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师前传》 下山 从前,有座不知名的仙山,山上有一座不知名的道观。 观主面如三十多岁女子,眉宇间云淡风轻。她站在道观门口,眺望远处,已经站了约摸半个时辰,弟子们来来往往,不敢多问。 半晌,终于有一位弟子匆匆赶回,向她一礼,低声说了些什么,她略一点头,弟子便退下了。 日子一如往常,弟子们种菜,练功,采药,偶尔下山。 道人号“抱山散人”,连弟子都不知她俗名如何,年岁几何,山下传闻她已经一百三十多岁,却一直保持约三十岁容貌,弟子中有白须老人,亦有学步小儿,大多为她或弟子从山下拾得孤儿。 从那日师兄从山下回来已有半月,池惠借向师父汇报练功进度之机,欲言又止,抱山早就看出来了,但也没问。 池惠也是抱山散人从山下拾得的孤儿,当时她被包在单薄的襁褓中,躺在一方池塘边哇哇大哭,便以“池”为姓,单名一“惠”字,其容貌、天资在弟子中都是拔尖,是抱山最得意的弟子。 池惠低头道:“弟子知五师兄的事了。” 抱山淡声道:“从他下山那一刻开始,他便不再是为师徒弟,是死是活,是奸是邪,都与为师无关。” 池惠道:“可是,师父也是担心他的对不对?” 抱山不语。 池惠沉默良久,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颤声道:“师父,弟子也想下山。” 抱山道:“随缘吧,不过,你一下山,断是没有回头路的。” 池惠不语,深深一礼后退出。 十日后。 池惠行至姑苏城外一竹林,忽闻远处有刀剑相击打斗之声,她立即收敛心神,不教那群人发现,在一个小土丘后蹲下身来。 只听一中年男声怒道:“白秋贤,又是你!” 一年轻女子回道:“是我!久违了蓝前辈!” 又一年轻男子忙道:“叔父,您先住手!” 刀剑声渐止,传来刀剑回鞘的声音,池惠略抬起身,从竹子缝隙间观望。 只见一白衣女子,身形高挑,面对一群俱是白衣的男子。那群男子头戴抹额,穿卷云纹家袍,为首的是一中年男人,蓄着山羊胡须,身旁两个年轻男子,高一点的约摸十八九岁,矮一点的年纪更轻一些,约摸十六七岁。白衣飘飘,好一派仙风清骨,似神仙下凡。都侧身对着池惠站着,看不清容貌。 池惠看那一众人打扮,心道难道这就是她要找的姑苏蓝氏?真是得来不费功夫,正欲上前,又觉得他们的事可能不简单,好奇心顿起,就强按下自己继续听下去。 中年男人道:“白秋贤,你为何又为这蛇妖出头?今日可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个叫白秋贤的女子道:“不知青姑姑与蓝前辈有何恩怨?前辈有所不知,这位青姑姑予我小时候有救命之恩,今日我既撞见,自然是要管的。” 旁边略高一点那个年轻男子道:“白姑娘有所不知,这蛇妖族中有一小蛇精,与一凡人男子结缘,汲其精气修练,那男子日渐虚弱,不药而亡,我叔父受其父母之托,铲除妖邪,而这青蛇却又找上门来寻仇。” 突然地上有人支起半个身,声音微弱道:“胡说!” 池惠这才注意到地上有人,声音极低,头发蓬乱,青衣沾满血迹,身下竟是一条蛇尾。这应该就是那白秋贤口中叫“青姑姑”的蛇妖了。看来是受了很重的伤,已经快维持不住人形了。 青姑姑喘了口气,继续道:“事实并非如此!我族中小女是与凡人男子真心相爱,那男子也并非不知道她是蛇精,仍要与她在一起,相处日久,那男子中了蛇毒,我族中小女用五百年功力换了解药,欲放弃仙途与他厮守。小女修行尚浅,换解药后,只剩勉强维持人形功力,哪知你蓝松年趁机将她半路截杀,那男子也无药而亡!我蛇族极少与人交道,族中小女与那男子相爱被我发现也曾相劝,哪知她并不回头。她若是为了修练而汲取凡人精气被你所杀,我也不会来找你寻仇!” 蓝松年听了这个缘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但仍放不下面子,怒道:“一面之辞!人便是人,妖便是妖,真心相爱也该知道人妖殊途!白姑娘,你如此正邪不分,你师父……” 白秋贤打断道:“不好意思蓝前辈,您岂非也是听信了一面之辞!未知真相,就将小蛇精击杀,那男子也因此而死!害了一对只是想过平凡生活的有情人!您还提我师父,正是师父教我如何分辨正邪善恶,有些妖比人更善,有些人比妖更邪!” 蓝松年气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那年轻男子将蓝松年按下,对白秋贤施了一礼:“白姑娘,看来此间有误会,叔父也是受人所托,小蛇精也确实害了人。人妖确实殊途,以后还是各自安好为妙。”他这话,既是说白秋贤不该与蛇族来往,也是教训青姑姑。 白秋贤这才打量了年轻男子一眼,道:“你就是那个,人称青蘅君、蓝氏最年轻的宗主蓝敏蓝启智?” 语气里透着轻蔑,让人听了极不舒服,但蓝敏还是温和道:“正是在下。” 旁边那个少年听不下去了,道:“我们蓝氏在修仙世家中,谁人不敬?我兄长更是年少有为,人称青蘅君,大胆小姑娘……” 白秋贤微微一笑:“小姑娘?我师父是你们蓝氏第三代宗主故人之徒,你自己算算,你们现在是第几代?算起来,我还是你长辈呢,哈哈哈……” 简直是大逆不道,蓝松年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蓝启智温和地笑笑,没说话,旁边那个少年怒道:“姑娘家如此大言不惭,你的礼数呢!” “启仁!”蓝启智看了他一眼,声音虽温和,却不容置喙,蓝启仁只好闭嘴了。 躲在竹丛背后的池惠寻思道,这姑娘胆子果然大,慢着,“第三代宗主故人之徒”? 双方沉默了好一阵,蓝启智道:“白姑娘,你师父失踪一事,查得如何了?” 闻言,白秋贤声音黯淡了下去:“尚未有头绪。” 蓝启智诚恳道:“姑娘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道长灵力高剑术强,自保有余。自十年前下山以来,锄奸扶弱,万人敬仰,仙门百家莫不称赞,这不是姑娘一个人的事,我们蓝氏也会尽力帮姑娘寻找道长。” 池惠心道:“道长”,“十年前”? 白秋贤声音缓和了些:“有劳蓝宗主了。” 蓝启智道:“不必客气,理应如此。” 蓝松年看了地上的青姑姑一眼:“今日看在白姑娘的面子上饶了你,人妖殊途,以后还是躲远点,不要出来祸害人,管好小辈,你还记不记得四十年前……” 青姑姑捂着胸口喘气,重伤使她说不出话来,只能怒目而视。 蓝松年抖了抖袖子,哼了一声,看了蓝启智一眼,拂袖而去。 蓝启智看了一眼叔父离去的方向,又转头对白秋贤道:“白姑娘,后会有期。” 白秋贤回了一礼,没说话。 蓝启智走远了,又回头来看她,白秋贤弯下身扶起青姑姑,没有注意看他。 初遇 青姑姑喘气道:“这次又多谢姑娘谢相救了。” 白秋贤道:“哪里的话,小时候若不是姑姑救了我,我哪能活到现在。不过姑姑,那蓝家的年轻人还好说话,那蓝老头却太过迂腐刻板,整天嘴里都是人妖殊途!我师父突然失踪,我要去寻他,今天要不是偶然路过这里,哪里能救到你,你还是带着族人去山里住吧,好好躲着,蓝老头不会放过你!就算蓝老头不找你,那些正诩仙门正派的世家也打着斩妖除魔的幌子要杀你……” 青姑姑叹了口气,道:“听凭姑娘做主。”微微直起身,从脖子上拔下一片蛇鳞,重伤的身体又抖动起来,表情非常痛苦,她把蛇鳞放到白秋贤手里:“姑娘若不是先救我,后来我哪里还能救你呢?这是我们蛇族七寸上的鳞,极其敏感,你拿着,如果你有危险我能感应得到,如果需要,我还能帮到你。” 白秋贤道:“青姑姑!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着要帮我。” 青姑姑道:“我无事,只是受重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你是唯一不把我们当异类的人。你小时候,当时的情况对这么小的你来说很危险,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可你今天救我,却是与整个仙门世家对抗。” 白秋贤道:“师父教我辨别是非曲直,凡事不能太死板,做事不能只看结果,要看他做事的初心。青姑姑,我要走了,岐山附近有个线索我要去查,你快回去吧,带族人到山里去,别再出来了。” 青姑姑点点头,化成一条青蛇游走了。 白秋贤站起身,端详着手中那片蛇鳞,幽幽的泛着青色的光。看了一会儿,放进身上的荷包里,转身欲走。 池惠从竹丛后站起身,道:“白姑娘,请留步。” 白秋贤不动,暗里吃了一惊,来人叫她“白姑娘”,说明已知道她是何人,来的时间不短了,她居然一直没有发觉,看来此人功力不浅。 她平静地看着池惠走过来,着一身白色布衣,头上戴着白纱帽笠,眉目间有种天真俏皮又清丽脱俗的神情,朝她嫣然一笑,看着莫名安心。 池惠自报家门:“我乃抱山散人之徒、延灵道长师妹,道号藏色散人池惠。 白秋贤惊道:“师叔?” 池惠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秋贤,两人看着年龄相仿,身量相近,但白秋贤一声“师叔”瞬间拉高了她的辈份,她拍拍她的肩:“正是。没想到师兄有你这样的徒弟,师父若知道,也应感到安慰。” 自从听到她说她师父是“蓝氏第三代宗主故人之徒”时她就注意了,下山时师父抱山散人也说过,她与蓝氏第三代女宗主蓝翼有旧,让她先去蓝氏落脚,也是她最后的礼物。后面又说“突然失踪”,她几乎就确认说的是她师兄了。 白秋贤向池惠行了一礼,道:“能否见一下师叔的剑?”看来她还不敢相信如此巧合就碰到了师叔。池惠倒也不见怪,拔出佩剑,白秋贤细细抚着剑身,剑身刻有“兰心”二字及兰花纹,灵光流转,剑鞘上还有镂空兰花图案银片包裹,便知这确是师父曾说起过的小师妹的“兰心剑”了。白秋贤激动不己,道:“不知师叔下山是为了找师父吗?师祖可安好?我曾听师父提起过您,说您从小就天资出众,旁人难及,他下山的时候,您才几岁,还跟在他身后哭了一路呢。师父还说,下山的弟子不得再回山,难道师叔您也……?” 池惠道:“确实,下山的弟子不得再回山,也不能提起师门,没想到师兄给你讲了这么多师门的事。” 白秋贤道:“师叔勿要生气,师父说过的也只有这些了。” 池惠笑道:“没有生气。下山后就是脱离师门,再无瓜葛,你我便算不得同门了。我们二人年龄相仿,叫我师叔好显老,不如你我以平辈相称,不要拘束,如何?” 白秋贤笑道:“师父说过,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师叔,哈哈,我这是最后一次叫您师叔,既然您这么说,那我就诚惶诚恐,接受了。” 池惠握住白秋贤的手,亲切道:“方才我听妹妹说岐山附近有师兄线索,你可是要去岐山?我本打算去蓝氏落脚,但方才看来,蓝氏也不过如此,不如我与你同去岐山。” 白秋贤道:“姐姐不必如此,那蓝氏是仙门望族,除了家教刻板迂腐了些,家规多了些,特别是那个蓝松年蓝老头,其他人还是很好说话的。蓝氏现任宗主蓝敏蓝启智,年纪轻轻,已被众仙家尊为“青蘅君”,年少有为。蓝氏每年春季都有各地仙门世家送子弟来听学,也是一件盛事,姐姐在山上不问世事,入世后少不得与他们打交道,可借此机会认识。岐山这条线索虚虚实实,并不明朗,待我查明真伪,再来寻姐姐。” 池惠道:“也罢,还是妹妹细心周道。不知妹妹家住何处,如何相寻?” 白秋贤道:“我乃姑苏城外白家庄人,你来庄里问白小姐便知。” 两人互道“后会有期”别去。 话说这白秋贤,本是姑苏城外白员外之女,正妻所生,之后再无所出,白员外又纳了几房小妾,多年也无所出,知是自己原因,这才死了心。白员外名曰“不耽误”几房小妾,重金将她们打发出府,实则怕自己死后几房无子女的小妾与女儿争家产,毕竟女儿才是亲生的嘛。白家几代经商,家产颇为丰厚,白家庄的人都知道白员外将来是要招上门女婿的。 白家本与仙途无缘,独女白秋贤小时候体弱多病,有一次更是跌入水中差点淹死,幸得一蛇妖相救。忽有一日一道人寻上门来,要收她为徒,白员外疑而不允,道人说,先治病,病好后再请白员外定夺。果然,那道人在白府住了三个月,每日为她调养身体,教她练功,白秋贤身体日渐康复,白员外这才心服口服,让女儿拜了师。 后白员外又起一心,既然女儿的这位师父医术高强,何不请他为自己治这不育之症?但此事白员外难以启齿,又抵不住生儿子的诱惑,酝酿说辞好几日才敢开口,治好许以重金之类。哪知这位道长正色道:“我收令爱为徒,为她治病,非为钱财,而是见她心善。子女缘天注定,恕小道无能为力。员外不如多布施,多做善事,一切随缘便是。”白员外满面通红,口中直道“惭愧”退出。从此就到处做善事,济慈救孤,修路架桥,增设学堂,还得了“白善人”称号。白秋贤十四岁那年,白员外竟老来得子,极其健壮聪明伶俐,老俩口大喜,对女儿师父更是敬若天人。 这位道人便是延灵道长了,白秋贤拜师后延灵道人便离开了,每年回白府几次,指导白秋贤练功。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白秋贤天资也是颇高,一教就会,一点就通,师父不在时就自己练。十四岁以后,白秋贤闹着要跟师父到处游历,她对经商毫无兴趣,反正有了弟弟,白员外有了新寄托,也就随她去了。后来延灵道长在修仙界声名越来越大,白秋贤作为其唯一弟子,自然也跟着沾光,世人莫不称她一声“白小姐”。 听学2 有少年悄声道:“这不是江公子的家仆吗,还来插话,胆子真大啊,还有没有一点礼数?”旁边又有人回答了他:“你有所不知,这个魏长泽虽然名义上是家仆,但从小是和江公子一起长大的,两人形影不离,江宗主也十分器重,视为义子。” 江枫眠也讶然地回头看着他,魏长泽忙使了个眼色,江枫眠这才会意,忙站起向池惠道:“枫眠代表家父邀请池姑娘加入云梦江氏。” 原来这魏长泽见蓝启智出面邀请池惠留在蓝氏,还真怕她马上答应下来,而他那木纳的主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又站得远不好出声提醒,只好越俎代庖了。 虞紫鸢咬了咬嘴唇,狠狠地瞪了江枫眠一眼,这一切又收入虞飞鹏眼里,他微微一笑,站起身:“飞鹏也代表家父邀请池姑娘加入眉山虞氏。” 众人皆是一惊,这是什么操作?这就抢起来了吗?也难怪,到底是抱山散人徒弟,抱山散人那是谁,已经活了一百多岁的仙人,她的得意弟子能差?众家子弟这么一想,都跃跃欲试,想把池惠拉入自家门下。 蓝松年看不下去了,一拍桌子:“胡闹!” 兰室顿时一片鸦雀无声。 池惠不好意思地搓着手,讪讪笑着:“那个,不好意思啊各位,我考虑一下,考虑一下。” 蓝启智也微笑道:“确实,前辈您先考虑一下,还是先完成拜师礼吧。” 蓝松年严厉地扫了堂下众人一眼,捋了捋山羊胡须,好像在说:今天是我的主场,我不要面子? 拜师仪式又继续下去,但有了刚才那一段插曲,显得索然无味,无聊又敷衍,众子弟都心不在焉,蓝松年脸色也不好看。 拜师仪式完成,蓝松年终于展开了进门时拿的那一根极粗的卷轴,好像给它施了什么法术,那卷轴自动滚了好远,长长地铺了一地,原来是开学第一课——《蓝氏家规》。 一门生庄重严肃地念道:“蓝氏家规,两千四百九十八条。第一条,不可习歪门邪道;第二条,不可私用暗器;第三条,不可滥收学徒,传非其人;第四条,不可私藏利器;第五条,不可境内杀生…….” 池惠这才想起,白秋贤说蓝氏“家规多了点”,妹妹诚不欺我,这不是“多了点”的问题,是太多了。云深不知处山门前的“规训石”上就刻着,池惠在等通报的时候随便看了一下,刻了有一山壁,刻痕有新有旧,看来一直在不断增加,刻满也是迟早的事。想到这里,不禁又偷偷看了一下其他家的子弟,皆是个个脸色发青,但纵是再趣味索然,面子上的尊重还是要有的。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在偷偷打哈欠,有的在搓掩在袖口下的手,江枫眠倒是纹丝不动。 只有蓝启仁严肃专注,那神情,绝不是装的。 这时门生又念到了家规中关于他们那标志性的抹额:“抹额意喻规束自我;不可擅动他人抹额;抹额不可作它用;非父母妻儿不可触碰抹额……” 池惠在心里抹了一把冷汗,不愧是姑苏蓝氏,一条抹额的规定都如此详细。对了,如果她应蓝启智邀请,投到蓝氏门下,是不是也要佩抹额?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想像自己戴抹额的样子。以前师父定的规矩,就是下山后不得再回山,其它?好像没有了啊! “不可存觊觎之心,不可存猜忌之意,规束言行,不可妄议他人……”这些好像是做人的基本原则,这样清清楚楚写在纸上的,也只有蓝家了吧? 二千四百多条家规,足足读了两个时辰,腿都站僵了,众少年们都趁着蓝松年巡视的目光扫过自己那片后偷偷地晃晃腿,伸伸腰。当那个读家规的蓝氏门生终于把卷轴收起来的时候,所有的少年都松了一口气。 江枫眠和聂枫好像有一个收功的动作,难道竟趁机站了个桩?了不起了不起,是个上进的孩子。毕竟只在云深不知处学习几个月就各回各家了,又不是蓝家人,他家的规矩,何必学得这么仔细。 池惠细细想来,这蓝家的规矩是多了些,蓝宗主还邀请她留在蓝氏,她还真得好好考虑一下。 念完蓝氏家规,今天的内容也算完成了,蓝松年前脚一走,少年们紧绷绷的神经总算松懈下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江枫眠向池惠走过来,魏长泽恭恭敬敬地站在身后。江枫眠微笑道:“家父求贤若渴,枫眠的邀请还望姑娘好好考虑。” “而且云梦的规矩绝没有蓝氏那么多,我们江家崇尚舒朗磊落,坦荡潇洒,岂非更符合姑娘的性格?”魏长泽接道。 池惠心道:这魏长泽竟是比他家公子更伶俐呢,一句说到点子上。心里便开始对他留意了些,不过有些人看似八面玲珑,实则为了投机取巧,口蜜腹剑,得再观察观察。池惠道:“多谢江公子和魏公子厚爱,我会好好考虑的。” 第二日正式听学,所有的子弟们都换上了蓝氏的白色校服,池惠也不例外,虽然少了各自的特色,倒也仙气凌然,还好不用戴他们家的抹额,因为不算正式入门的弟子。 每天上学,下学,平淡而无聊,江枫眠和魏长泽经常在下学后邀请她出去散步,交流心得体会,聊聊在老家夜猎的经历等。有时候是他们两个,有时候虞飞鹏兄妹也在,但那兄妹俩一点意思也没有,哥哥一般不说话,妹妹说话必夹刀带剑,但虞紫鸢似乎又喜欢和江枫眠一起,看见了必然要掺和进来,她一来她哥和那俩小丫鬟也必然跟着。江枫眠沉稳儒雅,虞紫鸢泼辣强势,明明是性格完全相反的人,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蓝启仁有时候撞见他们男男女女一起说说笑笑,又拿出蓝氏家规说事,什么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之类。池惠就笑着听他说,待他说完,就学起了蓝启仁在拜师仪式上气急败坏地喊“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的样子,声情并茂,像极了,其他学子笑作一团,连虞飞鹏兄妹都勾起了嘴角。蓝启仁气得直瞪眼,转身就走。 池惠袖子一挥,蓝启仁面前就出现了一道山壁,眼看要撞上,亏得他反应快才及时停住了脚步,又气急败坏的大叫道:“池惠你做什么!不可修习歪门邪道,蓝氏家规第一条便是!” “你看看,一点也沉不住气,你说云深不知处不可疾行、不可喧哗,可是你看你,这又跑又喊的。”她收了那道山壁,“幻像而己,虚的,看得见摸不着,一点小把戏。怎么就成了歪门邪道了?我可是用它害了人?判断是否为歪门邪道,难道不是看它用在什么地方吗?如果我用来救人,也是歪门邪道?” 众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莫衷一是。蓝启仁也觉得无话可说,转身走了。 池惠看着蓝启仁离去的背影:“你们看看,这就是蓝氏的礼数吗?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却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嘴巴上绒毛还没长齐,难道要学他叔父留胡须吗?” 魏长泽学蓝松年拈着胡须的样子道:“不可背后语人是非。” 众学子又笑,江枫眠道:“姑娘这幻术当真有趣,难道是抱山散人教的?” 池惠道:“师尊没有教过,我自己闲暇时翻书学的。”她随便坐到一块石头上,随手拔了根草在手里玩弄,“其实就是跟海市蜃楼差不多,都是一些我见过的东西,把它们的影相搬过来罢了,不是实物。我还没学到凭自己想像制造幻景的程度,更不能隔空变出实物。” 众人纷纷道想学,池惠笑道:“我不是说过吗,这可是我压箱底糊口的手艺,怎么会乱传呢,哈哈哈哈……” 萌情 蓝启智虽为宗主,毕竟年轻,宗族事务繁多,很多时候需要蓝松年去解决,还有各家族之间的联系走动等,所以听学期间,蓝松年也不是每天有空教学,他不在,便不用上学,是众学子们最欢快的时光。 云深不知处后山有一条小溪,池惠又约上江枫眠等人去捉鱼,虞紫鸢兄妹也在,反正江枫眠在的地方她都在。她那两个办事极其妥贴的小丫鬟也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这两小姑娘简直伶俐得不得了,主人不需要的时候,她们就像透明的,主人需要的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她们就知道该干什么了。 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天真烂漫,混久了熟悉了,彼此之间也没什么隔阂,就算家族之间有点小恩怨也被抛诸脑后。要说池惠“山里来的”完全不懂“男女之情”,那也不会,这些事情到了一定年龄自然就懂了。池惠也知道虞紫鸢喜欢和江枫眠在一块,虽然江枫眠从不主动和虞紫鸢说话。可是她也喜欢和江枫眠一块玩啊,也喜欢魏长泽啊,甚至更怜惜魏长泽一些,因为他总是不着痕迹地为江枫眠着想,主人要表现的时候,他就尽仆人本份,在身后甘当绿叶;主人要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不卑不亢。他们的关系,似主仆,似兄弟,似知己,令人羡慕。 当然,池惠也喜欢虞紫鸢,虽然她说话不讨喜,但从来只是嘴上说说,戏弄过她几次她也没有报复,只是用虞氏那招牌的高傲不屑地一笑而过。至于她哥,好像都没听他说过话,他似乎就是来盯着他妹不让她受欺负的,虽然他妹看起来欺负别人还差不多。不过算起来,池惠也“欺负”过她几次,她哥竟然没动手,看来并非传说中的难相处。 好不容易捉到几条鱼,众少年就用棍子穿好,架起烤了起来,肥美的鱼在火上滋滋地冒着汁水,香得人口水直流,还有人去打山鸡还没回来。蓝氏的伙食一言难尽,不是青就是白,草根树皮什么的,弄点野味也算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 蓝启仁一定是顺着香味找来的,看来是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大喊大叫,他步履沉稳,从容淡定:“云深不知处禁止杀生。”一副人赃并获志在必得的样子。“回去,每人罚抄家规三遍。” 池惠笑嘻嘻地取下一根烤好的鱼,伸到蓝启仁鼻子前:“小启仁,香不香?” 她卷着袖子,小脸被烤得红扑扑的,还带着几道烤鱼时沾染的炭灰,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蓝氏的白色校服很适合她,衬得她的脸如芙蓉映雪。 蓝启仁垂着眼不说话,也许是鱼太香了,他咽了咽口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纤长的影子,他唇角紧抿,上唇的绒毛细细密密,鼻梁挺直,俊美非常。 池惠眨了眨眼睛,手里的鱼也不拿开,目光又转到他的抹额,“我有点好奇,小启仁,你常年戴着这抹额,夏天的话额头是不是有一条白印,就算偶然忘了戴也不会被人发现,对不对?”她伸出左手,作势要摸,“给我看看呗?” 蓝启仁忙伸手去遮挡自己的抹额并仰头躲避,哪知池惠只是虚晃一枪,早收回了手,“哈哈哈哈我可不敢摸,听说你们蓝氏的抹额宝贝得很,谁摸了就是谁的人了,我可是你长辈啊……哈哈哈哈。” 蓝启仁的脸刷地红了。 “小启仁,认真的说,听说你们的抹额有法力,认主,我也读了你们蓝氏家规,非父母妻儿不可触碰;那么反过来,是不是谁可以摘下你的抹额,谁就是你的命定之人?你们蓝氏这么多美男子,哪个姑娘不倾慕?咳咳……除了我。我看你整天不是跟着你叔父研究学问,就是来监督我们有没有触犯蓝氏家规,哪有空去寻什么命定之人。不如你去你们山下那个彩衣镇大街上一站,让倾慕你的姑娘排队来摘,谁能摘下,谁就是你的命定之人,岂不是很省事?咳……别夸我,这事儿我其实想很久了,又不敢说。” 江枫眠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蓝启仁脸上更是青白交错,道:“你…你….”突然他说不出话了,嘴上一热,被一个又干又硬的东西塞住了,是那只烤鱼。真的蛮香的,他从来没有吃过,轻轻咬下去还能感觉到焦香的鱼皮下细嫩的鱼肉,好想咬一口。 “共犯。”池惠撤了手,烤鱼被蓝启仁叼在嘴上,池惠站到一边,把咬着鱼的蓝启仁展示给众人看:“你们都看到了啊,我们烤鱼,他吃鱼,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抄家规一起抄。” 蓝启仁嘴一松,烤鱼掉到地上。池惠忙捡起,拍了拍灰:“浪费啊,我好像记得,你们家规有‘不得浪费食物’这一条?” 蓝启仁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家规,你、我,十遍,其他人,三遍。”转身便走。 池惠在身后大喊:“哎,小心树!” 其实蓝启仁也看到了那棵树,但他魂不守舍间以为又是池惠的幻术,就硬生生地撞上去了,瞬间额头就起了一个大包,他顾不得去摸那个包,仓皇逃走。 池惠拿着那只烤鱼,呆呆地望着蓝启仁离去的方向,江枫眠走了过来,似乎要安慰她。 池惠道:“你说,我要是说‘小心杆’他是不是就不会撞上?” 她觉得这样说的话,他就会马上转身砍她,这样就不会撞到树了。 “小心肝?”江枫眠懵了,其他子弟会意地大笑起来。 “他还是会撞上,会发疯,会罚你抄蓝氏家规一百遍。”虞紫鸢冷笑道。 池惠白了虞紫鸢一眼,有些懊恼:“哎哟,是不是玩过头了,十遍呢,抄完我就可以直接飞升了。” “没事,我们陪你抄。”魏长泽说。 这时,打山鸡的也回来了,还真有收获,看到蓝启仁刚走,便道:“发生了什么事?” 池惠一看到山鸡,两眼放光,挥着袖子道:“没事没事,叉起烤上,今天先吃,明天开始抄蓝氏家规,你们三遍,我十遍。”说完看看手里的烤鱼,顺手要往嘴里送。 江枫眠一把夺过,大声道:“别吃,他刚才咬过的!……好吧,不能浪费食物,我吃!”说罢怕池惠抢回去似的,塞嘴里大口啃起来。虞紫鸢脸色十分难看。 池惠呆若木鸡,她还真忘了这一茬。不过,在山上的时候,师兄弟们互相吃剩下的食物好像很正常啊!虽然和蓝启仁不亲密,不吃他咬过的地方就行了呗。 蓝松年还没有回来,接下来的几天,蓝启仁就带着众子弟们在兰室抄家规。两千多条,抄一遍不算短,十遍得抄几天,江枫眠抄完三遍,本要陪着池惠一起抄的,但云梦家里来了人又把他叫去了,兰室只剩下了蓝启仁和池惠。 池惠不是一个没耐心的人,但抄这个实在太无聊了,她又不是蓝家人,领教过这一番后更无意留在蓝氏。抄完三遍,她揉揉酸痛的手,看着端坐在她左侧书案上抄家规的蓝启仁。 已经抄了几个时辰了,他坐姿仍端正挺直,如墨的头发整整齐齐披在背上,一丝不苟。站如松,坐如钟,就是蓝启仁这个样子吧,蓝家人在仪态方面是没得挑的。 池惠坐到蓝启仁旁边的席子上,手伏在书案上,头凑过去:“小启仁,抄累了,陪我说会话呗。” 蓝启仁眼珠都没动一下,漠然道:“池姑娘,请自重。” 又在说她不懂事了,池惠坐直了一点,右手支着头,又盯着他那条抹额,以及抹额旁边被树撞到的地方,包已经没有了,还有一小片青紫,被抹额挡住了一部分:“还疼不?对不起我是真心想提醒你,可你还是自己撞上去了,这事不赖我。”她举起左手,又要去摸。 蓝启仁条件反射地侧头躲开。 如果说以前池惠做出要摸的动作只是逗他,这次却是真想摸,看到蓝启仁的反应,她又放下了手,盯着他上唇细细的绒毛:“放心我不会摸的,你们家的抹额意义这么重大,我可不敢摸,只是想看看你撞疼的地方。不过小启仁你不用这么怕我,我是你长辈啊。你说你,才十几岁,怎么一脸老气横秋的样子?这是要学你叔父蓄胡须了?没有小姑娘会喜欢你这个样子的。” 蓝启仁放下笔,认真道:“既是命定之人,有或不有,何时有,由天注定,何须去寻;命定之人,倾心之人,是否为同一人?若非志同道合,命定有何意义。我为我,我此生愿望就是追随叔父、辅助兄长,将蓝氏绝学发扬光大,无他。” 池惠听完心中一凛,原来这孩子那古板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坚定的信念,不禁开始“反思”:我下山目的是什么?找师兄下落?找到后和师兄一起仗剑江湖、降妖除魔?师兄呢,白秋贤找到他了吗?来蓝氏一个多月了,白秋贤和师兄都没有消息,我却还在这里上山打鸟,下水摸鱼,调戏蓝家少年,我这是都干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池惠暗道惭愧,默默地回到书案,专心继续抄书去了。 半晌,蓝启仁见耳边没了咶噪之声,侧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垂着眼,一手拂着袖子,一手写字,坐姿端正,字也工整秀丽,脸上一派静谧的情神,果然认真的人最美丽,不禁多看了两眼。 又抄了两天,每次进兰室两人互相招呼后就各自坐下了,池惠异常的安静,倒是蓝启仁总是侧头看她。对于蓝启仁频频的目光,池惠不是没看见,以为他又是在监视她有没有偷懒之类,心里冷笑,姐姐我能静如处子,也能动如脱兔,玩的时候跳脱,正事上绝不含糊,总之不是那种肤浅的人就对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池惠将抄好的家规收拾成一摞,放到蓝启仁书案上,甩了甩酸痛的手臂,坐到蓝启仁旁边的席子上:“小启仁,抄完了,明天不用来了吧,蓝先生都没有回来。我现在可以走了吗?”心里却暗道:又可以出去玩啦,不不不,太肤浅,是得空思考一下人生了。 蓝启仁没说话,抬起眼来看她,她对他眨眨眼睛,他马上又把眼垂了下去。他一页一页地细细翻看,好像在检查有没有错漏,看来还不想放她走,那认真劲儿,检查完又得几个时辰吧。 “不会有错的,”池惠自信满满地道,“我认真起来我自己都害怕,所以你老监视我干嘛呢,怕我偷偷溜了?” “我不是在监视你。”蓝启仁翻书的手顿了顿。 “不是监视我,那是看我?”她嘻嘻一笑,“我好看吗?”她两只眼睛坦诚又无辜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蓝启仁像被说破了心事般的满面通红,慌乱道:“池姑娘,请自重。” 池惠嫌弃地道:“我怎么说也算你长辈,你这样对长辈说话合适吗?什么姑姑的就不必了,不然,你叫我一声姐姐?” 蓝启仁不说话。 少年义气 蓝启仁不说话。 忽尔她眼睛又一转,左手伸向他的肩头,蓝启仁侧着身又要躲,却听她道:“别动,你身上有一根线头。”蓝启仁缩着身子看着她果然从他肩上拈下一根线头,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笑道:“没骗你吧?”然后松开手指,轻轻一吹,线头飞走了。蓝启仁屏住了呼吸,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滚烫的脸庞。 气氛顿时变得诡异,蓝启仁浑身僵硬,思绪纷乱,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芽,即将破土而出,顶着他的心尖儿有点疼,脑袋真空般的空白了那么一会儿。 这时门生突然来报:“池姑娘,二公子,宗主请你们去雅室。” 蓝启仁慌乱又似解脱地站起身,摸了摸自己的抹额,抖抖衣袖,对门生道:“先回去,我稍后就来。”门生应声走了。 脸还红着烫着,蓝启仁看了池惠一眼,欲言又止,转身走了。池惠跟在后面,纳闷蓝启智找她干什么,有啥事需要和蓝启仁一起去? 跟着蓝启仁一路到了雅室,门生开了门,见茶案两头各坐着一个人,一个就是蓝启智,正在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他笑容和煦,像三月的阳光,虽然他平时就是很和善总是面带微笑的人;“眉是山峰聚,眼是水波横”,说的就是蓝启智吧,特别是他的一双眼睛,星光映照,清波流动。他本身就生得极为好看,现在更是笑得心底的阳光都要溢出来似的,专注地看着对面的人,如沐春风。 而他对面那个人……白秋贤? 一般的女子哪里见过蓝启智这么标致的人物,早就看呆了吧,何况蓝启智那样的笑容与表情。白秋贤怎么说呢,她的眼里,既不热情,也不冷淡,无娇羞之气,更无一般女子见到蓝启智那种痴迷的神态,到底是见过世面的,淡定自若,磊落大方。 见有人进来,白秋贤立即站起,拉住池惠的手,高兴道:“姐姐,我来找你了,听说,你正在兰室罚抄家规?”她眼睛里带着戏谑。 池惠不好意思地干咳了两声,看了一眼蓝启仁:“……妹妹,你说得没错,蓝家好是好,就是规矩多了点,比山上多多了,一不小心就犯了错,这不就罚抄了。不过,某人天天嘴里喊着蓝氏家规,不一样也犯错。” 蓝启仁无奈地看了池惠一眼,没说话。 三个人都笑了起来,蓝启仁勾起了嘴角却又硬生生摁下。 原来,白秋贤从岐山回来,听说池惠还在蓝氏,就找上门来了,最高兴的居然是蓝启智,故意让门生延迟通报,等池惠过来他们都聊了好一会儿了。既然池惠都到了,白秋贤也说起了正事。 自和池惠竹林分别后,白秋贤一路追随线索到岐山附近的暮溪山,她的剑是延灵道人赐的,施过法,方圆五里内能和他的佩剑“济苍”感应。她随着佩剑指引的方向找到一个洞,顺着藤蔓往下爬,洞极深,约有十丈,洞底一片漆黑,她点了一张明火符,往前走了一段,见到一个水潭,潭中有一座石岛,正欲往石岛查看,才走几步,洞顶有东西掉下来,她侧身一避,一把剑带鞘直直地插在地上,白秋贤拔起一看,这不正是师父延灵道人的济苍剑吗! 说到这里,白秋贤将剑双手捧起,递给池惠:“姐姐你看,还记得师父的剑吗?” 池惠双手接过,师兄下山的时候她才几岁,剑的样子她记得并不十分清楚了。她拔出剑,剑身上刻着“济苍”二字,寒光流转。这个名字她倒是印象深刻的,因为,当年师兄给剑命名的时候,师父还叹了一口气。 池惠抚摸着剑身,仿佛又触碰到了师兄那温暖的手,她是师兄捡回山上并从小带大的,师兄只比她大十多岁,如兄如父。下山的时候,她哭着要跟他走,他弯下身来为她擦眼泪,说她还小,下山后不能再回来,要等她长大了自己选择。 没想到她也选择了和师兄一样的道路。 一滴眼泪滴在剑上,白秋贤轻声道:“姐姐?” 池惠擦了擦眼睛,把剑收回鞘中。 蓝启智道:“能否借晚辈一观?” 池惠把剑递给蓝启智,蓝启智双手接过,欲拔出,却脸色一变,因为他不管如何用力也拔不出来。 四人皆是一惊,蓝启智唤蓝启仁来拔,也拔不出来,而到了白秋贤和池惠手中,却轻松拔出。 “难道它封剑了?”蓝启智站起身,严肃道:“道长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白姑娘,你说剑是自己掉来下的?” 白秋贤点头。 蓝启智道:“很可能道长在危急时刻,用灵力把剑藏了起来。当你从它旁边经过,它感应到和主人相似的灵力,所以自动掉了下来。而道长、白姑娘你、池前辈一脉相承,所以池前辈也能拔出剑。” 池惠紧紧地握着剑,难道师兄真的已经遭遇不测? 白秋贤还算镇定,道:“听说蓝氏有一门绝学,名曰‘问灵’,既然师父的剑有灵,蓝宗主可否代我问问?” 蓝启智道:“惭愧,问灵极为难习,我年纪轻修为尚浅,只习得一些简单的问语,族中我叔父蓝松年最是精通,但叔父在外未归。” 白秋贤道:“没关系,几个问题够了。” 蓝启智取出琴,口中默念口决,试弹了几下。白秋贤道:“请蓝宗主问,它主人是谁?” 蓝启智弹了几个音,琴回响了几下,蓝启智解道:“它说,延灵道人。” 白秋贤道:“再问它,为谁所害?” 蓝启智解道:“它说,温氏。” 白秋贤道:“果然是温氏!我从洞中出来,就来了几个温氏的人,我势单力薄,不敢恋战,带着剑就回来了,他们倒也没追。蓝宗主,烦请再问一下,我师父是否还活着?” 蓝启智又弹了几个音,解道:“它说,活捉。”怕她不明白,他又解释道:“它的意思是说,道长是活着被带走的。” 白秋贤池惠眼睛皆一亮,既然活着,那就有希望。池惠抓住自己的剑从座位上爬起,道:“妹妹,等等我收拾一下,立即与你再去岐山寻师兄。” 蓝启智道:“前辈勿急,待我把云深不知处的事情安排一下,带几个人和你们一起去。” 蓝启仁忙道:“兄长,我也要去。” 蓝启智道:“启仁,叔父还没回来,各家的子弟还在蓝氏听学,你留下来。” 蓝启仁还想说什么,池惠笑道:“小启仁,你不在,谁监督那群子弟有没有触犯蓝氏家规?你不看着,他们非把云深掀翻了不可。再说,十遍家规你抄完了吗?” 蓝启仁没有办法,蓝启智交代了他一些云深的事情他也听得心不在焉,心里有些惶恐,有些牵绊,他以前不是没有协助过兄长和叔父处理云深的事务,但从未这样单独留守;至于牵绊,他也不知道牵绊什么。兄长身为蓝氏宗主,为什么要亲自去的原因他也隐约间查觉了,兄长对那个叫白秋贤的女子特别上心,在竹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叔父应该见过多次,但似乎并不喜欢她,总说她与妖邪为伍。可她是延灵道长的徒弟啊,又是池姑娘的师侄……她们好像又互称姐妹?好像早就见过面?……如果叔父在云深,他就能跟着去了……. 蓝启智说的话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反正他已经神游天外的想了一大堆。叔父出去好多天了,应该也快回来了,快回来吧叔父。 池惠匆匆赶往精舍收拾东西,路上又碰到处理完云梦家中事务朝兰室赶去陪池惠抄家规的江枫眠,简单地说了一遍事情缘由后,江枫眠也表示要去,池惠劝都劝不住,也没时间劝,两人一起赶回精舍收拾。 蓝启智点了几个人站在雅室外,白秋贤站在旁边,两人迎风玉立,皆是白衣飘飘,如一对璧人。池惠换回了下山时穿的白布衣,身后跟着江枫眠和魏长泽,背着剑,也换回了江氏的校服。蓝启智吃了一惊,道:“江公子这是为何?” 江枫眠道:“我听说了延灵道长的事,道长为百家所敬仰,此番有难,我们江氏义不容辞。云梦江氏正好来人,我已交代将此事禀告家父,青蘅君放心。” 正说间,虞飞鹏兄妹也背着剑来了,这次虞紫鸢倒是没带那两个小丫头。虞飞鹏道:“眉山虞氏也义不容辞。” 蓝启智无奈地笑笑:“江公子,虞公子,你们此番是来听学的,岐山是温氏地盘,此事凶险复杂,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让蓝氏如何向你们家人交代。” 江枫眠道:“青蘅君,我祖上为游侠出身,常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延灵道长自下山以来,逢乱必出,连普通百姓都敬如神明,道长是天下人的道长,是修仙百家的道长,是为人处世的榜样。温氏连道长这样的人都敢动,是否在试探我等世家?唇亡齿寒,如果我们都明哲保身,自扫门前雪,岂不是正中温氏下怀?道长若不在了,那下一个,会轮到谁家?” 蓝启智道:“想不到江公子如此深明大义,那就一起去吧。虞公子,你有没有禀告令尊?” 虞飞鹏道:“业已飞书禀告家父。” 蓝启智叹了一口气,这一行人先斩后奏,是铁了心要去了。 蓝启仁送一行人到云深山门口,道:“兄长,万事多小心,等叔父回来,我就来找你们。”话对着蓝启智说,眼睛却瞟向池惠。 池惠笑道:“小启仁,快回去吧,他们快翻天了。” 虞紫鸢冷笑道:“你不在,他们没人带头翻天。” 池惠冲虞紫鸢做了一个鬼脸:“我还以为你不带那两个小丫头生活就不能自理呢。”又对蓝启仁摆手道:“回去吧,回去吧。” 一行人转身往山下走去。 蓝启仁突然在后面喊:“池姑娘,家规里面抄错了一个字,要记得回来罚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能结业的!” 池惠又好气又好笑,她可不记得哪里抄错了字。她回过头,手拢在嘴边,压低声音道:“云深不知处禁止喧哗——!” 玄武洞 一行人御剑赶往岐山。 岐山位于中原腹地,多山少水,那山尤为奇特,底圆顶尖,如犬牙交错,山上树木较少,岩石裸露,山底草木繁茂。 暮溪山位于岐山温氏仙府东约四十里,戒备森严,常有一队一队穿红色温氏校服的门生巡逻。一行人在白秋贤的带领下找到那个洞口,倒也顺利,但在谁下洞谁守在洞口产生了争执。 找的是延灵道长,池惠和白秋贤自然是要下去的,她俩下去的话蓝启智和江枫眠、魏长泽也要下去,江枫眠下去的话虞紫鸢也要跟着,而虞飞鹏又是对妹妹寸步不离的,无解。 蓝启智道:“既然是跟蓝氏出来的,那你们便要听我的。如都下洞,若被温氏发现,堵了洞口或砍了绳索,再出来可能得费一番周折。虞公子,你兄妹二人留守洞口,有任何情况,不要硬撑,马上发信号,其他人都下洞。” 虞紫鸢还要说话,被虞飞鹏按住了。蓝启智又留下蓝家门生两人,其他人陆续沿着洞口藤蔓下洞。那藤蔓极粗,几根缠绕在一起,非常结实。越往下越黑,但修行人眼睛都比普通人好,很快就适应了洞中的黑暗。 下到洞底,洞口也不见了,因为洞极深,也不是笔直,洞底就完全黑了,众人点亮了火把,洞底四通八达,又有很多横向的洞。众人跟着白秋贤走了一段,来到那个潭边。白秋贤站在济苍剑掉下来的地方,借着火把看了看,轻轻一跃,趴在洞壁上摸了一会儿,洞壁光滑,洞顶有钟乳石,但无法放剑,只能说当时一直是师父的灵力在支撑济苍了。 再往里走,地上就乱起来,有打斗过的痕迹,散落的兵器,脚印纷乱,到处都是陈旧的血迹,应该不是一个人的。洞里很静,只有轻微的滴水声,一座石岛矗立在潭中。池惠举着火把跃上那座小岛到处查看。白秋贤朝她喊了几声,问她有没有什么发现,池惠正要回答,觉得脚底轻轻晃了晃,她朝白秋贤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大家都静了下来,那阵晃动又消失了,难道是她的错觉? 池惠跃下石岛,这里就没有别的岔洞了,几人举着火把站在潭边,不知所措,既然洞里没有发现,那应该去找温氏要人?突然石岛又动了一下,这次几人都发现了。 几只火把凑到一处,潭边亮了起来,水面冒起了气泡,泛起一圈一圈的波纹扩散开来。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盯住那水面,突然,一只长长的蛇状物破水而出,血口如盆,眼如铜铃,嘴里发出低哮声,直愣愣地盯着火把,那座石岛也升了起来,原来那是它的壳。 几人强摁下就要破口而出的惊叫,蓝启智轻声道:“别慌!它视力好像不好,对光亮敏感,看不到静物,不要乱动就不会被发现。” 那蛇头抬着头张望了一会儿,好像又没有了力气,“呯”地一声又掉下水,溅起了一大片水花,浇灭了火把。 池惠掏出一张明火符又点燃了火把,沾了水的火把发出滋滋的声音,这次蛇头没有再起来,只是水面不停是冒气泡。蓝启智伸出手用灵力探测了一会儿:“它好像被什么东西镇住了,现在应该没有什么杀伤力也无法出这个水潭……等等,我好像感应到,它体内有一个强磁力的东西,比一般的磁石磁性更强,难道是……陨铁?” 陨铁?经这么一提示,白秋贤道:“我记得师父曾说过,多年前,他夜观星象,看到流星坠落,便朝流星坠落的方向找了三天,找到一块陨石,还用它打了一把陨铁剑。” “陨铁剑?你见过吗?”蓝启智道。 白秋贤道:“没有,我十四岁才开始跟随师父到处游历,之前他只是每年回几次白家庄教我练功,我只听他说,陨铁磁场十分强大,能吸收怨气,对周围的人和物能产生极大的影响,所以不能带回庄里,要放到人烟稀少的地方。陨铁可以用来镇压道行极高的妖物,一般的妖物就不必了,大材小用。” 蓝启智道:“难道这里便是玄武洞?” 众人道:“玄武洞?” 蓝启智道:“我曾在书上读到过,几百年前,薛重亥炼了一只龟蛇合体的假玄武,杀伤力十分强大,后来薛重亥被灭,这只假玄武太过强悍无法斩杀,就被关进洞中,但每隔几年就爬出来吃人,它每一次出现,所食少则二三百人,多则整个城池村庄,几百年来,所食生人五千有余。” 众人都吓了一跳。白秋贤道:“难道师父消失这几个月,是去取那把陨铁剑来镇压这假玄武了?那师父呢,被它吃了吗?不,剑灵又说他被温氏抓走,到底怎么回事?” 白秋贤下意识地抚摸着济苍剑,默默道:“师父,你到底在哪里?” 突然从洞的远处传来野兽般的咆哮声,众人惊起,只见一个人形物从洞的暗处奔来,手里拿着一把剑,应该是地上捡的,过来便是一顿乱砍。 原来那洞壁还有一些坑,可藏人,他们进来这么久,竟也没有发现。 这人形物衣衫褴缕,头发蓬乱,脸上满是干涸的血迹,看不清面容,嘴里发出咆哮声,见人便砍,蓝氏门生有人受伤。 众人拔出剑与其对峙,那人好像发了狂,也没有痛感,被刺了几剑一点也没有退缩,蓝启智和江枫眠与那人对打了一会儿,白秋贤觉得那身形,那剑法,不是她师父延灵道人吗!她喊道:“蓝宗主,江公子,手下留情!好像是我师父!……师父,是我啊,我是贤儿!” 延灵道人好像听不懂她说的话,手下仍是乱砍,毫不留情,要不是他处于颠狂状态,用剑毫无章法,蓝启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池惠也冲上来喊道:“是师兄吗,我是惠儿啊!” 仍然没有反应。众人听这两人一喊,已知道这就是延灵道人,也不敢再下重手,蓝启智和江枫眠配合将延灵道长夺了剑,白秋贤和池惠扑上去,各按住一条手臂,一个喊“师父”,一个喊“师兄”。 火光下,延灵道长满是血迹的脸狰狞恐怖,眼白不见了,全是漆黑的瞳仁,他力大无比,白秋贤和池惠两个人都按不住,众人也扑上去要帮忙,他突然两手一推,反手捏住了两人的脖子。 现在谁也不敢动了,蓝启智和江枫眠拿剑指着延灵道人,但又不能下手,白秋贤脖颈咯咯作响,她双手握住延灵道人掐住她脖子的手,想要松开一点儿,艰难道:“师父……我是贤儿啊。” 另一只手上的池惠也是,挣不脱,又下不了手,喊师兄也换不来他的任何反应。她甩出一张符咒,洞里便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对他笑着,甜甜地喊:“师兄,师兄。”然后画面一转,一位年轻的道人背着剑在前面走,小女孩跟在后面哭,说要跟他走,他蹲下身,给她擦去眼泪,朝她笑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这是她小时候的记忆。 延灵道人满是黑色瞳仁的眼中出现了一丝茫然的神色,手仍然没松。蓝启智和江枫眠对视了一眼,不能再等了。 火光电石间,白秋贤身上发出一道青光,延灵道人如触电般被弹开,手一松,倒下了。 白秋贤和池惠也往后倒去。 蓝启智一手拿剑,一手去接白秋贤,她头上插了一个简单的发簪,倒下时,额角擦过蓝启智的鬓边,发簪正好勾住了他的抹额,然后他那有弹性的抹额,如一朵怒放的花,就这样绷开了。 蓝启智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的头嗡地响了一下,眼中波涛汹涌,紧紧地盯着怀中的白秋贤。 白秋贤靠在蓝启智怀里,坐起身,猛咳了一阵,这才发现自己的发簪扯掉了蓝启智的抹额,她不是不知道蓝氏抹额的含义,一时也不知所措。但这紧要关头,也全然顾不得去想了。 那边江枫眠也接住了池惠,魏长泽和几个蓝氏门生一齐扑上去,按住了延灵道人,把他的手反绑起来,延灵道人挣扎着,咆哮着。 白秋贤跪坐在他面前,拔开他的乱发,擦了一把他脸上的血迹,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不停地喊:“师父,是我啊,我是贤儿啊。” 延灵道人嘴里发出嘶吼声,白秋贤这才发现,他的舌头已经被连根拔掉了,她抱住他的头,眼泪不停地流下来:“师父,你怎么这样了,到底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她的手指突然碰到了他脑后的一个硬点,摸了摸,拔开他的头发一看,有一根铁钉刺进了他的头颅中。 白秋贤试着把铁钉□□,她一用力,延灵道人就发出痛苦的咆哮。 刻着咒纹的铁钉带着血迹被拔了出来,延灵道人的眼睛恢复了正常的黑白,但一点也没有神彩,他不再狂躁,像丢了魂一样,对白秋贤的呼喊仍毫无反应。 突然远处洞底“呯”地一声,一道光亮照亮了所有的岔洞,是蓝氏的信号,说明上面洞口已经被温氏发现了。 蓝启智道:“快,马上出洞。”他已经重新系好了抹额,将延灵道长反绑的双手解开,对白秋贤道:“我来背道长,快走!” 定情 白秋贤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时间说了,她帮着把延灵道人绑在蓝启智背上,一行人往洞口跑去,藤蔓还在,看来上面顶住了,但也要尽快。 白秋贤和蓝启智并排抓住藤蔓往上爬,蓝启智臂力大得惊人,背着延灵道长丝毫不影响他的速度,旁边有蓝氏的门生由于紧张没抓稳就要掉落,他竟然一手抓住藤蔓,另一只手抓住了那个门生,让他重新抓稳了才放开。蓝家的孩子从小犯了错就要倒立抄家规,看来蓝启智就算没犯错也倒立抄得不少。 蓝启智看了一眼白秋贤,朝她微微点头,好像说,你放心,有我在。 江枫眠护着池惠爬上洞口,手边一条闪着紫光的鞭子挥过,卷开了一把斩向他手的剑,吓得他把手缩了回去。虞紫鸢看到江枫眠,唇角一勾,冷笑一声,好像在向他邀功。紫电在她手里舞得虎虎生风,宛若游龙。虞飞鹏的剑法也极好,看来他们有足够时间上来,这兄妹俩居功至伟。不远处有两个穿烈日炎阳袍的温氏头领,站在一旁观战,其中一个极其年轻,嘴角挂着邪魅的微笑,眼睛里透着狠厉,一个约二十七八岁,面色阴沉,不苟言笑。 一温氏门生向两个年轻人道:“温公子,薛公子,全都上来了,一个不少。” 那个爱笑的薛公子拍了拍手,正在打斗的温氏门生都停了下来,虞飞鹏兄妹也停了手,喘了口气,必竟年纪不大,两个人对一群人也是有点难度的。 薛螭负着手,朝他们走了几步,戏谑地道:“哟,这不是青蘅君嘛,不错,都上来了,一个也没少,连道长都带上来了,他居然没有把你们砍死啊。” 蓝启智慢慢把延灵道人放下,扶一边坐好,整了整衣衫,又变回蓝家人那无可挑剔的样子,微笑道:“薛公子好手段,先让我们在洞底自相残杀,再在洞口等漏网之鱼。” 薛螭道:“是啊,没想到你们一个不少地上来了,看来今天有点难办了,唉,到底还是我技艺不精啊。”薛螭看着坐地上的延灵道人。他看着很安静,与他预想的似乎不同。 白秋贤怒吼:“我师父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薛螭把白秋贤上下打量了一眼,笑道:“你就是他那个徒弟,人称‘白小姐’的白秋贤?长得倒挺可人。” 蓝启智把白秋贤护在身后,道:“薛公子,你到底想怎么样?” 薛螭语气轻佻,笑眯眯道:“不想怎么样,道长帮岐山百姓镇压玄武兽,我们岐山感谢还来不及,怎么会对道长下手呢。我呢,只是看到道长镇下那玄武兽,浑身是伤,灵力不支,想帮帮道长,就带回岐山给他施了一点小手术,这可不,你们刚才也看到了,战斗力是不是噌噌往上涨呢?就是不太听话。” 他看着面前这些人,一个个点过去:“姑苏蓝氏,云梦江氏,连眉山虞氏都来了,我记住你们了。你们不好好在姑苏听学,跑到岐山来管什么闲事,岐山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薛螭盯着延灵道长的眼睛,打了一个响指,冷笑道:“道长,起来做事啦。” 延灵道人立即暴怒起来,怒发冲冠,状如疯魔,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咆哮。薛螭满意极了,狂笑起来。 温若寒冷冷道:“都杀了。” 延灵道长捡起一把剑冲过来,蓝启智等人纷纷举剑。却见延灵道长一转,朝温若寒扑过去,温若寒脸色一变,反应也快,躲过了这一剑,温氏门生全部扑了上去。 蓝启智等人都惊呆了,本来以为道长真的会听从温若寒杀他们,没想到道长竟然“倒戈”了。 延灵道长疯狂地在温氏门生包围圈中乱砍,一面还回头对他们嘶吼,好像在说:快走啊,快走啊! 白秋贤和池惠懂了他的意思,但他们才见面,怎么可能就抛下他不管自己逃命?她们要扑上去救他,延灵道人却不停回头赶他们,他已经身中数刀,血液狂喷,温氏门生也不断有人倒下。蓝启智拖住了白秋贤,江枫眠和魏长泽拖住了池惠,一群人仓皇逃去。 不知为何,温氏没有追他们。池惠面朝后被江枫眠和魏长泽拖着奔跑,她像灵魂被抽离了一般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离她越来越远的师兄。模糊的视线中,延灵道人已经倒下,温氏门生的剑不断往他身上刺,他还一直看着她,朝她伸出一只手,口型好像在喊她的名字,惠儿,惠儿。 白家庄。 白员外看着女儿带着一群人回家,他都不认识,只看着蓝启智那打扮推测是有名的姑苏蓝氏,其他的都背着剑,打扮各不相同,但都气度不凡,可能是女儿修仙界的朋友。白秋贤简单和父亲说了师父延灵道长的事,白员外抹起了眼泪,也不多问,点了点头,关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庄里的丫鬟就送来了饭食,衣物,热水等,然后都退出去了。 一行人死里逃生出来,都累了,吃过饭,沐浴更衣后便睡去了。白秋贤和池惠坐在院子里说着什么,蓝启智在远处徘徊。在洞里白秋贤不小心摘了蓝启智抹额的事池惠也看到了,猜测他有话要说,就借口累了去睡了。 蓝启智果然过来了,他沐浴过,换上了白家庄的衣服,身上有很清新的味道。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欲言又止,低着头,一手扶着他那条珍贵的抹额,好像在提示白秋贤,你摘了我的抹额你知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白秋贤看着他那羞涩扭捏的模样,想笑又笑不出来。师父刚去世,她实在没有心思考虑这个事情,但她又知道,抹额对蓝氏不论男女来说意义都非常重大,她是应该给他一个交代。蓝启智真的非常好,长得好,学识好,性格好,家世好,没哪里不好,这样的人她没有理由不喜欢,也真的喜欢,她看得出,他也真心喜欢她,简直是受宠若惊。 但是,如果只有他和她,那是没有问题的,但他身后有姑苏蓝氏,有那些条条框框,还有他的叔父,蓝氏的一切与她的天性格格不入。但她该怎么说?说你蓝氏规矩太多了我受不了,说你叔父不喜欢我? 她没有说话,他却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内心狂跳着,颤抖着声音道:“你放心,不管蓝家的规矩有多少,有我在,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会护你周全。”说罢,朝她伸出了手。 这一句话就够了,白秋贤看到他眼里的诚挚,慢慢把手伸给他,他紧紧握住,在手里摩娑,舍不得放开。突然,他用左手将她两只手一起抓住,右手飞快地解下自己的抹额,开始缠她的两只手腕。 白秋贤错谔了一瞬,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也没有制止。 他怕缠松了她跑了,缠紧了她痛了,他手忙脚乱,呼吸急促,思绪混乱,颤抖的手和颤抖的心都在呐喊,绑了你,你就是我的,你只属于我一个人,我的整个人和整个心都属于你。好不容易缠好,他在上面打了一个又一个的结。 白秋贤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心情,任由他缠自己的手腕,感觉说不上好,却又想要得更多。蓝启智和她一样,握了她的手,又想抱她,抱了她,又想亲她。他举起她被缠住手腕的两只手臂,环到自己颈上,紧紧按住她的背压向自己,让两颗狂跳的心贴合在一起,在她的发间深深呼吸,吸取她的气味,在她的耳边细细亲吻,舔尝她的味道。感情像火山般的爆发,好像已经寻找了很久很久,迫不及待地想要全部拥有。 第二天,蓝启智就带着几人回云深了,他又换回了蓝氏的校服,抹额上还有折痕,不时背过身去,用手去抚。 池惠留了下来,毕竟延灵道人是她们的师兄和师父,她们要商量一下以后的路,另外道长的遗体还没有拿回来,也不知道温氏会怎么处理。 白秋贤送他们到庄门口,江枫眠看着池惠:“池姑娘,过几天你还会回云深的吧?” 虞紫鸢冷笑道:“回去做什么,继续罚抄吗?” 池惠笑道:“回,罚抄也回。” 江枫眠这才放了心。 蓝启智看着白秋贤,看着她手腕上的勒痕,有点心疼,有点甜蜜,心疼她痛,甜蜜她身上带着他的痕迹。 刚回到云深山门口,远远就看到蓝启仁在山门口张望,看到蓝启智,他忙迎上来:“叔父十分生气,回去你好好跟他说。”蓝启仁本想等叔父回来他就去岐山找蓝启智的,但蓝松年回来就一顿痛骂,哪里还会让他去。 蓝启智“嗯”了一声。蓝启仁把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脸色微变:“小道长呢?” 不知什么时候,蓝启仁在心里给池惠取了个小名叫“小道长”,谁让她叫他“小启仁”呢,他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这么喊出来了。 蓝启智停下脚步:“小道长?” “池……池姑娘。”蓝启仁脸刷地红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喊了什么。 蓝启智道:“她在白家庄,不回云深了。” 蓝启仁急道:“她上次抄家规抄错一个字,还要把那个字罚抄一百遍呢!家规如此……”他捂着胸口,声音突然哑了:“她,她真的不回了么?” 蓝启智道:“她又不是我们家的人。” 蓝启仁声音里透着怨气:“白姑娘也不是我们家的人,那兄长为何要去助她找师父。” 除了江枫眠和蓝启仁,其他人都憋着笑。 虞紫鸢冷笑道:“蓝二公子,你放心,你家小道长说罚抄也回。”话是对蓝启仁说,眼睛却看向江枫眠,白了他一眼。 薛氏物语 蓝松年对蓝启智自作主张跑去岐山是非常震怒的,做为蓝家家主,以身犯险,是对家族不负责任的行为,还带着其他家族的子弟,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如何向其它家族交代?现在平安归来,真是万幸。 蓝启智没有辩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大意是岐山的玄武兽作乱,虽然岐山是温氏地盘,但他们也无法斩杀那妖兽。延灵道长为了岐山百姓,用陨铁剑去镇压妖兽,因此事凶险,怕连累徒弟,也没有告诉白秋贤。妖兽被镇后,道长身受重伤,灵力不支,温氏趁机将道长抓走。温氏似乎在炼什么邪术,想把道长制成傀儡,做为杀人武器为他们所用,但是貌似不太成功,道长失去神志,剑术和灵力都失去了,战斗力比一般走尸高不了多少。最后为了保护他们安全逃走,被温氏乱刀砍死。 这都是根据已知的线索蓝启智猜测的,具体是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得而知。 蓝松年听完沉默半晌,道:“想不到道长一生行侠仗义,锄奸扶弱,最后却落到这步田地。现在温氏势力越发强大,又据仙督之位,一统修仙界之心昭然若揭,宜韬光养晦,不要强出头。那个薛螭,是温氏客卿,薛重亥后人。玄武兽还是他祖上留下来的妖物,道长被引去岐山,可能和他有关。薛螭祖父为人蛇结合所生,性情较常人冷血狠辣,极其自私记仇。因有蛇妖血脉,自带邪气,代代修炼邪术,幸三代单传人丁不兴才未酿成大患。现投奔温氏,有温氏势力支持,不可轻视。” “……” 蓝松年又沉默了一会,道:“其祖上蛇女,便来自姑苏城外竹林青蛇妖一族,为庇护其后人,作恶多端,四十多年前,为蓝氏前辈与数名修士联合斩杀。” 蓝启智听完十分震惊,难怪叔父要杀了那要与凡人男子结合的小蛇精。但那青蛇妖与白秋贤有救命之恩,那日在玄武洞,白秋贤身上的青光又救了她一命,他当时也感觉到了妖气,但情况紧急没有深究,后来又急于表白也没顾上问。 现温氏野心已露,有了薛螭相助,邪术炼成是迟早的事,连修仙界极负盛名的延灵道长都为其所害。但他又能做什么呢,倾蓝氏之力讨伐温氏?联合修仙百家伐温?仅蓝氏一家是不行的,联合伐温难度更大,别看江氏和虞氏两家公子也跟去岐山了,少年人,意气用事的成分大。这事需要从长计议,眼下要做的,是要将延灵道长遗体要回,入土为安。 别无他话,蓝松年道:“你徐叔叔回来了,去见见吧。” 徐仲远是蓝氏客卿,年轻时便入蓝家,深得蓝家先家主的信任,是蓝启智和蓝启仁的剑术师父,在蓝氏已是元老级的存在。虽无蓝家血缘,却早已融入蓝氏家族,小辈们见到莫不恭敬行礼,尊称一声“徐先生”。蓝启智成年后,这位长辈便退居幕后,常年游猎在外,很少回云深。 蓝启智一礼后正要退出,蓝松年突然道:“白小姐状况如何?” 这是叔父第一次带着“关怀”的语气提到白秋贤。蓝启智道:“尚可,已经回白家庄。”他还不敢说已经和白秋贤定情的事,虽然她是延灵道长徒弟,但道长是道长,她是她,在叔父眼中,她还是那个“与妖邪为伍”、“以长辈自居”的白秋贤。 过了几日,温氏竟宣布延灵道人助岐山百姓镇压妖兽身亡,表彰了道长舍己为人、为民除害的精神,并奉还了骨灰。道长没有亲人,只有唯一的徒弟白秋贤,温氏派人将骨灰送到白家庄,白秋贤和池惠将道长骨灰安葬。 镇压妖兽是真,杀害道长却没说,可能邪术尚未炼成,那天没有追杀他们,可能也是忌惮他们都是各大世家的重要人物,若是杀了一人,必得罪一大世家,暂时还不想和百家撕破脸罢了。 ※※※※※※※※※※※※※※※※※※※※ 这里的“徐仲远”要记住 要考的,哈哈 将离 将延灵道长骨灰安葬好后,池惠又回到了云深不知处。 蓝松年回云深后,又开始上课了。池惠一回到兰室,就被围坐在一群学子中间,问起延灵道人的后事,纷纷叹惜英雄落幕。突然他们往门口看了一眼,都噤了声,迅速回到自己的书案。 池惠扭头一看,原来是蓝启仁,便朝他嫣然一笑:“小启仁,我回来啦。” 她的笑犹如芙蓉绽放,坦然无保留不造作,她又穿回了蓝氏校服,变回了他熟悉的样子,像从来就是蓝家的人。从去岐山到回云深,不足半月,却好像过了很久。 蓝启仁在心里回复了她:小道长,你回来了。他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书案上,呆呆地看着她。池惠又对他笑了一下,眨眨眼,坐端正,示意蓝松年进来了。 蓝启仁仍像往常一样,坐姿端正,专注严肃,不过是专注地神游天外。第一次觉得上课如此枯燥无味,脑子里似空白又似被什么填满,似清明又似混乱,连蓝松年让他起来回答问题他都没有听见。蓝松年非常生气,罚他去藏书阁抄书半个月。 蓝启仁半个月不去兰室上课,众家子弟是最开心的,终于不用战战兢兢地怕触犯了哪条蓝氏家规了,蓝松年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关注每一个学子。池惠又恢复了下学就上山打鸟、下水摸鱼的日子。 因为并肩战斗过,和江枫眠、魏长泽、虞氏兄妹关系越发好了,虞紫鸢还是神情高傲、话中带刺,但她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师父说,要记得别人的好,忘记自己对别人的好,才会开心。自下山以来,似乎都是别人在对她好,她还没回报过什么。 夕阳下,五人背靠背围着一棵树坐成一圈,少年人总是容易忘记忧虑与烦恼,放下傲慢与偏见,此刻他们觉得,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并且永远都是,无关男女。 池惠嘴里叼着一根狗尾草,懒洋洋道:“喂,你们以后想做什么?” 江枫眠道:“行侠仗义,锄奸扶弱。” 魏长泽道:“追随公子,光大江氏。”两人相视一笑,他们俩总是那么有默契。 虞飞鹏道:“有什么好说的,出生在修仙家族,早就被安排好了,不外乎也是降妖除魔,振兴家族之类。” 虞紫鸢没有出声。 池惠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追问道:“喂,你呢?” 虞紫鸢反问:“你呢?” 池惠想了想:“我下山的时候,就是想和师兄一起行走江湖,降妖除魔,天涯海角,走到哪里算哪里,把四海八荒都走个遍。也不想加入哪个家族……” 听到这里,江枫眠脸色一沉。 池惠继续道:“我只想四海为家,无牵无绊。可是现在,师兄也死了,让我明白了这世间的险恶,我突然理解了师父不让我们下山的良苦用心,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白姑娘想让我留在白家庄,也愿意和我一起游猎,但她必竟有家人,走不远,而且,她心里……” 不用说了,那天在洞里她摘了蓝启智抹额,大家都看到了。虞飞鹏兄妹虽然没看到,但蓝启智看白秋贤的眼神他们还是懂得的。 江枫眠道:“牵绊呢,有时候不只是一种负担,也是一种幸福。既然已经入世了,没有回头路,那就应该往前看。山上有山上的美,可以心无旁骛地修仙问道,世间有世间的美,山川风物,嗔痴爱恋,世人莫不贪享,随缘便是。” 太阳就要下山了,映得他们的脸红彤彤的,夕阳给他们留下了一个沉默的剪影。四周传来了鸟儿归巢的鸣叫声,他们却久久不愿归去。 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他们心无隔阂的少年时光,因为,人总是容易走着走着,就忘了初心,忘记了那些美好的时光,那些轻易许下的诺言。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蓝启仁想清楚一些事情,也足够让他下定决心做一些事情。当蓝启仁再一次出现在兰室的时候,好像变了一个人,他看着清瘦了些,上唇的绒毛已经刮掉了,显得更稚气清秀,他嘴角紧抿,也不看他们,认认真真的上完了一天的课。 下学了,他叫住了要偷偷溜走的池惠,也不回避其他学子的眼神。 江枫眠还站在兰室外不愿离开,虞飞鹏一脸了然,唇角一勾道:“江兄为何还不走?人家可没留你。” 江枫眠不语。 “你放心江兄,”虞飞鹏拍拍江枫眠的肩,一脸运筹帷幄的样子,“他若保持矩离还好,若表明心迹,池姑娘必离开蓝氏。”说罢微微一笑,自顾自走了。 兰室只剩下了蓝启仁和池惠两个人。 池惠有点不敢看他,自那次她和江虞等“夕阳谈心”后,她突然觉得,她不该这么对蓝启仁,她终是要离开蓝家的,不应该在云深留下点什么。 “上次的家规写错了一个字,要罚抄一百遍的。”他淡淡地道。 原来是这个事情,池惠心里松了一口气,好气又好笑,“是吗?我怎么不记得,哪个字?” 蓝启仁坐了下来,池惠坐在了他书案旁边的席子上,蓝启仁指给她看。 好死不死,居然是个“妻”字,“非父母妻儿不可触碰抹额”里的“妻”字。 “你看,这本是一竖出头的,你却把上面写成了一点。”他认真地说。 池惠惊呆了:“小启仁,你这是鸡蛋里面挑骨头啊,我明明写的就是竖,你想罚我抄书也不用找这种理由吧,你还讲不讲道理。”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刚才还有的一点愧疚一扫而光。 “不,你写得有点弯,就像一个点,你自己看看。”蓝启仁坚持。 池惠看了看,好吧,被说得确实有点像了,真是服了,还好不是整个家规一百遍,看他被罚去藏书阁抄书半个月的份上,就顺着他吧。 蓝启仁拿过自己案上的笔和纸,说:“就在这里抄。” 服了服了。池惠无奈地看了蓝启仁一眼,认真地写起来。 兰室里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蓝启仁端正地坐着,微侧着头,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那“认真起来连自己都害怕”的样子,看着她饱满的双颊和微撅着带着不满的嘴唇,她每写一个“妻”字,他就在心里默念一遍。 兰室里时光如静止。她眼睫低垂,像羽毛一样拂在他心上,挠得他烦乱不堪,身体却又巍然不动。 一百个“妻”字,说多也不多,很快抄完了,池惠把纸推到已目不邪视的蓝启仁面前。 蓝启仁接过,低头认认真真的检查。池惠托着腮看着他曲线完美的侧颜,半个月不见,他看着清瘦了,上唇的绒毛也不见了,嘴唇线条更加分明。她以前老笑他要学他叔父蓄胡须,没有姑娘会喜欢,看来他听进去了,蓝家的人,就是要完美看着才正常。她自己也没有发觉自己那欢悦的眼神和痴迷的微笑。 “小启仁,你长得可真好看呀。”池惠脱口而出。 蓝启仁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耳根。似乎检查完了,他把那张纸端端正正地放到一边,侧过身来。池惠左手支着头,看着他得意地一笑,好像说,看你还有什么可挑的?蓝启仁没说话,清亮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在等待什么。 “你抹额上有一个线头。”池惠刚才看的是蓝启仁的右边侧颜,那个线头在左边,他转过头来才发现。她放在书案上的手条件反射地伸出去,她平时就是见不得瑕疵的人,有一点碍眼的东西非弄掉不可。 “是吗?”蓝启仁没动,也没有像以往一样躲避,而是微微靠近,好像在等着她帮他拿下来。 池惠伸到一半的手顿住,被反应过来的自己强行摁住,那是他意义非凡的抹额,非父母妻儿不可触碰。 蓝启仁的眼睛鼓励着她:你帮我拿。 她要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他的眼里泛起了雾气,喉头发紧,坚持道:“你帮我拿。” “你自己拿。”她想要挣脱他的手,却怎么也挣不掉。 蓝启仁眯了眯眼睛,似乎豁出去了:“你刚说我好看?那你喜不喜欢?想不想要?” 天啊,这还是她认识的蓝启仁吗?如此露骨的表白,与他平时斯文内敛的样子实在联系不起来,池惠手脚发软,心中狂跳不止。 “不想……”她挣脱了手,把双手放到腿上掩到袖口下。 蓝启仁不是抓不住,是不想勉强她。他在表达什么,她就算是傻瓜也明白了。 “你真的不愿意?”他眼里的雾气更浓了。 池惠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藏在袖口下的手紧紧拽住自己的衣服。他企盼的眼神,眼里的水气,委曲的表情,好看的脸庞,有那么一瞬间,她头脑一热想要伸过手去,连那条抹额一起拽下来,但她一想到他说过的“命定之人”、“倾心之人”、“志同道合”,她算什么人?其中 “志同道合”就是他们最大的鸿沟,长痛不如短痛。 蓝家刻板严肃,她自由散漫;他本是一个古板的少年,一门心思研究学问,他的一生,都要奉献给蓝氏,而她是一只鸿雁,心系远方;他本是一汪平静的春水,而她是一只调皮的蜻蜓,蜻蜓点一点水飞走了,春水却泛起了波澜,明知他家的抹额是那么敏感私人的东西,她还总是拿来调侃。 窗户纸不该捅的不要去捅,捅破了要及时糊上,也许有道疤,但比一直漏风的好。 她低声说:“对不起。” 蓝启仁把头转过去,闭上了眼睛。 “没有其它事的话,我走了。”池惠从地上爬起,往兰室外奔去。 蓝启仁紧闭着眼,两行眼泪流了下来,他心里默默道:小道长,倾心之人,即是命定之人,无关抹额。 将离2 撩拨?池惠呆住了,打打闹闹,在山上是和师兄弟们的常态,而到了他姑苏蓝氏就成了撩拨?但蓝启智说得对,她看得出蓝启仁的心思,自己也不是没有心动,但她和蓝启仁真的不合适,志不同道不合,启仁之恩,她无福消受了。 “蓝宗主,此事是我的错,但我和启仁,真的不合适,我……我,只能说对不起了。世家小姐中,才貌双全、门当户对的很多,他迟早会找到真正合适的。” 蓝启智道:“恐怕很难,我们蓝家的人,一旦认定了什么人什么事,就会……” 突然雅室的门开了,蓝启仁站在门口,平静道:“兄长,不必多言。”蓝启智摇摇头,出去了。 蓝启仁跪坐在她面前,他不敢去拉她的手,只抓住了她的袖子,看着她的眼睛:“去吧,想去哪里就去,云梦也好,眉山也好,只要你想去。云深的门永远为你打开,你想来就来。” 他抓起她的剑,把剑上桃木刻的小兔子剑穗解下来,塞进自己袖中,又拿出一根云纹白玉剑穗给她系上。他动作很快,也完全不管她愿不愿意。 “你放心,你不会耽误我,我不会等你,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知道的,我此生的愿望就是追随叔父,辅佐兄长,把蓝氏绝学发扬光大。”