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 书名:山河恸之龙眷 作者:君太平 文案 宿命对帝王来说,是禁忌! 第1章楔子 九月的天,阴沉得厉害。 黑压压的密云将天幕拉得几欲崩塌。 高大巍峨的太极殿一改往日肃穆宁静,紊乱嘈杂的脚步声来回穿梭,后殿殿门前向来紧闭垂落的冰绡帘栊被宫人打起,殿门大敞,战战兢兢的宫人小心谨慎的捧着一盆一盆的清水、血水进进出出,脚步贴着地面疾步,却又格外静声。 内殿的寝殿门前竖着一块高大的乌梨木雕花屏风,隔绝了寝殿外的一切窥探视线。 寝殿内静寂无声,除了宫人的清浅脚步声,只余下那偶尔溢出的浅浅痛苦闷哼。 向来喜怒无形于色的帝王面色寒沉,随着殿内那似有如无的痛苦闷哼声偶尔传出时,更加焦躁惊惧。 “嗯_”又一声微微扬高的闷哼传出时,年轻的帝王再也忍耐不住,猛然从长榻起身,抬步就要进内殿去。 “陛下——”随侍在侧的大太监扑通一声扑跪在地,颤颤巍巍的拽住帝王的袍角,胆战心惊的哀求,“陛下……您不能进去啊……” “滚开!” 天子一怒,非同小可。 一声怒喝,整个暖阁的宫人魂不附体的全部跪倒在地,战战兢兢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莫名丢了小命都不知所为何故。 御前大太监全安,随侍帝侧多年,这个时候,他却清楚一件事,如果这时候没有劝住主子,放任主子冲动之下闯进内殿出了岔子,这一屋子的人,才是真的死无全尸。 “陛下!陛下,您听奴才说,您不能进去……您这一进去……云主子恐怕只会更危险…… 这赌上半条命买卖,即使伺候帝王多年心有九窍的大太监也吓得肝胆欲裂,滑溜的口才,这会儿却完全派不上用场,哆哆嗦嗦的话都说不圆环。 年轻的帝王旋身过来,一脚将人踹到在地,胸膛起伏不定,却是没有再不管不顾的往内殿里去。 全安战战兢兢的跪正伏地,主子劝住了,他实在没胆子再出声了。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寝殿内的痛苦呻吟丝毫没有停歇,甚至愈演愈烈,焦躁的帝王在暖阁里来回踱步,在猛地一声微微扬高的痛哼声传出时,帝王顺手操起软榻矮几上的茶杯狠地一磕,茶杯瞬间四分五裂,杯里茶水四溢。 再也坐不住的帝王几乎是怒吼着吐出话来,“让孙敬出来回话!” “是!”全安躬身一应,人刚走到殿门前,满头大汗的御医署提点孙敬就匆匆踏出殿门来“孙大人。”全安躬身一退。 孙敬顾不上其他,疾步上前,离着三步远就匍匐在地,“陛下。” “情况到底怎么样了?!”帝王劈头就问。神情焦虑惊惧。 “回……回陛下,臣等已经让云主子服下催产汤药,可产道……产道还……还未全开……”孙敬匍匐跪倒在地,过度的恐惧让本就大汗淋漓的他浑身上下都已经湿透。 “什么意思?!”帝王一掌砸在矮几上,矮几上残碎的茶杯都被拍得跳了起来。 “云……云主子一时三刻……还无法生产……”可怜这向来临危不惧的御医署提点,一句话说完,几乎没晈断自己舌头。 “一群饭桶!”一听这一时三刻还无法生产,年轻的帝王惊怒得瞬间变了龙颜。 孙敬惊颤得更加伏低了身子。 “恸儿呢?恸儿有没有危险?”帝王怒问。 孙敬,“回陛下,云主子暂无大碍。” 听到这话,总算让帝王平复了一些心绪,他稳了稳,深吸一口气,“孙敬,你给朕听着,如有不测,舍子留母!” 孙敬一惊,皇帝陛下登基多年,后宫一无所出,这是皇帝第一个孩子,以皇帝陛下对这位主子的在意,这孩子可算得是长子嫡孙了,可是……皇帝陛下却毫不犹豫的下旨让如有不测舍子留母!? 思虑只是片刻之事,贯通着其中的厉害,孙敬身上的官袍被冷汗湿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生死就在这须臾之间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 “臣遵旨!” 他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得保里面那贵主子的性命无碍! 从日中到日落,从午时到戌时,经历了近五个时辰的艰难生产,寝殿内一声近乎凄厉的痛苦闷吼之后,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早已经濒临发狂边缘的帝王听到这一声凄厉的闷吼,腾的一下从长榻起身,眦目欲裂的瞪视着寝殿的殿门。 全安是打小就伺候在帝王身边的,对于这位心思深沉喜怒不显的主子的性子,他自然是比谁都清楚,可是这样失了天子威仪的主子,这辈子,他也是第三次见! 第一次是主子听说云主子议亲,第二次是云主子失了第一个孩子,这是第三次…… 全安大气都不敢出的匍匐在地。 “怎、怎没声儿了?”年轻的帝王瞳孔紧缩,指着寝殿殿门的胳膊也控制不住的哆嗦。 “奴才去让孙御医出来回话!”全安听到话,扑跪着爬向寝殿殿门前。 没等他先爬过去,玄底绣金色团龙密纹的袍角就先一步掠了过去。 “陛下……”全安悚然一惊,抬起头看去时,皇帝陛下已经掠身进了寝殿。 刚一踏进殿门门槛,殿内伺候的御医以孙敬为首,全部疾步而出,跪倒在他跟前,“陛下,臣等无能。” 辛苦等候几个时辰的帝王一听到这话,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栽倒。 “陛下!” “陛下——”“恸儿呢?!”扶着屏风站稳,帝王厉声嘶吼。 孙敬掂得清轻重,自然知道这时候要先回什么话,“回陛下,云主子产后血虚,身子亏损,好生调养旬月即会恢复,可小皇子……” 帝王缓过那憋在胸口的气,再一听到孙敬提小皇子,心里大概也有了个数。 “说!” “……回陛下,臣等无能,小皇子……小皇子太过孱弱……夭、夭折了……” 即使有了准备,可是听到这个噩耗,年轻的帝王还是变了龙颜。 * 经历了几个时辰的生产,又因产妇不能见风,殿内的门窗都一律紧闭,尽管宫人早已将寝殿内收拾干净,但偌大的寝殿内依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金丝楠木镶嵌海黄花梨的龙纹阳雕的大床上,挂着象征天底下最尊贵的玄底杏黄龙纹的帘帐,此乃天子卧榻。 当今天子侧坐在床沿,握着床上人儿的手,轻声安抚,“恸儿,御医说你身子大亏,不可忧思过重,皇儿的事情虽憾,可以后的日子还长……总归会有的。” 与床帐同色的锦被中,脸色惨白的人儿乌发披散,面容沉静,面若冠玉却分明是个男儿!闻言,他挣扎着翻身就要坐起。 帝王一惊,急急伸手压住他单薄的肩膀,“恸儿!你刚生产,不准乱动。” 躺在床上的人儿却执意挣起来,即便动作迟缓艰难,依然执意挣扎。 挣扎间,估计是撕扯到了生产的伤处,他眉头微一蹙,却依然坚持动作,帝王无法,只得伸手借力给他,扶着让他起来。 翻身起来的人儿,直接俯身跪在床榻上,及腰乌发垂落胸前,半掩住了他苍白的脸。 “恸儿!?”见他跪,帝王一怔,伸手就要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跪伏在榻的人儿俯身磕头而下。 “恸儿——”“陛下,云恸是不祥之人,请陛下废黜云恸吧。”清冷无波的话,说得无情无绪。 帝王眸色中痛楚一闪而过,眉峰微蹙之后,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跪在面前的人儿揽抱入怀,几近叹息的说道,“朕说过了,这种话不准再说。” 被揽抱入怀,人儿也不挣扎,顺势伏靠在帝王怀里,身体却莫名微僵。 寝殿内一时静默。 顾念着他刚生产,帝王小心谨慎的将怀里的人儿放置在龙床上,守候在床沿,直至龙床上的人儿沉睡过去。 “不是你不详,是朕无福……” 久久之后,帝王的叹息才淡淡的飘散在殿内……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3 第2章风起云涌 元朔十一年冬。 “啪——”被厚实帘栊遮掩得密密实实的御书房内,瓷器砸在青砖上的脆响传出,惊得殿外伺候的宫人双腿直哆嗦,连站岗的侍卫都下意识的绷住了肩背,身姿矗立得更加挺拔。 温暖如春的御书房内,战战兢兢的宫人跪了一地,正殿的正中安放着的紫檀镂空龙纹长案前,身形挺拔修长的帝王身体微微往前倾斜,左手成拳撑在龙案上,半响都没有动弹。 大太监全安颤颤巍巍的跪在龙案不远处,豆大的冷汗滴答滴答的落在光可鉴人的青砖上,久久候不到主子的反应,大着胆子快速抬起头扫了一眼,发现主子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立在龙案前,通了九个窍的大太监机灵的没敢有任何动作。 主子幼时性子便沉稳老辣,后来先皇驾崩,又在前朝后宫倾轧纷争中登基,外戚权臣环视下的大胤朝看似坚固,其实风雨飘摇,那年,这位孑然一身的幼主才十一岁…… 内有外戚朝臣结党营私,外有强敌环视,臣欺主幼,内患纷扰不断,环视在侧的外敌也欺云王无继,边患频频不断。立国不过百年的大胤朝犹如一只强弩,稍有不慎便面临天下大乱。 在这样的环境下登基,别说一个黄口小儿,就是有通天侧地之能的绝世雄主,也不能轻而易举扭转乾坤。 当时,谁都觉得,风雨飘摇中登基的儿皇帝只能勉强在这夹缝中当个傀儡皇帝,浑浑噩噩坐在这腐烂的王朝上,等候着命运的牵制摆布,成为这个绚烂的王朝终结时受人诟病的末世君王。 等待他的,只会是史书上那一笔挞伐,那一句谩骂,那一声嗟叹,那一场罪恶的战乱硝烟起端…… 可是,却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位已经让人谱写好了结局的君王,用他幼小的肩膀,一点一点的将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王朝撑了起来。 杀外戚,除权臣,外定边患。 短短数年之间,一个濒临崩散的王朝一解颓势,犹如一头打盹中的雄獅,铮然而起。 这个年轻的帝王,手腕之雷厉风行,心思之深沉无垠,举世罕见! 全安苦笑,外人只知陛下雷厉风行高深莫测,却不知道这位主子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初登大位的那些年,纷乱的朝堂复杂的情势,让人犹踩刀尖,就算是绝世雄主,即便是天子之尊,也并非活得随心所欲。 从初登大位到现在,经历过那一次又一次的死生博弈,在位多年的主子性情越发清冷,喜怒更是丝毫不显。 这么多年了,这还是主子第一次怒形于色——即使是前些年那么艰难的局面,这也是没有过的情形…… 全安死死的埋着脑袋,那被扫下龙案的折子离他脑袋只有三步远的距离,他都没敢去偷瞄一个字。 “全安!” 久久的静默之后,空寂的大殿内终于响起了帝王的声音。 “奴才在!”全安惴惴不安的磕了个头应声道。 “把朕刚刚拟好的圣旨毁了。”帝王将收回的手负在身后,长身而立。 全安一怔,主子刚刚拟好的圣旨……刚拟好的圣————那不是?! 全安瞳孔一缩,心跳如鼓擂。 心思急急一转,他甚至来不及多揣测,猛一磕头,“是!奴才遵旨!” “都下去,无朕的旨意,擅闯杀无赦!” 仿佛嫌自己的反常还不够彻底,帝王再一次掷下杀意淋漓的圣旨。 “是!奴才遵旨!”全安爬起来,将龙案上一个精雕木盒捧起,躬身向后退出御书房,片刻也不敢耽搁。 皇帝陛下下了旨,须臾之间,御书房内的宫人尽数退出殿内。 殿内的宫人尽数退出之后,全安指挥殿门前的宫人悄声将殿门合上,将额际的冷汗一抹,压低了一些声音厉声道,“无陛下旨意,今天谁擅闯御书房都是死罪,杀无赦!不想死的都给咱家打起精神来好好当差!” “是!” 刚刚殿内伺候的宫人不必说,殿外当差耳力一流的宫人也隐约听到了殿内传出来的那声杀无赦,命就一条,谁敢不上心? 吩咐好殿外当值的,全安唤过身边的小太监,“小李子。” “公公^”“你去枢密院通稟左相一声,如无十万火急的急务请直接与右相相商,如实在有十万火急的急务再酌情定夺。” 全安从幼时起就跟随伺候在皇帝身边,从缓从急,他自然分得清,也理得明。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4 小太监领了差事,急急忙忙就往枢密院跑去。 全安看着手里的木盒,眉心紧蹙,这圣旨是主子刚刚御笔亲书的,可这转眼间主子就龙颜震怒,还让毁了这圣旨…… 那折子里到底写了什么,让主子震怒到如此地步? 全安仔细的抚摸了一下木盒盖子上的精美雕刻……主子等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等到云王有继,可为何却在这关头改变了主意? 他长长的叹息一声,长身一立,立在殿门前给自家主子守门,也顺便给撞上来找死的人一线生机。 日光从精雕镂空纹案的窗棂透进殿来,稀稀薄薄一层冬阳,显得有些弥足珍贵。长身立在龙案前的帝王负手而立,久未动作……一直到稀薄冬阳褪尽,凉意渐渐弥漫而上,最后一点光线从殿内退走,静立未动的帝王才缓缓转身。 星目如炬,丰神俊朗的帝王步下摆放龙案龙椅的汉白玉基座台阶,也不顾寒冬的沁凉,就势往玉台阶上一坐,微微俯身将地上的折子拾起,并未打开,只是静静的看着奏折,直至黑暗将白日彻底吞没。 伺候皇帝陛下多年,第一次遇上这情形的全安即使心急如焚,也不敢越雷池半步,一直从申时候到夜里丑时,在他以为这一夜要这样干熬过去的时候,殿内的主子终于开口让掌灯。全安连滚带爬的打开殿门,将殿内的灯火一一掌起。 “全安。” “奴才在。” “传旨,封右相之女为德妃。” 全安悚然一惊,封右相之女为德妃——右相之女不是先皇赐婚的云王妃吗!? 眼看云王世子即将及冠,承继王位就要大婚封妃,主子怎么会——“你没听到朕的话?”年轻的帝王猛然抬起头来,神色漠然的看着他。 全安怔愣得一个哆嗦,直接扑跪在地,“奴才不敢!” “砰——”兜头砸下的折子落在他面前,“即刻去办。” “是,奴才遵旨。”全安不敢有丝毫懈怠,捧起折子就忙不迭的退了出去。 一出殿门,全安脚下一个趟趄,差点栽倒,一旁机灵的小太监赶紧伸手扶着他,“公公小心……” 全安摇摇头,用力的吐出胸口积压的那口浊气,捧着那几乎烫手的折子,他眉心都朽:成了川。 这道旨意一旦颁下,那会是何等的天翻地覆——……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第3章册封 “圣旨到——”凌冽寒冬的平旦时分,刚过寅时三刻,在内侍宫人那尖细拔高的一声呼喝中,当朝右相张青榆的府邸顿时陷入一片鸡飞狗跳。 全安手持明黄圣旨,从大开的府门疾步而入,身后的内廷带刀侍卫一字排开,随他鱼贯而入。府门外,一干手持火把的内廷侍卫腰垮佩刀,个个目光如炬。 代宣天子旨意,自然非同一般。 相府外屋内庭一片混乱,但当手持圣旨的大内总管踏入府门,张青榆早以携家眷在前庭院中跪迎圣旨了。 “圣旨到!”全安边走边高声呼喝,“丞相张青榆接旨!” “臣……张青榆接旨。” 张青榆战战兢兢的躬身伏地,事出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整理好衣冠,棉袍里面就只有一件单薄的寝衣,可他背上的冷汗却几欲浸湿寝衣外罩着的棉袍。 在这个时辰,皇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亲自来他府中宣旨——张青榆觉得,他的脖子一阵一阵的发凉,难道这就是要掉脑袋前的贴切感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当朝丞相张青榆之女张氏若兰,誉重椒闱,德光兰掖,少而婉顺,长而贤明,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承戚里之华胄,升后庭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德蕴温柔,性娴礼教,故册封张氏若兰为德妃,钦此!” 旨意一宣,张青榆脑袋嗡的一声,瞬间懵了。跪在他身后的府内家眷更是惊惶失态,惊呼声此起彼伏。 看着府内众人的失态,全安倒也没有呵斥怪罪,只是低声提醒道,“张大人,接旨吧。” 张青榆缓过神来,颤抖着伸手,声音嘶哑,“臣……张青榆,接旨。” 全安将手中的明黄圣旨放入张青榆手中,微一俯身抬手将人扶起。张青榆诚惶诚恐的顺势起身,刚一站起,脚下趔趄,几欲栽倒。 全安,及时伸手扶住他。 “张大人,陛下有言,旨意下达之时,即令德妃娘娘入宫伴驾,还望张大人早些打点安排,咱家也好交差。” 张青榆双手捧着圣旨,身子一个劲儿的哆嗦,极端的惊吓,让这历经两朝的老滑头根本缓过神来。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5 “全公公,请恕下官愚钝,陛下……陛下怎会突然册封小女?!小女的婚事先皇早有旨意了啊……” 全安微一敛眉,声音微沉,“张大人,您是两朝老臣了,妄自揣测圣意,您应该比咱家更清楚会是什么后果。”更何况,当今这位主子可不比先皇仁善啊。 张青榆听到全安的话,犹如当头棒喝,脸色更是青白交加。 “下官愚昧!” 张青榆一惊,忙打起精神躬身赔罪。 当今圣上,杀伐果决,可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仁善之辈啊! 他历经两朝,趟过风雨飘摇的乱政,到如今的一品宰辅……早已不是那让人毫无诟病的清吏,哪有悍当无畏的本事啊! 从见识到当今那位心思深沉的雷霆手段之后,他几度想要辞官归田都被压下,只得战战兢兢压着尾巴做人,本以为小心谨慎的混过这几年,那位会网开一面,恩准他告老还乡,没想到,临了临了,居然……还是逃不过吗? 早知是如此结果,他怎会上了那道催命的折子?! 糊涂啊!糊涂! 他精明了一辈子,没想到临了却自己把自己亲手送上了死路——全安摆摆手,“张大人,您尽早安排,咱家还要回宫伺候陛下,宫轿已预备妥当,请务必在今日酉时之前将德妃娘娘送进宫,咱家就先回宫了^”“全公公慢走……”张青榆跌跌撞撞的躬身恭送全安。 全安折身,疾步而出。 目送全安离去,府门合上那一瞬间,张青榆踉跄跌倒在地。 “老爷——”“老爷……” 早因这道从天而降的圣旨而纷乱不堪的府内家眷顿时乱成一片,喧哗声,哭喊声,惊呼声,杂乱交织。 * 宣完旨意,全安马不停蹄的赶回宫中交差。 高座金銮宝座上的皇帝,手疾如飞的批着龙案上堆砌如山的奏折,熬了一宿,眉眼间略见倦意,神气神却还好。 全安接过宫女备上的参茶,悄声躬身入殿。 “陛下,已经卯初了,您歇歇眼,一会儿就要早朝了。”用参茶替换了龙案上提神的浓茶,全安低声提醒忙碌的主子。 手里提着朱笔聚精会神看着折子的皇帝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一目十行的扫过奏折上的内容,然后提笔在折子上著了朱批,批完之后反手仍在一侧,“旨意宣了?” “宣了。”全安颔首,将案上批好的折子整理好,放在一旁的朱漆盘上,“德妃进宫的事宜奴才也打点妥善了。” 皇帝丟下手里的朱笔,神色不显不露,丝毫看不出喜怒,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 全安看自家主子这完全没有下文的打算,顿了一下,到嘴边的话,悄悄咽了回去。 今儿的早朝,看来会炸了锅了。 平旦——夜里寅时 第4章同理 果不其然,皇帝陛下三更半夜颁下的那道旨意一石激起千层浪,早朝距圣旨颁下也不过短短一个时辰,消息灵通的朝臣却比比皆是。 作为当事人的右相张青榆青着一张脸,脚步虚乏,看着龙椅上的皇帝波澜不兴的神色,话到嘴边几回,却又胆怯的回回咽了回去。 他反反复复斟酌,却始终无法参透皇帝陛下这么做的深意! 可尽管他没有猜透天子这么做的深意,但是他这条性命却是实实在在折进去一半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怎么就糊涂到上了那道催命的折子?! 张青榆一想到自己上的那道折子,就悔恨得几欲撞墙。 自以为是的以为那是块投石问路的小石子,没承想成了催命的催命符。 临近年关,朝务繁多,掌管官吏的任免、考核、升降、调动等事务的吏部;掌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的户部;掌礼仪、祭祀的礼部;掌武官及兵籍、军械、军令的兵部……各部各衙门到年底庶务汇总,繁乱杂多,各部官员都有折子上奏,直接当朝请示皇帝陛下的旨意。 等把朝务捋顺,酝酿了半响的太傅总算是鼓足了勇气站出了列。 “陛下,臣有本启奏。”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6 皇帝抬了一下眼皮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 太傅林启瑞一掀朝服袍角,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他这一举动,让静默的大殿顿时微微骚动,但是有眼色的朝臣一看高座龙椅上的皇帝陛下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的,双股湛湛的噤了声。 皇帝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跪在下面头发花白的老太傅,神色淡淡的,眼里有一缕薄光闪过。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林启瑞背脊挺直的俯身磕了一个头,朗声道。 皇帝微微一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陛下,张氏之女是先皇御赐的云世子妃,当初因世子年幼,先皇还曾亲口许言,待世子及冠便亲自赐婚,如今世子尚未及冠,可陛下却突然下旨册封张氏之女为德妃,这实乃是罔顾先皇遗命,更何况,君夺臣妻,有违君臣纲常,更有损陛下圣誉,所以,老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林启瑞性子直率,没有拐弯抹角的酸腐,即便是冒犯天颜,话语大不敬,他也说得掷地有声。 听闻此等大不敬的话,本该龙颜大怒的皇帝却毫无反应,“继续说。” 皇帝没有预期中的震怒,林启瑞反而有些傻眼。 “陛下……老臣……” “朕恕你无罪。” 皇帝淡淡一勾唇角,却让站在这太和殿上的朝臣大冷天的湿了额角。 “诸位都可以畅所欲言,朕都恕你们无罪。”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长身而立,本就修长的身形往玉阶上一立,气魄更加迫人!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恕无罪,虽然心中忌于皇威,但些许朝臣仍有些蠢蠢欲动,唯独左相王辅臣老神在在,而右相张青榆则战战兢兢的擦着额际冷汗,不敢吱半声。 蠢蠢欲动的朝臣左右踟蹰,对于这位主子的性情,在朝的朝臣多少有些了解,可是要说真正能把准天子性情的又没有两个人。 “陛下,您是千古难遇的圣君,如因这点横枝末节损了圣誉,实在得不偿失,还望陛下三思。”看没有人出来,林启瑞再一磕头道。 “请陛下三思!”御史大夫深吸一口气,出列跪倒在林启瑞身侧。 “请陛下三思。” 有了御史大夫领头,满朝文武顷刻间跪了一半,领头的王辅臣依然直挺挺站着,张青榆躬身而立,不敢动弹。 皇帝负手而立于玉阶之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在左相王辅臣身上。 “王辅臣。” “臣在。”被点到头上,王辅臣立马收起了老神在在的闲适,躬身而应。 “他们都让朕三思,你呢?” 王辅臣未语先摇头,“陛下,臣并未觉得陛下的旨意有何不妥他这话一出,赫然语惊四座。 皇帝微一挑眉,“哦?何解?” 王辅臣躬身一拜道,“回陛下,当年先皇许下此言时臣亦在场,当时不过是先皇兴之所至与云王的一时戏言而已,当时云王世子尚未出世,先皇看着张夫人领进宫拜见先皇后的玲珑幼女,一时兴起就对云王说云王妃如产下世子,就将这漂亮的小女娃许给世子为妃,云王当时也知先皇是一时戏言,并未当真,事后从未提起,后来,云王战死沙场,王妃产下世子先皇也并未有任何旨意赐婚张氏之女为云王世子妃。时隔多年,此事也再未被提起过,何来先皇遗命一说?” 说道此处,王辅臣侧身对林启瑞微一拱手,“所以,林大人所说的君夺臣妻,有违君臣纲常这言论,臣实在不敢苟同。” 林启瑞激动道,“先皇乃真龙天子,金口玉言,岂有戏言之说?!” “总所周知,先皇与云王亲如手足,手足之间言语都是金口玉言,如兴之所至时所有言语都是无可更改的金口玉言,那当年先皇还曾有言封云王妃腹中孩儿为太子妃,难道林大人还要陛下册封世子为皇后吗?”王辅臣语直口快,驳斥得毫不犹豫。 “荒唐!”林启瑞一听,差点气得一个倒仰,“世子身为男儿身,岂能册封为皇后!?” “是啊,世子身为男儿身,自然不能册封为皇后,可此话也是当年先皇所言,如你所言的金口玉言呐。”王辅臣淡淡的道。 林启瑞手都哆嗦起来,“你……你……简直强词夺理!” “林大人,并非在下强词夺理,情同此理,世子不能为后,张氏之女也并非是先皇御赐世子妃,此乃同理。更何况,张氏之女与世子尚未行婚嫁之礼,何来君夺臣妻一说?又何来有违君臣纲常一说?” 林启瑞被驳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乍青乍白。 皇帝眼中闪过一抹浅淡得几欲无所察觉的笑意,饱含深意的瞅了一眼王辅臣,转身下了玉阶,“朕乏了,今日廷议就到此吧,散了。” 全安一甩拂尘,高声呼喝,“退朝!”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7 “恭送陛下!” 缓过神来的朝臣忙不迭的躬身皇帝退朝。 送走皇帝,王辅臣俯身将跪在地上的林启瑞扶起来,笑似非笑的看着他,“林大人,身为国丈,此话不该由您来说的。” 林启瑞瞪视着他,手还不停的哆嗦。 王辅臣俯身贴近林启瑞耳侧,“德妃进宫,威胁不到皇后娘娘的地位,林大人您这一番话,却会冷了陛下的心啊。” 林启瑞牙齿咔咔作响。 王辅臣看了一眼一直在擦汗的右相张青榆,淡淡笑了笑,转身阔步出了大殿。 张青榆望着踏步而出的王辅臣,紧握的掌心有血印子浸出…… 第5章红缨青衣 干涸裸露出的河床上遍布青白相见的鹅卵石,不甚平整,旁人行走亦是艰难,那身形轻盈翻飞着将一干红缨枪舞得赫赫生威的少年却丝毫不受影响,随着长枪上的红缨如游龙般苍劲有力翻飞的青色衣角,洒意而超脱。 “主子!主子!” 由远及近的呼喝声传来,少年眉梢微一动,手中动作不停,待那急急呼哧的人奔近时,一套军战枪正好耍完,最后一招狂风摆柳,手中长枪脱手飞出,直直插入三丈开外的浅滩中,长枪直插而下,整支枪头没入河滩卵石中,枪尾余颤久未平息。 “主子!主子!” 青衣少年敛息而立,不疾不徐的从袖中掏出锦帕擦拭额际汗意。 “哎呦我的主子!您还有心情在这儿练枪呢!”来人一看这老神在在的主子,急得直嚷嚷,“京中出大事了!” 少年淡淡一笑,束了束因练枪而散乱的长发,然后不慌不忙的捡起地上搁置的水袋递给来人,“别急,先歇口气。” 来人双手接过少年递上的水袋,也顾不上喝,急急说道,“主子!老奴刚刚收到京中传来的消息,旬月前,宫中那位突然下旨册封张氏之女为德妃,即日就择令进宫了!” 少年闻言,微一愣,“是右相张青榆之女?” 中年男子跺跺脚,“除了这位,朝中还有哪位张氏之女跟咱们王府有关系啊?!” 少年失笑,“德叔,这位张氏之女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云德差点晕过去,“我的主子啊,您难道忘了这位张氏之女可是先皇亲封的您未来的王妃啊!”他家这小主子,一天到晚,这心思都花到什么事儿上去了啊,连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 少年浅淡一笑,气宇轩昂,丰神俊朗,飘飘有出尘之表,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隽,犹如一块微带青涩的稀世美玉,再过经年,只怕世间再难出其相左之绝世男儿。 “德叔,那不过是先皇与父王一时兴致所至的戏言,怎可当真?” “主子——”“陛下册封其为皇妃,并无不妥。” 云德讶异,“主子……” “嘱咐府中众人,切不可妄言,以免招惹祸端。”少年微一浅叹,目光落入远处群山,微带忧虑,“云王府身为大胤唯二之外姓亲王,代代战功显赫,以足以让皇家心生忌惮,再有任何逾矩行为都足以招致杀身之祸,咱们避都避不过,难道还要主动招惹是非吗?” 云德面色一怔,“主子。” “德叔,告诉旬叔,管束好府中众人,切勿理会任何事宜。” “是,老奴知道了。”云德默默颔首。 府中唯剩的就这一位小主子了,王府子嗣血脉单薄至此,如皇家仍有忌惮,真不知道这世道该如何自处了。 少年上前将浅滩里的长枪取了回来,擦拭掉枪头上的泥水,突然回身蹙眉询问,“德叔,你说册封旨意是突然下的?” 云德点点头,“是啊!而且,听说旨意是半夜颁下的,还是陛下的贴身总管亲自去宣的旨!” 少年蹙眉,“半夜?” “是啊。” “之前可有何预兆?” “听说是右相自己上的折子请求陛下赐婚。”云德道。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8 少年嘲弄的勾起唇角,并未言语。 云德刚想问,少年就摆摆手,“走吧,回营。” 看主子不想说,云德也没有追问,收拾好水袋,跟上小主子一道回了营地。 第6章战神云王 前朝末年,皇帝骄奢淫逸,昏庸无道,朝廷腐败,宦官当政,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前朝廷最终以一场‘八王之乱’分崩离析,至此天下陷入诸侯割据的纷乱局面。 这一乱,近百年间,几乎是连年战乱! 以战为业的诸侯,统治血腥而残酷,战乱中的百姓颠沛流离苦不堪言,再加上天灾,百姓流离失所饥不果腹。 繁重的兵役和徭役,即便是在盛世之下都会逼得民心哗变,更何况是暴政统治下的困苦黎民百姓,结果自然是困苦百姓纷纷揭竿而起。 天下之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诸侯割据,因势力相当,始终无法打破彼此胶着的局面,僵持近百年,直至玄氏一族的崛起。 玄氏本只是前朝的百年书香世家,族中子弟英杰代代,心怀天下,考取功名,以期报效朝廷造福黎民。前朝末年,君王昏庸无道,任用宦官当政,族中子弟心灰意冷,逐渐淡出了朝野,前朝灭亡之后,玄氏一族便迁往族地避祸。 玄氏以香门第,熏养出来的谦谦君子个个淡泊名利,偏偏却还是养出了一个异数。 就是这个异数,打破了天下局势,将混战百年的乱世整合统一,由乱到治,由分到合。 这个人就是大胤开国皇帝,胤太祖玄石。 玄石是个有着雄才大略的乱世之雄,他聪明而见识绰约,神威英武,纳谏如流,招才纳贤,即使身居高位,亦能礼贤下士,贤名远播。 他治军严明,后史书有载,曰: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者,立斩以徇。卒夜宿,民开门愿纳,无敢入者,军号“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卒有疾,亲为调药。诸将远戍,飞妻问劳其家,死事者,哭之而育其孤。有颁犒,均给军吏,秋毫无犯。善以少击众。凡有所举,尽召诸统制,谋定而后战,故所向克捷。猝遇敌不动。 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玄石对此的参悟不可谓不登峰造极。 正是因为他领悟参透这其中的深意,顺应天下大义,终统一了天下。 玄石之所以能剪除战乱一统天下,除了他自身的雄才大略,还有两位不得不提的传奇人物。连玄石都曾感叹,如不是得此两人,统一这天下,至少多征战三十载,更有甚在他有生之年都无法达成此宏愿。 此二人就是大胤唯二的外姓亲王,战神云王云彻,策神沐王沐子修。 前朝之乱始自分封诸王,大胤立国之后,太袓为吸取教训,分封功臣都以侯爵为封,世袭三代始降。追随太祖建功立业的亲族兄弟亦均无王位赐封。 可太袓却偏偏破例册封了这两位外姓亲王。 两位亲王一文一武,一刚一柔,一战神一神策,如同玄石左膀右臂,助玄石打下了这万里河山。 玄石是一位贤明伟大的君主,他心胸广阔,海纳百川,晚年时不少人都劝其为避免功高震主,应尽早飞鸟尽良弓藏,以免酿出取而代之的祸事。 他却淡淡一笑了之,在他临终前,更留下遗命,加诸两位亲王世袭罔替的铁帽子,更叮嘱太子,切勿擅杀功臣,还言如新皇兔死狗烹,定不得善终。 太祖薨后,两位亲王相继去世,继任子嗣承继先辈遗愿,终生守护大胤。忠心耿耿。 两位外姓亲王得太祖庇佑,又因太祖遗言,荣宠不断,却偏偏有福无命。更是诡异的代代单传,子嗣不丰。 策神沐王虽子嗣不丰,却也还算代代有继。 战神云王却子嗣凋敝,至第六代云王云郇身死,血脉几欲断绝。当云王妃遗腹子小世子云恸平安产下时,路人皆泪,云王一脉,终算有继。 云王身死,王妃哀痛欲绝,勉强撑至产下小世子,即血崩而亡。 先皇感念稚子无辜,遂将世子寄养皇后膝下,本欲待小世子长大成人,承继王位,却不想先皇一朝驾崩,大胤陷入岌岌可危的纷乱边缘。 新皇玄湛登基,内忧外患不断,宫中更是危机重重,为保护云王这唯一的血脉,新皇玄湛命死士将年幼世子送至军中,交由先代云王心腹抚养,欲等平复纷乱就将他接回身边,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十多年…… 皇帝神思恍惚,等过神来,掌中的和田白玉簪已渐渐生暖。 他仔细磨挲着簪尾上的小凤凰,波澜不惊的眼中有一抹浅浅的柔光一闪而过,小心的将玉簪放进案上小盒中,他拿起一旁奏折开始批阅。 刚批阅两本,全安端着茶躬身而入。 “陛下。” 皇帝眼睛都没抬,专注的看着手中的折子问道,“谁在外面?”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9 “回陛下,是德妃娘娘……”全安边小心的观察着主子的脸色边应道。 玄湛闻言,微一蹙眉,“她来做什么?” “回陛下,德妃娘娘说做了一点小点心,想要请陛下尝尝。” 皇帝冷笑了一声,“全安。” “奴才在。” “朕让你找两个宫人好好教导德妃宫规,你把朕的话当耳旁风了?” 全安腿一软,可怜巴巴的跪了下去,苦不堪言道,“回陛下,您交代的差事,奴才哪敢不上心啊?您吩咐之后,奴才即刻就办妥了啊。” “既然学了规矩,不知道御书房是不准宫妃踏足的吗?”玄湛边说边伸手去了朱笔御批手里的折子,声音淡淡的,却让全安腿肚子打颤。 “奴才死罪!”全安眼一闭,认命把脑袋往大殿的青砖上一磕,等着主子发落。 玄湛哼了一声,“死罪?你有几颗脑袋?” 全安嘴里发苦,“陛下,奴才……” “自己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下不为例。” 全安一听,顿时松了一口气,“奴才遵命。” “下去吧,传王辅臣张青榆协同六部尚书到枢密院议政。” “是。” 第7章最是无情帝王家 “全公公!” 全安前脚才刚一踏出大殿殿门,迎面就听到那让他肉疼的呼喊声。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让他去慎刑司领二十板子,能不肉疼吗?要不是因为这位主儿,他怎会摊上这顿板子啊? “德妃娘娘。”全安满心郁卒,脸上带了些苦意。 “全公公!陛下他答应召见我了吗?”身着蓝色宫装的俪人看见从殿内出来的全安,忙不迭的迎上前,因顾忌着此处的忌讳,虽急切不已,还是记得压低了声音,急急询问道。 精致的宫装,华丽的珠翠,却依然无法掩饰女子浑身的樵悴,鬓角间无意散落下的青丝挑破了那身宫妃装扮的庄严…… 全安恭顺的给德妃行礼请安,“娘娘,您请回吧,御书房乃陛下处理朝廷政务的重地,后宫妃嫔是一概禁止来此处的。” “全公公,你跟陛下通传了吗?我……” “德妃娘娘,奴才给您通传了,陛下直接赏了奴才一顿板子。”全安苦笑着摇头,“奴才这会儿就要去慎刑司领罚,您请回宫吧。” 德妃听到慎刑司,急切瞬息成了愕然,“陛下他……” 全安拧了拧眉,决定好好给这新晋的德妃娘娘数数这宫中最忌讳的规矩之一,以免自己再莫名受鱼池之殃。 “德妃娘娘,恕奴才越矩,陛下重规矩,前朝后宫不得有丝毫牵扯,这是宫中铁律,这御书房重地,更是后宫妃嫔的禁地,陛下登基这么多年,从未破例。” 德妃闻言,本就樵悴的脸色更加苍白。 “我……” “娘娘,这宫中历来是最重规矩的,后宫如此,前朝更甚。”全安微一叹息,这位主子连累他领一顿板子,他能说的也仅限于此,至于上不上心,这就不是他的事儿了。 在这深宫之中,如不能早早的认清自己的身份和以后要面临的处境,命长命短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奴才还有差事要办,就先告退了,您请回宫吧。”全安朝德妃行了一礼,就忙不迭的走了。 德妃俏脸一白,身子几欲栽倒,身旁的宫女险险将她扶住,“娘娘……” “娘娘……” 德妃伸手掩面,茫然无措,悲恸不已。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0 她不明白,她好端端的待嫁闺中,只待父亲请旨上奏,就欲嫁给她心心念念多年的良人,成为那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云家之妻! 可天子一纸圣旨赐下,天地却变了颜色。 她成了皇妃,成了这深宫之中天子的姬妾——这皇苑深宫中的女人啊,有哪个是得到善终的?幽幽冷月,深深寒宫。 无心的女人为帝王那点淡薄的宠,你争我夺,不死不休。为苟延残喘安身立命,勾心斗角,你屠我戮。 有心的女人,为了帝王那奢侈无存的爱,熬得如云的乌丝干了,满头的秀发雪白,最终也只能是期盼一生,失落一生,凄苦一生。 红颜未老恩先断,最是无情帝王家。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也会落到如此田地。 她以为,此生她会跟那良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却不料,会落在这最无情的帝王家“娘娘……”宫女看她掩面而泣,顿时心惊肉跳。 这还在皇帝陛下的御书房前,主子要是惊扰了殿中天子,那可是死罪啊! 德妃放下手,泪流满面,目光凄凉的环视这偌大的皇宫深院,这囚禁她后半生的牢笼,她是再也出不去了啊。 “娘娘,咱们走吧,要是一会儿冲撞天子龙颜……” “走吧。”德妃失魂落魄的望了望御书房殿门,颓然离去。 第8章人臣之极 一夜北风,天地换了颜色。 殿门一开,廊外的雪风夹杂着碎雪迎面扑来。 寒意袭上,玄湛微一蹙眉,脚步不停,抬步迈过大殿门槛,负手立在檐廊月台下,天子龙威威慑得随侍的宫人几乎压低气息。 “陛下,小心被雪风扑着。”全安托着一件玄狐披风,匆匆从殿内踏出,看着天际依然飘着的鹅毛大雪,赶紧给他把披风罩上。 全安还欲替他系上系带,玄湛摆摆手,全安便识趣的退了开。 驻足片刻,玄湛便抬步往月台下的丹陛御道行去。 “快!龙辇!”看皇帝下了御道,全安赶紧边跟上边吩咐身旁的宫人备辇。 “不必了。”玄湛听到全安传辇,摆摆手,拢了拢肩头上的玄狐披风,行往丹陛桥往太和殿而去。 全安知道皇帝陛下这是打算行着去太和殿,此刻天色未明,雪大风急,路并不好走,忙吩咐身侧手执宫灯的宫人快步行至皇帝陛下前侧,为主子照明引路。 时辰尚早,玄湛走得也不急,信步而行,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行在雪地,亮堂的宫灯犹如游龙一般。 “全安。” “奴才在。”听到皇帝陛下的呼声,全安上前跟紧了两步。 皇帝陛下正值壮年,平日里朝务再忙,弓马骑射也是一日都没有搁置下,身强体壮的主子并不大喜欢宫人到跟前贴身伺候,即使是打小就贴身随侍的他,主子也是不喜过分近身的。即使在位多年,也没有那些皇室矜娇习性。 “今天初几了?”玄湛像是随口一问。 “回陛下,今儿已经是腊月二十一了。” 玄湛微一颔首,“明日就是云王的忌日了。” 全安听到皇帝突然提起云王忌日,微一怔愣,好端端的陛下怎么提起这事儿了?这搁在以往,可是从未有过的先例啊…… “今年西北无战事,恸儿应该会回来祭拜亡父。”皇帝轻喟。 全安不解,“可是世子现在在军中,就算西北无战事,身为戍边武将,无朝廷宣召,也是不得入京的呀……”而他根本就没有看到主子下宣世子回京的诏呀? 暗色中,玄湛微一勾唇角,“朕的宣召十二年前就下了。” “啊?!”全安懵傻。 玄湛笑笑,十二年了啊。 全安还在冥思苦想,一抬头看着前面的主子已经行远了,赶紧把那十二年前的宣召给丢到后脑勺,疾步跟上去。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1 卯时一刻,早朝始时,外面的天色还未明。 站在大殿中的朝臣看到皇帝陛下那喜怒不显的龙颜明显带了两分愉悦,暗暗的卩于了一口气,今儿这早朝不会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了。 “……启奏陛下,礼部尚书何之道告病已半年有余,臣昨日去府中探疾时,他请臣代为上奏,想恳请陛下允他辞官归乡。”吏部尚书虽掌官吏任免考核,朝廷大员的任免,却也不是他能插手的。 玄湛点点头,“如今礼部谁人主事?” “回陛下,自尚书何之道告病以来,都由礼部侍郎柳城钟主事。” “何之道的病很重?”这条老狐狸前些日子时不时还会出来溜溜,自从张氏进宫之后,就彻底称病不出了,倒是个精滑的,会审时度势。 “回陛下,臣过问替何大人诊病的大夫,说是熬不到开春,估计也就是大限了。” 对于这种精滑又识时务的,皇帝倒也不是非要赶尽杀绝。 “既然这样,准奏。”皇帝微一颔首,“刘墨林。” “臣在。” “何之道辞官,礼部尚书的空缺你可有合适人选。”吏部掌官吏任免考核,刘墨林既然揽了这差事,又揽了何之道那老狐狸的请奏,自然有他的事情做。 刘墨林也不迟疑,“陛下,臣荐礼部郎中于成忠。” 刘墨林此言一出,顿时引得朝臣引论纷纷,礼部尚书告病期间,均由礼部左右侍郎主事,可是这提任尚书一职怎么就直接越过这二位,直接荐了那郎中? 大殿中在站的礼部左右侍郎闻言,更是一张脸乍青乍白,不明白这二选一的提任尚书的机遇就这么越过他们掉底下去了? “陛下,臣以为不妥。” 张青榆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 “哦?右相觉得哪里不妥?”皇帝淡淡挑眉。 “陛下,六部主事官员的擢升向来都是按级擢升,礼部尚书请辞,按理该是由左右侍郎二人中选一提任,二人主事期间并无纰漏,政绩显著,自然没有越级提升的理由。” 皇帝点点头,“刘墨林,那你为何越级荐郎中于成忠接任礼部尚书一职?” “回稟陛下,这正是臣要上奏的第二件事。” 刘墨林不疾不徐的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呈上。 一旁的宫人接过他手中的奏折呈上给皇帝陛下。 皇帝接过奏折一目十行的扫过去,看到后面,眉头一拧,“弹劾?” “回稟陛下,正是。” 皇帝勾起唇角,扬扬手中的奏折,“右相,你说此二人主事礼部并无纰漏,政绩显著?”张青榆听到皇帝那弹劾二字的时候,就心头一跳了,“陛下……” “温子然,莫习凛。”皇帝将手里的奏折反手拍在龙案上。 被点到头上的礼部左右侍郎心如鼓擂,跌跌撞撞的从朝臣队列中站了出来,还等反应,就猛一下跪倒在地。 “陛、陛下……” “吏部尚书弹劾你二人在主事礼部期间,贪墨朝廷贡品数百余件,贪污白银二十余万两,你二人可有话说?”皇帝右手执着奏折在龙案边缘上敲了敲,眼里有冷意漫上。 “陛下!冤枉!臣冤枉啊!”二人一听,吓得魂不护体,连声直呼冤枉。 “是不是冤枉那也得等朕查了才知道!”皇帝猛地将手中奏折甩在案几上,“刑部尚书傅凌天。” “臣在。” “朕命你即刻汇同大理寺御史台,将此事给朕查清楚!” 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贪污本就已是大罪,更甚还是贪墨朝廷贡品。 “臣遵旨。” 张青榆听到皇帝的旨意,背脊都汗湿了!皇帝会不会早就知道这弹劾一事——如果真是这样,那他那刚刚那话——岂不是,岂不是把自己又一次往火坑里推——没等他缓过神来,皇帝又一道圣旨将他彻底砸懵了过去。 “传旨,擢升右相张青榆为尚书令,统领六部,一起参与彻查此案,将他二人收押,即刻彻查!” “臣遵旨。”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2 “臣……臣遵旨……”张青榆哆嗦着,脸色一片惨白。 果然是..果然是..果然是要办他了吗?! “退朝!”皇帝深深的看了一眼冷汗淋漓的张青榆,折身离开了大殿。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等皇帝一走,张青榆几乎栽倒在大殿中。 一步错,步步错呀! 可是他到底是哪里惹恼了这位喜怒无显的天子!? “恭喜右相了!”一个早朝就没开口说过两句的王辅臣,等送走皇帝,转身就朝晋升尚书令的右相道喜来了。 张青榆青着一张脸,僵硬的虚应了一声。 王辅臣笑笑,“看来德妃娘娘很受皇宠啊,这尚书令一职,自先皇撤去之后,陛下登基十二载,右相还是第一人呢。” 张青榆几乎咬断牙根。 尚书令吗?!是为人臣之极了,可是…… 王辅臣笑眯眯的道喜之后,就一整官袍率先离开了,听着殿中那热热闹闹的道贺声,王辅臣笑得深意满满。 尚书令啊,为人臣之极,却无实权。 第9章清贵无双 “什么时辰了?”聚精会神的批着折子的皇帝一心两用朗声问道。 “回陛下,申时正了。” 皇帝闻言,手一顿,眉微蹙,并无言语,复又专注于案。 全安给龙案上换了一杯新茶,看案几上的奏折,悄声出了大殿,吩咐身边的小太监道,“去通知巡防营,如有西北来人,即刻来报。” 一整个下午,陛下都有些心绪不宁的,还不时询问他时辰,全安心思灵巧,一结合早朝前皇帝陛下所言之事,心里有了底。 “是,小的这就去。”有跑腿的差事,小太监也是乐不思蜀。 “快去快去,一有任何消息,即刻来报。” “是。” 结果这一等,等到酉时三刻,城门巡防营却一直无消息传来。 皇帝在御书房传召几位大臣廷议,全安眼看着过了闭城门的酉时正依旧没有消息传来,知道主子的期盼落空了,有些无奈的绷紧了皮肉,得了,小心伺候吧。 大胤立朝之前,天下连年征战,众诸侯穷兵黩武,民贫积弱,国力艰难,大胤开国以后,太祖皇帝颁布的第一道政令就是与民休息,废除苛政,轻徭薄赋,重农抑商。 太祖之后,继任帝王也继续推行休养生息,与民休息的政令,经过几代帝王的努力,积弱已久的民生国力开始得到恢复。 到文帝景帝在位期间,出现了百年一遇的治世。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可惜至先皇时,因先皇年幼登基,皇太后林氏手段铁腕,野心勃勃,让林氏一族坐大,庞大的外戚和外朝权臣之间的结党营私,将朝廷搅得一派乌烟瘴气。 大胤百年基业元气大伤,所幸根基未毁,新皇强势铁腕的作风力挽狂澜,杀伐果决,保下了祖宗基业。 但是终归是伤了元气,即便如今天下太平,新皇也尚未下旨恢复京城的城门不闭。 大雪飘飘扬扬的下了一整天,午后小息之后,不到未时三刻有洋洋洒洒的飘了起来,雪大风急,还差一盏茶的时辰,换岗玄武门的巡防营就早早的换岗来了。 “林兄,今儿风大雪猛的,我已经稟报了李大人,提前一盏茶的时辰换岗,赶紧带兄弟们回去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领队的小将穿着厚厚的铠甲和披风,赶紧来跟城门处站岗的将士换岗。 “没事,两个时辰都站过来了,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打打冰凉铠甲上的积雪,林姓小将也不火急火燎的换岗走人。 “得了,赶紧走吧,嫂子备下的姜汤要凉了。”小将一边清点将士换岗交班,一边笑道。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3 “也不差这一盏茶的功夫,马上就要闭城门了,我还是等着闭了城门再走吧。”守卫京城第一门的责任重大,容不得有半点差池,别说是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差着,他都不敢擅离职守。 前来换岗的小将点点头,“那行,林兄,我清点将士布岗,你稍作歇息。” “行。” “对了,林兄,我听说宫中传了差事出来,说是有西北来人,即刻上报?” “嗯,全大总管亲自吩咐下来的,说是今儿西北会来人,可是到现在都没见到来人。”“并未听说西北有战事呀?怎么会有西北来人?” “谁知道。” 岗哨布好之后,正好酉时正,玄武门闭门。 “闭门!”时辰_到,小将立刻呼喝一声。 “是!” 沉重高大的城门在众将士合力之下,缓缓闭合。 玄武门城门高大三丈六,需合十余人之力方能推动,要全部闭合尚需半盏茶的功夫。交班换岗的两个小将双双守卫在城门前,亲自守到城门闭合。 “且慢闭门!” 正当城门即将闭合之时,城外门远远传来一声急喝。 “且慢闭门!” 随着呼喝声渐行渐近的是雪地上的急急哒哒马蹄声。 守卫小将对视一眼,吩咐了闭门的将士,“且慢闭门。” 马儿的速度很快,在小将令声一落,城门外的马蹄声就近了,透过城门缝隙,看见冒着风雪疾驰而来的二人。 行至前面的高头大马在临近城门前,马上之人就率先扯住了缰绳,动作熟练利落的止住马儿的冲势。 马上之人一袭月白披风罩在肩头,头上带着偌大的风雪帽,只露出了一截漂亮的下巴。 “来者何人?”守卫小将率先喝问。 “西北戍卫参将云恸奉旨进京面圣。”当头之人高座在马上,揭下头上的风雪帽,露出风雪帽下那面若冠玉的面容。 两个小将听到少年自报家门的那声‘云恸’时,几乎是即刻就单膝一屈,俯身而跪。 “参见世子!” “参见世子!” 少年微一颔首,“众位请起。”姿态清贵无双。 第10章世子云恸 御书房廷议在酉时正过一刻结束,皇帝并未留廷议大臣晚膳,全安估计着是皇帝陛下惦记西北来人,果然,等廷议大臣一走,殿内的皇帝陛下就唤他了。 他刚一踏进殿门,皇帝陛下的询问劈头就到。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酉时过半了。” 皇帝眉心一朽全安小心翼翼的道,“奴才让人传了话到巡防营告知城门守卫处,一有消息,即刻来报,但是到现在,巡防营也尚未消息传来。” 皇帝点点头,“下去吧。” “是。” 等全安躬身退下之后,皇帝将手中的笔随手扔置在案几上,浅浅的叹息在殿内几近无声般悄然响起。 算着时辰差不多,全安从殿中退出来,刚准备去吩咐安排皇帝陛下的晚膳,他谴去办差的小太监就跌跌撞撞的从廊檐下一路疾步而来。 “大总管!大总管!”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4 全安听着这嚷嚷声,迎上去几步,恨铁不成钢的张口便斥,“御书房重地,莽莽撞撞成何体统?小命不想要了是吧?” 全安性子不错,恃宠凌威的事情,他向来不做,反而左右逢源,极会做人,从来不轻易得罪人,而且他也不愿得罪人,在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的皇宫大内,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荣辱只不过须臾片刻之间的事情,与人留一线,也是给自己结个善缘,谁知道一个毫不起眼的小角色是不是就是要了你性命的索命阎王?谁知道一句无心之言是不是就是你走上黄泉路的祸根?谁知道这时一句呵斥下一刻就会他人落井下石之怨毒根源? 所以,即使身为御前大总管,他从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对待,上至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显赫,下至宫女太监粗鄙奴役的微贱,他都愿意结个善缘。 小太监被他一呵斥,顿时有些委屈,“大总管……” “陛下心情不好,你给本总管紧着点心思!出了岔子别说本总管没提醒过你。”全安瞪眼。 “是是是!谢大总管提醒。”小太监听他如此一说,顿时点头如捣蒜。 看小太监听进去了,全安也放缓了语气,“说吧,怎么了?” 小太监兴匆匆的疾步跑来,被这一斥差点把大事忘了,全安这一提,他忙不迭的点头,也不绕弯子说无用废话,“大总管!西北来人了!” “什么?!”全安正紧着漏风的领子,听到小太监的话,手顿时一僵,脸上满是诧异,“你说什么?” “西北来人了!是云世子!是云王府世子!”小太监是个机灵的,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字字都在点上。 “你说云王府世子——”全安一激动,指着小太监的手指都在哆嗦。 “是世子!王府世子!巡防营城门守卫亲自来说的!” 全安猛的转身,脚下还有些跄踉,“快!快!稟报陛下——”“大总管,您慢点……” 小太监忙伸手搀着他胳膊。 “快!”全安抬步急忙往回走。 殿外伺候的宫人看跌跌撞撞转身回来的大总管,二话不说就匆忙打起殿门前的厚实帘子。 “陛下!陛下!”这次,稳重的全大总管也冒冒失失的边走边嚷嚷。 正撑着额靠在龙案上闭目养神的皇帝听到全安咋咋呼呼的嚷嚷声,不悦的拧了拧眉,酸痛的鼻根胀得他刺痛得太阳穴更疼。 还未待全安行至殿前,皇帝饱含怒意的呵斥就在殿中响起了,“成何体统?” 全安一进到殿内,直接匍匐在地,“请陛下恕罪……” “全安,你进宫多少年了?还不知规矩?”龙心不悦的帝王冷色微愠。 “奴才御前失仪,请陛下责罚。”全安觉得,今儿失常何止陛下啊,他也彻底昏头了,连这么大的事儿都给忘了。 “哼,慎刑司的板子对你全大总管可是力道大减呢。”皇帝冷哼了一声。 全安嘴里发苦,“陛下,奴才上次那二十板子,屁股都开花了……”这样还叫力道大减呢?陛下这是嫌他没被那一顿板子要了小命? 虽然他是御前大总管,可是那二十板子可是皇帝陛下下的旨意,谁跟阳奉阴违啊?不要命了! 皇帝冷嗤了一声。 “陛下,您就是要罚奴才,也等奴才把事儿稟了再罚不是?”全安可不傻,知道这顿板子十有八九是能逃过的。 “何事?” “回陛下!刚刚巡防营来报,西北来人了。” “什么?”姿态本随意的帝王一听,豁然从龙椅上起身,急问,“何时之事?来者何人?” 全安磕了个头,“回陛下,酉时正的事情,进京的是云王府世子。” “此话当真?!”皇帝急急步下龙案御台。 “千真万确,是城门守卫亲自来报的,说来人自称西北戍卫参将云恸,奉召进京面圣,理应错不了。” 当今大胤朝内外,云之一姓,只王府一家。 而那名讳,天下大概也只有这一人。 恸,悲恸,极悲哀。 当年云王战死沙场,身怀六甲的王妃悲痛欲绝,几欲殉情随夫,后被府中众忠心耿耿家奴劝阻,艰难撑至临盆,历经艰辛,产下幼子却因极度悲恸而突发产后血崩,弥留之际,轻轻托幼子小掌,赐下恸之一字之后,撒手人寰。 尚未出世,父亡,一出世,母亦亡,小小稚子,恸之无言。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5 先皇垂怜,特放置中宫抚育,却又因王朝动乱,被迫背井离乡,远赴边关,历经磨练成人“云恸,云恸……”皇帝喃喃低语,神色似笑似悲。 十二年前,他亲手抱上马车的孩提稚子,如今该是什么模样了…… 朕等了你十二年了啊,云恸。 “陛下……” “下去吧,明日就是云王忌日,在世子祭拜云王之前,切勿惊扰。”皇帝淡淡的挥挥手,吩咐全安切不可惊扰那孩子。 “是,奴才遵旨。”全安磕头而下,唇角带着了然的笑意,果然。 第11章不识家门 风雪依旧,十里长街一眼望去,白茫一片。 两人两马缓步行至积雪道路中,脚下积雪厚实,即便是人来人往的道路中央,因夜幕降临行人稀少也覆盖了白茫茫的厚厚一层。 “主子……”云德看着缓步而行的小主子,欲言又止。 “德叔想说什么?”风雪帽遮掩了大半面容,云恸侧身过来,看着身侧的云德,温和浅笑道。 “王爷定能知道主子心意,主子又何必亲自走这一趟?”云家掌大胤军权百年,代代战功赫赫,为君者忌惮之也是情理之中。 山高皇帝远,远远避之才是正道啊,可为何明知君王忌惮,还主动回京? 云恸摇摇头,“德叔,我有多少年没有回京了?” “十二年。”云德张口便应。 “云家传至我这一代,子嗣不丰,血脉凋零,虽然削减了帝王的戒心,可我在西北军中十余年,军中威信已立,甚至位晋参将,罗老将军又是父王旧部,在朝廷眼中,西北已是铁板一块,可这铁板却是握在我之手。” 71德默然。 “陛下数月前,突然册封张氏之女,引起朝臣一片哗然,陛下却执意册封,这也是存了敲打之意,如若我继续稳坐西北,不表任何态度,你觉得陛下还能坐得住吗?” 为君者,最忌军中大权不稳,更何况是当今这位雷厉风行的铁腕天子。 “主子……” “云家不能背负犯上之名,这是祖训。”云恸微微叹息。 云家世世代代忠孝节义,他承接云氏先祖遗训,自然不能做那被世人唾弃之事,即使皇家违背太祖遗命在先。 “云恸不愿做不忠不孝之人。” 云德重重叹息一声,“主子,老奴愚昧。” 云恸笑笑,并未言语。 少年独身孑然矗立于雪地,云德看得心酸。 “主子……” 云恸笑笑,“走吧,德叔,我不认路。” 闻言,铁骨铮铮顶天地里的大男人瞬间红了眼。 身为身份尊贵的天之骄子,却颠沛流离背井离乡,身世坎坷,孑然一身艰难求存于世,至今尚不知家门何处…… 看着牵着马迤然前行的小主子,云德摸了一把脸,牵着马快步跟上。 云王府邸坐落于皇城正东处,府邸是当年太祖亲自下旨建造的,建府时太祖还特地下旨,让云王自己选址,云王生性洒脱,不拘泥于世俗,又生性简朴,唯独爱那一方简单的田园山水,整个皇城唯独正东方后侧毗邻一方葱郁山林,因立国之初,朝务军务皆琐碎繁忙,他欲都城外建府之事被太祖驳回,只得勉强与葱郁山林为邻,为此,太袓还特地允其将那片山林圈入府中。 “主子,到了。” 云德指着不远处宽阔府门示意主子道。 云恸抬眼望去,浅淡一笑。 王府建造规格自然比一般寻常世家大族气派辉煌,又是太祖皇帝亲自下旨敕造,更是非同一般。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0 既然小主子的秘密已然无法隐藏,那段辛密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被揭开来,否则,到时候只怕是真的天下大乱了! 从城中到西郊只需两个时辰的路程,因为皇帝陛下心疼他的心尖子,足足走了近一日才抵达,到达谷中都已经是黄昏时候。 全安是随着帝后车架一起伺候的,福全便提前前往了谷中安排。 待到皇帝陛下的车架到达时,谷中的一切都已安排妥善。 因上次云恸来此被谷中阵法困住,如若不是玄湛派人来寻,他几乎无法脱身。 此次,玄湛早早便派了人来谷中,明卫暗卫两部统统都派了人提前进谷来,将谷中护卫得如同铁桶一般。 已经是盛夏的天,在车中窝了一整日,玄湛衣袍尽湿,云恸却只有些许的汗意,吩咐了福全好生伺候云恸,玄湛匆匆去了里屋更衣洗漱。 “我随意走走,不用跟着。” 出事之后修养的这一个月,他连寝殿殿门都没有踏出过一步,足不沾地的被强制押在床榻上养了整整一个月。 虽然所有人在他面前都避讳提及那个词儿,但是他也清楚,他们这是让他如同妇人那般坐月子…… 这些日子,德叔一直留在宫中照料他,所为的也是此事。 那人知道,德叔对他而言,举足轻重,所以才会下旨让德叔进宫来陪伴他,顺便照料他,这些日子,德叔到真的不负他所望…… “是,殿下。”听他如此说,福全倒也不为难,直接便停住了脚步,只是立在原地笑着说道,“殿下,往西去不远,有两树桃已经熟了,奴才早些时候去瞅过,红的很是喜人呢,您要不顺道走去瞧瞧吧!” 云恸微一颔首,转身信步汪西走去。 他只是想要走走,舒展舒展在马车中躺了一整日的筋骨,不想让人跟着,至于往哪里去并无所谓。 几月前来时,谷中全是一片粉白的桃花,如今,林中已然是茂密不已,狭长的深绿色桃叶遮掩下,一个个硕大的果子挂着,透着青白,看着十分喜人。 走了不远,果然看见两颗桃树上挂着的果子已经红了,如福全所说那般,红得很是喜人,果子并不比之前看见的青桃硕大,但是皮儿光亮,没有那层细毛,红得发暗的果挂在青色的桃叶间,十分醒目。 他抬手,在枝头上摘了一枚个儿还算大的红桃,触手所及,果真光滑无毛,拿到鼻翼下嗅了嗅,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他突然就有些馋了。 这些日子除了滋补的药膳和膳食,水果这类凉性的孙敬一再叮嘱,他切不可碰食。照料他的两人是直接把孙敬的话当做皇帝的圣旨一般遵守的,突然看见这么水灵的果子,他真的是有些馋嘴了。 正当他将手中的桃递到唇边的时候,突然响起一道戏谑的调侃。 “喂,你胆子不小啊,你就不怕这桃有毒啊?” 云恸一怔,顺着发出声响的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青年模样的男子靠着桃树枝干,双臂环胸,嘴上叼着一根草花,一身青色衣衫,头戴金玉法冠,邪气非常。 云恸淡淡扫了他一眼,眸中无波,然后径自将手中的桃递到唇边晈了一口,甘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让惦念了这些凉性东西许久的云恸满足得眼角微微扬起了淡淡的痕迹。 那痕迹实在太浅,那个吊儿郎当的青年并未发现,他看着这完全不怕邪的少年,视他为无物一般,径自吃着他的桃,瞬间就乐了。 “嘿,你这胆儿还真不小啊,都说了有毒有毒,你竟然还敢毫不迟疑的就往嘴里塞,你就不怕被毒死啊?” 云恸目不斜视的啃着手中的桃,对他的话不置一词。 “喂喂,小爷说你呢!你是哑巴还是聋子啊?小爷说半天,你一个屁都不放,算怎么回事儿啊?!”对于云恸这般,青年气乐了,两步窜上前来,指着云恸的鼻尖嚷嚷。 云恸拂了拂衣衫上不存在的灰,眉目依然淡淡的,并不打算理会这个渣渣嚷嚷的青年。“嘿!你吃了小爷的桃,小爷问你半天,你一个屁都不放,有你这样的吗?”青年窜上前来,伸手拦在云恸身前。 听到青年这话,云恸终于开了口,“你的桃?” “怎么着?你还想不认账还是怎么的?喏,那个新鲜的桃核不要说是小爷丟的!”青年指着地上的桃核,恶狠狠的呲了呲牙。 “沐季?” 青年听到这衣着华贵的少年这般毫不迟疑的唤出他的名讳,他眼瞳微微一眯,“你是何人?” 看到他这默认的态度,云恸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眼前这个青年。 沐家跟云家先辈交情匪浅,直至他父王这一辈都依然延续着,到了他这一辈,却是没有了交集,这些年他在西北,甚至不曾识得沐家之人,比如眼前这位小王爷,他便是初次见到。京中对这位沐小王爷的传言,他略有耳闻。 今日一见,倒是有些名不虚传的意味。 “喂!小子,你看什么?” 被云恸的目光看得有些瘆发,沐季瞪着眼吼了一声。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1 第97章男宠 “这山谷是你的?”云恸看着沐季,状若不明的问道。 沐季扬扬下巴,毫不谦虚,“不是小爷我的,难道还会是你的?” 云恸笑笑,“那今日谷中所驾临的又是哪位?”有关这山谷的来历,上次来的时候,那人便说给他听过。 也不知这位沐小王爷今日是赶巧,还是有意为之,这谷中明卫暗卫众多,可他竟然如入无人之境,也不知是真不怕死,还是嫌他老父为他求的情还少了。 上次他被困在这桃林的阵中,那人一回宫就狠狠发了一通火,那沐亲王跪在枢密院跪了整整一天一夜,才让皇帝稍稍息了些怒火。 那人早前就说,待他身子好些,朝中事务松泛一些,便带他这谷中小住些日子,散散心,半月前,他就听到福全说,那人已经着人在安排出宫小住的事宜,他以为就是那几日就会出宫,没想到,会拖延到今日。 还是昨日他无意见听到德叔跟全安在说,说是那人吩咐,待他小产月子一满,就出宫避暑,昨日他在御书房忙了一整日,召见了朝中重臣,一直忙到夜深才回的宫。 他此番并未隐瞒行踪,举朝上下皆知皇帝陛下出宫散心避暑,沐亲王虽说并未入朝,但是滑得跟狐狸似的的沐亲王,不至于连这点消息都不知晓。 听到他的话,沐季神色一瞬变得有些深沉,他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暗自猜测他的身份,“你到底是何人?” 看他似乎并不讶异谷中人的身份,却纠缠他的身份,云恸笑了笑,“我是何人无关紧要,小王爷还是担心一下,令尊是否又会因小王爷您这般不知轻重,而在宫中跪上整整一天一夜吧”* 沐季眼眸猛然一缩,知晓父亲跪在枢密院替他求情一事,只有当日身处枢密院的朝中重臣。 这少年年纪轻轻,并不是朝中官员,更不可能是入得枢密院的当朝重臣,那些重臣家中的子嗣也没有眼前这一位,那这人……到底是谁? “你是皇帝身边的人?” 能解释得通的,就只有眼前这个少年是皇帝身边的人,还应是身边亲近之人,否则,他如何得知当日之事? “喂,瞧你这模样,你也不像是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可就冲你身上这身儿衣衫,也不像是侍卫……”他摸着下巴,围着云恸走了一圈,咂咂嘴,“难道你是皇帝的男宠?” 话音一落,他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呃——”他站在云恸身后,背后就是那两株红桃,他整个人被摔飞出去,背部正好撞上其中一株的枝干,树上的红桃被震落十数个。 云恸面带寒霜,看着摔倒在桃树下的沐季,眼中的杀意沉沉浮浮,几欲喷薄而出。 沐季摔在地上,半响都无法出声,剧痛侵袭而至,甚至无法动弹,他丝丝的倒抽着气,试图将那阵剧痛缓过去。 云恸冷冷的看着地上的沐季,“看来沐小王爷并不知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 沐季瘫软在地上,耳朵嗡嗡的响,冷汗将浑身上下都浸了个遍。 他晈牙切齿的努力回想,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什么祸从口出的话,可是背上实在太痛,他愣是想不起来他刚刚飞出去之前到底说了什么。 他紧了紧掌心,背上的剧痛渐渐成了刺痛,这个小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使了多大的力气,他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样的罪…… 不等他想清楚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云恸挥挥手,“来人!” 他话音一落,暗一便出现在了他身后,对着云恸恭敬的行了礼,“主子!” 云恸冷冷的看着地上的沐季,对身后的暗一吩咐道,“带沐小王爷去见陛下。” “是!”暗一也不啰嗦,直接上前将地上的沐季拎起来,转身就往卷棚小屋而去。 山色正好,可是却没了兴致,云恸眉目携着冷意,转身折返回去。 皇帝陛下正在沐浴更衣,暗一将人拎到小屋前的卵石小路上跪着,听了属下报小主子已经回了,他让其他人去跟着,他就负手立在一旁等候。 玄湛沐浴更衣并不拖沓,很快就出来了,他本是想要去寻云恸的,可一出门就看到跪在门前的沐季和立在一旁的暗一。 “主上。” 暗一看见踏出门来的皇帝,忙站直了身子,朝着皇帝拱手行礼。 玄湛指指地上的沐季,“怎么回事?” “沐小王爷冒犯了小主子,主子吩咐属下将人带来交予陛下处置。” 暗一觉得,对于这口没遮掩的沐小王爷,小主子那一脚已经算是留了情面了,否则,以沐小王爷那样冒犯的话,直接宰了都不为过。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2 那位小主子是什么样的身份? 皇帝陛下放在心尖子上疼惜的帝后,这胆大包天的主儿竟然用男宠那样的话去冒犯小主子,真真是活腻了! 玄湛淡淡的眉目在听到暗一的这话时,瞬间一沉,负手踏出门来,步下门前的两阶台阶,行至沐季跟前,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问道,“为何冒犯?” 沐季疼得喘气都来不及,背上疼,跪在卵石上的膝盖也疼,冷汗淋漓,眼前发黑,听到暗一对皇帝陛下的称谓,再一听暗一竟然称呼那少年为主子,一抬眼,看见皇帝那冷肃的神色,他魂儿都吓飞了!心里的凉气噌噌的往外窜。 “沐小王爷说小主子是陛下您的男宠。”暗一平铺直叙的将沐季的话禀告皇帝陛下,丝毫没有添油加醋。 因为仅凭这句话,他就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玄湛一听,几乎被气笑了。 他放在心尖子上疼惜的人儿,他此生唯一的爱妻,竟成了他口中的男宠? “暗一”“属下在。” “即刻传沐衡前来见朕,顺便来看看他教出来的好儿子。” “是!”暗一领了皇帝的旨意,转身便走,刚抬脚,就被玄湛叫住。 “恸儿呢?” “回主上,小主子在前屋。” 玄湛挥挥手,示意他下去,他绕过地上跪着的沐季,直接往前屋而去。 对于沐季,他并未任何处置的旨意,直接将人撂在此处,他此刻全部的心思都在受了委屈的人儿身上,自然没心思搭理这个胆敢冒犯他心尖儿上蠢货。 沐季咬着牙跪在卵石小路上,听到暗一稟告皇帝的话,他终于想起了他被踢飞出去的时候,到底说了什么。 看着这龙颜大怒,直接着人去传他父亲前来的皇帝,他肠子都悔青了。 他如果知道,那是个不能招惹的主儿,他怎会巴巴的往上凑? 可惜,此刻已然是为时已晚,他几乎能想见,他家老头儿知道他又惹了祸,还是直接惹到皇帝陛下头上,脸色会铁青成什么模样…… 他真的不知道,这辈子他是不是跟这个皇帝犯冲,否则,他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到他的头上,而且似乎是一次比一次严重。 玄湛寻到前面的卷棚小屋时,云恸坐在屋中小窗下的软塌上看书,面沉如水,唇角紧抿。玄湛知道,他这是动了气。 玄湛立在屋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自出事之后,他性情越发沉默了一些,以前偶尔还会有个笑模样,这一月之中,却是再难见到。 难得出宫来,本想是让他散散心,没想到这一来就碰上了那不知轻重的沐季。 他以男儿之身承幸,本就十分介意,男宠这样的字眼,对他而言不吝是禁忌,可是沐季那个蠢货,竟当面直言。 “陛下……” 全安见皇帝立于门外,久望而不入,轻声的提醒了他一声。 玄湛整了整色,抬脚迈进了屋中,“恸儿。” 坐在软塌上的云恸见他进屋来,默默起身,垂眸而立,“云恸参见陛下。” 玄湛行至他身旁,牵着他的手在软塌上落座,云恸抿着唇角,想到方才那沐季所言,极力想要挣脱皇帝的碰触。 玄湛抬手将他拥入怀中扣着,“我的心意从最初便已言明,此生不改,你是我的妻子,我唯一的妻子。”不是男宠,不是任何其他的身份,只是他的妻子! 云恸仍是极力挣扎,对于这个温热的怀抱,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抗拒。 他一直不愿承认,可是今日被沐季一语道明。 他之于皇帝而言,就是这样不堪的存在,无论他承认与否,这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恸儿,对你,我不是皇帝,不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我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我只是你的男人你的夫君,再不是其他的身份。” 对这个人儿,他只想做个寻常的男人,寻常的夫君。 他越是挣扎,环抱着他的铁臂就越是收紧,无论他怎么挣扎都徒劳,他闭了闭眼,颓然放弃了挣脱。 “……在世人眼中,我只是你的男宠,以色事人而已。”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3 第98章沐氏父子 “恸儿!休得胡说!” 听到他的话,玄湛猛然变了脸色,将怀中的人儿推开了一些,难得肃然的对着他说道。 云恸嘲弄的勾起唇角,“难道不是吗?” “恸儿,只要你点头,我明日便公告天下,告知天下人,你是我的皇后!是我的妻子,我此生唯一的妻子!”玄湛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听闻这样的话,云恸倏然一惊,脸上神色惊疑不定。 看着他惊疑的模样,玄湛捧着他的脸欺近,“你可知我有多想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让你正大光明的站在我的身旁,与我比肩而立?” 云恸瞳孔微缩,心乱如麻,一时之间甚至无法言语,慌乱的紧抿着唇错开眼,不敢直视这近在咫尺的男人。 quot;恸儿……” 云恸奋力一挣,挣脱开了去,侧过身子,背对着玄湛,神色惊惶不定。 他是一个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如何能做另一个男人的妻子?! 即便是寻常人家,这般惊世骇俗之事都会被人耻笑,遭人唾弃,更何况这人还是帝王,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人的表率,他如何能做这般违背伦常之事? 他身为云家唯一的血脉,他如何能做出这等辱没先祖之事? 以男儿之身嫁做人妻?这是何等逆天之事?如若真的成了这般,他还有何颜面面对云氏族人? “恸儿……” 男人的叹息在耳畔响起,云恸只觉得如坐针毡,他双手成拳,死死攥着。 看着他僵硬的背脊,玄湛满心挫败复杂。 罢了罢了,他身子方好,心绪低落,实在不应在此时逼迫于他。 当初强要了他,已然是伤他至深,如若再因此事逼迫于他,只怕最终连强留都留不住,云家人,一旦被逼到绝处,那玉石俱焚的刚毅性子从来便没有从血脉中丢失过。 “罢罢罢,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有一生的时间来证明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愿宣之于众,我不逼你就是。” 就算经此一生,我也等不到你点头,等不到你心甘情愿,至少我是守着你的,这样也罢,只要你欣喜便好。 云恸指尖紧攥到发白,终是没有回头。 他知道,如若回头,势必会看到那人失望的神色……他从未像这般害怕看到他的神色,看到他脸上那不知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的神色。 这些日子,他时常在想,如若他不是云家的子嗣,如若他不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显赫的人家,如若他只是一个身轻位低的平头百姓,没有那赫赫军威,没有那累累战功的先祖,没有那如处刀刃之上的世袭亲王之位,那今日,这人还会与不会这般强制禁锢于他,他如今的际遇是否会完全是另一个模样? 可惜,这世上之事,从来便没有那所谓的‘如若’! 云恸心绪本就低落,被玄湛这一席话一刺激,兴致越发低落。 无论玄湛怎么安抚,云恸都耿耿于怀。 看到他这般,皇帝心里自然不好过,皇帝陛下不好过,身为罪魁祸首的沐季自然就更好过不了。 对他的心尖子,他自然是满腔疼惜,对沐季,剩下的只是满腔的怒意。 他让暗一去传沐衡,从京中到桃花谷,快马加鞭跑都需要跑两个时辰,他让暗一去传,便是让暗一亲自去传。 暗一回去京城,传了沐衡再回来,这一来一回就是四个时辰。 他将沐季撂在那里不闻不问,在沐衡到来之前,完全没有理会的打算,在沐衡来之前这四个时辰,他会跪个舒爽的。 沐季被云恸踹的那一脚不轻,背部又撞上树干,前后都是伤,被暗一带回来面见皇帝,暗一挑选的地儿不错,正好是一条卵石小道,跪在凹凸不平的卵石上,不到一刻钟,他浑身的冷汗便留个不停。 夏衣轻薄,膝盖上就隔了两层薄薄的衣衫,近乎是直接裸着跪在卵石上,时间越长越疼,他长这么大,惹得事儿不少,跪得自然也不少,可是跪得这么受罪,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做了一整日的马车,洗漱更衣后,全安和福全便张罗着传了晚膳,晚膳之后,玄湛陪着他在屋前散了散步以便消食,戌时正,云恸便歇下了。 这些日子,他睡得不大好,身边总是不能离了人,玄湛有时忙得晚了,云德便要在寝殿中一直陪伴到玄湛回来为止方才离去。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4 难得出宫散心,朝政上除了要事,其他的都有朝中三省联合处理便是,如若是三省权力之外的重大之事,才会将奏折递到皇帝跟前来。 皇帝陛下偷得浮生半日闲,自然是要陪着他的。 皇帝夫夫早早歇下了,沐季便披星戴月的跪着等候皇帝陛下的发落。 暗一赶回京城去传沐亲王沐衡,日入十分从谷中出发,夜路不好走,直到亥时正才赶到京中,此刻城门早已关闭,他费了一通功夫才得以进城。 等到沐王府宣旨偕同沐衡出城时,都已经是子时正了。 山间夜色正好,沐衡带着两名亲卫跟着暗一一路快马加鞭,也赶了两个半时辰才赶到谷中,待他们进谷,正是黎明时分。 往日里,皇帝陛下要早朝,自然起得早,如今难得出宫,自是要惓懒一些。 沐衡一进谷,便看见跪在卵石上如同水中捞出一般的不孝子。 “爹……”看见自家亲爹,沐季差点没感动得热泪盈眶。 “孽子!”看见这个嫌他命长的孽障儿子,沐衡气得几乎一个倒仰。 他听到那自称是皇帝暗卫的男子前来传他前来这桃谷时,他还有些不相信,他明明就让这孽障好好在家中闭门思过,老太君心疼他,直接将他从祠堂移到了她所居的静思阁,说是会,静思己过! 没承想,这才几日,这小畜生便悄无声息的出了家门不说,竟然又惹了祸,还睁大了眼睛直接往天子跟前凑! 简直是看他活得命长了,想要提早让他归天,然后将整个沐家败得尸骨无存! “爹……我不是……”沐季脸色惨白,双膝已经完全没有了知觉,连呲牙咧嘴都省下了,只是浑身的冷汗一直留个不停。 沐衡气得直接给了他两脚。 他本已是强弩之末,哪里还经得住老父的两脚?当下直接就被踹到了下去。 暗一冷眼看着,也不拦,只是抱胸站在一旁,等着向皇帝陛下交差。 踹完之后,沐衡深深吸了两口气,撩开袍角,跪在了卵石之上。 这的确是个孽障,可是他却不得不跟着一起跪着等候皇帝陛下发落。谁让这个不争气的小畜生是他所出? 一直跪倒辰时,终于看见了全安何福全两人备了洗漱物品进前屋,两刻钟后,传了早膳,又是两刻钟后,恢复了悄无声息。 夏日的骄阳一早便热意十足,夜里还好,至少不热,这到了白日,几乎能将人烤焦。沐衡昨夜一宿未眠,赶了半宿的路,一到谷中又跪了几个时辰,滴水未进,这个时候,已经是老眼昏花,几欲支撑不住。 全安领了旨意过来传他觐见时,他已经快要昏过去了。 “王爷。” “……大……大总管。”听见全安的声儿,沐衡浑身一个激灵,呼呼的喘息着向全安拱手一礼。 “王爷!”看他偏偏倒倒的样子,全安吓了一条,连忙将他扶着,“您小心。” “谢……谢大总管了。” “您快起来吧!陛下传您前去觐见了。”昨日之事,全安事后也知晓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对于这沐小王爷,他是一点都不同情,他口没遮掩说出那样的话,活该受此责罚,可是这沐王爷纯粹是遭了渔池之殃。 养了这样一个儿子,也真是造孽! “是吗?”沐衡心中一松,脸上那松了一口气的模样让全安都有些于心不忍。 “王爷,昨日小王爷冒犯了小主子,陛下大怒。” 皇帝大怒?! 沐衡心中一跳。 低声道,“敢问大总管,可知那位小主子是……” “那是陛下的心尖子。” 沐衡脑袋嗡的一声,暗道,这下真的死定了! 第99章沐王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5 沐衡跌跌撞撞的前往觐见皇帝时,心中一直在揣测,那孽障到底是招惹了谁会惹得皇帝大怒,沐衡不知道,以皇帝那样冷清的心性,到底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他的心尖子。 他心思兜兜转转,却想破了头也没有想出来,到底全安那所谓的帝王的心尖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什么人。 当今这位圣上,性子冷清,心性深沉难测,又一贯雷厉风行,自登基以来,这么多年了,尚举朝上下尚未能找出一人能揣测他的心思。 在前朝,强势而霸道,真正做到了所谓的皇权至高无上,无人能左右其心思,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高门勋贵,一旦触及他的底线,收拾起来,手段狠厉铁血,丝毫不会手下留情,当年他的外家便是最让人胆战心惊的例子。 在后宫,冷清而无情,他一向不亲近后宫,登基多年,后宫中嫔妃至今尚一无所出,因无皇嗣,这算得上他唯一遭人诟病的,可惜他实在积威过深,别说是言官谏臣,即便是王辅臣这样的天子近臣都不敢对他有劝谏之言。 这些年,因为他没有子嗣,那些皇族中人,个个都蠢蠢欲动,他也完全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依然对后宫冷淡不已。 这样的一个帝王,他实在想不透,到底是什么人能被全安这样的帝王贴身总管称为心尖子。 他心里一直揣测着这件事儿,跟着全安一路轻声行至前屋。 卷棚小屋旁,栽种着几株翠竹,小溪从屋后绕至屋前,溪流旁置着几株低矮的水生树木,一条卵石铺就的小路顺着小溪蜿蜒而去。 沐衡一路行来,隐约觉得这景象有些眼熟,可是一时之间又忆不起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他记得以前这谷中就是一片桃林,后来皇帝见此处景致不错,便向他开口要了此处,这些卷棚小屋是桃树成林后,皇帝着人备下的,以前这谷中并无屋舍。 他跟着全安一路轻步缓行,行至前屋的屋前时,看见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院中的案几前,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挥笔,不是皇帝又是谁? 沐衡快行几步上前,躬身一跪,“微臣沐衡恭请圣安!” 玄湛眉都没有抬一下,微微躬身,继续挥笔而书。 沐衡心中忍不住苦笑,微微倾着身子,不敢动弹。 玄湛将最后一笔写下,一副铁马金戈的狂草跃然纸上,那一笔一划间,带着铁血的杀伐之气。