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和主角能甜甜甜吗》 这个男主 (1) 清河大街上有套宅子,轩昂巍峨,引人瞩目。不仅门楼敞亮,叠屋连宇,而且里外足有六进。大家谁走到这儿都会驻足一会儿,一边品评一下这雕梁画栋,一边议论一下这宅子的故事。 这大宅原本是林家的,林家祖上发迹,封了当朝镇国公,就在老家建了这大宅,并在大宅里修了祠堂,以示光宗耀祖,族中子弟也多托庇于此,繁衍生息。 可好景不长,林家的镇国公当到了现在的第三代,就忽然坏了事儿,京城里的老爷被杀的杀抓的抓,这老家一帮子弟也树倒猢狲散。那些不成器的子孙只顾着抢产业分家,最后把这大宅子超低价折卖了,买了这个宅子的人就是本地最大的富商沈万河。 今日移居,荣烛跟着父母走进去,不少人都来看热闹,那莲花大缸,太湖石假山,还有全套的紫檀木家具,引得众人啧啧不已。 荣烛不喜欢被人看热闹,加快脚步来到了后院。 有人要搬进来,自然就有人要腾地方。 后院里,一对年轻的母子正在收拾东西,他们的行李并不多,只有一只箱子,两个包袱,只是女人看起来身体不太好的样子,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唯有那个小男孩在忙碌。他先拎走了两个包裹,又来搬那只箱子。 真是一个丰神玉骨的美少年啊,清新秀丽,仿佛春日一颗嫩芽。荣烛磕着瓜子观望,心道这古代空气质量无污染,滋润出的男孩子都这么水灵鲜活,假以时日,必然长成青松翠柏或者玉桂修竹。 来回跑了两趟让他面颊微微发红,愈发显得绮丽了。那个箱子看起来有点沉,他试了两次都没搬起来,微微咬着嘴唇,连手臂都渗出淡红。 然而荣烛并没有搭把手的意思,她看了一会儿,嗤笑道:“真是一个弱不经风的豆芽菜。” 少年闻言怔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她。 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里似乎有细碎的光芒闪烁,有些诧异,有些茫然,最后转为了羞愤,恰似三月桃花遭了雨,飘飘扬扬洒一地。 荣烛心肝一颤,脸上开始发烫,内心满满都是罪恶感…… 没有人知道她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没人知道这个世界原本是一本书。 她原本是个高中生,刚参加完高考,查过成绩发现自己可以稳上心仪的大学,乐得一晚上没睡着,结果第二天出门庆祝,半路就出车祸。再睁开眼睛就穿成了娇蛮任性的沈大小姐。 当她以为自己余生就要在异世界这般度过的时候,搬家前夕,她脑海里沉积多日的系统却忽然上线。 “滴——角色补全任务开始,剧情加载中……请稍后,剧情加载完毕。这个故事名叫“首辅的宠养娇妻”,男主林落姿容卓绝,才华盖代,名震京华,权倾天下。只是早年家道中落,不得温饱,受尽世人白眼。在饱尝世态炎凉后,他变得城府极深而且手段狠辣,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心冷如冰,只有美丽可爱的女主才能治愈他,让他生出些许温柔。” 荣烛双眼一亮,激动的瓜子都掉了:治愈系故事,我喜欢! “林落惊才绝艳,将来注定光耀京畿,位列首辅,现在却因家道中落,受尽欺凌,连生存都很艰难……” 荣烛:“这题我会,我要帮助他,鼓励他,支持他,让他走上人生巅峰!” 系统:“不对,你要打击他,侮辱他,无视他,把他伤得体无完肤。” 荣烛:“……” 系统:“宿主,你要补全的角色是反派。” 荣烛呆滞了三秒后,决定连夜扛火车跑路。她现在可是清河首富的独生女,肤白貌美大小姐,披金戴银招猫逗狗恣意造作,不爽吗? 系统面板上明明白白挂着男主属性:有仇必报冷漠偏执!这反派要是当了,她必然家破人亡不得好死,还是离男主远远的,离剧情远远的,海阔天空! 结果人还没动,系统就直接放出电击惩罚,直接作用于灵魂的痛苦让荣烛差点原地升天。 “不可以哦宿主,你来了,你没得选。” 荣烛当即把腰带往树枝上一挂准备投缳:不用你惩罚我了,我自己来吧。 系统尖叫:“不可以宿主!有道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就当是来打工的,完成反派限定任务,攒够积分,你就自由了。而且你车祸之后还没死透,就破破烂烂的躺在医院里,只是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完成任务,你就可以复活。你都不抢救一下吗?” 荣烛一听,立即心动了,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有自己的爸爸妈妈,有自己的理想追求,她并不甘心在这里当个后宅小姐,如果有机会回去,当然要回去了。 于是荣烛就开始扮演一个有眼无珠刁蛮任性,作天作地作死自己的草包反派。 她要欺负林落,嘲笑林落,跟林落针锋相对,挑事儿使坏,立志要让他本就凄惨的童年雪上加霜。 但是,这个反派做起来要比她想象的难多了,因为她一直都是乖乖女,活了十八年,别说欺负别人,对人家使坏了,她连句脏话都没有说过,现在让她去当恶人,她都过不去心里那个坎儿。 比如现在…… 荣烛口出恶言,内心却饱受煎熬。 “滴,恭喜宿主嘲讽成功,获得2点伤害值,目前积分为2” 荣烛听到系统提示音,立即松了口气,随后转身看向一边的小厮:“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去把他东西搬出去,再磨蹭一会儿,把耗子都招来了!” 小厮一听,立即去抬那只箱子,但那少年却挥臂一挡,冷冷的斥开了他们,他看了荣烛一眼,淡淡的道:“我会尽快搬走的。” 那模样看上去,就特别倔强,特别有骨气……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他的力气并不会因为他的倔强而变大,他又试了一次,依然没有搬动,荣烛一不留神就笑了出来,“果然是豆芽菜”林落脸都涨红了,他索性就打开了箱子,准备分批搬运。 荣烛一看,好家伙,全是书,各种线状典籍,看上去古色古香,还挺有年代感。荣烛才刚经历过高考毒打,看到书就本能的多瞅两眼。 林落搬着一部分先走,等回来的时候,就发现刚才那个嘲笑他的姑娘站在书堆前翻他的书。 居然随便动别人东西,真是没礼貌。林落这样想着,脸色更加冰冷,荣烛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讪讪的放下书,可她随即发现自己这个表现不对,反派嘛,总是要作了恶还理直气壮。 于是,她昂起了下巴,摆出了不屑的神情,“我还以为国公府的少爷有多么优秀,原来也不过如此。” “把东西还我。” 荣烛看看那只手,细白修长,骨节分明,带着还未长成的稚嫩感,仿佛春树的一段新枝。她把书递过去,却在林落接到前反手一撂重新撂在了书堆上,结果这书没堆平,她刚撂上去便滑落了,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偏偏地上还有一滩水。 林落:?!! 荣烛:“……”这是个意外,可惜了线装书啊,心疼! 林落恨恨的看她一眼,弯腰去捡。 而荣烛就若无其事的走开了,连道歉都没有,看起来特别差劲儿! 然后一转身,就躲在花墙后偷窥。 林落小心翼翼的把书上的脏水抹干净,来回跑了三趟,终于把书全部运走,最后又跑一趟,把空箱子搬走。 真倔啊,明明让别人给你搭把手了…… “小姐,你看什么呢?”丫鬟小红忽然凑过来发问,荣烛吓了一跳,深沉的道:“我在见证一代气运之子的成长。” 小红也跟着看了一眼。哦,还当是谁呢,那不是气运之子,是国公之子,林家嫡系的遗孤。 可惜从京城回来后,就受尽冷眼,这林家老宅的“宗族”欺负起孤儿寡母可是毫不手软。沈老爷买房子的钱,他们竟然一分都不给人家,现在没有地方住,还是沈老爷发善心,把老房子留给了她们。 要不然这对母子就无处托身了。 “那你见证出了什么?” “我见证出这个少年……是不是还没我大?” 要欺负一个小弟弟,罪恶感更强了。 这个反派 林落的母亲齐氏在房间内归置东西,看到林落来回几次,额头微汗,便拿出手帕给他擦,他肤色冷白,薄汗退下,更显光润了,齐氏有些心疼:“我刚看到沈家有人要帮你,你怎么不接受呢?” 林落眉头微蹙,淡声道:“我并不需要他们的帮助。” 齐氏看着少年刚强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国公府遭难后她带着林落从京城出逃,多方辗转,才回到了老家,可林氏这帮“宗族”不仅没有帮衬之意,也无团结共济,熬过难关的志气,反倒怪上了她们母子,把带来不幸消息的她们视作瘟神排挤,口口声声都是你们这些京城的贵人不争气,犯了事还来连累我们,却全然不想自己本就是靠国公府的拉扯才有今日的好日子。现在这帮不争气的东西还直接把祖业给卖了…… 想到这里,齐氏脸上就生出一股难言的悲愤。 林落把书箱重新整理好,“我听说这沈家当年能发家,可是受过林家托护的,结果林家有难他不说解囊相助,还抢着压低价买房子,这可十分厚道。” 林落脑海中有晃过那沈家大小姐荣烛的身影,心中更加烦闷。 何止不厚道,简直十分可恶。 齐氏微怔,解劝道:“落儿,话不能这么说,沈家不过是花钱置业,他从林家那所谓族老手里买了房子,那本就是一笔交易,低进高出是生意人的本事。钱多钱少都进了林家那帮“孝子贤孙”的口袋,与你我可有半点关系?若是另外一个人买了,我们只怕连这间老房子也没法住呢。” 她知道孩子还小,脸皮也薄,今日搬家,沈家的场面有多大,围观指点的人就多嚼多少舌根,她能理解孩子的烦躁,却不希望他因此而改变心性。 林落闻言点了点头。 是……他专注于自我即可,何必在意旁人闲言碎语呢? 荣烛现在多了一项日常活动,趴在楼上看林落。 她家后院的小阁楼隔着一条街,对着林家现在住的老房小院,荣烛每天都会上来站一会儿,美其名曰“观察任务对象”。 林落正坐在院子里看书,他身形消瘦肤色极白,像一捧细小的雪似的,落在荒芜的庭院中。 荣烛站在一边唏嘘感慨。林落出身高贵,遭逢巨变年纪尚幼,却不怨天尤人而是认真读书照顾病母,奋力生活,多好的孩子啊。阳光笼在他的周身,让他看起来清冷而又纯粹,眉目如画清俊如玉——这得多混帐才能下得手欺负他? “嘀——宿主,请完成恶毒反派限定任务,殴打男主” 荣烛:“……” “你觉得由我这样的美少女来打架合适吗?” “你是草包反派,做出什么无脑行为都是符合人设的。况且踩人衣摆推人下水背后套麻袋这种事情,对反派来说那是本色当行。上啊宿主,不要怂。” 荣烛只得道:“你看这个小哥哥,看起来细瘦伶仃但手腕上还是有点力气的,我要是打人不成反被揍怎么办?” 系统严肃道:“作为反派你要有牺牲精神,合格的反派就是要奉献自己,恶心别人。挨打算什么,真正的反派不惧流血牺牲!” ……可是我怕呀,她可娇气了又怕血又怕疼还怕死。 “等我想想,创造个机会。” 荣烛这样拖延着,时间一天天过去。 林家现在住的院子里有一颗不大的柿子树,但上面的果子倒是挺甜的,随着秋意浓重,这柿子也一天天的红了。等了几日,也不见沈家有人来取,眼瞧着红透的柿子就焉巴了,甜蜜的汁水随着爆肉的果皮流淌,只看着怪可惜的。齐氏便让林落把这柿子摘了,给沈家送过去。 林落对此并没有什么意见,也从未有过觊觎的念头,哪怕那柿子就红艳艳的挂在他的头顶,香甜的味道都引来了飞舞的蜜蜂。沈家虽然家大业大不在意这几个柿子,但该是人家的东西,就不能随便占有。 只是想想那个娇蛮的大小姐,他就一点都不想帮他们摘柿子了。可是齐氏说了,他们能住在这里,多少算是沈大老爷“仁慈”,所以这点“自觉”还是应该的。 林落这样想着,忽然手背一痛,低头一看是被藏在柿子里的蜂给蛰了,他轻抽一口冷气,抬手一看,手背上已肿起一块,但他并未过多反应,只是把那根蜂针□□,继续把剩下的柿子摘完。收集满一篮,往沈家送去。 丫鬟来报:“林公子来了”荣烛还有点小激动,结果看到少年捧着一篮子鲜艳饱满的柿子站在那里,就非常无语。 你要不要这么正直?要不要这么醇厚?明明缺衣少食的,你就不想着留下来给自己改善一下生活吗。我昨天还看到你在啃隔夜的窝窝头呢。这么纯良真的是未来狡诈多智的狐狸? 她的眼神由惊讶转变为迷茫又转变为质疑。 林落看着荣烛的脸色,也非常无语:给你摘柿子你还不高兴。你在质疑什么,难道我还偷藏了你的柿子吗?这大小姐多少有点不讲理。他把篮子往荣烛面前一举:“诺,给你。” “请宿主完成反派限定任务,殴打男主!” 系统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催促,再看林落一脸不情愿的样子,荣烛烦躁的很,不情愿就别送了,我又不在意这几个果子。她啪的一下打在林落手上:“你觉得本小姐稀罕这几个柿子吗?” 林落轻轻哎呦一声,手一松劲儿,篮子掉在了地上,一篮子柿子滚得到处都是,有几个还碎的稀巴烂,橙红果肉到处都是,看起来格外凄惨。 “滴,恭喜宿主任务完成,伤害值加3,目前积分5” 荣烛一惊,看到林落的手上肿起一大片,红红的有点森然。这才三分吗?不,重点是看起来好严重。她没用多大力啊,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你……” 林落微微一动,轻轻侧首看过来,玉雕似的侧颜上仿佛镀了一层冰,荣烛站在台阶上,在地上,林落在台阶下,那视线,仿佛钢针似的落在荣烛身上。 荣烛瞬间被浓浓的负罪感淹没:我太坏了。 良心好痛。 她转身就走,把门啪的一声,紧紧关住,平复自己纷乱的心跳。 林落看看地上破碎的柿子,薄唇抿成了一条线,再看看紧闭的大门,心里满满都是愤懑和不平。什么人嘛这是! 以后我再不自讨没趣了,任凭你家柿子随便烂。 荣烛并没有立即走开,她躲在门后,透过门缝偷偷看,少年的郁闷和倔强,还有对她无理取闹的嫌弃从每个汗毛孔里流泻出来,就像寒风里的一朵小白花,单弱又坚韧。 荣烛唏嘘不已,直到少年捡起篮子,转身走人,她才收回视线。 “系统,我要累积多少分才能达标呢?” “100万分!” 荣烛一口老血差点哽出来。 才3分就打成这个样子了,100万分那不得虐成渣了? 荣烛心神不宁,眼前都是林落那只小红爪子在晃。她丧丧的叹了口气。完了,要死了,算了吧,不拯救了。 “宿主,”系统在脑海里化身尖叫鸡:“你不可以放弃,你接受的励志教育呢,你坚韧不拔勇往直前的精神呢?想想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想想你心仪的小哥哥,想想孤孤零零盼儿归的父母!” “我下不了手啊,男主做错了什么呢,我要这么对他。” “宿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反派从来都不纠结为什么,我们就是无事生非招风引祸,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为男主平平无奇的落难生活增加更多波折!” 荣烛捂头:啧,压力好大。 她又趴在阁楼上暗中观察,发现三天过去了,林落的手背还是红彤彤的。她有点担心,却又不能直接问,转过身来,假装鄙夷:“一个男孩子怎么这样娇嫩,那手背肿了三天,还消不下去。” 小红闻言探着脖子看却看不清,荣烛干脆找了个千里镜给她。小红捧着千里镜,战战兢兢像捧着眼珠子。她知道这玩意儿多珍贵,整个清河都只有沈家有一个,她家小姐竟然这么爽快借给她用了。 小红举在眼前仔细看,那少年洒扫完庭院就进屋去了,不一会儿又拿了一本书出来。 “怎么样?”荣烛的话语里带着急切。 “那个不是跌打损伤,是被马蜂叮到了,我娘亲负责咱们院子里花木的管理,每年采花供瓶的时候,都难免被蛰到,有些蜂子毒性还是挺大的。” 荣烛听说是蜂蛰的,跟自己关系不大,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不是什么大问题,如果是黄蜂,用醋洗洗就可以,如果是蜜蜂,就用胰子或者皂荚来洗。即便不管,过几日也就好了。” “原来是这样” 小红把千里镜小心翼翼收起来:“小姐,你很关心林公子吗?” 荣烛摇头:“我关心我家那老房子,他们要是在里面出事,那房子可就不好卖了。” 小红:“……” 她选择 傍晚的时候,沈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菜肴满布,灯火辉煌看起来很温馨。沈夫人秀美夺人,温柔贤惠,沈万河本人眉清目秀一表人才,不仅不粗不俗还颇有几分儒雅,跟外界根据恶评脑补出的脑满肠肥的奸商形象并不一样。 他拣了块儿豆腐给荣烛:“你这丫头怎么回事,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 荣烛忙道:“没有啊”又解释道:“就是最近秋燥胃口不大好。” 她的母亲沈李氏见状,对着她小脸儿仔细瞅了瞅:“都瘦了,明天炖点鲫鱼豆腐汤给你吃。” 沈万河随口接住话茬:“还得准备点胙肉祭拜,把后院那祠堂拆了,把咱们家的祖宗搬进去。” 荣烛吃了一惊,她知道祠堂的性质有多重要,拆祠堂的恶劣程度只怕不亚于刨祖坟。如果沈万河真的这样做了,将来男主逆袭,登朝拜相,他必然会死的很惨。 “爹爹,那祠堂还不能动,有道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林家这样的人家,但凡有几个出息子弟便可以重新振作,万一哪天林家时来运转,有后辈来说赎祠堂呢?咱们留在这里也不碍着什么,到时候还能行个人情。况且,林家那祠堂放在咱家后院,也可以叫沈家的儿女记住林家盛衰荣辱,引以为鉴,咱们在旁边另起祠堂就是,也没有非得拆了。” 沈万河闻言大觉有理:“咱们荣宝儿懂事了啊,这番话相当有见地。咱们就不拆了,留在那里。” 荣烛谦逊的低头:“哪里哪里,都是跟爹娘学的。” 随后便命人去把祠堂打扫整理一番。 祠堂就在大宅的后花园里,是当年林家老国公建的,堂阔宇深,里头供养着林家的列祖列宗,现在这宅子成了沈家的,祠堂里的布置却没变。 逢年过节,照例扫祠堂祭祖,还有林家的子孙前来跪拜,清扫,骚眉耷眼,躬身哈腰来来去去。但林落不像其他人那样讪讪来去,他走正门,坚持不懈的敲门,然后顶着门子轻蔑的目光,垂着眼睛默默而入,腰杆却是笔直的,坦然冷对沈府下人的指指点点。荣烛看了一会儿,便觉诧异,同样林姓血脉,竟然养出这般天差地别的人物。 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微微发白的竹布衣衫,许是大人衣裳改小的,看起来并不合身,衣袖很宽大,一抬手便露出细白干燥一截小臂。 一只手拎着篮子,里头放着元宝香烛等贡品,另一只手搀扶着自己母亲。 她母亲齐氏看起来病的不轻,双目无光,面上无华,时不时掩着口咳嗽。这孤儿寡母的,看上去,让人倍感心酸。 祠堂里,烛火盈盈地板干干净净,地板中间放着两个蒲团,齐氏见到这一幕微微一怔,他们来这个地方也就一年一两次,怎么可能这么干净,而且这灯火是怎么回事,他们哪里来的钱常年供灯油呢? “应该是林家别的后人来过了吧” 林落四下看了看不置可否。林家的后人?只怕都恨不得跟林家撇清关系,连姓氏都要改了吧? 齐氏焚香祭拜完毕准备起身,结果她身体太弱了,一阵头晕差点跌倒,荣烛见状条件反射性的搀扶——这是她骨子里的真善美基因作祟,完全由不得自己。 但林落的动作远比她快,荣烛的手刚刚伸出来,他就稳稳地搀扶住了齐氏,然后一双眼睛冷冷的看着荣烛,荣烛正伸着手仿佛是个推人的姿势。 林落冷淡而厌恶的眼神像一把钢刀劈过来,荣烛立即如遭暴击……林落明显怀疑她在推人。 谁让她的表现一直是恶人呢。 “宿主,请注意你是反派,崩人设警告!” 荣烛立即道:“祭拜完了就赶紧走,咋的,还装晕?准备讹人啊!” 齐氏瞬间涨红了脸:“不,不是。” “不用给她解释。”林落扶了齐氏转身就走。 “宿主你今天的话语离“侮辱”可差太远了,新增积分5分,目前总计得分10,离任务完成还差九十九万九千九百九!” 荣烛:……这就很绝望。 “宿主,请完成任务“欺凌孤儿寡母。”” “这样不好。”荣烛站着不动。齐氏还生着病,丈夫死了生计无着,多可怜啊。 现在林家的本支子孙都不管祠堂了,她作为媳妇不仅抚养遗孤,还来洒扫祭拜祖宗,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女人,她无法下手啊。 “本系统会帮你创造条件的!” 于是,沈家内院立即响起了下人的窸窸窣窣声。 “这个女人不守妇道,当初被林家老爷赶出去的,亏得她脸皮厚,还老是来人家祠堂。” “嗯,看着挺漂亮的结果竟然水性杨花,难怪林家的人自己都不来了,她还巴巴的来,越是缺什么就越是想接近什么。” 荣烛:“……” 系统:“宿主你只要跟着别人附和两句就是了,不过声音大点,让男主听见就能一下子获得100积分,性价比超值,况且在沈府他再生气也不敢对你怎么样,风险低,收益高!” “快去!如果消极怠工,就对你电击惩罚。” 方才那些话被齐氏听到了,她显得更加的苍白,瘦弱的身体像风中的一片枯叶。 荣烛一下子冲了出去,齐氏被吓了一跳,但仍旧客客气气的打招呼。 “沈大小姐” 荣烛张了张嘴,轻声道“可惜你这么个人,竟然是个坏人,病的那么严重还往我家跑,不怕把病气带到我们家来啊!” 少女形貌昳丽,却恶言恶语,齐氏明显愣了一愣,本想咳嗽又强行忍住了。 “不用你管” 林落稳稳地站在齐氏身边呈现一种维护的姿势。这种谨慎戒备的态度,和眸子里深藏的抵触和厌恶让荣柱心里仿佛被针刺。 “在我家里当然就归我管,晦气东西,见到你们,倒比见鬼还倒霉,你们走了我还得叫人洗地。” 荣烛努力瞪着眼睛板着脸让自己凶恶,可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心虚手颤。 “恭喜宿主,伤害值+100,目前积分110” 林落乌黑的眉峰微微蹙起,薄唇抿成了一片纸,苍白秀美的脸上几乎毫无血色。 他的手都攥紧了,白皙的皮肤上绷出了青筋。 但是,他得忍耐…… 秋雨淅淅沥沥,荣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是那个清冷倔强的少年。 当坏人,也太难了。 大半夜的,荣烛大睁双眼,炯炯有神。 这几天她的日子也不好过,白天饭无法好生吃,晚上好不容易睡着,梦境中又是自己血渍呼啦的尸体,整个人就很颓靡。 这时她听到了外面雨打竹叶的声音,脑海中忽然就想起一件事。 林落母子势单力薄容易被欺负,所以有些小孩子就会恶作剧,比如往他们的院子里扔石头。荣烛也干过,“试探性学坏”。她躲在自己家的小楼上用弹弓打林落家房子上的瓦片,还安慰自己“反正是我家的,打了就打了。” 但是跟门上扔泥巴的小孩相比,她并不显眼,林落并没有发现——幸好没有,那些小孩都被林落揍得很惨,荣烛至今想起都心有余悸。 但是也因为没有发现,所以被系统判定为“没有造成伤害”,她也没有获得加分。 想到这里,她再也躺不住了,穿好衣服就跑到了沈府后面的小阁楼上,小阁楼后面是院墙,院墙外面隔着三尺,便是林洛家的破瓦房。 她的夜视能力很好——这是系统给她的外挂,方便她晚上的时候干坏事。所以她现在能清楚的看到那破瓦房的状况,仔细看了一会儿便找到到两片破损的瓦片。 她从阁楼的仓库里拿出一块毡布迎风一扔,丢到了瓦房的屋顶上,这样的抛扔自然不足以把毡布铺齐,但所幸面积够大,挡住那两块破瓦就足够了。 荣烛做完这些,立即又跑回了自己的卧室。她战战兢兢等了一会儿,系统却没有反应。 “既然我做坏事,不被男主发现,就不构成伤害,那我是不是做好事不被男主发现,也不算崩人设?” 得出这样的推论,荣烛瞬间眼神一亮,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可以偷偷的对林落还有他娘亲好一点? 崩人设 秋雨连绵,床头屋漏。林落摸黑起来寻找到一个碗放在床头接水,然后把桌案移开避免书本被打湿,看着窗外漆黑阴暗的雨夜,感受着周身潮湿阴冷的气息,他睡意全无,不可避免的想到了镇国公府。国公府遭难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夜。 他的父亲忽然把他的母亲和他赶了出去,扔给她一纸休书,让她带着林落走人。 从那以后,齐氏便带着他辗转流离,四处躲藏,后来等风声过了,便回了老家。 他在流亡中争分夺秒的跟母亲学习,那些诗书经典被齐氏记在脑海里,她一句一句的背给他,然后在干净的泥地上用草根画地来教他写字。 后来在这破瓦房里安了身,她便每日每夜的刺绣,维持生计之余,节衣缩食的给他买书本和笔墨。 林落喝了一口冷水,从腔子里到手指都冰冷起来。他需要让自己记住这冷意,记住今日之苦难,来日必将千百倍的奉还。他的神情更加阴暗,只剩一双眸子在暗室中粼粼闪光。 可是,他正在脑海里默默的回忆白日学过的知识,却忽然听到屋顶上嗒的一声,然后屋里就没有再落水了,难道雨停了吗?可是抬头看,窗外仍然是风摇雨落,除了隐约有落叶随风,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 “只要我帮他不被他发现,就不算崩人设。” 荣烛有了这个想法就迫不及待想要实践一番。次日一早她就悄悄溜到了林家小瓦房。林落不在,荣烛刚刚在阁楼上看到他提着桶去打水了,刚下过雨,近处的浅水源会变浑浊,他如果到河涧中去取干净的水,用的时间会比较久。 潮湿的小屋里寂静无声,齐氏躺在床上艰难的喘息,她的脸上还有不正常的潮红,荣烛伸手试了一下,烫得吓人。她发烧了。 荣烛原本是想偷偷在这里放点钱,但眼瞧着齐氏这么难受却顾不得许多,立即又跑回了家里拿药。沈府里有常用的风寒散剂,冲上一副喝一碗,见效很快。 她佯装咳嗽着叫来了丫鬟小红,让她冲一碗温热的九味驱寒汤来。 “要热热的,对了,小心些,别叫人知道。” 她因为昨夜并没睡好的缘故,嗓子确实有些干哑,小红也没有怀疑。 待她把汤药送来,荣烛又把人支开,把药碗放进食盒里小心翼翼的提着,快而稳的跑回小瓦房。 齐氏还在半晕迷状态,荣烛把人扶起来,背后靠个枕头,把药喂给她喝,直到一碗汤药都喂完,她才松了口气。 这房间太潮冷了,荣烛才呆了一小会儿就冻得直搓手,齐氏身上盖的被子还带着潮气,这怎么能行呢? 荣烛心里更加难受。又在外面的棚子里捡了一些干柴棒,拢了一个炭盆,做完这些事情,她才浑身轻松,仿佛洗了个热水澡,多日以来的压抑和憋屈得到了释放,整个人神清气爽。 回到家里,沈府已经备好了早饭,鲫鱼豆腐汤开胃又可口,她痛喝了两大碗,还吃了两个小肉包子。 沈夫人乐得不行,“前一段时间一直不好好吃东西,我都打算换个厨子了,今儿可好,终于见你有了胃口。” 荣烛忙点点头:“娘亲不用担心,天气凉快了人就有胃口了,对了,这鲫鱼豆腐汤厨房里还有吗?” “有,应该还有半锅呢。” 荣烛点了点头等到一家人吃完饭,她又去厨房让厨娘大嫂给自己装了一碗,但是她自己却没有喝而是再次从后门溜过去,准备送给齐氏。 也不知道林落挑水什么时候才回来,等回来再做饭,齐氏什么时候才能吃进肚里呢?生病了又喝了药,要补充营养才能好的快嘛。 荣烛这样想着开开心心的把汤送过去。林落随时可能会回来,她把那碗汤放在桌子上的空盆里,自己带着空碗赶紧离开。 果然,不一会儿林落就回来了,小小少年用榉木桶提着一桶水稳步走进来,那一桶水还是挺重的,他白皙细瘦的手腕绷出了青筋,手指也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但他面上神情却丝毫不显,那步子也稳稳的,身形依旧笔直。 他迈步进屋把水倒进锅子里,炉灶加火烧开,又去米缸里刮了缸底,攒出米来煮粥。一切准备好,他又去看自己的母亲,准备给她喂点热水,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娘亲的情况好像好了一点,她没有于睡梦中蹙着眉头,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呼吸安稳,睡得相当踏实。他伸出手来摸了摸额头,连温度也褪下去了一些。 娘亲身上盖的被子上似乎有点黄褐色斑痕,他凑近了仔细看,又轻轻嗅了嗅,发现一股药味。 娘亲刚刚吃了药吗? 偏在这个时候,他又闻到一股香味,是饭菜的味道。 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向桌子,发现桌子上的小盆子倒盖着,他明明记得他离开的时候,把盆子正常放置的。 怀着疑惑,他走过去拿起了小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惊到了,那盆子下倒扣着的赫然是一碗喷香的,还冒着热气的鱼汤。 若说齐氏去找了大夫还有可能,但她绝对没有精力再做出这样一碗鱼汤了。会是谁呢,这么好心,还是什么新样的恶作剧?林落看着美味的热粥,迟疑半晌,还是拿起勺子尝了一口,这一尝,他的眼睛立即亮了。 等了一会儿,确认自己身体没有任何异样,这鱼汤确实没有问题,兴奋的唤醒了齐氏:“娘亲,我喂你喝汤。” 齐氏觉得自己身体似乎轻快了一些,也没有头痛脑胀的不适。 “我已经尝过了,没有问题,味道好极了。” “哪里来的鱼汤呢?” 林落愣了一下,道:“我回来的时候,它就在桌子上了,看上去就是送给我们的,但我并没有看到是谁送的。” 齐氏想了一想,笑道:“应该是哪个好心人吧,这世上终究还是善良仗义的好人多些。” 荣烛做这些事,始终没有受到系统任何警告和惩罚,顿时放下了心,斗志满满,做好了双线作战的准备。 林落虽然是个孩子,却要每日外出用母亲的绣品换粮食或者自己捕鱼,维持生计,而荣烛就趁这时候,偷偷的溜进瓦房里,趁着齐氏不备,在屋子里留着汤药或美食。 这天林落跟往日一样去河边摸鱼,日暮归来,照样提着一只桶,但桶里却没有鱼,只有一只大田螺。他今天没有捉到鱼,原本想着好歹摸几条泥鳅炖汤的,但现在泥鳅都变狡猾了,他掏摸了半天,只找到一个田螺。 少年的脸上难掩抑郁之色,走进屋子却看到那掉漆的小方桌上摆着一碗红烧肉,还有一碗薏米山药粥。 这绝对不是齐氏做的,因为自己家里根本不会出钱买肉与薏米。 林落陷入了沉思…… 那天收到鱼粥后,他以为这件事就此了了,却没料到这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几天,屋子里总会是不是出现一些食物,有一次桌子上甚至摆放了一只完整的烧鸡。 会是谁呢?百思不得其解。 齐氏看着孩子迷茫的模样,有心为他开解疑惑却做不到,视线一转,看到那只田螺,便随口说了田螺姑娘的故事。 “田螺里的精灵仰慕书生的才学和人品,所以暗中赠饭赠银多加护持……所以,举头三尺有神灵,那些心智美好,人品高卓的人,冥冥之中自然会受到眷顾。当年的书生遇到了从田螺里冒出来的精灵,大约我们今天也遇到了。” 林落微微皱眉,显然是不太信。他早早读书,有了自己的思考能力,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田螺姑娘的故事,别的穷书生大约喜闻乐见,但他半个字都不会听进心里。 他转个身就把田螺扔到了屋角。 原本觉得花样挺好看的,可以拿来让娘亲解解闷儿,结果引得她说了这么一篇子没头没尾的话,那干脆不要了。 但他着实好奇是谁在帮他,又好奇既然要帮他,又为何不愿见人。 于是,在第二日,他表面上像往常一样外出了,实际上却是绕了一圈,又从后街回来,就藏在自家屋后,准备暗中观察。 林落这样做,倒不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他已经决定了发现对方的真实身份后并不声张——好心人不愿意正面出现,那他可以装作不知道。但真相是一定要弄清楚的,否则将来报恩回馈之日,又去找谁呢。 沈家大宅里,荣烛正悄悄的往自己怀里藏一张肉饼,纱窗下两个丫鬟说说笑笑的走过来,她赶紧往下一缩,把自己藏起来。 “小姐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吃两份饭的,陪着老爷夫人用完了,还要自己去厨房领一份,说是拿回房间吃了。” “嗨,小姐正长身体的嘛,想吃就吃了。不过为何不再餐桌上吃饱呢?” “大约是不好意思?女孩子嘛,总不想在人前表现的自己饭量很大,像只饭桶一样。” 荣·饭桶·烛默默汗颜。 但行动上却依然故我,去厨房再领一份饭,小篮子一装,往林落家里送。 