说完他起身,坚定地离开了。 池惠在地上呆坐了多久不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精舍的。 远远的,蓝启仁道:“兄长,那日你说我不该表白心迹,今日你又为何对她说这些?” 蓝启智道:“既已表白,不如说得更明白些,她留,你们便可圆满,不留,则快刀乱麻,当断则断。你年纪尚轻,世间有很多有意义的事,不必太过沉湎于儿女情长。既然我们蓝家人的道侣称为‘命定之人’,想必命运自有安排。” 教蓝启仁不要沉湎于儿女情长,蓝启智又何偿不是。自和白秋贤定情后,一有空闲,他便以游猎之由下山找她,她有时候在闭关练功,有时候在外面除祟,既使见上面,他想亲她抱她,她总是笑着躲开,两人最多执手说话罢了。蓝启智平时也是克制守礼的人,但在她面前,他的心里像包着一团火,却又只能忍而不发。他觉得白秋贤似乎在感情方面有点淡薄,让他没有安全感,可是,抹额她摘了,感情她认了,他比蓝启仁幸运多了。 一个沉湎于儿女情长的人劝慰一个失恋的人不要沉湎于儿女情长,呵呵。 放灯仪式,是每年听学结束的一个标志,也是云深不知处难得热闹的一天。 晚上,学子们把做好的花灯写上愿望放入溪中,这条溪流过云深后山,流过庭院的莲池,再流向远方。 池惠默默地把花灯放入水中,轻轻一推,就和其它的灯挨挨挤挤,慢慢流走。 突然对面有水洒过来,池惠抬头一看,江、魏和虞氏兄妹在对面向她招手。 江枫眠道:“我们都在这边呢,怎么不一起?” 池惠道:“在哪儿放都是一样的,就算起点一样,到达的目的却各不相同。” 四人放完灯便过来了,江枫眠道:“你打算去哪里?” 这句话把池惠问住了,她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云深不能留了,她也不想加入江氏、虞氏。 江枫眠的目光落到她的剑上,已经注意到那个剑穗:“蓝启仁,你和他……” “没有。”她下意识地握住那个剑穗,把剑往身后挪了挪,心烦意乱。 江枫眠似乎松了一口气,“不如,去云梦吧。”他小心翼翼地说,“不,我不是一定要让你加入江氏门下,是邀请你去云梦游猎。我们云梦很好玩的,现在回去,正好可以吃莲子,喝我母亲煲的莲藕排骨汤。” “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划船,采莲蓬,打山鸡,捉水鬼,射风筝。”魏长泽说。 “好啊魏兄,说得我都想去了。”金光善突然笑嘻嘻地凑上前来,身后跟着两个美貌的侍女。 金光善是兰陵金氏大公子,而金氏做为最有钱有势的家族,金光善平时自有一帮子弟围着他打转,很少与他们打交道。 虞紫鸢白了金光善一眼:“金乾,你也好意思开口去云梦,你带这么多人,是去人家家里串门呢还是去巡游的?”不知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叫金光善的名“金乾”,不叫他的字“光善”,可能“金钱”两字太深入人心了吧。 “虞美人,我如何不能去,我还想去你们眉山呢。听说你们蜀地的女子肤白貌美又泼辣,就像你一样,金某想去见识见识。” “我们眉山庙小,接待不起你这尊大菩萨。”虞紫鸢道。 “三妹。”虞飞鹏看了虞紫鸢一眼,虞紫鸢撇了撇嘴看向别处。 金光善并不在意,继续嘻皮笑脸:“金某有个主意,我们兰陵离姑苏近,可先去我兰陵,再沿长江一路向西,途经云梦,然后经巴渝入蜀,到你眉山。如何?我们可以一路游游山玩玩水、除除祟,岂不美哉?池美人儿,你说呢?” 池惠正色道:“叫道长。” 金光善笑道:“好好好,叫道长。那么小道长,你说呢?”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虞飞鹏沉吟道:“好是好,只是我眉山山高水远,又一路玩回去,离家太久,恐父母担心。” 金光善爽快道:“不如这样,兰陵我先不回了,直接去云梦,再去你眉山,反正回眉山云梦是必经之地。” 江、虞两人对视了一眼,点点头。然后几人又一齐看往池惠,江枫眠道:“池姑娘,如何?你不是想走遍四海八荒吗?我们也是!一群人,互相有个照应,总比你一个人好。” 池惠重重地点点头:“好。” ※※※※※※※※※※※※※※※※※※※※ 云深篇快要完结了,后天更新“西行篇” 绝魅 一行人到雅室拜别蓝松年、蓝启智。池惠和其他学子一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她在蓝氏从未如此认真地行过礼,这一礼也带着对蓝氏的感激、蓝启仁的愧疚。蓝松年微微点头,蓝启智和蓝启仁站在蓝松年身后回礼。蓝启仁一直垂着眼,没有正眼看任何人。 目送一行人远去,蓝启智道:“不和小道长道别?” 蓝启仁道:“不必了。” 蓝启仁来到了精舍,昔日热闹的住满了世家学子的精舍已经人去楼空。他推开池惠的房间,已经打扫得一尘不染,连被褥都拆洗过,她穿过的蓝氏校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榻上,也浆洗过了。人才刚走,蓝氏门生没这么快进来打扫,只能是她自己。 她离开得那么彻底,像从未来过一般。蓝启仁抚摸着那套校服,颓然坐在桌前,他摸摸怀里那个小兔子剑穗,幸好还有你在,心里默默道:小道长,再见。 来到山下的彩衣镇码头,豪气的金公子买了十几坛“天子笑”,要带回兰陵孝敬他父亲,他一边指挥随从把酒用一个木箱装起来,一边对江枫眠等人道:“你们不买?这姑苏的天子笑最为有名,不喝天子笑,枉来姑苏。” 江枫眠道:“云梦的荷风露亦有名。” 虞紫鸢道:“巴蜀的龙泉酿亦有名。” 池惠道:“禁酒。” 金光善无奈地摆摆手,到了姑苏不买天子笑,就像在外游玩不刻“到此一游”,这群人真没意思。金光善留下两名随从,把其余的随从和侍女带着那箱天子笑打发回兰陵去了。 忽地他眉开眼笑,冲岸上大叫起来:“白美人儿!白美人儿!” 定睛一看,是白秋贤站着岸上朝他们招手,兰陵离姑苏近,白秋贤是延灵道长徒弟,也有一些名气,金光善见过她不稀奇。她背着剑,脚下一点,便跃上了船,对池惠道:“姐姐,走也不告诉我,我听说听学结束了,就去云深接你回白家庄,哪知蓝宗主说你已经走了!” 池惠道:“妹妹,我孤身一人,去哪里不是去,你有父母,还有蓝宗主……你这是要干什么?” 白秋贤一拍剑道:“当然是和你们一起游猎啦,我父母有我弟弟,对我他们早看开了,蓝宗主嘛……”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爽朗道:“江湖儿女,哪有这么多儿女情长,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池惠看着白秋贤剑上那个和她一模一样的云纹白玉剑穗,是蓝启智送她的吧,这是蓝家的信物?她不禁握住了自己的剑穗,心中涌上不舍与心疼。 拾掇好东西上船,金光善道:“太好了,有三大美人做伴,看来金某不虚此行,这一路的食宿船费我包了。” 众人道:“金公子客气。”池惠还能说什么呢,她又没有钱! 姑苏离金陵较近,一日便到了金陵码头。 船在河中穿行,两岸十分热闹,商铺林立,叫卖声响成一片。金光善道:“这是秦淮河,它经过的地方是金陵城最热闹的地方,来金陵不来秦淮河,就像去姑苏不喝天子笑。现在还不是最好玩的时候,要晚上那才有意思,这河里满是花船,每一只花船船头都站着个提灯笼的丫头,看灯笼上的字就知道船里的姑娘是几品花魁、有没有客人,外地来的文人墨客,都会来此地……”金光善越说声音越低,脸上表情越来越猥琐。 虞紫鸢瞪着他没说话,右手拇指抚摸着食指上的紫电,微微的紫光啪啪作响,身边那两个小丫头眼神也凌厉起来。 金光善立即正颜厉色道:“虞美人,你在想啥呢,人家卖艺不卖身的也有,据说最近来了个秦丝丝姑娘,色艺双全,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造诣颇高,不比这世家公子小姐差,性情也温柔,哪像你呢……”人在姑苏听学,这金陵的风流韵事倒是一件没落下。 一条闪着紫色电流的鞭子从虞紫鸢手中落下,握住鞭子一头的手指节发白。 金光善一个哆嗦,赔笑道:“我也是听说的,我堂堂世家公子,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呢……咳…咳,这条河会从城南西水关流出,然后就进入长江,往云梦方向了。别着急啊虞美人,不过眼看天色晚了,不如在金陵城住一晚,明早出发。” 众人无异义,金光善便带众人上岸,找了一间豪华客栈,老板娘十分热情,叫旁边帐房老头“记金公子帐上”,看来是老熟人。安顿好后,金光善便溜出去了,想也不用想就知道去哪里了。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一行人又出发了。金公子看来是昨晚和秦丝丝姑娘“切磋琴棋书画”太晚了,打着哈欠,一句话不说,一头扎去船舱睡觉了。 船驶出金陵城,秦淮河从西水关汇入长江,一路往西,途经徽、赣,再往云梦而去。 大江大河,风光无限,池惠是第一次坐船,不禁大开眼界,惊叹不止。虞紫鸢看着池惠那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屑地笑道:“过了云梦入蜀的三峡风光,那才壮丽呢。”池惠脸上挂满了向往的神情,白秋贤和她聊起了以前和师父延灵道长的游猎经历,有笑有泪。 船行了大半日,几个小姑娘在甲板也吹了大半日风,江枫眠道:“池姑娘,白姑娘,外面风大,去船舱聊吧。”又想起金光善都睡大半天了,也该去看一下。 金光善租了一艘大船,有几个房间,他和两个随从住一间。江枫眠进房间一看,两个随从倒在地上,像是睡着了,金光善也闭着眼睛,脸上挂着痴笑,身体有节奏地蠕动着,嘴角流着口水,发出似欢愉似痛苦的□□声。 江枫眠感觉到了异常,拔出剑,大喝一声:“妖孽!”在空中劈了一剑,一个红衣女子现了身,从金光善的身上滚了下来。金光善立刻如睡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那女子滚落在地,不慌不忙,慢慢坐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魅惑地一笑:“小郎君,不要这么凶嘛。” 江枫眠用剑指着她道:“你是什么东西,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觉得女子非妖非鬼,近似人,但又非人。 女子一脸幽怨:“什么东西?小郞君,你说话好伤奴家的心,我可不是什么东西,我是人啊,我从昨晚就一直在金公子身边啊。” 可是他们这么多修行人,只看到金光善早上好像很疲倦,并未觉察出他身上有非人迹象,况且金光善本人修为也不低,她是怎么做到的?难道真的是人吗,不,不可能,离人还差了那么一点儿。 “你们人多,我打不过,小郎君,我先走啦。”女子袖子一挥,立刻遁走。 突然有人从江枫眠身后甩出一张符,那女子像撞到了墙上,弹了回来,又滚落到地上,原来是船舱外的几人都进来了。 女子这次摔得有点狼狈,头发披散,眼角含泪,嘴角又有了血迹,伏在地上楚楚可怜。江枫眠道:“池姑娘,不是说你的‘如梦令’是虚幻的嘛,这次怎么撞上实物了?修为又高了?” 池惠笑道:“江公子见笑了,我这可不是变出了实物,是用我的灵力附在符上把她挡回来的。这种符的好处是可以借,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也可以用,关键时刻可以保命。” 虞紫鸢道:“又是你压箱底的手艺?没钱吃饭了可以卖灵力?” 虞飞鹏挑挑眉:“加入我虞氏,只要我虞飞鹏有一口饭吃,绝不会让姑娘沦落到卖灵力吃饭的地步。”说完挑衅地看着江枫眠。 江枫眠一脸无奈:“说得我江氏养不起几个人似的。” 地上的红衣女子慢慢爬起,姿态优雅地整理头发,从容道:“我说各位,当我是透明的吗?”她已经把头发重新绾了起来,耳边垂着几缕凌乱的发丝,楚楚动人。 众人这才看向她,见她凤眼脉脉含情,带着哀怨,艳而不妖,让男女都心生怜惜。池惠道:“要不,废了她修为,再放了?”江枫眠和虞飞鹏互看一眼,点了点头。虞飞鹏一掌劈下。 那女子哪里肯这样就让人废了修为,立即化为一道白烟,虞飞鹏一掌下去,那白烟立刻分成两段升起,在船舱上方合拢又化为人形,发出尖利的笑声。 船虽然大,但挤了这么多人还是束手束脚,虞紫鸢提起紫电就是一鞭,那白烟又缩成一团如幽灵般滑走,没抽到她,反而差点抽到江枫眠。 虞飞鹏道:“出去打,别把船打散了!先出去!”还有那金光善如死了般躺着,也怕误伤了他,不好向兰陵交代。 绝魅2 其他几人退出,虞飞鹏举剑刺向白烟,将她赶出船舱。 白烟飞出船舱欲逃走,被池惠甩出的符咒挡了回来,化为人形跌落在甲板上,所有人都举剑对着她,这次是跑不掉了。 虞飞鹏也觉得异常:“这东西倒底是人还是鬼?” 江枫眠道:“近人,非人。” 虞飞鹏道:“何解?” 江枫眠道:“八成为人,两成还是鬼。” 白秋贤道:“我看这是昨天金公子说那个秦丝丝姑娘吧。” 众人一齐看向白秋贤。 白秋贤道:“我也是猜测的。我听师父说过,鬼没有肉身,有些鬼对肉身非常执着,想修成自己的肉身。若想获得肉身方法有二,一是投胎转世,但很难带修为转世,只能成为普通人,又陷入了轮回;二是附在别人身上,但可以依附的肉身往往羸弱,并非理想宿主。” 江枫眠疑惑:“那与秦丝丝又有什么关系?” 虞紫鸢怒斥:“你不能听白姑娘讲完吗!” 虞飞鹏道:“那么她是要附在金光善身上,让他成为她的肉身?” 白秋贤道:“不是,她想修成自己的肉身。” 江枫眠道:“对肉身执着?修为高的鬼不是想化成什么相就化成什么相吗?为何非要肉身?” 白秋贤道:“化的相必竟不是真正的肉身。对肉身的执念大抵是对生前肉身的不满意、留恋等原因。有的生前死状凄惨,如被碎尸万段的,想要将其尸身修复完整;有的是对肉身相貌不满意,受尽非议,想修成自己满意的肉身;有的甚至本来是男子,却想做女子。总之执念是常人难以理解的,否则为何说鬼是难以度化的了。” “另外,获得肉身修为可以有更大增长空间,在人和鬼之间自由转换,既有肉身做为屏障,又有凡人达不到的修为与寿命。于是有些讲究的鬼舍不得自己的修为,又想修成自己的肉身,就吸食常人精气、特别是修行人的精气更可让功力突飞猛进,但修行人的精气又不是随便能吸到的。常言道,正气内存,邪不可干,就是要找那种……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个意思吧。” 虞飞鹏用剑指着秦丝丝道:“那么秦丝丝姑娘对肉身的执念是何原因?” 秦丝丝眼角含泪,低着头道:“公子,往事不堪追忆,请不要再问了。” 虞飞鹏也有些怜惜,道:“也罢。只是,从昨夜起就在金公子身上,丝丝姑娘不该如此贪心啊,否则也不会被我等所擒了。” 秦丝丝道:“公子说对一半。金公子一身贵气,修为不低,我本不能接近,昨夜聊了一夜琴棋书画,未敢下手。但因其极为好色,迷了心窍,今早才乘虚而入。” 众人这才想起金光善,也不知是死是活,池惠忙进船舱一看,金光善还躺着一动不动,死了一般,看来这秦丝丝是贪心了点。池惠探了探他的灵脉,无大碍,只怕是要睡几天才能恢复了。 江枫眠道:“各位,这秦丝丝,如何处置,废其修为?” 虞飞鹏道:“废修为还是废肉身,你二选一。” 虞紫鸢厉色道:“如此下作,理应灭绝。” 秦丝丝大惊,伏地道:“各位手下留情!丝丝只是取人精气,从未谋人性命,且都是些色迷心窍之人。我也接待过些文人墨客,对我礼遇有加,不曾越矩,我也未伤其分毫。” 池惠道:“此鬼修为很高,肉身已修到八成,要不是我们今天人多,一两人可能不是她的对手,浪费一好人才,不如收了,也许有用武之地。” 虞紫鸢道:“你既知她修为高,不废修为,如何压制?若她反噬,又当如何?” 池惠道:“我自有办法。”又向秦丝丝道:“你在此起一誓,我便饶你性命,留你修为,但你要认我为主,以后只听命于我,直到我自愿放你自由。” 秦丝丝问了池惠名号,伸出三根手指,指天指地指心道:“我秦丝丝在此起誓,自今日起,认藏色散人池惠为主,从今以后,只听命于主人,忠于主人,以主人利益为先,以性命为托,若有违反,魂消身灭。” 池惠取出乾坤袋,道:“你进来,可在里面好好修炼,不必再出来取人精气了。” 秦丝丝化作一缕白烟,钻进了袋中。取人精气,便是为了修炼,现在既然无须取人精气也可修炼了,自是求之不得。 白秋贤担忧道:“姐姐,此鬼要继续修炼,必是要取人精气的,如不让她吸别人的,姐姐便要自己喂养,你当真要这么做?” 池惠收起乾坤袋,笑道:“我自有办法。万事万法皆有定律,舍出什么,必然得到什么。她以前吸取的皆是些好色之徒的精气,就算修成肉身,也是一烟花女子相,然而又只有这种人她才有机可乘,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她不是‘扮作’烟花女子,是只能显这个相。而我会给她一身正气,可改其性,也算是度化她了。” 江枫眠笑道:“这也是抱山散人教的?” 池惠哈哈笑道:“不是,我自己看书学的。” 魏长泽道:“池姑娘对符咒很是擅长啊。” 池惠笑道:“不管是用剑还是用符咒,都需要灵力,剑比较重,符咒甩起来容易。” 江枫眠沉吟道:“修行虽说以剑道为尊,但符咒用处也是颇大,只是不被修仙界所提倡,总认为是旁门左道。” 池惠道:“方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初心。”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把白秋贤拉到一边,悄声道:“妹妹,那日在玄武洞,你身上有一道青光救了我们,是那青蛇妖留给你的蛇鳞?” 白秋贤道:“是的,我小时候,看到师父抓了一条青蛇,那时我尚未拜师,我看着可怜就请求他放了,师父念在青蛇从未伤人作乱的份上便同意了,后来我落水,青蛇又救了我。说来也怪,每次她有难或我有难,都能互相救助。师父收我为徒后,劝我与青蛇不必相交过深,我自然听从,多年来倒也没有其它瓜葛。” 池惠道:“倒是个重情重义的妖,但确实不必深交,以免被修仙百家认为是与妖邪为伍,落人口实,徒添烦恼。” 白秋贤道:“听凭姐姐的便是。” 晚上,金光善才清醒了一点,两个随从已先醒了,忙扶他坐起。虞飞鹏道:“金公子果然是累得很,现在都起不了床,看来秦丝丝姑娘伺候得不错。” 金光善急道:“才没有,金某发誓只和秦姑娘聊了一夜琴棋书画。倒是,倒是刚才做了个梦……”他下意识地往被子里一摸,立刻触电般的缩了回来,面色绯红,不敢看人。 江枫眠了然,毕竟他进船舱时,金光善那样子他是看到了的,也只有他看到了,当然他又不好意思说出来。 没人跟金光善说发生了什么事,就当他只是做了个春梦吧。 接下来的几天,金光善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觉,直到到达云梦。 孟诗 清早,天刚亮不久,云梦码头就人声鼎沸起来,不断有小船拉着一船一船的莲藕或莲蓬靠岸,再一筐一筐地搬上岸去,然后各种酒楼、菜贩子便上来讲价钱,采购回去。 众人已经陆陆续续起床,已经是江家的地界了,江枫眠自然要尽地主之谊,梳洗好,便去船舱看这几天都在昏睡的金光善:“金公子,到云梦了,是否要下船过早?” 金光善还躺在榻上,懒洋洋道:“可是到云梦莲花坞了?” 江枫眠道:“还未,这是云梦云萍城,下一站便是莲花坞,先下船过早,晚上便可到我家了。” 金光善眼睛一亮,立刻起身坐起:“云萍城,我知道啊,据说有个有名的‘烟花才女’叫什么……什么孟诗来着?名气可大了,比起金陵城的秦丝丝姑娘可不相上下啊。” 江枫眠轻咳一声,心道你的秦丝丝姑娘正躺在乾坤袋里呢。 金光善已然从榻上爬起,边披衣服边道:“江公子,劳烦你先出去等一等,待金某洗漱一下便去。” 不一会,金光善便穿着一身白色常服出来,虽说是素色,却处处透着华丽和精致,金色滚边,金色的暗线绣着“金星雪浪”花纹,手里还拿着把折扇,好一副潇洒恣意的风流公子模样。 虞紫鸢嗤笑道:“金公子,你们兰陵人就是讲究,吃个早膳也要穿得这么花枝招展。” 金光善冷哼一声,收起扇子,率先朝船外走去。 码头的浅水处拴满了小小的渔船,有女子在临水的台阶处洗衣,还有些拉货的小船也往岸边靠,像他们这种华丽的大船不多见。突见大船上有人出来,个个相貌不俗,为首的一脸傲慢,轻摇折扇,无视四周投来艳羡的目光;后面的两位紫衣男女虽说也是一脸傲气,但要比为首那个顺眼得多;紧跟着的四位男女就接地气多了,两个男的沉稳儒雅,女的一个落落大方清丽可亲,一个笑嘻嘻的娇俏可爱。平时可难得见到这样俊秀的人物,都瞪圆了眼使劲地朝他们瞧。 众人下得船来,往城中走去。云萍城不是小地方,非常繁华,街道两旁小吃铺林立,热气腾腾,吆喝声此起彼伏,此时是辰时,正是“过早”的时候。 江枫眠带众人走到一间“云萍早堂面”的店铺前,道:“早堂面是云萍的特色早点,源于云萍的码头文化,因为材料丰富,油水大,吃了有力气,在码头搬货的伙计每天上工前都要吃一碗早堂面。后来,慢慢成了云萍人的习惯,可以说,云萍人的一天从一碗早堂面开始。” 金光善用折扇指着简陋的桌凳道:“江公子带我们走这么远,就是来吃这种码头苦力吃的早堂面?” 江枫眠道:“金公子不要小看了这碗早堂面,汤需用老母鸡、新鲜大骨熬制两三个时辰,鳝鱼去骨划丝,炸得酥脆,煮好面,把拆好的鸡丝、切成薄片的卤肉码在上面,浇上熬好的鸡汤,再撒上鳝鱼丝、葱花,香气扑鼻。” 池惠道:“江公子,说得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阵吃住都在船上,好久都没坐下好好吃过早膳了。金公子,入乡随俗,这早堂面虽说来源于码头文化,做法也甚是讲究,您就屈尊降贵一试吧。” 眼色极好的店小二跑了过来,将桌凳擦了又擦这才敢指座,金光善无奈地将扇子在手上一拍合上,抖抖衣袖坐了下来。 不一会,一位颇有几分姿色、一看就很利索的女子大踏步地走出来,店小二端着一个大托盘跟在后面,女子一边娴熟地上面一边热情道:“各位客官,我开店多年,难得看见像各位这样的人物,客官是从哪里来?” 江枫眠道:“我便是云梦人,这几位是我的朋友。” 金光善见老板娘身上虽然烟火气甚重,但相貌还过得去,脸色也好了几分,笑道:“老板娘,云萍城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老板娘道:“这位公子,您来得正好,今天诗思轩有花车绕城巡游大会,所有云萍城的人都可以去看,一年才一回呐,据说诗思轩的头牌孟诗和思思也会出场,她们可是一般人花钱也难见着的人呐。” 金光善脸上立即神采飞扬起来:“哦?孟诗和思思?看样子,这个花楼的名字就是因她们的名字而来?依老板娘看,孟诗和思思,哪位更胜一筹?” 老板娘道:“当然是孟诗了,一般的勾栏女子,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大字不识的,这个孟诗,却是读过几年书的,骨子里透着一股子傲气,那些酒囊饭袋,再有钱她还瞧不上呢。” 金光善用扇子指着自己道:“像我这样的,她瞧不瞧得上?” 老板娘忙道:“公子说笑了,您瞧得上她就是她积了八辈子的福了!” 虞紫鸢像是再也听不下去了,狠狠道:“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面了!” 老板娘识趣地道:“各位公子小姐,你们慢慢吃,我忙去。” 金光善笑道:“哎我说虞美人,我问我的,你吃你的,关你什么事。” 虞紫鸢刚才没直说是见老板娘在还给他面子,老板娘一走她便嘴比心快了:“金乾!你再如此,便别去我眉山了!” 这话也说得太重了,任谁有点“骨气”的,不去便不去了,更何况是兰陵金氏的大公子,金光善却嘻嘻笑道:“虞美人,知道的说你看不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醋呢,哈哈哈……” 江枫眠道:“快吃吧,吃完还要上船赶路呢。” 这时突然传来乐器的声音,由远及近,人群也喧闹起来,一股脑儿地往街头奔去,有人叫道:“诗思轩的花车来了!” 金光善立即起身,挤了出去。池惠放下筷子,拉起白秋贤也往人群里挤。 人群自觉地分向两边,留出中间的空地来,让花车通过。一辆华丽的敞篷马车,车上纸扎了一个缀满花朵的拱门,门下坐着两名女子,一个粉衣,一个绿衣,粉衣的抚琴,绿衣的弹琵琶。两人皆用轻纱遮面,只露出一双秋水剪瞳。还有两位女子站在后面,挽着竹篮,向两边撒着各色花瓣。 花雨漫天,女子姿态优雅妩媚,纱衣朦胧,说不出的飘逸好看。 人群中有人道:“粉衣那个是孟诗吧?听说她擅琴。” 另一个道:“不知,我也没见过,听说云萍城里看过她真面目的就没几个,出门都是遮面乘轿的。” 金光善微微一笑,用扇子接住一片花瓣,在上面施了法,又将花瓣吹了出去。 孟诗的面纱一下子就脱落了,被风吹得飞了起来。她略显慌乱,秋水般的眼睛下面,玲珑的五官,深深的梨涡,美得动人心魄,人群同时发出“哇——”的一声。 乐器声停止了,马车停止了,撒花瓣的女子停止了,时间停止了。 金光善无疑是人群中最鹤立鸡群的,他相貌俊美,华丽的衣袍飘飞,额间一点朱砂,一看就高贵不凡,面纱不偏不倚地向他飞去,他伸出扇子,轻轻接住,向孟诗走去。 他将扇子伸到孟诗面前,嘴角挂着一抹邪魅的微笑。 孟诗秋水般的眼睛泛起了波澜,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她才伸出葱白般的纤纤玉指,取回面纱,重新系上。 马车开动,琴声优扬,花瓣飘飞。孟诗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金光善,直到马车从转弯处消失。 金光善轻摇折扇,目送马车远去。 人群有的追着花车跑了,有的散了,街上又恢复了平静。 看热闹的池惠和白秋贤回到了桌边,淡定的江魏和虞氏兄妹已经吃完了面。金光善一边摇扇子一边回到了座位。 虞紫鸢道:“金公子,如何?识得美人真面目,满意了吧?“ 金光善不答,一边摇扇子一边微笑,眼神迷离,出神地想着什么,看来还沉浸其中。 江枫眠轻咳一声:“金公子?” 金光善这才回过神来,江枫眠道:“金公子,吃完上船赶路了。” 金光善有一口没一口地吃起面来,想必是什么滋味也没尝出来。 莲花坞 晚上便到了莲花坞渡口,归心似剑的江魏二人在前面几乎是跑着进了莲花坞,大门口灯火通明,江氏夫妇早己等候在门口。 江魏二人冲上去便叫“爹,娘”,“宗主,夫人”。江夫人面色慈爱,笑道:“可回来了,枫眠,给娘看看,又长高了。长泽,枫眠在姑苏多亏你照顾了”,“这都是你们在姑苏认识的朋友吗,快进来快进来!” 江枫眠将几人一一向父母介绍,江楚洲在各家清谈会上是见过金光善和虞飞鹏兄妹的,几年前也偶遇过延灵道长和跟在他身后的小徒弟白秋贤,只是那时白秋贤年纪尚小,只没见过池惠。江楚洲作礼道:“久闻抱山散人大名,无幸得见,今日总算得见抱山前辈徒弟藏色散人,失敬失敬。” 池惠忙回礼,笑道:“江宗主不必客气,我年龄尚小,折煞晚辈了。” 虞紫鸢收起了平时的高傲冷淡,乖巧地向江枫眠父母行礼,江夫人笑得嘴都合不拢,怜爱地拉起虞紫鸢的手进了试剑堂。 试剑堂中摆了一张大圆桌,府里的丫鬟们忙着上菜,魏长泽也去帮忙。桌子旁边有个炉子,放着一个大锅正在炖着什么东西,热气腾腾,香气扑鼻,更增添了热闹的气氛。江枫眠鼻子吸了吸道:“莲藕排骨汤!” 江夫人笑道:“就知道你喜欢。”又对旁边帮着上菜的魏长泽道:“长泽,早说过这些活让府里的丫鬟做就行了,快过来坐着,这些都是你和枫眠的朋友,不可怠慢了。” 魏长泽道:“好的夫人。” 池惠觉得,魏长泽平时看起来不卑不亢的样子,分寸也拿捏得极好,江宗主夫妇对他也不错,没把他当外人,但他还是怎么说呢,有距离感,纵是从小一起长大,纵是江枫眠把他当亲兄弟,再怎么亲近亲切,也不是亲生的,也是家仆。魏长泽做得极好,也极不容易。 云梦的待客风格果然与别家不同,主人和客人同座,也不分男女,挤在一张大圆桌上,热闹亲切。江夫人把虞紫鸢拉着坐在自己旁边,一脸慈爱地跟她说话,虞紫鸢也一反常态地乖巧温顺。如果说江夫人对虞紫鸢是亲切疼爱有加,那对池惠和白秋贤就是客气尊敬有加,池惠想了想,认为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辈分太高了。抱山散人一百三十多岁,她的徒弟他们应该怎么称呼?哈哈。 看着他们亲热地交谈,互询谁家的父母兄弟怎么样了,都是一些家事,很熟络的样子,池惠插不上话,不由得发呆,开始神游天外。 这里与蓝家区别真是太大了。说起蓝家,小启仁怎么样了?她离开蓝家这段时间,有时候会想起他,想起他眼里饱含水气对她说“你帮我拿”,想起他强行交换了她的剑穗,想起他拉着她的袖子不舍又果断的手,小启仁,我欠你一份情,但今生都无法偿还了。 魏长泽坐在旁边轻声叫她:“池姑娘,你在想什么?来,喝汤。”他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莲藕排骨汤放到她面前。“我最喜欢夫人炖的汤,有母亲的味道。” 母亲?池惠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感觉,据说魏长泽也从小没有父母,他如何觉得这是母亲的味道?可能是一份真诚的关怀,可能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给了他和亲儿子相差无几的待遇。池惠在山上,师父不是说对她不好,但是有亲人感觉的是五师兄延灵道长。 江楚洲问起了延灵道长的事,必竟道长的师妹和徒弟都在,池惠把当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很不好意思地道:“江宗主,实在对不住,让令郎去冒险了。” 江楚洲道:“姑娘不必如此,道长的事,我等岂有坐视之理?若我当时在场,也会同去的。只是这温氏越发嚣张了,据说在各地笼络奇人异士,云梦也有发现温氏门生踪迹,”他又转向虞飞鹏道:“不知眉山如何?” 虞飞鹏道:“尚未归家,不知近况。” 江楚洲道:“也罢,你们既然约好同去眉山游猎,那江某就不多留,先回眉山以免虞宗主和夫人担心,三个月后,今年的清淡会在我云梦举行,到时再一同回云梦。” 众人称是。金光善道:“江公子,听闻你云梦荷风露有名,今日可有幸得偿?” 江枫眠笑道:“其实荷风露是我莲花坞自制酒,不是云梦特产。”立即有丫鬟送上了几坛酒,那小坛亦是讲究,青瓷小瓶,绘有荷花。 金光善立刻就瓶喝了一口,叹道:“果真好酒,与姑苏的天子笑又不一样,有一种荷叶的清新淡然之气,与小道长有点像。” 池惠一愣,怎么又扯到我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众人一齐看向池惠,魏长泽道:“池姑娘,你也尝尝?酿制荷风露用的是荷叶上的露水,并加有荷叶,故有荷香味,很清淡的,不烈。” 池惠尝了尝,果然清淡,有荷叶的香气,也不辣喉,便一杯全喝下去了,感觉良好,就又喝了几杯。这是她是第一次喝酒,原来酒是这种滋味,简直是解锁了一个新世界,就这样喝了一坛子。 她觉得没醉,就是头有点晕,感觉有点飘,她神色自若,脸不红心不跳,说话也有条有理,一桌人说说笑笑吃完了晚饭。 整个莲花坞都睡了,同屋的白秋贤也已睡了。池惠睡不着,坐了好多天的船,躺在床上都像坐船上似的晃动,加上喝了点酒,头晕,她想出去吹吹风。 夜深人静的莲花坞很美,虫儿低鸣,荷香习习,月牙高挂在清亮湛蓝的天空。这种感觉从来没经历过,池惠趴在栏杆上,深深感受,轻轻叹息,哼起了一首曲子:“挽清风扶凭栏,风停后江心岸,三巡间月高悬,珠帘暮卷,悠悠白云间……” 木地板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池惠猛然回头:“谁!?” 来人也很惊愕,道:“池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原来是魏长泽。 池惠松了一口气,道:“喝多了,出来透透气,来,过来坐,聊聊天醒醒酒。” 两人并肩坐下。池惠双手托住下巴,支在膝盖上:“睡不着么?返乡情怯?” 魏长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云梦并非我故乡,我是十二年前的今天才来到莲花坞的。” 看来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池惠安慰地拍拍他的肩:“酒和故事最为般配,刚喝完酒,那你愿意说说你的故事吗?” 魏长泽听她这么一说,似乎想笑,但他的故事实在让人笑不起来:“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是夫人跟我说的。那时候我五六岁吧,我本是岐山人,父亲是普通的修士,因得罪了温家人被追杀,父亲死了,母亲带着我一路逃亡,哪里能逃就往哪里走,也是无意间来到云梦的。” 他还记得那一天,母亲把讨来的最后半个馒头给他吃,他不吃,要和母亲一人一半,母亲笑着说吃过了。两人在街边晒太阳,母亲躺在地上,已经走不动路,他见人就扑上去要吃的,抱住了一位身着紫衣的夫人,这位夫人看着浑身脏乱的他,眼里满是怜悯,让身后的侍女给他买了几个馒头,他高兴极了,朝这位夫人磕了几个头,就拿着馒头给母亲吃,可是母亲浑身冰凉,他怎么摇怎么喊她都一动不动,他又冲过去追那位好心的夫人,说母亲病了,无钱医治,不停地磕头求她帮助,夫人叹了口气,命侍女将他和母亲带回了莲花坞,请医师为他母亲诊治。但母亲一路上又病又饿又惧,还是病重离世了。 “夫人怜我,便留我与公子做伴,十几年来,待我如亲子。” “这十几年来,我常常梦见被人追杀,梦见母亲带着我逃亡的样子,刚才……”刚才也是梦见了,惊醒后睡不着才出来的。 池惠叹道:“原来你跟温家还有杀父之仇,这么多年来,你想过报仇吗?” 魏长泽道:“怎么没想过,但我在云梦多年,早已是江家人,我若对温氏寻仇,势必把江家牵连进去。莲花坞是我愿意用命守护的地方,我不能连累江家。” 池惠推推魏长泽的肩膀,“你还是很幸运的,遇到了江家,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就不一样了,我出生才几天就被遗弃了,被延灵师兄捡回山上,我连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连‘池’这个姓都是因为在池塘边发现才取的。不过我也是幸运的,遇到了师父和师兄,不然早饿死冻死了,哪能活到现在认识你们呢。” 对于“池”这个姓她还曾耿耿于怀,在池塘边捡到便姓池,崇尚“随性,随缘”的师父也太“随意”了,若是在粪坑边捡到呢?延灵师兄安慰她:“即使你是在粪坑边捡到,也不会姓‘粪’,会姓‘米’。”“为什么?”她期待地问。“因为‘米’‘共’粪啊,哈哈哈哈哈……”气得她把延灵师兄狠狠地捶了一顿。 说着说着天性乐观的她又笑了起来:“不管以前怎么样,我们现在活得很好啊,身边都有关心自己的人,我已经很满足了。” 魏长泽笑笑,侧着头看着她:“是啊,我也很庆幸,遇到了你。” 池惠“嗯”了一声,酒劲过去,睡意开始上涌,她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托住腮,闭上了眼睛。 魏长泽似乎犹豫了很久,轻声道:“枫眠喜欢你。” 朦朦胧胧中,池惠道:“我也喜欢他啊,也喜欢你啊,也喜欢虞飞鹏虞紫鸢啊。” 魏长泽又沉默了一下:“不是那种喜欢,是蓝启仁对你的那种喜欢。” “哦……”池惠头一歪,便靠在魏长泽肩上睡着了。 魏长泽坐着不动,怕惊扰了她睡觉,他也不想回房去,就想这样和她坐着。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夜风微凉,又怕她受风,只得无奈地笑笑,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怀中的她头靠在他胸口,微微动了动,可能他如擂的心跳吵到了她,他目视前方,不敢再看那张脸,朝她的房间走去。 醒来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张关切的脸,是白秋贤。见她醒来,白秋贤笑道:“姐姐可是睡够了?起来吃早点了,早上江夫人问你,我说你昨晚喝多了,让你多睡一会儿,她就让我把早点拿房里来了。” 池惠起身坐起:“那就太失礼了。” 白秋贤笑道:“无事,江家家风很宽松的,你是客人,又不是在蓝家。” 池惠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突然想起,她是怎么回房的?她只记得在外面吹风,和魏长泽聊天,然后怎么回房的她完全不记得了。 白秋贤看出她的心思,笑道:“是魏公子送你回来的。”她当然没说是魏长泽抱回来的。“姐姐吃完早点可多休息一会,虞公子兄妹急着回眉山,我们明早便起程。” 吃完早点已近晌午,江枫眠邀他们一起去莲花湖划船。莲花坞外面即是一大片莲塘,几人坐在一条小船上,划进莲塘深处,摘莲蓬,剥莲子吃,江枫眠和魏长泽还跳进水中,摸了几条手臂粗的藕扔进船里,今晚的莲藕排骨汤又有着落了。两人趴在船的两边,用力摇晃,把船里的人吓得惊叫起来,欢笑声响彻莲塘,连金光善都不顾形象地卷起袖子,互泼起水来;平时不苟言笑的虞飞鹏正笑得嘴都合不拢间,一颗莲子飞进了他嘴里,混乱中也不知道是谁扔的,把他呛了好一阵,咳完就抓起莲蓬撸莲子,一把一把地扔出去“报复”。 其它船上的采莲女也被笑声吸引来了,载着满船的莲蓬向他们挥手喊道:“江公子,魏公子!”说罢莲蓬便劈头盖脸地飞过来,几人避无可避,抱着头边叫边笑,不一会儿,船上就堆满了莲蓬,几乎把人埋了,江枫眠看着满船的莲蓬笑道:“草船借箭!” 一直玩到太阳快落山了才把船划回去。几人皆是蓬头乱发,衣衫湿透。金光善撩了撩满头湿发,叹道:“云梦果然与姑苏、兰陵又是不同,以前随父亲来云梦参加清淡会,可不敢这样玩。金某提议,以后都来云梦听学,再不去姑苏了。” 虞紫鸢道:“你倒是想得美,你走到哪里,就祸害到哪里,要不是蓝家规矩严,你早把姑苏的姑娘祸害了。这不一出姑苏,你就祸害了金陵的秦丝丝,到了云萍城,又对孟诗想入非非,到了我眉山还敢这般,可别怪我不客气!” 金光善道:“虞美人,你放心!我要是去眉山有心仪的姑娘,一定把她娶了回家,做我金某的正室夫人!” 虞紫鸢“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船靠了岸,江夫人早已等候在岸边,虞紫鸢的两个小丫鬟也迎上来,一行人各自回房换衣吃饭。 猿王 第二天,一行人拜别江氏夫妇,继续西上。 出了云梦,便是夷陵码头,江枫眠指着江北面远远的一座城池,道:“那边是夷陵城,城外有一座乱葬岗,是古战场,死的人难计其数。历代以来,除了那些战死的,无名的尸体也被扔去那里,现的乱葬岗随便一锄下去都能挖出一具尸体,长年阴气森森,连草木都是黑色的。”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远处隐隐约约有一道山岗,藏在灰蒙蒙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池惠道:“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虞紫鸢撇了一眼道:“不提那地方,晦气。过了荆楚,便是渝州方向了,还是好好欣赏三峡风光吧。” 池惠道:“三峡?哪三峡?” 金光善道:“小道长,这些问题,你要问金某啊。三峡,是指荆楚和渝州之间的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水经注》三十四卷《江水》里郦道元有一篇《三峡》便描写了此处风光。”他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吟诵道: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见曦月。 至于夏水襄陵,沿溯阻绝。或王命急宣,有时朝发白帝,暮到江陵,其间千二百里,虽乘奔御风,不以疾也。 春冬之时,则素湍绿潭,回清倒影。绝巘多生怪柏,悬泉瀑布,飞漱其间,清荣峻茂,良多趣味。 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虞紫鸢皮笑肉不笑:“金乾,又在卖弄了。如此拗口的文章你也记得住,要是我,连书都撕了。” 金光善道:“虞美人过奖,金某此生最爱的便是四处游猎,美人美酒,这些名山大川,自是不会放过的……”一说到“美人美酒”,虞紫鸢又开始瞪他,金光善立即闭了嘴。 船行至渝州的巴东县,虞飞鹏道:“前面便是巫山县了,有名的神女峰便在巴东与巫山之间。” 金光善一听又来了劲,道:“巫山,神女峰?就是那个‘巫山云雨’的出处?又让我想起一首诗,”他声情并茂地吟起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虞紫鸢鄙夷道:“金乾,你别再提这首诗,自从我知道这位元大诗人写完这首诗不到半月,就恋上别的美人,我就再也无法对它直视。不过这倒是与金公子你相称的。” 金光善:“……” 众人哭笑不得,虞飞鹏咳了一声,无奈地道:“再往前就是夔州,瞿塘峡便在夔州与巫山之间,就是那个‘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地方,但我们是逆流而上,无法‘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到巫山休整一夜,第二日出发往夔州。 这一段风景果然秀丽,正如《三峡》所述,两岸都是高山,连绵不断,重重叠叠的山峰遮住了太阳,江面颇有凉意。 金光善道:“不是说‘两岸猿声啼不住’吗,怎么这么静?” 虞飞鹏道:“不知,不过我们下姑苏的时候,确实是‘啼不住’的。” 江两岸的树林山涧一片清凉寂静,略有寒意,魏长泽去船舱拿了两件斗蓬,道:“池姑娘,白姑娘,披件衣服吧。”虞紫鸢的两个小丫鬟也取来了一件紫色的斗蓬。 船逆流而上,行得较慢,越来越阴冷,连声鸟叫都没有。 “感觉不对劲。”池惠甩出两张符咒,快飞到岸时便被弹回,自燃起来。 江枫眠道:“池姑娘,这又是什么符?” 池惠道:“试探有没有妖气或结界的符。” 金光善急道:“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池惠道:“有妖邪。” 众人立刻拔剑,围成一圈警戒。 突然从岸上的树林里传来一声笛音,凄凉怪异,悲哀婉转,极其刺耳,远处的山谷里传来回声,久久不绝。 白秋贤道:“姐姐,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池惠道:“我也不知,不怕,我们人多。” 笛音戛然停止,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然而众人并不敢放松警惕,江枫眠道:“我御剑上去看看。” 他刚飞上约两丈,一个浑身是毛的东西尖叫一声从树林里扑过来,“呯”地落到船上,朝他们呲牙,竟是一只猴子。这就是“两岸猿声啼不住”里的“猿”了? 池惠举剑便刺,这猴子极其灵活,上窜下跳,不易刺杀。然而这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不停有猴子从两岸的树林里跳到船上来。一跳过来便往人脸上扑,举爪乱抓,他们人多,但猴子更多。 江枫眠道:“试试火攻!” 几人点燃了明火符,猴子们根本就不把这点火放在眼里,扑上来连同火也扑灭,且速度极快,火太大又怕把船烧了。众人挥剑,不一会猴子就被扑杀了满船,到处都是血,船夫已经吓得全部躲进了船舱中,船被猴子尸体压得沉沉的,众人一边扑杀一边把猴尸推入江中。 身上的斗蓬已经非常碍事,池惠一把扯下斗蓬,一指扣住帽子,斗蓬在她手里旋转起来,呼呼生风,像一把大伞,猴子被挡住弹开,落到水里。其他两人有样学样,船上三把大伞把船守了个严严实实。 然而猴子会游泳,落到水里又游了过来,池惠三人一手转斗蓬,一手砍杀猴子,江魏虞金四人守在船边斩杀水里游过来的猴子。不一会儿,江面猴尸堆积,血染红了江水,堵住了船的去路,又是逆水行舟,船开始往后退。 池惠持剑的手抖落两张符咒,念道:“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用力甩了出去,两张符飞向船的两边,溅起巨大的水花,船强行推开堆积的猴尸,开始前进起来。 江枫眠边斩杀猴子边道:“池姑娘,这是你刚发明的?” 池惠道:“就是我的灵力符!念句口决加强一下推船的功能!” 江枫眠道:“诗也能当成口决?口决不是需要上师传授吗?” 池惠道:“只要你足够强,念句什么都可以视为口决!这句比较应景!”那也是,就像强者制定规则,弱者只能遵守规则一样。 虞紫鸢喝道:“江公子,呆会再问会死吗!” 然而单靠灵力推船实在分不开身,虞飞鹏又吼道:“船夫呢,都来划船,躲着有什么用,抵挡不住了都得死!”所有的船夫便冲出来,拿着桨,一些用桨推开猴尸,一些划水,船前进得更快了。 仍然有源源不断的猴子从树林里跳出来,义无反顾地往船上扑,杀了一批,又来一批,绵绵不绝,杀不到头的感觉,几人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虞飞鹏和魏长泽脸上都有了抓伤,几人身上全是血污。白秋贤道:“姐姐,你收那女鬼,可有用处?” 池惠道:“倒忘了这一茬!”一剑挑开一只扑向她的猴子,一把扯下乾坤袋便把秦丝丝放了出来。 ※※※※※※※※※※※※※※※※※※※※ 先提一下夷陵,后面还要写 毕竟夷陵是魏无羡发家的地方,要埋点伏笔 猿王2 池惠道:“倒忘了这一茬!”一剑挑开一只扑向她的猴子,一把扯下乾坤袋便把秦丝丝放了出来。 金光善一愣:“丝丝姑娘,你怎么在这里!”一只猴子趁机扑上去,在他的肩上抓了一道,衣服撕裂开来,金光善忙回过神将剑一转,将猴子挑落水中。 秦丝丝腾空而起,道:“过后再表!”她在船的上方拦截了一部分扑向船的猴子,猴子簌簌落下,有死有活,有的落在船上,有的落在水里。突然,秦丝丝一声怒吼:“敢抓老娘的脸!”几个暴击,顿时猴子如暴雨般地落下来。几人面面相觑,女人,果然最爱惜自己的脸。 秦丝丝的“暴行”让船上的几人压力缓解不少,渐渐得心应手,船夫也在有序地卖力地划船,船越行越快。 正杀得兴起,从山林里突然传来一声动物的长啸,猴子们二话不说立即停止了攻击,从船上滚落到水中,游向岸边。三人收了染血的斗蓬,持剑观望,其他几人有的警戒有的把船上未来得及推的猴尸推下水去。秦丝丝也停下来,落在船上。 船在这诡异的气氛中继续前行,一阵安静后,树林又躁动起来,众人以为猴子又要进攻,却见山上一排大树纷纷朝两边倒去,中间留出一片空地,一只巨猿慢慢地走了下来。 巨猿浑身白毛,体型庞大,比常人大上几倍,他姿态从容尊贵,慢慢停在岸边,看向船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啸。 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举剑戒备,巨猿没有其它动作,只朝他们嘶吼,吡牙,声音里透着愤怒又无奈的意味,仿佛不情愿、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他的目光随着行进的船移动,其他猴子坐在他身边,交头接耳地像在说什么。良久,看着渐渐远去的船,他低下头来对猴子们发出一声低吼,转身慢慢回山林里去了。 几人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池惠将剑在衣服上捡了个稍干净的地方擦净,收回鞘中,道:“这群猴子为什么要袭击我们?我好像不记得跟猴子有什么过节?妹妹,你有没有?” 白秋贤道:“没有啊!” 几人又互看一眼,目光都落在金光善身上,金光善忙摆手道:“我也没有啊!” 池惠道:“虞公子,可曾听说过这里的猴子伤人?” 虞飞鹏道:“未曾。” 池惠道:“那就怪了,难道是看我们比较不顺眼?” 金光善道:“你们没听见猴子攻击前的笛音吗?肯定是人为的!我还想问你们呢,秦丝丝姑娘怎么在这里?” 池惠道:“金公子,个中细节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你只用知道,秦丝丝现在是我的人,以后别想骚扰她。”又转头对秦丝丝道:“干得不错。”她伸出手,指尖一弹,一道蓝光点入秦丝丝额中。秦丝丝微微一笑,向池惠一礼,化成一道白烟钻进乾坤袋中。 金光善惊呆了,半天回不过神。 池惠收起乾坤袋,突然脚下一软,一个趄趔,刚才体力消耗过大,又给了秦丝丝灵力奖励,有点支撑不住了。 江枫眠以为她要晕倒,刚要伸手去接,魏长泽竟抢先一步将池惠扶住,半拥在怀里,对江枫眠道:“我来。” 目瞪口呆的江枫眠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白秋贤忙道:“多谢魏公子,麻烦你先扶我姐姐去船舱休息。”又对众船夫道:“你们愣着干嘛,到处都是血,快点洗船,干了就不好洗了。” 众船夫道:“是是是。”便各自分工,拿了船上的桶就着江水冲洗甲板,血水又染红了江面。 几人也是衣衫褴缕,血污浸满,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抓伤,各自回船舱换衣搽药。 船在白帝城又休整一夜。 池惠睡了一夜,又打坐调息了两个时辰,精力恢复如初,魏长泽送来了一碗粥。池惠也不客气,谢过便接过来喝,粥不冷不热正好,加了点腊肉末和姜丝,鲜香可口,是魏长泽借船夫的小炭炉熬的,船上只有这些东西。喝完又递给她手帕。对于他的殷情,池惠有点不好意思,她昨天只是有点腿软,他却以为她要晕倒,那么快地就把她接住了,她就只好继续装晕,没想到又骗了一顿粥喝。 喝完粥来到甲板上,几人也在,聊半天了。金光善不死心又问起了秦丝丝的事,但大家都作三缄其口状,故意吊他胃口,最终一句话都没问出来。看到池惠出来,金光善有点不好意思,只好摁下好奇心一边去了。 江枫眠看着魏长泽和池惠一起出来,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只一夜,他和魏长泽突然陌生了,明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无话不说的兄弟一般,虽他从来没跟魏长泽说过喜欢池惠,但当初还是他“越俎代庖”教他从蓝家那里“抢人”的。 魏长泽也低着头不敢看江枫眠,心里默默道:枫眠,对不起。 虞紫鸢看着这几人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她内心也很复杂,她是喜欢江枫眠,也看得出江枫眠喜欢池惠,但她自认为是个清醒的人,不想勉强任何人,更何况是感情。 虞飞鹏轻咳一声道:“再往西走,便入渝州腹地了。” 金光善又来了兴趣,道:“金某又想起一首诗。”他清清嗓子,吟诵道:“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虞紫鸢道:“金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首诗是诗人离开渝州时写的吧?” 金光善道:“虞美人,我只是听你们说渝州就想起这首诗,管它是来渝州还是离开渝州呢,随口说说,活跃下气氛罢了。” 活跃气氛还是卖弄,你自己心里明白。 又行了半日,经过一个码头,虞紫鸢道:“这里就是有名的酆都鬼城了。” 众人道:“鬼城?” 虞紫鸢道:“是。又称幽都,城内有哼哈祠、天子殿、奈何桥、黄泉路等多座阴间建筑,传说中的地府建筑在这里都有,民间每年还有祭祀活动,热闹得很。” 金光善道:“虞美人,这不就是真正的人间地狱了么?在夷陵江公子提了下乱葬岗你都说晦气,怎么到了你这儿就不怕晦气了?” 虞紫鸢道:“地府不等于地狱,地府是普通人最终的归属,罪大恶极的人才会进地狱。凡人都忌死,原来金公子也不例外。我们修行便是为了成仙飞升,修成了便罢,修不成还不是要进地府。” 众人不语,虞紫鸢又道:“江南面还有一座城,隶属酆都,原名叫丰城,因专卖丧葬用品、棺材纸扎等,特别是那些纸人,工艺精巧,活灵活现,像真人一样。久而久之就被称为‘义城’了,‘丰城’反而不为人知。金公子要不要去参观参观?” 金光善啐了一口:“什么鬼义城,才不要去。”又对船夫喊道:“划船的,划快点,赶紧给我离开这个鬼地方!”说完又一边去了,仿佛多看一眼就要被小鬼勾去似的。 池惠道:“蜀地还有什么风景名胜?” 虞紫鸢道:“太多了,眉山之北的都江堰有一座青城山,是道教胜地,不过来得不是时候,去年还举行过‘罗天大醮’,隆重非常。” 江枫眠叹道:“蜀地果然人杰地灵,与众不同。” ※※※※※※※※※※※※※※※※※※※※ 前面的夔州,是现在的重庆奉节县,夔州薛洋 “义城”不知道是哪里,我把它定为现在的重庆丰都,有名的丰都鬼城 墨香原著里说义城在蜀东,丰都的话,不严格说来也是蜀东,严格说来是巴东 蜀在古代主要是指四川地区,巴主要是指重庆地区 虞府 蜀地多山,少数民族众多,主要的少数民族有藏族、彝族、羌族等。眉山虞氏是典型的汉族大家族,生活习惯与中原汉族差不多。虞氏仙府极大,颇有蜀地风格,主要为木质结构,设有天井、檐廊、望楼等。 一行人刚走到门口,家仆便迎上前来,一口蜀地方言,热情道:“公子,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宗主和夫人眼睛都快望穿了。” 进了门,一位衣着华丽,端庄大气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还没等虞氏兄妹开口,从这位夫人身后跑出来一位年轻女子,提着裙子,欢喜地叫道:“表姐,你终于回来了嗦!” 这位年轻女子极其美艳,脸盘是比瓜子脸圆润的鹅蛋脸,皮肤白腻,五官如画,比虞紫鸢还要美上几分,嘴角与眉稍的傲气倒是和虞紫鸢如出一辙。她上来就亲热地挽住虞紫鸢的手臂,带着撒娇的口气道:“前几天就说表姐要回来,我就过来等,都等了好几天了你才回来。” 那位端庄的夫人道:“落鱼,也没点礼数,这么多客人就晾在一边看你们两个聊?” 沈落鱼立刻放下虞紫鸢的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热情道:“各位公子小姐,我叫沈落鱼,是虞紫鸢表妹!快点进来喝茶!”又看了金光善一眼:“哎哟这位公子,愣倒干啥子,没见过美女?!” 虞紫鸢使眼色道:“好好说话。” 沈落鱼立刻收敛了调皮的神色,用官话道:“各位请进,欢迎各位大驾光临。这两位是云梦的公子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还听说与表姐同回来的两位小姐一位是姑苏的白小姐,一位是抱山散人的徒弟藏色散人,就是您二位?真是惊若天人啊;这位脑壳哦不眉间点朱砂的就是金家公子了?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啊。哎金公子,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 金光善确实被沈落鱼惊艳到了,他阅美无数,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但眼前这个,比以往见的又是不同,美艳不妖艳,活泼不失端庄。 沈落鱼是虞紫鸢母亲沈氏堂兄的女儿,虞沈两家本是友族,又是姻亲,两人从小关系要好。 虞夫人对外面喊:“虞青城,你在干啥子,你大娃和幺妹回来了,还有这么多客人,也不出来招呼一哈。” 虞紫鸢道:“娘,二哥呢?” 虞夫人道:“去嘉定府了,过几天才回来。” 虞青城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扶着帽子道:“喊啥子,客人来了也不晓得收敛点。” 众人向两人行礼:“虞宗主,虞夫人。” 虞夫人笑道:“各位贵客一路辛苦了,快坐下喝茶。” 几人一一落座,有丫鬟送上茶来。 虞夫人见客人都有了着落,便对虞飞鹏招手:“鲲儿,过来。” 一向冷峻的虞飞鹏顿时有点慌了神,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头走到母亲身边,虞夫人一把揪住虞飞鹏的耳朵拉到一边,低声道:“听说你能干得很啊,在姑苏上学,还跑了一趟岐山去耍?” 虞青城急道:“夫人,有客人在,给点面子。” 虞夫人这才放了手,虞飞鹏搓了搓被揪痛的耳朵,低声道:“母亲,三妹硬要去,我也没得办法。” 一听是女儿的意思,虞夫人立即缓和了颜色,道:“算你有点大哥的样子,知道保护妹妹。记到,以后少管点闲事,岐山不要随便去。” 虞飞鹏低头道:“晓得了母亲。”虞夫人这才放过了他,又问起了回程上的事。 这家人各自在家中的地位一目了然。虞紫鸢不出声,沈落鱼倒是磊落得很:“都说我们蜀地的男子都是‘耙耳朵’,怕老婆,其实也不对,这是爱,你们懂不,不爱你还怕你干什么?爱你才怕你嘛。不爱你凶你干什么?怎么不去凶别人?” 江枫眠都听愣了,心道,你怕是对爱有什么误解。 金光善啄米似的点头,你说得对,你美你说什么都对。突然他恍然大悟,对虞紫鸢道:“不对啊虞美人,这一路你对我又凶又骂的,难道是因为喜欢我?” 紫电猛地甩了出来,虞紫鸢喝道:“金乾你住口!我喜欢谁也不会喜欢你!” 金光善仗着自己是客人虞紫鸢不敢把他怎么样,躲在沈落鱼身后嘻嘻笑道:“是是是,你不喜欢我,你喜欢江公子。” 江枫眠脸上一红,白秋贤和池惠卟哧一笑。 紫电惊动了在一边问虞飞鹏话的虞青城夫妇,虞青城看着一脸怒气冲冲的虞紫鸢,满面慈笑道:“幺妹,啥子事这么生气?” 虞紫鸢道:“爹爹,没得事。” 虞夫人道:“姑娘家不要这么凶,没得人喜欢。” 虞青城陪笑道:“夫人,不要这么说,我幺妹这么乖,肯定有人喜欢。像你天天凶我骂我,我还不是照样喜欢。” 虞夫人卟哧一笑,点了一下虞青城额头,道:“算你识相。” 众人喷茶。虞飞鹏在母亲身后默默地向父亲伸出了大拇指。 虞青城安抚好了夫人,正色道:“刚才鲲儿说在瞿塘峡遇到了猴子袭击?” 虞飞鹏道:“是的父亲,似乎从未听说瞿塘峡猴子袭人,去姑苏听学路过也没有。” 虞青城捻了捻胡须,忧心忡忡道:“恐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你们想想,这条船上可是有江氏、金氏、虞氏的公子,还有两位与延灵道长关系亲厚的人,他们自己不出面,一是你们人多修为也不低,二是怕被认出几家联合报复,所以借猴子来杀人,就算失败了,他们也没有损失。” 众人皆沉默了,虞飞鹏道:“不知道哪家会这么做?江金虞三家是不可能了,蓝氏和聂氏也不太可能,那就只剩下温氏,加上听学时我和江公子都去了岐山,算是和温氏结下了梁子。” 听到这里虞夫人脸色又不好看了:“我说吧,叫你们不要多管闲事,非要去,这下好了,得罪了温家大魔头。” 虞青城难得严厉地瞪了她一眼:“夫人。”虞夫人便满脸不情愿地不说话了。 池惠和白秋贤满脸愧色,作礼道:“对不住,虞宗主,虞夫人。” 虞青城道:“两位姑娘不必如此,我虞青城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我夫人也是如此,她只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虞夫人脸色这才缓和下来,道:“你们聊,我们女人不懂这些,我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看着母亲走了,虞飞鹏道:“温氏还有能人会驱使猴子?” 虞青城沉吟了一会儿,道:“鲲儿,过两天你去异人村看看,带这几位也去。” 虞飞鹏道:“是,父亲。” 接下来就是闲话,虞青城问了江枫眠云梦家中近况,问了池惠和白秋贤延灵道长的后事,问完就是意料中的叹气、惋惜等,两人都习惯了,不过又能怎样呢,已经给人家添了很多麻烦了,凡事还是要靠自己,难道要人家说,来,我们一起帮道长报仇? 接下来便是安排几人住宿,宴席等,极尽体贴不表。 异人 在虞家住了两日,虞紫鸢和沈落鱼天天都带着几人在虞家院子到处转。金光善能说会道,人又俊美,把沈落鱼哄得开心极了,两人常常走在后面交头接耳地说话,沈落鱼不时地发出笑声。 第三日虞飞鹏回来,让他们准备一下,带他们去异人村。 异人村位于虞府以北十几里的山中,山不高,风景不错,都是些蜿蜒的小路,步行费劲,便御剑前往。 虞飞鹏一边御剑一边介绍道:“异人村,顾名思义就是异人集聚的村子,他们天赋异禀,身具异能。巴蜀各地的异人没有家世的、被家人赶出来的、无家可归的,若想做出一番事业,都会来到这里等各大家族挑选。我听父亲说,我们外出听学这段时间,来了个能驱使动物的异人,最近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温氏挑走了。” 池惠道:“虞氏也会挑选异人留在门下吗?” 虞飞鹏挑挑眉:“池姑娘觉得呢?我不用,便为别人所用,等着别人用来对付我吗?” 池惠道:“也是,那这些异人岂不是很抢手?” 虞飞鹏道:“那也不是,他们有的虽身具异能,却难以为人控制,留在身边也是一隐患。” 一行人在村口落下,金光善小心翼翼地扶着沈落鱼的手,让她从剑上下来,沈落鱼修为不低,落个地的事,但也任他表现了。 村子很破败,异人们来了又去,有的被挑走了,留下的屋子便由新来的住,反正也住不久,也不怎么打理。村子里每天都有行行色色的人来去匆匆,各怀心事,很少互相交流,反正来这里干什么都心知肚明,偶尔有相熟的家族无意间碰到,也都顾左右而言它。 几人走到一间破屋子前,这屋子离其它屋子甚远,像是被特意疏远。屋内外都熏得黑黑的,像蜀地普通农家烧柴的灶房,要是挂几条腊肉就更好了。 虞紫鸢远远道:“是火风,还没被挑走?” 江枫眠等人道:“怎么讲?” 虞紫鸢道:“这个火风,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外号,叫做‘小火神’,村西头还有个‘小雷神’,等下再去看。火风天生带火,他周围容易起火,走到哪里烧到哪里,他自己又控制不住,把家里不知烧了多少次,被家人赶出来了。来到异人村,也是老烧屋子,他周围都不敢住人,后来他自己砌了个泥屋子住,屋子里也不敢放任何东西,看看,泥屋子都快烧成砖屋子了。” 众人不禁觉得好笑又同情,突然从屋内跳出一人,浑身漆黑,只有两个眼睛黑白分明,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有一个人,因为已经和黑墙融为一体了。 火风见有人来,立即跳出来准备接受挑选,他裂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其实他牙齿也不是很白,是黑白对比显得白而己。一看是虞紫鸢,嘻嘻笑道:“哟,虞小姐,好久不来看我啦,今天又给我带了啥子东西?” 虞紫鸢取下身上的一个包袱,扔给火风,火风接过,迫不及待地打开,是一些干粮和一身新衣服,立刻作揖道:“多谢虞小姐,多谢虞小姐!” 虞紫鸢嫌弃地道:“瞧你这屋子,也该收拾收拾!” 火风讪笑道:“虞小姐,我也是没得办法,我怎么收拾还不是这个样子!” 虞紫鸢把屋内外和火风身上都打量了一番,觉得他说得对,转身走了。 江枫眠道:“虞姑娘和他很熟?” 虞紫鸢道:“老熟人了,来了两年多了吧,还没被选走。” 继续往前,有一大片空地,一群人在围观着什么,议论纷纷指指点点,很是热闹。围观者中,有或近或远专门跑来看热闹的吃瓜群众,也有各大家族专寻人才的“掌眼”,虞紫鸢就认识几个,但大家都装作不认识,反正来这里的原因都心知肚明,心照不宣。 被围在中间的那个人嘴里嚷着什么,几人挤进去一看,一名面目狰狞、只有头顶有圈头发扎着个小辫子、浑身只在下身围了一块破布的男人,拿着短刀往自己身上刺。每刺一下,围观者都咧嘴“咝”一声,仿佛刺在了自己身上,真真是看着都痛,他却面不改色。虽然刺的都不是什么要命的地方,但是这么刺下去血流光也会死啊。他浑身上下布满了长长短短的伤疤,有横有竖,有新有旧,没一块好皮。 这个时候,“掌眼”和吃瓜群众极其好区分,跟着“咝”一声、感同身受的是吃瓜群众,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是“掌眼。” 虞紫鸢看向沈落鱼道:“这是谁?新来的?” 沈落鱼推开正在她耳边窃窃私语的金光善:“这个人叫秃鹫,才来不久,天生无痛觉,冬不怕严寒,夏不畏酷暑,打起架来勇猛无比,浑身是伤也毫不退缩。” 池惠道:“毫无痛觉,可不是什么好事,病了伤了都不知道,这个好像是一种病?我似乎在书上读到过,叫什么‘失觉症’。再说,没有痛觉不代表疾病或伤口不存在,刺到要害一样会死。” 沈落鱼道:“也有人这样想的,上次来了个狠角色,找他比武,一剑刺中了他的心脏位置,把身体都刺穿了,他没有痛觉身上插着剑还玩命地打,最后把对方反杀。大家以为他也必死的,毕竟刺中的是心脏,神仙也难救,结果他竟自己把剑□□,休养一段时间又出来了。大家都认为他是不死之身,没人再敢来找他比武了。” 众人一看,这人的左胸确实有一道疤,正中心脏位置没错了。 池惠看着那个疤半天,她实在不敢相信真有人刺中心脏也不会死,而且他刺自己时,都有避开要害部位,那说明他也是怕死的。她摸着下巴,道:“还有一种可能。” 众人道:“什么可能?” 池惠道:“他的心脏在右边。” 江枫眠道:“心脏不都是长在左边吗!” 池惠道:“我曾在书上看过,有一种人叫‘镜人’,就像铜镜中的自己,胸腔的器官是左右相反的,心脏在右边,所以其实是没有刺中心脏的,当然这只是猜测,又不能刺来看看。但既然刺穿了,那么肺肯定也会受伤,严重的也致命,他不过是运气好而己。如果上次那人刺他后背,抹他脖子,或者刺中心脏真正的位置,他一样会死。” 众人都惊呆了,金光善把池惠腰上的剑柄放进她手里:“小道长,试试?” 池惠一把打开金光善的手,道:“那可是一条命!他自己不珍惜也轮不到别人来取!” 江枫眠道:“池姑娘,抱山前辈教过你什么,为何都是你自学的?” 池惠道:“师父教我剑术,打坐练功等,我就是闲暇喜欢看点书,记住了而己。” 沈落鱼道:“表哥,那这个秃鹫,收不收?” 虞飞鹏道:“不忍。” 沈落鱼道:“那也是,看着怪瘆人的。” 池惠道:“虞公子若不收,不是为别人所用?你不忍有人能忍,他迟早为别人卖命而死。” 虞飞鹏道:“那我收了,为了不让他死就养着不用?” 池惠无言以对。 虞飞鹏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冷峻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突然开口道:“不过,池姑娘若愿意做虞某夫人的话,虞某却是心甘情愿养着的,就像我父亲对我母亲那样,千依百顺,毫无怨言。”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池惠手脚无措,像是身上所有的血瞬间都涌上了脸,慌乱道:“虞公子莫开这种玩笑……” 虞飞鹏道:“我是当真,姑娘若认为我开玩笑,那便是开玩笑吧。” “……”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极了,罪魁祸首虞飞鹏却道:“你们慢慢看,我去办点事,迟点在村口汇合。” 看着虞飞鹏走远,沈落鱼推着虞紫鸢和金光善道:“走吧走吧,前面还有好看的。” 池惠失神地跟在人群后面,江枫眠不时回头看她。又到了一间屋子门前,远远的虞紫鸢便停下了,不再靠前。只见门口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在一条长凳上,面容清秀,脸色阴沉,抱着双手,翘着二郎腿,背靠在门框上,看到有人来,狭长的眼睛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以前都是池惠先应和的,这次池惠没吭声,白秋贤便道:“又是老熟人?” 虞紫鸢道:“对。此人倒是有名有姓,名叫赵逐流,有一外号名‘化丹手’。” 众人都吓了一跳,池惠也回过了神,江枫眠道:“能化人内丹?” 虞紫鸢道:“对。说起来他身世蛮可怜的,他父母本是眉山当地的散修,修为平平,但生了他这么一个天赋禀异的儿子,为此招来杀身之祸,其父母被杀害,赵逐流被抢走,后来得人帮助逃了出来,住到了异人村。各大家族想募他,又不敢募他。” 众人齐问:“为何?” 虞紫鸢道:“因为他能化人内丹,各家族都想收来对付别人,但这种人留在身边,同时不也是个隐患吗?” 江枫眠道:“既然他能化人内丹,还要投靠什么家族,他自己就天下无敌了。” 虞紫鸢道:“须知万事万物,有利有弊,有长有短,此消彼长。他虽能化人内丹,但武功剑术如何练都提不上去,他打不过别人,近不了身,如何化人内丹?普通人无丹可化,修为高的谁又会把自己送上门给他化?” 金光善义正辞严:“如此,既不能为己所用,也不想为他人所用,何不趁现在他武功低下把他杀了,以绝后患?这也是为整个修仙界清除隐患,正义之事。” 众人一齐瞪向他,沈落鱼低声道:“这事不是没考虑过,二表哥就是为这事去嘉定找帮手了。” 众人又是一惊,沈落鱼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捂上嘴,当然已经迟了。 虞紫鸢低声喝道:“不得胡说!” 沈落鱼低着头不敢吭声。金光善维护道:“虞小姐,何必动怒,这样做也不无道理。” 虞紫鸢瞪了金光善一眼:“走吧。” 池惠道:“现在去哪里?” 虞紫鸢道:“给人送点东西。” 往村外走了几里地,荒得连个过路的都没有,还以为要出村了,却见远处有个棚子,墙壁也没有,就一个草棚子顶上还有几个洞,东西凌乱,像刚被抄过家,地上也坑坑洼洼。虞紫鸢站得远远的,手拢在嘴边,喊道:“斑竹,斑竹!” 一个微胖的憨态可掬的孩子跑出来,大概十四五岁,跑了几步又退了回去,站在跟本没有门的门口,又蹦又跳,高兴地挥着手道:“鸢姐,鸢姐!好几个月不见你了,是从姑苏回来了吗!” 虞紫鸢把背上背的一个包袱扔了过去,喊道:“回来了!给你!吃完了我再叫人送!” 同样是凌乱不堪的“屋子”,同样是送吃的,虞紫鸢对这个斑竹态度好得多。 斑竹捡起包袱,挥着手道:“谢谢鸢姐,谢谢……” 话未说完,几声炸雷响起,几个白色光球朝几人飞来。虞紫鸢道:“快躲!”众人反应快,纷纷转身躲过了,刚定下神,一看地上叠着两人,竟是金光善把沈落鱼扑倒在地,死死地压在她身上。 异人2 地上的两人大眼瞪小眼,近得都快亲上了,应该是金光善为了保护沈落鱼才把她扑倒的,众人哭笑不得,按沈落鱼的修为,自己也能躲开,无需金光善多此一举,金光善却是好意。沈落鱼也不好意思,正要推开金光善爬起来,又是几声惊雷,来得太快在身后金光善也无法准确辨别方向,他抱着沈落鱼就地一滚,心一横眼睛一闭便把头埋了下去,就这样直接亲在了沈落鱼嘴上,其实这是人的正常反应,就是想躲开危险而己。 与此同时,池惠自己躲避的瞬间也甩出一张符,截住了那个要飞向金光善的光球,球是截住了,与池惠的灵力符碰撞发出更大的爆炸声,竟产生了□□爆炸的效果,火花迸射,无数的小火球落了下来,比光球的威力有过而无不及。 惹不起惹得不起。地上已经石化的两人还在亲着,两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对方。惹了大祸的斑竹反应过来,朝远处跑去,远处不时有雷声传来,但好歹伤不到他们了。 按虞紫鸢的理解,金光善就是故意的,她跺了一脚,对地上的两人道:“喂,你们够了没有?” 金光善和沈落鱼的嘴唇这才分开,眼神却没有分开,手忙脚乱地爬起,还在看着对方。金光善对沈落鱼不是没有想法,他第一次见沈落鱼就被她惊艳到了,比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漂亮,性格又好,有啥说啥,不用他费神去猜,什么孟诗、秦丝丝早甩到了脑后,这几天也天天缠着她说话,想方设法地逗她开心,他特么没也没想到会这么快、用这种方式就把她亲了。 金光善人相貌好,修为高,家世好,刚才还救了她,人在危急时刻下意识的反应最能体现他的真心实意,人虽然是轻佻风流些,但那肯定是因为没有人管着他,肯定是因为没有找到自己真正爱的人,沈落鱼这样想。