他直起身,将手中的狼毫搁下,接过全安递上的湿巾布,擦了擦手,才正眼看向跪在递上的沐衡。 “沐衡。” 听到帝王这样的直呼其名,沐衡心中一惊,面上强压着不显,“微臣在。” 玄湛勾起唇角,嘲弄的冷笑了一声,“你可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啊!” “微臣死罪!”沐衡一听,牙槽都陡然一紧,跪直了身子猛地往地上一磕,“微臣教子无方,扰了圣驾,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皇帝陛下连夜传他觐见,自是要拿他开刀的。 这些年,因为这位帝王的雷厉作风,沐家亲王这顶铁帽子,让整个沐氏一族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丁点的行差踏错,便让整个家族被倾覆。 他不入朝廷,不参与政事,这般韬光养晦所为的不过也就是保全沐氏一族免遭猜忌,免遭杀身之祸。 可是现在,因为那小孽障,他这些年所做的全都白费了。 他倾尽全力想要让沐家避开皇帝的视线,安安稳稳的将先祖传到他手中的沐家传下去,即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沐家从辅佐帝王打下江山的先祖到他这一辈,遇上当今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雄才伟略的帝王,沐家的处境已然是岌岌可危,往后只怕是越发艰难,可是,他到底是怕沐家在他手上被覆灭! “沐衡,你觉得朕是不是完全没有脾性,真对你这顶铁帽子无可奈何?”将手中的巾布反手交给全安,玄湛行至一旁的竹躺椅上落座,那杀意十足的话语说得淡然无波。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这么多年,终于从帝王的口中听到这样直白的话语,沐衡的冷汗瞬息之间便浸出了额际。 “不敢?”玄湛冷哼一声,“你要是真不敢,至于这般放任沐季一而再再而三的犯到朕跟前来?” 沐衡心中突跳,“陛下,微臣不敢!” 玄湛坐在躺椅上,身子微微前倾,双臂置于双膝之上,看着沐衡道,“这些年,你韬光养晦,称病不入朝堂,朕看在沐家先祖的份儿上,就忍了你了,可是你也太不识好歹了,竟然用如此手段一再试探朕对你的容忍底线,你觉得,沐家这顶铁帽子王,朕真不敢给你摘了是不是?” “陛下!罪臣不敢!罪臣从未有过用此方法试探陛下底线之意!还请陛下明鉴!”沐衡额际的冷汗大滴大滴的从鬓角滑落,浑身都止不住的哆嗦。 “你的心思朕清楚,朕的话想必你心里也有数,不要给朕说什么你不敢,你敢的事情多了,别以为朕高坐朝堂之上,朝堂之下的便什么都不知晓。” 对大胤这两个唯二的亲王,他一向是秉承善待之意的。云家自是不说,对沐家,他也从未有过动其根基的念头。 大胤的江山,云家和沐家功不可没,定要善待,这是先祖遗言,他身为玄氏子孙,自是不敢数典忘祖。 但是对于这种身处高位,已经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他也没有那么多的容人之量。 人心皆不平,他也一样,他疼惜那人儿,也叹息云家子嗣的单薄,对云家,自是比对沐家多了一份亲近之意。 但是这何尝没有客观之因。 云家子嗣单薄,仅一脉传承,到了这一代,甚至仅剩云恸这个遗腹子,当年朝廷乱象渐生,云家这个树大招风的铁帽子亲王跟他一般,如处荆棘刀刃之上,让他不得不忍痛将他送往了西北,本该是养尊处优的娇人儿在那苦寒之地,一待便是十多年。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6 沐家却开枝散叶子嗣丰满,根基坚固,即便是在那样的境况下,也安稳度日,他当年看着这一幕,何尝心中不寒? 后来,当他逐步站稳脚跟,亲政掌权之后,沐家便逐渐逐渐退出了朝堂,韬光养晦去了。 这样也就罢了,可是他却自作聪明的放任他儿子一再试探他的底线! 沐衡,“……” “沐衡啊,你可知有句话叫做事不过三?” “罪臣……罪臣不敢……”他翻来覆去的就是这一句,心神大乱。 “一次两次,朕只当他是年幼不懂事,可是三次四次,还是年幼无知吗?” 沐衡,“……” 看着他的模样,玄湛冷哼了一声,“既然你不会教子,那朕便替你教。” 沐衡,“……” “从即日起,废除沐季世子之位,发配西北军中,十年之内不准踏足京城一步。”说道此处,玄湛欺身上前了一些,看着沐衡几乎低到“如若违旨,定斩不饶!” “……是,罪臣遵旨!” 沐衡颤颤巍巍的拜倒下去,剥夺世子之位,发配西北军中,十年不得入京……他知道,对那孽子,这已经是最轻的惩处。 “至于作为教子无方的你,剥夺亲王之位,降为沐王,罚俸三年,封门闭府三年静思己过!”罚完了儿子,老子自然也跑不掉。 沐衡一听皇帝的旨意,心中百味成杂,沐家的铁帽子亲王,终究是在他手中丢了,他躲了这么多年,到底是没有躲过去。 可是…… 这样的惩处却又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以帝王今日这番刨露出来的心思,就算不至于招来杀身之祸,可至少这王爵之位是定然保不住的…… “罪臣谢陛下隆恩……”沐衡颤颤巍巍的再一次拜倒而下。 “下去吧。” 皇帝没有言明沐季到底是即刻便发配出京还是容后在说,沐衡也不敢问那还跪在屋后的孽子是否能随他一同回京打点行装。 他虽说对帝王的心性无法揣测,但是他到底是个聪明人。 皇帝确实是怒火未消,虽说已经降下了惩处的旨意,但是一想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敢用男宠这样的言辞辱及那人儿,他是杀了他的心都有。 沐季又在谷中跪了一天一夜,才被皇帝着人将人送到京城沐王府,但是这已经是后话了。 沐衡起身退下时,转头之际,看到卷棚小屋的轩窗下软塌上靠着的少年,他面目沉静,目光低垂,似乎手中拿着书。 他看见那似曾相似的少年,倏然一惊。 这是—— 第100章帝王辛密 “瑾之兄?!” 轩窗的少年起来头来那一瞬,沐衡甚至顾不得身后不远处的帝王,失声t京卩手道! 坐在窗下的云恸听到,豁然抬起来头来,看到窗外的沐衡,他微微蹙了蹙眉。 瑾之是他父亲的字,在西北,那些敬重父亲的云家旧部和军中将士一律都是以王爷或者将军相称,回到京城之后,王府中的忠仆自是以主子王爷敬称,这些日子他身居深宫之中,与京中显贵并无接触,听到这般称呼父亲的竟还是头一次。 看着这稚嫩的少年,沐衡倏然一怔,他苦笑着抱拳一辑,“抱歉,公子面容与我一位故交好友实在太过相似,一时眼花错认。” 云恸淡淡的摇头,“王爷不必在意。” 云沐两家一向交好,同辈人有匪浅的交情也是理所当然。 对于亡故的双亲,他有太多的儒慕之思,见到父亲的故交,他心中五味成杂,忍不住想,如若父亲还在,是不是也是这般儒雅翩翩的模样,是不是也是这般续着美须,眉眼含笑的模样。 沐衡听到他唤自己王爷,又见他身处此处,心中有些诧异,刚想开口问他是谁,却惊见方才在屋外的帝王缓步从外行近,行至少年的身侧,关切的将披风披在他的肩头,柔声道,“晨间寒凉,仔细别受了凉,那苦药还没吃怕?”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7 那少年默默垂下眼眸,并不言语,也没有反抗,乖巧的任皇帝给他披好披风,系好系带。 看着两人的举动,沐衡瞳孔一缩,心中猛然一跳,这是——屋内的帝王淡淡的侧过头来扫了他一眼,那带着警告和狠厉杀意的目光,甚至比方才他下旨惩处他们父子的目光更加森冷骇人! 沐衡浑身一个哆嗦,“罪臣告退。”他极力稳住自己身形,不敢在抬眼去看帝王身侧的那个少年,躬身匆匆从帝王跟前退开。 直到那如刀锋一般的目光彻底消失之后,他才颤颤巍巍的扶着卵石小道旁的一株桃木稳住了脚擦拭额际的冷汗。 这一瞬间,他心中所有的不解都瞬间茅舍顿开。 原来……这便是帝王不近后宫的原因! 原来这些年那让所有人猜破了头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这个! 原来当今圣上竟然是不喜娇娘,独爱儿郎——他一直不懂全安所说的那所谓的心尖子到底所指何意,更不懂以皇帝这样的心性,到底是什么人对他来说才能成为他的心尖子,原来竟然是这般——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竟会以惊扰了圣驾的罪名发落了那孽子,怪不得皇帝此番竟会如此大发雷霆。后宫佳丽三千,帝王丝毫不喜,独独这般疼爱这个少年——心尖子呵! 确如全安所说,这确是帝王的心尖子。 如若不是疼到心尖子上,以皇帝这样冷清的心性又怎会做出如此的举动? 因突然窥探到如此辛密,心中惊悸无法平息,沐衡扶着桃树半响都无法挪步。 “王爷。” 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唤,沐衡忙整了整色,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全安微微一辑,“沐衡谢过大总管提点之恩。” 全安错身,避开了沐衡的施礼,“王爷严重了。” 沐衡苦笑一声,“竖子放肆,是沐衡教养无方,如若不是大总管为之周旋,哪里还保得住他的狗命。” 现在想来,数月前那孽子冲撞龙颜,只怕是也跟那个少年有关,否则以皇帝的身份,他的身旁明卫暗卫众多,怎么轻易涉险?而且这些年皇帝来这谷中也非一次两次了,怎么就偏偏那次会不小心闯进了这桃林的阵法中? 如若是初次来这谷中,又身处帝王身侧,一不小心闯入了阵法中,这到完全说得过去。 全安笑了笑,“那王爷就谢错人了。” 沐衡微微一怔,有些不解的看向全安,不明他此话何意? 全安轻笑道,“全安只是一个小小的奴才,哪里能左右圣上之意?陛下龙颜大怒,全安别说劝慰,一言半语都是说不上的。” 沐衡是何等聪明之人,听到全安这样说,略一深思,即可便明白了全安所说的谢错人,也明白了他到底该谢的是何人。 他心中惊诧不已,原来那少年竟有如此分量!竟然能左右帝王之意! 可是那孽障不是冲撞了他吗? 他…… “小主子是个宽厚之人,若非如此,以陛下的性子,世子性命只怕是难以保全。”只是杀一个亲王之子而已,对陛下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沐衡闻言不竟愕然。 “以小主子的身份,世子所言实属大逆不道,小主子能这般宽厚以待,还望王爷回去之后提醒世子,切勿再犯。” “是,谢大总管提点,沐衡谨记!” “王爷严重了。” 待沐衡出谷之后,全安才折身回去复命。 “走了?” “是,奴才将沐王送至谷口才折返的。”全安将案几上的凉茶换下,重新换上一杯新茶,“奴才告知王爷该谨记殿下对世子的活命之恩。” 玄湛唇角的笑意深了一些,“朕忍了这只老狐狸这么多年,等到现在才敲打他,算是便宜他了。” 全安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忍不住苦笑,儿子被革除世子之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发配西北那鸟不拉屎之地,老子丢了亲王之位,罚俸又闭府思过,如此这般还只是所谓陛下口中的便宜他了? 陛下啊,您明明就是气不过那世子口没遮掩惹恼了小殿下才动的手收拾人,怎么从您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您的计划多年的前朝政事了啊? 全安聪明的没有接嘴,默默的将案几上的奏折整理好。 忍了又忍,全安还是没忍住,“那陛下您是打算让沐王府换个世子吗?”公侯之家的世子人选,一向是这位爷在意之事。 世家大族的根基牢固,盘根错节,几乎都是牵一发动全身,一旦势力过大,对朝廷就是个隐患威胁,先皇在位时,就被这些公侯世家制肘,诸多政令都被这些世家大族所阻,无可奈何却又无能为力。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8 陛下登基后,也尽心竭力花费了数年,才渐渐将那几个带头的世家拔出,这些年陛下威严渐深,震慑了那些野心勃勃的世家大族,暗自扶持了一些世家中的旁系,干预了世家大族中掌权的人选,这些年,隐隐才将这些世家掌控,对于这世家的继任人选,自然是其中重要的部署之一。 “那就要看这沐季会不会让朕失望了。”他要的是一个听话的王位继承人,而不是一个蹦达着专门给他找事儿的反骨。 全安闻言,忍不住笑了笑,这是打算震慑一番了? 震慑有用便用,震慑不了,那位小世子爷只怕就要在西北终老了。 “一样都是亲王之家的子嗣,朕的恸儿在那苦寒之地过了这么多年,娇生惯养了这么些年,也该去松泛松泛筋骨了,朕还指望着将来,他给朕好好镇守边关呢。” 全安听着,这次是真的忍不住苦笑了。 “陛下,其实您就是看不过沐王世子舒坦了这么多年吧?” 玄湛侧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意味带着些促狭。 全安闹了一个大红脸,“奴才越矩了……” 玄湛却嘲弄的笑了一声,“是啊,朕确实是看不过他这么舒坦,朕的恸儿在西北那苦寒之地这么多年,他却在京中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让他也去体会体会他在京中坐享的这一切是因何人而有。” 全安眨眨眼,这就直接承认了? “当年云家和沐家皆因军功位极人臣,云家至今仍坚守着当初许下的守护这天下的诺言而世世代代镇守边关,沐家却安居京城坐享这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全安默然,心中忍不住笑,说来说去,陛下您还是心疼您的心尖子。 “那这沐王世子之位……”沐王就这么一个嫡子,剥夺了他的世子之位,难道是要选一个庶子承继家主之位? 玄湛冷笑一声,“那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全安点点头,心中有了底。 云恸站在门槛处,听到门外两人的对话,神色有些恍然。 第101章岁月静好 沐衡身为大胤唯二的亲王之一,虽久未入朝,但其在朝中上下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突然遭贬斥一事,虽未大张旗鼓的宣告天下,但是依然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清远,你说陛下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秦正阳一早得到消息,换上朝服便匆匆前往枢密院,点卯之后,寻了好友拽到一旁的小隔间里悄声密谈。 王辅臣摇摇头,神色有些凝重,“我也猜不透。” “陛下离宫之前不是还好端端的吗?怎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就连夜下旨贬斥沐亲王?此事关系重大,按理说,照陛下一贯的行事手段,断不至于如此性急啊。”秦正阳和王辅臣一样,都是跟随皇帝多年的老臣了,虽说对皇帝陛下的心思无法揣摸,但是对于皇帝的行事作风和手腕,还是有两分了解的。 但是此事,却完全出乎人的意料之外。 王辅臣颔首,“听闻还是连夜宣召沐亲王去行宫见的驾。” “可知是因何事?” 大胤唯就两位亲王,上一代云亲王战死沙场,世子年幼,暂时无继,沐亲王如今又遭贬斥,降为沐王,大胤这堪称传奇的两位亲王后裔竟就成了这等局面了。 “沐亲王一向谨小慎微,避都避不过,自是不会主动惹恼陛。” “那陛下怎会……难道又是因为那位沐小王爷?”秦正阳一怔,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看向好友。 经秦正阳如此一提,王辅臣略一沉吟,微是点了点头,“陛下在西郊桃谷行宫……看来沐亲王被贬斥一事,十有八九跟那位沐小王爷脱不了干系。” “那位小王爷到底干了何天怒人怨之事,竟惹得陛下直接摘了沐家这顶亲王铁帽子?”沐家的亲王是太祖所封,世袭罔替。除非是举兵叛乱这等大逆不道之事,否则轻易不会撤了这殊荣的,可是如今,竟然被突然撤了亲王降为沐王,也不知皇帝陛下到底是怒到了何种地步。“只怕陛下是积怒已久啊。”王辅臣捻须轻笑了一声。 “积怒已久……”秦正阳细思了片刻,“沐小王爷一再惹恼陛下,陛下前几次都只是小惩大诫,如此看来,倒真有几分积怒已久的意味。” “帝王最忌讳功高震主,至于咱们当今圣上,最忌讳的便是世家势力庞大,沐家这一点算得上犯了陛下的忌讳,可惜,那沐小王爷却不知韬光养晦,生怕陛下忘了沐家一般。”秦正阳摇摇头,对于沐家养出的纨绔嫡子也有诸多感慨。 王辅臣却只是笑笑,略是嘲讽,“你又怎知这沐小王爷如此胡闹不是出自沐王的授意?” 秦正阳浑不在意的捻须而笑,“无论是与不是都不重要了,事实已定。” “这倒是。”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69 * 正午时分骄阳炎炎,炎热难耐,谷中却凉风习习,卷棚小屋旁小溪潺潺,日光照映着溪流中的白色卵石,与流动的溪水一同反射出璀璨非常的光,晃得有些让人睁不开眼。 屋旁一簇翠竹下的竹椅随着谷中轻荡的微风微微晃动,躺在竹椅上的白衣少年微闭着眼,莹白的面庞在那稀稀落落散落下来的日光中,透着光一般,散落的墨发和衣衫在微风中轻轻的翻飞着,缥缈得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随风而去。 玄湛看着,唇畔噙着笑,悄声缓步从背后靠上去,俯身,面庞交叠,印上那色浅的薄唇,唇下被吻住的人儿微微一僵,随意搭放在竹椅扶手上的双手微微成拳,然后又缓缓松了开,只是指尖紧绷着。 玄湛并未深吻,只是浅浅的在唇上流连亲吻,亲了片刻,他转过身去俯身将地上的人儿抱起来,落座将人置放在怀中,闭眼养神。 云恸并未睁眼,抿了抿唇,僵着身子靠在他胸前。 玄湛抬手拍拍他的背,似安抚一般。 竹椅轻缓的晃动着,呼吸吐纳似乎都融入了这山水林木间,他们彼此依偎,仿若深爱,这一刻,岁月静好。 全安疾步而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副景象,他讶异的眨了眨眼,猛然收住了匆匆的脚步,看着那两个主子难得这般静好的模样,他也不知自己是该欣慰,还是该叹息。 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也许惊世骇俗了一些,也许违背了人伦,但是看着这一幕,他却又觉得,其实他们之间跟男女之间并无多少差异。 男女之间能有的,他们都能拥有,即便是子嗣这样逆天的难题,他们甚至都已经克服,如果就这样在一起一辈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想到此处,全安忍不住一怔,他这些日子看着两个人在一起相处的经历,似乎对此有些乐见其成了。 乐见其成…… 陛下爱得这般痴心,真要乐见其成,也要但愿小主子终有一天能够心甘情愿的接受陛下,接受他们之间的感情,否则,两个人都要痛苦的纠缠着过着一生了。 整了整色,全安悄声走上前,离着还有一丈之远时,他就停下了脚步,“奴才参见陛下,参见殿下。” 听到全安的声音,云恸倏然一怔,挣扎着就要离开身下的胸膛,却被玄湛一把摁住。 将怀中的人儿摁住之后,玄湛才微微蹙着眉睁开了眼,有些不悦的看向全安。 全安咽了咽唾沬,陛下啊,奴才我也不想此时此刻来扰您清净啊,可是这不是没辙吗? “……陛下,王大人和秦大人在谷外求见,说是有八百里加急奏报。” “王辅臣和秦正阳都来了?” “是,两人大人看上去似乎有些急。”有个对于朝政大事一向不马虎的皇帝陛下,自然也有个尽职尽责的好奴才,该稟告的一言半语都不能落下,否则,耽误了国家大事,他这大总管也算混到头了。 玄湛皱了皱眉,抱着怀里人的胳膊微微紧了紧,再不情愿还是点头,“宣他们进来。” “是。” 全安领命转身下去传召皇帝陛下的心腹大臣起了,皇帝陛下却贪恋着怀中人儿的软玉温香,舍不得放手。 倒是云恸,听到皇帝要传召两个心腹大臣,挣扎着坐起身想要离开,“……陛下有要事要商讨,云恸告退。” “不比,让我再抱一会儿,你继续歇着,我去去就回。” 云恸想要离开给皇帝陛下挪地儿,皇帝陛下却舍不得占了他的地方,宁愿自己起身想让。 云恸紧抿着唇,环视了一圈四周,这里的布置跟云王府中的竹央阁如出一辙,此处是整个小院子中唯一的空旷之地,除此之外便只剩下两条卵石小道和屋舍,这人不愿占了此处召见那两个赶来此处的心腹大臣,又要去何处? 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玄湛睁开眼开,温柔的在他唇上亲了亲,“沐浴的屋舍左后侧有个亭子,我去那里便好,你再歇会儿,这山谷中凉得快,一会儿便加件衣裳,我去去就回。” 云恸混不自在的避开他的亲近。 玄湛也不在意,直起身来,将他放置在竹椅上,顺手理了理他散乱的衣衫和墨发,“乖,此处水木茂密,别真的在此处睡沉了。” 云恸垂着眼眸,不置一词。 玄湛再凑上去亲了亲他,唤来福全仔细伺候,才转身去见王辅臣和秦正阳两人。 竹椅背对着进来这小院儿的卵石小道,皇帝陛下俯身去亲吻竹椅上的人儿时,正巧全安领着王辅臣和秦正阳两人前来。 那竹椅虽然宽大,那垂落而下的月白衣衫还是能让人一目了然的发现那椅子上坐了人。 皇帝陛下那俯身亲吻的举动实在太过明显,王辅臣和秦正阳两人惊诧不已的看着那嗆着温柔笑意的皇帝陛下,顿时傻眼。 这是——那分明是——玄湛直起身来,看着惊愣在路口上的两人,并不在意的朝全安扬了扬下巴,事宜他将人带离此处,不准上前来惊扰了那竹椅上的人儿。 全安颔首一应,转身连悄声示意两人离开。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0 第102章帝王家事 按捺下心中翻涌不息的滚滚惊诧思绪,王辅臣和秦正阳随着全安一直退出了皇帝陛下所在之处,这才面面相觑。 不是说……皇帝陛下一向不慕后宫吗? 自古以来,后宫和前朝就是紧紧相连的,一般皇帝采纳后宫,朝中权贵之女便是首选,公侯世家的势力太过庞大,诸多帝王都会通过后宫,来达到某些朝政上的平衡。 这样一来,后宫中也从来就没有所谓的秘密存在,皇帝如若有偏宠的后妃,前朝自会在顷刻间便得到消息。 当今圣上登基多年,如今后宫中的后妃,除了张氏之女,都是数年前,陛下为稳固朝廷而纳入宫的。 这些年,随着朝廷逐渐稳固下来,陛下亲政掌权,后宫中便没有添过新人。 但是从最初到至今,也从未传出过陛下偏宠过哪个妃子。 除了去年冬天进宫的张德妃得到过些许在意,但是都未听闻有盛宠,除了年节,皇帝陛下依然不踏足后宫一步。更不曾听闻,皇帝陛下有另眼相待的后妃。 否则,后宫中哪里还能这般平静? 但,这又是怎么回事儿? 两人对视片刻,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全安,“大总管,这……” 全安看着两人的神色,便知两人想问什么,他笑眯眯的摇摇头,侧身抬手请两人离开此处,见全安这三缄其口的模样,两人心中惊讶更甚,对视一眼,随着全安离开了此处帝居。 “两位大人请在此处稍候片刻。”将人带到了地方,全安转身便要离去。 “大总管留步!”见他要走,秦正阳忙将人唤住。 全安止住脚步,看向秦正阳,静候他开口。 “下官鲁莽,敢问大总管,不知方才那位贵人是……” 听到秦正阳的话,全安忍不住失笑,这位秦大人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问出此话是鲁莽了这公然探听帝王之事,简直就是胆大妄为了。 “秦大人,听咱家一句,关于此事,您最好还是别好奇的好。” 秦正阳一愣。 看着这两位天子门生,全安还是忍不住多告诫了一句,“秦大人,您可知沐王为何会遭贬斥吗?” 全安的话,让两人双双变了神色,“大总管,您是说……” 全安并不打算多言,“两位大人稍候,咱家先告退了。”他朝两人施了一礼,不理会两人的惊诧,转身便离去了。 待他离去之后,秦正阳和王辅臣才露出满脸再也无法遮掩的愕然来。 “这..”“……原来,沐亲王被贬竟然是与此事有关?!” 这事实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无论如何他们也没有想到,一介亲王被贬,竟然是与一个女人有关。 如若当今皇帝不是这一位,他们或许还不至于如此惊讶,可是就因为当今陛下断不是能做出此事的性子,才让他们这般惊讶。 “此人到底……” “怀英慎言!”王辅臣神色猛然一整,及时截住了秦正阳即将出口的话,“妄议圣上,乃不赦之罪。更何况,你我皆为人臣,哪有非议君主的道理?” 当今这位圣上,向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他既然能因为那女子贬斥太祖亲封的亲王后裔,对他们这所谓的天子门生,自然也不会手软。 秦正阳脸色一白,连忙收了声。 “此事乃陛下家事,我等外臣不可妄议。” 听到王辅臣这样一说,秦正阳一怔,注意到王辅臣眼角的轻易眨动,立刻明了,点了点头,“怀英省得。” 两人言止于此,便静默而立,不再言语。 片刻之后,随着轻巧的脚步声传来,皇帝负手缓缓而来。 “臣王辅臣参见陛下!”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1 “臣秦正阳参见陛下!” 见到皇帝,两人匆匆跪拜在地。 “免礼。”玄湛伸出一手,淡淡挥了挥,示意他们免礼平身。 “谢陛下!” 待两人起身,玄湛在一旁的石凳上落了座,顺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朕难得有闲睱出宫,两位爱卿也别拘礼了,坐吧。” 因为在宫外,他只身着上绣流云纹的月白常服,与云恸身上所穿的是同样的绣纹和裁剪,一顶玉冠冠着乌发,姿态随意,如他所说,他难得有闲睱出宫散散心,自是不愿再拘着,这两人求见,他都是破例接见,如若换做是其他人,或许他根本不会见的。 这些日子,那人儿的小产和雍州水患,几乎让他心神俱疲,他也是累极了,出宫来避暑散心,自是存了想要寻个清静的心思的。 “谢陛下。” 两人谢了皇帝的恩典,有些拘谨的在石凳上落了座,他们俩自然不能如同皇帝陛下那般闲适的随意坐着,而是坐得端端正正,背脊挺直,双手放在微微分开的双膝上,坐得一丝不苟的皇帝陛下说不必拘礼,他们要是真的散懒不拘礼就是缺心眼儿了。 “哪里来的八百里加急奏报?” 待两人一坐下,玄湛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 王辅臣忙将袖袋中的奏本取出,起身双手奉上给皇帝陛下,“回陛下,是镇西侯上奏的折子!” “镇西侯萧正楠?”玄湛略显诧异的接过奏本,边翻边问,“上奏何事?” “镇西侯上奏安南之事似乎有异动玄湛打开折子边看边道,“朕不是派人去安南查探过此事吗?赵阳全都没折子上奏朝廷,他一个闲散侯爷到先上奏了?”他一目十行的扫过去,越看眉峰越紧,“这个戌懋功也自称是安南王的幼弟?” “照镇西侯所说,如若这个戌懋功真是安南王之幼弟,此事只怕是真的有猫腻。” 玄湛一目十行的将那冗长的折子看完,“派去安南的使臣去了多久了?” “回避下,有半年了。” “可有消息传回?”从京城到安南路途遥远,又是以大胤使臣的身份前去的,一路上的队伍和仪仗相对繁复,再在安南停留一些日子,一来一去,这半年之期也该差不多了。 “回陛下,暂无消息传回。” 玄湛合上奏本,略以沉吟,才道,“清远,你替朕拟一道旨意,让镇西侯将那自称安南王幼弟的戌懋功给朕把人送到京城来,还有将半年前那个也自称是安南王幼弟的戌天业也一道送来,朕到想看看,这安南王到底有几个幼弟!” “是,微臣即刻就去办。” “此事不可声张,先瞒着。” “是。” “还有,清远,你再找个可靠的人走一趟安南,朕要知道,安南到底再跟朕耍什么把戏。”大胤兵强马壮,一个小小的安南他自然没有放在眼里,但是安南是大胤的属国,好端端的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闹出这样的内乱来,甚至悄无声息的换了安南王他都不知道,传扬出去,堂堂大胤竟然连一个小小的番邦属国都镇压不了,有损大胤声威。 王辅臣一听,便明了皇帝陛下之意,立即颔首应承,“是,微臣即刻就办。” “怀英。” “臣在。” “如若此事当真属实,你就准备给朕筹集粮饷吧。” 这些年,他忙着梳理朝廷内政来了,现在也该是时候腾出手来整顿外患了。 秦正阳一听,眨了眨眼,“微臣遵旨。”答应得爽快,可是心里却有些苦巴巴的,果然,他这悠闲太平的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玄湛站起身来,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卷棚小屋,唇角的笑意深邃了一些,“行了,时辰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回京,跪安吧。” “微臣告退。” 看皇帝陛下似乎有些迫不及待赶他们走人,两人倒也识趣,并不多啰嗦。 摆摆手,皇帝陛下便率先离去了,离去的步子有些急切。 “清远兄,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看着在卵石小道上已经走远的皇帝陛下的背影,秦正阳眨眨眼,有些诧异。 王辅臣笑了笑,“走吧,天色不早了。” “清远兄……” “走喽走喽_虽然晚了,但是我还是传上来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2 第103章期许 玄湛难得放下宫中繁重的朝务,这般悠闲的出宫来小住。 往昔独自一人,一日一日的总觉得漫长难熬,如今这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在他身边,却又觉得这日子过得太快。 山中不知岁月,感觉才一眨眼的功夫,竟就过了两月了。 孙敬仔仔细细的诊了一刻钟的脉象,才谨慎的收回手,恭恭敬敬朝帝后两人行了一礼道“回陛下,殿下的身子已经大好了。” “当真?!”听到这向来说话留三分的人精说出这样肯定的话,玄湛略显诧异的惊问道。 “微臣不敢虚言。”孙敬脸上的笑也难得舒展,“殿下的身子已然大好。” 听他这般确认,玄湛心中总算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他出事之后至今整整调养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他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倒不是担忧他的身子无法在孕育孩子,而是担忧他亏损的身子无法复原,损了根基影响他的寿数。 云恸默默收回手,垂着眸子一言不发,眼眸中的神色无法窥探。 “陛下,微臣还有一言。”见皇帝陛下神色间不加掩饰的欣喜,孙敬不得不先把掉脑袋的话说在前头。 听到孙敬如此说,玄湛脸上的欣喜略顿,“说。” “是,殿下的身子虽说大好了,可是殿下因在娘胎中受了损,出世便带了天缺,自是无法和常人相比,切不可大意。” 看着静坐在一旁的云恸,孙敬将话说得有些隐晦。 这位小主子甚是排斥怀胎孕子一事,皇帝陛下疼他入骨,爱他如命,自是不愿拂了他意,一再叮嘱,切勿在他面前提及此事。 玄湛了然的颔首,“既然如此,那恸儿的平安脉就改为五日一次。” “陛下……”听到这五日一次的平安脉,云恸终于出了声。 这三个月来,孙敬日日前来请脉,隔三岔五的汤药,翻来覆去的药膳,从未中断过一日,今日终于听到这大好两字,本以为终于可以不用见着黑脸太医,可还等他送上一口气,皇帝竟然又吩咐五日一次的平安脉…… “怎么了恸儿?”听到云恸的唤声,玄湛忙侧头看向他。 云恸抿了抿唇,“既然身子已经大好,平安脉就改为一月一次吧。” 他知道想要撤除这平安脉定然是不可能,但是这一月一次,已然是他能接受的底限。 看他万般排斥的模样,玄湛忍不住失笑。这些日子到真是难为他了。 疼惜的摸摸他的耳侧鬓角,玄湛颔首道,“好,那就一月一次。” “谢陛下。”看他点头,云恸飞快的说道,那模样,似乎是生怕玄湛反悔了一般。 看着他这小模样,玄湛忍不住失笑出声,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怎么还像个孩子?孙敬就有这么可怕?” 玄湛许久未做这个举动,鼻尖上的指尖干燥温暖,云恸怔了怔才下意识的想要避开。 看着他迟了片刻的动作,玄湛唇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 抬头飞快的扫了玄湛一眼,看着他脸上那略显促狭的笑,云恸有些狼狈的转过头避了开去,心莫名的不受控制的噗通噗通的跳快了一些…… “好了好了,孙敬,就依殿下所言,平安脉改为一月一次,但仍不可大意。” “是,微臣遵旨!” 对于说一不二的皇帝陛下一遇上小殿下就朝令夕改的情形,孙敬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忙笑着应下了。 “退下吧。” “是,微臣告退。” 孙敬告退出来行了几步,人还未绕过卷棚小屋,就被后面追上来的全安截住。 “孙大人请稍候片刻。” 全安唤住孙敬,示意他往往前行往后屋旁的小亭子,看这架势,孙敬立刻明了,皇帝陛下定是还有要吩咐要交代的。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3 果然,刚一走进亭子,全安便笑眯眯的道,“孙大人,陛下还有些事情要交代,劳烦您在此处稍候片刻。” “谢大总管,那下官便在此处候着便是。” 一盏茶的功夫,皇帝陛下就匆匆前来了小亭子。 “微臣参见陛下。”见到脚步匆忙而来的皇帝陛下,孙敬忙躬身行礼。 “免了。”玄湛摆摆手,“孙敬。” “微臣在。” “朕虽应了恸儿的一月一次的平安脉,但是平日里仍不可大意,切记要仔细恸儿有怀胎的迹象,再如这次这般大意,朕定不轻饶!” 现在想来,当初这人儿怀胎之初,身子早已有异象显现,无端怕热,不思饮食,身惓嗜睡,这些都是怀胎孕子初期的迹象,只是那人儿身为男儿身,任谁都没有往那上面去想,无从知晓,也并未在意上心,才导致了这场意外的憾事发生。 “是,微臣遵旨!”孙敬连声应承。 小殿下身为男儿身,谁也未曾想过,他竟能怀胎孕子。初次大意致使皇嗣夭折,如若在已然知晓此事之后,还大意导致小殿下再次出了意外,那他这颗脑袋是真的别想要了! “朕会吩咐恸儿身边伺候的宫人仔细注意,你将怀胎之初会有的迹象仔细告诉他们,切不可有所遗漏,还有吩咐膳房,怀胎前后需要忌口的膳食,一律要剔除。” “朕和恸儿回宫之前,你先行回宫,仔仔细细的将太极殿中清查—遍,任何对怀胎之人有损的一概清理……朕似乎听闻过麝香对怀胎之人害处颇大?” “是,麝香对妇人的伤害极大,长期嗅闻浸淫会致使妇人不孕,怀胎之人长时燃用麝香便会致使其落胎小产。” 听到孙敬的话,玄湛倏然色变,“你回宫之后,即刻将整个太极殿彻彻底底的清查一遍,朕不想在太极殿见到一星半点的麝香。” “还有,将朕平常所用的香都排查一遍,如若有害,皆不可用!” 皇帝陛下已然是到了如临大敌的模样。 看着这般紧张在意的皇帝陛下,孙敬也忍不住有些愕然,皇帝陛下登基多年一直无子,对待子嗣之事,更是冷淡不已,他本以为是皇帝陛下不喜孩子,可原来…… 原来不是皇帝陛下不喜孩子,只是因为除了这位小主子的孩子,他从未期许过任何女人给他生育的子嗣!他在意的只是这个人而已! 所以,只有这个小主子所出的孩子,才是他期许的皇嗣! “是,微臣遵旨。” “还有……”说道此处,玄湛突然顿住。 孙敬一愣,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皇帝,看到皇帝脸上微微的迟疑。 他略一沉吟,便明了皇帝陛下想要问什么,他清了清嗓子,微微压低了声音,“陛下,殿下身子已经大好,一般而言,小产之后忌房事两月足矣,但小殿下的身子不比寻常妇人,微臣才想着让小殿下多忌一月,如今三月期满,可行房事。只是这古往今来,这男子孕子微臣也是初次听闻,所以还请陛下近几月稍微节制一些,以免伤着殿下。” 果然,玄湛听到他提及此话,微微颔首点头,神色极为肃然。 “陛下您与殿下时刻相伴,殿下承幸之后,陛下您要随时仔细注意殿下的身子,如若有异状,即刻传微臣前来,殿下头胎小产,更要仔细一些,微臣见过有妇人头胎小产之后,再次怀胎便极易滑胎,长此以往,便会造成坐胎不稳,难以胎熟蒂落。” 知道皇帝紧张在意,孙敬更是小心谨慎,点滴都不敢疏忽大意。 玄湛听到孙敬的话,眉头一跳,心也猛然一跳,“你定要仔细,万不可出现此类情形!”“是,微臣遵旨!” 仔细叮嘱了半响,确保没有遗漏之处,玄湛才安心。 云恸在小院中等了半响也不见皇帝回来,便靠着竹椅闭目养神,却不想一闭上眼便睡沉了过去。 玄湛回来时,他呼吸都已绵长,身上单薄的衣衫在微风中翻动拂扬。 “怎么让殿下睡在此处了?” 山中已经凉了,起风时颇为寒凉。 福全手中抱着披风,正准备给小主子盖上,“殿下只是想要闭目养神,不想却睡沉了……” 玄湛接过福全手中的披风,小心翼翼的将竹椅上的人儿包覆严实,抱起来进了屋子。怀中的人儿似乎察觉到这个怀抱的熟悉和踏实,轻轻在他胸膛蹭了蹭,呼吸越发平缓了。 最伤的文从来没有一本文,让我仅仅是看着就想崩溃,也没有一本文,让我写得这么无力过,我这么喜欢他,这么爱他,这么这么在意他,这么想要将他完整的呈现出现,可是打开文档,看着就想要哭! 为什么就这么的难! 思路有,大纲有,好多好多的细节我脑子里都有,可是一动笔,就完全不知道该写什么! 这本小说,我至少计划了一年有余,仔细推敲了很多细节,揣摩过很多的情节,写完了夫人之后还是怕没有准备充足,又开了秘婚,等到秘婚写完了,中间甚至停顿了两三个月,转换抚平现代文的感觉,总算是觉得准备得差不多了,可以写了,可是刚一开篇,就写得磕磕坎坎的,到现在,还是没有顺遂……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4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种状态,我很想写下去,但是如果真的坑了,那已经是我竭尽全力之后的结果。 就这样吧,如果我开了新文,这篇文,可能就坑了,也可能搁置一段时间,会再度检起来继续,毕竟我是这么爱他! 在这里给一直在努力支持这篇文的同志们说一声,对不起了! 第104章沧澜河 随着夜幕一点一点落下,云恸逐渐有些坐立难安。 在他身旁伺候的福全都察觉到了他的心绪不宁,他在屋中走站不定,往日里常看的书册被他捏在手中时松时紧,书页都起了皱,可他却浑不自知。 到了掌灯时分,他坐立不安几乎到了极点,福全推开门的细微声响都将他吓得差点从软榻上跳起来,看清来人后,他又惊惶不定的攥着手中的书册落座。 “殿下……” “……何事?!” 福全一正愣,怕惊吓着他,忙压低了声儿,“殿下,陛下说,您今儿一早在念叨黄桃羹,便试着让膳房做了,您尝尝?” 听见福全的那声‘陛下’,他心中都忍不住一跳,手中攥着书的力道紧了紧,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压下狂跳的心。 “搁下吧。”他随手指了指一旁镂空雕花的梨木小桌,示意福全将桃羹放下。 “是。”福全小心的将手中的托盘放在梨木小桌上,月白的薄胎小瓷碗中,盛了一小碗黄桃羹,白瓷的碗衬着莹黄的桃,颇有些赏心悦目。 见他有些神思不属的,福全也不敢惊扰,悄悄退到门外候着。 屋里静悄悄的,屋外虫鸣响彻,云恸坐立不安的熬了半个时辰,直到夜幕完全落下,屋外终于响起了一片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云恸一听闻屋外的请安声,本就僵直着的身子越发僵硬,烛火下的手背上凸出一簇一簇的微小暗影。 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声音淡淡的道了一声免礼,云恸攥紧掌心,无力的闭了闭双眸……该来的总会来的! 既然明知躲不掉,又何必有那无谓的期盼? “恸儿。” 房门被轻轻推开,那人惯性使然的,总是人未至声先到。 云恸默默深吸一口气,搁下手中的书,站了起来,“参见陛下。” 玄湛笑眯眯的大步上前来,“走,带你去个地方。”他边说边拉了云恸便走。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云恸一时有些诧异,他战战兢兢了半天,这人…… 玄湛步伐有些急切,拉着云恸匆匆出了屋子,步出小院儿,直直行往了进谷的道上,那里已经有侍卫和侍从在候着了,候在那处的,除了一干侍卫和侍从还有两匹高头大马,其中一匹,赫然是他的坐骑清云。 “这……”他有些愕然的指着林间小路上的高头大马。 自他回京后,这马便一直养在王府中,此前数次出宫,都是宫中御马苑备的御马,并未见清云,可…… “去瞧瞧。”玄湛环着他的肩头轻拍了拍,示意他上前去看看。 云恸有些微的踟蹰,侧头看了看玄湛,看到他眼中的笑意,他顿了顿,才缓步上前去。 清云是大漠野生野长的汗血宝马,汗血马体态算不得健壮,可清云却是难得一见的体格健壮的汗血马,并且耐力十足。 三年前,他被困在大漠中徒步走了一天一夜,最后遇上了清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它驯服,自此,它便一直跟随着他。 清云认主,即便是德叔都无法驾驭,可是这人竟然将清云带来了此处——被侍从牵着的清云烦躁不安的刨着蹄子,甩着头想要扯开侍从牵着的缰绳,不时还打着响鼻,十分躁动不安。 直到见到他,它猛然就安静了下来,定定的看着朝它走来的少年,猛然甩着后蹄在原地跳起来,两声嘶鸣直冲天际! 牵着缰绳的侍从被吓了一跳,连忙闪开了两步,侍从一退开,清云伺机一甩头颈,将缰绳从侍从手中甩离,没了束缚,清云撒欢儿一般的甩开蹄子,两个大步便窜到了云恸跟前。 那野性十足轻易不允人近身的清云窜到主人跟前,像个顽皮的孩子一般,亲昵的蹭着云恸的脸颊,似叙久别之情。 一向清冷淡然的云恸也难得面露亲近笑意,任它闹腾。 玄湛远远的瞧着,欣喜他露出舒心笑容的同时,心中忍不住有些莫名的失落。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5 他竟还比不上他的一匹马…… 可是失落之后,他又满心疼惜。 他自小亡父失母,无依无靠,虽说西北是云家的百年根基所在,但是对这云家仅存血脉的黄口小儿,那些所谓的根基中又充斥了多少异心在其中?这些年他在西北那处,定然也不是一帆风顺,或许对他而言,一匹马都比人让他觉得踏实可靠…… 整了整心思,玄湛走上前去,轻拍他的肩头,示意他上马,“走吧!” 云恸闻言,有些诧异,天色已晚,这人还要出谷? “养了这么些日子了,今儿好好松泛松泛筋骨。”玄湛接过侍从奉上的缰绳,对他笑道。 云恸看看清云,眼眸中有些心动之意,但是看了看已然暗沉的天色,他又有些迟疑,“……明日吧,今日天色已晚。” 这人身为九五之尊的天下之主,他的安危自是容不得半点差池的,否则,这天下定是要大乱! “无碍,有侍卫和暗一他们跟着。”玄湛宽慰的笑了笑,“好不容易将你身子将养好了,再不好好松松筋骨,咱们又要回宫了,再出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在谷中闲睱了两月,朝中也不知堆积了多少政务,待到回宫之后,只怕是再不能像此般这般闲适度日了。 不知是被玄湛所言的有侍卫随从卫护,还是最后那句‘再出宫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所触动,云恸到底没有再坚持。 玉盘一般的明月映照得月色下的山林光影绰绰,通透光亮。 上了马之后,玄湛带着他一路向西疾驰,痛痛快快跑了半个时辰,一直跑到路的前方隐约可见一条丝带一般的亮色。 “陛下,殿下,前边儿就是沧澜河了。”暗一远远瞧见前方的地势,猛一夹马腹,驱马至两位主子身后。 听见暗一的话,云恸双腿一松,放缓了双腿夹在马腹上的力道,抬眸望去,果然,前方隐约可见一条亮色般的玉带。 玄湛却并未放缓马速,一马当先向着前方的河流奔去。 见皇帝没有停顿之意,云恸微顿之后,微一使力夹了夹马腹,反手在马臀上一拍,清云即刻拔足狂奔追上前去。 见两位主子并没有停顿之意,暗一和一众侍卫也不敢耽搁,忙打马追上去。 直奔至河边儿上,马儿冲进河边的浅滩上,玄湛和云恸才勒停了马,马蹄激荡下,水花四溅。 目之所见一道宛若玉带的宽敞河流横亘在眼前。 夜色下的玉带寂静横卧,映照在月色下,偶尔微浪突起处银光闪闪…… “恸儿可知这沧澜河与云家的渊源?” 两马并肩而立,玄湛侧身过来,边温柔的将他肩头散乱的墨发抚顺,边笑问道。 云恸听闻皇帝之言,诧异侧目而视。 这沧澜河绕九邙山蜿蜒而下,横断王都之西,乃京城西面的天然屏障,更是大胤二龙脉其一的水龙龙脉! ……这样一处风水之脉怎会跟云家有渊源? “看你这惊讶的模样,定是不知吧?”看着他的模样,玄湛眉梢一扬,唇畔的笑意越发柔软,“也是,我也是从老祖宗留下的手札知晓此事的,恸儿不知倒也是情理之中。” 云恸眼底有些期盼,可是却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强制着自己不要去开口询问。 看着他这般明明想要知晓,却按捺着不愿开口询问的模样,玄湛眼中的笑意越发深邃。带着他折身回到岸上,下马扶着他在一旁的草团上坐下歇息,见两位主子坐下歇息,暗一将水袋奉上之后,边识趣的带着侍卫退到了十丈开外去,以免扰了两位主子。 玄湛将水袋拧开盖子递给云恸,手臂虚虚揽在他身后,“腰腿可酸?” 这些日子他一直仔仔细细的将养着,这样猛然一骑马奔跑,只怕是身子有些吃不消。 果然,云恸默然的喝了一口水,并未否认也未承认。 娇养了这些日子,他竟连这骑会儿马都有些吃不消了…… 我回来了…… 第105章月夜狩猎 月影绰绰,月色笼罩下的山林河流仿若裹着一层柔软的薄纱,绘影朦胧。 暗一携同侍卫避于十丈开外护卫,远远看着月色下河岸边上相互依偎靠在一起喁喁私语的两个主子,那硬朗刚毅的目光也忍不住软了片刻。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6 他乃先帝为继任帝王所选的死士暗卫,从皇帝登基那一刻起,这便是他此生唯一的主子丨这些年,主子的孤寂他都默默看在眼里,他一直以为,这个冷清的帝王除了胸怀天下之外,再无一丝一毫凡尘俗世的情爱。 仿若他只为这纷乱的天下治世而来,断绝情爱。 直至这个从西北归来的小主子出现在太极殿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个冷清的帝王不是没有生来便没这凡尘俗世的情爱,他只是将他全部的七情六欲都给了那一个人而已。 就在他沉思的这片刻,一道黑影从不远处的树林窜出,凑近他身旁低声道,“头儿,有动静。” 暗一微一蹙眉,敛起神思,“何处?” “左后方的林子里。” 暗一顺着黑影所指的方向瞟了一眼,“带上两个兄弟去探探,动静小一些,切勿惊扰了主子和小殿下。” “是。”黑影领了命令,转身三五两个起跃,便消失在了不远处的林子里。 侧头看了看河岸边的两个主子,暗一再次仔细的叮嘱了暗处的暗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以免出了岔子。 “……高祖言,如若云王能不借助木筏船只趟过这沧澜河,便放了他归野山林,从此再不过问世事,任他做个山野闲人,逍遥自在。”玄湛抱着伏在他怀中的人儿,耳鬓低语,谴倦温柔。 “恸儿你猜,云王最后过了河了吗?” 云恸抬眸放眼望去,眼前的河流寂静无声,微微无奈,这人分明是明知故问。 如若当年云王过了河,又哪来后来那名震天下的战神云王?又哪里来这荣耀显赫的大胤唯二云亲王府? 玄湛轻笑出声,“那恸儿可知为何名震天下的云王最终没能过这河呢?” 云恸默默的摇头。 “恸儿不妨猜上一猜。”河风微起,怀中人儿衣着略显单薄,玄湛挺直身子,紧了紧手臂,将怀中的人儿抱得越发紧了一些。 云恸默不作声,名震天下的云家先祖百战成王,终其一身未尝一败,助高祖打下这天下时,也不过三十而立的年纪,那样的一个盖世之人,为何最终没有过这河的缘由,又岂是他能猜透的? 意料之中未听到怀中人儿的应声,玄湛也不在意,他揽紧怀中的人儿,下巴轻轻蹭了蹭他的发心,抬手指指江水笑言,“因为啊,云家那无所不能的老祖宗,唯一所惧的便是这水。”云恸眨眨眼,“惧水?” “恸儿不信?”玄湛垂眸看了看怀中的云恸,眼角眉梢的笑意柔软,“起初我也不信,本以为那本手札并非出自高祖之手,后来我看到云亲王府的牌匾,仔细对照之后确认那确实出自高袓之手。” 云恸眨眨眼,是了,王府大门前的那块匾额乃是高祖亲手所书,高祖出自百年书香世家,性子却又是极威武霸气,一手铁画银钩霸气非常,当年大胤开国大封功臣时,为表皇恩浩荡,他亲手为云沐两位亲王题了府门匾额。此事天下皆知。 所以,云家那名震天下的战神老袓宗,竟真的……‘頃水? “可见所谓的金无赤足,人无完人这话说不假,即便是云王那堪称盖世之雄之人也会有这般小缺陷。”所以,我的小恸儿啊,你是否也该放下心中的心结?安心接受这来自上天的馈赠? 云恸依然默然听之,并不应声。 两人在一起时,时常是玄湛独自一人言语说笑,云恸很少会开口应声,玄湛也不甚在意,只要他在他的身旁,即便自说自语,也甚是欣喜。 “有熊!护驾——”“快!护驾!” 远处突起的惊呼声惊扰了河岸边喁喁私语的两人,玄湛刚扶着怀里的云恸起身时,暗一便已奔至帝后身侧护驾。 “何故?”玄湛望着远处已然一团纷乱的侍卫,淡淡的询问道。 “回陛下,林中棕熊夜出觅食,跟守卫的侍卫正面迎上,那畜生似乎受了惊,有些发狂。”暗一下意识的看了看一旁的小主子,“陛下,棕熊体型巨大力大无穷,发起狂来轻易不能将其制服,陛下您和殿下还是避避吧。” 听清缘由,玄湛忍不住对云恸轻笑道,“正想说什么时候有功夫带你去南苑狩猎,正好,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夜如何?” “狩猎?”云恸讶异,夜间狩猎? 玄湛道,“正好猎下这头熊,剥了皮子给你做一床褥子。”说道此处,玄湛微微遗憾的道,“不过此时的熊皮到底有些糙,待到冬日,我给你猎两头白熊来做床榻上的褥子。” 床榻上的褥子…… 云恸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暗一,莫名的耳根有些泛红。 月色虽好,但到底是夜晚,玄湛和暗一都没有察觉到云恸漫上脸颊的红。 皇帝陛下要猎熊,其他人自然不敢横加干涉,所幸,随行侍卫随时都随身备了弓箭,猎物也是现成的。 远处得了吩咐的侍卫纷纷避开了那阮自发狂的畜生,退至数丈之外护卫。 “恸儿,可愿比试一场,看咱们谁先猎下那畜生?”玄湛一手持弓,一手攀着马鞍,利落的翻身上马,看着那踌躇不定的人儿,豪气朗声大笑。 见他持弓上马,云恸本就有些跃跃欲试,再听他此言,云恸眼眸一亮,毫不迟疑的翻身上马,暗一见状,忙奉上弓箭。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7 云恸接过弓箭,禁锢许久的血脉筋骨仿佛都振奋了起来,眼中那经久不见的神彩仿佛都在这一瞬间焕发了。 看着他这般模样,玄湛忍不住失笑,果然是骨子里流着战神云家的血脉,家传渊源啊! 他虽从未见过他在战场上是何等的运筹帷幄,可是他却能够想见于万人之中指挥若定的飒爽英姿。 “走,看看咱们谁先猎下这头畜生!” 云恸略一颔首,反手就着手中长弓打了打马臀,率先驰马而去。 看着这难得有上心的物事的人儿竟然这般迫不及待,玄湛也忍不住笑了,到底还是不够沉稳持重。 不过,这样也好。 以他的年纪来说,他这样的少年老成还是太过让他心疼,如果可以,他希望他能像沐季那般,纵性恣意,洒脱飞扬,肆意妄为。 让他可以肆意的疼,肆意的宠,纵得他傲视天下所有的儿郎! 看着前头奔驰的人儿,玄湛唇畔的笑意越发温柔谴惓,拽了拽缰绳,他猛一夹马腹,纵马追了上去! 那头发狂的棕熊一路狂扑摔打,侍卫有些近不得身,一路且走且退,待到玄湛和云恸奔近时,那畜生已经渐渐离了林子,到了河滩上的草甸子上。也不知是被人数众多的侍卫逼急了眼,它有些狂躁不定,发出的咆哮怒吼一声大过一声,呼和呼和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有些骇人“喝!好大一头畜生!” 玄湛看着那遍地打滚咆哮的棕熊,眼一亮,拉弓便要搭箭。 云恸看见那头体型惊人的大家伙,也忍不住愣了一下,西北偏远贫瘠,常年风沙不断,雨水林木稀少,虎豹这类大型猎物十分少见,熊就更不常见了。 此时看见眼前这头熊,他一愣之后,眼中的振奋越发明显。见玄湛已经开工搭箭,他也从容不迫的抽箭开弓。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开弓放箭,两支羽箭同时飞出,云恸的箭直射棕熊的眼,玄湛的箭略偏了些许,射到了棕熊的前肘处。 两支箭同时命中,吃痛的熊瞎子声音越发凄厉,庞大得如同一座小山的身躯贴贴撞撞的翻扑摔倒,摔得地面都仿佛震动了起来。 眼见一箭中地,云恸从容不迫的再次搭箭开弓。 玄湛见他难得这般斗志十足,也不愿扫了他的兴,略略松了些许力道,放出箭时,微微偏了一些箭头的方向。 第106章噤声! 玄湛有意让他高兴,连着几箭都不着痕迹的避开了那棕熊的要害之处,只是最后一箭因那畜生临死前的挣扎,直扑云恸的马来,他才下了狠手,当胸一箭贯穿,云恸的箭几乎与此同时从棕熊大张的口中射入,贯穿至其后颈处,两箭齐发,双双中其要害,那棕熊再无一丝力气挣扎,轰然倒地。 看到那体型惊人的棕熊轰然倒地,云恸眼中难以抑制的跃上一抹笑意。 玄湛抬手将手中长弓扔给身后紧随的侍卫,吩咐侍卫统领,“将这熊送回内务府,让他们仔细将皮子剥下来给殿下做床褥子。” “是!” “还有,将熊掌好好存着,熊肉送到云亲王府,就说是殿下猎的,赏给府中众人尝尝鲜。” “是!” 听到他的吩咐,云恸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眸只在眼角露出了一抹释然,显然是玄湛最后所言说到了他心坎上。 只是一头熊,两人都有些意犹未尽,时辰尚早,玄湛干脆吩咐了侍卫一起入林围猎,林子宽广,又是夜间,顾忌着帝后的安危,众人也不敢过度深入林子,侍卫入林走了一刻钟左右便开始收拢圈子。 虽是小范围圈子的围猎,收获也颇丰,只是大的猎物都在林子深处,除了刚开始猎下的那头误打误撞的棕熊,剩下的都是袍子獐子一类的小猎物。 即便如此,对于久未舒展筋骨的云恸而言,也足以让他眉开眼笑了。 晚膳时他站立不安,只草草吃了几口,这忙活了小半夜,早已经饥肠辘辘。 玄湛之前便得了福全的回稟,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事儿,这会儿见他眉眼间神色渐渐打开,便直接吩咐侍卫将猎下的小一些的猎物直接剥皮就地烤了,闻着这香味诱人的烤肉,云恸果然胃口大开。 他从小便长在这样的环境,相比之下,宫中那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日子似乎更让他不甚自在,这样骑马打猎,大口吃肉的日子却让他胸臆间的闷然一扫而空。 “慢些吃,小心噎着。”难得看到他这般狼吞虎咽的模样,玄湛忍不住连声叮瞩,“别急,慢些吃,饿得狠了又吃得这般急会伤着脾胃。” 云恸埋头吃着肉,唇边突然递上水袋,他也没在意,下意识就嘴便喝,仰头喝水时才看到他竟是就着他握在手中的水袋再喝,他的耳根瞬间红透。 玄湛仿若没看到他的局促,“喝点水吃慢些,又没人跟你抢。” 云恸顿了一下,微微别开头,抬手来接水袋,“……我自己来,谢陛下。”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8 玄湛并未多做踟蹰,将手中水袋放在他手中,从架在火堆的架子上取了一块狍子肉咬了一口才道,“听说西北的将士在沙漠中常常猎狼而食,可是真有此事?” 他见到他这样毫无防备的时候不多,所以格外珍惜,舍不得就这般轻易打破这样氛围。 云恸见他神色并无促狭打趣,想是他并无戏弄之意,这才缓声应到,“……狼肉并不好吃,西北的人并不喜食狼肉,而且狼性凶猛,如若不是狼主动袭击人,人们一般也不会主动去沙漠中猎杀狼。” 玄湛侧过头来问他,“那恸儿可吃过狼肉?” 云恸咬着肉的动作一顿,“……吃过。” 玄湛脸上的笑意缓缓泛出疼惜,“既然不好吃,恸儿怎么会吃?” 云恸久久都未应声。 就在玄湛以为他不会再回答时,云恸却缓缓开了口。 “当时我被困在沙漠中两天两夜,身上的干粮都吃完了,正是山穷水尽时,碰上了一头落单的沙漠狼,那头狼可能是饿得狠了,看见我时,眼中泛着绿光,不管不顾就朝着我扑了上来那是他第一次猎狼,面对的还是以凶残暴掠著称的沙漠狼,在那之前,他没想过他竟然能一招便毙杀了一头体型足以跟当时十三四岁的他相媲美的沙漠狼。 玄湛却听得浑身一个哆嗦,心中泛起一阵阵后怕,他难以想象,如果当时这人儿有一点闪失——玄湛猛然闭了闭眼,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那让他肝胆欲裂的惊骇之事。 他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那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他会陪在他的身边,再也不会让他在历经这样生死一线的事! 他压下心中的惊悸,清了清嗓子道,“然后那不知死活的狼便成了恸儿在沙漠中的口粮? 云恸轻轻颔首,“嗯。” 玄湛缓缓笑了笑,问道,“那恸儿又怎么会被困在沙漠中的?” 云恸突然绽出一抹笑来,有些微浅,但是却是难得一见,“三年前,我奉命巡视大胤与乌亚格相交的边关交界处,乌亚格和大胤的边关向来不大太平,乌亚格国力不强却始终不肯安分,时常在边关滋事挑衅,偏又不敢明目张胆的挑衅,那次巡视途经乌亚格的哈木部落,正好遇上哈木部落举行一年一度的赛马大会,哈木部落的人见我们身着大胤的服饰,有意挑衅,极力相邀我们参加赛马大会。” 说到此处,云恸话语一顿,微微侧头对着玄湛道。 “哈木部落被人称之为马背上的部落,传言他们的族人会走路就会骑马,无论男女老少骑术皆精,他们族中的骑兵更是堪称纵横整个西域,难逢敌手,如若不是他们族中人丁不旺,驯养不出大量的骑兵,否则,只怕是整个西域都要落入乌亚格手中。” 玄湛略一沉吟,“元朔六年,有一支神秘的骑兵曾在西北大漠里劫掠过波斯的出使乌孙的使臣队伍,据闻被劫的除了无数的黄金珍宝,还有同行的数十个进献乌孙王的舞娘,消息传回波斯时,波斯王大怒,立即下令派兵攻打乌亚格,双方交战时,乌亚格的军队中便有一小支骁勇善战的骑兵,如此看来,当时的那支骑兵便是出自这个哈木部落吧。” “嗯。”云恸轻笑了一声,“其实当时波斯王之所以恼怒发兵攻打乌亚格,是因为波斯王最喜爱的小女儿乔装打扮混进了出使乌孙的舞娘队伍中。队伍被劫后,波斯的小公主被掳劫到了哈木部落,跟族中一个小伙子互生爱慕,她喜欢哈木部落这席天幕地的游牧生活,不愿再回波斯皇庭,波斯王才会一怒之下发兵攻打乌亚格。” 从他自西北回来这么长的日子,这还是玄湛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么多的话,玄湛心里高兴不已,生怕不小心惊了难得有兴致的人儿,小心翼翼得几乎连气息都压轻缓了一些。 “原来竟还有如此渊源,那后来呢?你又怎么会被困沙漠?”玄湛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的将他手中那块凉掉的肉换了一块热的,又把水壶放在他另一只手中、“因为我臝了哈木部落的勇士,夺了他们赛马大会的魁首……”云恸笑了笑,说得浑不在意,“他们族中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服气,要再比试一场,我不大清楚那附近的地势,被他们绕进了沙漠。” “那后来怎么出来的?” “是清云带我走出来的……” “清云?……” 夜渐渐深了,篝火的火光却越发亮堂了…… * 全安和福全在谷口守了半夜都没有瞅见两个主子回来,派出去的侍卫一两个时辰都不见回来的踪影,急得两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大总管,要不,咱们一起出去找找吧,这都半夜了,陛下和殿下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这要是……”福全绞着双手,站立难安的。 “胡说八道!”全安一听,连连狠瞪了他两眼,“陛下和殿下洪福齐天,能有什么事儿!?” “可是陛下和殿下就是去跑跑马散散心,这都大半个晚上了,这……” 陛下出谷前交代了,说是怕殿下闷坏了,带他去谷外跑跑马散散心,还让他们早些备好沐浴热水。 听到陛下的吩咐,他们就想着,这样最多也就是一两个时辰就会回来,可是这都大半夜了,再是两个时辰天都亮了,可那两位主子都没有回来! “有侍卫和暗一他们跟着,出不了什么事儿,耐心等着便是!”全安按捺下焦虑和不安,镇定的安抚不经事儿的福全。 两人话音刚一落,远远的就传来了轻巧细微的马蹄声。不似疾走,到像是缓步慢行。 片刻之后,那马蹄声响便进了谷口,打头的正是让他们急得站立不安的皇帝陛下。 “陛下——”两人见着人,心中那高悬的大石总算是落了地。 “噤声!” 玄湛小心翼翼的护着怀中的人,瞪了一眼疾呼出声的全安。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79 全安下意识的捂住嘴,就着不甚光亮的火光仔细一看,皇帝陛下的偌大披风下包裹着的不正是沉睡的小主子吗? 见两人这般情形,全安一喜,忙噤声上前伺候。 第107章黑脸帝王 时辰太晚了,玄湛舍不得折腾已经睡下的人儿,将人抱下马进了屋子,直接除了外衫鞋袜,用热水给他擦擦脸脚,熄了烛火,便抱着人睡下了。 日光漫进小屋,映照在月白的床幔上,通透得有些刺眼。 “嗯.”云恸方一睁眼,被这突兀的强光一刺,又猛然闭上了眼,缓了半响都渐渐适应,待他再睁眼时,床幔已经被候了多时的福全打开了。 “主子,您醒了?”福全笑眯眯的将帐子挂起来,见小主子神色仍有些倦怠,他麻利的将锁子锦软靠摆好,将人扶起了身来倚着软靠,“时辰不早了,您先用些膳食再接着歇息,可好头有些昏涨,云恸抬手压了压眉心,“什么时辰了?” 自小产之后调养身子起,这些日子他都是早寝早起,昨夜兴起狩猎,难得歇息晚了,身子到有些难以适应。 “回主子,已经已时正了。” 昨夜两个主子出谷去了大半夜才回来,后来他们才知道,两个主子一时兴起去林中围猎了。 云恸听得微一怔,“已时正?” 福全笑眯眯的颔首,“陛下一再叮瞩,说主子您昨夜歇息得晚,让奴才别惊扰了您。” 听到福全笑眯眯的说出这话,云恸有些涩然。 金金贵贵的养了这么些日子,就算他再不愿承认,他也被玄湛养得有些矜娇了。昨夜那一通奔骑狩猎下来,他连怎么回到谷中都不知所云…… 他压了压额际,掀被下榻。 见他起身下榻,福全忙将一旁早已备妥的衣衫取了过来服侍他更衣,“今儿一早朝中来了人,似乎有急务,陛下这会儿正在后边召见。”福全一边伺候云恸更衣,一边小声的对他说道自那次小主子因主动问及陛下的行踪而恼怒之后,向来会察言观色的福全便会在每日一早伺候他更衣时,主动报备皇帝陛下的行踪。 一开始小主子还有些不愉,后来便渐渐不再理会,只当他自说自语,到现在,已经算是默认了福全的这般行为。 果然,云恸闻言,微一颔首。 说是伺候他更衣,其实也自是捧着衣衫候在一旁待他自行穿戴。 待他穿戴整齐之后,福全便麻利的将膳食摆放在了桌上,“主子,再是半个时辰便要用午膳了,您少用一些,以免饮食不均伤了脾胃。” 这位小主子的身子,在陛下眼里,跟军国大事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孙太医私下里都说,陛下对小主子是紧张得到了不知变通的地步,这让向来习惯了那向来睿智英明的皇帝陛下的一干人,真真儿是惊愕讶然。 “嗯。”起的晚了,胃口本就不大好,昨夜子夜时分又用了大量的肉食,歇得也晚,这会儿并无多少食欲。 外头日头正好,福全早早的便将桌椅书册摆在了院中树荫下,云恸用过早膳之后,方一踏出门,一股桃叶特有的清苦气息迎面扑来,清心理肺。 云恸才一落座,全安从卷棚小屋旁的卵石小道疾步行来,见着坐在院中看书的云恸,他略一愣,然后一喜,快步上前来给云恸请安行李,“奴才给主子请安。” 见是全安,云恸放下手中的书册微微一摆手,示意他勉励,“公公免礼。” “谢主子。” 看着全安这般事事谦恭谨守规矩分寸,云恸有些无奈,他的身份如此尴尬难堪,一旦宣扬开去,只怕是要受尽天下人的唾弃,又如何当得他这一声主子? “公公可有事?” 知道他心中心结轻易无法消除,可全安知道多说无益,以后的日子长了,慢慢就会好了。 仔细瞧了瞧小主子的气色,看着尚好,心中大安,“回主子,陛下此刻正在召见吏部刘墨林大人,特意谴奴才来瞧瞧您是不是起身了,若是您起身了,让奴才一定要记得嘱咐您,再过一个时辰便是午膳时辰,早膳定要您少用些,以免膳食不均伤到脾胃。” 见他有些神思不属,全安不知其缘由,只当他是昨夜歇得晚,并未睡好,他便识趣道,“主子,那奴才就不扰您清静,这就去给陛下回话。” 刘大人一早就来谷中求见,陛下昨夜歇得晚,被叫起时黑沉着一张脸,人是见了,可是那黑沉着的脸让刘大人冷汗淋漓,战战兢兢,估计魂儿都要被吓飞了。 按理说,陛下在宫中一向歇得晚,又事关朝务,向来不会无端迁怒,他有些纳闷,后来去问了昨夜随行的侍卫统领才知道,昨夜陛下和殿下两人在河边林中围猎之后,似乎氛围不似之前那边僵硬,在湖边烤了肉进食,小殿下还主动提及了他在西北的旧事,陛下自然是高兴,可是刘大人却偏偏选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来打扰。 今晨陛下早起时,他注意到陛下一连数次揉着左臂,料想是陛下昨夜软玉温香在怀,可偏偏一大早就这遇上不识趣的来打扰,陛下不黑脸才奇怪了…… “嗯。” “陛下还说,刘大人是为急务前来,陛下他只怕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殿下您如若闷了,可以去林中走动走动,若你想要出谷,只需带上侍卫便可。”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0 “有劳公公。” 对于朝中之事,云恸向来是不置一词。 他有些茫然,以他如今的身份和处境,他不知道对于前朝之事他该如何自处。 他也不知道,今后是否就这样被困在这深深的宫苑之中,如同后宫那些女子一样,了此残生…… 愿得此生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他身为云家男儿,身上流淌着百战成神的云家血脉,征战沙场,守护大胤的每一寸土地,终其一生,才是他此生之夙愿。 可是这一切,全都因为这段孽缘而改变了…… “公公慢走。” “奴才告退。”行了礼,全安轻声告了退。 目送全安离开,直至消失在卵石小道尽头,他才淡淡收回目光,垂目继续看手中的书册。 他长在行伍之中,因他敏感特殊的身份,知晓他真正身份的只有军中位高权重的上层将官,只将他当做一般士卒,从底层小兵一路摸爬滚打多年升至参将,他真正的身份直至他进京钱都未公之于众。 他从未觉得自己是一个无法与身边人平和共处之人,可是回了京城,进了这重重深宫,这一切也变了。这里不是王府,不是西北,这里的一切都跟他无关,他只是被禁锢在这重重深宫的笼中鸟而已。 这里的……人,这里的事,对他而言,都与他无关,只怕是经此一生都无法融入这里即便那个人也一样。 云恸性子本就有些淡然,经此一事之后,越发显得冷清了,不多言语,甚少情绪,只除了知晓他竟能如同女子那般缔结珠胎受孕产子,心神俱崩时的崩溃情绪,再无显露任何心性。 果然,午膳时辰都过了一刻钟了,皇帝才堪堪脱开身来。 见到静坐于树荫之下的人,他微微一叹,他本以为少年心性的他,在见到自己的爱马之后,应是坐不住的,可是见着他如此沉静的坐于树荫下,手执书册,静默安然,他心中毫无欣喜,有的只是淡淡疼惜。 未免刘墨林的出现让他不自在,玄湛并未留刘墨林的午膳,直接打发他出谷回城。被皇帝陛下那张黑脸吓得够呛的刘墨林正好求之不得,一得了皇帝陛下的旨意,一刻不停,转身就放着小跑奔出了谷。 本来皇帝陛下的赐膳都会让他食不下咽,更何况是皇帝陛下黑着脸赐下的膳食,他到宁愿直接出谷去啃干粮饼子,至少食能下咽。 刘墨林的侍从等候在谷口,看着日头到了正中,却迟迟未见自个儿主子出来,按照以往的惯例,皇帝陛下是会留膳的,便与另外两人将干粮和水取出来开始吃,刚吃了两口,就看到一路放着小跑从谷中冲出来的主子,几人都诧异不已,这是怎么了?后面有谁在撵啊? “大人。” “水,水给我。”刘墨林摆摆手,什么都没说,直接开口要水。 侍从忙将手中的水袋奉上,刘墨林抓起水袋咕噜咕噜的很灌了半壶水才罢休。 几人见他这般模样,更是诧异,这怎么……午膳没有着落,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吗? “大人,您慢些,小心呛着。” “大人,这都午膳了,陛下怎么没留您的午膳?” 刘墨林淡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侍从,“陛下留了你家大人我的午膳,你们就直接等着给本大人敛尸吧。” “啊……” 第108章谷中鱼塘 已是三伏末伏,天气越发高热,白日里日头高悬,暑气逼人。 昨夜歇息得晚,两人都有些倦怠,屋中闷热,用了午膳之后,全安便早早的将桌椅和茶点摆在环绕小屋的溪水旁,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云恸就迷迷糊糊的靠着睡了过去,玄湛正说着,一转眼的功夫,侧头来看的时候,那人儿就睡着了,手中还握着一块晶莹剔透的黄桃,这会儿手已经落在肚腹处,即使不看,也知黄桃汁液浸染了月白的衣衫。 他摇摇头,忍不住失笑,平日里看着沉稳持重,这会儿怎么迷迷糊糊?连手中的桃果都忘了放下。 玄湛倾身向前,小心翼翼的将他手中握着的桃果取走,接过全安递上的布巾,仔细将他指尖的汁液擦拭干净,顺势将他鬓角浸出的汗意一道擦去。 接过福全手中的扇子,不急不徐的给他扇走暑热,见他睡得越发安沉,玄湛唇畔的笑意温柔,那一向在臣子眼中天威难测的眉眼也满含谴倦。 全安见状,识趣的招呼了福全一道退了下去,将这静谧之处留予两位主子独处。 谷中树木繁盛,日头一落,凉风习习,暑热尽数消去。 用了晚膳时辰尚早,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黏糊的汗意之后,玄湛便领着云恸沿着谷中小溪旁散步消食。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1 小溪流经山谷,穿谷而过,日头西落后,热意褪去,水意发散,林中凉风拂过,惬意凉爽,让在暑热中闷了一整日的两人身心通泰。 溪水源自山脉的地下水道分支而出,流经这山谷本只余一股小山泉,沐季改建这山谷时,发现了这股山泉,将小溪流加以拓宽,润养这谷中桃树,以便桃树成林设阵,后来玄湛得了这山谷后,甚是喜欢这山谷的景致,便派人将这溪流贯穿了这整个山谷,又仿照王府的竹央阁建造了房舍。 朝政繁冗,玄湛又不是贪图享乐的昏聩君王,这谷中景致固然清幽雅致,以往他也只是闲睱时偶尔来此小住几日,从未如同今年这般在谷中住上两月。 溪水流经一处滩石小湾,因沙石土质之故,溪流冲击出了一处一丈见宽的小水塘,水塘不深,水似乎并不清澈,塘中水花微动,走近了一看,那小小的水塘中竟挤满了黑黄黑黄的一塘鱼儿。 “好多鱼……”看着水中黑压压的一塘鱼,云恸有些讶异,他在谷中近两月,从未发现这溪水中有鱼,可这小小的水塘中却挤满了整整一塘的鱼。 玄湛牵着他走近一看,那水塘比之溪水略深,小小一丈见方的塘中全是鱼,黑黄黑黄的一片,看着甚是喜人。 塘中的鱼并不大,最大的看上去也才半尺长,鱼背黑色与黄色暗纹相间,背脊和两腮有刺,下唇有须。 云恸生长在西北边关,西北边境疆土多处于大漠边缘,多风沙,少江河,因此对鱼的种类并不大熟悉。 “这鱼似乎不常见……”他仔细瞧了瞧,并不认识这水塘中的鱼。 见他难得有兴致,玄湛也兴致勃勃的俯身去看塘中的鱼,“这应是黄骨鱼……” “黄骨鱼?” 听到他询问,玄湛侧头对他笑道,“我也不知是不是,捞一条来瞧瞧便知。” 也不知是不是这一塘的鱼实在喜人,云恸难得放下了对着他时的拘谨,撩高衣袖,伸手就要去塘中抓鱼。 但是他手刚伸到一半,就被玄湛一把抓住,“恸儿。” “嗯?”他不解。 玄湛无奈的笑笑,“别急,这鱼有刺,你这般贸贸然伸手去抓也不怕扎手。”将他撩起的衣袖放下,“黄骨鱼的鱼刺有毒,被其刺中,伤口疼痛难忍。” 云恸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塘中的鱼,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看着他难得露出的迷糊模样,玄湛心中悸动不已,欺身上前在他额上亲了亲,“乖,别急,阿湛哥哥给你抓。” 亲完之后,玄湛便转过身子撩起衣袖准备去抓塘中的鱼。 云恸迟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微惊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捂被亲的额际,心猛地一跳,耳朵莫名有些发烫…… 玄湛撩起袖子,微微俯低了身子查看水中的鱼群,黄骨鱼背鳍与腹鳍两侧皆有硬刺,鱼刺带有微毒,虽不伤人致命,但被其刺中,伤口疼痛难忍。 这塘中鱼群密密麻麻,贸然伸手去抓,必然会被刺伤手,他观察半响之后寻了一处空档,伸手探入池中,手疾如电,飞快从鱼群中抓起一条。 他抓着鱼侧过身来笑道,“还真是黄骨鱼,恸儿你瞧瞧。” 云恸压下那怪异的感觉,定了定心神,不着痕迹平复了有些许起伏的气息,垂目看那人手中的鱼,面上分毫不显。 但不知是否是因方才那毫无预警的亲吻,云恸总觉得鼻翼间那股子熟悉的冷香让他呼吸吐纳都难受,屏住气息想要摒弃那冷香钻入鼻翼胸臆间,仿佛也是徒劳。 他微微侧过身子,借着看塘中鱼群时不着痕迹的深吸了一口气,“此处狭窄,却不知这鱼群怎会栖息在此处?” 见他瞧了一眼便没了仔细看的打算,玄湛也不在意,顺手将手中的鱼丟入塘中,在水塘上侧的溪水中净了手,“这倒是不知何故。” 云恸闻言,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他。 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他才知道,这人不但有为君为帝的雄才多才,御书房中那高达丈余的几面册,他皆一一翻阅过,真真是到了通晓天文地理之地。向来是难得从他口中听闻这不知二字的。 且方才见他一眼就能认出这塘中的鱼是黄骨鱼,还以为他定然是知晓这鱼的习性的,乍然听闻他吐出不知,他才会莫名诧异。 见他诧异,玄湛忍不住失笑,抬手刮了刮他的鼻尖,戏谑道,“难道恸儿真觉得为夫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 那声‘为夫’冲口而出,两人都怔住了。 云恸抿了抿唇角,微微垂眸,敛下了眼中所有复杂的神色。 看着他这般模样,无论怎么迫使自己不要去在意,玄湛心中还是泛起一阵阵说不出的酸涩和难过。 离宫去雍州前,他这般称呼时,他尚会羞恼的红脸,现在却完全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一时,两人相顾无言。 两人走了一段,又在这塘边逗留了片刻,天际红彤彤的云霞渐渐淡了去,天色渐渐有些发灰了,这谷中乃盛夏时甚佳的避暑之地,湿凉之意慎重,方才还凉爽适宜,不过顷刻便有些寒凉了。 云恸身上的衣衫有些单薄,天色一晚,不能在这林中久待,否则只怕是要受了凉。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2 玄湛敛了敛心神,“天色已晚,这林中湿气重了,咱们回去吧。” 云恸并未言语,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玄湛伸手去牵了他的手,他默默的闪避了一下。察觉出他的拒绝之意,玄湛心中难过,却也没有勉强于他。 两人一前一后行往小院,刚走出百十来步,突闻暗处的暗一发出一声厉喝,“主子小心——”暗一刚一发出声响时,玄湛就看到前方右侧一处齐肩的枝叶茂密的桃枝上窜出一条花纹斑斓的小蛇,那小蛇动作极快,它冒出头的那一瞬间,直接就扑向了离他不过尺寸之远的云恸的肩头。 玄湛看着那扑向云恸的蛇,瞳孔猛然一缩,风驰电掣间,右手豁然抬手向前一挡,左手反手一把拽住云恸的肩头,将他扯了开去。 “嗯——”“咔擦——”伴随着玄湛的一声闷哼,利器削断蛇身的声响随之响起。 “陛下——”云恸沉浸在恍然的深思中,整个身子被猛然扯开,直到被抱入熟悉温热的怀中,听到暗一那声肝胆欲裂的撕吼时,才堪堪缓过神来。 第109章解毒 玄湛及时伸手一挡,让云恸及时避了开去,但是他却是避无可避,那条斑斓鲜艳小蛇的蛇头晈在他右手手腕处,蛇身被削去了大半,蛇头却死死咬合在他的手腕处没有掉落。 暗一的动作再快,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能赶在那畜生咬伤皇帝手腕之前将那它斩落,看见被削断大半截身子的畜生还死死咬在皇帝的手腕处,暗一几乎被吓得魂飞魄散。 他身为帝王近身护卫的暗卫,竟然让主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意外,即便是事出突然,这也都是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 瞧着那蛇口所咬之处不过顷刻之间便已出现了紫黑斑纹,暗一瞳孔猛然一缩,再也顾不得损天子发肤诛灭九族的禁令,他毫不犹豫的手起刀落,连带那半截毒蛇,直接削掉了玄湛手腕处蔓上黑斑的那一小块皮肉,甩开手中的刀,扯下腰带用力缠在玄湛受伤的手肘之处,然后片刻不停的以口将玄湛伤口处的毒血吸出。 这些变故只在顷刻之间,云恸呆呆的看着,完全傻了。 这人乃天下至尊,身份尊贵,万乘之尊,可他——半只手臂被捆缚,依然难挡手腕处的剧痛,身为皇帝,玄湛的忍耐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即便是手腕处被削掉一块皮肉又中了毒伤口疼痛难忍,他也只是微微蹙着眉,神色间略带忍耐,并未失了帝王的威仪。 右前臂被紧紧扎缚住,血脉无法畅通,又因为蛇毒的缘故,很快就麻木没了知觉,玄湛的额上也渐渐浸出了冷汗,他身子刚一动,发现怀中抱着的人儿半响都没有动静,他一惊,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以为他伤着了。 “恸儿?!可是伤着了?!” 云恸抬起眸子,怔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毫不做假的焦急担忧,看着他脸上无法遮掩的惊慌失措,云恸眼中翻涌的神色深邃又复杂,看在玄湛眼中,只以为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惊吓,让他不由疼惜。 他轻轻拍拍他的头,单臂扣着他的肩,将他扣在怀中抱紧,“乖,别怕,没事儿了。” 男人的声音有些轻,温柔得不像话,云恸被他扣在怀中,脸被压在肩窝,他刚一动,就敏锐的发现抱着他的手臂竟在发颤,他一惊,下意识抬手环住男人的腰,那抱着他的怀抱再度施力,可却几乎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因为就在下一瞬,那向来不动如山的身躯竟倒在他怀中,站立不稳,顷刻便软到而下。 “陛下一一”“陛下——”那向来伟岸如山的男人突然如山轰倒,云恸一时之间懵了神,措不及防间,稳立不住,抱着倒在他怀中的男人双双跌摔在地。 “陛下?!” 暗一帮扶不及,直到两个主子双双跌倒之后,他才帮云恸扶住已经昏迷过去的玄湛。 “快——”“快来人——”抱住昏迷在他怀中的玄湛,云恸才后知后觉歇斯底里的厉喝嘶吼出声。 不知是因他的呼喝太过凄厉,暗处护卫的暗卫几乎是在他话音一落,悉数从暗处现身奔近,围着两人跪做一地。 “快!快宣太医——”此次出宫避暑散心,因着一半的原因是为了替云恸调养身子,除了孙敬,并未宣太医院其他太医随驾出宫,所备药材也多是温补滋养。听闻皇帝被蛇咬伤时,孙敬一时懵了神,直到被福全拽着跌跌撞撞出门差点被门槛绊倒才缓过一些神来。 “……福……福公公……” 孙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想要问问福全到底是何情形,福全却只是一言不发,跌跌撞撞的拽着他往主子所居的卷棚小屋一路狂奔。 直到奔到门前,孙敬扶着门框,半条命都几乎没了。 “快……孙大人,快,陛下——”福全侧身指着屋内,语带哭腔,浑身都因惊吓而哆嗦。 孙敬一边顺气一边喘息,好不容易待气息喘匀了一些,才急急的询问道,“……陛……陛下,可是……被毒蛇咬伤了?!” 福全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孙敬用力吸了一口气,哆嗦着反手指了指外边儿,“……快,快去寻……烟筒来……” “烟筒?” “……竹木所制的旱烟筒!要老旧的!快!” 此次皇帝陛下出宫避暑,因着不是微服出宫,虽一切从简,但帝王移驾,非同小可,身手皆属一等一的御前侍卫将这个小小的山谷守卫得密不透风,暗卫更是倾巢出动。本以为这么严密的护卫,根本不会出任何纰漏,没成想竟会出这样的意外。 福全一听,连连点头,掉头又跑了出去。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3 孙敬抚了抚胸口,不等顺过了胸中憋着的那口气,就匆匆踏进屋中去。 屋中一片混乱,暗一跪在榻前,全安指挥着几个近侍准备热水,可能是因事出太过突然,向来临危不乱的全安也慌了神,完全没了章法。 云恸半跪在榻上,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玄湛,一手紧紧扼在玄湛受伤那只手的手肘处,用力到手背青筋暴突犹不自知,唇角紧抿着,眼神有些发直。 