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不语系列之市集碎尸案》 01. 丑时四更,老吴手里拿着梆子,边敲打边喊:「天寒地冻--」 这是身为更夫的他每晚必须做的事情。 长年居住在京城,对于每一条大街小巷都极为孰悉,就算没有星月的光芒、没有灯笼照路,他一样可以闭着眼睛走完固定路线。 但他对于城南的一处宅院感到莫名的恐惧。 传闻那栋宅院闹鬼、还闹得很厉害,以前是个有钱人家居住的漂亮宅院,那富豪很会过日子,将宅院修的很精緻,里头的两处人工湖还挖通到外面的河流来,据说还有一座天然温泉呢,但自从多年前发生灭门惨案后,那里变成了人人畏惧的鬼宅,半夜常常看见有人影穿墙而出,也有人说曾在半夜看见有人从里头运出大量的尸体,久而久之那儿就很少人接近,直到几年前有位年轻公子买下那座宅邸后那些谣言才消停些,但过去的谣言还是使人望之却步。 这里是老吴打更必定经过的路线。 望着那黑漆漆的街口,隐隐约约能看见吊掛在那宅大门前的灯笼,老吴的双腿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倏然、周围温度骤降,鼻尖隐隐约约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 老吴愣了愣,眼神逐渐涣散,脚步不由自主朝着一旁的河道走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冷漠的嗓音将老吴的神识拉回,他楞了愣、转头一看,一名身穿墨绿衣袍的俊秀青年站在那儿,手里的灯笼发出冷冽的光芒,使得那张俊秀脸蛋看起来十分惨白。 「咦?你是?」老吴抹了抹脸,看着青年的脸一会儿后才猛然察觉对方是谁。 「鬼、鬼公子?!」 青年听见老吴对他的称呼只是轻皱着眉,开口缓缓地说:「虽方入秋、但水温可不低,若再往前不是冻死就是溺死。」 老吴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入河里,水位都没到他的腰际这里来了,再往前几步就会整个人没入水里。 他这是在做什么?!老吴惊慌失措地从河里爬了出来,狼狈地跌坐在河岸上,此时才发现身体因为寒冷的关係不断地发抖。 青年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走入黑暗之中。 老吴看着鬼公子推开鬼宅大门走了进去,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直到门扉闔上后才抓起梆子和烧坏的灯笼踉踉蹌蹌地逃离了此地。 传闻那名被称为鬼公子的青年只在晚上出没,更夫们都知道这个人住在城南的鬼宅里,所以到此处时都会加快脚步离开,只希望不要见到那名鬼公子。 青年将灯笼里的蜡烛吹息,手指一弹、周围烛台皆被点燃。 「鬼公子么。」青年冷笑。 他走入厨房,从柜子拿出一瓶灯油后便走出大门,慢步走到方才遇到老吴的那条河流旁。 空气瀰漫着醉人芳香,一名女子卧躺在河流中央的石头上,那女子身姿婀娜妖嬈、眼神嫵媚,身上仅仅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她抬头望着皎洁的月光,森绿的双眸有些失神。 察觉到有人正在看自己,女子猛然回头、发现青年折返回来站在河岸上时后露出恐惧的神情,随即跳入河水之中。 青年将握在手中的灯油收入袖里,看着女子刚刚卧躺的那颗岩石许久,眉头紧锁。 「听说了吗?昨天半夜老吴在城南遇见鬼公子了!」 「真假?」 「真的哪!回来的时候整个人湿漉漉的,听他说他差点被溺死在河里呢!」 「我的天...难不成鬼公子是水鬼来着?」 「据说最近城里的有好几个人会溺死不是没有原因,兇手说不定正是他呢!」 「你可别乱瞎说,当心被鬼公子听到会被报復!」 坐在茶摊的男子顿了顿手中的动作,听到另一桌几名妇人的谈论时剑眉一皱。 「老大,他们说的鬼公子...」身旁的少年缩了缩身子,怯生生地问:「该不会是衙门里的那位吧?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你不如亲自问他如何?」被称呼老大的男子冷哼。 「...还是算了,我上回问他是男还是女就被他打断腿骨了,我如果问他是不是鬼可能会直接被他掐死。」 「知道就好。」他瞥了一眼不断往嘴里塞食物的少年,嘴角抽搐:「吃那么多,当心等等全吐出来。」 少年抹抹嘴,「没事,吐多少再吃多少回来就好。」 「可别后悔了。」男子笑着喝光碗里的茶水。 男子说的没错,少年现在很后悔,几乎快把整个胃袋都吐出来。 「阿玨,墨公子还没来吗?」穿着官服的人脸色铁青,低声询问男子:「还是你去接他过来?」 「大人、昨晚他忙到丑时过后才回去休息,现在才辰时,睡不饱怕是要发脾气。」慕容玨皱眉,「而且他说过白天不出门。」 「但这个也只有他能处理吧?」京兆府尹赵之樊打了个颤。 他也不是不知道那位墨公子的起床气有多可怕,还记得初次去找对方时是个晴朗的早晨,好不容易隔着门板把人叫醒,结果对方打开门见面就是拳头直接招呼过来,要不是当时慕容玨在场帮忙拦着,他可能会直接被打成猪头。 就没见谁家的孩子起床气那么糟,连他家的母老虎也不会这样。 「而且再让太阳晒一会儿,那味道可不是人受的。」赵之樊补了这句。 慕容玨思索一会儿,「先让人把张老找来吧。」 张老是他们京兆府里最资深的仵作,无论尸体破损多严重,到他手里都能够验出死亡原因。 只是这件...怕他老人家见了也会头痛。 「也只能先这样了。」赵之樊皱着脸,「我先回去,还有好几个案子得审,唉...这阵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人慢走。」 赵之樊看着官兵们忙着将围观群眾驱离、又看了一眼放在案发现场的大木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便带着随从离开了。 过没多久,一名白鬍子老者匆匆赶到了。 「张老。」慕容玨走向前。 「死者在哪?小李他们不是在这帮忙吗?怎么不把尸体抬回去府衙让我验?偏要我来这里看?」被称为张老的张敏问。 「不好处理。」慕容玨领着张敏跨过封锁区域。 「不好处理?」 还没多问几句,张敏便知道原因了。 几乎不成人样的碎肉块,若不是那颗面目全非的头颅还有些许轮廓,可能会以为这桶是哪摊肉贩的废弃肉品。 这里是市集,清晨都会有摊贩来此摆摊,报案人是一名菜贩,他在这里发现了一个被密封的大木桶,靠近后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味,出于好奇他找来撬棍将盖子撬了开来,浓烈的腐臭味扑鼻而来,紧接着便与一颗腐烂的头颅四目相交,惊恐之馀不小心将木桶整个撞翻,里头的碎肉直接洒在地上,看见那一坨坨腐肉后他连忙赶来报案。 张敏戴上手套后仔细端详起尸体状况,「嗯...这的确不好处理。」 「但放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慕容玨顿了顿,「还是要让子曦来一趟?」 「你想挨他揍我可不会拦你。」张敏冷哼,「老是折腾那孩子做啥?嫌弃我这老骨头办事不力吗?」 慕容玨苦笑。 「连着几天都有人莫名溺死已经让他头疼了,现在又多了这具尸体,不让他好好补眠你们是打算累死他吗?」 「还是张老您最疼他。」 「疼个屁!」张敏虽然一脸怒容,但眼底却没有一丝怒气,「叫人把它铲回去桶子里运回去,再放下去等太阳大起来那味道可就有得受了。」 「好。」 已经连续五天都有人莫名溺死。 扣除几个是在河边或是在井里被发现之外,还有几个案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其中一人是溺死在碗公里,明明汤水并不多,他就这么溺死在汤里,妻子只是切个菜回来看见差点没吓疯;还有一人是妻子睡醒后发现身旁的丈夫瞪大着双眼动也不动,一探鼻息惊觉丈夫竟然死去,赵之樊命人将尸体带回化验后发现这人居然是溺死。 一时之间京城里人心惶惶,入夜后都不敢在外逗留、亦不敢接近水边,深怕下一个被水鬼夺去性命的人会是自己。 