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搴裳涉溱》 谢晓枫(一) 程棽到门口时,门童已经显示出一副等待多时的样子,拎过她的行李将她引到厅里。 程姚早已从椅子上站起来,怯生生地喊了声“姑姑”。 程棽应了一声,看到她旁边站着两个老人,跟两个金刚似的护驾,她认出是府里的管家和程姚的乳母。 管家说,张律师已经通知了,一会儿就到,便引着她去放行李了。 她轻轻打量了一下,见府里果真变了许多,连抄手游廊上的红漆都比以前更赤了。 管家适时地说,府里叁年前大修过一次,景致更胜从前呢。 程棽笑笑,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问他,这池子里的白莲呢。 四老爷说白莲无彩,不如荷花粉嫩,且有楚楚之姿,便让人改种荷花了。管家垂目道。 张律师已年过花甲,为程家工作几十年,叁天前,正是他找到程棽,说明了二房程绍霖夫妇的遗嘱。 程棽拿起十几页的文件翻了翻,确是和他电话里说的并无出入,拿下胸口的钢笔签上了。 张律师把文件整理妥当,与程棽握手,“恭喜,二小姐,现在该叫家主了。” “客气,张律师,以后还要多麻烦您了。” 张律师一走,程棽又坐回椅子里,端着一杯茶细细地品。 烟紫色的丝绒衬衫,垂穗的半身裙裹着身段,上面用丝线挑出了几朵白莲,露出一截纤细的小腿,外罩青灰色的大衣,波浪发型贴住额头,妆容精致,瞧着竟像是民国时的小姐——倘若她此时并未行此刁难行为。 直到管家额头已有冷汗,她才堪堪放下茶杯。 “把荷花给我连根拔了,种上白莲。” 管家见她语气淡淡,犹豫道:“可那荷花是……” 一记眼风扫过,管家便低头悄悄去了。 “听说回来便先将院里的荷花连根拔了,这新上任的家主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呢。” 早春的桃花已经在枝头吐蕊,风一过便颤巍巍的,显出娇怜之姿来。 郭家络正参摹着新得的一幅画,闻言放下镜子,将手套脱给随从,“新官上任,况且那程家小姐如今也不过双十年华,便是谨之你到她面前,也算是长辈了。” 乔谨之惯来是生意圈里年龄最小的,他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得亏是小一辈,若是程佑霖那个闺女,真不知道这生意还做不做得!” 郭家络笑道:“如何做不得?” 乔谨之瞧着他明知故问,没好气地说:“总免不得说我们欺负小辈!那程泊文也正值壮年,与你们还做过同窗,怕也是被人一声声的四老爷给叫昏了头,不晓得出来主事,倒让我们尴尬!” 郭家络看他故意说歪理,心里发笑,看着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孔令山,“你外甥最近跟的那个项目不就是和程氏合作的吗?按谨之的说法,这同辈人总该好办事了。” 谢晓枫最近被家里指派,负责和程氏合作的“兰亭湾”项目,他是有些贪玩,但并不纨绔,也想做出一番成绩,不然现在他也不会坐在这里,等着程氏新家主的到来。他让助理邀约在一家晚清王府改建的私人菜馆,为了显示诚意,他特地早到了半个小时。 “是十二点整吗?”他再一次和侍从确认。 “是的,少爷。” 墙上的挂钟时分两针将合未合的时候,门口的风铃响了——这代表客人到了。 他正了正衣襟,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果然一人过了屏风进来。 针织的米色提花上衣,荷叶边的半身裙,脚踩一双裸色的高跟鞋,跟并不多高,却衬得整个人纤细高挑,头发在身后做了直筒卷,目光莹莹,在仲春显得俏皮又娇静。 等她客套地抱歉时,他甫一握住那双滑嫩纤白地手,竟不由得心神一荡,等待的不快尽数散去。 他留过学,便尽可能地捡两人的共同话题来聊,场面倒不算尴尬,话语末了,见她不过喝了几口鱼汤便放下了,他有些了然,“你们女孩子都这么保持身材吗?” 程棽:“我既然同是女子,自然也是如此了。” 见她笑意渐深,谢晓枫自觉失言,却听她又说: “英国一个朋友送了一匹纯血马给我,前天才到蔚山,只可惜我并不精通马术,早听说谢少爷是赛马的高手,若是下午无事,不如请谢少为我长长眼吧!” 谢晓枫酷爱赛马,只是国内的环境并不比国外,他在蔚山的园子里养了几匹,没事倒也可以去跑跑,因为忙于项目,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去蔚山了。 马童引着两人到一个独立的马厩,果真见到一匹枣红色的马,毛发顺泽,身形高大,眸子黑灼灼的。 谢晓枫给它顺着毛,“确是难得一见的好马。” “glitter已经受过驯了,只是纯血马,总归是有些烈性的。” 马童将门打开,牵了出来,它低着头向程棽蹭了蹭。 谢晓枫轻轻拍了下它的头,有些失笑,“果真是认主的。” “程小姐的爱马,试试吧。” 程棽挑眉看了他一眼,不解,却见他行了个绅士礼,掌心摊在她面前,她将手轻轻放上去,被他拉着走近,抱着双腿托到了马上。 程棽俯视着他,却见他轻笑着拍拍glitter:“你叫glitter?是个好名字!” 天边已经染上了橘红色,程棽侧坐在马上,谢晓枫在旁边,沿着马场走着,落晖打在两人身上,连glitter的毛发都在闪闪发光,骏马,落晖,青草,像是西方的油画。 郭家络站在叁楼的窗边,厚重的窗帘拉开少许,他看着远处的两个人,“这倒是有意思,谨之把车开走了,晓枫怕是还不知道你在这里呢。” “他又不是稚齿孩童,还要旁人事事提点他。”孔令山抖了抖手里的烟,“谈不谈成都是他的本事。” 程棽回到程宅,院里早已经掌起了灯,管家迎上来,“家主。” 两人向里走,程棽问他,“程姚呢?” “小小姐今天学了一天的功课,已经睡下了。” 程棽嗯了一声,“后宅有什么事吗?” “后宅有些孩子到入学的年龄了。” 程棽对旁边的阿善说:“你明天核实一下,学费就从基金里划。” 管家问:“让厨房上菜了?” 程棽摆摆手,“端杯牛奶来,你歇着吧。阿善把账本抱我房里。” 程家世代经商,程宅算来从程棽的高祖起便住着了,繁衍了几代,族人众多,旁系的都住在后面,前面住着的不过程老太爷一支,如今也没几个人了。 大老爷程孟礼年事已高,发妻早已仙去,儿子程佑霈虽没野心,但也维诺,成家后就早早搬出去了,只拿着程氏的分红便不问他事,大小姐程楚也出在这房;二老爷夫妇早逝,只有程佑霖一个儿子,故而多个孙儿中,老太爷便有些偏疼他;叁老爷程叔义在争权时便中风住院,大儿子程佑霆年前便远赴西欧,说是留学了,小儿子程佑雪生来便有心脏病;四老爷程泊文是与老太爷有过命交情的一位家兄的孩子,后来过继给了老太爷;五老爷程季信,两年前车祸截肢,儿子程佑露还没上小学。还有几个嫁出去的女儿。 程棽,便是程姚的亲姑姑,程佑霖的同胞妹妹。 程棽醒来时,脖子有些发酸。 阿善听见声音,敲门进来了,看见书桌上摊开的账本被红黑蓝叁种颜色标着记号,她移开视线,询问程棽:“小姐,上午有什么安排吗?” “去瞧瞧商铺。” 阿善说了声“好的”就去备车了。 程棽穿上衣服,想到夜里的梦。 那时还小,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大家脸上都有笑意,也算其乐融融,画面在脑子里转一转,便是如今这样茕茕孑立的境地。 * 试水。 谢晓枫(二) 程家是贾酒世商,近年来,因为政策原因,制酒行业式微,原先程氏元老谈下来准备用来扩张酒业的地皮也就只能另寻他路,余盘创收总比闲置有利。 人口内迁,城市外围一扩再扩,小区别墅成群的地建,原先程佑霖掌家,想建成外环的高级别墅,便在接触谢氏的建筑公司,只是还没谈出因果好坏来,人已经去了,项目又搁置了起来。 是以谢晓枫的助理来了电话,程棽便让阿善应了。 程氏和谢氏全力合作的消息不过半日便传遍了旧京各门,不仅是“兰亭湾”这个项目,程氏西郊的所有建筑都将承包给谢氏。 