见到孙敬,全安抹了抹通红的眼,忙不迭的将人迎到榻前,“孙大人!快……”一张嘴,声音都哆嗦了。 事关帝王安慰,孙敬也没那功夫去在意这些,被全安拽到榻前,看着靠在云恸怀中昏迷不醒的帝王,他就势往榻前一跪,探手按住玄湛的脉门,一探就倏然变了脸色。 云恸抱着玄湛,见孙敬前来便神色焦急欲言,但几度张嘴,始终没能吐出半个字,大气也不敢出的紧瞪着孙敬,看他一探脉门就变了脸色,云恸本就惨白的脸顷刻间浮上一层死灰,紧抿的唇无法自控的颤抖起来,进而蔓延至全身。 孙敬急急翻看了一下皇帝手腕的伤口处,看到被削去一个豁口的伤口处浮现的紫黑斑纹,他眉峰蹙紧,顺着手臂往上看,看到云恸紧握下的手肘处紧紧扎着一条布带,往上及至肩膀也缠着一条,他微微喘了一口气,取出怀中的布袋,甩手摊了开来,上面密密麻麻置放着两套针,一套金一套银。 孙敬对针袋中的针十分熟悉,看也不看就抽出一枚略粗的金针,抬头对云恸道,“殿下,您仔细将陛下抱好。” 云恸看着他沉稳的举动,忍住心中的惊惶连连点头。 孙敬让他稍稍侧了一些身子,将皇帝受伤的那半边身子露出来了一些,不过气息一吸一吐间,便快速用金针将玄湛肩关几处大穴封住。 金针封穴有些疼,孙敬提前吩咐了云恸将皇帝抱紧,待到下针时云恸也险些没有将因痛楚挣扎的人抱住,强制将人摁住了,昏迷中的玄湛也因痛楚,出了一头的汗。 “殿下,微臣现在要将陛下手臂中的毒血放出。”察觉到云恸的异常,孙敬在拿刀放皇帝血之前,不忘先请示云恸。 “……放血?”云恸有些茫然的看着孙敬。 孙敬颔首,“微臣用金针将陛下肩关处的穴位暂时封住,延缓毒血游走,现在必须尽快将陛下手臂中的毒血放出,减缓一些毒性。” 听孙敬如此一说,云恸连连点头,“……好!好!” 方才看到孙敬进来的神色,他还以为…… 取得小主子首肯之后,孙敬才敢动手给皇帝放血。 他将捆缚在皇帝手肘处的布带取下,在手肘和上臂前臂各划了一处口子,加上手腕处,一共四处口子,将手臂中残留的血尽数放尽,又用福全寻来的烟筒中洗出的烟油清洗伤处,之后又用冷水兑之,让全安和云恸合力给皇帝灌下两碗。 做完这一切后,孙敬大出了一口气。 得知让暗一以口替皇帝吸过毒血,忙让暗一饮下两碗烟油水,确定他并无其他中毒的迹象才让暗一快马加鞭回宫中去取雄黄和五灵芝。 孙敬肃然的对暗一道,“切记,速去速回,万不能耽误!” 攸关皇帝的性命,就算孙敬不说,暗一也知事情的轻重缓急,但是听到孙敬这般郑重的交代,暗一刚稍稍放下了一些的心,再度被吊了起来,当下再不敢耽误片刻,匆匆出了谷回宫去取药。 “孙大人……” 云恸依然保持着半跪在榻上的姿势,待孙敬交代完暗一,才缓缓开口唤孙敬,但是一开口,嗓子嘶哑得有些令人心惊。 “殿下,您……” “陛下可有大碍?”云恸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见着他这般模样,孙敬心下有些忐忑不定,“回殿下,陛下受伤手臂中的毒血已尽数放出,因出宫仓储,并未带治疗蛇毒的良药,只得用民间治疗蛇毒的方子暂时救急,为保万一,还需用五灵芝和雄黄制药,才能尽数将蛇毒拔出。” 云恸闻言,默默点头,“我知道了,暗一回来前,辛苦孙大人在此守候陛下稳妥。” “微臣遵命!” 云恸略微颔首,怔怔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玄湛,似乎惓极,靠着床榻里侧的床栏,默默静坐着。 第110章似有动摇 用烟油解毒毕竟是民间所用的偏方,并非是能保万全之法,攸关帝王性命,谁也不敢大意,暗一回宫取药,领了云恸的吩咐,孙敬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战战兢兢守在一旁,以防有皇帝陛下在此之间有任何闪失。 果然,一个时辰后,玄湛突然发起了高热。 “陛下这是中毒所致的高热,不能捂紧发汗退热,否则只怕适得其反。”孙敬诊了脉,神色肃然,转头对全安道,“快拿些凉水来给陛下冷敷,看能不能将热度降些下来。” 全安连连点头,“是是是……” 云恸一听孙敬所言,忙将覆在玄湛身上的锦被掀了开去,因为高热,玄湛身上刚换上不久的干爽寝衣已经浸湿了大半。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4 他一看,忙跌跌撞撞的起身想去柜中寻干净的寝衣。 福全见状,忙扶住他,“主子,您在此处守着陛下,您要什么,奴才给您去取。” “陛下衣衫湿透了,快去寻干的衣服来……”云恸嗓子有些嘶哑,“……孙大人说陛下现在不能捂着,取一床薄被来……多备两样。” “是,奴才记下了。” 扶着云恸在榻边坐下,福全才匆匆转身去取云恸吩咐的寝衣和薄被。 待他取来,全安也正好把凉水拿了来,云恸接过凉水浸过的布巾仔细敷在玄湛烫手的额头上,又与全安一起将他汗湿的身子擦干净,给他换上干爽的寝衣,换上了薄被。 一通折腾下来,汗是不见出了,但是热度似乎没有多少消退,一直冷敷了半个时辰,云恸摸着那依然烫手的额头,慌乱跳动的心几乎要将他的胸腔震碎。 虽冷敷没有明显的效用,但除了此法再无他法,仍然不敢停歇用此法替皇帝退热,只求哪怕是起些微的作用也好,只要能拖延暗一将药取来便好。 事关皇帝生死,暗一一路打马狂奔,竟生生缩短了一半的时辰,只用了一个时辰便赶到了太医院,取了药折回谷中后,那匹千里挑一的御马已经累得口吐白沬了。 “孙大人,药取回来了!药取回来了!”福全一直守在门口等着暗一取药回来,不到小半个时辰,脚底下踩着的那块地皮子都差点被搓出火星子来,好不容易瞅见人回来,连规矩也顾不上了,立即扯着嗓子便喊。 听到他的呼喊,孙敬疾步从屋中出来,正好见着暗一从累至倒地的马背上栽倒下来。 “小心——”暗一手一撑脚一点,险险避开了栽倒的马,一个猛力的鹞子翻身稳住了身子,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包递给孙敬,“孙大人,药取回来了。” 孙敬也顾不上其他,探手接过,一边翻开一边吩咐福全,“快去取些烈酒来!” “是。” 云恸守在床榻边,听到外边的动静,僵着手替玄湛换下额上的布巾,想要压下胸腔中砰砰的突跳,可是,耳畔那响若雷鸣的响声却久久也无法平息下来…… 看着那垂放在被子上的手掌,云恸注视良久,最后终是略显迟疑的伸手握住。 看着握在掌中的手掌,云恸有些微微的失神,从他回京入宫到现在,这么长的日子,他从未仔细的看过这人。 一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不愿。 这个独掌乾坤傲视九霄的帝王,扰乱了他全部的人生。 他生在云家,处在这样一个让帝王让朝廷忌惮的风口浪尖的位置,他想过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削官去爵、罪及己身、遣家散族……什么他都想过,却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从未想过他竟让他以男子之身雌伏于他,甚至将他禁锢在九重深宫,当他以为这乃他此生最大的噩梦时,竟又让他如同妇人一样怀胎孕子,让他几乎绝望至死……要说恨,他是真恨他的,要是怨,也是怨的。 可是…… 有关幼时对这人的印象已经完全模糊了,除了记忆深处的那声阿湛哥哥和那甜香的杏仁奶香,他对那遥远的一切早已经遗忘得只余下浅浅淡淡的薄影。 对于这人,他印象更多的是让天下人口耳相传的英明睿智的帝王,而不是幼年时那个亲厚如同兄长的‘阿湛哥哥’。 他离京时,尚且只有四岁,这人也只有十二岁,这中间相隔了十几年,甚至他们还同为男子,他不知道,他所谓的情爱恋慕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而起。 他说,他想要他做他的妻子,他只想做他的夫君,不掺杂任何旁的事,无关他们彼此的身份,也无关朝堂的权衡,他言语那般恳切真诚,可是他却始终无法相信他所言,只因这一切的开端对他而言,实在太过残酷…… 他对他所做的这一切,相对他所言的情爱,他更宁愿相信,这只是他作为帝王身为一国之君,对朝廷对功高震主的云家的制衡。 他知道,到如今云家在民间一代又一代积蓄下的威望,在军中一代又一代累积下的威信,对皇家而言确实是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他也知道无论是谁高坐帝位都会忌惮云家的存在,他有心削弱云家的势力和军权他也理解。 从一开始,他一直以为这人是用这样的方式和手段来折辱于他,他以为他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要将云家铲除。 他以为他没有直接以雷霆手段将云家覆灭,只是忌惮云家手中那最后一张底牌,所以不得不用这种折辱他的方式迂回而为…… 可是现在…… 他所坚信的这一切似乎在动摇,都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他以为的…… 握紧掌中骨骼修长的大掌,云恸轻轻将额头抵在他青白的手背,低声喃喃轻语,话语很轻,轻到让人几乎以为那只是风声。 孙敬拿到药,片刻也不敢耽搁,匆匆将药配好,内服外敷双管齐下,索性玄湛虽然昏迷不醒,但药还是能顺利服下。 待这一切都都妥善,一干人眼睛都没敢眨一下,寸步不离的守在床榻边,待到一个时辰后,皇帝陛下的高热退了下去,青白的脸色也逐渐有了好转,这才齐齐松了一口气。 “殿下,”全安将一件儿薄薄的披风披在云恸肩头,轻声道,“天快亮了,陛下已经没有大碍,奴才给您备了热水和膳食,您简单用些,洗漱了到榻上歇会儿吧,您都熬了一宿了,仔细伤着身子骨。” 云恸揉揉鼻骨,“什么时辰了?” “五更了,再是两刻钟就天亮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5 云恸侧头望了望窗外依然黑沉的天色,摇摇头,“不必了。” 见他固执,全安也不敢硬劝,“那您好歹用些东西,这折腾了一宿,您眼眶都青了,明儿陛下醒了,瞅见您这般模样,奴才这顿板子是没跑了。” 云恸摸了摸眼眶,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但是也可以想见,确实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也就顺了全安的意思。 看他点头,全安忙吩咐人将热水传进来,又让福全赶紧去给寻了干净的衣衫,待他洗漱更衣之后,传了膳食伺候着他用了一些,天色差不多已经亮开了。 孙敬诊了脉,说是已经没有了大碍,只是要将余毒完全清除,还需仔细调养几日。 听到孙敬如此说,一干人这堪堪吊了一整夜的心才总算是彻彻底底归了位,全安和福全连声念叨着阿弥陀佛,总算是有惊无险。 “孙大人,陛下龙体安危事关社稷,虽有惊无险,但此事事关重大,切不可宣扬。” 战战兢兢度过了这让人心惊胆战的一夜,全安终于想起这件事宣扬不得,即便是一点风声也不能漏出去。 “下官知晓这其中利害,请殿下、大总管请放心,下官定当严守口风,不会漏了半点风声。”听到全安的话,孙敬正色,朝着云恸和全安道。 全安颔首,云恸的神色却有些恍然。 除了暗卫,谁都不知道,这人是为救他才中的毒…… “殿下?”全安看见他有些神思不属的模样,有些担忧的低声唤了他一声,“您可是身子哪里不适?” 他这么一问,孙敬下意识的一哆嗦,大主子方才安定下来,这小主子——看着云恸苍白的神色,孙敬脑门儿上的冷汗差点都要下来了。 云恸摇摇头,他侧头看向床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的人,心中五味俱全。 我觉得我这重症拖延症,真的是无药可医了,呜呜(gt_lt)——,这可咋整啊?! 第111章太医是个要命的买卖 晨间起了风,风起拂散了热意,谷中顿时有了些凉意,天色昏沉沉的,福全还在说给小主子寻两身厚一些的衣袍备着以免下了雨天凉,话才说过,午后便下起了雨,秋雨携着风,凉意一下就重了起来。 玄湛的毒虽然没有了大碍,但是一直昏迷不醒,谁也不敢大意。云恸虽未将担忧的言辞放在嘴边一言半语,可是他却不声不响的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简单梳洗更衣之后,用了一些米粥,全安硬劝着他在一旁的软榻上歇息一会儿,躺了一个时辰就醒了,看着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的皇帝,他眉心微蹙,有些欲言又止。 全安见他这般模样,便主动道,“殿下,既然孙大人说了陛下的龙体已无大碍,您也别太过担忧。” 云恸微微颔首,并未言语,算是默认了全安所说的担忧。 见他蹙着的眉头,担忧不已的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陛下,全安心中既喜又忧。 都说福祸相依福祸相依,陛下虽然受了伤中了毒,但却可能是因祸得福,若小主子因为此事心中心结微融,陛下只怕是要欣喜不已,认为受伤中毒也是值得的。 全安轻叹了一声,若果真如此,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 “对了,殿下,云侍卫回来了。” 见他神色有些萎靡,全安适时转了话头。 “德叔回来了?” 果然一听全安所言,云恸便立即询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前些日子,因他之故冲撞了玄湛的云九被突然升任御史钦差,去往雍州治理水患安顿受灾百姓,他们出宫来此避暑,那人守在他身边,身边又跟着伺候的宫人,德叔见他身子没有大碍近身伺候又使不上力,就自请去雍州看看能不能帮上云九什么。 他见他确实有些有心去瞧瞧,又想着九叔身边可能确实需要人手,便让他去了,这一去便是两月。 “一个时辰前到的,奴才见您刚睡下,云侍卫似乎也赶了一夜的路,便先让他去梳洗歇息了。” 云恸微颔首,随即又皱了皱眉,“也不知雍州的情形如何了。” 他从雍州出事回京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对前朝的事情知之甚少。 九叔被委任御史前往雍州治灾,他是事后从德叔口中知晓的,得知此事时,他足足怔愣了一盏茶的功夫。 他如何也想不通,朝中可堪重用的人比比皆是,为何那人会将九叔派去雍州。他虽对朝政上的事情接触得少,但也知道雍州的事非同小可,出不得一点岔子,否则一旦引起民心哗变,轻则一方动乱,重则天下大乱。 在朝政大事上,那人向来不是意气用事的性子,九叔多年来虽一直理着王府的一应大小事务从未出过差错,但是毕竟跟朝廷政务不沾边,更何况是这般冒然的派去治灾。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6 全安微一沉思,安慰他道,“这些日子雍州的折子递得勤,到也没瞧见陛下为雍州的事儿有什么怒色,应该是一切顺利的。” 要知道身为皇帝陛下贴身大总管的全安,可是朝中重臣间接了解皇帝陛下喜怒与否的风向标。 如果说全公公说陛下有了怒色,那可就千万别往上凑,这种时候一旦凑上去,估计就是找死,全安敢说没什么怒色,那应该算是一切顺遂。 云恸在宫中的这些日子,对全安这御前大总管的话的份量多少是有些了解的,听到他这么说,心中的担忧多少放下了一些。 当时事态太过突然也太过混乱,回京之后又…… 这些日子,他也没有心力去在意雍州之事,现在洪灾已经过去三个月了,也不知雍州的情形到底如何了,只愿受灾的百姓不要流离失所才好。 “对了……”云恸张了张嘴,话道嘴边了,他又突然顿住了。 “殿下?” 云恸摇摇头,“无事,”转头看了看床榻上的玄湛问道,“孙大人可有来替陛下请脉?” “来过了,孙大人说陛下的毒并无大碍了,殿下您且安心。”指了指不远处的帘帐外边,“奴才怕有闪失,就让孙大人歇在外间了。” 对全安如此细致的安排,云恸并无异议,只是问,“孙大人可有说陛下什么时候能醒?”虽说无碍,可是人不见清醒,总是让人觉得不踏实。 全安摇摇头,脸上也是一片忧色。“回殿下,孙大人说,他也……不敢断定,但是不出意外,最迟明晨应该就会醒。” 孙敬说这话,其实是把自个儿的脑袋拎在手上说的,他的医术是不错,但也没到出神入化白骨化肉的地步。 他当初进太医院的时候,他的恩师就曾告诉过他,当御医,那就是个随时准备掉脑袋的活儿,医术不精医不了病你要死,医术太精‘医死人’你要死,出了差错你要死,捅了篓子你要死”一不小心得知了辛密会死,一不小心碍着主子的眼也会死,主子死了不关你事儿也要死,关了你事儿你更要死……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反正去给天子当医差,绝对是个要命的买卖,只要是长了脑水的都不会上赶着去找死。 当时年轻一腔热血奔着去了,如今磕磕坎坎这么多年过来,他才总算是领悟了恩师当初说这一席话时为何会那般语重心长。 可是即便就是让他再选一次,他估计也还是会选这条路。 在宫中的这几十年,他所学所看所了所悟所见识所经历,是很多学医的人穷极一生都无法触碰到的,虽然时时刻刻都胆战心惊,可是他觉得值。 至少如果他当初没有进太医院,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世上男子竟然也能怀胎孕子! 就算只为这一宗几乎堪称神迹的事儿,他也觉得值! 皇帝受伤未醒,此事除了全安云恸和孙敬等一干人知晓,其他的也只有皇帝贴身的暗卫和几个心腹侍卫知道,出事的第一时,全安就下了令,此事关系重大,一旦泄露出一点风声,无论任何人一概杀无赦! 陛下没有子嗣,此消息一传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朝廷上下定然动荡,人心不稳,只怕到时顷刻间就会天下大乱。 按理说,此处简陋,要养伤还是回宫较为稳妥,但因为此等缘故,现在却是万不能冒然回宫,只能留在此处待皇帝陛下醒来。 白日里,云恸和孙敬全安寸步不离的守在屋中,但是守了一整个白日,也不见皇帝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夜间,全安劝了两遍也无法将云恸劝走,只得在床榻边支了一处软榻让他歇息,他和福全两个轮流守着,孙敬也照例在外间候着,不敢稍离。 “主子,夜深了,您别看了,仔细眼睛。”云德悄声踏进屋来,瞧见自家主子还在就着烛火看书,心疼不已的劝慰道。 云恸放下手中的书册,下意识的侧头瞧了一眼榻上的人,才转过头来指了指一旁凳子,“我没事,德叔你坐。” 云德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忧心不已,“我听大总管说您昨夜熬了一宿,白日里就小睡了一个时辰,现在都快三更了,您好歹闭上眼歇会儿吧。” “我没事,德叔你别担心。”云恸不甚在意的摇摇头。 云德一听,顿时急了,“还没事儿?!您知道您脸色多难看吗?” 前些日子身子骨大伤,眼看着好不容易养起来一些,这一折腾,又折腾回原样儿了! 不等云恸接话,云德又道,“皇帝已经没有大碍了,这里有宫人有太医,您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您就听德叔的话,好好去歇息不要守在这里了,要不然等明儿皇帝醒了,倒下的就是您了。” “德叔……” “嗯?” 云恸眼眸微微垂着,顿了顿才低声道,“他……是为了我才中的毒。” “什……什么?”云德一惊。 云恸抿了抿唇角,侧头向床榻看去,“中毒的人本来应该是我的……是他替我挡了那蛇。”到了此刻,他心中都依然是一片纷乱茫然的,“我不知道……”他低低的话语,满是迷茫,甚至夹杂着一些无措。 “主子……”见他这般模样,云德得心猛然一咯噔。 “我一直以为,他这般对我,只是为了云家的军权,可是现在……我不知道……”他低软无措的话语带着满满的不确定。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7 云德听到云恸的话,勃然变色,心中那久悬的重锤狠狠砸落,砸得他头昏眼花,果然——他当初的猜测果然是应验了吗?! 第112章无题 夜里有些凉,屋里有全安和福全照应着,云恸靠着软榻上的引枕昏昏沉沉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全安见他睡得沉了,才轻手轻脚将正对着软榻的那扇开了一半的窗给掩上,又吩咐福全给取了一床稍厚实的锦被给他盖上,才悄悄退到帘帐外间去守着。 这里边儿除了全安和福全,其他的人都在外边儿伺候,昨夜全部人都熬了一宿,今儿因着皇帝陛下的龙体没了大碍,该歇的歇,该打盹的打盹,只需留个人守着便成。 “大总管,您先歇会儿,小的先伺候着。”福全向来机灵,不等全安安排,便先开口领了守上夜的差事。 全安也着实累得够呛,也没推迟便应了他。 夜里静谧,到了半夜起了风,风声呜呜作响。 云恸侧身压着手掌枕在枕上,心里兜着满腹的心事,睡也睡得不大安稳。 他在军中多年,警觉性是打小就养成了的,只是这些日子在宫中松泛了些,但是那近在咫尺的注视实在太过鲜明,即便那丝毫不带杀意和威胁,他也即刻被惊醒过来。 一睁眼,对上那双满含柔情遣眷的温柔眸子,云恸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猛然翻身坐起,看着坐于软榻前的人,愕然的张了张嘴,却半响都未吐出一个字来。 看着他这般模样,玄湛唇畔掀起淡淡的笑意,抬起左臂,示意云恸过去,但那人儿似乎有些傻眼,玄湛无奈的无声轻笑一声,微微挪了一些身子探身过去,抬手将人纳入怀中,低头在他额际亲了亲,“天凉了,怎么睡在这里?” 熟悉的冷香萦绕在鼻尖,揽抱着他的怀抱坚实温热,云恸说不出他心中翻涌不息的是什么,只是这曾让他抗拒不已的怀抱,在这一刻,让他莫名觉得踏实。 “陛下……” “嗯。” 听到他唤他,玄湛低低的轻应了一声。 云恸却只是轻唤了一声,便没再言语,似乎只是想确定一下此刻他是否还在梦中而已。 屋里的静溢只持续了这短短的须臾片刻,许是听到了屋里的说话声,帘帐倏然被撩起,福全见着软榻上相拥而坐的两个主子,傻了傻眼,瞬间便回过了神,乍然一声惊呼,将屋外的全安和孙敬全都给惊了起来。 “陛下——”“陛下?!” 听着这咋咋呼呼的呼喝,玄湛蹙了蹙眉,垂眸看了看怀中人儿那明显青白的脸色,忍不住低斥了一声,“都别嚷嚷了,朕身子没有大碍,都下去。” 见主子这冷着脸斥责,全安呆了呆,看到主子怀中抱着的小主子,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噤了声,看着主子苍白的脸色,他一脸难色踟蹰着没动。 索性没等大主子再开口赶人,小主子就率先开口留人,“等等!公公,让孙大人进来给陛下请脉!” * 听到他斥责人退下,云恸忙从他怀中挣扎立起身来,看了看全安,又转过头看了看皇帝,复又看向全安,有些欲言又止。 玄湛还没来得及高兴他难得这般主动在意他的身子,却见他这般模样,不禁有些诧异,这是怎么了? 全安瞧瞧大主子,再看看小主子,也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玄湛昏迷了一天一夜,并不知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全安也是一头雾水的模样,知道他估计也不清楚是因何事。 “恸儿?怎么了?”玄湛一手揽着他的肩,将他圈在怀中,柔声轻问。 云恸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方才那一瞬,那些话都到了嘴边了,可是…… 见他不愿再言语,玄湛轻拍了拍他的背,也不在意。 全安杵在一旁,瞅了瞅已经在外边候着的孙敬,再看看软榻上的两个主子,不敢贸然出声惊扰,眼眸一转,看着两个主子身上都只穿着单薄的内衫,他立即折身去取了披风来。 “陛下,夜凉如水,您和殿下身子骨都虚着,仔细别着了凉。” 果然,皇帝闻言,伸手便要接过全安手中的披风,但是他完好的左臂抱着怀中的人儿,又侧着身子不大顺手,他直接就伸了右手来。 全安一惊,“陛下,仔细您的手臂,奴才来吧。”说着就抖开了手中的披风,借着皇帝的手,一起给他怀中的云恸披好披风。 玄湛右臂连着咬伤和放血的口子,一共有四处,但他不甚在意,仔细的将裹着云恸的披风遮蔽严实,反手又拉了拉他肩头上被全安披上的披风,“全安,什么时辰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8 “回陛下,四更了。” 玄湛微一颔首,“吩咐膳房给恸儿备些易克化的膳食。” “是,奴才这就去吩咐。”全安应了,又轻声道,“陛下,孙大人还在外边儿候着呢,是否此刻宣他进来?” “宣吧。” “是。”全安一喜,匆匆应了,转身疾步步向外间。 宣了孙敬进去替皇帝陛下请脉,让福全守在外间,全安亲自跑了一趟膳房,因着孙敬说不是今夜就是明晨皇帝陛下就会转醒,全安特地吩咐了膳房随时备着,没成想,陛下一醒,却先吩咐给小主子备膳。 他打小伺候陛下长大,那位主子爷性情冷,心更是硬若磐石,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陛下对什么人什么事儿在意到这种地步! 可是唯独这个小主子是个例外! 他知道,陛下是将小主子放在心尖儿上疼着的,疼了十几年,也许许多年前,陛下只是把小主子当兄弟一般爱护,可是现在,却是作为身为帝王的他能为之倾其所有的爱人。 要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儿能撼动陛下的心魄,只怕是非这位名动天下的云家小殿下莫属。 吩咐膳房的小太监将两位主子的膳食备妥,全安回来时,孙敬正好请完脉。 除了残留的些许余毒,因放毒血之故,皇帝陛下失血过多,身子犹虚,还需仔细调理上一段日子才能复原。但是好在没有其他大碍。 “……陛下,这谷中毕竟简陋,微臣还是建议您回宫修养。” 玄湛略一沉吟,微微颔首。 他们已经出宫两月,暑热已过,秋凉时节已至,且再过十日便是中秋,每年中秋都会设宴大宴群臣,也是时候回宫了。 但是……玄湛微微皱了皱眉,垂眸看着怀中的人儿,他身为皇帝,自是不能久留宫外,可是这人儿对那重重宫苑很是排斥…… 这些住在谷中的日子,他看得出来他心中的欣喜,也看到他日益舒展的眉头,他也知道,少了那重重宫苑的禁锢他很高兴,但是…… 想到此处,玄湛忍不住紧了紧圈着怀中人儿的手臂,“恸儿,过些日子便是秋狩,到时我们去南苑住上些日子可好?” 云恸正在因这人当着孙敬的面也紧揽着他不松而不着痕迹的挣扎,突闻他言,有些讶异,南苑秋狩? 不是再说让他回宫修养吗?怎么突然又提到南苑秋狩了? “恸儿?” 云恸,“……好。” 听到他竟难得应了声好,玄湛即便再自若,心中也是五味俱全。 他到底..是怀念睁嵘驰骋,戎马倥偬的岁月吧。 这样情意绵缠儿女情长的日子对他的血脉而言,到底是一种折损和磋磨。他不喜,也是情理之中..“那咱们说定了,我还许诺了你一张熊皮褥子,到时定当奉上。” 云恸一怔,想起上次猎熊时,这人许下的话,再一想到太极殿中那张宽大的龙榻,莫名耳朵有些发红。 玄湛垂眸,没有看到云倾微红的耳朵,目光落在他身上披着的披风上,其实除了熊皮褥子,他最想的是给他做一件他亲手猎的狐皮披风,这是他幼时许诺给他的,前两年猎的狐皮缝制好了一直没能给他送去,现在却是小了。 用了些膳食,玄湛扶着云恸上了床榻,不知是放下了心中大石,还是靠在这熟悉的温热怀抱中,云恸几乎是沾着枕被就睡了过去,玄湛抱着他,借着幽幽的微亮烛火,静静的看着他一直到天际大亮。 第113章福分 一番整顿忙碌,回宫已是两日之后了。 踏进宫门时,看着那巍峨威严的宫宇楼阁,即便明知避无可避,云恸忍不住瑟缩微震。 一路行进太极殿,进得殿中,看着殿中那熟悉的一桌一椅,却又莫名的生出一股熨帖的久违之感来。这座象征着尊贵的帝王寝殿,对暌违两月之久的他而言,带着一股子奇异的亲切。 进了内殿,临窗的摇椅依然摆放在他最常坐的位置,只是比之临出宫前椅子上垫了一层薄薄的软垫,小几上摊开的书正是他昨日看到的书页,香浓的杏仁奶温热适宜,正适合入口,一碟他偏好的金黄色色泽的咸味点心。 临窗的高几上摆着两盆开得正艳的金菊,被半开的窗外秋风一拂,微带苦意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殿堂,怡人心脾。 秋高气爽,天色正好,透亮的光洒了满室,进宫门时的那点抑闷缓缓散去,云恸眼角眉梢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抹释然的舒缓眷意。 见主子脸上没有异色,福全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这尊贵的主子总算是有了点笑意方才御驾方一进宫门,大总管便谴了人来稟报,让阖宫上下都谨慎着些,切勿出任何差错,以免扰着小主子。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89 大总管虽未明言,但是他也能猜到大总管为何会特意这般叮嘱,小主子不喜皇宫,此次在宫外住了这么久,这乍然回到宫中,只怕是会无所适从。 玄湛的御驾方一进宫门,人都还没走到太极殿,就被闻讯赶来的王辅臣等一干人截住,说是前朝有急务,洗漱更衣都没来得及,就把皇帝给截走了。 玄湛受伤的事儿因着关系重大,丝毫风声也没有漏,这会儿前朝有急务,他自然是要去处置的。 想着他的伤,云恸本想阻拦,但是话到嘴边了,最后他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前朝的事儿,他本不愿过问,更何况以他如今的身份,只怕那人也是不愿让他过问的。 因着两位主子要起驾回宫,福全早一日便被遣回了宫中打点,这会儿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伺候云恸梳洗更衣出来,微凉的杏仁奶已经温好了,不烫不热,正适合入口。 “主子,时辰不早了,大总管吩咐今日晚膳提前两刻钟,奴才给你备了些点心,您先用一些。” 秋阳渐渐西斜,并不晒人,云恸沐浴之后,穿了一件领袖口绣暗纹的月白直襟袍子,半湿的墨发披散开来,直坠腰际,如同锦缎一般。 闻着杏仁的奶香,云恸只觉得腹中空空,早间从谷中出发,午间就在途中简单用了一些膳食,这会儿确实是饿了。 他挽起半束头发用手中的发带松松系了,反身在摇椅上落座,福全机灵,见主子落座,忙将奶杯子奉上。 闻着那沁人心脾的牛乳香,腹中饥饿更甚,他就着杯口喝了一大口,香浓的牛乳混上杏仁的醇香,让他眉眼间那唯一的一丝郁悒也消散了去,真有些饿了…… “主子,您慢些,您腹中空空,吃得急了伤脾胃……”看着小主子这般急吞猛咽,福全慌忙劝慰,让他稍稍用得,慢些,“膳房里还有,您慢些用。” 云恸一口气喝完了一整杯杏仁奶,空荡的腹中才舒适了一些。之前没觉着饿,这会儿才感觉饥肠辘辘。 “膳房里还有吗?” “有有……”听见主子询问,福全忙点头,“奴才特意吩咐小栓子多备了一些,奴才这就给您取。” “福公公……” “哎,奴才在。”福全的脚刚挪了一步,听到云恸唤他,麻利儿的转了一圈,回挪了两步云恸侧头从打开的窗看出去,目光正好落在远处的议政殿,议政殿属于前朝三殿之一,枢密院和议政处就设立在议政殿,朝会之后,除了御书房,那人最常踏足的便是议政殿,召见朝臣、议政决策朝政大事一般都在那处。 “……给议政殿也送一些过去。” 那人这两日身子欠安,余毒未清,膳食用得很少,今日赶路,似乎胃口更差了一些,方才离开御驾的时候,他脸色有些难看…… 福全听着这吩咐,眨了眨眼睛,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脸上笑意一闪,连声应了,“哎,奴才这就去吩咐!” 福全领了差,脚步匆匆的走了,云恸看着他疾步匆匆的模样,有些微微的懊恼,想要将人唤住,可是福全实在走得太快,一眨眼的功夫,人就出了殿门。 握着手中还带着余温的空奶杯子,云恸抿了抿唇瓣,眼中的懊恼半响不散,他这是……做什么?那人身边全是尽心尽力的奴才,全安也是个心细的,断然不会照料不周的,他这般只怕是画蛇添足,无故多事。 * 哐当一声脆响,瓷杯跌落青砖之上,尖锐的脆响乍响,紧随而起的一声厉喝,满含惊慌失措,“什——什么!?” 外间伺候的宫女太监个个诧异非常的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这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性情温婉端庄,贵而不恃,谦而益光,德蕴温柔,堪为天下女子的典范,从未失过一国之母的仪态,今儿这是…… 一同候在外间的大宫女狠狠瞪了两眼身旁的宫女太监,无声将人斥退,她有些担忧的望了望里间,听到里边儿忙不迭响起的声儿,她皱皱眉,悄声候在一旁。 “娘娘!噤声,您父亲一再叮嘱,此事半点风声也漏不得……”坐在下首的锦衣妇人大惊失色的左右张望,看到暖阁里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只有皇后的贴身大宫女站在外间,她擦擦鬓角浸出的冷汗。 “母亲,您……说……陛下身边——有人了?!”皇后死死攥着手中锦帕,脸色死灰青白,艰难的启口好不容易才将那句话完整问出来。 林方氏微微颔首,“您父亲暗中查探了几个月,到前几日才有了些眉目……”她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眉峰微微蹙了蹙。 “……母亲,您想说什么?”看着母亲那欲言又止的模样,皇后开口,声音都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明知母亲那欲言又止的话对她而言绝非是好消息,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知晓那到底是何等聖耗——“秀儿……” 林方氏看着脸色惨白的女儿,心中一痛。 皇后惨笑一声,“无碍……您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 “您父亲说,那被陛下藏在太极殿的女人,前些日子小产了……” “……小产……”皇后张了张嘴,声儿都哑了,“她……'不了龙嗣?” 龙嗣?! 龙嗣么? 那冷心无情的帝王竟会允那女子怀上他的龙嗣——那是何等恩宠?!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0 林方氏看着女儿的反应,心疼难忍,走上前去,将女儿拉入怀中抱着轻轻拍了拍,“秀儿别怕,那孩子没有保住,那女人受了这等天恩,定然是有福无份,而且不过是个没身份的狐媚子,你别往心里去,你还年轻,又是正宫皇后,将来的太子定然是你所出,你爹让将此事告诉你,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 “你爹让我告诉你,你身为正宫皇后,后宫之事乃归你统摄,一国之母该有的大度你要有,可是该有的气度威慑也要有,你要记着,你是皇帝的正妻,其他的女人大过天也不过是妾室而已。” 此话之意是她这个皇后也是时候立威了。 皇后木木的摇了摇头,嗫嗫低喃。 “秀儿?” “母亲,您不懂……您不懂……” “秀儿,你……” 皇后只是呐呐的重复着那句您不懂您不懂,这么多年,别人不知道,她又怎会不知,此事根本不是像父母亲所说的这般简单。 那样冷心冷清的帝王,他会将女子放在那不允任何后宫中人踏足的太极殿,他会允那女子怀了他的龙嗣,又怎会是寻常人?那定然是他放在心中的人——他放在心中的人,呵呵,只这一条,她这个所谓的正宫皇后却是一分一毫都比不上的。 这宫中多少女人争着斗着,只是期许得到他一点点的怜惜,可是这么多年了,不论是新人还是旧人,谁得到过呢?谁也没有得到。 她曾经以为,这世上没有人能得到他的恩宠,哪怕只是一分一毫,可是现在,却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有个女人已经侵占了那天大的福分…… 第114章帝后懿旨 看着门口晃头晃脑的小太监,全安瞅了瞅正在跟几位重臣商讨朝政要事的皇帝陛下,悄声从皇帝身边退了出来,快步出了殿门。 “大总管。” 全安看着门口的小太监,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压着声儿,连声惊问,“小元宝?你怎么来了?可是小主子他……” 小元宝原本就在太极殿伺候,他瞧他机灵,便将人拨给了福全,直接听候福全差遣。他在福全身边当差,除了伺候太极殿中的那位小主子,没旁的事儿,是断不会随意踏出太极殿来这议政殿的,所以一见着他,全安几乎是想都没想,便以为是那位精贵的小主子出了事儿。 小太监忙笑眯眯的摇头,将手中的雕花朱漆托盘往上抬了抬,眉梢眼角全是喜意,“不是不是,小主子无碍,是福公公吩咐小的将这杏仁奶送来议政殿给陛下。”说到这儿,他还故意停顿了一下。 全安低头看向他手中的托盘,看着托盘上的杏仁奶,他微微皱了皱眉,“陛下不喜甜食,小福子怎么会吩咐你将此物送来议政殿?”福全在太极殿当差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虽说没有近身伺候过陛下,但是如同这等小事儿,那小子的眼力劲儿断不至于没有啊。 还这般特意吩咐送来议政殿? 小元宝一乐,笑得见眉不见眼的,“福公公说,这是小主子亲自吩咐的,说是将这杏仁奶送来议政殿给陛下用些。” “什么?”全安一听,乍地愕然,“你说这是小主子亲自吩咐的?” 小元宝忙不迭的连连点头,“福公公特地嘱咐小的,让小的一定给您稟报说这是小主子亲口吩咐的。” 自从之前那事儿发生之后,太极殿中的两位主子之间便一直僵持,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是战战兢兢,生怕出一点岔子一点差错,惹了主子不高兴,这好不容易盼到小主子放下心中芥蒂软了态度,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自然高兴不已。 听到小元宝的话,全安一张脸霎时乐开了花儿。 伸手忙将小元宝手中的雕花朱漆托盘接过,笑眯眯的道,“咱家知道了,赶紧回太极殿去回话吧。” “哎,小的这就回去给主子回话。”小元宝笑嘻嘻的打了一个千儿,准备告退。 全安挥挥手,“去吧去吧。” “小的告退。”小元宝利落的折身告退,转身放着小跑出了议政殿的左侧小门。 全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托盘,敛了敛脸上掩饰不住的欣喜笑意,忙端着手中的托盘折身回了殿中。 议事已经议了一个时辰,皇帝身子本就有些虚,又经过一日的路途奔波,气儿都没得及喘上一口,刚一踏进宫门便来了这议政殿议政,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全安折身回来时,便见着靠坐在龙椅扶手上脸色青白的自家主子,他一惊,忙快步上前,也不顾上还在滔滔不绝的工部尚书,“陛下……” 全安这一声儿不大不小,也足以打断工部尚书的滔滔不绝,下坐的六部尚书和王辅臣一干人这才留意到,靠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的皇帝陛下。 “陛下——”“陛下……” 玄湛拿下撑着额际的手掌,摆摆手,那威严清冷的话语似乎都软了几分态势,“无碍,方爱卿你继续说。” 见到皇帝陛下这般破了天荒的虚弱的模样,一时之间这些朝廷的肱骨大臣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王辅臣站起来率先开了口劝慰,“陛下,您龙体为重,此事还是改日再议吧。” 他一出言,其他人纷纷附和劝慰。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1 玄湛摆摆手,“雍州之事刻不容缓,马上就要入冬了,如若再不加紧处置,入冬之后雍州数十万灾民必会流离失所。” “陛下……”王辅臣张口哑然。 现在已经入了秋,冬日已经临近,雍州之事确实是刻不容缓了,如若不能在入冬之前将灾民安置妥善,只怕到时又是一场无法挽回的灾祸。 “继续吧。” 玄湛揉揉有些发疼的眉心,忽地嗅到一股香甜的牛乳香,他睁开眼,目光微一移,落在全安手中的托盘上,看到那托盘之上的碗中的莹白物状,想到喜好这杏仁奶的人儿,他眉心稍稍舒缓了些许。 “给朕换一杯茶来。” 他一向不喜甜食,那人儿幼时偏好不已,他也跟着尝过两次,后来那人儿离京,他便再没有喝过。只是每回想他想得狠了,便让全安备上一些放在案上,闻着这熟悉的香甜气息,他便当那人儿一直在他身旁一般。 全安的目光随着主子落在自个儿手上,他一怔,忙将托盘上的碗奉上,脸上带上了些许的笑意,“陛下,这是方才太极殿送来的,说是小主子亲自吩咐的,您这一日赶路,也没怎么用膳,这都酉时初了,您好歹用一些垫垫肚子。” 玄湛听到太极殿送来时,脸上的神色便诧异非常,听到那句‘小主子亲自吩咐的’时,豁然从龙椅上起身,颤抖着手指着全安,“你……你说什么?” 皇帝陛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的一干人等全都傻了眼,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见到自家主子这般失态,全安也不诧异,他笑眯眯的朝王辅臣失了个眼色,王辅臣身为天子第一近臣,自然明白这时候该做什么。 “微臣告退。” 有了他这个中书令领头,秦正阳和傅凌天又一向以他马首是瞻,其他人见着几位告退,也是十分识趣,纷纷告退。 待人全数告退,全安将御案上的奏本和茶盅统统撤下,将手中的杏仁奶奉上,“陛下,趁着还热乎,您赶紧用些。” 玄湛怔怔的看着案头上的那碗杏仁奶,“……这真的是……恸儿吩咐送来的?” 全安笑道,“陛下,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肆意编造假传殿帝后的懿旨,陛下您快用吧,凉了伤脾胃。” 听到那声帝后懿旨,玄湛心里五味俱全,个中滋味儿,有些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帝后懿旨……么? 修长的手掌将那碗莹白的杏仁奶捧起,指间抑制不住的轻颤,似乎一个不小心就要捧不住那只小小的却重逾千斤的碗。 “陛下,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奴才相信,您的诚心定会得上天成全的。”全安抹抹眼睛,眼眶红通通一片。 “……朕也盼着那一天……” 玄湛喃喃低语了一声,轻得站在他身边的全安都没有听清楚。 浅抿了一口碗中香甜的牛乳,醇香甜腻瞬间在口中化开,一直甜到了心尖。微肃的眼角眉梢也因为这香甜的牛乳而柔软了下来。 见皇帝陛下这般,全安这才低声道,“陛下,您身子不适,今日的朝务……” 再抿了一口碗中牛乳,玄湛才道,“将雍州的奏本送至御书房,其他的依旧交由中书令批阅,批阅之后捡重要的给朕回稟。”顿了一下,他抬头瞧了瞧窗外的日头,“今日廷议便散了吧。” 全安一听,喜笑颜开,忙应了,“哎,奴才这就去传旨。” “嗯。”摆摆手,示意他下去忙活,玄湛捧着那只青瓷薄胎的小碗仔仔细细品着碗中的牛乳。 待饮完碗中的牛乳,全安将一切都处理妥善,正好也差不多是晚膳时辰,玄湛将两分重要的奏本批了之后,便直接回了太极殿。 西落的日暮还未散尽,金黄色的暖阳从西边儿的窗棂透射到殿中,薄薄的一层,泛着金光,落在那人儿身上、脸上,将他也镀上了一层如同仙佛一般的金光。 玄湛猛地驻了足,见他似乎不是闭目养神,而是真真切切的睡沉了,他挥手示意身后的全安退下,自己放轻脚步,悄悄行至他身畔。 仔细端详了半响,他压抑不住心中的悸动,俯身在那淡色的唇瓣上轻轻印上了一枚软软的亲吻。 他本不愿惊醒他,却在唇瓣离开他的唇瓣时,倏然对上那缓缓睁开的墨色双眸,他微微一怔,定定的望着那近在咫尺的黑墨色眸子,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那人儿也不知是尚未清醒,还是因这突如其来的情形怔住了,两人离着这咫尺的距离,双双定住了一般。 第115章小簪凤凰 对望了半响,云恸终于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双如同深潭古墨一般的眼让他下意识的别开眼。 朝夕相对这些日子,他竟从未发现这人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胸膛中的声响如鼓擂一般,一声大过一声,震耳欲聋。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2 这人离得这般近,定然会听到…… 想到此处,云恸慌慌张张的想要退后,好避开身前的这人,可身后就是椅背,又能退到何处去? 他的身子本就靠在椅背上,无处可退他直接撞得摇椅微微晃动起来。 看着男人唇畔突起的笑意,云恸窘得面红耳赤,直起身就要将身前挡着的男人推开,玄湛见他直起身,明知他是想要挣脱,他却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 扶着他的肩头,啄了啄他的鼻尖,“别急,我在这里又不会跑了。” 被这般突然亲昵亲啄,云恸愣了愣,这人有些日子没有这样的举动了,今日怎么……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他整个身子就落到了那人怀中,待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以一副投怀送抱的姿态扑到了男人的怀中,十分孟浪。 “哈哈……傻恸儿,都说了不会跑了,怎么还这么急?就算你不留我我也不会走的。”难得见他这般模样,在他面前一向温柔的皇帝陛下也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促狭他道。 听闻他所言,云恸彻底闹了一个大红脸,挣扎着要从他怀中退开,难得见心爱的人儿这般,玄湛哪里舍得放手,挣扎间,云恸松松系发的发带散落,系着的墨发散落,落得两人一背一身。 云恸的发有些长,直坠腰际,发墨而柔软,如同绸缎。 玄湛对他的发向来是爱不释手,但是除了沐浴安寝,云恸一向是不喜披头散发,总是把头发束得整整齐齐,玄湛拆了两次,见他实在不喜,便作罢,只能趁着安寝或沐浴的间隙偶尔抚摸。 发刚刚洗过,鼻翼间全是那股熟悉的冷香,似松木又似草木,是他惯用的物什。 他小产之后,孙敬曾叮嘱此后一定要小心谨慎,以免再次造成无法挽回的憾事,皇帝陛下一听,紧张得不知变通,即可下旨吩咐,事无巨细,皆要仔细清查,只要对怀胎孕子有丝毫影响的,一概剔除。 因为皇帝陛下这道圣旨,整个太极殿阖宫上下,差点没掀了两层地皮儿,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特别是云恸的贴身物什,查得简直比皇帝陛下御用之物还要仔细,确保没有一丝遗漏会损伤那精贵小主子的物什。 玄湛很喜欢他洗发所用的香膏的冷香,几经排查,确认无误之后,才留下的。 “陛下……唔……”察觉那人将头埋在他颈间,云恸不慎自在的挣扎了一下,却不想,直接惹得那人抬起头来,捧着他的头,便倏然覆了上来,将他的唇堵得密密实实,肆意亲吻,不留丝毫空隙。 云恸愕然的睁大了眼,没有被制的双手忙不迭的想要将人推开,但那人似乎铁了心不放,抓扯间他握住了那人的手腕,掌心下那一圈凸起,让他的挣扎微滞了片刻。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眸子里的固执,到底是软了下来。 这人会受伤,终是因为他所致…… 罢了罢了,便纵他一回吧。 抓着手腕的手,一手滑至前臂,一手改抓为托,扶着他受伤的胳膊,放弃了挣扎,僵硬多时的人儿终于温顺了一次。 玄湛眼眸深处的狂喜乍现,放轻了捧握他脸颊的力道,拇指轻轻摩挲他的脸庞,亲吻越发温柔。 唇瓣轻轻勾勒他唇瓣的形状,一点一点的亲啄舔舐,待到品尝透彻,才如若珍宝一般的小心翼翼撬开他的唇瓣,试探的碰了碰他齿关,云恸略微迟疑了些许,才忍住那股突兀的颤栗,缓缓松开,放任他探入唇齿之间。 得到他这般默许,玄湛指间都要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感受到彼此的颤意,这个亲吻似乎在无声无息间,撬开了什么莫名的东西,缓缓流淌在他心底,似乎在消融他心底最深最厚的那层壳。 他渐渐在相信,这个人对他,似乎并不是他初时以为的那样的心思,或许,这个人对他,真的只是一个男人的情爱,而不是身为帝王对朝廷对臣子的那种权衡防备和算计…… 全安备妥了晚膳,刚准备进来请两位主子,前脚才踏进殿门,刚冒了一个脑袋,就看到暮阳临窗下,那让他眼眶发酸的一幕。 好,好啊!果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 陛下苦心守候多时,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啊! 他收回脚,悄悄的退了出去,将静谧的大殿留给那两位主子,自个儿悄悄的抹泪去了。 福全跟在他身后,见他还未进去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联想之前小主子让他送至议政殿的那碗杏仁奶,对殿内的情形大概也是心中有数,他乐呵呵的张开嘴无声笑了起来,小主子软了心,他们这些当奴才的全都跟着高兴。 小主子是陛下的心肝儿,也是这太极殿的太阳,只要他高兴,这太极殿就是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全安一边儿抹着眼,一边看着他肆无忌惮的笑,忍不住给了他一下,努努嘴,示意他赶紧下去,不要惊扰了里边儿的主子。 福全摸摸脑门儿,知道全安不是真的生气,笑嘻嘻的凑上去,扶着全安的一只胳膊,小声儿的道,“大总管您息怒,奴才这不是高兴的嘛!” “就数你高兴?”全安边走边斜了他一眼。 “嘿嘿,肯定是陛下最高兴,咱们下面的奴才这是为陛下高兴。”福全麻溜的话,张嘴就来。 “你小子这张嘴啊!” 全安也是高兴,数落了两句便揭过去了。领着人下去将晚膳布置妥当,又亲自行走各处宫门下了钥,待一切办妥当之后,回到太极殿悄悄去里间儿瞅了一眼,看到皇帝陛下正在给小主子束发,便吩咐福全赶紧去将凉了的膳食温好,自己亲自进去请人去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3 用了晚膳之后,全安伺候皇帝陛下沐浴更衣,福全机灵的领了小太监铺床理被,妥善之后,挥退了其他的人,他才亲自去检查龙榻里边儿的多宝阁,将膏脂等一概物品检视妥当之后,他才最后一个退出了寝殿。 云恸回宫后小憩了两个钟,这个时候还不困,就靠着暖阁的榻上看书打发时间。 “殿下,时辰不早了,奴才伺候您更衣吧。” 小太监已经来传过话了,说陛下沐浴已毕,福全把着时候,准备伺候小主子更衣,准备安侵。 云恸将手中的书册翻过一页,才抬起头来看向福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已经戌时三刻了。” 云恸抬头看了看外间天色,确实有些暗了,便没有多言,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更换安寝的寝衣。 他刚将寝衣换上,福全准备给他拆发,玄湛便回了寝殿。 “下去吧,朕来。” 全安和福全领了旨,领着殿内的宫人退了下去。 小心将他头顶的那顶小金冠取下,放下紧束的发丝,仔细用梳子将发梳顺,玄湛从怀中取出一只通透的白玉小簪,玉簪乃上品蓝田玉,只是簪头所雕的那只小凤有些粗糙,一看便知并非出自名家之手。 云恸看到那只明显有些小的发簪愣了愣。 “恸儿可还记得这只小簪?” 玄湛将他一半的墨发挽起,簪了一个小髻,笑着问道。 云恸摇了摇头。 玄湛轻轻抚了抚他发上的那支小簪簪头上的凤凰,“你幼时头发软得厉害,只能梳个小发髻,宫宴时看到沐季头上簪着一支小玉簪,喜欢得紧,便吵着要,可是找遍了宫中所有的珍宝阁都没有找到一支让你喜欢的,后来无法,只得给你雕一支,我学了三个月,才终于勉强雕了这么一支,你让我在簪头上雕上凤凰,雕得不好看,你说着分明就是一支麻雀,却还是天天戴着。” 云恸怔怔的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自己发际间那支小小的玉簪,这是他亲手雕的…… 第116章凤凰 凤凰,百鸟之王,雄为凤,雌为凰,乃帝后象征…… 云恸注视着发间那若隐若现的小簪,神色复杂。 当年他尚年幼,不懂这凤凰图腾象征皇室帝后之尊,不懂此图腾乃寻常人避讳之物,可身为帝后嫡子的这人也不懂么?竟……还在这小簪上雕上这等违禁图腾? 他到底…… 看着他复杂的神色,玄湛笑笑,俯身在他鬓侧印下一个亲吻,“就是你所想的那般。”云恸倏然一惊,愕然的瞪大了眼,惊诧的从镜中看着身后的人。 看他惊诧的模样,玄湛忍不住失笑,“恸儿可是吓到了?” 云恸有些被他言中的尴尬和无措。他想,无论何人听到此番言语也会被吓到吧? 稚子无知,即便心思再老沉持重,也只是稚子,如何能明白那般复杂的情爱之事?更何况当年他才多大,对着一小小稚儿,这情爱之说从何谈起? 玄湛在他身旁的杌凳上落座,侧身牵过他的手,将他的身子轻轻扳过来,“我的心意从一而终,从未变过,曾经的稚子,如今的你。” 云恸避着他的目光,胆怯不敢直接与之对视。 玄湛看着他闪躲的模样,伸手直接捧着他的脸,迫着他抬起头来与自己的目光直视,“恸儿,看着我。” 脸被男人捧着,云恸的目光却犹自飘忽不定,就是不愿对上男人的视线。 “你再不看我就亲了。” 看着这小倔人儿,眉梢一挑,笑眯眯的撂下威胁。 听到这样的威胁,云恸瞳孔一缩,这人怎这般无赖? “恸儿?” 云恸一点也不怀疑这人是在说笑,不甘的咬了咬下唇,只得硬着头皮抬起眸子对上眼前这近在咫尺的那双让人一不注意就会深陷其中的黑眸。 玄湛疼惜不已的摩挲着指间下的脸庞,眼中那毫不遮掩的情意几乎要溢满而出,那温柔遣眷的爱意让云恸颤抖,甚至颤栗。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4 云恸张了张嘴,想要阻止他即将要说出口的话,可是张开的嘴,却怎么也吐不出阻拦的言语,仿佛喉咙被死死的遏住了一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男人一字一句,吐出那坚若磐石的话语“无论是曾经,现在,还是将来,我的心意至死不变。” 云恸看着他,看着他一翕一合间,吐出那近乎大逆不道的誓言,“我以玄氏的列主列宗和大胤的百年江山起誓,如若违背,不得善终。” “你——”听到这样骇人的誓言,云恸瞠目欲裂,他反手扯住捧着他脸庞的掌心,猛力想要挣脱。玄湛却死死的捧着他的脸,不准他逃开,“我玄湛,如若违背我今日之言,就让我不得好死,不得善终,玄氏大胤百年根基毁于一旦。” “陛下——”云恸凄声厉喝。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崩溃的惊慌,玄湛安抚一般的欺近在他唇上亲了亲,“乖,别怕…… “……不要发……这样的誓言!”紧紧攥住男人的胳膊,紧到手背都青白,他一张嘴,声音抖得不像话。 他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的誓言,他又如何承受得起这样沉重的情谊? 他们之间本就已是违背道德伦常,他身为大胤的君王,他怎能为了他这一介男子立下这样骇人听闻的誓言? 他身为云家人,如若大胤的江山真的因他毁于一旦,他又有何颜面去见云家的列祖列宗? “那便一直留在我身边,让我履行我的誓言,与我并肩守护这片山河。” 这片锦绣的山河,是他要守护的,也是他要守护的,那既然如此,便一起并肩守护,直至他们老去,直至他们将这重担传承给继任的君王,直至他们死去…… 云恸没有应声,他只是复杂满眸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们之间,为何……就会变成了这般模样? 这一刻,云恸甚至有种如若真如他初时认为的那般该有多好! 如果是那样,是不是这一切便简单了许多,是不是……就能将这一切维持在原来的模样?即便他会委屈一辈子,可是至少他心中安定平静,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六神无主的慌乱…… 看到他眼中的翻涌不息的慌乱和闪躲,玄湛也不紧逼。 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等他、来爱他,他相信,终有一天,他会等到他心甘情愿的告诉他,他愿意与他一同并肩守护这片山河,愿意接受他的这份感情。 将人拥入怀中,轻轻拍着他的肩头,低声安抚轻哄,“别怕,恸儿,别怕……” 云恸苦笑,不怕?马革裹尸他不怕,战死沙场他不怕,黄沙埋骨他也不怕,可是现在面对这拿着天下和江山来起誓的帝王,他怎能不怕? 轻轻的吻落在他的耳廓、鬓角,云恸微微颤栗,抬起的手离他的肩背只余尺许,却终是没有落下,终是没有推拒他的亲近。 影印着烛火的帘幔层层垂落,掩住了寝殿的深处,秋风渐起,殿内却透着一股别样的舒宁,似乎有一股脉脉的温情在缓缓流淌。经过寒春和暑热,在秋日来临时,太极殿也好似收获了什么。 * 相较于太极殿的脉脉温情,隔着高高宫墙的凤毓宫却如冰封。 凤毓是后三殿中除却帝王寝殿龙腾殿的主殿,乃历朝历代的中宫主殿,除了皇后外,再无旁人能入主。这乃当年太祖神武帝亲下的旨意。非册封之后,不得入主凤毓。 当年那位被成帝倾其一身宠爱的皇贵妃,即便有实无名,也因未册封后位,而终身未能人主凤毓宫,据闻皇贵妃临终之前,对成帝唯一所求,便是入主凤毓,成为帝王名分上名正言顺的正妻,却被有求必应的成帝拂了她最后所求,最后终是以皇贵妃礼下葬,死后追封为后,却终其一生,都未踏入那所让她在意的中宫主殿。 京城分为内城外城,皇宫便位于内城正中,呈长方形形状的城池,分为前三殿后三殿,前三殿分别为太和殿,议政殿和太极殿,以太极殿为间隔,位于其后的便是后三殿,是为内廷,以乾清门分界,分别为龙腾殿、交泰殿、凤毓宫,东西两翼为六宫,为后妃所居,东宫主位皇贵妃和四妃,西六宫主位嫔以下的后妃。 帝王寝殿本在龙腾殿,玄湛即位后,便搬到了太极殿,龙腾殿一直空置着,即便大婚后,他也未踏足龙腾殿,将前朝后廷间生生划出了一条难以逾越的天堑,将后宫中的皇后妃嫔彻底隔绝在那一道宫门之外,禁止她们靠近哪怕是一步。 皇后林氏目光空洞的僵坐在榻上,殿内烛火通明,映衬着她惨白的脸颊和发鬓上冰冷的珠翠,寂静又清冷的夜,冷得人发憷。 侍女悄无声息的走近,想要劝慰的话语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下,转而轻声道,“娘娘,夜深了,您该歇息了。” 皇后仿若未闻,目光定定的落在那座鎏金蟠花烛台上,空乏得厉害,她根本就没有看那烛台,也没有看那烛火,她只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方向一直没有动而已。 侍女见她没有反应,伸手执起她搭在一旁引枕上的手,一触却被吓了一跳,“娘娘,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皇后缓缓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侍女,淡淡的道,“打听的可有结果了?” 侍女瞧自个儿主子这样,心中又惊又怕,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娘娘,您……您别……”“有结果了吗?”她清冷的眸子扫过来,侍女剩下的话卡在了喉间。 见侍女惊慌的模样,皇后淡淡的勾起唇角,勾勒出了一个笑的模样,可是牵动的却只有唇角,真是没有蔓上脸庞的上侧,有些惨淡,有些绝望,更有些说不出的灰败和戾气,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生生扭曲了那张精致的脸庞。 “战战兢兢了这么些年,本来以为防住了后廷中的这群女人,可是却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竟然直接进了太极殿。”她微微垂下了一些眼眸,仿若漫不经心的抚弄着指上的铜鎏金錾花雕地饰海棠纹的护甲套。 初进宫的那些年,她从来不带这东西,因为不习惯,后来被太后训斥了一番,只得迫着自己带,再后来慢慢习惯了,这些年,这东西仿佛跟她的手指长在一起了般,取下时,反而不习。 就如那个尊贵的男人,就如发鬓上的这顶凤冠,她已经习惯了,习惯到如同长在一起了一般,取不下来了,如若真要取下来,势必是削皮刮肉,甚至是剔骨…… “娘娘……”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5 侍女张嘴,声儿却有些哑了,是吓的。 皇后反手一摘,将鬓间的凤钗摘下一支,目光落在点在凤喙的那点赤色,“凤凰泣血……” “娘娘!” 皇后空洞的笑了笑,眼底惶然一片。 第117章心病 次日一早,前去凤毓宫请安的妃嫔尽数吃了闭门羹。 皇后贴身大宫女伫立在皇后接见妃嫔请安配殿的檐阶下,带着怡到好处又隐隐傲然的笑意,拦了前来请安的妃嫔,“皇后娘娘懿旨,娘娘凤体不适,今儿请安之事便免了,诸位娘娘请回。” 已然到齐的妃嫔听闻此言,略有些诧异,这皇后昨儿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今儿一早便病了? 位居四妃之首的德妃面无波澜,只是微微颔首应了,刚准备转身离开,就听到刘贤妃出了声儿。 “敢问书兰谷谷,娘娘她的凤体可有大碍?” 听到她出声询问,德妃止住了转身的身势,脸上神色浅淡,心中却有了计较盘算,眼瞧着中秋佳节便到了,若皇后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病了,那…… “回贤妃娘娘,皇后娘娘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书兰微微福了福身,含着三分笑意回了。 “如此便好。”刘贤妃点点头,“既然娘娘凤体不适,那本宫就不叨扰娘娘清静,这就告辞了。” 听着那声本宫,书兰的眉心微不可查的跳了跳。 宫中规矩,四妃除了对着皇后自称臣妾之外,对比自己位分低的嫔妃、女官、宫女太监一律可自称本宫。 虽然贤妃身为四妃之末,但却是一宫主位的正经主子,对着她这皇后的贴身大宫女自然是称得这一声本宫的。 只不过,进宫这么些年,这位温柔贤淑的贤妃娘娘可是从来都没有这般冒过头的,这声本宫,也自然是少于听闻的。 书兰福了福身,算是送她。 贤妃转了半个身子,见身旁的德妃还立在原地,笑了笑道,“姐姐,咱们顺道,一起回去可好?” 德妃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朝书兰道了声,“请姑姑转告皇后娘娘仔细将养,本宫改日再来探望。” 书兰依然笑着领了,“是,奴婢记下了。” 德妃性子冷,进宫以来的这些日子,一向是这样的态度,她家世显赫,父亲乃两朝元老又是当朝右相,位极人臣,进宫以来也算得上受宠,又是四妃之首,即便她语气淡淡,这一声本宫却也不会让人心生突兀。 德妃微微颔首,转身欲走。 书兰见状,规矩的福了福身,“恭送娘娘。” 分位最高的德妃走了,贤妃跟着一起,淑妃和良妃自然也随着一起离去,其他的妃嫔叽叽喳喳问候了皇后两句,也施施然的跟着一起离开了中宫,待送走了所有人,书兰的脸色倏然一下便愣了下来,脸上那看不出几分真几分假的笑,也顷刻间褪了干净。 这看似平静的后廷,从来都是暗波汹涌的,主子只不过是一天不露面,这些心存妄念的便急不可耐的想要跳出来了,如若前边儿那事坐实传开,这后廷还不知道要被搅和成什么样子,皇家的女人,哪一个是安分的啊? 德妃的性子有些冷,又独居一宫,一向不与宫中的妃嫔往来,独来独往,又加上她显赫的家世和进宫以来的受宠,宫中其他人也默契的避着她。 一个家世比皇后还显赫的宠妃,又一副诸人勿近的冷淡模样,怎能不让人眼红忌惮?怎能不让这些同为帝妃的女人避若蛇蝎? 可是宫中的女人,从来都是见风使舵,即使有杀子夺夫之仇也能亲亲热热的叫着姐姐妹妹,一张笑脸背后你根本就不知道她到底有几张面孔。 “听说姐姐宫中的金桂开得不错,妹妹可否不请自来叨扰叨扰姐姐清静?”出了凤毓宫宫门,贤妃便笑着对德妃言道。 身后的淑妃良妃离着不过几步之遥,自然听得真切,两人闻言,不约而同的轻轻勾了勾唇角,等了这许久,终于是坐不住了?皇后只不过偶然抱恙,这就迫不及待的想要见风使舵倒戈相向了? 德妃淡淡的道,“贤妃言重了,自家姐妹谈何叨扰?” 后廷中,几遍是皇后也会因为某些顾忌,客气的称呼一声姐妹,就只有德妃,她从来都是直接称呼封号,即便是对皇后,她也从不曾亲亲热热的用上姐妹这样的称呼。生疏、客气而冷淡。 贤妃娇笑一声,“那我就当姐姐答应了。” 德妃不慌不忙的道,“昨夜有条蛇爬进殿中了,此刻宫中的奴才应该还在满宫上下寻那畜生,只怕会惊扰了贤妃。” 这话说得直接,这拒绝也丝毫没有婉转之意。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6 身后的淑妃良妃闻言,唇角的笑意有些压不住,忙抬手掩唇,以免当场笑出声来,惹恼了这位贤妃妹妹。 果然是相爷放在心尖儿上疼爱的掌上明珠啊,这大小姐的脾气,即便现在已经入了宫,成了帝妃,上面还有一个中宫皇后,她也一样丝毫不用顾忌任何人。 这样大刺刺的拒绝,连婉转都不愿,实在太打脸了。 “啊?昨夜永福宫里那般闹腾就是那畜生爬进了殿中吗?”结果却出乎意料,贤妃丝毫不恼,反而愕然的追问了一声。 德妃点了点头。 “哎呀,那可得要仔细找找,最好把整个永福宫上上下下都翻腾一遍,以免那畜生爬出来伤了人。” “说起来,我也回去让奴才把景泰宫仔仔细细都翻找一遍……” 德妃话不多,贤妃往常也不是话多噪舌的,可是一反常态,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这都入了秋看,临冬前也得小心了……” “不过,这御花园里怎么会跑进这畜生来的?” 德妃揉了揉额头,不打算听她再继续嚷嚷下去,“我昨夜没有睡好,宫中又在翻找那畜生,不便招待贤妃,改日吧。” 说完,朝身后的淑妃良妃颔首致意,转身便要离开。 “哎,德妃姐姐,德妃姐姐,慢走。”见她要走,贤妃忙撩起裙摆,急急追了两步上去,拽了德妃疾行两步,压低了声儿道,“姐姐莫急,借一步说话。” 德妃皱了皱眉,看着拽着自己手腕的那支手掌,最终忍下了甩开的冲动。 见两位主子疾步离开,随性的宫人只得匆匆跟上,只是远远的掉在后边儿。 “哟,现在才上赶着巴结,是不是晚了些?”长长的宫道上没了人影儿,淑妃才慢条斯理的捋了捋鬓角的金步摇,嘲弄的冷笑道。 “这就要看咱们贤妃妹妹的本事了不是?”良妃笑着接话。 “哼,一个知府家的丫头,想要攀上咱们这位冷淡的德妃娘娘,怕也是够呛。” “且看便知。” 这两位的嘲弄,贤妃自然是听不见,她拽着德妃直接进了御花园一处地儿较高的亭子,左右瞧了瞧,确认左右没了人,才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子道,“姐姐可知皇后娘娘今儿怎么突然就病了?” “不是偶感风寒么?”德妃并无多少兴致,对这宫中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她向来都不上心,只是以冷眼旁观的态度看着,即使是迫不得已深陷其中,她却只是一个局外人而已,这些所谓的帝王的恩宠,尊贵的帝妃,无上的尊荣,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罢了她从来都不属于这里,她的归宿也不该是这座牢笼。 贤妃冷哼一声,“什么偶感风寒,咱们这皇后娘娘得的是心病。” “心病?”德妃皱了皱眉,皇后得心病,无外乎是与那位至高无上的九五之尊有关,能让皇后这般,自然跑不了是跟帝王宠幸有关。 以前她只知道,当今这位陛下一向不大亲近后宫,直至进了宫以后才清楚,这所谓的不大亲近到底是到了何种地步。 “皇后这位置只怕是等不了多久就要易位了,那位当然要急得病了。” 听到这话,德妃总算是有些诧异了,“后位易主?废后么?” “可不是。” 德妃蹙眉,“贤妃,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废后是何等大事,岂是这般轻易之事?要废后,这其中牵扯的是何等复杂,岂是说废就废的?” “不孝有三无后无大,这个理由还不足以废弃咱们这进宫多年,至今仍一无所出的皇后娘娘么?”贤妃轻飘飘的扔下一句话,有些得意的看着德妃。 第118章无题 “无后?”德妃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莹白的手指,脸上的神色越发云淡风轻,“她是没有,但这宫中谁又有过?” 要论这一条,这宫中的女人谁能看得了谁的笑话? 若皇帝真以此为由废后,只怕是要惹得天下人口诛笔伐!宫中这么多女人,这么多年来,均无所出,此事要真论起来,到底是谁的缘故,还需言么? 贤妃被咽了一下,她进宫的日子也不算短了,这么些年,无宠亦无子,这高墙宫苑中的冷清寂寞,无从排解,唯一值得安慰的竟还是,这宫中的女人均无所出。 不过,现在这种局面似乎终于要被打破了。想到这里,贤妃有些突兀的笑起来。 “德妃姐姐,您说的那是以前。以后啊,咱们这宫中的老黄历可是要被翻过去了。”贤妃的笑得有些说不出的恶意,“咱们这些旧人,怕是很快就要听新人笑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7 从初进宫的天真幼稚,到现在绝望死寂,说不恨是假的,说不甘,也定然是有的,可是当她知晓这足以震惊整个前朝后宫的辛秘时,她才知道原来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深,不甘也没有那么想象中的那么多,有的反而是说不出的落寞。 这让全天下的女人引颈而望的金碧辉煌的深宫,没有跨过那堵高墙时期许向往,可是真正踏入其中,才知道,这座象征着全天下最尊贵的皇宫,其实只不过是一座牢笼而已,一座将她的一颗心消磨的垂垂老矣,沧桑得甚至连争都没有力气去争得牢笼。 德妃皱了皱眉,眼中的诧异却分明。 “姐姐你也惊讶吧?”贤妃呵呵的笑起来,“咱们陛下不是不行,他只是不愿而已。”她顿了顿,突然嘲弄的笑起来,“不过啊,妹妹我倒是觉得,对陛下而言,孕育他的子嗣,咱们只怕是……” 最后那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来时,嘲弄胜过伤痛,“不配。” 那全天下至尊至贵的男人,高至云端,俯瞰这世间百态,他那样的高,那样的远,她们这样的凡尘之人如何配得上他身旁那个与他比肩的位置? 听到这两个字,即便是德妃也忍不住瑟缩。 ……不配么? 即便她从未将那至尊之人放在心中,也从未将自己代入这座牢笼的宫廷,即使再多的无动于衷,可是听到这所谓的不配,她也下意识的不忿。 天子又如何?怎么就不配? “不过现在看来,咱们陛下似乎是找到了他认为配的那个人了。”贤妃目光远远望去,落在远处那隐隐露出重檐庑殿顶的太极殿,目光深刻复杂,德妃看着,一时竟完全看不懂这个一向在人前都以愚钝示人的贤妃娘娘。 “姐姐可知道三个月前,陛下急召太医院上下一干人等全部赴太极殿请脉一事?” 德妃微微颔首,此事在宫中并非秘密,但是到底所谓何事,并无任何人知晓。 后宫不得涉足前朝的规矩向来森严,事情又发生在太极殿,皇帝有心隐瞒,那便是任何人也碰触不得的辛密,是天子的逆鳞,别说等闲人等,即便是朝中重臣,例如她父亲,也是不敢轻易探听的。 “只怕是全都以为那是陛下龙体不适吧。” “难道不是?”太极殿是御书房和帝王的寝殿所在,宫妃不得涉足,前朝之中的朝臣,任谁也没有这天大的恩典,除了皇帝,还能有谁能将太医院全数的太医宣召? 贤妃笑笑,“当然不是。” 德妃看着她,也不接言,等着她的下言。 “咱们的皇帝陛下在太极殿金屋藏娇啊,那位娇人儿怀了龙嗣,只是不知为何,竟小产了,陛下大怒,将太医院全数的太医全都宣召去给那位娇人儿请脉去了。” * 紧闭的含章殿内不时传出金玉相击的声响,声声不绝于耳,福全袖着手站在大殿门外,殿内的声儿一大,他肩膀就忍不住缩一下,眉头都皱成了铁疙瘩。 这小主子昨夜侍寝承幸,陛下都三更了才唤人备浴汤,陛下抱着人去往体堂阁时他偷偷瞧了一眼,缩在陛下怀里的小主子已然累至昏睡不醒,可是今儿这一大早,陛下前脚走,小主子后脚就跟着起了身,简单用了些早膳,便来了这含章殿。 这都一个多时辰了,里边儿的声响片刻都没有停过…… 想起孙太医和大总管的叮嘱,福全只觉得,自己这身皮真的要给绷紧一点了。 “我的小主子哎,您就算不为了奴才这条不值钱的小命儿,也为了咱们大胤将来的皇子龙嗣保重一下您的贵体啊……”福全苦着一张脸,忍不住低声嘀咕。 “您要是昨夜里怀上了小皇子,奴才就是有一百条命也抵不了啊……” “我的小主子,您要是真怀上了,您肚子里的可就是大胤的太子,奴才还想看看小太子爷,奴才不想死啊……” 含章殿的总管太监常顺远远的候在一旁,听见福全的嘟囔,以为是这位皇帝陛下跟前儿的红人在踹他当差不力,缩着肩膀,恨不得把自个儿缩到犄角旮旯缝儿去,活像个受气包。 他是真不知道这一大早,会有主子来这含章殿啊! 含章殿是陛下御用的练武场,除了陛下,这宫中再无旁人能踏足。但是皇帝陛下朝务繁忙,一早的早朝更是雷打不动,每日来此的时辰便十分固定,因为此般,这含章殿的差事自然是轻松不已的,他这一殿的总管太监也自然而然的偷起了懒。 哪成想,今儿这懒却撞到了刀口上。 一想起方才,福总管那凉飕飕的眼神儿,常顺就冷不丁的哆嗦。得了,这下是栽了跟头了。 势如狂龙,矫若灵蛇,如臂指使,然却似乎有些力有不逮,后劲不足。 最后一式狂龙入海,勉力收住势,肩臂已然脱力,扶着长枪才勉强立住身形,气息却已然纷乱。 粗粗的喘息片刻,身子越发酸软,云恸紧抿着唇,眼中有些无法遮掩的恼怒,额际汗湿一片,一身衣袍也尽数湿透。 昨夜纵了那人,那人便得寸进尺,将他折腾到昏睡不醒尚不罢休…… 以前在边关,即便是昼夜行军,仍能不眠不休上阵杀敌,可是现在,竟会在床笫之间被折腾到昏迷不醒,而且还是在那人刻意克制之后,若是那人纵着性子不管不顾,还不知是何等情形…… 想到此处,云恸的脸色有些红白交加,握着长枪的掌一施力,浑身越发酸软无力,特别是腰腹和双腿,身后那密处更是说不出的难受,几乎要站立不住。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8 即便此刻殿中无人,云恸也不愿露出一丝虚软,待到双腿恢复了些许力气,才唤了福全备水沐浴。 * 玄湛方一下朝,全安便将小主子一早的行踪稟告了自家主子。 玄湛一听,顿时黑脸,“胡闹!你们是怎么伺候的!?” 听到皇帝陛下的这声怒斥,全安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苦着脸道,“陛下,小主子他执意要去,当奴才的哪里敢阻拦啊……”他们这些奴才到底是有多冤? “不敢阻拦便由着他去?”玄湛怒道,“若恸儿昨夜承幸受孕,出了岔子你有个脑袋来让朕砍?” 全安眨了眨眼,有些傻了,“……陛下,孙大人说,孕像一般是旬月才会显现……” 皇帝陛下,“……” 看着哑口无言的皇帝陛下,全安想笑,但是却没那个胆子。 都说关心则乱,陛下对小主子这简直是到了完全不知变通不知世事的地步。 “陛下,奴才愚见,小主子昨夜才承幸,今日除了身子有些不适之外,孕信之事定无大碍。” 玄湛脸色一变再变,最后有些不自在的转身往含章殿去了。 全安闷声笑了笑,忙跟了上去。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睿智无双的帝王这般方寸大乱的模样,相较那独掌乾坤的冷厉帝王,现在这样的陛下才应该符合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模样。或许作为帝王,他不该有这样的一面,但是……他们的负担都太重,也都太苦,殿下是,陛下也是,只希望以后,他们能比肩而立,一起来担负。 望天,无言以对,我啥时候才能将这要命的两口子也摆平啊…… 第119章无题 一早,天色还灰蒙蒙的,全安吩咐小太监将洗漱的一应物什仔细备妥,他又不放心的亲自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疏漏才悄无声息的踏进内殿,准备唤主子起身。 寝殿里静悄悄的,外间天儿没亮,殿内就留着一盏值夜时的烛火,光不大亮堂,微微能透出人影儿。 嘱咐小太监将寝殿外间的宫灯点亮,全安打起殿门处防风的帘子,殿内那隐隐还流转着的甜腻温热气息迎面扑来,全安忍不住老脸一红,心中暗想着,昨儿夜里不是已经收拾妥当了吗?怎么这气息还未散尽? 全安一边悄声缓步步向帐缦遮掩严实的宽大龙榻,一边想着一会儿等陛下起身上朝后,赶紧着人来仔细收拾一番,否则那害羞别扭的小主子起身了嗅到这殿中的气息,一准儿又要恼羞成怒,跑去含章殿折腾几个时辰。 行至遮掩严实的龙榻前,全安压低了声儿,刚低低的唤了一声,玄色绣团龙的帐缦就被轻轻掀开了一条缝隙,修长有力的指尖微微点了点。 殿内光暗,但是全安瞅一眼就知道这到底是谁的手,也明白这手势是何寓意。即刻便噤了声,宫人陆陆续续将皇帝陛下梳洗的一应物事送至寝殿的小隔间,一切井然有序又悄无声息,就怕惊扰了龙榻上还未苏醒的帝后。 片刻之后,紧掩的玄色团龙帐缦轻轻掀开,皇帝陛下动作轻缓的起了身,全安见状,忙上前一步,接过皇帝陛下手中扶着的帐缦,眼角迅速扫了一眼龙榻,榻上侧身而卧的帝后微蜷缩着身子,睡得安然沉静,墨黑的发丝有些微乱,散在枕被间,一看那睡卧的姿势,就知昨夜在这龙榻之上,两位主子是相拥而眠…… 全安眼角的痕迹忍不住又深了一些。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一直深信,这两个各自了艰难半生的主子以后会好好的相爱相守直至终老。 起身坐于榻前,玄湛并未急着起身离开,全安伸手接过他手中扶着的帐缦之后,他折身仔细将锦被给榻上的人儿掩好,又将他微乱的发丝拂顺,俯身在他脸侧亲了亲,悄悄起身接过帐缦仔细掩好,才示意全安替他更衣。 这些日子,全安早已将大主子晨起这一系列的例行了然于心,待龙榻帐缦掩好,便手脚麻利的接过福全递上的朝服替皇帝陛下更衣、束发、冠旒冕,梳洗完毕直至出了内寝殿殿门,皇帝陛下才开口打破这悄静。 “恸儿昨夜有些许发热,别扰了他,宣孙敬前来候着,请脉后着人前来回话。” 玄湛抬手取了一旁小太监躬身奉着的朱漆托盘上的加急奏本,一边一目十行的看着,一边低声吩咐着。 福全一听,忙低声应了,“是,奴才这就即刻着人去请孙大人前来。” 帝后是皇帝陛下的心尖子,这太极殿中,一切皆以小主子的贵体为先,福全自然是不敢有丝毫的含糊。 “备些清淡的膳食候着,进了多少着人回话。” “是,奴才遵旨。” “今儿天似乎有些凉,衣衫鞋袜该换的换,恸儿起身后,别让他往含章殿去了。”殿门开着,暖阁中都隐隐透着一股凉意,秋凉已至。 “今儿中秋,昨儿朕吩咐送往王府的东西可都备妥了?” “回陛下,一切都准备妥善。”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199 说到王府,玄湛微微皱了皱眉,“云九还在雍州?王府中谁在管事?” 全安道,“回陛下,雍州的事务和受灾百姓还未安置妥善,云大人奉旨治灾,这一时三刻怕是脱不开身,云大人离京之后将府中一应事务都交于了云十一打理。” “可有纰漏?”谁人管事皇帝陛下自然是不在意,他要的只是不出纰漏。 王府这么多年没个正经主子,一应事务都是都是王妃临终托孤的家奴在打理,那人儿多年不在京中,云九掌管王府中的一应事务,几乎成了王府半个主子。 他身为帝王,自是不能插手一个王府的内务。何况没有那人儿在,一个小小的王府府邸,他压根儿就没有那个闲心去过问。 “回陛下,那云十一是云九一手带出来的,府中内务并无半点纰漏。” 说起这云家的家奴,那还真是藏龙卧虎。 自先代云王帐下出来的伙夫元帅算起至今,三军统帅就出了五个,至于领军打仗的将军更是惊人,足足有十七个之多,个个都是云家家奴出生! 云家以战立家,虽然每一代的云王都是领军打仗的奇才,但血脉单薄,可要论云家的元帅将军,这天下间绝无有谁能掠其锋芒。 皇帝点点头,“没有纰漏就好。” 又一次叮嘱福全仔细伺候那还未苏醒的人儿,皇帝才步出太极殿。 * 秋高气爽,晨间的风不疾不徐,王辅臣特意起了个早,早早的出门,着了一身便衣,直接去将好友拽了出来,让轿夫抬着一套官袍的空轿早早去到宫门前候着。 “这大清早的,你这又是有了什么感触啊我的清远兄?” 秦正阳黑着一张脸万般不情愿的被王辅臣拽着走,他昨夜挑灯处理公务至半夜,本以为能多睡半个时辰以免一会儿早朝站在大殿上打瞌睡,可这人倒好,大清早直接上门来拽! 听到那咬牙切齿的清远兄,王辅臣回过头来,有些无辜的看着身后的好友,“怀英兄,为何这般问?” 听闻这明知故问的话,再一看这人这装模作样的态势,秦正阳只觉得一口老血直抵喉咙口!相交几十年,对这老狐狸的脸皮,他真的要给他奉上不要脸三字的墨宝了!最好直接挂在他府门前,让世人皆来瞻仰瞻仰这大胤右相的风采! 见好友黑如锅底的脸色,王辅臣总算是良心发现,收起了那一副让人咬牙切齿的装模作样,放开拽着人手腕的手,拱了拱手笑道,“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是,我给怀英兄赔不是了,平日里政务繁忙,你我皆不得闲,今日秋高气爽,又是中秋佳节,就想着邀怀英兄走动走动,活动一下这把老骨头。” 秦正阳黑着一张脸胡锤子瞪眼的瞅着好友,“清、远、兄,你可知道现在什么时辰?” “这是何解?”王辅臣一脸不解,这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他在说清早活动筋骨,可好友怎么又岔到现在是什么时辰上去了? 秦正阳磨牙,“右相大人可知近日兵部事务堆积如山,下官挑灯处理公务至半夜?” 