七百多块钱出来,加上孙仲科原来兜里的,凑了一千块钱给了张兴隆。 “今天也就这么样了,实在是凑不出,等开春我一下给你还回来,行吧?” 张兴隆拿着一千块钱没吱声,心里特别不舒服。 孙仲科想了想说:“明天你有功夫没?厂里有个人欠我点,我明天去要一下。明天我白班。” “还有人欠你钱?” “真的,欠我几百,明天我去要。” “行。我明天去车间找你。” “这都黑天了,你还走啊?今晚在这住下吧,明天一早咱俩一起过去。” 张兴隆看了看火炕:“算了,我回我妈那。你们歇着吧。” 孙仲科和徐家老大一起把张兴隆送到大门外,孙仲科跑到柴禾垛后面去撒尿,张兴隆拿了五百块出来塞给徐老大:“当孩子满月礼了,你收着别让他看见。” “不用。” “拿着吧。” 第392章 心头宝 冬天的晚上,风那叫一个大,从徐家堡子过来还是顶着风。 风像刀一样吹在脸上,钻进衣襟里。 两公里多的路程张兴隆走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走到南山车站。已经没有车了。 张兴隆去站前打了辆出租车回了郭家堡。 进了屋,一家人都在大屋看电视,张小悦坐在张清之怀里啃苹果,看到他进来眉开眼笑的:“爸爸。” “哎。”张兴隆过去在女儿脸上亲了一口,被刘桂新一把给推开:“离远点,一身凉气。这跑哪去了?” “去徐家堡子了,找庄河要钱。” “他欠你钱哪?他不就在郭堡吗?怎么跑那老远?” “结婚了,那边老徐家的丫头,就住人家了。孩子都有了。” “妈哟,没听说,来回走道看到他大娘也没提过。他欠你多少钱?什么时候欠的呢?” “四千,上秋的时候。说是回老家给厂子拉苹果,用一个月。我也没多想就借他了。结果到这会儿了也没还我。苹果是拉了,赊的。 他爸跑来好几趟要钱他就躲着。现在这个玩艺儿变得,不认识了。” “还你啦?要回来没?” “陪他卖了一下午苹果,凑了一千块钱给我,说厂里还有人欠他钱,明天让我一起去要。”张兴隆脱了大衣坐到沙发上,把女儿抱到怀里。 “那直接拿苹果抵不就完了吗?这会儿苹果还行,走的快。” “可别扯了,全是小青果,有小悦拳头这么大,还有点放冻了,你要啊?我不要。” “那就完了,值不上什么钱,估计他得赔。” “我哥没回来呀?” “今天没回来,恒是有事儿了呗。” “大大呢?”张小悦听着说张兴军扭头问。 “没下班呢,明天就回来了。” “哦,有,有榛子没?” 张兴隆扭头问刘桂新:“什么榛子?现在哪有榛子?” “你哥呗,扯蛋,从市里买的什么美国大榛子回来,大宝就吃好了,见面就要。那玩艺儿能供起呀?四十块钱一斤,你哥跟这孩子也是真舍得。我看着都心疼。” “那么贵呀?” “那可不,玩哪?那小嘴嗑的还快,一会儿就是一小堆儿。供不起哟。”张清之摇了摇头。 刘桂新就笑:“人家也没吃独食啊,没喂你呀?” “嗯,这孩子不抠,吃什么要都给,不心疼。”张清之笑着看了看大孙女。 “爸爸。”张小悦扭着小身子从张兴隆怀里下地。 张兴隆弯腰给她穿上小鞋,迈着小腿跑那屋去了。 没一会儿,刘桂新一拍巴掌:“我的个妈呀,大宝啊,你这是要干什么?二民快接一下,看把孩子累的。” 张兴隆哭笑不得的起来去从张小悦手里接过东西。 是他的照像机。全套带三角架,加起来至少得有十好几斤重,这孩子也是力气够大的,从那屋给拎过来了。 “你拿它干什么呀?” “照。”张小悦举手在眼前做了个照像的姿势:“咔。照像。” “快给俺们照几张吧,这惦惦挺长时间了都,你平时也不回来。”刘桂新捅了张兴隆一下。 “行,照。”张兴隆打开摄影包拿出相机,看了一下,胶卷还有,上上闪光灯,一抬头,人家小宝贝已经跑到大立柜那边摆好姿势了。 这套美能达相机是张兴隆在孩子出生那年夏天买的,花了五千多。 夏天晚上没事儿的时候他就背着相机在露天矿矿办楼和选矿厂矿办楼前面摆摊,给别人照相,一张收两块,两个夏天照像机钱就挣回来了。这东西相当暴利。 两块钱一张,成本只要三毛几,就是搭点时间。照相机在这会儿还属于奢侈品,一般人家里都没有。 给孩子照了几张,又让刘桂新抱着孩子照了两张。 刘桂新问了还有胶卷,让张兴隆给张景义照了张正面照。 张清之不喜欢照像,抱着孩子也不照。 “行了,不照了,留点胶卷,过几天你小弟放假回来了照几张。”刘桂新抱着孩子坐到沙发上,张兴隆把相机盖好镜头盖收起来。 “那庄河那钱到底怎么弄?还能要回来不?” “不知道,要点是点呗,那就没有怎么弄?把他弄死啊?我看着他媳妇儿孩子都替她们愁的慌,日子过的。” “那也比你强。”张清之在边上接了一句:“人家好歹还有日子过呢,你呢?” 刘桂新拍了张清之一巴掌:“提这些干什么?” 张清之叹了口气,扭头看电视不吱声了。 “那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哪?”刘桂新问张兴隆:“现在班也在上面总也不下来的,想和你说说话都找不着时间。以后没事多下来几趟,孩子也想你。” “嗯。”张兴隆伸手在孩子小脸上摸了摸,像鸡蛋清似的那么光滑,手感特别好。 小丫头就仰着小脸冲张兴隆笑。 “你吃饭了没?没吃自己去外屋弄去。”张清之说了一句。 “还真没吃,让我在他家吃我没好意思。”张兴隆站起来去厨房。 “要吃,我要吃。”小丫头举着手在空中抓。 “好,吃。大宝也要吃,快去弄。” “她一天吃几顿哪?”张兴隆挽着袖子用鼻子去碰女儿的小脸,问了一句。 “哪有什么顿数,饿了就吃呗,半夜还有加餐呢。夜宵。”刘桂新笑着说。 “半夜还吃?我爸也是真爱动弹,三顿吃饱就行了呗。” “要你管啦?”张清之瞪了张兴隆一眼,不乐意了。 大孙女别说吃个夜宵,吃山珍海味那也是马上全弄回来。 “半夜,人家说要吃饺子,你爸那,马上去剁馅和面,也不嫌麻烦了,那地位,比我都高,现在咱家呀,小悦排第一,谁也比不过。” “你们就惯着吧,看将来怎么办。”张兴隆去厨房弄饭吃。 孩子这事儿他掺合不上,没有权力呀,张清之和刘桂新那就是得了心头宝一样,他这个亲爸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 吃完饭,坐着说了会儿话,张小悦困了,一家人收拾收拾睡觉。 张兴隆又睡到那张,从小睡到大的双人床上,心里有点感叹。 一晃啊,十三四年时间就过去了,东西还是那件东西,人都不是原来的那几个人了。 自己都当了爸了,未来能是什么样呢?想不出来,也想不明白。 第393章 金巴 “姥,你想张家堡不?” 张兴隆躺在黑暗里问一边床上的张景义。 “张家堡?想那干什么,有什么可想的,除了遭罪就是遭罪。” “就没有点美好记忆啊?在那生活了好几十年呢。” “有什么好记的?天天头拱地的干活,终了终了到了年底还得饿肚子欠工分,可不敢想喽,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记什么?” “我还挺想的,感觉那边特别亲切,大核桃树啊,山楂树,李子,樱桃,我姥爷还种过草莓我记着。” “你那是就记着吃。那会儿你们才多大点,除了吃就是淘,一天到晚也不消停,哪知道日子过的是什么样。傻乎乎的。” “我知道那时候穷啊,但是快乐呀。我还记着我抠墙上的黄泥让你给揍了呢。” “我可没揍过你,舍不得打。没揍过。” 张兴隆下意识的摸了摸屁股,姥啊,你是故意这么说还是真不记着了?那小笤帚疙瘩抡的,现在想想还疼呢。 “搬家那会儿走的急,收拾收拾就走了,老猫还没回来呢。”半晌,姥姥说了一句。 张兴隆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句话。 大概那只猫会伤心吧,一回来人去楼空,家里没有人了,找也找不到。 不过农村的猫都是散养,自己喂自己,生活上肯定不会有问题,吃的漫山遍野都是,估计最后也就是变成个野猫了。 记不清又说了些什么,就这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张兴隆作了个长长的梦,梦里又回到了张家堡,和哥哥在高梁地里嬉戏。 直到大清早的被一双按在脖子上的小凉手给惊醒。 “咯咯咯咯” 使玩坏的小丫头扭头就跑,跑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观察。 “竟然敢冰我,等着啊,等我起来的,看我不各几你。” “奶奶救命。”小丫头条件反射一样笑起来,惊慌失措的跑去奶奶那边了。 “怎么了宝儿啊?” “爸爸,咯几我。” “还反了他了呢,不怕,奶奶削他。” “嗯,削他。”“奶奶,咱们轻轻削啊,别打疼了。” 张兴隆起来穿好衣服,发现自己是家里最后一个起床的,老爸已经把早饭做好了,老妈把小丫头收拾的花枝招展的,姥姥头发梳得板板正正的捧着收音机在窗台边继续发呆。 小丫头就是追着狗屋里厨房的满屋乱窜。 狗是一条京巴,白毛黑花,是孩子出生那会儿别人给拿来的崽子,比张小悦大两个多月,算是一起长起来的。 这会儿宠物狗还没有流行开,小型犬还是稀罕东西,刘桂新是个爱狗的,喜欢的不得了。 小蛟这会儿已经死了。 张兴军刚回来没多久,它得了急性肠炎没挺过来。 大型犬好像特别容易得这类疾病,顶过来就是好汉,挺不过来也就去了。张清之带着张兴隆哥俩把小蛟背上前山,给埋了个坟。 有狗肉馆的想出两百块钱买,被刘桂新拒绝了。 小狗也没起什么名字,就京巴京巴的乱喊,后来就喊成了金巴,它也习惯了,就没再改。 这会儿,张清之家里的厨房已经挪到了外面,张兴隆从露天矿弄回来的500号水泥,拉了几大车沙了,把外面的小院改成了房子。 墙是张清之和张兴隆自己一砖一石的砌起来的,上面盖的石棉瓦。 不过就是稍有点不方便,来回要翻窗子,虽然搭了小梯子,但有些肥胖的张清之来回还是相当费劲。 他这会儿已经五十一了,平时除了做家务煮饭也不运动,已经有了老态。 张兴隆起来去洗脸刷牙,小丫头就粘乎乎的跟在身边,等他一看过去就给个大大的笑脸。 “弄好没?”张清之在窗外厨房里问了一句。 外面的地势比屋子里矮一些,他趴在窗子上只露出个脑袋,把小丫头逗的笑起来,老爷子马上眉开眼笑的和孙女玩起了藏猫猫。 张兴隆擦了脸把毛巾挂好,过去把桌子放开:“好啦,吃饭了。吃完饭再玩儿宝贝。” 小丫头就听话的停止游戏,乖乖的跑到桌子边上,张开手让张兴隆把她抱到凳子上坐好:“奶奶,吃饭啦。爷爷,快进来吃饭。” 张清之在窗外递,张兴隆把饭菜摆到桌子上,进屋去叫张景义。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饭。因为张兴隆在家里,小丫头显得特别高兴,吃个饭也要和他挤眉弄眼的。 “你看孩子多粘你,平时没事儿就多回来。”张清之看了看孩子瞪了张兴隆一眼。 “嗯。” 其实还是因为年纪小了,才二十二,喜欢热闹,一玩起来就什么都忘了。 “爷爷,这怎么,怎么也没有肥肉啊,让我怎么吃饭哪?” “今天没有,凑和凑和,晚上爷爷保证给你做,行吧?” 小家伙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喜欢吃肥肉,张清之和刘桂新也不敢顿顿让她吃,总是控制着,可是又舍不得不给吃,有点纠结。 “爸爸,你领我,领我去电已院玩呗?” “夏天的时候电影院那边不知道是谁弄了几个蹦床,她可喜欢了。你说你,总也不说领孩子玩的。” “这么冷?”张兴隆看了看刘桂新。 “没说这会儿啊,现在可没法玩那个。宝啊,你看外面那大雪,冬天不能在外面玩儿,鼻子就冻个了。等过了年暖和了让你爸带你去,好不?” 小丫头扭头看着张兴隆。 “行,等暖和了我带你去玩。” “嗯。”小丫头就开心起来。 吃了饭,张景义继续回屋发呆,刘桂新给孩子套棉衣准备去开店。 张清之说:“二民,你去帮你妈弄弄,你在家今天我就不去了,这几天膀子有点难受,抬不起来。” 张兴隆点点头:“你平时总也不活动,没事儿锻炼锻炼活动活动。” “我一天还不活动啊?家里家外的多少活?都是你干的?”张爸瞪了张兴隆一眼。 张兴隆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套上衣服抱着小丫头陪刘桂新去开店。 金巴跟在刘桂新脚边上,一会儿跑过来闻闻张兴隆,一会儿抬头看看小宝贝,到是挺忙。 第394章 爸爸,我等你哟 冬天的东北什么也没有,一眼看出去就只有冰和雪,肿白肿白的。 辽东这边虽然是大山区,但风比较大,三四级是基本状况,每天不停的吹着。 这会儿,这条街随着这排门面房的起用,从路口到农贸市场大门这一溜已经很热闹了,路两边都是私人盖的门面,还有推着带车子出来摆摊的。 小饭馆理发店馒头铺租书屋,水产,到是比市场里面还热闹。 刘桂新的小店儿位置居中,实际算不上什么好位置,不过她在郭家人缘好交际广,生意到是不差。 小店的窗户上挡着铁板,有四十公分宽一米二左右的长度,五块,每天开门都要把铁板抽下来,然后用它在窗前搭起一个摊子,把鞋摆出来。 衣服到是简单,在窗子上挂块铁网往上挂就行了。 刘桂新打开铁锁开开店门,进去先弄炉子。这边没有公共暖气,取暖得自己在后屋烧小锅炉,有点麻烦。 张兴隆就去抽挡窗的铁板。 “哎哟,妈,这也太沉了吧?你就天天这么来回上下呀?” “啊,那怎么弄?你爸弄点东西死笨死笨的,没招儿。” “用木头不行吗?这一块得有十来斤吧?” “改不了了,上下滑道按这个弄的,木头厚了插不进去,薄了没用。要改得从头改,太麻烦了。再说木头不结实,这一屋子好赖也得值点钱呢。” 躺在门外台阶小窝里的金巴叫了几声,刘桂新站起来:“来人了。” “哟,它还会报信儿?” “你还瞧不起俺们哪?你可别看金巴长的小,厉害着呢,还管事儿,谁要是不给钱拿东西上去就咬,知道看家,一来人了就喊我,可懂事了。” “金金巴可腻害了。”张小悦乖乖的坐在小板凳上抢话:“它能,能保护我。” “还能保护你?就这么大点?一脚就踹飞了吧?” “你还真别说,厉害起来挺吓人的。那天老王婆子和我开玩笑假装打我,它就来劲了,能蹦到肩膀这么高往上上,像疯了似的。” 张兴隆瞅了瞅金巴,也就十几厘米高,成年人再矮也得一米五六,肩膀总有一米三四吧?那蹦的可不矮了。 “别看了,摆东西。”刘桂新拍了张兴隆一把。 刘桂新指挥,张兴隆往外捧,连摆带挂的东西可正经不少。 “这些书啊本的有人买吗?” “有,学生来回就买了呗,守着学校呢。” 庙小菩萨大,等把东西都弄利索摆放到位,张兴隆都出汗了,折腾了大半个小时。 “妈,你就天天这么来回折腾一道?” “嗯,要不怎么整?地方就这么大。平时你爸帮我弄,我自己弄也弄不动。” “地方确实小了。” “可不,那会儿也不太敢,早知道买两间就好了,省不少劲。这会儿都卖了,没了。” 门面刚出来的时候大伙还小心冀冀的,观望,后面就成了抢手货,连上面私人盖的都被抢着买光了,那几个盖房子的都挣了一笔。 要知道这盖出来的实际上全是违建房,什么手续都没有。 不过,到也不用多耽心,下面这溜是城建盖的,就是违建也是他们自己先违的。 “奶奶,我要吃饼饼。” “要吃饼饼啊?”刘桂新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有点早,也不知道烙好了没呢。二民你去看看,就边上第二家,看烙好没,好了买点回来。” “什么饼?”张兴隆问着往外走。 “就油饼,烙的一般,还行吧。宝宝爱吃,她就说好吃,对口了。” “好吃。”小丫头瞪着乌黑的大眼睛认真的讲了一遍。 “嗯,好吃,好吃就吃,让你爸去给你买。就买两个啊,别买多了。” 张兴隆往外走去买饼,小丫头舔着嘴唇眼巴巴的看着他的背影,也不吵着要一起去。 冬天外面风大雪大的,路面又滑,刘桂新不让孩子往外跑,小宝贝乖着呢,可听话了。 “哎哟,我当是什么好东西呢。”张兴隆买了两个小油饼回来,一脸的嫌弃:“这不就是发面饼吗?” “可不就是那玩艺儿,弄的也不算好,没你爸弄的好,驾不住宝贝爱吃啊。还行,她家弄东西干净。” “给我给我,哎呀,一会儿,凉啦。”小丫头着急了。 “行,给你。”张兴隆把套着的塑料袋打开,扯了点手指垫了一下把饼递给张小悦。 嘿嘿,小丫头眉开眼笑的接过来,咬一小口,美滋滋。小孩子就是这么容易满足。 辽东这边的饮食习惯基本上不分什么早午晚餐的,在家里都没有那些早上喝粥要清淡什么的规矩,早上米饭炒菜大馒头的很常见,也不管油不油腻。 做饭的时候也很少会特意做一碗汤,没那个习惯,感觉干了也就是饭后喝杯水的事儿。 到是这几年饮料开始流行起来了,一般人家吃饭的时候都会喝点健力宝桔子汁泡泡啤什么的,平时到是喝的少。 “宝秋处对像了,你知道不?”都收拾妥了,炉子火也上来了,屋里暖和起来,刘桂新坐下来歇口气儿,和张兴隆说话。 “不知道。哪的?” “金坑的,小丫头还挺不错的,在那边开发廊,生意挺好。我平时都是去她那弄的,也不少挣钱。” “哎哟,那我这些同学岂不是都要差不多开始结婚了。” “那可不是,都比你大两三岁呢,这都二十四五了,还不结等什么时候?你们这一班也算争气,全是全民,对像也好找。” “金坑那边,农村户口吧?” “现在农村户口也一样,城镇户该没有工作的还不是在家挺着?能挣钱就行呗。” “也是。”张兴隆看了看bb机:“到时间了,我去厂子找孙仲科。” “你手表呢?”刘桂新一下就发现了问题。 张兴隆挠了挠头:“丢了。夏天前有点热,我摘下来放兜里,掉了。” “瘟灾的玩艺儿,那么贵的东西也能掉了,你怎么不把自己给丢了?当时蹦高闹,非得要。唉。” 那块老梅花确实是因为热揣兜里丢了,张兴隆其实也挺舍不得了。 95年这会儿这表涨价了,要一千八百多,再买也舍不得了,再说有了bb机,手表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不是故意的,回去找了也没找着。我去厂子了。走了啊小悦,爸爸去有事儿,一会儿回来。” “那你还回来不?” “要回。” “好。我,我等你哟爸爸。”小丫头满脸满眼的不舍,眼巴巴的。 “嗯,行。我去了啊妈。” “去了好好说,别和人打架。” “嗯,知道,打什么架呀,又不是我去要钱,我是去收钱。” “爸爸不打架。” “不打。” 第395章 要钱 张兴隆出来,从农贸市场里穿过来往厂子去。 路过矿建宿舍的时候,又想起了小时候部队在这那会儿的事情,天天混在里面吃喝看电视。 顺着窗子往里面扫了一眼,朴希庆家也搬走了,这边现在都是空着的。 好像这几年矿建公司状况不太好,原来宿舍上上下下不少人,院子里挺热闹的,食堂也开着,现在没什么人了,食堂也关了。 顶着风雪一路走到细碎车间。 刚刚大半年时间没过来,好像隔了很久一样,熟悉中已经有了些陌生的感觉。 钻进老厂,休息室里没人,机器都没转,安安静静的。 看了看绞伤自己手的那条皮带,一切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看了一圈出来,去找孙仲科。 还好,孙仲科还是来上班了。刚才这一会儿张兴隆突然在想,这小子会不会躲起来不来了。 “来了兴隆。” “嗯,你老人家叫我过来,我能不来吗?你事办了没?” “没呢,这不等你一起嘛。” “你自己要债等我干什么?” “你一起去好说点,我有点不好张嘴,都一个车间的。” “那行,走吧,一会转车你又走不了了。” 两个人出来去找那个,欠孙仲科钱的人。 张兴隆不认识。二班和四班两头不见面,除了几个同学他一个也不认识。 结果人找着了张兴隆才知道,所谓欠账是赌桌上的事儿。 “不是,孙仲科,赌桌上的钱你还当账要啊?” “赌桌的钱不是钱哪?我输了哪回没给你们?你们输了就打算赖账呗?” “说的像你没欠过似的,你输钱后面都给清啦?” 张兴隆也是赌过钱的,这边赌钱确实也有这么一说,赌桌上的事儿赌桌了,当时算清楚,下了桌也就完了,当时没要的欠着的也就算了,基本上没有人找后账。 “我什么时候欠好几百?十块二十块的时候肯定有,大头哪回没给?像你一分钱不带上桌?一欠七八百完事儿就没事了,你讲个理不?” 说的也有道理,这年头老百姓打打扑克打个麻将输赢其实不大,百八块钱,三百五百都算是大数了,这家伙玩一次能欠孙仲科五百多,估计是真没带钱,就是去空手套了,没套上。 “别默及那些,没有赌桌找后账的,当时你怎么不管我要呢?”对方有点赖叽叽的。 “当时你说没带,过后给,自己放的屁自己不做数啊?你带没带钱心里没数?” “兄弟你给说说,赌桌上的事儿,有这么找后账的吗?”那哥们问了张兴隆一句。 张兴隆摸了摸鼻子:“你们的事儿我不知道。反正,要是和我玩欠出来五六百,我就直接去你家了,用不着等今天。” 他是陪着孙仲科来要钱的,肯定不能拆台,再说这事也是明摆着这哥们有点熊孙仲科。 “这话是怎么说的?”这哥们看了看张兴隆。 “就这么说呗,五六百呢,小钱啊?” “哪有那么些?” “五百三十二,要不我找证人过来不?”孙仲科接过话茬:“那天玩的不玩的七八个人呢,都长的眼睛。” “这逼事儿,赌桌还带特么找后账的,真特么有意思。” “你自己当时放的屁说过后发了工资给,现在工资发多长时间了?我就是一直没好意思找你,寻思你个大老爷们怎么也得要点脸,结果你呢?还要脸不?” 孙仲科说话庄河方言的味道特别重,那边的方言不是东北话,是胶东话,烟台威海那边的口音,生气说狠话都像是在搞笑,直接把张兴隆逗乐了。 “没有这事儿,过了就是过了,别默默及及的。”对方来劲了。 赌这东西呀,人一沾上慢慢就真的不要脸了,为了玩几把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什么脸皮都能豁得出去。 “那我去你家,找你媳妇儿要去,我就不信你全家都不讲理。” “你去个试试?找削是不?给你脸了,惯的包子。” “吵吵什么玩艺儿呢?”二班班长拎着个大手电背着手走了过来。 “他欠钱不还,在这放赖。”孙仲科回了一句。 “什么钱?多少钱?” “五百三十多,上回打麻将他一分钱没揣,上桌就开始欠着,说发工资给,我一直也没好意思管他要,结果今天说桌上事儿桌上了,不认账了。” “打麻将输的呀?”班长挠了挠头。 “班长,你说打个麻将,还有找后账的呀?谁家玩不是过了就拉倒了?” 张兴隆看了看他,说:“那也得看怎么回事儿啊,一分钱不带上桌就欠,完了怎么拉倒?合着你就光赢呗?输了就拉倒了,赢了揣走?哥们你相当牛逼呀。” “当时他不是没管我要吗?” “关键当时你兜里有钱吗?还是你有钱愣是不掏?” “我欠你的呀?”这哥们和张兴隆急了:“有你什么事了?在这逼逼什么呀?” “他欠我钱,现在你这个钱他要还我,懂了不?现在是你特么欠着我钱了,有我事没?嘴里干净点,听见没?我不是庄河,你想怎么的划道。” 张兴隆本来不想掺合,结果这哥们确实太不要脸了,孙仲科又是个面瓜,真格的时候硬不起来,打架只会跑的茬。再说这哥们直接对着他就来了,这能让吗? “好好说好好说,别激动。”二班班长插进来劝。 “这哥们是真不要脸了,班长,你见过这样式的人吗?今天我在这,跟你说,还钱,听见没?不给我马上去你家要去,不行就搬东西。你试试。” “别这样。”班长把张兴隆往后拽了拽,对那哥们说:“这事你没理,你就别将将了。有钱没?有钱还人家,没钱说好听的。” 班长在工人面前还是相当有面子的,他再驴也不敢冲着班长来,那以后就不好混了,穿小鞋都能穿死他。 “班长,我不是赖着不给,我真没钱。” 班长皱眉啧了一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张兴隆:“你四班的是吧?” “以前是,调走了,在露天福利科。” 班长愣了一下,看了看张兴隆,牛逼人哪,能从碎矿调走就挺牛逼了,人家直接换单位还进了科室,这就牛逼大了。 “这么的,你也别急,这事我管了。”班长想了想:“我这有三百来块钱,你们先拿着,等发工资那会儿庄河你找我,不用找他了。” 第396章 绝交 “不用,班长你这弄的,我哪好意思拿你钱。”庄河往后躲了一下。 班长把钱塞给张兴隆:“那你拿着吧,就这么定了,你们也不用找他吵吵了,都一个车间的闹起来也不好看。” 张兴隆接过钱看了看那哥们,点了点头:“行,哥是敞亮人,听你的。” “那行,今天就这样吧,他也确实没钱,以后别找他玩儿。”班长对孙仲科说了一句。 “以后谁要是和他玩谁都是孙子。什么玩艺儿。” “行了行了,走吧,回你岗去。”班长扯着那哥们走了。 张兴隆数了数手里的钱,三百一十六。 “三百一十六。” “你拿整,那十六给我呗,我兜里比脸都干净了,买包烟都没钱。” 张兴隆想了想把十六块钱递过去:“你说说你,混的这个逼样。是工资少了呀?也是有家有老婆孩子的人了,你看看你日子过的? 不出去装逼不赌就不能活了呗?” “我把本翻回来就不玩了。”孙仲科笑嘻嘻的接过十六块钱。 张兴隆实在是没忍住,一个大嘴巴子就轮了过去。 啪的一声,把孙仲科搧了个趔趄,吓了一跳,吃惊的看向张兴隆。 “那钱我也不要了,庄河,你听着,以后你也别说认识我,咱们就到这,以后我不认识你,记住没?” “兴隆你这是干什么玩艺儿?我也没说不给你了。” “行啦,不用说了,我也不要了,就当是买个教训,以后咱们就不认识,你好好混。啊。” “别,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我说真的。行了,走了。以后啊,你自己惦量吧。白白。” 张兴隆叹了口气扭头走了。孙仲科站在那看着他背影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半晌抬手揉了揉脸,张兴隆是真使劲打的。 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有点失望,还有点伤心。 张兴隆头也不回的出了厂子,一直走到市场这边心情才算回复过来了些,长长的吐了一口浊气。 好几年的友谊呀。 人变的太快了。 “龙啊,龙。”有人喊。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是代利刚,捂的严严实实的,帽翅一支在空中摆着一支盘在头上。 “你这是什么造型?” “你干什么去了?” “没事,转一圈儿,你去哪?” “找你呗,去你妈店里说你进厂里了。你调露天去啦?” “嗯,开春去的,什么事儿?” “我要结婚,找你给我照像,你不是总给人照像嘛。” “行,你自己买胶卷还是用我的?” “你拿吧,完了咱们再算。” “行,几号,在哪呀?” “过了年呢,先和你说一声,怕你到时候有事儿,到时候我提前找你。” “你这可是真够提前的了,行,到时候我不在你就和我妈说一声。媳妇儿哪的?我认识不?” “南山的,你不能认识,别人给介绍的。” “咱们同学你是第一个吧?” “你是第一个,孩子都可哪跑了,谁赶上你?宝秋也处了,亚杰也快,估计也就是这一年半年的事儿。” “行吧,到时候你们就提前吱声,能帮忙的我肯定去。” 这些同学都是从小学开始在一起一直到参加工作,可以说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从79年开始到这会儿,快二十年的感情了。 像陈亚杰的姐姐还有于宝秋的哥哥结婚,同学们是大家都去了的,都感觉应该去。其实相互之间和哥们也不差什么了。 两个人分开,张兴隆买了点排骨拎着回到刘桂新店里,把排骨挂在外面铁丝上冻着,推门进屋。 “爸爸。奶奶,爸爸回来啦。”张小悦坐在小板凳上,一眼就看到了走进来的张兴隆,高兴的叫起来。 “回来啦?”刘桂新放下炉钩子拍着手从后面出来:“事办啦?” “办了吧。要回来点,他也没钱了,工资现在他都开不着。算了,以后再说吧。”张兴隆没说打了孙仲科钱也不要了的事儿,怕刘桂新生气。 “也是,慢慢来吧。那个代老五子找着你没?代,利刚?是不?” “嗯,代利刚,找着了,说是要结婚,年后结,让我帮照像。” “真快,你们这一茬呀,这两年都得结了。一晃哦,小二十年了,我和爸都老了。” “奶奶你不老。爷爷也不老,头发,头发都没白呢,太姥才老了,花白花白的,还戴眼镜。”张小悦揸着小手在那辩解。 “哎哟,还是我大孙女会说话,对,奶奶没老呢,奶奶得一直活到我大孙女结婚,帮你们带孩子。”刘桂新笑着过去把张小悦抱起来亲。 “结婚是啥呀?” “结婚哪?”刘桂新看了张兴隆一眼:“结婚就是长大了呗,长大了都得结婚。” 张兴隆拿了个小板凳坐下来:“小兵那边没说对像处怎么样了?” “没说,我也没问,隔的太远了,总感觉不太塌实。算了吧,不操那心了,到时候看情况呗。” 张兴隆撇了撇嘴:“要是真能行到是挺好,同学的感情还是深点,相互之间了解也多。我哥呢?我哥好像一点儿信也没有,你们不急呀?” “唉呀,你哥呀。从小到大就闷哪,一棍子打不出个响来。从那前,老杨家那丫头我和你爸没同意,这就没动静了,一说一蹦达,怎么管? 你说,老杨家那,长的也不出息,还是个农村户口,以后能行啊?关键是那家人家就不招人,教不出什么好玩艺儿来。” “那也不好说,你们还不就是主观上这么想一下。那会儿,我要和那洪飞你还不是不乐意,要不现在不挺好的,我其实一直到现在都没明白。 你说,那小二是长的不行啊?还是性格不行?俺俩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初三,一直就是同班,两家知根知底的。唉呀,结果使宜别人了。” “你就自己在这胡思乱想吧,人家能不能看得上你还两说呢,还我不同意,我什么时候说不同意了?” “我胡思乱想什么呀?那会要毕业前我俩就差挑明了,还不是你一说我就没敢,那时候懂什么呀,你们说了肯定得听。” “听个屁听,听了能这样啊?”刘桂新突然就生气了,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眨了眼睛吸了口气,伸手把张小悦抱到怀里不吱声了。 第397章 找房子,做生意 第403章找房子,做生意 张兴隆也没敢在说什么。 张小悦看了看爸爸,又仰头看了看奶奶,小心冀冀的伸手在刘桂新脸上摸了****奶,别,别生气。” “奶奶没生气。” “生气了,你,都把脸拉那么老长。” “滚基巴蛋,还拉那么老长,哪么长?” “就,就那么长。” 张小悦用小手在下巴上比划了一下,把刘桂新逗乐了,低头亲了宝贝孙女一口,叹了口气:“唉呀,你们现在呀,都大了,自己道自己走吧。我和你爸是管不了了。” “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吧,以后好好的就行了,你们也不用太操心。”张兴隆只能这么说了一句。 “你们哪,都好好的吧。我和你爸这辈子,也就这个样了,把你们养大,好歹都有了工作,算是没白忙一场,以后啊,是帮不上什么了,有心无力。 你们都把自己管好,做什么多寻思寻思,稳稳当当的,一步一个脚印,别扯那些没用的,正儿八经的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嗯,你放心吧,俺们能行。” “话到是容易说,事不好做呀。”刘桂新叹了口气,撕纸给小宝贝擦了擦嘴角上的油。 “爸爸,你尝尝不?可好吃了。”小丫头把手里的油饼冲张兴隆递过来。 “你吃吧,爸爸不吃,小时候就吃过了。” “孩子多懂事儿。没事多回来几趟,你现在又没那么忙也不倒班的。”刘桂新说了一句。 “现在倒了,中三八,整个宿舍就我一个男的,夜班必须上。” “真的呀?就你一个男的?” “嗯,原来班长是男的,下半年退休了,新班长是矿里技术科科长的老婆,男的就剩我一个了。” “那你在那算是什么呢?” “说不上,干部也算不上,说不是干部吧还让我管点事儿,比职工还强点。混着吧,以后再说。” “好好干,进福利科了也算从一线出来了,争取干个科员什么的,将来也混个干部当当,别像你爸似的,这人哪,你不争就得倒退,心眼可不能太实了。” “嗯,知道。” “这可妥了,弄一群老娘们中间挤着去了。我告诉你啊,老实儿的,别给招什么事儿,听见没?” “怎么可能啊妈,全是大姐阿姨,年轻的就那么两三个还全是有家有孩子的。” “你?我自己生的养的我还不知道?呵呵,不是什么好绺子,你呀,还是注点意吧。要找就将来好好找一个过日子,可别瞎扯淡。” “不能,放心。” “孩子我给你带着,你也不用操心,把自己的事儿弄好不用我和你爸跟着闹心就比什么都强。” “等她再大大我带着,我自己带着。” “可拉倒吧,想都别想,你自己怎么过的还说不上呢,可别给我扯落孩子了。带着她住宿舍去呀?也真敢说,你爸得拿个刀追上去。 再说这马上上幼儿园了,你带着怎么弄?不行。我大孙女就在奶奶这,哪也不去。” “嗯,我我,我陪着奶奶,哪也不去。”小丫头乖巧的点点头,马上把刘桂新高兴的喜笑颜开的。 “那我就上去啊,今天有班呢,去转一圈儿。” “走吧。有时间就下来,在那吃不好住不好的,下来陪陪孩子。” “嗯,知道了。走了啊宝贝,爸爸去上班。” “你,你要回来哟。” “嗯,下班了没事就回来了。白白。” 小丫头有点舍不得,不过还是抬起手在空中抓了抓,白白。 张兴隆从店里出来,迎着冷风出了一口长气,左右看了看,向公交车站走过去。 …… 96年开春,张彥明和住在宿舍里的几个大学生开始张罗着做生意。 事情是大学生提出来的,但是他们都是农村考出来的,手里没钱,就把张兴隆拉了进来说一起干。 张兴隆也在想做什么挣钱,感觉主意也不错,就同意了。 提出主意的人叫郑小东,参与的人叫陈得刚,跟着起哄的叫刘东,他们三个人住在一屋。 都是年轻人,刚毕业参加工作,没事的时候张兴隆经常和他们在一起玩,都处的比较熟了。 郑小东张罗的生意是生日蛋糕店。 他们三个的老家都是本溪县的,高中就是同学,这会儿本溪县城已经发展的不错了,像生日蛋糕店,南芬还没有,市里也没有几家,小市就已经有了。 郑小东家住在县城边上,走到城里也就是十多分钟,他在县城的蛋糕店学的技术。 年轻人都比较冲动,说干就干,三个人商量了一下就开始张罗着找房子。 把店开在哪里这个问题三个人比较统一,那就是开在南芬,那边人口比山上郭家赵家都要多,是所有南芬地区的人的必经之地。 南芬的形状就像一个大口袋,火车站就是出入口,袋底是露天矿的矿山,山上山下所有人出门都得去火车站,整个南芬最大的集贸市场就在火车站边上。 还有邮局。 三个人加上跟着起哄的刘东,四个人坐公交车跑到南芬去找地方,找来找去都感觉就南山公交车站这里位置好,公交车的终点站和始发站。 南山片的,郭家的赵家的,一直往上到矿里,所有的人到南芬买东西或者去市里都要从这边走,人流量有那么大。 郑小东看上了道右的那间水果店的房子,三个人就跑去和人谈。 房东是个老头,有七十来岁了,相当牛逼的劲儿,张嘴就是一年三万。 “我这房子,看看,区里特意给我盖的,看看,浇板的房顶,砖墙都有半米厚,在我这做生意想不火都不可能,我这一天进多少货都不够卖,少了三万,想都别想。” “大爷,三万真贵了,现在你看哪租门面有一年三万的价?” “别人我不管,管不着,我就管我自己,我这地方想租就是这个价,不谈。我自己买卖也做的好好的,比房租挣钱。这也就是我岁数大了,不想受这个累了。” “大爷,你再想想,咱们商量商量,我们是诚心想租,租的时间还长。” “长了短了那是你们的事情了,我管不着。我就这个价,你们拿钱我就搬走。” 几个人在这和老罗头各种小话软话说了一车,老头不为所动,就是咬死了一年三万。 从屋里出来,几个人蹲在路边商量。 “怎么弄?这老头也太犟了,说不动。这地方到是还行。” “就这个破房子,也就是咱们要用,他租给谁呀?还生意火,火能往外租啊?你信?瞪眼蒙咱们呢。这老头不是好人。”郑小东酸着脸不高兴。 第398章 讲价 “好不好人家就不租你能怎么办?说这些没用。现在,就一年三万,怎么办?” “再找找呗,还就非得用他这个?”刘东插了一句,张兴隆点头同意,他也不想和这老罗头打交道,一看就是不太讲理的。 “那么好找啊?能找你给找一个吧?”郑小东有点不乐意。房子是他找的提出来的。 “那你就租呗,一年三万,和我急啥?我就是个看热闹的。”刘东笑着顶了一句。 “我的意思就是租下来,三万能挣回来,这生意开起来肯定能行。”郑小东看着陈得刚和张兴隆说。 “你说呢?”陈得刚问张兴隆。 “我说?”张兴隆看了看陈得刚:“我说就再找找,贵了。” 郑小东不出钱,纯出技术,张兴隆和陈得刚不懂也不会,负责出钱,然后三个人挣钱了平分,所以郑小东没有钱上的压力,想租下来。 但是张兴隆和陈得刚就得多想想了,这么贵到底值不值。风险还是挺大的。 “那你们就找吧,看看还能不能找着合适的。我得上去了,我有班。”郑小东有点不高兴了,把手里的小石头扔掉拍了拍手,皮笑肉不笑的酸了一句,跑去坐公交车走了。 刘东就看着笑。 陈得刚看了看张兴隆:“怎么弄?” “找呗,我是没看好这地方,又小,你看里面一共多大?十来个平方,咱们一起进去都挤的慌,三万哪?我不干,我觉得肯定不行。” “我也觉得有点小。”刘东掏烟给两个人发:“太小了,郑小东现在我感觉有点魔性了,就想着赶紧把店开起来,根本不想行不行。” “对面那个能大点吧?”张兴隆用下巴指了指马路对面。 那有个店面,是住宅改的,在房山头上开了道门,看那破牌子是家文具店,关门了。这边紧挨着中学和小学。 “关门了,去哪找人哪?”陈得刚扭头看过去:“那是人家房子吧?肯定能比这个大,得大不少。” “打听打听呗。”张兴隆站起来拍了拍手往那边走。 三个人过去趴着玻璃往屋里看,屋里乱七八糟的,摆着几个柜台,文具纸笔本子扔的到处都是,看样是关门挺长时间了。 “这屋应该是学校老师的,要不去打听打听?” “这不就有电话嘛,上面写着的。”刘东在一边指着牌子上面。 牌子虽然破了,但是上面的传呼号还能看清。 几个人记了一下,到边上的小卖部里打了传呼。 对面是个女的,听说几个人要租房子,说马上过来,让几个人等一会儿。 几个人在小卖店里暖和着等了有二十分钟,天都要黑了,那女的才到。 个头不高,一米五几,长的和赵爽有点相像,一看就是那种有点不太能讲理的性格。赵爽好说不说,和张兴隆在一起还是挺听话懂事的,在外面那叫一个骄蛮。 这也是东北女人共通的特点,在家里温柔在外面厉害,知道在哪给自家爷们面子,涨脸,有事回家说。 女人姓梁,几个人就梁姐梁姐的叫。 梁姐拿钥匙开了门,大家进到屋里。 就是老房子的原样,把间墙和炉子炕扒了,用红砖铺了下地面摆了几个柜台。 屋里到是有那么大,有四十多个平方,比对面老罗头那水果店能大出来四倍。 屋顶也够高,这种木架人字梁的房子顶都高,有三米多。 “这房子多少钱租?”刘东问了梁姐一句。 “我不租,我兑,你们要是想租用房子就把我这店兑下来。” “这房子是你的吗?”张兴隆问了一句。 “不是,我租的秦老师的,放心,我能做主。” “不是你的房子你怎么做主啊?” “我从他手里租下来了呀,房子就是我用了,怎么用肯定是我说了算。” “那也不对,我们要是把你店兑下来,这房子就和你没关系了呀,还不是和找房东?” “不用,你们就直接对我就行,错不了。这房子一个月八百块,我还有两个月到期,加上这些东西文具,三千,你们出三千就全归你们了。” 张兴隆看了看东西,全是小学生用的,田字格,小笔记,铅笔铅笔刀什么的。 铅笔到是挺特殊,是免削的,张兴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铅笔。 “哎,这笔不错呀,不用削,是撕的,用点撕点。” “嗯,别人家没有,我从沈阳上的货,可方便了,好卖。其实你们接过来接着卖就行了,这地方守着俩学校,上面还有学校,卖文具多好。” “那你怎么不干了呢?” “俺家搬了,搬本溪去了,在这边不方便。我生意可好了跟你们说。” 三个人相互看了看挑了挑眉毛,谁也没信。 这地方正守着学校,这会儿学校也没放假,要是生意好哪能舍得关门?再搬家还能连钱也不要啦? 刘桂新店里就卖文具,现在已经在甩货了,刘桂新说生意不太好,不如服装这块,主要是学校给也卖,学生都在学校里买了,出来买的也有,但是少。 “梁姐,你还是把房东叫过来吧,不管怎么的房子是人家的,咱们办手续也得让房东在场啊。” “用不着,你们就对我就行了,肯定没事儿。” “那不行,事不是那么办的,我们连房子是谁的都不知道,你又不是房东,到时候人家来找了怎么办?你说没事没用啊。” “就是。就是以后找你不找他,这会儿他也得来露一脸儿,当面把话说清把纸写了才行。”刘东在一边溜缝。 “你们真是的,默及,说不用非得找什么呢?” 梁姐有点不乐意,不过还是出去打了电话,没一会儿房东来了,有一米八多的个子,瘦高瘦高的,四十来岁,是小学的语文老师,笑呵呵的,一看就是比较好说话那类型的。 梁姐也不太让秦老师说话:“我说不用找你,他们非得说把你找过来当面说清,你说这有什么说的?我说连那两个月工资加上我这货算三千,这房子就归他们用了。 完了以后还是找我,不用麻烦你,到时候咱们再算呗,你说是不是秦老师?你们也真是的。行了,现在人来了,你们兑不兑? 兑咱们就写纸,秦老师给当个证人,你们把钱给了这屋连东西都归你们了。” “你们要做什么呀?还开文具店哪?”秦老师问站在一边的刘东。 “不,这玩艺儿,不懂,没弄过。”刘东嬉皮嬉皮的笑着摇头:“干别的,卖点水果啥的呗。” “对面就卖水果的,一天也就挣个电钱,你看他家眼瞅着都干不下去了。”梁姐接了一句:“还不如文具呢,守着学校。” 第399章 兑店 “呵呵,”刘东笑了笑:“反正不干文具,这玩艺儿学校里没有几个人不好使,要是能挣钱你也不能兑,姐,咱们实实惠惠的,行不?” “我这就是要搬家,要不不能关,你问秦老师?你们到底兑不?都陪你们半天了。”她嘴里一会儿问秦老师,一会儿问秦老师,巴巴巴的就是不让秦老师接话。 秦老师一看就是那种不怎么擅于言谈的,就笑呵呵的在一边听着,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感觉怎么样?”陈得刚问张兴隆。 “还行,比对面强。” “那,兑?” “兑吧,讲讲价。” 两个人简单的商量了一下,过去和梁姐讲价。 “梁姐,要不,货我们不要,我们多给你五百块钱,行不?”这会儿转租兑店可没有什么转让费,就是房租和货钱,其他的一概没有。 “那不行,三千,一分儿也不能少,给了全是你们的。” “我们不干这个,要这一堆铅笔本子的没用啊,全得扔。” “给孩子用呗,你们几家将来孩子上学不都得买呀?” 刘东哈哈笑起来:“我连对像在哪钻筋还不知道呢,先准备好小学用品呗?再说这么老些,我们就算有孩子也用不完哪,那得用到孙子那辈去个屁的。” “反正我就是兑店,要租你们就兑,别的就不用说了。” “那少点行不?我看了一下,这些货也不值一千四啊,你是按卖价合的数啊?一下算卖给我们了呗?”张兴隆这会儿已经把笔和本子什么的大概清了个数算了一下。 “我开门卖也是那些钱哪,又没管你们多要。” “那不对呀,我们兑店的话,那也得是进货价啊,你这卖给我们算什么意思?开玩笑啊?” “那么的,连房租带货,二千四,行不?”陈得刚直接给了个数出来。 “不干,不行,那我就赔了。”梁姐摇头。 “你关门了,我们不兑你不也是赔了吗?这你赔什么呀?房租回来了,成本回来了,你赔在哪了?” “反正不干,就三千。” “秦老师,”张兴隆找上了房东:“梁姐这房子还有两个月,她这店也干不下去了关门了,我们现在想租你房子,她说一个月八百,我们也不讲,就八百,你租不?租一年。” “那我肯定得租啊。”秦老师笑起来。 “那咱们写手续,我们把房租交了,完了你再返她两个月呗,这不就解决了吗?”刘东棱瞪着眼睛扫了梁姐一眼。 秦老师就笑,对梁姐说:“怎么弄?你这不打算干了,我这房子得租啊,指着这个给孩子上学呢。” “不行,我要兑店,你们直接租算什么事儿啊?现在房子不是还是我的吗?” “要不,咱们和秦老师写一下,回去等俩月?反正现在天儿也冷,收拾也收拾不了。”刘东笑呵呵的问张兴隆和陈得刚。 “我感觉行,现在弄下来也干不了活,咱们肯定得收拾装修一下才行。”陈得刚点头,看向张兴隆。 “我无所谓,你们说等就等。” “那怎么弄?”秦老遇问梁姐:“要不你让一步吧,你还打算干哪你?” “那我也不能赔钱给呀?”梁姐感觉有点委屈似的。 “那等俩月你不还是得赔吗?你是能卖出去还是能兑出去?完了还得往外搬东西,你还继续交房租啊?”刘东问了一句。 “你赔什么了呀?你都是按卖价给我们,你赔在哪了?”陈得刚问了一句。 “那我辛辛苦苦去上货背回来,开这么个店,不都是成本哪?有你们这么算账的吗?” “你这账算的真好。你现在是做不下去了关门了,我们也不是和你做买卖谈生意,哎呀算了,和你说不明白。两千五,干就写纸,不干就算了,房子有的是,我们再去找。” “就两千五吧,小梁,行吧?两千五吧,你也不亏,我这也不能光等你,房子不能空啊。”秦老师接过刘东的烟,对梁姐说了一句。 “你们一群大老爷们欺负我一个女人,也好意思。” “你这话怎么说的?你要八千我们也得给呀?不能讲价?来来来,你把进货单子拿来,该多少是多少,我们一分不差,拿得出来不?” “对对对,不能叫你吃亏,兑店嘛,肯定得算清楚,你拿进货单吧,有一分算一分。” “要不就这样吧,小梁,你拿了钱也赶紧去干别的,也领静了,这店儿也没那么好兑,你这都关了多少时间了?” “两千六,我得把这几个柜台拉走。”梁姐想了一会儿,像受了多大委屈一样‘悲痛’的重新提了个方案。 陈得刚扭头看张兴隆。 “拉吧,反正也用不着,咱们还不是扔。”她这柜台是老式的,木框夹玻璃,这会儿都用铝合金的了,留着也没用。 “那行,两千六,柜台你拉走。写纸吧。” 写纸方便,屋里全是纸和笔,随便扯了个算术本子,找了根原子油,张兴隆写了两份协议,张兴隆和陈得刚用两千六百块钱兑下梁姐的这家文具店。 秦老师做证人,四个人签了名字按了手印,张兴隆把钱数给梁姐,房子就算租下来了。 梁姐拿了钱就高兴了,变得笑呵呵的,去找车来拉柜台。这柜台虽然老旧了一点,四五个也是能卖一百两百的。 “那咱们这边怎么弄?”秦老师抓了抓头问张兴隆和陈得刚。 他个子太高,有点俯视的感觉。张兴隆一米七三,陈得刚和刘东还没有张兴隆高,三个人和秦老师说话都得抬着头,场面有些好笑。 “咱们再写份纸吧?租秦老师房子。房租咱们按季度交,行吧秦老师?” 秦老师点点头:“行,反正我就在学校里,来回也方便。” 于是又写了一份纸,以一个月八百的价格租下秦老师的房子,租期两年。本来想多写点,秦老师不干。 张兴隆又付给秦老师八百,加上梁姐拿那一千六,第一个季度的房租算是给清了。 第400章 技术最重要知道不? “秦老师,梁姐租你房子没这么多吧?”写完协议按了手印钱也付了,陈得刚问了秦老师一句。 “嘿嘿,”秦老师抓了抓头发,有点不太好意思:“没有,原来是五百。前两年都便宜,现在八百也不算高,这一片都涨了。” “我就知道那女的没说实话。”陈得刚撇了撇嘴。 “行了,钱都交了说这些没用,八百就八百,也比那三万强多了。收拾吧,货都是咱们的,整理一下。” “扔外面垃圾堆得了呗?还留着?”刘东看向张兴隆。 “别扔,挑好的整理一下,我放我妈那帮着卖卖,万一能卖出去呢。” “也行,那弄去吧,反正也没用,也是要扔,卖了咱们就吃饭,卖不上就当扔了得了。”陈得刚点点头。 “那我能分点啥不?”刘东笑嘻嘻的问。 “能,以后我们这东西你不要钱,随便吃。” “我靠,就不能说给我买两盒烟哪?许这没影的事儿。” “想的美。” “这屋里怎么弄啊?怎么收拾?” 张兴隆在屋里转了一圈:“这门得开大点,开双扇吧,这边从这砌道墙隔开,后面放烤箱设备,前面摆柜台卖货,行吧?” “那这墙呢?顶都漏了。” “墙,墙和顶都用布包上吧,还省钱。窗户也不要了,全封上,整个用布一包,地下铺上地革,瞅着能利整不少,行吧?” 张兴隆有过装房子的经验,饭店和他自己家里装修都是他跟着搞的,陈得刚他们都没接触过这东西,都不懂。 “得多少钱?” “用不了多少钱,估计一千多块钱应该够了。外面怎么弄?这大砖墙瞅着太难看了。” 几个人来到外面。 房子很老旧了,应该是五六十年代盖的,砖头也没抹灰,看上去相当斑驳,房上露出来的木架子乌黑乌黑的,带着烂茬,还有鸟在里面做窝。 “要不弄点红松板子包上得了,二十几块钱一个平方,也不贵,包上能好看不少,到时候也不用做牌子,字就直接钉在板子上。” 张兴隆出了个主意。 秦老师不发表意见,反正房子租他们了,只要不拆房子爱怎么弄怎么弄,弄漂亮点他也有好处。 陈得刚和刘东完全不懂,于是方案就这么愉快的通过了。 “行,那就这么弄吧。我们也不懂,那你就跑跑呗?我那边还得上班。”陈得刚对张兴隆说。 “行。”张兴隆属于没什么心机那伙的,想的也少,即然合作了他就不会想太多,谁多干点少干的他也不在意,能把生意顺利支起来就是好事儿。 梁姐找了辆车过来把柜台拉走了,秦老师也回去了,几个人换了把锁把门锁好回山上。天都黑了,再不走车都没有了。 回到宿舍,郑小东正躺在床上看书。看高数。 他是个爱学习的好孩子,也是靠考试从农村走了出来成为国企的一般干部。 虽然我们的教育机制有着这样那样的问题,但不得不说,它改变了许许多多像郑小东这样的农村孩子的命运。 “回来啦?找着房子啦?我就说,那房子肯定没问题,位置多好,一年三万,一个月也就两千五呗,市里哪个门面不比这贵?小市那房子一个月还一千八呢。” “你怎么不说小市那房子厕所都比那水果店大呢?有那么比的吗?”刘东瞥了郑小东一眼。 “南芬不能和市里比,那差太多了,咱们又不是在市里干。”陈得刚搓着手跑去烤电炉子。 宿舍是禁止使用电炉子这种大功率电器的,不过谁让张兴隆天天混这屋呢。 “弄几个鸡蛋吃来。”刘东跑去边上小柜子里拿鸡蛋。大伙都分,他们又没有家,都是和在一起随便吃。 “怎么弄啊?煮啊?不想吃煮的。” “那还给你炒呗?” “烤着吃,没吃过烤的呢。” “那地方位置多好,我看你们去哪能找着合适的房子。”郑小东放下高数书从床上下来。 “除了他家就没有房子啦?”刘东扭着眉毛上下打量了郑小东两眼,把鸡蛋放以电炉子上:“能裂不?漏炉子上就不能吃了,不得烧成灰呀?” “你放边上,勤着转转个。” “房子肯定有,位置能一样吗?做买卖位置最重要,你们知道不?”郑小东蹲到电炉子边上嘟囔:“我就是手里没钱,要不都不用和你们说这么多。” “那还说啥呢?”刘东又潲了他一句。 “不是,刘小东你专门和我做对是不?” “我和你做啥对呀?就是不爱听你说话,什么地方啊屁股大一点一年三万,肯定能挣出来呀?” “你又不干。” “我没干就不能说话了呀?” “行了别吵吵了,房子租好了,明天兴隆开始收拾,郑小东你赶紧想着设备什么的吧。” “租好了?”郑小东有点意外:“租在哪了?位置不好租了也白租,我不干啊,和你们说好。” “没你就做不成槽了糕了呗?”刘东笑嘻嘻的问。 “那怎么的?技术最重要知道不?没有我你们会呀?干个屁。钱谁都能凑,技术几个人有?” “那你怎么就凑不出来呢?自己干多好啊。” “行了行了,少说几句。房子就在那水果店对面。正对面,位置行吧?” “对面?”郑小东愣了一下想了想:“那民宅呀?” “那是个文具店,不干了,我们兑下来了,屋里比水果店大多了,四十多个平方。” “那还行,多少钱?” “八百一个月,一个季度一交。” “还挺便宜。”郑小东嘟囔了一句不吱声了。 “你得赶紧张罗买机器了,这边收拾起来快,有半个来月差不多了。”张兴隆拿手去碰了碰电炉子上的鸡蛋,被烫的一哆嗦。 “机器好弄,到处都是。明天我去趟市里吧。” “一起去。”陈得刚低着头看着电炉子:“买东西都一起去,合伙就弄的明明白白的好。” 郑小东有点不太乐意,皱了皱眉头,还是点了点头:“行吧,那一起去。去了你们别乱说话。” “澎”…… 第401章 你嫌我呀? 一声闷响,把几个人吓了一跳,陈得刚直接蹦了起来:“我操我操,怎么了?” 刘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哈哈笑起来。 电炉子上的鸡蛋炸了,炸没了,电炉子上干干净净,屋里飘散着一股鸡蛋香味儿。 “我靠,这玩艺儿,还能炸呀?为什么呢?” “是不是热度太高了?” “里面受热膨胀呗,蛋壳硬度不够承受不了。” “那你们说,弄熟了再烤还能炸不?” “能吧?应该也能炸,除非你把皮剥了。” “剥了皮就不炸了?” “不一定。” 几个大学生围着电炉子开始讨论起鸡蛋爆炸的原因和原理。 “你们,不饿啦?不想吃东西了呀?”张兴隆在边上问了一句。 “吃吃吃,怎么不吃,光顾说话了。”刘东跑去床底下掏出铝锅:“还是老老实实煮吧,炸了光听响不解饿呀。” “那下点面条得了,煮鸡蛋吃不饱。” “我那有土豆,来兴隆你刀法好,切点土豆丝,下面条吃。” “那鸡蛋呢?” “下里面呗,沃里吃。不比这么煮好吃啊?” “我那有个梅林午餐肉,我去拿来切里吧。”张兴隆出去回自己房间拿罐头。 梅林午餐肉这会儿卖十三块一盒,算是相当相当贵的罐头了,大门口小卖部进的一点货基本上都是张兴隆吃了,宿舍里的人都舍不得。 “张兴隆。”拿了午餐肉刚从屋里出来,从楼梯那边一个女的走了过来,喊他。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是你呀,这么晚跑过来干什么?” “玩呗,在家也没意思,呆不住。”女人叫李有菊,个头和张兴隆差不多,长的很漂亮,老家是山东临沂的。 夏天的时候两个人就认识了,李有菊经常往宿舍这边跑,风雨不误的,张兴隆在门岗,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不过张兴隆也不知道她都去几楼找谁,就是来回经过说几句话,有时候会进屋坐一会儿。 她性格很外放,爱说话,也爱笑,大大咧咧的劲儿,不过人长的好看,怎么也不招人烦。 她要比张兴隆大一些,是六八年的,属猴,这会儿已经三十了,不过长的年轻,看着也就是二十二三岁。 上秋那会儿她离了婚,和张兴隆说过,还在这屋里哭过。 两个人相处的有点好,也亲密过几次,张兴隆搬上来以后她没事就过来坐一会儿,不过是特意来的还是去别人那顺路就不知道了,张兴隆也没问过。 “这大晚上天都黑了,你是从楼上下来还是刚上来呀?” “去楼上了,下午来的,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要下面条吃,我拿个罐头。” “晚上没吃饭啊?” “吃了,这会儿他们几个吵吵饿了,我吃不吃无所谓。有事儿?” “没事还不能找你啦?”李有菊白了他一眼推门进了屋。 张兴隆扭头往陈得刚他们那边看了看,又看了看进屋的李有菊,想了想还是没过去。 “你天天往上跑都是找谁呀?” “玩呗,一个人也没意思,我上面认识好几个人呢,你不去啦?” “你在这我还去干什么。这点了你不回去呀?” “黑了不想走,这一段晚上都没有人,多吓人哪。”从宿舍要一直走到矿办公楼那边才有人家,中间除了车库就是医院,晚上连路灯都没几盏,确实有点吓人。 “那你怎么没在楼上住呢?”张兴隆把罐头放到床头柜上。 “不方便。来你这你还不乐意呀?” “没,那到不是。”张兴隆笑了笑。 楼上女宿都是好几个人一屋,基本没有空着的,男宿二楼这边到是有空屋,锁着门,也没有被褥,三楼基本上住满了,只有一个姓关的自己住一间,其他都是三四个人。 那哥们是刚放出来的,谁也不想得罪他,自己占了一间屋。 “张兴隆,面条好啦。”那边在喊。 “你们吃吧,我不吃,我这有人说话。”张兴隆打开门回了一句。 “哦,那用给你留点不?” “不用,你们吃了吧。” 关上门回到床边,李有菊已经脱了外套坐到了床上:“有热水没?” “有吧?”张兴隆去拿起暖壶晃了晃:“没多少了,我下去打点。” 热水在一楼门卫室边上,凉水楼上卫生间里就有。 下楼,去打了热水,和门卫值班的说了几句话上来,李有菊已经用盆子打了两个半盆凉水回来。 接过暖壶,把盆里的凉水兑成温水,又把暖壶递给张兴隆:“再打点吧。你说暖壶有的是你不会多拿两个过来呀?又不花钱。” “拿多了有什么用啊?” 暖壶和盆子都是宿舍的公物,张兴隆拿过来用,反正确实有不少在库房里,也没人管。 他铺的褥子都是公家的。 “用呗,省着来回跑,冬天热水用的多不知道啊。去打。” 张兴隆又下楼去打水,等回来李有菊已经用了一盆,倒了,在另一个盆里洗脚。 “那盆呢?” “我洗下面了,你还要用啊?”李有菊看着张兴隆笑。 “那意思,我得用你的洗脚水洗脚呗?” “我脚又不脏,嫌我呀?” “那到不是。”张兴隆拿杯子倒了半杯热水放在床头柜上凉着,把暖壶放在地下。 李有菊擦了脚挪到床里:“你洗吧,要是嫌你就倒了换水。” “有什么嫌的。”张兴隆去脱鞋洗了脚,穿上拖鞋出去把水倒了,回来李有菊都躺下了。 也没什么好客气的,关灯睡觉。 …… “你和他们几个处的挺好哈?” “还行吧,准备一起弄个买卖做,正张罗呢。” “做什么?” “开个蛋糕店,做生日蛋糕,在南山车站那块儿。” “你会做呀?” “不会,郑小东做,我和陈得刚出钱。” “那能行吗?” “行吧?弄弄看吧,也没什么好干的,手里钱不多。” “那你以后还在这住还是得搬南山去呀?” “开起来怕是得下去,来回跑也不得劲。看吧。” “那我也跟你下去呗?在店里帮帮忙。” “行。” 第402章 买设备 接下来的几天张兴隆都在跑南山,找人收拾房子。 买砖头弄沙子,找了个瓦工过来砌墙打地平,直接连门口的坝子也打上了,弄了几级台阶,打好以后看着就顺眼多了。 又和陈得刚跑市里去买红松地板还有房门。红松板子最便宜的二十五一个平方,就是节子多点,也无所谓。 顺便把钢字也订了,三个人商量的店名叫真利来蛋糕世界。 这会儿好利来富利来都已经开业了,私人开店大都学着他们的名字。 用地板把整个门头的山墙包了起来,装上大门,看上去气派多了,还挺洋气,和原来完全不是一个感觉。 对面老罗头天天沉着个老脸站在他房子门口看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包墙的装饰布本溪没有,张兴隆带着陈得刚去了沈阳,到五爱市场买的。 好在他对这些地方都比较熟,什么都能找着。 “你真行,哪里什么都知道,我都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就别提找了。” “嗯,以前来过。这种行不?” “行,挺好看。” 讲了讲价,三米面幅的布一米六块,买了五十多米,好大的两卷儿,两个人扛着回了南芬。 张兴隆量了墙面和顶棚的尺寸,把布扛回家,让刘桂新按着尺寸给裁开用缝纫机加工了一下,然后和陈得刚两个自己安装,用木方往墙上棚上绷。 等装饰布绷完,屋里就完全变了模样,档次一下子就上来了。 铺地革,买柜台,六个大铝合金柜台一个一百六,一米五长的。 两个人起早贪黑的用了二十多天时间,总算把房子里外收拾好了,郑小东面都没露,不掺合。 中间陈得刚还要上班,大半时间都是张兴隆一个人跑的,所有的事情也都是他在张罗,没办法,他们一个没时间,一个什么也不懂。 只有李有菊这阵子没事就过来陪她,跟着他跑上跑下的,晚上基本就住在了他这里。 房子收拾好了,终于轮到郑小东出场了。 郑大少爷面带微笑的视察了一下,感觉还可以,表示虽然多有不足,勉强凑和着能用。 设备其实挺简单的,需要一台搅拌器,一台烤箱,一个操作案台,还有一些转盘刀具模具嘴子的这些东西郑小东说他去解决,买新的不划算。 张兴隆回选矿厂,找张清之从厂里用角钢焊了个架子,上面绷上镀锌板,操作台就弄好了,即不怕水油又不锈,经久耐用。 郑小东联系了好几天,终于带着陈得刚和张兴隆去了本溪,买设备。 去的是站前地下商场。 地下商场这会儿已经相当繁华了,连中间的通道都摆满了摊位。 郑小东带着两个人来到一个生日蛋糕摊位前面,说这是他师傅的师傅,设备就找他买。 他师傅的师傅年纪也不大,也就是二十出头,浙江人,说是温州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个年头只要是江浙一带的一问都是温州的。 浙江人在本溪这边挺多的,做食品,卖廉价衣裤,皮鞋皮带什么的,很多从八十年代中期就过来了,也都挣了大钱。 那会儿这边的人还没有做生意的意识呢,就想着进厂上班。 三个人站在摊子边上等了有一个多小时,看着他一个接一个的做蛋糕,生意到是真好。 “怎么样?生意好不?跟你们说,这生意肯定挣大钱,多火。”郑小东对张兴隆和陈得刚得意的说着。 “是不错。”陈得刚点点头。 “这边人也多呀,”张兴隆跟着刘桂新也算是折腾了有些年了,还是懂一些东西:“南芬哪来的这么大人流量?” “上下班也不少,几千人得有吧?” “那到是有。”张兴隆想说那人家也不是都能买呀,想了想没说,扭头去看那浙江人干活。 手法到是挺麻利的,涂奶油做奶油花,写字包装。 不过,字写的实在是太丑了,花也不太好看,颜色太深,瞅着难受,包装也不好看。 张兴隆是见过好利来富利来的蛋糕的,那包装瞅着就大气,也卫生。这个地方用的包装黑乎乎的,还很矮。 不过卖的价格也便宜,一个十寸的只要三十块钱,好利来富利来得七八十。 “他这好像有点薄吧?比好利来那边薄不少。”张兴隆问陈得刚。 “一样的,”郑小东说:“视觉问题,都一样,所有做蛋糕的模子都一边大。” “那边卖的贵,可能是奶油给的厚呗。”陈得刚说了一句。 “你做出来就这样啊?”张兴隆转头问郑小东。 “我做花样比他强,肯定比他强,你等着看吧。”郑小东拨了拨发型,有点瞧不上他师爷的样子。 好不容易等这小师爷忙完了,郑小东叫了他一声。 “我是小市小田叫来的,说找你买机器。”原来还不认识。 “哦,他打电话了,知道知道。走吧,我带你们过去看,都是好机器,我以前用的。” 张兴隆捅了捅陈得刚:“旧的?” “不知道啊,看看再说呗。咱们也不懂。” 几个人从地下商场出来,坐出租车到了广裕这边,左拐右拐的来到一栋居民楼里。 一进来,整个空间里就飘着一股香甜的蛋糕味儿,这里是这个小师爷的工厂,地下商场那边只是加工,烤制是在这边,蛋糕胚,还有一些糕点什么的。 “尝尝,味道怎么样,好吃的。”小师爷随手拿了个蛋糕撕开递过来。 三个人接过来分着吃了。 张兴隆嚼了嚼,感觉不细腻,有点发渣,问郑小东:“你做出来也是这样?” “嗯,海绵蛋糕,都是这样的,这个烤的不错,这蛋糕确实烤的不错。” 张兴隆挑了挑眉毛,看了看陈得刚,想了想还是没说话。 他吃过的好利来蛋糕可是比这细腻多了,虽然说那边卖的要贵一些吧,但是,口感上能差这么多? 小温带着他们看了看要卖的机器,确实是旧的,而且还是自己加工的那种,不是市面上卖的,铁爪就是用细钢筋焊的,因为吃透了油到是没锈,也是黑红黑红的。 烤箱更旧,连玻璃都裂了,里面一层油腻子。 “这能行啊?”张兴隆小声问陈得刚。 “够呛,感觉不太靠谱。” 转台也是自己用铁皮钉的,转起来到是好看,七扭八扭还上下起伏。刀具到是成品,不过看起来也不是那么太透溜。 嘴子是铜的,这东西张兴隆一点儿也不懂,没有发言权,全凭郑小东说。 转了一圈儿,郑小东开始和小温讲价钱。 这个人的性格到是也有好用的时候,特别能磨。 “一共八百,行不?”郑小东问张兴隆和陈得刚。 第403章 买烤箱 “我就想知道,这些东西要是买新的得多少钱?”张兴隆问了一句。 “那你们买新的吧,我还不爱受这累呢。”郑小东马上不乐意了,甩了一句。 “别这么说,都是为了把事弄好。我们不也是为了以后开店吗?” 陈得刚在中间做合事佬:“是不?你别动不动就来劲儿,有话说明白呗。” “你们比我懂啊?” “不啊,我俩不懂,不懂就不能吱声了呗?瞅那东西,那还能行吗?都旧成那样了。” “我这不也是为了帮你们省钱吗?我不知道新的好啊?” “行行行,知道,我们就是那么个意思,你看吧,你感觉没问题就行。”陈得刚扯了扯张兴隆的衣袖。 “这东西都在哪卖?”张兴隆低声问陈得刚。 “不知道啊,我去哪知道去。” “你问问他。” 陈得刚有点为难,想了想还是过去问了:“小东,这些东西,新的在哪卖?” “沈阳呗,新的可贵了,你们不用管了,我心里有数,小田都和我说过。” 陈得刚瞅了瞅张兴隆。两个人不知道郑小东是不是真心里有数,但知道他没去过沈阳。 他们都是本溪县农村的,初高中一直在小市上学,然后上大专,毕业分配到露天矿,别说他,陈得刚他们在以前都没去过沈阳,哪有那个闲钱和时间? 郑小东那边和小温嘀嘀咕咕的讲了半天,讪笑着过来:“特么的,咬的太死了,怎么讲都不让,半天就讲下来两百块钱。 一台烤箱,一台这个打蛋器,一个转台,刮刀,要八百,行不?嘴子和模子小田答应给我一套,不用买,那钱能省了。” “你感觉行不?”陈得刚问。 “都哪个东西呀?”张兴隆也问了一句。 “这台烤箱,机器就是这个,转台那玩艺儿都一样。跟你们说肯定没问题。” 小温也走过来:“都是好东西,我一直在用的,效果好的很,我还舍不得卖哩。” “那打蛋器是你自己找人做的吧?”陈得刚问。 “对,要不然哪里可能这么便宜,都要几千块的。” “对,这东西特么可贵了,都得好几千。”郑小东在一边点头给证明。 “怎么弄?”陈得刚问张兴隆。 “这东西太破了,我不太想要,要不咱俩去沈阳看看得了。” “那你们就去沈阳买嘛,我还真不想卖,我还在用呢。”小温笑着说。他长的瘦瘦小小的,笑起来就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那你们去买吧,我不管了。”郑小东又来脾气了,往边上一蹲:“要不是挂着给你们省点钱我愿意来呀?” 陈得刚想了想,说:“要不,这机器买着吧,咱俩去沈阳看看烤箱,这个我也感觉有点破了。行不小东?先这么说着,把这打蛋器先拿着,回头要是不行咱们再过来。” 最后好说歹说的,把小温自己焊的这个打蛋器买着了,加上一个自己钉的转台,花了四百五。 回来的一路上郑小东都不太高兴,拉着个脸不吱声。 回到南芬,把两样东西送到店里郑小东直接就走了,连屋都没进。 陈得刚就劝张兴隆别在意,说郑小东就那性格,过几天就好了。 两个人第二天雇了台小货车去了沈阳,打听着找到了十三纬路炊具市场。 各种各样的厨具炊具烘焙设备成堆成片的摆在那里,看得两个人眼花缭乱的。 确实大部分都挺贵,动辙就是三四千四五千上万的机器到处都是,不过便宜的也有。 打蛋器基本都是上千的,大型的两三千,两个人对这个也确实不怎么懂,就没管,去看了烤箱,经过反复比较,最后选了一款三层立式的。 外观有点像老式的双桶洗衣机,蓝色漆面,直接摆在地面上使用的。大部分烤箱都得摆到台子上。 讲了讲价,八百二,张兴隆和陈得刚商量了一下,决定就买它了,小温那破成那样的单层还要三百多呢。 转了一圈儿,张兴隆又买了一个转台一把刮刀。 小温那自己钉的看着就别扭,转起来歪歪扭扭的都不平稳。这东西也不算贵,两样加起来三百五。 别的两个人都不懂,也就没看,拿着提货单去明廉拉烤箱。 明廉在铁西区的西北角,这会儿算是已经到城边了。 两个人雇的这微货司机对沈阳的路不熟,从和平一出来直接就走丢了,一直绕到天都要黑了才算找到地方。 好在这边还没下班,顺利的拿到了东西,三个人返回南芬。 一路上这司机就念叨着赔了,多跑了不少油什么的,张兴隆和陈得刚谁也没吱声也不接话,都想着以后再也不雇这哥们了。太累。 回到南芬把烤箱什么的搬到屋里天就已经透黑了,两个人去边上的小饭馆吃了口饭打车回到宿舍。 “我得租个房子在下面,这来回太不方便了。你们呢?你们以后就上下跑?” “租房子不花钱哪?住宿舍又不要钱,来回坐车给发票,再说还得上班呢。” “等店开起来,你和郑小东还上班啊?” “那不上怎么弄?工作不要啦?找个地方倒班呗。” “那他上班,东西谁做呀?” “歇班做呗。” 张兴隆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又说不出来什么。 第二天,张兴隆找了电工过来接烤箱,结果接不上,买的烤箱是三百八的,电源是两百二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这个问题,说来说去还是不太懂。 这些事情陈得刚是一点忙也帮不上,郑小东更是问都不问,仿佛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似的。 张兴隆也没多想,自己是坐地户,他们都是外来的,帮不上也没什么,自己熟人多,找找人就行了。 他想了想,去找了史德明的爸爸。这片是机修厂范围,选矿和露天管不到。 “大爷,我和朋友开了个小店儿,得接三百八的电,你有办法不?” “在哪?” “就在车站那,三中队门口。” “要三百八做什么?” “烤东西呀,我们开的蛋糕店,做生日蛋糕。” “我去看看。走。” 第404章 借钱合伙 张兴隆和史德明爸爸来到店面这边,史大爷里外左右的转了一圈儿:“必须三百八呀?” “嗯,这机器要求三百八,电工来看过了。” 其实他年纪没有张清之大,应该叫叔,叫大爷是因为,他特能闹,爱开些没深没浅的玩笑,于是张清之就管他叫了大哥。 在东北,大伯子不能和弟妹开玩笑,这是硬规矩,反过来小叔子和嫂子随便闹。 同样,大姨姐和妹夫也不能走的太近,会被人说闲话,但是姐夫对小姨子却可以为所欲为。也不知道都是谁给定的。 “能行不大爷?现在东西都买回来了,好几万花进去了,就差电开不了业。” 从小到大的邻居,和亲戚也没什么区别了,张兴隆说话也就很直接。 “我给你想想招儿。”史大爷琢磨了一会儿:“这事得花点钱,我也得求人。” “行,多少?” 史大爷想了想:“拿一千五吧,够用了。” 张兴隆也没犹豫,直接数了一千五给史大爷。 两家人从75年开始交往,和史德明从小一起玩到大,一晃儿这都二十多年了,那种信任是发自内心的。 “你明天在这不?”史大爷接了钱问。 “在,我打算在这边上租套房子搬下来呢。” “那你去那边,老楼那边,有租的,去打听打听。明早七点你在这等我。” “行。七点哈?” “嗯,七点,别晚了啊。” 史大爷想了想,撩起衣服给张兴隆看。 他裤带上别了一圈的bb机,什么波导中兴的,有十几台,都是旧的:“要一个不?我这便宜。” “我有。”张兴隆撩起衣服给史大爷看了看火凤:“我明天给你问问别人。” “嗯,帮我问问,我现在卖这个。便宜。” 两个人分开,史大爷回厂里去了,张兴隆锁了门去了老楼那边找房子。 打听了一圈儿,还真找着了,日本楼上面一家二楼往外租。 邻居帮着联系了一下,一个月一百五,有床和家具,就是得和邻居共用一个厕所。 这边以前都是日本的达官贵人住的地方,后来分给了工人住,把原来的大房子隔成了几家,厕所就变成公用的了。 一进门就是四十公分高的纯松木地板,或者应该叫榻榻米,都是原来日本人弄的,一直用到现在,还是相当结实。 张兴隆掏钱把房子租了下来。这会儿租房子也没有什么押金不押金的,交房租就行了,都是一个季度一交。 拿了钥匙,张兴隆坐车回到宿舍收拾东西搬了下来,其实他也没什么东西,就行李和几件衣服。 李有菊跟着他一起到房子这边帮他收拾了一下,铺好行李,然后跑回家去也收拾东西搬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六点半过,张兴隆起来洗漱穿戴好,来到店面这边。 史大爷已经到了,还带着个电工。 “这是张老板,这是小王,帮你把电接一下。” “怎么接呀?” “反正给你通上电就行了,别的你不管。” 电工好像不太喜欢说话,里外转了一圈开始干活,在屋里装了个刀闸,把电缆线从屋子里导出来绕到正面固定在红松板的背面,然后跨过马路,接到了路灯杆上。 这边的道路和路灯都是厂子的,不是市政设施。 “接路灯上?能行吗大爷?” “你就用吧,那边我打好招呼了。”史大爷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这下就能开业了呗?” “嗯,电通上就行了,以后过生日过来拿蛋糕。” “行,那得尝尝。” 接完电,进屋试了试,可以用了,电工拎着工具走了,史大爷在店里转了一圈到处看了看:“行,挺好,那就好好干吧,有事就传我。” “行,谢谢了啊大爷。” “没事儿,走了。” 张兴隆去小卖部给陈得刚打电话,告诉他电接好了。 下午,陈得刚带着他对像从山上下来。 他对像姓车,张兴隆还是头一次见到,陈得刚女性好友不少,来回来找他的有那么几个,都是高中或者大专的同学什么的,就是这个正版对像还是头一次过来。 她在北台上班,平时节假日都是陈得刚去她那边。这边集体宿舍,她来了也不方便。 个子小小的,长的一般人,性格看着感觉还行。 这回是因为这边要开店了,她过来看看。陈得刚自己也没钱,家里也没钱,开店的钱都是她给出的。 就算这样,他俩还欠了张兴隆一万块。总共投进去也就不到三万,他俩就拿出来三千,剩下都是张兴隆垫的。 相当于张兴隆借给他们钱,然后再合伙平分利润。 张兴隆也没在意,没有他们这店也开不起来,自己有就多出点,反正早晚也要还回来。 其实他手里也就这点钱,也差不多花光了。 这其中还有管刘桂新借的四千,管舅舅家刘小红大姐借的两千。 不管怎么说,蛋糕店算是支巴起来了,万事俱备,照也起了,写的是张兴隆的名字。现在就差郑小东了。 星期天,郑小东带着陈得刚张兴隆去了本溪县城,小市,找他师傅。 车秀妍和李有菊在家收拾卫生。 这几天陈得刚带着车秀妍就在张兴隆租的房子里打地铺,吃住都是张兴隆的。 郑小东的性子真就是那样,反正没按他的意思来不管是谁马上就掰脸那种,脸子特别酸,叽叽歪歪的,反正他就是正确的,他想干什么都是对的。 惯的。 在小市,他和他师傅又闹了起来,吵起来了。 张兴隆和陈得刚和人家也不熟,就在一边劝。 不过这性格也有好处,到底是磨来了一些东西,模具,嘴子,添加剂还有包装盒什么的,人也答应过来三天,帮着打样品。 晚上三个人到郑小东家住的,大伙挤在一铺炕上。 这才发现他不只是和外人,在家里也是这个性格,没待上多一会儿就和他爸吵了一架,把他弟弟骂了一顿。 他爸妈就是地道的农民,种了一辈子地,懂的少见的少,老实巴交的,他吵他爸,他爸也乐呵呵的,对这个有了出息的大儿子处处谦让。 骂弟弟是因为他考试没考好。 该说不说,郑小东在这个家里这会儿就是主心骨,工资也是月月交一大半回来的,供家里花销和弟弟上学。 他弟弟的学习一般,不如他,他就非常生气。 第405章 开业 第二天,三个人和郑小东的师傅带着东西回了南芬。 张兴隆和陈得刚都不懂不会,这会儿就成了跑腿的,买面买蛋,买糖,郑小东和他师傅张罗着干活,熬糖浆,打蛋液和面,烤制。 然后化奶油,准备做展示样品。 样品是用厚泡沫板做,把泡沫板切成蛋糕胚的形状,在上面用奶油做花色,摆到柜台里。 郑小东的师傅给了尺寸出来,张兴隆和陈得刚就在后院里切泡沫板,弄的满身都是。 做到一半的时候,郑小东的师傅又嫌弄的柜台太多了,有点不乐意,想让这边出点钱,郑小东和他又吵了一架。 张兴隆买了四个柜台回来,样子要做三十多个。 反正,不管怎么说,最后样子是做出来了七七八八,他师傅也没能拿到钱,很不高兴的走了。 郑小东像胜利了一样,感觉自己占了便宜办了大事儿,给张兴隆和陈得刚省了不少钱,于是提出他要占四成,张兴隆和陈得刚一人三成。 两个人肯定不愿意,坚持三个人平分。最后郑小东也没得逞,弄的相当不高兴。 不管怎么说,经过有点曲曲折折的,真利来蛋糕世界算是什么都准备好了,就差开业了。 五月一号。 东北的天气还没真正暖起来,山阴的积雪还没化完,不过小树已经泛绿,山阳上绿草也冒了尖。 今天,蛋糕店开业。 郑小东,陈得刚,车秀妍,张兴隆,李有菊,五个人早早来到店里,四个人在外面收拾卫生整理物品,郑小东一个人在后面烤蛋糕准备销售的货品。 上午九点,张兴隆和陈得刚到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小店儿就算是开张了。开门迎客。 刚开张,人且还不少,不过都是买个小块尝尝,一上午时间,订生日蛋糕的就有一个,还只是订了个小的,六寸的,二十几块钱。 刘桂新带着张小悦特意下来捧场,看着买东西的人不少也挺高兴的。 “爸爸,我来啦。”张小悦见到张兴隆特别高兴,甩开刘桂新就扑了过来。 “嗯,”张兴隆答应了一声抱起孩子亲了一口:“等爸爸给你拿蛋糕吃。” 让李有菊弄了两块蛋糕,中间夹上奶油,端过来给刘桂新和张小悦。 “妈,这是李有菊,现在跟我在一起呢。” “婶儿。”李有菊红着脸叫了一声。 “真俊,这个头可是够高的,有一米七没?”刘桂新笑着打量着李有菊问。 “有,我一米七二。”李有菊有点抹不开,不太好意思,一边说话一边就看着张兴隆。 “真高,看着比二民高一截了。” “我不穿高跟鞋。”李有菊解释了一句。 “我妈不是那意思,爱穿就穿呗,比我高怕什么呀。” “嗯,想穿就穿,我就顺嘴那么一说,高点怕什么,我还比他爸高呢。” “嗯,奶奶,奶奶比爷爷高,高这么多。”