京兆尹赵之樊压力很大,大到他觉得这几天都开始掉发了。 「青云啊,你帮我看看我这块是不是有点脱发了?」赵之樊指着头顶的位置。 一旁的白袍男子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是本来就秃了吗?」 「胡说!」 「年初你跟着胡大人他们去喝花酒,被夫人知道后你们打了一架,那块就是当时被夫人扯秃的。」 「...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赵之樊叹气,将乌纱帽戴回头上,「月娘这几天一直叮嘱我要在日落前就得回家去,很怕我也会被水鬼捉交替。」 「有阿玨在,水鬼不敢来抓你。」伏青云头也没抬地说,他放下毛笔,拿起墨跡还尚未风乾的宣纸:「我把这几天以来的案件整理了一份名单,大人你看看。」 赵之樊接过宣纸,才惊觉光是这五天以来离奇溺死的人就已经有二十多人。 「居然死了那么多人啊...」 「这二十多人,都是城西人。」 赵之樊先是一楞,又低头仔仔细细检查名单。 的确,这二十多个死者几乎都是城西人。 「然后这几个是王员外府里的下人。」伏青云抽出另一张纸,上头写了更多人名,「根据密报,据说王员外原本打算要直接把尸体抬出府扔了,因为这几个人死得太奇怪,于是有找道士来家里办法事,但道士的尸体隔天却在东郊城外被人发现、死因也是溺毙。」 「你说什么?!」 光是明面上知晓的死亡名单就有二十多人,王员外蓄意隐瞒的人数远比那二十多人还要多啊! 赵之樊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伏青云神情严肃,「负责服侍老夫人的丫环说,半个多月前他们曾经在府里的人工湖旁看见一名红衣美人。」 申末,在街上游荡的人明显锐减许多。 接连几天有人离奇溺死闹得人心惶惶,才刚落日街上只剩下寥寥几个行人,剩下的就是官兵在加紧巡逻。 而城南被誉为鬼宅的这一带更是连人影都没有,只剩下河水流动的潺潺声与虫鸣。 「喀答!」 门扉缓慢推开,在树下等待的慕容玨回过头来,看见俊秀青年手里提着木箱、一脸没睡饱的倦怠模样。 青年看见他时愣了一下,偏着头缓缓开口:「您怎么来了?」 「听说昨天这里有人差点溺死,我不放心过来看一下。」慕容玨走了过来,直接接过对方手里的沉重木箱,看见青年眼下的乌青时皱眉,「你没睡好吗?」 「画水鬼。」青年淡淡地说。 「不好好睡画什么水鬼。」慕容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河流,「要不你换个地方住吧,找个比较有人气的地方也好,住在这儿又没街坊邻居,不安全。」 「不了,我怕吵。」青年慢悠悠地将两只没点着的灯笼分别掛在门两侧,「而且这里便宜。」 那是因为死过很多人、又闹鬼闹得厉害才便宜啊。 但慕容玨说不出口。 看着那过分清秀且毫无活力的侧脸,他到现在还是很难相信这个人是男性。 这位有些古怪的青年名为墨子曦,是京兆府里最特殊的存在。 他虽无职无位,但却拥有特殊能力,使得其他人对其不得不尊敬几分。 墨子曦拿起放在门内的灯笼,慢悠悠地关上大门、上锁。 「走了。」 两人抵达京兆府时已经酉时,大家正在餐厅里用餐。 早上那吐得唏哩哗啦的少年一看见墨子曦时吓得差点被麵线噎死。 「没出息!」张敏用力拍拍少年的背。 少年终于缓过气来,苍白着脸看墨子曦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他嚥了嚥口水、鼓起勇气:「子、子曦早啊。」 那双墨绿的眼瞳凝视着他好一阵子,墨子曦才缓缓开口:「齐乐,你身体里似乎是少了点什么。」 齐乐脸色越来越惨白,声音明显颤抖:「少、少了什么?」 「胆。」 少年的表情变成了囧字。 一旁的张敏冷哼,但眼底却写满笑意,「哼!不如让老夫帮你解剖检查看看如何?」 「敬谢不敏!」齐乐有些委屈,「子曦你知道吗?人们流传你是鬼耶!叫你什么鬼公子...唉唷!」有些吃痛地抬头看着站在身后敲他头的慕容玨,「老大你打我做啥?」 「让你说胡话。」慕容玨没好气,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明明老大你也听见的啊。」齐乐更加委屈。 墨子曦喝了口热汤后将碗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齐乐:「你觉得鬼比较可怕、还是我可怕?」 「你。」齐乐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在慕容玨正要出手教训他时连忙从椅子上跳起、运起轻功直接衝出餐厅。 「这小子...」慕容玨感到头疼,看着墨子曦又舀了碗粥时忍不住提醒:「少吃点,怕等会儿你会很难受。」 「没事,吐了再吃回来就好。」墨子曦一脸无所谓,又往碗里添了许多菜。 慕容玨嘴角抽搐。 早上齐乐才说过这句话,吐到差点忘记自己叫啥,回来后还缓了好阵子。 事实证明,墨子曦的胆子比齐乐大太多了。 只见他从随身木箱里拿出手套和面罩,着装完毕后先将腐烂的头颅放在平台上,然后就是直接往碎肉块里开挖,将碎骨一块一块挖出来放在平台上,过了许久、便在平台上拼凑出一副骨架来。 这种细碎复杂的工作目前也只有墨子曦做得来,若换作张敏他们等人还是得花上好几天、甚至好几周的时间才能完成。 但墨子曦只用了一个半时辰的时间完成了。 「目测死者身长七尺、约莫是个男性。」张敏皱着眉仔细端详还掛有碎肉的骨架。 墨绿眼瞳底闪烁着燐光,墨子曦看着头颅许久,伸手掰开头颅的下顎骨,从里头拿出一截断指。 「这是女人的。」墨子曦端详断指许久,他瞥了一眼装着碎肉的木桶、皱眉。 「你说什么?」慕容玨和张敏异口同声。 张敏连忙接过断指细细研究起来,检查完后将断指放在一旁的托盘上:「这的确是女人的指头。」 慕容玨的眉头打了好几个结。 墨子曦走近木桶,眼底的燐光缓慢流动。 他脱下手套与面罩,手悬在木桶上方,自掌心流出冰蓝色的火焰,当火焰落入木桶中时,原本腐臭不堪的尸臭味突然变成浓烈的醉人香气,四周景色扭曲一变、他竟来到一间漆黑小屋之中。 青年脸上毫无畏惧,依旧那副毫无精神的模样,他只是冷淡地瞥了眼蜷曲在秽物中的男子一眼,随后身子穿过木门走出去。 他回头看看这间小黑屋,是某个大户人家的柴房。 又看看四周精緻景色,院子里尽是昂贵大气的摆件,有些是名家的作品、可贵着呢,不远处还有座景色优美的人工湖,墨子曦猜测这户人家并不是普通的有钱。 前方小路传来骚动声,一位身穿华贵的男子领着几名大汉浩浩荡荡走了过来,墨子曦不慌也不躲,那几人也似乎没看见他,竟然直接穿过了墨子曦的身子走入柴房中。 墨子曦站在门口,看着原本蜷曲在地上的男子张口、表情十分惊恐,仔细一看、那人居然没有舌头。 富贵少爷眼底写满鄙视,痞痞地说了几句话,那男子的神情从恐惧变成茫然、最后转为绝望的愤怒,失去舌头的嘴里不断发出啊啊声。 富贵少爷见状笑得十分猖狂,从一人手中的桶子里抓起一把绞肉,让手下架着男子、强硬地将手中的绞肉塞入男子口中,一连塞了好几口、直到男子再也吞不下后退到一旁.几名大汉拿出各式各样的武器,有柴刀、有斧子、有棍棒、有锄头,对着男子就是一通胡乱砍杀! 墨子曦从头到尾只是漠然地看着,他双手环胸、慵懒地倚靠在门边。 他对富贵少爷刚刚挖的那桶绞肉比较有兴趣。 轻轻弹指、在场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飞溅的血珠与肉沫也被定格在空中,墨子曦慢慢走到木桶旁、蹲了下来,墨绿眼底的燐光缓缓流转。 「这是...」 墨子曦有些不解,抬头看着坐在一旁欣赏惨剧的富贵少爷.那张脸上掛着猖狂扭曲的病态笑容后他顿时明白了几分。 仔细一看,那名少爷身上趴卧着许多恐怖鬼影。 那些都是被这人杀害的怨魂厉鬼。 虽然知道有些病态的富贵人家会以打骂下人为己乐,有些下手过重的还会活生生将人折磨至死,但这数量... 「慕容大人大概会气炸了。」 慢悠悠站起身、扭头看着站在门外的白衣女子。 那女子浑身湿漉漉,有些泛青的肌肤在月光下有几分诡譎的美,那张美丽的脸上此时充满了绝望。 墨子曦看着那女子许久,像是想起了什么。 那容貌,正是昨晚遇见的那名绝美水鬼。 