听到好友抬出‘右相’‘下官’这样的称呼,王辅臣总算正了正色,“近日兵部事务是有些繁重,左侍郎一职又出缺,辛苦怀英兄了。” 听到这样的话,秦正阳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长袖一甩,将双手负在背后,缓步晃着往前行去,“还得多谢右相大人‘体谅’!” 熬了半宿,本指着晨间能多睡一会儿,昨夜睡下时还叮嘱了夫人晚两刻钟唤他起身,没想到,一大清早遇上这个败兴的老东西! 看着秦正阳的晃步向前的背影,王辅臣眨了眨眼。 嘿,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气儿还没酝酿上来,想到近日以来兵部的诸多政务,王辅臣瞬间就歇了气,得得得,他心胸宽广,不跟这酸腐的人计较。 几步追上去,“是我的不是,怀英兄消消气……” 天光渐亮,静谧的长安大街也渐渐有了人声,离早朝还有些时辰,两人也不急,沿着长街缓步步往太和门。 “……安稳了这些年,我坐在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是一刻也不敢懈怠啊!” 当今皇帝陛下的心性他们这些做臣子的或许揣测不了,但是他的铁血手腕他们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前些年,朝廷内忧不断,外患也不少,攘外先安内,经过这么多年的折腾,内忧算是清得所剩无几了,接下来,必然是攘外! “是啊,边境这些年大致算是太平,可是前些年的帐,只怕咱们这陛下是记着呢。”这些年,随着朝廷的安稳,边境上那些骚乱也渐渐偃旗息鼓,但隔三差五,总有些不安分的在上串下跳。 前些年对于这些上串下跳的皇帝陛下是腾不出手来,由着他们蹿,现在腾出手来的皇帝陛下还能由着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折腾? “咱们这陛下必然是记着的。”秦正阳转头对着好友笑了笑,“清远兄你可别忘了,咱们这陛下向来都是个呲牙必报的。” 听到好友的话,王辅臣脸上忍不住的抽搐,“怀英兄慎言。” 背着说皇帝呲牙必报什么的,真的不是他们这些当臣子该干的。 “你知我知。”秦正阳瞅了他一眼,接下来的话是什么,已然明晃晃。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0 王辅臣只觉得浑身都在抽搐,一转头,对上那恢弘气派的府门,倏然怔愣。 “怎么……”秦正阳一看他的反应,有些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那恢弘大气的亲王府,霎时消了声。 凝视了片刻,两人齐齐叹息。 “要论命运多舛,只怕普天之下再无云王世子这般的了吧?” 秦正阳摇摇头,“可惜了啊!” 云家代代忠烈,忠君为国,这样的人家本该子孙绵延大富大贵,可是却不想,到如今,偌大云家,竟只余下小世子这唯一的血脉。 “是啊,可惜了这大胤的传奇。” “可不是,说起来,这云王世子今年也该十七了吧?” 王辅臣点了点头,“戊戌年生的,今年该是十七了。” 秦正阳抬头望了望那高悬的太祖亲书的匾额,“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云王世子在边关如何了?” “是啊……” “走吧走吧,时辰不早了,一会儿别迟了,今日中秋,晚些时候陛下还要在保和殿设宴…秦正阳看时辰不早了,拽着王辅臣就走。 结果刚走了两步,王辅臣突然停下了脚步,秦正阳有些奇怪,“快走快走,真的要迟了……清远兄?” 王辅臣一脸愕然的望着好友,“怀英,我们是不是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儿?” “什么?” “年初云王世子曾奉旨回京!” 秦正阳惊愕,“……那……他人呢?” 我回来了…… 第120章所谓深意 以云家这如日中天到令帝王都不得不忌惮的声望,那生为云家仅剩的唯一的血脉的云王世子是何种存在,何须言语?! 云王世子离京身居边陲西北大营多年,这些年表面上看似平静,可这朝野上下、乃至黎明百姓,有多少双眼睛望着那集万千尊贵于一身的小世子身上,即便是三岁孩童都知晓! 这样一个举世瞩目的云王世子,回京离京该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那小世子的身份足以担得起那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却来无声去无息,至始至终京中也未掀起一丝一毫的动静!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之事?! 王辅臣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就连他都会将如此之大事给忘到后脑勺根儿上,到如今,这都过了大半年了,如若不是今早碰巧路过王府,他至今都尚未察觉那位神秘不已的云王世子竟回了京城。 “清远兄,你说……”秦正阳看着一脸褶子翻来覆去的好友,也觉得自己脸上的皱纹有些不安分。 王辅臣恨恨的瞅了好友一眼,一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他想说的是何事,王辅臣摆摆手,“怀英兄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秦正阳张了张嘴,“……可……” 王辅臣忙抬手打断好友的话,“别可……为兄虽然膝下无子无人送终,但是还是想好好的活到百年之后,安安稳稳的老死,为兄不想短命。” 秦正阳眨眨眼,“……” 他怎么就知道他这话说出来是要短命的相? 王辅臣捻着胡子摇了摇头,一脸了然于胸。 方才诧异时,他或许一时还转不过弯来,可是被这凉爽的晨风一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要说这天下有什么能被这般悄无声息又不着痕迹压下抹去的,除了那位,谁还有这个能耐? 他虽然不敢冒昧的去揣测那位为何要这般为之,但是有句话说的好,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那两位的身份跟神仙没差,他这个凡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秦正阳看着一脸老神在在的好友,有些不甘心,“你说陛下此举……” “怀英兄啊,你可知祸从口出如何写?”不待他说完,王辅臣便轻飘飘的打断了他。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1 秦正阳,“……” 这人这是当他目不识丁?还是当他这么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他不是不知这其中深意,也不是不知这其中到底涉及何人,可大庭观众也就算了,现在明明就他们私下闲谈,这人这是装什么装? 对着吹胡子瞪眼的好友,王辅臣笑得老神在在,“怀英兄,谨慎小心总是没有错的,咱们那位张相可是活生生的例子。” 秦正阳正运着气,突闻好友这话,犹如当头一棒醍蝴灌顶,惊愣当场。 “这么些年了,咱们这陛下是个什么样的性子,虽不敢说深谙,但是一知半解还是有的,云王世子回京这是何等大事,可是至今这京中都尚无半点动静不说,更遑论市井之中也无一丝一毫的口耳之言,如此之事,这天下之大,也唯一人能做到,怀英兄,此事还有什么不明的?” “你我皆为人臣,有些事不该你我过问,自然要学会装聋作哑,尤其对于帝王之举,切不可轻易揣测,否则,即便是再深再牢的根基都是徒劳,帝王之怒,又岂是你我能承受得起的?” 提到那位张相,秦正阳了然,也知他所言不假,可是听闻此言秦正阳摇摇头,颇为不赞同好友这明哲保身的言论,“清远兄,我们十年寒窗,历经艰辛走到如今,为的又是何故?”他二人皆为寒门学子,十年寒窗饱读诗书,一朝金榜题名,初涉朝堂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受尽排挤也未磨灭的雄心壮志,一步一步熬到如今,为的就是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可如今身居高位却学那些被权力欲望蒙蔽了初心的权臣一般明哲保身,那当初那些所谓的豪言壮语又算什么? “报效朝廷造福百姓。”王辅臣看着他,平静的言道。 “那清远兄,如今你这一番言语可还配得上这八个字?” 王辅臣举目而上,望着那恢弘威武的太和门,声音悠远空寂,“怀英兄,如若我们不能身立朝堂呢?” “……什么?”秦正阳一怔,不明他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王辅臣转身直直的望着他的眼,“如若我们不能身立朝堂,又谈何报效朝廷造福百姓?”话语淡淡,满含嗟叹。 一旦触怒君王,被远逐朝堂,一切都将成为空谈。 * 领了皇帝陛下圣旨的福全自然不敢‘阳奉阴违’,跪在地上求了好一通,总算是将一早起身提着长枪就要往含章殿去的小主子给拦下了。 云恸一向都不是苛责奴才的主子,也向来做不出累及旁人的事,见因他要执意前往含章殿而一屋子战战兢兢的宫人,到底不忍心。 那人自小便是说一不二的性子,既然吩咐了福全拦着不允他去,如若他真不顾阻拦去了,那人到不会苛责于他,只是这些伺候的宫人都会因他而受了皇帝陛下的惩处。 虽已是秋凉时节,但依然残留着些许的暑气,用过早膳,晨间的凉爽散去,殿中略显热闷,他今儿身子不爽利,那人定是吩咐了不准在殿中置冰,身子又乏,再躺下睡定是无法了,后殿花园中的桂花开了,即便殿中门窗紧闭依然能嗅到那股子浓郁的香气,便着人将桌椅摆置到后殿花园。 昨日那人为他带回的书已经看完了,他索性自己前往前殿的御,只当早膳后消食了。 打发了想要驱步跟随的福全,难得这般独自一人,也不着急,信步缓行。 太极殿并非帝王寝殿,玄湛登基之后,因内忧外患朝务繁琐,那时帝王年幼,后宫形同虚设,他便索性将自己的寝殿移到了前三殿之一的太极殿,大婚立后之后仍居于此,后因外戚坐大,蛊惑太后企图干涉朝政,立下后宫不得踏足前朝的铁律。至此,这太极殿便成了这宫墙内的‘铜墙铁壁’的禁忌,除前朝重臣外,其余旁人再难踏足之地。 云恸甚少踏足作为帝王御书房的前殿,他心中郁结未消,性子又喜静,自是不愿在这宫中多作走动,除寝殿外,唯一愿意走动的地方便只有那松泛筋骨的含章殿。 即便没有全安和福全那两张金字招牌脸在他左右,这殿中也无一人敢拦阻问询这脸生的少年是何人何等身份,竟能在这太极殿中来去自如。 一路畅行无阻行至前殿,这个时辰尚在早朝,御书房中除了洒扫和值守的太监并无旁人,殿中悄无声息一片清净,殿门敞着,偶尔有一两声极细微的声响传出。 云恸常年练武,脚步向来轻,踏进殿门时,他稍稍将脚落得重了一些,果然,站在门口值守的太监听到这轻微的声响,倏转过身来,见着独自踏进殿门的他,微微愣了愣,忙俯身跪拜行礼,“奴婢参见云主子,云主子万福金安!” 他的声音惊动了殿中洒扫的太监,霎时接二连三的请安行礼在殿中响起。 这样的情形早已是司空见惯,但是云恸却依然无法坦然视之,他不知在这偌大的太极殿中,在这无数的眼睛下,那人是如何将他的存在瞒得有如铁桶,也不知,对这些有口不言谨小慎微的宫人而言,他到底是如何不堪的存在。 云主子? 这样一个称谓,其中到底是些什么意味,他已经试着不去深究不去苦想。 摆摆手,示意他等起身,云恸直接抬脚往御书阁而去。 因着这御书阁是这甚少走动的小主子愿意走动的地方,全安早早就寻了妥帖的人来做值守,就连殿中洒扫的太监,也是他亲自精挑细选过的,见着这小主子连声儿都没出,值守的大太监忙吩咐洒扫的小太监放轻手脚,收拾了洒扫的器具,悄声退出了殿中,大太监也悄悄的退出了殿门外去守着,以免扰着这小主子。 书阁中一片静谧,寻了几本书,转身欲出时,看到紫檀书案上翻开两页的陈旧页有些泛黄陈旧边角有破碎,似乎是旧物,看模样年岁应是有些了,他脚下一顿,能出入这御书阁的除了洒扫太监便只有他和那人,但是能翻阅这阁中书册的除了他便只有那人,他在这阁中翻阅书册已有大半载,阁中书册大多乃崭新抄录的新书,却并未发现还有陈旧到这般的旧书。 云恸有些好奇,行至案前,发现除了那册翻开的旧书,下边还压着几册,他随手拿起翻过书册封页一看,霎时一惊! 兵法二十四篇?! 这书怎么会在这里? 相传这书早已经失传上百年了,当年先代云王寻了半生,他一向清心寡欲,无甚欲求,高祖得知此事,便派人去寻,却终是一无所获,最终抱憾终身。 高祖驾崩在前,云王其后而亡,此后无人再提及过这兵法二十四篇,这书理应不是高祖寻到而藏至这御书阁之中,可时隔百年,这书怎会出现在这御书阁之中?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2 第121章你心安处是吾乡 除了这翻开的陈旧案上还有尚未收拾的笔墨纸砚,云恸转身至案首,仔细瞧了瞧,发现那竟是整理兵法二十四篇的手稿。 书册泛黄陈旧得厉害,书页边角多数都有破损,有些没有破损的字也有些模糊,他轻轻翻了翻,书册似乎还有缺页,失传百年传至今日,虽是残卷字体尚算清晰,却已实属难得。 看着那整理了半页的手稿,云恸抿了抿色淡的唇角,除了那身为九五之尊的帝王,他实在不知还有谁,能在此处铺设笔墨纸砚整理书稿。 那人每日要早朝议政、批阅奏折、召见朝臣,他还记得他刚回京第一次进宫全安说他每日花在朝务上的时辰,近日朝廷政务似乎越发繁忙,他停留在御书房枢密院的时辰越发长了,还要雷打不动的陪他用膳、午后小憩,他实在不知,他如何还有工夫来整理这兵书的残卷…… 那人为何百忙之中还要花费精力来整理这残卷兵书,他心里隐隐有些猜测。 这御书阁中,那人唯一翻阅得少一些的便是兵法之类的书籍…… 明知他对他们之间这难言的关系的抵触,明知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善终的结局,明知他不会也不可能接受这背德的感情,可他却由始至终都没有丝毫的气馁,依然这般事无巨细的将他的一切放在心间,宠着他,疼着他…… 心底那难以忽视的柔软让云恸的眸子都忍不住软了三分,明知不该衍生出这柔软,可是却终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如果…… 如果……他不是男儿…… 摇摇头云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世上之事从来就没有所谓的如果,又何必感怀? * 福全在殿中左等右等也不见小主子回来,宫门守卫处的侍卫并未差人来稟报小主子踏出太极殿宫门,明知那精贵的小主子人在这太极殿中,可一颗心就是悬着放不下,磨不过心中焦急,他索性去往前殿寻人,大不了寻着小主子他躲着候着不出去就是。 自己寻着人都要藏着不冒头,福全索性一个人都没带,一个人都没带径自麻溜儿的跑御书阁寻人。 他刚行至御书阁殿门前,眼尖的值守太监就啾见了他,忙给他见礼。 “小的见过福公公。” 能让全安上眼的人,自然不是什么蠢笨的,小主子在里边,他给福全见礼时刻意压低了声儿,果然,他刚一出声儿,福全就忙不迭的示意他压低声儿,不要扰着阁中的小主子。 “不用不用。”福全笑着招呼他,“殿下一直都在阁中?” “回公公,云主子一直都在阁中看书。”值守太监直起身,退开了一步,微微颔首回道。 御书阁的门没闭,福全悄悄的探头往里边儿啾了瞅,瞅见小主子正端坐于书案之后,聚精会神的写着什么,他有些微微的诧异,回过头问身后的值守太监,“殿下在写什么?” 小主子在宫中这么些日子了,他就只见过小主子看书,从来没见过他动过笔墨,今儿这是怎么了?竟会动笔? “啊?小的不知啊!”值守太监听到他这般问,也是诧异不已。 “笔墨可是你替殿下准备的?” 值守太监忙摇头,“云主子并未吩咐小的准备笔墨啊。” 大总管给他打过招呼,说这小主子性子冷清,让他不要有多余的心思,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就行。他不是不识好歹的,大总管能让他来做这御书阁的值守太监,他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别的心思。 小主子难得来一趟这御书阁,即便来了也是这般悄悄的,更别说对他有什么吩咐,每次他都是这般悄悄候着的,今儿小主子独自前来,茶水都没有让他备,他哪里还敢逾矩去给准备笔墨? 想起阁中书案上的笔墨,值守太监顿了顿,小声的对福全道,“昨儿晚些时候陛下在阁中待了小半个时辰,似乎就是那时吩咐大总管准备的,早些时候小的领着小德子他们进去洒扫时,见着书案上放着的纸笔书册摊开放着,小的也没敢让他们妄动就保持着原样。” “啊?陛下留下的?”福全眨眨眼,有些诧异。 小主子一向不会动陛下的东西,即便是寝殿中的起居物品,更遑论这前殿中的东西了!自进宫以来,小主子似乎是有意避之,对朝政之事讳若莫深,从不过问也从不参言,即便是只字片语都没有过,可是现在竟会主动动陛下留在这御书阁中的东西,这怎不令人诧异? “是啊,昨儿陛下批完了折子便到书阁中来小坐了片刻,直到掌灯时分才起驾回宫。”往日陛下是一忙完前边儿的事,就匆匆回宫,有时时辰差不多折子没有批完,也是吩咐大总管将折子带回宫去,除非是前朝急务,陛下向来不会耽搁至掌灯时分才会回宫的,只有昨日是例外福全愣了愣,想起昨日陛下确实是回宫得晚了些时候,他还以为是朝务耽搁了,没想到是在书阁中耽搁了。 伸头悄悄的往书阁中瞅了一眼,看着书案后依旧聚精会神的小主子,福全压着声儿呵呵的笑起来,这应该算是好事儿一件吧? “福公公?”见他笑成这样,值守太监有些傻眼,这是怎么了? 福全做了一个让他噤声的动作,以免扰着里边儿的小主子,还拉着人退开了一些,“好事儿好事儿,别扰着殿下,咱们就在这儿候着吧。”边说着边抬头望了望前边儿,小声的嘀咕道,“这会儿早朝应该是差不多了……” 值守太监心思微微一转,就明了福全口中所谓的好事儿,也跟着高兴不已。这确实是好事儿一桩,这主子高兴了,他们当奴才的日子也好过不是? *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3 虽是残卷,可到底还算保存得好的了,破损的边角需要连猜带蒙,前后贯通来猜测是什么,除了一些实在破损得厉害的地方,大部分的文字都尚算清晰可见,玄湛已经将掉了小半页的第一页整理了大半,做了许多批注,将头排了起来,云恸便接着将第一篇的残卷誊抄整理出来,此书乃古物,遣词造句都甚是生僻难懂,他阅了一遍,多处都无法解其意,再加之破损缺空之处,其中多处竟让他这个这领军打仗的都无法参透。 一时片刻间无法参透其意,他只好接着整理之后的篇幅。 福全在殿外候了一个多时辰都没听到阁中传出一点声响,不放心的再三查看,看到书案前端坐多时的小主子连身子都没有动一下,有些抓耳挠腮,这小主子到底在写什么啊?这都写了一个多时辰了! “什么时辰了?” “回公公,已时正了。” 看了看天色,福全忙唤了身边跟着的小元宝去太和殿,“时辰差不多了,你赶紧去给陛下回话。” 这是每日例行之事,小元宝早已经驾轻就熟,知道这会儿该上何处寻皇帝陛下,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转身就跑了。 无论皇帝陛下有多忙,每日他早朝离宫之前都要事无巨细的将小主子起居的一概事宜吩咐一遍,小到衣衫鞋袜,梳洗膳食,大到问脉请安,无一不至,待到早朝之后,便要福全派人前去回话,这所谓的回话还不是例行公事一般点个卯就算,无论朝务多忙,皇帝陛下都会仔细的一一询问,如若小主子起身之后有个头疼脑热,不思膳食,他甚至会放下繁忙的朝务,亲自回宫来。 皇帝陛下这般上心之事,福全这个贴身伺候的自然不敢有丝毫的怠慢,每日晨间,从小主子起身梳洗更衣、用膳早课晨练,无一不仔仔细细,有丝毫的变化他都仔仔细细的记着,然后派人转述给皇帝陛下。 今日这般情形,他自然是不敢掉以轻心,小主子晨起时身子本就有些不适,这会儿竟又在这御书阁中不动如钟的写了一个多时辰,他哪里敢放心? 小主子是陛下的心尖子眼珠子,是陛下心心念念的帝后,他一个小小的奴才,可就这一颗脑袋,掉了就没了,为了这颗脑袋,他可不敢在小主子的事儿上有丝毫的纰漏。 * 视听之政,谓视微形,听细声。形微而不见,声细而不闻,故明君视微之几,听细之大,以内和外,以外和内。是以听察采纳众下之言,谋及庶士,则……众音佐其耳。故经云: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目为心视,口为心言,耳为心听,身为心安。故身之有心,若国之有君,以内和外,万物昭然。观日月之形,不足以为明,闻雷霆之声,不足以为听,故人君以多见为智,多闻为神。夫五音不闻,无以别宫商,五色不见,无以别玄黄。盖闻明君者常若昼夜,昼则公事行,夜则私事兴。或有吁嗟之怒而不得闻,或有进善之忠而不得信。怨生不闻,则枉者不得申,进善不纳,则忠者…… 默到最后一段,又是缺角,笔尖都已然落到了纸上,却断了最后,云恸皱皱眉,握着狼毫小笔的手腕悬于其上,放也不是写又无继。 默书誊写也讲究一气呵成,中段有断已然是心中有数,可这临门一笔却断了,颇为遗憾。 摇摇头,无奈的抬手准备将手中小笔搁置于案头的玉石笔搁上,手伸至半途,一只温热的大掌陡然袭上,将他的手连笔一起包裹其中握住收回,落于他方才写至之处,笔走龙蛇,连连落下,一气呵成。 云恸_愣,下意识仰头看去,斑驳零星的光从雕花殿门处透照而来,晕染在那人英气勃发的眼角眉梢,让他有一瞬的懵然。 那句在大漠深处传唱的歌谣就那般突兀的在他脑海中乍现。 你心安处是吾乡…… □作者闲话:啊,关于这个兵书的事儿,找来找去就找到这一个合适,别踹我胡乱套啊,我没写明,就当我蒙混过关呗,嘿嘿,最后这句超级喜欢,是苏轼的,反正我这个半吊子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上下五千年,哪儿哪儿都一锅乱炖了哈 第122章不以为苦 在他失去那个悄悄而来匆匆而去的孩子的时候,他以为,终其这一生,他都无法原谅这彻底颠覆了他命数的男人,甚至有那么一瞬,他以为他会怨恨他一生,至死都无法消码。 身为君臣,他们本不该走至这一步,可那人却执意而为,让他们纠缠在这背德的情感泥沼中无法自拔。 越是跟这人纠缠,越是心惊。 身居边陲远离朝堂,那些口耳相传的传闻历经遥远的路途自是有些失真,可是无论传闻如何,皇帝大婚数年至今,后宫妃嫔无一诞下皇嗣是事实。 玄氏一脉虽不像云家这般子嗣艰难、凋敝,可确也是不丰。 太袓嫡亲之子为成帝一人,成帝专情,倾其一生唯宠爱皇贵妃一人。进宫一年就拔得头筹孕育皇嗣的专宠几乎为她带来灭顶之灾,产下皇长女时差点命丧黄泉,捡回一条命却伤了身子,此后十年间,帝妃费尽心力终是无法受孕,为平衡朝局,也为帝脉传承,成帝仅给了中宫皇后一子。皇后产下嫡子的次年,立太子后,皇贵妃突然受孕,产下一子,终其一生,成帝仅得二子。 成帝驾崩,太子继位,乃景帝,景帝身弱,克勤克勉于朝政之事,对后妃不甚亲近,皇后产下嫡子后更甚,后有妃有孕,产下的皇子尚不足月便夭折,直至景帝崩,存留子嗣也仅太子一人,也因此,为长达两朝的外戚专权埋下了祸根。 文帝也就是先帝,年少继位,朝中大权被外家所握,太后一力偏袒外家,致使文帝大权旁落,母子反目,抗争多年,赔上两个儿子才堪堪收权,为此,文帝对后宫也向来冷淡。太子薨逝,齐王智残,再加之外忧内患的朝廷,文帝几欲心力交瘁。本想借助平外患暂稳人心,可云王却在那惨烈的一战中突然战死,终是压垮了他最后的心力,年仅三十有六的文帝尚未为自己的太子治下一个四海清平的大胤便撒手人寰,将已然残破的王朝留给了年仅十一岁的儿子,又一次留下了他继位时的隐患。 那时他年幼,被突然送离京城时的记忆很是模糊了,可是他却记得,德叔常常站在城墙上远眺来时的方向,感慨万分的叹,这先帝所经之事又要重演了。 等后来他懂得这话所述之意时,一切都已然斗转星移尘埃落定了。 历史终究没有重演,这人终究也不是先帝。 只是这般想来,这人不睦后宫,倒是有迹可循,只是为何他会钟情于他这一介男子,他终是不解。 后宫妃嫔无一诞下皇嗣,如若之前他隐隐猜测是因他所致,那么在他小产之后,他已然可以肯定!这人一早就存了无子无嗣的打算! 他甚至隐隐有种预感,如若他无法顺利为他诞下子嗣,只怕他会成为这大胤第一位无子的帝王! 那身为太袓唯一嫡系血脉的皇室辛密,想必他也是知晓无疑。齐王智残,子嗣只怕艰难,身为帝王的他,成了玄氏真正意义上的唯一血脉,如若无子,这其中……意味着什么,便是想想,他都忍不住心惊胆战,可这人却早已做下了决定……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4 倾天下江山,只为他这一介男子,他何德何能? 玄湛垂目,见那人儿仰首怔怔相望,欣喜缱绻的笑意霎时漫至唇畔,虽不知他为何这般怔然相望,但这一向避着他的人儿却是难得这般,他自是心喜。 虽不愿惊扰这难得的片刻温馨,但看着他这难得的呆怔模样,玄湛还是忍不住垂首在他额间亲了亲,“怎么了?” 额上的温热,让云恸一阵轻颤,鬼使神差的,第一次他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推开闪避他,而是闭上眼,任由那携着熟悉冷香的温热怀抱与气息将他缠裹其中。 见他不答,以为又是这亲近让他排斥,玄湛无奈的笑了笑,将两人同手相握的狼毫小笔抽出搁置笔搁之上,“这书破损得厉害,整理起来颇费工夫,本想整理好了再给你,不过既然你瞧见了,留在我这里你怕是日日惦记,我让福全将这一应物什给你搬回太极殿。” 生于云家,长于行伍,血脉传承加之多年历练,领军打仗排兵布阵已若本能天生。 十几载烽火连天的岁月,没有那些风花雪月养出来的士族子弟的软糯,他长得这般让他骄傲,又这般让他心疼。 “这些日子就当拿来打发打发时间,过些日子便是秋祢,去岁事务繁多免了猎宫之行,今年猎场里的猎物养得甚好,到时恸儿好好驰聘一番松松筋骨。” 这些日子,朝务繁多,他脱不开身,只得将他也拘在太极殿,只怕是有些恹了,但这人儿什么都闷在心里不愿多说。知晓他厌恶这样拘着手脚的日子,可他身为帝王,此生都注定要困在这世上最精致繁华的重重深宫,只能迫着他一起困守了。 “今儿是中秋,往年让人送往西北大营的月饼都是咸甜各半,路途遥远也没瞧着你吃,也不知你喜欢哪样?今年我早早让御膳房备下了些,你好好尝尝……” “今儿前朝有宴,我估计要晚些回宫,你自己先用,不用等我……” “对了,我让全安去宣了云德进宫来陪你过节,你们也好些日子不见了,好好说说话……” 话语一向甚少的皇帝陛下到了自己这惜言如金的小帝后跟前儿,直接就成了念叨的话唠,只要事关他这心尖儿上的人儿,无论大小,皆絮絮叨叨。 云恸悄悄闭着眼,借着他揽抱的姿势不着痕迹的往他的怀里靠了靠,指腹不经意间拂过衣襟上绣的龙纹,顿了片刻,指腹轻轻摩挲那精致繁复的龙纹刺绣。 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般刺手。 长于那烽火连天的边陲大营,风雨血火,淬炼体魄的同时也淬炼心智,耐得了孤单,经得了寂寞,习以为常,不以为苦。 他现在都还记得,十一岁那年他第一次杀人,手起刀落,没有丝毫的迟疑,一夜苦战闭眼就睡,没有惊恐没有畏惧。 领他出战的将领知他是云家之子,只是欣慰不已的感慨他的镇定从容没有给他的血脉丟脸,因为他是云家之子,是战神之后,所以本该如此。 第二日见到德叔,德叔得知他杀了人,笑问他怕不怕,他从容的摇头,德叔便欣慰的拍着他的肩膀说,云家血脉,本该如此。 所有人都这般说,多年来,他也从未去细究过当年那一刻,他到底是何感受。 直到那日在桃谷中,这人无意中问起他在边关的琐碎,谈到他第一次杀人时,心疼不已的抱着他安慰,那一刻他才缓缓去回想那年,细究之下,他才惊觉,当年手起刀落的那一刻,他是害怕的,只是迫于生死关头,他没有功夫去害怕去迟疑。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因为害怕而迟疑,死的人就会是他,而他生为云家最后的血脉,不能就那样轻易死去,他背负着云家最后的希望,所以他不能死,不能死,就只能摒弃恐惧和害怕,只有丟弃那些软弱,他才能活下去。 他的血脉注定他背负的比寻常士族子弟多,身为云家仅存于世的子嗣,他也注定了要比任何一代云家男儿肩负的重担要重。 当他明白他的血脉赋予他的尊荣的同时,他也明白了任何艰难他都应习以为常,不以为苦,即便那时他仍年幼,单薄的肩膀还不足以扛起那样的重担。 多年来,他也确实将这一切习以为常,不觉孤单不觉苦,直到去岁回到皇城,被这个尊贵如九天神祇的男人用情用爱困于这重重深宫,他才明白,原来他的不以为苦,只是习以为常… 这些日子,他时常想,如若当年,他没有被他送至西北大营,而让他娇养长大,他还能成为如今这撑起整个云家的家主么?如若当年,他没有离开京城离开他,他还会像这般抵制这份禁忌的感情吗? 他不知道,他没有答案,这世间也没有所谓的如若…… 玄湛絮絮叨叨说了半响,怀里的人儿一如既往的静默,他也习以为常,只是垂首去蹭他的额时才发现他闭着眼,气息平稳,似是睡过去了。 玄湛有些哭笑不得,这世上能听他说话听得睡着的,估计也就他家这小帝后了,换做任何一人,就算他长篇大论说上个一天一夜,估计也没有人敢这般大胆。 “好在现今也就一个你,将来咱们的皇儿也这般,朕可该如何是好啊……”摇摇头,玄湛又是无奈又是欢喜的叹道。 他这个皇帝,能制衡朝局能治理天下,可是对着自己这心尖儿上的人儿却是束手无策,无可奈何。 可是这些束手无策、无可奈何却是他硬求来的,是他的福气,是他几生几世修来的。 怀里的人儿靠着他宽厚的胸膛微微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睡得越发沉了。 尊贵的皇帝陛下看着,忍不住满心的眷恋,垂首偷偷亲了亲他精致的薄唇,才抱着睡沉的人儿起身往后殿去,龙心大悦的皇帝陛下甚至错漏了怀里人儿微微抿了抿唇角,也错漏了他一闪而过的勾起的唇角…… □作者闲话:这不算正式回归,找找感觉,憋打我,感谢o(n_n)(t 第123章中秋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5 在玄湛继位之前,朝野看似太平,实则波澜不断,尤以朝廷与后宫为甚,文帝在世时,勉强还能压制,随着文帝的驾崩,那些暗涌已然快要掀起滔天的巨浪。 玄湛继位后,将唯一让他忌惮的云恸送至西北后,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整顿,随着他一步一步将大权归拢,让先帝耗尽一生尽力的汹涌暗潮终在这年轻的帝王手中平复,压制得皇帝连宫廷礼制都无法裁改的权臣时代终是消失了。 玄湛性子冷清,一向对年节之事不甚在意,除了祖制制定的那些年节朝廷大宴,其余那些琐碎的节气宴席他都直接让礼部裁改免除了,上到他手边的那些劝阻的折子,让他一句国库尤虚直接就给打发了,他这些年的说一不二的铁腕行事,让张青榆领头的一干老臣即使清楚国库充盈也都直接闭嘴了。 既然皇帝陛下都以国库来压人了,他们要是再不识趣,那就等着挨板子吧。皇帝陛下说国库尤虚,那就是虚,你一个当臣子的,难道还比皇帝陛下清楚国库到底虚不虚吗? 皇帝一向不耐这些所谓的国宴,即使是除夕年宴,也是稍坐片刻,便打发文武百官自己尽兴然后掉头就走。消息灵通的还能打听到,后宫中的家宴皇帝陛下也是一概不参与,每年都是早早的回了太极殿歇息。 全安对自家这主子的性子一向是比任何人都摸得熟透,往年小主子不在京中,大主子也都是早早的回了太极殿,如今小主子在,想必大主子更没耐心应对前朝的大宴。早早的就吩咐了保和殿准备,然后掐着点儿去御书房请驾,务必不耽误陛下半刻钟。 “陛下,时辰差不多了。”全安边小声提醒边小心将御案之上的茶撤下,换上一杯杏仁奶茶。 玄湛的目光落在手中的折子上,余光瞟到全安的动作,微微皱了皱眉。 全安见状,不慌不忙的道,“这是方才太极殿吩咐送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全安话语中全是笑意。 皇帝陛下一听,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看向手边的杯子,沉寂的眉间跃上笑意。 全安弓着腰整理御案上批阅过的折子,笑眯眯的道,“福全说今儿备的杏仁奶茶多,小主子便吩咐送了些过来。” 见自家主子端起杯子就用,全安暗自点头,嗯,这大主子不好甜食的习惯,也就只有为了小主子才会心甘情愿的破例。 当然,敢将这杏仁奶茶送上皇帝陛下的御案的,估计也就小主子了。 午膳用得不多,此时确实是腹中空空,将杯中的奶茶一口饮尽,垫了垫空空肚腹,“云德可进宫了?” “回陛下,两刻钟前便进宫了。” 玄湛点点头,拿起方才放下的折子,径自吩咐道,“恸儿也有些日子没见王府中的人了,吩咐下去,让人好好伺候,别扰了他们主仆说话。”那人儿身为云家家主,肩上担子不轻,云德难得进宫陪他说说话,总该让他松泛松泛。 “奴才知道了殿中有暗卫,大主子这话,既是吩咐他,也是吩咐暗一将太极殿中的暗卫撤了,让小主子可以好好说说话。 将御案上的折子理好,眼看着尚未批阅完的还有一小摞,皇帝陛下还丝毫没有起驾的意思,全安只得认命的再次小声提醒,“陛下,时辰差不多了。” 陛下向来不喜这些,宫中歌舞宴饮都是能免则免,免不了的家宴他是连应付一下都不愿,这些年就这样独自一人过来了。 都说帝王独坐九霄,高不胜寒,不得享寻常人伦之福,孤独终生。可自家这主子,似乎比任何一位帝王更甚,年幼登基,虎狼环饲,外戚母族为了那滔天的富贵更是野心勃勃,唯一让他在意的小世子却因无力守护而不得不忍痛送离。 送离了那唯一让他忌惮的人儿,此后十几载都独自一人,仿佛这世间的一切俱于他无关,他就如同这世间最冷清的过客,虽为天下之主,却从未恋栈过这升平的天下。 他曾经以为,这世间没有任何能令皇帝陛下动容的人和事,直到远在边陲的世子殿下归京,他才知道,原来他的主子在这尘世中还有在意和牵挂,原来也有凡人的七情六欲,只是这世间能牵动他情丝唯那位小主子一人而已…… 果然,闻言的皇帝陛下微微皱了皱眉,“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酉时末了。” 玄湛将手中的折子批了,随手丢至一旁,指了指剩余的,“将这些剩余的折子带回去。”“是,奴才这就吩咐人送回太极殿。” 就算只是稍坐,从宴中抽身出来,时辰都不早了,小主子跟云侍卫的叙话估计也差不多了,陛下自是不愿独自待在这清净的御书房。 “顺便着人回话,恸儿的晚膳用得如何。” 往日晚膳他都一旁亲自看着,自是不用再着人回话,今夜他在前朝大宴群臣,无法亲眼看着他用膳,那人儿昨夜本就有些受凉,今日晨间和午膳都用得不多,晚膳他就格外上心。 “是,奴才记下了。” 瞧了瞧皇帝身上的常服,全安将折子整齐码放在朱漆托盘上交于一旁候着的小太监,接过方才着人去太极殿取来的衮服,“陛下,奴才伺候您更衣。” 垂目看了看身上的玄色常服,晨间送那人儿回宫时,看他睡得香甜,舍不得就那样放下他,索性陪着他小憩了半个时辰,他起身时,怀里依偎着的人儿被他衮服上的金线刺绣磨得有些不适,他才注意到为何以往这人儿伏在他怀中时总用手掌垫着。起身后,他便让全安给他更换了常服,午后来御书房也没有换回衮服。 他在前朝和议政殿、御书房的时辰多,着衮服的时候自然多于常服,衮服上的刺绣多以金线为主,这金线肯定不比丝线细软,见着那人儿,他又总是忍不住想要抱在怀中。 “给朕多备两套常服,衮服前后殿各置放一套。” “是,奴才遵旨。” 云德大胆犯上,云恸长居深宫,皇帝虽然看在他的情分上没有下令诛杀,但是要他将这样一个堵心堵肺的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时时给他添堵,那也是不可能。云九至今可都还在雍州忙得焦头烂额,能让云德在这阖家团圆的日子进宫来给自家主子请个安,都已经是皇帝陛下开恩了。 为此,云德的心肺堵得跟皇帝陛下也相差无几。 从踏进宫门时那张黑脸一直黑到太极殿的殿门前,小太监的通传都递进殿内了,他才呲了呲牙,生生将那吓得小太监双股战战的黑脸给收起来。 看着亲自迎出殿门的主子,云德那张粗狂的脸,瞬间露出憨厚不已的笑来,扑通一声直直跪下去,端端正正给磕了一个头,“云德给主子请安。”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6 云恸吓了一跳,忙俯身去扶,还是没快过他跪地確头的动作,“德叔!您这是干什么?”他们虽是主仆,可惜相依为命这些年,情分早已亲如父子。 “今儿是中秋,府中一干人盼了这些年,眼瞅着您回了京,可是也不能跟您好好吃上一顿团圆饭,大家伙儿都惦记着您,云九来信也说,让我替他给主子请个安磕个头,恕他不能在跟前儿伺候。” 府中盼了这么多年的小主子,云家那些盼了这么多年的家主,好不容易回了京,却身不由己身陷深宫,如若不是主子吩咐稍安勿躁,这会儿估计反都造了几个来回了。那皇帝哪还有这般悠闲的日子可过? 云德短短几句话,说得云恸眼中酸涩不已,“德叔……” 看着那眼中水光闪烁的小主子,云德有些手脚无措,好好的,怎么就两句话的功夫就把主子的眼泪给惹出来了?! 听着他换自个儿,云德赶紧巴巴的应了一声,“哎,德叔在!” “您……您赶紧起来吧,地上凉,这都秋凉了,您的伤腿可有疼?” “不疼不疼!”见他来扶,云德忙从地上跳起来,拍拍腿呵呵笑道,“主子别挂心,奴才这腿不疼。” 他边说边仔细的打量了一圈,看着脸色红润的小主子,心里的惦记总算是放了不少。 上次在宫外见着时,小主子身子清减不说,脸色也苍白难看,他忧着心没少在心里问候那皇帝,还好这段日子养得不错。 他一个大男人,以前在军中,时时跟前跟后的伺候还好说,如今这宫里,伺候的人一堆先不说,那皇帝压根儿就不准他在主子跟前儿伺候,主子以男儿身雌伏,在他面前尤为不自在,他只得听云九的话,乖乖离开,不在主子跟前儿晃,以免他难过。 以前他总是不放心,可是经过谷中皇帝中毒之事后,他终是明白,皇帝对自家主子的情谊,虽万般不愿将主子交给那皇帝,可也明白此事不是他能干预的,只得死心。 如今看着主子的模样,他那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些。 无论如何,只要主子欢喜,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哪怕是主子以男儿身嫁于皇帝。 他知晓的,从主子那次小产,他就知晓,主子对皇帝是有情的,否则,他不会那般自责因他的大意而失去的那个孩子。 只是他自己不知而已,亦或者,这份情的开端太过突兀,他措手不及,根本从来没有去剖析过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 第124章但愿 因着过节,虽然皇帝陛下在前朝设宴,只有小主子一人用,晚膳还是按照年节礼制中帝后份例给准备的,只是每一样都减了分量,精致可口。 云德看着膳桌上的膳食,就知道,皇帝那所谓的‘帝后’不是哄着他们玩儿的。 先不说这让后宫中人禁止踏足的太极殿,主子在这帝王起居的太极殿,饮食起居完全是照皇帝自己的规格,他用帝后相称,而不是皇后,其实就已见端倪。 他们虽为主仆,但云恸却从未将这些悉心照料他长大的家仆当作仆人,当年在军中,云德自己本来就领着差事,后来王妃临终托孤,他便辞了差事,一心一意的当起了小主子的贴身侍卫,从小主子降生便一直跟随左右。 云恸自小便知晓,云家这些名为家仆,实为叔伯的人为他甘愿屈居这王府,埋没了通身的才华,毕生的宏远,甘愿做个外人眼中的云家家奴。 备好晚膳,云德左右瞅了瞅,看福全都躬身立在一旁,就知道自家主子这不喜人近身伺候的习惯还是没变。 撩了袖子,他准备亲自上阵,这些日子,他闲在京中,又不能待在主子身边,便去了雍州帮衬云九,帮衬是帮衬了,但是也没少被那老家伙敲打,时时耳提面命,他也就着他的敲打反思了一下这些年,他这个当奴才的,确实有些越矩。 只是主子对着他们这一干王府老人,没半点当主子的架子,惯得他有些得意忘形,到了皇帝跟前儿还没个收敛,连累主子为他求情受累。 云九折腾了他一番,又心平气和的给他分析了一通,他要是再听不进去,再累及主子,那老小子威胁他就要给他订一门亲事娶一房媳妇儿! 娶了媳妇儿,就要另立门户! 虽然人还是云家人,可另立门户,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当初对着临终的王妃发过誓的,他这一辈子生死都是小主子的侍卫,不娶亲不成家,也绝不另立门户! “德叔!您这是做什么?”云恸见状,忙抓住他的胳膊。 云德绕了绕头,笑得憨厚又慈爱,“主子,这些年是奴才不懂事,云九说奴才得意忘形到连尊卑都不分,平日里在您跟前儿无形无状,连到了皇帝面前都不知道收敛,尽给您招祸,他说奴才再不改,就让奴才另立门户。”说道这里他略显委屈的瘪瘪嘴,“奴才在王妃跟前儿发过誓,这辈子都是主子的侍卫,绝不另立门户,云九那老小子拿着奴才的痛脚威胁奴才,主子您可得给奴才做主。” 云恸听闻,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德叔将他从稚儿照料到如今,对他而言,如兄如父,这会儿突然要跟他论主称仆,除了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无奈,“德叔,养育之恩足以生身之恩相比,你和九叔这般,让我心里难受。”他孤独降世,亲缘本就浅薄,除了幼时养育三载他的皇后,就只有王府中人,如今王府中人再与他分主仆尊卑,这世间,除了那困他于这深宫的皇帝竟再无旁人与他相亲了。 “主子,您别难受啊!”看着小主子露出那样无奈难过的神色,云德顿时有些手脚无措,他是个粗人,别人惹了自家主子伤心,他还知道如何来安慰,可他自己惹了主子难过,他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从主子打小就这样。 “德叔,你不想我难过,你就别跟我生分。”云恸站起身,往前踏了一步,扶着他的胳膊,“今日是中秋,九叔和旬叔都不在京中,你别跟我生分,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云德打量了一眼他好不容易养得好了一些的脸,听着那连着重复的‘你别跟我生分’终是不忍心让他难受,“哎,德叔听你的!”他这般难,他实在不愿在这等横枝末节的小事儿上让他伤神难过。 闻言,云恸神色才终于好看了一些,扶着他一同落座,福全备好碗筷,十分有眼色的退到了外间去,留下他们主仆边用膳边叙话。 主子有些日子没见着王府中人了,想必是有很多话要叙,连陛下都不愿扰了小主子,他再留在这里碍眼就不识趣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7 * 一年一度的中秋,后庭中中宫设宴,宴请宫中后妃与前朝命妇。 中秋前,皇后本欲请旨前往相国寺给太后请安,不曾想皇帝旨意刚下,皇后便病了,不得已只能让德妃领着众妃嫔前往。 皇后一直在宫中养着,昨日德妃回宫,听闻也身子欠安,今儿这场后庭大宴,德妃告病,皇后这个中宫却是要主持中秋宴的。 酉时末戌时初,除了身子欠安的德妃,其他众人皆已到齐,皇后还迟迟未到,知道皇后凤体欠安,众人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候着。 此刻让众人等候的皇后神色恨恹的端坐在梳妆台前,似在等着。 片刻之后,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匆匆踏进暖阁来。 见着人回来,皇后面无表情的精致的眉微微皱了皱眉,握着一对大东珠耳饰的手微微痉挛着,那青色的筋脉都几乎要挣扎着破除手背的肌肤。 书兰微微福了福身,“娘娘,奴婢让人打听清楚了,陛下此刻还在太和殿大宴群臣,除了大总管,身旁并无旁人跟从。” 听到她的话,皇后僵硬的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轻舒了一口气。 见她神色松弛下来,书兰挥挥手,示意正在替她梳妆的宫女退开,上前接过发梳,“娘娘,您放宽心。” 虽然知道这话是安慰,但是皇后确实不可抑制的松了一口气。 陛下没有毫无顾忌的带着那个女人前往前朝大宴,至少他顾忌着他自己立下的规矩,至少顾忌着林家的颜面,至少还顾忌着她这身为一国之母的皇后的体面…… 这样,是不是还算事情没有走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但是想到帝王寝殿,顿时心又紧了起来,“……太极殿那边?” 书兰手一顿,在皇后期望的目光中缓缓摇了摇头,“奴婢着人打听了,但……还是一如既往,毫无消息。” 那如同铜墙铁壁一样的太极殿,这么多年,不说她们凤硫宫,即便是前朝老爷子都想不到丝毫的办法,上次那女人小产之事,如若不是皇帝陛下惊动了整个太医院,只怕依然会被瞒得跟铁桶一般。 皇后皱皱眉,心有不甘,缺也是无可奈何。 太极殿这般严防死守,上上下下严密得如同铁桶由来已久,并非是因为皇帝在太极殿藏了那个女人而始,这大概是她唯一觉得安慰的。 “娘娘,陛下一直藏着掖着,不愿将她公之于众,只怕是那个女人的身份让陛下颇为顾忌,否则陛下大可以直接封妃,给她一个正大光明的身份让她入驻后宫,这般藏着的,定是身份低贱不足为惧,您实在不必忧心。”书兰边给皇后绾发边劝慰。 皇后摇摇头,“不见得。” “为何不见得啊娘娘?” 皇后无奈又心之眷恋的笑,“咱们陛下这般雷厉风行英明无匹,他统摄朝纲,大权在握,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即便是张相都不敢无的放矢。”说起自己那英明的帝王夫君,她笑意中隐约还可见一抹少女的羞涩,可是想到他寝殿中藏着的那个女人,她顿了顿,心中苦涩蔓延,“又哪里会因为一个女人而畏手畏脚?” 那样的男人,他如果真的对一个女人上了心,谁又敢在反对? 更何况…… 宫中连她在内,众妃皆无子嗣,只怕前朝那些大臣巴不得有个女人能留住皇帝的身心,以便皇嗣的传承。 即便是父亲,心中再多不愿不甘,也是不敢公然反对…… “娘娘……”书兰想劝,但是却不知该从何劝起。 皇后摇摇头,“梳妆吧,别让人久等。”抚了抚鬓角,她笑得雍容又端庄,那是久居后位的倨傲,“至少就如今看来,陛下好歹还给我这皇后留了颜面,本宫能怎么办呢?就算最后本宫一无所有,这个后位,这顶凤冠,至少陛下不敢轻易摘了不是。” “娘娘,您别这么说,陛下就算再宠她,没有身份没有子嗣,她又算得了什么?”书兰咬咬唇,论起了当年那位宠冠后宫的成帝贵妃,“当年成帝那般宠皇贵妃,不是照样给了皇后子嗣,封了太子么?那皇贵妃至死依然没能越过皇后去不是吗?” 皇后闻言,微微怔了怔。 书兰见状,继续道,“陛下不念功劳至少要念咱们老爷的苦劳,林家对陛下的相助之恩,陛下总不该忘,到时候怎么给该给您一个皇子。” “但愿吧……” 但愿这一切能如书兰所说,但愿他再爱那个女人,至少给她留一线,但愿…… 第125章大胤皇妃 中秋佳节乃团圆,前朝后庭都热闹非凡,就连一向安然静谧的太极殿也透着一股别样的静怡温馨,在这一派热闹中,唯独德妃的永福宫一片冷清。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8 夜色渐渐浓了,皓月高挂,满庭的桂香浓郁得甜腻。临窗的小榻上,告病辞了中秋宴的德妃神色恹恹的半卧其上,着月白中衣,青丝披散,面色倦淡。 她的贴身大宫女芷兰看她如此,想要劝慰又欲言又止。 倒是她进宫时从相府带来的贴身丫鬟瓶儿半跪在小榻旁忧心忡忡的劝着,“娘娘,夜凉了,您到榻上去歇着吧。” 德妃摇摇头,温言道,“都下去吧,我看会儿花。” 瓶儿望了望半闭着的窗棂,再看了看外边儿天色,夜色如墨般笼罩了天地,哪里还能看到花儿? “娘娘……” “下去吧,都下去。” 瓶儿还欲再言,芷兰却冲她摇摇头,上前将抱在手中的薄毯盖在她身上,“娘娘,奴婢就在外间,有事您唤奴婢一声儿便是。” 她是宫中分到永福宫的大宫女,行事有分有寸,有章有程,虽不如打小便在主子身边伺候的瓶儿有主仆情分,但是主子进宫以来相处的这些日子,对她的防备疏离也淡了不少。只是要完全信任,只怕还差得远。但,毫无隔阂的信任又哪里是轻易能得到的呢?更何况是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中,轻易托付的不知是信任,一同交付的还有身家性命! 闻言,德妃抬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平静无波,丝毫没有察觉自家主子那难言的心思的慌乱无措,回宫这两天,无论她做什么,她都井然有序的安排,镇定知进退,果然是一等大宫女,非一般寻常人家的奴才可比。 反观她身边的贴身侍女,无论心性和行事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听闻调来她这宫中之前,是在寿康宫伺候先皇一个不受宠的太妃的,安分守己,没有半点越矩。接到她入宫的旨意,父亲匆忙间的安排,给她安排了这样一个内敛的贴身大宫女。 “去吧,瓶儿你随芷兰一起去摘些染露的桂花,明儿好做些桂花软糕,着人送去相府。”往昔中秋,她都亲手做糕点,今岁波折不断,已是没了心思,但是做些送去给母亲,至少让她安心。 “娘娘,今年还做么?明儿中秋都过了……” “做吧,迟一天送总比不送好,母亲惦记着呢。” 芷兰福了福身,“奴婢这就去采桂花。”说完,拉着瓶儿退出了暖阁,将这一席清静之地留给主子独处。 德妃靠回榻上,怔怔的望着这华美的宫室,眼中落寞丛生。 原来他早就走了…… 悄无声息的来,又悄无声息的去,那名动天下的云王世子,离京多年,难得回京,竟就这样悄悄的来去,这里没有他停留的人和事,所以这般悄然。 她心心念念想要见他一面,可是困在这牢笼之中,不能问不能说,甚至连探听一些那人的消息都不能,因为父亲不准,因为张家与云家再无半点关系,身为皇妃的她更是不能在这如狼似虎的深宫中流露出一点异样。 好不容易盼着能出宫,冒着连累整个族氏的危险去寻他,可是那人却早已离去…… 奢望着他会突然回京,是因为她的突然入宫,可到底是她痴心妄想! 她到底是对当年先帝的一时戏言奢望太过,父亲是,张家是,那让天下女子引颈而望的云家之妻,让父亲得意十数载,让天下女子羡慕,让她贪念半生,即便到了如今也不甘心,可是再多的不甘,最后也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啊…… 这禁锢着她后半生的高墙深院,她该如何是好?她到底该如何是好?! 提着提篮刚刚迈下台阶,暖阁中突然传出悲戚的痛哭声,瓶儿乍然大惊,撩起裙摆,折身就要往回跑,芷兰一把拽住她。 “芷兰姐姐!你放手!”瓶儿急得面红耳赤用力想要拽回自己的胳膊奔回暖阁去。 芷兰肃然的对她摇摇头,转头朝着殿门前候着的宫女太监,呵斥了一声,“都下去!” 门口的宫女太监听着暖阁中传出的哭声正面面相觑,就听闻芷兰的呵斥声,当下不敢停顿,转身匆匆步下廊梯。 行至芷兰跟前儿,微微福了福身,还未抬脚,芷兰的警告接踵而来。 “入了这永福宫,就该知道自己的身份,管好自己的耳朵和眼睛,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至于该说的不该说的,我相信你们个个都有分寸,无论出没出永福宫这宫门,让我听到一字半句议论,掖庭宫里有的是安置你们的地方!” 宫女太监听到掖庭宫,纷纷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恭敬的垂着头,领了芷兰的训斥,“是,奴婢知道了。” “都下去吧,闭了宫门,今儿娘娘身子不适,一概不见外客。” “是。” 将主殿中的宫女太监挥退之后,芷兰拎着篮子将瓶儿拽离了主殿。 “芷兰姐姐——”“娘娘此刻定然不愿我们在一旁,我们去摘花。”芷兰并不多言,只是淡淡的提了一句,拽着瓶儿的手却十分用力。 “我……” “如若娘娘愿意让我们此刻在一旁伺候,方才就不会打发我们出来了。” 身为相爷唯一的掌上明珠,这位主子到底是被娇宠的过了些,如若她有外心,现在整个张氏一族只怕都人头落地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09 “可是……”瓶儿还是有些不死心。 小姐打小就被相爷和夫人娇宠着,长这么大,除了被陛下强迫入宫封妃,就从没受过委屈,现在哭得那么伤心,身边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瓶儿,主子现在不是相府中无忧无虑的千金小姐,她现在是大胤皇妃。” “皇妃怎么了?皇妃就不是小姐了么!?”瓶儿有些不忿的瞪眼,“夫人要是知道小姐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知道该有多心疼,进了这宫里,小姐就没一天是欣喜的,早知道还不如不进这宫里来。” 相府中妻妾不多,相爷和夫人更是相敬如宾恩爱多年,妾室折腾了两年,瞧着翻不出大浪,又被相爷敲打过两次,这些年一直都安安分分的,府中没有多少后宅阴私,唯一的小姐又是先皇金口玉言指了云王府世子妃,平平顺顺没有丝毫波折,没成想到了如今,一夕之间全都变了样。 芷兰皱皱眉,“瓶儿,你知不知道,就凭你说的这话,就足以让整个张家株连九族?” “什么?!” “你跟着主子进宫的日子不算短了,难道你不知道祸从口出这个道理吗?”放开拽着她胳膊的手,芷兰垂眸理了理衣袖,“这是皇宫,不是相府,如果你还分不清轻重,连累了主子,连累了相爷,你又有几条命来赔?或者说你觉得你一条命能抵张氏一族几百条人命?” 说罢,她转身往园子的桂花树走去。 瓶儿站在原地,脸色一变再变,却一句反驳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前朝大宴,皇帝陛下一如既往没什么久坐的耐心,开了宴,一杯薄酒未沾,待百官开了席氛围还未热闹起来,便起身离了席。 王辅臣的酒杯都还端在手上,皇帝陛下便起驾了,他无奈的摇摇头,得了,一如既往,皇帝陛下说朝务繁重,不愿大过节的还拘着他们,就不留在这里扰了他们大过节的性质了。 王辅臣身为右相,和身为左相的张青榆分坐两侧首位,秦正阳位于王辅臣下首,见状,放下手中酒杯,侧过身对好友道,“清远兄,陛下近日来兴致不是挺好的么?怎么今儿还是早早的就离席了?” 往昔,皇帝陛下都冷着性子冷着脸,可是这小半年来,总的而言,皇帝陛下龙心不说大悦,但冷脸却是暖了不少,平日里除了朝政还是朝政,本以为这中秋宴会多留些时候,跟文武大臣唠唠家常,看来是他想多了? 王辅臣笑笑,“这么些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这陛下的性子,你还盼着陛下跟咱们唠家常么?” 被好友一句话说个正着,秦正阳眨眨眼,有些无奈,怎么就不能盼着皇帝陛下跟他们唠唠家常了?平日里,除了朝政还是朝政,皇帝陛下是半句废话都懒得说的,遇上今儿这场合,不是正该说说除了朝政外的事儿,拉近拉近君臣之间的距离么? 王辅臣笑得更欢“怀英兄啊,你觉得咱们这性子冷清的陛下,是那种平易近人到会跟咱们这些臣子张家长李家短的温和君王么?” 明明就是唯吾独尊得不食人间烟火的九霄真龙,还指着他突然变成平易近人的凡夫俗子?别扯了! “额……”秦正阳顿时有些词穷了。 “好了,别指望那劳什子的君臣同乐了,咱们喝咱们的酒吧。”瞧着对面折射过来的打探目光,王辅臣取过酒壶给好友斟上一杯,故意将那君臣同乐提高了些音,免得对面的左相大人拔尖了耳朵。 “也对,这么多年了,也习惯得差不多了。”秦正阳嘀咕了一声。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王辅臣笑眯眯的斜了一眼对面还在打量的张青榆,“说不定等咱们的太子满月宴上,陛下就愿意跟你们这些当爹的唠唠如何养育幼子了。” “陛下养育幼子?你可省省吧。皇子现在都没半点消息,还太子?猴年马月去了!” “别急,别急,十月怀胎的事儿多快。” “快?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见着半点音讯?”秦正阳说起这个事儿,顿时头疼,“而且就算有了皇子,你觉得以陛下这样的冷清性子,会亲自养育?别扯了!” “一切皆有可能嘛。”王辅臣望着对面的左相和国丈,笑得意味深长。 相较之下,对面的左相和国丈就笑得不是那么舒心了。 皇帝陛下太极殿金屋藏娇的事儿,这些有女儿在宫内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金屋藏娇就算了,竟然还孕育了皇帝陛下第一个子嗣,虽说没有顺利产下,但是也够他们这些国丈爷夜不能寐了。 第126章心非铁石 不过说起这太子,以前就只有文武百官急,皇帝陛下是完全不上心,现在知道子嗣有望,不上心的皇帝陛下也顿时期盼不已了。 晃晃悠悠的除了太和殿,如墨的夜色笼罩了高大雄壮的宫室,行在丹壁桥上,远远的望着灯火阑珊的太极殿,冷清的皇帝陛下轻轻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什么时辰了?” 全安本落后两步替主子照着脚下的路,听到询问声,忙顿后一步,回道,“回陛下,戌时刚过两刻。” “慢些走,着人先去瞧瞧他们主仆晚膳用完了没有。”他们主仆难得见,怕是有许多话要说。 全安愣了愣,才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前去太极殿。 “陛下,可您的晚膳……”方才在太和殿,陛下别说膳食了,就连一杯水酒都没用,他本以为陛下是想忙着回太极殿陪小主子一起用,可是现在听陛下的意思,却是不愿早早的回去扰了小主子。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0 “云德难得进宫,朕若陪着,只怕他们都拘谨。” “陛下……” 玄湛摆摆手,示意无碍。 见状,全安只得噤声,不敢再劝。 陛下一向将小主子放在心尖儿上疼的,只是这大过节的,又是这么多年来小主子回京的第一中秋,陛下只怕是盼着与小主子一同过的,但是…… 皇帝陛下放慢了脚步,后面跟着的奴才自然也跟着一起放慢了脚步。前去太极殿询问的小太监很快就折了回来。 “回陛下,福公公说,殿下还在用膳。” 玄湛微微颔首,侧头吩咐全安,“先回御书房吧,传些膳食到御房中用膳便是。” 听到这堂堂帝王之尊的主子大过节的这般委屈自己,全安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但到底没敢劝,“是,陛下。” 太极殿给了自家的小帝后,皇帝陛下只得委屈自己在御书房用膳。 不过,福全之前就给自家小主子提过,皇帝陛下一向不喜君臣同乐的那些热闹场合,次次都是早早离席回宫歇下的。 常年在行伍之中,云恸在膳桌上也是军人习气甚重,不言不语,用膳迅速。 至于云德,动作更快,宫中的碗筷都十分精致,自然也就小巧,用了十来碗才总算填饱了肚子,抹抹嘴,抱怨道,“宫中用饭,简直是受罪。” 云恸无奈,顺口就道,“习惯便好。” 云德抹嘴的动作一顿,脸色未变,眼中的复杂也是微微一闪,到底不愿在这样的时候坏了主子的兴致。 他想问,但却不能问。 ……主子,您已经习惯了么? 放下碗,福全便送上漱口水,“殿下,您和云侍卫移到暖阁小坐吧。” 看到福全,云恸捧着端着漱口水的手一顿,“福公公……” 福全听他唤自己,“哎,主子。” 云恸犹豫片刻才低声道,“……你吩咐人去前边儿瞧瞧,看陛下是否已经离了宴席。” 自他进宫以来,无论前朝再忙,那人都雷打不动的陪着他用膳,即使前朝有宴,那人也是开了席便匆匆赶回来陪着他一起。今日却早早的就告知他,他不会回宫用膳。 福全前两日提过的话,他一直记着,那人不喜那些场合,只怕宴上的膳食酒水都用不了多少,午间倒是用了两碗,不过忙了半日,那碗杏仁奶也顶不了什么事儿。 福全听着小主子的吩咐,眉开眼笑的,忙应了,“哎,奴才这就吩咐人去前边儿瞧瞧。” “嗯……再吩咐膳房备些膳食。”那人一向用的清淡,前朝大宴上的酒菜色浓味重荤腥太过,只怕是碰都不会碰,这时候不管离没离席,只怕都是饿着的。 “哎,奴才这就吩咐去。” 听着小主子这样的吩咐,云德心中五味俱全,明知走到这一步只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可是真的瞧见这一幕,他心里还是难受。 他实在不知道,将来他去了下边儿,该怎么给王爷和王妃交代,云家唯一的血脉,竟然会进了宫,成了天家之妻…… “德叔,咱们去暖阁坐坐。”吩咐完福全,云恸转过头来对云德道。 云德点头应了,跟着起身去暖阁小坐。 两人方坐定,福全便奉上茶水瓜果,看两人还有话要叙,十分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见人退下后,云德才压低了声儿道,“主子,青鸾让老奴给您递话儿,他想见您一面。” 云恸垂下眸子,手指轻轻摩擦着手中的杯沿,他回京之前,青鸾回了族中,他本以为很快就能返回西北,便让青鸾回西北待命,不承想,他会被这般困于京中。 青鸾是云家暗部势力的首领,协助旬叔统领铁玄军,性子火爆,要是知晓他被那人困于皇庭,只怕是决计不会顾忌任何后果,闹起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 他们自小一起长大,他救了青鸾的命,青鸾认他为主,但是他们之间的情分更多的不像主仆,而是朋友。 他现在出不了宫,那人也离不了他丈远,要如何见他?而且以他如今的处境,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见他。 见他犹豫,云德叹了一口气,“主子,如若以后就这般安顿下来,您也不可能一辈子对他避而不见,他是您的暗卫,离了您身旁大半年已然是极限。” “再等等吧。”云恸摇头。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1 “主子……” “玄氏家主的身份至今不明,暂且缓一缓吧。”那压在心中的大石迟迟落不了地,云家如今的处境不甚明朗,不是简单的退一步或者进一步就能拨云见日的。 “主子,您放宽心,云家自保的能力尚且不是问题,实在不行,大不了鱼死网破。”他们行事这般顾前顾后,不过是不愿走到最后那一步,可若是玄氏逼人太甚,他们也不可能真的这般坐以待毙! “德叔,如若真的愿意鱼死网破,我此刻应身在西北大营而不是这皇庭深苑。”云家背负这保家卫国的重责大任,他的先祖为了这大胤的江山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无数,他的父亲甚至都没能见着他出世便为国捐躯,他若覆了这天下,引来战火荼毒百姓,将来他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主子……” “云家的家训还是你们教予我的,云家不能覆灭在我手中,这大胤江山更不能。” 云德张张嘴,到底是无言以对,这个死心眼儿的小主子,打小就认死理儿,想要劝他‘你不仁我不义’只怕是难如登天。 可就是这认死理儿的小主子,十三岁便获得云家上下的一致认主,掌了云家明暗两部的全部势力。而先代云王却是直到战死的那年,才刚刚掌握云家最大的那张底牌——铁玄军! 但也仅仅是掌握,而不是完全收服。 不是因为他的身份,也不是因为他是7?家最后的一缕血脉,云家人认主,从来不是因为身份和血脉,即便他们身为云家最忠实的部下。 * 玄湛刚端上碗用了两口,福全派的人就来了。 全安一听是小主子派来的,把人往外间一拦,睁着眼说瞎话,“你去回殿下,陛下还未用膳。” 小太监得了话,忙打了个千儿,转身就往太极殿去回话。 全安把人一打发,笑眯眯的转身进了御书房。 “陛下,殿下着人来请您回宫用膳,奴才自作主张,让人回话说您还尚未用膳。” 正用着的皇帝陛下一听,顿时龙心大悦,将手中的碗一撂,二话不说,直接起身走人,“起驾回宫。” “哎。”主仆俩配合得默契十足,“陛下起驾!” 主仆俩说了小片刻,福全派去前边儿询问的小太监就回来了。一听,皇帝陛下已经离了太和殿的大宴,人在御书房,且尚未用膳,福全立马儿忙得人仰马翻的开始备膳。都已经这个时辰了,半刻也耽误不得,务必要陛下一回宫就能用膳。 云恸倒是没动,只是看着福全忙得团团转,也偶尔出声提点两句。 云德见状,也没了待下去的心思,皇帝回宫来,他和主子估计也没法儿好好说话,当即起身“主子,时辰不早了,青鸾和云旬还在府中候着,奴才这就先出宫去了。” 宫中不宿外男是铁律,之前主子小产,他都是宿在外间的,但那毕竟是特例,如今看这模样,小主子和皇帝定然是化了心中的疙瘩和好了,他哪里还方便宿在外间? 略一思索,云恸便颔首,这宫中不比别处,“好,那我让福公公送你出宫,见了旬叔和青鸾,替我给他们带声问候。” “是,老奴记下了。” “告诉青鸾,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允他来见我。” “是。那老奴就先出宫了,待过些日子,老奴再来看您。” 云恸点点头,惦记着身在雍州治灾的云九和雍州受灾的百姓,“京中如若无事,德叔你还是前往雍州去帮衬九叔一把,临冬前夕,雍州事务只怕繁重。尽早安顿好受灾的百姓,以免寒冬来临之际他们还流离失所,连个遮风避雨之处都没有。” 想起临走前雍州的情形,心中顿时沉重,云德郑重的颔首,“哎,奴才明日一早便前往雍州去,尽量安顿好受灾的百姓,实在不行,老奴把青鸾那小子也揪去。” 云恸失笑,“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将青鸾也一并带去雍州吧,九叔需要的人手只怕是多多益善。” 起初,那人将九叔罚往雍州治灾,他还有些介怀,但事后一想,却不得不感慨那人的英明,朝中朝务繁忙,有能力有魄力将这治灾的差事办理得妥当的都无法抽身,能去的又让人担忧无法担此重任,九叔身怀治世之才,他不愿出仕不愿做官,如若不是他心甘情愿,即便那人拿他的身家性命相要挟,只怕九叔也是不愿就范的。 雍州水灾,受灾的全是无辜百姓,九叔一言不发便认了那人的处置,前往雍州治灾,只怕更多的不是屈于皇威,而是因为那些流离失所的无辜百姓。 “哎,那奴才就直接给青鸾那小子说,让他去雍州是您的意思。” “好。” 絮絮叨叨又说了片刻,眼看着再不走就要撞上回宫的皇帝,云德才匆匆跟着福全出了太极殿离宫。 云德前脚刚走,玄湛后脚就回了宫。 看着携着一身的倦惫踏进殿门的皇帝,云恸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这人这般忙碌,还对他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在意关心,事事以他为先。 他的心不是铁石,会软会酸会疼……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2 第127章幼时旧事 看见那人用了一小碗,就搁下了筷子,云恸心里的酸涩更甚。 “陛下……” 听到他唤自己,玄湛忙问,“怎么了?恸儿。” 看着膳桌上几乎没动的饭菜,云恸抿了抿唇角,“……您多用一些吧。”忙了一整日,这都错过时辰了,他却只进了少许膳食,长此以往,就是铁打的身子也会受不住。 闻言,玄湛先是一怔,随即温柔的笑起来,笑意中的欣喜让人甚至有些难过,“无碍,我已经饱了。”上前将人揽入怀中,往暖阁走,“恸儿晚膳用得可好?” 点点头,云恸还惦念着他只用了一小碗,“您在用些吧……” “无碍,全安备了月饼点心,恸儿可愿陪阿湛哥哥去赏月?” 中秋赏月宴,本该是与后宫嫔妃一起设在御花园的家宴,可是皇帝陛下向来不踏足后宫,不参与什么家宴,更遑论与后宫中那些莺莺燕燕设宴御花园了。 云恸咬晈唇,“陛下,今日是中秋,你该与皇后于御花园设宴……”其他年节宫中有什么惯例他是不知,但是中秋他却是知道的。 他离京之前的那个中秋,因为皇帝年幼,太后作为一宫之主,设宴款待前朝命妇与那些即将在及笄后入主后宫的大家闺秀,他年幼不知事,紧看着他的皇帝打个晃眼的功夫,他就不见了踪影,等皇帝找到他的时候,他溺水御花园的碧波池,几乎丧命。 后来去了西北,德叔时常念叨,那年的那个中秋,他的差点溺亡,几乎就断绝了云家最后的那点血脉。 他才刚想到当年,头顶就传来皇帝唏嘘的感叹,“自那年中秋,后宫中的中秋宴,我一次也没去。” 略过了他提到的皇后,只想起当年的旧事。 那人的下巴抵着他的发心,轻轻的蹭着,似乎还带着那年的后怕,“你去了西北后,我就让人填了御花园的那口碧波池。”那小小的人儿扑腾在水中的模样,他至今都不敢回想,他也不敢想,当年如果他再晚上片刻赶到,会是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 “填了?”云恸有些诧异,那碧波池是太后最喜的景,这人就这般填了? “是啊,填了,宫中所有的大池子我都着人填了,就留了两条活水的浅溪。”他当时吓坏了,生怕这小家伙回来再遇上这样吓破他胆的事儿,就让人填了,没想到,池子是填了,可是这人却一去就是十几年,如今都快做‘母亲’了。怕是不用防着他溺水,而是该防着他们的皇儿了。 云恸有些哭笑不得,“我已经不会再溺水了。” 当年年幼,他怎么会掉进池子里他已经记不清了,不过如今他已经这般大了,早已不会溺水了。 “嗯,你不会,但是得防着咱们的皇儿,”玄湛煞有其事的点点头,“你幼时那么皮,咱们的皇儿只怕不会是什么文静的性子,那两条浅溪够他扑腾也不用担心溺水。” “孩子小不能下水……”他说的自然而言,云恸下意识就接了口,说到最后才突然短了音孩子…… “是啊,小肯定不能下水,等他大一些你还看得住他?”玄湛似乎并未察觉他的顿音,无奈不已,“当年我就差把你栓在我的腰封上了,你不是照样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子,还差点溺在池子里?” 说起旧事,玄湛满心的无奈压都压不住,当年出事儿的时候,他怕吓着本来就受了惊的他,半句呵斥的话都没敢说,还好言好语的哄了许久,才哄得他晚上安寝的时候不哭,为这事儿,他不知道受了太后多少训斥。 “明明那么小的一个人儿,就不知道你哪里来的精力,翻箱倒柜不说,御花园的每一寸土都被你翻过。每棵树你都让云德带你爬过,折腾死了多少奇花异草,照料御花园的小太监没回瞧见你,都恨不得把整个御花园给挪空,就丟个空园子给你折腾。”抱着人立在暖坑前,玄湛一边说一边笑,“除了太后,几个太妃每回见着你都被你折腾得人仰马翻的,偏偏每回做了坏事儿都一脸无辜,让人想要训斥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口,安太妃那支先皇赏赐的点翠朱钗现在都没找到,你还记得东西藏哪儿了么?还记得的话,我就让人去寻着给安太妃送去,她一直最喜欢那支钗,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前些年还叮嘱我,要是她过世了都没找着,也让我留心寻着了就随她一起下葬。” 云恸的心思本来还沉浸在他说的孩子上,可是听着他说的话,顿时有些面红耳赤,心里那点不自在也莫名散了去。 当年的事儿他都不记得了,但是他说的这事儿却好似真的,因为德叔偶尔还会念叨当年他在宫中的旧事,其中就有这一桩。 回想半响,云恸才红着脸嗫嗫低语,“我……我不记得了……” 宫中寻了这么多年都没寻着,他又不记得了,哪里还知道当年那支钗给他藏哪儿了? 玄湛低笑一声,将怀中伏着的人儿稍稍放开了一些,屈起食指刮了刮他的鼻梁,无奈又欢喜的笑道,“我就知道,所以太妃几次要让人给你送信,让你回想一下东西藏哪儿我都让人拦了下来。” 被他这般一说,云恸一张小脸儿更是红了个彻底。 见他低着头,耳根儿都一片赤红,玄湛忍住大笑的冲动,把人抱着一起坐到暖榻上,“现在知道脸红了?” “我……”云恸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给自己辩驳。 这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戏弄他了,谁知道竟会在今儿翻出他年幼的那些旧事来糗他。 “你小时候,这脸皮可是厚得我给你顶事儿的时候都汗颜,偏偏每回干了坏事儿都忙不迭的认错,认完错还不等我把残局收拾好,又开始干下一桩。”点点他的额,玄湛戏谑的挑挑眉,“每回看见沐王认命的给他那惹是生非的儿子收拾残局的时候,我就在想,原来当时我就是这样给你收拾的。” 不得不承认,每回看见沐王给他那人嫌狗厌的儿子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他都是又气恼又期望,气恼那不成器的沐王世子将来难成为朝廷栋梁,期许那让他心心念念的人儿能够在他身边,让他也这样劳心劳神,却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一切事情。 “陛下……”云恸羞恼得直接把头埋进了玄湛的怀中,似若哀求的轻唤了一声,哀求他不要再翻当年的旧案,让他这般无地自容。 “怎么了?当年的你可是干了一堆坏事儿,还能毫不心虚的望着我笑呢,我家小恸儿什么时候,这脸皮到时薄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3 皇帝似乎来了兴致,越逗越起劲。 听到这样的调侃,云恸直接把整个人都埋进了男人的怀里,恨不得此刻自己已经昏迷得无知无觉! 把主动扑进怀里的人儿抱了一个满怀,玄湛乐得开怀大笑,这些日子,这小家伙一直都规规矩矩,疏疏远远的,难得今日听到自己幼时的糗事这般主动投怀送抱,他自然是高兴不已的见主子离了膳桌,拦着小主子去了暖阁,全安和福全都识趣的没有跟进去打扰,果然,借着收拾膳桌的间隙,全安偷偷瞧了瞧,瞧见主子抱着殿下说话,氛围看上去分外不错。 膳桌还没收拾完,就突然听到从暖阁传出来的大笑声,全安和福全诧异不已的对视一眼,这是——全安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皇帝陛下在笑。 “大总管,这是……”福全张口结舌的指了指暖阁。 全安摆摆手,悄无声息的快行了几步,走到暖阁外边,偷偷的拂开帘幔的边角,看着主子抱着殿下坐在暖榻上,高兴不已的快怀大笑,殿下坐在主子怀里,头似乎埋在主子颈间,看上去恩爱不已。 福全看着全安都是偷偷的看,也不敢贸然的跟过去,生怕不小心惊扰了暖阁中的两位主子,让小太监将膳桌收拾妥善,就候在一旁等。 片刻之后,折回来的大总管却眼眶通红,他吓了一跳,“大总管……您这是怎么了?”陛下这么高兴不是好事儿么?怎么大总管却哭了? “好事儿!好事儿!”全安边抹泪边连说两个好事儿! 福全听他这么说,也大概猜到了暖阁中的情形,他扶着全安的胳膊,对他笑道,“这是高兴的事儿,大总管您别掉泪。” 全安叹了一口气,“是啊!是高兴的事儿!是天大的高兴事儿!” “可不!”福全笑得眼睛都差点看不见。 全安看见他笑得模样,也跟着笑起来。 是啊!是好事儿,天大的好事! 小主子进宫这么些日子以来,陛下总算是有了开怀大笑的时候,以后只会更好,等小主子诞下皇嗣,到时候这太极殿热热闹闹的,可就圆满了啊! “等有了小皇子,咱们这太极殿就热闹了……” “陛下和殿下的小皇子,一定是天下最漂亮的孩子。” “那定然是!” 第128章夜色正好,月色也正好,两人之间的气氛更是难得的融洽,赏月时因着全安送上的月饼,玄湛一句往年送至西北的点心月饼可有吃,惹得云恸热泪盈眶! 不是不知道这人的惦记,不是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一如既往的呵护在意,可是那时他不懂,只感叹时光易逝人心易变,只以为那般疼他的阿湛哥哥竟也对他用上了帝王之术,对着那年复一年如时而至的衣衫鞋袜、点心年礼,也只看作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 可是现在回想,那些如若真是帝王笼络人心的赏赐,又如何会细心到连贴身衣物也一并送上?如果是笼络人心的赏赐,又如何肯费尽心思千里迢迢送吃食,为的只不过是想让他吃上一块御膳房他独爱的那个御厨做出的点心? 他到底是如他所说,他对他的情始于年幼,无论历经风霜还是雨雪,这么多年来至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如若不是他到了适婚之龄,这人不知还要这般默默瞒上多久。 “陛下..”“傻恸儿,你哭什么?”见他泪流满面,玄湛心疼的同时又有些无奈,将他揽抱入怀,“都这般大了,怎么还这般爱哭?”他们分离了十多年,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烙印在他记忆最深处的模样,还是年幼时的模样,可是他却比谁都清楚,他已经长大了。大到足以成为他的妻子,足以成为他的帝后,足以成为他孩子的‘母亲’,足以与他一起并肩担负他们的未来和这沉重的江山。 “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泪被玄湛擦干,云却恸哽咽得有些失声,“你会瞒着我一辈子么?” 他问得没头没脑,玄湛却在他话音一落,就知道了他问的是什么。 将人紧紧抱在怀中,他微微仰起头蹭着怀中人的发心,思索了片刻似乎都没有确定的答案,他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或许在你上折子请婚时会忍不住,也或许就这样悄悄的瞒上一辈子……” 他想过很多,但是想得最多的却是悄悄的恋慕他一生,最后,他却选了最疯狂激烈的方式,将这份感情摊开在他面前。 看到他最初那样痛苦,他矛盾不已,他有多坚定就有多后悔。 可是到底自私居多,无论他有多痛苦,他都还是贪心的想要把他留在身边。 “再孤独寂寞……都瞒着么?” 他没有这么深刻的爱过一个人,不知道要用怎样的心境去喜欢十几年都不变,独自承受,独自隐瞒,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悄无声息的瞒着。甚至不能告知,他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感受,因为太难了。 时事易迁,人心易变,更何况是身处至尊高位的帝王,历尽人世繁华,他站得太高,看得太多,他还拥有这繁花似锦的整个天下。 这样一个至尊无上的男人,却默默爱了他十几年,他不知道需要怎么的感情,才能坚持这十几年..即便此时此刻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就在他怀中抱着,可那十多年如姐甜骨的孤独寂寞似乎还徘徊在心底深处没有远离。 “一直以为习惯了便能不以为苦,可当你回到我身边时,才知道心里—直是苦的,只是自己骗着自己,以免日子太难熬而已。”骗着自己哄着自己,哄哄骗骗十几载,再难熬也熬着,再难过也过着,到如今,算是苦尽甘来了吧? 闻言,云恸哭得更厉害。 这十多年,他是在过,这人却是在熬……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4 熬啊…… 明明就只有一个字,却道尽了那些不能言语的心酸! “对不起……” “小傻瓜,你对不起什么?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阿湛哥哥才对,要不是阿湛哥哥自私,你该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亲王所有的尊荣,你本该平安顺遂娶妻生子儿孙绕膝,可是阿湛哥哥舍不得……舍不得放你去拥有那些没有我参与的幸福,阿湛哥哥舍不得。”他想让他所有的幸福都是自己给予的,想让他哭笑喜乐都是因为自己,想让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想占有他的一切,想拥有他的一生,不让任何人窥探,不让任何人分享! “……你……你为什么不说……” 玄湛闻言,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忍了十几年,都差点把他吓跑了,哪里还敢早说? “我怕吓着你,你太小了。” “我现在也不大……”云恸皱皱鼻子,难得顽皮的反驳道。 看他缓了些,玄湛低头亲了亲他小巧精致的耳朵,抵在他耳边悄悄道,“是不大,但是我的恸儿也不小了,都能当母亲了。” 听闻那句‘母亲’,云恸莹白的耳朵瞬间爆红,“你……” 什么母亲……他明明是父亲不是母亲…… 见他只是羞却没有以往的恼,玄湛的心猛然一跳,他稍稍稳了稳心神,小心翼翼的顺着话往下说,“恸儿喜欢皇儿还是公主?” 云恸下巴往他颈间一放,也不言语。但是那抵在颈间的下巴热得烫人。 玄湛将他拥紧,然后轻轻晃了晃怀中抱着的人儿,“恸儿……” 见他不肯罢休,云恸有些恼,但是想着失去那个孩儿时这人悲痛万分却强压在心中还要反过来安慰他的模样,终是心软。 等了小半响都等不到伏在怀中的人儿开口,玄湛有些失落的叹了口气,揽紧了怀中的人儿,不是不知他对孕子的排斥和心结,但是…… 罢了罢了,是他心急了,这样惊异之事,又是切切实实发生在他身上,要完全坦然受之需要时日,不能急,更不能逼迫他,否则只怕会适得其反。 “好了,阿湛哥哥不问了,不管是皇儿还是公主,阿湛哥哥都喜欢。”只要是他们的孩儿,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他要捧在掌心疼爱的。 这人明明这般喜爱孩子,可是这么多年,宫中却一无所出…… 云恸抿了抿唇,极低的嘀咕了一声。 “什么?”耳畔那清浅的话语让玄湛以为是幻听。 云恸有些恼,他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这人…… “恸儿,你再说一遍好不好?恸儿!恸儿,再说一遍,阿湛哥哥没有听清。”欣喜若狂的抱着怀中的人儿,玄湛激动得差点连帝王仪态都失了。 云恸无奈,但是见着这人欣喜的模样,满心都是对这人的心疼,忍住满心羞涩低低的道,“……我哪里能生公主?” 他们具是男子,哪里能生出公主来? 他们都这般以为,以为他们都是男子,根本不可能孕育出女儿来,却在产下那个让他们捧在掌心疼了小半生的女儿时皆数成了当年笑谈。 玄湛又惊又喜,半响都说不出来话来。 ——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代表他终是放下了孕子的心结,不会再为此耿耿于怀,不会再说能孕子的自己是怪物,也不会再排斥他们的孩子?! “恸儿……” 所有的欣喜,所有的感怀,所有的难过,皆包含在这一声呼唤中。 他苦熬许久,总算是等到苦尽甘来,柳暗花明了么?! 幽幽月色,灼灼红烛,夜风卷着殿内的幔帘飘飞荡漾,却掩不住殿内深处那红帐中的耳鬓厮磨被翻红浪的灼热温情。 他们的爱并不感天也不动地,只是都太不易,各自艰难小半生,历经困苦才走到如今,所以显得格外珍贵。 温情脉脉的缠绵似乎羞了月娘,清亮的月隐入云中,剩下一片朦胧的夜色,霏糜甜腻的桂香行散在并不冷清的太极殿,温柔得让全安一干见证两个主子艰难困苦走到如今的奴才都忍不住红了眼。 他们退守在内殿殿门处,殿门深掩,殿内深处不时传出一声拔高的声儿,听得福全都忍不住面红耳赤,福全几次想要出声提醒他们该回避回避帝后的闺房之乐,但是看着那脚下生根的大总管,话到嘴边竟不知道该怎么说。 “啊——”终于,殿内猛然传出一声惊喊,吓得殿门外听帝后墙角的两个太监总管一缩脖子,片刻之后反应过来,两个人面面相觑,脸上火辣辣的连眼神儿都不自在了。 福全清清嗓子,随口寻了一个理由,“……大总管,咱们……是不是去御膳房瞧瞧主子的宵夜备好了没有?”他虽体肤受损,身子不算健全,可是这般听帝后的闺房墙角,也不大好啊|全安假意咳了咳,摆摆手,示意福全跟着他退出殿外去。 确认了两个主子完全放下隔阂,两情相悦,他们当奴才的继续在这里听主子的闺房墙角,确实不大合适,更何况小主子面浅,要是知晓他们竟候在殿门外,还不知道要羞恼成什么模样;之前陛下都恨不得将小主子捧在掌心疼,如今只怕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碎了,他们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去试陛下会不会因为小主子一时之恼而摘了他们的脑袋。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5 出了殿门,全安指了指殿门的外置,“小福子,你就别跟着我去膳房了,你候在此处,以免陛下唤人。”虽然知道皇帝陛下此刻压根儿就不会找人。 福全忙到,“大总管,您歇歇脚,小的跑一趟就行。”福全自也是知晓一时半刻皇帝陛下根本不会唤人进去伺候。 “没事儿没事儿,站得久了,走动走动,你候在此处,今夜是中秋,陛下连句话都没有递给后庭,也不知皇后会不会着人来请见。” 往年陛下虽不会去往后庭驾临宫宴,但是也会吩咐吩咐他做做样子,送些点心以表心意,今岁小主子回来,陛下连样子都不愿再做,还不知后庭中是如何的暗潮汹涌。 福全一听,顿时了悟,点点头,“哎,那小的就在此处守着。” 第129章又疼又宠 按照皇帝陛下的一向惯例,后庭宫宴他是不会驾临的,上至皇后下至百官命妇都是心中有数的,只是按照惯例,不临宫宴的皇帝陛下都会赐些点心以表心意,可是今岁却似乎有些意外宫宴从始到终前后约一个时辰,皇后兴致高就延些时候,皇后兴致不高或者凤体欠安,差不多意思到了就散了。身为御前大总管,全安一向是极有分寸极有眼色,更不会将这样一件小事儿给办砸,他一向都是掐着时辰将皇帝陛下的心意奉上,以免让皇后失了颜面。 年年中秋宴都这般,最初进宫那两年,她还期盼皇帝能来,能与她一道主持这中秋宫宴,让那些同属帝王的妃妾的女人明白,她才是帝王正妻,就算称了一声娘娘,她们也只不过是妾室而已。 后来?后来她就明白了她一开始的那些想法到底是有多蠢,对帝王来说,她这个皇后,她这个结发正妻跟那些妃妾没有任何不同,她们都只是他安抚前朝的手段而已,对他而言,她们甚至连‘他的女人’都算不上。 再后来,偶尔他表露出点滴温情时她还会幻想,但是大多时候,她尽量不让自己去盼那虚无缥缈的恩宠,她只盼着他能将一国之母应有的颜面留予她。 中秋宴她早已不盼着他能来,众人也都习以为常,她在意的只是他每年送来的心意,东西虽轻,但那是以表帝后和谐。 “书兰,什么时辰了?”宫宴已过大半,可旨意和赏赐却迟迟没有消息,皇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书兰也急,她是知道那小小的一盘点心代表的厉害关系,见主子眼底那隐约跳动的不安,她福了福身,低声道,“娘娘,再是两刻钟就戌末了。” 果然,闻言皇后眼底的不安倏然扩大,她绞紧手中握着的酒樽,“你派人去瞧瞧,看大总管是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是,奴婢这就着人去看看。” 今夜满朝文武百官家中的命妇皆在此间,如若陛下的赏赐不到,用不了等着明儿一早,今夜这事儿就要传遍整个京城,到时候娘娘和林家都将颜面扫地! “去吧。” 可惜今夜皇后注定是要保不住一国之后的颜面了。 真正的帝后归来,对后庭那群女人,皇帝陛下连样子都不愿再装。没有接到皇帝陛下的旨意,再加之皇帝几次言及他的妻子就在这太极殿中,全安哪里敢自作主张按照往年惯例为后庭宫宴送上点心。 凤毓宫派出的人一路行至乾清门都没有见着送旨意和点心的大总管,心里一惊,又怕错过,忙让人去回话,又留了人候在乾清门,以免错过可是直到等到戌末亥初,乾清门却迟迟没有动静。 听了宫人的回话,书兰心中一咯噔,往年中秋宴无论何故都没有例外,难道……真是要变天了么?! 那被藏在太极殿的女人到底有什么样令人惊骇的手段,竟然能惑得帝王龙心不说,还让皇帝陛下连前朝后宫的大局都不顾了?! 不用问,只是瞧贴身侍女的神色,皇后就知道结果到底如何。 她挺直的肩背几乎瘫软,指尖狠狠刺入掌心才勉强撑住,才不至于让自己更加颜面扫地。“娘娘……” 她微微摆摆手,示意侍女不必再言。 她知道——这持续了多年的惯例,今儿算是废了。 为了太极殿那个女人,皇帝连前朝后宫的大局都不顾,至于她的颜面,对那如今正蜜里调油的两人而言更是无足轻重。 皇帝一向不喜这些暄哗的场合,往年前朝大宴都是一开席就早早离席,此时此刻,皇帝只怕也是早早扔下前朝大宴,回宫去陪那正得盛宠的女人去了吧? 不过也是,皇帝连前朝大宴都能丟下,这小小后庭宫宴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想笑,但是嘴角僵着,想哭,可从小到大的教养不允。 似乎就这么一瞬,她这些年辛辛苦苦维系的所有一切,都失去了。 心中一片荒凉,空乏得厉害! 幼时府中那些不堪入目的争宠夺爱还历历在目,只是这一次,她自己成了主角。 就因为太极殿那个女人,她所有的一切都被毀了! 她一直嘲弄那些争宠夺爱的女人蠢,就为了留住一个心都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费尽心机不择手段,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失了大家闺秀的仪态风范,就如那些市井泼妇一般不堪。 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费那些心机和手段,除了为自己的颜面,剩下的还有不甘!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6 不甘属于自己的一切就这么被人夺走,不甘那原本属于自己的男人为着另一个女人,这般视自己为无物——她微微扬起脖项,听着自己冷静清晰的吐出字语,“陛下这些日子朝务繁忙,雍州今岁遭灾,这区区家宴,本宫不愿陛下劳心记挂,早早差人回了陛下免除今岁的中秋赏赐。” “娘娘英明!”众人一听,顿时起身行礼附和。 皇后见状,眼中的紧绷稍缓了些许,“本宫身子欠安,有些乏了。”她确实累了,累得有些连一国之母的仪态都撑不住了。 “臣妾(妇)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身子本就欠安,前些日子连宫中众妃的请安都免了,如若不是中秋宴,只怕还在凤毓宫深居浅出的养着。 僵硬的脊背挺得笔直,无论是累了乏了,还是伤了痛了,在人前,她永远都是大胤最尊贵的女人,这一点,不会改变,至少在那人亲手摘下她头上的这顶凤冠之前,永远都是! 离了外人的视线,书兰一个人却几乎扶不住她,“娘娘——”死死拽着掌心下的胳膊,皇后一字一句,说得晈牙铮然,“立刻派人前去太极殿请见!”“可是娘娘……” “立刻去!不得有误!” “是……” 在昏昏醒醒中来回颠簸,云恸只记得意识模糊的最后,那几乎将他拆吃入腹的男人将他抱离了那让他战栗的龙榻,昏昏沉沉靠在他温热的怀中,不知要被他抱往何处,直至身子沉入温热的水中,他才陡然惊醒,只是浑身乏得厉害,连睁眼的力气都差了些许。 “唔”怀中人儿微微一挣,玄湛忙将人往怀中抱紧了一些,亲亲他浸湿的鬓角,轻声道,“怎么醒了?”以往入浴,这人儿都已然人事不省,今儿难道将他要得不够?看来他这做相公的做的还不足? “……阿湛哥哥……”脸颊贴着的温热胸膛厚实宽阔,云恸懵懵的脑中一片混沌,他下意识的蹭了蹭脸颊贴着的温热,软软的唤了一声。 这一声软软的‘阿湛哥哥’几乎在瞬息之间就让还抱着媳妇儿的皇帝陛下气血翻涌,那刚刚缓下的欲望猛然抬头,但是看着怀中乖乖窝着的人儿的那身绯色印记,那仅剩下的理智还是没让他彻底昏了头! 孙敬一再提及,这人儿的身子不比寻常,万万大意不得,闺房之事更是要节制,否则伤及他身子根本,只怕是要追悔莫及! 更何况,他的身子随时有可能出现孕信,第一个孩儿小产,已是终身憾事,如若在知晓的情形下再失去一个孩儿,只怕他们终其这一生都无法释怀! “你可让我你怎么办才好呀!”宠溺不已的亲亲他光洁的额际,玄湛又是甜蜜又是难受,但是为了自家的小帝后,再难受也得忍着! 小心翼翼的将怀里的人儿环好,至尊无上的皇帝陛下亲自给自家精贵的小帝后沐浴梳洗,轻车熟路的将云恸一身的印记洗净,他粗粗将自己洗了洗,然后寻了池子边角的一阶玉梯,玉梯较浅,皇帝陛下抱着人坐下去池水刚刚没及胸膛,将人横抱在怀中,调整好姿势,他才小心翼翼的替怀中人儿清理起身子深处的物事。 温热的水涌入身子,云恸一个激灵,豁然睁开了眼,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眉眼,他愣了半响脑中一片茫然眼中也是一片茫然。 见他呆呆的模样,玄湛爱怜不已的俯身亲亲他的薄唇,“乖,闭上眼接着睡,阿湛哥哥给你沐浴。” “阿湛哥哥……”他嘟囔一声。 玄湛忍不住又俯身一顿亲,“嗯,阿湛哥哥在。”这人儿这么乖乖的模样实属罕见,他简直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血脉里去! 唤了一声,似乎在确定是不是他,等他应了,云恸又一头伏入他的怀中,不忘在他颈项蹭了蹭,“疼……” 特地查过他的身子,知道他没受伤,玄湛也不担心,颈间暖呼呼的,他忍不住用脸颗回贈了蹭他的额,“哪里疼?” “哪里都疼……”他浑身又酸又软,难受得不行,只是这会儿他昏昏然的连酸软和疼都分不清了。 “阿湛哥哥给你揉揉好不好?” “ps.”他迷迷糊糊应承,意识再度走远。 皇帝陛下对小妻子又疼又爱,宠得没边儿,一边替他沐浴,一边搓揉着他的腰腿,替他缓解承欢后的酸软。 第130章痴情寡情 待沐浴毕离了池子,擦拭干身子上的水,寝衣穿到一半时,云恸微微皱着眉醒了过来。 “怎么了恸儿?”玄湛侧身坐在浴池旁的软塌,怀抱着他替他穿衣。 “热……”刚刚离了水,身上却出了一身的汗。 玄湛伸手一探,果然在他额际颈间探到一层薄汗,中秋以至,天转凉,宫人怕他们沐浴时见风受凉,体堂阁的门窗都闭紧了,池子里的热水一蒸,屋中是有些闷热。 “乖,别动,穿上寝衣我们就回寝殿。”玄湛动作快速的替他穿上寝衣,扯过一旁的薄披风将人往怀里一裹,他抱着人起身穿过体堂阁与寝殿相连的过廊,步伐轻巧没有颠簸。 离了那闷热的体堂阁,有些微清醒的意识再度渐渐走远。 寝殿内已然收拾妥当,散乱的龙榻,一室欢好的氤氲,都已不见踪影,榻上温软的锦被铺设整齐,全安和福全双双候在殿内,等候传唤。 行至榻前,玄湛冲着福全微扬下巴,示意他上前伺候。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7 福全无声打了个千儿,上前仔细小心的将覆在小主子身上的披风取下。 待他取了披风退至一旁,玄湛单膝跪于榻上,将怀中的人儿放入枕被中,见他将人放置妥当盖上薄被,全安这才奉上干的巾帕,玄湛接了,侧坐于榻沿,将已然沉睡的人儿尚在滴水的发尾包裹,仔细擦干,以免他捂着湿发睡下身子受凉。 这一贯动作,主仆几人都做的甚为顺手熟悉,是惯然为之。 待彻底安置好小主子,全安才压低了声儿道,“陛下,皇后娘娘派人请见。” 玄湛闻言微微拧眉,“这都什么时辰了?” 全安见主子还握着擦了湿发的巾帕,忙躬身接了,“人早先就来了,奴才让他回话,说陛下您已经安寝。” “人打发了?”玄湛挑眉。 全安暗暗叫苦,要是真打发了他还用得着这会儿上赶着找骂么? “人奴才是给打发了,可宫门处守卫着人来传话,说皇后让人直接候在宫门处,候着陛下您……”他接到消息就让人去打发人,可来人是皇后贴身侍女,为着何事而来他心中也明了。此事可大可小,他哪里敢贸贸然就直接将人一再打发了? 之前殿下小产时,陛下召集了整个太医署的太医前来诊治,也不知是因事发太过突然陛下心神大乱,还是思虑到以后皇嗣终有继,陛下并未刻意压制消息,由着朝野上下明明暗暗的传陛下多年禁情禁欲不近后宫诸人,突然在太极殿金屋藏娇,此消息一出,自是传得沸沸扬扬,至于后庭,明面儿上一派沉静,私下却不知是如何的暗潮汹涌。 殿下没有回京,陛下这些年一直不咸不淡的平衡着前朝后宫,该装装样子的也不吝啬。 只是今岁殿下回宫,陛下所有的心神都给心爱的妻子占据,对后宫那是连样子都不愿再装。如此这般,皇后要是还坐得住,倒是不该了,特别是今儿。 “怎么?她打算让人一直候到朕早朝?”后庭之事他一向不管,那林氏也明白,况且他一旦安寝,除非是前朝之事,谁也不敢贸然惊动他的。 “这……奴才也不知……”全安额上瞬间漫上一片冷汗,呐吶应道。 见全安惊吓过度的模样,今儿龙心大悦的皇帝陛下倒是忍不住笑了,“行了,朕没问你的过失,人又不是你让候在宫门的,你吓成这般做什么?” 听到主子的话,全安这才将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放回肚子里,瞧主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全安连声在心底念叨神佛保佑,擦擦额上的冷汗,全安又忍不住在心里笑,他今儿该谢的不应是神佛,该是龙榻上已然安寝的小主子才是。 “她愿意让人候就候着吧,只是吩咐下去,别惊扰了恸儿便是。” 如今恸儿与他心意相通,后庭的那群女人也不该留了,寻了时候,该遣的遣,该废的废,以免留在宫中惹小家伙心中不快。 “是,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全安对主子心中所想跟明镜儿似的,暗自也留了心。 “全安。”当做就做,以免夜长梦多。 “奴才在。” 玄湛道,“你替朕拟一道旨意,先将宫中分位低的宫妃遣散出宫,至于位份高的,除了德妃,其他该废的一律废除位份。” 全安一惊,这就动手了? “可……陛下,该以什么理由啊?”后妃没有大过,降位废除这说不通啊,更别说陛下这一下几乎就要废除遣散整个后宫,这一道旨意一出,到时候还不知要引起朝野如何的震动。玄湛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全安瞬间闭紧嘴巴,他糊涂了。 “用什么理由还用得着朕教你?”玄湛几乎要被自己这一向聪明机灵的大总管给气笑了,“全安,朕记得你这脑子一向灵光,遣散个宫妃还需要朕亲自给你寻条理由?” 全安也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他今儿这是高兴糊涂了,怎么净干些不着调的事儿? “奴才知罪……” “行了,朕知道你全大总管在这宫中心软厚道,这得罪人的差事你干着难受,旨意你自己去拟,理由朕给你想了。” “奴才谢陛下!”全安一听,赶紧谢恩。 主子让他自己去寻理由,可是这理由轻不得重不得,一个拿捏不好,前朝那些言官的折子能把主子的御案给埋了,到时候主子一怒,还有得他好果子吃? 玄湛看着榻上安睡的人儿,淡淡吐出两个字,“无子。” 民间尚有妇人七出之罪,无子可休,身为帝王后庭之妇,无子自是可以废除。 早先宫中无一后妃有孕,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如今太极殿传出小产之事,那这无子这一条足以堵上整个朝野的嘴。 全安听到主子这条理由,心中大石一落,忙应了,“奴才遵旨。” 早先后妃无子,私下传扬是陛下之故,只因陛下龙威,谁也不敢摆在明面上来传,如今殿下小产,那些传言纷纷烟消云散,如今倒是成了废除后宫的绝佳理由! “都下去吧,传至明日沐休。”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8 * 将人遣出寝殿,玄湛看着榻上面色红润安睡的人儿,眉梢眼角的欣喜笑意压都压不住,苦盼多时,如今终于盼得心意相通两情相悦,他高兴得恨不得把人抱在怀里,一生一世都不撒手!他坐在榻沿,仔细的瞧着榻上沉睡的人儿,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俯身亲他的额、他的眉、他的眼。 唇下温热细软的肌肤让他忍不住亲了又亲,要不是怕累坏他,他恨不得将他嵌入自己的身子,再也不分开! 说不出为什么这么喜他爱他,说不出为什么满心只能装下他,这世间除了他,他此生再也不会这般爱一个人,爱到可以连这江山和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恨不得这般时时刻刻都看着他,抱着他,让他此生都活在他的怀中! “恸儿,恸儿啊……” 欣喜又眷恋的唤着他,一遍又一遍,即使明知他睡着听不见,也忍不住一遍一遍的唤着他后宫的女人总说帝王薄情,为他的寡情伤透了心,要是见着帝王这般痴模样,不知该是如何的伤心。 他不是薄情,他只是将他的情他的爱全部给了一人,再也分不出点滴给旁人。 * 书兰在宫门前整整候了一夜,天将明时,才见到全安,没等她高兴,仔细一看却没有帝王御驾。 “全公公,陛下……” 全安见她真在宫门处候了一夜,顿时忍不住摇头,“回去吧,陛下传旨,今日沐休。” 昨日十五,又是中秋,本应沐休,但奈何前朝事务太繁多,陛下便吩咐将沐休延后,没成想,昨夜小主子竟对陛下敞开心扉,主子一喜,直接定了今日沐休。 “那陛下他可在殿中?公公您帮奴婢通传一声……”书兰一听,急急说道。 她昨夜奉皇后懿旨再次恭候圣驾,娘娘说势必要请见陛下,她见不到圣驾,不敢回宫,只得生生在此候了一夜,如若此般都无法见驾,那——“陛下传了旨意,今儿不见任何人。”全安直接摇头。 “公公——”书兰大惊失色,还欲再言,却被全安拦下。 “姑姑去回皇后娘娘话吧,陛下今儿谁也不见,至于昨夜宫宴赏赐一事,陛下并无其他旨意。”全安心里清楚,废后只是迟早的事儿,只是这皇后娘娘似乎还不明白,还揪着宫宴扫了颜面之事不放,如若她知晓昨夜陛下下的旨意,只怕就不愿这般揪着小事儿不放了。 她该担心的就是,林氏出了废后,该如何面对整个林氏一族。 “大总管,可是……” “身为皇后身边的一等大宫女,姑姑连这点分寸都没有?”见她还不死心,全安也冷了脸,皇后一向识大体,看来只是一直没人触到她的底线罢了? 书兰一惊,忙俯身双膝跪地,“书兰知罪!” 全安摇摇头,“咱家还赶着去传旨,姑姑自便。” 人就这般更深露重的站了一宿,他是不忍心的,可奈何自己不知分寸。 全安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瘫在地上半响都爬不起来的书兰咬得牙齿咔咔作响。 第131章放下手中的羹勺,云恸无声的叹了叹气,抬眸,果然见那人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无奈道,“陛下,早膳要凉了。” 玄湛闻言,索性放下手中羹勺,转正微侧的身子,“恸儿,你早些时候答应不唤陛下了的晨起时,这人儿张嘴就是陛下,他缠了他许久,磨得他终于改口,这一转眼的功夫,又反口了。 闻言,云恸眼瞳微微一缩,莹白的耳缓缓浸染上了一层薄粉。 这人难道……要让他不分场合都唤那幼时惯用的称呼么?先不说他们现在的身份,他不是垂髫稚儿,他也不是舞勺年岁的少年,怎还能以旧时呢称相称呼? “恸儿?” “……”云恸涩然。 伸手越过碗碟,握住他他的手,玄湛郑重的道,“我说了,对你我不是帝王也不是九五之尊,我只想做一个如同寻常人家的丈夫,出了太极殿我是皇帝,进了这太极殿,我只希望如同归家一般,希望这里不是恸儿你眼中帝王寝殿,只当做是咱们的家,如同寻常百姓家中的屋舍,回了家,我只是家中的丈夫,不是皇帝,也不是掌管天下的‘陛下’。” 云恸张口欲言,却哑然失语,只作寻常百姓家的……丈夫吗? “恸儿,你知道吗?我只想做你的丈夫你的男人,而不是你的‘陛下’。”他从来不想做他的君,也不想让他做他的臣,从很久很久之前,他唯一想做的,就只是他的丈夫而已。 这下,云恸是整个耳根都赤红一片。 见他羞得脸儿都几乎埋进胸口里去了,玄湛蓦然失笑。 “小傻瓜,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我是你的男人。” 云恸几乎要‘大胆犯上’伸手去捂他的嘴,让他别再说出这样羞人的话了。这殿中除了他们,还站了满屋子的奴才,这人竟将这些私密言语这般大刺刺的说出,身为帝王,又同为男子,他到底还有没有个禁忌?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19 在他的意识中,这些话,理应是私密之言,这些日子以来,这人也从未将这些话当众宣之以口,可现在还当着满屋子的奴才,他却丝毫没有顾忌! 朝以全安为首的一干人等使了使眼色,让他带着一干人退下,待人都离了殿中,他才伸手将人揽过,见殿中没了人,云恸到也没有挣扎,乖顺的让他将自己揽入怀中抱着。 “好了,好了,现在满屋的奴才都退下了,不害羞了?”见他脖项脸庞都一片绯红,玄湛用额抵着他的额蹭了蹭,又亲了亲,笑道,“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害羞?” “陛下……”羞意稍稍退却,却被那句‘母亲’给弄得再次赤红了脸。 伟大的皇帝陛下见着这突然因为一句话就羞红脸的小爱妻,顿时扶额,“我的恸儿啊!” 这些日子他一直淡淡然然的,他也就以为性子沉稳肃然,不成想坦诚了心意,这小人儿竟会是这般害羞不已的模样,让他整颗心都忍不住为之震颤。 云恸抿着唇,心境突变,他也不知面对这人他竟会这般又羞又甜! 他活了十几年,竟不知人生还有如此体会! 双手捧着他的脸,玄湛猛然覆上那柔软微白的唇,唇齿间依稀耳闻他那句喃呢,“又唤陛下……该罚……” 他试着的让自己敞开心扉去接纳这种属于夫妻间的亲密,唇齿间的亲密相依因为释然变得美好,撇除心中那些下意识堆积的隔阂,肌肤相亲再也不是一种折磨。 男人宽厚温热的掌捧着他的脸,唇舌亲密的抵着他的,云恸眨了眨眼,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松开拽着男人袍角的手,有些迟疑又有些笨拙抬起手,不知该将手扶着他的肩,还是学他一般捧着他的脸。 退却淡然的外衣,他似乎重拾少年人应有的性情,不再那般老沉稳重安之若素,面对夫妻之间的亲密也不再漠然沉默无动于衷。 玄湛简直爱极了他这会羞会恼的模样,这些年他背负的东西太重太多,生生将他幼时那般开朗调皮的性子压成了如今这沉稳持重的模样,他只愿坦诚了心意,能将他应有的性子养回来一些,别让他只是瞧着,都这般心疼。 恋恋不舍分开时,云恸已然是面若桃花眼若潋滟,他惊疑不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隔着一层不算厚实的秋日衣衫,拿紧贴着他的身子紧绷一览无余,想要挣扎却又怕惹得他狂性大发,他明明昨夜还……那么需索,这一早,怎么…… 见他一副愕然的神色,皇帝陛下越发无奈了。 扶着额,皇帝陛下几乎是晈着牙才吐出威胁,而不是直接将人办了,“再看为夫就不忍了”他好不容易盼到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这一日,可不想因为夫妻闺房之事将他惹恼,但是看着他这小模样,他实在忍得有些辛苦。 云恸豁然撇开脸,落在男人怀中的身子抑制不住的细颤,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赤红,连鬓角处都是。 看着他的模样,玄湛觉得,他根本就是疯了,才这般自作孽定了在他们相互坦诚心意的次日沐休,如若他此刻在前朝,哪里会这般难熬? 早膳之后,皇帝陛下领着人在后苑转了转。 相较于政务繁忙的皇帝陛下固定在午后的弓马骑射,常年在军中的云恸习惯的是一早练功都是长久养成的习惯,又都是自律之人,轻易不会更改习性。 两人心意相通,皇帝又难得沐休,自是不愿在这闲暇之日去揽上一堆的政事,云恸要前往含章殿练功,皇帝陛下二话不说就跟着前往。 行军打仗之人,强身健体之人自是不能相比,云恸擅长使长枪,但是却是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上了战场,衬手的是自己惯常所用的武器,但是紧急情形下,为保性名,却是什么都能使得动的。 相比领军打仗的云恸,身为帝王的玄湛,更多的是养尊处优,他的文韬武略和博大心性天下难寻其二,身份已然决定了各自超然于上的领域。 云恸甚至也这般以为,但是看着对面那跟着他一再变换手中武器的皇帝,他眼中的惊异越来越大。 身为云家人,他的血脉注定了他的非同一般,他的身手是德叔和罗将军亲手所教,但他却早已青出一蓝胜一蓝,上次在雍州,他以有孕之身,都能那般轻而易举将云图三皇子贴身的一干精锐斩杀于手下,并生擒那狂妄自大的云图皇子。 可以狂妄的说,以他的身手,只怕是难逢敌手。 所以看着这与他对阵百来招都还毫无落败之像的皇帝,他自是惊讶不已。 见他手持长剑对阵竟还分神,玄湛刺出的长剑微微一斜,偏过他肩侧,剑气所过之处,衣衫被撕开了些微的口子,反手一送,左手一推,将长剑推出钉入他身后的殿中大柱。 “怎么了?对阵怎还分神?”卸下他手中长剑,玄湛仔细将他额际的汗擦干,“是不是累了?”昨夜沐浴时睡得迷迷糊糊还知道说身子不适,这一睁眼又自己忍着。 一晃神的功夫,前一刻还在对阵后一刻就被这人揽在怀中了,云恸顿时有些懵。 见他一脸的迷糊,玄湛忍不住失笑,“你这迷糊的模样,到底是如何镇压西北那些兵宿子的?据我所知,大胤这么多个边关大营,就西北那群兵痛子最不安生最能折腾。”这么一个矜娇贵气的人儿,身为云王世子,西北又是云家根基之处,他是云家最后的血脉,却不会因他是最后的血脉而被那群忠于云家的铁血之人轻易认主,可是他小小年纪便承继家主,统领云氏一族,这样一个矜贵的世家公子一般的人儿,却横行西北,连罗毅都要弯腰叫一声主上。 细细喘了几口气,将粗重的呼吸吐纳压了压,云恸才摇头,“他们都是一群铁血男儿,只要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同他们能以命相交,谈何镇压?” 都说西北将领不好当,西北兵不好带,其实只是一传十十传百的误传而已。 “怎么喘得这样急?”怀中的人儿半响都平复不下去的喘息,让玄湛忍不住皱眉,将人打横抱起,送至一旁的软塌,他眉眼处满是焦急,“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昨日孙敬才来请了平安脉,明知他身子一切安康,可是他心里却仍然止不住的担心,应是知晓他能孕子一事之后,他便时时刻刻都惦记着,生怕他有一丝半点的不适,毕竟他情形特殊不必旁人。 云恸有些涩然,他身子到底有何不适,这人明明比谁都清楚是何故,却偏偏一有半点风吹草动便急得分寸大失。 “无碍……” “真的无碍?”玄湛犹不放心,这半响他连一滴汗都没出,可这人儿满头大汗不说,还喘得这样急,半响都无法平复。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0 云恸眼神有些飘忽游离,不知该如何与这人说。 “恸儿?!” 云恸垂着头,忍了半响才拉过他的手扶上他那纤细得不堪一握的腰,细若蚊呐的低语了一声,“这里有些酸软……”不止腰,他整个身子都酸软不堪,勉强能跟他对阵不落下风已是难得,偏偏这人却不喘不累,跟没事儿人一般。 即使没有听清这人儿说的是什么,他拉着他手扶上之处已然清楚明白,他松了一口气,用下巴蹭蹭他的额,笑道,“小傻瓜,身子不适怎么不跟阿湛哥哥说,还勉强练功?” “我没事……”云恸嗫呢低语。 他无病无痛,哪里有事? 玄湛失笑,直接将人抱起身,“身子不适就不练功了,明日好些再来,咱们去沐休梳洗。” “陛下……” “嗯?” 云恸缩缩脖子,不出声了,“……”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直接抱着人前往后殿沐浴。 □作者闲话:写久了虐,怎么写到甜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写了呢?好晕— 第132章“南苑秋祢?”云恸眼中雀喜一跃而起,手中标记注解的小笔都尚未搁下,人便从书案后起了身。 但一想到前朝事务的繁重,满心的欣喜微微缓了缓,“可是朝中事务繁多,而且这般突然匆忙,安排只怕不能妥善……”中秋沐休一日,紧接着两日,这人都忙到掌灯时分才堪堪回宫,这个时候去往南苑,是否有些不妥? 他听全安提过两次,说往年南苑秋祢都是因朝政繁忙免了的,今岁较之以往的忙碌,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 况且帝王出行,非同小可,不是三言两语说走就能成行的。这其中需要安排的事宜,只怕是短时之内无法妥善。 玄湛失笑,将他手中小笔取下,接过福全递上的温热湿巾将他手上不小心沾染上的墨汁擦拭干净。 到底是常年行军打仗的,心思一下就转到紧要的关键上了,不过——刮刮他挺直的鼻梁,玄湛有些心疼,摸摸他泛凉的小脸儿和双手,将人揽入怀中,“这些事儿自有全安去安排,你只需好好计划一下出行便是,南苑有猎宫,还有一处温泉,这一趟让孙敬将所需之物全数备齐,去行猎是其次,主要还是好好疗养一下你的身子。这才刚刚入秋,你这手脚就开始凉,入了冬可怎么熬?” 刚刚回京时正值寒冬,睡至半夜,他的脚手都是凉的,这一年又是几番折腾,今岁这冬,他只怕会更加苦不堪言。以往在西北那苦寒之地,也不知这小东西是如何熬过来的。 如今回了他的身边,他断然是不舍让他受这苦楚。 望了望窗外飘飘忽忽的绵绵秋雨,云恸忍不住失笑,“无碍,不冷,今儿下雨有些微凉,我添加衣物了。” 晨起时,这人不小心将他闹醒,在榻间缠着他小闹了片刻,全安进殿来唤他起身,说今儿外间降了些小雨,这人就絮絮叨叨让福全给他添上稍稍厚实些的衣衫鞋袜,殿中要注意保暖又要注意通风,更是将早膳中微带凉性的膳食全部剔除,还让福全一早就宣了孙敬前来,来来回回折腾一两个时辰才罢休。 而且听说甫一下朝就急急召见了孙敬前去回话。 似乎有记忆以来,他一直是畏寒的,德叔说,刚去西北的那两年,他身子完全受不住,病得床榻都不能下,后来实在没法子,一到十月,他都是跟罗将军悄悄把他送往滇西,直到翻春才有将他接回。后来大了一些,体魄强健了一些,便没有再去,只是慢慢让他熬着,熬到后来,也就渐渐习以为常了,只是一入秋,手脚就凉,他瞒着连德叔都没有说,他大了德叔也不好再像幼时那般近他身,才没有被发觉,不成想,回了京,到叫这人这般挂心…… “一场秋雨一场寒,得仔细些。”玄湛嗔怪的作势瞪了瞪眼,“孙敬说你又有一些肺燥,眼睛是不是有些不适却瞒着我?” “没有。”这人做了帝王,将帝王心术学得出神入化,现在是直接将这些用来盯他,他身处这太极殿,里里外外都是他的耳目,不谈其他,只他身子这一条,不管细微末节,点滴都瞒不过他。 他肺燥还是之前他初回京在王府这人派孙敬前来请脉时知晓的,可是现在一听孙敬说他有些许的肺燥,立刻就联想到他的眼不适,孙敬都没未发现,他自己也只是晨起时有些许的不适,并无影响,这人却很是上心…… 以前他只以为这人身为帝王,惯常对举足轻重的臣子都事事留心心思缜密,现在才明了,对他的事无巨细都仔仔细细留意,并非是他所想的那般帝王对臣子的帝王之术,他这般只是因为他爱他疼他。 “当真没有?” 尽管他言之凿凿,但玄湛却是不信的。但是到底没有亲眼见过他这眼睛不适到何种程度,见他一切如常,他也拿不准他到底如何。 “嗯,别担心,如若真有不适,我定不瞒着。”见他疑心重重,云恸只得一再保证,“南苑秋祢之事,朝中那些大臣可有异议?” 闷在宫中这些日子,他到底是向往那些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岁月,那是他为之半生征踏的属于血脉的荣耀和骄傲! 他生就属于战场和铁蹄,如若这人是他宿命,那战场就是他命之归宿! 玄湛定定望着怀中的人儿,目不相错。 “怎么了?”见他这般,云恸下意识的摸摸脸,“我脸上也染上墨汁了么?”他方才整理了小半个时辰的兵书,是有些投入,衣袍和手上都不小心染上了些许的墨,倒是没注意是否染到脸上去了。 玄湛摇摇头,“我真想看看,我的恸儿在战场上是何等的运筹帷幄意气风发!”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1 云恸闻言,微微一笑,笑意见满是说不出的傲然和从容,“这是我的血脉的天职。”云家人本就是为守护而生,要守要护,自然是要征战杀伐! 想要无坚不摧的征战四海,自是要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否则谈何无往不利? 玄湛只是笑,守护大胤这万里江山,是云家人的天职,可是他却从来都不愿他双手染血,半生征伐。 在对这个小东西的事情上,他永远都是这般矛盾,明知他为征伐而生,他最为之自豪的便是他的血脉带给他的荣耀,可是他却想要护着他一生顺遂安定,没有征战也没有杀戮,安安然然的过这一生,免他忧免他苦。 “我已经下了旨,十日之后出发,移驾南苑,这几日你就听孙敬的,好生养着就行,其他的事情全安和福全知道该如何打点。”话题刚起,他却不愿再在其上纠缠不休,转而说起南苑之行,突然想到什么,他侧头笑眯眯的道,“此次行猎,允云德随伺左右。” 果然,这人儿一听,眼眸顿时一亮,还未来得及高兴,突然想起人已经叫他打发去往雍州协助云九了。 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叹气,“德叔进宫时,我打发他去雍州帮衬九叔了。” 玄湛略一沉吟,“那是召他回京还是另做安排?” 难得出宫,虽说主要是替他疗养身子,但是到底是行猎,他也不愿拘着他,让他去松泛松泛筋骨也是好事。 既是因他成行,自不能让他扫兴。 一旦入冬,他只怕整个冬日都要拘在太极殿,如若有了身子,更是直接要拘上十个月,到时还不知他要如何耐得住性子安安分分的养胎了。 略一想,便打消了召德叔回京的想法,“不了,眼看着就要入冬了,雍州的百姓还未安置妥当,德叔在九叔身边,怎么也能帮上一把,我左右是闲人一个,何必耽误治灾大事。” “别担心,昨日云九才呈了折子上来,雍州之事已逐渐安置妥善,定不会叫无辜百姓受灾之际还受严寒之苦。”安抚的拍拍他的背,玄湛笑道,“如若不然,我也不能安心去往南苑。 云恸颔首,清楚这人到底不是昏聩的君王,如若雍州之事悬而未定,事无妥当,他只怕也无心思去往南苑。 “那云图皇子……”说起雍州,云恸心中的介怀就犹如鲠在喉。 他恐怕此生都无法释怀,他在雍州丟了一个孩子——即便他是用这个孩子,换了全城百姓的性命,现在想来,无论当时他如何震惊,如何难以置信,可若他安稳在他腹中,他到底是不舍他的,无论多艰难,到最后他都应会留下他。 可是,他却来去那般匆忙…… 玄湛温柔纟遣绪的眼中豁然杀意四溅,“此事我会处理,恸儿你无需多想。” 云恸知道,这人是记仇的。 从事发到如今,几个月了,那被生擒的云图皇子至今毫无半点消息,他就知道,这人只怕是要先在那直接作孽之人身上讨个够本,然后再拿云图开刀,可是他的滔天之怒能这般平淡无波的埋上几个月,他简直难以想象,到最后这人到底要报复到何种程度,才能以消他的丧子之痛..当时他因孕子之事震惊得无以复加,却又在那样的时候失去了孩子,整个人说是五雷轰顶也不为过,根本无从顾忌那些不相干之人,如今想起那罪魁祸首,心中依然恨意难消,这人却是从一开始就镇定冷静,只怕事发当时,将人千刀万剐的心都有。 他方才想完,玄湛便悠悠开口,语气淡然,“朕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可是这远远难消朕心头之恨……” 可是那越是淡然越是令人战栗的话语出自一个皇帝之后,就不只是说说而已。 “朕的丧子之痛,云图王也该同享才是。” 果然..云恸轻轻叹了一口气,罢了,他到底也是有仇必报之人,这人想要报复便报复吧。 失去那个孩子,他们心底的伤痛都太深,甚至不能碰触,既然伤痛到不能碰触,那么总要有个发泄的途径,否则,只怕经此一生,对那个孩子,他们都不能释怀…… □作者闲话:恢复第一步,先把这该死的拖延症给治疗好了再说!!!!!!!!!!!!! 第133章秋已转凉,绵绵秋雨携着秋风一扫,整个天地都陡然肃杀,不过两三日光景,满园子的墨绿就已见衰败之色,湖山洞石初现秋日萧瑟,除了那浓郁的桂香和怒放的菊花还诉说着他充沛的生命力。 对常年困在后庭深苑这方寸间的女人而言,这不是一个令人心意舒展的好时节,因为孤单因为寂寞,因为这漫漫岁月和长夜,熬得她们心力交瘁,熬得她们从憧憬的豆蔻成了悲春伤秋的深宫怨妇。 帝王性子冷清,一向不睦后宫,无爱亦无宠,争夺都无从而起,因为她们甚至都没有可争夺的人或物,只是寂寂寥寥的在这深宫中熬着,至于熬什么,她们自己也不知晓。 可两日前那道圣旨,如天崩地裂的惊雷一般,震惊颠覆了整个静若止水的后庭。 皇帝下旨废黜宫妃,按说这么大的事儿,前朝早已得到消息,除了贤妃的父亲人微言轻又远在豫州,淑妃和良妃的父亲皆为京官,且具为功勋世家,爵位在身的高门,并非是说不上话的小门小户,可是皇帝旨意已下两日,却诡异的纷纷寂静无声,甚至连内眷都无半点走动,更遑论递牌子进宫了! 王辅臣是天子门生,对于皇帝陛下的决定向来是眼观鼻鼻观心,牵扯到了皇帝陛下的‘家务事’更是谨言慎行,以他马首是瞻的六部都是些心如明镜的,身为外臣家族又没有亲眷入宫,以这些年皇帝陛下对后宫的冷淡,皇帝陛下后宫这趟浑水,他们自是不敢去沾的。 他们已然位居人臣,再贪那滔天的富贵,只会得不偿失,当今圣上心思太深,想要涉及左右他身前身后事,他们没那个本事。既然没本事,那还是安分一些的好。做一个让皇帝倚重的肱股之臣比一个靠女人铺路的权臣,可稳当踏实多了。 那位极人臣的张相也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么? 至于当了让这些肱骨之臣脑清目明的例子的张青榆,却更是战战兢兢,对于皇帝陛下的这道旨意,半句谏言都不敢说,只因皇帝下旨废了四妃中的三妃,却独留德妃,他不知这是何意,也不敢贸然揣测,因他自作聪明的惨痛教训的那把利刃现在还悬在他头顶,到底会在哪一天落下还尚不知晓,如何还敢在这个关头当了那出头的椽子? 至于身为国丈的太傅林启瑞,也一反常态,对于皇帝废黜后妃的旨意保持默然,但他的心思多少也能揣测,皇帝结发的正宫皇后是他嫡女,废黜后妃对林家对皇后而言,都不是坏事,至于皇帝为何突然这般大肆废黜后宫,他只需静观其变。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2 同样作为历经三朝的老狐狸,他比谁都深谙,大胤玄氏一族出情种,可是再深再重的儿女之情,也比不过江山来得重,当年的成帝那般钟情于皇贵妃,皇后不是依然稳坐后位直至皇贵妃身死依然没能撼动她分毫,甚至继任的景帝也非出自她所出么?还有那让景帝至死都深藏于身后的那个女人,不是同样只得宠不得恩,最后即便殉葬也没得半点名分甚至不为人知么? 身为皇帝的女人,一切恩宠情分都是过眼云烟,权势地位才是实实在在的。 大胤开国立朝至今,无论那些女子得了帝王多少恩宠,可是至今却从未因宠而废过一个皇后,后宫少了那些繁冗的后妃,皇后才能安安心心的稳坐后位,孕育嫡子,是好事儿。 相比前朝这诡异的静默,后庭却完全是另一个模样,如同被煮沸了水,彻底乱了套。 先不论那些即将被遣散出宫的妃嫔,相较于林启瑞的淡然,皇后却完全慌了神,从圣旨下达时起,她先后几次派人前往太极殿请见,可派去的人连太极殿的宫门就没能踏足一步! 她不是历经几朝,经过大风大浪的父亲,但是以这十年的相处,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安和恐惧。 这样大的事儿,皇帝下达旨意之前,完全没有半点风声不说,甚至在这之后,她身为后宫之主,皇帝不说传召她,就连她主动请见,皇帝也是避而不见,更遑论给她任何旨意或口谕了这相当于皇帝是直接越过她这个皇后,处置了后宫诸人,然后明晃晃的告知她,没有任何她能插手之处。 这样的反常,她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安心,甚至让自己确信,就算皇帝再宠太极殿那个女人,她也能如成帝那位皇后一般,后位稳固,得育皇嗣。 唯一还能让她有所安慰的,竟然还是那四妃中皇帝还留下了一位。 四妃废了其三,留下了位同副后的德妃,其他分位低于妃位全数遣散废出,一个不留——她不知道,皇帝这般做,到底是一步到位,还是在为之后更大的举动做铺垫。 但是如果可以,她宁愿折寿来祈求,当今陛下这肃清后宫的举动是一步到位…… 皇帝连皇后都不见,后宫中其他诸人更是无法越矩求见,这般突然被割除分位遣散出宫,她们甚至连帝王的一声话语都得不到,整个后庭这两日已然陷入一片惶惶不可终日的哭天抢地中。 “为什么!?为什么——”“娘娘……” “为什么陛下要废黜本宫的分位连句话都没有?!本宫要见陛下!本宫要陛下亲口说一”“娘娘!娘娘您慎言啊……” “陛下都要废黜本宫了,本宫还有什么好怕的……” “娘娘……” 与永福宫一墙之隔的景泰宫已然翻了天,贤妃看得透彻,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她却比谁都不甘!比谁都放不下! 除了皇后,德妃是唯一从这场堪称‘浩劫’的肃清遣散中幸免的,可是永福宫上下却没人为‘幸免于难’而庆幸,反而战战兢兢,生怕这场火烧到永福宫来,毁了这哭天抢地中唯一的清净。 “娘娘……进屋里去歇着可好?”瓶儿看着那高高的宫墙,欲言又止了半响,终于鼓起勇气期期艾艾的朝主子说道。 这堵宫墙外隔壁就是贤妃的景泰宫,贤妃家世不高,母亲又是低贱的商户女,无甚教养,贤妃自幼耳浴目染,教养和规矩自是不能与高门贵女相提并论,进了宫学了规矩,吃了亏上了当,命大没屈死,渐渐熬出了头,甚至还封了妃,养尊处优这些年,渐渐将她身上那些小门小户的脾性磨掉了不少。 不过总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是天生的改不了,平日景泰宫总是吵吵嚷嚷。 如若永福宫不是四妃之首的德妃按照规矩该入主的宫室,瓶儿简直都要以为皇帝当初是故意将她家小姐安置在这景泰宫的隔壁,明知她家小姐喜静,还被迫天天听那没有教养的贤妃咋呼。 宫墙隔壁就是景泰宫,主子一般都是远远避到东南角的偏殿里,那里离此处最远。 偏生主子喜欢的一簇墨竹就在此处,主子总喜欢一早或者一晚来此处坐坐,说是其他时候吵得她头疼,可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景泰宫已然快要掀了房顶了,主子却安然的在此处坐了快一个时辰了,瑶瑶听着景泰宫那位贤妃的哭闹撒泼。 “娘娘,此处暄哗,进屋去歇着吧。”连芷兰这端得住的都觉得景泰宫实在闹得太厉害了,可这一向喜静的主子,今儿似乎并不觉着吵。 “贤妃哭得很厉害……”德妃有些恍惚的瞧着宫墙,明知瞧不见墙那边儿的情形,却仍定定的瞧着。 “可不是哭得厉害么?也不知是谁前些时候还咋咋呼呼的嚷着在这深宫里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如今陛下给了头了,又来哭闹,哼,惺惺作态!”瓶儿皱皱鼻子,一脸的鄙视嘲讽。 芷兰听着,忍不住皱眉。 德妃笑笑,“她是主子你是奴婢,怎么说话呢?” “什么主子?陛下都已经下旨废出她的分位了,用不着等明儿出宫,现在她就已经是一介庶人了,这宫里,只有娘娘您才是主子!” “慎言!”芷兰听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变了脸色,当着德妃的面儿就呵斥道。 “你嚷什么呀?娘娘还在这儿呢,要教训我也轮不到你!”瓶儿瞪着眼,不忿的吼了回去。 芷兰眉心几乎都要拧出疙瘩来,刚要开口,德妃就率先开了口,“就凭你最后这句话,或许不用等明儿,我也该收拾收拾等着被废,甚至牵连家族了。”她边说边笑了起来。 “娘娘……”瓶儿脸色大变,呐呐的看着德妃,缓了一刻才猛然扑跪在德妃脚边,“娘娘!奴婢……奴婢……” “我是想出宫,但是绝不是以整个家族做代价。”斜眼看着跪在脚边的丫头,德妃伸手抵着额角,“明日我修书一封给母亲,你出宫回相府去吧。” 瓶儿大惊失色,“娘娘——”“只要我一天出不了这皇宫,我就一天是这大胤的皇妃,我就担负着张氏一族的荣辱兴衰,我的身边也就自然容不下你这样不知分寸的奴才。”德妃抬眸,望着飘着小雨的灰暗天际,“我不是这宫里的主子,我也从来不想当这宫里的主子,我想跟她们一样,成为一介庶人,离了这困仄的宫廷……” “娘娘——”瓶儿瘫软在湿冷的青石砖上,浑身颤抖,脸色惨白。 “我太纵着你了,我若离了宫倒是无所谓,但是我既然离不了,那为了你的命,也为了张家,出宫去吧,出宫去替我侍奉母亲去吧。”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3 □作者闲话:最近太健忘,前面刚写了遣散后宫就给忘了这茬儿……感谢提醒,最近脑袋转得有点慢, 第134章好一个无子! “无子……呵呵……”反复端看着手中拿到玄底绣金龙的明黄圣旨,良妃越看越忍不住满心的凄凉,那两个字如同尖刀一般,将她刺得鲜血淋淋,“好一个无子啊……” 一袭湖蓝宫装的淑妃端坐一旁,鬓角梳得光洁整齐,满鬓的华丽珠翠映着冰冷的华彩流光,比之披头散发只着了一件水粉红的中衣的良妃,她的端庄反而有种更加说不出的悲凉。 明日便要离宫,主子心情再难过,宫人还是悄无声息的整理着要带出宫的物事细软,帝王再无情,也只是恩宠情爱上凉薄,废黜出宫的这些宫妃,宫中属于她们的一应物品都允她们带走,还另有大笔赏赐,不至让这些做过帝王妃嫔的女子孑然一身出宫。 “淑妃姐姐,你说,天下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么?”良妃一字一句翻来覆去的看着那道圣旨,“这些年,他冷落我们,无视我们,到头来,竟还用这样的理由废黜我们出宫,你说……他怎么会有这样狠的心呢?” 淑妃端端正正的坐着,目光直直,仿佛看着对面的那簇花儿,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只是空空的落在那里。 “哪怕是在滑稽的理由,我都心甘情愿认了,可是为什么是这个?”心中压抑的不忿和绝望,让这个高门教养出的大家闺秀几乎要崩溃了。 看着身边端坐一言不发的女人,良妃倏然跳起身,狠狠将手中的圣旨砸在地上,神情悲切的怒指着那仿佛远在天际一般遥远的太极殿,“他甚至都不亲近我们,凭什么到头来竟然还要用这样的理由厌弃废黜我们?!凭什么?!” 她们哪里是无子,分明是那人不肯给她们子嗣! “阖宫上下这么多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就他藏在太极殿的那个女人得育皇嗣!?他是不是真的都以为我们傻?!皇后进宫十年,身子康健,无子!淑妃你进宫十年,身子康健,无子!我,进宫十年,身子康健,无子!贤妃进宫七年,一样康健,一样无子!更遑论其他那些女人!他把他所有的恩宠和情分都给了他深藏在太极殿的那个女人,甚至连他那么吝啬的子嗣都一并给了!我们争不过抢不羸,我们都认了!他怎么就还是容不下我们?!为了那个女人,他竟然要肃清整个后宫?!他难道当真要学当年的成帝不成?!” 良妃突然的嘶声怒斥,惊得殿中一片静寂。 外间正在收拾整理的宫人,听到这样简直堪称大逆不道的怒喝,个个面面相觑,简直恨不得自己在这一刻眼瞎耳聋! “都杵在这里做什么?!都退下!”良妃的大宫女绣兰见势不对,立刻大声呵斥正在整理的宫人退出殿外去。 待宫人都退下之后,淑妃才侧过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妹妹慎言。” “我们都落得如此田地了,姐姐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自然还有怕的。”垂目,轻轻拨弄着腕间的镯子,淑妃淡淡的道,“除了这大胤皇妃,我还是刘家的女儿,没了这大胤皇妃的头衔,我还有斩不断的血脉,难道我要为了我自己,牵连整个家族为我受累么?” 维系不了兴荣,甚至还给家族耻辱,难道还要因为逞一时口舌带给整个族氏灭顶之灾么? “非议皇室先祖,传出去,就是有一百个永乐侯府也不够抵的。”在九五之尊的帝王眼中,她们和她们的家族算什么?不过是蝼蚁而已。 良妃冷笑一声,还欲再言,淑妃却平静无波的开口道,“我的父亲是永昌侯,不比妹妹无牵无挂。” 良妃猛然被噎住。 她的父亲早亡,母亲寡居,永乐候是她叔父,因着她的身份,母亲才被族中当侯夫人一样好生照料着,她不知道,今后失了皇妃身份,废黜出宫,她们母女在府中该如何自处…… 所以,她才这般惶然,才这般惊惧,才这般害怕和不安。 她怨这深宫孤独,恨帝王薄情,可是她却从未想过要离开这里……因为离了这里,她不知道无依无靠的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成帝当年钟情皇贵妃,宫中争宠手段百般尽出,闹到最后皇贵妃失了子嗣,宫中的后妃,连同皇后在内都被牵连,成帝当年盛怒之下肃清后庭,手段雷霆,如若皇后不是出自沐家,只怕也是不能幸免,更遑论产下嫡子继承帝位了。”淑妃慢慢的回忆当年父亲所说的往年,“当年被废出宫已是万幸,被打杀甚至牵家连族的连个全尸都没落下的也不是没有,今上……性情比之当年的成帝,只强不弱,没有他在意之人也就罢了,如今他有了在意的人,徒留在这宫中又有何用呢?难道等着让他厌弃么?”如今这般还算给她们留了余地和脸面,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良妃似哭似笑,“难道如今这还不算厌弃么?” “如今这只是弃,还没有厌。” 半响,良妃捂着泪流满面的脸,才低低的轻喃道,“……我想见他,我想听他亲口说,哪怕是废黜。” 当年初初进宫时,那如天人一般的男人便铭刻在了她的心间,这么多年,盼不到恩,盼不到宠,可是想到自己是他的妃子,是属于他的女人,她满心的欣悦就连睡着都能笑醒,可是如今,这点低微的念想都成奢望了…… 淑妃笑笑,笑意中全是落寞,“……何必呢。” 既然从来都不属于她们,又何必却奢望呢? 那人太高太远,哪里是她们这些凡尘之人能够碰触的呢? “我要见他。”否则明日一旦出了宫,这一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了。 淑妃侧头过来看她,见她满脸泪痕,目光却坚定,不知怎么,心底那微弱的念想也莫名被勾了出来…… 云恸不是那些悲春伤秋的文人士子,之前因心境也因突困宫禁,眼中所见的一切都似乎能引他心中悲戚。为此,殿中摆设福全都是小心又谨慎,生怕稍不注意就触动他心中忧思,惹他伤心难过。 如今他与皇帝心意相通,心之困境自除,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欣喜,前两日他还念起说御花园的菊花应该开得很好。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4 他没提说要亲自去御花园瞧瞧,知晓这两日后宫里是如何一番景象的福全却吓出了一身冷汗,生怕这小主子兴致一起,想要亲自去瞧,忙吩咐人将培植在盆中的菊花移了两大片到太极殿的小园子里。 福全想着,等这几日过了,小主子想要看花儿,他也用不着提心吊胆了。 可惜,事不从人愿。 白日里下了一整日的小雨,天色暗沉得厉害,这个时节起地龙炭盆都早了些,殿内稍稍有些凉意,福全早早就备好了稍厚实一些的袍子,刚伺候着小主子换上,外间的雨就大了,叮叮当当敲在殿室顶上。 “什么时辰了?”理了理直襟外袍的袖子,云恸皱皱眉,记得那人午后小憩起身之后,只穿了件不甚厚实的常服,外罩了玄色纱衣。 福全看了看殿中的漏刻道,“回殿下,卯正了。” “陛下今日可忙?”他没习惯每日询问那人行踪,更不习惯去打听前朝政务之事。 “奴才早些时候听大总管说,今日午后,陛下似乎宣了昨日进京叙职的江南道和山南道布政使进宫面圣。” 云恸略一颔首,江南道和山南道两位布政使进京叙职,要上稟的事只多不少,以那人事必躬亲的性子,只怕不是三五两句就会把人打发了的。 外间雨急风大,那人只怕一时半刻还不会回宫,想到此处,云恸指了指轩杆上置放的厚实一些的袍子,“福公公,取了那袍子,随我去议政殿。” 福全顺着小主子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那玄色绣团龙的常服,顿时眉开眼笑,“哎!” 吩咐人备好披风大伞,福全将要送去给皇帝陛下的衣衫仔细裹入防止雨水溅湿的软布里,唤了两个小太监,跟随主子前往议政殿送衣。 去往议政殿须得出了太极殿,沿着宫道往正北方向的宣武门而去,过了宣武门便是议政殿,云恸进宫以来的这些日子,甚少踏出太极殿,最多的走动便是含章殿和御房在太极殿的前殿,不用经太极门出入。 正巧今日雨大,他不愿大张旗鼓的经由太极门出入,便吩咐了走离宫道最近的崇德门,却不想,刚一踏出崇德宫门,就看到宫门前跪着一身华服的三个女子。 云恸脚下一顿,愣在原地。 福全一看,差点没吓晕过去! 大总管一再吩咐他,一定要仔细着,这两日遣散后妃,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最最紧要的,就是别让小主子知晓此事,陛下的意思是要不惊动小主子的情况下悄悄处置,可是谁来告诉他,怎么就这么给直愣愣的撞上了?! 而且,为什么三位废妃冒雨跪在此处,竟无人前来通报他一声?! 看着这诡异的情形,福全浑身冷汗直冒,只觉得自己这条小命,今日怕是凶多吉少了! “主子……” 云恸半响才缓过神来,他指着跪在雨中的三个女子,诧异非常,“这是……” 第135章只有你一人 天色暗了,雨也越发大了,高高的檐角上如泉涌的雨珠滚落不及,连成了一大片密集的雨帘挂满了殿顶檐角,噼里啪啦敲出了一片不绝于耳的声响,各宫各处渐渐都亮起了烛火,映着雨帘,恍出一片绚烂的光。 宫门守卫处的侍卫目不斜视,手握长刀站立得纹丝不动,仿佛如铁浇筑一般。 远远的,就看见宫道上一行疾步行来的烛火游龙,疾步之间还夹杂着那如天人般尊贵的皇帝陛下的气急败坏的斥责声。 “……你是干什么吃的?竟在此事上给朕出这么大的纰漏?!朕看你这御前大总管是不想干了……” 皇帝陛下向来走得急,步子迈得又大,后面跟着的宫人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今夜雨大风急,全安支着伞,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小跑了一路,还被皇帝主子呵斥了一路,却半句话都不敢替自己辩驳。生怕自己辩了一句,已然雷霆大怒的皇帝主子当下就要撸了他这御前大总管的职,直接将他发往慎刑司领罚! “朕是怎么吩咐你的?你瞧瞧你办的这好差事!”玄湛气得简直想要砍了这混账奴才的心都有了! 他好不容易盼到那人儿放下心中芥蒂,这舒坦日子还没过上两天,这些不堪重用的奴才就给他捅这么大一个篓子! 想到此处,皇帝陛下简直是怒火攻心! “要是……要是……”无所畏惧的皇帝陛下想到那让他胆寒的‘要是’,竟生生惊出一身的冷汗来。 他盼了这么久,费尽千辛万苦才盼来的心意相通,如若因此事惹得那人儿缩回他认定的违背伦常的禁锢中去,他不知道他会不会为此失控发狂。 没有尝过两心相许心意相通的甜,或许尚能忍受那样求而不得的苦,但如今,却是再也不能了。 全安闻言,霎时心中一凉,倘若小主子真因此事再度竖起对陛下的隔阂之心,那他真是死一万次也不够抵了。 “……奴才知罪。” 两个主子能走到如今这一步,他比谁都清楚其中的不易,陛下苦盼多时,好不容易才盼到如今这般,真有什么,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伺候主子?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5 玄湛此时此刻,哪里有心思去发落一个奴才,他匆匆步入太极殿宫门,一路疾行,远远瞧见候在殿门前月台的福全,心中一惊,厉声道,“殿下呢?” 福全正急得团团转,突然惊闻这厉声叱问,他连头都没敢抬,直接伏跪在地,“奴才参见陛下,殿下在殿中……”半句废话也没敢多言,直接回稟道。 随着福全,殿门前候着的一干宫人伏跪一地,这些宫人哪里见过深沉自持的皇帝陛下这般模样? 大雨将他一身轻薄秋衫溅湿大半,额际眉梢也全是雨珠,因一路疾行,气息急促,一张不怒自威俊逸威仪的脸庞上满是惊惧怒意,甚为骇人! 皇帝陛下性子冷清,喜怒不形于色,可自那矜贵的小主子进了这太极殿,已然是接二连三破例,今日这般已然是暴怒于色了! 伏跪于地的宫人,个个心惊胆战,生怕盛怒中的皇帝陛下直接将他们这一干奴才发落了!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皇帝陛下一颗心已然提到了嗓子眼,心心念念的都是那心尖儿上的人儿,哪里还顾得上发落他们? 见皇帝陛下提步疾行而来,福全赶紧膝行两步从大殿门前退开,生怕挡了心急如焚的皇帝陛下的道儿,当自己更罪加一等。 外间大雨倾盆,殿内灌了携着雨气的凉风,荡得帘动纱摇,烛火通明却因无人走动而倍显冷清。 这一室冷清,让玄湛脚下步子猛一顿,再行步时越发显得凌乱仓促。这陡然袭来的事态变故,对他而言,不吝于晴天霹雳。他登基为帝十数载,经历无数波折困境,但再困医的情形,再艰难的局面,都从未让他像此刻这般,惊惧交加,方寸大乱! 他从未想过要让他面对后庭的那群女人,他将他当作自己的心子一般密密实实护在太极殿,就是怕在他尚未准备好坦然面对他的身份之前,受了前朝后庭的攻歼,越发不能接受他们之间的感情。 他本想先悄悄将后庭肃清,待他心意坚定到能坦然面对满朝文武乃至天下人时,再言及大婚封后。 他比谁都清楚,此事急不得,半点也不能急,否则以他明明对他有情,却抗拒这许久的情形来看,事情办得急了,只会适得其反。 可是不成想,这第一步,竟就出了岔子! 福全派人来报,当他听到他冒雨送衣却在见着宫门前跪着的废妃时陡然折返时,他浑身上下的血都几乎在那瞬间凝固! 他苦熬多时,好不容易盼到他敞开心扉接纳这份感情,这其中的艰难煎熬,他此生再无法历经一遍…… 此刻他却不知,那样痛不欲生的煎熬,他却是注定了还要历经一遍。 绕过大殿暖阁,他粗粗扫了一眼,却没见人,见内殿殿门大敞,透过竖在殿门处防风的高大屏风那薄如蝉翼的织物,那临窗软塌上人影绰绰。 皇帝陛下压下满心慌乱志忑,步伐匆忙急乱的迈入殿门,绕过屏风,果然见那人儿独自一人默默倚靠在榻上望着半开的窗外怔怔出神。 窗外大雨滂沱,檐角的雨水聚集如注,砸落在檐下青砖,叮当作响,暮色已经深了,整个天幕一片暗沉,从九天垂落的大雨仿佛来无根处,落无归属。 “恸儿……” 矮身蹲在软塌前,见他随意垂放在膝上的双手,玄湛两次想要握上,却心中胆怯,不敢抬手。 云恸神思似乎有些恍惚,玄湛连唤了两声他都没有动静,身子静静倚在榻上,目光幽深,怔怔出神。 他这模样和反应吓坏了已然心惊胆战的玄湛,他颤颤的双手猛然握住那垂放在膝上的手,无所不能的皇帝这一刻是那样的胆怯,一开口,携着慌乱,“恸儿!恸儿……恸儿……你听阿湛哥哥说,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阿湛哥哥说,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恸儿……” 被陡然拉回神思,云恸甫一回神,就见蹲在面前浑身湿漉漉的男人那微屈的肩背极其细微的颤抖,如同人在抽泣下无法自抑的颤动,再一听那声满含祈求颤抖的恸儿,他的鼻翼抑制不住的酸涩。 明知这顶天立地的男人不会软弱到抽泣,可是看着那如山河一般坚固的肩背在他面前微屈,用这样他此生再也不会再第二个面前露出的软弱姿态匆忙来向解释,他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他知道,这个人世间最尊贵的帝王,最高不可攀的九五之尊,是真的将他当作心子一样爱着! 如他所说,在他面前,他从来就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不是那主宰万里山河的君王,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想要和他相濡以沬白头偕老的丈夫…… 古往今来,即便是寻常男子,也没有谁能为了他所谓的爱人所谓的妻子这般俯首,更遑论身为九五之尊的君王! 让他煎熬这许久,如今坦诚心意,竟还让他如此惶惶不安,他到底是残忍了一些…… 微微俯身,将身前的男人圈入他略显单薄的双臂间,云恸轻声道,“嗯,我听你说。” 对后庭那群属于他的女人,他不是不知,只是那些女人这般如此的闯入他的视线,他一时没有防备,才至心绪这般大乱。 肩颈突然被抱住,还没等他反应,又听到他这般平静安然的话语,玄湛倏然抬头,咫尺之间的四目相对,玄湛惊疑不定的望着眼前的人儿,“……恸儿?” “嗯,我在。”他知道他折身回来,以福全那性子,定会派人去稟报于他,他听闻此事,即便是再急的政务也会赶回来。 可是真见着他匆忙赶回来,他又后悔不已,本来穿着的衣衫就薄,这会儿雨这么大,这人果然一身衣衫试了大半,脸上发梢也全是湿意,抬起袖子心疼的给他拭了拭脸上的雨水。 玄湛一把截住他的手,直接将人整个拥入怀中,这一次不在惊惶,只是急切,“恸儿!恸儿!你听阿湛哥哥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般。”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6 被抱入他怀中,才发现他胸膛处的衣衫都湿透,云恸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背,果然也是湿漉漉的,他轻轻拍拍男人的肩头,“衣衫全湿了,先去沐浴更衣。” “不急,恸儿,你先听我说。”皇帝陛下见他没有动怒,堪堪松了一口气,哪里还顾得上自己衣衫皆湿,只想好好将事情解释清楚,以免这心尖子胡思乱想。 “陛下.”“只有你一人!”将人压在怀中,玄湛微微扬起下颚,似感慨,又似无奈。 云恸正欲推开他起身的双臂一僵,整个人都傻愣在他怀中,耳畔那仿若细微平常的一句话,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半响才呆呆的反问了一声,“……什么?” 玄湛轻轻笑起来,那般心满那般意足,“只有你一人,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身心皆是。 第136章如若无你,此生无子 伏在那宽厚怀中的云恸,瞠目结舌的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所言到底是何意。 他下意识的摇头,这怎么……可能? 即便是寻常人家的男子,娶妻之前身边都有家中长辈赐予的通房丫头,娶妻之后,稍稍家底殷实一些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即便是有些钱财的乡绅,都是有妻有妾。 云家人生来钟情也重情,娶妻不看门楣无论贫贱,所娶之人皆为心仪之人,那被天下人传颂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佳话就是云家人用这专情一代一代写出来的。 可是他不一样啊,他身为帝王,又是太祖唯一的嫡系血脉,身负子嗣传承的重责,娶妻纳妾十载,怎能委屈自己冷情寡欲十年? “她们不是我的妻子,只不过是权衡朝局的棋子而已,我自是不会碰她们。”皇帝陛下亲亲他温热的额际,“我的妻子今生唯你而已。” 身为帝王,他自是无需为谁守身守节,可是从当年认定这个小人儿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此生,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进驻他的心。 他知道,云家人皆钟情,也重情,一旦认定,便是一生。 他想要小人儿的一生,可小人儿那么好,若要许一生,还要他以云家男儿的骄傲嫁予他为妻,自是要给他一个清清白白的自己,才能配得上他。若他连一个干净的自己都无法给他,那也太委屈他了。 他的小人儿,从小就是搁在掌心上疼的,哪里能让他受半点委屈? 让他跟一群女人分享一个丈夫,这是对他的折辱。 他是他此生都会放在心尖儿上疼宠得小妻子小帝后,他哪里舍得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女人而折辱于他? 而如今,事实证明他当年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今日,受辱的可不就是他的小人儿么? 以他身为云家人的傲骨,让他面对后庭那群‘属于’他的女人,他心中的难堪和屈辱只怕是要生生将他撕咬得面目全非。 “乖恸儿,你不要生气,当年朝局不稳,外戚坐大,俱都虎视眈眈的盯着我的后宫,个个都野心勃勃的想要算计我的皇嗣太子,我当年羽翼未丰,动他们不得,只得让他们将人送进宫来,可是,”玄湛笑了一声,侧头亲了亲他的耳朵,抵着他的耳悄声道,“我这童子身一直留到等你来破的。” 轰——男人最后悄声附在他耳畔所言,让云恸倏然赤红了脸和脖项,想到当初那一夜,他抿着唇,突然有些无法直面这人了…… 那……竟是他的初次么?明明那般…… 想到什么,云恸的小脸儿更红,一头伏入他颈项,怎么也不愿抬起头来。 这样羞人的,这人怎能说得这般理所当然? “害羞了?”见他伏入怀中,玄湛轻推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便知这小人儿是羞了,他笑起来,温柔而缱绻,却是忍不住想要逗弄他,“夫妻之间这样的事是平常,怎么这么容易害羞“……不要说了……”云恸细若蚊呐的低求。 “好好好,阿湛哥哥不说了,不说了。”安抚一般的拍拍他的背,“好了,阿湛哥哥身上衣衫都湿了,恸儿先放开,以免沾湿了你的衣衫。”摸了摸他肩头因着出门而披上,却因突发事态而忘了解下的披风,估计是外间雨太大,他才行至宫门处,这一去一折返间,披风上已然沾了些许的湿气。 他将人推离自己湿润的怀抱,无奈刮刮他的鼻梁,“披风都湿了,怎么也不解下,这天眼看着就凉了,要仔细一些,以免受凉,是药三分毒,孙敬说了你现在的身子要少沾汤药,以免有差池。” 如今他们之间心意相通,他就念着他能安安稳稳的怀上一个乖巧的孩儿,平平安安生下来全了他们那失去长子的遗憾,如此,他此生便在无所求。 “无碍,我没有那么娇弱。”在西北时,大雪封天时还风里来火里去的,他不是照样好好的,如今回了他身边,他这般,倒是让他成了身娇体贵的了。 “那也得仔细。”玄湛嗔怪的瞪了瞪眼。 云恸眨眨眼,只得让他训了,如若他再驳他的话,只怕又要拿他们将来的皇儿说事了,一套一套的说辞,比孙敬那正经的太医还能说。 他的底子到底有些弱,他知晓,之前在西北,他从不知自己的身子还有这样的辛秘,族中医者和军中军医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嘱,他也并未放在心上,仗着自己年轻,觉得并无大碍。可如今,到底是不能放任不管了。 之前他还奇怪,他立后封妃多年,可是却无一诞下他的皇嗣,如今这算是解了惑了。 那之前隐隐的猜测,如今已然是真相大白。 这人一早就存了绝嗣的念头!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7 如若不是他这特殊的身子,竟能以男子之身孕育子嗣,这人终其这一生,只怕都没想过要留下皇嗣! 这般想着,云恸有些踌躇不定的,即便知晓,可是他还是想亲口问问这人…… 直起身,替他除下肩头的披风,玄湛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手,可能是在这窗前坐得久了,手脸都有些泛凉,他身上湿了,这会儿被殿内的风一灌,身上也凉了,不能抱他,只能起身,将软塌上的人儿也拉起身,“身子有些凉了,先去沐浴更衣再用晚膳可好?” 云恸点点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拉着人起身,玄湛扬声唤人,“全安。” 外面战战兢兢候着的全安一直侧着耳朵,仔细的听着殿内的动静,生怕在今儿这要命的时候再火上浇油,惹了主子不高兴,这会儿一听殿内传出的声儿,没敢从声儿上揣摩主子此刻是喜是怒,连滚带爬的进了殿,“奴才在。” 玄湛道,“朕和殿下要沐浴,今儿天凉,晚膳备得热乎一些“是,奴才这就去吩咐御膳房!”听到皇帝陛下这吩咐,全安大大的松了一口,背上冷汗唰唰的又过了一遍,这次是庆幸,自己这条小命儿,总算是保住了! 按照往日惯例,此刻已是临近皇帝陛下回宫的时辰,体堂阁的一应物事早已备妥,因着今日大雨负责体堂阁汤池的宫人特意将池子里的水备得热了一些,一踏进阁中,热气蒸腾出的水雾弥漫,带着一股子潮烘烘的热气。 挥退了阁中的宫人,玄湛一如既往,亲自伺候自家小帝后更衣入浴。 见他衣衫皆湿还先顾着自己,云恸既无奈又心疼,“我自己来,你衣衫头发都湿了,先行脱衣入浴吧,以免染了风寒。” “不冷。”亲呢的俯身亲亲他的额,皇帝陛下依然准备伺候他先更衣。 云恸甚是无奈,“陛下。” “嗯?恸儿唤我什么?” 云恸抿了抿唇,闭嘴不言。 见他这模样,玄湛失笑,“唤声阿湛哥哥真这么难为情?幼时你明明唤得那般亲切,若我故意不应,你还会一叠声儿的唤,直到我应了为止,”说着他微微挑眉,有些戏谑的道,“就像这般,阿湛哥哥,阿湛哥哥,阿湛哥哥..”云恸,“……” 见他有些羞恼的瞪着自己,玄湛热不住哈哈大笑。 见这人不但不止声,竟还哈哈大笑起来,云恸直接背过身去,不打算理这故意戏弄他的男人。 见他这般,皇帝陛下知道,不能再逗下去了,不然这小人儿真要恼了,若真恼了,只怕今夜龙榻上就不允他抱着安寝了。 “好了好了,我不逗了不逗了,恸儿乖,不唤便不唤。”他大了,不再是幼时那奶声奶气的小娃儿了,若让他平日里都用这称呼,他估计是有些别扭。 不过这也无碍,若他想听了,自然有办法能这小人儿心甘情愿的唤的。 等了小半响,见他真的不再戏弄于他,云恸才由着他替自己除下了身上的衣衫。 阁内热气腾腾,并不会凉,但是玄湛不放心,待小人儿除至内衫时,直接将他抱下了汤池,将他除了头整个浸在热水中,他才安心,转身除了自己身上湿透的衣衫,与他一起浸在汤池中。 见他将自己脱得赤条条的,即便是早已有了肌肤之亲,但云恸还是下意识的转开了目光,待他除尽衣衫滑入汤池中,余光扫到他露在水面上那结实的肌理,他不由自主的红了耳朵。 玄湛瞧见了,但方才逗得有些过了,此刻不敢再闹他,只是滑至他身旁,将人圈入怀中,仔细的替他搓洗身子。 他的动作驾轻就熟,云恸说了几次,但他依然故我,争不过他只得作罢。 靠在他怀中,任他搓洗,云恸方才那已然到了嘴边的话,终是想要亲口问问这人。 “陛下……” “陛下。” 云恸轻问,“……如若我不能孕子,那皇嗣……” 对他的询问,玄湛倒是并不意外,想起那个失去的孩儿,玄湛微微叹了口气,“如若无你,自是此生无子。” 他从未想过除了他以外,他还会有其他人,从未临幸过后庭中的那些女人,自然也从未想过让那些女人产下他的皇嗣。 云恸张了张嘴,哑然失声。 即使明知会这答案,可是亲口听到他说,却完全是两回事。□作者闲话: 第137章“……可你是皇帝……”云恸呐呐。 即便不是帝王,子嗣的传承也是头等大事,何况是身为君王的他…… “皇帝也是人。”玄湛微微苦笑,“皇帝也有七情六欲,皇帝也有身不由己。”他有些感慨的道,“当年将你送往西北,算是我此生最大的身不由己。”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8 那时他就发誓,此生只此一次! 其他的,他都能退让,唯独关于这人儿,终其这一生,只此一次! “这样的委屈,这一辈子,让你受一次,已是我的无能。” 云恸默默靠在他怀里,不知该如何接续这话,当年京中局势暗潮汹涌,云家处在风口浪尖,他刚登基,尚未亲政手中亦无权柄,朝中大权被太后连同外戚把持,年幼的帝王犹如傀儡,在如此情形下,想要保住他,保住云家,将他送往西北是必然之举,可他竟不知,当年出于无奈将他送离京城,竟让他耿耿于怀至今…… “陛下……”他想说,这些年在西北,他很好,战场是他生来的宿命,他没有觉得委屈,也不是他的无能。 他们能从当年那样的纷乱之下全身而退,保下族中全部的势力,已经是难能可贵,这些年他在西北如鱼得水,他也顺利握下帝王权柄,事至如此,已是好得不能再好的结局了,他何必为此自责? “当年逼不得已退让至此,他们还妄想插手我的子嗣,简直是痴人说梦。”玄湛冷嗤了一声,从他认定这小人儿那一日起,他就绝了子嗣的念头,可是不成想,上天竟给了他如此厚爱云恸忍不住叹息,以这人这呲牙必报的性子,当年那样的逼迫,已然是触及了他的底线,他离了京,他没了顾忌,哪里还会任他们拿捏,任他们算计? “恸儿叹息什么?觉得我呲牙必报么?”挑起怀中人儿的下巴,皇帝陛下一脸戏谑的笑看着他。 云恸,“……”这人是有读心术么? “不可否认,我确实如此。”见他不言,皇帝陛下倒是坦诚的点了点头,“我没将他们一个个赶尽杀绝,已经是留足了情面了,事到如今,任他们谁敢对我的子嗣更加干涉。” 所以明知后庭中多年来一无所出有猫腻,那些个老狐狸也不敢站不出来说半句,明知他冷落后庭,可谁也不敢对他指手画脚,让他亲近后庭。 皇家无家事,即便宠个女人也是朝廷大事,朝臣明目张胆的对帝王后庭之事指手画脚的不在少数,往上数,前朝那些数之不尽的内闱之乱,便是这些野心勃勃的朝臣指手画脚的结果,本朝,景帝之朝始,延至他这一朝,也是由这些妄图干涩皇室家事的外臣而起。 他父皇深受其害,本想将此事扼至,不成想时不他待,到底是丢下了这么一个偌大的烂摊子让他来收拾。 “他们是有私心,可是说到底,到底是为了皇室血脉的传承。”没有历经宫廷之乱的倾轧,云恸到底没有皇帝这般深恶痛绝前朝后庭之间那斩也斩不断的关联。 能被选入宫廷的女子,容貌、家世、德行缺一不可,这是不成文的惯例。民间选秀或许有之,可是只要不是好色昏聩的帝王,谁也不会大肆甄选天下女子进宫,不天下普选,能踏入宫禁的,还要容貌德行尚好的女子,京中这些被娇养的高门贵女自是首选。 世家高门本就处于王朝的权利中心,他们见识过权利带来的富贵和荣耀,心自然大。既然有这能保住族中富贵荣华的捷径,谁又舍得舍弃? 费尽心思培养族中能堪大任的女子,送进宫,随侍帝王之侧,泼天富贵自然而然紧随而来,连带家族兴荣,一旦诞下皇子,或许就是下一个帝王,这样的荣耀,谁能拒之门外呢? 这是他们的私心。 可是帝王子嗣有继,王朝一代一代传承,百姓安居乐业,天下安定富足,这并不算是私心“是啊,可是对我而言,重要的从来不是血脉的传承。”玄湛笑笑。 云恸愕然,“陛下……” 若子嗣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那他三番两次的嚷着让他诞下孩儿又是为何? “之前是不重要,如今我的恸儿能诞下属于我们的孩儿,自是重要!”他从未想过他此生竟还会有子嗣,可是若由他所出,自是另当别论。 见他这般所言,云恸这才作罢。 如若这人根本就不在意子嗣,那何必这般心心念念的想要他诞下龙子?倒不如索性不生来得好。 如若不是他身为帝王,传承子嗣是他必担的责任,他又何必这般逼着自己不要在意以男儿之身如同妇人那般孕育孩儿。 “我知道让你如同妇人那般孕育子嗣是委屈你了。”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委屈,玄湛亲亲他的鬓角,将他揽抱入怀,“对不起,恸儿,委屈你了。” 云恸摇摇头,不再言语。 知道要让他心无丝毫芥蒂,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到的,玄湛有些心疼,可是他到底有些自私,想要一个融合了他们两人血脉的孩儿…… 待两人沐浴毕,穿好衣衫,全安已将晚膳传至暖阁内。 外间雨大天凉,膳食备得清淡热乎,云恸晚间膳食一向用得不多,也不知是不是放下了心中大石,皇帝陛下的胃口倒是出奇的好。 待用完膳,全安和福全吩咐宫人撤下碗碟时,瞧着大主子和小主子似乎说开了,早没了回宫时的大怒,踌躇着想稟报外间还冒雨跪着的三位废妃,但是他又怕这会儿说,又将自个儿给架上火堆。 玄湛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冷哼了一声,“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儿?” 见皇帝陛下开了口,全安擦擦额际的汗,心里嘴里都苦巴巴的,“陛下,奴才知道错了,奴才一会儿就去慎刑司领罚。” 以他伺候大主子这十来年的经验,他知道虽然小主子没有因为此事跟大主子置气,可是大主子哪里会轻易将此事揭过去?按照惯例,少说他也得脱层皮。 御前差事说着风光,可这也是提着脑袋干的差事啊! “这点差事都办不妥,你还觉得这顿罚冤枉?”他在议政殿听到此事时,差点没被这蠢奴才给气个倒仰,他一再叮嘱,此事定要谨慎,切不可出岔子,可结果呢,这奴才竟让小人儿正正撞了个正着! 全安苦着一张脸,“奴才不冤枉。”这事儿本来就是他的疏忽,哪里还敢喊冤?主子也将他扒皮拆骨算是看在这十几年的情分上了。 皇帝陛下不知想到什么,又是一声火大的冷哼。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29 全安战战兢兢听着,只觉得头皮都麻了。 云恸见这主仆俩这一训一听,忍不住有些失笑,皇帝陛下积威慎重,即便是跟了他十几年的全安都对他这般畏惧,可想见其他人到底对他畏惧到了何种程度。果然是应了皇帝陛下咳一声朝廷都要震三震那话。 全安跟了他十几年,向来都是忠心耿耿的,这人位尊,又性子冷,全安自是被前朝后庭无数双眼睛盯上的那个,偶尔敲打敲打免不了,不过,意思到了就差不多了。 想到此处,再看那不停擦汗的全安,云恸轻轻拽了拽皇帝陛下的衣袖。 “怎么了恸儿?”察觉到动静,一转头的功夫,冷脸的皇帝陛下瞬间温柔了眉眼。 “大总管总领庭中事务,繁忙中难免有疏忽,何况认真说来,此事也算不上大总管的失职,这顿罚便免了吧。”那三个女子跪在宫门前,守卫宫门的侍卫两次劝退都无果。即便是废妃,但到底也曾是后庭妃嫔,谁也不敢直接动手驱逐。 玄湛闻言失笑,“我这还没想好怎么罚呢,你就为他求情?” 云恸也笑,直接打蛇上棍,“那陛下就给了这个恩典,免了处罚吧。” 皇帝陛下对着自家小帝后,向来是没半点脾气的,抬手点点他的鼻尖,眼中满是宠溺的笑意,“好,恸儿你说免了就免了吧。”难得他肯为这些琐碎的小事上心,他自是不愿在这等小事上逆了他的意。 况且,他能为全安求情,不正好说明,他渐渐将此处和此处的人放进心里了么? 云恸摸了摸鼻尖,见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那意味深长的光,他悄悄红了耳根,这锱铢必较的男人,这会儿答应得爽快,可事后……必定要找他讨要回来的。 想到他要讨要之物,身子忍不住微微细颤,耳根越发红了。 见他这模样,玄湛笑得越发高兴了,看来他家小人儿是明了这求情需要付出的代价了。 全安垂着头,听到小主子替他求情免了处罚,立刻识趣儿的扑通一声跪下地,“奴才谢陛下!谢殿下!” “起来吧,这次殿下为你求情,朕便免了你这顿罚,再有下次,看朕不拆了你两层皮。” “谢陛下隆恩!”全安苦哈哈的想,哪还敢有下次。 全安想了想外间跪着的人,决定还是跪着回话,“陛下……” “怎么?你还想领罚?”见他跪着不动,玄湛挑眉。 全安小心的看了看小主子的神色,斟酌着该怎么来回稟这话,才不至于将刚刚躲过的那罚给招回来。 “陛下,奴才斗胆……” 全安俯身磕了一个头,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今儿这事儿躲不过,“回陛下,三位废妃此刻还在宫门外跪着。” 第138章云恸闻言,诧异非常,他下意识的侧过头望了望紧闭的窗棂,膳桌摆在暖阁中间,离着门窗还有一段距离,即使这般,也能听见外间那滂沱的声响…… “福公公,你方才没有将人打发走么?” 福全扑通一跪,匆匆磕了一个头,“回殿下,奴才去了,可三位废妃怎么也不肯走,坚持要见陛下,奴才……”他到底只是一介奴才,那三位即便如今成了废妃,到底也曾是陛下的后妃。那三位冒着瓢泼大雨跪在宫门前不肯走,没有旨意,他哪里敢强硬将人驱离? “这么大的雨,她们难道一直跪在宫门前么?”之前他出门时,雨就已经下得那般大了,这么久雨势一直没有减弱,还越下越大,可那三人竟一直跪着没走么? “奴才已经让人去了几回了,可是怎么劝,她们也不肯离去……”说着,福全又磕了一个头,“请陛下和殿下降罪。”他真的已经尽力了,可是事儿办不妥,他也实在没辙了啊! 相较云恸的诧异,玄湛却完全不甚在意,“既然喜欢跪,就跪着吧。” 念着她们这些年的安分守己,即使是废黜出宫,他也将她们出宫后的路安排妥当,可不想,临出宫了,竟给他折腾了这么一出。 “陛下……”听到他这么说,云恸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 这么大的雨,天又凉,人都已经跪了这么久,再跪下去,哪里受得住? 