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公主》 公主 绿芍提着一只提梁盒,身后随着一名宫人,走进宫内。 堂前,三两个梳着双髻的小宫女正在洒扫,见了她,屈膝行礼。 绿芍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行去。 兜着沉甸甸的心事,一路从廊下行来,绿芍走着走着,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前方,已能望见公主的寝殿。 快到的时候,绿芍索性停了下来,平复了一会心绪,方才抬首,稳稳地踏入了殿内。 寝殿内,宫人们打起珠帘,云嫤正从内室步出。 今日,她穿了一袭鹅黄遍地撒花曳地罗裙,昳丽的面上含着微微的笑,容光胜雪,般般入画,似这柔和春日里的一抹暖阳。 纵使绿芍常年随侍在公主身边,此时,仍是忍不住,在心底感叹她的美。 她敛衽,向云嫤行了一个福礼,“公主。” 见了绿芍,云嫤已经走了过来,道:“绿芍,你回来啦!” 绿芍原本晦涩的心情仿佛随着公主的笑容明朗起来。 “绿芍,你回来得正巧!我瞧这几日里,御苑的花开得正好,便想着去摘些回来,我们做成花糕尝尝,你说好不好?” 绿芍笑了笑,低首,将手中一直攥着的那只黄花梨四幢的提梁盒放在了身边的案上,随后,对云嫤笑道:“自然是好的。公主爱吃这个,咱们都记得,回头婢子多做几个。” 她已算是小心,云嫤却仍是随着她的动作,将视线投向了那只提梁盒。 她一顿,恍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绿芍,我记得,今日是领份例的日子罢?” 绿芍沉默了下来。 云嫤仔细瞧了瞧绿芍的面色。 她的两个眼皮有些肿,面上像是刚刚擦过一层粉,想是刚刚哭过,回宫前,又匆匆遮盖起来了。 云嫤的心里,顿时明白了过来。 “绿芍,是不是那些人又为难你了?” 绿芍抚了抚眼角,挺直了背脊。 “公主,婢子没事。” 云嫤默然片刻,对她道:“若是闷在心里难受,便说出来罢。” 绿芍听了,眼见这是瞒不住了,只得勉强笑了一下。 她道:“公主,这次倒不像从前那般推三阻四,竟甚是痛快,没什么短斤缺两的。只是……” “只是什么?” 绿芍走到案前,慢慢地从那只提梁盒里取出一个茶囊,对云嫤道:“公主,今春的新茶只得了这一点,余下的,给的都是陈茶了。” 云嫤沉默了一下,随即,笑着道:“我素来不爱饮茶,茶给了我,放了有些时日不饮也是有的,陈茶自是无妨。母亲爱喝茶,这些便都给母亲送去罢。” “是,婢子今日便去一趟太妃宫里。”绿芍应下。 转念一想,却又道:“可是,若是咱们宫里有客来,总该是要上茶的。” 云嫤笑吟吟地道:“不必担心。你还记得吗?上回,皇嫂的娘家,荣昌侯府的老夫人在京里办琴会,也给我下了帖子。我好不容易出一趟宫,便顺道,往四下里逛了逛,从宫外捎了些好茶回来,除了给母亲的,还剩下一些,便先用那些罢。至于往后,再想法子便是了。” 绿芍听罢,自觉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便点了点头。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叫身后的宫人奉上捧着的托盘,伸手揭开上面的绸布,露出了底下几匹半新不旧的缎子。 “公主,这回尚衣局给的这些缎子,成色倒是都不错,只是,在库房里放久了些,不是新近时兴的样色了……” 云嫤挥了挥手,道:“无妨的,左右我这一阵要出宫,这样不惹眼的才好。再者,前日里,母亲才刚让人替我新制了两身衣裙,这些先搁着便是啦。” 绿芍听在耳中,心里实在替她觉得委屈又辛酸。只是,听她这样一件一件清晰地交代下来,原本沉沉的心事到底是解开了。 是呀,这合宫里,谁人不知道,自家公主脾气好,心又宽,便是再骤烈的雨,遇上她,也化作了煦风。 若非是这样的性子,在这深宫多年被慢待的岁月里,又该如何熬度。 她收住思绪,念及云嫤方才的话,忙道:“婢子听公主话里的意思,这是又要出宫?” 云嫤微微一笑,抓着她的手摇了摇,道:“咱们的糕点,若是好,便再做一些,我要带一些出宫去,碧浔最爱吃这个了。” 她口中的碧浔是南轩国主的堂弟,南轩一位郡王的独女。宁碧浔在年少时,随父亲出使,来到大景,因仰慕大景风华,便常年住在了京城。到如今,已有好些年了。她与云嫤年岁相仿,少时便相识,是闺阁里要好的手帕交。 绿芍笑了开来,道:“是,公主。” 可是,话虽如此,她心里,却仍是顾虑,不由道:“只是,前一阵,公主才刚出宫,去了一回琴会,太后为此,还召了公主前去问话。婢子瞧着,太后娘娘恐怕是不高兴了。这回,公主若是再出宫,万一太后娘娘责罚下来,可怎么是好?” 云嫤含笑,道:“不怕,咱们这回,悄悄地去,悄悄地回,太后娘娘不会知道的。” 绿芍一怔,道:“公主,这……” 云嫤宽慰她道:“没事,我有办法,放心罢。” “……是。”绿芍无法,只得应了。 云嫤想了想,又接着方才的话,笑眯眯地道:“到时,记得给凌府的女公子也备上一份罢。过几日,便是春闱放榜的日子。今年,凌三姑娘的二哥下场了,我们约着,一道去看榜的。” 她说着,开始催促起来:“好绿芍,快,带上她们,我们一同去御苑摘花罢!” 绿芍见公主已经为即将到来的出行跃跃欲试,一面应了,指挥小宫女们预备篮子之类的物件,一面又对云嫤道了一声:“除了凌家的那位侯爷,婢子听说,叶公子也是今年下场的罢?” 云嫤原本已开始往殿外行去,听到这话,脚步不由便是一顿。 绿芍笑着道:“既是叶公子也在今科,那到了张榜的时候,怕是全京城的闺阁淑媛们都要去榜下瞧他了。” 绿芍见云嫤一直不语,有些奇怪,便又道:“听说,叶公子先前出京游历了一阵,回京后,准备了没多久便下场了。虽说,全京城都在猜,状元之位必是叶公子的,可到底,谁也不知,今科如何呢?” 云嫤垂眸一笑,轻轻地道:“他一定能行的!” “公主说什么?”绿芍听她模糊低语,不由问。 “没什么。”云嫤忙摇了摇头,随即扬声,道:“我们快走罢!”话刚说完没有多久,人便已经轻快地出了殿门了。 绿芍忙叫上宫人们,一同跟上她。 一行人很快便走远了。 ※※※※※※※※※※※※※※※※※※※※ 公主(二) 过了几日,便到了今科放榜的日子。 意气风发的新科进士们将在今日入宫,传胪唱第后,今科的一甲便会出宫,打马游街,荣耀加身。 也是在这一日,天边才刚露出鱼肚白,天色还尚未亮透,云嫤便早早地从榻上起身,开始洗漱梳妆。 殿内,宫人们呈上早膳,云嫤端坐在那一大张花梨木圆桌旁,匆匆忙忙地用着。 一面用膳,一面不忘分心,透过殿前垂着的珠帘,去瞧外面的绿芍她们。 绿芍她们几个正忙着在外屋收拾行李。 为着今日的宫外一行,昨日,绿芍又特意制了好些新鲜的花糕,这会便分了三只雕漆攒盒,一一盛装好。 除此之外,便是自家公主出门用得上的扇子、巾帕之类随身的小物件,更是一样也不能少的。 到了该出门的时辰,云嫤便只带了绿芍一个,往殿外去。 她见绿芍提着两只包袱,便上前,要取过其中一只。 绿芍赶忙拦下她,道:“公主,这可使不得。今日虽是微服出门,也万万不可如此。” 云嫤想了想,笑道:“好绿芍,你瞧瞧我。” 绿芍一怔,便果真抬眼往公主身上看了看。 为着今日,云嫤好几天前便开始计划,现下身上穿的,是宫里宫娥的衣裳。这也是前几日,绿芍千挑万选,才寻了同云嫤身形差不多的一位宫娥,取了她的一身宫裳给公主换上。 如今听了云嫤发问,绿芍不由以为衣裳有所不妥,忙道:“公主,可是这衣裳不合衬吗?” 她说着,便上前来,道:“公主快换下来,婢子这便再去替您寻一身来。” 云嫤摇了摇头,笑盈盈地同她道:“绿芍,这衣裳是你特意选的,好得很,没什么不合衬的。我方才叫你瞧瞧,是想着,等会出了咱们宫里,在旁人看来,我们两个便是一样的,都是寻常宫人,我合该同你一样。若非这般,岂不是立即便叫人看穿了我们的计划?” 绿芍听了,又是一怔。她还未回过神来,云嫤已经轻巧地从她手里拿走了一只包袱,学着她的样子,也掖在臂弯里。 公主的话,虽然听起来十分合理,绿芍却总觉得上了她的当。 可面对笑着看着她的公主,她又实在拗不过,便只得听从了。 于是,二人便各自提了一只包袱,出殿而去。 往宫外去的一路上,云嫤都是低着头,慢吞吞地往前走,看起来,并不打眼。 穿过一重又一重的长廊,迎面忽走来一双其他宫里的小宫女。 这一双小宫女一见了她们,便上前来,同她们说话。 “绿芍姐姐!” 绿芍心中一惊,忙敛容,朝她们笑了笑。 “绿芍姐姐,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其中一名小宫女笑道。 绿芍道:“奉公主之命,出宫一趟。” 另外一名小宫女却是好奇地望了望她身旁一直低首的云嫤。 “绿芍姐姐,这位姐姐也是公主宫里的吗?怎么好似从前没有见过?” 绿芍赶忙往云嫤那边挡了挡,强笑道:“是呀,她是新近才刚来咱们宫里的,你们没见过,也是不奇怪。” 紧接着,她又道:“对了,你们两个,可别忙着在此地说话了,快回去罢。当心被你们宫里的掌事撞到,到时责罚起来,可不许找我诉苦!” 两个小宫女本是贪玩,爱凑热闹,听了绿芍的话,这才反应过来,登时唬了一大跳,忙连声同她道谢,便告辞,匆匆去了。 绿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云嫤偷偷冲她笑,学着方才那两个小宫女的口吻,道:“绿芍姐姐,好厉害!” 绿芍无奈一笑,摇了摇头,道:“公主,快别取笑我了。” 说着,主仆二人便又一道,继续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接下来,再遇上相熟的宫人,也皆是由绿芍出面周旋。 一路行来,都算是有惊无险。 竟无人认出,这一身宫娥装扮的少女,便是大景的公主。 一路上,绿芍紧张得要命,不时偷觑身旁的公主,却见云嫤一脸镇定,面上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暗中瞒过诸人的兴奋。 她一时间,哭笑不得,心中倒是不由放松了些许。 直至到了宫门下,巡守的禁军例行过来检视,绿芍才又重新紧张起来。 瞒得了宫里的宫人们,想要再瞒过这些身经百战,火眼金睛的禁军,却怕是难了。 绿芍的心里,不由开始后悔。 那日,因不忍见公主失望,她答应了这微服出游的主意,如今,这出乔装改扮怕是要被无情地揭穿了。 公主私自出宫,太后一旦得知,会如何震怒,绿芍可不敢想下去。 正是心中七上八下的时候,却见离她们不远处,有两名披坚执锐的禁军已经行了过来。 绿芍见了,一阵慌张,忙向他们递上出宫的腰牌。 禁军检视过腰牌,其中一人便朝她们问道:“你们出宫,所为何事?” 绿芍忙照着先前定好的说辞,道:“我们……我们是长公主宫里的人,出宫替长公主采买胭脂水粉去。” 当今陛下有两位皇子,没有皇女,同辈里也只得一位妹妹,便是云嫤。 皇帝登基以后不久,便封云嫤为长公主。所以,但凡提起长公主,宫中人人都知,那便是云嫤。 禁军听了绿芍的回话,却道:“此事,宫中自有人去办,何须二位亲自走一趟?” 绿芍紧张极了,绷着声,道:“公主喜爱的这份胭脂,只有在京中一家店铺里能买到,我等怕由他人去办,不合公主心意,故而禀报了,得了公主允准,出去这一趟。” 禁军听了,点了点头,仿佛觉得这说法还算妥当,接着,又状似无意地往旁侧瞧了一眼。 云嫤在一旁,低垂着头,照旧不语。 禁军一顿,随即抬手,扬声道了一声:“你们走罢!” 绿芍一怔,如蒙大赦,忙与云嫤一道,匆匆往前行去。 走着走着,绿芍忍不住压低了声,同云嫤道:“公主,我总觉得,他们认出您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竟还能放我们出去?” 云嫤冲她眨了眨眼。 绿芍细细思索了一阵,恍然大悟,道:“莫不是……莫不是太子殿下?” 云嫤的唇角弯了一弯。 绿芍彻底放下了心来。 难怪,先前,云嫤说自有妙计,原来,是早就得了太子的暗助。 “这回,可真是多亏了我那好侄儿。”云嫤乐悠悠地道。 绿芍听了,顿时抿嘴,忍笑道:“公主,太子殿下可比您还长一岁哪!” 云嫤昂首,豪迈地笑道:“他便是长我十岁,那也是本宫的侄儿呀。” “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快走罢!” “是,公主!” 二人快步往前行去,穿过前方那座巍峨的宫门,便是宫外了。 到了宫外,便会有宁碧浔带着宁府的护卫们前来接应,带着他们,一同往京城的热闹街巷里去。 云影天光下,云嫤一颗雀跃的心仿佛要飞了起来。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1449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公主(三) 殿外的道旁,洛太妃远远地望着云嫤一路出了宫去。 太妃身边的女官见公主她们走远了,不由忧心地道:“太妃,公主就这么出宫去了,万一叫太后娘娘知道了……” 洛太妃笑了笑,道:“无妨的,阿嫤一向知道分寸,到了宫外,外头又有宁府的人会照看她,没事的。” “是。” 洛太妃收回远望的目光,一时静默不语。 过了一会,她方低低地道:“我自进宫,便与贵妃交好。那时,太后还是皇后,因不喜贵妃,连带着,也不待见我。后来,先帝与贵妃先后离世,我在这深宫里,便更受冷遇了。” “阿嫤这孩子,从小懂事,半点不用人操心,却素来不得太后青眼,动辄便要受顿斥责。宫里的人都乖觉,也从不会给她宫里好脸色。阿嫤这全是遭本宫这个母妃牵累的……” 女官听得不忍,忙道:“太妃,您言重了……” 洛太妃摆了摆手,止住了她的话。 接着又道:“如今,阿嫤她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能出宫去一趟,我自然不会阻拦。我只盼着她高兴,便好了。” 女官在心中叹息,道:“太妃慈心。” **** 宫内殿宇深广,一派威严,出了宫,外面便是人间烟火,生气勃勃。 宁碧浔刚一接到云嫤她们主仆两个,便先让她们上了自家府上的马车,又递上事先备好的衣裙,让她们换下身上那身宫娥的装扮。 随后,一行人便在宁府侍卫的护卫下,往京城最热闹的街市而去。 云嫤少时,好不容易求得宫里太后的允准,出宫进学。除去在书院进学的那些年月,平日里,云嫤很少有出宫的机会,每次出来,都甚觉外面多了许多新奇的物事。 她就像是一尾游入了江河大海的小鱼,钻入人群,欢乐地四处张望。 沿街叫卖的捏面人、糖葫芦,新鲜出炉的大包子,深巷的馄饨摊,长街的酒坊、茶肆、戏台子,都对她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一路行来,眼见她怀里揣着一堆点心,还不停地指挥绿芍买这买那,宁碧浔不禁含笑,柔声同她道:“好了,殿下,少吃点罢,仔细积了食,腹中要难受了。” 她话音刚落,便见自己手里多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热腾腾的麻团。 云嫤笑吟吟地同她道:“碧浔,你也吃。” 宁碧浔傻了眼,忙道:“你方才送与我的那一大攒盒的花糕,我才刚尝了一个,现下哪里还吃得下?” 云嫤听了,深觉可惜,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道:“碧浔,你哪里都好,又温柔又好看,就是这个……这个胃口小了点。” 宁碧浔摇了摇头,再懒得同她搭话,只道:“殿下,你莫不是忘了,咱们今日出来,是做什么来的?再不走,可是要赶不上看状元郎游街了。” 云嫤一拍脑门,道:“哎呀,光顾着玩耍,竟险些忘了时辰。碧浔,咱们得快往广宴阁去,晚了,怕是挤都挤不进去啦!” 她说着,拉着宁碧浔与绿芍便要走。 宁碧浔忙拦下她,道:“殿下,快不必忙。今日一大早,我便叫人先去广宴阁知会了。况且,凌三姑娘也在那,必不会缺了你的好位置的。” 云嫤一听,顿时笑弯了眉眼,道:“碧浔,你最好啦!” 宁碧浔含笑,打趣她道:“公主这么急着去,是想快快一睹状元郎的风采罢?” “我……我哪有!”云嫤道。 她低垂了眉眼,突然便声如蚊蚋。 “再说,我一大早便出宫了,连偷偷去看传胪大典都没有,哪里知道状元是谁……” 宁碧浔诧异道:“怎么,全京城都知道,今科状元必是叶公子,殿下竟然不知晓吗?” 她说着,微微一笑,又道:“好罢,那我换个问法。殿下此番,心里想见的,究竟是谁呢?” 云嫤面上一红,见宁碧浔正一脸好奇地望着她,扭身便走。 宁碧浔见她不肯说,心里虽好奇不已,也再没有多问,好笑地摇了摇头,便同云嫤一道,坐上了马车,往京城东市的广宴阁而去。 广宴阁是京城十分有名的酒肆,筑有数楼,亭台楼阁间以长廊相连,足容千人。 此时的广宴阁前,早已是车马盈门,人山人海。前楼的大堂与雅阁之内,皆坐满了人,门前也尽是挤挤挨挨的街坊百姓,热闹得很。 云嫤与宁碧浔等人一进了广宴阁里,立时便有店家趋前奉承。 宁碧浔也不多言,只道:“我等是来寻凌三姑娘的。” 店家一叠声地应了,迎她们一行人上了二楼,行至一间雅阁前。 雅阁的门前,正有凌府的护卫在把守。 宁碧浔的侍从上前,扬声禀报,里头立刻便出来了两名侍女,打起了门前的帘子。 云嫤她们举步入内。 一阵环佩叮当里,凌解语带着侍女们缓步行来,一见云嫤她们,便朝她们福了一福。 “见过公主,县主。” 她随即起身,含笑道:“可算是等到你们了。” 云嫤有些不好意思,道:“凌三姑娘,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让你久等了。” 凌解语笑道:“殿下这是哪里的话。” 她一面寒暄,一面在暗中冷眼打量,见了公主身上的装扮,又见她只带了绿芍一人,便知她必是私自出宫的。 她心里已经有数,顿生几分不屑,面上却自然是分毫不露的。 “哦!对了——”云嫤一笑,朝身后扬了扬手,绿芍立即捧着一只九攒食盒上前。 云嫤便对凌解语道:“三姑娘,这是我在宫里时,备下的一点小点心,你尝尝看。” 凌解语近身的侍女连翘上去,从绿芍手里接过食盒,打开,让凌解语看了一眼。 凌解语妙目一瞥,见皆是用这时节里的鲜花制成的糕点,便笑着道了一声:“多谢殿下。” 宁碧浔在一旁柔声道:“方才来时,我已经尝了鲜,用了一个啦。这小点酥软可口,甜而不腻,实在是好吃极了。” 她说着,冲绿芍一笑:“绿芍的手艺又精进了。” 绿芍笑道:“公主同我们一道,亲自去御苑采摘了半日的花,才制成的这些鲜花糕。” 宁碧浔点了点头,同云嫤道:“殿下的心意最是难得。” 云嫤笑眯眯地道:“不算什么。” ※※※※※※※※※※※※※※※※※※※※ 下一章男主出场 探花郎 云嫤说着,又往左右看了看,对凌解语道:“你大哥哥呢?他没来吗?” 云嫤先前与奋勇侯府的大公子凌襟怀原是在一座书院里念书的,本是同窗。今年科考,凌解语的二哥哥,奋勇侯凌澈也进了殿试。今日既是张榜,云嫤原本以为,凌家大公子也会同凌解语一道前来此处,等着张榜,便问起了。 凌解语听了她的话,面色却是微微变了变。 她勉强一笑,道:“今日是二哥哥的好日子,大哥哥自然也盼着看榜呢。只是,大哥哥说了,这儿是咱们姑娘家的聚会,他便不来凑这个热闹了,只在府上候着二哥哥的好消息,也是一样的。” 云嫤听罢,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什么。 凌家大公子与奋勇侯凌澈、凌解语兄妹并非一母所生,凌解语对这自家长兄并不如何亲厚,乐得云嫤不再提起他,便也岔开了话去。 众人都往雅阁的楹窗边行去。 那里临窗摆了一张桌案,桌旁配了几方精巧的梅花凳,叫人坐在窗下,便能望见酒肆外的街巷。 这都是店家为着今日,特意置的。 凌解语落后了云嫤她们几步。 她身旁的连翘低声同她嘀咕,道:“姑娘,婢子瞧着,那些送给咱们的花糕,不过是采了些春日里的花制成的,算不得什么。咱们侯府里,可多的是比这精致百倍的小点呢。” 凌解语转头,微露笑意,睇了她一眼,压低了声,道:“还不住口!” 连翘会意,偷笑了一声,便忙低头,不再言语了。 凌解语行了过去,也同云嫤她们一道坐下。 三个姑娘围坐在桌旁,一面饮茶,一面说笑。 云嫤让绿芍将装了自己那份花糕的攒盒取来,叫大家一块吃。 食盒打开,众人探首去瞧,只见那些花糕,粉的粉,白的白,皆是采摘了正当时令的牡丹、玉兰、桃花之类,再新鲜制成的,瞧着十分精致,闻起来更有丝丝清甜的香气,令人极有食欲。 一时,众人纷纷尝了起来。 一尝之下,便知果真如宁碧浔所说,这些花糕俱是可口得很,便各个赞不绝口。 凌解语因还不知今科结果如何,心中忐忑,却是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过将手里的花糕胡乱用了一些,便搁下了。 雅阁里正热闹着,过得一会,酒肆的掌柜亲自进了雅阁。 掌柜先是朝她们作揖,随后,笑道:“几位贵客,鄙店派出的小子们回话,今科的金榜刚刚已经奉出,张告天下了。” 云嫤她们一听,都不由得起身。 凌解语听了掌柜所言,心中一紧,不禁想要开口,问上一问。 她方张口,略一思忖,却又矜持地没有出言。 她搅着手里的帕子,正着急地思量着,这时,又从门外匆匆跑进了一个满头大汗的仆从。 一见了凌解语,他便高声嚷道:“姑娘,中了,中了!” 这奋勇侯府的仆从见凌解语面露焦色,便忙擦了把额上的汗,接着道:“姑娘,咱们家侯爷中了!在二甲!” 顿时,凌解语心中大石落下,一时没有撑住,喜极而泣。 云嫤和宁碧浔都替她高兴,纷纷向她道贺。 凌解语却又急忙问那仆从,道:“那……状元郎又是何人?必是叶煦叶公子了?” 侯府的仆从一愣,却道:“回姑娘,不是。” 这下,连云嫤和宁碧浔都愣了一愣。 凌解语惊讶不已,连声道:“不是叶公子?怎么会不是?那……那叶公子他……” 那仆从见了,忙笑着道:“姑娘,叶公子虽不是状元爷,却高中了探花哩!” 凌解语听了,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那便好了!” 于是,侍女们便上来替她净面,重新敷粉,好一阵忙乱。 **** 广宴阁外。 街巷里人多,消息传得也快,许多人都已经知晓了今科张榜的结果,等得急了,便都开始问起,为何探花郎的仪仗还没有来。 他们的身旁,几位南轩来的客商也正在谈笑。 其中一位难掩探究之色,道:“也是奇了,为何我瞧着,这大景京城的街坊们似乎对这位探花格外热络,不知是何道理?” 他的同伴抚了抚须,笑道:“这个,你便有所不知了。” 眼见这却是个知情的,先前发问的这位顿时笑骂他道:“有话还不快说,啰嗦个甚!” 其他客商听了,也都起哄起来,那同伴哈哈一笑,便打开了话匣。 “你们刚来大景不久,有所不知,今日这位探花郎,叶煦叶公子,可是全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人物!” “哦?怎么个有名法?” “就是,少卖关子了,快说罢!” 客商一笑,道:“看你们一个个,莫急,听我慢慢道来。” 众人一阵催促,那客商便接着道:“叶公子乃是叶府独子,父亲便是大景的礼尚,当朝大儒叶尚书,母亲出自国公府,祖上是追随高祖皇帝征战天下的大功臣。这样的家世已是不凡,加上,叶公子其人,文武双绝,才高八斗,这次春闱,更是高中了探花。非但如此,他还长了那样一张脸!” “嚯,你倒是说说,那叶公子长什么样?” 客商又是一乐,笑道:“你们不妨自去瞧瞧,这街巷的后头,停了多少轿子?那一整条巷子都快停不下了!那些可都是专程前来看他的闺阁小姐们的轿子。你们也不必叫我说了,只管自己猜猜,那叶公子长得什么样?” 最先发问的那位客商听了,登时也笑了起来,道:“看来,这位叶公子实在是了不得啊。” 他那同伴便又道:“哎!你们都说说,这样的天之骄子,咱们要是大景的百姓,是不是也要格外喜爱他几分了?” 客商们想了想,不由纷纷点头。 另有一人插话,道:“这却难怪了。我先前听说,国主有意给希音公主与这位叶公子牵一牵红线,当时,我还想着,咱们南轩自有好儿郎,何必非要与大景结亲?如今看来,若是这样的俊杰,倒也配得上咱们希音公主。” “谁说不是呢?” 一时,众人附和,都笑了起来。 正说笑着,忽听前方的的人们开始喧哗。 “来了,来了,仪仗来了!探花郎的仪仗过来了!” 广宴阁的雅阁里,原本离开的掌柜已经又折了回来,对云嫤她们几个笑道:“叶公子快到了。” 凌解语一听,立即起身,顾不得侍女的搀扶,探身往窗外望去。 云嫤与宁碧浔也挪了几步,来到了窗边。 广宴阁外,人们哄闹着,争相张望。 在众人翘首以盼里,探花郎游街的伞盖仪终于来了。 随着仪仗行过,叶煦安坐马上,一袭鲜艳的红袍,萧萧清举,风华冠绝。 众人的恭贺声立时轰然热烈起来,人人的面上都露着喜色。 更有胆大的少女们,在探花郎经过时,倾身往他身上掷花,随即,又自己捂脸,羞涩地笑弯了眉眼。 云嫤趴在窗边,枕着双臂,悄悄地望着人群中的那人。 他看起来,还是那样矜淡,似乎全然不将周身的目光放在心里,仿佛那些艳羡与倾慕都与他无关。 身畔,凌解语与侍女们正望着窗下,轻笑着,低声言语。 云嫤全然没有听进耳去。 忽地,长街中央的叶煦抬首,往雅阁这边,她们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云嫤一顿,不知怎的,便忙转身,避开了。 她背对着窗外,垂下眼帘,只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探花郎(二) 前一年,官学书院。 春日里的一天,正是书院午憩的时候,学子们用完膳,便各自去了。 云嫤便是趁着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偷偷地溜了出来,往后院那片园子里去。 书院的这座园子常年有人料理,园子里花木扶疏,郁郁葱葱,更有几株古树,因有些年岁了,树干需得几人合抱,冠盖交错,落下一片绿荫。 云嫤走到一株大树下,抬头朝上望了望,便停车熟路地爬了上去。 