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与猫》 01.猴鼠猫 多年前,落寞边境外围的贫民窟。 那时的绍翰额头上还没有刺青条码,年幼的他原本和母亲住在落寞边境,就住在半荒废的老旧水泥公寓里,但妈妈服毒过量死了,老爸也不知道是谁,缴不出房租的他很快就被房东赶出来,改流浪到贫民窟生活。 现在,绍翰住在用生锈铁皮、腐烂木板和诸多废弃物建造的屋子里,贫民窟的房屋也只能用这些人们不要的垃圾打造,外观看上去不像家,比较像随时可能坍塌的猪舍,在贫民窟若是能住上用砖头水泥盖的屋子,都配称作有钱人。 绍翰住的屋子被用木板区隔成许多隔间,一座小屋隔出好几间房,他就住其中一间房,房间的边长恰好是他的身高,刚好能把脚伸直躺着睡,但长大后肯定只能缩脚睡,宽度则是敞开双臂的长度,但也只是依未发育孩童的双臂为尺寸,所以绍翰知道自己不可能一辈子睡这里,他未来没打算边睡边练缩骨功。 房间没有床,只有垃圾堆翻来的地垫及布料,就是些发霉的纺织品拼拼凑凑,能躺就行。 房只有三面墙,正确来说是三片烂木板,每片木板均被虫蛀出小洞,可以偷窥隔壁在干嘛,至于剩下没有木板的那一面即是出口,一眼望出去就能看到户外及对面房屋的人,毫无隐私。 这种烂屋子会漏水,隔音效果也差,贫民窟的空气是混杂垃圾的霉味,这里的人想洗澡得走几公里的路到河边,而那座河平时都浮有郊区工厂排过来的废油,河水最乾净的时候是刚下完大雨时,所以贫民窟的人都会在大雨后争先恐后衝去河边梳洗。 比起腐败的恶臭,真正惨的是,绍翰住的房屋是淫窟,是帮派「拾荒者」管理的妓院,大可把每间隔间看作宾馆套房,每间房都有一名妓女接客。 刚才也说了,所谓的隔间也就一块烂木板,隔音效果极差,这害绍翰每天都得听其他房的人叫床。 大清早,隔壁就传来男女人缠绵的声音,雌性浪叫,雄性低吟,这间烂屋子几乎无时无刻都有人在交配,照三餐炒饭,卖春生意好,「拾荒者」佣金抽得高兴,却吵得绍翰心神不寧。 吵就算了,这座废铁的结构又不是很扎实,有时候「多房齐震」,周遭的房间全在嘿咻,活塞动作晃得剧烈,绍翰真怕屋子垮掉?? 七早八早被吵得难以入眠,绍翰气得单拳捶向头前的木板:「操你妈的!打砲小声一点啦!」 可惜对面似乎没听见房客的抱怨,男女欲仙欲死的声音完全盖过绍翰的埋怨,深知不可能睡回笼补眠了,绍翰本想起身套上衣服出门,殊不知隔壁房竟激烈到把木板给撞破,一男一女就这么以火车便当之姿摔进他房间。 对此绍翰不禁抹了把脸,这是本月第三次了:「炒饭可以,但可以不要炒到锅子外吗?技术真差!」 然而那名男客人竟理直气壮,他火速起身,直接全裸站到绍翰面前,用大人的身高压制绍翰:「说什么啊小鬼?你小子还不是借宿在这?这里哪个客人不知道你是被人收留的?讲句难听的,你妈老子也干过啦!还不晓得你这孽子要叫这里哪个客人爸爸!」 眼看绍翰露出獠牙,一副准备开扁的狰狞,地上女子赶紧随便裹起一件起毛的烂毯子,她立刻向前安抚男客人,没几秒就把那名男客人牵回原本的房间。 随后,那名男客人气得穿上裤子,他满脸不屑将几张钞票甩在破地垫上,离去前还朝绍翰比中指,比完不忘朝地吐痰,羞辱完人才离去。 确认男客人离开后,那名女子从而收起笑容,收拾完地垫上的钞票后,她便走向绍翰:「死小孩!阿姨们辛苦安排地方给你住,你别傻傻惹麻烦,千万别得罪客人,客人会向拾荒者的收帐组告状,到时你就会被赶出去,劝你罩子放亮点!」 「死阿姨,要说教也先把衣服穿好,裹着条破布教小孩,这是什么世界奇观啊?」绍翰冷笑,从各种意义上他都是「伶牙俐齿」,他有尖牙利爪,为人也很嘴砲。 「哎呦?你这臭猫越来越会顶嘴!」女子忍不住捏了绍翰的脸一把,却没很用力捏:「老娘是看在你妈的情份上,你娘葛屁,瞧你孤苦无依,孤身流浪回来才特地安排地方给你住,懂不懂感恩啊?」 女子掐完他的鬍鬚便顺手把绍翰毛上的木屑拍掉:「别摆臭脸给我看,给你零用钱,乖,到外头和朋友愉快去,黄昏记得捡块木板回来,听到没?要不我就跟上头说,你的房间不用了,一样拿来接客。」 「嘖,真是个嘮叨的妓女。」绍翰飞快抽走女子递出的现金,是她刚才用肉体换来的。 「什么嘮叨的妓女!死小孩!那是因为你妈是妓女,所以她的好姐妹也是妓女啦!」 女子气得咆哮,但绍翰人早溜走了,他开开心心叼着零用钱,俐落跃上对面人家的破烂铁皮屋,彷彿城市街头的野猫,自由在贫民窟参差不齐的建筑间游走。 绍翰嘴巴坏,但他心里其实很感激那些阿姨。 据那些阿姨转述,他母亲也曾在贫民窟卖淫,因外貌极优,被郊区的帮派重金买下,才改到郊区陪酒,也因为原本是在贫民窟起家的,绍翰的母亲在这结识不少好姐妹。 少了那些阿姨和上头说情,「拾荒者」才不愿牺牲一处隔间、浪费一个赚钱空间给一头流浪猫住,所以绍翰其实很感谢她们。 他只是不会表达,他爱面子,拉不下脸说谢谢。 但他会用行动表达,某次有客人持刀威胁其中一名阿姨,绍翰当场就开揍了,他个子不高,小小一隻竟把成年人打得屁滚尿流,只能说牙兽症患者就是肌肉发达,哪怕年龄有差距,正常人就算拿刀也很难打赢未成年的豹。 至于那次痛扁客人为何没被「拾荒者」赶出去,是因为「拾荒者」也不接受太胡来的客人,持刀威胁小姐已触及底线,那回就算绍翰充当妓院保全,偶尔修理一下太过放肆的客人也是必须的,总不能让小姐频吃亏,那样日后会找不到小姐接客。 离家后,绍翰来到了贫民窟附近的垃圾掩埋场。 放眼望去,偌大的空地被一座座垃圾山环绕,这座掩埋场四周被架起电网,无法任意从非出入口的地方进出。 依政府规定,这些垃圾从落寞边境的资源回收厂被载往此地后,所有垃圾全都得就地掩埋,只因满山满谷的垃圾里可能暗藏工业有害物质,让民眾捡拾可能危害健康。 当然,这只是帐面上的法规,实际上这里一样被「拾荒者」统治。 这里,有这里的规矩。 这座穷人的寻宝场已由「拾荒者」接手管理,掌管贫民窟的「拾荒者」和落寞边境其中一大帮派「边境会」说好七三拆帐,「拾荒者」会要「边境会」那统筹的资源回收厂尽可能偷载一些好康过来,要他们别把资源回收做得那么彻底,而「拾荒者」在掩埋场这收的入场费会分给「边境会」三成。 总之,想在这寻宝就得买入场券,若被抓到逃票,依照先例就是成为垃圾们的陪葬品。 绍翰走向入口并从口袋套出零钱:「大叔,跟我报个好位置吧。」 「呦~这不是『猴猫鼠』三人眾的小猫吗?」身材魁梧的大叔左颊有条码刺青,看在绍翰同为超常症患者的份上,他直接为绍翰报了个宝藏座标:「掩埋场东边早上卸了很多新货,去那边挖宝吧小猫,祝你好运。」 大叔递给绍翰缴费过的入场掛牌,绍翰将掛牌吊上脖子并从旁推了架水泥手推车,这架推车当然是用来装宝物的。 得知宝藏座标后,就能省去扑空挖垃圾的时间,掩埋场中,很多垃圾山早被人翻挖过了,里头已没值钱的东西,若想有效运用挖宝时间,就必须和此处的管理人套近乎。 入场后,绍翰推着推车直往东边走,沿途看见不少背着铁器棍棒的游民,那些游民身穿政府发放的黄背心,表面上看似政府派遣的工作人员,实则为「拾荒者」派来掩埋场抓逃票的巡守。 持票入场不限时,认票不认人,出去后入场票会被没收,意思是你可以从早挖到晚,直到掩埋场下班关门。 只要你有足够体力,入场后随你挖到爽,但掩埋场的规模很大,有近百座垃圾山,挖个一座就会用上一整天,所以和守门人套好交情是必须的,甚至有人入场后会额外塞钱给巡守,要他们多报几个宝藏座标,毕竟巡守比入口管理人更清楚新进垃圾车卸货的时间和位置。 当绍翰抵达东边时,他恰好看见了兄弟:「真巧啊暴牙,今天有挖到什么好东西吗?」 听见有人喊自己绰号,那名长有灰色沟鼠长尾的男孩随即将头拔出垃圾山:「哇!你也来啦笨猫!」 同为牙兽症病患的男孩真名为杰奇,他正是「猴猫鼠」三人组的「鼠」,他浑身长满灰浊的鼠毛,头顶两只鼠耳,就是隻活生生的鼠人。 杰奇和绍翰一样有动物才有的长鬍鬚,但绍翰嘴里满是猎食者的獠牙,杰奇则是突兀的大门齿。 按照食物链,他们应该互为天敌,可实际上他们却是好麻吉,甚至算没有血缘关係的兄弟。 「看来你很早就来报到了。」绍翰注意到杰奇的推车堆得满满满,眼尖的他立马相中一块木板:「这木板老子要了。」 「三小?你也拿得太顺手?」杰奇愣看霸道的绍翰将木板放进自己的推车。 「别吝嗇嘛暴牙!不瞒你说,我房间的墙又被嫖客撞破,我可不希望晚上回去,睡觉时还得一边看人打砲。」绍翰发现这块木板虽然完整,但感觉边长稍微大了点:「顺便帮我裁一下吧。」 「还真会使唤人??」杰奇冷哼一声,抱怨归抱怨,他终究接过绍翰重新递回的木板,拿起来就是一阵俐落的乱啃。 利用老鼠坚硬的门齿,杰奇不用几秒就将木板裁成完美大小,他可是相当擅长打洞和啃食。 「裁好了,钱拿来。」杰奇狞笑伸手,假装要收费。 「钱你妈啦!」绍翰直接从他手中抢走木板,附赠弹额头一下。 两人稍微打闹一下后便开始办正事,不论豹还是老鼠都有优秀的嗅觉,尚未腐坏的食物、修一修或许还能使用的电器品,仅是褪色的衣服等等,仰赖多次寻宝经验,他们能明显分辨出值钱的东西大概是什么味道。 闻到金属品就优先往那翻搅,毕竟电子產品最值钱,就算自己用不着,或是经修復也无法起死回生,零件拆一拆也能卖钱。 两人合作效率也高,事实上很多贫民会组队来探险,大家都想用最短的时间、最少的体力将收益最大化,掩埋场寻宝即是贫民最大的收入来源。 女人卖身,男人挖垃圾,以及不分男女的器官买卖和人口贩运。 这,就是贫民窟的生态。 没料两人挖宝挖到一半,就闻附近电网传来呼唤:「喂!暴牙!笨猫!」 绍翰和杰奇双双抬头,像是宠物听闻主人的指令,一猫一鼠很快循着熟悉的声音来到垃圾山后方的电网前,只见一名皮肤黝黑的男孩踩在自製滑板车上,他人就站在掩埋场外头,和猫鼠两人隔着一面电网。 拥有深褐皮肤的男孩名为徐东豪,绰号阿豪,他是「猴猫鼠」三人组中的大哥,却没有「猴」的外貌。 阿豪并不是超常症患者,他是正常人,长相如同一般孩子,不过是肤色较深,外加有对醒目的棕褐色双瞳,之所以被称作猴子是因为他手脚灵活,发达的运动神经丝毫不亚于绍翰和杰奇。 更重要的是,阿豪是贫民窟出了名的怪才,他会变魔术,擅长各种诈欺把戏,会率领小弟们偷东西,也时常把一些破铜烂铁组成新玩具,无师自通,例如他现在脚下那台滑板车,就是他用掩埋场垃圾拼装出来的代步工具。 猴子比豹和老鼠聪明,阿豪用脑袋让猫鼠折服,大哥当之无愧。 「怪不得绕了贫民窟整圈都找不到你们,原来你俩在这。」阿豪贼兮兮望着两名小弟:「有没有挖到什么像样的货色?」 「有啊大哥!今天找到不少报废的电器用品,拆一拆肯定有很多零件可以卖!」杰奇兴奋抖着鬍鬚。 「拿去卖前记得先让我瞧瞧,我最近快把飞行器搞出来了,那些废铁里说不定有我要的零件。」阿豪提醒。 「当然会先给大哥过目啊!我们也希望大哥能组装出新东西,上回让台破风扇起死回生就赚了一大笔呢!」 贫民窟可没冷气,夏天一到,户户铁皮屋全在吸热,令贫民窟直变大烤炉,重组风扇在这可是相当实用的稀世珍宝。 而杰奇认为自己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即是跟着阿豪闯天下,虽没法大富大贵,但至少有零用钱可拿,不愁吃穿。 这点绍翰也认同,他认为自己没跟错人,每回三人拖着宝物上街摆摊,最后分赃都是均分,阿豪作为大哥从不多拿。 有时阿豪顺手牵羊摸来的钱,或是去酒吧和大人对赌、靠出老千诈赌来的黑钱,阿豪也没忘分他们两个小弟,他三不五时就发零用钱让他们去郊区买些超奢侈的东西,例如冰淇淋。 这够值得炫耀了,贫民窟九成以上的孩子顶多吃碎冰消暑,吃过像样的、嚐过真正冰淇淋的孩子还真没几个。 瞎聊几句后,绍翰这才拉回重点:「是说,大哥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当然是有好康才找你们,你们两个废柴赶紧出来,带你们找乐子去。」阿豪得意挑眉。 绍翰和杰奇先是对看,他们接连皱眉:「可是我们才刚缴入场费,挖宝才挖没多久,现在就离场感觉有点亏??」 「真的是跟班命欸你们,就只知道赚这些蝇头小利,将来必定成不了大器。」阿豪冷哼,他直接掏出四张钞票,也就是入场费的四倍:「立马给我滚出来,一人两张,要还不要?」 「要!当然要!大哥你等我!」杰奇立刻转身,以四脚快爬。 绍翰紧追在后,零用钱无疑是最好的饲料,或许活在世上的所有人都是被金钱所奴役。 他也曾怀疑自己是不是为了钱才追随阿豪,也许一开始是,但后来发现跟着阿豪和杰奇鬼混还挺有趣的。 很快乐,很自由。 至少和他们在一起时,绍翰轻易就能忘记自己是没爹没娘的流浪猫,是这一猴一鼠告诉他何谓真正的朋友,什么又是超越血脉的亲情。 02.另一种可能 初次见到阿豪是刚来到贫民窟那时。 那时的绍翰尚未找到栖身之所,只能在各个得以避雨的角落游荡,例如某片烂铁皮的下方,没墙壁配上硬邦邦的陆地,他便蜷缩在那过夜。 他就像条流浪猫,哪里能躲雨就睡哪,成天翻垃圾果腹,最惨的是贫民窟的垃圾桶很热门,他还得跟其他贫民抢食,更多时候整桶垃圾翻倒仍不见一滴食物残渣。 市中心的垃圾桶能翻出吃剩的新鲜食物或过期的未拆封食品,郊区的垃圾桶能翻出厨馀,到了贫民窟垃圾桶就剩厨馀残渣了,至多是些被去掉肉屑的骨头。 在贫民窟连厨馀都能回收利用,人们会把郊区运来的厨馀重新下锅炒,加点薑蒜去腥、再炒到全熟或煮沸,如此一来就能解决好几餐,很噁很不卫生,但至少能让生命延续,所以贫民窟很多人会花钱品嚐调理过的厨馀。 拜盛行吃厨馀的风气所赐,口袋没钱的绍翰很苦恼,特殊的贫民窟文化害他翻不到食物残渣,惨的是他还吃不起厨馀。 到头来他只能啃食残留肉味的骨头,根本无法温饱,最终为了苟活,绍翰自然起了歪念头——偷窃和抢劫,也就是两种在贫民窟最为常见的生存方式。 于是,他混进一间贫民窟酒吧。 说是酒吧,也不过是几片铁板木板拼凑起来的组合屋,大不了多几面砖墙,就和其他贫民窟的破烂房一样,差别在有许多大人聚集,用清洗过的塑胶杯或小碗饮酒,每个人的容器都是垃圾堆捡来的,顏色大小不一。 抽着廉价香菸,喝着稀释过的烂酒一边打扑克牌,在贫民窟的酒吧可以掏钱买酒,也接受以物易物,不过上到阁楼就只能付现,阁楼是妓女接客的地方,女孩们要的是钱,而不是路边捡来的废物。 敢上床跟人家摇就准备好现金,敢白嫖就等着被负责管理的帮派揍。 总之,绍翰混入酒吧后,趁着一名赌客不留意,他顺手摸了那人置于臀部后口袋的皮夹,好死不死那人恰好是帮派「拾荒者」的成员。 贫民窟九成以上的妓院和酒吧都是「拾荒者」管理,成员也常在自家的声色场所消费,因为可以喝免钱干免钱,但出事成员就得担任保鑣,保护老闆和女孩。 「拾荒者」的成员哪怕醉了都很灵敏,尤其是拥有黝黑色皮肤与褐棕色瞳孔的成员,传闻该帮派是由荒漠中名为「玛提克」的游牧民族所建立,层级高的干部多半是荒漠中顶尖的求生者且拥有纯正玛提克人的血统,而那片荒漠在越过贫民窟的最外围后即可看见。 当然这些资讯绍翰一概不知,他只知道手一触碰皮夹的瞬间,他毛茸茸的黑臂就被反射抓住,随后就见那名拥有深褐肌肤的男子起身。 和那名男子对到眼的剎那,绍翰体内的野性直觉便告诉他死定了。 他打不过这名男子,绝对打不过。 「在警局里偷警察的皮夹,还真是幽默啊小猫。」男子抽起腰上的猎刀,醉醺醺的他打着酒嗝:「想在我们的地盘上偷东西当然没问题,我们这儿可是孕育神偷的摇篮,但前提是不能被抓到啊,嗝!」 块头小的绍翰被男子抓住单臂,被从地拔起,绍翰两脚悬空,他露出獠牙朝男子威吓,浑身因男子的压迫感而炸毛,下秒更伸出另一手利爪朝男子挥去,却被男子及时用猎刀挡住。 「看你是小孩子,原本想说道个歉就原谅你,不过看来你妈没教过你礼貌。」男子话完就将绍翰重重摔在石地上,他将绍翰单臂反折并压住他另一手:「就让叔叔来教你吧,选个指头道别,日后看到那根断指就会想起和人道歉的方法了。」 被压制在地的绍翰根本无力挣脱,哪怕是黑豹,长期有一餐没一餐,吃都吃不饱哪来的力气反抗?更别提还是头幼豹,现在的绍翰和路边瘦弱的流浪猫没两样,瘦的露出骨头,完全任人宰割。 「不说话就让叔叔帮你选囉?」跪压在绍翰背上的男子冷笑:「大拇指用来讚美,食指用来挖鼻孔,中指用来问候别人妈妈,无名指用来戴戒指,小指用来打勾勾,你小子这么没礼貌,连道歉都不会何况讚美别人?我看大拇指是没用了,跟它永别吧!」 绍翰瞪大双眼,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拇指,眼看刀锋即将落下,殊不知一名男孩及时挤出围观的人群制止。 「别这样嘛大叔,看就知道那头野猫新来的,他还不懂这里的规矩。」那名同样拥有黝黑肤泽的男孩悠哉说道,他直接走向手握猎刀的男子,直朝这走来,一副和事佬的调调。 是阿豪。 这,就是绍翰第一次见到阿豪的时候。 「就是因为他不懂规矩,所以叔叔我正在教他。」