女人啊,总把自己当救世主,把男人从风流窝里解救出来,总以为自己虽不是男人的第一个,但会是最后一个。 看着这两人一时半会是回不过神了。池惠道:“让他们去。紫鸢,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这好像是池惠第一次叫虞紫鸢的名字,以前都是叫“喂”,或者看着对方说话就当是叫了。 虞紫鸢道:“这孩子叫斑竹,‘小雷神’便是他了。雷法也是天生的,小时候还看不出来,经常弄坏东西,还以为是力气大,结果随着年龄的增长,破坏力越来越强了,他自己又控制不了。” 池惠道:“雷法?那不是龙虎山的绝技么?” 虞紫鸢道:“那自然不是正经的雷法,跟龙虎山也没有关系,类似于雷法的‘野雷法’。这孩子到十岁的时候,意外把自己父母打成重伤,后来都去世了,由于破坏力太强,没有人敢收留,被指了来异人村的路,已经来五年了。” 江枫眠道:“五年了都没有家族敢收?” 虞紫鸢道:“是的,这个孩子人很憨直,很多家族都想收,但这五年间破坏力越来越强,控制不住,没人敢收。” 江枫眠难得恭维一次虞紫鸢:“虞姑娘心地善良,居然专门给他带吃的,我看着那孩子见到你也很高兴,想必你经常来看他。” 虞紫鸢冷笑道:“江公子,你别误会,我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我就是想为虞家收服他而己,让他念着我的好,哪天他能自己控制了,不去别家。” 江枫眠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 虞紫鸢低下头,明明她不是这样想的,明明就是看那孩子可怜她才这样做的,可是为什么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她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她自己也不知道。 池惠摸着下巴不说话,她一做这个动作就是在思考什么,江枫眠道:“池姑娘,你有又办法?你在书上看到过?” 池惠笑道:“你说对了,我是有在书上看过,没实践过,但是值得一试。” 众人道:“如何?” 池惠道:“练炁。既然它类似于龙虎山的雷法,那就用练雷法的方式来控制。这孩子从小天赋异禀,体内的炁肯定是有的,但无人指导,导致炁在体内乱窜,无法控制雷的收发。练炁就是让体内的炁转起来,转顺畅了就好了。” “其实,就是内丹结成前的一种状态,因无人指导,他自己又不懂,只得如此混沌下去。” 江枫眠道:“现在连他身都近不得,如何指导?” 池惠道:“江公子,我说你们怎么这么死板,在你们眼里就只有剑吗?用符不行?”她掏了一张空白符咒,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下,注入灵力,往斑竹扔去。“这是传声符,我们叫它‘顺风耳’好不好?紫鸢,斑竹听你的话,你跟他说。” 虞紫鸢对着空中喊道:“斑竹……”远处的斑竹捂住了耳朵。 池惠道:“小点声!像你我说话这样就可以了,我在你耳边这样喊,你受得了吗?” 虞紫鸢白了她一眼,道:“也不早点说。”又改为平和的语气道:“斑竹,我旁边这位姐姐要教你控制雷,从现在开始,你要听她的。” 斑竹对虞紫鸢的话毫不犹豫,回道:“好的鸢姐。” 池惠道:“斑竹,从现在开始,你照我说的做。坐下,盘腿,五心朝天,懂吗?” 传声符里传来斑竹为难的声音:“姐姐,盘不上啊,腿痛。” 池惠叹了一口气,心道虞家把斑竹照顾得太好了,养得有点胖。“慢慢来,先能怎么盘就怎么盘,重点是要静下心来,能做到吗?” 斑竹道:“我试试。” 池惠也盘腿坐下,闭上眼,道:“我现在跟你一起做,你静下心来,摒除杂念,让身体里的东西转起来。” 两人遥遥相对,众人屏气噤声地看着他们。 斑竹道:“姐姐,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我感觉不到啊!我倒是觉得少点了什么东西,肚子里空空的。” 池惠心道,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传声符里突然传来“咕”地一声,池惠差点要岔了气,原来是斑竹肚子饿了。“斑竹,你听我说,肚子空了更好,食物在肚子里会产生酸腐之气,不洁净,你先不要想肚子饿不饿的事,先静下来,不要胡思乱想。你感觉不到身体里的东西是因为你杂念太多,炁就像水,在身体里流动,杂念一多就会把炁冲散,在身体里乱窜,这也是你控制不住雷的原因。” 斑竹道:“好。” 一阵调息后,传声符渐渐传来斑竹平缓绵长的呼吸声,看来颇为得法,池惠状如入定,缓缓道:“我感觉到你的炁了,再来,静心,聚拢,沉淀,沉到丹田里去,然后流动起来,在全身有规律的流动,再集中沉到丹田里去,如此反复。” 打坐了约半个时辰,池惠道:“斑竹,今天就教到这里,你每天就这样练,不要吃太多东西,等等别马上起来,要收功,把炁放到肚子里去再慢慢起来,不收功等于白练。” 池惠也慢慢收了功,站了起来。教斑竹练功,自己也跟着练了一回,现在浑身舒畅。 虞紫鸢道:“和我们练功打坐似乎差不多。” 池惠道:“是差不多。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行人,都讲究身体循环通畅,气机调顺。如同治病,生病的原因无非就是风、寒、燥、湿、火、暑这六淫,只要揪出了病因,不管他表现的是头痛还是脚痛,有风祛风,有寒祛寒,病因消除了,病就好了,练炁便是如此,无非就是调理气机,气顺了,雷法自然也收发自如。” 江枫眠道:“池姑娘,练炁一定是抱山前辈教的,应用却是你自己举一反三的。” 池惠笑了笑:“可以这么说吧。” 白秋贤道:“不愧是我师叔,果然天资过人,师侄在此有礼了。”说完还向池惠行了一礼。 众人都笑了起来。池惠道:“斑竹,你先自己练,过几天我再来教你。” 远处的斑竹挥着手:“好的姐姐。” 池惠袖子一挥,收了“顺风耳”,道:“也不是那么简单,我跟他通了一下炁,他体内的炁很厉害,稍不注意,可能冲破气脉,走火入魔。” 虞紫鸢像想起了什么,道:“走吧,去村口等我大哥一起回府,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到村口虞飞鹏已经等在那里,神色凝重,还未等他们开口,便道:“回去再说。”一群人御剑回虞府。 虞府。 虞家二公子虞飞熊也从嘉定府回来了,带了几位朋友已经安排去休息,众人见过虞飞熊,虞紫鸢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二哥,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虞飞熊看着虞紫鸢的神情,便知她说的是什么事了,坦然道:“是的。” 虞紫鸢道:“不义。” 虞飞熊道:“留之必成大患。” 虞飞鹏语重心长:“三妹,温氏的人已经在异人村活动有些时日了,我打听到,那个会驱使兽类的异人叫陈驭龙,用一支短笛就可以驭兽,传闻他连龙都可以驾驭,我们在瞿塘峡遇到猴子袭击的前两日,已经投了温氏。今日我在村中遇到几人,其中一人似乎在岐山见过,他似乎也认出了我,很快便消失了。赵逐流不能留,并且要马上行动,今晚就行动。” 虞紫鸢低头不语,池惠并不赞成这种做法,但也无法反对。 江枫眠道:“不是说赵逐流武功低下么?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去?” 虞飞鹏道:“江公子以为事情这么简单?赵逐流这个人,有人想用他,有人忌惮他,有人想杀他。想用他的人不敢用,又怕别人用,杀了又舍不得,所以,想杀他的、想保他的都大有人在,不然他在异人村怎么活到现在?” 江枫眠也沉默了。 虞飞熊道:“今晚我和大哥及我的几位朋友去,你们都在府上好生歇着吧。”说罢和便虞飞鹏一起走了。 有异能也是一种错吗?那又不是他自己选择的,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事情,却要承担起不属于他的罪过。那到底错在谁呢?好像也没有答案。 三更。 几人都没有睡,在堂中等待,池惠和白秋贤打坐调息,江枫眠魏长泽喝茶,金光善和沈落鱼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虞紫鸢来来回回地走动。天快亮时,虞飞鹏兄弟终于回来了,面色凝重。 虞紫鸢看到兄长平安归来,松了一口气,道:“大哥二哥,如何?” 虞飞鹏道:“扑了个空,温氏可能已将赵逐流带走,我们到时只看见满地的尸体,看来去的有几批人,有想杀他的有想保他的,火风和秃鹫也不见了。” 虞紫鸢忙问:“斑竹呢?” 虞飞鹏道:“尚在,不过温氏也找过他,被他伤了,他的雷法难以控制且威力大,自己也不愿意跟他们去,暂时带不走。” 虞飞熊叹道:“赵逐流一走,如同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虞紫鸢心情又复杂起来,兄长“不义”之事没有做成,她松了一口气,然而“后患无穷”又让她担心起来。温氏是什么样的家族她是知道的,在岐山延灵道长的遭遇,在三峡猴子的袭击,让人防不胜防。秃鹫和火风不足为惧,薛螭、赵逐流、陈驭龙却是心腹大患,或许还有一些他们不知道的、在别处搜罗的异人。 小火神历险记 过了几日,池惠要去异人村指导斑竹练功,金光善和沈落鱼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反正他们除了对方对别的也没有兴趣,也不管他们了。 来到村里,又新来了些异人,有的会吐火,有的会隔空取物,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异能,倒像是些江湖小把戏,看热闹的极多,连卖糖葫芦的都来这里做生意了,看来不久的将来,这里还可能形成集市。然而他们竟又看见了火风。 火风身上还穿着前几天虞紫鸢送的衣服,这才几天,那衣服就破破烂烂,一缕一缕地挂在身上。他正在跟人吵架,大骂一个自称能呼风唤雨的:“老子才出去几天就把我的屋占了?你晓不晓得这房子是老子自己盖的,连砖都是自己放火的烧的,这村里头哪个不晓得这是我火风的房子?” “自己放的火”烧的这点,毋庸置疑。 有人劝他:“火风,听说你干大事业去了噻,哪里晓得你又回来了嘛。” 火风黑黑的脸上似乎透着红,梗着脖子道:“哪个说的?哪个龟儿子说的?” 正骂着,屋子又烧了起来,看热闹的立刻作鸟兽散,那个自称能呼风唤雨的也跑得麻溜地快,火风追出去骂道:“格老子的就是个骗子!你不是能呼风唤雨咩,跑啥子嘛!唤点雨下来帮老子灭火噻!哎哟虞小姐,又来看我嗦?” 虞紫鸢道:“火风,你不是被温……抓走了吗?” 火风似乎有点难以启齿:“哎哟虞小姐,可别提了,出去走了一趟,小命差点都没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呆在村子头,哪里都不去了。” 池惠用新学的蜀话道:“啷个回事,快点说噻!” 火风招他们走近一些,黢黑的脸凑上来,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道:“不要被他们听见了,丢人。我跟你们说嘛,那天晚上,来了几个人,说要带我去干一番大事业,每个月给我十两银子,”他右手做了一个掂钱的动作,“那我肯定高兴啊,还换上了虞小姐送我的新衣服,就跟他们去了。他们在前面走,叫我跟在后面不要离他们太近。他们还用铁链牵着一个人,手脚都戴着镣铐,哎哟我一看,那不是赵逐流吗!” 众人惊道:“赵逐流!” 火风道:“对啊,在村里这么多年了,我又不是不认识他,我问他是不是也要去干大事业,那小子不理我。对了,秃鹫也在,我还跟他开玩笑,说终于有人识货了。还有一个,能驱使兽类那个,虽然才来不久,但我也认得,他好像很得赏识,那些人对他很是尊敬,叫他‘驭龙先生’。哎哟这狗仗人势的,老子在异人村几年了,他才来几天就对我登鼻子上脸?吆五喝六的,我骂他要得报应,他就打了我一巴掌,现在都疼!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现在脸还红着呢。” 可是他漆黑的脸也看不出什么红,众人道:“后来呢?” “后来,到了一个渡口,要走水路,岸边有个竹筏,中间嵌着个铁笼子,要把我关进去,说怕我烧了船。嘿嘿,我路上又不小心起了几次火。好嘛,为了银子我忍了,我进了笼子,那狗日的就把笼子锁起来把竹筏推进水里,然后用铁链拴在船上牵着走,我全身就只有头露在水面,说这样就不怕我起火了,可怜我,就像畜生一样牵着还泡了一夜!” 火风一脸惨状,虞紫鸢却好像对那个人更关心:“赵逐流呢?” “他啊,被绑着关在船舱里呗。” “那后来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火风道:“后来,我们经过瞿塘峡,遇到了猴子,好多的猴子!扑到船上来咬人!” 众人眼睛一亮,好奇心已然被他勾起:“快说,继续说。” 火风声情并茂:“妈呀,我没见过这么多的猴子,他们的衣服都被抓得稀巴烂,叫得那叫惨,我被关在铁笼子里反而抓不着,哈哈哈哈哈……那个头目模样的叫道:陈驭龙!你不是会驱使猴子吗!快弄开这些东西!可是那个陈驭龙一会吹笛子一会吹口哨,猴子就是不听他的!他一直念,这次怎么不行了,怎么不行了。突然一头大白猴咚地跳到船上来,妈呀,好大!把船都压得翘了起来,差点翻了。陈驭龙吓得魂都掉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求饶,那大白猴哪里会听他的,对他吼了一声,哎哟我耳朵都快震聋了,然后抬起爪子在他胸前一划,来了个开膛破肚!内脏流了一地,妈呀太恶心了,我都快吐了。大白猴看了死了的陈驭龙一眼,就跳回岸上去了。”说到这里,火风摸摸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众人一脸惨不忍睹之色,急道:“后来呢?” “后来大白猴是跳岸上去了,但还有小猴子跳上来,那个头目模样的说动物怕火,把我放出来放火烧它们,可是我这、我这时灵时不灵的,越急越烧不起来,我就跟他说肯定是因为把我泡水里太久了才烧不起来,他说我罗嗦就打了我一拳,你们看,你们看。”火风扒开胸前的衣服,看来水里没白泡,身上总算有个白点的地方,果然有个青紫印,还有几道抓痕。 虞紫鸢推了火风一把:“接着说!” 火风捂着胸口“咝”了一声:“虞小姐,轻点!后来、后来打了我一拳,我就烧起来了,可是,大白天的那些猴子跟本不怕,还往我身上扑!你们看!”火风掀起衣服,“虞小姐送的新衣服就是那时候被抓破的!我一看衣服破了,一发怒,烧得更凶了,就、就把船烧起来了,船上的人都跳水了,我也跳下水狠命地游,嘿嘿我水性可好了,也不知道游了多久才游到岸边,就摸索着回来了。” 池惠道:“赵逐流和秃鹫呢?” 火风道:“赵逐流一直被关在船舱里,没出来过。秃鹫果然勇猛得很,浑身被抓成了血人还在打,我逃出来后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嘿,那个陈驭龙,不是连龙都能驾驭吗?最后还不是被猴子杀了,还打我,我说要他遭报应吧……” 众人又互看了一眼,虞紫鸢看着池惠道:“练炁法可以让他试试吗?” 池惠想了一下,道:“可以试试,万变不离其宗,根源在炁的运行是否通畅。” 虞紫鸢道:“火风,想不想去我家?” 火风眼睛发亮:“想,做梦都想!村里的异人谁不想去你家。” 虞紫鸢道:“那好,今日便教你练炁,练得能控制你的火了,便可以去我家。” 火风道:“气?什么气?” 众人扶额,池惠道:“你先别管什么叫‘炁’,反正你体内有,像水一样在体内流动,看不见摸不着但能感觉到的东西。” 火风啄米似的点头。 魏长泽不乐意了,道:“又要让池姑娘教?虞小姐,你征求过池姑娘的意见吗?池姑娘还要带斑竹,你们别忘了她身上还有个秦丝丝也是要灵力喂养的。” 虞紫鸢沉默了。池惠道:“魏公子,无事,你们为我去岐山救师兄已是感激不尽,来眉山打扰更是无地自容,为虞家做点事是我应当的。” 虞紫鸢道:“如此,若斑竹火风二人都练成,我便让一人跟随池姑娘。如何?” 池惠道:“不必,虞家对这二人都有恩,想必他们更愿意追随虞家。我先教他们练,练成再说别的。” 虞紫鸢道:“有劳池姑娘。”并向她一礼,这是她第一次郑重地向池惠行礼,池惠忙回礼。 一群人便带着火风去村西头最边上找斑竹,斑竹住的地方比较空旷,平时几乎无人去,适合练功。一路上火风又起火几次,路人都站得远远的看着他,看他跟在虞家人后面,以为他被虞家挑去了,还有人向他道喜,他也嘻皮笑脸地接受了。 斑竹这里一片寂静,远远看去,他正在打坐练功,真是个听话的孩子。池惠甩了张顺风耳,喊了几声,斑竹收了功,站起来远远地向他们招手。 池惠道:“斑竹,练得如何了?” 斑竹兴奋地道:“姐姐,很好,我似乎能控制了呢。”话刚说完,一个惊雷响起,一个白色光球飞出来,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也不知道要飞去哪里。 火风自然是见识过斑竹威力的,吓得哇哇大叫,转身就跑,瞬间便起火了,可能惊得太厉害,竟迸出一个火球,追着那个雷飞去,火和雷的相遇,那真真是地动山摇,爆炸声震耳欲聋,整个村子都抖了几抖。幸好隔得足够远,几人反应快及时躲避才得以幸免。 几人趴在地上,江枫眠左边护住了虞紫鸢,右边护住池惠,魏长泽左边护住池惠,右边护住了白秋贤,好一出英雄救美。被炸起的泥土和杂草簌簌落在身上,火风跌坐在地上,用手撑着还在往后退,不断尖叫。 爆炸终于平息下来,几人从地上爬起,拍着身上的泥土和杂草。江枫眠吐了一口泥道:“这也太危险了,要把他们再隔远些。” 魏长泽却道:“别动,你头上有杂草。”说罢向池惠伸出手。 池惠自然地低下头,任他捡去头发上的杂草,道:“雷属阳,火也属阳,阳阳相击,威力自然大了些。龙虎山的雷法尚分阴雷和阳雷,斑竹这个雷法,应该是纯阳雷没错。” 江枫眠看着魏长泽和池惠的互动,却不自然起来,为了掩饰不自然,他又接下去道:“龙虎山的雷法还分阴阳?” 池惠道:“是的,阳雷适合童子练,阴雷适合已经破身的人练。” 池惠说得坦然,江枫眠却有点不好意思,转头对斑竹道:“斑竹,你不是说你能控制了吗?” 斑竹小声道:“我也不知,我练功这几日,乱发雷的情况是少了些。” 池惠安慰道:“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斑竹,不要灰心,你才练几日有这样的成果已经很不错了,修行人练炁是一生的事,就算能控制雷了也要继续练,不急于一时,欲速则不达。” 魏长泽道:“虞小姐,如你将这二人收入门下,将其异能结合,虞氏天下无敌。” 虞紫鸢道:“我说过,会让其中一人跟随池姑娘,我虞氏不会独享。” 魏长泽又得了个承诺,道:“也罢。” 池惠不是看不出魏长泽是为她着想,但眼下功都尚未练成,好似金子还未捡到,已经先为怎么分吵起来一样,便道:“开始练吧。紫鸢,妹妹,这一次教两个,练法又是不同,二位可否为我护法? 虞白二人道:“自然。”话不多问便盘腿打坐在池惠身后。 江枫眠道:“为何请两位姑娘护法?太危险,让我和长泽来吧。” 池惠道:“江公子,你忘了,刚才说过,他们的雷和火都是阳法,男子属阳,你二人来护法岂不是火上浇油?女子的阴柔之气能调和过于旺盛的阳气,反而更安全。江公子,魏公子,烦请你二人去布个阵法,防止有外人误闯。” 江魏二人便依言去了。 池惠、斑竹、火风三人隔得远远地坐下,坐成一个正三角形,池惠往火风处也甩了一张传声符。池惠盘腿坐下,缓缓诵道: “惊蛰一声雷,万物始复生。 一雷惊百虫,二雷调风雨, 三雷芽破土,四雷藏收成。 万法皆有律,阴阳互携生。” 她的声音如层层水波荡漾开来,在这空旷的野外,几个声音交错在一起,好似回声。 一白,一蓝,一红三种气在三人之间生起,池惠的蓝气,斑竹的白气,火风的红气,慢慢将三人连接起来,流动,循环。其时,他们已经气、息相通,不需要传声符了。池惠和白秋贤、虞紫鸢三人之间也形成一个小循环,蓝气慢慢流动着。池惠缓缓道:“注意,身体里的炁也要循环起来,沉在丹田,然后一边输出,一边接收,让炁在我们三人之间循环,流动。对,我感觉到了,就是这样,继续。”这个“三人”,是池虞白三人,也是池惠火风斑竹三人。 斑竹、火风“听”到了池惠的声音,那声音不是响在耳边,而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意识里,好像自己的想法一样。 江枫眠和魏长泽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江枫眠道:“池姑娘年纪虽轻,修为却是我等望尘莫及。” 魏长泽道:“确实。” 江枫眠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喜欢她。” 这次魏长泽没有回避,道:“是。但池姑娘也许不会选择你我,在姑苏,蓝启仁不也是没有把她留下?她的心在四方。” 江枫眠看着他,脸上的不舍与矛盾交错,忽又下定决心似的道:“不能把她留下来,那就守在她身边。长泽,你可以做到,我不能。” 魏长泽明白了江枫眠的意思,他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离开江氏。” ※※※※※※※※※※※※※※※※※※※※ 很心塞,更新到六万字了,还没有一个评论 我真的写得那么差吗? 求收藏,求评论 心何归 回到虞府,黏得死紧的沈落鱼和金光善就迎上来,沈落鱼道:“表姐,这一天你们都去哪里了,也不带我们去!” 虞紫鸢瞪了已经贴成了一个人的两人一眼,道:“你们眼里还有别人吗?和他一起就好了,跟着我们做啥?别挡着,我要去找大哥。” 正说间,虞飞鹏过来了,也正在找他们,虞紫鸢便把火风的经历说了一遍。虞飞鹏道:“这么说来,我们在瞿塘峡遇袭,是温氏指使陈驭龙干的?既然上次能驱使猴子,这次为何又不能了?” 虞紫鸢道:“猜测上次是陈驭龙引开了猿王,驱使猴子来袭击我们,造成巨大伤亡,猿王把这笔帐记在了陈驭龙身上。这次猿王亲自出动,猴子们自然听猿王的,陈驭龙就无法驱使它们了。说他能驭龙,怕也是为投温氏自卖自夸,况且,谁见过龙呢?” 虞飞鹏点点头道:“看来,这猿王还很讲道理?” 金光善道:“讲不讲道理,再走一次水路便知。不过金某是不敢了,猿王如此记仇,多半把我们也记恨上了。过两月去云梦参加清谈会,这一段还是不走水路为妙。” 池惠道:“金公子,孽缘要及时了结,拖下去才是后患无穷,既然猿王是讲道理的,我们就跟他讲道理。必竟这么多猴命我们都有份,金公子你尚且可以不来眉山,这条水路却是虞公子出入蜀地的必经之地,避得了一时,避不了一世,等我们去云梦时再去会会猿王,了结这桩孽缘。” 虞飞鹏深深地看着她,作礼道:“池姑娘为虞某想得如此周到,感激不尽。” 池惠忙回礼,道:“虞公子言重了。” 江枫眠道:“看来,只能确认陈驭龙死了,赵逐流和秃鹫还是下落不明。必竟船在水上,灭火也比较容易。” 虞紫鸢道:“确实如此。” 虞飞鹏道:“秃鹫尚不足虑,一具神志清醒的走尸而己,赵逐流……我会叫人延路查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又对沈落鱼道:“舅父晚上过来,要见见…..”他看了金光善一眼,大家就明白了。虞飞鹏是不喜欢金光善的,在姑苏听学时就听说过他很多风流韵事,这一路上的行为更是他亲眼所见,这样的人和他家联姻他打心底不乐意,但沈落鱼是母亲堂兄的女儿,他也管不着。沈落鱼天天和金光善黏在一起,不可能没传到那位舅舅耳里,居然还放任着没接回去,舅舅打的什么主意,虞飞鹏自然是懂了。 等其他人都走了,连金光善也被沈落鱼打发走了,沈落鱼把虞紫鸢拉到一边,悄声道:“姐,我爹过来是要见金公子?” 虞紫鸢没好气道:“你没听懂我哥的意思吗!我说,你真的喜欢他?他可不是什么良配,到处拈花惹草,纳一堆妾,气死你。” 沈落鱼急切道:“姐!你看我像好欺负的人吗!他还跟我发过誓,说以后只娶我一人,若在外面乱来,不得好死!” 虞紫鸢听了她前半句,心道,难道不是,现在你的脑子好像被狗吃了,听到后半句又吃了一惊:“他真这样说?” 沈落鱼道:“千真万确。” 虞紫鸢还有什么好说的,金光善家世修为相貌哪样不好,又发了毒誓,不说表妹自己喜欢,就算她亲生母亲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一句“祝福你”,告辞。 晚上沈若琳过来,果然三言两语就同意了沈落鱼和金光善的婚事,并立即飞书往兰陵报告金宗主。 金光善美人在怀,对虞紫鸢笑道:“虞表姐,金某说过,如果在眉山有心仪的姑娘,一定娶了做正室夫人,这下你放心了吧。” 虞紫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个金光善,以前一直叫她“虞美人”,到了眉山如果虞氏夫妇在,他就叫“虞小姐”,现在马上改口叫表姐了,听着都瘆人。沈落鱼一脸欠揍的表情道:“表姐你瞪他做啥?”虞紫鸢气得差点拍桌子,她爹才刚认可了他们的交往,金宗主那边报告还没到,八字还没一撇,就维护起未来夫婿了,真是女大不中留。 金光善一脸有持无恐:“虞表姐,金某似乎听你说过蜀地的龙泉酿有名?今日我和鱼儿的婚事订下来,算是喜事,不知能否得偿?” 虞紫鸢心道,喝不死你。便命人送上酒来,皆是漆黑的圆滚滚的坛子,坛口封着油纸,油纸很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这可是老窖原液,类似于女儿红。金光善给沈若琳和自己都斟了一杯,虞府丫鬟给众人都斟了酒。 金光善举起酒杯,先敬了沈若琳,又敬了虞氏夫妇。对沈若琳他还不敢叫岳父,而是恭恭敬敬地叫了沈世伯,还算有点眼色。一杯酒下肚,金光善叹道:“果然好酒,姑苏天子笑清洌,云梦荷风露清淡,这蜀地的龙泉酿又别有一番滋味,窖香浓郁,绵甜柔和,回味悠长。” 沈若琳欢喜道:“说得好,说得好。”众人都一饮而尽。 魏长泽看着池惠面有犹豫,劝道:“池姑娘,此酒后劲大,如不能喝不要勉强。” 池惠这个人,越说不能做她越好奇,捻着杯子看了半天,又闻了闻:“真的很香,我只尝一小口。”可这一小口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她又举着杯子对白秋贤道:“妹妹,当真好喝,你也试试。”白秋贤在她的带动下也喝了一口,却撅眉吡嘴“姐姐骗我。”池惠道:“你是喝太多了,小口喝,慢慢品。”于是两人就“慢慢品”了好几杯。 魏长泽在旁边耐心地劝池惠够了不要再喝了,可一杯喝完,看她好像意犹未尽的样子,又忍不住帮她倒了一杯,她拿起喝,他又不停地说“少喝点”,真是不知道他是在劝少喝些还是多喝些。虞飞鹏看着池惠,虞紫鸢看着江枫眠,江枫眠看着魏长泽,几人各怀心事,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席散去,池惠和白秋贤互相扶着回了房间,白秋贤是喝了就要睡的类型,池惠是越喝越睡不着非要酒醒了才有睡意的类型。她感觉面颊滚烫,浑身燥热,这酒果然后劲大,不行,要出去吹吹风。 虞府廊檐下,池惠坐在栏杆上,头靠着柱子,仰望着天空。秋高气爽的天气,碧空如洗,星河灿烂,夜风清凉。她扶剑的手碰到一个温润滑腻的东西,低头一看,是蓝启仁送她的云纹白玉剑穗,心里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不禁把它握在手心,细细抚摸,想起他那句“喜不喜欢、想不想要”,心里又揪了一下,她是喜欢的,可是,却不敢要啊。 “你在想他?”身后突然有一个声音道。 她回头一看,是虞飞鹏。这会虞府的人应该都睡了,他还穿着家袍,左手扶着剑。廊下的灯光给他平时冷峻的脸增添了一抹暖色,看起来柔和了许多,紫色的家袍华丽高贵,质地精良,泛着紫珍珠的光泽,宛如战神下凡。看着她略有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我值夜。” 池惠这个剑穗几人都看在眼里,这个带有蓝氏家纹的剑穗,几乎就是在向别人宣告她属于蓝氏,但池惠这个“山里来的”并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还以为这就是蓝启仁给她的告别赠礼,况且,她心中,确实对蓝启仁有几分未竟的情意。 “没有。”池惠淡淡道,放下剑穗,“虞公子有什么事吗?” “无事。”他低下头。 两个人都沉默了。池惠莫名想起刚到眉山那天,虞飞鹏在他母亲面前唯唯诺诺、俯首贴耳的样子,与现在冷峻的模样形成巨大的反差,忍不住卟哧一笑,这一笑就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 虞飞鹏不知道她笑什么,也跟着微微勾了勾唇角。她坐在栏杆上,居高临下,他微微仰头看她,眼里似有星光,向她伸出手,似乎怕她从栏杆上掉下来。 池惠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抓着栏杆,笑了半天:“哎哟我不行了,笑死了,虞公子你忙吧,我吹吹风就回去。” 虞飞鹏没有动,专注地凝望着她,眼睛里星光凝聚。突然她又想起那天在异人村,他以同样的表情说“千依百顺”、“毫无怨言”的样子,她又笑不起来了。她甚至幻想了一下,她像他母亲那样一手拧着他耳朵,一手叉着腰吆喝着让他去打洗脚水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可是她刚刚才想着蓝启仁,现在又幻想和虞飞鹏在一起的样子,是不是太过多情,他们都那么好,她不值得他们那么喜欢。 这酒后劲太大了,她觉得自己精神失常了,这些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想都不该想。 虞飞鹏还是没有走开,也没有说话,静得能听见他略急促的呼吸声。那日在异人村那突如其来的表白,现在想起来她还发晕,这会他要做什么,她都不敢深想,正考虑如何打破这沉默时,又一个脚步声响起,在不远处停住了。 池惠听脚步声就知道来的人是谁,风还是不要吹了,她从栏杆上跃了下来。他想扶,却被她抬手制止,她自以为脚步很稳,只是感觉有些头晕,虞飞鹏还是看出来了,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她好像没看见,从他身边走过,她的衣角从他的手指边滑过,他脸上闪过一丝失落,手指微蜷,收了回去。 不远处的魏长泽也向她伸出了手,或许是上一次喝了酒在莲花坞魏长泽陪她聊过天,送过她回房,她看着安心,或许是魏长泽平时对她从来没有过越矩的言语和行为,又或者是要做给虞飞鹏看,她把手伸给了魏长泽。 魏长泽轻轻托着她的手臂,两人也没有说一句话,池惠回到房门口,看了他一眼心里说了句谢谢便进去了。 虞飞鹏在那儿站了许久,一动不动。他在云深课堂上邀请池惠加入眉山虞氏,是因为虞紫鸢吃江枫眠的醋,可是一路相处下来,这个女子确实有别人无法比及之处,慢慢地就走进了他心里。可是,不止他,还有蓝启仁、江枫眠甚至魏长泽在虎视眈眈。他曾经对江枫眠预言“蓝启仁若表白,池姑娘必离开蓝氏”,那么他就知道池惠是什么样的人,跟得越紧她越抗拒,可为何那天,那些话他又脱口而出?当旁观者的时候总认为自己很清醒,指点别人如何做,直到自己成了当局者,才明白有些事没有理智、道理可讲,唯一的想法便是,我喜欢她,想把她留在我身边,别人想都不要想,有的甚至忘却了什么道义伦理。 回到房中,白秋贤正坐在榻上,目送一只传讯金蝶消失。池惠一惊,酒都醒了一半,道:“可是白家庄有事?” 白秋贤摇摇头,羞涩地笑了一下,池惠便懂了:“那是蓝宗主?”白秋贤点点头。 池惠坐到白秋贤身边,拍拍她的肩:“妹妹,出来这么久你都没有主动给蓝宗主写过信,我看得出,蓝宗主很喜欢你,很依恋你,想天天黏着你,我都不知道像蓝家那种严肃古板的家族怎么会有蓝宗主这样的人,可是你好像对他很淡薄?你到云深接我,听到我走了就来追我,都没有好好跟他道别对不对?你不喜欢他?” 白秋贤低下头:“我不是不喜欢,我是怕……怕对一个人太投入,就不愿意离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姐姐,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一样?蓝启仁……” 说到蓝启仁,池惠沉默了,窗户外面传来细微的声音,她打开窗户一看,又一只传讯金蝶飞了进来。 这只金蝶绕着池惠飞了几圈,好像在找一个停靠的地方,她伸出手,金蝶停在了她手指上,轻轻地扇动着翅膀,细细的触角在她的指间缠绵,似倾述,似撩拨,久久不愿离去,眼看时效快过了,它才飞到她额头上,轻轻触碰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这只金蝶没有带任何家族任何人的标记,也没有传来一个字,就这样消失了。 彩衣 蓝启智和蓝启仁走在彩衣镇的大街上,两旁卖菜的,卖糖葫芦的,卖竹蜻蜓草蝴蝶的,聊天的,吵架的,热闹非凡,烟火气十足。小童们在人群中穿来跑去追着玩,差点撞在蓝启仁身上,一抬头看见一个非常好看但似冰山一般的脸,又低下头连“对不住”都不敢说就跑了。 今天是休沐日,已经好久没有出来走走了。 蓝启仁在一个卖鱼摊前停住了脚步,木桶里有几条大鱼,非常鲜活,在水中摇头摆尾,水很浅,突然鱼蹦了一下,似乎想冲出木桶的束缚,使劲地摇起尾巴似要钻出来,溅起了水花洒到了蓝启仁的衣服上。 蓝启智带着他退了一步,摊主看有人,忙堆上笑脸准备招呼,可看这两人白衣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哪里像买鱼的,他实在无法想像这样的人走在街上拎着一条鱼的样子。摊主讪笑着,似乎自惭形秽,双手在围裙上不停地擦拭,不知道该对这神仙似的两人说什么。 衣服溅湿了,蓝启仁仍然没有走开,蓝启智道:“启仁,你想吃鱼?” 蓝启仁没有看他,仍盯着鱼道:“兄长,烤鱼好吃吗?” 蓝启智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摸了摸抹额:“我没有吃过。” 蓝启仁道:“她吃过。” 蓝启智便知道“她”是谁了,一时竟也无话,笑了笑,又慢慢向前走去。 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蓝启智道:“你想见她。” 蓝启仁道:“不想。” 蓝启智微笑道:“一个月后的云梦清淡会,小道长也许会去。如果你不想见她的话,我就和叔父去,你在云深值守。” 蓝启仁脚步略顿了一下,道:“我去。” 蓝启智摇摇头,无奈地笑笑。 前方突然喧闹起来,原来是两个卖艺人在吆喝。两人看似兄妹,男的脚边放着盘子,里面有一些铜钱,在人群里一边敲锣一边喊:“瞧一瞧看一看呐,张氏独门绝技吞剑,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 蓝启仁平时不是爱看热闹的人,这时竟然停下了脚步,蓝启智会意,拉着他往人群里走了几步。女子正在表演吞剑,仰着头,将铁剑一把一把慢慢地插进喉咙,已经插了三四把,只剩剑柄在外面。那剑是比较简易的铁剑,比一般的剑小些薄些,没有开刃,看不出有什么机关,围观者有些胆小的都捂住了嘴,不时有人扔一些铜钱给她。 蓝启仁竟看得呆住了,女子喉咙颤动,脖子上青筋毕露,眼角似有泪花,头和上半身一动不能动。她一边往口里插剑,一边手脚还要舞动增加观赏性。一般人别说吞剑,吞根筷子都受不了,纵是经过长期训练练出了巧劲,但也是实实在在的铁剑,人也是血肉之躯、父母生养,哪有轻松的道理。蓝启仁脸上满是心疼与难过,想起她曾说过,没钱吃饭了可在街上卖艺,她说得轻松,如果是像这样卖艺,他看见了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蓝启智看着蓝启仁青白交错的脸,微笑道:“放心,小道长在眉山有虞氏照顾,她很好,不会沦落到靠卖艺吃饭的地步。” 蓝启仁的脸抽了抽,心道不需要虞氏照顾,我的人我自己照顾,可是,小道长又何时是他蓝启仁的人? 蓝启智又补了一刀:“你的小道长,正在眉山天高任鸟飞。她在船上收服了一个近人的女鬼,在瞿塘峡智退了无数的猿猴,在眉山正在教两个异人练炁控制异能。她不需要谁照顾,她自己就能自成一派,只是,想照顾她的人却很多。” 蓝启仁转身便走,身后卖艺人的盘子突然“咚”地响了一声,一颗硕大的银钱落在他盘子里,他兴奋地抓起,放进嘴里咬了咬,对着两个离去的白色背影拜道:“多谢仙人!” ※※※※※※※※※※※※※※※※※※※※ 那么问题来了,这个银钱是蓝启仁给的还是蓝启智给的? 惊蛰 两个多月的练习,时间是仓促了点,但池惠觉得已经差不多了。两人天赋禀异,基础不错,就是没人指导而己。练完收功,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池惠道:“斑竹,火风,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带你们练炁,以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来,检验成果的时刻到了!” 她把斑竹拉起来,帮他拍着身上的泥土,斑竹憨态可掬,笑嘻嘻地望着她:“姐姐,练成了就可以离开这里,到村外去玩了吗?” 池惠摸摸他的脸,这家伙最近瘦了些,因为总叫他少吃些,他还真听进去了。火风就不同,以前缺吃少穿的,现在有人养着,一顿没落下,按他的话说,不吃饭哪有力气练功?但他那天生精瘦的身材倒是没见胖了。池惠笑道:“当然了,不止是村外,现在哪里都能去,不必一辈子被关在这里。” 池惠让他们站得更远些,甩了两张顺风耳:“好吧,现在听我口令,发!” 斑竹便向远处发了一个雷,一个白色的光球“咻”地从他掌中窜出,在空中爆响,将远处的一棵大树劈下了一根粗壮的枝丫。火风则迸出一个火球,飞向远处一个准备好的草垛,那草垛“哄”地一声燃了起来。 “连发!” 斑竹连发了几个雷,那棵大树被整棵劈倒,轰然倒下。火风则连发几个火球,那燃烧的草垛被“呯”地冲散开来,火焰飘到到处都是。 “合!” 斑竹和火风转身相对,各发出一个白色光球和火球,在空中碰撞到一起,发出巨大的爆炸声,整个村子又抖了三抖。 成果令人满意,池惠招呼两人过来,白秋贤、虞紫鸢,江枫眠和魏长泽也迎了上来。 魏长泽看着池惠,脸上写满心疼,她头发略凌乱,原来饱满的面颊也凹了下去,嘴唇干燥起皮。他变戏法一般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串糖葫芦,递到她面前。池惠一愣,而后朝他嫣然一笑,从他手中接过,一口咬下一个山楂,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两个多月来,池惠每隔几天就来异人村带斑竹和火风练功,还有个秦丝丝要用灵力喂养。他曾提出要帮她喂养秦丝丝,她却说秦丝丝以前吸各种人的精气太多,不纯净,现在是临近修成的关键时刻,不能再有差池、半途而废。秦丝丝他帮不上忙,护法还不需要男子。 他还能如何,由着她呗。这么多人,只给她一人糖葫芦,表现得也太偏心了,还有池惠,这么多人看着她一个人吃,也真好意思。自在云深“撩拨”了蓝启仁、在异人村又被虞飞鹏表白后,池惠对虞飞鹏和江枫眠都客气疏离,与魏长泽倒是相处自然。 虞紫鸢向池惠一礼:“多谢池姑娘。” 池惠忙咽下口中的山楂,笑道:“勿须客气,你和秋贤妹妹为我护法,非我一人功劳。” 火风看着池惠吃糖葫芦,也不禁咽了咽口水,道:“虞小姐,可以去你家了吗?肚子饿了。”斑竹也表示迫切。他们虽身怀异能,却长年生活在被异能支配的恐惧中,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过上正常的生活。 虞紫鸢用力点了一下火风额头,道:“走,现在。” 回到虞府,府中上下都绕着斑竹火风走,一看到是主人带回来的才放下心来。虞紫鸢打发家中仆人把两人带去梳洗,换上虞家校服。 火风洗了两个时辰才出来,终于洗净了脸上的陈年烟灰,穿上虞氏的紫色校服,显得十分白净清秀,黑白分明的眼睛滴溜溜乱转,鬼精鬼精的样子,头发也洗净梳起了,与原来判若两人。据家仆讲,费了一整块皂胰子,换了三次水才洗干净。 斑竹摸摸梳得分外整齐油亮的头发,牵着身上的新衣服左看右看,嘿嘿傻笑。 魏长泽一直盯着虞紫鸢,等着她兑现诺言。 虞紫鸢自然也会意,看着收拾一新的二人道:“我曾答应过池姑娘,如你二人练成,便许你们其中一人跟随池姑娘,你们意下如何?” 话音刚落,火风便道:“我愿意留在虞府。虞小姐,你答应过我练成就留在你家的,可别食言呀。” 斑竹有点犹豫,虞紫鸢于他是救命之恩,池惠于他是再造之恩,都是恩重如山,孰轻孰重无法比较。他出生巴蜀,留在虞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虞紫鸢既答应过池惠,火风又愿意留在虞家,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为难,于是他道:“我愿意追随池姐姐。” 池惠摸着斑竹的头,道:“不必勉强,我教你二人练炁是为了你们能够走出这村子,见识外面广阔的世界,巴蜀是你们的家乡,而我孤身一人,连明日在何方都不知道。虞府是可以让你们安身立命的地方,你们都留在这儿吧。” 魏长泽道:“池姑娘,虞小姐既然答应过,就不要让她为难,你收下斑竹吧。” 斑竹诚恳道:“姐姐,我自愿追随你,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与你一起降妖除魔,帮助更多的人。鸢姐,你的救命之恩,斑竹就无以为报了。”说罢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虞紫鸢拉都拉不住。 魏长泽道:“池姑娘,既然如此,不如你收斑竹为徒,徒弟追随师父,理所当然。” 刚站起的斑竹反应极快,立即又跪下:“徒儿拜见师父!” 池惠哭笑不得,拉起斑竹道:“都说你憨直,果然如此,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当你师父?跟着我风餐露宿,游荡八方,当真可以?” 斑竹道:“要说风餐露宿,我在异人村又何偿不是?早习惯了。我无父母,来到异人村又被孤立,只有鸢姐经常来看我,那时我便把鸢姐当亲人。现在有了师父,师父便是我亲人,师父对我有再造之恩,又何谈担不起?斑竹愿常随左右,师父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池惠拍拍斑竹的肩道:“你这小子,还蛮会说话的。好,你既拜我为师,为师想给你改个名字,从此便叫‘惊蛰’,如何?” 斑竹道:“听凭师父做主。” 江枫眠道:“池姑娘,为何要改名?有何深意?” 池惠道:“他的雷法极具破坏力,所到之处就意味着破坏、灾难,而‘惊蛰’之雷,则有唤醒万物、虫鸣草长、生机盎然之意。” 众人叹服,江枫眠道:“ 这么说来,池姑娘在异人村教他们练炁时所念口决,也有此意喽?” 池惠道:“正是,有万物复苏,阴阳谐调之意。” 虞紫鸢道:“惊蛰,你拜了个好师父,她可是抱山散人的徒弟,好好跟着你师父,莫要辜负她一片苦心。”又叹道:“我就不行啦,你们在村里呆了几年,都没想过教你们练功来控制异能,更想不到名字还有这么大的玄机。” 任谁都听出了酸味,还好众人知她也是有口无意,也不责怪,江枫眠笑道:“虞小姐,你也可以给火风改名为‘涅槃’,有浴火重生之意。从此火便不是灾难,是新生之意了。” 虞紫鸢道:“火风叫久了,改成‘涅槃’不习惯,不如改叫‘火凤’,也有此意。” 众人叫好。火凤拜道:“火凤多谢小姐赐名。” 正说间,虞青城和虞飞鹏回来了。虞飞鹏看着焕然一新的惊蛰和火凤,一时没认出来,看了半天,指着二人对虞紫鸢道:“这可是斑竹和火风?练成了?” 虞紫鸢笑道:“现在他们不叫斑竹和火风了,叫惊蛰和火凤。”便把二人改名的原委说了一遍。 虞飞鹏转过身,深深地看着池惠,似乎有话要讲。那日他在异人村的表白大家有目共睹,扔出来的威力跟惊蛰的雷法差不多。池惠心也提到嗓子眼,以为他又要说出什么惊人之语,但见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过后,却是淡淡的一句:“多谢池姑娘。” 池惠和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虞青城自然是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对江枫眠道:“过几日云梦的清谈会就要举行了,江公子是否和我等一起回云梦?” 江枫眠道:“自然是要回的。” 虞飞鹏道:“父亲,我与您同去。” 虞青城点点头,对虞紫鸢道:“那三妹便与二哥在家值守。” 虞紫鸢看看江枫眠,忙道:“爹爹,我也要去,家中有二哥便好。” 虞青城道:“你留在家中多陪你母亲,她最疼你。” 虞紫鸢急道:“爹爹,还有一事需要我亲自去了结的。” 虞青城疑惑地看着她:“何事?” 虞紫鸢低着头,低声道:“与猿王结下的怨,我也有份,池姑娘说,孽缘要及时了结,三峡是虞氏出蜀的必经之地,如猿王在此设伏报仇,我虞氏虽不一定吃亏,但也是一大麻烦,更怕被有心之人利用,不信你问大哥。” 虞青城又看向虞飞鹏,虞飞鹏了然,道:“是的父亲。” 虞青城叹道:“那便去吧。你舅父和落鱼也要去,去云梦见金宗主,商议落鱼和金公子的婚事。” 虞紫鸢道:“金宗主也同意了?” 虞青城道:“我虞沈两族是蜀地数一数二的家族,金宗主有何不愿的。” 众人心道,那也是。这才想起金光善与沈落鱼来,早不知在哪个角落黏糊去了。 虞紫鸢道:“火凤,你也收拾收拾,和我一起去。” 惊蛰兴奋道:“师父,那我也要和你去云梦喽?” 池惠摸摸他的头,道:“是的,从此你就要和我四海为家、游荡八方了。” ※※※※※※※※※※※※※※※※※※※※ 云梦篇开始了 藏色有徒弟了 藏色和魏长泽的感情线还不明显 解怨 众人收拾了两条大船,虞飞鹏兄妹、池惠、白秋贤、江枫眠魏长泽、金光善,及惊蛰火凤一船,虞青城,沈若琳父女,及各自家仆门生等一船。 眉山到夔州行了一日,第二日便从白帝城出发。虞飞鹏兄妹的船打头阵,虞青城的船紧随其后。此时往东云梦方向,顺流而下,船行极快,不多时便临近瞿塘峡。虞飞鹏示意父亲的船放慢些,让自己先过。 原先与猿王有过“过节”的“原班人马”全部站了出来,立于甲板,惊蛰和火凤站在各自师父和主人身后。金光善本是不乐意的,他不想再与猿王打交道,就算往云梦水路最快,他还是想走陆路避过,但以后娶了沈落鱼,免不了还要出入眉山,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上次只是些猴子尚不可惧,但猿王就不是那么好惹了,他还记得火凤描述猿王杀陈驭龙的惨状,令人不寒而栗。 火凤是见识过猿王厉害的,陈驭龙死在他面前的样子历历在目,但他现在已经可以驭火了,并且在练炁中和惊蛰的雷法相通,居然又带了些雷法的特质,真是意外收获。猿王要出动,他的几个火球就能解决,再不济就和惊蛰联合,几乎不需要主人们动手,想想还蛮期待的,这可是他第一次表现的机会。 越来越接近与猴子交战的地方,远处渐渐传来猴子的叫声,与上次去姑苏经过时并无不同,是一种比较正常的状态。越往前行,猴子的叫声越清晰,所见的数量从一只两只,到十只八只、无数只。它们在树木之间用尾巴荡秋千,从一棵荡到另一棵,有的在找吃食,有的在互相捉虱子,有母猴带着小猴子在玩耍。 它们也发现了他们,互相用另一种叫声交流了一阵,所有的猴子都警觉起来,吃食的停了嘴,缠在一起玩闹的分了开来,母猴带着小猴子消失了。船行很快,所有的猴子都跟着船行的方向在树木间荡来荡去,船到哪里就荡到哪里,树梢的翻动越来越快,叫声也越来越急促。 船上的众人也把手放在了剑柄上戒备,准备随时迎战,池惠叮嘱惊蛰和火凤不可轻举妄动,听指令行事。猴子不出手,他们也不出手,他们是来解怨不是来结怨的。 山林中果然传来一声长啸,是猿王的声音,猴子们也附和起来,断断续续的尖叫声改为长鸣,如同集结的号角,极其刺耳,久久回荡在山林中。诡异的江风突然狂暴起来,吹得他们的衣袍翻飞,猎猎作响,寒意夹裹着猴子们的尖叫扑面而来,如同风暴夹着冰雹。风吹迷了众人的眼睛,发稍也在脸上搔动,却全然顾不得去抚了。 这种冷战似的等待比热战更磨人,谁都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纵然他们修为都不低上次也没吃什么大亏,这次又有惊蛰和火风助阵必然胜券在握,但他们并不想再战一场,把仇恨持续下去,难道要每次经过这里都要打一仗吗,冤冤相报何时了。 猿王终于在上次出现的地方出现了,仿佛早已等在那里,浑身的白毛被风吹得乱飞,深邃的眼睛透着狠厉,面目狰狞,看到他们,张开血盆大口低吼了一声。 虞飞鹏站在最前面,他正考虑叫猿王什么,叫“大王”?想来想去,这巨猿怎么说也比他们这群十几岁的年轻人年长了,所以他叫了一声:“前辈!” “前辈!上次我等路过此地,多有得罪,是前辈属下先动手,责任不在我们,我等迎战皆出于自保!我知前辈属下亦是为人利用,但我们更是无辜的!” “既然指使前辈属下袭击我等的人已死,我等也算安然,便不与前辈计较了!可否与前辈冰释前嫌,从此大路朝天,各不相干!” “如若不能,我等也不会害怕,定抵抗到底!”虞飞鹏回头朝惊蛰和火风看了一眼,两人会意,走上前来。 猿王似乎听懂了,动物的敏感让他查觉到了惊蛰和火凤身上的危险气息,他低吼了几声,朝后退了一步。 船很快,离猿王越来越远,他身边的猴子越聚越多,都在急切的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在说,上次就是这些人,杀了我们很多同伴,为什么不报仇。猿王的目光跟着船一直没移开过,嘴里似乎在说着什么,仍然没动。 船已将猿王远远地甩在身后,众人便认为是猿王放弃了,他们站在船上,拢手,深深鞠躬,远远地向猿王行了个礼。责任虽不在己方,但这么多猴命在手,也是愧疚。 猿王似乎有些惊讶,身边的猴子也停止了急切的动作,船渐渐远去,猿王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身回山林里去了。 这时第二艘船也过来了,猿王看也没看一眼,就隐进了山林,其它的猴子也跳回树上,如常地荡秋千、找吃食去了,母猴也带着小猴子出来了。 重逢 才两日,便到了云梦码头,比回眉山快得太多。江家派了几个门生来接,码头拴着大大小小的船,比平时多了许多,挨挨挤挤地并排在一起,想必其它家族的家主也到了。 江枫眠和魏长泽现在成了主人,殷勤地安排众人下船,指导门生帮忙搬东西,魏长泽站在岸上,扶着池惠和白秋贤下了船,到了虞紫鸢,她却不肯伸手,也不自己下来。魏长泽会意,便朝一旁的江枫眠看了一眼,江枫眠却没反应过来,还疑惑地看着他,魏长泽便道:“我先带两位姑娘回莲花坞。”又朝虞紫鸢看了一眼,江枫眠这才明白过来,向虞紫鸢伸出了手。 虞紫鸢却只瞥了他一眼,自己下了船便走了,江枫眠伸过去的手接了个空,正觉莫名其妙间,另一条船上的沈落鱼卟哧一笑:“真是个木头,没想到表姐喜欢这种人。”江枫眠看向她,金光善早从这边下了船,正伸着手接沈落鱼。 江枫眠心道:船和码头就那点空隙,用得着扶吗?闭着眼睛都能过,修仙世家的女子,常年在外游猎,摸爬滚打的不叫苦,怎么这个时候这么矫情。人人都说虞紫鸢喜欢他江枫眠,他怎么看不出来?什么时候跟他好好说过话、给过好颜色? 沈落鱼追上虞紫鸢,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表姐,我看魏公子都比江公子强些,至少不会像他这么木。你为什么偏偏喜欢他?这次清淡会,有很多世家公子,你再挑一挑……” 虞紫鸢白了她一眼,推开她的手,带着火凤走了。 沈落鱼追上去道:“哎,表姐,等等我啊,怎么一说他不好你就翻脸……” 金光善正欲追沈落鱼,却有人凑上前拦住了他,道:“这不是金公子吗?” 金光善一看,有点面善,似乎见过,虽然对方比他年长,但听那巴结的口气就知道身份比他低,再者被对方打断追沈落鱼有点不高兴,于是傲慢道:“您是哪位?” 这位年长者有点尴尬,道:“属下是乐陵秦氏秦海澜,”又拉过旁边的一位年轻男子:“这是犬子秦苍业,以后还要请金公子多关照。” 乐陵秦氏也是大家族,但比起金氏就差远了,是金氏的附属家族之一,怪不得面善。毕竟是长辈,金光善敷衍地行了礼,道:“原来是秦宗主,失敬失敬。” 秦海澜父子忙回礼,又寒喧了几句,一起进了试剑堂。 魏长泽带着池惠和白秋贤刚走到莲花坞门口,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身长玉立的身影站在门口,看到他们,微微启唇,似乎想喊,又忍下了,定定地看着池惠,原来是蓝启仁。 魏长泽向蓝启仁略略点头,算是招呼过了,又看了池惠一眼,进试剑堂去了。 蓝启仁看了池惠一眼又低下头去,满眼的欲言又止,磨蹭了半天,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对白秋贤道:“白姑娘,兄长在里面。” 白秋贤立刻会意,蓝启仁这是在赶人。蓝启智是蓝氏宗主,此时应该在试剑堂中和其他宗主议事,怎么可能现在找她。 白秋贤见惊蛰还呆呆地站在池惠身后,便拉他道:“惊蛰,跟我先进去吧。”惊蛰用征询的目光看着池惠,见池惠点头,便跟着白秋贤走了,边走边轻声道:“白姐姐,那个哥哥长得真好看,他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师父?” 蓝启仁自然是听见了,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又看向别处。 只剩下了池惠和蓝启仁两个人。蓝启仁深知,小道长不喜蓝氏的约束,也不喜欢他严肃古板的样子,和江枫眠虞紫鸢他们在一起她很开心自在。于是他很努力地挤出微笑,故做轻松道:“小道长,能一起走走吗?” 池惠被蓝启仁的微笑吓了一跳,虽然他笑起来很好看,但她还是习惯严肃冷淡的蓝启仁,那样看着才正常。她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叙旧”,但也不忍拒绝,便道:“好。” 两人便往莲花坞旁边的长廊走去,是她上次和魏长泽聊天的地方,只是荷花早已开谢了,只剩满池的残荷,透着些凄凉的意味。两人都没说话,也不知如何开头。 他看到了她的剑穗,那个他亲手系上的剑穗,她还留着,没有解下来,他心里安慰了许多,不觉摸了摸胸口,他强行抢过来的小兔子剑穗正躺在那儿。他握紧了自己的剑,剑上有和她一模一样的云纹白玉剑穗,那是蓝氏家族的信物,有和她成双成对的东西,好像他和她也成双成对了般。 他又想到刚才那个少年,比他们小不了几岁,却叫她师父,听说会雷法,有他在她身边,他也放心了。他甚至有点羡慕惊蛰,可以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他又轻咳了一声,终于开口了,声音却有点沙哑:“你,还好吗?” 这种明知故问、没话找话的开头让她很为难,也只好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我很好,你呢?” 除了这种推皮球的聊天方式她也想不出别的。 蓝启仁想说不好,没有你在,云深安静了许多,他以前特别习惯安静,是蓝氏家规最认真的执行者,诸如不可疾行不可喧哗这些是基本,上山打鸟下水摸鱼更是没想过,可是见过她做这些后,就像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他好奇,但又不敢进去。她来了,撩动了他的心弦,然后挥一挥袖又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他喉节滚动,道:“我也很好。” 然后就接不下去了。 两人沉默了一阵,他突然道:“清淡会后跟我回云深好吗?”他知道江枫眠、魏长泽和虞飞鹏都喜欢她,如果他再不做出些什么,可能就来不及了。 池惠真的无法回答,为什么要让她做选择,她这个人,逼得越紧她越抗拒。他看到了她脸上明显拒绝的表情,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道:“不不,去姑苏游猎好吗?你要喜欢,可以住在云深,你要不喜欢,可以住在白家庄,好不好?” 池惠看到他脸上堪称失控的表情,心里动了一下,若非不在意,不喜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时惊蛰突然跑了过来,喊道:“师父。” 蓝启仁放开了拉着她袖子的手,看向别处,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惊蛰道:“对不起师父,我不知道你们……” 池惠道:“怎么了惊蛰?” 惊蛰道:“师父,江宗主已经在试剑堂开宴了,请您过去。” 池惠道:“我又不是什么家族的人,你去告诉江宗主,我不去了,多谢他好意。” 惊蛰为难道:“师父,白姐姐也这样说过了,江宗主说一定要你们去,白姐姐没办法,已经去了,让我来请您。” 蓝启仁已经平复好了情绪,道:“一起去吧。” 也只好如此了,三人一起走到试剑堂门口,江氏门生高声报:“藏色散人到!” 池惠不知道还有这一出,她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像箭一样射过来,击得她不知所措,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种被万众瞩目的场景,蓝启仁站在她旁边,倒像她的跟班,在她身边低声道:“无事。”他伸出手,轻轻地托住了她的手臂,侍女引他们入了座,坐在了白秋贤的左边,惊蛰被安排坐在了池惠身后,真是沾了师父的光。蓝启仁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在了蓝启智的身后。 立即有其他家族的低声议论道:“她就是藏色散人?抱山散人的徒弟、延灵道长的师妹?她怎么跟蓝二公子在一起?” 有人回答他道:“没错。阁下有所不知,蓝氏第三代宗主和抱山散人有旧,藏色散人下山后就是在蓝氏落脚的,算起来,她还是蓝启仁长辈呢。” 蓝启仁眉毛抽了抽,喝了一口并不存在的茶。 又有人道:“她身后那个孩子是她徒弟?看起来也比她小不了几岁。听说会雷法?跟龙虎山天师府有关系?” 又有人回答了他:“那个小孩叫惊蛰,人称‘小雷神’,跟龙虎山没有关系,是在眉山收的,天生会雷法,但控制不住,是藏色散人教他练功才控制住的。还有那个,站在虞氏小姐后面那个叫火凤,人称‘小火神’,会驭火,也是她一起教的。” 有人叹道:“这位藏色散人还真有点本事。”他旁边的人直点头。 听着旁人的纷纷议论,池惠右边的白秋贤蓝启智蓝启仁都侧过头来,对她投以赞许的微笑,池惠瞄了一眼,就立即收敛了神色,轻咳一声,故作高冷起来。 试剑堂门口的江氏门生又报:“岐山温氏温若寒公子到!” 众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温氏也来人了,多年来,各家族的清谈会除了他温氏自家的,别人家的都没有参加过,他家的清淡会却是没人敢不参加。这次温宗主虽然没亲自来,却派了大公子温若寒来,不知又要搞什么事情。 看清楚温若寒身后的随从后,坐在虞青城后面的虞飞鹏立即变了脸色。这人他在岐山见过,在眉山见过,站在虞飞鹏身后的火凤也认出来了,就是在眉山要带他去“干大事业”的那个人。虞飞鹏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随从多次出现,是温若寒根本就不避嫌还是另有所图?如果他活着,那么赵逐流和秃鹫也应该活着。 江楚洲立即从主人座下来迎接,温若寒算是晚辈,却只微微一点头道:“江宗主。” 江氏门生立即给温若寒安排了座位,温若寒瞥了虞飞鹏一眼,泰然坐下了。 江楚洲客套了几句,向所有的客人敬了酒,侍女们上了菜,宴席就开始了。有了温若寒在,众人都显得拘束起来,只邻座的互相敬酒寒暄,不敢起来走动。温若寒一言不发,冷冷的目光不时向对面的蓝白池三人来回扫射。 杀师兄的仇人就在眼前,池惠和白秋贤对视了一眼。她们当然不能在江氏的清淡会上杀温若寒,会连累江氏,只能另想他法。这时,温若寒突然拿起酒杯站起身,走了过来,一身红黑的烈日炎阳袍却隐隐散发着寒气,他向两人举起酒杯,阴鸷的脸浮起冷冽的笑意,道:“藏色散人,白小姐,别来无恙?” 两人无动于衷,温若寒道:“二位当真不肯赏面?温某倒是真心邀请二位来岐山看看,说不定能见到故人。” 故人?她们俩的故人,就只有延灵道长了。他的意思是,延灵道长没死?可是温氏又送来了骨灰,她们也用济苍剑验证过,是道长的骨灰无疑。难道他这样说,是要引她们去岐山自投罗网? 池惠站起身,道:“温公子什么意思?” 温若寒道:“我岂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 锋芒 今年江氏清淡会的助兴节目是射风筝,听起来像小孩闹着玩似的,却分骑马射,蒙眼射等几个项目。惊蛰早两天听说后,就吵着要学骑马、射箭,他在异人村哪里学过这些东西,既然要比赛,就不能丢师父的脸。所以在接下来的两天,那些宗主们在试剑堂议事,她和白秋贤又不是什么家族,虽然江楚洲再三邀请,她们也不去凑那个热闹,就在江氏校场教惊蛰骑马射箭。 池惠也没有正经学过射箭,就是以前在山上和师兄弟们玩过,一人抛石子,一人射,射中得多的人胜,池惠每次都得第一名。但要教从来没玩过的惊蛰学会并且还要比赛?反正玩儿呗,两天时间,不会从马上掉下来就对了,把射箭姿势掌握就行了,至于拿个几甲什么的,就算了吧。 射风筝作为江氏的日常训练,江枫眠和魏长泽虽然参加但不计入排名,总之江氏的意思是,助兴,玩儿,不要太当真,不要伤了和气。 江氏这样想,其他家族的人却不这样想,没人愿意放弃自己家族露脸的机会,没有谁想输给别人,赢了,尚且可以谦虚“玩玩而己,不必当真”,输了这样说试试? 江氏校场上,排满了各家族的方队,每队派出两人,射中得一分,两人加起来分高者胜。观礼台上是各家族的家主,江氏派出江枫眠和魏长泽,虞氏虞飞鹏和虞紫鸢,池惠师徒,蓝氏是蓝启仁和族中的一亲眷子弟,金氏、聂氏等亦同。 江枫眠和魏长泽射出了开场箭,两人共十箭,全中,当然,这平时就是江氏的训练科目,在两人看来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射完向众人作礼后便下去了。 虞氏、蓝氏、金氏十箭全中,聂氏一有失误,失一箭。轮到池惠了,她派出了惊蛰先上。 惊蛰现学现卖,在旁人看来,能拿得稳弓就不错了。他稳步上场,从江氏门生手中接过弓,搭箭,瞄准,箭无虚发!原来,他的雷法能自动追踪目标,他在箭上注入一个雷的一成功力,纵使目标有所移动或瞄偏了,箭也能自动拐弯射过去。 第五箭拐弯太明显了,众人都发现了,纷纷议论这算不算作弊?池惠走上场,站在惊蛰身边:“各位!我们的目标是射中风筝,目标达到了,还需要管用什么方法吗?” 立即有人反驳道:“藏色散人的意思是,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喽?” 池惠道:“当然不是,在不伤人、不害人的前提下,用什么方法是不重要的。有时候不能过于死板,我徒弟以前跟本没有学过射箭,他用这种方法射中风筝,也是他自己的本事,诸位如果不服的话,也可以试试。” 试?怎么试,他们的灵力又不能自动追踪目标。 场下还议论着,池惠微微一笑,从江氏门生手中接过弓,取了五支箭。 她今天穿了江氏的校服,短衣打扮,头发利落地束成一个马尾,看起来英姿飒爽。江氏的校服也是紫色,比起眉山虞氏的紫色浅些,材质为棉、麻等,不似虞氏的华丽,江家家风崇尚简朴。她将五支箭都搭上,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全部射了出去,全中。 江枫眠魏长泽虞飞鹏白秋贤等和她相处这么久,都不知她有这么一手,但也不惊讶,以前惊过太多次,习惯了,只是一致地为她鼓起掌来。 蓝启仁脸上的惊讶、骄傲、忧虑交错,惊她箭法过人,傲他的小道长如此优秀,忧她风头太过。 场下又有人议论起来:“这位藏色散人能耐是有点,就是有点爱出风头,爱做出格的事。你们知道吗,她还收了一个女鬼,每天用灵力喂养呢。” “养鬼?这可是歪门邪道啊,抱山散人的徒弟,怎么做这种事情?” “她师兄延灵道长的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 “我怀疑她徒弟也不是人……” “你这话就不对了,鬼会雷法?非人非鬼难道是神?” “哎,我告诉你们,别看这位藏色散人表面上一本正经的,你们不知道,江氏的江枫眠公子、虞氏的虞飞鹏公子都对她有意思,连蓝二公子都为她着迷……” 这可像扔了一个炸弹,众人立刻来了劲:“蓝启仁会喜欢她?蓝启仁那么清高,不是谁都看不上吗?哪家姑娘他有正眼看过?” “谁知道呢,人家不是本事大吗……” 江楚洲颇为严厉地咳了几声,场下这才安静下来。蓝启智笑了笑,蓝启仁的脸色却非常难看,旁人的话说得虽难听,却是事实,他确实为她着迷,她本事确实大,可是,她不喜欢他啊! 江氏门生打断了他们:“第二场,骑射!” 骑射需要骑在奔跑的马上,射随时可能移动的风筝,各家子弟虽有失误,但也都不错,毕竟是长年练习的。 轮到惊蛰了,他才练两天时间。骑上马刚坐稳,江氏门生在马屁股上一拍,马就在校场上奔跑起来,骑马和射箭他是分开学的,这乍一合起来,有点慌,搭箭拉弓欲射,腿没夹稳,就从马上滚落下来,欲射出的一箭也失手往场下飞去。 场下传来幸灾乐祸的哄笑又夹杂着惊叫,突然一支羽箭飞来,截住了那支要飞往人群的箭,射穿了箭身,一起掉落在场中,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这才放下来。 池惠收弓,惊蛰从地上爬起,满面通红,低着头走到池惠面前跪下:“对不起,师父,给您丢脸了,还差点惹下大祸……” 池惠一把把惊蛰拉起:“你才练两天,能这样也很不错了,你比很多人都好,真的,场上这些人,哪个不是长年累月练习的。我早就说过,修行是一辈子的事,没有天资不可怕,没有好家世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坚持。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 惊蛰红着脸点头,池惠把他交给白秋贤,自己背着箭筒上了场。她跃上马,在马背上一拍,马就绕场奔跑起来,她紧紧夹住马背,掏箭搭弓拉弦一气呵成,束成马尾的头发高高扬起,脸上一派肃杀之气,犹如驰骋沙场的女将军。 蓝启仁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了一般,紧盯着她移动。在云深只见她玩过几次符咒,没有见过她骑马射箭,也没有见过她的剑法,没想到几个月不见,她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道长,她确实如兄长所说,不需要谁照顾,她自己就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有能力照顾别人,云深对她来说,是束缚,是羁绊,她属于云深以外广阔的天空。 蓝启仁的眼睛湿了,他离他的小道长越来越远,他想留住她,却是有心无力,心中涌上一种爱而不得的心痛。如果说以前是她撩拨得他动了情,让他体会到了喜欢一个人的滋味,而现在,他对她的喜欢又多了一分敬佩和欣赏,甚至有点自卑起来。 池惠的五箭都准确命中,场下的江枫眠魏长泽白秋贤等都围上来为她鼓掌,蓝启智和江楚洲相对点头微笑,只有蓝启仁呆呆地站着,透过围绕在她身边的人看着她,那种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感觉让他心痛。 掌声中,又有人议论道:“这样的人才,那些大家族没邀请过吗?我常慈安倒是想邀请,只是我们这种小家族,人家怕也是看不上。” 旁边的人道:“你以为他们不想吗?蓝氏跟她最有渊源,还不是没留下来,那倒也是,蓝氏那种家族,规矩太多了,这藏色散人性格如此跳脱,怕也是受不了。” 又有人道:“别说蓝氏了,江氏家风这么宽松,据说江公子还喜欢她,还不是被拒绝了。还有眉山虞氏大公子,你想想,哪个不是出身高贵、相貌出众?随便选一个都是将来的家主,她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人家偏偏就是不乐意呢……” 有人叹道:“哎,别说这藏色散人,还真有延灵道长的风骨,当年,延灵道长也是如此,孤身一人,纵横修仙界,谁人不敬?只是万万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温氏……”说到这里,自觉不妥,又赶紧闭了口。 可他旁边的人已然被激起了好奇心:“延灵道长不是镇压岐山玄武兽身亡的吗?” 这人低声道:“小声点,当心温氏的人听了去,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旁人道:“怕什么,温若寒呆了一天便回岐山了。” “他回岐山了,可到处都是温氏的耳目,谁知道是不是就在你我身边呢?算了,我告诉你们……”他把手拢在嘴边,对身边的人耳语了一阵,众人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摇头叹气。 江氏门生再次打断他们:“第三场,盲射!” 盲射便不需要骑马了,风筝本来容易移动,再骑马蒙眼就有点强人所难的意思,这种修为一般人难以企及。 惊蛰再次上场,他观察了一阵,江氏门生在他身后帮他蒙上眼,他搭上五支箭,一齐射了出去,在大家都以为他会用上次的方法再次全中的时候,他却意外地只中了三支,其余两支都飞出去了。原来,惊蛰的雷法虽然能自动追踪目标,却只能追踪他所能见的目标,另两只风筝偏离了他记忆中的位置,箭却仍向风筝原来的位置射去,不脱靶才怪呢。 蓝启仁见惊蛰失误,却松了一口气,他并非不想池惠赢,是怕池惠锋芒过露,需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便是这个道理。隐约中,他竟也希望池惠也失误起来。 池惠上场,看了一眼风筝,便让江氏门生为她蒙上了眼睛,她向场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顿时一片鸦雀无声,她搭上五支箭,却并不急于射出去,而是微微仰头,似在感受风向、风速,然后就在一瞬间,似抓住了契机,一把把箭放了出去,五支全中。场下暴发出激烈的掌声。 蓝启仁似高兴又忧虑。江枫眠和魏长泽互相看了一眼,鼓起掌来,真心地为她感到高兴,虞飞鹏远远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三场下来,虽然惊蛰两次失误丢了七分,仍占据四甲的第四名。惊蛰红着脸,低着头道:“对不起师父,我拖累您了!”如果不是他失误的话,师父肯定非一甲莫属。 池惠摸着他的头:“傻孩子!” 清欢 清淡会结束,第二日便要各回各家,蓝启仁很着急,这几日来他都没有好好跟池惠说过话,却总找不到机会。 敲开她的门,白秋贤也在,看到是蓝启仁,心中了然:“你们聊,我出去走走。” 蓝启仁却道:“白姑娘,我请小道长出去走走。”说罢用期冀的目光看着池惠。 池惠看着他的眼睛,蓝家人不管在她眼里还是别人眼里,都是清冷高傲的,何时用过这种眼神看人,她道:“好。” 又是上次那个长廊,蓝启仁的千言万语却找不到出口,还是上次那句话:“跟我回姑苏游猎好吗?”他知道她可能还是会拒绝,但他也非要说出来不可。 池惠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拉住了他的左手,他一阵激动,立刻反手握住了她,握得紧紧的,心中呯呯乱跳,另一只手伸向她身后,想要把她拥入怀里。 池惠拉住他的手,却道:“小启仁,过来。”一听到“小启仁”三个字,他伸向她身后的手一僵,还是慢慢放下了。池惠牵着他,坐到台阶上,两人相对而坐,她将他两只手都拉住了。 他的心跳得很厉害,这是他们的第一次亲密接触,但她刚才对他的称呼,又不似要和他亲密,倒似要和他划清界线一般。