待到了树上,她稳稳地躺下,随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卷书册,悠哉地看了起来。 这一看,便是许久。 彼时,春风袭人,带来醺然的花香,似有似无地弥漫在她身周。 云嫤在这一片温暖的天光里,微微合上了眼,恬然似欲醉去。 恍惚间,一个不察,手中的书册便滑落了下去。 “哎呀!” 她一惊,顿时醒过神来,忙坐起身,往树下张望。 恰好便瞧见,不远处,有一个颀长的身影正在不紧不慢地走近。 云嫤忽地便顿住了。 她屏息,看着那人一路行至了树下。 那人弯腰,修长的指捡起了那卷书,松松地握在了手里。 随后,那人抬首,遇上了云嫤投来的目光。 云嫤自然是认得他的。 叶煦,整座书院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他这人,生就是天之骄子,学什么都比别人快,无论经史还是射御,他都霸占着岁考榜首,无人能望其项背。 偏生,他又十分的傲然,不好亲近。 众人虽欣羡,平日里,却也不敢多往他跟前凑。 有几次,云嫤在书院里远远地遇上他,他总是矜淡地从她身边经过,不发一语。 在她的心里,总是觉得,他高不可攀。 往常这个时候,这座园子里并没有什么书院里的人会来,通常她都能悠然地享用闲暇。 谁知道今日,竟会在这里撞见叶煦。 此时此刻,四处一片静谧,唯有清风拂过树梢,发出“簌簌”的轻响。 云嫤望着树下的叶煦,与他四目相对,忽觉心头鹿撞,一时之间,竟不敢开口同他说话。 叶煦一双冷然的凤目望着树上。 春日的时节里,万物蓬生,那名少女便藏在一片新开的花叶后。 阳光在斑驳的绿荫里,一束又一束垂落,让他得以瞧见,她明丽的面庞。 他沉静地等了好一会,始终不见树上的人出声,便晃了晃手里的书册,道:“这书,是你的吗?” 他的声音敲金戛玉,十分入耳。 云嫤听着,却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紧张,便迅速点了点头。 他既然已经问起,她若再不语,便是无礼了,云嫤便忙开口,道:“没错,是我的!你……你不必捡了,搁到一旁便是,等一会我下了树来,自会来取走的。” 叶煦却因她这话,难得起了兴致。 他长眉一挑,朝她道:“这是什么书?” 许是怕他发觉她的小秘密,紧接着,云嫤便说了一句令她此后后悔了不少时日的话。 “没什么!那……那是夫子前两日在堂上讲的课业,我方才正在看呢……” 她说到这,话音便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到,随着她的话,叶煦已经将手里的书翻了过去。 那本书的封皮上,赫然是几个大字——《无名剑客传奇录》 丢人丢大发了!!! 云嫤在心底哀嚎了一声,紧紧地捂住了脸。 她实在懊恼得很,许久都没敢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露出一点指缝,偷偷地往树下望了过去。 叶煦仍是站在那里,正随意地翻着那卷书。 随后,她看到,他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丝弧度。 冰消雪融。 云嫤不由睁大了眼睛。 探花郎(三) 云嫤还未回过神来,很快,叶煦又抬首,同在树上的她道:“你是谁?” 云嫤一怔。 书院里学子众多,并非人人之间都熟稔,且男女学子听夫子讲学,也是隔着一道屏风的,因此,叶煦见了面,认不得她,也不奇怪。 可是,叶煦这一问,却着实叫她犯了难。 那时,她为了出宫去书院进学,可是着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最初,太后并不同意她出宫,只叫她如寻常皇子皇女一样,在宫中随先生们读书便可。 云嫤是央求了皇后,由皇后出面,为她作保,才得了太后勉强应许。 只是,太后虽然应允了她出宫求学,却也与她约法三章,命她非是必要,在外不得泄露天家公主的身份。 皇后为了她在外面的安全,特意嘱托了禁军方指挥使的次子,亦是她幼年时的玩伴方随在书院时,暗中保护她。 云嫤十分珍惜这个出宫求学的机会,考入书院后,这些年月里,也只有方随知道她真正的身份。 所以,如今,当叶煦这样问的时候,她便只能照着长久以来在书院的说辞,同他道:“我是宫中洛太妃的侄女,名嫤。” 叶煦听了,微微点了点头,紧接着,却又道:“我见过你。” 他的语气虽淡然,却十分笃定。 云嫤又是一怔。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先前他问她是谁,并不是不认得她。 他认得她,方才,那是他在问她的名。 云嫤心中一动,不由脱口道:“你在何时见过我?” 叶煦一顿,似是没有料到,她竟然不记得了。 云嫤忙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不知,你说的是……” 叶煦听了,那双凤眸里便噙了淡淡的笑意。 他负手望着树上的她,不语。 云嫤灵机一动,恍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方随与你比箭那一回?” 叶煦颔首。 他记得的,居然是那一回! 一时之间,云嫤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 那时,方随因射艺不及叶煦,便对他下了战帖,要同他比试箭术。 叶煦素来不惧与人比试,自然同意了。 等他们两人到了校场,校场周围早已挤满了书院的学子们。 那都是得了消息后,赶来为他们助威的。 云嫤也悄悄地到了校场,在人群后往里张望。 校场竖起了箭靶,在学子们热烈的围观下,二人纵马骑射,一分高下。 叶煦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很快,方随就输掉了第一局,乃至整场。 可他输了一场后,却又要比一场,再输了一场后,便还要再比。 周围的学子们从开始的兴致高昂,到昏昏欲睡,最后纷纷散了。 云嫤实在看不下去,便溜到了校场上,趁着叶煦拉弓放箭的时候,叫方随下马,将他连拉带扯地拽走了。 想来,那个时候,因方随比试输了,她必是垂头丧气的。 没料想,却竟被那时的他注意到了。 她不觉又捂住了脸。 她不敢去瞧叶煦,满心忐忑,以为他还要再问下去。 所幸,叶煦未再问起什么。 他缓步走到树下的一张石凳前,将那卷书轻轻放在了石凳上,随后,伸指在书上点了点,道:“书我放在此处了。” “多谢!”云嫤胡乱点了点头。 叶煦又是一顿,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有再开口,转身离去了。 云嫤默默地望着他走远,直到再也望不见他的背影,才七手八脚地爬下树。 她奔了过去,将那本《无名剑客传奇录》捡起。 她望着那书,面上渐渐浮起了一层羞涩的赧意。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那日,一直到夜里回到宫中,她的心里,还是会时常想起那座园子里的情景。 她甚至偷偷盼望着,也许明日,她还能再遇见他。 后来,在书院里,她真的又远远地碰见过他几次,却再也没有同他说过话。 再后来,没过多久,他便出京游历去了。 自此,在很长一段时日里,她再不曾见过他。 直到如今,他下场科考,金榜题名,她才趁着探花郎游街的时候,重新又见到了他。 探花郎(四) “公主,公主!” 绿芍在云嫤身边不住唤她。 云嫤蓦地醒过神来,抬眼,轻声道:“怎么了?” 绿芍朝窗外努了努嘴,笑道:“殿下,快看!再不看,叶公子的仪仗就要过去了。” 云嫤忙向那扇窗牖下望了过去。 那人已从她的窗下经过,渐行渐远。 街头,人们还在热烈地议论着,也有街坊们正随着探花郎的仪仗往前行去,不肯停下。 周遭都还是热热闹闹的,比之方才更甚。 云嫤的心里,却涌起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过不了多久,新科进士们便会去礼部赴恩荣宴。 再过一阵,叶煦便会入翰林院。 往后,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他了。 一旁,凌解语已从方才的双重欣喜中沉静下来,正避开了云嫤与宁碧浔,与她的侍女连翘在悄声低语。 连翘道:“姑娘,婢子听说,叶公子至今还未定亲呢。” 凌解语点了点头,面飞红霞,道:“叶公子心怀高远,许是,叶府想等到他有了功名在身,再为他娶亲。瞧今日这阵仗,想来,过不了多久,这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连翘道:“婢子还听说,京城里不知有多少高门家的小娘子想要嫁入叶府。就连南轩那位大名鼎鼎的希音公主,似乎也心系于叶公子呢。” 凌解语笑意微凝,道:“此事,我也有所耳闻。听说,两年前,南轩的国主便曾有意为希音公主与大景结亲。” 连翘忙又道:“姑娘,过一阵,南轩与北楚的使团便要到京城了,想必,那位希音公主也是要来的。姑娘可要着紧,想想法子。晚了,怕是要让旁人捷足先登,嫁得如意郎君了!” 凌解语听了,却是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带着几分高深莫测之意。 “我倒觉得,那位南轩的公主不足为惧。” “姑娘,这是为何?”连翘面现疑惑,道。 凌解语沉吟了一下,道:“我听闻,南轩的那位希音公主文武双全,为南轩征战无数,立下许多战功。南轩的国主十分心疼这个女儿,哪里舍得让她远嫁咱们大景?” “再说叶家,现如今,叶公子高中,将来必定入阁拜相,他又是叶府的独子,难道,叶尚书与夫人能让叶公子往南轩去?” 连翘听了,顿时恍然,拍手道:“这样说来,倒是不错!这桩联姻的传闻由来已经有一阵了,却从不见咱们与南轩真的结亲,原来便是是因为这样。姑娘果然聪明过人,说得极是!” 凌解语一笑。 她的目光一转,却又投向了不远处。 那里,云嫤正临窗而坐,不知在想些什么。 凌解语凝目,低声道:“比起南轩那位公主,我倒是觉得,她更值得咱们费心。” 连翘顺着凌解语的目光望了过去,随即,一撇嘴,道:“她?姑娘,不是婢子要在背后说殿下的闲话。咱们这位殿下,虽是天家公主,实则在宫里是什么光景,外人多少知道一些。听说,太后娘娘根本就瞧不上她,宫里的人对她也甚是慢待。” 她说着,朝一旁桌上的那只九攒食盒努了努嘴,道:“那么寒酸,不过是空有个公主的名分罢了。” 凌解语厉眼一瞪,斥道:“胡诌什么!” 连翘忙噤声。 她转而却又笑道:“姑娘,您便不同了。咱们堂姑娘是宫中的贤妃娘娘,膝下又有二殿下,甚得陛下与太后的喜爱。凌氏两门,皆是公侯之家,姑娘更是咱们侯府正经娇养的女公子。依婢子看,咱们不必怕她。” 凌氏两门祖上是亲兄弟,自大景开国便得封襄国公与奋勇侯。到了如今这一代,襄国公的长女是当今陛下的贤妃,当今的二皇子便是由凌贤妃所出。论辈分,凌贤妃是奋勇侯府三兄妹的堂姐。 贤妃还在闺阁时,凌解语便与这位堂姐时常走动。后来,贤妃入宫,凌解语也不曾断了情分,时常进宫拜见贤妃,陪侍谈笑,凌贤妃对这堂妹素来也算亲厚。 此时,凌解语听了连翘之言,却是眉间微蹙,道:“你这话错了。她是公主,陛下的亲妹妹,太后虽然不喜欢她,陛下与皇后却未必不会替她打算。” 她望向云嫤,沉默了一会。 随即,又道:“你看她,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必做,便已叫人移不开眼了。” 连翘轻哼了一声,道:“姑娘才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往日姑娘去的那许多诗会呀茶会呀,哪家的小姐见了姑娘,不是甘拜下风?若论起才学,那些夫人小姐们也都是对姑娘赞不绝口。倒不曾听说,公主是如何折服那些高门淑女的。” 凌解语道:“那是她被宫里太后拘管着,等闲不得出宫参加这些京中女子的聚会,不常露面罢了。说到诗才,我也是见她作过诗的,说实话,远在我之上。” 她说着,摇了摇头,叹道:“你不必不服气,也不必拿话哄我。我自明白,论容貌,论才情,我是不如她的。” “姑娘……”连翘觑了觑凌解语的神色,又想开口。 凌解语竖起一指,放在唇边,又瞥了她一眼。 连翘只得垂首,不再多言。 她却不知道,凌解语话虽如此,心中的滋味却着实煎熬。 凌解语自年少时,便倾慕叶煦。如今,好不容易,大好机会便在眼前,她怎肯拱手让人? 她思来想去,朝楹窗下行了过去。 “殿下——” 云嫤听是凌解语,便回身。 凌解语正站在她的身后,见她朝她望来,便露出了一个带着微微促狭的笑容。 “殿下,我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云嫤道:“什么事?三姑娘但说无妨的。” 凌解语抬袖,掩口轻笑了一声,道:“殿下,那我便说了。先前,我便听说,咱们大景的公主,从来婚配的皆是青年才俊,这其中,更是不乏高中的进士。不说旁的,殿下的姑母大长公主,当年便是下降了那时的状元郎。” 云嫤听到这里,顿感几分莫名,不知她究竟想说什么。 便听她又接着道:“殿下,如今,新科的金榜已出,想必陛下与皇后心里,也正在替殿下留意着呢。” 云嫤这才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深意。 这一番打趣下来,加之她刚刚才见到叶煦,心中藏着事,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凌解语便又趁机道:“却不知,殿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有哪家的公子能得殿下垂青?” 云嫤垂眸不语。 随后,她笑了一笑,淡淡道:“三姑娘说笑了。” 这时,宁碧浔听到这边的动静,心知蹊跷,便也行了过来,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凌解语一双妙目盯着云嫤瞧了一阵,很快,便也一同谈笑起来。 解围 云嫤在外已逗留了大半日,这便该回宫去了。 她与宁碧浔一道下了楼,在广宴阁外登上宁府的马车。 马车内,她与绿芍两个重又换上宫娥的衣衫,随后,马车便一路往宫里驶去。 远远地,已能看到宫门的时候,宁府的马车便停了下来。 云嫤她们下了马车,与宁碧浔依依惜别后,便往宫中去了。 托她那太子侄儿的福,现下,宫门前的禁卫虽已换班,却照旧对她们的破绽视而不见,一路放水。 快回到宫中的时候,眼见已经没有被发现的危险,云嫤她们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说说笑笑地往前方的寝殿里行去。 公主身边的那一众宫人们自从今日一早,公主她们出门,便开始提心吊胆,生怕叫人发觉了。如今见她们顺利回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忙都含笑上前,迎了公主入殿。 云嫤笑盈盈地道:“回到自己的地方,就是舒坦。” 贴身服侍云嫤的芳芷一面帮她换上宫装,一面同她道:“殿下,您可不知道,您不在的时候,太后跟前那位最难缠的管事嬷嬷竟然来了,一来便到处寻公主您,可把我们吓了一大跳。幸好,婢子们将她糊弄回去了。” 云嫤一听还有这事,顿时笑道:“难为你们了。” 芳芷笑着摇了摇头。 云嫤一时好奇心起,又道:“你们是怎么糊弄过去的?” 芳芷正含笑与云嫤说着的时候,绿芍忽然从殿外匆匆奔了进来。 宫人里,绿芍跟着云嫤的时候最久,素来沉稳可靠,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 云嫤一见她这模样,心中一紧,隐约猜到了什么,忙道:“是不是太后派了人来?” 绿芍忙点头,压低了声音,道:“是太后宫里那位管事嬷嬷。” 芳芷一惊,道:“她怎么又来了?” 她忙望向云嫤,道:“殿下,也不知嬷嬷又来做什么……” 她说着,蓦地想到了什么,道:“难道……是殿下出宫的事情被人发现了?” “哎呀!”她越说越害怕,急得团团转,道:“殿下,这可怎么是好?” 绿芍听着,也不由跟着慌乱起来,道:“殿下,得拿个主意。” 云嫤事到临头,反而镇定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道:“不必慌张,见机行事便可。” 便由着宫人们为她整理好衣饰,随后,缓步往前头正殿去了。 便见那管事嬷嬷正带着人,在殿内候着。 云嫤一出来,那管事嬷嬷便几步上前,敷衍地朝公主福了一福,也不等她叫起,便自行起身,用那一副尖利的高亢嗓门道:“殿下,老奴一早便来过一回了,谁成想,竟见不着殿下,可是让老奴一阵好等。没法子,既等不着殿下,老奴只得先回去。这回过来,才可算是见着您了。” “殿下,老奴实在想问一声,殿下这究竟是去了哪了?!” 云嫤微微蹙了蹙眉,没有同她计较,只将目光投向了身边的芳芷。 见芳芷冲她点头,云嫤便同嬷嬷道:“今日日头正好,本宫去园子里逛了逛。” 那管事嬷嬷早在先前第一回来时,便问过宫里的宫人们,公主去了哪里。如今,见云嫤说得分毫不差,一时却也吃不准,她们是不是事先对好了说辞。 不过,既是两厢对上了,便终究不好再拿住不放。 嬷嬷便冷笑了一声,道:“殿下,不是老奴多嘴,您这去了园子里游逛,倒是好兴致。只是,殿下但凡要出门,却也该提前知会一声才是。” 此言一出,云嫤还未开口,绿芍在一旁却是听不下去了,气冲冲道:“嬷嬷这话是从何说起?咱们这些人又料不到嬷嬷哪个时候要过来,难不成,还得提前禀报了嬷嬷?再说了,什么时候公主连出门逛园子这样的小事也做不得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公主被禁足了!” 嬷嬷被她一顿抢白,气得连声道:“大胆,大胆!我是太后亲自派来的,你胆敢如此无礼!来人,给我狠狠地掌她的嘴!” 嬷嬷身后,立时有两个宫人上前。 绿芍还未及反应,便被她们捉了起来。 云嫤也不叫自己宫里的人去抢人,只径直对那两个宫人沉声道:“放开她。” 那两个宫人皆是一愣。 此时的公主看起来,全不似平日里那般好说话。 慑于公主的威势,她们嗫嚅着,一时也不敢将绿芍如何。 嬷嬷见状,火冒三丈,抢上前去,正想对绿芍动手,云嫤已经朝旁使了个眼色。 芳芷她们立即拥了上来,将嬷嬷牢牢“扶着”,按到了一边坐下。 嬷嬷气急了,颤抖着手,指着她们几个,怒道:“你们……你们竟敢这般对我,待我回禀了太后娘娘,定要你们好看!” 云嫤根本懒得理她。 嬷嬷正在殿内哭天喊地的时候,殿外忽传来一道凉凉的声音。 “你这是,要谁好看呢?” 嬷嬷一听到这个声音,倏地便闭紧了嘴。 绿芍与芳芷她们却是听得一阵惊喜,忙迎了过去,一道向殿外行来的人行礼。 “拜见太子殿下,二殿下。” 太子云辞牵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胖墩,跨进殿来。 他一松手,那小胖墩便“噔噔噔噔”一路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云嫤的腿,仰头瞧着她,奶声奶气地道:“小姑姑!” 求亲 云嫤笑眯眯地摸了摸小胖子的脑袋,道:“乖!” 随即,便扬声唤绿芍:“去给二殿下取些果子来。” “哎!”绿芍笑着应了,脚步轻快地去了。 太子也上前,对着云嫤道:“小姑姑。” 云嫤笑道:“你们怎么来了?” 云辞道:“方才去给父皇母后请完安,顺道过来,瞧瞧小姑姑。” 说话间,绿芍已经取了一果盘的果子回来。 小胖墩云睿今年刚满六岁,最喜零嘴,一见那一整盘的果子,便立即踮起脚,扒着绿芍的胳膊去够。 太子悠悠地在他身后道:“二弟,你刚刚在母后宫里才吃了点心的,这一整日里,吃太多了。” 太子身边一名容颜秀丽的白衣女子闻言,顺手便将绿芍手里的果盘接了过去。 小胖墩见了,碍于他兄长在,不敢去抢,只得眼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果盘。 白衣女子微笑着对他道:“我便先替二殿下收着罢。” 小云睿撇了撇嘴,哭哒哒地,又去瞧他兄长。 “哥哥,我就吃一个果子,小小的一个,再不多吃了。” 太子面无表情,移开了眼,不去看他。 小胖墩运了运气,眼见着是要嚎啕大哭的架势,云嫤忙叫人拿些小玩意来给他玩。 殿内顿时好一通忙乱。 无人注意一旁的那管事嬷嬷和她带来的宫人们。 嬷嬷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哪里还有方才的气焰。 半晌,她才硬着头皮道:“太子殿下,公主,老奴是来替太后传话的。” “哦?”太子像是这才发现了此人,道:“方才还道是何人在小姑姑宫中喧哗,原来是嬷嬷。” 嬷嬷忙道:“老奴一时情急,往后再不敢了。” 太子微一沉吟,道:“既是祖母有话吩咐,那你便说罢。” “是!”嬷嬷忙应下,随即,便对着云嫤,低首道:“公主,老奴这趟来,是奉太后之命,有事告知公主。过一阵,南轩与北楚的使团便会进京了,太后知道,公主精于琴艺,便让公主好生预备着,在宫宴之上,弹奏一曲,也好叫宗室朝臣们与远来的贵客见识我大景的风采。” 云嫤听了,先是一怔,随后,便点了点头,道:“太后的吩咐,我自当听从。” 她乍然听了这个消息,心中虽有些疑惑,却没有表露出来,只管接着道:“嬷嬷既已将太后的话带到了,便请回罢。” 嬷嬷一窒。 她没法子,便只得团团行了礼,带着宫人们,匆匆退去。 打发走了嬷嬷,云嫤便又含笑道:“太子和二殿下快坐罢,来了这么一会了,竟光站着说话了。” 等云嫤姑侄三个都坐下了,太子望了一眼身边的那白衣女子,笑道:“阿蘅,你也坐。” 那女子便也依言坐下了。 云嫤偷偷朝他们那边觑了一眼。 她晓得,这位阿蘅姑娘姓柳,在两年前便来到了东宫,做了太子身边的亲卫。 按理,阿蘅姑娘是太子的侍卫,可她观太子与阿蘅姑娘之间,全无尊卑。 再看太子身边其他的侍从仆婢,却都对此视若无睹,显然已是习以为常。 这却叫人好生奇怪。 为着这,云嫤也曾悄悄问过太子,太子却难得含糊了起来。 于是,云嫤每次遇上柳蘅,便也跟着太子,含含糊糊地唤她一声“阿蘅”,不同其他人一样,唤她柳侍卫。 太子竟也从不纠正她,默认她就这么唤,也是一桩奇事。 云嫤不由心道,难道,先前的传闻都是真的? 这传闻在宫里没几个人知晓,连她也是有一回,缠着她母妃打听,洛太妃叫她缠得没辙,才告诉了她。 据说,大约在两年前,她皇兄有意为太子遴选贴身侍卫,一连选定了好些个,还剩最后一个人选,便让太子自己挑。 一开始,太子并不甚将此事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日,太子去了一趟世家大族柳氏的家主府上,见到了柳家一位小姐,不知为何,便非要这柳氏的小娘子做他的亲卫。 女子做天家的侍卫,往常也不是没有过先例的,若是柳氏小姐是寻常女子,也便罢了。 可这位柳氏的小娘子,是柳氏家主的嫡长女。 柳氏一族从不入仕,更别提叫族中的嫡女去做个亲卫,柳氏家主夫妇又疼惜女儿得紧,如何能轻易舍得?可又不能因此拂了太子的心意,家主夫妇一时陷入了两难。 好在,皇帝向来宽仁。事情禀到皇帝跟前之后,皇帝便叫了太子过去,让他另行选人,不要再打柳氏小娘子的主意。 太子听了,却坚决不同意,道,他只想要柳蘅一个,若是没有柳蘅,其他人不要也罢。 皇后听闻了此事,也曾几次亲自劝阻太子,太子却仍是坚持。 帝后一时拿太子没了办法。 皇帝虽见太子执意如此,却仍是不愿用君威迫人,便微服,亲自去了一趟柳氏府上,以一位父亲的身份,请柳氏同意柳蘅去东宫。 为此,皇帝还允诺柳氏,柳蘅在太子面前,不必严守尊卑,除了保护太子之外,便同寻常友人一般相处即可。 往后,柳蘅若是不愿再继续待在东宫,什么时候想回柳家,都听凭柳蘅之意。 柳蘅是个很有主意的小娘子,听了这个条件,便对犹豫不定的柳氏家主夫妇道,她愿意去东宫保护太子。 在那之后,柳蘅便入了东宫,做了太子身边的亲卫。 一晃便到如今。 云嫤遐思了一番太子与柳蘅之间的故事,一时有些出神。 恰逢宫人们上来奉茶,她才自觉,方才想得太远了。 她不由轻咳一声,收回了炯炯的目光,不再盯着太子与柳蘅那边瞧。 太子掀开茶盏,尝了尝里头的茶,先赞了一声“好!” 云嫤笑吟吟地道:“这是上回我出宫去琴会时,从宫外带回来的君山银针,侄儿你喜欢便好。说起来,今日,我还能出宫去,实在是要多谢侄儿你啦!” 说着,她抬起手,拍了拍她那比她还年长一岁的侄儿的肩膀。 绿芍在一旁瞧得分明,这个时候,太子殿下的眼角仿佛抽了一抽。 好在,太子殿下素来稳得住,很快便适应了过来。 云辞一本正经地道:“小姑姑何必言谢?孝敬小姑姑是应当的,侄儿分内之事。” 云嫤含笑,端持地点头。 云辞一顿,转而便又道:“小姑姑,方才太后的那个吩咐,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云嫤想了想,道:“太后要我去宫宴之上抚琴,我是觉得有些疑惑,但又说不上来,究竟哪里有异。” 云辞道:“小姑姑,其实,祖母想要小姑姑在宫宴之上抚琴一事,本宫倒是比小姑姑知道的,要早上一些。” 云嫤听到这里,心中已然有数了。 太子并不是如他所说,顺道来看她的,定是有什么要事,必得要来告诉她。 便听云辞接着道:“小姑姑的琴音本是一绝,祖母素来知晓,却从未让小姑姑在宫中的筵席上抚琴,这次却让人专程过来,提前知会,让小姑姑预备起来。可见,祖母对这次的宫宴,很是重视。小姑姑,你可察觉出什么了?” “嗯,不错。”云嫤颔首,道:“南轩与北楚的使团即将进京,太后看重这次的宫宴,必定是因为,宫宴上有太后看重的人。” 云辞笑了笑。 随后,他道:“既然,小姑姑也已发觉了端倪,那么,有桩大事,我便不好不叫小姑姑知道了。” 云嫤瞧着他,忽地,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云辞道:“小姑姑,祖母之所以那般重视,是因为,此次,南轩使团是由他们的太子亲自率领来京城。