忙于谈话,男子暂缓了绍翰拇指的死刑。 「看在血脉渊源的份上,叔叔你就放他一马吧,让我来教他规矩,以后绝不给人添乱。」男孩接着掏出一叠钞票,他大方数了几张递给男子。 递出钞票的时候,男孩还吐了串在场没人听得懂的方言,显然是那古老游牧民族才懂的母语。 在听见玛提克同胞的族语后,男子意外地连钞票也不收了,他直接解除对绍翰的压制并当眾收起猎刀,简单和男孩用未知的语言聊个几句后,男子便转身到外头抽菸去了。 绍翰万分幸运全身而退,但他一时没法起身,一来是他饿到没力气站了,二来是他害怕到双腿发软,他差点就丢了指头。 「起得来吗?」阿豪朝地伸出手。 绍翰第一时间并未接受阿豪的善意,他满脸警戒,猫科动物的戒心强,加上他清楚知道人们对超常症患者有多反感。 但阿豪可没因此觉得扫兴,他一眼就看穿绍翰的戒心:「放心吧,这里没分什么常人病人,大家全都是穷人,才没人在乎你是猫是豹。」 听到这绍翰不禁笑了出来,他这才握住阿豪的手,让阿豪从地拉起。 他本以为自己交到朋友,未料阿豪下句就挑战了绍翰的自尊心:「来做我小弟吧,跟我混保证餐餐有饭吃,包你吃饱穿暖还有零用钱花,但你凡事都得听我的,如何?」 「凡事都得听你的?」绍翰皱起眉头。 「小弟当然得听大哥吩咐,但我绝不会亏待跟班。」阿豪双手抱胸。 「看来你是想多找个人差使才救我。」 「你要这么说也行,但你要是正常人我也不会看上你,早就看你被剁手了。」阿豪绕着绍翰走圈:「我这叫投资,据说牙兽症患者未来可以长很壮,代表你很适合担任保鑣或打手,我就需要你这种人才。」 阿豪认为贴身护卫要从小培养,眼光必须放远,未来的左右手最好从年幼玩伴中挑选,长大才不会轻易被钞票收买,唯有超越利益的情谊关係才会忠心耿耿。 但绍翰却准备调头走人:「很遗憾,我是独行侠。」 「哎呦?这么跩?」阿豪也晓得黑豹没这么好驯服:「就这么不服气?也不想想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没叫你救我,是你自己鸡婆。」绍翰背对阿豪吐了句,他信奉的是弱肉强食的食物链:「要我听命比自己还弱的人,别说笑了。」 「所以只要打赢你,你就会听我的?」阿豪很快绕到绍翰面前拦阻。 「行啊,但得先让我吃饱,让我吃饱喝足打一架,你真要赢我,我给你骑都没问题。」绍翰丝毫不觉得自己会打输同龄孩子。 「一言为定。」阿豪随即掏出钞票:「老闆,上菜!」 隔天,吃饱睡饱的绍翰就在酒吧顶楼和阿豪单挑,由老鼠杰奇担任裁判。 随随便便就向鬼才下战帖即是绍翰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本以为自己能秒杀阿豪,没想到开场就被阿豪掏枪电晕。 阿豪搬出自製的电击枪,一发就把绍翰电躺在地哀哀叫,电得绍翰差点漏尿。 「想不到效果挺好的。」阿豪悠哉看着手里的新玩具,绍翰则躺在地上抽搐。 「这场对决由阿豪大哥获胜!」担任裁判的杰奇咀嚼着巧克力,这可是用阿豪给的零用钱买来的奢侈品:「大哥!这叫巧克力的东西好好吃喔!」 「给我来一点。」阿豪凑向杰奇,他们边吃着巧克力,一边欣赏地上的绍翰口吐白沫。 十分鐘后,头昏眼花的绍翰才抹乾嘴角的唾沫起身,他气得朝阿豪飆骂。 「操你妈的居然用道具!你这贱人!」绍翰气得抓狂。 「自己蠢就别怪人贱,你最初又没说不能用道具,别输不起好吗?」阿豪翘脚喝着罐装可乐,他靠诈赌骗来不少钱:「何况用与生俱来的优势赢人有什么好得意?作为一头豹打赢同龄孩子也没啥好得意吧?真要打输才丢脸呢。」 「少囉唆!刚才那场不算!再比一次!」绍翰要求重赛:「这次不准用道具!」 「行啊,但不能比力量,比力量你这隻豹等同先天加装内建的力量增幅器,这样对我这正常人不公平,这点你同意吧?」 「同意!就比别的!」绍翰了当顺着阿豪的话接。 结果他又上当了。 只见阿豪差使杰奇摆瓶子,并要求绍翰和他一起别过身,等杰奇摆完瓶子出声后,他俩在一起转身数瓶子,谁先数出正确的瓶子数量谁就赢,也就是比算数。 比算数绍翰也算有信心,他十指十趾一根不缺,还附赠一条尾巴,要比加减他有十一根指头可用,要说从一数到一百他也没问题。 「好了!两位请转身!」摆完空瓶的杰奇随后出声,他已耐心排出6x4的空瓶,整整齐齐。 绍翰火速转身开始数瓶子,只可惜阿豪下秒便开口:「二十四。」 「正确答案,这场对决由阿豪大哥再次获胜!」杰奇崇拜地鼓掌。 「屁!裁判是你的人!你们一定私下约好了,这绝对是作弊!」绍翰打死不信。 「六乘四等于二十四,共计二十四个空瓶。」阿豪得意耸肩,他清楚许多超常症患者连小学都没读过:「如同我预料,你这蠢猫连九九乘法都不会。」 「干!你都选对你有利的!这不公平!」绍翰又开始耍赖。 「你这不是废话?人生来就不公平,你有尖牙利爪,我想赢你就只能靠脑袋啊!」阿豪又开了罐汽水,他慷慨递给绍翰,和绍翰分享:「我说你就别无理取闹了,自己笨没关係,但要跟对人,笨蛋小弟要是再选一个笨蛋老大跟就死定了,所以聪明的我就适合当你大哥。」 「对啊黑猫,跟着阿豪大哥就有好日子过,每天都有好玩的好吃的,能被大哥选上你该感到荣幸。」杰奇跟着行销,两人一搭一唱。 「谁是黑猫啊!是豹!是黑豹啦干!干你娘!」绍翰恼羞成怒,他气得跳脚踹空瓶。 「不然就讲现实的好了,跟着我鬼混有饭吃,我会安排地方给你住,也会教你如何在这鬼地方生存,你要为了微不足道的尊严意气用事,只会让自己过苦日子,不但要挨饿还得忍受日晒雨淋,说不定还会被人押去做实验。」阿豪客观提出分析。 「做实验?」绍翰顿时一愣。 「是啊,『原子星』听过吗?那帮人特爱从贫民窟抓没人要的孩子回去,他们是独立的军事机构,会对孤儿进行惨无人道的军事训练,甚至注射实验用药物,只为打造出最强士兵,牙兽症患者潜在的战斗价值极高,像你这样的傢伙根本是『原子星』眼中的最佳实验体。」 阿豪的表情看上去不像在说谎,这令绍翰难忍哽咽。 「但只要你跟着我,真要碰上『原子星』的人,他们看上我的肤色和瞳孔就不会找我麻烦,我只要吐一句『我们三个是拾荒者的人』,他们就不会找你麻烦了,毕竟血统纯正的玛提克人有多兇悍,那些军人相当清楚,说白一点我的外貌就是吃香,至少在贫民窟这一带有绝对优势,你昨天不也见证了?」 「反正你背后有靠山就是了?」绍翰总觉得阿豪来头不小。 「并没有,我并不是拾荒者的人,但我老爸是,不过他很早就拋弃我了,所以未来我也没打算加入拾荒者。」说到未来的目标,阿豪忍不住勾起嘴角:「我未来要加入统治郊区边境的『边境会』,比起当毫无前途的游牧民族,加入郊区的帮派才能赚大钱,才能过上更好的日子,一旦有钱就能搞科技,那才真正吸引我。」 贫民窟的孩子多半的志向都是选个大帮派加入,阿豪也不例外。 「大哥进到边境会后记得带上我!不可以丢下我喔!」杰奇面露仰慕。 「放心,玛提克人最讲情义了,等我长大混进边境会,靠着好头脑在里头上了高位,我会找一个确定不会有风险的爽缺,到时再让你们走后门进来跟我一块爽,嘿嘿!」阿豪早就打好算盘,他再次邀请绍翰:「怎么样啊小猫?我也不想一直强迫人,这是最后一次邀请,就看你要不要选择赌上童年投资我囉!」 「我嚮往自由,若见苗头不对应该随时可以跳车吧?」绍翰不希望被绑死。 「那当然,讲句难听的,苗头真要不对,这孬老鼠铁定比你更早跳车啦,哈!」阿豪扯了下杰奇的鬍鬚。 最终,绍翰选择踏上这条贼船,他从没料到这一跟就是好几年。 在这之后,绍翰也被阿豪安排到拾荒者管理的其中一间妓院,也就是他现在住的那间淫窟,他们「猴猫鼠」三人组的名号也在几年后传开。 他们一起偷东西,一起骗人,一起惹事生非。 一起组装电子物,一起炸掉整座铁皮屋,也一起被海扁过。 以阿豪的聪明才智,他有的是办法独自脱身,但他从来没单方利用绍翰和杰奇他们,更多时候都在帮他们收烂摊,多半是花钱消灾。 钱要是搞不定,阿豪也愿意陪他们一起挨揍,或是用他自製的高科技反杀大人,再带绍翰和杰奇一块逃跑。 本以为无法无天的日子会持续到永远,直到那天,阿豪用两倍的门票价要他们滚出掩埋场,说要带他们去看个好地方,老天才为绍翰开啟了另一扇通往正道的门。 祂让那个女孩出现在他的生命里,让他看见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03.农庄 三个孩子从贫民窟往郊区方向移动,若是一般人靠徒步就得花上许多时间,但绍翰和杰奇都是牙兽症患者,四隻脚跑起来就是快。 至于他们的大哥阿豪不但快,还很拉风,他人就站在电动滑板车上引领两隻野兽小弟。 就算少了滑板车,阿豪体内淌着游牧民族玛提克人的血液,仰赖古老浪人的基因,他一样能在贫民窟杂乱不齐的建筑间飞跃,他的小弟是敏捷的野猫街鼠,作为大哥他就是灵活的山猴,又或是职业级的跑酷选手。 很快的,他们来到郊区与贫民窟的边界,阿豪一个手势就让两隻毛茸茸的小宠物停下。 三人停在铁网围篱前,只见远方有多台大型智慧怪手在铁网围篱内开挖,看上去像在耕田和种树。 「那些大机器在干嘛?他们要在这打造景观区吗?」杰奇用两脚撑起上半身凝望。 「景观区个屁,谁会在贫民窟附近打造景观区?你乾脆说把贫民窟改建成观光景点算了。」绍翰冷笑,他同样以两脚站立。 「也是,这边治安狗干烂,观光客敢来这肯定被扒光全身,会被抢到只剩条内裤在路上走。」杰奇狞笑。 「碰上我们三个连内裤都会被扒走,毕竟内裤也能卖钱啊。」绍翰得意勾了下杰奇的肩。 两个小弟嘻笑时,阿豪牵着滑板车走向铁网围篱附近的告示牌,他迅速瀏览后便做出结论:「看起来是有人以私人名义买下整块土地,不像政府的公共建案。」 「什么意思?」笨蛋杰奇抖着鬍鬚。 「意思是有个超级有钱人独立买下铁网围篱内的所有土地,可能是要打造私人农庄吧?」阿豪推测。 「靠,买下那么大片土地只为了耕田?」杰奇再次别过身回望,那一大片开挖中的土地完全见不到尽头:「贫穷真是限制了我的想像!」 「笨老鼠,那是因为你不晓得农夫多赚钱,现在工业污染那么严重,随便一个垃圾蔬菜标上什么有机无污染就可以卖三倍价,说不定这个富豪就打算靠有机蔬菜敛财。」阿豪掏出自製高倍率望远镜,打算观察那些智慧机器在种植什么:「现阶段都在施放復甦土壤的高级肥料,不过旁边堆放好几箱的树苗、绿树种子和绿草增生剂,那傢伙该不会想在这植林吧?」 「植林?意思是那个大富豪要把这整片一大带都变成树林绿地?」杰奇不敢置信。 「铁定是,而且那种肥料超级贵。」阿豪顶着望远镜。 「有多贵?」绍翰好奇。 「那种肥料一包的价格等同平民整年的伙食费,且一般人多半买不到,必须从特殊管道入手。」 听到这旁边的一猫一鼠全呆掉,想不到他们竟吃得比植物还烂。 贫穷果然限制了他们的想像。 阿豪则继续解释,他曾在回收书籍上见过,那种肥料能让植被高速生长,甚至能让枯叶起死回生:「据说是用x能源加工提炼出的超级肥料,想在这鸟不生蛋的烂地方重现绿意盎然的风景也只能靠砸钱。」 「感觉有钱人越来越像上帝了,想在哪造林就在哪造,说不定哪天真能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杰奇含着手指幻想,丰富的想像力害他流口水:「月亮坑坑洞洞的,搞不好月亮其实是块超大白乳酪??」 「我看你这白痴鼠的脑袋才是乳酪,你的脑袋才坑坑洞洞。」智商碾压小弟的阿豪没辙摇头,他也懒得费心和杰奇解释浩瀚的天文宇宙,多说也是徒劳。 「但为什么要在这造林?是钱太多想行善吗?」绍翰疑惑。 「估计是讨厌市中心的空污吧?很多有钱人最后都会搬到邻近生态保护园区的地带,以免身体因环境污染而减寿,毕竟世上唯一买不到的东西就是復活药,有钱人最怕死了。」观望完的阿豪收起望远镜。 「所以大哥有什么主意?」绍翰直捣重点。 「既然是有钱人,放在这边不光顾会遭天谴的,必须找个时间来搜刮,好让外地人体验一下我们贫民窟的民俗风情。」阿豪双眉贼成弧形。 「喔耶!我们可以来盗木或偷菜!富家人用超级肥料搞不好会种出金苹果,金苹果拿去卖一定很值钱!」杰奇兴奋跳脚。 「你乾脆说能种出鑽石高丽菜好了??」绍翰难忍白眼。 「你们果真是傻子,大象就在眼前,你们却拘泥于象粪上的苍蝇?重点才不是木柴跟蔬菜,而是位于田园中心豪宅里的珠宝跟现金。」阿豪指向远方。 「但田园周围肯定会有巡逻机器,我们该怎么避开?」绍翰问。 「傻大猫,你这又是什么蠢问题?」阿豪贼笑:「我们这有擅长挖洞的老鼠,有走路无声无息的猫步猎手,还有把玩高科技的荒漠浪人,区区铁围篱和智障监视器算什么阻碍?」 于是歷经一番准备,三人于两天后的夜晚再次来到此地。 载运宝物的小拖车,抗电钳,夜视镜,烟幕球等小偷必备神器,这回可是全副武装,且有一半的工具都由阿豪亲手自製。 初次潜入,阿豪打算先试试水温,他先拿出抗电钳破坏铁围篱,率领猫鼠进到围篱内后,他便开始扔烟幕球。 在烟幕球的屏蔽下,他们迅速躲到一处搬家货柜后方,运气好的是还有几包高级肥料搁置在附近。 「那边堆了三包肥料,去干一包。」头戴夜视镜的阿豪低声指示。 「一包就好?不全部拿走?」杰奇的瞳孔已变成贪婪的金钱符号。 「好不容易找到一座满是肥鱼的湖,你会一口气把鱼全钓光吗?当然是要慢慢钓才能长长久久啊!」阿豪不希望初试水温就换来富家人的警戒。 而后,杰奇奉令拖了包肥料回来,他咬着布袋边角沿地拖行,没两下就把物品拖到阿豪脚边。 「真奇怪,感觉有点太容易了?没有红外线温度侦测也没有浮空监视器,连农庄边缘的防护都是最低等级的铁网围篱??」阿豪摸着下巴思考,总觉得这座农庄的戒备都是旧时代的科技。 「可能是因为农庄很大,要在大地方的每处都加装监视器太烧钱了?」绍翰猜测。 「也可能是这位富豪太有钱,被偷些芝麻蒜皮的小东西他根本不在意吧?」杰奇紧抱着那袋高级肥料磨蹭,他自知正拥着一袋钞票。 「估计是搬家工程才刚开始,真正值钱的东西还没运进来,农庄主人便觉得没必要搞得太谨慎,又或这个白痴有钱人完全低估贫民窟鼠辈的好奇心。」思考片刻后,阿豪很快打定主意:「决定了,应该趁这地方还没加装监视系统时下手,暴牙,你等等将三袋肥料全拖回入口,太重就分批拖。」 「遵命!」杰奇比出敬礼手势。 「我跟蠢猫去探路,你拖完肥料就在入口待命,我俩先去确认这座庄园的豪宅在哪。」阿豪乘上绍翰的背,依照最初的赌约,如今绍翰真成了阿豪的无声坐骑。 顺着农庄边缘的铁网围篱,猴子坐在猫背上观望,发现沿途一只监视器都没有,甚至没有任何防盗设备。 除此之外,越靠近农庄中央,那些负责开挖农地的大型智慧机器的分佈就越稀疏,直到看见位于农庄中心的豪宅,两人便撞见路边竟有间置的古董——铁铲。 几把上古世纪的耕作道具就这么摆在树下,这实在让人看不明白。 「有钱在外围聘雇大型植林机械,农庄中心却是人工耕作?」阿豪皱眉。 「而且那栋豪宅的设计感觉也很旧式,似乎没有自动门,和市中心那些商业大楼不一样。」绍翰的豹眼看得比阿豪还清楚。 「这有钱人八成是厌倦了现代生活,才把新房子搞得这么復古,这刚好能说明他为何想搬到这鬼地方,还不惜花大钱让贫瘠的大地回春。」 「那为什么靠近豪宅这的土地,不也用智慧机器种植?」 「阿灾,可能这富豪想亲自体验农家生活吧?」依凭大胆的直觉,阿豪指向田园中央的豪宅:「走吧,去一探究竟,我看豪宅二楼那恰好有扇窗户没关,旁边还有棵树,一会儿你就爬到树上,看能否从树梢跳进那扇窗,我在下面帮你把风。」 「简单,看我的。」绍翰等不及进宅搜刮。 依大哥指令,绍翰凑近豪宅旁的大树后便轻松跃上,他随便一蹬就跳上树梢,留阿豪在树下的草丛把风。 黑豹爬树,轻而易举,绍翰顺着树臂跃进豪宅二楼未关的窗,落进那未知的房间。 豹掌的肉球让他无声落地,起身后,绍翰抬头却见不着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床,书桌,衣柜还有一堆未拆封的厚纸箱,显然家具才刚搬进来不久,房主还没整理好所有物品。 从床单染有的猫咪花纹来看,这间卧房的主人应该是小孩子,搞不好还是个女孩? 他接着走向书柜,随意抽起一本摊来看,竟是早期的英雄漫画,是现已被政府封杀的禁书。 「这东西感觉不能偷啊,拿了这东西,要是被政府的走狗看到铁定被抓去盘问??」绍翰将昔日的英雄漫画塞回书柜。 事实上绍翰从来没看过英雄题材的作品,关于英雄的创作早在他出生前就被政府全面禁止了。 之所以会知道「英雄」一词,不过是贫民窟里某个大叔很迷,那位大叔的父亲以前是漫画店老闆,家里就开漫画店,所以那大叔过去整天就泡在店里看英雄漫画。 但漫画店也在政府颁发「禁止英雄崇拜」的禁令后倒闭,他们全家人还因店里贩售英雄漫画被政府抓去盘问,政府甚至给大叔他们全家贴上「崇拜病患」的黑标籤。 后来,大叔他们家的经济因此穷困潦倒,被贴上标籤后更找不到工作,害得现在的大叔也成了贫民窟的流浪汉。 不过那大叔并未因此丧失对英雄的热爱,他反而天天在贫民窟给孩子们讲英雄故事,而绍翰也加减听过一些。 