张小悦揸着小手,也不知道比量的是多少。 “你家里是不都是大个儿?”刘桂新给孩子擦了擦嘴问李有菊。 “嗯,我最矮,我妈年轻前都比我现在高。” “哎哟,那可真高。家里都有什么人哪?兄弟几个?” “六口人,我有两个哥一个弟,二哥在市里通勤,大哥和小弟在露天。我爸退休了,我妈没工作。” “你爸原来干什么的?” “我爸,原来是中学的校长,山上中学。” “你爸原来是六中的校长啊?”张兴隆问了一句,还真不知道。 “嗯,退休了。那会儿老阴天还是语文老师呢。” “那级别挺高啊,中学校长,那得是正处了吧?”刘桂新想了一下问。 李有菊点点头:“嗯,没用,就是区里有什么事儿文件的我爸都有一份儿,平时什么也不顶。” 刘桂新笑着说:“怎么能不顶,退休了工资都比别人多一大块呢,级别在那摆着。你爸妈身体都挺好啊?” “嗯,好,一顿还能整半斤。” “你妈也一顿半斤哪?”陈得刚在一边问。 “嗯,我家全家人在一起吃一顿饭得五斤酒。”李有菊脸又红了。 “我的妈呀,太吓人了这也。”刘桂新笑起来。 刘桂新带着张小悦待到了中午左右,店里渐渐也没人了,几个人坐下来休息,郑小东从后面出来,有点神彩飞扬的:“怎么样?我就肯定能行吧?人多不?这一会儿卖了多少钱?” “没算。”车秀妍回了一句,钱是她和李有菊两个收的,还没盘账。 她以后肯定不会经常来店里,要上班,几个人商量好了,李有菊算是在这上班,按月发工资。 至于陈得刚和张兴隆,就是义务。 “那订了个蛋糕下午来取,你弄了没?” “那个小玩艺儿,快,我歇会儿抽根烟。这一上午累够呛。”郑小东坐下点了根烟,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陈得刚和张兴隆其实也挺高兴的,看样子这生意能行。 说了会儿话,刘桂新带着张小悦要回郭家去了,张兴隆送了出来。 “我感觉,那蛋糕一般,烤的不太好,有点渣。”刘桂新对张兴隆说:“你自己尝了没?” 张兴隆摇摇头:“没呢,没顾上啊。” 刘桂新也摇了摇头:“感觉差点劲儿,你们再琢磨琢磨吧,这种估计够呛。你好好和人说话,别吵吵。” “嗯。” “爸爸,别打架哦。” “嗯,不打架。”张兴隆去女儿小脸上亲了一下。 “你要回来看我哟,我,我都想你了你也不回来。” “行,以后爸爸没事晚上就回来,给你带蛋糕吃。” 送走刘桂新和孩子,张兴隆去买了包烟,回到店里。 郑小东去后面弄蛋糕了,张兴隆招手把陈得刚叫了出来:“今天卖的蛋糕你尝了没?” “没呀,怎么了?不挺好的吗?” “我妈说有点渣,烤的一般,你去拿一块咱俩尝尝,让车秀研和李有菊也尝尝。” 陈得刚去后面拿了块蛋糕出来,四个人分着吃了一下。 “怎么样?”张兴隆问陈得刚。 陈得刚抿着嘴板着脸:“不太怎么样。” “这太渣了,是没放鸡蛋吗?这以后能行?”车秀妍看了看张兴隆。 “确实不好吃,还不如以前那槽子糕呢。”张兴隆点点头看向陈得刚:“你感觉呢?” “我和他说说。”陈得刚去了后边。 第406章 我特么也不想干了 “怎么了?蛋糕不好吃啊?”郑小东走出来瞪着眼睛问。 “你自己尝了没?” “尝了呀。”郑小东拿了块蛋糕塞到嘴里:“这还不好吃?这多好吃啊,就是这个样,没毛病。这多好吃啊。” 张兴隆,陈得刚,车秀妍,李有菊,四个人相互看了看,神同步的出了口长气。 “确实有点干,不细腻,是不是鸡蛋放少了?”陈得刚问了一句。 “怎么可能?你会烤还是我会烤啊?那配方在那摆着呢,怎么可能出错。你们就别事多了,等着挣钱就行了。” “你确定,就这样的蛋糕能行能挣钱吗?”张兴隆问。 “怎么就不能呢?谁家生日蛋糕不是这样的呀?我这烤的相当好了我跟你说。好利来富利来不也就是这样吗?” “我吃过好利来富利来的,不是这样。我家里人过生日几年前就开始订蛋糕了。到是你,你吃过好利来的蛋糕吗?”张兴隆直接怼了回去。 “我师傅那,小温那,都是海绵蛋糕,好利来富利来也就是海绵蛋糕,这东西配方作法都在那摆着,还能弄出花来呀?不懂就别瞎说话。” 郑小东一甩袖子回后面去了。 …… 蛋糕店就这么开了几天,车秀妍也回去上班了,陈得刚和郑小东都倒班,隔一天来一趟,就张兴隆和李有菊天天守在店里。 可是他俩也不会做,有人来了就只能卖卖现成的,然后等郑小东下来。 郑小东有事的时候,就让陈得刚来烤,他把配方写给了陈得刚,让陈得刚不要告诉张兴隆。 但是陈得刚动手能力又不行。 “他把配方给我了,不让我和你说。” “那你别和我说,你弄吧。” “我,特么不会弄,弄不来。” “那咋整?” “我称重,你弄呗?你是厨师,动手肯定比我强,反正也就是这些东西,面糖鸡蛋油,放多少我不和你说就行了呗?” “也行,那弄吧。” 陈得刚去称东西,糖,面,鸡蛋,张兴隆动手操作,装模以后陈得刚去摆弄烤箱,张兴隆也懒得看,郑小东整的神神秘秘的,用完把温度钮都得故意调乱。 “幸亏咱俩坚持买个新的,三层,这要是弄小温那个破单层,这一桶得烤什么时候去了?”陈得刚调好炉温说了一句。 “你感觉,他这么烤这蛋糕,难吃不?” “不太好吃,还行吧,我没吃过好利来富利来的,差挺多呀?” “差的不是一点多,我感觉,完全就是两种东西,这个太渣了,我觉得,还得得改改,这么肯定不行。” “怎么改?谁改?郑小东那性格,说实话,不太灵,学东西笨。完了一说一蹦达。将就吧。” 张兴隆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烤箱,低头去把打蛋桶拿起来去水管刷洗。 这几天生意都不太好,开业那天可能是个新鲜,很多路过的人都进来看看,这几天进屋的人明显就少了,今天从早晨到这会儿就订了一个小蛋糕,十九块钱。 郑小东说是因为开的时间短,很多人不知道,而且这东西主要是卖生日蛋糕,不过生日的不买很正常。 张兴隆感觉还是因为蛋糕不好吃,吃过的自己不来了,还会影响身边的人也不来。 陈得刚也不吱声发表意见,就两头哄着。 蛋糕定的是下午三点来取,郑小东快一点了才过来。 “郑小东你今天不是班吧?” “嗯,不是班。” “那你怎么这会儿才过来呢?” “怎么了?这不是来了吗?耽误事儿啦?” “你是做蛋糕的,不上班就在店里守着呗,结果天天我和得刚在这,我俩又不会做。” “我还不兴有点事儿啊?有订的就让他等着呗。”郑小东完全不在意的去后边了。 “咦,弄的还行啊。”他拿起陈得刚和张兴隆烤的蛋糕看了看,开始做生蛋糕。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陈得刚张兴隆还有李有菊在外面坐着都要睡着了,郑小东的蛋糕也没弄好。 “小东,还没好啊?”陈得刚问了一句。 “马上,急什么呀,不是还没来嘛。” “怎么这么慢呢?” “做蛋糕哪有那么快的,不得做呀?” 张兴隆皱了皱眉头没吱声。 那天去看那个小温的时候,人家可是几分钟一个,还都是大的,八寸以上的。郑小东当时还瞧不起人家,说自己肯定比人家强呢。 三点,取蛋糕的人来了。 “蛋糕做好没?” 张兴隆看了陈得刚一眼,陈得刚笑着说:“正弄呢,我给你看看啊。”去后面了。 隔了几分钟,郑小东拿着个花嘴子从后面出来,笑着对顾客说:“来啦,正弄呢,马上好,你再等几分钟啊。” 顾客也是个好说话的:“行,快点弄吧。” 又过了有半个小时,总算是把蛋糕拎出来了,包装也没打好,系的歪歪扭扭的。 “怎么没系好呢?”张兴隆问了一句。 郑小东瞪了张兴隆下眼,笑着对顾客说:“这盒底下有边,绳子系上有点打滑,你用手捧着点。” “那到没事儿,”顾客接过蛋糕看了看:“妈哟,你这弄的是什么玩艺儿啊?我要的是这个。”她把蛋糕放在柜台上,去指了指一个样品。 “这就是那个,一模一样,你看看,哪不一样?”郑小东推了推蛋糕。 “哪一样啊?我的妈呀,你这,也太糊弄人了也。” “我怎么就糊弄你了呢?这不是蛋糕啊?”郑小东马上不乐意了。 “那我要的是那样式的呀,你这弄的是什么呀?我不要,要么你就给我做个那一样的,要么把钱退给我吧,真是的,不如去市里买了,做不了开什么店哪。” “我怎么就做不了了?你能做呀?这哪不一样了?” “你自己瞅,那是一样的吗?退钱吧,不跟你吵吵。” “这都做完了你要退呀?” “做的是我要的那个吗?你这我拿回去丢人哪?我花不起钱还是怎么的?” “你怎么说话呢?我这怎么就丢人了?有钱怎么不去好利来买呢?你来这干什么呀?装什么呀?”郑小东梗着脖子和顾客吵。 “别吵别吵,姐,你别听他的,那啥,李有菊,把钱退了。姐,别生气,这回没弄好,我们这也是刚开,下回肯定给你做好,啊,别生气别生气。 小东你少说一句行不?” 陈得刚劝着顾客,郑小东在一边不依不饶的。 张兴隆过去看了看蛋糕,又看了看样品,皱起眉头出了一口长气。 实在是做的不叫个玩艺儿,别说退了,要是自己能扣他脸上去。 等陈得刚好说歹说把顾客哄走,郑小东气哼哼的来劲儿:“我做的不行啊?她说的叫什么话呀?你们还帮着她,退什么退,凭什么退呀?这蛋糕现在算谁的?” “我不想干了。”张兴隆对陈得刚说:“要不,你们干吧,把钱退给我。” 陈得刚低头看着地面抽烟,幽幽的说:“我特么也不想干了。” 郑小东拍了陈得刚一下,对张兴隆说:“你不想干啦?要退出啊?” “嗯,我不干了,退出,你们把我花的钱返给我就行了,我也不多要,别的,就当我帮忙了。” 第407章 把我的钱给我 “就是投那点钱呗,别的还有啥呀?” “那活都谁干的呀?来回跑市里跑沈阳的,你去啦?”陈得刚难得的怼了郑小东一句。 “我没说那些,那会儿不是合伙嘛,不是该干的呀?”郑小东拢了一下发型,有点笑眯眯的:“不干也行,我和得刚干,你那钱等我们有了钱给你。” “你开玩笑呢吧?从头到尾你管过什么?来过几趟?那都不说,我不干了凭什么还把钱压给你们哪?给我多少利息?” “我怎么不管了,说的就是你们投钱我出技术,蛋糕我没做呀?我不做这几天卖钱的是什么?” “你,你可拉倒吧郑小东,我不想和你扯了。拿钱,我走人。” “现在我没钱,一开始我就说了我没钱,对吧?我要有钱轮到你们哪?我自己干多好。” “那和我没有关系,现在我钱扔进来了,你们想干就把钱给我,要不就算了,这店也别开了。” “你什么意思啊?”郑小东看着张兴隆问。 “什么什么意思?想干把钱给我,没钱就别干了,就这个意思,这店的钱都是我投的,怎么的我还没有发言啦?哪样东西不是我买的?” “别吵吵,咱们好好说。那什么,张兴隆你也别生气,郑小东你坐下。”陈得刚又开始两头哄。 “蛋糕烤的像苞米面饽饽似的,还吹牛逼手法比谁谁强,弄这么个小东西弄好几个小时弄不出来让人退货,这就是你的技术啊?你技术呢?” 张兴隆是真生气了,感觉自己让人给耍了。 “没做出来呀?那不是技术啊?她穷挑剔关我什么事儿?” “人家那是挑吗?哪地方挑了?你做那玩艺儿,我操,要是我我糊你脸上,你也就是吹牛逼了,就脸大。” “别吵吵,好好说呗。”李有菊拉了张兴隆一把。 “你别掺合,老实坐着。”张兴隆训了一句,李有菊低头坐到一边去了。 “那什么,张兴隆,你先出去一会儿行不?我和得刚说点事儿。”郑小东扭头想了想说了一句。 “我出去干什么?这店是我弄的,东西都是我买的,活也是我干的,要出去你出去。你有什么资格在这摆谱?” 郑小东脸一红,想了想没发脾气,扭头问陈得刚:“得刚,咱俩商量商量呗?” “商量什么呀?”陈得刚低着头看着手指头。 “商量商量以后呗,这,这样了还能干了吗?” “怕是不能了。”陈得刚叹了口气,眼睛也没抬,好像手指头上有花一样。 “那你说怎么弄?” “我不知道。” 郑小东低头点了根烟,眨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二民,陪我去厕所。”李有菊过来拉张兴隆。 “你干什么?”张兴隆扭头瞪着李有菊。 “我要去厕所,陪我。快点。”李有菊扯着张兴隆的胳膊撒娇,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走。” 啧。张兴隆匝了匝嘴,皱着眉头站起来,被李有菊拉着出去了。 等李有菊上了厕所出来,两个人往回走,李有菊问:“那这店怎么办哪?你花了那么些钱。真不干啦?” “肯定不能和他干了呀,瞅这样还瞅不出来?他根本不行。我自己干吧。” “你会吗?” “学呗。活人还能让尿弊死?钱都投进去了。他们有钱给我吗?” “真是的,成天技术技术的,还真以为他挺能行的呢,结果啥也不是。”李有菊埋怨了一句。 走到学校门口,陈得刚走了过来:“兴隆,你怎么打算的?” “还能怎么打算哪,花了好几万块钱。我自己干呗,反正是不可能和他合什么伙了。你要是愿意和我干就留下,不愿意我把你那三千块钱给你。” 陈得刚想了想:“那我和你干吧。” 他前前后后一共也就是拿了三千块钱出来,现在不干了也就是损失三千,如果张兴隆能把店干起来他就跟着挣,干不起来还是那三千。 不管怎么说,他也不可能跟一分钱没有的郑小东一起干,何况,所谓技术现在也摆在那了,他也不相信郑小东能把店撑起来。 郑小东叼着烟走过来。 李有菊看了看,说:“我回去看店,你们说吧。”回店里去了。 “你到底怎么打算的?”郑小东没理李有菊,迎头就问张兴隆。 “我打算什么?钱都是我花的,我自己干了,这伙不合了。” “你会弄吗?跟你说,钱先算借给我的,年底挣钱了给你,你退出,我和得刚干,怎么样?” “行啊,现在把钱给我,我借你钱算什么呀?我和你到那份了吗?还年底,你能把店开到年底吗?不用说了,我自己干,就这样吧。” “得刚。”郑小东扭头看向陈得刚。 “我和张兴隆干,你退出吧。”陈得刚头也没抬的说了一句。 郑小东愣了一下,脸一下子就红了。 弊了半天,郑小东咬了咬牙:“行,真没想到你们能这样,得刚,我算看错你了。行,我退出,我看看你们能干成什么样。把我的钱给我,我走。” “什么钱?”陈得刚意外的抬头看向郑小东:“你出钱了吗?” “这一个礼拜白卖啦?那钱没有我三分之一啊?” “卖了多少钱?”陈得刚扭头问张兴隆。 “有几百吧?那不有账吗?这钱怎么就有你三分之一了呢郑小东?” “合伙不算呗?这几天没分吧?咱们说好三家平分,怎么就没有我的?” “那也是挣的钱哪,本钱不算哪?” “你明白不?什么是合伙?说是三分之一,所有的东西都有我三分之一。” “我靠,合着我花了几万块钱,买卖做成这个基巴样了,现在有三分之一是你的了呗?你这道道划的牛逼呀。” “别扯那些,把我钱给我,我马上走。得刚你想好。” “我想好了。”陈得刚点点头:“你弄那玩艺儿,真不行,郑小东,你自己也好好寻思寻思吧,你说,你一分钱不出张罗,我们大伙都信你,结果弄成这样了。” “我怎么了呀?我什么地方没做到吗?我做的东西还怎么的?我一般都不爱吱声你们知道不?从头到尾我掺合了没?不都是让你们说了算哪?我说什么了?” “你到是想掺合。”陈得刚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捡了个草棍划圈儿。 第408章 试制和成功 “现在别的,说什么还有什么意思?把我钱给我,我走。”郑小东一副弊屈的样子扭脸看向一边。 “你凭什么要钱哪?什么是你的钱?在哪了?” “不用说那些,挣的钱有我三分之一,跟到哪我也有理。” “关键是挣着了吗?挣的钱在哪了?这店花了三万多,你挣来啦?来,拿出来吧,多的不用分,都是你的。” “几万块钱算什么大钱哪?我干半年什么没有?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这些天的钱有我三分之一,赶紧给我我好走,回去看着你们把这店干起来。” “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你付出什么了就要钱?弄成今天这样你还好意思要钱,你怎么那大脸呢?” 张兴隆简直要气疯了,这特么什么人哪这是。 “行了兴隆,不说了,回去看看账,给他,几百块钱,算我的。”陈得刚站起来拽张兴隆,又开始和泥。 “那是我应得的,应该应份的。”郑小东梗着脖子瞪着张兴隆。 “行行行,不说了兴隆,看我行不?散了就完事了,扯多了也没意思。”陈得刚拽着张兴隆往回走。 回来一对账,这一个礼拜卖了五百多块钱,陈得刚拿了两百递给郑小东:“行了,这是你的,行了吧?” 张兴隆把脸扭到一边没吱声。 郑小东接过钱揣进兜里:“算了,哥们一场,我就不和你们算了,按理说这店有我三分之一知道不?我不稀得和你们一样的。” “都给你你要不?”张兴隆看着郑小东站了起来,被李有菊一把给抱住了。 “哎呀,你赶紧走吧郑小东,拿了钱还不满意呀?”李有菊也来气了。 郑小东抬手理了一下发型,笑了:“行,我走了,看你们能干成什么样,等着你们挣大钱啊。”扭头走了。一副受了好大个委屈的劲头。 “什么玩艺儿啊。”张兴隆拍了一下桌子。 “真是,你们怎么和他弄一起了,我以前还感觉他挺好的呢,结果是这样人。”李有菊潲了一句。 “以前我也不知道啊,天天听他吹技术技术的,还以为他能行呢。现在怎么办?”陈得刚掏烟给张兴隆递了一根。 “弄呗,怎么办?他给你那配方呢?” “在这,我写纸了上。”陈得刚把郑小东所谓的配方掏出来递给张兴隆。 张兴隆接过一为看了看,甩了甩:“这个肯定不行,弄出来的东西太难吃了。” “那怎么弄?” “我找人问问吧,我记着我妈有个朋友以前是做蛋糕的,问问能不能教教咱们。” 三个人都叹了口气。 晚上,张兴隆带着李有菊回了郭家堡,和刘桂新把事说了。 “散啦?你说你们哪,事也不整准称就把钱花了,好几万就这么砸进去了。愁人。我给你问问吧,你叫嫂子,他家男的管你爸叫叔。现在也不知道做不做了,以前是弄槽子糕的。” “行,问她能不能来教一教,花点钱也行。” “你也琢磨一下别的什么招儿,也不等就等着一根树上吊死,钱也花了店也开了的,怎么也想法把它弄起来才行。不着急,慢慢弄,能行。” “嗯,知道。” “爸爸,你赔钱钱啦?”张小悦凑过来,偎到张兴隆怀里摸着他的脸问。 “没,没赔,就是不和那个人合伙了,现在爸爸自己干。” “哦。你,你和大姑姑啊?”她管李有菊叫大姑姑。 “嗯,行不行?”李有菊笑着在张小悦头上摸了摸。 “行。”小丫头正儿八经的点了点头:“你,大姑姑你对我爸好点儿啊,别和他吵吵。” “嗯,我不和他吵吵。” …… 隔了一天,刘桂新给找的这个嫂子来了。 人长的可以,特别喜欢笑,嗓子以前做生意喊坏了,有些哑。 她家以前是做老式蛋糕卖的,也没矜持,直接把配方写给了张兴隆,带着他们烤了一次。 “我也就能做到这个样子了,别的我也不会,还得你们自己琢磨琢磨。蛋糕这个东西吧,配方也不是说就不能变,鸡蛋多点,面少点多点的都能行,比例也就是个大概。 反正你们就记着,这个蛋糕油是按面的比例加就行,糖是按重量加,香草粉加不加不管什么作用,烤蛋糕也就是面,糖,鸡蛋,蛋糕油这几样东西。 以前我们都是用臭粉,烤出来那味儿可薰人了,现在都不用了,技术先进了。” 张兴隆和陈得刚对嫂子表示了感谢,给塞了五百块钱,刚开始嫂子怎么也不要,后来推托不开还是拿着了,还挺不好意思的:“反正我就两下子,以后要是能帮上什么忙你们就吱声。” 把嫂子送走,张兴隆想了想说:“我觉得嫂子不能骗咱们,原来郑小东烤成那样我感觉就是鸡蛋放少了。要不,咱们自己试试?” “怎么试?改配方啊?”陈得刚问。 “嗯,咱们多试几次,看看能不能行,万一行了呢?反正也就是一点面和鸡蛋呗。” “行,那试试吧。” 两个人开始试验。 把嫂子和郑小东的配方写在纸上比较,计算,然后加鸡蛋,减面,加糖减糖,反复的试了有一个礼拜,烤了二十多炉。 面和鸡蛋祸祸了不少,周边几家人包括小卖部的两口子都被他们试的闻着蛋糕味儿有点反胃了。 烤出来的东西都拿出去给大伙分着吃了,刚开始还挺好,后来都吃腻歪了。 “这回感觉能行,起的够高的。我感觉能行。”陈得刚透过玻璃看着烤箱里面对张兴隆说。 “也应该差不多了,昨天烤的那次就有点接近好利来了。你说郑小东,三斤面三斤鸡蛋,烤的像苞米面弄的似的,还非得说好吃。” “他应该是确实觉着好吃。其实我吃也挺好吃,以前我们上哪吃蛋糕去?有吃的能吃饱就不错了。” “所以说环境塑造人,像他这种没经历过什么的就算真给他弄个店也干不起来,眼光就不行。” 说着话,烤炉到了时间自动跳了。 两个人把烤好的蛋糕拿了出来。 成功了。 张兴隆尝了尝,口感细腻嫩滑,又不是太过甜腻,拿在手里颤颤巍巍的,不小心就会破裂,哪像郑小东烤的那个简直可以当铁饼甩了。 “可以了,不敢说比好利来好吃,绝对不比他差。行了。成功。” 张兴隆兴奋的在陈得刚背上拍了一巴掌,把陈得刚拍的差点背气。 “别激动别激动,也不看看我这小体格。” 陈得刚笑着掰了一块蛋糕咬了一口,眼睛一亮:“嗯,好吃。我操,这才叫蛋糕,好吃。以前那些一比简直都是苞米面馒头。” 第409章 重新开张 “配方记下了吧?” “记了。”陈得刚嘴里咬着蛋糕含糊不清的点头:“在那,你再抄一遍,别整丢了。” 张兴隆过去把改的乱七八糟的配方重新抄了一遍,小心的收了起来。 面一斤,鸡蛋五斤,糖三斤七两。蛋糕油两匙。 “哎呀,可算是见点儿亮了,心放了一半。”陈得刚靠在案板上出了口长气:“劲没白废。” “做花,找不着人教。”张兴隆想了想说:“明天咱俩去市里吧,去好利来,我看看他们怎么做花的。” “行,你灵,应该能看会,我肯定不行。” “不敢说,努力吧,现在这样,也只能硬上了,要不怎么办?”张兴隆看了看屋里,自己好几年的工资呢,全扔在这里了。 “没事,这不蛋糕也烤出来了嘛,卖蛋糕都能挣钱,这蛋糕肯定能行,慢慢来呗。你好好练练能行。” “不行能怎么办?”张兴隆笑起来:“反正都这样了。” “蛋糕切小块卖呀?”李有菊问。 “卖吧,这个可以了,咱们算是重新开张。”这一个多礼拜店没开,一直关着门呢。 “那我开门,这回肯定行了。”李有菊也高兴,跑去把店门打开,拿水管把店门前面的水泥平台冲了一遍,瞅着干干净净的。 “这个切小块,感觉别扭。”陈得刚拿着刀比划了几下,挠了挠头。蛋糕胚子都是圆的,怎么切出来都不好看,歪歪扭扭的。 张兴隆想了想,拿了最小的一个蛋糕模具过来:“都扣成这个,边角咱们自己吃吧。扣成这么大夹上奶油,一个五块钱,应该行。” “弄呗,不行就当晚饭了。”陈得刚接过模子往面前的胚子上压。 “哎哎哎,不行,停。你得算一下啊,比量比量,这么大个胚子你就弄两个出来呀?”张兴隆过去接过模具,陈得刚让到一边。 “拿什么装啊?人家要带走怎么弄?”陈得刚看着张兴隆改胚子问。 店里原来准备了一些小钢盘和叉子,但只能在店里吃,小块的想带走只有塑料袋,没有家什。 “应该有塑料盘和塑料叉子吧?明天去找找,今天先对付吧。那什么,你再打一桶面出来,用大烤盘烤,那个好切。” “我也感觉行,这模子说实话太薄了,瞅着单薄,不上奶油的话瞅着不值钱。”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干活,张兴隆把烤出来的胚子全都改成了小圆型,用刀从中间横着切开夹上奶油,瞅着厚实不少。 想了想,干脆把外面也抹上一层奶油:“你会挤花不?”他问陈得刚。 “我?”正在往烤盘里倒面糊的陈得刚直起腰:“你还是把我弄死吧,还痛快点。” 张兴隆拿过花棒看了看,拿起花嘴比量了一下。 “我看郑小东就是一边挤一边转,挤一下转一下,你试试呗。”陈得刚把烤盘放到烤箱里,关上门给电:“看着也没那么难。你试试,不行就不行呗。” 张兴隆就试了试,第一次,有点别扭,两只的配合不上,挤出来的奶油成了一团。 弄了几次,终于有那么点意思了,不过还是感觉没有小温弄的好看。 “行,你这已经和郑小东弄的差不多了。”陈得刚过来看了看。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呗,他学多长时间了,你才练了几下啊。继续,我看好你。” “靠。”张兴隆闷头练习。反正也没事儿干。 “卖蛋糕是不是应该在外面做个柜子什么的呀?这摆哪?外面也看不见。”李有菊站在门口问。 “嗯,”张兴隆点点头:“明天我找人做一个,摆大门口。” “夏天太阳这么晒着不能坏呀?摆外面。” “当天应该没事儿。以后咱们只卖当天的,隔夜的不卖,和顾客也这么说。” “那要卖不完呢?” “吃了呗,晚上便宜点处理了也行,实在不行送人。其实这东西你自己算算,一斤成本多少?” “那卖多少钱哪?”李有菊拿了块蛋糕啃着问。“这个好吃。” “散的五块钱一斤,原来我住院那会儿在联营买过,也是这种方块。完了这种抹奶油的就是五块钱一个。得弄点喝的回来。” “明天咱俩去找找呗,看看什么合适。李有菊你明天自己在家里卖啊,我和老张去市里。” “我自己啊?能行不?” “有买的就称呗,收钱还得要人陪着呀?” “我感觉他弄这包装也不行,瞅着档次太低了,黑乎乎的,咱们再去看看包装吧,看看有没有比这个好点的。” “也行。去哪看哪?你知道地方?” “郑小东没跟你说?” “没有,现在用这点东西都是从小市那边赖过来的,用完就没了。原来郑小东说用完了就从小市拿。估计他也不知道从哪买,他市里去的都少。” “找找吧,肯定有卖的,还能从石头缝里抠出来呀?弄了一归糟,这郑大侠是什么也不知道啊,什么也不懂,技术也就那样了,他是哪来的勇气要开店呢?” “瞅人家挣钱了呗。” “那就不想想人家凭什么挣的钱哪?” “他应该感觉他自己真行。估计是觉着有东西就能卖,就有人买了。” “他又不花一分钱,赔也是赔你们,要我我也敢干哪。”李有菊一针见血。 张兴隆和陈得刚互相看了一眼,叹了口气。 晚上,陈得刚上班去了,张兴隆带着李有菊烤蛋糕准备明天卖的,忙活到晚上十点过。 蛋糕烤一炉就是三个小时。 “那你以后就不上班啦?工作不要啦?”回家的路上,李有菊挽着张兴隆的胳膊问。 “得上,那不能扔。要是工作没了我爸得打死我。等这边行了我上去找找科长,看看有没有长夜班的地方,换个岗。” “有,打更呗,就是钱少。” “那也行啊,反正就是去睡一觉。” “能给你调吗?” “能,我们科长对我还行,那个人挺好说话的。” “王以成啊?他才不好说话呢,脾气可冲了。” “真的?我感觉还行啊,反正和我还行。” 第410章 偷艺 第二天,李有菊看店,张兴隆和陈得刚去了市里。 卖添加剂的地方很好找,就在站前往一洞桥去的那条夹街里,几个不大的店面。 张兴隆对这一片可以说是特别熟悉了,从85年开始每个月都要走几圈儿,大概的店面都能记个差不临儿,陈得刚一说卖这些东西的叫添加剂商店他就知道地方了。 卖添加剂和烘焙设备厨具的一共只有三家店面,屋里面黑乎乎的,一股呛人的味道,眼瞅着生意就相当一般。 蛋糕油,蛋糕盒,色素,还有什么塔塔粉吉士粉的,两个人基本上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大姐,这蛋糕盒全是这样的?没有看着稍微好一点的呀?” “没有,这还是给浙江人代卖的,我们不卖那个。” “那要是想买得去哪呀?” “那你就得去沈阳了,咱们这边卖这些不行,地方小了,沈阳那边生意好,做的也多,什么都有,你们去找找吧,能有。” “在沈阳哪呀?” “也在站前那片儿,二马路里面。那边全是卖这些的,好找。” “也叫添加剂商店啊?” “对,全国都这么叫。那边人流大,生意好做,东西就全,咱们这不行。” “生意不好你怎么还干呢?” “我这是单位的,不是个人的,我挣工资。要是个人的早黄了。” “哦,哦哦。”张兴隆明白了,点点头:“谢谢了啊大姐。” “没事儿,那边东西全还便宜,去那边买吧。” “行,谢谢啊。” 两个人从添加剂商店里出来,陈得刚看了看时间:“去哪?” “想去沈阳。”张兴隆也看了看时间:“算了,去好利来吧,先看看人家是怎么做的,练差不多了再去沈阳,现在去了也没用。” 好利来和富利来都在解放南路,从站前广场往南走不到一百米就是富利来,再往前二十米是好利来。 两家店的门面都有点大,都有一两百平,临街设置着展示橱窗,摆着三层四层的婚礼蛋糕。 两个人先到富利来里转了转,样品花色相当漂亮,确实没法比,而且陈列样品用的是冷藏柜,档次一下子就拔的老高老高了,虽然价格差不多是张兴隆他们的三倍左右,但并不会让人感觉贵。 这就是商品陈列环境的问题了。同样的衣服,在五爱里几十块钱,拿到服装店配上模特灯光就是几百,就是这么个道理。 “你看他们这些样品,精致不?是不是一看就想买?”两个人出来,张兴隆问陈得刚。 “确实,差距有点大。好像他们这个比咱们的厚一些啊,厚不少。” “嗯,三个顶两个。我就感觉郑小东弄来的这个模子薄了,特单薄。” “那怎么弄?要不两个当一个卖?提点价。” “不行,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再说,好包装盒就是按那个来的,弄厚了装不下了。那一套估计都是浙江人弄的,模具,厚度还有包装。” “应该是。那怎么弄?” “等去沈阳看看吧,看能不能找着不是浙江人的东西。感觉他们的东西看着就不值钱。” “也不是那么说,关键还得看对比。小温那生意不也是相当好。” “是哦,生意好。这边的人流量太大了,咱们那边人少啊。怎么比?要是再不弄好一点你卖给谁呀?上上下下全都认识,有一个说不好的几天就传遍了。 郑小东脑袋里就是有包。” “这个我也感觉到了,厂里传什么信儿特快,今天的事儿隔两三天谁都知道了。” “就是,所以我一看郑小东弄的那东西就不想干了,他根本不懂这些。小地方做事儿,口碑。我原来在饭店那会儿,我们一天卖几千,隔壁就几百。” 说着话,两个人进了好利来。 好利来的屋里的布置和富利来不一样,迎着大门是面大玻璃,里面是操作间,站在店里就能清清楚楚的看着师傅做蛋糕。 好利来的师傅是自己培训出来的,拿工资上班,有点类似于流水线操作,几个人各责一摊儿。 刮奶油的就管刮奶油,做花的就管做花,花也并不是现做,而是做好了摆在操作台上,用的时候用长镊子拿起来往蛋糕上一放,又快又方便。 蛋糕做好了绑盒也不是用的玻璃丝细绳,而是用的彩色礼品带。蛋糕盒是订做的专用款,盒上印着店名商标,看着就大气卫生。 张兴隆和陈得刚手里拿着冰冻矿泉水站在玻璃前面就这么看着,渐渐就看入神了。 看着里面的人流水线一样把一个一个蛋糕做出来绑扎好,配上餐盘刀叉生日帽送出来摆在柜台上面。 张兴隆就盯着人家的手,看着他们的操做动作,看着他们快速绑扎,绑的又正又好看。 陈得刚就是看热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里面应该是把订的蛋糕都做好了,两个师傅出去,进来一个挤花的,拿着嘴子和花棒熟练的把一朵朵或盛开可含苞的奶油花摆到操作台上。 各种颜色,各种大小,各种姿态,花形也不一样,至少挤了五六种不同的花。玫瑰,月季,康乃馨,还有张兴隆叫不出名字的。 一直等到这个师傅把操作台放花的空间摆满,收拾了工具材料走了,张兴隆这才从聚精会神中清醒过来。 扭头看了一眼,店里的服务员全都弊着笑,像看二傻子一样看着他和陈得刚。 两个人进来的时候拿着冰冻矿泉水的,水喝完了,就摇动着化冰,看入神了以后手也没停,摇的哗哗直响,两个人摇的还是神同步,整齐划一。 就这么摇了两个来小时。这冰也是冻的真结实。 “我靠。”陈得刚也反应了过来,两个人红着脸从好利来里逃窜出来,听着里面一群小丫头咯咯的笑声传出来。 “感觉怎么样?”陈得刚把手里的瓶子扔进垃圾桶。 “还行,这东西靠自己琢磨还真不行,开了眼了。走,回去,我琢磨琢磨,我明天要去趟科里,后天你没班吧?咱俩去沈阳。” “有谱啦?” “差不多,去看看。” “你看出什么了?” “他们用的工具,花棒和嘴子都和咱们不一样,我琢磨着,这些也是浙江人自己弄的,不是市场上卖的。 他那个嘴子挤出来的花瓣边缘像刀刃一样,特别挺,好看,咱们那个不行,太厚了。花棒也太粗,做出来的花就打蔫。咱们去看看工具。 还有盒子,以前那个肯定不能用了,去找一找有没有类似好利来富利来这样的,这才叫蛋糕盒,看着就舒服,绑带也用这种礼品带。 你注意了没有,他们绑之前会在下面开几个口,把带子的位置是固定死了的,然后再绑,又快又稳,哪像郑小东弄的那个,还得让顾客捧着点。” “我靠,我怎么没注意?我就感觉做的挺快挺好看的。” 第411章 练习 两个人坐黑车回了南芬,回到店里。 李有菊正一个人没精打采的坐在店里犯困。 “嗨。”陈得刚喊了一声,把李有菊吓了一跳。 “瘟灾的,吓死我了。” “卖的怎么样?” “还行,散蛋糕卖差不多了,块的就卖了几个。今天还行,都说好吃,有两个以前来过的嫌不好吃,我说配方改了让他们尝尝,都买了。” “这边别看都是普通人,收入都不错,见过好东西,消费能力相当强,几千的衣服说买就买,”张兴隆对陈得刚说:“郑小东是把这边的人和你们县城里的人看齐了。” “你俩去了一趟有什么收获?”李有菊问。 “还行,得琢磨琢磨。”张兴隆进到后面操作间:“得刚你再烤一炉吧,我琢磨琢磨嘴子。” “我烤我烤,我烤一回。”李有菊笑着挤进来:“我试试。” “行,那你烤,我正好歇会儿。”陈得刚巴不得的闲着不干活,二话不说出去坐着抽烟去了。 “你不给看着点儿啊?”张兴隆扭头问了陈得刚一句。 “不有你嘛,你们两口子弄,我不掺合。”陈得刚笑着摆了摆手。 李有菊去打鸡蛋,张兴隆看了看,扭头开始琢磨裱花嘴子,一个一个翻看,和今天看到的操作对照,判断每个嘴子的大概功能和特点。 有想不明白的地方就把嘴子装上奶油试试,反正奶油这东西只要不弄脏都可以反复使用,也不存在浪费。 “糖是直接加鸡蛋里是吧?”李有菊打好鸡蛋把桶装到机器上,扭头问。 “嗯,直接加里就行,蛋糕油也加进去,打好以后加面。面一进去马上停机。” “这个香草粉加不加?” “随便,那就是个味儿,没别的用处。” “那加吧,买都买了,不用也是浪费。我还感觉这味儿挺好闻的。”李有菊第一次实操,一场也不怯场,一边和张兴隆说笑一边麻利的把事儿做了,到是比陈得刚上手快。 “我不太喜欢香草那股味儿。”张兴隆低头在转台上用嘴子挤奶油,研究它的花式特点,参照着柜台里的样式琢磨使用方法还有力度,左右手配合的速度。 轰隆隆隆,打蛋机转起来,鸡蛋瞬间被搅碎,变成黄澄澄的大半桶黄浆。 “这个直接用锅烙出来能好吃。”李有菊看着桶里舔了舔嘴唇。 “不喜欢甜的,鸡蛋弄成甜的我不行,接受不了。”张兴隆把转台上的奶油铲掉丢进垃圾桶,手上换了个嘴子。 “为什么呀?甜的多好吃啊。” “这哪有什么为什么,习惯呗。鸡蛋,花生米,豆腐脑,我都是吃咸的,豆浆要喝甜的。” “我都行,甜的咸的都好吃,我都吃过。” “那你厉害,我不行,吃不下去。” 张兴隆嘴上和李有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眼睛在到处找:“这有筷子吧?” “没有,你要啊?我去边上小吃部要一根。” “行,顺便让他弄几个菜吧,饿了,今天在外面吃。” “吃什么?” “你看吧,什么都行,你爱吃什么要什么。别弄甜花生米就行。”张兴隆笑了一下。 李有菊咬了咬牙,举手在张兴隆身上捶了一下,又抱住他在脸上嘴上亲了几口。 “你说你俩,这光天化日的,我还在这呢,就整这些,至于这么急吗?”陈得刚笑着打趣。 “愿意。”李有菊擦了擦手出去了。 “你要拿筷了挤花?细了不?” “试试,我看今天好利来那挤花的师傅拿的花棒就挺细的,挤出来形好看。他用的可能就是根筷子。隔着玻璃也没看清。” “我没注意。”陈得刚想了想摇摇头。 “哎哟他这家这筷子啊,平时真没注意,这一挑,一根直溜的都没有。”李有菊拿着根筷子回来递给张兴隆:“这算是挑出来的好的了。” “正常,饭店的筷子经常用碱水煮,都有点变形,用方便筷子又舍不得。”张兴隆在饭店里待了几年,对这些到是了解。接过筷子进了后屋。 “我看你弄花。”李有菊贴过来。 “你要学呀?学学也行,万一我有事儿你就上。” “我?能不能行啊?” “试试呗,这东西其实不难,面抹平,嘴子知道挤出来是什么样的就差不多了,然后就是做花。这个练练应该没问题。写字,你字写的还行,起码比那小温写的好看。” 张兴隆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花嘴子,在筷子头上挤花。小头。 失败了几次才找到合适的力度和旋转速度,终于成功了。 “是比郑小东挤那个好看不少。”李有菊点点头。 陈得刚挤过来看了看:“我靠,真行啊?还是你能行,我就说你能行嘛。” 张兴隆想了想,开始试验嘴子的不同角度,花瓣的不同长度和瓣数,心里想着今天看到的,一点一点儿找感觉实验着,很快,含苞欲放的,盛开的,半开的,都掌握了。 玫瑰,康乃馨,鸡冠花也都做了出来,再想做别的就不会了。必竟只看了那么一个多小时,技巧上根本不通。 “可以了,这些够用,你看咱们这些样品,就两种花。” 陈得刚相当满意:“估计郑小东就会一个玫瑰,他师傅也就是这两种,我看那个小温做的蛋糕也全是玫瑰。” “嗯,一次就买一个,过生日一年一个人也就是一次,当时瞅着好看就行呗,谁还管你做的是什么花呀。”李有菊也点头表示同意。 “有点单调。你不觉得他给咱们打的这些样品都有点糊弄吗?没有出彩的地方,今天看好利来富利来,你进去是什么感觉?” “我操,你胆真大,这么比呀?”陈得刚吓了一跳。 “做了就得做好,咱们现在蛋糕胚不比他差,样式为什么不能再比比?如果咱们能做出和他们一样的东西,价格还是现在这个价格,你感觉生意能怎么样?” “那肯定好。行,支持你,反正我这方面是肯定白扔,你努力吧,加油。”陈得刚举起右手比量了几下。 “靠。” 第412章 你才是筷子 “你今天注意了没?他们的胚子不是直接上面的,中间切开夹了奶油,估计是这么弄好吃。” “那肯定的,多一层奶油呢,那口感肯定好不少,还显厚。” “不是显厚,他们的胚子确实比咱们的厚。模具的问题。” “那怎么弄?” “去趟沈阳吧,去那大姐说的二马路看看。今天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好利来富利来用的奶油和咱们也不一样,我估计他们用那个更好,能挺贵。” “你在哪看见的?我怎么没发现?” “你没注意呗。前面不是两个人做吗?边上还有一个人,他在给这边准备材料。他们好像是一个人负责一样活儿,大家各干各的。 我看他在边上打奶油,用的是那种小机器,就转台这么大,这么高。” 张兴隆比了一下:“奶油也不是像咱们这种大块的加糖浆打,我看是个小盒,牛奶盒差不多,倒出来是稀的,直接倒那机器里,然后打,几分钟就起来了,挖出来给这边用。 我看硬度要比咱们这个奶油还要好一些,挑起来的尖能站半揸高。他们那个花作出来特别立体,我感觉应该是奶油的问题。嘴子也不一样。” “没见过,没听说过。”陈得刚摇摇头:“我这辈子都是第一次接触这些玩艺儿。” “我也是。”张兴隆出了口长气儿。 “你条件好啊,起码还吃过,我以前连吃都没吃过。农村孩子那么容易呀?” “菜好啦。”门口传来喊声。 是边上饭店的老板娘。饭店老板姓季,长的五大三粗的,在厂里上班,这个饭店完全就是他媳妇儿一个人在张罗,他就管平时下班了回来炒个小菜喝点儿。 “哎,知道啦嫂子,马上过来。”陈得刚应了一声。 “我这刚烤上。”李有菊看了看烤箱:“要不你俩去吧,我烤完了再来。” “那玩艺儿又不用看着,温度定好了到时间它自己就跳了,走吧,吃饭。”陈得刚摆摆手。 “端回来吃吧,近点看着也方便。” 张兴隆理解李有菊的心态,这要是让她不管了去吃饭肯定也是吃不好,干活的人和不干活的人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心里啥也没有,一个心里全是事情,放不下。 “行,那我去端。喝酒不?”陈得刚起来往外走。 “我不喝,你要喝就喝。” “我喝,我想喝点。嘿嘿。”李有菊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行,喝呗。白的啤的?”陈得刚笑着摆摆手:“我陪你喝,反正我就是大半瓶。啤的。” “那就啤酒吧,一个人喝白酒也没意思。你拿两瓶,你喝了剩下的我喝。”李有菊看了看张兴隆,看他没反对才放下心来。 “看我干什么?想喝就喝呗,我不喝也不烦,不耍酒疯就行。” “嘿嘿,喝了就和你耍酒疯,折腾死你。”李有菊凑过来抱张兴隆。 她个子是真高,不穿高跟鞋都比张兴隆猛出去一指头。 “你真从来没穿过高跟鞋呀?要是喜欢就穿。”张兴隆看了看她的脚问。大脚,三九的。 “没怎么穿过,不得劲儿,习惯了呗。再说我脚大了,穿高跟鞋也不好看,走道扭呀扭啊的,不好看。我二嫂和我大嫂就穿。我就穿过一次我大嫂的鞋。” “你,两个嫂子也这么高啊?” “啊,都比我高,我真是俺家最矮的,我妈挺直了都比我高。” “嘶,你家都多高?” “我爸,两米吧,没量过。我大哥一米九八,二哥两米出头,我弟弟也差不多,一米九九两米那样,都没正经量过。我大嫂一米一七五,我二嫂一米七八。怎么了?” 张兴隆抬手比了一下:“那不是全比我高出去一头多,我靠,巨人国呀。这要再是个大胖子,那威摄力,出去都不用打,往那一站就差不多了。” “好像没有人敢惹我哥和我弟弟,在外面从来也没听他们打过架。俺家没胖子,我爸和我大哥稍微胖点吧,我二哥可瘦了,才不到两百斤,大夫都说他太瘦了得补补,酒喝太多了。” 张兴隆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两百斤?太瘦了?这上哪说理去?” “嗯,以后看着你就知道了,我二哥看着瘦的都像个条似的,他最能喝,最多喝过六斤,把咱们市里酒厂的品酒员都给喝趴了。” “牛逼。我以后肯定不在你家吃饭。太特么可怕了。” “嘿嘿,又没人逼你喝,爱喝就喝,不爱喝就不喝呗。” “你大嫂和二嫂喝酒不?” “大嫂喝点,二嫂不喝。我大哥不和我爸住一起,在郭家,住矿建宿舍那边,知道不?” “知道,小时候的游乐场,我家原来就在那边上,原来部队那会儿我天天在那院里。” “哎哟我,烫烫烫烫烫,接一下。”陈得刚端着两个盘子一路小跑进来,脸都胀红了。 张兴隆伸手接过盘子放到桌上:“你是不是傻?不会拿东西垫一下啊?” “刚端也没感觉这么烫啊,我就想着几步就回来了,结果差点扔了。看我这毅力,手都烫红了。” “你是饿的。” 季大嫂拿着筷子和碗,她女儿端着一盆米饭笑呵呵的走进来:“我说拿东西垫一下吧?你还不用,再走几步你都得扔。扔了也算钱,跟你说。” “那肯定的,我扔的肯定得算钱。”陈得刚笑着接过碗和筷子。 她女儿把饭放到桌子上,从饭里抠出一盘菜来笑着说:“看我这个多保险?摔了都不带坏的。” 她个子也高,和李有菊差不多,才十五,初中,身高已经超过她爸妈了,瞅着瘦长瘦长的,长的到是挺漂亮,就是看着太瘦了,只剩骨头了的感觉。 “你也太瘦了,一看着你我就揪心。”李有菊拉着小季的手笑着说。 “我不瘦,我都胖了你知道不?小肚子上都有肉了。” “你还不瘦?喝多了都容易把你当筷子给用了。”陈得刚来了一句。 “你才是筷子呢,像你胖似的,你比我还瘦呢。还矮。” 哈哈哈哈…… 季大嫂拍了自家丫头一巴掌,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李有菊去后面给娘俩拿了两块蛋糕出来吃,三个人坐下开始吃饭。 第413章 二马路 隔了两天,张兴隆和陈得刚来了沈阳。 两个人都有班要上。 张兴隆这会儿已经换了岗,从宿舍调到露天矿办公楼这边,在厂办后面小食堂打更,长夜班。 小食堂是矿上领导日常用餐还有接待客户的地方,都是雅间,没有大厅,菜也都是小炒,其实就是个不对外的饭店,档次还相当不低。 矿上有几个这样的地方,上面宿舍的大食堂主要是对职工的,不过也接待招待所那边的客人,大锅菜小炒都有。 招待所是接待设备配件厂家常驻或办事人员的,不对外。 矿办小食堂只接待领导和领导的客人,还有专家楼上的专家。 从矿办上去往太阳沟方向走还有个矿山宾馆,是集住宿和餐饮一体的对外营业的地方,是接待团体或者高级人士的地方。 像李光曦句号还有殷秀梅他们来矿上慰问演出就都住在矿山宾馆,不过吃饭是在赵爽家饭店吃的。 在小食堂上班只有夜班,就是晚上五点多上去睡个觉,第二天早晨七点起来走人,什么事儿也没有,相当轻闲。 “咱们直接去二马路?”陈得刚抬头看了看天,问了一句。 “那你还想去哪?” “不去十三纬那边转一转啊?” “先去二马路吧,那边都是设备,咱们现在也买不起。” 两个人从车站往二马路走,火辣辣的太阳当头照着,大马路上热气蒸腾的,一棵草都没有。 “沈阳比咱们那热不少,感觉太阳都不一样。” “城市大了呗,全是柏油马路高楼大厦的,连棵树都没有,这么多车和人,能不热嘛。” 从火车站广场过来,顺着民主路斜着向东南,走过来有两百多米,马路两边的店铺从什么线缆机械水泵配件变成了添加剂食品包装食品机械。 话说这一条路的生意大多都是浙江人的,后来整合起来建了温州城。 这会儿还没有温州城,不过小食品城已经在建了。 这边眼镜配件批发商店还有什么美容美发用品商店也挺集中的,不过没有浙江人多,没上规模。 美容美发大多是本地人或者广州人干的,眼镜基本上被江西人垄断,鹰潭人比较多。 做为关外几省的经济文化中心,交通咽喉,沈阳有着先天上的商业优势。 可惜…… “这么多?你说郑小东那个傻子,还以为这东西有多神秘呢,人家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没出过门呗,咱们以前还不是不知道。沈阳我来过无数次,也是才到这边来。” “你以前总来沈阳?” “嗯,五爱,南塔,大西门,故宫,太原街中街,北陵,铁西,东陵,反正差不多都去过了,这边其实也来过,我还在前面这住过半年呢,那时候不搞这个也没注意。” “前面哪?” “文化宫,我在这考的厨师票。” 张兴隆指了指几十米外的文化宫:“看来以后走到哪得多看看,多观察了解一下,说不上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你们城里的孩子真特么幸福。”陈得刚感叹了一句。 “南芬算个屁城里呀?我小时候还不是在农村,那时候还羡慕你们呢,感觉小市好大好牛逼。” “我操,真的?” “嗯,我小时候在张家堡,法台那边,知道不?” “不知道。” “归偏岭管,偏岭公社。” “哦,知道,我不少同学是那边的。那你家怎么跑南芬来了?” “我爸当兵分配过来的,我爸哥六个就他自己出来了,我五叔也当兵,还上过战场,我爷没让他出来,那会儿城里吃不饱。” “真的?那你五叔现在不得把你爷恨死。” “那就不知道了,我爷死了好些年了。这家,这家有包装。”说着话两个人走到了地方,张兴隆看到橱窗里有包装盒,拽着陈得刚走了进去。 店里有点大,门口这边摆着一排柜台,摆着嘴子小工具,小包装的添加剂色素什么的,里面墙边堆着成箱的东西,屋里一股浓重的添加剂挥发的酸呛味道。 这家店就在文化宫侧面,楼上就是张兴隆原来住过的宿舍,不过那会儿还没有这家商店。 这边已经和91年那会儿完全不一样了,饭店没了,改成了中国银行,正门这边是李先生牛肉面,侧边就是这家添家剂商店,三家把原来的饭店的地方给分了。 物是人非,短短几年,文化宫周边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包括太原街那边,现在都已经整体改造了,原来的老街老巷都不见了,代之的是高楼大厦,平民小店全都搬到了地下去了,已经没有了原来的那种味道。 90年代中期,这边的房价就已经达到了五六万一平米。 可惜豪华升级以后,人流量不断的下降,老百姓宁可走远点都去了中街。 张兴隆有点搞不懂管理部门是怎么想的,花着巨资干的全是和市场需求相反的事儿,好好一个中华第一街直接自废武功,除了把房价抬起来了其他什么都没了。 这会儿太原街甚至都不如铁西夜市热闹。 仔细想想,好像全国都这样,管理部门只会取卵,不断的抬高地价房价拉高经营者的成本,硬生生的把物价不断的上提,最后溃塌终场。这样的例子举不胜举。 “这套嘴子能看看吗?” 屋里一片繁忙,几个售货员忙的脚打后脑勺,各地来拉货的挤了一屋子,各种奶油面糖添加剂配料成箱成件的往外搬。 “哪个?这个?你们开蛋糕店的?” “嗯,开了个小店儿。” “那你看看这个,那个你用不上。”售货员拿了另外一盒嘴子递过来。 “为什么?不一样吗?” 售货员愣了一下:“你们用的什么?不是奶油吗?” “是,奶油,黄奶油。” “那就是这个,那个是鲜奶用的,不太一样。” “鲜奶是什么?” “那边,冷柜里就是,自己看吧。”售货员转身去接待别人去了,人太多,七嘴八舌的,店里吵杂无比,耳朵都嗡嗡的。 在这样的环境里还得听清楚顾客的话,回答每个人的问题,把单子开准确不能出错。 干什么都不容易。 添加剂是相当零散的,大件的还好说,小件散货特别多,蛋糕上用的小东西都是论个数算钱的。 第414章 找到了组织 “你看这个,这个应该和好利来用的是一样的,你看这叶片,郑小东拿过来的那个肯定是他们自己做的,太厚了,出来形状就不好看。” “确实,差不少。”陈得刚拿着嘴子翻过来覆过去的看了看点点头:“这玩艺儿挤花还能省料啊,这么薄。” “那能省多少。钢的太硬,他们自己加工不了,只能用铜,也做不了太薄。这东西还得是工业品到位。” “那肯定的,人手怎么也不如设备精密。买呀?” “再看看。” 放下嘴子,张兴隆又看了看柜台里的东西,一样一样琢磨用法和用途。 这一趟真没白来,可以说眼界大开,给张兴隆打开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墙边几个大冰柜,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盒一盒的鲜奶。 “就是这个,”张兴隆扭头对陈得刚说:“好利来用的就是这个,像牛奶盒一样。” “这个呀?这是牛奶吗?全是冻的。”陈得刚拿了一个出来晃了晃:“冻的,整个一个冰坨子。” 张兴隆接过来看了看包装,顶誉植脂奶油,需要零下十八度保存,使用前自然解冻,直接倒入专用搅拌器打发即可。打发程度以拔丝能立住不倒为准。 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我说那天看那个师傅打一会儿就挑一挑,是看硬度。” “这个比奶油好啊?”陈得刚问。 “我吃过好利来的蛋糕,口感上确实比咱们用的黄奶油要好,我以前还以为他们是特殊配方呢,结果完全是两种东西。这个是植物的,黄奶油是动物的。荤油。” “这东西一热是不是就得化了?” “看样子肯定没有黄奶油抗晒,不知道这东西成本能有多高。” “得买冰柜和专用打蛋器。” “一会儿找找,看这种专用打蛋器多少钱。” “想好买什么了?” “嘴子得买一套,家里那个不用了。小东西得买点,还有果占,家里要没有了。那边好像有书,看看。” 两个人在柜台角上看到了几本专业书,封面是黎国雄,两个人都不认识也没听说过,不过想来应该挺出名的。 两个人翻了翻,有一本上面图解了各种裱花嘴子的用法和花型,有十二生肖和一些花,图型的做法,最后是一些蛋糕样式,包括多层婚礼蛋糕。 一问价,要一百八一本,这是相当贵了。 咬了咬牙,张兴隆还是决定买一本,太有用了,自己没有师傅也没有人可以学习,这书能解决大问题。 工具书,嘴子,蛋糕上的小插牌,朱古力针,零零碎碎的买了一些东西,两个人拎着从店里出来。 这边是以鲜奶油以及鲜奶油用具用品为主的,店员告诉他们要是买奶油用品去前面另一家店,那边是专门卖黄奶油白奶油还有配料的。 没想到这市场还分的挺细,也没有那种同行是冤家的感觉。 其实就是因为生意好,一个店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做了,他做鲜奶,那边做奶油,他把这边的顾客推过去,那边自然也会把客户介绍过来,大家都得利。 “哎,蛋糕盒没看呢。”出了门两个人才反应过来。 张兴隆左右看了看这些店面的招牌:“先去看咱们用的东西吧,我感觉这家不是专门卖盒子的,肯定有专门卖这个的才对。” 陈得刚没意见,两个人按着那售货员说的方向过来找她说的那家店。 就在不远的街边上。 这里主要经营黄白奶油,提纯猪油,面粉,糖,各种奶油制品以及面包制品的原料配料还有各种添加剂。 主事儿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笑嘻嘻的,说话大嗓门,带着东北人特有的那种自来熟,让张兴隆和陈得刚管她叫三姐。 “做蛋糕面包来俺家就对了,什么都有,价还低。以后要是不想跑打个电话,我这边给你们发过去,方便。” “那到是挺好。我们店小,刚开的,现在还什么都不懂呢,都是懵的。” “之前没学过呀?”三姐相当意外。 “没,原来是几个人合伙,有个说出技术的,结果钱花了店开起来了他不行,做不出来了。” “这你瞅瞅,这怎么弄的呢你说,哎哟,那可闹心了。是做蛋糕面包卖还是做生日蛋糕啊你们?” “主要做生日蛋糕,别的,现在都不会呢。” “啧。”三姐巴嗒巴嗒嘴想了想:“我们老板过一阵要请黎国雄过来开讲座,到时候你们来吧,我给你们弄个邀请函,到时候去听听课学学,教不少东西。” “都给教什么?学费收多少啊?” “不要钱,免费的,就是专门针对俺家的这些客户,到时候月饼面包蛋糕的,包括裱花都教,还有书卖。黎国雄有几本专业书你们有没?看看那个也有点用。” “买了一本,是这个不?”张兴隆把书拿出来。 “对,对对,这本,还有两本,这都是我们老板弄过来的,市场上没有,买不着。” “这是在那家,文化宫下面那家买的。” “那也俺家的东西,放那代卖呗,我们家是最早做这个行的,沈阳来说俺家最大,东西最全了,最有实力,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那你这怎么没有鲜奶什么的呢?工具啥的。”陈得刚看了看店里问。 这边顺着马路都是老房子改的门面,也没装修什么的,弄的像过去的合作社一样。过了文化宫那边要好一些,都是两层楼的门面。 “我这是二部,专门卖这些东西的,一部从文化宫还得往南走呢,俺家好几个店儿。嘿嘿,以为就这么一个破门脸啊?这边主要卖奶油的东西,面包粉什么的。” “奶油和果占都有吧?硫酸纸那些。” “都有,果占要什么色的?俺家还有植物色素,比粉末的好用多了。要是嫌果占成本高还有琼脂和明胶,回去自己熬也行,方法我教给你。 别的,糖,面,蛋糕专用粉,面包专用粉都有,模具,模具要不?什么的都有,我们老板在十三纬还有机器,想买什么我给你们打点折。” “三姐,那个鲜奶是怎么回事?怎么弄?成本高不?” “植脂奶呀?那个简单,就用冰柜冻着,用的时候提前拿出来解冻,完了就打呗,什么也不用加,可方便了,吃着还好吃,不像奶油多少有点腻。 也没那么甜。挺好的,现在用这个的多,成本其实和黄奶油白奶油也差不多,那一盒能做两个蛋糕,十寸的,拎着也轻巧,没有奶油那么沉。 你们吃过吧?它能做立体图案,小动物什么的,做出来可好看了,奶油不行,支棱不起来,一挤就软趴趴的,没植脂奶那么挺拔。” 第415章 幸福的日子到了 “那一盒是多少钱?” “一盒六块,都是成件买,哪有买一盒的,没人卖你。咯咯咯。”三姐笑起来:“一盒两盒谁有那功夫搭理你啊,一件两件都勉强。” “那个专用打蛋器得多少钱?” “那个呀?我还真不知道,你们去十三纬看看呗,那边都有。差不多也就是几千块钱呗。” 张兴隆和陈得刚互相看了一眼,陈得刚拿不出钱来,张兴隆现在也是干爪了,上这个鲜奶又是冰柜又是专用打蛋器的,少说得万八块钱,去哪弄? 摇了摇头,把鲜奶这事儿放下,两个人看了一下三姐这边卖的东西,心里好有个数。 “三姐,这边有卖蛋糕盒的地方吧?” “有,多呢,从文化宫过去那边都是,有浙江的货,也有本地的,本地的都是厂家开的店,都不贵。” 两个人去三姐说的那边转了转,看了一些家,张兴隆心里算是托了底,这下除了手艺别的都不差什么了,都找着地方了。 在文化宫边上的李先生牛肉面吃了碗面条,两个人带着买的东西回了本溪。 长途客车就在民主路上,到是方便。 回到家,张兴隆开始用新嘴子照着书上练习,这本书确实钱没白花,讲解的相当详细,示例图片丰富,样品款式造型也有那么多,光是十二生肖的造型就有三套。 三套十二生肖,一套是果占彩图,平面的,一套是奶油的,半立体,一套是植指奶的,立体造型。 张兴隆试了一下,奶油做立体造型确实不行,根本堆不起来。 不过,那都是小事儿,有了这本书和新工具,张兴隆终于可以做生日蛋糕了。 也就是熟悉了一下嘴子,练了两天,张兴隆对李有菊和陈得刚说:“行了,可以订蛋糕了。” “真的呀?确定?” “确定,订吧,起码我敢保证弄的比郑小东强。” “要不,你先做一个看看?”陈得刚犹豫了一下说。 “我靠,不相信是不?” “那到不是。谈不上,我对你还是相当有信心的,你做一个小的,心里有点底呗,郑小东弄那一下子太吓人了。” “你就弄一个吧,弄个这么大的,也能卖,卖不了就吃了呗,反正你爱吃。” 李有菊去拿了一个六寸的胚子过来。 虽然这段时间不能订生日蛋糕,胚子还是天天烤的,卖小块。现在有不少人会闲着的时候带着孩子过来吃一小块奶油蛋糕,喝杯果珍。 店里这会儿上了热饮,果珍和牛奶,就是买成包的果珍和全脂奶粉回来用热水现冲的,加点糖,三块钱一杯。 六寸的胚子涂上奶油做上花也不过就是卖十五块钱,经常有人给孩子买了当零嘴吃,不愁卖。 生日蛋糕因为是舶来品,业内用的尺寸是英寸,换成咱们的长度单位六寸就是一六,十六厘米,直径。 一般常用的生日蛋糕胚子尺寸按厘米计量分为,十,一六,二二,二九,三二,三六,四二这么七种,对应英寸就是四,六,八,十,十二,十四,十六。 96年这会儿普遍的售价是十,十五,十八,二十五,二十八,三十二,三十五,四十。元。 好利来一般是三倍,十寸是七十五。 生日帽塑料刀叉纸盘蜡烛加起来的成本差不多两块钱。 包装盒最小的是一六的,六寸,五六毛钱,十六寸的蛋糕盒五块左右。好利来的包装也贵些,三倍差。 张兴隆他们卖一个六寸的小蛋糕能挣十块钱,十寸的能挣二十。 到现在,19年,普通小店十寸售价一般都在一百三左右,品牌店两百三左右。 实际上成本并不比96年这会儿提高了多少,最多也就是四倍的样子,但利润翻了五翻。 烘焙行业就是比较辛苦一些,繁琐,只要有生意利润相当可观。 …… “你,你就做个外面那个样品一样的,就是那个,编的像炕席似的,上面有竹子和花那个。”陈得刚去柜台前面转了一圈对张兴隆说。 卖货肯定是卖柜台里的样品,除非客户有什么特殊要求,一般都是按着样品选。 张兴隆出来到样品前面看了看,点子点头:“行,我试试,这个对我来说还真是挺难的,我知道是哪个嘴子,但是编那个席子得想想。” “你弄吧,我也是感觉这个挺不好弄的,但是挺好看。这个你要是能做,那订蛋糕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郑小东那天就是弄的这个,结果整的像一堆粑粑似的。” 陈得刚点了根烟坐下来,撇着嘴窝囊了一下郑小东。 现在郑小东已经从他们屋里搬出去了,换了房间,和别人说被他们几个给欺负了,骗了,说好的合伙干起来以后骗了他的配方技术把他踢了。 虽然几个人并不在意他怎么说,也没有什么实质影响,但心里还是生气。 张兴隆回到后面,站在操作台边上用裁好的硫酸纸包好嘴子,装上奶油,一边弄一边琢磨。做样品的时候他没看到,郑小东不让他看。 刮面,刚准备上边,李有菊说:“要编那个席子,边上肯定不好看,你等编完席子再上边呗,能行不?” 张兴隆想了一下,感觉李有菊说的对。笑着说:“行啊,比我强。听你的。” 李有菊嘿嘿乐起来。 比划了几下,试想了一下编席子的过程,还是想不明白,干脆就直接上手,张兴隆准备如果不好看就刮平重来,反正也是试验。 编到一半的时候,终于找到了方法,后一半就顺溜了,和样品一模一样。 张兴隆也没重来,把前面编的不好的那一半做了几朵小花盖在上面,加上叶子写上字以后就看不出来了。成功。 “弄好啦?”陈得刚看了看时间:“十多分钟,速度可以。我看看。”他去转台上看了一眼:“我靠,我就说你能行嘛,这太行了。” “前边没弄好,我用花盖上了。” “啊?我还以为你特意作了几朵花呢,这么弄感觉比样子好看。行,可以订蛋糕了,哈哈哈,发财指日可待呀,赶紧赶紧,李有菊,订蛋糕了啊,往大了定。” “那是我想往大就往大的事儿啊?”李有菊拿抹布出来把柜台从头到尾擦了一遍,也是特别高兴。 “哎呀,心落地了,幸福的日子到了。”陈得刚感慨了一句。 第416章 差了多少层? 天随人愿,上午刚有了信心,下午就有人来买生日蛋糕了。 还不算小,三二两层的,四十六块钱。 张兴隆再次用十分钟搞定战斗,顾客很满意,乐呵呵的付了钱拎着包装好的蛋糕走了。 顾客走远了,三个人情不自禁的跳着欢呼起来,终于可以正常营业了。 这会儿已经进了六月,从五一开业到这会儿一个多月的时间,几个人的心情真的是起起伏伏大起大落,终于熬过来了。 “盒子还是得想办法换换,这个是真不行,太难看了,而且薄,这种两层的有点粘顶,等他拎到家怕是上面的图案都沾变形了。” “那怎么弄?上次咱俩去不是也看了嘛,公版的差不多都是这样。” “不一样,沈阳本地产的是那种,卡扣的,两条一合,不用钉书器钉,也比这种高,就是要贵点。” 浙江人弄的这个蛋糕盒,围边是一个长条,需要用多少围上去捏住了用钉书器固定,好处是几种规格都可以用,而且便宜。 沈阳本地生产的盒子围边是两块,两头有卡扣,围上一扣就行了,但不通用,一个规格就是一个规格,同样的规格要比浙江产的贵几毛到一块钱。 “要是能印上咱们自己的店名就好了,像好利来富利来那样的,拎出去人家一看就知道是咱们家蛋糕。”李有菊说:“那不就是广告啊?肯定有用。” “那怕是得更贵吧?”陈得刚有点怕花钱。 “等这些用差不多了去看看吧,找找,到时候看情况。”张兴隆点了根烟琢磨了一下。 “你哥。”陈得刚面对着门外,拍了张兴隆一下。 “啊?”张兴隆扭头看过去,张兴军拎着个塑料袋大步走了过来。 “哥。”张兴隆迎了过去。 “嗯,我下班回来。买卖还行不?”张兴军进了屋里,打量了一下,冲陈得刚点了点头。 “还行,刚订了一个蛋糕走了,以后能好。你这拎的什么呀?” “给小悦买了双鞋,还有她要吃大榛子,买了点给她嗑。”张兴军把袋子放到桌上坐了下来,陈得刚给递了根烟,张兴军摇摇头没要。 他抽烟轻,一盒烟能抽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小鞋,还挺好看的。”李有菊打开袋子把鞋拿出来看。一双红色的高帮皮鞋,小牛皮的。 “这得挺贵吧?”陈得刚问了一句。 “两百多块钱,我感觉孩子穿上能好看就买了。”张兴军笑着搓了搓头发。 “两百多?”陈得刚瞪大了眼睛:“你们哥们真舍得,我都没穿这么贵的。” “没事儿,家里就这么一个孩子。”张兴军看了小皮鞋一眼,扭头问张兴隆:“我打算在市里弄个渔具店,你感觉能行不?” “那个我也不懂啊,你感觉行就弄呗,我妈那边卖的怎么样嘛?” “还行,我想着市里怎么也比咱们这边能强。” 张兴军从小就喜欢钓鱼抓鸟,从小到大唯一的爱好就是去钓鱼,当兵之前就摆过摊卖鱼钩鱼线什么的,退伍回来以后上了些货放在刘桂新的店里卖,自己有空也去摆摊。 “市里肯定比咱们这边强,那人多多呀,做生意要是有条件还是得去市里,你看那个小温那,生意多好,地下。” 陈得刚对张兴隆说了一句。 “那到是,确实不一样。”张兴隆点点头,把孩子的新皮鞋收了起来装回袋子。 “我琢磨着应该能行。”张兴军看着外面想了想,说:“怎么也得干点什么,指望着这点工资肯定不行,现在这年头手里没几个钱什么也干不了。” “那是,”陈得刚点点头:“现在什么都贵,都涨价,工资肯定不够花。我买件衣服都得想好几想。” “你们就可以了,本钢效益一直也不差,你们全民又是干部的一个月一千多,我们大集体现在连生活费都开不出来了怎么说?不活啦?” 李有菊在张兴隆身边坐下了下来,说:“前两年好歹还给点,现在一分钱都没了,厂子都黄了。” “大集体确实够呛,那种两口子都在大集体的我瞅着都揪心。”陈得刚点点头:“大部分厂子都倒了。别说大集体,矿务局原来多牛逼,现在不也发不出来工资了。” “嗯,现在职工闹呢,经常堵着马路火车道示威,也是没有办法,活不下去了。全民,瞅着还行,日子也不好过,分单位。 现在不也是张罗买断什么的,还不是人太多了,一个月工资就是几千万,也是累。好在本钢这边还没有下岗的,你看沈阳那边,太难了。” “谁知道去了,前几年还好好的,突然就说不行就不行了,也不知道特么怎么弄的。” “化工那边是不是也要不行了?我听说也有下岗的了。” “不知道,感觉还行,起码比矿务局那边强,那边现在全线停产,是彻底没戏了。” “不是说还有矿吗?” “有没有谁知道?反正是不能挖了,说是整个本溪市区的地下差不多都挖空了,再继续说不上出什么事儿呢。挖了多少年了?快一百年了,也差不多了。” “露天不也挖了一百来年了,还不是一样挖?说是至少还能再挖一百年。” “那能一样嘛,这边是山上,露天,也没有多少人家,那边是地下,还在市区。” “哎哟,都在这哪,大军子平时不怎么过来。”大解敞着个怀从门面晃了进来。 “我来的少,通勤没什么时间,你今天没班啊?”张兴军和大解打招呼。 “歇着。班不班的,混呗,也没什么大意思,就是不得不上,特么现在这些人,干好干坏也没什么区别,毛用没有,想提的什么不会啥也不是一样提,不想提你你就再能耐还不是在下面死干活。” 大解在张兴军边上坐下来。 他是钢校毕业的,干部待遇,资格也够,都进厂十多年了,一直在一线基层没提拔,说话总是带着一股怨气。 “你找你同学啊,找人帮帮忙呗,不行就调走。” “没办法。”大解匝了匝嘴:“我同学和我处的特别好的,现在太高了,咱们够不上,一点用没有。这认识人哪,也是门技术,得刚好。高了低了都没用。” “你同学干什么的?” “在北京呢,他老丈人是党校校长,你说干什么的?我们去北京专车接送吃玩一条龙,一分钱不用花,别的就完了,挂不上,差太多了。 你要是想要别人伸手拉你,你自己先得能行,能混出个差不多来,人家也好使劲儿。我这,基层工人一个,你算算从上面到省里到市里到公司再到厂子车间,差了多少层?” 第417章 我是练过的 “真的假的呀?听着像故事似的。”陈得刚抽抽着脸对大解的话表示怀疑。 “这事说假的干什么?有用啊?别看咱南芬地方小,就一个山沟子,名人能人不少。郭家那个,大军子你知道吧?去北京认亲那个。” 张兴军点点头:“知道。不是说没认吗?给送回来了。” “那怎么认?小时候脑袋受过伤,四十来岁了像傻子似的,你说正常好人敢不敢去?他就去了。 没认,给了五万块钱打发回来了,厂子给安排的工作,一天班也不上白领着工资。他也上不了。 咱们就这么说,冒懵的就跑去认亲,给五万啊?还给安排全民工作,说没关系你信不信?就是看人不行,反正这辈子给安置好了也就差不多了。 我觉得肯定就是。” “我也感觉差不多,就是不好认,实际这也就算是认了,没明说呗。”张兴军点点头,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长的多像啊,一模一样,个头都一样。” “你们说的谁呀?”陈得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问。 “最最顶上那个,”大解指了指头顶:“原来哪个老帅还没散落几个儿女啊,那时候去哪找去?我记着原来那会儿那谁找过一次,发动全国也没找着,你信哪?” “不知道,咱们老百姓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张兴军摇摇头:“把自己过好就行啦,还想啥?” “有些事儿不能想,越想越可怕。”大解笑着拢了拢衣服:“你就说,当初小日本得留了多少人在这边?现在这些人都哪去了?都干什么呢? 这里面有多少在部队政府?级别都多高?那会儿可是几百万人哪,在这一呆五六十年。琢磨琢磨,吓人不?” “留下的也早都同化了吧。”张兴军看了大解一眼:“这新中国都成立四十来年了,那会儿的人早死了,后代那不就是中国人了?” “你不懂。”大解摆摆手:“日本人最可怕,明白不?隐忍,负重,一两代人改变不了什么,你看他们国内,从咱们这学的那些东西,到现在还是完整传承,一点都没丢。 现在咱们祖宗的东西最完整的传承都在人家那边,还有韩国,咱们自己早扔差不多了。这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一代一代的继承。”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我记着日本人说过,崖山以后无大汉,是吧?汉族的传承在他们那边。” “对,这是事实。” “屁个事实,他说了你就信哪?什么叫正宗传承?咱们中国人做什么什么就是正宗的,还用他们传。”张兴军把烟头弹到门外面,撇着嘴呲了一句。 “订蛋糕啊姐?”李有菊站起来迎向门口,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走进来。 “看看,才看着咱们这开了家蛋糕店,和市里一样不?” “一样。”张兴隆接过话头:“价格比市里便宜,谁过生日?” “是挺便宜,这么大市里得七八十吧?差这么多,能行啊?别糊弄我。” “肯定不能糊弄你,咱们南芬就这么大,大伙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敢糊弄谁呀?不得追我家去骂我呀?有菊你去拿块蛋糕给姐尝尝。” 李有菊答应了一声去后面。 “你就放心姐,”张兴隆这边继续给顾客洗脑:“便宜和质量没关系,咱们这边费用低,他那大店面,那么多人上班,不都是成本吗?” “到也是。老人过生日什么样的好点?” “老人哪,你先看看你准备做个多大的,我帮你琢磨个样式。” 郑小东师傅给打的样子没有针对老年人的。 “还能做别的图案哪?” “那肯定的,不可能做太多样品,柜台就这么多,那图案还不是随弄。” “那这么大的,给我做个祝寿的得多少钱?”大姐指了指柜台里最大的那款样品。四二的。 “你是要做单层还是多层的?最多可以做四层,得一百八,三层一百五,两层一百二,样式我包你满意。” “一百八呀?能再少点不?” “大姐,你刚还说我这比市里便宜呢,四二这个四层的你去好利来至少得四百多,我不也得挣点钱吗?这全是鸡蛋和奶油,成本高,没办法。” 李有菊用手拿着块蛋糕从后面出来,张兴隆瞪了李有菊一眼,从桌上扯了张餐巾纸飞快的接过蛋糕放到餐巾纸上递到大姐面前。 “大姐,别的咱先不说,你尝尝俺家蛋糕,看好不好吃。” 大姐一直在看着样品,没注意张兴隆手上的动作,看了看接过蛋糕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嗯,挺好的,确实挺好吃,这蛋糕单卖不?” “卖,五块钱一斤。俺家这蛋糕一斤面放五斤多鸡蛋,又嫩又香,说句不好听的,光论这蛋糕的话,好利来不一定能赶得上我们。就是人家名气大店面大。” “那他什么地方比你强?” “名气呗,店面也大,人家在市里,整的一看就上档次,咱们南芬敢那么弄啊?地方小了,人少,我觉得还是实实惠惠的卖便宜点,大伙都能买得起最好。 这么大的在这一百八,也就是一双鞋钱,去他那四五百,大半个月工资没了,你不心疼啊?就订这个呗?姐你什么时候用?” 张兴隆一边说一边拿过订货单子写。 “后天,赶趟不?确实挺好吃。”大姐吃着蛋糕问。李有菊也是实惠,拿这一块可不小,饭量小的差不多能吃饱了。 “赶趟,我们这现烤现卖,当天上午订下午就能取。我们不卖隔夜蛋糕,你吃这个都是上午烤的,到是外卖不完就直接处理了。” “扔啦?” “不是,扔了多白瞎呀,自己吃,或者送人呗,这边上这几家你去问问,估计都快吃腻了。后天几点取?” “也是这么前吧,我正好下班从这走。你别唬我啊,这边上我可有熟人。” 张兴隆把订单夹上复写纸,填上日期,注明取货日期时间型号和金额,笑着说:“你感觉我骗你啊?是真的,我们晚上卖不完的就全送给他们吃了,你去问吧。 你这蛋糕上用特意写什么字不?” “能写什么?” “你想写什么都行,只要能写得下。不过一般老人过寿的话,也就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呗,写别的不合适,不像年轻人过生日可以写点英文什么的。” “行,那就写这个,写好看点,大方点。” “这你放心,别的不敢说,字肯定写的漂亮,我是练过的。”张兴隆冲大姐晃子晃脑袋。 “我看好利来那有带寿桃的图案,你能弄不?” “寿桃啊?能。”张兴隆肯定的点点头。 第418章 老三回来了 “别吹啊,到时候东西一出来露馅了,到时候看你脸往哪搁。”大姐笑着白了张兴隆一眼。 “那你放心,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说的话就敢做主。” 张兴隆把订单填好扯下来一联递给大姐:“来大姐,收好,到时候拿这个票来取蛋糕,谁来都行,我们认票不认人。” “那要丢了就取不着啦?” “你本人来可以,到时候给我写个收条,别人那就肯定不行了。还有啊,要是你丢了别人拿着来把蛋糕取走了,到时候你来也不好使了,我不能出两份吧?收好。” 大姐感觉张兴隆说的也有道理,小心的把订单收进钱包。 “有零钱没?全是大票啊。”张兴隆往大姐钱包里扫了一眼笑着说:“李有菊,拿二十块来,给大姐找钱。” 李有菊递了二十块钱过来,张兴隆接过来递给大姐:“你给我两张一百的就行了。” 大姐抽出两张蓝票子递给张兴隆,想了想说:“不找了,给我称四斤蛋糕吧,挺好吃的,给孩子当早饭看他爱不爱吃。” “那肯定爱吃,再冲杯牛奶给他,又营养又方便。”张兴隆反手把两张蓝票和二十块钱递给李有菊:“给称四斤蛋糕。” 大姐拎着蛋糕满意的走了。 大解说:“二民这嘴是真厉害,你要是骗人估计上当的能挺多的,这家伙,这半天就听你说了,其实那大姐根本没说上几句话,完了还弄的像全是人家的意思似的。” “我就是把她要说的表达出来了,要不她能听啊?” “不是,确实挺厉害,要是我估计这蛋糕够呛,以后来客人你多谈几个,能行。”陈得刚总结了一下。 “我就不会说这些,二民确实会说话。”李有菊笑着把钱收进包里。 今天是个好日子,算是丰收了,光蛋糕就订了两个,两百二十五,再加上卖的散蛋糕小块什么的,卖了三百多块钱了,小赚。 “这个一百八你们能挣多少?”大解问了一句。 “这个要多点,”张兴隆点了点头看了李有菊一眼:“这个纯利润的话四五十还是有,要是天天都订这个那就发了。” “那还真行,这行有干头。”大解点了点头:“不过订这么大的还是要少吧?估计也就是老人那种能要这么大的,还得是家里条件相当不错的。” “嗯。”张兴隆点点头:“一般都是几十块钱的。” “行了,你们呆着吧,我回去了。二民晚上回家不?”张兴军站起来。 “回,有事啊?” “老三回来了,毕业了,你不知道啊?” “不知道,没来呀,我这两天也没回去。” “嗯,回来了,整的挺不愉快的,晚上你回去哄哄吧,我和他说不上话。” “怎么了?” “对像呗,这不毕业了嘛,那边过不来,他也不能去,就这么拉倒了呗,弄的挺伤心的。晚上回家说吧,走了。你坐着啊大解,那个谁,陈得刚,有空去家里玩儿。” 张兴军拎起东西打了一圈招呼走了。 “你弟弟在哪上学?”大解问。 “铁岭,卫生系统专培班,说是回来进卫生局嘛,也不知道能不能进去,现在情况和以前也不一样了。” 这两年大学扩招,毕业生一年比一年多,政府单位进人却开始控制,卡的特别严格,名额紧俏,排队等坑的萝卜眼瞅着就快能绕地球一圈了。 “那应该没事儿,能进,以后的就不好说了,让你家里找找关系呗。” “俺家?我爸就一普通工人,我妈做了十几年小买卖,去哪找关系?就是看运气了。” “蛋糕要没了,还烤不?”李有菊问。 张兴隆看了她一眼:“我还没说你呢,给客人拿蛋糕就那么用手掐着就拿出来啦?咱家是没有纸啊还是没有盘儿啊?瞅着好不?” “那烤的时候还不是我用手挨个翻出来的。” “那是一回事儿吗?你不得让人家看着舒服吗?以后用盘子。” “啊。”李有菊有点不高兴,还是答应了一声。 “二明说的对,这种事儿该讲究的得讲究,你这是开门做生意。你在后面怎么弄都没关系,面上得好看。”大解插了一句。 “就整没用的呗。”李有菊嘟囔了一句。 “我靠,前两天有个买的要尝尝,我也就用手掐了一块给他了,他接过去就塞嘴里了,也没多想啊。”陈得刚拍了下大腿笑着说。 “大部分人都不会在意,”张兴隆坐下点了根烟:“但是必竟有在意这个的,你不可能说,有不在意的你就通通用手抓了,对吧?