听闻,南轩此次前来大景,是有求亲之意。而祖母想让小姑姑在宫宴上出现,便是为了撮合小姑姑与南轩太子。” 云嫤端着茶盏的手一时不稳,泼了些茶水出来。 求亲(二) 云辞才说完,便见他那小姑姑陡然涨红了脸,却看起来,并非是出于害羞,那脸色实在是不好看,心底也甚是吃惊。 云嫤冷声道:“太子,旁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我的亲事,却也不愿这般被人蒙在鼓里,随意摆弄。” 云辞素来觉得他这小姑姑脾气好,心也宽,如今见她这般,算是明白,她是真的动了怒了。 他忙道:“小姑姑莫急。小姑姑的意思,我全然明白。小姑姑,可愿听我把话说完?” 云嫤道:“太子请说。” 云辞轻咳了一声,才道:“这件事,虽说祖母不该瞒着小姑姑,可小姑姑也不要太怨怪祖母。说起来,这位南轩的太子,实则是很不错的。我的人都打探清楚了,他素来礼贤下士,在南轩甚有贤名,听说,长得也十分俊俏。” 云辞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只不过……人无完人,南轩太子也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这回出言的却是一旁的绿芍。 她自从方才,听云辞说出了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便着实替云嫤忧急,此刻实在忍耐不得,便插了话。 云辞也不以为忤,接着道:“……是个,心软多情的毛病。” “这……”绿芍怔住了。 她望向云嫤,急道:“公主,这可怎么是好?” 云嫤不语。 云辞又道:“小姑姑,这件事,如今也只是祖母一头热,父皇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现下,我倒是想问一句小姑姑的心里话,小姑姑对此事,究竟是如何看的?不必顾虑旁的,但说无妨。” 云嫤沉默了片刻,便对云辞道:“若论我的心里话,莫说南轩那位太子有什么毛病,便算是他没有毛病,十全十美,是个天下第一的好男子,我也不会嫁他。” “哦?”云辞一听,不禁笑着道:“小姑姑,这是为什么?” 云嫤垂下眼帘,道:“没有为什么。” 云辞叹息了一声。 “看来,小姑姑还是嫌弃南轩太子的这个毛病了。”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投向了一旁坐着的柳蘅,道:“本宫却与他不同,本宫对心上人,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 柳蘅岿然不动,连个眼风也没有与他。 云辞无法,只得又将目光转回来,对云嫤道:“侄儿已经知道小姑姑的心意了,此事,侄儿一定会相助的。” 云嫤欠了欠身,道:“多谢侄儿。” 云辞摆了摆手,道:“小姑姑,好说,好说。”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小姑姑,这件事,本宫所能出力的地方,实在不多。小姑姑应该也知道,能决定此事的,不是本宫。” 云嫤道:“我明白,这件事到底如何,全在皇兄。” 云辞笑道:“小姑姑果然聪明。” 他一面说着,一面起身,道:“好了,事情既然已经与小姑姑分说清楚,本宫也是该回去了。” 云辞说罢,便小心地抱起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小云睿,向云嫤告辞。 云嫤送他们到了殿外,云辞便叫她留步,随后,一行人便离去了。 待太子他们走远了,绿芍难掩心中的焦急,同云嫤道:“殿下,如今,咱们究竟该怎么办?” 云嫤默然,过了许久,才道:“走一步算一步罢。” 说罢,她便旋身进殿去了。 求亲(三) 数日后,南轩与北楚两国的使团,在南轩太子与北楚六皇子的率领下,先后抵达了大景都城。 两国使团皆有数百人,浩荡入京。大景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亲率属僚出迎。 随后,使团便前往驿馆下榻。 驿馆里,为了迎接使团的到来,已准备了多日。今日,更有侍从们天不亮便开始洒扫。门前,也早便有卫队把守。 宁碧浔一大早便到了驿馆,此时,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带着随从,去了驿馆门前迎候。 过不了多久,众人便见长街的那一头,众骑滚滚而来,很快便到了驿馆门前。 宁碧浔双目一亮,未等他们下马,已经几步奔了过去。 “太子哥哥!希音!” 南轩公主宁希音未语先笑,利落地下了马,朝前行来。 她今日仍如往日那般穿戴,一身清雅的衣裙,美丽的面上英气飒然。 宁碧浔笑着迎了上去,拉着她,道:“希音,你与太子哥哥总算是来了,自从知道使团要进京的消息,我可是盼你们盼了许久了!” 宁希音亦笑道:“多日不见,你还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 这时,众侍卫簇拥着一名金冠锦袍的青年行至近前。 宁碧浔便笑吟吟地上前见礼:“拜见太子哥哥。” “碧浔来了。”南轩太子宁昀朝她点了点头。 宁碧浔笑道:“太子哥哥,希音,一路上累不累?” 宁希音便笑道:“我不累,倒是兄长,素日文质彬彬,这一路舟车劳顿,怕是辛苦了。” 宁昀听了,笑骂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宁碧浔也笑了起来。 宁昀性子疏阔,从来没有什么架子,宁碧浔一向不怕她这太子堂兄。兄妹三人就这么边说笑着,边一道往驿馆里走去。 宁昀感慨,道:“使团人多,行程不快,这一路走走停停,倒是见识了不少沿途风光,大景的百姓也十分热心淳厚,为兄觉得,甚好。” 到了驿馆内,随侍上来奉茶,众人便坐下一同叙话。 宁昀心里牵挂着妹妹的事,没聊多久,便对宁希音道:“对了,你已知道了罢?叶煦今科高中,如今是大景的探花郎了。说起来,你们两个该有一两年没碰过面了罢?现下,正好趁着这次机会,你多与他见见。” 宁希音顿了一顿,笑道:“兄长快别操心了。叶公子才高中,这几日去叶府登门道贺的人多,应是不得空罢?” 宁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你这样可不行,咱们南轩的女子,向来喜欢什么便大胆去争,可不兴含羞不语那一套。希音,兄长可是盼着,你能早日嫁得如意郎君啊!” 宁希音笑着给了他一拳。 宁昀佯装吃痛,“哎哟”叫了一声,随即笑道:“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宁希音却道:“兄长,叶公子与我,不过是两年前比试了一场,况且,我……” “……我还输给了他。”她说着,顿时有几分泄气。 宁昀一乐,道:“那场比试我记得。那年,是咱们第一回来大景,大景的陛下也是在宫中设宴,款待我们。筵席之上,本宫听说,大景的叶煦文武双绝,便突发奇想,让你同他比试比试。那时,你在南轩除了你师父师兄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敌手了,却不曾想,在叶煦手底下走不了几招。” 他说着,笑着看着妹妹,道:“那一场比试,他可是赢得很轻松哪。” 宁希音昂首,洒然一笑,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不然,兄长以为我这两年苦练是做什么,自然是想要扳回一城!” 宁昀摇了摇头,故意道:“依为兄看,怕是难啊……” “兄长!”宁希音瞪他。 “好了,好了!”宁昀立即投降。 宁希音无奈,思量了一番后,终于对着兄长说出了实话。 “兄长,从我与叶煦相识,他待我,除了朋友之义,我从未觉出旁的。当年,父皇虽有过那个意思,这些日子以来,却也不再提了,哥哥你也就不要胡说了。 ” “傻话!你这么好,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宁昀听了,却很是不以为然。 宁希音笑了,颊畔酒窝隐现。 “兄长此言差矣。照兄长这么说,那这全天下的好姑娘可太多了。我听碧浔说起过好几次,大景的皇帝陛下有位妹妹,那位公主殿下就很好。是罢,碧浔?” 宁碧浔含笑点了点头。 “大景的公主?”宁昀微微一怔,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大自在。 他随即却道:“公主虽好,可也不能同你比。” 他顿了顿,道:“这么多年,你栉风沐雨,为南轩征战沙场,是我南轩子民最为骄傲的公主,谁家公主能比过你?” 宁希音笑道:“那是哥哥这样觉得罢了。” “怎么,有错吗?”宁昀道:“在兄长心里,你自然是最好的妹妹。” 他叹了一口气,声音不觉低沉了几分。 “希音,其实在哥哥的心里,真不想你这么辛苦。” 宁希音道:“哥哥,这本是我的责任,我不觉得苦。” 她与宁昀一母同胞,都是南轩皇后所出。南轩皇后就他们这两个孩子,宁希音从小便与哥哥很是亲厚,知道哥哥是真心心疼她。 为了宽解兄长,她笑道:“哥哥,这些年,你在都城,辅佐父皇,操持国事,十分辛苦,所以——” 她冲宁昀眨了眨眼,道:“哥哥也是时候,该给我找个嫂子了。” 宁昀一愕,道:“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随后,他笑了笑,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这件事嘛,不急,不急。” 宁希音拿他没办法,转而对宁碧浔笑道:“碧浔,你看看兄长,他又想糊弄过去。” 宁碧浔抿唇偷笑。 又说了一会的话,宁碧浔便道:“太子哥哥,希音,你们一路奔波,该饿了罢?走罢,我在京中的广宴阁订了席面,专为你们接风洗尘。” 宁昀听了,抚掌大赞道:“上回来大景时,本宫便听说,这京城的广宴阁是个好去处,却一直不曾去过。今日,总算是有这口福了。回头到了,得让店家上些招牌菜色,为兄可要好好品上一品。” “知道了,知道了。”宁希音笑道:“兄长,你如今怎么啰嗦起来了——” “怎么同兄长说话的?” “太子哥哥,希音,别拌嘴了,快走罢,回头好菜都凉了。” “行了,这便去。” …… 众人说笑间,出了驿馆,便一路往广宴阁而去。 求亲(四) 南轩与北楚使团进京的消息很快便传入了宫中。 太后得了这个消息,越加上心,又派了宫人过来,督促云嫤加紧准备。 云嫤不堪其扰,便让那些宫人回去了,总算是得了半日清闲。 虽不再有搅扰,可云嫤抚琴时,却仍觉烦乱,手下的琴音不觉也乱了几分。 她顿觉索然,从琴案前起身。 绿芍替她端了一盏饮子过来,心疼地道:“殿下这阵子可是受罪了,快歇一会罢。” 云嫤点了点头,便到桌旁坐下喝。 绿芍在一旁,忧心忡忡地道:“殿下,看太后娘娘这架势,婢子实在是有些担心。要不,咱们便不去那宫宴了罢?” 云嫤摇头,道:“那是不成的。太后已经放了话出去,外面怕是已经都听说了,若是我此时推脱,不去宫宴,那便是大景公主失信失礼了。” “可是,殿下要是去了,到时,太后若说动陛下赐婚,即便公主心里不愿,也只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云嫤沉默了下去。 绿芍正兀自发着愁的当口,一名宫人进了殿内,低首奉上一封信笺。 绿芍一瞧那信的封皮,不觉高兴起来,对着云嫤道:“殿下,方二公子来信了!” 云嫤忙抬手,接过那封信,拆开看了看。 这一看,她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几日,绿芍见她总是郁郁的,这下可算是展颜笑了,顿时也稍松了口气。 禁军方指挥使的次子方随,与公主自幼相识。后来,公主出宫进学,皇后担心她在外的安全,便托付了同在书院的方随,要他务必护着公主无虞。 方随从小跟着他兄长上树下河,最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肯老老实实待在书院里,跟着夫子读书,全是因了皇后的嘱托,加之与云嫤亲厚。 方随在书院里,除了每日里跟在云嫤身边,便是同奋勇侯府的大公子凌襟怀交好。 对于书院里人人仰望的叶煦,他却十分看不惯。 他在书院里,大祸小祸闯遍后,好不容易学成出师,便立即被忍耐了他多年的老父亲送出了京城,在外历练去了。 方随在外头的日子,时常会给宫中的云嫤写信,说些见识到的各色趣闻,每次云嫤都是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绿芍便笑着问云嫤道:“殿下,二公子在信上说什么了?” 云嫤悠悠地笑着,道:“方随说,他要回京了。” “那可好了!”绿芍一听便乐了,道:“二公子若是回来了,殿下也便多了一个可以商量事的人了。” “与他商量?”云嫤莞尔,道:“他能不出馊主意就不错了。” 绿芍见她高兴,有心逗着她说话,便又道:“殿下,二公子还说什么了?” 这回,云嫤不语片刻,随即,含笑看向她。 绿芍恍然,笑道:“必是提到了叶公子罢?不知二公子这回,又编排叶公子什么了?” 云嫤听了,先是一笑,随后,便清了清嗓,对着手里的信笺,学着方随的口气,瓮声瓮气地念了起来。 “今科的榜,本少爷已经听说了,哈哈哈哈!叶煦那小子,先前人人都将他夸上了天,结果怎么样?” 她拖长了声调,像模像样地接着道:“从前,我在家时,父亲还总是说,叶煦那厮,这好那好,什么都好,必是状元之才,如今呢,还不是没中?本少爷瞧着,他也就是那张脸还行,实则不过如此!这回,他能中探花,已是他的运气了!哈哈哈哈!” 绿芍与一众宫人已经笑得快站不住了。 叶煦从少时起,便是天之骄子,出类拔萃,还特别受京城各家长辈看好。方随在家时,便被家中父亲耳提面命,没少听见叶煦的名字。便是后来外出历练,也是照着叶煦先前出京游历的例。 方随对着叶煦,那是考又考不过,打又打不赢,只得口头上占些叶煦的便宜,只要一逮到机会,不损他几句绝不肯罢休。 绿芍忍笑道:“二公子总是不服气叶公子的。婢子听人说,叶公子今年才要加冠呢,这样年轻便做了探花郎,已是咱们大景最最难得的了。” 云嫤盈盈笑了一笑,道:“方随这是还没有明白过来呢。” “什么,不明白什么?”绿芍一时没有听懂。 云嫤折好方随的信,重新装进信封,便又轻声道了一句。 “皇兄点他做探花,是器重他的。” 绿芍越发糊涂了,道:“那是自然,宫里都知道,陛下素来爱才,最是喜爱叶公子了。” 云嫤没有再说什么,起身,深深地伸了个懒腰。 随后,她又拉着绿芍的手摇了摇,嗔道:“可有小点吗?我饿了,光喝这饮子可不够。” 绿芍忙道:“有的有的,今日,我亲手做了枣泥糕,这便去取来,殿下,稍等片刻。” “好!”云嫤笑道。 绿芍便去了。 过不了多久,绿芍才刚刚取了枣泥糕回来,忽见殿外有宫人进来禀告,说是,太后宫里又来了人。 绿芍脸上的笑意一下隐没了下去,望向云嫤。 云嫤沉默了一瞬,道:“叫人进来罢。” “是。”宫人应下,自出去传人。 绿芍一见那太后宫里的来人进殿,倒是先松了一口气。 这回来的是太后跟前的一位宫女,平日里与她交情甚好。 那宫人入殿后,先向云嫤行礼。 云嫤命她起身。 绿芍便忙上前,同那宫人道:“幸好是你来了,太后那边可是有什么吩咐吗?” 那宫人顿了一顿,低声对云嫤道:“公主,太后请您立即去一趟。” 云嫤心中一跳,点了点头。 那宫人便告退了。 绿芍跟着送了出去。 拐到廊下时,那宫人便同绿芍悄悄透了消息。 说的是,今日,凌贤妃的堂妹,奋勇侯府的三姑娘到了宫里来,探望凌贤妃。在贤妃宫里坐了一会后,凌贤妃便带着三姑娘一道,去太后跟前请安,陪着太后说话。 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太后忽地便大发雷霆。 随后,太后便打发了人过来,叫公主速速前去回话。 绿芍一听便知坏了,不由大惊失色。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48028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长卿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责罚 绿芍又再问那宫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宫人却也并非十分清楚,便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一回到殿内,便忙向云嫤禀告了此事。 一时,众人都望向云嫤。 “公主,怎么办?” 云嫤叹了一口气。 眼见着,枣泥糕是吃不成了。 她起身,道:“躲着是没有用的,且去看看罢。” 绿芍她们几个便立即上前,替她更衣梳妆。 随后,一行人便匆匆去了太后宫里。 到了殿前,侍立的宫人们一见了她们,便入内通禀。 还未等宫人禀报完,里头便传来了太后怒气冲冲的声音。 “云嫤还不进来!” 云嫤步入殿内。 太后果然如先前的宫人所说,怒容满面。 她的下首,正端坐着凌贤妃与凌解语。 今日,原是凌贤妃带着凌解语来向太后请安。 太后见凌解语恭谨,模样生得也好,便顺口夸赞道:“三姑娘出落得越发好了。” 凌解语垂首,含羞道:“太后谬赞了,臣女粗笨,怎堪太后夸奖。前一阵,臣女才在广宴阁与公主小聚,在公主面前,臣女便更是自惭形秽了。” 她话音方落,眼见太后面色一变,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忙向太后告罪。 太后却已勃然大怒,追问她后,得知此事不假,便立即唤人去传公主过来。 此时一见云嫤,太后便喝道:“你给我跪下!” 云嫤沉默着,依言跪在了殿中。 绿芍忙跟着跪下。 凌贤妃颇有些不安,道:“太后,念在公主年少,又是初犯,便绕过她这一回罢。” 太后的声音缓和了一些,道:“你不必替她求情。” 她又瞧了一眼凌贤妃身畔陪着的凌解语,便对贤妃道:“天家公主竟做出这样的事,便不叫外人看笑话了。你带着你堂妹,先退下罢。” 凌贤妃无法,只得起身,行了礼,便带着凌解语告退。 凌解语随着贤妃往外走。 经过跪在殿内的云嫤时,她不由停了停,似是想对云嫤说什么。 凌贤妃知道太后正在气头上,哪里敢让她这个时候与云嫤说话,便暗中扯了扯她的衣袖。 凌解语会意,便没有出声,不再停留,一路随着凌贤妃出殿去了。 待殿内只剩下了云嫤主仆,并几个太后宫里的宫人在侧,太后方又开口,沉声道:“云嫤,你可知错?” 云嫤沉默了一会。 她听太后先前的口吻,已知她气得不轻,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却因牵扯着旁人,不能就此认下,只得道:“还望太后明示。” “你!”太后指着她,怒道:“你还敢问我?你身为天家公主,居然瞒着阖宫长辈,私自出宫,你好大的胆子!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太后?” 果然是先前出宫的事情被发现了。 可是,此事原本已经过去多日,一直无人提起,怎么今日,太后突然知道了? 云嫤心念电转,便想到,方才凌解语快要离去时,那番欲言又止的样子。 难道是,凌三姑娘在陪太后闲谈时,说漏了嘴? 这也便罢了,却不知,太后对太子的帮忙,又知道多少? 她转念一想,凌解语是不可能知晓她是如何出宫的,那么,多半,她那侄儿现下是无事的。 她心底不由感到松了口气。万幸,没有连累了太子。 她垂眸,低声道:“太后,我知错了,万望太后息怒。” “息怒?你叫我如何息怒?”太后见她承认了,越加怒不可遏。 “我来问你,你悄悄出宫,却竟无人发现,是如何做到的?定是有人相助,究竟是谁,还不从实招来!” 这却是不能说的。 云嫤一语不发。 太后见她如此,连声道:“好!好得很!你要是不想说,便跪着罢,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正在此时,殿外的一名宫人入内,细声禀报,称是皇后与洛太妃来了。 太后一顿,道了一声:“让她们进来罢。” 不久,皇后与洛太妃匆匆入殿。 太后冷眼打量着她们,冷笑道:“你们来得正好。太妃,你瞧瞧你的好女儿。若非凌府的姑娘进宫,无意间在我面前说漏了嘴,咱们怕是至今仍被瞒在鼓里,任她这般胡作非为哪!” 洛太妃道:“太后,我已听说了。云嫤私自出宫,是我教女无方,太后若是要罚,便罚我罢。” 说罢,便也跪了下去。 云嫤心中大痛,方对那时出宫之事后悔不已。 她忙抬首,对着太后道:“太后,一切罪责都在我,与我母妃无干,望太后明鉴!” 太后冷哼了一声,道:“你口口声声有错,却连那相助之人都不肯说出来,我看,你心里,压根不觉得有错。” 云嫤道:“太后,一切都是我一人之过,太后责罚我便是。” 太后转而对皇后道:“你瞧瞧,她这个样子,可有半点悔过之意吗?” 皇后却道:“母后,儿臣正有事禀报。” “你是想替她求情罢?”太后看了皇后一眼,淡淡道:“我倒是还未问问你,你是怎么打理后宫的?公主静悄悄地出宫,你这个做皇后的,竟然全然不知?” 皇后道:“母后,儿臣要禀告的,正是此事。方才,太子正在宫中,他听说了此事,央着儿臣过来,儿臣才知,原来那日,是太子帮着公主出宫的。太子现下正被陛下召见,过后,自会来向母后请罪。” “竟有此事?!”太后一惊,随即大怒,斥道:“你教的好儿子!堂堂太子,竟然与他这小姑姑沆瀣一气,连你都瞒着!” 皇后道:“母后,太子的确有错,错在不该不知会一声,便私自助公主出宫。若是阿嫤想要出去,与儿臣说一声,儿臣自然会替她周全。” 太后皱眉,道:“你这是何意?她贵为天家公主,却私自溜去外面游玩,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皇后道:“母后,京中高门的姑娘们,本就时常聚会,如今春日里,更是踏青赏玩的好时节。阿嫤前次出宫,也是因了新科进士游街的盛事。母后,阿嫤常年在宫中,若是觉得憋闷,想出去走走看看,那也是人之常情,应当的。儿臣以为,这不算错。” 太后诧异,不怒反笑,道:“怎么,皇后今日来,竟是为了替公主说项,驳我来了?” 皇后沉默片刻,道:“儿臣不敢。” 云嫤忙道:“太后,此事,实在不关母妃与皇嫂之事,是我不该贪玩出宫,我愿领罚。” “你不必急,自有你领罚的时候。”太后冷冷道。 她想了想,便道:“这几日,除了参加宫宴,你都在自己宫里禁足,好好反省。往后,没有我的允许,绝不许再出宫。” 说罢,太后又瞧了一眼洛太妃,同她道:“对了,有一桩好事,既然你在,也便与你说了。” 太妃道:“太后娘娘请讲。” 太后略一思忖,慢声道:“我记得,大约是两三年前,公主已及笄了?” 洛太妃一顿,道:“禀太后娘娘,确是如此。” 太后便点了点头,又道:“云嫤也是到了该出阁的时候了。我瞧着,此次来京城的使团里,那位南轩太子宁昀,便是一个婚配的好人选。” 洛太妃闻言,一阵愕然。 待回过神来,她急忙道:“太后操持,阿嫤她……她哪里当得起?” 太后身边的宫女一听,便厉声道:“怎么,太后的安排,太妃竟也不满吗?” 洛太妃没有理会这出言不逊的仆婢,只悄悄朝云嫤的方向望了过去。 云嫤仍是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 太妃一瞧女儿的样子,分明是已经知情的。 她的心里,顿时明镜似的。 云嫤先前,并未将此事告知她,必定是因此事尚未有定论,若是提前告诉了她这母妃,唯恐徒惹她担忧。 太妃不禁在心里道,太后娘娘连阿嫤的年岁都记不清,尚要问过她这母妃才好确认,平日里,对阿嫤也是不管不问。既是这般的不上心,又如何能叫她安心将女儿的终身大事托付? 太妃在心中打定了主意,便对太后道:“太后容禀。太后,阿嫤还小,我想着,再留她在身边一些时候。阿嫤的婚事,不如,便再从长计议罢。”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1449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责罚(二) 太后听了洛太妃的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俗语有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寻常百姓人家的姑娘到了出阁的年纪,府中尚且要不遗余力,为她好好择一门亲事,何况是天家公主?哪里有因为你舍不得女儿,便要耽误她亲事的道理?” 太妃心里发急,赶忙道:“太后,可是,那南轩距离我大景,实在是山高水远,况且,那南轩太子是何品性,咱们也都还未知啊……” “你这是何意?” 太后面现不悦,道:“我也不怕与你说实话。我虽不喜云嫤,却也不会胡乱处置她的婚事。南轩富庶,又一向与大景交好,嫁入南轩,难道还能辱没了公主不成?至于那南轩太子的品性,正好趁此次宫中设下宫宴,宫宴之上,叫小儿女们相看,岂不就清楚了?” 洛太妃的性情柔本就柔顺,辩不过太后,加之,太后素来威重,轻易不容旁人违抗她的心意。太妃没了法子,便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皇后。 皇后一向待云嫤亲厚,平日里,苦于碍着太后,不能处处照看她,叫她暗地里吃了许多的苦头,早便心存愧怍。 今日之事,关乎云嫤的婚嫁大事,皇后见了眼前的这番情景,便知自己必得帮上一帮了。 皇后思忖一番,便对太后道:“母后,阿嫤是陛下唯一的妹妹,也是如今,皇家唯一未出阁的公主,她的婚事,自当慎重。儿臣以为,与南轩结亲之事,兹事体大,不如,先问一问陛下之意,再做打算不迟?” 太后笑了笑,道:“这样的好事,皇儿怎么会不同意?皇后想来是多虑了。” 