见他一脸的不忍和担忧,玄湛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对不相干的人,他倒是心软得厉害,对他若是有这一半的心软,他哪里会苦熬这么许久? “禁止后宫中人踏足前朝是铁律,她们私自违规,我没罚已是开恩,不比再为她们求情。”放在以往,只这一条,就足以让她们亦或她们的家族追悔莫及,如今他只是让她们跪在宫门处,已经是小惩大诫了。 轰隆一声响雷,雨下得更大了,“陛下……去见见她们吧。” 玄湛微微眯了眯眼,“什么?” 见他这般,云恸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恸儿。”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0 云恸撇着头看那紧闭的窗,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这人平日里向来不踏足后宫,更别说去见那些所谓的后妃了,如今人跪到了宫门口,明日又要离宫,按理说,是该见见的,可是他知道,让这人去见那些女人,这人定是不愿的。 “恸儿。”见他不应声还把头撇到一边,玄湛顿时无奈。 “恸儿。” 云恸两手相握,状似漫不经心的绞着十指。 皇帝陛下见状,顿时没辙,“恸儿,转过头来看着我。” 云恸摇摇头,依然看着一旁,“去见见她们吧。” 说到底那些女人也是些可怜人,而且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让她们在这重重深宫中苦守多年,到最后还被废黜出宫,她们的身份不比寻常,出了宫,也不能像一般女子那般,可再嫁,只怕是要孤老一生了。 玄湛见他死活也不肯转过头来看自己,还一再劝慰他去见那些女人,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亲自动手,捧着他的头,将他脸转了过来,“恸儿,你知道她们对我而言,什么都不是。我不想去见她们。” 被转过脸,云恸依旧垂着眸子,不与他目光相对,“可是她们毕竟曾是你的妃子。”就因为什么都不是,才可怜。 “你可怜她们?” 云恸抿着唇,“至少最初心生贪念的,并不是她们。”能想到嫁入皇室,是欣喜或是那被灌输的从此身为皇家妇的尊荣。可是懵懂闺阁女子,却并无多少贪念。 “你怎么就知道,踏进这宫门时的她们心无贪念?”能嫁入这宫廷,又有多少是心无任何贪念的呢? 荣华、富贵、权势、荣耀,在踏入这座宫廷时,她们就已经被一再灌输了,踏进宫廷,见识了这天底下最无上的尊荣,最极致的富贵,她们就更加贪得无厌,甚至为此不择手段,一个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不比那征战沙场将士手染的鲜血少。 听到他这嗤之以鼻的话,云恸知道,他因后庭内闱倾轧而深受其害,对那些稍有野心的后庭女子厌恶至极,而他的后宫跟前朝之间也是千丝万缕,即便是没有自己的存在,这人怕也不会亲近后宫。 这么想着,抬手抓住捧在脸颊两侧的手掌,抬眼望进那双幽深的眸子,“那陛下就当日行一善,去见见她们吧,好歹我这个被深藏太极殿的‘狐媚子’也是害她们被废的根由。” 玄湛蹙着眉,轻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由头?还有,谁在你面前嚼了耳根子?”他平日里深居简出,连太极殿都甚少踏出,从哪里听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还用得着谁来嚼耳根子?现在只怕我的存在满朝文武都一清二楚吧。”只是那些人不知他的身份,也不知皇帝陛下金屋藏娇的不是什么狐媚子,而是个男人。 “想什么呢?”玄湛一惊。 “我知道,只要我一日不愿将此事公之于众,你就能将我护在这太极殿一日。”安抚的拍拍皇帝陛下的手,“可是我这么大一个活人,想要完完全全藏住,也非易事。”而且完完全全藏住,也非这人所愿,否则以这人的手段,哪有藏不住的? 玄湛眨眨眼,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见皇帝心虚,云恸笑了笑,“去见见她们吧,外间风雨交加,别真淋出个好歹来,人都要离宫了,没必要。” 玄湛捏了捏他的脸,“就你这么软的心,真不知道在战场上,你是如何打的仗。”明明就是杀伐的血性之人,可偏偏却有这么软的心肠。 云恸笑,眉间满是飞扬意气,“上了战场,自然没有这么软的心肠。” 摇摇头,皇帝陛下无奈,到底还是起了身,“全安,更衣吧。” *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宫门处的守卫也已经换了一拨,可是那跪在宫门前的三个女子却依然直挺挺的跪着,任雨淋,任风吹,一身狼狈,明知希望渺茫,却不愿离去。 明日既要离宫,过了今夜,她们再不能踏入这宫禁一步,再不能见那高高在上的帝王一面,她们做了十年帝王妃嫔,可是见那人面的时候却寥寥可数,如今被废,那人也只是让人颁下旨意便罢,连见都不愿见她们一面,便要远远驱逐。 谁能甘心呢?似乎谁都不甘心啊。 “他不会见我们……他果然不会见我们……”贤妃望着那宫灯通明的殿阁,喃喃失语。 她们跪了这么久,那人定然是知晓的,可是却连个传话的奴才都不遣来,就任她们这般跪在这滂沱大雨中,完全置之不理。 不是不知他是个狠心的人,可是到最后,都如此绝情,这人的心难道是铁铸的是冰冻的么? “那就跪到他愿意见我们为止吧。”良妃一脸漠然,雨水倾落而下,砸在脸上,连眼都几乎睁不开,可是望着宫门里那明亮的殿阁,心一寸一寸如死灰。 淑妃并不言语,只是默默的跪着,明知那人不会见她们,却仍抱着那点可怜的奢望跪在此处,她也不知自己是傻了还是疯了,左右都逃不过,何必非要自取其辱呢? “他不会见我们……即便我们跪到死,他也不会……”她垂着头,话还没说完,半垂着的眼眸底下那倾盆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双玄底绣金龙的靴子,她以为自己花了眼,用力眨了眨眼,泛掉眼睫上的雨水,那双靴子依然在,她倏然抬头,果然看见不远处的雨幕中,那矗然直立的高高在上的帝王。 跪在雨幕中的三人看见那如天人一般矗立在不远处的帝王,一瞬间,泪如雨下,可是却全混在雨水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陛下.”他尊贵无比的矗立在雨幕中,有如天人,身旁一众宫人执灯的执灯,打伞的打伞,就如傍晚那出现在宫门处的少年一样……让她们只觉自己贱若蝶蚁。 “听闻你们要见朕?” 偌大雨幕中,帝王的声不髙,可是却尊贵威仪,震得她们耳膜发疼……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1 * “见到陛下了?!”皇后漫不经心的把弄着指尖的护甲套,听到书兰的话,倏然抬头,厉声道。 书兰福了福身,“是,见不到了。” 皇后精致的五官微微扭曲,狠狠一拍暖阁软塌上的小几,“倒是有本事,竟真见到了,本宫还以为,就凭她们几个这不要命的举动,即使跪死在那崇德门,也见不到圣驾!” “听说太极殿福公公派人逐了两次都没把人逐走,方才老爷派人来报,说陛下正在议政殿接见江南道和山南道的布政使,可是突然就撂下两位大人回了宫,回宫后不久就出来见了那三位。”这两日事态严峻,宫里宫外个个都如履薄冰,不成想临了这最后一日,竟给出了这样的纰漏。 “可打听到陛下说什么了?!”皇后蹙着眉惊问。 书兰摇摇头。 “本宫以为放任她们去陛下跟前儿闹,只会让她们闹得连命都丟了,没想到竟让她们见到了陛下!” 书兰见她动怒,忙上前轻抚她的背替她顺气,“娘娘莫气,见到了又如何?就是见到了陛下,陛下也不可能收回废黜的旨意。” 第139章南苑之行 时值中秋,中原正是秋意甚浓之时,遥远的西北边关却已经迎来了初冬的首场大雪,天寒地冻,风呼雪啸,相较秋意舒适的中原秋衫,边关军营中的将士都已换上了厚实御寒的棉衣。 校场上操练的将士练得热火朝天,巡逻的将士目不斜视,都各行其是,井井有条。 西北治军严谨,上行下效,军风剽悍。 放眼整个大胤朝,都是出了名的铁板一块,也是出了名的刺头儿,非一般人能带,也非一般人能镇压。数代传承,非旁人能领。 西北大营是云家的亲兵,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即便是当今那位铁腕雷厉的陛下都默认的,要不然在当年那样的情形下,他岂能这般放心的将人送至西北,一放就是十几年不闻不问? 可是如今这亲兵大营,却把主子丟了。 “砰——”自从云参将离营进京之后,中军大帐隔三差五就要传出这样的声儿,外边儿的亲卫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静候!静候!一直这么静候算个什么事儿?!那皇帝小儿真打算一直这么扣着不放人么?这都大半年了,到底还要静候到什么时候才算数?他真以为扣的就只是西北大营的一个小小参将不成?”拍完桌子,紧随而起的就是他们罗将军那压都压不住的大嗓门。 “将军,您小声一些,此事不易宣扬。”然后就是军师温文的劝慰。 “不易宣扬!不易宣扬!就皇帝小儿就是吃定了你们这些所谓的顾全大局的‘不易宣扬’!所以才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扣着人不放!”说话间,又是几声拍击桌几的爆响夹杂其中,“当初老子怎么说的?让你们拦着拦着,别让人回那龙潭虎穴里去,可你们这群犊子倒好,三言两语就把老子的叮嘱给丢到后脑勺去了,整一个大营,都是吃干饭的,愣是把人给老子放走了! 军师端端坐正,听着那逐渐脱缰的咆哮运气。 “现在好了吧?现在人被扣在京中,就是个傻子都明白那皇帝现在收拾干净了朝廷,现在有闲心有功夫,腾出手来了,转头就要来料理这悬在大胤朝头顶百年的利刃来了!”从大胤立朝云氏先祖被封了这顶铁帽子亲王时,就注定了这铁帽子会是一顶毁族灭种的吸血吮髓帽子,会将这一族的骨血吞噬得干干净净。 开国功臣?呵,古往今来,这所谓的开国功臣有几个是得了善终的? 世人都说云家是撞了几生几世的大运,在他看来,云家是到了几生几世的血霉,才会成了这破开国功臣! 气得胸口起起伏伏几经周折,破口大骂了一大通,可是军师老神在在,就差坐定升仙了!这个暴躁的西北汉子,差点没一个失手,将跟前的案桌给掀了! 转头一看,帐中竟不见主上跟前那得力的左膀右臂,又是一顿爆喉。 “云旬那小子呢?你们这些外姓家奴不把主上当回事儿,他一个顶着云姓的兔崽子,也不把主上当回事儿吗?” 他一句话,将整个帐中的人全给兜了进去,挨了半响怒吼的将领都开始运气!外姓内姓都给抬了出来,真当他们是泥捏的,没半点火气了是不是? 他们都是先辈娶妻之后从云家立出来的门户,可是他们骨头缝儿里还刻着“云”字儿呢!他说这话,把他们置于何地去了?! 没等众人群起而攻,军师斜着眼,不咸不淡的瞟了他一眼,“莽夫!你嚷够了没有?”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这句‘莽夫’瞬间尘土归寂。 众人静默端坐,方才那吼得脸红脖子粗的莽汉细微到不足以让人察觉的轻轻缩了缩脖子,大马金刀的端坐于案桌后。 “云将军身为铁骑军首领,此刻奉令坐镇铁骑军,无令不得擅动,不知罗将军你有何吩咐?属下可以代为传达。” “云九先生奉命于雍州治灾,云德将军奉命协助,不知罗将军有何吩咐?青玄奉命在营中待命,可代为传达将军命令。” 莽汉越听越忍不住吞咽口水,这是——“属下随时听令将军差遣,请将军吩咐。” 军师站起身,朝着上位的莽汉躬身一揖,一副悉随调遣的周正模样。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2 见上位的人愣了半响都没反应,他不喜不怒的再次朝那人一揖。 “我们都是外姓家奴,我们都不把主子当回事儿,任他身陷京中无动于衷,不知罗将军打算如何处置我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犊子?”军师理了理衣袖,继续不咸不淡的道。 上头坐着的人一张脸又青又白,指着下面站着的人“你……你……”了半响,都不知道该如何把这话接下去。 这么多年,不是不知道这人这张嘴能把人噎死两三百个回合都稀疏平常,可是为什么上了无数回当,吃了无数回亏,他自个儿都不知道长记性? 片刻之后,大帐中便没了声响,门口的守卫副将翻翻白眼,他们家将军就是个上当吃亏还死活不长记性的主儿,明知道军师那张嘴,轻易不开口挤兑他,一开口就没他好果子吃,可是偏偏还不知死活,非要去撩拨,这下被堵得哑口无言,心里估计就爽快了吧? 那位爷不在,连个圆场缓和气氛的都没有,帐中这些方才被他一股脑儿兜进去骂了的,这会儿估计谁也不会搭理,估计一整张脸都给憋红了吧。 该,一把岁数了,一回了营说话还学不会过脑子,也不知道战场上那转得跟陀螺一样快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家将军。他时常觉着那上了战场的将军,芯子压根儿就换了一个人。 * 云恸这两日经历坦与帝王坦诚心意,又在突兀间历经肃清后宫,还意外得知那人为自己守身多年,一波接一波的冲击下,心境连番起伏,身边连云德都遣去了雍州,根本不知道西北如今是怎样的情形。 自那日意外在宫门处撞见即将要废黜出宫的宫妃,他顾虑着不愿在这个关头,给那些挖空了心思想要揣测上意的空子探究,也不愿在这关头给那人再添事端,南苑之行前,他越发深居浅出。 待一切事务都安排妥当,九月初六,重阳前夕,御驾出京。 出京那一日,艳阳高照,寒风猎猎。 “怎么了?从出宫门起,就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嗯?”出了城,皇帝陛下自己先忍不住了。 云恸眨眨眼,收回撩着龙舆小窗上帘子的手,一派纯良的小模样。 玄湛看着他这般状势乖巧的模样,直接将人抱入怀中,狠狠亲了亲,无奈又欢喜的道,“你这一有事儿求人的时候,就摆出这副乖巧的模样打小就没变过!”说着,又忍不住亲了亲。 云恸轻到几乎无察的叹了一口气,这人抱着他就亲的习惯越发习以为常,坦诚了心意如今越发变本加厉。 “清云……”他反手指了指龙舆外,眼中满是希翼。 这人都已经将清云带上了,可是却偏偏将他押在这龙舆之上…… 玄湛摇头,“今儿外间凉,又下着小雨,不可。”今儿晨间天气就阴沉沉的,果然,一出城,绵绵的小雨就洒落不停,可是出行的日子是一早就定好的,自是不会因这点小雨儿随意更改,这人从一上龙舆,就不时撩起帘子看,定是瞧着清云,心痒难耐。 “陛下..”他在边关时,风雪咆哮依然来去自如,怎么到了这人这里,一点小雨都不允下舆骑马了? “乖,我也陪你乘舆,待雨停了再去骑马。”玄湛温声哄着,对小人儿的哀求丝毫不心软。 瞧这人这模样,只怕是无论如何求,这人都不会心软,云恸只得转头,再度掀起小窗帘子的一角,瞧着绵延数里的行军将士,颇为壮观,眼里的渴望越发深,他回京这大半年,这样的情形入梦无数,如今终于得见,竟只能坐于这舆驾之上,连骑马随行队伍都不能。 如今还这是这般,如若真将身份公之于众,那往后数十年,只怕是都要端着那高贵的身份,端坐于这尊贵的舆驾之上一生了,更遑论领军打仗了…… 抿着唇,他心里越发坚定,他还是愿意做个风里来去的潇洒男儿,而不是被困于高墙深宫,安心做个端庄高贵的帝后。 可怜的皇帝陛下此刻还不知道,他这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的人儿,并不愿困在他怀抱这方寸之地,安安心心做他的妻子他的帝后! 如若知晓,也不知是哭笑不得,还是捶胸顿足了。 正瞧着,小窗后侧不远处,那身着轻便铠甲的人让云恸微微一蹙眉,就这一眼的功夫,那人就警觉了这龙舆之上的目光,他下意识的瞟了过来,云恸倏然手回撩着帘子的手,那片明黄的帘子隔断了外间窥探的视线。 见他这般突兀的收回手,玄湛将他因急收回手而稍稍滑落的白狐团龙披风拉回他的肩头,轻问,“怎么了?” “后面跟着的那人是?”那人似乎知道,撩帘子的不是皇帝,那打量的目光甚为放肆。 □作者闲话:我也耍得收不了心了…… 第140章封妃缘由 反手将手中翻卷起来的书册扣放在一旁的檀木矮几上,矮几是与车架底连接在一起,用暗栓固定,想要入睡卧时便可拆卸,宽窄可变换,皇帝陛下的心尖子此刻连车架都不愿坐,更遑论躺下了,皇帝陛下便让人将矮几拆卸了一半,剩下靠窗的一半矮几上,放置了暖着杏仁奶的红泥小炉和一套茶具,剩下的空处还够皇帝陛下放置书册有余。 放下书,将人往怀中揽了揽,又紧了紧他身上的披风,玄湛才好整以睱的道,“张青榆。 云恸被他一搂,整个人都陷入他怀中,听到他这想也不想就道出的人,他微微仰头,不解道,“这龙舆后边儿跟了这么多人,你怎么知道我说的是他?” 玄湛垂下头,点点他的鼻尖,“能近到这舆驾跟前儿的,自不是一般旁的人。”这舆驾左右,皆是暗一率领的亲卫,武将在前,文臣在后,这小家伙像是不知这规矩。 “此次随驾的是右相?”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3 他虽不过问朝中事务,但朝中如今的局势他却是清楚的。 左相身为天子门生,出身微寒,没有庞大冗长的亲族,不结党,不营私,干净得简直滑不溜丟,让人寻不到一点差错,六部中,兵部尚书秦正阳与其交好,刑部、吏部、工部不偏也不倚,谁有理站谁那边,礼部尚书于成忠从礼部郎中连跳两级擢升尚书一职,虽事出突然,总领礼部事务也时日尚短,但似乎并未让推荐他的人在皇帝陛下跟前吃挂落,由此可见,皇帝陛下是满意这新任礼部尚书的。 至于户部尚书方用,则是右相门生,又娶了右相张青榆的小姨子,两人走得不算近,但是比起其他几位,他跟左相离得却远了一些。 此次行猎,左相坐镇京城,六部中吏部工部两位尚书也随左相留守京中,其他四位随同右相随驾南苑。 按理说,帝王御驾出京前往南苑行猎,坐镇京城的,理应是名义上统领六部的尚令和门下侍中随行帝侧,但皇帝陛下却将中书令给扔下,点了右相张青榆随驾出京。 不但如此,这人将皇后撇下,独独带了那四妃中唯一未废的德妃随行…… 皇帝陛下高深莫测的笑了笑,“这狐狸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让人安生一些。” 狐狸? 见他微微蹙眉,玄湛用手指轻轻将其抚平,“位高权重的日子过得久了,便不知安分是何物了,恸儿不必在意,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罢了。”这人儿久在边关,朝中那些权谋野心对他而言,想必是糟心,他也不愿拿来让他烦扰,更何况,还牵涉到那桩糟心的‘婚事’!他是一点也不想让这人儿过问。 话说此处,拿沉积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他终是想要问问这人。 “陛下。” 今日他的发髻是自己亲手梳的,怕扎得太紧扯着发根难受,他特意给他挽结得松了一些,这会儿松得有些散了,摸着他发鬓处柔软的发,心中那盘旋多时的念头再一次冒了起来。 念着心中的事儿,听到他唤自己,玄湛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嗯。” “当初……你为何会纳德妃进宫?” 既然是不喜这些女子的,当初纳其他人也是为了朝局,那……纳张氏之女入宫又是为何?偏偏还赶在张青榆请旨赐婚那当口,匆匆将人纳入宫中,到如今,除了皇后之位事关重大不可轻易废黜,其他人皆被废出宫,却为何……偏偏留下了那张氏之女? 乍然之下,突然听到他此话,皇帝陛下倏然一愣,抚着他发的手指顿住,落在他鬓角没有动作。 皇帝这番动作太过明显,云恸瞳孔微微一紧,随即垂下眸子,微微收紧掌心,低低的问,“……如今为何又独独留下她?” 他是皇帝,他知道他有诸多无可奈何和迫不得已,他也清楚,他无法像云家人那般,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至少…… ……不要骗他,这是他以男儿之身雌伏于他还交出整颗心的底限。 “我不求你真的只有我一人……”他喁喁低语,细若蚊呐,“只要坦诚,你有其他人……也没关系……” 因为他是帝王,所以他也从未奢求过,能与他真正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不欺不瞒不骗,无论他出于什么样的缘由,情爱也罢,局势所迫也罢,他都不会怪他。 身子被大力拥入温热宽厚的怀抱,那人紧紧压着他的肩和头,勒得他骨头都泛着生疼,鼻梁正好压在他坚硬的肩骨上,力大得几乎要压碎。 他半个身子都被迫扭着,鼻翼间是熟悉的那人独有的冷香,跟他同床共枕耳鬓厮磨时日渐长,他自己的身上似乎也染上了一些这气息,可是若这人离宫时辰久了些,他身上沾染的气息就会淡,等到晨消幕离,放下帷帐得床榻间,鸳鸯交颈时,这气息便浓郁几乎要溺毙他…… “你在说什么傻话?” 将人搂住,玄湛怒斥,几乎是气急败坏的。 “什么叫你不求我真的只有你一人?!什么叫只要我坦诚有其他人也没关系?!你以为我只有你一人是在欺你骗你吗?你以为我左拥着后宫三千,右抱着你,坐享齐人之福吗?”玄湛压着嗓子,一字一字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胸膛起起伏伏,已然是大怒于色。 还未等怀中的人儿开口,气急的皇帝陛下接连而斥,“朕身为帝王,若真想要享齐人之福,用得着编出十数载为你守身这荒唐的幌子来吗?” 他是皇帝啊,是这天下的主宰,是九五之尊,若不是真的心心念念爱了十几载,他想要一个人,哪里需要这百般求全?甚至一听到请婚的折子,便不顾朝野反对君截臣妻,甚至被那老匹夫当众指责君夺臣妻乱了纲常! 想到此处,心中多年积蓄的酸苦一涌而上,霎时鼻翼酸涩,眼中竟噙了薄薄水光,“云家人一旦认定此生良人,皆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你到底……是没有认定我为你此生良人吗?” 因着云家人这传世的钟情,从认定此生非他不可的那一日,他便打定主意为他守身,绝了子嗣的念头,可是到如今,竟不得他信任么? 紧靠着的胸膛一起一伏间似乎都是怒意,抬手环着他精壮的腰,云恸闷闷的道,“我在问德妃……” “你也不相信我!”玄湛怒道。 云恸张了张嘴,到底是接不上这质问,闷闷的将脸埋在他的怀中,任他压着不动弹。等了半响也没等到怀中的人出声,玄湛气得几乎要吐出血来,“难道非要我入云家,成为云家人,才能得你们云家那‘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认定和誓言吗?” 听到这话,云恸猛然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退开,可他一动,玄湛陡然使力,将人死死压在怀中半点不松,执意问道,“是与不是?” 如若这人介意的是这个,所以不肯真正放下他那颗心,那他入云家门就是! “不是!不是!”云恸连连摇头,急切不已。 这人是什么身份!?让他入云家门?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4 这是何等荒唐之事?!他是想要天下大乱是不是? “那你肯认定我吗?”皇帝陛下怒了,非要逼出一个结果来才算数! 云恸挣不开他双臂的禁锢,只得拽着他肩头的衣衫,气他这般逼迫,却又气自己无事找事,明知以他帝王的尊贵和骄傲,如若不是真有其事,如何能编排出守身这样的事情来,既然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必然是事实如此。 “恸儿!你肯认定我吗?” 听到这丝毫不准备想让的迫问,云恸无法,只得嗫嗫低声,“……我早已认定你了。” “……真的?”非要逼他说出口,可是真的听到他说出口,玄湛却觉得这似乎不是真的,他以愣,下意识的追问这句认定可是真的。 云恸叹了一声,艰难挣出自己的手,微微抬举,却也只能捧着他的下颚,仰头亲了亲他的下巴,“真的,我认定你了,你便是我此生‘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良人。” 玄湛垂眸,怔怔的望着仰目与他相对的人儿,笑似非笑,眼中啥着薄薄水光。 “你还没有回答我。” 既然这人都非要求个明白,那他也不想将那压在心中许久的事再压下去。 玄湛笑了笑,将他摁回颈间,“当初张青榆上了一道请求赐婚的折子。” 云恸默默听着,此事他知晓,张青榆前脚折子一递,这人后脚便下了封妃的旨意。一夜功夫都不愿等,漏夜颁下旨意。 “恸儿可知他请赐何人?” 云恸眨眨眼,难道这人…… “朕搁在心尖儿上十数年的人儿,他竟想要觊觎,朕没直接下旨砍了他,已经是给他脸面了。”皇帝陛下冷哼了一声。 云恸默然,不但没砍了,封妃、擢升,将人捧上了天,却完全架空了那倾了半朝的权,如今将人架在火上烤着,头顶钢刀悬着,让人没日没夜的心惊胆战着,想着念着头顶那柄刀,到底什么时候会落下来,也不知对那张相而言,到底是直接砍了痛快,还是这样时时刻刻心惊胆战活着好。 不过,想必这人是比那张青榆清楚,到底是哪一种结果更舒坦。 “那张氏之女不是想要嫁入云家,成为让世人称羡的云王妃吗?朕赏她一个更让人羡慕的皇妃之位给她,让她一辈子活在尊贵荣耀中,岂不更全了她的念想么?” 听闻那张氏封妃入宫的缘由,云恸顿时瞠目结舌,原来那德妃竟是这般入的宫么?所以这人肃清后庭,却偏偏留下了她?他是打算将她圈禁在这九重深宫一辈子吗?无宠无爱,只有那虚无缥缈的所谓的尊贵和荣耀,然后让她抱着这些尊贵和荣耀孤独的在这深宫中老去? 第141章初次露面 九月的天,本该是秋高气爽,这两日却小雨连绵,雨停之后天色也是阴沉沉的,除了城,顺着澜沧河逆流而上,风越发疾,天越发凉。 抵不过帝后的一路软磨,皇帝陛下终于松口让他下舆骑马前行。 相比那些魁梧的武将,云恸虽身量挺拔修长却略显单薄,面若冠玉,英气俊朗中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稚嫩。加之那喧嚣尘上的传言,知晓内情的众人,皆以为他便是那位被皇帝陛下深藏太极殿的神秘女子,见他一身英姿飒爽的装扮,下意识的以为他是女扮男装,方便随行。 傅凌天和秦正阳并列龙舆后侧而行,两人都知晓,那龙舆之上,除了皇帝陛下还有一人,至于是谁,想必此次随行的诸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都在暗自猜测,皇帝陛下此次将这深藏多时的神秘女子带出深宫前往南苑,只怕是不想藏了,他们都还在想,也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那能让皇帝陛下心折的女子的庐山真面目,就见那从龙舆中钻出的的英气少年,两人皆愣。 这……似乎跟他们想象中大不相同啊! 那一身男儿装扮的少年,身姿修长挺拔,披着一袭长及脚踝的镶白狐边银白披风,头戴一顶白玉小冠,站在舆驾车辕上迎风而立,大半张脸都掩在披风蓬松的白狐领毛中,称得他那精致的五官越发面若冠玉,通身掩都掩不住的贵气,跟那传言中魅惑帝王的狐媚女子简直相差万里! 因着那几乎被坐实的小产传言,众人皆已先入为主,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这个英气勃发得如同男儿的‘少年’到底是男是女。 在任何人意识中,能孕育子嗣,那自然是女子无疑。 如果说这神秘的‘女子’让他们惊讶,那皇帝陛下的举动直接让他们瞠目结舌了。 云恸一听那人终于松口让他骑马,还不待皇帝陛下吩咐行进的队伍暂停,迫不及待的便钻出了舆驾,玄湛前一刻手中还拽着他披风的系带,后一刻便不见了人,顿时无奈至极,忙扯住肩头还尚未系上的披风,跟着钻出舆驾,一边追一边叮嘱。 “慢些!仔细被风扑着……” 那絮絮叮瞩的话语,直接震惊了一干人! 那性子冷清的皇帝陛下何时有过这般人间烟火气息?! 绵延几里的行进队伍都因突然出现在龙舆车辕上的皇帝陛下而暂停了前进的步伐,那站在皇帝陛下身边的人,瞬息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众人都伸长了脖子来打量这传言中被皇帝陛下深藏太极殿的神秘‘女子’,他却似乎并不以为意,泰然自若的冲着一旁那躁动暴烈的高头大马招了招手。 见他这举动,龙舆后跟着的众大臣皆暗自皱眉,这女子怎这般张狂?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5 这狂躁的烈马一路都躁动不安,几次都欲挣脱侍从手中的缰绳,刨着蹄子几欲狂奔,一看就是刚刚驯服的野马,除了驯服之人,旁人难以近身,‘她’竟狂妄自大的想要骑吗? 还边方才暗嗤,那边那躁动了一路的清云一见主人,撒着欢儿的在原地甩着后蹄跳了起来,收起暴烈的气息,两声嘶鸣如同撒娇的稚子,猛一偏头,扯了侍从手中的缰绳,直接冲龙舆蹿了过来。 “护驾——”“小心—”清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良驹,距离龙舆不过三丈,两个跨步便近了跟前,不待那些惊惧的大臣话音落地,脑袋便递到了云恸的掌心,亲呢不已蹭着,不时打个响鼻,躍个后腿,像个顽皮的稚儿,哪里还有方才那简直暴躁狂奔的野性? 方才惊惧大喊的众人面面相觑,这是——“今儿风急,不可纵性。”瞧了瞧迎风猎猎作响的王旗,玄湛替他紧了紧披风,拉着跃跃欲试想要上马奔驰的人儿,又是叮瞩又是警告,“如若不听话,到了南苑,便直接将你禁在帝帷中。” 本来还想着,上了马便不由他说了,没想到这人还有后招等着,到了南苑,若禁在帝帷中,等于这趟行猎是白来了,云恸无法,只得乖乖颔首应承。 见他应了,皇帝陛下才接过全安奉上的马鞭交到他手中。 接过马鞭,云恸直接抓着清云背上的马鞍,从车辕上纵身一跃,轻巧翻身上马,上了马也不急着跑,他俯身拍拍清云修长的脖子,安抚一般的叮嘱爱马,“待到了南苑再让你松泛筋骨”见他乖乖听话,皇帝陛下甚为满意的颔首,将肩头上的披风系紧,接过自己的马鞭,翻身上了暗一牵过来的乌云骓,乌云骓与清云身量相等,脚程和耐力也相匹,两马并立,旗鼓相当,乌云骓的性子比野性难驯的清云温顺许多,清云撒野,它便退让,平日里养在一起,到还算安宁。 云恸直起身,见身边的一人一马,无奈的轻叹了一声,他就知晓,这人定不会允他独自骑马。 玄湛指了指队伍前端,“走吧,咱们上前去。” 龙舆左右前后皆是队伍拱卫,但帝王骑行,无论文臣还是武将,皆列行其后,这是历来的规矩。 云恸虽不在京中长大,对这些所谓的规矩知之甚少,但关于此事,却是知晓的。 他略微颔首,催动清云跟上乌云骓的脚步,前往队伍前列。 待帝王携着那少年模样的‘女子’走得远了,张青榆和林启瑞双双掩饰不住心中的诧异和震惊,林启瑞心中已然是惊涛骇浪,转头看向身边的张青榆,“张相,这……” 张青榆摇摇头,心中也是翻涌不息,递了一个‘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的神色给他。 林启瑞按住颤抖的双手,压下脸上的惊i宅,心中却惶惶不定。 此前从未有人见过帝王和那被藏在太极殿的女人之间的相处,连探查都一再小心,生怕触了那窥探帝踪的禁律。 帝王肃清后庭,却留下了德妃,为此他还断定废后之事绝无可能,如今看着情形,似乎事实和他所料相差甚远…… 相较之下,张青榆到没有林启瑞那般惊诧忧虑,毕竟他的女儿不是那要命的一国之后,废与不废,都谈不上所谓的伤筋动骨,毕竟当初女儿进宫为妃并非他本意,更非他所愿。 他唯一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本以为借着当年先帝一言,能为女儿求得那让天下女子称羡的云王妃之位,可不成想没求得那云氏王妃之位,到被当今圣上纳入了后宫成了四妃之首的德妃。 他即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抗旨不遵,只得含泪送女儿入宫,本想事成定局,即便是拼着这身老骨头,也要为女儿谋一个好的将来,没想到,女儿入宫这只是一个开端,那心思精明深沉的帝王早已经盯上了他。 如今,他只求保住这条性命,好护住唯一的爱女免遭牵连。 可是如今,瞧着皇帝陛下对那‘女子’的在意,似乎连这点安生都要没了。 相较这女儿为后为妃的国丈,事不关己的秦正阳和傅凌天更多的不是忧虑,而是诧异。 “这到和外间传言的有些出入啊。” 秦正阳挑眉,“不知子谦兄听到的是何种传言?” 傅凌天一脸的诧异,“怎么怀英兄没听到过?” 秦正阳捻着胡须眯眯一笑,“兵部事务堆积如山,在下每日皆挑灯处理公务,哪里有闲工夫去听这些所谓的传言?” 傅凌天摇摇头,“刑部一年到头案卷能将人埋了,在下也不甚清楚这所谓的传言。” 谁都知晓兵部尚书是尾滑不溜丢的泥鳅,终日只干自己分内的事儿,旁的事儿一概不闻不问,没想到这话都到嘴边了,这老小子也能缩回去,都知道窥探帝王后庭之事可大可小,方才那话他也是下意识的出了口,鲁莽啊鲁莽。索性还算收的及时。 皇帝陛下太极殿金屋藏娇之事,满朝上下皆知,可是这个所谓的‘皆知’是你知我知大家知,但谁也不曾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来谈论过,谁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愿贸然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否则到时候皇帝陛下追究下来,这捅破窗户纸的就是那个出头的椽子。 “于大人可听闻过?”秦正阳转头问落后一步的于成忠。 “在下并未听闻。”于成忠朝秦正阳拱拱手,微微一笑,直接摇头。 他是年轻,也没有这些大人脑子转得快,但这不代表他傻,更不代表他看不清形势。 众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却没谁敢拿到明面上说,这不摆明了不能说么? 秦正阳笑笑,也不在意,转头问起了户部尚书方用,“想必方大人也未听闻了?” 方用摇摇头,“不曾听闻。” 秦正阳笑笑,果然,都是一群滚刀肉,谁也不傻,怎么这傅凌天就以为他傻呢? 见他笑,众人皆默,得,这事儿还是继续沉默吧。虽然他们都对那英气十足的‘女子’满是好奇,可那十有八九就是将来皇子的生母,谁敢轻易造次呢?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6 □作者闲话:哎呀,原来字数早就够了,搁了小半天,以为没写够字数,这时候才传……阿门…… 第142章秋祢 古之帝王,春搜夏苗,秋祢冬狩:四时出郊,以示武于天下。 大胤历经几代纷乱,玄湛于乱时登基,多年来致力于平息朝局内外纷乱,对这劳师动众的行猎之举,并不热衷。 他既非享乐昏聩之性,又非骄奢淫逸之主,唯一心心念念惦记的人儿又远在西北,平日里既不踏足后庭,也对这些热闹纷繁之事冷淡之极,满朝文武皆知,皇帝陛下这些年过得甚是清心寡欲。 因此,当新津礼部尚书于成忠接到筹备南苑之行的旨意时,足足愣了一刻钟,才手忙脚乱的开始吩咐筹备打点此次秋祢的琐碎,而且时日只有短短半月,于成忠几乎忙得脚打后脑勺,这还是在左相和御前大总管的协助下,才堪堪周全各处,未免有疏漏之处,短短半月,他于京城和南苑两地奔波数十趟,马都跑死了两匹。 其实满朝上下,岂止他倍感突兀,就连全安这伺候了皇帝陛下十几年的御前大总管,都在听闻皇帝陛下要驾临南苑狩猎时都愣了半响,如若不是知晓内情,他都以为自家主子这是突然换了芯子转了性子。 南苑有一处行宫,玉栏朱楣、重廊高檐,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雕梁画栋,极尽奢华,不过却不是大胤立朝后所建,而是大胤开国前百年纷乱的乱世中一个昏聩的诸侯王为他宠爱的小妾所建,那诸侯王小妾原出生于前朝皇室,自小颠沛流离吃尽苦头,跟了那骁勇好战的诸侯王,甚是穷奢极欲,一时兴之所至想要打猎,就缠着那诸侯王为她辟下一个行苑。 辟了行苑,围了猎场,还大兴土木在这行苑中建造了这么一座金碧辉煌的宫阁。 其后高祖起兵征战,云王领兵攻至城下时,那诸侯王还与他的小妾和王公大臣,在这行苑中围猎嬉戏、歌舞升平,待云王攻城时,城中将士百姓无一人抵抗,云王拿下城池后,细问其中缘由,得知这战火纷飞民不聊生之际,那诸侯王竟还刮地三尺为他的小妾建造行苑猎宫,二话不说,直接率领城中将士将行苑中的诸侯王与他的小妾和他那一干酒囊饭袋的王公大臣斩杀喂了苑中猎物。 散尽了宫阁中的细软,留下了一座空荡荡的行苑和宫阁。后来高祖迁都,这座行苑便成了如今的南苑,宫阁稍稍修缮,做了这南苑的行宫,不过玄氏一族至今还未出一个昏聩享乐的君王,除了当年在马上征战半生的高祖与先代云王时常来此狩猎,这行宫算是一直空置。 玄湛知自家帝后也不爱这富丽堂皇的宫殿,早早的便吩咐了全安,不用收拾行宫,直接就同诸大臣和将士一般,寻一处高一些的地势,搭建营帐便是,简陋一些无妨,只要能遮风避雨便可。 皇帝陛下虽然这般吩咐,可全安哪敢真的给皇帝陛下备一个简陋得只能遮风避雨的营帐?可主子吩咐要‘简陋’一些,全安也不敢自作主张,劳师动众折腾偌大一个帝帷,否则到时候主子追究下来,他就是有一个脑袋也不够主子砍的。 全安向于成忠转达皇帝陛下的旨意时,于成忠差点没把自己一脑袋的头发给薅掉。 皇帝陛下不住行宫,竟吩咐直接跟诸大臣和将士一样直接住营帐,而且这营帐不能过分简陋失了皇家威仪,又不能过分铺张违背皇帝陛下的旨意,这礼部尚书的差事不好干啊! 进了围场,远远的便瞧见离御道甚远的一处高地上那耸立的玄色为底绣明黄金龙的偌大圆形帝帷,以帝帷为中,皇室宗亲、王公大臣的营帐拱卫,分布于帝帷近十丈之宽,其外再步将士营帐,一层一层相叠,甚为壮观。 云恸常年行军打仗,对营帐这样的布置略微颔首,表示认同,帝王行猎,形式大过事实本身,这人身份贵重,安危非比寻常,万不可儿戏。 相较之下,玄湛到皱了皱眉,这样的布置到比住行宫还兴师动众。如此这般,反到失了打猎的乐趣。 这难得出宫的人儿只怕是要失望了。 “恸儿……”他侧头,想要劝慰身边的人儿,“是我考虑不周,下次咱们直接轻车简行出宫,寻一处山野之地行猎。” 帝王行猎,向来是形式大过趣味,猎场本就是围好的,猎物也是围在场中养的,就是这般,打猎时,前有人围,后有人堵,与真正的捕猎意义完全不同。 云恸摇摇头,“无碍,如此就很好。” 相比宫中那养尊处优的日子,能来这皇家猎场松泛松泛筋骨,已然是难得,他到并无多少失望,只是看这人的神色,到比他还显得失望。 “待到冬日,咱们寻一处地方,真正打一次猎可好?”玄湛听他如此说,越发觉得他此刻的失望,安抚他道。 云恸闻言,忍不住失笑,“那希望陛下说话算数,不要嫌天寒地冻不允我出门。”这才秋日,这人便絮絮叨叨的觉着天凉,怕他被风吹着,这要到了冬日,这人还会允他出宫打猎? 果然,听闻他此话的皇帝陛下即刻蹙起了眉峰。 云恸摇摇头,他就知晓,这人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真到了冬日,出门这人只怕都不允,更遑论出宫打猎了。 顺着御道,刚走两步,挣扎了半响的皇帝陛下轻轻拉过他手中握着的缰绳,牵着清云缓步踏入围场,略微领先一个马头,清了清嗓子,一副威严庄重的模样道,“到时只要你没有怀上皇儿,便允。” 先不论冬日天寒,若是有了身孕,还谈何狩猎?若是有了孩儿,定是要拘着他在太极殿好好养胎的。 闻言的云恸,一张莹白的脸霎时红了透彻,这人——侧头看了一眼那面红耳赤的人儿,皇帝陛下顿时龙心大悦,毫不在意后边儿窥探到帝王亲自替人牵马的震惊目光,自顾牵着进了围场,一路行往那被拱卫的帝帷。 走得近了才发现,帝帷四周设有木构藩篱,藩篱之外才是皇室宗亲和王公大臣的营帐,如此帝帷便独成一隅,倒不会因君上臣下杂居一处而被扰了清静。 下了马,皇帝毫不避讳的牵着人直接进了帝帷,随后抵达的诸人皆神色复杂,这是要直接入住帝帷之意么?可转念一想,在宫中这‘女子’便是居于太极殿,这会儿跟随皇帝陛下入住帝帷,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张青榆刚目送帝王携人进了帝帷,突然看到缓缓停驻在帝帷左侧的那辆车架,霎时一个激灵,神色剧变,他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前去,走近车架前,正好赶上马车的帘子打开。 “臻儿……” 德妃车架坠在龙舆之后,可是染了风寒的德妃自出城便躺在车上睡了,中途停顿时也未醒,自是错过了见到那被帝王金屋藏娇的‘女子’那惊为天人的一面,此刻打开帘子便见到父亲一脸忧色的望着自己,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不甚红润的脸,以为父亲担忧自己的身子,笑着安抚道,“父亲莫担心,女儿无碍。” 张青榆会错了意,只以为爱女是故作坚强,他伸手从芷兰手中接过爱女的手臂,搀着她小心翼翼的下了车,“臻儿,爹爹从未想过要你光耀门楣,只要你好好的,爹什么都不求。”“父亲……”德妃有些诧异,左右瞧了瞧,见王公大臣众人皆在场,父亲怎么连嫌都不避,直接说起了这些话?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7 张青榆将爱女扶下车,便将她交回芷兰手中,不再多言,“带娘娘去帐中梳洗安歇。”德妃有些诧异,也有些不解,父亲这是怎么了? 虽是自己的爱女,可如今到底身份有别,虽然权被皇帝架空,可他如今毕竟还是朝廷重臣,还当着众人的面,张青榆也不敢太过越矩,只能匆匆叮嘱一句,希望爱女不要为那‘女子’大伤心神进而去使计争宠才好。 如今这情形,他比谁都清楚,皇帝陛下一颗心全扑在那‘女子’身上,只怕是任谁也无法轻易撼动那女子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如若贸然去争宠,只怕得不偿失啊! 德妃目送父亲远去,回身压低了声儿询问,“芷兰,本宫入睡这一路,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好端端的,父亲怎会无故说这些话? 芷兰扶着德妃,垂下眸子小声道,“陛下将那‘女子’一起带来了南苑^”德妃倏然一愣,左右环视,“那人呢?”那‘女子’也随驾来了南苑么? 芷兰抬眼瞧了瞧德妃的神色,“人被陛下带入帝帷了。” 之前在路上,那‘女子’出舆驾上马时,她远远瞧了一眼,瞧得并不真切,可是那‘女子’似乎和传闻的相差甚远。 德妃皱皱眉,总算是明白父亲那忧心忡忡是为了那般,她忍不住失笑,“父亲这是怕我被嫉妒蒙了眼蒙了心,贸然争宠吗?” “娘娘……”芷兰有些欲言又止。 德妃摆摆手,“别担心,本宫还不至于如此愚蠢。” 争宠?也要有争的啊…… 第143章无题 帝帷外圆内方,内帏纵横各五丈,高一丈,地以羊毛厚毡铺就,顶覆牛皮帷帐,木质框架,十分结实,风雨不侵。 内里寝阁、起居、书房皆一一分隔开去,虽不如皇宫大内那般富丽堂皇,倒也舒适典雅,并不比那殿阁的舒适逊色。 “短短半月,能打点得如此周全妥善,也算难为于大人了。”对云恸这样常驻疆场的武将而言,安营扎寨自是家常便饭,但到底是行军打仗,与这帝王出行并不一样,看这面面俱到的安排布置,那新晋的礼部尚书倒是个有章程的。 随先遣军前来的内势已经将账内的暖炉置上,相较外间的寒风习习,进了这账内,一股暖烘烘的热气蒸腾扑面,颈额顷刻便起了汗意。 将肩头的披风解下,牵着人在一旁的软塌上落座,待身上仅存的那点寒气散了干净,玄湛吩咐福全取来一袭轻薄一些的室内长袍,边给他更换边道,“他若是这点能耐本事都没有,刘墨林也不敢贸然举荐他擢升这六部大员了。” 云恸闻言,也知自己那话说得多余,“这倒也是。”那刘墨林虽说掌管吏部,这六部大员的任免却不是他一个礼部尚书能干涉的,帝王让他举荐,这举荐的人选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敢举都敢荐的。 “来,抬手。”接过福全奉上的腰封,玄湛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将手臂抬起,见小人儿依言抬起了手臂,方便他围系,他才又道,“不过这于成忠,他到没看走眼。” 之前的礼部尚书何之道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老狐狸,沐亲王前脚递了折子闭门思过,他后脚就跟着递折子告假养病,足足养了半年以观望朝中风向,他这刚封了张氏的女儿,他立马儿就辞官要告老还乡。 人老成精,这话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 人识时务,也跑得快,越矩的也一概修整剔砍,到让他难得寻由头去收拾他。何况,这礼部他是动了心思要收到自己手中来的,走了这么个人老成精的也好,省得让他多费心思。 云恸不向不愿对前朝之事过多询问参言,也就是这些日子,他还愿偶尔插上两句,但更多的,他便不愿再多言。 他举着手,老老实实的任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替他更衣。他一向不喜人近身伺候,在宫中,更衣梳洗这类小事儿,他都是自己动手,但只要这人得闲,更衣束发这些事,他便不由分说的抢了去,还不允他推拒。 “今日天色不早了,便用于修整,你也别惦记着出去,好好在账内歇息。”外间秋风阵阵,吹拂得王旗猎猎作响,刚下了雨,凉意越发浓重,皇帝陛下这管家公的性子一时收不住,絮絮叨叨的拉着人叮嘱。 云恸有些无奈,这人就在这帐中盯着他,他身边又没有侍卫,独自一个人,这偌大的围场,满朝文武皆是,到处都是盯着他的眼睛,他还能跑去哪里? 对于那些窥探的眼睛,皇帝陛下比谁都清楚,但想要这人儿将来有一天能正大光明的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这是必经之路。 云恸也清楚,他的存在对满朝文武而言并未秘密,或者说是个公开的秘密,到底是有这人的默许,否则对帝王而言,想要藏个人有何难事? 只怕这人从未想过要将他藏一辈子,一开始隐瞒他的存在,只不过是因他并未与他心意相通而已。 如今,刚一确认他的心意,这人不就迫不及待的筹备了这次南苑之行么? 两人都心知肚明,又谁都不愿挑破,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天色越发暗了,全安带着内侍将账内的烛火燃了起来,关了帷帐上用来换气的小窗,帐顶上就噼里啪啦的响起了雨声。 沐浴更衣用了晚膳之后,雨势渐渐小了一些,玄湛看了会儿书,两人又对弈了两局,全安进来稟报刘墨林求见,云恸不欲与这些朝臣打交道,便避到了寝阁中去。 玄湛也知道他如今并未入朝,对朝中之事能避则避,并不愿过多涉足,朝中众人对他的身份也一无所知,两厢见了,他男子身份只怕无法隐瞒,到时朝臣只以为他是以男儿之身承幸帝王,心中难免轻视,可日后一旦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到时只怕是要乱了套。 “好好伺候,若恸儿不欲安歇,便将烛火挑亮一些,以免伤了眼睛。”将人送回寝阁,玄湛犹不放心的交代福全道。 平日里他忙时离得甚远,夜里回了太极殿,人都是自己亲自看着,有什么自是比这些伺候的更上心一些,这会儿让下头的人伺候,自是看什么都不放心。 “是,奴才遵旨。”经过这些日子,福全这伺候小主子的,比谁都清楚,一旦遇上与小主子相关的人或事儿,尊贵的陛下便会这般絮絮叨叨一而再再而三的吩咐叮瞩,生怕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伺候不好。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8 让福全回寝阁去伺候,唤了全安随他一起去往前边儿接见刘墨林。 皇帝陛下临时的御书房与寝阁离得有一小段距离,玄湛可能是怕吵着他,说话声并不大,只隐隐约约有细微的说话声传过来,他不欲听他们君臣密谈,让福全备上笔墨,他将整理了一小半的兵法二十四篇取出来,挑灯梳理。 夜有些凉,又在马背上颠簸了大半日,心里惦记着殿阁中的人儿怕奴才伺候得不上心,君臣在书房谈了半个时辰,玄湛便把人打发了。 刘墨林出了帝帷,才忍不住摇头,前些年,皇帝陛下清心寡欲亲政爱民,满朝上下都担忧,如今这皇帝陛下有了上心的人和事,满朝上下也担忧。 后庭中仅余皇后与德妃,陛下对皇后向来不咸不淡,只是身份摆在那里了,之前传言张氏之女得了陛下青眼,所以冒着君夺臣妻这大不韪的议论,硬将人纳入了宫,可如今看来,德妃也未必受宠。 倒是这突兀冒出来的女子,竟悄无声息的揽了帝王所有的恩宠,而且不出意外,只怕太子十之八九便是这‘女子’所出了。 至于那林太傅所言的‘中宫犹虚,不利社稷’,他忍不住有些嗤之以鼻,中宫出自他林家,这话中有多少私心,想必就是傻子都听得出来,那人怎么就以为他真的会为着大局着想,而真的将此话转达给皇帝陛下? 外戚专权留下的满目疮痍还尚未愈合,这朝野安定也不过区区数年,便有有那心思蠢蠢欲动的了,那人却不知,有了当年的前车之鉴,当今这位又岂会再让历史轮回一圈。 帝王专宠钟情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当今圣上更是历经那教训的磋磨,好不容易才得来今日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刘墨林抹抹眉心的褶子,忍不住又叹了一声。 唉,但愿有了皇嗣,皇帝陛下能稍稍对这‘女子’淡些心思,就算再宠爱这个‘女子’,也别重蹈覆辙才好啊。 可转念一想,他又舒了舒眉头,当今这位,只怕也不会轻易让中宫诞下皇嗣晋封太子。 但愿那‘女子’的肚子足够争气,能解了不久的将来将要面临的困局,不要再将这大胤朝拉入那外戚专权的深渊才好啊。 * 夜里,缓下来的雨势再度卷土重来,铛铛砸在帝帷顶上,就如那被敲响的牛皮大鼓一般,响彻耳际,甚是饶人清梦。 相较养尊处优无法入眠的皇帝陛下,对此习以为常的云恸却对此甚是久违,回到这熟悉不已的环境下,他睡得格外安稳。 搂着怀中睡得安稳的人儿,玄湛翻身都小心翼翼,生怕将人惊醒。 玄湛向来觉浅,平日里在宫中,一旦他安寝,寝殿里里外外是一点声响都不允发出的,如今这帐顶如同鼓擂,他哪里能安睡? 帐内置放了暖炉,床帐里枕被皆被熏得蓬松舒适,怀里这天微一凉便手脚冰凉的人儿也睡得暖呼呼的,借着暗沉的微光,甚至还能看到他脸颊上的薄薄红晕,他反复的看着他的眉眼,怎么也看不够一般。 昏昏沉沉睡过去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只觉得全安唤他起身时,他仿佛才刚刚合上眼,一睁眼却都已然天亮了。 云恸昨夜里睡得好,全安一出声,他便醒了,见枕畔搂着他的男人还未睁眼,便揉着鼻梁,眉峰也蹙着,他微微支起身子,替过他的手替他揉着,“昨夜没有睡好吗?” 鼻梁上温热的指尖揉得比自己揉得舒服,玄湛向着他微微侧了侧头,鼻翼间淡淡的体香似乎缓解了一些头疼,“雨下了半宿,扰得我头疼。” 这人养尊处优,这样的环境对他而言,到底是简陋了一些,睡不好到也是情理之中,云恸仔细替他揉着鼻梁、眉心,“这会儿雨停了,时辰也还早,你在歇会儿。” “不了,今日是秋狩第一日,要开猎祭旗。” “那你先闭上眼养养神,我让大总管先将早膳和洗漱备好。” 玄湛闭着眼摁住他的头颈,将人压下亲了一口,然后将人搂在怀里,拉过锦被将他掩住,“嗯,你陪我。” 云恸安静伏在他怀中,让他养神缓缓头疼。 一刻钟后,待全安将一切备妥,两人才起身。 □作者闲话:关于这个秋狩,我真的一头懵,多有参考,参自“鸾”,勿究勿究,感谢感谢…… 第144章眼熟 风劲角弓鸣,将军猎渭城。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忽过新丰市,还归细柳营。回看射雕处,千里暮云平。 ——王维《观猎》大胤立朝前,百年纷乱,乱世之中,群雄并起。叱卩宅疆场,横扫千军的能人将士比比皆是,高祖以武力征战最终夺得这天下,其中血雨腥风的周折自不必说,开国将领个个武艺高强,英勇善战,其中自是以云王为首。 但能以武力征战,最终一统天下的君主,哪里又会是文弱之人? 据史书记载,当年的高祖一身武艺和弓马骑射丝毫不逊于百战成王的云王,征战初夕,万般艰难,刀口上添血的日子,他比任何人都经历得多,到了后来,身为统帅,又是君主,便甚少亲自一展身手。 大胤立朝后,他依然坚持每日练习弓马骑射和拳脚功夫,国家安定战火消弭,除国事外,他唯一喜好的便是这狩猎,这南苑,来得最为勤渐的怕就要数高祖了。只是当年的狩猎,没有今日这诸般的形式和排场,更为随性自在。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39 玄湛并未生于战火之时,也不喜这些劳师动众之事,自小受尽疼宠,后来继位登基,算得上真正的养尊处优,但是他的弓马骑射和武艺,却丝毫跟养尊处优划不上等号,这些年来,无论寒暑,他每日一个时辰的弓马骑射和武艺练习却是从未间断过。 围场上白刃闪光,旌旗蔽日,位于众人之首的那人一袭玄色轻甲,手握长弓,眉目坚毅。 远处那从林中驱逐而出的豹子已有燥怒之兆,瞧见这围拢的人群,它躁郁不定的刨着脚下的泥土,喉中发出一阵一阵凶恶的嘶吼咆哮。 待那豹子拔足狂冲而来时,围拢的马群纷纷不安的刨着蹄子,马上众人拉紧缰绳,止住想要后退的坐骑。 只见一身玄色轻甲的帝王微微一夹马腹,催动月夸下的乌云骓缓踏上前两步,他翻起手中长弓,反手抽出筒中长箭,扬臂开弓,那足有人高的长高是御制重达两石的重弓,他倏然一开臂,直接拉至满弦。 他登基多年,因朝中纷乱,性子冷清之故,这南苑狩猎,却还是初次。 平日里,他一身清贵端坐于龙椅之上,举手投足见满是帝王的雍容尊贵,即便是盛怒之下,都从未失了帝王仪态,任谁都没有想到这看上去尊贵斯文的皇帝陛下竟能轻而易举的拉开两石重弓! 不待众人惊愕完毕,那呼啸离弦的长箭已然钉入那拔足狂奔而来的豹子头颅,那畜生挣扎扑行了两步,轰然倒地。 一箭猎杀! 云恸眼中漫上笑意,他就知晓,上次月夜狩猎时,这人那连着三箭都未中要害是故意为之,果不其然,当时这人只是想让他高兴,故意让了他。 “陛下好俊的身手!” 全安跟随云恸,高高站在帝帷前的小高台上,看见皇帝陛下一箭毙杀了那豹子,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好,叫完才惊觉,此刻身边还有个无法上场的小主子,他捂着嘴,就要匍匐于地请罪,“奴才……” 云恸伸手一扶,不待他跪地便将人驾住,摇摇头笑道,“公公无需如此。”说完转头看向远处,“陛下的身手却是非同凡响,公公又没有说错。” “殿下……”全安有些喘喘不安的绞着手,生怕这小主子是安慰他才这般说。 云恸道,“公公不必在意,这是开猎祭旗,我的身份不合适。” “要说身份,这场上除了陛下,没有谁比您更合适的了。”小主子身为即将继任的云王,这样的场合还有谁比他更合适? 云恸笑似非笑的转头看了一眼全安,并未言语。 全安眨眨眼,后知后觉的想起小主子口中这所谓的‘身份’到底为何,然后苦着一张脸,又准备跪下去。 云恸摆摆手,戏谑道,“公公再跪我可就不扶了,这地上又湿又凉,公公老寒腿不疼了?全安这下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殿下,奴才知错……” 远处突然爆出一阵一阵的叫好声,然后又是众人齐整的三呼万岁声,士气高涨,十分热闹用豹血祭了旗,皇帝陛下一声令下,参与狩猎的众人皆驾马持弓奔入林中,开始围猎。见这开猎事毕,云恸才挥挥手中马鞭,招呼身后的暗一,“咱们走吧,陛下还等着咱们呢。” * 远处,所有人都入了林,唯有皇帝陛下和他的亲卫还驾马候在原地,远远的朝帝帷高台望过来,不疾不徐的朝他招手。 福全和全安想要上前来扶他上马,可惜征战疆场的云恸不是个真正的娇弱‘女子’,骑射这本事丝毫不逊色皇帝陛下,反手一扬肩头的披风,马镫都无需,单手抓住清云背上的马鞍,一个轻巧的燕子翻身,纵身便跃上了清云的背。 瞧见云恸这样的身手,全安和福全几乎看傻了眼。 “主子好生厉害!” 云恸拽了拽缰绳,偏转过清云的头,打趣两人,“行了,再厉害也比不上陛下。” “都厉害!陛下和主子都厉害!”福全连忙摇头表忠心。 见那等候在远处英姿勃发的人,云恸全部的心思都被纂取了去,不再与他们再做言语,夹夹马腹,催动清云沿着御道一路向那人飞奔而去。暗一忙打马跟上,小心警惕的护着,以免这围场中不长眼的箭矢伤着这尊贵的小主子。 直到人走得远了,德妃才默默收回目光,原来那被帝王深藏在太极殿的竟是这样一个‘女子’,与她预料中的完全不一样。 不若女子娇弱,竟如男儿一般英气! 若不是知晓‘她’的身份,这样一个人,任谁也不会把‘她’当作女子吧? 怪不得整个后庭的女子皆不讨帝王喜欢,这么多年,谁也没有得到帝王的恩宠,帝王不喜那些娇花弱柳,竟是心慕这样一个巾帼英气的女子…… “娘娘……”芷兰望着那奔驰远去的背影,神色既震惊又诧异,扶着德妃,她竟一时有些呐呐难言。 “也对,以陛下的性子会喜爱这样的女子,到并不意外。” 以为芷兰想要劝解她,德妃摇摇头,并不大在意,也没有多少失落,要说更多的,只怕也是诧异和释然。 诧异于帝王喜欢的‘女子’完全出乎意料,释然于他们这样娇娇弱弱的女子并非帝王所喜,她虽不慕那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可身为捧在掌心长大的天之骄女,得不到宠也就罢了,被帝王强纳入宫,却至今依旧是女儿身,她在庆幸的同时,到底是有些意难平的。 特别是事已成定局,却从贤妃那里听到那所谓的‘不配’,她心中的不忿终究是大过庆幸“娘娘,您……”芷兰见德妃毫无反应,有些惊讶,难道这几乎差点嫁入云王府的主子竟从不知她欲嫁之人是何模样吗? “怎么了?芷兰,你想说什么?”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0 芷兰张了张嘴,随即转念一想,当初云王世子年幼离京,至今从未回来过,只怕是连当今陛下都不知那远在西北边关的小世子长的是何模样,这长在闺阁的千金小姐又如何会知晓那人长的是何模样? “没……”芷兰晈晈唇,到底是忍住了心中疑惑。 或许方才离得那么远,恍眼间是她看错了…… 可是当年先代云王那张脸,她记得实在太深刻了。 方才那‘女子’的脸,几乎就如同跟云王那张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若不是知晓这‘女子’的身份,她几乎要以为那英气十足的人便是那远在西北边境的云王世子! “芷兰,你有事瞒着我?”德妃微微蹙眉。 这没有谱的事儿,又牵涉到那‘女子’这么特殊的身份,芷兰哪敢随意枝外生枝,按下心中那乱窜的思绪,道,“奴婢只是想说,以陛下对这女子的恩宠,这废后之事……” “慎言!”德妃低声呵斥,左右环视了一圈,见守卫帝帷的侍卫离得较远,还不至于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轻轻舒了一口气,厉声道,“芷兰,本宫以为你是知晓分寸的。” 芷兰垂眸,“奴婢知错。” 德妃远远瞧着那已经奔到场上的一人一马,那尊贵的帝王,竟屈尊降贵的等着那‘女子’靠近,然后仔细的替她理发整衣,德妃眸光闪了闪,折身回了自己的营帐。 入了帐,她寻了软塌落座,这才慢条斯理的对芷兰道,“本宫知道你不想说,但是即便是敷衍,也别这么胆大妄为,随意攀扯这些话头来塘塞本宫。非议废后,可是要掉脑袋的。”芷兰诧异不已的抬眸,对上德妃那了然的眸子,她微微福了福身,颤着声道,“奴婢知错”“本宫不逼问你,你若想说自然会说,你若不想说本宫就是逼也逼不出真话,你好自为之”芷兰扶着德妃的双臂颤抖不已,“奴婢只是觉得那女子有些眼熟……” “眼熟?” 第145章猎场意外 说是猎苑围场,却是连山带林还圈了一片偌大的草甸子,即便是跑马,想要跑遍整个围场,也要费好大一通功夫。 祭旗时云恸以身份不合适为由拒了,玄湛百般劝慰,他都不愿下场。 难得出宫,玄湛不愿扫了他的兴,这第一日的初猎,玄湛便直接吩咐,午间不必备膳,直接可狩猎于林中烤炙充做午膳。对此,云恸倒是高兴的应了。 到底是以帝王之尊行猎于苑,除了左右护卫的一干侍卫与暗处的暗卫,还有大队仪仗,云恸即便有诸多不耐,到底也没有多说什么,任那冗长庞大的仪仗侍卫跟随左右。 前两日秋雨绵绵,地上草厚地湿,皇帝陛下自然不能毫不讲究的席地而坐,全安顶着小主子一再探视的目光,双股战战的将软垫铺好,又摆上小案几,见小主子想要亲自动手收拾猎下的猎物准备午膳,大惊小怪好一通唠叨,言道,堂堂帝后之尊,怎能干庖厨之事。 云恸无法,只得让内侍接了手。 “好了,让全安张罗吧,下次出宫,不带上他便是。”玄湛接过福全递上的巾帕,替他将手擦拭干净,牵着他在垫子上落座。 软垫底下垫了雨水不侵的厚牛皮垫子,上面铺上一层厚实的驼绒软垫,最后铺上软熊皮褥子,以确保草甸子上隔绝草甸子上的湿气,云恸探手摸了摸,温软得已然可当床铺安寝了。当初他奉命埋伏在风雪交加的祁连山要道,过夜也不过是在盔甲外裹了一层熊皮大氅,如今这般,到真是养尊处优了。 听了皇帝的话,他温顺的点点头应了,“嗯。” 以帝王之仪出行狩猎,这样的情形他早料到了,而且似乎这样才是理所应当的常态,上次在沧澜河畔狩猎时,如同寻常那般自己亲自打猎烤肉,似乎才不符合常态。 “我让先孙敬候在猎宫,这两日好好松松筋骨,再行调养。” 听到皇帝陛下的话,云恸那张精致的小脸儿倏然垮了下来,抿着唇有些委屈的看着玄湛,他身子不好那黑脸太医左一帖药右一帖药也就罢了,可他身子好端端的,这人还督促着那黑脸太医时时以调养之名汤药不断,就算好说歹说,免了汤药,都还有那换汤不换药的药膳。 见他一脸的委屈,玄湛忍不住失笑,“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怕苦?”语气中似乎还是当年哄着幼时的他的宠溺。 云恸呐呐的红了脸,张了张嘴,到底是无言反驳。 连德叔时常打趣他说,什么累什么罪他都能受能抗,流血受伤眉头都不皱一下,却偏偏却怕苦,简直令人费解。 “不想吃药,就好好把身子养好。”拉过他有些微凉的手捂在自己掌心,落在掌心的指尖凉得有些侵骨,玄湛忍不住皱眉,低头往合拢的掌心中呼了一口热气,仔细的搓了搓,想要顷刻给他把手捂热。 此处平坦宽敞没有遮蔽,四周都是侍卫,这人这般若无旁人的举动,让云恸轰然间无措的赤红了脸,手忙脚乱的想要抽回手,动作大到几乎带翻了身畔的案几。 案几上,全安置放了温着杏仁奶的红泥小炉,炉中置放了火炭,怕炉翻烫着他,玄湛下意识的放了他挣扎抽回的手,待他反手扶住案几、稳住火炉,想要伸手将人逮回来,却发现人已经避三尺开外去了。 玄湛哭笑不得,“恸儿,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云恸眸光闪躲不定,装着观看不远处料理猎物的内侍,脸和耳际的赤红却迟迟消不下去。 玄湛笑,又是宠溺,又是无奈,这打小就精灵古怪的小人儿,承袭云家,懂了老成,尝了情爱,懂了羞涩,这小性子到底是怎么生的,这么惹人怜爱。 左右环视一圈,见四周那些掩藏下不着痕迹的打量目光,玄湛只得作罢,取了杯子斟上一倍暖呼呼的热茶,唤他过来,“好了,恸儿,别瞧那血糊糊的,过来喝些杏仁奶暖暖身子。” “我不冷……”云恸摇头,眼中的防备明晃晃的。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1 玄湛瞪眼,“朕是你的夫君,还能吃了你不成?” 云恸抿着唇,心中暗诽,难道你这个‘夫君’还吃得少了不成? 见他依然不动,皇帝陛下只得继续软声哄,“好了,好了,朕有些冷,恸儿你过来挨着朕坐。”当着一杆子侍卫,亲密的举动不能做,连说话都要端着,这小东西还一副防备的模样,着实累得慌! 云恸,“福公公,去给陛下取件厚实一些的披风来。” 玄湛,“……” 福全瞅瞅大主子,再看看小主子,一时傻了眼,他这是去取还是不取啊? 直到内侍将猎到的袍子和鹿肉烤好,呈上案几,皇帝陛下软语保证,不会再闹他,云恸才挪回原位坐着。 挥退想要上前伺候的全安,玄湛亲自用小刀在整扇烤制的鹿腿上割下一小块焦香的鹿肉,放在白瓷小盘上推到云恸面前,“虽说不是亲手烤的,但好歹是亲手猎的,尝尝。” 一旁的白瓷箸架上早摆好了一双银筷,云恸抬手去了筷箸,夹起那一小块割好的鹿肉,其实打猎围烤,他向来喜欢也习惯大块吃肉,可惜此时此地的场合有些不合适。 鹿是只半大未长成的小鹿,鹿肉鲜嫩肥美,烤得更是仔细,趁着热络并无多少野味儿,可筷子还未递到嘴边,云恸却猛然变了脸色,猝不及防的扔下手中的筷箸和鹿肉,他猛一侧过身子,还来不及离得更远一些,伏在软垫边上,那汹涌而上的反胃却已是压不住,一张嘴吐了一地,“唔——”“恸儿——”“云主子——”他的反应太突然,玄湛反应不及,待他伏在软垫边上吐了他才惊愕的丟开手中的小刀,扑过去将人抱住,“恸儿——”全安和福全站在一旁,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得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想要去扶住云愤时,人已经被玄湛抱住。 “宣孙敬!立刻宣孙敬!”玄湛抱着人,还未直起身,便厉声喝道。 “奴才这就去!”福全一听,转身就往行宫跑。 云恸想要拉住他这大张旗鼓的吩咐,还未来得及出声,腹中又是一阵翻山倒海,他拽着玄湛的胳膊,想要将他拉开,以免他沾染到自己呕吐的秽物,可那箍着他的双臂如同铁臂一般,他拉了一把没拉开,卷土重来的呕吐却以致喉咙口,顾不上会不会弄脏他的衣袍,呕吐牵动腹中痉挛,他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直到将腹中残存的早膳吐得一干二净,他才虚软的瘫在他臂弯中。 见他终于缓了缓,一时半会儿寻不到丝绢,玄湛用袖口将他唇畔的秽物擦拭干净,接过全安递上的清水让他簌了口,“恸儿,可好些了?” 云恸点点头,方才吐得太厉害,他竟有些力竭,抓着皇帝的胳膊想要直起身,却浑身都有些颤抖哆嗦。 察觉到压在胳膊上的手掌传至的颤抖,玄湛惊诧莫名,“恸儿?!” “无碍,只是有些乏力,”云恸安抚的朝他笑笑,鼻翼间那股挥之不去的肉味让他鼻端都浸出了冷汗,好不容易压下的难受,似乎又有起复的势头,他屏住呼吸,“陛下,我想回帐中去歇歇。” “好好好,咱们先回帐。”玄湛连连点头,直接抱着人起身,边走边朝全安吩咐,“让孙敬直接前往帝帷!” “是,奴才遵旨!”全安连声应了,吩咐一旁的内侍赶紧前去传话,让太医直接前往帝帷,他自己则一路小跑着跟上前面的两个主子。 此处离帝帷还有一段距离,已然有些惶然失措的玄湛抱着人就要往帝帷跑,全安忙拦住,“陛下,此处离帝帷甚远,骑马回去吧。” “恸儿吐得这么厉害,马上颠簸……”玄湛忧心忡忡的看了看怀中的人,脚下的步子却不停。 云恸听闻他竟要这般抱着他一路走回帝帷,忙将人拉住,“陛下,我好多了,直接骑马回去吧。” “真的无碍?”听他这么说,玄湛还是有些不确定的问。 云恸点点头,已经离了一些距离,可是那飘散的味道似乎如影随形,他侧侧头,将脸埋入玄湛的怀中,熟悉又干净的淡淡冷香盈满鼻翼间,他用力的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能呼吸吐纳。 见他点头,全安忙唤侍卫将皇帝陛下的乌云骓牵了过来,果然,皇帝陛下没有再坚持要走回帝帷,带着人翻身上了马,不等身后的侍卫齐聚,便匆匆打马赶回了帝帷。 福全还未行至半路便被暗卫接过了差事,他和全安都随身伺候,帝帷中只留下了两个内侍总管,他便直接回了帝帷吩咐打点。 帝王之行,一举一动皆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这番动静,自是惊动了整个猎场。众人却只瑶瑶见了帝王疾行的一个背影。 猎场中并无惊驾意外,能让帝王这般匆忙疾行,还着人去往行宫宣了太医院提点,估计怕是因为帝王身边那位神秘的女子了吧。 第146章欣喜 帐中,福全早已备好温热的水和干净的衣袍,待皇帝陛下带着人一回帝帷,全安和福全两个便手脚麻利的伺候两个主子梳洗更衣。 软塌上,福全也细心的吩咐内侍更换了干净的枕被,内寝阁中,他还特地让内侍拿松木熏了一遭,就怕小主子闻着这寝阁中的龙涎香再度不适。 换上干净柔软的寝衣,玄湛小心翼翼的将他放在软塌上,掩好被角,忧心忡忡的道,“早间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吐得这么厉害?” 昨夜他歇得晚,这人儿安安稳稳躺在他怀中,帐中燃了炉子,他也并未起身如厕,按理,断不至于受凉啊。 云恸蹭了蹭脸颊边的大掌,闭着眼,眉心微蹙着,似乎还难受着。 见他闭着眼蹙着眉,连话也不愿说,玄湛眉心的褶子越发深,握着他的手,寸步不离的守在榻沿,“孙敬呢?到哪儿了?” “回陛下,这会儿估计要到了。”这个时候,除了全安这个御前大总管,其他人谁也不敢贸然去回皇帝陛下的话。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2 福全见状,忙折身出了内寝阁去瞧人是否已经到了,刚一出帝帷,就见孙敬拎着药箱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着前来。 “孙大人!快!快!”福全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拉起孙敬就往帝帷里跑。 可怜孙敬一把老骨头,被人拽出行宫,连口气都顾不上喘,好不容易到了帝帷,这出的气儿几乎快要比进的气儿少了,可没等他歇上一口气的功夫,又被拽着跑。 他跌跌撞撞的跟着往帝帷里跑,跑得气喘如牛,前面拽着他跑的福总管还不停的催促,“快!孙大人——”孙敬浑身冷汗如瀑,方才来行宫宣他的侍卫半个字都没说,直接就将他拉了来,这会儿瞧福总管这满脸的焦急,想也不用想,肯定又是小主子身子欠安——一进内寝阁,果不其然,皇帝陛下一脸担忧焦急落座于榻沿,见他一进来,还不待他下跪请安,立刻唤了他上前,“孙敬!恸儿吐得厉害,你赶紧来瞧瞧,到底是何缘故?” 孙敬一听,来不及去擦额头上汗,忙躬身行至榻前,全安已经将榻前的位置挪了出来,他撩开前襟跪在榻前,摆上脉枕,皇帝陛下才小心的将握在掌心的手放在脉枕上。 方一搭上脉,孙敬心头突得一猛跳,脉疾,似散非散,隐隐竟透出滑脉的迹象——孙敬额上的汗流得更急,他抬起袖子胡乱摸了摸,定下心神,再度仔细诊脉,胎息之脉,以血为本,血旺则易胎,少阴动甚,谓之有子,尺脉滑利,妊娠有喜……小主子初始有子时,似乎也是这般脉行如疾,似散非散,当时因这贵主子的男儿身先入为主的撇除了喜脉,只以为是小贵人身子不适,错将滑脉认做是主惊、痛的动脉…… 那若有似无的滑脉脉息极其不好辨认,再仔细探查,竟还隐隐透出不稳的迹象,脉象竟古怪异常,一时之间,孙敬也拿不准,这到底是喜脉,还是他的错诊。 这小贵人能以男儿之身孕育血脉子嗣,本就是世间罕见,这脉象自也是非同常人。 “云主子,下官斗胆,您可是胸闷欲吐,身子乏力倦惫?” 听到孙敬这般问,皇帝陛下顿时有些惊疑不定,这是——云恸依然闭着眼,对于孙敬的问询,他微点了点头。 “敢问云主子,可是近这两日才这般?” “只是方才……”云恸摇头。 孙敬一听,顿时头大如斗,一般而言,若是喜脉,这样的症状一般都是隐隐而发,蛰伏时日较长,不会这般突如其来。 “除了这些,云主子您可还有其他不适之处?” 云恸摇头。 孙敬嘴里心里都泛苦,觉得这次他是要把脑袋仔细提好了。否则一个不留神,脑袋搬家还是小事儿,只怕是要累及妻儿了。 玄湛见此,心中那隐隐的猜测越发不可收拾,狂喜、惊疑、诧异……他说不清到底那是一种什么感受,只觉得脑中一片轰然纷乱,竟半响都理不出个清晰的头来。 足足一刻钟,孙敬才慎重的收回手。 见他终于收回手,玄湛立即追问,“到底如何?” 孙敬朝皇帝陛下磕了一个头,斟酌着道,“回陛下,云主子这等情形实乃天下罕见,如今时日尚短,脉象并不显,微臣也不敢妄下定论,还需多观察些时日才能真正确认。”他行了半辈子的医,也从未遇上这般棘手的情形,又事关帝后,他哪里敢轻易定论? 听到孙敬的话,整个帐中,连同玄湛和云恸,皆惊呆了。 这是——玄湛下意识的望向榻上的云恸,云恸也在听闻孙敬的诊断后,愕然的睁开了眼,两人四目相接,半响都缓不过来神。 待玄湛终于缓过神来,霎时又惊又喜,孙敬敢下这样的定论,只怕是八九不离十,“那就是说——”“陛下!为慎重起见,微臣建议召集太医院众太医再仔细诊断方可。”孙敬一听,皇帝陛下这竟是要直接下定论,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犯上,连忙截住皇帝陛下的话头。 皇帝陛下如此期许这个孩儿,此时按住这话,可比欺君这罪名轻多了。 “对!对!全安,你即刻吩咐下去,召集太医院众太医前来汇诊!” “哎!是!奴才这就去一”全安也欢喜得手足无措、晕头转向的。 “陛下……”云恸拉住玄湛的衣袖,“先不急。” “恸儿?”玄湛满脸的喜色一顿,满心的欣喜也突突一顿。 见他满心欢喜转瞬成了忐忑,云恸有些心疼,拉着他的手紧了紧,“陛下,孙大人说时日尚短,脉象不显,到底是与不是,还得等些日子才能确认,既然这般,只怕太医院诸位太医得出的结论都相差无几,您这般大张旗鼓的将京中太医全数宣召至南苑,若真是倒也罢了,可若不是呢?” 如若不是他能以男子之身逆天孕子,这从未奢望过子嗣的帝王,此生只怕都不会有这么失态的模样了吧? 他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般,万分期盼这个属于他们嫡亲血脉的孩儿……他即便心中仍有芥蒂,又如何舍得让他难过? “那……待这围猎三日后,咱们立即启程回宫可好?”玄湛微微斟酌,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云恸想也没想就点头,“嗯。” 如此这般情形,在这行宫中有诸多不便,自是要回宫去。 “那我立即吩咐下去,三日后立即启程回宫。”这小人儿有了身子,返京自是更要妥善仔细,这行猎诸多简陋,回了宫才好养胎。 “嗯。”握着他宽大的手掌,胸口一阵一阵发闷,身子又乏,他索性继续闭上眼养神。 “恸儿,可是还难受?”见他蹙着眉,又闭上眼,玄湛一颗心顿时提得老高。 云恸也不瞒着,点点头,不欲多言。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3 玄湛看他点头,立即转头看向孙敬,“可有法子缓缓殿下的难受?” 孙敬还跪在地上,听到皇帝陛下的话,先磕了一个头才回到,“回陛下,这妇人孕子的症状是必经之事,无法用药,待三月之后,便会自行缓解。” “难道就这样生熬上三个月?”皇帝陛下一听,顿时也跟着皱眉,“没有任何法子?” 孙敬满心无奈,哪个怀胎孕子的妇人不是这般生熬过去的啊?有些特殊的,这些症状一直要到诞下孩子才能消失,生生要熬上十个月!这小贵人这才到哪儿啊,以后的日子还长着。 心里这么想,可是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这么说,想了想道,“回陛下,可以给云主子备一些酸梅,或许能压一压。” 玄湛闻言,立即吩咐全安去备酸梅。 “除了恶心呕吐,可还有其他症状?上次似乎并无这些症状。”这些日子,除了孙敬的平安脉,他一直仔细注意着小人儿的身子,并未察觉到任何异常,可却突然有了孕信。 “怀胎之后,这些症状有时因人而异,有时也因时而异,云主子初次怀胎并无其他症状,此次却早早就显了症状,只怕这一胎与上一胎怡好相反,这些日子云主子可能食欲不佳,体乏身疲,嗜睡恶心,也或许会易怒伤怀。”要是这小贵人初次怀胎也像此次这般,也不至于都忽略大意,造成了滑胎的憾事。 玄湛一一将这些谨记在心,生怕有什么疏漏。 云恸闭着眼听得头皮发麻,他还以为,怀胎孕子都如上次那般,哪里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折磨,想到要这么难受的熬上三个月,他连叹息都无法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个顽皮的小东西已经到他腹中来了,只怕是要闹腾够了才会罢休。 可是…… 这小东西的父皇这般欣喜,这般高兴,似乎这些苦这些难受,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一直期盼的孩儿,如今终于来了,他满心欢喜,他……也亦然。 ……也不知会是个什么模样,会像谁? 第147章该怪谁? “可打听到什么了?”德妃站在帐门边,远远瞧着那守卫森严的帝帷,目光中有些难言的思绪流转。 正兰摇摇头,“奴婢托人打听了,此次跟来行宫的皆是太极殿内殿伺候的内侍,太极殿的大宫女早在这神秘的女子进宫之前,便全数调离遣散了,如今太极殿洒扫的粗使宫女都换成了太监,福全擢升内殿总管太监之后,整个太极殿严密得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德妃皱了皱眉,“你是说,太极殿没有一个伺候的宫女?” “是,贴身伺候那神秘女子的一直都是福全。”芷兰道。 “这是为何?”德妃有些诧异,“她一个女子,身边伺候的全是太监?竟然一个宫女都没留?” 正兰有些迟疑的猜测道,“或许是……这女子之前的身份便是太极殿内殿的宫女?为防范身边的宫女如她一般争宠上位?” 德妃点头,又摇头,“说是说得通,可是当今圣上不睦后庭,向来不是秘密,她若是宫女出身,自是知晓,她既有本事笼络住帝王的心,争得这份儿独宠,可见无论是心性还是手段都非同一般,又何必这般小家子气的遣散太极殿所有的宫女,落人话柄?” “那这是何缘故?”芷兰听到德妃这般一分析,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德妃想了想,道,“可能打听到太极殿遣散的那些宫女都去了何处?” 芷兰摇头,“太极殿的大宫女都是大总管亲自安排,且即便是调离,也不会遣散至后庭各宫,至于人到底调去了何处,奴婢并未打听到。” 自从当年太后离宫后,太极殿宫人遭遇了一次大清洗,太极殿内外就成了铁桶,来处清白干净,去处神秘无察,任谁也插不进一根钉子! 德妃叹了叹,“罢了,不比费心打听了。” “娘娘……” “这大千世界,相似之人何止千千万……只不过是个相似的女子,见不见,又有何意义?”毕竟不是他…… 最后这句话,她并未出口,既已无缘,何必再强求,这一生,他们终究是错过了,这一错,便是终生,至死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谁曾想当年那匆匆一面,竟就成了此生诀别…… 那暗许一生的良人啊,竟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归宿,她飘飘淋淋荡于这世间,从此再也寻不到落地的归宿。 “娘娘……” 德妃抬手掩面,不想让这贴身的侍女窥探她此刻的神色,一张嘴,却怎么也无法遮掩,“此事瞒着父亲吧,以免横生枝节。”而她早已没有任何横生枝节的力气。 “是,娘娘。”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4 听到这几乎要压垮的称谓,她单薄的肩膀忍不住瑟缩一下,一闪而过,如细小雨丝落于水中,轻轻一个涟漪便归于平静…… 孙敬尚未离开帝帷,三日后启程回京的旨意便发出了帝帷。 这场惊动整个围场的动静越发暗潮汹涌,面上却依然一片平静。 太傅林启瑞的帐中,一片肃然,此次他两子皆随驾前来了南苑,两人年轻,比不上自家父亲老沉,此刻脸上已是难以遮掩的焦虑和忧心。 “父亲,您倒是说句话啊!”长子林景兴看到听闻消息,半响依然不出言语稳坐如山的父亲,终是坐不住了。 相较之下,同样焦急忧心的次子林景行反而要比兄长沉得住气,“父亲,儿子已经派人打探清楚,那女子之前在围场的症状确实是像怀上龙种的迹象。” 帝帷或许密不透风,可是围场上,四周都是侍卫,那么大的动静哪里瞒得住?更何况,这紧随而至的圣旨,这还有什么不明的? “是啊!父亲,陛下前脚一回帝帷立即就宣召了孙敬,后脚立即就下旨三日后回宫,这事儿已经摆在明面上了啊!”林景兴按耐不住,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父亲,事到如今,若是再不早做准备,只怕咱们林家就完了啊!” “住嘴!”林启瑞狠狠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长子。 “父亲——”“就凭你这张嘴,咱们林家还不等废后的旨意,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林启瑞怒喝。 林景兴瞪着眼,还想反驳,可是到底反应过来,此处不是林府,有些话不能这般大刺刺的出口,“父亲,儿子也是着急……” “着急什么?陛下不是还没下旨废后吗?” “可是真等陛下下旨,就晚了呀!” 林景行拉住兄长,“大哥,你稍安勿躁,听父亲的。”他虽然急,可是到底还稳得住神。 “父亲……” 林启瑞阴沉着一张脸,“陛下遣散后宫,却独留德妃,此事就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别忘了当年成帝朝的旧事。” “父亲,您是说——”“大胤立朝百年,皇家至今还没出一个废后,老夫就不信,这个先河会开在我林家头上!”林启瑞攥着拳头,压抑着力气砸在座椅扶手上。 当年成帝那般宠爱那皇贵妃,不是一样没有废后,到最后迫不得已甚至还给了中宫子嗣吗?就算如今这个女人能诞下太子,可是皇后只要不废,他的女儿将来依然是太后!更何况,即便她诞下太子,只要没有登基继位,一切可都是变数! 林氏兄弟惊疑不定的对望一眼,想到那先朝旧事,是啊,怎么忘了这一茬儿了? 当年那位盛宠一时的皇贵妃,至死都是被成帝放在掌心上疼宠的,可是至死她也没能登上那一步之遥的后位!听闻,当年她临终前哀求成帝,让她成为他结发正妻,可直至她咽气,成帝始终都没有点头! 相较林家的焦急,张青榆却莫名松了一口气。 “老爷……”他的长随见他在听闻这消息时,不但不急,反而松了一口气,十分不解,“您……” 张青榆寻了张椅子落座,长长叹了一口气,“有皇嗣好啊。” “老爷,有皇嗣可不是咱们家小姐……”没看到林家那都急得跟火瞭了一般,他家老爷不但不急,怎么还说好啊?