这段时间药吃得及时,饭也吃得好,齐氏眼看着身体就好了,荣烛还是很有成就感的,想想她很快就可以恢复正常,绣花养家,林落不用去河沟里摸鱼,荣烛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这么小的孩子为了填报肚子,照顾母亲,天天泡在冷水里捉鱼,荣烛每次见到那画面都心酸的很。若是在现代社会,可能还有义务教育贫困补助帮扶着,这在古代大约只能靠命了。 所以,感谢你命里有我—— 荣烛有点小得意。 今天她照例偷偷摸摸开开心心的把汤送过去,结果刚进了大门就听到了系统尖锐的电子音。“崩人设警告,崩人设警告!” 荣烛一惊转身就走。崩人设是因为她这个“反派”做了不合反派定位的事情,并被男主发现了。可她明明站在阁楼上观察着,林落走远了,她才过来的。 荣烛来不及多想,飞快的退了回去。 林落蹲在屋后守了一天,却一无所获,心里却狐疑,前几天明明都来了的,怎么偏偏今儿他要瞧瞧,那人就不来了?难道他发现自己了?不可能啊,林落自付很擅长隐蔽——他和娘亲亡命途中,他无数次靠这个技能躲开官兵搜捕。连朝廷的专业人员都发现不了,还有谁能发现。 难道真得是神灵? 林落吃着碗里的白粥有些心不在焉。接下来,他又坚守了三天,可这三天好心人都没有出现。 大约是看到我娘亲病好了,家中度过了难关,所以就不再暗中接济了吧。这个时候的林落,依然没有把思维往怪力乱神上转移。 但他刚放弃了寻根揪底暗中观察的念头,“好心人”就再次出现了。 屋里桌子上又出现熟悉的一幕——反盖着扣在桌子上的小盆。拿起小盆,下面是热腾腾的饭菜,甚至有肉有蛋。 这下子林落想不多想都难了,难道真的是田螺姑娘?不然什么人能这么准确的把握他的心思和动向呢? 他犹豫片刻,又从屋角把准备丢弃的田螺捡回来,放进了水缸的清水里。 这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走到水缸边,水缸里的水便开始咕嘟嘟冒泡,然后从底部浮现一个小小的光团,那光团越靠近水面便越大,长成了一个仙女的模样。林落吓了一跳,啪的一声,把水缸盖严严实实的盖上。 他从梦中醒来,惊坐而起,看着窗外的黑夜缄默不语。 难道真得有什么田螺姑娘?不,不是的,大约就是个做好事不愿留名,又比他强出太多的好心人罢了。 林落瞬间清醒了过来。 他对这神秘人心存感激,只是本能的不太喜欢被人这样暗搓搓的照顾——仿佛帮助他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心思复杂的林落在黎明时分才又睡过去,只这一次便睡迟了。 荣烛在阁楼上等了一会儿没有发现林落,只当他今日提早出门了——她再想不到刻苦坚韧的男主会睡迟,所以又提着饭菜来到林家。 系统以“男主有没有发现,会不会发现”作为崩人设的依据。林落在睡梦中,自然不会发现,所以系统没有给出警告。但它不知道林落会那样警觉,只消一点点异样的动静,就清醒了。 其后果就是荣烛刚踏进院门就惊醒了林落,然后被抓了个正着 底层的小可怜 林落打起帘子走了出来,看到站在雨地积水里的姑娘,她穿着粉红色的缎鞋和桃红色的小裙子,头上戴着一支光彩夺目的珠钗,艳溢香融,趾高气扬。 他才刚刚睡醒,眼神还有些朦胧,面颊上被竹枕压出了红印子,头发似乎也有点散乱。看到荣烛的瞬间,他立即清醒了,尴尬之余甚至还有点羞愤……他都还未洗漱,她怎么就跑过来了? 衣冠不整,发乱眼惺!怎么偏偏就撞她眼里了。比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损失形象更叫人懊恼的,就是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损失了形象! 尤其对方还是那样精致明媚,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的。 林落转身就想逃回屋里去,把头发梳好衣服穿好再出来。 “滴,恭喜宿主伤害值+5,目前总得分115” 荣烛迷惑:我这就是出现了一下,怎么就伤害到他了? 系统一本正经: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美颜暴击? 荣烛有点意外,又有点想笑。看看林落带缓衫褪发丝凌乱的模样,大概猜到了他为何会受伤。于是她特意漫步走过来,遍体珠翠,摇曳生姿,走得极为造作,然后微微垂眸看着林落…看他从晨梦初醒到迷惑到手足无措,莫名的很萌啊,快要炸毛的奶猫似的,还挺招人。 “你怎么随便闯到我家里来了?” 荣烛想起自己的反派人设,她这次不等系统告诫,反唇相讥:“这不是你的家,是我的家,是我大发慈悲,给了你机会,寄人篱下。” 林落的脸噌的红了,那瓷白的肌肤眼看着就晕上一层粉霞,少年的自尊和矜持似乎也在这句话落地的一瞬间砸了个粉碎。 “滴,伤害值+10,恭喜宿主,目前得分125.” 不仅如此,她立即举起手里的汤碗,得意洋洋的昂起下巴,“看到了吗,鲫鱼豆腐汤,滑嫩豆腐,喷喷香鱼肉,你们吃不到吧?我天天吃,不乐意吃了就把它倒掉!哼,穷鬼!” 她说着,果然一翻手,大好一碗鲫鱼豆腐汤当着林落的面倒在了泥地里,然后转过身去双手背后,趾高气扬的走回去。不用照镜子她都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是个恶毒又愚蠢的反派——将来要被主角打脸那种。 “恭喜宿主嘲讽成功,对男主造成20点伤害,现在共计得分145宿主要继续努力!” 还努力呢,荣烛都不忍心看了,她总觉得自己都快把孩子气哭了——眼瞧着眼睛都红了。 林落又懊恼又暗悔,只恨自己今天怎么偏偏睡迟了,反倒被她看笑话。 他转过身走进屋里,换了衣服,打水洗脸洗手,把自己每根指头都仔仔细细的洗过,然后拿了干布使劲搓到发红。然后又拿了扫帚,去清理院中的鱼汤。 齐氏咳嗽一声睁开了眼,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穿粉红衣服的小女孩飞快的跑走了。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生病那日,她病的迷迷糊糊,一直以为是林落在照顾自己,但后来才知道不是。 她沉默了一会便道:“刚才是沈姑娘吧?这倒是个好孩子。” 什么好孩子!就是个讨厌鬼!娘亲怕是病糊涂了。 看到林落面上的惊讶,她勉强笑道:“你别看娘这样,但我对人的情绪是非常敏感的。当初你爹爹赶我出林府,疾言厉色粗暴凶恶,但我能感觉到他心如刀割。那个沈姑娘也是,平日行事讨人厌,但我却罩察觉不到她身上的恶意。” 林落微微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你觉不觉得沈大小姐就是田螺姑娘呢?” 林落看看那被倒在院子里的鱼汤,顿时更气了——啧,他宁愿相信是那只田螺自己成精从螺壳里爬出来了,都不会相信荣烛能做好事. ~ 被林落抓了个现场,所以荣烛暗中送温暖的举动,不得不告一段落。有时候,她挺怨自己的——为什么不能当成打游戏呢,虐小怪刷积分嘛,哪怕死了也有复活点可以续命,为什么不能爽快一点,果决一点。 可每次林落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自己好不容易积攒起的“狠绝”便立即消散了。她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个刷分道具,这是个有情感有智慧有血肉有灵魂的生命,跟她一样,有自尊有痛苦,甚至比她更坚韧强大。 “这反派我不当了!” “不行哦宿主,你会被拉到火葬场里的,原本的身体毁了,你就回不去了。而且你不会觉得你真有得选吧?依着正常人的灵魂强度,最多经历三次电击就会变成傻子哦,你会半痴不癫,疯疯憨憨,你能想象自己光着身子在街上裸奔吗……” “停,说吧,要我干啥!” 于是,荣烛去了村塾——这是她新的任务地图。 这里的师长是个老童生,消瘦佝偻面目不堪,不过这个村塾不要学费,家里米面菜蔬菜蔬,不拘什么也不拘多少,随便送些便是,所以他就更加受人夸赞了。 荣烛是这个村塾为数不多的女童之一,而她之所以能在这里,是因为这个童生本就是他爹沈万河在助养。 沈万河做生意的,总被人说满身铜臭,说多了也起了“慕雅”之心,所以资助这个老童生,让他开私塾教化下一代,并大开方便之门。 “不拘什么孩子来了都可以听。” 按道理这是个好事,但被反派光环连累,他注定干啥啥不成的,这好事也会变成尴尬事。因为这个老童生并无真才实学,而且还趋炎附势,嫌贫爱富。 这私塾的孩子也没有多少是真心来读书的,来这里只为逃脱父母管束,不用做农活家务,可以跟狐朋好友好好耍耍。 总之教学质量差,教学环境恶劣,老师欺世盗名,学生胡天日地。 荣烛对这里的印象糟糕至极,林落也不例外。 他觉得这个老童生着实没有什么学问,书法文采都平平,并没有什么能教给自己的。不过是自己应该接触接触正式参加过科举的人,说不定能学到什么经验,于是便日常来点个卯。家里有事就请假,没事就先把自己的学习计划完成,然后再踩点报到。 今天也一样。 林落把庭院打扫干净就回书房练字了,他练字的方法很奇特,拿着毛笔在白纸上写画却并不沾墨水,纸上也不会留下痕迹,但他写得却非常认真仿佛在写天书一般。 这是因为读书实在是在过于耗财,在这个能白米白面吃饱都不容易的家庭里,笔墨纸砚都是奢侈品,但这些用具不用不行,一天不练就手生。 那怎么办呢?于是他就发明了这样的“白写”。等写够100个再落墨,字的间架结构风骨气韵他便了然于心,写出的字端秀工丽,精神沉凝。 今日耽误些时间,等他写好以后已经红日三竿,他收了笔墨匆匆赶往村塾去。 但他走到门口便被老童生叫住了。 “站住,你的作业呢。” 荣烛不由得扭头看去,瘦劲的少年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子,人也清瘦可怜,如一束白茅。他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老童生愈发愤怒,他嘶吼道:“聋了吗?整天跟个冰块似的,你的父亲罪犯欺君,行同谋逆,你也是个不懂尊师重道的东西。” 荣烛心里咯噔一声:欺君谋逆?男主家道中落的背后,问题竟然这么严重。 难怪周围的人可以名正言顺的轻贱欺侮这对母子,原来社会公理把他们打入了最底层…… 周围嘘声一片,林落微垂了头,脸色愈发苍白,眼睛却是红的,愤怒而又无助 刚烈 老头的吐沫星子喷出来,荣烛的心也被揪了起来。少年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眼角因愤怒而发红,待那红色褪去,便翻涌出一层薄冰,那冷淡的眼神尖锐而刻骨,荣烛不由得瑟缩了一下,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不写作业,不敬师长,滚出去罚站。” 林落转身走人,嘴角一丝讥诮的弧度几不可见。 荣烛一时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她知道真实情况。 林落的作业早就交了,老童生说让抄写诗经《关雎》十遍。这对林落来讲实在太过简单——甚至不值得搭笔墨,于是他就在沙地上写了,请他过去看。 但是老童生当时点头答应,今日却又翻脸显然是故意刁难。他本性迂腐对林落有偏见,今日就是拿他来树立自己的权威。 这真得是个很差劲的师长——他讲课也不怎么样。 荣烛一开始奉系统之命到这里学习的时候还担心自己不能接受古代的传统教育,当惯了好学生的她可是咬紧了牙关准备拼一拼,结果到了这里便大跌眼睛,老师不过应付差事糊弄学生而已,学生也没有多少人在学,只想着偷懒耍滑。 今日也一样,老师一开始拖长了强调,“秩秩斯干,幽幽南山”荣烛坐在太阳下就开始眼皮打架,并且很快就睡过去了——不求上进不读书,跟反派人设倒挺契合,系统也不提醒她。 后来,荣烛是被外面传来叫喊声吵醒的。她知道任务上线了…… 几个男生就把林落逼到了角落,林落白皙的脸上已经青紫了一块儿,在众人的逼迫下,攥紧了拳头微微弓背,后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人太多了,他肯定会吃亏。 “宿主,加入他们” “什么?” 荣烛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宿主,你不需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我们就是男主成长路上的磨刀石!俗话说得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们为了男主的成长,辛辛苦苦担负起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工作!宿主,作为一个合格的反派,这种古代版校园暴力的场合,怎么能少了你呢” 荣烛:……你这样说并不能让我心里好受一些。 “电击警告!” “等等!”荣烛立即叫停:“那是一群男孩子在斗殴,你确定我加入战团之后能够伤到林落,而不是赶上去送人头?” “这个困难需要宿主自己克服。” “好,我对他泼冷水,怎么样?” “系统判定为可行,若准备浇到对方身上就算人物任务完成。” 眼看着林落已经被人逼到了墙角,荣烛悄悄溜出院子,从井边提了一桶水,然后绕到墙外,踩着凳子趴上墙头,看准战团准确无误的倒了下去。 哗啦一声墙下众人都被浇成了落汤鸡。包括林落,也包括围攻林落那一堆。 “是谁?哪个滚蛋东西。” “缺德冒烟!” 他们迅速被转移了注意力,也顾不得攻击林落,而是纷纷抬头往墙上望去。荣烛做了个挑衅的眼神,还对林落比了个v,确保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后,转身就跑。 她要冷水浇林落,那顺便浇到了别人也是合情合理的嘛。这种天气还是挺冷的,他们自顾不暇自然不会再去欺负林落了。 “滴,恭喜宿主获得10分伤害值。” 荣烛心情好极了,转个弯飞快跑走,嘴里差点哼出歌儿。 林落也被打湿了,头发湿淋淋的从肩膀上披散下来,愈发显得眉清目秀肤白如瓷,他看了眼墙头,轻轻皱了皱眉。他方才正全力应对从正面攻击他的人,背后靠墙,是最安全的姿势。但某一瞬间,他分明查知这背后,这墙外还有一个人,他顾不上看此人是谁,却莫名觉得这个人的气息很熟悉。 结果竟然是荣烛。 等她的脸从墙头探出来,他的第一反应是她跟顽童们一伙儿,来欺负他的,但看看被全方位冷水泼洒的众人,又觉得不太像——这竟然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雀儿。 那群顽童撒脚就追了出去,一边抖落着湿淋淋的衣裳,一边骂骂咧咧,倒是没有人再管他了。他看看自己的湿衣裳,眉头轻轻皱起来,为了不让齐氏担心,在野外生了堆火,准备把衣服烤干了才回家。 朱红的火焰升腾起来,林落心里那点微妙的不对劲儿又浮现了。她脑海里有两个荣烛交错出现,一个是对他横眉冷对,恶形恶状的她,一个是趴在墙头对他比“v”的她。 齐氏跟他说荣烛没有恶意的时候,林落是不相信的。如果冷嘲热讽,恶意针对,挑衅滋事不算恶意,那什么算恶意呢?他素来很信任齐氏,但对她这个观点却不置可否。现在他却不由得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难道荣烛真的是在帮他?那最近总是暗中支援自己家的那位神秘人,也是她吗? 不会吧,她明明也是个讨厌鬼。冷眼旁观,不跟大家一起起哄就算不错了…… 可从那群顽童的反应来看,荣烛显然是替自己吸引了火力,这不像是第三方加入战团通杀全场,倒像是要帮他一把。 难道果真如母亲所说,她是个好孩子? 林落一时讲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理智的判断告诉他荣烛就是在帮他,可想想荣烛平常的表现,又全然不是如此。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希冀在心底深处徘徊,仿佛早晨熹微的晨光似的。或许他该去找荣烛问问清楚。 荣烛为了避开那帮追踪的熊孩子特意绕了点远路,但她自觉今天找到了“做任务”和“做好事”的平衡点,心情大好,不仅愉快的给自己点了个赞,还兴致勃勃的给自己买了份樱桃煎,结果甜甜的小食还没吃完,系统就送来这么个“噩耗”。 “嘀—嘀嘀,宿主,你的十分伤害值消失了。 “……这一波白干了。” 这还不算完,她还没到家门口就被林落堵了个正着。 他衣服还未干透,黑发如丝黏在雪白的侧颜。冷艳而锋锐,一把匕首似的。 荣烛心里就开始发慌。 “刚刚,你什么意思?”林落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怔,他本意是要温和一些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冷冰冰的。 荣烛手抖,这可是被苦主找上门来了,会被打吗? 她扭头看了一眼,大门离自己不远,一狠心一咬牙:“我是你成长路上的磨刀石!” 理直气壮,特别酷炫,然后趁着林落愣神的功夫,撒腿就跑。 林落看着她的背影微微出神,末了,自嘲的一笑,使劲儿摇了摇头,把不该有的想法驱逐掉。前段时间的“田螺姑娘”给了他希望,让他觉得真得会有人帮助他,让他感受到温暖和喜悦,以至于让他对荣烛产生了不该有的期待。 林落又给那只田螺换了水。如果真得有人帮他,那大概也是这世界上不存在的精灵了吧。 当天晚上,林落做了一个同样的梦,月明星稀,夜风习习,水缸中有灿烂宝光莹莹闪烁,他再次来到了水缸边,便看到水中涟漪如荷花似的展开,一个仙女盈盈出现,她身量小小,柳絮似的轻盈娇嫩,抬起头来,冲他微微一笑。 但那仙女却赫然长着一张熟悉的脸! 林落心脏猛地一跳,砰得一声,又把缸盖盖上了,还使劲儿压了压。 他在黑夜中睁开双眼,看向窗外,明月如轮,光辉无声的流泄于大地,安闲而静谧。林落的精神非常清醒,内心也前所未有的安稳,这种安稳的感觉来得莫名却真实,他知道这是因为总是孤身对敌的时候,却有人在背后偷偷拖了他一把。 是荣烛……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 林落忽然对接下来的生活产生了期待,所以次日一早,素来去村塾很不积极的林落,破天荒的早早准备妥当,辞别母亲离开了家门。 这个时候村塾里其他孩子还没有来,他照例“白写”片刻,耐心等待。可他发现自己平时做得很熟练的事情,今日进行起来竟然有点困难。心中有事,他竟然无法捕捉自己的笔迹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其他孩子都陆陆续续到了,又一袋烟的功夫师长老童生也来了,但荣烛依然没有来。 这个时候,林落忽然想起一件事,荣烛并不总是来学堂的!这个姑娘对上学的态度比他还敷衍,时不时就托辞请假,刮风不来,下雨不来,天太热也不来,再加上老师并不管束,她愈发随性,说不来就不来,旷课溜号都是常事。 她会不会今天不来了? 林落以前从不给多看荣烛一眼,但今日惦记着,自然心里着急。 他频繁的扭头看引起了老童生的注意,老童生又把他赶出了课堂。林落有些失望,他在众人的哄笑声中,恹恹的走了出去。 今日天气不错,阳光从树梢缝隙中照进来,暖融融的,林落往日都会在心里“盲写”文章,但眼下有些百无聊赖,思维也无法集中到一起。 等到半中午的功夫,外面终于传来脚步声,林落抬起头,便看到院门外一个小姑娘哒哒的跑过来,是荣烛。 荣烛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后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一股子自视甚高目中无人的反派架势。 男主竟然又在罚站——这生存环境也太艰难了。 林落的视线不由得追逐她而去,但她直到回到教室,自己的小角落里坐好,都没有再看过来。仿佛两人没有发生过任何冲突,也没有多余的交集,就像昨天趴在墙头倒水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这就不对了,如果她昨天是故意泡冷水,对所有人恶作剧,那她今天至少看到他的时候,会“得意的笑”啊。难道真是要帮他?那就更说不通了,因她刚才的表现是根本不在意他。 不管怎么说,荣烛的举动都显得太怪异了。 荣烛在座位上,如坐针毡。男主是不是在看我?他是不是在暗中观察我。想想自己最近这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荣烛总觉得自己要被伺机报复了。 林落的桌子上有只死耗子,他的布袋子被丢在地上,椅子也倒在一旁,这明显又是被恶作剧的学生给整了。 若在往常,她会趁人不注意给悄悄把东西捡起来,但今天她没有这么做,而是看了一眼,冷笑一声,昂起下巴,直接迈了过去,还顺脚踢了一脚过道上的椅子。 林落看到这一幕,略微有些惊讶,但他迅速又冷静了下来——是了,这才是正常的荣烛。 跟其他人一样,排挤他,鄙视他,厌弃他,一个平平无奇的沈家刁蛮大小姐,跟传说中温柔可爱的田螺精灵两码事。 他就不该有期待!他甚至对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期待感到可笑。 荣烛刚赚的十分却又被倒扣了回去,让她着实有点意外。现在荣烛静静的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系统通报自己获取积分的声音。可她刚才的举动林落明明看见了啊。这伤害绝对构成了!难道真的是系统出问题了? 荣烛迟疑着,又回过身去,要把椅子扶起来,结果手刚碰到林落的椅子,系统就发出刺耳的电子音:“崩人设警告,崩人设警告!” 原来没坏! 荣烛一伸手把椅子扔得更远了点。 林落:…… “恭喜宿主伤害值加10.加20,不对,加30,目前积分175.” 林落忽然不打算忍了,他走进教室越过倒在地上的椅子,拿起自己的布包,径自离开。 这一幕着实有些出乎预料——因为林落平常都是循规蹈矩的,不管心里再怎么看不上这些庸师顽童,他自己都守立法,重体统,不会因这些人而坏掉自己的作风。 荣烛有些惊愕,但她只是轻轻挑了挑眼皮,一副散漫的架势。然后眼巴巴的看着他走到那个一开始推他椅子扔他布包的少年面前,拿起桌子上的砚台直接盖在了他脑袋上。 砰的一声,惊呆了众人,连讲台上絮絮叨叨的老童生都愣住了。 “你……你干什么?!” 他扯着破锣嗓子嘶喊,然而那声音戛然而止,像一只尖叫的鸦被人捏住了脖子。他对上了少年的眼神,森冷而又轻蔑,有种脊柱被猛然敲击的恐惧感。 总是闷声不吭的人忽然反抗,带来的震慑力远比伤害大,其他人都惊呆了,而林落已经拿起自己的东西扬长而去。 冰炭不同炉,他在这里,平白玷污了自己。 荣烛坐在那里半晌会不过神儿。 系统似乎有点担忧她的精神状态,便道:“宿主,你不用放在心上,男主本来就会离开这里,他会到城里的高级书院求学,开始自己的青云之路。这个村塾从一开始就容不下他,这叫小庙不装大佛。” “当然咯……如果我们没有欺负他,他在这里留下的就会是快乐的记忆,而不是现在这样。不过没关系,男主嘛,总要经历这些的,没有小怪兽怎么能磨砺出战斗力强大的奥特曼呢。” “不是,我是觉得这弟弟,很刚烈啊” 系统:“…” 伤害值超高 前两天的时候,荣烛还在疑惑一个偏执优雅的狐狸型首辅为什么会有受气包属性。现在算是释然了……放学之后,荣烛趁人不注意捡起林落的小椅子,擦拭干净,又请人油了一层漆,过了几日偷偷放在了林家的院子里。 林落看到那把熟悉的椅子,眼皮跳了一跳,好不容易稳定的心绪,又烦乱起来。 “是荣烛送来的吧?”齐氏看了一眼,叹道:“她倒是个好姑娘。” “不!荣烛跟其他的孩子一样可恶。”林落很少跟齐氏抱怨的,但今天却他忍不住开了口,他仿佛在刻意辩解什么似的。 “娘亲总是说她好,可她在学校里,她也跟其他学生一起排挤我捉弄我,还骂我,对我翻白眼,就是一个小讨厌鬼!” 齐氏陷入了沉默,她知道儿子不会对自己撒谎,可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那群孩子里如果还有谁记着帮忙把椅子送回来,也只有荣烛了。 儿子在村塾里过得并不开心,尽管他从来都不说,但齐氏能猜到,只是她没想到问题会这么严重,也没想到孩子的情绪会忽然这么激动。 思考片刻,她试探着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小孩子这种群体是不大讲道理的,如果一群人都排挤一个小孩,说他坏话,不跟他玩耍,那你如果不跟着大家一起欺负他,你就会一起被排挤。” 林落瞪大了眼睛,还会这样? 齐氏微微笑道:“沈大小姐毕竟还是个小女娃,所以首先得顾好自己。所以就明面上跟大家一起作恶,暗地里便会显露出善良和可爱来。你觉得这凳子会是谁送来的呢?” ……这样似乎也说的通。但是,想象荣烛可恶的作为,林落丝毫想象不到她善良可爱的模样。她到底哪里可爱了。 按道理荣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林落来说并不重要。可齐氏依然为荣烛找到了“借口”,大约是越昏暗的生活里,就越渴望光吧,她的生活很艰难,但她并不想让儿子满心燥郁。 “既然那村塾那么糟糕,我们就不去了。”齐氏想了想道:“清河县城的书院还是有些名气的,当初州府的公子都在那里读过书。我们转到那个书院去。” 去县城读书需要十两银子的束脩,齐氏立即忙碌起来,她得多绣花多赚钱。她虽然识文断字却没有接触过举子业,要考科举还得专门的人来教。 若以前在国公府,这连大丫鬟一年的例银都比不上,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得加倍的费眼睛绣花才能攒够这笔钱。 齐氏绣技一流,又见识过人,能出别人出不了的巧活,所以她的工价是最高的,可即便如此要积攒十两银子,也极为不容易。 荣烛家里经营着清河最大的绸缎庄和绣坊,跟其他大大小小的绣品店也或多或少有些生意往来,她知道齐氏一副绣品可以赚30个钱。 “这花纹很精致,线条细腻,配色也很清雅,这样的花样以前在清河都没见过。” 荣烛拿手比划了一下问道:“这一尺见方的一条手帕要绣多久呢?” “原本要四五天,但现在得半个月了,齐氏这半年总是生病,眼力也大为不济,出活慢多了。” 荣烛闻言心中有些担忧,半个月赚30个钱,别说是买笔墨纸砚了,这够吃饭吃药吗? 荣烛这个时候露出了霸道总裁氏微笑。“呵,他早晚还得来求我。” 未来的男主住着我家的房子,当着我家的小工。这感觉,有点舒爽啊。 林落来的时候,正值凉风吹起,他还穿着轻薄的夏衫,瘦骨嶙峋,沉寂清淡中显出隐隐的孤傲。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干净的小布包递给上柜台,老板拿过去打开一看是一副荷花含露的绣品。 荷花花瓣舒卷自如,花色娇嫩欲滴,精美雅致,绝非凡品,他验过货便很叫伙计付账,这个时候林落却开了口:“老板,这一副今天要40个钱了。” 老板吃了一惊:“什么?40个钱,一下子涨10个,也涨太多了。” 林落没有说话,他不止一次卖绣品了,之所以选这家店是因为这个老板相对来说结账爽快,给料大方。他多少了解行情,也知道对方的脾气,一开始把价往高了报是为着后面的还价。 然而他一抬头就看到了荣烛,撞进了少女戏谑的眼睛里。 林落显然怔住了,紧接着清冷的神情开始破碎,面颊上晕出清浅的绯色……他在为困窘的生活讨价还价,而这个讨厌的人却在吃肉夹馍。 芝麻酥饼加卤肉配青椒,香喷喷酥脆脆油光水滑,吃就算了,还吃那么香,吃一口她还拿手帕抹嘴巴。 就是他要卖的那种手帕。 那么好的丝线,那么出彩的绣工,拿来珍存都不为过,她竟然拿来擦嘴,还擦上了油! 他可是听说过当年在京城的时候,母亲的绣品绝少流到外边,因此被炒出了高价,一副手帕价值百金。 可现在……竟然被这种刁钻可恶的大小姐用来擦嘴。 林落紧紧攥住了拳头,脸上显出屈辱的神色来。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滴,恭喜宿主获得100伤害值,目前积分275” 荣烛诧异的看了一眼肉夹馍:我吃这个怎么伤害到他了?难道他很久没吃过了。哎,可怜的小孩。 “你怎么在这里?” 荣烛回头看了一眼老板,特别得瑟的笑道:“来,给小公子讲讲本小姐为什么会在这里?” 老板哈哈一笑:“我这店有沈老板一般的出资,平常也多亏沈老板照顾生意。” 所以,这店至少有一半算是沈家的,那沈荣烛自然是想在这里,就在这里咯。 林落这个时候特别后悔自己要多问这一句。这清河还有什么地方跟沈家没有关系的吗?他从老板手中抽走了手帕。 “我不卖了。” 他转身就走,看起来特别倔强。然而荣烛却淡淡的开了口:“你不卖了?我出五百个钱。” 她不忍心伤害林洛,却挺喜欢看他一腔傲气在自己面前满满消磨的模样,看着那俊俏的小脸由冷硬转郁闷,虽然很不情愿,却还得蹙着眉头咬着红唇,一点一点慢慢走回来。 这感觉就很吃了水煮鱼一样酸辣过瘾。 难怪那些霸道总裁总是很喜欢逗弄小白花女主,这种感觉真得很爽啊。 一分钱难倒英雄,贫穷最摧残志气。尤其是你不得为几个铜板向讨厌的人折腰的时候,这种憋屈感和耻辱感简直一言难尽。 “五百个钱,出了这个门就没这个价了,整个清河都没有。”荣烛轻轻勾了勾唇角,头顶上仿佛有两只恶魔的尖尖小角冒出来。 “不过是本小姐的一点零花钱罢了,但你娘亲要赚到这点钱,需要多久呢。” 林落的脸色都变了,他终于漫步走了回来,一身的清冷如薄冰碎了一地。随着脚步慢慢的移动,周身都在飘冰碴子。 然而荣烛并没有被冻伤,反而伸出手来,轻轻一勾他的下巴,看着那又气又恼却无计可施,反而把自己逼到眼尾泛红的眼睛,嗤得一笑:“真乖。” 林落脑子里嗡的一声,脸上腾上一层粉霞,从脖颈到耳根都晕出淡淡的粉来,他愣了一下放下手帕,抓了钱就跑。 待到他人都没影了,系统才姗姗传来报告:“伤害值+500,目前积分775.” 荣烛愣了三秒,噗嗤一声笑趴在了柜台上。摸一下就有500伤害值,那要是亲一下,不得直接飙到5万? 少女清脆的笑声银铃似的传来,林落远远的还能听到,如芒刺在背耳根赤红,愈发加快了步子。 “恭喜宿主,伤害值加3.加5加10….” 好家伙,这就到1000啦。 做好事那么难 荣烛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最后捂着肚子直起腰来:“老板,我想绣一幅题诗的手帕,你帮我招工呗。” “大小姐怎么冒出这么个心思?” “这你别管,到时候若是我满意,就方才那样的帕子,能出一两的价,但是要笔画圆润流畅,架构要棱棱有威,最好绣娘本身就能写字,这样绣品绣出来才好看。” 老板苦了脸,“这可就难了,绣娘比着样子绣还可以,让她们会写那谈何容易?” 荣烛笑道:“你只管贴告示,我随后把样式送过来,只要价钱开得高,总会有人接活的。” 老板连声应好,“那就听大小姐的。” 他心里感慨娇养的女儿会败家,沈万河也真宠她……明明都不是亲生的。但他嘴上却答应的很爽快,左右又不碍着他什么,有个大主顾愿意花大钱何乐不为呢? 三日后,荣烛得到消息,那活儿果然被齐氏接了,这个结果她并不意外。这个工作原本就是她为齐氏量身打造的。 整个清河地区,能识文断字的姑娘毕竟少,而且能给姑娘读书的,都是清贵人家注重闺誉,怎么会让闺阁绣品流传于外? 所以,这活儿肯定会落到齐氏手里。 她把自己练习好的诗句暗地里派人送店子里,再由王老板转交让她依样绣来。 红日灼灼映照在齐氏的脸上,让她长久病态的容颜也显得生动起来。她看着纸张欣赏一会儿又递给林落看。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好句子,读起来便觉心潮澎湃,让她沉寂的内心久违的充满豪情。 “字也写得好。也不知这帕子是谁要绣的。” 林落知道这是唐朝诗人杜荀鹤的名句,寓意深长,托物言志,大概是哪个姑娘要绣了来激励情郎的。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个,他在意的是这个诗句字数不多,笔画也不多,绣起来不会太费力,齐氏可以省着心思。 齐氏正在当窗临帖,簪花小楷柔媚可爱,是女孩子最喜欢最推崇的字体,这个时候她病黄的面庞上流露出往日难见的柔情和欢跃。林落知道这是她的实力得到认可的缘故,也是因为看到了突破眼前困境的曙光。他的唇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心情难得欢悦。 