碰上在意的呢? 咱们是做买卖,你不能看客人在意不在意,拿个盘子垫张纸费劲哪?” 几个人都点头,感觉他说的有道理。 “老板,门口水管能用一下不?”一个男的站在门口问。 “干什么呀?”张兴隆扭头看过去问。 “他要刷车吧?”大解说:“他跑摩托车的,天天在这门口停着。” “嗯,车刚才压水坑里了,我冲冲。”那男的点点头:“你在这坐着干什么呀?”他认识大解。 “闲着唠嗑呗。” “用水到是行,我没有那么长水管,你自己找东西接一下吧。” “我把车推你这台上来行不?冲完就下去,一小会儿。” “行,冲吧,别把台上弄的埋里沽汰的就行。” “那不能,我给你冲干净。”跑摩托车的扭头下台下去推车。 “他姓崔,俺们运输的,为人还行。”大解给张兴隆介绍了一下。 “他们跑摩托挣钱不?”陈得刚走到门口往外看着问。 “不挣钱谁干哪?一天怎么的几十块钱也能到手,一个月挣份工资肯定是轻松。就是有点把身子。” “他这台车得上万了吧?这得多长时间能回本啊?”陈得刚问。 “幸福125,一万两千多,盯着跑也得两年能挣回来。那你开这个店不也得花钱吗?这又不是一次性的,这车不得骑个十年八年的的呀?” “那到是,买台几千块钱的跑车也挺好,感觉比上班强。” “就能跑小半年,天冷了谁坐呀?你敢跑有人坐吗?” 第419章 老三的工作 晚上,张兴隆和李有菊关了店门回到郭家。 老三张兴兵回来好几天了,天天在屋里闷着也不出屋。 张兴隆回来,最高兴的是小丫头张小悦,笑的合不上嘴了,爸爸爸爸的围着张兴隆转,一会儿也不想分开。 刘桂新就生气,把张兴隆骂了一顿。他这段时间忙着弄店里的事情确实回来的少了。 老三张兴兵这会儿和刚上学走那会儿完全大变样了。 个头已经超过了张兴隆,瘦高瘦高的,胡子也长出来了,说话声音也变了,已经是个大人模样了。 “哎呀,总说爸矬矬一个,妈矬矬一窝,一直以为老三这个儿啊是够呛了,咱家就矬他身上了,结果这去趟铁岭串起来了,那边吃的好啊?” 张清之看着三个大儿子打趣。 “那边水里含铁高呗。”张兴军笑着接了一句。 “就是太瘦了,也没少了你钱花呀,这是天天吃不饱啊?”刘桂新有点心疼老儿子了。 “运动量大呗,天天爬山下河的,龙首山都让我快给爬平了。” “就天天爬山玩啊?” “那还干什么?除了一个龙首山啥也没有,那小地方,感觉也就是比咱南芬能强点也有限。” “你那声怎么变的,这么粗了呢?”张兴军问了一句。 哥仨说话都没有粗嗓子,这会儿老三变声以后和老大老二不一样了。 “我长的和你俩还不一样呢,那能都一样啊?” 张兴军和张兴隆长的特别像,虽然说差了两岁,但是哥俩不管是身高体格模样说话声音就像双胞胎似的,而且是越大越像。 经常在外面就被同学朋友给认错了。 就是性子正好相反,老大沉默稳重,不爱说话,老二跳脱活跃,能说会道。哥俩长的像刘桂新。 老三张兴兵长的更像张清之,就是性格不像。 一家人吃了饭坐在那一边看电视一边说话,到是有几年没这么一家人坐在一起聊天了,都有点感触。 “这回行了,老三也回来了,一家人又齐了。等小兵班再上上,咱们家就算行了。通知你们什么时候去报道没?”张清之问。 “拿学校毕业证和证明,一个月之内报道。就是不知道这边现在能不能正常接收,有没有岗。现在挺多单位人是在那了,实际上没岗。” 张兴兵还是了解过一些情况的。 “现在呀,进哪也是不好进,先报着吧,家里在想想办法,看看怎么弄一下,怎么也得把你工作给弄明白了呀。”刘桂新有点犯愁。 “要不,找我小舅给问问呗。”张兴军说。 “找小发呀?咱们家有点事儿就找人家,有点事儿就找人家,就算是亲舅估计都烦了,小发两口子卞够够意思了,还去麻烦人家?” 刘桂新有点犯难。 她和张清之就是个普通工人夫妻,做点小生意,官面上什么关系也没有,这几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没少麻烦丛树发两口子,心里也过意不去。 “多都找了,还差这一次啊?”张兴军看着刘桂新说:“这是老三工作的大事儿,不管怎么的也得找啊,烦也得找,怎么弄?以后俺们回报人家呗。” “那是,肯定不能忘了。”张兴兵点头。 这事儿张兴隆插不上嘴,就抱着女儿在那听着。 “爸爸,你那,那店里还有蛋糕没了?” “有。” “那,有生意蜡烛不?一点就嗞啦嗞啦冒花那种。” “没有,还有冒花的?等下回爸爸去进货找找,要是有就给你弄回来,行吧?” “行。那我能去你那店里玩不?” “能,你想去呀?” “嗯,我可想去了,奶奶说你忙,没时间。她也没时间。” “等哪天我上来接你下去玩儿。” “拉勾。” 爷俩抱着在那拉勾。 张清之在一边笑着说:“哎哟,这都回来了,算一算,家里还住不下了,真长大喽。” “可不是嘛,原来也没感觉挤,现在是真塞不下了。” “我和小兵睡下铺那会儿不挤呀?我就睡那么一小溜,怕挤着他。”张兴隆比划了一下:“是你们不挤。” “拉倒吧,你就夸张,我怎么不记着呢?”张兴兵不信。 “你忘本呗,那你那会儿住哪去了?我哥一个人上铺,我下铺,我姥姥爷在那边床,你没啦?那下铺一共一米来宽,你说我睡了多少?” “我不一直和我爸我妈睡这屋吗?” “那可不是,”刘桂新笑着接话:“小时候在这屋挤着,后来大了就过那屋了呗。” “那会儿我不是当兵走了吗?”张兴军问。 “你走那会儿他都和我挤一年了。”张兴隆撇了撇嘴。 “我没印像。”张兴兵摇了摇头。 “你能记住什么?在学校让人欺负了哭着回来找我能记住不?”张兴隆斜着张兴兵问。 “有那事儿吗?” “上初中偷着在楼头抽烟让我打个嘴巴子还记着不?” “没记住,你还打过我?” “妈呀,真的呀?我怎么不知道呢?”刘桂新问张兴隆。 “没和你们说呗,抽烟的事儿敢和你说呀?我打了他一下他就扔了认错了。” “那你还抽呢。” “我是上班了才抽的呀,上班了我爸不管了。你现在上班了还不是可以抽。抽不?”张兴隆掏出烟盒晃了晃。 “抽什么抽,要抽出去抽去,别在屋里抽烟,小悦还在呢。” 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唠到快半夜了,张小悦困的直打哈欠,就是挺着不睡,非得腻在张兴隆身上。结果惹的刘桂新又把张兴隆骂了一顿。 等张兴隆和李有菊回到南山家里都半夜了。好在这会儿天不冷,摩托车出租车的多。 两个人进屋洗漱了一下,做了一下睡前常规运动,躺在床上说话。 “我听人说,咱们店后面那房子往外租,你明天去找人问问呗。” “哪个?” “就店后面,那不是一趟房吗?后面还有两家,中间那家往外租。” “那明天找人问问,能行的话当然好了,离的近,这上边有点远了,不得劲。” “嗯,还得共用厕所,也不隔音。” “我还真没碰到过隔壁这家人,你碰到过?” “嗯,碰到过几次。” 第420章 赵爽来了 第二天,两个人到了店里,等把该准备的该干的活都弄完,陈得刚才晃悠着从外面进来。 “你不好早点来呀?又不是上班时间,活干完来了。”李有菊笑着刺了陈得刚一句。 “能者多劳呗,你们俩能干,我不行,就跟着你们混就差不多了。”陈得刚笑嘻嘻的也不在意。 张兴隆忙活完洗了手出来,绕到后面去找人。 后面是原来的三间房结构,没改,中间是厨房,两边是堂屋,右边这家屋里住着人。 张兴隆敲了敲门。 “有事啊?”开门的是他家女的,两口子在边上学校门口开小吃部的。 “我问问,这家房子是不是要租。” “你要租房啊?要租,那屋空着呢。”女的指了指对面。 张兴隆过去趴在门玻璃上往里看了看,屋里还算干净,炕上铺着炕革。 “多少钱?他家人呢?”张兴隆知道这两口子也是租房子的。 “八十,我们这边是八十,我这有他电话,你打了问问吧,钥匙也在我这,你问了他要同意我就把钥匙给你。” 张兴隆拿了电话号道了谢出来,到边上小卖部去打电话。 房东姓陈,是小学的退休老师,住在本溪市里,看样子条件相当不错,家里就有电话。 “喂?陈老师,我想问一下,你南芬这个房子不是闲个屋吗?租不租?” “要租,空着也是空着,你要租啊?” “嗯,多少钱?” “和你对面小李一样,八十,一个季度一付,要是行你就去拿钥匙,钥匙在小李那。” “那你什么时候来南芬哪?咱们不得见个面写个纸啊?” “你要租就先住着吧,等我来了咱们再算,有账不怕算。” “那也行,那我就搬进去了啊,你记着点日子,咱们从明天开始算,行吧?” “不用,零零八碎的不好算账,就从下月一号算,整数好记,也不差那几天时间。”老头儿还是个挺痛快的人,说话也是笑呵呵的。 张兴隆也没客气:“行,爷们,那我就拿了钥匙搬进去了啊,等你过来我请你喝酒。” “那行,搬吧,屋里也不是太埋汰,你再弄弄,后窗有点透风,你要方便换块玻璃就好了。” “行,我进去看看,那就挂啊爷们。” 挂了电话出来,张兴隆去小李那拿了钥匙,开门进屋。 屋子不大,十五六个平方,这在东北这边的平房里算是挺小了,不过挺干净的,水泥地面。 转了一圈,感觉还行,住两个人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李有菊,后面我租下来了。”回到店里,张兴隆喊李有菊。 “租啦?多少钱?” “八十。什么时候搬?” “那就搬呗,省着晚上还得往上走了。”两个人合计了一下,让陈得刚看店,两个人回去搬家。 这边的房租还没到期,不过肯定也不可能给退,两个人也没找房东,直接收拾东西搬家。 来的时候东西不多,这会儿添了不少,锅灶碗瓢盆什么的。 李有菊规拢打包,张兴隆就往下扛,好在往店里走是下坡,也不算累。 两个人忙忙活活扛了四五趟,算是把东西全搬下来了。 到这下边,东西都堆在地中间,还没收拾,店里来活了,订蛋糕,站着等。两个人又跑回去做蛋糕。 好像一下子就转了运的感觉,从昨天真正开张,到这会儿就订了六七个蛋糕了,那感觉相当爽。 等做完了蛋糕,李有菊收拾工具,张兴隆洗了把手来后面准备规置东西,却意外的看到了赵爽。 “你跑这干什么?” “我不能来呗?来看看你过的多潇洒。” “我潇洒什么呀,你才是真潇洒。有事儿啊?” “现在和那娘们过的挺好呗?” “还行吧,也谈不上好坏。你呢?还和蓝成在一起呢?” “你是真铁心不回去了呗?彻底结束,是吧?” “那你感觉咱俩还能过呀?一件一件事儿的,你老实过吗这么些年?算了,说这些没有意义,咱们也别吵,就现在这样就挺好,你开心你的,我过我的。行不?” “那家你就不要了呗?” “那还是我家吗?这都马上一年了。算了赵爽,咱俩真别吵吵,没劲。就这样吧,哪天咱俩去把离婚证办了。” “我不去,你想撇开我和那娘们过呀?没门。就这么拖着呗,反正我也不着急。” “我也不急呀,我急啥呀?唉。”张兴隆叹了口气。 分开快一年了,赵爽还是第一次来找他,这一年时间不说找他,孩子都没去看过一眼,就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这会儿来说这些,感觉就像是个笑话。 “行了,我也忙,你回去吧,别在这折腾了。” “我折腾什么了?我和你有结婚证,你的东西我有一半呢,我来自己家店里看看碍着谁啦?” “你要脸不?哪个店有你一半?你家饭店有我的没?干了好几年,钱呢?” “你不也是吃着抽着了吗?” “放屁。算了,我真不想和你吵吵,行不?赶紧走吧。” 对面屋的小李从两个人身边走过,诧异的看了一眼,没吱声就过去了。 “行了,回吧,我一堆事儿呢。”张兴隆半搂着赵爽把她弄到公交站这边:“赶紧坐车上去吧,饭店也挺忙的。” “饭店都不开了。” “啊?不开啦?怎么了?” 张兴隆是真不知道,从离开就没关注过,也没往那边去过,后来忙活蛋糕店就更顾不上了。 “兑出去了,现在不兴打白条了,钱不好要。” “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闲着呗,玩儿。” 张兴隆摇了摇头:“你妈没给你钱哪?不是说咱俩有一份吗?” “没给,不知道她怎么想的。你真是想好了不回呀?” “都一年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你和蓝成也好了一年多了,就在一起好好过吧。” 赵爽有点失望,挺伤心的样子,没再说话。 张兴隆看见她流眼泪了。 公交车来了,赵爽抹着眼泪上了车,也没说话也没回头。 张兴隆心里也不太舒服,两个人在一起六年多,他的初恋哪,也算是一起经历了很多东西,说忘了是不可能的。 但是已经这样了,回头是肯定回不了了。 站在那看着公交车开远,张兴隆点了根烟想了一会,感觉,还是应该把离婚手续赶紧办了,这要是真闹起来没地方说理呀,结婚证在呢。 刚才赵爽那句什么都有她一半真当开玩笑啊? 第421章 家里的大事儿 回到店里,张兴隆也没提赵爽的事儿。 下午不忙的时候,和李有菊两个人到后面把东西规置了一下。 这屋里还是用的煤炉子和火炕,夏天还没什么问题,冬天还是要烧起来才行,不烧的话屋里会冷的受不了,这边可没有暖气。 炕是北方用来取暖抗寒的基本手段,也是最有效的手段,是几千年智慧的结晶,不过也有个缺点,那就是必须长时间的烧。 一旦断烧,不但没了取暖隔寒的作用,反而会加剧寒冷。 东北有句俗话,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睡凉炕对身体的伤害相当相当大。 好在两个人的行李够,下面铺厚点问题不大。 张兴隆在炕面上铺了一层木板,又铺了五六层褥子,躺上去试了试,很好,又宣又软。 李有菊就擦灰拖地,两个人把小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累了一身汗。 “要是能洗澡就好了,这边就是洗澡上厕所不方便。”李有菊把抹布洗干净晾好,在炕边上坐下来扭了扭,身上出汗了不舒服。 “烧点水,烧点水兑一下洗呗,那不是有个大盆吗?” “那能一样嘛,感觉洗不干净。你说,冬天的时候,晚上去趟厕所多难受啊。” “你呀,在上面嫌和人共用,嫌来回走,下来了又嫌厕所不方便。我感觉挺好,比上面楼上舒服。” “冬天怎么办哪?肯定得冷。” “冬天我把炕上烧上,不能冷。哎哟,不躺了,我去划块玻璃,把后窗这个换了,要不然进斜风。” 从屋里出来,正碰上对面小李在炉子边上换衣服,看到张兴隆出来笑了一下,把张兴隆整的脸一红。 这小李长的还可以,少妇味道,就是这大白天的在厨房换衣服有点奇怪,为什么不在屋里呢? 不过也没法问,张兴隆点点头快步走了出来。 店里,陈得刚懒散的半躺在椅子上抽烟,看到张兴隆进来看过来:“弄好啦?” “嗯,有活没?” “没人。我就纳闷,为什么我在店里的时候就不来人呢?” “我去划块玻璃。” “啊?还出去啊?我还想上去呢。” “今天班啊?” “也不是,反正你俩都在这,我也没事干。你去弄玻璃吧,你回来我再走。” “你没事儿烤一炉蛋糕,烤散的。”张兴隆说了一句去划玻璃。 划玻璃南山这边没有,要去街里站前,有点远。 …… 这边事情都弄好了,蛋糕店正常营业,张兴隆除了上班基本上都是守在店里,隔三岔五的回郭堡家里吃个饭陪陪孩子。 陈得刚一般中午左右过来,待一下午,吃了晚饭回宿舍。如果有班就不来了。 时间慢慢走远。 赵爽这边,张兴隆问了几个人,也没有别的招儿,去法院起了诉。 法庭给调解了两次,张兴隆没松口。 都出来一年多了,中间只有赵爽爸到刘桂新那去了两次,赵爽自己头影没露,连孩子都没看过,而且也没改变什么,回头毫无意义。 再说,也对不起李有菊。 男人就得果断点儿,两头摇摆犹犹豫豫拖三搭四不是男人应该干的事情。 最后在法庭上,赵爽对张兴隆提出了条件:离行,你如果要房子要东西就别要孩子,如果要孩子就别要东西。 张兴隆没犹豫,直接要了孩子。 赵爽一副胜利的姿态走了。 隔了几天,一纸判决书下来,这段婚姻宣告彻底结束。 …… 上秋的时候,张兴兵上班了,在区防疫站。小舅丛树发帮了大忙,这会儿他在检察院已经是领导了,在区里很是有些面子。 毕业分手的阴云也已经从张兴兵心头散去,又恢复了活泼的样子。 他是哥仨中间最能和爸妈撒娇,最能搞怪的一个,都上班了每天还要和刘桂新腻歪,每天下班回来都要抱着刘桂新亲几下那种。 对家里唯一的小公主,张兴兵也是相当喜欢,说实话他比张兴隆更像爸爸,天天带着哄着的,要什么给买什么。张兴隆在店里忙,回家的次数有限。 哥三个,性格正好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张兴隆居中,比哥哥活络,比弟弟稳当,和哥哥弟弟的关系都可以。 哥哥有事儿也和张兴隆说,弟弟有事儿也喜欢和张兴隆说,而他俩相互就有点看不上,沟通不太畅通,不过也并没有什么矛盾,纯是性格问题。 话说回来,哥三个之间感情相当好,虽然张兴军和张兴隆从小打到大,但并不影响感情,这会儿都大了,张兴隆都当爹了,说起小时候打架还感觉挺有意思的。 现在,刘桂新和张清之终于彻底熬出头了。 大儿子在本钢最好的单位,还是个基层小干部。 二儿子虽然工作没什么正心上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但开了个小店儿,生意还不错。 三儿子不管费了多少劲,也是进了政府,成了公家人,出去说一声脸上都有光。 大孙女乖巧可爱,是全家的开心果。 张景义虽然老了,但是身体还可以,除了走路慢点说话思维吃饭都没毛病。 老张家这一家这会儿在左邻右舍眼里那是日子过的相当成功的家庭,三个儿子都争气,以前傲气的不行的人现在和张清之刘桂新都是客客气气的笑脸相迎。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几个儿子的婚姻了。 老大从和老杨家丫头被刘桂新反对断了以后,就好像没那回心思了,平时又闷,和女人别说接触,说话都少。 老二是哥仨里最有女人缘的,也结婚生子最早,不过也不怎么的,早结早离,这会儿扔了个孩子在这头。 老三到是一切正常,不过和杨雪的被迫分离也是相当痛苦,好不容易算是从阴影里走了出来,这会儿张清之和刘桂新陷于矛盾之中,想提又不敢提。 家里诸事已定,唯一的大事也就是几个儿子的婚姻了,第四代的问题,只有这一个宝贝孙女怎么能够。两口子嘴上不说心里急。 可是这事儿吧,也不是着急就有用的事儿。 而且张清之和刘桂新有一点特别好,小时候管的特别严厉,但成年参加工作了基本上就不掺合孩子自己的事儿了,除了给些意见,都尊重孩子自己的选择。 而越是这样,他们的意见就越能被孩子接受,一家人从来没因为这方面发生任何大的冲突。 但嘴上不说,心里却从来没有放下过,默默的操心上火。 天下的父母大都是这样的,一辈子都在为儿女操心,即使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放不下。 由其是这几年,什么都在改变,整个生活的节奏都在变,很多东西已经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第422章 确实挺难的 几场秋风扫过,大地一片萧瑟,冬天就来了。 东北的春天来的慢,得盼啊昐啊,夏天却短,秋来的特别快,还没从暑意里回过神来,它已经到了。 等你正经去想看看它,却又只能看到背影。来去匆匆,仿佛这里不是它所喜欢的地方,并不想驻留。 唯一喜欢这一方天地的季节是冬天,十月,秋还没有走远,它就迫不及待的来了,这里看一看,那里瞧一瞧,欢喜的不得了。 用厚厚的白雪把整个大地包裹起来,捏塑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它化身北风满世界的看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直玩耍到来年四五月,南方遍地花开桃红柳绿已入初夏的时候,东北的冬却仍然迟迟不肯离开,留恋着,磨蹭着。 任凭着春的催促,把一个春季弄的忽寒忽暖的。 …… 96年的秋天,过的并不平静。 店里的生意终于好起来了,事情也随之而来。 工商,税务,公安,消防,卫生,各种收费纷沓而来,合理的和不合理的,强制的和不强制但你也不敢不交的,从助学收到到植树造林,从渣土清运收到门前卫生。 还有各种会费赞助费。 这个时期的东北,各种税费交的绝对会让山海关外各省的人怀疑人生。 就只是因为国家要大力发展南方沿海。 “呜呜……”李有菊趴在桌子上哭,几个大盖帽一脸无奈的站在边上哄。 “你别哭啊,这叫什么事儿啊,我们也是按制度办事儿。” “你们,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生,生意没怎么,怎么样,就,就天天交,交费,呜呜。”李有菊是真哭了,着急的。 做生意本来就是猫三天狗四天,这几天正赶上生意不太好,结果大盖帽来了一批又一批,她终于承不住了,崩了,哭的泪水横流,那叫一个伤心。 从这个店开始张罗李有菊就跟着忙活,好不容易开起来了,一直就是她一天到晚的守着,卖货烤蛋糕,成交一笔就兴高采烈的,生意不好就发愁上火。 甚至这会儿张兴隆就算不在她都能一个人把店撑起来了,裱花虽然没有张兴隆做的那么好,也绝对是比郑小东强的多。 今天来的是质监局。 昨天国税过来的时候李有菊就有点绷不住了。 蛋糕店是国地交叉户,两边都要交,张兴隆只交了地税,国税一过来就要罚款,开口就是几千,好在坐地户,哪都有些熟人,好歹算摆平了。 今天上午这一个生意还没做,几个大盖帽就进来了。 “老妹儿啊,咱能不哭了不?我们也没干什么呀?你们卖食品的,我们也是按制度执行要化验监督啊,这谁也没办法,我们不做就是失职,对吧?你也理解理解行不?” 李有菊趴在桌子上哭的稀里哗啦,越哭越伤心,张兴隆感觉,这会儿她已经不是在哭收费多了,估计是把心里的事儿给勾起来了。 男人生气伤心的时间相对要短,因为男人是就事论事,这件事就是这件事,而女人不同,她生气伤心的时候,会像放电影一样把以前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过来。 几个男盖刷没招了,相互看了看吐了口长气,一起看向站在边上的女盖帽,你上吧,不行了,场面控制不住了。 那女的三十多岁,也是一脸纠结。 “妹子啊,其实吧,你不用怕,也别这样,我们来这事儿其实是好事儿,明白不?” “真的,来擦擦,你先别哭了,听我把话说完行不?” “别哭了,眼睛都肿了,不好看啦。” “妹儿啊,要不姐陪你一起哭啊?你能停会儿让我说话不?” 张兴隆从外面走进来,看了看店里的情况:“怎么了这是?” “你是这店的呀?” “啊,店是我开的。” “哎哟,太好了,赶紧劝劝,这我们一进屋就开哭,话还没说呢。” “你们干什么的?” “我们质监的,这不马上中秋了嘛,所有食品单位都得抽样检查,这是制度,我们又不收什么费,你说你这个,这算是咋回事儿啊?” “抽样化验?收钱不?” 男的纠结了一下,点点头:“得收。” “那不还是收费吗?我们这店六月份才开,生意没怎么的,各种费收了两轮了。” “那也没办法啊,你干了食品,制度就是这么规定的,做食品就得接受检查监督啊,对不?” “你们是区里的还是市里的?” “市里,监察大队,我们也不容易,全市哪都得跑到。” “那,怎么个抽样法?” “你家都做什么?” “蛋糕,中秋了肯定得做点月饼,别的没了。” “不做面包?” “没做,咱们这地方小,你看这有人吗?做了都得自己吃,你出去问问这一圈做买卖的,吃蛋糕吃的都要吐了,天天分。” “也不容易。”一个男的点点头:“现在老百姓做点小买卖啊,确实挺难的。这么的,就月饼和蛋糕,你一样拿几块,就检你两样,行吧?” “我本来就这两样。” “行,就两样。老妹儿啊,你别哭啦。这么的,回去我看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弄个免检,只要你们产品没问题就行,行不?别哭啦。” “真的吗?”李有菊终于抬起了头,眼泪还没抹干净问了一句。 “真的真的,保证真的。我们还懒得往这边跑呢。” “真是太难了,一天到晚客人没有,全是收费的。”李有菊委屈的不像样子了,说着说着眼圈又红了。 “别别别,得得,你别说话。那谁,拿东西,行吧?”男的转向张兴隆。 “好。”张兴隆去后面蛋糕月饼一样拿了几块出来。 检验费一百八,交,拿了收据单子,几个监督局的男女干部像逃荒似的出门走了,实在是让李有菊给哭怕了。 关键是李有菊长的还好看,这一哭威力就比较大,你换个贼丑的试试? “你就一直这么哭啦?”张兴隆伸手给李有菊抹了抹脸。 “嗯,我忍不住。”李有菊伸手搂住张兴隆脖子:“你也不早点回来。” “好了好了,你洗把脸歇会儿。” 第423章 黎明大酒店 烤月饼是夏天的时候在沈阳学的,包括戚风蛋糕,十几种面包,七八种月饼,都是在三姐家公司的客户推广大会上学的。 三姐家的公司从广州请了黎国雄和他的徒弟过来,在沈阳大东滂江街的黎明大酒店搞了四天的活动。 所有到会人员免费听课学习,免费吃住,自己只需要负责来回车费还有购买相关书籍的费用。 张兴隆带着李有菊和陈得刚一起去的,在黎明酒店学习了四天。 这四天,是真的给张兴隆打开了一个新世界,学习了解的东西太多了,等于系统的补习了一下烘焙裱花的全面知识,和各种设备工具的使用。 课堂上黎国雄主讲了戚风蛋糕,虎皮蛋糕卷,慕思蛋糕,水果蛋糕以及吐司面包,菠萝包,法式长棍,牛角包,葡式蛋挞等十几种面包蛋糕的配方以及烤制方法。 还有硬皮月饼,酥皮月饼,冰皮月饼,广式软皮月饼的制作烤制方法,讲了碱水和糖浆的熬制工艺,普及了几乎市场上常见的所有添加剂的作用和添加方法,剂量计算。 其他的还有裱花制做,喷枪的使用技巧,果占的制作工艺。 所有的知识全部是实操型讲课,一边操作一边讲,没有纸上谈兵的,所有参会人员都感觉获益良多,没有白跑一趟,对三姐她们公司和黎国雄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会中会后,听三姐讲,她们公司各种设备模具添加剂馅料的总订货量达到了两千多万近三千万。来参会的四个省的学员们几乎没有空手回去的。 包括张兴隆,模具馅料添加剂专用粉买了几千块钱的,对他们来说算是出了血了。 这才是一次真正的双赢的活动,公司真诚的请来老师授课,讲的全是当下最热门的配方技术资料,毫不藏私,让所有人都受益。 然后,收获了所有参会人员的感激和真心,这就是一大批稳定坚固的客户群,遍及关外四省所有地市,同时在他们回去以后的宣传带动下,还会有更多的潜在客户到达。 光是课堂笔记张兴隆就记了大半本,直接从一个半吊子变成了达人。 他的记忆力好,动手能力超强,理解快学东西快,上手也快,学会了就是真的学会了。 在这里,张兴隆也享受了这辈子的第一次按摩。 这会儿黎明酒店的正门还在长安路上,大院子里基本上都是大平房和两层小楼,院子里绿树成荫花草郁郁葱葱,景致相当舒服。 高楼就一座,就是现在b座那个位置。 在酒店对过小区,靠着路边有一家按摩馆,在96年这会儿还是稀奇东西,张兴隆和陈得刚李有菊跑去尝试了一把全身按摩还有踩背。 几个人都是第一次,被按的呲牙咧嘴吱哇乱叫,屋子里笑声不断。 乐极生悲,给张兴隆踩背这个技师小胖姑娘可能是乐的重了,手上没把住杆,一屁股坐在了张兴隆背上,差点把张兴隆坐背过气去。 把陈得刚和李有菊都笑疯了。 可以说,这是一次相当满意收获超出想像的学习过程,就是天公不太做美,从他们到达那天开始就一直在下雨,一直到会议结束天还是阴的。 三个人从宾馆出来,李有菊想去五爱市场,她还是第一次来沈阳,五爱市场更是只听过没见过。 但是三个人都不知道怎么做车,李有菊就跑去问门卫大爷。 “大爷,五爱怎么走啊?” “走啊?那到是好走,大直道。” 大爷往北指了指:“顺着这条路一直往西走下去就到了,不拐弯,一直走到顺城街大十字路口那往南,你们打听一下小南,好找,到了那片一打听就知道了。” 李有菊跑回来:“走吧,就顺着这条道一直走,到什么顺城路。” “顺城路啊?小西门?”张兴隆也是第一次来大东这边,不太熟,但是对沈河那边不是挺熟悉的。 三个人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会也不过就是多了几本书,踩着路面上的积水就出发了。 连续几天的阴雨让沈阳的空气难得的那么清鲜,阳光和煦微风习习,宽阔的路面上车辆很少,马路两边的树都特别的绿,走在路上心情也蛮舒服的。 “兴隆,感觉怎么样?回去能比量比量不?”陈得刚问了一句。 “还行,估计问题不大。这趟确实没白来,三姐够意思。” “嗯,确实够意思,以后买货就定她家了,要不然都不好意思。” “回去烤月饼不?”李有菊对这个有兴趣。 “烤。”张兴隆点点头:“烤酥皮和软皮的,硬皮到处都是,冰皮不太适合咱们这边,太贵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好卖,时间都没有多少了,那个得提前卖吧?对了,那个蛋挞你会了不?我感觉能好吃。”说远李有菊有点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想吃就做呗,那个简单,就是成本有点高,估计卖够呛。回去试试吧。” “你以前吃过吗?”陈得刚问李有菊。 “没呀,就是来回看香港录像里面不是总有那个嘛,吃蛋挞,瞅着挺好的。” “做那个得用猪油,回去的时候去三姐那买一件吧,月饼也得用。” “猪油?”陈得刚张着嘴眨了眨眼睛:“猪油不有味吗?再说,自己炼不行啊?” “不行,”张兴隆摇了摇头:“专用的,提纯猪油,没有味道,自己炼的估计用不了,不腻啊?” “靠,我还以为买点肥肉就解决了呢,不是省钱嘛。” 三个人就这么一边说着话一边顺着大马路往前走,一路踩着路面的积水,清风拂面也不热,就是马路上太空旷了,车也看不到,人也看不到。 这个时候大东这边还属于郊区,农业区,地广人稀,刚刚开始发展,城镇居民都相对集中在热电厂和黎明厂那一带,大多都是厂里的工人。 “这怎么像走不完似的,还没到头啊?”陈得刚喝了口水看着前面一望无际的大马路问。 “我也不知道,那大爷说就一直走不拐弯,到顺城路大十字路口往南。”李有菊往前看了看解释了一下。 “你怎么问的?” “我就问他去五爱怎么走。” “你不是问的怎么坐车呀?” “哎呀,算了,”陈得刚又出来做和事佬:“都走了这么远了,也不热,走吧。” 第424章 订单 长安路,大东路,东顺城,南顺城,小南街,等三个人终于走到五爱市场这边,远远的看到五爱大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 从黎明酒店过来到五爱市场足足四公里。 张兴隆腿都走酸了。 “我的天哪,终于到了,下回再出门可不能听李有菊的,太坑人了。” 李有菊就嘿嘿笑,也有点不好意思。 张兴隆到是没说什么,自己女人,不可能跟着别人一起说她。 再说他这一路上后半段都在想着课上讲的裱花技术来着,就是被李有菊拉着走,没太注意路程。 到了就逛吧。 这个时候五爱服装城和电子城已经建起来了,还有市场对面的针织城,在东边原来鞋市的地方还建了一片二层的街道式半封闭门面房,不过大部分地方还是露天棚子。 李有菊给张兴隆买了两身衣服,自己也买了条裙子。 张兴隆买了些礼品彩带和塑料工艺盘,准备回去装小块蛋糕卖,可以拿走。 这会儿他就是想试试,也没想到后面会有一些人专门为了凑这盘子去买蛋糕。 下午,三个人在五爱边上吃了饭,坐车来到民主路,去三姐那定了货买了些东西,坐大巴回了本溪。 这会儿从南芬过来如果不雇车的话不太方便,中间要倒好几道。火车到是有直达的,但是时间上不凑巧。 雇车特别方便,全程高速,就是有点贵。沈丹高速这会儿沈阳到南芬段早已经通车了。 回到家,陈得刚直接去了单位,张兴隆和李有菊回屋烧水洗了个澡,运动了一下,直接休息了。 这几天在沈阳都是分开睡的,两个人都有点激情难耐。 …… “这蛋挞确实挺好吃的。” 经过几天的试验,熬制碱水和糖浆已经完全没了问题,几种月饼,蛋挞都烤了出来,完美。就是面包还上不了,没有设备,那个需要再投资,可不便宜。 而且也没地方,操作间只有那么大,一台烤箱一个打蛋器再加上操作台就满了,人活动的空间就六十公分宽三四米长,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摆别的东西了。 裱花这块张兴隆也算是开了窍,已经完全超越了郑小东的师傅还有小温他们,正琢磨着把柜台里的样品换一换,这会儿看那些样品感觉又单薄又难看的。 “我打算把样子都换了,用厚点的泡沫板,用羊油来做,你觉得呢?” 陈得刚看了看:“那就做呗,我也感觉这些不太像样,不好看,奶油也是黄焦焦的不提气。” “以后咱们的蛋糕里也夹一层奶油,显得厚点,反正包装也换了,能装下。” 这会儿已经从二马路买了沈阳本地包装厂的卡扣式蛋糕盒回来,浙江那东西不用了。太没档次。 “行,反正我也弄不懂,你看着弄就行了,我就等着买卖好了就行了。” 现在烤蛋糕已经基本上全交给了李有菊,她还要看店,卖货,算账,存钱,张兴隆属于技术指导,负责裱花包装,熬制碱水和糖浆这些有技术含量的活儿。 郑小东当初买的干粉色素也已经扔了,换了液体植物色浆,颜色更饱满艳丽,食用也更安全。 张兴隆舍弃了郑小东一脉浙江人的大红大紫,现在做的东西都是以淡色为主,看着更赏心悦目。 工作方面,他已经从矿办食常换到了矿幼儿园,还是打更值夜班。 福利科整个已经搬迁到幼儿园这边来办公了,王科长顺手把他也调了过来,这边要更轻松些,偶尔不来也没问题,外面还有一道大门。 不过调岗的原因是他把矿办食堂的灭火器给拎走了四个,拿到蛋糕店来了。消防那边要求必须有,不然要罚款。 这事儿被食堂的班长捅到了科长那里,科长自己跑蛋糕店来把灭火器又拎回去了,把张兴隆骂了一顿,岗位也换了。 “你说你,拿也不知道避着点人,就那么明晃晃的,是感觉别人瞎啊还是给我上眼药?” 张兴隆就一直陪着笑。 后来灭火器还是大解帮着解决的,就在蛋糕店对面的机修厂废弃厂房里找出来四五个,还都是能用的。 陈得刚现在店里的活基本上不干了,专心上班,没事了就半天二晌的晃过来坐一会儿,看看账本算算营业额。 李有菊有时候就感觉不得劲,和张兴隆埋怨:“整的像咱们两个给他打工似的,钱也没投,还是管你借的,还要平分,结果平时活也不干了,也不来,该他的呀?” “算了,说都说好了现在计较这些也没用,买卖做好就行了,也累不哪去。到时候你拿你的工资。” “那以后就总这样啦?不是还要上设备吗?让他一个人掏。” “估计他不能掏。再说他也没钱哪?他家农村的,去哪弄钱?” “你就傻吧,他都和我说过他同学怎么怎么有钱怎么怎牛逼,和他多铁。这个是老板,那个盖大楼,还有当干部的,人家借几万块钱比你轻松多了。” “真的呀?” “嗯。” …… 中秋节终于到了,张兴隆也订了一些月饼出去,买家是南芬的驻军。、 这边有一个团级的空军地勤,就是曾经把张兴军他们从西沟抓住从前大门送出来那个。 部队上的干部随军家属有几个在蛋糕店边上的小学工作,当老师,部队上的孩子也都在这边上小学,每天有专车接送。 蛋糕店开起来以后,张兴隆慢慢就和开军车的兵混熟了,他总把车停在门口,这边有水管,冲洗一下什么的。 一来二去的这里就成了这些小军属的集合点,每天早晨在这下车,晚上放学到这集合等车,包括那几个在这做老师的军嫂也是每天来店里坐一会儿,相处的特别好。 其中一个老师是团长的老婆。 于是,今年中秋地勤团的采购单就甩给了张兴隆,高中档的月饼,还有一些苹果和葡萄。 张兴隆接了单子就有点慌,烤不出来呀。 月饼这东西都是提前半年就开始准备的,中秋时候老百姓买的月饼大部分都是三四月份四五月份生产的,这东西保存期相当长,不怕搁。 就蛋糕店目前这点生产能力,全天不休的烤也烤不出来部队的订量。 “怎么弄?烤不出来你还接。”李有菊埋怨了张兴隆一句。 两个人吃了晚饭在小学院里拉着手溜达。 “能不接吗?人家给这么大面子,你拒绝呀?那不是不知道好歹了吗?以后还处不?” “那怎么弄啊?好几千斤呢。咱们一天最多也就烤几十斤。” “我想想办法吧,你不用管。” 第425章 上报纸了 办法总比问题多。 隔了三天,张兴隆就有办法了。也就是李有菊把质监大队哭走的第二个星期。 那天中午,有个客户拿着张报纸兴冲冲的走进店里:“你家是真利来是不?” “啊,是啊,外面那么大的字呢。”李有菊莫名其妙的站起来接待。 “我买蛋糕,月饼也有吧?” “有,蛋糕,生日蛋糕,月饼,蛋挞都有,你要买什么样的?” “不过生日,别的你都拿点我看看行不?哪个好吃?” “俺家东西都好吃,真的姐,不是吹,俺家做的东西都是真材实料的,不做假。” “行,你拿吧。” 李有菊去后面用托盘一样捡了两块端出来:“你看吧,要尝尝不?我给你切一小块。” 让张兴隆说过几次,她再不拿一大块给人尝了,那就不是尝,那是管饱。 女的凑上去闻了闻:“感觉还行,那一样给我来点吧,吃好了我再来。” “好,一样来多少?蛋糕是五块钱一斤,带奶油的是五块钱一块儿。这个月饼都是二两半的,五仁的两块钱一块,水果馅的两块五一块。 蛋挞两块钱一个,这个有点贵,成本太高了,没办法,这是我们自己试着烤的,原料进多了,这点用完以后可能就不弄了。” “一样都来点吧,家里孩子多,大人也尝尝。给我凑一百块钱的就行。” 李有菊就有点懵,扭头看张兴隆。 “家里人多不姐?几个孩子?”张兴隆走过去。 “四个孩子,加上老人,我弟我妹,我们一大家子呢,平时总在一起。” “那蛋糕给你称四斤,五仁月饼拿十块,这个老人爱吃,水果馅的,哈蜜瓜凤梨水蜜桃,还有豆沙和莲蓉一样拿四块,孩子能爱吃。 还剩十块钱,正好五个蛋挞,我给你拿七个,送你两个,大人也尝尝。” “行,你账来的真快。”大姐挺高兴,夸了一句。 “他脑子是快。”李有菊含情脉脉的看了张兴隆一眼,她现在还没算过来呢。 张兴隆去后面给装东西,小地方也没那么多讲究,就是塑料袋分开装好再套个大袋就行了。 “姐,蛋糕吃不完把袋系好,别让太阳直晒。”把东西递给大姐,张兴隆叮嘱了一句。 “哎。”大姐高兴的接过东西递过钱:“你们家上报纸了,东西肯定能好,以后我经常来。小两口长的也挺好,会来事儿。” “上报纸了?”等大姐一走,李有菊莫名其妙的看着张兴隆问。 “我也不知道啊,刚才那大姐是拿着张报纸。忘了,要过来看看就好了。” 正说着呢,大解拿着张报纸走进来:“行啊二民,上报纸了。” “啊?你也看着啦?什么报?” “本溪日报,还是头版。”大解抖了抖手里的报纸,递给张兴隆。 他是干部待遇,每天都有报纸。 这个好像可以选择,不要报纸的厂子给补书报费,像陈得刚他们就都是要的钱。大解是追求上进的人,选的报纸。 张兴隆接过来看。 是市技术监督局食品安全监察的新闻。 在这次中秋节之前进行的全市食品安全抽检活动中,全市的食品企业都或大或小的发现了问题,为了广大人民群众的食品安全,已责令相关企业进行整改,并依法进行了处罚。 同时,在本次抽检活动中,也涌现出了一批各方面符合食品卫生法的企业,为了表示嘉奖,公示如下(排名不分先后): 本溪市食品一厂 本溪市清真食品厂 本溪市桓仁满族自治县食品厂 本溪市好利来蛋糕世界 本溪市南芬区真利来蛋糕世界 在此对以上五家企业……希望全市食品企业依法守法,合法经营,生产出合格的产品满足全市人民的生活需求。 “全市就五家合格的?”张兴隆还不敢相信,抬头看向大解。 “那谁知道了,反正报上这么说的,那就是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李有菊,发现你能行啊,有用。” 大解冲李有菊竖竖了大拇指:“下次再来哪检查的你就继续哭,使劲哭,要是能上了省报那就牛逼了。” 李有菊有点不好意思,往张兴隆身上靠了靠:“我也不是故意哭的,那不是忍不住了嘛。” “胡扯,哭就合格啦?我家东西一点别的没掺,馅料都是用的最好的,连色素都是用的植物色浆,那一小瓶就是一两百。” 张兴隆把报纸叠了起来揣进兜里。 “那成本不是得挺高啊?” “有点高,还行,咱们这边别的钱少,房租水电什么的都少,干活的是我俩,也没有格外的工钱。” “说的像你交过电费似的,电费水费卫生费你交过吗?也就交了个房租吧。”大解笑着打趣。 “税不交啊?你帮我交的呀?国税地税少交一头你试试。” “那能有几个钱。” “一个月一千多,少啊?我以前不知道,光交的地税,结果差点让国税罚了,张口就是两万。靠。要不是认识两个人这店就黄了。” “后来怎么弄的?” “我女儿她妈的姐夫是税务的呗,科长,给说一说把税补上就完了,没罚我。” “哦,二丫她男的,是吧?对,你们原来算是连襟。” “嗯。” “那现在给你怎么弄的?实打实交啊?” “那还干个屁了,挣的不够交的。给定了个额,一个月一百八,地税定了个三百六。” 这会儿税务制度有漏洞,可以按营业额缴税,也可以由管理部门也就是税务局定税,根据一段时期的营业额给你定一个标准,按月缴纳就行了。 活动空间挺大的,也就是个能不能找对人的问题。 这报纸一登,效果几天就出来了。在这个时代,看报纸还是大部人的生活习惯,由其是南芬这种几乎全是企业工人和单位的地区。 报纸的公信力也是杠杠的,不是后来的所谓媒体也相比的。 蛋糕的生意一下子就上了个台阶,火爆起来。 张兴隆甚至班都不上了,专心在店里干活,起早爬黑的忙着。 陈得刚还是老样子,一天悠闲的上班,逛街,过来转转看看账本。 第426章 争执 部队的订单最终还是完美解决了。 功劳还是那份报纸。 张兴隆也是灵机一动,跑了一趟市里,去几家食品厂转了转。 果然,几个厂都有充足的月饼备货,宽大的成品库里堆成了月饼的海洋,硕大的电风扇从四面不断的吹着风,给堆砌起来的月饼山降温通风。 张兴隆经过比较,选择了一厂的广式软皮五仁还有清真厂的酥皮青红丝。 团里的干部那份张兴隆决定自己烤,做水果馅的。 趁着还有几天功夫,又有了货源,他又跑到选矿厂和露天去转了转,区里税务城建检察院都逛了一圈儿,推销月饼。别说,还真捡了两个漏,订单又多了一千来斤。 不管是什么产品,出厂价(成批量的去厂家直接拖货)和市场价之间都有一个差,差距还不算小。 等把月饼拉回来送过去结了账,张兴隆和李有菊之间第一队发生了矛盾。 “这钱不入账上,我单纯存起来。”李有菊拿着钱也不看张兴隆,像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那能好吗?说好的店是合伙,让得刚知道成什么事了?” “蛋里出的货我记上了呀,店里咱们一共烤了两百来斤,这不都有吗?你上货去卖的不应该是咱们个人的吗?和这店也没有关系,为什么要分?” “事能这么算吗?” “怎么不能?我现在算是店里的人不?” “肯定算啊。” “那我去批点什么在店门口卖,也得算店里的收入呗?” “那我进货的钱不还是从这里出的吗?” “那陈得刚和你合伙的钱还是管你借的呢,有这么欺负人的吗?欠他的还是该他的?反正不管,这些进货的月饼就不分。” “不好,听话行不?” “不,要不你打我一顿吧,反正我不。” “你怎么这么犟呢?” “你怎么这么犟呢?我就不,这回不听你的,凭什么呀?平时来都不来,来了就是看看账,什么活也不干,我不欠他的。” “这不是两码事儿嘛,他要上班。” “那你不上班啊?你工作丢了他管不?管你个屁。你就是个傻的一样。 凭什么他一天就等现成的?钱也没投,咱们出着钱还得出力,天天起早贪黑的,凭什么呀?他有过一句话吗?要不我上去问问你妈去。” “啧,你了不得了是不?还要去问问我妈,能耐的。” “反正进货卖的钱我不分,你打我我也不分。” “真不好,让人知道了像怎么回事似的。” “知道就知道,正好说道说道,我问问他凭什么。” “唉呀。”张兴隆抓了抓头,有点难心。李有菊上来犟劲了,怎么商量也不听了。 “这回听我的,行不?” 李有菊靠过来搂住张兴隆:“咱们也不欠他的,店里挣的钱该怎么分怎么分,我也没说怎么的,吃点亏我也认了,你定下的事儿。” “就怕他知道了多心,明明咱们没做什么手脚到时候人家都不信。” “他是白捡钱,要是还这样那样的就干脆散伙,还合什么呀?咱们对得起他心里没鬼就行了呗,他怎么不说自己什么也不管也不干的,钱也没投就主动少拿点呢?” “那会儿没有他我也不可能进来弄这个。” “这才是两码事儿好不?他把你拽进来了就能天经地义不花钱白受啊?你就欠了他的呀?” “唉呀,我说不过你,先这样吧,到时候再说。” 张兴隆心里纠结,干脆就先不想这事儿了。本来这几天就有点闹心。 李有菊搬下来和他一起也有大半年了,这会儿她家里终于有反应了。 她父母还没说什么,她二哥不同意她这么和张兴隆在一起,说是她比张兴隆年纪大,不可能长远。 因为这事儿她家里闹了几次了,她二哥还揍过她一次,张兴隆要上去找被她拦住了,说不用他管。 好在反对的就是她二哥一个人,她父母和大哥小弟没说支持也没那么反对,好几次李有菊回家都是哭着回来的,张兴隆心里不舒服,想上去李有菊家她又不让。 因为这事儿,明明心里不满意李有菊的做法可也没法对她发火。 而且话说回来,在张兴隆的内心里,对陈得刚也是有那么一点儿不满的,你又不是真凑不来钱,就这么明摆着占便宜,真的有点不应该。 刚开始还能干点活,后来就干脆大撒扬,什么也不管了,就等着分钱,也难怪李有菊生气。 做烘焙其实还是挺辛苦的,把着身子,大热天的鼓捣烤箱,那可是一百八十度两百度的高温。 开店了哪有什么礼拜天节假日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要不病不死就得天天一早到晚的守着,一点自由也没有了,也就是晚上关门了能出去溜达一圈儿。 李有菊搂着张兴隆晃,小心的观察着他的表情,看他没生气就有点开心,把脸凑过来亲他。 亲热了一会儿,张兴隆说:“哪天我拿点东西去你家串个门吧,和你父母见见面,这么躲着不明不白的,也有点没礼貌。” “我二哥揍你咋办?” “让他揍呗,我还敢还手啊?再说了,他两米高我也打不过呀,估计我都打不着他,胳膊不够长。” 李有菊笑起来,一下子来了情绪,拽着张兴隆要,说:“他打我是为我好,不能打你,我哥和我爸也不能让。我爸一瞪眼睛我哥和我弟都老老实实的。” “嗯,哪天不忙我上去坐一会儿,你得空和你爸妈说一下,让他们心里也有个准备,突然袭击不太好。”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中秋月饼进货这部分李有菊真没上账,把钱单独存起来了,张兴隆也没坚持到底。 过了中秋天气就冷下来了,转眼小北风刮了起来,下雪了。 下了雪,早晨就又多了项活,得扫雪,门前的平台是水泥抹的,沾了雪很滑。 每天早晨张兴隆五六点钟就爬起来去把门口打扫干净,怕摔到顾客。 住的这边煤炉子也没烧起来,太长时间没烧过,炉道堵了。 一到晚上两个人只能抱在一起靠电褥子取暖,冷的难受,半夜的时候屋里都零下了,早起睫毛上都带着霜。 张兴隆自己到是没什么,怕冻着李有菊,又开始跑出去找房子,找带暖气的。 第427章 小温来了 房子还算好找,周边邻居大伙也帮忙问,很快在区政府门口的动迁小区里找到了一套。 这个小区是选矿厂建新尾矿坝移民招工盖的,里面住的都是从坟后宋家徐家那边山里搬出来的农民,选矿厂给盖了房子给了补贴,家家给了工人名额。 徐家那边张兴隆去过,他有个技校同学就住在那边,骑自行车从郭家走,过金坑,要骑两三个小时,大部分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也难为那同学技校这三年是怎么坚持过来的。上班以后就好了,他住到了职工宿舍里。 现在在这边给分了楼,方便多了,也娶了媳妇儿生了儿子,小日子过的美滋滋。 找妥房子,张兴隆去站前雇了台车回来就把家搬了,这边实在是太冷了,遭罪。 那边楼上好歹有暖气,是和区政府连线的,相当足。 张兴隆去同学家看过,在屋里就穿身衬衣衬裤,相当舒服,不像郭家那边的,暖气也就是不凉而已,屋里不至于零下。 不过租到的楼层有点高,五楼,天天要爬楼梯。 当天张兴隆和李有菊就住了过去,这下不怕挨冻了,把李有菊幸福够呛,抢着做了顿饭犒劳张兴隆,晚上差点没把张兴隆给榨干。 白天守店干活,晚上要么回来做饭散散步,要么上去看看孩子,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现在生意稳定,刘桂新心里也安稳了一些。 李有菊家张兴隆也鼓起勇气去了,买了点糕点水果,没敢带酒。 其实也就是一个态度,李有菊家里也没要求些什么,要的也就是这个态度,两个人都是离过婚的,很多事情也就都无所谓了,在一起好好的就挺好。 李爸李妈都是忠厚的,都没什么别的心思。 李有菊的大哥二哥小弟,大嫂二嫂张兴隆也都见了,大哥大嫂是听说他要来特意回来的。 他二哥一直反对两个人在一起,还对李有菊动过拳脚,不过见了面他到是不好意思了,也没说什么,笑呵呵的,自罚一杯,咕咚一声四两就下去了。 这一家人是真高。 这是张兴隆唯一的念头了,像进了巨人国似的。 她二哥确实看着瘦,像电线杆似的,感觉还能好点,她弟弟年纪小也还好,她大哥和她老爸那大体格,从半空中俯视你的时候,那压力真不是一般大。 最关键的是,她妈真的也有那么高,包括她大嫂二嫂,全比张兴隆高一块出去,那感觉真的,太弊的慌了。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吃饭,张兴隆感觉自己和二哥家那小宝宝似的,和谁说话都得仰起头,肩膀全在他头上。李有菊就憋着在一边噗哧噗哧乐,也不知道傻乐个什么。 好不容易吃完饭收拾了,两个人告辞出来,张兴隆是长出了一口气:“可拉倒吧,我以后没事儿可不来了,太压抑了。” …… 秋后还发生了一件事情。 那个郑小东的师爷,浙江人小温来南芬开了个蛋糕店,就在张兴隆他们真利来的对过道口那里,叫喜利来。 那个位置正好把从街里火车站过来的人流截住。 几个人打听了一下子,原来是郑小东被踢出去以后不平衡,不只是在单位宿舍上说张兴隆陈得刚欺负他,还去了市里找了小温。 他和小温说什么,南芬这边消费能力有多高,市场大,蛋糕店的生意多好做,想和小温合伙再开一家。 其实也就是想让小温投钱给他在南芬重开一家。 但自诩为聪明过人的郑小东实在是对浙江人不了解,感觉自己可以玩的挺好。 结果小温理都没理他,跑过来转了几圈儿,到张兴隆他们店里看了看,自己就在对面开了店。 也不知道郑小东这会儿是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不过张兴隆他们是挺恶心的。 小温把店开起来以后,还跑过来和张兴隆陈得刚打了招呼,笑呵呵的,什么相互支持共同把这行做起来什么的,虚头巴脑的说了一通。 结果回去就开始降价。他过来也就是想看看这边的价格是怎么定的。 真利来这边卖八十的,他就六十,真利来四十五的,他就三十,反正就是摆明了车马,我就是要拿价格逼你关门。 这也是90年代末期浙江人在全国各地最擅长的生意手段。 赔钱抢市场。 他们根本不考虑什么质量卫生安全,能降成本的手段什么都敢用,只要能抢市场把别人逼走什么事情都敢做,没有底线没有节操。 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哪里都是外地,和他们也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出来就是为了挣钱的。 价格战一开,效果马上就出来了,一连半个月,真利来这边一个生日蛋糕都没订出去。 小温这边生意火的不得了,这哥们从市里带了个小胖妹过来,说是他徒弟,负责这边的制作,他自己只在这边待了一个礼拜就回市里去了。 他在地下还有一摊呢。 李有菊就上火,嘴上泡都起来了,陈得刚一天也是没精打采的哀声叹气,两个人合计着也降价,降的比对面还多,把生意抢回来。 张兴隆没同意。 “他降他的,咱们跟着凑什么热闹?你们算算账,他这价挣钱吗?房租水电税,卫生消防,人员工资,他什么不得交不得掏? 咱们除了房租一共交多少钱?反过来你们再想想,咱们南芬这边有多少外地人?有流动人口吗?人都傻吗?他这么糊弄能糊弄几天?” 张兴隆让边上的人去喜利来买了个小蛋糕回来,几个人切开尝了尝,就是郑小东烤那东西差不多,强点也有限,和小温在市里那弄的一样。 海绵蛋糕胚子,黄奶油,大红大紫的花,黑乎乎的包装盒。 “做生意就是猫三狗四,得守得住,我在饭店那会儿还不是经常一闲一天,哪有天天爆满的生意?正好这几天咱们歇歇,我把学的东西好好稳稳。” 于是那边各种宣传,降价再降价,这边不声不响的,像没看着一样。 反到是蛋糕更好吃了。 第428章 前夫来了 张兴隆把戚风蛋糕和自己研究出来的不知道应该叫什么各字蛋糕融合了一下。 散卖的蛋糕也上了新口种,虎虎卷,慕思,果冻蛋糕,蜂蜜槽子糕,还有月饼和蛋挞。 生日蛋糕虽然受到的影响挺大,但散蛋糕小块的一样卖,生意还越来越好,已经有了不少回头客。 就这样坚持了一个多月。 一天中午,张兴隆和李有菊坐在前面说话,李有菊帮张兴隆掏耳朵,大解笑着走进来。 “你们还挺享受呢,对面都把你们生意抢走了不着急啊?” “急啥,慢慢熬呗。”李有菊也是习惯了,适应了,也没那么急了。 “对面调价了你们知道不?”大解笑着坐下来。 “又降啦?”李有菊问了一句。 “再降他就拉稀个屁的,涨价了,原来都比你家便宜好几十,现在差不多了,标价和你家这差不多了,就是口头上还能讲点,那就看功力了。” “我也要涨。”张兴隆闭着眼睛享受掏耳朵:“我马上换样品,价格要往上调点,现在成本高了,我还打算换包装呢。” “你们真行。”大解笑起来:“人家过来找你们打架,人们像没事儿似的,就是不跟着降价,人家现在涨上来了你还要涨价,你是不打算干啦?” “人又不傻,谁家卫生好吃尝不出来呀?他家那去过一次的基本上也就那样了,要不就去市里,要么就来我这,反正他是做一个少一个,我怕啥?” “也是,太特么难吃了,你还别说,我感觉能把蛋糕烤的这么难吃也是个功夫。你能烤出来呀?” “烤不出来,确实不行。” 李有菊咯咯笑起来。 “你真要涨价?” “真涨,换完了样品就涨,涨不多,十几二十块钱吧,大的,小的不变。” 这话说完没几天,小温又来了。 “张老板,咱们是不是坐下唠唠?” “唠什么呀?咱们,有什么可唠的?” “这样低价不行的,只能便宜外面人,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那是你的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上来就降价,我没降过呀。” “你没降价?” “没降过。” “到我店里去的人都说,哎,你这个怎么四十五,对面才三十。” “呵呵。” “那我们就说好,都不降价,啊,我们大家公平做生意。” “呵呵。” “不要这样子嘛,生意大家都做得,一个人是做不完的,都有钱赚的,只要我们相互之是不要搞东搞西就好。” “你这人真有意思,好的坏的全让你干了说了,俺家变过吗?是你一来就降价,这会儿又跑过来说这些,没事儿就赶紧回去吧,都挺忙的。” 李有菊不爱听了,直接把小温怼了回去。 两家重新进入僵持阶段,不过经过这一个来月的时间,真利来这边又开始有订单了,李有菊也算露出子笑容。放心了。 陈得刚真有同学在这边政府上班,和他关系处的特别好的在公安,还是街里所的干部,姓于。 他家就住在学校边上,没事儿下班了路过就会过来坐一会儿,有时候也带着同事过来,张兴隆跟着陈得刚也算是把街里派出所的人认了个差不多。 后面小学里有个叫赵亮的体育老师,原来总过来送小军属,大家也相处的可以,他这会儿也考到了公安,分在街里派出所。 都是熟人,经常来店里坐会儿抽根烟吹吹牛。 一天下午,四点多,张兴隆在后面做蛋糕,陈得和赵亮他们坐在前面说话,李有菊靠着门框这边看着张兴隆干活,那边和赵亮他们搭话。 突然李有菊就脸色一变,退到了后面,从张兴隆身后挤了过去走到最里面后院的房门那儿。 “怎么了?”张兴隆感觉有点不对劲儿,扭头问。 “我女儿她爸来了。” “你女儿,哦,你前夫呗,这弯拐的。来就来呗,离都离了你怕什么?” “他喝酒了,肯定要闹。他一喝酒就像犯病了似的,他进来我就出去,看不着我就好了。你们别搭理他。” “那要天天来呢?你天天跑啊?都离婚了他找你干什么?” “他让我去陪他,我不去他就闹呗。他这个人有点变态,喝酒喝的。” “我看看。”张兴隆放下工具擦了擦手从后面出来。 一个体格挺大,挺壮实的男的正走进店里,眼晴有点呆怔怔的,脸上挂着一种奇怪的笑容,有点像冷笑,还带着种俯视那种,挺牛逼的感觉。 “你谁呀?干什么?”陈得刚问了一句。一股酒味冲过来,一看就不可能是买东西的。 “李有菊呢?叫她出来。” “你谁呀?”陈得刚扭头看了看张兴隆。 “我是她老公,她是我孩儿的妈,你说我是谁?” “你是谁老公啊?”张兴隆冲了他一句。 “怎么的?还不服啊?干哪?”他摇摇晃晃的走了过来,走到张兴隆面前:“她在后面,是不?你叫她出来。” “你赶紧出去吧,这不是你耍酒疯的地方,看你喝的这个逼样我也不和你计较,赶紧走。” “怎么的?牛逼呀?干不?你不叫是不?我进去。我还就不信了,找不着啊?”他喷着酒气就要往门里进。 陈得刚站了起来,不过,张兴隆感觉,好像他那样子,也没什么底气,不是说以前打架挺厉害的吗? “你给我出去。这是哪知道不?不和你一样的上脸是不是?”张兴隆伸手把男的往后推了一把。 “你敢进今天我就弄死你,信不?”陈得刚说了一句:“不信你试试,看你能不能走出去。” “哎呀?牛啊,牛逼啊你们。来干我,干我,来。”男的转过身冲着陈得刚去了。 陈得刚长的瘦小啊,一米六的个头,基本上没有什么威摄力,张兴隆起码还是个大体格子,瞅着还是有那么大一块摆在那里。 “你赶紧走,听见没?”陈得刚抬着指着对方。 “我不走,我今天就住这了,怎么了?” 啪。 一个重重的耳光扇在李有菊前夫的脸上,扇人的是派出所的王队,刑警队的。 “打我,是不?”李有菊前夫被打的差点摔倒,扶着柜台才站稳:“知道我谁不?打听打听没?” “你挺牛逼呗?”王队靠过来。 “你赶紧滚吧,我们是派出所的,刑警队。”赵亮在一边插了一句。他们下班都没穿警服。 “滚。”王队骂了一句:“以后别让我在这看见你,听清楚没?” 李有菊前夫整个左脸都红肿起来了,看了看王队,一低头,声也没出直接大步流星的就出门走了,到了马路上一路小跑,很快拐过弯看不见了。 陈得刚挑了挑眉毛:“我靠,这么熊?” 第429章 查电的也来了 “这孙子跑的和兔子似的,我还以为他能犟一犟呢。” “一听是刑警队的还不快跑?当我们没有威摄力呀?”王队甩了甩手,刚才真使劲了,手震了一下。 几个人笑起来,张兴隆扭头对站在里面门口的李有菊说:“走了。你说你怕个屁啊,我又不是没在。” 李有菊脸一红,没吱声,走过来伸手把张兴隆抱在怀里。 个头高特么太可气了。 张兴隆感觉这会儿自己就像个孩子似的。 “有人呢。” 李有菊也不吱声,紧紧的搂着张兴隆把脸贴过来,就这么抱了一会儿,张兴隆轻轻脱开李有菊的胳膊:“行了,以后有我呢。” “嗯。” “哎,你俩干什么呢?离天黑早哪。”陈得刚笑着喊了一嗓子。 他们在外边会着看不到门里,只能看到张兴隆半个身子,能看到李有菊的胳膊搂在张兴隆脖子上。 李有菊脸通红的松开张兴隆。 “你还有意见哪?”张兴隆笑着问了一句,掏烟给几个人散。 坐了一会儿,几个警察起来走了,陈得刚也跟着走了。 张兴隆看了一下订单,开始备料。 …… “哎呀,停电了。”李有菊从后面伸出脑袋看向坐在外面的张兴隆:“我刚烤里一会儿。” “停电啦?”张兴隆抬头看了看灯,确实灭了。 “不可能啊,这停的什么电啊。”想了想张兴隆扭头往外走:“你把东西弄出来扔了吧,我去机修看看。” 厂子是不可能停电的,电停了就只能说明是有人故意把这条线给断闸了。 史大爷给店里接的是路灯线,控制闸刀在机修厂正大门的保卫室里,这个张兴隆知道。 从店里到机修厂大门也没多远,不到两百米,这段路不太好走,铁路横穿,流水四溢,又总走重车,把路面弄的坑坑洼洼的。 柏油路特别怕水,只要有长时间流淌或者浸泡,车一过路面就碎了。 蛋糕店门前因为那些骑摩托车的总在那刷车,路面已经出现了碎裂,将来也是一片坑。 踩着马路边上的水沟沿,躲着水坑和石块,张兴隆走到机修厂门卫室。 里面四五个经警正抽着烟嘻嘻哈哈的吹牛逼,看到张兴隆进来点了点头。 “我电怎么停了呢?”张兴隆直接就问,也没拐弯。 史德明就坐在屋里,他念的机修厂技校,这会儿调到了保卫处做经警。 “什么电停了?” “明知顾问是不?路灯线。” “白班路灯线拉闸,晚上给闸这不正常吗?我们规定就是这样的。” “故意整我呗?”张兴隆拿出烟散,半真半假的和这几个人斗着嘴。 “哎,你那蛋糕店,买卖还行哈?” “凑和,反正肯定比上班强。你知不知道你这一拉闸,我好几百块钱扔了?刚烤上。” “开玩笑的。”史德明站起来打圆场:“我给你合上。”过去合上了电闸。 “合有个屁用啊,那一炉都毁了。” “再接着烤不行啊?” “不行了,那东西有时间限制。” “这扯不扯,这事儿整的。”史德明也是半真半假的说着。 胡扯了几句,张兴隆出来,史德明也跟了出来:“二民,你去你边上的小饭馆炒几个菜送过来,你这天天用着电也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啊,是不?” “今天拉电就是这个意思呗?” “嗯,我也不好说什么,这么些人呢。” “那还有完哪?你们三个班加起来多少人?我请得起吗?我就算接市政实打实的交电费也就是几百块钱呗,吃顿饭多少钱?” “那你现在不是在这儿用呢吗?他们说了我也不能说就不行,是不?也不是让你天天给弄。” “你家我史大爷给接的,当时我花了钱的。” “我爸跟你要钱啦?” “嗯。” “要了多少?” “一千五。” “我也不知道啊。”史德明皱了皱眉头:“今天都这样了,你炒几个菜吧,完了我和他们说一声。” “行吧。”张兴隆看了看史德明,点了点头。 回到店里张兴隆也没说什么,去边上老季家小饭店要了六个菜,让他们线送到机修厂门卫去。花了一百多。 第二天下午陈得刚来了店里,张兴隆对陈得刚说:“得刚,你让你那同学帮着找找电业的关系行不?” “怎么了?” “这边这电不太把握,昨天下午停了一会儿,我怕以后再停。电业找找人咱们直接办个证,稳当。” 正说着呢,一个高大健壮四十多岁的男的走了进来:“谁是老板?” “我,怎么了?” “你这电谁给你接的?” “厂里呗,我自己敢哪?怎么了?” “我本钢电业的,你这违规了,是偷电,知道不?赶紧拆了接受处罚,跟你们说啊,要是等我过来拆那就不是小事了,明白不?” “你本钢电业也管不到机修厂吧?这是机修厂的电路,厂子让我用的,凭什么说我偷电哪?” “谁给你的允许?” “那你得问机修厂领导啊,这块归你们管吗?” “哥,来抽根烟。坐。”陈得刚起来打圆场:“哥,你说我们自己敢这么明晃晃的接吗?真是厂子领导同意的,厂里电工过来给接的。” “你们这是商业用电,厂子也没权私下给你们接电哪,厂子用电多少钱?民用多少钱?商业多少钱?能一样吗?再说你们有手续吗?” “原来也不懂啊,还得要手续啊?那我明天去找找,办一个。” “你办个屁呀办,你这接的是路灯线,根本就不是正常电路,你去哪办手续去?跟你们说,你们这肯定是不是行,现在就是没来检查。 等下回大检查你这肯定是得拆下来,还得罚款,没有个几千万把块钱能过得去呀?” “厂子同意也不行啊?” “不行,你要是民用我都不问,你这是商业,厂子有什么权力给商业供电?你觉着呢?” “那什么,马大哥,你就说这事该怎么办吧,我们这买卖刚干,手里也没什么钱,你给帮帮忙。”张兴隆换了个口气说。 这人他认识,住曲表姐家对门,姓马,本钢电业南芬供电的。 “你认识我?” “原来我姐家住你家对门,开裁缝铺那个。” “哦,小张是你姐夫啊?”老马打量了张兴隆几眼:“那不是外人。” “我们这个得怎么办呢?好几万块钱砸进来了,生意也不算好,这才开了几个月。” 啧,老马点了根烟想了想:“去找找我们领导吧,这事儿我也不敢就做主,领导放话那肯定就行,领导不放话你这,够呛。我这回不管你下回也有人来。” “那谁说的算?” “说的算?那肯定是我们主任。” 第430章 终于爆发了 陈得刚去找了他街里派出所的那个姓于的同学。 他同学又去找本钢电业南芬供电所的主任。 一开始没给面子。 电业这会儿那种牛逼一般人根本想像不到,什么派出所政府单位的,都不怎么放在眼里。谁不用电? 他们不归地方上管。 要是一般的单位电业就是不给面子也没辙,你管不到他。 但是这主任忽略了一个问题,这是派出所啊,警察呀,强力执法机构。 陈得刚的同学回来就有点下不来台,这特么不给面子啊。 这哥们也挺牛逼,也没吱声没找别人,安排了一堆社会人天天盯着那主任,终于逮到了他打麻将,直接过去就给铐上了。 赌博。罚款拘留,单位来领人。 东北这边90年代抓赌抓的特别严,严到什么程度呢?打两毛的小麻奖抓一次罚款三千。 如果这个时期东北的管理政策放到四川去,估计民间剩不下几个人了,全抓起来罚的倾家荡产了。 经过这个小波折,用电证到手。 店里的电源也从路灯杆子上拆了下来,接到了后面的变压器上。终于稳了。 很快到了年底。 车秀妍又来了,和陈得刚在店里待了几天,晚上就住在张兴隆租的房子里,等着陈得刚这边放假。 晚上张兴隆或者李有菊做了饭,吃完饭四个人就一起出来逛逛,转转。 大多数时候会去陈得刚的同学那坐会儿。 他这个同学是个女的,张兴隆还住在宿舍的时候她来过几次,每次陈得刚都管张兴隆借房间,带着她在屋里一待半天。 车秀妍她们互相都认识,见了面还挺热情的,连张兴隆都怀疑那个去宿舍的到底是不是她了。 她没工作,姐姐在区里上班,她就跑了过来,自己在街里开了个音像出租店,好像陈得刚帮她借了些钱。 生意还可以。 车秀妍不在的时候她就守着陈得刚。 陈得刚也能耐,把她介绍给了他的另一个同学,姓钱,两个人这会儿也处上了,大伙在一起玩的还挺好,除了张兴隆没有谁感觉别扭。 年根,工厂放假。一放假陈得刚这些人就都坐车回老家去了。 回去过年。 张兴隆和李有菊一天也歇不了,蛋糕从大年三十一直订到了初五去了,放着钱不挣两个人都舍不得。 街面上所有的生意买卖店铺都陆陆续续的关了门,只有真利来蛋糕世界坚持着天天正常营业,也就是三十那天下午两个人早关了一会儿回郭堡吃了顿团圆饭。 大年初一早晨六点多张兴隆就起来赶到店里做蛋糕去了。 而且中国人的传统,过大年是真舍得花钱,也不用管是什么样的家庭,都大方,蛋糕店的生气特别好。 这一开就开到了正月十五,两个人一天没休息不说,感觉还比平时要累不少。 正月十七,陈得刚和车秀妍回来了。 两个人空着手,什么都没拿就进了店里,笑呵呵的给张兴隆和李有菊拜年:“你俩过年好呗,还在想能不能开店呢,初几开的?” 李有菊就有点不高兴,他俩走的时候是知道蛋糕定到了初五六的。 “上哪歇呀?天天有人订蛋糕买蛋糕,大年初一到初五天天晚上干到半夜,哪有你们幸福,我俩就是天生干活的命。” “怎么这么说呢,生意好还不好啊,能者多劳嘛,叫得刚在这他也干不了什么不是。你们多辛苦。” “话说的到是轻巧,这个店哪,整的像俺俩给你们两口子打工似的,一天一天也不来,来了就查查账吃顿饭。 原来还能烤个蛋糕,后面连动都不动了,我感觉我俩就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店是合伙的,凭什么就我们多辛苦啊?” “怎么这么说话呢李有菊?我在北台,也管不上,得刚要上班,再说他来这也不会弄。” “我也不会呀,他还比我先学的呢,店没有你们份啊?干活不伸手,分钱伸手不?凭什么呀?大过年的一天都没歇,就三十回去吃了顿饭。 我和他连看看孩子的时间都没有,你们就算不干活,早回来几天帮着照顾一下前面行不?你们有那份心吗?” “李有菊,你也不用报怨,你干活不也是拿工资嘛。” “在哪了?给我的工资在哪?我看着一分钱了吗?陈得刚什么也不管,那二民在这一天到晚的干算不算工资?你们上班,他没班啊? 他要再去上班这店还能开不?开着店要是工作没了你们管不?我不是计较,这些事都压心里半年了,你们自己想想吧。” 李有菊有点激动。 “行啦,说这些干什么?”张兴隆有点抹不开脸。 “你别管,今天让我把话说明白,晚上你揍我也行。”李有菊梗着脖子怼了张兴隆一句。 “那个,咱有话慢慢说,行不?李有菊你也别生气,车秀妍就这性格,说话硬,也不是有别的意思。”陈得刚抽抽着脸出来和稀泥。 他这性格也是费劲。 “那你是什么意思嘛,李有菊,要说就说清楚,我也听听。”车秀妍坐了下来盯着李有菊。 “我能有什么意思?人活着得活明白吧?事也得办明白吧?什么事心里没数还是眼里没数?总不能当看不见,对不?欺负人还得怎么欺负啊?也就是二民好说话。” “你们干活我们承认,那一开始不就是这样的吗?那会儿俺家陈得刚也不是什么不会,对吧?张兴隆能干,俺们也承认,俺们也没要求他说班就不上了,该上去上呗。 你说你在这一天天的从早到晚,俺们也承认哪,说好了给你工资,肯定就一分不少的给到你手上,对不?年前不是没扎账吗?” 李有菊出了口粗气,想了想说:“平时的二民说过了,分就分了,我也不管,过年这十几天不行,不分,我把用的东西记着呢。 面糖鸡蛋添加剂包装盒什么的,我都格外记的账,用了多少东西我还回来多少,这十几天我也不要工资,挣的钱也和你们没关系。我就这意思。” “那凭什么呢?店是两家合伙的,说好了一家一半,那你卖东西挣了钱天经地义也有我们一半啊。” “平时是有啊,哪笔账没算清?该给你们的该分的我们不赖,二民也不能让。就过年这十几天,肯定不能分,正常来说也是关店放徦。 对吧?你们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回家过大年去了,我们在这起五更爬半夜的熬着干活,还得给你们分一半,凭什么呀?” “那店是两家的呀,我们也投了钱的对吧?你开了店就有我们一半。” “你们投什么钱了?一共拿了三千块钱出来,剩下的还是管二民借的,大半年了你们提过还吗?完了还理直气壮的一家一半一家一半。 我就这几天不算进账里是占了你们便宜吗?” “那怎么就不是占俺们便宜呢?说好的一家一半合伙买卖,啊,挣钱归你们了,把成本还回来,哪有这好事儿?这不是占俺们便宜是什么?” “那你们不出钱,合伙开店,所有钱都是二民自己出的,活也得他干,店得他守,你们还要平分,是占俺们便宜不?怎么这地方就不提了呢?” 李有菊和车秀妍谁也不让谁,吵了起来。 第431章 分手费 “张兴隆你怎么说?”车秀妍突然把枪口对准了张兴隆。 “我?别问我,你让陈得刚说吧。”张兴隆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不出声的陈得刚。 “我说什么?”陈得刚装糊涂。 其实张兴隆心里不想和陈得刚车秀妍搞的这么僵。 说句心里话,虽然平时有时候也感觉有点吃亏,感觉陈得刚有些地方做的不太对劲儿,但也并没有想太多。 但是李有菊把话都说出来子,摊开了,又是占理,自己也不可能给李有菊拆台。 他也完全没想到李有菊平时柔柔弱弱大大咧咧的这会儿能这么刚。、 “你拿个主意吧,这事儿,都说到这份上了,你感觉怎么办。” “那还有什么怎么办的,”车秀妍直接接过话把:“合伙就是合伙,说好的两家对半就是两家对半,这没有拿什么可商量的,要不就不合了。” 张兴隆没出声,看着陈得刚。 “你也别这么说,”陈得刚有点难心的样子对车秀妍说:“平时我来的少,确实也不干什么活。” “不干活怎么了?干不干活是另一码事儿,是能力问题,又不是第一天这样,这和钱有什么关系?”车秀妍直接把陈得刚要说的话怼了回去。 “那你是什么意思?”张兴隆也有点生气了,问车秀妍。 “要么就按账平分,要么就散伙。” “散伙就散伙。”李有菊呛了一句。 “那就散伙吧。”张兴隆点了点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是勉强绕过去以后心里也有了疙瘩,这伙再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 “那就散伙,账本呢?清账,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俺们也不多拿,该是俺们的不给也不行。”车秀妍沉着脸管李有菊要账本。 张兴隆去关了店门,李有菊拿出账本,四个人开始合账。 车秀妍是会计,算账又快又准,业务挺熟练的。 用了一个多小时,把账算出来了。 蛋糕店这大半年营业额九万多,接近十万,刨去所有开支,账面结余三万多,又把店里的存货清了一遍,有个一万多不到两万的样子。 车秀妍把烤箱打蛋器模具都算进去了,张兴隆也没说什么,分吧,所有东西一家一半。 整个算下来,张兴隆要付给陈得刚接近四万块钱。 张兴隆笑了笑也没吱声,李有菊不干了。 “我工资呢?我在这辛辛苦苦大半年起早贪黑的,一分钱不给呀?陈得刚不干活,二民一天干到晚守着店,没有工资啊?能说得过去吗?” 车秀妍要说什么,陈得刚说:“工资要给,这个得给,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车秀妍嘴动了动没出声。 从五月份起算,李有菊在店里干了正好十个月了,一个月八百,八千块钱。 李有菊还想算张兴隆的工资,张兴隆摆摆手:“算了,我的不用算,心里有数就行了。” “那凑个整,两万五吧,两万五行吧?”车秀妍扭头问陈得刚。 “哪有那么多?开店的钱是算我管张兴隆借的,那还有一万呢。” “你们投了多少钱进来?”车秀妍愣了一下问。 “三万多,零零碎碎的小钱也有那么些,张兴隆都没算,他出的比我多。平时去本溪车票吃饭都是他掏的,我身上哪有钱?” 车秀妍想了一下放下笔:“那就一万六,这店现在挣钱,张兴隆也不能差那三千两千的,是吧?” 她冲张兴隆笑了一下,笑容里有点小尴尬,有些具体的事情她原来确实不知道。 “行,一万六。”张兴隆点点头,拉了一把要说什么的李有菊:“你们明天下午来拿钱吧,我回去凑凑。” “不是存了银行吗?去取不就行了。”车秀妍有点不乐意。 “行,明天我们过来。”陈得刚拉了车秀妍一把。 第二天下午,陈得刚和车秀妍过来拿了钱高高兴兴的走了。 投了三千,什么也没干,几个月净赢利一万三,怎么想都值得高兴。一万三在96年这会儿绝对算是巨款了。 他俩前脚走,后脚张兴军就进了店里:“怎么了?” 张兴军看了看张兴隆和一脸不高兴的李有菊。 “散伙了,他给了人家一万六,我不想给这么多他不让我说。”李有菊气呼呼的告状。 “和那个姓陈的散伙啦?散了也挺好,合伙这东西得公平,投入公平付出也得公平,像你们这样的早晚也是个事儿,哪有一边起早贪黑一边什么也不管的?” “就是啊,我就说过年这几天不分了就翻了,哪有这样的人,就知道占别人便宜。”李有菊瞪了张兴隆一眼。 “一万六确实多了,老二不冷静啊,冲动。”张兴军摇了摇头:“你这店现在值三万啊?散伙分钱得算店的价值,你这店里满打满算能值多少?” “刚开始就投了三万多。”李有菊给解释了一下。 “不能那么算,不折旧啊?装修当初花了一万多,现在还能算一万多?”张兴军斜了张兴隆一眼:“傻乎乎的。行啦,分都分了,以后好好干吧。” “心里都有数,陈得刚也不傻,心里明镜的。分就分了吧,几千块钱能怎么的。”张兴隆给张兴军递了根烟。 “以后好好干吧,这店我感觉还行,行不?” “还行。”张兴隆点了点头。 这会儿对面喜利来已经在年前关门了,干不下去了,也就是刚开业那会儿火了几天,后来慢慢就没人去了,人流慢慢又转回了真利来这边。 在这种小地方做生意还得看质量,别的都是扯淡,不像市里或者沈阳,人口多流动人口大无所谓。 就像很多风景区,逮住了就是狠宰,为什么?它根本不用考虑回头客的问题呀,全中国这么多人呢,一个人一辈子去一次够吃了。 喜利来租的那个店面被赵家堡一对小对像给盘下来了,开了个食品批发部。也姓张。 张兴隆到这会儿就见过几个人用手机,张兴军算一个,夏天花六千八买的爱立信中文机,第二个就是食品批发部这个小张,用的是诺基亚。 不过张兴军是电信的号,139的全球通,那小张是联通的,130。 这会儿在南芬130的信号比电信好,基本上没有盲区,张兴军回到郭家堡家里就没信号了,只能当表用。整个郭家堡电信手机都没信号。 第432章 97年的夏天 张兴军手里有钱,不过有多少钱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别看他闷,相当赶时髦,时兴牛仔服,买了,流行飞行夹克,买了,这会儿手机刚刚出现,也买了,还是最贵最好的一款。 