看着满满整柜的英雄漫画,绍翰难忍疑惑:「真诡异,有钱人居然会让自家小孩看这个?权贵不都最讨厌病患?怎会让自己的小孩崇拜异能?」 算了,想想也不关自己的事,重点还是偷东西。 趁着四下无人,绍翰准备开始翻箱倒柜,虽说是小孩的房间,但好质料的衣服随便抽几件也能卖钱。 他掠过床铺,率先走向衣柜,殊不知脚才刚跨到衣柜前,绍翰就被人从后扯了下,那突来一拉正来自他毛茸茸的尾巴。 绍翰随即回头,只见一名女孩就这么蹲在他背后,严格说来是缩坐在床边,也正是因为女孩坐在床边,导致绍翰稍早跃进来时没见到人,只因坐在床铺对面的女孩完全被床身挡住。 一猫一人,四目相交。 本以为女孩即将放声尖叫,未料她仅是浅浅勾起嘴角:「猫咪?」 啥小?!房间怎么会有人?! 还有是豹,是黑豹啦干! 不!不对!现在不是在心中干骂的时候,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就怕女孩有什么大动作,没有犹豫,绍翰直抽起尾巴翻越床铺。 匆忙之下,他胡乱抽了些东西,看也没看,只想说不能空手而归,就怕被伙伴们嘲笑,绍翰摸黑乱抓一把后才跳出窗户。 区区二楼用不着沿树梢折返,他直从二楼落地,猫肉垫的耐震功能极佳,落地时绍翰仍没发出一丝声响。 「怎么了?这么慌张?」草丛内的阿豪见绍翰捧了大把东西。 「奶奶的房间有人!走了走了!」绍翰将大把杂物推进阿豪怀里,改让阿豪捧着。 超有默契的两人不用几秒就恢復一人一坐骑的姿态,阿豪捧着刚窃来的物品乘上绍翰的背,他们没多久就消失在二楼少女寂寞的视野中?? 隔日,贫民窟某处的铁皮屋顶,三人开始针对到手的战利品估价。 「高级肥料、棉被、闹铃还有这啥?英雄漫画?」阿豪蹲在地上清点,他拎起那本英雄漫画质问宠物:「笨猫你拿这书干什么?」 「阿就随便乱拿啊!当下就已经被发现了,急忙之下我当然看见什么抓什么??」绍翰解释。 「英雄漫画不是禁书吗?你偷禁书干嘛?这要是被政府的人看见,我们三个搞不好会被抓去关欸!」杰奇躲到阿豪身后,瞧阿豪两指捏起那本漫画,像是捏起某种核物质:「何况禁书谁敢买啊?薄薄一本拿去纸类回收连一元都换不到。」 「倒也不是没人买,我相信肯定有收藏家爱这种违禁品,这种漫画要嘛就是找到买家并以高价售出,要嘛就是找不到收购者、只能拿去擦屁股,总之想处理这漫画挺麻烦,估计只能卖到黑市。」阿豪并未全盘否定禁书的价值:「总归来看,高级肥料最好脱手,我会先找个好门路处理肥料,其他生活用品我就上街随便卖了,收益老样子均分。」 「那本漫画呢?」绍翰注意到阿豪没将英雄漫画放进袋子里。 「要处理那本禁书太花时间了,比起花时间找英雄漫画的买家,我们大可去偷其他东西,时间成本的概念懂吗?」阿豪弹了下绍翰漆黑的豹鼻:「不知道怎么处理就烧掉吧,虽说政府的人不太可能出现在贫民窟,但举发藏匿英雄创作者也有奖金,我怕别人举发我们。」 「啊!要不送给那个爱讲英雄故事的大叔好了,就老家原本开漫画店那位,拿去送给那大叔,然后我们再举发那大叔赚奖金!」杰奇狞笑,邪恶的老鼠摩拳擦掌。 「别这样暴牙,我说多少次了,穷人不害穷人,贫民窟的人不准害自己人。」阿豪大力敲了下杰奇的脑子,用力一敲才把他敲正常,敲回原先的呆萌:「现在跟我上街叫卖,暴牙你一样假装买家跟其他真正想买的人竞价,笨猫你赶紧去把漫画处理掉,处理完就回街上找我们。」 「喔耶!我最喜欢恶意抬价了!」杰奇很喜欢演戏拉高价格,随同阿豪离去前,他不忘刺激天敌,逗一下绍翰:「是说真难得你会输我,这次的偷窃成果是我赢囉!」 「你赢?你又没偷到任何东西,为何是你赢?」绍翰皱眉,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挑战。 「那三袋肥料都是我偷的啊!」杰奇得意捏着鬍鬚。 「那明明是大哥叫你拿的,你只是听命大哥罢了!」 「但东西横竖是我拖上拖车,是我亲自拖到入口堆上拖车,所以算是我偷的。」久违的胜利,杰奇挑衅地在绍翰身边打转,他嘲讽地跳着自创的转圈圈胜利之舞,手舞足蹈:「登登愣登登~猫输耗子~登登愣登登~猫输耗子~」 「别再玩了暴牙!快过来拉拖车!」位于远方的阿豪再次使唤,要宠物前去拖商品。 「好啦!大哥在叫我了,笨猫你也别太生气,偶尔输给猎物、当当第二名也没啥不好,刚好学一下谦虚对吧?嘻嘻!」朝绍翰扮完鬼脸后,杰奇便朝阿豪四脚跑去,他边跑屁股的鼠尾还边扭。 小人得志乱癲狂,注视那扭来扭去的鼠尾,绍翰差点气到中风,原地暴毙。 谦虚?我谦你老母! 绍翰气得眼底爆丝,要不是杰奇同为阿豪大哥的小弟,他确信自己早咬下那隻死老鼠的鼠头。 04.苹果 咽不下这口气,没管兄弟们上街敛财,绍翰自个儿又跑回那座农庄,打算凭一己之力雪耻。 想让杰奇那傢伙嚣张不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再去同样地点搜刮一次,这回要是能独自干得满箱珠宝,铁定就能堵上那臭老鼠的贱嘴,而且是堵整辈子。 懒得管白天晚上,不过中午,绍翰再次来到昨晚的破口,意外的是,那被阿豪剪开的铁围篱竟没被人补上。 难道那女孩没去跟屋内的大人说?她没去和长辈说家里遭小偷?要不大人们知道小偷闯入家里,肯定会派人巡视四周的铁网围篱吧? 总觉得事有蹊蹺,绍翰怕是富家人留的陷阱,可能是屋主刻意留下洞口,好拐他们这些小偷再次入室,就为了将他们逮捕。 按理来说,聪明的小偷实在不该连续光顾同一地点,但要是能在白天得手,就能加倍在杰奇面前臭屁,这驱使绍翰再次鑽进洞口,进入农庄内部。 他小心回避那些仍在植林的机械,这次更留意路上是否设有陷阱,循着记忆中的路径,绍翰仍没在路上见到任何防盗设施,他就这么安稳潜入农庄中心,再次来到那座豪宅附近。 和昨日唯一的不同是,今天邻近豪宅周围的草丛全被放了麵包和水果,甚至还有盆装的新鲜牛奶。 「搞啥?干什么把食物扔在这?」绍翰拿起一颗搁置于草丛的苹果闻了闻,他本想一口咬下,却在入口前停住。 说不定这些食物被下了剧毒,自己就这么傻傻咬下去,搞不好就会被毒死! 妈的,肯定是这样,怪不得屋主没把铁网围篱封起来,这腹黑富豪就是想拐我们进来,再用下毒的食物弄死我们三个! 以为老子会中计吗?太、天、真、了! 在心中猜忌大串后,绍翰得意放下苹果,即便他的豹鼻并未嗅出毒药,但比起相信灵敏的鼻子,他更相信人心险恶。 绍翰接着前往那棵靠近豪宅的大树,一凑近就发现树臂被人掛了面吊牌,吊牌顺着绑好的粗绳垂下,牌子上写道:「会用两脚走路的猫猫你好,你会说话吗?」 看到这绍翰的眉头更皱了,从文字的语气和字跡判读,这吊牌绝对是昨晚撞见的小女孩写的,但她为什么要问自己「会不会说话」? 啊!那女孩该不会误会自己是会走路的巨猫吧?昨晚一片漆黑,加上自己被发现当下、没吭半声就逃出去了,感觉被人误会成野生大猫的机率很高? 绍翰不禁回望那满地的新鲜食物,他顿时觉得自己似乎曲解了对方的善意?? 正当绍翰陷入犹豫,倏忽一对紧盯的目光从天而降,突来的视线盯得绍翰浑身炸毛,令他陷入警戒并转瞬躲到树后。 下秒,他稍稍移出视线一瞧,抬头就见豪宅二楼的女孩,她正掛着笑容往这看,和她对到眼的剎那,绍翰忍不住又缩回树干后方。 「妈呀,那女孩居然趴在窗边??」总觉得大事不妙,自知被发现的绍翰本想逃跑,却见又一颗苹果从天降下,直滚到他脚边,显然是位于二楼的女孩从上拋下来的。 绍翰反射一愣,他本以为女孩会大叫,他以为她会叫大人来抓贼,没想到却是扔食物下来。 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然后又是「咚!」一声,又一颗苹果滚到绍翰脚边,位于二楼的女孩似乎想用苹果召唤猫猫现身,这逼得绍翰不得不再次探头,他再一次将脑袋探出树干和女孩两眼相对。 「你到底想怎样?一直扔苹果是什么意思?」疑惑的绍翰脸上写道,他蹲在树后朝二楼的女孩挤眉弄眼。 只见女孩开心极了,她顶着泛红的苹果笑容,高兴地在窗边跳啊跳,在一阵雀跃的挥手招呼后,女孩便拿起相同的红苹果,并在绍翰的凝视下大口一咬。 在他的注视下,她大方咀嚼,吞下鲜甜的苹果后,女孩不忘朝绍翰比出「讚!」的拇指手势。 「那丫头在干嘛?是要我也嚐嚐看吗?」瞧二楼的女孩持续乱比,绍翰约莫能猜出她的意思。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苹果,说真的搞不好就是个陷阱,搞不好扔来的苹果就是有毒,哪怕被毒杀的机率微乎其微,绍翰依旧不想冒险,偏偏他体内的野性直觉不断告诉他,那些食物其实新鲜又乾净。 仔细想想,那女孩真要对他不利,早在刚刚就大声叫人来捉猫了,没必要一直漫天撒苹果?? 绍翰再次抬头,只见女孩这回比出一个翻转的动作,明显是要他翻转系在树臂上的吊牌。 他很快潜到树干前并翻至吊牌的背面,这才发现还有另一句话。 「可以和我做朋友吗?」吊牌背面写道。 见此,绍翰锐利的豹眼忍不住温吞了些,当他再次抬头望向二楼的女孩时,只见她比出双手合十的「拜託」手势。 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被女孩的真诚给打动,也可能是想吃点甜食解嘴馋,绍翰很难相信桀驁不驯的自己会配合陌生人演出。 不,或许他们已经是朋友了。 而后,绍翰从地拾起苹果并当女孩的面咬下,起初他嚼得还有点慢,毕竟怕有毒,但嚼了几次发现没啥怪味后,绍翰便开始大口啃咬,没几秒就把整颗苹果嗑掉。 他吃完五指还反覆外张,幽默朝二楼的女孩比出单手空空,意旨「吃到乾净溜溜」。 见到这幕,位于二楼的女孩也乐歪了,她欣喜若狂为一楼树下的绍翰鼓掌,只可惜她下个动作竟是驱赶手势,她手背朝外、两手拚命向外挥,显然是要绍翰赶紧跑。 那动作绍翰自然也能看明白,何况豹的听力可好,他已听见二楼传来大人的声音,早在女孩比动作前,他就绕到树后躲起来了。 然后二楼的窗就关上了,窗帘也被人放了下来。 最终,绍翰没能偷到任何东西。 他本是这么以为,却没想过自己已偷到那名女孩的心。 而他自己的心,也不慎遗忘在那极为短暂的隔空交流里,就忘在几颗苹果和孩童的比手画脚间?? 05.女孩 下午返回贫民窟时,阿豪和杰奇早忙完了,这也使绍翰难免被大哥碎唸一顿。 「你这笨猫死哪去?少一人扮客人竞标抬价,害这次少赚不少。」酒吧顶楼,阿豪正翘脚点着钞票:「没出力的人该不会也想分钱吧?」 省略不必要的藉口,绍翰直将麻布袋扔到地上,令麻袋里满满的麵包水果全滚出来。 「天啊!我有没有看错?那是新鲜的食物吗?」贪吃的杰奇立马爬过去,没等错愕的阿豪来得及制止,他直抱起一串香蕉乱啃,连皮一起吃:「好吃好吃!大哥要不来一点?」 见食物散满地,阿豪却一点也不开心,他反双手抱胸质问绍翰:「这些食物打哪来?」 「当然是偷来的。」绍翰没想解释太清楚。 「我当然知道是偷来的,重点是你上哪偷的?」阿豪有些生气,他直凑到绍翰身前:「你这蠢货该不会又去那豪宅了?」 「操!真假?」满嘴食物的杰奇惊到挺直,像狐獴站哨。 「看这傢伙心虚的样子就知道了。」阿豪双手叉腰:「我有准你过去?一直以来我不都要求三人一起行动?你独自跑去那农庄是想被逮捕?你以为被抓去市中心关起来,我也有法子把你弄出来是不是?」 「反正结果没被抓到啊。」绍翰不敢直视阿豪,他自己也知道这么做多冒险。 「那万一被抓到怎么办?小小年纪被押进海尔安德,你认为自己能在那活几天?」 「好啦好啦,保证不会有下次。」受不了阿豪的瞪视,绍翰随口就承诺。 而他的敷衍随即换来阿豪的猛拳,作为常人,阿豪没法一拳放倒绍翰,但少说也把他打得身躯斜倾,左颊瘀青,痛是一定痛的。 「敢再衝动行事就别跟我混了,省得你进到海尔安德被人製成豹皮地毯,我们还得为你掉眼泪。」阿豪慎重告诫,同时点了三分之一的钞票塞进绍翰手里:「会疼就自己下楼拿冰块冰敷,午餐就吃你偷来的东西。」 「为什么他摸鱼打混也能分抠抠?」杰奇鬍鬚沾满牛奶,手里还捧着法国长棍。 「暴牙你也行行好,你正吃着兄弟冒生命危险窃来的食物,竟还有脸高声嚷嚷不让兄弟分钱?」阿豪没辙翻了个白眼。 「也是吼!对不起笨猫,请原谅我的不要脸!」杰奇吃得津津有味。 绍翰也知道杰奇没恶意,他深知自家老鼠不是小心眼,而是彻彻底底的蠢,就只是讲话不经大脑,因为这隻蠢老鼠根本没大脑。 被大哥放一马后,绍翰这也盘腿坐地,加入弟兄们的分食行列。 「这些食物可是我大白天得手的。」绍翰看着杰奇强调。 「所以勒?」杰奇啃着法国长棍,啃食速度快如碎木机。 「所以老子的偷窃技术就是比你厉害。」绍翰狠狠撕扯火腿肉,他狠盯着杰奇较真。 不过这话他其实吐得有点心虚,毕竟这些食物不算窃取而来,而是对方的善心施捨。 「但输赢不是看数量,应该是看赃物售出后的金额吧?」杰奇转头看向身侧的阿豪:「对吧大哥?要比谁是神偷,是该比偷到物品的数量?还是比物品的价格?」 「价格。」阿豪嚼着小圆餐包,一边研究自己的新设计图,他没很专心听小弟们斗嘴。 「听见没笨猫?大哥说是价格,代表我偷的三袋高级肥料还是比你屌。」杰奇双颊鼓鼓,他嘴里全是绍翰辛苦扛回来的佳餚,嘲讽指数满点。 紧接愤怒的青筋和自尊心破碎的声响,一猫一鼠便打起来了,双方炸毛,猫追老鼠在酒吧顶楼上演,满嘴食物的他们最终扭打在一块,两团兽毛缠在一起满场滚,整个顶楼全是猫鼠的鸣叫。 依阿豪先前订下的铁则,猫鼠打架只准咬尾巴,不准咬喉咙,他准许小弟们互殴,可以打,但不准把对方打残。 「记得别压坏食物。」阿豪悠悠坐在食物旁画着设计图,完全无视背后翻腾的猫鼠。 至于那句「保证不会有下次」当然是屁,自古以来猫天生犯贱,好奇心就特强,绍翰岂耐得住天性? 隔天傍晚,绍翰再次来到吊有木牌的树下,这回选在夜深人静之时。 铁网围篱的破洞仍旧没被补上,沿途依然没看见陷阱和防盗设备,也捡了不少女孩事先放置的食物。 其馀不同的景緻是那些大型智慧机器全不见了,想必是植林任务完成后就被人移走了,如今农庄内多了不少树木,估计没用多久就会长成森林。 潜伏于绿油的田野,途中绍翰边走边捡,肩扛的麻布袋也随行走距离越来越满,他倏忽觉得自己像准备被人收编的流浪猫,就这么顺着食物引诱再次来到树下。 「是我太好拐吗?还是那女的偷偷在这些食物里加了迷幻药?吃了就会被驯服?」绍翰边捡边揣测,看到喜欢的食物不免直接吃了起来,剩下的才打算带回去给弟兄。 抵达邻近豪宅的大树下后,绍翰本能凑向那块木牌,果不其然上头又写了新的文字。 「会用两脚走路的猫猫喜欢吃苹果吗?」木牌上写道,树下的草丛还慷慨附上整篮苹果。 「还真是大手笔,一整篮我的麻布袋可放不下啊??」绍翰立刻拿起一颗苹果品嚐。 他将木牌翻至背面,果真又见另一段话:「窗户没关可以进来,关着代表有别人。」 「嘖!要我进去,我就得进去?为什么非得听你的?」绍翰冷哼,说是这么说,他下意识就卸下肩上的麻布袋,暂且将装满粮食的麻袋藏进草丛。 随后,犯贱的小黑豹开始爬树,嘴巴不老实,身体倒是很诚实。 倒也不是为了食物,不是为了进屋乞讨更多粮食,也不是为了表达谢意,就只是单纯好奇,对那名女孩起了兴趣。 他攀上树梢,暂且蹲在树上观望,今晚窗户没关,笔直看进去能发现女孩就躺在床上,她身躯侧躺,面朝窗户,闭着双眼,看上去已经睡着了。 好奇心壮了绍翰的胆,他直从树梢跃进窗,轻松落到女孩床边,他的大动作并未惊动床上的女孩,只因猫肉球把落地声都吸收掉了。 他先将下巴靠到床上,用眼睛打量入睡的女孩,透过窗外照进的月光,他仔细端详女孩的轮廓。 待盯了女孩好一阵子,他之后才跃到床上,用猫的坐姿俯视这名熟睡的天使。 确认四周没有危机,绍翰情不自禁凑向女孩嗅了嗅,他发现自己挺喜欢女孩的气味,但做出此举动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怎么越来越像家猫了? 大概是猫鬚不慎碰到女孩的脸,女孩突然皱了下眉头,鼻子发痒的她随即打了个喷嚏,随后还虚弱咳了几声。 女孩边睡边咳,绍翰这也看见床头的药袋。 感觉她身体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当绍翰重新将视线移回女孩稚嫩的脸庞时,女孩倏忽睁开双眼,突来的对视使女孩迅速坐起身,她没有大叫,但诧异的反应仍吓到床上的大猫,吓得绍翰立马弹向窗边,随时准备逃跑。 「别、别走。」就怕惊动大人,女孩刻意降低音量:「拜託,咳咳!」 她话完又咳了几声,这使蹲在窗缘的绍翰莫名有些心疼。 感觉得出她很想见他,真的很想。 要是他就这么走掉,她肯定会很难过。 没等绍翰开口,深怕心仪的猫咪离去,女孩很快揭开棉被,作势下床:「肚子饿吗?我去拿食物给你,等等我,别走喔。」 认为病人就该躺在床上休息,也怕女孩前去找食物惊动屋里其他人,赶在女孩起身前,绍翰这回直接跃到她身边,并用单手按住女孩的手:「别??」 