程棽新官上任,谢晓枫也算初试牛刀,不免给各家一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感觉。 众人诧异之时,程棽正和谢晓枫在餐厅吃饭。 谢晓枫是个绅士,伊始便为她拉开椅子,烫着碗具。 可能是缺少岁月带来的阅历,给人一种不太稳重的感觉,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个细心甚至有点温柔的人,留学经历让他有一种包容平等的心态,很注重公平,这样的人往往并不适合从商,但他在此方面不说天赋如何异禀,却也有点才干。 程棽并不否认,她有点享受和谢晓枫在一起相处的感觉。 一种平和的、平等的、有趣的氛围,并未有人轻视她,也没有人簇拥她,偶尔谢晓枫也会吹捧她,是玩笑的、风趣的,并不惹人反感。 她也晓得谢晓枫在追求她,并不如何地明显热烈,像洪水海浪一般,而是涓涓细流,想要一点点无声无息地瓦解她。 可惜她并未对他产生男女之情,开始没有,以后也不会。 这天,程棽正在程氏的办公室翻着早报,首秘进来,说是孔令山的秘书来电,问她什么时候闲暇,孔总想邀请她一起用餐。 程棽将报纸翻过去一页,正是社会新闻的版面,加粗放大的标题写着“村民偶然捡到幼鸟,竟引成群大鸟相随”。 程棽知道有生意要上门了,她对首秘说,说我随时有空。 首秘应声就要出去,程棽又喊住了她,笑了笑,下午再给他们回过去。 孔令山选在一家开在胡同里的私人菜馆,这对舅甥在这方面的品味倒出奇地一致。 如果谢晓枫是汩汩流过的清澈河水,那孔令山就是平静的海面,可下面都是激荡的暗流。 孔令山浸淫商场许久,身上确是有种波澜不惊的气质,世故又骄矜,是个会让人感觉到真诚的面瘫。 “是啊。”程棽应和着他刚刚说的话,他不说,她自然不去挑明。 孔令山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程棽笑眯眯的,很无害的样子。 孔令山向后靠了靠,后颈陷在柔软的靠椅里,他对着程棽说,听说程小姐最近,似乎和晓枫走得很近。 程棽蹙了眉,看着很是苦恼的样子,“我和谢少爷只是合作的关系,西郊那个项目,孔先生应该知道才对。” 孔令山没说话,程棽又说:“孔先生‘听说’听得这样容易,只是我和谢少爷却要平白被人说闲话。” 孔令山放下茶杯,看着程棽,仍旧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你若是没那个意思,就不要故意吊着晓枫,他还单纯,没经历世故。” 谢晓枫家中几代单传,现在家中只有母亲和祖母两位女士掌家,全旧京谁人不知。倒是把他养成了一副软绵绵的样子,但好歹算知道上进。 程棽说:“谢少爷尚未告白于我,委实谈不上吊不吊着。” 话语末尾,程棽已经从椅子上起来,向另一边慢慢地踱着,鞋跟踩在地毯上,并无多少声音,但每一步都走实了,话一说完,人已经不小心倒向一旁,像一只翩跹的蝴蝶,在花上歇脚。 “比起谢少爷,我更愿意吊着孔先生。” 她跌在他腿上,双手顺势扒住他的肩膀,说话间的气息尽数喷在他的下巴上,雪白的脸孔仰着,眼神放肆。 孔令山垂着眼眸看她,忽然捏住她的下巴,“你想要什么?” 程棽慢慢地笑了,朝他吹了一口气,“孔先生若是愿意让我吊着,我自然就不去劳烦谢少爷了。” 随从早已避开跟前,两人到孔氏的酒店开了房。 顶层套间里还单独辟了衣帽间,程棽了然,拿起一件衬衫便进了浴室。 几分钟后,孔令山进来了,全身光裸,常年健身,身上线条很美。 程棽本想吹几个口哨,却被他捉住了胸狠狠揉捏,两团白软像面团一样被他摆弄成各种形状。 程棽呻吟了几声,被他翻过去,贴着墙,摸着她的腰线和屁股,亲着她的蝴蝶骨。 如此叁番两次,孔令山下手揉着她的嫩蕊,竟还是涩涩的,不是很顺滑。 他又摸捻揉弄了一番,还是涩涩的。 他退后一步,盯着程棽白皙的后背,不知在想什么。 程棽也像是看到了一样,转过头来,眼神清亮,问他,有套? 得不到回应,程棽耸耸肩,果然在床头柜里找到一盒,她拿了一个,又折回浴室,给他戴上了。 孔令山没说话,程棽搂着他的脖子,吹着气,就被他抵在墙上,直接顶了进去。 套上的润滑油缓解了几分涩感,程棽很紧,但她似乎不怕疼,额头都是细汗,脸上挂着的却是没心没肺般的笑意。 她呻吟开来,叫声能腻死人,孔令山大概是不想听见她做作的叫床声,对着她几乎是挑衅的脸,又将她翻了过去,他一下一下地朝里抽送。 程棽的臀肉不是很多,但凉滑滑地撞在他的胯部,也是很舒服的。 她整个身体的皮肤都是白皙的、凉凉的、像是果冻,软嫩得让人想一口给吞进肚子里去。 程棽背对着他,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滑顺墨黑的长发和洁白的裸背映衬,视觉冲击很大,但她的叫床声仍旧是那样,做作的、让人起腻的、故意的、暗含挑衅和轻视的。 两人从浴室做到床上,用过的安全套不知凡几,最后孔令山将程棽抵在床垫里,射了出来。 孔令山拔下安全套,系紧扔了。 程棽翻过身,躺在床上,安静地望着上方,细细地喘息着。 孔令山套上睡袍,坐进靠椅里,点了一支烟。 两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程棽起来,去浴室拿了衣服一件件地穿了,末了,拢了拢头发,坐在了孔令山的对面。 “孔氏酒店里的酒,以后,都从程氏酒业里出。” 孔令山抖了抖烟,眼神都没给她一个,直接否决了,“不可能。” 程棽看向他,黑黑的眼睛勾出了厉意,像把锋利的剑,可说话的强调轻松又散漫,“两个点,我可以让步。” 孔令山不说话,程棽知道他默认了,她走到玄关,换鞋,拎包,利索地走了。 门口响起了“嘀“的一声,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孔令山静静地抽完一支烟,碾在了烟缸里。 程氏接连易主,现在说是举步维艰也并不过分。 程棽早晚有求于他,他知道,她会让利给他,他知道,他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望着面前烟缸里灰黑色的烟烬,脆弱的、破碎的。 他现在也知道了,程棽勾引他,却并不为他情动。 * 猜猜男主是谁~ 程楚婚事(一) 谢晓枫感到程棽在疏远他,尽管她本身并不是一个多么热络的人,而他也未曾在明面上表露什么。 他也是个识趣的人,知道程棽必然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拒绝他,但两家还在合作,无论做为生意上的伙伴,还是生活中的朋友,程棽都是很好的。 他不介意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 一来二去,谢晓枫和程棽走得更近了,那些人情弯绕反而 淡了许多。 譬如此时,在本市的企业家峰会上,谢晓枫和程棽的位置就在一起。 谢晓枫和程棽说着glitter。 它上次在庄园的赛马比赛中跑了第一,惹得同场的公子哥们眼都红了,听说是谢晓枫的马匹后,更是嫉妒得很,气得像看了红布的西班牙斗牛似的。 程棽也笑,说,宝马配英雄,看来glitter是找到真正的主人了。 glitter在上个月已经被她转赠给了谢晓枫。 谢晓枫张嘴还想再说,却突然抿着嘴,笑意也淡了下来。 入口处,孔令山正阔步走过来。 谢晓枫和程棽坐在第二排,孔令山从他们两人面前过的时候,程棽笑着点头示意了一下。 谢晓枫恭敬地喊了声“舅舅”,孔令山应了一下,松了松西服在第一排坐下了。 前排坐的大多是新晋的权贵,或是继了家业的二叁代,打扮精致,都是一副贵豪的样子。 作为青年企业家代表上台发言的是晏氏制药的晏东洙,温文尔雅,还未及不惑,已经带着晏氏冲进药企十强企业榜单。 程棽低头问谢晓枫,晏总结婚了没有? 谢晓枫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说,结婚倒没有,单不单身我就不知道了。 “我记得原先郭家的那个小姐似乎与他有婚约。”程棽问。 原先,就是她还未出国的时候。 “小时候定下的,长大了当事人不同意,自然做不得准。”谢晓枫语气淡淡的。 程棽一偏脸,看到孔令山的挺直的背,她眼波一转,“你舅舅呢?” 谢晓枫掩着嘴回她:“老和尚。” 两人都笑,孔令山似乎动了动。 那天不多日,孔氏已经派人来洽谈,据说来人是跟前最得力的下属,程棽便让程氏的总裁楼镇云去商谈。 积年的酒,越陈越香,还有集团董事原先在余杭购置的茶山、海南的果园…… 桩桩件件,都要她去捋清。 程棽进了宅门,管家照旧迎上来,一件件地说着今日宅子里发生的事。 末尾,他难得迟疑了一下,“今天…大小姐来过老宅……” 程棽脚步一顿,停下来问他:“她不是在沪上的高翻院做翻译吗?这时候回来做什么?” 管家垂着头没说话,程棽转头看,身后的阿善和阿绪都沉默着,她只好收回视线。 “大小姐说…她要结婚了…是来请批准的…一直没等到家主回来…就先回崎园了。” 崎园是程孟礼颐养的地方。 程棽沉默半晌,竟也难得地迟疑了一下:“她……说和谁结婚了吗?” “是晏氏制药的大公子。” 程棽点点头,才迈了步子,“她今天来干了什么?” “先到正厅,又绕宅子走了一圈,后来在东厢和四老爷说了会话,回了正厅等了会儿,没见家主你人,便走了。” “……四老爷睡下了?” 管家说是。 程楚要结婚,先前并没有任何风声。 她先来老宅,也是因为程家规定,子孙亲事都要先过家主,程氏自然会出产业,只是分红股份,还是要从各自老子的手里代际稀释,程家先辈,打的好算盘,这样一代代地分下去,只要不横生意外,家主的位子只会越做越稳。 管家那叁人之所以那样沉默迟疑,不过是因为原先的传闻:程家的两位小姐因为一个男人闹僵,这传闻只在宅子里发酵,传闻的又一位当事人正是晏东洙。 传闻里,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程棽才外出留学。 晚间,程棽卸了装饰洗漱完,坐在梳妆台前,抹着霜。 镜子里的人眼睛黑黑的,一贯淡静的眼神此刻却夹了几丝怅然,程棽停了手。 方才看文件时,钢笔在纸张上洇了一大团墨,她才回过神,将笔帽盖上。 她太沉不住气了。 程棽今日难得早早上了床,只是毫无睡意,胡思乱想了一会儿,正欲强迫自己入睡,门口却传来几下敲门声,是阿善的声音: “家主,是东厢的人,说四老爷发起高烧了,人正迷糊呢!” 程棽匆匆换上衣服,拉开门,“通知梁医生了吗?” 阿善说梁医生已经到东厢了。 两人也匆匆向东厢去。 程棽踏进东厢,门外站着一群侍从。 屋里,管家站在一边,梁医生把吊瓶挂上,对进门的程棽说:“没有大事,就是拖得久了。” 她让阿善送梁医生出去,慢慢踱到桌边,管家还站在那里,程棽几乎难掩疲倦和薄怒: “我拨了那么多侍从在东厢,是让他们吃白饭的吗?” 管家早在之前便了解了情况,他有心护着外面那些,“说是四老爷吩咐不让人近身,是一个小子见屋里灯迟迟未熄,才进来瞧见了。” 程棽听着他说,食指弯曲,敲在檀木桌子上,深夜里,清脆的几下让人心悸。 “以后东厢,要事无巨细地向我汇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什么话该听什么话不该听,若是还不懂,就带回去好好教,不用待在前院了。” 管家应声,程棽叹了口气:“让外面的都下去吧!再让煮碗粥来。” 管家走了,程棽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床边,金棕色的帷帐,八角的床头灯透出蒙蒙的光亮,描绘着昏暗的色调。 床上的人脸色却更衬着白腻,只因为高烧,吞吐之间呼吸粗重又浑浊,眼睛也有点垂拉着,一副无力脆弱的样子。 程棽坐到床边,屋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她盯着床柱,乌黑的欧式大床,床柱顶端雕着狮子,并不如何可怖,只是仍有一份威严在。 她忽然开口,仿佛带着可惜:“既然这般舍不得,又何必放手。” 床上的人闻言缓慢又短促地笑了一声,声音清重:“她既打定主意要出去,你也不必拦着她。” 她偏头看他,声音没什么情绪,“你舍得?” 床上的人声音更轻,闭上眼,“她还是如花年纪,难道要守着我过一辈子吗……” 程棽没再说话,不多时,有下人捧着粥来,程棽接过,看着床上的人如玉的面孔,“喝碗粥吧。” 程泊文不答话,程棽等了一会儿,将粥碗搁在了床头柜上。 房里的木钟哒哒地走着,程棽坐在床边等着,拔了点滴,才回去。 第二天程楚来了,她一贯是明丽娇艳的,她走进厅里,开门见山:“你知道了吧,我要和晏东洙结婚。” 程棽呷了口茶,将茶杯缓缓放到桌子上,问她:“你真想好了?” 程楚说是。 程棽抬眼看她,“那四叔呢?” 侍从早在程楚进来时就退出去了。 程楚忽然一笑,耳上的流苏耳环跟着一荡一荡的,“我们两个的事也从未瞒过你,只是如今缘分到了,感情淡了。年少时可以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现在呢?且不论他是否能给我婚姻,他能陪我下半辈子吗?我和他有未来吗?总不能他将来卧病的时候,跟前连个子孙尽孝都没有吧?” 她嗤笑一声,“我没什么大志向,嫁人生子,平静度日,便是我所求。程家家大业大,便留给旁人去争吧,我只拿我的嫁妆和分红。” 程棽垂着眉说:“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什么好拦你的,只是还是要晏家先派人来提亲,我才好向程家的元老们交待。” 程楚说:“那是自然。” * 作为一个好心的作者,友情提醒,有极端洁癖的大哥大姐们还是不要往后看了…… 程楚婚事(二) 程楚说完便从椅子上站起来,艳红的裙摆划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程棽,你就是太心软,又太重情。你为程家鞍前马后,旁人也未必感激你。这一辈只我们两个女孩,现在家里零零散散的,我也给你一句劝,别死心眼,给自己留条路,免得最后两手空空。” 程楚放下这句话就走了,她涂着鲜艳的口红,穿着剪裁得当的裙子,一点儿也不像深宅里长出来的小姐。 一个月后,晏家果然来人了,是晏东洙的一位堂舅,和程家也沾着点亲。既然双方大家都没有异议,下面就是细节的问题了,程棽拿出了秘书室的两个秘书,请程家一位老叔公去商讨礼制往来。 直系的小姐结婚,各房旁支都该有所表示,程棽把自己名下一栋海景别墅给了,正在沪上。 婚事也在一点一点地筹办着。 这日,阿善拿来了程家的预礼单。 程棽一页页地翻着,点着其中一行,“程佑霜?” 阿善说,是,在旧京大学念着大四。 阿善是府里出来的侍从,对府里的事情知之甚广。 程棽点点头,对阿善说:“既然是学法律的,就让他进法务部吧。” 阿善说好。 程棽接着往后翻,到最后忽然一顿,半晌没说话。 最后一条是程泊文的赠礼,写着:名下程氏所有股份。 程棽“啪”地合上厚厚的一层,扔到了桌子上,人向后靠着,脸上几乎面无表情。 “这是他自己的意思?” 阿善:“四老爷已经到程氏私券中心备了案。” 程氏的股权变动都要事先在私券中心备案的,再送检秘书室。 程棽干坐了几分钟,说:“你去联系林其,叁天后,前厅里签字。” 林其是程泊文的侍从长。 程泊文的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是以股份从他父亲手里没有分流,尽数到了他的手里。他被过继给了程老爷子,老爷子一死,又流了一批股份给他,这前后已经占了程氏五分之一的股份,便是程佑霖当初做了家主,也没占到一半股份。 若是最后他的股份真的流到程楚手里,她大哥再有心,大房一房的股票便是没超过家主,也是极大的威胁,若是再收散股,成了程氏最大股东,程棽作为代理家主,姑侄两个脸上都够难看的。 