抽烟都是抽的最好的,从三五良友到大健。 而他平时又特别节俭,能走的地方绝对不坐车,能不花钱的地方绝对不花,手特别严。 除了张小悦和刘桂新谁想花他点钱那真是千难万难,特别不容易。 是个挺矛盾的性格。 这会儿他在郭家堡的渔具摊生意也相当不错,但是市里的说了这么长时间一直还没张罗起来。 张兴兵到是没什么变化,在防疫站上班下班,不时的下乡去检查一圈儿,人缘到是相当好,和站里上上下下相处的特别愉快,在政府大院里也交了一些朋友。 他的性格就适合混这个圈子,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刘桂新和张清之现在是彻底的扬眉吐气了,三个大儿子都有了着落,个个让别人家羡慕,自己家的小店生意也相当好,孙女儿也乖巧可爱,一天的小日子开开心心的。 现在唯一算得上心事儿的就是老大和老三的婚事了,老二不用操心。 …… 转眼到了夏天。 97年的夏天,南芬或者说整个本溪都没有什么变化,香港回归举国欢腾,也不过就是马路边多了几块标语,和老百姓关系不大。 如果非得说点什么,那就是大集体和街道小厂这样的企业彻底不行了,大批大批的停产解散,下岗工人已经不算什么新鲜词汇了,工龄买断成为老百姓日常议论的事情。 辞职买断自谋职业成为一种社会风尚,下海的人越来越多。 自谋职业成为最常见的词语,堆满了报纸和新闻。 不过和沈阳铁西比较起来,本溪这边基本是稳定的,本钢依然坚挺,对一个一多半人口是本钢人的城市来说,外面的风雨只是风景,影响不到什么。 六月,张兴隆原来租过几个月的那个陈老师的房子,蛋糕店后面那三间,全空出来了,小李两口子饭店不干了,回老家去了。 这两口子什么都信,屋里摆满了各种佛像财神,天天焚香不断,连厨房都供着黄大仙,这也是为什么他家女人换个衣服都要在厨房里的原因。 宁可被别人看到,也不能亵渎了佛像的眼睛。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日常运动是怎么进行的,是蒙上被还是把佛像遮起来。张兴隆也没敢问。 但是好像,从各路神佛到黄大仙也没认真保估他们,饭店赔了不少钱,开不下去了。 从95年夏开始南芬这边的餐饮就不好做了,单位上严令禁止了白条,本钢甚至把接待费审批权收回了公司,下面各厂的接待费都要到公司去审批。 政府那边出台了公务人员饮酒令,针对工作时间吃请喝酒现像进行了严厉的管制,一下子开饭店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像赵爽家就已经把饭店转让了出去。 指着老百姓来吃吃喝喝饭店是做不下去的,这也是小地方的特点。 张兴隆经过考虑,把陈老师的房子整个租了下来,决定扩大店面,直接买砖头水泥回来,把一直闲着的后院也盖成了房子,当操作间用。 烤炉换了新的大双层,买了冰柜上鲜奶,模具也都换了新的,比原来郑小东弄来的那套要厚几厘米。 里里外外又是几万块花进去,整个蛋糕店算是改头换面,各方面也不比好利来差什么了,包括产品,但还是没上面包。 他考虑了很久,感觉面包还是不适合南芬这边,必竟没有流动人口,人少。 面包蛋糕在97年这会儿还属于轻奢食品,有点小贵,买的人其实并不多。 引起他下定决心投资换鲜奶油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鲜奶油的口喊比奶油好,而是因为奶油冬天天冷的时候会凝固。 当然,鲜奶油的挺拔性也是原因之一,可能做出更多更好看的造型。 冬天,买了生日蛋糕回去又返回来闹的顾客弄的他头疼。 动物奶油温度一低就凝固了,像巧克力一样,有了硬度,甜度也会下降,这本来是正常现像,但架不住某些顾客和一些没事干的人能联想。 说真利来的蛋糕是骗人的,是用蜡做的。这么扯淡的事情偏偏就有人相信,你说奇怪不? 有的是过来质问,有的就过来哭闹,整的没招没落的。 正好手里也有些余钱,张兴隆一咬牙就上了植脂奶油,这东西温度高了容易溶化,但温度低毫无影响。 牌子也换了,换上了大幅的喷绘。这会儿喷绘一千多一个平方,贵的叫人乍舌。 张兴隆又把原来租的房子和老陈家打通,拆掉炉灶火炕,把店面往里延了一个房间,自己安装了小锅炉和暖气片,和李有菊从区政府门口的五楼又搬了回来。 店里也雇了服务员,算是学徒吧,张兴隆教她们烤制糕点月饼什么的,也教裱花,想着将来有机会开分店也有人可用。 这会儿他的心有点大,必竟生意很不错,人总得有点目标。 …… 夏天的时候,张兴军带着个女孩儿来了店里,说是对像,但不让张兴隆和刘桂新张清之说。 女孩儿张兴隆认识,赵家堡的,和赵爽也认识,以前在一起玩过几次。 比张兴隆要小一些,长的到是相当漂亮。不过,张兴隆记着她是有对像的,很多年了,相处的相当好,两家家长也都是通气同意了的。 但是这事儿没法问也没法说。 结果到了上秋的时候,果然出事了,女孩要和张兴军分手,原因很狗血,她男朋友要退伍回来了。原来是去当兵了。 两个人在张兴隆店里大吵起来,张兴军相当愤怒。 张兴隆把张兴军拦住,让女孩走了。 “算了哥,她这也就是和你玩玩儿,根本没拿你当正事儿,你就是再生气也留不住,何必呢。” “都在一起一年多了,什么都挺好的,她处过对像我也没在意,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你俩住一起了?” “啊,一年多了,我租的房子。” “算了,早晚的事儿,她对像我也认识,他俩从初中就在一起了,和你根本不可能。消消气算了吧。” 张兴隆的话张兴军还是能听得进去,这事儿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过从那以后张兴军变得更闷了。 张兴兵也处了对像,厂里人给介绍的,姓王。 家里也是工人家庭,爸爸是中碎的,不过张兴隆不认识。 家里两个女孩儿,介绍给张兴兵的是老大。其实还好,就是没工作。 两个人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正式交往起来。 第433章 殇痛 97年的冬天,刘照丰来电话了。 虽然那会儿刘桂新和哥哥闹起来了,相当生气,两家人也不太来往,但必竟是亲兄妹,也过去了这么多年,心里气也消了。 去年刘照丰过生日,刘桂新还带着张兴隆和张兴军,拎着一个大蛋糕去了偏岭。 刘照丰家现在已经不住在山上了,镇上在镇子中心盖了一栋小楼,也是镇子上唯一的一栋住宅楼,镇上有头脸的领导干部都搬了进去。 兄妹相见,谁也没提过去的事情,张淑英也和过去表现的确实大不相同。 她在干活的时候被机器切掉了小半个手掌,据说从那会儿起性情大变,开始通情达理起来。 刘照丰和刘桂新唠了很久,说了一下这些年家里和心里的一些变化,事情,最后说到了张景义身上,意思是自己是儿子,老人还是应该他来养老,以前做的不对,现在知道错了什么的。 刘桂新听了心也软了,就没反对。 96年上秋的时候,刘照丰家的老大,刘小红来了刘桂新家里,连哄带拽的把张景义接了回去。 老太太也想儿子孙子,又加上儿子养老的传统思维,乐呵呵的跟着回去了。刘桂新想拦但想了想还是没拦,叹声气随她去了。 谁知道这刚刚过去了不到一年,刘照丰来电话,老太太不行了。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什么毛病也没有,怎么这说不行就不行了呢?你带我妈去医院了吗?” “看过,到岁数了,老太太也有那么大年纪了,这玩艺儿谁还说得上?” 刘桂新关了店,也没和几个儿子说,让张清之在家带孙女,一个人去了偏岭。 当张兴隆接到刘桂新电话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二民,你姥走了。” “啊?” “你姥走了。”刘桂新嗓子有些嘶哑。 “什么时候啊?年前不是还好好的吗?”张兴隆有点接受不了。 “真走了,我来第二天就不行了,今天走了。” “我马上去。” “嗯,你和你哥你小弟都来吧,和你爸一起来。” 张兴隆放下电话脑袋里一片混乱,有点不想相信,但知道这肯定是真的。 张景义去年秋天走的时候身体还是好好的,白白胖胖没病没灾的,能吃能睡,说话做事都没问题,这将将一年,人没了,让人怎么相信? 张兴隆放下手里的一切和张兴军去了偏岭。 李有菊因为两个人没结婚所以不用去,张兴兵还要到单位请假。 等哥俩赶到偏岭刘照丰家里的时候,灵棚都搭好了,老太太已经装了棺材摆到了外面。 这几天天气再一次降温,虽然没下雪,但是小北风嗖嗖的刮,已经很冷了。 灵棚搭的有点简陋,就是一个架子用白布包了三边,摆着供碗长明灯还有张景义的一幅相片。 刘照丰穿着披麻戴孝的里外张罗,刘桂新有点呆呆的坐在一边不知道想什么。 张兴隆和张兴军过去和刘桂新打了声招呼。 “妈。” “嗯,来啦?找地方坐吧,一会儿给你姥磕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姥什么病?” “没病,什么病?好好的能有什么病?” “那这,” 张兴军拉了张兴隆一把:“回去在说吧,这会儿在这说有什么用。” 仪式一项一项的进行,张兴隆和张兴军系着孝带跟着溜街,磕头。刘照丰做为孝子总要走在头里。 半夜,娘仨顶着冷风在灵棚里守灵。 第二天,张兴兵和张清之带着张小悦都过来了。 停灵三天,各种程序规矩从头走了一遍,刘照丰家里人且不断,迎来送住的好不热闹。 第四天,老太太被送到卧龙。 这会儿张兴隆才算是看到了姥姥的最后一眼。 老太太很安详,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有些削瘦,花白的头发稍微有点凌乱,和睡着了一模一样,只是肤色显得格外的苍白。 当老太太被往炼人炉里推的那一瞬间,这几天都没有什么激烈反应的张兴隆突然间就控制不住了,悲从中来,眼泪一下子狂涌而出,失声痛哭起来。 眼瞅着老太太被推进炉内,炉门关闭,从此就再也见不到了,永远永远。 从小到大一幕一幕的经历在张兴隆脑海里闪过,张家堡南沟里的那些年月,充满了笑声的童年,那被藏在箱子底的糖果。 想起了老太太每天吃饭前的吆喝,想起了她生气的怒骂想打又不舍得下手的犹豫,想起了走几里地去买回来的那根冰棍。 什么好东西都是两个外孙子的,小心的留着,藏着,盼望着。 直到把东西给了张兴隆和张兴军以后那由衷的笑容。 张兴隆忘不了每个假期那个站在大核桃树下向西山眺望的瘦小身影,花白的头发在风中舞动。 忘不了老太太总是小心冀冀的想和他们说话的样子。 这个老太太呀,一辈子除了自己的名字只会写几个阿拉伯数字,懵懵懂懂习里糊涂的走完了一生。 前半生享尽了荣华富贵,后半生穷困潦倒吃尽了生活的苦楚。 她什么也不懂也不明白,只能被迫的无奈的随波逐流,被强迫着接受一切。 为了儿女不饿肚子能长大成人,老太太付出了整个后半生,有谁知道当她决定嫁到南沟的那一刻,她的内心里到底有多复杂,有多么不情愿。 然而一切都过去了,随着那巨大的烟囱里冒出的几缕青烟,一切烟消云散,是离别,又何偿不是一种解脱。 “二啊,不哭了,你姥走的也算顺利。不哭了。” 刘桂新都被张兴隆哭的忘了伤心,过来劝解。 一个二十多岁的魁悟汉子蹲在墙角嚎淘大哭,站都站不起来了。 “妈呀,我再也吃不着我姥炖的酸菜了呀。”张兴隆真的是无法控制情绪,控制不了啊。 张兴军也相当伤心,但是他的性格,哭不出来,紧紧的握着拳头阴沉着脸站在墙边看着远处的天空发呆。 哥俩,是被张景义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的呀,从两三岁拉扯到八九岁,就在那个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在那个贫穷得一无所有的山沟沟里。 那是刻在了记忆里的东西,如何能够忘得了。 “妈,我姥到底怎么死的?”张兴军问刘桂新。 “到岁数了呗,” 刘桂新叹了口气:“回去再说吧。”抬手抹掉眼角的一滴泪水:“先把你姥好好送走。” 第434章 七零八落的98年 老太太曾经说过,如果她死了,把她送回庄河去,和刘华奇埋在一起。 那是她一辈子的执念,想念,全部的记忆或者说是,心愿。 可惜,她这个最后的心愿,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刘照丰把老太太埋到了张家堡南沟,和张万智并骨。 “那边我爸还一个呢,让我妈回去干啥?这边也过了大半辈子了,就在这好好待着吧。” 刘桂新没出声,也没反对,人家是儿子,三亲四邻全在边上看着呢。再说,她也找不到刘华奇的坟,一晃儿啊,四十年过去了,什么早都不一样了。 刘照瑞在沈阳,她和刘照丰在本溪,刘华奇就这么三个孩子,也不知道他的坟每年有没有人去祭拜清扫,想来刘照瑞会去的,却从来没有招呼过这边的弟弟妹妹。 必竟那边还埋着他的亲妈,和这边的两个人没有一点儿关系。 估计他也不会希望张景义被送回去。 起坟,并骨,填埋,垒坟,祭拜,花圈纸钱供品摆上,烧的烧洒的洒,鞭炮声顺着大山远远的传出去。 宣告着老太太走完了自己的一生,安息了。 结束了葬礼,刘桂新没再和刘照丰说话,直接带着一家人回了南芬。 一直到了家里,晚上的时候,刘桂新才开始慢慢哭泣起来,看着哪儿都会想起老太太。 她心里非常后悔,后悔去年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让老太太回去,结果这一去就成了永别。 “妈,我姥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去那天,你姥就已经不行了,但还认人,知道是我,拉着我手说渴。渴呀。” “我就剥桔子给她吃,一口气吃了三个,三个,渴到什么样了都?” “棉裤都是湿的,褥子也是湿的,尿了没人管,就那么冰着。” “老太太不能动了,为了不让她拉屎撒尿就不给吃不给喝,那个老娘们的心到底得有多狠?那个男人的心到底得有多硬?” “这就是一心想让老太太赶紧走了,他们也好落个清净,还能收笔礼钱哪。” “早点通知我,哪怕早半个月,接回来住几天院也就差不多了,人家是故意等到实在是不行了,这才打的电话,多好的算计?我妈多活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心病。” “我说去年怎么就突然大变样了,原来就是这么个算计。狗改不了吃屎。我真是傻透了腔,就信了。” “还不是这么些年不养爹妈让镇子上的人在背后骂指脊梁骨受不了了?但凡有一点孝心能不能干出来这样的事儿?我妈就怎么让他们恨成了这样?” “我就想不通啊,想不明白。” 张兴军把拳头捏的卡卡直响:“妈,在那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我砸了他全家。” “说什么?你姥都走了,就让她安安静静的走吧,没有意义,回不来了。我没有哥,你们也没舅舅,以后咱家没这份亲戚。” “以后你们要是有心,年年去看看你姥,给烧点纸,也算她没白疼你们一回。” “妈,我姥不是说想回庄河吗?为什么不送回去?” “不送啦,太远了,以后想看看都不方便。回去干什么?他说的也对,对边还有一个呢,你姥爷还有大太太,埋在一起的,你姥回去也是做小受气,不回。” …… 张景义,就这么永远的走了,走完了她的一生,辛酸也罢苦累也罢,都成了过眼云烟。 刘桂新也彻底和刘照丰一家断了关系,从此不再往来。 97年,就这么过去了,有好事儿,也有坏事儿,有高兴也有伤心,但什么也拉不住时间的逝去。 …… 97年秋天,陈得刚那个姓于的同学调到了郭家派出所任副所长,陈得刚和孟丽在郭家堡开了一家歌厅。那种没有麦也唱不了歌的歌厅。 从97年夏天开始,郭家堡这边沿着前河沿起了一排门市房,全都开成了歌厅,成为了南芬地区的粉灯一条街,每天街道上花枝招展的,上百个小姐在这里活跃着。 …… 98年,张兴军在市里的渔具店终于开业了,开在北地工字楼附近,店面不大,三十几个平方,代理了迪佳钓具。 也在这一年,张兴军处了对像,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带着个男孩。 同样是这一年,张兴兵在卫生局终于拿到了正式编制,也算是熬出了头。 还是这一年,本溪市政企正式分家,本钢和本溪市政府做了切割,本钢的一部分产业交给了政府这边,包括教育系统,一部分民电供应,还有交通运输以及部分道路。 本钢教育处从此不存在了,南芬这边几所小学中学全部变更了名字,划归了区教委。 南芬这边的几条主要干道也从几大厂矿手里交到了市政这边,包括蛋糕店门前这一条。 98年秋天,市政开始对道路进行扩宽重修。 张兴隆的蛋糕店被划入了拆迁范围,没有任何补偿。 张兴隆四处找关系也没走通,前面的店面带着操作间整个被拆没了,生意也没有办法继续,只好搬迁。搬到了街里北头副食商店边上,租的是区委宣传部部长的房子。 房子到是足够大,好几百个平方,就是位置太偏僻了,生意一落千丈。 98年冬,陈得刚的歌厅倒闭了,市里开始严厉打击卖人朴昌活动,开不下去了。 陈得刚又找到了张兴隆,想继续合伙,同时又拉了他的另一个同学,在本溪市人民银行工作的陈亮。 张兴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陈得刚仍然没有钱,陈亮出了三万,蛋糕店又变成三个人合伙的状态,张兴隆张罗着在赵家堡开了一家分店。 也是98年冬天,张兴隆和李有菊分手了。 李有菊和边上小卖店的老板走到了一起,被张兴隆无意中碰到了,也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就这么结束了。 整个98年对于张兴隆来说,是充满了黑暗的一年,好像冥冥中有个什么东西就见不得他好,生生把一切都硬生生的切断了,什么都没给他留下。 好在家里一切都好,张兴军和张兴兵一切顺利,张小悦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上着幼儿园。 刘桂新已经从张景义去世的氛围中走了出来,小店的生意也一直不错。 一样都是老样子,好像充满了希望,除了张兴隆的内心。 第435章 郑州 98年冬,福利科的王科长调到了动力车间担任车间主任,把张兴隆的人事关系也带了过来,他被分配到了泵站。 动力车间是露天矿最大的车间,人员最多,岗位遍及全矿每一个角落,所以也就比较分散,大家相互根本不认识,哪怕是一个班组也一样。 就像水泵班,四百多人,张兴隆就认识两个人,一个是班长,一个是和他交接班的。 看水泵这个活实际上也比较轻闲,就是一栋两层小楼,一楼是水泵,基本上全年也不会停几天,就是那么运转着,根本就不用干什么。 二楼是休息室,一张木床,来了也就是睡觉,或者看书,方圆一公里都没什么人烟,想做别的也没条件。 张兴隆上了几个班就待不住了,经过和班长的协商,张兴隆以每个月只拿基本工资的代价获得了不用上班的自由。 他在南山上面租了个房子,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过了一个冬天。待不住了就去街里的电脑房打打游戏。 这会儿已经开始有了网吧,不过上网费用比较贵,一般都是联机打游戏。 红警,暗黑,cs,再就是qq聊天。 这个时候的人玩qq就是在网上找人加好友,不管认不认识,大家都是天南海北的,加上了就聊天。 语音聊天已经开通了,远隔千里的陌生人可以戴着耳麦通过网络说话,从对方的声音中寻找乐趣而不用考虑电话费用。 第一代网恋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张兴隆也有相处的好的网友,不但qq上聊,也相互留了手机号,偶尔会打电话。 那是一个浙江义乌的女孩儿,比张兴隆小一岁,模样长的特别像赵微,个子小小的特别精神。 之所以张兴隆知道这些,是因为她来了南芬。 不远千里从义乌坐火车到沈阳,再转到南芬,来看望张兴隆。还给他带了那边的特产粉干。 女孩在这边待了一个多星期,对这里的环境居住有点不大看得上,想让张兴隆和她去义乌那边。她家里是做鎏金工艺画出口的。 这会儿义乌那边已经相当富裕了,但张兴隆并不知道。 他最远也就是去了沈阳,可以说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这就是重工业地区老百姓的常态,信息迟缓,世界封闭。 所以当女孩儿说,三五万块钱算不上什么大钱的时候,张兴隆心里甚至还有点不高兴,觉得她在说大话。 而且做为一个从来没出去外面见识过,还保留着很多地方性的大男子思想的人来说,女人就应该跟着男人走,所以张兴隆拒绝了女孩,想让她留在这边。 女孩儿失望的走了。 后面,两个人又通过几次电话,女孩儿还是想让张兴隆过去,张兴隆没答应,也就渐渐没了联系。 …… 年后,蛋糕店生意一直也不见起色,加上连番的事情不断,弄的张兴隆有点心灰意冷。 99年秋,张兴隆收拾了一下东西,也没和家里打招呼,背上行李去了河南。 他觉得这边的一切已经没有意义了,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 之所以选择河南,是因为这里是汉族文化的发祥地,元代以前,这里一直都是中华的政治文化中心。 古之中州,中原,都说的是这里,从历史上一直到现今都是地域上的中华之中心。 随着火车咣当咣当的摇了三天两夜,张兴隆到了郑州,在火车站边上的二马路招待所住了下来。 郑州这边的天气和东北有点接近,也下雪,但是没有公共取暖。 早上天亮的很晚,要七点多,晚上天黑的也比东北晚。 这边的单位公司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中午休息两个半小时,和东北也完全不一样。 在东北一般早晨是七点半或者八点钟,中午只有一个小时午休吃饭时间。 白天他就到处逛,看,借了招待所员工的自行车到处乱钻。 二七塔,银座,家电城小商品城服装城,小商品批发城,也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到处看看。 这边做生意的的东北人比较多,家电城服装城基本上都是北方口音,而小商品城则是江浙人的天下。 他还去了武陟,去了焦作,看了黄河。 和感觉中的浊浪涛天完全不同,黄河这里已经要断流了,那点可怜的水流感觉能直接趟过去,大部分河床都暴露在阳光下,很多地方都被种上了庄稼。 张兴隆也接触到了很多以前闻所未闻的商业模式,销售模式。 比如电器城,郑州八方电器城这会儿已经小有规模,总店就在二七广场,张兴隆还跑去应聘,结果因为实在是对本地了解的太少没通过。 (现在八方电器已经基本上退出了郑州。) 他还特意跑去看了亚细亚商场,上上下下的体验了一下这个长年在央视上打广告的中国第一商场。 这个第一不是规模,而是指服务,当然,它的规模也绝对不小。 他在这里第一次接触到了教育培训公司,也就是成功学激励教学那一套,每天早晨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全体员工又蹦又跳的做操,一边击掌一边大声呼喊着我能行,我能做到。 好羞涩。 他最远跑到了管城中医院这边,这时候这里已经是城边了,再往东就是一片荒野。 医院周围都是大量的自建小楼。这边的老百姓挣了钱就是盖楼,像比赛一样,你盖四层我就盖五层,也没有什么规划,看着有点乱。 很多自建楼都租给了外地人居住,到处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 这边是郑州的红灯区,全是小发廊和洗头房,正规的和不正规的很好区分,不正规的都点着粉灯,屋里往往都养着一只公鸡,也不懂是因为什么。 郑州的美食很多,红焖羊肉,焖子,焖饼,胡辣汤,酸汤饺子,大肉烩面。 每天清晨大街小巷全是胡辣汤的香味儿。 烩面用的碗都是那种比脸还大的敞口碗,面条筋道肉块又多又入味,好吃管饱。 河南做为中原腹地,文化悠久底蕴绵长,民风淳朴建筑大气,只有来到这里才能切身感受得到,所以说流言信不得。 就比如各地火车站站台上的饮食,大都是巨贵无味半生不熟的坑钱,只有河南境内的站台上可以随便放心买,保证好吃卫生又不太贵。 这就是气度。 张兴隆就这样也没有什么目的的在郑州度过了整个秋天,一直到下雪。 在这里张兴隆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寒冷,那种本地人光着身子,他却要穿着衣服盖两层被子还被冻的打抖的寒冷,而一到白天却完全相反。 白天本地人都穿着棉衣袄裤,他只穿一件衬衫就够用了,并不感觉冷。 冬天来了,他身上的钱也花的差不多了。 虽然中间他去应聘过几份工作,但也并没有当真,但这会儿不认真不行了,要没钱了。 张兴隆开始寻找挣钱的招儿。 转了几天,他终于发现了机会。 这边的蛋糕店已经很普及了,但是大部份用的都是浙江人的那种黑乎乎的公版包装。 第436章 康乃馨面包店 “老板,你这包装是多少钱进的?” “弄啥勒?” “我就问问,我们那产包装,我在想能不能弄这边来***你这个好点儿,是白底的,看着卫生些。” “恁老家?中,这枪跟盖木牛,都是海边的这些信球儿货。贵吧?” “你这个,就这么三二的进来多少钱?” “这枪?二块二,贵了吧?” “要比这个贵一点,贵不到一块钱,是白底白的,围边也要高一点,能高个三厘米,你感觉能行不?” 那老板看着包装盒想了想点点头:“中,那可排场,在哪枪卖咧?” “我就是问问,还没发过来,等我样品发到了我拿过来给你看看,还有价格。” “中。” 张兴隆兴冲冲的回了招待所,用招待所的电话打到沈阳。 他找的是他开蛋糕店的时候订包装的那家厂,那个业务员,陈鹏。 “喂?” “陈鹏?我张兴隆。” “张哥?什么事儿?” “我在河南,郑州呢,问一下,你们那个包装,这边卖不?” “郑州啊?我操,你这一杠子弄那么远,那边好卖呀?” “这边都是江浙那种黑底凹印货,我转了一圈儿,没有咱们这种,我问了几家感觉能行。卖不卖?” “卖。有卖还不卖呀?发货呗。” “那行,你把样品和价格给我发过来,我去转转。邮郑州市二七区二马路,二马路招待所,就写我名字就行,我电话是139********。” “行,我给你发过去。那边人说话你能听懂吗?” “还行,河南方言和咱们东北话差不多,就是发音区别大点,这边没有三声,句子用的大部分一样,咱们东北话不就是四川河南河北各个地方的汇总嘛。” “啊,对,闯关东哈?有道理,那你等着吧,我给你发。你怎么跑河南去了呢?店呢?” “给别人开了,感觉没什么意思,出来看看。” “行,那你在那边开心点,等回来我请你吃饭。” “行。” 等了一个礼拜,陈鹏给发的包装样品还有价格单到了。 张兴隆背着样品开始跑市场,一家一家蛋糕店的问过去。 郑州,焦作,武陟,几个他跑过一圈的地方又重新跑了一遍。 本来还挺有信心的,可是跑了几天才发现,这个活儿不好干,腿要跑断了,嘴也说干了,一笔也没有成交,都是考虑考虑。 主要原因是包装需要订货,一次性购买一批货回来,而这边的店铺都习惯了随用随买不压资金。怪不得这边没有搞这个包装的厂子,只能卖公版的话市场太小。 跑了半个多月,最后武陟县的康乃馨蛋糕的老板表现出了订货的意愿。他是个有想法的,对这种看着卫生又能做专用图案打上商标的包装盒很有兴趣。 这会儿张兴隆身上的钱也彻底花光了。 他带着东西从郑州跑到了武陟。 康乃馨的老板两口子年纪不大,比张兴隆大几岁,男的帅气女的漂亮,都很热心,让他在店里住了下来。 他们租的是一排门面的顶头几间,这排门面是两层,二楼都归他们使用,操作间,贮藏室,宿舍食堂都在二楼,有闲着的房间。 就是现在的武陟职业教育中心,康乃馨一号店那里。 河南的房子和东北很相似,都讲究宽大高,就是晚上太冷了,没有暖气的地方日子不好熬啊,下雪的好不好。 晚上张兴隆看着那老板光着膀子上厕所真是,那种景仰涛涛不绝呀,自己连祙子都不敢脱。 他这店里产品比较全,生日蛋糕,蛋糕,面包,饼干以及一些烤制的小零食都有,这会儿他们已经开了二号店,在兴华路民政局边上那家。 不过产品相对来说还比较原始,海绵蛋糕胚,动物黄奶油,其他面包糕点的烤制也基本上都是老工艺配方,不过生意到是相当不错。 经过一番交谈,老板决定订一批包装过来,图案什么的也和沈阳那边沟通好了,老板按陈鹏的要求汇了定金,然后就是等待。 待货到了这边付货款。 这其间张兴隆吃住就在康乃馨店里,住一个单间,和老板一家一起吃,也没说钱的事情。这边的人真的大气的很。 张兴隆也闲不住,没事儿就到操作间转,面包啊糕点啊,给老板讲了一些烘焙上的新技术配方,还有一些小技巧,教老板娘做飞龙舞凤和一些黄奶油能做出来的半立体生肖。 他们家是老板娘裱花,老板只负责生意店面上的事情,技术方面不太懂。 这一等就是半个多月,终于陈鹏打来了电话,说货发不了,太远了。 张兴隆就有点急:“什么意思啊?人家也订了,定金也交了,我在人家连吃带住的半个多月了,你现在说不行?这是人办的事儿吗?” “不是我,哥,是老板,我不也是打工嘛。他不放心,说太远了发过去一个是成本高,二一个怕你不给钱。” “放屁,我挣我自己那些,谁能动他的呀?我这又不是干这一次就不干了,以后还能弄不?” “真的,我理解,我也相信你,可是公司不是我的,哥你得明白我。” “那现在怎么弄?” “要不,你就让那老板也货款一次性打过来,反正你压在那了他也用不着害怕,对吧?要不我就把他定金退回去。” “那我呢?我在这边呆了半年了,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我死去呀?” “操。那么的,我个人给你打一千块钱,行不?多了我也没有,你看看是继续弄还是回来。要不你回来吧,回来弄这个,也不少挣钱,现在公司缺好业务。” “回去去你们公司啊?” “啊,反正你现在不也是做上业务了?回来干呗,离家还近。何必在那么远的地方折腾啊,人生地不熟的。” “那也行。那你把他家的定金打回来吧,我没法和人家张嘴说打全部货款,那成什么事儿了?刚开始说好好的。” “那也行,你去说吧,完了给我个卡号,发信息。我把钱给你打过去。” 张兴隆相当郁闷,但是也没办法。 去找老板把事说了:“现在那边因为远了没利润,有点不想弄,说要不你就把货款全部一次性打过去,我没同意,我让他们给你把定金退回来了。” 老板想了想点点头:“弄啥勒?打全款,肯定不行。” “那就这样吧,你给我卡号,我让那边把定金给你退回来。他还给我汇了点钱,到时候你取出来给我就行,这段时间的吃住你看着扣。” 老板点头同意了。 又等了一个礼拜,陈鹏给打的钱到了。 老板收回了定金,把张兴隆的一千块钱一分不少的给了张兴隆。没扣一分钱。 张兴隆有点不好意思,老板无所谓的摆摆手,还请张兴隆吃了一顿告别宴。 就这样,张兴隆又拎着行李从郑州回了沈阳。 没舍得买卧铺,也没买到座位,从郑州硬生生的站到了沈阳,下车前人都快站不住了。 第437章 做业务很苦,靠磨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呀?” 大东,二0一医院边上,浴池里,陈鹏和张兴隆泡在塘子里说话。 张兴隆下车就来了陈鹏他们包装公司,沈阳腾龙包装制品公司,这会儿在大东工读学校院内。 陈鹏请张兴隆吃了饭,又请他洗澡,去去一路的疲劳。 “就这么瘦了,我也不知道。” “我印像里张哥还是个魁梧的胖子呢,这一见面吓一跳,你这得瘦了四五十斤吧?” 张兴隆在南芬那会儿体得已经超过了两百,这会儿顶天一百六,确实瘦了不少。 “我也不知道,心情不好吧,再加上在郑州呆了半年,那边太冷了,晚上不脱衣服盖两层被都抖。” “你那店生意不是挺好吗?怎么不干了?一说你在郑州吓我一跳。” “拆迁,一分钱补偿也没给,迁的地方太偏了,生意上不来,对像也分手了,感觉没劲,不想在南芬呆了。” “那你就在这好好干得了,我感觉你跑业务应该能行。” 陈鹏这会儿是公司的业务经理,负责销售这块。 张兴隆刚认识他那会儿,他刚大学毕业,刚出来跑业务,还是个青涩的大男孩,一晃儿两年多,变化太大了。 “试试吧,我也不敢说那话,反正,我不想回家,没意思。” “什么玩意儿伤心了呗?受刺激了?”陈鹏笑着开玩笑。 “有点,有些事儿我自己也知道无所谓,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控制不住,就是难受。” “一样,人这玩意儿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不是想想就能行的事儿,性情中人呗。那就在这干吧,我也不敢说你就肯定能行,这东西得靠自己。 不过你应该没问题,跑郑州都能把东西卖出去,能行,咱们这玩意儿可不算便宜。” “不是不算便宜,是有点贵好不?我那会儿就是上你当了。” 嘿嘿,陈鹏笑起来:“此一时彼一时嘛,都是为了生活,我卖东西当然是想着越贵越好,都一样。不挣钱啊?吃啥喝啥?老婆孩子怎么办?” “是啊,钱啊,我这回是知道没钱的滋味了,从小到大其实没怎么缺过钱,上班以后一直也算有钱,顺风顺水的,这回受教育了。” “花钱花习惯了呗,正常,原来你确实有点钱。” “你知道买个一块五的夹馍得想半天是什么滋味不?舍不得坐车硬走,我从武陟走到郑州,走了一整夜,脚都没知觉了。唉。”张兴隆摇了摇头。 “那么惨啦?” “嗯,后面钱花没了,前面没算计,后边现找工作也来不及了。咱们在那边找工作也不好找,要的我看不上,我看上的不要我。 主要还是对那边不了解,人生地不熟的干什么都费劲,出门在外不容易啊,这回我是知道了。” “那肯定的,好几千公里呢,思维习惯都不一样,那么容易适应啊?我是不敢走那么远。”陈鹏摇了摇头。 “有宿舍吧?” “有,空床不少呢,随便住,公司没几个人,生产的不算,内勤有两个,业务员这块,现在加上你一共九个人,不好招。” “怎么的呢?” “累,做业务那是跑断腿磨破嘴,付出和回报不成比例呗,这东西还得看运气,挣的挣死,穷的穷死,干一段时间挣不着钱就跑了呗。” “不培训啊?” “没有,谁培训哪?这东西只能靠自己,一点一点磨出来,得能吃起那份苦。我那时候谁教我了?还不就这么硬跑?话说张哥你还是我第一个客户呢,那会儿把我高兴够呛,也坚定了信心。” “你现在是业务经理?” “嗯,没别人了呗,矮子里拔大个,没用,还不是靠业绩吃饭。” “工资是多少?” “业务你还想着有多高的底薪哪?两百八,咱们公司还算高的,良辰那边原来就一百五,业务员提靠提成挣钱,工资其实没什么意思。” 张兴隆点点头,认同这个说法:“提成怎么算的?” “还是看业绩呗,业绩越高提的越多,一般三五个点,看能力,大伙都不一样,你去了也别问别人。” “知道,不能问。” “先休息几天,缓缓,适应一下,过几天我让老赵带带你,先跟着他跑跑看看,完了你再自己跑。” “行,你安排吧。老赵是谁?” “赵宪民,抚顺的,能力挺强,现在公司业绩可能排第一了,比我高了,岁数比咱们大,比你大,三十多快四十了,笑呵呵的那么个人。” 张兴隆点点头,一般在人前总是笑呵呵的人都不太好相予,心机多城腑深。 “宿舍有暖气吧?” “有,工读学校院里,就在工读学校教学楼一楼,供暖还行,不热可也不凉,怎么也肯定比你在郑州强。”陈鹏笑起来。 张兴隆再次点头,对于没有供暖是心有余悸,太痛苦了。 “吃饭有食堂,就是平常大锅饭,自己拿饭盒打着吃,一个月一个人三十块钱,一天一块钱,不想在这吃可以自己出去,这边钱也不扣你的。” “出差有补贴没?” “有,车票什么的给报,住宿吃饭是给补点,有标准,超了是你自己的。” “随便自己去哪?还是公司给计划?” “都行,公司也有一些重点地区,不知道去哪跑的可以去跑跑,自己定目标也行,反正就是把货卖出去就行,具体看你自己。” “你是怎么跑的?” “我?我老家鞍山,从那边跑起来的呗,熟悉,再就是本溪了,离的近,老赵把抚顺弄的像铁桶似的,都是先从老家开始。这会儿老赵跑丹东呢。” “那别人跑过的地方还能去不?” “能啊,你不去直接抢客户就行呗,别的谁谈算谁的,那么店呢,一个人跑不完。这东西也得讲对脾气,有的人可能我怎么谈都不行,你去了就好使,这都不一定。” “那这种别人谈了一段时间谈不下来的能去谈吗?” “能,说一声就行。你以后就知道了,跑不下来的他们会主动说,让别人去试一下。客户这玩意儿不是更磨的事儿,也是赶运气。” “得瞅对眼儿呗?” “对,他得愿意和你打交道能信你,这东西一个人一个样,说不准。” 两个人起来去搓澡,洗漱好了从浴池出来。 北风夹着积雪迎面吹在脸上,却让张兴隆感觉到一种熟悉的舒服感觉,这就是主客场的原因了,这边是家乡啊。 第438章 第一次 张兴隆就这么住进了腾龙公司的宿舍,和陈鹏一个屋。 这屋一共住了四个人,陈鹏,赵宪民,王军,张兴隆,边上就是两个内勤小妹妹的宿舍。 其他的业务员都住在一楼另一侧的大屋里,那屋有点大,六七个人住进去还空着一半。 张兴隆隔了一天才见着老板,是个胡子拉茬的年轻人,年纪比张兴隆要小一些,笑嘻嘻的。 这个公司是接的他爸的班,老头儿不干了,交给了他们哥俩,弟弟是老总,哥哥管生产,老妈是财务,其实就是个家庭式的作坊。 公司的生产车间就在工读学校的老房子里,一座红砖大平房,在学校的东南角上,和办公室这边隔着操场。 学校里的学生都在楼上,有铁门锁着,走的是教学楼的另一个大门,平时也不许出入。 工读学校嘛,其实就是个少年看守所,只不过是像学校一样要上课。 学校里的暖气只能说不冰手,供应严重不足,但是也能保持室温在零上,比郑州那边那是好太多了。 张兴隆住进来的时候,赵宪民和王军都不在,出去跑业务去了,直到第三天才回来。 陈鹏给张兴隆介绍了一下,算是认识了。 赵宪民个子不高,一米六多,梳着个大背头,戴着眼镜,说话之前先笑那种,表现的一点脾气没有,但实际上谁信了谁就是傻子。 其他业务员这几天张兴隆大部分也见过了,大都是沈阳周边农村的,跑沈阳来挣钱,但实际上听着他们说话,好像也没挣着什么。 大部分连业绩目标都勉强,甚至完成不了。 …… “咱们在这下。”赵宪民拉了张兴隆一把,两个人从公交车上下来。 “这是哪呀?” “铁西,咱们今天把这片儿逛逛,挺长时间没过来了,看能不能抓到一两个,抓到就是赚。” “你以前跑过?” “那肯定的,哪没跑过?整个东北我哪都跑了个遍,不跑去哪挣钱?” “好跑不?” “这怎么说呢?看运气吧,点子来了一谈就成,点子背的时候怎么磨也没用,他就是不和你签,你有什么招儿?慢慢磨呗,做业务就是个慢功夫。” “那你知道去哪找目标吗?” “就这么找呗,顺着大道往前走,看着店儿了就进去,还能怎么找?不磨破几双鞋那都不算是好业务。” “就这么一直走啊?” “那不走你怎么弄?你知道哪地方有店儿?除非是你有目标,特意去哪家,那就另说了,打车都行,那是跑熟以后的事儿了,到新地方就得靠趟地。” “你都走过呗?” “东北是走差不多了,一年下来呀,多了不敢说,几百公里路肯定要走,以后你就知道了,别人光看咱们挣钱,挣的是辛苦钱哪兄弟。 沈阳这边还好点,以前都是骑自行车,比走省点劲儿,这会儿那几辆自行车都趴了,给骑废了。” “公司没有车呀?” “有啊,有车也是送货的,给你跑业务啊?想的美,等你挣钱了自己买吧,就怕你到时候舍不得,也没用,大部分都是出差去外地。 你不能开个车跑全东北吧?挣点钱都不够加油的。你能行,听陈鹏说以前是老板?应该不缺钱。” “我现在全部还有五百多块钱,还是陈鹏给我的。” “怎么弄这么惨呢?往这边走,看着点牌子。” 两个人拎着样品顺着马路往前走。 “店给别人干了,跑郑州待了半年,花光了,差点就回不来了。” “哦哦,哦,对,陈鹏和我说过,说你在那边还谈成个大业务是吧?做了没?” “没做,后面说要付全款才给做,那边不干。定金打过来又给退了。” “可惜了,我听说你卖的价还挺高的,能提不少。” “咱们卖这些,还能自己定价呀?” “都是自己定,看着谈,公司有个底价,不能比底价低就行,多了就多提呗,看情况。做业务说句实话也就是靠忽悠,你忽悠成了就挣。” “那你们谁卖的贵?” “陈鹏,那小子厉害,能说,要不怎么人家是经理呢。这有一家,进去别说话啊,你就先听着。” “行。” 赵宪民带着张兴隆进了马路边一家西饼屋。 店面不大,三四十个平方的样子,柜台样品什么的摆的满满当当的,屋里一股烤蛋糕的味儿,让张兴隆瞬间有点恍惚。 “老板在不?”赵宪民喊了一句。 “在后边。干什么的呀?”一个女的扭头应了一句,打量了张兴隆和赵宪民一眼。 “弄蛋糕盒的,你家这都从哪进的呀?” 赵宪民笑着去边上翻看摆着的蛋糕盒:“这是二马路的货吧?全是公版,这个你们买是多少钱?” 那女的摇了摇头:“你问老板吧,我不知道。” “老板,老板,”赵宪民冲后面喊了几声:“这能进去不?没有秘密吧?” “进呗。”女的看了赵宪民一眼。 一个壮汉从后面走出来:“干什么的?” “你是老板哪?”赵宪民露出习惯性的笑容问。 “啊,有事啊?” “我是腾龙包装的,想卖你点包装盒,有想法没?” “做包装的呀?我这有呢。” “你这用的都是公版,瞅着多没特点哪?连个店名都没有,和别人家全一样,价格也不比俺们的便宜,你说是不?我们给你设计图案,把店名都印上,拎出去那多提气。” “印店名啊?你们那个得贵吧?” “那就看你要什么样的了,你这个买多钱?还有这帽子。” “那个?三二的好像是,两块二还是二块五来着,帽子五毛,你们多少钱?” “我们三二的是两块七,帽子八毛,我也给你五毛,行不?单门给你设计个图案,印上店名地址电话,多好?而且吧,你买这个公版的还矮,我们比这个要高两厘米。” “那不把蛋糕显小了吗?” “怎么可能呢,开玩笑,是显高档了,你上面做上立体的什么也不怕碰了还不好啊?” 老板点了根烟考虑。 “我们这个你看看,你看这里面,比它白吧?感觉卫生不少,你自己比量比量看看。” 赵宪民从纸袋里抽出一个围边递给老板。 老板接过去看了看,和自己用的比了比:“到是能白点,差别不大。” “有大的,我们有白底白,你看看这个,好不?就是稍微贵点,这个要三块一,提气。” “盖也是全透明的呗?” “这玩艺儿都是透明的,你得让人家能看着啊。” “底子呢?我看你底子。” “底子也肯定比你买这个好,他们这用的都是再生料,黑乎乎的,你看我们这个,透亮不?新料压的。” 第439章 第一次的感受 在这家店里待了有四十多分钟,张兴隆就在边上听着赵宪民和老板在那侃,到是学了不少东西,对做业务这事儿有了些概念。 最后还是没谈成,赵宪民和老板交换了联系方式,两个人从店里出来。 “一次成的少,” 赵宪民对张兴隆说:“进来一谈就成的基本没有,都得跑几趟,慢慢磨,一回生二回熟呗,没事儿就过来转一圈儿,让他总能看着你。” “心里有个念想呗?” “对,慢慢处熟了就好了,就好谈,别放弃,说不上哪天就成了。这就是个水磨功夫。” “硬磨?” “那你还怎么的?只能硬磨,慢慢你就知道了。” 两个人顺着马路继续往前走。 “我都不知道和人家说什么。”张兴隆感叹了一句:“你真行,侃了四十分钟。” “那怎么办,想挣钱,就得慢慢唠呗,起码混个脸熟。”赵宪民摆手拒绝了张兴隆递过来的烟:“你得先和人家处好,熟悉了就好办了。 说什么不重要,能说上话就顺着他说呗,天南海北天上地下的什么不能吹?他愿意和你说话就有盼头,遇到那种瞅都懒得瞅你的那就没戏了。” “到也是。”张兴隆点点头。 他也是做了八九点生意了,起码的东西还是懂一些。开店面对的是顾客,其实跑业务面对的也是顾客,顾客首先就要有沟通交流,有互动,这才有成交的可能性。 遇到那种不爱说话不怎么理人的都头疼。 人和人之间没有互动,也就没有了互相了解接近的机会,产生不了有效沟通,做为主动的一方就会陷入一种被动状态却毫无办法。 不只是卖家和顾客之间,夫妻,朋友,父子,同事,所有的涉及两方的关系都是这样。 不能产生有效沟通的结果就是越来越陌生,越难以理解对方,最后形同路人或者分道扬镳。 特别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有话不说,总是叫人猜猜猜,慢慢对方也就累了,真的很累,疏离分手就很正常了,然后她们却又哭着喊着说对方渣。 简直难以理喻。 …… 从上午走到下午,中午两个人就在路边找了个小馆子吃了一口,赵宪民请的客。 一天时间两个人走了几条马路,大店小店找到了有十几家。 有的老板能一起聊一会儿抽根烟,没成交也是客客气气的给个笑脸交换个联系方式,有的就是一句话把你怼到墙上去了,根本不搭理人。 张兴隆感觉腿都走肿了,脚也在疼,样品拎在手里越来越重。 纸质印刷品本来就沉,这一袋子大小几种包装再加上帽子餐盘什么的,十几斤总是有的。 等回到公司,赵宪民放下皮包去泡了杯茶,像没事儿似的,张兴隆直接栽到床上去了,累呀。 “你这就是短练,身全素质不行,白长这么壮实了。”赵宪民乐呵呵的打趣。 “以前哪走过这么多路啊。” “这才哪到哪,以后你要是干上这个了,要走的道儿还在后面呢,哪个城市不得是拿脚量出来?业务那么好做啊?这才真的是挣血汗钱,知道了吧?” “老张,”陈鹏扔了根烟过来:“怎么样,体验出什么没?” “嗯,”张兴隆爬起来把烟塞到嘴里:“累,这活儿,看样是挺费鞋和祙子。” “你看看我这,穿了不到俩月。” 赵宪民把脚抬起来让张兴隆看脚上的鞋:“看着没?要磨漏了。买鞋都不敢买贵点的,都得捡着便宜的划拉,坏的太快。 现在出门别的东西先不管,先得看看,琢磨琢磨这鞋能不能撑回来,兜里总得准备双鞋钱,到哪除了找店儿就得看哪卖便宜鞋的,随时准备着。” “你怎么不说你挣子多少钱呢?”陈鹏笑着说:“老张这还没开始呢,别再让你给吓跑了。” “那不能,当过老板的人能被这点小事儿给吓着了?你也太小看老张了。”赵宪民笑着拍了拍张兴隆的腿。 “我靠,嘶。”张兴隆呲牙咧嘴的推开赵宪民的手。 哈哈哈,几个人都笑起来。 “得疼几天,你以前看样总不活动。”陈鹏翘起二郎腿:“挺几天就好了。” “吃饭啦。”内勤小王推门喊了一声。 三个人起来拿了自己的饭碗饭盒去厨房打饭。 张兴隆什么也没有,用的是陈鹏的,筷子厨房就有。 一共在这吃饭的也就是这么五六个人,业务员有一半都不在家,两菜一饭,蒜台炒肉,豆干炒肉,大米饭。 赵宪民和陈鹏打了饭端着去了那边业务员的房间,张兴隆也跟了过去。 下象棋。 几个人端着饭碗或坐或站或蹲的围着副摆在地当中凳子上的棋盘,边看边吃。 张兴隆会下,也仅仅是会下而已,知道规则,但是玩的时间少,家里也没有。 他上一次下象棋的记忆还是90年呢,那会儿在刘桂新家窗外,一到晚上楼上这些半大小子就凑到一起下象棋打扑克。 他玩扑克的时间到是多些,在厂里上班的时候经常玩儿,虽然也不怎么的,但至少比下象棋能行点。 赵宪民看热闹,陈鹏的两个业务员开始撕杀,边上的人跟着指招分析,闹闹哄哄的把饭吃完了。 张兴隆和那几个业务员也算是认识了,聊了一会儿。 人的性格真的是不一样,老李比较外向,敢说敢做的劲儿,长的也相当壮实,老夏戴着眼镜瘦小枯干,看着文文弱弱的,性格也比较绵。 老李就说这东西好做,吃点苦呗,多出去跑,多找几家总能找到客户,老夏就是满腹的牢骚抱怨,累呀,客户不好谈啊,公司东西贵呀。 他业绩也是这里最不好的一个。 等回屋上了床,陈月鹏问张兴隆:“老张,找着点感觉没?” “还行,明天出去试试吧。赵哥,明天你去哪儿?” “我得回趟家,回去瞅一眼。”赵宪民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他得回去交任务,从来出差回来都得回去,要不然老娘们就炸了,得回去交粮接受检查。”陈鹏笑嘻嘻的开玩笑。 “说的就像你不回去似的,你媳妇儿不检查你呀?” “陈鹏你结婚啦?” “嗯,孩子都要会走了。我那小宝贝老可爱了。”陈鹏趿拉着鞋去关了灯,几个人禁声睡觉。 第440章 陈鹏和赵宪民的建议 第二天,赵宪民回家去了,张兴隆自己拎着样品出来去找客户。 他也没有目标,就随便找了个方向开始走,反正就是扫街呗。 公司对新业务员还是给了一些政策的,也是为了他们能快点成交建立信心,比如产品的价格就比正常销售低下来一块,不过也仅限于新业务员。 老业务员如果卖的低了就没有提成了。 就这样,张兴隆开始了新的生活,做起了业务员。 慢慢的公司内部人也熟了,外面也跑熟了,也可以叫做成功融入,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感。 公司内部的事也渐渐了解了一些。 公司在东陵那边买了地盖了自己的厂房,已经投产了。 陈鹏这两年在鞍山开了分公司,不过好像经营上有点问题,分公司撤了,这才回来做的业务经理。 赵宪民现在手里的订单已经超过了二十万,陈鹏也相差不多,而业务最少的老夏只有一千出头。 公司里的业务员按业绩排列现在是赵宪民,陈鹏,王安军三个人,而且好像一直就是这三个人排在前面,至今没有人能够超越。 陈鹏的主要客户在鞍山沈阳这一片儿,赵宪民是省内省外都有,王安军的客户主要在吉林那边,三个人的客户都特别稳定。 每天晚上回宿舍睡觉,白天就拎着样品去逛街,这就成了张兴隆的日常。也是所有业务员的日常。 转眼一个月就过去了。 张兴隆领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份正式打工的工资,三百八十块钱。 “老张啊,你这个月总共卖了三百五,我给你开了三百八呀。”拿钱的时候,老板笑着打趣了张兴隆一句,让张兴隆心里有点不舒服。 但是没办法,人家说的是事实,他这个月就订出去一千个帽子,还是走的最低价。 “老张,我给你提个建议,你可以回本溪跑跑,那边你是坐地户,比谁都熟,肯定好谈,等手里有点客户了再往外跑,比你这么乱撞强。”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鹏给张兴隆提建议:“你看,我是鞍山的,我的客户大部分都是鞍山的,可信度在那摆着。老赵抚顺那就是他后花园,王安军是吉林的,吉林他通吃。 王军是内蒙的,彰武那一片儿基本都是他的地盘,这就是根据地,你看老李老夏他们,都是和你现在一样乱跑的,能看出来不?” 赵宪民在洗脚,眼镜放在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张兴隆:“陈鹏说的,也对也不对,你就听一听,怎么跑还是你自己琢磨,这东西呀,全得看自己。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人这玩意儿,说话做事性格都不一样,个人有个人的套路,跑业务就是去和人家套近乎,让人买你东西。 这玩意儿,怎么说呢?运气其实占一大块,没法教,也没法学,要是能教的话,咱们也没说藏着掖着什么不说呀,那老夏,少给他说啦? 他就是卖不出去你说怎么整?我感觉,老夏那得给他配把枪,进去把枪顶老板脑袋上,不签合同就崩了你,要不然就够呛,笑嘻嘻的说话总跟不上趟。” “这玩意儿,性格确实挺重要,不好说呀,感觉使不上劲儿。”陈鹏抱着脑袋躺在枕头上看着上铺的床板。 “找人谈我不怕,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是我现在对这产品还不行,什么也不太懂,人家一问就卡壳了。”张兴隆盘腿坐在床上抽烟,把自己的难点提了出来。 “这东西,又不是什么高科技,要多简单有多简单。”赵宪民戴着眼镜,笑着去倒水:“明天带你去厂子瞅一眼就什么都懂了,没什么玩意儿。” “厂子在哪呀?原来我来提货的时候就在这院里,我过去一看,空了。” “那边地库是吧?”陈鹏往北边指了指:“早就搬了,你来那会儿新厂就开工了。哎呀,也不知道峥智是怎么想的,跑特么,三家子那边去了。” “再使使劲儿到俺家了,”赵宪民笑着走进来,把房门关好:“我还寻思呢,这要是把厂子盖到俺家那边可挺好,我就不用来回跑了。” “真的哈,可不快到你家了。”陈鹏琢磨了一下反应了过来。 “那可不,还有十多公里,那不就是眨巴眼的事儿,我劝峥智他不干,我说俺家那边开发区地便宜,他不,他非得守着这个沈阳这个名。 你说从这边跑到那边,和去俺家有什么区别?十多公里不就是一脚油啊?” “那你可方便了。你还什么时候回去?” “我明天再去趟丹东,那边始终没落下来,谈了好几个月了,吊吊着。回来回家,有事儿啊?” “给我买点果冻呗,虾条,我媳妇儿想吃,孩子也爱吃。你那买不是便宜吗?” “行,我给你带过来点。” “赵哥,你家那边果冻便宜啊?”张兴隆问了一句。 这两年果冻虾条火起来了,打开电视全是它们的广告,大人孩子都爱吃,特别好卖。 “他家就住果冻厂里。”陈鹏闭着眼睛说:“直接去机器上抓,你说便宜不?” “真的呀?” “没,哪有,果冻厂在俺家后边,我媳妇在那上班。隔的不远。你要不?” “也行,我女儿也稀罕那玩意儿,那带点吧。” “老张有孩子啦?你今年多大?”赵宪民看着张兴隆问。 “我73的,今年二十七了呗,我比陈鹏大好几岁呢。我女儿都上小学了。” “那你要孩子早,我三十多了孩子也才上小学,我比你大了差不点十岁呢。你这真是够早的了。你媳妇干什么的呀?” “离了,离好几年了,我抱着孩子净身出户。” “张哥,蛋糕店那个不是你媳妇啊?”陈鹏去过南芬好几次,认识李有菊。 “不是,处了两年,分了。” “分了啊?我感觉那个还挺好的,没什么心眼,长的也行,你这要求太高了。” “我没什么要求,在一起待不下去了呗,还强求啊?” “我记着她个头可是够高的,穿平底鞋和我差不多。” “嗯,挺高,她家个子都高,哥哥弟弟全是两米多,像巨人国似的。” 三个人躺下唠了会儿闲嗑也就睡了。 第二天,陈鹏回了鞍山,赵宪民去了丹东,张兴隆没出去,在想是不是回本溪转转,跑一跑,感觉陈鹏说的也有道理,必竟是家那边,够熟悉。 顺便也回家看看,出来大半年了。 请假条 休息一天。 从17年3月8号发书到今天,只在去年休息过一天,其实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老书友都知道,这一年来我的生活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我没断过更,我也挺自豪的。 这几天失眠有点严重。 我是个情绪化比较严重的人,心态经常崩。这几天就是刻骨铭心的总是想起过去的一些事情,很糟糕。 到这会儿我已经超出四十八小时没睡了,实在是,头昏脑胀的写不出东西。 任性一回,给自己放一天假。 对不起各位。 明天照常更新。 我会努力的,我就不相信真实的生活故事就真的没有人喜欢。真的。 再次道歉。 明天见。 第441章 王军 说走就走,中午吃了饭张兴隆收拾了一下背着兜子拎着样品就回了本溪。 业务员的工作比较自由,基本上是自己安排时间,是出差还是在本地都凭着自愿,公司不干涉,公司要的是业绩,是你的销售额。 这几天连续下雪,沈阳的天气有点冷,可能是大东这边空旷了,高楼少又挨着运河,风特别大。 公司在八家子,一出来就是东陵西路,门口这地方这会儿没有公交车站,得往两边热电厂或者八家子走一段。 99年这会儿,这边还没有高架桥,也没有树,就是一条大马路,道北的一楼也没有门面房,是一片草坪,要一直到八家子西街那边转进去才有店铺。 整个这一片除了惠华汽车公司,马路两边全是四五层的老住宅楼,什么都没有,民富家园刚动工,还是一片黄泥地。 从东陵西路往八家子西街拐下来就是土道,不过够宽,两边支着各家自己搭的蓬子,开的全是饭店,有两家网吧。 张兴隆拎着样品顺着惠华汽车侧边的土路胡同走到大马路上,想了想,还是往热电厂那边走子过去。八家子要近一点,不过没有往南二马路那边去的公交车,麻烦。 到文化宫,走到民主路路口,坐上本溪的大巴车,也不贵,七十多公里十四块钱,全程高速。 下午三点过,张兴隆到了本溪,顺着客运站走到火车站去坐拼车,又磨了一个大半个小时回到南芬。 家里一点儿变化都没有。 张兴隆去市场刘桂新的店里待了一会儿,可能是走的时间有点长了,有了一点陌生感,感觉更像是个客人而不是主人了。 张小悦在上学,这会儿还没放学,店里是自己烧的土暖气,挺热的,就是冬天要关门关窗,屋里有点暗,来回进出也不太方便。 陪刘桂新说了会儿话张小悦就放学回来了,背着小书包精精神神的和同学一起,看到张兴隆惊喜的叫了起来,不管不顾的就往身上扑。 抱着孩子陪着刘桂新说话,外面天色一点一点暗了下来,张清之也来了,看到张兴隆问了几句,也没说什么别的。 收摊,一样一样把摆在外面的东西搬进屋里,炉子添煤封好,张兴隆抱着张小悦,一家人回家。 到了家里,张清之做饭,刘桂新开着电视收拾东西,张小悦就腻歪在张兴隆身上和他说话。晚饭做好,张兴兵也下班回来了,一家人收拾着去厨房吃饭。 张景义一走,家里的两层铺已经拆了,只留了一张单人床张兴兵在用,张兴隆只好睡在大屋的沙发上,那种陌生感就更强烈了,有种来亲戚家里做客的滋味。 第二天早晨把张小悦送到学校,帮刘桂新出了摊子,张兴隆就拎着样品去了市里跑市场,不想在家里待了。 来到市里,他先去了几家食品厂,以前都接触过来,也算熟悉,可惜食品厂没有蛋糕包装的需求。 腾龙公司的产品过于单一了,只有蛋糕盒。 其他产品只能做些糕点手提盒汉堡盒还有薯条盒月饼盒这么几种,都属于精细包装,纸箱生产不了。 好利来和富利来是不用想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统一包装,是总部订制的,那个需要去到总部采购部谈,也基本上没有谈成的希望。 厂子小了,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从食品厂出来,张兴隆拎着样品开始扫街,好在本溪不算大,他也熟悉,大概哪里有什么生意也有些估计,不至于走太多的冤枉路。 一直走到了晚上,中午饭都没吃,他想了想去客运站回了沈阳。 这一天找了有七八家蛋糕店,一家也没谈成。 赵宪民没回来,陈鹏也走了,业务员只有老夏在家。 那个一直没见过的蒙古的王军回来了,个子不高,一米六左右,小脸盘,笑嘻嘻的样子,因为住在一个房间唠了一会儿也就熟悉了。 其实很多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那么简单,几句话就成了朋友,而有一些人你认识了一辈子也成不了朋友,这东西没法琢磨。 王军拉着张兴隆去八家子这边吃了顿饭,他请的客。张兴隆在这第一次吃到了鸡蛋扒茄子,还挺好吃的。 “怎么样张哥,跑出什么成绩来没?” “没有,上个月就卖了一千个帽子,让峥智窝囊了好几句。” “窝囊你啥?嫌给你工资开多了?” “嗯,卖了三百五,给我开了三百八。” “那多正常,哪有新人来了马上就有订单的,他,你不用理他,该怎么跑就跑,这东西都得一点一点来,我们刚来那会儿都让他窝囊过,不是你一个。没事儿。” “是没事儿,我知道,心里不舒服。你这个月怎么样?” “我还凑和吧,这个月,运气不好,新单子就签了两万来的,吃老本呢,等回趟家,我去吉林转转,趟趟王安军老家。 这个逼业绩杠杠的,咱们去探探,肉不能都叫他吃了呀。是不?嘿嘿。” “不能生气啊?” “生啥气呀?咱又不是去挖他客户,跑新的呗,吉林大店不少。” “我听你们说他好几回了,他平时都不在公司啊?” “一个月两个月回来待几天吧,平时都在吉林那边,人家舒服,订单多,成天在家抱媳妇儿还拿着出差补助报着车票,贼特么得劲儿。 老赵也行,一半时间都在家待着,业绩好啊。业绩好的特么怎么都行,你就是天天去骂峥智他也乐呵呵的听着。业绩不好就特么白扔了,他天天潲巴你,那嘴才损呢。” “陈鹏呢?” “陈哥,回家少,也回,一个月回一趟两趟呗,陈哥和别人不一样,人家属于有理想那伙的,总想干大事儿。”王军笑嘻嘻的递了根烟过来。 “咱们这些业务员,时间最长出业绩的用了多长时间?” “两三个月吧,具体我也不知道,我也才来了半年,不能行的待几天就走了,这玩意,这活不好弄,人换的勤,几个月就轮一茬。” 张兴隆点点头,翻身倒在行李上看着上铺的铺板,想着赶紧出点业绩,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你今天回老家啦?”王军问了一句。 “嗯,回本溪跑了一天。我现在不怕跑店走路,我对咱们这东西知道的太少了,人家一问就卡,有点闹心。” “你没去厂里转转?” “没。” 第442章 再见李有菊 “陈鹏和老赵都忙,我自己也找不着啊,我来公司那会儿生产还在这院里呢。” “哦对,你原来是公司客户是吧?听说过。明天我带你去,正好我有事儿去厂子那边。” “干什么呀?” “看货呀,看自己的订单出来没,看看成品,要是有问题得马上让厂子那边改。那边那些兽才不管你三四五六呢,都得自己盯着自己看,找毛病,要不他就那么给你发走了。 有问题的东西千万不能到客户手里,明白吧?那一回两回这客户就没了,你哭都哭不回来。” “厂子不管质控啊?” “啥?” “质控,质量监控。” “嘿嘿嘿,张哥你真能捅词儿,这把我说的一愣一愣的。等你明天去看看就明白了,还质控,就是那么回事儿,都是糊弄,他管你那些。” “那就是有了订单自己还得回来盯着呗?” “嗯,必须得盯着,没事得勤去厂里转转。” “咱们这厂啊,生产的东西太少了,我今天跑了我们那食品厂,人家要的东西咱们这产不了。” “啥?纸箱,对吧?” “嗯。” “找陈哥,让他给你想想法,办法有的是,只要有人买什么都能做,有啥不能做的。” “真的?” “真的,等陈哥回来你问问他。背着点峥智就行了,听见了不太好。” “嗯,明白。”张兴隆点点头。 “哎呀,还寻思和你喝点呢,结果,你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家家的,不喝酒,有意思吗?” “我是真不能喝,喝点就倒了,难受,遭那罪干什么呀?你现在在跑哪?” “我啊?这几天得在沈阳转转,双喜那边我磨了挺长时间了,再去看看。跟你说,你不用管能不能做,能谈下来就是牛逼,其他的都有办法。 像双喜,还有什么药品,纸箱,还有那些塑料包装,只要量大什么都好说,那才稳定呢,有那么一两个厂子握手里,那就像老赵似的,多舒心哪。” “双喜压力锅?” “嗯,我惦记他们那包装有段时间了,那量,跟你说,海了去了。” “我关键是对印刷一点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具体的能做什么怎么做一点不了解,不会算价钱也不知道和客户说什么,其实要是懂的话,这段时间不至于打白卷。” “慢慢来呗,都是这么过来的。明天去厂子我给你讲讲,我懂的也不多,都是陈哥教的。” “行,那就麻烦你了。” …… 第二天,王军带着张兴隆坐公司的面包车去了工厂。 从公司出来顺着马路往东,一直过了浑河,在高架桥下面上了土路,七扭八拐的颠到厂子院子里面。 开车的姓秦,家就住了公司边上,是公司的司机。 公司一共两个司机,一个在厂子这边专管送货发货,一个就是老秦,在公司这边。 生产车间这边有几个负责人。 峥荣是老板,具体负责生产的姓陈,负责设备的姓王,是个河南人,另外还有负责晒版的,负责调色的,小工有十几个人,负责具体干活,搬运,裁切,包装还有吸塑。 厂子的印刷设备相当简陋,就是两台国产01型胶辊单色半开机,相当老旧了。 吸塑用的还是电炉丝加热,基本都是靠手动。 王军带着张兴隆认识了一下院里几个负责人,去看了看他的订单产品,然后给他讲了讲设备,也就是生产流程,直观的看了一下。 业务员在公司里的地位比较特殊,这边的厂长主任什么的都挺客气的,靠这些人挣钱呢,没有人拉订单这厂子也就开不下去了。 张兴隆是第一次接触到印刷和吸塑,从头到尾的研究了一遍,不懂就问,把设备和生产工艺弄了个明白,去跑去和晒版师傅学习了半天晒版方面的东西,其实就是了解一下工艺和价格。 王军也没藏私,给他讲了一下纸的分类,成本的计算方式,包括塑料制品的成本计算。 其实这东西弄懂了就相当简单。 印刷品和塑料制品都是按克重来计算价格,只要知道密度和厚度就行了。印刷品格外加上油印费用,塑料品算好损耗,成本价格也就差不多了。 在工厂里是不计什么设备损耗人员以及水电这些附加成本的,完全是靠订单量来对冲。 在这边待了一整天,在这边食堂混了两顿饭,张兴隆算是把包装这块的里里外外弄明白了,心里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通透了不少。 人在对什么事情或者环境不了解不熟悉的时候,气势就会不自觉的弱下来,话也不敢说,因为心里发虚。 包括谈客户。 所以做业务,不管是哪一个行业的业务,都得先把自己里里外外武装起来,把该懂的弄懂弄明白,这就是上战场之前的武器准备一样。 晚上回到宿舍的张兴隆和早晨走的时候就不一样了,心里敞亮了,踏实了,有了底。 睡了一觉早上爬起来收拾一下吃了早饭,张兴隆拎上样品又回了本溪。这次人的状态就完全不同了。 到本溪刚刚九点过,大冬天的正是一天的开始。 可能是心情好了,感觉运气也变好了,虽然没说签到订单,但是大半天跑下来,有意向的就有好几家,都是要设计图案然后再看。 这也就是差不多了,回去打个样品过来也就签了,至于订量这个就不好说,还得看怎么谈。 下午四点多,天阴沉沉的黑了下来,小北风嗖嗖的刮着,到处扬着积雪,可是张兴隆一点儿也不感觉冷,感觉特别畅快。 这么久压在心里的负担好像一下子变轻快了不少。 正准备坐车去站前回沈阳,结果出科意料的遇到了李有菊。 “李有菊?你跑这干什么?” “怎么的?兴你来我不兴来呀?”李有菊笑着走到张兴隆面前。 张兴隆看了看她,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漂亮:“你在这有亲戚?还是在这边处对像了?和那边那个,断啦?” “什么断不断的呀,又没怎么的,就是,感觉挺好的。你来这干什么?” “我现在给包装厂跑业务,过来谈客户。”张兴隆扬了扬手里的样品。 “那你有空不?” “干什么?” “这边有人找我来上班,打样品卖蛋糕,你帮我。” “找你?怎么跑南芬去找着你了?这隔着这么远呢。” “别人介绍的呗。你帮我弄弄。”李有菊伸手挽住张兴隆的胳膊:“我还在想要不要找你呢。” “我该你的呀?” “啊,你不该我的呀?” “我该你什么了呀?在一起两年多,你挣的比我都多,也没挡住你出去花,还怎么的?” 那会儿李有菊管账,来来回回藏了不少私房钱,后来张兴隆发现了也没要,分都分了,算了。 “用不了几天,你做的快,估计有个两三天就行了,我找个工作也不容易的,帮我呗。” 李有菊抱着张兴隆的胳膊撒娇,伸手过来扳着张兴隆的脸凑过来深吻了一口:“啊?” “在哪?” “地工那边,走,走。” “那我住哪啊?” “跟我住呗,又不是睡不下你。” 就这么连拖带拽的,张兴隆跟着李有菊去了地工,店面在张家街,一栋老居民楼的一楼。 第443章 上万了 店里不大,也就是二十多个平方,柜台什么的摆的满满当当的。 李有菊住在里面的隔间,不大个地方,就能放下一张床,外面挡着的,进来要从格板下面钻进来。 床也不大,一米二宽,条件相当简陋。 “就这呀?给你多少钱一个月?” “八百,行不?打样子给三千,咱俩一人一半,行吧?” “我要不要都行,就是,这地方感觉,不太咋的呀,能干长啊?” “干着呗,干一天算一天,又不是自己开的,管那么多干什么呀?” 李有菊伸手把张兴隆手里的样品接过去放到一边,把他的包也拿过去在柜台上放好,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亲了上来:“想我不?”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动作。 …… 张洋第二天见到了老板两口子,四十多岁,脸上留下了岁月的沧桑。两口子人都不错,也挺热情的。 也不得不热情。 张兴隆在这儿住了三天,帮着把蛋糕样子做了出来,顺便又教了李有菊一些,说实话她以前学的不太扎实,有些大点的图案复杂点的做的不太好。 顺便和老板签了包装合同。这也是他跑业务以来第一份真正的订单,虽然没有多少钱。 老板订了两千多块钱的盒子。 蛋糕盒最贵的才五块多钱一套,而且这种大的用的也是最少的,平时用的最多的是三二三六,两三块钱一套,小店订个一百两百套就够用一年两年了。 卖不了那么多蛋糕。 所以想冲业绩还得找那种大店,可以大店盯着的厂家又多,特别不好谈。、 这会儿沈阳搞食品包装的厂子不算少,大点的,张兴隆知道的就有三四家了,躲在卡卡角角里的小作坊不知道有多少。 好在能产生竞争的都是大点的厂子公司,必竟产品档次不一样。 签了一份合同,张兴隆心里莫名的就安稳了许多,就好像盖房子,终于砌好了一块砖,心境上有了些细微的变化,干劲儿也更足了。 同时,这件事情也给张兴隆打开了一扇大门,原来业务并不一定非得去谈产品谈档次谈价格,可以换个角度从他的需求下手,效果可能比直接谈更好。 张兴隆突然发现自己身上还是挺有优点的,干过厨师,放过大席,精通烘焙,蛋糕面包月饼全都不在话下,裱花也挺厉害的。 收拾了一下东西,带着合同拎着样品,张兴隆满怀自信的再次踏上了跑业务的征程。 在本溪转了一个星期,好像突然一切就变得顺利了,签了一万三千多的合同,算是满载而归,意气风发的回了沈阳。 陈鹏赵宪民王安军王军,老陈老夏老李,公司的业务员非常整齐的全部出现在公司里。 “哎哟,老张回来了,看这模样,签着大单啦?”王军眼睛尖,第一个看到走过来的张兴隆,笑嘻嘻的开玩笑。 做业务的都擅长笑,也都爱笑。你成天板着个脸还谈个屁的业务。 但是每个人笑的时候,给别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王军的笑就会让人感觉他很真诚,是真开心,赵宪民的笑容就有点复杂,总感觉他在打什么主意。 陈鹏的笑有点疏离感,感觉不是太好亲近,老李和老夏是谄笑,一看就是有目的要求人。 第一见面的王安军长的又高又帅,笑容也很亲切,但是人有点矜持,有点傲。 像车间那边的陈厂长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让人不想靠近。 “回来啦?这一圈儿怎么样?”陈鹏扭头看着张兴隆问了一句。 “凑和吧,没什么大意思。”张兴隆冲还不认识的王安军点了点头,拽过椅子坐下来:“人怎么这么齐?” “发工资呗,除了拿钱还啥有这么大吸引力呀。”王军笑嘻嘻的递了根烟过来。 张兴隆接过烟想了想,哦,确实,到了发工资的时间了。 “哎呀,这个月王安军是能行了,冠军,我就是吃老本啊,不行事了。”赵宪民笑着拍了拍王安军的腿。 “你可拉倒吧,你还有老本吃呢,要不赵哥,你不乐意吃,你把你老本给我呗?我好好谢谢你,请你吃饭,行不?啤酒管够。” 王军打趣了赵宪民一句,边上几个业务员点头附合,大家真真假假的说笑在一起。 “老张签了多少?”陈鹏问张兴隆。 “没多少,一万多块钱,有些谈了几次就是不行,也不知道差在哪儿。” “可以了,你这是来第二个月吧?”赵宪民看过来:“第二个月就上万了那相当可以了,你还想啥?想上天啊?” “啊?多少啊,我看你们都是十几万二十几万的,我这才多点。” “可拉倒吧,我都来了半年了,从来还没上过万呢,上五千都是好的。”老夏在边上接话。 “我也没上过万好像,”老李在头上抓了抓,扭头问陈鹏:“我上过万没?” “你上没上过万我哪知道啊,你自己都记不住。还行,老张这劲头挺猛,我就感觉你弄这个能行。加油啊,争取下个月把老赵打下去。” “那还不容易,我下个月有几个老本差不多要到时候了,一下下来不少。” 公司规定,老客户的提成是随着时间下降的,满了一段时间就没有了,客户就归公司了,这是防备业务员吃老本养闲人,逼着业务员去挖新客户。 但确实有点不公平。不过,底薪会上调,虽然没有提成多但相对也稳定,总之还算可以吧。 像陈鹏和赵宪民,他们两个这会儿的底薪都是三四千了,比起来张兴隆这几百块钱有点可笑。 业务工作就是这样,撑的撑死饿的饿死,一切以绩效说话,也是一种公平。 “确实算可以,第二个月就跳级了,加加油下个月再翻一翻,工资也有两千多了。”陈鹏鼓励了张兴隆几句。 “我几百块钱拿了快半年了。”老夏扶了扶眼镜,有点羡慕。 “你得出去跑啊,成天就在家守着就来客户啊?沈阳这边多少家成天趟?竞争最大的地方。” “不太敢,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往哪找啊?你们也不带我。” “大伙不都是自己出去跑的吗?这个怎么带呀?谁开始不是蒙着的?” “要不老赵,你下个月带带我?” “我带你呀?”赵宪民皮笑肉不笑的看了老夏一眼:“那跑下来的客户算咱俩谁的呀?” 第444章 小秘密 一万三的订单,张兴隆的底薪直接调到了七百多,加上提成,开了一千三百多块钱。 张兴隆请陈鹏王军赵宪民在八家子这边吃了一顿。 也算是有了信心,马上又投入了继续的奔波之中。 转眼就到了过年,2000年来了。 回南芬过年,絟家里买了些年货,又买了烟酒去张班长家里坐了坐,顺便把自己这段时间的工资领回来。 北方习俗,正月十五一过年就算过完了,张兴隆打点行装回公司上班。 大家陆陆续续都回来了,相互拜年,出去小聚,到也热闹。 老夏没回来,业绩始终上不来,也不出去跑市场,终于熬不住了,回家种地去了。说是准备养果树。 公司的内勤也换了一个,原来有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不做了,换了一个。 新来的内勤细高细高的,性格也特外向,笑呵呵的特别爱说话,没几天就和这些业务员混熟了。 业务员都会和内勤相处的很好,大家的单子合同发货配货都要通过内勤。 天气逐渐转暖,八家子这边全是土路,积雪一化到处泥泞不堪的,每天进出都得小心冀冀挑着道走。 平时在家都在的时候,没事了就会一起去黎明广场那边转转,这边是大东最热闹的地方,商场店铺也多,一到晚上聚满了人。 打汽枪,套圈,扔口袋,广场边上全是这些小游戏。 这会儿周边都还没改造,全是一些老楼旧巷,偶尔在广场上还能听到发动机的咆哮声,那是不远处的黎明厂在试车,飞机发动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张兴隆说自己在黎明大酒店住过几天,谁也不相信。五星级呢。 相处的久了,又加上陈鹏也没有特意隐瞒,张兴隆就知道了陈鹏和赵宪民王军几个人的小秘密,他们会把归到公司没有了提成的客户再收到手里。 具体点就是这个客户到了公司规定的时间了,变成公司的资源了,业务员不能再继续从订单里提成了,他们就让客户不再继续往公司下单了。 客户和业务员之间的关系相当亲密,处不成朋友也就不存在稳定客户了,他不管你是从哪弄的货,反正质量差不多,能供上他用就行了。 他就是认你这个人。 陈鹏和赵宪民王军三个把这些老客户的订单拿出去自己找地方做,然后自己发货。说实话对公司来说有损失,确实有损失,但影响不大。 公司是靠业务员不断的拉来的新订单存活的,真正能几年几年存在的客户并不多。 但对个人来说,收入就多了。 同时,他们在外面也接一些公司做不了的活,像纸箱,药品包装,包装袋什么的,反正能接的活都接,然后找地方加工。 沈阳这会儿的各种大小厂不要太多,找个加工的地方太容易了,而且都是直接压到最低的出厂价。 张兴隆也算是学到了,出去的时候也开始不限于跑蛋糕店,反正需要包装的地方都去碰碰。 到初夏的时候,他已经格外接了一家生物公司,一家卫生用品公司还有一家长途客运专供食品公司的包装回来,药盒,避孕套盒还有塑料包装袋。 都是陈鹏帮他找的地方加工,也没要提成什么的,是真的就是帮他的忙。 带着张兴隆趟了一条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路,为他打开了另一扇门。 打样,制版出片,吸塑,吹瓶,塑料包装印刷覆铝,烫金烫银,鎏金,双色印刷四色印刷五色印刷,轻印刷,张兴隆如饥似渴的学习着,进步着。 