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美食之名:街口的关东煮》 1 朱子材事后回忆,他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是某天下午,他办公室的大门向内爆开,撞到他老兄办公桌的那一刻。 毕竟这世上除了没钱,会让朱子材惊慌失措的玩意儿,还真的不多。 朱子材在商业区某间老旧大楼楼上租了间办公室,为条件差到楼下的银行不想借,或是借了之后还不起的民眾,提供免审核、免担保、利息高到一眨眼就还不起,没按时付款交利息,还会提供每日morningcall、免费广告招贴跟到府粉刷服务的资金服务。 因为整栋大楼除了他们、还有小姐手臂细到像什么玩意都按不动的按摩店,进出的大叔脸上坑坑疤疤,就算拿护肤水照三餐洗脸也没得救的护肤店,几户屋里还隐约传出麻将牌的叩响跟碰击。加上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拿着土製手枪跟刀子上门寻仇,有人开门就扣扳机。 所以他一租下办公室,就连忙换新大门,加上两部不停左右张大眼张望的监视器。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他一把推开挡在办公桌前的门扇,试着看清楚对方是谁。 门外的身影如同孩童般瘦小,随着身影进入屋内,朱子材看到一张顶着妹妹头,像高中女生的细瘦脸蛋。 「朱子材在吗?」连声音也像高中女生。 「我就是。」看到对方穿着牛仔外套和牛仔裤,就像路旁找中年上班族讹点钱的蹺家少女,朱子材放下心来,「大门是你打破的吗?」 「我在门口敲门没人应,随便一踢就这样了。」 随便一踢?「你来借钱,干嘛踢坏我办公室的大门?」 「谁说我是来借钱的?」蹺家少女拿出一张照片,举到他面前,「认得这个人吗?」 照片里有个穿着白西装的男人,虽然留着一头染成金色的长发,戴上看不见眼睛的墨镜,苍白的皮肤加上没有血色的嘴脣。看上去就像去年他去日本观光时,在宝塚剧场看到号称女扮男装的演员。 「你是什么东西?我干嘛要告诉你?」 蹺家少女点点头,下一秒他本来就不多的头发被一股大力往下拉,将他的脑袋死死摁在办公桌上。 一隻手拿着皮製证件套在他面前打开,露出警徽和一张跟蹺家少女长得很像,不过穿着深蓝色警装的照片。 「我是刑事组叶采薇,以涉嫌谋杀安恭直的罪名逮捕你,」朱子材耳边响起蹺家少女的声音,「你有权保持沉默,可以聘请律师辩护...」 原来是刑警啊。 朱子材叹了口气,「好吧,我招了,安恭直是我的客户-」 「来不及了,」那个声音说:「我们回刑事组再慢慢讨论吧。」 门外响起杂沓的脚步声。还有几声夹杂着「老大」的惊呼。 那些驴蛋怎么吃个午饭吃到现在才回来? 「喂!你要对我们大哥怎样!」一个粗糙的声音吼道。 「哦,我要带你们老大回去,」蹺家少女。格格笑了两声,「你们要跟他一起来吗?」 2 「结果李子材的十几个手下都掛了彩,幸好他本人没什么伤。-你有头绪吗?」 「我一听到他说『你是什么东西』时,火气就上来了,下手或许重了点。」叶采薇双手下垂,低着头,站在办公桌后,「他们没有说什么吗?」 「你希望他们说什么?」声音来自办公桌后,一个底下有两隻手握住,张开的档案夹后。 「就是-您知道的嘛,像是要验伤、控告、写悔过书...」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哦,你说那个啊。」那个声音停了一下,「我跟李子材讲过就没事了,比起要告人,他觉得回去做生意还比较实在。」 「是吗?」 「毕竟那栋大楼还有很多人需要他,或者说,需要他的钱。-而且他看起来,好像真的被你吓坏了。」 「呃?」 「他一见到我就像连珠砲一样,说自己那天不过在楼下联络安恭直没有回应,跟保全吵了起来而已。自己愿意拿自己跟所有手下的人头担保,自己绝对没有杀安恭直。」 那张照片里的人叫安恭直,二十六岁,是某家传播公司的老闆。 不过『传播公司』什么的,只存在于他递给旁人的名片中。 实际上他真正的工作,是以向偶遇女子介绍媒体演出机会,骗财骗色的无赖。 不过靠着这个,他却能住在位于市中心,住户不是名流就是明星的高价大楼,开着名牌跑车出入。 几天前,因为三个月没有缴交大楼的管理费,管理单位带着警察跟锁匠,撬开了他居住豪宅的大门。 安恭直躺在客厅的躺椅上,保全伸手想把他摇醒,对方整条胳臂却掉到地毯上。 根据随后赶到的刑警和鑑识人员发现,安恭直早已死亡多日,遗体像金刚经讲的,被『节节支解』。 而且每个部位,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害。 他湿淋淋的脑袋透着一股酒精味,似乎被泡在酒中多日。 躯干被烧得焦黑。 手脚有多处的锐器和钝器伤。 警方查询保全的会客记录,发现三天前李子材为了催讨安恭直向他借的一百万元,到楼下表示要上楼。 保全拨通安恭直家的对讲机时,听到安恭直要求不会客,保全按照指示准备送客,和李子材发生了衝突。 所以叶采薇才会踹破李子材办公室的大门,准备押他到警局侦讯。 「你相信李子材的话?」叶采薇说。 「当时我根本没开口,他就一股脑全招了,还说自己一个礼拜前有打电话通知安恭直,一个礼拜后会上门什么的,就像怕你会再一次踹破他办公室的大门一样。况且对李子材而言,杀了安恭直只会背上一条人命,留他一条命,还可以多收点利息。」档案夹下面那双手『啪』地一声,閤起档案夹,放在办公桌上,「你不能再这样子啦。」 叶采薇对面隔着办公桌坐着一个警察制服装束,看上去大概三十来岁,高个头的男子,视线穿过架在瘦脸蛋上的钢框眼镜镜片,锁在叶采薇的脸上。 她不由得低下头,将目光停在办公桌上一块印着『侦一队队长华安童』,镶在木头底座的铜牌上。 「知道为什么你一进刑事组,我就把你调来这里吗?」华安童说。 「因为我在警校柔道、空手道、手枪射击、防卫驾驶、田径都是第一名,还代表警校参加运动会拿到金牌?」 「不,因为叶老师是我的师父跟警校老师,」华安童停了一下,「如果知道他的独生女当刑警不到一个月,就被踢回交通组开罚单。他老人家会很伤心的。」 「是哦。」 「看到这叠文件了吗?」华安童侧过头,望向身旁小办公桌上,一叠大概有十根指头厚的公文夹,「光是这一个月,跟你有关的投诉案就有这么多,如果今天再加上李子材跟他的手下,恐怕还要再多三四根手指头。-不说这个了,我要你做的事办好了吗?」 「嗯,已经报名了,今天过去上第一堂课。」叶采薇双唇微张,似乎在思考要如何开口,「那个-一定要过去上课吗?」 「以前叶老师在课堂上,曾经问过我们一个问题,」华安童双臂搁在桌上,指尖托住尖削的下顎,「为什么日本武士除了武术,还要学像茶道、花道、下棋、画画、雕刻之类,一般认为只有文人才要学的技艺?」 「为什么?」 「因为武士一天到晚作战杀人,整个人都充满杀气,如果不学点文人的技艺平衡一下,光是上朝时坐在下面,就能将文臣跟天皇吓到屁滚尿流。」