从袖里拿出画轴打开,上头画的正是眼前这名美丽女子。 「嗯、我画得真好。」墨子曦对自己的画作十分满意。 然而一眨眼,原本在门口的美丽女子竟俯身衝来他面前,绝美的容顏转为狰狞恐怖、浑身上下的皮肤肿胀溃烂。 乌紫肿胀的双唇一张一合:「莲儿...莲儿还在他手里!救她!救救她!」 墨子曦身影一晃,慕容玨眼疾手快立刻衝向前搀扶住对方。 「子曦?!」慕容玨有些紧张,「没事吧?」 「没事。」墨子曦轻轻推开对方,一改慵懒的表情、神色凝重地看着桌上的骨骸,「此人住在城西、名为何薪。」他走到桌边,指着头颅的张开的口:「先是被拔舌、灌哑药,接连被虐打好几天,最后才被多人联手杀害。」墨绿的眼瞳瞥了眼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慕容玨一眼,他低垂眼帘思索了一会儿,才接着又说:「断指是一名女子所有,长相嘛...」 墨子曦从袖里拿出画轴,在慕容玨和张敏面前打开:「长这样。」 慕容玨和张敏一看,两人露出惊愕的表情。 「你们认识?」墨子曦偏着头。 「是藏花楼的兰香。」慕容玨回答,然后用狐疑的目光看着墨子曦。 「藏花楼?」 「是城西最有名的青楼。」张敏没好气,「让你老窝在家里足不出户。」他顿了顿,又说:「兰香原本是藏花楼的头牌妓子,一次何薪和友人去听曲时与兰香一见钟情,两人还私订终身,有次何薪还差点被老鴇派人打死,后来是他们的诚意感动了老鴇,这才同意让何薪将人赎出去。」 藏花楼,是京城最负盛名的青楼之一,那里的妓子卖艺不卖身,个个都会吟诗作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踏入藏花楼的若不是达官贵人、就是文人才子。 但何薪的家境很不好,父母早逝、家中就只剩下他和妹妹而已,哪有什么间钱上青楼?更别提用银两将兰香从藏花楼那儿赎出来了。 「张老您知道得很清楚呢。」墨子曦慢悠悠地将画轴捲好,收回袖子里去。 「藏花楼头牌下嫁给穷苦书生一事早在三个多月前就闹得沸沸扬扬了,也只有你这臭小子不晓得。」张敏吹鬍子瞪眼,指着墨子曦鼻子:「没事别总窝在家!看你现在一脸死人样,要多出门晒晒太阳!你瞧瞧你现在都被称啥鬼公子,能听吗?!」 「我觉得还不错。」某人耸肩。 「你个臭小鬼!」张敏差点背过气去,吹鬍子瞪眼:「小心以后没姑娘敢嫁给你!」 「单身挺好的。」墨子曦从木箱里拿出水壶、扭开瓶盖,「何薪有孩子吗?」 「没,他们成亲三个多月还没孩子,而且生了也没钱养。」张敏摆手。 一直没说话的慕容玨开口:「但他有一个妹妹。」 喝水的动作顿了一下,墨子曦瞇起眼。 「叫做何月莲。」 02. 在墨子曦的坚持下,慕容玨、齐乐和墨子曦三人在深夜时来到城西的何薪家前。 「齐乐、去向街坊邻居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慕容玨对着齐乐交代。 「老大...现在是深夜,我去敲门会不会被打?」 齐乐不是不愿,只是接连五天死了二十多人,那二十多人偏偏又都是城西人,现在入夜后这里的人都不敢出门,皆是紧闭门窗谢绝访客。 「你穿着差役服谁敢打你?」慕容玨没好气,「敢打你就直接把人抓起来打一顿就好。」 「...也不能这样吧老大。」 「齐乐。」墨子曦喊住齐乐,俊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见他眼底的燐光在黑夜中闪烁妖艳的绿,「顺便问问何薪与哪个富贵人家有来往。」 齐乐头皮有些发麻,急忙点头应下。 看着齐乐提着灯笼匆匆离去的背影,慕容玨有点无奈。 齐乐胆子其实很大,办起事情也毫不马虎,尤其是缉捕大盗、制止暴民械斗等这方面更是拿手,他的轻功在京城里可是数一数二的。 唯独对于鬼怪类他完全没办法。 正确来说他惧怕剑砍不着的事物,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很优秀。 若是要他跟着墨子曦两人一同出来寻找线索他肯定办不到,想跑又跑不了,墨子曦看起来虽然弱不禁风,但他力气可大着呢,只要他跩着齐乐的领子,任凭怎么甩都甩不开来,更别提墨子曦那双在黑暗中会隐隐发光的绿眸,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墨子曦那双眼睛发光时他几乎快吓破胆,偏偏墨子曦又经常拿鬼魂一事吓唬他,久而久之他只要看到墨子曦时就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慕容玨收回目光,看着在院子里间晃的墨子曦,他仔细打量起何薪的屋子。 何薪的屋子并不大,大门进来后走几步路就会到屋内,在门旁种了颗桃花树,旁边有口小井,放在墙角的桌子上晒着菜乾,井边的架子上掛着好几件洗到褪色的朴素衣服。 墨子曦嗅了嗅架子上的衣服,皱眉:「晾好几天了。」 「看起来有好几天没人回来。」慕容玨用手拨弄菜乾,「前几日有下雨,这些菜乾没人收都发霉了。」 嘎吱-- 墨子曦将门推开一个小缝,向慕容玨招手,示意对方过来看看。 「怎么?」 不等墨子曦回答,慕容玨从门缝看见屋内的景象时愣住了。 『来不及了呢...』 轻柔的嗓音在墨子曦耳边飘过,他只是皱了一下眉头,然后看着握紧拳头、脸色越来越难看的慕容玨。 「老大!我问到了!」齐乐小跑步跑了过来,看见慕容玨的神情时先是吓了一跳,鼓起勇气凑到墨子曦身旁低声问:「老大怎么了?」 老实说比起墨子曦老爱吓唬他的鬼话,他更怕慕容玨生气的模样。 毕竟只要墨子曦想吓他他还可以跑远点选择听不见,但慕容玨若要揍他他可是跑不了,因为慕容玨武功比他好上太多太多。 「你问到什么?」墨子曦没回答他,反而比较关心齐乐打探到的情报。 「啊、是这样的。」齐乐清了清嗓子,「三个月前何薪娶到了藏花楼头牌妓子兰香,当时街坊邻居都认为兰香会吃不了苦、过没几天一定会离开何薪,但兰香非但没喊苦,反而跟着何月莲一起四处打零工,住在街头的刘婶说兰香和何月莲感情是真真好,何月莲很喜欢这位温柔美丽的嫂子、而兰香也总会在用饭时将好吃的东西留给何月莲,不晓得的人还以为她们俩是亲姊妹呢。」他顿了顿,又接着说:「至于何薪,他与王家少爷交情似乎不错,当时何薪将兰香赎出来的银两、还有成亲的置办,都是王家少爷出的银子。」 「王家少爷?」墨子曦眼神困惑。 「啊、王文昇王员外,他们家经营许多珠宝舖子,在城西是有名的有钱大户。」 「喔。」墨子曦点头,「接着说。」 「约莫两个月前吧?何薪他们成亲快满一个月的时候,何薪说要带妻子兰香去城外游玩,王家少爷还替他们雇了一辆马车,但奇怪的是他们选在半夜出城。」齐乐皱着眉,「住在隔壁的王婶说那天她丈夫喝酒闹很兇,好不容易安抚下来时已是丑时,因为当时有听见打更人的声音所以她记得很清楚,她还听见隔壁传来吵闹声,出门想问何薪他们家半夜在闹什么,但只见人已经上了马车,驾驶马车的是王少爷经常带着的随从,出于好奇她将马车拦下多问了几句,那随从说王少爷招待何薪他们夫妻俩去城外游玩,大概有好段时间不会回来。」 墨子曦有些敷衍地点头,然后头也没抬地一把扯住慕容玨的手腕、语气淡漠:「没凭没据,去了没用。」 齐乐吓了很大一跳,发现慕容玨此时不只是生气、根本就是暴怒!那模样就像是想去手撕哪个仇家似的。 「老、老大?」 慕容玨没说话,只是咬牙切齿,紧握着剑柄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那位王婶有提到何月莲吗?」墨子曦又问。 「何薪他妹妹吗?」齐乐想了想,「啊、王婶说在何薪他们出游后没几天,何月莲跟她说王宅宴客、要去帮忙洗碗打杂,顺便报答王少爷的恩情。」 「报答个狗屁恩情!」慕容玨紧紧握着剑柄,他深吸一口气后缓缓开口:「子曦、你放开我,我不会衝动的。」 墨子曦没松开拉住慕容玨的手,只是转头对着齐乐说:「你进去瞧瞧吧。」 齐乐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走近将门推开。 柔和的月光洒入屋内,齐乐拿起提灯、将屋内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只见屋内桌椅全部都被砸得乱七八糟,地上四处散落被撕碎的衣袍,就连何家的祖先牌位都没放过,被人用刀砍成好几段扔在角落,而屋樑上悬掛一条断裂的麻绳。 