但是想到自己在绣品店的遭遇,他的脸色又冷了下来。他摸摸自己的下巴,又恨恨的甩开了手,去院子里打了一盆清水开始洗脸,使劲儿洗啊洗。 齐氏看得诧异:“小落,你怎么了?” 林落头也不抬:“没事,被猫扒拉了。” 另一边荣烛也在算账,一个帕子给一两,半个月绣一个,大概5个月就能有10两。这样林落就可以进学堂了! 开心! “宿主,请你现在去执行下一个伤害任务,毁掉男主幸福感。”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荣烛顿时一个激灵,笑容还未完全展现就僵在了脸上。 “男主目前唯一的幸福源泉就是他母亲。我们的目标是毁掉他的幸福感,得到30万积分。” “你凭什么觉得我能一下子赚30万?是前几日那500分让你膨胀了吗?” 30万的伤害值砸下来,男主就彻底黑化了。她还想过段舒心日子呢! 况且,毁掉人家的幸福,毁掉人家的母亲?不不不……她疯狂拒绝,系统便开始诱哄她循序渐进。 “齐氏的技能是刺绣,如果你要让他的母亲再也无法刺绣,那你就能立即获得一万积分。” “根据系统检测,齐氏目前的身体非常虚弱,只要再受一次精神打击,就会失明,这是目前最好做的任务了!只要精神打击到位,便能将一万积分收入囊中。” 可是,林落的生活已经很艰难了,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全靠齐氏绣花养活,若是齐氏失明他们母子二人该怎么生活呀? 林落虽然将来会成首辅,可他现在才多大。 荣烛原本灵魂是十八岁的成年人了,在她心里林落就是一个受苦受难人小志坚的弟弟,一颗风吹霜冻小白菜,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怜惜之心啊! “那个,我觉得我们应该放长线钓大鱼。”她试探着跟系统商量:“如果齐氏真的失去自理能力,那林落很有可能离开此地,或者干脆被他的亲戚收养,那我还怎么伤害他呢,鞭长莫及呀。我现在近水楼台,不管做什么都便宜,伤害值也可以积少成多,我们不能为了一次高昂的伤害值毁了以后的发展。” “宿主,你该不会是敷衍工作吧,想想你躺在医院里面的尸体?再抢救不活就要被拉去火葬场了啊,这可是1万积分,靠你一分一分攒得攒到什么时候!” “……让我想想办法。” 荣烛捂头:啧,垃圾系统,坏我良心。 荣烛先去东街找王大夫,扯着闲话旁敲侧击的打听齐氏的病情。前几次齐氏生病,林落都是来请的王大夫。 “嗨,就是虛的呗。肾气亏虚,肝木不柔,肺气不宣,气血补足,养养精神,就能盼好了。但眼下她这情况是没指望了。” 荣烛听了,更觉难受。她原本还想着先把齐氏的病治好,给她补补身子骨,好歹茁壮点,能顶过她一次打击。可听大夫这么说,她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欺负病弱太下作了,她即便复活了也不会高兴的。 五日后,齐氏的诗作绣好了,她检查一番,毫无瑕疵,然而这个时候沈大小姐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看到那绣帕冷嗤一声,直接夺走了。 齐氏吃了一惊“沈大小姐!” 荣烛内心感叹,我做这样的坏事,肯定会遭报应的。然而面上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仿佛自己肯光临,已经是给这破地儿莫大的面子一样。 林落方才一直在屋里写字,来不及阻止,等待反应过来,立即追了出去。 荣烛就感觉嗖的一阵风,然后自己就开始脊背发凉。她瞬间有种自己的小命被威胁的感受,顿时撒开脚丫子,跑得比体测800米冲刺还快…… “系统,我会被打死吗?我会挨揍的吧。” “但是一般情况下男主为了保持自身逼格都是不打女生的对吧?” “可是这种清冷阴暗偏执类型的男主会不动声色的直接取人小命。” 啊啊啊……砰!荣烛被林落毫不留情的按在了地上。 你个男主 霸总出门都是带保镖的,哪怕不带,也不会被小白花暴打。但林落不一样。他上面抓住荣烛的衣领,下面伸脚一绊,荣烛就趴在了地上,而他顺势胳膊肘压上荣烛的脊背,荣烛就动弹不得了,这打架技巧也过于熟练了—— 荣烛一瞬间想起当日林落就是用这一招把屠户家的二虎子摁在地上捶成了猪头。 你是首辅人设又不是大将军男主,怎么会有街头干架王属性? 她以为自己至少可以跑个40米,离沈府大门近一点,最好就刚好站在门檐下,这样既能嘲讽一下林落完成任务,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结果这才多少米,4米? 现在怎么办? “系统,你也不提醒我!我好歹800体测能顺利通过的,我觉得我有一定的实力逃跑才这么干的……” 我会不会提前下线?那一瞬间荣烛仿佛听到了妈妈慈爱的召唤。 系统迟疑片刻,“经过数据库的严谨分析,这种正面对主角进行挑衅的行为很符合草包反派无脑作死的人设,所以我就没有拦着你。” 荣烛一口老血又被憋了回去。 是你呀——林落愤愤的看着她,果然还是小讨厌鬼。 不对,大讨厌鬼! “把东西还我。”他的声音很冷,让荣烛脖子脖子一凉,汗毛乍起。她的倔劲儿也上来了:“放手!” “给我!”他加大了力气,荣烛被按疼了。 “你不松开我怎么拿,东西在我怀里揣着呢。” 林落闻言跟翻大饼似的把她翻了个个儿,然后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摸去。 少女穿着雨过天青色的圆领绣罗襦,胸口的位置绣着两只雪白滚圆的兔子。林落一时间竟然有些走神儿,他可没少看他娘亲刺绣,这兔子怎么会绣得这样肥圆? “你要干什么?”荣烛又问了一遍。她不可抑制的有些愤怒,甚至惊恐。不过她并不担心男主真得会对自己做些什么,毕竟“首辅的宠养娇妻”,听名字就知道这种故事的男主都是恪守男德的——除了女主以外的女人,都是庸脂俗粉。 林落愣了一下,似乎才发现这动作对女孩子做不太好,于是让开一步,把荣烛提起来再把她逼到墙角,为了防止她逃跑还用胳膊肘往墙上一架,把她圈了起来。 这无师自通的霸道总裁路线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该说不愧是将来要当男主的人吗? 呵,臭弟弟! 荣烛从怀里把那方题诗的手帕拿出来。 然而在林落接过去之前,故意手一松让它掉在地上,还提起脚在上面狠狠的踩了两脚。 林落瞬间红了眼睛,这条手帕值一两银子!踩成这样怎么跟雇主交代?毁坏人家的东西不仅拿不到报酬,还要照价描赔,而且伤了信誉以后恐怕就不会再找你做工了。 林落又气又急,拳头攥出了青筋。 “你敢打我?我就让你们在清河呆不下去!” 荣烛昂着头,脊背也在冒冷汗,偏偏还得放狠话,“什么好东西,也值得你这样。没见过世面的穷人,针头线脑便看的这样重。我10倍的赔给你,你这破手绢儿我买了!” 她从荷包里摸出一锭银子,“看到了吗?十两!”她把这锭银子扔给林落,然后又在那手帕上踩了两脚,踩得再也看不出本来面目。 “我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要是现在有剪子,我就把它剪成一条一条的,扔到臭水沟里面去!还追我还想打我,你不就是为着钱吗?” 她瞪着眼睛冷着脸拿出了暗地里模拟了好几遍的恶毒反派演技,自觉现在的表现特别像小白总裁文里的男主,霸道总裁拿出支票往女主面前一甩一甩,“你不就是为了钱吗?” 小白花女主一脸羞愤:“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能够随便羞辱我!” 但林落不是小白花女主,他是隐忍腹黑的未来宰辅,能屈能伸,心里深沉,所以他会拿钱走人,敲开学堂的大门,把今日受的每一份罪都变成向上的动力,每一份脸上的屈辱都变成心中的冷厉——待到功成名就,再把往日辱他之人,一个个踩回泥里。 荣烛为未来的自己默哀一分钟。 “恭喜宿主获得积分5000,你虽然没能毁掉男主的自豪感,但你挫伤了他的自尊心,这是你出道以来伤害值最高的一回,请继续努力。” 脑海里传来系统的报喜声,荣烛松了口气,完成任务,收工走人,结果刚走出不远就听到噗的一声,回头一看是林落把她的10两银子扔到了臭水沟里。 荣烛:…… 足足三秒她才反应过来,灵魂瞬间变成尖叫鸡。啊啊啊,我好不容易才想到办法,既不崩人设还能送钱给你,你个混蛋! 林落看到荣烛脸上又惊又气又羞又怒的表情仿佛出了心中一口恶气,冷冷的看她一眼,潇洒的转身走人,荣烛气得原地直蹦跶。 我的手绢,我的银子!那是我半年的零花钱,你一年的学费啊。笨蛋,傻子,臭弟弟,臭弟弟!你他丫的是狐狸,未成年的狐狸也是狐狸,学什么刚强不可凌的小白花。 荣烛气得跺脚,这暴跳如雷的样子把系统都惊到了,在她脑海里跳出一堆乱码。 林落匆匆回家,低着头不敢抬眼,他无法面对齐氏充满希望的眼神。 前几日她还会赚不到学费而苦恼现在好容易有了希望,但这希望却被破坏的如此突然,林落忽然很愧疚,他觉得自己很没用,成天都要母亲为自己操心,却无法帮他分忧,甚至都不能保护她的劳动成果。 齐氏心明如镜看到儿子垂头丧气的回来,也没有多问一句,只是说“你去把屋顶缮缮吧,瞧这天色又要下雨了。” 林落低低的答应了一声就去屋角拿椅子和干草。 齐氏总是很贴心,你若不想让她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她便不问了。就像以前他每次打完架回来那样…… 以前林落跟孩子们发生了矛盾,总会多多少少带着些伤回来,青一块紫一块的,严重的一次还挂了花,至今左臂上留着一指长的疤。但他的深情却是冷淡而舒展的,齐氏知道孩子很聪明,即便要吃亏,也会控制自己能承受的范围内——他不会给她添麻烦,懂事的让人心疼。 可这次他完好无损的回来了,脸上的神气却是屈辱的像一团被揉皱的纸。 齐氏想了一想又道“其实沈大小姐并不坏。” 林落手里的动作一慢。母亲总是偏爱荣烛,那是她不知道那个丫头的嘴脸有多可恶…… 好气!气到不想说话…… 真相 齐氏看着孩子的模样有些无奈。她终日病着,并不怎么出门,也不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非常相信自己“相人观色”的本领,带着林落逃命的时候,她无数次靠这个技能,逢凶化吉。 “其实我怀疑这次的手帕本就是荣烛订做的。这整个清河能用一两银子买手帕的娇娇女可不多,而且这样看上去要送给情郎的手帕又是很重要的东西,一定要托一个靠得住的熟人才行,那跟王老板如此熟悉还能开出天价的女孩子,又能有谁呢?” 林落心道,即便真是这样,那她何必来抢呢,她只管坐着等收货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跑到家里来。” 大约是要让我娘给她做工好满足自己人上人的优越感?可她跑什么?被我吓跑的?好吧,我以为她来找茬,所以表现得凶了点。 “还有前几日送粥送菜的,偏偏找在你出门的时候,我就在想,我们算什么角色呢,值得人暗中盯着。” “而且,我实在并没有发现我们门口有人盯梢。算来算去,也只有沈家本身近水楼台了。” ……那就更不可能是荣烛了,她怎么会躲着我?她只会上赶着欺负我。 林落慢慢的爬上了屋顶,眼前的一幕却让他愣住了。屋顶的灰瓦片上赫然放着一块毡布,还是一块很大的毡布,铺开展平了只怕能够整能把整个小屋顶都遮住。 随风飘来的?他一边四下寻看,一边伸手一抓把张,结果只见眼前银光一闪,随后耳边便传来叮的一声,一个绞丝银镯子掉在了地上。 齐氏轻轻噫了一声,屋顶上怎么会有个银镯子? 她捡起来一看,喃喃道:“这个镯子有点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林落却已想起来了,这镯子是荣烛的,她那天站在后院嘲笑他,说他是个“豆芽菜”,那右手上就戴着这么一个镯子,宽宽大大的,上面绞丝牡丹花。 毡布不会是随风飘来的,镯子更不会。难道真的是她? 林落想到雨夜的场景,脑子里灵光一闪,仿佛长久以来滞涩的大门被打开了。 是她,雨夜里帮忙遮房顶,还有那日,娘亲生病,娘亲还说有个人给她吃药了。 后来有人偷偷送食物,但他什么都没发现,却偏偏撞见了荣烛,端着粥的荣烛! 还有这次的手帕订制,刚才的十两银子,为什么偏偏是十两? “是荣烛的。” 他的语气有点不太平稳。 齐氏也明白过来了,“你看我早说过这个小女孩并无恶意。” 林落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他翻身跳下来,就往外跑,齐氏连声叫唤他都没有回头。 林落心中有很多疑问,暗中帮他的人真的是荣烛,送毡布,送药的是她,订手帕的也是她。那她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凶,这么恶。她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但他此刻却顾不得多想,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犯错了,而且犯了一个很严重很蠢的错误。 如果这帕子真是荣烛订做的,那她拿走也是应该的,至于态度……雇工怎么能跟雇主讲态度?而且还是能出一两银子的大雇主。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他得罪了自己的大主顾,还把人按在了地上。 林落越想越急沿着小街跑了一圈都没有看到荣烛,他想去找她,可是他在沈府门口站了一会儿,却看不到荣烛出来。他想进去,沈府的下人却不许他进去,还放言奚落。 但林落却不像往日那么气愤,只是焦急和无措—— 他又回到原来那地方,那被踩坏的帕子却不见了,他愣愣的站了一会儿,忽然脱掉鞋子挽起裤腿跳进了污水里,一双白瓷似的手在污水中来回捞摸——他记得自己扔到了这里,应该在这个位置才对。他要把那十两银子给找回来。 林落来回捞摸,心中又急又悔,难以言喻。他来回摸索了半天终于在污泥糊中摸出一个硬硬的东西,抹干净一看却是一块石头,他扔掉石头又毫不犹豫的弯下腰去。 秋季的水还是很冷的,这水沟的水,沉缓浊重,他却仿佛没有知觉…… 直到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林落才回家,齐氏一看吓了一跳。“怎么弄成这样?浑身湿淋淋的,跟掉河里一样。” 林落确实掉河里了,不过是他自己跳下去的。他觉得自己浑身脏污,浊臭逼人,担心熏着齐氏,也担心半路上再遇到荣烛—— 所以他干脆在河水里冲了一冲再回来,□□烛到底没有出现。 “当心伤寒,你这孩子”齐氏温柔嗔怪,立即叫他脱了衣服用棉被把他裹上,又把锅里准备煮粥的热水里滚了生姜和葱白让他驱寒。 林落的两条小腿两只小臂都仿佛失去了知觉,可他却是心里高兴的,脸上眼里都是克制不住的笑意。 他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给齐氏看,“找到了。” 他刚才的嘴唇还是紫色的,这会儿才恢复了颜色,齐氏心疼的不行,“钱重要还是人重要?你从龙王爷那里抢银子了。” 林落没有说话,心道:这倒不是龙王爷的,是田螺姑娘的。 齐氏这才接过银子,这一看,目露沉凝。十两——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落儿,这银子哪里来的。” 林落不明白母亲为何变得这样严肃,但他还是如实回答:“是沈大小姐给的” 又补充了一句:“就刚刚,我追她……” 齐氏一惊:“你勒索她” “不,我没有,是她送……”林落话到嘴边又迟疑了,荣烛那神态语气可实在称不上送。 “这太多了,我们不能要。” 齐氏是很缺钱,但名不正言不顺的,怎么能要别人的钱呢?她绣诗帕,好歹是按工计酬,毕竟整个清河确实只有她一个人能做到,奇货可居也算合理,但这十两算什么呢,便是要借,也得有欠条啊。 齐氏一直觉得荣烛是个好姑娘,但正因为觉得她是好姑娘,所以才不能接受她“这么多钱”,荣烛年幼不懂深浅,她却不能不知轻重。小孩子不懂事,她这个大人也不懂事吗? “你去把钱还给她吧,这太多了,我们不能要。” 林落当即去还,却又被齐氏一把按住:“急什么,现在天都黑了,等明天。” 林落只得躺下,可他却再也睡不着了。 我怎么会对你好 第二天,天一亮林落又来到了沈府的大门口。 他还想着要跟荣烛解释,好好的道歉再道谢。 秋天的早晨还是有些寒气的,林落身上衣衫单薄,站了一会儿冻得鼻尖儿微微发红,一双手那细长长的指头也跟胡萝卜似的,可是他人却站得笔直。 也不知等了多久,约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他才看到一个穿着穿红着绿的丫头出来。林落认得她,那是荣烛身边的大丫鬟小红。 小红对林落这个小孩一直还蛮有好感的,小姐偶尔会跟他有一些不愉快,但在小红眼里这都是小孩子闹着玩而已。 小红一直觉得自家大小姐那是乖巧又可爱,而林落是个命运凄苦的小孩,性格懂事再加上那清冷俊俏的外貌,十分招人怜惜,所以小红很难对他狠下心来。看见林落对自己行礼便站住了。 林落松了口气,心道果然娘亲说的没错,荣烛没有恶意,她的丫鬟也一样。 荣烛在林落心中的形象忽然高光起来,连小红都被辐射到了。 “我想求见沈大小姐,有劳通传一声。” “这会儿恐怕不行,我得去请大夫过来。” 林落吃了一惊忙问道:“谁生病了?” “大小姐。大小姐昨天晚上做噩梦尖叫着醒来,后面便一直发高烧,我得赶紧去请大夫。” 林落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发烧?他昨天泡了冷水都没发烧,荣烛为什么会发烧呢?还做噩梦。 他忽然想到自己昨天把人按在地上那一幕,他还对她举起了拳头。少女那一瞬间惊慌失措的表情再次出现在他脑海里,林落轻轻握了手指,担忧之余还升起一股浓浓的愧疚。不会是被我吓得吧? “林公子,你有什么事吗?” 林落要还钱,他可以把10两银子给小红,让小红捎进去。作为荣烛的大丫鬟她也不会昧下这钱,但林落却摇了摇头,他还是想亲手的钱还给荣烛。 现在他更无法走开了,就一直在门口站着。街头的王大夫被请了过来,大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又出来。林落赶紧上去打听,结果沈大夫就说是忧思惊悸气恼伤神。 他一听愈发不安了,气恼伤神,那不是昨天被他气的吗? “病得很严重吗?” “得吃几服药,你怎么忽然问起她来了?” 王大夫就觉得很奇怪,前段时间荣烛还来问林母齐氏的病情,今天林落又来问荣烛的情况。这俩小孩听说并不那么和睦,荣烛总是欺负林落,林落也对荣烛没有好脸色,现在看来这传言有虚啊。 林落却不回答,径自转身走了。 沈府后院的绣房里,荣烛躺在红漆雕花的大床上,身上盖着藕荷色的玉容花棉被,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身边,小脸烧得红扑扑的。 她看上去有点迷糊,一会儿又害怕的尖叫,仿佛梦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阵阵发抖。一齐氏坐在一边心疼得掉眼泪,伸手抱住她,“不要怕,不要怕,娘亲在……” “药熬好了吗?快拿过来。”沈万河背负双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怎么忽然就烧成这样?还忧思惊悸,一个小孩家,能有什么心事。” 沈夫人想到女儿昨天回来的样子,她看起来又气又悔,还弄得灰头土脸。 “小姐昨天去哪儿了,跟什么人在一起?” 待得知荣烛昨儿又跑到后巷小街,她的脸色变了几变,最后还是沉着脸发了话:“小红,以后小姐出门,你必须跟着,还有,不许她再接触林家的小子!” 林落又在沈府门外等了三天,荣烛也始终闭门不出,他想登门却遭到拒绝而那些下人因为得到了沈夫人的授意,脸色更难看,话也更难听。 但这个少年似乎有着出奇的韧性,再接连受到冷遇后,他从沈府的后门口溜了进去—— 他从京城回来后在这里住了不短一段时间,对这里的布局非常熟悉。傍晚时候他避开沈府看门的婆子,在她关门下钥之前溜了进来,先隐藏在假山之中,只待灯火熄灭后便轻快的跑进了荣烛的小院。 荣烛躺在床上,眼睛闭着,思维却很清醒,她看到自己在医院的病房里,浑身上下插着管子,而她的母亲在她旁边哀哀哭泣,憔悴得让她认不出来。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的梦境,还是系统为了让她尽快赚积分特意发送回来的原世界实景,只是单看一眼就让她又急又怕。 “滴,恭喜宿主获得5分伤害值” 系统的电子音刺激着她的神经,让她无法放纵自己沉沦下去。 “荣烛,荣烛?” 冥冥之中似乎有人在叫自己,她猛的一下睁开眼睛然后就被吓了一跳。 林落站在她的床边目光幽幽的看着她。 大半夜的这一幕着实有些惊悚。 要被报复了?她翻身坐起,依靠自己超级优秀的夜视能力,撩起被子准确的砸在了林落身上,趁着他蒙头的时间,翻身下床,喊着来人往外跑。 林落错不及防被兜头罩住,待反应过来压低嗓子叫道,“别跑,是我。” 荣烛头皮发麻,就是因为你,我才跑的呀。 林落扯掉被子追上来。“看你跑得挺快,病应该好了。” 来探病的? 荣烛这就懵了。 你跟我探什么病,你的女主还没登场呢,你是不是对我这个反派有什么误解?等等,难道我暗中做好事被他知道了?荣烛下意识的翻看系统界面,结果发现最的积分竟然从6000变成了6005。我什么时候又制造了5点伤害? “刚才,他知道你生病了。” “……我生病了难受的是我,怎么会对他有伤害?而且,他自己被打时造成的伤害值才只有3,她生病竟然有5。 林落紧走两步追了上来,“我是来还钱的,这太多了,我不能要。” 他说话很客气,但荣烛却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她可没忘记男主的本来面目,这家伙的完全体是外表光风霁月,温柔谦和,但背地里捅刀毫不手软的腹黑狐狸,脸上温润如玉的笑着,心里已经把你抽骨扒皮的死法都设计好了。 不过那是10年后的事情了,现在男主——啧,还是刚强不可凌的小白花呢。 荣烛清楚的看到了少年的神态,明亮的眼睛清纯而又澄澈,镶嵌在白色的面颊上像极了某种诱人爱护的小动物。 但,荣烛不会上当的。 这他夜闯空门肯定是为了套麻袋暴揍自己一顿啊! 林落却不知道荣烛的想法,黑暗里也看不见荣烛的表情,“我把那锭银子放在你枕边了,还有……那天我并不是故意的” 少年面颊上泛出点红,粉霞映雪似的分外好看。 “我以为你是来搞破坏的。”林落已经想明白了,那天肯定是她太凶了,把荣烛吓跑了,若是他俩人一开始就能好好的交流,那就不至于闹出后面这些问题了。 “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冲动。” 他认真的检讨了自己,自尊心强的孩子说到这里已经羞耻的很,但他不说不行,他并不希望因为这么个误会,而跟荣烛有隔阂。 往客观了说,这是他母亲的雇主,他家的祠堂也还在人家花园里,他不能跟荣烛闹僵,往私心说,若荣烛有心跟他好,却因此而毁掉了,他更加无法接受。 “你能原谅我吗?” 少年说到这里,脸上也热得不行,只庆幸在黑暗里,荣烛看不见。 然而他不知道荣烛有夜视能力,连他的微微颤动的睫毛都瞅得清清楚楚。 荣烛终于明白咂摸过点味儿来——她病了三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小孩的世界观都变了。 她并不知道林落忽然把她定义成了“田螺姑娘”,只不过这个田螺姑娘作为古怪了点。 她只觉得——他为什么要跟我道歉,要道歉也是我道歉啊,我是故意伤害他的反派,他跟我道什么歉啊?你这样我会更难受的——虽然我不是出自本心,但客观造成的伤害并不会因为主观的无心无意而消失。 那伤害值系统上明明白白挂着呢。 荣烛脸红心亏满肚子疑问,门外却传来了脚步声,她扭头一看就发现沈夫人带着小红过来了。 是她刚才的尖叫惊动了别人。 林落也察觉了,他立即要走,荣烛却一把拉着他“不行,你现在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她拉着林落塞进了衣柜。 这边沈夫人已经推开了门,荣烛主只来得及上床坐好,连被子都没来得及捡。 沈夫人走过来拿起被子给她盖住,把灯火凑近了,仔细得照了照,担忧的看着她:“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荣烛本来要摇头,但眼下这幕却不好解释,所以只好又点了点头。 沈夫人叹了口气,“看来还是得去广济寺给你求一道平安符。怎么这么容易受到惊吓” 她担忧之下又迁怒,“都是当日林家那小子闹的,以后不许你再去找他。” 荣烛不由得抓紧了被子,这也是她一定要藏着林落的原因,虽然他现在还是个小孩看上去也不像能干坏事的样子,但这个点儿若给沈夫人撞着,还能有什么好? 林落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啊,世界意识是围着林落的意思转的,沈夫人这个时候折腾了他,将来林落发达了,她又岂能落好? “其实也不怪林落,是我自己……” “不听娘的话。”荣烛还没说完,就被沈夫人打断了,她的语气还温和,但荣烛清楚的看到她的脸色已冷了下来,心里一怵,忙道:“您不要生气,我听您的就是。” “滴——”系统显示,恭喜宿主获得10分伤害值,目前积分6015。” 荣烛:“……” 沈夫人看女儿怔怔的发呆,以为她还在怕,忙道:“娘今晚留在这里陪你睡。” 荣烛一惊,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我现在已经全好了,晚上的时候我吃了定心糕,如今虽然醒来却觉得心思清明,并不害怕,娘亲快快回去吧,劳动你大晚上跑一趟,我好不安。” 沈夫人闻言轻轻一笑,摸索着女儿毛茸茸的头顶:“你前半年闹场大病醒来后倒是愈发懂事了。” “对,你是不是一直在偷偷亲近林家那小子?”沈夫人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荣烛想也知道是前段时间送食物送药品的事情暴露了。她只得解释,“我确实做过一些事情。林落母子辗转飘零,生计艰难,我们玉粒金莼华屋琳琅,前段时间他的母亲生病了,家里无法举炊,真是可怜的很…” “滴—崩人设警告,崩人设警告。” 系统的电子音忽然尖锐的响起来:“宿主,男主怎么看你怎么理解你的行为是男主的事,但你如果主动承认对他好,就是崩人设!男主就在旁边听着呢。” 荣烛脸色微变,再开口已换了副腔调:“像他们这样的人,仿佛置身淤泥沟渠,只要给他们一点萤火之光,他们就会当成日月。略微丢点零花钱过去,就能欣赏到他们感激涕零的模样,再稍微施舍点恩义,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真是又滑稽又搞笑。这种事情想想就很有意思…我就当是投喂了流浪狗流浪猫让自己开心咯,娘亲不知道,那个林落啊,捉弄起来真得很有意思” “滴,伤害值加1000.3000.是5000……不对,飚到10000啦。”系统激动的声音都带着电流声。 “怎么会这么多!目前积分15015.” 是啊,怎么会这么多。 系统不懂,荣烛却知道。因为林落把她当成了好人,把她当成了暗地里帮助自己的小仙女。他的生活原本很苦,温暖也好,爱护也好,这些东西若一开始就没有倒也罢了,可是现在忽然有了,他以为有了,忐忑又激动的向对方确认,结果却发现自己被骗了。 他刚刚燃起的希望,对善良,可爱温柔等等美好的幻想,不过是对方的存心戏弄。 荣烛听着系统传来的数据,脸色更不好看。 沈夫人觉得有些古怪,认真看着女儿的脸,想看出些言不由衷的意思,但荣烛却始终低着头,未曾抬起。 待到沈夫人离开,衣柜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 林落如一道鬼影似的,无声的站了出来。 你是个好孩子 荣烛有些瑟缩,那是理亏带来的心虚。 少年眼睛红红的看着她,像一只被捉进笼子的兔子。他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明明亮亮,揉碎了一海星光似的。 每个人都讨厌被欺骗被戏弄,遑论这种心性孤高敏锐的少年。在某一瞬间,荣烛几乎担心自己会死在他手里。 “你不要乱来…”荣烛冰冷着手脚,“这是我的家。” 如果动手,我可能会受伤,但你也讨不了好,至少在这样的黑暗里,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你,你却不行。 荣烛脑补了好几种危险的可能,然而她却看到林落无声的弯下腰,把地上的衣服捡起来。荣烛的衣柜里放了一件朱红绣白鹤的大氅,他出来的时候,那大氅落在了他的脚边,像一团红云。他就站在云上,仿佛离荣烛特别远。 若非那冰冷压抑的氛围是真实的,荣烛都会怀疑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 林落把大氅捡起来,重新抹平叠整齐,然后放进了衣柜里,把衣柜重新关上。随后便转过身去,慢慢往外走。 就这?就这? 没有狂怒,没有质问,甚至没有怨气,就仿佛是再不相干。 “系统,男主果然有受气包属性?” “不是,根据检测,这是一万伤害值带来的副作用,他如遭暴击,当场自闭。” 荣烛翻身下床,紧追两步,终于开口叫住了他:“门已经下钥了,你怎么走?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儿赶早我送你从后门出去。” 林落长长的睫毛一颤,在高挺的鼻梁上留下淡淡的阴影。他摇头,仍是冷冷淡淡的模样:“我能进来自然就能出去……” 换句话说,他随时能进,也随时能出。 荣烛咬牙,她这算不算被威胁了? “等等。”荣烛转身又把钱给他:“本姑娘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你清贵人家瞧不起我这商贾之女吗。把钱拿走,好好读你的书去。我看你这笨头笨脑的样子,能考中科举才怪,不给你机会试试,你还真觉得自己能行。” 少年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有火焰在燃烧。 他暗暗咬牙。好,那我就考给你看看。 “滴,伤害值加5000,恭喜宿主积分20015.” 荣烛诧异,不会吧,又这么高!怎么会又这么高。我只是用了个激将法,我怕他不收钱。怎么会有这么强的伤害? 系统:可能是因为侮辱性极强?你亵渎了他的志向。 荣烛:“…” 林落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荣烛躺在床铺辗转反侧,这下子彻底睡不着了。 少年失落的背影像梦魇似的,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不能…我不行…我太过分了。 她睁着眼看着象牙床上缠枝葡萄的花纹,脑仁一阵阵发疼。 次日一早,小红来请小姐起床,结果她叫了两声都没有动静,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小姐依然昏迷不醒,她一摸额头吓了一跳,明明病情都已经好转了,怎么忽然又加重了呢? 沈府上下又是一阵手忙脚乱,请医生喝药。 连着三天,荣烛靠在耦合色春燕拂柳大靠枕上不说话,两眼呆呆的看着面前黑色的药水,刺鼻的药气,冲得她眼睛发疼。 “宿主,振作起来啊。男主以后肯定会好起来的,会有女主去治愈他。他只是有些难过而已,你失去的可是生命啊。” 荣烛:“……歪理” 男主又不欠我的,我出车祸没命了是自己点背儿,又不是男主害的。 系统也有些为难,它执行这样的任务也不是第一次了,但以往遇到的宿主却没有这么棘手的。一般情况下,在知道自己可以活命并且也不会给男主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后,那些宿主往往就会选择服从,反正故事里总是需要反派的嘛,反正男主最终还是会走向人生巅峰的嘛…在其位谋其事安守本分按时下线就可以了。 “宿主,你想想你的妈妈,你躺在医院里醒不过来,她巴巴守着你,自己也没了半条命,你得赶紧攒够积分才能醒过来。” 