阿善一向寡言,看了竟也说:“四老爷当真舍得。” 程棽闻言轻缓地笑了一下,“他还没子嗣,孤身一人,给谁不是给呢。” 管家在前厅里,差人上茶。 私券中心来了两个负责人,已经在桌边坐着了,面前公章、文件都摆放整齐。 管家和他们搭了两句话,就去检查物品摆放了。 门口突然传来门帘撩动的声音。 珠翠凌凌地响起,清脆地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凉意。 是林其,伸手撇开了门帘,身后程泊文颌了下头,进来了。 他穿着黑色的立领西装,加入府绸的元素,绣了竹纹,显得人挺拔如松,朗清如玉。 因为不常出门的缘故,加之高烧才退,脸色略有些苍白,清瘦了一些,眼睛深黑,望向人的时候,笑叁分讽叁分,让人不敢对视。 对着那两位负责人点点头,他坐在桌子一头,拿起面前的文件认真翻了起来。 不多会,程棽也进来了。 她穿了黑色的及膝长裙,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板上,缓慢而有力。 她笑着对两位负责人点点头,坐了下去。 她头发全拢到脑后,纤睫微掀,露出下面一双眼眸,莹莹笑意荡在里面。 一身看下来,美则美矣,只是太过成熟,与她的年龄大不相符。 她对负责人说开始吧。 那两个人就按照流程,开始读条例。 程棽垂眸,静静听着。 她第一次知道程楚和程泊文的事,是在五年前的一个夏日。 程老爷子还在,从外面请了一个戏班来府里唱戏,连续几晚咿咿呀呀地,旁人听得起劲,她听了着实犯困,和旁边的佣人说了声,便离开座位。 佣人侍从几乎都在前院里看戏,她走在回廊上,静悄悄地,没有什么人。她那时还住在偏厢,和程楚两个女孩住在一个进出的院子,对面住着。 她过了垂花门,听见程楚的屋子里有声响。 她和程楚平时也算亲近,她放缓了步子,挤进靠墙的那面窗户外向里看了看。 程楚正坐在一个人的腿上,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胸脯,衣服堆到腰上,和抱着她的人碰着鼻子小声说着话,亲昵得很,被那人沿着脖子亲吻下来,程楚小声呻吟着,揽着那人的肩,脸红红的,整个人娇娇的样子。 程楚比她大七岁,胸部已经有了优美的曲线,像两只雪白的兔子,露出顶端红红的兔嘴,那人捏揉着,爱不释手的样子,亲上去的时候,程楚头仰起来,颈线优美。 等那人偏过脸,程棽才看出,是她的四叔,程泊文。 这个场景给她的心理冲击比视觉冲击更大。 程泊文并不是她嫡亲的叔父,但她平日里也规矩地叫着他,他叁十有五,整整比她大了二十岁,却尚未娶妻,孤身一人。 他学历甚高,中学的课程对他当真是小儿科,可程棽也常常去问他问题,不厌其烦。 他很认真,也很冷淡,对下人很体恤,却常年板着一张脸,没什么太大情绪的样子,仿佛无欲无求。 可他现在,却和人在做爱,而且是名义上的小辈。 程楚面前的他,和平时大不一样。 是程楚改变了他吗,还是男女情事改变了他? 程楚怎么就会让他这样宝贝呢? 程泊文亲吻着程楚的乳房,抚摸着她的腰臀,程楚的衣服仍旧在身上挂着,隐约遮掩着,程泊文的手向下,摸到了她两腿之间,程楚的呻吟更急促了。 程泊文拿出手,托着她的腰,一点点地向下沉,程楚的呻吟都变了调,衣服遮住两人交合的地方,程楚扒住程泊文的肩膀,黑色的中山装衬得她玉指葱白,他的衣服还完好地穿在身上。 显然两人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程棽静静地看着,一时不知在想什么,后来轻轻地走了。 负责人读完了条例,下面就是最终签字了。 程棽对管家说,带两位负责人去偏厅喝杯茶。 管家应声,后面的佣人也都跟着出去了,一时间,只剩下四个人,程棽、程泊文和两人的侍从。 程棽问他:“当真考虑好了?” “自然。”程泊文端起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 程棽身体前倾,两手交握放在桌子上,听他说:“小楚父兄都不管事,也没有母亲给她撑着,总得有什么傍身,才不至于让夫家欺负去。我尚未成家,给她也无妨。” 程棽顿了两下,点点头,笑了起来:“到底是四叔考虑周全。” 阿善出去喊人进来,程棽照旧像每一次签合同一样,抽出自己胸前的钢笔,笔盖上淬了几瓣碎钻,烟蓝色的,瞧着并不如何华贵的样子。 她签上自己的名字,接过阿善递过来的私章,盖了上去,又接过对面换过来的转让书,程泊文的名字写在另一侧,遒劲有力,她也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私章,以家主的身份。 两位负责人带着文件走了,程棽没说话,也起身出了前厅,走了几步,程棽摆摆手,示意不要再跟着了。 阿善站在檐下,看着她慢慢走出拱门,“四老爷怎么能当面说那种话呢。” 管家问她怎么了。 阿善叹了口气:“四老爷心疼大小姐父兄不管事,想用股份给她撑腰呢,可他不该说大小姐没母亲的事,二小姐又何尝不是,孤身一人掌这偌大家业。” 既无父母提点,亦无长兄依恃。 * 这本大家兴致不高的样子,我先集中更隔壁了,等收藏或猪破百再发上来吧!大家觉得好就多多投珠留言哦~还是想做出点成绩的! 程楚婚事(三) 程棽第二天就去了海南。 正是七月份,荔枝的季节已经过去了,荔枝园的负责人还是程老爷子当初指派来的秘书。 从荔枝园回到酒店已经华灯初上了,不过第一天,程棽已经感到双腿疲软乏力,今天穿的是低跟鞋,贴了防磨贴,脚踝还是被磨了一层皮,嫣红的一抹,衬在她的白嫩的皮肤上,有些触目惊心。 她叹口气,坐在落地窗前。 “方才大厅门口那个经理,你说是谁?” 多年前,阿善还跟在程老爷子手下,在一次名门宴会上,看到了方才酒店的经理吴沁,那时晏东洙和郭家缨的姻亲还尚在,吴沁是郭母从娘家带来的,一直外称是郭家缨的私人助理,阿善之所以能记住她,就是因为当时不知哪家小姐似乎无意泼了郭家缨一裙子酒,礼服半落,吴沁先晏东洙一步解了身上的白西服,护着郭家缨去了后厅,当时不知是谁嘀咕“郭家小姐这个助理倒是护主的”。 “是郭小姐原先的私人助理,”阿善语气渐渐带了疑惑,“一年多前郭小姐去沪上求学,身边并没带上她,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跑来这么远的地方,格林豪泰也算大酒店,录用她,想必郭家是放人了,只是郭母娘家是旧时大家,用的都是家生仆人,怎么轻易地就放了人。” “你怎知她现在就不是郭家的人?” 一年多前…… 程棽漆黑的瞳孔向右瞟了瞟,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闪过,想抓住却毫无头绪。 她不再去想,让阿善明早给她换双休闲鞋。 她吹完头发,躺在床上,窗帘紧实,没有一丝光亮透过来。 隔着丝绸睡衣摸上肚子,有一条突出的浅浅的细线,是人的生理结构所带来的必然结果,任凭她后期怎么护理,抹掉了细纹、斑点,仍然还有这个细线一般的凸起,像是曾经的某种见证。 如果孔令山是个细心的人,那天他应该也感受到了吧?但他大概也被她的刻意叫喊抹了兴致,只可惜,她在此之前为数不多的经验都是那个人给的。 那个夜晚,那双黑眸离自己最近,在上方盯着她,即使黑暗里仍然让她悸动不已。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了另一双同样的眸子,程楚说免得她最后两手空空,可即便她最后真的两手空空,她也并无遗憾,她现在所做不过是为了问心无愧,而她最想得到的……她拥有了和他最紧密的联系,至于她与他…… 她翻过身,不再去想。 第二日他们一行人下楼,果然一人迎了过来,一一问好。 程棽和阿善对了下眼,还是阿善上前说: “吴经理,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 吴沁伸手和阿善握了一下,“阿善小姐,好久不见了。”