望着在空中摇晃的麻绳,齐乐愣住了。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慕容玨会那么愤怒。 『但自何薪夫妻俩出游后月莲姑娘就一直不太对。』想起方才王婶拉着齐乐的手臂小声地说,『那天说要去王员外那儿时、她眼神像是要去寻仇的!』 齐乐很鬱闷。 三人并肩走在夜路上,除了墨子曦依旧是那副想睡觉的模样之外,齐乐和慕容玨的表情都很沉重。 就算知道何薪夫妻俩是被王家少爷带走杀害,他们手里也没实际上的证据,光靠街坊邻居几句话也没办法直接去搜查,更别提还有一个何月莲不知是不是也在王家少爷手上。 王员外除了财大气粗之外还认识许多权贵,若是他透过其他官员施压,他们这群人以后大概都不用在京城里混了。 「但是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啊。」齐乐握紧拳头,随后像是想到什么般,转头向墨子曦询问:「那个断指、能看见兰香是怎么死的吗?说不定我可以潜入王宅,去把证据找出来。」 「你水性好吗?」 「算好吧。」 墨子曦低垂眼帘,「大概是被溺死的吧。」 「大概?」 「光凭那么一小截断指我可没办法看得太多。」墨子曦抬头看着夜空,说话的速度有些缓慢:「只是隐隐约约听见水声,还有那种窒息感...我猜是溺死,尸体多半还在藏王宅里面。」 齐乐更鬱闷了。 听闻王员外府里有座很大的人工湖,照墨子曦这么说,只怕是尸体是被沉入湖底,他虽识得水性,但没办法在水里闭气太久,更别提是要在诺大的人工湖里寻找尸体了... 他总不能直接上门去逼问王员外他们家是不是杀人了吧? 关于墨子曦的能力对外是绝对保密的,没人知道京兆府里有一位能够阅读亡者记忆的奇能异士,说出来大概会被说是怪力乱神。 说真的,若不是亲眼看见墨子曦协助他们破了许多悬案、从死者记忆找出他们没发现的线索,齐乐到现在也不会相信墨子曦那个能够阅读亡者记忆的能力。 「慕容大人您送齐乐回去吧。」墨子曦停下脚步,前方就是交叉路口。 回过神来三人已经到了分岔路,往左就是墨子曦住的城南方向,往西是慕容玨和齐乐回家的方向,望着黑漆漆的街道,齐乐下意识靠近慕容玨。 「水、水鬼是不是都是这时候出来捉交替的?」 墨子曦回头看着齐乐,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搭配那双在黑夜中还会发光的墨绿眼瞳,成功让齐乐脸色刷白、全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老、老大!求求你送我一程!」齐乐哀求似地抓着一直沉默不语的慕容玨手臂。 慕容玨扁眼,直接拒绝:「不送,自己滚回去。」 「老大!」齐乐几乎快要哭出来。 「这个给你。」墨子曦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玉珮,「戴着、脏东西自然不敢靠近你。」 「我的天啊子曦你对我真好!」齐乐接过玉珮后直接掛在颈子上,「那老大你送子曦回去、小的我自己这就滚。」 看着齐乐蹦蹦跳跳地离开后,慕容玨才开口:「你说谎。」 墨子曦困惑地看着他。 慕容玨沉着脸,「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青年笑了,那笑容彷彿是孩童般那么天真灿烂。 「慕容大人、看来还是只有您了解我呢。」墨子曦手伸入袖里,指尖轻轻摩擦画轴、语调缓慢:「我这人呢、始终相信善有善果、恶有恶报,杀人就得偿命...您说是吧?」 慕容玨不语。 「不知那湖底沉了多少含恨而死之人呢。」 墨绿衣袍的青年留下这句话后,便头也不回地往城南的方向走去。 03. 清晨。 慕容玨皱着眉,眼底的血丝使他看起来更疲惫。 「是小陈。」仵作叹气。 天未亮时,有人说看见城西那里有人投井自杀,等慕容玨赶到时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 虽早有心理准备今天一定又会出现死者,但慕容玨想都没想到死的会是京兆府的人。 「老大、你看看这个。」齐乐小跑步过来,将信递了过来:「小陈的妻子拿来说要给你的。」 慕容玨抬头,看见人群中一名牵着小孩的白衣妇女,那妇女红着眼眶、向慕容玨点头示意。 心中莫名升起异样的感觉,慕容玨立即拆开信读了起来。 随着越读越多、慕容玨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将信拿给一旁的齐乐,齐乐好奇的接过一看,眼珠子瞬间瞪大。 「这、这是口供?」齐乐简直不敢置信。 小陈的遗书正是一封口供,里头清清楚楚写着有关于何薪夫妻和何月莲三人的下落,并且将何薪与兰香两人被杀害的过程记述十分完整,唯独何月莲却没有清楚交代其下落,只是写着疑似人还活着、并且藏在王家宅院之中。 至于为何小陈会那么清楚,自然是因为他有参与。 「没想到那个老实小陈居然...」齐乐简直不敢相信。 「走、去墨宅一趟。」 「咦?」齐乐先是愣住,「但是老大、现在大清晨的,子曦会抓狂吧?」 慕容玨皱眉。 齐乐说的没错,这时间点墨子曦应该才睡下去没多久,而且墨子曦虽然只有在有案子的时候作息才会日夜颠倒,但平时的话也都是睡到快午时才会醒。 「喵。」 两人转过头,看到一隻黑猫坐在围墙上,一黄一绿的漂亮眼瞳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命案现场出现黑猫,实属不详。 那隻黑猫轻轻摇晃尾巴,轻飘飘地跳了下来,穿过了两人后慢悠悠地跑远。 「老大...」齐乐有些不安,下意识地抓着慕容玨的袖子。 「不过是隻猫而已。」慕容玨瞥了瞥齐乐的手,然后问:「东西呢?」 「咦?」 两人猛然看向那隻猫的背影,看见黑猫嘴里叼着的正是小陈那封口供! 「站住!」 齐乐急忙追了上去,黑猫突然加快脚步,牠灵巧地跳上围墙、屋顶,将齐乐甩在后头,齐乐见状急忙运起轻功飞上屋簷,紧追在黑猫后头。 「给我站住听见没?!」齐乐气极败坏地吼着。 谁知那隻黑猫居然回过头来,那一黄一绿的眼瞳里彷彿写着嘲讽,齐乐一看气急败坏,脚下一用力、速度竟比刚才还要快一倍! 就在齐乐即将抓到黑猫的尾巴时,他听到了诡异的铃鐺声,随后那黑猫竟在他眼前化为一阵黑烟消散而去。 「蠢货。」 空气中回盪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齐乐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动,直到慕容玨赶到。 「猫呢?」慕容玨困惑,伸手拍了拍齐乐的肩膀,只见齐乐直直地倒了下来。 「有鬼鬼鬼鬼鬼...」 「......」 墨宅。 黑猫轻巧地越过了墙、叼着信纸小跑步奔向坐在躺椅上的青年。 「辛苦了。」墨子曦接过信纸,奖励似地摸了摸黑猫的头,黑猫很受用、也蹭了蹭对方的掌心。 他低垂眼帘,将小陈的口供看完后对摺起来,「昨晚兰香有离开王宅么?」 「没有、您交代过要她休息一天,主子有让她乖乖待在王宅里玩。」 低沉冷漠的嗓音竟然是从黑猫口中发出。 「我有特地交代你得盯着小陈吧?」墨子曦沉下脸。 黑猫眨眨眼,「我有看着他跳下去。」随后牠偏着头、困惑地问:「您的意思是不能让他死吗?」 墨子曦皱眉。 要黑猫重视人类的性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呢。 「死就死了吧。」墨子曦揉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若是没意外的话,慕容玨今晚会夜探王宅,你让赤月注意一下、别伤着人,把他赶出去就好。」 「是。」黑猫说完,身子变化为一阵黑烟消散离去。 墨子曦看着手中的口供,指尖一弹、信纸瞬间被火焰吞噬。 火光在墨绿的眼瞳里跃动着,青年的眼神很冰冷。 「自杀?呵、以为只要一死就没事了么?」 「我是说真的啦!那隻猫就在我面前消失了!」齐乐气得直跳脚。 两人此时在城西一处茶馆二楼的雅间里喝茶休息,齐乐正努力解释他为什么没抓到那隻黑猫。 