「你会说话?」女孩惊讶。 「??嗯。」绍翰点头,他毛茸茸的掌正压在女孩手背上,一人一猫两手交叠。 「用两脚走路又会说话的猫猫,好厉害!」女孩藏不住兴奋。 「我是豹,是黑豹,才不是什么用两脚走路的猫猫??」绍翰嫌弃收回豹掌,他故意对女孩露獠牙,还发出低沉的威吓声。 可惜女孩不但没吓到,绍翰表情越多,她脸反而越红:「你好可爱。」 彷彿一道雷击垂直劈落,雷击直劈绍翰头顶、贯穿他脑袋并延伸至他胸前的自尊心,女孩的称讚狠狠粉碎绍翰作为黑豹的自尊,令他整个胸腔散满碎玻璃。 他本想大发雷霆,却在暴怒前被女孩天使般的双手捧住脸颊:「好乖好乖。」 她轻揉他毛茸茸的双颊,害绍翰顿时当机,女孩先是揉揉他的脸,接着又捏捏他的耳朵,摸着摸着又开始搔他下巴,期间内绍翰多次想拨开女孩的手,偏偏被她温柔抚摸实在太舒服,舒服到他差点失神。 尤其是下巴,在被女孩搔下巴时,绍翰甚至无法克制地发出舒服的「呼嚕」声,被她搔着搔着,他两只眼睛都快瞇上了。 振作啊邹绍翰!你这不是完全任人摆佈吗!说好的尊严呢! 你是黑豹不是猫!快点醒醒!别被身前的魔女驯服了!弱肉强食、弱肉强食啊!身前的弱女孩绝对打不过你,万万不可向她低头! 你的大哥、你的主人只有阿豪一人!岂能随随便便就让一个女孩驯养你!快点回神啊! 黑豹的灵魂不断于绍翰心底嘶吼,无奈肉体就是犯贱,自出生以来就没被人好好摸过,初嚐疼爱宛若服毒,女孩没用多久就把绍翰这头大猫摸平,摸到他整隻豹都躺平露出腹部?? 自知就要沦陷,就怕肚子再给女孩摸下去,自己就要主动贴过去蹭她了,一想到那羞耻堕落的画面,赶在最后的底线被攻陷前,绍翰急忙翻身坐正。 「给??给我适可而止!」绍翰故作镇定:「小心我吃了你!」 「吃我?」女孩噗哧一笑:「你才不会呢,你喜欢吃的是苹果。」 绍翰一阵脸红,之于自己方才屈服于人,他羞愧到无地自容,眼下甚至没法好好说话。 他只好硬将话题带开:「你干什么一直在外头放食物?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企图?」女孩不禁一愣:「就只是想见见你,第一次看见你是用两脚走路,那晚是我头一回见到用两脚走路的猫咪,跟书上画得完全不一样,所以隔天一早我就跟老陈说,説自己看见用双腿走路的猫猫,但他好像不是很相信??」 「老陈?」 「就是我们的管家啊,我好久以前就跟老陈说想养一隻猫猫,老陈却説爸爸不准,但他知道我很喜欢猫咪,于是就帮我在家里附近放了些食物,说这样说不定能吸引到野猫,结果计划大成功!」女孩开心举起双手。 「就说了我不是猫??」绍翰没辙抹了把脸,看来那名管家八成也误会了:「我是超常症患者,是病患,是豹,才不是一般的野猫。」 「病患?」 「是啊,你们正常人不都这么称呼我们这类人?」绍翰皱眉。 「什么意思?意思是??你也是病人?」女孩不是很懂。 「也不算吧,至少我不必吃药。」绍翰看向床头的药袋:「你呢?是生了什么病才得吃药?」 「其实我自己也不清楚,关于病情只有爸爸和老陈知道而已,感觉医生也对我有所保留。」女孩难忍失落,她两脚垂在床边踢啊踢:「医生只说不能让我接触机器人,他说得很含糊,印象中以先进能源打造的物品都不能靠近,所以我们全家才从市中心搬到这里??」 先进能源?是指x能源的產物都不能接触吗? 绍翰抬头观望房间内的一切,他这才察觉女孩的房间里没一样新时代的科技產品,她使用的东西和贫民没两样,全是被时代淘汰的古董,按理而言,富家人的小孩才不会住得如此穷酸。 怪不得农庄边缘全是先进的耕种机器,靠近豪宅处却是人工耕作,也怪不得好端端的有钱人家要搬来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亲近自然,更正,是大费周章创造自然。 「如果靠近机器人你会怎样?」绍翰好奇。 「医生说,世上任何物体都会释放一种叫辐射的东西,哪怕是人也会,只是程度上的差别,而接近先进科技释放的辐射会害我头晕,更会害我一直咳嗽咳个没完。」 「只是头晕跟咳嗽?那也还好啊?」绍翰觉得没啥大不了:「感觉你这病跟我们超常症患者很像,我们也是因为x能源才变异,会不会你吸收多了就会变身啊?负负得正嘛!说不定吸多辐射就能直接蜕变成超常症患者,到时搞不好就不必吃药了?」 「你是説变成拥有超能力的人?像英雄那样?」 「对啊,像我这样帅气。」绍翰大方展示自己的二头肌,他朝女孩比出雄壮手势。 「我有问过老陈,我问老陈自己有没有机会变成英雄,但老陈说没办法,医生说我是罕见体质,我的身体既没办法适应先进能源,也没办法透过先进能源而蜕变,是比会走路的猫猫还更稀少的存在,不然我也好想变成用两脚走路的猫猫喔。」女孩叹气:「我也好想有可爱的尾巴。」 「是帅气的尾巴!不是可爱的尾巴!」绍翰头冒青筋,不爽归不爽,但他还是任凭女孩触碰他长满黑毛的长尾。 不过这也是他头一遭听说有这样的人,原来还有无法当正常人也无法成为超常症患者的人存在,想想还真可怜啊。 没法像一般人那样正常生活、与新世代的科技共存,也无法拥有凌驾常人的异能,更惨的是还得当药罐子。 照这样来看,变成畜生的自己和杰奇可能都算幸运。绍翰心想。 「那药吃多久才会好?该不会要吃一辈子吧?」 「不知道呢,只知道爸爸都不让我出门,说不定我这辈子都只能在这个小房子里度过??」女孩转而看向绍翰:「真羡慕你有健康的身体。」 绍翰难免一愣,这是他活到现在首次听闻有人羡慕自己的身体,居然会有人羡慕全社会恨得牙痒的超常症病患?? 「不能离开房间也太扯,那你要怎么上学?」绍翰认为女孩夸大其词。 「爸爸会请老师来家里来教课,我若想要什么,只要向老陈开口,老陈也都会帮我买回来。」女孩指着散落房间每处的玩具。 「这样你跟笼子里的鸟儿有何不同?定时给你送餐送玩具却不让你出门,你爸爸根本是在虐待你吧?」 「爸爸是爱我才这么做,他是怕我到外面和新科技有所接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怎么觉得这种爱法很奇怪?虽然我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算是没爸的孩子,但我也没见哪个贫民窟的父母把小孩关起来养,哪怕养狗都会放在外面跑,连狗都比你自由。」绍翰忍不住揶揄。 殊不知谈话至此,门外突然传来上楼的脚步。 女孩这才想起老陈傍晚会定期来巡房,这也使绍翰反射跃至窗边:「有人来了,你快装睡!」 「可??可是!」女孩面露不捨,她久久没跟同龄的孩子聊天,由衷希望这样的夜晚能持续到永远。 「我会再来。」绍翰真诚注视床上的女孩,不忘替她盖上棉被:「我保证。」 听到这,女孩眼眶不禁泛红,随后才放心躺下,目送黑豹跃向窗外的月光,他离去的背影更让她联想到漫画里的英雄。 那隻猫猫一定是神明派来瓦解她寂寞的英雄,一定是。 下次要记得问他名字。 而后房门开啟,女孩最终带着安稳的笑闔眼。 06.跃向阳光 后来绍翰又去了好几次农庄,不仅去了好几次,就连间隔也越来越频繁,他原本是一週去一次农庄,到后来几乎天天去。 他也要求女孩别再放食物了,起初,绍翰认为自己是怕伙伴们起疑才提出那样的要求,总不能每次光顾都扛一袋佳餚回去吧? 可之后他发现自己之所以提出那样的要求,是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和女孩的关係是建立在食物的供需上,讲白些,绍翰不想给女孩一种「我是因为食物才到你这来」的感觉。 和女孩相处的时光很愉快,他多半是入夜才去找她,利用树木跳进她房间,趴在床上给女孩摸摸,一边听她讲述英雄漫画里的故事。 绍翰对那些故事其实一点兴趣都没有,但他每次都强忍哈欠,假装很认真在听,实则专注于女孩讲故事时露出的笑容。 他不过是为了女孩,觉得趴在她身边很安心,比起狗屁英雄拯救世界,给女孩摸摸才是他甘愿千里迢迢的主因。 自认识女孩后,绍翰也时常心不在焉,他大白天就在等夜晚到来。 偶尔忍不住,他便会提前杀去农庄,只为了早早见到女孩,偏偏不在夜晚前往,扑空的机率就高,他好几次下午前去就见豪宅二楼的窗户紧闭。 如女孩所言,她下午多半在上家教,她父亲还给她安排了五花八门的才艺课程,什么小提琴钢琴,反正有钱就是任性,钱多到没地方花的人总会让孩子学一些看起来很屌的东西,也不管孩子是否真心想学。 比起说让孩子看起来有气质,更多是满足父母本身的炫耀慾。 比起让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游走,女孩更想亲自用双脚踏足外面的世界。 这点也让绍翰觉得女孩真是位忙碌的病人,关在医院的病患至少不必学琴棋书画,只要吊着点滴躺在床上即可,连医院的病人都比女孩幸福。 喔对了,她的真名叫张莲,这是绍翰第四次潜入农庄时,透过树臂悬吊木牌得知的名字。 某夜,绍翰跃进房间时竟见张莲缩在棉被里啜泣,原因是她想起多年前因病过世的母亲,加上那天琴没弹好,她父亲因此唸了她几句。 母亲生得究竟是什么病,张莲并不清楚,只知道寂寞时就特别想她,特别思念母亲坐在床边读故事的日子。 所幸绍翰来了,初见女孩掉泪,这头伶牙俐齿的嘴砲大猫实在不会安慰人,但他表现得也算好。 他仅是默默走向女孩侧边,在她身边躺下,用暖暖的黑毛依偎着她。 他什么也没说,事实上什么也不必多说,光是简单的陪伴,绍翰就成了张莲的救赎。 或许张莲也是他的救赎吧? 那夜也是女孩初次拥抱绍翰,彷彿内心最深层的情感被点燃,初嚐他人温柔的紧拥,绍翰差那么点就垂下眼泪。 张莲躲在棉被里抽吟的场景也让绍翰想起当年的母亲,他的母亲也时常在夜里啜泣。 生了个不伦不类的牙兽症孩童,连孩子的爸是谁都不晓得,进而被街坊邻居冠上「人兽杂交、骯脏妓女」的污名。 邻居对于母亲的辱骂绍翰全看在眼里,大家都说母亲很贱、很齷挫不自爱,但母亲真的是坏人吗? 从事特种行业的母亲也是为了养孩子啊,也是为了把自己这头不伦不类的杂种养大,和那些身为正常人却弃养小孩的父母相比,母亲应该算是好人吧?为什么世人要那样评断母亲呢? 女孩也是啊,天底下又有谁会自愿生病?如果可以,谁会想成天赖在床上给人照顾?为什么张莲要因此感到自责? 张莲时常认为自己拖累了家庭,甚至认为自己没出生比较好,因病无力满足父亲的期待令她百般愧疚,她也只会在绍翰面前展现脆弱,其馀面对老陈和父亲时,她尽可能乔装乐观开朗,以免他们担心。 明明都强迫自己去学习不喜欢的东西了,女孩却还是会因为没把琴弹好而掉泪,这也未免太奇怪了吧? 母亲是,女孩也是如此。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好人在掉眼泪? 明明她们都没做错任何事,为什么世上总是好人在哭泣呢? 那一夜,被张莲紧拥的绍翰心中再次產生这个疑问。 直到女孩哭到睡着,绍翰才缓慢从女孩怀中抽身,离去前依然没忘替她盖上棉被。 没料当他鑽出农庄围篱时,就见出口站着一名熟悉的身影。 是阿豪,他就站在洞口堵人。 「你好啊大情圣,度蜜月的时光还愉快吗?」阿豪双手抱胸,他语气调侃,早知道绍翰背地里瞎搅和:「想不到我家宠物是个把妹高手,真令人欣慰。」 听到大情圣、度蜜月和把妹等辞汇,绍翰连狡辩都不想狡辩了,毕竟他从未和弟兄们提起张莲的事,阿豪会用这些词,代表他肯定知晓一切了。 虽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式,但再藏都徒劳。 「还『保证不会有下次』呢,你该不会以为自己比我聪明吧?」阿豪冷嘲。 「你该不会在我身上装追踪器吧?」绍翰哽咽。 「别蠢了,我是有製造追踪器的技术,只可惜没材料,何况对付你这头蠢猫根本用不着那东西,你最近干什么都常出神,一副就是在思春的模样,这点连暴牙都看得出来。」阿豪冷哼,他接着拿出特製的望远镜:「几次晚上约了暴牙去妓院找你,想说趁夜找点乐子,没想到几次都没找到人,那时就想你绝对是跑来农庄这了。」 「所以你就跟踪我并监视我。」 「一点也没错,也很意外你轻易被外人驯服,想当初我还用上电枪逼你屈服,殊不知美色全然碾压高科技,被那女孩随便摸摸就认别人当主子啦?枉费我养你这么久,还真是头见色忘友的猫,嘖!」阿豪揶揄。 「??所以你要断绝这段兄弟关係了?」绍翰可没忘记阿豪当初的告诫。 「哇靠!现在就想撇清关係啊?」阿豪气得向前,他一把就朝绍翰的呆脑大力扒下去:「真要断关係早放你去死了,大可害你被那女孩的亲戚抓包,之所以监视你是怕你出事,你有没有脑啊?」 绍翰面露惭愧,他确实不该把阿豪想得那么坏。 「我像是那么不开明的主子吗?又不是禁止你们谈恋爱,底下小弟热恋,就不能好奇是哪种妹子让我家笨猫发情?好歹让我这做大哥的鑑定一下,看对方到底是好人还坏人嘛!」瞧绍翰表露歉意,阿豪才稍微消气:「何况进入豪门也不错啊,全破人生最快的方法就是和豪门结婚,那是致富最快的捷径,等你有大把银子可别忘记你大哥嘿!」 「你在说什么?我又不是因为钱??」 「但你就是喜欢她不是?」阿豪走到绍翰身侧,他直勾住绍翰的肩:「不是我想嘮叨你,你应该知道法律明文规定病患和常人不能生小孩吧?」 「我当然知道,我老妈就是因为那样才被抓去关。」 「是啊,所以你和那女孩注定不会有结果,建议你随便玩玩就好,别投入太多情感。」阿豪怕某头大猫事后太难过。 「什么叫随便玩玩就好?我和她就只是单纯的朋友,你想太多也想远了。」绍翰直甩开阿豪勾肩的手:「总之她不是坏人。」 「那女的是好是坏不是你说得算,就算她是个好人,她家里的其他人也不一定是,奉劝你搞清楚,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机机歪歪屁话一堆,不是因为我有跟踪癖,也不是因为我晚上间着没事干,吃饱太间才来偷窥你。」 「??嗯。」这点绍翰心里有素,他的脑袋随后也被望远镜重重捶了下。 「我也希望你跟杰奇有幸福的未来,也希望你们能过上好日子,但想法要务实,做人总要实际些,没有豪门会把女儿许配给病患,你现在的行为只是让自己深入险境,我不会阻止你,但未来真要碰上什么鸟事,你闔眼也得甘愿,毕竟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点到为止,该说得都说了,自认已经尽到兄弟的义务,阿豪话完便拎起望远镜转身:「劝你早早结束这段没有未来的恋情,时间晚了,我要回去睡觉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听完阿豪一番劝言,那晚,绍翰便用他的小脑袋思考了许久。 躺在妓院狭宰的腐木隔间里,听着隔壁交缠的男女呻吟,缩身侧睡的绍翰彻夜难眠,他整晚望着窗外的月。 阿豪说得那些话他心中多少有底,他当然清楚自己和女孩不会有未来,应该说,贫民窟的孩子根本不会去思考未来。 未来这一词太抽象了,他们连下一餐在哪都不知道,随便生个病、看不起医生就葛屁了,有的光天化日下、不过是在路上走就被大人押去摘器官,这样的他们是要思考什么狗屁未来? 更别提自己还是超常症病患,是走到哪都惹人嫌、惹人歧视的身份,未来根本一片惨淡啊?? 硬要说未来,这里的孩子只会思考未来该加入哪个帮派,哪个帮派势力大?进到哪才不会被欺负?哪个帮派最好赚?这就是贫民窟小孩的职涯规划。 就算未来能进到不错的帮派,进到帮派后又能活多久?成天打打杀杀、汰换率那么高的组织难道可以安享天年、长命百岁?别闹了好吗?? 就自己听到的,哪怕是「异天门」、「边境会」和「拾荒者」,就算是现今的帮派三雄,随便一场械斗也会掛上好几人。 开玩笑,一群超常症患者当街干架,场面火爆到政府必须派兵镇压,死人跟丢免洗筷似的,那种修罗场就别谈什么未来谈什么珍爱生命了。 进到帮派就别妄想存养老金,存下来的钱拿去预购棺材比较实际,团购搞不好还有打折。 基于上述,自己到底是要思考什么屁未来啊? 像自己这种注定不会有未来的杂种,活在当下重要多了。 比起早日和女孩断捨离,不如把握还能相处的分分秒秒。 这,就是绍翰做出的结论。 隔天下午,绍翰又去找了女孩,运气好的是今天豪宅二楼的窗户没关。 老样子,他沿着树臂跃进窗户,一进房间,绍翰就发现女孩置于床头的药罐变多了。 而女孩就躺在床上,居然连最喜欢的大猫到来都没感觉,是病情加剧在发烧吗?还是单纯睡太沉了没注意到? 绍翰莫名感到担忧,他很快伸手按住张莲的额头:「还好吗?」 感受到毛茸茸的豹掌,张莲这才虚弱睁眼:「是猫猫耶,咳咳!」 「你怎么了?身体很不舒服?」庆幸女孩的额头没发烫,绍翰望着床头的瓶瓶罐罐,她头上的药多如药局陈列架:「感觉药的种类变多了,出了什么事?」 