进夏没几天,王安军出事了。 这哥们对客户服务的太到位,人家找上门来了,还不是一个,是组队从吉林过来的。 他把人家蛋糕店的老板娘都给睡了。 这小子直接就跑了,根本不敢露面,从此就和公司断了联系,张兴隆听王军说过一嘴,好像是自己在哪弄了个小作坊生产包装。 王安军这件事一时间成为业务员之间的美谈,不是腾龙的业务员,是沈阳这个行业的所有业务员。 即有了稳定客源,挣了钱,还过了瘾。牛掰了。 就是结局不太完美。 王军笑的肚子都疼了:“我操,我就一直琢磨这王安军怎么就这么牛逼,这客户贼拉稳定,谁都撬不走,卖的价还特么贵,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你还想琢磨琢磨呀?”赵宪民笑着问王军。 “可不敢想,我这体格不行,陈哥可以。陈哥,你那头客户好像也挺稳当啊,也不便宜,你坦白坦白。” “我也不行,我那是以前打的点底儿,我们鞍山人念旧。老张行,体格好,嘴也会说,能发展发展。” 张兴隆想了想:“我去人家店里接触的全是男的呀,好像一个女的都没有。下回去谁家我打听打听他媳妇儿。” 哈哈哈哈 …… “手要稳,打盘子要慢慢来,幅度别太大,油门慢慢给,换档,离合要踩到底,踩离合的时候油门要放开。” 工读学校的操场上,张兴隆在教陈鹏开车。 公司又买了两辆长安面包回来,用来送货跑市场,陈鹏就来了兴趣,想学学开车,张兴隆就成了师傅。这些人就他会开车。 条件也好,这么大个院子空着,随便跑。 学了几天,老板那边不乐意了,内勤晚上要收钥匙锁车,还要记里程数看油表,不让随便开了。 一众业务员都嗤笑着摇了摇头,谁也没吱声。 老板实在是有点太小家子气了,大家也不是天天跑,能用多少汽油?摸车的这几个人,张兴隆业绩最低都快十万了,挣了多少?不值个汽油钱哪? 峥智的年纪小,心眼也小,在很多事情上都弄的不明不白的,大家嘴上不说心里也记着呢。 上秋的时候,峥智买了辆小跑车回来,粉色的壳子,全塑外壳,说是花了几万块,这些业务员背地里都当笑话说。 舍不得钱就别买,买就买个差不多的,这叫个什么玩艺儿? 进了夏,老百姓就是在过夏天,包装公司已经开始月饼盒大战了。 公司推出了好几款月饼盒,做的确实也不错,大家的样品袋又沉了不少。 陈鹏给了张兴隆一张单子:“这些都是大店,有些以前在咱们这订过,有些是谈了几次都没谈成的,你挑几个跑一圈吧,试试能不能拿下来。” 张兴隆接过来看了一下,从丹东辽阳到四平长春,到哈尔滨伊春,几乎涵盖了整个东北三省。 各家店的名字,电话,老板的名字年纪,写的清清楚楚。 “这是公司的?跑下来算谁的?” 第445章 新征程 “你的呗,你跑的不算你的算谁的?” “那行,这名单就给我吧,我转一圈儿。” “都去啊?” “啊,要去都去看看呗,正好到处看看,跑哪不是跑?顺便把周边都转转呗。” “也行。那行,那就交给你了,你自己安排时间吧。”陈鹏想了想点了点头。 其实每个业务员公司都会根据情况给他安排一些这样的工作,算是指导工作吧,给你几个目标去努力,也就顺带着把周边摸一摸。 不过,不是所有的业务员都能接受,像老夏和老李,除了沈阳周边哪也不想去。 这个东西怎么说呢,不只是能吃苦不怕累,还得胆大,一个人出门在外去完全陌生的地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由其是在东北这地方。 东北人普遍性子急,直,愿意动手,有时候连具体原因都不用就打起来了,打完了当事双方都习里糊涂的,就是当时脾气上来了一冲动的事儿。 胆小的真不太敢一个人出门。 像陈鹏,他也就是在本溪鞍山沈阳周边这一带活动,吉林和黑龙江他都没去过,赵宪民因为年纪大一些,跑的也远一些,可也没远哪里去。 这个年头最勇敢的人是浙江人,世界各地不管哪里都能见到他们的身影,也确实能吃苦能坚持。 整个东北就没有他们去不到的地方,哪里都有他们的生意,而且和广东人基本靠骗不同,江浙一带的人是靠苦干挣钱,所以在哪都能扎下根。 东北人虽然有点暴燥,然而内心却又很柔软,向热,很乐于伸手帮忙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同情心泛滥,所以一般和这些江浙人都相处的很不错。 要知道在九十年代中以前,东北是全国最富裕的地方,没有之一,这种概念和印像甚至一直延续到了2000年以后网络时代的到来才被现实摧毁。 …… 打点行装,也就是带几件衣服,拎上沉重的样品,从公司支了四千块钱,张兴隆怀着一种紧张又期待的心情就出发了。 他的第一站就是哈尔滨,这个传说中的亚洲第一城。 哈尔滨的建埠比较晚,但是历史却一点也不单薄,商周时期这里就有了著名的白金堡文化,有了完整的建筑以及陶瓷工艺,以及代表文明时代的渔业畜牧业。 1115年,这里是金朝的都城,上京。 明代,这里是大名鼎鼎的奴儿干都司。 清代,这边大量的原有国土被沙俄侵占。 1896年到1903年,沙俄开始在中国的土地上修建中东铁路,用来连接圣彼得堡和海参威以及达里尼这两处出海口军港。 从1712年到1922年,圣彼得堡是沙俄的首都,1917年十月革命,1922年苏联迁都莫斯科。 列宁曾经许诺要归还包括海参威在内的中国国土,但随着他的逝世一切烟消云散了。 达里尼就是大连,俄语远方的意思,是俄国沙皇尼古拉起的名字,后因方言讹音叫成了大连。 哈尔滨做为连通圣彼得堡,海参威,大连三地的交叉点,很快就发展形成了近代城市,并迅速成为远东最大的国际性商埠,先后有33个国家的16万多侨民聚集在这里,19个国家在此设领事馆。 伪满时期,长春崛起成为与伦敦并列的两大国际金融中心,也没能取代哈尔滨在国际贸易上的都市地位,远东第一城繁荣辉煌。 这里也是共产主义思想最早传播的地方,是学生工人运动最早的地方,是东北抗战时期的指挥中心,也是新中国解放的第一个大型城市。 建国后,哈尔滨迅速发展,由商业消费型城市转为新兴工业重城,排在沈阳之后,位居全国第二。 然后随着三线建设,哈尔滨也没能幸免,和沈阳一样,大量的先进精英企业被迁移到内地,工业渐渐萎缩。 改革开放以后,哈尔滨又和沈阳一起开始无限的支持关内沿海地区建设,开始没有尽头的输出,直到今天,终于从全国第二的重工业区变成了全国第一的产粮大区。 一望无际的黑土地养育着这里勤劳的人民,实现了自我救赎一样的大转型。 只可惜,沈阳连想转为农业区的条件都没有。 …… “吃点啥?”在哈尔滨火车站边上的一个小饭馆,刚下火车的张兴隆准备吃饭。 “炒个木须杮子吧,放木耳吧?” “有,还要点别的不?” “那再来个尖椒干豆腐,米饭别太硬啊,胃不舒服。” “行,喝点酒不?喝酒解乏。” “可拉倒吧,不喝,我来不了那个。” “妈哟,大老爷们还不喝酒,我都能整个十瓶八瓶的。”点菜的服务员妹子鄙视的看了张兴隆一眼。 “我酒精过敏,喝完全身刺挠,你给我挠不?你给我挠我就喝。来不?” 妹子撇撇嘴去后面下单子。 张兴隆点了根烟,伸手去拿纸擦桌子,发现没有餐巾纸,用的是刀切纸。 “服务员,没有餐巾纸啊?” “那不就是嘛。” “这不是手纸吗?拿这个擦桌子擦嘴啊?” “啊,干净的,擦啥不行?纸怎么用还有规定啊?” 张兴隆扭头看了看:“你们这边都是用这个?不用餐巾纸?” “啥是餐巾纸啊?” “就是专门给饭店用的,压花带色的纸,比这个软乎,也好看。” “不知道,你问老板吧。” 很快菜上来,米饭也盛了过来,老板系着个围裙擦着汗从后面出来:“怎么了?” “他说什么餐巾纸的,没听明白。什么纸不是一样用?”服务员指了指张兴隆。 这会儿还没到饭点,店里客人不多。 “沈阳过来的吧?”老板过来坐下,给张兴隆扔了根烟。 “嗯,你怎么知道?” “这边都是用刀切纸,大伙都用习惯了,能挑这个的也就你们沈阳人了,那边饭店都是餐巾纸。到是挺好看的。” “那吉林就不用啊?” “用,四平那边用,长春过来也是刀切纸,用餐巾的就少了。这边连厂子都没有,想买都没地方。那玩意儿瞅着到是卫生点。” “你去过不少地方啊?” “以前没事儿瞎转呗,到处瞎跑,现在想跑也没时间了,岁数大了。来这边干什么?” “卖东西,业务员,就这些,包装盒什么的,老板你有资源给介绍一下呗,到时候给你提成也行。”张兴隆指了指一袋子样品。 第446章 公主岭 “你吃你的,我看看。”老板拿过样品翻着看了看:“这是生日蛋糕用的吧?” “嗯,生日蛋糕,糕点,面包,月饼还有薯条汉堡,披萨盒,反正,食品包装这一块都能做。” “挺好看的。”老板把样品塞回拎袋放好:“没这方面的熟人。跑这远你们能划算吗?” “发零旦呗,成本也不高。这边没有卖餐巾纸的呀?” “也有,贵了,这东西一天到晚得多少啊,不算成本哪?也就是人家大饭店用用,我们这不行。” “多少钱?这边。” “两块多一包,用不起呀。”老板抻了个懒腰。 “那便宜你要不?” “多少钱哪?” “一块五,你要整件要算你一块二,要不?” “真的假的呀?” “真的呀,我哄你是孙子,你要不要?要我打电话给你发过来。” “一块二啊?那到是真行,一整件是多少?” “一千,这东西又放不坏,也不占多大地方,放着慢慢用呗,你开店又不是开一天两天的。一千不多。” “到是。”老板抬手在头上抓了抓:“你等下啊,我去问问边上的。”起来出去了。 张兴隆也没在意,一口鸡蛋杮子一口干豆腐的吃着。这边的干豆腐和沈阳那边味道不太一样,还能接受。 吃完饭擦擦嘴,和服务员要了碗开水,点了根烟休息,拿出名单来想着自己先去哪儿。 正思量呢,老板回来了,坐到张兴隆对面。、 “兄弟,我一次发五件,我那件给我个底价,行不?” “五件啊?这都要靠根了,便宜不了多少了。我又不是专门卖纸的。” “能落到多少?” “九毛五,发零旦的费用都没加上。” “行,我给你一块,你给发五件过来吧,一件一千,四件一千二,对吧?” “行,哥你敞亮,也别一千了,就九百五,我不挣你那五十块钱。” 张兴隆拿出合同来,和老板签了一下,老板付了一千块订金。 这时候的东北还是个特别讲诚信的东北,人在社会上混,讲究一口唾沫一个钉,拍了胸脯就得算数,人都要脸,所谓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的理念相当深入人心。 而且说句实话,东北人办事也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大都是直性子。后来亏吃多了,一点一点把这点精气神给耗没了,随了大流。 没办法,全国人民都在变,你不变就得等着被人骗。 张兴隆给王军打手机:“王军,你去南二弄五件餐巾纸帮我发到哈尔滨来呗?” “嘿嘿,张哥你这是,改行啦?” “不是,刚下火车,有个大哥要,开饭店的。” “多少啊?” “五件,发到哈尔滨南岗区……”张兴隆把地址念了一遍:“记住没?电话就留我的。” “你等一下我写一下吧,这我上哪记去。”王军那边去找笔。 一听他就是在公司,听到内勤小王的声音了。 “有我份不?电话费贵呀,我还得给你垫钱。”王军记好地址笑嘻嘻的问。 “有,等我回来的。越快越好啊,我不一定在这边呆多久。” “中,等信儿吧。”王军挂了电话。 “行了,到了我直接给你送过来。”张兴隆起来收拾东西背上皮包和老板告辞。 也没走多远,就在松花江街找了个小旅馆住了下来。 这时候东北的整体消费不高,小旅馆一天也就是四五十块钱,多人间。 宾馆酒店他住不起,公司一天只给七十五块钱补助,这会儿的宾馆酒店都得两三百三四百一晚上。 休息了一天,第二天起早,张兴隆开始拎着样品出去找客户,先去了名单上的地方。 第五天,餐巾纸发到了,这会儿的物流不提供送货,都得自己去货场取,写的那个收货地址其实都没什么用。 张兴隆找了个小货车把货提出来送到饭店去,收了尾款,一共收入五千七百五,刨除零旦的费用还有成本,挣了小三千块钱。 从南二马路批发只要五毛五一包。这就是信息的重要性了。 找了家银行给王军汇了三千五回去,两千九的成本,六百块的分利,自己净挣两千二百五十块。 哈尔滨,绥化,伊春,鹤岗,佳木斯,松原,长春,辽源,张兴隆开始了长途奔波,火车咣当咣当的节奏成了他生活中的主题曲。 其中被当地人威胁过,也打过架,好在他走的时候听了赵宪民的,随身带了把刀,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从此以后他也养成了出门随身带刀的习惯。 八月底,秋老虎正在肆虐,整个东北大地一片闷热。 陈鹏和峥智他们去上海了,参加什么包装节,就开着峥智那辆粉色小跑车去的,听王军说那车挤了七个人去,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长途汽车吱的一声停在马路边,车门打开,车里顿时凉快了不少。 “公主岭到了啊,下车的赶紧。”售票员喊了一嗓子。 张兴隆拎着样品背着皮包从车上跳下来,抻了个懒腰四下打量了一圈儿。 公司给的客户名单上并没有公主岭,他过来是因为有个qq好友是这的,听说他在辽源就约他过来玩儿,反正也是跑业务,到哪也无所谓,他就从辽源坐长途汽车过来了。 一路上大部分走的都是农村土路,荒山野岭的,长途车差点把他给晃散了架,不过也算是见识到了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和辽宁那边大不相同。 虽然说黑吉辽三省在风俗饮食以及方言上大同小异,但具体到下面乡间还是有些差别的。 打通对方的电话,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对方叫他过去公主岭农贸市场。 张兴隆打了辆车来到农贸市场,他的那个网友已经等在路边了,是个挺精神的短发女孩,能有个二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的还挺漂亮的。 这边算是市中心了,看过去都是盖的新楼,和城边上的土路农院完全是两副样子。 女孩说叫刘英,也不知道真假,带着张兴隆去了她住的地方,说是租住的房子,在一栋新楼的五层,三室结构,她说另外两间住的是她朋友,都没在。 进了房间,张兴隆放下东西去洗了把脸,突然有人敲门说收什么费,张兴隆也没听清,刘英和对方讲了一会儿过来问张兴隆有没有钱先借她一百。、 张兴隆也没多想,拿出一百给了她。 第447章 深刻的记忆 等那人走了,刘英给张兴隆倒了杯水,让他坐一会儿,她去洗个头。 她也没烧水,就用冷水直接把头发洗了一下。 张兴隆借这功夫把屋里屋外打量了一下,什么也没有,就是屋里摆着张床,铺了行李,衣服什么的都在一边散着,没有衣柜。 好像屋里也不做饭,没有做饭的东西,完全就是一副临时往住的意思。 正四处看,刘英洗好了头,随意用毛巾擦了擦过来喊张兴隆,说带他去楼下转转吃点东西。 两个人下了楼,刘英到农贸市场里去了一趟,待了有十多分钟,出来拉着张兴隆去坐了辆人力三轮,说是去吃东西顺便取干洗的衣服。 车从农贸市场绕到后面东四道街的位置,这边人一下子就少了起来,很空阔,路面还是土路,不过很平整,也没有什么花草树木。 路两边也没有什么店铺,是一片新盖的楼房,看着好像还没住人。 刘英叫住了三轮车,拉着张兴隆下来。 刘英付的车钱,张兴隆看到她手里有一张一百的几张五十的,被她卷起来塞到了衣襟里,而不是揣到兜里,有点奇怪。 而且这里也没有什么商铺,甚至看不到行人,不知道她在这里下是要干什么。 正想着呢,一辆桑塔纳开过来停在两个人身边,下来两个三十多岁的男的,其中一个打量了一下刘英问另一个:“是她吧?” 那个男的看了看点头:“是。走吧,上车吧。” “干什么的呀?”张兴隆忍不住问了一句。 “公安局的,你也上车。”一个男的推了张兴隆下把,让两个人上车坐到后座上,一个男的跟上来,另一个开车,转来转去的进了公安局的大院。 张兴隆看到了刑警队几个字,心里安稳了一些,是真公安就好。 两个人被带到三楼就被分开了。 两个警察把张兴隆带到一间办公室里。 “你是干什么的?” “卖包装啊,出来跑业务。” “什么地方人?” “辽宁,本溪的,公司在沈阳。” “你的公司?” “不是,打工。怎么了呀?” “怎么了你不知道?”另外一个高个子警察厉声问了一句。 “我不知道啊,我今天刚到这边,一个小时都没有,就被你们带过来了。” “有什么身份证明没有?”矮个这个语气比较温和,笑呵呵的。 他长的特别像一个湾湾影星,几乎一模一样,说话的声音也像,让张兴隆无形中就对他感觉很好。 “有,这是名片,上面有公司电话。”张兴隆掏出名片。 “把兜里东西都掏出来。”那个高个子点了点办公桌。 张兴隆看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掏出来。” 张兴隆把身上兜里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三千多块钱,钱包,笔,名片,一把弹簧刀。 “你带刀干什么?”矮个明星脸拿起弹簧刀弹出刀刃试了试锋利度。 “出来跑业务啊,哪都得去,我被人堵过好几次呢,还被抢过,不带把刀早就让人家给弄了,防身呗。” “这是管制刀具知道不?” “知道啊,可是不带刀谁保护我呀?现在有些地方那么乱,我不可能去到哪就猫到派出所里吧?你们也不让啊。” “发现你话挺多呀,还有什么,掏干净。” “没了,身上就这些。我包和东西在她屋里呢。你们把我弄过来干什么呀?” “那是我们的工作,你打听什么?家是哪的?”高个子拿起张兴隆的钱包翻了翻,抽出身份证看着问。 “本溪,南芬,郭家堡,七号楼。” “工作。” “本钢在职干部,停薪留职出来的。” “家里还有什么人?” “父母,一个哥哥一个弟弟,没了。” “家里人都是干什么的?” “家里人?我爸就是本钢工人,我妈做生意,哥哥也在本钢,弟弟在卫生局。” “还有什么亲戚没有?有就说,吉林这边有没有什么亲属都说说,都干什么的。说详细点。” “没有什么亲戚了,我爸家那边都是农村的。” “到这干什么来了?” “卖货呀,找食品厂或者蛋糕店推销,我们这行就是这么做市场的。” “你和那女的是什么关系?认识多长时间了?” “她?今天第一次见面,以前在qq上聊过天,以前没见过,也不了解。” “qq?” “啊,可以加全国各地的网友聊天。” “以前没见过?” “没有。” “那今天你们见面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呀,她听说我在这边就说见见面,我反正跑市场去哪都行,就过来看一眼。” 明星脸想了想问:“你知道她住在哪?” “知道啊,就那市场边上,我刚去过,我东西都在她屋里呢。” 明星脸看了高个子警察一眼,高个子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拿着把钥匙进来。 两个人带着张兴隆下楼,开车来到刘英的住处,上楼开门进屋。 张兴隆去拿了自己的包和样品,两个警察在屋里翻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找着。 “她到底干什么的呀?”张兴隆问了一句。 “吸毒的,最近会有人给她送东西,是不是你?”高个紧紧的盯着张兴隆的眼睛问。 “不是我,我靠,咱们东北还有吸毒的?不像啊,感觉她挺健康的呀。” “你知道啊?她身上有没有针眼?” “我不知道,她身上我去哪知道啊?” “你没看?” “没呀,我刚到。跟着她进来放下东西,她洗了个头我们就下去了,中间有人来收什么费她还管我借了一百块钱,下楼你们就来了。” 明星脸看了高个子一眼,两个人没管被他们翻的乱七八糟的屋子,带着张兴隆回了刑警队。 回到这边,张兴隆本来以为说清楚自己就可以走了,没想到被直接带到了一间隔离室,被关到了铁笼笼里。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塑料凳子,地上有几片撕碎的报纸。 门口上方安装着监视器,无死角的盯着铁笼子里面。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夜幕笼罩下来。 过来个警察,给张兴隆递了件大衣,一瓶娃哈哈和一个面包,从头至尾一句话也没说。 第448章 奇妙的理由 张兴隆到门边喊了几声,一个人也没有。 吃了面包喝了点水,张兴隆裹着大衣坐在塑料凳子上,从地下捡了块报纸看起来,心里有点烦燥,但是毫无办法。 夜幕渐深,除了门口监视器上方的灯泡什么也没有,走廊里静悄悄的。 随着夜色渐浓屋子里越来越冷,幸亏还给了件大衣。 大概半夜的时候,安静的走廊里传来一阵哭闹声,还在厉声的喝斥,是一个女人。 张兴隆裹着大衣靠在墙上静静的听着,那女人连喊带哭声嘶力竭的感觉,不时伴随着厉喝和拍桌子。 张兴隆判断了一下位置,好像在走廊的另一头,也好像是在楼上。 也不知道是几点了,张兴隆来了尿意,到门口喊了几声没人理,实在弊不住了,跑到墙角撒了一泼,本来以为监视器能看到,会有警察过来管,结果什么也没发生。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裹着大衣靠到墙上就这么睡着了,直到被警察喊醒。 天已经大亮,刺眼的阳光顺着前面走廊的窗子照到铁笼笼里。 明星脸打开铁门把张兴隆叫了进去,把他带到楼上的审讯室,让他坐到审讯凳子上。 张兴隆判断昨天晚上的吼叫声就是在这里。 审讯凳子是一张焊在地面上的铁凳子,前面有一块挡板,被审讯的人被锁在里面,站不起来,也没有活动空间。不过,没给他上铐子。 明星脸和高个子在前面的办公桌后面坐下来,拿了几份笔录样的东西摆在桌子上。 “说说吧,你是干什么的?” “跑业务啊,昨天不是说过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高个子拍了下桌子。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 “你跑业务多长时间了,都去过哪儿?”明星脸问了一句。 “快一年了,东北跑了一圈儿,我这是从黑龙江回来的,从长春过来,准备这边跑完去四平。然后回沈阳。” “为什么身上带那么多钱?” “货款啊,还有出差的费用,坐车吃饭住店都得花呀,存上不方便,手续费也高。” “你随身带凶器干什么?” “凶器?刀啊?自卫啊,我哪都得跑,经常被当地人堵,偷,还有抢的,不带把刀不行。” “打过架没有?” “打过。” “动刀伤过人没有?” “没有,没遇着值当动刀的地方,我一般身上也不带多少钱,这回是个例外,收了些货款。” “把你的家庭关系详细说说吧。”明星脸想了想,看了看高个子,对张兴隆说了一句。 张兴隆皱了一下眉,感觉这话里有话,想了一下,说:“我家里就是父母兄弟,我爸是退伍老兵,我哥也是退伍兵,吉林蛟河坦克团的,分到本钢。 我弟弟在我们市卫生局。 我爸的姑父原来是吉林市的书*记,退了。 我大舅是沈阳出租汽车总公司的副总经理,总工程师,他家我大哥在沈阳军区,我大哥的老丈人是退休的将军,住在军区干一所。 我大爷家的哥哥在部队上,白城军区,中校。 我们辽宁公安厅的李厅长我得叫一声姨舅,远亲。” “那可管不着我们,这里是吉林哪。”明星脸点了点头,想了想问:“你和这个女人的关系说一下。” “没有关系,就是聊过几交天的网友,听说我过来了要见一面,昨天是第一次见面。” “你确定吗?” “肯定确定啊。” 啪的一声,高个子拍了一下桌子:“你是不是在禁闭室还没呆够?不想出去了是吧?” “那我也不能胡编哪,对吧?问的我都说了。” “没问的呢?” “没问的,你们想听什么?我又没干过什么犯法的,上学,上技校,进厂,出来做生意,去年才离开本溪到沈阳,然后就跑业务。” “你和她发生过什么关系没有?” “没有啊,也没来得及呀,要是不过来估计差不多,肯定住在一起。” “那你给她钱干什么?” “给她钱?没给呀。” “你没给她一百块钱?” “哦,那是她管我借的呀,说是交什么费,也没听清是什么费。” 明星脸看了看高个子,两个人起来走了出去,估摸着能有个十来分钟,明星脸走进来,把一叠子纸放在张兴隆面前:“签了,签了就可以走了。” “什么呀?”张兴隆看了看。 “问询记录,正常手续。”明星脸递给张兴隆一支笔。 张兴隆翻了翻,确实是问询记录,大略看了一下签上名字,按要求按了手印。、 明星脸把凳子打开,张兴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我能走了吧?” “能,来吧。”明星脸带着张兴隆回到一开始那间办公室,高个子正坐在办公桌边上写东西,抬头冷冷的盯了张兴隆一眼。 “来,这里再签个字。”明星脸坐下,把一张处罚通知递到张兴隆面前。 “怎么了就处罚我呀?我干什么了?” “你想走了不?哪那么多废话?依我的意思就扣你几天送拘留所去,明白不?”高个子吼了一句。 张兴隆到这会儿要是还不明白这俩一个白脸一个红脸就是傻子了。 “签了吧,签了收拾东西走人。”明星脸敲了敲桌子:“刀具没收了,以后不要携带管制刀具出门。” 张兴隆咬了咬牙,在处罚单上签了名字按上手印。 皮包,样品,名片,钱包,东西一样不少的还给了张兴隆,就是钱变了,三千多少了一千五。在这会儿一千五可不是小钱儿。 “我钱呢?” 明星脸拿出一张收据放在处罚通知书上:“这里,如果不服可以去申诉,督察室在一楼。行了,走吧,以后出门注点意。” 张兴隆拿起收据,上面卖银朴昌四个大字写的特别醒目。 “我怎么就,” “你还想走不?”高个子把张兴隆的话堵了回去,瞪着他:“不想走把东西放下,安置你的地方有的是。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张兴隆看了看他,出了口长气,背上皮包拎起样品,拿着处罚通知和收据扭头出了办公室。 来到楼下走出大门,抬头看了看明亮的天空,太阳,张兴隆呲了呲牙,长见识了呀,受教育。 他也没在公主岭待,打车去了客运中心,直接去了四平。 这个地方,这辈子都不可能来了。 出租车司机:“怎么了兄弟?看你从院里出来的。” “莫名其妙关了一晚上,罚了一千五,说我卖银朴昌,操。” “怎么了?干什么落他们手上了?整女的了?” “关键就是我特么什么也没干啊,刚见面就带过来了。” “第一次来吧?” “嗯。” “辽源公主岭这一片轻易别过来,水土不服啊,哥们,你能顺溜出来挺能行了,家里有背景吧?要不整进去了不扒你层皮? 这些事我们见多了,你是最轻松的一个了,满足吧,罚点钱不算啥。” “可是郁闷哪,什么也没干。” “人家说你有你就有,不是你干没干的事儿,懂吧?那些都是他们养着的,套路,你这算是可以了,没咬你一口就算是你够硬了。” “那个女的呗?” “不光是女的,多了,卖的,玩粉的,乱七八糟弄什么的都有,本地人都知道。” 第449章 你干不? 一直到了四平,张兴隆心里的弊屈才算是缓和了一些,不缓合也没办法,你能怎么的? 找了家小旅馆住下,张兴隆去吃了口饭,然后去浴池洗了个澡放松了一下,去去身上的晦气。 第二天,他替王军去拜访了几个老客户,又跑宏宝莱厂参观了一下。 宏宝莱在沈阳这边卖的很好,也相当出名,但厂子并不大,这会儿还没迁到现址,也还没建新厂,是个有些年头的老厂,主要生产冰棍和汽水。 一溜大平房的生产车间,不大的院子,院子里还是低洼的土坝子。 宏宝莱是腾龙的客户,做一些小包装。 也就是从这会儿起,张兴隆基本上就不太吃冰激凌这样的东西了,因为他了解包装的生产过程。 还有那些里面带塑料托的小食品。 人真的是知道的越多就越没意思,活的越累。 四平城这会儿还很小,比较老旧,到处是高大宽敞的红砖房,红砖楼。商业发展的也挺好的,延着街道四面八方都是店铺,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也已经有了私家车。 四平虽然这会儿名声不显,但在历史上还是比较有名气的,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是燕国重镇了,是清代孝慈高皇后的出生地,慈禧、隆裕两皇后的祖籍地。 历经扶余国,高句丽国,渤海王国,辽,金几朝后,在元代回归中华版图。 这里插一句,高句丽,也叫高丽,并不是今天的朝鲜和韩国,高句丽,新罗,百济三国在唐代就灭了,人员融入中原。 当时在朝鲜半岛大唐只保留了渤海国这个附属王国的存在,在朝鲜半岛的东南角,大约在釜山那个位置,还没有现在的釜山大。 其实是划给渤海国国君及家人的一小块自治区,因为他们有功,保留了他们的王号而已。 安东都护府了解一下。 谁曾想留了这么指甲大的一块地方,就留下了隐患。 后来王建建王氏高丽,和前面的高句丽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就是在那个位置,叫了这么个名字而已,再后来李氏高丽取代了王氏,继承了他的名称。 现在韩的那些历史专家全是在胡扯。 伪满的时候建了四平省,四平市是省会,在当时是重点工业省。伪满把东北划了十九个省出来。 四平也是近代解放战争打响总攻第一枪的地方,四平战役揭开了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序幕。这时候哈尔滨都解放了。 后面才有了辽沈、淮海和平津三大战役,钢铁洪流顺东北南下,结束了白色统治,也造就了东北野战3纵的传奇。 从哈尔滨一直打到海南天涯海角,参加了从抗战到抗美所有的战役,拿齐了五大勋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就是后来的第四十军,被他的敌人称为旋风部队,闻风丧胆。 旋风军,烈火军,万岁军……东北野战军纵横天下,睥睨群雄,但知道这些的人好像并不多。 就像抗战,只有东北打满了十四年,而一直到2015年之前,说的都是抗战八年,东北抗日联军的功绩硬生生被埋没了七十年。 就像建国后的东北,以一隅之地,以倒退的代价支援了全国的发展却从来没有人提及。 东北是新中国历史上抹杀不掉的孤胆英雄,流血流汗赤胆忠心。虽然现在她没落了,但历史不会忘记。 也不应该忘记。、 …… “回来了老张,怎么样?这一圈儿跑过瘾没有?” 张兴隆背着包拎着样品回到公司,在家的人还挺齐,陈鹏赵宪民王军这些人都在。 “你们没出去?” “还出去干什么呀,马上跑月饼盒了。”赵宪民笑呵呵的看着张兴隆。 “月饼盒,大伙一起呀?” “公司派车跑,”陈鹏扔了根烟过来:“那个太沉了,样品多,一个人拎不出去,怎么样?你。” “还行,算是没白跑一趟。”张兴隆点点头坐下来出了口长气。公主岭的事儿他没提,太弊屈。 “签了多少回来?”赵宪民问了一句。 “没算,有个五六万吧,没谈着大店,大店都有固定包装,不好弄。” “可以呀老张,五六万了你还想怎么的?”王军笑嘻嘻的接了一句。 “比我自己预想的低,有些想拿下来的客户都没行。什么时候走啊?怎么走?” “就一台车,一起呗,围着沈阳转一圈儿,辽阳,鞍山,本溪,抚顺,辽中,彰武法库,再远也跑不及了。” “你们去上海怎么样?” “没怎么样,”陈鹏摇了摇头:“感觉就是去走了一趟,来回挤的要死,折腾一圈毛用没有。” “太远,厂子太小,那地方都是什么客户?去之前我就感觉没用。”赵宪民笑着接一句。 “想去就去呗,当旅游了,就是遭点罪,我这体格还行,禁折腾。到也算不上白去,你没看带了一大堆包装回来呀?能学点东西。” “开开眼界呗?” “嗯,这学费到是不算白交,南方这方面比咱们发达。” “王安军呢?”张兴隆问了一句。 “他还敢回来呀?” “不知道,不是自己弄了吗?应该还能行,这东西也没什么太难的。” “在哪弄的?” “就在沈阳,最近没太联系,走都走了。” “老张,明儿个,咱们也自己弄一个,你干不?”赵宪民问了张兴隆一句,看了看陈鹏。 “咱们哪?自己干?我怕是不行,我还什么也不懂呢,再说也没钱。你们干我跟着跑吧。” “别说的像真的似的,吓人哪?”陈鹏抻了个懒腰,打断了这个话题:“老张,你原来不是说有做纸箱的吗?现在还能联系上了不?” “纸箱?能啊,本溪就好几家,以前挺熟的,能做啦?” “找地方呗,陈雷那边上纸箱了,大垄小垄说是都行,哪天过去转转,能行就签呗,挣什么钱不是挣?” “谁呀?” “一个朋友,现在也开了个包装公司,产品比这边全点。哪天带你过去看看。” “远不?” “不远,农大那边。” “陈雷哪来那么多钱?他那投资不能小了吧?”赵宪民问了一句。 “不少,买那么大块地,盖厂房上设备的,少了够啊?人家命好,老丈人有钱。他老丈人以前开纸箱厂可没少挣,那是真有钱人。” 第450章 你去试试? 休息了两天,张兴隆就和陈鹏王军赵宪民一起出发了。 老秦开车,长安七座,后面塞满了样品。 就像陈鹏说的那样,从抚顺法库彰武鞍山辽阳本溪这么围着沈阳转了一个圈儿,最后从本溪返回沈阳。 回来的那天正赶上下暴雨,车门漏水,将就着回到沈阳。 中间还去了一趟陈鹏家,在他家坐了一会儿吃了顿饭,陪着他去转了转他的客户。 张兴隆才发现陈鹏是真狠,这会儿最小的包装盒都卖八毛了,他客户这边还在按着一块五付款。 这是个能挣到钱的人。 也弄明白了,鞍山分公司撤了不是因为经营的不好,而是陈鹏挣了,公司没挣着多少。 这会儿虽然分公司撤了,但实际上还开着呢,陈鹏的老婆和父母在操持,他不定期的回来看看,整个鞍山被他经营的水打不透。 张兴隆看了看赵宪民,心里估计,抚顺也应该是这么个情况吧? 那自己呢?自己应该怎么弄? 其实这一路上也不用着他,都是陈鹏和赵宪民、王军在谈,走的大部分都是他们以前的老客户,他完全就是跟着长经验了,起码这几个城市是认识了。 …… “老张,长春那个姓孟的你谈下了没有?”赵宪民问。 “哪个?” “就是挺大的那个店,叫什么我有点记不清了,老板姓孟,他家开了好几家店那个,宽城那个。” “去了,和那老板谈了两次,让我打样。那老板不太好说话。” “可以了你呀,我们去了好几个人了,人家根本谈都不谈,见都见不着,你这还谈了两次回来打样。厉害呀。” “真的假的?” “真的,哄你干什么呀?加油把他签下来,他家生意那相当不错,量有。” “不知道能不能行。” “你在长春待了几天哪?” “待的时间最长,比哈尔滨时间长,南关宽城二道几个区我都走差不多了,脚都给我走疼了。感觉,长春好像比哈尔滨热闹一些,人也多些。” “嗯,长春要热闹点。你最远跑到哪?” “伊春,那地方有点怪,城中心不大,他一个区就是一个地方,都是单独的,中间得坐长途车或者火车。” “我没去过,没敢。我在黑龙江那边让堵过几次,那以后就不太敢往那边跑了。我这体格打架也不行。” “我还行,基本上没遇上什么大事儿。” 老赵一边搓着脚一边拿出地图看:“哎呀,伊春这,到头了呀。再过去就是毛子了。” “是吗?不是漠河吗?” “你说那是最北边,伊春在东南,鸡眼睛那地方。国境了。你胆子是真大,没去黑河看看哪?” “没去,黑龙江就去了几个地方,哈尔滨,伊春,绥化佳木斯,本来想去趟大庆,后来没去,感觉黑龙江那国的城市太小了,都不太大。” 赵宪民点点头:“和辽宁比要小不少,辽宁这边城市都大。长春签了几家?” “一家也没签,哈尔滨签了一家,伊春签了一家,四平一家,有几个要打样的,过段时间再去一次。” “哎,老张,等有空你跑趟辽阳呗。” “干什么?” “那边有几家大店,我跑了几趟都没签下来,你去试试,感觉你比我会说。” “你的呀?” “反正是我一直在跑,你去看看吧,我把电话地址给你。” “行。” “去辽阳吧,你先去趟首山,那边有两家大店,再就是太子河区那边,有几家大点的店,我都跑过,不知道差哪了,一直也没签下来。” “那我真去了啊,你别后悔。” “这玩艺儿后的哪门子悔,客户多了,谁能包圆啦?我没签下来那就是差成呗,万一你去就行了呢,总比让别人捡去强。签了回来你请我吃饭。” “行。” “哎,跟你说,”赵宪民笑嘻嘻的压低声音:“辽阳那边全是保健厂,给小日本那国供货的,你去转转,那个要是能谈下来就老稳定了。” “药盒啊?” “不是,就是那啥,成人用品店里卖那些个,假的,男的女的,有软乎的有电动的,他们那个都是双层包装,里面是吸塑,外面是纸壳,你谈下来一样就行了。那个量大。” “那玩艺儿是辽阳产的呀?” “嗯,国内卖的差不多应该都是辽阳产的,他们给小日本供货呢,包装上全是日文。” “出口转内销呗?” “应该差不临,我估计没有几个是真进口的。那车间里一水的全是小女孩儿,也不知道她们天天鼓捣那个是个什么想法。” “你去过啦?” “去联系过,没联系成,你去试试。” “行吧,等去的时候过去转转,你没签下来我估计,我也够呛,我不如你呢。” “这可没准儿,以前那老李磨了仨月的客户都不签,王军去了递根烟就成了,这东西没地方说理去,感觉就是合不合缘的事儿。” “王军那双喜弄怎么样了?我一直忘问了。” “那是扯蛋,双喜那多大厂子呢,不可能签咱们这小厂,人家都是和新华合作的,就像好利来你能签下来呀?做梦都做不到那块去。” “不一定吧?长客那边我不是就谈下来了。还有奥园,避孕套厂,那不都是是大厂吗?” “所以说你能耐呗,会说话,你可以都去试试,感觉你运气挺好的。” “比如好利来呗?” “要不你去比量比量?”赵宪民笑起来。 “靠,比量就比量,我明天就去中街,去一趟又不要钱,万一呢?是吧?” “说什么呢?”陈鹏推门进来,走到床边坐下来。 “老张说明天去谈好利来去。” “真的?”陈鹏扭脸问张兴隆。 “啊,明天我去试试。” 陈鹏竖了竖大拇指:“牛逼,那我们就期待你的好消息了,你要是把好利来签了,你就是全东北包装业务员里最牛逼的。” “试试又不花钱,万一行了呢?” “去试吧,也是,万一就行了呢。你们这心哪,大。王军就成天琢磨红双喜,你这家伙,盯上好利来了,都是牛逼人哪。 哎,那个,新城子开发区那边听说来了几家韩国食品厂,你不准备去比量比量啊?那个谈下来量也相当大了,妥妥的大客户。” “在哪?” “师范大学边上,我也没去过,听陈雷他们那边业务员说的。你去试试。” 第451章 辽东城 “师范大学呀?那边我还去过。” “去干什么?” “见了个网友,叫,胭指扣,师范的学生,挺好个小丫头。” “完了呢?” “啊?就见了一面吃了顿饭,还干啥?” “就完啦?” “啊。” “操,你这网友见的,有意思啊?有那饭钱自己吃不好啊?请我也行啊,我感激你,天天能说声你好。” “那你们都怎么见的呀?” 99年这会儿,第一拨网恋潮袭卷全国,各地跑去见面的网民越来越多,网友正成为新词汇。 “我们,我可没见过,我都多大岁数了,还扯什么蛋,有那时间不如回家看看我姑娘,”赵宪民推了推眼镜:“陈鹏肯定见过,让他给你介绍介绍经验。” “那有什么可介绍的,做点爱做的事儿呗,你当老张是纯情小青年啊?他孩子都上学了,懂的不比咱们多?” 几个人东诌西扯的聊了一会儿,一起出去吃饭。 秋天已经到了,四下里呈现着一副枯败的感觉,路边的草地一片焦黄,显得有些杂乱,树木正在脱发,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护城河里的水面也在急剧萎缩,露出了大面积的河床,去黎明广场到是方便多了,不用绕个大圈去走桥。 隔了两天,张兴隆背着皮包拎着样品去了辽阳。 …… 辽宁省这个共和国长子,东方的鲁尔有着悠久丰富的历史,而辽阳在辽宁乃至整个东北地区的历史上,都是有着相当重要的位置的。 辽阳有着两千四百多年的历史,是东北最早的城市,没有之一,从公元前3世纪到17世纪前期,一直是中国东北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交通枢纽和军事指挥中心。 夏代,大禹把天下划为九州,辽宁和北京河北地区属于幽州。商代辽宁地区是孤竹国。 商亡,箕子东迁,在朝鲜半岛建立了箕子候国,也叫箕子朝鲜,这就是朝鲜族的由来,朝鲜半岛历史的开端。 箕子是商纣王的叔叔,围棋就是他在山西棋子山发明的。 武王灭纣分封天下,封召公奭于燕,对孤竹、朝鲜和东胡、山戎进行统治,称燕国,都城在北京房山一带,在辽阳建襄平城为东北地区治所。 然后秦统一中国分三下为三十六郡,在辽宁设了辽东辽西两郡。襄平城为辽东郡郡府。 随着朝代更替,辽宁这边不断的变换大王旗,成为汉族和少数民族的主要冲突地区,先后有朝鲜,鲜卑,鞑靼,契丹,满几个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或建立国家。 在这段漫长的历史时期中,襄平城被更名为辽东城。 辽东城一直做为郡府或者都城存在,是东北地区少数民族统治时期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 是东北地区最大最发达的地方。史称东京。 历史上很多朝代都是有几个都城的。 至元,蒙古族崛起,差点统治了欧亚大陆,东北地区重新归复中华版图,在东北设辽阳路,成立辽阳行省,改辽东城为辽阳城。 这就是辽阳名字的由来。 明代,设辽东都司,治所仍然在辽阳,是明朝在东北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军事指挥中心。 清代野猪皮在辽阳城东太子河东岸修建东京城称帝,1625年迁都盛京城(沈阳)。 1948年十月,辽阳解放,成立辽阳市,慢慢发展成为了一个以石化产业为主的现代工业城市。 …… 下了客车,张兴隆抻了个懒腰,去车站边上的小卖部买了瓶水,习惯性的在车站周边转了一圈儿,看了看这边添加剂和包装市场的情况。 和其他城市一样,添加剂和包装用品商店都在车站附近,比较集中。 辽阳虽然张兴隆是第一次来,但是对这里还是有一些了解的,在九十年代,辽阳这边比较出名,这是一座被暗黑势力控制着的城市,相当猖獗。 不过事实上对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影响并不大。 东北这边的暗黑势力一般不会和普通百姓产生交集,他们控制娱乐业,洗浴,歌城,饭店以及电子游戏城,高级酒店,还有运输,建筑相关的沙石水泥什么的。 在九十年代末这会儿,沈阳本溪辽阳鞍山这几个地方的运输公司经常发生冲突,不让对方的车辆过来,坐长途车的人就经常会在两市交界的地方被换车。 他们之间打的头破血流,对乘客一般都还客气,也没有什么影响。 那些称霸街头的只能叫混混,其实就是一些盲流,什么也不是,也成不了气候。 和鞍山本溪相比,辽阳市区不大,因为发展较早而显得有些陈旧。 添加剂和包装商店这会儿还都集中在胜利路这边,还没改造迁移,在短途客车的始发站边上。 张兴隆转了一圈,找了一家比较大的,经销包装制品的商店走了进去。 “老板,忙不?” “这会儿还行,有事儿啊?”老板是个女的,三十多岁,穿着件过去老副食那种深蓝色的工作服大衣,戴着副白手套,头发随意的扎在脑后。 “我是包装厂的,看你在卖包装,进来和你聊聊呗。” “包装啊?”老板扭头看了一眼货架子:“你们是哪种?多少钱?” “生日蛋糕盒,这种小提盒,纸袋,汉堡薯条盒,这些都有,你现在卖的是哪的货?” “乱七八糟的,也都是别人送过来的,反正卖了就卖子,卖不动就拿回去,我也没时间专门弄这个。” 店里生意挺好,正说着话就有人来买东西,老板娘开票收款出货,瞅着相当撒冷。 “就你一个人啊?”张兴隆问了一句。 “嗯,雇人不要钱哪?也能弄过来,太忙的时候我就开票收钱,让他们自己搬,都是老客。” “厉害。你爷们呢?怎么不来帮你?” “没有,死了。你包装盒我看看,这生日帽瞅着还不错。”老板拢了一把头发伸手接过张兴隆手里的样品倒在桌子上。 “我们盒的质量也挺好,卖不?” “代卖还行,进货的话。这东西走的慢,大点的店都直接从你们厂家订了,指着散客能卖多少?” “你不是手里有客户嘛,推呗,利润还行。”张兴隆扯过凳子坐了下来,掏了根烟:“你抽不?” “不抽,你自己抽吧。你这个怎么卖的?” “那个二块七,给你一块九。” 第452章 刘姐 “有点贵,这么大的人家公版才卖两块三四,你这能行啊?” “不一样,这是白底白的卡口围子,他们那是灰底白的单边围子,还得用钉书钉钉,你看看感觉能一样吗?” “你没有灰底白呀?” “有啊,也是这种卡口的,两块五,给你一块七。这种瞅着高档点,卫生。” “到也是。要是能代卖就留点吧,你都走到这了,要是压钱进货就算了,我真不想压钱,以后麻烦。” “行,那就代卖吧,不过得签合同交点押金,行吧?总不能什么都没有就把货给你了,你说呢?那我那心得有多大呀?” 老板笑起来,给了张兴隆一个白眼,风情万种的那种。 这老板本身长的就相当不错,就是个子稍微矮了一点,不到一米六。 “别跟我飞眼,我这离婚好些年了,旷着呢,禁不住。”张兴隆镇定了一下心神开玩笑似的说了一句。 刚才那一瞬间他确实被撩到了。 “押金多少?别弄太多,那就没意思了。” 老板开了这么个店,生意又这么好,嘴上占点便宜说点花磕的男人少不了,早就免疫了。 “第一次,你押三千吧,行吧?我给你发过来三千块钱的货,以后随你自己调。要是时间久了不太好走的我给你调,别弄坏了弄脏了就行。” “你们这个都带包装吧?” “就是塑料袋,也不太好打包装。成捆的你不用撕袋,就从里面抽就行。” “那要是我手里的客户想印店名什么的,能行不?” “那得制版了,你要是能让客户出制版钱就没啥问题,也就是多个一毛钱吧,不复杂的话。” 老板拿着样品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行,那就给你们卖吧,瞅着到是挺好的。” 往外看了一眼:“天要黑啦?” 张兴隆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时间:“四点半了,你这几点关门?” “也没有固定时候,我就住这,没人了就关呗,有人就多开一会儿。你晚上在这吃吧,我去弄饭,你给我看点店面。” “啊?哦,好。老板,你贵姓啊?” “姓刘。” “刘姐,边上有熟悉的小旅馆没有?我还没地方住呢。” “你今天过来的呀?要去哪儿?” “明天一早去首山,远不?” “就在这门口坐车,顺着这条路往,”老板比划了一下:“西南?走十多公里,不算远。” “就这门口坐车?” “嗯,上车你和卖票的说一下你到哪,别给你拉鞍山去了。”刘姐摘下手套,脱下蓝大褂叠一叠放到一边,抻了抻身上的衣服。 “鞍山?这离鞍山近哪?” “嗯,十多公里。我做饭一般,你就凑和吃一口啊,别挑。” “没事儿,我吃什么都好吃。首山在鞍山哪?” “不是,挨着,到了首山也就差不多到鞍山了,再往前一点就归鞍山管了。” 刘姐去里面做饭。 里面拐进去就是她住的房间,厨房卫生间都在那边。 张兴隆点了根烟坐在前面店里看着门外发呆,夕阳金红色的阳光一直照到了店里,瞅什么都有点恍惚一样,亮的更亮,暗的更暗。 …… “来吃饭吧。把大门关上就行。” “好。”张兴隆起来去把店面的木门关好,走到后面吃面。 “就咱们两个呀?” “嗯,平时基本上就我自己,孩子在他姥那。坐吧,喝酒不?” “不喝酒,我不会喝,你要喝就喝吧。你离婚啦?” “没有,死了,不是跟你说了吗?” 张兴隆懵了一下子:“我,我以为你故意那么说的,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好几年了,早习惯了。吃吧,没什么好的,对付一口。” 炖豆角,木须杮子,拍个了小黄瓜,自己腌的小咸菜,大米饭。 “好吃,我炖不出来这个味儿。”吃了几口张兴隆点头夸赞。是真感觉好吃。 猪肉炖豆角张兴隆就弄不出来这种家常的味道儿,他只会做饭店里那些菜。 “好吃多吃点,这么大个体格子呢。你多大?” “我?二十七了。” “73的?也不小了,我70的。结婚了没?以前没见过你,我这总有沈阳的业务员过来。” “第一次来辽阳,我干这个时间不长。我女儿是93年的。” 刘姐转着眼睛想了一下:“二十?妈哟,你怎么结这么早婚啊?让生啊?” “没有,罚款了的。那会儿我还没结婚呢,未婚生。” “我感觉我就够早了,你这家伙,比我还着急。饭不够自己盛,我就不伺候你了。” 两个人闲聊着吃了晚饭,张兴隆帮着把桌子碗筷收拾了,刘姐又去把店门打开,两个人在前面坐下来。 张兴隆拿出合同给刘姐看了一下,痛快的签了,去屋里拿了三千块出来交给张兴隆:“你还没住下是吧?” “嗯,你有熟悉的旅馆没?你们这边有点乱,我不太敢在站前这片儿住。” “也没什么,别惹着就行了。”刘姐拿出电话本翻了翻,打了个电话,帮张兴隆订了个房间。 “就在前面拐过去,那老板你叫李姐,和我挺熟的。明天早晨你要去首山就在我这边上。”刘姐给指了下地方。 张兴隆道了谢,帮刘姐关了店门,自己背上包拎着样品去了旅馆。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张兴隆被窗外的汽车声吵醒,起来洗漱了一下,背上包拎上东西出来,在路边吃了口早饭,去赶山到首山。 路过刘姐店面的时候看了一眼,还没开门。 从站前往首山这边一直是延着辽阳的城边走,马路挺宽,就是感觉有点荒凉,马路边上不远就是铁路了,和全国一样,一般铁路延线都是城市里最破最乱的地方。 中巴车走走停停的,四十多分钟才磨到首山,在人民街街口,张兴隆下了车。宽大的十字路口空荡荡的,边上立着广告牌。 抬眼看过去,以辽鞍路为分界线,路东面是一片一片的楼房,盖的挺整齐的,一眼看过去顺着人民街两边全是各种店铺。 路西就是一片平房旧宅,都是那种几十年前的模样,窄小的胡同纵横的臭水沟,灰蒙蒙的矮小隔墙,到是感觉挺熟悉的,原来到处都是这样。 张兴隆找了找方向,顺着人民街往东走,去找新华路赵宪民说的那家蛋糕店。 也没多远,走过来两百多米就是新华路口,拐进去又走了几十米就到了。 第453章 首山 那家蛋糕店非常好找,从路口进来不到五十米,挺大个门脸,全装着落地玻璃,里面摆着婚礼蛋糕的样品。 张兴隆开门走了进去,还装了开门铃,是一串风铃,随着大门的开动晃动着发出悦耳的脆响。 “来啦?”一个中年男人从一边的吊椅上站了起来。 “啊。是李哥不?我是沈阳腾龙的。” “腾龙?”中年人抓了抓脑袋,递了根烟过来:“那个,姓赵那个戴眼镜的,是不?” “对,赵宪民。” “坐吧。”李老板抬手往吊椅上让了让。 他在店里贴着北侧墙装了一排吊椅,用来让人在店里吃糕点喝饮料的,还有汉堡薯条。 吊椅是藤子编的,用麻绳吊在半空中,麻绳上缠着些塑料的仿真花。还挺好看的。 两个人就隔着桌子在吊椅上对面坐下来说话。 “老赵怎么不过来了?”李老板帮张兴隆点着火。 “他这段时间跑丹东呢,听说我要来辽阳就让我来一趟。李哥,老赵来了挺多次了,你记都记住了,怎么就没签呢?” “嘿嘿,”李老板笑起来,自己又点了根烟:“原来我有,原来买的,一直没用完,我不可能扔了吧?” “那现在呢?” “还有,也确实不多了,原来那会儿脑袋抽筋了,买多了。那个确实不太咋的。我拿给你看看。” 李老板起来去边上拿了他现在用的包装过来递给张兴隆。 张兴隆接过来看了一下,就是普通的灰底白,连膜都没覆,不过也是卡口围子。 “这是谁家的?” “就你们沈阳的,叫什么玩艺儿来着,时间长了记不大清了,就买过这么一次,以后他们家来过一回,再就没怎么来,我还特意记着他呀?” “那是,我们的客户我们几乎最晚一个月都要拜访一交的,不定货也唠唠磕吃个饭什么的,人得靠处,买完了就不搭理了确实不太对劲儿。” “嗯,能感觉出来,你们公司的业务员腿勤快。跑业务腿懒可不行。” “勤快你也没订啊,老赵一提你就是一肚子弊屈,就想不明白差哪了。” “哈哈哈,”李老板笑起来:“差他来的不是时候呗,前面买多了。我这生意一般,一天卖不到几个。” “生日蛋糕一天卖几个就可以了呀,你还怎么的?平均一天两三个你都发了,还想超过好利来呀?” “哪有那么大利,这东西成本高。” “得,别跟我说这个,”张兴隆把包装盒放在桌子上:“我原来就是开蛋糕店的,自己烤自己裱,算成本你不一定有我算的准。” “真的假的?你比老赵能忽悠哦。” “这个骗你有什么用啊?真的,我开了四年多,后来拆迁不干了。妈的,把我店拆了一分钱没赔。” “在哪干的?” “本溪,原来在我店里打工的现在在别的店一个月都给一千多的工资,真不吹,上报纸我们全市五家合格单位就有我一个,这个做不了假。” “那你能行啊,光做蛋糕啊?” “月饼,蛋挞,乱七八糟的都弄点,就面包一直没上,地方不行,我看你这还上面包了。” “嗯,”李老板扭头瞅了一眼柜台:“上了几样,销量也不般,面包这玩艺儿不适合小地方。还行吧,带着卖。你裱花也行啊?” “嗯,原来都是我自己弄,裱花上有事儿到是可以唠唠。” 李老板有点半信半疑,瞅了瞅张兴隆:“会做龙不?立体的,大的。” “怎么了?” “我有个蛋糕人家要龙,要做条大龙,特么的,比量了几下没行,做出来不像啊,小的还行。” “多大蛋糕?” “四二的,双层,那玩艺儿特么,做小了也确实不好看,老人过寿。” “都什么要求啊?” “也没具体要求,就是说能不能做条龙在上面,做不出来到也没事儿,你能做呀?” “挺简单的,”张兴隆装了把逼:“立体的其实比画的还简单。老人做寿的话,你弄个龙凤呈祥给他,你四二双层卖多少?” “一百五,贵了便宜了?” 张兴隆就笑:“我那会儿四层才卖一百八,你就挺狠了。不过,要是做龙凤呈祥的话,两层卖个一百七八也没问题。好看。” “那你给我弄弄来,教教我。”李老板站起来拉张兴隆:“我看看你水平。” “白教啊?”张兴隆笑着问,没动地方。 “我操,不就买盒吗?来来,做出来我买盒,行吧?” “买多少?十二生肖立体的半立体,果占画的我都教你,你说个数。” “画画儿,算了,那东西不是学的事儿,立体的整一整,我一直也在做,就是没做过太大的。来来来来。” 张兴隆被李老板拽到操作台这边。 他这店里面积不小,堂吃,柜台,操作间材料库房,还有厨房和卫生间,加起来得有两百好几十个平方。 “你这房子是自己的还是租的?” “我自己家的,租还挣个屁的钱。” 蛋糕胚是海绵的,不过用的是成套的铝模,比较厚实。 张兴隆揪了一块蛋糕尝了尝,摇了摇头。 “不好吃啊?”李老板在一边问。他家的几个也不知道是徒弟还是小工的都围在一边。 “这配方过时了,鸡蛋少了,还废料还不好吃,你把鸡蛋增点,把面减点,糖不用变,你用的蛋糕油吧?再放点塔塔粉,放个四五克就行,放面一起。” “我现在是一比三。” “至少要一比四点五,现在外面都是戚风了,基本上在一比五左右,又好吃又轻,明白吧?” 轻就代表着省料,膨化的好,一样的料重就多出蛋糕,也就多挣钱。 张兴隆看了看裱花嘴子,看了看他们原来调好的颜色,用的是液体色浆,还可以。 “你用喷枪还是现调?喷枪我特么买了,一直没用,用不太好。” “我不用喷枪,那东西太费色浆,吃了好不好另说,成本也高啊。” 张兴隆摇了摇头,拿了硫酸纸过来裁,他比较习惯用硫酸纸代替裱花嘴子,粗细可以随心所欲的调整,又不用来回换嘴子。 紫色,粉色,红色,绿色,蓝色,黄色,白色,可可色,一样一样调出来包好。 “做龙还是龙凤呈祥?” “你随便,我看看。” “那就龙凤呈祥吧,其实真的挺简单的,我就做一遍啊,你认真点看。” 张兴隆把蛋糕胚子放到底盒上,用抹布垫了摆到转台上面,这样就省去了中间再转一道。 “你没买垫花纸啊?”张兴隆扭头找了找没找到。 “没有,感觉没什么用,白花钱。” 第454章 签了 “有用,瞅着档次高,然后把盒底这个坑档住了,蛋糕不会陷进去。”张兴隆敲了敲包装盒的底托。 想了想,张兴隆拿硫酸纸自己裁了一个花边垫纸出来垫到蛋糕下面,这才开始做面儿。 “你们都是先做面然后再放到底托上吧?” “小的是,大的也是这么直接抹。放张纸是挺好哈,以前是要塌下去,得用奶油填。” “对,要塌,然事整体也不好看,要费不少奶油。” 刮好面,张兴隆把转台转了一圈儿在心里定了下位,然后开始做龙凤。 龙头就是直接用奶油堆起来的,趴在蛋糕上,凤头要用蛋糕支起来,抬头啼鸣的感觉。 头,口,耳,角,身体,鳞,爪,鳍,尾,祥云,火珠。 凤没有这么复杂,把头支起来以后,主要是翅和尾,只要比例合适动态足就好看。 龙是要做势,盘旋的那种感觉,凤是要做散,飞翅扬尾占去三分之二的蛋糕面积。 一左一右双头在蛋糕顶端相对,中间是龙口里的火珠,要有燃烧感。 然后加祥云点缀空白,云朵要密要有层次,这样才有翻云覆雨的感觉。 张兴隆想了想,又换了裱花嘴,装上黄粉双色,在下面一层的边缘点了一些碎桃,加上枝叶,用红色在桃身上写了寿字。 十几个桃,十几种寿字的写法,大小不一,没有一个重复的。 “牛逼,牛逼牛逼。”李老板带头鼓掌,竖了竖大拇指。 “确实好看。”几个小徒弟在边上羡慕。 “你字写的也好看,我特么,字写的不行,一般就是多做几朵花,插个小牌子,能不写就写了,这个没法练,就不是练的事儿。” “也可以练,以前我店里那丫头字写的也不好,但寿字写的可以。这么弄。” 张兴隆在操作台上用果占写了一个正体的繁体大寿字,用黄色奶油描上边:“写的差不多,一上边就好看了,能遮不少丑,你没事儿试试,横平竖直就行。” 李老板看着琢磨了一下,点点头:“我没事儿练练,瞅着到是挺好。牛逼。” “学会了没?”张兴隆笑着指了指蛋糕。 “没有,大概有了点印像,这个得练几次,包上吧,这个卖低了,两百三四估计没事儿。” “呵呵。”张兴隆笑了一下,去边上洗了洗手。 两个人又回到吊椅这边坐下抽烟说话,李老板叫人去给张洋买子水回来,态度上就不太一样了。 “你面包怎么样?还有月饼。” “面包会的不多,七八种吧,吐司长棍牛角包什么的,月饼可以,酥皮硬皮软皮冰皮都可以,这个挺简单的,比面包简单。” “你把冰皮配方给我呗?行不?做法写一下我慢慢弄。” “呵呵,行,李哥都吱声了,我肯定不藏着。”张兴隆就笑。 “我操,买买买,买行吧?合同来,我签,给我印上店名电话行吧?” “行,那肯定得给你印,图案呢?喜欢什么样的?” “就玫瑰花,大玫瑰,你给设计设计,别太俗气就行,那个压花垫纸也配上吧,感觉你这么一整挺有用的。” “嗯,那个确实是有用,也不贵,几毛钱。帽子要吧?” “三儿,小三啊。”李老板喊了一声。 “哎,师傅。” “帽子还有多少?” “我看看啊。”小男孩跑到后面库房去了,隔了一会儿跑出来:“不到两百了师傅。” “那买吧,弄一千。盒子我买多少?” “问我呀?”张兴隆笑起来:“问我,那肯定越多越好,你买个二十万的我下个月任务就完成了。” “滚边拉子去,还二十万,我把店儿给你得了呗?两万,再多不行了,不用一次提货吧?” “不用,按你销量慢慢提就行。还有汉堡盒糕点盒这些,你看看用不。” “糕点盒来点吧,这个是学的好利来吧?你们这是明摆着偷人家东西呀。挺好,印上名挺大气,来点吧。” “还有纸盘刀叉,这个我给你配吧,你就不用去买了,我们是成本价出,比你买便宜。” “蜡有没?” “没有,那个得你自己去买。我们还有月饼盒,弄的挺不错的,明年你考虑定点呗?今年就算了。” “废话,过都过完了我买来看哪?你们一个月销售任务那么多呀?” “嗯,压力有点大,老板也不可能白给发工资啊。” 李老板摸了摸下巴:“帮着开店儿你干不?我有个亲戚家的孩子想开个店,让我帮我没时间,你去帮个忙,店开起来了直接让他从你这定包装。” “我也没时间哪。”张兴隆不太想接这个事儿。 “给你钱呗,你现在出来弄一家多少钱?” “我没干过,技术也得从头教啊?” “他会烤,裱花你指导指导呗,给打个样子,带他买买设备什么的,趟趟道儿,五千,行不?” “要是不用教技术的话,行,五千能干,要是从头教一万我也不干,主要是真没那时间。” “他烤是从我这学的,还行,那就说准了啊,到时候我让他联系你。” “行。在哪儿啊?” “茨榆坨,四方台那边,离沈阳不远。” “行吧。”张兴隆根本不知道茨榆坨在哪儿。 李老板想了想,拿也电话本翻了翻:“我再给你两个电话你记一下,都是开蛋糕店的,你去找找吧。” “辽阳的呀?” “嗯,在沈阳学习认识的,也没什么深交,你自己联系吧,一个在市里,一个在宏伟。还有,这个在文圣,反正你也是跑,联系呗。” “嗯,行,谢了啊,谈成了我过来请你吃饭。” “那行,跟你喝点。” “先说好啊,我不喝酒,吃饭行。” “那还跟你吃个屁饭哪,不喝酒滚犊子,没功夫陪你浪费时间。” 张兴隆把李老板给的电话抄到本子上,两个人签了订货合同。 李老板叫徒弟去边上的饭店要了菜,招待张兴隆吃了一顿。 “李哥,这边听说不少保健厂啊?” “嗯,有,干什么?” “去转转呗,他们包装量大。” “那个你们也做?怕是不好谈,我不熟。就在北边,过一条马路,文化路走过去那边,你自己去找吧。” “有多远?” “就直接从这穿过去,一直往后走一个路口完了右拐,往东边走就看着了,几百米吧,能有个七百百米。” 第455章 保健用品厂 从李老板家出来,张兴隆按着李老板说的去找保健用品厂。 走到人民街这边看了看,相当热闹,干脆顺着人民街逛了一圈儿,又找到两家蛋糕店。 下午四点多,张兴隆才到了保健用品厂。 不算大个地方,前面是办公室后面是厂,确实工人大都是二十左右的女孩,张兴隆就看着几个女孩掐着几个假那什么从院子里走过去。 也不知道她们是个什么心情。 整个院子里飘着一股硅胶的甜味儿,这东西的味道一浓了就是甜的,腻了巴叽的那种甜,而且吸附性特别强,摆弄一会儿身上都是。 张兴隆自报家门,被带到销售科,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仔细的参观了一下摆在边上的各种仿真假体成品。 过了有十多分钟,进来一个男的,四十多岁,和张兴隆握手认识了一下。 “我们的包装要求有点高,全是出口产品,透明度厚度各方面都有要求,包括印刷这部分。” “那肯定没问题,你放心。” “我们产品比较多,需要的包装规格也挺多的,原来的老产品肯定不能给你,都合作有年头了,你先试试看这几种能不能做出来吧。” 男的去窗边喊了一声,叫人送样品过来,张兴隆过去给递了根烟。 “这几个新品原来也找人做了,实话,做的东西我不太满意,你回去好好设计一下,打个样拿过来,行的话就给你。” “我能看看原来他们做的不?” “行,一会儿拿过来你看看,一个是薄了,二一个是整体造型上不行,你看看边上这些体会一下。” “我看了,”张兴隆点点头:“就是要有彩色印刷的空间,还有能把产品显示出来,是吧?” “对,要方方正正的好撂好摆,印刷上也得精美点,你得能吸引人,对吧?” “嗯,懂。” 一个女孩儿,也就是二十出头,捧着一堆产品进来:“代经理,放哪?” “放这边来,这边干净点,去把那个上次没行那个新包装盒拿来两个。” 女孩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身出去了,代经理拿起一个来给张兴隆看:“这是新产品,更仿真,也更软乎,手感特别好。” 张兴隆一瞬间有点巨特么尴尬,你说一个女孩儿面不改色的捧进来也算了,一个大老爷们举着摆弄还特么手感特别好。 但是也得看哪。 过去也拿了一个摆弄了几下,确实手感挺好的,细腻,确实很柔软,很有弹性。 那女孩儿很快拿着两个吸塑盒子过来,代经理把东西装进去给张兴隆看:“他这个材料不太好,清晰度差了,看见没?而且这么摆着也不太好看。” “我感觉这一款应该这么摆。”女孩儿伸手拿起一根来扭了扭,两只手捧着弯了个造型出来:“这样,根这边在最下面,头这么翘起来。” 代经理认真的看着女孩弯出来的造型想了想,点了点头,问张兴隆:“你感觉呢?这么好像显得更有力量。” “嗯,挺好。”张兴隆拿起那个包装盒看,用的是再生料,而且吸塑处理也不太好,手感有点软,确实不太行。 拿出螺千分尺测了一下厚度,心里算了一下:“这个他报的多少钱?” “你报你的。”代经理没有直接回答。 张兴隆笑着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呀,咱们不用非得来回猜吧?代经理你直接说个价,我看看能不能做出来不就完了,多简单。” “价格是肯定得谈的,你还是先打样出来看吧,看看你们的成本能有多少,咱们再商量价格,好吧?” “行。”张兴隆点头,这事儿,也只能同意。 “那外面的彩印要一起弄不?” “你们是吸塑厂还是印刷厂?” “我们是吸塑加印刷加纸箱厂,做食品包装的,这几样都得做。” “印刷是什么机器?” “双色机。”张兴隆没胡吹,没这个必要。 拿出六倍折叠式放大镜看了一下那个样品的印刷:“他这个是单色印的,机器有点老化了,我们的印刷精度肯定是比这个强太多了。” “嗯,双色够用,五色成本太高,印刷这块,我们的要求就是清晰,还原度高,边界这地方别混色就行。明白吧?” 张彥明点点头,想了想说:“制模制版呢?怎么算?” “制模钱给你,那个我们出,制版就算了,几十百八块钱的事儿,我们量够用,可以吧?” “几十百八块怕是下不来哟,出片晒版,切压刀模,下来还是要一千多块,那你一批能有多大量?” “我们要做就几万起,够不?”那女孩儿接了一句。 “我回去问问吧,不敢做这个主。那行,我就回去打样,急不?” “一个礼拜够不?”代经理问了一句,从边上拿了个黑塑料袋出来,把桌子上的几种假肢体装了进去:“这些你拿着,省着尺寸出误差。” “还用给你们还回来不?” “不用,以后要是长期合作的话我还得给你送呢。” “自己留着用也行。”那女孩儿认真的说:“都是好料好东西,买还是挺贵的,国内这种材质的特别少。” “嗯,”代经理点点头:“国内用的材料都有添加,有点硬,润滑做不好容易擦伤。” 张兴隆看了那女孩儿一眼,想问问她用过了没。没敢。 和代经理交换了名片,拎着一袋子假肢出来,在院子里看到几个女孩儿走过,手里都捏着一根,还甩来甩去的根本不当回事儿。 张兴隆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老了似的,跟不上形式了呀。 出来又去李老板那坐了坐,抽了根烟,出来坐车回辽阳市里。 下车到刘姐店里待了一会儿,帮她出了些货。添加剂这东西还是挺重的,一个人女人天天搬来扛去的也确实挺辛苦。 晚上又在刘姐这混了一顿儿,好像刘姐还挺开心。 不再一个人对付了,有了客人也有了好好做顿饭的理由。孤独者的开心就是这么简单。 吃完饭张兴隆帮着收了桌子刷了碗,什么也不干感觉特不好意思。 “今天去首山怎么样?这拎的什么呀?”刘姐边问边打开黑塑料袋看了一眼。 “呸。”红着脸啐了一口。 “嘿嘿嘿嘿,”张兴隆笑起来:“签了一家,然后谈的这个厂,要做包装出口的,你们辽阳的特产。” 第456章 车祸 刘姐脸都红到脖子根了,假装若无其事的去边上收拾东西。 屋里的气氛有点飘粉。 “签了多少钱?”隔了一会儿刘姐问。 “两万的盒子,别的,还有个两千多块钱。” “还可以呀,你跑业务这么厉害?以前谈过?” “没有,我第一次来辽阳,运气好吧,也遇上好人了,过来就认识你,然后就是李哥,都挺帮我的。” “我没帮上啥,就是顺手,卖不卖得出去卖多少还没数呢。” “能帮我卖就挺好了,刘姐你生意这么好,人又漂亮,肯定不能少卖了。” “唉,老喽,三十多了。”刘姐拢了拢头发,扫了张兴隆一眼。 “没,三十多不正是好时候嘛,瞅着你比我还小呢,就是有点辛苦,你应该雇个人帮帮忙。” “以前雇过,雇个丫头吧,还得我自己搬,雇个男的,事太多。后来就算了,就这么凑和吧。” 张兴隆明白他说的意思,点了点头。单身不容易,单身女人更不容易。 陪刘姐说了会儿话,张兴隆拎着东西出来回了小旅馆。 其实对刘姐张兴隆还是多少有点想法的,单身男人面对漂亮的单身女人嘛。 但是这段时间抓的太严了,404大神盯的太紧,想想也就算了。 没必要,也不可能涨订阅。 …… 第二天,张兴隆联系了李老板给介绍的那三家店,用了两天时间和他们见了下面,到他们店里参观了一下。 关键是三家店太分散了,像宏伟区的那个去一次一天就过去了。 这回没有那么幸运了,谈的还算可以,对方都要看样品,要设计自己的款式。 …… “姐,我走了啊,有事儿你就打电话。” “啊?这就走了呀?还什么时候来不?” “要来,一个礼拜吧。我回去就把货给你发过来,到时候有问题的话你打电话,要是有破损你放一边我给你换。” “嗯,好,坐车小心点。你坐什么车?” “我坐火车回,客车太颠了。” 刘姐去边上小卖站给买了瓶饮料塞到张兴隆手里:“道上喝,把钱揣好了。” “嗯,”张兴隆看了看刘姐的眼睛,点了点头,摆摆手走了。再待要有问题了。 辽阳到沈阳的火车上有点空,没那么多人,这个年头坐大巴的人比较多,嫌火车慢了。 张兴隆把袋子放到一边靠在座椅上打盹,这个年头坐长途车只能这么干靠,可没有手机玩儿。 结果半道火车一摇,放在上面的黑塑袋哗啦一声掉到了地板上。 “哇。” “我靠。” “哎呀。” 周围一圈的人露出各种表情和眼神惊叹着,看着地上滚动着的那几根粗大肉色物体。 张兴隆特么跳车的心都有了,红着脸去一根一根捡起来装回袋子里。这特么,露了大脸了。 “小伙你这是,买的呀?吓我一跳,嘿嘿嘿。” “不是,我是做包装的,这是厂家给的样品。” “哦,还挺大方的,这玩艺儿得不便宜吧?” “我不知道,以前都没见过,不知道多少钱。” “啊。”大爷点点头点了根烟,明显的一脸不相信。 特么的,你点头就点头,看我裤裆一眼是什么意思? 还有边上那两个女的,你粉着个小脸偷着一个劲儿瞄我然后吃吃笑是要干什么呀? …… “谢了啊。”张兴隆关上出租车的门。 下了火车他就直接打了辆出租回来,可不敢拎着一堆这个东西挤公交了,要是再洒一车可就热闹了,万一丢一根怎么弄? “老张。” 张兴隆扭过头,陈鹏和王军从八家子那边走过来。 “看样子是有喜呀,老张这趟肯定没白跑。”王军真的太会说话了。 “签了多少?”陈鹏问。 一辆大卡车从汽车公司院里开出来,几个人往边上躲了躲。 “哎,哎哎,哎呀我靠。”王军发出一连串的感叹音。 张兴隆就听身边啪的一声,大车轰隆隆开了过去,有十几米的样子停了下来。 陈鹏拉了张兴隆一把。 “怎么了?”张兴隆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 “那儿。”陈鹏指了指。 张兴隆扭头看过去,就离着他不到两米远,一个男的骑着辆自行车趴在地下,脑袋爆了,整张脸平整的贴在路面上,耳朵里还插着随身听的耳机子。 张兴隆吓了一跳,又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鞋,好像没喷上什么,爆射的角度在另一边。 公路上白的红的喷了一滩,黑红色的血液顺着路面慢慢漫延开来。 “报警报警报警。”陈鹏掏出手机,三个人都拨了110。 结果张兴隆的通了。 “喂?八家子工读学校路口这,压死人了,刚压的,脑袋爆了。 啊?大卡车,重载的,那骑自行车的应该是没注意冲车底下去了,后轮压的。 啊?嗯,车在,停了,司机在边上站着的,感觉不怨他,他在上面也看不着啊。 没有人,这边道上没几个人,你们快来吧。” 挂了电话,张兴隆对陈鹏说:“说让咱们帮着保护下现场。” 陈鹏脸都是白色的,摆摆手:“你们弄吧,我回了。” 王军跟着往回走:“可拉倒吧,谁保护我呀,特么的,魂都飞了。” 张兴隆看了看两个人又扭头看了看那个司机,再看看地上那个,挂在腰上的随身听还在转呢。想了想也跟着回了院里。这现场也没人敢破坏。 本来还没感觉什么,到了屋里放好东西坐了一会儿,劲头上来了。 恶心,冒虚汗,手脚发软,全身有点抖。 在家里的一群业务还有内勤两个丫头都跑出去看热闹去了,这边张兴隆陈鹏王军三个坐在床上抽烟,这会儿挺着不吐就是好战士。 结果陈鹏没挺住,吐了。 一直到晚上吃饭,三个人也没缓过来劲儿,都没吃。 张兴隆以前看过车压人,也就是在身边,但那次是从身上辗过去的,死是死了没有这么惨烈。太惨了。 晚上他做了恶梦,到处都是血,自来水管,水池子,厕所,河沟,到处都是黑红黑红粘粘的,自己手上身上弄的全是,刺鼻的腥,恶心却吐不出来。 出了一身汗,昏昏沉沉的睡到第二天清早,身上不软了,也不恶心了,但是早饭还是没吃,就喝了点水。 “哎呀,长知识啊。”陈鹏坐在床上感叹。 “老张,辽阳什么情况?” 第457章 年复一年 “还行,老赵说那家我签了,又谈了几家要打样,还有这个,保健用品厂,这个,是在这还是拿出去?” “这个?”陈鹏指了指黑塑料袋。 “嗯,别提了,在火车上洒了,弄的所有人看我都特么怪怪的。” 陈鹏打开袋子看了看:“挺雄伟呀,人要真长这样不吓人哪?” 王军推门进来,陈鹏拿出一根就往他脸上怼,王军一侧头躲开跑到一边,仔细一看陈鹏手里的东西,哈哈大笑起来:“我靠,差点被陈哥你给污辱了。” “老张拿回来的,这么多呢,你来一根不?” “不要,嘿嘿,我自家有,有,你们不用和我客气。老张大哥这真是要上天了,这什么都能鼓捣回来,避孕套也做了,这玩艺儿也拿回来了,下一步是啥了?” “真的,”陈鹏看向张兴隆:“那个大,包装盒也大。” “啥?”张兴隆没懂。 “它反面那个呗,那个有这么大一坨,那包装硬实。” “我没看到,下次去我问问,这个怎么弄?” “看你呗,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这玩艺儿,咱们这够呛,要求有点高。那家签了多少?” “两万三。” “老张你真牛逼,真的,我现在都不服别人,就那么个小店儿能签下来两万三,你是怎么骗他的?” “没,你感觉咱们能骗过他不?人家出来混的时候咱们还穿开裆裤呢,就是运气呗。” “我得和老赵说一声,听听他有什么感想。”王军笑嘻嘻的给赵宪民打电话。 “另外几家感觉怎么样?”陈鹏问。 “都差不多,”张兴隆点点头:“打个样就能签,签多少不敢肯定。都是老赵这,李老板给介绍的,没费什么劲。” “老赵得哭。”王军举着手机笑。 “什么时候再去?” “下礼拜,这个,也得打样。那出去弄?” “你感觉,你手里客户稳不?” “稳哪,我签下来的肯定稳,没有太大意外不会跑。” 陈鹏点点头,想了想说:“等老赵回来咱们合计合计,你这边该怎么弄先弄着。” …… 等到张兴隆再次从辽阳回来,公司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陈鹏和赵宪民王军三个人辞职了。 陈鹏给他打了电话的,所以他一到沈阳就直接去了三个人现在的待的地方,离公司差没有多远,在黎明厂这边的一个小区里。 租的是一个三居室的房子,一楼。一间屋子里摆着四张床,另外两间屋里堆货和用来加工。 甚至几个人的公司名称都起好了,叫沈阳丰源包装。这不是临时起意的事情。 公司没有自己的生产车间,完全就是一个销售型公司,产品全部需要外委加工,加工的地方张兴隆也知道,也去过,陈雷的良辰包装。 张兴隆直接就没有再回腾龙那边,上个月的工资也领完了,陈鹏他们都出来了,再回去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他也没加入到陈鹏的公司里面来,公司是陈鹏和赵宪民合伙的,他进来不知道是算合伙还是打工,干脆就没提也没问,就是朋友相处。 他这会儿自己手里有客户,产品也可以委给良辰那边生产,也就是自己辛苦点来回多跑跑的事儿。 于是就这么习里糊涂的结束了打工的日子,变成了自己单干。 住在陈鹏他们这边也不是太方便,他也没租房子,而是住到了小旅馆里,反正也是到处跑,小旅馆更方便一些。 大东,东陵,中街,铁西,和平,沈和,走到哪住到哪,过起了居无定所无拘无束的潇洒生活。 从90年那会儿起就养成了大手大脚花钱习惯的他这会儿丝毫没有攒钱的念头,更没有买房的意识。 家里那边房子虽然已经商品化,但很便宜,一套两居室也就是四五块钱,完全没有负担,他也没有需要买套房子的想法。 在他的内心里,他没把沈阳当成自己要长久居住的地方,但是也没有过回去南芬的念头,对自己的将来或以说没有一点儿规划。 现挣现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并且挣钱也不是太难。 丹东,辽阳,长春,抚顺,伊春,哈尔滨,鞍山,锦州,当然少不了本溪,他想去哪就去哪,无限自由,客户订单也越来越多。 良辰那边他是仅次于陈鹏赵宪民的大客户了,和老板老板娘相处的相当熟悉,像自家的厂子一样。 沈阳这边他也没落下,蛋糕店,中街汉堡店,披萨店,甚至好利来他都拉来了一批西点盒,包括五星级酒店的糕点盒月饼盒。 从设计,出片,到制版印刷,到粘贴折叠,上下游产业链的公司店铺工厂都相当熟悉了,有了自己完整的供货渠道。 甚至印刷吸塑都因为不同的产品需求而开始考虑不同的厂家。 