华安童说:「就不讲这些投诉案了,难道你想看结婚时新郎光看到你,就吓到动弹不得吗?」 「什么结婚?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 「好吧,好吧,赶快去上课,李子材那边我会另外找人看着。」 「那我要做什么?」 「队上清查了安恭直的通讯录,过滤出几个女性友人,这几天你去拜访一下她们好了。-等一下。」 「怎么了?」 「你不是报名才艺教室了吗?收据给我,毕竟你是用进修名义去上课,学费是可以报销的。」 叶采薇拿出收据放在桌上,行个军礼后走出办公室。 华安童伸手拿起收据端详,目光滑过『课程』那一栏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3 手机喇叭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音在只有单薄的石膏板隔间,头顶吊着管道跟电线的空间回盪,前面几个妇人转过头来。 叶采薇连忙拿起手机把音量关小,靠近耳边,「你就不能讲完电话再看诊吗?」 「你在说什么疯话啦?」又一声哀嚎,「他从两层楼工地摔下来,一隻脚骨折,如果不现在帮他正骨,光痛就痛死了。-骨头已经拉回来了,再等一下喔。」 「老爸呢?」 「在楼上道馆。」除了大人跟小孩的哀嚎跟呻吟,研鉢捶药的叩叩声,背景还隐约能听到十几隻脚掌重重踩在水泥地上的跺地声。 为了这个声音跟刚才那声哀嚎,他们搬过好几次家, 直到找到旧市区一间四十几年,有三层楼的独栋楼房为止。 叶采薇的父亲是武术教练,也看中医伤科。 现在家里的二楼是道馆,教授跆拳道、空手道、柔道, 一楼是中医伤科,从年轻人的跌打损伤到老人家的筋骨酸痛都治。 他们一家人,包括叶采薇、比她大上十岁,刚才在电话中说『你在说什么疯话』的哥哥,父亲,还有几个住在道馆的学生,都住在三楼。 「跟老爸说我今天上课,会晚点回家。」 「要回来吃晚饭吗?-对哦,你在课堂上应该就吃饱了。」 「去你的。」 「好啦,我会跟老爸讲,就这样啦,拜。-您好,有哪里不舒服?」 叶采薇名字里的『采薇』,出自诗经『小雅』里的『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也是她母亲唯一留给她的东西。 叶采薇的母亲生下她不久,就因为血崩去世。 当其他的女孩子抱着洋娃娃、扮家家酒时。叶采薇是拉着哥哥跟其他学生的道袍,练大外割、过肩摔、足刀踢跟护身摔法。 当其他的女孩子有妈妈照料青春期时,叶采薇是由哥哥拉着她,到药妆店跟超商买卫生棉。 当其他的女孩子跟闺蜜姐妹淘出去逛街看电影时,叶采薇是一堆身形魁梧,透着一股汗臭味的学生前呼后拥出门,就像香港电影里帮派老大的女儿。 也难怪她会踢破人家办公室的大门。 华安童为了改善她的性格,要求她学一门课程。 才艺教室的柜台小姐递给她课程表跟报名表时,她坐在门口让学生填写资料的塑胶椅上,拿着笔,就像参加警校入学考试一样。 「我先说好,你不能报名武术跟体育课程,你应该知道为什么吧?」 她看着佔据课程表一大块的跆拳道、空手道、合气道、女子防身术、网球、羽球、游泳跟高尔夫球(高尔夫球?这个地方大到可以打高尔夫球?)课程,叹了口气。 为了报考外事警察,曾经恶补过一个月的英文。这一个月的宝贵经验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语言天才,所以佔据课程表另一大块的初级英语、中级英语、初级日语、中级日语,甚至法语、德语、义大利语、越南话、广东话都只能放弃。 她望向课程表一角的手工艺类别,插花、拼布、皮雕、蝶古巴特、围棋、象棋,都是要坐着好一段时间的手工艺。 她自忖要坐在那里一两个鐘头,专心在指间方寸之地,自己可能会抓狂。 仔细看完每一项课程,她发现能选的课程只有一项。 料理烹飪初阶。 不是武术、不是运动、不需要外语专长。 而且教室里有炉火,还能拿着刀子。 可以在大庭广眾下,公然拿刀把某个东西砍成稀巴烂,还有把某个东西丢进油锅。 有比这个更好的紓压方式吗? 所以,她现在才会坐在这里。 教室里有四张中间装了水槽的长桌,后面是一整排瓦斯炉嘴。 每张桌子旁都坐了四五个女性,大部份是三十到四十岁左右,很多人穿着白衬衫跟西装外套,一看就是公司职员。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料理烹飪初阶』的讲师。」 一个大概四十几岁,身形中等,穿着深黑中山装的男子走进教室,他的一头白发理成中分头,可能长时间在氤氳着蒸气的厨房工作,有着细瘦轮廓的白皙脸庞上找不到一丝皱纹。 「很高兴大家参加这个课程,」男子在讲台后站定,「在上课之前,我想请大家自我介绍一下,讲一下自己的职业、为什么来上这门课,还有希望能学到什么?-坐在最左边的小姐,可以由您开始吗?」 『好的,我上个月结婚了,现在是家庭主妇,想学简单的家常菜-』 『我是公司职员,聚餐时同事要带料理,我不知道要煮什么-』 『我是学校老师,下个月要轮值监督厨房,我要注意什么-』 长桌旁的女性一个个起身,说明自己的职业跟报名的目的。 叶采薇一面听,只觉得自己的双掌不停渗出汗水。 待会我要讲什么? 轮到她时,只见她唬一下起身,像对嫌犯拿出识别证似的大吼: 『我是警察!』 几个原本在交头接耳的全部停了下来,大家一齐瞅着她。 她左右张望,放低了声量,「抱歉,我是刑事组的女警。」 过了一阵子,刚才说自己是公司职员的女子出了声:「所以刚才你手机的尖叫声是-」 「抱歉啦,」叶采薇摸摸后脑,「家里开国术馆,经常有跌打损伤的患者上门,因为接骨时很痛,他们都是这样叫的。」 「那你学做菜的原因是-」另一个女子问。 「我上司说我性子太急,要我学一门课好安静下来。」 长桌旁零星响起轻笑。 「对不起,这个理由-很怪吗?」她勉强扬起嘴角笑了笑。 「不,」讲台上的男子嘴角微扬,「你知道吗?以前还有音乐学院的学生,跟庙里的和尚来这里上过课。」 「和尚?」 「你先坐下,」看到叶采薇坐定后,男子说:「音乐学院的学生是说他在弹琴跟背谱很难专心,希望靠切菜跟炒菜培养专注力;大师是希望靠料理的过程,理解佛典里『诸行无常』的道理。甚至有厨师来上课的理由是,他做了十几年的菜,从来没有客人称讚过。」 「怎么可能?」讲台下响起笑声。 「那位厨师在殯仪馆工作,做的是每天给往生者的拜饭。」笑声戛然止住,「后来有一次他打电话说,有一次告别式结束,他跟葬仪社在收拾时,丧家还特地回来向他道谢,谢谢他给亲人做这么精緻的料理。」 「这样啊-」叶采薇点头。 「人类的歷史跟文化,原本就是围绕着『吃』这个维持生命的行为建立的,对于饮食,我们会寄託各种想像跟期待,像叶小姐你的理由,其实很正常,一点也不怪。」老师抬起头,「同样的,对于所有同学,我也希望大家能从这门课,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下一位自我介绍的是谁?请继续。」 