她说完看向一边的程棽。 阿善适时向她介绍,“这是程总。” 程棽淡淡一笑,“早听说吴经理能力出众,原来在这高就。” 吴沁也笑:“什么高就,我们忙来忙去都是忙给别人的,程总奔波的才是自家的。” “车已经备下了,吴经理,我们就先走了。” 几人再一番寒暄。 上了车,阿善从镜子里看着程棽。 “程总,我们还去基地吗?” 程棽看着镜子里的画面,酒店的大门越来越远,“沿原路走,找个地方停车。” 阿绪七拐八绕,停在了一家茶楼前,几人进了包厢,程棽拉过椅子坐下。 “之前资料显示这个荔枝园程氏占股百分之六十,剩下的股份由另两家公司持有,你们往后查了吗?” 阿善说:“红名的蔡总是土生土长的海南人,另一位股东十多年前就定居在这了。” “继续查,从郭家缨和吴沁着手,姻亲关系都给我查清楚。”程棽敲敲桌子,眼睛盯着桌面上的花纹,神情有丝游离,“机票订了吗?” 阿善说已经订了。 “你们就留在这,不要回旧京,等我回来再说,酒店退了,你们直接住在园区。” 地上湿漉漉的,雨滴在叶子上,被清晨的阳光照射出多种色彩,世界仿佛被洗涤过一样,颜色更分明。 赤红色的墙中间镶嵌了一扇乳白色的小门,程棽上前敲了敲。 开门的是一个金发的女孩,蓝色的眼睛看到她立刻睁大,惊喜地喊她:“Shan! You back!” 程棽进门,她已经上楼喊人了,一会儿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下来了,程棽和她拥抱了一下,“Daisy。” Daisy说,经过一晚上,双的情况已经好转了。 上楼,Daisy推开门,小床上躺着一个男孩,半睁着一双眼,看到程棽,嘟囔着“妈妈”,伸出双手攀上她的脖子,头搁在她的颈窝。 程棽抱着他拍了两下,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还有些烫。 Daisy叹了口气,说,是在学校上足球课出汗感冒了。 程棽轻拍着怀里的程双,没说话。 Daisy说,Shan,当初你为了家族使命回去,我们可以理解,我和kelly也没有问双爸爸的事情,但我们认为,在现阶段,让爸爸来照顾双是最好的决定。 程棽没说话,哄着程双睡着,才和Daisy出去。 Daisy,程棽声音很轻,四年多前是因为家族纷争,我被设计了,只是没想到会怀上双,我很幸运能够拥有他,但那个人已经有钟意之人,而且,他并不知道那晚是我,更不知道我怀上了双。 Daisy看着程棽,知道她有意隐瞒,Shan,他不仅有知道双存在的权力,更有照顾双的责任,你刚来这里的时候,经受了那样多的苦难,你现在摆出这么多的理由,是在说服自己吗?这太不像你了。 程棽低头看向墙上的一幅油画,Daisy静静地看了她几眼,语气坚定地得出了结论。 Shan,你爱他。 程棽无奈一笑,说,Daisy,中国有个故事叫梁祝化蝶,英文系统里也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故事,两个倾心相爱的人都会被外界阻拦,更何况我与他呢。 Daisy摇摇头,Shan,你太悲观了,也许这只是你自我的印象和结论,事实也许并非如此。 程棽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说,我现在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亲身带着他,我会尽快结束国内的事情,Daisy,我非常感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对我的帮助。 Daisy拍拍她的肩,Shan,在你走的几个月里,双非常想念你。 傍晚醒来,程双烧退了,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像是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依偎在程棽的怀里,紧紧攀住她的肩膀,程棽的心一阵紧涩。 程双把这几个月的手工、绘画从储物柜里拿出来,程棽一个个地看了,肯定地称赞了他,程双很高兴,从他们去超市采购到晚饭时都很兴奋。 程棽给他做了最爱吃的芒果虾仁,程双捧着碗,漆黑的瞳孔望向她,“妈妈,Daisy阿姨说你回国救人,要很久,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学了中文,只是还有些蹩脚。 “很快!”程棽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很快是多久?”程双疑惑地看着她,语气变得低落。 “叁个月,叁个月后,我和双双就永远在一起啦!“ 程双欢呼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第二天一早,程棽坐了一早的飞机赶回去,临走前,程双还在睡,她轻轻地把他的手臂拿下来,在他脸上亲了亲。 一下机场,阿善已经在出口的角落等着了,车里支起了一张桌子,阿善把文件转向程棽,给她汇报最新的情况。 “红名蔡总的母亲是宋小姐的侍女,和吴沁的母亲是堂姊妹,当初解放时为了避难,他母亲跟着宋家来到的台湾,吴沁的母亲就留在了大陆。” 程棽翻了翻资料,“你们看过资料了,有什么想法。” 阿善和阿绪对视一眼,阿善清清嗓子,说:“吴沁未必真的从郭家脱离出来了,但她不会无根无系地来到海南的酒店当一个经理,我们想,也许她和蔡总早已经相认了,那蔡总当初入股程氏的果园是否有她的干涉,她的背后又是谁的授意呢?” 郭家璎(一) “在看什么?” 郭家缨坐在窗户边的凳子上,头发拢到背后,一袭黑裙,静静生姿,闻言朝自家哥哥笑了一下。 郭家络走近,她冲楼下扬了扬下巴。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院子里的仆人在清理假山,近日阴雨连绵,假山旁边的美人蕉被淹得蔫黄,池底淤积了一层的烂叶,打眼得很。 “父亲上旬回来还说呢,要将这院子修整一下。” “长用而渐衰,”郭家缨语气淡淡,说罢又佯装着叹了口气,“我不过出去上了一年学,旧京就大改其貌。” “时移事易,”郭家络轻笑一声,撑着膝坐在对面,“你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家里也好给你安排。” “给我安排什么?”郭家缨轻抿着唇,望着对面,神情有些冷然,开口说,“晏东洙与你同龄,听说都在拟婚期了,母亲也没着急吗?你可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呢!” “你回来是为他?我记得当初解约是你自己提的,那时你还小呢。” “就是当时小,才懂得少。”她理理裙边,声音很轻,“不到穷途,哪能看明白真心呢?” 还没到午时,池子边聚了很多人,程棽再怎么沉静,也难免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管家看到,迎上来问候。 程棽向人群点了下下巴,问他:“干嘛呢?” “叁少爷带回来的鱼,还是蓝色的呢!正好先前的鱼墙闲置了,正找专家修整修整放进去养着呢!” 叁少爷程佑霆前两天从西欧回来,之前他和程棽单线联系过,他如今在西欧也算有自己的事业,想把叁老爷夫妇和弟弟都接过去,就移民定居在西欧。 话间仍是多年来一贯温和的语气,但程棽知道他的意思,是不想再参与任何纷争。 程棽看着管家兴奋的神情,想到他为程氏鞠躬尽瘁也大半辈子了,如今还在宅子里的恐怕也都是他的小辈了,时光荏苒,管家亲历了这么多更迭,还能有这样的热情,也是对程氏出于爱的付出吧。 可程棽自己却避免不了内心深处愈来愈浓的苍凉之感,白云苍狗,多少爱恨倏忽而过,再多的辉煌也随着人的散去而没落。 