他忐忑地看着她的嘴唇,期待又害怕地等着她下一句话,一个答案。 “小启仁,我们真的不合适。”她说出的这句话,如同往他火烧火燎的身上浇了一盆冷水,忽地又冷得打颤。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原来她先给他一颗糖是为了打他一巴掌,如果是这样的答案他宁愿不要。 “不不,你说,哪里不合适?因为你比我大一岁?因为你辈份比我高?因为我修为比你低?是不是,是不是……”他急切地找出这些理由,这些从别人口中听到和自己认为的理由,她是在意了?他想狠狠地驳斥一番,她比他大一岁他真的不在意,辈分高又没有实质的血缘关系,修为没她高他可以再努力。 这些闲言碎语她还真没放在眼里。她摇摇头:“都不是。” “那是因为蓝氏家规?”他终于说出了这个一直知道又不肯说出的答案。“我……我可以……”可以什么,可以为她修改蓝氏家规还是离开蓝家? 她故作绝情道:“你知道的,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自由散漫的人,并不想被你家的家规束缚,而你,可以像我一样吗?可以抛弃家族和我四海为家吗?” “不不,不要离开我…….”蓝启仁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清冷傲气,也忘记了他在云深和她第一次分别时说过的话,什么“我不会等你”“你想去哪里就去”,那完全是他的口是心非。他扑进她怀里,紧紧地搂着她:“可是,我心悦你啊……” “小启仁,”池惠任他搂着,拍着他的背,“你才十七岁啊……很多事,你不懂。” “你只比我大一岁,为什么我不懂,你懂?当初,你说你知道蓝氏抹额的含义,如果不喜欢我,那为什么总是想碰我的抹额?我开始喜欢你了,你又说我们不合适,你为什么这样做?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是那么地薄情。那么我便告诉你,想起你就甜蜜,会不自觉地微笑;想到你会离开就心痛,我以前认为,心痛只是一种感觉,没想到真的会心口痛!”他的眼睛里满是控诉,拉起她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她也感觉到了,他那颗疯狂跳动的心。 “真的很痛!痛!你刚离开就牵挂,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我都分开多少年了?你知道等待有多煎熬吗?每日在藏书阁抄书,笔是你,墨是你,纸也是你,心心念念全是你。你是我的暗夜里的光,是我心之所向。可是这些你感受过吗?没有。你对得起我吗,对得起我吗?”蓝启仁越说越激动,额头在她的怀里摩蹭,让她被动地触碰他的抹额。 蓝启仁如此露骨的表白带来的震撼不亚于上次说“喜不喜欢,想不想要”,池惠满脑子都是自责与心疼,他所有的感觉她似乎都感同身受起来,“对不起,我以前把你当小孩子,我逗你是我不对,我真没想过你会……这样啊!”她也很无奈,蓝启仁像只兔子一样在她怀里拱来拱去,激起她的一阵阵爱怜,他温暖的身体和身上的檀香味混合成一种香暖的气息缠绕在她鼻端,温香软玉在怀,让她有点意乱情迷。 仿佛隔着衣服触碰到他的抹额还不够,他又抓起她的两只手,往他的额头拉,她用力往回拽自己的手,他就主动把头往她手里送,她对他这个动作毫无防备,就碰到了他的抹额,丝绸的质地非常柔软顺滑,但也只是条抹额,好像也不是传说中的神秘,她就多摸了几下。 蓝启仁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窃喜,伏在她的膝上,继续发泄着不满:“我不管,你碰了我的抹额,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你哪里也不能去,跟我回云深……” 孩子似的语气,孩子气的动作,让她又好气又好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蓝启仁,仿佛山上那个可爱的小师弟,她不说话,只是拍着他的背。他又道:“不然,我跟你走,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养我,你要给我做饭吃,给我洗衣服,给我生……好不好……” 她笑道:“你跟我走,蓝家你不要了吗,你可是你叔父的衣钵传承人啊,蓝氏甚至仙门百家子弟教育的任务都在你头上啊。” 他继续嘟囔着:“不要了不要了,只要你……” “小启仁,你怎么了?”她说出那句“抛弃家族和我四海为家”的话,他就这样呆住了,她知道伤了他的心,但就如她跟虞飞鹏说的一样,孽缘要及时了结,虽和蓝启仁算不上什么“孽缘”,但这样拖下去对他不好,还是让他做回云深那个孤傲清冷的美少年吧。 原来一切只是他的想像,那些软糯肉麻的情话他果然说不出口,“不合适,不合适……”他摸着自己的抹额,重复着这句话,那条想像中她触碰过的抹额似还带着她的余温。也许他们真的不合适,不是只要两个人互相喜欢就可以,他无法放下蓝氏,就像她无法放下外面的世界。他在校场上见过她的风采,按她的修为,可以像当年延灵道长一样,在整个修仙界大放异彩,自立门户也不是不可能。叔父无数次的地说过,蓝氏家规是蓝氏立身之本,不可能为谁修改,他也不忍她跟他回云深受束缚。 “不合适,便罢了。”他冷冷道,推开她缓缓站起身,“你说得对,你我分明就是两路人。” “两路人”让他的心口又痛起来,可又是他自己把她和他之间划了一条界限。 “对了,你收那女鬼的事,能否解释一下?” 池惠惊讶他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大,也没有多想,扯下乾坤袋,把秦丝丝放了出来。 秦丝丝已经没有了当初那娇媚魅惑的模样,脸上神态表情与池惠如出一辙,一身白衣,清丽脱俗,眼神如洗,纯净坦然,望之使人不忍亵渎。她向蓝启仁行了个礼:“见过蓝二公子。” 蓝启仁将秦丝丝打量了一番,像她,除了五官几乎是池惠的翻版,果然近朱者赤。池惠收了秦丝丝,道:“小启仁,如何?” 蓝启仁略一点头,道:“几乎和常人无异了,你每天用自己的灵力喂养,身体支撑得住吗?不要为难自己。” 池惠笑笑:“灵力嘛,多练练功就恢复了,再说,她还差一点就练成了,不能功亏一篑。她生前所愿,便是修成肉身,我了其所愿,使之归入正途,不正是度化之道?” 蓝启仁拉住她的袖子:“小道长,答应我,她修成之后你就放她走,养鬼为修仙百家不容,我不想看着你……” 她笑着点头。他慢慢放开她的袖子,试探地,想要拉住她的手,她嫣然一笑,也了其所愿,把手伸给了他,蓝启仁便握住了她,可是他这人得寸进尺,头脑一热,竟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她没有拒绝,他抱着她,手臂颤栗,似乎在抱紧和推开之间挣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哑声道:“小道长,明天我就要回云深了,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你要来云深看我,好不好?” 她轻轻拍拍他的背,道:“好。” 听完这个字,他果断地推开了她,仿佛怕自己做出更出格的事情。转身背对她,整理了一下情绪,回头看了她一眼便走了。如同他们在云深的第一次分别,看似坚决果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心中是多么的无奈和不舍。 ※※※※※※※※※※※※※※※※※※※※ 有点刹不住车啊 最后只好把一切说是是蓝启仁的yy 清欢2 白秋贤终于知道蓝启仁为什么要“和小道长出去走走”了,因为他刚一走,蓝启智就来了。 蓝启智进了门,反手把门关上,深深地望着她,似乎一刻也不愿意浪费在别的事上,两人都还没有说话,他便把她搂进了怀中。 白秋贤无法抗拒他的怀抱,他身上有蓝氏特有的淡淡的檀香味,很好闻,宽大的袖子整个地围住了她,温暖而安心,他的呼吸萦绕在她耳边,沉声道:“我很想你。” 她笑了笑,想脱离他的怀抱再跟他说话,却发现根本动不了,他把她抱得太紧,她推了几次都纹丝不动,他低声道:“不要乱动。”她便不动了,他的唇在她的耳边摩娑,呼吸吹得她颈项痒痒的,她缩着脖子要躲避,他却在她耳垂上轻轻咬了一口。 他轻轻揽住她的腰,看着她的眼睛,道:“兰陵金公子与沈小姐的婚期定在一年后的弱冠礼后,你看我也弱冠之年了,跟我回姑苏,我们成亲,好吗?” 她低下头:“不,师父大仇未报,我们还这么年轻,我还未想过这些事。” 他抓住她的肩:“我们成了亲,你的事就是蓝氏的事。还有小道长,启仁……很喜欢她,一起回姑苏吧。” 她推开了他一点:“不,不能牵连蓝家,这是我和姐姐的事,就是姐姐也不会答应的,等我们处理好了,再考虑这些事好吗?况且,你叔父……还不知道我们的事吧?他不会同意的。” 他叹了一口气:“听说温氏在到处搜罗异人,虞公子跟我说了,温氏把‘化丹手’带走了,连他身边那个火凤也差点被掳走,你们有办法教火凤控制火,温氏就没有办法提高赵逐流的功力吗?你们两个小姑娘,如何找温氏报仇?就算现在你们收了惊蛰和秦丝丝,但毕竟资历尚浅,如何与温氏相比?” 白秋贤道:“这些我们自然知道,也不会冒冒失失地去寻温若寒报仇,一切都要等待时机。” 蓝启智又把她拥进怀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我再也不想等了。” 她也抱紧了他,脸贴在他胸口:“那再等我两年,好不好?” “好,两年,两年后不管你们有没有报仇,都不能让我等了,知道吗?”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从怀中拉起,捏捏她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回姑苏好吗?小道长也回去,她不愿意住云深,可以住白家庄,这样至少可以近一些。启仁……” “姐姐怕是不愿的,她最近在云梦发现一些温氏的秘密,可能还要在云梦呆一阵,她不愿意连累我,我却是不能扔下她一人在这里的。” 蓝启智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那就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有什么事来找我帮你,你还有父母,有我,你不是一个人。” 她笑着道:“好。” 莲花坞码头。 蓝启智看着白秋贤,蓝启仁看着池惠,心中不舍自不必说。池惠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蓝宗主,小启仁,你们快上船吧。” 蓝启仁略一点头,一语不发,默默上了船。 虞飞鹏兄妹也要回眉山了,虞紫鸢看着江枫眠不说话,江枫眠似乎开窍了一点,道:“虞姑娘,有空再来云梦玩。” 虞紫鸢模糊地应了一声,上了虞家的船。虞飞鹏一直盯着池惠,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带着火凤也上了船。 池惠却叫住了他:“虞公子。” 虞飞鹏转过身,回望她,眼神期冀:“何事。” 池惠道:“答应我,对你以后的夫人要像你父亲对你母亲那样。” 虞飞鹏自然听出了“你我不可能了”的意思,盯着她沉默半晌,道:“好。” 池惠又道:“过瞿塘峡还是要小心。” 虞飞鹏道:“好。” 蓝启仁默默地盯着池惠剑上的白玉云纹剑穗,又握紧了自己剑上的。 惊蛰向虞紫鸢挥着手:“鸢姐,有机会我和师父回眉山看你!” 虞紫鸢挥挥手,点点头。 两条船上的船夫解开缆绳,收到船上,拿起桨,船动了。船上船下的人目光都停在自己在意的人身上,胶着了一般。 挥手,再见。有些人能再见,有些人却再也不能见了。 初上乱葬岗 送走那一群人,池惠算是松了一口气,沉湎于儿女情长不是她的性格。船渐渐远去,直至看不见。她转头对江枫眠道:“江公子,真不好意思,我和妹妹可能还要在莲花坞住几天,又要叨扰了。” 对于这样的“叨扰”,江枫眠自然是求之不得,忙道:“荣幸之至。” 魏长泽心中暗喜:“池姑娘,你说发现温氏的一些秘密,究竟是什么,我们能否帮上忙?” 池惠道:“我尚不能确定,那日清淡会,温若寒来敬酒,我隐约觉察出他身上有阴气,温氏自比太阳,阳气甚重,能在他身上留下阴气,则可能去过阴气极重的地方,而离云梦较近阴气又极重的地方,就只有夷陵乱葬岗了。” 江枫眠道:“温若寒本身便如一座坟墓般阴气沉沉。” 池惠失笑道:“不一样的,活人的阴气与死人的阴气是不同的,这我还能分辩出来。” 白秋贤一针见血:“姐姐的意思是,夷陵是云梦江氏地盘,温若寒不好出面,故以参加清淡会为幌子,实际上是为了去乱葬岗?” 池惠道:“正是,我担心的是,温若寒此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上次在岐山,他身边那个薛螭,身上阴气也甚重,他们甚至想把师兄炼成凶尸。我在想,他们来乱葬岗,是不是同样目的呢?并且,薛螭似乎还有妖气,说不上来。”她意味深长地看着白秋贤。 白秋贤看看自己身上的荷包,心虚道:“姐姐,下次见面,我定将……还予她。” 面对江枫眠和魏长泽疑惑的眼神,池惠也不好明说,她感觉白秋贤身上的蛇鳞和薛螭身上的妖气有微弱的相似之处,正因为微弱,她也不能确定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她转移了视线:“所以,我想去乱葬岗看看。” 魏长泽道:“池姑娘,我虽未去过,但坊间传闻,几百年来没有人活着离开过乱葬岗,连人带魂都会被禁锢在那里,温若寒怎会不知?他作为温氏未来家主,怎会亲身犯险?” 池惠道:“传闻只是传闻,没准有些人就是利用这些传闻掩人耳目,让人不敢靠近,在乱葬岗做骇人之事。你们放心,我既然要去,自然有所准备,不会贸然上山的。” 江枫眠道:“也罢,温若寒若在夷陵我江氏眼皮下做事,我江氏自然是不会管的,我和长泽陪你去。” 众人收拾了东西,带着惊蛰,御剑到了夷陵城。 夷陵城还蛮热闹,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天色将晚,众人决定先找一间客栈住下。在街上到处逛了逛,竟找到一间“雷神客栈”,池惠笑道:“惊蛰,此客栈与我们有缘,就在这里住下吧。” 几人进了门,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众人坐下,要了几个小菜,一壶茶。 池惠对殷勤抹桌子的店小二道:“小二,你们客栈为何叫这个名字?” 小二笑道:“这不夷陵城外有座乱葬岗嘛,外来的客人都怕山上的邪祟下来,小店取这个名字,也是为了避邪,您想想,那些东西一看到‘雷神’两字,还敢进来吗?” 众人心中发笑,暗道:“小雷神”还真来了。 池惠道:“那也是,不瞒你说,我就是从外地来的,对这个乱葬岗很感兴趣,小兄弟可为我们讲讲乱葬岗的故事?” 小二把擦好桌子的毛巾甩向肩头:“姑娘,看您这几位的模样,是修仙的吧?小的十四岁就在这个客栈做工,还是第一次看到像您几位这样俊俏风流的人物。但是我劝各位,听听故事就行,上去看看就算了,你们不知道吗,乱岗葬从来就没有活人出来过。就前几天,有几位客官看样子也是修仙的,也向小的打听乱葬岗,结果几天过去了,就没看见那几个人下来过。” 池惠道:“你整日在店里做事,怎么知道他们没下来,难道他们下来了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店小二道:“那倒不是。姑娘,他们来小店投宿,可交了好些押金呐,还有十来匹马,山上都是石头,马不好走,也寄养在小店后院,有这些东西在,他们下来不问小的要吗?” 众人互看了一眼,池惠道:“小二,你可还记得那几位客人的长相?”见小二面有犹豫,池惠又道:“不瞒小兄弟,我师父带我们一众徒弟出来游猎路过贵地,有两位师兄听说了乱葬岗,非要去看看,师父不让去,结果他们偷偷溜了出来,师父担心他们私自上乱葬岗了,命我们几个出来找。如果真是两位师兄,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哎,这可怎么向师父交代……”说罢一脸泫然欲泣之色。 “是吗?”店小二满脸的不信,“那两位客官,可不像您几位那么和善,穿着打扮也不似,怎么看也不像是同门师兄弟。” 魏长泽轻咳一声,拿出了一粒碎银子放在桌上。 店小二立即把碎银抓在手里,嘿嘿笑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同门师兄弟呢!我告诉你们啊,其中有一位黑衣公子,相貌倒是不错,也很贵气,应该是客官的大师兄吧,不爱说话,那个脸阴得,像别人欠了他十万两银子似的……哎,我这样说客官的大师兄各位不会生气吧……另外一位,长得很俊俏,爱说爱笑,就是邪里邪气的,笑起来特别瘆人,他看着小的笑一下,就像用刀子在小的身上割一下一样,哎玛太吓人了……” 池惠把戏做足,如释重负道:“哦,那便不是我们师兄,幸好幸好。小二,天色也晚了,等下吃完饭再带我们开几间房,我们明早便去别的地方找。” 店二小道:“好呐姑娘,我就说嘛,几位这么和善,怎么可能会和那两位是同门呢……” 说完菜也上来了,小二一边布菜一边道:“各位客官,这都是小店最受欢迎的菜,你们慢慢吃。” 池惠一看,清炒藕片,炸藕丸子,红烧肉,三碗莲子银耳糖水,两盘点心,还有一碟似乎用各种边角料炒的菜,池惠道:“小二,这个叫什么?” 小二瞥了一眼,随口道:“乱葬岗!” 真是应景,还把边角料也利用了。池惠差点把莲子银耳汤喷出来。 魏长泽夹了一块莲蓉糕在池惠碗里,道:“池姑娘,这是夷陵当地的特产小吃,你尝尝……” 听起来好像是特意为池惠一个人点的,白秋贤伸向它的筷子又收了回来,池惠忙咬了一口,点头道:“果然好吃,谢谢魏公子!来,你们都尝尝……”说完往每人碗里都夹了一块。 白秋贤笑道:“我可不敢吃,这是魏公子为姐姐点的!” “都有,都有。”魏长泽道。 惊蛰倒是接受得坦然,咬了一口糕点,边吃边道:“师父,那位蓝二公子虽然长得好看,但听说他家里规矩很多,魏哥哥最是体贴,我喜欢魏哥哥。” 众人喷饭,白秋贤笑道:“小家伙,你喜欢有什么用,还不得你师父喜欢才行?” 惊蛰道:“将来是要做我师丈的,我自然得实话实说,谁对我师父好,我喜欢谁。” 白秋贤道:“蓝二公子对你师父不好么?” 惊蛰道:“好是好,就是感觉上……我也说不出来。另外,他能陪师父到处游历吗?我还是觉得师父和魏哥哥在一起更自在,不用那么拘束。” 池惠无言以对,魏长泽低头不语,嘴角却微微上翘。 江枫眠道:“惊蛰眼光不错,我们家长泽从小就体贴。”说罢推了魏长泽肩膀一把,魏长泽头低得更低了。 池惠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哎,你们说,刚才小二说的那两个人,是温若寒和薛螭吗?” 江枫眠道:“听起来倒是十分相似,温若寒极有可能先和薛螭去了乱葬岗,再去的莲花坞,然后又上了乱葬岗。而且马都寄养在山下,应该就在附近活动。” 池惠往惊蛰碗里夹了一个藕丸子:“惊蛰,明天就要上乱葬岗了,很危险,可能还有你以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你怕不怕?” 惊蛰道:“有师父在,我不怕。白姐姐说,师父就是一个宝藏,她和你在一起这么久,感觉你都没有把全部的本事拿出来过。” 池惠摸摸惊蛰的头,和白秋贤相视一笑。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膳,池惠出来透气,特意地去看了后院的马,竟比昨日数的少了,忙问正在喂马的小二:“小兄弟,那马似乎少了两匹,那两位客官可是走了?” 店小二道:“姑娘,昨晚半夜那两位客官匆匆赶回来,牵了两匹马便走了。” 池惠道:“只有两位吗?上山时多少人?” 小二道:“上山时大概有十来人,昨晚只有两人回来,二话不说结帐就走,小的也不敢多问。” 池惠奔回客栈大堂,身后的小二还在嘀咕:“嘿,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活着从乱葬岗出来……” 吃完早饭还在说笑的几人听到这个消息,立即收拾上山。 越往城外走越荒凉,来到山下,更是荒草遍地,怪石嶙峋,再往里走,灰黑色的草木突然繁茂起来,树木虬枝盘结,像随时会扭动起来袭人的蛇。细长的荒草边缘锋利,碰上就会划破皮肤。地上到处是森森白骨,有的完□□露在地面,有的半掩在土中。一不小心还会踩到尸骨,或踢到一个骷髅,这些尸骨都太久远了,轻轻一踩就发出细碎的断裂声。灰色的雾气缠绕在山间,一丈之外都看不清,明明是上午巳时左右,外面天气也晴朗,乱葬岗内却阴沉似天黑。阵阵阴风带来的寒气袭人心魄,身上起了阵阵鸡皮疙瘩,几人皆抱着手,搓着手臂,惊蛰走在最后,却是泰然自若。 池惠也发现了,惊蛰自带结界,他的周围一片清明,阴气不敢靠前。无数的黑影飞来飞去,靠近惊蛰却自动避开,几人将惊蛰围在中间,他的结界像一个大光球,发出朦胧的白光,将几人牢牢地罩在其中,避免阴气袭体。 顿时几人的身体就放松下来,寒意消失,甚至有微微暖流。但几人挤在一起走不方便,惊蛰手指一弹,给每人罩上一个光球,莹莹的白光将几人各自笼罩起来。 白秋贤抬手看看自己的袖子,衣服上就像撒了萤粉,使她整个人美得发光。白秋贤道:“姐姐,你收了一个好徒弟。” 池惠笑道:“这要感谢虞姑娘救了惊蛰,感谢魏公子为我争取,感谢妹妹给我护法,感谢惊蛰这么努力,我才得了这么好的徒弟。” 惊蛰有些得意,他随手又发了一个雷,只用了五成功力,只轻轻“啪”地一声,没有平时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且成团状,经久不散,发出的白光穿透了浓雾,像一个灯笼,自动飘在前方带路,他们走它也走,他们停它也停,周围的黑影退了好远,不敢近前。 白秋贤搓搓惊蛰的头,道:“可以啊惊蛰,都控制得这么好了。我竟不知你的雷还有这么多作用。” 惊蛰不好意思道:“是师父教得好,举一反三嘛。” 池惠笑道:“控制雷的收发只是基本功夫,还要会控制力道。使出几成功力的效果也不同,比如射箭,使用了一成功力可以利用雷的自动追踪功能,使用两成功力就可以形成一个结界,使用五成功力再加上控制雷的消散时间可以当灯笼,危急时刻,可以使出十成以上功力,让对手一招致命,当然,对灵力的耗损也是极大的,不能随便用。” 这时,乾坤袋里的秦丝丝却躁动起来。按说,乾坤袋本身可以屏蔽外界的影响,秦丝丝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的,更何况在惊蛰结界的保护之下,但此时,乾坤袋不停地抖动,像秦丝丝在里面拍门,池惠扯下乾坤袋,道:“丝丝,你这是为何?” 袋中的秦丝丝发出尖细的声音:“小姐,快把我放出来。” 池惠解开绳子,一缕白烟从袋中钻出来,落地化为人形。 秦丝丝看见惊蛰,往黑暗中退了几步,毕竟是鬼,也是怕惊蛰的。她茫然地朝四周凝望了一会,满面悲伤,似乎是故地重游。她蹲下身,伸出手在地上抚摸了一会儿,无数的黑影向她飞来,潆绕在她周围,发出细微的尖叫。 池惠道:“丝丝,这是怎么回事?” 秦丝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就是从乱葬岗出去的,这里,有我的亲人。” 众人一惊,秦丝丝的来历,他们收服她的时候不是没问过,但看她当时的表情,也不忍深究,加之池惠信誓旦旦的保证,后来也没再问过。 江枫眠道:“不是说死在乱葬岗的人连魂魄都会被禁锢在这里吗?你怎么出去的?” 秦丝丝道:“能出去的,只要有足够的怨力。我是集三百多人的怨力,结成一颗鬼丹冲出去的。” 白秋贤道:“你的亲人……三百多人,都死在这里?” 秦丝丝道:“我的亲人有五十多人,另一百多人是其他几个家族,还有一些是原来死在乱葬岗的人。” 池惠道:“他们为什么选你?” 秦丝丝幽幽道:“因为,我死得最惨,怨力最强。” 身世 十三年前。岐山。 秦丝丝是岐山一个小修仙家族的女儿,年十七岁,是秦氏宗主长女,在秦氏小辈中修为最高、品貌最佳,是最受秦宗主宠爱的孩子。像秦氏这种依附于温氏的小家族很多,当时,秦宗主和张氏、魏氏、刘氏等小家族的家主在温良的手下共事。 温良是温若寒远房的堂兄,在前几代便由岐山迁往大梵山繁衍生息,是温氏旁支,世代行医,温良就是因医术高明被温氏宗主温宿(读“秀”)召回岐山的。 温良其人,擅长医术,深得温宿重视,但品行却不如他的名字那般温情良善。好酒,一喝就醉,一醉就乱打人。既擅长医术,你便好好行医罢了,他却持宠而骄,刚愎自用,在温宿那里讨了个监察寮的差事,专门监视岐山依附于温氏小家族的一言一行。 这不是一个讨喜的差事,温良享受着颐指气使的乐趣,苦的却是下面执行的秦氏、张氏、魏氏等人,两面不讨好,受夹饼气,既怕得罪了温良,又怕得罪了其他和他们一样的小家族,毕竟谁跟谁都差不多,都是小家族,免不了还要打交道,何必互相为难。也是就两个小家族联姻的事没有汇报,温良得知后,大发雷霆,当时正好喝了点酒,就借着酒劲将几位宗主痛打了一顿。 联姻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修仙小家族那么多,不是和这家联就是和那家联,很正常的事,但在温良看来,联姻却意味着联合、勾结起来对付温氏,是很严重的事甚至可以和谋逆联系起来。温良一个医师,按地位还不及他们这些小家主,也就是仗着跟温宿沾亲带故,嚣张惯了,几位挨打的宗主作为一家之主,年龄上也不比温良小,还被其酒后当孙子一样打,哪里受过这种侮辱,有些气不过,就去温宿那里告了一状。 然而,温良的医术深得温宿重视,监视各小家族也并不靠他温良,让他去任那个监察寮寮主就是闲时的消遣罢了,纵然对他的行为不认同,也懒得理会,众宗主跪了几个时辰,就换来一句内部矛盾自己解决就把他们赶出去了。 温良得知几位小家主居然去温宿那里告状,怒不可遏,又将几位家主下了狱。秦丝丝就是这个时候遇上温良的。 秦丝丝去狱中探望父亲,手上挽着一个食盒,往温氏门生手中塞了银子才见到父亲。门生告诉她,要尽快,不要被温良发现,否则大家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秦宗主满身血迹,浑身是伤,父女俩不禁抱头痛哭,秦丝丝又将一些伤药和食物给秦宗主,让他藏起来。 秦宗主哭完,握住女儿的手道:“快些回去,不用想办法救我,也不要去找温宗主。等我出狱,便带族人投奔云梦江氏,江宗主仁义,定能接纳我们。” 秦丝丝收起食盒,依依不舍正准备离开,温良回来了。 秦丝丝相貌上佳,温良看了一眼便呆住了,即将要对门生爆发的怒火瞬间消失,对秦宗主笑道:“秦宗主,你有救了,你生了个好女儿。” 秦宗主对温良的想法已经猜到大半,怒道:“温良,你想干什么?” 温良道:“秦宗主,我想干什么,这不明摆着吗,我想娶你女儿,以后你就是我岳父了,我们就是一家人,我还关你做什么?” 慌乱中秦宗主想到,刘氏宗主有一子,对女儿颇为有意,刘宗主曾提出与他结成儿女亲家,虽然刘公子也是品貌出众,但他自信女儿能配上更好的,没有同意,但现在怎么看刘公子也比这个温良好啊,于是道:“我女儿早已与刘氏公子订亲,婚姻大事,不可更改,怎能再嫁予你?” 温良道:“哦?我竟不知你女儿和刘公子有婚约?为何没有报告我?信不信我再加你一条失职之罪?不过就算有婚约,如果刘公子不在了,她岂不是可以嫁我了?——你说是不是啊刘宗主?” 关在另一间牢房的刘宗主听到这,自然怕连累了自己儿子,喝道:“秦宗主,谁跟你家有婚约!别跟疯狗似的乱咬人!” 秦宗主进退两难,彼时温良早己婚娶有一子,在大梵山老家,并未带来岐山,还与家中使女有染。在秦宗主看来,被酒后暴打他忍了,下狱他忍了,但女儿别说要做妾,嫁给温良这种人做正妻也是不能忍的。秦宗主怒斥道:“做梦!” 温良并不生气,一字一句道:“秦宗主,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在这里关一辈子,二是把女儿嫁给我,以后我还得叫你一声岳父,你也不亏。”他把秦丝丝上下打量了一遍,狞笑道:“我给三天时间让你考虑,回去吧,另外我要提醒你,别想跑,别想死,你父亲还在我手里。” 秦丝丝失魂落魄地回了家,和族人商议办法。自秦宗主入狱后,弟弟年幼,她就成了这个家族的主心骨。然而,族中这些看着她长大的叔伯婶娘竟多劝她顺从温良,不仅可以保下秦宗主,说不定还可因此得势,壮大家族,秦丝丝失望透顶,但又毫无办法。第三日,一位昔日受过秦宗主恩惠的温氏门生偷偷来报,秦宗主在狱中自尽。秦丝丝自然悲痛不已,但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为了不让父亲白死,也明白温良不会就此放过,秦丝丝果断带着族人逃亡。 但还是晚了,温良自发现秦宗主自尽后,知道此时秦丝丝没了后顾之忧,必然逃跑,立即派人追捕,但他手下除了几个已经被他关起来的小宗主和几个门生外,别无他人,此时温宿正在闭关,他竟仗着温宿平时对他的信任和放纵,称秦氏叛逃,调动了温宿的近身护卫去围截秦丝丝。 秦氏家族共五十余人,在暮溪山被截,秦氏再强也强不过温宿近卫,死伤十几人后,还是全被带回了岐山。 温良看着被抓回的秦丝丝,拧住她的下巴,狞笑道:“我说过了,别想跑,你这辈子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秦丝丝道:“想我嫁你也可以,先放了我的族人。” 温良拧住秦丝丝下巴的手加深了力道,笑道:“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放了你的族人,要是你像你父亲一样,死了怎么办?怎么也得你我成亲行了洞房之礼后再放。”他指了指旁边的两个瑟瑟发抖的使女,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她们跟了我这么久,连个妾的名份我都懒得给,唯独对你,我是想认真和你拜堂成亲的,否则,那日你在狱中我当你父亲的面就把你衣服撕了。” 秦丝丝屈辱地咬紧了嘴唇,嘴角流出血来。 立即,秦丝丝被封了灵脉,被强行梳洗打扮一番,穿上喜服和温良拜了堂。拜完,温良握住秦丝丝的手:“现在,你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了。” 洞房花烛夜,秦丝丝像死了一样任其摆布,第二天,温良放了秦氏族人,连其它几个小家主也放了。 担心秦丝丝反抗,温良废了她的修为,并开始给她服用□□,现在,她就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连村中的农妇都不如。 秦丝丝表现得很平静。 直到有一天,秦丝丝将一根长钉插进了温良的喉咙。 但是,几个月以来,温良并没有对秦丝丝放下戒备,这根钉偏了,没有要了温良的命。毫无疑问地,秦丝丝又被折磨了一番,几个月下来,新鲜劲已经过去,温良折磨秦丝丝的手段已经毫无保留。 秦丝丝欲自尽,温良给她服了“软骨散”,整个人只能躺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温良坐在床边,在秦丝丝胸口上拧了一把,道:“想死?不可能,除非我让你死。” 秦丝丝用唯一能动的眼珠瞪着他。 几个小家族已成惊弓之鸟,温良的丧心病狂他们都看在眼里。温宿闭关几个月了,魏宗主偷偷去找过温宿,每次都以“温宗主正在修行的关键阶段不宜见人”为由,将他打发走,连温宿的近卫都在由温良指挥,指望温宿已经不可能。秦丝丝被抓走后,她的弟弟成了秦氏的新家主,才十来岁的孩子,完全无法胜任家主之位,权力都掌握在几个叔伯手里,这几个叔伯甚至以外家人自居,忘了温良曾在暮溪山杀了秦氏十几人的仇恨,常在温良面前讨要好处。 与秦丝丝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人相比,其它几个家主则有远见得多,他们知道,温良迟早要找到他们头上来。毕竟以前与秦宗主共事过,魏宗主还找秦丝丝叔伯试探过他们有没有逃离的想法,然而竟被在温良那里尝到好处的秦氏拒绝了,并威胁再有此意就告诉温良。 从此再也没人敢来找秦氏,其它几个小家族则密谋逃亡。 不久,几个小家族的逃亡计划还是被秦丝丝的叔叔揭发,温良派温宿近卫四处追杀,几个小家族死的死,伤的伤,几乎满门覆灭。 秦丝丝叔叔本以为此举是向温良纳了投名状,以换取更多好处,没想到温良竟狠到了这种地步,一个举报换来几个家族覆灭的结局,也惊恐不安起来。 温良坏却不蠢,秦氏连以前共事的同僚都揭发,那他温良如有什么把柄,他们也可以去温宿那里揭发。再者,对于秦家人老在他面前讨要好处的行为他早已厌烦,以前他“喜欢”秦丝丝的时候尚能忍受,现在秦丝丝被折磨得早已没有了人形,整天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他也厌倦了。 秦丝丝浑身浮肿,温良每天给她服用软骨散,她没有丝毫的力气,连眼皮也难抬起来。这时又传来秦丝丝叔叔独自逃亡的消息,温良大怒,把她赤身绑在柱子上,凌迟在秦氏族人面前。 她的头无力地垂着,没有力气,却是意识清醒,痛感也在,可是面对每一刀锥心的疼痛,她无力喊叫,甚至连痛苦的表情也做不出,她用最后的力气抬起眼皮,看着温良,她的眼神好像很平静,因为,她的怒火都没有力气发出来了。 秦氏族人的哭声、惨叫声传出了好远,有些人悲愤自杀,有些人跪地求饶,有些人已经吓死。 其他跑了的小家族尚且侥幸逃掉几个,一心要依附于温良的秦氏除了那个好叔叔,被灭了个满门,连只狗都没有剩。 温良也是杀人心虚,几个小家族灭下来,杀了一百七十多人,他怕他们化为厉鬼报复,将全部尸体都扔进了能“禁锢灵魂”的乱葬岗。 鬼丹 秦丝丝讲完,众人都沉默了,如果说,问一个人凌尺有多痛若,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但现在这个能回答的人就在眼前。惊蛰已然哭了起来,抹了一把泪道:“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秦姐姐,这个温良也太坏了,他在哪里,我帮你用雷劈死他!” 魏长泽很激动,他跑了几步,朝四周喊:“父亲!你在吗?父亲……二叔,二婶……你们在吗?” 没有什么能回答他,黑影仍到处流窜,无视他的喊叫。 秦丝丝讶然地看着他。 “清涟姐。”魏长泽突然道。 秦丝丝更是愕然:“你怎么知道我原来的名字?你是谁?” 魏长泽沉声道:“我是魏渊。” 秦丝丝又惊又喜:“魏渊?你是魏叔叔家的阿渊?” 魏长泽道:“正是,记得小时候去你家玩过几次,但那时太小了,你的样子记不太清了,名字也改了,在船上也没有认出你来。” 秦丝丝流着泪笑道:“那也是呢,以为大家都死了,本来我也死了,没想到你还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魏长泽急切道:“清涟姐,那我父亲也在这里吗?” 秦丝丝的脸黯淡下来:“阿……魏公子,你父亲在这里,但现在应该很微弱了,听不到你喊他,也认不出你了。”看着魏长泽脸上失落的表情,秦丝丝满脸自责愧疚,道:“魏公子,以前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连累了这么多人……对不起。” 魏长泽沉默了,他对秦丝丝感情复杂,这件事情,主要原因在秦氏,如果秦丝丝不去狱中探望父亲,如果秦丝丝早点从了温良,如果秦丝丝叔叔不举报……但事不在己,岂可度人?秦丝丝探望父亲有错吗?拒绝温良有错吗?在这场灭门案里,每个家族都有自己的谋算,每个人在其中或多或少都有推波助澜的成分,山崩时,没有一粒尘土是无辜的,秦氏也是受害者,归根结底,难道不是应该怪温良? 魏长泽缓缓道:“姐姐勿需自责,罪魁祸首是温良。” 秦丝丝湿红了眼睛:“谢谢魏公子。你现在,在江家?” 魏长泽道:“是的,我和母亲一路逃亡,也是无意间逃到云梦的。江夫人救了我们,待我像亲儿子一样,我过得很好。” 秦丝丝道:“那也好,当年,我父亲就说过,待他出狱后就带我们投奔云梦江氏,没想到这个愿望在你身上实现了,真好。”她拍着魏长泽的肩,又哭又笑。 魏长泽抹了一把眼睛,江枫眠安慰地拍着他的背:“清涟姐,那时我还小,不太明白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仇人是谁,母亲被救下不久就去世了,也没来得及说清楚,但你说这个温良,我好像没听说过?” 秦丝丝道:“我从乱葬岗出来后,也打听过,没有他的消息,可能是死了,也可能是怕报复改名易姓了,但他的样子化成灰我都认得,这十几年来,我唯一的信念便是报仇,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把他的尸体挖出来锉骨扬灰。” 池惠道:“丝丝,你在乱葬岗……?” 秦丝丝望着远处,好像在回忆一件遥远的事情:“我和其他人的尸体被扔到这里后,灵魂也被禁锢了,无法出去报仇,我的族人和其它几个家族商量,想集百名阴魂怨力结一颗鬼丹,助一个怨力最强的出去报仇,其它家族因我秦氏告密而灭,本来是不愿的,但事已至此,互相指责也是徒劳。但一百多人的怨力还是不够,后来其它死在乱葬岗的阴魂也加入进来,条件是出去之后为他们报仇,否则鬼丹就会反噬,我都答应了。最后集了三百阴魂的怨力结成鬼丹,冲了出去。” “所以魏公子,阴魂存在的时间是怨力的强弱决定的,怨力没有之后,就慢慢消弱了,所以魏氏的族人认不出你,我的族人也一样,再过些年,连最后一丝微弱的灵识也消散了。” 魏长泽微微点了点头。 “我出乱葬岗后,有鬼丹做基础,修为增长很快,但我毕竟是鬼,在哪里都被称为邪祟喊打喊杀,可能我仇还没报就又死了,所以,我想当人。我前世……是那样死的,我想修成一个新的肉身,一个完整、清白的肉身……所以白姑娘你说得对,这就是我对肉身执着的原因。我那一生过得不好,想重新过一回。” “我到处汲人精气,后来发现,心怀不轨之念的人精气最好取,其他正直、心思单纯善良的人我根本接近不了。但吸取这种人的精气越来越多之后,我慢慢发现我修出来的肉身并不是想要的样子,但我又没有其它选择。后来我又去了秣陵,改了一个勾栏名字,专门接待文人墨客,吸取他们的精气,让自己也有了书香气,”说到这里,秦丝丝似乎难以启齿:“我也没有……一旦发现他们有那个意图,我便将他们迷晕,吸取他们的精气,他们不会觉察,只会做一个梦。” “幸好,我遇到了小姐,在我修成的关键时刻,给了我纯净的灵力,让我悬崖勒马,不至于往那条路走去。但是,小姐,待我肉身修成,先放我出去报仇好吗?我身上的责任太多,有家族的,有别人的,待我任务完成,我便自毁鬼丹,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终生追随小姐。” 池惠道:“等下了乱葬岗,我便一次性地帮你修成肉身,然后就放你出去报仇。” 魏长泽急道:“池姑娘,一次完成,恐怕对你灵力消耗太大,一个月都恢复不了……” 池惠笑道:“一个月恢复不了,我便继续赖在你莲花坞玩一个月,怎么了,想赶我走不成?” 魏长泽道:“那也不是……” 池惠道:“好了,这些下山以后再说吧,难道忘了我们今天的任务吗?” 秦丝丝道:“等等,我问问。”她伸出手,张开五指轻轻放在地上,周围的黑气聚拢了来,向她手上爬去,她低头俯耳,像在倾听什么,半晌,她起身,面色凝重又似惊喜,道:“它们说,温若寒和薛螭来过,温良还在这里。” 众人一脸不可思议,温宿既离不开温良,为何又要让他来“没有活人出去过”的乱葬岗?温若寒是温宿长子,将来的家主,为何也来了? 秦丝丝看出了他们的心思,道:“各位现在不也是好好的?灵力高的人是可以出去的,阴魂则不能。像这位小兄弟,”她看着惊蛰,不由又退了一步,“出入乱葬岗如无人之境。” 惊蛰对这位身世凄惨的姐姐很有好感,一听秦丝丝这么说,忙退了几步,摆手道:“对不起秦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天生如此,也没有办法。” 秦丝丝道:“无事,待我肉身修成,就不怕你了,到时候我们还要一起追随小姐浪迹天涯呢。” 惊蛰不停地点头。 池惠道:“走吧,去找找。” 秦丝丝走在最前面,她在乱葬岗呆过,对这里熟悉,往前走了一段,来到一个山洞前,洞旁还有一丛竹子,非常繁茂,但是黑色的——整个乱葬岗的草木都是黑色的。秦丝丝站在洞口道:“最有可能有人的,就是这里面了。” 几人刚站在洞口,一群群黑影便从洞中扑腾出来,虽然他们身上有结界护体,还是条件反射地举起手遮挡,应该是洞里的阴魂感应到了他们,纷纷往外逃去。惊蛰用手指了指那个用来照明的光球,光球随着他手指的动作升得更高,一直到洞顶,再给它注入一些功力,光球更亮了,穿透黑雾照亮了整个山洞。 秦丝丝又退出了洞口,隐进黑暗中,池惠看了一眼惊蛰,惊蛰立即会意,光球在洞中“呯”地一声爆炸,这个五成功力的雷比十成功力的雷声音小很多,爆炸声赶出了洞中残留的阴魂,洞中一下就清明起来。众人带着各自的结界,引燃了明火符,秦丝丝这才进来,只是仍不敢靠他们太近。 里面真是别有洞天,非常大,一眼望去,空无一人。有天然形成的大石头,非常平整,可做石床,石桌等,还放着被褥,茶杯等生活用品,明显有人住过的痕迹。几人举着明火符沿着洞壁细细查看,突然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众人围上去一看,七八个人挤在一个岔洞中,瑟瑟发抖。 火光映到他们惊恐万状的脸上,其中看似为首的喊:“你们是人还是鬼!” 池惠一愣,道:“你觉得呢?” 那人把他们上下打量了一番,知道是人,如释重负,道:“道友,你们是人对不对?快救救我们,我们出不去了,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几人抱手不语。 那人又急道:“各位道友,我们是外地来的修士,听闻乱葬岗从来没有活人出去过,大师兄不相信,非要进来看看,可是一进来就出不去了,我看各位灵力高强,一定有办法出去,请救救我们!” 几人都看着池惠,忍不住笑出声来,不明所以的秦丝丝疑惑地看着他们。 这正是昨日池惠为了套店小二的话胡编的一套说辞,没想到真有人当起了其中的“大师兄”,真是好巧不巧。但看那一脸的惊恐,又不像装的。要不是在客栈打听到他们上了山,秦丝丝又说温良就在乱葬岗,众人都快相信了。 池惠厉色道:“你们谁是温良?” 那个为首的道:“姑娘,温良是谁?我们没有叫温良的,你们是来救温良的吗?请把我们也一起救了吧!” “是啊,救救我们吧!”其它人附和。 池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装,继续装。 秦丝丝不语,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突然她面色一凛,注意到其中一个低着头、脸埋在阴影中、从没开过口的人听到“温良”两字,微微颤了一下。 怨了 魏长泽用剑挑开了温良的衣服,身上各种瓶瓶罐罐长针小刀挂了满身,不愧是医师,魏长泽用剑挑了出来,扔在地上,踢得老远。 温良捂着胸口坐起,咽下一口已到嘴边的鲜血,似乎还不想在秦丝丝面前示弱。他笑了一下,笑容因疼痛而扭曲,道:“你倒底是人还是鬼?不过,我说过,你活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总之,不管你是人是鬼都是我的。” 温良那一口一个“我的”让她感到恶心,让她又想起当初任他摆布的屈辱,她在他的腿上刺了一剑,再慢慢转动剑柄,狠狠道:“我就是我,不是谁的。” 看得出温良痛极了,仍咬着嘴唇,不肯出声。 秦丝丝又在他另一条腿上刺了一剑。 温良挣扎了一下,仍没有哼一声。 秦丝丝的眼睛又开始发红,剑像雨点一样刺下,温良的两条腿被扎满了血窟窿,汩汩地冒着鲜血,终于忍不住嚎叫起来。 池惠道:“丝丝,够了。” 秦丝丝道:“小姐,你知道我前世是怎么死的,我不甘心。” 池惠从她手中夺过剑,把她拉到身后:“让我来。” 池惠给温良施了一个止血咒,防止他血流干了死了。血是止了痛却没止,温良痛得在蜷缩在地上,口中喘着粗气,池惠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们来乱葬岗做什么?” 温良不答。 江枫眠和魏长泽已经把其它几人绑了起来,带出山洞,将其中一个一脚踢跪在地上,其他的马上会意,也纷纷自动跪下了。 池惠作势要把剑递给秦丝丝,道:“还是你来。” 温良立刻喊道:“我说,我说!是温若寒带我们来的,他想把这里的阴魂带出去,修炼一种叫‘阴兵’的邪术。” “阴兵?什么意思?” “就是将阴魂附于活人身上,或附于尸体甚至动物身上,炼为兵卒。” 池惠道:“你没听说过吗,乱葬岗的阴魂是出不去的。” 温良道:“我知道,但温若寒却是不信的。”又转眼看向秦丝丝:“她?” 池惠道:“她是例外。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那么不幸,也不是所有的阴魂都像她那么幸运。再说,他把这里的阴魂带出去了吗?” 温良沉默了一下,道:“薛螭有一把剑,名曰‘祸世’,是一把阴铁剑,他带不走阴魂,却能用剑吸收阴气带出去。” 池惠的眼皮跳了一下:“吸收阴气做什么?” 温良道:“不知,但是,薛螭本身阴气就是极重的。” 池惠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个薛螭,真是一个麻烦。她将染血的剑尖按在温良脸上,用他的脸擦掉上面的血迹,道:“那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温若寒和薛螭能出去而你们不能?” 温良一动不敢动,剑尖冰凉,鲜血湿濡,他微微点头。 池惠道:“能出去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正直纯良心无城府的人,一种是狠辣绝厉心若顽石的人。前者正气内存,邪不可干,后者什么也不怕,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当然,前提是,都要灵力高强。” 温良若有所思。 池惠挠挠头,一脸想不通:“我也很好奇啊,你知道当初几个家族一百多人你都杀了扔在乱葬岗,怎么还敢来?听说,温宗主离不开你,他怎么会让你来没有活人出去过的乱葬岗?” 温良道:“我也不想来,是温若寒把我抓来的。” 池惠更疑惑了:“他明知道他父亲离不开你,为何还把你抓来?” 温良却看向秦丝丝,道:“我若说有你的原因你会相信吗?” 池惠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不信。” 温良紧盯着秦丝丝:“你知道吗,他是在为你报仇。” 秦丝丝一惊,她可不记得跟温若寒有过什么交情,温若寒当年才十四五岁吧,比她还小,见是见过几次,除了觉得他不爱说话,性情阴郁,没有其它什么深刻的印象。 温良道:“温若寒把我抓到这里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温宿当初是杀父夺位的,所以他对儿子防得特别严,宁愿相信我这个远房侄子也不愿相信他的亲儿子,处处打压,严防死守,温若寒早已憋了一肚子恨意,如今年龄虽长还是不敢亲手弑父,他知道温宿有顽疾只有我能解决,所以想把我杀了;二是因为他年少时对你一见钟情,后又被我夺爱,但年龄尚小被父打压,他没有能力保护你,也不敢动我,甚至不敢站出来为你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灭门然后扔进乱葬岗,现在他羽翼渐满,敢动我了,想让我在这里慢慢折磨死去,和你当初一样。” 众人都听呆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原因,以秦丝丝出乱葬岗后这些年对温若寒的了解,也不是什么善类,所以他的什么一见钟情,为她报仇,见鬼去吧,一点也不值得感激。如果实在要感激的话,那就是他正好把温良送到了她手中。 “清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么多年来,我也曾后悔杀了你。杀了这么多人,也曾后怕,不惜自己动手改变了容貌,那以后我便整日惴惴不安,担心你回来复仇,从不敢出门一步。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今日你我终于要了结了,我居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想对你说一声……” 这是什么意思,忏悔吗?期待我原谅你、放下这一切恩怨然后安心地死去吗?想解脱?不!可!能!秦丝丝从池惠手中夺过剑,剑锋从他的喉咙划过。 鲜血喷溅,他脸上带着一丝笑意,眼神凝固在她身上,除了喉咙冒血的咕噜声,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嘴巴动了动,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合了几下,似乎在说:“对…不…起…”然后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就消失了。 缘起 “咚”地一声,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秦丝丝呆呆地站着,两眼发直。温良身上流出的鲜血洇湿了地面,又被如饥似渴的黑土吸走,飞窜的黑影发出尖细的叫声,似在对温良的死奔走相告。秦丝丝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真可笑,我把你凌尺,杀了你全家,再向你道歉,有用吗!你怎么这么快就死了?我还没折磨够呢,我要杀你全族,我要去大梵山杀你全族!” 池惠喝道:“丝丝,够了!你要杀他全族,这些年你早就去了!” 当年,温宿出关后才得知温良这几个月来的行径,强抢家主之女、灭几个小家族满门本来在他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此举开了个坏头,以后谁还敢依附温氏,趁他闭关期间调动他的近卫更是触犯了他的逆鳞,或者说,跟谋逆差不多。温宿处决了几个人,犹其是近卫头领,近卫本只听从他一人,没想到在他闭关期间竟听从一个医师的命令去灭了几个家族,实在是后怕,说是夺了他的宗主之位也不为过。温宿终于明白平时对温良过于放纵了,将其关入牢中,究竟没有对他下死手。 温宿修炼的法术非常强大,但代价就是会引起周身疼痛,发作起来如万蚁噬心,蚁阵在全身骨中啃食游走,想抓却又如隔靴搔痒,不能缓解,这个问题,只有温良能解决,温宿离不开他,在一次疼痛发作之后,温良也就出狱了。 但这以后温良就再无音讯,有人说他死了,但普遍认为是温宿把他藏了起来。这事也没掀起多大波澜,在其它大家族看来,也就是温氏的内讧,喜闻乐见。 一段仙门百家史上的“小插曲”,不过是一粒灰,但这粒灰落在个人头上,便是抄家灭族的惨剧。 大梵山温氏宣布将温良逐出宗族,清理门户,妻儿也与之断绝关系,永不来往。大梵山温氏世代行医,治病救人,从未杀过人,温良却一举杀了一百多人,其残暴程度实在是让大梵山温氏近百年来积累的好口碑一扫而光。现在看来,大梵山温氏此举也是想撇清关系,怕复仇罢了。 但除了这一桩,也挑不出大梵山温氏别的毛病,这个家族行医百年,救人无数。出乱葬岗的第五年,秦丝丝找到了那个举报几个家族逃亡的叔叔,亲手杀了,然后又带着“以血还血”的念头去了大梵山。 她见到了温良的妻儿。 温良发妻一副老实善良的村妇模样,正在地里忙活,她头发蓬乱,布衣粗糙,脸庞两坨红晕,一看就是常年风吹日晒的,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在玩。秦丝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自己的手上划了一刀,“哎哟”叫了一声,那村妇听见了,抬头看见她手上的血,扔下手上的活儿,用陶罐里用来喝的水洗了手,奔了过来。 村妇道:“姑娘别怕,我是医师。”她随手抓了一把草叶,搓烂了敷在秦丝丝手上,见秦丝丝仪容不俗,不好意思道:“姑娘别嫌弃,今天出门匆忙没带药,这种草也有止血作用。”又从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条,把伤口缠了起来。她动作轻柔娴熟,笑容温和,秦丝丝感觉面前有一种暖暖的气息。她的手碰到秦丝丝的冰凉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可能也觉察到了秦丝丝非人的来历,但也没有迟疑。 那孩子也跑过来,清澈无邪的眼睛看着她:“姐姐,疼吗?”她略略点头,那孩子竟掏出一颗糖,小心地剥开纸,踮着脚尖伸到她嘴边:“姐姐,吃颗糖就不疼了。”秦丝丝竟觉得自己的眼睛湿润了,她张口接住了那颗糖,很甜。 包扎好,村妇就带着孩子继续忙活去了,那孩子牵着他母亲的手,回过头朝她挥挥手甜甜一笑:“姐姐,再见。” 秦丝丝看着他们的背影,又看看手里的糖纸,心道,好吧,吃了你的糖,我放过你们了。 魏长泽呆呆地看着温良的尸体,不知道是该得知真相的悲愤好,还是大仇得报的高兴好,以前他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刚刚才得知这个温良就是仇人,然后转眼他又死了。十三年前他还小,很懵懂,后来到了莲花坞又过得不错,恨意自然不像秦丝丝那般强烈。身世了解了,仇人也死了,他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暗想以后要好好呆在莲花坞,报答江氏夫妇。 剩下那六七个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喊:“道友饶命啊,他说那些我们都不知道,我们来这里只是奉命行事!这位姑娘的灭门案也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池惠道:“那什么‘大师兄’又怎么回事?” 其中一人指着倒在地上的温良道:“是他教我们这样说的!” 池惠道:“你们什么时候知道我们进来的?” 那人道:“从你们进来就知道了!可是,我们也不知道你们口中那个温良就是他啊,他不是叫温错吗?岐山姓温的那么多。我们进温氏的时候他就在了,平时不在一起共事,只知道他是温宗主的医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们也不知道这次温公子为什么要带他来乱葬岗。” 池惠看着江枫眠白秋贤,道:“怎么处理他们?” 魏长泽道:“他们知道得太多,清涟姐和乱葬岗的秘密他们都知道了,恐怕将来会生事端。” 那几人忙道:“我们不会说出去的!也不会回岐山,既然进了乱葬岗,温公子肯定认为我们也死了,我们下山以后就各自隐姓埋名。各位仙友,求求你们了!……” 突然他们“噗”地喷出一口鲜血,胸前一个大洞,脸上还带着“怎么回事”的表情,倒下了。 是秦丝丝,她静静地站在他们身后,瞳仁的红色还没褪去。 池惠惊叫道:“丝丝!” 秦丝丝这才醒过神来,眼睛恢复了黑白,立即跪下:“小姐!” 魏长泽道:“池姑娘,也不能全怪清涟姐,她身上有鬼丹,是乱葬岗里的怨气凝结而成,你没发现她来到乱葬岗就特别暴躁吗?温良虽然死了,但她身上还背负着其他人的仇恨!她也是身不由己!” 池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道:“那就快离开吧。”她拿出乾坤袋,对秦丝丝道:“你先进来。” 秦丝丝化成白烟钻入袋中。 几人默默往山下走去,池惠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慢着,好像还少了一个人。” 众人互看了一下,上山就这几个人,下山还是这几个人啊。 池惠道:“不是我们少了,是他们少了。那日清谈会上温若寒带那个随从去哪里了呢?虞公子在异人村见过他,又掳走了秃鹫和赵逐流,看样子是专门为温氏物色异人的,既然没和温若寒一起走,也没有在乱葬岗,那么就可能还在云梦。” 江枫眠道:“也有可能先走了。温氏有人在云梦也很正常,温氏在哪个家族的地盘没有耳目?” 池惠道:“也是。走吧。” 站在山门口,池惠回头望了一眼阴气缭绕的乱葬岗,道:“布个封印阵法吧,不能出现第二个秦丝丝。” 她割破手,用自己的血布了一个封印大阵,然后让惊蛰在各个阵眼上注入一个雷。 白秋贤道:“姐姐,这个阵法能管多久?” 池惠道:“能力有限,三十年吧,这三十年里,就算集一千枚怨气,也冲不出来了。” 除非用她的血。 一行人往山下走去,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个黑影在注视着他们。 拂雪 一道蓝光收入秦丝丝额中,秦丝丝睁开眼睛,世界已经不同。 做人和做鬼的感觉是不一样的,秦丝丝深有体会,鬼以生前的欲望为“生”,生前的执念是什么,成鬼后就做什么,饿死的便整日吃,有怨的便整日寻思报仇。现在秦丝丝又重新做回了人,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喜怒哀乐爱恶欲喷薄而出,和在乱葬岗回忆往事的心境又不一样了。 她现在可以站在耀眼的阳光下,可以放心地站在惊蛰旁边,甚至可以和正常女子一样嫁人生子,过完平淡的一生,弥补前世的缺憾。 但是,她肩上还有别的担子。 莲花坞渡口,秦丝丝跪在地上向池惠深深一拜:“小姐再造之恩,感激不尽,待我身上任务完成,就回来终生追随小姐。” 池惠略一点头,她现在灵力几乎耗尽,身体虚弱,也就任她跪了。“不过丝丝,冤有头债有主,不要迁连无辜,不要让灭门这样的悲剧再演。” 秦丝丝道:“一切听小姐的。若小姐需要我,可召我回来,只要想着我的样子,唤我原来的名字便可。” 池惠点头,秦丝丝站起身,朝所有人一礼,背着剑上了船,慢慢远去。 魏长泽目送秦丝丝的船远去,扶着池惠回到莲花坞,抱怨道:“清涟姐也真是的,也不差那一年半载,何必急于一时?池姑娘,你现在一个月都别想出门了。” 池惠笑道:“没有她,你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这才刚报了仇,转身就翻脸不认人?亏你们还是旧识。” 魏长泽撇了撇嘴,好像有点委曲,嘟哝道:“也好……” “也好”什么,可以把她留一段时日了? 连江枫眠都没有见过魏长泽这个模样,他轻咳一声,“那池姑娘就好好休息,长泽,池姑娘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一些事情,先出去了啊。” 白秋贤也道:“我去给姐姐做些吃的。惊蛰,帮我搭把手。”一脸茫然的惊蛰也被白秋贤拉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池惠有些尴尬,想上床去躺一会,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这么虚弱,自下山以来,在蓝氏住了几个月,又去眉山住几个月,现在怕是又要在云梦住几个月了…… 魏长泽忙去扶,上次在船上晕倒她是装的,这次却是真的了,她也没意料到帮秦丝丝一次性修成肉身消耗这么大,按她对自己的认识,不应该啊。 魏长泽小心地扶着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冰凉,心下也吃了一惊。池惠坐到床上,慢慢躺下,魏长泽掀起被子正要给她盖上,却见她衣裙上有血迹,不免惊道:“池姑娘,你流血了!” 可是她刚才就在他面前,何时受过伤?他慌乱地拉起她的手,到处翻看,就差去扒她的衣服检查了。池惠道:“别看了,去找秋贤妹妹来。” 白秋贤很快来了,掀开池惠的被子看了一下,着急道:“姐姐,怎么会这样!” 池惠道:“我也不知,我斩赤龙三年了,三年来从未有过差池,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弱到癸水都收不住的地步。” “斩赤龙”是修仙界女子暂停月事的一种功法。修仙的女子要练功、游猎等,每个月的月事不方便,便用“斩赤龙”暂停月事,等有生育需求的时候再恢复。 白秋贤道:“魏公子,你先出去一下,这里我来就行。” 魏长泽见池惠脸色发白,心痛不己,哪里还愿离开,白秋贤又道:“那魏公子,麻烦你去煮碗生姜红糖水来。” 魏长泽道:“我让丫鬟去煮。” 池惠无奈地道:“魏公子无需担心,女子月事而己,过几日便好了。” 魏长泽脸上一红,看着池惠苍白的脸,这才慢慢出去了。 连日来,魏长泽几乎衣不解带地照顾池惠,白秋贤除了某些时候帮池惠收拾,几乎成了多余。知道她胃口不好只能喝粥,他就每天早上变着花样熬粥,鸡汤、排骨汤当水喝,每次还要亲自一勺一勺地喂,被白秋贤笑坐月子也不过如此,池惠无可奈何,却又拿他毫无办法。 但是,她却没见好转,胃口反而越来越差,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 池惠喝完几口粥睡下,白秋贤出去了,魏长泽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若是以前身体好的时候,她睡觉是很警醒的,但现在却一动不动任他握着。虽然觉得能留她在莲花坞“也好”,但也不是这样地“留下”。她的手还是很凉,他试着缓缓地给她输送灵力。 果然,她的手慢慢暖起来,脸也红润起来,他高兴极了,以为找到了让她恢复的法门,就继续输送灵力,然而,她的脸却越来越红,烦躁不已,闭着眼睛奋力挣扎,喊着“好热”,挣脱他的手,他去抓,她又推开。 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好一会,她才勉强地睁开眼睛,看到是他,声音很是微弱:“好热,去找秋贤妹妹来。” 魏长泽又去摸她的额头,刚一碰到,又被她推开,他只好找来了白秋贤。 白秋贤赶来,她便拉住她的手,紧紧握住,仿佛很舒服,调整了一下睡姿,又睡了过去。 白秋贤轻声道:“魏公子,怎么会这样?你做了什么?” 魏长泽道:“我给她输了灵力。” 白秋贤觉得有点不对劲,掀开了被子,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白秋贤惊叫道:“快去叫医师!” 魏长泽这次真的慌了,边跑边喊:“医师,医师!医师在哪里!”冲出房间,正撞上端着水的丫鬟,淋了一身水,丫鬟也摔倒在地上,却也顾不得扶了。 不一会,莲花坞的江医师匆匆赶来,坐下细细地把了脉,扎了几针。 白秋贤道:“江医师,我姐姐怎么样?” 江医师收起银针,道:“已经扎了针,血止住了。” 白秋贤道:“姐姐月事已来七日了,也没有收敛的迹象,刚魏公子说给她输了灵力,姐姐便浑身发热,崩漏不止,这是为何?” 江医师眉头深锁:“池姑娘这是身体虚弱,疏泄失调所致。但池姑娘情况有点奇怪,按理说以她的修为,灵力耗损过多,修养一段时间便可,给她输灵力应该利于恢复才对,但是她像是……像是……” 魏长泽急道:“像是怎么?” 江医师道:“像是内丹停止运转了。” 魏长泽和白秋贤一惊,魏长泽一把抓住江医师的手臂,道:“江医师,你有办法的对不对?” 江医师反手按住他的手臂:“魏公子,我是看着你和江公子长大的,我的医术你也清楚,我对外伤、内科什么的还行,但内丹的问题,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魏长泽颓然坐下。前些时日,她还是那么地意气风发,人人都说她能成为延灵道长第二,她在眉山教惊蛰和火凤练炁,在江氏校场射箭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而如果内丹停止运转,就与普通人无异了。 魏长泽对秦丝丝那复杂的恨意又生了起来,又是因为她,如果不是她急着去寻仇,池姑娘也不会答应她一次性地帮她修成肉身,都怪他自己,没有阻止。可是现在怎么办呢?召回秦丝丝把灵力还回来?不可能,已经转化的灵力是还不回来的。 江医师喃喃道:“去找大梵山温氏吧,说不定有办法。” 大梵山温氏?他的仇人家族?去找他们比让秦丝丝还灵力更不可能,他前几天才和她一起在乱葬岗看着秦丝丝杀了温良,现在却又要让他去找仇人的族人救她? 不明其中缘由的江医师又道:“大梵山温氏修为在修仙世家中算不上高,但在修仙世家中医术最高,在行医世家中修为最高,他们对内丹的修复应该有一套办法。” 半晌,魏长泽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好。”又转头对白秋贤道:“白姑娘,刚才池姑娘拉着你的手似乎特别舒适,麻烦你再试试看,输点灵力给她看能不能醒来。” 白秋贤照做,果然,池惠微微扭了扭头,悠悠地醒转来。 她睁开眼睛,顿时头晕目炫,又赶紧闭上了,轻声道:“我怎么了?” 白秋贤把刚才江医师的话说了一遍。 她好像很平静,适应了一会儿,眼睛也能睁开了,道:“只是内丹暂停运转了,又不是没了,怕什么呢?不过,魏公子,如果要去大梵山求医,你要听我的,好吗?” 魏长泽道:“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池惠看着他:“好。” 修养了几天,白秋贤每天都给池惠输送灵力,池惠慢慢就可以起来到处走,恢复得像普通女子一样了。 ※※※※※※※※※※※※※※※※※※※※ 藏色和魏长泽终于要正式谈恋爱啦 之前想尽办法让藏色拒绝蓝启仁和虞飞鹏 不知道我有多纠结 是我早就同意啦 莫家庄 清晨,雾气刚刚散去,草尖上还沾着露水,初春的早晨略带寒意。魏长泽牵着一头小毛驴,毛驴脖子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池惠悠然地坐在上面,身旁跟着白秋贤,身后跟着惊蛰。 江枫眠也说要去,池惠却道:“江宗主和夫人年龄也大了,做为江氏未来的宗主,责任重大,不能像我这种散修一样四处奔走,江公子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不能再麻烦你了,至于魏公子,我先借一下,到时再完璧归赵。” 江枫眠哭笑不得:“池姑娘,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长泽的心意吗?” 池惠还未答话,魏长泽却沉声道:“枫眠,我不会离开莲花坞,等池姑娘好了我便回来。” 江枫眠叹了一口气:“去吧,治病要紧。” 阳光温暖,春风和煦。魏长泽将小毛驴的绳子抓在手中,不时微笑着看一下池惠,一会问她渴不渴,一会问她累不累。 惊蛰跟在毛驴后面,蹦蹦跳跳,小孩子精神头就是好,他手搭凉棚遮住阳光暸望远处,春意尽收眼底,叹道:“我还是最喜欢跟着师父四处游历,可以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当初在异人村的时候,这便是我最向往的生活,现在也是。” 池惠笑道:“以前是师父教你,现在师父是一个柔弱女子,要靠你保护喽。” 惊蛰拍拍比在眉山强壮多了的胸脯,自豪地道:“那当然,保护师父是徒儿应尽的职责。师父,您看我们现在像不像一家人?您和魏哥哥是哥嫂,白姐姐是小姨子,我嘛,是小叔子。” 白秋贤捂着嘴道:“别说还真像。” 三人大笑起来,魏长泽也忍俊不禁。 惊蛰又想了想道:“大人倒是齐了,还差个小的。” 魏长泽脸一红。白秋贤笑道:“惊蛰,小的齐了,咱俩就是多余的了。” 惊蛰道:“我说过师父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师父是甩不掉我啦,魏哥哥你放心,如果你想单独和师父在一起,你就当我是白菜,我还帮你们把风,保准不偷看。” 魏长泽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道:“好。现在。” 惊蛰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伸开手臂挡在白秋贤面前:“白姐姐,不准看!” 白秋贤配合地转过身去,双手捂住眼睛,两人背对着他们,肩膀抖动,显然在憋着笑。 魏长泽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池惠一眼,她朝他微微点头,嫣然一笑。这一笑里饱含认可、允许的意味,他心里霍地一下亮了,低头弯起了唇角,收短了小毛驴的绳子,紧紧地拽在手心。 小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铜铃叮当作响,两人不语,把身后那两个人越甩越远。池惠突然道:“要不,给它起个名字?” 魏长泽猛地抬起头,他还在回味惊蛰刚说的“还差个小的”,想像着一家三口的样子,这会池惠就想着给“小的”起名字了? 池惠不明所以地看着魏长泽那又惊又喜、惊多于喜的脸,指着小毛驴道:“我是说,它。” “哦。”魏长泽有些失落地又低下了头,“你来起。” “我?”池惠兴趣盎然起来,“它一走路就发出叮当声,要不,叫小叮当?” “挺好的,”魏长泽道,努力压下了上扬的唇角,“挺可爱的名字。” 池惠看出了魏长泽那明显带着取笑的语气,不满地扬声道:“哎,笑什么,我的名字都这么随意,你还指望我给它取个有意思的名字?它比我重要吗?”她才不说自己其实是个起名废呢。 魏长泽将小叮当停了下来,郑重地看着池惠,认真道:“当然是你重要,比我的命还重要。” “你……”池惠心头一颤,竟羞红了脸。 魏长泽已经做好了她打哈哈糊弄过去的准备,没想到她这么一副受用的样子,眼见表白被接受,心中像一朵莲花怒放开来。两人互相凝望,眼里只有彼此。 这时惊蛰终于忍不住了,远远地在后面喊:“好了吗?” 魏长泽转过头,淡淡道:“好了。” 那两人这才转过身,追了上来,欢笑声响彻一路。 临近正午,几人走入城中,在一间大宅前停下,门前有一块空地。池惠往大宅瞧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三个大字:莫家庄。 魏长泽小心翼翼地扶着池惠从小叮当身上下来,道:“饿了,进城去饭馆找吃的。” 惊蛰拍拍身上的包袱:“不是有带干粮吗?” 魏长泽道:“你师父体弱,干粮冷硬,容易肠胃不适。现在城中有热饭吃,荒郊野外无热饭再吃干粮不迟。” 惊蛰笑道:“还是师丈想得周到。” 池惠举手做欲打状,惊蛰绕到魏长泽身后:“师丈救我,师丈救我,师父要打我啦!”两人嘻嘻哈哈地围着魏长泽追打起来。 魏长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身后的大宅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一位年轻女子抱着一个小女孩冲了出来,边跑边喊:“大夫!大夫呢,不是叫了大夫吗,怎么还不来呢!”身后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追了出来,喊道:“二夫人!二夫人!……” 莫二夫人没跑几步,就绊倒在地,小女孩也重重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体僵硬,脸色铁青,一动不动,莫二夫人咬咬牙,不顾崴伤了的脚,爬起来抱起孩子一瘸一拐又跑了起来。 魏长泽与池惠对视一眼,彼此了然,奔上前,从莫二夫人手中夺过孩子道:“夫人,我来帮你抱,你带路。” 孩子乍一被抢,莫二夫人正欲喊叫,见他背着剑,一看就是修仙的,这才放了心,话不多说,领着魏长泽向医馆跑去。 魏长泽抱着小女孩儿,隔着衣服都感觉到她浑身滚烫,眉宇间有股黑气,不像是病了,倒像是中了什么邪祟,便找了个平整干净的地方把她放了下来。小女孩约七八岁,双目紧闭,睫毛修长,是个美人胚子。魏长泽检查了一下小女孩紧闭的双眼道:“夫人,孩子像是中了邪,可是晚上去过什么地方?” 莫二夫人道:“昨日下午出去玩,迷了路,找到半夜,回来就昏睡过去,早上怎么也喊不醒。” 