4 一个只穿着三角泳裤,就大学生的年纪来说有点矮的青年跑到池边纵身跳下,溅起大片水花,叶采薇侧身闪开,才没弄湿上个月刚买的的侧背包。 她刚回过神,只见一个身穿紫色连身泳装的女子撑住池缘起身跃出泳池,小步跑到面前上下打量她:「你没事吧?」 「没事,」叶采薇理了理头发,「学校门口守卫告诉我,谭子静老师在这里上课。」 「我就是谭子静。」女子把泳镜拉到前额,「请问您是-」 「我是刑事组的叶采薇,」叶采薇从侧背包拿出识别证,「方便请教几个问题吗?」 谭子静朝池缘的一排海滩椅挥手,「请跟我来。」 叶采薇跟着她绕过池缘,朝海滩椅走去。 「这里平常都那么多学生吗?」叶采薇望向浅蓝色的池水中密密麻麻,戴着各色泳帽随水波浮沉的脑袋,让她想起小时候在游乐场看到的球池。 「今天除了体育学院,很多科系的大一今天也排游泳课,所以人比平常要多。」谭子静拉下泳帽和泳镜,一头微捲的黑发像拍上岩岸的波涛飞洒开来。背部挖空的紫色连身泳装衬出腰身的优美曲线,还有从背后看就已经相当有份量的胸部。 「请随便坐,」确定叶采薇坐定,谭子静拿了条浴巾递给她,自己也拿了一条,擦拭曲线和色泽都像溏心蛋白的双颊,「您是来问安恭直的事吗?」 「你知道?」正拿着浴巾拚命搓头发的叶采薇一愣。 「这几天新闻有报,」谭子静擦了擦头发,将浴巾放在一旁,「我们曾经是朋友,所以我想警察应该会过来。」 根据华安童给她的资料,一年前谭子静刚来这间大学的体育系任教时,安恭直曾经介绍参加戏剧演出的理由,跟谭子静交往了一段时间,根据手机的通话记录,两人最后一次联络是在半年前。 「其实交往三、四个月后,我就猜到他应该不是星探,介绍我去拍电影也只是藉口。」谭子静别过头,吸了下鼻子,「不过他真的很帅,对女孩子也很贴心。我原本想他当初应该是想跟我交往,才会编这样的藉口-」 「那后来为什么-」 「我有好几次看到他跟别的女孩子在一起,每次他都推说是工作,但是难道上宾馆也是工作吗?」她微微一笑,带着点自嘲的神气,「因为出门我怕会再看到他跟别的女孩,或是看见会想起他的东西,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除了上班都躲在家里,三餐就到楼下买微波食品。后来靠着朋友跟做点小手艺才撑过来。」 「小手艺?」叶采薇望向谭子静脚踝旁一个小布包,布包上交织着不同顏色的色块,表面泛着一层清漆般的色泽。 「你发现了吗?」她拿起小布包打开,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眼角,「这个叫蝶古巴特(decoupage),我自己做的。」 「我记得在才艺教室的课程表上看过。」叶采薇说。 「你在上才艺教室?」 「只是上烹飪课程啦。」她摆了摆手。 「当初是人家告诉我这个手工艺很好玩,不过是将色纸贴在布包上,修饰一下,再刷上好几层清漆,直到看不见色纸拼接的痕跡为止,因为当初用了可以防水的清漆,所以今天带到游泳池来。」 要贴好几层色纸,加上刷好几层清漆,叶采薇忍不住摇摇头。 「那现在再看到他,你还会害怕吗?」叶采薇问。 谭子静望向游泳池,「我想不会了。」 「不会了?」 「你看过柴门文的书吗?」她抬起头,似乎在眺望着什么,「里面有一句话:『女人即使在热恋中,有时也会突然回到一点也不爱的情况。』现在的我,或许就是这样吧。」 「是吗?」 ◎◎◎ 叶采薇离开游泳池,走在大学的林荫大道上。 看谭子静的样子,似乎已经忘记安恭直了。 一个对前任情人看得那么淡的女性,会杀掉前任,还用那么残暴的手段吗- -等等,有什么不对劲。 她想起小时候班上有男生经常躲在路边的草丛、水沟里,看到女生经过就跳出来吓人。 直到有一次把某个骑脚踏车的女老师吓到掉进圳沟为止。 前面路旁的灌木丛中,隐约能听见有个急促的呼吸音,就像当年跳出来吓人的小男生就躲在后面,害怕被人发现一样。 她若无其事走过树丛,倏地转身,右臂插进灌木间,指尖传来布料和皮肤的触感,连忙抓住一把拉出。 她定神一看,指间抓着一个男子的后领,男子跟她差不多高,一身大学生常见的t恤跟牛仔裤,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他的脸,肩头背了个大号的黑色的摄影包。 「放开我!」棒球帽长长的帽簷下传出一个声音。 「你躲在那里做什么?」叶采薇让他站定,另一隻手伸进侧背包摸索手銬。 「我是记者!」 「现在每个偷窥狂跟派对蟑螂都说自己是记者!」 上个月她才在捷运站抓到一个偷拍女性的大叔,他还有用超商印表机印出来,用文具行两元一个的证件套包住的记者证。 她一面咕噥着一面掏出手銬,「把手伸出来!我要逮捕你!」 「我有证件!」男子从裤袋拿出钱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块卡片递给他,手抖到钱包里的零钱、庙里的香火、护身符什么的不断掉在地上。 她将那张卡片举到眼前,上面印着戴着学士帽的大头照,报社的徽章,还有『南部时报杜康平』的字样。 她花了几分鐘,打电话给警局的公关室跟报社,确认真的有南部时报这家报社,而且他们真的有个记者叫杜康平。 「原来你真的是记者啊。」她将记者证还给杜康平。 「现在你相信我是真的了吧。」后者抱记者证放回钱包塞进裤袋,咬着桌上可乐瓶插着的吸管吸了一口。 他们坐在大学外一间超商的二楼座位区,塞进七八组四人桌的空间只坐了他们两个,从身旁的大片玻璃窗,可以看见大学校门跟往里延伸的林荫大道。 报社说杜康平是刚任职一个多月的社会版记者,面前男子的黑色棒球帽放在桌上,露出像花椰菜的棕色乱发,一对招风耳跟小精灵似的大眼。也的确像刚从大学毕业,才工作一个月的样子。 「你躲在那里干什么?」她拿起桌上纸杯装的咖啡啜了一口。 「跟你一样,」杜康平抬起头,「你跟那个体育老师谭子静谈过话了?」 「只是很正常的关係人拜访而已。」 「所以谭子静亏空公款已经成案了,警察才会出来?」 谭子静亏空公款? 「还没,」她望向超商还算乾净的石膏天花板,「不过上级要我们多找些证据,所以我今天才会过来。」 「其实证据多得很,你们没发现吗?」 「哦?原来你来这里,不只是躲在树丛里偷窥泳装美女而已啊?」 「谁说的?」他打开身旁的摄影包打开,拿出一个文件夹,「你看这个。」 「这个是-」叶采薇翻开文件夹,里面夹着一页页统计表。 「学校的财务报表,」杜康平指着列表的几个地方,「你知道今年四月,这间大学的三铁代表队到日本北海道参加比赛吧?」 「嗯,然后呢?」 「当时谭子静是领队,我查了后来她报给大学的支出明细,有几个地方有问题,」他指了几个数字,「像这个是住宿,这个是餐费,还有机票跟交通费。」 「有什么问题吗?」 「北海道四月是旅游淡季,而且他们是团体客,从饭店房费、餐费,甚至航空公司的机票都有优惠,但是谭子静报给学校的,是旺季的金额。」 「你的意思是-」 「旅费的一大部份,可能都进了谭子静的荷包了,」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我大学唸的是会计。」 