程棽扬了下眉头,阿绪推着两个箱子跟上来,她指着箱子对管家说:“海南带的特产,回头去后宅散了吧。” 管家招了两个佣人接了过去,听到程棽问:“程姚呢?最近课程学的怎么样?” 管家笑了,“用功着呢,西席先生都夸。” 程棽点点头,说:“行,那你去吧,我去看看程姚。” 程棽踏进程姚的院子,房门开着,程棽进去,奶娘先看见她,程棽示意她别出声。 她走近看了一会儿,程姚搁下笔转身,像是才发现程棽站在身后,喊了声“姑姑”。 程棽“嗯”了一声,说:“管家说西席先生最近都在夸你,很用功。” 程姚低着头不说话。 程棽慢慢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透过窗户的几丝光线打在她的头发上,有一层朦胧的光圈,显得她的脸都仿佛蒙在一层白纱里面,因为光线的原因,一半是明,一半是暗,异禀的睫毛缓缓扇动着,瞳孔是一种清醒的棕色,眉毛上挑,直直看着人时,是一贯的从容整肃里带着一分漫不经心,让人在被打量的同时又有一种被单独重视的满足感。 程棽简单问了几个问题,程姚都一一答了,程棽点点头,说:“不错。你学的很扎实,只是到底都是书面上的东西,学以致用,正好我最近手里有个项目,让你去历练历练也好。” 程姚抬头看她,脸色像是有些苍白,被吓着一般,连连摆手说:“姑姑,我不行的!我从来没做过!” 程棽笑笑:“凡事总有第一次,我当初也是这样过来的。” 程姚还是低着头,不再说话,但是可以看到身体是抖的。 程棽捏下裙子上的一根发丝,说:“海南的果园最近因为航运政策的原因滞销了,正在寻找新的销路,转变模式,这个园子虽然不是程氏的重点企业,但是,是爷爷……他生前买下的,我也希望有个好的解决方案。”程棽顿了两下,接着说:“我已经让阿善给你订了机票,随行秘书们也都准备好了,你的助理,也让他们准备准备,明天就走。” 程姚紧握住椅子扶手,喃喃道:“这么快……” 她才十六岁,最近几个月揠苗助长般成长,衣服都请专门的师傅做,裁剪得当,修身显形,原本的短发,也被打理成偏熟风,但配上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蛋,和一贯懵懵的神情,还是违和。 “你要好好准备吧,看你的了。”程棽说完,像是不经意提起,“对了,佑霆想把叁叔他们移民西欧,股份想套现,可现在程氏运营多个项目,资金有点紧张,我想着,正好我手里有笔钱,我买进,也不用等资金回转,拖那么久,麻烦得很。” 程姚听着,不由自主地扣了扣椅子扶手的下面,轻声说:“我还不太懂,姑姑你看着行就好。” 程棽站起来点点头,“那你就先歇着吧,我去后宅看看。” 程棽走出去,修长的小腿下穿着一双裸色高跟鞋,衬得线条非常优美,走在青石路上,缓慢的哒哒声,像是敲在人心上。 她想起阿善说的,“入股想拿分红是股东一般都会有的想法,但又蔡总和吴沁的亲缘在前,又有吴沁在海南酒店工作为后,再加上蔡总一个从没投资过果园的人入股了,很难不让人将这些事联系在一起,可能背后的人也没想到我们能查出来这么多。” 程棽撩撩头发,抬头轻笑一下。 是猪还是老虎,总要看看才知道,没有大的饵,怎么让鱼上钩呢? 郭家缨(二) 郭家为沪上归来的小女儿举办生日宴,一向以低调闻名的郭家这次却大操大办,可见对小女儿的宠爱,一时让众多名媛羡慕至极。然而第二天,一篇名为“郭晏两家重归旧好,程大小姐情归何处”的文章见报,配图里和郭家缨拥吻的不是晏东洙又是何人。程楚与晏东洙要订婚的消息早已在圈子里流传,这篇文章一经刊发,便成了旧京新一轮的谈资。 敲门的用人退到一旁,在门外站了一排。 郭母进来,看到自家女儿还闲情逸致地梳妆,不免更加焦躁,“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 郭母向前一步,“你和晏家那个!” 郭家缨这才转过身子,颇为诧异地看了母亲一眼,“母亲不是一直对我退了亲事不满意吗?怎么现在也不愿意了?” “原先与现在能一样吗?他要和程家小姐订婚的事谁不知晓?你要旁人如何看你?” “一日不订婚,便不是他的人。”她偏头戴上耳饰,“若是母亲觉得不好,我现在便和东洙断了。” 郭母拧着眉:“木已成舟,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那些小报能讲什么好话不成?总归不是甚么光彩的事……” 母亲絮叨着,车轱辘话颠来倒去地说着,仿佛说多了事情便不会发生,便会按照她的心意变化,那种焦躁和隐蔽着无奈的神情,像每一个久居后院的妇人,把利益法则奉为圭臬,计较着每一次的得失,贯彻着以物换物的准则。 晏家不多日便派了人上门,可程宅的大门硬是迟了一个时辰才开,等用人引着一队人在大厅坐毕,就有个人开口:“常听说程家规矩严明,不想今日来看,也不尽如此,这要是旁人瞧见了,还以为宅里的都是老眼昏花的,连时辰都看不清。” 他夹枪带棒地说了一通,末尾被旁边人拽了下衣服,使了眼色。 今天主位坐的是几位元老,最是重脸面、血脉,一番话听下来脸色都沉了沉。 程棽坐在下首第一位,心里好笑,果然一位元老洪着声音,说道:“吾家自然规矩森严,人犬焉能同时入也?” 另几位再说完,对面已经一脸菜色。 程棽打圆场:“用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各位表叔公难得登门,不知何事?” 稍年长一些的人才说明来意,话里话外只说婚约不变,几人来来回回辩了几轮,程家的元老气得脸红脖子粗,说:竟这样欺辱我们程家的小姐,你们这样的人家我们绝不嫁! “嫁!为什么不嫁!” 程楚就是这时候进来的,将大衣递给上来的用人,赭红色的手提包放在末尾的方桌上。 “郭二小姐都不介意做第叁者,我又怎么会介意成为原配呢?只是可惜东洙没生在旧时代,不然我也可以将郭二小姐从偏门给他纳进来,让他好好享享齐人之福呢!” 程楚冷哼一声,坐下来,对着晏家的人说:“晏东洙怎么不自己来?他也知道不好看?怎么我程楚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 有人辩驳道:“男人,在所难免的事,搞得像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 是个稍年轻的,一脸桀骜不驯的样子,程楚听他说完打量了他一眼,说:“哦,你爸外面那个私生子也是在所难免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怎么不见你接回来喊弟弟呀?” “你……”那人说不出话来。 “让晏东洙亲自来和我说,程家庙小,容不下诸位大佛,还请回吧。” 等晏家的人走了,又送走几位元老,程棽才说:“你方才那样说,只怕那些人心里都要给你记上一笔了。” 程楚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怕他们做什么,可惜礼单上的东西都要退回去。”说着叹了口气,“不知道要听洋鬼子说多少鸟语才能回来!” “……那你和晏少爷……” “哼,旧京这么多男人,我稀罕他?” 程棽抿了抿唇,没说话。 两人向外走着,程棽斟酌了一下,“四叔的礼是他的股份……” 程楚明白她的意思,傲然道:“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要,是我的,我也不会让出去。”说完,转头问她,“你把程姚派到海南去了?” 程棽淡淡地说:“她也该历练历练了,我总不能一直在这架着她。” “这丫头鬼把戏多着呢!”程楚睨了她一眼,“也是你不在意那些个,可旁人未必明白你。程姚能主事你又要回美帝了?” “那边算是有点事业,虽然不比你的高翻院,总归还是能糊口。” 程楚去了她一声,“埋汰谁呢?