张莲缓慢坐起身:「没什么,就只是最近咳得比较兇,爸爸认为又没带我去外面,为何按时吃药不但没好,咳嗽还更严重,所以就对医生破口大骂,当时真是吓坏我了??」 「有考虑换医生吗?」绍翰蹲坐在床上,像头乖巧的猫。 「暂时没有,只是换了很多新药回来。」为了不让心爱的猫猫担心,张莲转而露出笑容:「不过往好处想,至少我不必上家教了,爸爸希望我多休息,于是就把才艺课程停了,嘻嘻。」 「代表我之后下午就能来找你?」这对绍翰来说也是个好消息。 「没错,代表我们又有更多时间可以相处囉。」张莲伸手把玩绍翰的毛毛脸,一下摸耳朵一下搔下巴,让绍翰又舒服在她床上翻肚子、伸懒腰。 她原本很怪罪神明,怪罪上天把她深爱的母亲带走,所幸神明又派了这头大猫来弥补她。 张莲从后环抱绍翰的黑颈,像是抱着一隻大玩偶。 她下巴靠着他头顶,同时望向窗外:「外面的天空好蓝喔??」 绍翰陪她一同眺望窗外的蓝天白云,一点也没错,外面的天气确实好的不得了。 这么好的天气,待在房里实在太可惜了。 绍翰突发奇想:「走吧,我们去外面。」 「咦?去??去外面?」张莲顿时一愣。 「对啊,你不是一直想去外面走走吗?」 「想是想,可是爸爸说??」 没等张莲说完,绍翰直接打断:「下午有大人会来巡房?」 「爸爸在市中心工作,家里的话??」张莲稍稍思考:「基本上只要我锁着门,老陈也不会打扰,佣人也会认为我在休息,应该不会进房打扫,应该??」 「那就好啦!不过出去一下下而已,不会有人发现的,走吧!」绍翰坚定牵起张莲的手。 他不知道还能这样牵着她多久,但谁管它呢? 能牵多久是多久,只要还能看着她一秒,他就永远不会放手。 未来的事未来再说,现在他所要做的,以及他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在仅剩的时光里,尽全力让女孩露出灿烂的笑。 而深深被蔚蓝吸引的张莲也不再迟疑:「但要怎么走?下楼从正门出去会被人发现??」 「当然是从窗户啊!来,上来,我背你。」绍翰背对张莲蹲下:「我背你跳出就好啦!」 「可是这边是二楼??」 「安啦!相信我!快点快点!外面的世界都等不及了!」绍翰笑着鼓催。 最终,张莲环住绍翰的颈部,让他从后托起。 英雄背起折翼的天使,跃向阳光。 07.正道 赤足踏向青草的剎那,张莲的目眶随之溢泪。 彷彿被囚禁在马戏团,日夜受鞭打、被迫学表演的动物终于重返自然,张莲穿着连身睡衣,裸足在草地上感动转圈。 以往的暖阳仅能透过狭隘的窗照进房,如今少了那扇框架,太阳的光芒洒落全身,张莲自觉来到天堂,她仰头敞开双臂,拥抱生命本该享有的一切。 原来世界不仅是一扇窗,原来天空比从窗望出去还要辽阔。 原来,这就是自由。 「草皮好刺,树木的质地好粗糙。」不过是在农庄内散步,阳光就清晰了张莲脸上的泪痕:「外面的世界好宽敞,绍翰你看,我可以转圈,可以跑可以跳,不像在房间里会撞到东西,哈哈!」 注视着张莲在碧野间打转,绍翰便联想到天使在自然的怀抱中舞蹈。 「原来天空真的没有尽头,看不见底,感觉我一移动,天的边线也会跟着移动,好神奇喔!」张莲试着追逐无边无际的蓝天。 「你去医院的时候,你爸难道都没让你下车晃晃?」瞧张莲夸张的反应,绍翰开始觉得她不是病人,而是遭终身监禁的囚犯。 「当然没有呀,车子都直接开进医院停车场,为了怕我被外面的世界吸引,爸爸也会叫司机把窗帘拉下。」张莲躺在地上打滚,也不管睡衣染满尘土:「照爸爸原本的豪宅设计图,我房间本来不会有窗户,是医生说要保持通风,爸爸才开扇窗给我,要不他希望我的房间能彻底与外面的辐射隔绝。」 老天啊,你爸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乾脆把你养在铁笼里算了?? 绍翰心想,但他嘴巴没说。 毕竟批评心上人的父亲感觉不太礼貌。 「别转了,我们还要到外面去。」看张莲一直转圈圈,绍翰头都晕了。 「咦?这里不就是外面?」 「当然不是,这里仍是你家的农庄,我说的外面是指你家以外的地方,走了。」绍翰再次牵起张莲的手。 随后他就带张莲鑽出铁网围篱,正式踏出这座豪华监狱。 绍翰先带她去贫民窟晃晃,简单和张莲分享一下他的生活圈。 起初张莲面色凝重,只因她难以想像原来世上有这么多人在受苦,居然有这么多人在为下一餐苦恼,没有乾净的水源,没有水电网路,甚至没有一处得以躺下休憩的居所。 就怕张莲想太多,绍翰只好改带她到郊区或市中心观光,离开贫民窟前,两人恰好遇到妓院的阿姨。 「哎呦~我们家小猫交女朋友啦?看起来是位有气质的小公主呢!」阿姨大方掏出几张钞票递给绍翰,那是她稍早陪酒换来的辛苦钱:「别让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在这脏兮兮的地方打转,赶紧带人家到城市里玩,约会要慎选场所,听到没?」 「知道知道,正要去了啦!」绍翰嫌烦地抽走钞票。 「还有给人家找双鞋穿,别让女孩子打赤脚,你这迟钝的笨猫。」阿姨用力掐起绍翰毛茸茸的脸。 「好啦好啦!囉唆死了??」绍翰讨厌听人嘮叨,更讨厌被人当小孩,尤其在喜欢的对象在场,害他好丢脸。 想不到阿姨还变本加厉,她竟蹲下来牵起张莲的手:「女孩子也要谨慎挑选另一伴,如果觉得我们家的笨猫不够好,请直接甩了他,千万别客气。」 「喂!」绍翰傻眼。 庆幸张莲很给面子:「不会的阿姨,绍翰对我很好,他很温柔,谢谢阿姨关心。」 听完这话,阿姨便戳戳绍翰的脑袋瓜:「佛祖庇佑,这女孩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份,你小子上辈子可能救过国家,劝你好好珍惜。」 「阿是有完没完啊?」绍翰白眼。 听完阿姨碎念,他直牵起女孩的手往下个目的地移动,离开前没忘给张莲套上缝补过的凉鞋,尺寸不合,但至少能避免脚底被路面的尖石刺伤。 前往市中心的路很远,绍翰乾脆让女孩乘在他背上,甘愿当她的坐骑,他尽力奔跑,女孩则乘在上方,高举双手,迎风大笑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 跑累了,到了郊区他们改搭飞行公车,女孩全程紧贴车窗玻璃俯瞰地面上的建筑,又或凝视窗外的云朵,她雀跃不已的模样让绍翰觉得一切都很值得。 不过绍翰也发现,女孩一上公车就开始咳嗽。 「你不要紧吧?身体很不舒服吗?」绍翰担忧。 「应该是接触到新科技的关係,别担心,就只是咳嗽而已。」张莲安慰绍翰,她轻抚他的豹耳。 「真的不行就折返,你可别硬撑。」 「不要,都到这了,怎么可以现在就回去?」张莲撇嘴:「而且我真的没事,猫猫你一定要善尽导游的职责,我都冒着被骂的风险出来了,当然要多看一些好玩的事物再回去。」 抵达了市中心后,漫天飞行的汽机车和浮空建筑令张莲讚叹不已。 绍翰也用刚出炉的零用钱买了根霜淇淋给她,瀰漫市中心的辐射却害张莲边咳边吃,这让绍翰看得好心疼。 八成是冰冷的食物加倍刺激气管,他原本想叫女孩别吃了,偏偏张莲却紧握冰淇淋告诉他:「绍翰,这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刻。」 「可是你越咳越严重??」 「这根冰是花阿姨的钱,是阿姨的心意,专程带我来这买冰也是绍翰你的心意,我真的好幸福。」张莲也不笨,看过贫民窟的生活景象后,她清楚知道手中这根冰对绍翰和阿姨而言肯定不便宜。 于是她就硬着头皮把冰吃完,管他咳不咳嗽。 但绍翰认为还是该将女孩的健康状况摆第一,顺着街区徒步不久后,他便提议:「今天先这样吧,我们改天再来。」 「为什么?黄昏再回去应该都来得及,咳咳!」张莲不捨,她不想太早归笼。 「等你完全康復,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逛。」作为贫民窟的孩子,绍翰很认真道出这句攸关未来的话,这点他自己也很意外。 「说得也是,等我病好就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逛,现在不急,咳!」这个回答也令女满意。 而逃家这种事就跟翘课一样,少了初次打破规矩时的忐忑,下次再犯的机率就高,有了第一次总会有第二次。 后来绍翰又带张莲蹺家好几次,不过他会视她的病情而定,若张莲当天状况不好,绍翰至多就背她跳出窗,让她在自家农庄里间晃,仅仅如此,张莲依然感到开心。 哪怕仅是坐在树荫下乘凉,他俩也能聊掉整个下午。 除了时间都挪去约会,最大的改变就是绍翰打算金盆洗手。 酒吧顶楼,杰奇正为下次偷窃行动准备:「什么?这次你不跟?该不会又要去约会吧?你已经缺席好几次了欸!」 「??以后大概也不会了。」绍翰坦言,他不想做会让女孩失望的事。 英雄不会偷人东西,她是这么说的。 绍翰其实才不想当什么英雄,但他自认必须成为女孩心目中的英雄。 「以后大概也不会?意思是你要退出了?」杰奇难以置信:「该不会是那女孩叫你别偷东西吧?」 「算是,她希望我走在正道上。」 听到这,同样在整理窃盗工具的阿豪不禁冷笑:「走在正道上?一个生于富裕家庭的公主当然可以走在正道上,因为她不愁吃不愁穿。」 「就是说啊笨猫,你被那女的影响太多了!」杰奇按住绍翰的双肩摇晃:「那女的铁定用了什么巫术魅惑你,快点醒醒啊!」 「并没有。」绍翰拨开杰奇的手:「是我自己觉得,或许还有别条路可走。」 「喔?敢问是哪条路可走?听起来你似乎有想法了,你一个超常症病患想在社会上找寻什么正道?说来听听唄!」阿豪双手抱胸。 「就??也许可以找一个正经的工作。」绍翰自己也不清楚,他支支吾吾,只知道不能再继续走歹路。 「例如?」阿豪的眉毛一高一低。 「不晓得,就粗活吧,像工地上班之类的??」 「喔~原来进到劳力密集產业受人歧视,用肉体的折损和一堆职业伤害去换血汗钱就是所谓的正道啊?那你要小心了,那种正道用不着一二十年就会被智慧机器人全面取代,到时你该怎么办?你也晓得市中心的白领阶级多瞧不起蓝领吧?」阿豪认为绍翰太过天真,根本是脑子被爱情冲昏头,想法不切实际:「更别提你还是超常症病患,大票正常人都觉得牙兽症患者会吃人,雇主多半会认为你可能吃掉其他工人,搞不好连工地都不敢收你。」 「就是说嘛笨猫!而且用正常途径是要怎么赚大钱?老老实实干到死也不可能发大财,再说我们这些怪胎想走一般途径搞不好还没机会,因为根本没人敢收留我们。」杰奇认为贫民窟出生的孩子若想翻身只能干黑的做偏的,唯有走捷径、冒点刑责风险才能追上那些出生正常的人。 「你们说得或许都没错,但我不想再干非法勾当,就这样。」绍翰话完随即转身。 「喂笨猫!」杰奇本想前去拦阻。 「别理他了暴牙,随它去吧,就看十年后谁混得好,结果见真章。」阿豪懒得浪费口舌,该说的他早说过了:「何况我看也不用十年,过阵子那头猫就会看清现实,到时就会夹着尾巴回来认主人了。」 初恋的感觉总是新鲜,但恋爱的梦幻泡泡总有破灭的一天。 08.如此有限 半年后的某天,黄昏。 背着张莲返家后,离去前,绍翰不忘叼起那双旧凉鞋,并将那双出游专用鞋藏在树下的草丛。 这个老步骤自然有其用意,之所以不让张莲穿自己的鞋子就是怕人发现,毕竟张莲不被允许出门,鞋子染上尘土必定引人起疑。 衣服的话,张莲一到家就会自己扔进洗衣机,不假佣人之手,好偷偷洗除那些嚮往自由的证据。 可惜纸包不住火,千藏万藏终究藏不住医学报告上的数字,科学是不会说谎的。 那天回到家,张莲才刚把衣服拿去洗,未料一回房就见管家老陈站在门口。 「张小姐,我们聊聊好吗?」西装笔挺的老陈站在房门口。 老陈是家里的老臣,是张莲父亲和张莲最信任的人,更是他们父女间的沟通桥樑。 张莲不喜欢父亲的严厉,父亲也难以理解孩子的任性,他们父女看似和谐的关係,往往得借助老陈这么一位沟通能手,好维持家庭和睦,免于闹僵。 每当老爷提出过于苛刻的要求,老陈就得顾虑张莲的心情,想办法折衷处理,反之亦然。 而见老陈出现在房门口,张莲就知道肯定没好事,想必是父亲又下了什么魔鬼令,才派老陈来安抚她。 「是要恢復才艺课吗?」张莲乖乖走进房内,她一屁股坐上床。 「不是,是关于最近的身体检查报告,张小姐的报告数值不是很理想。」老陈轻轻盖上房门,他拉了把木椅坐在床边,尽可能和张莲维持等高的视线,就怕站着给张莲压迫感。 这也是张莲信任老陈的原因,老陈都会顾虑她的感受,而不是像父亲那样俯视她,颐指气使。 「报告数值不理想?所以要换药吗,咳咳!」张莲摀嘴咳嗽。 「张小姐应该也有察觉自己最近咳嗽情况加剧吧?」 「应该是因为天气变化的关係。」张莲随便扯个理由。 「医生认为是接触到辐射的关係。」 「所以我们又要搬到更远的地方了?」张莲随之望向床头满满的药罐药袋:「也可能是那些药不管用吧?」 「医生坚信是接触到辐射,老爷一开始不信,他认为都让小姐待在家了,岂可能让小姐接触到辐射?于是老爷就下令要我监视小姐??」老陈坦白:「小姐和猫咪朋友的事其实我早知道了。」 「你跟踪我?!」张莲不敢相信。 「是,还请张小姐别生气,针对小姐健康的部分,我和老爷站在同一边,因为我也把张小姐作为自己的朋友,任何可能危害小姐健康的因素,我都会竭尽所能排除。」老陈语气无奈,他心底的某处也很挣扎:「但每每见小姐和那位猫咪朋友相处时,张小姐每次都能露出前所未见的开心笑容,当下我实在不忍心制止??」 「你该不会把这件事和父亲说了吧?」张莲满心焦躁。 「一开始我并没有告诉老爷,我乐见张小姐和猫咪朋友开心出游,张小姐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但前提是这件事不得影响小姐您的健康状况。」老陈感到遗憾:「可惜报告显示的数值说明了一切。」 按捺不住焦虑,张莲忍不住伸手扯住老陈的衣袖:「拜託你别跟爸爸说,我发誓!以后不出门了,顶多就和猫猫在家里附近的田野玩,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离开农庄,求求你了老陈??」 「张小姐,这不单是新世代建筑和高科技辐射的问题,除了那些外,您的猫咪朋友也是一大问题。」 「绍翰有什么问题?他对我很好!」张莲强调,她有些生气:「难道只因为他是贫民窟出生的孩子,你们就认为他会带坏我吗!」 「您误会了小姐,经过长时间的观察,我相信那位猫咪朋友是好孩子,但他是超常症病患。」 「所以呢?」 「超常症病患本身是因x能源异变的人,意思是他们本身就会释放高量的x辐射,正常人接触他们无伤大雅,但小姐的身体和一般人不同,您可承受不住。」老陈转述私下询问医生的结果。 「那又有什么关係?不就咳嗽而已?吃药就好了!」张莲自知和绍翰相处后,她确实咳得比较严重:「只要我按时吃药,快点把病养好不就行了?」 对此老陈仅是一叹,他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啟齿。 实话伤人,但考量张莲的身体,老陈依旧认为有必要让张莲知悉实情,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张小姐知道母亲生得是什么病吗?」 「不知道,爸爸又没告诉我,你和妈妈也没说。」 「夫人生的病和您一样,小姐和夫人得的这种罕见疾病现今医学无法医治。」 「无法医治?那是什么意思?咳!」 「意思是无法完全治好,只能吃药紓缓症状。」话到这里,老陈开始后悔破了张老爷的封口令。 这件事实在不该让张莲知道。 「所以我得咳嗽咳一辈子?」张莲坐在床缘。 「咳嗽是小,重点是??」老陈随即蹲到床边,他仰看张莲,仰看身前这位自幼伺候到大的小公主。 老陈的眼里充满歉意,他蹲低身子并温柔握住张莲娇嫩的双手:「重点是,罹患这种病的人可能无法留在世上太久,x辐射这种物质不可能完全隔绝,病患家属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远离辐射区,这也是为何老爷时常提出无理的要求,坚持要把小姐关在家里,因为老爷非常爱你,他希望宝贝女儿留在世上越久越好,希望小姐您能谅解老爷的严厉??」 俯视老陈泛红的目眶,张莲也愣住了。 原来年轻貌美的母亲是因此病才早逝。 原来同样罹患此病的自己根本没有未来。 曾几何时,她梦想康復后和绍翰一起周游列国,去把童年没看尽的地方一次补足,殊不知那全是妄想。 她深知人的寿命并非无限,却没想到自己的寿命竟是如此有限。 张莲垂头落下无声的泪,她沉着脸问:「??所以我还剩多久时间?」 「根据小姐发病的年龄推算,医生预估最多到十五岁。」 「也就是没剩几年了??」张莲的裙摆沾上泪渍。 「很抱歉擅自告诉小姐您实情,但老爷和我都希望小姐能陪我们久一点,所以您不能再和那位猫咪朋友接触了,他的存在会给您的身体造成很大的负担,这点希望小姐能明白。」