「那为什么会当记者?」 「还不是性别歧视!」 「歧视?你不是男的吗?」叶采薇哼了一声。 「小姐啊,歧视不见得只针对女性的,」杜康平说:「我毕业后跑了好几间会计师事务所,他们都说要找女生,还说因为女生比较坐得住,可以长时间作业什么的。最后还是家人介绍,才找到这份工作。」 「这样不好吗?」 「一点也不好,」杜康平趴在桌上,「我老爸当年也是记者,为了跑新闻,一年没回家几次,从过年到生日,都只有老妈陪我一起过。我就是不想像他一样,大学才跑去唸会计的。」 「这样啊,」叶采薇也把下巴放在超商贴了塑胶皮的桌面上,「真羡慕你还有妈陪你过生日。」 杜康平转头瞅着她。 「我妈在我出生时就过世了,」她望向窗外:「我家里开国术馆,但是有我哥哥继承,我爸也说没看过女人在道场教拳,所以我才去考警校当女警。」 杜康平抬起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有什么好笑的?」她望向他。 「原来我们两个人,都是身不由己啊。」 「谁跟你身不由己了?」 5 这一天学的是煲汤。 叶采薇以前认为煲汤这码事,不过是把食材丢进去煮到熟为止。 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大骨在丢进汤锅里,还要先焯水煮过。 难怪以前她煮的汤,道场的人一闻到就会皱眉头,包括她哥哥在内。 「有一句话:『唱戏的腔,厨子的汤』。」老师缓步走过他们身后,间或探头观察某个学员面前的汤锅,「煮汤是料理的基本,请大家注意锅里的状况,觉得自己已经煮好的同学,麻烦举手让我知道。」 枯立在汤锅边几十分鐘,显然不是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 旁边还有好几个年龄相若的女性。 过不了多久,很多学员就跟身旁的同学攀谈。 「什么?你在旅行社工作?」叶采薇一愣。 「是啊,」她身旁的同学是个个头瘦小的女性,刚才还要叶采薇帮忙,把汤锅放在瓦斯炉上,「以前有一次带团去普吉岛,遇到饭店厨房罢工,只能吃麵包跟牛奶。后来一直想如果会做菜,就可以煮点东西给团员了。」 「这样啊-」叶采薇点点头,「对了,北海道四月份真的是旅游淡季吗?」 「北海道?」同学侧头想了片刻,「哦,对了,北海道三到五月是淡季没错。因为那个时候刚好是冬天跟春天的交界。」 「那个时候订饭店跟买机票会比较便宜吗?」 「找对门路的话,是会比较便宜啦。-你想去北海道?」 「没啦,」叶采薇连忙摇手,「一个朋友刚好要去北海道,说这段时间订机票比较便宜,我只是好奇而已。」 「要订机票什么的就跟我讲一声喔,我会算你便宜点的。」 「谢啦。」看来杜康平说得没错。 如果像他讲的,谭子静将学校给学生比赛的钱,收进自己荷包里的话。 那些钱上哪去了? 「喂,我问一下喔,」叶采薇问:「如果你们手上突然多了一大笔钱,你们会想要做什么?」 「一大笔钱?差不多多少?」另一边身为家庭主妇的同学回过头。 「如果二、三十万左右呢?」叶采薇随口说了个数字。 「这样啊,」家庭主妇思考了片刻,「大概买几件衣服,几个包包,做个头发,跟家人吃一顿什么的吧。」 「我会去度个假。」在旅行社工作的同学说。 「跟闺蜜去唱ktv。」对面在银行上班的同学也开口了。 「去银楼买几样首饰什么的。」在证券行工作的同学说。 「看来,大家都集中在打扮、穿着,旅行之类的嘛。」老师笑了笑。 「老师,对不起。」叶采薇连忙说。 「为什么?」 「我忘了现在在上课,抱歉。」 「你知道吗?以前台湾很多人家住在用铁皮跟木料搭成的长屋时,家里是没有厨房的。」老师说:「家庭主妇在做饭时就在家门口的小炭炉上一面做菜,一面跟邻居聊天,这很正常。」 「是吗?」 「不过你选的材料嘛。-」老师走到叶采薇身后,拿起她放在后方砧板上的食材。「你确定要用芋头来做汤吗?」 同学听到『芋头』两个字,响起低低的笑声。 「有什么不对吗?」叶采薇想起刚刚最后一个进教室,选食材时就随手抓了两个芋头。 「芋头会溶在汤里,」那个旅行社同学说。「汤会变得黏答答的。」 「是哦。」难怪哥哥说到出去吃火锅,有人加芋头时会那么火大。 「不过只要处理过,芋头也可以加进汤里。」老师伸手一把抓起芋头,「毕竟做菜就是思考食材之间的共通点,结合食材美味的过程。-还有空的炉子吗?我教大家做炸芋头角。」 「-共通点?」 6 「请问姜永寧小姐在吗?」她问门口年纪大到早已谢顶,只能坐在服务台后藤椅上发呆的老管理员。 「姜永寧?」管理员搔搔头顶。 「等一下,」叶采薇拿出小笔记本翻了翻,「温太太在吗?」 「温太太吗?等一下,」管理员拿起电话,讲了两句,「温太太在楼上。」 「谢谢。」 从天花板到地板全舖上白色大理石的大厅正对入口,开了好几扇黑色镶金边的电梯门,她鑽进其中一扇,按下楼层和关门键。 电梯门无声閤上,只从脚底传来地面上升的感触。 叶采薇打开小笔记本,阅读剩下的部份。 姜永寧十年前嫁给大学同学后,成为专职的家庭主妇。 丈夫温先生是某企业的小老闆,婚后继承家业,引进西方科学化的管理制度,让企业资本不断增加,在美国、韩国、日本跟中国大陆都有分公司。 或许十年来丈夫忙着到各地视察工厂跟分公司,两人结婚十年来,并没有一子半女。 警方搜查安恭直家中时,发现书桌玻璃垫下压着一张剪报,上面是几个月前某家报社在街头拍摄打扮入时男女的专栏,背景隐约能看到勾着手的安恭直和姜永寧。 电梯门无声滑开,身穿米色洋装,顶着一头褐色鬈发的姜永寧早就打开家门,鹅蛋脸上带着一抹笑意。 「是叶小姐吗?」她朝叶采薇招手。 叶采薇走上前,将手中一叠信封递给她,「楼下管理员要我交给您的。」 她一把接过信封,另一隻手搭上叶采薇肩头迎进屋内,「请进。」 穿过用鞋柜跟衣柜隔间,一排排白色抽屉直达天花板的玄关。光是客厅就已经跟公务员三房两厅的宿舍差不多大,阳光从对面的三面凸窗投进室内,轻抚过白色镶金边的室内装潢。 「请坐,」姜永寧招呼她在客厅中的白色麂皮沙发坐定,兀自走进厨房,「我去拿饮料过来,想喝点什么?」 「不用麻烦了,我是警察。」叶采薇说。 「我知道,」姜永寧端了个托盘回来,上面放着两个玻璃杯,浮沉在浅褐色麦茶里的冰块碰撞玻璃,发出风铃般的清脆响声。「是问安先生的事吗?」 「你知道?」叶采薇问。 「我跟安先生是去年认识的,」她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坐在叶采薇对面,「当时我老公生日快到了,我在百货公司挑要送给他的领带,想找一个跟他身材差不多的人看合不合适,刚好安先生也在同一家店挑西装。店员就说要不要让他试试看。他不但同意了,还问我老公的年龄、喜好什么的,给了我一些建议。」 「是吗?」叶采薇端起麦茶啜了一口,冻得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之后您跟安恭直还有见面吗?」 「大概一两次吧,因为老公很喜欢那条领带,我请他吃了几次饭表达谢意。