闲瑕的时候他开始喜欢泡澡,在桑拿浴里一待两三天三四天,休息够了就出来去找客户或者拜访老客户。 长途客车火车是他生活中用时最多的地方。 开发区的韩国食品公司,阿美丽卡,沈阳副食集团十二线果品蔬菜公司,他手里的大客户让别人羡慕,从蛋糕盒月饼盒到纸箱提袋面包袋药盒,甚至医院化验的尿托都是一批一批的往外送。 然而事实上,他还是一个居无定所一无所有的无业游民,挣多的花的快,宾馆浴池出租车饭店,花无止境。 第二年,陈鹏和赵宪民的公司在滑翔正式租了办公楼,开始正规办公了,张兴隆还是一成不变的边挣边花,没有目标的活着。 张兴军结婚了,对像是一个离过婚带孩子的,张清之和刘桂新不怎么高兴,张兴隆跑回家去劝,做通了老两口的工作。 刘桂新给张兴军在马路对面买了套房子,两个人领了结婚证搬到了一起,也没操办,张兴隆从沈阳给买了电视冰箱洗衣机dvd送了回去,算是给哥哥的贺礼。 张小悦在读小学,学习很好,也乖巧的很,成天叽叽喳喳的是家里的开心果。 李有菊回南芬了,那个小卖部的老板离了婚,听说两个人在一起了。 赵爽仍然和蓝成在一起,听说她开了家饭店,但生意不好倒闭了。 街里真利来蛋糕还开着,不过从副食这边迁到了天桥头上,听说生意也不怎么好,赵家的分店已经撤了。他们就不是干这东西的材料。 关于南芬的这些人和事情,好像和张兴隆都没有了什么关系,那边已经是不是他的家了,虽然在心底还有着牵绊,有着思念。 张兴隆的同学纷纷结婚,他回去参加了几次,也有些没去的,好像大家一下子都有些生疏了。从心里上。 第458章 黯然的离开 张兴兵也结婚了,在选矿厂宿舍食堂操办的,和张清之刘桂新两口子住在一起没隔外买房,只是把家里装修了一下。 张兴隆回去了,但正好赶上他压了一批货,身上没什么钱。 张兴兵有点不怎么高兴,张兴隆笑着说等钱回来了给他补上。 2002年,张兴隆有了自己办个公司的想法。 他喜欢看商界杂志,上面有很多招商加盟的广告,于是就行动了。 他自己的资金不够,又联系了两个朋友,尚旭和陈瑶。 尚旭是五爱市场里的一个业主,陈瑶是黑龙江的,在沈阳跑临床药品销售,也是她给了张兴隆信心,说保健品生意肯定能行。 公司办在文化宫广场,在文化宫对面的文新大厦十五楼租了间办公室。 三个人商议好的,各出三分之一投资。 尚旭很快就拿了一部分钱过来,张兴隆雷厉风行的把公司筹建了起来,招兵买马去上海协商,很快把公司上下里外搭了起来。 然后陈瑶的资金迟迟不能到位,一问就顾左右而言他,总是说要出要出,就是不见行动。 没办法,那边马上要付货款了,张兴隆从朋友那里先挪了一笔钱过来。 可是半个月过去了,陈瑶的钱还是没有影儿,张兴隆朋友这边压不住了,她挪的是她公司的货款。 漏了。 朋友的老板也没说什么,要么就把钱还上,要么她就报警。 张兴隆无奈,给尚旭打了电话,从他弟弟那边挪了钱过来,把朋友这边的窟窿堵上了。这边带着人到处摆展促销铺货,催着上海公司那边赶紧上广告。 广告没等来,出事了,都没过上几天。上海那边的总公司是个骗子公司。 陈瑶直接不见了人影儿,张兴隆和尚旭把所有的货收回来,来来回回又赔了一大笔钱进去。 张兴隆感觉自己有点对不起尚旭,说这件事他担了,不会让尚旭跟着损失。 结果就这一句话又成了把柄,尚旭哥俩开始向张兴隆要钱,要损失,最后没有办法,张兴隆给张兴兵打了电话,张兴兵跑到沈阳来给做了担保,签了字。 他是公务人员,可信度高,因为没地方跑。 张兴隆带着闷气去了上海,要钱。 结果在那边磨了三个月,钱只要回来一半,中间还被两个老乡骗走了几万块。 张兴隆把剩下的钱给尚旭汇了一半回去,自己四顾茫然,不知道该去哪,不知道该干什么。 包装那一块他已经把客户都交给了陈鹏,也不好再去要回来,再说他也不想回沈阳了。 沈阳的公司被尚旭和陈瑶分了,尚旭跟着陈瑶去弄了药品。 张兴隆提着行李去了火车站,买了去长春的火车票。 朱孟才大学毕业以后分到了吉林省委党校,张兴隆想去看看那边有没有什么机会。 到长春,人也见着了,还相当热情,这会儿朱孟才也已经结了婚,媳妇儿是吉林大学的教授,张兴隆到的时候他们的小孩子刚几个月。 他们夫妻两个都是搞教学的,和社会上的接触不多,张兴隆也没好意思开口,一起吃了两顿饭,张兴隆就离开了。 接下来他去了哈尔滨,去了兴安盟,去了北京,去了广州,去了乌鲁木齐,一直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 主要是情绪上崩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想干什么,就是心里弊屈,堵的要命。 也不想回家,没有脸见刘桂新和张清之,没有脸见那些同学。 他急迫的想挣到钱,可是越急越是没有办法。 03年十月,张兴隆到了武汉。 他身上的钱要花光了,必须要挣些钱了。 他曾想过出书,他爱好写作,从90年跟着周熙高老师学习以来,他一直没有放下,一直在坚持着练笔,但他知道这一行有多难。 他曾经带着手稿去拜访过出版社,吉林,河南,上海,辽宁,广东他都跑过,没有用。想吃这碗饭靠的不是你能写出什么,而是你拥有什么。 需要的是写作以外的资源和人脉,还有运气。那是一个水泼不进的封闭圈子,没有途径想进去就只会磕得头破血流一无所获。 至于写的好坏是不是玩艺儿根本就不重要。 张兴隆去东湖拜访了一家在全国比较有名的杂志社,在一番交谈之后,获得了一个挣钱的机会:根据大纲编故事写情节,一个星期交一次稿,六到八万字。 写的是纯武侠。 没有署名,没有笔名,只有按合格稿件算钱。 他在阅马场住了下来,每天就是不停的写写写写,没有电脑,就是用笔爬格子。 在坐公交车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在超市做理货员的女孩儿,说是女孩儿,其实都结了婚了,就是比张兴隆要小。 她俩没事儿工作完了就会过来找张兴隆一起逛逛街,溜达溜达,或者一起吃个饭,去汉口那边逛逛归元寺,去尝尝迪吧的啤酒。 张兴隆这一年多时间走了很多地方,去了不少寺院。 哈尔滨极乐寺,长春护国寺,沈阳东南西北四大塔寺,还有把山门建在浑河岸的长安寺。 北京万寿寺,普度寺慈云寺护国寺,天津观音寺挂甲寺,青岛的湛山寺,郑州大观音寺,上海静安寺,广州光孝寺。 九江东林寺,贵阳西普陀还有灵山弘福寺。他也不是信了佛想出家的意思,就是寺院里会感觉很舒服,能让自己宁静下来。 佛这种东西他只是当做一种道德,而不是信仰。 必竟是人编出来的东西,就算从南北朝算起也就是一千多年,那些佛经不过是古时和尚们编出来的一些小童话故事而已,和古印度的佛教也没有一毛钱关系。 那只是一种对世界的认识态度,一种对未知的向往期昐。 或者说那不过是一种生活方式,或者说是一种经营方式而已,也可以叫做处事哲学。不能说他没有道理,但过于神化就有点过了。 古时识字的人少,能写字就是了不得的人了,就会被万民称诵景仰,老百姓一辈子活在一村一县,对外面一无所知。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什么社会了? 第459章 重庆 张兴军的小店儿开的有声有色,他也成为了本溪钓界的名人,还上过报纸,创下过手钓录,把爱好做成了事业。 张兴兵按步就班的在卫生局上班,虽然挣钱不多可是有些地位,也有了一些人脉关系,小日子过的舒心。 刘桂新的小店儿生意一直不错,比较安稳,每天看看店儿,逗逗孙女儿,养些猫猫狗狗,平淡又平稳。 张清之已经退了休,就在家里洗衣做饭搞内务,伺候一家老小的饮食起居,自得其乐。 张兴兵给家里又添了个孙女儿,张兴军给家里添了个孙子,都成了老两口的心头宝。 不过张兴军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已经搬到市里去了,南芬这边的房子卖了,打算以后在市里买房,张兴兵两口子也有去市里买房的意思。 这会儿政府还算稳定,企业已经露出了颓势,私人企业公司越来越繁荣,市场经济成为主导,南芬这地方实在是太小太封闭了,人群开始外逃。 稍微有些底子有些野心的人都在想着去市里,必竟那边发展更好些。 尚旭这边家里人开始过来找张兴兵要钱,他们找不到张兴隆就盯上了张兴兵。 尚旭本人也没露面,来的是他父母,来了也不说什么,就是往单位一待,不拿点钱就不走了。 也不说要多少,反正给点就行,一千两千也行,三千五千更好,至于张兴隆给尚旭最后汇的那一次钱他家人绝口不提,也不承认。 好在也不是天天来,一年一两次。 这边张兴隆单位上的工资还在按月开着,交给了张兴兵去领,虽然只是个基本工资,每个月也有一千几百块钱,还是有些用的。 现在刘桂新和张清之已经是老两口了。 一辈子走了大半,儿女成家立业,老人都已经离世,除了操心几个隔代宝贝,也就是这个远走他乡的老二了,没事总要念叨几句。 而张兴隆在一种说不明白的心里状态下,切断了自己和家乡这边的一切联系,一直到04年年中心里那股劲儿才别过来一些,给刘桂新打了个电话。 家里的电话号码是深印在脑海里的,死了都不会忘记,也不需要保存。 虽然被披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不过心里到是好受多了。 这会儿他在北京,在京门大厦上班,联通cdma销售工作,就住在大厦对面的小旅馆里,一个月七百块。 京门大厦上面,联通分公司,移动分公司,依托于联通和移动的几家销售公司,其实大家都是一家人,经常在一起聊天吹牛,有事情也是相互商量。 虽然在外面好像两家公司竞争的好凶一副吃人扒骨的架式。不存在的。 有点什么事情打个电话或者上楼小坐一下,散根烟泡杯茶欢快的聊一会儿就搞定,两家人配合的一向都很好的。 张兴隆所在的办公室对面是腾格尔的工作室,一副巨大的老腾的海报竖在那里,正对着这边办公室,每天进进出出都是在腾老师的注目之下。 他是从重庆过来的,年底的时候突然想去看一眼红岩,看看小学课文里的小萝卜头还有渣滓洞,武汉离重庆也没有多远,想去就去了。 见识到了立体城市,在朝天门边上住了半个月,游览了解放碑还有罗汉寺。 他住在煤炭招待所,现在的朝千路附近好来屋公寓那地方。 站在住所前面,脚下就是朝天门隧道,再往下还有公路和人家,在蒙蒙细雨中看嘉陵江涌荡的浪波。 从煤炭招待所往东,石阶上行穿过一片杂乱的老房子连到新华路上,站在路口就能看到重庆饭店和高高的农银大厦。 现在这一片儿除了都市庭园全都拆改了。 当时都市庭园相当牛逼,是这一片最高档的小区,住的全是达官贵人还有朝天门几大市场各行业的老板们。 四周除了这个小区也没有高楼,全是一两层的老房子吊脚楼,随着山势而建,马路也不宽,弯来弯去的。 路边都是一些理头房小面馆,不过感觉,那会儿的景像更有感觉,更自然,人也更淳朴。 比现在好的多。 看了长江嘉陵江,去了解放碑,吃了本地美食,张洋在这边住了十几天,对于生长在东北山区的孩子来说,这边的滔滔江水细雨蒙蒙都吸引着他。 然后,他在网易地方聊天室里的一个比较聊的来的网友约他去见面。 白天他到处闲逛看风景,晚上会到旁边水产市场旁的网吧去玩一会儿,聊聊天,就这样和这个网友联系上了。她是重庆人。 她说她在永川,重庆野生动物园那里。 张兴隆也没多想,按照平时的常规方式打了辆出租车:“师傅,去永川,就是动物园那里。” “啥子呀?云川哪?你是真的埋?” “呃,你说普通话,我听不懂。我要去永川,重庆野生动物园,能去吧?” “我低普腾话说不号,云川有点远哦,你啷个要打车?” “我不知道啊,我朋友说没有多远。多远?” “有气十公里,气八十。”司机比划了一下。 这边人比划七不是一只手抓三个手指,而是伸出一巴掌,另一只再伸两根手指。比划十就是两根食指交叉。 “云川是区县,哲里是举城,不是一回子事。” “区县,主城?” “对头。” “那我得怎么去?要多长时间?” “住车撒,大巴车,一够多小时,二十多元。我这个有点贵哟,要好及百元。”这边人说钱是用元,不是块。 “哦,那么远啊,那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东西把房间退了,行不?坐你车去做大巴。” “要好久?我等不到好久的,我要赚钱。” “几分钟,五分钟,行吧?” “好,要得。” 张兴隆决定先把房间退了过去永川看看,逛逛野生动物园,然后再回来就是,渣滓洞什么的还没去呢。 回招待所退了房间,拎着箱子出来,坐出租车到了菜园坝火车站,这里也是长途客运站。 从朝天门过来车子一直是走弧线,下坡,顺着长江边过来五公里多,这条路张兴隆到是熟悉,他来的时候就是坐的火车。 这时候高架还没修,整条路全是老建筑吊脚楼,风景相当有特点。 重庆火车站是典型的内陆山区火车站,是一个死头,火车怎么进来还要怎么出去,不是像一般地方那种贯通式的铁路。 火车站的大楼就横着t字型堵在铁路的终点上,边上就是长途客运站,两个车站前面广场是相通的,门十多亩的面积,两百六十多米宽,相当宏伟。 第460章 永川 火车站广场的东北角上就是著名的两路口皇冠大扶梯,一个能叫人坐出晕眩感觉的大扶梯,仿佛世界都在倾斜摇晃,两分多钟能坐出半个小时的感觉。 张兴隆刚到的时候特意去坐了一下,两块钱单程,如果不是死死的抓着扶手,他相信自己绝对会从上面滚下来,那种倾覆感觉实在是太强烈了。 出租车司机把张兴隆拉到客运站大门,还细心的指点他:“拿好东西哟,这里有爬手,你是去云川哈,莫要买错了哟。” 张兴隆道谢付了车费,提着东西顺着大门口的铁栏网进到站里。 人多,黑压压的全是人头,从售票口到候车区都挤满了,喧闹声像下暴雨一样,至少两千五百多平方的大厅里根本看不到地面。 空气里飘浮着一股方便面味儿。 进来右手边就是售票窗,一整排都是。 张兴隆找到写有永川字样的窗口挤了过去,排了有十多分钟,买到了车票,二十三块钱。这边的长途客运票价比东北要贵四成,基本上物价也差不多。 沈阳一个七百多块钱的平面直角电视这会儿在重庆是一千一百多。03年。 找到剪票口等了有半个多小时,车到了,有人招呼着,坐车的人排队从站里出来,到后院上车。 车从城里穿行了二十多分钟进入高速,一个小时后停在永川二十五队院里。 这边和重庆主城又不一样,都是五六层六七层的楼房,下面是一排一排的门面,不宽的大街上车水马龙,相当热闹。 网友叫高永红,已经等在车站了,笑着和张兴隆打了招呼,带着他来到车站边上的一家发廊,她要洗头。 张兴隆就站在发廊门口抽烟,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 高永红年纪比张兴隆大一点,三十二了,说是没结过婚,个头有一米六五的样子,看着挺瘦的,长的和袁咏仪有七八分像,半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挺爱笑的样子。 看上去皮肤特别好。 等她洗了头出来,招呼张兴隆走人,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顺着马路走到路口,然后往北又走了两个路口,六七百米的样子。 一路上两边都是楼房,有新楼有旧楼,都是六七层的高度,没有电梯楼,店铺特别多,车多人多,感觉相当繁华热闹。 “这里是重庆的县?” “永川是县级市,永川市,是重庆比较大的地方子,人口也多些。”高永红的普通话相当标准,张兴隆感觉,比自己标准。 话说东北人的普通话怎么努力也离标准有点距离。 哈尔滨地区的除外,他们生下来就是一级甲,那没法比,普通话就是哈尔滨方言,全国各地广电播音系统哈尔滨人占了一大半。 张兴隆看到路边有巨大的楼盘广告,九百多一个平方。 “你们这边房子九百多?一个平方。” “嗯,现在涨了,原来四百五百,就是这两年涨起来了,门面房都一两千了。” 高永红带着张兴隆走到名豪商场门口,看了看他:“要不去买点东西?省着上楼还得下来。” “行。” 就这么拎着行李箱进了里面的超市。 逛了一圈儿,里面能有个三四千平的面积,货品也比较全。 “这是你们这最大的商场?” “不是,一般大吧,最大的是新世纪,在广场那边,有点远。我以前在这边上班的,在财务,现在辞职出来了。” “怎么不干了?” “不好说,一会儿回家说吧。”高永红有点黯然的样子,张兴隆就没再问。 买了点菜和水果,两个人从超市出来。 高永红就住在商场边上,走过去一分钟,也是名豪盖的楼盘,住在七楼,爬着有点累。 “你买的房子?” “嗯,当时还没辞职,内部价,不到五百,连装修花了四万多,没钱了,装的简单。” 两室两厅一厨一卫的房子,有个大阳台,装修确实简单,就是铺了地砖墙上刮了仿瓷,卧室门都是简易的木门。 卫生间特别大,这还是张兴隆第一次进到这边的民宅里,对这个五六个平方的大卫生间相当感叹,东北那边普遍卫生间特别小。 “你一个人住这啊?” “嗯,我爸妈住在学校,他是老师,有分楼,我弟自己买的,在对面体育馆边上,走过去没好远。” 放下行李箱,把东西整理了一下,该拿出来的拿出来,没有地方挂,就先放到床上。两个房间都有床,主卧是一米八的,次卧是一米五的。 “刚搬过来那会儿我没钱买床,就是打地铺,打地铺我也感觉舒服,自己的房子。” “那是。”张兴隆点头同意,其实他对房子的感触没这么深,南芬那边房子不值钱,都是厂子分的,没有买房不容易的概念。 虽然在外面跑了好几年了,但是思想上他还是没有改变过来。 “你们这边有浴池吗?我想洗个澡。” “浴池?洗澡就在家里洗喽,为什么要去浴池?没有浴池。” “你们这边洗澡都是在家里自己洗呀?” “是啊,不在家里洗去哪洗?” “我们那边都是在浴池,家里不能洗。” “好奇怪哟。” “呃,我也感觉有点奇怪,自己,怎么洗呀?能洗净吗?” “哈哈哈哈。”高永红笑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间渐渐就到了晚上了,高永红去煮了饭,两个人一起吃了一口。 为了照顾张兴隆她没花椒也没放太多辣椒,一直说不好吃,要放了辣椒花椒才好吃。 张兴隆已经感觉有点辣了,而且东北人是不是吃花椒的,他来了十多天了,到是知道这边人吃花椒有多疯狂,有点不敢接话。 不过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那你就放吧,我挑着吃,没事儿。” “你要试着吃,好吃,而且这边湿气重啊,不吃花椒要关节痛的。” “行,我努力。” “一会儿没得事,我带你去朋友茶楼打牌好不好?” “什么?” “麻将,你会不会打?” “我只会我们那边的玩法,不知道一不一样。以前也和朋友打的。” “那你去看一看,很好学的,我没有事就在朋友店里打麻将,要不然没事做。” “好。” 这会儿张兴隆还完全不知道这边的麻将文化,不了解这边人的生活中麻将是个什么地位,那是仅次于花椒的生活必需品。 第461章 永川的第一天 吃了饭洗了碗,休息了一会儿,高永红带着张兴隆下楼,顺着名豪商场后面穿过来到了文曲路,他朋友的茶楼就开在这里。 这一条街全是店铺,茶楼就占了一多半。 “这全是打麻将的地方?” “嗯,是啊,你们那边没有吗?” “没有,我们那边打麻将要抓要罚款的,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啊,很难凑齐人,打扑克的多点。” “我们也有打扑克,斗地主会不会?” “不会。” 张兴隆是真不会,从参加工作那会起,他就没像别的年轻人一样生活过,别人在游戏,聚在一起玩乐,他在收拾桌子炒菜。 后来开了蛋糕店更是一点儿空闲时间也没有,全天守在店里。 从早到晚,月复月年复年。 再后来跑业务,更是一点儿闲瑕的时间也没有了,累的要死,脑袋里总是在合计着客户,成本。 而且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彻底的过上了一个人的日子,除了偶尔和陈鹏或者陈雷他们在一起说会儿话吃顿饭以外,都是一个人。 离开沈阳以后,更是想找人说说话也没有了。 “我教你嘛,很好学的。” “好。不知道能不能学得会。” “很简单的,一说你就明白了。” 两个人进了一间茶楼,高永红和里面的几个男男女女打招呼。 她的朋友年纪看上去还要大一些,有点胖,笑呵呵的打量着张兴隆,热情的打着招呼。 她是离婚的,带着个女儿,五六岁的样子,叫陈玲。 茶楼并不一定是楼,就是一种称呼。 里面像老式火车座椅一样的卡座,里面有两个大包间,在这里就是喝茶打牌,主要是打牌。 高永红笑着把张兴隆给几个人介绍了一下,大家进到里面包间,开始打麻将。 然后张兴隆就懵了。从来没见过这种要麻将的方法啊。 东南西北中发白全不要,就是108张正牌,不许吃只许碰。 玩法也有几种,带杠的,杠单算钱,还要算番,番数不到点炮不能胡只能自摸。 打的也大。 一个男的说今天兜里钱不太多,就打个五元吧,好像另外两家还不太乐意,想打二十的。 玩起来以后张兴隆才知道五元二十是什么根念,一把就是四五十上百。这特么。 而且把副牌全拿掉就是为了节省时间快点胡啊,上叫快。 这在张兴隆的意识范围里已经不是玩了,是赌。还赌的相当大。但听他们的意思这也就是勉强凑和着打而已,打一百两百的才过瘾。 他们思维里没有赌的概念。因为不抓赌啊。 当张兴隆问警察会不会来抓的时候,几个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打打小牌关警察啥子事嘛?又没做啥子违法的事情。 哎呀我去,这还是中国吧? 一直打到晚上,陈玲从旁边的餐馆叫了饭菜过来,几个人就在麻将桌上吃了晚饭。 吃了饭是休息时间,晚上的局是从八点开始。这个还有行业规矩,牛了。 几个人清算了一下收入,高永红赢了几百块,有点高兴,付了茶钱,说今天晚上不玩了,朋友来了嘛,陈玲她们几个就一副懂的意思,笑着再见。 “打麻将还管饭啊?” “是撒,要会来事儿撒,要不然谁到你这里来嘛,得把常来的人围好才赚钱塞。” 夜风清凉,大街上五光十色的灯光闪耀,行人如织车流滚滚,马路两边全是高大的梧桐树,郁郁葱葱,两个人就在一片车声人声中顺着梧桐树下的人行道慢慢往回走。 这边的商业状态至少比本溪活跃几个等级,很难想像这只是一个事实上的县城。 路边的各种店铺里面都是人,小饭店,歌厅,烧烤,火锅店饺子馆冷锅鱼,都是满的,摩托车在汽车的空位里来回穿插着跑过去。 “要不要去广场看看?”高永红扭头问张兴隆。 “什么广场?政府?” “渝西广场塞,大商场ktv都在那边,政府不在老城,在新城那边,有一点远,那边叫人民广场。”她说场字总是发常的音,听着有点奇怪。 他带着张兴隆顺着文曲路向东走到河边,然顺着河边的老路往南,这边都是老房子,路边是一些文具商店和老式歌厅,中间夹着些小吃和苍蝇馆子。 老路的路面不太好了,坑坑洼洼的,也很窄,不过树木却更加高大,树荫遮蔽了路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烤的味道,这边的烧烤大都是露天的,随意支在路边楼下,食客们就坐在露天地里吹牛划拳吵嚷不休。 走了有五六百米的样子。 这边就能看到高楼了,几十层的电梯楼,顺着河边排列着,河面上有拱桥相连。 “那边是老城,这半边都是这几年才开发的,原来我住的那地方都是稻田,这边都是荒的,上面是公园,英雄纪念碑。” “那怎么没有高楼呢?我看全是六七层的,有些也有年头了。” “嗯,原来都是这样子的,现在盖的高了,新城那边都是高楼。” “你住的那里不也是才开发的吗?” “嗯,名豪盖的,他主要是盖那个酒店,然后打造美食街。我楼下就是美食街。” “酒店?就是你楼后那栋高的?” “嗯,听说是要弄三星级还是五星级的,有段时间了,不过好像应该是钱不够,盖好了就一直放在那里。” “他就是靠前面这个商场回钱?” “他有好多商场的,不只是永川,很多区县都有,市里也有。还是挺赚钱的。” 说着话就走到了渝西广场。 广场其实是一个半地下式的大型购物广场,两层,二层上面是空旷的广场,供人散步游玩,一层是半封闭的街区式门面租凭商场。 这边人就更多了,商场里,上面的大平台上都是人,震耳的音乐声从四面八方传过来,咣咣咣咣,震的人心都不会跳了一样。 两个人转了一圈儿,都没什么太大兴趣,顺着原路返回。 高永红带着张兴隆进了一家老式的歌厅。 一个投影,几张桌子,客人分坐在桌子边上,大家点了歌轮着唱那种。 高永红叫了茶,点了几首歌,把歌单递给张兴隆,张兴隆想了想也点了一首。 等几首歌轮完,两个小时过去了,半夜了。 张兴隆付了钱,两个人出来回家。 这会儿马路上车和人都明显的少了,大部分店铺都已经停业,显得很安静。 第462章 打麻将是一种文化 回到家里,张兴隆还在琢磨关于打牌的事情,这有点颠覆他的三观。 要是让东北那些打五毛平胡被罚三四千的人知道真相会不会疯? 这边的法律难道和东北不一样? 高永红回来就去主卧换了衣服到卫生间洗澡,张兴隆一个人待在次卧靠在床头上想着这一天的见闻。 哗哗的流水声掺着洗发水沐浴露的香味从卫生间门下的通气口传出来,飘进次卧。次卧的房门就正对着卫生间门。 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多了。 客厅里什么都没有,贴着卫生间外墙放着一个有三米长的矮柜,上面放着电脑,张兴隆想去开电脑上会儿网,想想还是没动,这是别人家,不太好。 十几分钟,高永红洗好出来了,脸上红扑扑的,拿毛巾擦着头发。 在张兴隆印像里女人洗澡都是好慢的,没个一两个小时根本不可有,这又有点颠覆了。 “你怎么洗这么快呀?” “还要多久?洗好就好了塞,天天都要洗。” “你们每天都要洗澡啊?” “是塞,要不怎么睡觉嘛?不舒服。” “你们这边人都天天洗澡啊?” “是塞,要出汗的嘛,你们那边要好久洗一次?” “一个星期一两次吧,不过我们都是在浴池里,要搓背的。” “想像不出来,那怎么得了哦。”高永红摇了摇头扭头往主卧走:“来呀,过来看电视。” 电视是摆在主卧里的。 “太晚了,不好吧?” 高永红扭头看着张兴隆笑了一下:“来吧,看看电视再睡。”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主卧。主卧也不大,一张一米八的床就把房间占去了大半,留着一条比房门稍宽一点儿的空间,墙角上放着个茶几,电视就摆在上面。 高永红去开了电视,直接上了床,靠着床头坐下又往里让了让,“上来塞。” 张兴隆舔了舔嘴唇,在床边坐下来。 “上来,地下冷。上来盖被子。” 那就上来吧,张兴隆脱掉外裤上了床也靠着床头坐着,高永红拿被子把两个人的腿盖上。 这边晚上确实冷,贴着地面能感觉到凉风。比重庆主城那边至少低好几度。 “以前来过重庆没有?” “没,第一次。”张兴隆有点紧张,有点放不开。 “永川也是第一次撒?” “嗯,以前都没听说过,你说完我还以为就是在边上,跑去打车了,那司机很震惊,说要好几百。” “咯咯,”高永红笑起来,往张兴隆身上靠了两下:“你好可爱哦。” “呃……” “永川好玩的地方多,多待几天嘛,茶山竹海,野生动物园,都是有名的塞,英雄就是在这拍的。” “我现在已经有点觉悟了,估计茶山竹海和野生动物园也不可能近了,是吧?” “咯咯咯,”高永红又笑起来,笑的东倒西歪的,靠倒在张兴隆身上。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就亲在了一起,慢慢滑倒在床上。电视孤独的演着不知道什么节目。 …… “我小时候就一个人在乡下上学,我爸在二财教书,我妈带着我弟在这边照顾我爸爸,每个月过来拿一次生活费,自己住,自己煮饭吃。” “我喜欢唱歌,小时候有那种乡坝坝演出,我就跟到人家走老,走了几天,可是太小了,人家把我送回来了。” “后来大了就在商场当售货员,有个也是姓张的就来追我,就和他在一起了。” “她是离了婚的,那时候刚离婚,啥子也没得,就一点点工资,吃住都是在我老汉屋头,好几年,那会儿我脾气也不好,总是和他吵。” “他也是名豪的股东,现在得行老,有钱有车。” “后来他回去,和他老婆复婚了。” “我豆辞职出来了,也没得啥子事做,就打打牌,上上网,稀里糊涂的一天。” “我做了好多错事,现在想起都要后悔。” 高永红给张兴隆讲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一边说一边哭,这会儿两个人‘熟’了,张兴隆就抱着她安慰,可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个姓张的在她这里度过了最坚难的时期,然后风光以后就回去复婚了。 高永红伤心的辞职出来,然后就像没了生活的信念,开始混日子,上网,打牌,见网友。 她最远去过浙江,去过贵州都匀,但都没成,相处一段时间就散了。 两个人相拥着裹着被子,一个说一个听,也不知道几点钟才睡着。 第二天上午张兴隆是被高永红吻醒的。 等两个人做好了晨炼已经快中午了。这会儿没有了那种刚见面的生疏感,两个人都有点尽兴,有点起腻。 起来梳洗,到楼下小馆子吃了点东西,又去了陈玲的茶楼。 几天下来,张兴隆也大概了解了高永红的生活,她现在不工作,就是靠打牌生活。这边这样的人很多,可以说是职业麻家。 04年的一月份很快就到了。 这边不下雪,气温在零度左右,半夜的时候偶尔会降到零度以下。 高永红家里取暖就只有一台红外烤炉,是这边家家必备的取暖工具,这东西离近了烤的皮疼,离远了屁用不顶,还费电。 张兴隆去商场买了新被子,买了电热毯回来。 她的生活比较拮据,家里空调冰箱洗衣机都没有,只有一台电视一台电脑,一个微波炉,被子都已经很旧了,张兴隆实在看不下去了给换了新的。 其实他身上这会儿也没有多少钱了,还有不到一万块。 高永红带着他见了很多朋友,也回了她家里见了她父母。 她爸爸是个不擅言词的老师,瘦小,沉默老实,是五十年代末的大学生,但因为性格问题回来做了一名老师,他的同学都是相当牛逼的大人物了,不过和他并没有什么联系。 她妈妈就是个家庭妇女,长的高高大大性格豪爽,嗓门很大,一笑起来屋顶落灰那种,比较像郭德纲口中的那对于谦的父母。老两口长反了。 见到了老人,张兴隆就明白为什么高永红那么爱打牌了,因为她妈妈就是个超级麻友。 然后慢慢发现,这边的人都是这样的,麻将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一天都不能缺,是一种地方文化。 他甚至看到一群人在派出所门口支桌子打一百的,厚厚的钱就摆在桌子上,警察还在边上看热闹指招儿。 这里,是和东北完全不同的地方,什么都不同。 第463章 过年和电视台 转眼就到了04年春节。 张兴隆这会儿已经和高永红在一起待了快两个月时间了。 “你春节走不走?” “你想我走不走?” “不走,就在这过年。”高永红搂着张兴隆的脖子亲吻他,想让他留下来。 “你们过年怎么过?” “要回老家,到爷爷那边,姑姑都会回来,大家一起聚塞。就是我小时候往的地方。” “要去多少天?” “没有好多天,一般是初二大家回去,在一起热闹几天,难得闲塞。平时都在各家里呀,年也在家里过,要团联嘛。” “团联是什么?” “就是请吃饭撒,过年了一起吃个饭,打打牌,热闹一下。到时候你要是不想多待我们就早点回来。” “过年要请客?” “是撒,你们那边不请?亲朋好友互相请塞,过年就是要团联。” “没有这个风俗,我还没弄懂你说的团联是什么意思,哪两个字?” “就是聚在一起吃饭耍起塞,团联,”高永红想了想,笑着倒在张兴隆怀里:“我也晓不得是哪个字。” “请客是在饭店还是在家里?” “都可以,过年嘛,一般是在家里多些,自己煮菜。” 张兴隆扭头看了看厨房那边,在家里煮?电饭锅都是自己买回来没几天的。 “去了农村有地方住吗?我还没见过你们这边的农村是什么样的。” “我爷爷在我大爹家里,房子挺大的,到时候你就跟到我撒,咱们睡一起。你想怎么睡都行。”高永红调笑了一句。 “你们这边,走亲戚,还可以两个人住一起?” “看情况撒,有什么嘛,我是怕你孤单塞。要不你自己睡,我打牌。”高永红挑了下下巴,打了个舌响。 “过年要请多少人?” “没有好多,哪里有好多哟,就是相处的好的那么几个,到时候看谁叫我,我再反请塞,三十那几天要回我妈妈屋头团联。” “那其他人是年前还是年后啊?” “看方便塞,都可以,又没有什么规定。” 说着话的功夫,年根儿也就一天一天近了,天气也越来越冷,虽然在南方也算混了几年了,但是张兴隆还是有点挺不住。 重庆这边过年的气氛很淡,要不是商场都打着恭贺新年的招牌,银行单位门口挂起了红灯笼和春联,你根本意识不到原来要过年了。 民间一点儿那种意思也没有,和北方没有一点儿相似的地方。 也拜年,也要办年货穿新衣,但就是没有那种气氛,贴对子的人家很少,挂灯笼的一个也没有,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就是要放假了。 家里人会聚在一起,吃饭,打牌。 只有商场和ktv是最积极的,还有一些大饭店,贴满了喜庆的字幅广告,放着过年的音乐,各种促销。 马路两边的小店铺以及行人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也就是大年三十那天下午可能会关门早一点,但照常营业的更多。 唯一变化的地方就是茶楼爆满,打麻将的人更多了,走到哪里耳边都是哗哗的搓麻声。 再就是放鞭了,这边不禁鞭炮,这个到是挺好的,从进腊月开始街头巷尾就多了许多鞭炮摊,到处开始响起鞭炮声。 临近年底,开始不停的团联,单位的,个人的,亲朋好友的。 街头巷尾家家户户饭店歌城到处都挤满了人,空气里漂浮着辣椒花椒混着白酒啤酒还有腊肉的味道。 张兴隆跟着高永红也参加了几次团联,然后再反请人家一家人。是在饭店请的,家里没那个条件。 年三十是在高永红的爸爸家里过的,大年初二去了她老家。 老家还不算是真正的农户人家,是在镇子上,条件要比农户院强的多,自己家里盖的四层小楼,街道上各种店铺也有很多,都在营业。 这边的人家盖小楼都是紧挨着街道,一楼都会做成门面的样子,没有院子也没有隔墙,出门就是马路,看上去有点不太安全的感觉。 听高永红说小孩子跑出来被碰到时有发生。 这边的建筑成本相当低,小楼的外墙就是二四墙,甚至还有空心的,不用考虑取暖也不用考虑防寒。 看上去很单薄。 而且一楼或者负一楼大都是猪舍,厕所就在猪舍里,整个楼道里都是可以想像的味道。楼上是没有卫生间的。 张兴隆在这里学会了斗地主,可能是新人手气旺,连四炸的牌都能抓起来,过个年还小胜。 可能是考虑怕张兴隆不适应这边的日常,只待了一晚,高永红就带着张兴隆回了永川城里。这边的小巴过年也不停运的。 打牌,逛街,逛街,打牌,这样的日子过到了二月底。 张兴隆有点待不住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喜欢不起来,看着那些一家子都是专业麻户的人他相当不理解,就靠这个就能生活过一辈子? 三月初,他去参加了重庆电视台的策划人选拔。 在重庆电视台待了一个月,认识了主持人刘承毅,配合他工作录节目,第一次从后面看电视台的录播现场,进入到电视台的办公生活。 他在重庆没有住处,就永川重庆的来回跑。这份工作不用蹲班。 没事的时候就和刘承毅在电视台大门边上的咖啡厅里吃饭聊天,听他讲一些事情。 然而待了接近一个月,他就待不住了,他不属于电视台正式职工,只是个临时人员,看不到什么前景,而且,说句实话真的进去了感觉挺没意思的。 除了那些在屏慕上光鲜亮丽的主持人,幕后工作特没意思,而且没前景也没钱景。 04年这会儿,几大卫视已经先后发力了,一副要把央视踩到脚下的劲头。 可是重庆这边一点什么奋头一下的意思都没有,就专心的做自己的言子剧,对外面不闻不问,真的,就是一个乡镇电视台的那种感觉。 张兴隆感觉,和南芬有线台有点像,反正不像一个省级的卫星电视台。 后来事实也说明了这一点,张国立那么热心的想拉一把也没拉动。在一众卫星电视里安心的垫底儿。 张兴隆请刘承毅吃了顿饭告别,离开了电视台。 回到永川,他也想过在这边找个别的工作,但语言上不过关,他来的时间太短了,听不懂方言。 四月初,他告别有点不舍的高永红去了北京。 第464章 结婚证 高永红是真的不舍得他走,还给他写了一封长信。 大概意思就是,两个人在一起还是挺愉快的,希望他能留下来,她也不小了,想要个孩子,哪怕张兴隆不想要,她可以自己养。 张兴隆说过在老家有孩子。 最后他还是走了。 到不是说不想负责任啊什么的,关键是得工作呀,得赚钱。在这边他没有赚钱的路。 到了北京,在以前的一个朋友介绍下,他进了这家cdma销售公司,做销售总监的助理。 销售总监是个重庆女人,这也是一种奇妙的轮回。 他的工作主要是做一些文案处理,起草整理修改一些文件什么的,到是很对他胃口。 在这里他认识了一些人,也交了一些朋友。 比如给公司做形像代言的零点乐队,大毛,周小欧,比如一心想成为大明星的魏巍。 …… “喂?” “你在那边还好不?” “挺好的,主要是说话能听懂啊,也没有花椒和辣椒,呵呵,在重庆吃饭太难受了,一顿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挑花椒。” “要慢慢适应塞,花椒吃了身体好。” “真,来不了,从小到大都没吃过那东西,咬一粒马上嘴里就全麻木了,太可怕了。” “咯咯,你有想我没?” “有,肯定有,怎么可能没有嘛。” “感觉我好不好?” “挺好的,有事儿?” “那你以后,打算还回这边来不?” “呃,会,等有空了我去看你。” “我怀孕了。” “嗯?哦,啊?怀孕啦?多长时间了?” “应该就是二三月份吧,过年这段时间,这段时间在一起的时候多了点塞。” “你一直没提,我还以为你戴了环什么的呢,你也没说你没有措施啊。” “说了干嘛,我本来就想要个孩子,我自己养也行。” “你上次给我写那封信的时候,就知道怀孕了吧?是吧?” “嗯,没想好怎么说。” “这有什么想不好的呀?你真复杂,你这段时间,还有别人?” “没有,早就没有了,一个人好久好久了。” “那有什么不好说的呀?你的意思是,留着呗?” “嗯,我想生。” “行,生吧,生下来我养呗,我的孩子。” “我去问过了,想生得有结婚证,要不然办不了出生证,也上不了户口,还要罚款。” “你们那边这么规定啊?” “嗯。” “我吧,感觉,重庆和东北完全就是两个国家了,什么都不一样,我们打麻将心惊胆战,你们可以在派出所门口大把赌钱。 我们这边只要年纪够了单身也可以生孩子上户口,你们这边就不让。真是奇怪。” “国家大了塞,各个地区肯定不一样。” “要办就办吧,有没有时间要求啊?我现在这边刚入职走不了,也不好请假,怎么弄?” “你把身份证给我邮过来就行,我自己去把证领了,行吧?” “自己能领吗?行,下午我去邮局给你寄。确定能行啊?” “行的,我姑爷在民政局,就是那个,过年你见过的那个表妹,她爸爸。你说的特别漂亮的那个。” “哦,魏,什么来着,我没记住名,哦知道了。那行,我下午给你寄过来,就身份证就行是吧?” “还要相片,你寄几张一寸照片一起。” “嗯,行,寄好我给你电话。” “好吧,那你忙吧,注意休息别太累了。” “我这工作,不行,不累,朝九晚五的,你也多注意休息,这下怀孕了就别天天打麻将了,多休息,吃好穿暖,别累着了。” “知道。那我挂了。” “好。” 放下电话,张兴隆抓了抓头发,呲了呲牙,啧,有孩子了呀。 想了想把电话放到一边,集中注意力整理电脑里的文档,临近中午,终于把今天要的东西写出来了,打印,送近总监办公室。 公司的规模不算小,这层楼的一半都是,这边是销售部,里间是总监办公室,张兴隆和秘书石力坐在门口,另一侧是业务员的办公区。 “总监,我下午可能晚来一会儿。” “怎么了?有事情?” “嗯,我得去邮局往重庆邮点东西,邮了马上就回来。” “要得,”总监看着办公室角上的大屏电视点了点头,吐出嘴里的鸭脖子骨头:“去吧。你在重庆有什么人埋?” “我是从重庆过来的,我女朋友在那边。” “哟,耍了个重庆妹儿哦,要得呀,那你豆是我们重庆姑爷了撒。” “呵呵。”张兴隆笑了笑退了出来。 公司没有食堂,中午员工都是自己去外面解决,一般也就是在马路对面羊纺店或者北蜂窝这一带,巷子里的小馆子很多。 很多重庆人在这边开馆子,或者‘发廊’,这种小馆子也不用交税,租下房子办个工商手续就好,到是挺不错的营生。 北京的人流量有那么大,生意都相当不错。 周围这一带有很多地下集中营,这些成天蜗在地下室里的北漂就是这些小馆子的主要客源。 中午,和石力她们一起去吃了饭,张兴隆跑去找照像馆拍照,然后去会城门邮局连身份证一起邮走。 也就是这会儿照片都是打印了,要不然还真来不及。 连拍照带邮费,花了五十多块钱。 一个星期,高永红打来电话,东西收到了,结婚证也办好了,两个人的照片是找人帮着p的,高永红边说边乐:“你回来自己看,好搞笑哦。” “怎么了?” “你的脸辣么大,我的脸只有你一半不到哎,那照像馆的人说怎么会差这么多,怎么弄都不好看,后来就把你的缩小些,我的放大些。” 重庆妹子基本上都是小脸,是真的小。 张兴隆刚来的时候还感觉好怪异,平时都是大脸看习惯了。 这边妹子的小脸儿比巴掌大点有限,这么说吧,标准面膜,这边的女孩儿能把下巴头发耳朵一起贴进去,东北人大部分脸都盖不完。 “这和头型有关系,你们脑袋是往后长,我们是睡成了扁的,就宽了呗,地方风俗问题,哪有你说的那离谱。你怎么不说你们都有个大后勺呢?” “反正比你们好看。” “行,你说好看就好看。这下行了?能办准生证了?” “嗯,办好了。我生小孩你回不回来?” “回,生我的孩子,我能不回吗?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嗯,那我在家等你,回来的时候打个电话。” 第465章 混剧组 生活在继续。 除了上班,张兴隆就是跟着这些同事朋友的一起出去转转,或者去哪涨涨见识。 比如影视公司。 魏巍工作的公司在北影院里,从制片厂大门进来,顺着左边荣宁府老宅一直往后,从五号楼大门口过去,顺着林荫路一直走到主楼后面。 美工楼,这里也是音乐影视大学所在地。 公司就在二楼,上了楼梯正对着的那间办公室。 北京类似这样的影视公司这会儿相当多,天天在报纸上打广告招演员,引来大量的‘梦想’青年,怀着希望。 但事实上有点不太靠谱,这些公司实际上和那些群头没有太大的区别,招过来的所谓演员也就是不定时的做一下群众演员。 不过怎么说呢,也算是能提供一个接触影视的机会吧,这玩艺儿也说不准,谁知道哪天就有哪个谁被哪个导演或者什么大人特看中了呢。 来这些地方应征演员是没有条件的,谁都行,交几张照片,然后交个注册费就行了,就回去等消息,有活的时候会电话通知,平时你该干什么干什么,还得挣钱养活自己。 一天拿着照片往这送钱的年轻人相当多,公司的主要工作就是收钱开票,把照片塞进影集里。挺挣钱的。 演出,也有,也不能说少,但是分到大家头上就明显太少了,临时群众演员嘛,你能期望天天有活干? 再说了,影视基地边上那些农村小镇子上各路散装群头多了去了,竞争也是相当大的。 张洋去过那边。 一间农舍小院,里面挤着好几十人,屋里充盈着一股臭气,能分男女住都算是条件不错了,大部分翻个身都费劲,来自全国各地的‘梦想者’像逃荒的一样生活在这里,等着好运降临。 在这里不管吃,住要交钱,就这么一个挤得像猪窝一样的小院子一个月要交七八百的居住费。 然后等着院主,也就是群头给找活,有活了群头还要抽成。 围着怀柔影视基地这一片儿,从张各庄到赵各庄,这些梦想青年至少养活了几十个群头,买豪宅开豪车交人脉,然后继续发财。 而这些梦想者就熬吧,不断的从家里要钱过来,直到熬不下去了为止,群演挣的这点钱连肚子都添不饱,真的想不透他们到底是为的什么。 像张洋经常去的北影里面的这种正规咨询公司虽然干着群头的事儿,但剥削的没有那么狠,人员吃住自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找地方挣钱。 这边有活了电话通知一下,能来就过来去演一下,一般电视剧演一场三十块钱,有特写境头的五十,有台词的就不一定,一百三百五百都有可能。 这个价格是公司扒完以后的,能给到手里的。 电影的话,给钱要多一些,但是机会太少,北京周边这一片儿基本上都是围着电视剧转,偶尔能赶上了电影那真是烧了高香了。 不过电影对群演的要求也高,要看形像看长相,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大小屏幕的要求相差太多。 张洋也跟着魏巍去拍摄现场玩过,他也不要钱,就是跟着玩儿。 魏巍在群演里算混的比较好的,有一些人脉,演出机会比较多,自己也会接一些广告什么的,他有一条大狗,经常会出现在一些影视剧或者广告里,帮他挣了不少钱。 …… “喂,老张啊?” “嗯,是我,你打我的电话还能出来别人哪?” “呵呵,有个电视剧,去不?有特写镜头,有台词,至少三分钟。” “去,去,肯定要去,在哪拍呀?” “就在城边上,具体地方我也说不清,反正跟着走呗,剧组有车。” “什么时候啊?” “明天上午过来,能行不?” “行,我去哪找你?” “你就到公司门口,我在那等你,行不?” “北影门口还是公司门口?” “北影北影,厂子大门那,十点半,准时,行吧?” “行,电视剧还是电影?” “电视剧,你想什么呢,还电影。把头发剃了啊,要秃头。” “你剃啦?哦你原来就是剃的,行,我还没剃过光头呢,弄一把。” 很多经常有角色演的人都是光头,这是为了干活,什么形像都能上,由其是这几年辫子活多,要戴专门的头套,有头发不合适,也捂的难受。 挂断电话,张兴隆照了照镜子,这一头秀发呀,话说,剃了光头会不会很丑啊?不过一想,三分多钟的镜头呢,剃吧,管他。 跑到边上羊纺店胡同里找了个理发店,剃了个大光头,自己照着镜子怎么看怎么别扭,又去买了个帽子扣上了,再戴上墨镜,总算能看了。 第二天,他十点过就到了北京电影制片厂的大门口。蓟门桥。 过天桥就是北影大门,这里常年蹲守着一群等演出机会的,一有人走过就有几十双眼睛巴巴的盯过来,等着哪个导演或者选角副导演慧眼识人。 这里面有长胡飘飘仙风道骨型的,有浓眉大眼肤色赤黑虬髯怒目型的,有穿着军装瘦骨嶙峋老红军型的,反正你想找个什么形像在这都差不多。 这些人是长年守电影的,不少人其实都在大屏上露过脸,只不过没人记得住他们。这些人的档次要比那些守在怀柔的群演梦想者们高不少,起码能养活自己。 斗大的太阳挂在天上,捂着帽子墨镜的张兴隆很快就冒汗了,幸好魏巍他们来的还算快,没用在这晒多久。 一辆破旧的小面包,上面坐着导演副导演和场记,还有两个工作人员。 魏巍招手让张兴隆上车,和导演说了两句,导演打量几眼点点头:“行,这形像还有点合适,走吧。” “那你看,我找的人肯定没说的。”魏巍笑着往自己脸上抹金。 面包车一路往北,很快就出了城区,开往顺义方向。 这边这会儿还是一副农村景像,还没怎么开发。 半道导演叫停车,一群人下来就在路边的小饭店里吃饭,馄饨酥饼油条豆浆。 第466章 拍摄 “快点吃,吃饱。”魏巍低声对张兴隆说了一句,自己稀里糊噜吃起来。 张兴隆跟上。 “剧组就吃这个?” “那你还想怎么的?管饭就不错了,一般谁管你?大角才有个盒饭。” “我靠,混这个这么艰苦。” “那你想呢?不好干,等弄弄你就知道了。赶紧吃,没人等你。” 果然,导演吃好了抹抹嘴站起来就往外走,其他人不管吃没吃完稀里哗啦的站起来跟上,没人敢说话,没吃饱就赶紧往嘴里再塞点东西。 剧务去结账,导演上了车坐在副驾上点了根烟:“那地方你去看了没?” 司机点点头:“看了,肯定行,没问题,到时候镜头压着点就行了。找不着啊,我把周围这一圈都跑遍了,哪有那么合适的?” “这地方是哪的?” “不知道,反正村上说能用就用呗,咱们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地方够用,我算了,能拍六七个镜头没问题,基本上把监狱这一段能混过去了。 就是有些地方得改改。这原来是个养猪场,干活就养猪呗?是不?能行。” “去看看吧,怎么都行。”导演看着车外弹了弹烟灰。 张兴隆看了看他的手,玉溪,也不是什么好烟,还没自己抽的好。 “到那精神点啊,有点眼神儿,别乱说话乱问,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魏巍坐在张兴隆边上给他科普。 “行,我就跟着你走呗。这是啥剧?哪拍的?” “刑侦,小投资,央视的,导演姓萧,你别喊错了。” “轮不着我喊吧?我有那资格吗?人家眼角都不可能看我。” “还行,有自知之明,前途不可限量啊。”魏巍拍了拍张兴隆的肩膀,顺了根烟过去。 “还有过来了跑去和导演套近乎的?” “多了,感觉去套一套就能行了呗,自己几分几两都搞不清,粘扯扯的,完了导演就得骂我一顿,能套出来啥?就一句话,以后这人别往我这带啊,太烦。” “那肯定的,用玻了盖想也是这么个结果。” 车继续往城外开,越走越荒凉,最后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拐下正路,走了一截土道停到一个院子门口。 也不用招呼,大伙从车上下来,剧组几个小孩儿连拎带扛的把车上的东西弄下去搬进院子里。 边上还停着几辆车,一辆越野两辆轿车,还有台中巴。 “都准备好了没?”萧导一进院就问。 “差不多了,里外都看过了,线也架好了,机器就摆这边,行不?” “我看看。” 萧导走过去,院子边上摆着个监视器,连着几根长线,边上摆着个小帆布椅子,萧导坐下来打开监视器:“把机器打开走一圈来,我先看看。” 两个摄影就扛着机器在院子里到处照。 看了一会儿,萧导点点头:“行了,可以。人都来了没?” “来了来了,我去叫。”剧务一路小跑去外面喊人,几分钟,毕彦君,张子健抽着烟说着话并肩走进来,和导演打招呼。 这边几个临时演员被要求换衣服。 一个瘦老头演狱警,也是临时演员,不过他有台词,镜头还不少,算是高级群演,里面和主角张子健有不少配戏。 还有个小男孩儿演武警,换上衣服脖子上挂个塑料冲锋枪,激动的脸通红通红的,不停的冒汗。 张兴隆和魏巍一人套了件囚服,裤子和鞋没换。 “开始了来,准备一下,化妆呢?给毕老师捯饬捯饬,先拍喂猪这段,灯光,没问题吧?老毕,这段没问题吧?” 毕彦君已经换好了衣服,也是件囚服,把头发抓的有点乱,眼镜也摘了,笑着挽袖口:“没问题,我还真喂过猪,有点印像,走一遍看吧,你要是感觉不好再来呗。” “行,”萧导点点头,把烟头扔地上踩灭:“各部门准备了啊,先走一遍。那个谁你在那干什么?” 剧务赶紧跑过去把那小武警拉一边去,这小孩儿有点过于兴奋了,这会儿跑镜头范围里去了。 毕彥君看了看自己身上,想了想把两只挽好的袖口又放下来一个,问边上:“水和笤帚准备了吧?” “准备了毕老师,在那。” “那行,走吧。”起来进了猪圈。 这地方真的是猪圈,不过荒废了,里面现在一根猪毛都没有,不过猪栏猪舍什么的设施还在,也基本上都不能用了那种,东倒西歪的。 “好,注意了啊,准备走一遍,灯光,你漏了,往右一点,好,老毕,开始吧。收音上去。开始。” 摄影扛着摄影机对着毕彥君,收音举着话筒跟在他边上,灯光举着补光板尽量的往右边躲,所有人都闭上嘴远远的在另一边看着。 毕老师是真喂过猪,一眼就看出来了。 他往身上弄了点不知道什么糠,然后一手拿着小笤帚,拎着装满了里面不知道和了些什么的水桶走进镜头,看着到是和猪食有点像 “嘎来来来,嘎来来来来,”毕彥群一边唤着猪一边走到猪舍的食槽边上,往食槽里倒食,好像里面真的有猪一样,还因为猪争抢用小笤帚抽打了几下。 其实下面什么都没有,食槽都是烂的,倒下去的脏水流的到处都是。 “好,我看看啊。”萧导喊了停,坐在那盯着监视器看,毕彥君就拎着水桶等在那里。 “有点小问题,老毕你表情再给点,你肯定不乐意对不?太平静了。再走一遍来,水还有吧?” “有,够用。”毕彥君看了看桶里点了点头。 所有人退出来又重复了一遍,萧导看了一会儿:“行,就这样吧,过了。来来来,那俩杀人的来。” “这会儿太阳正好,先拍子健那场吧?要不一会儿找地方前怕有点暗。”可能是副导演,在边上插了一句。 “也行,那老毕你歇会儿抽根烟,子健来,那个谁,先拍你们拿情报那段,来。东西藏好没?” “藏了,藏好了。” “在哪和子健说一声啊,你藏起来让人找不着的呀?” 剧务一路小跑过去到墙根上扒开一块水泥:“张老师,就在这儿,这块水泥下面。” 张子健看了看点点头。 “你们就从这边走,这么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在这绕一下,然后到墙边找东西。你别去了就拿出来啊,找一找,像那么回事儿。” 张子健表示懂了,和那个老群演走到院子角上地垄里。 “开始。” 第467章 拍摄中 其实什么台词也没有,两个人就是并肩走着随便说,像在讨论什么问题一样,因为那老演员的表情还有两个人走的速度,这个镜头拍了三遍。 到了找情报那,老警察就没镜头了,张子健一个人,拍了四遍。他总是找的太快了,傻子也能看出来肯定是知道地方。 “行了,就这样吧,再折腾一会儿天都黑子。来来,那俩杀人的。” 魏巍拉了张兴隆一把走过去。 “你俩啊,三个镜头,先在这边撮沙子,然后顺着门口这,走到仓库门口,记着没,别看镜头啊,也别有太多表情。” 两个人点头表示懂了。 “那,”萧导扭头看了看:“先撮沙子吧,把外面的弄完,天不早了,一会儿老毕那段在屋里,先等等,啊老毕,你稍等一会儿,不着急吧?” “行,不着急,拍吧。”毕彥君坐在一边抽烟,点了点头。 张子健这地方的镜头拍完了,已经走了。他自己开车来的。 张兴隆和魏巍走到墙边的沙子堆上面,场务不知道从哪找来了一个推车摆在边上,推车都烂了,还少个轮子,一碰就倒,只能固定在那里不动。 “行,就这样吧,是那个意思就行,我喊开始你俩就撮啊,往车里装,注点意别把车砸倒了,随便装,然后有点眼神上的交流。 别看镜头啊,千万别紧张,这镜头挺简单的。那什么,给他把汗擦擦。” 化妆跑过来用像是棉花一样的东西在两个人脸上抹了几下。 机器就位,补光就位,收音就位,萧导看着监视器,来回歪着脑袋看了半天:“行吧,将就吧。来来,准备了啊,开始。” 这边张兴隆和魏巍拿起锹撮沙子。 “停,那个,你俩掉个个儿,换过来,个大的在边上,要不镜头不好看。” 张兴隆和魏巍对调了一下位置,本来是张兴隆面对镜头,变成了魏巍正面面对镜头了。 魏巍冲张兴隆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张兴隆笑了笑。 那边萧导又琢磨了一下,让声务把推车往边上挪了挪重新固定好,重新开始拍。 “开始。” 两个人挖着沙了往烂车里装,扔了几下,魏巍冲张兴隆打了个眼色,本来到这儿,张兴隆放下锹跟在魏巍身后走出镜头范围就好。这镜头就结束了。 张兴隆看了魏巍一眼,嘿嘿一乐(他背对镜头,拍不到脸),突然扭头往镜头这边看过来,不过他没看镜头,而是像观察环境一样,没有视距的看了一圈儿。 然后眯了下眼睛,露出一个冷笑,把铁锹往沙子里一撮,拍拍手转身冲着镜头就走。 魏巍有点懵,也放下锹,跟在张兴隆后面走下沙子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镜头范围。 “行,挺好,不错,来来,下一场。”萧导看了遍回放点点头喊了一嗓子。 马上场务摄像补光化妆都忙起来,把东西什么的转移到进大门的过道边上。 魏巍捅了张兴隆一下:“你胆这么大呢?别乱来啊。” “不能,这点小事儿还弄不好啊?好几分钟呢,怎么不多露几脸?就你一个露脸啊?” “来来来,你俩过来。”萧导招手喊了一声。 两个人走过去,来到大门口。 “从这啊,往那大门口走,台词在谁身上?”这里有一句台词,四个字:喂,有水吗? 魏巍举了下手,台词是他说。 “记住了哈,别说错了。” 副导演说:“萧导,分开拍吧?他俩走过来拍一下,然后直接从对话再拍,这么一镜过来能行啊?他俩的时间有点长啊。” “把说话放后面啊?”萧导琢磨了一下。 “放后面和架人放一起,然后进去拍拖人,杀害,一,二,三,四,分四个镜头。能好点儿。毕老师那块时间长点,他俩走过来这段晃过去就行呗。” 张兴隆扭头看了这副导演一眼,心里有点胳应,但是也不能说话。 “行,那就这么来吧,你俩从这往那门口走,啊,别东张西望的,表情要自然,别紧张啊,这段是正脸,表情要控制好。” 机器人员到位,萧导回到监视前面坐下拿起扇子。 “准备了啊,开始。” 张兴隆和魏巍并肩往前走,一直从镜头前面走了过去。 “行,还真看不出来紧张,过了吧,下一条。老毕,该你了。” 毕彥君从一边站起来,扔了烟头走过来。 “从这里啊,你俩要注意,台词别说错了,然后毕老师一搭腔,你俩把他架起来往里面拖,要快,要猛,听清没?” “就是趁他说话突然就架住往里面拖呗?”张兴隆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仓库里面问了一句。 “对,要让毕老师把台词说完,但是不能等啊,说完那个结股眼上动手,动作要快,这边随时有警察看过来呢,明白吧?” 几个人都点头表示懂了。 “开始。” “喂,有水吗?给口水喝。”魏巍看着对面的毕彥君念台词。这家伙给自己加词,多说了四个字儿。 “有,那边有。”毕彥君一边说话一边扭过头,魏巍和张兴隆伸出手把毕彥君架了起来就往里面拖。 “停。” 张兴隆和魏巍把架着的毕彥君松开扶着他站稳。 “怎么了?”毕彥君走过去问。 “感觉不太对,你来看看来。” 毕彥君走过去看监视器。 “这个大个儿把你挡住了。”萧导指了指张兴隆。其实他不高,一米七三,关键是魏巍和毕彥君个头有点矮。 “要不镜头放这边,从侧边照,我在台阶上面,这样显得就自然了。” “行,试试来。来来,再走一遍来。” “喂,有水吗?给点水喝。” “有,这边,哎,哎哎。”张兴隆和魏巍拖着毕彥君往里面走。 这不道是个什么仓库,到处都是干枯的树枝菜叶子,脚底下都是。 “停。” 两个人把毕彥君扶起来。 “嘶,哎哟,你俩谁踩我脚了,这家伙,两双大皮鞋呀,可能踩破了。” 毕彥君嘶哈着去揉脚,他穿了一双布鞋,张兴隆和魏巍只套了件囚服上衣,裤子和鞋都没换,其实这也属于穿帮镜头了,哪有囚犯穿着西裤大皮鞋的? “对不起啊毕老师,没注意,脚底下太滑了,那地方全是叶子。” “没事没事儿,哟,没事儿,过会就好了。” 第468章 公司黄了 “行了不?”毕彥君瘸着脚走过去问。 “行吧,差不多,过了。下面从架着你往里拖开始,机器,从门口往里拍,老毕你得挣扎,脚下面有点动作,把灰打起来,看着激烈点。” “好。嘶。” “你怎么了?” “这俩小伙这大皮鞋,把我脚踩了,没事儿,来吧。” 萧导笑了一下,指了指张兴隆和魏巍:“加点小心。” 准备好,两个人架着毕彥君。 “开始。” “啊,哎,哎哎。”毕彥君把重量完全放到张兴隆和魏巍手上,两只脚使劲儿的扑腾,地下的干草枯枝扬起浓浓的灰尘。 电视里可能看不太清,但是现实里仓库里全是灰,导演一喊停补光的小孩儿掉头就往外跑,一阵咳声想起。 都来到外面等灰落了一会儿,再进来接着拍。 张兴隆和魏巍把毕彥君压在麻袋上,魏巍从袖子里露出一根竹签,然后比划着往毕彥君身上扎几下,两个人做出凶狠的表清,毕彥君停止挣扎,然后翻白眼,伏倒在麻袋上。 这个镜头反复拍了六七遍,要么是三个人表情对不上,要么是魏巍扎的不到位,然后远镜头,近镜头,特写,来回折腾了半天,可算是过了。 大伙都松了口气,张兴隆把毕彥君扶起来,几个人来到外面。 “你真扎着我了。”毕彥君看了魏巍一眼:“扎好几下,挺疼的。” 魏巍赶紧道歉:“没控制好,刚开始我没敢,导演又说不行,后面我想扎近点,结果还得使劲儿,就没拽住。我也感觉到了。对不起对不起。” “幸亏没尖儿,要不然得给我扎几个窟窿出来,那可得算工伤了。” 签子就是在边上找个了木棍,场务用刀削了几下,像筷子似的,不过捅身上也疼。 说笑着来到外面,萧导把镜头看了一遍:“行了,今天就这样,挺好。收拾东西吧,天也不早了。” 大家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东西设备,毕彥君笑着和大伙打了下招呼自己开车走了。 “还管饭不?”张兴隆给魏巍递了根烟问。 “还管你住呢,要脸不?” “饿了,折腾一下午。中午就吃的那点东西,你不饿呀?” “饿,回去吃吧,你回哪?” “车到哪我就回哪呗,也不能送我,你呢?” “我回公司一趟。” “那我也去吧。” 那边招呼上车,两个人扔了烟头上车,离开这个废弃的猪场。 那个小武警的小孩儿有点郁闷,坐在一边垂着头不吱声,他的镜头不要了。 导演试了试感觉他不行,太激动了,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这个镜头就干脆不要了。 本来张兴隆和魏巍从大门往仓库门口走的时候,后面小武警要晃一下的。没了。 回到北影,已经五点半子,这边还没下班,屋里有十来个人,有个副导演在这选什么角色。 “你不试试?”张兴隆捅了捅魏巍。 魏巍看了看那个副导演摇了摇头:“没意思,你要去就试吧。” 他没兴趣的肯定就不是什么大导演大剧,张兴隆也没了兴趣,坐下来点了根烟看着那些小男孩小女孩围着副导演套近乎。 “谁普通话说的好?来说几句,这个有几句背景台词。” 背景台词就是不是正戏,好比主角经过的时候在边上念出来,做为背景的一部分,可能连脸都露不着。 就像有些镜头里面的酒楼,一进去,喝,吃啊,拿酒拿酒,差不多就是这样的。 不用想,找这些临时演员也肯定是做背景板,坐在那装样子或者路过那种,运气好的镜头一扫而过,大部分什么都没有。虚化了。 难怪魏巍没兴趣。 “你们拍完啦?”老板笑着问张兴隆和魏巍。 “嗯,折腾了大半天。” “估计能上几分钟?” “三四分钟吧,我俩单独的加上和毕老师的,有四分钟了。” “还有单独的戏分啊?行啊,老张你是第一次吧?可以了呀。” “时间有点短。”张兴隆撇了撇嘴。 “可拉倒吧,给你拍一集得了呗?”魏巍看了张兴隆一眼,大伙笑起来。 “临时群众演员这就可以了,那镜头都在,以后说不上哪个导演就看中你了呢。”老板笑着说。张兴隆摇了摇头,这话也就是忽悠一下这群小孩儿吧。 “巍子,你那个,拍那个片儿,什么时候上映啊?” “香港早演了,去年就演了,国内不知道,说是什么地方得改,早晚演就行呗。” “演的什么呀?香港片啊?”张兴隆接过老板扔的烟问。 “那可牛逼了,巍子给刘德华配戏,大电影,等演了你去看看。巍子演个警察是吧?” “嗯,”魏巍有点小得意:“他个太高了,有个镜头我拍他肩膀,差点拍不着。” “叫什么呀?”张兴隆问。 “谁知道叫什么,大只佬?大只佬。国内叫什么不知道呢。” “大块头有大智慧,名早就定下来了,就是片子没过审。” “那我得去看看,欣赏一下魏兄的风采,话说有电影你叫叫我呗?我又不要钱,多好啊。” 张兴隆碰了魏巍一下。他跟着出来演戏不要钱,几十百八块钱要了也没意思,还不如落个人情。 “有机会吧,电影的机会得等,电视剧有的是,现在辫子戏到处在拍,你演不?戴个发套下跪磕头那种。” “不演,除了我妈我爸我谁也不跪。” “靠,这是拍戏,那些主角不也得跪呀?” “他们是主角啊,让我当主角,我也跪。” “滚。” 边上五号搂那边就正在拍辫子戏,天天从那走都能看到院子里一群太监宫女的。 …… 九月,张兴隆工作的公司不行了。 也没搞懂是怎么回事儿,突然就人心惶惶的,开始传言公司要倒闭了,老板赔了几千万。 老板不常来公司,他是白天睡觉晚上活动,他要一来大伙就得加班。 平时都是老板娘管理公司,大家传的有鼻子有眼的,她偷着拿走了多少钱,公司谁谁谁是她的小白脸什么的,销售总监是老板的小三儿,现在在这就是白养着给她钱。 好复杂。 没过几天,果然不行了,公司虽然没黄也差不多了,办公室和业务这边大裁员,说是老板要转去做电子地图了,和联通的合同给了小三儿,也就是那个销售总监。 老板娘据说是和谁跑了。 张兴隆这些事都不清楚,就知道老板娘和周小欧的关系确实好,别的,时间短不了解。 然后他就莫名其妙的失业了。 总监那个秘书,叫石力的小女孩儿给他介绍了一份工作,说是全国工商联下面的一个什么网站。 其实北京大部分所谓这样的公司都是私人的,要么是有点合作,要么是有什么合同往来,事实上并不存在什么统属关系。 就像张兴隆原来这家公司,其实就是联通的合作经销商。 但他还是去了,总比自己到处乱撞乱找强点。 第469章 迷茫 04这个时候,全国人的发财致富热情达到了高潮。 从八十年代的被逼无奈,到九十年代初的犹犹豫豫,那个时候铁饭碗,公家单位还是人们心中的依靠,宁做公家走卒,不做个体商户。 到九十年代末,很多人都已经富起来了,买新楼开小车用手机,在亲戚朋友乡亲四邻之间威风八面,彻底的刺激着无数人的神经。 到了2000年初,整个社会风尚调了个个,如果这个时候用一个词来形容老百姓发家致富干个体的决定,那一定是奋不顾身。 就是奋不顾身。 一进两千年,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就好像被压抑了许久一样,一下子爆发出来。 随着这股创业致富的激情散溢成漫卷全国的激流,随之而来就是那些反应快速的投机者。 后来管这些人叫骗子。 随着经济的发展,各种思维思想模式疯狂从四面八方涌入中国,有些是善意的,有些是无意的,但最终都变成了恶意的,并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也无外乎为了赚钱而已,但聪明的人已经学会了包装,叫帮助你赚钱,帮助你思维,默默的把你的钱包搜刮干净换来你满腹的感激涕零,冒起万丈雄心。 各种讲座,各种激励,各种换脑,从电视到书店全是给你讲人生讲管理讲人性讲发财的,但除了他们自身,并没有谁因为这个发了财。 这也是一种人性,不过是抓在了别人手里。 广大的人民群众抛开了一切红着眼睛寻找发家的机会。 于是机会就来了。总是有些人是那么善解人意的,你需要的,就摆到你眼前。 从两千年起,全国各种报刊杂志上面全是各种创业致富的妙招,加盟招商的广告,用词激昂,逻辑紧密,彷彿一条一条金光大道,一片坦途通往金山银海。 那时候的加盟招商热到什么程度呢? 只要你敢打个广告,就有人敢从全国各地给你汇钱,什么项目实体,都不需要,什么风险流程可行性调查全被人无情的抛开。我们要发财。 各种小吃风味保健品,各种服装鞋帽情侣用品,只要你想出个主意都不用去考虑是不是真的能行,甚至都不用去做,自然有人疯狂的涌过来替你实践一下。 行了就更火,不行你就挣一笔撤退,换个思路重新来过。其实也不费什么劲,多打几次广告。 上海,北京,武汉,广州,重庆,加盟招商的五大基地。 张兴隆刚失业的时候也想过是不是不打工了,找个什么项目搞一搞,自己做老板。但是他有在上海招商加盟上当受骗的经历,心里自然总是警钟常鸣。 正好人也在北京,信广告不如信疗效嘛,他就去实地看了一圈儿。 这时候他已经从羊纺店那边,北蜂窝100号院七号楼那个半地下室的招待所里搬了出来,通过朋友住到了公主坟翠微百货后面的船舶宾馆。 江西九江仪表厂在船舶宾馆有常年包租的房间和办公室,大部分时候都是空置的,他就住了进来。 当然,如果厂家那边的办事员过来了他要让出来,或者住到办公室里去,那边也有床铺。他在这边断断续续住了接近一年,中间厂家那边只来过两三次。 一次正好那朋友也在,张兴隆跟着去海军一招混了一个星期,享受了一下超五星的感觉,也是免费的,住的是长沙国防科技大的房间。 她家里都是军工国防系统的,海军相关。 算是长了见识了。 另一次厂家来人的时候,正好那朋友不在北京,张兴隆住到了办公室去,里面办公桌的玻璃下面压着的电话名录让他简直是心惊胆战。 从最上面到四大总部到各大舰队到附属机构全在上面。住进来的时候朋友还一再嘱咐不要乱看不要乱记不要乱传,他还没当什么事儿,这下知道了。 就这一次他就毛了,再来他干脆就去住翠微宾馆,心里压力太大了。 从翠微大厦往西,顺着复兴路走一百多米,有一个写字楼,名字起的很好,君子以自强不息的意思。 在04年这会儿,这栋楼上至少有上百家全国招商加盟公司,算是一个超级总部了。 一个十多平方的办公室,某面墙上挂着或者摆着点‘产品’,这就是公司的全部。 各种服装饰品摆件生活用品情侣用品,手链制作什么热转印,沙金,各种纪念扣子情侣搭配,生意都相当火爆。 张兴隆在这里转了三天,说实话是相当震撼,自己都有一种租个小房间去打广告的冲动了。但曾经被骗得倾家荡产的自己实在是,吃不下这碗饭。 难道良心不疼吗? 从而也就对这些所谓的必火项目什么的丧失了最后的信心。还是老老实实打工吧。 船舶宾馆里住着一个老将军,是原解放军驻地方总代表,姓李,七十多岁了,精神矍铄声音洪亮,他是闲不住,在这里弄了两间办公室发挥余热的。 老将军非常健谈,性格豪爽,没事儿就拉着张兴隆聊天,或者下棋,可惜张兴隆实在是棋艺不精,有点惭愧。 不过,还是从老人身上学到了很多,也听了很多故事,做人做事的道理。 于是,张兴隆决定,出去找工作,继续打工。他有想过回重庆去,但回去了不知道能干什么。 这个时候,他在京门大厦工作时候的一个同事经常来找他玩儿,两个人相处的非常不错。 同事叫万斌,江西宜春人,在北京读大学以后留了下来,在公司主要负责网络维护这一块的工作。 万斌经常带着他去一些大学串门,科技大学,农业大学,林业大学,师范,航空航天,地质大学,反正好像他交际面特别广,哪里都熟悉,都有朋友熟人。 张兴隆也算是见识到了首都这些大学的风采,都混了个脸熟,各家学校院里都跑熟了,食堂也都尝过。 这时候他才知道每在使用的大宝是科技大学实验室的产品,被大宝公司买去经营,一下子就爆火了。 科技大这样的产品还有很多,那个老师笑着说欢迎大家来参观合作,或者购买专利。 张兴隆是确实动心了的,可惜实力不足,需要的资金不是小数目,不是他能玩得起的。 他有点迷茫。 第470章 红豪特商贸 和万斌逛各个大学,体验北京的大学生活一角。 和石力逛街,去体会北京文艺范儿的小资生活,喝杯咖啡,听听钢琴。 偶尔掺与一些明星的聚会,在一起喝酒唱歌聊天,听他们侃大山,见过杨昆,接触过齐秦,看过那英豪爽的喝酒,见识过某些人唱歌跑调。 也和朋友一起特意去天桥看过郭德纲的相声。 这会儿德云社还没后来那么有名儿,郭德纲也还没成为大角儿,收入微薄正在努力,可以说正处在向上的初期,看得见希望,但现实并不美好。 张兴隆和郭德纲是同年同月生人,两个人性格有点接近,连怕的东西都差不多,蛤蟆和蜘蛛。 张兴隆还拍着老郭的肩膀鼓励他。(现在想想真特么脸涨啊) 这会儿老郭月收入一千出头两千不到,张兴隆比他多不少(t^t)。 17年老郭到重庆开专场的时候,张兴隆特意从巫山赶过去看。老郭已经不记得他了。 …… 万斌这会儿也是失业状态,他年纪要小一些,有股子冲劲儿,成天想着干点什么好发财致富。 他原来就住在地下集中营里,条件相当艰苦,还是张兴隆看着不忍心,让他搬到自己那里,反正他包的房间两张床,也往得下。 “老张,你看看这个,感觉行不?”万斌拿着本杂志兴冲冲的找到张兴隆。 “什么?”张兴隆接过来看了看,是一种产品招代理,豪特燃油精,英国进口的燃油添加剂。 “这是干什么的?”张兴隆对汽车方面的东西了解的不多。 “燃油添加剂,加在油箱里的,能去积碳助燃,对汽车好,能保养发动机,我感觉这玩艺儿,肯定能行。现在有钱人多了,车多。” “这个怎么卖呀?” “他这上说,公司有指导,到时候有专人去教,培训指导,包你经营起来。” 张兴隆笑了笑,把广告看了一遍:“你感觉能靠谱啊?” “应该能行,吧?”万斌迟疑了一下,看了看张兴隆:“他说派专员到片区去进行指导培训,说明能负责,现在私家车这么多呢。” “怎么卖?” “不知道,反正不能站马路边卖,嘿嘿。”万斌自己没做过什么,毕业就在公司打工了,这方面经验完全没有。 “得多少钱?” “几万吧?这上面没写清楚。要不去看看呗。咱俩一起干。” “也行。”张兴隆想了想点点头。 两个人按着广告上的地址找了过去,八里庄,是一片旧楼,三木石公司的规模不小,整个一层楼。 这栋旧红砖楼总共就两层,他们公司租下了二层一整层,办公区里热热闹闹的人不少,都挺忙的样子。 两个人找到前台,被带进一间小会议室,没等多久,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年轻人走进来,姓李。 “你们好。”三个人握手客气一下,坐下来说话。 “你们是想做产品的代理?做哪一片市场?我们现在全国大部分地方都有了,还得看看是不是冲突。” “重庆有没有?”张兴隆想了一下问。 “重庆啊?”李经理掏出个小本子翻了翻:“有一家,不过他是区域性代理,还可以做。” “什么叫区域性代理?” “我们的代理是按省,市,区,县这么排,你想做一个省也行,一个市也行,一个区县也可以。他是做的一个区,南岸区。 你们要是做的话,只要不去南岸区就行了,公司对串货管理还是挺严的,有了举报肯定要罚款。” “那我要是想做重庆呢?他还能卖不?” “整个重庆啊?行,但是人家在前面,不可能不给他货,对吧?那成什么事儿了。要是你做整个重庆,那就是不包括这个,南岸区,他也就在南岸区。 是叫南岸区吧?感觉这,不怎么像地名。到时候我们会联系他,把事儿安排好,我们也有导员不定期的到下面走,看,到时候如果发现有违约的就会报上来。 你们是确定想要做重庆?” “那得多少钱哪?”万斌问了一句。 “那得看你们了,我们对这个没有硬性规定,你想做重庆那就做重庆,但是有个前提,就是提货量,重庆是一个省了,你提量太小说不过去,是吧?” “就是不限制初期投入,但要看实际发展,是这意思吧?”张兴隆想了一下问。 “对,市场给你们了你们得开发,铺货,对吧?不可能我把一个省给你了,完了你一年就卖十瓶八瓶的,那不扯蛋呢嘛,那肯定就得收回了。” 张兴隆点点头:“你们公司叫三木石啊?” “三木石是我们总公司,我们公司叫红豪特,这会儿是在一起办公,将来要搬,要设独立的办公室,也快了,公司买的房子要交了。” “那你们搬走了我去哪找去?”万斌又问。 “嘿嘿,那也不可能因为你一个我们这么大公司不干了吧?总部在这不会动,我们红豪特自己出去,也是公司自己的房子,到时候会通知道你们。” “你们这个市场指导能具体说说不?” “就是你们确定了以后,我们这边会派专人过去指导,帮你培训人,开发市场,指导销售这些,直到你们自己能行了,这个期限没有规定,三个月五个月半年都有可能。” “收费不?” “不收,他们有工资呢,就是得需要你们提供一下住处,吃到时候怎么弄都行,你们愿意就和你们一起吃,不愿意让他自己解决也行。” “第一次拿货是什么规定?”张兴隆拿着一份公司的宣传单看,上面印的确实是红豪特商贸。 “两万块钱吧,差不多省级最低也就这些了,再少不像话了。我们还有返利条件,你满一万块钱的货我们一瓶给返一块钱,用货补。” “就是九块钱一瓶呗?卖多少?” “那个看你们自己,现在卖的比较好的省,有三十五的,有四十的,四十五也有,根据市场情况你们自己调,这个公司不干涉,但是最低不能低于三十五。” “挣这么多?”万斌吃了一惊,有点小兴奋。 “挣不着这么多,”李经理看了万斌一眼:“你得租房子,雇人,不得开工资啊?还有中间一些运费什么的,油站还得提呢,人家不可能让你白在那卖。” “这个在加油站里卖?”张兴隆马上抓住了重点。 “对,就是往加油站里铺货,到时候你雇的人就在油站加油,要不然油站能干吗?对吧?” “我的员工,给加油站免费干活,换这个销售场地,是吧?然后加油站还要抽钱。” “对,都这样。” 第471章 开门红 张兴隆点点头,有点弄明白了。 想了想,看了万斌一眼,“那,干?” “干呗,我感觉能行。”万斌笑着说。 “那就干吧。”张兴隆咬了咬嘴唇,下了决心。反正在北京这边也就这样了,暂时也没有什么可干的。 在北京找一份合适的工作没那么容易,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 虽然才是04年,但从四面八方涌到北京来的梦想者已经占距的北京的小半壁江山,所有的求职场所都是热门,天天人满为患。 白天的公交地铁人挤着的全是背着梦想到处求职的年轻人。 