荣烛摇头,忽然说道:“我妈妈待我很好,被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平安喜乐,当个对国家和社会有用的人。我妈妈把我培养的品学兼优,努力上进,如果知道我靠伤害别人来活命,她不会喜欢我的吧……” “我总觉得我今日的所作所为对不起妈妈对我的爱,也配不上我所接受的正义道德教育。” 她的灵魂忽然陷入虚空,被一大团墨水一样的黑暗缠绕。 “不——”系统立即发出尖叫,像亡命徒一般。“宿主,振作起来,哪怕你回不去了,你还可以选择在这个世界生活!只要把反派该完的任务完成了,你就可以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穿金戴银,呼奴使婢,包养小狼狗……” 荣烛愣愣的躺在床上,眼睛里也没有光。沈夫人以为她魂儿丢了,到处求神拜佛。忽有一日,小红来报,“齐夫人来了,说要跟小姐道谢” 荣烛哑着嗓子问:“哪个齐夫人” 小红笑道:“还有哪个齐夫人,就是林公子的娘亲,那当初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齐氏啊。” 荣烛一听翻身就往外跑。 小红拿着外套在后面追,“小姐别慌,咱们先把衣服换了…” 齐氏依旧是那副苍白美丽的模样,只是精神看着也好了许多,她笑着告诉荣烛林落已经进了县城的书院读书,她今日是特意来登门道谢的,还说自己又绣了十副诗帕送来,聊表谢意。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字体,于是就用魏碑楷书隶书行书簪花体一样绣了两幅,姑娘看看可还喜欢。” 荣烛有些难以置信,你谢我做什么?我伤害了林落啊。她以为是苦主的妈妈找上门来,告状了,她都做好被骂一顿的准备了,如果真被骂了,她反而会好受一些。 “但是,为什么要谢我呢?” 齐氏温和的笑了笑:“因为你在帮我啊,当初那饭食药品不是你送的吗,那一两银子一条的帕子不是你订做的吗?小洛的10两银子不是你给他的吗?因为我眼睛不太好,绣花愈发难了,小落一度还产生了放弃读书的念头,但是,拿到那10两银子之后,他连夜把东西收拾好,就去县城的书院了。” …那是被我刺激到了呀。 齐氏慈爱的摸摸她的腮帮:“听你娘亲说你生病了,可怜见的,怎么瘦成这样。” 荣烛低着头不说话。 “那天小落回来后情绪也不太高,你们吵架了?唉,你不要放在心上嘛,小孩子吵吵闹闹总是难免的。你是个好孩子……” 荣烛终于忍不住了,她红了眼睛哭出来:“我不是好孩子…我其实可坏了” 齐氏愈发慈和了,她也没有哄劝,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等荣烛抽抽噎噎的平静下来。 “这些帕子你喜欢吗?” “夫人做的很好,我都很喜欢。” 荣烛说着要去拿钱,齐氏却拦住她:“不用了,姑娘若是有喜欢,以后我都帮你做好不好?” 荣烛点点头,又摇摇头:“怎么好劳烦夫人。” 齐氏笑了:“你看,就说是个好孩子。” 荣烛终于笑出来。 她觉得心里好受许多,再也没有那种闷闷的发疼的感受了。 “林落现在怎么样了?” 齐氏的脸上带上了自豪的神色,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他对经义的背诵和理解让先生都感到惊讶,于是立即成了这帮学生中的佼佼者。” 不愧是男主哦,好优秀… 荣烛开心。 “就是听说一个叫张北琳的孩子王,总是找茬欺负他。” 荣烛:…… 这个张北琳不是别人,是她的姑亲表哥,按照常规剧情,表哥跟表妹之间,总会有点桃色故事。荣烛不例外,只不过作为只有脸拿得出手的草包反派,她只是持美挟情,利用张北琳干坏事罢了。 让张北琳在男主求学期间各种下绊子,然后在他把作死之后,再无辜的来一句:“表哥,又不是我让你为难林落的,你自己要干的,管我什么事?” 简直坏的冒泡。 但是,我现在还没有跟他发生点什么呢,他就冲锋陷阵去了,是不是太积极热心了点? 他上次来,她还特意躲着没见他呢。 荣烛眼皮子猛跳,心中都是不好的预感……她立即来了精神。 “夫人放心,我去书院看看,这件事交给我了。” 表哥 书院中的林落虽然一枝独秀却也有些格格不入。教书的先生把学生分成了两拨,一拨在外学堂背书练字讲经,互相答疑,另一拨则在内学堂由他亲自指点做文章。 林落早熟早慧,先生很喜欢他,一来就通过测试进了内学堂,为他开放了自己的书库,但弊端就是他跟同龄的外学堂小孩们走不到一块,跟那内学堂的另外两个学长都是十七八岁的大哥哥,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但林落对这种状态却似乎无知无觉或者知晓了也不在乎,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读书机会,总是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夫子布置的作业,随后埋头书海。 他自有一番洒落不群的风度,久而久之,便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木秀于林的姿态。 而张北琳这家伙天生的豪阔脾气,本就是此地孩子王。他脑子也不笨,只是好学的劲儿只能坚持三天。 课堂上,先生正在讲经,不过两柱三香的时间□□下面鼾声如雷,低头一看就是那张北琳枕着胳膊睡得酣然如醉,天地不知。先生恼了,把他叫起来打上三板子,撵出去罚站。 张北琳倒也听话,只是偏偏好巧不巧的,先生又感慨一句:同样是这般年纪,林落已经精研了四书,五经也学了三本,能写出不错文章,你才读到诗经第三本。 听到这里,张北琳便有些不服气了,林落是谁?那书呆子很牛吗? 午后阳光洒落,他在教室外百无聊赖的站着,忽然就看到对面走廊上有个孩子在写文章,他穿着青布麻衣,案边放着一个博山炉,云雾升腾之中颇有一种玉面仙童的质感。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大概十七八左右的学长走过来问他收作业,感慨这次夫子布置的文章不好破题,那少年皱着眉头思考片刻诚恳的道:“我这里倒有三个想法,学长需要参考参考吗” 张北琳被这无形装逼的气场惊到了,人家正为难呢,你张嘴就是三个解法,你这小子看起来很豪横的啊。 “喂,你是那个谁,林落是吧?” 张北琳发问,林落似乎在看书,头也不抬。张北琳顿时上火,你丫的架子还挺大! “叫你呢林落,耳朵聋了吗?” 林落细长的睫毛轻轻动了一动,眉宇间微不可察的流露出些许不耐烦。他处世自有一套原则,既不多事也不会让事沾上自己,看了张北琳一眼,立即知道他是有心寻衅,便不作理会,转身往阁楼上去。 但张北琳却是个天地不怕的混账脾气,少年冷淡的模样更刺激到了他,他飞也似的冲过去挡住了林落的路, “咋滴,只听不到小爷说话?!” 张北琳身高腿长,在林落面前像一棵大树,他打量着瘦瘦的林落哼了一声,“我今日来特意提醒你一句,离荣烛远一点!” 冷冷淡淡垂着眼的少年,终于有了反应,薄薄的眼皮轻轻挑了起来。 张北琳上次去舅舅家,结果荣烛竟然不见他,一问才知道荣烛竟然在读书呢。这下子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张北琳惊讶的嘴巴都合不上。 上次见面荣烛还缠着他,让他带她去吃芝麻糖呢——沈夫人怕她坏牙,总是不给她多吃。这个娇花似的表妹爱玩爱吃,就不耐烦认字绣花,怎么这次见面她就忽然转性了。 她的丫鬟小红说,“应该是林少爷入学的缘故,小姐前段时间总是去找林落,但现在林落进了县城书院,又聪明又上进大家提起来都夸两句,小姐大约就起了效仿的心思。” 张北琳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好好的小表妹是被林落这小子带坏了,硬生生走上读书的不归路! 林落本不欲跟他多讲,但听到这里却站住了。 他薄唇轻启,“荣烛,这跟荣烛又有什么关系?” 张北琳瞪大了眼睛:“荣烛是小爷的表妹!姑表亲姨表亲加起来唯一一个表妹。” “我表妹这么可爱又有钱,你接近她绝对不怀好意!” 林落并不清楚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里,猜也猜到了。 他只是轻轻嗤笑一声:“张少爷觉得我跟荣烛很亲近吗?我与她明明就没有什么关系,原来张大少爷这般小心眼啊。” 我,我小心眼儿?!张北琳气得脸都红了。表妹都为了你开始读书了,你还装什么装?装个屁! “再让我看到你接近荣烛,我就揍你!” 林落看了看少年黑而硬的拳头,却并不是很畏惧,真要动起手来还不一定谁吃亏呢。但林落已经开始有意识的经营自己的形象,他不会在书院跟人斗殴的。 “要管住别人的手脚难度挺大,但管住自己倒是挺轻松的,你出汗了,擦一擦吧。”他淡淡的开口了。 张北琳又一次怔住,这叫什么话,小爷举着拳头要威胁你,结果你竟然问小爷要不要擦擦汗!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这句话说出来,他的气势莫名就变弱了哎! 张北琳的胸膛一鼓一鼓,眼看就要爆炸了,少年却一丝表情都欠奉,仍是那副不阴不阳的模样。 “你脸红了哦。” 张北琳的汗出的更多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他总觉得这个时候如果照林落说的做了他气势就弱了,可他满头大汗的看上去气势更弱。他到底还是把手帕拿了出来擦额头。 蠢货。 林落的唇角微妙的勾了一下,转身走人,然而就在这时好巧不巧的,他眼睛锐利得看到张北琳用的那手帕上面绣着“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还有一头梅花小鹿。 那是他母亲的手笔,他立即就认出来了。 他母亲的事怕是绣给荣烛的,荣烛却是要送给情郎的。难道这个蠢货就是…… 林落不由得顿住了脚。 “滴——恭喜宿主获得50点伤害。目前积分20065” 荣烛:——所以这是又发生了什么?她站在书院门外,听到系统的提示音有点懵逼。 这个书院的先生未获得功名前曾经受过沈万河的接济,真要攀起来,也算有点交情,荣烛就借着这个由头过来探望探望,顺便看看林落。 她收起脸上茫然的表情,整理好情绪走了进来,结果一进门就看到二人在对峙。 荣烛:!!她就知道会这样。 张北琳浑身都散发着“作死小能手”的气质,奔走在弱鸡反派的康庄大道上。 但是,你在欺负男主,为什么造成伤害的是我?!还一下子50分。 总觉得自己替人背锅了呢。 怀着一点微妙的不爽和不忿,荣烛走了过来。 冬日的暖阳,不热也不刺眼,少女穿着白底红枫叶的夹棉裙子,披着朱红的斗篷,整个人像一丛盛开的红花。 那微秒的僵持状态便被打破了。 “表哥,”荣烛先叫住张北琳。“你过来,我带了你爱吃的肉末子饼。” 张北琳比较高壮些,从她的角度看就是张北琳在堵林落。 她担心张北琳欺负林落,却不知张北琳方才被林落挤兑的快要发疯。 张北琳见到她来颇为意外,再一听她特意带了肉饼来看自己更是喜出望外,立马丢了林落跑过来。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哇,好香。是小东街的不?” “没错!我特意让老板烙饼子的时候多放了芝麻!” 他俩当初没少一起偷偷跑出去吃零嘴儿,荣烛对他的偏爱很清楚,张北琳看到肉饼立即把刚才的不愉快放到了脑后。 荣烛悄声问道:“表哥,你没把林落怎么样吧。” 张北琳一口肉饼堵在嗓子眼差点被噎到,幸亏他反应够快,强行装逼,“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没揍他。” 荣烛头皮一炸,好险。她抬头看了一眼,林落还站在那里没有动,曲栏杆处,一般阴影一半光亮,整个人笼着一层轻纱薄雾似的,宛若寂寂松柏立于雪夜。 荣烛看看系统面板上的上伤害值心虚的移开了视线。 林落不由得攥紧了栏杆——他一开始以为荣烛没有看到他,他被粗大的张北琳挡住了,现在他确定荣烛看到他了。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看他。林落自嘲的笑,难道还怕我抢你的肉饼不成? 对了,这才是她对自己的正常态度。所谓善意本来就是玩弄,那现在玩够了,自然就罢手了。置之不理也好,假装没看见也好,都随她的意。 “滴,恭喜宿主获得100伤害值!目前得分20165” 好巧啊 我怎么又伤害到他了,我明明离他那么远! 荣烛本来还犹豫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但现在看来还是算了。荣烛实在不觉得林落会给自己好脸色。被揍了怎么办?哪怕不被揍,特特送上去被打脸也挺尴尬的。 她其实挺想跟林落解释,但是又没办法解释,因为她确实伤害了他,那伤害值明晃晃挂着呢。 林落就眼睁睁的看着她走了过去,走了过去——真就完全无视他的存在! 眼下正值深秋时节,书院中栽着几株桂树,清风吹来甜香扑面,墙角还有几株女贞,朱红色的圆果子闪闪发光。她从树下走过,风轻轻地吹着她的头发,几乎融进了秋色里。 林落忽然就有点不甘。 坏人是她,做坏事的是她,她是怎么做到如此泰然自若,风平浪静的?他现在看到她都内心都轻轻抽疼,她凭什么如此若无其事呢。 还吃肉馍馍! 林落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来,他绕了一圈,到走廊的另一边,这样等会儿就会跟荣烛迎面撞见。他会十分随意而又漫不经心的出现在她面前,然后来一句“啊,好巧啊,你来了。”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姑娘如何应对。 然后他就看到荣烛进了先生的房间。 荣烛今日来,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情要办。她确实担心张北琳跟林落闹矛盾要亲自来看看,但她不敢跟沈夫人说实话,只得表示自己来拜见先生,顺便看看表哥。 结果沈家姑太太便来劲儿了,让她顺便问问先生能不能给他们沈家的大侄子转个班,转到内学堂——姑太太在听说林落就读内学堂后,瞬间觉得“我家小孩也可以!” 说实话,根据荣烛那十几年的学生狗经历来讲,学习这事还是靠自己,“让小孩更优秀的人有样学样,刺激上进,周围人带动他学习。”这种想法只不过就是家长一厢情愿。 而且她上辈子也不过才刚高中毕业而已,哪里做过这种走后门托人情的事儿,所以就很排斥。沈万河应该也知道这事儿不靠谱,但亲妹子的央脱又不好直接拒绝,所以干脆让荣烛来探探口风——不行就算了。让她不必放心里。 但荣烛依旧很忐忑,她现在就好比一个要去找校长说好话,让她关照自己孩子,干脆送到重点班去的家长,紧张到脚趾头都在鞋子里打颤。 先生身材矮小,板着脸上很严肃的样子,大钟一样盘腿坐在屋地中央。 荣烛一见他人都矮了三寸,当下恭恭敬敬的先把礼物奉上。礼物是沈万河准备的一套上好的宣纸,一块黄河澄泥砚,还有他爱吃的两罐香菇酱。 “令尊有心了,他一向可好。”先生长得像教导主任,一开口说话的腔调也像教导主任。 “家父一切安好,冬至到了,特派小女向先生送下节礼,并向先生问安。” 一问一答之间,荣烛嘴唇都有点哆嗦,先生正在批改作业,他面前的文章用朱笔圈画得满满的。荣烛才刚经历过高考,一望之下便产生一种对满分作文的崇拜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先生知道沈万河有一女,玉雪可爱也识文断字,看她只往自己面前的卷子上瞅,未免起了炫耀的心思——如同所有老师对自己手下清北苗子的得意一样,从不吝啬于邀请别人看他的成绩册。 “你也读文章吗,拿去看看。” 荣烛欣然从命,她很想见识一下首辅大人的童年时期有何等惊才绝艳。 林落站在屋外廊子上的阴影里,垂眸不语,眼睫在鼻翼上落下淡淡阴影。 有道是君子不听背后言,但他自然而然走到这里看风景,那话飘到他耳朵里,自然就不算偷听了——林落就这样心安理得的说服了自己,并继续偷听。 他有点期待荣烛会作出何等评价,甚至比先生的评语还要期待。 荣烛好歹是个能考上重点院校的文科生,基本的文言文功底还是具备的,初高中学课本里那可是无数大家,大浪淘沙似的流传下来的经典之作,荣烛哪怕自己不会写,审美品位还是在的。 林落这文章,她虽然个别字词的理解上有些困难,但也看的出这文章英华内敛文质彬彬。 荣烛情知林落假以时日必然也能写出龙章凤函珠玑佳作,点亮跟他首辅身份相匹配的文学成就,于是就准备找点高级词汇来夸一夸。然而这时,脑海中的系统忽然出声。 “男主现在就在门外,请宿主贬低他的作品,完成打击他自信心的任务。” 荣烛愣了一愣,先是自尊心又是自信心,男主总共一颗心都被她伤的七零八落了。 她下意识的侧首看了一眼,屋外窗子上映着小小一角人影,应该就是林落。 男主注定要当首辅,文采绝世光耀京畿,现在有师长护着他有同窗艳羡他,哪怕她说不好,应该影响也不大——她是个外行,是“没读过几本书,勉强认得几个字的。”说人家不好,也不过是“有眼无珠不识货”徒留自己被人嘲笑罢了。 路人甲嘲笑拳王不能打,拳王会受伤吗?当然不会。大家只会觉得路人甲不识好歹。 荣烛想到这里瞬间觉得自己真是膨胀了,竟然开始为男主操心了。 “这,也不怎么样嘛。”荣烛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道:“先生画了这么多圈圈,肯定是好文章喽,可是我并不觉得有多好啊。” 先生不意得到这么个回答,于是挑眉发问哪里不好,荣烛说出来,急得额头都要冒汗,看到桌子另外一边放着外学堂学生的小练习,便立即拿过来看,张北琳的刚好就在最上头。 她说:“我还是比较喜欢这个,这字写的多好呀。” 室外的林落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就这,就这? 说到书法不是他骄傲,这整个书院只怕只有先生能与他一较高下。但转念一想,他自己现在才刚刚开始练应试用的馆阁体,笔锋之间不自然也是有的,难道他还真的不够好? “恭喜宿主获得伤害值20,男主出现自我评判动摇,目前您的得分20185。” 荣烛头皮有点发炸。 既然开口了就干脆一竿子捅到底。荣烛憋着一口气顺势抛出了此行目的,“您看我表哥这么优秀,能不能让他进内学堂学习?我觉得他一点都不弱于林落。” 荣烛睁大眼说瞎话,先生的嘴角微妙的抽了抽,他看了看眼前格外丰盛的冬至礼,又上下打量荣烛,这姑娘看着这么漂亮,怎么就眼神这么差呢? 算了算了,不跟小丫头计较了。先生呵呵笑着摆手让她退下:“进内学堂需要一定本事,除了林落,另外两个都是下过场的童生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表哥还差的远呢。 林落的内心却是五味杂陈,哦,就张北琳啊——就说呢,还有谁能被荣烛如此高看。 就他那手破字,比我好吗? 他想了一首诗经里面的诗,《卫风静女》说得好啊,“非汝之为美,美人之贻。”不是这东西好,是因为你送的所以才好。所以说,并不是张北琳的字好,而是因为这字是张北琳写的,所以才好。因为张北琳是她喜欢的情郎啊,情人眼里既然能出西施,那自然也出好字。 再想想刚才荣烛给张北琳喂肉饼那旁若无人的模样,林落顿时心里除了愤怒还有一丝郁闷,亏他还曾经以为她是田螺姑娘,田螺姑娘可爱又善良,才不会品位这么差。 林落攥紧拳头转身走人,心道这荣烛讨厌就讨厌吧,审美还堪忧。她不是个心高气傲的大小姐吗?却为了“表哥”这般豁得出去! “滴,恭喜宿主获得50伤害值,目前得分20235” 荣烛一阵叹息……注意到窗外人离开,她立即转移了话题。 “是家里父母盼子成龙爱子心切,所以让我问问,既然先生有自己的规矩,那就按您的规矩办。” 荣烛行礼告退,端庄乖巧,并不多话—— 书院的学生都租住在书院外的巷子里,但林落被先生偏爱,所以书院给他开了一间空房,面积不大,贵在清静。齐氏给他的钱并不多,再加上住在这里方便读书,所以师长一提出来,林落就没有拒绝。 他回到房间看着书却硬看也看不进去,最终还是有点气不忿。 他的书法竟然被嫌弃了,还是被自己讨厌的人给嫌弃了,他真想问到她跟前让她仔细看看,什么叫颜筋柳骨,铁画银钩! 这天林落小房间的灯一直亮到了半夜,先生晚上起夜顺道过来看看,结果就发现林落在练字,他是蹲在地上练的——蘸了水写在平整的石板上,节省笔墨。 有什么比天才学生刻苦努力更让老师欣慰的呢?先生摸着胡须:“虽说读书要悬梁刺股,但是也要注意身体啊。” 林落点头:“我会注意的。马上就睡!” 然后,他就挑灯练到三更,笔头都被磨秃。 次日一早,书院书声朗朗,荣烛迎面撞到林落,看到他细瓷似的眼角下一抹淡淡的青。 林落终于说出了自己憋了一天的话,“你来了,好巧啊。” 语气特冷淡,内心很激动。 荣烛:——你特意跑过来堵我的,我都看见了。 林落 林落看上去精神还好,但他肤色冷白,那淡淡的青色还是挺明显的。 所以你花了一夜时间想怎么报复回来吗?不用那么麻烦,真的。 荣烛的笑脸无比僵硬。 原来,你也会不好意思啊。林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终于觉得心里没那么憋屈了。结果他还没有开口呢,就看到荣烛脸红了,玉润的肌肤上一点红慢慢浮现,红梅吐艳似的,他原本准备讽刺几句的话就堵在嗓子眼说不出来了。 “那……你没有事的话,我就去吃饭了哦。” 荣烛趁机脱身。她来拜访先生,先生就让师娘招待她,师娘很热情,让荣烛在这里住上两天再回去。她转身朝萱草堂走去,林落却也转身跟了上去。他身材高挑,视线微低,落在荣烛脖子上,荣烛瞬间感觉脖子一凉,像是被冷水溅到似的,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林落看她惶惶然的模样,微微挑了挑眉—— 你跑啊。 林落见她如此于是也加快了步子。 荣烛感觉到了,瞬间头皮发炸,脚下更快,心道走到师娘面前就好了,他肯定不敢在师长面前为难她。 林落微微挑眉,随即跟上。他身量尚未长成,大长腿却已展露雏形,也没见他怎么急,却始终跟荣烛保持一步远的距离。大约是荣烛惶恐又无奈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有趣,荣烛心里更慌脚下更快,他也跟较劲似的依然跟上, 两人就这样莫名其妙,你追我赶跑进了萱草堂。 师娘刚带着丫鬟把饭摆好,见到两人如此模样嗤的一笑,“怎么跑成这样,难道还怕没有吃的吗”又对林落道:“今儿有客人就加菜,沈府送来的蘑菇酱不论是配菜还是下饭都很好吃,今儿可就偏了你了。” 荣烛闻言下意识的回头看林落,林落对她轻轻颔首。 师娘笑道:“你不知道啊,林落跟一直我们一起吃饭的。” 原因嘛,肯定是年龄最小的入室弟子被师长偏爱了呗。 ——但是现在要一起吃饭了,作孽的跟苦主当面对坐了! 荣烛顿时尴尬到脚趾抓地。 师娘的菜做的挺好的,那桂花莲藕合子和鸡汤小馄饨一看就很好吃。林落先礼让了师娘又给荣烛盛汤,荣烛简直受宠若惊,端着青花小瓷碗抖得差点把汤洒出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林落眉眼不动,神态端凝,仿佛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啧,这厮果然是城府深沉。 先生家里信奉食不言,一顿饭吃得寂然无声,林落吃得很快但很优雅,荣烛灵机一动冒出个想法。沈大小姐在外人面前都是很乖巧知礼的,所以现在她表现好些也不为过。 如果她此刻对林落好一点,他后续是不是会对自己略微宽容了?毕竟他是个记恩不记仇的好孩子。嗯,当初是……这样想着荣烛拿起手边的馒头片涂抹一层蘑菇酱递给师娘:“我们在家里都这样吃,酱料醇厚的香味混合麦粉的甜香,别具一番风味。” 师娘一尝,果然味道极好。 荣烛看她赞不绝口,微微一笑,依样涂抹了一个送给林落。“林公子也尝尝。” 林落起身双手接过,颔首称谢,温和而又雅正。荣烛盯着他的脸,也瞧不出别的情绪,暗暗感慨这厮好会伪装,也不知道师娘若知他能把别人按在地上揍会是什么样的一副表情。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荣烛本意是让林落先走,所以故意吃得慢慢的,奈何林落后面不知何时放慢了速度,在师娘放下筷子后,他才随着放下筷子,而这时已经有丫鬟端着洗漱水过来了。 荣烛这才明白,陪长辈吃饭也是有规矩的,你不能跟长辈抢菜,也不能在长辈面前挑食。长辈放下筷子你也要放下筷子,放得太早就是敷衍不敬,不肯放就是贪食下材。 在家里,沈夫人宠她,竟然从未跟她立过这些规矩,她还是今日察言观色才知道的。念及此处,她看了林落一眼心道虽说这是师长的偏爱,但做客人家,应该也挺不自在的吧。 两人起立,跟师娘行礼告辞然后并肩离开——终究还是又一起走了来时路。 荣烛心里紧张,思量半天,终于决定自己主动示好。 “林公子负笈在此,可想家吗?” 林落看了她一眼,凉凉的问:“家,你是指你沈府大宅后那个瓦房吗?” 荣烛被哽了一下,是了,国公府罹难后,他还哪里有家呢,这个问题问的太不合时宜。 林落倒是有点意外她会这么问……故意刺激他吧,毕竟她说的对,他寄人篱下,还得感谢她让他寄人篱下。 但是,他已经不会被她这些幼稚的小心机伤害到了! 既然她还能跟他若无其事的装客套,那他也能。 “不知家母最近情况如何,姑娘可有注意到?” 荣烛想了想,“还行,没看到有大夫上门。” 能绣出十条手帕来,身体应该还是不错的。 “我前几日还看到她在院中写字,写卫夫人的簪花小楷,精神气色都还好。” 林落颇为诧异的看着她:“你也懂书法吗?” 荣烛:……哦,是我不配懂。 “略微看过一些,并不很明白。” 林落点头,确然如此,否则昨天也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既然这样,那从今日起,你到我房间来,每日饭后我跟你讲半个时辰的书法鉴赏。” 荣烛:……大可不必,真的! 林落看着她无奈的神情,似乎终于找到了多日郁气的疏泄口。 他认真的看着她:“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像我这等笨头笨脑注定考不上科举的,尚且知道努力提升一下文学素养,何况是冰雪聪□□质兰心的你呢?” 这是把她嘲讽他的话原封不动的嘲讽回来了。 看着林落执着的眼神,她总觉得男主这么热情的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给她补课,若拒绝了,自己恐怕下场会很凄惨。 “去就去。”荣烛一副豁出去的模样:“毕竟我慧质兰心。” 她的反派任务还没完成呢,离下线还早,可劲儿造吧。 林落的小房间收拾的很干净,书桌地面一尘不染,书籍纸张整整齐齐,清洁的仿佛刚有仙人飞升过。荣烛看看自己脚底上的泥,轻轻在门槛上磕了两下,然后提着裙摆进来,特别优雅的只做三分之一的凳子,腰杆挺直,颔首敛眉,跟当日靠着门框嗑瓜子的懒散模样大相径庭。 但是就特别拘谨——像被尺子比着裁剪出来的纸美人。 林落忽觉有趣,抱着捉弄心思的他也在教学上用了点心思。 于是,荣烛被林落塞了一脑子“点画势尽,力收之”“深藏圭角,有往必收,有始有终,藏头护尾,”的书法知识,眼睛一闭,就是少年温文尔雅的姿态,他声音清朗,语调微凉,讲什么“涩势中锋,浑圆淳和,温而不柔,力含其中。” …… 荣烛总觉得自己再多呆几日,只怕就控制不住自己从“无脑反派”变成“姐姐粉了。” 这个弟弟太太太优秀了,冰雪聪明,蕙质兰心啊呸,聪颖敏秀,英才夙成的典型范例啊! 可惜好好的少年首辅放着圣贤书不读,非得逼着她这个反派练字。 她却不知道这是林落暗中存了点炫耀的心思,要让她见见行家,以正试听,以免见了张北琳那样的,就认作好的。 提笔写字,横竖撇捺——无趣是无趣了点,但荣烛是上过少年宫的,基本的功底还有,反正也难不倒。 问题在于男主就在旁边看着!林落清凉的视线水波似的落在荣烛身上,荣烛就像被冬日清霜浇了一头一脸,以至于写字的时候手都是软的,一张纸没写完就筋疲力尽。 林落却似乎很乐意欣赏她这副表情,因此乐此不疲。 荣烛在师娘面前又装模作样的示好他就发现了,这个大小姐人后刁蛮任性不讲道理,人前却是贤良淑德,特别会装。既然要装,又怕我拆穿,那你就继续装下去吧……我很乐意配合你表演。 “你不喜欢写字?” 荣烛立即摇头:“不喜欢。” 林落点头:“嗯,我们继续。” 荣烛:…… 怯怯的看着他 接连几天,荣烛都从林落的小房间出来,这个异状引起了张北琳的关注。 小表妹那张生无可恋的脸,怎么看都是被欺负了啊。 于是,这天午后荣烛刚从林落屋里走出来,张北琳就迎面走了过来。“小表妹,你跟那小子凑在一起干什么?” “我啊,跟他学书法。” 她口气丧丧的,但并不讨厌。就像小时候去上自己本不怎么喜欢的兴趣班,虽然不情愿但是能让妈妈高兴她也愿意配合。 张北琳看着荣烛,惊讶的瞪大眼睛:“你其实不想去。” 荣烛捂着涨涨的脑壳,叹息道:“我本来就并不是很喜欢。” 原来是林落那小子逼你的! 张北琳恍然大悟:“我就说嘛,你哪里会那么热爱学习。” 荣烛:……你是在小看我这个刚经历过的高考毒打的准大学生吗? “既然不情愿就别去了呗。” 荣烛摇头:“不行。” 还差一点没讲完,留个尾巴怪难受的。她在学业上天生有点学不完不罢休的钻劲儿,这也是她能上重点线的原因。况且林落业务精湛人美活好,若不是她总得“心怀鬼胎”的想着伤害人家赚积分,其实听他补习还是挺享受的。 张北琳看着荣烛的表情却觉得自己得到了真相:果然是林落那小子搞的鬼,他勾引表妹走上了读书的不归路,现在表妹迷途知返了,他还逼人家苦海遨游。 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嘛,白白吃苦又不能出人头地,况且这是沈家的姑娘,你个姓林的,是不是手伸太长了? “放心!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荣烛:“……”你哪里来的这样自信。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胡来啊,这里是学堂,仔细先生打你板子。” 张北琳唉唉答应着,扬长而去。结果隔了一日,荣烛还在比较几张字帖的笔锋,就听到外面的喧哗声:“有人落水了!” “林落,是林落掉水里了。” 荣烛手一抖,字帖掉在地上,尘埃落定,她人已冲了出去。 一群半大孩子站在池塘边,有人吆喝着拿绳子,有人跑去叫大人,却还有几个调皮鬼在笑,看热闹似的。 荣烛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正准备下水救人,脑海中的系统滴的一声。 “宿主请立即完成恶毒反派限定任务,鼓掌大笑。” 荣烛:“……” “不行,我笑不出来,我得去救他。” 荣烛急得脊背冒汗,看着一个小生命有危险,哪怕不是人而是一个小狗小猫,正常的人都会去救的吧。“ 我这样做了,那我还算是人吗! 她刚要迈出步子却发现两腿跟灌了铅似的一动不能动,“系统,你做了什么。” 她原本想着大不了被电击,可是眼下的情况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她就像就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地上一动不能动。 “你松开我” “宿主请你冷静一点。我是为了你好,他是男主角,哪怕你不救也会有别人去救,而你的命只有一条,你的爸爸妈妈也只有你,如果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不合身份的事情被判定为ooc,你不仅会遭受电击惩罚,还要被扣除积分,想想你的好不容易赚来的两万多积分,这都是你的血汗!” ——这都是男主的血汗。 “请宿主立即完成限定任务。” 荣烛狠狠的咧开了嘴角,鼓起了手掌,但两行清泪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林落在水中挣扎,透过清凌凌的水波听到了那熟悉的声音,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那笑声有点凄厉——跟哭出来似的。 他多少懂点水性,只是冬天水冷,衣服太厚,措不及防之间乱了手脚,他攒足力气猛的往上一浮,向上睁眼看去,那一瞬间他看到了泪眼婆娑的少女,她离水岸那样近,仿佛下一秒就会掉下来。 “奇怪,为什么没有伤害值,你明明完成任务了呀。” 系统还在疑惑,这边荣烛已经动了,她飞起一脚把旁边看热闹的张北琳踹了下去——在放弃亲手搭救男主后,荣烛的手脚就立即恢复了活动能力。她把手掌卷成喇叭,高声喊道:“你是最棒的,快把人拉上来。” 荣烛虽然不知道林落到底为什么会落水,但直觉跟张北琳脱不了关系。现在欺负人家少年穷,将来可是会死得很惨的啊。为了你的将来,考虑现在这个好人由你去当了,赶紧把男主拉上来。 其实不用荣烛喊,张北琳落水后就开始拼命的往林落那里游,然后架着林落把人送向岸边,众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人拉上来。 天冷水寒,张北琳冻的呲牙咧嘴,荣烛立即解下斗篷给他披上。 “快快快,送到屋里去。” 大家一哄而上,扶的扶抗的抗,烧热水的烧热水。 “表哥你是最棒的,我就知道你特别优秀。” 张北琳有点脸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心虚。“不知道是谁在我背后踹了我一脚。” “是我”荣烛目光澄澈,双眼明亮:“因为在我心里,表哥是英雄男子汉,拔刀相助的好事,你肯定会做的。你不会怪我吧?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不不不,怎么会怪你” 我本来也要救得…… 张北琳内心一阵轻松。他是去找林落麻烦了没有错,可他并没有想把林落推下水。他就是想恐吓林落一下。 上次言语恐吓失败之后,他认识到这个小子有多么伶牙俐齿,所以这次打算直接动手,不多哔哔,他站在拐弯处准备等林落走过来,就猛虎下山扑过去,把他摁在地上敲打一顿。 结果昨夜下了霜,石板湿滑,他一下子没把住就冲过去了,林落就给他撞水里了。 落水声引起了大家的关注,等他反应过来就呼啦啦围了一票人。 “我就知道表哥是好孩子。”荣烛看着少年眉目清明显然真得不是故意推林落,也是真为救林落而高兴,心里终于松了口气,虽然性格熊了点,还是个好孩子呢。 张北琳摸摸腮帮再看看身上的斗篷,不由得有些脸红。 林落扭身吐出呛进去的水,抬眸看见被人簇拥着的张北琳,少女正在为他擦脸,他身上朱红的披风格外亮眼。 他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自己站起身来,拖着冻麻痹往小屋里走。 荣烛豁然扭头,就发现林落湿淋淋的背影,寒风里,像某种幼兽一般显得分外落寞又可怜。 “系统,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调出面板查看后,略微有点吃惊。“系统评估模式和算法都没有出错。”言外之意就是他也不明白为何刚刚完成任务没有积分,现在什么都没做,反而有积分了。 林落回到屋里脱掉湿透的衣服慢慢躺下,把自己整个人裹进被子里,冰冷僵硬的身体缩成一团。 寒冷似乎让他的大脑运转失灵.林落的童年一度在颠沛流离,后来又是筹谋生计,下劲儿读书,没有跟正常孩子的建立过友谊,等到了书院可以认识新的同学,这本来是个交朋友的机会,可惜蒙受老师拔擢直接跳级,这机会也没有了。 平他外表瞧着冷淡安静,其实内心颇有些心高气傲,平常看到别的同龄人呼朋引伴聚群扎堆总觉得他们很幼稚,但他彼时彼刻,看到被爱惜被关心的张北琳却还是不可遏制生出些艳羡的情绪。 这种情绪让他觉得软弱,又可耻,于是硬生生把刚才的画面从脑海里抹了开去,然后用被子蒙了头,把自己团的更紧了点。 荣烛在厨房里煮姜汤,满脑子里却都是林落的背影,弱小又孤单,她用小火匙轻轻拨着火炉.嘁嘁然叹出一口气。 天黑下来的时候,姜汤已经煮的足够浓厚,荣烛捧着汤碗站在了林落的小房间门口,把门拨开一条缝,探头进去看。 冬夜黑得早,屋里也没有点灯,但这却不影响她看得清,暗影的小床上林落一动不动,整个人一团棉似的包在被子里。 她轻轻叫了两声却得不到回应,自己斜着身子钻了进去。 林落还在晕迷中,黑鸦鸦的头发散落下来,贴在腮帮上,原本苍白的面色现在却有着不正常的干红,荣烛试了一下,他身上火炭似的烫手。 “怎么会烧得这么厉害?” 她急忙打了一盆冷水过来,冰了一条帕子放在他的额头上,然后又师娘的厨房里拿了一坛烈酒过来,用柔软的棉布蘸了酒水给他擦洗手心和脚心。荣烛准备给他连身上也擦一下,但是碰到中衣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就顿住了。 “我可以吗?” 她问的是系统。 男主的身体是女主的,反派企图染指往往下场惨烈——但也顾不得了。 、“当然可以,在完成积分任务的前提下,你可以为所欲为。” “我可以脱他的衣服?” 荣烛难以置信的又问一句,她都做好被电击的准备了。 “经检测男主现在处于昏迷状态,不必担心崩人设,所以你可以随便脱。”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你给了我个夜视眼是不是就在防着这一天?” “当然不是,夜视这么猥琐的技能肯定是要做点更不可描述的事情。” 荣烛:“……” 她默念一声非礼勿视然后毫不犹豫的解开林落的衣服,林落很瘦,躺着的时候,绷紧身体,脖颈微微昂起,锁骨非常明显,连肋骨也隐隐显现,细窄窄一段腰身像春天新发的一段柳。 他吃力的喘息着,睫毛微微颤抖,唇色红樱樱的抿着,似乎很难受,荣烛想想他白日还在给自己品评书法,温和端庄的模样,仿佛夏日竹露般清新,再看看现在奶猫似的小可怜形态,不由得鼻子一酸。 她守在床边来来回回擦了几遍,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林落才悠悠然有了醒转迹象。荣烛松了口气,在他恢复意识前撒腿去也。 扛过了这一夜,明早天亮先生回来,学堂点卯自然会有人给他请大夫。 她轻手轻巧的离开,那房门嘎吱一声,林落微微侧首,酸涩的眼帘吃力的张开,霜霁的皓月在门帘忽然开合的瞬间洒下一扇光亮,朦朦胧胧一角剪影飞快消失。 次日一早,金鸡刚刚报晓,便有大夫来给林落看病。张北琳知道了林落生病了,心里也十分过意不去,就很大方的承担了医药费。 这事儿归根结底跟荣烛也有点儿关系,这下子她没有过多犹豫,诚诚恳恳的去道歉。任打任骂任嘲讽。 若在平常会有系统拦着她,低头认错什么的,一点都不附和反派的人设,但昨天明明完成任务却没有积分,让系统怀疑自己出了问题,自动检修去了。 这对荣烛来说,是个机会。 “很抱歉让你受惊了,表哥做事鲁莽了,我愿意补偿你。” 小姑娘低眉颔首温温柔柔,跟她平常对自己或张扬或冷淡的姿态大相径庭。 说到底,还是为了表哥。 林落点点头,视线却凉凉。“我不会怪罪于他。” 荣烛双眼大亮,赶紧道谢。 谁说男主很偏执冷酷的,人家明明很大方嘛。林落的反应完全超过了荣烛的预期,一时间她激动的直搓手手。 “但是……”林落看着荣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我不会原谅你。” 荣烛顿时垂头丧气,她无奈扶额:“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我也没想过你会原谅……” 而且伤害值她还得赚,积分她还得刷,原谅了,也没有什么用啊。 林落却被哽了一下。你这么快就投降了?你不再挣扎一下嘛,比如再求求情卖卖乖什么的? 明明昨天晚上照顾自己的就是她吧……也许母亲说得对,她本就不是个坏心眼的姑娘,就是性情乖张了点。 可是她为什么要帮他,好吧,还是为了表哥。 好气…… “你走吧。” 好气…… “你走吧。” 荣烛轻轻哦了一声,灰溜溜的转身走人。 “滴,伤害值加100。” 荣烛立即回来。 林落正在郁闷,忽然发现荣烛转身了,她又轻巧无声躲躲闪闪的回到了自己身边,那神情动作分明跟把杯子推到地上去,被主人指责了的猫咪似的。她似乎想在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低着头轻轻的弄衣带,时不时还偷偷看他一眼,怯怯的,弱弱的。冬日温和的天光落在她身上,让她仿佛披着一层清亮的斗篷,小女孩白皙的脸蛋上,一层细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可就是如此清晰,反而叫林落不懂了。 她好乖啊。 一个乖巧善良愧疚得不了的女孩子——俨然是他梦中的田螺姑娘模样了。 林落眼前的荣烛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最后又强行融和。 少年坐在廊子下的小板凳上,微微昂着点下巴细细觑着她,带着点探究和拷问的意味,仿佛一把手术刀,一点点剥开她的伪装。荣烛微微出汗,渐渐地脸又红了…… 林落对她招招手:“过来坐吧。你怕什么?” 荣烛轻声道:“我不怕。” 然后同手同脚走过去坐在他身边。 ~ 师父师娘回来,听说林落病了便来看望。林落此时温度已降了下来,只是精神还有点萎靡,张北琳在一边探头探脑的看,发现林落确实没有把他供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这种只会学习又讨老师喜欢的学生都是清高又讨人厌的,没想到这小子倒还挺有骨气。他走过去很自来熟的拍住林落肩膀,“你倒是挺有原则,从此以后小爷我罩着你了。” 林落薄薄的眼皮微微挑起来,清水似的目光落在张北琳的身上,他还穿着荣烛送的那件朱红色绣白鹤的斗篷,仿佛在炫耀某种战利品。 而荣烛还在他背后站着,偶尔偷眼看自己,但并不说话。他不由得想起昨夜月色下那道剪影。明明就是她,往日不是很嚣张的嘛,现在却怯怯的站在那里,像只犯错的小松鼠。 林落依然呆在房间里用功,但他的病拖拖拉拉的没有好,大约此时代并没有治疗伤寒的特效药,恢复起来就总是特别慢。 荣烛时不时就能听到林落的咳嗽声。 师娘倒是问过一次,要再请大夫过来,但林落推拒了——客居人家受人照顾,多增烦扰,总是不好。 而且这个时代似乎流行头疼脑热就要饮食清淡,林落已经连着吃了四五天的粥了。小米粥煮红枣,大米粥煮花生桂圆。好吃吗?好吃。养人吗,确实也养人,可是吃的饱吗?孩子还在长身体呢,别说林落了,荣烛自己都觉得吃不饱。 眼瞅着这孩子下巴都尖了,荣烛顿时觉得这样不行,吃不饱怎么能提高免疫力呢? 当然,这并不是师父师娘亏待林落,而是这个社会阶层的风气如此。毕竟读书人追求名士风流,而名士往往都清瘦如竹,仙风道骨。况且师父师娘又没有养过儿子,不知道这样少年到底要吃多少。 荣烛想了想以孝顺师娘的名义,每日着人送来滋补的汤汤水水,冬瓜龙骨汤,鸡丝酸笋汤,林林总总分量极大,用膳的时候,荣烛作陪,孝敬师娘的同时,自然会带着林落也吃上,而且她会特意给林落多装肉。 这个时代还是一日两餐,第一顿的哺食和第二顿的食时,中间还隔着一个正午。荣烛干脆就把那些汤啊肉啊重新热一热,煮上面或者泡上泡馍,送过去。 “表哥读书辛苦了,我来犒劳犒劳你。” 张北琳看着香喷喷的肉丝面,喜出望外,吃得热火朝天,大呼过瘾,再被一帮小孩子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更是心态膨胀。小爷有这么可爱的表妹,你们没有吧,嘿嘿! “这里多了一碗,你给林落送去。” “啊?不用了,我吃的完。” 张北琳还要来拿,荣烛却推开他的手。“这只是加餐的小食,你晚上还要吃饭的呀,现在吃多了晚上怎么办,快去嘛,我明天再煮给你吃,你都说了要罩着人家,怎么不对人家好一点呢?” 张北琳闻言只好悻悻然照办 林落正趴在桌子上休息,他这次冬日落水似乎有点伤到元气,总也拖着不痊愈,晚上咳嗽睡不好,白日便精神不振,平常这个时候他都应该在读书,但这会儿太阳暖暖的照耀下,他就有点犯困,而且还饿—— 他曾经跟着母亲过过一段时间寄人篱下的日子,母亲吃饭不论大小碗都是一碗,从不剩饭也从不加饭,主人问起也都是一句话,“谢谢款待,已经吃好了。” 他年纪还很小,却从来不闹,他能够理解母亲的谨小慎微。只是这习惯现在也改不过来——哪怕他明白在师傅师娘面前不必如此小心。 最近几天天寒夜冷,也需要更多的食物来补充热量,他能感觉最近饥饿在加剧,有时候晚上还会被饿醒。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喝了一碗粥,又喝了荣烛装给他的一碗肉汤,现在离第二顿饭还有两个半时辰,可他已经有点饿了,感觉胃里空荡荡的。 就在这时候,张北琳端着一晚热腾腾香喷喷的面条过来,那浓郁的汤汁上还落着大片的冬白菜和肉片,林落以为他是在炫耀的,但张北琳却把那碗面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碗是你的。” 林落皱眉。 张北琳双手环胸,“咋滴,表妹的手艺你还看不上啊。” 林落抬头看,那个小姑娘又躲在大树后,又在探头探脑的看自己。又乖又心虚 ※※※※※※※※※※※※※※※※※※※※ 致歉:这本不写快穿了,我很喜欢首辅这个故事,准备把它写长。 后面逃婚皇子妃,喂猪真千金俩故事也会写的,会另外再开一本。 这两天重新完善了大纲,前面三四万字也会重修,但大概梗概和走向不会变。就再完善一些细节,丰富一下内容。 她很美好 林落的心情有些复杂,为什么不主动站出来呢? 她来道歉,是为了表哥道歉,却始终不对自己曾经的恶劣行为解释一句。她并不是羞于低头,死不讲理的人啊。到底怎么回事? 看着少女忐忑的眼神,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端起了面静静的吃起来。也罢,这应该是她拐弯抹角的道歉了。 算了,娘亲说得对,他们母子寄居于后街的老房子,算起来是“沈老爷仁慈”,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他也不该计较太多。 荣烛一直尾随偷窥,看到这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自从林落把十两银子扔进臭水沟她就知道这个少年自尊心有多强。有道是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待张北琳掀了帘子出来,她便迫不及待的夸赞道:“表哥真好,我明天再做给你吃哦。” 张北琳完全不懂自己好在哪,但既然被夸了,他也坦然受之,于是摸着头嘿嘿傻笑。 “反正是多一碗嘛。” 室内林落听到这句话微微咳嗽了一声,面汤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以至于荣烛没有看到他的失落—— 是多出来的? 张北琳排在他前面是应该的,论血缘他是荣烛姑表哥,论情感,他是荣烛喜欢的人。无论如何都会比自己优先。 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拐弯抹角的道歉”,她脑子里就没有这根弦儿。 而且他也发现了,荣烛确实在躲着他,她从来不在人前跟他说话,尤其是张北琳在场的时候。 林落这样想着,不断给自己强调应该是这样,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但心里却克制不住的憋闷。 “恭喜宿主伤害值加20,目前得分20455。” 荣烛吃惊,为什么吃我的面会受到伤害?难道我做的很难吃吗?张北琳明明很满意啊。 但无论如何他吃了就是好事,这样身体可以快快变好。 自觉此路行得通,于是荣烛便每天都如此行事,两顿正餐借助师娘给林落补充营养,中间一顿再由张北琳之手来加餐。趁着这股东风,林落从一日两餐变成了现在的一日三餐,而且每天都有鱼有肉,就这样过了过了一个星期。他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精神,身体好了,一些小的不舒服自然也好了。 荣烛终于松了口气,只是她非常不解,为什么林落每天吃他送的饭,都会受到伤害。 “20455,20495,20575,20775,21000 !” 好家伙,荣烛就直接好家伙。我这个反派真就做什么都不对,献好心都能给男主带来伤害,而且带来的伤害还一次比一次高,成倍叠加! 赚了积分,荣烛应该高兴,但心里却依然涩涩的。这积分也侧面说明在他心里,她真得就是个一直伤害他的坏人呀。连关心都是不怀好意的那种…… 啧,活着好难。 月底的时候,沈夫人来书信催她回家,年龄不小的女孩子了,不应该成天在外边乱晃。 收拾好东西,驾好马车,荣烛又叮嘱了张北琳几句,这才出门,却没料到门外红墙根下却站着一道清瘦的身影。 荣烛有点紧张,怎么又是一副堵我的样子? 林落静静地站着,像冬日雪地一株松树,那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也如松风似的微凉。 “沈姑娘,我有些话要跟你说,不知道你方便吗?” 荣烛立即摇头:不方便,一点都不方便。 然而林落只是轻轻笑了一下,那一笑,让荣烛有种不好的预感。林落忽然出手,拉了荣烛就跑,他的动作很快,力气很大,冲出几丈远,荣烛才反应过来回头叫人,可是那车架忽然拔了缝,车把式看了一眼就去拿东西修理了。 此地乃是书院,书香氤氲,追慕先贤之地,本不应呼奴使婢一派骄矜,所以荣烛并未带仆从,再加上她前世读初中就开始住校了,自付能照顾好自己,所以还特意选了不带小红。这下子,事发突然,她竟一个帮手都找不到。 耳畔的风声呼呼刮过,荣烛回过神来,那马车,那书院,都被抛在了身后。 “你要带我去哪里。” 荣烛开口询问,风从嗓子眼里灌进去,让她胸口一阵发疼。林落却紧紧拉着她,荣烛两条腿机械的往前摆动,她要喊“停下”,又喊不出来,眼前只有晃动的白光,林落青色的身影渐渐虚化,仿佛一阵青色的烟雾,而她就要被这团烟雾溶解,吞噬。 荣烛哑着嗓子喊:“停!停……停下来。” 林落忽然站住了脚。 就很突然。 荣烛一头撞进了他青色的怀抱里,硬硬的,她鼻子都红了。 她太累了,站都站不住,胸腔鼓胀的几乎要裂开,心脏跳动的按压不住。秋冬天,她穿着橘红色罗襦绣夹裙,薄绒的鹿皮小靴,这一趟下下来,汗水微微,玉白的面颊柿子似的发红,按着胸口喘息不定,嗓子眼都在发甜。 “人在这个时候,是没办法撒谎的。” 林落这样说着,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一条手帕,迎风一抖,缠在了荣烛眼睛上。荣烛大惊,想要挣扎,却分不出半点力气。 林落看起来好整以暇,不仅没有出汗,连呼吸都是平稳的。 荣烛的世界忽然昏暗,她要揭开手帕却被林落制住了双手,只有一点模糊的光亮在他眼帘里晃动,她本能的追寻那点光。 豆蔻年华的少女,娇颜留诗韵,容貌胜桃花,那一条雪白如云的帕子挡住了她的眼睛,让她显得懵懵懂懂,有种别样的柔弱感。 荣烛很紧张,她不知道林落要干什么——虽然她曾闹脾气跟系统说,不拯救了,死了算了。可事到临头,她发现她是怕的。她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也不清楚自己会落入何种境地。一百万积分才赚了两万多,她会受到男主什么样的报复? 她会提前下线吗?如果此刻便死了,原本世界里当着植物人的她,是不是当即也就死了? 更叫她绝望的是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念头,在她的价值观里,做了坏事就要被惩罚,伤害了别人活该被报复——因此早早的呈现出一种引颈就戮的姿态,甚至于根本没有意识到林落已经放开了她的双手。 “沈姑娘,玩弄我很有趣吗?” 荣烛立即摇头:“不,我没有……” 她忽然委屈起来,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玩弄他,她对他好的时候,是认认真真想对他好的。 被蒙着手帕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两行清泪从细软的棉布后渗了出来。那泪珠硬是大颗大颗的,却又被挡着,只让腮帮上微微湿润了一小片,柔软而哀怨,鼓胀的花苞似的,隐藏着许多委屈和秘密。 林落有些惊讶,他愣怔许久,还是收回了准备揭开帕子的手,逼问道:“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是个坏孩子,欺负弱小是我的乐趣。” 荣烛的声音有点哽咽,脸上却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颓丧神情。林落内心愈发笃定了:就是她,善良可爱,却拉着“刁蛮恶劣”的旗子当坏人的,田螺姑娘! “我是弱小吗?” 荣烛立即摇头:“不,不是……你是大佬。” 林落挑眉:“那为何要针对我?” 他这几日仔细观察后便发现自己错了,他以为荣烛在书院的“规行矩步”“文雅知礼”是装的,但其实并不是。温文尔雅,春风拂面才是她的本性,她曾经小心翼翼的的把一只掉落树枝的小松鼠放了回去,甚至于帮一个家境贫寒的学子购置了一套文具,让师父是“表彰进步”的名义送了过去,对方完全没有被施舍,被同情的感觉,而她自己全然隐在幕后。这可不是“装淑女”“扮慈悲”“沽美名”能解释的通的…… 她本性极好,美好纯粹。只有在对他的时候例外。 只有他! “为什么要针对我?”少年的声音里压制着不甘和愤怒。 荣烛的终于受不了了,几乎是嘶吼般喊出来:“我被逼的,不干我会死!” “滴滴”脑海中一阵尖锐的疼痛,仿佛所有的神经都在一瞬间被灼烧,荣烛顷刻酥软了身体,眼前一黑,绸缎似的滑落在地上。 虐成白莲花 太疼了,仿佛一把电钻忽然破开头颅,荣烛甚至没能呼痛,只低低的呻*吟了一声,她仿佛已经晕死过去,但娇小的身躯还在微微颤抖。 林落吃了一惊,他一把扯掉荣烛面颊上的手绢,回头叫道:“快来人。”随后一把抱住荣烛往马车那里走去。 原来他看似拉着荣烛跑了很远,其实根本没有离开此地,只是绕着书院这一片转了三圈,只是荣烛又慌又累根本没有来得及观察。 “小姐又生病了吗?”车把式见状条件发射性问了一句,因为当初在家里的时候,荣烛就曾经三拖四磨得病过一阵子,他只当这个娇小姐又病了。“我去请大夫。” 林落转身把荣烛重新抱回了书院。 少女脸色苍白,看起来瘦弱单薄的可怜,一片雪花似的,马上就要化掉了。林落心中揪痛,忽然涌出一阵强烈的悔意。 这几天荣烛在书院里,他的日子其实更加难过,因为他明显能感觉到荣烛对他的区别对待。这个年纪的少年,青春年少,有着满腔烂漫的想法和恣意挥洒的热情,他已经听到不止一个男孩子在说到“荣烛”的时候,忍不住口诵《关雎》,眼睛里都是亮亮的闪光。他心里有种隐秘的想法——他也想啊,想跟其他的少年一起,无所顾忌的夸奖她,喜欢她,把心中那点微妙的向往,顺理成章的化作小诗吟诵出来。 但他不行! 他是不一样的。荣烛讨厌他,敌视他,厌恶他——他一开始以为是荣烛品行不端,可现在发现不是,这是全世界最好的沈姑娘,她对谁都彬彬有礼,温柔谦和,只对他坏。仿佛,有问题的是他。 如果是别的少年,在被这样“软暴力”之后,可能会自省,自我怀疑,觉得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但林落却不会,他有种超乎常人的自信,细细思索了自己从遇到荣烛后的一系列的事件,肯定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所以问题还在荣烛这里,她像一朵鲜艳亮眼的玫瑰花,只不过给别人展示的都是娇艳的花朵,迷人的芳香,而在他这里,留下的都是刺。 他很苦恼,一定要找荣烛问个明白。 而现在他却后悔了……看着荣烛在自己面前软软的倒下,痛苦不堪的模样,他心脏一阵抽痛。为什么一定要追究呢? 他清楚她是何等样人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把她逼迫到这步田地。 “滴,恭喜宿主伤害值+5000,目前得分26000” 荣烛抚着额头,一声叹息。 她都晕倒了,还能怎么伤害到他?感情她就是对男主的专属攻击武器呗。荣烛转过头去看到了少年落寞沮丧的身影,她略微缓了缓,终于吐出胸口一团浊气。 “系统,你回来了。” 系统在电击荣烛后一直在沉默,它以为荣烛会抱怨或者谴责,却没料到荣烛这么平静。 “是,我在男主把你困住的时候,就回来了。我的检测结果也回来了,我的运行也没有任何问题。” 它在通报这个信息的时候,多少有点不安。它跟宿主是一体的,如果它早点提示宿主是不是宿主就不用挨电击了?可是它的数据告诉他“荣烛不会出事,还不到她这个反派下线的时候” “宿主的双手是自由的,她随时可以反击。” 可是荣烛没有……她竟然不反抗。 它以为宿主的精神要崩溃了,可她现在的精神领域却很平静。这让系统非常惊喜,这个宿主明明还是个刚毕业的高中生,刚刚跨入成年人的领域,却比它想象的更加坚韧。 其实,荣烛今天把话给林落说开了,反而没有那么难受了。以后就让他们光明正大的敌对吧——只要男主开始反击,报复,她就可以把那点不该有的柔软良心收起来,痛痛快快的刷积分,然后愉快的在原来的世界复活——这里这个世界的经历,就当是打游戏吧,只不过她的角色是小怪兽。 这样想着,荣烛缓过疼痛的余韵,便撩起衣摆慢慢站了起来,“林公子……” 林落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动静立即转过身来。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一双眼睛水意朦胧,额头上还有微微的细汗,紧张不安又愧悔不已,仿佛一只闯了祸的小动物。 荣烛吃了一惊:“林公子?” 她忽然想起自己前世养过的一只狸花猫,很可爱很俊俏,野性也很大,从来不撒娇,也不找她玩,荣烛一直以为它不喜欢自己,又一次硬是拿了逗猫棒来逗它,结果在玩耍中,它抓破了自己的手指——荣烛不得不去医院打针。 小没良心的啊,养不熟,算了,不强求。 结果某天晚上她却感觉到手背痒痒的,抬头一看,是狸猫在轻轻的舔舐她的伤口,看到她醒来,低低的喵呜了一声。那种神态特别乖巧,愧疚中带点不安,平常高贵冷艳的猫忽然就特别柔软特别好挼。荣烛瞬间就不生气了。它那么可爱,当然是原谅它啦! 荣烛陷入了回忆里,那娇美的面孔便没有表情,有点冷冷的。林落愈发难受了…… “滴,恭喜宿主伤害值+3000,目前积分29000” 荣烛终于回过神,视线重新落在了林落身上。 “对不起。”林落轻声道:“你以后要怎么对我都可以。” 他都不会再计较,不会再纠缠了。 这一副听天由命任你作为的模样让荣烛非常诧异。所以,这是又发生了什么?刚强倔强的小白花忽然向霸总低头了? 剧情进展太快,荣烛大脑有点宕机。 她已经做好“扯大旗当反派,早死早超生”的心理准备了,对方怎么又忽然偃旗息鼓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林落既没有继续质问她,也没有为难她,而是对她行了一礼。 男儿行天辑礼,拱手折腰,他做起来却尤为优雅,仿佛风摇青竹。荣烛看到了一双白玉似的,骨节分明的手,生的极好看,让她有点移不开视线。 林落看她不还礼,却也不介意,只轻轻笑了笑,扬袖而去。他的笑容有种奇特的韵味,雅致而深邃,像潜藏一个深藏不露的秘密。他一句话也没有讲,荣烛的目光却不由得追随他的背影。 少年周身的气韵已经不一样了。士别三日,已有隐约有日后宰辅的气韵和风度。玉芝庭兰,亭亭如玉。“人之为学,变化气禀”古人诚不欺我。 但,他进化的越快,她就越危险不是吗? ※※※※※※※※※※※※※※※※※※※※ 荣烛:男主进化了?!进化成首辅半成品了。 林落:姐姐要对我做什么都可以,不拒绝,不反抗! 荣烛:哇,这是白莲花 进化路线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羽化白莲 车把式请了大夫来给荣烛号脉,大夫说了“气滞血瘀”等话,又开了药方给她吃,这下子师娘也不放心她走了,硬是要让她在这里多住两天。 “要保持心情愉快,不要多添烦恼啊。” 荣烛看着一大碗乌漆嘛黑的药,欲哭无泪,这还怎么愉快的了?!而且她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心绪烦忧的,只要她还得背着反派人设,还在这个世界伤害男主,就不可能开心起来,中药什么的,治标不治本啦……还这么苦。 荣烛悄悄把药碗放在了一边。 “小姐,你得赶紧把药喝了,这样才能好起来。” 荣烛摇头,戏精附体,一副哀怨不胜凄凄切切的模样:“我的病不是药可以治得好的。”特别脆弱,特别绝望,仿佛下一刻就一缕芳魂随风散了。 林落一直在外面等着,眼瞧那车把式显然不大会哄人,一碗药都快放凉了还喝不下去,轻轻一啧,撩开衣袍走了进来,他手中端着一份蜜饯果子,又让车把式去寻一碗清水预备漱口,然后自己走到荣烛身边坐下。 “姐姐,吃药吧。” 他用那双长得很好看的手轻轻捧着药碗,蹲在她面前专注而温和的看着她。 那长长的睫毛下温润澄澈的眼神就像冬日的黎明,一副“喝吧,喝下去就好了,一了百了”的纯净光芒,神圣到仿佛能把人就地度化。 这又是哪门子剧本?从方才起荣烛就觉得林落的反应不大对劲儿,她激灵灵的一个哆嗦,瞬间想到金莲捧着□□美艳如莲:“大郎,该吃药了。” 啧,荣烛汗毛翘起,劈手就打翻了药碗,黑褐色的药汁洒了一地,还溅到了林落的衣摆上。 “滴,恭喜宿主,伤害值加20……” “快闭嘴吧,再恭喜我就能原地升天了。” 荣烛呆呆的看着林落,少年也茫然而委屈的看着她,荣烛这才发现林落竟然长了一双杏眼,当他柔软下来的时候,便朦胧婆娑仿佛蕴含着一帘江南烟雨,特别清纯,特别无辜。荣烛看着看着,硬是产生了罪恶感,差点把持不住马上给他道歉。 好家伙,被这双眼睛看得差点又崩一次人设。 林落却只是拿出手帕,就是刚才蒙她眼睛的那条,荣烛下意识的想躲,林落却拿起她的手指把上面的药汁擦干净,然后从墙角的药炉里重新倒了一碗汤药端了过来。 “药还是要吃的,你可以生我的气,但要只好了病,才能继续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嘛。” 少年身姿清瘦而形貌昳丽,轻声细语,温柔哄劝的时候,特别有种细雨白莲的风流气韵,看得荣烛舌尖发麻,嘴角抽搐,哪怕这真是一碗□□也得舍命喝下去。 “姐姐,我知道你还在讨厌我,但是没关系的,你把药吃完我就走了,好不好?” 那委屈巴巴强忍悲痛的模样像极了被夺走小鱼干的奶猫,这谁顶得住?!荣烛怀疑自己的人设没崩掉,男主自己先把人设给崩掉了。她拿起药碗,含着热泪一饮而尽。“好了,我喝完了!” 赶紧把你这副表情收起来,搞得我好像是个大恶人一样。 但是,她还真就是个恶人!要给人家造成一百万点伤害的那种。 林落悻悻然拿回了药碗,轻声叹息:“原来你还真得这样急着我走啊……这碗药装得满满的,比刚才那碗多一倍,这就一口气全干了。” ? 荣烛大脑迟钝,缓慢的打出一个问号。 “等等。” 林落站住了脚。荣烛指指地板:“麻烦你叫人来洗地,药都洒湿了。” 林落面无表情:“哦” “滴,恭喜……算了,伤害值加50,哎不对,是100” 系统面板上的数字忽然跳动,荣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男主刚才觉得你叫住他是让他留下来。” 荣烛:……我脑子又没坑。 不管怎么说,林落真真切切的以为是自己当天一番“神操作”把荣烛给弄病了,所以特别殷勤的一天三趟上门,守着荣烛吃药,而且每次都是分量充足的一大碗。他端茶奉药的模样像极了贤惠贴心的陪嫁小丫鬟,任荣烛横眉冷对,撒气使性都不放弃,最后还发展到瓷白的小勺一舀,亲自送到荣烛唇边。 “姐姐吃药。” 荣烛:……郁闷 林落也很郁闷,不明白到底自己为什么要被区别对待,但荣烛说她是被迫的,那肯定是被迫的,所以你的“刁钻任性蛮不讲理”,还有对我的冷嘲热讽,打压贬低,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你心里是特别想跟我好的对不对?! 反正你不能回答我,那我就当是对的了。 荣烛终于发现林落是真得关心她,担忧她,顿时心情更加暴躁,你不要这么乖好不好,你不要这么纯洁善良宽容大度,你把我当反派报复,我把你按地上摩擦,这样对我们彼此都好!你越这样,我越难受啊。 她终于受不了了,某天午睡惊醒,燥郁的心情达到了极限,她踩着鞋子哒哒哒冲进了林落的屋子,拿起他桌案上刚写的作业刷刷刷撕了个粉碎。 “让你拉我跑步!让你忽然吓我!” 她愤怒的跳脚,恶行恶状,不明照镜子都知道自己面目可憎。