我们大部份都约在中午,在商圈附近吃个便饭什么的。气氛都很轻松,有一次我们吃完饭走到停车场,他才发现自己勾着我的手,连忙跟我道歉。」姜永寧将玻璃杯放在茶几上,「不久前看到他被杀的新闻,老实说,真的觉得满惊讶的。」 叶采薇张望四周,「温先生呢?」 「他去大坂视察新门市了,要下个月才会回来。」 「一个人住在那么大的房子里,会很无聊吗?」 姜永寧摇摇头,「有时候同学、朋友会找我出去逛街、吃饭跟喝下午茶,我自己也做了点手工艺。」 「手工艺?」 「主要是押花啦,」四周墙上掛了好几幅画框,以白色卡纸为背景的各色花卉被画框里的护贝胶膜封住,冻结在它们盛放的那一刻,「我大学社团选的是押花社,现在没什么事,就试着做做看。」 「我以前学校也有押花社,」叶采薇笑了笑,「不过我一直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 「很简单的,」姜永寧起身,拉住她的手,「我带你过去看看。」 她们走到客厅一角的饭厅,桌上散落着各色花卉、木板、薄纸跟塑胶盒。 姜永寧拿起几朵带着枝叶的花,用剪刀修剪后放在薄纸中央,稍微调整枝叶的姿态后,将薄纸对半摺起压紧。 「用木板夹好,放一个礼拜后上护贝就可以了。」姜永寧拿起两块木板夹住薄纸,在木板四角栓上螺丝。 「那个盒子是做什么用的?」叶采薇望向餐桌对侧的绿色塑胶盒。 「那个是做立体押花的,」姜永寧拿起一旁的白瓷细颈花瓶放到桌上,瓶中伸出一枝半开的玫瑰。 叶采薇目光落在玫瑰花瓣,「这也是押花?」 姜永寧将塑胶盒拿到叶采薇前方,从透明的盖子,可以看见盒子里塞满了蓝色的颗粒。 「这是一般乾燥剂常用的硅胶,」姜永寧说:「将花放在里面,等到硅胶颗粒吸水变色后,就可以拿出来了。」 「这样啊-」叶采薇吞了口唾沫,「抱歉,我喉咙有点乾,可以倒杯水给我吗?」 姜永寧点头,走向饭厅的出入口。 叶采薇等姜永寧的身影消失,抽了张餐巾纸,包住桌上其中一把剪刀,收进皮包里。 ◎◎◎ 「听鑑识科说,你把从姜永寧家拿回来的剪刀,交给他们做鲁米诺测验,」华安童盯着直挺挺站在办公桌对面的叶采薇,「你知道这样不行吧?」 「啊?」叶采薇愣了一下。 「在场的除了姜永寧,只有你一个人。如果我是姜永寧的律师,一定会反咬你一口,说是你故意栽赃给她的。」华安童的双手支在办公桌上,「你怎么会想到,把她剪押花用的剪刀拿回来?」 「我在坐电梯上楼时临时想到的。」 「坐电梯上楼时想到的?」 「姜永寧家楼下那个保全拿给我一堆掛号信件,要我拿上去给她。」叶采薇说:「我在上楼时看了一下信封,很多都是银行寄的,上面还有『限本人拆阅』、『重要讯息,有时效性,请儘速拆阅』的红字,试着折了折,信封里没有硬东西,表示里面装的不是信用卡。」 「说下去。」 「我在分局时,曾经跟前辈处理过几件被地下钱庄追债的案件。那些受害人家里几乎都有银行催收贷款的通知书,信封跟保全託我拿给姜永寧的很像,」叶采薇吞了口唾沫,「我想有没有可能安恭直威胁姜永寧,要告诉她先生他们在一起的事,姜永寧不想让丈夫知道,于是背着丈夫借钱给安恭直,但是安恭直的胃口太大,姜永寧不但付不出来,连原先借的也还不起,于是杀了安恭直?」 华安童没有说话,只是透过那副眼镜盯着叶采薇,让她想到小学考试没过,跟男生打架被对方家长上门兴师问罪后,老爸从餐桌对面盯着她的眼神。 她的肚子里像塞进一块正在溶化的冰,寒意从胃部流向四肢,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呃...我又错了吗?」她忍不住开口。 「不,」华安童放下双手,「这个推论很有趣,我会发文调查姜永寧的财务状况,应该能查到些什么。」 「是吗?」叶采薇吁了口气。 「另外鑑识科的报告过来了,」他拿起一个卷宗夹,「那把剪刀上的确有血液反应,而且血型跟安恭直的完全一样。」 「所以说是姜永寧杀了安恭直?」 「现在这样说还太早,你不是还有两个关係人要跑吗?」华安童坐直,回到叶采薇上司的状态,「先出去吧,记住了,有什么问题先打电话回来,知道了吗?」 「知道了。」叶采薇举手行了个礼,转身朝房门走去。 华安童等房门关上,拿起桌上的电话话筒,拨通了鑑识科的分机。 「鑑识科吗?我是侦一队华安童,谢谢,请问一下,我们送过去的那把剪刀是不是还在那里?」他停了一下,「可能还要麻烦贵单位再做一项检验,另外能不能给我法医的电话?是这样的-」 7 叶采薇推开玻璃门,店员打门旁柜台探出身子,「欢迎光临!请问要找什么吗?」 「我是警察,」她拿出识别证,在柜台后白t恤、牛仔裤外系上粉红色围裙装束,看上去像大学生的女店员面前晃了晃,「你们店长在吗?」 「店长在后面跟人讨论事情,」女店员立马站直,「要我请她过来吗?」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顺便逛一下,」叶采薇收好识别证,微微一笑,「谢谢。」 『巧作手工艺』座落在百货公司、时装店林立的商业区,门口橱窗掛满了像手提袋、乾燥花、拼贴化妆包、陶瓮、零钱包、针织毛衣之类的手工艺品,店内一排排上面有无限多小抽屉、军舰灰的柜子,直达商店空间的最深处。 叶采薇沿着柜子走到最里面,一排衬着三夹板,顶端快碰到天花板的角铁货架横隔了展示跟行政空间,当作开口空出的两个货架间,垂下一幅印着肥大狸猫的掛帘。 「打扰了。」叶采薇喊了一声,掀开掛帘。 另一头的空间四周围着铁灰色的公文柜,加上中央六张两两相对的办公桌,剩下的空间只够两人错身而行。 一个身穿棕色洋装,略显福态,顶着一头咖啡色鬈发的妇人,跟一个穿着牛仔裤、深黑t恤和钓鱼背心,看上去像飆车族的女子靠在最内侧的办公桌旁,不约而同的望向叶采薇。 「我是警察。」她拿出识别证,「请问穆秋莹小姐在吗?」 「我就是穆秋莹。」顶着鬈发的妇人点点头。 穆秋莹原本是在才艺教室教皮雕的老师,几年前用积蓄开了『巧作』,提供手工艺教材跟材料,因为她自己原本就是专业的手工艺家,店内的商品都精心挑选过,受到不少手工艺作者的好评。 「不好意思,想跟您询问一些私人的事情,」叶采薇望向像飆车族的女子,「这位小姐可以回避一下吗?」 「我想不用了。」女子理了理左侧扎了好几条黑人细辫的长发。「你是来问安恭直的事吧?」 「请问您是-」 「我是靳秀兰。」女子举起右手遮住嘴,打了个呵欠。 叶采薇来『巧作』之前,翻了几本艺术杂志。 里面提到即将举办个展的靳秀兰是『以古朴风格着称的新锐女性陶艺家』,照片上的褐色陶器围绕着像箭头、漩涡之类内文称为『復古』的黑色花纹。 靳秀兰右臂显然是晒出来的深棕色皮肤上,也刺满了同样的箭头跟漩涡刺青。 警方在检查安恭直的手机通讯录时,发现了穆秋莹和靳秀兰的名字。 所以叶采薇才会翻阅艺术杂志。 走进『巧作』时,她还在伤脑筋,待会要怎么前往靳秀兰位于深山的窑场,问完后要怎样回来。 「今天我刚好从山上过来,跟穆姐这里採购釉药跟陶土,」靳秀兰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先坐下来吧,穆姐人很好的,要喝点什么?」 