话虽如此,太后心里却也明白,此事,自然是要问过皇帝的意思的。 正在此时,殿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原是已到了掌灯时分。 宫人们步入殿内来禀报,道是晚膳已备妥。 太后先头的怒火也发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对皇后与洛太妃道:“你们都先退下罢。” 转而又对云嫤道:“你继续跪着。” 洛太妃瞧了瞧云嫤,心中酸涩不已,深恨自己实在没有法子,便只得与皇后先退出了殿外去。 太后冷冷地看了云嫤一眼,便拂袖,由宫人随侍,去了内室用膳。 转眼,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 云嫤在来太后宫中之前,便已觉得有些腹饥,此刻,更是饥肠辘辘。她跪得久了,双腿便如针扎一般,生疼难忍。 绿芍在一旁看着,又不能做些什么帮她,急得直掉眼泪。 云嫤正是昏昏沉沉的时候,蓦地,便模糊地听到,外头似有宫人在高声通禀。 仿佛是陛下来了! 云嫤抬起沉重的眼帘。 过不了多时,皇帝果然到了殿外,身边还随着太子。 皇帝入殿,见了殿内跪着的云嫤,足下一顿,沉声道:“起来罢。” 一旁的太子听见了,忙朝身后比了比手。 他的随侍们机灵地一窝蜂上前,飞快地将云嫤搀了起来,扶去一旁坐下。 皇帝径自去向太后请安。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14498 4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责罚(三) 太后用完晚膳,正听跟前的女官说书解闷,见皇帝来了,十分高兴,忙道:“皇儿来得正好,今日这段书甚是有趣,快过来坐下,一道听听。” 皇帝自是含笑应下。 皇帝陪着太后听了一会书,便道:“母后,儿子来时,见阿嫤跪在外面,便做主,叫她起来了。” 太后听了,面上的笑意一顿,淡淡道:“皇儿宽和。罢了,只盼她记得今次的教训才好。” 皇帝道:“先前,阿嫤私自出宫,确有她的不是,况且,太子也出了不少的力。等一会,朕自会让他进来,给母后请罪。” “罢了,罢了。”太后摆手,道:“太子到底年轻,有做得不合适之处,也不必苛责他了。” 既已提及了云嫤,太后想了想,便叫女官停了说书,遣人下去了。 随后,太后笑着对皇帝道:“皇儿,有一桩好事,想必你也知晓了。” 皇帝笑道:“母后说的,是南轩国主有意为南轩太子,与我大景联姻之事罢?” “正是。”太后颔首,道:“皇儿,南轩与大景一向交好,如若此番,我大景皇女与南轩太子联姻,更是可称得上是一段佳话。” 太后顿了顿,又道:“再者,云嫤如今也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了,若是错过这段良缘,岂非可惜?” 皇帝笑了一笑,道:“母后,南轩太子求娶,也得端看我大景愿不愿意。如若,我大景公主愿意,那确是佳话,若是,大景公主不愿,也不能勉强。” 太后一愣。 皇帝叹了一声,道:“母后,南轩离咱们京城,到底是远了些,阿嫤若是嫁过去,受了委屈,却该怎么是好?” 太后怔了一会,颔首,道:“皇儿所言甚是。” 皇帝笑了,道:“既然母后也这样觉得,那儿子便先去问一问妹妹的意思。” 太后听罢,缓缓点了点头。 皇帝沉默了一会,又道:“母后,既然说到了阿嫤,儿子这里,倒是还有些心里话,想与母后说一说。” “心里话?”太后又是一怔,漫声道:“你说罢。” 皇帝道:“母后,儿子也是到近日才知,原来阿嫤这些年,一直在宫中过得不大如意。母后,有些话,皇后不好与朕开口,这些事,还是太子告诉朕的。” 太后的声音冷了下来,道:“皇儿的意思,这是在怪我,苛待云嫤了?皇儿可知,我从未要人做过那样的事!我虽一向不喜云嫤,却也绝不会去磋磨她。” 皇帝忙道:“母后息怒。” 他随即又道:“儿子当然知道,母后绝不会那般行事。可是,有些事,母后虽没有那个心思,但宫中的人却会顺着主上行事。母后一向不大喜欢阿嫤,久而久之,阿嫤必会受到轻慢。” 皇帝顿了一顿,缓声道:“母后,阿嫤是朕的妹妹,大景堂堂的公主。朕希望,她能好好地过她身为公主的日子,锦衣玉食,尊贵体面,想做什么便去做,不用担惊受怕,也不必困居在宫里,连出去踏个青都不行。母后,都是一大家子,盼母后能体谅儿子的心意。” 这一番话,叫太后沉默了许久。 过了好一会,太后才颔首,缓缓道:“皇儿的意思,我明白了。” 皇帝又陪着太后叙了一会话,便叫了太子进来,给祖母请安。 太后当着太子,却也没有再提他当初相助云嫤私自出宫的事。 祖孙两个说笑了一阵。 皇帝见太后渐有了乏意,便带着太子,一道告退了。 云嫤见皇帝出来了,忙起身上前见礼,道:“见过皇兄。” 皇帝叹了口气,道:“你受委屈了。” 云嫤眼中一热,忙摇了摇头。 皇帝又道:“先前之事,便就此揭过。往后,你若是想出宫,也都依你。” 云嫤先是一愣,随即,高兴极了,扬声道:“多谢皇兄!” 皇帝笑了一笑,颔首。 他又道:“还有件大事,你应当也已经知道了,朕要问问你的意思。” “皇兄请说。”云嫤忙道。 “是关于南轩与大景结亲之事。” “是。”云嫤垂眸,应道。 **** 云嫤回到自己宫中时,洛太妃等人正等得心焦不已。 一见她回宫,洛太妃便赶忙叫人去取了药膏来。 云嫤在太后宫中跪了那么久,必是要腿疼。 绿芍取了药膏回来,洛太妃接了过来,亲手替云嫤上药。 过得一会,云嫤见母亲给她在伤处上完药,便背过身去,拭起泪来。 她实在不愿见太妃这样难过,忙道:“母亲,方才是疼了些,现下,已经缓过来了,没事了。母亲快不必担忧。” 洛太妃听得心中涩然,道:“我如何能不担忧?今日,看太后的意思,是极想让你与那南轩太子结亲的……” 云嫤道:“母亲不要急,方才,皇兄与我说了这件事。皇兄已明白我的意思,他说,会为我做主的。” “当真?”洛太妃道。 “是真的,皇兄的确是这么说的。”云嫤忙点头。 “那便好,那便好。”洛太妃顿时放心了许多,又道:“那,那宫中的宫宴你是不是便不必去了?” 云嫤笑着道:“母亲,此事,皇兄也同我商量了,我与皇兄是一样的意思。先前,外面必是已经传开了,此番宫宴我会去,若是这会变卦不去,倒是叫人觉得咱们失礼。皇兄说了,叫我放心去便是。” 洛太妃听了,也只好点了点头。 接着,她便又嘱咐了云嫤,要好好养好伤。 云嫤都答应了。 洛太妃到了这时,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面上也有了笑意。 这时,云嫤却又期期艾艾道:“方才我便想说,我……” 洛太妃见她面有难色,以为她跪得久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忙问她:“怎么了?可是还有哪里疼?” 云嫤犹豫了半天,才红着脸,悄声道:“我有点饿了……” “哎呀!”绿芍一拍脑门,道:“公主去太后宫里之前,就嚷着饿呢,这会,怕是更不得了,快——” 宫人们忙忙地去取糕点,让公主先垫垫,绿芍又叫人去膳房传了晚膳过来。 洛太妃便也坐下来,笑着陪着女儿用膳。 云嫤捧着一块糕,小口吃着,时不时地,又被绿芍投喂旁的菜色,幸福地眯起了双眼。 宫宴 这日,便是宫中举宴的日子。 宫宴当日,南轩与北楚的使团,宗室朝臣,内外命妇都会参加饮宴。 奋勇侯凌氏自然也在其中。 一大早,凌解语的小院内静悄悄地,偶有仆婢们走动间发出的声响。 凌解语正坐于妆台前,由侍女们替她细心装扮,光是发髻便足足梳了大半个时辰。 待装扮好了,侍女们为她捧镜,见镜中之人琼姿花貌,纷纷赞叹不已。 便是凌解语自己,也甚觉满意。 随后,一旁的侍女上来奉茶,凌解语便端起茶盏,缓缓饮着茶。 这时,门前的珠帘一阵轻响,连翘匆匆进了来,朝凌解语福了一福,便道:“姑娘……” “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地。”凌解语淡淡笑道。 “姑娘……”连翘急道:“婢子方才听侯爷跟前的人说了,今日,公主是要出席宫宴的。” “公主?”凌解语一怔,“哪个公主?” “哎呀!”连翘跺脚,道:“我的姑娘,您说还能是哪个公主呀!” 凌解语听了,一时顿住了。 猛地,她将手中的茶盏往地上一掷。 茶盏狠狠落地,登时摔了个粉碎。 侍女们皆被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收拾。 凌解语此时的心情实在复杂难言。 当初,听宫里传出云嫤将要在宫宴之上抚琴的消息,她便开始了暗中琢磨。 原以为,那日她在太后面前的进言,会让云嫤失去参加宫宴的资格,谁知道,结果竟是如此。 凌解语长长地叹了一声,半晌,才道:“先前在广宴阁,我见她身边跟随的除了一个绿芍,便都是宁府的人,那时我便知,她定是私自出宫的。” “她的琴技如何,我是清楚的。我便是不想让她出现在宫宴上,才在进宫觐见太后时,特意向太后透露了她私自出宫的事,为的,便是想让太后生怒,将她禁足。如今可好,竟还是功亏一篑!” 凌解语的神色越发冷了下来,道:“也不知她是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太后既往不咎,允许她继续出席宫宴。” 连翘面现不解,道:“姑娘,婢子不明白,不过是一场饮宴,姑娘又何必非要阻拦公主去宫宴呢?” 凌解语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 连翘垂首,嗫嚅道:“是。” 凌解语这才道:“宫宴之上,不光有南轩与北楚使团的人,还有宗室和朝中大臣们……” 她略一顿,接着轻声道:“叶公子也是会去的。” 连翘听了,这才算是转过了弯来了。 说来说去,自家姑娘还是为了叶公子。 姑娘的意思她明白,公主本是那般美人,叶公子又是人中龙凤,姑娘这是担心,若是公主去了宫宴,与叶公子两厢看对了眼,那便不好办了。 为了防着公主与叶公子相见,姑娘竟连这一丁点险都不愿意冒。 这便难怪,先前,姑娘定要拦着公主去宫宴不可了。 可惜,凌解语先前的计策虽不可谓不周全,只是,她却不知,太后一心想要撮合公主与南轩太子。 她在太后面前的那番话,虽成功让太后下令,将云嫤禁足,可太后却仍是让云嫤参加宫宴。 后来,因皇帝与太后一席长谈,更是免去了云嫤要受的一顿责罚。 至于那宫宴,依旧是照去不误。 既已如此,此时,连翘便道:“那,姑娘,如今公主是定然要去宫宴的了,这可怎生是好呢?” 凌解语沉思不语。 那日,公主私自出宫,在广宴阁与她们相聚。 虽说,原是她邀约公主一同去看榜的,但是,公主甘冒被宫中发现的风险,也要特意出宫一趟,看探花郎游街,这却让她觉得,这件事并非那么简单。 想来,公主在宫中必也听过叶煦之名,或许,同京中的春闺少女们一样,公主也对叶公子心生向往。 当时在广宴阁里,她曾用大长公主下降状元郎的例试探云嫤,想从她话中听出些什么。 那时,云嫤虽什么都没有透露,可是,她的直觉告诉她,公主对探花郎,似乎有点欲语还休之意。 一念及那日的情景,凌解语的心中便不由又翻江倒海起来。 既然,先前之计绊不住公主,那么,她必得再做些什么才行了。 宫宴(二) 恰在此时,屋外的廊庑下,响起一阵靴声橐橐。 凌解语听见动静,自方才的沉思中回过神来,朝外望了望。 便见奋勇侯凌澈身后随着数名侍从,正一路行了过来。 侍从到了门前,便不再往前。 凌澈独自走了进来。 侍女们忙皆团团行礼。 凌解语也上前见过她兄长。 凌澈颔首,又笑着对她道:“在聊什么,这么热闹?我与大哥可是都在前头,等了你不少时候了。” 凌解语勉强一笑,道:“怎么,两位兄长等妹妹这么一会,便不耐烦了?” 凌澈瞥了她一眼,察觉到她此时显然心气不顺。 他面上的笑意微凝,道:“怎么,何事让你不高兴了?” 凌解语想了想,朝左右使了个眼色。 连翘她们得了她示下,便都匆匆退下了。 待到周遭没了外人,凌解语略一沉吟,轻声对兄长道:“哥哥,我的心事,你素来便是明白的。” 凌澈一听便知晓,她这是想说什么了。 从前,在京中的一场琴会上,凌解语对叶煦一见倾心。自此,叶煦便成了她的心事。 凌解语的心思若是想要实现,必然得先得到凌侯的支持。 所以,她一早便同她二哥交代过此事。 凌澈的确早就知道妹妹对叶煦有意。 可是,凌澈素来不喜叶煦,亦从不肯松口,同意与叶府结亲。 此时,听了妹妹的话,凌澈冷冷一笑,道:“我还倒是怎么。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叶煦。也不知,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你这般魂牵梦萦。” 凌解语含羞,道:“兄长,你便不要取笑人了。” 凌澈便正色对她道:“我记得我曾告诉过你,我并不赞同此事。” 凌解语一听他这话,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 她焦急道:“兄长,先前,我同你坦白心事,你也是一样的说法。可我却一直不明白,按说,叶府门庭清贵,叶公子如今又有功名在身,来日必定显耀。兄长,你究竟对他还有何不满呢?” 凌澈的眉宇间是一片阴沉之色,道:“我说不许,便是不许!” “兄长!”凌解语满面怒容。 凌澈见她情急,显然十分坚持,话声一顿,一时也没有再说下去。 他默然片刻,对凌解语道:“这么说,你是当真非他不可了?” 凌解语垂首,低低道:“兄长,你知道的,从我见叶煦第一面起,我便喜欢他了,从未变过。” 凌澈听罢,长叹了一声,神色似是松动了些许。 凌解语见似有转机,便忙紧紧望着他。 凌澈只得道:“罢了。既然,你如此执着于他,我便给他一个机会,也就是了。” 凌解语一怔,随即喜出望外,道:“多谢兄长!” 她想了想,旋即又道:“兄长,今日的这场宫宴,便是大好机会!” 凌澈笑着摇了摇头,道:“知道了。到时,若是时机合适,我会同他提一提结亲之事的。” 凌解语得了她兄长这一句,顿时巧笑嫣然,便随在凌澈身后,一道出门,去见长兄凌襟怀。 **** 凌氏先祖兄弟二人得封公侯,奋勇侯一脉传至如今,便是凌府兄妹三人。长兄凌襟怀是老侯爷早逝的原配夫人所出,与如今的奋勇侯凌澈和凌解语并非一母所生。 凌襟怀有好几年都是恰与叶煦云嫤他们在一座书院进学。他因少时生过一场大病,自小身子便弱,但天资不凡,在书院里也是佼佼者。 而且,他为人和气,与叶煦的不好亲近十分不同。 书院里的学子们都爱向他请教,连方随这个京城一霸也与他要好。 可惜,凌襟怀虽满腹经纶,却经不得累,不能科考。老侯爷很是疼惜这个长子,却也只能在权衡再三后,让次子凌澈做了世子。 虽是如此,凌襟怀却并不因此自伤身世。 他精于药理,自己开了一间医馆,坐堂替人看病,很受街坊们的敬仰。 后来,老侯爷战死沙场,奋勇侯世子凌澈承袭了爵位。 凌解语因与长兄凌襟怀并非一母同胞,从小便不十分亲近,见了面,也是淡淡的。 反倒是凌澈,虽已是侯爷,执掌侯府,却仍甚是敬重长兄。 凌氏三兄妹皆是好样貌。 凌解语本就是京城闻名的美人。凌氏兄弟中,凌襟怀温润,凌澈俊秀,端是各有千秋。 虽然,传闻凌襟怀身体不好,但他家世好,性子好,样貌好。 所以,平日里,在他的医馆前,时常会出现芳心暗许的少女,为他送上一道亲手做的汤,抑或是一只绣工精美的荷包。 然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少女们的痴心,总是被凌襟怀笑微微地,坚定地拒绝。 久而久之,伤心的少女们便都说,奋勇侯府凌大公子的心里,存着一个人。 若不是她,谁都难以打开凌襟怀的心扉。 方随头一回听说这事的时候,还曾好奇地问过凌襟怀,那个女子究竟是谁。 凌襟怀听了,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似是,恰好想起了那女子。 他默然片刻,随后,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语。 **** 此时,凌襟怀正端坐于奋勇侯府的花厅之内,静默地候着那一双兄妹过来。 过了一会,凌澈带着凌解语现身。 “兄长!”凌澈的面上全无方才教训凌解语时的声色俱厉,对长兄礼敬有加,笑着道:“叫兄长一阵好等。” 又回身,冲凌解语笑道:“还不拜见兄长?” 凌解语在暗中撇了撇嘴,带着几分别扭,上前,强笑着行礼,道:“见过大哥哥,是解语来迟了,让大哥哥久等。” 凌襟怀一笑,叫她不必多礼,道:“没什么,都是小事罢了。” 他略一顿,便又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出发罢。” 凌澈听了,笑道:“正是,该出发了。今日的宫宴可是盛事,咱们府上可万万不能迟了。” 说话间,兄妹三人便出了花厅,一路往门前行去。 出了侯府,三人便登上了各自的马车,往宫中去了。 宫宴(三) 今日一大早,云嫤便被宫人们唤了起来,睡眼朦胧地,由着绿芍她们几个帮她梳妆。 前日里,皇后特意传了绿芍过去,吩咐了她们,往后,要更尽心,好好照顾公主。 绿芍听得实在是心中欢喜。 她明白,从此以后,公主在宫中的日子终于是要顺当起来了。 随着宫宴的临近,皇后与洛太妃又着人奉了上好的首饰裙衫,流水一样地送进了云嫤宫中。 此时,绿芍正取了一支金累丝衔珠步摇,要帮着云嫤簪戴。 云嫤苦着脸,对着她撒娇,道:“这便不必了罢,你瞧我头上的首饰,实在沉得很啦。” 绿芍听得直乐,笑道:“殿下,今日是宫中盛宴,可不比平日,可以简素些,自然是要好好装扮的。再说,婢子们知道殿下的脾性,已是替殿下减了不少的了。” 这头正说着,那厢,芳芷已经又捧来了几只妆匣,笑着上前,替公主上妆。 “……好罢。”云嫤无力地吐出一句,便放弃了,任由她们摆布。 时辰渐渐过去。 云嫤也渐渐开始出神。 今日,朝中公卿皆会入宫饮宴,按理,那人也是该来的。 论说起来,距离从前书院一别,已经有许多时日了。前一阵,她虽在探花郎游街时见过他一面,但那时街巷里都是人,想来,他也不会格外注意到她。 好不容易,今日宫中设宴,若说她心中没有期待,自然是假的。 可是,今日宫宴,宗亲众臣,并南轩与北楚的使团,皆在映辉殿饮宴,内外命妇则在皇后的仁明宫。 他们并遇不到一起。 况且,到了她抚琴的时候,也是远远地隔着屏风,怕是,什么也看不清。 她这样想着,转念却不觉轻轻摇了摇头。 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她竟是忘了,她先前假称自己是洛太妃的侄女,就算他们两个见了面,他也只会当她是洛府的女郎。 若是,他乍然见到她在宫宴之上抚琴,又听说,她便是公主,他岂非立即便会明白过来,自己先前竟是受了她那般大的诓骗? 幸好,幸好,他是不会知道她的身份的。 她在心里好一通胡思乱想,竟连绿芍她们在唤她也没有听进去。 绿芍见她这迷糊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殿下,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云嫤这才回过神来,忙正襟危坐,小声道:“没什么,没什么。” 绿芍便笑着,同她道:“殿下,好了,您看看,喜不喜欢?” 云嫤朝铜镜中的人看了又看,随后,抿唇一笑,道:“喜欢。” 这一场繁复的梳妆眼见是终于完成了,云嫤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肩背,忙起身,想要松快松快。 正在此时,却见一名宫人进殿禀报,说是,奋勇侯府的三姑娘今日也进宫饮宴,现下已到了殿外,想求见公主。 绿芍一怔,眉头便皱了起来。 她心中想到了当日,正是凌解语告知太后,公主私自出宫之事。 若非如此,公主又怎会受那一场责罚? 绿芍想着,不由道:“她又要来做什么?” 宫人摇了摇头,道:“婢子不知。” 云嫤转身,重又坐下,随即,道了一声:“让她进来罢。” “是。”宫人忙应下,便出殿去传人。 没过多久,凌解语进了殿来,便笑着,婀娜下拜:“臣女见过殿下。” “凌三姑娘,起来罢。”云嫤道。 “谢殿下。” 凌解语起身,方一抬首,仔细一瞧云嫤,却是愣了一愣。 云嫤本就好颜色,今日,只见她身上,华裙灿烂,明珰耀目,更是姝丽无匹。 她只是那样端坐于上首,便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凌解语暗自压下心中难言的滋味,笑了一笑,缓声道:“公主今日看起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 绿芍听得脸色一变,当即大怒。 她正要开口,云嫤却微抬了抬手,止住了她。 随即,云嫤对凌解语道:“三姑娘今日来,想必是有话要同我说的,坐罢。” 又叫人上茶。 她的语声无波无澜,并不在意凌解语方才的话中,那隐含的挑衅。 凌解语的心中越加涌起一阵恼恨,念及今日的来意,方才按捺住了。 宫人们进殿奉茶。 待用了茶,凌解语的面上浮起一抹带着愁绪的笑容,对云嫤道:“殿下,实不相瞒,我此番来,是想求得殿下的谅宥的。” 她见云嫤不语,便只得接着道:“那日,我进宫拜会贤妃娘娘,恰好,娘娘要往太后宫中请安,便顺道带上了我同去,也好陪着太后说笑解乏。谁知,我笨嘴拙舌的,一不小心,便将殿下那日出宫的事情吐露了出来,这才惹得太后大怒,责罚了殿下。” “殿下,此事,实在是因我而起,是我不该一时嘴快。但,望殿下明鉴,我当时并不知晓,殿下竟是私自出宫的。无心之过,还请殿下宽恕才是。” 她停了停,又道:“这件事,原是该早些来,向殿下禀报的,只是,臣女无事不得轻易入宫,这才只能趁着此番宫宴,前来搅扰了。” 这一番说辞,实在是没什么可挑错处的。 何况,云嫤本就懒得同她计较。 出宫之事,云嫤自认,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旁人无关。无论凌解语是无心也好,有意也罢,她都不想追究了。 云嫤淡淡地道:“三姑娘言重了,既是无心之过,我又怎会怪你。” 凌解语听了,起身,含笑拜谢。 既已达成目的,凌解语也不愿多留,不久,便告退。 云嫤自然允了。 凌解语便退出殿外去了。 殿外的廊庑下,连翘正带着几名奋勇侯府的侍女候着,见她出来,忙迎上前来。 众侍女随着凌解语往前行去。 凌解语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忽然,状似无意地偏过头来,望了连翘一眼。 连翘明白她的意思,暗中冲她点了点头。 凌解语便知事已成。 她的面上不由露出了一丝微微的笑容。 **** 见凌解语离去,绿芍犹自愤愤不已。 她如今,已经十分不喜那位奋勇侯府的贵女,便对公主道:“殿下,这凌三姑娘原先瞧着倒是还好好地,可如今,也不知怎么了,竟非要同殿下过不去?上次,她便在太后面前进谗言,今日更是无礼,殿下可听见她起先在殿内说的那些话?什么今日与往日不同,那,那分明是在挤兑殿下!” 她说到这里,一顿,似是觉得说错了话,忙望向云嫤。 云嫤倒是并不在意。 她越是如此好脾气,绿芍便越是替她生气,不住嘀咕道:“早知道这凌三姑娘这般讨厌,当日我辛苦做成的那些个花糕,断断不会送与她!” 云嫤莞尔,道:“好啦,既然她讨厌,我们便不要理会她了。时候不早,宫宴快开始了,咱们也该出发,去皇嫂宫中了。” 绿芍一听她发了话,这才忙应了。 公主的随身之物,都是一早便收拾好,今日要一并带去宫宴的。 一时间,阖宫的宫人们都忙忙碌碌起来,检查有没有什么落下了。 这其中最重要的,当然便是公主今日要弹奏的那张七弦琴。 那张琴名冰佩,是洛氏的前代家主亲手所制。洛氏一族书香传家,洛氏的那位家主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由他亲手所制的冰佩琴,刚一出现,便在士人间名闻遐迩。 后来,冰佩琴辗转传到了洛太妃手里。太妃见云嫤在琴艺上极有天赋,便又将琴送给了爱女。 云嫤素日十分钟爱这张琴,平日里,便一向都是由芳芷亲自掌管着。 绿芍去了偏殿。 偏殿的宫女们皆福身行礼。 芳芷抱着冰佩琴上前,绿芍也朝那琴看了看。 冰佩琴看起来与往常一样,没什么问题。 绿芍与芳芷便回到正殿,与宫人们一道,伴着云嫤出殿而去。 宫宴(四) 今日天色好,云嫤便没有叫人传辇,一众人行在廊庑间,往前而去。 春日里,暖阳高照,和风骀荡。人走在开阔处,便格外觉得心旷神怡。 一路行来,沿途的来人眼见着也多了起来,大多皆是入宫饮宴的命妇。 在一道长廊上,云嫤她们便迎面遇上了几位公卿之家的夫人。 因云嫤不常露面,几位夫人并不识得公主,只当是哪家府上的小姐,便含笑颔首。 云嫤也含着笑,让了让,请她们先行。 几位夫人顿时对面前的这少女心生好感。 夫人们笑着冲她点了点头,正要往前走的时候,忽地,其中一位夫人轻声道:“咦,这琴的琴弦……” 随着这包含着疑虑的一声,众人的目光便都望向了芳芷怀里抱着的冰佩琴。 绿芍也不由跟着凑近了去看。 她往日是见惯了这琴的,方才出宫时,因匆忙,便也只来得及瞥了几眼,没有细看。 她只当这琴并无异样,便与芳芷将它带着,出了宫来。 此时,她定睛仔细一瞧,却发现了冰佩琴的其中一根琴弦上,竟有几道用力划刻的痕迹,像是被人拿利器破坏过。 绿芍大惊。 她情急之下,抬手一拨,那根已经十分脆弱的琴弦顿时“铮”地一声,彻底崩断了。 云嫤忙上前,瞧了瞧绿芍的手,道:“没事罢?可曾伤到?” 绿芍欲哭无泪,摇了摇头,急道:“都怪我!这琴弦断了,这……这可怎么是好?” 刚刚那位出声提醒的夫人十分热心,见状,便对云嫤道:“姑娘,你这琴怕是坏了,可要我等帮忙?” 云嫤笑了笑,道:“不必了,多谢夫人。” 夫人们因赶着赴宴,见她如此说,便也没有坚持,同她道别后,便不再停留,往前头去了。 待到夫人们都走远了,云嫤敛容,望着那张冰佩琴。 此时,绿芍已经从方才的惊惶里回过神来,顿感一阵后怕。 她颤着声道:“殿下,幸好那位夫人眼尖,发现了这琴不对。