白纸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荣烛收到了系统的得分提示。 她愈发来了劲儿,“其实你的字写得烂死了,我根本就看不上!” “你用过的碗我都嫌弃,我带回家去,拿来喂猫!” 伤害值陆陆续续增加,最后在30000级别停下,而林落救站在原地目光温和的看着她:她是有苦衷的,我原谅她。 整个人仿佛一朵羽化升仙的盛世白莲。 荣烛:…… 干不下去了,想逃。 * 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些,细雪迷蒙,沈夫人着人给她裁冬衣,小红拿着尺子量:“唔,姑娘又长高了一寸。” 穿上新衣,当然要逛街,荣烛根本没有心思出门,却也不愿引起沈夫人不该有的担忧,于是只得做出很有兴致的模样,积极体验古代民间生活,她带着小红从东街逛到西街,一圈下来,手里捏满了面人彩糖黄金莺。 头梳十字髻,身着红罗襦,目光流盼,笑靥生春,仿佛自己是这条街上最靓的崽。任谁都看不出来她现在心乱如麻,呵呵…… 好巧不巧,街道口遇到两个男人,形容猥琐,目光下流。荣烛感觉很不舒服,她皱了皱眉立即掉头走人,回到府中却依然有些心神不宁。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齐氏就是这个时候出的事。 “系统,我记得你的信息里写着林落在书院读书,半年后归来发现自己的母亲投缳自尽了?” 系统给出了肯定回答。 “齐氏因为辛苦劳作眼神变得很不好,本就生活艰难,后来又于某天夜里遭到侮辱,内心极为痛苦之下悬梁自尽。” 荣珠听到这里不由得心里发凉。 所以林落这个小可怜很快就要没有妈妈了吗? 她忙道:“既然齐氏盲目的剧情已经改变了,那接下来的死劫应该也是可以改的吧?” 荣烛试探着问,心里却很焦急。 系统搜索了一会儿便道:“我们的目的只是拿到伤害值,完成任务,在此前提之下,没有明文规定其他支线剧情不得强行改动。” 荣烛松了口气,立即转身去找齐氏。 “但是宿主,你的人设怎么办?你救了齐氏,她肯定会告诉男主,男主到时候再来逼问你怎么办?你还想被他蒙着眼睛跑上三千米吗。宿主请牢记你是反派,你只需要挑事赚积分就可以了。” 荣烛咬牙,眼睛发红,恨恨的想道,又是伤害,又是积分!可见死不救的她还是她吗,即便真得复活了,往后余生她能过得幸福快乐吗? 冷静,冷静!荣烛努力平复着呼吸,疏通自己连日来淤滞不解的思路。齐氏她是一定要救的,那么优雅美丽温柔聪慧的小阿姨,受了这么多痛苦波折,应该等到林落高中状元,娶妻生子,然后被儿孙围绕着安静的去世在紫檀雕花的大床上。 而不是这么屈辱狼狈的含恨把自己吊死啊! “系统,我是反派没错,但我性别为女,一般情况下女反派跟男反派所作所为是大不一样的。男反派需要嫉妒男主的才学,毁掉男主的学业,抢男主的女人,作恶都很直白。但女反派的话,表面上总是会对男主很好,她们温柔体贴,纯良无辜,让男主心旌摇晃,给他温暖和希望,然后再毫不留情的收回,或者干脆揭露真相:我就是为了戏弄你,利用你,把你玩弄于股掌之间。比如,你以为你是我的唯一,其实你只是我大海里的一条鱼。” “这样带来的精神伤害是非常大的,比殴打谩骂这样的低级手段有用得多,男主现在还是个心性纯正渴望温暖的孩子,一点都不冷漠偏执,还记恩不记仇,正直又良善,所以这个套路对他肯定特别有用。” 系统沉默半晌,幽幽的冒出一句:“宿主你好坏呀。” 荣烛:“……” 上次系统让自己跟随别的熊孩子嘲笑落水的林落,结果却没有赚到伤害值,系统无法解释这个现象,自动返厂检修,于是荣烛便发现系统虽是远超她理解范围的高科技,但人心是很微妙的,它可以客观的作出评估,却无法操纵人的情绪和心理,所以她觉得自己其实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可以尽可能的在规避惩罚的前提下,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允许你自由发挥一段时间,由你去善待男主而不算崩人设。” 荣烛松了口气。 “但你要记住你现在对林落和他家人好,是为了时候更多的伤害值,我现在同意你扮演个好人,可你完不成任务,你可能会被赶回自己的身体里,让你受尽病痛折麼后死去。” 荣烛点头:“放心,了然。” 师生 荣烛只知道齐氏会有这么段戏份却不知道悲剧到底会在什么时候发生,所以她自己找了千里镜整天趴在阁楼上观察,又叫沈府小厮见到流氓聚集就把他们驱散。 齐氏以前身边还有林落作伴,如今林落居住学堂,她身边未免冷清,所以每天白日里便刺锈做工,晚上的时候早早插门,愈发显得贞静自守,现在冬天天黑的早,她更是酉时的时候便关门闭户。 这天她刚把门闩上,人还未躺下,便听到有人敲门,她心里害怕,只做没听见但这敲门声却一刻不停,追命似的,门还被拍得啪啪响,紧接着外面还响起了嬉笑声和口哨声,齐氏愈发心惊肉跳。 以前她也遇到过这样的事,年轻漂亮的小寡妇,门前总是容易招惹是非,但林落年纪虽小却是一匹小狼,每次都会把这些人狠狠的打走,现在林落不在,便又有人欺上门来了。 “小娘子,开开门,让我疼疼你。” 齐氏转身便要从后门走,可哪里来得及,只听哐啷一声,门栓便被撞断了,一个醉醺醺的汉子冲进来,一串铜钱丢在地上,张手便来拉扯:“我替你养儿子,听说您是京城里面那些大爷们的老婆,让我来尝尝滋味……” 荣烛“夜视能力”的外挂在这个时候发挥了作用。 她看到这一幕气的心脏都要爆炸,火急火燎的赶过来,抄起地上的火盆便扔了过去,结结实实的盖在了那个男人的脊背上,男人被烫的滋哇乱叫,松开手拍自己身上的火花。 荣烛立即拉了齐氏跑路,那男人还要追。荣烛庆幸自己被林落拉了跑了三千米,现在肺活量好了很多,带着一个人跑完全不费劲。但是齐氏身体太弱了,没出多远,就被男人追上,眼看着那个男人越追越近,荣烛灵机一动把齐氏拉到一边,然后自己特意把红斗篷翻过来露出白毛里子,将那人引过来。 “姑娘……” 荣烛捂住她的嘴:“不要怕,我有办法。” 石板街边就是臭水沟,她看得清清楚楚,披着斗篷提着裙摆,轻轻一跃就跳了过去。没跑出多远,就听到哎呦一声,紧接着落水声谩骂声传来,那人疼得大声叫唤,那水沟还是挺深的,这样直挺挺跌进去怕是对摔出骨裂。 活该活该,真是活该! 荣烛松了口气,转身就把齐氏带到了沈府。 她前两天给沈夫人央求:“年末混乱的很,小偷小摸醉鬼赌徒都开始活跃了,我看到后街那里好多街溜子,要不我们分个门子去给齐氏看门吧。” 沈夫人当即拒绝了:“年关本就繁忙,咱家自己迎来送往客人多的人手都不够用,哪里还能分给别人。” 荣烛只好转过头去请齐氏,让她来自己家里住两天。结果这对母子倒是一脉相承的“倔脾气”,“谢谢姑娘邀请,只是大年节下的,大家都是自家团聚,姑娘诚意相邀,我一个外人又如何能在贵府叨扰呢?姑娘若真是看我冷清,到时候过来吃饺子吧”,齐氏微微笑着,还给荣烛塞了一兜兜核桃糖。 一拖二拖到了今天,事情果真发生了,她只得亲身上阵当个见义勇为,暴打流氓的女侠,不得不说,这种滋味真不错,荣烛心头多日排解不散的郁气都清扫空了,整个人都振奋起来。 齐氏纵然以前经历过大事,但这样的屈辱还是头一遭,一时间愣愣的回不过神儿。荣烛也不敢多说话,就坐在旁边默默的陪着她。 她不知道如何安抚一个受了这么大刺激的可怜女子,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又觉得有点唐突。或许我应该给她一杯热茶。荣烛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一杯热腾腾的碧螺春递过来,齐氏的双眼在烟雾后朦胧了。 荣烛坐立不安,轻声道:“夫人,我已经把门关起来了,没有人会来的,你要不要哭一哭?” 沈氏满腔屈辱悲愤,头脑都昏沉了,听到荣烛细细轻轻的声音,反而清醒过来,她手指圈着瓷杯,沉默半晌,叹出一口浊气:“哎,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还遇到这种事。” 荣烛被“一大把年纪”这个说法给惊到了,“您有三十岁吗?气韵款款,正当风华啊,我一直都纳闷林落怎么长那么俊俏,看到你就心里有数了。” 齐氏怔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她此时很怕荣烛好奇询问,询问那个男人是谁,为何会跑到你屋里去,等等。她心乱如绞,再经不起一点好奇和议论。但荣烛小小年纪却如此体贴,她安安静静的守在旁边,一开口却冒出这么几句话,让她哭笑不得,方才惊慌失措的内心却平静下来。 “我真得谢谢姑娘。谢姑娘救命之恩。”齐氏说着站起身来,隆隆重重敛衽下拜,荣烛被吓了一跳,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敢不敢,我不用你谢的呀。”荣烛小声道,在原本的剧情里,她需要把齐氏的眼睛气瞎,把人毁掉,单是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荣烛都心虚的不敢看她的眼睛。 “这是我的卧室,你好好休息,在这里你不用怕的。” 她出去一趟把角门钥匙还给看门婆子,然后又去厨房点了一份夜宵送来。齐氏喝下那一碗甜甜的杏仁酥酪,勉强笑道“姑娘明儿一早我就走,不会拖累你的。”想了一想又道,“你以后还是不要大晚上跑出去了,太危险。” 荣烛却只是沉默没有说话。这个病弱的女性刚遭遇了这么恶心的事,却怎么还来顾及她的感受。林落竟然有这么一个温暖体贴的母亲,难怪他的童年被如此凄惨却依然没有长歪,后面还能当男主而不是别的什么报社反派。 东方既白,晨光熹微,齐氏整理整理准备离开。其实她现在内心充满了惶恐和不安,甚至不敢再回那间大瓦房,但是她却清楚的知道这里不是现在的她能久留的。 她叹了口气忍着极大的恐惧和恶心准备回家,然而还未走出房门,就被荣烛给拦住了。 “夫人的书法和刺绣乃是双绝,是闺阁中的样板和标杆,我有意拜夫人为师,不知夫人是否愿意做沈府的西席呢 齐氏吃了一惊:“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荣烛甜甜的笑道,“我昨天晚上已经跟我娘亲说好了,夫人书绣双绝,见过大世面的才女,我自己呢,虽然会写些字但实在不成形,绣花就更差了,几乎还没入门,得有个好师父指点指点。” 荣烛并没有把昨夜发生的事告诉沈夫人,这种不幸的遭遇,对受害者来说肯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沈夫人虽然诧异荣烛怎么忽然有这个念头,还这么急,再想想女儿一天天大了,再过两年就开始议亲了,这闺中女红她却是半点不轮不上,这样怎么行呢,想了一想,便松了口。 “你爹爹说那些读书人拜师都是要正儿八经下帖子的,你就这样把人直接搬过来,会不会太仓促。” “没事没事,齐夫人乃真名士自风流,不在意这些虚礼。” 事情谈妥,荣烛前所未有的轻松舒畅,虽则折腾了半夜,却也睡了这小半年头个安稳觉。 她笑眯眯的看着齐氏:“请问您愿意吗?束脩方面,我们自然好商量的。” 齐氏这才回过神来,她对上女孩子真挚纯洁的目光,不由得热泪盈眶连连点头:“愿意,我当然愿意,沈大小姐你真是我的恩人……” 她话未说完就被荣烛一把搀住,“夫人太客气了”紧接着便端端正正行了一礼:“弟子见过师父。” 反派初尝试 荣烛把齐氏当作师长,敬爱有加,又私底下分出零花钱,送去书院给表哥和林落添菜。这个阶段的小男孩正长身体,那胃都是无底洞,她总觉得在书院里一日二餐,他们根本吃不饱。 她终于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了。心宽体胖精神爽,沈夫人派人给荣烛制新衣,小红拉着尺子一量,吆喝,小姐又长高了,嗯……胸也变大了。 齐氏倒是一片真心对荣烛,具体就表现在她把荣烛当作林落一样教了——跟自己亲儿子一样。每日晨间诵读功课,食罢练字,每天要写50个大字。听起来并不多,但这50个大字并不是写完就算完成任务,而是要有50个字得到老师的认可。而齐氏的要求又非常的严格,看着柔弱和善的她竟然是个超级严厉的严师。 “这个字横歪了,不算。” “这个点儿没有点好,不算。” “这个结构不好,重来。” 林林总总算下来荣烛竟然有一半不合格要打回来重写,这样下来她一天得写一二百字。她写的手酸,不由得感慨自己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坑,这一波亏大了。 她在前世上过软笔书法培训班,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齐氏简直是要再培养一个状元出来。不过吐槽归吐槽荣烛练起来还是毫不松懈,她当了一辈子乖乖女好学生,对学习有着天然的趋向性和自律性。 况且,万一将来反派buff发作,沈家破产了,她也好卖字谋生。 不过荣烛的闺阁教学到底跟林落还是不一样的地方,下半天她就不用读书写字了,而是练习弹琴和刺绣。荣烛不能说有太高音乐天赋,但还算有些悟性,弹起来还随得上。但绣花就万万不行了,上辈子她连个扣子都没有钉过,这辈子拿起针直往自己手指头上戳,连着练了半个月,齐氏终于不得不承认荣烛在刺绣一道上,着实没有半点灵性。 “你这丫头大约是一辈子有福,命中注定横针不捻竖线不拿,坐在这里有人伺候的。” 瞧瞧,这就是高情商的说话方式。而沈夫人就会戳着她额头:“笨蛋,我心灵手巧的,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姑娘,哎俗话说的好“尖指能,细指巧,棒槌指头拙到老”,你呀,这辈子没救了。” 荣烛默默汗颜,然后依然勤奋努力的练起来——等她回到原世界了,可以亲自给妈妈绣一条裙子,让她发朋友圈跟阿姨妯娌嘚瑟,想想就很有成就感! 赶在腊月尾上,林落才回了家。那座小院子荒荒凉凉,小瓦房空空荡荡,连齐氏养的两只小母鸡都不见了。他收到书信说娘亲成了沈家西席,已经搬了进去,但亲眼见此,还是极为震撼。 他转过身来到沈府,沈府下人都对他客客气气的,见面称呼一声林少爷。他的母亲如今就住在沈府的西院,小巧而雅致的一个小庭院,里头种着几株红梅,如今是寒冬时节,虬龙枝上红粉吐艳,俏丽可爱,仔细看去,还有丹桂,月季,桃李等花树,看得出来收拾得相当用心,一年四季,都会有花开。 “沈大小姐真是世上少见的灵秀女儿,其他女娃娃便是有这份善良,也未必有这份胆略,有这份勇气也未必有这个脑子。” 林落回到家中听母亲讲起前因后果,心中阵阵后怕,再想想荣烛的作为,心口微微发烫,仿佛落了颗火星似的灼灼燃烧起来。他忽然发现这容烛真是个田螺姑娘,不仅跟田螺姑娘一样古道热肠,还跟她一样神秘,做好事不留名…… 娘亲的判断没有错,他后来的推测也没有错。荣烛没有恶意,不仅没有恶意,她还勇敢聪慧善良可爱,是这世界上最最美好的女子。 至于他被她区别对待——真得就不用在意了。她又不是自愿的,是被逼的,如果非要有人承受这种痛苦,还是冲他来好了。 不过一码归一码,她救了母亲,就是救了林家救了她,她既然如此古道热场,那自己自然要予以重谢,只是如今这般境况,他该怎么谢呢?他又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呢,林落虽然聪明,此刻却还真得感到为难了。 齐氏笑道:“又不是送给夫子,要明公正道的,你去问问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不久行了,亲友间送礼,都讲究个知心知意,只要送到对方心里,那就是好东西。” “亲友……” 他算亲友吗?好像不算。林落心里忽然就觉得酸酸的,觉得自己既不幸又独特——数过来数过去,只有他在独自承受并全盘接收荣烛的一切恶意。 啧,就很郁闷。 “滴,恭喜宿主伤害值+100” 荣烛正在甜甜的杏仁奶酪,冷不丁听到这声音,差点呛出来。不是吧,不是吧,我不都洗心革面当个好人啦,锲而不舍投喂了他一个月,现在回来,连面都没照,怎么会伤害到他呢? 系统:“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单是想起就觉得心痛”?” 荣烛无语,那是白月光的戏份,跟她个反派有什么关系。 林落知道娘亲知此话在理,但要他当面去问荣烛喜欢什么,却又有点不好意思,而荣烛对他又是恶意满满,不可能说实话。只得自己想办法了…… 他留心观察发现容烛挺爱吃零食的,她喜欢一种叫做雪丽球的小甜品,这是用山楂和糖心放在一起熬煮做成的小糖果,酸甜可口。她每次都会在小荷包里装着几颗,没事儿的时候就会偷偷拿出来吃。 大约是沈夫人管得紧的缘故,她吃的时候总是特别小心,要先偷偷的看看四周有没有人,眼珠乌溜溜的一转然后拿起一颗迅速含在嘴里,腮帮微微鼓起,灵活而狡黠的模样像极了书院松树上的小松鼠。 可是……难道他要送她一袋子雪丽球吗?林落走到摊贩前看着那一堆红艳艳的果子,又迟疑了,会不会显得太不正式了? 别的呢? 他从西院门往荣烛的院子里看去,荣烛正在跟她的大丫鬟小红挑首饰,阳光隔着花影壁照在她身上,那微弱而灿烂的光亮便似乎在她身上活泛起来,让她整个人柔光骀荡。 “这个好看”,荣烛跟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喜欢一些闪闪发光的珠宝,沈夫人又素来疼她,送来一沓画册让她挑,挑好了就去打造。荣烛挑了一只玉兔,式样简洁,造型娇嫩,兔眼上嵌着圆形的珊瑚红宝石,光泽莹润栩栩如生。 小红便笑了,“小姐果然还是偏好兔子,我记得冬日前夫人要给您定制靴子,让你选样子,你放着吉利的鹿不选,华丽的凤不要,还是挑选的兔,夫人当时还笑您,眼瞧着这么大了,还是一味的娇憨。” 荣烛有点不好意思,但依然在白兔簪旁边画了个圈,小红便劝道:“这次咱们就要这兔子,只是小姐还得再仔细挑副正经头面姑娘大了,要有能见的齐整东西了,你看这副金丝嵌红宝的钗子,又华贵又堂皇……” 林落隔着镂花墙看,小姑娘嗯嗯啊啊应着,脸上神情却很敷衍,看来果然还是喜欢兔子,对其他的都没什么兴趣。他不由得想起当日自己把人数按在身下的情形,他胸口就想绣着两只雪白滚圆的肥兔。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往荣烛胸口看了一眼……嗯,还是兔子,是不是更大了点? 林落灵机一动冒出个主意,他可以送给荣烛一个玉兔挂坠嘛,不管是挂在脖子上还是挂在腰间的鸾绦上,都可以跟头上的玉兔子相映成趣。 嗯,跟胸上的也相映成趣。 有了主意林落立即来到街上的珍宝斋,老板热情的拿出一盘子玉兔首饰给她选,有睡式的,有卧式的,还有耳朵支棱起来的…… “老板,这个要多少钱?” 林落一眼相中了那个耳朵线条最流利,身体最肥圆的,它还有两只同样的红宝石眼睛。 “十两。” 小少年倒吸一口冷气,小姑娘一个玩具顶他一年的学费了。“我只有一两。”林落从怀里摸出一角银子来,是在书院中,他帮老师抄书换来的。 “一两的话,你买这个吧。”老板又拿出另外一只兔子,不能说不好看,只是配色有些浮夸,而且没办法戴在身上,这样的话,就没办法相映成趣了。 “我还是想要这个。”林落指指那只玉兔子:“等我回去拿钱。” 老板随口就答应了,林落跑了两步仿佛意识到老板没走心,便又回头叮嘱:“你等我十天,我一定会攒够钱过来的,千万给我留着。” 老板笑道:“好,留着。” 林落离开珍宝斋,立即转身去了书肆,他是进了书院被内院两个年长的学生引路,才知道读书人这个生财法子的,得益于该城读书风气浓厚,书肆不少,而印制成本又比较大,所以大部分还是靠人工来抄写。学长跟他说过,依着他的字迹,一本薄薄的小书抄下来,能赚三四两不要紧。 当天晚上,西院的灯一直亮到半夜。荣烛在林落回来后,对西跨院就愈发当心了。眼瞧他如此焚膏继晷,不由得默默感慨,不愧是未来要当宰辅的人,竟这般刻苦用心,她当年高三时候冲刺高考也不过如此了。 荣烛躺在床上看着雕花床顶,原本好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因为林落归来而再次躁动起来。“系统,你看人家,长的好看还有才华,明明那么优秀,却还那么努力……” “所以,宿主你作为一个反派也得赶紧提升段位,反派不够优秀,就不足以衬托主角牛逼。你要积极上进,不然配不上人家!” 容烛:……这就离谱。她个反派比女主要求还高。 荣烛虽然腹诽,但她也知道系统此言有理,一个故事里,只会有一个主角,却不会有一个反派,有前期的小boss给男主练手刷经验,也会有后期大boss把剧情推向高*潮,她得自己升级,才能一直在男主的故事里存在,能蹦跶的久,作的久,自然就活得久,才有机会刷更多的积分。 “系统,我后期如果想转型的话,走什么路线比较好?我现在人设是草包反派,但是你看我书也读了,字也练了,绣花茶道都学了,这么努力这么上进,一点都不草包了。” 系统翻阅半天,从数据库里找到答案:“像你这样知书达理温柔可爱的大小姐,又外表光风霁月,处处示好,特别适合当白莲花反派或者绿茶反派,再或者圣母反派……” 荣烛瞬间瞪大了眼睛,听这系统那一大串好词,她还真以为夸她呢,她觉得本人就是如此,这些美好的赞誉她都受之不愧,甚至还能再来一波,敢情这些美好品质正好用来当反派。 系统仿佛察知荣烛的不解,认真解释:“反派又不一定是坏人,只是跟主角有利益冲突的人。你想想被武娘娘干掉的王皇后,她算反派吗?” 荣烛低头。女皇陛下千秋万代,王皇后算是失败者…… “你看,你现在要在男主面前当个好人,那你就献好心讨好他,等以后在合适的时机,被人拆穿“伪善”的真面目,让大家知道你所有的善良都是为了沽名钓誉,本质上虚荣又做作,这样,就拿稳白莲花反派剧本!” 荣烛:等我先试试。 林落最近忙着抄书,加班加点不知疲惫,容烛不由得感慨少年的勤奋,高三学生还做六休一呢,他竟然不给自己放假。荣烛再来齐氏这里上课的时候,留心观察,发现林落眼皮下浮现出淡淡的青痕,虽然不很严重,但他皮肤白皙还是看得挺清楚的。 如果是白莲花的话,现在当然是要关心他,爱护他啦。荣烛笑盈盈的走过去,柔声细气的问:“林公子你晚上干什么了,把眼睛抠搂成这样?” 林落手一抖,白纸上出现一个墨团,他抬起头来看着荣烛一脸迷茫:“你喉咙不舒服吗?” 荣烛笑容微僵,动作极小的摇了摇头,林落诧异道:“那你为何捏着嗓子说话?” 啧……你懂个屁,这叫又甜又嗲,电视剧里被女主打脸的白莲花都是这么说话的。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那我就不这样说了。”荣烛迅速摆出端庄姿态,但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了:“小公子晚上在做什么呀,我看得你最近几天都睡得很晚。” 林落手抖了一下,这笑容,这姿态,妥妥地妖精啊,专门勾引夜读书生的那种。 不过这个“田螺姑娘”,是只给自己带来专属伤害的那种。如果他真得觉得对方在对自己进行“友好亲切的慰问”,那绝对会被她嗤笑。“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真觉得我在关心你吧?像你这样的人,我多看一眼就难受呢。” 如果换在以前,林落大概会毫不留情的送客走人,但现在他并不讨厌她,甚至还心疼她敬佩她——多好的姑娘啊,被人强迫着违背本心在他这里作妖。 那他当然是,成全她啦! 林落看看她的笑,再听听她的话,心想她怕是又被某种神秘力量逼迫着来膈应自己了。 于是下一瞬就微微抬起头来,荧荧烛光下,薄面含嗔,贝齿轻咬,眼波流转之间,竟然娇俏生辉,楚楚动人:“我在抄作业,连着抄好几天都抄不完……你不用这么关心我,像我这样的人,素来都是无人理会,默默挣扎的。” 轻言慢语,光影寥落,眉眼寂寂之间,一片孤芳自赏的优雅。 荣烛:……为什么我心好痛,为什么我这么想帮他抄作业。系统,你赶快打醒我! “那你在抄什么呀?” 嘴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问出来了啊!荣烛拿着胡萝卜的手微微颤抖。为什么他看上去如此白莲花,比我还要专业,熟练!? 林落怔了一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方才硬是从荣烛的问话种听出了一丝微妙的关心,不作伪不矫饰,真情流露的那种。林落忽然心中暖暖的——她分明也很爱惜我,当初那些恶言恶行果然都是被逼的。 只是这个答案现在不能告诉她,礼物嘛,总是要惊喜的才好。于是他摇了摇头:“姐姐不要管我啦,我会自己努力做好的,给你添麻烦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荣烛拳头硬了:这果然是个段数很高的白莲花,都知道以退为进了。 “系统,我觉得我遇到对手了。” “嘁!”容烛开始阴阳怪气,“大家都说你是天才,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呢,却原来也跟其他秀才一样,需要长夜穷经。” 林落闻言,抬起头来,清凌凌的眼波从容烛脸上滑过,容烛每次对上这样的眼神都会有点发慌。而且这次发出嘲讽,她没有得到系统收获积分的提示。难道男主被她伤害太多,出了抗体,现在的言语攻击已经对他无效了? 林落从少女“趾高气扬”的神态中挖掘出一丝暗隐的心虚,嗤笑一声,淡然道:“你在暗中关注我?” 容烛:?? 不得了不得了,这男主慧眼如炬,发现我在暗中偷窥。 她锻炼了这么久,自以为脸皮已经够厚了,但这样被直白的点破,还是挺尴尬的。 为了掩饰心虚,她愈发挑高了声音:“熬夜会长不高的,难怪你这么瘦小。” 林落诧异的看着容烛,他伸出手来比一比:“你比我更矮小啊”,又看看容烛放在桌子上胳膊,白腻腻一段腕子,还是点头附和道:“瘦好像是比你瘦些。” 容烛:…… 过分了啊!好气!她转身走人,头也不回,这波不仅没能伤害到男主,反而自己被伤害到了。血亏。 ※※※※※※※※※※※※※※※※※※※※ 今天补更晚上六七点再更一次 明天就不更了 锦囊玉兔 林落忽然觉得很有趣。他发现当他改变心态以后,就不觉得太难受了,他掌握了属于“田螺姑娘”的独一无二的秘密,只有他被区别对待,说明他是特殊的,对她的意义和作用必然是不一样的。 反正她真得没有恶意……那就随她去吧。 林落轻轻一笑,继续抄书。 他却不知道他的心态变化反而给荣烛带来了更严重的影响,因为荣烛发现自己不能赚取伤害值了,她当天的嘲讽够过分吧?结果系统根本没能检测到伤害值,以前屡试不爽的套路不灵了!一直到半夜系统才幽幽的冒出来。 “那个,宿主……我怀疑我可能出了点问题,要回去检修一下。” “去吧去吧。慢慢检修,仔细检修,不要太急着回来。” 荣烛心情有点复杂,一方面林落没有被她伤害到,她着实松了口气,感觉一直捆在自己身上的枷锁松动了。可是,这样发展下去,她还能回家吗? 砰!书房里忽然传来动静,齐氏吃了一惊,举了灯过来看,林落竟然还未休息,却因犯困打翻了灯台,蜡油在手背上淌了一片。“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睡觉。”她心疼的给儿子用手绢擦,又用冷水冰。 “我只差一点就抄好了。” 齐氏没好气的道:“手背上都烫起一个水泡,真落了疤怎么办。” “还好还好,娘亲不用担心。”林落劝了齐氏回去,也顾不得手疼,紧赶慢赶,终于在截止日前顺利把书送了过去,老板如数付款,又想哄他问其他古本,林落全不搭理,马不停蹄赶回珍宝斋。 亮晶晶的小兔子触手温润,圆滑饱满,柔和可爱,林落把它放在掌心轻轻托举起来,阳光斜照,这兔儿也仿佛活了起来,雪肤亮眸,娇态娇姿,隐隐约约的,还跟荣烛这个姑娘有点像。林落嘴角不由得浮现出微笑,他这个对兔子殊无偏爱的就忍不住多看两眼,荣烛这个痴迷兔子的,定然会爱不释手吧。 他飞快的跑回家去,用一个锦囊装起来,拿去送给荣烛。 荣烛正在沈府后院里跟小红一起喂兔子。 灰色的兔子,毛长身壮,跟一般的宠物兔不一样,应该是家里下人抓了送给她玩的。 “哎等等,兔子不能吃湿草,一旦喝水多或者吃了水分太大的草就会拉肚子,严重的话,可能还会死掉。” 小红闻言,立即把带着露水的草收起来,又从厨房拿了两根萝卜出来,荣烛亲自把萝卜切成了丁,又混合了麦麸搅拌均匀,然后才喂给兔子。兔子的三瓣唇一开一合,显得颇为滑稽,而那身皮毛却油光水滑,看上去手感很不错。荣烛抱着兔子使劲撸,越揉越软,越揉越光亮,林落看她摸得这么开心,忍不住掌心也有点发痒。 “这毛真不错,到时候剥下来做个皮筒子送给夫人,兔子肉就别红烧了,夫人冬天不爱吃油大的,做成粉蒸的,告诉厨房用玉米面裹上,配上粉条,大葱,萝卜丝,少放花椒,多放蒜。” 林落:…… 那圆滚滚的大灰兔还埋头食盆吃得欢实,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明天就要变成一碟子菜。 “我以为小姐会多玩一段日子呢,却原来只要这一下子。” 荣烛还在恋恋不舍的抚摸着兔子,但口吻却很坚决:“夫人说了,她看上兔子这身毛了,还特意叮嘱人剥得时候,别剥坏了我玩一玩就是了,怎么能为了自己的爱好,冲撞夫人的计划呢?明天你就送回去吧,再养久了,我就真舍不得了。” 林落暗中听得清楚,心中却只觉得罕异。虽然他现在认定了“田螺姑娘”暖心又体贴,可这未免也太懂事了。她与沈夫人不是母女情分深厚,亲密无间的吗,何须如此小心客气?直白的告诉沈夫人你喜欢,她未必不肯依你啊。毕竟不过是只下人进上来的兔子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东西。 再看看荣烛,她对兔子明明眷恋不舍,十分喜欢,视线依旧黏着在上面,舍不得转移开。奇怪,她对沈夫人似乎多了些恭顺,少了些亲热。林落哪里知道沈大小姐芯子都换了,他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正要去把手里的“锦囊妙兔”送过去,却又有个下人跑过来寻荣烛,说沈老爷做生意回来了,带了礼物给荣烛,让她过去看。荣烛闻言,立即丢了兔子往前面走。 林落见状,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还是再等等罢。 这一等,却就等了快一个时辰,荣烛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几个小丫鬟簇拥着她,欢天喜地,笑逐颜开。 “小姐真是老爷的掌上明珠,老爷这次回来,给小姐带了半车的礼物,什么绫罗绸缎皮毛衣裳,还是京城小姐们才用的胭脂水粉,满满当当摆了半屋子。” “嗨,这些都不算什么,还是那只玉兔,又大又有文采,一下子就可了小姐的心儿。” 林落闻言一震,不由得低头看,她腰间的芙蓉绦下端果然果然坠着一个玉坠儿,有小孩儿手掌大小,华光熠熠,宝气升腾,就随在她的裙摆边,走动起来,流光闪烁。她新换了茉莉色绣花罗襦,外罩着云海升腾的雪绒花披风,再搭上这个玉兔禁步,活像是画像里的嫦娥带着她的小兔出来散步了。 那荧光璀璨的禁步随着她的走动,撒下一路星子似的华彩,比他那个玉兔不知道强了多少倍。林落素来把“田螺姑娘”定义为“温柔可亲”,这还是头次见识到她如此金娇玉贵……锦囊中的玉兔忽然就拿不出手了。 “滴,恭喜宿主获得200伤害值,目前积分30300.” 我又做什么了?荣烛豁然扭头,就看到花隔墙后一道人影,飞快地远去了。 “系统,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我没有任何问题。”系统的代码都在颤抖,仿佛一个人类在怀疑人生。 荣烛不置可否,回头问小红: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人?方才林家少爷好像站在对面,他是什么时候到那里的,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结果 小红四下看了看,信誓旦旦的道:“没有啊,那里一直都没有人。您要惦记林家公子,等会儿去看看不就好了?” 荣烛心下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我总觉得他仿佛来找我了,算了,反正我还得给齐老师教今天的作业,到时候顺便问问罢。” 林落早早的回屋点起了灯,那只玉兔就蹲在他桌子上发呆,灯火映照下,玉色微微透着点红,那兔子孤零零的,影子拖出很长,红红的眼睛仿佛要哭出来似的。 他默默看了一会儿,不由得诧异,自己怎么会觉得它可爱呢?