这怀上龙种的可不是自家女儿啊。 在宫中,有宠无子可算不上好啊。皇家的女人,只有有了孩子,才有真正的出头之日,没有孩子,再多的恩宠都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 “就因为不是咱们家小姐有了皇嗣才好啊。”张青榆愁了这么久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若是臻儿有了皇嗣,你家老爷我才该愁呢。” “老爷?”长随不解。 张青榆捻了捻胡子,“待那女子诞下皇子,老夫就能请旨让陛下放臻儿出宫,到时咱们张家说不定还能保全,老夫也能安安稳稳的告老还乡。” “啊?!” 张青榆叹了口气,没在说话,只是期许着那女子能一举诞下龙子,解了张家的围才好啊。 对于这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情形,皇帝陛下却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可惜此时此刻,他半点多余的心思也分不出来去料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他现在满心满脑都是那怀上孩儿的小人儿。 也不知是不是方才那下刺激得太过,一连几个时辰,云恸连喝口水下去都吐得一塌糊涂,更遑论膳食了。 急得几乎无所不能的皇帝陛下团团转,几乎没把孙敬拖出去打了。 “额唔——唔……”云恸伏在床榻边,能忍便忍,实在忍不住就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吐,反反复复已经折腾了几个时辰,全安好不容易寻来的酸梅也不管用,吃下去就吐。 “恸儿!恸儿——”玄湛急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绷起来了,扶着人看他几乎将心肺都一道吐出来,转头就冲孙敬怒喝,“孙敬!你是干什么吃的?殿下吐得这么厉害,你连半点法子都没有吗?” 孙敬跪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听到皇帝的话,几乎没吓调半条命,“微臣无能……”他能想的法子都想了,可是完全没用啊,现在情形不明,可照这样子,这小贵人八九不离十是怀上龙子了,那便不能用药,不能施针,他能怎么办啊? “朕砍了你!”已然又急又怒的玄湛,听到这句无能,顿时暴跳如雷。 “微臣万死!”知晓皇帝陛下此刻正在怒头上,孙敬只求皇帝陛下下一句不会是‘给朕拉下去!’倒是云恸听到皇帝陛下这暴跳如雷的话,忙伸手拉了拉他的手,这一动弹,腹中又是一阵翻山倒海,“唔……唔唔……啊唔……”腹中连水都吐干净了,完全是干呕,可是牵动整个身子的干呕,让云恸几乎想要立即晕过去。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5 “恸儿!”皇帝陛下看着,差点没疯了。 等这阵凶猛的干呕缓过去,云恸气喘吁吁的靠回引枕上,拽着玄湛的手没送,“陛下……孙大人已经尽力了,您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云恸接过水涑了涑口,“此事要论起来,该怪的人是您……” 要不是他将这个小顽皮塞到他肚腹中来,他哪里会受这些苦? 玄湛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第148章注定 长子太过乖巧,来得悄无声息,这个小顽皮像是知晓像兄长那般会被失察,一来就闹得惊天动地,生怕他的父皇母后不知他的存在。 却不知,他这样一闹,却让他的‘母后’受尽折磨和苦楚。 整整两日,云恸几乎都是水米不进,夜里安寝后半夜都要闹上两回。 趟过惊涛越过骇浪,从来无所畏惧的皇帝陛下这一次是真的吓坏了,看着接连两日水米未进已经瘦了一大圈的人儿,已然暴跳如雷,就连全安,这两日都小心翼翼出入帝帷,进出寝阁时更甚,跟在福全身边的一个内侍已经让暴怒中的皇帝陛下给发落了,就算是他们,估计也没有让此时此刻的皇帝陛下豁免的脸面。 自从知晓这个小贵人能逆天孕子之后,孙敬这些日子,所有的心思都扑在妇人孕产安胎之法上,相比之于他,他的夫人犹擅妇人安产之法,之前他向陛下进言,想让他的夫人前来替小贵人看诊安产,当时皇帝陛下没有点头。 此次,逼得无奈,他只得在皇帝陛下龙颜大怒要摘了他脑袋之前,硬着头皮再度荐他的夫人前来替小贵人安胎。 或许是真的见他无法可施,病急乱投医之下,皇帝陛下终于松口,让他寻他夫人前来替已经要被折磨得崩溃的小贵人缓解缓解这折磨得人欲疯的孕吐。 为了保下这个来之不易的龙子,他一再思虑,最后还是冒着全家获罪的可能,将自家夫人举荐前来。 来之前,他怕妻子露怯,直到人都到了南苑了,他才坦然将孕育龙种的贵人是个男儿告知妻子,但是怕牵连到无辜的岳家,他隐瞒下了小贵人那身为云王府世子的惊天身份。 孙夫人自小跟随父亲行医济世,所见所闻非寻常闺阁女子,巾帼不让须眉,即便是男儿,也是比得,可甫一听闻,那孕子的竟是个男儿,差点没跌个跟头。 她不明白,皇帝放着那六宫粉黛不爱,竟偏偏对一个男儿上了心,竟还让那男子以男儿之身逆天孕子,直到进了帝帷,见到那倚在榻上通身樵悴却身骨清奇的小贵人,她才明白为何帝王竟能舍弃那三千女子,独独对这一介男儿上了心。 孙敬敢冒着杀头大罪举荐妻子,自是有些底气的。 孙夫人自小随父亲走南闯北行医济世,身为家门独女,父亲又不是个重男轻女的庸俗之人,孙夫人自小便是伤寒杂论内外兼修,她既能开方抓药,也能接骨缝伤,最后却因一介难产的寒门女子,专注了妇人安保之法。 父亲问她为何,她言,这世间大夫千千万,却甚少探究那妇人怀胎安保之法,能否安产,竟就指着临盆之时稳婆手中斤两,稳婆只能接生,不能救命,一旦妇人难产,皆数而亡。她身为女子,将来也要过这一关,而她也是大夫,她不愿将将来的自己和孩子的性命交由一介只能接生不能救命的稳婆手中。至此,父亲再未言语她所学‘偏门’。 专注所学十数年,孙夫人自是有能耐之人。 她进了帝帷半日,云恸终于进了连着两日来的第一口水米。 用了小半碗清粥,云恸半倚在玄湛怀中,因那凶猛的呕吐缓下,紧蹙多时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一些,“多谢夫人了。” “臣妇惶恐。”孙夫人立在一旁,端庄的福了福身,脸上带着怡到好处的舒宁安然,让人见了便觉得心意舒展。 云恸这两日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不能进食,不能安枕,此刻帐内温暖如春,那折磨他多时的孕吐缓解,腹中纳入了些许温热的清粥,罪在那人宽厚温热的怀中,安、又踏头,只是须臾,他闭着眼便悄悄睡了过去。 玄湛将手中的小碗递与一旁的全安,仔细的替云恸擦拭了口唇,才转头压低了声儿道,“孙杨氏听旨。” 孙夫人一怔,孙敬轻轻带了带自家夫人的衣袖,孙夫人才下意识的顺着夫君跪地听旨。 “即刻擢封孙杨氏为内廷医官,官至四品,主司帝后安胎安产。” 帝王话音一落,跪在地上的孙夫人已经懵了,她……封了内廷医官?! 孙敬对此却是心中有数,先不谈帝王对这个龙子的期许,以帝王对小世子的在意,别说是封一个官至四品的女医官了,即便是封一个惊天的三品太医院女提点只怕都不是什么事儿。 云恸孕吐的情形缓下,本欲延迟回宫自是没有必要。 路上一番颠簸,对云恸而言,自是不能言语的大罪,好在回宫之后,在孙夫人的照料下,总算不是太受罪。 回了宫,玄湛只盼能好好养过这前三个月,能让那小人儿少受些罪,早早诞下这个顽皮的小东西。 秋日一日日凉了,冬已经不远了。 殿内燃起了火炉,殿门处竖起了高高的防风屏,窗棂罩上了防寒透明的宁纱绸,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温暖如春。 握着一只用温水温过的香水梨,云恸心满意足的坐在临窗前的软塌上晈了一口,另一只手握着书册,冬雪还未临,那人还准他这两日往这窗前坐,待雪来了,那人便不会允了,待他肚子大了身子重了,只怕那人连这殿门都不会让他出了。 这几日小苑中那株腊梅开了,他在这殿中都闻着那浓郁的香气,他一向不爱摘花入瓶,便想去苑中看看,那人一听,除了让他裹了厚厚的一身衣袍,还让福全拿了狐裘跟在他身边,三句离不开天凉,要仔细着凉。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6 轻轻拍了拍平坦的肚子,他忍不住失笑,之前还没怀上这个小顽皮时,那人便紧张不已,总说他身子骨根基差,表强内弱,一定要好好养,现在知道肚子里揣上了小顽皮,更是变本加厉。 一日三遍叮嘱,去早朝之前他若醒了要说,午间回来要说,午后去御书房也要说,晚间回来还会继续叮瞩,他竟不知,那人的性子会这般絮絮叨叨。 说也就罢了,他还下旨让这殿中所有伺候的都仔细记着,甚至连孙夫人也是。 孙夫人端着止吐的汤药进殿,见坐在窗前啃着梨的小贵人,转头对引她进殿来的内势道,“劳烦公公将药暂时先温着。” 内侍不敢怠慢,忙伸手接过托盘,将托盘上的药去温着。 孙夫人整了整色,缓步上前,“臣妇给云主子请安。” 关于这个少年的身份,这太极殿中是默认的帝后,孙夫人也是回了宫之后才慢慢知晓的。 帝后帝后,帝王之后,那是世间除帝王外,再难以企及的尊贵,这世间从未有任何一个女子尊享过,却落在这样一个轻轨无双的少年身上…… 云恸转头一见她,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意,“夫人来了。”放下手中书册,也放下手中咬了一般的梨,“福公公,给夫人看座。” “谢云主子。” 福全将杌凳摆在离软塌不远处,引着孙夫人落座。 “云主子,梨性本寒,您身子偏凉,切勿多食。” 看了看手中还剩一半的梨,云恸握着没松,脸上有些涩然,“我记下了……还请夫人不要回稟陛下。” 孙夫人一怔……这分明是个还透着稚气的少年啊……她心中一突,他和陛下都如此在意期许这个孩子,若是……知晓,他能承受得住吗? 随着他腹中孩儿的时日渐长,他们都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可面对这稚气又期许的少年,她要怎么对他说出口? “……你确信?”握着朱批御笔的手僵在奏折上,玄湛僵立当场,半响之后才开口,那尊贵肃沉的嗓音又低又哑。 孙敬直挺挺的伏地磕了一个头,冷汗湿了满头满脸,浸下的汗侵湿了朝服的领子和后背,“微臣不敢隐瞒。” “你……夫人怎么说?” 紧握着的朱笔久悬不落,笔尖上积出的朱砂滴落,落于纸上,印染出好大一团刺眼的赤红,就像……当初那雪白的袍子和锦被,被那汹涌而来的血染成了漫天银白中的一株刺眼的红梅—般。 “微臣与内子诊断结果相同。” 在南苑时,时日尚浅,胎息不显实属正常,可随着时日一日一日渐长,胎息理应渐强,可这小贵人却怡怡相反,时日渐长,那胎息却逐渐减弱,胎息不稳,这本该是一日一日长大的孩子不但没长,反而越长越小——他也就罢了,可是他和妻子都得出同样的诊断结果,他便知晓,这小贵人这一胎,只怕是难了! 若这是寻常人也就罢了,即便不是寻常人,就是后庭中的普通后妃,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偏偏,这是世间最尊贵的那位! 遇上这样的情形,他哪里敢隐瞒不报。 静默,长久的静默…… 孙敬冷汗淋漓的跪在御案之下,御案之上的帝王长久的静默。 直到孙敬双膝都跪得麻木毫无知觉,直到他以为他要将这御书房的青砖地跪通,直到他以为帝王会一怒之下将他五马分尸……到最后,他什么都没等来,只等来帝王暗哑的_句话。 “替殿下落胎。” 第149章所求不多 “殿下——”“殿下——”肃静的御书房外突兀响起两声诧异的惊呼,高坐御案之上的帝王手中的朱笔应声折断,还未待他起身相迎,御书房紧闭的大门被猛然撞开,门扉拍向两边相连的门框,哐当一声巨响,那声剧烈的声响,似乎也一同拍在了帝王的心上。 “为什么要落胎?” 人尚未踏进御书房的门槛,质问的话语便已响彻殿宇,质问声中夹杂着呼吸间的剧烈喘息,似乎还有说不出的失望和难过。 这个让他们期盼多时的孩子,虽谈不上来得艰难,却也不易,可这人却这般轻易的说舍弃便舍弃,甚至不是他亲口来对他说…… 玄湛轻轻放下手中折断的笔,起身朝他走去,面色沉静,一言不发。 云恸目不相错的看着由远及近的男人,薄薄的唇瓣紧抿着,眼中湿意一寸一寸漫上,为他的一言不发。 玄湛走上前来,看着他身上只着了一件殿内所穿的直襟长袍,脚上的鞋也是殿内所穿的软底鞋,只怕是在殿内听了孙敬要替他落胎,直接就往御书房来了。 一时间,百感交集,玄湛竟不知该如何言语,只得俯身将面前的人儿打横抱起。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7 云恸默默的任他抱,也不挣扎也不抗拒。 御书房中没有软塌,暖炕上只垫了一层缎夹薄棉的垫子,也并不舒适,直接将人抱至御座,唤全安取了引枕背靠和狐裘毯子,将人好好在御座上安置好了,这口才能驳斥御史的帝王依然一言不发。 云恸默默的任他安顿,学着他的一言不发,只是直直的看着他。 探手在毯子里摸了摸他的脚,摸到一手的冰凉,他侧身坐正,将那双冰凉的脚捂在温热的掌心,耐着性子一遍一遍给他搓揉,待暖了一些,才仔细的梧在自己怀中,用毯子盖严实之后,又伸手将他的双手拉过,果然也只有掌心处还留有一丝微薄的热气。 将双手捂在掌中,一边往掌心呼热气一边轻搓,一点一点将热气通过掌心和口呼传到掌中那双冰凉的手。 湿意凝结成泪意,因为他的仔细和温柔,浅浅的眼底终是容纳不住,大滴大滴砸落,泪意温热,却烫若火炭,灼人心肺。 玄湛一怔,下意识抬眸,近在咫尺的人儿泪湿满襟,满眼都是对他的控诉和悲痛。 “别哭……别哭……”玄湛只觉得心都要痛木了,他的小人儿打小就是个欢喜的性子,摔了不哭,疼了不哭,怕了也不哭,可如今大了,他却一再让他哭…… “为什么……”云恸哽咽得几不成声,一张嘴,已然背不过气,他身子微微压低,抑制不住的抽搐颤抖,“为什么……为什么要落胎?”他好不容易盼来这个孩子,一再说服自己放下心中芥蒂,想要为他生下这个逆天而来的孩子,可他竟就这般轻飘飘一句‘落胎,便将这个孩子打发了…… 在知晓有了这个孩子时的欢欣喜悦难道都是假的吗? 他明明也是那般期盼的…… 失去长子,是他大意,是他疏忽,他满心的歉疾自责,有了这个孩子,即使心中仍有芥蒂,可是他从未想过不要他啊! “他好好的……为什么不要他……” 孙敬说他胎息不稳,说腹中的孩子坐胎不稳,脉象渐浅,早晚会不保,可……此时此刻,他还好好的待在他腹中,为什么他这个当父亲竟能狠下心不要他? “你……怎么舍得……” 俯身将哭得抽搐的人儿拥入怀中,铜皮铁骨一般强硬的帝王咬着牙根,那一缕缕的血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布满双眼。 ……舍得? 他如何舍得?怎么可能舍得?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孩儿,盼了这么久,念了这么久,终于盼到他降临,他如何会舍得?! 他盼着因这个孩儿的到来,能真真正正的将他的人他的心牵绊维系,让他们之间能有斩不断分不开的牵连,让他再也离不开这座宫殿离不开这个‘家’,为了他,他如何会舍得将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儿舍弃? 可是这一切的舍不得是要有他的存在…… 如若为这所谓的牵绊维系伤到了他,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对他而言,重要的从来都不是孩子—只是因为有他,这个孩子对他而言才有意义,若是没了他,他要这个孩子来作甚?“为什么……” 云恸压抑不住的抽泣中,那一声声仿若自言自语的责问,让玄湛心疼得几乎要碎了一般。 “乖……”玄湛轻轻抚摸着他发心,一连串的细碎亲吻落在他鬓角,“胎死腹中伤身,恸儿听话……待把身子调养好了,阿湛哥哥再给你孩儿可好?” 趁着腹中胎息尚未全断时落胎,落胎后只需旬月照着妇人坐月子那般仔细将养,便能将身子调养复原,可若是胎死腹中,先不论落下腹中死胎人受罪,落胎后身弱也是其次,孙敬说,胎死腹中极易滋生胎毒,伤了身子还可调养,就怕胎毒浸润胞宫,以致日后无法受孕。 这个孩儿注定是保不住了,为此因小失大,日后只怕会追悔莫及。 “他还好好的!你摸摸他,他真的还好好的……”云恸听到他说胎死腹中,慌忙的直起背,拉住男人的大掌覆上依然平坦的小腹,“阿湛哥哥,他还好好的……他真的还好好的,我察觉得到……孙敬也说,现在只是胎息弱了一些,可是他还好好的活着,他没有死,我们不要落胎好不好?” “恸儿。” 云恸拽着他的手,急急的道,“当年母妃怀着我时,太医也说胎息太弱保不住,可最后我不是依然平平安安的落地了么?” 当年他的母妃怀着他的时候,因为父王战死,大受打击之下摔了一跤,太医也说胎息太弱,只怕孩子保不住,母妃说这是云家唯一的血脉,说什么也不愿落胎,后来到底还是将他平平安安的诞下了。 见他这般急切的想要说服自己留下腹中这个孩子,玄湛心如刀绞,“恸儿……” “留下吧,让他留下吧”云恸晈着唇瓣,几乎要咬出血来,“若是真……真到了留不住的那一日,也是他的造化不好,可如今这般将他落胎,这跟亲手杀了他有何区别?这是我们嫡亲的骨血……” 他未降世丧父,落地亡母,亲缘浅薄,血缘更是独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儿,他难道竟要亲手扼杀了他吗? 玄湛倏然别过脸,压不住的泪意垂落,他极快抬手抹去。 见他这般,云恸心疼若死,跪坐起身,以略高一头的姿势将人揽抱入怀,大滴大滴的泪珠垂落在男人的发间,“我满手杀伐血腥,生而亲缘浅薄,我们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儿,就让这个孩儿留下吧,若真是留不住,也是我们与他无父子亲缘,可至少也不会遗憾亲手扼杀了他,是不是?” “不许你这么说。”勒紧臂弯中的腰,玄湛将跪直身子的人扯低,扣入怀中,“你的杀伐血腥是为大胤为天下百姓为朕,你的亲缘浅薄,朕既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亲缘,朕以帝王之名起誓,此生不离不弃,如违此誓,不得善终!” “陛下——”玄湛死死的将他压在怀中,也压下他的呵斥,他是帝王,也是凡人,他只希望用这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守候这个命运多舛的人儿一生一世,若不能护他一生一世安平喜乐,他要那独坐那孤寒九霄的善终来做甚? “朕这一生所求唯你而已,你可知道?” “陛下……”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8 “恸儿……我这一生所求不多,真的不多……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好好的,一直好好的,其他的任何事任何人,都不重要。 云恸头脸被迫埋在那温热的怀中,挣扎不得,到最后却是没有了丝毫能挣扎的力气,这人那余下未出口的话,他听明白了,身子颤抖不停,心却是无以言明的悸动。 他不知一个帝王的情感能存留多久不变,他也不知一个男人的情感能坚持多久不褪色,可是这一刻,他终是放下了所有的挣扎,心甘情愿的接受这份禁忌又背德的情,再不彷徨,再不茫然,也不再失措。 最终,玄湛还是同意留下了这个孩子,就如小人儿所说,他如此疼爱他们,如此期盼他的到来,他再硬的心肠,也不能亲手扼杀了他们的孩儿。 可是到底这个孩子还是与他们无缘,仅仅三日,胎息便尽数散了,云恸躲在寝殿中无声的抽泣了一个时辰,乖乖的任由孙敬替他施针落下腹中已然没了生息的孩儿。 寒冬腊月落胎,玄湛怕他伤着身子,压着他在寝殿中一步也不允他出殿门,前十日,更是床榻都不允他下,孙敬和御厨商量变着法儿的替他进补。 相较失去长子后那天塌地陷的惊恐,此次小产,他心安气静,膳食汤药都一概不拒,出了小月时,面色竟比小产前红润不少。 转眼便是先云王的几日,出了小月的云恸想要亲自前去祭拜,玄湛倒是没拦,只是放下繁重的朝务,亲自陪着人前往了皇陵。 第150章结发为夫妻 冬月十一是帝王的生辰,循照礼典规矩,要举朝庆贺,称之为万寿节,可玄湛一向不喜热闹,对节庆向来都是从简,更遑论自己的生辰。 今年云恸在小月中,虽说他不会踏足前朝大宴,可怕他心里惦记这回事儿不能安心静养,玄湛早早的便让礼部免了庆贺。 对此,满朝上下皆不甚苟同,虽说往岁这也算是惯例,但如今虽说谈不上国泰,至少也是民安,帝王万寿理应庆贺。 可帝王向来说一不二霸道惯了,任谁也无法左右他既已决定之事。最后到底还是照帝王的意愿免了这些暄闹的礼典。 张青榆如今小心翼翼明哲保身,自是不敢在这等事关帝王切身之事上去触霉头,给自己惹火烧身,王辅臣在这些事情上一向是遵循帝王旨意,没有二话更不会唱反调的。 反倒是国丈林启瑞一连两日,接连上折子请贺帝王万寿之节,结果被帝王以雍州受灾,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他身为帝王,为一个小小的生辰铺张庆贺,不堪为天下表率给驳了回去,帝王占了百姓这大义,林启瑞身为朝廷重臣,又是太傅,被帝王当朝以百姓大义驳斥,臊得几乎没找条地缝钻进去,只得讪讪闭了嘴,再不敢提及万寿节礼典庆贺之事半句。 皇帝陛下让人不准声张,直到晚间,远在相国寺礼佛的太后着人送来一碗已经糊掉的长寿面,云恸才知是帝王的生辰。 他心中愧疚,听那人说索要一件生辰礼,想也没想便应了,结果…… 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颈间贴身带着的小小青色荷包,眼底的欣悦,心底的悸动,已然满溢,怎么压都压不住。 玄湛见他隔着厚厚的衣衫摸着胸口处,眼里的笑意越发温柔,放下手中的书,摸摸他的脸,“怎么不睡?” 云恸半卧在温软的锦被中,摇摇头,目光落在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个和他颈间一模一样的荷包,只是略大一些。 见他问话不答,反而盯着自己腰间看,玄湛失笑,俯身刮了刮他的鼻尖,“都这么些日子了,还记挂着呢?” 云恸有些脸红的别开眼,这份生辰礼是他索要的,可最后却一式两份,他们一人一份…… 玄湛摸摸腰间的荷包,俯身亲了亲他的额,“还要谢过恸儿,送了为夫这么珍贵的一份生辰礼。” 待他俯身时,云恸便下意识的闭上了眼,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时,他卷翘的眼睫颤颤巍巍的,如同双翅翕合的蝶,双手紧抓着胸前的荷包,气息略显急促。 温热的唇自额往下落在鼻尖,又滑落到唇,浅浅的啄,软软的亲,待他微扬起下巴主动承受这个亲吻时,又挑逗似的以舌尖缓缓破开唇齿,探入满是蜜津的口中,终是一改温柔轻缓,霸道又蛮横的几乎将人亲得背过气去才依依不舍的松开了桎梏。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这是我这一生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 荷包中装的正是那一日帝王索要的生辰礼,他的一段头发,只不过除了他的,还有一段取自帝王头上的宝贵帝发——结发。 帝王甚至没有让奴才动手,自己亲手取下,亲手辫结,一段给了他,一段留给了自己,自带上那一日,便再也没有取下,即便穿着衮服也贴身放着。 结发为夫妻…… “终有一日,朕将许你一场昭告天下的大婚。”这是他的妻子,是他此生唯一的帝后,终有一日,他会让天下都知道! 大婚…… 听到他说大婚,云恸始终惦记的那事儿再度袭上心头,他想问,却一直没问,可是如果不问,这件事只怕会一直梗在心头,“……当年大婚,你和皇后……” “嗯?” 云恸咬了晈下唇,“当年你和皇后大婚,也……结过发吗?”皇后林氏乃他的元后,且不是自太子妃自然晋升为后,而是登基之后才册立的元后,理应是结发之妻。 玄湛闻言一愣,如何也没想到,这小人儿竟会询问他此事。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49 见他不答,云恸皱了皱眉,“是结过么?”按照皇室大婚的规矩,册立元后,是最盛大隆重的,只怕也是免不了的。 想到这人的帝发也与那身为他皇后的女子这般辫结在一起,也被皇后这般贴身放着,他心里如何也不能坦然受之,他有过皇后,有过后妃,即便那些都是他身为帝王不得不娶的,可是他心里却如何都放不下那小小的结……他到底不是他少年结发的那个人。 他不想自己像个女人那般,心念着这些无足轻重的事不能释怀,他也从未想过,他有一日竟会有这样的心境。 可心动情动后,再洒脱的心性到底也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说到底,他到底不是个心性洒脱的性子,对情爱,不动则已,一动便无法自制。 “傻恸儿……”玄湛呵呵的笑起来,将人揽入怀中,又是满足又是欣喜。 听到他的笑,云恸越发觉得自己无地自容,他身为男儿,怎就如同那些困仄后宅深宫的女子一般动辄拈酸吃醋? “朕唯一的爱妻远在边关十几年,朕念着盼着,就想着等他长大,用最隆重的册封,最盛大的九礼,将他迎进这宫廷,成为朕比肩的帝后,朕这一生唯一的爱妻。”玄湛笑着说,边说边叹,“朕说过,朕这一生,只有你,心上只有你,连身子也给你守着,既然朕连身心都给你留着,这结发又怎能许给他人?” 云恸豁然瞪大了眼。 见他吃惊,皇帝陛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能在有生之年见到恸儿为我拈酸吃醋,也算是值了!” 云恸一听,陡然垂下了头,脖项耳根通红。 听到车厢中传出的打开大笑,暗一甩甩赶车的鞭子,心里想着,陛下和殿下如今感情这么好,不久的将来,宫中就应传出好消息了。 先云王战死沙场,亡时不过弱冠,云家子嗣不丰,传承至先云王时,已是独子,血脉凋敝,与之相应的沐家虽说子嗣血脉不丰,但也未至云家这般,外间传言,这乃是皇室弹压下的结果。 相较沐家,云家以战起家,历代子孙皆能征善战,就连云氏家奴都将才辈出,自立朝便将大胤三分之一的兵权握在手中,手握重兵,还传承数代,这正是犯了帝王大忌。所以云家子嗣凋零,沐家富贵荣华。 可是只有历代君王才真正清楚,云家子嗣不丰,跟所谓的皇室弹压没有丝毫关系,当年自成帝始,往下这几代帝王,与承继云家的云王皆亲如兄弟,从未生隙。 “当年你父王在世时,父皇才得以在外戚纷乱之下喘口气,你父王离世,沐王又受掣,父皇越发举步维艰,终是撒手归西。”回忆起当年的往事,玄湛有些感叹。 这么一个偌大的天下,还有一个纷乱的朝堂,独自以一人之力硬抗,他以前不懂,登基继位之后,他才知晓父皇的艰难,甚至一度,他也几乎被这天下重担给压垮,索性,他还有惦念的人儿,所以逼着自己咬着牙关撑了过来。 云恸用巾帕仔细擦着墓碑,“先帝和父王……” “他们很好,就如同亲兄弟那般,你父王幼时也是抱养宫中数年,随父皇同吃同住。他们君臣从无嫌隙,皇家从未算计过云家子嗣血脉,你可愿相信?” 云恸笑笑,“信与不信都无所谓了,那毕竟是尘封的往事了。”或许先帝为算计,可往上数呢?那些已经埋入地下的事儿,谁有知道呢? “也是,但至少父皇与你父王情同手足,当年若是你父王在世,父皇的身子也不会垮得那么快。”当年,他是亲眼看着父皇一点一点倒下的。 云恸侧目看向玄湛,他那时太小,不记事,但也可以想见当时的局势到底是艰难到了何种地步。父王离世,除了尚在母妃腹中的他,云家血脉断绝,身为先皇唯二助力的威赫天下的云王府行将溃散,受外戚挟制掣肘的帝王自是举步维艰。 可再难,至少先帝还是做了数十年帝位的成人,这人年少登基,还是在那样的境况下,只怕是比先帝难上百倍千倍。 “你当年的情形只怕不比先皇在位时好吧?” “好?哪里能好?要不是念着西北还有一个你,只怕我已经做了亡国之君了。” “陛下……”云恸不甚赞同的皱了皱眉,这人身为帝王,怎么说话丝毫没有忌讳? 玄湛摸摸他的头,笑了笑,不再多言当初艰难往事,转了话头,“也不知云王知道我将你拐了,会不会气得吹胡子瞪眼?” 云恸,“……” 威严庄重的皇帝陛下难得跳脱一回,眨眨眼,继续道,“不过我知道,父皇要是知道了,怕是要将我痛揍一顿,让我这么胆大包天,竟将云王娶进了宫。” 云恸,“……” 说着,玄湛煞有其事的朝着墓碑作了一揖,“还望岳父能多多劝慰父皇,待来年恸儿诞下皇孙,再来向岳父赔罪。” 云恸听到这人越说越不像话,有些哭笑不得,这人那所谓的清冷性子和那金銮殿上的威严都是装出来的么? 第151章早去早回 祭扫云王墓后,转眼便是除夕,帝王勤政,往岁皆是大年三十朝贺大典议完政才封笔,去年破了例,众人皆在诧异,今年越发破例,年二十六便早早封了笔,除紧急政务军务,皆由三省六部代为处置,想到太极殿那位神秘的女子,众人到没有大惊小怪,忙了一年天,这一年虽说不算多事之秋,可也不平顺,也是该歇歇了。 赶在年关之前,雍州的事务也总算是告一段落,在隆冬大雪来之前,受灾百姓暂且都安置妥善,云恸向玄湛求了恩典,允了云九和云德回京过年。 “今儿雪大,仔细不要受了凉。”未免人转来转去受了风,玄湛直接吩咐全安备了车架在宫门前接人,他亲自将人送上车,还犹不放心的一再叮嘱,“朕让福全跟着你回府,孙敬说了让你忌生冷,不可阳奉阴违。”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0 云恸无声的叹了口气,这人让人跟着,摆明是去监视的。 “朕在宫里等你,早去早回。”再度查看了一番车中准备的御寒衣物、暖手小炉和茶水点心,完了之后犹不放心的询问,“真的不用朕跟着你去?” 宫门处宫人侍卫站了一大堆,这人都知道将称谓换回‘朕’,却依然收不住这唠叨,云恸伸手替他紧了紧肩头上的披风,“真的不用了,陛下,风急雪大,你赶紧回殿中去吧,我会早去早回。”往日这人忙碌,这几日封了笔,在殿中他们是片刻也未离过眼,今日他出宫,这人才会这般唠叨。 年三十的团圆饭王府想要和皇帝抢人自然是抢不过,云九和云德对皇帝强占了自家主子这事儿依然耿耿于怀,再加上身份有别,云恸便做了主,年二十九他回王府,年三十留在宫中。原本这人是想要跟他一道回王府的,可是他想着,这人去了,整个王府都战战兢兢,九叔和德妃心里梗着,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只怕也别想吃了,便回了他,没想到惹得这人好一顿埋怨,都此刻了犹不死心。 “无碍,走吧,时辰差不多了。”浑不在意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落了一肩,玄湛站在宫门处,执意要目送他离宫。 “嗯。”见他执意,云恸也不多啰嗦,让福全放下厚实的车帘,准备出宫。 车架缓缓碾过宫道的青砖和碎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直到车架出了宣德门,完全瞧不见影子了,玄湛才缓缓收回视线,折身回了殿中,踏入暖烘烘的内殿,殿中一片静寂空荡,他环视一圈,有些失落的叹了叹气,小人儿一走,这殿中仿佛就没有了鲜活的气息,空荡得厉害。 全安见主子左看看右摸摸,坐立不安的,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主子独自一个人寂寞守候了这么些年,往些年习惯了,倒也罢了,如今小主子回来了,只怕是一时半刻离了也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说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其实帝王也是一介凡人啊。 出了宫门,时辰尚早,问了福全得知才刚刚申时一刻,云恸便吩咐让车马慢行,不比急着赶路。 福全得了旨意,是要送小主子回王府与王府众人吃一顿团圆饭,且陛下特地吩咐,要早去早回,切莫耽搁,这会儿领了小主子车马慢行的话,只得摸着鼻子暗自叫苦。领了陛下的旨意是一回事,可是小主子的话比陛下的圣旨也相差无几,到底是不敢违抗。 车架出了宫门,热闹暄哗的气氛便大了,跟民间一样,宫里早在年二十四便开始了‘年事’的准备,但皇家威严不比寻常百姓家喧哗吵闹,即便是整个宫廷都动了起来准备年节事宜,也是一派悄然整肃。 云恸将车窗帘子撩起一个小边角,街道上往来的行人和叫卖的小贩络绎不绝,午后小了一些的雪再度飘大却也不影响年节的氛围,整个长安大街一派繁华热闹,街道两侧的商铺酒肆张灯结彩,年味儿浓郁。 “京城的除夕好是热闹。” 福全也看得目不暇接,“是啊,奴才都好些年没有出宫了,不过倒是听说过一到过年,京城可热闹了。不过这还不是最热闹的,最热闹的是元日和元宵佳节,唱戏的,舞龙舞狮的,满大街都是人呢。” “如今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这辞旧迎新,热闹是自然的。” “是啊,都亏了咱们勤政爱民的陛下。”福全拍着胸脯自豪不已。 听到福全的话,云恸莫名也生出一股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来,那人励精图治,治下这样一个国泰民安的大胤,即便是身边伺候的一个奴才都这般自豪,还何况他呢? 大街上人潮蜂拥,即便云恸不吩咐,车架的速度也快不起来,一路且走且停,待到王府,都申时末了。 云恸人在京中之事尚未声张,未免引人侧目,云恸吩咐了云九和云德不必于府门前等候,但云九和云德都惦记着他,特别是云九,被罚出京时正值云恸小产,这么些日子,他钉在雍州寸步也无法离开,只有书信往来询问小主子的身子康健,这会儿好不容易回了京能见到人,哪里还坐得住。 可是主子的吩咐他们又不愿违抗,只得闭了府门,得了主子出宫的消息便候在府门里。 “这都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云九将高大的门拉开一小条缝隙,不时往外看。 云德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窝在一旁不愿搭理,他好歹中秋的时候还在宫中见了主子一面,知道他身子调养得好,心中郁结也放下了不少,虽说听闻主子再度小产差点没吓丢了魂儿,可据青雀来报,主子身子一切安好,他心里虽也惦记,但到底没这么咋咋呼呼。 “那皇帝不会又言而无信,将主子扣在宫中了吧?”半个时辰前才刚刚回来的云旬也跟着起哄。 云九皱眉,“说不准。” 皇帝那所谓的一言九鼎,向来是不能用在小主子身上的。 “可主子的信上不是说,今日会出宫回府么?传话的又不是皇帝的人,理应不会狂我们吧?”云旬是自去年小主子回京之后,便再也没见着人,他坐镇军中,不能久离,上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本以为能将人带回西北,没成想白跑了一趟。 云德嗤了一声,“那皇帝要扣人,你俩难道还敢打上门去不成?” “你不敢?” “我是不敢再给咱们主子招祸。”云德撇着嘴。 那皇帝除了主子,任谁都得不到半点破例,连亲娘亲外公都不会软一下心肠的人,他就是在不知轻重,也不敢一而再再而三给自家主子招祸,虽说这所谓的‘祸事’因人而论,但他实在不愿主子因他而去求他。 云九哼了一声,“算你小子有点长进。” 听到车轱辘碾压青石板的声音传来,云九下意识的拉开门缝往外一瞅,看到那缓缓在府门前停下的车架,霎时一把拽开了门。 见他这般举动,云德和云旬同时窜过来,只瞅了一眼,便同时跟着窜出了门,奔着车架就去。 赶车的是暗一,见那直奔车架而来的三人,暗一微微皱了皱眉,小殿下吩咐切勿声张,可这王府三位主事一起围上来,这跟昭告天下有何区别? 待人近了跟前,暗一直接抬手拦人,“三位,殿下吩咐,切勿声张。” 云九云旬和云德眨眨眼,有些傻眼,想要上前不是,退回去也不是,主子是吩咐过,可是这都到门前了,还不让见人么? 云恸在车中听到外面的声响,顿时无奈,待福全替他系好披风,他便掀起一侧帘角,“德叔、九叔、旬叔。” “主子!”三人见到车中的主子,想要躬身行礼,却被云恸拦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1 府门前太过招摇,云恸摆摆手,扯下肩头上的白狐披风,罩上一旁与暗一身上相差无几的黑色披风,再将偌大的风雪帽往头上一压,朝福全道,“福公公,你领头先走吧。” 福全见状,便知小主子这是掩人耳目,将小主子的白狐披风裹了,塞入一旁的小箱子里,抱着箱子便率先跳下了车,云恸才随着暗一与车架后面的侍卫一道跟随入府。 一进了王府大门,一行人自动自发的退至云恸身后,云九和云德云旬这才躬身跪地行礼,“见过主子!” 云恸忙俯身将人扶起来,“诸位叔叔不必见外,快快免礼。” 福全趁着这功夫,将小箱子里的披风取出来披到云恸的肩头,“殿下,此间雪大风急,快些进屋去吧。” “瞧我这脑子!主子快些进屋!”云德拍了拍脑门儿,忙扶着人往正堂走。 进了正堂,门窗皆闭,云德和福全协同将云恸肩头的两件披风除下,炉子里炭火正旺,福全还是将手炉塞到了他手中,待一切妥善之后,他才退到外间去,让主子与云九他们好好叙话跟随云恸出宫的皆是暗卫,进了王府,暗一便领着人隐到了暗处,出宫之前陛下便吩咐了,到了王府,该闭耳的闭耳,该闭眼的闭眼,他们只需保护好小殿下的安危便是。 第152章回府 待堂中众人尽数退出后,三人这才恭恭敬敬的跪下请安磕头,“奴才给主上请安!” “诸位请起。”云恸端坐于上,受了这一礼。这一礼是身为云家人行给云氏一族家主的礼,不可避,得受。 “谢主上!” 因为是行给家主的礼,称呼自然也要从王府世子的‘主子’换成家主的‘主上’,这是规矩。 地上跪着的三人尚未起身,房梁上便飘下一人来,云恸听风闻响,一抬眼,人便已经单膝跪地俯身,“属下青鸾拜见主上!” 云恸轻叹了一声,是了,他怎么把这人给忘了,虚虚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青鸾免礼“属下不敢!属下失职,请主上降罪!” 身为护卫主上安危的暗卫,他却让主上身陷九重深宫动弹不得,甚至还被禁锢一年,不仅失职,简直罪无可恕! 云恸摇头,“此事与你无关,起来吧。” 青鸾听到他如此说,更加无地自容,“属下失职,请主上降罪!” 看着固执跪在地上请罪的青鸾,云恸望望云德,又望望云九云旬,耳根莫名有些泛红,初回京入宫是受那人所迫,确实是受困深宫,可如今他与那人心意相通,心甘情愿与他相守,便谈不上所谓的‘受困’了。 可他要如何与自己的属下明言? 云德见小主子无措的朝自己望来,然后又望向身边的云九云旬,披风已经除下,他穿了一件青蓝色对襟长袍,腰间一块巴掌宽的镶嵌玉石的腰封,长身如玉,因是冬日,衣领略高,只微微显露一小节颈项,整齐挽结的乌发将耳际完全露了出来,此刻正微微泛着一层浅浅的红,打小将人照料到大,云德自然知道,自家小主子这是手足无措了。 即便已然承继家主之位,可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青鸾啊,竟然主上都说此事与你无关,你也别再请罪了,大过年的,快起来吧,好好的,别扫了主上的兴。” 知晓这其中缘由的云德,自然也知晓此事让性子内敛的主子当众说出口,除了难为,还有难为情。 “可什么可啊?时辰差不多了,一会儿就要准备围炉,你准备跪到什么时候啊?起来起来,这么久没见主上了,咱们好好和主上说说话。”云德状似大大咧咧的嚷嚷道。 “是啊,起来吧,青鸾,主上都说了此事与你的职责无关,快别跪着了,咱们坐下和主上好好说说话。”云九见状,也附和道。 在云旬也加入劝解之列,青鸾总算未在继续自请降罪,离晚膳时辰尚早,主仆几人围坐下来说话,因着青鸾在场,云德几次想要问问主上的身子,但却只能强忍着。 因乃家主私事,牵扯帝王不说,又是如此私密之事,事关重大,云九一早就下了死令,严禁暗卫探查,禁止任何消息泄露。 否则,云王世子被帝王羁押甚至当作男宠亵玩的消息一旦传出,只怕届时顷刻便会天下大乱!就连云旬也仅是知晓自家主子与帝王之间的情事。 此事尚只有他们几人知晓,且尽力隐瞒,孕子一事,哪还敢张扬? 如今主上尚未承袭王位,身为云王府世子,离京十几载,天下人都知云王府这仅存的小世子,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可如今,神隐十几年的小世子竟与帝王纠缠不清,一旦传出去,那人身为天下最尊贵的帝王,这些年勤政爱民清心寡欲的名声又摆在那里,谁又能公然指责帝王? 可主上不一样,世子年幼,又远避边关十几年,云家如今仅剩他孤身一人,偌大家业把持不稳,军中权柄不掌,为了保住这让世人艳羡的滔天富贵,一个孤身小世子委身帝王,简直是顺理成章。 到时只需一两句不起眼的传言,世子佞幸媚上君王这一条罪名便是坐实了,到时无论云王先辈对大胤天下有多大的功劳,只怕也保不住主上,先不论那些堪比刀俎的口诛笔伐,即便是天下人的唾沫都能将主上给淹了。 “主上,竹央阁老奴已经吩咐打扫干净了,您脸色有些不好,要不要去歇歇?”见他坐了这么些时候,屋里还烤着火,可是他莹白无色的脸上还是没有多少红润的颜色,云九颇为担忧的道。 他一说,云旬和青鸾下意识的看过去,仔细一看,果然,进屋这么些时候了,小主子手上握着的手炉都放下了,手上都有了血色,偏偏一张脸没有半点红艳的颜色,反观他们,被这屋里的炉火一烘,个个脸上都起了两团偌大的红晕。 “主上……”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2 “主上,您可是身子不适?”云德噌的站起身,两步踏上前去,担忧的目光上下穿行,却又不敢明言想问是不是小产伤了身子尚未养好。 云恸端坐的身子蓦然一僵,眼底的懊恼一闪而过,耳根抑制不住的泛上了红。 他身子刚刚养好,孙敬说为保稳妥,待两月之后再行房事,这两日正好期满,又正逢那人封笔,不去前朝不批奏折,那人整日与他形影不离,昨夜缠着他闹了两回,那人竟还不足餍足,今日午后小憩又要了他一回,如若不是他今日要出宫,只怕今日是下不了那奢华的龙床,即便如此他此刻也依然是腰酸身乏…… 但是当着这些自小照料他长大的长辈,他哪里能说?又如何说得出口? “谢谢九叔,我身子无碍。”他清了清嗓,状若无事的摇了摇头。 “就是无碍也去歇歇,竹央阁已经收拾妥当了,反正都是府里的人,晚膳晚些时候也无事,老奴还想和主上切磋切磋呢。”云德知道他在推搪强装,直接起了身,扯了一旁的披风,直接说动就动。 “云德说的是,坐了两个时辰马车,主上您且先去歇歇,老奴许久不见您,也手痒想和您过过招呢。”云旬眉峰微微一动,眼底暗光一闪而过,脸上却没漏多余神色,跟着云德起了身,就要赶云恸前往竹央阁去歇歇。 见两人都已起身,云九和青鸾见状,也随之起了身,云恸有些涩然,他知道这再推怕是要引他们怀疑,况且德叔都说了,如若他不想歇,一会儿便找他过招,他今日这般,哪里适合和他们过招,真要动起手来,今日这脸可就丟大了! 虽说都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可是这缘由实在太让人难为情。 回了竹央阁,尚未等他相拒,便被不由分说的带进了寝阁。未免青鸾多心,云九和云旬都未跟随,只身为主子贴身侍卫的云德跟随其后。 “主子,您快躺下歇歇,要不要传大夫?”云德轻车熟路的将床榻上的枕被铺好,动作麻利,一看就是惯常做的,习以为常。 云恸感动不已的拉住他,榻前有杌凳,云恸在床榻落座,顺手将他摁在凳上落座,温声道,“德叔,您别担心,我真的没事。” “还说没事,您没仔细看过您的脸色吗?”云德瞪眼,“这些日子难道没有好好养吗?” 云恸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脸,他的脸一向清瘦不长肉,这段日子却难得被养出了圆润的弧度,自他小产之后,那人无论再忙,都尽量抽出半个时辰回宫来亲自陪着他用膳,就算实在忙得抽不开身,也会让全安回宫来看着他用膳,待他用完之后全安才前去回话,这样还能叫没好好养么? “前些日子听说您再度小产,奴才差点没吓掉魂儿,身子可大好了?”云德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不放心。 云恸略不自在的垂下眼,“无碍了,德叔……” “奴才怕走漏风声被有心人探了去,也不敢问,按理说上次是意外,此次应该是平平安安的,怎么又会小产呢?”云德自从听闻消息后,差点没急得把雍州的地皮子给磋磨掉一层,可是又怕冒冒失失的给主子惹麻烦,只得忍着。 云恸闻言,神色忍不住一黯,“孙太医说胎息不稳,好端端的就没了。” 云德见他神色黯然,顿时有些手脚无措,“主子……奴才这笨嘴笨舌的,奴才不问了,不问了……您别伤心……” 失去第一个孩子时,主子与帝王尚未心意相通都那般伤心,失去这个孩子,两人已然情之所钟,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云德摇摇头,眼眸垂着,不愿让亲近的长辈看到他眼中的伤痛,“没事,我已经放下了,是我们与他无父子亲缘,以后……会有的。” “嗯嗯嗯,会有的,主子您这么年轻,以后定会有无数的孩子,您别伤心,伤心伤身子,您好好养好身子才是正理。” “嗯。”云恸点点头,“德叔,我一直想问你,您说我这能以男子之身孕子妇人体质,乃云家先辈所传,您知晓这其中缘由?” 云德一怔,心忍不住咯噔一跳,他以为……主子当时心神俱伤,并未听清…… □作者闲话:神啊,憋得我吐血,总算是把这一章衔接给憋出来了,要死了要死了…… 第153章为夫来接你回家 明日便是年三十,王府争不过皇帝,只得将年三十的团年饭挪到二十九,当年王府一连去了两位主子,小主子又年幼,后来即便小主子被先帝抱养宫中,未免有心人将手伸进王府,王府中的家奴都是先云王留下的老人,就算添人也是从族中或军中遗孤中挑选身世清白的,且都是自小入府。 云九这些年看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专心打理着王府庶务,却真正是将这王府打理得如同铁桶,云恸回京一年,人身在宫中,两度小产,却没有半点消息和流言传出,帝王手段强硬骇人是其一,可其中未必就没有云王府自己的缘故。 府中人不多,但皆是对云家忠心不二的忠仆,年夜围炉就选在了大堂,云德云九云旬陪着云恸围了一桌,其余人围了四桌,府中上下皆齐聚在此。 厅堂中没有伺候的仆人,酒菜不够,自动自发的动手添上,首位这一桌,云九自己揽了这活计,一府众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酒菜正酣。 众人皆在,云德云九也不好过问他与帝王的事儿,便挑了边关如今的形势和军中的趣事当作闲聊。 “西南那边迟早有一战,安南之乱后,听闻朝中主战一派声浪越发大,如今皇帝肃清了朝廷,大胤又经几代帝王的休养生息,国富民强,以他的性子,这攘外只怕手笔不小,随着朝局平定,北边这几年倒是伺服下来了,虽说没有大的乱子,但小打小闹总是不断,也不知这攘外的第一仗,皇帝是准备放在那里。”云旬领军在外,对军中形势,自是一目了然的。 “安南之事已然迫在眉睫,这还用猜?”云德不解。 “不一定,安南是搁到眼皮子底下了,可是别忘了,北边还搁着一个云图呢。”云九反手将筷头在桌上点了点,哼了一声。 云九一说云图,云德瞬间了然,下意识的朝云恸瞄了过去,果然见小主子神色微微一动,握着筷子的手也顿了片刻。 “云图那弹丸之地,还用得着大张旗鼓对折腾?”云旬嗤之以鼻,抿了一口酒又道,“甚至用不着朝廷特地派兵,就是西南的兵力便足以灭了他,至于让皇帝将这攘外的第一仗搁到他头上?他好大脸面?”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3 大胤乱了这么多年,边境上蠢蠢欲动的比比皆是,如今内里安定,这杀鸡儆猴的第一仗,怎么挑也不至于挑到云图那小国头上去吧?匈奴、西域诸国,哪个不比这云图势力强大? 云德和云九对视一眼,双双闭了嘴,云旬这小子不知这其中缘由,还能说出‘好大脸面’这样的话,他们却是知情的。 皇帝只怕是恨不得将整个云图挫骨扬灰,来为他和主上失去的皇长子陪葬。 云图的脸面是不大,可是主子所出的皇长子对皇帝而言,只怕是这天下仅次于主上外最最精贵的了。 云恸不着痕迹的轻叹了一声,那人如今虽还未动手,但只怕离动手之日也不远了,以他满积蓄满心的暴怒,只怕是不将云图踏平不足以平其愤。 但安南那边使臣先派去了一拨,收了贿赂谎称安南并无内乱,那前来京城求助平乱的安南王幼弟是个骗子,结果刚将那所谓的骗子压押入天牢,安南帝师领着长子奔逃入京再度求助平乱,双方所言一致,诸多细节都对上了,帝王在朝上大发雷霆,亲自指派了人再度前往安南一探究竟,封笔前,第二次出使安南的使臣便传了消息回京,安南确实发生了内乱,皇帝一怒之下,直接将收受贿赂的使臣给砍了,待来年使臣回京,只怕安南之事就要提上议程了。 “主上,您也觉得皇帝会先拿云图开刀?”看了看云恸的神色,云旬问道。 云恸摇摇头,“妄测圣意是大罪,今日除夕,不言朝政,喝酒吧。” 这里到底是天子脚下,不比西北大营,他知晓无论他做什么那人都不会怪罪于他,可是他到底不愿以如今这种身份过问朝中之事,更不愿参与。 “说得倒是。”云旬笑起来,直接就将话转了向,“前些日子,军师又在营中发了好大一通神威,罗将军到现在见了军师都绕着走。” “吔?又被收拾了?怎么记吃不记打啊?”云德咬着一条鸡腿,正晈了一口还来不及咽,听到云旬的话,诧异的低着下巴抬起眼,含糊不清的嘟囔道。 云九十二分嫌弃的瞅了他一眼,毫不避讳的将凳子挪开了些,“什么德行?当着主上的面儿,你能有点规矩么?” 云德咽下嘴里的肉,不屑的瞟了云九一眼,“毛病!在军中更怂的德行都有,我这算好的了,又不是酸秀才,讲究什么讲究?咱粗人一个,饭桌上要啥规矩啊?” “兵痞!大老粗!真该给你娶妻立府。” “你娶我就娶,你走我就走。”云德哼哼两声,对答如流。 云九顿时被堵得无言以对,只得咬着牙,将凳子再往旁边儿挪。 见他忙不迭的往一边躲,云德美滋滋的就着肉灌了一口酒,“你赶紧再挪点,我好坐得再宽些,都说饱食不如宽坐,我这既能饱食,又能宽坐,美哉!”说道最后,他还装模作样的拽起了文,那德行越发欠踹。 云旬笑得差点毫无顾忌的拍起桌子来,“难得,难得,好些年没见你俩斗嘴了,功力不减当年啊。老九啊,你这些年修身养性的功夫还是不到家啊,说起来,有闲功夫你真该去向咱们军师取取经,罗将军都要拆营帐了,军师都还能巍然不动呢。” 云九看着这两人,越发觉得牙疼了,这俩兵痞子,就该老死在西北,至少没有他们在眼皮子底下晃,他能多活几年。 云恸惯常见之,倒是对两人这般模样习以为常了。 他进了些膳食,此刻腹中七分饱,便放下了筷箸,孙敬叮嘱他修养身子少饮酒,他便滴酒也未沾,安静的坐着看他们说说笑笑。 “说起来,自从罗夫人过世之后,也就军师还能镇住他了。”当年的罗夫人,也是个闻名三军的能人啊。 “可不,这营中要是没有军师,罗将军估计要上天。” “我看也差不多,幸好有军师在。” 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后来又一起跟随先云王上了战场,再后来辅助小主子便一起去了西北,这些年惯常在军中,脾气秉性都相差不远。 可在云九看来,就是两个兵宿子臭味相投,听到那越来越不像话的闲扯,云九一左一右瞪了两眼,“什么乱七八糟的?罗夫人那是母老虎,军师难道也是母老虎不成?” 结果两个兵痞子一听,如出一辙的伸手摩挲这下巴,掀起半截唇角,点点头,云旬接话道,“还别说,听你这么一说,军师那样还真有点母老虎的潜质啊。” 云九怒道,“……混账东西!如此这般非议军师和罗将军,成何体统?” “也,老九,好多年没听到你这一声混账东西了啊!”云旬颇为怀念的笑道,“不过我们说的可是实话。” “可不,军师那比罗夫人那正宗的母老虎还要有威慑力,你看,如今罗夫人也过世多年了,军师呢,也独身一人,说不定两人什么时候就成其好事了呢?”酒一喝高兴,又在府中,云德嘴上一时就少了把门的。 “云德!” 云九听到这话,心惊胆战的厉喝了一声。 云德被这一喝,脑袋一懵,下意识的朝上座的云恸看去,云旬这也才反应过来,他们的话似乎触及了小主子,两人呐呐的对视一眼,惴惴不安的坐端了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倒是云恸,见他们如此不安,不甚在意的笑了笑,“你们说你们的,无碍。” 之前他是没有放下心结,总觉得男子与男子是违背伦常,即便是如今,他也并未完全将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情爱视作平常,可到底也不会如之前那般避若洪水猛兽。 他与那人之间,如今彼此心意相通,其实跟寻常夫妻也并无多少异同。 “主上……” “不过说笑是说笑,这些话还是别当着军师和罗将军的面直言,他们若真有这个心思倒也罢了,如若没有,就徒惹尴尬是非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4 “是,属下知道了。”云德云旬皆颔首应诺。 “今日是除夕,不必拘束,你们喝你们的,九叔,你也别拘着他们,随意一些便好。” 听到云恸都这般说,云九颔首以应,“是。” 见小主子真的不在意,云德和云旬这才放下了些高悬的心,次桌的仆人上前来轮流给云恸拜年敬酒之后,两人才慢慢松弛下来。 围炉尚未结束,福全便匆匆进了堂中来,疾步上前,俯身在云恸身侧,低声的道,“殿下,陛下来了。” 主桌上,皆是耳聪目明的,听到福全的话,几人脸上顿时有些扭曲,这才几个时辰,那人便亲自出宫来接人来了? 云恸一愣,“陛下来了?”他有些诧异的望向福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戌时正。” 云恸听到,忍不住失笑,才戌时,那人便等不及亲自来了? “殿下……” 云恸左右看了看,堂中人多势众,那人定是悄悄来的,自然不能大张旗鼓的,他起了身,脸上神色如常,可眼底却有些掩饰不住的羞涩和甜意,朝准备起身的云九他们道,“九叔,你们不必去了,我去去便来。” “可……”云九有些踟蹰。 云恸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们不必在意,待他们重新落座之后,他才在不惊动堂中悄悄出了厅堂,几个快步,便看到不远处的回廊下背手而立的男人,他脚下顿了顿,唇角微微一扬,忍不住的雀喜跃上眉梢眼尾。 听到脚步声转过身来的男人,见到回廊大红灯笼映照下的人儿,脸上的笑意柔软得冬雪都似乎捂暖了,“恸儿,为夫来接你回家。” 第154章回娘家 时辰尚早,又是年节,他难得回府,围炉也尚未结束,云恸不好就这么突然走了,只得让尊贵的皇帝陛下移驾竹央阁。 绕过正堂,后边一条回廊直通后堂,历来云王的起居之处——竹央阁。 这是自他登基以来第二次踏足此地,在这小人儿出世之前,他跟随先帝来过,后来这小人儿出世之后抱养宫中,他便一次也未来过,直至去年小人儿回京,他才再一次踏足。 牵着人一路行往竹央阁,廊下的大红灯笼高挂,廊外大雪纷飞,岁月静好不过如斯。 “去年来也是除夕。” 想起去年这人大年三十夜里前来时的景象,云恸眼角弯了弯,“全公公估计一宿也未睡。”这人心血来潮要夜宿王府,害得下面伺候的人却生生在府里熬了一宿,生怕这悄无声息微幅出宫的皇帝陛下出点什么事。 “某人也在榻上翻腾了一夜。”玄湛侧过头来说道。 “我那是染了风寒。”云恸无奈。 “当真?”玄湛促狭的笑,“不是因我突然前来占了你的床榻?”在宫中龙榻宽敞,这小东西恨不得离他远远的睡到贴墙角去,可府中的床榻却仅能容纳他们并肩相卧,想躲也躲不了,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惊动身旁并卧的人。 云恸闻言,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玄湛笑笑,并不戳破,看见前面不远处的竹央阁,他心念一转,“左右明日无事,今夜便宿在王府?” 云恸怔愕,“啊……” “惊讶什么?你难得回趟娘家,为夫陪你宿一夜,有何不可?”玄湛挑了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听闻那‘娘家’二字,云恸倏然瞪圆了眼,随即恼羞成怒的挣扎着想要甩开男人温热的大掌,他不计较,这人到没有限制了是不是? 见自己把逗恼了,玄湛忙将掌中握着的手收紧,以免他挣脱,一叠声的哄道,“好好,阿湛哥哥说笑的,恸儿不恼恸儿不恼。” 云恸听闻,越发有些恼,这人还当他是三岁稚儿么? 廊下不窄,可雪大,又夹着风,裹着一道在廊下呼啸,“乖,这里风大,雪都飘进廊中了,你刚从厅堂中出来,小心受凉,去年除夕就病着,今年可不能再病了。”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环过他肩,将人搂在怀里往后堂去。 廊下确实凉,他从堂中出来,福全怕他冷热交替招了风,不但添了厚实的袍子,还将狐裘披风给他披上了,倒是这人,衣衫一向不厚实,披风里头也就一层棉袍子,再继续逗留下去,只怕会受风。 他拥着他往后堂走,云恸也没拧,但听他说去年,云恸忍不住低声嘀咕了声,“去年病着是谁害的?” 穿过回廊,入了垂花门,再经过两道门,便是后堂,竹央阁前种了一片青竹,此刻枝叶上积满了厚雪,大红烛火映衬下,雪白中点缀着青翠,甚是喜人。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5 “我要说封还王位,你转身就跑了,拦都拦不住也是我害的?” 进了竹央阁,风雪都阻在了屋外,玄湛边拍着他肩头上的积雪边打趣,云彳动被他说红了脸,到底没有继续吱声。 屋里烛火通明,炉火也燃着,玄湛左右环视打量了一圈,屋中久未迎主人,仆人只是定时洒扫,摆设与去年别无二致,想着去年除夕来此时,他满心欢喜又满心绝望,矛盾复杂得几乎要将他撕裂。 见他左右环视,眼中神色诸多变换,云恸便知这人是在感慨。 去年他来此时,他初初回京,不知他的心意,战战兢兢的以君臣之距来试探君王对云家对他的态度,没成想,最后的结果会是这般…… 左右看了看,玄湛便不再打量,将福全手中的披风接过,边说边为他系上,“去吧,为夫在此候你回来,别让他们久等。” 说好了今日是府中团年饭,王府中众人对小人儿而言,情分到底不一样,他虽是皇帝,但也是他的夫君,到底不是不近人情的,既然都来了他身边,这片刻还是等得的。 前一刻见他还在感慨,后一刻便赶人,云恸愣了愣。 “去吧,我已经吩咐了,今夜宿在府中,不必回宫。” “啊?”真宿在王府么?他方才还以为这人是在说笑。 “你这王榻朕又不是没睡过。”见他惊讶,皇帝又开始促狭起他来。 “陛下……”这人明明知晓他不是这个意思! “为夫说笑的,快去吧。” 之前便询问过全安,知晓他已用过晚膳,他出来时,只有主桌的云九他们知晓他出来所为何事,前面厅堂中众人还在等他,也不好无故退席,他吩咐了全安和福全两人皆留守再次伺候,一个人匆匆前往了前厅。 果然,方一踏进门,就见他们齐齐松了一口气,云恸有些无奈,这是怕他跟着皇帝转身就跑了么? 众人高兴,云九他们有心,这顿团年饭,到底是折腾到亥时三刻,时候已经晚了,就算再不乐意帝王的到来,但到底也不能真将人独自撂自竹央阁一整晚不闻不问,还扣着小主子不放人。 云旬身为戍边将领,无召私自回京,皇帝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皇帝人就在府中,再不主动前去请罪,就有蔑视皇权之嫌了。 就算知道,看在小主子的面上,皇帝并不会真追究他无召私自回京的罪责,可到底也不是不知分寸不知天高地厚的。 宴席散了之后,云旬与云九云德跟着小主子,一道前往了竹央阁。 云恸见到大学飘扬的檐下长身而立的帝王时,怔然一愣,脚下踏了空,幸好身后的云德及时扶了一把,“主子,您小心……” 云恸听到云德的提醒,呆呆的侧头看了他一眼,复又回眸看向那立在檐下的男人,傻了眼一般,半响都没缓过神来。 他在太极殿深居简出这一年,这人政务繁忙,每日晨出暮归,从未如今日这般,站在檐下似是等他归家一般,他说不出这样的感觉,只是他的心胀得几乎满溢而裂。 这人时常说,对他,他并不当帝王,他只想当个寻常的丈夫。因为他在,对他而言,太极殿便不再是所谓尊贵的帝王起居寝殿,只是他们的家,如同寻常人家的屋舍一般。 他每每听闻皆不解其意,也不能理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直到这一刻,他才似乎理解了。 在他来之前,竹央阁只是这王府中的一处居所,再整洁干净,也总觉得缺了些生气,晚膳前他小憩片刻都没有真正睡过去,闭着眼躺在榻上,莫名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无所适从,可是这人往檐下一立,这里似乎就不一样了…… 见他脚下踏空身子微晃,玄湛以为他饮了酒,疾步步下檐梯上前来,伸手将人接了过去,“饮酒了?”他边问边欺近闻了闻,却并未闻见酒气,“没饮酒怎么走不稳?可是累了?” 午间将人欺负得狠了,将人送上出宫的马车之后,他便一直惦记着。 云恸摇摇头,目光下意识的追着他,那模样颇有些傻气。见他这样,玄湛有些诧异,方才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不过一个时辰,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恸儿?” 云恸摇摇头,眸子垂下复又抬起,若不是神思清明,他只怕这会儿已经直接扑入他怀中去了。 “傻瓜!”没有在意跟在小人儿身后的三人,皇帝陛下宠溺的刮刮他的鼻尖,将人半揽入怀中,“风雪大了,先进屋。” “啊?哦……” 他先是愣愣的眨了眨眼,然后又呆呆的点了点头,那模样让云九三人目瞪口呆之余,只觉得牙根儿疼,这皇帝到底给小主子吃了什么迷魂药?怎么见了皇帝竟就成了这副模样? 三人有心,却也不能将自家身子骨并不健朗的主子留在这风急雪大的院门前,只得跟着进了屋去。 “臣云旬恭请陛下圣安,请陛下赐罪。”进了屋,云旬便老实的跪下请安顺便请罪。 将怀中的人安置在临窗前的长榻后,玄湛才回眼瞅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云旬啊?起来吧,恸儿既允了你回京,朕自是无从怪罪。” 云旬眨了眨眼,主上允了?主上什么时候允了?主上回京之后,他一言半语也未收到过,主上什么竟允了他回京? 身子快过脑子,他俯身磕了一个头,不再多言,“谢陛下隆恩!”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6 “起来吧。”玄湛摆摆手,示意他起身。 云旬起了身,云九和云德即使有再多的不忿,但碍于皇权大如天,也不能藐视帝王之尊,俱都规矩的行了礼。 皇帝要宿在府中,云九他们也不能赶人,更何况要是赶走皇帝倒也罢了,这一赶,皇帝走了,势必要将自家主子一并带走,他们哪里还敢赶人? 时候已经不早了,伺候的人有全安和福全,自然轮不上他们,他们只得闷着头将竹央阁里外的护卫调集好,连守卫都由暗卫接手,他们只得灰溜溜的走人回去挺尸。 “主上和皇帝……”出了竹央阁,云旬有些欲言又止。 云九和云德双双苦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这小子要是知晓主上连孩子都没了两个,还不知会吓成什么傻样儿呢。 见他们如此反应,云旬皱了皱眉,“既然如此,那前些日子那传言被皇帝金屋藏娇的神秘女子是?” “老十一,别问,有些事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云九摆摆手,示意他别多问。 “那小产的皇嗣又是怎么回事?”云旬却丝毫不买账,“皇帝既然如此在意主上,那所谓的皇嗣到底是何来历?” 云德瞪瞪眼,“老九,迟早的事儿,瞒他又有何意?” 云九皱皱眉,想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到底没说,云旬将他们这般模样,一手铃一个,直接将人拎进了自己的院子,今夜势必要问个一清二楚了。 第155章你是谁? 新岁祭祀、大宴群臣与外邦使节定于每年大年初一,年三十的除夕宫中举行家宴,宴请皇室宗亲,家宴按例由皇后统筹,德妃协理。 除了皇帝的兄长远在江南封地,其余封王的宗亲皆在族地,并未久居京中,太后常年礼佛居于佛寺,京中皇室宗亲寥寥无几,所谓家宴,除了后宫诸人,并无其他。 进了腊月,皇后就犯了难,往年有宫中诸人,这家宴还能勉强像样,可今年,宫中仅剩她与德妃二人,帝王向来是略坐便走的,今年这家宴还能办么? 结果没等她前去请旨,皇帝便率先下了旨意,免除今年宫中家宴,待大年十五元宵佳节时,太后与皇室宗亲进京再行筹备。 接到旨意,皇后傻了半响才堪堪回过神来,被大宫女从地上扶起身,她踉跄两步跌坐在榻,愣了半盏茶的功夫才吩咐了人出宫去请她的母亲进宫。 母女俩关起门来密谈了两个时辰,之后整个腊月,皇后俱称病未踏出凤毓宫半步。 宫里张灯结彩,布置得比哪一年都精细,可是却也比哪一年都冷清,整个皇宫,除了太极殿以外,处处都透着肃然静默,仿若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娘娘,这红灯笼……”芷兰看着宫人手中提着的红灯笼,有些欲言又止。 德妃看了一眼,“不必了,今年宫里不过除夕,不必张罗这些个麻烦事儿了。” “虽说不过,可到底是年节,皇后不过,咱们自己图个喜庆也好啊。”见她脸上一片落寞,芷兰只得小心翼翼的劝慰道。 “不用了。”她摇摇头,目光幽幽的落在看不见的远处,芷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方向……分明是太极殿的方向。 芷兰挥挥手,示意一旁手持灯笼的宫人退开,她走近一步,扶着德妃,“娘娘……” 德妃一手让她扶着,一手扶着一旁的廊柱,“听闻太极殿很是热闹喜庆,陛下免除了宫中家宴,可是御书房今儿一早便早早的忙开了,因为要替太极殿备宴,皇后和我的膳食都另外拨了御厨来做。” “皇后整整病了一个月,咱们是不是也该病着过这年节,免得孤孤单单的‘眼红’太极殿的家宴?” “娘娘!”芷兰红了眼眶,“大过年的说什么病不病的晦气话?咱们过咱们的,谁也不眼红。” 德妃轻叹了一声,“芷兰,我不嫉妒,也不是羡慕,我只是难过。” “娘娘……” 进了这深宫大院,当了皇家的女人,即使是嫉妒、羡慕,也是好过难过的…… “废后之举涉及国本,轻易动不得,我不过是一介小小后妃,既不关系国本,也无碍社稷,你说为何,他偏偏要留下我呢?” 她状若自问,并未想从身边大宫女嘴里得到答案。 以前偶听后宅长辈说起深宫怨妇,她那时年岁小,无从体会,后来大了也从未想过,有一日她竟会亲身尝到这个中滋味。 今儿是年三十,祭拜先祖是明日之事,今日只需祭拜家祠便可,晚些时候还要回宫,云恸怕耽误,晨间早早的便起了身,媳妇儿都起了身,又是在王府,皇帝陛下觉得自己再赖着便有些不像话了,便跟着一起起了身,小人儿祭拜家祠,他本欲随同,可想到他们如今尚未大婚,去祭拜家祠不比祭拜先云王,到底有些不妥,便歇了心思。 祭拜完家祠,留下用了午膳之后,两人便早早回了宫。 车架还未抵近太极门,坐在车辕上的全安远远看见跪在太极门前的人,下意识的绷紧了皮,心里不住哀嚎,这大过年的又是闹哪出啊?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7 如今这宫里仅余皇后与德妃这一后一妃,皇后可着正红,凤冠宫装都有制式,德妃身为仅次于皇后的四妃之首可着玫红,带三尾凤钱,那跪在宫门前一身玫红宫装的人,除了德妃还能有谁? 全安嘴里有些发苦,这位安分了这么久,这也是忍不住了?之前遣散贤妃淑妃一干人,他这御前大总管才吃了挂落,如今这位一进宫就让他受了顿皮肉之苦的德妃娘娘,这又是给他找板子来了不成?这些不消停的娘娘,就不能让他安安生生过这年三十? 心里再哀嚎,嘴里再发苦,全安还是苦巴巴的将此情此景稟告了车里的主子,“启稟陛下,德妃娘娘在前边儿宫门口跪着。” 车厢中,玄湛单手执着书,另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打这枕在腿上的云恸的背,听到全安的话,眉头都没有动一下,“想跪就让她跪着。” 全安听了,提着喉咙口的心顺溜的落了下去,主子发了话,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谢天谢地昨个儿歇在王府,这事儿让他当着主子的面儿给撞见,左右跟他这御前大总管没什么关系宫道上的积雪清扫之后又覆上了薄薄的一层,天上还洋洋洒洒的没有停歇,车架缓缓行进,德妃跪在漫天大雪中快两个时辰,冻得浑身都失去了知觉,听到车轱辘碾压着宫道上青石砖的声响都没有回过神,直到车架停在她的身后,侍卫跪了一地,她才后知后觉的转头,套车的御马从跪着的角度看上去,高得她需引颈而望,她看了片刻,目光稍微落得矮了些,落到那看似普通的内廷车架,又落到从车辕上跳下来的全安身上。 “德妃娘娘,请您挪一下全安下了车辕,向前行进了两步,朝德妃说道。 德妃看着他,目光又移向马车,“大总管……谁……在车上?” 除了帝王,任何人的车马到了顺贞门前边都要下车下马,依照身份尊卑换乘宫内特备的软轿,这个所谓的尊卑,除了皇亲国戚亲王诸侯,便是后庭中人,大臣进宫是不坐轿的。 可是车马能在这太极门通行的,除了帝王钦赐,便只有帝王仪仗。 全安不答也不多言,“请德妃娘娘挪挪。” 德妃望望马车,并不挪动,只是挺直因久跪而僵硬的腰背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臣妾请见,求陛下恩准。” 全安皱皱眉,“德妃娘娘……” 德妃跪在宫门前正中间,不急不慌的继续磕头,“臣妾请见,求陛下恩准。” 全安这下有些傻眼了,这位胆大包天的德妃是准备在这宫门前拦御驾强行请见?她到底以为自己有几个脑袋?她那身为人臣之极的亲爹如今可都没有这份儿勇气啊! 全安下意识的转头朝马车看去,等了一息功夫,见主子没出声儿,全安宫门前的侍卫摆手示意,“来人,请德妃挪开。” 侍卫一听全安的吩咐,丝毫不敢耽搁,立即上前来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地上的德妃拖到一旁,别说此刻已然冻僵了身子,就是没冻僵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妃如何能挣脱侍卫的钳制,她哆嗦着试着挣扎,“陛下!臣妾请见!求陛下恩准!” 御马抬脚,车轱辘缓缓跟着转动起来,眼见车架就要驶进太极门,情急之下,德妃一口咬在侍卫的手背上,趁他吃痛,她几乎使出玉石俱焚的力气甩开另一旁的钳制,跌跌撞撞的朝马车扑了过去,纤纤十指猛一把抓在车轱辘上,转动的车轱辘瞬间便将她的手绞了进去,血顷刻就流了下来,落在雪上,赤红赤红的,她惨叫一声,被带翻在地,“啊——”全安没有上车,在听见惨叫的那一瞬转头,便看见了这一幕,“德妃——”半醒半睡间,这近在咫尺的惨叫和惊呼一起,云恸瞬间窜了起来,眼眸中依稀还残留着睡意,神志却在他直起身的那一瞬便清醒了过来,这是他在战场多年培养出来的惊警。 “怎么了?”左右环视,发现还身在马车中,云恸下意识的转头朝玄湛问道。 玄湛眼底的幽光一闪而过,眉头皱了皱,“可是惊着了?”这小人儿歇息时一向惊醒,刚回来时夜里殿中有些微的声响都要惊动他,这些日子才逐渐好些。 云恸摇头,“咱们到哪儿了?回宫了么?谁在外面?”方才那声惊呼他分明听得真切。 玄湛知道这近在咫尺只怕是瞒不过他,只得将一旁的披风取过给他披在肩头,撩起车窗帘子询问,“发生了何事?” 全安近了马车跟前,看了那从车轱辘里退出来的血淋淋的手,“回陛下,德妃娘娘的手给绞在车轱辘里了……” 芷兰之前跪在一旁,这会儿见主子伤了手,跪着膝行上了前,看见德妃的手,她也吓得慌了手脚,“娘娘——娘娘——”玄湛闻言皱了皱眉,不等他出声,云恸先愣了愣,德妃?他抬眸从车窗看出去,果然看见了熟悉的宫门和侍卫。 云恸扯了扯肩头的披风,起身就撂了车帘子,玄湛见他起身往外而去,眼眸微寒,紧随其后跟着钻出了车厢。 云恸下了马车才看到跌倒在地的德妃主仆和那滴落在白雪上刺目的赤红鲜血,他先是愣了愣,才转头对全安道,“大总管,快宣太医!” 全安听着小主子这吩咐,下意识的朝紧随其后下了马车的大主子看去,脚下动了一步又战战兢兢的没敢继续。 “还愣着干什么?快宣太医!”云恸见他不动,又吩咐了一声。 跟在云恸身后的皇帝陛下略微颔首,示意全安听从吩咐。 全安得了皇帝陛下首肯,不敢在耽搁,忙吩咐了一旁的侍卫前去宣召太医。 德妃抱着鲜血横流的手,呆呆的仰望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人,待到那披着白狐披风一副少年打扮的人吩咐完全安去宣召太医,她才挣扎着挣开芷兰,扑倒在地,匍匐着向前爬了两步,颤颤巍巍的伸出血淋淋的手拽住那少年模样的人的衣角,“……你……你是谁?” 第156章三子 福全携着一身的凉意,进来内殿时特意在火炉旁站了片刻,待那股子凉意散去,他才悄无声息的进去,殿内明窗几净,除了偶尔炭火烧着小声爆响,并无其他声响。 临西南角窗前,设了一张檀木书案,正对着内殿的小花园,园中那株红白相间的梅树开得极好,幽香满室,精致的雕花木窗关着,仔细瞧还多加了两层防风防寒的密织薄纱。 福全恭敬的行了一礼,有些欲言又止,神色间全是为难,“殿下……’,云恸埋首于案,一手握着笔一手仔细的抚顺破损的书页,缓慢的誊抄,誊抄好的手札上有诸多空白之处,那是破损看不清的地方,还需留待仔细推敲修补。 没有听闻福全接下来的话,云恸挪开手中的笔,抬头看向他,见他一脸战战兢兢又为难的模样,云恸有些无奈的轻叹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她还在宫门处跪着?” 福全颔首,“是,奴才怎么劝都没用,眼看就两个时辰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8 大雪落了一身,眉毛上都是凝结出来的雪霜,手上还有伤,他实在不懂,那位德妃娘娘到底是要干什么? “陛下呢?”云恸问道。 “今儿开朝,奴才着人去前边儿问了,陛下此刻还在枢密院,大总管让人来传了话,陛下今日只怕脱不开身回来用午膳了,陛下还说……”福全说道此处声儿渐渐少了下去。 云恸不解,“陛下说什么了?” 福全嗫嗫的道,“陛下还说……德妃娘娘喜欢跪,就……让她一直跪着好了……” 喜欢跪就跪,所以没人拦,没人管,就是劝,也是他领了小主子的吩咐去劝的。 陛下对后庭中那些个娘娘向来是没什么好性儿的,之前遣散出宫的三妃若不是小主子劝,只怕是跪死在宫门处陛下也不会动一下眉头,更遑论亲自去见她们了。 这德妃娘娘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也染上了这动不动就往宫门口一跪的毛病?这是吃准了小主子心善不成? 云恸闻言,忍不住头大,自从他回京之后,在这太极殿深居简出,除了伺候的宫人,几乎是没有见过他对着自己以外的人是个什么模样,他一直觉得那人的性子与传言有诸多不符,可是现在他才算知道,这人那传言中的冷性子并非空穴来风。 那日德妃在大雪中跪了几个时辰又伤了手,德妃固执不愿起来,这人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就轻飘飘的扔下一句,喜欢跪就跪着吧,直接将人撂在了宫门口,直到人晕过去全安前来请旨,若不是他拦着,只怕这人也不会松口将人送回永福宫去。 “殿下……”福全见他没开口,顿时有些头皮发麻。 “让人将她送回永福宫去吧。”云恸摆摆手道,“前朝忙着,陛下不会见她的,她再怎么跪也无济于事。” —听这个,福全更是欲哭无泪,“殿下……” “嗯?还有事儿?” 福全干脆扑通往地下一跪,“奴才问过了,此次德妃是来求见您的……” “见我?”云恸诧异,“她见我作甚?”他在这太极殿这么长时间,即便他的存在众所周知,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指名道姓的说要见他的,即便是皇后都没有,这德妃怎么无端的跪在宫门口竟是为了要见他? “奴才也不知……” 云恸皱皱眉,想了想,到底没有允,“你着人将德妃送回宫去吧,此事别惊动陛下了。”那人要是知道德妃今日跪在宫门处竟是为了见他,只怕会大动肝火。 “是是是,奴才这就去!”福全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觉着今儿这事要是陛下知道了,他怎么也得脱一层皮。 那日在宫门口,德妃用伤得血淋淋的手拽了小主子的衣衫,陛下气得暴跳如雷,回宫殿门一闭,气得竟扬言要剁了德妃的手,要不是小主子拦得快,只怕德妃现在的手已经没了。 福全唤了两名宫人随他一道前去宫门处,刚从暖烘烘的殿内出来,福全冻得牙齿咔咔作响,远远的就瞧见那依然直挺挺跪在大雪中的女子,他呼出一口白气叹了叹气,真不知道这柔柔弱弱的德妃娘娘怎么就这么拧,那日手被伤了,听太医说伤到了骨头,这数九寒天受的伤,得仔细养着,否则只怕那双手是要被废了,这才几日?竟又跑到这大雪中来跪着,一跪就是几个时辰,那双手只怕是要坏了。 迎着那清亮希翼的目光,福全摇摇头,“德妃娘娘,请回吧。” 德妃听着,目光慢慢恢复了木然,“他……不肯见我么?” 福全摇头,“主子说,天寒地冻,请您回宫仔细养伤,别再跪在此处了。” “他……这么说?!”德妃一喜,抬头看着福全。 福全顿时头大如斗,德妃这真正是胆大包天啊,转过头,并不接话,只是对身后的两个宫人道,“来人,送德妃回宫。” 德妃到底是顺从的走了,至于为何改变主意,福全不敢猜测。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春意缓缓在枝头冒了头,阳春三月,正值太极殿小花园的紫藤挂上一串串喜人的花穗儿时,太极殿又一次传来了好消息。 “这一次一定要仔细的好好的养着!再不能出半点差池!”欣喜万分的皇帝陛下眉梢眼角都是掩都掩不住的笑,他矮身半蹲在软塌前,近乎虔诚的在云恸依然平坦的腹部印下一个亲吻,“孙敬说你这一胎坐胎极稳,脉象强劲有力,定是个活泼好动的皇儿。” 云恸眉眼温和,笑意满眼,“嗯。” “我吩咐人就在太极殿中备皇子所,到时就让他在咱们身边养着,奶嬷嬷到时让孙夫人亲自去挑……” “从今儿开始,含章殿你可不许再去了。” “对了,还要取名,恸儿,你觉得给咱们的皇儿取个什么名字好?” “还有,该吩咐尚衣局开始给皇儿备衣衫鞋袜……” “等他大一些,册立之事也要早早的定下,以免到时手忙脚乱。” 云恸听得忍不住失笑,伸手将人拉起来,将他摁在身旁坐下,“陛下……” 腹中孩儿才一个多月,准备皇子所,准备奶嬷嬷和衣衫鞋袜尚且可行,可现在就开始计划册立之事,就真的为之尚早了! 这人这语无伦次的模样,哪里还是那英明无匹的睿智帝王?活脱脱一个乐傻的爹!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59 “孩子还小,这一切慢慢准备便可,不急。”九个月,别说就腹中这一个了,就是再有十个孩子,也能准备妥当了。 “如何不急?早些准备好,等到你临产前以免手忙脚乱。”玄湛稍稍敛了些脸上大大的笑意,正了正色,伸手将他的手牵过紧握在手中,“这一次朕一定将你们护得周全!” 连失两个孩子,对他们而言,只怕经此一生都无法释怀,腹中这个孩子,万不能再出任何差错。 云恸点点头,反握着他的手,顿了顿有些生涩的将他的手轻轻拉过覆在他依然平坦的小腹,这个姿势或许令他有些别扭,他耳根有些不自然的红了些,“嗯,会平平安安的。” 见他别扭却还这样安慰他,玄湛忍不住失笑,小心的将他揽入怀中,一手环着他的肩,一手轻轻揽着他的腰,“那恸儿想给咱们的皇儿取个什么名字……” 窗外太阳光暖暖的正好,紫藤花穗儿一串一串的随着微风来回轻荡,那还紧裹着在花苞中的幽香仿佛也偷偷的出来游荡,整个园中暗香浮动…… 临床的那对璧人依偎在一起闻声软语,幸福甜得跟蜜儿一样。 晨间早起,玄湛一睁眼就发现怀中的人儿睁着大大的眼睛,默默的靠在他怀中,等他一醒,云恸刚一动,推开他半个身子都扑倒了床榻边沿,张嘴就吐。 玄湛只来得及直起半个身子,慌忙的将人抱住,云恸挣扎不及,忍耐不住,直接吐到了榻沿边的脚踏上,两人的鞋都遭了殃。 “来人——”待他吐完,玄湛才扬声唤人进来。 全安领着福全和一干宫人早早的就候在殿外,一听皇帝陛下的传唤声,带着一应物事进了殿中来,看着龙榻前的惨状,都习以为常。 全安示意身后的宫人上前去将弄脏的脚踏和鞋都收拾走,福全领着人奉上漱口水和洗漱洁面的温水,待云恸洗漱之后喝下一碗小米米汤,全安领着人悄声退下,玄湛将他小心翼翼的扶着重新躺下,重新将人哄睡下,他才悄悄起身。 最近这半个月,每日晨间都是这般,皇帝陛下和整个太极殿伺候的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将床幔掩好,玄湛穿上换上的干净的殿内软鞋,一再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的出了内殿,全安领着人候在外间,准备伺候皇帝陛下梳洗。 “待恸儿醒了,让孙敬来瞧瞧。” “是,奴才记下了。”福全肃立一旁听候吩咐。 “今日吐得似乎没有昨日厉害,早膳交代孙夫人一声。” 自从云恸有孕之后,膳食都是孙夫人亲自做的,她是医者,膳食却做得堪比御厨,再加上她懂得将药理和膳食相结合,所以这些日子,虽说反应大,可却养得甚好。 “是。” 循循一通交代,玄湛才出了太极殿前往太和殿去早朝。 第157章恐惧 捏了一枚酸梅在鼻端嗅了嗅,酸涩的气味直冲鼻翼喉间,他自小偏好酸甜,可是这又酸又涩的梅子要是搁在以往,别说吃,就是闻只怕都不能,可这几日却是离不了。 福全在一旁,看着一连吃了三颗的小主子,忍不住猛咽了咽口中的唾沬,他光是看着都觉着酸,小主子一连吃了三颗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都说妇人怀孕之后会口味大变,如今他可总算是见识了。且这男子怀孕和妇人怀孕并无多少区别,一样口味大变,嗜酸嗜睡,偏好一些莫名之物。 连吃了五粒,云恸总算罢了手,宫门守卫处的侍卫前来求见说德妃求见,殿门处的宫人进来通传,福全听得叹气连连,将人打发了,他折身回来如实稟了云恸。 