明明他就快逮住那隻猫了,偏偏那猫却化为一阵黑烟让他连抓都抓不着,更要命的是当时明明四周无人、却突然冒出渗人的笑声,彷彿是那隻猫发出来似的,害他一时大脑一片空白、站着直接昏过去。 「追丢了就追丢了吧,我没怪你。」慕容玨没理会他,只是透过窗户观察不远处的王宅。 「老大你是不是不信我?」 「很明显吗?」 「...你这样我要哭了喔。」 慕容玨没好气,「不然你可以把整座城的黑猫都抓来审一审,问看看是哪隻猫从你手上抢走东西、又能从你手下溜走如何?」 「感觉好蠢,我才不要。」齐乐噘嘴。 「那就闭嘴。」 齐乐看着慕容玨专注地观望王宅的模样,忍不住问:「老大,你是不是想偷偷潜进王宅里面去?」 「嗯。」慕容玨点头,随后困惑地看着齐乐,「嗯?你怎么知道?」 「上回你半夜偷溜进吴尚书私府里盖他那个败家子布袋时就是这样。」 「......」 慕容玨决定,以后想干这种事情时绝对不要带齐乐出来。 两人没待多久,随后又匆匆离开了茶楼。 坐在隔壁雅间的男子低垂眼帘,看着正走出茶楼的慕容玨两人,右眼眼底闪烁着异样的金色光芒,嘴角弯起冰冷的弧度。 夜晚。 身穿黑袍的蒙面男子趴卧在屋顶,锐利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对街的王宅。 慕容玨沉着气,等待巡逻的官兵离走远后才运起轻功、翻进了王宅里面去,然而才刚落地、四周便颳起诡异的阴风,逼得他倒退好几步,慕容玨瞇起眼,看着站在月光下穿着道袍的男子,虽无法完全看清楚对方的容顏、但可以看见对方右眼眼底闪烁着冰冷金色光芒。 「你是谁?」慕容玨咬牙,冰冷的阴风不断地抽走他的体温,使得他越来越无法抵御、连退数步。 对方没说话,只是又挥了一下手中的扇子,随后四周画面扭曲、等慕容玨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在城外。 慕容玨有些震惊,不知道王宅里居然有这么一位奇人异士。 随后他想起伏青云曾说过,王宅不久前有请一位道士办法事,但那名道士后来被人发现死在东郊城外,奇怪的是王宅后来也没再找道士入府。 那么,方才那位道士... 「到底是谁?」 道士收起手中的摺扇,右眼的金色光芒黯淡下去,他抬头看着坐在墙上的黑猫,「回去告诉子曦,我把慕容玨扔到城外去了。」 「遵命。」黑猫点头,身影融入了黑夜之中。 他缓缓转身,抬头看了几处躲有暗卫的位置。 王宅养的暗卫都是瞎子么? 「好想早点回去呢。」他抬起头,看着被乌云遮去大半的月。 但差事还没办完,回去可是会被立刻赶出来的。 道士叹气,随后迈开步伐离开此处。 说也奇怪,自从小陈投井自杀后,几天下来再也没传出有人被水鬼溺死,但是慕容玨心里的大石头依旧没放下,除了小陈的口供莫名被猫抢走、还有王宅里面那位神秘的道士。 他凭藉出色的观察力与记忆力将那名道士的容貌粗略画了下来,与半个月前死在东郊城外的道士画像对照一看,发现两人的容貌居然有七成相似。 「见鬼了?」慕容玨愣愣地看着桌上两张人画像。 但仔细对比,那晚在王宅里的那位身高似乎比较高一些,而且根据调查结果,东郊城外死去的那位道士并没有舞扇这种雅致兴趣。 难道是易容吗?王宅的人知道他们之前请去的那位道士早就死了吗? 「应该是不知道。」 否则王宅的人不会放任那人在宅邸里面四处乱走。 除非... 一想到那名男子使用的法术,如果他用法术控制王宅里的人倒不是不可能。 慕容玨抬头,看了看放在角落的檀木桌椅。 那是墨子曦专用的位置。 虽然明面上墨子曦没有在京兆府任职,但赵之樊还是有留位置给墨子曦,好让他来协助办案时可以使用。 慕容玨走近那套桌椅,随意翻阅放在桌上的书籍,发现墨子曦在上头写了许多批註。 虽然墨子曦一副无所谓的慵懒模样,但其实对待任何事情都相当认真呢。 「嗯?」 书页掉下一张纸,慕容玨将纸片捡起。 「七月十三。」 旁边还写了一行字:「王宅、歿。」 慕容玨愣住了。 今天正是七月十三! 「咚咚咚咚咚--」 04. 鸣冤鼓响,官必上堂。 赵之樊看着跪在下方、身披斗篷遮去顏面的人,「下方所跪何人,有何冤情?」 那人颤抖着身子,紧紧攒住斗篷的手指竟被拔去指甲。 「奴婢、是来投案的。」 「喔?投什么案?」 少女抬起头,佈满血丝的眼里藏着浓厚的恨意,「市集碎尸案。」 市集碎尸案?! 那不就是何薪一案吗? 不等赵之樊问话,那少女又接着说:「大人请为奴婢做主,王天皓强掳何薪之妻兰香,将兰香姑娘溺死在人工湖中、尸体被沉入湖底,而何薪被王天皓命人乱刀砍死,尸体被剁碎后装入桶中,弃尸在市集之中!」 赵之樊皱紧着眉,「你可有证据?」 「奴婢是王老夫人的贴身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救救王老夫人!老夫人本想报官,但王天皓那畜生居然将王老夫人软禁起来,是老夫人冒死将奴婢送出来的,王天皓还扬言要杀了老夫人!」少女哭得歇嘶力竭,「还有何薪的妹妹何月莲!她也在王宅里!」她不断地磕头、边哭边说:「请大人救救老夫人、救救何姑娘!」 等慕容玨带着官兵撞破王宅大门时,正好撞见被打得奄奄一息的老妇人卧躺在石阶上,而王天皓披头散发、像是发了疯似地不断地挥舞手中的鞭子鞭打老妇人,慕容玨见状直接一掌打掉王天皓手中的鞭子、将人压制在地上,其他人连忙扑向前将王天皓綑绑起来。 老妇人正是王老夫人,而她死命抵着不让王天皓踏进去的屋子里躺着几乎只剩一口气的何月莲。 何月莲被人抬出来时,齐乐注意到何月莲的左手食指被人剁去。 从人工湖底打捞一具又一具尸骨,其中一具居然没有半点腐败跡象,从那绝美的容顏来看、正是兰香! 兰香的尸体睁大双眼,那眸子写满了怨恨与不甘。 「咦?」齐乐愣住了。 兰香的手指完好如初。 「老大,你看!」齐乐急急忙忙拉着慕容玨,指着兰香的手指、小声地说:「一根都没少呀!」 慕容玨瞥了齐乐一眼,没说话。 「吴道长呢?!吴道长呢?!快来抓鬼!快来啊!这边都是鬼!要害死我的鬼!」王天皓被五花大绑,嘴里不断嚷嚷着,看那模样似乎已经疯掉了。 慕容玨环顾四周,只见墙角飘过黄色布料,慕容玨见状急忙追去,但追来时却没看到半个人,只看见地上留下土黄色的道士袍。 「究竟是谁?」 据王老夫人的贴身丫鬟说,王天皓很喜欢兰香,但兰香的身分是藏花楼的头牌,与他们王家根本门不当户不对,王员外说什么都不允许王天皓将兰香娶入门,再加上兰香本身就厌恶毫无内涵的紈裤子弟,后来兰香乾脆直接不见他了。 更让王天皓无法接受的是,兰香居然喜欢穷书生何薪! 为了能见兰香一面,王天皓故意与何薪製造偶遇、后来交好,一听到何薪也想娶兰香时他心底打起算盘,爽快地借给何薪一大笔银两,让何薪将兰香从藏花楼赎出来,还帮两人置办婚礼,使何薪对他的戒心越来越低。 王天皓不是只有一次两次用钱财引诱兰香,但兰香性格孤傲、厌恶用钱财收买人心的行为,寧可与何薪兄妹过着穷苦日子,于是王天皓恼羞成怒,在何薪与兰香成亲后一个月的深夜带人闯入何薪家中,先是将何薪打了一顿,后又让手下将何薪夫妻俩强虏回王宅去,而他将魔爪伸向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何月莲,粗暴地夺走何月莲的清白后扬长离去。 然而王天皓的恶行不只如此,他将何薪夫妻关在密室后当着何薪的面墙强暴兰香,拔掉何薪的舌头后将人关在柴房后天天凌迟,但兰香依旧不肯从了他,于是王天皓恼怒之下找了许多人轮番强暴她,后来更是亲手将兰香溺死,还将兰香的尸体沉入湖底。 王员外至始至终都是默许儿子的暴行,更是参与了强暴兰香一事,而王老夫人接到消息赶到湖边时兰香已经死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天皓将兰香的尸体扔入湖底。 再看何月莲这边,那晚她被夺去清白后原本打算自縊,无奈上吊到一半绳索断掉,当她摔在冰冷的地板上时脑子瞬间被仇恨佔据。 她不甘心! 如果就这么死去岂不是便宜了王天皓?更何况哥哥和大嫂被那畜生掳走多半凶多吉少,她一定得做些什么将人救出来! 过了几天,有人偷偷传递消息给她--王宅要办宴席,她可以趁机混入王宅里,到时候有人会对王天皓下药,到时她可以趁机逼王天皓将何薪夫妻两人放出来。 理想是很美好、但现实是残忍的,何月莲趁王天皓酒醉时一时控制不了情绪拿刀刺杀王天皓,无奈被王天皓的暗卫发现,又再一次被王天皓欺凌,而何月莲也是个烈性子,居然直接将王天皓的左耳咬了下来!