几分鐘后,叶采薇坐在办公室一角,喝着穆秋莹泡的热茶。 「所以说,你们两个都是为了筹备个展,才认识安恭直的?」 「我们这一行有时候,要帮想开个展的艺术家协调地点、公关活动、媒体之类的,」穆秋莹拿起粗陶茶杯啜了一口,「那个时候有人跟我介绍安先生,说他在这几个地方可以帮得上忙。」 「我也是刚好託穆姐帮忙举办个展,才认识安恭直的。」靳秀兰说。 「所以安恭直的手机通讯录,才会有你们两个人的名字?」叶采薇说。 「是啊,这一阵子为了特展,我们两个还常跟他联络的。」 「两位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多久以前?」 「大概也快一个月了,」穆秋莹说,「当时我带秀兰找他,请他帮忙特展宣传方面的事。以后我们几乎都用电话联络。」 「现在他过世了,对特展有影响吗?」 「影响很大喔,」靳秀兰抬起头,叹了口气,「现在特展都快开始了,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联络了多少媒体,安排了哪些公关活动。所以我才会来找穆姐。」 「如果他人还在,我们就可以省不少事了。」穆秋莹说。 「是吗?」所以这两个人不可能杀安恭直?叶采薇带着这个心思閤上笔记本,跟两人道别。 走出店门时,叶采薇瞥见一个黑色西装装束的初老男子站在柜台前,他将跟衣服同款的西式礼帽挟在胁下,露出梳理平整的白发。 「我们店长不在。」店员说。 「是吗?」男子点头,戴回礼帽,「请转告穆小姐,我两天后下午再来造访。」 男子缓步走出店外,叶采薇跟着推开门追上前去。 「不好意思,请等一下。」她朝男子喊道,等对方停步回头,「我是警察,方便找个地方请您喝杯茶,顺便请教您几个问题吗?」 男子打量她片刻,「您是怎么过来这里的?」 「我骑摩托车。」 「我的店就在附近,」男子从西装口袋拿出一张名片交给她,「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请您到这里来吗?」 ◎◎◎ 叶采薇把摩托车停在名片上的地址,初老男子正立在门口。 「欢迎您过来。」 白色的名片上用黑色铅字印着『五知堂王至足』和地址、电话。 男子头顶深灰混凝土的门廊前缘,也镶了三个行书金字『五知堂』。 「五知堂?」叶采薇望向那几个金字。 「京都龙安寺庭园里手水钵上的铭刻,一般称为『五知円』,」金字旁有个铜钱花样的标志,标志里的上下左右各有一个汉字,四个字里的『口』都是铜钱的正中央,「四个字分别是『吾唯知足』。当时去日本旅行时觉得这个标志很不错,就取了这个名字。」 男子领着叶采薇走进室内,两个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罩上黑色背心的青年迎上前来。 「倒两杯茶过来,我带客人四处看看。」男子吩咐说。青年点点头,回头走进店里。 室内舖上深红色的地毯,藏在天花板饰边的间接照明晕散出黄昏般安静的光,为满墙书画作品覆上一层古朴的光泽。 「这里是-画廊吗?」叶采薇不自主放轻了声音。 「目前展示的是某个书画社的社员作品,所以室内才佈置成这样,」男子招呼叶采薇坐在一旁深棕色的紫檀木太师椅上,「抱歉,刚才忘了正式介绍,我是王至足,『五知堂』的店主。」 「我是叶采薇,警察。」 「警察?」 「我今天也是去找穆小姐的,不过以前没逛过手工艺材料店,忍不住在里面多晃了一会。」 王至足頷首,在她身旁坐下。 刚才在门口的青年端了个托盘,上面有两个老式的青花中式茶盏。放在两人之间的小茶几上。 王至足端起茶盏,「刚才在『巧作』外面,叶小姐说有几个问题要问我,不晓得是-」 「王先生今天去找穆小姐,是为了什么事吗?」 王至足放下茶盏,视线逐一掠过室内的书画,「如果没意外的话,一个月后这里会展览靳小姐的陶艺作品。」 「是靳秀兰靳小姐吗?」 王至足点头,「靳小姐只付了订金,其他的场地租金,到现在还没有匯过来。因为靳小姐住在山区,一直联络不上,而当初是穆小姐介绍我们认识的,所以我才会去找穆小姐。」 「原来是这样啊-」叶采薇拿起茶盏啜了一口,感官随着微温带苦的绿茶缓缓甦醒,就像茶水中逐渐舒展的茶叶。 「不过我去了两次,店员都说穆小姐不在。今天又遇到叶小姐,」王至足停了一下,「看来那个传言是真的啊。」 「抱歉,王先生,」叶采薇说:「您说的传言是-」 「『巧作』最近的财务周转似乎有些问题,」王至足呷了口绿茶,「我经营展览空间,经常会接触艺术界的人,这一阵子跟几个艺术家聊天,他们都提到去『巧作』购买材料时,发现可以选择的品项少了很多。」 「少了很多?」 「很多艺术家都有偏好的品牌,像是画家习惯用固定品牌的画笔跟顏料,雕刻家有爱用的刻刀,有些陶艺家甚至会要求特定產地挖掘,经过特殊处理的陶土。『巧作』当初会受艺术家欢迎,就是因为店里有很多他们爱用,但是其他材料商找不到的品项。」他停了一下,「甚至有人听到店员私下讨论,说她们这几个月发薪晚了几天,店里是不是出了问题之类的。」 「是吗?」 「叶小姐今天过去,该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不是啦,」叶采薇连忙举起手搧了搧,就像在赶跑一隻恼人的苍蝇,「局里刚好有一件小案子,要问一下穆小姐的意见啦。」 王至足微微一笑,「是这样啊。」 「不好意思,原本应该是我招待您的,」叶采薇起身,「王先生,可以再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您不是已经问了吗?」 「是哦,」叶采薇笑了出来,「如果一个月之后,靳小姐还是没办法交出租金,您会让她在这里办个展吗?」 「这个嘛-」王至足抬起头,目光落在天花板片刻,「会。」 「为什么?」 「您听过张大千吗?」 「那个画国画的张大千?」 「张大千在画自己的自画像时,经常把自己画成乞丐,」王至足说:「他认为艺术家为了生计,经常需要迁就其他人的要求才能温饱,跟沿街行乞的乞丐差不多。 「我做这一行已经很多年了,很清楚艺术家为了迁就业主跟其他人,要牺牲到什么程度,靳小姐是个很有才华的陶艺家,我希望她未来的事业可以自由一点,不要重温她前辈的痛苦-」他耸耸肩,「-况且现在离特展只剩下一个月,匆匆忙忙拉个人策展,可能也来不及了。人老了惰性就会跑出来,没办法啊。」 叶采薇噗哧一声,「抱歉。」 「没关係,」王至足挥挥手,「如果你遇到穆小姐,也麻烦帮我转告她。」 8 「叶小姐,叶小姐,」似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叶采薇抬起头,瞥见讲师的脸在她身旁。 「不好意思,出了什么事吗?」她揉揉眼睛。 「你的汤煮滚了。」 她转过头,发现自己身旁汤锅里,大大小小的泡沬正随着汤水翻腾。 「天啊!」她连忙关小火候,拿起漏杓,准备捞起泡沬跟夹杂其间的浮渣。 