若是,我们再晚一点察觉,到了殿下在宫宴上弹奏的时候,那可真是在所有人面前,成了笑柄了!” 她越说,便越是愤恨,道:“这,这到底是什么人,竟使这样的毒计?!” 云嫤略一思忖,对她道:“你仔细想一想,今日,都有哪些人去过偏殿?” 绿芍便细细回忆了起来。 她想了半日,道:“同往常一样,没什么特别,不过都是咱们宫里的人罢了,除了……” 她顿了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 抱着琴的芳芷面色发白,忽地道:“殿下,婢子有一位同乡,如今在奋勇侯府当差,是凌三姑娘的侍女,与婢子一向交好。先前,凌三姑娘来求见殿下的时候,她也是一道过来的。她因与婢子多日不见,便来了偏殿,同婢子说了一会体己话。” 绿芍一听,登时道:“那她有没有碰过这琴?” 芳芷摇了摇头,道:“殿下,婢子没看见,中间有一会,婢子出去奉茶,留在殿内的其他人也未必会一直看着她。怕是……怕是她趁婢子不在的时候,做下了这样的下作之事!” 绿芍道:“一定是了!” 云嫤面罩寒霜,冷冷道:“欺人太甚。” 绿芍气得柳眉倒竖,道:“这个凌三姑娘,实在是太可恨了,竟敢如此坑害公主!” 她望了望那张冰佩琴,一时又忧心不已,道:“殿下,如今,冰佩琴怕是没法弹了。这琴那样名贵,也不知还能不能再修复如初,现下,可怎么办才好?” 芳芷心中又是恼,又是悔,道:“殿下,此事,都是婢子的错。婢子这便去找凌府的人,一定讨回公道。” 眼见她真的要去,云嫤忙唤住她,又道:“账是肯定要算的,不必急。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想法子,找一张琴,替下冰佩。” 芳芷听了,呜咽着哭了起来,道:“……可是,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一张能比得上冰佩的琴啊!” 云嫤拍了拍她的肩膀,缓声道:“别难过了。咱们宫里还有几张我以前用过的旧琴,挑一张便是了。” 芳芷低低泣道:“那,那哪能比得上冰佩!” 绿芍也道:“殿下,难道便只能这样了吗?” 云嫤朝她点了点头。 **** 映辉殿外,凌氏兄弟正要步入殿内,忽见前方,凌解语带着一众侍女远远地行了过来,便都停了步子。 凌解语见了两位兄长,也便忙过来同兄长们见礼。 凌澈对她笑道:“方才就没瞧见你,这是去哪了?筵席都快要开了。” 凌解语如今心中十分畅快,便微微一笑,道:“去了公主宫中一趟。” 凌澈一怔,道:“无缘无故地,你去拜见公主做什么?” 凌解语笑道:“没什么,找公主叙叙旧罢了。” 凌澈眉头一皱,便想要说些什么。 “侯爷!”却是一旁却有人过来,同他寒暄。 凌澈便与来人谈笑了几句。 一时之间,剩下凌襟怀与凌解语相对默然。 凌解语与她这大哥哥素来没什么话好讲,凌襟怀对此也从不在意。 凌解语便乐得无话。 没过多久,待到凌襟怀与凌澈进了映辉殿,凌解语便也与连翘她们一道,继续往仁明宫行去。 此时,连翘心中却开始有些惴惴地,不由道:“姑娘,咱们动的手脚,公主那边,不会发现罢?” 凌解语勾唇一笑,道:“就算她发现了,又能如何?” 连翘道:“姑娘,婢子不懂,若是公主发现了,我们先前的功夫,岂不白费了?” 凌解语又是一笑,慢声道:“你怕是不知道,她那张琴,原是她母家所有,名声大得很,就算她提前发现了那琴被损毁,一时之间,又去哪里寻一张那样上好的琴?便算是她随手寻了一张琴代替,必也比不上原来的那张,抚琴时,她便定会因心爱的琴被毁,心神不宁,又怎么弹得好琴音?” 连翘这才恍然,道:“姑娘真是好计策。” 说着说着,她却又是后怕起来,嗫嚅道:“姑娘,那……那公主这次若是当真在宫宴上出了丑,回头疑心到咱们头上,责罚下来,可怎生是好?” 凌解语望了她一眼,随后,又朝身后的几个侍女看了看。 众侍女们一时都噤若寒蝉。 凌解语冷冷一笑,道:“我不说,你们不说,无凭无据地,就算她是公主,也不能将侯府的人怎么样。” 连翘忙道:“姑娘说得是。” 凌解语笑了一声,道:“好了,快走罢,可别耽误了宫宴。” “是。”侍女们纷纷应了。 众人跟随凌解语,很快便走远了。 **** 映辉殿外的廊上,行来两名宫娥,在前为人引路。 一路上,两名宫娥不时回首,含羞带怯地望向身后之人。 “叶公子,前方便是映辉殿了。” 叶煦淡淡点了点头。 今日,他身上是一袭天青色织锦袍,衬得他越加清逸出尘。 寒舟随他家公子进宫,一路行来,早便习惯了周遭这些落在他家公子身上的目光。 可惜了,他家公子素来冷淡,即便那些目光再热烈,也从不会给个好脸色。 寒舟在暗中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随着他们一行人往前,前方也行来了几位行色匆匆的宫人。 看那样子,这些宫人原本应也是要同他们一样,往前头宫宴上去的,却不知为何,要这样转道而返。 擦肩而过时,叶煦无意间朝旁瞥了一眼。 这些宫人们中央,簇拥着一名少女。 少女面色冷凝,眸光楚楚,似是在生气,却又仿佛不得不克制自己。 大约是因了要赴宫宴,她一身华裳,粉黛薄施,耀若今日的春华。 与那日他在书院里遇到的,那个穿着书院普通的学子服,在树上悠闲看书的她完全不同。 奇怪的是,他却一眼就认出了她。 宫宴(五) 叶煦停下步子,对两名引路的宫娥道:“你们退下罢。” 宫娥们一愣,有些不知其意,却也不敢多问,便行了一礼,依言退下了。 叶煦便又开口,朝云嫤的方向唤了一声。 “洛姑娘。” 寒舟乍然见他家公子竟主动唤住一个姑娘,也不觉愣了一愣。 这可真是,破天荒啊…… 云嫤一听到那道清冽的声音,便停下了步子,如同被定住了身形。 她转过身,一见眼前之人,果然是叶煦。 今日的宫宴,她知道他会来,先前也曾悄悄地期待过,会不会在宫中遇见他。 却没有想到,与他的再次相遇,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方才,她因冰佩琴被人损毁,心中烦闷,无暇顾及其他,连他来了都不曾注意到。 倒是他,竟这样快便认出了她。 她仰首望着他,见他还是一如从前,俊美无俦。 瞧着瞧着,她心中便开始不争气地,暗自害羞。 转念却想到,他刚刚唤她“洛姑娘”,登时便又慌张起来。 她唯恐被他看出端倪,发现自己的身份,一时颇有些心虚,悄悄地往旁看了看。 幸好,她出行一向不喜张扬,那两名宫娥又听了叶煦的吩咐,这会早便走远了,不曾注意到她这边。 她放下心来,面对叶煦,便轻轻地回了他一声:“叶公子”。 叶煦望着她,却是径直问她道:“你怎么了?” 云嫤一听,便明白过来,他想必是已经看出来了。 他这是在问她,因何事生怒。 是呀,叶煦是何许人也,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她示好,必然是发现了她面色不对,才开的口。 从前那一回,在书院后的那座园子里遇见她,她便丢了一次大脸。 想来,在他的眼里,她必是有几分蠢呆的。 这回,他大约是怕她这冒着傻气的姑娘受人欺侮罢。出于曾经同窗的情谊,总是要过问一二的。 “我……”云嫤想开口,却又欲言又止。 叶煦虽问了她,可是,她却该从何对他说起呢? 说凌府那位三姑娘毫无理由,便对她发难?还是说,今日宫宴之上,她原本将要弹奏的琴被人毁了? 似乎都不行。 原本,她在他的面前,便是洛太妃的侄女,是洛府的小娘子,怎么都不应该与这些事有关联才对。 今日发生的事,她究竟该怎么答他? 一时之间,她犯起难来,愁得一双秀眉都快要打结。 绿芍是知道的,公主先前出宫求学时,原是假托了太妃娘家姑娘的名号,见状,当即心下明了,忙上前,替她回话。 她含含糊糊地道:“叶公子,我们现下急着回去,是因为……是因为今日,公主要弹奏的这张琴,琴弦断了,需得回去,替公主换一张才行。” 叶煦听了,倒是没有再问下去,只对绿芍道:“把琴让我瞧瞧。” 绿芍忙从芳芷手里接过冰佩,又向叶煦奉上琴。 叶煦取过琴,看了看那根断了的琴弦,便抬眼,对云嫤道:“是被人破坏的。” 云嫤点了点头。 叶煦又道:“这张琴,应是你们洛府的冰佩。它可是你的?” 他问一声,云嫤便又点了点头。 叶煦便道:“你们公主若是发现了宫宴上要弹奏的琴因为看管不力,被人损毁,怕是会怪罪。现下,你若是将此事禀告公主,请公主再找一张琴替代,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毕竟,若是公主手里有更合适的琴,便不会借用你的琴了。” 云嫤一怔。 叶煦的论断严丝合缝,十分妥当,但是,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他必是以为,公主看上了她这位表亲手里的这张冰佩琴,所以,向她这位“洛姑娘”借用了此琴,用于今日在宫宴之上弹奏。 云嫤张了张口,有心想要解释,却又念及曾经答允太后的,绝不会对人透露她在宫外求学时的真实身份。 她究竟该不该告诉他,她便是他以为的公主? 她正犹犹豫豫的当口,叶煦却已经对一旁的寒舟道:“你回一趟府上,把鸣风取来。” 说罢,他随即又加了一句:“快去快回。” 云嫤又是一怔。 寒舟听了,也是愣了愣,脱口道:“公子,您说的,可是当真?鸣风一向是您的爱物,您可从来不许人随意动的……” 叶煦扫了他一眼。 寒舟暗地里吐了吐舌,随即扯开大大的笑容,道:“是,公子,我这便回去!一定快快回来!” 说着,他果然便利落地去了。 叶煦转而对云嫤道:“鸣风是我的琴,你大可拿去给公主,不会辱没了公主的。” 云嫤到了此时,才醒过神来。 叶煦他……他方才,不但对她过问了一二,他还要相助她一二。 相助她解决这样大一个难题。 宫宴(六) 云嫤望着他,心中忽又似鹿撞,“砰砰”直跳。 她悄然垂眸,道:“我晓得的。京中谁人不知,叶公子的鸣风,价值千金,可奏天籁,公子素来爱惜,轻易不会示人。” 她说罢,停了一停,又道:“叶公子,承蒙你相助,但这琴我怎好收下?你……你不必如此。” 叶煦淡然道:“我说如此,便是如此,你不必多虑。” 云嫤听了,心中越加感激,又见他都已经遣人回去取琴了,若再推脱下去,怕是也不合适了。 她便道:“那便多谢叶公子了。公子放心,此番,我必会好好保管鸣风的,一定原物奉还。” “举手之劳罢了。”叶煦颔首,道。 他略一思忖,又道:“不过,今日之事,你心里,可有怀疑的人?此人刻意损坏你的琴,想必是冲着你来的,你得小心为上。” 云嫤低声道:“有的。” “何人?”叶煦道。 云嫤沉默了一瞬。 芳芷本就觉得,是因自己一时疏忽,才使得冰佩琴被毁,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气恼,此时听到这里,却是忍不了了。 她便抢着道:“叶公子,奋勇侯府的凌三姑娘先前曾到过公主宫中。凌三姑娘有一个侍女,原是与我交好,那时,同我说过好一会的话。后来,我曾出去奉茶,有一会没在殿内。再后来,等到她走后,冰佩的琴弦便成了这样了。” 叶煦听了她的这一番话,沉吟片刻,便对云嫤道:“此事,要查不难,但不是现在。” “宫宴快开始了,寒舟也会很快回来。今日的宫宴,南轩与北楚使团皆在,不比寻常,公主抚琴不能出岔子。到时,你先将鸣风交给公主,助公主弹奏要紧。” 以宫宴为先,这亦是云嫤先前对芳芷绿芍她们说的。 云嫤点头,道:“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叶煦又道:“待会你可先去仁明宫,等寒舟回来,我会让他将鸣风交给你的侍女。” 云嫤道:“好。” 这时,叶煦看了看她周围,却道:“你今日可有带了侍女进宫?” 云嫤:“……” 绿芍见状,心道:“不好!” 她情急之下,脱口便道:“叶公子,婢子便是姑娘的侍女。” “你?” 叶煦一顿,道:“你是宫中的宫人,怎会是洛姑娘的侍女?先前听你所言,倒更像是公主宫中的的人才是。” 绿芍怔然,额间瞬时便冒了汗。 她急中生智,忙道:“禀叶公子,是这样。婢子原先的确是公主的侍女,今日,因姑娘进宫献琴,公主一高兴,便将婢子赐给了姑娘做侍女。所以,婢子今后,便是姑娘的侍女了!” 一旁的云嫤听得实在别扭,却又不能说什么,只能默默不语。 叶煦听了绿芍这一番话,似是仍有怀疑之色,但不知为何,却也没怎么深究,便点了点头。 事情既已交代好了,他便也该往宫宴上去了。 叶煦望着云嫤,不知怎么,语声便缓了缓,多了一丝柔和,道:“那,我便先走了。” 云嫤亦是一顿,缓缓道:“嗯,公子慢行。” 叶煦颔首,随即,又望了她一眼,这才朝前方的映辉殿而去。 云嫤目送他离开。 绿芍在她身边一径絮絮地道:“殿下,今日真是多亏叶公子,若非他相助,咱们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不过,方才叶公子一问,可真是吓坏婢子了!咱们差点便露馅了……哎哟,真是吓了老大一跳……” 她说了半日,却见云嫤没什么反应,仍是望着叶煦离开的方向。 她不由好奇道:“殿下,您看什么呢?叶公子已经走远啦。” 云嫤转过身来,嗔道:“没有什么……咱们也走罢。” “……哦,是。”绿芍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却又没来得及细想。 随后,她们便也往皇后宫中赴宴去了。 宫宴(七) 云嫤她们到了皇后宫中,皇后一见她,便笑了开来,召了她上前。 各府的夫人小姐们也忙都前来拜见公主。 凌解语冷眼瞧着。 连翘在她身旁悄声道:“姑娘,看公主的样子,应该没有发现那琴有问题。” 凌解语冷哼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她盯着被众人簇拥的云嫤,在心中暗暗道:这会再热闹又如何,等会在宫宴之上出了丑,可有的是嘲笑你的人。 她实在不愿在这样的场合里,低声下气地去见云嫤,便寻了个借口,暂且离席而去。 那厢,云嫤也与先前在路上遇见的那几位夫人再次碰面了。 几位夫人们也是到了此时才知,原来她便是公主。 夫人们忙上前来,口中告罪不已。 云嫤自是不叫她们多礼,又专程谢过了那位出言提醒的夫人。 彼此厮见过,才知那是礼部侍郎夫人。 侍郎夫人素通琴艺,这才能一眼便发现冰佩的那根琴弦不对。 侍郎夫人心中实在是十分喜爱云嫤,笑着与她谈说了一会后,想了想,便悄悄地同她道:“殿下,您先前那张琴如何了?我瞧着,那琴很是名贵,如今断了一根弦,若是找不到能替代的琴,待会怕是会耽误殿下在宫宴上弹奏,不知殿下可有应对之法?” 云嫤听了,心里不由得念及借她鸣风的那人,笑盈盈地道:“夫人放心,有人出手相助。已经妥当了,不会误事的。” **** 映辉殿。 宗室朝臣,南轩与北楚的使团,都正恭候着。 随后,皇帝驾临,步入正殿。 随着皇帝升座,宫宴正式开始。 大殿内焚着清香,丝竹雅致,笙歌曼舞,众人觥筹交错,一片笑语。 就在不久之前,寒舟已经携着鸣风赶了回来。 叶煦便立即遣他将琴送去,交给了云嫤的侍女绿芍。 此刻,叶煦坐于食案前,手中执着杯,心中的念头一转,不由想到了云嫤。 也不知她那边,现在怎么样了。 南轩使团的座席上,宁昀与宁希音皆在座。 宁碧浔也随着使团在映辉殿饮宴,此刻便坐在宁希音的身旁。 宁希音瞧了瞧宁碧浔,只觉她今日似乎兴致不高,便是她同宁碧浔说话时,她也时常走神。 宁希音心中觉得奇怪,便压低了声,对她道:“碧浔,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宁碧浔听了,勉强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无事。” 宁希音越加疑惑,只是,见宁碧浔似乎不愿多说,自觉也不好再追问下去,这才作罢了。 “哎,你看到叶煦没有?他便坐在那里——” 正在这时,宁昀却慢悠悠地指了指叶煦那边,接着,便回头对宁希音道。 宁希音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远远地望了过去,顿时面染飞霞。 宁昀又笑着对她道:“你要不要过去,与他见见?” 宁希音不说话。 宁昀便拉长了声,道:“希音啊,我知道你害羞,不如这样,兄长带你过去。我与叶煦也好久未见了,是该同他饮一杯酒,叙叙旧了。” 宁希音听罢,却是笑了一笑,道:“不必了,去便去!” 宁昀这激将法着实好使。 他哈哈一笑,便望着妹妹果真起身,端着酒盏,一路穿过人群,去了叶府的席上。 等真的到了叶煦面前,宁希音的心中却又忍不住紧张起来。 她忙举了举手中的酒盏,同他道:“叶公子,多日不见,听闻你今科高中探花,我合该敬你一杯。” 叶煦与她见礼,便也饮了杯中酒。 宁希音望着他,含笑道:“上回见你,也是在这宫中。那时,是我第一回来大景。你可还记得,我太子哥哥一见你,便叫我们比试?那次,是我输给了你。这两年,我日日苦练,只盼着有朝一日,能赢过你一次!” 叶煦颔首,不疾不徐地道:“公主身手了得,我甘拜下风。” 宁希音听了,顿时感到有些失望。 叶煦的意思,她听得明白。 他显见是不想再比试了。 宁昀远远地瞧着妹妹。 见宁希音敬了叶煦一杯酒,又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后,便转身往他们这边来了。 宁希音回来后,便重又坐下了。 宁昀笑嘻嘻地望着她。 宁希音叫他看得恼了,想了想,忽而一笑,道:“兄长,我前两日才刚刚听说了,你要与大景公主联姻之事。兄长方才还打趣我呢,我倒想问问兄长,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你就要娶亲的事?” 宁昀听了,却是笑了笑,随口道:“谁说兄长我一定便会娶大景的公主?此事,父皇虽提过,但我可并未答应。” “兄长,你少美了。”宁希音睨了他一眼,道:“我早便听碧浔说了,大景的皇帝陛下就这一个妹妹,那位公主,容貌倾城,才情也高,我倒是怕她瞧不上你。” “你说是不是,碧浔?”说着,她笑着问宁碧浔。 宁碧浔一怔,道:“怎么,太子哥哥这是要求娶公主吗?” 宁昀叫宁希音气笑了,忙摇头不迭,又对他妹妹道:“哪有你这样说你亲哥哥的?你兄长我,见过的美人无数,可未必瞧得上他们大景的公主。” “是吗?”宁希音笑道:“方才,大景的陛下可说了,公主擅音律,稍后,还会特为今日弹奏一曲。你待会听了公主抚琴,可别后悔刚刚说的话!” 宁昀越加好笑,道:“瞧你说的!要不是提前走显得无礼,本宫才懒得听她谈什么曲子,这便回驿馆去了。” 宁希音被他一噎,气得端起食案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 映辉殿中时常有宫中盛大筵席,坐落甚广,遍是亭台楼阁,十分清幽。 殿外有一座水榭,与皇后的仁明宫相去不远。 今日,皇后特意命人早早在水榭之中设了屏风。 云嫤便是在这里抚琴。 此时,云嫤正沿着曲折的长廊,缓缓步入水榭。 映辉殿内的众臣,仁明宫内的各府女眷们,皆纷纷起身,朝着水榭之中的公主行礼。 宁昀仍在同宁希音玩笑,道:“公主好大的排场,也不知今日这曲琴音,究竟有何玄妙?” 宁希音遥遥望着水榭的方向,道:“兄长,这可是公主殿下亲自抚琴,自当如此。” 宁昀笑道:“再如何,不也就是一曲琴音罢了?就算是公主亲自来弹奏,又能有何特别之处?咱们在南轩,又不是没有听过好的。” 宁希音收回目光,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兄长,少说几句罢,待会便知分晓了。” 宁昀笑了一笑。 水榭内,绿芍将鸣风置于琴案上,云嫤便坐于琴案后。 这个时节里,御苑的花正开得娇艳,空气中萦绕着不知来自何处,隐隐绰绰的花香。 翠竹掩映的水榭中,清波荡漾,花影摇曳,美人如玉。 因隔着一道屏风,从映辉殿往外看,便只能瞧见那道精致的屏风上,一簇又一簇盛开的牡丹。 从屏风后,渐渐传出一缕琴音。 鸣风的琴音,叶煦十分熟悉。 但今日,因是由了旁人弹奏,鸣风的琴音当中,便多出了几分清透的婉转。 调子是一首相传已久的古曲,名《望春山》,很合今日的春光。 抚琴之人又加入了一些小小的改动,使这古朴的曲子鲜活了不少。 那琴音柔和,似春日时节里的绵绵细雨,并不如何张扬。细品之下,却又若山水,叫人情不自禁,徜徉其中。 随着琴音流淌,原本平和的曲调不由磅礴起来,丝丝入扣,动人心弦。 过了许久,那琴音才又徐缓,飘逸恰如娓娓道来。 众人听着,不知不觉,尽皆沉醉。 叶煦悠然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杯中的酒仍是满的。 他仿佛已经很久,不曾听人抚琴听得这般专注了。 心中忽而一转,也不知怎的,他再一次念及了洛府的那个少女。 今日,一见她气怒,他也不知为何,竟破天荒地,管了一趟闲事。 还将他素爱的鸣风随随便便地就借了出去。 他的心底,隐隐也觉出一丝讶然。 似乎,自从遇见那个少女以来,他便几次三番在破例。 可是,虽是如此,此刻,他却仍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 若是今日,并非是公主,而是她,坐在那一道屏风之后…… 若是,由她来弹奏鸣风,却不知,该是怎样的风华了。 打上门去 公主一曲奏罢,余音绕梁。 宁希音似是沉浸在刚刚的琴音里,过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水榭之中,云嫤抱起鸣风,起身,便往外而去。 因离得有些远,从映辉殿内望出去,并看不清公主的面容,只能远远地望见水榭的长廊间,她翩然远去的身姿。 单单瞧着那一道背影,便能叫人料想到,公主该是何等风华。 宁希音不禁道:“兄长,公主光是琴艺便已如此高妙,依我看,其人必定不俗。亏你方才还信誓旦旦,不愿结亲呢。” 她说着说着,却半天不见宁昀出声。 她回头一看,却见她那没出息的兄长已经望着水榭的方向看呆了。 宁希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心中却也不由替宁昀高兴起来。 此前,她可是从未见过兄长如此失态。 看兄长的样子,想来就算是还没有动心,也是离动心不远了。 如此,他应当不会再排斥与大景联姻之事。 她这么想着,却见宁昀忽而起身离席,快步往映辉殿殿外而去。 宁希音在心中揣测了一番兄长的去向,顿时一乐。 也许,南轩真的快有太子妃了,她也该是快有一位好嫂嫂了罢? 宁昀匆匆离开了映辉殿,一路疾行,终于在公主即将回到仁明宫时,在半道上遇上了她。 他的突然出现,叫云嫤乍然见了,不由吓了一跳。 随行保护公主的一众禁军也立时拔剑,冲着来人喝道:“何人如此大胆?” 宁昀忙道:“公主不必惊慌,本宫……我,我是南轩宁昀。” 云嫤一怔,道:“原来是太子殿下。” 她略略一忖,便冲随行的禁军点了点头。 一众禁军将士领命,皆退了开去。 宁昀凝目望着面前的少女。 她果然很美,比他想象中,还要美。 诚然,就如他先前对妹妹所言,他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从未有一人能让他像如今这样,光是与她对面相视,便心跳加快,一时无措。 “太子殿下?”云嫤见他久久不语,便试着唤了他一声。 宁昀瞬时从怔然中醒悟,面上顿时浮起了一层薄薄的红晕。 他朝云嫤一揖,朗声道:“公主方才抚琴一曲,实在惊为天人,在下幸甚,能聆听此曲。” 云嫤轻声道:“太子殿下谬赞了。” 随侍一旁的绿芍瞧着面前的情形,不觉偷偷一笑。 她见南轩太子如今这样,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想了想,便凑近了些,在云嫤身侧悄悄同她道:“殿下,这位南轩的太子倒是真如咱们太子殿下所说,容貌俊俏,实在是一表人才呢!” 云嫤:“……” 云嫤瞪了她一眼,才回首,对宁昀微微笑道:“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指教?” 宁昀的面色更红了,道:“不敢。我……我是特意前来,只盼能见公主一面。” 云嫤听了,一时顿感局促,心中不愿在此多留,便道:“多谢太子殿下。殿下,时候不早,我也该回去皇嫂宫中,这便告辞了。” 宁昀忙道:“我送公主回去罢。” 云嫤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说罢,她对宁昀微微颔首,便带着绿芍,转身离去了。 宁昀望着她离开,在原地站了许久,方才神思不属地往映辉殿而去。 **** 宁希音在宁昀走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不远处,叶府的席上。 那里,叶煦已经不在原来的座席后了。 她游目四顾,才在奋勇侯府的席上发现了他。 他正与奋勇侯凌澈相谈。 她望着他,见他与凌澈仿佛说了些什么。 凌澈的面上似乎有些讶异。 随后,他便唤来凌府的仆从,吩咐了几句。 那仆从立即领命,转身出殿而去。 也不知,他们在说什么…… 事关叶煦,宁希音心中,不觉有些好奇起来。 凌澈此刻的确很是讶异。 方才,叶煦行了过来,开口与他寒暄,已是让他吃了一惊。 京中各大筵席之上,他碰见过叶煦不少次。他知道,即便是面对熟稔之人,叶煦也鲜少会主动做这些。 虽然,方才那寒暄不过是叶煦先同凌襟怀厮见过,接着,便又称了他一声“凌侯”。 虽是寥寥几字,却仍是叫他觉得惊奇。 却又听他道,想要见一见凌府的三姑娘,他的妹妹凌解语。 这便更让他难掩心中的惊讶了。 叶煦此举,连一旁的凌襟怀也甚觉奇怪,不禁打量了叶煦一番。 凌澈素来缜密,原本很该问一问叶煦,为何要见他的妹妹,再做定夺。 但是,只因念及出发来宫中前,妹妹在侯府中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便没有多言。 他略一思忖,便唤来了侯府的仆从,吩咐了下去,让那仆从去将小姐请来。 不管他心中,对叶煦存有多少敌意,但对于凌解语这个妹妹,他还是愿意去成全。 **** 凌解语在皇后宫中,原本是打算看一出好戏的,谁知,云嫤居然顺利弹奏完了琴。 