明明就顶顶普通嘛,造型也不卓越,玉质也平平无奇。这个值十两,荣烛那个,最少值五百两。 再看看手背上那被烫到的红伤,他忽然觉得自己好没意思。一个衣食艰难的孤儿,竟然要送礼物给一个大小姐?当真是有点不知道好歹。 正暗暗较劲儿,忽听齐氏在外面笑道:“沈大小姐,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我来教今日新完成的女红作业。”她乖巧的给齐氏行了一礼,口中问:“林公子还在用功吗?”然后自然而然的撩起帘子走进来。 特别自然,就跟进她自家门子一样。当然,这还真就是她自家门子。 林落不其然的有些紧张,立即把那只兔子抓起来,准备藏到口袋里。但那玉坠儿太光滑了,一时不慎,便脱了手咕噜噜的滚在了地上。 “哇”荣烛连忙捡了起来,凑到眼前一看却是一只精美可爱的玉兔。荣烛对古代玉器鉴赏没有什么了解,也不懂什么水头,光泽。只觉得这个兔子胖胖胖胖的好可爱啊。 林落看着荣烛晶亮的眼神,胸膛里仿佛被灌入一股热流,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喜欢吗?” 荣烛点头,当然喜欢啊,这兔子蠢萌蠢萌的,很别致。 她的裙角还悬挂着那只一看就很名贵的宝玉,而她对着这“廉价”的玉兔却又满心欢喜,林洛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说出了准备一天的话,“看你这么喜欢,那就送给你了啊。” 荣烛惊讶,“这怎么好意思?” “你帮助了我,你救了我的娘亲,就是救了我,就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恩人,我欠你一份大礼。” 荣烛:……这转折,就挺突然的。 “请问从反派转型成男主恩公的感觉怎么样?” “别问,问就是心虚。” 荣烛看着系统面板上的30300积分,一阵汗颜。虽然她是做了好事没错,可她也切切实实造成了伤害啊。可他却依然把她视作恩人。荣烛一瞬间几乎无法面对这个局面,很想抓住男主使劲摇晃,“你醒醒!你是偏执冷酷傲娇的男主啊为什么这么纯正这么和善?!” 荣烛忽然觉得自己跟林落相比,真就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坏蛋! “那千万不要把我视作恩公,我会无地自容的。你,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当朋友。” 白莲花她是当不了了,林落比她更本色当行,“背刺男主的叛徒朋友”这个反派路线比较适合她。 林落微微瞠目,手心微微发热:朋友。 是他低估了荣烛,她对礼物一视同仁,并不论价值高低,交朋友不论身份高低,哪怕是他这样的而罪臣之子。 她果然是世界上最好的沈姑娘啊。 对他好一点 荣烛觉得林落的性格跟系统说的不一样,他并不阴暗也不偏执,甚至并没有“这个世界阴暗又无趣”等中二气息爆表的负面情绪,他其实很平和,甚至很温柔。他依然在受到伤害,但他的心灵底色是正面的,积极的,仿佛飞蛾,把暗夜摒弃在身后,趋向光源,守护光源。 她记得后续剧情中林落会遇到女主,会对女主爆发出强烈的占有欲,会限制她的行动,不许她有正常的人际交往,让她眼里心里只有自己。这种行为在现代社会可是违法的,但对这架空的古代,一人之下权倾朝野的宰辅来说,他真得可以为所欲为。荣烛每次想到这些剧情都会觉得牙酸,以至于看到林落的时候,心里都会克制不住的冒出一个念头,“这是一个潜在的,会限制人身自由的危险分子” “系统你不觉得我们的男主纯良过头了吗?我现在看着他,丝毫想象不出他会对女主强取豪夺,人身管制,像个发狂发疯的神经病。”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主对外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对内霸道执着,非你不可,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萌点,偏执暴戾的神经病男主,有着独特的苏爽感。” 荣烛摇头,这种角色看看也就罢了,真人出现在面前会有点恐怖的,“我理解不了这种魅力” “所以你当不了女主,只能当反派。” 荣烛:…… 给男主打出“朋友牌”后,她却没怎么往西院去,到过年了,齐氏知道沈府客多,很爽快的给她批了假。岁末时分一场飘飘摇摇的大雪降下来,天地素白玉宇澄澈,荣烛为自己的女夫子齐氏准备新年礼物,她从沈老爷送自己的礼物中,挑出了一条上好的紫羔皮,准备给齐氏做一件厚厚的大毛衣服,她本来就体质弱,容易生病,注意保暖应该会好一点。然后又找出一块竹青色的缎子,给林落缝制冬衣,材料送去裁缝店,过年的时候做成应该刚刚好。 除此之外,她自己亲手做的礼物却别出心裁,她用齐氏那里学来的女工技巧缝制了一双没有手指的手套。犹记得上次去找林落的时候,发现林落的手背上红红的,想必是夜里看书冻的,那么现代社会那种露指手套,实在是太适合他使用了,不仅可以保暖,还不影响翻书写字。 系统不懂人心,但荣珠却觉得男主现在都没有变成那种偏执阴暗的样子,跟齐氏的存活有很大的关系,在原本的剧情中齐氏去世之后,他生命中唯一的光和暖消失了,围绕着他的就只有冰冷阴暗。他四处流浪,被人虐待,世人刻薄与他,他也刻薄于世人。 但现在荣烛却觉得自己有很大的机会,趁着系统给她“反派人设松绑”的机会,尽量对齐氏好一点,对林落也好一点。 这个手套她制作的很用心,画出样子打好底板裁剪出来再缝制,式样都设计了四五种。林落的手有多大呢?荣烛伸出自己的手回忆了一下,他的手掌现在还不是很大,但手指已经非常细长,指头留到第二节关节处,这样就不影响手指活动。 掌灯时分,小容小红已收拾好床铺,过来劝她吃东西休息,“姑娘还是早些歇着吧,当心把眼睛熬红了。” 荣烛兴致上来哪里顾得上,非要今天把大概的形式做出来。“我帮姑娘吧”小红说着凑过来,一看荣烛手里的活计却笑道:“姑娘迷糊了,这手指头短一节怎么戴?” “这你就不懂了,这是专门干活时候戴的,是“劳动手套”。” 她发现做女红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一些,十天左右功夫她才勉强做出样子,眼下大概有了手套的模样,还要绣一个图案在上面。绣什么好呢?绣一只鹿吧,祝他禄星高照早日高中。 西院里同样灯火高照,林落送出玉兔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不少。荣烛现在能直接告诉他交朋友,相当于对他“一视同仁”,那是不是意味着逼迫她散发恶意的神秘力量消失了?这样一想,林落更轻松了。连带着学习功课也更有劲儿,抄书的时候,赶着用钱,所以三更灯火五更鸡,但现在不用赚钱了,他的这个习惯却保留了下来。 齐氏半夜咳嗽,林落给她捧热水喝,齐氏抿了一口,看到隔间书桌上的灯烛依然亮着,便哑着嗓子道:“我儿也该早些休息,熬得很了,对身体不好,你还小呢。” 林落伺候她把水喝完,便道:“过完年刚好有童生试,我借了两位学长往年的文集子看,需要尽快看完了还给人家。” “童生考试?” “是啊,二月举行的,就在这清河县城考,知县大人亲自主持,要考五场,不仅要写文章,还要做诗词,经论,策论……县试考完,四月份就有府试,要连着考三场。算算日子,几乎是县试的录用名单刚出来就有府试,所以准备时间比较急。不过今年也是运气好,府试接下来就是院试了,院试是三年两考的,若是不赶巧儿,还得再等一年,但新年刚好是申年科试,我可以直接连考三场,一路考下去。” 林落说起这些话时,双眼微微发亮,若是换别的考生,一连考三次试,时间紧种类多,总会有点紧张,但他却没有,他满怀期待,并且跃跃欲试。 等到院试考完,便算是有了功名,也就是常人说的“秀才”,开始拥有白身无法拥有的特权,获得廪米津贴,这样齐氏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他也不必因为要送小姑娘一个首饰而左右为难。 林落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但齐氏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但她却回避了孩子的视线。 “对了,参加考试需要人作保,得四五个同籍人和一个秀才作保才能进考场,院试的时候得6个同乡两个秀才担保。” “这样啊……还得找人做保” 齐氏听得怔怔地,“那现在离二月还有不到六十多天” 去找谁呢? 林落仿佛知道齐氏在担心什么,笑道:“娘亲不必忧心,孩儿心里自有章程,到时候我的书院恩师和其他同窗自然会互相作保。” 齐氏点点头,脸上的神情却并不轻松。“府试是知府大人考的?到时候你就能见到四五品的官员了。” “对。” 齐氏垂着头不说话,手中却默默地攥紧了秋香色的杭绸棉被。 “我看娘亲最近总在外面奔波,既然沈大姑娘近日不学习,那你就休息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我来做,或者不要紧的就先不做。” 齐氏怔怔的看着床帐上的卷云飞鹤图案并不说话。 小年的时候,荣烛着人拿去缝制的冬衣终于做好了,齐氏的紫羔皮长衣裁剪得体,柔软舒适,穿上去后气色都显得好了。说起来她也才二十多岁,但因为常年疲病显得萎靡不振,眼下精神好了,荣烛便发现齐氏长得相当漂亮,淡眉水眼,秀颊翘唇,举止文雅,温柔和顺,自有一番风流气韵。 “等林公子金榜高中,夫人的苦日子便熬到头了,对了,过完年就可以考秀才了吧?夫人也算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荣烛的喜悦和祝福都是真心的,齐氏嘴角笑盈盈的弯起来,眉宇间却有一层抑郁不散。荣烛瞧着奇怪,却也不敢多问,转身去看林落。 不看不知道,一看很惊艳,林落这小小少年着实很称衣裳,青衿直裰也是常见,这边的读书人都是这样穿的,但搁在林落身上却尤其出彩,又清新又儒雅,清朗的少年气中夹杂着一些矜贵,竟比荣烛十八岁的有限生命里,见过的所有男孩都养眼。 她一瞬间甚至有种再来个十套八套衣服,让他穿给自己看的想法,就跟小时候玩娃娃,给娃娃买衣服换衣服一样。 林落看着荣烛呆呆的模样,轻轻勾起唇:“好看吗?” 荣烛回神,赶紧移开视线,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还好啦,一般般,太瘦了显得腰带宽。” “真的吗?”林落微微摇头,眉眼含笑。他杏仁似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唇色一点俏丽的唇珠,荣烛不知道他那早逝的父亲长什么样,却本能地认定他一定是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他的眉眼随了齐氏,唇是天然的微笑唇,冲人示好的时候就特别苏。 哎呀呀,臭弟弟,勾引我。 荣烛转身就跑,又被林落一把拉回来“姐姐说得哦,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坦诚,讲真话!” 荣烛不从,林落就临风长叹,细眼迷蒙:“终究是我没福,都当不得姐姐一句真心话,罢了,我也不该强求,终究是我不值当姐姐多费口舌。” 荣烛:心好乱,好上头,好想给他吹彩虹屁。忍住,一定要忍住! 齐氏看着俩孩子玩闹,眉宇间的郁气似乎终于消散了一点,待到两日后,她出门去了趟州府,回来后却又恢复了萎靡模样。 这下子不仅林落担忧,荣烛也有点不放心:“您是我的女夫子,老师有事,学生合该跑腿的嘛,要是担心影响林落复习功课,那你把事情交待给我办就好了。” 原本剧情中,齐氏现在已经自裁了,所以荣烛也不知道她去做了什么。齐氏却只说自己是太累了,休息两日再好。荣烛闻言,立即让厨房再送些安神补气的汤来。“对了,林公子也要吃一些。” “嗯?姐姐在关心我吗?” “吃点黑芝麻老姜丸吧,你天天熬夜,小心秃头。” 林落:…… ※※※※※※※※※※※※※※※※※※※※ 昨天玩的很开心。今天更新。 12点补更,晚上吃完饭再更一次。 统一谢谢小可爱们的撒花和加分 心灵手巧 林落送的玉兔被荣烛放在了桌子上,她自己要送的手套做做改改也终于有了模样,“这个小鹿真可爱,配林落这个美少年也算配得上了”。 “啧,齐氏可是绣花大手,我这三针两线的,班门弄斧,林落用惯了好的,未必看得上。” 荣烛在自我怀疑和自我膨胀中赶工,忍不住捧在手里颠来倒去的看,暗暗得意,又暗暗忐忑,结果露的多了,就藏不住了,被在外做生意刚回家的沈老爷一眼看中。 “这手套好啊,我晚上打算盘看账本也不会手冷了,这是准备过年时候送给爹爹的新年礼物吗?得很,可惜小了点。” 荣烛瞬间尴尬,她在沈家扮演沈大小姐,当个规行矩步的好女儿,但父亲给她准备了半车的礼物,她却忘记了回礼,实在该打,该打。她也不敢说这个手套是送给林落,只得笑眯眯的问沈老爹喜欢什么图案。 “绣一堆元宝吧,明年继续发财,或者绣个娃娃,添口添丁。” 荣烛嘴角抽了抽,“还是绣一条鲤鱼吧,年年有余嘛” 而且留鱼庆留余庆,积善成德必有余庆,希望以后沈家结局不会太惨。 “鲤鱼好嘛,那就鲤鱼”沈万河想了一想笑道:“该不是我的荣宝还不会绣元宝,只会绣鱼罢。” 荣烛又给沈老爹重新绣一双,可巧这对夫妻也不知是商量好的还是怎么回事,沈老爹的还未完工,沈夫人又抱怨,“那只准备剥皮的兔子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栅栏下面好大一个洞,它肯定是挖洞逃跑了,叫人找了三天也没找到。” 荣烛闻言忙道:“娘亲不要生气,它跑了说明它死期未到,由它去吧,我这里有剩余的毛料,您挑一块,我给你做皮筒子。” 沈夫人一听就乐了,“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原来不仅男子读书有用,这女孩子拜了夫子也长进这么大,以前整天连个真都不拿,现在都能做些小东西了,还知道孝顺了。” 沈夫人倒是满心为了女儿,以前害怕荣烛在林落那里吃亏,就隔着两人不让见面,现在发现齐氏有助于女儿进益,就立即放下了心结,还叫人给齐氏那里送些过年的腊肉。 “这样的女人一定能教出不错的儿子” 荣烛有点不好意思,心道可能以前的沈大小姐可能确实刁蛮任性了一些,她这才刚改好一点,就让大人们如此惊喜了,不过,小反派嘛,总是恶毒又无脑的……幸而现在主动权在她手里了。 她每天忙着做针线活,以往的功课却也没有落下,照例要写五十个大字,背上一篇古文,冬天本就白昼短,一天几天折腾下来,荣烛几乎都在熬夜电灯,忙的手脚不停。丢了碗筷拿字帖,写完大字做针线,晚上睡觉前,还得再背一会儿书。 “小姐早点睡吧,你眼睛里面都有点红了。”小红完全不明白荣烛为何这么努力,伸手来夺她的书:“姑娘家家,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的瞎子罢了,小姐这么努力,难不成还能考个官儿回来?” 荣烛无法给出解释,她也知道这个世界读书没用,但总是无法避免跟自己较劲儿,她一转身躲开小红的手:“好丫头,你别管,我读完这页自然就睡了。” 荣烛把古代淑女的悠闲生活,硬是过成了打工人的996,赶在除夕夜,终于完成了三样礼物,沈夫人的皮筒子,沈家老爹的露指手套。筒子毛细针脚密,沈夫人很满意,沈老爹的手套松软适中,厚薄适度,里子还是柔软的鹿皮,他当即试戴,手指屈伸自如,关节活动一点都不影响。 “好,真好我女儿真是心灵手巧” 沈老爹开心得脸上都有了褶子,似乎得到荣烛这副手套,比他自己赚万两利润还开心。荣烛的笑容却有点勉强,因为她发现做手工也是一个熟能生巧的过程,她准备给林落的手套是第一个做的,所以材质也是最不熨帖的,针脚也是收得最不好的,尤其在跟后来做给沈老爹的那个一比,就越发觉得拿不出手了。 啧。烂成这样,怎么送呢。 西院那边,林落亲自放了一挂鞭炮,据说放爆竹可以驱除屏气,虽说读书人不信怪力乱神,但母亲病着,信一信也没什么不好。齐氏难得精神头不错,亲手包了饺子,准备了小醋,还温了一壶酒。林落在厨房切肉,沈夫人送了腊肉过来,眼下切一碟子薄片来下酒刚刚好。他端着碟子走出来,不提防脚下被绊了一下,低头一看却是一只肥硕的灰白兔子。 “哎……这兔子”林落说着,把碟子放在桌子上,把兔子抱起来,沉甸甸的抱起来颇有分量。这是那只野兔,大约最近被关着喂养丧失了警惕性,林落弯腰一捞就把它起来。好软,好暖……他下意识的伸手在兔子毛上撸了两把,继而发现当日荣烛也是这样做的。 他们在用同样的姿势,摸同样的兔子。 林落心里有点异样的感受,齐氏伸手来接,林落却抱着兔子坐下了,并没有递给她,齐氏也没有在意,她饮了两杯酒,脸上浮现出醉意,拉着林落说起过往。 “有一年冬天,京城也下这么大的雪,树上的红梅花都被雪花淹没了,你父亲带着我们往温泉山庄去,我们国公府的大庄子,在京城可是数一数二的,我那时候抱着你,你父亲就在后面撑着伞挡雪,我们好端端的站着,你猜怎么着,雪地里蹦出一只兔子,大冬天,那灰白色的大肥兔可真少见,哎呀哎呀一下蹦出来,吓了我们一跳,你父亲当即就去追,结果你知怎样?” 林落脑海里并没有这件事的印象,只推测道:“抓到了?” “没有”齐氏道:“那兔子都是前腿短后腿长的,上坡跑得快下坡容易跌跟头,你爹不知道,把兔子往坡上赶,那兔子很快就跑不见了,你爹还差点摔断腿……” 当年她也是国公府的贵妇人,眼下她的手皮已不再柔嫩,看看眼下的生活,再想想往日鲜花着锦,银烛砸地的浮华,她忽然开口道:“落儿,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眼下的生活挺好?” 林落正单手夹了饺子蘸醋,他喜欢酸口的,放了一碟子醋,听到母亲的话,他点头:“跟以前比是不错。” 他说的以前,指的是当初住在阴冷破瓦房里的日子。齐氏闻言却道:“是挺好,所以我们就不想国公府了好不好?” 林落手中一顿,放下筷子,抬起头来。 齐氏怔怔的看着他,梦呓似的道:“我们眼下就很好,不要想科举了好不好?” * 除夕夜这场雪下得应景,飘飘扬扬,增添了喜气,荣烛跟沈夫人沈老爹和常年不回来的哥哥一起守岁,听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眼皮子不断的打架。她得赶出三个作业,最近可没少熬夜,眼下顺利通关,精神松懈下来,又开始犯困。 沈夫人说句笑话,又递给荣烛一个橘子,结果发现自己这个女儿椅子上靠着,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这孩子,熬不下去,就不熬嘛,这是跟谁较劲呢,小红来送姑娘回去。” 荣烛本来也不想的呀,她在前世都是很科学的学生作息,只有高三最后一年熬过夜,但是也没通过宵,但看人家都这么重视“守岁”,她觉得自己也得入乡随俗。小红听了沈夫人的话,搀扶起荣烛往外走,风一吹,雪花扑了一脸,荣烛瞬间清醒了。 她抬眸往西院看去,那里黑沉沉的,是偌大沈府最安静的所在,这边的光亮丝毫没有渗透过去。林落没有守岁吗? 是了,齐氏身体不好,根本经不起熬夜的,那林落是不是也睡了? 正想着,她就看到西院正房的门打开了,一道瘦小的身影走了出来。 是林落。 守岁的话,不是应该在屋里烧柏枝,喝热茶,吃零嘴吗?这冰天雪地的,他要干什么。而且,他为什么不穿我送给他的衣裳?难道不喜欢吗?他还穿着往日的青布夹衣,瞧着有些单薄。正想着,他就看到林落往后院去了,那个位置是祠堂,林家的祠堂。 白日的时候,她看到林落跟齐氏去祭扫了,外面的鞭炮声响起的时候,少年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与整个世界的欢乐与热闹隔绝开来。 荣烛不由得心中一紧,脚下的步子改了方向。 “小姐,你要去哪里,快回去休息呀。” 小红并没有荣烛的“夜视”外挂,往前看去,五步开外,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不明白荣烛为何忽然改道。 荣烛却掩住她的口:“别叫,你回我房间里等我,我马上就回去。”她随口扯了个谎:“我刚才好像瞧见夫人丢的那只兔子了,我偷偷追上去看一看。” 小红怎么能同意,她还要阻止,荣烛行动却快,小小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了暗夜。 ※※※※※※※※※※※※※※※※※※※※ 男主是个小可怜儿暂时没办法支棱起来了 紧紧相拥 一,二,三,四,五,五个0,真的是十万。 荣烛有点懵懵的,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安慰会伤害到他?我记得丧失幸福感的伤害值是30万吧。她说了几句心里话就10万了。 这特么完全是反效果吧,亏我这么真情实感的! “小落?小落,你没事吧。”荣烛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亏了系统给的夜视外挂,她清楚的看到了他的模样。 少年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眼角泛出浅淡的红意,白雪成珠映在他的瞳仁里,那种温柔沉痛的神态仿佛冰层下水的涌动,荣烛心头猛的一震,终于意识到,这十万分这么高的伤害值是因为她自己……林落在听了她的真心倾诉后真得为她感到痛心,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翻涌着心痛惋惜不甘等等复杂的情绪。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觉得荣烛是自寻烦恼,自找罪受,也没有觉得荣烛是一意孤行,他是真切的觉得像这样的女孩子,明明这么聪明,读书也这么好,但却完全没有证明自己,施展才能的机会,真的是太让人痛心了。 林落从未想过自己会从一个小姑娘身上找到共鸣,也许是命运的捉弄让他强行和她处在了同一番遭际下。 他忽然想抱一抱她,但手伸出来却又顿住了。 荣烛不明白林落会为何会忽然这般和她感同身受,只是在这个漫天飞雪繁华喧嚣的人间年夜,在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和时代,唯独有他真切触碰到了她的苦恼和挣扎不甘而又无奈。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挺没用的,跟其他的穿越者相比,既没有独特的能力,也没有强大的心性,唯一的外挂“超好眼力”还是系统给她的。她本身是个学生,还是个好学生,她喜欢学习,擅长学习,一路优等生当下来,她的荣誉,赞美,爸妈的喜爱,老师的厚爱,同学的崇拜,等等种种幸福感和自豪感都是“学习”这件事本身带给她的,她的舞台是校园。可是到了这里以后,她不能学习了,学习没用了…… 她找不到自己在这里的意义。 这种苦恼是不可言说的,说起来身边的人都会觉得你莫名其妙还矫情。 但林落却在为她受伤。 风雪中的少年仿佛一只一头撞了树桩子的小兔,晕了头又迷了路,愣愣怔怔站在那里……荣烛不知道林落到底遭遇了什么,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做才能安慰到他。 但是她想让他知道,她会陪着他,她这个要伤害他的反派,注定要陪着他跟着他,纠缠不休直到他后来位极人臣。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伸出手臂轻轻抱住了林落,抱住了这个未来万众瞩目现在却无措又无助的宰辅大人。 “我不知道在这里读书能做什么,但我会跟你一起读下去……” 林落的瞳孔忽然地震。 他原本是个略微有些自负的少年。如同这个年纪的孩子一样,他瞧着内敛其实轻狂,世人轻我贱我辱我,但又何妨?两眼一闭,我自然有矫然不群的器量。然而方才听了荣烛这一席话,他却真切的生出了敬畏的心思,以至于一双手伸出来,卡在半空,不敢抱上去,但这个时候荣烛却忽然主动抱了过来…… 刹那间,少女身上淡淡的甜甜的玫瑰花香萦绕在他鼻尖,温暖,友善,真诚,柔软所有美好的词汇都在这一瞬间有了具体的答案。他伸出手来,紧紧的抱了回去。暗夜里,祠堂口,两个小小的少年相拥而立。 林落以前以为,荣烛是个小才微善的美好女子,善良可爱,但也终究不脱闺阁气质,但今日却发现她是如此清心玉映,自己纠结的问题,她早早的就遇到,也早早的想开了,她如此通透沉稳,甚至比自己优秀太多。 “我们是朋友呀。” 荣烛小声道。 林落的手猛的一紧,下意识的抱得更紧了。 “宿主你真是太优秀了,先当朋友再背叛,一个中途分道扬镳捅刀无情的朋友,为了自己的私利,献祭了纯真无瑕友谊!你为自己打造的反派剧本真的是棒极了。” 荣烛:“……” 系统,你没有心。 林落手很冷,抱过来的时候,冰的荣烛一个哆嗦,她立即把怀里那双不好意思拿出手的手套摸了出来,套到了他手掌,用手团住他没有被覆盖的冻得通红的指尖。 幸好,幸好,夜够黑,林落又不会夜视,不然他就会发现这手套针脚稚嫩造型粗拙,那她可要尴尬死了。 “小姐,小姐。”北风中传来小红的呼唤,荣烛下意识的转身要走,又不放心林落。“小落,你还要在这里站着吗?天太冷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鹿皮小靴都不顶用了,荣烛感觉自己冻成了寒风中的小白菜。林落却不知在想什么似的,根本没回过神。荣烛更不忍心走了,当初刷出一万伤害值,就把人虐到当场自闭了,现在可是十万——那不得自闭十分钟? 她又急又担忧,被寒风呛得直咳嗽。 少女急速的咳喘唤回了林落的神智,他一低头就看到小女孩在他面前冻得直打摆子,鼻尖红红的,腮帮也被风扫的红红的,大风卷着斗篷,把她吹成了一朵蒲公英。明明是那样娇养,吃药得要人哄的姑娘…… “快走,当心冻坏了。” 林落一把拉过荣烛发现小姑娘的手冻得跟冰块一样,他想要给她暖暖,却发现自己手也是凉的。 “小姐”小红循着光追过来,发现少男少女的手紧握在一起,迎着风吃力走过来,她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谢谢,林公子,我这就带小姐回去”,她以为是荣烛跑出来偶遇了林落,林落发扬风度,把她送回来。然而她伸出手来,林落却并没有把荣烛的手交给她。 “小姐,你不是来寻兔子的吗?找到了吗?” 荣烛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林落,林落淡然道:“找到了。在我那里,要去看看吗?” 小红忙道:“多谢林公子,我明日就去拿,小姐快跟我回去。”她手里举着一把伞却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根本起不到多少遮蔽作用。荣烛让她不要给自己撑了,赶紧自己回去休息。“我去齐夫子那里看看兔子,不然我不放心,反正今晚要守岁嘛,守着柏枝也是守,守着兔子也是守。你不必告诉爹娘,我明日一早就会回去了。” 她不知道十万伤害值砸下来后果很怎么样,但她此刻绝对不能丢下林落一个,方才风雪漫天,少年那孤寂伶仃的背影,像一把软鞭子,轻轻抽到了她心上。 小红还要再劝,荣烛却很坚决,她想想今夜到处守岁的人,在齐氏那里也不会出什么岔子,于是就应允了。 林落诧异地看了荣烛一眼,然后紧紧的拉着荣烛的手往西院走去。 西院里灯火不旺,内室里安安静静,齐氏已经躺下了。这里的火炉并不大,跟沈家花厅相比,房间算的上清冷,但她一身冷气从外面进来,还是瞬间体会到暖意,浑身夹紧的骨头都舒展了。地上放着一个青灰色兽耳炭炉,里面还有红红的炭火,荣烛看到了便往上面凑。 林落立即拉住了她,“不敢,冻伤的手直接趋近火,明儿一早就肿起来了,严重时候还会烂掉,得用温水洗才行。” 荣烛立即把手抽了回来。 林落从屋角把炉架子上备着的热水取下来,倒进菊花纹的天青瓷盆里:“泡一泡吧” 荣烛把手放进热水里,顿时感觉到酥酥麻麻的疼痛,两辈子加一起,她还没有被冻得这么惨过呢。 再看看林落,他细长长的指头也红得厉害,仔细看还有些肿胀。荣烛顿时心里酸酸的,他本来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呀,怎么会有这种生活经验……都是被虐出来的。 她拉住林落的手一起塞在水盆里:“你也泡一泡吧,干站着干什么。” 林落当然要泡,可是他要等荣烛暖回来了再泡,但现在两个人的手就放在了同一个水盆里,水盆不大,水也不算多,轻轻一动,就碰在一起。 林落忽然局促起来,明明刚才两个人都是手拉手跑回来的,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此刻同一盆热水里,水底十指相接,他却缩着手守在盆子一角,生怕接触到荣烛,倒不用热水来烫,他整个人都烫了起来。 长歪了 荣烛泡了一会热水,终于恢复了知觉,再一看林落却把手虚拢着拳头,并不展开,手背都在水面上没有浸进去,荣烛没有多想,伸手把他手背压下去:“你放好呀,这个样子怎么暖到。” 林落吃了一惊,手一动,水撩起来,差点溅到荣烛,林落赶紧道歉,荣烛倒不在意,只感慨道:“你手是热的,男孩子火力好旺啊。” 明明他刚才比自己冻得还像冰棍。 林落点头:“我素来如此”他似乎有些紧张,匆忙把手从水盆里拿了出来,站起身来“我给你取帕子擦擦手。” 荣烛坐着不动,她带了手帕,但手帕掖在怀里,如果她这样去抓,衣服就弄湿了,如果要林落帮她,那就得让林落把手插进她的怀里……啧啧,想想都觉得罪恶。 等等,像我这样的反派上演“蓄意勾引”然后被无情拒绝的戏份,是不是很合适? 荣烛还在天人交战,林落已经走到了屏风后,过了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似的,捧出两方棉布巾子。 他刚才翻找了一番,竟然没有找到新帕子,母亲新归置了东西,不知收到哪里去了。现有的两方是他和母亲现用的,事急从权,只得先拿出来。 “这方青花的是我的,这方朱雀的是我母亲的,姑娘多担待吧,你看选哪个。” 荣烛毫不犹豫的道:“青花的。” 朱雀的帕子是齐氏的,老师毕竟是老师,老师的东西怎么能随便动用呢,林落跟她是同龄人,又是“朋友”,自然用林落的啦。 林落有点意外,荣烛竟然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他刚才还小小纠结了一下。本要把母亲的帕子拿出来,这样会更尊敬些,但母亲的帕子用的比较久了,是半旧的。他的帕子倒是新取的,但男女毕竟……结果他发现荣烛根本就没有在意这个。 纯粹他自己想太多。 少女在灯影下,温柔含笑,娇俏可爱,林落瞬间觉得自己刚才那些想法有点不纯洁。 “我去倒杯热茶给你,喝下热茶,人就会暖和起来。” 荣烛点了点头,就看到林落忙碌起来。她以为林落的茶水也是备着现成的,没想到他是现做。而且不是寻常意义上的泡茶,而是煎茶,他打开柜子拿出了一套竹制茶具,瞧着虽不华贵却格外精致,还很有古朴的韵味。林落净了手,拿了个茶筅,准备好团茶,开始了精细研磨。 沈府在这些静雅玩意儿上素来不大讲究,荣烛好奇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落再那里摆弄茶筅,那茶筅长得像个打蛋器,林落操作起来很熟练,荣烛心道这人手长得好看,打起鸡蛋却也这么好看。 茶团被研碎成了茶末,又被茶筅打成了糊糊,然后便是注入沸水。 荣烛看得入神,不由得吟诵道:“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锅边缘如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现在还差一沸。” 林落有些诧异,这是茶圣陆羽的《茶经》,她竟然知道。现在的世道流行喝叶子茶,已经很少有人吃粥茶了,林落一惊之外又是一喜,心道这田螺姑娘总是能给他意外之趣。 茶汤浮现出粥面,林落点茶,分茶,用茶筅轻轻击打表面雪白的浮沫,渐渐地碧绿可爱的茶汤上浮现一只雪白滚圆的兔子。 荣烛看得心潮澎湃,只想为大佬献上膝盖,她情不自禁地“哇——”出声来。 这首辅大人真是点的一手好茶。 林落唇角浮现清浅的笑意,优雅而温和,带着俊爽的少年气,还有一点小小的得瑟。 就特别可爱。 “喜欢吗?” “喜欢。可惜就舍不得喝了。”荣烛咯咯笑道:“等我把它放到窗子外,明天一早就会冻实了,变成艺术品。” 