老陈紧握张莲颤抖的双手:「要是让老爷知晓此事,老爷必定会用激烈的手段将小姐和猫咪朋友分开,故我希望小姐能亲自和猫咪朋友説——」 没等老陈説完,张莲直甩开他的手,她满脸涕泪:「我不要!我绝对不要和绍翰分开!更不可以让绍翰知道这些事,那样他肯定会内疚啊!」 「张小姐??」 「一切都是我身体的毛病!这些都和绍翰没关係!你们别把绍翰讲得像祸害一样!」这是张莲头一次对老陈哭闹大吼。 「小姐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没有说猫咪朋友是祸害,只是他的存在很可能会缩短您的寿——」 张莲再次打断老陈:「既然我的生命是如此有限!那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要更加快乐!比起被关在笼子里活满十五年,倒不如每天开开心心只活一年!像这种被关在框框里的日子才不算活着!要不是绍翰偷背我出去,我可能闔眼前都不知道天空有多辽阔啊??」 说着说着张莲就崩溃了,她直从床上瘫软到地上,她跪在老陈脚边:「我不想这么早就死,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啊老陈??我还想跟绍翰去好多地方??呜呜??」 视野被窗框所侷限就算了,为什么连寿命都被框架所限制? 本以为老天派了英雄来撬开上锁的窗,想不到现在连仅剩的窗都夺走,只留四面墙给她,根本是把她囚禁在一个没窗没门、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的六面体内,让她孤身于黑暗中咀嚼迫近死亡的恐惧?? 最终,老陈只能将张莲拥入怀里安慰。 基于私心,他真想纵容张莲在仅剩的时光里任性,偏偏他所肩负的职责,就是得让张莲尽可能延长刑期,延长她在监狱中的日子。 他必须用他的方式折衷处理,要不张老爷绝对会用惨无人道的方式,让那头猫咪朋友消失。 09.陷阱 不再偷东西的日子,最近的绍翰更加拼命在掩埋场挖掘宝物,用劳力寻宝再拿去卖,虽然赚得没以前多,但这种生活让他踏实不少,省吃俭用也能存下一点点钱。 偶尔在挖宝时,隔着铁网,外头路过的杰奇都会邀请他回锅,但绍翰仍旧婉拒兄弟的好意,只因他不想再做会让女孩失望的事。 「这,就是你所谓的正道?」隔着铁网,阿豪双手抱胸,他和杰奇就站在掩埋场外,注视里头的绍翰满头大汗,辛勤地翻垃圾:「照你这种赚钱效率,哪怕挖到双手残废也买不起郊区一间厕所。」 「或许吧。」绍翰持续用铁铲翻挖垃圾山,他没有看着外头的兄弟。 「别固执了笨猫,我们不捨得你过这种苦日子,你这样根本不会有未来啊??」杰奇双眉下垂。 绍翰没予回应,他只管埋头苦干一直挖,太阳很大,晒得他汗流浹背。 见绍翰不发一语,阿豪也懒得久留,他背起偷窃工具转身:「走了暴牙,就让那蠢猫继续贯彻他的狗屁正道吧,他想靠正经的工作终生留在贫民窟,最后正经的入棺,到时希望他买得起一副正经的棺材。」 无视死党的冷嘲热讽,也没空目送他们远去的身影,绍翰依然专注在挖宝上,只希望今天能挖到多一点科技產品,拆一拆、分解后,那些科技零件好脱手,价格也比其他垃圾好。 黄昏,垃圾掩埋厂关闭。 带着浑身尘土,绍翰急忙赶往郊区的某家手工饰品店,他一进门就在商品陈列架上来回扫视,也不管旁边其他客人捏起鼻子嫌他臭,嫌他满身臭汗,脏兮兮的超常症患者完全是人们的眼中钉。 很快的,绍翰就在陈列架上发现一只猫咪吊饰,虽然是用假水晶做的,不过是用廉价的压克力水晶手工编织成的彩色猫咪吊饰,但这是绍翰目前经济能力所能负担的最高级礼物。 还好没被买走。 没有犹豫,绍翰立马取下商品结帐,付完钱的找零,店员还是用扔的丢给绍翰,几枚铜板当场落地,要绍翰弯腰去捡。 那名店员还当着绍翰的面用酒精消毒双手,但绍翰根本没把那些小动作看在眼里,他现在满心全是张莲开心的笑容,内心全被她幸福的微笑填满,容不下一丝黑暗。 这是他首次不靠偷拐抢骗,全凭自己能力挣来的物品,绍翰打算把这意义不凡的初次送给最喜欢的女孩,希望她会喜欢。 不,她一定会喜欢的。 等未来有钱之后再买金饰给她,等未来有钱之后再离开贫民窟,跟女孩一起去别的地方生活。 等女孩病好,未来他们就能牵着彼此的手,一同在城市里逛街散步。 傍晚,绍翰再次潜入农庄,循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潜入路径,现在的绍翰闭眼都会走。 他来到那棵邻近豪宅的大树下,仰看就见窗户未关,想也没想,迫不及待见到女孩收下礼物时的欢喜,绍翰直跃上树木,顺着树臂直扑女孩房间。 穿过窗户落地后,他直接跳上女孩的床,女孩正背对着窗侧睡:「张莲,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绍翰蹲在软绵绵的床上,他高举那串猫咪吊饰,一手轻轻按在女孩侧睡的肩上:「是你最喜欢的猫咪喔!而且这串吊饰是我自己赚钱买来的,绝对不是偷来的,我发誓!」 对此女孩竟毫无反应,是睡太沉了吗? 以往的夜晚她都会坐在床上等他,甚至趴在窗边眺望原野,怎么今天这么早睡? 「你还好吗张莲?身体很不舒服?」绍翰改将手伸到女孩额前,想确认她是否因高烧而昏厥。 没料他手一摸就感受到一股诡异的冰冷,以及那藏于棉被下的满满恶意。 过分光滑的触感与寒意令绍翰背脊发凉,使他迟了步才意识到瀰漫于空气中的复杂气味,全怪急于见到女孩、一时太兴奋,糊涂了五感,才害他跳入这显而易见的陷阱。 如今昏暗的卧房不再只有他与女孩的气味。 这里有别人。 而躺在床上的也绝对不是女孩。 当绍翰缩手想转头逃跑时,只见床上那名「女孩」倏忽别过身,那个冰冷的「它」将手里久握多时的电击棒笔直导入绍翰腹部。 来不及闪,绍翰迎面吃下电击棒,他被电得两眼上翻,口吐白沫,手中的猫咪吊饰也在同一时间落到地上,而那名「女孩」正用死板无神的双眼直视抽搐的豹,是架小女孩身形的智慧机器人。 数秒后,智慧机器抽回电击棒,全身僵硬的绍翰碰声摔下床,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浑身使不上力,只能用侧躺模糊的视线横望自己的唾沫,以及那落在自己脸前的猫咪吊饰。 完了,要死了。 这是绍翰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下秒,卧房的灯被人打开,房间的窗也被人关上,一双黑皮鞋以及几双军鞋随即映入绍翰眼帘,现在的他全身麻痺,没法使用颈部的肌肉抬头,哪怕瞳孔上移也只能看到那些人的大腿,腰部以上根本见不着。 但绍翰的鼻子还醒着,他闻得出这些鞋子的味道,那些军鞋百分之百是军事机构「原子星」的人,那些军人时常在贫民窟徘徊,专抓没人要的孩子回机构做实验,这危险的气味他认得。 至于那双黑皮鞋估计就是老陈了,虽然没见过面,但女孩有说过老陈会进她房间,所以绍翰对这气味也不陌生。 一切都清晰了,自己接近女孩的事被抓包,所以富家人雇用原子星的私人佣兵来处理自己,没别种可能了。 趴地不起的绍翰淌着横泪,他清楚自己的寿命已开始倒数。 「很抱歉用如此粗鲁的方式接待你,想必你就是张小姐的朋友。」那双黑皮鞋很快便站到绍翰脸前:「一听到有超常症患者接近宝贝女儿,张老爷马上就僱用了同样拥有病症的军人前来,为的就是要处理你。」 想必那些军人是电击棒没击中的补救措施。 绍翰开始庆幸电击棒一技把他电趴,要是智慧机器没把他电躺,这些拥有异能的大人就会用更残暴的方式让他乖乖躺下。 「至于为什么非得处理掉你,是因为你的存在给张小姐带来危害,你应该也晓得张小姐无法承受x辐射所带来的刺激,小姐必须远离先进科技才住到这种偏远地带,这么做正是为了健康着想。」没多久,绍翰就见一叠报告从空落下,落至眼前:「而因x能源辐射而突变、身为超常症病患的你本身就会释放高量的x辐射,你可以看到这些体检报告上全是红字,自你出现后,张小姐的身体状况就逐走下坡,托你的福,病情恶化的张小姐也在昨天凌晨被送往医院隔离了。」 没等绍翰弄清那些医学报告上的素质,紧接老陈使了个眼色,一名身着军装的男子便拔出腰上的长刀,他一把就将刀锋狠狠刺进绍翰的大腿,刺进去就算了,还大肆擣弄、旋转刀身后才拔出,这痛得绍翰当场失禁。 左大腿被刀开了个深洞,伤口更因扭转旋刮而血肉模糊,绍翰痛得爆泪,却因全身麻痺哭不出声音,他声音沙哑,连痛苦呻吟的权利都被剥夺,也无法像煎锅上的虫子不断蠕动身子释放痛楚。 「这只是警惕,以后不准再靠近这座庄园,除非你不要命。」为了确保地上的男孩不会再犯,老陈只好说重话:「你不要命可以,但我们的张小姐还要,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就别再接近她,你应该也不想害死她吧?」 趴地的绍翰满脸涕泪,腿上的伤口很痛,但更痛的是左胸口,彷彿刚才的刀锋是贯穿他的心而不是腿。 原来张莲一直是强忍病情在陪他,原来她一直都是在牺牲自己健康的情况下伴他左右。 像自己这种垃圾堆出生的野畜,自己这种不伦不类、人和患者生下的孽种凭什么让人牺牲奉献?凭什么待在那么好的女孩身边? 床头的那些药袋药罐、因剧烈咳嗽彻夜难眠,明明身体不适却还是坚持趴在窗边吹风,坚持要等到某头大猫出现的女孩,种种不捨的画面令绍翰痛不欲生,排山倒海的愧疚眨眼就压垮了他的心智。 不光肉体,现在的绍翰连心灵也倒下了。 「听完医生的解说后,张小姐也答应我们不会再和你有所接触,她想活得长长久久,不可能为了你止步不前,这点希望你能配合,请你别阻碍她前往未来。」 透过男孩绝望空洞的眼,确认地上的男孩心死后,老陈便向一旁待命的军人下令:「把他处理掉。」 「包一包扔海里?」一名军人问。 「扔回贫民窟随便一处即可。」老陈回应。 「是分尸后再扔回贫民窟?」另一名军人又问,这似乎和他们最初接到的命令有出入。 「保持现状扔回贫民窟就好。」见受雇的军人接连皱眉,老陈只好补充:「命令有更动,我会再和雇主联系,照我说的去办就好。」 收钱办事,受雇军人不疑有他,他们随便掏了个黑色大袋就把绍翰这隻半死不活的小猫塞进去,随后打包带走。 确认房内无人后,老陈便弯腰捡起那只猫咪吊饰,捡起男孩最后的心意,他绝对会替男孩转交给女孩。 同时,他不忘用手机拍下地上留有的血渍,并将照片传给张老爷,也就是真正的雇主,他不过是代办的家臣而已。 「已经处理掉了,需要拍下尸体给您确认?」送出照片后的老陈键入讯息。 「别说笑了,你认为我会想看那种脏东西?处理好就行,处理完就赶紧回医院去照顾张莲,她又在哭闹,说要见那头死猫。」来自另一端张老爷的讯息很快回覆。 「明白了老爷,包在我身上。」键入完讯息后,老陈便安心收起手机。 至少成功保住猫咪朋友的命,这是他所想到最好的折衷处理方式。 10.别再为谁掉眼泪了 深夜,贫民窟。 囚禁于大黑袋中的绍翰被随意弃置路边,他哭了整晚,却也不是嚎啕大哭,比较像一头受伤的奶猫窝在黑暗里低声啜泣,卑微的声音又小又无助,故没引来任何人关注。 哭了整夜,泪也流乾了,哪怕麻痹感褪去,绍翰也没凭自身的力量抓开黑袋逃到外头,他只管蜷缩在袋内,抱着双腿无声垂泪。 任凭黑暗拥抱,狭窄的黑暗彷彿命运恶意侷限他的出路,起初,绍翰的身体还随着哭泣抽吟、剧烈起伏,到太阳升起时,他脸上的泪痕早乾了,心情也平復许多。 讲好听点是平復,说白就是看开了。 生于阴沟的傢伙居然妄想光明正大地活着,这回残酷的命运一棒敲醒他满脑的梦幻泡泡,扎实为他这被恋爱冲昏头的蠢豹上了一课。 当渗血的黑袋被人发现时,率先开啟袋口的正是阿豪。 「我操!怎么是你啊笨猫?」阿豪惊讶注视袋内的绍翰:「昨晚妓院的阿姨跑来酒吧找人,说你失踪了,结果你居然倒在这搞行为艺术?」 「好屌喔!你是怎么把自己绑进袋子里的笨猫?教我教我!我也想学变魔术!」杰奇跟着凑向袋口。 「别蠢了暴牙,看他这狼狈的模样就知道是被人搞了,肯定是被人绑进袋里。」阿豪约莫能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阳光从束口处射进袋内,划破黑暗,第一眼见到是兄弟为自己带来光明,绍翰十分感动却也非常内疚。 「大哥说得没错,我的想法不够务实。」绍翰依旧缩着身子躺在袋内,他没脸正视阿豪。 「被甩啦?」阿豪扯起嘴角,他早料到会是这种结局:「人家富家千金要的是白马王子,就算要养猫也会养纯种,才不会去垃圾堆里面捡。」 「??你说得对极了。」绍翰不再反驳,他深知未来伴女孩站在红毯彼端的绝对不会是超常症病患,必须是名正常的有钱人。 「不过豪宅跟你也不搭,那栋蠢房子太小了,贫民窟这座开方式空间比较适合野猫自由自在地奔跑,对小偷而言,全天下都是自己家,大家的东西都是我们的东西。」阿豪伸手将绍翰从黑暗中拖出。 「黑咩!我们家佔地比那栋蠢豪宅还大,整片贫民窟都是我们家,放眼望去的屋顶都是我们的厕所,想在谁家楼上撒尿都是我们的自由!」杰奇同样伸出手。 「所以别沮丧了,那千金配不上你。」阿豪让出左肩给绍翰倚靠。 「何况你还有我们。」杰奇则让出右肩。 「谢了。」单腿被开洞的绍翰让兄弟们架着,猴猫鼠并肩同行。 像他们这样的人或许就不配活在阳光下,就算死命鑽出阴影也会被命运扯回暗中。 比起怪罪命运,绍翰只想尊重女孩的选择,毕竟老管家都说了,「张小姐答应我们不会再和你有所接触,她想活得长长久久。」。 既然张莲都那么说了,他也不会再执着。 回到猴猫鼠三人组后,绍翰重操旧业,偷拐抢骗样样来,随着体格发展,身为牙兽症患者的他越长越结实,到了十五岁就能把成年男性压在地上扁。 一路跟着阿豪混,十五岁的绍翰在贫民窟走路大摇大摆,走在路中间没人敢和他擦肩,甚至不敢和他对到视线。 统治贫民窟的「拾荒者」当然看上绍翰的好块头,他们邀请绍翰加入帮派,可惜绍翰婉拒了,因为绍翰知道阿豪最想去的是称霸郊区的「边境会」。 阿豪去哪,他和杰奇就去哪。 十七岁那年,贫民窟扬起烈焰,一场大火将整片贫民窟化为火海,起因是「异天门」和「拾荒者」起争执,两大帮派恶斗,异天门便派了大票人到贫民窟纵火。 恶火肆虐,灰红的天下少不了子弹呼啸和病症的衝撞,隶属不同帮派的病患大打出手,将贫民窟化为炼狱战场,到头来可怜的终究是老弱妇孺。 焰尘四起,浓烟屏蔽了视线,连呼吸都倍感灼热的那天,照顾绍翰多年的妓院阿姨只管将私藏的钱全全塞给绍翰。 她强行将绍翰从妓院的后门推了出去,并将自己所有得以变现的东西全塞进他怀里:「快走!别待在这!」 「说什么鬼啊八婆!我能留下来保护你!」绍翰试图将阿姨的手拨开,他俩在浓烟中边咳边推挤。 「都什么时候了还顶嘴!咳咳!你一头笨猫想跟异天门为敌?也不看看外头打成什么样子!咳!」阿姨话才说一半,后方便飞来半片残破的铁皮屋顶,不晓得是哪家人的屋顶被掀了,差点砸中她跟绍翰:「你留下来会被误以为是拾荒者的人!异天门的人会认为你是替拾荒者干事的打手!他们绝对会杀了你!」 「要走一起走!」绍翰硬扯着阿姨不放:「一起逃啊!咳咳!」 「我老女人跑得慢!你四脚随便就溜了!何况你拉着我跑更显眼!到时我俩肯定一起被抓、一起被杀!」阿姨奋力推开绍翰,她使劲最后的力量将绍翰推得老远:「快滚吧你这孽子!别留在这碍眼!这可是我摆脱你的大好机会,滚去别的地方吃自己吧!」 「咳!你胡说!你才不是那么想!」绍翰被浓烟燻得睁不开眼。 「我就是那么想!作为好姐妹,我已替你妈尽到情份了!当初就叫她把你这杂种打掉,偏偏她坚持要把你生下来,都怪她!害我当了那么多年保母,咳咳!」阿姨最终将一只装满钞票的铁盒砸向绍翰:「混黑的都嘛淫魔色胚!他们不会杀妓女的!我这老女人顶着这身臭皮囊还有敛色价值,用不着你这畜生担心!走!快走吧!」 阿姨说完便朝黑烟里奔去,就这么消失在火海里,她故意不给绍翰机会,不让他回头拉她一起跑,更是为了不让绍翰瞧见她眼角溢出的离别泪。 她知道绍翰不喜欢看人哭,尤其是好人。 作为一名骯脏妓女,或许她不配称作好人,但有那么几次,不接客的夜里喝醉时,她都会哀怨被丈夫拋下,偶尔怨着怨着,眼睛就不慎淌出愤恨的泪,而每次见到她哭,绍翰就会摆臭脸。 不会安慰人就算了,还摆臭脸给她看,真是个不孝子。 但她还是爱他,就像她母亲爱他一样。 而野兽的五官尤其灵敏,耐不住浓烟侵蚀眼鼻,绍翰最后只能认命拾起装满钞票的铁盒,拋下阿姨独自逃出贫民窟。 他跃过火焰,跨过成堆焦尸,成功躲过枪林弹雨并逃往落寞边境,战火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豪和杰奇也活了下来,兄弟三人于郊区边境会合。 可惜妓院阿姨们就没那么幸运,贫民窟大火的新闻攻佔各大媒体整整一星期的头版,少数无良媒体没替那些面目全非的焦尸打马赛克。 