魏长泽略一点头,莫二夫人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测,幸好这种低阶的邪祟最多也是作弄一下的小孩子,还不需要他动手。 魏长泽笑了笑,对惊蛰道:“过来,把这个小妹妹抱起来。” 惊蛰不明所以,一脸茫然,但也听话地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才刚站起,小女孩如同被封闭的口鼻突然打开,“哇”地哭出声来,眉宇间的黑气瞬间褪去,眼睛也睁开了,看着眼前陌生的惊蛰,挣扎着哭个不停。 惊蛰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忙将小女孩扔到莫二夫人怀里。 莫二夫人喜极而泣,抱着女儿摸着她的头道:“好怜儿,醒了就好了。”又不停地向几人躬身致谢。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跨出庄门,衣着华丽,体态肥硕,满面油光,下巴右边一颗大痣,痣上还长着几根约一寸长的毛,身后跟着刚追出来的那个丫鬟。他不耐烦地甩了甩袖子:“吵什么吵什么,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莫二夫人低声道:“老爷,怜儿病成这个样子,我让青桐去叫了大夫,却半天都没有来,我只好自己抱着去找,幸得这几位仙师救了怜儿。” 那个叫青桐的丫鬟听到这里,往后缩了一步,头低得更低了。莫老爷这才负手踱步过来,看了一眼莫怜,对青桐使了个眼色,那青桐便从莫二夫人怀中抱起莫怜回庄里去了。再看向魏长泽等人时,莫老爷立刻像换了一个人,脸上堆满了笑:“多谢几位仙师救了小女!请仙师赏脸到鄙府上坐坐!” 这可真不是客套话,修仙问道的仙门世家在世人眼里是被上天眷顾之人,巴结还来不及,能因此结交那更好不过了。 魏长泽自然不稀罕去他府上“坐坐”的,正要推辞,池惠却道:“恭敬不如从命。” 一行人在莫老爷的带领下进了莫家庄,庄里极大且豪华,亭台楼阁水榭应有尽有。刚进门,就听里面传来一个尖利的女声:“刚还哭着喊着的跑出去,现在又回来了,是死了吗?死了还抱回来做什么,晦气!”青桐低声道:“大夫人,二小姐没有死,刚出门被路过的仙师救了。” “仙师?”莫大夫人的声音立刻提高了一度,充满了谄媚的笑意:“仙师在哪里?怎么不早说!”青桐道:“就在门口。那位十几岁的小仙师极其厉害,抱了一下二小姐就好了。”听得出,她似乎将“抱”字咬得特别清楚。 莫大夫人哼了一声道:“抱?男女授受不亲不懂吗?呆会再找你算帐!仙儿,走。”便是身上钗钗环环的叮当声一路向厅外移来。 池惠心道,这位夫人跟她的“小叮当”一样,一走路就响。 刚进厅就看到莫夫人脸上堆着笑向他们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脸不情不愿的样子。莫夫人道:“我道是今日早上为何有喜鹊叫呢,原来是有仙师临门!”又往后招招手,将女孩拉到身前道:“仙儿,还不快见过几位仙师!” 莫仙扭扭捏捏、一脸敷衍地行了礼,莫夫人又赔笑道:“各位仙师,请里面坐!”又对旁边的丫鬟尖声道:“青桐,那丫头又没死,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仙师上茶!”这莫夫人一笑一骂的转换极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人呢。 青桐应声去了。莫夫人的眼光越过几人落在惊蛰身上,笑眯眯道:“小仙师,听说你抱了一下那丫头就好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这么有本事。” 惊蛰对莫夫人的语气不爽,却也有礼道:“多谢夫人夸奖,我天生身上阳气重,可能邪气见不得我吧。” 莫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各位仙师,我莫府的情况诸位也看到了,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将来必然是要招婿入赘的,我见这位小仙师一表人才,年龄与我女儿相当,不如……” 话未说完,连反应最慢的惊蛰也明白了,惊恐地摆手道:“不不不……我还小,还要跟师父历练呢……” 池惠和白秋贤已经“卟哧”笑出声来。 莫夫人见惊蛰拒绝,面有愠色,小小一个修仙的难道还看不上她女儿?不禁微恼道:“小有什么关系,在我莫府养几年,又不是养不起,待到仙儿及笄,不是正好?” 师父和白姐姐除了嘲笑外看来是指望不上,惊蛰将求助的目光转向魏长泽,后者正颜厉色、不留情面道:“夫人,此事荒唐,不必再提。” 莫夫人在座位上微微起了起身,心中恼怒,又不好发火失态,便又摁下了,一时间气氛尴尬,谁也没出声。 莫二夫人怕见了正室狼狈的样子又被撒气,本想偷偷溜走,但救命恩人还在,只得低头道:“老爷,大娘子,我先回房里看怜儿去了。”又向魏长泽等行了礼,出去了。 莫夫人心中憋着一口气,正没处发,果然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一个家仆,还真当自己是二夫人呢!” 莫老爷终于看不下去了,捻着下巴痣上的毛道:“说什么呢,仙师面前还这么没规矩!” 魏长泽头都大了,若不是顾着什么礼数,他转身就走了。一看就知道那母女俩在这个家里日子不怎么样,便道:“我先去看一下二小姐邪气除尽了没有。” 莫夫人道:“那丫头不是没死吗,仙师,不如您看看我这女儿,莫家庄大小姐,有没有仙缘……” 池惠道:“长泽,男子进内宅不方便,还是我和妹妹去吧,你在这儿陪莫老爷和夫人。”又向他眨眨眼睛,魏长泽点头。青桐便带两人去了。 莫夫人脸上又堆起笑来:“仙师,您看?” 同是莫家女儿,莫仙穿得比莫怜贵丽多了。魏长泽道:“大小姐自然是大富大贵的,但贵府有仙缘的,却是二小姐……” 莫夫人堆满笑的脸忽地一沉:“仙师莫不是看错了?” 魏长泽道:“信或不信,在下爱莫能助。惊蛰,我们走,出去等你师父。” 莫老爷立刻围了上来:“仙师留步!”又向莫夫人喝道:“妇道人家懂什么!下去!” 莫夫人气得发抖,又不敢发作,只好冷哼一声,坐一边去了。 莫老爷又赔上笑脸,牵着魏长泽的袖子指座道:“仙师,您坐,您继续说,继续说。” 魏长泽没有坐,扬声道:“看在莫老爷的面子上,我便把话说完。二小姐将来必得贵婿,入仙家,生贵子,莫府上下无不仰仗二小姐,莫夫人和大小姐也不例外。如果说贵府是一棵梧桐,那二小姐便是凤凰,若梧桐不愿凤凰来栖,自有其它梧桐等着。在下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们。告辞。” 说罢转身便走,惊蛰立即跟上。莫老爷在身后追喊:“仙师!仙师!吃过饭再走啊!”魏长泽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出了莫家庄。 不一会池惠和白秋贤也出得门来,魏长泽一把抱起池惠坐在小叮当背上,柔声道:“饿了吧,这就去找吃的。” 白秋贤和惊蛰目瞪口呆,什么时候魏长泽抱得这么自然了?问题是被抱那个也很自然? 池惠笑笑:“不饿。你刚才跟他们说了什么?” 魏长泽牵起绳子,小叮当慢悠悠地走起来:“我说二小姐是他们家的福星,将来莫府上下都要仰仗她。” 惊蛰满眼崇拜:“师丈,你真的会相术?” 魏长泽道:“我哪会,瞎说的,不过是想让他们有所忌惮,对这母女俩好些,谁会跟自己的要依仗的人过不去呢。你呢,问出了些什么?” 池惠叹道:“这母女俩日子确实不好过。我和妹妹跟着那青桐七弯八拐才到他们住的地方,吃住跟家仆差不多。这莫二夫人与那青桐本都是莫府的家仆,因莫二夫人相貌出众,被莫老爷收了做妾,这青桐一看本是同病相怜的姐妹现在做了主子,便心生嫉妒,时常做些手脚,莫大夫人有心为难,也故意放纵。今日二小姐发病,让她去请大夫,她却故意拖延不去,莫二夫人便只好自己抱着孩子去了。” 众人都叹了一口气,池惠又道:“我见那孩子身体着实虚弱,易招阴气,就送了一张灵力符给她,那可是我的珍藏版,一般的邪祟近不了身。让她母亲好好藏着,不要叫那大夫人发现,不然我还真担心被抢了去。但愿能保她平安长大吧。” 魏长泽:“嗯。” 各人有各命,毕竟人家父母都在,旁人能帮到多少算多少吧。 “不过惊蛰,莫府这么有钱,真不考虑一下吗?哈哈哈哈哈……” ※※※※※※※※※※※※※※※※※※※※ 各人有各命 就算是自己父母也无法完全控制 大梵山 小叮当的铜铃还在不紧不慢有节奏地响着,远处,渐渐出现一座卧佛似的山峰,便是传说中的大梵山了。山下有一个叫“佛脚镇”的镇子,便是大梵山温氏所在之地。不少从四面八方闻名而来的求医者汇入佛脚镇前的大路,有的乘坐马车,前呼后涌,有的步行,扶老携幼,看来这大梵山温氏果然名声在外。 再往里走,便是温氏仙府“杏林苑”,仙府并不华贵,却极大,掩映在一大片杏林中。魏长泽往门口的门生递了拜贴,为了能尽快看上病,用了云梦江氏名号,果然,不一会,就有人引着进入府内。 初春时节,杏花怒放,整个仙府一片粉白,地上落英缤纷,花香醉人,如仙境一般,与被同称为仙镜的云深不知处又是不同。生在这般仙境里的温家人,不似蓝家人那般仙风清骨、不食人间烟火,显得平淡随和,朴实无华。虽与岐山温氏同出一脉,也不似其骄矜自傲、咄咄逼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温暖平和的笑意。 温氏门生带着他们来到杏室,杏室是离大门最近的地方,方便接待病人,府内“普济堂”是专供外地来的病人及家属住的,还有膳房,洗衣坊,汤药房等,俨然一个大型医馆,除温家人外,门生、家仆不计其数,温家上下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迎上前来,蓄着长须,温和一笑,四人忙拜:“温医师。”虽不知道这人名号,但叫温医师肯定没错的。 那人回礼道:“我乃大梵山温氏温故,魏长泽公子,藏色散人、姑苏白小姐,早闻大名,如今得见,蓬荜生辉。” 温故也是见过世面的,作为岐黄世家,与其它仙门家族也常有来往,若不是十几年前那些事,大梵山温氏可以跻身“六大家族”。温家看病的人极多,入了座,客套话便不多说了,魏长泽将池惠的病情说了一遍,大意是为“救友人”灵力耗损过度,内丹停止运转等,说到“月事”“崩漏”也面不改色。温故听完,又细细为池惠把脉。见他眉头微皱,魏长泽心中更是忐忑,又不便打断相问,良久,温故才放开手道:“池姑娘最近半年,可是练过一些阳性的功法?” 魏长泽略思索一阵,道:“温医师应该知道,池姑娘在眉山曾教过两位异人练炁控制异能,一雷一火,其中一人便是她徒弟。” 温故捻着胡须点头道:“那便是了。池姑娘,你体内似乎有两股外来之气,与内丹冲突,当自身灵力充沛时,尚能互相制衡,于体无碍,但现在突然灵力大损,那两股气便失去制衡,在体内大行其道,内丹反而被压制停止运转。而魏公子身为男子,输入阳性灵力更是助长其威力,这也是为何白姑娘为你输入灵力就好转的原因,说到底,就是池姑娘阴阳失衡了。” 原来如此,雷和火都是极强的阳性功法,且修炼时他们有“通炁”,当时她还不让他和江枫眠护法来着,没想到还是埋下了隐患。 池惠想起,当时是虞紫鸢和白秋贤为她护法的,不会连累了她们吧,忙道:“温医师,当时白姑娘也有为我护法,可对她有伤害?” 温故为白秋贤也把了脉,道:“无碍,池姑娘为主,白姑娘为辅,池姑娘已经将过盛的阳气滤掉了,经白姑娘体内的气已经非常平和,这个放心,脉相上能看出来的。” 池惠这才松了一口气,白秋贤没问题,那虞紫鸢应该也没事了。 惊蛰自责不已,伏在池惠膝上。 魏长泽道:“温医师,可有救?” 温故微笑道:“内丹虽受损但总算还在,只是调理时日须长些。但我医术尚浅,需请我伯父亲自诊治。”说罢起身转向书架,吩咐门生:“去请温岚先生。” 魏长泽沉声道:“且慢。” 温故翻书的手顿住,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魏长泽沉默了一下,道:“温医师,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故眼皮微跳,突觉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不是云梦江氏魏长泽公子吗?” 魏长泽没有正面回答,反问:“温良是温医师什么人?” 温故手指微颤,连声音也抖起来:“你是?” 魏长泽缓缓道:“我是十三年前,被温良灭门的魏氏魏芸之子,魏渊。” 温故手中的医书跌落,沉默了半晌,慢慢平静下来,拾起医书,对门生道:“去请三嫂母子。”门生应声而去。 过了好一阵,一位头发蓬乱、面容憔悴的中年女子带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走了进来,似乎刚从地里回来,袖子和裤腿都卷着,一双赤脚,指甲缝里满是洗不掉的泥垢。那孩子十分乖巧,年龄和惊蛰相仿,却瘦弱许多。温故对他们低声说了些什么,两人低头走了过来,“卟嗵”跪在魏长泽面前。 温故道:“魏公子,这是我堂嫂,温良发妻王氏与我侄子,温良之子温训。温良便是我堂兄。”说罢温故也跪下了。 这对母子面色平静,仿佛早料到有这么一天,王氏拜下道:“此事与温家其他人无关,我们母子听凭魏公子处置。” 魏长泽一时也是手足无措,忙去扶三人,三人却执意不起。魏长泽道:“我今日并非是来寻仇,只是想告诉你们真相。温良在乱葬岗已由秦氏遗孤所杀,当时,”他看了一眼池惠、白秋贤和惊蛰,“我们都在场。” “……” 众人默然,魏长泽道:“所以,真相你们都知道了,池姑娘的伤,治或不治,决定权在你们。” 告诉温家人真相是池惠的决定,这是在来大梵山之前就与魏长泽说好了的。温良灭了秦、魏等家族,但与其家人无关,但来的是什么人,温家人也应该知道真相。说或不说,都极为矛盾,温良是他的灭族仇人,他虽未亲自动手,却也是看着秦丝丝杀了温良,现在却又来找温良的族人治伤;说了,事情就更加微妙起来,温家人会怎么想?拿家仇做交易?只是,他将真相坦白,但求无愧于心。 半晌,王氏道:“魏公子,父债子偿,就算你今天杀了我们母子也不为过。” 魏长泽道:“若要杀你们的话,八年前,秦氏遗孤就来找过你们,那时你们便不在了。” “八年前,红衣女子,吃了温训一颗糖,便放弃了杀大梵山温氏全族的念头。” 温家三人的脸抽了抽,说不后怕也是假的,一颗糖救了全族这个梗也是惊心的。 温故拜倒在地:“谢魏公子坦诚相告。池姑娘的伤,我温氏定当竭尽全能。” 魏长泽将三人扶起,温故又道:“魏公子,池姑娘的伤将由我伯父亲自诊治,但请不要告诉他这些,”他艰难地道:“因为,温良是他的儿子。” 也怪不得温故为难,若温岚知道是自己儿子多年前灭门案的遗孤找上门来请他治病,而他儿子又在前不久死在他们面前,如何接受?听起来杀人偿命理所当然,但他们都是凡人不是圣人。 池惠看向魏长泽,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温故道:“池姑娘,你不必有任何顾虑,这是温魏两家的过往,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且姑娘是仙门名士,为你治伤是我温家的荣幸。” 池惠坦然道:“已经有关系了。” 见到灭族仇人的至亲,对魏长泽来说也是一番煎熬的考验,甚至有几分犹豫,听到池惠这样说,不禁眼睛一亮,拱手道:“那就请温岚先生吧。” 几人整理了一下情绪,温故重新让门生去请温岚。 少倾,一位须发花白的老先生昂首而入,腰挺背直,温故整理了一下衣袖,立即上前迎接,看得出他对温岚极其尊重,毕恭毕敬地行礼道:“伯父。” 温岚略略点头,对儿媳和孙子出现在这里有点意外,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转头对魏长泽等人道:“魏公子有何指教?” 魏长泽等也忙行礼:“折煞晚辈了,晚辈是带藏色散人池姑娘来求医的。” 温岚端详魏长泽良久:“你是她什么人?” 魏长泽看了池惠一眼,斟酌了一下,还是不愿池惠因自己与温家有不睦的关系,低声道:“朋友。” 温岚未再问,坐到案边,摆手示意池惠坐下。温岚探过脉相,结论与温故并无二致,然后道:“虽可治,但过程痛苦异常,池姑娘可能忍受?” 池惠道:“晚辈并非娇矜之人。” 温岚笑笑,仿佛说,你们还是低估了。他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一个布包,打开,取出一根约三寸长的银针,道:“需每日将此针插入足底涌泉穴,腹部关元穴,留针一个时辰,刺激内丹运转,另外还要配合口服、药浴等,共需约两月。” 看着那根寒光闪闪的银针,魏长泽的脸一下就白了,喃喃道:“每天?一个时辰?两月?” 温岚点点头。 魏长泽道:“可否用麻沸散?” 温岚道:“麻沸散会让人暂时失去意识,感觉不到痛苦,但行针时需要意识清醒并配合运力,且麻沸散长期服用有损神志,得不偿失。” 魏长泽:“……” 池惠的手覆在魏长泽手背上:“长泽,无事,我能忍受。” 魏长泽咬了咬嘴唇,道:“好。” 温岚收起银针,道:“那明日便开始吧,魏公子,池姑娘,今日你们便好好休息。” 温家门生为四人在普济堂安排了住处,放下包袱,收拾停当,魏长泽便和惊蛰取晚膳去了。 好一会,不见回来,池惠不住往门口张望,白秋贤笑道:“姐姐莫不是一会不见魏公子便想他了吧?” 池惠扶额,挡住了自己大半边脸:“我饿了。” 过了约一个时辰,魏长泽和惊蛰终于回来,白秋贤道:“魏公子,你再不回来,姐姐就要变成望夫石了!” 池惠不好意思地瞥了魏长泽一眼,后者没有说话,眼里柔得快要化出水来,打开食盒,全都是池惠爱吃的菜,膳房都是大锅菜,他带回来的却像是开小灶,用心不言而喻。 白秋贤瞠目结舌:“魏公子,你……哎,等姐姐好了,我还是回姑苏吧。” 魏长泽笑笑:“白姑娘将就一下,毕竟池姑娘身体不好,弄些爱吃的,就能多吃些,吃饱了才有力气战胜困难。”他表情轻松,夹了些菜在池惠碗里:“我刚又问了一下温医师,有没有办法减轻痛苦,他说新研制出一种麻/药,能局部麻/醉,人还能保持清醒,不影响治疗,我请他明日给你用上,就不会那么痛了。” 池惠疑惑道:“是吗?刚才温医师为何不说?” 大梵山2 魏长泽往嘴里拔了一大口饭,嚼了几口用力吞下,这才慢慢道:“他说是新研制的,还未试验过,不敢拿我们藏色散人来试验,所以未说。” 池惠还是第一次听魏长泽称她的号,还带着一些戏谑的语气,不禁站起身拍着胸脯道:“你们放心,我藏色散人又不是娇弱的千金小姐,就是没有麻/药,也不会怕的。哎,惊蛰,你今天怎么不对劲啊,光吃饭不说话,又不是在蓝氏,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 埋头吃饭的惊蛰抬起头,勉强地笑了一下:“师父,我也是担心你怕痛。” 池惠摸摸他的头:“魏公子不是说了吗,有麻/药不会痛的,别担心了。” 惊蛰用力点头。 第二日一早,几人便来到杏室,王氏已经等在那里,扶池惠躺下,温故净过手,将沸水煮过的银针细细擦拭。魏长泽留白秋贤在里面陪池惠,自己和惊蛰出去了。 池惠看着温故手中那一分粗三寸长的银针,想着等会它们将刺进自己足底、腹中,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身体也紧绷起来。没办法,没有灵力后,心理、身体承受能力就差了很多。 王氏看出了她的紧张,微笑道:“池姑娘不用害怕,不会痛的。”她拿起一个小瓷瓶:“需用姑娘的几滴血。”她用银针扎了池惠手指,挤出几滴血在瓶中,又出去了。池惠不知要她的血何用,但一想到“医不医疑”,又强摁下好奇心不敢再问。 少时,王氏回来,道:“现在给姑娘用药。”她拿了另一个瓶子,滴了几滴药水在池惠的足底、腹部,果然一股清凉的气息钻进身体中,很舒服。 温岚这时昂首进门,王氏和温故忙作礼迎接,温岚略一点头,捻起针,手法娴熟地刺进了池惠的足底,三寸长的针只剩几分在外面,其余息数刺进身体中。 真的不痛,池惠慢慢放松下来,放开了抓住白秋贤的手。隔壁的屋子传来瓷器打碎的声音,温家三人都吃了一惊,王氏出去看了一下又回来,对池惠微笑道:“是魏公子,担心姑娘怕痛,失手打碎了一个茶盏,我已经告诉他麻/药起效了,你不痛,他便放心了。” 温岚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池姑娘,你感觉如何?” 池惠道:“感觉丹田部位微微发热,足底也是。” 温岚道:“那便对了,你可试着稍微运力,切不可用力太过,慢慢来,以后每日扎针也是如此。” 池惠点头。一个时辰很快过去,温岚取了针,道:“先别动,缓缓再起来。”王氏又出去了。 过了一会,王氏回来,身后跟着魏长泽,他眼底微红,额角头发微湿,惊蛰也跟在后面,一言不发。池惠坐起身,正要下床,魏长泽一个箭步冲上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但立刻又站直了道:“脚有伤口,不能下地,我来。”不容分说,将池惠抱起,往外走去。 为了他能省力些,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头靠在他胸口。他看了她一眼,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脸也红到了耳根,马上又将视线转向了正前方。她在他怀中抬起头,端详着他线条分明的下颌,滚动的喉节,冒着细细汗珠的额角。 白秋贤和惊蛰远远地跟在后面。 她把头靠在他胸口听了一会儿,眨眨眼道:“你心跳得好快啊。” 他不敢看她,“嗯”了一声。 她又道:“你不要担心,真的一点也不痛。我从小在山上长大,练功没有不苦的,就是痛我也能承受,这么多年还不是自己扛过来了。” 他狠狠道:“痛也是你自找的。”谁叫你大言不惭非要一次性地帮人家修成肉身,自讨苦吃! 她笑了笑,又靠回他胸口上,不再说话。 身后的白秋贤和惊蛰捂嘴偷笑。 回到房中,魏长泽将池惠放到榻上,又去汤药房取药。 每日三餐,一次针灸,两次汤药,一次药浴。除了药浴,白秋贤几乎不用帮忙,她常说自己和惊蛰就是多余,魏长泽总是笑而不语。 日子在忙碌而规律中度过,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池惠恢复得比意料中的快,魏长泽却日渐消瘦。惊蛰常在池惠耳边念叨:“师父,您要对师丈好些啊,他为你付出太多太辛苦了。”魏长泽却老是瞪他。 魏长泽的辛苦池惠自然是看在眼里,她现在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吃饭有人端到手上,走路有人抱,让她有空去想很多事情。她细细想来,自下山以来,从姑苏到眉山,从眉山到云梦,从云梦到大梵山,竟然从姑苏听学认识以来,他们就每天见面;从白秋贤、江枫眠、虞紫鸢、虞飞鹏、惊蛰,这一路走来,和她相处时间最长的是魏长泽,从未分开过一天。 魏长泽的心思,她自然是懂了,人都有感情,她又不是铁石心肠,这朝夕相处的一个多月,她已经享受和依赖起了魏长泽的照顾,也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蓝启仁、虞飞鹏固然很好,能陪伴她左右的却只有魏长泽。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 惊蛰的“师丈”已经叫得很顺口,她从未纠正过,他也从未向她确认过,仿佛一切潜移默化,自然而然。也许是从小被收养的原因,魏长泽心思极其细腻,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体察入微,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想要什么,还没等她说出口,他就拿到了她面前。 白秋贤常捂面说自己该回白家庄了,池惠就笑她是不是想青蘅君,也劝她回去,但白秋贤总说等她伤好了再回。反正温医师说最多需要两月,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也不在乎那十几二十天,池惠也由她去了。 但是有一天傍晚,白秋贤却突然不见了。惊蛰还以为她出去避嫌了,可是到晚上药浴需要白秋贤帮忙的时候,她还没有回来,惊蛰找遍了整个杏林苑,还是没有找到她。 惊蛰摸着头道:“白姐姐总说她多余,吵着要回白家庄,不会真的回去了吧。” 怎么可能,她若真要回,肯定会打招呼,她的东西除了剑都还在,不会是遇到什么危险了吧?池惠这么一想,顾不得脚底的伤,站起身来就往外跑去,刚跑几步,魏长泽却像脚下踩到了钉子,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立即就站直了身,奔过去拦住了她:“你脚底有伤,不能下地,我去找吧。” 她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不疼!真的不疼!”为了证明她不疼,她还跺了几下脚,“妹妹要回白家庄一定会跟我说的,就这么不见了人,一定是遇到危险了!” 魏长泽的脸抽动了几下,强忍下了什么,柔声道:“虽然不疼,但伤口还是在的,你到处跑,伤口化脓了怎么办?如果伤口感染,如何扎针?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不容分说,他一把将她抱起放到榻上,声音不容置喙:“你哪里也不能去,我和惊蛰出去找,你放心,我会请温家的人帮忙一起找。如果我回来看到你下地了……”说着,口气里已然是警告的意味。 惊蛰几乎哭出声来:“师父,您就听话吧,不要乱动,你一乱动,师丈他……心疼啊!” 这次魏长泽倒是没有瞪惊蛰,看到池惠点头,便带着惊蛰出去了。 不一会,王氏带着几个丫鬟进来,每人都拎着木桶。王氏微笑道:“池姑娘,魏公子出去找白姑娘,让我来帮你药浴。”见池惠面露忧郁,又道:“你放心,温家能出去的都出去帮找了,大梵山一向太平,不会出什么事的。” 自魏长泽将真相告知温家人后,也许是打开了心结,王氏开朗许多,换回了温氏家袍,从农妇变回了“温夫人”,不再去干农活逃避。她接管了汤药房,每天带着温训在温岚处学习并帮忙打下手,温岚那一房医术最是精湛,看着儿媳和孙子的改变,温岚感叹自己的医术后继有人了。 看着王氏微笑着安慰她的样子,池惠理解了当年秦丝丝放过这母子俩的原因,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整个晚上杏林苑连同佛脚镇鸡飞狗跳,魏长泽带着温家人连附近的山都搜了,没有找到白秋贤。 天亮后,魏长泽和惊蛰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房间,看着坐在榻上一夜未合眼的池惠,摇了摇头。 惊蛰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解释毫无说服力:“师父,不要担心,可能白姐姐真的有急事回白家庄了。” 他们在山林中搜了一夜。惊蛰头发凌乱,汗水湿透,衣服也破了几道,手上脸上到处是划痕,魏长泽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进门就坐在地上,手放在膝盖上发呆。 池惠看着魏长泽那疲惫不堪的模样,心疼不己,站起身刚要过去,魏长泽的脸又抽动了几下,立即从地上爬起,拦住了她,把她抱回榻上。 惊蛰叫道:“师父,您就听话,别乱动了!”他口气里带着恼怒,仿佛在训斥不听话的孩子。 魏长泽瞪了惊蛰一眼:“怎么跟你师父说话的!” 惊蛰似乎想争辩,看到魏长泽的眼神又忍下了。 池惠深刻地体会到了“废人”的无力感,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离不开人,白秋贤失踪了,她连去找都帮不上忙。她躺在床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魏长泽坐在榻边,握住她的手,柔声道:“不要担心,白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她修为那么高,是你师兄延灵道长的徒弟啊,她带着剑,不可能束手就擒,要是打起来,剑的灵光几里地都能看见,我也问过温家,最近附近也没有什么邪祟或可疑的人。” 池惠突然想起,白秋贤身上的蛇鳞在危急时刻也会救她,她以前还嫌弃那蛇鳞有妖气,让她还了,现在一想幸好有蛇鳞,心下反而宽了些。 心中虽念白秋贤,治疗却一点不能耽误,扎针后,魏长泽将池惠抱回住处,三人也无心像平时一样说笑,只坐在房中发呆。魏长泽已传讯给蓝氏,还无回音。 晌午时分,一只传讯金蝶从窗外飞了进来,三人眼睛皆是一亮,莫非是白秋贤的消息?魏长泽接了,果然是白秋贤:已回白家庄,勿念。 虽然不知道为何突然回白家庄,但至少有白秋贤的消息,知道她是安全的了。三人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几日,修仙界又传来一重大消息:蓝氏宗主青蘅君蓝启智宣布成婚并隐退。却并未提及是和哪家女子结亲。 ※※※※※※※※※※※※※※※※※※※※ 作者灵力不支了 求评论支持 求收藏支持 不然以后就只有周更了 更了十万多字了,竟没有评论 写得差也请提点意见啊 大梵山初吻 蓝启智才弱冠之年,被世人称为“青蘅君”,出生在五大家族之一的蓝氏,品行端方雅正,相貌在世家公子里排名第一,可见修仙界对他的认可程度之高。现在突然宣布成婚并隐退,实在是令人费解又对“蓝夫人”充满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能嫁给他?为何又要隐退?并且似乎还称“蓝夫人”有隐疾。 惊蛰去洗衣坊取衣服,就听到温家家仆在议论这个惊天消息,他听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听错才一溜烟跑回了住处。魏长泽正守着池惠喝药,惊蛰扑到案边,缓了一口气道:“师父,你知道吗!那个、长得很好看那个哥哥的哥哥,叫青蘅君是吧,他成亲了!” “什么哥哥哥哥?”池惠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到“青蘅君”三字,药碗“咚”地掉到案上,幸好是漆碗没有碎,“成亲了?是和你白姐姐吧?” “他们没说!我听洗衣坊的阿玉说,蓝家没有说蓝夫人是谁,似乎暗示蓝夫人有隐疾,不便见人。白姐姐哪有什么隐疾!” 似乎总是知道他们担心什么,又一只传讯金蝶飞了进来,魏长泽伸出手,它不理会,径直飞向池惠,停在她手中。 是蓝启仁,他传来几个字:白姑娘已与兄长成婚,勿念,勿传……安否? 最后两个字像一根小针扎了一下,心中微微刺痛,然而很快就被喜悦、疑惑冲淡了,喜的是白秋贤终于和爱她的人成亲了,虽然这个消息来得突然了些,疑的是,为何不能外传,还对外谎称有隐疾? 惊蛰笑道:“莫不是这位青蘅君太过优秀,想嫁他的女子太多,蓝家怕人嫉妒白姐姐吧?” 魏长泽拍了一下惊蛰的头:“说得有道理。阿惠,你就别担心了,蓝家一定会保护好白姑娘的。等你好了,我再陪你去姑苏看她吧。”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魏长泽对池惠的称呼已由“池姑娘”改为了“阿惠”。 可是,像青蘅君这样的人物,娶个“有隐疾”的夫人不是更让天下女子意难平吗?为什么她不告而别,成亲更急? 惊蛰还在自言自语:“白姐姐一定是受不了师父和师丈天天恩爱的样子,眼红了回去找青蘅君成亲了!” 池惠已经恢复了大半,针灸也从每天改为隔天,白秋贤走后,药浴都是由王氏帮忙,但王氏说今日有急病出诊,忙不过来,让魏长泽帮忙。 魏长泽自然不敢怠慢,拎着木桶来到汤药房。他为人和气,相貌英俊,很受温家上下欢迎,这里的姑娘们已经和他相熟了,一进门便从四周传来七八声“魏公子”。为首的婆子一见他便打趣道:“魏公子,夫人交代我了,今日没空,可是你亲自为池姑娘沐浴?” 这婆子也不知她原本姓什名谁,只知她已在温家二十几年,因为一直在汤药房做事,众人便称她“汤婆”。 魏长泽脸一红,尚未答话,那群姑娘便哄堂大笑起来,汤婆用蒲扇指着她们道:“笑什么?你们将来能找到魏公子一半好的夫婿就好了!滚去看火,别烧干了!” 有胆大的姑娘用扇子捂嘴笑道:“怎么找不到?明日我上天女祠求去!” 汤婆立即收敛了笑容,厉声道:“温老爷不是说过吗,温家上下任何人不准去天女祠,你们都把温老爷的话当耳边风吗!阿金,你才来一个多月,我当你是新来的不懂事,这次就饶了你,记住,不准有下次!” 那姑娘不敢反驳,用扇遮面,滚去干活了。 汤药房里烟熏火燎,药香扑鼻,热气腾腾。有一个手脚粗大的姑娘端着一个大锅往魏长泽带来的木桶注入药水,更是热气扑面。魏长泽对一边摇扇子一边擦汗的汤婆道:“天女祠?听她们说什么天女祠?” 汤婆体贴地把扇子转过去一点,让魏长泽也能扇到,一边道:“魏公子,那天女不过是一尊野神,你也信那玩意儿?不过是一群乡野农夫,遇事不知发奋,反而去求什么野神!温老爷说,什么‘反诸求己’?我想想……” 有姑娘嘀咕道:“又是温老爷说,温老爷说……” 魏长泽突然想起,前几日晚上去找白秋贤的时候,他也是进过那个天女祠的。当时他想让温家人带着进去,但没一个愿意,说温老爷叮嘱过,谁敢进天女祠就将谁赶出温家。他觉得奇怪,那温家门生就简明扼要地讲了一下天女祠的来历,大意是几百年前,有一猎户在深山石窟里发现一块奇石,极类人像,四肢齐全,五官清晰可辨,似一名微笑的女子。佛脚镇的村民大以为奇,自发编出很多传说,将石窟改成神祠把这尊奇石原地供奉起来,香火不断,据说来这里许愿非常灵验。 一百多年前,大梵山温氏先祖从岐山迁来地此定居,他们看过天女祠后,却不准温家人进,并劝当地村民不要再供奉,但当地人已经供了几百年,对初来乍到的温家人并不理会,温家人无法,只好自扫门前雪,管好自家人不去便罢了。一百多年过去,不准进天女祠已经在温家形成不成文的规定,至于不准进的原因,没人说得上来。 一百多年的规矩,魏长泽也不好勉强,只好和惊蛰打着火把进去。那天女像立于石窟中央,供台上插满燃尽的香火,供品碟里果品糕点齐全,看来香火确实旺。再看那天女,果然极像个人,作舞动之姿,腰肢可以说得上曼妙,走近细看,就粗糙了。魏长泽绕着那天女像走了几圈,四处角落也细细看过,没有找到白秋贤,也没有发现异常,便和惊蛰出来了。 想到这里,魏长泽突然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他知道为什么温家先祖不准家人进天女祠了!那尊天女像本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因为恰巧长得像人,莫名其妙受了几百年供奉,怕是有了法力。他听人说过,这神祠周围是当地人的祖坟,整天死魂飘在身边,哪有不馋的道理!它若受了香火还贪心不足,以死魂为食提升法力,进一步可能夺食生魂,成一大患! 不行,得找温故说说这事。可魏长泽转念又一想,温家虽修岐黄之术,也算是修仙世家,这事就算温家其他人不知,温岚、温故怎会不知?教家人不得进天女祠,或许早有预案,不必他操心。 …… 汤婆停了摇扇子的手,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突然斩钉截铁道:“对,就是‘行有不得,反诸求己’!嗨,魏公子,你在想什么!” 汤婆用扇子在魏长泽头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还是想想自己的事儿,你和池姑娘,还没捅破窗户纸吧?抱过了吗!亲过了吗!我告诉你,身为男子,一定要主动些,我看你和池姑娘虽然互相有意,但你不说她不动,那不是互相折磨吗!今晚可是好机会哦,我老婆子可是过来人,小姑娘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听我一句劝,今晚就把这事儿办了!不过,池姑娘脚上腹上都有伤,你要小心点!” 缭缭热气中,魏长泽的脸忽红忽白,额上又湿了,不知是热气还是汗水,他不发一言,拎着桶出了汤药房,汤婆追出门口道:“魏公子,可别怂了啊!”身后又曝发出一阵笑声。 魏长泽拎着木桶回到住处,池惠正坐在榻上打坐,见他进门,收了功,道:“今日为何不见温夫人?” 魏长泽低头不语,拎着桶走到屏风后,把药水倒进浴桶,这才道:“温夫人今日出诊去了,让我帮你沐浴。” 屏风外面传来池惠低低的声音:“你如何帮。” 魏长泽看着手里的木桶,答非所问:“水还不够,我再去打些。” 他出了屏风,不敢看她,又打了几桶热水,把浴桶装满,站在她面前,拎着空桶的手无措地搓弄着把手,低声道:“你放心,我不偷看。” 池惠失笑道:“好。”她坐在榻上,脱下袜子,往足底贴防水药纸,他眼一热,扔下木桶,上去握住了她的脚踝:“我来帮你。” 池惠一愣,他立即又放开了她的双脚,把手放到背后,像小孩拿了不该拿的东西被当场抓获。池惠把防水药纸递给他:“你帮我贴。”魏长泽接过,额角又冒出了细细的汗粒。 魏长泽捧住她的双脚,拇指在上面轻轻抚摸,这双脚秀丽纤长,一个多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更让其更显得细腻柔嫩,莹白如玉。只是脚底的针眼还是让人触目惊心,纵然有温家的上好伤药,也经不住每天往同一个地方扎,还好没有化脓感染,只怕是内丹恢复了还要养一段时间脚伤,还有……腹部的伤。 池惠看到他深蹙的眉头,发红的眼底,以为他又在担心她痛:“放心,看着吓人而己,真的不痛,没有把握的事温医师不会做的。” 他“嗯”了一声,这才拿起药纸小心翼翼地贴上,贴完握住她两只纤细的脚踝似乎舍不得放下,眼底火花闪动,突然他又放开了,起身背对她:“剩下的你自己来吧。” 池惠脱去了外衣,只留一件里衣,在腹部也贴了防水药纸,道:“好了。” 魏长泽转过身,不敢直视她,抱起她往浴桶走去。之前他不知道已经抱过多少次了,却从未见过她这副薄衣轻衫的样子,他搂着她后背和腿的手传来柔滑紧致的触感,让他心跳加速。她蜷缩在他怀中,原本平整的领口拱起,可窥见她明晰的锁骨,他的下颌离她的额头极近,呼吸间都是她的气息。 床榻与浴桶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魏长泽完全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整个人处于一种混沌茫然的状态。他将她轻轻放进浴桶,热气缭绕蒸腾中,她的脸温润潮湿,他伸手想去帮她解开已经被汤药浸湿的里衣,想到汤婆那句“小姑娘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可这不是趁人之危吗?非君子所为。他缩回了手,道:“洗好了叫我。”不等她回答,他便冲出了屏风。 魏长泽出了房间,反手关上门,外面的冷风吹来,他打了一个冷颤,伸手一摸,额头脖颈全是汗,再这样吹下去,怕是会受风,如果他生病了,谁来照顾她。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湿透的里衣换掉,坐在地上发呆。 惊蛰不知跑哪里去了,也许是找温训玩去了。 手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触感,鼻端还回味着她的气息,魏长泽打坐闭眼凝神了好一会儿,那种躁动的感觉才下去,想起她应该泡好了,又进了她的房间。 池惠正试着自己从浴桶中出来,刚起身露出光裸的肩膀,他就进来了,这可真不怪他,他明明记得她是穿着里衣泡的,他脚下又一扭差点摔倒,吓得她又埋进水里,他捂着脸跑到屏风外面,背对她道:“你自己出来吧,穿好衣服再叫我。” 屏风后传来“哗”地一声水响,又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不一会,她从屏风后踮着脚尖走了出来,魏长泽一把将她抱起。怀里的人儿软软暖暖,散发着潮湿的药香,魏长泽呼吸凝滞,大脑一片空白,魂儿仿佛已与身体分离,飘到了九宵云外,走尸一般的身体抱着池惠将她放到榻上躺下,俯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身下的人儿也没动。飘了好了一会儿,魏长泽的魂儿才着了地,附回他身上,他梦中惊醒一般又扶她坐起,拿起一块帕子,坐到她身后,帮她擦拭湿潞潞的头发:“先不要躺,等干透了再睡,有什么叫我,千万不要下地。” 池惠“嗯”了一声。 魏长泽将擦好头发的帕子晾好,坐在她面前,盯着她看,好像怎么也看不够似的。两人又无言了一会,她又道:“天天在院里看杏花都看腻了,最近天气不错,明日我想出门晒晒太阳。” 他伸出手,拨开她额前凝成一缕的头发,顺便轻轻抚过她的脸:“好。” 春日的阳光温暖和煦,院里的杏花已经开谢了,在枝头上留下小小青涩的果子,魏长泽抱着池惠出了杏林苑,来到田间草地上,她的手圈着他的脖子。在阳光下抱得久了,他微微有些喘气,额角的汗珠细细密密。 王氏说有轮椅可用,魏长泽说外面的路不平整,颠得厉害,会震到伤口,背的话又会压到腹部的伤口,总之就只剩下了抱。 他找了个地方把她放下,这里野草繁茂,坐起来非常柔软。草地上的花星星点点,红的黄的。他在草丛中挑挑选选,摘了一大把花,编了一个花环拿到她面前,她微微仰头让他戴。他戴好花环的手顺着她两鬓缓缓滑下,捧住了她的脸,凝望她的眼睛,花环在她的脸上投下花朵的影子,和她嘴角的笑意相映成趣,两张脸越靠越近,越靠越近,近得他都有点透不过气了,她也没有避开,似乎还有微微的期待,他又想起了汤婆那句“小姑娘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她现在对他的依赖是出于对他的感激吧?他这是趁人之危啊! 他猛地放开了她,打了个滚,躺到草地上背过身去。 身后的池惠轻笑一声,也躺倒在草地上,花环挡住了直射眼睛的阳光:“真美啊。惊蛰呢?” 魏长泽转过身,两双眼睛又开始对视:“和温训玩儿去了吧。”这一对视他眼睛又移不开了,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放在她肩上,她顺着他的手臂蹭了过来,把自己放进他的臂弯里,两张脸只隔着一个花环的距离。她朝他眨眨一边眼睛,那双眼睛,看似无辜,却是长着钩子,魏长泽终于忍无可忍,把唇凑过去狠狠吸住了她的嘴唇,在上面琢磨撕咬、轻舔细尝,仿佛怕她反悔,他放在她背上的手取下那碍事的花环,按住她的后颈贴向自己。 两人在草地上滚作一团,魏长泽又怕压着她小腹,只得将手分别撑在她颈边,弓着身吻她,真是考验他的臂力和腰力。池惠发现了,轻轻一笑,攀上他的肩,将他的身体用力往下一按,魏长泽睁大了眼睛,还没等他“小心”两字出口,池惠猛地抱住他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一手垫在他颈后,一手垫在他腰间。魏长泽看着池惠嘴角的坏笑,心道“我从了,你别伤到自己”,顺从地闭上了眼睛。连日来的谨慎、纠结、克制都融化在这柔情万千的一吻里。 ※※※※※※※※※※※※※※※※※※※※ 处女座的魏长泽,呵呵 大梵山4 魏长泽“嗯”了一声。 池惠道:“也不知道丝丝怎么样了,还有多少仇没报。” 魏长泽道:“大梵山这一趟,也是拜她所赐。” 池惠道:“可是也不虚此行。” 魏长泽:“你总是把别人想得那么好。” 池惠:“可是他们其实真的很好,不是吗?纵然有不好的地方,也是情势所逼,身在其中,也无能无力。我师父说过……” “‘要记得别人的好,忘记别人的不好’对吧?” “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在姑苏听学时说的。” “你记得这么清楚?对了,说起姑苏,还不知道秋贤妹妹如何了呢?我们现在去哪里?回莲花坞还是去姑苏?” “先去姑苏吧,你想去哪里我就陪你去哪里。” 把池惠送到普济堂房间后,魏长泽和惊蛰去取晚膳,想起那根银针,他还是不甘心,让惊蛰去取晚膳,他去了杏室。他听江医师说过,修仙人在失去灵力之后,承受能力就差了很多,她说能承受,那也是因为没有比较过,修仙人说到底还是人。 温故还在接待病人,他说话温言软语,听着十分动人,再重的病听他说话都好了三分,看到有病人,魏长泽便退了出去。过了一会,送走病人,魏长泽这才进来。 温故伸手示意魏长泽坐下,微笑道:“魏公子还有疑问?” 魏长泽坐到案边,犹豫了一下,道:“温医师,真的没有办法减轻疼痛吗?” 温故微微叹了一口气:“有。” 魏长泽眼睛一亮:“既然有,那温医师刚才为何不说。” 温故道:“温家有一不传之密术,名转移术,可转移痛苦,已经多年不用,只有我伯父会,也并不打算再传下去。” 魏长泽道:“为何?” 温故沉默了一会儿,道:“既魏公子坦然告知温良一事,我温家岂有隐瞒之理?此事也与温良有关。魏公子可知道,温良为何独得温宿青睐、犯下如此大错也没有被处死?因为只有他能治温宿的顽疾,而他用的正是转移术。 转移术有两个版本,一是自愿转移,二是强制转移,而温良用的是强制转移。 自愿转移,要求被转移者自愿为人承担痛苦,你对她的真心有几分,便为她承受几分,所以自愿转移又有一个名字叫‘试金石’。然而,唯真心难测,父母愿为子女承受的多,子女愿为父母承受的少,更有甚者,因纠结对方的‘真心’有几分而夫妻反目、劳燕分飞。 而强制转移,就不管人愿不愿意,强行将痛苦转移到他人身上。以温宿的为人,谁会自愿为他承受痛苦?所以温良只能用强制法。 强制法在温家也是禁术,会的只有几人,现在只剩我伯父会了。伯父常讲,福祸自召之,病痛亦然,自己作下的孽应自己承受。自温良东窗事发后,我伯父便决定两者都不再传也不再用了。” 温故说完这些,杏室里就只剩下了沉默,好半天,魏长泽才开口道:“那温先生可破例为池姑娘施转移术吗?我自愿为她承担痛苦,能承担一分是一分。” 温故道:“此事我要与伯父商议,我温家对魏公子有愧,我会尽力劝他。由此可见魏公子对池姑娘的真心,但也要考虑清楚,这种行针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承受。以魏公子的真心,必然是十分,也就是说,她所有的痛苦都将转移给你。” 魏长泽道:“既是如此,我更要为她承受了,我一个大男人,又有灵力在,承受力比她强得多。只是,还要麻烦温医师为我保密,不要让池姑娘知道。” 温故道:“如你所愿。” ※※※※※※※※※※※※※※※※※※※※ 让我想起一句话 你以为是岁月静好,是因为有人在为你负重前行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穷奇道围堵 晌午时分,三人途经穷奇道。穷奇道是一条山谷之中的古道,是岐山温氏的地盘。相传,岐山温氏先祖温卯在此地斩杀了一只上古凶兽穷奇,一战成名,故名穷奇道。山道两侧的山壁上刻着温卯的生平佳迹,而这条山谷已由险峻要道变成温氏歌颂先祖的观光游览之地。 惊蛰蹦蹦跳跳地跟在小叮当后面,右手握着一把野花,嘴里衔着一根草,哼着歌儿。 池惠摇摇晃晃地骑在小叮当背上,笑道:“惊蛰,你都十六岁了,过两年都可以娶亲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惊蛰吐出口中的草道:“师父还说我呢,我听师丈说,去年您在姑苏听学还下水摸鱼呢,您去年贵庚?” 池惠弯下身来要打惊蛰,魏长泽怕她摔下来,忙扶住了她。 “越来越没大没小了,我管不了你啦,过两年给你娶个媳妇,让她好好管教你。” “师父你还是先管教好师丈吧,嘻嘻。”惊蛰用那把花拍了一下小叮当屁股,小叮当走得更快了,他一溜烟跑到前面去,转身面对他们大笑。 小叮当追了上去,惊蛰放慢步子与小叮当并排走着,又道:“师父,今日早上,我在客栈听人聊天,说修仙界出现了一位女侠,每次出现必用黑纱遮面,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她杀人必先细数其所犯罪行,何时何地何因杀何人,然后一刀将其毙命,也不迁连其父母妻儿。如果已经死了的,就掘其坟墓,将尸骨锉骨扬灰。还得了个称号叫‘黑判官’……” 池惠道:“简直是复仇界的一股清流。” 惊蛰道:“师父,您说,是不是秦姐姐?” 池惠道:“不迁连其他人便好,随她吧,复完仇她便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魏长泽不以为然:“事情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便好了,这里面的是非恩怨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也难以分辨,总之,我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好好过日子。” 池惠道:“长泽,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在乱葬岗你还跟我说,她身上背负着其它人的仇恨,身不由己,合着你的仇报了无事一身轻便对别人品头论足。” 魏长泽知说不过她,低头不语。 穷奇道连接各地,也是大梵山到姑苏的必经之路,平时来往的人很多,刚入山谷还好,渐渐来往的人都不见了,异常得连声鸟叫都没有。池惠心中不安,两旁都是山壁,又是温氏地盘,若有人从两旁高处偷袭,必是难以招架。而此时已入山谷深处,进退两难。她甩出两张符,分别朝山谷两边飞去,均被弹了回来,她脸色一沉:“快走!” 惊蛰用手中的花狠狠拍了一下小叮当屁股,花被拍得四散飞溅,小叮当吃痛,怒吼一声,哒哒地跑了起来。 突然“咻”地一声,小叮当受惊嚎了一声,池惠拉住绳子,勒住了小叮当,停下来一看,距离面前不到一丈的地上,插着一支羽箭。 看来来人并没有杀意。三人抬头一看,右边山谷上,站着为首的三个人,穿着炎阳烈焰袍,中间那个似乎刚射完箭,把弓递给了右边的人。三人两边各站了十几个人,均着温氏校服,腰悬宝剑,手执长弓,箭在弦上,对准了他们。 中间那个尚未说话,右边那个笑嘻嘻的年轻人又把弓递给了后面的门生,往前走了一步,亲热地道:“小道长,魏公子,别来无恙啊?” 自云梦清谈会后,“小道长”的称号便传了出去,不再是蓝启仁专属。修仙界称的“道长”特指延灵道长,而“小道长”便是她池惠了,当然,魏长泽是不会这么叫的。不知道为她取这个称号的蓝启仁听到这声“小道长”会作何感想。 来人是薛螭,温若寒,还有一个,居然是赵逐流?自眉山那一面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了,果然已经投了温氏。 他穿着品级较高的炎阳烈焰袍,身材比在眉山时高大了许多,狭长的眼睛,总睁不开似的,显得睡眼惺忪的样子,紧闭的嘴唇,脸色还是一如既往地阴郁,神情与温若寒有几分相似。 薛螭负着手,腰间的长剑随着他说话的动作而摇晃,他说话既亲热又甜蜜,甜蜜中又带着一股子狠厉,好像一边给着糖一边又随时可以来一巴掌,还有一些调侃的意味,跟谁都很熟似的,每次他和温若寒在一起,都是他负责说话,温若寒负责冷若冰霜。他笑嘻嘻道:“怎么样小道长,见到故人没有?他现在已经叫温逐流啦!” 池惠道:“难道温公子在云梦清淡会上说的‘故人’便是他?说实话,我只见过他一面,连话也没说过,没什么交情,算不上故人。” 薛螭摇头道:“不不不,小道长,惊喜还在后头。其实温公子今天来,是想向你讨要一个人,并非想对你们如何。听说小道长在大梵山呆了两个多月刚出来,我们又这么多人,胜之不武嘛,所以只要小道长乖乖听话把人交出来就好啦。” 池惠扶着魏长泽的手下了小毛驴,道:“你想要谁?” 难道是惊蛰?在眉山没有把他带走还不甘心? 薛螭缓缓道:“秦丝丝。” 池惠心中一惊,原来如此,她记得在乱葬岗温良说过,温若寒当年曾对秦丝丝一见倾心。既然他们知道了秦丝丝是当年的秦清涟,那其它的事他们究竟知道多少? 池惠试探道:“要她做什么?温公子要是喜欢女鬼的话可以自己去抓,凭什么来抢我的,还兴师动众的来这么多人。” 薛螭笑嘻嘻地着看向温若寒:“小道长有所不知,秦姑娘可是我们温公子年少时的欢喜啊。”温若寒一向冷酷阴沉得让人望而生畏,能这么调笑他的就只有薛螭了。 听到这里,温若寒那“欠了他十万两银子”脸也微微动容,嘴角抽了一下,喉节滚动,眼睫下垂,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哦?”温若寒那一瞬间的小儿女情态被池惠尽收眼底,“我竟不知温公子和秦丝丝有旧?这种事情不是要问秦丝丝吗?我又不是她父母无法为她做主。” 薛螭道:“小道长,你不要这么谦虚嘛,你是她主人,她最听你的话。她要是愿意回岐山的话,我们就不会来找你了。今天来找小道长呢,就是想请你劝劝她,跟我们温公子回岐山。” 池惠道:“这种事情,得看她的意愿,我从不强迫任何人做不想做的事。” 薛螭并未放弃,笑容不改,耐心道:“有没有办法,是可以商量的嘛小道长。”他举起剑,剑身出鞘三寸,“看到它也许就有办法了呢?或者让你徒弟跟我切磋切磋啊。” 那是一把黑色的剑,剑鞘上缠着螭纹,剑身隐隐散发着黑气,记得在乱葬岗,温良说过,薛螭有一把阴铁剑,能吸收阴气、怨气,难道就是它?池惠脸色微变,不禁脱口道:“祸世!” 薛螭道:“真是太荣幸了,小道长也认得这把剑,这还是我太奶奶留下来的呢,可是啊,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对她却毫不留情。怎么样小道长,快把秦姑娘召回来吧,你不是要去姑苏吗?把秦姑娘交出来你就可以走了,顺便帮我向蓝松年前辈带个话儿。” 池惠心中暗奇,又与蓝松年有什么关系,不禁顺着他的话问:“什么话?” 薛螭看着自己的剑,抚摸着剑鞘上的螭纹,漫不经心地道:“也不是什么话,就是祝福,祝贺他娶了个好侄儿媳妇,我又没什么礼物,只好让小道长带句祝福喽。” 这话听起来怎么也不对味儿,但现在也不是细品他这“祝福”的时候。池惠向旁边递了一个眼神,惊蛰会意,手掌一翻,手心聚起灵力,一个雷朝薛螭飞去,那白色光球挟裹着一道冷焰,如同一颗流星划过天空,顿时雷声滚滚,大地战栗。几十个温氏门生后退几步,小叮当也被惊起,嚎叫几声。 温家那三人竟纹丝不动,薛螭微微一笑,似乎胸有成竹,拔出祸世剑往前方刺去,黑色的剑气如水波扩散,扑向光球,那一黑一白在空中相遇,没有意料中的爆炸声,好似同等量的水与火,竟相互抵消,慢慢消失至不见。 惊蛰看看自己的手,不敢相信这一切。 薛螭收了剑,得意道:“小雷神,你也不过如此嘛。前人说万事万物均有克制之法,古人诚不欺我。” 魏长泽脸色也微变,道:“阿惠,这是怎么回事。” 池惠道:“薛螭那是把阴铁剑,阴气极重,还在乱葬岗吸了不少阴气,惊蛰的雷法为阳,大概是阴阳互相抵消了吧。” 魏长泽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如把秦姑娘召回来吧。” 池惠道:“不行。” 魏长泽道:“阿惠,你自己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温若寒,薛螭,还有赵逐流,连惊蛰的雷法都对他们都没有威胁,不召回她,我们今日可能就走不了了。” 池惠道:“再想想办法,秦丝丝上辈子遇到温良那样的人,好不容易修成肉身想重新活一回,又遇上温若寒,难道又要让她重蹈覆辙吗!” 魏长泽闭了口。 薛螭道:“怎么样啊小道长,和魏公子商量得怎么样啦?魏公子对你情深义重,我们温公子对秦姑娘也是如此,你放心,只要秦姑娘肯回来,温公子一定会好好对她。” 池惠道:“薛公子,我真没有办法,她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等哪天回来了我再劝劝她,毕竟温公子如此‘情深义重’,我也很感动呢。” 温若寒已经失去了耐心,他朝旁边看了一眼,立即有两人半拉半拖地押着一个 “人”走上前来。那人蓬头散发,浑身僵直,衣衫褴缕,与其说是一个“人”,不如说是穿着破烂衣服插在田间地头赶鸟的草把。 薛螭笑道:“小道长,这便是我今日为你准备的惊喜。你看看他是谁?” 他体贴地把那具走尸的乱发拔开,那张脸向一边侧着,没有正对他们,薛螭拧住他的下颌,把他的头强行扭过来,只听“咔嚓”一声,那具走尸错开的颈骨归位,脸终于正对了他们,那结成一团一团的头发下面,一双全是白色瞳仁的眼睛,张着一张空洞的嘴,发出野兽般的吭哧声。 池惠瞳孔收缩,失声道:“延灵师兄!” 再见延灵道长 池惠瞳孔收缩,失声道:“延灵师兄!” 魏长泽怕她失控,紧紧地抓住她的肩。 薛螭捧腹大笑,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对,就是你师兄。我没骗你吧,是故人吧?可惜白姑娘没见到,哈哈哈哈…..见到师兄,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很激动?不用感谢我,我最喜欢做这种成人之美的事情。” 池惠咬牙切齿:“你……你……” 薛螭笑够了,道:“你一定想问,温氏送来的骨灰是怎么回事,我相信你们也验证过,并且没有怀疑。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只是随便抓了一把不知道是谁的骨灰,然后放了一点道长头发烧成的灰进去,哈哈哈哈……….” 也难怪,济苍剑能感应到道长的信息,又不能排除其它非道长的信息。知道薛螭无耻,没想到这么无耻。 薛螭道:“怎么样小道长,你把秦姑娘召回来,我便把道长还与你。一凶尸换一女鬼,你也不吃亏,多公平。” 池惠道:“师兄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更重要。” 魏长泽低头不语,他记得他说过类似的话。 突然天空中一阵白烟飞来,落地化为人形,竟是秦丝丝,她衣服上有血迹,手中执剑,剑尖上还有血迹。显然是正在缠斗中被召回。 池惠惊道:“丝丝,你怎么回来了!” 秦丝丝见这阵仗,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小姐,这种时候为何还硬撑着?!” 池惠瞪了魏长泽一眼,一副“等下再找你算帐”的表情。 秦丝丝往前走了一步,站在池惠和魏长泽前面,拎着剑道:“温若寒,你来抓我便是,找我家小姐做什么!” 一直未说过话的温若寒嘴唇动了动,阴鸷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温柔和隐隐的激动:“清涟,来,过来。”他伸出双手,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拥住她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还是我喜欢的那个秦清涟。过来,跟我回岐山,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不再让你受一丝伤害。” 秦丝丝退了一步,满脸嫌恶:“我不去,我还有很多事做,做完了也不跟你走,你死了这条心吧。” 温若寒脸上闪过深深的失落:“你还有什么仇没报,告诉我,我让人帮你,如果你想要大梵山温良那一族的命,我也可以为你奉上。” 池惠和魏长泽齐声喝道:“温若寒!” 薛螭提醒道:“温公子,你忘了,小道长和魏公子才从大梵山出来呢。” 秦丝丝看了池惠一眼,似乎有点慌乱:“小姐,你们去了大梵山?” 池惠知道她是怕他们去大梵山报仇了,忙道:“求医,求医。” 秦丝丝松了口气,又道:“谁病了需要去大梵山医治?” 魏长泽看了秦丝丝一眼,满眼都是无声的谴责。池惠嘿嘿一笑:“你看,我们都好好的,放心吧,温公子还等着你回话呢。” 秦丝丝满心疑虑,却也不得不先放下:“温公子,大梵山温氏可是你岐山温氏分支,是你的亲人,你也下得了手?” 温若寒道:“温良当年杀了你全族,难道你不想报仇?当年我没有能力保护你,现在有了,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派人去,清涟,跟我走吧,其它的都交给我。” 他那一脸乞求甚至有点低声下气的模样,估计薛螭都没有见过,他似乎也不介意或顾不上在这么多下属面前有没有失态,他眼里只有秦丝丝。 秦丝丝道:“为一人而杀全族,你与当年的温良有何区别?用尽手段强行得到的后果是什么?仍是互相猜忌,互相伤害,我不要这种残忍的爱。温公子,你若对我有几分真心,就放了我,让我为自己而活。” 温若寒手握成拳,无言以对。 薛螭笑嘻嘻地负着手道:“怎么办,我好感动,我要是秦姑娘的话,马上就跟温公子走了。小道长,我看你还是劝一劝秦姑娘吧,毕竟,你师兄还在我手里呢。” 他打了一个响指,伸出一只脚,拉长声音道:“道长,给我擦擦鞋子呗。” 他语气轻佻,语尾上扬,似乎还有些撒娇的味道。 “延灵道长”不甚灵活地慢慢转过身,嘴里吭哧着,僵硬地伸出手,似乎够不着。薛螭道:“我忘了,道长是具死尸,身子骨太硬啊。唉,还是怪我技艺不精,要是能做些活尸就好了……”刚说到“好”字,便一脚飞踹,“卡嚓”一声,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延灵道长”趴在地上,脸贴在薛螭鞋子上,双手僵硬地挥动,薛螭嫌弃地把脚抽出来,又踢了一脚:“呸!让你擦鞋子,你倒给我弄得更脏了!” “延灵道长”被踢得翻过身去,四脚朝天,骨头断掉仅剩皮肉连接的双腿呈一个奇怪的形状晃着,活像一只被肆意作弄的大乌龟。一代名道,怀着一颗济世安黎之心下山,逢乱必出,一生降妖除魔,不计个人得失,最后竟落到如此田地,谁见了不嗟叹唏嘘。 池惠满脸压抑不住的愤怒:“薛螭,不准辱我师兄!” 延灵道长的美名秦丝丝自然听说过,她没想到的是,延灵道长今日今时竟成为要挟小姐交出她的筹码,就算她与池惠没有任何关系,就以延灵道长的名义,她也甘心情愿去换回他的尸骨,留他最后的尊言。她转过身,悲愤地大声喊道:“小姐,你弃了我罢!”说罢就往对面奔去。 池惠一把抓住秦丝丝的左手:“他已经死了,那只是他的尸体!” 秦丝丝似乎冷静了下来,将剑收入鞘中,喝道:“薛螭,住手!” 薛螭将鞋子在草地上擦了擦,闲闲地道:“怎么啦,秦姑娘改变主意了?” 温若寒也热切地又伸出手:“清涟。” 秦丝丝道:“温公子,你放了道长,我跟你回岐山。” 温若寒眼睛一亮,嘴角浮起温柔的笑意:“好,好。” 池惠喝道:“丝丝!” 秦丝丝回过头,用力推开池惠的手:“小姐,前世的事因我而起,连累了这么多人,这辈子我不能再连累了你!只是以前说报完仇便终生追随小姐,怕是要食言了。小姐,保重!”她深深地向池惠行了一礼,慢慢地向温若寒走去。 没走几步,只听身后池惠厉喝一声:“惊蛰!” 那语气,不是制止,是命令。 秦丝丝猝然回头,一个雷从她的头顶飞过,窜起一阵罡风朝薛螭狂奔而去,天空雷声滚滚,风带起了她的头发。薛螭举剑相迎,剑气和雷还在空中对峙,惊蛰左手一挽,又一个雷飞去,这个雷功力小些,拐了个弯,击中了地上的“延灵道长”,将他炸得粉碎。 “小姐,你……”秦丝丝说不出话来,这一幕又让她想起当年父亲为了不成为她的负累在狱中自尽的场景,难道,这一切在轮回?不不不…… 温若寒和薛螭的脸都在抽动,薛螭收了剑,拢手随随便便行了个礼,道:“小道长也是狠辣果决之人,在下佩服佩服。” 池惠冷冷道:“那只是具凶尸,我师兄早死了,死在你们手上。” 惊蛰看着自己的手:“师父,那可是师伯的遗体啊,我……” 池惠抓住惊蛰的手,一双瞪得浑圆的眼睛带着陌生而蚀骨的寒意,紧盯着他道:“活着的人永远比死去的人重要,知道吗?如果哪天你面临同样的问题,也要如此选择,知道吗?!” “……!!!” “阿惠!”魏长泽满脸的难以置信,好像又重新认识了她。 “活着的人更重要”,这是魏长泽安慰王氏说过的话,现在从池惠口中说出来,魏长泽有种想打自己耳光的冲动。 秦丝丝拔出剑,退后几步,把池惠三人挡在身后:“温公子,今天要么放了我们,要么带走我的尸体。你不是喜欢我吗?把我的尸体带回去做成凶尸听你摆布可好!这样你可满意?!” 温若寒道:“清涟!我自然是想你好好活着!当年你死了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可是我没有办法保护你,现在你回来了,我刚长成,你亦未老,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定会好好待你!绝不会像温良那样,你相信我!” 此时此刻没有人会怀疑温若寒的真心,年少时的期许,失而复得的惊喜,满心满眼都是当年让自己的心最初萌动的那个人。 “你会如何待我不想知道,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不乐意!你跟温良一样,都是逼我,当初温良拿父亲来逼我,拿族人来逼我,你不是也一样吗,拿小姐和她师兄来逼我,你跟他有什么区别?!来啊,我们打,大不了我再死一次!” “清涟!” “来啊,打!” “你我之间,除了仇,没有情!来,打!” “你以为我会怕死吗?死有凌尺恐怖吗!” “你要我回岐山,回到噩梦一般的地方吗!” “……” 秦丝丝挥舞着剑,喊得歇斯底里,好像要把前世那封在身体里的痛苦都发泄出来。 “………” 温若寒沉默了。 好半晌,他才道:“……清涟,你走吧,哪天想明白了,就来找我,我永远等你。” 秦丝丝看了他一眼,似乎怕他反悔,毫不留恋地、双臂拥着池惠和惊蛰朝路口跑去,魏长泽牵着小叮当走在后面紧紧跟上。 温若寒目送他们远去,他又恢复了冷若冰霜、波澜不惊的模样。薛螭道:“温公子,温逐流还没上呢,真放他们走了?” 温若寒没有回答,转身正欲离开,看见地上延灵道长粉碎的尸块,道:“好好埋了。” 已经走出好远,确认温若寒没有追上来,四人这才停下来,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魏长泽和惊蛰一言不发,牵着小叮当吃着路边的草。 池惠看到秦丝丝身上有血迹,胳膊上有几个小伤口,衣服也破了几处,估计是正和人厮杀中被召回。□□,刀口上舔血的差事,遇上厉害的,说不定命又丢了。但是没有办法,命丢了有鬼丹护着还能当个鬼,那颗怨气结成的鬼丹反噬起来却是连人带魂都“嚼”碎的。复仇之路并非像传说中的那么有趣,“判官”不是那么好当。 池惠道:“丝丝,你受伤了?” 秦丝丝道:“小姐,你还问我!为什么不早点召我回来!” 池惠故作轻松道:“我琢磨着一个大活人,换一具凶尸,不划算,所以……” 秦丝丝一跺脚:“小姐!”她一转身就化作一缕白烟往回奔去。 池惠急道:“你又要做什么!”一个个都学会不告而别了?! 白烟道:“我去把道长的尸骨带回来!” 秦丝丝又飞回刚才那个山谷,温若寒等人已经不见了,剩下几名温氏门生在挖坑,然后将散落一地的延灵道长尸骨归拢一处,放入坑中,连收不起的皮屑碎肉和沾染了血迹的泥土都铲起,一起埋了进去。最后培上土,用石头垒了一个坟墓的样子。 等温氏门生走了,秦丝丝这才现身,在延灵道长的墓前拜了三拜。 山谷很高,此时约申时,站在墓前放眼望去,一片大好河山,斜阳将远处的苍山西侧照亮,东面隐没在浓重的影子中,偶有一群飞鸟掠过,清风阵阵。 道长,如果你下辈子还能投身仙家,请不要下山,好好在山上修仙问道,得成飞升,不要管这世间的烂事。前面便是你守护的苍生热土,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处,至少,比我前世被割成一堆碎骨烂肉扔在乱葬岗好多了。 ※※※※※※※※※※※※※※※※※※※※ 感觉对不起延灵道长 把他写得这么惨 不想过多描述 怡情 秦丝丝回去把这一切告诉了池惠。 池惠沉默半晌,才道:“也好。”魏长泽和惊蛰都未作声,静静地望着她。 但她并未在这种情绪中沉沦太久,拍拍手,站起身,绽起一个微笑,一如往常,对秦丝丝道:“你去吧,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了了,回来好好找个真心相待的男子,别再像上辈子那样了。” 秦丝丝道:“小姐,我还想问你呢,你和魏公子去大梵山做什么?谁病了?” 惊蛰知道问起这个问题,怕是又要引起魏长泽对秦丝丝的反感,插嘴道:“自从师父和魏哥哥在一起后,白姐姐成了亲,还说过两年给我找个媳妇,现在又说让秦姐姐找个好归宿,师父这是……?” 秦丝丝又惊又喜:“小姐,魏公子,你们?” 魏长泽却看向池惠,见她郑重地点了头,这算是认可了?他低下头,嘴角上扬。 秦丝丝道:“那太好了,没想到我才离开两个多月,就有这么多喜事,既然小姐有魏公子相伴,那丝丝也没有了后顾之忧。丝丝这就告辞,早去早回,争取赶上喝小姐和魏公子的喜酒。” 池惠挥挥手,秦丝丝翩翩一礼,化成一缕白烟走了。 秦丝丝一走,池惠就看向魏长泽,口气里颇有秋后算帐的意味:“长泽,你为什么要召丝丝回来?” 魏长泽一愣,心里像针扎了一下,受到了一万点的伤害:“阿惠,你也看到了,他们哪一个是好惹的?延灵道长也在他们手中。” 池惠道:“不好惹并不代表我们就打不过他们啊,师兄已经死了,那只是他的尸体,你不是说过吗,活着的人更重要。如果召丝丝回来,她为了我们必然跟温若寒走,温若寒是什么人?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她再跳一次火坑吗?” 魏长泽道:“他们那么多人,薛螭的剑能抵消惊蛰的雷,还有化丹手在,你觉得我们能全身而退?你怎知温若寒就是火坑?我当然知道温若寒为人,但他对秦丝丝却是一腔深情,这你我都能看到,不会亏待了她的。” 池惠叹了一口气,有点对牛弹琴的无奈:“温若寒深情,深情就必须接受吗?深情就必须接受你不喜欢的人、回到噩梦般的岐山?你有没有考虑过丝丝的感受,她上辈子已经被温良吓怕了,这辈子只想把一切了了好好过日子,你和她都出自岐山,你尚有莲花坞可回,她能去哪里?” 魏长泽低头喃喃道:“我也只想好好过日子……” 池惠见他那模样,竟有些生气,道:“没想到,长泽你竟如此自私,你想好好过日子,那便回莲花坞去吧,我自己去姑苏。” 这句话像却雷劈在魏长泽头上,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颤动着嘴唇,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你说什么?” 惊蛰叫道:“师父!” 池惠说出这句话也后悔了,但那点小小的矜持和魏长泽表现出来的自私让她无法开口收回,她低头不语。 刚刚她才在秦丝丝面前承认了和他“在一起”,转眼又要赶他回莲花坞,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什么这么“自私”、“只想好好过日子”?那是因为有了她,她是他的弱点,是他的软肋,他不想有任何可能会伤害到她的事情发生,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好好疼她爱她,与她共度漫漫余生,他有错吗? 原来,她心中大义比他更重要,甚至重要不过秦丝丝。汤婆说得对,“女子在最脆弱的时候,最容易被打动”,她对他的主动,并非真的喜欢他,不过是脆弱时对他的依赖。现在她好了,又是以前那个事事自有主张、独挡一面的“藏色散人”,不需要他了。他原本满心的欢喜,对未来的憧憬,不过是她一时的感动而己。也对,蓝启仁、虞飞鹏、江枫眠哪一个不比他强?她连他们都拒绝了,没必要选择一个寄人篱下的家仆。 恍恍惚惚中魏长泽想了许多,许久都反应不过来,他心中还有那么一丝的希望,又道:“你再说一遍?” 池惠张了张嘴,说什么?说对不起,你这样对秦丝丝是正确的、理智的?说我错了,是我太自以为是、狂妄自大,把自己当救世主?她都说不出口。 可是她不知道魏长泽要的不是这些,他不需要她的解释,不需要她的道歉,只想听她说一声“留下来”。可是她什么也没说。 魏长泽的心仿佛在往深渊里沉去,四周一片幽暗,他喉咙哽咽,说不出话,好不容易开了口,连声音都是哑的:“惊蛰,保护好你师父。”便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惊蛰哭着抓住了魏长泽的手臂:“师丈,不要走!”他转头向池惠哭喊:“师父,你快说话啊!” 魏长泽红着眼睛,背对着她,手臂被拽着,惊蛰越拉他越要挣脱,没想他力气大,惊蛰力气也不小,两人就拽着手臂拔起河来。