盛放酸梅的瓷碟已经撤下了,云恸听了福全的回稟,下意识伸手往小几探去,探了空他才想起酸梅已经撤下了,他讪讪的收回手,叹了叹气。 福全见状,吓了一跳,“殿下,奴才重新给您呈上。” 云恸摆摆手,“不必了。”孙夫人叮嘱过他,现在腹中孩儿尚小,腌制的要少吃,多吃新鲜的蔬果,他近日来虽馋那酸梅馋得厉害,也记得孙夫人的叮嘱。 “她还是……跪在宫门处么?” “是。”福全颔首,见云恸倚着软塌,一副倦怠的模样,福全又道,“要不,奴才这就去打发了德妃娘娘……” 他都数不清这是德妃第几次前来太极殿求见了,小主子大概是顾忌着彼此如今的身份,倒是一次也未允过,可那德妃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无论吃了多少回闭门羹都不死心,一次一次的前来求见。 云恸裹着薄狐裘毯子,在软塌上蠕动片刻翻了个身,换了一个舒适的姿势,浑身的倦意仿佛积蓄了小半生,全在腹中这个小东西到来时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榻上舒适柔软,他窝着就不动了。 开了春,日头一天比一天暖,身子也一天比一天倦,之前春寒料峭时还精神些,现在春暖花开了,他这身子反倒又惓又懒。晨起折腾一回,躺下直接能睡到那人下早朝,回来还要他哄半天,就算起了身,也惓懒得不愿动弹,这软塌一躺能躺一天。 “去吧,请德妃回去……” 他轻轻伸了一下腿,却牵着了小腿上的筋,话还没说完,就皱着眉头断了声儿,蜷缩着身子抱着痉挛抽搐的小腿,低声抽气。 福全见状吓了一跳,赶紧跪在榻边儿,从小主子手中接过他的小腿,替他舒展抽搐的腿筋儿,福全跟着孙夫人学过推拿这腿筋之法,可刚上手,不大得要领,半响都没有推开,还是孙夫人送汤药进殿来瞧见,亲自接过手推了一刻钟,才缓过劲儿来。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0 待缓过来时,云恸已然在这春寒之际湿了额角。 福全忙吩咐宫人备了衣衫和热水,伺候着他擦干冷汗换了衣衫。这么一折腾,云恸莹白的面色退了些血色显得有些苍白,窝在软塌上,有些恹恹的。 腹中这个孩子比起那让他吐得昏天昏地的老二乖顺许多,可是比起毫不闹腾的长子又顽皮了不少,时不时闹上一回,等他缓过劲儿来想起又闹一回,虽不是个完全让人省心的孩子,不过也算是乖巧了。 孙夫人来,除了亲送汤药,也是例行每日都雷打不动的平安脉,孙夫人作为专属照料小主子的医官,却也是外臣内眷,小主子这些日子虽倦怠懒散,却不愿在她面前太过懒散失了态,福全每日伺候自是知晓,取了百子锦软靠来,云恸便寻了舒适一些的姿势半倚半躺着,孙夫人取了脉枕置于榻,恭敬的对云恸道,“云主子,妾身替您请脉。” 云恸微微颔首,将手腕置于脉枕之上。 待请完脉,服了调理孕吐的汤药,孙夫人退下后,云恸才吩咐福全去将宫门处的德妃请回去,别说他如今这个模样不好见她,就是搁在平常,他也不知他们既无瓜葛又无牵扯的见了有何意义。 为了养好腹中这个算得上来之不易的孩子,云恸越发深居简出,镇日待在太极殿,连宫门都没有踏出一步。 年关之后,云旬身负领军职责匆匆赶回了西北,雍州之事尚未完毕,云九向来是个有始有终的性子,云旬离京后,他守着云恸过了元宵,向皇帝陛下请旨再次前往了雍州治理善后。青鸾身为云恸的护卫,理应留在京中,但云恸因他如今的身份不欲留他,却不想年二十九那夜,青鸾撞破了云旬逼问云九云德之事,知晓了这其中来龙去脉,坚持要留在京中,留在云恸身边护卫他周全,云恸无法,只得任他留京。 青鸾留京,云德放心的跟着云旬一道返回了西北,结果巡查了两趟边境,转悠了一圈西北大营,板凳都没坐热,就收到了留守京中的青鸾的消息,得知小主子再度有了喜,云德晕淘淘的又一路连滚带爬的赶回了京城,他这一来一回虽是悄悄的,可到底不是不透风的墙,他的身份摆在那里,为了不给主子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他也不敢时常出入宫禁,只得老实的窝在王府,只是宫中有个动静,就跟着青鸾悄悄的溜进宫去探望小主子。 云九在收到消息后,借由回京叙职面圣悄悄探望过两回,知晓主子一切均安,又不舍的回了雍州,只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踏踏实实的回京照料主子和即将到来的小主子。 待到紫藤花凋谢,天儿越发暖起来时,脱下厚厚冬装,春衫也就那么十几日的光景,忽暖忽寒的折腾了半月,夏日便冒了头,换上轻薄夏衫时,云恸那被遮掩在衣衫下的平坦肚腹就像被吹了气一样,突兀的凸了出来。 —早晨起,云恸穿着月白直缀寝衣,站在足有人高的穿衣镜前,左瞧了瞧右看了看,看着镜中的自己肚腹浑圆得就如同倒扣了一个圆锅在肚子上,感觉说不出的怪异,他有些迟疑的身手摸了摸,掌心下一片圆滚滚的温热,腹中的小东西似乎也睡醒了,在他掌心覆着的地方不轻不重的踹了两下,然后就是满肚子打滚,他感觉到整个腹中都是动静。 这几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动静,想起这小东西第一次在他腹中闹出动静时他和那人都差点吓得从床榻上跳起来,他就忍不住想笑。 “怎么醒了?可是皇儿闹你了?”一样穿着寝衣的男人自身后揽抱上来,宽厚的胸膛和怀抱将他圈进去将好。 “在腹中练拳脚呢。”云恸松松站立片刻后有些紧绷的腰,放心的将自己越发重起来的身子交给身后的男人,将头颈靠在他胸膛,拉着他的手覆上浑圆的肚腹,让他一起感受腹中那拳打脚踢的动静。 掌心下的动静让玄湛一怔,“怎么闹腾得这么厉害?恸儿,可是难受了?”亲亲他的鬓角,玄湛有些忧心。 “不难受……”云恸摇摇头,腹中那这一拳那一脚的动静并不难受,只是感觉有些像水中腾起的一个又一个的大水泡一样,他又看了看镜中自己鼓起的肚子,低声嘟囔了一声,“只是这肚子怎么不知不觉就这么大了……”明明沐浴时发现肚子鼓起来似乎才是几天前的事儿,可是这感觉没过多久,肚子竟就已经这么大了。 玄湛听着那小声的嘟囔,下意识的也朝镜中看去,看到那宽大的寝衣下鼓起的肚子,似乎又比前几日大了一些,他低头在他脸颊上亲了亲,俯身小心翼翼的将人抱回床榻边放下,矮身在床榻前蹲下身,双手捧着那圆圆的肚子亲了亲,“孙敬不是说了么,随着日子渐大,皇儿长得要比之前快多了,肚子自然就会一天比一天大,恸儿别怕。” 云恸垂目看了看因他坐下而耸立的腰腹中间的大肚子,心里又是恐慌又是欣喜,若说在知晓自己能孕育孩子是他还有些懵懂,在知晓怀上这个孩子时他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晕乎感,在看着肚子一天一天的长大,他才有了真实和恐惧感,原来他腹中竟真的有了一个孩子,他会闹会动会折腾,会在他肚子里翻来覆去的打滚,甚至在几个月后呱呱坠地后会哭会笑,他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害怕。 云恸紧紧拽住玄湛的手,抿着唇没说话,只是鼓着那双清澈的眼直愣愣的看着矮身蹲在身前的男人,无声的诉说着他的恐惧和害怕,还有那显而易见的欣喜。 玄湛回握着他的手,直起身来亲亲他的额,顺着额头往下,笔直的鼻,柔软的唇,轻轻的一遍一遍的亲吻安抚。 “恸儿别怕,恸儿别怕……阿湛哥哥在,阿湛哥哥会一直守护着你们,别怕……” 云恸抬手揽着玄湛的脖项,任他的亲吻落在额际鼻端,最后落在唇瓣,唇舌交缠,他在畏惧也在恐惧,可是却是心甘情愿的想要诞下这个承袭了他和他血脉的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的孩子,独属于他们孩子! 第158章征战 夏日天热,但最难熬的还是三伏天,云恸的身子越发重了,怀胎之人似乎都惧热,这一热那缠了他数月的倦懒反倒消失了,他不在整日整日赖在榻上不愿走动,可是挺着一个如箩的肚子,他却是连太极殿的殿门都不愿踏出一步,知道他心中别扭,玄湛吩咐全安将殿中一干伺候的宫人都遣走了。 殿中没了跟前跟后的宫人,云恸就来来回回在殿中溜达,磨得殿中的金砖都光亮了不少。“主子,您累不累,歇一歇吧,您都走了半个时辰了。”云德眼巴巴的跟在云恸身后,想要伸手去扶,可是看主子那直挺挺连走了半个时辰都没有伸手去撑一把腰,他又讪讪的将手背回身后,主子不会想要他扶的他知道。 到底是男子,虽然挺着个大肚子不比从前,可是也没有像那些柔弱妇人一样,连行走都似乎艰难无比。 云恸右手持着扇,不时扇着风,一头墨发整整齐齐的高挽成髻束于发顶,衣衫单薄却依然汗流浃背,殿内置了冰,他却依然热得坐立不住。 “不累,德叔。”摇摇头,接过福全递上的锦帕将额颈上的汗擦拭干净,“最近天热,您别来回跑了,就在宫中小住几日吧。” “不热不热,老奴就是担心您……”他这一滴汗都没出,热啥啊热? “您别担心,我无碍。” 云德看着他不停的擦汗,有些欲言又止,坐不能坐躺不能躺这还叫无碍?为了腹中这个小主子,真真是受足了罪。好好的男儿,却被困在这方寸之间受妇人孕育子嗣之苦。 想到此处,云德心中越发不待见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要不是他执意钟情主子,甚至不允后妃诞下皇嗣,主子唐唐继任云王,哪里会受这份儿罪? “主子,老奴再去给您拿冰镇酸梅汤……”瞧着他热汗一串一串,云德抓了抓脑袋,一脸手足无措的憨像。 他虽然打小将人照料大,可是却从来没有照料过有孕之后的主子的经验,之前月份小肚子不显怀,他进进出出还没觉着怎么,就当是寻常那般,可是现在乍然看着挺着大肚子的主子,他完全是懵了,碰不敢碰摸不敢摸,就怕自己手脚没个轻重伤着这精贵的父子俩。 云恸听了,眼巴巴的转过头想要点头,可头还没点下,想到孙夫人和孙太医的叮嘱,想到那人一脸专制又蛮横的旨意,又委屈的瘪了瘪嘴,“凉性太重不能多吃……”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1 那霸道的男人之前还没管控得这么严,可是一听孙敬说,凉性太重的膳食多食先别谈多孩子的影响,对他的身子首先就是弊端,直接就给全安个福全下了严旨,一日一碗的份例,如若超了让他们直接去慎刑司领板子。 这一日一碗还是见这几日天确实热了,他亲自向孙敬再三确认之后才给准的。 “现在是三伏……”云德眨巴眨巴眼。 云恸垮了脸,嘟囔一声,“我知道。” 这几日夜里他都差想要让人将床榻移到殿后的小苑子中了,夜里殿中闷热,门窗皆开始还是散不了,可是他磨破嘴皮子那人也不允,他夜里睡不好,那人也跟着睡不好,可是前朝政务又忙,眼瞧着才短短十来天,人都清减了一圈了,却依然驳斥了殿内置冰或将榻搬到后苑,整宿整宿给他扇风,等晨间不热了,他又忙着去早朝了。 他不是不知他的辛苦,又不是不懂事的三岁稚子,只得忍耐着,不让那人在政务繁忙晚间又不能歇好的空档再来操心这些琐碎之事。 看了看云恸高挺的肚子,云德默默哑了声。 福全见他们主仆歇了声,才将晾得一丝热气也无的酸梅汤呈上来,笑着宽慰道,“殿下,再过两日立了秋,早晚就没有这么热了。”至少夜里能安生的睡个觉了也好。 云恸接过不热但也不凉的酸梅汤,喝了一大口反手用手背擦了额上的汗,“要立秋了么?” “哎,再是两日便是立秋。” 云恸听了将手中的碗递给福全,叹了叹气转身对云德道,“又要立秋了,边境只怕又要不太平了。” 听他此话,云德正了正色,“每年都如此,主子您也别忧心。” 云恸拧着眉,“匈奴如今南北分化,南匈奴这几年渐成气候,北匈奴这两年内乱颇多,可是前些日子被须卜氏一统,如今这两部都平稳了内政,又伺服多年,与咱们大胤迟早有一战。 “打就打,难道还怕那些草原蛮子不成?”云德拍拍胸脯,丝毫不惧。 “怕是不怕,可是如今安南之事搁置着,如若两面起战,以大胤的版图和如今的国力,虽谈不上腹背受敌,可是到底也是隐患。” “这有啥隐患?西北之兵力足以应付匈奴,安南如若不安分,集齐东南西南之兵力,挥兵入境便是,何足为惧?” 云恸颔首,“东南西南兵力齐集拿下安南是不足为惧,可是南边不比北边草原沙漠,南方地势复杂,一旦开打,兵力上就要势压,可安南兵力不弱,朝廷一旦出兵,只怕五十万大军是少不了的。兵有,可将呢?” 云德眨眨眼,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东南西南的将领是个人才,可是要率领如今大规模的兵力作战,还要势压一头,节节逼近,似乎不太稳当啊! “滇州地势复杂丛林密布,可东南西南兵力有过半不是当地人,一旦打开,情势难料,即便是运筹帷幄的将领,也不敢说挥兵入境横扫千军。” 云德听着,突然接口,“主子,您想去?” 云恸一怔,眼珠子微微转动了一下才侧头看向云德,“这般明显?” 云德颔首之后再点头,“您就差说您要亲自出战了。” 站得有些久了,腰有些酸,云恸缓缓挪了两步,在铺了软纨蚕冰簟的榻上坐了,“幼时在滇州时,我就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我能南北征战,定要将那些滇州人引以为傲的密布丛林踏平”〇云德见他想坐,趋步跟着想要扶他一把,可是瞧他利索的落座,悄悄又收回了手,“这么久的事儿了您还记着啊?” 云恸颔首,“云家历来征战匈奴和西域,也算得上宿敌,滇州那些兵将皆言我云家人只能征战北方那一马平川之地,如若入了西南滇州那密林,定然没那能征善战的本事。” 这么多年,云德还是初次听闻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所以主子您就一直惦记着西南那片地儿?” “有生之年,我定要让当初说出这句话的人怎么说的就怎么收回去。”腰背挺直,云恸傲然的扬了扬脖颈。 话语淡然,却杀气十足。 云德闻言,拍拍胸脯,“那老奴定要跟着主子您见识那些瘪犊子怎么把这话给咽回去!”福全擦擦脑门儿上的汗,瞧了瞧小主子那高挺的肚子,哭笑不得的这会儿换成了他。 先不说小主子这矜骄玉贵的帝后身份,可这腹中还怀着大胤未来的太子,怎么就一门心思的想着要上战场啊? 就算诞下太子,陛下舍不舍得放人都还是两说。 陛下这么疼爱小主子,小主子想要横刀立马征战沙场,他看这事儿悬乎。 “征战安南?”玄湛拧着眉头,手中的奏折刚批了一半,他直接给撂在御案上,“倾儿说的?” 全安颔首,“奴才刚走到殿门处,正。” “胡闹!”玄湛猛一拍御案,朝着全安怒喝道,“他大腹便便的,眼看着就要临产了,竟然还想着征战安南?!” “而且朕什么时候说过现在就要打安南了?这都没影儿的事儿,他到惦记上了!” 全安双股战战的缩着肩膀,不敢答话。心想着,小主子也就是一说,陛下您自个儿都说打安南还是没影儿的事儿,怎么就先给怒上了? “他还说什么了?”玄湛站起身,在御案前来回渡了两步,又追问道。 全安摇头,“奴才就听到这话。”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2 想想如今边境的形势,玄湛哼笑一声,“只怕除了安南,还惦记着匈奴和云图吧!” 那小东西,回京修身养性了一年,半点烽烟性子都没磨掉,如今身怀六甲,竟还不忘惦记着边关的战事,他还想着等他诞下麟儿,就开始筹备大婚封后,可如今看来,只怕那小人儿是丝毫没有打算吧? 想到此处,玄湛又是气恼不已的冷哼了两声,全安听着,只得更加缩紧了肩膀,恨不得把自个儿的舌头给晈了,他这是多哪门子的嘴啊!嘴欠! “朕不给旨意,倒要看看他这仗要怎么打!” “当年朕是没辙,逼不得已将他送去西北,朕是送他去保命的,可不是送他去打仗的丨朕就这么一个妻子,还要朕亲自送上战场不成?!” 气急败坏的皇帝陛下晈牙切齿的嚷嚷了两声,平复了一下,转身气哄哄的坐下继续批自己的折子,只是那力透纸背的批复让接到奏折批复的大臣浑身冒冷汗。 小主子惦记着打仗,大主子惦记着封后将人禁锢在京中,这下等太子诞下,可有得热闹了全安想着,一脸的苦相越发苦了。 第159章临近 立秋后一场大雨,散去了暑气,白日里依旧炎热,早晚却褪去了炎热,苦了一个炎热夏日的云恸总算是能安稳的睡了。 入了秋,前朝政务越发忙起来,他能安稳的睡,玄湛总算是少了一件操心的事儿。 秋收临近,朝廷各地开始征收粮草,以备边关军需,但总算这些年风调雨顺,没有大的变故需要操心,这也是皇帝想要征战讨伐的底气所在。 随着各地各州府的秋收邸报汇集至枢密院,筹备安南的征讨之事也提上了议程。 秦正阳是早早的就预备着这一天,可是等皇帝真将此事提上议程时,他才知道,这个兵部尚书真不是人干的。没有仗的时候,他这兵部算是最闲的,可是这一打起仗来,其余五部加起来也没他一个人的事儿多! 不过,在他忙得脚打后脑勺时,还有户部陪着,总算是让他出了一口不平之气。 下了早朝,皇帝撇下一干人,先每日例行回了太极殿去哄人起身用早膳,起了大早还饿着肚子的众议政大臣也趁着这个间隙,忙着塞了一肚子干货先垫着,近日事务繁忙,无间的饭食常常是要错过的,这会儿吃了就要忙到晌午过后。 等皇帝陛下哄了人换了常服回来议政殿,这每日的正事儿就算开始了。 朝廷要打仗,在府中窝了数年的沐王沐衡也被皇帝提溜着重新回了朝堂,每日议政殿议政大臣会自然是有他在列。 皇帝最近龙心大悦,见着他到没有因为他那不争气的儿子挤兑他,不过沐衡清楚,这小心眼儿的皇帝虽然不是个轻易能将旧事揭过去的主儿,但是削了沐家这顶亲王铁帽子,又将他那不争气的儿子发配到了西北,也不会再无故给他小鞋穿,他倒也坦然。 “王爷,听闻令堂近日身子欠佳,可好些了?”用了膳食,王辅臣见沐衡独自站在窗前饮茶,踱步过来,选了个不痛不痒的话起了头。 “中书令大人有心,家母身子还算康健,只是季节交替引发的旧疾,不碍事。”沐衡噙着一抹温文尔雅的笑,客气又不会太过疏远的回道。 “那就好,今日天色变化多端,老太君早年跟随令尊征战边关,听闻落下了不少旧伤,这季节交替是要仔细些。” 王辅臣挂着笑意,心里却在暗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到底是因为旧疾复发还是因为思孙心切,只怕沐家老太君年轻时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传奇女子,可是临老临老,为着沐家这个矜骄玉贵的嫡孙也跟个寻常的老太太差不多,对于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嫡孙那简直是疼到命里去了。 那小霸王打小就在京中横着走,跟老太太毫无保留的庇护不无关系,此次如若不是犯到陛下跟前儿,老太太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给发配到西北那苦寒之地去。 不过陛下之所以将人直接撂到西北去,怕也是存心想要磨砺磨砺那小霸王一番吧,毕竟当年,云王世子去往西北时可比沐王世子小了不是一星半点,云王家那么点大的世子都能吃下那苦寒之地的风沙之苦,沐王世子这么大个人了,没道理受不住不是? “倒是听闻世子在西北颇有建树,老太太知晓必定高兴。” 沐衡摇头苦笑,“王兄不必打趣本王,那不成器的小孽障不在西北给罗将军添乱,本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指望他能有建树。” 自己的儿子他比谁都清楚,打小就娇养着,没吃过半点苦没受过半点累,到了西北,只怕是天天哭爹喊娘闹着想要回京来。 “说来惭愧,相比瑾之兄的孩儿,我家这小孽障实在是太不成器太不像话,都是给宠的。”大概是真的有些羞愧,沐衡那张面白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这些年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给他到底惹了多少麻烦,他都已经数不清了,但能让当今圣上都敲打数次,那小孽障也算是这大胤朝纨绔中的第一人了! 听到沐衡提及云王世子,王辅臣想了想,到底没有再挤兑这位无奈至极的当爹的,相比那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云王世子,沐王岂止是惭愧,只怕用羞愧二字都不足以填平这中间的差距吧? 说到那位神秘的世子,王辅臣突然想起在围场时陛下身边那个英气至极的女子,如若不是知晓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王爷只留下一个遗腹子,他当真还以为那女子出自那早殇的少年王膝下。 “世子爷还年少,多磨砺磨砺便会好了。”到底是当着亲爹的面儿,也不好过分埋汰贬低人家的宝贝儿子。 “要说年少,恸儿那孩子还要比我家这孽障小,可他都已经位至参将领兵出战了,我家那孽障哪里还能舔着脸说年少?”本就羞愧,可是与那年纪相仿身份相当的孩子一起来,他家这破孩子怎么看怎么糟心!沐衡简直觉得无地自容,他这一生,最没本事的除了丢了脑袋上的铁帽子亲王,第二件事就是生了这么一个让他操碎了心愁白了头的儿子! 王辅臣张了张嘴,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半响才叹了叹气无奈道,“云王世子身世坎坷,又如何是这京中王孙公子能与之相比的?” 此一番话,到把沐衡说愣住了,他叹了叹气,到底没有再多言。 他的儿子这般无法无天横行霸道,是因他有人宠着有人护着,偌大王府净给他一个人收拾烂摊子,所以他才这般肆无忌惮。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3 可是那未生丧父,生而亡母的孩子却是自落地便无依无靠,抱养宫中几年又正逢皇权飘摇,若不是当年送走得及时,如今还有命在都尚不知晓,垂髫稚儿送入那苦寒之地,苦熬至今,总算承继亡父遗志,那孩子这样坎坷的半生,京中哪家高门子弟能与之相较? “如今那孩子已然成年,这王位理应封还了吧?”沐家安安稳稳的继承,云家却断位十几载,沐衡心中那仅剩的点滴遗憾也悄悄消失无踪了。 王辅臣摇摇头,“这要看陛下了。” 云王之位束之高阁多年,如今云家世子长大成人,确实是该封还王位了,可是那位君心难测的皇帝陛下丝毫没有提及之意,即便是王辅臣这个天子近臣,在皇帝削了沐家亲王之位后,也是不敢贸然进言此事的。 此时此地,似乎并不合适谈及这等敏感之事,言尽于此,两人都默契止住了话头。 议政大臣陆续用完了饭食进来殿中三三两两的说着话,两人放下话头,离开窗前回到殿中间和众人说话。 撇下这一干人的皇帝陛下匆匆回了太极殿,榻上赖着的人儿果然还睡得酣沉,褪下身上的朝服,换上轻便的玄色常服,玄湛才温柔的去哄床上的人儿起身,这两日暑气散了不少,云恸身子重又开始犯懒,任玄湛怎么哄都不想动弹,只觉得耳边嗡嗡的说话声吵得他不能睡,拽了被子将自己整个儿捂进去,隔绝那扰他清梦的声儿。 玄湛看着,无奈又疼惜的笑了笑,刚准备伸手去抱,侧身卧着的人就抱着肚子轻哼了两声,玄湛一惊,忙俯身去将人抱了,“怎么了?皇儿又闹你了?” 腹中的小东西一脚一拳的闹得不可开交,云恸深思尚未清醒,闭着眼就察觉到身边熟悉的气息,径自摸索着抓住玄湛的手,拉着往肚子上摁,示意他摸摸肚子,安抚一下腹中闹腾的孩子。 隔着轻薄的寝衣,掌心下的肚子浑圆紧绷,那一层薄薄的肌肤下,小小的孩子翻江倒海的闹腾着,似乎知晓是父亲的手掌在抚摸他,他翻了两圈,就乖乖的安静了下来,只是偶尔轻轻动动,似乎在跟父亲说着悄悄话一样。 腹中静下来,云恸也给闹醒了,只是倦倦的不想动,玄湛俯身亲亲他的额,又亲亲他的唇,才转头亲了亲高耸的腹部。 “还亲他,宠得无法无天了。”云恸低声嘟囔了一声,这小东西闹腾了他,转头这当父皇的还亲他,这般宠着将来定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 “咱们的皇儿定是个乖巧的孩儿。”玄湛轻轻掀开薄被和寝衣,在光溜溜的肚皮上再亲了亲,惹得腹中的小家伙又是一阵欢喜的闹腾。 他虽然闹,但倒是不难受,云恸也不恼,看着光溜溜的肚子上明显的动颤,他笑了笑,“这孩子喜欢你。” 又这人在,这小东西总是喜欢动。 “你是他母后,他也喜欢你。” 玄湛直起身又亲了亲云恸之后,才小心的将人抱起来,亲手替他穿上舒适轻薄的宽大直缀长衫,待他穿好衣衫下了床榻,福全和全安亲自备着洗漱的一应物事进了殿来,玄湛替他束了发,洗漱洁面云恸便自己接过了手,待收拾妥当,玄湛陪着他用了早膳,又散了会儿步,才又匆匆赶往议政殿。 第160章惊闻 中秋是个团圆的日子,前朝后庭皆应设大宴,可是皇帝不喜热闹,前朝按照惯例备了宴,后庭如今却有些不上不下,加上皇后,后宫才仅仅两人,那深藏在太极殿的神秘女子却不是能列位其中,她既不踏足前朝大宴,也不出席后庭小宴,她悄悄的隐匿在太极殿,像是无声无息,却又是整个满朝文武皆知的存在。 元宵时,太后以身子不适,传了懿旨说不回宫,中秋时,皇帝差人去请,太后也以要给先皇做一场法事,回绝了皇帝。 玄湛听了,不咸不淡的应了,也并未再提请太后回宫一事。后庭本欲设宴,皇后却在中秋前几日病倒了,自从太极殿传出孕喜消息之后,德妃便一直病着这么些日子,久不见好,宫中没了主持宫宴的主子,后庭小宴便也就无法举办。 给满朝文武的命妇下了旨意,今年宫中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外臣命妇也多少心中有数,年年进宫今年难得不进宫参加宫宴,倒也落得清闲,只皇后娘家和德妃娘家心惊肉跳坐立不安的递了牌子进宫,回去后忧心仲仲的捱过了中秋。 过了中秋,秋凉渐至,一场凉风突袭,秋热全消,夜里有了凉意,玄湛起身来让全安着人换了暖和一些的锦被,再躺下便没有睡好。晨间一早起身,眼皮子便跳个不停。 如今这小人儿腹中的孩儿满打满算也才六个多月,孙敬夫妻二人候在太极殿,日日请着平安脉,一切都好好的,断不至于有什么岔子,玄湛想着,却还是仔细的叮嘱了福全,让他务必要仔细小心。 从动荡局势到如今天下安定,身为历经太多波折和动乱的帝王,玄湛向来甚少信那些怪力乱神之事,可这一日也不知是怎么的,心里一直慌乱不定的,对他而言,除了那小人儿,即便就是天塌下来也算不上什么事儿,下了早朝之后,他便匆匆回了太极殿,见人好端端的睡着,他才稍稍放下了些高悬的心、如同往常一样,他亲自将酣睡的人儿哄了起来,穿衣洗漱用了早膳,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玄湛才去了议政殿。 今日天不大好,黑沉沉的几乎要将天幕都给压垮下来一般,出太极殿时,云恸还犹不放心的追出来送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看着站在殿门前月台上目送他的云恸,玄湛心中的不定稍稍减退了些,本想着可能是今日这天色的缘故导致心中不安,可是他刚在议政殿坐了不到两刻钟,外头的全安便脸色匆忙的踏进了殿来。 他抬头扫了一眼全安的神色,心中猛一咯噔,手中的茶杯磕在御案上,发生的声响打断了正在说话的王辅臣,议政殿一片肃静,众人皆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全安快步上前,不待他走近,玄湛便倏然从御座上站起了身,“发生了何事?!”他似乎有了预感,心中突跳一下快过一下。从晨间就积压的不安在这一刻突袭而至,让他站起身时脚步微不可察的跄踉了一下。 全安到底还稳得住,没有当着众大臣的面咋咋呼呼的嚷嚷,他走近玄湛身边,附耳在玄湛耳边低语了一声,玄湛闻言,神色丕变,甩下议政殿一干人,疾步奔出了殿门。 全安也顾不上招呼这满屋的众人,跟着玄湛疾步匆匆的离开了。留下一干人全傻了眼,这是发生了何事?竟能让泰山崩于眼前皆不变色的帝王这般失态? 但稍稍一想,众人又皆是了然,这天下间,能让帝王这般失了仪态的除了太极殿那位神秘的女子,只怕是再无其他。 “这是……那位贵人临产了?” “三月传出的消息,这才九月,月份还差呢……” “那圣上这般行色匆匆是为哪般?” “……这好不容易盼来的皇嗣,可千万别出岔子才好啊……” 听到这声感叹,林启瑞和张青榆这二人神色各不相同,其余并无女儿在宫中的倒是一并真心感叹,也祈愿那受尽万般恩宠的女子能顺利诞下这个至关重要的皇子。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4 这皇嗣关乎国祚,如若帝王一直无嗣,只怕皇室争端又将起啊。 众人的感慨皇帝却是听不到的,他疾步匆匆赶回太极殿,前来稟报的小太监并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何事,福全只是瞩咐他前去太极殿将皇帝陛下请回宫来,却并未言明到底所为何事要将正在议政的皇帝陛下请回来。 玄湛心慌意乱的赶回来,福全候在殿门外,见着疾步而回的皇帝,福全扑通一声直挺挺的跪下,“陛下。” “发生了何事?恸儿怎么了?!”见他这般,玄湛吓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福全磕了一个头,垂首回话,“回陛下,奴才也不知,殿下只是吩咐奴才派人前去请您回宫……”从小主子不小心从密处翻出一本书册模样的东西整个人如同被抽了筋骨一样起,福全便惶惶不可终的吓傻了眼,这会儿见着皇帝,总算是有了主心骨,“陛下,您快去看看殿下吧这没有缘由的起因让玄湛听了,心中的不安没有松半点,反而越发让他心慌不定,他说不出那种感受,只觉得说不出的慌,压抑不住的乱,这似乎只有当年他送那小人儿离京时才有过想到此处,玄湛抬脚便往殿内冲。 殿内伺候的人俱都被斥退,空荡荡的,加之外间天色暗沉,殿内黑沉沉的,玄湛一口气跑进内殿,一眼就瞧见临窗而立的那抹身影,窗外秋风呜咽呼啸,吹得那人儿垂散的发和衣衫猎声作响。 “恸儿……”玄湛张嘴唤他,声音有些暗哑,不知是急的还是这一路不停歇的疾步给累的本以为声小临风而立的人没有听见,他提步上前,刚准备再出声,云恸却慢慢转过了身,他穿着月白的直缀长衫,满头墨发只用发带系了一半,其余皆披散而下,转过身风从背后袭来,吹得长发飘飞,犹如要临空飞走一般。 玄湛心一窒,上前两步,硬扯出一抹笑意温柔的哄道,“恸儿,今儿风大,怎么站在窗前,快过来,小心着凉。” 云恸望着他,脚下没动,只是扬起手中一本册子,“你一直都知道是吗? ,他微微皱眉,“这是什么? “这手札一直放在你的龙榻之上,你难道还不知这是什么吗?”云恸看着他,脸上露出惨笑来,“你明明知道,为何却要将我置于如今这样的境地?” “恸儿——”玄湛瞠目欲裂,两个大跨步上前一把将人抱住,“你怎么能——”尊贵的帝王抱着那抖若筛糠的人,止不住浑身都在颤抖都在哆嗦,这一跺跺脚,天下都能为之震动的男人这一刻难过得连话都几乎说不出来。 “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听也不听我说便定了我的罪,你怎么能——”云恸身子抖得止不住,却又僵硬如铁的任他搂抱在怀中,神色有些恍惚,“还要……怎么听你说……” “你要定我的罪,至少应该告诉我我到底所犯何罪吧?” 云恸怔怔的垂下头,看着还紧紧拽在手中的手札,突然泪如泉涌,怔愣的低喃,“我们……到底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们明明该是君臣,明明该忠义仁孝,泾渭分明的,可是……为什么竟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走到如今这样的境地? 玄湛心慌意乱的却反复听到他念叨这话,心中疑窦,想到方才他手中似乎抓着一本手札,他单手抱着人一手忙去摸索他的手,果然摸到一本册子,玄湛将人抱到软塌上,探手取过他手中的手札,也不问,直接翻开就看。 粗粗翻了两页,发现这本手札竟是太祖遗留之物,他心中疑惑,抬头看了一眼几乎失了神魂的人儿,十分不解,这近百年前的太祖手札怎会惹得这人儿这般,他心急如焚,耐着性子往下翻。 手札应是太祖亲手所写,看年月是从太祖起兵时开始著写,开始皆是太祖起兵之后亲历战乱的日常,当中自然是有当年那如同神人一般的云沐二王,玄湛皱着眉草草翻过,直到翻到那寥寥数字,他才惊愕的停下了手。 吾心悦彻儿,愿天下太平之日,便是吾与彻儿归隐之时,至时定以三媒六娉亲自迎娶吾爱丙戌年六月初三玄湛看着那微微泛黄的纸页上落下的寥寥数字,瞳孔猛缩。 彻儿……彻儿…… 那透着亲昵的两个字,让玄湛太阳穴突跳欲裂! 当年那位受尽天下人敬仰的先代云王,那让成帝亲自扶灵葬入皇陵的先代云王,那让天下人皆为之戴孝的先代云王,单名不就是一个彻字么?! 当年——当年的太祖和云王竟是这样的关系么!? 那名动天下的云王和太袓,竟还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作者闲话:这下是真的要写完了,这是最后一个大梗,生孩子放番外去吧,正文来个跟我一贯套路不一样的结尾行不? 第161章辛秘 即使明知道手中这本手札继续翻下去会看到那尘封近百年的辛秘,而这辛秘会在顷刻间摧毁他历经千辛和万苦才求来的如今这美若梦境一般的日子。 玄湛那双指骨修长的手握着那本手札,甚至在发抖,如若在这之前,在这人儿没有看到之前,他或许这一生都不会去看这手札中记载了什么样的辛秘和过往,任由它湮没在过往的洪流中,成为永生永世的秘密,可是现在却不行……因为最不该看见这本手札的人已经看见了,所以也就没有回避的必要了。不但如此,他甚至还不得不翻开这本手札,去知晓到底手札中写了什么,会让好端端的一个人突然之间颓丧到这地步,他腹中甚至还怀着他们即将临盆的孩子。 所有的美好都在顷刻间被打碎,那些让他眷恋得能用整个天下去换取的日子就仿佛是他做的一个梦一般,现在梦醒了,一切都消失了,干干净净,绕了一个圈,他们又回到了原地。 修长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捏着薄薄的书页,玄湛忍了半响也没有翻开那轻飘飘却仿佛重若千斤的书页。抬眸看着蜷缩在软塌上暗自神伤的人,他到底还是手指轻动,翻开了书页。 从丙戌年开始,手札中有关云彻的记载渐渐多了起来,两人两情相悦,即便征战艰辛,字里行间也并不见多少消极之态,一直到辛卯年,天下大局渐渐有了明朗的态势,这一年太祖称帝,定国号为胤。 十月初八,天定关大捷,彻儿负伤而归,又有孕,回谷修养。 看到这一段,玄湛如同堕入冰窖,那裂骨分肉的极寒铺天盖地的涌来。 原来..原来恸儿能以男子之身孕育子嗣的体质,竟是从云家那位名动天下的先袓那里承继而来的吗?! 是了,是了,恸儿失去他们的长子时一直嚷嚷着自己是怪物,云德不是安慰他说他的体质乃云家先辈所传吗?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5 他当时全部的心思都在那伤痛万分的人儿身上,并未留心也并未在意,更未联想过,当年的云家先辈,竟是和太祖诞下了孩子! 翻开下一页,果然不出意外。 壬辰年五月十一,彻儿诞下麟儿,吾欣喜若狂,取名烩,彻儿唤其乳名东儿。 那痴情半生的成帝,名讳焓,太祖曰,要其感念助他平定天下的将士和百姓,要成帝谨记不能忘却这些将士的功勋和百姓的拥戴。 看到此处,太祖善待功臣,成帝甚至亲自为云王扶灵的佳话总算是有了源头。 云王为太祖心爱之人,为成帝生身之人,玄氏一族流了一般云氏的血脉,云家后人乃太祖嫡亲血脉,本就是一脉相承,自是要善待要齐心。 太祖嫡亲血脉只有成帝,此事他自小便是知晓的,云王当年也只留下一个孩子,想来是两人终其一生也只有这么两个孩子。 成帝并非皇后亲子,应是当年生下之后包养宫中的,太祖后宫精简,除了皇后也仅仅两妃一嫔,还皆有子嗣。 往后翻了翻,果然,相隔两年,云王再诞下一子,养于身畔,随云王姓氏,承继云家开疆拓土之能。 皇后当年乃云王侍女,为抚育成帝进的宫,她将成帝视若亲子,得了太祖一生的敬重,其余后妃皆是出自云家,为抚养太祖养子,也为堵悠悠众口。 太祖驾崩后,云王紧随而亡,现在想来,当年随后离世的云王定是殉情而亡的。 至于当年太祖为何没能归隐山林明媒正娶云王,甚至还称帝建国,两人虽然诞下两子,却终其一生都未能正大光明的成亲在一起,手札中却是没有提及。 但是看到这里,却已经是够了,玄湛说不清此刻他是五雷轰顶多一些,还是隐隐窥探了他一直耿耿于怀的成年旧事的真相释怀多一些。 看到那失魂落魄的人儿,他知道,他定是无法接受事实的真相的。 深吸一口气,玄湛放下手中的手札,伸手牵过云恸的双手,“恸儿……” 玄湛想说,他们虽是同根而生,却已是相隔五代,即便他们的先辈同宗同源,血脉却也薄了,他们的结合并不算得是乱伦背德,可是看他的模样,只怕他却是过不了这所谓的血脉的这一关。 “我是不祥的人,一直都是……”云恸蜷缩着身子,偌大的肚子被他缩在一起的身子缠裹,伴随着话音,眼角落下一串硕大的泪来。 “恸儿——”玄湛厉喝。 云恸反手抹了泪,轻轻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是不祥的人,从尚未降生时就是……父王,母妃,孩子,现在是你……” “我不许你这么说!!恸儿,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玄湛听到他竟说出这样的话,又急又怒,握着他的手,几乎将掌心的手骨捏碎。 云恸摇摇头,“将手札烧了吧,此事宣扬出去,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他突然转开话,玄湛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点头。 “云王王位不必封还了,云家不会再有血脉子嗣传世,就让它从此以后束之高阁湮没历史洪流便罢了。”云恸说着,挣扎着坐起了身,抽回被紧纂在男人手中的双手,就着姿势从软塌上跪了起来,对着还侧身坐在软塌上的玄湛,恭恭敬敬的磕头参拜了下去。 “恸儿——”“请陛下废黜云恸,永逐边关,永生永世不得回转。”男人的惊吼和厉喝也并未阻止他不悲不喜的说完他要说的话。 若说方才知晓那些事关血脉身世皇帝是五雷轰顶,此时此刻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玄湛已然是神魂欲裂,他几乎从软塌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到连名带姓厉喝了一声,“云恸!?”他手指着那直挺挺跪在软塌上的人,不住的哆嗦,怒极攻心到极处,除了这一声云恸,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他说不出此刻他是怒还是悲,亦或是痛,他这么捧在掌心搁置心尖儿上的人,竟能说出这般捅他心窝子的话来! 他以为他的心意这人比谁都明白,他以为跨过君臣这关,越过男女这坎,他们彼此心意相通之后,他甚至心甘情愿以男子之身为他孕育子嗣,他以为从此以后,即便是死亡也不能再分开他们,可是现在这一切竟就这般轻易的败于这身世血脉之上。 “请陛下恩准。” 玄湛怒极反笑,只是笑是苦笑,也是惨笑,“我们的情,我们的幸福,在你心目中竟还抵不过那点稀薄的血脉?在你心中,我到底算什么?” 跪在榻上的人只是直直跪着,并未答。 玄湛赤红着眼眶,心一寸一寸在他迟迟不做声中冷却成灰,他抬手扶着额,掌心遮着眼,僵立着,这一刻,他从才猛然惊觉,从他降生于这人间帝王家,自身处这世间高位始,他竟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心心念念盼的念的想的这个人,从来都不属于他,这一年多的岁月,竟如同是他偷来的一般,时辰到了,一切都会烟消云散,握不住留不了。 “你……是不是从未……”他一开口,满心的荒凉,却如何也无法将剩下的那半句问出口,那点微薄的希翼似乎不出口就不会散,一出口,所有的一切就真的回不去。 玄湛转过身,背对着软塌上跪着的云恸,“我们即便是同宗同源,却也是相隔了五代了,算起来也算不上乱了血脉亲伦,你既过不了这一关,只怕这一生无论我如何强求,也定然是求不了你予我为妻,”他微微仰高下颚,停顿片刻才慢慢道,“孩子是无辜的,只求你将他留予我……多谢。” 言罢,他慢慢踱步向殿外而去,那向来挺直的腰背似乎佝偻了些,并不如之前那般直挺。 直到那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殿门处,云恸才哀痛欲绝的抱着肚子,恸哭失声。 太极殿的殿门紧闭了半天,知道夜幕落下也未打开,殿内一片漆黑,玄湛坐在寝阁外,云恸留在寝殿内,双双枯坐半日。 天黑了,全安想要进殿来掌灯,玄湛吩咐了福全进去伺候云恸,殿外不允掌灯,看着传进去的膳食动了些许,他紧抿的唇线总算是松了一些,他在殿中枯坐到三更,直到被殿内一声惊恐的闷哼惊醒。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6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站起了身,久坐的身子一个趔趄,他几乎载到,稳住身子疾走两步,他脚下一顿缓缓停住了脚,没等他站稳,殿内传出的厉喝已经让他吓得几乎跳起来。 “来人!来人!” 他疾步狂奔入内,殿内只留了一处微弱的小灯,他并未在殿内安歇,龙榻上的床帐并未放下,躺在床上的人儿一手扯着床帐,一手摁着腹部,脸上惊慌异常。 “恸儿!恸儿!你怎么了?!”玄湛三步并作两步冲至床榻前。 云恸见着他,瞳孔猛然一缩,抽回拽着床帐的手,紧紧抓着他,“阿湛!阿湛哥哥——” 第162章终章 “快!快传孙敬——”“来人!” “传孙敬!快传孙敬!” 寝殿内传出的咆哮嘶吼,打破了宁静的暗夜,皇帝在寝殿外枯坐半宿,整个太极殿伺候的连全安在内都战战兢兢的守着没敢眨一下眼,这会儿殿内一传出声响,顷刻间这死气沉沉的大殿便如同活了过来一般。 只是这活过来的氛围莫名叫人觉着不安…… 他心爱的小人儿不是个铁石心肠的,玄湛以为,就算知晓他们的身世,可是他们之间的到底会有转机,而这转机就在这个尚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无论如何,总会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当看到床榻上那团赤色的红,当孙敬战战兢兢的跪下请罪,说孩子要早产,他才浑浑噩噩的惊觉,他……或许真的是在强求…… 或许他们真的有缘无分,他或许真的注定了终其这一生,都无法得到这个让他心心念念盼了十数年的人儿…… 明明是九月的天,却阴沉得厉害,至晨间起,天幕就黑沉沉的压着,殿内一片阴暗,内殿的殿门处竖着高大的乌梨木屏风,殿内那浅浅的忍耐的痛苦闷哼就如同那钝刀,缓缓的不停歇的在他心上拉锯。 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抱着怎样一种心情守在殿门外苦熬了五个时辰,可是经此一遭,此生他都无法再承受一次。 在听到孙敬那句‘回陛下,云主子产后血虚,身子亏损,好生调养旬月即会恢复’他甚至抑制不住的感谢神佛。 见帝王缓下了憋着的那口气,孙敬擦了擦额际弥漫的冷汗,鼓起勇气回了后半句话,“……回陛下,臣等无能,小皇子……小皇子太过孱弱……夭、夭折了……” 帝王登基多年,这来之不易的皇子,竟就这般夭折了,不是不可惜,可是帝王却为了里边儿那位精贵的小主子毫不犹豫的舍子留母,足以可见,再来之不易的皇嗣也不能与云主子的安危相较。 玄湛神色一震,满心的不舍和难过,昨日那孩子还在他掌心下动颤,踢着他的掌心如同跟他说着悄悄话一般,这才一日光景,竟就没了…… “……去将孩子抱出来。” 全安愣了一下,想劝慰,可是看着皇帝陛下脸上的神色,想要劝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只得低声应了,悄悄进了内殿。 殿内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还未散去,孙敬的夫人抱着已经夭折的孩子站在龙榻前,龙榻上方才经历痛苦生产的云恸脸色惨白,已然晕了过去。 全安忍着眼酸,上了前去,“小主子这是……” 孙夫人对全安轻轻福了一礼,“大总管,云主子力竭晕过去了,只是生产之后血虚身子亏损,并无大碍。” 全安闻言,看了看孙夫人怀中悄无声息的小襁褓,终于是忍不住抹了抹洎,“孙夫人,你好好照顾小主子……你把小皇子给咱家吧……陛下要看看小皇子……”说到最后,全安已经哽噎不成声。 福全也站在榻边,全安进来之前就一直在抹泪,这会儿听到全安哭,他早已经哭得两眼通红。 两人都是一天一天看着云恸的肚子鼓起来的,也算是一天一天看着孩子长到如今这般模样的,本想着再是几个月,就能见着这尊贵的小皇子,却不想竟会出了这样的意外,好好的孩子,竟就这样夭折了…… 孙夫人垂眸看了看怀中裹在襁褓中小得可怜的孩子,全是不落忍,她抬手想要摸摸,到底估计着这孩子尊贵的身份,没敢贸然动作,只是轻轻将襁褓递给全安。 即便知晓这个尊贵的孩子已经没了气息,全安还是小心翼翼的接过,双手稳稳的抱着,转身出了内殿。 全安踏出殿门来,玄湛的目光就落在他怀中那个小小的襁褓上,他心口一窒,待到那孩子抱到跟前儿时,他眼前猛一黑,又缓缓恢复。 孩子的襁褓衣衫鞋袜早在知晓那人儿有孕之后,他就着人备下的,这襁褓的花样还是他亲自挑的,明黄色的缎面上绣着四爪金龙,那是储君的象征…… 从全安手中接过那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小小襁褓,玄湛的眼眶霎然红透,这是他们的孩子,那个顽皮又乖巧的孩子,会轻轻挠他贴在肚子上的脸,会顽皮踢他贴在肚子上的掌心,哄哄他又会乖巧一动不动的睡觉的孩子…… 一寸一寸端详着那张比他掌心还要小的小脸儿,精致的小鼻子小嘴巴,一双小眼睛闭着弯出两道细微的小墨线,他似乎睡着了一般,悄悄的窝在襁褓中…… 看着看着,这无坚不摧的九五之尊轻轻垂首,在孩子那窄窄的小额头上轻轻亲了亲,两滴泪落下,正落在孩子的小脸上。 久久玄湛才慢慢平息下翻涌不息的情绪,抱着孩子悄悄踏进内殿,在龙榻边落座,看着榻上依然昏迷不醒的人儿,“皇儿,这是生你的父亲……” 经历了几个时辰的生产,又因产妇不能见风,殿内的门窗都一律紧闭,尽管宫人早已将寝殿内收拾干净,但偌大的寝殿内依然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7 金丝楠木镶嵌海黄花梨的龙纹阳雕的大床上,挂着象征天底下最尊贵的玄底杏黄龙纹的帘帐,此乃天子卧榻。 当今天子却侧坐在床沿,握着床上人儿的手,轻声安抚,“恸儿,御医说你身子大亏,不可忧思过重,皇儿的事情虽憾,可以后的日子还长……总归会有的。” 与床帐同色的锦被中,脸色惨白的人儿乌发披散,面容沉静,面若冠玉却分明是个男儿! 闻言,他挣扎着翻身就要坐起。 帝王一惊,急急伸手压住他单薄的肩膀,“恸儿!你刚生产,不准乱动。” 躺在床上的人儿却执意挣起来,即便动作迟缓艰难,依然执意挣扎。 挣扎间,估计是撕扯到了生产的伤处,他眉头微一蹙,却依然坚持动作,帝王无法,只得伸手借力给他,扶着让他起来。 翻身起来的人儿,直接俯身跪在床榻上,及腰乌发垂落胸前,半掩住了他苍白的脸。 “恸儿!?”帝王一怔,伸手就要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 跪伏在榻的人儿俯身磕头而下。 “恸儿——”“陛下,云恸是不祥之人,请陛下废黜云恸。”清冷无波的话,说得无情无绪。 帝王眸色中痛楚一闪而过,眉峰微蹙之后,他伸手小心翼翼的将跪在面前的人儿揽抱入怀,几近叹息的说道,“朕说过了,这种话不准再说。” 被揽抱入怀,人儿也不挣扎,顺势伏靠在帝王怀里,身体却莫名微僵。 寝殿内一时静默。 顾念着他刚生产,帝王小心谨慎的将怀里的人儿放置在龙床上,守候在床沿,直至龙床上的人儿沉睡过去。 “是朕无福……” 久久之后,帝王的叹息才淡淡的飘散在殿内…… 皇嗣没了没关系,孩子没保住也无碍,只要这个人好端端的,皇嗣储君又算得了什么呢?能拥有这个人儿已经是他今生最大的福气,至于子嗣缘浅,就随他吧。 皇嗣早产夭折的消息很快传至满朝上下,帝王冷厉的神色,让满朝文武到底只能悄悄私下说说便罢,谁也没有那个熊心豹子胆,敢在这个关头去触帝王的逆鳞。 皇后和林家在知晓这个消息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皇嗣的危机暂时除去,这个孩子的夭折总算给了他们慢慢筹划的时间。 德妃和张家却因为这个皇子的夭折,再度心惊胆战,德妃郁郁抱病,再未踏出永福宫。九月二十三,张青榆被罢官贬为庶人,德妃受父牵连,贬为庶人逐出宫禁。 九月二十五,林启瑞被弹劾结党营私、徇私舞弊、买官卖官等十余宗罪,皇帝命人彻查,十月初一,林启瑞罪名被彻查属实,皇帝一怒之下,林家被抄家灭族,皇后林氏被废。 至此,玄湛的后宫成了大胤朝第一个被全数肃清的后庭。 朝堂上,征讨安南之事正式落定,朝廷出兵五十万大军,征讨安南,皇帝钦点主帅云王世子云恸统领三军。 十月初三,皇帝亲自下旨,宣召云王世子回京受封,承袭云亲王。 十一月初八,云恸进京,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 那名动天下的云王世子,从风雪中而来,风雪帽下,那方及弱冠之年的少年眉目如画,清贵无双。 随驾狩猎南苑的文武百官在见着那迎着风雪而来的云王世子时,顿时都傻了眼。 王辅臣和秦正阳双双对视一眼,满目震惊。 玄湛望着那遥遥行来的人儿,眸光微动。 你既要执意翱翔,我既无法强求,我便放手,让你去九天,可好? 十一月初九,云恸入朝受封,大胤时隔十八年,终迎来那名动天下的继任云王。 来年开春二月初三,新任云亲王云恸,率领五十万大军,征讨安南,来年五月大获全胜,凯旋而归。 ——全书完作者闲话:结束了,这个结局是我写了这么多本,唯一一本没有交代得完完整整的。 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想要急着要完结,是真的觉得写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其他的我想要放到番外去,让正文以这样一个不算完整不算完美的形式划上句号。 早之前许久,编辑就说故事差不多了,已经完整,不用再继续了,可是最后这个身世是一开始就有的,所以写得我吐血,我还是坚持要把这个梗给写了。 阿门,这本书拖得太久了,我都以为我写不完了,没想到我居然还把他写完了,总算是没有辜负你们的守候,谢谢一直守着这本书的同志们,真的感谢!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8 第163章番外1 前朝这番惊天动地的变故即便废了宫中仅剩的一后一妃,让玄湛成了大胤开国以来首位肃清后宫的帝王,也未有一丝动静传进悄然寂静的太极殿,扰着那位震惊了举朝上下的神秘贵人本以为失去了这来之不易的皇嗣,那神秘的女子多少会受些冷待,却不曾想,皇嗣前脚才早产夭折,皇帝后脚跟儿就以雷霆手段废后废妃,肃清了整个后宫。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废后之举与皇嗣夭折之间的干系,即便是个傻子都要联想到一处去,更遑论是皇城这趟子浑水中那些满肚子弯弯绕绕的人精。 可任凭传言传得绘声绘色,皇帝都按班就班的,废完后宫废前朝,刚刚将张氏林氏两族连根拔起清理了个干净,又一派云淡风轻的开始料理外患,征讨安南方一落定,甚至都未与众臣商议,便直接钦点了三军主帅,接着又雷厉风行的下旨宣召云王世子回京受封承袭。 处在这个关键之时,又点得是云家那位世子,就连王辅臣秦正阳这一干人等都寻不到半点可谏言之处,此事便已然落定,没得半点更改。 而身处朝野上下交口议论的云恸却未闻半点声响,悄悄在太极殿养着身子。 “主子,茶水有些烫手,您小心些。”云德一手端着茶水,一手将那伸出的手牵着,小心将手中的茶杯放到他手中,待他握稳才慢慢收回。 握稳手中的茶杯,云恸慢慢收回手,微微低下头,试了两回才将茶杯递到唇边,掌心的杯子确实有些烫手,他浅浅抿了一口,勉强能入口,便小心握着杯子,小口小口的饮下杯中的参茶。 见他饮完,云德握着他的手,“主子,老奴再给您添些。” 云恸摇头,“不用了德叔。”他摸索着将杯子递给云德。 云德见状,将杯子接了,起身给他放下背后的锁子锦软靠,扶着他小心躺下,“主子,时辰差不多了。” 云恸并无倦意,却也并未多言,躺回床榻闭上眼,放缓吐纳吸气,整个太极殿因着他都战战兢兢的,他无意多添麻烦,几乎没有下过这张龙榻,依着所有人的意思,安心静养。 云德见他这般,呐呐的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忍着哽咽转过头悄悄抹了一把泪,轻手轻脚的给他掩好锦被,目不转睛的坐在榻前守着。 听着那明显重了的吸气声,云恸叹了叹气,抬手向着他伸了伸,云德赶紧上前将他的手握住,顾不上还没平息的哽咽,“主子,怎么了?” 云恸拍拍他的手,“德叔,你不要难过,孙太医不是说了,这只是暂时的,过些日子便会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云德想忍也忍不住,一个身高八尺的男人顿时哭得像个稚子,“主子……主子……” 这好端端的,眼看着就要瓜熟蒂落的小主子没了,主子的眼睛也看不见了,主子盼了这么久的孩子,他甚至连以男子之身孕子这样逆天的坎儿都过了,可到头来却空欢喜一场,还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他不知道这么多的波折凑在一起,主子到底是怎么承受了的! “无碍,德叔……无碍的……”云恸握着云德的手,轻声低喃。 “……您别、别……这么硬抗,老奴都知道……老奴都知道……怎么会无碍……”云德一听,从端坐的杌子上跪到榻前,顿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失了孩子,盲了双眼,还知晓自己与血亲相爱,这苦命的孩子竟还能说出无碍来,他到底要把自己逼到什么地步才算是‘有碍’?! 闻言,云恸的脸上闪过一缕茫然。 ……硬抗么? 或许吧…… 事到如今,无论是硬抗或是无碍都已经无关紧要,那么是或不是又有何区别呢? “主子……”他想劝这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哭出来,可是看着那一脸的空茫却半点也没有要哭出来的伤痛,他这张笨拙的嘴却是怎么也张不开。 云恸抬手遮住了眼,压在眼上的手只是多了触感,眼前的黑暗别无二致,他却下意识的不肯放下,“德叔……我想回王府。” 云德一边抹着泪一边急急的点着头,“好!好!好……咱们回王府……回王府……咱们回王府去,云九也回来了,旬哥儿和青鸾都在,咱们一家人好好的……” 这样的结局他或许在知晓皇帝对主子抱持的心意时就已经隐隐察觉,可是他只是一个奴才,他左右不了任何人,也左右不了任何事,他甚至连向小主子坦诚那个隐藏了近的百年辛秘的勇气都没有。 看着他们渐行渐近,他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就好好瞒着吧,瞒到他死的那天,然后将这个辛秘带到地底下,让这个隐瞒了百年的辛秘真的变成无人知晓的秘密,散在尘埃中,让他们好好相守这一生,可上天似乎还嫌两人的磨难还不够,竟要用这样的方式生生将两人拆散。 云恸掩着眼,低低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静静卧在榻上,似乎惓极,似乎睡去,殿中静悄悄的,只余云德强忍之下偶尔漏出来的低声哽咽。 玄湛对他想要回王府并不意外,本想留着他在宫里把身子和眼疾养好,可是听了孙敬的劝谏,到底没敢强留,亲自将人送回了王府。 将人送回王府,怕府中众人无法将人照料好,将太极殿一干伺候的人连同孙敬夫妻全都送了去,如此还不够,太极殿中他惯用的物事大大小小送了数十车去王府。 夜里燃灯如豆,枕被皆是惯用之物,就连其上的气息都别无二致,但不知是离了太极殿那让他心神大伤之处,还是回到王府让他心安,他难得睡了个安稳,气息吐纳都平稳。 处理了朝政和奏折漏夜前来的玄湛微不可察的在床畔落座,小心翼翼的替他掩好锦被,望着那静然安睡的人儿,他默默独坐半宿,寅卯之交时又悄然回宫。 脚步轻巧无声,只有门扉合上那细微的声响提醒着在这屋中独坐半宿的人,悄悄的来又悄悄走了。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掩好的被角散开了些,沉睡的人似乎并无察觉,骨架匀均又消瘦的背半截都露在锦被外。 云德悄悄进来,瞧见那晾在锦被外的半截肩背,心疼不已的走上去前掖好被角,想着那在榻边守了半宿方才离去的人,忍不住叹了叹气,好端端的两个人,突然就成了这样。如果孩子还在,断不至于走到如今这一步,可是那能维系宽宥一切的孩子却夭折了。说到底,到底是他们两个人无福,否则一路这么辛苦走来,可到最后为什么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69 转开眼的云德没有发现,那消瘦的背脊在听到他的叹息,微不可察的僵了僵,随即软下,没有痕迹。 养了两月,云恸才勉强能下榻,待眼睛养好,日子已经抵近,出城那日,京城迎来了初冬的初雪,熙熙攘攘落了一地,玄湛下了朝,微服出宫来送他,得知他已经离开,赶到城门时,正好目送云王府已经出了城门越走越远的车马,心里仅剩的那点踏实也空了。 他终究不属于他,他也终究留不住他,这些相守的日子是他强求来的,也是他愉来的,如同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回到原点,不……经历了这些,他们只怕是连原点都回不到了吧? 一切都回不去了,以后他们还会越行越远,就像这样,他站在原地,看他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即便他身为这天下最尊贵的帝王,他也不能追不能求。 扣着城楼墙垛的手背青筋暴突,玄湛长身直立于风雪中,久久凝望不舍离去。 从今日断,从明日起,便是一生。 从此,他是君王,他是云王。 第164章番外2 十一月初八,云恸奉命回京受封,皇帝率领文武百官亲自出城迎接,再相见,马上的少年王爷马下的帝王,只一眼,却仿若隔世。 不是不知风雪帽下露出的那张脸会引起朝上朝下怎样的震动,玄湛却依然以这样隆重而盛大的方式,亲迎那让他放在心尖儿上疼爱了十几载的人儿以亲王之尊归来。 时隔十八年,云家这仅存于世的世子归来,天下震动,举世瞩目。 十一月初九,一袭蓝锻平金银缠枝亲王蟒袍的云恸踏入太和殿,震动满朝文武。那尚不及弱冠的少年王,气宇轩昂,丰神俊朗,飘飘有出尘之表,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清隽,虽小小年纪,眉目间却已有年岁沧桑,可再过经年,只怕世间再难出其相左之绝世男儿。 册封、授印,看着那人儿接过金印金册,转身之间,成了大胤朝这独一无二名震天下的云亲王,皇帝那颗飘摇无寄的心终是飘飘忽忽坠入了深渊。 ……他们回不去了。 那些他奢望的日子就如一场梦,此时此刻他再如何欺瞒自己都无济于事,他终究留不住,留不住他,也留不住那与他无缘无分的孩子。 是夜,帝王下旨于保和殿设宴为新晋云亲王接风洗尘,因云王一路奔波身子欠安,帝王特赐免其饮酒,以茶水代之。帝王开了金口,谁也不敢冒然上前敬酒,这场接风洗尘宴,云恸滴酒未沾,那向来在朝宴上不沾酒水的帝王却喝了个醺然,更甚的是一向在朝宴上稍坐便走的帝王破天荒从头坐到了尾,直至宴散。 看着那沉静的人儿,看着他起身,看着他随着众人一起俯首而拜恭送自己离开,与那些谨守君臣本分的文武百官一般,丝毫没有异样,玄湛忍了又忍,纂得背在身后的手背青筋毕现,他想开口留他,想伸手抱他,不想从此陌路……可他有什么资格? 出了大殿,外间风雪已起,微醺的帝王踏出殿门时,脚下略一跄踉,似乎是被这突来的风雪扑着,全安忙借着披上披风的间隙不着痕迹的扶了一把。 玄湛挥退全安,浑不在意反手拉了拉肩头的披风,“……下雪了,殿内的炉子可备足了?恸儿他……”说至一半他才惊觉那惧寒的人儿早已不住在太极殿,话语戛然而止,断落在风雪中,无从拾起。 “陛下……”全安嗫曝不安的看了看大主子,又下意识的侧头望了望灯火通明的大殿内。 玄湛抬手掩了掩眉眼,掩去那不愿示人的失魂落魄,摇摇头,抬步缓缓而行。 全安眼鼻一酸,忙跟了上去。 往日下朝或散宴时,陛下总是疾步而行,时辰若稍是晚些,他们这些伺候的奴才几乎要一路放着小跑才能跟上健步如飞的陛下,从小主子进了太极殿,陛下便再也没有在行往太极殿这段御道上缓步而行过。太极殿中没了那让他牵肠挂肚的人,风雪铺天盖地,连把伞都不愿撑的皇帝深一脚浅一脚在积雪的御道上缓行着。 夜里寒凉,风大雪急,向来不沾酒水的皇帝陛下今夜显然是醉了,雪落了一身他也不在意,时行时停。知道主子心里苦,全安也不敢劝,只能一边抹泪一边默默跟着。 宫门前,云九云德已经顶着风雪候了快两个时辰,瞧着临近散宴,更是眼巴巴的翘首以盼。 “都这个时辰了,照往常早该散了,今儿这是怎么了?” 云九按了按心中渐起的焦虑,耐着性子道,“别急,大胤朝等了十八年才等来继任云王,自不能等闲视之。” 云德‘啐’了他一口,“老子就不信你一点儿不着急!” 云九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云德见他转眼就是这副德行,暗自嘀咕了两句,到底没有在说什么。 皇帝这些日子不好过,好不容易等到小主子正大光明的进了宫,自不会轻易放人走。 更何况,就像这老小子说的,大胤朝等了十八年才等来这继任云王的小主子,先且不论皇帝对小主子的情谊,即便只是身为这大胤朝独一无二的战神亲王,也是应受这份尊荣! 两盏茶的功夫后,终于远远瞧见顺贞门内那青色软轿。 顺贞门前下马换轿是规矩,可这个规矩并非所有人都能受的,除了那两位举足轻重的云沐两位亲王,只有皇帝特赐的臣子才有这份殊荣,云恸却是个例外,进出这顺贞门,他除了乘坐这顶象征着君王隆恩的青色软轿,其余之外便乘坐的帝王的御驾。 软轿出了宫门在云王府的马车前住了轿,云德见状,忙上前打开厚厚的轿帘,云恸被寒风一拂,顿时深深浅浅的咳嗽了起来。 云九恨铁不成钢的抬脚踹了云德一脚,忙拽下轿帘,待轿内的主子咳嗽声稍缓,云九便将方才从马车上取下来的手炉递了进去,待云恸从轿中出来,又用手中的狐皮披风将人裹了,“主子,您避着些风。”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70 云恸掩着口鼻,断断续续的咳嗽让他连话都说不出来,听了云九的话,他微微低了低头,让裸露在寒风中的脸避了避,他的身子到底没有大好,今日这一番折腾,到了此刻,到底是有些受不住,只是想着今日册封授印,身为征战沙场的战将,留给人病病歪歪的形象到底是不好,才不愿在人前示弱,才强撑着。 护送云恸出宫的小太监都是全安亲自挑选的,且俱都出自太极殿,对云恸的身份自是一清二楚,他们奉命将小主子亲手交至云家这两位管事的手中,可小主子这明显身子欠安的模样,让人心惊肉跳,领头的那个小太监见状,心里一稟,忙行了礼转身回去稟报。 玄湛顶着风雪走回太极殿,满头的酒意被寒风一吹,头昏脑涨得厉害,可一听全安的禀报,霎时酒意全醒,顾不上头痛欲裂,忙让全安备了车架,裹上水汽尚未干透的披风,匆匆忙忙便出了宫奔向云王府。 云德陪着云恸,云九先一步回了府,待云恸回到府中时,云九将一应物事都已准备妥当。沐浴更衣后,云德直接将人塞到暖烘烘的床榻上,寝阁里炉子燃了足足五个,门窗也只留了换气的间隙。 “没事……没事了,德叔……咳咳咳……”云恸看着这阵势,无奈不已。 “哪能没事儿?您身子尚未将养好,这天寒地冻的可马虎不得丨”云德瞪着眼梗着脖子一脸坚持。 云恸失笑,有心说两句,可看两人一脸的坚持,他到底是没有再说。 经过这些事儿,他在他们眼中再不能像往常那般无所顾忌的折腾,他们是心疼他,他哪里会不知? 云九弯腰压了压榻沿的被角,“到底是今时不同往日,仔细些总没大错。”他想了想,又突然笑起来,慢慢在话尾加了句,“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王爷?” 陡然听到这声王爷,云恸和云德都愣了愣,云德率先反应过来,嘿嘿的笑了一声,一拍大腿高兴道,“这好!这好!王爷好!王爷好啊!”连道了两声好,他用他蒲扇大的手掌秃噜了一把自己的脸,感慨万分,“为了这声王爷,咱们云家等得太久了!”自从老王爷战死,王爷这称谓在云家就如同禁忌一般。 云恸怔怔的靠坐在榻上,神色不见悲喜。 云家这个亲王之位,空置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尘埃落定。为了担得起这个王位之重,他已经记不清这么多年他费了多少心力,为了扛起云氏一族的重担,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晈牙走到如今,似乎……只有在他身边这两年,他才得以喘息…… 云德和云九见小主子如此这般,面面相觑之后徒留各自心知肚明的感慨,小主子能走到如今,这其中有多少艰辛,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寝阁内一片寂静时,外间传来家仆的通传声,“九叔,陛下来了。” 云九闻言,皱了皱眉,云德转身出去询问,云恸默默放下手中的茶水,侧身躺下,“……我睡下了,九叔。” 云九微不可察的叹了叹气,替他掖好被角,不让风钻进去,“好,主子您睡,老奴守着您。 云恸闭着眼,十指指尖紧紧拽着掩到鼻翼的锦被,他身为云家人,身为守护这天下的战神血脉,再重的担子他都能扛着,不能软弱也不必喘息,这是他身为云家人的责任。 第165章番外3 看着冒着风雪漏夜前来的皇帝,云德想把人拦在门外,可到底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何况.....这人这些日子是如何过的,他都看在眼里,也实在不比小主子好过。 或许一开始他是真的不愿他与小主子在一起,可是经过这么多事,即便他再不愿承认,他也明白,这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他能有那个本事护住身处风口浪尖的小主子一辈子!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能放下自己的帝王之尊,这么疼着爱着小主子。 玄湛也不多问,径自进了屋,将身上一身寒气和湿意的披风扯了下来扔给身后的全安,进了内寝阁,一股热气迎面扑来,熏得头疼欲裂的玄湛几乎栽倒,他脚下一顿抑制不住抬手压了压眉峰,待缓过那一阵眩晕,才又抬脚往里走。 见榻上的卧着的人儿,他皱皱眉,侧头问云德,“孙敬怎么说?”云德颔首,“孙大人说无碍,只是受了些凉,这几日好好养着别见风就成。”自从小主子回了王府,堂堂御医署提点便成了王府的府医,专职专司照料小主子。 “可用药了?”皇帝听了,犹不放心。“已经服下了。 听到确实并无大碍且已服过药,玄湛总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他行至床榻前,瞧了瞧已经气息平稳的人儿,才在榻旁的杌凳上落了座。 ...陛下,您坐榻.上吧。”云九见他在榻前的小杌凳上坐了,有些诧异的道。玄湛摆摆手浑不在意,“朕身上寒气重,坐此处便可。” 他在冰天雪地里经了这么久,浑身的寒气,离得近了只怕是要过给他,他身子本就没大好现下又受了凉,若再不小心些,只怕这一整个冬日都要缠绵病榻了。 云九闻言,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声,明明对彼此有情又彼此相爱,却偏偏身不由己走到如今这一步,小主子迈不过血脉这道坎儿,皇帝被迫放手却如何也放不下,如今两人这般也不知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大概是知晓他在一侧,榻上的人儿辗转反侧到半夜,怎么也睡不踏实,皇帝见状,只得无奈的准备回宫,临行前他起身替榻上的人儿掖被角,无意中发现他竟发了高热,皇帝人是没法儿走了,竹央阁也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后才渐渐安静下来。 挥退一干伺候的人,玄湛侧身上了榻,将侧身缩成一团的人儿揽入怀中,怀中滚烫的身子烫得玄湛的心一阵一阵的酸疼,过了良久,才晃晃悠悠的飘出一声轻叹。 ....你这般,让我如何放心得下啊...亲王册封大典之后,朝中文武百官就如同约好了一般,谁也没敢主动往云王府跟前凑,王府也闭门谢客,按说时隔十八年大胤终于迎来云亲王,本该是欣喜喧然,普天同庆之大喜,然整个京中一片悄然,甚至朝中众人有意无意的对这位王爷避而不谈,这情形虽诡异,可众人却是心知肚明。 这些历练成精的朝臣虽不知,那位被皇帝陛下深藏在太极殿的神秘贵人为什么会跟新晋云亲王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中间有些什么弯弯绕绕他们或许不清楚,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的谨守本分,这两人一一个是九五之尊的皇帝陛下,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云亲王,除非是活腻了想找死,否则谁敢不要命的往.上凑? 那位清贵无双的云亲王殿下另一重身身份,即便有心,也只能三缄其口,内里腹诽万千次,也不能去探究,毕竟以皇帝陛下的态度,这位贵主子只怕贵重得堪比九五之尊胸腹中那颗心子! 这个肃然的寒冬,这引起大胤朝惊天波澜的新晋云亲王殿下,就悄然的在王府中闭门谢客修身养性。除夕宫宴时,也并未出席,众臣有些讶异,可观皇帝陛下神色,众人皆默,此事只怕是早已得了圣上的默许,否则这新晋亲王,初次除夕宫宴便缺席,圣上却怎会一字半语都未提及。 正月里,云恸一直深居浅出,整顿三军之事由,皇帝直接下旨交由中军大将魏丹石督办。云恸身子调养得当,只是眼疾时好时坏,待到能完全视物时,已然是正月末,大军枕戈待旦,开拔以至。 点、挑、劈、刺..红缨长枪翻转如游龙,进其锐,退其速,其势险,其节短,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合而为一。一柄枪长,如臂指使。(注1)云德背手立于一旁,看得不住颔首,他一直担心,以皇帝那种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摔了的‘娇养',怕要把王爷这一身功夫给养废了。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71 不过到底是云家男儿,再是养尊处优也不会把一身硬骨头给养散了,他倒是白担心了。“六合枪?!”从外踏进练武场的云旬刚一站定,就诧异万分的瞧见了自家主子手中那柄长枪,红缨银身,枪长七尺,枪头似塔,身刻龙鳞云纹,不正是云家那柄威震天下的六合枪么? 云德颔首,神色颇有些复杂。 云旬见他点头,转头看向主子手中那柄长枪的目光也复杂万分,“十八年了。'“是啊,一转眼都已经十八年了。 当年老主子战死之后,老王妃心神俱伤,说什么也不愿接这六合枪,甚至不允迎回王府,无奈之下这威震天下的云家六合枪只能有先帝带回宫中妥善保管,这一保管就保管了十八年,如今总算是回到了云家。 “王妃说这枪不祥,云家人不该碰了。”云旬感叹,“可如今这枪依然回云家了。“王妃痛失丈夫,自是有所迁怒。 云旬失笑,“你怎么知道王妃就是迁怒,或许她真的觉得这枪不祥呢?从先代云王传下来这六合枪染了多少云家人的血?甚至最后老主子战死沙场。” “如果老主子还在...也不知是不是什么都变了。”看着练武场中宛若蛟龙的主子,云德忍不住感叹。 先代云王战死沙场,并不只是整个云家的痛,当年先帝接到八百里加急的塘报时,一夜之间白了双鬓。接回老主子遗骨时,堂堂大胤帝王,当场红了眼,甚至以帝王之尊亲自扶灵将老主子送葬九邙,后来这六合枪被先帝带回宫保管后,直至先帝驾崩,这枪一直都在先帝的御案之上。 以先帝和老主子的君臣情谊,如果老主子没有战死,先帝或许也不会早亡,那这一切会不会并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知道他感概的是什么,云旬拍拍他的肩,“不要想些有的没的,有些事是命中注定,你有功夫想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打好这一仗,王爷这初次领兵作战,可出不得纰漏,要不然云九能扒了咱们的皮。”要是真有点什么纰漏,或许等着扒他俩皮的还不止云九。 云德似乎也想到了要他们扒皮的不止云九一一个,壮实的身躯抖了抖,“你会被扒到老子前云旬闻言,并未反驳,他身为铁玄军的首领,要是真有什么纰漏,自然是头一一个被收拾的场中,少年王爷手中的长枪脱手而出,场中立着的木桩被从中一破为二,破口齐整,长枪去势不止,直直钉入三丈开外的廊下立柱,枪头钉入三寸。 “好!”云德见状,忍不住高喝一声。 云旬也忍不住连连颔首,主子回京这些时日,一直困守深宫,皇帝那种‘娇养的方式他也是亲眼所见的,本以为主子那一身曾震慑三军的功夫修为就算没废,只怕是散得七七八八了,没想到不但没落下反而精进了不少。看来此次安南之征,是他多虑了。 对于这群誓死效忠云恸的云家家仆而言,他们担忧的从来就不是初次挂帅出征的主子能不能胜任这三军主帅之职,他们唯一在意的只是自家主子这精贵的身子到底能不能受得住这征战之途的辛劳,毕竟如今的主子在他们眼中可再也不是当初那风里来火里去可磨可炼可摔可打的少年了。 说到底,还是心态作祟,不管男女承担孕育之责的,在所有人看来都应该是被护着的,这征战沙场就是糙爷们儿的事,即便主子在他们心中,既不娇弱也不易碎,可心里头就是没法子将这看作一回事。 再加上自家主子连失三子,身子一再遭受重创,最后甚至因小产失子而几欲盲了眼,这在云德云九他们眼中,已然成了天大的事情。 甚至在云恸不知情的情况下,云九还曾亲自回京请求皇帝收回旨意,免了自家主子此次安南之征,最后还是皇帝驳回此事才悄无声息的作罢。 长枪脱手,云恸顺势收势,背手一立,就如飞出的那柄六合枪,修长身姿笔直凛然,云家男儿已然长成,那自血脉里承继而来的清贵,傲然无双。 云德看着,忍不住老怀安慰,老主子,老王妃,奴才以后算是有颜面去下头见您二位了。 第166章番外4 二月二,龙抬头,天子耕地臣赶牛。 重农桑,务耕田,农乃国之本根,每朝每代都如此,大胤自然不例外。 身为胸怀雄图大略的帝王,玄湛目光自然长远,大胤休养生息平息内乱纷争的这些年,除了整治吏治,农耕就是皇帝陛下最在意之事。 自他亲政这些年来,每年春耕秋收他都会先微服出宫去往京郊,看看田间地头的情形,亲自过问耕种收成。秋收后各地递上来的折子他都会一一过目批阅,甚至在每年秋收他都会派下一批人去往各地摸查实情,一旦有虚报谎报的地方官员,轻则罢官流放,重则罪及亲族。 幸得他的雷霆手段,这些年国库充盈,自是有了征讨外患的底气。 卯末辰初,由御膳房送至云王府的饺子热气腾腾的摆在了云亲王的跟前。福全布上筷箸,“主子,您快趁热吃。 云恸回府修养时,皇帝连人带物都给一并送了来,福全这个贴身伺候的自然没有落下,被抢了差事的云德发现自个儿确实没有福全会伺候人之后,一开始还有些不忿,但看将主子伺候得周全妥帖得找不到一丝不妥的福全时,终是默默退避一旁,心甘情愿的将这贴身伺候的位置拱手相让。 “怎么还备了饺子?”看着卧在雪白汤水中的精致玲珑的饺子,再一看摆了满桌的与着春龙节相关的膳食,云恸有些失笑。除了九叔留守京中,其他人都要随他出征安南,这两日府中甚是忙碌,今年这春龙节他便吩咐了一切从简,不必特意准备,没想到还是费了心。 “今日是春龙节。”去岁在宫中因着主子病着,并未能好好过上这个节气,今年又临着出征,陛下今日要率领百官祭祀先农,‘下地亲耕,只怕是无法抽身前来王府,只能吩咐宫中早早将这膳食送来。 闻言云恸夹着饺子的手微微一顿,今日二月二,是一年中事关农事的大节气,祭祀亲耕都需帝王率领百官亲至。 “明日您就要出征,陛下....quot;福全欲言又止,看着云恸的神色,到底没敢继续多言,“主子您快趁热吃吧。 云恸垂下眼,?默默将手中筷箸夹着的饺子送进嘴里,还来不及咬破饺子皮,便知晓这满桌的膳食不是王府膳房所备,他慢慢咬破薄韧的皮,馅儿是他爱吃的素三鲜,清淡鲜美,那人在膳食上一向在意,太极殿小膳房的御厨因着他的缘故连换了三四回,终于在他无意间吃了这素三鲜的饺子夸了声不错而留下了人伺候....“主子,您就让奴才跟着你出征吧,奴才不会拖后腿的...看着云恸低头默默的吃着饺子,福全松了口气,但一想着明日起他就不能再在小主子跟前伺候,就忍不住绞着手眼巴巴的求道小主子身在云家,长在边关,虽身份矜贵,却从未养成京中这些世家子弟骄奢淫逸的习性唯一个贴身照料的还是个能风里来雨里去行军布阵的糙老爷们儿,除了在京城这些日子,压根儿就没有个随身伺候的侍从,他本想着,小主子此次征战安南,他求个恩典跟着前往伺候小主子,可还没等他开口求,小主子就安排他回宫。 云恸此次态度坚决,如何也不肯点头,他出征在外,从来就没有让人随身伺候的习惯,即便是德叔也只是在他初次上阵陪在他身边过,更别说此次他身为主帅,身边要是还带个宫中内侍,成何体统? “生...福全眼巴巴的望着小主子。 云恸摇头,“除了德叔,亲卫一律禁止随行。” “奴才只是个小厮。”福全很自觉,他这小身板当不了主子的亲卫,当个贴身伺候的小厮勉强合适。 山河恸之龙眷 完结+番外_272 “我没有带小厮_上前线的习惯。 福全失落的垂下头,他知道主子是打定主意不会带他一起出征了,这小主子看似温和,可实际却很是固执,一旦决定的事轻易不会改变主意,就连陛下都不能左右,更何况是他这么个小小的内侍。 “那...奴才就在京中等着主子您凯旋归来。 他不知小主子和陛下将来会如何,可是他盼着两个主子有解开心结的那一日,小主子承袭了亲王之位,打了仗终归会回来京中的,他盼着两个主子能从归旧好,和和美美的喜结连理,再诞下个乖巧的皇子就圆满了。 云恸轻轻笑了笑,归来么?或许他会终其一生都镇守西北边境,为大胤守着这天下安宁吧,至于这京城...二月二祭祀先农的仪式甚是隆重,帝王亲自,百官随驾,理应随驾的云亲王因明日便是出征之日,皇帝陛下特意下旨,允其于府中整装备战出征事宜,今日不必随驾前往地坛祭祀。 傅凌天瞧了瞧身边的几位同僚,再瞧了瞧跟在皇帝陛下身后的中书令大人,忍了一路终是忍不住小声的朝身边的秦正阳嘀咕,“怀英你说,陛下这是打算将云亲王一直藏着不放出来见人了?” 秦正阳虽然身为兵部尚书,其实乃文人出身,五谷虽能区分,但确属于四肢不勤,相比较行伍出身的傅大人,实在是‘文弱了不少,这一路虽不至于走得气喘如牛,但也不松快,听着身旁这同僚还能有心思想到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亲王殿下,顿时佩服不已,“义方兄近日无事一身轻?” 傅凌天听闻这语气,不免侧头瞧了一眼,见一向在同僚中以貌赛潘安著称的秦大人面色倦疲,眼下青黑,虽不至于不修边幅,但确不是平日里那般仪表堂堂,他诧异不已,随即又顿悟这段日子,身为兵部尚书的秦大人,只怕是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来,连日宿在兵部连家门都没能踏足,今日能随驾前来参与这祭祀大典,也是因征西大军明日便要开拔,紧急之事俱已筹备到位了。 “怀英这些日子辛苦了,明日大军开拔,总算是能歇一歇了。”近日确实无事一身轻的傅凌天瞧着同僚这遮掩不住的怨怼之气,不好太过忘形,以免招怨。 秦正阳漫不经心的斜了一眼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同僚,笑似非笑的道,“这大军出了京,义方兄觉得我能歇? 这是说的哪门子的笑话?这人今儿是还没睡醒? 武器、粮草、银子、前线战事,哪一样躲得了?从皇帝陛下下旨征西的那一刻起,他这把老骨头就算是开始了熬油,他日忙夜忙还要乞求漫天神佛,求这战事顺顺利利,求云亲王能大杀四方,否则这战事要是僵持不下,拖上了三年五载,他只怕连骨头渣都得熬化了。 终于觉得自己是找骂的傅凌天讪讪的闭了嘴,朝廷有战事,兵部这片儿就要绕道,自从秦怀英上任这兵部尚书之日起,这就成了朝中众人没有宣之以口的默契,他今儿也是被那神秘莫测的云亲王殿下给闹的,竟还上赶子找骂,该!? 云亲王深居浅出,不参政不上朝连皇帝陛下都默许了,他这闲心操得简直是无事找事,整个朝廷的人都默契的不去提这事儿,连好事如御史令都静默如哑,他这是闹什么心呐? 瞧着后知后觉想抬手给自己来两下的同僚,秦正阳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些。都是闲给闹的! 要都像他这样忙得如厕都要小跑着去,看谁还有闲情逸致去管皇帝陛下是不是要把云亲王藏着不放出来见人了。 傅凌天出身微寒,他生于边境,幼时一次战乱承蒙云老王爷救了小命,十几岁就参了军,因着会断文识字,一路兜兜转转从个小兵疙瘩坐到今天这刑部尚书的位置,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在他最敬仰的云家手底下当成兵,当年没能去到西北大营,后来云亲王征战他本能有机缘一同共事,可阴差阳错因着西南的战事被调离,后来云亲王战死,小世子被带入宫中抚养,后来又送往西北,那让他敬仰半生的云家人,他一个也没见着。 这么多年了,小王爷好不容易长大了,除了在大殿.上受封那日远远瞅了一眼,就再也没见着,这人就在京中愣是没见着! 想着明日小王爷就要出征了,傅凌天就忍不住叹气,这鱼一旦入海只怕就再也见不着了。 他边走边忍不住唉声叹气,秦正阳瞅傻子一样的瞅了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心里转悠些什么果然是闲出来的毛病? 这两年注定是多事之秋,除了西征安南之外,只怕北边那被皇帝陛^下惦记许久的弹丸小国也要洗干净脖子待宰,要不他去向陛下要个闲人来帮衬帮衬? 唉声叹气的傅大人不知道,他敬仰一生眼巴巴想要见的人,皇帝陛下搁在心尖尖.上,碰一下就疼,想一下就滴血。要是心眼子跟针尖一样大的皇帝陛下知道,除了自己还有人这般惦记着大胤的帝后,不知道该跳脚还是该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