不分男女,不论老幼全被打桩成串,一柱一柱深黑的焦尸竖立在焦黑的废土上,异天门的示眾手法向来残虐,他们烧了贫民窟,把所有贫民全视为拾荒者的成员滥杀,并将他们的焦尸用木桩捅穿,作为警惕的旗帜一根根立起,只为了让人们见证和异天门做对的下场。 那些惨忍的新闻画面只告诉绍翰一件事——自己再也没机会见到阿姨了。 之所以背着他往火海走正是因为,阿姨早料到自己不可能活下,不可能活下,所以不想耽搁他逃亡,就怕拖累他,害他一起陪葬。 那些新闻没让绍翰痛哭,仅让他紧紧抱着那只燻黑的铁盒,他眼中没泪,心却在下雨。 阿豪也没哭,没爹没娘摆在这种时候还是有好处,自幼就一无所有的人不怕失去,反正也没东西可以失去。 杰奇倒是哭得很惨,因为他全家都死了,只有他一人逃出来。 而世人对于贫民窟大火的评价也很刺耳。 「烧一烧也好,不分物体垃圾还人型垃圾,通通一起烧掉。」 「一场大火换来良好的治安,估计落寞边境半年内的犯罪率会下降许多。」 「两大帮派要斗就让他们斗啊!反正混黑的没一个好东西,让坏人自相残杀也好,别波及到市区就好。」 「贫民窟躲了不少超常症患者,那些人都是潜在的犯罪分子,留着也是后患无穷,全都送进火葬场刚好。」 劣质媒体、网路酸民、既得利益的高官权贵以及那些置身事外的人们,他们的文字留言以及面对媒体採访时的冷言恶语,那些不以为意的丑陋嘴脸,绍翰全看在眼里。 这些活在阳光下的人真他妈噁心,好想用拳头打歪他们。 曾几何时,自己居然妄想融入这帮人的世界,幻想可以和某个女孩携手在这些人中自由穿梭,现在看来是多么可笑。 绍翰握起愤恨的拳,十九岁,在各个小帮派游走的他被介绍到地下擂台,开始用狂傲的拳宣洩不甘。 既然世人认为他是坏人,那他就成为坏人。 既然人们将他视为野兽,那他就成为野兽。 什么正道,什么正经的未来,通通都是狗屁。 这个世界总是好人在掉眼泪,坚持生下杂种的母亲,失去双亲的自己,被丈夫拋下的妓院阿姨,一夜失去所有亲人的杰奇,为什么这些鸟事总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究竟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遭遇不幸就算了,身处绝望也罢,偏偏还得听那些沐浴阳光的人们讲干话,看他们落井下石。 带着满腔怨恨,擂台上的黑豹用兽躯挥洒鲜血,台下赌客们的掌声,时而能掩盖他痛苦的回忆,让他暂时忘记自己是隻被命运彻底遗弃的流浪猫。 上擂台很痛,却能获得人们的喝采。 比起光天化日走上街受人们唾弃,他寧可就这么死在黑暗的擂台上,至少能死在人群的欢呼里。 濒死倒卧于温热的血泊中,也比上街被过分刺眼的阳光晒伤好,对他们这类人而言,体内淌的鲜血都比命运的光辉温暖。 谁知入了夜,下了擂台,带着满身伤势上床,空荡荡的另一半床铺总会让绍翰想起某个人。 曾经,那头小黑豹都会趴在床上任那人抚摸,他好喜欢被她摸摸头,更喜欢被她搔下巴。 浑身伤口痛一阵停一阵,绍翰侧睡望向铁窗外,四方形的锈蚀铁窗框住了他的视野,想不到一人的夜是如此孤独。 原来,这就是女孩一直以来的感受。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会冷吗?会寂寞吗? 还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视线还被那扇四角窗给侷限吗? 床头还是摆满药罐,还是一直咳嗽咳个不停吗? 不??现在的她一定过得很好。 说不定已经康復了,搞不好正和另一伴躺在床上温暖彼此。 肯定是这样吧? 想到心酸处,绍翰差那么点就掉下男儿泪,所幸他的泪腺及时踩煞车,他只管将头埋进枕头下,埋入更深的黑暗中。 别想了,别哭了。 这世界的眼泪够多了,别再为谁掉眼泪了。 11.你才是对的 二十一岁,绍翰成为地下擂台的名星选手,杰奇成了高端扒手,阿豪则进入了梦寐以求的帮派「边境会」。 隔年,二十二岁,凭藉优异的交际手腕和鬼才头脑,阿豪从边境会基层晋升为小组长,算是个小干部,与最底层负责打打杀杀的砲灰已有所区别。 年纪轻轻就干小组长,入帮不用一年的时间就破格升迁,阿豪的例子自边境会创建以来也算罕见。 逢重要会议,帮里的高阶干部甚至会将阿豪带在身边,希望他能提供些鬼点子,可见边境会高层已看见阿豪的才能,打算开始栽培他。 而为了庆祝阿豪升官,某晚,兄弟三人便约了间郊区的居酒屋叙旧,平常大家隶属不同帮派,各忙各的,只能用手机聊天打屁,多半一个月碰一次面而已。 郊区的店面不像市中心,鲜少将病患挡在外头,一是拒收患者为客本就违法,其次是住在郊区和落寞边境的病患多半有混,要是不慎挡了名隶属黑帮的患者,保证店被砸烂,所以开在郊区和落寞边境的店面不会想冒这种风险。 店门很窄,入店时,一名刚结完帐的成年男性不小心撞到绍翰的胸膛,彷彿撞到一块生硬的铁。 男子正想破口大骂,仰头却见绍翰高他整整两颗头,又是头雄壮的黑豹,是天杀的超常症患者,那句「走路不看路啊!」立马哽回他喉咙里。 「怎么?有话想说吗?」眼底烙印两把尖锐的刃,顶着凶狠的豹瞳,不再是小孩的绍翰狞笑,他俯视胸前龟缩的男子:「是喝多了?还是你妈没教你怎么好好走路?」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隻单纯的小黑猫了。 现在谁敢欺负他,他绝对会给那人换口新牙的好理由。 「对对、对不起,我酒喝多了,抱歉??」那名正常男性随即点头致歉,他被绍翰露在无袖帽t外的发达臂肌吓到软脚。 「道完歉就闪开啊,别站在这碍眼,挡路了。」绍翰挥手要男子滚开,男子立刻屁滚尿流闪到旁边。 不再被欺负的感觉真爽,用力量鄙视他人的感觉真好。 绍翰大摇大摆进到店里,隔着老远,他就看见阿豪和杰奇对他招手,要他赶快入座。 「好久不见啦笨猫!」杰奇高举酒杯,如今他也长成一隻大老鼠,大到可把路边的野猫抓起来当玉米啃:「快点坐下来帮我签名啊!」 「签名?签什么名?」绍翰愣愣拉开椅子。 「我一堆朋友都是你的粉丝啊,他们都有在看擂台,说每次押你赢都赚了不少钱,是说我也有押你喔!嘻嘻!」杰奇搬出一张张签名板。 「这种事等敬完大哥再说吧,是大哥升官不是我升官,搞清楚啊暴牙。」绍翰不想喧宾夺主,话完不忘和对座的阿豪击拳:「好久不见啊,哥。」 「瞧你们都过得那么好真让人放心,看来你们根本不需要我罩嘛!」深皮肤的阿豪也不再是当年的瘦皮猴,虽不像绍翰那么壮,但经过锻鍊的身体也精实不少。 弱不禁风的身躯可经不起社会底层的腥风血雨,强健的体格是游走江湖的最低门槛。 「说什么呢大哥?我们还在等你开后门欸!」杰奇啃着烧烤串。 「对啊,这几年一堆大帮派找我入伙,我都推了,故意待在小帮里也是为了之后好抽身,我和暴牙都在等你发邀请函让我们进去。」绍翰没忘记自己的主子是谁,他和杰奇的最终目标皆是进到「边境会」跟着阿豪混,这也是他们三个自幼就约好的事:「哥以前说在边境会当上高干,事后会安排爽缺给我们,哥该不会忘了吧?」 对此阿豪没马上接话,他似乎顿了几秒,但也就那么几秒而已。 约莫三秒后,阿豪才举起酒杯,要小弟们先跟他乾一杯:「鬼才忘了。」 「笨猫你这样讲话就不对了,好歹给大哥一点时间吧?阿豪哥才刚升官,你这话岂不是给大哥压力吗?」杰奇用手肘朝绍翰干拐子。 「说得也是,歹势啦哥。」绍翰赶紧举杯敬酒。 三人举杯对饮,一饮而尽。 也不知道是否想太多,绍翰总觉得阿豪有心事。 他本想开口关心,偏偏身侧那隻巨鼠还是老样子多话,杰奇酒杯一放下就把话题抢去。 「我觉得啊,帮派三雄就边境会的名字最帅,据说全名叫『边境英雄会』欸!」杰奇面露崇拜。 「不是据说,是事实。」阿豪很感动过了那么多年,自家的笨老鼠还是如此仰慕自己,就像自己的小小铁粉,一路跟到现在,真的是比忠犬还忠心耿耿:「帮主认为纹有条码刺青的人都是英雄,才不是什么病人。」 「听起来真酷,这种帮风完全适合我跟笨猫啊!」身为超常症患者的杰奇越来越期待入帮:「笨猫刚好就想成为英雄不是?」 「我几时说过想成为英雄?你记错了吧?」绍翰皱眉。 「少来!以前你不还去有钱人家偷英雄漫画?」杰奇接道。 绍翰顿时一震,全怪杰奇错乱的记忆勾起他和女孩的回忆,害他想起那名喜欢英雄漫画的女孩。 「你记错了,那本英雄漫画是我当时慌张乱拿偷到的东西,不代表我喜欢。」绍翰无奈澄清。 没等杰奇继续开口,看出某头大猫鬱闷了,阿豪便掏出几张钞票:「暴牙,去对街买两包菸,老牌子。」 傻呼呼的杰奇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简单就被阿豪的跑腿令支开,很快就桌上就剩阿豪和绍翰两人。 「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那隻笨老鼠就是白目,没脑又不会看场合说话,从以前就是这样了。」阿豪为绍翰添酒。 「我知道他是乳酪脑,脑袋坑坑洞洞。」绍翰勾起嘴角,他不会生杰奇的气,只是那些回忆让他心烦。 「你这样不行啊??」阿豪没来由吐了句,一副想讲什么却又没明讲的表情。 「什么意思?」绍翰直观认为,大哥是认为他不该对过去有所眷恋:「是要我快点找个新欢?」 「不是女朋友的问题,是你个性的问题。」阿豪将吃剩的烤串竹籤指向绍翰的大黑鼻。 「我的个性?我个性有什么问题?」绍翰还是没听懂:「哥觉得我是因为个性不好才没女朋友?」 「唉!就说了不是在讨论恋爱。」阿豪抹了把脸:「我是指你个性太善良,想攀上黑暗金字塔的高峰,你这样不行。」 「是在说我太软弱?」 「??类似。」阿豪用鼻子叹息。 在他看来,绍翰只是外表壮了,心底依旧住着那隻受伤的小猫。 没等绍翰反应过来,阿豪接着又问:「杀过人没?」 「蛤?」绍翰不明白。 为何突然问这个? 「问你杀过人没有?就字面上的意思,这种问题不需要思考吧?」阿豪冷笑。 「??没有。」绍翰老实,上擂台是有把人打到濒死,但他不会刻意把人打死。 回答时,绍翰也注意到阿豪神情麻木,提问时的阿豪眼神冰冷,这令绍翰错愕。 见绍翰明显被变脸的自己吓着了,阿豪这才恢復眼中该有的温度:「没事,随口问问罢了,别想太多。」 「哥为什么这样问?总有原因吧?」绍翰觉得事情不单纯:「是要杀过人才能入边境会?」 「当然不是,就叫你别多想了,少在那边用你的小脑袋瞎猜。」阿豪为自己添酒,畅饮一大口后,他便感叹:「只是最近觉得??」 「觉得什么?」 「或许你才是对的。」 「蛤?」绍翰头上的问号越来越多。 庆祝升官的聚会,阿豪理当满面春风,应该向往常那样得意犀利,怎么现在看上去反倒有些忧愁? 是酒喝多了?醉了? 「或许我们都该找份正经的工作。」阿豪最终露出坦然的笑,唯有在面对绍翰和杰奇时,他才能毫无顾忌道出真心话:「或许我们都有别的可能,只是一昧往黑暗里鑽,所以才什么都看不见。」 意思是阿豪认为兄弟三人都不适合混黑帮? 是这样吗? 「哥,你一定是醉了。」绍翰尷尬扯起嘴角。 「我想也是,刚刚那些话当我没说。」阿豪却笑得心安。 这时杰奇也跑完腿回来:「你们聊到哪了?我有错过什么精彩话题吗?」 「聊到笨猫成了擂台名星,你那些签名板还没给他签呢。」阿豪提醒。 「对吼!」杰奇再次搬出成堆的签名版。 显而易见,阿豪没打算继续稍早的话题。 也好,要杰奇听到刚才那些话,他铁定也会认为阿豪撞到头、神智不清了。 绍翰只管把签名板乱撇乱画,速速处理完签名板的事,随后,兄弟三人又聊了些下流的成人话题,一边把桌上的下酒菜嗑完。 美好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筒里的竹籤就满了,桌上的盘子叠高了,脚边的空酒瓶也搁置了好几篮。 结帐时,绍翰本想付钱,他靠打擂台赚了不少,但杰奇也称自己前天摸了箱珠宝、不义之财必须快快花掉,要不运气不会好,一猫一鼠就这么在柜檯前推挤。 最后是阿豪一脚横踢他们毛茸茸的屁股,一腿把他俩全踹开:「闪开畜生们,让主人来付饲料费。」 「今天是庆祝大哥升迁,怎么还能让大哥来买单?」杰奇抖着鬍鬚。 「干大哥的让小弟付钱也太废了,给我点面子。」阿豪搓搓杰奇的毛脑袋。 「那就谢谢哥啦!哥别忘了喔,组里有位置一定要拉我们进去,一定要让我们表现一下,我和笨猫保证不会让你丢脸!」杰奇跃跃欲试,他这辈子跟定阿豪了。 「知道知道~」阿豪笑笑。 自多年前贫民窟那场大火后,杰奇就特别黏人,这点阿豪和绍翰都感觉得出来。 但他们也不嫌烦,反正三人本就是兄弟,本就有义务照顾好这隻鼠小弟。 出了店面,三人便寻着各自的路返家。 绍翰和杰奇的住处恰好同方向,和阿豪简单道别后,他们便沿街打闹,没多久就消失在夜下,独留阿豪站在店门口抽菸解闷。 望着弟兄离去的背影,那一猫一鼠追逐嬉戏的景象,令阿豪想起了从前贫民窟那段无忧无虑的生活,既单纯,又自由。 以前,他总认为自己活在黑暗里。 直到现在,踏入更漆黑的深渊后他才明白,那段无拘无束的日子就是光。 确认兄弟们远离后,阿豪便朝天吐雾:「喏,你也看见了,他们不适合。」 没有任何人的四周,却在阿豪道出此话后凭空浮现一名男子。 那名躲藏多时的蒙面男直从阿豪背后踏出,从饭局的开始到结束,他始终利用隐形病症躲在阿豪身后,只为确认新组长有无妥善执行拉拢新兵的任务。 「并非不适合,而是不希望他们遭遇危险,才不邀他们入伙吧?」蒙面男一语说破搭档的私心。 「总之组里用不上那两人。」阿豪再次强调。 「用是一定用得上,底层的打手永远有缺。」蒙面男邪笑。 「可我不想让家人当砲灰。」阿豪弹了弹菸灰。 「印象中玛提克人没这么温柔,是杀人不眨眼的沙漠民族,你是不是血统有混到?」蒙面男揶揄,之于这样的结果他挺意外:「想当初你是提着异天门干部的头颅通过帮会考试,还以为你会为了讨上头欢心拐他们进来。」 「听你放这些狗屁就知道,你根本不瞭解我们玛提克人。」阿豪最终将半截菸扔地踩熄:「玛提克人最讲情义。」 「但你也曾说过,为了钱你什么都干得出来?」 「那是因为只要有足够的钱,我的家人不必弄脏手也能过上好生活。」这才是阿豪当坏人的根本原因。 坏人让他来当,杀人的罪由他来扛就够了,没必要让抹除生命那噁心的触感染上家人的手,阿豪不希望挥之不去的罪恶感和怨灵日夜纠缠他仅剩的兄弟。 从前,他希望自己能带着绍翰和杰奇闯天下。 现在,他只希望自己闔眼入地狱前,两名弟弟都能吃饱穿暖,都有片安稳的屋簷可以遮风避雨。 唯有让爱人平安活在阳光下,他烧杀掳掠的黑暗人生才有意义。 12.想念 生命本就无常,于社会底层打滚的人更是如此,时常游走生死边缘就有更多消失的理由,且都不是什么像样的理由。 服毒过量,枪杀,虐刑。 被自杀,被坠楼,变成消波块,变成浮尸,免费土葬。 长年菸酒、日夜难眠下催生的癌症,大概只有这死因较正常,比较像正常人的死法,对于仇家多到必须枕下藏枪的人,一夜好眠都是种奢求。 歹路就是在黑暗中走钢索,失足不是进监狱,就是被迫从人生股份有限公司打卡下班。 某个层面来说,黑帮跟警察挺像,两者都有最不好的退休方式。 而阿豪就选择了这种。 半年后的某天,绍翰接到了电话,号码明明是显示阿豪的号码,但接起来的声音却不是阿豪。 「你是徐东豪的弟弟?」来自电话另一端的陌生男性问。 「怎么?」绍翰起初怀疑哥哥遭人狭持。 「我们按照他的遗书打款到指定帐户,你应该有收到款项吧?」 「??你在说什么?」满腔焦躁令阿豪捏紧手机:「我哥人呢?你是边境会的人?」」 「详细情形不方便用电话讲,等等我们会发简讯,到简讯的地址来,来送你哥最后一程吧。」那人说完就掛掉电话。 绍翰本以为是恶作剧,他好希望是恶作剧,偏偏被掛电话后,一封来自银行的高额匯款讯息打破了他内心的乞求,随后又传来葬礼的地址。 接连两封讯息糊了绍翰眼眶,他依简讯地址赴约,途中不知用手臂横擦了几次脸,他不断用手臂横抹双眼,眼泪却还是掉个不停。 别想了,别哭了。 这世界的眼泪够多了,不是说好别再为谁掉眼泪吗? 为什么还是一直掉眼泪呢? 人来人往的车站,视野全糊的绍翰沿途撞到好几次人,还差点撞到柱子,脑中一片混乱的他甚至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抵达葬礼的举办地。 每次眨眼都换来一滴雨,每一次眨眼,昔日于贫民窟欢笑的场景都会和残酷的现实交错。 绍翰对那人的记忆还停留在最初于贫民窟酒吧,被那人所营救之时。 闔眼前,那名拥有深色皮肤的男孩朝他伸出手。 「起得来吗?」 再次睁眼时,绍翰已看见围在坟前的黑衣人群,户外飘着细雨,而身穿黑衣的杰奇就缩在不远处的树下。 无视素昧平生的黑衣人们,绍翰脸掛两行泪,他直朝杰奇走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杰奇没予回应,他将头埋在膝盖里,抱着双腿蜷缩在世上最阴暗的角落,试图在冰冷的细雨中抱紧自己,赋予自己最后的温暖。 