王天皓气急败坏将何月莲暴打一顿,还将何月莲左手食指剁了下来,就在要下死手时被赶来的王老夫人制止,当时王天皓看着失去意识、满脸是血的何月莲以为他把人打死了,于是吩咐手下将何月莲拖去人工湖那里沉了,若不是王老夫人偷偷命人将还剩下一口气的何月莲打捞起来、偷偷藏在她的屋里,恐怕湖底的怨魂又要添一笔了。 但王天皓依旧无法息怒,命人准备一桶猪绞肉,将从何月莲左手砍下的食指放入桶中,骗何薪这桶是何月莲的肉、逼迫何薪吞下成功将何薪逼疯,然后命令随从们将何薪乱刀砍死,更丧心病狂的是他还将何薪的尸体剁碎装桶后运到城外扔掉,但王天皓的手下前脚刚将木桶扔在城外、王老夫人后脚就命人偷偷将木桶运回城里,还放在人流量最多的市集之中,为的是让何薪的尸体曝光。 一来王老夫人没有曝光自己的身分.二来让官府能够开始调查此事,王天皓怎么想也都不会想到,是这位自小宠溺他的祖母出卖了他。 自从何薪死去后,王宅天天不得安寧。 王天皓每晚都梦见自己沉入冰冷的湖水之中,几乎快要溺毙时被人粗鲁地拽了起来,等他喘过气来后又再度被扔入,就这样循环直到天亮时才结束,醒来后看了看自己浑身湿漉漉的模样,惊觉这是兰香回来报仇了。 而那几名参与杀害何薪的随从死得一个都不剩,死因皆是溺毙。 王员外怕了,急忙请人找来道士办法坛准备除掉兰香这名水鬼,但那晚只听见道士的惨叫声,随后人却消失了,隔天天亮时那道士却是从府外回来,说已经将水鬼赶出去了。 自从那天起,宅里确实不再出现有人被水鬼害死,但换来的是水鬼开始在城里抓替死鬼,那些死去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王天皓找来强暴兰香的畜生,有几个还参与了凌迟何薪的暴行。 最后一个投井自杀的小陈亦是如此。 王天皓疯了,不知是因为看见王员外上吊自杀的模样、还是禁不起兰香长达半个多月的报復,在他被押入大牢时居然手舞足蹈了起来,嘴里嚷着「衙门好!那贱人不敢进来!」的话,让人不禁摇头。 经过调查,人工湖里的三十一具死尸死因都是虐杀,兇手不外乎是王天皓。 赵之樊气愤地说:「这种人死一次实在太便宜他了!」 虽然死者大多数都是签了死契的奴僕,但将草菅人命的行为实在是人神共愤。 偏偏人只有一条命,虽然这案子判了斩刑,但王天皓那廝在牢房里过得可是十分快活,比起在王宅里那疯疯癲癲的模样,他精神竟然一天比一天好,有时候还会对着狱卒骂骂咧咧、抱怨伙食难以下腹,让人不禁怀疑他根本没疯。 墨子曦闻言只是挑眉,跟赵之樊打个招呼后去了牢房一趟。 没过多久,王天皓再也笑不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充满恐惧与痛苦的惨叫声,墨子曦则是在狱卒敬佩的目光中离开了牢房。 「你对他做了什么?」齐乐忍不住问。 墨绿的眼瞳瞥了眼齐乐,墨子曦微笑:「没什么,不过让他体会一下那些人死前的记忆和感受罢了。」 齐乐倒抽一口气。 要知道,光是在湖底打捞上来的尸体就有三十一具,还有不少尸体被王天皓命人扔到郊外处理掉了,他相信凭着墨子曦的本事有办法搞到其他隐密的死者记忆。 「你若无聊可以去牢房看看,很精彩喔。」墨子曦笑着说,「像隻发疯的猴子,跳舞特别难看。」 那笑容让齐乐鸡皮疙瘩掉满地,他急忙倒退好几步,「不不不,我一点都不想去看。」说完齐乐急忙溜了出去。 慕容玨为墨子曦倒了杯热茶,忍不住问:「那根断指是何月莲的吧。」 墨子曦没打算再隐瞒,爽快地承认了。 「光凭兇案现场就能读出死者记忆的你,唯独读不出来的就是活人的。」慕容玨皱眉,「为什么当初要说那断指是兰香的?」 「你猜猜。」墨子曦喝了口热茶,头也没抬地继续翻阅手中的书。 慕容玨看着墨子曦的侧脸许久,叹气:「当时小陈还在,如果让小陈知道何月莲还活着,那么他必定会去通知王天皓,何月莲和王老夫人就撑不到那一天了。」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 「...王宅那个吴道士,你认识吗?」 「如果是之前那位,我可不认识。」墨子曦冷笑,「嘖嘖、没什么本事,就那张破嘴会说话糊弄人,明知王天皓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却打算助紂为虐,活该被兰香弄死。」 慕容玨嘴角抽搐。 「至于后来那位...你不用知道太多,他不会害我、自然也不会害你们。」墨子曦看了看在房间另一头写文案的伏青云,压低声音凑近慕容玨:「而且王天皓那混帐啥都不好、但是钱多,随便糊弄几句话他就给一大叠银票呢,我就要他跟兰香配合一下、坑了不少银子。」 看着对方眼底的狡黠,慕容玨忍不住低声笑了笑,「他的钱你敢赚?」 「怎不敢?」墨子曦窝回椅子上,懒洋洋地说:「何月莲的身子需要花银两补一补,等她身体好些会回去勤州找她的姑母,路途遥远、需要的盘缠可不少。」 慕容玨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她有一个姑母在勤州?」 墨子曦没回答,只是笑笑地喝着慕容玨倒给他的热茶。 尾声. 市集碎尸案随着罪人王天皓被捕入狱、王老夫人配合查案,经歷将近半月的调查后判了死刑。 王宅一案闹得京城沸沸扬扬,有许多人一早就聚集在刑场,当官兵押送王天皓抵达刑场时,人们一拥而上不断辱骂王天皓,但已经疯了的王天皓只是一副痴傻的模样,呆愣愣地望着天空傻笑。 墨子曦在刑场对面的茶楼订了二楼的雅间,墨绿眼瞳远望着跪在刑场中的王天皓。 「这样就好么?」墨子曦收回目光,看着坐在对面位置上的人。 那人身穿红袍、有着一张妖异俊美的脸庞,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右眼是漂亮少见的金色眼瞳,他低垂眼帘、嗓音温和:「嗯,兰香说这样就好。」 「我以为她会趁王天皓还在牢房里时混进来杀了他呢。」 「慕容玨阳气过重,她进不去。」男子看着站在赵之樊身旁的慕容玨,眼底闪过一丝冰冷。 「倒也是。」 「我和兰香花了半个多月夜夜把他抓去泡水,还比不上你一炷香的时间呢。」男子忍不住叹气。 墨子曦露出狡黠的微笑。 那天王天皓被抓入狱时其实根本没疯,只是想用装疯卖傻蒙混过去,墨子曦怎么可能没看出来呢? 既然他想疯,那便成全他吧。 「子曦、你看。」 墨子曦顺着男子指的方向看去。 刑场旁边的井、河流、墙角、树荫,皆爬出许多恐怖的鬼魂。 那些都是死在王天皓手里的鬼魂。 为首的兰香站在阴影处,双眼迸射出浓烈的恨意。 人言常说,人在死前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王天皓看见了、还看得十分清楚。 他看着黑压压一片的怨魂厉鬼时立刻吓漏了尿,不断大声嚷嚷着「放过我!放过我!」 「午时三刻已到--」 同时,红袍男子手一挥,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遮去了大半的阳光。 赵之樊抬头望了望黑压压的天,头皮有些发麻。 办案那么多年,他多多少少感觉出刑场这里不对劲。 「不!我不想死!我不想死!」王天皓歇斯底里地尖叫,底下观看行刑的人们不断朝他吐口水、扔烂菜。 赵之樊深吸一口气,将令牌掷下--「行刑!」 刽子手抽走王天皓背后的木牌,刀起刀落、人头落地! 当王天皓人头落地的那瞬间,行刑场顿时阴风四起!等阴风散去时,原本黑压压的天空顿时变为晴朗无云,彷彿刚刚的异相都是幻觉。 只有在雅间观看行刑的墨子曦两人清楚看见,当刽子手刀落那瞬间,那群怨魂厉鬼扑向了王天皓! 兰香抬头,对着墨子曦和男子下跪道别,随着乌云散去眾鬼影也一併消失了。 慕容玨看着王天皓的尸体,皱紧着眉。 那阵阴风颳来时,他看见了一大群面色惨白、身形恐怖的『人』扑向了王天皓,等阴风散去后,王天皓的尸体几乎不成人形,浑身上下都是抓痕,这些都是在那阵阴风过后才出现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想必王天皓就算死了也不得安寧吧。 至于那阵阴风... 他抬头四处寻找,意外看见了对街茶馆二楼的墨子曦,以及坐在墨子曦对面的红色人影。 