那一曲终了后,她的身周便是一片对公主的赞叹之声。 她听了,心中十分恼怒,紧接着,又是一阵惊疑不定。 原本,她打的主意便是弄坏公主的琴,好叫公主不能在宫宴之上好好抚琴。如此,公主自然羞恼,而叶煦素来眼高于顶,也便很难被公主的琴音吸引。这样一来,风花雪月之事便无从谈起了。 凌解语自认,她那计划并无错漏,按理,公主断无可能这般顺利完成抚琴。 可公主偏偏就是完成了。 云嫤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她苦思不解,还未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便忽闻奋勇侯府的下人来报,称是侯爷请三姑娘前去映辉殿叙话。 凌解语心中正烦躁,不耐地问道:“兄长可有说,为了何事唤我去?” 那侯府的仆从便道:“三姑娘,侯爷说,他在筵席上与探花郎谈论诗词甚好,想到姑娘一向也擅于此,便请姑娘过去,一同赏鉴。” 凌解语听了,却是愣住了。 她自从喜欢上叶煦,便想方设法了解了许多关于他的事,知道他的脾气,鲜少与人热络相谈,何况是与从未有过交情的兄长? 她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 这件事定然与叶煦有关,若非叶煦提出,无缘无故地,兄长怎会叫人来请她过去? 没错,定是因为这样,兄长才想了个周全的名目,让人过来请她。 这消息来得突然,凌解语惊喜万分,立即便将方才想不透的公主抚琴之事抛之脑后,忙忙地带着侍女们,便往映辉殿去了。 一路上,她犹自激动不已,一时没有忍住,便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了连翘,又对连翘道:“你说,为何突然之间,叶公子会想要见我?” 连翘忙笑道:“姑娘,这还用说吗?想来叶公子早便听说过姑娘了,或许,心里还一直倾慕姑娘呢,这才趁着这个机会,托了侯爷,想一睹姑娘芳容。” “果真?”凌解语听了,含羞不已,一时却又有些迟疑。 她道:“可是,我听说他性情傲然,怎么会……” 连翘道:“不会错的!就算叶公子性子再傲,可若是有了心仪的小娘子,想要见一见,多说几句话,那也是再寻常没有了!” 凌解语听了,含着笑,没有再作声,便径直往映辉殿去了。 没用多久,她们便到了。 映辉殿前,凌解语一眼便望见了两位兄长身边的叶煦。 她压下心中的欣喜之情,放缓了步子,慢慢走了过去。 到了叶煦面前,她敛衽福身,柔婉道:“见过叶公子。” 叶煦见她到了,转而便对凌澈道:“侯爷,借一步说话。” 凌澈点了点头,道:“叶公子想去何处?” “此处偏殿僻静,便是那里罢。”叶煦淡然道。 凌澈便带着凌解语,随叶煦往偏殿去。 凌襟怀与叶煦早年同在书院进学时便相识,对他有些了解,此时隐约觉出不对。 他略一思忖,便也跟了上去。 **** 那厢,云嫤回到仁明宫后,向皇后回禀了一声,便携着鸣风,往映辉殿去寻叶煦去了。 云嫤与绿芍她们才刚到映辉殿,门前候着的寒舟一见是她们,便立即迎了上来。 “洛姑娘,我家公子知道您会来,特意让我在这里候着。” 云嫤听了,点了点头,道:“叶公子叫你在这里等,可是有什么事吗?” 寒舟笑道:“洛姑娘,请随我来便是。” 云嫤心中有些奇怪,却也来不及多问,便由寒舟引着她们,去了偏殿。 此刻,映辉殿偏殿之中的众人正是各怀心思的时候,便忽见从殿外缓步走进一名美貌少女。 一时之间,除了叶煦,其余人都是一怔。 叶煦见了云嫤,便一笑,对她道:“你来了。” 云嫤抱着怀里的琴,行至他面前,望着他,道:“叶公子,我是来送还鸣风的。” 叶煦颔首,道:“你来得正好。” 凌澈一见那陌生的少女入殿,目光便不觉停留在了她身上,对她道:“在下奋勇侯凌澈。不知,这位姑娘是?” “我姓洛。”云嫤一顿,如是道。 凌澈望着面前这国色天姿的少女,难掩目中的惊艳,笑道:“洛姑娘,有礼。” 这时,叶煦缓步上前,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正好将云嫤挡在了自己身后。 凌澈盯着他,不语。 到了此时,他已经反应过来,正因为面前的这个少女,叶煦此番的来意,绝不是他先前以为的。 叶煦根本不是为了他的妹妹,而是,为了这个少女,才会这般大费周章。 凌解语就站在他们旁侧,方才,她乍然见到云嫤也来了,霎时大惊。 更令她惊疑的是,听云嫤与叶煦说话,显然,他们是早便相识的。 听云嫤的话中之意,她之所以能在宫宴之上顺利抚琴,竟还是仰赖了叶煦的相助。 她嫉妒不已之下,又听她自称是洛府的女郎,心中便越发吃惊。 在众人各自的静默里,云嫤环顾一圈,望见了凌襟怀,便上前,与他见礼。 凌襟怀自从方才见了她,也是吃惊不小。纵是他,现下也弄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云嫤却是明白的。 方才,她见到凌府的人都在这座偏殿里,再稍加揣测,她便立时知道了叶煦的意图。 她的心中,一时之间,很是过意不去。 该找凌解语算的账,她自会去。他一个谪仙一样的人,又何必为了帮她,管这一摊事? 她想了想,便对叶煦道:“叶公子,先前,你已帮了我一个大忙,旁的事,你……你便不必挂心了。” 她的话,叶煦听在耳里,不知为何,心里如被一根极细微的针扎了一下,倏而竟觉得有些不悦。 他微微勾唇,对她笑了笑,转身便对凌澈道:“侯爷,这位是洛府的洛姑娘。我今日要见令妹,正是要替洛姑娘,向她讨一个公道。” 凌澈眉头一皱,终于明白了,这才是今日,他叶煦非要见他们的本意。 他这是帮人兴师问罪,打上门来的! 打上门去(二) 凌解语听了叶煦的话,先顾不上别的,心中却又是大大一惊。 “洛姑娘”?! 云嫤自称是洛府的女郎,已是让她疑惑不已,更叫她难以置信的是,叶煦竟然不知道公主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洛姑娘”。 难道说,先前,云嫤与他相识,用的都是这太妃母家姑娘的名号? 而且,她竟将叶煦瞒得紧紧的。 一时之间,凌解语心念电转。 那厢,凌澈听罢叶煦所言,面色陡然变得十分冷硬,碍于众人都在场,不好发作,这才不得不对叶煦道:“本侯倒想领教,叶公子所指何事?” 叶煦不紧不慢地道:“洛府有名琴冰佩,想必诸位皆有耳闻。冰佩琴本是洛姑娘之物,今日,为了公主在此次宫宴之上弹奏,特意借予了公主。洛姑娘进宫献琴后,冰佩便被安置在公主殿内。今日一早,令妹带着几个侍女入宫求见公主,她走后,冰佩便断了一根琴弦。” 绿芍一进这偏殿,见到凌府的人都在,登时浑身的敌意皆冒了出来,只管护在云嫤身边,虎视眈眈地盯着凌府的几个侍女瞧,直叫那几个心虚得垂下了头。 此时,听叶煦说到这里,她便知道,自己不必再忍了。 她当即从公主手里接过冰佩,怒冲冲地行至凌解语的面前,一把将冰佩琴捧给她看。 凌解语轻飘飘地看了一眼。 随后,绿芍又捧着琴上前,请凌襟怀与凌澈过目。 凌襟怀将那琴看了看,眉头紧皱,望向凌解语。 凌解语偏过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凌澈也瞧了冰佩琴上的断弦一眼。 叶煦便又道:“诸位,冰佩琴弦上的划痕一望便可知,是有人刻意为之。” 凌澈的面上闪过愠怒之色。 他道:“是不是有人刻意,又与我等何干?难道,就凭叶公子一句话,便要将这琴被毁的罪过都栽到本侯妹妹的身上吗?” 云嫤原不想叶煦牵扯进此事,可眼见他是要管到底了,此时听了凌澈所言,她便对身旁的芳芷道:“你来说罢。” “是!”芳芷道。 她立即上前来,对着众人道:“今日,随凌三姑娘进宫的人里,有一位是婢子的同乡。凌三姑娘拜见公主的时候,便是她来寻婢子,同婢子说了好一会的话。她见了殿内的冰佩琴,还特意问了一声,婢子那时并未多想,便告诉了她,这便是公主今日要弹奏的琴。后来,婢子出去奉茶,有一会没在殿内,如今想来,她便是趁着那个时候,划坏了冰佩的琴弦。婢子现在真是后悔,怎么当时那般不当心,竟全然没有看出旁人的不怀好意!” 她说着,目光凌厉,望向凌解语身后的那几个侍女。 叶煦漫声道:“诸位都听到了,既然,这位姑娘言之凿凿,那便请侯府将人交出来,对质罢。” 凌解语闻听他此言,心中一颤,下意识地便去瞧她的兄长。 凌澈盯着叶煦,一阵冷笑。 随后,他对凌解语道:“解语,你要知道,藏着掖着,在叶公子面前,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听他的,本侯倒要看看,他叶煦能如何?” 凌解语默然,半晌没有出声。 芳芷却已忍不得了,冲着凌解语身后其中一名侍女便道:“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敢躲着,还不出来?” 那侍女吓得一抖,先是去看凌解语的面色,见她仍是不语,便只得慢吞吞地上前,对着叶煦他们行了一礼。 芳芷指着她,对众人道:“婢子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正是她入了偏殿,与婢子说话。一定是她趁我不在那会,便将琴划坏了!” “你胡说!” 那侯府的侍女听了,顿时叫嚷起来,道:“没有这样的事!我只不过同你说了一会话,何曾碰过那琴?” 她说着,便向着凌解语跪了下去,道:“姑娘,你可要给婢子做主啊!” 凌解语看也不朝她看一眼,却突然开口,道:“就算,我的侍女到过公主的偏殿,却也不能就说是她做下了那样的事。或许,是洛姑娘身边的人自己不小心,划坏了她的琴,也未可知。” 她说着,对叶煦福身一礼,又期盼地望着他,柔柔道:“叶公子,望你明察。” 云嫤在一旁,将她这番情状看得分明。 她的心中,忽然全都明白了,为什么凌解语自从叶煦高中,便开始莫名地针对于她。 凌解语方才,口口声声称她洛姑娘,摆明了,是不打算将她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 这是为了什么,现在,她同样也明白了。 与千方百计阻挠她在宫宴之上抚琴一样,凌解语如今这样做,一样是为了叶煦。 凌解语心仪叶煦,而且,又不知何故,将她看做了情敌…… 所以,倒是与她一样,凌解语目前,根本不想让叶煦知道,她便是公主。 芳芷听了凌解语的话,却是气急了,道:“我们几人看顾冰佩琴一向妥帖,怎么可能这么不当心,将琴划坏?凌三姑娘,你可不要颠倒黑白——” 凌澈面色一沉,道:“你一个下人,胆敢这样同本侯的妹妹说话,还不住口!” 芳芷气得直发抖。 云嫤便对绿芍道:“你去叫她回来罢。” 绿芍应下,便上前去,同芳芷说了几句,将她劝了回来。 云嫤便悄悄地对她道:“放宽心,且看着罢。” 这时,凌澈已对叶煦道:“叶公子,刚刚你也都听到了。既然此事与我侯府无关,侯府的清名,本侯断不会任人污蔑。” 叶煦一哂,冷然道:“不必急,自然有证据。” 他行至那跪伏在地的凌府侍女跟前,忽然,冷声对她道:“冰佩琴弦之上的划痕,是被人用利器所为。今日,正逢宫宴,所有进宫之人的身上,都绝不可能藏有利器。那么,用来损毁冰佩的,又会是何物?” 伏在地上的侍女浑身一颤。 叶煦淡淡一瞥,又同她道:“我瞧凌府其他侍女的穿戴,都差着不多,唯独你,发间戴着的这支金簪,与众不同。” 他一顿,道:“这支金簪,究竟是本为你所有,还是,旁人给你的?” 凌解语面色一僵,陡然屏住了呼吸。 只听那侯府的侍女抖抖索索地道:“这支金簪,是……是婢子的……” 凌解语暗暗松了一口气。 叶煦早就料到这婢子会作何回答,现下听了,倒是丝毫不觉意外。 他之所以还能按捺住脾气,与这些人在此地周旋上这么半日,无非是为了替云嫤出气。 否则,这等阴诡的小把戏,若放在往常,他早便直接揭穿了,又哪里会费这许多周折。 他倏而开口,扬声唤了一声:“寒舟。” “是,公子!”寒舟领命上前。 寒舟追随叶煦多年,自是不会不清楚他家公子此时的意思。 他也不必同那侍女说什么,只在那侍女发髻上一摘。 他出手又稳又准,侯府的那侍女还未来得及反应,已被他从发间拔下了那支金簪。 寒舟掂着那支簪,到在场之人面前转了一圈。 今日天光正好,使众人很轻易便能看清那支金簪的全貌。 金簪的一端,仿佛在什么物件上用力划刺过,赫然留下了许多凌乱的划痕。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此生、无畏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打上门去(三) 寒舟见众人都瞧见了那支金簪的异处,便将金簪收起,交还给了侯府的那侍女。 那侍女颤抖着地接过了金簪。 一时之间,殿内的众人皆是神色各异。 凌解语花容失色。 凌澈面色铁青。 叶煦冷冷道:“侯爷若是还不肯信,无妨,在场的各位,不拘是谁,想必都愿意取下发间的簪钗,以证清白。” 凌襟怀暗自叹息。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猜不到的。 他瞥了凌解语一眼,眸中凝聚的尽是怒意。 凌澈亦是勃然大怒,只不过,他的怒气,却是冲着那侯府的侍女去的。 “混账!你胆敢做下那样的事,你说,究竟是为了什么要那样做?竟还牵连了侯府?” 凌府的侍女一听之下,吓得目中迸泪,忙望向凌解语。 见凌解语丝毫没有护着的意思,她便只得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婢子是因为……芳芷她,她以为婢子与她交好,却不知,婢子早便因一些事与她有了嫌隙,甚是看不惯她……” “你!你竟然……”芳芷指着她,气到说不出话来。 那侍女根本不敢去看她。 她见公主不愿透露身份,凌解语也不挑破,便也不敢造次,只能当做不知,接着道:“今日,一见到那冰佩琴,婢子便想着……想着划坏了它,好叫芳芷受主上责罚,这才、这才一时糊涂,做了那样的错事……” 凌澈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声,对叶煦道:“叶公子,府上之人在宫宴之际做下这样的勾当,本侯实在难辞其咎……” “凌侯。” 叶煦打断了他,道:“这件事,恐怕府上这位侍女不是主谋。” 凌澈顿了一顿。 叶煦已经接着道:“她方才说,这支金簪是她的,可寻常侍女,不太可能插戴如此做工精细的金簪,况且,为何这样的金簪其他侍女都没有,独独她有?” 他冷冷一哂,道:“当然是因为,有人将金簪给了她,要她以此行事。想来,这金簪比起普通首饰,更加锋利趁手,这才会被选中,特意交给了她。” “再者,她明知今日宫宴之上,公主会用冰佩弹奏,若非有人撑腰,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去损毁公主要弹奏的琴?” 凌澈听得一阵默然。 若说,他先前还不甚清楚,那么现在,他自然已经明白,是谁指使了这侍女行事。 他忽然开口,对叶煦道:“叶公子,此事,你若是想要一查到底,以你之能,不难。不过,你可要想好了,今日,南轩与北楚使团的人都在宫宴上,此事若是真的张扬开来,难保不会让外人看了笑话。到那时,你在陛下那里,可不好交代!” 叶煦听罢,玩味地笑了,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原来,侯爷也觉得此事丢人啊。” 凌澈一窒,神色变得异常难堪。 他暗中咬了咬牙,道:“叶公子,你究竟还想要怎么样?” 凌解语在一旁,一路听下来,已然又惊又怕,惶惶不安。 她心里明白,今日,叶煦是为何而来。 若是想要叶煦罢手,便只能去求云嫤。 一想到此,她便觉恼恨极了。 可如今形势迫人,便是她再不甘愿,她也只能低这次头。 她心中想得笃定,便再不敢耽搁,忙快步行至云嫤面前,竭力凑出一记笑容,道:“此事,全是我教导无方,纵了这婢子无礼,实在是我的错。如今,冰佩琴已被她毁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洛姑娘放心,我愿赔偿银钱,我也愿将这婢子交给姑娘,要如何责罚,都凭姑娘的心意。” 云嫤听了,瞧了那侯府的侍女一眼。 那侍女一听凌解语方才的那一番话,早已吓呆了,半晌方回过神来,忙对着她哀求,道:“三姑娘,三姑娘,您不能这样啊!您不能将我交给她们,您得为我做主啊!” “闭嘴!”凌解语斥骂了一声,又对云嫤道:“姑娘意下如何?” 云嫤望向叶煦,与他对视了一眼。 彼此竟都明白了心中所想。 云嫤淡淡地对凌解语道:“凌三姑娘要将此人交给我,那倒是不必了。今日之事,究竟谁是主谋,三姑娘心里,应当比谁都清楚,我要这婢子做什么?” “至于银钱赔偿,更是不必。冰佩琴之于我的意义,远不是你的银钱可以抵偿的。” 凌解语的面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云嫤又道:“不过,你们有一点说对了,此事的确不宜张扬。” 她停了一停,冷声道:“那便就此作罢。” 说罢,她冷冷地瞥了凌解语一眼,道:“往后,还望凌三姑娘好自为之。” 凌解语垂目不言。 该说的话既然已经都说完了,叶煦便对云嫤道:“我们该走了。” 云嫤点了点头,便随着叶煦,行至凌襟怀面前,同凌襟怀道了一声“告辞”。 凌襟怀心中羞惭,没什么别的话可说,只与他们道别。 随后,云嫤便带着绿芍芳芷她们,同叶煦一道,往殿外行去。 凌府的那侍女冲着她的背影,俯身而拜,又回过身来,对着芳芷一拜。 芳芷停下步子,看了看她,便头也不回,随云嫤走了。 凌解语此刻正一肚子怒气无处可发,当下便对那伏在地上的侍女呵斥道:“还不快滚下去!” 转而又对着凌澈道:“兄长,我——” 凌澈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愚蠢!愚蠢至极!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妹妹?” “那洛府的女子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竟能让你去动公主要弹奏的琴?若非叶煦听那女子的,放过了你,现下,你便不是在这,而是去陛下跟前领罪了!” 凌解语叫兄长这一通大骂,登时泪流不止。 凌澈气急攻心,目光瞥见凌襟怀,才勉强冷静下来,道:“兄长,我见你方才与那位洛姑娘见礼,当是相识的,不知,她到底是何人?” 凌襟怀素日脾性温和,此刻的面色却是难得地,十分生怒。 他道:“洛姑娘是洛太妃的娘家侄女,我们同在书院读过书。” 凌澈听了,一时若有所思,道:“那便也是叶煦的同窗了……难道,他就是因此,才要替她出面?” 凌襟怀沉着脸,对凌解语道:“我了解洛姑娘的为人,她不是个会轻易与人结怨的性子。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凌澈亦道:“还不回长兄的话?” 凌解语刚刚才受过一场惊吓,现下,却又要被自家的兄长们责备。 往日里,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她越想越气,当即恨声道:“大哥哥,你口口声声向着她,却不知道,她骗了你!她可不是洛太妃的什么娘家侄女,这位洛姑娘,便是公主!” “你,你说什么?!” 凌襟怀怎么也料想不到,凌解语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别说是凌襟怀,凌澈的面上,也是震惊非常。 凌解语哽咽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非如此,我又怎会犯糊涂……” 凌澈一听,忙道:“你这话是何意?” 凌解语到了这时,也不敢瞒着了,便吞吞吐吐地将原先打的主意说了出来。 凌澈怫然变色,道:“原来你做那些,是为了叶煦?你好大的胆子!” 他重重“哼”了一声,道:“方才,叶煦就在这,他可有正眼瞧过你?何况,人家是冲你问罪来的,何曾对你有过一点怜惜?我劝你,趁早死心罢,他绝不可能娶你!” 凌解语放声痛哭。 凌澈见她哭个不住,是真的伤了心,不觉也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对她那般发作。 他不由将口气放软了些,道:“好了,别哭了,事情都过去了。方才,公主既然那样说了,应是不会再追究了。快把眼泪擦了,兄长陪你回宫宴上去罢。” 又对凌襟怀道:“兄长,我先陪解语去一趟。” 凌襟怀似乎还处于对云嫤真正身份的震惊中,听他唤了一声,方回过神来。 他瞧了瞧凌解语。 他本就与这个妹妹疏淡,此时见凌澈转了态度,如此维护她,倒也不好再教训她什么了。 便点了点头。 等凌澈兄妹离开了,凌襟怀仍立在原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也回映辉殿去了。 相赠 云嫤与叶煦一道出了映辉殿的那座偏殿,一起行了一程。 绿芍芳芷她们与寒舟都远远地跟在后面。 叶煦身量颀长,比云嫤高了许多。云嫤悄悄地扭头,望了望身边的他,不久,又望了一望。 从前在宫中的日子,多有艰难。许多事,她怕洛太妃担心,不愿告诉母妃,大多都是靠她自己。 可是今日,她遭人算计,却有人替她出头,帮她打上了人家门去。 这个人还是叶煦! 她一念及此,越想,心中便越是甜丝丝的,忍不住悄悄弯起唇角。 她正兀自开心的时候,叶煦开口,道:“抱歉。其实,我早便猜到,凌侯一定会想方设法,阻止今日之事被追查下去。为了不叫此事张扬,便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云嫤一听,忙道:“公子别这么说。能将这事的主谋揪出来,我便已觉得出气了。再说,若再查下去,便真的要闹到……闹到陛下跟前了。说实话,我也不愿让陛下为了这样的事伤神,实在不必去搅扰他了。此番,你这样帮我,我已感激不尽。” 随即,她朝他轻轻地道了一声:“多谢!” 叶煦见她微垂螓首,面上露着一点小小的笑容,不禁也跟着笑了笑。 他略一思忖,又道:“对了,那位凌三姑娘看起来,似乎对你甚有敌意,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缘故?” 云嫤一怔,抬眸看了他一眼,才缓缓道:“前一阵,她还邀我去看放榜游街,没想到,如今便成了这样。我也是新近才知道,她大约是看我不顺眼的。” 她说得含糊,叶煦却觉得,她们姑娘家之间的交往,他一个男子,自是不便多问下去。 再说了,不管凌解语是什么心思,什么目的,他心里自然是偏帮云嫤的,便同她叮嘱道:“她品行不佳,往后,你得多当心。” “好。”云嫤点了点头。 随后,她想了想,便含笑对他道:“今日匆忙,还未贺过公子,高中探花。过不了多久,公子便该入翰林院了罢?” 叶煦颔首。 点翰林是天下士人的荣耀,云嫤由衷地替他高兴,便又向他道了恭喜。 叶煦一顿,忽道:“你方才说,那日,凌三姑娘曾邀你去看放榜游街,你可去看了吗?” 云嫤心中一跳,垂眸,道:“嗯,去了。” 叶煦点了点头,又道:“那日,你们是在何处?” 云嫤便说了,是在广宴阁里。 叶煦顿时笑了。 那日,正是他最意气风发的时候。 他从广宴阁外的长街经过,抬首一望,恍惚间,似乎望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明丽面容。 等他想要再细看的时候,那扇轩窗后,佳人却转过了身去,只留了个背影给他。 原来,那日并不是他的错觉。 真的是她。 叶煦对着旁人虽冷淡,可对她笑的时候却不算少。但是,往日里,他即便笑,也是淡淡的,难得像现在这样,春风拂面。 云嫤看得怔了怔,有些面红,不由道:“你笑什么?” 叶煦笑着,却不说话。 就是不肯告诉她。 云嫤没法子,悄声嘀咕了一句“小气”。 两人又走了一会,叶煦便道:“前面就快到仁明宫了,我先陪你过去,再去映辉殿。” 云嫤自是愿意同他多待一会,可却生怕路上会遇见旁人,叫他发觉了她的身份,便只得推辞道:“不用了,怎好再劳烦你,我自己回去便可。” 叶煦顿了一顿,心中忽觉有些气闷,却也不好说什么,便道:“也好。” 云嫤回头,绿芍便抱着鸣风走上前来。 云嫤从绿芍手里取来鸣风,对叶煦道:“叶公子,鸣风这便还你了。” 叶煦瞧了瞧鸣风,却没有立即接过。 他对她道:“你的冰佩,是你洛氏前代家主亲手所制,今人想要依此仿制,修复冰佩的断弦,怕是很难。” 云嫤听了,不觉也沮丧起来,道:“冰佩已经跟随我数年了,如今这样,实在可惜,我会尽力而为的。” 叶煦便道:“我虽无法助你修复冰佩,不过,倒是可以赠你一张旁的琴。” “……旁的琴?” 云嫤仰首望着他,面上流露出几分迷茫。 叶煦冲她手里的那张琴抬了抬下颌,道:“你看,便是鸣风如何?” 什……什么?! 云嫤彻底呆住了。 叶煦瞧着她此时傻呆呆的样子,忽觉心情大好。 “那便这么定了,以后,鸣风便是你的了,你可要收好了。” 他说着,随手在鸣风的琴弦上一拨。 悠扬的琴音叫云嫤回过神来。 “叶公子——” 叶煦对着她一笑,转身,便缓步离去了。 云嫤她们身后的寒舟也是呆了一呆,待在原地半晌没动。 待反应过来,他赶忙朝云嫤行了个礼,随后,便忙不迭地随着他家那全不似平日的公子追了上去。 云嫤紧紧地抱着鸣风,便这样望着叶煦走远了。 她只觉怀里的鸣风仿佛会发烫,使她的脸越来越红。 绿芍在一旁,偷偷地朝她觑了觑。 她跟着公主久了,对公主的心思虽不甚知晓,也隐约有些察觉。 如今,不用公主说,她也是看得分明了。 绿芍的心里,不由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高兴的是,公主的心上人不是别人,正是叶公子。看起来,叶公子待公主也很是不错。 担心的是,却不知叶公子对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的,更不知公主的这段心事,能不能如愿。 不过,旁的她虽不知,眼下,她却知道,公主的心里必是甜甜蜜蜜的。 绿芍便也不去打搅,便就只管这般,含笑陪着她。