林落看着她的笑容,顿觉心怀大畅,早些时候的郁闷烦躁不甘都尽数消散。原来与她交好,看她开心,是这么愉快的事情。 虽失登科之机,却获一知己,这人生之事,本就有得有失,也不要过于伤怀了——林落就强行安慰自己。 更漏渐断,星河暗转,荣烛坐在火炉边被暖意裹着,渐渐松懈下来。林落看起来还好,没有自闭,也没有一味沉溺在受伤的情绪里出不来,她还不知道林落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会造成这么大伤害的,一定是很紧要的事,可他看起来却还很淡然,还有闲心烹茶…… 不愧是当男主的人,比她想象的要坚韧的多,潇洒的多。 她心里一松,就开始犯困,林落轻轻烧着柏枝,火焰升腾,香气也升腾,他看看荣烛回身去屋里拿了他的棉袍盖在她身上。 次日一早,东方刚白,小红就来接人,看到荣烛衣冠齐整,满身柏香,顿时松了口气,她迎着荣烛回去,问道:“小姐,兔儿呢?” 荣烛迷茫:“兔儿。” “你不是来看兔的吗?”小红也迷茫了。 荣烛这才回忆起来,顿时大呼不好,她昨天就是随口扯了个慌,现在又去哪里弄个兔子过来。正麻爪,林落却笑盈盈的从屋里捧了一只肥大的灰兔。 “这不是你们的兔儿吗?” 荣烛松了口气:“是它,是它。特别狡猾,擅长打洞,一看不住就溜了。” 主仆二人忙忙归去,林落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说来看兔子,却全然忘了兔。 她哪里是要看兔子呀,她分明是要看着他。 * 齐氏把真相告诉林落后,就一直在担忧,她不知道林落要怎样面对信念的倒塌,她甚至一度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从小给他灌输科举出身,振兴家业的思想……若是一开始就甘于平庸,不抱希望,现在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 可她没想到的是,林落看起来就……还好。 是真得还好。 她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差到了这种程度,只是两杯三盏淡酒,已经让她神思昏沉,连起身都做不到,根本无法抚慰自己刚遭受重大打击的儿子,但此日一早,她醒过来,走出卧室,就看到了书桌前熟悉的身影,林落依旧在练字,一日一百个,先“白写”再做文章,跟以前一样。 为什么?明知道没有用了,为什么还这么努力呢。她不敢问,只得装作没事照常去厨房,可她看到厨房里已经煮好了粥,也热好了馒头,切好的榨菜放在碟子里。这是他们惯常吃的早餐。 齐氏几乎热泪盈眶,她有多懂事的一个孩子,面对困苦和挫折,他总能自己调理好自己,从来不让她多操一点心。 但林落其实还是有点不同了。 他依然看书练字抄书,再用赚回来的钱买书,但是他看的书却不在于局限于以往的科举教辅教材,而是扩大到了文人行卷,闲散诗词,进而水经,茶经,酒论乃至于天文历法,阴阳术数,志怪传奇,无所不包。似乎是对这些闲杂书等觊觎已久,以前囿于科举时间紧,任务重,不得不只攻专科,现在是反正考不了了,索性一偿夙愿,放飞自我在这些“不正经”的书海里尽情撒欢。 荣烛第一次来看他,他在读《千金方》,《本草纲目》。她有点意外,但想想俗话说的好,小医医人,大医医国,他将来要当宰辅医国的,现在看个医书医人倒也正常。 “姐姐,这书上说的两个□□中间连线处,有个檀中穴,一点人就会晕过去,下次遇到坏人我们可以试试。” 荣烛:… 问题是坏人,怎么会同意你摸他的两个□□,然后再比一下距离定位到中间呢? 而且你看医书的目的是不是不够纯洁,为什么关注点会这么奇怪? 荣烛第二次来看他,他在读《齐民要术》。 嗯……这是是讲农业和养殖的。教人种种地养养家畜什么的。种地的,种地好啊。不是个农民朱重八嘛,种地种着种着当皇帝了。那他种着种着当了宰辅,也是挺正常的吧。 林落不仅研究理论,还热衷实操,他在院子里,围起来栅栏养了一只兔子, “书上说了,兔子很能生一年生6次,一次能生8个,这样养着,我们明年就有48个小兔子。” 荣烛:……虽然你的算术没有问题,但这兔子虽然胖了点,可它是个公的吧,我都看到它那啥啥了。 荣烛第三次来,林落在看《中馈术》。 这是一本研究美食的书。 孔老夫子说的好啊,食色性也,当圣人跟食色不冲突,当宰辅自然跟研究美食也不冲突…的吧 她看着林落煞有介事地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出一盘蒜泥白肉,刀工很不错,卖相竟然也很漂亮。荣烛吃得饱饱的,挺着肚子瘫在椅子上,心道,那啥,齐国当初不是有个叫易牙的厨子嘛,后来得到齐桓公的赏识,执一国之政。这说明当个厨子是走向仕途的刚需。所以林落这个未来宰辅沉迷于研究若干盐是多少盐,少于糖是多少糖,应该也是……挺正常的吧。 荣烛第四次来的时候,林落在看《柳毅传》,这书讲书生跟小龙女的故事,书生行侠仗义仁心直胆,抱得美人归,常规套路,大家喜闻乐见。林落挥毫泼墨,写下俏兔子大田螺传,还兴致勃勃拿给荣烛欣赏。 荣烛夹着粉蒸兔肉的手微微颤抖…… 曾经有个大才子纪昀,一边正儿八经编修四库全书,一边杜撰妖狐鬼怪写阅微草堂笔记,所以这未来的宰辅大人现在沉迷话本也是挺正常的……吧 正常个屁! “系统,系统,你丫的赶紧出来,你家男主长歪了。” 照这样下去,这世上会少一个经世致用名留青史的宰辅,多一个三流的大夫,二流的农民,一流的厨子和不入流的小说家。 荣烛欲哭无泪,这男主长歪了,她这反派还能好吗? 还有齐氏,小阿姨,您快别笑了,你儿子不务正业,你不也赶紧哄哄他,还站在那里一脸欣慰。他要好好学习,要考试,要上清华,啊呸,要当状元或者探花! 心好痛 林落此人确实天资聪颖,学什么都很有灵性,眼瞧着元宵节来临,他还亲手做了一盏花灯,小兔子灯,栩栩如生,闪闪发亮,自付一定会被荣烛喜欢。荣烛看着小兔子灯欲哭无泪——亲爱的首辅大人,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远大前程,滔天权势? 荣烛勉强笑着接过花灯,试探着问道:“小落,我以前总看到你读书写字,现在怎么不读了?” “读啊,一直在读。”林落扳着指头数:“《酉阳杂俎》《沧浪诗话》《管中记》…” “不不不,我是说正经文章,六艺经传之类,我听说二月份就要考试了,现在只有一二十天的复习时间。” “滴,恭喜宿主获得2000伤害值,现在积分132300。” 荣烛微怔,继而就看到林落的异样,他攥紧了手中的花灯,长长的睫毛敛下了眸中神采,仔细看甚至眼角还有点微润,冬天的天光有点暗,林落站在画廊下,一缕头发从腮帮边垂下,有种又脆弱,又无措的感觉,那眼波也过于柔软了,哀哀的,甚至带点凄切的味道. 荣烛吓了一跳,忙道:“我不问了,不问了。” 她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依着她前世的经验推测一下,难道是考前焦虑症?荣烛心态还是蛮好的,没有因为考试而焦虑的,但她有朋友是这样的在考试前几天都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越是想复习,越是看不进去书。这种时候,千万不能逼迫,催促,反而是适当引导着放松娱乐会好一点。 难道林落也是这样的状况?好吧,虽然是未来独当一面的大佬,但眼下毕竟才虚岁十四周岁十二,处在初出茅庐的稚嫩阶段。想想看,这可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进考场的,神经过敏也是很正常的。 既然这样,那就由我这个“好朋友”来帮帮你吧。 荣烛低头看,林落眼皮下还有淡淡的郁青,这段日子还消瘦了些,想来确实压力很大。“小落,你头疼吗?” 她想起前两日无意中听齐氏说的,“小落睡觉愈发晚了,怎么哄都不肯歇着。” 这也是事实,林落为科举努力了这么多年,忽然听说不能考,哪怕再逼着自己看开,心里也无法完全释怀,很多时候,他都不敢让自己静下来,否则便会对未来产生巨大的困扰和迷茫。 “略微有点,就,就还好……” 荣烛想了想道:“跟我来。” 花园阳光下放置了一张躺椅,上面铺着锦绣红罗毯子,荣烛拉着他走过去,让他躺下。林落这还是头次光明正大的来沈家后院,这个时节沈家后院还开着几株红蜡梅,光影婆娑,柔媚可爱,再往里走,还有一片月季,粉白霞红灿烂绚丽,随风摇摆,香气扑鼻。林落深吸口气,脱离了自己堆满各色图籍的书房,远离了母亲永远药味浮动的小室,他脑海中似乎清明不少。 少女的手软软的,手指细长,林落接触到的时候,不由得战栗了一下,他鬼使神差的捏了捏荣烛的指尖。 好软。 荣烛却没有察觉到,只是让他到躺椅上卧下:“你躺好,我给你按按头。” 她穿越到这里后就发现了古人的头发长长的,看着飘逸又潇洒,其实搭理起来挺累,因为大家讲究“正衣冠”,披头散发那是野人,所以头发要缠得紧紧的,用簪子钗子固定住,一天下来,揪得头皮发疼,发际发痒——这些原本都是小事,但现在却会让本就紧张疼痛的神经雪上加霜。 荣烛伸手拆掉了他的发冠,散开了他的头发,理顺之后,轻轻按压头皮。“百会穴,同通天穴,上星,承光……按压这些穴位,可以提气升阳,放松身心。” 林落随着她的按摩,心中慢慢平静下来,神思却有些飘远了。眼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他想起当年在国公府的时候,国公府里有一个更大的院子,院子里有几丛月季,是父亲亲手种下的。他说月季好啊,耐冻耐热,还好养活,而且花开的长久,往这里一插,就能从春天开到冬天,这样你娘就随时有花看。 林落抬眼,少女月似的脸便闯入眼帘,桃腮粉嫩,皎白剔透,扇儿般黑密的睫毛下,墨玉似的眼珠微光闪耀,那高大葱茏的月季便开在她头顶,他忽然内心一动,“等将来我带你去京城看看林家的花,林家有一株双色的月季……” 他未说完他便顿住,京城他是回不去了,国公府大约早已被别人住下,月季或许也已被连根拔下了。 荣烛能感觉到林落在慢慢放松下来,心中暗喜,随口道:“好哇。” 却不料,话音刚落就看到林落神色变了,他微微咬着唇不说话,薄薄的嘴唇上硬是咬出了红印子,随后更是轻轻转过身去,抬起袖子挡住了脸。 “滴,恭喜宿主获得3000伤害值,目前积分135300.” 荣烛:……男主原来是个玻璃心吗?他最近是不是过于多愁善感了点。最重要的是,我干了什么啊?不是你邀请我看花的吗?我答应了啊,我们是朋友嘛,你自己说的。 那行吧,“我不去了。” “滴,恭喜宿主获得2000伤害值,目前积分137300” 荣烛:我晕了真的,放过我吧。我是要赚取伤害值,但我不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进展,我现在是属刺猬的嘛,横着竖着都能扎到他!更关重要的是,她现在是真心实意要安慰林落的啊,现在的结果,简直就是娶媳妇娶到聂小倩——美则美矣,就是见鬼! 他侧卧在那里一动不动,跟只流浪猫似的,仿佛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荣烛看得好生不忍。 “落落?你是不是想家了?你要是想家了,我可以把这些月季都摘下来送给你啊。你不是说这株花长得跟国公府的很像吗?” 荣烛其实能感觉到林落近日的行动是处处透着怪异,他看起来不务正业,日日放飞自我,但神经却是紧绷的,甚至于行事跳脱到有点离谱的程度。现在好不容易觉得人松弛下来了,结果忽然就颓废了,荣烛急得团团转,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人哄好。“系统,系统,我们现在需要一个女主。” 系统:“女主上线还早呢,你现在要努力伤害男主,才能衬托出将来的女主是多么难能可贵啊。” 荣烛:我就不该问你!人家都这么难受了,还要怎么伤害?摘一把月季花扔他脸上,然后大笑两声:哈哈哈,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为了两朵花哭鼻子? 荣烛一边腹诽一边踩到石凳上去摘花,冬天到了,那月季花经霜了的刺又冷又硬,一不留神就被刮了一下,细白的指头冒出了血珠。 林落听到荣烛哎呀一声,当即翻身坐起,拿了荣烛的指头来看,“怎么回事?” “没事没事,就扎了一下,我压一会儿就行了。”荣烛赶紧拿手帕擦,她前段时间学习刺绣,被扎的多,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但她一抬头却发现林落眼眶红红的,细长的睫毛是湿湿的,杏眼里水汽弥散,朦胧而潋滟,像极了猫科动物的幼崽,荣烛瞬间心脏遭到暴击:啊我死了。 被萌死了。 说好的高冷呢?为什么他委屈巴巴,失落低迷的时候会这么可爱!他刚刚是哭了嘛?果然是想家了吧。绝对是,小小年纪,在外面颠沛流离吃这么多苦,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肯定是想念京城了嘛。 林落其实是个不怎么表达情绪的人,他自幼懂事,不管在外面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回家都不会显露出来,哪怕齐氏是他的亲生母亲,有时也看不出异样,但眼下,他的失落几乎凝成了实质在周身氤氲着。 他轻声道:“我可能没办法带你回国公府看花了。” 荣烛松了口气,我还当什么大事。回国公府看花,本来就不是我的戏份,是女主的,那个时候我已经完成任务功成身退了。 “没关系,不看就不看了,我这种商户之女怎么可能进得了国公府嘛。” 荣烛很大气的宽慰他,然而林落只是怔怔的看着她——她为什么她会表现的如此轻松,如此随意? 她不应该多少失落一点,遗憾一点吗? 因为她根本不在乎啊,她根本就没听进去。他那么诚挚的邀请,去国公府跟他看花,只是对他来说很重要,但她根本无所谓。 “滴,恭喜宿主获得2000伤害值,目前积分139300” 荣烛很惊讶——算了,不惊讶了,人麻了。我这会儿说啥都不对,做啥都不对,还是保持沉默吧。 两人正不可开交,恰好沈万河归好了账从书房走出来,看到两人相对而立,不言不语,只当是闹别扭了,皱了皱眉便道:“荣烛,给我过来,你在那里干什么呢!” 荣烛巴不得一声,赶紧离开这尴尬场地,当即脆生生答应着跑过去。 “滴,恭喜宿主获得3000分伤害值,目前积分142300……” 啊——荣烛在识海里土拨鼠尖叫。所以我沉默也不对,转身走人也不对吗? ※※※※※※※※※※※※※※※※※※※※ 等□□点再更一次。 都虐傻了 荣烛想回身,又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做好,最后咬咬牙离开,几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架势,看来她真得不是很擅长安慰人,反正现在就挺挫败的。以前觉得伤害别人真得好难,现在发现要对别人也不太容易。 林落怔怔的站在原地,忽然被浓浓的失落和孤独缠绕,他开始怀念除夕夜,怀念荣烛陪在身边的感觉,他沉默片刻,拿出了荣烛给他的那双手套,没有手指,看起来很奇怪,但却在那个冬夜里温暖了他的手。现在,也是唯一能给他带来温暖和安慰的东西。 他把这双手套戴在了手上,仿佛这样自己会感觉好一点。 沈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年关时节往来的客人很多,但一般情况下,并不需要荣烛来见,沈夫人说了“女孩子大了,要避六亲”,荣烛不是很懂这个习俗,但她本人也不是那种喜欢走亲访友搞交际的,所以也乐得从命。 只是今日不知是什么重要的客人,还特意要她来见。正想着,人还未走近,花厅里便传来阵阵娇笑,一打开帘子,就看到挤挤抗抗,一屋子的妖童媛女,都在说笑笑,都是十几岁年纪,同学集会似的,围坐一起,玩色子推牌九,见了荣烛就招呼:“总算来了,方才叫人去请还请不到,得姑老爷亲自去叫。” 这是沈家姑表亲姨表亲还有本地其他商户或小吏的儿女们。满花厅里,锦绣铺地,翠玉生辉,红枣龙眼苹果橘子,果香扑鼻,一众少男少女穿绫戴锦,说说笑笑。 荣烛有些不好意思,见人来拉,忙忙也去围炉坐了:“我方才是去后院采花,用那月季水仙妆点一下屋子,倒比熏香更加舒服。” “还是妹妹清雅,姐姐是个俗人,倒想不起那么许多,只想今日花灯会得个头筹。” 荣烛这才恍然大悟,对了对了,元宵节是这个世界很重要的节日,不管男女老幼都出来观灯,甚至还会举行竞赛,一赛花灯,比造型比设计,二赛灯谜,比猜对的数量。做灯笼的商户,有兴致的个人都可以参加,每年这比赛都有本地富商负责承办,今年这是轮到沈家了。沈老爹很大方,早早把比赛的奖金都准备好了——一百两雪花银,足够小门小户好几年生计了。 “来来来,玩牌呢,赏灯晚上再说,我正玩的好,你们可不许溜。” 说话的是一个金冠玉带的小公子,眉眼俊俏,神态挑达,荣烛还未开口,便有姑娘没好气的搡了他一下:“谁要溜,看好你的过年压岁钱,别被我全赢走了。” “哈哈,在坐诸位,谁有本事谁就赢去,只怕到时候有人输尽了要哭鼻子。” 荣烛听到此处,忙忙道:“我就不玩了,我去做藕粉枣泥糕给大家吃,我前几天才刚刚学到的新手法。” 前世过年时候,她家里也会围成一桌搓麻将,爸爸妈妈还有她,再加上爷爷奶奶,一连三天下来,荣烛过年刚赚的压岁钱连个响声都听不见,就全飞回爸爸妈妈口袋里去了。她学习的时候,脑子也挺聪明的,打牌的时候,是真得手臭。 偏她越是这么说,大家越是不肯放过她。 “不行不行,你是东家,得快坐下,今天要尽兴,谁都不许走。” “哎,真输光了就拿着手套抵债,我觊觎这双手套很久了,戴上它露着指头,不影响我采牌。” “不不不”荣烛这双做得最好了,得意之作,哪里舍得。可气氛正热闹,她根本拗不过这群朋友,早被人按着夺走传阅赏鉴了,你戴着试试,我戴着试试,再想不到还回来。 …… 前院里,月季花树下,林落还站在那里,日光偏斜,让他一半身子闪在阴影里,长发披散在肩头,让神色也变得隐晦起来。荣烛怎么还不回来?难道她生我气了吗。他说带她去看花,后面又说不能看,哪有人刚说了话,当场就反悔了。林落不多想则已,这越回想便越觉得自己失态,她头次主动邀请他来院子里玩,还给他按头,他怎么就把事情弄成了这个样子?又失态又没出息。 荣烛一开始明明情绪很高的,都是他后来说错了话,本来很好的气氛全都坏掉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日落风起,月季花扑簌簌晃悠,冷香扑面,纠结半晌,还是决定去找荣烛。如果她真得生气了,他就得哄哄她。 可是,刚要行动,又迟疑了。他并不傻,他能感觉到沈万河刚刚明明看到了自己,却只把荣烛叫了过去,这说明沈家此刻应该正在做家事,自己这样冒冒失失闯过去,会不会让事情更不好? 糟糕的念头,一旦萌发就很难停下来。 林落想到了方才沈万河皱眉冷脸的神态,又想到了他以前来沈家找荣烛却被挡驾的事情,沈万河也好,沈夫人也好,其实都不太乐意让荣烛跟他接近。从一开始到现在,荣烛要跟他玩,对他好,都是要暗中偷着来的。哦,对了,他现在怀疑那天夜里,他躲在衣柜里,听到荣烛说那些锥心之语,也是迫于沈夫人在场,才这么说的。 那她这次被父亲抓了个正着,可会挨骂吗? 林落这样想着,顿时担忧起来。他始终不见荣烛回来,欲要找个下人问问,偏巧今天沈家给家丁放了假,纵人赏灯吃酒去,也找不到人打听消息。这下他心中愈发不安——万一真被打骂了呢?她是那样爱娇爱闹的。林落终于站不住了。 他把头发重新束好,又到前厅来寻找荣烛。 林家母子虽然托庇于此,却素来谨守宾客之礼,齐氏在西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林落也是规行矩步,丝毫不会失了分寸,但此刻却顾不得许多,他满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若是荣烛真得挨打挨骂了,岂不是他的罪过?结果他一路穿堂过院,人刚到花厅口,便听到里头谑笑之声,猜拳之音。 他怔了一怔,一把撩开了帘子。那大花厅上錾着聚福成祥的金字,缠着绣球彩缎,张灯结彩,一片祥和气象,花厅门口悬挂着一个厚墩墩的大红猩猩棉布帘子,说笑声喝彩声都闷在帘子里,一掀开,就风浪似的往外涌。 荣烛正在推牌九,身边簇拥着几个少男少女,她不知是偎得火炉太暖了,还是吃了些酒,那脸蛋红扑扑的,跟新扑了胭脂似的,她手里拿着一张牌丢出去,又去拿旁边的果子吃,身边的小姑娘把她揉到自己怀里,伸手捏她的脸蛋:“好家伙,玩了几年牌,没见过这么烂的,杠上开花都能输!” 荣烛还未说话,却早有一个少年把自己的荷包扔过来:“随便拿,自己拿,开心就好,计较这些干什么。” 她哈哈笑着拿过来,大家又笑闹:“沈大小姐家财巨万,还看得上这碎银几两,真输光了让她拿手套抵债。” “对对对,手套,手套,手套!” 众人拍手起哄,气氛热烈,偏在这时,那门帘被刷一下子掀开,外面的风灌进来,噗地一下吹灭了堂中蜡烛,室内的光景暗下来,门外的林落便站在了逆光里,颇有风霜光洁,云月秀丽之感,满室的嘈杂戛然而止。 林落看着这一幕,一时走神。真是她…… 原来她没有被骂,更没有挨打。 原来她玩得这么开心……那他那般纠结担心,到底是为了什么?她自有亲朋好友开怀照顾,倒枉费了他自己牵肠挂肚。 林落忽然觉得自己刚才一番心思很可笑。 “滴,恭喜宿主获得5000分伤害值,目前积分147300.” 众人簇拥,繁华热闹,嬉笑颜开,华灯纵博。 林落的拳头猛地攥紧了。他从来没有见到荣烛笑得这么开心过,脸嫩莲花眸弯新月,一阵笑声如如风中一串铃。原来这才是她在朋友们面前的模样,他竟然从未见过她恣意真实的形态,真是妄做了她的朋友。 “滴,恭喜宿主获得2000分伤害值,目前积分149300.” 荣烛牌桌上坐着一会儿,荷包就空了一大把,尽管她前世今生都不缺钱,但眼瞧着银子都跑进了别人口袋里,还是心疼呀,黄赌毒害人,嘤嘤嘤。 结果感慨还没感慨完,系统就在脑海里兴奋的发出鸡叫,还是一连两声!荣烛豁然一惊,一抬头就撞到荣烛眼睛里。 少年垂眸看过来,直勾勾的,深邃而晦暗,墨玉似的冰凉,让人看了心头发悸。 不是……我干嘛了,我就玩个牌而已。 我怎么就伤害到你了,我又没输你的钱。 荣烛心中暗暗诧异又腹诽不断,表面上还很镇定,实际上心虚的把别人的钱袋子还回去,又从自己小姐妹的怀里坐直了身体,她整了整衣襟,尽量自然大方的走过来,笑道:“小落,你怎么忽然来了?” 我不能来的吗?这些才是你真正的朋友,你把我丢在一边,跟人家一起玩……那我算什么呢?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林落好像愈发不好了。 “滴,恭喜宿主获得2000伤害值,目前积分151300。” 荣烛的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所以最近是系统管理局通货膨胀了吗,这积分跟注水似的,唰唰往上涨。 厅中众人似乎也察觉到气氛的异样,都不说话,看荣烛去拉那个俊俏标致的男孩子。林落一眼看到厅中少年的手上戴着一双无指手套,这是只有荣烛会做的东西,而且大眼看上去比他的要好的多。 “你把那手套给人了?” 荣烛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我输了。” 所以,他珍而重之的“宝贝”其实是个赌注,而且还是长得最丑的,不配拿来当赌注,只好用来打发他。 “滴,恭喜宿主获得5000伤害值,目前积分156300” 荣烛暴躁:别刀了,真的,孩子都刀傻了。 难哄 “哎呀,好俊俏的小公子,既然来了,就一起玩嘛。” 亲戚家的苏莹姑娘素来热络大方,见了林落便招呼着叫人添酒回灯。荣烛却慌了,忙道:“不用,不用。”一边说着一边把林落拉出来。这可是未来的首辅大人啊,光风霁月,松鹤心性,怎么可能跟他们一起吃酒耍钱呢?荣烛甚至担心这里太嘈杂太低俗趣味,会让林落对这帮人存了偏见。 “小落你找我有事吗?” 林落怔怔的看着她,似乎想从她清艳的面容上找出一些别的东西,她看上去依然是那么温柔和善,然而却带着一丝小心和试探。这种神情,林落也曾经见过,当初他的娘亲带着他东走西躲,偶尔遇到些不愿收留他们,也不愿直说的人,他们的的脸上就是这样的神情。 林落感觉心口闷闷的,一时间舌根发苦。所以,荣烛终究不愿意跟自己交往吧,她答应了,只是因为她单纯善良,不好拒绝他…… 看他总不说话,荣烛便道:“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把这桌客人送走了,就去找你。” 所以,我果然不是你的朋友,不能出现在你朋友的席面上。 林落急促的呼吸了一下,细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轻轻一动,所有的眸色都收敛起来,微微低头,逆光中露出一段柔脆的脖颈,他转身走人,轻声道:“不用了。” “滴,恭喜宿主获得10000分伤害值,目前积分161300.” 冬日的微光里,他的背影仿佛被镀上一层银红的光圈,那竹青色的衣衫微微飘摇,让他舒展挺拔,像一株雪杉,却又显得那样落寞,抑郁,有种奇特的美感,仿佛山林里独自生长的树一样,年年不见人,岁岁不知春。 荣烛的心被狠狠的刺了一下,她几步追过去,一把拉住了林落,“你为什么不高兴?” 林落看着她不说话,那种神态有种自己被辜负被欺骗的凄凉,荣烛莫名其妙,心底的暴躁却要翻涌上来。她真得烦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莽莽撞撞的楞头直男,对上了一个心思细腻,乖滑,嬗变的女朋友!做什么都不对。 “你刚才在花园里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又过来?过来了又为什么要走!你刚才是不是很受伤?你为什么伤心。” 荣烛的情绪有点激动,一连串问题像过年时候的炮仗,劈里啪啦在林落面前炸响。林落心口微微一窒,眸中神色有点失焦,他其实并不是个很擅长表达内心的人,他只是觉得自己很奇怪,患得患失,焦虑忧烦,软弱又多斯,他从前都不会这样。 他以前只要努力读书就可以了,从未想过要交朋友,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自己读书的意义无处着落,自己的友情也无法把持。 一连串问题吼出来,荣烛反而平静下来,她看看神色怔忪的少年,神色慢慢的柔和下来。这是一个自幼经历太多坎坷波折的孩子,曾经命悬一线,曾经栉风沐雨,他的心理是敏感而脆弱。她如果真要对他好,就应该更有耐心…… 荣烛忽然发现自己的心态变了,她以前对林落好,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赚积分的时候,少一些愧疚,多一些心安,不然她总会觉得自己的复活是在吃林落的人血馒头。但现在她想对林落好,是因为自己真得想关心他,坦白的讲,她面对林落心情很复杂,充满了怜悯,欣赏,惋惜,愧疚……等等她自己都无法应对的感情。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现在是东道,不能坏了气氛,但你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你不开心。” 荣烛忽然发现林落长高了些,她跟他说话的时候,需要略微昂着点头。正因为如此,她准确捕捉到了林落眼眸了素来收敛的情绪,他是那样的不安又是那样的失落,眸子里全是雾霭一样散淡的阴翳。但是她说句话说出来后,那阴翳便消失了,像风吹开了晨雾。荣烛不由得欢喜起来。 “你在里面很开心?” “嗯……其实也不算。”荣烛摇摇头说了实话:“我不是很擅长玩这些,但这些人是不能拒绝的,一年聚一次不能扫大家兴致。” 林落闻言,眼睛却忽然亮了。所以他才是真正的朋友,是荣烛不用“勉为其难”陪着的朋友。荣烛自己都不喜欢这种场合,自然不会让他往牌场上去了。 “哎,你们怎么站在门外说话,快进来呀,风吹着不冷吗?”帘子打开,苏莹探出头来,看荣烛拉着林落的手,轻轻挤了挤眼睛。“怎么,害怕我们太恣意,唐突了你家小公子吗?” 荣烛赶紧摇头:“哪里,哪里,不是……” 正不知如何收场,林落却借着荣烛的手,使了点劲儿主动把人往屋里拉。外面是冷,荣烛的手都有点凉了。 “你会玩牌吗?”荣烛小声道:“你有带钱吗?他们玩得还是挺大的,我可以先借给你,你到时候坐在我旁边,这样至少不会输太多。” 林落看了她一眼,心道你自己都输的底掉儿,还怎么护着我呢? 室内人嘻嘻哈哈玩得痛快,倒没有人再多提这段小插曲,新的果盘送上来,新的银烛又被点亮,新的百合香再次点上,又是一番暖室生春。 荣烛一开始还担心林落会不适应,但她迅速发现自己猜错了,林落应付这种场面绰绰有余,吃碰摸杠,熟练至极,他不仅会打牌九,还打的行云流水,优雅从容,漫不经心,甚至□□速跟她的“朋友”混熟了。 “一圈,一两。” “哇哦,翻番了……” 荣烛本来还有点担忧,捉摸着要不要给林落喂点牌,这孩子现在还靠抄书赚零花钱呢,她把人引到这种场合,简直祸害人。结果她发现自己真就想多了…… “十两!” “二十两!” 就这么赢回来了?!荣烛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林落,这个未来的首辅大人,难道是传说中的赌神吗? “兄弟,你可以啊。下次咱们再约几圈呗,荣小丫头技术太菜,我都不敢放开了玩。”上下家一点帐,发现自己刚才赢得钱,又全数输回去了。但这里的孩子手头都宽裕,没人在意这些小钱,只会哈哈大笑,高呼过瘾。 “你该不会沈姑娘专门请来的帮手吧,特意来帮他收账的。” 荣烛的小荷包又鼓鼓的啦! 林落就笑笑不说话。 眼瞧着,光景黑下来,到了散场的时候了,大家都要去看花灯了,王家少爷却把手套操起来,回头笑看荣烛:“我这次输了这么多,沈大小姐这手套就给了我权做安慰了。” 荣烛笑得眉眼不见:“行啊,送你了。” 说完,荣烛下意识的看了林落一眼,发现他神色不动,表情亦不变。难道赢了钱心情好,就不在意这一副手套了? 结果,刚一转身,脑海里便传来系统熟悉的电子音:“恭喜宿主伤害值+2,目前积分161302” 她又扭头看了林落一眼,他神色如常,既没有跟当初一样冷面以对,也没有像方才一样黯然神伤。 二分……算了,跟方才几千几千的伤害值相比,这点毛毛雨四舍五入一下,就当不存在好了。 荣烛很开心,“我请你吃东西啊,你想吃什么?” 林落想了想,道:“肉夹馍?” 看她吃了那么几次,总觉得很香的样子。 “好,我带你去,我知道东门口有一家,饼烤的又黄又酥脆,吃起来还掉渣,那肉又卤得入味儿,瘦肉有较劲儿肥肉滑嫩不油腻,再配上青椒和洋葱,味道一级棒。” 她还以为首辅大人会有多么矜贵的口味,却原来这般接地气。肉夹馍是好东西啊,她上辈子就很喜欢,又便宜又好吃,七块钱一个,肉汁浓郁,口感醇厚,吃起来超级满足。这个时代的做法跟她上辈子吃得略有不同,不过同样美味。 荣烛一手提了花灯一手拉了林落过去,先买了两个,自己跟林落吃着,又买了二十个让人给家里那帮准备赛灯猜谜的朋友送去当夜宵。她还特意解释一句:“赢了钱,请个小客,才是久处之道。” 被刚刚飙升的伤害值吓到,荣烛现在对林落,颇有点小心翼翼。 林落点点头,真要说人情往来,他未必比荣烛差到哪里,只是偏偏在荣烛这里进退失据,而对其他人,又有点不屑应酬罢了。 “对了,你怎么这么擅长打牌啊。”荣烛一边吃一边说话,腮帮微微鼓起,声音略略含糊。林落倒是吃得很慢,看起来并不饿的样子,他说:“我曾经跟母亲借宿在一个有点交情的人家,那家人并不很想收留我们,但当时我娘有点生病了,无法移动,我发现那户人家的老太太沉迷打牌,就私下琢磨琢磨,牌桌上哄她开心,好换个落脚地罢了。” “你不能输太多,不然对方会觉得你很菜,没有成就感,所以要保证对方能够赢,还能赢得尽兴,赢得舒心。我给那个老太太当了很久的牌搭子,最后我们走,她还舍不得呢。” 他的一手好牌技就是那个时候磨练出来的。 林落说起往事,语气很平淡,荣烛却听得怪心酸的。再一看林落,他眼圈都红了,一点水光潋滟流转,看得荣烛瞬间麻爪,她就不该提这个话题的!看看,把人弄哭了吧! 她赶紧摸手绢,结果还没递过来,就看到林落把肉夹馍里的洋葱挑出来。 “好辣啊,怎么这么多葱头。” 荣烛:“……” ※※※※※※※※※※※※※※※※※※※※ 追-更:vpo18.com (ωoо1⒏ υ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