惊蛰一边哭一边喊:“师父,你快说话啊,你不是想让师丈走的!”见池惠不吭声,又对魏长泽道:“师丈,你不要走,师父只是说气话……” 两人似乎较着劲儿,都不出声。 惊蛰又道:“师父,你真狠心,师丈为了你承受了那么多,你怎么对师丈的?你知不知道,你在大梵山扎针为什么不疼……” 魏长泽喝道:“惊蛰,住口!” 池惠心中一震,对于扎针这件事,她不是没怀疑过,正如她之前的疑问,有不痛的方法温医师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每次她一动,他就表情怪异;每次扎针,他都借口不陪她;而她强行要去找白秋贤,惊蛰会“教训”她?想到这里,答案已经慢慢浮出水面,她的心像被拧紧,颤声道:“惊蛰,你说。” 魏长泽喝道:“惊蛰,不准说!” 惊蛰哭道:“我偏要说!” 魏长泽知道拦不住惊蛰,如披针毡,奋力挣脱,恨不得找个地逢钻进去。 他知道惊蛰要说什么,这个时候说出来,是向她邀功吗?看,我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怎么一点也不感动、还好意思赶我走?就算对她用情至深,她刚刚才说过,深情就必须接受吗?深不深情是他的事,接不接受是她的事,谁也不能勉强。而如果惊蛰将扎针的真相说出来,那便是他用“深情”来威胁她接受,跟温若寒有什么区别? 惊蛰却没想过这些:“师父,那是因为,师丈求温医师用了转移术,你所有的疼痛师丈都为你承受了!” 魏长泽停止了挣扎,无地自容地道:“惊蛰,别说了。” 惊蛰看了他一眼,扔抱住他的手臂,道:“你知不知道扎针有多疼!温医师说被施术的两个人不能距离太远,每次你扎针,师丈都在隔壁的房间,为了不被你觉查,他咬着帕子,不敢出声,不敢发出一点响动。温医师说,被转移者有几分真心,便为转移者承受几分,而他,全部为你承受了,你说,他对你的真心是几分?” “每次我都在他身边,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也曾劝他对你少一点真心,但他说,真心不是什么东西,想拿出几分就拿出几分,爱一个人就想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只恨自己给的不够多,哪里还会有所保留,如果他都受不了,没有灵力的你就更受不了,更应该为你承受。” “这件事他让我保密,我觉得师父在感情上有点凉薄,问他这样做值不值得,他只回了我四个字:理应如此。而你,师父,居然还赶他走……” 池惠呆住了,眼眶发红,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一个字。在这种情况下,说什么都是苍白,她奔过去,拦腰抱住了他:“对不起,长泽!我误会了你,我现在明白了,这一切你都是为了我好!我刚才只是一时的气话,真的不想让你走!你不是说过我想去哪里你就陪我去吗?你可不能食言!你对我的好我都明白了,我也喜欢你!” 魏长泽是“留下来”三个字就能被融化的,何况她向他道歉了、表白了,但仍执拗地道:“你不是喜欢我,你只是被感动了。”可就算她只是被他感动而和他在一起,他也是欢喜的,可是他还是想确认,他在她心里,究竟是什么位置? 池惠道:“是,我是被你感动了,可是你不做出些让我感动的事情,我怎么知道你的好呢?难道你就站在那儿等着我去发觉吗?” 魏长泽的心早已化了,见她这样说,又有些气恼:“还是说我不出众呗?如果蓝启仁、虞飞鹏也愿意为你做这些事情,那和你在一起的,是不是就是他们了?我只是有这个机会而己。毕竟,他们相貌、家世、修为哪一样不比我好……” 池惠哭笑不得,原来他还在纠结这个事情啊,她在他的耳边亲了一口:“可是,能陪我走天涯的,只有你啊……” “还有我,还有我!”惊蛰举起手来。 池惠在惊蛰头上敲了一记:“你这家伙,哪里都少不了你。” 魏长泽正色道:“惊蛰。” 惊蛰一愣:“师丈?” 两人对视了几秒,惊蛰恍然大悟:“哦,知道了知道了。”他跑到小叮当那里去,背对着他们。 解开心结的两人相视一笑,池惠捧起魏长泽的脸,狠狠亲了一口,看着他的眼睛:“答应我,以后不可以说要走。”“那你也不能赶我走啊。”“咳,我也不应该乱发脾气。从今以后,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说完正准备放开手拥抱他,魏长泽已然一手搂住她的背,一手按住她的后颈,嘴唇覆盖上来,她怎么躲也躲不掉了。 ※※※※※※※※※※※※※※※※※※※※ 最近写得慢了,小孩在家上网课 没法静下心来写 一方面也是灵力不支 没评论没动力 弑师 云深山下的彩衣镇还是那么热闹,正是枇杷成熟的季节,河中的小船载着满满的金色枇杷从码头卸下,销往城中。池惠不禁想起了云梦云萍城码头那一筐筐的莲藕和云萍早堂面。 她不过是盯着那枇杷看了一会儿,魏长泽就买了一筐,她不禁失笑:“买这么多,吃得完吗?”魏长泽道:“吃不完,给白姑娘带去,不对,应该叫蓝夫人了。”几人笑了一阵,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白秋贤婚后的样子,是不是甜得眉稍嘴角都挂着蜜糖? 三人坐在路边吃起枇杷来,魏长泽挑了一颗最大最金黄的剥了皮,送到池惠嘴边。池惠嫣然一笑,一口咬上去,连带吮过魏长泽的指尖,害得魏长泽一阵战栗。枇杷清甜可口,轻轻一咬,饱满的汁水浸入口中,所到之处一片清凉,池惠一边吃一边点头。魏长泽吃了几颗便不吃了,专门为池惠剥枇杷,吃掉一筐,又买了一筐。 云深山门还是一如去年,时光好像在这里静止,连山门口那棵树的枝杈都没有多一分。去年来姑苏听学应该也是这个时候。望望山门口那巍巍的规训石,又多了几百条家规,且是新刻的,这才看到了时光的痕迹。具体刻了什么内容,池惠一眼也不愿意看。听说蓝氏今年春季的听学也取消了,被那些世家子弟称为“蓝氏有喜,大赦天下”,暗自庆幸今年逃过一劫。 三人在雅室见到了蓝启仁,几个月不见,他成熟且憔悴了很多,眉头微蹙,满眼掩饰不住的倦意,脸还是那么清冷。不过十八岁的年龄,竟蓄起了小胡子,一见到池惠,他眼睛一亮,突然想起她不喜欢自己蓄胡须,下意识地摸了摸,觉得再去剔也来不及了,微叹一声,罢了罢了。起身道:“小道长,魏公子,请坐。” 池惠从惊蛰手中接过那筐枇杷放到案上,笑道:“小启仁,帮青蘅君操办婚事一定累坏了吧?来,这枇杷是在你们山下彩衣镇买的,吃几颗润润喉!” 蓝启仁看了案上的枇杷一眼,没动。池惠这才想起,他怎么会像她一样抓起枇杷就吃,还一边吃一边聊天?蓝启仁对一边的门生道:“拿下去吧,给‘她’也送一些。” 池惠干笑了两声,道:“秋贤妹妹,哦不,青蘅夫人呢?” 蓝启仁脸色一黯:“她不方便见人。” 池惠谔然:“为何?连我也不能?” 蓝启仁欲言又止,好一会才道:“有些事……你去问她吧,只你一人去。” 三人皆谔然。 蓝启仁招呼门生为池惠带路,路过兰室,与去年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仿佛还能听到世家学子的朗朗读书声,藏书阁那玉兰花的窗户下,蓝启仁正在写字。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今年,那本该坐满世家学子的兰室却空无一人,去年她还在蓝氏求学,白秋贤去岐山找延灵师兄,今年她和魏长泽已心心相印、故地重游,白秋贤和蓝启智也成了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 路过寒室,大门紧闭。寒室是蓝氏宗主的居所,白秋贤应该在这里才对,那门生却目不邪视,匆匆而过,池惠急道:“到了到了。”那门生道:“宗主正在闭关,并未在寒室。”池惠心道,看以前蓝启智对白秋贤的依恋程度,这两人新婚燕尔,正是耳鬓厮磨、缠绵绻缱的时候,为何此时却在闭关?蓝启智闭关,白秋贤总在吧,这是还要往哪里去?池惠忍不住道:“那夫人呢?”门生道:“姑娘继续跟我来。” 又走了好一阵,来到一处偏僻的幽静之所,一阵风吹来,空气中竟有一丝苦涩的幽香,门生道:“池姑娘,夫人便住在这里,您自己进去,在下在门口等,一个时辰后送姑娘回去。” 这句话说得很明白,白秋贤平时就“住在这里”,并没有和蓝启智住在寒室,且她和她只能见一个时辰。这是成亲还是幽禁? 带着巨大的疑问,池惠推开了那扇木门,迎面而来是一片紫色的龙胆花海,难怪在门外都能闻到一股苦涩的香味,而这间屋子便如其名:龙胆小筑。花间有一名穿着蓝氏家袍的白衣女子,正弯腰用木勺为这些龙胆花浇水。 四目相对,两个人的表情都凝滞了。良久,池惠一路小跑过去,抓住了那只拿着水勺的手,水勺被主人“啪”地掉到木桶里,溅起了水花。 “姐姐?”迟疑而冷淡的声音,满眼的寥落。 池惠紧紧抓住那只手,抓得白秋贤眉目微微抽动,她热切而急促:“妹妹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白秋贤没有回答,用另一只手覆在池惠的手上,反问:“姐姐,你好了?” 池惠道:“我好了,我好了,我现在是问你,你怎么回事!” 白秋贤此时已是避无可避,她放开手,缓缓道:“我杀了他师父。” 大梵山,杏林苑。 魏长泽带池惠去杏林苑后花园散步,惊蛰找温训玩去了,白秋贤一个人在房中打坐。不知为何,今日打坐总有些心神不宁,她口中默念清心决,努力让自己屏气凝神,突然,一声惊叫撞入脑海,浮现出一个女人满脸是血的脸,火光电石间,来不及看真切是谁,又突然消失,像是狠狠地撞了一下她的心脏。白秋贤蓦然睁开眼睛,捂着胸口喘气,瞥见腰间的荷包青光闪动,忽明忽暗,像装了一只萤火虫。 那是青姑姑送她的护身蛇鳞,可是她此时身处安全之所,无任何危险,为何会有反应?她又想起,青姑姑曾说那是她七寸上的蛇鳞,极其敏感,如果白秋贤身处险境,能动用灵力救她,那么,如果青姑姑有危险、甚至是性命之忧,那么蛇鳞是不是也有感应? 想到这里,白秋贤猛然起身,抓起剑,举起那个荷包细细查看,那光亮仍如萤火虫的呼吸般忽明忽暗,亮度又比刚才大了些、急促了些。可是如果青姑姑此时有性命之忧,但她在何地?又如何救她? 正思索间,手中的荷包突然发出炫目的青光,烟花一般地膨胀开来,形成一个旋涡,白秋贤还没明白怎么回事,一阵恐怖的大力袭来,将她吸进了那个旋涡。 一阵天眩地转之后,白秋贤落地,所到之处是一片山林。当她从懵然中反应过来,入耳便是刀剑相击声,入目便是那张脑海中一瞬间浮现过的脸,周围十几个青衣女子正与一些年轻的修士打斗,而中间面对她的那张脸,她认出来了——救过她几次的青姑姑。 青姑姑持剑正与一名修士对峙,那名修士背对白秋贤,他的剑已经抵到青姑姑的颈边。青姑姑明显已处于下风,看到白秋贤的出现,眼里有一丝愕然。白秋贤反应过来,给了青姑姑一个眼神,抽剑飞身朝那名修士刺去。 一切都太快,白秋贤来得突然,出剑太快,那名修士感应到背后的杀气和青姑姑异样的眼神,运起十二分的灵力,左手掀开青姑姑,右手一道剑芒划过,他的身体随着剑从左至右转过身,左胸却正正地迎上了一道冰凉的剑锋,没入胸膛中。 白秋贤也被他的剑气逼得后退了几步,鲜血从那名修士口中喷出,喷了她一身。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指着白秋贤,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慢慢地倒下了。和青衣女子缠斗的年轻修士们见状纷纷放下已快到手的猎物围了上来,不停地喊:“徐先生!徐先生!……”那些青衣女子趁机纷纷逃离。青姑姑放下剑,并未逃走,呆呆地站在那儿。 一名年轻的修士扶着胸口还插着剑的徐先生坐起,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但明显没有用了,头已经垂了下去。白秋贤语无论次,一边后退一摇头,嘴里喃喃道:“不不不……”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她本来就没想过要刺他什么要害部位,可是他一转身,竟把自己的左胸送了上来,她想收剑已经来不及了。她自拜师以来,杀的都是些凶尸邪祟,还从来没有杀过活人,连十恶不赦的活人都没杀过,更何况这位看起来有点地位、受人尊敬的修士。 年轻的修士向她发出直击灵魂的质问:“你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道他是谁吗!你为什么要帮蛇妖!……”白秋贤说不出话,那名修士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号弹,发了出去。 忤逆 那个信号白秋贤认识,是蓝氏——她杀了蓝家人。 蓝家人不是戴抹额的么,为什么他没有?徐仲远实在想不到,在外不戴抹额的行为竟因此少了一道保护屏障,将自己一剑致命。 白秋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白家庄的,当她从浑浑噩噩中稍微清醒了点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白家庄自己房间的床上,她猛地坐起,那一幕幕□□似的回旋在脑海,她双手插进自己头发里,反复地确认这一切是梦是真。她掀开被子,身上沾满血迹的外衣已经脱掉了,她又看自己的手,也已经清理过,但脑中混乱的记忆证明了已发生的这一切:她杀人了,杀的还是蓝家人。 她跳下床,窗外很亮,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她也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她想冲出房间去看看这一夜之间变了的天,可是门窗怎么也打不开,应该被设了结界。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坐在地上发呆,外面眩目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投到她脸上、地上,留下斑驳模糊的影子。她突然想起在大梵山,可能还有人在找她、等她的消息,她将灵力贯入一指,召来一只传讯金蝶,助它冲破结界,向大梵山飞去。 白秋贤就这么坐着,脑子里反复想一个事情:她该怎么办,蓝启智该怎么办,想来想去却没有答案。她隐约记得,她晕倒前,蓝家来了好几个人,蓝启智扑在那名没有任何反应的修士身上叫“师父”,蓝松年愤怒地对她说着什么,其他几个人都围了上来,然后她就晕倒了,醒来便躺在白家庄,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她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啊! 可终究不是梦,阳光的影子在她的脸上移动,时光流转,从白天坐到黑夜,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寒,脑中混沌不堪。天黑以后,下起了雷雨,耳边充斥着滚滚的雷声和哗哗的雨声,她的世界仿佛已全被暴雨包围。 突然,暴雨声中,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雨声太大听不清楚,她微微一动,叫喊声越来越清晰,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风雨破门而入,雨声更大了,她抬头一看,蓝启智右手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雨中,左手扶着剑,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伞面上,衣服下摆全湿了,他的脸在闪电的照耀下忽明忽暗,静静地看着她。 她想起身扑上去,可是已经坐在地上不知多久的她下半身已经全麻了,破门而入的风雨淋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模糊了眼睛,她一手撑在地上,向他伸出了另一只手。蓝启智扔下伞,带着一身的寒气湿气飞身进门,将她拥进怀里,手一挥,门自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风雨。 白秋贤在蓝启智怀中啜泣了好久,他一言不发,她也终于平静下来,直起身,问他:“你来做什么?” 蓝启智道:“我来带你回家。” 白秋贤却推开了他:“可我杀了你师父,我该如何面对你?说吧,你是现在杀了我还是把我带回蓝家处置?” 蓝启智道:“我怎么会杀了你?跟我回云深吧,我会保护你,相信我。” 保护?让他为难?跟家里的长辈作对?她怎么会愿意看到如此景象。 白秋贤退后一步,坚决地道:“我不去,跟你回云深,不如现在杀了我。” 蓝启智重新把她拥进怀里,眼泪滴在她的颈间:“我做不到啊,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可是我也无法原谅你……没有你,我的下半生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该怎么办啊?” “跟我回去,我们成亲吧,我是家主,他们不敢动你……你忘了,我向你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护你周全,你忘了吗!” 她没有忘,可是在旧结未解,又添新仇的情况下,她如何跟他回去。 天空爬过一道苍白的闪电,紧接着一个炸雷响起,屋外的雨更大了。闪电照亮了蓝启智脸上的坚定,他在她耳边大喊,他的声音盖过了哗啦啦的雨声:“跟我回去,嫁给我!我会把你藏起来,不让他们伤害你,我爱你,我也恨你,你就当为我而活!……” 白秋贤放声大哭。蓝启智捧起她的脸,指腹抚过她的泪水,那张清丽的脸,平时总挂着映日荷花般的笑容,此刻却只有无助与悲伤。蓝启智不想看到她哭,深深地吻了下去,封住了她的哭声。 眼泪和雨水都被他吻进嘴里,又苦又涩。白秋贤停止了哭泣,把头埋在他肩上,他们就这样拥抱着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小了。蓝启智扶起白秋贤,轻声道:“跟我走吧,你的下半生,交给我。” 回到云深已经是后半夜,寒室所有的门生家仆都被蓝启智叫走,没来得及准备喜服,蓝启智给白秋贤换上了蓝氏家袍,没有红绸,蓝启智解下自己的抹额,将两端缠到自己和白秋贤的手腕上,点燃了两支红烛,两人就这样拜完了天地,然后并排坐在门口,等天亮。 雨已经停了,嘀嗒、嘀嗒,屋檐还不紧不慢地滴着水。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们缠着抹额的手十指交缠,就是样坐着,等着那未知的风雨。 卯时中,接到通知的所有蓝氏族人来到寒室院中,蓝松年一眼便看到了两人并排站在那里,蓝启智没有系抹额,正想发作,蓝启智举起了自己的手——那抹额还绑在两人的手腕上。蓝松年登时便明白了,满面愠色,指着蓝启智道:“你……” 蓝启智恭敬地一礼:“叔父。”他系抹额的手带动着白秋贤也跟着行了一礼。 蓝松年喝道:“蓝启智,你还敢叫我叔父!还记得蓝氏家规第五十二条是什么?” 蓝启智道:“不得结交奸邪。” 蓝松年道:“不得结交奸邪!你倒是把奸邪娶回家了!她与妖邪为伍,为修仙界不容,杀了你师父,更是蓝氏的仇人!你这样做对得起你师父吗!” 族中的长辈们也附合起来:“启智,你要想清楚,娶了她,你这一辈子就完了……” 蓝启智道:“叔父,无论她是不是奸邪,她都是我一生一世的妻子,我是蓝氏家主,她现在已经是家主夫人了,谁要动她,先过我这关。” 蓝松年气得语结:“你你……你虽是蓝氏家主,我却是你长辈,一样可以罚你!触犯蓝氏家规,你认不认罚!” 蓝启智跪下道:“认罚。” 蓝松年:“你说,你错在哪里?” 蓝启智道:“错在未与长辈商量、未完成六礼私自成婚。” 蓝松年怒道:“还有呢?你与邪魔外道、弑师仇人成婚,难道无错?” 蓝启智:“侄儿遵从本心,与心爱之人成婚,何错之有?” 蓝松年听到这里,深知道理已经说不通了:“……来人,上戒鞭!你说她是你一生的妻子,那便罚你十三鞭!” 白秋贤一惊,她虽不是出生仙门望族,却也知道戒鞭是仙门世家中用以惩罚本门犯大错子弟的,受刑之后,伤痕永不消退,通常打上一两道已是严重的教训,更何况是十三鞭?她“卟嗵”跪在蓝启智身边,道:“蓝前辈,我现在已经是家主夫人,我们夫妻一体,理应共同承担,你要罚便把我一起罚了!” “你你你……”蓝松年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后面两人扶住了他。“把这个女人拉开,给我打!” 掌罚的族人围了上来,白秋贤死死地抱住了蓝启智,几个人都拉不开,“要罚一起罚,要死一起死!” 族中的长辈们十分愤怒,但又无可奈何。白秋贤这么一闹,罚也不是,不罚也不是。不罚说不过去,一起罚了,等于认可了白秋贤的身份,再说,把家主夫妇在所有的族人面前打一顿像什么样子。蓝启智是他们看着长大的,是族中最优秀的子弟,如今为了一个杀师仇人自毁前途,也是十分痛心。 蓝松年生无可恋,摇着头道:“罢了,罢了……” 最终戒鞭没上,被罚三百戒尺,前一百戒尺由蓝松年亲自执罚,虽无戒鞭之刑严重,也够蓝启智躺十天半个月了。 罚完,始终跪得端端正正,腰身笔直的蓝启智站起身,向各位长辈欠首一礼,道:“叔父,等我将贤儿安排好,便闭关思过,以后族中的事就交给叔父和启仁了。贤儿是我夫人,以后谁也不许亏待她。” 池惠握住白秋贤的手说不出话来,原来,那几天她经历了那么多,饶是如此,她还记得给她传讯,不让她担心,而自己远在大梵山一无所知,什么忙也帮不上。在此之前,还以为她和蓝启智过上了神仙眷侣的生活,没想到事实却是如此。 “那妹妹,你有何打算?” “打算?”白秋贤凄凄地笑了一声,“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在这座小筑虚度余生罢了。” 池惠无言以对。另外,延灵师兄的事,要不要让她知道?迟疑了一会,还是将在穷奇道延灵道长的“最终归宿”告诉了她。 白秋贤久久说不出话来。半晌,她从房中取出一把剑,交给池惠道:“这是师父的剑,以后便由姐姐保管吧。” 这时门生在外面敲门道:“夫人,池姑娘,一个时辰到了。”他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碟洗好的枇杷,每颗都新鲜饱满,还带着水珠,看得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他将碟子放在桌上,道:“夫人,这是池姑娘刚带来的枇杷,属下这便带池姑娘回雅室,二公子还在等着。” 池惠无言,白秋贤道:“那姐姐便去吧。” 池惠道:“以后有机会我便来看你。” 走了几步,白秋贤又追了上来:“姐姐!我没有去过的地方,没有完成的心愿,你要帮我完成,勿要使师父的剑蒙尘。” 池惠道:“好。” 门生将池惠带出门,转身将门关上,虽然没有上锁,但门合上那一瞬间,白秋贤那无望的表情,仿佛她的一生便从此关上了。 两宽 回到雅室,只有蓝启仁在,一个时辰前还在的胡须已经剃掉了,薄唇线条分明,唇角紧抿,眼神清亮,还是她习惯的那个稚气清爽的少年模样,一如当初从藏书阁出来,罚她抄“妻”字、问她“喜不喜欢、想不想要”时的样子。 案上放着一碟洗好的枇杷,带着晶莹的水珠,香炉轻烟缭缭,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檀香气,案边小炭炉上精致的茶壶“卟卟”冒着热气,水已经沸了,蓝启仁倒了一杯茶,用一支极为精致讲究的叉子推到对面。池惠这才发现,蓝启仁用的茶具与刚来时不同,是一套青玉杯子,冷淡的浅青色与他清冷的面容十分般配。 小启仁啊,你这可真是…… 池惠一向粗枝大叶,对这些不讲究,也不懂,只要能装水,她什么杯子都用过,从来没有研究过什么瓷什么窑什么纹,只觉得蓝启仁这套就是特别雅致,特别……值钱。 蓝启仁看出她眼里探究的神情,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套茶具。” 池惠眨眨眼睛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蓝启仁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嘴唇,乍一剔了胡须好像少穿了件衣服似的有点凉,指座道:“已经安排魏公子和惊蛰小公子去休息了,小道长,坐下吧,我想和你谈谈。” 池惠咽了咽口水,坐下道:“正好,我也想找你谈谈。” 蓝启仁道:“那小道长先讲。” 池惠道:“她的一生,便只能如此了么?” 蓝启仁平静地道:“现在这般,已是蓝氏对她最大的宽容了,换言之,小道长与温若寒有杀兄之仇,小道长会原谅他吗?甚至与他结亲?而这……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池惠叹了一口气,白秋贤杀了徐仲远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已经是蓝家人了,她自己的选择,别人确实也管不着。她端起茶喝了一口,喃喃道:“都怪我,没有早点让她把蛇鳞还了。” 蓝启仁道:“你也知道蛇鳞的事?为何不早点劝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池惠:“……” 蓝启仁沉默了一会,转移了话题:“小道长,你身边那个秦丝丝如何了?” 他终于还是提起了秦丝丝,现在在他眼中,秦丝丝一定和蛇鳞一样是妖邪之流,要她与之划清界线了。 池惠又端起茶喝了一口,道:“她现在已修成肉身,成了一个真正的人,我已经放她走了。”她不敢告诉蓝启仁秦丝丝的来历,更不敢说秦丝丝干什么去了,还反问一句:“小启仁为何突然问起她?” 蓝启仁道:“妖修成了人形毕竟还是妖,鬼修成肉身一样是鬼。这是无法改变的事。最近修仙界出现了一位被称为‘黑判官’的女修,似人非人,似鬼非鬼,倒像是小道长身边那个秦丝丝,小道长可知此事?” 池惠心里一惊,口中却道:“不知。” 蓝启仁道:“她牵涉到很多杀人案,被害者不乏修仙界名士,若她就是秦丝丝,势必会牵连到小道长。” “……” 蓝启仁取了一颗枇杷,慢条斯理地剥起皮来,“或许不是,可能与温氏关系更大,她能顺利杀害这么多名士,据说是因为温氏派人暗中相助。说是为人复仇,只怕是为温氏利用……这其中的是非恩怨,谁又说得清呢……已经有不少仙门将其定为修仙界一害,欲除之而后快。” 池惠沉默了,蓝启仁说得没错,秦丝丝为之复仇的那些阴魂,生前不一定无辜,或许也有罪大恶极之徒,杀了他的还被称为正义之士。就如她的师兄延灵道长,生前是为人称颂的正派名士,池惠下山之后还常听别人说起他锄强扶弱的往事,如果他也在秦丝丝的复仇名单里,她该认为谁对谁错? 而温氏的帮助,一方面可能是温若寒想保护秦丝丝,一方面是她杀的正是他们想杀的,顺水推舟罢了。想到这里,池惠在心里抹了一把冷汗,脸色也不自然起来。 她又去端茶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蓝启仁的手突然伸了过来,手腕放在案上,手指如搭脉般地按在她手背上,指尖传来的清凉让她的心忍不住猛地一缩,手也跟着微蜷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她也没把手抽出来。抬头看见蓝启仁的眼睛里泛起了水光,但只一瞬,他又把目光移向茶杯,原来,那茶杯本来就极为小巧精致,被她喝了那么两次早就空了,她却浑然不知。 蓝启仁又把目光转向她,将另一只手上剥好的枇杷递了过来,那颗枇杷皮被蓝启仁撕成了极为均匀的四瓣,像刀刻过一般,池惠一愣,不知该不该接。她不动,他也不动,那双眼睛里明明泛着水波,池惠却觉得那根本就是两团火。再不接,只怕是要以这种姿势僵持下去了,她终于抬起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着,尽量不碰到他的手,犹豫着接过(她怕是忘了另一只手还被蓝启仁压着)。 蓝启仁递枇杷那只手先收了回去,另一只随着他坐下的动作也慢慢收回,指尖缓缓划过她的手背,在即将完全离开时微微滞了一下,带着一丝眷恋。 再次坐端正后,两个人似乎都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蓝启仁为她续上茶,轻声道:“小道长去了大梵山两月,是身体抱恙吗?现在如何?” 这句话里带着明显的关心,池惠却无法回答,她将枇杷放进嘴里,用“食不言”来掩饰沉默。她已经在蓝启仁面前说了一次谎,现在仍不能说是为了秦丝丝。好一会,她将枇杷咽下,皮和核放进另一个空碟子里,这才道:“不管我去大梵山是何原因,我现在很好。” 蓝启仁点了点头,没有追问。沉默了一会,又道:“魏公子跟我说了,你们……”他似乎不愿意说出那几个字,“你们在一起了。” 池惠无言地点点头。说了也好,若让她来说,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 蓝启仁低声道:“你……为何选择他?” 池惠道:“因为只有他能陪在我身边。” 蓝启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也是。”小道长还是那个心在四方的小道长。蓝启仁和虞飞鹏、江枫眠一样,是家族的栋梁,只有魏长泽没有世家背景和家族负累。蓝启仁以前不能,现在蓝启智闭关不问世事,把重担都交给了他和蓝松年,他就更不能。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可能这便是命吧。 蓝启仁拿出一个荷包,池惠认得,正是白秋贤装蛇鳞那个荷包。蓝启仁道:“那天,我族人到时,那个青蛇妖还没有逃走,她想将‘她’带走,我族人要杀她,被兄长拦住,让她带走了,临走把这个扔过来,说欠兄长一个人情。” 蓝启仁把荷包推到池惠前面:“我们蓝氏不需要这个人情,这件事就因它而起,青蛇妖一族,蓝氏决不会放过,但是……你留着,也许派得上用场。我已经为它弹了破魔音,降了它的妖气,不会再发生‘她’那样的事,你留着对付薛螭。” 听到这个名字,池惠更加深了心里那个隐隐的猜测:“薛螭与这蛇鳞有何关系?” 蓝启仁道:“薛螭曾祖母便是那青蛇妖姐妹,四十多年前,被蓝氏前辈与几位修士联合斩杀,薛螭有蛇妖血统,为至阴之身,你要注意这个人。” 池惠暗道,难怪薛螭身上的妖气与这蛇鳞有相似之处;惊蛰是至阳之身,薛螭为至阴之身,这就能解释与惊蛰的雷互相抵消的原因了;难怪薛螭要让她给蓝松年“带话”,他已经知道白秋贤为青蛇妖杀了蓝氏客卿,幸灾乐祸呢。可是,薛螭也算那青蛇妖后人,为何蛇鳞可以对付薛螭? 蓝启仁道:“薛螭身披护身软甲,为其曾祖母所蜕蛇皮,轻薄柔韧,刀剑不入,非此蛇鳞不可破。” 池惠默默地收起那个荷包。蓝启仁又道:“小道长,你我之间,到底是有缘无分……但是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与秦丝丝断绝关系,不要像‘她’一样。是非恩怨,爱恨情仇,说不清楚,唯有远离……” 池惠顺着他的目光又落到她的剑穗上,她心中一动,想要解下来还给他,被蓝启仁制止:“不,我希望你留着,就当是给我留一个念想……我已经向魏公子请示过了。”他不禁又摸摸胸口,她的小兔子剑穗还在那里。 “那么,就祝小启仁早日找到那个‘倾心之人,命定之人’了。” 蓝启仁没有回答,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穷途 从池惠“魔爪”下逃脱出来的魏长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强行按压下心里的躁动,脱下湿透的裤子准备换掉,却听她道:“我的里衣呢?”那声音分明是在他身后,魏长泽此时身上未着寸缕,他不敢回头,慌乱地随便抓起一件衣服胡乱地套在身上,这才转过身。 还好她湿透的里衣还穿在身上,正用一种痴迷的眼神看着他,他告诉自己她喝醉了她喝醉了,那眼神是假象是假象,拿起她放在榻上的里衣塞进她怀里,把她推到屏风后去,他再也经不起这种惊吓了。 少时,池惠穿好衣服出来,魏长泽也整理好了衣服。她呆呆地坐在席子上,像做错事的孩子,头发还滴着水。他心里一软,又拿起一块帕子帮她擦头发,然后打开窗户,让她吹吹风。他坐到席子的另一端,两人相对无言。 今晚魏长泽受的惊吓够多了,简直是冰火两重天,一会炭火炙烤,一会冷水淋身,一会登到高山之颠,一会又跌入河流深谷。他明明想法很纯洁,满足她喝天子笑的愿望,吃饭、沐浴、睡觉,她一个房间,他和惊蛰一个房间,然后养足精神回莲花坞。最后却把一件简单的事搞得水深火热,跌宕起伏,心脏到现在还跳得像揣了头小鹿。 风从窗外吹进来,池惠看起来清醒多了。地板上一片狼藉。魏长泽平静下来后,把他们湿了的里衣就着洗澡水洗了,晾在窗口,又把地上的水也擦了,老板娘应该不会找他们麻烦。 吹了一会风约摸着她头发也干了,开始打哈欠,有了睡意。魏长泽将池惠扶到榻上躺好,盖上被子,他又看看自己,觉得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准备去隔壁房间睡觉。刚走到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还有人在轻声喊:“小姐,小姐!” 只有秦丝丝会喊池惠“小姐”,池惠突地从榻上坐起,睡意全无。魏长泽不情不愿地开了门。秦丝丝冲了进来,看到魏长泽和池惠在一个房间,惊讶了一瞬间便朝池惠扑过去。 魏长泽叹口气又回来坐在一边。 秦丝丝模样虽停留在十七岁,又死了十几年,实际都三十出头了,却趴在十九岁的池惠膝上哭得像个孩子,魏长泽无奈地摇了摇头。秦丝丝一边哭一边道:“小姐,我不要复仇了,我太难了,为什么要让我杀那些不想杀的人……” 池惠在蓝启仁那里大致了解到,秦丝丝杀了些名门正士,还被定为“修仙界一害”,她内心肯定是不愿的,但又迫不得已。 池惠拍着秦丝丝的背,安慰道:“怎么回事,说出来一起想办法。” 秦丝丝又哭了一会儿,这才讲起了事情经过。 每次的复仇任务都是鬼丹安排,完成这一桩,便由鬼丹指引完成下一桩。顺序大概是那些阴魂互相妥协完成,秦丝丝无法左右。 这几个月来,她开始复仇的对象还真是些罪大恶极之徒,她还挺高兴,可以一边完成任务一边为民除害,何乐而不为。可渐渐就不对劲了,竟然开始有了玄门名士,据秦丝丝的了解,这些人降妖除魔,除暴安良,侠肝义胆,助人为乐……总之风评很好。她开始不敢下手,可是鬼丹反噬起来太可怕了,给了她一个“小小的”警告:她出现了前世被凌迟时的幻觉,太痛苦太恐怖了。 她就在这种警告下,杀了何先生等几人。然而,接下来的名单就更恐怖了,居然蓝氏客卿徐仲远!那可是蓝氏家主蓝启智的师父,秦丝丝打不打得过他先不说,关键是蓝氏她得罪不起。而传闻徐仲远不久前在一次游猎中失手身亡,秦丝丝还在庆幸这位不用亲自动手,然而鬼丹指引的下一位让她崩溃了——是云梦江氏的江楚洲!那个她父亲生前最敬重想投奔的人,于魏长泽有救命、养育之恩的人,她主人的朋友江枫眠的父亲!这让她如何下手? 鬼丹不愧是怨气凝结而成,根本没给她留后路。 徐仲远在秦丝丝的黑名单中,却阴差阳错被白秋贤误杀。 魏长泽听到这里,已然拔出了剑,架在秦丝丝脖子上。 秦丝丝本就没有防备魏长泽,剑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没有一丝反抗,只是哭道:“魏公子,我若想杀江宗主,就不会回来了!” 池惠捻住魏长泽的剑尖,将它转开,魏长泽怕伤着池惠,也就拿开了。池惠瞪了他一眼:“你杀了她有什么用,她有鬼丹,当鬼也要继续完成那些任务。” 魏长泽毫不犹豫道:“那我便让惊蛰将她连人带丹一起毁灭。” 池惠本意是让他安慰一下秦丝丝,没想到他说话这么不留情面,一时也语塞:“长泽,你……” 魏长泽扭过头去:“谁也不能动莲花坞的人。” 秦丝丝垂首道:“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我宁愿魂消身灭,也不想再杀人,那些玄门仙首,谁没杀过几个人?他们也不是好惹的,反正迟早都是死,我不想死了还当玄门公敌。” 池惠道:“你说得对,那些仙首谁手上没沾过血?像温宿、聂宗主更是杀人如麻,不管他们杀人的原因如何。保不齐你那名单上也有他们。” “可是小姐,鬼丹给我的指引,我此次的目标是江宗主,杀了他鬼丹才指引下一位,断没有把名单全部列出来让我选择的权力。” 池惠叹道:“这些阴魂也真看得起你,什么人都让你杀,它们在乱葬岗出不去,也是孤注一掷了,没想到人的怨气竟能这么重。” 魏长泽道:“怨气不重,她出不了乱葬岗。” 池惠眼神深邃,像凝望着深渊,寒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秦丝丝企盼地看着她。 她缓缓道:“你去找温若寒,让化丹手化去鬼丹。” “……”秦丝丝失望地跌坐在地上。三人都沉默了。 半晌,魏长泽道:“化丹手能化人内丹,却不知能不能化鬼丹?” 池惠道:“内丹由灵气结成,鬼丹由怨气结成,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 “可是小姐,我要是去了岐山,怕是再也回不到你身边了,岐山是我的噩梦,我不想回去……” “温若寒虽然冷血,唯独对你倒是……”关于这一点,池惠也不得不承认。 “小姐!温若寒是你的仇人,我怎么能去你的仇人身边呢!” 池惠厉声道:“这是我与温若寒的事,与你无关,你是你,他是他,来日若我与温若寒有一战,你不必纠结,旁观便是。” 秦丝丝崩溃了:“小姐,我做不到,还是让惊蛰杀了我好了……” 池惠决绝道:“上次我逼惊蛰毁了师兄遗体,他还对我心怀怨怼,现在让他来杀你,他更是做不到,你也不能让我师兄白白为你牺牲啊,丝丝,去吧,只有这一条路了。我现在就许你自由,从此你我再无关联。” 秦丝丝跪在地上,哭道:“想不到我秦清涟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点,我活了两辈子,命运始终不在自己手里,现在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下去,我该怎么办啊!” 池惠无言,抚摸着秦丝丝的头发。 魏长泽就算以前再对秦丝丝不满,此刻也是满心怜惜,他和池惠也有责任,在不知不觉中介入了她的因果。当初收了秦丝丝,池惠还认为自己是在度化她,没想到助她修成肉身,不仅换来内丹失运的后果,还为江宗主带来性命之忧,如今,只剩下让她回岐山找温若寒这一条路了。 魏长泽也跪了下来,对秦丝丝拢手行礼道:“清涟姐,为难你了,去找温若寒吧。你若执意要杀江宗主,那么,我们势不两立。” 秦丝丝抓起剑,哭着夺门而出。 沉默许久。魏长泽看着发呆的池惠,把她按到榻上躺下,重新盖好被子,柔声道:“睡吧,明日还要早起,早些回莲花坞,我不放心。” 池惠道:“别担心,丝丝不会杀江宗主的。” 魏长泽略略点头,俯下身在她的额头轻轻一吻:“世事无常,白姑娘如此,清涟姐如此,我怕,我们回莲花坞成亲吧,我一天都不想再等了。” 池惠微微一笑,点头道:“好。” 魏长泽没想到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满脸的难以置信:“你就这么同意了?” 池惠侧过身去:“那我再考虑几年吧。” “不行,不行,”魏长泽隔着被子趴在池惠身上,把她整个人箍住,“不准反悔,你可是仙门百家口中与延灵道长齐名的‘小道长’啊,怎能说话不算数的。”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小道长”,以前因为是蓝启仁取的,他从未这样叫过。此次在云深,池惠去看白秋贤的时候,蓝启仁与他把话说开了,还请求他让她留着蓝氏的剑穗,她下山后便在蓝氏落脚,就当云深是她娘家吧。这要求挺过分的,但他还是同意了,毕竟她人和心都是他的。 池惠被他压得动弹不得,笑道:“睡去吧,明早还要回莲花坞。” 魏长泽没动,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沐浴的时候,做的那些事还记得吗?” 池惠脸上一红,把脸埋进被子里,嘟哝道:“不记得。” “是吗?”魏长泽语尾上扬,隔着被子把手放到她小腹上:“那你这儿还疼吗?” 池惠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模糊地应道:“不疼了。你快去睡吧,不然我就再考虑五年。” 魏长泽这才起身:“可不许反悔,反正我这辈子赖定你了。”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好几次才开门出去。 池惠听他关了门,回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丝丝啊丝丝,真是为难你了,人身难得,不要放弃,我要是有其它办法,断不会把你推到温若寒身边啊! ※※※※※※※※※※※※※※※※※※※※ 关于秦丝丝和温若寒,以后会写番外 大反派也有春天 大婚 紧赶慢赶,三日回到莲花坞,来接的是江枫眠。三个月不见,江枫眠亲热地搂过他的肩,捶了他胸口一拳,还未开口,魏长泽便道:“江叔叔呢?” 江枫眠见他语气非同小可,不免凛然:“在校场,何事?” 魏长泽道:“我先去见他。” 江枫眠只道是魏长泽的礼数,外出回来先去见长辈,也就让他去了。池惠和惊蛰牵着小毛驴迎上来,互相行了礼,江枫眠见池惠气色不错,便放了心。也明白大梵山一行池惠和魏长泽的关系有了质的变化,不再是以前他们的共同朋友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相视一笑,拍了拍惊蛰的肩,一起进了莲花坞。 校场上江楚洲正指导江氏子弟们练剑,不知是谁先看到了魏长泽,不顾江楚洲在场,喊了一声“阿渊回来了!”所有人都扔下剑扑了过来,更有些小点的师弟挂在魏长泽脖子上。魏长泽被包围在中间脱不开身,他望向江楚洲,喊了一声“江叔叔”,江楚洲点了点头,捻着胡须无奈又慈爱地笑。 初夏,新鲜的莲藕和莲子还没下来,却正是藕带最鲜嫩的时候。年轻的男孩子在一起就是爱玩,江枫眠和魏长泽也是如此,分开能各自独挡一面,在一起却像回到了十二三岁,两人卷起袖子跳下水摸起藕带来。 魏长泽弯腰在水里摸索着,水底翻腾冒着泡,淤泥将水染黑,他手一顿,一条细白的藕带浮起来,他兴奋地举起向江枫眠炫耀,然后扔到岸上。池惠和惊蛰并排坐在岸上押宝,赌江枫眠和魏长泽谁摸得多。池惠自然是押魏长泽了,可巧,惊蛰也要押他的师丈,气得江枫眠将刚摸出来的藕带往魏长泽砸去。池惠他不敢砸,惊蛰他没法管,只好“发泄”在魏长泽身上了。 魏长泽并不恼,笑嘻嘻地只盼着他多砸一点来,江枫眠也不傻,改捧水往他身上泼,两人就从比摸藕带变成了打水仗。池惠笑得前仰后合,鞋子也脱了,弯下腰也往他们泼水,衣服下摆湿了也浑然不觉,都当师父的人了,还和徒弟一样幼稚,魏长泽不禁叹了口气,脸上却挂着宠溺的笑意。却忘了和江枫眠打水仗也是小孩子所为。 荷塘里长满了大大小小的花骨朵,荷叶亭亭玉立,微风吹来,荷叶翻动,露珠晶莹剔透,初夏的莲花坞岁月静好。这里,是魏长泽从小长大的地方,愿意用命守护的地方;这里有她的长泽,有慈爱的江氏夫妇,有温雅和煦的江枫眠。留下来做一名江氏客卿,宗里有事就陪魏长泽呆宗里,没事就把魏长泽拐出去游猎,也不是不可以。 原来,人的想法是可以改变的,总有些人、有些事让你心甘情愿地改变,并甘之如饴。池惠笑着捡起一根藕带,就着清水洗了洗,咬了一口,脆嫩清甜。 连日来,江楚洲只要一出莲花坞,魏长泽就跟着出门,好似贴身护卫般,江楚洲只道是他出了趟远门,又懂事了,还当着江枫眠的面夸赞魏长泽比亲儿子还要亲,气得江枫眠吃了好一阵的醋。 池惠明白,魏长泽还是担心秦丝丝找上门来,因此事与池惠关系极大,他也不便说出来,只好以这种方式保护江楚洲了。 过了一个多月,修仙界传言,有名的“黑判官”突然消失了,有人说她在某次复仇中失手死了,有人说她其实是投了温氏,有人说她本就是温氏的人,是温宿派出来专门杀害玄门名士的。 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联想到了池惠身边那个秦丝丝,似人似鬼的这点非常相似,甚至说到池惠养鬼为患,辛辛苦苦用灵力养出来,结果是个白眼狼,投了温氏,鬼果然难以度化,人鬼殊途等。借着延灵道长的余荫,众人对池惠还颇留情面,至少没说是她故意放出来杀人的。 江枫眠对此也问过池惠,池惠也如实回答,“黑判官”确实是秦丝丝,那些人确实是秦丝丝杀的,她不想再杀人,已经去岐山找温若寒化鬼丹了,但隐瞒了秦丝丝的复仇名单有江楚洲这件事。江枫眠还为秦丝丝感到惋惜,好不容易跳出了岐山那个火坑,到头来还是要回去。 这事说起来池惠自己也觉得做得不厚道,秦丝丝是她收的她养的,还美其名曰“度化”她,真是自作多情;还一次性的帮她修成肉身,弄得内丹失运,这是自作自受;到头来她要杀的人居然有魏长泽的恩人。最后弄得不可收拾了,又把她推给了温若寒。 池惠想打自己一巴掌。秦丝丝如何了呢,她一定很难过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不要随意介入。又或许,从她下山那一刻起,便已介入红尘。 就如现在,她介入了魏长泽的人生,魏长泽介入了她的人生,余生,他们密不可分。 又或多或少地影响了很多人,虞飞鹏,虞紫鸢,蓝启仁,白秋贤,秦丝丝,惊蛰,火凤…… 大道难修,道阻且长。 这些消息在魏长泽看来,秦丝丝有没有化去鬼丹不知道,对江楚洲暂时是没有威胁了。 魏长泽向江楚洲提出和池惠成亲的想法。 虽然江枫眠早在眉山便放弃了对池惠的追求,也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就不同,他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 江楚洲自然是高兴的,抱山散人徒弟、延灵道长师妹嫁入自家,那是多少名门世家梦寐以求的事,连姑苏蓝氏、眉山虞氏都求而不得,居然落到他家里。 江夫人大喜,提出让江枫眠去眉山提亲,求娶虞紫鸢,两件喜事一起办。她也从旁人口里听说过江枫眠喜欢过池惠,但池惠性情乖张爱自由,她倒不是不喜欢池惠,只是觉得不适合做江氏未来的当家主母,而和虞家则门当户对。 江枫眠沉默,从姑苏听学到眉山游历,人人都说虞紫鸢喜欢江枫眠,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跟他好好说过话、给过好颜色。喜欢一个人,不是看着他就满心欢喜,嘴角就抑不住上扬,恨不得所有的好都给他吗?都说虞紫鸢只是嘴硬心软,但他实在是不理解她的这种喜欢。 听到江夫人的这个提议,池惠几乎高兴得跳起来:“太好了,以后我们四个又可以在一起了,想想在眉山那些日子,还真是怀念呢。” 江枫眠眉头一舒,道:“好。” 魏长泽看向他,眼里惊讶、不解、无奈一闪而过,微微叹了一口气。 于是皆大欢喜。为示庄重,江楚洲和江枫眠父子一起去眉山提亲,魏长泽也跟了去,他还是不放心。 此去眉山,如果顺利的话,至少也要半个月,这还是池惠与魏长泽认识以来,第一次要分开一段时间。池惠也想去,但江家的三个男人都要去眉山,她即将成为魏长泽的妻子,自然要为江家做点事情。 池惠自请协助段主事管理江家事务,几日下来,她发现管理宗族事务真是太繁琐了。几百年来,江家已经繁衍得很庞大了,什么本家分家、本支旁支她都搞不清楚,什么添丁进口,游猎选址,法宝归属,吃饭穿衣都要管。幸好她家魏长泽不是江家亲儿子,以后最多只是做个江枫眠下属。 没有魏长泽在身边的日子很难熬,虽没正式加入江氏,江家人已经把她当客卿看待,尊称为“池先生”。池惠闲来无事便把惊蛰和江家子弟放在一起在校场上教习剑法,那可是抱山散人真传,江氏子弟学得不亦乐乎,惊蛰也和他们打成一片。总算找到个合适的差事。 半个月后,江家父子三人回来了,虞紫鸢不出所料地答应了婚事,据魏长泽偷偷告诉池惠,虞紫鸢连矜持一下都没有。常言道,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虞紫鸢却比池惠当初在客栈答应得还爽快,好像怕自己嫁不出去似的,把虞宗主夫妇弄得很没面子。不过,当时虞家大公子虞飞鹏的面色却是极为难看呢。 说完这句话,魏长泽若有所指地看着池惠。 池惠知道他的意思,虞飞鹏脸色为何难看,是嫉妒了,而魏长泽,吃醋了。 魏长泽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叹一声道:“何其幸运,在一群世家公子里,你选择了我,我魏长泽何德何能,得你垂青?” 池惠不知道怎么回答,玩弄着他的衣领,也许正是非世家的身份让她觉得可以接近吧。他们觉得她是抱山散人徒弟,是世外高人,而她觉得自己只是“山上来的”,与风花雪月的世家公子不是一路人。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自卑。 婚期定在一个月后,接下来便是采买婚礼用品,发请贴。 婚礼的前两日,虞紫鸢到达云梦,按习俗婚前新人不能见面,住在江家包下的一间豪华客栈内,池惠带着惊蛰也住了进去。 眉山来了很多人,虞飞鹏亲自送妹出嫁,虞紫鸢带了几十个门生家仆,其中十几个是陪嫁的,包括金珠银珠,火凤等,嫁妆装了满满一船,不愧是蜀地最大的家族。 对比起来,池惠就相形见拙,只有个拖油瓶徒弟,嫁妆更是没有半分。她还一点也不觉得惭愧,自称魏长泽就是最好的聘礼,她自己就是最好的嫁妆。 最高兴的是惊蛰,这些都是他的家乡人啊,虞紫鸢是他的救命恩人,火凤和他以前因为无法控制的雷和火没有接触过,但也同在异人村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算是同病相怜的伙伴。 火凤已经找不到半点当初在异人村的样子,他已经是虞氏客卿了,身穿紫色华服,眉宇间沾染了主人那招牌的高傲神色,在惊蛰面前高谈阔论,大谈特谈在眉山的夜猎经历,降了多少妖魔鬼怪,将那些家仆呼来喝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虞家的公子呢。 惊蛰听得一愣一愣的,池惠问他羡不羡慕,后不后悔,惊蛰道:“他再能,还不是师父教出来的?我跟着师父不缺吃少穿,还能到处游历,我还想问他羡不羡慕呢。” 这孩子,心眼就是实,当初虞紫鸢也是这样评价他,也正因为如此,在异人村的几年,虞紫鸢一直在照顾他。 池惠在客栈的走廊里碰到了虞飞鹏。 ※※※※※※※※※※※※※※※※※※※※ 再问一次,还是没有评论吗? 还是没有评论吗? 如果有意见,或写得不好,骂几句也行啊! 作者在线低微求评论 大婚2 池惠在客栈的走廊里碰到了虞飞鹏。 看得出他蓄谋已久,早就等在了这里,并且支走了其他人。见到池惠,他冷峻的脸有一丝喜悦,一丝幽怨和隐隐的激动。云梦清淡会后,她向他道别,他就听出了她无意于他的意思,可是乍一听说她要嫁作人妇,还是他认为最没有竞争力的魏长泽,还是有所不甘。 凭什么?他比魏长泽差在哪里?魏长泽体贴,他也可以,甚至愿意当“耙耳朵”;魏长泽高大英俊,他就不么?论修为,论家世,他哪一点输给魏长泽?也许她嫁给蓝启仁或江枫眠,他还没有这么意难平。 这些问题,谁也没有答案,有些事情,在对的人面前,就是没有为什么。 或者你认为的优势,在别人那里真的不算什么,无非就是不甘心。 他想问的问题,蓝启仁问过,甚至魏长泽也问过,她已经不想再回答。 “虞公子,谢谢你的祝福,我们一定会幸福的。”池惠扔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留下还没开口的虞飞鹏一个人站在那里。 这是虞飞鹏第二次还未开口就被抛弃了。 婚礼当天早上,喜婆来到客栈为虞紫鸢和池惠梳妆打扮,到了吉时,两台八抬大轿出了客栈,浩浩荡荡地往莲花坞开去。街上围满了人,一眼望去都是艳羡的目光,莲花坞多年没办喜事了,这次一办办俩。 各世家都有派人来贺礼,清河聂氏来了聂枫,兰陵来了金光善,姑苏派了一名宗内亲眷,连岐山温氏都派人来送了贺礼,指名道姓是送给魏长泽夫妇的,交给段主事便互相行礼走了。 段主事是犹豫的,他检查了又检查,没有发现不妥后,才交给了魏长泽。 两位新郎倌等在莲花坞门口,一个兴奋急切,一个紧张难耐。 新娘子终于到了,江楚洲为了显示一视同仁,准备的喜服喜帕花轿都是一样的,还真让人担心会认错新娘子。魏长泽却一眼认出了池惠,毫不犹豫地上去牵住了她的手,笑得脸上开了花。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礼成,送入洞房。 池惠一个人在新房,魏长泽还要陪客人。百无聊赖,她掀起盖头一角,打量着魏长泽的房间,以后这就是他们共同的寝室了,布置得红彤彤一片,颇为喜气。 桌上堆满了礼盒,她一眼望去,竟发现了有温氏太阳纹的礼盒,能放到房里来的,必然都检查过,池惠好奇地打开了这个礼盒。 是一只厚重的白玉摆件,刻着亭台水榭,一对玉人执手相对,象征新人是一对“璧人”,白玉温润,材质上乘,雕工精致,是一份很贵重的礼物。可是温氏为什么会送她礼物?想来想去,必然是秦丝丝了,能送出这样的礼物,想必温若寒待她不薄。 长叹一声,将玉璧放回礼盒,又瞥见了带蓝氏家徽的浅蓝色礼盒,是蓝启仁送的吧?她又打开,盒里有一个信封和一对玉如意。 如意,云纹,这份礼物不像贺礼,倒像蓝氏的聘礼。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写满了“妻”字的纸,池惠记得,是在姑苏听学时被蓝启仁罚抄那一次写的。她还记得,他让她帮拿掉抹额上那个线头的眼神,她差一点就碰了他的抹额,被她拒绝后,他眼里饱含的水气。如果当时碰了他的抹额,现在应该不一样吧。想到这里,池惠的心口竟丝丝地痛起来,小启仁啊…… 她将这张写满妻字的纸在红烛上点燃,扔进香炉里,看着它快燃完了才将香炉盖上。又将兰心剑上的云纹剑穗解下来,和那对玉如意放在一起,盖上盒子,放到了房间隐密的角落。 她现在已经是魏长泽的妻子,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魏长泽还没有回来,池惠又到处翻了翻,在枕下摸到一本书,翻开一看,竟然是春宫图。 画风转得太快,刚才还在伤感,和过去切割,转眼来个这么劲爆的,池惠抹了一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哭笑不得。 这本春宫图看起来很旧,有些年头了,难道魏长泽小时候就看过,最近要成亲了,又拿出来温习?她翻了一翻,又塞进枕头下。咳咳,有点口干舌燥怎么回事。 池惠找到水喝了一口,门响了,她赶紧跑去榻上坐好。有人进了门,又把门闩上了。 应该是魏长泽回来了,为了报复他让她等了这么久,她决定作弄他一下。 她压低了声音,严厉道:“你回来了?” “回来了,嘿嘿,娘子,久等了。”他走了过来,满身酒气,听声音倒是没醉,坐到榻边,握住了她两只手。 池惠挣脱他的手,惊慌道:“你是谁?” 他愣了一下,像是受到了惊吓,反问:“你是谁?” 池惠道:“虞紫鸢。” 房间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他嚎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往门口奔去。 池惠“卟哧”笑出声来。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沉默了一会,那人一边往回走一边道:“喝多了,竟然忘了自己是谁,娘子,我没走错,来,春宵一刻值千金……” 这下轮到池惠慌了,急道:“不是!我……”她刚要掀开盖头,已然被箍在怀里紧紧按住,那人在耳边轻笑:“急什么呀,等夫君来帮你……” 盖头猛地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魏长泽的笑脸。 盖头下的一张脸浓妆艳抹,明眸皓齿,烈焰红唇,虽然略有点不习惯,但不是他的阿惠又是谁。 “你这家伙,敢作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魏长泽作势就要扒池惠衣服。 池惠捉住了他的两只手道:“别着急嘛,先帮我把凤冠取了,好沉。” 魏长泽小心地帮她把凤冠取了下来,池惠笑眯眯地从枕头下摸出那本春宫图,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是什么?” 魏长泽脸上一红,伸手去抢,池惠一转手拿开了,魏长泽扑了个空,干脆把池惠整个人往榻上扑去,池惠又将他推开坐起,整了整喜服,道:“我说呢,某人勾引我的时候这么熟练,原来是从小看春宫图学的。” 魏长泽竟有些羞涩:“小时候和枫眠看过,这不成亲了,又找出来学一学。” 池惠一听来了劲:“江公子也看过?你说,他枕下是不是也藏着一本?今晚也照着上面学么?我们要不要去听听墙根儿?” 魏长泽看着一脸猥琐的池惠,鄙夷道:“没搞错吧,今晚也是我们的新婚之夜,不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跑去听人家墙根儿?” 正说着,窗外一声响,窗户挤开了一条缝,马上又合上了。魏长泽喝道:“谁!” 窗外推推搡搡,有人道:“咳咳,那个,师兄,我上茅房路过,绝不是来偷听你墙根儿的,我走了啊,你们继续!”立即传来远去的脚步声伴着嘻笑声,听那声音,绝对不止一人。 池惠抬手,几道符咒飞去,把门窗都封了,道:“没事,现在我们就是把房子拆了他们也听不见,让他们去江公子那边。说,你还看了什么书?” 魏长泽半眯着眼睛:“某某散人还说我呢,我怎么记得,以前都是你主动的?害得我难以自持,差点失去清白之身。” 池惠瞪着魏长泽,不满道:“你的清白之身,交给我很委曲吗?” 魏长泽忙道:“不委曲不委曲,受宠若惊,”他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想不到你觊觎我身子这么久了,来来来,欢迎夺走我的清白。”他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 池惠倒不好意思了,说得她早就馋他身子、脑子里整天装的都是不可描述的东西一样,她推了一把魏长泽:“……有点渴我去找水喝。” 这话题转移得太明显,魏长泽按住要起身的她,眼睛里满是戏谑:“听说,某某散人在山上的时候,读书破万卷,难道也包括春宫图?山上的藏书室也有这种书嘛?” 池惠不屑道:“谁看什么春宫图,直白又下流,我看的可是……” 魏长泽眨眨眼睛,道:“是什么?” 池惠低声道:“《素女经》”。 “啧啧,高,实在是高,”魏长泽敬佩之情言溢于表,“果然是名师之高徒,看的都是隐晦高深的书,”他凑到她耳边,呼吸吹起她的发丝,“都学到了些什么,嗯?” 池惠心跳漏了一拍,还不忘谦虚道:“我那都是理论上的,还未实践过。” 魏长泽翻开春宫本,把那些□□的画面逼到她眼前:“那我们对照这个来个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如何?” 池惠两眼放光,咽了咽口水,道:“好。” 魏长泽笑得阴险:“对了,还忘了一件事,还没有喝合卺酒。” 两人只得又爬起来,喝了合卺酒,放下杯子,池惠道:“那我们现在……?” 魏长泽笑道:“哟,还挺着急?想不到某某散人外封辞赋,内里……” 话还没说完,池惠就把他扑倒,封住了他的唇。 莲花坞夜深人静,室内一片柔情缱绻。魏长泽摸着她平坦白皙的肚子,怜惜地道:“这里还疼吗?”池惠道:“疼,你摸摸就不疼了。” 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肆意妄为了,魏长泽看着她的眼睛,呼吸一滞,猛地翻身压住她,声音克制又颤抖:“……温医师说你两年内不能怀孕,我......在里面真的可以吗?” 池惠道:“我内丹已经恢复了,我在山上的书也不是白读的……” 第二日一大早,两对新人向江宗主夫妇奉茶请安。 江枫眠和虞紫鸢走在前面,魏长泽和池惠走在后面,四人穿过走廊,往试剑堂走去。前面两人表情严肃,垂着眼睛,隔着一定距离,连衣角也不敢碰上,后面那两个就不忍直视了,贴得死紧,互相看着傻笑,挤眉弄眼,时不时又来一个甜蜜肘击,小动作不断。路过的家仆门生纷纷侧目,而后掩面而去:魏公子被“池先生”带偏了! 后面两个想要不引起前面那两个的注意实在是很难,虞紫鸢脚步微顿,往后瞄了一眼,江枫眠发现了,也朝虞紫鸢的视线瞄去,收回时两人目光一碰,先是一愣,而后都抿了嘴唇弯了唇角,脸上泛起轻浅的桃色。江枫眠悄悄伸出手在虞紫鸢袖子边捞了一把,虞紫鸢看了目不邪视的江枫眠一眼,也悄悄把手伸了出来,江枫眠便一把握住了。 看着他们掩在宽大袖子下那难以发现的牵手,池惠一手捂嘴一手指着一边用眼神问魏长泽:“江枫眠那个榆木疙瘩开窍了?” “嗯!”魏长泽重重点头,无声地肯定。 ※※※※※※※※※※※※※※※※※※※※ 我真是......改了一下其它的地方,原来通过的地方反而不行了 审核大大,对不起,我不该改...... 静好 婚礼后第三天,江枫眠陪同虞紫鸢去眉山回门,虞飞鹏也同行回眉山。池惠无门可回,和魏长泽去码头为他们送行。 虞飞鹏不舍有之,悔恨有之,难平有之,但一切尘埃落定,也是无话可说。 送走虞飞鹏,又碰到刚向江宗主夫妇辞行出来的金光善,一见到池惠,便笑道:“小道长,金某订亲的时候,你与魏公子、江公子与虞表姐八字还没一撇,结果你们倒是比金某先成亲了,真是进展神速啊。” 池惠道:“我们是细水长流,金公子是一见倾心,我与长泽小门小户,自然不像您金家这种大家族规矩多,至于江公子和虞姑娘,他们成亲也是水到渠成。” 金光善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吗?小道长说是那便是,金某告辞。”他摇摇扇子,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云梦风光就是旖旎,想想去年来云梦,也是这个时节,金某还惦记着云萍那一碗早堂面呢。” 正准备离开的池惠停下脚步,笑道:“恐怕金公子惦记的不是早堂面吧?”一年了,金光善怕是还对孟诗念念不忘,池惠与沈落鱼虽然交情不深,但也在眉山相处了几个月,还是虞紫鸢表妹,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她冷笑道:“还请金公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金光善不答,拂袖而去。 婚后的生活平静美好,江枫眠和魏长泽协助江楚洲尽宗主之责,虞紫鸢去段主事那里熟悉宗族事务,池惠则负责教习江氏子弟剑法。只是魏长泽时不时要跟着出去十天八天的,池惠真有些不习惯,没成亲时天天见面,成亲了反而要经常分开,当然了,好不容易回来了那是要变本加厉要补偿的。 自秦丝丝回岐山后,温氏也低调了许多。岐山温氏是修仙界第一大家族,地盘最大,门客最多,家主强势,依附于它的家族和客卿不计其数,温宿更是占据仙督之位。只是近来,温宿闭关不出,事事皆由其长子温若寒代为处置。 温若寒以冷血无情、杀伐果断著称,见过他的人都说其幼时阴郁懦弱,不受温宿喜爱重视,近十来年却性情大变,笼络了一大批奇人异士,实力不容小觑,与温宿形成一山二虎之势。另外,大梵山温氏家主温岚去了一趟岐山,据说是被温宿抓去的,但不久又被放了,回到大梵山不到一月便病逝了,由其侄子温故继任家主。 前几个月温岚还在为池惠治伤,老爷子身体强壮、精神矍烁,医术高明,不可能是病逝的。按池惠之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应该是温良死后温宿顽疾复发,无人可医,就把温岚抓去了,而放走则可能是温若寒所为,他对他的父亲早有不满。至于温岚逝世的原因,可能是受到惊吓,可能是只有他还会转移术、怕连累族人而自尽。长叹一声,世事无常。 修仙家族说到底还是人,表面风光,内里还是一地鸡毛。蓝家家主闭关不问世事,重担都落在蓝启仁和蓝松年身上,蓝启仁年纪又轻,蓝氏自顾不暇。虞氏家大业大,称霸蜀中,但毕竟四面环山,路途艰险,对中原影响有限。兰陵忙于扩建仙府,准备迎娶沈落鱼。清河聂氏宗主刀灵附体暴毙,聂枫继位,这个家族代代家主皆是如此,不出所料的话,将来聂枫也是,但为了家族延续,就算是飞蛾扑火,也不得不上。 莲花坞也不算平静。虞紫鸢带了十几个门生家仆作为陪嫁,这些人在虞氏多年,得主人“真传”,与江家家风颇不相容。虽然两家的家袍都是紫色,但是虞氏的华美,江氏的朴素,都不愿换上江家的校服。按说虞紫鸢嫁入江家,众人应该称之为“江夫人”,虞家门生却仍称为“虞小姐”,特别是火凤,把主人好的坏的学了个遍,言必称“我们虞氏”、“你们江氏”,常与江氏门生争吵,久而久之两家门生竟达成一个默契,称虞紫鸢为“虞夫人”。虞紫鸢对此无异议,江枫眠也听之任之,虞紫鸢又是个护短的人,在莲花坞一带另建了一处居所,供她带来的门生家仆居住,还给自己留了一间。莲花坞这才清静下来。 虞紫鸢此举让江楚洲夫妇颇觉面上无光,但虞紫鸢性格便是如此,自有主张,任谁也无法左右,但她将江家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和江枫眠相敬如宾,对公婆的尊重孝顺从来不少半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 温氏安分,天下太平。 第二年,虞紫鸢生下长女,取名江厌离。江枫眠特别喜爱这个女儿,一有空便抱在手上,常笑言“阿离类我”。 眼见江枫眠娶妻生子,江楚洲将江氏家主之位传给江枫眠。 兰陵金氏与眉山沈氏联姻。 清河聂氏宗主得长子聂明玦。 姑苏蓝氏宗主生下长子蓝涣。 第三年,兰陵金光善得长子金子轩。 江厌离抓周礼上,没有抓剑,没有抓紫电,没有抓环钗,抓了一个汤勺。虞紫鸢恨铁不成钢道:“没出息!”江枫眠却笑道:“好!修仙路长险苦,女儿家平庸便好!” 第四年,兰陵金宗主在一次夜猎中遇妖兽身亡,妖兽逃脱,再无音讯。金光善继任家主。 莲花坞无事,魏长泽夫妇带着惊蛰游猎天下。途中得知,大梵山温氏温训已成亲得一女,名温情。池惠笑曰:“温训与你同龄,如今已成婚生女,惊蛰,你是不是也……?” 惊蛰一副“你还好意思说我”的表情:“师父师丈成亲已两年多,何不先生个小公子给我玩玩呢?” 这徒弟越来越不像话了,池惠无语。魏长泽也道:“阿惠,两年期已过,现在天下太平,各世家都在忙着添丁进口,我们也该筹备一下了。” 惊蛰道:“就是,师父嫁给师丈,全天下都说鲜花插在牛粪上……不,师丈,我只是转述,并不是我这样觉得……救命啊师父……他们还说,你们成亲两年多还不生子,是不是师丈不行……” “……其实我好奇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是师丈‘不行’,而不说是师父不行呢!……” 听了这话,魏长泽对池惠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维护又上来了:“胡说!你师父怎么会不行?” 惊蛰眨眨眼睛:“是喽?不是师父不行,那就是师丈不行喽?” ……. 魏长泽好不容易才按下拔剑的冲动,把惊蛰追得气喘吁吁求爹告奶才停下来,重新牵起小叮当的绳子。 “谁说你师丈不行?每次……生,必须生,今晚就生!”池惠冲魏长泽眨眨一边眼睛,嘴唇微启,不着痕迹地递了个飞吻。 魏长泽听见那个“每次”立即涨红了脸,低下头,拽住小叮当缰绳的手指紧紧蜷起。 两个月后,游猎到秣陵途中,池惠发现怀孕,秣陵离姑苏不远,三人决定先去姑苏看白秋贤,再回莲花坞养身子。 经过三年的磨砺,蓝启仁已经沉稳了许多,二十出头的年龄,加上那山羊胡须也毫不违和,看向池惠的眼睛似乎已经释然。 但看到魏长泽扶着池惠跪坐下来,一个小心翼翼,一个报以微笑。一派柔情蜜意、眼睛里只有彼此的模样,还是酸了。 明明才刚怀孕,还没显怀,任谁也看不出来,她却挺着肚子,魏长泽更是小心呵护,简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傻子也知道她怀孕了。 如果,她身边的是他,他们也有孩子了。他和她的孩子,会像谁多一些? 她剑上的云纹剑穗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魏长泽亲手刻的桃木九瓣莲剑穗。他摸摸自己的胸口,那个小兔子剑穗不能再放这里,藏起来吧。 当初,出于私心,他把白玉云纹如意当贺礼送给了她,那是蓝氏宗族为成年子弟准备的聘礼,一生只一份。蓝启智仓促成婚后,也是把属于他的那份送到白家庄的。蓝启仁承认,自己这个举动很失礼,但他仍然这么做了,还幻想着,她成亲,他送聘礼,就当她嫁的是他吧。 但现在,他心里的她正和她真正的丈夫在他的眼前,还那么恩爱甜蜜。 正说着,嬷嬷抱着一个粉搓玉琢的孩子走了过来,在兰室门口放下,那孩子才两岁左右,穿着白色云纹家袍,系着抹额,稚嫩地喊了一声“叔父”,摇摇摆摆地向蓝启仁走来。 蓝启仁脸上立即浮现出慈爱的笑意,柔声道:“阿涣,快给惠姨行礼。” 小小的孩子立刻停下脚步,端端正正地向池惠行了一个大礼。 蓝启仁招蓝涣坐到自己怀中,摸着他的头,道:“这是‘她’和兄长的孩子。” 小蓝涣在蓝启仁怀中瞪着清澈的眼睛看着她,那双和青蘅君蓝启智一模一样的眼睛。眉似山峰聚,眼似水波横。一如当年初见青蘅君的模样。 池惠向小蓝涣伸出手,蓝启仁拍拍他的肩,轻声道:“过去吧。” 小蓝涣乖乖地站在池惠面前。 池惠摸着他的头,喃喃道:“秋贤妹妹的孩子……” 小蓝涣道:“母亲……母亲……” 池惠道:“对,我是来看你母亲的。” 小蓝涣拉起池惠的手:“去……看母亲……” 蓝启仁却道:“阿涣,你昨天已经去过了,等下个月吧。” “叔父……”小蓝涣看向蓝启仁的眼睛已然饱含泪水。 “这是规矩。”蓝启仁从座位上站起身,牵住他的手,对门生道:“带池……魏夫人去吧。” 龙胆小筑还和那年一样,飘着苦涩的幽香。白秋贤又怀孕了,已经七个月。 两人相对微笑,眼睛里却含着泪水。半晌,池惠为白秋贤擦去眼泪,拉着她的手坐下,笑道:“好不容易见面,怎么只顾着流泪呢,说点高兴的事。”她看着白秋贤的肚子,轻轻抚摸道:“我也怀孕了,也不知道我们肚里的是男是女,不如我们订个亲,如何?” 白秋贤笑道:“好,姐姐的孩子,必像姐姐,但愿他能带着我的孩子走出这三千家规,恣意洒脱。” 第五年,白秋贤生下次子蓝湛。 池惠生下长子魏婴。 虞紫鸢生下长子江澄。 虞紫鸢刚到莲花坞前几年和江枫眠还算相敬如宾,时间一长,渐渐对呆在莲花坞处理宗族事务失了耐心,与江枫眠时有争吵,生下江澄后,干脆住到为她带来的虞氏家仆门生修建的另一处居所,长年带着他们在外游猎,很少回莲花坞,对外还是自称眉山虞氏。 魏婴四岁时,魏长泽夫妇又带着魏婴和惊蛰四处游猎。 直到,收到江枫眠的来讯…… ※※※※※※※※※※※※※※※※※※※※ 快完结了,憋出这么一段 还没完啊,魏长泽夫妇的结局还没交代 下次更新温若寒和秦丝丝的故事 番外之大反派的春天 情丝若寒 殊途 不夜天城,上元节。 “火树银花不夜天”是不夜天城的真实写照,更何况是上元节。整个不夜天城张灯结彩,灯火辉煌,亮彻整个夜晚,照得星辰和盈月都失了神彩。 难得能出门,温若寒只带了一个比他大几岁的仆从温言。 “公子,该回去了,宗主若知道了,肯定又要罚的。”温言寸步不离地跟在在温若寒身后,亦步亦趋,手上拿着许多小玩意。 温若寒道:“今晚他陪他那些小妾都来不及,哪会想到管我。”十四岁的少年,到底是贪玩的,拿着摊上那些小东西爱不释手。 温言耐心道:“那也该早点回去,陪陪夫人,公子,您也好久未见夫人了吧。” 温若寒一愣,他确实很久没有见母亲了,母亲和他一样,对于温宿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从他出生起,他和母亲就倍受冷落,明明他是嫡长子。 “那回去吧。”温若寒看了摊上的小玩意儿一眼,温言会意,把他拿在手上看过的都包了起来,付了钱。 一转身,和一个人撞了满怀,踩到了对方的脚。