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喂!好端端地,你抱着个琴,在想什么?”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青年男子的声音。 吓了云嫤主仆一跳。 那话音刚落,一张眉眼飞扬的脸便落入了云嫤的眼帘。 “方随,你回来了!”云嫤顿时惊喜地道。 “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面前这英气勃勃的青年正是她幼时的玩伴,多年的损友,禁军方指挥使的次子方随。 他先前出京游历,原是写信回来告诉过她,不日便要回来,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了他。 方随朗声一笑,道:“我也就是昨日才回京的,想着今日进宫反正会来寻你,便没有叫人递信给你了。” 云嫤抱着琴,绕着他转了一圈,稀奇地道:“长高了,也晒黑了,倒是看起来靠谱了不少。” 她笑嘻嘻地同他道:“这趟回来,方叔可有夸你几句?” 方随哈哈笑道:“还夸我?他能少揍我几顿便不错了!” 他说着,摆了摆手,龇牙咧嘴地道:“不提了,不提了,一提起我家老爷子,我从小到大身上积的伤就疼。” 他一面说着,目光却落在了云嫤怀里的琴上。 他盯着那张琴看了好几眼,忽道:“我方才在映辉殿听你抚琴了,实在是不得了,好得很,连我这不通音律的也给听入迷了。可我瞧你这琴,怎么看,都不是你原来那张冰佩琴啊……” 云嫤的面色顿时又是一红。 方随盯着她看了半晌,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怪叫了一声。 “我刚刚来的时候,看见叶煦才走。这张琴,不会就是叶煦那厮的那什么琴罢?这真是叶煦的琴?” 他见云嫤紧紧抱着那琴不放,却没有否认,登时越加笃定了。 他忙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叶煦的琴怎么在你这?” 他见云嫤不肯出声,忙转而对绿芍道:“好绿芍,怎么回事?你来说!” 绿芍笑着道:“二公子,这琴确是叶公子的鸣风。方才,叶公子已将这琴送给殿下了。如今,它是殿下的了。” 方随听了,不敢相信地对云嫤道:“送给你了?他居然把这琴送给你了?” 他越说,便越是惊奇。 “从前,我便听说过,叶煦那厮素来特别宝贝他这琴,碰都不让人碰的,他怎么会送给了你?” 他说着,瞧见云嫤红着脸,一言不发,自己便先大惊失色,道:“这这这……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定情信物?” 云嫤:“……” 方随痛心疾首地望着她。 “莫非……莫非,我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你你你……竟和他——” 方随捶胸顿足,道:“天啊,阿嫤,你你你……你怎么竟就看上他了?!” 云嫤:“……” 她终于开口,道:“我看你是话本子看多了,想到一出是一出。” 绿芍也竭力憋着笑,道:“二公子,你误会了。” 方随道:“误会?我误会什么了?难道叶煦的琴不就在你们殿下这里吗?这便是明晃晃的证据啊!” 绿芍朝云嫤望了望,云嫤点头。 绿芍便对着方随,将今日发生的事情,从凌解语算计公主开始,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方随素来是个急脾气,一听之下,便发了火,当即便要去找凌府的人算账。 云嫤忙拦住了他,道:“我已不打算追究此事了,你快别去。” “为什么?他们欺人太甚,怎能放过他们?叶煦那厮难道就瞧着你堂堂公主受他们欺负?” 云嫤道:“你别忘了,叶煦他……他什么都不知道。” 方随一窒,这才想了起来,云嫤在书院的时候,一向是瞒着身份的。 他顿了一顿,怒气又起,道:“那也不行,就算是他不知情,好歹也在一个书院念过书,难道他不该护着你?他就能这样放过他们?” 云嫤无奈,只得将内里的原委告诉了他。 方随听她说了后,这才明白过来,一时却也没了法子,兀自又大骂了一通。 他沉声道:“凌府那位三姑娘这般胡作非为,凌侯又这般包庇他的妹妹,合该给他们这一顿教训。叶煦那厮,好歹是做了一件好事。” 过得一会,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又盯着云嫤看了一阵。 云嫤叫他看得有些无语,道:“二公子,你这是又怎么了?” 方随道:“这么说起来,这回,是叶煦替你出头了?” “……嗯。”云嫤道。 方随话锋一转,睨着云嫤,慢悠悠道:“我忽然发觉,叶煦似乎对你不一般啊。他一个从不管闲事的人,居然为了你,这般大动干戈。” 云嫤:“……” 他怎么又绕回到这上头来了?! 云嫤道:“我原本,也是不愿让他出面帮我的。” 方随摸了摸下巴,道:“那你可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亲自去管你的这趟闲事?” 云嫤抬眼看他,倒是被勾起了好奇。 “为什么?” 赐婚 方随便道:“你怕是不晓得,奋勇侯府的那个三姑娘,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去侯府找襟怀兄的时候,恰好遇见过她几次。她素日里,可是高傲跋扈得很,全因你是公主,她才不敢在你面前太过放肆。你傻里傻气的,先前大约以为,她是个好相与的了罢?” 云嫤怒目瞪他:“胡说,我哪里傻了?” 方随笑了一声,接着道:“叶煦一直都是不知你身份的。在他心里,大约是觉得,你一个洛府的小小女子,又傻乎乎的,怕是不愿你被她们这些人欺侮,自然是要替你挡在前头的。” 云嫤听着听着,心中不由越加百转千回起来。 “哎!”方随对她笑道:“我说,既然,他对你这样情深义厚,不如,你便告诉了他,你到底是谁,然后,便招了他做驸马罢?” 云嫤听了,拎起裙摆踢了他一脚,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方随哈哈大笑,灵活地闪躲着。 “他……”云嫤红着脸,道:“……他那是因为,好歹与我同窗一场,才出手相助的,那是他仗义,你明白吗?” 方随笑着,不语。 云嫤便道:“你不是一向最讨厌他吗?怎么倒是替他说起话来了?” 方随嗤笑了一声,道:“没错,我的确是看他十分不顺眼!不过嘛——” 他拉长了声,道:“这偌大个京城,能配得上你的,也就他算一个罢。” “再说了……”他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他,可一向是颇为仰慕的。在书院里的时候,我便看出来了。我没说错罢?” 云嫤立即不说话了,假作没有听到他后面这句。 方随见状,狐疑地看了看她,心道:难道真的被我说中了?阿嫤真的对那厮…… 云嫤瞪了他一眼。 方随忙见好就收,打了个哈哈,道:“好了,好了。出来有一阵了,我得回映辉殿去了,不然,怕是又得挨我爹的揍。” 云嫤现在巴不得他赶紧走,嫌弃地挥了挥手:“快走,快走!” 方随大笑着离开。 **** 方随回了映辉殿,到了方府的席上,挨着他兄长坐下。 此时,映辉殿的宫宴已近尾声,宾主尽欢。 唯独宁昀,自从听云嫤弹奏了一曲,又见到了云嫤之后,便神思不属起来,连身边有人敬酒寒暄之时,都有些敷衍。 因今日这场大宴,皇帝也多饮了几杯,目下有些乏了,正想宣布散了,忽见,南轩使团的席上,宁昀越众而出,快步行至大殿中央。 他长揖为礼,道:“陛下,吾有一事相求。” 皇帝有些诧异,便温和笑道:“太子所为何事?尽管道来。” 宁昀沉默了一下,随即,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便立于殿内,扬声道:“陛下,大景公主高贵娴雅,令我向往不已。南轩宁昀不才,欲求娶公主,望陛下允准。” 他话音方落,大殿之内,顿时激起了一阵喧哗。 方随亦是大吃一惊。 他想了一下,赶忙回头,对他的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随从应下,转身出殿去了。 那厢,席上的太子一见眼前这情景,便立即想到当日,他问他那小姑姑,愿不愿意与南轩太子联姻时,他小姑姑同他说的话。 太子忙也火速派人,往仁明宫给他小姑姑递消息去了。 **** 不过一会的工夫,云嫤便带着绿芍,匆匆赶到了映辉殿。 方才,她一得了太子与方随派来的两拨人的通风报信,立即便往映辉殿赶。 谁能想到,南轩太子竟会在此时,当众向她求亲。 虽说先前,皇兄对她说了,会替她做主,可如今,南轩太子是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求娶她,只怕皇兄一时也不好相拒。 她一面想着,一面借着映辉殿殿前的廊柱挡住身形,与绿芍一道,探头往殿内瞧。 大殿中央,一名俊俏的锦衣青年正长身而立,正是那当众求亲的南轩太子宁昀。 云嫤又往御座之上的皇帝看,见皇帝不动声色,面上看不出什么。 她尚不知她皇兄对此事会如何决断,心中一时七上八下,忐忑极了。 此时,南轩太子正对着上首的皇帝,目光诚挚,道:“陛下,宁昀是真心求娶公主。若得公主下嫁,我必会全心爱护她,绝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这番话叫殿外的绿芍听了,倒是受了不小的感动。 云嫤也能察觉到,南轩太子确是真心求娶。 可是,便是南轩太子待她再好,此刻在她的心里,又哪里及得上那人。 一念及那人,她忍不住,便朝他望了过去。 叶煦正斜倚于席案前,手中执了酒杯,俊美无匹,若春山之姿。 他的面上,却是无波无澜,似乎对殿内刚刚发生的大事丝毫不在意。 云嫤默默地垂下了眼帘。 她虽明白,这才该是他最正常的反应,可是,心中却仍是没来由地,觉出一丝酸涩。 这时,殿内的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南轩太子喜爱大景皇女,当众求娶,这是多少年都没有过的喜事。 若是成了,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皆向御座之上的皇帝望去。 皇帝此时心里,也是着实为难。 他没有料到,南轩的太子竟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求娶云嫤。 这实在是,叫他很有几分措手不及。 宁昀的言辞恳切,令他很有触动。 真要说起来,这其实也是万分不错的姻缘。 可皇帝到底不曾忘记,当日,在太后宫中,他曾亲自问过云嫤,愿不愿意与南轩太子结亲。 那时,云嫤说得明明白白,她并不愿意。 如此,皇帝便觉得,既然,先前已经答允了云嫤,他便不能对皇妹食言。 可是,若是当众拒绝南轩太子的求娶,却也是绝计不行的。 众人只见,他们的陛下一时沉吟不语,陷入了沉默。 这时,北楚使团的席上,北楚的六皇子突然起身,开口道:“陛下,小王也有一言。小王来大景前,便听说了,大景公主才貌无双。今日,公主亲自抚琴,果是令人折服。陛下有妹如此,想来,必是要仔细替她择选驸马的。” 说着,他便朝宁昀笑了笑,对他道:“太子殿下虽是一番赤忱,却怕是,要难过了。” 宁昀面色一变。 云嫤心中亦是猛地一跳。 御座上的皇帝眉头紧皱。 北楚素有野心,曾多次侵扰大景北境,与大景连年征战。数年前,北楚在鸣州大败,这才偃旗息鼓。 虽不敢与大景征战,却在席上这样聒噪,皇帝心中冷笑。 只是,北楚六皇子如此挑拨,他若要拒绝南轩太子的求亲,便越加必须给南轩太子一个理由,一个足以说服在座众人的理由。 而最好的理由,便是称公主已经许了人。 皇帝心中想定,便笑着,对宁昀道:“太子殿下人中龙凤,求娶公主,朕亦十分欣喜。只是,公主已然有了要婚配的人家,便无法同南轩结亲了。” 宁昀闻言,大失所望。 云嫤却是一怔。 只听殿上的宁昀沉默了一会,却仍是不死心,道:“陛下,却不知,公主殿下许嫁的,是何人?” 皇帝又是一阵无言。 看来,南轩太子今日,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 他该如何宣于众人才可呢? 他先前,才与太后当面说了,云嫤自小在宫中已经受了许多冷遇,往后,要让她好好过她身为公主的日子。 这话才刚说出去不久,便遇上了今日之事。 他身为云嫤的皇长兄,又比她年长不少,所谓长兄如父,他绝不能叫她在自己的姻缘大事上受委屈。 皇帝不由在这个时候,当真思量起来。 到底是谁,才堪做公主的驸马? 首先,此人必须是他看重,亦甚为了解之人,他才放心皇妹出嫁。 再者,此人也必得是惊才绝艳,才堪配公主,也才能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他的心中,很快浮现出了一个人选。 皇帝越想,便越觉得此人十分合适,简直是非他不可! 于是,他沉着地一笑,对众人道:“未来的驸马自然是绝好的。” “他便是,大景的探花郎,叶煦。” 赐婚(二) 皇帝金口玉言,如同平地一个惊雷,将众人都砸得静默了一瞬。 殿外,绿芍瞪圆了一双眼,缓缓回头,望向云嫤。 云嫤已然惊呆了。 待到回过神来,她顿时玉面绯红,连看都不敢往叶煦的方向看上一眼,便一溜烟跑了。 绿芍笑得合不拢嘴,赶忙跟了上去。 此时的映辉殿内,宁昀亦是大为震惊。 他双唇翕张,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的父皇早就有意为他向大景求娶公主,若非先前,他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如今,也不会痛失良机,叫旁人先行求娶了公主。 偏偏,公主许嫁的,又是叶煦。 叶煦是连他都称赞不已,私心想要给自己嫡亲的妹妹牵线的人,大景的陛下先他一步,抢先将公主下嫁叶府,他也实在无话可说。 思来想去半晌,宁昀方长叹一声,道:“公主与叶公子,实是一对璧人。” 皇帝闻言,明白他这是终于松了口,放弃了求娶公主,也便放下心来,笑着点了点头。 殿内大景的宗室朝臣们,家中有适龄女儿的,谁家原先没有动过叶煦的心思。 如今,皇帝既然已经开口,称公主已经许了叶府,各家暗暗扼腕之余,自然无人敢与天家抢人,便纷纷向叶尚书举杯,贺叶府大喜。 叶煦从方才听闻皇帝赐婚开始,便没有言语,不动若山。 叶尚书也只在开头怔愣了一瞬,很快便稳住了心神,笑着回敬前来贺喜的众人。 皇帝大悦。 随后,皇帝便宣布散席,先摆驾,出了映辉殿。 此时,叶府的席上仍是十分热闹。 方随在宴席上看了这好大一场热闹,又因早就给云嫤通风报信了,便心知,云嫤此时想来正在殿外。 他正想着出去寻她,却硬是被他兄长抻着,去向叶尚书父子道贺,一时倒是脱不开身了。 南轩那边,宁希音失魂落魄地望着叶煦的方向。 宁碧浔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不由担忧地看了看她。 宁昀回来后,拍了拍宁希音的肩头,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妹妹。 宁希音勉力笑了笑,反过来劝了他一番。 凌澈安坐席上,盯着叶府那边望了许久。 半晌,他方勾唇一笑,道:“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凌襟怀默然起身,对他道:“我先走一步。” 随即,他便转身,出了映辉殿。 凌澈见长兄这么快便先行离开,倒是怔了一怔。 他缓缓饮下了杯中的酒,随后,也便起身,往殿外走去。 凌澈刚一出殿,迎面却恰好碰上了匆匆赶来的凌解语。 凌解语花容失色,一见到他,便急急问他道:“兄长,我在皇后宫中,听人说,陛下竟已将公主赐婚给了叶公子!她们说的,可是……可是真的吗?” 凌澈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道:“是不是真的,与你何干?难道,你又忘了我先前是怎么同你说的了?” 凌解语一听,便知此事不假,嘤嘤哭泣起来。 这一回,凌澈却再也没有如先前那样劝慰她。 他仿佛对这妹妹很是失望,当着凌解语的面,便拂袖而去。 **** 宁碧浔在映辉殿散席后,便立即去了皇后宫中寻云嫤。 一见到云嫤,她忙便拉着她去了僻静处叙话。 还未开口,碧浔便先笑了起来,道:“殿下,好呀,原来陛下早就赐婚你与叶公子了。这样的大好事,你竟一直瞒着我,叫我到今日才知晓!” 云嫤一脸的羞涩与无措。 宁碧浔先前虽替宁希音难过,但此刻,却也是真心地为云嫤高兴。 她含笑,打趣她道:“看殿下的样子……殿下是早便心仪叶公子了罢?” 云嫤唇畔噙着笑意,不肯说话。 宁碧浔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恭喜你啦!” 云嫤想了想,便悄悄同她道:“你知道的,我与他在书院时,便已相识了,只是,先前,因为一些缘故,我不得不对他隐瞒了我的身份。所以,直到现下,他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宁碧浔一怔。 她并不知,云嫤与叶煦二人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此刻听她这样说,不由替她担心起来,便柔声对她道:“殿下,能嫁给自己心爱之人,是最幸福的事,殿下定要好好珍惜良缘才是。有些话,该说的,便要说。” 云嫤自从在映辉殿听到皇帝赐婚的消息,便仿佛踏在云端上,晕晕乎乎地,直到此时,仍有些不可置信。 在她心底里,虽有一个小小的幻梦,但那也只是一个欲语还休的梦罢了。 即便叶煦看似待她好,即便方随玩笑着同她说,要她将叶煦招了做驸马,她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真的嫁给叶煦。 她是花了好一会工夫,才算是接受了皇帝已经赐婚她与叶煦的消息。 听了宁碧浔的话,她的心里悠悠转转,想着,或许,是该告诉叶煦真相了。 总不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叫他知道,“洛姑娘”便是公主罢? 她拿定了主意,粲然一笑,对宁碧浔道:“你放心罢,我明白了。” 宁碧浔微微笑道:“想好了?” “嗯。”云嫤点了点头,轻声同她道:“待会,他肯定会来拜见皇兄的,我会找机会,告诉他的。” 碧浔道:“那便好。” 云嫤心中欢喜,不由又对宁碧浔道:“碧浔,你呢?我先前听说,郡王与王妃在南轩,也要张罗着,给你定亲啦?” 宁碧浔听了,面色却是蓦地一白,道:“没有的事,还……还早着呢……” 云嫤顿时察觉,她似是不愿提及此事,忙住了口,不再多言。 可碧浔看上去,仍是怏怏不乐。 云嫤后悔自己说错了话,忙拉着她,说起了旁的。 宁碧浔的面色这才好了起来。 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廊庑下,一众宫人们正含笑对皇后道:“娘娘,瞧公主的样子,陛下赐婚,公主必是愿意的。” 皇后也笑着点了点头,道:“陛下方才还急着叫人传信来,要本宫打听公主对此事的心思,如今,倒是可以放心了。”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21449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赐婚(三) 皇后笑着望着不远处,正在悄悄说着体己话的两个姑娘。 她身边的宫人道:“娘娘,可要传公主她们过来?” 皇后摇了摇头,道:“阿嫤在宫中,好不容易才能见一见朋友,自是要让她们姑娘家好好聊聊。” 皇后说着,便不去打搅云嫤她们,转而往御书房去了。 御书房内,皇帝恰也正盼着皇后来,一见了她,便忙问道:“如何?” 皇后一笑,道:“陛下,臣妾幸不辱命。依臣妾看,阿嫤对叶公子,似是颇有好感,也并不反感陛下的赐婚。” 皇帝听了皇后这番话,看起来,顿时很是松了一口气。 他低首,悄声对皇后道:“你是不知道当时映辉殿里的情形,南轩太子当众求娶阿嫤,可朕是早就知道阿嫤心思的,岂能能失信于自己的妹妹?朕这才对众人称,公主已经许嫁了叶府。” 皇帝说着,又道:“朕看叶卿他们对此事,当是愿意的。” 皇后亦道:“臣妾一得了陛下传来的消息,便同叶夫人说起了赐婚的事,叶夫人也是如此。想来,再过一会,他们一家便会来御前谢恩了。” 皇帝点了点头,道:“那便好。先前,朕倒是生怕阿嫤不喜欢这桩婚事,好在……” 他高兴地笑道:“如今可好了。天家嫁女是大喜事,宫里也该好好热闹一番了,婚仪之事便有劳你多操心了。” “陛下放心罢,臣妾必会替阿嫤好好操持的。”皇后笑道。 正当帝后喜气洋洋地说着话的时候,有内侍步入,禀报称,礼部叶尚书夫妇与叶公子正候在门外,求见陛下。 皇后笑着对皇帝道:“正同陛下说起呢,可巧,探花郎便来了。” 皇帝笑着颔首,立即叫传。 叶府一家还未到的当口,皇后眼风一扫,却正瞧见,门外有两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谁人敢在宫人们的眼皮子底下,在御书房门外这般躲躲藏藏? 皇后心下了然,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道:“这个样子成何体统,还不快进来?” 她话音刚落,云嫤便带着绿芍匆匆进来了,见了帝后,便冲着兄嫂行了个福礼。 皇后笑道:“好了,知道你的心思。待会他们便要到了,你得先藏起来。这样罢,皇嫂替你选个好位置躲藏。” 说着,皇后抬手,指了指身后,道:“喏,就是那里罢!快,便到那扇屏风后面去罢。” 云嫤红着脸,应了一声,便与绿芍一道,藏去了那扇屏风后。 她们刚刚藏好不久,叶尚书夫妇便与叶煦一同进了殿来。 皇帝望着面前翩翩的探花郎,未来的驸马,端的出众,实在是越看,越觉得满意,便笑着,叫他们不必拘礼。 叶尚书道:“小儿不才,得陛下赐婚公主,臣一家感铭于心。” 皇帝笑道:“叶卿过谦了。天下谁人不知探花郎之名?朕看令郎与公主,确是十分般配的一对璧人。” 皇后亦道:“改日,还要再劳烦夫人进宫,一同商议婚仪的事。” 叶夫人笑道:“何来劳烦?臣妇如今可是高兴得很。” 这时,叶煦却开了口,道:“陛下,臣有事奏。” “何事?你但说无妨。”皇帝笑微微地对他道。 叶煦沉声道:“陛下,臣不愿尚公主,望陛下收回成命。” 叶尚书与叶夫人闻言,俱是大惊。 皇帝却是听得有些懵,不由对叶煦道:“你方才,说什么?” 皇后也吃惊地望着叶煦。 叶尚书忙道:“陛下,小儿无状,望陛下恕罪!” 叶煦接着道:“陛下,当时在映辉殿,臣十分明白,陛下为何会称,已赐婚公主与臣。如今,南轩太子已经打消了求娶公主之念,臣恳请陛下,收回赐婚的旨意。” 皇帝万万没有料到,这桩人人满意的婚事,竟会在未来的驸马这里,出了这样大的岔子! 他瞪视着叶煦,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皇后却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稍稍往后挪了挪,见屏风后毫无动静,心中顿时一紧。 她忙回头,对叶煦道:“探花郎,你这是何意?难道我天家的公主,还配不上你吗?” 叶煦道:“禀皇后,臣从无此意。” “那你为何不愿?”皇后道。 叶煦不语。 叶尚书不禁在心中暗暗叹了一声,道:“陛下与娘娘恕罪,容臣等先行回去,臣定会好好说服小儿。” 皇帝只要一想到屏风后的云嫤,此刻该是如何的伤心难过,便越加生怒。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怒意,对叶尚书点了点头,又对叶煦道:“也罢。叶煦,既然叶卿这样说,朕便再给你一个机会。你方才之言,朕就当没有听见,你回去后,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回禀于朕。” 叶煦沉默地立着。 皇帝冷冷道:“叶煦,满朝皆知,朕爱重你,不要让朕失望。” 他顿了一顿,又对叶尚书叮嘱道:“叶卿,此事,不得外传。” 叶尚书道:“陛下放心,臣明白。” 皇帝沉吟了片刻,随后便道:“如此,叶卿请回罢。” “是,臣等告退。”叶尚书恭敬道。 等叶煦走后,皇帝望了身后的屏风一眼,顿了一下,才对皇后道:“去叫她出来罢。” 皇后点了点头,正欲绕去屏风后唤云嫤。 却见云嫤已经径自缓步走了出来。 皇后仔细一瞧,见她哪里还有方才从御书房外刚进来时,那番含羞欢喜的模样。 如今的她,眼圈隐隐泛红,低垂着头,怎么也不肯看他们。 皇后见了,顿时心疼不已,忙道:“阿嫤,快别难过!方才,你也听见了,叶尚书已经说了,一定会劝服叶煦回心转意的。” 云嫤却摇了摇头,低低道:“皇兄,皇嫂,不必了。他不愿意,不要勉强他了。” “我……我先回去了。”紧接着,她又道了一声。 随即,她便似是再也待不住了,飞奔了出去。 绿芍对着帝后行了一礼,急忙跟了上去。 皇后与皇帝相视无言,半晌,才长叹了一声。 赐婚(四) 京城,叶府。 叶尚书夫妇与叶煦方一回到府中,盛怒中的叶尚书便狠狠地训斥了儿子一通,又罚了他去跪祠堂。 连叶夫人前来说情,都不能叫素日敬爱夫人的叶尚书改变主意。 叶煦从头至尾,没有辩过一句。 他进了叶府祠堂后,一跪便是两日两夜。 除了叶夫人亲自去送膳食,叶尚书不许任何人去见叶煦。 叶夫人虽心疼儿子,却也一时没了法子。 如此,便一直捱到了第三日。 这一日,一大清早,叶府门前便响起了“哐当”、“哐当”响亮的拍门声。 惊得门房忙不迭地去开了府中的大门。 正门一开,一个头发半白的老翁便闯了进来,立时朝着院中怒喝,声似洪钟。 “人呢?躲哪里去了?都给老夫出来!” 