发布招聘信息的报纸有书那么厚,大部分都是皮包公司散装公司那种,张兴隆也不可能去。 于是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签了合同,交钱,然后就可以打道回重庆了,等着红豪特这边的人员和货物到达就行了。 这时候已经有遍及全国的物流了,也不算慢。 张兴隆的心里有点惶恐,他是做过事也失败过的,知道做一件事情有多难,由其是这种,在一个几乎陌生的地方去做一件涉及到整个地区的事情。 万斌是无知无畏,兴奋的不得了,已经开始规划发财以后的道路了。到是可爱。 两个人各自回去收拾东西,坐火车去了重庆。 张兴隆之所以选择这里,是因为这里已经算是有了个家,结婚证也办了,孩子也要出生,算是有了一种归属感吧,虽然这种归属感有点怪怪的样子。 从重庆下火车直接坐上去永川的大巴,到是给高永红带来不小的惊喜,早早的就在二十五队等着了,见到张兴隆笑着迎上来搂着他。 她的肚子这会儿已经显怀了,挺在前面,人也胖了不少。 张兴隆给万斌和高永红两个介绍了一下,三个人打车回到名豪这边,找了家饭店吃了饭才回到家里。 “怎么就突然回来了?”高永红看着张兴隆问。 “结婚证也办了,你又挺着个大肚子,我肯定要回来呀,不回来我还是个男人吗?” 高永红就靠到张兴隆身上笑,到是比走之前那会儿亲昵了不少。有了孩子,好像一下子两个人之间的那一点陌生感就不见了一样。 “那,以后都不走啦?” “不走了,在重庆做点事儿。我俩代理了一种添加剂,看看行不行吧,试试。” “什么添加剂哟?” “燃油,汽车上用的,加到油箱里。” “那我问问我弟弟能不能帮上忙。” “你弟弟呀?够呛,单位上也不可能采购这个,认识加油站不?这个要在加油站里卖。” “我问问,我也不知道。” 高永红的弟弟在永川交通局上班,算是个小领导。 在家里待了几天,张兴隆开始带着万斌做起了准备工作。 到重庆注册公司,租房子,还要招员工,去走访加油站谈入场的事情。 转了一圈儿,把办公室选在了高新区公安分局院里,科四路这边。 选这里的原因就是便宜,而且安全。 到公司得从分局的大门进来,但也因为这一点,租金比较低,必竟是在公安局的院子里,不当道,有点僻静。 张兴隆无所谓,自己的产品基本上不可能有路过的人进来买,当不当道问题不大。 分局大门口外面就全是商铺,各种大小馆子很多,吃饭也方便。 话说守着分局大门的那家面馆的杂酱面特别好吃,每天只开到上午九点半,销量都在七八百碗的水平。 两个人租下办公室,采买了办公用品,做了招牌,重庆红狼商贸有限公司就算成立了。 在报纸上打了招聘广告,招了三个员工,一个叫赵明,高高大大的,一个叫宋波,瘦瘦小小还戴个眼镜,两个人都是本地人,都做过添加剂,还都做过豪特。 还招了个女孩儿做内勤。 有了赵明和宋波,局面很快就打开了,他俩真的是熟门熟路,以前也在油站里做过义务加油员,和不少油站很熟,带着张兴隆一个一个油站找过去,很快就谈成了一批。 开门红。 员工的问题很快也解决了,高永红还是帮上了忙。 她爸爸在二财当老师,她跑去找了二财的就业处,从毕业生里招了一批。 对于二财来说这是意外的惊喜,也算是给学校就业处增加了一点谈资。就业生实打实的增加了呀。 永川算是重庆的一个教育氛围比较浓的区县,不大的地方有不少大学。 二财校,文理学院,城市科技学院,重庆信息工程学院,重庆水电学院,永川广播电视大学,重庆城市职业学院,重庆水利职业学院。 虽然都是名不经传的普通院校,但那也是大学,好几万学生从全国各地汇集过来在这度过四年时间。 里面最牛的是信息工程学院,说他牛不是因为教学或者师资,而是招生能力。 某一年,这个学院的招生老师不知道使用了什么大法,把某省的高考状元给忽悠来了,那妹子到了学校就开始撕心裂肺的开哭啊,哭了好几天。 后来学院没办法了,又把人家送回去了。成为一时的笑谈。 其实这些学校里,论资格,也就是文理学院和二财了,都是有几十年历史的老学校,也为大四川培养过许多人才。 必竟重庆97年以前是四川的一个市,现在四川外国语学院仍然在重庆。 二财校全名叫重庆市第二财贸学校,现在已经改成大学了,在四川教育史上也是有一席之地的,专门培养财会贸易方面的人才。 当地人戏称这里出来的人都是才貌双全,必竟是‘才貌’学校。 最牛逼的学校是城市科技学院,它是重庆大学的一个独立学院。 从二财校招了十五个毕业生,男女都有。 张兴隆在重庆市委党校分校院子里面租了一套房子,用来给大家做宿舍。房子出来不远就是党校的食堂,连吃都解决了。 党校里的老房子很大,有五个房间,最大的房间里摆着四张老式单人木床中间还有很大的活动空间。 张兴隆和万斌跑去买了八张上下铺回来,男女各一间屋,住上下铺。都是刚毕业的学生,对上下铺特别熟悉,没有一点儿抵触。 二财校招生办的老师很负责任,跟着学生一路来到党校的宿舍里看了看,查看了张兴隆的营业执照这些手续,这才吃了顿饭放心的回去了。 党校这边有个后门,很小个铁门在后墙上,顺着后门出去下了铁梯子就是科四路,往南上坡走两百多米就是高新区分局,相当方便。 可以说,两个人回重庆以后顺风顺水,一切顺利,初步站住了脚跟。 第473章 烟消云散 到了05年春末,红豪特公司搬了新办公室,在朝阳区小营路9号亚运豪庭c座。 公司的专员也差不多一直待在重庆,住在张兴隆他们的宿舍里,每天闲着的时候给员工讲点什么,一起做个游戏什么的,大部分时间就是闲待着玩儿。 他们没有什么硬性规定的工作内容。 添加剂的销量也始终维持在一天三十瓶左右,偶尔能冲到四十瓶。汽油的。 还有柴油和摩托车专用的,销量略差。 转眼进入重庆的夏季,火辣辣的大太阳烧烤着这座古老的江城。 红贸商贸公司的办公室迁到了南方花园b区,租下了一个大套间,紧邻着重庆电视台。 迁移办公室是为了节省开支,这里居住和办公可以二合一,大三室两厅的房子也不拥挤,而且生活上和出入交通也更方便。 张兴隆去和刘承毅叙了叙旧,到是相言甚欢。 然而平静的表面总是会掩藏着看不见的漩涡,夏末秋初的时候,事情来了。 加油站开始莫名其妙的退货,不给红狼商贸进场,结款期也开始一拖再拖。 下面区县的加油站进展也开始不顺利。 就在这同时,一个常打交道的湖北人提了七万块钱的货消失了。 本来一直是合作的还算顺利,一开始给钱也痛快,后来熟了就偶尔会赊欠一下也总是能及时付过来,渐渐张兴隆和万斌对李红月就没有了防备心理。 然后他的提货量也在持续的增加,成了大客商,没想到的是最后一笔七万块之后,就找不到人了。 如果这是一个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骗局,那好几个月的时间线也属实是有心机,防不胜防。 到秋天的时候,公司的销量已经降到无法维持正常运转的地步了,万斌去了番禺找李红月追款,张兴隆去加油站收回了所有的货。 这个时候如果还不明白里面有事儿那也就真成了傻子了。 员工都走了,只有两三个人还不舍得走,张兴隆每人给了点钱也让他们散了。 员工里唯一一个欠着公司钱的刘航张兴隆也没去找,算了,也没有多少。 这孩子是东北过来上学留在重庆的,在这边处了女朋友,每个月钱都不够花,接连不断的预支。 李红月欠了钱以后,张兴隆想了一些办法,曾经把他骗来过重庆。 把他堵在办公室里,不还钱就不能走。 堵了一个星期,钱没来,派出所来了,说这么做违法,把人解走了,当时让李红月写了保证还款书,那警察还签了担保,然后没有卵用,人出了公司就消失了。 幸好派出所那边还有地址记录,张兴隆就让万斌去找。广东番禺。 然后万斌的性格比较软,跑了一趟什么用也没起,连人都见不到。 张兴隆跑了一趟广州,找了派出所,这种事儿派出所不管,只能去法院。 找律师,起诉,交费用,判决,张兴隆赢了。交执行费。前后加上律师费花了三万多。 就没有然后了,李红月亲笔写的可以抵卖房屋的条子法院不支持,也就执行不了。 万斌失望的回了宜春,张兴隆失落的回了重庆。 这会儿就秋天了,重庆又到了连天阴雨的季节,天气一片萧瑟,就像他的心情。 油站那边的事情他也了解到了,一个关系还不错的站长请他吃了一顿饭。这也是一年多来唯一的一次回头钱。 那个南岸区的销售商发力了,提高了提成,到处送好处,而且,中石油自己也开始生产添加剂了,内部也在整顿这块市场。 再加上经理和员工为了赚钱出现的作假现像,综合到一起,导致了红狼商贸的现在。 他们在油站用卖过的添加剂瓶子装上汽油再卖给司机。 “要睁大眼睛,人心哪,相信不得。” 站长拍了拍张兴隆的肩膀:“人都是贪的,你要记到,满足不了,你赚别人就眼红,就要搞你。你还是外地人,晓得撒?” 就这样,红狼商贸烟消云散了,本来还大好的局面转眼地覆天翻。 唯一留下的痕迹还是报纸对红狼商贸法人无故违法扣押他人限制人身自由的‘详实’报道。 吐一口压在胸膛里的浊气,张兴隆返回了永川。 所有的货让他低价处理给那个请他吃饭的站长了。 高永红也没问他怎么了,她其实一下也不太关心张兴隆这边的情况,有麻将打就好。 “陈玲你晓得撒?” “嗯,怎么了?开茶楼的那个呗?” “也结婚生了娃娃,上次你见她的时候她是怀起的,胖乎乎的愣是没看出来哟。” “要随礼?” “不是,没有办,所以不晓得撒。那男娃子去老外地,钱也不寄事情也不问,一个人潇洒去老,太不负责任,弄的她现在天天在哭啊,都不晓得啷个劲。” “你们这边男的不都是这样吗?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你们女的有几个顾家的?小桌一放什么都忘了。” “才怪,有坏就有好撒,好人还是要多些。” “那到是。”张兴隆抱着女儿轻轻摇晃,看着她的小鼻子小嘴儿。孩子长的越发秀气了,皮肤好的像要透明了一样,就是,还是不长头发。 “你说,咱们孩子不会大了是个秃子吧?” “乱说。” “那怎么这么大了还不长呢?一点儿那个意思也看不出来啊,就这么点绒毛,这是头发呀?” “大些就好老。恁个乖,啷个不长头发嘛。要长。” “你小时候头发多不多?”张兴隆看了看高永红,她头发好像挺壮实的样子,摸了摸自己,也可以呀。 “哎呀,莫慌,时间还长嘛。你不回了重庆了撒?” “不回啦,失败啦,也领教了。还去干什么?想想办法看看吧,看看能干点什么。” “也挺好,省着天天这么分着,慢慢都淡了,孩子也在长,身体又弱,我一个人带着也吃力。” “耽误你打牌了吧?” “乱说,偶尔打打。你在重庆想不想我?” “想,”张兴隆点点头:“我又不是和尚。” “那来塞。” …… 第474章 再到北京 在家里待了一个多月,每天照看孩子,做做饭,晚上一家人去二财转转。 高永红的妈妈本来在学校里开了个小卖部,生意还是相当不错的,今年也不让开了。 学校把所有类似的小店儿全关了,和新食堂一起进行了重新招标,被领导们的一些关系意外的中了。 小店关了,家里就没有了收入,全靠高永红爸爸的工资。他今年年纪到了,已经正式办了退休,也难怪小店儿开不了了。 高永红回来就是为了打牌,学校里的老师,教工,都是好麻友,场地都是现成的,学校有职工活动中心,摆着不少麻将桌儿。 张兴隆就抱着孩子陪着。 十月底,张兴隆待不住了。 “我还是去北京吧,这边工作也不好找,工资也实在太低了点,我去看看,有合适的工作就做,没有再回来。” “你想好了哦?” “想好了吧,要不怎么弄?我连这边人说话还不大能听懂呢,想做什么也没那些本钱。” “那你好久回来?” “过年就回来呗,年中节假的,坐火车也就是二十多个小时的事儿。” “那好吧。我等你哦,还有孩子。” “嗯。” 张兴隆收拾了一下,告别了高永红和还什么也不懂的女儿再一次去了北京。 其实他想过去上海或者广州,说实话,在05年这会儿,上海和广州的机会比北京多。 但是,可能是历为在上海受伤太深,他对那个地方喜欢不起来,而广州有点儿乱,他感觉自己不适应。 到了北京,和那个朋友联系了一下,又去住进了船舶宾馆。 他准备先找工作,再去处理住的问题,北京太大了,交通拥堵,不先把工作弄好怎么都是不方便。 安顿下来以后,张兴隆就开始了漫长的找工作,天天拿着厚厚的招聘报纸,一家一家去面试。 有点难。有些工作他没兴趣,有些工作他不屑于去做,低薪高职的工作他理都懒得理,又有很多是他还没接触过不太懂的。 到是把北京跑熟了,别的不敢说,从望京到大兴都熟,天天到处钻。 一个多星期后,他去了一家据说是和全国工商联信息中心有点什么关系的公司上了班。 这家公司是经营网站和杂志的,创业致富网,今日财富杂志,是一家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在丰台区南三环中路南曦大厦d座,16楼。 老板姓胡,是个已经算成功了的北漂,人长的很秀气,很健谈。 张兴隆应聘的职务是副总,和他一起入职的还有一个山东人,年纪要小一些,是培训总监。 公司里就没有一个人是本地的。 公司经营的是创业指导性的网站,还有一本杂志。 张兴隆在公司边上,木樨园桥大十字路口对面的西罗园小区边上,在一个小招待所里包了个房间,开始了崭新的打工生活。 公司的主要业务有几个方面,人员招聘管理,网站建设推广,项目招商。 招商的项目有几个,烧烤连锁摊(卖移动烧烤设备),小店小吃,还有网站自身的地方站点加盟。 胡总野心很大,想把网站铺遍全国,建立每个省每个市的分站,要打造一个涉及到方方面面的创业致富指导性网站以及杂志。 最后目的也就是多接广告。大部分网站基本上都是靠广告商活着的,这个没毛病。 下面业务人员每天面向全国接打电话,吸引人们来加盟,胡总自己就负责推广,也就是到处打广告。 张兴隆负责内部管理以及很多文案的起草书写,用来给员工给客商看的。 培训总监这个东营大汉负责员工培训,将来也负责客户的培训。 这哥们性格挺好,成天笑嘻嘻的爱说话,和他高大粗壮的身体有点不太相符。 他从家里出来就是一直混迹在培训行业,学了一身成功学的本事。 这个年代成功学正是最后的辉煌时刻,陈安之之流正在慷慨激昂的指点江山大揽其财,全国各地各种培训公司培训机构如雨后杂草一样蔓延。 他们教你如何开拓视野,如何开拓思维,如何思考,怎么做事儿,怎么经营公司,怎么提高业绩。这都是不可能的。 他们只会灌些不洋不土的鸡汤,讲一些虚虚虚虚的国外佚事小故事,莫棱两可的提出一些模糊的概念,带着你大声呼喊一些口号,唱歌跳舞。 就是没有核心内容和正事儿。 他们读书不求甚解,擅长断章取义,偷换概念,混淆视听,模糊边界,似是而非,但总能把你说的热血沸腾就想脱光了衣服大干一场。 他们奉为宝典的指导丛书就是他们的金科玉律,卖的也是相当火的,比如卡耐基本人并没有写过的人性的弱点,比如奥格·曼狄诺著的,他本人并不知道的羊皮卷。 比如历史上的传说人物鬼谷子。这个人历史上有一万种记载,是不是真实存在过谁也不知道,一本巨著流传了几千年。 就说他是真实的,书也是他写的,几千年下来了,他的东西思想在现在这个社会还能有市场,这也是个奇怪的事情。 时代难道不是在进步,而是在不断退步,我们的社会人文科技甚至都不如春秋时代了吗? 还有比如大演说家乔吉拉德自己并不知道的一些演讲稿。 太多了。 这些书都有一个共同点,用词含糊立意不明,涉及到的例子故事全是美国三四十年代,五六十年代的事情。 且不说两个国家之间的巨大文明以及社会状态的鸿沟,就说发展,那此东西放在现在的美国都不好使了呀。 最近出了一位混迹抖音比较出名的‘读书家’,叫樊登,还办了一个读书会,挣了不少钱。 张口尼采,闭口叔本华,把一些烂大街的故往旧事编绎得灿烂如新。 他其实用的也不过就是成功学这一套笼钱的手段而已,只不过变换了一下头面。说好听的是哗众取宠,不好听点就是骗子。 品评了那么多本所谓大作,但讲出来总是断章取义概念混淆,偏偏口才确实好,总能忽悠得一些人鼓掌叫好,甘愿拿出自己的钱来让他发财。 然而他品评了几本现代的名家之作呢?品评了几本当代国人大作呢?他不敢。 思想上的升华只和眼界阅历学识有关,你没有达到那个高度妄去评说研究就只能是一个笑话。 而所谓看了某些书籍就会改变人的一生,让你升华,成功,发财致富,这事儿,他敢说,就真有人敢信,不得不说,这也是个奇迹。 还是脚踏实地吧,书中自有黄金屋不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就像史书上所说的寒门,并不包括老百姓一样。 事实上就是老百姓这个词儿,当初说的也不是老百姓。 历史上的很多书籍,用词造句,和现在是完全不同的,甚至意义翻天地覆,你能去从一本几千年的书里得到智慧,这本身就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事情了。 起码世界扬名。 而实际上你看到的,只是有些人想让你看到的而已,就这么简单。 第475章 争论 “胡总,公司这边没钱了。” 财务大姐推门走进胡总的办公室。 胡总正和张兴隆,培训总监三个人在说事儿,抬头看向财务大姐:“什么钱?” “钱啊,账面上没多少钱了,这个月工资可能都不够。怎么办?”财务大姐看了一眼张兴隆和培训总监点了点头,盯着胡总看。 “哎呀,”胡总放下笔坐直身体。 “我把这么大个公司交给你们,你们还要管我要钱,不会自己去想办法挣吗?挣钱又不是什么难事儿。” 财务大姐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求助的看向张兴隆和培训总监。 “这话说的,乍一听好有道理,我差点就懵了。”培训总监笑着对张兴隆说。 “嗯,胡总是人才,这口才真不一般。” “我说错了吗?”胡总笑呵呵的看了看张兴隆和培训总监,转头看向财务大姐:“我一会儿转五万到账上,这个月我管了,下个月不要管我要钱了啊,要自己去赚。 我开公司,是给你们提供一个赚钱的平台,不是把你们请回来从我包里掏钱的,如果你们连自己的工资都赚不回来,我要你们干什么?” 财务大姐站那儿没动,胡总一皱眉:“不够?还有什么事儿?” “够,账上还有点儿,这个月够了。” “那就行了,你忙去吧,啊,我们开会。” 财务大姐巴嗒巴嗒嘴,看了张兴隆他们一眼,转身走了。 “你们感觉我说的不对吗?工资应该去向客户要,而不是管我要,是不是这个道理?我请你们回来就是要赚钱的呀,不是我掏钱来养你们。” “非要这么说,到是也对。”培训总监看了张兴隆一眼,眼神里有种无可奈何的意思。 “努力工作赚钱肯定是应该的,也是必须的,”张兴隆点点头:“这是员工的责任,但是发工资是老板的责任,或者说义务,这概念不能混。” “自己给自己赚工资不对吗?你认为不对?”胡总还是笑呵呵的看着张兴隆。 “本质上是正确的,逻辑上不对,” 张兴隆笑着用手里的笔点了点笔记本:“公司的项目,资源,方向都是老板的,最后能不能赚钱和员工努不努力事实上,关系不大。” “怎么能不大呢?不努力怎么赚到钱?想赚钱就必须努力,这是不容置疑的。” “放是这么个话,理不一定是这么个道理,还得要看具体的业务和方向是不是努力就能赚到钱。当然了啊,我并不是说努力不对,努力是必须的。” “对,我也这么认为,”培训总监笑着点头:“根子是项目是不是能赚钱。” “那你们说,公司的项目能不能赚到钱?”胡总把签字笔在手上耍来耍去的转动着。 “目前来说,我感觉是能赚,要不我也不会过来上班,” 张兴隆想了一下说:“我对胡总你提出来的一些东西还是挺有兴趣的,感觉,认真做也能行,关键还是要看后期操作。 我不知道胡总你对后续是怎么想的,暂时来说,来看,没什么问题,但是如果后期跟不上,持续性不敢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敢说呢?” “我们现在的主要业务是推广,我也走过一些地方,推广,就目前来说,问题不大,后面呢? 如果不能真实的操作出几个项目,不能让加盟商赚到钱,后面还怎么做?” 胡总想了想点了点头,说:“我全盘的想法就是给人一个方法,提供一个赚钱的思路,对吧?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个道理懂吧? 我把方法拿出来共享出去,这是我的仁义,但是方法给你了,你自己赚不到钱这就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对吧? 总不可能每个人都要我来负责,你说呢?大家都是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路,应该对自己负责。 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就好比我造了一把锄头,发现这把锄头有点好用,很适合种庄稼,但是我没把它藏起来,而是拿出来和大家分享。 别人拿了我的锄头回去,他种什么,怎么种,有没有收成,这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了,是不是?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事情。” “这么说,感觉,不太对劲儿吧?”培训总监抓了抓头皮笑着看向张兴隆:“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感觉,怎么就不太对味儿呢?” “你小呗,经历少,没怎么做过具体的管理。”张兴隆笑着回了一句,看了看胡总:“咱们不争这个了好吧?说点正事儿。” “我的理论绝对是没有问题,我来北京这些年,也算是做出来些事情,对吧?人做事必须得有理论根据,这就是你做事的纲领,方向。 我坚持只做平台,我把平台拿出来给大家分享,那么到底谁能成功谁会失败就是不是我需要关心的问题了,都是开饭馆还有人挣钱有人倒闭,对不对?” “但是事情还是有始有终,把人吸引过来起码要能扶一下,给一个方向给一个可行的计划,你以为呢?”张兴隆看了胡总一眼。 “这么大个平台还不是方向吗?” “平台是你眼里的平台,你有想法有构思,不代表所有人都有,加盟的人是想从你这里获得赚钱的办法,而不是交学费学习。” “那就是学费。我提供了一个平台,具体怎么赚钱是个人的事情,得自己思考。” “这和骗有什么区别?”张兴隆什么都敢当面说,没有什么担心。 “怎么能说骗呢?”胡总挑了挑眉毛:“平台实打实的在这里,杂志摆在这里,你看咱们这个烧烤项目,拿回去的都赚钱了。” “不管是什么项目,都会有人赚有人赔,这个肯定没错,但是你这是混淆概念了,这么说就没意思了胡总。 烧烤是一个具体项目。 人家交了钱拿回去摆个摊买菜就行了,就能经营,你网站和杂志是这样的吗?这是虚的,你得给人家指条路,起码有赚钱的希望。” “我不和你争,我感觉我的没错,赚钱得用脑子,我只是把我的成果拿出来分享,赚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我在推广的时候也把事情是说明白了的,是做网站的推广加盟,网站上这么多创业项目他都可以做,我给他们地方网站的权利还不够?” 第476章 加盟商大会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争不明白。”张兴隆摆摆手:“还是说正事儿吧。” 胡总看了张兴隆一眼,看了有三四秒,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么多加盟商,还是要给他们一些真正有用的东西,现在就说网站,暂时叫创业信息站吧,怎么经营前期还是要指导一下。 做事,我觉得就要有始有终,咱们收了人家的钱就要负责一点,你说对不胡总?” “该负的责任我肯定要负的。”胡总点点头。 “所以,我感觉,咱们是不是得计划一下,给人家什么?” “你是什么想法?” 张兴隆吁了口气,看了看手里的笔记本:“我觉得,咱们要教他们如何成立公司,如何经营网站,也要提供一些大概可行的项目分类,起码能让他们快速的进入状态。 后面,真的也就是看他们自己的了。挺可怜的。” 胡总笑着伸手在张兴隆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没有人能保证什么都能成功,咱们这么多加盟商里面,只要能成功几家,我们就是成功的。 孔子也不敢保证所有的学生都能出人头地加官进爵,一切都要靠个人努力还有动气。我也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呀。” “那给什么呢?”培训总监问张兴隆。 “弄个指导手册吧,再把搜集来的所有的创业项目打印一下装订好,还有胡总的杂志,你把你那边培训也整理点东西出来。 不管有用没用,有些东西在,总会建立点信心。” 张兴隆其实已经有点后悔到这家公司来上班了,来了才发现,这个项目整体说下来,也差不多就是个空手套的骗局,或者这说不够准确。 胡立平还是有一些想法的,头脑也确实聪明,但他的聪明只限于给自己赚钱,而不可能帮助别人赚钱。但他偏偏选择了招商加盟。 招商加盟说白了,就是我手里有东西,你花了钱拿回去就可以按步就班的赚钱了,都是具本的项目,当然,并不是所有项目都真的能赚钱。 这里面其实说白了,或多或少的都纯在一些欺骗,都是为了赚钱。 但是网站这个东西加盟,就真的有点扯了,完全是虚的,就是给你一个所谓的管理后台,你可以延伸出去一个地方性的站点。 能不能赚钱?能。实质上没有不开门的油盐店,干什么都有可能赚钱,但是不是什么人都能赚这个钱,这是真的。 就像那些餐饮加盟一样,起码得看看投资人性格什么的,适不适合干这个。 不是你租个房子打开门就有人送钱的。 “我这面没问题,”培训总监点点头。 “手册我做吧,胡总,你再好好想想,规拿一下,看看能不能掏点干货出来,咱们钱赚了,不能马上撒手,对吧?” 胡总的性格其实挺有意思,他虽然比张兴隆大,但张兴隆怎么看都感觉他就像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似的,有点跳脱,还特别爱脸红,是个理想主义者。 说白了就是空想,把一切理想化,没有太多的实践创业经历,他现在的成功也不是缘于脚踏实地的干,是不可模仿的。 但他确实成功了,在北京买了两套大房子,一套居住,一套办公。这就是南北方人的特性差异了。 北方人大多在意自己的名声,做事讲究圆满,南方人做事只注重结果,我要赚钱,我赚了,完美。他们把这个视为是自己的能力。 张兴隆也算是闯过南走过北的人了,见过诸多形形色色的人。 北方人注重承诺和规则,南方人无视承诺和规则,这其实才是南北方人发生矛盾的核心点。相互看不上。 不过,这也就是局限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会想到,随着信息传递的加速以及交通的便捷,南北的交融速度会那样惊人。 “要不,等这边事情完了,你们可以考虑下去走走,指导一下。”胡总看了张兴隆一眼。 “也行吧,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需求。就这样吧,现在已经这样了,先把这边事办好。”张兴隆点头同意。 接下来,整个公司开始为第一届加盟商大会做准备。 培训总监虽然自己是搞成功学培训那一套的,不过可能因为是山东人的原故,也不太看得惯骗人,对胡总总有一种轻视。 在他看来这公司就是在骗人。 这个时候成功学还是挺受追捧的,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在做一件伟大的事情,是在帮助所有人,而不是骗人。 其实说白了,大家都在忙着赚钱而已,只不过有些人选择了这么做,有些人选择了那么做。 经过近十年的发财大潮洗礼,整个大地上浮躁之风盛行,没有几个人肯脚踏实地的苦干了,都想挣快钱,挣大钱,所以手段也就越来越奔放。 很快,张兴隆的说法不管胡总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得到了落实,公司分了几个人出来开始整理规划一些现实性的东西。 指导手册,运营方法,创业项目分类,还有一些比较具体的创业项目详解,总归,是有一些东西出来,不再只是靠一张嘴了。 会议地址选在了铁道大厦。 转了一圈儿,张兴隆又再次来到了北蜂窝。 公司给来京的加盟商报销路费,提供一顿午餐,但是不提供住宿,即使这样,报名预备来参会的仍然有近一百多家。 国人对发财的欲望实在是太强烈了。 到了开大会那天,实际来到北京的各地加盟商不到一百家,九十七家,一百五十多人。 这些加盟商都已经给公司打了少则七八千,多则三五万的加盟金。根据地区来定的,其实就是公司喊个数,可以慢慢谈。 真正坐到主席台上看着下面一双双渴望的眼睛的时候,才会感觉受到那种渴望的眼神带过来的压力。 那是一道一道,火热的,赤诚的,渴望的,信赖的,带着希望和梦想的眼神。 这让张兴隆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羞愧感,导致他讲话的时候用错了几次词组。 比如把交流沟通说成交通沟流什么的。 大会琮是比较热烈的,从中午一直开到了晚上九点多。 张兴隆也是第一次现场见识到了成功学的那一套洗脑流程,三个多小时,一百多人跟着培训总监还有他的助手或者张牙舞爪或者闭目静坐,甚至流下了眼泪。 酷。就是没什么用。 第477章 贵阳 会议开完,张兴隆又被殷勤的加盟商们拉着合影留念,直到十点过才离开铁道大厦。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一张张脸孔,他就有点想躲到一边去。 会议开完,每个人都很累,培训总监大汗淋漓的,也不轻松,他的助手,那个同样来自山东东营的小姑娘嗓子都哑了。 加盟商回去了,不知道这里能有几个人获得成功,或者一个也不会有,必竟网站这个事情在这个年代还是有点过于缥渺了。 公司的招商大业继续进行,一切又回复到了初始状态。就像农民割韭菜,这块地可以容它长长了,明天是下一块菜地。 …… “老张,你有什么打算?”培训总监进了张兴隆的办公室看看没人,小声问。 “我要走了,这种事儿,做一次就够后悔半辈子了,干不下去,也不适合我。” “我也不想干了,挣不着钱瞎忙活,也没个具体项目,全靠忽悠,将来不得出事儿啊?” “你个打工的耽心这个干什么?老胡都不怕。在他心里,他是把自己发财的平台拿出来共享了的。” “扯,这东西谁都能搞?有些人连电脑都没摸过。不能行。你什么时候走?” “这个月做完呗,我也不能不要工资了呀。你呢?其实你不用走。” “看看,我得好好想想,反正在这干是确实没啥意思了,看出来了。”他抓了抓被发胶定的根根立的头发:“要是有学员,就是这些加盟商想让咱们去,你去不?” “去呗,必竟是参与了,过去看看能帮点忙也挺好,顺便走一走。” “有两个山西的和我谈的挺好,想回去整点什么,我差不多能去看看,你去不?” “我没想好,人家也没叫我呀。看吧。”说着话电话响。 张兴隆看了看,号码不认识,接通。 “喂?张总。” “嗯,你是?” “我是小刘,贵阳那个。” “哦哦,哦,你好美女,有事儿?” “听胡总说,公司可以派人过来指导,我也没搞太明白,问问,张总你能过来指导一下不?” “我?贵阳啊?” “嗯。来吧,我请你吃好吃的,帮我支巴起来,我还懵的呢,花了那些钱。” 培训总监在边上伸出一只手比了个三,用口型说:“她打了三万多,有钱。”做了了答应她,去的手势。 “我问问公司吧,好不?我问问胡总,他同意我没问题。” “行,那谢谢了啊张总,我在贵阳等你。” “你已经回去啦?” “嗯,我在车上了,这会儿才想起来这事儿。家里有事挺急的。” “没事儿,行,胡总要是同意我给你打电话。好吧?” 挂也电话,张兴隆想了想,看了看培训总监:“那你去呗?” “人家找的你,我去啥?”培训总监挤了挤眼睛:“我看看要去山西呢。” 那贵阳的小刘三十出头,是个美少妇,在所有过来的加盟商里算是条件比好,也比较漂亮的一个了,她其实是河南人,但全家都在贵州。 “你感觉山西那边有机会?” “谁知道去了,看呗,跑一趟也没什么损失,车票那边给出。” “也是。那,祝你发财吧。” “那贵阳你去不?” “我问问老胡吧,他同意我就去转转,我家在重庆,离贵阳也不远。” “你家在重庆?” “啊,孩子都快能走了。” “哥你能行,从辽宁跑那远。” “命呗,谁好好的想在外面跑?又不是旅游。” …… 胡立平同意了。 张兴隆去和他说了一下加盟商的请求他马上就点头同意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这会儿离这个月满月还有半个月,张兴隆也不可能就走了不干了,想了想,算了,还是去一趟吧,当玩了。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感觉,自己再回来的希望也不大了,在这做的也没什么意思,不如…… “胡总,那我就买票过去了?贵阳。” “去呗,去吧,那边那个条件不错,贵阳是省会,机会还是有,培养起来一家对咱们也有好处。” “那行,那我就过去转转。支点差旅费给我吧,身上没什么钱了,孩子太小,费钱。” “你小孩儿多大?” “比你家的小,也是丫头。”张兴隆去老胡家里做过客,见过他女儿。 “女儿是宝贝,女儿好。”胡总笑着说了一句。 “用填什么表不?” 胡立平想了想:“算了,公司没有这个制度,我私人拿给你吧。”掏出铁包拿了三千块钱递过来。 张兴隆看着钱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点点头:“行吧,那我明天就不来了,收拾一下去贵阳。” “行,好,那祝你一路顺风,有事情随时打电话。” 张兴隆点点头就离开了。 也没和谁告别,回去收拾东西把房间退了直接去了火车站。 …… 贵阳。 贵阳虽然是一个省会,在05年这会儿却不是很大,起码在见识了沈阳,北京,上海以及郑州的张兴隆眼里,她不算是大城。 打一辆出租车,几十分钟几十块钱就能绕城一圈了。当然是指城市部分。 当地人笑称,在驴尾下点一挂鞭炮,炮未炸完,驴已出城远去了。 贵阳以在贵山之南而得名,最早见著于明《贵州图经新志》,又叫筑城,是谐音竹城而来的,此地盛产竹子,是古夜郞国的地盘儿。 这里属于丘陵地貌,山峰众多险要,但山势和北方大不相同,大都不是缓坡渐长及峰的形态,而是平地上徒然就是一座峰,就像是被人拿来摆在这里的一样。 所以夺市周边大都平地是平地,山峰是山峰,虽然近在咫尺却感觉不到什么关联,算是很别致的景观。 但进了城又会明显感觉到山区的特色,坡多而长,路宽而弯。 贵州属于偏远省,发展比较迟缓,这会儿属于贫困省,除了南明云岩两个区以外都可以看成郊县,不过花溪那边已经在大开发了,到处是工地,最大的工地是大学城。 贵阳有很多和西游沾边的地名,也不知道是怎么形成的,花果园,水帘洞,蟠桃宫,感觉到是新奇。 小刘的公司就在南明区的蟠桃宫,蟠桃大厦里,是一座大复式结构的商住两用楼。 这里就属于高原地带了,贵阳的气候不像是南方地区,反而和东北有些相像,四季分明风急雨骤,只是少了雪。 第478章 安顺 小刘一家人另有住处,办公室的二楼小室就留给了张兴隆。 她丈夫姓李,不过对外人从来不说是夫妻关系,而是刘总和李经理,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她们家有些产业,销售药剂和医疗器械,都是小李在全国各地的跑,生意不算小。 在贵阳除了办公室这里,还在观水路有两间门面,销售保健器材:摇摆机体验中心,每天都有那么多中老年人在这里排队体验。 虽然她们在贵阳做生意,但家不在这边,而是在安顺,听说在那边有一个果园。 同样,在天人伟业的加盟她也不是在贵阳一地做,而是要在贵阳安顺同时开。小刘有一个妹妹,那边会交给她妹妹来经营。 蟠桃大厦下面就是都司高架路,高架桥的下面是农贸市场,这也是张兴隆所有走过的地方当中,唯一一个建在高架桥下面的农贸市场。、 因为大十字路口往东是下坡路,农贸市场里面就是像台阶一样一级一级的顺着高架排列下去的,体验感非常强。 除了来到这边的第一天,小刘请张兴隆在蟠桃大厦边上的饭店里吃了一顿饭,第一次喝了南方的酸菜粉丝汤,其余的时候,都是在办公室里自己做饭吃。 那里有个挺宽敞的开放式厨房。 张兴隆感觉她这个办公室更像是居家过日子的地方,但小刘总是笑着说不是,租下来办公的,但从来没见过她公司的客户过来。 她妹妹对张兴隆说,这是她姐买的房子,那边卖摇摆机的房子才是租的,不过好像也正在打算买下来。 她妹妹长的和姐姐不太像,好像是同父异母,但也不好问,不过性格都很开朗,爱说话爱笑,她没事情做,就拽着张兴隆到处逛,聊天。 和他说平时大多在果园,在果园的日子有多累,她姐姐嫌累从来不去。好在这会儿果子已经摘完了,可以玩了,说她家除了果树还有很大的葡萄园。 高架桥下面的农贸市里竟然有东北的酸菜卖,张兴隆一时兴起就买了回来做给小刘姐妹吃,都说好吃。 结果在这边住了十一天,做了十天的饭菜。这是不是一场阴谋? 张兴隆从北京带过来一些小东西,比如很小的,用来拎塑料袋不勒手的专用塑料提手,还有揉搓使用的剥蒜器,他亲自实验过,很用些用处,感觉应该有市场。 他琢磨着这个东西对大型超市应该适用,那里是塑料袋使用最多的地方,一般也都比较觉重,就抽时间跑去了人民广场的沃尔玛。 不是在这里卖,而是打算卖给沃尔玛做为赠品,几毛钱的东西其实对于沃尔玛来说不算什么成本,却能对来购物的人有很大的帮助。 他找到了这边沃尔玛的采购部经理谈了一下,写了一份报告书,附带了几个样品送了过去,那边说确实可以,感觉还是相当不错的,不过要向总部汇报。 得等。 然后张兴隆就和小刘的妹妹去了安顺,要帮她把那边的店面开起来。 从贵阳做大巴到安顺。 再一次对那些像是下国际象棋的棋子一样随意摆放在田间的山峰感到了稀奇,可惜小刘的妹妹已经见得多了,两个人找不到共同点,这种心情也只能弊在心里。 全程一百多公里,用了近三个小时。 安顺在贵阳的西南方向,是黄果树瀑布的所在地,途中要经过天河潭,月亮湖,金鳌山,滥洞坡,黑洞坡,天龙屯,云山屯。 再加上贵阳市边的花果园,水帘洞,市里的蟠桃宫,张兴隆感觉西游记里大闹天宫的部分就算是全了。 “为什么这边这么多地名感觉和西游记都有点关系呀?” “不知道,我也不是本地人,顶多算半个。” “这些地名不会是后来乱起的吧?” “不知道,我不是本地人,我问谁呀?管它叫什么呢,还不是到处是山,穷嗖嗖的。” “这边的山也好奇怪,怎么长出来的呢?大平地就突然冒出来一个,还那么高,像是谁拿来摆在这里的一样。” 小刘的妹妹认真的盯着张兴隆看了一会儿:“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啦?” “啊?”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呀?都三十来岁了一点不成熟。” “我……,靠。” “北京好不?” “不好。” “为什么呀,大城市还能不好?首都呢,不好还有那么多人想去?” “就是去了才知道不好。我不太喜欢大城市,又热又闹,人多车多楼多,找工作的人也多,就是挣钱不多,还什么都贵。” “那你喜欢哪儿?” “我呀?小一点的城市,树多一点儿,人和车少一点儿,生活节奏不要那么快。” “那你怎么不去农村呢?大山里,你成天躺着也没人管。” “谁说的?那不得饿死?农村养不起懒人,更累,我当不好农民,现在吃不了那个苦了,生活上也不方便。” “那北京好还是贵阳好?” “在我心里肯定是贵阳好呗,城市没有那么大,树也多,四季分明的。” “贵阳消费可高了,什么都贵,你没在这住长,全是高消费的地方,歌城舞厅酒吧,成天都是人,也不知道都是干什么的哪来那么些钱。” “那些地方我从来不去,这辈子就进过两次迪吧,咣当的我脑仁疼。不喜欢。你不去这些地方不就完了?这样的地方在哪都贵。” “你去过哪的迪吧?” “迪吧呀?去过我老家本溪的,去过武汉汉阳的,歌厅到是去的多,本溪沈阳北京上海,长春哈尔滨,郑州,重庆,还有贵阳。” 小刘两口子晚上带张兴隆去贵阳市中心玩过,吃饭唱歌。 “你去过那么多地方?” “嗯,原来有一段时间心情不好,到处乱跑了一圈儿。” “我也想到处跑跑,我姐和我爸都不让。” “你太小了,再说一个女孩儿也不安全。” “那你现在住哪儿?北京?” “不是,我家在重庆,去北京就是工作,不过,也差不多到头了,没什么意思?” “为什么?” “我不想骗人,也不想帮别人骗人,我就想老老实实的挣点钱过日子。” “现在哪有不骗人的。” 汽车摇摇晃晃的进了安顺城,在长途站后门停下来。 安顺城这会儿不大,就是横竖几条大街,八九平方公里的样子,没有什么高楼。 这里2000才建地级市,原来就是个县城。 第479章 安顺文庙 小刘在安顺的家,在龙青路中段,是一排临街的两层门面房,一家人住在二楼,屋子有点宽。 小刘准备开店的门面在龙青路和中华东路的路口,一栋住宅楼的一楼门市房,房子不算大,三十多个平方,隔成了前后两间,前面是办公室,后面可以住人。 张兴隆就住到了这间办公室里。 按小刘妹妹的口风,这边的房子都是她姐姐置办的,是自己家的。确实是个富婆。 那边去注册公司安装网线,张兴隆帮着设计规置办公室,写一些经营性的东西,制做门牌。 小刘的妹妹就天天跟着张兴隆跑,到是开心。 她带着张兴隆去参观了安顺文庙,这是一座保存相当完好的文庙,非常完整,不过已经荒废了,很多地方看上去都很斑驳。 从广大的山门拾级而上,迎面就是御制科碑,中庙里供奉着孔子像,边侧的院子里一些老匠人在用大型树根树干手工雕制茶海,相当精致完美,让张兴隆很震憾。 两个人还跑去虹山湖划船,接近四百亩水面的大湖烟波浩渺,顿感人类的渺小,不过在这边到大湖上划船有点不太美好,风大,有点冷。 不达奇也怪哉的是,这么大的湖却没有源头,也不知道水是从哪来的。 安顺虽然只是一个地处西南大山一隅的小城,但却是我国非常著名的航空机械制造基地,是当年从东北迁移到内地存活下来的大型制造链之一。 也是那个年代典型的一厂一城的代表性地区。 到现在,已经发展的更加强大了,是我国航空航天制造业不可或缺的要地。 …… “这屋里有点冷,用我帮你拿个电热毯不?” “不用,还不算太冷,比重庆好多了。你现在就开始用电热毯啦?” “有时候得用一下,要不然太凉了。我睡觉不喜欢穿衣服,勒着难受。” “嗯,一级睡眠对身体好,特别是女的。你是对的。” “为什么?我就是感觉有点勒的慌,不舒服。” “女人的衣服大部分都比较紧,由其是内衣,晚上睡觉如果穿着真的对身体特别不好,容易引起一些小问题,最后累积成大问题。 这个其实就是个习惯,就像男的夏天光膀子,习惯了穿上衣服就难受,剃光头的长出来点就闷,就热。很多习惯是可以改的。” “你睡觉穿衣服不?” “我?不穿,睡不着。” “嘿嘿。” 电话响。 “喂?姐。” “你俩在哪儿?不回来吃饭啦?” 小刘的妹妹看了张兴隆一眼:“我们在外面逛街呢,不回来了,你们吃吧。” “在哪?” “在中华街这边,我要买点东西。” “那行吧,早点回来,真是的一天。” “嗯,挂了。”小刘的妹妹挂了电话,冲张兴隆笑了一下。 两个人这会儿就坐在龙青路门面里,张兴隆看了小刘妹妹一眼:“你不想回去了?” “嗯,一个人没意思,睡不着。” “那你姐不着急啊?” “我又不她管我。” 张兴隆点点头就不吱声了。两个人出来去边上的小馆子吃饭。 这边显然还保留着许多九十年代的东西和习惯,发展明显迟缓,到是和本溪那边有点像,让张兴隆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馆子有点脏旧,屋子里摆着桌子,厨房就是一个可以移动的大案台,摆在小饭馆的问口外面,两个吹风机被装在灶口前面向外吹,带走炒菜的浓烟。 小刘妹妹去拿了纸擦了擦凳子桌子,让张兴隆坐下。 结果。 咔嚓。 一个好好的塑料凳子被一屁股坐的四分五裂,幸好张兴隆反应快,向后退了一步一个马步,扎稳了,没摔。 “咯咯咯咯,哈哈哈。”小刘妹妹笑的前仰后合的过来拉张兴隆。 “没摔到吧?”老板娘拿着抹布跑过来。 “没事没事,就是凳子坏了。”张兴隆摆摆手。 “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换个。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 老板娘跑进去拿了两个塑料凳子出来,套在一起递给张兴隆:“这次没事了。” 张兴隆的东北体格在这边的人眼里那就是又健又壮好大一墩,不过张兴隆现在也算是习惯了,在重庆待了那么久呢。 其实他体重不算重,一百四十多,把凳子坐烂了也不是凳子本来坏了,就是单纯的他杀伤力大,一不注意就惹麻烦,经常就把什么捏烂了拉坏了的,都习惯了。 门把手拽下来过好几个了。 吃完了饭结账出来,小刘妹妹想想还在笑,感觉太有意思了。 天已经蒙蒙黑了,路灯已经点亮,不过大街上没有几个人,稀稀拉拉的,人也少车也少。 热闹的地方在城中心那边,有歌厅什么的,不过一般到了半夜十一点左右也就关门了。 两个人出来顺着马路往回走,一路上小刘妹妹蹦蹦跳跳的,有点开心。天色晚了路上也没人,她胆子也大起来,拉着张兴隆的手笑闹。 其实说她小,也不算小了,二十四五的年纪。 回到门市,开了门,两个人进来,小刘妹妹又把门关好,从里面锁上,这才进到里面住处。 这边的门市一般都没有装单独的大门,就是一个卷帘门。 “要是能烧点热水就好了。” “那我明天去买一个电水壶。” “不用,我也待不了几天,买了也浪费,你们又不用。” “你要走了啊?”小刘妹妹靠过来,伸手抱住张兴隆。 “那我还在这边住下了呀?你这也弄差不多了,就经营就行了,我出来也大半个月了,得回了。” “那你以后还来不?” “说实话啊,可能性不大,得赶机会,我也得工作呀。” 小刘妹妹有点不开心,不过张兴隆说过自己已经结婚有小孩儿的了,她到是也没纠缠什么,闷着声把张兴隆扯倒在床上。 一直折腾到快半夜了,张兴隆好哄赖劝的,小刘妹妹才起来穿戴好回了家。张兴隆也只有苦笑。 这丫头有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劲头,在贵阳他住二楼的时候刚和她认识两天那会儿,大半夜的她就过去了。 张兴隆又不是和尚,身强力壮的,在北京又空了那么久了。不过好在是前面就把话说到了的,结婚的事儿绝对不能隐瞒,那就成了骗子了。 本来想的是说了她也就退了,谁知道这是个知难而上的劲头。上来那劲了不管不顾。 第480章 演义就是小说 “哎,老张,你在哪呢?” “我在贵州啊,这会儿在安顺,老胡知道,我走的时候和他说过。” “算出差呀?” “嗯,算吧,反正就那么回事呗。” “你那怎么样?” “不好说,感觉够呛,摊子我是帮着支起来了,但是实话说,我都没信心,感觉老胡这,就是在骗钱。” “本来就是那么回事儿,就一个小网站登点小广告都没人点击,能做起来难度太大了,他总部都没搞起来。那得投多大资金?” “确实,这个没有投资方有点难,老胡也不是那种舍得砸钱的主。你走啦?” “也不算走,我也出差了,算出差吧。” “山西?” “嗯,这边那哥俩想办个讲座,感觉能搞搞,他在这边有点人脉,我帮着规划一下从北京找些讲师过来,计划做的挺大,不知道效果。” “就是你玩那套呗?” “不是,那个在这边肯定不行,只能在大城市,年轻人多的地方,这地方太小了,你来了就知道了,就一个小县城。 准备和这边政府合作搞个企业年会,讲讲企业营销战略这方面的大课。你来不来?” “牛逼呀,你还能讲企业营销战略了。” “我肯定不行,嘿嘿,我可没那几下子,从北京请讲师,我有朋友专门是搞这块的,他手里有不少有名的讲师,咱们就跟着忙活呗,捡点小漏,嘿嘿。” “到是也行,现在这一套挺吃香的。准备怎么样了?” “在谈呢,听他说像是在找市经委合作,应该差不多。” “那挺好,要是能做起来多跑几个地方也能行。” “不好说,你来不来?” “我?我来干什么呀?” “跟着闹哄呗,管吃管住的,跑跑,多少能挣点钱,这都快年底了,你能讲,肯定行,我嘴有点笨。” “可拉倒吧,你是著名讲师啊,培训大师,我算什么。” “别别别别,老张你可别这么说,哎呀,说的我脸都红了,我照你可差不少,还得练。你在那边不是弄完了吗?” “嗯,差不多了,也准备这几天走呢。” “那你过来吧,你还要回天人伟业?反正我不想回了,没什么大意思。这回九十多家,你算算他弄了多少钱?给了咱们多少?工资都压着发,太抠。 而且这事儿本身也有风险,反正我心里是挺有压力的。” “你搞成功学的还有压力?我感觉你们和他这也差不多少。” “不一样不一样,我们这个好歹是有讲座有课堂,做一些激励,改变一些思维,卖的就课程,来的人也是心甘情愿。不一样。” “那到是。你在山西哪呀?” “运城,听过没?关公的故乡,我特么才知道关羽是运城人,一直当是四川的。” “那几个没有一个是四川人,刘备和张飞是河北人,涿州的,关羽是山西人,诸葛亮是山东临沂人,赵云是正定人。” “诸葛亮不是河南南阳人吗?” “不是,你们山东人,临沂,黄忠和魏延才是河南人,黄忠是南阳的,魏延是桐柏人,好像是。” “那三顾茅庐是在俺们山东?” “不是,诸葛亮小时候就跟着叔叔到湖北了,荆州,后来住在南阳郡隆中,是,现在襄阳,湖北襄阳。” “那桃园结义是在哪?” “不知道,这事儿没人知道。” “不可能,你就胡扯。” “真不是胡扯,这事儿历史上就没有,没有的事儿谁知道?罗贯中瞎编的,他写的是小说又不是史记。三国演议是挺多事儿都是编的。” “我还真不知道,是哦,小说。” “人家本来就叫三国演义,演义不懂啊?评书话本。就是为了挣点钱。” “那草船借箭借东风啥的都是假的?” “不是,真的,不过草船借箭的是孙权,借东风火烧赤壁的是周瑜和黄盖,黄盖的计策,和刘备诸葛亮没一分钱关系。周瑜在历史上是真的人物,大人物。” “这家伙,和你聊天真涨知识,你来来,快过来吧,咱们没事拉拉话。” “关键是你们都张罗好了,我去了也干不了什么,不太好。” “有啥不好的,跟着跑跑呗,还有不少事儿呢,有你干的。” “那……,行吧,我过来瞅瞅,不一定能帮上忙。” “嗯,快来吧。你笔杆子好,还当过老板,写点什么企业管理方面的东西,他这还要弄本会刊我听说,到时候印上。要是行上台讲讲。” “企业管理呀?行,我写写吧。” “那赵云有没有那么厉害?真实里。” “不知道,史实里他一直就是个保卫干部,属于总部卫队的指挥官,没怎么上过战场,官衔也一直不高,黄忠和魏延都比他高不少。” “真学东西,涨知识。快来吧快来吧,我们在这等你。” “好吧,我明天和这边说一声。那边冷不?” “有点冷,你带点厚衣服吧,落小雪了。” 挂了电话,张兴隆想了想,去一趟也好,对这种大型的培训还没见过,去学习学习,反正也是管吃管住。 “你要走呀?” “嗯,去运城看看,你这边好好干吧,有事儿打电话,有空了出来玩儿。” “我能去哪?你家在哪?” “重庆。” “你身上还有钱了吗?昨天我听你说没钱了。” 昨天张兴隆给高永红汇钱,小刘妹妹在一边听见他们打电话了。他身上确实没什么钱了,给高永红汇了一千,还有不到两千块钱。 “车票够了,到了再说呗。”张兴隆搓了搓脸,胡立平那边的工资没给打,估计也就是不给了。 “我有钱,我给你拿点吧。” “你有多少钱?” “有几千,你要多少?” “那先借我吧,借三千给我,等我回家了还你。” “行。” 这一晚上小刘妹妹没回家,她姐回贵阳了,没人管她。 可能是张兴隆要走了,折腾的挺厉害,到底是年轻力壮,张兴隆有点感觉,吃不住啊。 第二天他告别了依依不舍的小刘妹妹坐长途客车到了贵阳,去和小刘打了声招呼告辞,直接去火车站坐上了去运城的火车。 第481章 运城 运城在山西省西南,和陕西河南接壤,古称河东。 黄河之东。就守在黄河边上,正南过黄河是河南的三门峡市,西南过河是陕西华阴县,华阴老腔的发源地,西岳华山就在那里。 虽然紧守着黄河,运城却有着中国第二大的盐湖,也是山西省最大的湖泊,世界第三大硫酸钠型内陆湖泊。 我们一般管盐湖也叫死海,就是水里什么生物也没有,人躺在水面上也不沉的地方。 …… 运城的气温比贵阳要低很多,必竟是南北方的差别,这边已经是冬天了,到处能看到残雪的痕迹。 北风迎面刮在脸上,有种刺痛。 张兴隆已经有些年没过过北方的冬天了,这种感觉很舒服。就是有点冷。 出了车站一眼看过去,这是一座小城,没什么高楼的感觉,马路又宽又直,房子又高又大。 打电话和培训总监联系了一下,按照他说的地址打了辆出租车过去。 这是一排临街的门面房,两层,一楼是各种店铺,绕到后面顺着楼梯上去,这就是他们的办公室了,或者说是宿舍也行,外走廊,并排几间屋子。 厕所在二楼半的地方,很狭小。 站在走廊上往楼后看,就是一排一排整整齐齐的民居,都是青砖大瓦房,很高大,院墙都修的高大整齐的样子。 山西的加盟商是个戴着眼镜留着点小胡子的年轻人,比张兴隆要小一些,个头不到一米七,说话的声音有点细,据说家里是搞农机的,有点底子。 陪他一起去北京参加大会的是他的跟班,个子比他要高一点,挺爱笑的。 培训总监带着张兴隆上楼进到他们临时住的房间里,屋子里没有取暖设施,干冷干冷的,一大一小两张床铺,瞅着又脏又乱的,地上乱七八糟的扔着几只鞋。 床上的行李看着也有点脏,这么冷的天还能闻到一股隐隐约约的脚臭味儿。 “你们就住这儿?” “啊,对付呗,也没几天的事儿。” “这屋里睡几个人哪?” “我算算啊,”培训总监翻着眼睛想了想:“四五个人。” “都挤在这屋?都谁呀?” “我助理,你见过那个,还有小王的几个员工,都是小孩儿。凑和吧,反正不花钱。” 他助理张兴隆到是见过,一个挺漂亮的女孩儿,挺爱笑的。 “她也住这儿?你们怎么住啊?” “就挤着对付呗,她和我住这小床,大伙挤这大床,没地方了,边上办公室都是桌椅,住不了。” “你那意思,我也在这么挤着对付呗?” “嗯,没别的地方,你还想住哪儿去?” “算了,我住不了,我去找个宾馆吧,我靠,我要知道是这样我都不来,这是干什么呀?” “做事嘛,把事做了钱挣了就完了,住怎么还不能将就了,就几天的事儿。” “几天?几天?没有个两个月能行啊?” “用不着,一个来月吧,等这边定好北京那边我朋友来了就去酒店了,谈好的。” “那为什么现在不去酒店?瞧不起你还是瞧不起谁?” “我没要求。咱们过来也是帮忙。” “呵呵。”张兴隆摇了摇头,感觉这种做事的方向不太对劲儿。 吃饭到是好解决,下楼马路边全是各种小馆子,山西这边的口味张兴隆还是蛮喜欢的,和山东差异不算大,不算陈醋的话。 放下行李,两个人下来去吃了碗炒面。 炒面做的还是不错的,就是咸了点。喝汤也咸。 “是不是感觉咸?”培训总监笑着问张兴隆。 “有点,这边人口这么重吗?我感觉我就挺能吃咸了。” “你喝一口自来水,尝尝。” “怎么了?” “咸的。”培训总监笑起来:“这地方特么自来水都是咸的,还要放盐和酱油,做啥不得咸?” “真的?” “真的,这里地下水就是咸的,我感觉做汤什么也不放就正好了。这边是盐湖,说是国内内陆最大的盐湖,几十平方公里。” 张兴隆点点头,几口吃完了饭去买了瓶矿泉水,确实咸了呀。 难怪下了车看这边的本地人总有点灰扑扑的感觉,吃咸味太重了人老化的快,皮肤色泽头发光泽都不一样。 “你助理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别人呢?” “出去了,我助理和小赵去经委了,小王说是家里有事儿,他们那几个员工都出去跑,联系公司什么的。” “已经开始了?” “差不多了,和市经委合作,他们负责发文把这边的企业叫过来,咱们自己跑跑私营公司厂子,反正就是卖票呗,这次是以经委的名义搞的。 市里已经批了。小王在这边看样还是有点底子。” 说了会儿话,他那个助理还有小王回来了,笑着和张兴隆打招呼。 “什么时候到的呢?”小王和张兴隆握手。 “刚到没一会儿,过来学习学习。你们这条件挺艰苦啊。” “没有办法,条件确实不太好,理解一下,对付吧,去酒店啥的,咱们也干不起。” “对付吧,这会儿还不算冷,反正也就是一个来月的事儿。”小助理在一边接话。 张兴隆笑着点了点头,有点不以为然,也想不通她一个女孩子和几个老爷们挤在一起心里是个什么味道。能方便吗? “我去给你找床被子来,将就一下。”小王看了看屋里对张兴隆说。 “不用,估计也挤不下了,我自己去找个宾馆先住下吧,看看情况再说。” 来都来了,这边看样子事情也张罗起来了,那就留下见识见识。 小王也没在客气,张兴隆提着行李箱下了楼,打了辆车去找宾馆,坐了两天的火车也是真的累了,在车上睡不好,浑身酸疼。 这边的消费到是不高,感觉还可以的宾馆一晚上六七十块钱,条件各方面都可以。北方城市本来也不潮湿。 一夜无话。 第二天,张兴隆起来来到办公室这边。 小王正在走廊头上炒菜,嗞啦嗞啦的冒着油烟,所有人都在,到是挺全的,小赵过来笑着和张兴隆握手问好,张兴隆也客气了几句。 感觉这个人就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说话还有眼神都感觉不到一点真诚,特别虚。张兴隆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到。 大家拿着饭碗饭盒把饭菜打在一起找地方吃,也没有个正经吃饭的地方,全是凑和。 第482章 不太好卖的票 “饿,走过许多的地方,也算是开过眼界的银,饿又是负责全市的经济这一块,那真是一个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啊。 饿去河南参观,人家一个双汇,一年的销售额就是两百多个亿,俺们运城没有,没有一个能达到这种规模的企业。” 经委的李主任是个看上去挺慈祥的小老头,戴着副眼镜,人挺瘦的,很精神,也很能说。 这会儿张兴隆几个人正坐在市经委的主任办公室里,听李主任讲话。 “这个活动好,饿是一百个支持的,把外面先进的思想带进来,传下去,饿们才能真正的打开双眼,走出运城,走出山西,创造真正的大企业出来。 现在运城企业不少,干甚么的都有,但就是没有规模,都算是小打小闹,如果能通过这次讲课,能让我们这些企业家,老板, 真的能听到一些真材实料的东西,能学到一些真材实用的方法,能打开耳朵和眼睛,那你们就是大功一件,到时候,饿给你们请功。” 大家随意的坐着,喝着茶,听李主任坐在办公桌后面发表看法。 张兴隆,培训总监,他的助理,小赵,小王,还有一个小赵的朋友姓杨的,据说是在农委上班,整件事都是他在帮着串连的,在运城是个有些头脸的人物。 老杨四十多岁不到五十的年纪,长的有点像赵本山,随时候都夹着个手包,烟不离手,特别能说。 这件事里里外外各方面的关系都是他帮着张罗的,还把摩托车扔在办公室让下面人跑腿用。 事情总的章程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准备,然后卖票。 大会的名目是运城市企业家年会。 主办方是运城市经委,协办是培训总监和小赵两个人的公司。 两个人有点像,公司就是个橡皮章,随时在兜里揣着,需要的时候拿出来盖上就好了。 所有的人兴致勃勃的开始到处跑着卖票,老杨给拿过来一本企业名录,运城市大大小小的企业公司基本上全了。 宣传工作也做的挺到位的,大型喷绘挂到了市政府的楼侧,甚至政府大楼正门上面还拉上了一个热烈祝贺运城市企业家年会胜利召开的横幅。 会议地址定在了东星时代,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张兴隆也没闲着,拿着会议组的介绍信去联系企业单位。 整个运城这会儿还没有多大,关公像那边已经是城郊了,北边差不多到技术学院那片儿。 开发区那边他就跑了一个多星期。 “师傅,去农行大厦。” “农业银行大楼?”出租车司机扭头看了张兴隆一眼。 “嗯,走吧。” “你走过去就行了,没有多远。” “走吧走吧,我着急。” 司机又看了张兴隆一眼,想了想挂上档,车往前走了有十米,司机又扭头看了张兴隆一眼:“到了。” “啊?”张兴隆趴在窗子上往外看。 “那个就是。” 牌子在大厦的这一面儿,刚才站的那个位置角度正好看不到。 我靠,张兴隆感觉自己的脑袋瞬间胀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付了车费下车。没办法,你坐了呀,人家也劝你了。 这特么,靠。 晃了晃头,进了大厦坐电梯上楼。 没有人阻拦,很容易就找到了行长办公室。 “您好,我是运城市企业家年会会务组的,来邀请您参加会议。” “是送票还是买票?”行长抬头看了张兴隆一眼。 “要买,这次会议规模有点大,送不起,讲师都是北京来的专家学者,部队和地方上研究企业战略方面的大家,这次市里是下决定要办一次打开思维眼界的大会。” “我们银行系统和市里没什么直接关系,我们这方面的课程自己有,总行和分行都有定期不定期的学习,我对你这个,兴趣不大。” “必竟是市里组织的,行长您也算是支持一下我们工作嘛。” “你放这吧,我看看下面谁有时间,到时候再和你联系。好吧?” “好,好,谢谢谢谢。” 卖票的过程并不美丽,心情也不美丽,跑的腿疼脚疼的成效很小,主要是这几年类似这方面的各种课程太多了,人们的热情早就消耗光了。 大的企业单位就像这位行长说的,自己内部各种学习相当多,本来就挺烦了,外面的是一丁点兴趣也没有。 到是那些个体户私人小公司感兴趣的不少。他们平时难得参加这样的活动,运城这地方还是小了,有点闭塞。 负责会议招商的是小赵自己还有培训总监,他们那边到是相当可以,拉了不少赞助回来。 时间就在这每天的奔走之中过去,转眼到了会议召开的前期,培训总监北京的朋友也过来了。 小赵和小王终于舍得在禹都街湖边上的酒店包了几个房间,培训总监带着他的助理和张兴隆搬了进去,总算是不用在那个又冷又臭的房子里挤了。 张兴隆也不用自己花钱住宾馆了。 不过,条件有限,三个人住一间,培训总监和他助理挤一张床,张兴隆自己睡一张。感觉稍微有点别扭。 晚上吃过饭,张兴隆坐在床边上剪指甲,刚洗了澡的助理在一边梳头,她忽然对坐在一边看书的培训总监说:“那谁住那屋是不是也是两张床?” “嗯。咋了?” “那咱们还挤什么呀?你过去那屋自己睡呗,我也自己睡一张,都一个月没睡个好觉了。” 培训总监看了看张兴隆,又看了看助理:“就这么睡吧,这有这么宽呢。” “那我去那屋,你和张总在这屋睡吧,又不是床不够。” “就这么睡吧,也没几天了,将就将就吧,这不比那边强多了,又能洗澡又不冷的,还想干啥?” “我想自己睡一张床,又不是睡不开。” “算了,”培训总监想了想低头看书:“就这么睡吧,挺好了。” 其实大家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张兴隆始终没搞清他们两个人的关系,说不是情侣,但看上去又有点亲蜜,也不避讳,但又确实不太像情侣。 助理比培训总监还要大一些,虽然长的挺娇小的。 第483章 大会 讲课的专家学者终于到了。 这次来运城讲课的阵容还可以,也算是费了心了。 其中比较有地位的只有两个人。 一个是江英大校,军事科学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课程题目是论四渡赤水与企业管理的关系。 另一个是个老人,总有个七十岁左右了,瘦骨嶙峋个子不高,花白的胡子飘在胸前,据说是南怀谨的弟子,出版过众多国学巨著。 这位老先生年纪不小,精神头尚足,眼睛并不像一般老人那般浑浊污黄。 也许是因为他年纪大了,也许是他个人的要求,老人带着他的绝色弟子,一个二十出头个子高高的女孩子住到了运城最好的酒店里。 好在只需一间,小赵咬着牙认了。 筹备了一个多月的企业家年会如期召开。 会议日程是两天四场,第一天上午是两个北京过来的成功学‘大师’,下午是江英大校,第二天上午是国学大师和他的美女弟子,下午是另外两个年轻人,讲企业战略。呵呵。 话说,成功学这些分枝学徒胆子是真大,一个打过几天工连小卖店都没经营过的黄口小儿,也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的胆子讲企业战略。 “老张,时间安排不过来了,你就别讲了,你写的那个营销给你印在会刊里。行不?” 培训总监找到张兴隆,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原来说让张兴隆讲一堂企业内部营销课,张兴隆搞子也写好了,这会儿因为北京来的人多,时间又只有两天,就显得有点挤了。 “行,没事儿,原本要是你不说我也没这个打算。”张兴隆点点头,他确实没太看重这个所谓的上台的机会。 “谢谢啊,实在是不好意思,那边人大老远的来都来了,也不能不让人上台。” “我近呗?你可是从贵州把我叫过来的。” “嘿嘿,那啥,咱们不是哥们嘛,我也不上了,我那课也让了。” 张兴隆摇摇头没再说话,上不上台无所谓,自己也不是吃这口饭的,但是这个方式叫人膈应。这个人,以后,也没有以后了,不值得交往。 原来确实提过他也上台,但张兴隆并不相信他有那个胆量或者说他真能讲出来些什么。 即然张兴隆不上台了,写的稿子也就没什么意义了,被培训总监拿了去,说看看,然后又说他北京那个朋友要看看,然后就没了,也没人再提了。 直到一段时间以后,市场上突然就多了一本书,叫狼性营销,后来又改过几次名字,内容总是那么让人熟悉。 大会第一天的效果还不错,不能说坐无虚席,但也是满满登登,几个讲师也获得了一些掌声。 经委农委,市里的一些领导和张兴隆他们一起都坐在前排。 后台是培训总监和他那个北京的朋友在安排协调。 下午,出了点小问题,江英大校演讲完毕后,培训总监和他的朋友在休息室里聊天吹牛逼,他助理没在后台,场上尴尬的暂停了好几分钟。 江英大校站在那等了一会儿见没人上来,只好敬了个军礼转身下台,场下的人哄的一声闹将起来。 张兴隆迅速的从角门冲了上去拿起麦克风。 “感谢江英大校精彩的演讲和分享,今天的会议就到此结束,明天上午九点钟开幕,由国学大师给我们讲述国学与企业的关系。 退场请慢行,不要着急,灯光,麻烦灯光师傅把大灯打开。感谢各位今天的光临,明天咱们精彩继续。” 观众闹哄哄的退了场,这会儿培训总监才从后台过来。 “光说话了,忘了时间了。” 呵呵。 第二天上午,国学大师登台,长袍马褂千层底儿,到是有几分风范,也获得了台下热烈的掌声。 所讲的内容,或者说扔出来的几点概念也颇有些大气。 但是讲着讲着就出事了,这位老先生根本什么也不讲,一到关健地方就停,从桌子上拿起一本书来举得高高的。 “这部分内容,我在这本书里都有详细的解说,感兴趣的可以买来看一看,在门口就有卖。” “这部分内容是在我的这本书里,门口也有卖,带的不多,迟了就没有了。” “这本书是我的得意之作,阐述的也是最为详尽,要买从速。” 好好的一个课程愣是被不声不响的改成了卖书推介大会了,关键地方一句没说。下面的人开始议论纷纷吵杂起来。 然后大师就一脸宠溺的把他的美女学生叫上台,说他休息一下,让他的学生给大家讲一讲。 讲屁呀,这个丫头是开瑜珈健身房的,站在台上开始讲瑜珈,台下稀里轰隆骂骂咧咧的就走了一大半。 到了下午,过来的听众连三分之一都没坐满,那些赞助的直接找到了后台开始闹。 经委的李主任也着急了,拿出电话从边上的职业技术学院叫了一批师生过来,算是把会场坐满了。 然而屋漏偏逢连天雨,安排在下午的几个讲师有两个不干了,嫌钱给的少了,不加钱不上台。 小赵这边就是听着也不吱声,要加钱是不可能的。僵住了。 培训总监又来找张兴隆:“老张,还是你上吧,讲两个小时就行。” “我?算了,没准备,你讲吧,两个小时对你来说不是小菜一碟?” “我也没准备,你口才好,你上吧。” “不去,真的,你们讲吧。”张兴隆摇头直接拒绝了。开什么玩笑,把我当什么了? 最后实在是没辙了,培训总监不敢上,让他助理带着几个人上去蹦了会儿健身操又让观众哄下来了,最后他那个北京的朋友拿着个笔记本上了台。 张兴隆从后台能清楚的看到他那个朋友在颤抖,如果没有桌子挡着估计得尿。 上台讲课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能流利的说出话来都算是英雄好汉,那不是你个人能控制得住的。、 几千双眼盯着,那压力老大了。 磕磕巴巴的讲了一会儿,他那朋友才算适应了一点儿,不过还是趴在桌子上撑着,腿也还是在抖,不过嘴上好多了,能流利一些了。 他放着幻灯片讲了一下五牛图,算是比较贴合企业管理的一套内部经营理论。 不是历史上有名的那张五牛图,而是五张关于牛的图。 第484章 不欢而散 第一张是圈牛,第二张是成人系牛,第三张是童子牵头,第四张是牛跟在人后,第五张是牛独行,人未见。 这个理论是指企业员工的管理。 第一张,牛需圈栏,需要严加看管。 第二张,打上鼻环成人牵系,表示规章制度。 第三张,制度初成,童子也能牵牛行走。 第四张,制度逐步完善,即使没有了缰绳牛也不会跑脱。 第五张,制度深入人心,不用人牵着牛也能按规章行动。 “这个好,这个比较形像,能说明问题。”经委李主任在台下和农委老杨还有张兴隆议论。 “嗯,不错的寓意。”老杨附合。 张兴隆笑着点头应和,不作评论。 原来定好的互动环节也没有了,磕磕绊绊的讲完五牛图直接就宣布了结束。大会散场。 小赵和小王在和剧场工作人员交接,培训总监陪着他朋友,张兴隆直接回了酒店。有点失望。 晚上,小赵和小王送走了一众大师来到酒店。 “房间退了啊,已经退了,明天咱们在办公室在说事儿,今晚好好休息。” 小赵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儿。 “今天下午是怎么安排的?”小王问了培训总监一句。 “我也没弄明白,中午那会儿不是你们在说吗?我也没参予,我也不好问,是吧?具体情况就你们三个人知道,这话你也问不到我呀。” “不说了。”小赵碰了小王一下:“那你们就好好休息,咱们明天到办公室再说。” 两个人走了。 “明天他们要说什么?”助理在一边问。 “不知道,谁知道了去,老张知道不?” “所有事儿都是你们张罗的,问我?我知道什么呀?”张兴隆头都没回倒在床上。 第二天早晨下了场小雪,空气格外的清冷。 张兴隆几个人收拾了东西回到那间办公室,屋里还是那么脏乱冷,几个小孩儿住的还挺好似的。 一直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了,小赵才露面。 “吃啦?”小赵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 “你要和我们说什么?”助理直接就问了出来。 “那什么,这次,搞的不太好,没有想像的那么成功。” “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什么,没钱了,我一分钱没挣到手还搭进去了一些。” “你这话和别人说,和我们说这个没意思,怎么回事儿心里都有数,也用不着说。你就说你想干什么吧。” 老杨夹着个小包进来,在床边坐了下来:“哎呀,张张罗罗呀,跟着你们折腾了一个来月俩月,车也给我跑坏了,人情卖了一圈儿,你们说,我图个啥?” 他那辆摩托车扔在公司给大伙用,其实就是那几个小孩在用,晚上出去瞎跑,三四个人挤在上面,不坏才怪,正事儿一点儿没干。 “你们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也用不着拿出来给我们说,再说了,什么事儿说出来了也没意思,我们不吱声又不是没长眼睛,小赵给你存折我们看得见。” 张兴隆扭头看了助理一眼,这小丫头今天战力爆棚啊,小脾气杠杠的,说话句句顶得上去。 “那是杨叔前面借给我的钱,我是真没钱了,张罗这么长时间连吃带喝带住的,也没挣回来。”小赵解释了一句,小王站在一边靠在门框上一直没吱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就这么空嘴说呀?”老杨看了小赵一眼。 小赵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哥几个,我给你们跪下了,真的,原谅一下,这次真是亏了,实在是兜里没钱了,家里都让我倒登空了。” “你就这么一下,然后就不用给钱了呗?”助理问了一句站起来:“那我给你跪下,多跪会儿,你能多给点不?”就要往下跪。 小王过来扶住助理:“别别,你这是干啥,他这也确实是没招了。” “我们有招儿呗?在你们地盘上,前前后后忙活了快两个月了,我一个女的,就这么跟着挤在这种地方睡觉,天天出去跑,现在你一跪就完事了?” “没,没那么说,就是确实没挣到钱,他心里也不好受。” “那我们心里好受呗?事情怎么回事儿大伙心里都有数,整这些是要干什么呀?” “他确实没挣着什么钱,你们小哥们小姐们的,理解一下,原来的那些也别坚持了,他呢,少出点是那么个心思,啊,行吧? 钱在短处人在长处,以后时间长着呢,人得慢慢相处,朋友也不在这一场,对吧?”老杨在边上溜缝。 “你说的真轻巧,那你收那存折干什么?你这边收了存折又跑我们这来卖好,这不应该是你这么大岁数该干的事吧?” 张兴隆直接怼了回去:“也不用说这么好听,你把存折拿出来,多少钱取出来摆这儿,咱们分了完事,也不难为小赵,行不? 站着说话不腰疼,谁都不傻,你拿了就拿了,就管好你自己,跑这卖什么脸?我们和他之间的事情,你管不?你要管我不找他。” “我不管,我一个外人哪管得了那么些。” “你不管你在这嘟嘟啥呀?带着你那点冰粉赶紧走人,可别在这卖脸了,跟你说话都感觉丢人。” “这是怎么说话呢?怎么冲着我来了?这说的叫什么话?”老杨站起来用手指着张兴隆咆哮起来,小王过去把他拉到外面去了。 “你们还想不想走出运城?”老杨在外面叫号。 “不想,你叫人过来吧。”张兴隆往外走,被小赵一把给抱住了。 不欢而散。 接下来几天小赵和小王就失踪了,头影不露,连这边几个员工吃饭都不管了。 估计私下里也有什么安排,几个小孩儿嘀嘀咕咕的隔了一天也走了,剩下张兴隆和培训总监,助理三个人。 又隔了三天,小王给张兴隆打电话,说叫他一个人过去唠唠,叫他带上东西,说别让培训总监知道。 张兴隆摇了摇头,对于这五个人来说,自己才是外人,这把戏玩的不太高明,不过也没说什么,拎着行李出来和小王见面。 “张总,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让你看笑话咧。” “没事儿,说说你们什么意思吧。”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大老远的过来帮忙,这整的也怪磕碜的。这边属实也没挣到钱,像原来说的那么给也确实给不出来。” “不用说这些,没劲。你把我这阵子花的钱给我就行了,我回家。” “真的,怪不好意思的,你原谅一下。” “不存在,本来也没有我什么事儿,就当帮忙了。” 小王从兜里掏出来早就准备好的一千五百块钱递给张兴隆:“你也别嫌,就能拿出来这么多,你先收着,完了我再想办法给你补。” 呵呵,张兴隆笑了一下,接过来扭身打车去了车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也说不明白。 这个时间没有火车,他直接去了客运站,买了张到郑州的客车票。 第485章 商丘 从运城出来客车要翻过崤山。 当客车爬到山顶的时候,俯视下面三门峡市的点点灯光,那种景像不身临其境真的难以用语言来表达。 三门峡是因大禹治水,在这里劈人门,神门,鬼门三道峡谷而得名,是函谷关所在地,古时崤山函谷关并称崤函之塞,三门峡又称崤函。 就是道教里老子骑牛西去紫气东来的那个函谷关。夏商时期的统治版图就是中原腹地,河南这一片儿,出了函谷关翻秦岭就是去外域了。 说是老子出关的时候应关令尹喜之邀写下了道德经,然后掷笔西去,悠然成仙。 事实是怎么回事儿其实谁也不知道,那时候的人总喜欢把什么事儿整出个故事,而且还必须是神神道道的故事,才好宣传。 这其中又牵扯到儒道佛三教之争,咱们就不多言了,免得上纲上线。 