那人衣着华丽,满脸晦气,像撞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双手嫌弃地拍打着衣服,嘴里骂骂咧咧。 温若寒退后一步,施礼道:“这位公子,对不住。” 那人却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向前一步,把温若寒推了一个趔趄:“对不住就够了?又是踩又是撞,你知道本公子是谁吗?” “公子,您消消气,要不您踩回来吧。”温若寒伸出脚。 “公子,”温言将温若寒护到身后,“这位公子,您踩我吧,不要伤到我家公子。” 那人更怒了,喊道:“你说什么,伤到你家公子?明明是他先撞我的!”他毫不客气地狠狠踩了温言几脚。 “公子,”温言痛得直咝气,还要解释,一个明媚的少女声音传来:“刘启,你够了吧?” 三人一齐看去,只见一个高挑纤细的红衣女子扶着剑朝他们走来,约摸十六七岁,小巧的瓜子脸,小巧的嘴唇,肤色白皙,明眸皓齿,眉宇间透着些许英气,冷冷地扫了刘启一眼。 刘启竟往后一缩,退了一步,道:“秦小姐。” 秦清涟冷哼一声,朗声道:“刘公子不仅窝里横,出来也挺横。需知这不夜天城里谁是等闲之辈,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父亲一样由着你。” 刘启道:“是,秦小姐说得是。” 秦清涟又扫了刘启一眼,后者见状,立即跑了。 秦清涟见刘启跑远,这才转过头,对温若寒一笑,道:“小公子,快回家吧。” 温若寒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定住了。 秦清涟看着他状似痴呆的表情,笑道:“小公子,你倒是能忍。”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我观你身手,刘启那个草包根本不是你对手,你却一再退让,能屈能伸,倒是比刘启那厮有出息多了。” “……”温若寒不是不答,是整个人已经懵了。 秦清涟又笑了笑,款款离去。 回去已经错过了见母亲的时间,温宿已经留宿在某个小妾那里。温若寒把街上买的那一堆小玩意儿一件件地拿出来摆弄,玩着玩着,就失了兴致,心中总是浮现那张明媚的笑脸。 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好像有一点忧伤,一点喜悦,还有一种藏在深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萌动,胸口闷闷的,烦躁不堪。也许是衣服穿紧了,呼吸不畅?他抓了抓胸口的衣服,可是抓了好几次依旧如此。 或许,这便是“心动”? “温言,你去打听打听,这位秦小姐是哪家的。” 温言很快打听到,这位秦小姐叫秦清涟,是依附于岐山温氏的秦氏宗主之女,秦宗主与那个刘启的父亲同在温氏的医师温良手下的“监察寮”共事。 温若寒自然是知道温良的,按辈份温良是他堂兄,但显然温宿更看重温良,因为他的医术极高,温宿的顽疾只有他能医治。不过后来温若寒发现,温良用在温宿身上的“医术”是一种咒术,还“有幸”为父亲“试药”了一次。 温宿问他,愿不愿意为父亲承担一些痛苦? 平时得不到父亲的关注,父爱更是不知为何物,能帮到父亲讨他欢心得他青睐,温若寒自然是愿意的。 那次十二岁的温若寒痛得死去活来。秦清涟说得对,他擅长的就是忍耐,有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环境,十二岁的他早就懂得了忍耐。他还如此年幼,一无所有,所有的一切都需要父亲给他,父亲就是他的天,是他的地。忍耐了,将来父亲的这一切都是他的,忍耐不了,这一切都烟消云散。 温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孩子在他面前痛苦挣扎却又忍耐着不喊出声的模样,问他:“后悔吗?” 温若寒咬破了嘴唇,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不后悔。” 温宿每次发作,把他的后宫女人和孩子挨个试了一遍。 先用自愿转移,对他有“真心”的,下次便放过了,真心太少或毫无真心的,下次用强制转移来惩罚。 温若寒幸运地只为父亲试过一次药,在这之后,温宿对他的戒备放松了许多。 对于温良,温若寒是惹不起的,父亲的性命掌握在他手中。 除了忍耐,还有等待。 不夜天,中秋节。 每年的中秋节温宿都要宴请依附于温氏的家族,一来为了凸显恩惠,笼络人心,二来也顺便举行岐山清淡会。年满十四岁的温若寒作为嫡长子,第一次出现在中秋晚宴上,坐在温宿的旁边。 秦宗主带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女儿来了,她落落大方,面含微笑,跟在父亲身后,向温宿行了礼,然后又转向温若寒行礼:“见过温公子。” 温若寒一阵狂喜,竟然是她!可是,她已经不记得他了,不卑不亢微笑着向他行礼之后,就跟着秦宗主坐到了安排给他们的位置。 刘启也跟着他父亲刘宗主来了,看清温宿旁边坐着的温若寒后,只觉得晴天响了一个霹雳,要死定了。他哆哆嗦嗦地跟在父亲身后,企图用父亲的身体遮挡温若寒的视线,战战兢兢地与父亲同步一礼,怕温若寒看到他的脸。 然而温若寒的视线完全不在他们身上,甚至有点恼怒地挥挥手让他们尽快离开,马上滚开,不要挡住他看秦清涟。 □□的座位本来安排得比较靠前,越靠近温宿的座位表示越被重视,刘启却非要坐到尾座上去,刘宗主不得其解,问他却又只低着头,眼睛瞟向主座方向,刘宗主只当他是怯于温宿的威严,骂了一句“没出息”也就无可奈何地坐下了。 刘启也不是傻子,他早顺着温若寒的视线找到了后者的焦点,秦清涟。于是他找了个与秦清涟方向相反的座位。 刘启也知道,自己父亲很看重秦清涟,想娶作儿媳,曾以开玩笑的方式试探过秦宗主,被秦宗主拒绝,刘宗主还没有死心,让他多在秦清涟面前表现。看来,回去后要好好劝劝父亲,不要再做徒劳之事了。 整个晚宴,温若寒的眼睛都停留在秦清涟的身上,父亲说了什么,别人奉承了什么,吃了什么喝了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秦清涟的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与长辈恭顺有礼,与同辈男子大方得体、保持距离,与同辈女子时而正色论事,独挡一面,时而又笑作一团,女儿态尽显。她的脸上,始终挂着来自内心深处的、明媚的笑容。 那笑容就像太阳一样,把温若寒的世界照亮了。 虽然温氏自比太阳,可温若寒这十几年的人生,犹若乌云遮日,能看到乌云的金边,温暖与光明却遥不可及。 温若寒明事以来,懂的第一个字就是“忍”,而现在,多了一个字:“求”。不是求于人,而是要自己追求,主动出击,不是等着父亲良心发现来“予”。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字,“等”,等着自己强大,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得到想要的人。 然而,很多事情,人算不如天算,还没等到温若寒强大,秦清涟就出事了。 中秋节后不久,温宿又闭关了,温良从大梵山老家回到岐山,就以失职之罪将秦宗主等人下狱。 秦清涟去探望父亲,被温良看中,以秦宗主性命相胁要强娶秦清涟。 秦宗主自尽,秦清涟带族人逃亡,被温良半路截杀,又带回了岐山。 秦清涟被迫嫁给了温良,再无她的消息,她的族人却成了温良身边的红人。 刘启知道温若寒喜欢秦清涟,冒着被翻旧帐的危险偷偷来找他,描述了秦清涟的惨状,求他救救秦清涟,刘启也算是仁至义尽。 但温若寒身边只有几个护卫,温良连温宿的近卫都能调动,难道他带着几个护卫就去抢人? 只有温宿压得住温良,可温宿闭关不出,温若寒也听说过,他那父亲在练什么邪术,不能被打断,否则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身死、魂飞魄散。 温若寒只好自己去了,以温氏嫡长子,将来宗主的身份压他,可温良并不惧怕,一来他向来得温宿重视,持宠而骄惯了,且温宿对这个儿子并不看重,他儿子很多,将来谁当家主还不一定呢,二来秦清涟是他温良“明媒正娶”,你温若寒自知是温氏嫡长子,难道强抢属下妻子? 强抢,不是不可以,关键要抢得过。 但温若寒拿什么去抢。 再后来,就是听说秦清涟的叔叔告密,揭发了几个家族的逃亡计划,几个家族惨遭灭门,连那个仁至义尽的刘公子也死了。 最后,又听说秦清涟被带到秦府所有族人面前凌迟,秦氏也被灭了。 从中秋节他们重逢以来,不过几个月时间,就物是人非。 温若寒疯了一般地跑出去,推开秦府的大门,府中到处贴着符咒,秦家人的尸体已经被移走,据说扔到乱葬岗去了。地上满目的暗红,厚厚地凝结了一层,铺满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院中的一根柱子上,也是干涸的血迹,是秦清涟的血。 温若寒抚摸着柱子上的血迹,轻轻唤了一声:“清涟。” 温若寒的小太阳不是躲到云层后面去了,是彻底消失了。 天空慢慢下起了小雨,冬日的雨,很冷,但不如温若寒的心冷。 地上干涸的血迹慢慢被浸湿,又变得鲜红,凝结的血块在血水中像一块红玛瑙。地上的水越积越多,血水沿着院落的沟壑流动,无一不在诉说着那日的惨状。 温若寒在雨中点燃了一个火把,朝秦府堂中扔去,手掌一挥,以温氏的火刑助力了火把,秦府“轰”地一声,熊熊燃烧起来。 温若寒站在秦府门外看着漫天的火焰,直到秦府化为灰烬。 而他的心,也随着秦清涟死去了。 ※※※※※※※※※※※※※※※※※※※※ 秦清涟(秦丝丝)和温良的故事,在乱葬岗那一篇有提到 有兴趣的可以去翻翻 情丝若寒 归去来 温宿出关,开始清算闭关期间发生的一切时,温若寒已经平静下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温良下狱后,温若寒将他的府邸也烧了,让她羞辱和绝望的地方,他都要毁掉。 温宿问温若寒,曾去温良府上要人是怎么回事时,温若寒答道:“是的父亲,我去过堂兄府上。那位秦小姐与刘氏公子曾有过婚约,听说秦小姐在堂兄那里过得不好,但又争不过堂兄。可笑刘公子竟以在中秋节晚宴上见过我来套交情,求我帮要人,念在他对秦小姐一片痴情,就跟着他去堂兄府上看了一下,秦小姐是堂兄明媒正娶的,我如何能向他要人。” “不过,”他又道,“这个秦小姐确实是蛮惨的,凌迟啊,听说割了两千多刀。堂兄也真是,一点小事就灭了几个家族,让人家怎么看我们温氏呢……” 温宿看着儿子脸上那述说别人故事的表情,往日跟他问话,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今日却是一脸坦然,说不奇怪那也是假的,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不久温宿顽疾发作,温良出狱了,倒是低调了许多。温宿找了个屋子把他软禁起来,让他“潜心研究医术”,不许再管其它的事。可笑的是,温良居然也怕了,屋里到处贴着符咒,甚至自己在脸上动刀,改变了容貌。 温若寒开始主动为父亲当起了转移术的承受者,强制转移对施术者心力耗损极大,自愿转移就省力多了,温良也乐见其成。 温宿以为温若寒要提什么要求,但温若寒从未提过,某次转移术后,温宿问温若寒痛苦吗?温若寒答道:“痛苦,孩儿的生命都是父亲给的,为父亲承受也是理所应当。父亲为家族呕心沥血,孩儿这点痛苦算什么。”温宿疑心极重,自然是不会完全相信的,但此时温若寒才十四岁,居然把他所有的痛苦都接过去了,“真心”是肯定的,讨好他的成分当然在,但实在想不到自己儿子有这么重的心机。 为温宿当转移术承受者这件事,温若寒坚持了三年,未提过一次要求,如果说有的话,就是请求温宿多去看他的母亲。 三年来,温若寒也被折磨得疲惫不堪,他已经习惯了忍耐,面若冰霜,喜怒不形于色,对父亲的要求从来不问“为什么”,也许,温宿叫他去死,他也会马上就去死,只是,温宿这时候舍不得让他死了。这个儿子太听话太得力了。 温若寒也觉得自己在赌,拿自己的命在赌,拿父子间那仅存的血缘关系在赌,那被转移的痛苦,有的人一次就承受不住,而他,承受了三年。这个病不是每天发作,看温宿练功的频率。人就是这样,当有人帮他承担不必担心后果的时候,就肆无忌惮,发作的次数就会多起来。 十七岁的温若寒开始在温家有了一席之地,温宿也停止了对他实施转移术。 又过了些年,他已经二十七岁了,这十几年间,他娶了妻,生了两个儿子。温言也不是当初那个人畜无害亦步亦趋的仆从,而是他的得力干将,到处为他搜罗异人,薛螭和温逐流就在其中。 温宿又闭关了,或者说被温若寒□□了,多年来,他也动过杀父的念头,但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他又放弃了,难道一代代地弑父夺位?他将温良“送”去了乱葬岗。那三年承受的一切,他要他父亲还回来。 温言告诉他,秦清涟回来了。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温言不会骗他。他愣了许久,觉得心里某个死去十几年的东西又活了过来。 他以为是夺舍,温言说不是夺舍也不是献舍,是她自己修出来的身体,仍是当初遇见温良前那个秦清涟,但是,她身上带着一样东西,无人可解。 管它什么解不解,先把人带回来再说。 他找到正在复仇路上的秦清涟,求她跟他回岐山,她不愿意。 他又带着薛螭和温逐流,去穷奇道围堵藏色散人,逼她召回秦清涟,藏色决绝地毁掉了他们作为交换筹码的延灵道长尸体,秦清涟还是没有跟他回岐山。 既然她不愿意回,杀的又是与他无关紧要的人,那就让她去吧,派人护着她就好。 可是没多久,她又自己回到岐山来找他了。 这一次是她自愿回来的,站在他面前,眉宇间还是一如既往地倔强,说不想再杀人了,来请他让温逐流化去鬼丹。还没等他提要求,她又道:“化掉后我就留在岐山。”在外面“惹”了这么多事,她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 温若寒欣喜若狂,他以为她化丹后还会走,没想到会主动提出留下来,他不由自主地走上去要拥住她,她却退后一步避开了。温若寒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这十几年来,他早就学会了克制和等待。 他马上找来温逐流和薛螭,温逐流话少,非常听话,是实干型;薛螭话多,点子也多,最是通晓他的心意,他总是把这两人带在身边。 温逐流化过一些犯错的温氏门生内丹,却没化过鬼丹。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能怎么着呢,试试呗。 秦清涟很配合地仰起头,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闭上眼,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当温逐流的手触到她的脖颈还未发力,秦清涟身上的鬼丹似乎就感觉到了危险,额头红光微微一闪,一股寒气逼来。 温逐流目光一凝,将全身灵力贯入右手,紧紧地握住了秦清涟的脖颈,只听后者颈骨“咯咯”作响,几乎要被捏碎。温若寒怕鬼丹没化掉秦清涟先把命丢了,忙要制止,却见她紧闭的眼倏地睁开,漆黑的的瞳仁换成了红色,目眦欲裂,柳眉倒竖,额间微微裂开,射出一道红光,像一只倒立的狭长的眼睛。鬼丹现身了。 这颗由几百人怨气凝结的鬼丹却不是那么好化的,温逐流已经使出十成的功力,鬼丹却岿然不动,秦清涟额头红光流转,警告似的温逐流脸上扫射。温若寒见势不妙,一掌拍在温逐流背上,源源不断地向温逐流输送灵力。 鬼丹怒了,秦清涟张口嘶吼一声,獠牙毕露,身后突然窜起八个黑气凝聚成的身影,逞扇形排开,齐齐怒吼,强烈的怨气把温逐流和温若寒一起弹开,重重地向后倒去。 八只鬼影晃了晃,将面前的三个人都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其中三只鬼影如蛇一样伸长了身子,向三人游去。游向温若寒和温逐流那两只,嗅了嗅就回去了,游向薛螭那只,却在他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后者也不怕,任其在自己身上磨蹭。那只鬼影纠缠了薛螭好半天,似乎很满意,冲身后的几只点点头,又齐齐收了回去。 秦清涟的脸立即恢复了原样,双目紧闭,软软地就要倒下,被一边的薛螭接住了。 温若寒从地上爬起,整了整衣服,温逐流躬身道:“属下无能。” 温若寒摆摆手,没有看他。从薛螭手中接过秦清涟,却见薛螭若有所思地盯着秦清涟的脸,微觉不快,一手搂过秦清涟,一手推开薛螭。 薛螭呵呵笑道:“温公子,吃醋了?” 温若寒不答,将秦清涟打横抱起,走向自己的卧室。薛螭笑嘻嘻地跟在后面要关门,温若寒却瞪了薛螭一眼,把秦清涟放在榻上盖好被子就出来了。他温若寒以克制果断著称,不可能连这点自制力都没有。 温若寒在案边坐下,放在案上的手握成拳,沉声道:“这个鬼丹,不是那么简单。” 薛螭仍是一脸嘻笑:“温公子,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讲。”温若寒淡淡道。 “化丹这种事,如同治水,既然水无法凭空消失,却可以渠将水引去。同理,既然鬼丹化不掉,何不转移给需要的人?比如我。而且那鬼丹似乎对我很感兴趣,我可以去执行鬼丹下达的任务啊,我又不介意多杀几个人。” 温若寒道:“她既来找我化鬼丹,必然是遇到了不想杀的人,而鬼丹一旦转移到你身上,你却绝不会留情,她不会同意的。” 薛螭笑道:“可是她不说,温公子也知道鬼丹要杀的人是谁。何不……?” 温若寒本就深沉的脸染上些许愠色:“薛螭,我警告你,别轻举妄动,现在不仅不能杀他,还要保护他,否则那人若有什么意外,她便会疑我、恨我。再说,你如何转移鬼丹?” 薛螭道:“尚未想到办法。” 温若寒有些烦躁地挥挥手,温逐流和薛螭就退下了。 温若寒坐在榻边看着秦清涟的睡颜。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十四年过去了,她还和十七岁时一模一样。她没有选择附身,而是选择重修肉身,她也是留恋当年的自己吧? 那确实是完美的,当年是,现在仍是。 他没有见过她被凌迟场景,他也不敢想像,她该多痛多绝望?听说她当年已经被迫服了软骨散,连惨叫都没有一声,任人宰割便是如此了。 他心里发紧,紧得难以呼吸,禁不住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揉捏,好在,那一切都过去了,她现在完整的、活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 他发现她也反握住了他的手,身体颤抖,眼角流下了两行清泪。可能是做噩梦了,他把她的手放到唇边,一边亲吻一边唤她:“清涟,你怎么了?” 秦清涟倏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的手在他手中,毫不犹豫地抽出来,道:“鬼丹化掉了?” 温若寒道:“未。” 秦清涟道:“我说过,鬼丹化掉了我也会呆在岐山,温公子不必以此要挟于我。” 温若寒道:“我当然相信你的承诺,只是这鬼丹过于强大,温逐流加上我也无能为力。” 秦清涟立即从榻上下来,似乎要走,温若寒拉住她的手:“你不要走,我们再想想其它办法,你不想杀人,那你说要杀谁,我来帮你,只要你留在岐山……” 秦清涟冷笑道:“也是,温公子杀人如麻,也不介意多一个少一个。”她狠狠地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抓起剑便朝门外走去。 温若寒张开双臂拦住了她:“清涟,你既回来了,我便不会让你走了。岐山对你是有亏欠,我温若寒也是杀人如麻,却从未对不起你。” 秦清涟把剑出鞘三寸,抵在温若寒喉间。 温若寒并未退缩:“清涟,你听我说,你先留下,再想想办法,既然已经来找我了,说明没有别的路可走,现在修仙界对你人人喊打,只有我护得住你,你还能去哪里?……” 秦清涟默然,是啊,她还能去哪里?她去投奔谁就是给谁带去麻烦,投奔温若寒是个不错的“选择”,可以将百家的矛头引向岐山,她不是恨温若寒吗,留下来不是正好?秦清涟啊,你为了保命,这种理由都想得出来。她在心里笑自己。 “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这些年的苦,我都明白,你不想杀人,可是你这具身体也是苦心修炼回来的,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般重生的际遇,你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成全别人,为什么不给我一个疼你爱你的机会,给你自己一个机会,好好活一回?” “你不喜欢我杀人,完全不杀人我做不到,但我向你承诺不杀无辜之人;你不喜欢我碰你,那我便不碰你。总之,你留下来就好。” “……” 秦清涟垂下手,剑滑回鞘中。 情丝若寒 同归 “用这把剑,”他把剑伸了过来,又拍拍自己的胸脯,“和这具身体。” “呵呵,秦姑娘不知道吗?我曾祖母是蛇妖,我这具身体,是至阴之身;这把剑,是我曾祖母的遗物,名‘祸世’,专门吸纳阴气、怨气。你可能不记得,温逐流为你化鬼丹时,你身上出现了鬼影,似乎对我比较感兴趣。两年来,我查阅了不少典籍,从零星的记载中总结出,我的至阴之身比你更适合这颗鬼丹,我是更理想的宿主,所以我有跟它讲道理的资本。” 秦清涟道:“原来你早就觊觎鬼丹了。当初你来告诉我温岚的来历,就是为了让我放他走?后来你又跟温岚说了什么,他回大梵山就去世了?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薛螭笑道:“哈哈,被秦姑娘看出来了,我只是跟他说了你和魏公子的身世,他自己羞愧而已。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他,还不是怕温公子因为秦姑娘不忍而不同意罢了。秦姑娘,你犹豫什么呢?这颗鬼丹带给你什么?不过是无尽的痛苦与纠结。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倾囊相授,各得其所。” 秦清涟坐了下来,苦笑道:“怎么办,我竟然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薛螭道:“当然,这件事我准备了两年,没有把握的事,我怎么敢拿温公子心爱之人下手?你所忌惮的,不过是怕杀了江楚洲,而我向你保证不杀他。 还有你家小姐,魏长泽,江枫眠,虞紫鸢,包括我和温公子,按鬼丹的结成时间,都不在它的复仇范围。其他人,与你有什么交情?他们的生死与你有何关系? 你不想杀人,可这五大家族,包括江楚洲,谁的手上没有沾过血?这世间便是如此,强食弱肉,不会因你一时仁慈就变得美好了。你活了两辈子,前世被灭了满门,如今又被追杀,别人何时放过你? 你不杀江楚洲,你信不信,你若出现在他面前,他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你。” 秦清涟颤了一下,不说话。 “秦姑娘,你在岐山已两年。两年时间,就算是石头也捂热了,温公子如何待你,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嫌温公子嗜血好战,你的手又何尝干净?他没有雷霆手段,如何守得住温氏这诺大家业,如何护你?你以为他现在稳坐少主之位了吗,没有,温氏嫡系不止他一个,还有直系的长老虎视眈眈,他每天在炎阳殿与那些老东西周旋,回来还要对你极尽关慰。 在穷奇道,本可将你家小姐三人一网打尽,但他怕你恨他没有这样做。 你还不知道,每次反噬发作,温公子都给你喝他的血,只因为他与温良有一定的血缘关系,虽然没有温岚的效果好,但能缓解一分是一分。你一定没有见过,他身上的伤疤,他还不敢让你发现,怕你觉得他挟恩图报……喜欢一个人到了这份上,还得不到那人一丝情意。” “活了两辈子,你还看不开吗?现在有这么两全齐美的办法,你还犹豫什么呢?你这两辈子活得快乐吗?你这具肉身修得容易吗? 你家小姐,为了你这具肉身,差点废去修为,你忍心不珍惜它吗?她为了你的意愿,毁了她师兄延灵道长的尸体,对你不可谓不看重,我敢说如果那是魏长泽的尸体,她也会那么做,可为什么最后还是把你推给了温公子?因为她也护不住你了,因为她承认温公子对你的真情。 修仙界对你喊打喊杀,只有温家的势力才护得住你。而鬼丹留在你身上,温公子护住你又如何,不过是不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而你这下半生,只能活在鬼丹带给你的痛苦中直至魂消身灭。” 薛螭拔出剑,缓缓伸到秦清涟左胸上方,她呆呆看着,没有躲避,眼睛又被那黑色的剑身吸引了去,身体里的东西剧烈地翻腾起来,无声地嘶吼,想要破胸而出。明知那些东西倾泄而出后会更舒服,过程却太痛苦让她不敢尝试。她捂住胸口,忍着强烈的不适,喘着粗气。 薛螭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道:“很好,你看,你的心松动了,它看到了更理想的宿主,跃跃欲试了!秦姑娘,你马上就解脱了!” “了”字出口,剑已刺进了秦清涟锁骨下方,身上的黑气突地腾起,迫不及待地顺着祸世向薛螭爬去。 秦清涟紧闭着眼,身体摇摇欲坠,额头红光闪动,忽明忽暗,有东西正从她的身体剥离,狠狠地撕扯着她的灵魂,黑气源源不断地向薛螭爬去,隐进他的身体。薛螭眼眶发红,死死地盯着秦清涟的脸,嘴角挂着一抹冷笑。 温若寒回到菡舍就看到这个场景。他拔剑冲了上来,薛螭瞟了他一眼,并不慌乱,沉声道:“温公子,你最好不要动。” 温若寒也觉察到事情不简单,他拎着剑绕到秦清涟身后,扶住她的肩膀防止她倒下,紧盯着薛螭的一举一动。 秦清涟身上的黑气渐渐被吸完,一颗亮红的珠子慢慢从她的额头破壳而出,飞到薛螭额前停留片刻,似乎在欣赏它的新宿主,然后投进他的额中。薛螭唇角一勾,猛地拔出剑,秦清涟软软地倒进温若寒怀里。 薛螭单膝跪在地上,用剑支撑着身体,刚吸过来的怨气在他体内翻腾,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似乎在熟悉新环境,找一个舒适的位置安顿下来,这种感觉也不好受,他的脸和嘴角都在颤抖,忍不住喷了一口鲜血。 温若寒抱起秦清涟放到榻上,给她点了止血穴,出了房间关上门,站在薛螭旁边看着他。 压制了一阵,体内翻腾的怨气才稍有平息,薛螭撑着剑站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又恢复了笑吟吟的模样,轻快地道:“温公子,秦姑娘解脱啦!” 温若寒拽住薛螭的衣领,棕红瞳仁的眼睛与他对视,冷声道:“温逐流功已炼成,过几日便要出关,你此时将鬼丹截走,是何居心?” 逼人的胁迫感压得薛螭透不过气来,定了定心神,他正色道:“温公子,我能有什么居心!你能保证温逐流此次就能化掉鬼丹?如果不能,秦姑娘岂不是更绝望?如果能,鬼丹难得,不好好利用,化掉多可惜!所以属下只好先下手为强。我现在是温氏的人,得了鬼丹还不是为温氏做事?以后好人你来做,你不便做的,我来做,我又不在乎名声。况且属下已经说服秦姑娘,让她自愿把鬼丹给我,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 温若寒道:“为什么不与我商议?” 薛螭笑道:“这还不是为了温公子,此事若由公子来说,秦姑娘必然认为公子强行取她鬼丹另做它途,会怀疑你的用心,而现在,完全是属下与秦姑娘你情我愿,呵呵,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总之怪不到温公子头上。我可是在秦姑娘面前说了很多温公子的好话呢,这比你自己告诉她效果好多了,温公子还不快谢我?” 薛螭口中威胁与邀功的意味,让温若寒手下加重了力道:“别跟我玩花样,你别忘了,你的……还在我手里,你的命我也可以随时取走。” 薛螭呼吸不畅,脸色铁青,仍平静道:“不敢不敢。” 温若寒手一松,薛螭踉跄退后几步站定,喘口气笑嘻嘻地揉了揉脖颈,整了整衣领,又是一派人模狗样。然后对温若寒一礼道:“鬼丹之事尘埃落定,温公子最好不要让秦姑娘知道还有化丹的可能,否则秦姑娘怀疑您故意为之,再生枝节。我就不打扰温公子的好事了,温公子就要开启人生新篇章啦,属下告退。” 秦清涟做了一个梦,梦见十七岁的时候,在不夜天的上元节晚上,遇见了十四岁的温若寒。少年跟在她后面,不停地追啊追啊,边跑边喊:“姐姐,等等我啊……”她不答,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追不上,停了下来,扶膝喘气,向她伸出另一只手:“姐姐,你等我,等我长大了来娶你……” 秦清涟觉得少年的话好笑,回过头继续跑,却撞上了一道冰凉的剑尖,迎面而来的是温良的脸,剑锋没入她的胸膛,她慢慢地倒下。温若寒追了上来,在她耳边喊:“姐姐,我还没长大,你不要死……” 秦清涟在梦中不知沉睡了多久,耳边有个低沉的男声道:“我长大了,你怎么还不醒。” 秦清涟悠悠地醒来,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恍如隔世,他的脸从模糊变得清晰,像往常那样伸出手等她投入怀抱。她没动,微微笑了一下,轻声道:“温若寒,我回来了。” 温若寒听见她这句话,不觉一滞,好似隔世重逢的恋人,他心里一阵发涩,扑在她身上,埋首在她颈间,呼吸中满是栀子花的香味。秦清涟抬起手慢慢放在他背上,感觉颈间一片潮湿,好像有温热的泪滴在那里。 今日的秦清涟似乎有一点反常,温若寒回来时,就看见她守在饭桌边,把几个菜盘推来推去,似乎在尝试如何摆更好看。看到他进门,她笑着迎上来,给他解下华丽又层层叠叠的炎阳烈焰袍,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挽住他的手臂,拉到案边坐下。 温若寒对此举特别受用,顿时将炎阳殿里那些破事忘得精光。前两年他对外强势时,家族尚能一致对外,现在他对外低调了,反而开始了内斗。他的正室夫人赵氏竟开始学着联合外家和温家长老揽权了。温若寒多少觉得亏欠于赵氏,对那些显而易见的举动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这几道菜不是往日的风格,颜色和气味都有一丝诡异,温若寒用家仆送上来的湿帕擦了手,看了她一眼:“难道是你做的?”秦清涟用力点头,夹了一点在他碗里,企盼地看着他。 温若寒把菜放进嘴里,仔细地嚼了嚼,面不改色,不停点头道:“嗯,不错!”秦清涟得到夸奖,雀跃地也夹了一点在嘴里,却马上吐了出来,扑进温若寒怀里,粉拳雨点一样落在他胸口,温若寒搂住她,纵声大笑。 他一辈子没这样笑过,以前他的表情不多,总是冷若冰霜,阴沉得可怕,偶尔笑的话,可以归纳为狞笑,邪笑,冷笑,却从未如此敞开心扉、毫无顾忌地笑过。 晚膳后,温若寒照例处理公务,案上的公文叠得山一样高。自秦清涟鬼丹转移后,他就把回菡舍的时间从戌时改为酉时,能够多陪她一会儿。只要她在身边,不说话也是好的。 案上点着一盏纸灯,他神情专注,阴沉的脸在灯下透着一种阴郁的邪美,好在朦胧的灯光给他的脸增添了一抹暖色。突然他身旁一暗,一个香香软软的人儿靠了过来。 秦清涟没有说话,这两年来,他说得多,她说得少,习惯了。她默默地为他研墨,然后又打开香炉,添了一些他平时喜爱的甘松香,向他微微一笑,颇有红袖添香夜读书的味道。 她刚沐浴过,换了一件白衣,衬得她肤色若雪,柔顺浓密的头发还湿润着,披散在肩头,小巧饱满的嘴唇透着潮湿的嫣红,身上的栀子花香和室内的甘松香混合在一起,香甜清凉,沁人心脾。她坐在旁边,铺开一张纸,拿起他的另一支笔写字,她的字苍劲秀丽,颇有风骨。曾经的秦淮河名伎秦丝丝,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心无挂碍地坐下来做这些风雅之事了。 温若寒侧首看她,这是他从小恋慕的人,容貌倾世,才华横溢,身姿清逸出尘,有自己的底线和坚持。这样好的人,他曾经孜孜以求的人,失去多年,他从未想过她能回来,如今却坐在他身边,上天待他还是不薄的。只要她在身边,就足以慰藉他这近三十年来的累累伤痕。 他心里软得不行,早已没有处理公务的兴趣。合上公文,夺走她的笔,把她搂进怀里,在她耳边道:“你,心里有我,对吗?” 秦清涟微微点头,发丝相缠,耳鬓厮磨。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两年了,我终于等到了。”他紧紧地抱着她,在她背上大力揉捏,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似乎鼓起很大的勇气,他声音喑哑:“……想要你……” 他声音又低又沉,饱含的欲望和压抑让秦清涟红了耳朵,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抗拒,他就当她是默认了。他轻车熟路地,像每次反噬发作后一样,抱起她进了自己的卧房,轻轻放在榻上。不同的是,这次他也上榻了。 他脱去外袍,欺身覆上她的唇,撬开她的牙齿,吸吮她的津液和味道,手伸进她领口往下探去。他没有闭眼,盯着眼前放大数倍仍无瑕的脸,似乎在确认和他做着这种事情的是她,呼吸越来越急促,手下动作越来越控制不住力道。也许是他的迫不及待让她想起了上辈子温良的狂暴,她突然颤抖起来,头往旁边躲,双手抵在胸前,要推开他。 温若寒放开她的唇,捉住她的双手,柔声道:“是我,我是温若寒。你看看我,我是从小就喜欢你那个温若寒。” 秦清涟睁开眼睛,有一丝恍惚,又想起了那个梦,梦中他们从小就认识,他还承诺等他长大了娶她,她被那个坏人刺了一剑,沉睡了很多年,醒来他已经长大了,她还和以前一样。 就让这个梦代替以前那些不堪好不好?就任性恣意地活一回好不好?他刚长成,她亦未老,一切都还来得及。 温若寒明显感到身下的人儿软了下来,他把她的手分开,压在她的头两侧,与她十指交缠,俯身又去吻她。从额头,眼睛,嘴唇,脖颈,耳垂,一路往下,珍重无比,温柔无比。 终于坦诚相对,他宽阔的肩膀,壮硕的胸肌展露在她眼前,线条坚韧,力量浑厚,散发着强势逼人的雄性气息,强烈的视觉冲击使她的脸羞得通红。她这具重修的身体冰肌玉骨,曲线玲珑,比前世还要完美。十几年的遗憾、两年的空白让他对她的渴求汹涌无比,炎阳心法此时终于在他身上体现,他浑身滚烫,像要着起火来,他极力忍耐,没有急于进行下一步,而是双手撑在她身侧,给她适应的时间。他胸前有一条斜长的伤疤,触目惊心,可以想像当时伤得有多么严重。而他健硕的双臂上,布满了小的划痕,肩上那一个,虽然早已愈合,但明显看出当时少了一块肉的,那是她第一次反噬发作时她咬的,而手臂上,是他割血喂她留下的。 她抚摸着他炙热的胸前那条疤痕,道:“疼吗?” 温若寒不以为然地笑笑:“早就不疼了,不是因为你留下的,你不必自责。” 秦清涟道:“以后要小心,有人会心疼。” 温若寒眼睛一热,道:“好。” 她又抚着他手臂上那些小伤痕,轻声道:“对不起。” 听到她这样说,温若寒心里已经化成一滩春水,几乎要掉下泪来:“你……” 他又俯下身吻她,她闭上眼睛,迎合着他。他把自己锲入她娇小的身躯。温若寒眼底发红,被爱人紧紧包裹的感觉太好了,也忍不住哼了一声。他现在终于完完全全地拥有她了,他伏在她身上,滚烫的身躯从里到外紧贴着她,轻轻地律动,温柔地揉捏着她每一寸肌肤,眼睛没有离开过她的脸,仿佛在确认这一切是梦是真。她真的回来了吗?她真的也爱他了吗? 菡舍缠绵的春光中,温若寒冰封了近三十年的心也开化了,属于温若寒的春天来了,这个面若冰霜、阴鸷冷血的温公子,尝到了爱情的滋味。 一年后。 他们在一起已经一年了,秦清涟肚子还是没有动静。 温若寒知道她一直在喝避子汤,他从不问,也不阻止,能留在他身边已经不错了,更不敢奢求为他生儿育女。但是,人都是贪心的,她死去的时候,他没想过她能重生,她回岐山的时候,他没想过她会留下,她留下了,他没想到她会爱上他。这就给温若寒一个感觉,不可能的事,是可以再求一下的,万一实现了呢? 指尖若有若无地抚过她的小腹,埋首在她颈间呼气摩娑,秦清涟不为所动,温若寒倒是把自己撩得又心痒起来,含着她的耳垂,不敢看她脸,低声含含糊糊道:“不要喝药了,给我生个小温公子,将来让他继承温氏家业。” 秦清涟果断道:“不,你已经有儿子了。” 温若寒支起上身,看向她,竟有些惊喜:“你吃醋?” 秦清涟道:“我不想看到将来他们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像你和你父亲一样。” 温若寒的脸沉了下来。 秦清涟道:“听话,多回去看看你妻子,陪陪你儿子。你还记不记得你说过你父亲当年为了陪他的小妾、冷落你和你母亲,你对他的恨意?你想这一切重演吗?” 话是这样说,有几次他真的留宿在赵氏那里,睡到半夜,习惯性地往身边捞了一把,在身边人的颈间嗅了一口,气味不对,就再也睡不着,回来了。 温若寒又把头伏在她的颈间,沉声道:“可是,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真正的妻子。” 秦清涟耳边痒痒的,推开他,佯装生气道:“什么也不是。” 温若寒不满道:“是我每次想娶你,你都不同意好么?难道你还留着一手,哪天背着我和小白脸跑了?” 秦清涟气得背过身去。温若寒从后面揽住她,脸贴在她如墨的发丝上,嗅着她颈间的栀子花香气。 这一年里,温若寒无数次地提出和她成亲,要大摆宴席,邀请各世家来参加婚礼,都被她拒绝。 沉默许久,她突然道:“我不想入温家。” 原来她还是心有介蒂,温若寒叹了一口气,随她吧,只要她在他身边就好。 他还是不死心:“你不想生儿子,那给我生个女儿好不好?你不喜欢姓温,那便随你姓。” 秦清涟没有回答。 一年后,秦清涟生了一个女儿,名秦菡。射日之征后,因为聪明机警,又不姓温,没有遭到清算。 ※※※※※※※※※※※※※※※※※※※※ 之所以写最后一句话,是因为想到温若寒的结局我就不爽 温若寒实力那么强,怎么瑶妹一刀就结束了 秦清涟受了那么多苦,难道最后也跟着温家一起灭了?不行 山雨欲来 自魏婴四岁起,魏长泽一家三口带着惊蛰,已经游猎一年多,走遍了五湖四海、大江南北。 两个多月前,他们还去姑苏看了白秋贤,见到了与魏婴“指腹为婚”的小蓝二哥蓝湛。蓝家果然出美男子,蓝二哥小小年纪就出落得俊俏无比,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家仙子。可就是特别老成漠然,任谁逗也不笑,话极少,据白秋贤讲,她最喜欢逗小蓝湛,可任她使出浑身解数,就算憋红了脸,他也不笑,可他又是最爱母亲的孩子,每月到见面的那一天,早早就等在了门外。 小魏婴和小蓝湛在一起玩了几天,魏婴特别活泼,绕在小蓝湛身边左一声蓝湛右一声蓝湛,可劲儿地逗他,他总是不理,或者最多回答一两个字,魏婴还是乐此不疲。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两人却手拉手走到池惠面前,魏婴道:“阿娘,以后还能来姑苏和蓝湛玩吗?” 池惠摸摸两人的头,笑道:“当然可以啦,你们俩可是订了亲的,以后你把蓝湛娶回云梦,你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玩了。” 又口无遮拦了,魏长泽尴尬地看了蓝启仁一眼,轻咳一声提醒她注意言辞。 魏婴却高兴得跳了起来,拍手道:“真的吗?天天?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样?太好了!”说罢还捧起蓝湛的脸“叭叽”亲了一口。蓝启仁下意识地微微一避,好像亲到了他脸上,忍住了掏手帕给小蓝湛擦脸的冲动,手握成拳,抵在唇边干咳一声。 小蓝湛还是面无表情,小脸却憋得粉红,看来还是害羞了。小魏婴奇怪地道:“蓝湛,你脸红什么呀,我阿爹和阿娘经常这样,这有什么好害羞的!” 魏长泽一脸惨不忍睹之色,不敢看蓝启仁。蓝启仁脸色难看极了,但面对池惠,批评的话他又说不出口。池惠捂住魏婴的嘴,嘿嘿笑道:“蓝先生,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脸上却没有一丝羞愧之色。 蓝启仁脸色又一黯,她已经随孩子叫他“蓝先生”了。也是,他现在蓄着山羊胡须,承担起了蓝家小辈的教育责任,每年春季的蓝氏听学早就恢复了,整个仙门百家的子弟都要尊他一声“蓝先生”,就算她敢喊他一声“小启仁”,他怕也是不敢答了。她已经成亲这么多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放不下? 两个孩子依依惜别,虽然小蓝湛什么也不说,却在云深山门口站了好久,直到看不见魏婴,蓝启仁还拉不走。 白秋贤身体越来越差了,虽然他们都还年轻,可是为什么有见一面少一面的感觉?池惠甩甩头,脑中那些不好的念头却挥之不去。 他们一路往北,途经兰陵,往清河而去。 惊蛰已经二十出头,长得和魏长泽一般高,脸上早已脱了当初的稚气,收拾收拾是一俊俏修长的公子哥,性格随了池惠。跟在小毛驴后面,却不肯好好走路,一会跑去追蝴蝶,一会拐去摘花。 池惠扶着骑在小毛驴背上的魏婴,回头看了惊蛰一眼,嫌弃地道:“惊蛰,我们一家三口游山玩水,你也好意思跟着?当初你说让我们生个小伢子给你玩,现在阿婴这么大了你也玩够了吧?温训跟你同龄,第二个孩子,叫温宁吧,也跟阿婴一般大了。赶紧找个仙子把自己弄出去,别跟着我们了,要不,师父给你包办门婚事?” 惊蛰不以为然,对魏长泽嚷嚷道:“师丈,你看看师父!当初还是师丈让我拜师的,还说你们去哪里就带我去哪里,这才几年就开始嫌弃我了,您可要对我负责任!我家早就没有了,我能去哪里!” 魏长泽用认真解决问题的语气道:“你可以留在莲花坞,虞夫人带了这么多眉山的门生,和他们一起玩你不会觉得孤独,或者找门亲事,娶过来也行,入赘也可以。” 连入赘都想过了,就这么想赶他走?惊蛰目瞪口呆:“想不到师父师丈嫌弃我到了这种地步!” 池惠哼了一声,对魏长泽嘟囔道:“长泽,我走累了!” 魏长泽牵着绳子将小毛驴停了下来:“阿婴,你下来,让你娘坐坐。” 魏婴不肯,要和池惠一起骑,但小毛驴哪里承得起两个人的重量,惊蛰眉开眼笑,讨好地道:“来,阿婴,师兄驮你!” 魏婴道:“不要!师兄老是不好好走路,晃来晃去,我坐不稳揪你耳朵又要骂我!还是阿爹稳当,我要阿爹!” 魏长泽忍住笑,把魏婴抱了下来,示意池惠坐上去,池惠又道:“我累了,不上去。” 魏长泽唇角一勾,揽住池惠的腰,轻轻一提,把她放到小毛驴背上,又将魏婴举起放到肩头,一手扶住他的腿,一手牵着小毛驴。 肩上的孩子一下子视线变得好高好高,无比兴奋,一会蒙魏长泽的眼睛,一会揪他的耳朵,一会扯他的头发,一会又像骑马一样蹦得老高,魏长泽脸上始终带着笑,走得稳稳当当。 这哪里是惊蛰不好好走路,任谁像他这样折腾都无法好好走路好不好?亲爹就是亲爹,什么都能忍,要是自己早就两巴掌过去了。惊蛰摇摇头,自弗不如! 池惠骑在小毛驴上晃晃悠悠,笑着看这对父子,又回头得意地看了惊蛰一眼。 惊蛰捂住脸,师父师丈在他面前秀恩爱不是一天两天了,简直没眼看。自拜师以来,他认识的人都各自找到了归宿。那个言必称“我们虞氏你们江氏”的火凤,结果娶了江氏段主事的女儿,在岳父和妻子面前“咱们江氏”说得可顺溜了,嗯,真香! 惊蛰不禁看看自己,论长相,身高八尺,玉树临风,美貌不在火凤之下;论身世,他可是藏色散人徒弟,延灵道长师侄,抱山散人徒孙!在莲花坞也有几个小姑娘对他抛媚眼,送他莲蓬和菱角。他抖抖衣袖,瞬间自信起来,等跟师父走完这一趟,也谈个恋爱去!段主事还有一个女儿就不错,但一想到和火凤做连襟他又牙痛起来。 魏婴突然欢呼起来:“阿爹,阿娘,前面好多山!” 魏长泽手搭凉棚,远眺了一阵,道:“前面就是清河地界了。” 池惠道:“还是第一次来清河,和聂枫同窗一场,听说他这几年宗主当得不错,是我们当年在云深求学那一批最早当宗主的,不如我们去不净世拜访一下。” 魏长泽道:“也好。” 这时一只传讯金蝶飞来,落到魏长泽手中,静默了一会,魏长泽脸色微变,池惠急切道:“莲花坞有事?” 魏长泽道:“不是。枫眠说,清河聂氏向各大世家求援,清河出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妖物,九头蛇身,凶猛异常,十分棘手,可能与几年前兰陵金氏老宗主身亡有关。枫眠听说我们在清河附近游猎,让我们先去增援,火凤随后赶到。” 听起来事态严重,池惠凝望远处,只见远处浓雾滚滚,刚才还清明的山,渐渐模糊起来。她沉声道:“这天,怕是要变了。” 惊蛰道:“师父,怕什么!我一个雷就劈掉它一个头,看是它头多还是我雷多。”说完毋自得意洋洋,好像在说,刚还嫌我多余,现在知道我的好处了吧? 池惠没看他,轻声道:“不是那么简单。” 进入清河地界,天色渐晚。此时天还没完全黑,街上却一个行人也没有,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墙上到处贴着告示,画着一只狰狞的妖兽,人面蛇身,背后有八只蛇首,呈扇形分布,告知众人见到此妖兽马上报告不净世。 此时刚入清河,离不净世还有一段距离,魏长泽决定先找客栈住下。敲了几家客栈,门都不开就说已经住满了,另找他处去吧。三人越发觉得诡异,敲到第五间客栈,终于有人将门开了一条缝,里面的人也不露面,声音从门缝里传来:“你们是何人?” 魏长泽道:“我们是外地来的修士,听闻贵地妖兽出没,是来帮忙除祟的。” 门缝开得大了些,从门后探出半张脸打量了他们一阵,只见两男一女三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子,还牵着头小毛驴,三个大人身材颀长,容貌出众,一脸正气,背着的剑也不像普通凡物,这才放下心来,将几人迎进院内,把门严严实实闩好,从魏长泽手接过小毛驴的绳子,牵到后院去了。 老板为几人安排了两间房,嘱咐道:“各位客官虽然是仙门中人,但晚上还是不要出去,把门窗都关严。这妖兽凶猛异常,连不净世都拿它没办法,据说已经向各地仙门世家求助了。” 魏长泽道:“多谢老板提醒。” 老板便不再多言,下楼去了。 三人一起进了房间,池惠打开窗户,拔剑一抛,魏长泽忙道:“阿惠,你做甚!……”话没说完,池惠已轻轻巧巧地跃出去,稳稳地站在剑上,飞出约三丈高,停留在空中,四下观察。 魏长泽紧紧地盯着池惠的一举一动,生怕她有闪失。少时,池惠落下剑来,回到房间,魏长泽忙问道:“如何?” 池惠将兰心剑收回鞘中,道:“雾甚浓,看不清,只西面有隐隐红光,奇也怪哉,清河又不是蜀地,现在也不是多雾季节,我想再飞高一些,却发现高处雾更厚,什么也看不清了。” 魏长泽道:“先休息,明日去不净世再说。” 惊蛰最是善解人意,拉着魏婴道:“阿婴,走,跟师兄睡觉去。” 魏婴挣脱他的手道:“不要,我要和阿爹阿娘睡。” 惊蛰道:“只有一张榻,你们三个睡太挤了。” 魏婴道:“我不,我就要和阿爹阿娘睡。” 惊蛰无法,为了不打扰师父师丈腻歪,他平时都带着魏婴睡的,魏婴也很听话,今日却这么反常,难道他真的这么招人嫌了? 池惠道:“就让阿婴留在这儿吧,惊蛰,过去睡吧,明日还有重要的事。” 惊蛰“哦”了一声,悻悻走了。魏婴欢呼起来,把脚一甩,衣服靴子脱得到处都是,飞扑到榻上,拍着两边道:“阿爹,阿娘,快来!” 池惠和魏长泽无奈地笑笑,脱了外套和靴子也上了榻。 榻不大,两个大人中间夹着个小孩紧紧地躺在一起,魏婴闭着眼睛,一手抓着池惠,一手抓着魏长泽,享受地道:“原来和阿爹阿娘一起睡这么幸福,师兄骗我,说我和阿爹阿娘睡会生不出妹妹,我又不要妹妹,我要哥哥,要蓝二哥哥。” 魏长泽和池惠转过头,相视一笑,两人同时亲了一下魏婴额头,又抬起身互亲了一下。池惠摸摸魏婴的脸:“阿婴,睡吧。” “嗯……”魏婴已经陷入半睡,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蛇欲熏心 第二天一早,四人出发往不净世。 不净世依山而建,背后是巍峨的大山,几丈高的城墙,把不净世围得铁桶一般,厚重的大门紧闭,门口守卫森严。魏长泽上前说明了来历,那副使模样的马上一礼道:“多谢魏公子前来相助,宗主今日一早便去行路岭处理急事,各位可先进不净世歇息,等其它世家的增援到了一齐去搜寻妖兽。” 池惠心道,昨晚在清河西面看到隐隐红光,莫非就是行路岭方向?便道:“行路岭可在清河西面?我和长泽反正无事,可以前去为聂宗主分忧。” 聂副使道:“行路岭在清河东面,西面是一座荒山……” 池惠道:“那我们便先去行路岭助聂宗主一臂之力,告辞。” 三人转身欲走,聂副使道:“等等”,他面有难色,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不瞒几位,我们聂家在行路岭修了一座祭刀堂,用来供奉聂氏列代家主的佩刀。但昨夜,一伙盗墓贼破坏了刀墓,宗主一早便带人修墓去了,不便外人……” 池惠道:“原来如此。” 聂副使作礼道:“魏公子,魏夫人,祭刀堂是我聂氏秘辛,二位好意前来援我聂氏,本不该隐瞒,但此事关系到聂氏的存亡,所以还请二位……” 魏长泽道:“聂副使放心,定当保守秘密。” 聂副使道:“如此,请各位先进去休息,待宗主回来再商斩妖大计。” 池惠沉吟了一下,道:“不了,昨夜发现清河西面有些不寻常,不如我们先去查探一下,晚点再来拜访聂宗主。” 聂副使道:“也好。” 但魏婴太小,带着不方便,池惠摸摸他的头:“阿婴,你就呆在不净世,阿爹阿娘晚点就回来好不好?” 魏婴忙摇头道:“不好不好!我要和阿爹阿娘一起!” 惊蛰搓着魏婴的头发道:“就让阿婴去吧,还有师兄呢,是不是啊阿婴?” 这次魏婴直点头:“就是就是,师兄最疼我了!” 这孩子,顺着他就是师兄,反着他就什么也不是!惊蛰气得又想敲魏婴的头了,刚一抬起手,魏婴就熟练地抱起头喊道:“阿娘,师兄打我!” 惊蛰嘿嘿一笑,高高举起的手轻轻放下,摸了摸魏婴的头:“师兄怎么会打你呢?师兄疼你都来不及!来,还有好远呢,师兄御剑载你!” 这次魏婴没有吵着要魏长泽,乖乖地任由惊蛰放到剑上。跟着爹娘出来游猎久了,还是知道轻重的,三人一起御剑向清河西面而去。 惊蛰本是使雷没有剑的,白秋贤将延灵道长的剑交给池惠后,池惠就将“济苍”剑传给了惊蛰。 清河西果然是一座荒山,怪石嶙峋,荒草遍地,隐没在浓重的雾气中,恍惚间还以为是到了夷陵的乱葬岗。这股雾气十分蹊跷,像是特意笼住了这座荒山。对于这种雾气惊蛰已经十分有经验,他伸手在身前缓缓划了一道,一串小雷飞去,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响过,驱散了浓雾,一个洞口出现了。 惊蛰对池惠挑挑眉,拉起魏婴率先进了洞口。 洞口进去走了不远,便是一个方形的甬道,四面都是石壁,只有一人高。惊蛰走在最面前,点亮了一个雷照明,在前面带路。魏婴已经吓得挣脱了惊蛰的手,退到后面抓着池惠了。池惠细细地摸了摸石壁,一点灰也没有,很干净,上面有整齐的刻痕,痕迹陈旧,应该是几百甚至上千年的遗迹了。 再往里走,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石室,几人刚在门口站定,石室四角“轰”地一声,灯火自燃起来,惊蛰收了雷。定睛一看,石室的每一个角都有一盏铜蛇灯,弯曲的蛇头,像新的一样光滑,栩栩如生,眼睛晶亮,连鳞片都看得清。 而四周的墙上,刻的是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蛇!这些浮雕蛇太逼真了,真得好像可以随时活过来。 魏婴吓得缩进池惠怀里:“阿娘,我怕!” 池惠紧紧搂着魏婴,对惊蛰道:“你先带阿婴出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好,等我们出去了再去接他。” 惊蛰道:“好,那师父师丈不要走远,我尽快回来。”说罢,拎起魏婴,向石室外奔去。 池惠仔细看着那铜蛇灯,又伸手摸了摸,那灯打磨得铜镜一样光滑。蛇首吡着牙,从喉管处伸出一根灯芯,吐着信子,舌尖一点焰火。池惠道:“也不知道是如何做的,人进来能自动点燃,这都上千年了吧,灯油装到哪里的?还能用吗?” 魏长泽道:“听说用鲛人油点灯能千年不灭,”他看着那橘红色的火焰,“这灯,怕是感应到人气才自动点燃的。如果是活人,火焰便为橘红色,如果是阴魂、妖等阴物,火焰便为青绿色。怎么,山上的藏书室没有这种书?这可是盗墓必读。” 池惠撇撇嘴:“盗墓这种事,有损阴德,我们抱山一脉从不染指,这种书也从来不让读。” 魏长泽辩解道:“不是为了盗墓才读,了解一下对夜猎很有帮助的……” 正说着,石室里突然平地起了一阵风,阴嗖嗖的,灯焰也随之飘摇起来,忽明忽暗,火焰变成了青绿色。 两人立即拔出剑,池惠道:“有阴物?” 魏长泽还未答话,灯焰一暗间,一个暗影倏地从石室穿过,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灯焰停止了跳动,变回了橘红色。 魏长泽道:“看清是什么了吗?” 池惠道:“似乎长着很多触角,有一条长长的尾巴。” 魏长泽道:“便是那画中的妖物了?追!” 池惠略一点头,两人朝暗影消失的方向跑去,这才发现,除了他们进来那道门,石室里没有其它的门。难道那妖物穿墙而过了?池惠摸了摸墙壁,看着是实实在在的墙,摸过去却是空空如也! 池惠与魏长泽对视一眼,率先穿了过去,却又来到一间石窟,有高大的穹顶,四角的灯如前一间一样,自动燃起,但墙上没有浮雕,每一面墙上都有一个肉眼可见的门洞。 池惠道:“长泽,你看。”却没人回答,回头一看,魏长泽不在身后,忍不住道:“还在看什么呢,还不快过来?” 没有回音。池惠略有些慌乱,原路退回一看,是一间有门的石窟,不是刚才有浮雕那一间,魏长泽也不在那里。 她又钻了几个门,都是同样有门的石窟,看着和之前见的一模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间,她用剑在门口的墙上划了一个箭头标记,钻过去,又原路退回,发现标记不见了,不是刚才那一间! 做标记,钻门洞,如此反复约一柱香时间,结果发现一次也没有回到同一间石窟,恐怕魏长泽也是如此,她和魏长泽失散了! 池惠一连甩出好几张符,却如投石入渊,毫无反应。 她拍拍自己的额头,得好好想想,否则这样无头苍蝇似的乱窜,究竟要窜到什么时候! 一个人也没有,迷失在没有尽头的迷宫,她从未觉得如此恐惧。 早知道等其它仙门世家到了再一起来就好了,再不济,和魏长泽牵着手也不会失散啊! 现在临阵逃脱还来不来得及!? 突然,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传来嘻嘻的笑声,池惠环视了一周,除了空空如也、如临深渊的门洞,没有任何人,但这声音太有辩识度,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一个人——薛螭! 一个人在一个没有尽头除了自己没有其它人的空间里孤独久了,乍一听到熟悉的声音,池惠竟生出巨大的亲切感,她用近乎兴奋的声音喊道:“薛螭,是你吗?你在搞什么鬼,给我出来!” “呵呵呵……”薛螭从一道门洞走出,“想不到,小道长见到我这么高兴,哎呀,不要怕嘛,我是你的老熟人啊……” 眼前的薛螭却不是她认识的样子,脸还是那张脸,身还是那个身,祸世剑还悬在他腰间,腿却变成了一条蛇尾,更恐怖的是,他背上的八只蛇首,都吐着信子,很不友好地看着她。其中一只蛇首,伸长了脖子,弯下身来凑到她身前,离她的脸仅有两尺距离,微微吐了吐信子,差点撩到她的眼睛,喷出一股子腥气。 池惠往后退了一步,手放到剑柄上。薛螭向那只蛇首道:“老实点,不要吓到了我的朋友。”那蛇首看他一眼,便退了回去。 池惠道:“薛螭,我本来觉得你长得挺俊的,怎么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薛螭又嘻嘻笑起来,“想不到小道长还觉得我很英俊,”他蛇尾游动,绕着池惠转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小道长也是风彩不减当年,这身姿也越发窈窕有魅力了……都怪薛某当时太年轻,一心只想着为温氏效力,不懂男女之情,没有注意到小道长的美丽,直到看到小道长与魏公子,秦姑娘与温宗主,啧啧,那绵绵深情……到后来,食髓知味,才懂得……” 薛螭一边说着,连蛇首的眼神都变得迷离,竟两两相交、互相摩挲起来。 薛螭的模样让池惠想起几个字:蛇性本淫。他一现蛇身,就露了蛇性,那灼热的眼神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小道长,不要脸红嘛,哦,我也是忘了,你可是纯情端方的小道长啊。如果不习惯我这个样子,可以变回你喜欢的样子啊。”他脸色一敛,八只蛇首就收了回去,蛇尾也变回了双腿,落到地上,负着手,往池惠逼近几步。 池惠又退了一步,拔出剑挡在身前,道:“还别说,现在顺眼多了。”说到秦丝丝,这几年都没有她的消息,也不知如何了,便问道:“秦丝丝在岐山过得如何?” 薛螭变回人身讲话正常多了,笑眯眯道:“小道长和秦姑娘还真是主仆情深,秦姑娘在岐山过得很好,和温宗主琴瑟和鸣,如胶似膝,形影不离。在下认为,劝秦姑娘回岐山是小道长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说起来……”他抬抬手,八只蛇首又倏地伸了出来,腿还是那双腿,“我能变成这个样子,还是托了秦姑娘的福呢,她也因此过上了好日子,还算是公平交易。” 池惠脸色变了变:“交易?” 薛螭又收回蛇首,慢条斯理道:“不过是她把鬼丹移给我罢了,我答应不杀她想保的人。各取所需,她也不吃亏。说起来,秦姑娘因鬼丹也吃了不少苦头,连在下都看不下去,只好牺牲自己变成了这个鬼样子。” 原来如此,这些年江宗主活得好好的,池惠还真以为秦丝丝的鬼丹化掉了。正欲再问,突然传来低沉的爆炸声,在石窟中回荡,整个山体都在轻微地晃动,穹顶灰尘簌簌落下,好一会才平息下来。 薛螭脸色微变,立即遁走。 池惠追过去,早已不见薛螭身影,却意外地发现门口墙上有她做的标记,她又用剑划了一个记号,从那个门洞钻过去又退回来,那两个标记都还在——迷阵被破除了。 一定是惊蛰,他安顿好魏婴回来也碰到了同样的问题,用雷法解决了,他这个雷控制得极好,破了迷阵又没有震塌山体,简单不粗暴,不得不说,惊蛰真是个好徒弟,她为平时老是讽刺他不成亲当她跟屁虫感到羞愧! 虽然不知道惊蛰和魏长泽在哪里,但现在迷阵已破,迟早会遇上的。 这么想着,脚下又轻快了些,朝薛螭消失的方向追去。每到一个石窟,每过一个道门,都做一个标记。 又到一个没有标记过的石窟,看起来空空如也,却总感觉有东西。 池惠甩了一张符,显示有结界,再甩了一张灵力符,结界便破了,看来是在匆忙中布置。却见一个年轻女子抱着个婴儿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那女子极其年轻,长得颇为水灵,大概只有十七八岁,婴儿也只有几个月大。池惠抓住女子的上臂,把她拉了起来,看得出这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女子,怀中的孩子却有淡淡妖气,与薛螭相似,难道是薛螭的孩子?! 池惠面色一凛:“他父亲是谁?” 那女子结结巴巴道:“薛……薛螭。” 池惠道:“他有蛇妖血脉你知道吗?现在又成了鬼!” 女子惊恐万状:“我……我不知道,我是被他抓来的,一直生活在这里,现在生了孩子,家也回不去了……” 池惠盯着那孩子道:“你我可以放了,但这孩子,将来必像他父亲,是个祸害。” 她把手放到婴儿的脖颈上,这孩子这么小,这么脆弱,只要她轻轻一捏,就可以消除这个祸害。 那女子却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她,抱起孩子就跑。 但是又被池惠轻松抓回,扭住她的肩膀,挣脱不得。 女子哭喊道:“为什么这么说我的孩子!他的父亲如何我不管,他是我的孩子!他这么小有什么过错!你有孩子吗?你允许别人伤害你的孩子吗?!” 这句话问到了池惠心底,是啊,谁要敢伤害魏婴,她会和人拼命。她看着那婴儿的脸,跟薛螭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能被施了什么法术,一直安静地睡着,恬静可爱。 蓝启仁说过,薛家世代修练邪术,概莫例外,蛇阴冷狡诈,本性难移。延灵师兄的死也跟薛螭有直接关系。池惠紧盯着那张和薛螭相似的脸,手下却松开了女子的肩膀。 那女子觉查到危险的解除,生怕池惠反悔,果断抱起孩子跑了。 池惠没有去追,看着女子的身影消失,她也是母亲,为母则刚,纵使那女子知道打不过她,也会和她拼命。而对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婴儿,她又如何下手?只是那孩子,将来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腥风血雨,但眼前,解决薛螭是最紧要的。他不是一直在岐山跟在温若寒身边吗?怎么在这里还跟一普通女子生下孩子?他将秦丝丝的鬼丹移了过来,为何会变成这个模样?变成蛇她可以理解,为何有八只蛇首?他现在是人、妖、鬼合体了。 她摸摸腰间,从乾坤袋中掏出蓝启仁送那个荷包,取出蛇鳞,放在剑上,指尖一抚,一道蓝光闪过,蛇鳞溶入剑中。 旧帐新仇 温若寒来到清河,看到满大街贴着告示,那画上的九首蛇身像让他莫名想起秦清涟刚回岐山时,找温逐流为她化鬼丹,鬼丹暴怒,现了八只鬼影,与这十分相似,难道此妖物与薛螭有关?这几年来秦清涟陪在他身边,他要么在炎阳殿,要么在菡舍,生下女儿后,出来游猎也带着秦清涟,很少管温逐流和薛螭,温逐流尚且老实,自为秦清涟化鬼丹失败后,练功更勤奋了。而最近一次见薛螭是什么时候?他几乎忘了。 自秦清涟回岐山后,温若寒深知秦清涟不喜他嚣张霸道,自认已经很低调,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清河求助各大仙门世家,明明离岐山最近,却唯独没有求助岐山,看来还是对温氏心有余悸。妖兽越高阶抢的人越多,要想在仙界立足,比的就是谁猎的高阶妖魔鬼怪多,像这种九头蛇身的妖兽,此前还未有人猎过,温若寒自然也不会放弃这颗头的。 安顿好秦清涟母女,温若寒带着温言顺着妖气搜索到这座山。进入石室,陷入迷阵,和温言走散,正当他毫无头绪时,传来一阵隆隆的雷声和轻微的震动,迷阵破除。看来,今天来的不止他一批人,而且还有高人。 他在石窟内徘徊,思量对策,有些门洞上被做了标记,看来已经有人来过。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温宗主。” 温若寒转身,瞳孔微微一缩:“是你。” 薛螭嘿嘿一笑:“对啊,宗主。”他脸在笑,身后的蛇首却高高昂起,这是准备随时攻击的姿势。 温若寒面不改色,道:“这几年没怎么管你,倒是长进了不少。” 薛螭作礼道:“还不是托温宗主和秦夫人的福。看看我们温宗主,这几年脾气好了不少,连脸色都不那么吓人了,和秦夫人那夫唱妇随的样子,啧啧,连属下看了都心生羡慕。秦夫人和小姐也来清河了吧?属下也是好久没见夫人了,有温宗主的滋润一定更美了?温宗主,您这几年好日子,多亏了我啊,要不是当初我把鬼丹移过来,夫人还不知道如何了呢,您可不能忘了我对你的恩情啊……” “你变成这副样子,到底想如何?”温若寒不耐烦地打断。 薛螭笑道:“温宗主,我这蛇不蛇人不人鬼不鬼的,还能如何?修仙界被你们几大家族瓜分完了,哪里还有我的一席之地?我这样的身世,也创建不了什么家族正统,只能剑走偏锋,当一回人间魔王罢了。” 温若寒道:“哦?人间魔王?难怪当初你要去乱葬岗,还要修‘阴兵’之术,原来不是为了温氏,是为了你自己。” 薛螭笑道:“宗主难道是怪属下利用你?这么多年来,你也在利用属下呀,你自己想想,这些年来你利用我杀了多少人?别消停了几日就想洗白,况且属下还救了你最心爱的秦夫人。呵,过了几年好日子就把恩人忘了。” 温若寒冷声道:“你没有资格提起她。你转移鬼丹不是为了帮她,而是为了你的私利。说,你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薛螭背上的蛇首不耐烦地扭动着,似乎在嫌主人话多,薛螭回头瞪了一眼,那些蛇首就纷纷缩了回去,整整齐齐地排在背后,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薛螭满意地道:“乖!”这才又转回头来,对温若寒道:“小朋友不听话,让宗主见笑了。其实我来这里,也没有什么好瞒宗主的,反正阵法已经开启,就是神仙来了也没有办法。” “这么说吧,还得感谢秦夫人。还记得温逐流为秦夫人化丹时的鬼影吗?它们从‘地狱之眼’而来,是秦夫人出乱葬岗的关键,没有它们,别说三百阴魂就是三千也出不了乱葬岗。这些年来,借复仇之名,其实是在找新的宿主,秦夫人只是它们的摆渡人,哈哈哈哈……直到它们遇到了我。我与之达成契约,它们借我之身,我融它们之灵,在它们的指引下,在清河这座山里发现了‘地狱之门’,我只要把这个门打开,把里面的厉鬼邪神放出来,为我所用。将来你们几大家族统领修仙界,我统领鬼界妖界,大家各司其职,岂不美哉?” 温若寒冷笑道:“想得倒是美,妖界有妖王,鬼界有鬼王,轮得到你这个妖不妖鬼不鬼的东西来统领?你放出这些厉鬼邪神,除了为祸世间,怕是没有别的用处!” 薛螭听到“东西”两字也变了脸色,不怒反笑道:“为祸世间?说得温宗主好像怀有一颗救世之心似的。哦,我忘了,怕也是跟秦夫人学的,必竟当初秦夫人为了保别人,宁愿自己活得生不如死呢……” 话锋一转,薛螭又道:“话说,秦夫人真的爱你吗?回岐山这么多年,不肯与你行礼成婚,不让人称她为温夫人,不与正室夫人争风吃醋,连生的孩子也不跟你姓,你为她付出这么多,得到了什么?以温宗主这样的身份和地位,什么样的女人不巴巴的贴上来?温宗主,我虽然年轻,却也懂得一个道理,谁先动心,谁就输了……” 温若寒冰冷的目光盯着薛螭,这些问题,他早已看透,秦清涟对他的过去心怀介蒂是真,但他并不怀疑她对他的爱,在她面前,输就输……薛螭说这些,只怕是在转移话题和拖延时间。 温若寒把剑转到左手,右手慢慢伸向腰间。 薛螭背上的蛇首警惕起来,纷纷昂起,吡牙低声嘶吼,喷出浓重的腥气。 温若寒厉声道:“地狱之门在哪里?” 薛螭扬声道:“温宗主这是要干嘛?难道想当救世主?不要着急,知道在哪里也没用了。不如我们谈谈条件,你今天放过我,我保证放出的厉鬼邪神不去祸害岐山,就如当初向秦夫人保证不杀江楚洲。如此,你我岂不是坐收渔利?到时你统一修仙界,我统一妖界鬼界,咱们平起平坐不好吗?非要争个高低你死我活?” 温若寒道:“是你死,我活!”倏地从腰间的乾坤袋中抽出一条约一丈长的白色鞭子,横扫过去。 薛螭脸色大变,那是他当初投奔温氏时交给温若寒的质物,蛇骨鞭!当年他曾祖母被蓝氏和几名修士斩杀,蓝家的君子本想将蛇尸烧掉,另几名修士却偷偷将其制成几样宝物,蛇胆、蛇血、蛇皮、蛇骨都瓜分殆尽,蛇骨鞭几经流转,落到薛螭手里,其它下落不明。那鞭子极为精巧,由一整条蛇骨制成,两侧的刺骨尽皆削去,只留中间的脊骨,用银丝连接,环环相扣,灵活结实,鞭声清脆,掷地有声,头骨用蛇皮缠绕,握感极佳。蛇脊骨自带棱角,一般人被抽一鞭,必血肉横飞,真真是一样好物。当初薛螭走投无路投奔温氏时,在祸世剑与蛇骨鞭之间,选择把后者交了出去。 这一鞭扫往薛螭的腹部,他身体一仰,向后弯了个漂亮的弧度,利如刀刃的鞭尾从他腹部掠过,划破他的衣服,他穿着蛇蜕软甲,未伤到分毫。 温若寒左手持剑,右手持鞭,左手剑尖一点,借力腾空而起,逼近薛螭,反手又是几鞭,把薛螭逼到墙角,呼呼的鞭声在石窟内回响,抽到石壁上发出石与骨清脆的碰撞声,被敲碎的石块哗哗落下,纵是如此,抽到薛螭身上也未对其造成实质的伤害,看来蛇蜕软甲果然厉害。 此时薛螭背后的蛇首张牙舞爪,反而显得累赘。温若寒眼神一凝,虚晃一枪,手一转将蛇骨鞭向蛇首挥去,薛螭本来一直防守,尽量躲避,这次却眼睛闪了闪,举起祸世剑迎上去,蛇骨鞭一碰到祸世,便惯性地缠了上去,薛螭手腕一转,又缠了几圈,往自己身边拉。 看着本属于自己的两样法宝争斗,薛螭心里不是个滋味,无奈蛇骨鞭蛇头骨握在温若寒手中,那鞭便认他为主,看来这些年温若寒做了很多功课,很了解这个蛇骨鞭,他对薛螭从来没有放心过。 眼看蛇骨鞭被祸世剑牵制,温若寒右手紧紧拽住,左手举起佩剑刺去,这时,突然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喊:“温若寒,小姐……” 那声音温若寒再熟悉不过,是秦清涟。 她怎么来了,不是让她在客栈呆着吗,她不该来这里…… 温若寒心中一阵慌乱,回头去看秦清涟,出剑的手也停滞了,喊道:“快走……” 薛螭唇角一勾,手腕一横,抽出祸世剑,蛇骨鞭失了着力点,温若寒重重往后跌去。 薛螭趁机蛇尾一跃,手腕一转,一剑向温若寒刺去。 而后赶来的秦清涟只看到那一剑即将刺向温若寒,她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奔上前,迎胸挡下了那一剑,被刺了个透心凉。 薛螭没有迟疑,拔出剑,第二剑又果断地向温若寒刺过去,趁你病,要你命! 秦清涟喷出一口鲜血,软软地倒在温若寒怀里。温若寒本已因秦清涟的突然到来慌了神,此时更是木然,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向他刺来,看来是躲不过了…… 千钧一发间,薛螭和背上的蛇首都一声惨叫,那一剑也缩了回去,薛螭倒在地上,像上岸的八爪鱼一样在地上弹跳,而后立即失了踪影。 是池惠,她找到附近,听到温若寒与薛螭在说话,便藏起来听了一会,听到什么“地狱之门”“阵法已经开启”,接着两人又打了起来,她是很乐意看到薛螭和温若寒互相残杀的,正准备离开去找地狱之门,没想到秦丝丝突然来了,更没想到秦丝丝还为温若寒挡下一剑,她便明白,薛螭说的都是真的,秦丝丝是真的爱上温若寒了。 当初劝秦丝丝回岐山,说如果与温若寒有一战,让她旁观,不必为难,那时秦丝丝对温若寒没有任何感情,但现在不一样了,不管是谁受伤,都是秦丝丝不愿看到的。她救他,是看在秦丝丝爱他的分上。 池惠提着剑站在温若寒面前,温若寒拥着秦丝丝,一动不动,面如死灰。池惠试探了一下秦丝丝的鼻息,在她胸口点了几处,又从自己额上取了一道蓝光点入秦丝丝额中,喝道:“还有救,还不快带丝丝走!” 温若寒抬头看了池惠一眼,眼里燃起一点光亮,他扶着秦丝丝站起,一手拥着秦丝丝,一手将蛇骨鞭递给池惠:“杀了薛螭。” 池惠接过蛇骨鞭,温若寒抱起秦丝丝,往石窟外奔去。 池惠看着手中的蛇骨鞭,刚才温若寒弃剑不用,反而首选了它,难道这蛇骨鞭和蛇鳞一样,是可以克制薛螭的法宝?刚才她那溶入蛇鳞的一剑,薛螭反应极大,看来蓝启仁所言不虚,而这蛇骨鞭看起来威力更大。 地狱之门,这个东西在哪里?阵法已经开启,还能阻止吗?薛螭先后遇到她和温若寒,似乎都不想真打,在拖延时间。而聂家祭刀堂被破坏,怕也是想转移聂家的视线。 当下之急,是要赶紧找到地狱之门。 池惠又转了几个石窟,突然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长泽!” 魏长泽顺着声音跑过来,把她拥进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下,抓住她的肩道:“你跑哪里去了?让我一顿好找!不要再乱跑了,要一直拉着我的手,知道不?” 池惠笑着点头。魏长泽拉起她的手道:“跟我来。” ※※※※※※※※※※※※※※※※※※※※ 正文明天完结,之后会有番外 第一次写文,自己写在文档上觉得还不错,可是一发上来,读起来就惨不忍睹 大场面不擅长 打斗场面不擅长 亲热戏不擅长 权谋不擅长 我特么还是写完了,我都佩服我自己 点击量不高,谢谢大家能看,还有收藏,已经已经很满足啦 镇守永夜(大结局) 惊蛰将魏婴送到山下,找了一间客栈要了一个房间,叮嘱他不要乱跑,等晚点便来接他。 