唬得门房连连道:“国公爷,国公爷,您慢着些,小的们立即便去禀报了老爷夫人——” 叶尚书与叶夫人听见外头这一番动静,已经急急地从府里赶了出来。 叶夫人一见老翁,便喜道:“爹爹!您来了!” 这老翁正是叶夫人的父亲,叶尚书的岳丈,严国公。 老国公听了叶夫人的话,口中“哼”了一声,道:“老夫岂能不来?” 叶尚书上前,刚唤了一声“泰山大人”,便被老国公指着鼻子骂道:“你眼里还有老夫这个泰山啊?你不如气死老夫得了!” 叶尚书一窒,低声道:“泰山大人息怒,快请里面坐。” 老国公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便负着双手在背后,大步进了叶府花厅。 他的身后,除了随从,还跟着一名笑嘻嘻的青年。 这时,那青年便立即上前来,对着叶尚书夫妇团团作揖,口中道:“小侄见过姑丈,见过姑母。” 这便是严国公的嫡长孙,叶夫人兄长的儿子,蔺扬。 叶尚书与叶夫人只来得及与侄儿点了点头,便也赶去了花厅里。 叶府的花厅内,仆从上完茶,便赶忙匆匆退了下去。 老国公坐在堂上。 叶尚书与叶夫人规规矩矩地站在堂下。 老国公拍着腿,恨恨地道:“老夫那宝贝外孙,那可是新科的探花郎啊!你们往上数数,在他这个年纪便中了探花,且是刚下场便高中的,放眼咱们整个大景朝,可还有其他人吗?就他这么一个!如今可好,你们为人父母的,竟舍得叫他这般遭罪?” 他说着说着,顺手又指着廊下,正斜倚着门前廊柱立着的蔺扬,道:“你们再看看他!” 蔺扬闻言一个激灵,忙站直了。 老国公已经指着他道:“老夫这个孙儿,是个全京城有名的浪荡儿,只会舞刀弄枪,到处结交些个狐朋狗友!” 蔺扬苦着脸,道:“祖父,您怎么能这么说我。陛下年前才擢了我做宣威十六卫的副统领,哪里便那般不堪了?” 老国公没搭理他,转而继续对着叶尚书夫妇说道:“女婿,你可还记得,外孙小时候,你去江南做官,老夫女儿跟着你去赴任,亲家亲家母又都不在京城,便就留下外孙这么个小娃娃,给老夫与他外祖母照顾。他从小,便是老夫扛在肩上,亲手带大的!我们老夫妇待他,那可是如珠似宝,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啊!” “可你们呢?你们竟舍得叫他跪了整整两天祠堂?也不怕叫他跪坏了?不妨告诉你们,我那老妻听说此事,伤心得很,都不愿登你叶府的门!” 老国公越说,便越来气,道:“今日老夫便放话在这,你们要是敢跪坏了他,老夫便与你们拼命!” “爹爹!”叶夫人高声唤了一声,顿时哽咽了。 叶尚书垂目,沉声道:“泰山大人息怒,还请用茶。” 严国公怒冲冲地端起茶盏,饮了几口,放下,又接着教训。 廊庑下,寒舟也奉了一盏茶给蔺扬。 蔺扬接过茶来,瞧了瞧愁眉苦脸的寒舟,道:“小寒舟,这几日里,一定不好过罢?” “表少爷,快别提了!”寒舟唉声叹气,道:“自打那日,老爷他们从宫里回来,府上便没有一刻消停过,哎——” 他探头,往花厅里瞅了几眼,又压着声,对蔺扬道:“表少爷,虽说,老爷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可咱们都知道,老爷是个好人,从不打骂下人,对夫人和公子,那更是极好的。可这一回,老爷是真的生了气了!他竟罚公子这样狠,实在叫我们也吓了一大跳!” “我那日偷偷跑去祠堂,扒着窗看了,公子便那样,一动不动地跪着。两日两夜了,别说国公爷了,谁能不心疼啊?” “表少爷,依我看,当驸马也是挺好的事。您说,咱们公子究竟是为了什么,硬是要这样扛着,不肯娶公主啊?” 蔺扬瞧他,一副都快哭出来的样子,也不由轻轻地叹了一声,道:“这几日,姑丈和姑母有没有问过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寒舟摇了摇头,道:“没有。自打回府,老爷和夫人便只顾为这事着急上火,倒是没有问过公子这个。” 蔺扬望着花厅里,叶尚书在老国公的训斥下,唯唯听训的样子,忽地一笑,道:“那你可知道,我姑丈一向肃直,为何,对着祖父,却换了一个人似的,对祖父又敬又怕?” 寒舟龇了龇牙,道:“表少爷,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 蔺扬又是一笑,道:“你不懂,这里面,关系大着呢。” 他敲了一下寒舟的脑袋,笑道:“哎,我说,你到底要不要听?” 寒舟只得点了点头,道:“要听,要听。” 于是,蔺扬便道:“你看你们公子,一下场便中了探花,厉不厉害?厉害罢?” 寒舟骄傲地道:“那是自然了!” 蔺扬便接着道:“表弟他现今这样厉害,那也是有家学渊源的。他们叶氏是公卿世家,姑丈当年更是状元及第,那可是,全京城都眼热的状元郎!祖父当年,心里最喜欢姑丈这样的读书人,便动了嫁女的心思,想将姑母许给姑丈。祖父是个说做便做的性情,既然想定了,便立即去请了当时的宰执大人,从中说和。” “岂料,那个时候,姑丈只想着遵照座师的意思,将来娶个清流人家的女儿为妻,并不想与咱们这样的勋贵门第结亲,以免叫人闲话,说他攀附。于是,姑丈便婉拒了宰执大人的保媒。” “可这样一来,姑丈却是大大地驳了祖父的面子。听说,从那以后,祖父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本以为,这件事便这么过去了。谁知道,姑丈与姑母居然在一次郊游中,相识了,一来二去,竟还看对了眼。可那时,祖父正在为姑母择婿,因为先前的事,姑丈早已全然不在祖父的考虑人选里了。” “这下好了,这回,轮到姑丈大大地犯难了。” ※※※※※※※※※※※※※※※※※※※※ 叶公子的打脸是祖传的~ 赐婚(五) 寒舟一扫刚开始不情不愿的样子,早就听得入了迷,这便催促起了蔺扬。 “表少爷,您倒是快往下说啊!既然,国公爷已经不想老爷做女婿了,老爷又是怎么说服了国公爷,才娶到咱们夫人的?” 蔺扬捧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这才接着道:“你听我说。姑丈啊,先是上咱们家求见,恳请祖父将姑母许配给他,可惜,遭到祖父十分干脆地拒绝。” 寒舟倒抽了一口凉气。 蔺扬又道:“虽说如此,姑丈可是半点都没有灰心啊,又接连登了好几次咱们蔺家的门。可祖父仍是不肯松口,见他来得多了,便不愿见了,吩咐了门房,只要姑丈来,便说他不在。” “姑丈呢,也是个倔脾气,既然祖父不见他,他便在咱们府门外等。那一日,刚好是个大雪天,姑丈却仍是不肯走,硬是在雪地里站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姑母出门看见他的时候,他那衣裳上已全是白花花的雪,人都冻得说不出话来了。” “听说,姑母当时便哭了。祖父见了,也是半天没有说话。最后,祖父叹了一声,对姑丈说‘罢了,便看在你一片诚心的份上。’” 接着,他笑嘻嘻地道:“就这样,姑丈与姑母总算是喜结连理了。” 故事听完了,寒舟倒是琢磨出味来了,对蔺扬道:“表少爷,您说这个,是不是想说……” 蔺扬笑着睨着他,道:“小寒舟倒是聪明啊,这么快便想明白了。姑丈与姑母不问表弟,为何不愿娶公主,那是因为,他们心里和明镜似的,知道表弟想要的,是什么。” “公子是想同老爷夫人一样——” “没错。”蔺扬接着他的话,道:“我表弟啊,就是想同自己的父亲母亲一样,寻一个知心人。” 他说到这里,皱了皱眉,面上流露出了担心之色,道:“可我瞧他,倒是比姑丈当年还倔,那可是公主啊,他也敢当着陛下的面抗旨。” 他叹道:“姑丈与姑母如今这样罚他,也是没法子。表弟得罪的是陛下,若非如此,如何能让陛下消气?” 寒舟与他一同发起愁来,道:“可是,若公子有这个心思,为何不告诉陛下与皇后呢?陛下素来爱重公子,或许,听了以后,便心软了呢?” 蔺扬却摇了摇头,道:“我表弟是什么脾气?你跟了他那么久,还不明白吗?这样的心思,他连对姑丈与姑母都不会提,更何况是在帝后面前说这样的私隐之言?再说了,婚姻之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他说了出来,也未必行得通。” 寒舟听了,也是彻底没辙了。 他两个在这里说着,花厅里,老国公也总算是教训完了叶尚书夫妇。 这会,老国公正瞪着眼,对叶尚书道:“你给老夫一句准话,到底放不放外孙出来?” 叶尚书沉默了许久,道:“泰山大人,等今日过了,明日,便放他出来。” “你!”老国公霍然站了起来,指着叶尚书,骂道:“你竟还要等上一日?真是岂有此理!怎么会有你这般狠心的爹?” 蔺扬一看,忙几步冲了进去,扶着老爷子,低声道:“祖父,息怒。” 叶夫人这时也道:“爹爹,女儿同爹爹一样,心疼煦儿。这连日来,女儿没有一日是睡得踏实的,心里实在难受得紧。可是没法子,爹爹,咱们只有这样做,才是为他好。” 老国公听了叶夫人的话,陡然沉默了下来。 蔺扬在他身边,低声唤了一声“祖父”。 老国公回过神来,摆了摆手,道:“罢了,罢了。” 他也不要蔺扬搀扶,便径自踏出花厅,唤了寒舟来,问他,他们府上的祠堂在何处。 叶尚书夫妇忙跟着出来。 叶夫人一脸焦色,望着自己的父亲。 老国公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粗声粗气地同她道:“你放心,我只是去瞧一瞧他……就在外面,瞧一瞧。” 等一行人到了叶府祠堂,老国公果然便站在祠堂外,往里看了一会。 看着看着,老国公便背着人,偷偷抹了一把泪。 随后,他不要叶尚书夫妇相送,便带着蔺扬,回国公府去了。 到了第三日过后,叶尚书才让叶煦出了叶府祠堂。 老国公与国公夫人便又立即上门来瞧外孙。 跪了三日三夜,必然伤在腿上,好在叶煦本就文武双绝,这点伤并不如何放在眼里,养了些时候,便好得差不多了。 饶是如此,国公夫人与叶夫人仍是流了好一阵泪。 **** 宫中。 那日,云嫤从御书房跑出去以后,过了两日,皇后思量再三,怕她心里实在难受,便派人悄悄去宫外,请了宁碧浔前来,陪伴公主。 宁碧浔得了消息,立即便赶着进了宫。 她心急如焚,一路疾行,一到了云嫤宫中,见到了她,便忙拉着她,道:“我才听说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叶公子为何要抗旨?” 云嫤默然。 宁碧浔又道:“先前,殿下说,会告诉叶公子,殿下便是公主。可有同他说了?” 云嫤开了口,低低地道:“……还未来得及说。就算说了,又能如何?难道,他便会改主意吗?” 宁碧浔一见她面上泫然欲泣的神情,连忙道:“好了,好了,是我多嘴,勾起你的伤心事,我们不提他了。” 一连几日,碧浔便都留在了云嫤宫里,陪着她说话。 后来,还是云嫤自己同她说,她已好了许多,不愿再麻烦她陪她,叫她放心回去便是。 碧浔见她坚持,这才回府去了。 不久,皇帝特意去了皇后宫里,问起了云嫤这几日的情形。 皇后道:“阿嫤这孩子,实在懂事得很。听她跟前的人回禀,她这几日,不是和县主一同去御苑赏花,便是在自己宫里看看书。除了,没有见她弹琴,倒是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皇帝默然片刻,道:“她这是不想咱们陪着她难过。一个姑娘家,被人拒婚,哪有不难受的?何况,她还是堂堂公主。” 皇后便道:“陛下,过去几日了,叶府那里,究竟如何了?” 皇帝眉头紧蹙,道:“叶煦在叶府的祠堂跪了三日。” “那,那他可有回心转意?” 皇后说罢,见皇帝不出声,便明白了。 她道:“跪了三日,还是不肯,叶煦这又是何苦?” 她一阵叹息,又道:“陛下,此事,若是一直便这么僵着,可不是个办法。虽说,叶府是必定不会张扬出去的,这倒是可以放心,但是,外面的人瞧着赐婚的正式旨意迟迟不下,只怕,是会生出闲话来的。到那时,若是有损公主的清誉,可如何是好?” 皇帝道:“朕何尝不知道?” 他说着,越加怒道:“叶煦他这是恃宠而骄!” 皇后忙道:“陛下心里明白的,叶煦不是这样的人。再说,这说到底,婚姻之事,毕竟也要他们小儿女都愿意才行。” 皇帝听了,叹息着,点了点头。 赐婚(六) 奋勇侯府。 凌澈缓步行至庭院里,过了月洞门,正要往廊下去,远远地,便瞥见连翘从凌解语的房内跨了出来。 连翘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正垂头丧气地往前走,猛地便发觉面前立了一个人。 她抬眼一瞧,见是凌澈,唬了一跳,忙上前行礼。 凌澈盯了一眼她手上端的饭菜,道:“怎么,小姐还是老样子?” 连翘低声道:“回侯爷,是。小姐只略动了动筷,便说吃不下,打发婢子将饭菜撤下去了。” 凌澈眉头紧锁,忽地,从她手里夺过托盘,大步往前而去。 凌解语正坐在自己的房里发呆,忽闻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她心神不宁,连是谁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还以为是连翘回来了。 直到有人跨进房里,她一抬眼,才见是凌澈来了。 她忙起身,朝凌澈福了一福,道:“兄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凌澈不说话,将手里的那托盘重重搁在了桌上,才对她道:“自从那日,去了宫宴回来,你便整日里做出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要给谁看?” 凌解语一听,目中便迸出了泪珠来。 那日宫中设宴,陛下亲口说了,已经给叶煦与公主赐了婚,她大受打击,回来后,便整日里茶饭不思起来。 凌澈为此,还特意对府中下人们下令,等宫中真的传出赐婚的正式旨意来,不许叫三姑娘知道。 可是,不知为何,一连好些日子,也不见宫里真的有旨意下来。 慢慢地,凌解语也觉出不对来。 她心中疑窦丛生,便在前两日,特意进宫了一趟,去了凌贤妃跟前请安,假作无意问起。 凌贤妃先是不愿多说,后来,架不住她一再打听,才悄悄透露了些许内情给她。 只这些许,已经足够凌解语拼凑出个大概了。 叶煦他竟然不愿意娶公主! 凌解语心中大大松了一口气之余,便不由又开始翻腾起来。 她面前这二哥哥素来城府深沉,她的这份心思,凌澈想必早就瞧了出来。 凌解语哭着道:“兄长,如今这局面,我又能如何?” 凌澈冷着脸,道:“先不必说,先将饭菜用了!” 既然凌澈发话了,凌解语再不情愿,也只得照做。 过了好一会,等凌解语用完膳了,凌澈才冷笑着,对她道:“你若是当真有志气,不想你的叶煦去做驸马,现在便是最好的时候。” “最好的时候?”凌解语怔怔地望着他。 她陡然急切起来,恳求道:“兄长,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我究竟该怎么做?” “怎么做?”凌澈横了她一眼,眉目当中满是阴郁之色,道:“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一想。” **** 叶煦伤好后,蔺扬便也登门,将他从愁云惨雾的叶府邀出来,去了广宴阁吃酒。 他在雅阁定了一个间,与叶煦边饮边谈。 当然了,大半时候,都是他一人在说。 叶煦不过静默地听着,偶尔答他一言半句。 正是这个时候,广宴阁外,又驶来一驾马车。 马车到了门前停下,先下来一双侍女,随后,侍女们便从马车内迎出一位华服女子。 其中一个侍女指了指前方,在女子身边悄悄道:“三姑娘,婢子瞧着,那好像是叶府的车驾。” 这女子正是凌解语。 凌解语随着侍女所指,望了过去,随后,点了点头,道:“看来,叶公子也在这里。” 侍女道:“三姑娘,说到这叶公子,婢子先前还听说,陛下已经给他与公主赐了婚,可这么多日过去了,也不见有什么动静。婢子斗胆猜测,说不定,是叶公子不愿娶公主呢。” 这话说到了凌解语心坎上,她不觉微微一笑。 随后,她便对侍女们道:“好了,快别站在这里闲话了,进去罢。” “是。” 侍女们应了,便随在凌解语身后,转身进了广宴阁内。 一路行去,在通往二楼的阶梯前,凌解语她们恰巧遇上了另一行人。 看那样子,也是要往雅阁去的。 凌解语很快便认出,那是禁军方指挥使家的二公子。 她心念一转,当即上前,行了个福礼,道:“解语见过方二公子。” 方随一见是她,立刻便想到,那日宫宴之上,就是她使计损坏了云嫤的冰佩琴之事,当即气不打一处来,便没有搭理他。 凌解语憋着一口气,心中却又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在侯府,凌澈教训她时,对她说的话。 她打定了主意,即便方随对她这样无礼,她也只作不见,反而叹了一声,道:“解语也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方二公子,方才还在纳闷,怎么二公子竟还有心情来这里饮宴吗?” 方随皱眉,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凌解语面现讶异,道:“方二公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方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凌解语一叹,便道:“前几日,我进宫了一趟,听到不少关于公主的消息。听说,公主这些日子,因为叶公子抗旨拒婚,心中正伤情呢。” 她一顿,又道:“我还听说,方二公子与公主是自小一同长大的情分,连我都为公主难过,方二公子难道不为公主打抱不平吗?” 方随听到这里,先是一愣,随即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那日宫宴之上,陛下赐婚,我就在映辉殿。叶府还受了各家的恭贺,如今,叶煦又怎会抗旨拒婚?” 凌解语听了,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罢了,方二公子既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方随厌恶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少在这挑拨了,我劝你,还是安分守己为好。” 说罢,他再不想同她多说半句,便绕过她们,上了楼去了。 凌解语望着他离开,面露冷笑。 方随登上二楼,一路行至自家定好的雅阁前,正要推门进去,却慢慢地,停下了步子。 过了一会,他转过身来,对身边的随从道:“方才来的时候,我仿佛瞧见了叶府的马车。你去打听一下,叶煦是不是在这,若是在,现下人又在何处。” 随从应是,立刻去了。 **** 蔺扬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又是劝酒,又是逗乐,为的便是叫他那表弟开怀一些。 好不容易叶煦愿意开口,他便问他道:“陛下赐婚的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此事,一直拖下去肯定是不行的,陛下也不会允许。你心里,该有个章程了。” 叶煦道:“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做?” 叶煦不语。 蔺扬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酒杯,一口气喝了。 他想了想,便又道:“我看,要不这样,你试着与公主相处看看?当日宫宴,你也是在的,就算看不清公主长什么样子,想必也觉得,公主必定是个大美人。或许,你与她见了面,便会喜欢她了?” 他见叶煦仍是不语,只得又苦口婆心地道:“这样,咱们府上在京外有一座园子,景致甚好,平日里,别个要来,祖父轻易还不许人进。要不,便由哥哥来安排?哥哥进宫去求陛下和娘娘,让公主出宫一趟,借着出游的名头,让你与公主在那园子里见上一面,如何?” “你想啊,她是公主,你是探花,实在也是极为般配的,说不得,就两厢看对眼了呢!你说,是不是?” 叶煦看了看他,淡淡道:“若你们都因我是探花,便要我娶,那我不做这探花郎便是了。” 蔺扬一窒。 紧接着,忽听“砰”地一声巨响,雅阁的门被人踢开。 蔺扬抬首,定睛一看,竟是方府的二公子方随闯了进来!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076757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赐婚(七) “叶煦!”方随怒火中烧,一进这雅阁里来,便瞪着叶煦,喝道:“公主到底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的?你竟要这样待她?” 蔺扬忙起身,高声道:“二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在外面偷听呢?” “蔺扬,这事和你无关,我只找他叶煦!”方随道。 “二公子,你这话便更是不对了,我表弟的事,怎会与我无关呢?”蔺扬仍是笑着,声音却明显沉了下去。 叶煦忽然出言,对方随道:“公主的事,与你又有什么干系?” 方随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与她自幼相识,她是天家公主,我不敢同她称兄道弟,但在我心里,她和亲妹妹没有什么两样!” 他越说越怒,道:“叶煦,你究竟对公主有何不满?非要这样让她难堪?” 叶煦道:“我从未与公主相识,何来不满之说?” 方随一顿,张了张嘴,有心想说点什么,却又知,若无云嫤允许,他不能说出云嫤的秘密。 他思忖一番后,便又道:“那我问你,你死活不愿娶公主,可是因为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所以才会如此?” 这话一出,连蔺扬都是一怔,不由觑了叶煦一眼。 先前倒是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方随的话音刚落,不知为何,叶煦的心中便忽又掠过那个少女的倩影。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竟又想起了她? 他沉默了一会,道:“……没有。” 方随听了,大惑不解,道:“既然你并非心有所属,也对公主并无不满,那你为何要拒婚?” 叶煦又是一阵沉默,随后,道:“我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方随忙问。 叶煦一双长眉蹙起,冷冷地道:“不便奉告。” 他早便心生不耐,只觉与人在此,被人这样过问私事,实在是荒谬至极。 便转头对蔺扬道:“先行一步。” 说罢,他便径自往门外行去。 方随恨得额头青筋根根暴起,在叶煦经过时,一把拽住了他。 …… 这一日后,也不知因了什么,京中忽然便传出了方府二公子与探花郎在广宴阁大打出手的流言。 这流言绘声绘色,十分吸引人,很快便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 宫中。 绿芍端着托盘,一路往廊下来。 到庭前的时候,抬首便瞧见前方,云嫤正同宫人们一起,在日头下晒书。 绿芍忙快步走上前去,对云嫤道:“小祖宗,怎么做起这个来了?” 见芳芷也在,她不由嗔骂道:“你怎么也不劝着些?必是我平日里太纵着你们了。” 芳芷笑着,与小宫女们一道垂首“听训”。 云嫤含笑道:“你可快别怪她们,是我的意思,自己的书便是要自己亲来晒才好呢。” 绿芍搁下手里的托盘,又取了巾帕来,一面替她擦了擦额前的汗珠,一面道:“殿下,快歇一歇罢,别累着了。” 云嫤道:“我不累,趁这几日天气好,正该将书都取出来曝一曝。” 绿芍拗不过她,便忙又道:“婢子才刚从膳房端了点心来,殿下先尝一尝罢,过一会再做这些,不妨事的。” 云嫤原想说“不了”,抬眼见了绿芍面上隐隐露出的担忧之色,便改口道:“好罢。” 说话间,她便往寝殿走去。 绿芍随着她进了殿内,将手里的那只托盘奉上。 云嫤接过白玉碗,用小匙舀起里头的燕窝炖蛋,一口接一口,恹恹地用完。 绿芍心里越加不是滋味起来。 她哪里会不明白,公主这连日以来,为着叶公子抗旨拒婚的事,心里一直不痛快。 只是,公主素来性子好,不愿露出端倪来,叫旁人白白替她心焦,便一直闷不做声,在这宫里沉默地待着。 她眼见着这几日,公主睡不安枕,连用膳都无精打采地,怎么能不心疼? 绿芍略一思忖,便道:“公主,前几日,皇后娘娘还提起,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天清气爽地,叫公主出宫走走,四处看看。公主,不如明日,咱们便出宫去,游玩一趟?” 往日里,出宫一趟能让云嫤开心好一阵,今日,她却也只是答应了一声。 绿芍心道,不管怎么样,愿意出门便是好事,出去散散心,总比憋闷在宫里强。 既这么定了,第二日,云嫤便与绿芍一道,带着侍从,出宫去了。 ※※※※※※※※※※※※※※※※※※※※ 小仙女们应该能看出来,这个流言有问题,真相如何后面会解释~ ———————— 待开的新文如下,欢迎戳作者专栏收藏。 预收文1:古言甜文《太子妃》 本是高门贵女,却在一夕之间,遭逢父兄被囚,家门巨变。 她在仓皇落难途中,无意间救下了一名少年。 彼时,她并不知道,这少年究竟是谁。 更不知道,在以后的年岁里,他会一直与她并肩站在一起。 给她一世呵护,无限荣光。 这是腹黑太子与他未来的太子妃的故事。 预收文2:现言小甜饼《骄阳》 集团举办的酒会上,一片衣香鬓影,和乐融融。 当她听到上首正在致辞的男人那把熟悉的低沉嗓音,忽然整个人都愣住了。 随后,她便生出了一股落荒而逃的冲动。 又名《前男友成大boss的日常》,破镜重圆,小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