我那工作顶多算稳定,打发打发时间也就算了,指着那过日子真是我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两人笑笑,走在花园里,快过冬了,树木萧索,不远处的水塘里有几簇淡淡的绿,程棽想起来,水塘引的外面的活水,她让管家种下去的种子,怕是长起来了。 旁边的程楚忽然停住了,她转过脸看,那边过来一个人,黑色中山装,身姿笔挺。 只一个人。 程泊文不急不缓地走过来,到二人面前,只对着程楚问:“晏家的人回去了?” 程楚说是。 “你怎么想?” 程楚轻松的语气,“还能怎么?我可没兴趣和旁人共侍一夫。” 早在程泊文发问时,程棽就退了两步,旁人之间的讲话自然是不好听的,寻得话语间隙,她低了低头示意,就想走掉,程泊文却喊住了她。 “程棽。” 她就这个姿势僵住了,两人又搭了几句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程楚把包挎在肩上,拍了拍她的肩说走了,她才回过神来。 程泊文这才对着她,说:“你来。” 她就跟在他的身后走了。 早年家中一位姑姑嫁到香港去,回来时带了一款巧克力,说是限量版,程楚嘴里吃着,看着程棽认真把她的藏起来,她是惯会藏东西的,像过冬的松鼠,贮存食物是本能一样,一旦空虚就会非常焦躁,对于那时的她来说,这些巧克力是“限量”的、稀奇的、珍贵的。 等后来程棽找出来的时候,那些巧克力却因为天气炎热都融化了,成了一块块不规则的棕色物体。 她还是把它们放到了嘴里,是苦涩的,不知道是本身的味道,还是现在的味道,总之她是不知道的。 她一天没有吃饭,不知道是不是被巧克力腻的。 那时程泊文从国外留学回来,也带了些稀奇东西回来。 程楚一贯是大胆的,问他们的四叔带巧克力回来了没?可不可以给棽棽。 程棽在后面低着头,耳朵红到滴血,她和程楚住在一间院子,她们是同样单薄、孤独的孩子,但却长成了不同的性格。 程泊文这才看了看后面的程棽,说:程棽,你来。 她就红着脸跟在四叔的后面走了,程楚听到他这样说兴奋着一张脸看着程棽,走到旁边时碰了碰她的肩。 她跟在他的后面,走在他的“脚印”里,这是她的“游戏”,每当走在人后的时候。 郭家缨(三) 程棽就跟在他身后踏进了东厢的院子,虽然未至于到寒冬腊月,却也是薄霜轻覆,这院子的景缸里竟还有白莲初绽。 坐到正厅的太师椅上,林其已经指挥用人上了茶,程泊文呷了口,先是问起程姚,又说到方才程楚的事。 “各位叔祖似乎并不乐意,毕竟晏家确实过分,但程楚——”程棽顿了一下,“这个事情恐怕还要再商议。” 程棽略低着头,今日为显威重,特意戴了副赭红色宝石镶钻耳钉,映在侧脸显得犹为白腻。 一阵沉默后,还是程棽笑了笑,找个话头,“正要问四叔呢,程楚的婚事怕是要搁置一段时间,那四叔先前的股份要如何安排呢?” 程泊文轻敲桌子,像是思考,但话却说得随意,“便挂在公证处,何日她结了婚,何日便到她名下。” 程棽说“是”,端了茶杯呷了口茶,厅里便又安静下来。 “先前我去看你叁叔时,他们还说起你呢,旧京子弟,你看中哪个,也可以定下来了。” 程棽用力捏住椅子,不让自己失态,到底忍不住,“四叔如此关心别人的婚事,怎么自己已过不惑还独身一人呢?” 多个诧异的视线过来,程棽更是如坐针毡,只好向林其发难,“东厢的茶怎么入口这样涩?怕不是惹了潮,懒惰于晾晒导致,”她下巴朝林其点了点,“你来我院子里拿点。” 程棽走出去,颇为匆匆,林其看向主位,不见吩咐,便做了个礼跟着程棽出去了。 程楚嘴上说着不放手,几天后还是任由几位元老做主退婚了,晏氏企业因为这件桃色绯闻受了不小的创伤。 “只是出了这件事,郭小姐和晏东洙也是绝无可能了。” 蒙蒙的天,鹅毛大雪纷落下来,程棽靠在椅子上,吐出的气息很快变成白色的雾。 对面的程楚放下杯子,轻哼一声:“ 郭家缨精明成那样,能吃这亏,还不是心甘情愿的?” 她穿着一身狐狸毛,手上带着玉石戒指,涂着蔻丹的指甲轻敲着茶杯,清脆声响。 “…她倒也不至于拿自己清白做文章,何况是这么大的人家。” 程楚打断她,“我来不是听你给我唠叁纲五常的。” 程楚走后,阿绪递过来一份请帖,说是郭家络的秘书送过来的。 郭家络的秘书也在纳罕,自家少爷今日特地早起,梳洗打扮一番,平日里哪有这阵仗?那程家二小姐... “走吧。”秘书瞧着自家少爷整了整衣领,打实步子走了出去。 程棽掐着点进来的,驼色的束腰大衣配上短靴,脚步声都是矜贵的。 她微微一笑,落座,“我来晚了。” 秘书端来两杯茶,退了出去。 程棽后背靠在椅子上,手在交迭的腿上敲了敲,听对面的人说:“打扰程小姐确实有些冒昧,还请先看下这份文件。” 程棽接过来,翻了一翻,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郭少爷什么意思呢?”她把文件一合,扔在桌边,“啪嗒”一声响,“这份文件又能说明什么?” 郭家络并没有为她的动作生气,只看着她道:“至少说明宴会上的事是人有意为之,庇于您羽下那位也并非阿斗。” 程棽笑出来,眉尾显出些锋利,“便是有人有意为之,难道还有人强迫令妹与晏家公子那般吗?我姐姐也不过是想寻得良人罢了,却在订婚礼上颜面尽失,不管那个记者是为谁办事,令妹总是摘不了干系的吧!” 一阵沉默,郭家络开口,“程小姐说的在理,只是家缨并非是个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况且,生在你我这样的家里,更明白身上的责任,有怎会做出这种近乎自毁名节的事?我拿出这份文件,也是想提醒程小姐,此事,也许另有隐情。” 程棽出来直奔程氏大楼,在郭家络面前她端着,此时内心不免疑窦丛生。 程棽坐进椅子,看着玻璃外的天,不一会儿,阿善抱着电脑过来,说:“就在刚才,内网显示,海南的产业股份,被一位蔡姓男子持有,是那个蔡总,那边的人说,小小姐这次还带了别的人,后面才去的,所以避开了我们的眼线,那边说是她父亲的旧部下。” “怪不得。”程棽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她想干什么!让人直接把她押回来,不用管别的!” 程棽坐在大堂,等到天边的夕阳舔上窗边,外面才传来一阵骚动。 程姚踏进来,门才被关上,她穿着职业裙,外面是貂皮大衣,像是临时穿上去的,脚踩着高跟鞋,这幅装扮搁在往常,衬得她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孩子,但是现在她脸上带着愤懑和不甘,这份装扮也是十分妥帖了。 “跪下。” 程姚不动,身后的两个人就上来把她按了下去,她挣脱不开,抬眼瞪着程棽。 程棽坐在椅子上,理了理衣摆,问她:“你想干什么?” 程姚低喘两声,冷笑着回她:“我想干什么?我干了什么呀?” 一份文件扔在她脸上,又掉在地上,程棽声音更低,“你是怎么和郭家缨说的,又是怎么找记者拍的,怎么登到报纸上的——”程棽停顿了一下,“我都可以按下去,但是你把股份放到外人手里,方才那些叔伯要是没走,你跪死在这都谢不了你的罪!” 程姚冷哼一声,“你们谁又是什么好人吗?我不过就是想拿回我的东西!你不用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教训我,换到我这里,你只怕比我还狠!”她被压着背,身子佝偻着,瞪着程棽的眼里都是不忿,“呵,你不就是喜欢四爷爷吗?你看他愿意正眼瞧你吗?他搭理程楚都不愿意搭理你,你嫉妒死了吧!” 程棽坐在主位上垂着眼看她,沉了沉气,“请家法。” “你不过是个代理家主!你敢!”程姚挣脱不开,气急败坏道。 “你这是说错了,”程棽轻笑一声,“我哪里敢打家主呢?这不过是长辈,教训一个目无尊长、不受管教的晚辈罢了。” 祠堂来的族人上前,颌首,开始执家法。 程棽冷眼瞧着,程姚最后趴在地上,发丝凌乱,一头冷汗。 执法者退至一旁,程棽看着程姚挣扎着想爬起,又跌下去,才开口,“程姚,你太心急了。” “做家主,你要学的还有很多,但最基本一点,要以程氏荣华为已任,以程氏族人利益为重,不管族内如何纷争,你千不该万不该让外人来插手。