魏婴很听话,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做了,以前若遇到比较厉害的邪祟,爹娘和师兄都先把他藏起来,大功告成后再来接他,从未失误过。惊蛰出门,又叮嘱了老板一番,那老板很忙,随便应了一声。 自清河的求援信发出后,越来越多的外地修士涌入清河,都来争抢这颗头。住店的客人很多,楼下的大堂坐满了人,都在谈论这次的妖物。惊蛰一边往外走一边撇嘴,心道:有空在这里闲扯,不如去干点正事,等你们扯完了上山,我师父都拎着那颗头回来了! 再回到山上,进入洞中,也迷失在石窟里。 不过这难不到惊蛰,没有什么是一个雷解决不了的,如果一个不行,那就多来几个。 如尔所闻,迷阵破了。 然后,然后呢? 惊蛰发现,师父师丈早就不见了踪影,除了石窟还是石窟,每个还几乎一模一样,他在里面完全没有方向感!他惊蛰纵有翻天灭地之能,奈何是个路痴! 有的墙上作有标记,是师父来过吗? 这里有打斗的痕迹,是师父他们和那妖兽打起来了吗? 这里有血迹,又是谁受伤了? 惊蛰越看越心慌,心突突地跳,他又没有方向感,只得跟着那些标记,乱穿一气,突然标记又都不见了,只得自己拿剑划划,学着做标记。 路痴这个问题,池惠也提醒过惊蛰,惊蛰总是不以为然,反正跟着师父走不就可以了?再不济,御剑飞上天看啊,站高处,什么看不见?他特么就没想过呆在石窟里这一天。现在学辩别方向还来得及吗?! 惊蛰一边懊恼一边乱窜,随便冲进一个石窟,却发现一只“孔雀”背对他站着!“孔雀毛”极其警惕,倏地转过来,是八只蛇首,然后那个“人”才转过来。 薛螭转过身,面有意外之色。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大眼瞪小眼。惊蛰心道:原来薛螭就是那只妖兽!给师父长脸的机会来了,看她还嫌弃我! 他背后的墙上有几个点在闪动,似乎是阵眼,这是什么阵法?他在搞什么? 薛螭脸上又堆起笑,故作轻松道:“原来是小雷神啊,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惊蛰心道,我说我是路痴,乱窜跑到这里来的,你相信吗?口里却道:“我师父师丈呢?” 薛螭脸色怪异,似乎在考量什么,末了,这才道:“如你所见,不在此地。”说罢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似乎想让他赶紧走。 惊蛰一愣,让我走?跟你们讲一个笑话,送上门来的猎物叫我走! 还有,我师父师丈倒底是还没找到这里还是被你害了?我怎么可能走? 废话不多说,惊蛰手掌一翻,一个雷正要发出去,薛螭举起祸世剑喝道:“小雷神,你想把这里震塌了同归于尽吗!” 惊蛰道:“你的剑不是可以抵消我的雷吗?还要我提醒你?来啊,今天就来比比我的雷厉害还是你的剑厉害啊!” 话音未落,一个雷就飞去,薛螭只好举剑相迎,白光与黑气碰撞,交接点就像拔河一样,谁的劲大就往谁的对面移去,这样来回推了几个回合,也分不出个什么胜负。薛螭背上的蛇首都看呆了,两两相望,不知所措。 惊蛰唇角一勾,右手与薛螭僵持,腾出左手又一个雷飞去,嘿嘿,你只有一把剑,我却有两只手! 哪知蛇首一见,突然暴怒,八只蛇首齐齐张开血盆大口,喷出八道黑气,道道向惊蛰扑来,黑气与蛇涎齐飞,喷了惊蛰一身一脸,惊蛰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用手臂挡住自己的脸,继续与薛螭僵持,心里把薛螭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却不敢张口,怕蛇涎喷嘴里去。 师父师丈啊,你们到底在哪里? 快来救我啊,蛇涎真的好恶心。 薛螭身后墙上的阵眼越闪越快,出现了一个门的形状,有光线从缝隙里射出来,难道真是一道门?门后,会有什么? 突然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男声道:“刚我来探过,就是这里。” 惊蛰听到声音,如蒙大赦,用手臂挡住脸,艰难地道:“师丈,你怎么才来啊,快来救我!” 魏长泽和池惠一起跑过来,蛇首反应也极快,分出几只向二人袭来。 这几只蛇首换口气准备再喷,刚张开口,池惠扬起蛇骨鞭,鞭尾往蛇首一缠,再用力一拽,一只蛇首被绞了下来,“嘭”地掉在地上,薛螭背上残留的蛇颈还在扭动,鲜血狂喷。 这蛇骨鞭果然厉害,那蛇妖死也没想到,她的遗骨现在用来对付她的后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莫过于此! 惊蛰叫道:“师父,绞得好!叫它喷我!” 薛螭脸色大变,但又分不开身,只得死死僵持。 其它几只蛇首又惊又怒,纷纷放弃惊蛰,转而袭击池惠,恨不能脱离薛螭自成一蛇。而那边,惊蛰没有蛇涎的攻击已经轻松了很多,甚至腾出一只手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哪知袖子上也是蛇涎,这一抹就抹得到处都是,惊蛰只得恨恨一声,手上加重了力道。 那边有惊蛰牵制着薛螭,这边池惠挥着蛇骨鞭,一鞭一个准,三四只蛇首又绞了下来。剩下的几只狂叫着,想要逃跑,可是它们与薛螭已成一体,无法脱离,便与之疯狂地撕扯起来,可怜的薛螭被前后夹击,脸上早没有平时的轻佻肆意,但仍然在咬牙坚持,好像在等待什么。 还剩三只蛇首,为了逃离互相撕咬,池惠放下蛇骨鞭,就让它们自相残杀吧。 惊蛰这才分出神来,盯着池惠手中:“师父,哪里来的鞭子,好生厉害!” 池惠嘿嘿笑道:“我说是温若寒给我的,你相信吗?” 确实匪夷所思,惊蛰正待细问,突然墙后传来隆隆的声音,石门缝隙越来越大,薛螭突然狂笑起来,一边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哈哈哈哈哈……” 难道这便是地狱之门?池惠脸色一沉,挥鞭将最后几个蛇首绞下,薛螭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惊蛰收了雷。 池惠将兰心剑对准了薛螭的胸口,厉声道:“说,如何阻止打开地狱之门?” 薛螭凄惨惨地笑道:“没用的,一旦打开,就没有退路……” 池惠道:“薛螭,你这个魔鬼!” 薛螭指着那道缝隙越开越大的石门,哈哈笑道:“我薛螭一个魔鬼倒下去,千千万万个魔鬼从那里出来……哈哈哈哈……” 池惠望向那道门,仿佛听见了那些厉鬼邪神的嘶吼声。她一剑刺进了薛螭心脏,薛螭头一歪,便悄无声息了,一抹微笑还挂在嘴边。 魏长泽道:“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池惠也不知道怎么办,动起来总比等死好,她抬头看向门上那些闪烁的阵眼,喝道:“长泽,你我堵门,惊蛰,你破坏门上的阵眼!” 三人交换了眼神,池惠和魏长泽一起冲上去,把石门往回推,两人卯足了劲,动用了十成的灵力,惊蛰一个又一个的雷飞去,山体在震动,石窟的灰尘簌簌下落,可仍如蚍蜉撼树,不能改变其分毫。惊蛰叫道:“师父,不行啊,我们已经尽力了!快走吧……” 池惠喝道:“不可能!如果真无法逆转,那他为什么要故意拖延时间、转移视线,肯定是有办法的!” 门缝越来越大了,门后尖叫声、笑声、哭声、嘶吼声响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似乎在争先恐后往外挤,而这些厉鬼邪神一旦放出,世间将生灵涂炭。 惊蛰哭喊道:“师父……” 顶在门上的两人身体白光一闪,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似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没有邪灵的鬼哭狼嚎,安静得像春天的黎明,无风无雨,无声无息,不冷不热,不悲不喜,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头顶是浩瀚的空星,西边的红光似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 难道是天堂?他们死了? 从他们身旁不远处,传来一声微微的叹息。 两人循声望去,见有一人坐在一块石头上,缓缓地站起身,慢慢地向他们走来。 池惠道:“你是谁?” 那人边走边道:“我是地狱之眼的守夜人。” 地狱之眼?守夜人? 微弱的光线中,那人走近了,才发现他穿着一身不属于这个年代的白色长袍,年约二十多岁,比池惠和魏长泽还要年轻些。他指着西面红光微动的天边:“那不是落日的余晖,那是地狱之眼,是一座火山,自盘古开天劈地以来,历朝历代的厉鬼邪神都被镇压在那里。现在,你们那边有人打开了地狱之门,它们即将冲破地狱之眼,届时,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他手一抚,如同抹开了尘封的世界,他们并未动一下,却已在百丈高空俯视这一切,“地狱之眼”变得十分清晰,是一个巨大的火山口,高处看去像一只腥红的眼睛,翻滚着红色的岩浆,无数烧得通红的身影在岩浆中随波逐流,向空中无声地伸出手、张着空洞的嘴,边缘的则向火山口爬去,滚下来,又继续爬。 守夜人手一挥,又回到了原地。 魏长泽道:“是否为前辈召我夫妻二人而来?” 守夜人道:“是。” 魏长泽道:“愿闻其详。” 守夜人道:“很久以前,我与你们一样,为了阻止地狱之门打开,被上一位守夜人召唤到这里,接替了那位前辈。有了新的守夜人,这些牛鬼蛇神只能被继续镇压,无法离开。” “这里,时间永远停留在黎明前一刻,就如此时。太阳永不会升起,更见不到日落,没有风霜雨雪,没有四季更迭,没有山川风物,没有饥馑严寒,没有生,也没有死,无论如何走,都没有尽头,这世界唯吾一人,直到再次有人将地狱之门打开,我的使命才算完成,方可召唤新的守夜人。” “那八只蛇首,便是我与上一位守夜人交接时不慎放出的邪灵,他出去后放弃了重回于世的机会,用最后的灵力将其禁锢在乱葬岗,我对外面的了解尽于此。若非地狱之门开启时是它最脆弱的时候,你们恐怕不是它的对手。” 魏长泽与池惠沉默半晌,魏长泽道:“前辈,您在这里呆了多少年?” “多少年?”守夜人负着手,仰望星空,“我也不知道多少年,我刚来的时候,尚能计算时间,可是这里没有白天黑夜,没有日出日落,到如今,我早不知过了多少年,只记得,我来那一年,大泽乡起义刚发生。” 魏长泽与池惠互相看了一眼,前者道:“那如今已有五百余年了。” “五百年,五百年……”守夜人反复念着这句话,“弹指一挥间啊…..” 五百年的孤独,不知道这位守夜人是如何渡过的,但现在,面临的是守夜人的这个问题:“你们谁愿意接替我做这里新的守夜人?” 魏长泽一时还不能接受:“为什么是我们?” 守夜人凝望着他道:“你们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个时候,总要有人来做。我的使命已经完成,纵使我想留下来,也没有灵力继续镇守,这是从第一代守夜人就流传下来的规矩。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现在离开,这也是规矩,一切自愿。” 两人不禁紧紧地抓住对方的手,乱葬岗,秦丝丝的鬼丹,与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本身就有逃不开的责任。留下来,所有的厉鬼邪神便继续镇压在这里,留世间一片清明,否则将生灵涂炭,永无宁日,包括莲花坞。 池惠放开魏长泽的手,道:“前辈,我愿意留下来。长泽,你回去,阿婴不能没有父亲。” 魏长泽抓回池惠的手:“阿惠,你说什么?你答应过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 池惠道:“长泽……” 魏长泽道:“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至于阿婴,枫眠一定会好好待他的!”没等池惠再说话,魏长泽向守夜人一礼,笃定地道:“前辈,我们夫妻一起留下。” 池惠看着坚定的魏长泽,也不再说什么。 守夜人看着他们,似乎有点羡慕,看了很久,道:“想好了?” 二人道:“想好了。” 守夜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似惋惜,似解脱,道:“去道别吧。” 两人耳边瞬间又喧嚣起来,只听惊蛰哭道:“……我不行了……” 原来刚才发生的,只在一瞬之间。 魏长泽和池惠弃门一起跑过去,扶起惊蛰,池惠道:“惊蛰,不要哭,听我说。” “我们要去那扇门后做地狱之眼的守夜人,可能今年今世都不能回来了……” 惊蛰抹了一把眼泪道:“师父,你什么意思……” 池惠道:“就在刚才,我们去了地狱之门后的世界,将留在那里镇守地狱之眼。不是死,是永生,有我们在,那些妖魔鬼怪便不能出来为祸人间。听着惊蛰,你出去后带阿婴回云梦,告诉所有人包括阿婴,我们已经与妖兽同归于尽,不要告诉别人这里发生的事,否则再有人试图打开地狱之门,又是一场浩劫。” 惊蛰哭着摇头道:“我不相信,既然是永生这么好的事,那让我去,你们回去陪阿婴……” 池惠道:“来不及了惊蛰,不要哭。记住,我们不是死了,是一直活着,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你应该为我们感到高兴,我和你师丈永生永世都在一起。听话,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发誓。” 魏长泽默默地把手放在惊蛰肩上,惊蛰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一句话说不出来。 池惠摸摸惊蛰的头,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要好好的。跟阿婴说阿爹阿娘对不起他,不能陪着他长大了。惊蛰,在穷奇道,我告诉你,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重要,现在,师父再告诉你一句话,少数人的牺牲换来世间大部分人的安宁,这牺牲值得!以后如果有同样问题,你也要如此选择!” 身后的石门缝隙已经很大了,一只白骨嶙峋的鬼爪伸了出来,抓得石门“咯咯”作响,池惠回头看了一眼,推开惊蛰的手:“我们走了,听话!” 池惠看了一眼地上薛螭的尸体,虚空抓了一下,抓住了一只九头蛇,往地狱之门扔去。 两人牵着手,慢慢走到石门前,微笑着回头看了惊蛰一眼,白光乍起,两人穿墙而过,消失在惊蛰的视野里。 那只鬼爪蓦地收了回去,石门迅速关上,门缝消失,成了一面完整的石墙,四周安静下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可是,他们进来时是三个人,现在只剩下惊蛰一个人坐在地上哭泣。 地上薛螭的尸体还在,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身后有脚步声,惊蛰回头一看,一位年轻的女子慢慢走过来,发现惊蛰看她,虽然害怕,还是壮着胆子走到薛螭尸体旁边,一言不发,捡起祸世剑背在背上,拉住尸体往外拖。 惊蛰看出这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女子,冷声道:“你在做什么?” 那女子道:“我是薛螭的妻子,来为他收尸……” 说话间,惊蛰的手已握在她的喉间。 惊蛰眼睛血红:“他害得我师父师丈再也回不来了,害得我师弟从小失去父母,我现在就要你血债血偿!” 女子没有说话,认命地闭上眼睛。 可是,罪魁祸首已经死了,那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子,师父师丈的大爱里,也包括爱她。 惊蛰松开了手:“走吧。” 那女子向惊蛰施了一礼,背起薛螭的尸体慢慢离去。 惊蛰继续发呆,他想去找魏婴,可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他,又如何跟他说父母的事。 石墙突然亮了,一片白色的衣角从墙后掀了出来,惊蛰一喜,莫不是师父出来了? 但走出的是一位年轻人,年龄与惊蛰相仿,一派仙风清骨,身披白袍,面如冠玉,眼若星辰。 他从地狱之门走出来,必然知道师父的消息,惊蛰道:“我师父师丈呢?” 白衣人淡声道:“接替我镇守地狱之眼。” 惊蛰道:“何时能出来?” 白衣人道:“不知。” 惊蛰道:“为何不让我去。” 白衣人道:“你退缩了。” 惊蛰道:“如果我知道要师父师丈去,那么宁愿选择我去。” 白衣人道:“这便是你与你师父师丈的区别。” 惊蛰沉默了,他的世界很小,小得只有他在意的那几个人;师父师丈的世界很大,大得能容下全天下。 良久,惊蛰道:“你要去哪里?” 白衣人道:“重入红尘,寻一知己。” 惊蛰便不再问,白衣人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走吧,要塌了。” 惊蛰站起身,默默地跟在白衣人身后,出了山洞,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惊蛰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两行泪从眼角滑落。 好想睁开眼,发现这只是一场梦。 白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远处有鸡鸣狗叫声,月落西山,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太白星低垂在地平线,西方那隐隐的红光,已经消失了。 ※※※※※※※※※※※※※※※※※※※※ 正文完 这里还有两个问题,秦丝丝是如何跑到石窟里来的 原著魏婴流浪了几年,是啥原因? 请看下集番外篇感谢在2020-04-17 11:13:48~2020-04-18 12:1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鹇榱a 镇守永夜(大结局)2 清河的一间客栈门前,缓缓停下一辆豪华的马车,一名身材高大、面色阴沉的黑衣男子下了马车,然后又掀起帘子,向里面伸出了手。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搭在那只略有些粗糙的男人手上,黑衣男子脸上立刻浮起温柔的笑意,小心地握住那只玉手的指尖,一名红衣女子款款地下了马车。黑衣男子又伸过手去,伴随着清脆的笑声,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拽住他的手,借力直接从马车扑进他怀里,黑衣男子稳稳接住,配合默契程度可以看出小姑娘不是第一次这么调皮。 小姑娘瓜子脸,小巧饱满的嘴唇,圆而大的眼睛,长得几乎和那红衣女子一模一样。她圈着黑衣男子的脖子道:“爹爹,这是到清河了吗?” 黑衣男子捏捏小姑娘粉嫩的小脸,宠溺地笑道:“到啦菡儿,和爹爹出来夜猎你开心吗?” 秦菡搂住温若寒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当然开心,和爹爹娘亲在一起,去哪里都开心。” 温若寒和秦清涟都笑了起来,温若寒一手抱着秦菡,一手揽着秦清涟的腰,往客栈走去。 到处都贴着搜捕九头怪的告示,秦菡指着客栈门口的那一张道:“爹爹,您这次来清河,是要猎这个妖怪吗?” 温若寒看了一眼道:“是啊,菡儿怕不怕?” 秦菡一脸笃定:“有爹爹在,菡儿什么也不怕!爹爹是菡儿和娘亲的守护神!” 秦清涟在秦菡的脸上拧了一把:“这张小嘴就会哄你爹!怎么不见你夸夸娘亲!” 温若寒道:“对啊,没有你娘亲,爹爹哪里来你这么个小棉袄!” 一家三口又笑了起来,进了客栈。 房间早被先进来的家仆安排好,岐山离清河近,温若寒来得早,此时住店的客人不多,眼见秦清涟母女已安顿好,他也该出门了,毕竟抢这个妖兽的人很多,先到先得。 秦清涟伺奉温若寒换了一件方便夜猎的黑色箭袖外袍,她细心地为他扎紧袖口,系上腰带,将乾坤袋挂在腰间,又反复地抚弄他衣领上一个小小的折痕。 温若寒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秦清涟,这么多年来,不管他在外面脸色多阴鸷,看她的眼神永远充满柔情蜜意,他改变了很多,唯有一点是他永远不会改变的,那就是对岐山地盘的控制,他还是那么杀伐果断,按他的话来说,那是保护她的资本。他吃够了懦弱的苦头,对其它家族,他则是不主动出手,也不会任人拿捏,想要的一定争取,到手的绝不会放弃。 整装完毕,温若寒双手搂住她的腰,低头在她小巧嫣红的唇上深深地印上一个吻,末了,埋首在她的颈间,吸取她身上的气味。 秦清涟推开温若寒,嗔怪道:“没个正形。” 温若寒笑着不说话。 她又帮他整了整衣领,他双手还放在她腰间,她隔着衣服描摹着他胸口那个伤痕,轻声道:“要小心,你现在有我们,我……” 温若寒又把她按进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知道,别乱跑,等我回来。” 秦清涟微微点头,温若寒笑笑,拿起剑出门去了。 秦清涟看着门口发呆,这不是他第一次夜猎,为何每次还是如此担心?以前,她从未想过与温若寒有什么交集,而现在,他已经是每天陪伴她的枕边人,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最依赖和信任的“爱人”,对于这个“爱”字,她虽然抵触,从不肯说,却又不得不承认,她离不开他。细细想来,这一切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真是恍然如梦。 家仆牵着秦菡进了房间,打断了秦清涟的思绪,秦菡欢快地道:“娘亲,清河好热闹,我们出去逛逛好不好?” 反正也没事可干,散散心也好。秦清涟牵起秦菡的手:“好。” 母女俩逛完街市回来,客栈楼下的大堂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在谈论这次的妖物。正待上楼,秦清涟却瞥见大堂不起眼的角落,孤零零地坐着一个小男孩,一手托腮,一手无意识地敲着桌子,眼睛一直盯着门口,像在等人。 她看了一眼就转不开眼睛了,总觉得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秦菡顺着母亲的眼睛看过去,原来是一个漂亮的小哥哥,肉嘟嘟的嘴,睫羽微扇。 那男孩似乎也觉察到了有人在看他,转过头来,本就是一张见人三分笑的脸,朝她们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秦清涟不知不觉地就朝男孩走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两个孩子互相看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相对一笑,秦清涟道:“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爹娘呢?” 男孩打量了秦清涟一会,觉得她面善,不像坏人,这才道:“我就是在等他们来接我呢。” 秦清涟道:“你一个人不怕吗?你爹娘干什么去了?” 男孩看了一眼门外:“猎妖怪去了,等他们杀了妖怪就来接我。” 秦菡道:“哥哥不怕,我爹爹也猎妖兽去了,我和娘亲也在客栈等他呢。” 原来都是在等家人呢,两个孩子又相视一笑。秦菡道:“我叫秦菡,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道:“我叫魏婴。” 一听到“魏”字,秦清涟面色激动,加之魏婴那七分像池惠的笑容和眼睛,她几乎确定了,颤声道:“你父亲是不是魏长泽,母亲叫池惠?” 魏婴讶然地看着秦清涟,见她满脸激动期待,似乎是认识自己父母,犹豫道:“是啊,夫人你是?” 原来真是小姐的孩子!自秦清涟回岐山后,就再也没有和池惠见过面,只在温若寒那里偶尔听到她的消息,秦清涟自知和温若寒在一起对不起自家小姐,也不敢和她联系。 可是现在竟在这里见到了小姐的孩子,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秦清涟激动地握住魏婴的手:“我是你母亲的故人。”她已经难掩心中的兴奋,急切地道:“你母亲呢?” 魏婴随便指了一下外面:“在清河西面那座荒山猎妖怪呢。” 秦菡道:“也是猎那只九头妖怪吗?” 魏婴道:“是啊,好可怕,我进去了一会师兄就带我出来了,让我在客栈等他们。” 秦菡道:“我爹爹也是去猎那只九头怪呢,他可厉害了,不如我们比比,是你爹娘厉害还是我爹爹厉害……” 原来两人猎的是同一个妖兽,秦清涟听着冷汗却流了下来:小姐和温若寒有杀兄之仇,万一两人遇上了怎么办?如果他们打起来,不管是谁受伤甚至身亡,她该如何面对?不,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猛地抓紧了魏婴的手:“在清河西面哪座山里?” 魏婴被她抓得手腕生痛,见她面色苍白又激动,以为她急于见自己母亲,指着外面道:“我只知道是清河西面,师兄带我御剑去的,西面就那一座山。” 秦清涟腾地站起身,对身边的家仆道:“看好小姐和这位小公子,我去去就回。” 还没等丫鬟回答,秦清涟就朝外奔去。 虽然秦清涟移了鬼丹后没有灵力,这些年又被温若寒养成温室的花朵,但多年游历江湖的经验还在,功力尚可自保,她在客栈后院牵了匹马,向清河西面策马而去。 黄昏时分,魏婴和秦菡都已经玩累了,家仆带他们吃了晚膳,秦清涟还没有回来。 两个孩子都托着腮,望着门口,翘首以盼,等自己的爹娘回来。 天擦黑时,客栈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店小二正准备上前理论,却见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抱着个红衣女子冲了进来,女子胸口一片暗红,双目紧闭,黑衣男子的脸像夜色一样阴沉,店小二刚要脱口而出的责问又生生按下去,自觉地滚开了。 秦菡一见就哭了出来:“爹爹,娘亲怎么了?” 温若寒没有答话,抱着秦清涟向楼上客房三步并一步跑去。秦菡再也无心跟魏婴说话,哭着跟着上了楼。 魏婴也想跟上去,却突然想到,秦菡的母亲是去找自己母亲的,现在她爹娘都回来了,那他的爹娘呢?既然他们是“故人”,秦菡母亲受这么严重的伤,他们应该会一起回来,可是,自己的爹娘和师兄一个也没见,是不是…… 他想上楼去问个清楚,可一想到秦菡父亲那可怕的脸色,他又没有勇气去问,楼上传来秦菡的哭声,家仆们慌慌张张地进进出出,怕也是没有谁有空理他。 没有人能帮他,那就自己去找吧。 天已经全黑了,街道两旁的灯笼照得夜色一片朦胧,魏婴在客栈门口顿了顿,鼓起勇气,投进了茫茫的夜色中。 ※※※※※※※※※※※※※※※※※※※※ 按我的设定,接下来的剧情很惨,可是又不想他们这么惨,我该怎么办 不想虐秦清涟这一对,她之前已经很惨了 可是想想,好像都没有给这里面任何人一个美满的结局 其实也不怪我,是墨香这么设定的 按我的文笔,也写不出那种极惨的感觉,就这么滴吧 番外1 老板三魂吓掉了两魂,一个劲地点头。 “哪个温家?” 掌柜道:“我也不知道哪个温家,只知道姓温,外地来的,排场很大,那男主人安顿好夫人小姐就出去了,应该也是上山猎妖兽。后来就看到他夫人小姐在和你家孩子聊天,不知什么时候那夫人也出去了,再晚一些,就见那姓温的抱着他夫人从外面回来,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那男的脸色黑得吓人,上楼就关上门,咱也不敢问……” 惊蛰突然想起,师父在石窟里用了一条蛇骨鞭,说是温若寒“给”她的,那么,这个“温家”是温若寒?他们在石窟里碰到过?他为什么要送蛇骨鞭给师父?他的夫人小姐和魏婴在一起,有什么目的?惊蛰看了一眼楼上:“那姓温的一家呢?” 掌柜道:“天刚亮就退房走了……” 惊蛰扔了掌柜,拉起一旁的火凤道:“走,去岐山方向,应该还没走多远。” 马车向岐山方向疾行,车内铺着软垫,秦清涟静静地躺着,为了减轻震动,温若寒将秦清涟上半身拥在怀中,面色焦虑,秦菡坐在一边,不哭也不闹,因为爹爹说母亲需要安静。 突然外面一声惊雷响过,马被惊起,长啸一声,车厢剧烈震动,几乎要翻掉。温若寒一手抓住车窗,一手抱住秦清涟,伸出一条长腿,挡住了秦菡,这才没有被甩出去。亏得赶车的门生经验丰富,马也是训练有素的好马,车子终于稳稳地停下,秦菡抱住温若寒的腿大哭起来。 温若寒将秦清涟轻轻地放好,安抚了一下秦菡。他一跳下马车,拔出剑,周身立刻笼罩上一层阴寒肃杀之气,慢慢朝车前走去,剑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划痕。 惊蛰和火凤站在马车前,两人都是身材修长的人物,惊蛰失去师父师丈,连魏婴也弄丢了,也没有什么怕的了,师丈还说过,他若和火凤联合起来,天下无敌。那气势,连温若寒这个年龄、身份、地位比他高的都逊色下去。 温若寒看见是惊蛰,倒是有微微吃惊,在石窟中,毕竟是他师父救了自己,于情于理,都应放他一马,但是,他们要来主动招惹他就不对了。 温若寒寒声道:“你们要做什么?休得惊扰我夫人!” 惊蛰道:“交出魏婴。” 温若寒道:“魏婴?魏婴是谁?” 惊蛰逼近几步:“魏婴是谁?昨日你夫人小姐佯装好人拐走我师弟,你是何居心?别说惊扰你夫人,你信不信我和火凤把你整个车队都炸掉,像延灵道长那样?” 温若寒纵是平时再专横跋扈,这时也能衡量其中的利害,不觉放软了声音,道:“这其中是不是有误会?” 惊蛰道:“误会?以前我师父诸多顾忌,没有来得及报你杀害延灵道长之仇,现在他们不在了,我也没什么怕的了,只要能找回我师弟,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温若寒道:“小雷神若不相信的话,可以搜我的车队,但有一个条件,不要惊扰了我夫人,她受了很严重的伤。” 火凤拦住惊蛰:“小心他使诈。” 惊蛰瞪了他一眼,慢慢走向马车。 他撩起帘子,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小姑娘瞪着他,马车内,还有个双目紧闭的女子静静地躺着,看到她的脸,惊蛰也吃了一惊:“秦姐姐?” 他猛地放下帘子:“秦姐姐何时成了你夫人?”他只听师父说过秦清涟回了岐山,找温若寒化鬼丹,在穷奇道知道了温若寒对秦清涟有意,但那时秦清涟明明那么恨他。 “是不是你强迫她的?” 温若寒道:“没有,刚开始她也恨我,后来……她也爱我了,这是我们的女儿。”他撩起帘子,指着秦菡。惊蛰毕竟是秦清涟的故人,温若寒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糟。 秦菡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惊蛰,惊蛰看着那张八分像秦清涟的脸,心下软了些。 惊蛰道:“那我问你,我师父曾用一条蛇骨鞭杀了薛螭,她说是你给她的,这是怎么回事?” 温若寒道:“我与薛螭交手时,我夫人来找我,为我挡了一剑,你师父救了我们,所以……” 这倒与客栈老板说的联系起来了,惊蛰冷笑道:“我师父救了你……呵呵,薛螭可是你岐山的,这次的事情他便是罪魁祸首,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师丈……再也回不来了。” 温若寒脸一沉,看了一眼马车,道:“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远处,温若寒将秦清涟回岐山后转移鬼丹给薛螭的经过告诉了他。 “薛螭的事,确实有我的错,我在石窟中发现薛螭后也想杀了他,但我夫人突然找来,我……她似乎知道了我和你师父都在山里,怕我们交手才找来的。” 惊蛰冷笑道:“我现在清楚了,温若寒,我来给你算算,你欠我师父多少,秦姐姐的肉身是我师父帮助修成,为此我师父差点失了内丹;延灵道长虽是薛螭杀害,却是你的授意;就算如此,看在秦姐姐爱你的份上,我师父还救了你;薛螭变成这个样子,是因为移了秦姐姐的鬼丹;最后,我师父师丈因为薛螭再也回不来了,我师弟也失踪了,你觉得,秦姐姐知道了这些,会不会羞愧而死?” 温若寒脸色苍白,咬牙切齿道:“不可告诉她你师父师丈死了,她若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莲花坞陪葬!” 惊蛰笑得狰狞:“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要敢动莲花坞分毫,我便将你岐山夷为平地!”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突听秦菡道:“爹爹,娘亲醒了!” 温若寒和惊蛰一齐回头,向马车跑去。 秦清涟还很虚弱,温若寒抓住了她的手,看到温若寒,她微弱地笑了笑:“你没事。”又转过头来,看到了惊蛰,有些惊讶,立即抓住了他的手:“可是惊蛰?你师父呢?” 惊蛰不知道怎么回答,温若寒紧紧地盯着他,半晌,他挤出一个笑容,道:“师父很好,听说你受伤了,让我来看看你。” 秦清涟笑了笑,似乎放心了,她虚弱得很,看到在意的人都没事,又闭上了眼睛。 毕竟还念着旧情,当年在乱葬岗得知她身世后,还相约着复完仇就与他一起追随师父仗剑天涯,前世她那么惨,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虽然在惊蛰看来温若寒不是什么良配,但至少是真心相待的。师父为她差点失了内丹,为她毁了师兄遗体……如果她死了,师父的心血也白费了。 可是还是不甘心,这一切都是温若寒的错,他和火凤联合必能当场拿下温若寒,可是,秦清涟又会伤心,她的孩子,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会失去父亲。师父的大爱里,甚至包括温若寒。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魏婴。 见秦清涟又闭上了眼睛,惊蛰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沉下脸,离开马车,温若寒追了上来。 “多谢小雷神没有说你师父的事。” 惊蛰冷笑道:“这可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题,我师父的事,很快全天下都知道了,迟早会传到秦姐姐耳朵里,那就要看温宗主如何瞒得住了!还有,薛螭毕竟是你温氏的人,温宗主还是多想想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吧。” 温若寒若有所思,惊蛰冷笑一声,与火凤往来路奔去。 惊蛰传讯给江枫眠,魏长泽夫妇猎妖兽身亡,魏婴失踪。 蓝家应援的门生带回同样消息给蓝启仁,批改卷宗的蓝启仁腾地站起,颤抖的手指着报信的门生,半天说不出话来,突然他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门生扶住了他,他捂着胸口艰难地道:“去找藏色遗孤,带回蓝家。” 门生道:“那孩子父亲毕竟是江家人,找到恐怕要交给江家。” 蓝启仁怒道:“他母亲可是从蓝家出去的,谁先找到就是谁家的,还不快去!” 魏氏夫妇为援清河而来,魏婴在清河失踪,与聂家脱不开干系,聂家也在找魏婴。 半年后,江枫眠在云梦附近的夷陵找到魏婴,带回莲花坞,传讯给满天下找魏婴的惊蛰。 蓝启仁得到消息,呆滞道:“终究还是选择了江家。” 惊蛰赶回莲花坞,魏婴还认得他,朝他绽开了笑容,叫了一声“师兄”。 惊蛰满身风尘,二十出头的年龄,这半年间,竟然有了丝丝白发。他单膝跪在魏婴面前,抚摸着他的脸,而后紧紧抱住,哽咽道:“终于找到你了。” 江枫眠告诉惊蛰,在夷陵找到魏婴的时候,他正在翻垃圾堆,找里面的瓜皮吃,江枫眠已经有近两年没有见过他了,不敢确认,也不肯放过,叫了一声“阿婴”,他抬起头,朝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便确认了,这就是魏婴。只是他非常怕狗,这半年来,怕也是在狗嘴下抢食才活到现在。 仔细问了问,魏婴毕竟小,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大致是那天晚上出去找父母的时候迷路了,等天亮时,早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他依稀记得自己是云梦人,就一路朝云梦方向流浪,直到在夷陵被江枫眠找到。 魏婴被惊蛰紧紧抱着,抱得太紧他有些不舒服,他推着惊蛰道:“师兄,我阿爹阿娘呢?是不是他们说的,已经死了?” 惊蛰放开魏婴,捧着他的脸,认真道:“阿婴,他们没有死,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守护我们,相信我。” 魏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惊蛰说的是真的,可这个时候,所有的人都认为他只是在安慰魏婴罢了。 这便是师父师丈所愿。 ※※※※※※※※※※※※※※※※※※※※ 蓝启仁啊,不要伤心,最终魏婴还不是入了你蓝家 江家还白帮你养了那么多年 番外2 身后的山一阵轰隆隆的地动山摇后,塌了。远处传来呼喊声和火把的光亮。 火凤半夜到清河后,连夜去了不净世,聂宗主也修完祭刀堂刚回,听闻魏长泽夫妇早上已经来过,此时还未见归,毕竟是为应援聂家而来,聂宗主也怕出事,就带了人和火凤找来。 火凤见到惊蛰时,山崩还没有平息,可他呆呆地站在那儿,一副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架势,就往他胸口捶了一拳:“魏先生夫妇呢?” 惊蛰转身,看着塌掉的山,道:“死了。与妖兽同归于尽了。” 火凤难以置信,找了一圈,确实不见人,而惊蛰肯定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不禁吼道:“你们就这么贪功吗,为什么不等我来了一起行动!” 惊蛰没有回答,心道:等你来了,这里已成人间地狱。 火凤也明白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又道:“阿婴呢?” 惊蛰这才回过神来,对啊,魏婴还在等他,还在等师父师丈。可是,他回去如何跟魏婴说,如何面对魏婴? 聂宗主走过来,欲言又止,看到惊蛰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忍下了。 惊蛰神情呆滞道:“聂宗主,那只妖兽是温氏薛螭。”说完,被火凤扶着,慢慢下山去。 回到客栈,天已经大亮,楼下的大堂人声鼎沸,来自各地的修士正在吃早膳,有人道:“喂,天快亮的时候,好像地动了,你们感觉到了吗?” 很多人都点头,说感觉到了。 有一个灰衣的散修抹了一把嘴角道:“你们说,清河出现了这么一个妖怪,现在又地动,是不是什么不详之兆?” 穿梭在各个桌间的小二接口道:“什么地动,我今日天还没亮就去买菜,听人说了,是西面的山塌了!” 众人“哦”了一声,又有人道:“说不定山崩就是那妖兽引起的,看来这次的妖兽真不一般!不然聂宗主怎么会向其他世家求援呢?我看啊,我们这些散修还是各回各家吧……” 有人笑道:“急什么,听说各大世家都有派人来,连江氏在外游猎的藏色散人夫妇也来了!妖兽我们抓不到,看下热闹也不枉来一次清河!” 惊蛰和火凤一边听一边上楼,心中一片悲凉。打开房门,却不见魏婴,惊蛰一时有些心慌,跑下楼扑在柜台上道:“老板,昨日我留在客栈的小孩呢?” 老板很忙,抬起眼扫了一眼大堂的一角,漫不经心道:“昨晚不是和温家的夫人小姐在那里聊天吗?”但一想到已经是昨晚的事了,不觉有些心虚,放低了声音道:“不在房里?” 惊蛰一掌拍在柜台上:“在房里我还来问你吗!” 老板立刻赔上了笑脸:“公子啊,我们这是开客栈的,又不是帮看小孩的,您看,我这么忙,哪有那么多精力帮您看孩子呢?他自己长着两条腿,想去哪儿我管得着吗……” 惊蛰隔着柜台捏住了老板的喉咙,大堂里所有的客人都停止了议论,朝这边看来,惊蛰也明白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强按压下心中的狂躁,道:“你刚说,他和温家的夫人小姐一起?” 老板三魂吓掉了两魂,一个劲地点头。 “哪个温家?” 掌柜道:“我也不知道哪个温家,只知道姓温,外地来的,排场很大,那男主人安顿好夫人小姐就出去了,应该也是上山猎妖兽的。后来就看到他夫人小姐在和你家孩子聊天,不知什么时候那夫人也出去了,再晚一些,就见那姓温的抱着他夫人从外面回来,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那男的脸色黑得吓人,上楼就关上门,咱也不敢问……” 惊蛰突然想起,师父在石窟里给了他一条蛇骨鞭,说是温若寒“送”她的,那么,这个“温家”是温若寒?他们在石窟里碰到过?他为什么要送蛇骨鞭给师父?他的夫人小姐和魏婴在一起,有什么目的?惊蛰看了一眼楼上:“那姓温的一家呢?” 掌柜道:“天刚亮就退房走了……” 惊蛰扔了掌柜,拉起一旁的火凤道:“走,岐山方向,应该还没走多远。” 马车向岐山方向疾行,车内铺着软垫,秦清涟静静地躺着,为了减轻震动,温若寒将秦清涟上半身拥在怀中,不时地给她输灵力。秦菡坐在一边,不哭也不闹,她心里害怕,一是担心母亲,二是她从未见过父亲这么可怕的脸色。 突然外面一声惊雷响过,马被惊起,长啸一声,车厢剧烈震动,几乎要翻掉。温若寒一手抓住车窗,一手搂住秦清涟,伸出一条健壮的长腿,挡住了要飞起的秦菡,小姑娘这才没有被甩出去。亏得赶车的门生经验丰富,马也是训练有素的好马,车子勉强没有倒下,慢慢地停下了,秦菡抱住温若寒的腿大哭起来。 温若寒将秦清涟轻轻地放好,轻言细语地安抚了一下女儿。他一跳下马车,拔出剑,周身立刻笼罩上一层阴寒的肃杀之气,慢慢朝车前走去,剑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划痕。 惊蛰和火凤立在马车前,两人都是身材修长的人物,惊蛰失去师父师丈,连魏婴也弄丢了,也没有什么怕的了,师丈还说过,他若和火凤联合起来,天下无敌。那气势,连温若寒这个年龄、身份、地位比他高的都逊色下去。 温若寒看见是惊蛰,微微吃惊,在石窟中,毕竟是他师父救了自己,于情于理,都应放他一马,但是,他们无缘无故来招惹他就不对了。 温若寒道:“你们要干什么?休得惊扰我妻儿!” 惊蛰直截了当道:“交出魏婴。” 温若寒道:“魏婴?魏婴是谁?” 惊蛰逼近几步:“魏婴是谁?昨日你夫人小姐佯装好人拐走我师弟,你是何居心?别说惊扰你妻儿,信不信我们把你整个车队都炸掉,像延灵道长那样?” 温若寒纵是平时再专横跋扈,这时也能衡量其中的利害,炎阳心法固然厉害,这雷与火也不是闹着玩的,真打起来,他既使不吃亏,怕也讨不到什么好处,反而会惊到重伤在身的秦清涟。思及此,不觉放软了声音道:“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惊蛰道:“误会?以前我师父诸多顾忌,没有来得及报你杀害延灵道长之仇,现在他们不在了,我也没什么怕的了,只要能找回我师弟,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温若寒道:“小雷神若不相信的话,可以搜我的车队,但有一个条件,不要惊扰了我夫人,她受了很严重的伤。” 惊蛰冷哼一声,走向马车。 火凤拦住惊蛰:“小心他使诈。” 惊蛰瞥了他一眼,撩起帘子,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小姑娘瞪着他,马车内,还有个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的女子静静地躺着,看到她的脸,惊蛰也吃了一惊:“秦姐姐?” 他猛地放下帘子:“秦姐姐何时成了你夫人?”他在穷奇道得知温若寒对秦清涟有意,后又听师父说她回岐山找温若寒化鬼丹去了,但那时秦清涟明明那么恨他。 “是不是你强迫她的?” 温若寒道:“没有,刚开始她也恨我,后来……她也爱我了,这是我们的女儿。”他撩起帘子,指着秦菡。惊蛰毕竟是秦清涟的故人,温若寒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糟。 秦菡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惊蛰,惊蛰看着那张八分像秦清涟的脸,心下软了。 惊蛰道:“那我问你,我师父曾用一条蛇骨鞭杀了薛螭,她说是你给她的,这是怎么回事?” 温若寒道:“我与薛螭交手时,夫人来寻我,为我挡了一剑,你师父救了我们,所以……” 这倒与客栈老板说的联系起来了,惊蛰冷笑道:“我师父救了你……呵呵,我师父还救你!这次的罪魁祸首便是你岐山温氏薛螭,你知不知道我师父师丈……再也回不来了。” 他从乾坤袋中掏出蛇骨鞭,道:“物归原主。” 温若寒没有接,道:“不必。”他脸色阴沉,看了一眼马车,“借一步说话。”两人走到远处,温若寒将秦清涟回岐山后转移鬼丹给薛螭的经过告诉了惊蛰。 “薛螭的事,确实有我的错,我在石窟中发现后也想杀了他,但我夫人突然找来,我……她似乎得知我和你师父都在山里,怕我们交手才找来的。蛇骨鞭你留着吧,你若恨我,将来带着它来找我报仇。” 惊蛰冷笑道:“我现在清楚了,温若寒,我来给你算算,你欠我师父多少,秦姐姐的肉身是我师父帮助修成,为此我师父差点失了内丹;延灵道长虽是薛螭杀害,却是你的授意;在瞿溏峡攻击我师父他们的猴子,也是你家的人驱使的吧?在穷奇道以道长尸身为质,又放任薛螭辱他尸身。就算如此,看在秦姐姐爱你的份上,我师父还救了你。说难听点,要不是我师父给了秦姐姐纯净的灵力助她修炼,她现在还不知在秣陵的哪条船上卖艺赔笑,又被哪位恩客压在身下,哪能留着这冰清玉洁的身子做你夫人。你现在是想用一条鞭子来补偿我吗!” 温若寒脸色发青,嘴角抽动。 “我倒是希望,我师父从未遇见过秦姐姐,这一切都是她引起,现在,我师父师丈再也回不来了,我师弟也失踪了,你觉得,秦姐姐知道了这些,会不会羞愧而死啊?” 温若寒脸色由青转白,握剑的手指节发白,咬牙切齿道:“不可告诉她你师父师丈死了,她若因此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莲花坞陪葬!” 惊蛰笑得狰狞:“你以为我会怕你吗?你要敢动莲花坞分毫,我便将你岐山夷为平地!”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两人之间戾气顿生,突听秦菡喊:“爹爹,娘亲醒了!” 温若寒和惊蛰一齐回头,向马车跑去。 秦清涟还很虚弱,温若寒抓住了她的手,眼神立刻温柔起来。看到温若寒,她放了心似的微弱地笑了笑,又转过头来,看到了惊蛰,有些惊讶,立即抓住了他的手:“惊蛰?你师父呢?” 惊蛰不知道怎么回答,温若寒紧紧地盯着他,半晌,惊蛰挤出一个笑容,道:“师父很好,听说你受伤了,让我来看看你。” 秦清涟笑着微微点头,她虚弱得很,知道在意的人都没事,又闭上了眼睛。 毕竟还念着旧情,当年秦清涟还跟他约定,复完仇就与他一起追随师父仗剑天涯,师父为她做了那么多……如果她死了,师父的心血也白费了。 可还是不甘心,他和火凤联合必能当场拿下温若寒,可是,看刚才那两人的眼神,确是真心相爱,若伤了温若寒,秦清涟又会伤心,如今又重伤在身,怕也活不下去。她的孩子,那个可爱的小女孩,会失去父亲。师父的大爱里,甚至包括温若寒。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魏婴。 见秦清涟又闭上了眼睛,惊蛰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他沉下脸,离开马车,温若寒追了上来。 “多谢小雷神没有说你师父的事。” 惊蛰冷笑道:“这可不是我说不说的问题,我师父的事,很快全天下都知道了,迟早会传到秦姐姐耳里,到时就要看温宗主如何瞒得住了!薛螭毕竟是你温氏的人,温宗主还是多想想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吧。” 温若寒若有所思,惊蛰冷笑一声:“鞭子我收下了,将来必定如你所愿。”说罢御剑与火凤往来路奔去。 番外3 惊蛰传讯给江枫眠,魏长泽夫妇猎妖兽身亡,魏婴失踪。 蓝家应援的门生带回同样消息给蓝启仁,批阅卷宗的蓝启仁腾地站起,颤抖的手指着报信的门生,颤抖的嘴唇蠕动了半晌,才道:“当真?” 门生道:“属下带人赶到时,事情已经了了,魏夫人徒弟亲口告知聂宗主,魏氏夫妇与妖兽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同归于尽,尸骨无存”,蓝启仁听到这几个字,登时如梗在喉,说不出话来,突然他心中一阵绞痛,不觉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 “先生!”门生立刻上前扶住了他,蓝启仁捂着胸口艰难地道:“去找藏色遗孤,带回蓝家。” 门生觉得似乎不妥,便道:“江家也在找那孩子,孩子父亲毕竟是江家人,属下若找到直接送予江家可否?” 蓝启仁怒道:“他母亲可是从蓝家出去的,他父亲也不姓江,谁先找到就是谁家的,还不快去!” 门生从未见过蓝启仁这般失态的模样,不敢多言,应声而去。 蓝启仁捂着胸口喘口气,抖索着手从书架的暗格里取出一个檀木盒子,慢慢回到书案坐下。打开,是那只桃木刻的小兔子剑穗。 那只小兔子油润光亮,呈棕黄色,看得出经常有人把玩,蓝启仁将剑穗紧紧拽在手心,就像在死死挽留什么东西。 接下来的几天,蓝启仁很平静,每日白天照例去兰室教书,晚上批阅卷宗处理家族事务,只是屋里的灯光夜夜亮到丑时甚至寅时。每天仍卯时起床,仿佛又回到蓝启智刚成婚闭关时,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咬着牙接下家族重担的模样。 第七天一大早,蓝启仁来雅室向蓝松年告假。蓝松年注意到,蓝启仁将蓄了多年的山羊胡须剃掉了,一张脸俊美无瑕,清冷又固执,这不该是二十多岁青年该有的样子。这些年来,他少数的几次剃胡须,似乎都与某人有关。他剑上代表家族的白玉云纹剑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桃木的兔子剑穗,与银色的剑鞘格格不入,蓝启仁年少老成,这般孩子气的东西,从未见他戴过,况且蓝氏一向有板有眼,衣食住行都有统一标准,今日却不知为何做出这般出格的举动。 蓝启仁故意垂着眼,不看蓝松年的眼神,他没有说理由,只说“告假一日”,这是一个阵述句,要再直接一点的话,就是“我今日休假一天,我只是来告诉你这个事,不是来请求你放假的”。 蓝松年已经得知藏色夫妇身陨的消息。蓝启仁与池惠的过往他略有耳闻,除去“差辈儿”、“过于佻脱”之类的世俗成见,作为与他先祖蓝安同时代的抱山散人之徒,配他们蓝家绰绰有余。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又勉强不了什么。只是这蓝家人代代如先祖蓝安那般“为一人入红尘,人去我亦去,此身不留尘”,蓝启智如此,而蓝启仁,也怕是如此。 蓝松年叹了口气,道:“去吧。” 蓝启仁从雅室退出,来到藏书阁,坐在那玉兰树的窗下,抄起了《蓝安辞赋集》。当年他自请去藏书阁抄书,便是抄的这本。池惠这人,总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听到她的声音,他便探出头去,从玉兰花的疏影中窥探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挽着虞紫鸢的手臂,和江枫眠魏长泽等有说有笑,虞紫鸢似乎并不喜欢她挽着,她却毫无察觉。有一次,那个人突然回头往楼上窗户看了一眼,四目相对了一瞬,他忙低下头躲开了,假装他的眼神只是路过。可是,当她转过头离开的时候,他却盯着那个背影直到从拐弯处消失都收不回眼睛。 蓝启仁一边抄书,不时停下笔睇往窗外,她还会经过窗外的对不对。今日是头七,传说故去的人会在这天回来看她在意的人。如果她发现他看她,他一定再也不躲开了。只是他等啊等啊,回眸早就超过五百次了,那欢快清脆的声音始终没有出现,他盯着窗外发呆,墨汁滴在纸上晕成了一团也没有发现,他甚至想,也许他不是她在意的人。 蓝启仁又来到兰室,他昨日已自作主张放蓝氏子弟一天假,此时一个人也没有。兰室的布置多年未变,他一掀衣袍,坐到当年听学那个位置上,他坐得笔直,庄重严肃,朝自己书案的右边推过去一张纸,又把笔蘸了墨,放在纸旁的笔架山上,低声道:“就在这里抄。” 可是没人来抄,蓝启仁手一挥,一个虚影便坐在了他的旁边,穿着蓝家的白色校服,垂着眼,饱满的双颊和微撅着带着不满的嘴唇。在一张纸上认认真真地写着“妻”字,她每写一个,他就在心里默念一遍。 他当初嫌她这“如梦令”是“小把戏”,“不屑玩”,可是,今日他却用来见她。以前她活着,就算相隔再远,只要都活着,总会见面的,现在她不在了,他却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见她,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蓝启仁盯着这幻像,眼睛一眨不眨,她身陨的时候,已是魏长泽的妻子,他不该觊觎,可当年这个时候,她还是孑然一身的小道长,虽不属于他,但也不属于魏长泽,他还可以想想,可以看看。 幻影中的池惠微微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又低下头去。他心尖一颤,那低头间的温柔立即把他的魂儿夺了去,他又盯着看了许久,她始终没再把头抬起来。他低低地道:“留下来,我喜欢你。”她没有反应,还是认真地写字。蓝启仁再也忍不住,解下自己的抹额,往那虚空的手臂缠去,她专注地写着字,一点儿也不抗拒,任由他动作,可是他拿着抹额绕啊绕啊,并未抓住一点东西,只是一圈一圈地叠在另一只手里,无枝可依。 他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触到虚空的灵波上,点起一个波纹荡漾了开去,她终于又把头抬起来,对他微微一笑,幻像就消失了。 蓝启仁的手还停在半空,虚虚地抓了一下,怔了一会儿,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手中绕成一圈圈的抹额,没有再戴上,只是紧紧拽在手心。 蓝启仁又出了兰室,几个门生对没戴抹额的蓝启仁避之不及,都识趣地假装没看见,远远便掉头落荒而去。 蓝启仁不知不觉又来到后山的溪边,以前在这里抓到他们在烤鱼,池惠用一条烤鱼“栽赃”了他,害他也抄了十遍家规,不过,他不后悔,抄家规给了他们单独相处的时间,那时他这二十几年中最悸动的时光。他永远记得那烤鱼的香味,焦脆的鱼皮下细嫩的鱼肉。如果他当初坐下来和他们一起吃就好了。 光风霁月的蓝二公子将手里的抹额塞进怀里,脱下靴子,将雪白的校服下摆卷起,塞进腰带,跳进溪水中。水很凉,但比起冷泉就舒服多了,他是第一次以抓鱼为目的下水。 小溪有一处弯道,溪水在那里形成一个潭,流动缓慢,被冲得光滑的石头旁边,有几条青色的鱼悠闲地游动,蓝启仁自小练功,抓几条滑溜溜的鱼自不在话下。他只抓了两条,两条就够了,今天只有他和她,没有别人。他在浅水处用石头围了一个小潭,把鱼围在里面,然后去准备柴火。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蓝二公子赤着脚捡了一堆柴火,抓起鱼,给它念了几遍往生咒,再用手指一弹鱼头,刚还在奋力挣扎的鱼便不动了。蓝启仁按照记忆中的样子,用木棍从鱼嘴里插进去,用火符点燃了柴火,坐在火堆旁边的石头上,把鱼伸过去烤起来。 他还光着脚,卷着袖子,想想又往脸上抹了两道炭灰,她那天就是这个样子,俏皮极了。可能他捡的柴火不够干,烟极大,风向似要和他作对,他坐哪里风便偏吹往哪里,蓝启仁为了避烟,不得不围着火堆转来转去,结果还是熏得泪流满面,烤鱼也变成了熏鱼,雪白的校服沾染了不少炭迹,乌墨的发上也是烟灰。 手中的烤鱼散发着焦香气,烤得一面深一面浅,深的那面过火,浅的那面火又不足,为了避烟他根本没注意翻面。蓝启仁坐在石头上,分出一只烤鱼对旁边的石头道:“给你。” 石头自然是不会接过烤鱼的,蓝启仁把棍子插在石头的旁边,拿起另一只烤鱼咬了一口。 不是想像中的味道,烤得过火的那一面,烤焦的鱼鳞在嘴里一嚼就满口钻,又砂又苦,难以下咽,蓝启仁咳了几声,吐出了口中的黑炭,把烤焦的鱼皮去掉,又咬了一口。 一股腥味钻进鼻孔,鱼肉倒是细嫩,除了腥味却无甚味道,好歹能入口了,他又咬了几口,腥味越发浓了,再一看,肉厚的鱼背深处还有红血丝,肉薄处的鱼腹内,内脏还呈鲜的红色,鱼是生的。 蓝启仁再也忍不住,呕吐起来。 很多年以后,蓝启仁带着家中小辈夜猎,看到他们烤鱼,才知道鱼鳞和内脏是要去掉的,鱼腹里那一层黑膜一定要刮干净,那是腥气的来源。如果有条件的话,可以在鱼腹里塞葱姜一起烤,末了再撒上盐和辣椒粉……辣椒粉是标配,云深的孩子们不能吃辣,但每次仍孜孜不倦地撒辣椒粉,因为魏无羡就是这么教他们的。 魏无羡让他们觉得,烤鱼加辣椒粉,就如蓝家人配抹额那般理所当然。蓝启仁和孩子们一样,被辣椒呛得直咳嗽,一边吃一边“咝咝”地吸气。蓝启仁扔掉鱼,骂道:“迂腐!他这样教你们便这样做?不放辣椒也是可以吃的!” 蓝启仁这句话把自己喊醒了,是啊,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三千家规,要雅正端方,规束自我,然后理所当然地认为,凡与家规相违背的就是错的,就像魏无羡教他们烤鱼必须放辣椒一样,不知道原因,但还是乐此不疲地履行这一步。 烤鱼,不放辣椒也是可以吃的,家规,也是可以选择性地遵守的。如果他早点明白这个道理,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一样。他突然就理解了蓝忘机当年的奋不顾身,家规不要了,命也可以不要了,只要那个人。 可是现在的蓝二公子不懂,他看着手里那条吃了一半的鱼,不知是刚才烟火熏的还是被自己笨哭的,眼泪像珠子一样地掉下来,喃喃道:“对不起,我没用,连一条鱼都烤不好……”也没有护好你,虽然你不要我护。 自始至终,都是他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套路她去碰他的抹额(没成功);强行把蓝家的白玉云纹剑穗系在她剑上;她和魏长泽成亲,他却把蓝氏宗族为成年子弟准备的一生只一份的聘礼当贺礼送给了她。她不知道这白玉如意的意思吧?他既高兴她不知道就可以留下他的礼物,也难过她不知道就不懂他的心意。 即便懂了又如何,不是他的便不是他的,他可以像兄长一样把长嫂关起来强行留在身边吗?不能,她不愿意,他不同意。 长嫂成婚以前,和她一样,那么地意气风发,风姿绰约,可一旦离了自由的土壤,便像离了根的花朵一样枯萎下去,据蓝氏的医师判断,恐怕熬不过今年冬天。 蓝启仁突然扔掉手中的鱼,伏在膝上大哭起来,放她远走高飞也好,像兄长一样把她藏起来也好,结果都是不好的,无论如何,他都不能拥有她,重新来过也不行。 他颓败地坐在树下,那棵她在身后大喊“小心树!”却仍然撞到的树,那时他发现自己的心意,慌乱极了,只想赶紧逃走。 逃不掉的,一旦印上了她的名字,就刻骨铭心。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他放纵了自己一天,该收拾起情绪,回去继续做仙门百家子弟口中的“蓝先生”了。 他就着溪水洗了把脸,整理了衣袍,又是那个雅正端方的蓝二公子。 他将剑上的小兔子剑穗解下,和自己的抹额一起握在手心,将它们化为齑粉,扬到空中,随风而去。 那条烤鱼还插在石头旁边,蓝启仁凝望着它,与它郑重道别:“再见。” 这天晚上,蓝启仁亥时便睡下了,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和一个白衣少女情投意合,他义无反顾地抛下家族和她浪迹天涯,老后隐居,儿孙满堂。 梦境好真实,以至于蓝启仁醒来的时候,还闭着眼睛不愿意睁开,等着他梦中的娘子笑嘻嘻地叫他一声:“夫君,该起床了。” 可是他一直没等到,人也慢慢清醒过来,心中默念佛偈:“诸和合所为,如星翳灯幻,露泡梦电云,应作如是观”。(玄奘大师版《金刚经》四句偈) 蓝启仁起身洗漱,整理好仪容,去祠堂领罚一百戒尺。 第二天,便又开始去兰室上课。 蓝氏子弟已经多年没有见过蓝先生没有胡子的模样了,除了更年轻俊美外,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很好,蓝启仁也希望自己与平时没什么两样,最好与遇到她前没什么两样。 白秋贤果然没有熬过这个冬天,蓝启智主持完白秋贤的葬礼便又闭关去了。那一天很冷,下着小雪,小蓝湛在龙胆小筑外跪了一天一夜。 蓝启仁去寒潭洞看兄长,蓝启智对着琴谱,信信地拔着琴,对他的到来反应平淡,他是来安慰他的吗?不必。 两人都没有说话,蓝启仁走过去,默默地依偎在兄长身边,像小时候一样。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蓝启智的身体微微一顿,只听蓝启仁道:“她不在了。” 蓝启智道:“她也不在了。” ※※※※※※※※※※※※※※※※※※※※ 蓝启仁,你终究不如蓝忘机呀 番外4-1 半年后,江枫眠去夷陵办事,竟无意间找到魏婴,带回莲花坞,传讯给满世界找魏婴的惊蛰。 魏婴在清河失踪,江家、蓝家、聂家派去的人都在清河附近包括岐山、兰陵、姑苏找,没想到最后竟在夷陵找到。 蓝启仁得到消息,呆滞道:“终究还是选择了江家。” 当时蓝松年得知蓝启仁想把魏婴带回蓝家,还说了“那孩子父亲不姓江”的话,他补充道:“孩子父亲也不姓蓝。” 蓝启仁平静道:“待我收他为义子,入了族谱,他便姓蓝了。” 蓝松年无言。如今孩子终是被江家找到,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惊蛰赶回莲花坞,魏婴还认得他,朝他绽开了笑容,叫了一声“师兄”。 惊蛰满身风尘,二十出头的年龄,这半年间,竟然有了丝丝白发。他单膝跪在魏婴面前,抚摸着他的脸,而后紧紧抱住,哽咽道:“终于找到你了。” 江枫眠告诉惊蛰,在夷陵找到魏婴的时候,他正在翻垃圾堆,找里面能吃的东西。江枫眠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他了,孩子小,变化大,他不敢确认,也不肯放过,叫了一声“阿婴”,那孩子抬起头,朝他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他便确认了,这就是魏婴。只是孩子非常怕狗,这半年来,怕也是在狗嘴下抢食才活到现在。 仔细问了问,魏婴毕竟小,说得也不是很清楚,大致是那天晚上出去找父母的时候迷路了,等天亮时,早不知自己跑到了哪里,他依稀记得自己是云梦人,就一路朝云梦方向流浪,直到在夷陵被江枫眠找到。 魏婴被惊蛰紧紧抱着,抱得太紧他有些不舒服,他推开惊蛰道:“师兄,我阿爹阿娘呢?是不是他们说的,已经死了?” 惊蛰放开魏婴,捧着他的脸,认真道:“阿婴,他们没有死,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守护我们,相信我。” 魏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惊蛰说的是真的,可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在安慰魏婴罢了。 半月后,惊蛰安顿好魏婴,又踏上了漫漫旅程。 他一手握着济苍剑,一手摸了摸乾坤袋中的蛇骨鞭。从此,世上又多了一位斩妖除魔的独行修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天涯海角,留下自己的脚印,你没见过的河山,我帮你落在眼里。 …………………… 刚除掉几个邪祟,惊蛰要回栎阳城领报酬,走累了,坐在树下歇息。这几个月来,他一刻不停,四处奔走,不论报酬多少,甚至分文不取,哪里有邪祟就奔向哪里。 他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被辣得直咧嘴,这栎阳的常山红就是烈,不像云梦的荷风露清淡,姑苏的天子笑清洌,他喝不惯。要不是栎阳祟乱缠身,他早就离开这个没有好酒喝的鬼地方了。 他想把酒倒掉,犹豫了一下又把葫芦转了回来。出门在外,还挑捡个啥?又不是跟着师父的时候。师父在的时候多好啊,他什么也不用操心,每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想到这里,他又郁闷地喝了一口酒。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他头上,弹了一下,滚落在旁边的草地上。 没有杀气,没有邪气,如果有,他早就感觉到了。不是坏人,也不是邪祟,惊蛰头都懒得抬,瞥了那东西一眼,好像是一颗橡子,怕是小松鼠没抱稳它的食物,掉下来了。 惊蛰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第二颗又打在他的头上。他捡起一看,哪里是什么橡子,明明是莲子!这深山老林的,哪里来莲子! 惊蛰拔出剑,全神戒备,突听头上方传来少女嘻嘻的笑声:“我给你带了点下酒菜……”接着莲子暴雨般倾盆而下。 惊蛰被砸得那叫一个劈头盖脸,收起剑,叹口气:“下来吧,等我动手就要脸着地了。” 一名紫衣少女从树上轻飘飘落下,亲热地凑上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惊蛰哥哥。” 惊蛰瞥了少女一眼,不耐烦地道:“你跑来做什么!你爹不担心你么!” 少女娇嗔道:“我留了字的。再说我那点心思,我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她说得坦然极了,惊蛰却变了脸色,少女忙道:“这可是我专门从莲花坞给你带的莲子,快捡起来,尝尝还新鲜不。” 两人在地上摸索了一阵,捡回一大袋莲子,少女将装莲子的布袋挂在腰间,手里取了几个剥起来,奈何这些莲子摘了有些天了,壳变得又干又硬,用指甲根本剥不开,少女微微一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把小刀,似乎专为剥莲子所作,轻轻一划,便轻松地把莲子剥出来了。 几颗剥好的莲子卧在白皙的手心,披着粉色的外衣,少女将手伸到惊蛰面前:“惊蛰哥哥,你尝尝。” 惊蛰抓起一颗抛起,用嘴接住,嚼了几下,被莲心苦得差点吐出来。 少女嘻嘻笑道:“莲心可以下心火,惊蛰哥哥,我看你火气挺大,最好将莲心一起吃了。” 惊蛰不答,自己取了莲子,把莲心取了,正准备扔掉,少女忙道:“别扔。”掏出一方紫色的手帕,把莲心包起来,她每剥一个莲子,都把莲心取了放进手帕里。 两人边走边吃莲子,少女剥,惊蛰吃,吃得心安理得。 “子隽。” “嗯。” “你从小长在莲花坞,没出过云梦,跑出来干啥子?” 段子隽是莲花坞段主事的小女儿,大女儿嫁给了火凤。惊蛰在莲花坞那几年,段子隽还小,整天缠着他叫哥哥,要他陪她去划船摘莲蓬。 少女嫣然笑道:“跑出来找惊蛰哥哥呀!” 惊蛰道:“现在找到了,你该回去了。” 段子隽挽住惊蛰的手臂,一脸娇憨:“哥哥回我就回!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连名字都省了直接叫上哥哥了,惊蛰无奈地叹口气:“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跟着我,我还要养你,太麻烦了。” 段子隽并不恼,笑眯眯地道:“我也可以除祟的呀,我们像你师父师丈一样,结伴游猎天下不好吗?” 像师父师丈一样?他们可是道侣。惊蛰读懂了段子隽的意思,脸微红起来。可是,像他现在这个样子,居无定所,身无长物,如何担得起这个责任? 段子隽又晃着他手臂道:“好哥哥,留下我嘛,我吃得很少的,我也可以除祟挣盘缠,我还会打山鸡,烤鱼,谁养谁还不一定呢!”她放开惊蛰手臂,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堆小瓶子,一一数道:“你看,这是盐,这是辣椒粉,这是八角这是桂皮……” 惊蛰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段子隽又从袖中摸出一个锁灵囊,得意道:“你看,我趁等你这段时间,抓了只蜘蛛精!等会一起去领赏钱好不好?” 惊蛰哭笑不得:“你还小,不懂这世间险恶,游猎可不是开玩笑的,连我师父师丈……” 一说到这个,他喉头哽咽,说不下去,段子隽安慰他道:“不会的哥哥,我知道我的修为比不上你,那我们就不要强出头,如果遇上比较厉害的,我就等你回来,绝不拖累你。魏先生夫妇那是意外,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再说,我也不小啦,我已经满十八岁了!你离开莲花坞的时候我还差几个月十八岁,我就硬等着前几日满了十八岁才出来的!” 惊蛰摸着段子隽的头:“游猎生活太苦了,你还是回去吧。” 段子隽道:“哥哥,你给我一个月时间,我先跟着你游猎,如果实在不习惯的话,我就自己回莲花坞,绝不赖着你!” 惊蛰想,段子隽长这么大很少出门,对什么都好奇,让她见识一下世间险恶也好,把那点好奇心磨没了,自己就回去了。便道:“好。” 回到栎阳城,领了除祟报酬,惊蛰将手中的钱袋掂了掂,加上之前的积蓄,够他们过一段时间的了,他现在是“有口”的人了,得盘算着点儿花。 但他又很高兴,看到什么好玩的好吃的都想买给段子隽,他给她买了一身粉色的衣裳,少女穿起来好看极了,像一朵粉色的睡莲。又买了一支发钗,亲手给她插上,少女看向他的眼神满满的欣喜,末了,又买了一根糖葫芦,段子隽先咬了一口,又递到他嘴边,惊蛰犹豫了一下,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他不是不知道段子隽的心意,她从来就没对自己的心意掩饰过,莲花坞上上下下都知道她喜欢惊蛰,以前小,还当是兄妹情,现在都大了,兄妹情也说不过去了。现在人家都自己找上门来明明白白说了要和他在一起,家里也默认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他肩上的责任,他的使命和她,真的可以兼得吗,也许她可以像师父那样喜欢游猎的生活,但他能永远保护好她吗? 栎阳城这段时间不太平,祟乱频发,惊蛰决定在栎阳多盘桓几日,多接点活,多挣点钱。 这天两人除了祟回城,领了酬劳,惊蛰要带段子隽下馆子,两人边走边说笑,段子隽突然顿住脚步道:“哎呀,娃儿这样能舒服吗!” 惊蛰顺着段子隽的视线看去,见街边一个面摊旁边,有个女子蹲在地上洗碗,背上用破布背着个孩子,那孩子睡得正香,头侧向一边垂着,那脖子好像没有骨头,吊着个大脑袋随着女子洗碗的动作晃来晃去,模样既可怜又诡异。 段子隽立即跑上去,托住了孩子的头,那女子转过头来,正要道谢,却看到惊蛰,尖叫一声,扔下手里的碗就要跑掉。 段子隽立即拉住了她:“你跑什么呀,我们又不是坏人!” 惊蛰盯着那女子,这不是那日在石窟里,自称是薛螭妻子、来为他收尸的女子吗!那这个孩子,是和薛螭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