「再晚一点,这锅汤就毁了,」讲师说:「你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毕竟厨房里有火有刀子,如果你不能集中精神,可能会很危险。」 「我没事,」叶采薇点头,「最近刚好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想到出神而已。」 「棘手的案子?」 好不容易将汤水表面的泡沬和浮渣全捞到一个小碗里,叶采薇吁了口气,「没什么特别的啦,就是那个安恭直的案子,报上都刊过了,跟肥皂剧没两样。」 「应该没那么单纯,你才会那么伤脑筋吧。」讲师拿起漏杓,捞出几点她没有捞乾净的浮渣。 「这个啊-」就像脑海里某个塞子被拔掉,被封住的东西缓缓流出来似的,在四周操作厨具的嘈杂声、学员间的间聊中,叶采薇一点一滴将她最近询问每个当事人的过程讲了出来。 「所以到现在为止,你还不确定真正的凶手是谁?」讲师听完后,将漏杓放在汤锅旁。 叶采薇叹了口气。 「你今天就上到这里吧。」 「老师-」 「我刚刚说过了,厨房里有明火、有瓦斯、有利器。我有责任确保每个学生的安全,」讲师望向她,「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改天我再找时间帮你补课。」 叶采薇咬了咬下唇,将讲义、笔记、文具收进提袋,背起提袋向讲师鞠了个躬,转身快步走出教室。 其他学员听见教室门关上,望向讲师。 「没什么,叶小姐人不舒服先回去休息,大家继续。」讲师说完,确定每个学员都回到自己手上的工作后,转身望向身后的课桌。 叶采薇的手机还放在上面。 ◎◎◎ 叶采薇直到回家走进自己房间,准备洗澡好好睡一觉时,才发现把手机忘在教室。 她连忙骑车赶回才艺班,从防火梯大步跨上烹飪教室的楼层。 推开教室大门时,讲师正坐在她上课时的讲桌旁,她的手机放在上面。 「那是你的手机吧?」讲师说。 叶采薇上前拿起手机,向讲师鞠了个躬,「老师在等我过来吗?」 「我只是在备课。」 她这才发现,讲师面前有一口超商装关东煮用的方型电热锅。上面正氤氳着热气。「备课?」 「讲师也要找时间随时学习,不然怎么有新东西教你们?」他掀开锅上被水气浸润的木盖,一股热气带着汤头、食材的香气升腾,「你赶来这里,应该肚子也饿了吧?要不要吃一点?」 听到『吃』这个字,叶采薇的肚子『咕嚕』响了一声,她迟疑了一下,「可以吗?」 讲师拿过一副碗筷,「请。」 她接过讲师递来的碗筷,米血、黑轮、鱼板、萝卜夹了满满一碗,坐在桌边大口吃了起来。 「我听我们组长说,以前警局门口有一个骑三轮车卖关东煮的老人家,他们每次加班,宵夜都会在警局门口吃关东煮。」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将碗筷放在桌上,「我以前也吃过超商的关东煮,还以为当时组长应该是太忙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好吃。」 「或许吧。」 「不过今天吃过老师的关东煮,才发现当时组长说的,可能是真的。」叶采薇问:「老师是怎么做的?」 「煮关东煮没有什么技巧,」讲师说:「我只不过先针对每样食材的特性各别处理后,才把它们放在同一锅里而已。」 「这样而已?」 「这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再教你们,」讲师说:「我今天还放了点滷猪脚,听说有胶原蛋白,想吃吗?」 叶采薇点点头,正要将碗递给对方,端碗的手却停在半途停住。 『我只不过先针对每样食材的特性各别处理后,才把它们放在同一锅里而已。』 这句话就像投进湖里的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涟漪般,让她的脑海浮现一幅幅画面,逐渐串成清晰的景象。 「怎么了?」讲师的声音响起,将她拉回现实。 「抱歉,我临时想到有事要回警局处理,先走了。」她连忙拿起手机丢进提袋,起身点了点头,「老师,谢谢。」 「碗筷放着就可以了,」讲师望向她,「你还好吧?」 「再好不过了。」她转身朝讲师挥手,才走出教室。 9 谭子静和姜永寧推开门,靳秀兰和穆秋莹早就坐在里面。 「请问今天找我来有什么事?」谭子静望向叶采薇。 「我们已经知道杀害安恭直的凶手是谁了,」叶采薇说:「今天只不过有些事要确认一下,才请各位过来。请坐。」 「是吗?」 警局内的这个房间和学生套房差不多大,从天花板到地板全漆成一片没有边界的白,一张长桌横过房间中央,叶采薇和其他人相对坐在钉在地板,人坐在上面会吱嘎作响的灰色铁椅上,叶采薇身后有一幅跟墙壁同宽的镜子,让谭子静等人可以看见自己的脸。 「那是谁杀了安恭直?」谭子静坐了下来。 「在提到这点之前,我先确认一件事。」叶采薇说:「其实你们四位,之前就互相认识吧。」 姜永寧笑了出来。 「怎么可能?」她连忙举起手,掩住露出笑意的双唇,「我可是平时一直都在家里,很少外出呢。」 「一般人看到警察上门都会紧张,尤其是刑警,」叶采薇说:「但是无论是你、靳小姐跟穆小姐,看到我的表现都很镇定。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谭小姐在我造访之后就通知你们,我会上门调查了。 「之前有个前辈提醒我,要注意不同对象间的共通点。 「后来我重新看了你们的资料,除了各位都认识安恭直,我还发现各位都有做手工艺,而且大家在认识安恭直后,或多或少都有财务问题。」 姜永寧正要开口,靳秀兰伸手拍了拍她搁在长桌上的手背, 「所以呢?」她说。 「我推测各位可能是在『巧作』购买材料的时候互相认识,安恭直在不晓得各位的关係下,分别向各位行骗。 「各位也让他予取予求,直到财务发生问题到了无法向旁人掩饰的情况下,你们才发现自己跟朋友都被他欺骗了。 「于是四位决定一起到安恭直的住处,质问他要如何处理-」 「然后我们四个人就一起杀了他?」穆秋莹哼了一声,「你也太会编故事了吧?」 「不,你们进了安恭直的住处后,安恭直是在那里没错,不过呢-」叶采薇说:「你们当时应该发现,安恭直已经死了。 「法医后来对安恭直的尸体做了追加检查,发现血液中巴比妥的浓度超过了致死量,他应该是服毒自杀,而且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你们原本是要安恭直还你们一个公道的,但是一到他住处,才发现他已经死了,而这也代表他向各位骗得的钱,也不太可能拿回来了。 「而这时城里的高利贷业者朱子材打电话来催讨债务,虽然你们没有接起话筒,但可以从答录机里听到朱子材说,一个礼拜后会再来。在极度的懊恼和气愤下,你们临时想到了一个计画。 「你们在安恭直家将他的遗体分成好几块,各自带一部份回去,用自己的方法洩愤。然后你们约定一个礼拜后,将遗体拿回安恭直的住处。」 「为什么是一个礼拜后?」谭子静问。 