我给你叁天时间,不管你和那个蔡总或是旁人怎么谈的,那笔股份必须给我更名成程家的,我可以向你承诺,这件事情过去,我会辞去代理家主的职务。” 那边郭家缨因为程姚的事被家里关了禁闭,哥哥郭家络也只能站在一旁,垂耳听着父亲训斥妹妹:“别人家的事情你掺和什么?女孩子家,还要添上名节为他人做嫁衣!海南那个头绪也是你给她联系的?你落了什么好?” 郭父又转过来吩咐郭家络:“你和海南那边说,以后不用再听她的教唆!” 说完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女儿一眼,走了。 “哥......程姚怎么样了?” 郭家络看了妹妹一眼,“你在这好好反省一下。” 那天之后,程棽就病倒了,阿善和阿绪被她指去看着程姚,身边也没亲近的人。 管家抹着额头的汗,现下家里能主事的只有那位了,他指派了两个丫头过来看着程棽,自己去请那位过来。 程泊文进门,就看见程棽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 * 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要太虐了。 程姚(一) 四叔回来后似乎是打算留在家里了,家里的小孩子都是很喜欢他的,因为他不像其他长辈那样爱说教,还很新潮,总是有稀奇的玩意儿。程棽也很喜欢他,因为四叔总是噙着笑,让她感觉很亲切,父母去世时,她还在襁褓,而程佑霖大她许多,且已成家,加之她又与程楚在一个院子里,因此玩耍时总是跟在程楚后面。而大伯程孟礼虽然生活混乱、游手好闲,却对程楚这个女儿极尽宠爱,几乎有求必应,因而程楚吃穿住行都是顶顶好的,照顾她的人也是最多的。 程楚性情明艳张扬,最爱出头,正是那年的夏末,几个孩子偷摸着琢磨,从库房里找出了一个小木船,有人望风,有人指挥,叽里呱啦一阵子,终于将那只木船下到池里,要去摘莲蓬。 程楚率先轻跳到木船上,站在船中心看着岸上,“你们谁来给我划桨?” 上面有人喊了声“我”就也跳到了船上,船就在荷叶间穿梭着,岸上的人都着急着指挥: “那那那!” “那儿有一个!” “摘右边那个啊!” 程棽也在岸上,笑着看他们。 等摘得差不多了,程楚让把船靠边停了,岸上的人把她从船上拉上来,两个男孩子跳进去,将一船的莲蓬往岸上扔,程棽跟在岸边也捡了几株,却不想脚下被沥水一打滑,一头掉进池子里,岸上瞬间炸开锅,池里的两个男孩子想把程棽拉上来,却被扑打开的水阻拦怎么都近不了身。方才还叽叽喳喳不停的一窝蜂,现在四散着找人,终于有家佣跳下去救人。 彼时,程家一众长辈正在进行一场严肃的集会。 大房的程孟礼父子,二房的程佑霖夫妇,还有叁老爷、四老爷、五老爷等人及内眷,都在垂耳听着程老爷子的训话。老爷子有意将主事权下放,几房都各怀心思。原本多年前程老爷子不顾多人明里暗里的劝说,主事权按传统就算下放也应交予大房,不想老爷子力排众议,交到了二房的手上,可二房椅子还没坐热夫妇二人就在车祸中双双殒命,不得已老爷子有重新出山,现在又有意下放,几房都不知老爷子有何打算,要说大房自然还是最理应上位的,可二房的独子程佑霖早已成家,其他两房见二房曾破了规矩,心里自然也有心思。 这边气氛诡谲,守门的敲门得到应声,一开门家佣站在门口,朝里喊道:“二小姐掉进湖里,呛着水,正昏迷着呢!” 程泊文过继到老爷子名下,自然是几房里最尴尬之人,大家心知肚明其并没有什么威胁。寻着这个空挡,他站起来,“我去瞧瞧。”得到应允,便跟着报信的家佣匆匆去了。 一帮孩子受此惊吓,也都在管事嬷嬷那换衣的换衣,顺胸的顺胸。 程泊文踏进西厢,右手边就是程棽的卧房,家医已经诊断完毕,众人见程泊文进来,都做了个礼,“二小姐呛水受凉,怕是会引起肺炎,这副药饭后煎服叁日,到时再做诊断。”说罢,开了个单子,放了院子掌事手里。 待家医走后,旁边立着的夫人才抹抹眼角,像是乳娘,哽咽道:“老爷夫人走时这二小姐尚在襁褓,一路磕磕绊绊的,现下总算是要长成大姑娘了,瞧着倒是最俊的呢……”几人又哭又劝互相搀扶着出去了。 程泊文这才仔细打量床上的程棽:身上多加了两层被子,看不出多窈窕,倒是露出的一张脸上,许是落水的缘故,白腻异常,五官小巧恰到好处,下巴微翘,带着点傲气,但看人的时候却有些怯意。 房里的家具都中规中矩,不远处的案几上摆放着功课,旁边一处摆着镇纸,几个高脚凳上摆了盆栽,门边一个摆放物件的柜子,茶几、衣柜、四角大床,除此以外,并无其他,乍看挑不出错,放在一个小姐身上确实寒酸了一点。 林其那时还年轻,忍不住感慨:“这二小姐怕是连自己父母亲长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呢,也是可怜——”自家主子睨了一眼,他就消了声。 程棽醒了,一双漆黑的眼望着两人,弯着唇角,喊人:“四叔。” 带着点鼻音,乖巧的样子。 往后程泊文常让林其暗地里照拂着这间房里的人。 这中间的时间像走马观花一样,在程棽面前一帧一帧地快速滑过,到了那一晚。 那一晚,那一晚,程棽难以说明那一晚的心情,得偿所愿还是得不偿失。 好像是程姚过生辰,哥哥嫂嫂最后留她说了会儿话,喝了些茶酒,这样温馨的时刻,程棽感到自己的心软软的,她没见过什么太大的场面,顶多在家族集会时到长辈面前说些好话,如果有人问她感到最温馨的时刻,那必定是此刻无疑了,程棽笑起来,脑袋有些蒙蒙的,再回过神来,一片漆黑。 程棽撑起身子,试探性地喊了声:“哥哥?……嫂嫂?” 没有回应,程棽才发现身上竟是空着的,慌乱地向上扯了扯被子,拥住自己,一股燥热从内心深处滋生,脑袋似乎也迟缓了,摸索着灯的开关,半途垂下手,翻滚在床上,用最后一丝理智蜷住自己。 程泊文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在门外吩咐了林其两句,径自踏进了门里,外面的人合上门。他解开西装的纽扣,搭到里屋门边沙发上,灯光昏黄,错眼看见床上被褥凌乱,正疑心是佣人忘了收拾,那边翻过来,发丝凌乱中,露出一张小脸。 程泊文解衣的手一顿,“程棽?”只有重重的喘息声回答他。 他慢慢踱过去,略微低头探看,果然是。 “你走错房了。”程泊文见她不答,以为她胆怯,程棽又翻过来,靠近,被子下滑,酥胸半露。 程泊文皱了皱眉,意识到有不对劲,拨开她头发,刚想瞧个明白,就被人拽到了床上,程棽手脚并用地缠上来,男人眯了眯眼,掐着她的下巴看着,两腮酡红,呼气都粗重起来,往他怀里钻。整个人昏昏沉沉,见他不配合,几乎抽泣着凑上来胡乱摸着。 程泊文使蛮力擒住她双手,“程棽!”却遭到了强烈的抵抗。 程棽双腿攀上他,难耐地哭出来:“四叔……四叔……” 程泊文一时忪愣,被她寻得间隙挣脱,双手缠上来,胡乱亲在他下巴,扯他衣裳。程泊文意识到怀里的人被下了药,看到程棽,他就清楚是谁的手笔,想讨好他,却又不给他选择。 他想明白了,任由程棽缠着他,极短的时间思考了后路,才拿开程棽扯他皮带的手按在胸膛上,解开皮带,摸上她阴户,泛滥成灾,才抵着穴口,一点点填进去,程棽猫叫了几声,倒在他胸膛上,浑身哆嗦着,疼痛被忽视,快感被放大。 程棽被他按着屁股撞上来,两团白嫩的乳房在他的胸膛画着线,偏整个人还扒住底下的肩膀,急切又毫无章法地亲着他,细小但劲冲的鼻息打在他脸上,让他觉得,今晚的选择是个违抗不了的宿命。 程棽下身湿淋淋的,整个人还痉挛着,又不怕死地凑上来,满脸嫣红,程泊文把她压在身下,顺着湿滑的液体进去,饱胀的感觉刺激着神经,程棽抽泣着:“四叔…四叔…” 程泊文捏着她的乳房,性器一点一点地探进娇花,对她的呢喃却不应答,这样暧昧的、充满情欲却又混沌的情况下,有些答案浮出水面,有些心迹只能深埋内心。 首-发:po18dy.com (woo17.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