看见对方右眼眼底闪烁着金色光芒时,慕容玨急忙衝出刑场! 等慕容玨衝上二楼、抵达墨子曦待的雅间时,里头只剩下墨子曦一人。 「人呢?」 墨子曦偏着头,困惑地看着慕容玨:「什么人?」 「刚刚坐在这里的人。」慕容玨指着方才红袍男子坐着的位置。 「慕容大人您看错了吧。」墨子曦露出神秘的微笑,「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喔。」 慕容玨皱紧眉,随后逕自坐了下来,他揉着眉间:「可能最近太累了,刚才还看见...」 「看见?」墨子曦偏着头。 脑海闪过方才那群厉鬼扑向王天皓的模样,慕容玨摇头,「不、没什么。」 墨绿的眼底闪过一抹光芒,墨子曦喝着热茶、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要回去休息了吗?」慕容玨问。 「嗯、累了。」墨子曦慵懒地打哈欠,「大人您要回衙门吗?」 慕容玨想了想,「我送你回去吧。」 「我能自己回去,您不需要担心。」 「我知道。」慕容玨瞥了眼墨子曦,「但你上回不是说遇见水鬼了么?」 「我不是齐乐,胆子没那么小。」顿了顿,墨子曦又说:「而且他们已经离开了。」 虽然墨子曦没说「他们」是指谁,但慕容玨的心底却清楚答案是什么。 「可--」 「我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娇贵少爷,只是普通的一介平民。」墨子曦语气冷漠地打断了慕容玨的话,「若您是因为我是大理寺钦推荐入职京兆府而如此厚待我、我可消受不起。」 墨子曦说完便独自离开雅间,而慕容玨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时眼底有几分复杂,但却始终没出声喊住对方,直到墨绿的背影消失后只好将视线收回。 看着桌上的茶具时,慕容玨心底顿时感到一丝怪异。 若是墨子曦方才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为何会有两个用过的杯子? 总不可能提前知道慕容玨会来这里找他吧?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喔。』 想起墨子曦刚才的笑容里有几分狡黠,慕容玨连忙站了起来,从窗户往外望去、正好看见那墨绿的背影身旁正跟着一位身穿红袍的男子。 虽然没看到那人的长相,但单从背影来看,那身形与那晚慕容玨在王宅遇见的神秘人十分相似。 那个人很危险,不只会易容术、还会一些邪术,否则怎么能让他在一眨眼的工夫就从王宅跑去城外? 想到这里,慕容玨抓起配剑立刻衝出雅间。 街上的人很多,慕容玨勉强找到墨子曦的踪跡时,从路线判断墨子曦的确是打算回家,而他似乎与红袍男子很熟捻般,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在聊天,但距离太远、街上的人太多太吵杂,慕容玨完全听不见两人的对话。 而路上的行人像是完全没看到那两人,明明他们两个走在前头那么轻松,但在后面跟踪的慕容玨却时常被路人挡住去路,等好不容易追到墨子曦家门口时,只见那大门刚好关上。 门关上那瞬间,慕容玨彷彿看见红袍男子冰冷且嘲讽的微笑。 慕容玨站在门口,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去敲门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叫唤声。 「找到了!」齐乐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我就知道老大会在这里!」 慕容玨回头,困惑地看着齐乐:「有事吗?」 「你突然不见,赵大人快吓死了。」 「...是你快吓死吧?」慕容玨没好气。 行刑结束后,齐乐看见王天皓尸体时可是几乎快吓晕过去,还好其他弟兄眼明手快搀扶住他,让齐乐先去一旁休息。 齐乐尷尬地哈哈两声,「我原本还想说老大你怎么那么早就离开刑场,原来是来找子曦呀!」 「在茶楼碰见他了。」慕容玨皱眉,心里暗自决定要好好调查那名红袍男子的来歷,否则他实在不放心。 「咦?难得子曦会在白天出门。」齐乐有些惊讶。 墨子曦只有在有案件需要他处理时作息才会日夜颠倒,但他鲜少出门,就算没案件他也很讨厌在白天时出门,平时几乎都窝在宅子里面。 「看王天皓斩刑。」 「喔、原来如此。」齐乐点头,忍不住问:「老大,在何薪那找到的断指是何月莲的,为什么当初子曦会说那是兰香的?」 慕容玨看了齐乐一眼。 「...老大,你那眼神好像是在嘲笑我。」 「自信点,把好像拿掉。」 「我真的会哭喔。」齐乐表情相当认真。 慕容玨才不甩他,逕自地走在前方。 路口突然出现的人影吸引了齐乐的目光。 那是一名身穿紫袍的小男孩,他手里捧着大包小包出现在路口。 男孩迈开步伐,经过两人时齐乐突然起了鸡皮疙瘩。 他猛然回头,看见男孩熟练地敲敲墨宅的大门、门开后男孩捧着东西走了进去,在关门前那一刻男孩注意到齐乐的视线,居然露出不符合那张稚嫩脸蛋的嘲弄微笑。 齐乐很清楚地看见男孩有着一黄一蓝的眼瞳,那眼神居然让他联想到那隻从他手中抢走小陈口供的黑猫! 「老大!你看见那孩子的眼睛了吗?!」齐乐急忙抓着慕容玨的袖子。 「孩子?」慕容玨回头,但此时大门已经完全关上,没看见半个人影,「什么孩子?」 「咦?」齐乐张口,他比划了一下:「你你你你没看到刚刚有个个子这么矮的、穿紫色衣服的孩子捧着大包小包走过去吗?」 慕容玨一脸狐疑,坚决地摇头:「没看见。」 齐乐脸色越来越苍白。 随后他不负眾望地直接晕了过去。 七月二十九日,鬼门关。 这天晚上,河川上多了许多漂亮的水灯,没人知道那是谁放的,因为水灯製作相当精緻,吸引了不少人聚在岸边观望。 有些因为王天皓家破人亡的人望着那一盏又一盏的水灯,不由自主地掩面哭泣。 那是为了引渡亡魂的水灯,虽然不知道是哪个好心人为他们准备,他们双手合十、在心中不断地道谢。 墨子曦将最后一个水灯放在河面上,轻轻一推、水灯摇晃了一下,随后顺着河流的牵引漂浮在河面上,与其他水灯一同往城外飘去。 「为什么要放水灯?」身穿紫色衣袍的小男孩困惑地问。 「为了照亮他们的归途。」墨子曦摸了摸男孩的头,指着不远处的河面:「夜澜、你看。」 男孩顺着墨子曦指着的方向望去,看见许多鬼魂从水里冒出半个头,随后跟随着水灯越飘越远。 看着一名白衣妇人抱着孩子失声痛哭的模样,墨子曦不由得喃喃自语:「逝者已矣、生者如廝。」 「大人?」夜澜发现墨子曦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等水灯出城后再回去。」 「是。」夜澜看着墨子曦慢悠悠地找了颗大石头坐下,将手中的披风披在墨子曦肩上,「主子说天气凉,要大人您多注意身子。」 墨子曦没说话,指腹轻轻摩擦着枣红色的布料。 一旁的小径出现了脚步声,夜澜转头望去、只见慕容玨不知怎么地找到这里来,男孩皱着鼻子,身子消失在黑夜之中。 「果然是你。」慕容玨叹气。 「放水灯违法了么?」墨子曦没看他,语气依旧是那副慵懒淡漠的模样。 「倒不是。」慕容玨停下脚步,看着墨子曦毫无表情的侧脸。 他当时从在下游看见水灯时被吸引了目光,仔细一看、上头画了雅緻小巧的画作,灯里还放了张纸条,里头写着的正是惨死在王天皓手里其中一人的名字。 看见字条上的字跡,慕容玨认出那是出自于墨子曦之手。 「何月莲身体已经没有大碍,她姑母亲自来京城将她接走了。」 「是么。」 「王老夫人将王宅的產业都变卖掉、剃度出家,说是要赎罪。」 墨子曦冷笑,「呵、赎罪?」 「怎么了吗?」 「你知道是谁私下告诉何月莲王宅要举办私宴吗?」 「谁?」 「是王老夫人。」 慕容玨愣住了。 「案发半个月前,兰香来找过我。」墨子曦语气冷漠,「当时她说他们夫妻俩落入王天皓之手,她因为抵死不从被恼羞成怒的王天皓凌辱致死,尸身被投入湖中,后来王宅办私宴、是王老夫人的贴身丫环私下找上何月莲,告诉她说当天他们会对王天皓下药、要何月莲好好把握机会。」嘴角勾起冰冷的微笑,墨子曦又接着说:「你知道么、王老夫人根本没下药,那只是一个骗局,为了将何月莲骗入王宅里而设置的骗局。」