「因为一个礼拜后,朱子材会再来催债,」叶采薇说:「管理员打上楼的电话,应该是你们其中一个人接的,因为是内线电话,只要稍微装一下,管理员就会认为是安恭直本人。」 「你有证据吗?」姜永寧的声音微微发颤。 「姜小姐,警方将你剪押花的剪刀进行检验,发现上面有血跡反应,跟安恭直的血型吻合。」叶采薇吸了口气,「不过鑑识科用高倍显微镜检视剪刀上的血液样本时,认为血跡应该是死后一段时间才沾上去的,而不是活着时沾上去的。」 长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叶采薇拿起话筒应了几声,掛上电话。 「靳小姐,刚才警方持搜索票,搜查了你在山区的窑场,在窑炉内发现了少量烧焦的皮肤组织跟布料碎片,回来后会交给鑑识科检验。」叶采薇停了一下,「各位有什么要说的吗?」 室内霎时安静下来,静到叶采薇似乎能听到空气中尘埃粒子碰撞的声音。 嗯,难怪感冒患者会说,他们能感觉到空气中的灰尘打在自己脸上。 正当她如此寻思时,靳秀兰开口了: 「整个计画是我提议的,」她说:「你讲的没错,当我们发现安恭直那个混蛋死了,我们不但背了一屁股债,未来的人生还因此泡汤时,大家都气疯了-」 「兰姐,不要这样-」谭子静说。 「能不能写说全是我一个人做的?」靳秀兰望向叶采薇,「穆姐有好几个店员靠她生活,永寧有家有老公,子静还年轻-」 「你在说什么疯话啊?」穆秋莹拉着靳秀兰的袖子,「当初我们说好,要一起承担的。-」 「大家请放心,」叶采薇说:「我也是女人,知道各位为什么会这样做。我的上司要我告诉各位,他会跟检察官争取,儘量从轻处置,毕竟各位并不是凶手。」 她转向靳秀兰,「对了,靳小姐,『五知堂』的王先生要我转告你,他会让你的个展如期举行。」 靳秀兰双肩颤抖,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其他三个人抱着她,拍着她的背,也哭了出来。 叶采薇起身,打开房门轻步走出。 ◎◎◎ 华安童站在隔壁房门,房里的单面镜映出四个人相拥哭泣的景象。 「讲得不错。」他说。 「没想到队长后来会要鑑识科另外对血跡做显微镜检查,还找法医重新验尸,」叶采薇说,「其实刚才应该是由您讯问才对。」 「我只是纳闷为什么放在家里的剪刀,会沾上安恭直的血,」华安童说:「况且我可说不出『我也是女人』这种话。」 「队长!」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推论的?」 「我在上烹飪课程时想到的。」 「烹飪课程?」 「讲师说关东煮好吃的秘诀是『针对每样食材的特性各别处理后,才把它们放在同一锅里』,」叶采薇说:「当时我在想,谭子静她们四个人,是不是也对安恭直做了同样的事?」 「看到关东煮可以想到分尸,呃...」华安童瞄了她一眼,「...你脑子没事吧?」 叶采薇将手上的案卷一把塞给华安童,「不说了,我待会还要去上烹飪课,老师要我早到十分鐘补课。」 「那好吧,帮我谢谢你的老师。」 华安童目送叶采薇背着提袋,消失在走道尽头。 10(最终回) 华安童推开烹飪教室正门,讲师坐在课桌旁,面前的关东煮锅正冒着水汽。 「我的部属告诉我,这里有好吃的关东煮,所以我过来看看。」华安童说。 「我搞不懂你是要部属来学做菜的,还是让她来挑战当大胃王的,」讲师说:「她个子虽小,吃得可不少,所以我另外煮了一锅,先坐下来吧。」 华安童在锅子旁坐下,讲师盛了一碗,跟筷子一起递给他。 华安童拿起筷子,夹起鱼板咬了一口,忍不住抬起头,「这是-」 「听她说,你好像还念念不忘这家关东煮的味道。」 「那个老伯不是被儿子接到美国去了吗?」 「是啊,当时老伯中风被送到医院,他在美国上班的儿子花了一个多月才办好手续,急都快急疯了。我那时没什么事,就在医院照顾他。后来儿子接他到美国时,他在机场塞给我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学作业簿,回家后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他老人家过去骑三轮车开业时,自己研究出各项食材的处理方法之类的。」 「这样啊-」华安童又夹了一块黑轮,「-您是怎么知道的?」 「蝶古巴特、押花、皮雕跟陶艺,都是需要特殊材料的手工艺,我猜想她们四个人应该都去过『巧作』,有可能因此认识变成朋友。」讲师向后靠在椅背上,「而且安恭直的脑袋被泡在酒精里、手脚有刀伤、躯干被烧成焦黑。巧的是蝶古巴特会用到酒精,皮雕跟押花都会用到刀剪,陶艺也有用到烧製作品的窑炉。」 「那为什么她们上门时,安恭直已经死了?」 「如果安恭直是被她们杀害的,支解尸体时一不小心会搞得到处都是血,鑑识组在清理现场时就会发现了。但假使她们上门时,安恭直已经死亡一阵子的话,因为心脏不再跳动,流血的情况不会那么严重,只要拖到像浴室那种方便事后清理的地方,应该还在四个女人可以处理的范围。」讲师停了停,继续说道:「尤其她们四个人当时都相当愤怒,女人的友情跟愤怒,有时真的不是我们男人想像得到的。」 华安童笑了笑,「安恭直为什么会自杀?」 「如果到处坑矇拐骗,最后还要跟朱子材那种高利贷借钱,到头来甚至还不出来,很多人都会想自杀的。而且他欠下的还是一百多万。-对了,听说你那个部属跑去掀朱子材的事务所,还把朱子材吓坏了?」 「是啊,连我也吓坏了。-那为什么她们四个人可以进出安恭直住的大楼,没有被保全跟其他人发现?」 「你还记得以前那个小模死在饭店套房的案子吗?一开始我们也想不通,那个小模是怎么进入饭店头等套房,没有被其他房客跟工作人员发现的。」 「您的意思是-」 「像那种住户都是名人的大楼,很多都有独立的密道跟专用电梯,让名人出入时不会遇到追花边新闻的记者、讨人厌的工作人员、甚至是住同一栋楼的事业竞争对手。安恭直应该也是看上这一点,才会花大钱住在那种地方。她们之中应该有几个以前跟安恭直回家过,才会知道怎么进出不被人发觉,甚至连大门钥匙都有。」讲师给自己盛了碗汤,啜了一口,「不过要确认可能会相当困难,毕竟要是大楼管理业者承认有密道,大楼就可能会失去卖点,还有收取高额管理费的理由了。」 华安童也给自己盛了碗汤,「对了,局长要我问您-」 「想吃猪脚吗?我放了几块滷猪脚进去。」 「关东煮里怎么会有-」 「夏安曾经说想吃猪脚,说可以补充胶原蛋白。说到蛋,小璇年纪太小吃不了鸡蛋,那时我还特地煮了鵪鶉蛋-」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知道了,」讲师的目光落在锅中,「有些事,是永远不会过去的。」 「是吗?」 「我曾经是在失去一切时,被这间料理教室拯救的人,在安顿好这里之前,我不能回去。」他望向华安童,「你不也是被叶师父的道馆拯救过吗?所以你才会送她到这里。」 「她就麻烦您了。」 「结婚时请我喝喜酒就行。」 「我们不是-」 「话别说得太早。-要再来一碗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