不过有心人能发现,在传说中其实很多地方儒道佛三教是交叉在一起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根本狡不清楚是是非非,一个人物好几重身份的比比皆是。 其实说下来都是为了故事而故事而已,反正都是后人凭着需求和想像写的,和今天的网文也相差不多,一个性质。话说古人的脑洞可比我们强大太多了。 …… 张兴隆来郑州,是要去一趟商丘。 商丘有个白酒厂,这段时间在联系他,想让他帮着出出主意,关于市场营销这一块儿。 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了,张兴隆就过来看看。 到郑州的时候已经快要半夜了,大巴折腾了接近六个小时。 郑州地属平原地带,风有点大,一下车冷风忽忽的吹在脸上身上,眼睛都有点睁不开的感觉。 随便找了家小旅馆住下,第二天张兴隆又坐大巴到了商丘。 商丘虽然是地级市,市区也并没有多大,这会儿还处在发展期,几乎没有高楼,但历史相当悠久,这里可以说是中华民族的发祥地之一。 从有文字历史开始,这里就是重要的一笔,文明可以追溯到上古时期。 这里是商部落的起源聚居地,商朝的古都,商人商品商业的发源地,商文明的诞生地。商人,本意就是指商丘一带的汉民族。 在城市中心立着一座高高的商鼎,让人注目难忘。 北宋时期沿五代旧制,设有东南西北四个都府,东京汴梁,开封,北京大名府,河北大名,西京河南府,洛阳。 商丘为应天府,也就是南京。 东京开封是国都,是政治文化中心,北京大名府是军府,理征契丹,西京洛阳是副都,是皇家散心的地方。而南京应天府与东京国都两京并立,因为这里是宋祖赵匡胤的起家之地,是北宋皇族宗庙社稷所在地,国子监(最高学府)所在地,也是重要的经济文化中心,军事重镇。 后周显德六年,赵匡胤时任殿前都点检,兼宋州归德军节度使,驻宋州(商丘古城),从这里举兵起事,所以才立国号为宋,因火正阏伯居于此地,所以从火德,北宋又称火宋。 宋真宗景德三年,升宋州为应天府,设都制,修归德殿,规划京城和宫城。 可以说这里是大宋朝的起始点。 张兴隆到达商丘的时候,天空就开始飘雪,鹅毛大雪纷纷洒洒的笼罩了天地,到是别有一翻景致。 打电话问了一下地址,张兴隆打了辆出租车赶了过去。 酒厂在睢阳区,感觉已经出了城,一条笔直的大道伸向茫茫大雪之中,看不到边际。 远远的就看到一栋四层楼,杨厂长站在大门口笑着迎接他。 “老张你好,感谢啊,大老远的跑了一趟。” “你好你好,不用客气,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我也是没事了顺腿跑一趟,见识一下古商丘的风土人情。” “哈哈,好,等天晴了我带你转一转,商丘城不大,估计你看了也就没什么兴趣了。走走,上楼。” 这栋楼是他们公司新盖的办公楼,二三楼是宾馆,以后也是打算开宾馆的打算。 把张兴隆安排了房间安顿下来,食堂准备了接风宴,还搞的挺正式的,到是让张兴隆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真没想过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就是闲着没事过来看看。 吃过饭,杨总让张兴隆好好休息,有话明天再说,张兴隆回了房间睡觉。确实累了,从运城颠簸过来一直就都没空休息呢,浑身酸疼。 一觉睡到第二天快中午了,张兴隆才起了床洗漱了一下下楼,来到办公室。 “休息好了?” “好了,我从运城坐大巴到郑州,又是坐大巴过商丘来的,这一路确实有点累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儿。吃中饭,吃完饭我带你逛逛,帮着看看想点什么办法。我们这个酒还是可以的,口味醇厚,一会儿你尝尝。” “我试一下吧,我不喝酒的,有点过敏。不过好赖酒还是能分得出来。” “哈哈,你这个大身板,不喝酒有点可惜了。”杨总笑着拍了拍张兴隆。 午饭还是在食堂,张兴隆喝了一点本厂的白酒,口感还可以,不太冲,余味也长,算得上好喝。 张兴隆虽然现在不喝酒,原来技校那会儿可没少喝,酒的好坏还是能喝得出来的。 “玉米酒?” “哎,这是玉米还是红薯?”杨总问边上的人。 “这是玉米,红薯要明天下午能出来。” “可以呀老弟,中啊,还说不喝酒,你这还想怎么喝?” “我平时真不喝酒,不骗你,原来小时候那会儿喝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戒了,过敏,难受,你看我喝这点一会儿脸红心跳的,身上起红斑。” “那中,那就不让你咧,你走南闯北的,给俺琢磨琢磨怎么销,现在白酒市场争夺的相当激烈,我们给全国各省卖酒咧发过一次邀请函,来的没几个。” “能想像出来,你一个新牌子又没名气,上来就找各地销售大户,人家肯定不搭理,咱们国家有名的酒太多了,靠历史的,靠广告的,数不过来。” “对,是这么个理儿,现在就是头疼,酒是好酒,纯粮食造的,现在产品也出来了,销售成了问题。实业不好干哪,头疼。” “没试试打广告?这几年打广告火的快,你看那个家酒,还有池酒,不都是一下就爆火了嘛。” 第486章 去广州 “俺要是有那个打广告的钱才不干这个造酒。” 杨总笑起来:“现在广告让他们怼的太高了,敢想啊?那一动就是上亿咧。” 张兴隆点了点头,也确实是这样,连续几年的央视标王,把这个行业的广告费用抬上了天,人们都感觉做酒的有钱,可以随便砍。 做酒的确实有钱,卖水嘛,利润大,但是那也是卖出去了有市场了以后的事儿。 “我琢磨琢磨吧,以前没怎么接触过酒这行。” “中,你到处逛逛看看,溜达溜达,也不是太急。” 大冬天的,出门也没地方逛,漫天肆野的大雪把什么都盖住了,什么风景都没了,这就是北方冬天的特点。 原来张兴隆以为河南这边不会下这么大的雪,以为就像郑州那样,飘点雪花落到地上也就没了,没想到商丘雪不小。 按理来说,商丘也在黄河以南啊,为什么呢?想不明白。 这几年张兴隆做过几个策划案,北京的医疗器械,江西的被服床上用品,还有广州的服装,化妆品,都接触过,做过整套的营销方案。 但是白酒是真的第一次,有点想不出头绪。 就这么晃了三天,杨总到是没催,天天好吃好喝的跟着,张兴隆自己不好意思了,感觉有点不是事儿。 “那个,杨总,我进城里去待几天,你就不用管我了,要是有什么想法我联系你。这么天天在你这骗吃骗喝的不好意思。” “没事儿,吃几顿饭,就是什么都不管朋友来了一样招待,你不用多心,进城也没个地方,到是不方便的。” “我自己找个地方住吧,也换个环境,城里热闹点,我也逛逛琢磨琢磨。不管怎么的也得给你个交待。” “中。”杨总笑着答应下来,安排车把张兴隆送进城,来到火车站这边。 张兴隆找了个旅馆住了进去。 冷。 好在商丘市区从04年开始已经有了供暖,虽然达不到东北那么大面积好歹也是有,不用像在郑州和武陟那样硬挺着了。 小旅馆正对着火车站广场,下面就是商业街区,三角地这块儿周边挺热闹的,城里也见不到多少雪,只在阴角边缝里能见到一些雪屑。 城里的风也比外面小很多。 在这边住了两天,下面神火大道这一圈儿也逛了个差不多,张兴隆特意去超市烟酒商店这些地方看了看,和里面的营业人员聊了聊。 实在是对这个行业了解的有点少啊。 最后还是硬弊了一套销售方案出来,写好了给杨总打了个电话。 张兴隆感觉,即然没有钱去电视上打广告,直接邀请各地的经销商又行不通,那就只能从下面做起了。 他给杨总分析了一下现在国内知名洒厂的分布,销售模式,各个地区酒业代理以及烟酒商店的经营模式,最后提出走零供。 就是直接做饭店和终端销售,以厂价供货,直接把最大块的利润让给一线销售,从而抢一块市场下来。 等在某一地区有了销售成绩以后,再回头找代销商,然后固定经销商,这样的好处就是省了广告费,坏处是要到处铺货,跑,见效没有那么快。 “我能想到的也就是这样了,我在饭店干过,对于饭店来说,客人要求喝什么酒的和无所谓的一半一半,只要利润够,饭店就能推出去。 虽然效果会慢一些,但是稳,做一个地方就能占一个地方,就能有销量,这是肯定的。 另外,我感觉杨总你好好想想,往婚礼或者学生聚会这方面考虑一下,在包装或者哪方面有个提示,有个祝福的理念在里面,应该也能行。” 张兴隆把写好的方案,就算是方案吧,交给了杨总,有点不太好意思。 “中,费心咧,我看一看。” “那行,我也就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实在是不好意思。那你就忙,我明天就走了,回家。” “别呀,玩几天。” “不了,我大半年没回家了,孩子也小,回去看看。” “中,那俺也不留你了。”杨总给张兴隆拿了三千块钱:“给孩子买点什么,就是个心思,别嫌少。” “不不不,我也没帮上什么,不能拿你钱,真的,你收回去。” “不争,拿着,我这当伯伯的给孩子点意思,就这么个意思,啊,你也别嫌。” 来回推了几下,张兴隆看杨总挺坚持的,也就把钱收下了。 “你家在哪块儿?” “重庆,我在那结的婚。” “也没多远,我以为你回东北呢,重庆好地方,不冷。” “还行吧,零下的时候少。” “那你过了年还回北京?” “不了,这边也没什么意思,有些事儿不想干,想干的没机会,我打算去广州看看,实在不行就在重庆本地找点事儿。孩子太小,身体也弱。” “那是,守着家总要好点儿。” 其实从郑州到重庆和到沈阳也差不太多,都是一千多公里,只是心里感觉上,好像重庆要近不少。 告别了杨总,张兴隆返回郑州,坐火车回重庆,结果没买到票,要从西安中转。 等他回到重庆永川家里,已经是四天以后了。 从河南那边过来,马上感觉重庆好暖和,到处花红柳绿的,心情大不一样。 孩子已经在冒话了,开始好动,在地上爬的飞快,咿咿呀呀的表情丰富。 一家三口难得的聚在下起过起了安稳日子。 高永红每天还是到处打牌,也没起过出去找点什么工作,张兴隆也没说什么,好赖自己还能挣点出来,暂时还够用。 很快到了年底。 高永红的弟弟找了熟人,给高永红弄了一个卖鞭炮的名额。 摊子就摆在萱花路边上,三号楼楼头,正对着体育馆广场。 高永红的妈妈弟弟都过来帮忙,生意到是还可以,买炮的人不少,竞争很小,总共一个区才十几二十个名额。 大年三十,全家去二财校吃了团联饭,然后就是每天守在鞭炮摊子上,一直卖到正月十五晚上。 这生意算是高永红和她弟弟合伙的,两个人之间到底怎么算怎么分的张兴隆也没问。 五月初,他告别高永红拎着行李坐火车去了广州。 高永红其实不想他走,想让他留在永川一家人在一起,但是他真的不知道干点什么好,到这会儿他还听不太明白本地人说话呢。 而且这边工资特别低,打工的话根本挣不到什么钱。 第487章 美博会见闻 这会儿永川到广州还没有直达车,要从贵阳转一道。 咣当了三天两夜,终于到了广州。 他也没有什么目的和目标,纯粹就是过来看看,试一试。 在天河找了家小旅馆往了几天,张兴隆搬到了车陂,这边都是一些城中村,到处是自建的出租房。 他租的房子在高地大街左侧,一片密密麻麻的自建小楼里,楼间都是一两米的巷子,窄小狭仄阴暗潮湿,连个名称都没有。 房子在一楼,有个半开放式的小厨房,有卫生间,条件相对还算不错的,广州大部分的这种出租屋也就是放张床,转身都得小心。 屋子很潮,早上出去,晚上回来的时候屋子里就像蒸笼一样,蒸馏水顺着墙壁上的磁砖往下流。 他联系了一下以前做过销售策划的那家服装公司,可惜没有合适的职位,只好出去找工作。 这边的人才市场这会儿就比较发达了,找工作的人特别特别多,不比北京上海差到哪里去。 到处跑场子投简历,过了半个多月,终于感觉一家化妆品公司各方面条件还算比较合适,他就去面试了一下,成为了这个公司的实习员工。 公司是经营羊胎素的,美容针。 每天早起赶到公司,开始培训,有几个老员工,还有经理总经理的轮换着给大家上课,讲美容市场,讲化妆品市场,讲销售,讲专业线和日化线。 说白了日化线就是有全部的合法手续各种批文批号经过各种检验,可以进商场上专柜,但利益也就被各方面分薄了。 专业线就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产品和私拟的包装,各种洋文各种神科其神的描述,然后专门供向美容院美容医院还有各种美容化妆机构。 请你放心,你在所有美容院美容美肤化妆机构里花巨款购买的各种进品昂贵用品,全是国产的三无产品。百分之百。而且进货价会让你怀疑人生。 张兴隆算是一只脚踏进了美容化妆行业,也了解了一些行业内不为人知的秘辛。 广州的化妆品公司企业工厂(灌装包装)简直多如繁星,从业人员高达数十万,各展神通大发其财,但背后的真相会让人眼镜碎成一地。 培训了一个月,也带着他们参观了一下其他的公司,进行了友好的交流访问,然后开始讲销售话术,也就是如何让老百姓相信你,打开他的钱包。 其中包括关于售后的一些话题,怎么脱责,怎么引诱客户放弃追责,反正说来说去就是绝对不负责。 很快,张兴隆来广州两个多月了,也算是一个化妆品美容行业的业内人士了,但还没有转正,公司说,美博会后进行新员工上岗安排。 于是,全公司所有人员行动起来,准备参加春季美博会。 各种宣传单,页,册,包装提袋,赠品礼品,易拉宝展架支架,大幅宣传画面,统一服装统一语言,接待细节安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老板和老总都是蛮有经验的人士,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 美博会当天,全体员工自行交通在流花展贸中心集合。 那天清晨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湿漉漉的,好在张兴隆到达解放北路的时候雨已经晴了,微风吹拂,反到比较惬意。 大家汇合在一起,在兰圃路边的饭店吃了早餐。 这边的餐厅比较有特色,都隐映在花草树木之中,环境相当舒服,就是有点贵。 公司的展位在展馆三楼,不小,有六十多个平方的样子,算是比较有规模的了。钱没少花。 一开馆,钱塘江潮一样的人群疯狂涌了进来,刚刚还略显清冷的展馆里马上就被人头给挤满了,可以说寸步难行,个子小一些的人都看不到两边展位。 张兴隆他们公司这边给大家分了工,有负责展位接待的,负责维持展台秩序的,端茶倒水的,张兴隆和另外一个女孩儿被分配去打探敌情。 所谓打探敌情,就是逛展会,收集别的公司的信息资料,观察人家的展台情况。这样的小组派出去四批。 那就逛吧。 两个人离开自己公司的展位,开始在展馆里到处观察,各家展位都要去看看,拿资料领赠品,到是也不错,就是累点。 一直逛到下午要闭馆,两个人也没把所有的展位走完,那女孩儿已经累的全靠张兴隆拉着了,甚至让张兴隆背她一会儿的话都说出来了。 张兴隆也累,展馆太大了,人又多,挤人堆是最消耗体力的。 不过收获也不小,他知道了什么是oem,知道了什么是公版货,知道了大部分商品都是哪里生产怎么来的。 展馆一楼几乎全是实体厂的展位,他们的目标客户就是楼上参展的其他公司。 张兴隆弄了一兜子面膜和保湿膏,这东西这会儿在这里不值钱,随便拿,一张面膜oem的价格也就是几毛钱,但是拿出去加上包装那就是几块钱十几块钱一片了。 这里的各种膏体化妆品全是论吨计量的,就像某品牌的保湿日霜,效果还相当不错,香味也很舒服,在这里是两千八一吨。 而包装后每一瓶净含量一般是四十克,卖七八十块钱。有的更贵。 一吨可以装两万五千瓶,每一瓶膏体净值一块一毛二。所以用了以后那瓶还是留着吧,它还值个几块钱的。 …… 晚上,展馆闭馆了,但听同事说,这才是刚刚开始。 张兴隆跟着同事去了展馆南侧的东方宾馆。 这里面已经被来自全国各地的公司厂家住满了,有些是在展馆有展位的,大部分是没订展位的。 所有的房间都被布置成了小型展馆,只展示一家的商品,站在走廊的尽头看过去,满走廊都是易拉宝和宣传画,人们成群结队的在宾馆的楼道里走着,寻找目标。 每一间客房都是洽谈室,到处都是人,比白天的展馆还热闹。 张兴隆他们公司也包了几个房间,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 三天时间就在充实的劳累中度过,美博会结束了。 公司全体员工拖着疲惫的身体收拾东西回公司。 原来说过的展会过会休息三天的事儿也被老板和老总忘了,员工也没有人提起。 培训了近两个月的新员工终于等到了结果,九个人,四个被劝退了,一分钱也没给,四个人留下来了,包括和张兴隆相处的比较好的那个女孩儿。 张兴隆成了特殊的人,他被老总介绍去成都。那边有个经销部缺人用。 “老张,我是挺看好你的,年纪摆在这,也懂经营管理,这段时间学习的效果我也了解,美博会也参加了,对这个行业的掌握也不比我差什么了。 咱们这个经销商啊,做的还是比较大的,在整个西南都比较知名,发展的特别好,你过去以后好好工作,比留在广州强。” “行,我去。”张兴隆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第488章 长城瑞德汽配城 公司给张兴隆支了三千块钱,张兴隆回去收拾东西退了房,坐火车到了成都。 本来老板说他也要过来的,开车来,后来不知道给什么事拖住了,张兴隆到是乐得清闲,坐卧铺可比开车舒服多了。 说的这家西南地区经销商,是一家美容医院,叫某美。 张兴隆按照地址找了过去,自报家门,见到了这边的老总,是不是老板不清楚。很多地方的老板和老总都不是一个人。 见面还是比较融洽的,不过张兴隆心里就是感觉有点奇怪,他总在想这两个月的经历。 一支羊胎素针公司卖给这些经销商或者美容医院是八十,这边给人打一针是一千二到一千五。 然而这么贵的一针,还没有任何的保障,因为这东西就是个三无产品。广州那边的老总(女的,老板是男的)自己美容都不敢用,都是跑去国外花钱。 这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事情。 国内很多食品企业化妆品企业的老板或者员工是不敢享用自己公司的产品的,到是听说有几个乳胶漆公司的老总当众喝过自家产品。 那是不是说,很多食品化妆品甚至还没有喝乳胶漆来的保险?太可怕了。 就在和某美老总见面交谈的这几十分钟,张兴隆的心境忽然就发生了很大的转变。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转变了什么。 从医院出来,张兴隆就一身轻松的打了台车去了红牌楼。 至于美容公司这一块儿,算了吧,就当是学习了,两个多月的时间了解了一个行业,也不亏。 “喂?邓总,你在成都没?” “老张,哎哟,稀客哟,啷个想起给我打电话撒?” “哎呀,说来话长,走投无路了,来你这找碗饭吃,收留一下不?” “要得,来嘛。我不在成都,你直接去找王总嘛,你们是老乡,老乡好沟通塞。” “找他?行吧,不过,我不太想在成都,我想回重庆。” “回塞,想回就回撒,你先去嘛,在那帮几天忙,我过后要来开个会,到时候和我一起嘛。” “要得。谢谢了啊。” “谢啥子,不客气。就恁个,我有事。”邓总把这边王总的电话说了一下,挂断了电话。 “要得要得。” 张兴隆打电话这个,是重庆一家轮胎经销公司的老板。 在去广州之前,邓总下面的田总曾经和张兴隆联系过,也见过面,想让张兴隆过来上班。 那会儿张兴隆想去广州看看,就没答应,不过也没直接拒绝,这会儿到是用上了。卖轮胎总好过去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玩艺儿的东西。怕睡不好觉。 张兴隆直接到了瑞德长城配件城。 上次见面的时候,张兴隆和田总邓总坐在一起喝了一上午的茶,对他们公司也算了解了。 总部在重庆,在重庆有两个轮胎销售公司,在成都有两个轮胎销售公司外加这个瑞德长城汽配城。 邓总是老板,接的班,把他老爸的生意发扬光大了。 他性格特别好,总是笑呵呵的,待人接物很一套,也不贪心,他信奉合作,不挣独钱。这几家公司和市场都是和别人合作的。 他出资占大头,各公司的老总出股占小头,大家一起努力。 目前来说,经营的有声有色,蒸蒸日上,是很多大品牌轮胎的川渝两地总代理商,公司重庆的库房在马王场,比一般的工厂还要大不少。 到了汽配城这边,张兴隆拔通王总的电话。 “哎?谁呀?” “王总,你好,我是张兴隆,邓总让我来找你。” “老邓啊?他在哪呢?” “他在重庆,说是这几天要过来开会,让我在你这等他。” “啊,行,来吧,能找着不?” “我在长城汽配城这,具体就不知道了。” “有个高楼,就那个带瑞德长城字样那栋楼,看着没?” “看着了,然后呢?” “你从那楼正面,正面啊,往,我想想啊,往北,往北过长益路,进那个改装市场里面去,最后一排门面,走到上头就到了,金德*公司,那有牌子。” “行,我找找看看,王总你不在呀?” “我这会儿没在,我在协会开会呢,不是加了个摄影协会嘛,一天竟是事儿。你去了在公司等我一会儿,我一会儿就回来。” “行,那你忙吧。” 张兴隆放下电话辩别了一下方向,找到了改装市场里面,按王总说的找到那排门市,也找到了他们公司。 顺着楼梯上到二楼,来到公司里面。 “你好。”前台小女孩儿站起来打招呼。 “没事儿,我等王总,通过电话了,不用管我。” “那您这边请。”前台把张兴隆带到边上的会议室里,给倒了杯水。 里面闹闹哄哄的好像正在开会,一个挺年轻的声音在讲着什么。 过了有四十多分钟,王总回来了。 大个子有一米八,膀大腰圆的典型东北体格,拎着个尼康600头相机,脖子上还挂着架标准头的哈苏。 “小张啊?” “啊,王哥?你这大身板,太压抑了。” “哈哈哈,爹妈给的,不想要也不行啊。吃饭了没?” “没呢,你忙完啦?” “完事了,也没什么正事儿,扯蛋呗。你从哪过来的?” “我?从广州过来,本来想去*美美容医院,后来想想算了,还是来这边,心里踏实点儿。” “那是,坑人骗人长不了,挣的钱花着也闹心。以后打算在哪?你过来这边多长时间了?” “我想在重庆,我在重庆结婚了,小孩儿都会走了。” “啊,那是,离家近点好,孩子小多照顾照顾。老邓他们说这几天来呀?” “嗯,他说要过来开什么会,你不知道?” “知道。那走吧,我给你先安排个地方住下来,等他们来了再说。”王总把相机送到他自己的办公室,带着张兴隆出来。 “老邓啊?你们哪天来?”王总给邓总打电话。 “啊,那行,你们来了住哪?我把小张先安排过去。哪?埃菲尔啊?行吧,嗯,好。” “他们大后天到,你先住下来,他们来了也住这,这几天你就溜达溜达到处看看吧,等他们来了再说,我也不好给你安排什么。行不?” “行,王哥你定就行。” 王总带着张兴隆开车从市场里出来,拐上正路往北走了有五百多米,到了埃菲尔酒店,给他开了个房间,一下交了一个星期的房费。 第489章 川音女孩儿 “你就在这住着吧,要什么就挂账,完了我后面一块结。成都好吃好玩的地方还是不少,溜达溜达看看挺不错的,照点相。要是用车就吱声。有驾照吧?” “有。不用不用,我就在边上转转就行了,你忙吧,不用管我。” “那行,你休息吧,我回了。有事打电话啊。” “行,谢了啊王哥。” 王总摆摆手走了,张兴隆关好房门进来倒在软软的大床上,终于舒服了。 五星级呀,这两个多月这罪遭的。 这一觉张兴隆睡的简直是天昏地暗,醒来的时候自己坐在床上懵了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自己在哪在干什么。 听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笛鸣车叫,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叫。 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两点了。这一觉睡了足足二十个小时。 抹了把头上的热汙,下地关了窗子打开空调,去桌上拿过矿泉灌了半瓶,把汗水浸湿的枕头拿起来扔到沙发上,这才舒了口气。 电话上好几个未接,高永红的,王总的,某美医院的。 先给高永红回过去。 “喂?你给我打电话啦?我这几天没休息好,睡着了,睡了二十个小时,才醒。什么事儿?” “哦哟~~,搞什么嘛搞,还以为你怎么回事儿了,在哪迷上哪个小姑娘不方便了呢。” “胡说八道。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你,你竟然怀疑我?” “呵呵呵呵,开玩笑的。你在哪儿?” “成都,昨天过来的,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进酒店躺到床上就睡着了。饿呀,饭都没吃呢。” “跑成都去啦?没在广州啦?” “嗯,回来了,以后也不去了,以后可能在重庆这边上班。你打电话什么事儿?” “想你了塞,不能打电话呀?问候一声撒。” 张兴隆舔了舔嘴唇,这话没法听去,如果没事儿高永红绝对不可能给自己打电话,那么,肯定就是没钱用了。 从第一次见面到这会儿已经几年了,孩子都能到处跑了,他对高永红还是相当了解的。 “没钱了吧?” “嘿嘿,那你,手头松不松撒?” “我昨天没开空调,出了一身汗。等我冲个澡下楼去给你汇。” “嗯,老公你真好。呵呵。有几百块就行,我平时也不太用什么钱,就是孩子奶粉什么的要用钱撒,那么贵。” “信你个鬼,你是没钱打牌了吧?最近手气不好?输了多少?” “没有,几百块嘛,我又玩的不是很大。你以后真不走啦?在重庆上班啦?” “嗯,基本上定下来了,不过是在主城,估计天天回家也不太可能,你放心吧,基本上打搅不到你。” “说什么哟,啷个说起的哟,我巴不得你天天呆在家里陪我和孩子。” “嗯,好。我先洗澡了,满身的汗。等下给你汇钱。” “好。木嘛。嘿嘿。” 挂了电话张兴隆又给王总打了过去。 “起来啦?”王总接起来就问了一句。 “啊,醒了,哈哈,这两天车坐的太累了,昨天倒床上就睡了,空调都没开。” “估计也是,没事儿,就是想喊你过来吃饭,你没接我估计你就是睡呢。那你起来收拾收拾去吃东西吧,我这会儿也忙。” “行,那王哥你忙,不用管我,我自己对付自己就行了。” 挂了电话脱掉衣服去卫生间冲了个澡,换上干爽的衣服,这全舒服了。把换下来的衣服扔到洗脸盆里,拿了房卡下楼。 在楼下的半露天西餐吧里吃了份简餐填了一下肚子,这才打听着去找银行。 酒店下面竟然没有银行,走了五百多米才在董家湾北街找到农业银行,给高永红汇了一千块钱过去。 溜溜达达走回来,觉也睡足了,没事做,就在楼下西餐吧里要了杯饮料坐着看街景发呆。 …… 邓总他们过来了四个人,邓总,田总,财务经理和出纳。 这次过来是例行对成都的几家公司进行财务统计,以及安装远程财务软件,给这边几家公司的财务人员进行培训。 四个人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刚住进酒店田总就打电话喊张兴隆一起吃饭。 成都公司这边的两个老总做东,在一个竹韵声声的雅致饭店里摆宴,给几个人接风。财务和出纳没参加。 “恁个吃没得意思撒?没喊几个人唆?”邓总笑着问这边的另一个老总。 王总是负责管理金德*公司还有瑞德长城市场,这个姓候的老总只管理一家公司,不过听说业绩相当好。 候总笑着给大家倒茶:“叫了,老板过来我肯定得把你们伺候好撒,” “哪里的嘛?” “川音撒,我叫上次那个妹儿再喊几个过来。” “欸,上次那个妹儿乖,又会说又会闹,叫啥子来着?”田总笑着问。 “晓得哟,我也不记得,确实有点乖。”邓总笑着点头同意。 等了没一会儿,几个女孩儿进了包间,大家相互介绍握手认识,然后重新落座。张兴隆看了看,正好一个陪一个,已经很习惯了的感觉。 吃吃喝喝,出来后又去了ktv。 几个女孩儿相当放得开,唱跳喝闹样样精通,把气氛搞的相当活跃。 “老张,看中哪一个动手撒。”邓总用啤酒瓶碰了一下张兴隆手里的瓶子,靠过来说。 “我算了,我不太适应这个。你们玩吧,我听听歌就挺好。” “莫羞涩塞,出来就是要玩开心。” “我真不行,不用管我。” “你感觉哪个好些嘛?” “我?那个,个高那个。” “她唆?要得,我今天就把她。你莫要客气哟?” “不不不,不是客气,你不用管我。” 邓总也就没再说什么,中间有个女孩子跑过来和张兴隆说话,张兴隆也把她劝了回去,让她去和大家一起玩,弄的女孩子好像还不太高兴的样子,看了他好几眼。 张兴隆不是装清高,是真不适应这种场合这种玩法。他感觉这种事儿是特别隐私的事情,这么光天化日的摆出来,感觉就有点不对劲儿。 还是不适应这边人的开心方式啊。融入问题。 一直闹哄到半夜快一点了,大家也喝的差不多了,这才散局。 一群人出来各自上车回酒店。 张兴隆坐了候总的车,他车上没有女孩儿,他要回家。邓总和田总他们都带着女孩儿不方便。 第490章 都江堰的雨 开了两天的会,张兴隆就跟在邓总边上听着,也算是开始了对公司的了解。 第四天,一行人开车去了都江堰。 这边有家轮胎店开业。 店面有点大,在城边上,主要卖王总的横滨,还有普利司通,带着汽车装饰还有四轮定位。 王总的面子比较大,横滨公司也来了一位社长。 “横滨现在可以,我去日本参观的时候做的相当到位,小日本该说不说,礼仪这方面没挑,人家不会说你店多大有多少钱就区别对待。 只要你肯卖我的轮胎那就是我的上宾,哪怕你一年就卖几条十条,那也是我的销量,这一点我感觉挺好,咱们得和人家学习。” 王总给邓总张兴隆一行人讲他的去日有感,大家都点头,感觉说的有道理。 “这是这边现在最大的店面了吧?”邓总问了一句。 “嗯,目前是最大的,估计以后慢慢都得是这个规模。咱们应该鼓励下面经销商这么搞,店面大生意也好做,项目全挣钱的地方多,好处还是大。” “谁做生意不想做大?那不得花钱吗?”田总叨着烟在边上插了一句。 “咱们可以扶持嘛,能用几个钱?店面搞大点,咱们给点政策,轮胎可以先押点,先帮他干起来呗,赢利还不是大家的事儿?” “那得多少钱去了?能干得起呀?” “用不了多少,一个店三四十万四五十万的事儿,咱们也就是给点政策赊几条轮胎的事儿,他还能背着轮胎跑啦?” “这个可以考虑,回去商量一哈。”邓总点了点头。邓总一说话田总就不吱声了。 “老张感觉啷么样?”邓总扭头问张兴隆。 他这个人总是笑眯眯的,也没有大老板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有他在的场合不会冷落任何一个人,总是照顾的面面俱到的。是个社交高手。 “我还不太懂呢,看看,跟你们学习。” “这东西没得啥子,卖撒,就是卖个货撒,有啥子不同嘛?是撒?” “道理确实没错,但还是需要了解一下。”张兴隆点了点头。 “要得,你慢慢搞,回去你各个公司都去待几天,熟悉一哈,然后给我当个助手嘛,要得撒?” “行,没问题。” “嗯,好好干,没得啥子的,该做事做事,该耍就耍起,大家年轻人嘛。” “要得,我明白。” 吉时到,一群老总还有日本那个社长上去剪彩,敲锣打鼓彩旗飘飘的,整的特别隆重。 成都这边两家公司过来了不少员工,凑人气的,开业不可能弄的冷冷清清。 然后就是讲话,这是国人的传统,不管是公家还是私家,反正都要走这么个流程。 谦让了一番,王总先上台,然后是日本那个社长,然后田总。邓总没上去。 最后是王总手下轮胎公司的总经理,讲的就有点具体了,他是负责经营的。年纪不大,三十左右。 “哎,感觉他怎么样?”王总用肩膀碰了张兴隆一下。 “孙总啊?” “嗯,感觉他怎么样?” “我才认识他多长时间,怎么评论哪?你不满意?” “嗯,感觉,不太行,做事说话差一点儿,差点劲儿。” “他干了多长时间了?” “快三个月了,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这玩艺儿,脑子得活,得有东西,也得能塌下来吃苦。” 张兴隆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你要是不着急回重庆的话,我建议你在我这边待一段时间,跟着我片儿经理下去跑跑,体验体验。搞销售可不能就坐在办公室里吹空调,那做不成事儿。” “行。那谢了啊王哥。” “没事儿。回去我给你安排。” …… 热热闹闹的开业庆典结束,大家移步去城里用餐。 用餐的地方是一座古色古香的仿古建筑,还有架在空中的廊桥。 饭还没吃完,下雨了。暴雨。 一刹那间天地色变风云激荡,大雨如注,眼瞅着地面上的积水就没过了脚脖子直奔小腿去了。 “哎哟我,这边的雨这么大?” “是,这边雨水多些,也大些。都江堰晓得撒?” “知道,李冰修的,中国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 “对头,这边水势大些,灾情重些,就是雨水大撒,一年四季总要搞起几场风暴一样。” 一直到吃完了饭宴会散了,雨还没停,不但没停,雨势也没见小,还起风了。 暴雨的时候起大风,那副场景是相当壮观的,从空中到地面不断的荡起雨水形成的白柱,在空中扭动着快速运动,散发着天气变色的声势。 没办法了,车子全被调过来送贵客,张兴隆和孙总一起顶着雨跑回住处。幸亏离的不算远,但也是浑身上下湿了个透。 雨点打在身上头上竟然有疼痛的感觉,可以想像雨点有多大,雨势有多急。 鞋也完了,泡透了。 “都江堰不是最好的水利工程吗?怎么马路上下点雨积水这么深?” “坝坝在江头撒,是挡江水,城里面又没得。要是没得堰坝年年要遭江水淹,这里地势比江水低哟。” 洗澡换衣服,鞋也不能穿了。 雨太大,大家也走不了,邓总他们就在酒店里打牌。 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第二天早晨张兴隆醒过来推开窗户,就感觉面前是一个崭新的世界,空气中都透着一股自然的芬芳,到处清新如画。 大家出去吃了早餐,买鞋,然后返回成都。 “横滨轮胎最大的优势是抓地,车速越高抓的越紧,胎震轻,涉水纹相当先进,缺点就是不那么耐磨。” 王总一边开车一边给张兴隆讲轮胎的知识,一路讲到成都。 是个合格的大哥。 到了成都,邓总和田总就要回重庆了,财务还要在这边再待几天。 王总和邓总说让张兴隆也在这边待几天,下去跑跑,邓总同意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张兴隆就跟着王总手下最好的销售员开始跑市场,德阳绵阳南充遂宁内江自贡资阳眉山,坐着大巴在山间河边一天晃到晚。 接近一个月时间,张兴隆算是见识了四种各地的风土人情,也尝遍了各地的美食美味。 自贡好多美女呀,大街上随处可见,娇小精致,是张兴隆所见过的美女最集中的地方,由其是夜啤的啤酒小妹儿,性格又好又爽利。 一个月后,张兴隆回了重庆。 第491章 去雅安 公司总部在陈家坪,帝豪名都,公司买下了半层楼做办公室。 公司里装修的相当豪华,办公桌椅全是实木的,八百多个平方的面积只有七个人使用,会议室都有近两百平。 公司里最无聊更换最勤的职位是前台。 不是工资给的低,一个月三千多,这时候在整个重庆都是相当高的工资了。是太无聊。 公司里总共就七个人,还有六个经常出差,前台的小姑娘总是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办公区里上网,这里一年也没有几个外人过来。 用那前台的话来说,太寂寞了,宁可去热闹点的地方少挣一点儿。 张兴隆在大厦后面的第三设计院家属区里租了套房子安顿下来,开始上班。 还是学习,重庆这边两家公司都要去待一段时间。 一个在马王场,一个在江北观音桥。公司还有自己的轮胎定位中心。 邓总和田总都是好动爱玩的性格,没事就带着张兴隆出去浪,好吃的到是没少混。 江北公司和大渡口公司也很快混熟了,对他们的业务,市场也算是有了一定的了解。 公司每个月要开两次会议,一次是财务会议,一次是销售总结。 财务会议比较分散,是由财务经理带着出纳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走下来,然后汇总参加销售总结。 销售总结会就比较正式了,是各公司所有老总和总公司这边包括财务经理在内全体参加的会议。 会议的地点并不固定,是由几个老总轮流安排。 “老张,准备一哈,明天总结会。” “这次在哪儿?” “雅安,去过没得嘛?” “没有,听说过,我以前做过蛋糕你知道吧?那个好利来的罗红就是雅安的,他的第一个店就开在雅安,好像是92、93年,按这么说那地方经济应该不错。” “小地方,经济一般,风景不错,雅安鱼出名,美女也多些。”邓总笑着整理电脑包。 田总走进来:“老邓,是去峨眉山撒?” “峨眉山?不是雅安唆?我听老候说是雅安撒。” “我靠,这马上出发了连地方都没定准,我怎么听着是峨眉山呢?” “峨眉山也是不错,纳凉的好地方。管他。” “不是管不管他,事儿得定准哪,明天你往哪开?” “给老侯打电话撒,你问我做啥子嘛?我说了算埋?” “这次是人侯总的?”张兴隆问。 “对塞,这次是侯总做东。晓得他是啷个安排哟。”邓总点点头。 “老侯还行,不小气。”田总想了想:“我给他打电话,这扯不扯,马上出发了地方还没定准。”扭头出去了。 “要带点厚衣服,那边气温比较清爽。”邓总对张兴隆说:“万一降温冻的遭不住。” “你们去过?”张兴隆问。 “没得,大概了解撒,周边还是走过一些地方。” 邓总说不来普通话,是地道的川普,田总普通话说的就特别好,不太说本地话。 邓总收拾好了背起电脑包,喊了田总和张兴隆一起出门下楼到地下车库。公司在地下车库买了十个车位,一整排,财大气粗。 “老吴切不切?”邓总问田总。 “哎呀对,我喊一声,她要去。”田总拿出手机给财务经理打电话。 “你问过老侯没得吗?” “问了,说,是雅安,叫什么黄龙。我听都没听说过,记着前几天说是峨眉山来着。” “峨眉山去过了撒,去过了还去爪子嘛?” “你们去了,我没去过呀。”田总瞪着眼睛反驳,左右看了看:“开谁车?” “开我的嘛,大些,你们是商量好的撒,都买的小些。”邓总打开他的丰田12v后门把电脑包放进去,笑着打趣。 “你有钱塞,这玩艺儿跑趟成都一千多块钱油,谁能受得了?”田总也把包包放进后备厢。 等了几分钟,吴经理背着包包走过来:“下楼也不喊我,差点耽误了。” “以为你不切撒。”邓总笑着打开车门,几个人上车。 “啷个不切嘛?你们不切我也得切撒。” 邓总把车开出车位,按了一个按钮,车身轻微一震,慢慢升高。车位上面有管道,他这车太高,必须要降下来才能停进去。 “这车升降能有多少?”田总看着外面地面问了一句。 “没有好多,十几公分。”邓总开着车往外走,出库上到地面,汇入龙腾大道的车流。 他们几个是来请人的,公司的财务总监,是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审计署退休的干部,平时很少到公司,一个月也就是几次,指导公司的财务工作。 老人的家相当普通,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风格,老两口也有着上个世纪的人的热情,嘘寒问暖的,紧着洗水果泡茶招待。 老太太笑着亲手给大家剥药枇杷吃。 “嬢嬢也一起切嘛,看看风景。”吴经理一边吃枇杷一边和老太太说话。 “我不切,你们切嘛,年轻人多走走,我老都老咯,切了还麻烦你们。” “不麻烦,切嘛,听说那边风景相当好。” “不切啦,老咯,不想动,守到屋头安逸些。” “她才不会切,”老总监在一边笑着看了一眼老太太:“一辈子都是懒的很。” 老太太瞪了老头子一眼,把剥好的枇杷递给张兴隆:“这娃儿面生些,新同事唆?” “谢谢,我刚来公司,在给邓总帮忙。”张兴隆双手接过枇杷。 “好好干,有前途的。”老太太拍了拍张兴隆的手。 …… 第二天,重庆这边的两个老总过来汇合,一行人开了三辆车出发。 经永川过荣昌隆昌。隆昌就是四川地界了。 再经自贡乐山,穿洪雅县到达雅安市,全程近五百公里,开了接近六个多小时。 三辆车只有邓总的12v中间加了次油,这车确实太能喝油了,不过开着坐着都舒服,什么地形都是轻松过。 到了雅安,和这边的王总侯总联系了一下,没在市里停留,直接过江穿过市区开往碧峰峡。 “碧峰峡还是相当不错的,”吴经理看着车外说:“我朋友来过,说是相当漂亮。” “不是碧峰峡,说是黄龙。” “黄龙?在哪点哦?” “不晓得,我也是第一次听说,碧峰峡我到是晓得。”邓总看着前方的路和吴经理聊天。出了雅安过来这边的路就不太好走了,坡多弯急,路也很窄。 第492章 被辞退 绕了很久的山路,越走越偏僻,经过了几个小村子,总算是找到了地方。 候总和王总等在大门口,他们从成都过来,要早到一些。 这是黄龙湖边上的一个度假山庄,看着不太起眼,里面不小,顺着山势逐层而上,建筑都在树影竹林里面。 大家的住处就在湖边,从窗子就有看到烟波浩渺的湖面,小楼后面有悬梯,可以直接下到湖边。 “也,不错哟,闲了可以去湖上划划船钓钓鱼也。”吴经理站在窗前看着湖面感慨。 大家放好东西洗漱过了聚在邓总的房间说话。 “走,准备好,开饭。”王总过来喊大家。 从住的小楼出来,顺着一条竹林间的长廊上去是主楼,宴会厅会议厅都在这一边。 晚宴的主菜就是雅安鱼,说是从湖里打捞的野生鱼,也不知道真假,不过味道确实相当可以。 跑了六七个小时,大家都是又饿又乏,吃了饿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会议在第二天进行。 第二天,张兴隆从睡眠中醒来就听到外面沙沙的雨声,房间里有些清冷。这边的房子都没安装空调,根本用不着,气温比成都重庆低了至少十度。 起来洗漱了一下,到窗前往外看,蒙蒙细雨把一切清洗的干净清透,湖面上烟波弥漫,别有一番景致。 大家陆续起床,到上面吃了早餐,来到会议室开会。 各公司老总汇报公司的销售业绩,提出问题和建议,总公司这边当即给出评价和解答,效率蛮高。 “现在都不给赊货了,这是个麻烦。” 重庆大渡口公司的老总笑着弹了弹烟灰:“以前都是先提货后结账,还是比较轻松的,现在厂家一停赊,资金压力全转移到我们身上了,下面要赊撒。” “你和厂家谈了没有?”邓总一边记录一边问。 “谈老撒,啷个可能不谈嘛,不得行。以后不但不能赊货,还要加大提货量老,压力不小。” “豆是,我这边也差不多。”江北公司的老总附合:“不过我比你那边还好些,没有提货限制,以后会不会有暂时不清楚。” “现在朝阳和建大子午的销售策略都在改,固特异佳通马牌听说也在调整。米其林韩泰都没得变化,横滨邓录普普利司通都还可以赊得到,厂家还是以铺货为主,以后不晓得会不会变。” 成都的侯总补充了一句。 王总说:“小日本的胎不用耽心,野心大呀,资金也足,要的是市场占有率。我去日本谈的时候提到过。” 邓总问:“固特异马牌也在调整唆?” 侯总点了点头。 “哎?”邓总扭头问田总:“马吉斯你谈了撒?啷嘛样嘛?” “还在磨,结果现在不好说,等回去我再跑一趟。” “那你那边,准备啷个办嘛?”邓总问大渡口公司的老总。 “嘿嘿,”大渡口公司的老总笑了一下:“暂时还够卖,我赖了一车皮,有两百多万的东西,能顶到一段时间,以后估计就难喽。” 几个人都笑起来。 “你啷个赖的嘛?得行哦。”邓总问了一句。 “我说要准备资金,政策变化有点快需要时间调整撒,这边在等到货,先发嘛,随后钱就到位。我也豆是随便说说,真的给我发老,我还蛮意外。” “估计也就是这一次。”田总点头说了一句。 “一次够了塞,”邓总说:“两百多万的货啷个也要挺几个月嘛,够用了撒。” “给我调一些朝阳,我用米其林和你换。”侯总对大渡口公司老总说。 “要得,你发个传真过来嘛,我不要米其林,我要韩泰。” “韩泰好走些唆?”邓总问。 “要比米其林好些。现在米其林和建大走的要慢一些。” “朝阳啷个样?” “朝阳可以,大车都比较认这个牌子。” “哎?我这边建大还可以呀。”王总插了一句。 吴经理站了起来:“谁喝咖啡?我带了咖啡。” …… 晚上,除了吴经理和财务总监,大家都聚在邓总房间里斗地主,看电视。 这几天正好是英超比赛,一群老总全是球迷,熬着夜也要看到结束。 他们不参与公共赌球,而内部自己赌,几个人之间下赌。 “我说至少进三个,绝对的。” “不可能。” “来,三千,赌不?” “赌撒,啷个可能进三个嘛,顶多一个。” “老张,你赌不赌?来一把嘛。” 张兴隆摇摇头:“我不赌,我不懂足球,再说我也没钱哪,家里孩子还等着奶粉呢。” …… 会议开了四天,雨就下了四天,吴经理去湖上划船的计划胎死腹中,每天除了开会吃饭赌球看球赛就只能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外面的小雨。 山色青青雨色朦胧,景致到是相当不错,就是出不去。 然后张兴隆才知道雅安还叫雨城,这是一个一年能下三百天雨的地方。来的那天确实得算是老天爷给面子。 度假山庄紧挨着水边,小雨漓漓中山风徐徐,幸亏带了厚衣服,要不然还真受不了。 回来的时候是从成都走的,一过蒲江县就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哪里还有半点雨丝,温度也骤然跳到了三十几度,车里得开冷气才行了。 进了成都界,除了张兴隆大家对这边都相当熟悉,议论了一下,把车开到了一处体育馆休整。 几个老总跑到羽毛球馆打起了羽毛球,田总和侯总没带运动鞋,直接在羽毛球馆里花七八百买了一双说是临时将就一下。 张兴隆在边上看着就感觉,有钱真特么好。 在成都住了一晚,还是五星级酒店一人一个单间,吃了一顿海鲜大餐,邓总和田总又找来川音的美女浪了一晚上,第二天返回重庆。 到了重庆,高永红来电话,孩子病了。 正好邓总和张兴隆商量给他安排具体职务,邓总和王总的意思是让他到成都负责金德*公司,那边那个做了三个多月的总经理已经被辞退了。 张兴隆不想去,成都离重庆有点远了,他决定回重庆工作就是挂着离家近点能不时的回去看看。 王总在黄龙湖找张兴隆谈过一次,张兴隆含含糊糊的搪塞了过去,回来邓总又找他谈,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邓总当时也没说什么。 隔了几天,田总找到张兴隆,给他拿了一万五千块钱,说了些遗憾的话,张兴隆就又失业了。 张兴隆也没挽回,直接回了永川。 第494章 自己的公司 高永红的小姑姑一家在马王场菜市场边上租房子居住,在市场里摆摊卖猪肉。 高永红很喜欢来她小姑姑家里耍,管吃管住什么也不用操心,楼下全是麻将馆,孩子还有人帮忙。 她小姑姑家里只有一个男孩,在北碚上大学,但是基本上不读书,成天在社会上混,打架吸粉的都什么都沾,她小姑姑和姑爷两个却从来不会说孩子一句。 相当宠溺。 她大姑姑在老家乡下,也有一个儿子,在重庆和别人合伙开了个小公司,听说混的不错,没事儿也会跑过来耍,打麻将混饭吃。 重庆人的麻将是浸入骨髓的,可以不吃不喝,但是没能没有麻将,不管你走到哪里,耳边全是麻将的声音。 包括农村。 重庆满大街就三样东西最多,麻将馆,小面摊,木桶浴(洗脚房)。这是一种地域文化。 马王场菜市场不大,在马王乡轻轨站上面三百米,兴龙路的正对面坡坡上,市场里有四千多平的空间,不过一半都空着,没有那么多商户。 市场边上挨着钢花路有六幢老居民楼,高永红的小姑姑就租住在上面。 楼很旧,楼道里没有灯,全是油烟油腻和灰尘,一个不小心就弄的满手满身。楼上楼下的住户都把厨房的烟排到了楼道里。这楼没有烟道。 市场周边还有一些商铺,麻将馆就有四家。 这里都是老住户了,很多职业麻将户,就靠打麻将生活,赢了吃肉,输了,麻将馆管饭。 这其间还发生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一个女的在楼下打麻将,把自己四五岁的女儿自己锁在了楼上家里,结果孩子从窗子爬出来了。 “哎呀,遭老,谁家娃儿落下来咯。”随着一声惊呼,所有人都跑过去看,包括正在和这女人打麻将的三个人。 这女人还不高兴,她那天手气有点背,正输钱,拉着那三家不叫走:“看啥子嘛,有啥子好看的?打撒。” 结果是她家孩子。不知道当时她是什么心情,张兴隆没去看热闹,听着就闹心,感觉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哭能换回孩子的命吗? 麻将能当日子过?他理解不了,但切切实实这边的大部分人就是把麻将当日子过。包括高永红。 张兴隆曾经感叹,说高永红要不就是在打牌,要不就是在去打牌的路上,一点儿都不夸张。 这边的孩子从小就是在麻将桌边听着麻将声声长大的。 …… 两个人抱着孩子在这边待了一个多星期,吃火锅打麻将,过的到是开心。 闲聊的时候高永红说张兴隆想自己开个装修公司,问林姑爷想不想干。 她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拉林姑爷入伙,家里没有那么多钱,借钱她不想,贷款也不愿意。 张兴隆也不想和她争吵,就依了她。其实张兴隆心里真的不想和人合伙了。 林姑爷卖猪肉还是有点辛苦的,凌晨三点多就要去宰猪场,拉回来卖一上午,吃了午饭睡一会儿,天天如此,虽然挣钱但也是干够了。 两家一拍即合。 林姑爷投了四万过来,张兴隆手里有不到四万,足够用了。 张兴隆拿了钱带着林姑爷家的孩子回到永川开始张罗,在润智智尊华庭租了一间二楼的门面,两百多个平方,开始装修,同时招聘员工。 办公室装了一个多月,石膏砌块墙体,地面铺的地毯,施工相当快。 设计师是他从泛联叫过来的两个比较熟悉的,都做了相当长的时间。 业务员从泛联带过来三个,又新招了几个,都算是老手,很快公司就开始正式运营。 装办公室这段时间,林姑爷把马王场的摊子退了,全家搬回了永川,在三号站边上租了一套房子安顿了下来。 他还把高永红大姑姑家的儿子拉了回来。 大姑姑家的儿子在重庆的公司经营的也不好,挣不到什么钱,已经关门了,准备回永川开个饭店,正好被林姑爷拉来入伙。 三家的比例是高永红四成,林姑爷四成,大姑姑家的儿子两成。他给了林姑爷拿了些钱,不参予公司的管理运营。法人是高永红,林姑爷负责财务。 他自己在帝琴花园租了个铺面,开始张罗开海鲜馆。就是现在工行的那个位置。 这边装修公司正式运营,张兴隆带着业务员设计师开始到处找业务搞活动打广告,林姑爷就天天陪着大姑姑家的孩子守在他那个门面里帮忙。 张兴隆这边给出的全套方案,帮着买材料找工人,一分钱没收。 公司进展顺利,很快就打开了局面,在帝琴花园金港明珠学府美墅都接了一些业务,开始施工。 高永红也上班了,她弟弟帮他在二十五队找了份工作,守在高速路口检查长途客运汽车载员情况。工资不高,除去乱七八糟扣除的部分到手里只有几百块。 不过怎么也算是件正式工作。 工作时间有点长,要十二个小时,早晨天还没亮就要出门了,晚上五点过才下班。 工作地点在大安,后来又调回永川,在高速路口和永川服务区两边跑,两边倒着来,一边一个星期。 一切好像都很好。 转眼到了年底,今年算是一切顺利,家里家外都很开心。 过年的时候和去年一样,全家人在三号楼马路边卖鞭炮。 就是今年出了一点小意外,高永红的妈妈负责带孩子,结果孩子自己溜达走了。谁也没发现。 直到过了有两个小时,孩子被名豪超市一个收银员给送回了摊子上,大家这才发现孩子没了。 她自己溜达着迷路了,然后还记得自己家,但是找不到楼门洞。到处看着都一样啊。 这个收银员认识高永红,也见过孩子,看孩子一个人大半夜的在楼里转,就问了一下,孩子说找妈妈。 张兴隆当时差点爆炸。但出问题的是丈母娘,什么也不好说。 开了年,孩子上了幼儿园,公司的业务也算可以,还接了两个像网吧宾馆这样的‘大’工程。 就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又出问题了。 林姑爷对装修这一块其实是一窍不通的,所以让他管钱。 但是公司的经营上他总要管一管,什么都要插一腿,因为是长辈,张兴隆也一直没太吱声,都是解释,说服。 但今年就闹了矛盾。 第495章 进派出所 张兴隆在一个新交房的小区里谈好了上广告做活动,让林姑爷去交钱。他不去。 他说花太多钱了,没用。 然后他说了一大套,认为张兴隆太过于铺张,很多钱都不应该花什么的。 闹的挺不愉快。 这事扯了几天,晚上高永红和张兴隆到林姑爷家里说,白天在办公室说。 一群外行都在指责张兴隆,而高永红就是听着一声不出,一副两不相帮的样子。 “你以为你是啥子?你就是我们雇来的一个丘儿,晓得不?你牛啥子啊?”她大姑姑家的儿子拍着桌子吼张兴隆。 张兴隆生气,连着几天没去公司,有了退意。 等隔了几天心里的闷意消了,他去了公司,结果自己的办公室门被锁上了。 大怒之下他一脚把门踹开了。矛盾激化。 张兴隆提出自己退出,但是林姑爷和大姑姑的儿子不干,因为他们不懂不会干。说要是张兴隆退出,投的钱就不能返,全算亏了。 然后又说他们投了多少亏了多少,让张兴隆赔。 高永红还是不出声,而且晚上还笑呵呵的去小姑姑家打麻将,这让张兴隆相当生气。 林姑爷的儿子还找了两个所谓的社会大哥的到了张兴隆家里,一副你不听话就砍你的意思,让张兴隆直接给撵出了门。 想了几天,张兴隆决定,还是退出,钱不给就算了,认亏了,反正这伙是合不下去了。 但是手里没钱,公司的钱全在林姑爷手里。 和高永红商量了一下,这次高永红同意了贷款,用房子贷了九万块钱出来,张兴隆在金港明珠大门口租了间办公室,重打鼓另开张,开了自己的新公司。 正好文理学院教师集资楼交房,张兴隆带着人去布展,并租了一辆车来跑。摆展的时候没有车相当不方便。 文理学院有两个校区,永川新城这边是新校区,老校区在永川县城南面的卫星湖,距县城接近二十公里,途中要经过重庆野生动物园。 老师里有很多是在老校区工作的,具体交谈得过去找人,没有车不行。 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林姑爷那边就开始闹上了,虽然从张兴隆离开他们就没消停过,但这次最激烈。 他们认为张兴隆贪污了他们的钱,这边出来自己又是开公司又是买车,用的都是他们的钱。 于是就来这边公司里三番五次的闹,管张兴隆要钱。 而高永红不知道为什么,从来不掺合,全程一声不吭,甚至张兴隆用的钱是怎么来的也没做任何解释。 闹的最凶的一次,林姑爷带着他的儿子,侄儿,还有两个社会上的所谓大哥,到张兴隆的办公室又打又砸。 张兴隆一直也没还手,挨了几个人一顿打,右耳耳膜被打穿孔了,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结果他们又要搬电脑。 张兴隆真有点怒了,拎起了菜刀:“来,拿,我看看谁手硬。” 设计师业务员全跑了,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张兴隆拎着菜刀和林姑爷五个人对峙。看张兴隆真火了,他们到老实了,也不打了也不砸了。 “林姑爷,我再叫你一声,你是高永红的长辈,来闹我吵我打我,我一直没还嘴也没还手,因为我不想让高永红和他父母难做。 就你们几个这副熊逼样,我一只手打你们一群,信不?还有你。” 张兴隆比了比那个什么社会大哥:“装逼不分个地方,你是什么大哥?砍过几个人?家事也特么来掺合。我告诉你,我耳朵要是没事就好,要是有事你最好别让我找到,我弄残了你。” 那大哥看了看张兴隆,想说什么又没说,想了想出去了,张兴隆以为他是去叫人,也没在意。 “你们凭什么管我要钱?凭的什么?” 张兴隆扭头质问林姑爷:“我欠你们什么了?还是我走的时候带什么了?钱全在你手里,我就留了一个工地,那是我老乡,前面他给的钱也在你手里,你管我要什么钱?” “不拿钱儿,你这公司就别想开。”林姑爷的儿子梗着脖子嚷了一句:“明白不?你开不成,有胆你就砍了我,要不然我天天来闹你。 你做了啥子事你自己不晓得呀?”林姑爷儿子越说越来劲儿:“啥子都是你说了算,我爸拿了好多钱嘛?还有,你摩托车也?别感觉我们一家人傻。” 张兴隆因为这边离家远,买了台摩托车,结果在楼下被偷了,报案也没管用。 “摩托车丢了你们不知道啊?”张兴隆回了一句:“再说那是我个人钱买的,和你们有关系吗?” “你个人哪里来的钱?哪一分儿钱是你个人的?”林姑爷插了一句。 “都特么滚,滚。”张兴隆胸口都要炸了,要不是自己一个人在这边孩子还小,真想拿头砍了这些混账。 “你把刀放下。”一个警察走进来,隔着远远的指着张兴隆。 那个什么特么社会大哥跑出去不是叫人,是去报案了。我靠。神特么社会大哥。 “他们来我公司打砸抢你没看到啊?你吼什么?”张兴隆怼了警察一句。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电脑扯出来了,里面办公室门也踹烂了,沙发七扭八歪的在一边。 “你先把刀放哈,好吧?事情我们慢慢调查处理,你有理也要慢慢说撒。”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警察口气比较平缓,慢慢走到张兴隆面前。 张兴隆看了看他,把手里的菜刀递了过去:“我本来什么也没做,他们来我公司又打又砸的,我耳朵被打的现在听不到声音,我不自卫现在电脑都被抢了,得把我打成什么样?” “耳朵遭了唆?” “右边,估计是穿孔了,听不到声音。” 老警察接过菜刀看了看,想了想说:“都带回去,回去说。” 一行人都被带到了派出所。 到了派出所,林姑爷口风就变了,不再那么盛气凌人理直气壮:“警官,我们这是家庭矛盾,我是他姑爷,他老婆是我老婆的亲侄女。” 问询的警察愣了一下,问张兴隆:“你老婆是他亲属啊?” 张兴隆点点头:“是,他老婆是我老婆的亲姑姑。” “哎呀,家庭矛盾嘛,何必啷个激烈,找你们两个老婆出来说嘛,好好说。行啦,我也不问老,回去吧,你耳朵去医院看一哈,该治治,这个钱要让你姑爷出。 你没问题吧?”他扭头问林姑爷。 林姑爷点点头:“没啥子问题,该出。” “行老,都回去吧,一家人不要闹的太凶,有啥子嘛。”老警察把菜刀递给张兴隆。 一群人从派出所出来,张兴隆去了医院,果然是右耳耳膜穿孔了,花了几百块上了药。 第496章 不理智的选择 晚上,张兴隆回到家里,和高永红说了一下下午发生的事情。 结果高永红完全不理:“和我说啥子嘛,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办撒?我不管,不想掺与。” 这段时间高永红和张兴隆之间关系有点紧张,争吵过几次,张兴隆打过高永红一次。是真的打了。 张兴隆自己出来开公司以后,高永红就不太高兴,但是也没说什么。 中间还发生过一件事,有一次两个人说话吵了几句,高永红顺口就叫了出来:“张志增,你太过份了。” 张志增就是那个她跟了好多年,然后又回去复婚了的那一个。 当时场景很尴尬,高永红马上低头不出声了,张兴隆看了她一会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心里堵的要死。 隔了几天,她说自己要开茶楼,也就是麻将馆,在渝西广场对面的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买了几台自动麻将机,张兴隆虽然不太乐意,还是帮着收拾了一下屋子。 结果麻将馆开起来,高永红就不怎么回家了,孩子她妈妈帮着带。她在麻将馆客厅里放了一张床,被褥铺盖一应俱全。 然后张兴隆就在那张床上看到了欢爱的痕迹,太明显了。 他质问高永红,高永红说是别人,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年了,这点张兴隆要是还判断不出来也就白活了,实在没忍住,打了高永红几个耳光。 两个人彻底闹翻,但仍然都会回家。 直到这一次高永红明确的表态。 “我现在用的钱是哪里来的你不知道吗?你不感觉你应该去和你小姑姑谈谈?” “我不去,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办吧。”高永红低着头不看张兴隆。 张兴隆吸了一口长气,盯了高永红一会儿,点点头起来去了小屋关上了房门。 两个人其实已经分开住了好久了,从张兴隆从重庆回来基本上就是分居的,高永红说孩子太小。 有时候张兴隆想叫高永红过来亲热一下,十次有八次是被拒绝,剩下那两次也是应付差事,面无表情像木头人一样躺在那里,结束翻身就走,话都不说一句。 …… 张兴隆给了林姑爷五万块钱。 反正这钱是高永红的,她又不出声,你们要就给你们好了。 张兴隆本来就是个特别情绪化的人,情绪的波动对他的行为影响相当巨大。 如果他不是这种情绪化的冲动性格,也不会回到永川来。 然后,没钱用了,资金链完全断没了。 虽然手里还有几个工地,但并不能保证公司的正常运转。 业务员散了,只留下来两个人。设计师也走了,张兴隆只好又重新招了一个刚毕业的回来凑和,他自己开始练习cad,感觉靠人靠不住。 很快,房子的抵押期到了,钱让林姑爷拿去了,还不上。 贷款公司收了房子,张兴隆给高永红在石油小区里租了一套房子搬了过去。他这会儿已经不回家了,和高永红已经没有任何往来。 那个他从原来合伙公司带出的工地,那个老乡,在关键时候帮了他一把,借了几万块钱给他。 但是事实上,他这会儿的情绪就不对,心里已经崩了,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一样,根本安静不下来。 如果没有孩子,他应该已经背上行李包离开了。 他成天就呆在办公室里什么也不想干,也不想动,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每天逼着自己练习画图已经是极限了。 业务完全交给了业务员和设计师,他连问都懒得问。 幸好业务员里面有一个和他相处的好的,兢兢业业,给公司拉了几单回来。 …… “张总,我去趟工地啊。”设计师背着电脑说了一句,看张兴隆点了点头就走了。 偌大的办公室里就剩下了张兴隆一个人。 金港明珠大门右边这个门面有点阴,阳光照不进来,哪怕是中午里面也是相当凉爽的,有点像半地下室的感觉,主要是后面没有大窗子,只有两个很小的透气孔。 人都走了,张兴隆在对面面馆要了一碗杂酱面,坐在电脑前面练习画图。画图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是他难得的可以安静一会儿的时候。 正在聚精会神的画着,突然边上摆着的盆装植物抖动起来,叶子不断的碰到他身上。 他以为有人在和他开玩笑,挥手把叶子挡开:“谁呀?”扭头一看,空无一人,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 瞬间身上的汗毛就立了起来,一股凉气从尾椎直冲后脑。 那盆高大的植物还在抖动,甚至花盆都跳了起来。 很快,屋子里所有的花盆,沙发都跳动摇摆了起来,用木方夹起来的隔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办公桌是自己用木板做的,固定在了墙上,如果不是固定的估计也会跳起来。 这会儿他听到门口处面有人惊呼。 起来来到外面,几个店面里的人都在外面,惊呼议论着。 两边店面中间停着的车也在跳动,甚至能清楚的看得到地面的起伏。 抬头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头上,大楼都在摇摆,近处远处,所有的楼都在疯狂摆动,更多的人从小区里跑出来聚集在大门口这块空地上。 “地震了。”不知道谁在叫喊。 确实是地震了,很快张兴隆就看到了新闻,汶川大地震,一直震到了永川这边,听说永川这边倒了不少房子,还死了人。 他前面去过的都江堰听说城都塌了,是重灾区。 谁也没想到的是,地震还严重的影响了装修公司,几个新小区已经住进去的人家晚上都跑到了广场上搭帐蓬,没装的或者正在谈的都不装了,在等情况。 接下来一段时间余震不断,装修公司门可罗雀,整个小城人人自危,人心惶惶。 等这场大地震的声势过去,人们渐渐恢复了正常的生活,已经是盛夏,两个多月以后了。 张兴隆的公司倒闭了,已经无法持续下去。 他把办公桌椅电脑全部送给了老乡,退了房子,一个人背着行李去了重庆主城。 孩子太小,他还不能走,但家已经不是家了,一切得从头重新开始。 第497章 时光啊 “爸爸,这里好漂酿啊。” “嗯,喜欢不喜欢?” “西欢。” “喜欢。喜。” “哎呀,你说的啥子话嘛,我听都听不懂。爸爸,你要说重庆话撒。” “我说不好。爸爸说普通话不好吗?” “不好。说啥子普通话嘛,说都说不来。” 张兴隆和高永红带着女儿在人民广场的小公园里玩儿,张兴隆拿着相机给小女儿录像,逗着她唱歌跳舞说话,高永红就拎着袋子慢慢跟在后面。 小丫头在竹林草地间欢笑着跑过,留下一路脆生生的童音,被保存到相机里。 “爸爸,你这是作啥子哎?” “给你录像啊,等以后可以在电视上看,看你自己的样子。” “哪个电视都可以埋?” “嗯,哪个都可以,爸爸给刻成光碟,有机器就能放。电脑也能放。” “要得,要拍好看些啊,爸爸。把妈妈也拍进来嘎,拍我和妈妈。” “拍我爪子嘛?”高永红在后面问。 “要拍。拍,拍我和妈妈亲亲。我爱妈妈。我也爱爸爸。” …… “哦呜,广长好大呀,有好多小盆友。” “爸爸你看,你看那里嘛,那个灯灯,漂不漂酿?” “嗯,好看。” “咱们把它,拿回屋头切好不好?” “啊?那么大,我也扛不动啊。怎么办?” “咯咯咯咯,嘻嘻,你使力气撒,使很大的力气。” …… “爸爸,我想去德克士。” “干啥子?” “那里有大鸡腿腿,很好吃的。” “你想吃啊?” “想。还有冰激林,还有汉堡,还有,阔乐。都好吃。爸爸,我告诉你哟,德克士的阔乐可以加杯,不要钱里。” …… “爸爸,我们去哪里?” “动物园,去过没有?” “梅哟。啥子,是瞪物园嘛?” “就是有好多动物啊,狮子老虎,大像,长颈鹿,狼,嗷~~~,我要吃小孩啦,小孩不听话。” “哈哈哈哈,我听话的,我听话塞。妈妈救命啊。” “没有人救你,妈妈又不来。” “哦,对头,妈妈没来。那,爸爸你救我塞。” “我现在是狼,要吃小孩,不能救你。” “你不是,你是我爸爸,不是狼狼。你哈老啊?” “你才傻了,敢骂我?咯叽咯叽咯叽。” 哈哈哈哈…… “爸爸,这是啥子?” “这是熊,大黑熊,怕不怕?” “不怕,它上不来车车,有窗子的。” 游览大巴在野生动物园的山路上慢慢驶过,窗外山坡草地上各种大型动物打量着汽车。 “爸爸,这是做啥子?” “这个?我们要离开老虎的地盘,进到狼的地盘了,要等这个大铁门打开再关好才能出去,要不然老虎跑出来就完蛋了。抓小孩怎么办?” “我就跑,使劲儿跑。” “跑不过它怎么办?” “不晓得,啷个办嘛?” “你和它说,我是臭的,不好吃。” “咯咯咯,我不是臭咧,我是香咧,你闻嘛,你闻闻。爸爸,你闻闻我是不是香咧。” …… “爸爸,你包包头有没有钱钱哪?” “要干什么?” “有没有嘛?” “那得要看你想干什么,也许有,也许就没有。” “哈哈,爸爸你赖皮。” “那你说,你要干什么?” “我,我,那个羊肉串看起好好吃啊,爸爸,你看是不是?看到就好吃的样子。是不是嘛?” …… 张兴隆站在陈家坪汽车站里面,一个小卖部的外面,看着一辆一辆大巴开进来。 他在这里等女儿。 高永红在二十五队上班,到是方便,孩子想他了,就把孩子自己丢到车上,小家伙自己背着个小包包坐着大巴来到重庆,张兴隆在下客点等着。 “爸爸。”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小丫头一脸的笑容。去车门把小丫头抱到怀里,和司机说了谢谢,抱着女儿往站外走。 “爸爸,我们去哪里?” “回爸爸住的地方啊。” “你住在哪里嘛?我都不晓得。你啷个不回家家呀?我想和你耍你总是不在。” “没事,你想我了就打电话,然后就坐大巴来,这不就看到了?爸爸要工作嘛。” “哦。” “爸爸,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带着妈妈一起耍?我想要你们一起带我耍。” “……,行,等妈妈有时间,爸爸让妈妈和你一起来。” “要得。” …… “这么长时间了,过去的事情也过去了,孩子也小,要不?” “不用说那些,我现在和你就是有这个孩子,你是她爸爸,我是她妈妈,别的不要说。” “……,好吧。” “哪天你有时间,我们去把离婚证办一下吧,这么扯着也没什么意思。” “……,行。房子的钱虽然是你林姑爷要去了,算我的,以后我会还你套房子。” “算了,你把孩子的生活费按月给上就挺好了。哪来那些钱。” …… “爸爸,我和妈妈搬新家家了哟,妈妈买的新房子,好大呀,好漂酿。” “都谁住在里面?” “我和妈妈。不过,有时候我会到外婆家里去,妈妈有事要忙。她要打牌。” “你妈妈去打牌,你就一个人在家?” “是塞,我又不怕,我个人得行的,爸爸,我还可以煮饭吃哦,厉不厉害?” “厉害。自己在家要小心些,要不你就去外婆家。” “要得。到外婆家,我就不能跟你说电话了撒。”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孩子也在一天一天长大,从幼儿园上了小学,已经变成了一个大丫头。 …… 长长的列车鸣叫着奔走在群山万岭之中,跨越千山万水,从重庆来到北京。 从西客站出来,张兴隆打车直接来到北京站。 又是十个小时的颠簸。 “各位旅客,本溪站,到了,请下车的旅客带好您的行李物品,排队下车。” 张兴隆背着皮包随着人群走出车站,来到站前广场上。 和记忆里的车站已经完全不同了,新建的火车站虽然还是没那么高,但充满了时尚感,也变得很陌生。 四处看了看,周边变化到是不大,还是那些熟悉的建筑,熟悉的样子。 除了多了一些景观,整体规划上并没有多大的变动。连跑线的黑车揽客的位置都没有变。 “老包。”张兴隆走到黑车这边,和一个司机打招呼。 那司机扭过头看了看:“哎呀,哎呀我操,二民子啊?可有年头没见过了,你在哪呢?” “到处瞎跑,在重庆待了几年。你一直跑车?” “那可不,不干这个干什么呀?也就能开个车了,你这是回家呀?” “嗯,有人没?” “就一个,得等一会儿。能等不?” “走吧,那三份钱我出了,也省得挤。” “喊人挺快的,等不多大一会儿。” “走吧。” “那行,你这是在外面挣钱了呀。” “挣什么钱,就是对付活着呗,没有你们挣钱。” “在外面干什么玩艺儿呢?” “做装修,装房子。” “那可行。能行。”司机发动汽车开出广场,顺着解放路开向北地方向。 “怎么往这边走?走小堡?”在张兴隆记忆里,这些黑车都是从桥头上高速,从小堡走要多花五块钱,跑一趟才四十,五块钱不少了,一般都舍不得。 “高速口改了,现在这边都修通了,走这边比桥头方便。你这是,有年头没回来过啦?” “嗯,有几年了。” 一路聊着,桑塔纳一向南芬。 刘桂新的小店儿一点样子也没变,连外面摆的摊子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只是显得陈旧了许多。 但周边环境变化有点大,曾经的小学没有子,变成了一个居民小区,路面也比原来宽了不少,原来的平房都没有了。 张兴隆推门走进店里。“妈。” 刘桂新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看过来:“二啊?哎呀妈呀,你回来啦?怎么没提前打个电话呢?进来。” 张兴隆笑着看着刘桂新,明显的芬老了,头发花白,也胖了不少,脸上皱纹密布。 几条小狗围过来在张兴隆腿边转着闻来嗅去的。 “又养了这么多狗?” “不是,咱家就三条,都是边上的流浪狗,我看挺可怜的就一直喂着了,和我可亲了。这才是一小部分,一共有十来条呢,没到饭点没来。” “那你现在可是真正的狗司令了。”张兴隆笑起来,老妈这一辈子就喜欢狗,算是过瘾了。 “那可不,一走哪前呼后拥的,呵呵。”刘桂新显得很开心。 “我爸呢?” “在家弄饭呢,也老了,走不动了,你爸膀子一直不好,现在抬不起来了,别的到没什么。” “我哥和我弟平时不回来?” “回,怎么不回呢,就是事忙,回的少了,你弟回的多点。你弟现在也不行了,喝酒喝的,身体出毛病了,一犯病就得歇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这样了。” “那肯定的,身体不行了,在单位也就停步了,上不去了,领导管你是怎么得的病啊?他让你喝你就得往死了喝,得病是你运气不好。呵呵。” “唉呀,凑和吧。”刘桂新叹了口气:“怎么也比在家混着强。你在那这怎么样?” “还行,自己鼓捣个公司,不太行,没有什么社会关系,现在就打工,在别人公司做管理。” “嗯,好好干着,稳稳当当的,离家那么老远,照顾好自己身体最重要。孩子还挺好?” “挺好,成大丫头了,个头也高,一天特别能闹,好动,嘻嘻哈哈的一天。” “那多好啊,孩子就得欢实点。回来能待几天?” “回来看看你们,待几天吧。等以后孩子大了,我领她回来。” “嗯,行。有照片没?给我看看。” 张兴隆拿出手机翻照片给刘桂新看,问:“学校没啦?” “早就没有了,现在孩子上学都得去赵家或者街里了。咱们这边要完蛋了,没有几个人,能行的都跑市去了,你看这市场,有几个人? 现在厂子效益不好,工资都降了。你去前面看没?” “没,我刚到,直接就回来了。” “俱乐部也拆了,也盖的楼,好像不太卖得动,前河套那边都开发了,就是人越来越少,咱们郭堡太小了,干什么也不行。 眼看着就没人了,你那些同学我看有不少都搬市里去了。” “你和我爸不打算搬啊?去市里和我哥或者我弟一起呗,还有个照应。” “不去,去干什么?在这好歹还有个小店,管着好赖有点收入,去市里就是干花了,你爸那点退休工资好干什么?再说,这边老邻居都在,那边人生地不熟的。算了。 你们哪,好好的,好好的就好,不用惦记我和你爸。我还干得动,啊。” 娘俩唠了一会儿,张兴隆出来回到家里看了看张清之,陪张清之说了会儿话,出来打了辆车去了赵家,中学。 在熟悉的校园里逛了一圈儿,在门卫室等着放学。 这边也全变了,很多熟悉的老师都退的退走的走,原来的物理老师现在是区教委主任,班主任王老师退休了,家也搬去了市里,没能见着。 还在学校的当初的老师那会儿相处的时间也少,张兴隆没上去找。 随着放学的铃声,学生们背着大书包吵嚷着从楼上涌下来。 “小悦。”张兴隆从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女儿。 “爸爸。”张悦萱一脸惊喜的扑过来紧紧搂住张兴隆。 孩子长大了,已经初二了。 爷俩拉着手在赵家逛了一圈儿,到处已经物是人非了,见到了几个熟人,二赖子,老武,都老了,嘴里说的全是孩子。 …… 在家里待了一个星期,张兴隆还是决定返回重庆。那边的丫头太小了,自己要看着她长大,虽然不能在一起,但还是可以守在一边。 大女儿自己已经很对不起了,小女儿不能再这样。 告别了刘桂新和张清之,还有大女儿,去市里看了看哥哥和弟弟。张兴军现在的渔具店已经做的相当大了,开了几个分店,人还是那么不擅言词,但明显的老了。 快四十岁了呀。 弟弟张兴兵的变化到是没那么大,就是胖了,他年纪小些。 带着不舍,张兴隆又踏上了火车。 …… 刘桂新坐在店里,几只小狗偎依在她身边。 二儿子回来这一趟,惹起了她心里很多记忆,想的有点多。 一晃,几十年就这么过去了,就像昨天一样。 几个孩子从呀呀学语,好像一晃儿就都是四十岁的大汉了,孙子都上了初中。 家还是那个家,地方还是那个地方,但是再也回不去了呀。回不去了。 小镇子变得那么冷清,家里也变得那么冷清,还好有大孙女陪在家里。 大儿子还好,小儿子身体不断的出问题,二儿子远在千里之外,还有那个从没见过的小孙女,这都成了她心里的念头。 叹了口气,刚想站起来,店门一开,张清之拎着饭盒进来。 “吃饭,今天给你炖的豆角,你不是想吃吗?” …… 什么都变了,只有这个老头子没变。 真好。(全书完) …… “金宝儿。” “哎,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