墨绿的眼瞳微瞇,「何月莲那满身的伤是怎么来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慕容玨沉默。 他从大夫那里得知,何月莲身上有许多大小不一的伤口,身子疑似还被侵犯许多次,如果按照王老夫人所说,何月莲在刺杀失败那晚被王天皓毒打后拋入湖里、是她偷偷将人救回并且安置,那为什么何月莲身上有几处伤口是在近日造成的?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何月莲一直都在王天皓手里,并且天天过着地狱般的生活。 「王老夫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慕容玨简直无法相信。 「你以为王天皓那种无法无天的个性怎么来的?」墨子曦冷笑、语气依旧冰冷,「多亏王老夫人的宠溺,才能养出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极品。」 王员外就只有王天皓一个独子,自小王老夫人就将王天皓宠坏,从不给予正确的观念,以至于王天皓越来越无法无天。 「...为何何月莲不报官?」 「因为她对官府失去信心。」 「什么?」 「如果何月莲先找上你、依你个性你必定会立刻上报给赵大人,王宅一案很快就能破。」墨子曦眼眸微瞇,「偏偏她找的却是小陈。」 小陈就住在城西,何月莲碰巧遇上正要回家的小陈,自然而然向对方求助,偏偏小陈又参与欺凌兰香的破事,他想如果何月莲去找慕容玨,那么他身为捕快却参与欺凌良家妇女之事不就会曝光了吗? 全京城都知晓慕容玨刚正不阿、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恶人,若想用钱财贿赂他,他不只不收、还会以收买官员之罪直接将你扔入大牢里。 所以小陈骗了何月莲,说何月莲没凭没据乱栽赃、京兆府尹不可能受理,在何月莲气愤离去后小陈急忙找上王天皓,要他想想办法怎么让何月莲闭嘴。 王天皓是什么人?可是人面禽兽啊!那晚他嚐到何月莲的滋味后就一直回味当时的模样.于是他要王老夫人以举办私宴为由、设计将何月莲骗入府中。 「你有注意到当时来投案那名丫环的手吗?」墨子曦缓缓举起手、摊开,另一手指着指尖:「十枚指甲、全数被拔光了。」 那名丫环的指甲是被王老夫人拔去的。 从王天皓喜欢打骂下人的行径来看,他的父亲与祖母多半也会做这种事情,只是王老夫人藏得很隐密罢了。 当何月莲踏入王宅里,就注定逃不过王天皓的魔爪。 「王天皓夜夜被兰香抓去泡水,原先他以为那只是场噩梦,但浑身溼漉漉的模样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兰香回来报復的事实,几天下来导致王天皓的精神有些失常,醒来后都会欺凌何月莲来出气。」墨子曦遥望远方,「他把何月莲藏得很隐密,我朋友也是花了不少心思才找到那间密室。」 易容成吴道长的赤月看见何月莲的惨状后告诉王天皓,如果何月莲被他弄死、那么兰香绝对会变成更可怖的厉鬼,到时候他可护不了他,这才让王天皓在凌虐何月莲时没下死手。 「为何那天我们闯入王宅时,王天皓会发了疯似地要把王老夫人往死里打?」慕容玨不解。 他看得出来当时王天皓是铁了心打算要将王老夫人活生生打死。 「王天皓之所以能活那么久都没被兰香弄死,是因为他手里有何月莲这张保命符。」墨绿的眸子闪烁冰冷的燐光,墨子曦冷声:「偏偏王老夫人更怕死,趁王天皓酒醉时命下人偷偷将何月莲抬到她屋子里,那傢伙酒醒后得知自然是极为愤怒的。」 传闻兰香与何月莲感情甚好,若是兰香知晓何月莲是王老夫人骗进王府的,那么除了王天皓父子之外、兰香绝对不会放过她。 问他们祖孙俩怕不怕死? 他们的确是怕的,否则不会为了抢夺何月莲而大打出手。 「顺带一提,王老夫人之所以会把何薪的尸体偷偷运回城里,也是怕被兰香报復。」墨子曦嗤笑,「她用这件事情换来一张免死符,但兰香乐意放过她、王天皓可不乐意。」 王老夫人最后冒死从王天皓那边将何月莲偷了过来,表面上对官府是说自己为了保护何月莲、实际上她原本打算用来威胁王天皓,想着手底有了何月莲就可以多一分保障、说不定兰香就不会和她计较她把何月莲骗入府一事,只是没想到这个自小就让她疼到入骨的孙子居然会因此大发雷霆,抓起鞭子就往她身上抽,几乎快要了她的老命。 王老夫人恐怕到现在都不知道,王天皓会如此愤怒不只是因为何月莲被偷走、还有因为赤月「不小心」说出何薪尸体为何会出现在城里的事实。 明明事情都做得如此隐密,除了兰香变成厉鬼索命之外在他的意料之外,何薪的尸体被人发现这一点早就引起王天皓的怀疑,背叛的愤怒以及对兰香的恐惧交织之下,让王天皓发了狂般打算杀了王老夫人。 如果慕容玨再晚一点赶到,恐怕王老夫人就真的会命丧王天皓之手。 一想到自己当时救的人也是帮兇之一,慕容玨得脸色沉了下来。 「...那老妇今日一早就出城了。」慕容玨握紧拳头,「她说要去鄄州的紫光寺。」 「也要她有那个命能到得了鄄州。」 慕容玨看着墨子曦,「你打算做什么?」 「不是我、而是何月莲。」墨子曦拉了拉披风、站起身,「我只不过借了把刀给她罢了。」 脑海闪过红袍男子的身影,慕容玨皱眉厉声:「你把人带回来、让赵大人将她打入大牢便是,为何要做这种事?」 「打入大牢之后呢?」墨子曦冷声,「何薪和兰香会活过来吗?何月莲在王宅经歷过的一切会消失吗?」 慕容玨哑然。 他知道墨子曦的性子。 虽然他看起来很冷漠,但他嫉恶如仇、特别是王天皓这种杀人无数之人,若不是他让王天皓亲自体会被虐杀的痛苦,恐怕王天皓直到被处刑之前都不知道何为恐惧。 「...你说的对。」慕容玨叹气,他放柔语气:「很晚了,你一个人待在这里也不安全,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 墨子曦对着一旁的草丛招手,黑猫从草丛里头鑽出,直接跳进墨子曦的怀里,一黄一绿的眸子警戒地盯着慕容玨看。 慕容玨看着黑猫的眼瞳,眼睛微瞇。 这不就是从齐乐手里抢走口供的猫吗? 「大人您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再待会儿。」墨子曦轻抚着黑猫的背,低垂眼帘。 慕容玨没再多说,简单告别后便离开了。 黑猫抖抖耳朵,抬头看着墨子曦的脸庞,「主子快回来了,大人不用担心。」 「嗯。」墨子曦只是看着水灯们消失在远方,那双墨绿的眼瞳闪烁着燐光。 过没多久,空气中多了抹檀香味,原本窝在墨子曦怀里的黑猫急忙跳出温暖的怀抱,鑽入草丛里。 身穿红袍的赤月手里捧着水灯出现在墨子曦身后,他优雅地敛起衣袖、将纯白的水灯放入河中,指尖一弹、水灯里的蜡烛瞬间点着了。 那水灯没有多馀的点缀,只在灯面上画了朵淡蓝荷花,里头也没放置任何纸条。 墨子曦没问那是给谁点的,墨绿眼底的燐光多了抹温柔,他只是静静看着赤月闭目祈福的模样。 片刻、赤月转过身,露出温和的笑容:「抱歉、王老夫人带了不少暗卫,花了点时间处理。」 「何月莲呢?」 「楚天河接手后亲自护送去勤州了。」 墨子曦先是皱眉、随后恢復冷漠,「也是、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里发生何事呢?」他沉默了一下、开口:「他有说什么吗?」 「他说以后这种事情交给他们处理便是,不需要弄脏你的手。」 「...多管间事。」墨子曦撇嘴。 赤月只是笑了笑,随后便走了过来、坐在墨子曦身边。 河川上游又漂来数盏水灯,虽没有墨子曦製作的那么精緻,却让人看了不禁为之鼻酸。 上游那儿聚集了许多人,他们带着自己做的水灯,一同放入河流之中,一盏又一盏水灯随着水流而漂浮摇晃,微弱的火光在水面跃动、形成美丽的景緻。 河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微凉的空气中夹带着微弱啜泣声,望着水灯们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等再也看不到灯光后岸边的人群才逐渐散去。 逝者已矣、生者如廝。 --市集碎尸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