悲伤的老鼠无法言语,亲人又一次离去令他想起那场大火。 脑羞的绍翰本想一把抓起杰奇质问,他认为比自己先到场的杰奇应该知道些什么,却见一旁及时走来一名蒙面男子。 「我是阿豪生前的搭档,依照帮会规定,我必须将他的遗言转达给两位。」蒙面男看着绍翰和杰奇。 任何进入边境会的成员,入帮时都必须写好遗书,一旦成员死亡,身为该成员搭档的另一成员就得全力履行伙伴遗书上的交代事项。 「我已将阿豪户头里的金额平分给两位,两位应该都收到了,除此之外是阿豪的心愿,他不希望亲人步入黑暗,不愿你们和他一样背负杀人的罪孽死去,他希望两名最重要的弟弟能用那笔剩款好好活下去。」蒙面男平静说着。 但这些都不是绍翰想听的:「??是谁下的手?」 「这部分你们无权知道,我相信阿豪也不会想让你们知道。」蒙面男已看见绍翰眼底燃起復仇的烈火。 「该不会是你?」憎恨转瞬吞没绍翰身为人的理智,他已无法静下心思考,满脑的杀人慾令他露出獠牙利爪:「身为他的搭档,你总该知道些什么。」 「知道是知道,但要是让你知道,估计你很快就会躺在阿豪旁边。」 「知道就说啊,何必隐瞒?刻意隐瞒只会让我觉得你心里有鬼。」濒临失控的绍翰朝蒙面男大步走近:「话又说回来,作为老哥的搭档,你为什么没保护好他?伙伴都死了,你居然还能这么冷静?这怎么看都很可疑??」 「真令人心寒,我竭尽所能保护搭档重要的东西,结果还得背负莫须有的罪名?」面对身前一副想咬下人喉的黑豹,蒙面男只觉得冤望:「死亡在我们这行是家常便饭,你老哥早有这等觉悟,我也来来回回送走许多人,别因为自己软弱、承受不住悲伤就胡乱栽赃人。」 掀起死亡的人必定被死亡追逐,这可是现今帮派三雄所有成员的共识。 绍翰也知道出来混总要还的道理,但现在他只想找个理由洩恨:「所以你不说就是了?」 蒙面男不认为自己会打输,但他实在不想承受幼稚小鬼的杀意,只好压低声音:「帮里有内鬼,有人嫉妒你哥爬得快,就和异天门串通把你哥收了,至于是谁,我们也还在找。」 又是异天门,和多年前贫民窟那场大火的主谋一样。 「原来有内鬼啊??」得知答案的绍翰抽动嘴角,他沉着头转身,看似恢復冷静,实则是暴风雨前的寧静。 他直往围绕兄长坟墓的黑衣人们走去,一靠近人群,绍翰便随手揪住那人的领子:「是你吗!还是你!又或是你呢!」 失控的绍翰于人群中乱拉胡扯,他揪人领子一边咆哮,揪完一个再扯一个,逼得黑衣人们不得不往外散开,退离坟墓。 他才懒得管这些人全是边境会的成员,超常症病患又怎样?帮派三雄又怎样?有本事当场宰了他啊! 「想必那个内鬼也在场吧!我干你娘!我操你妈的!老子是徐东豪他弟!有种滚出来!有本事现在就杀掉我啊!」站在家人墓前,绍翰拍胸撕吼,命也豁出去了:「给我光明正大出来对干!告诉你!你现在不杀了我!我之后就会把你这鱉三找出来干死!听见没!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我发誓要让你这下贱叛徒不得好死!只要我他妈还有一口气!我一定会杀——」 ——碰! 一声重击令绍翰的视野瞬间翻黑,无声无息,绍翰没能注意到有人从后隐身偷袭。 是蒙面男,他果断发动病症终结这场闹剧,这么做是为了给死者安寧,也是为了保护搭档最重要的至亲。 清醒后,葬礼早已结束。 绍翰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杰奇的租屋处,他起身就想杀去异天门的堂口,他寧可将自己全身绑满炸药衝进仇家自爆也要宣洩这股恨,可惜却被杰奇强行从后抱住。 「别去啊笨猫!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算我求你了,呜!」杰奇崩溃跪地,他紧抱绍翰后腿,整个人被绍翰拖着走。 为了制止狂怒的豹,杰奇满脸瘀青,那都是绍翰为了挣脱束缚,往弟弟脸上送的拳印。 「哥最后的遗愿你难道没听进去?你去报仇就是违背哥的心愿,哥希望我们好好活下去!」 「我才不管!那些人杀了哥!」绍翰气得想开门而去,却因杰奇死缠不放,害他老握不着门把。 「但你去会死啊!」杰奇哭嚎。 「我不在乎!」绍翰将腿后的老鼠往地上按,甚至往杰奇脸上送脚印:「再不松手别怪我先打死你!」 「那、那你就打死我吧!」鼻青脸肿的杰奇哭哭啼啼:「反正你去了也会死,你这就打死我,也比留我一人孤单在世上好??」 杰奇这席话最终瓦解绍翰紧绷的拳,本要揍在杰奇脸上的拳,最后无力捶往地面。 绍翰四肢贴地,他跪在地上痛哭,再次从那头武装自我的豹,褪为遍体鳞伤的小猫。 杰奇则仰躺在旁掉泪,为了阻止仅剩的亲人赴死,他被揍得满脸血,还断了颗牙。 兄弟俩哭成一团,明明大哥才刚走不久,他们却已经开始想念了。 想念那道自由自在的身影,想念那段于贫民窟建筑屋顶上飞跃的日子。 想念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孩,想念他乘着滑板车,引领他们悠游广大无边的世界,他们一猫一鼠总会伴着滑板车左右,陪着那人迎风欢笑。 如今那名男孩已乘着滑板车滑向另一片草原,滑到他们追赶不及的地方?? 13.爽完了 憎恨找不到出口,无从宣洩的恨让绍翰的拳变得很重,很沉。 以前,他总有个拔拳奋战的好理由,站上擂台受点伤,挥舞血拳挣取较好的收入,为的就是未来能和兄弟一起过上好生活。 也不是说要开跑车、穿名牌炫富,只要平稳就好,至多就是比吃饱穿暖再好一点的生活,绍翰也不敢奢望太多。 他的每一拳,每一脚,每当扬起对手飞溅的鲜血,那鲜红光泽映入绍翰眼底时,总会照出一抹未来。 那里站着阿豪、杰奇和他自己,他们三人勾肩搭背,站在一处大屋前,沐浴着光。 钱赚够了,退出江湖了。 三人平安退休,和彼此的伴侣住在一块,像个大家庭。 再也不必担心半夜有人撞破门讨债,也不会有莫名的大火降临,没有枪枝,也没有暴力和毒品。 平凡,朴实,何其简单的幸福。 每当脑海划过那场景,几度濒临昏厥的绍翰总能咬紧牙关,顶着满鼻腔血腥再次站起,或许是好胜,或许是渴望擂台下更多掌声,但绍翰清楚自己之所以不会轻易倒下,正是因为那抹未来。 他拚命战斗,为的就是某天能不再战斗。 哪怕踩着鲜血,哪怕被打到半身不遂、下半辈子只能坐轮椅,甚至牺牲自己,他也要让阿豪和杰奇出现在那样的未来里。 这点,他和阿豪似乎想到同一个地方去了。 如今站上擂台,绍翰再也看不见鲜血勾勒的梦。 击倒他人时,他仅见到一片盲目的赤红。 被他人击倒时,他脑中一片黑暗,驱使他起身的不再是梦想,而是源自变异细胞的野性。 彷彿最重要的拼图缺了一块,绍翰梦里勾勒的未来不再完整。 阿豪离开了,他的梦想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一年过去,这一年来绍翰打残不少人,不仅被罚钱还被禁赛,他越来越失控,越来越多场不敢收他,就怕哪天绍翰真的打死人。 大概是自暴自弃了,绍翰也没听经纪人劝告,他只管把每位对手都当异天门的成员揍,通通往死里揍,该断牙就断牙,该断手就断手,基于职业道德,断完手后实在不该把对方脚也折断,但谁管他呢? 满肚子怨气总该找个地方炸,那些不幸站上擂台的对手成了最好的出气筒,绍翰决定让他们通通领残障手册,通通让国家养。 残肢断臂接的回去就谢谢再联络,下次再折再打断。 接不会去就慢走不送,让对方提早退休,被担架抬出场。 几次下来绍翰就被禁赛了,这一次直接被禁赛半年,也就是说,绍翰这半年将不再有任何擂台收入。 所幸先前存的钱没乱花,没比赛打就当休养期,刚好保养一下身体。 到头来没人揍、间到发慌的绍翰也只好去找老弟打发时间。 自阿豪离开后,杰奇也不再偷东西,说是要顺大哥的遗愿,不再鋌而走险,所以就到邻近市区的自助餐厅工作了。 深怕打扰到弟弟上班,绍翰便发了封简讯告知,説自己老样子、会在营业结束后去他们餐厅后门的防火巷,找他抽根菸聊聊。 殊不知时间一到,绍翰人一进到防火巷里就听见彼方传来的回音。 深夜,循着黑暗,源自餐厅后门的光源传来咆哮与锅碗碰撞的声响:「搞什么!我是请你来洗碗!不是请你来摔盘子的好吗!还有说多少次了,你那条噁烂的鼠尾最好他妈给我扎进裤子里,敢在露出来,我就拿刀剁下来餵狗!要不就逼你吞下去!」 绍翰认得这声音,是杰奇的雇主,也就是那间自助餐厅的老闆。 「不是叫你小心点?全怪你前天丢垃圾的时候被客人看见,客人打电话来投诉,说我们雇用病患来打杂,病患就算了,还他妈的聘一头老鼠进厨房?你这是要我怎么跟客人解释?説啊!搞到现在,对方说要告上卫生局,说要叫政府来稽查我们,你说我该怎么办?别光站在那不动!回话啊!我操!」 绍翰才刚往光源走近,就见一副钢锅从厨房后门飞出,显然是被屋里的老闆扔出来,就连杰奇也被一对双手狠狠推向屋外,直接跌入防火巷的排水沟,摔得满身脏。 见弟弟被人推倒,绍翰本能快步向前,他打算跨进厨房、一拳干凹那老闆的脸,打算把那老闆的脸用拳头猫成盆地,偏偏却被杰奇迅速起身制止。 「别、别这样哥!求你了!」杰奇一眼就看透绍翰内心的剧本,他赶紧抱住绍翰往外推:「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绝对不行!这??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饭碗!」 他奋力推了绍翰一把,确定与绍翰拉开距离后,杰奇很快又跑回厨房里挨训,他不忘把厨房后门锁上,以免绍翰闯进去把老闆活活打死。 厚重的铁门仍关不住那些刺耳的谩骂:「给你口饭吃也是为了减税,要不是雇用你们这些怪胎可以少缴点税金,你以为哪间店会收留你?要你待在内场洗碗也是怕你被客人看到,谁看到你不倒胃?」 「对不起老闆,我以后会把帽子口罩戴好,也会把尾巴扎进裤子里,真的很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铁门另一侧的杰奇鞠躬哈腰,那低声下气的窝囊样,光想就令绍翰拳头紧。 「要再有下次,我就会逼你剃光全身的脏毛,脸上的鬍鬚也烧了,尾巴也砍了,做不到就滚回阴沟吃自己,要不就把老鼠药给吞了吧,留在世上也碍眼,你们这些病患就是惹人嫌!呸!」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此起彼落,显然是老闆一直朝杰奇扔东西,就像在驱赶老鼠:「现在去把垃圾扔一扔,这里也给我整理乾净,要我明早开店看到这里有一粒灰尘,你就回家啃那条鼠尾充饥,还有,这个月薪水减半,听明白了吗?」 「??明白。」铁门另一侧的杰奇哽咽,再多的委屈他也只能吞。 而后,老闆的脚步离去,整间店都空了,只剩杰奇一人留下来打扫。 杰奇这才打开厨房后铁门,门一开就见眼睛爆红丝的绍翰:「谢了哥,谢谢你愿意忍耐。」 「我不是在忍耐,我是在思考怎样可以让那混球死的痛苦些。」绍翰面露獠牙,要不是杰奇就在铁门另一头,他早踹爆铁门,衝进去砸店。 「别闹了,这是我花了将近一年才找到的饭碗,你要是送我老闆入棺,我又要失业了。」杰奇暂且盖上铁门,厨房善后大可晚点在做,现在他只想和兄弟来根菸。 「大不了老子养你。」 「但我不想给你养啊。」杰奇并不想成为哥哥的负担,他掏出菸盒:「坐吧,不必替我宰人,陪我打屁就行。」 兄弟俩席地而坐,把一楼厨房延伸的地板和防火巷水泥地形成的高低差当作石阶,一屁股坐上去抽菸,硬邦邦的地砖当椅子,背后得以倚靠的厚铁门就当椅背。 「直接扣你半薪也太嚣张了吧?」绍翰仰头吐了串雾,用尼古丁舒缓愤恨:「想必那傢伙给你的薪资也没照劳基法走。」 「这年头愿意雇用病患就算大慈大悲,病患能被录用就该阿弥陀佛了,谁还会去跟雇主计较什么基本薪资。」杰奇冷笑:「我可是投了两百封履歷才找到这屎缺。」 「病患想在现今社会找正经工作,根本是在粪坑里面挖屎,不管多努力都只能挑到屎,只是在比哪坨屎较没那么臭。」绍翰认为自己选择打擂台聪明多了,虽然身体折旧快,但至少赚得多,甚至比一般上班族都要多。 「这比喻真恰当。」杰奇边笑边吐雾。 「阿那个投诉又是怎么回事?」 「就厨房很热嘛,内场又窄又开火,打杂的还得包头包脸,耳朵、鬍鬚和尾巴都得遮住,牙兽症患者更不能露出兽毛,怕毛发掉进菜里,必须长袖长裤、全身包紧紧,阿就那天太热,我想说去后门丢垃圾顺便凉快通风一下,就暂时把尾巴抽出裤子,好死不死就被路过的常客看到,又够衰的,唉!」 「怎会有人没事在防火巷间晃?」 「找不到厕所就随地小便啊,妈的,进到别人防火巷撇条,被我看到,我都没检举他了,他居然反过来说我露尾巴,还打电话到店里投诉,真是干他娘鸡巴。」 「正常人露鸟、闯进防火巷撒尿就没关係,超常症患者露条尾巴在外面就得丢工作,阿不就好公平好正义?」绍翰揶揄。 「嘿咩,被外面的人搞就算了,店里也没人挺我,很多盘子也不是我摔破的,是其他同事故意製造理由,好让老闆扣我薪水??」 「搞不好就是老闆叫他们製造理由,好替自己省钱。」 「我也觉得是老闆唆使他们。」杰奇气愤夹着菸,他也只能像这样抱怨吐苦水,毕竟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了:「哥呢?最近过得如何?」 「不小心手滑把对手打成植物人,不用赔钱,但处罚半年没比赛打。」绍翰清楚自己在地下擂台界已声名狼藉:「估计以后也不会有比赛了。」 「那怎么办?」 「阿灾,大不了换条路走,反正不会跟你一样惨,乖乖牌的套路不适合我,用不着你瞎操心。」 「你该不会要入黑帮吧?」杰奇担心,他不希望绍翰违背阿豪大哥的遗愿。 「是又怎样?难不成要跳进粪坑陪你一起挖屎?」绍翰认为杰奇的做法不过是自欺欺人,就是自我安慰罢了:「就算找得到正经饭碗,依老子的脾气,被惯老闆碎两句马上就开揍了,想好端端上一星期的班,或拿到一次完整的月薪对我而言都是天方夜谭,呵!」 「那,你认为自己这样继续下去好吗?」杰奇问。 「你又认为自己这样下去好吗?」绍翰反问。 兄弟俩坐在阴暗的防火巷对看,街边猫鼠双双沉浸在忧鬱的烟雾里,久久不语。 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或许都不好。 又或许,他们作为超常症病患,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步入光明即被眾人唾弃,迈向深渊等同赴死。 无奈苟活,有时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一天又一天的,身心俱疲,情感都麻木了。 许久,杰奇指上的菸沮丧下垂,他好怀念那个满脑鬼点子,善于出主意的猴子:「要是大哥还在就好了??」 眼泪伴随落寞的菸灰落地,瞧杰奇突然哭了起来,绍翰可没跟着鼻酸,取而代之的是满腹灼热,弟弟思念的泪就像油,再次点燃绍翰心中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 来了,又来了。 为什么总是他们在忍气吞声?他们究竟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这世界总是好人在掉眼泪? 这个疑问始终纠缠于心,宛如仇恨铸成的刻刀深深划上绍翰心头,每当看着重要之人落泪,那股难以言喻的怒气便会群涌而上,令绍翰想用爪牙撕裂一切。 愤怒令烙印于心的伤痕飆血,绍翰气得起身嘶吼:「——不许哭!!!」 他勃然大吼,直把啜泣的杰奇吼呆,吓到杰奇手夹的菸都飞了。 「干什么哭哭啼啼!该哭的人不是你吧!少摆那种嘴脸!那哭丧的蠢样看了就恼人!」绍翰气得一脚踹翻旁边的厨馀桶,令桶里的汤汤水水、菜渣骨头散满地:「你现在是特地哭给我看?是希望老子安慰你?」 「??不、当然不是啊!」杰奇万分错愕。 没等杰奇解释,绍翰迁怒似地用膝盖顶撞杰奇,逼得杰奇起身退远:「还是希望老天爷看到你垂头丧气,是想乞求老天爷怜悯你,然后放把雷霹死那些欺凌我们的王八蛋?我操你妈别做梦了!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那全是懦弱、不敢反抗或是无力反抗之人编出来安慰自己的干话!比起期待那些人遭到报应,倒不如一拳干死他们!」 「哥??哥你先冷静!」杰奇尝试安抚。 「怎么?不敢吗?怕丢工作是吧?因为很缺钱,必须有个饭碗才能苟存于世对吧?好!非常好!」恼羞的绍翰一把抽起皮夹,他直接把整个皮夹扔到地上,扔到杰奇脚前:「拿去!通通拿去!里面好几万元够你活一阵子!提款卡什么全在里头!明天上班最好揍死那垃圾老闆,一刀捅穿他也行!最好是把他肠子拉出来玩跳绳!给我带种一点!你这废物胆小鬼!操!」 火山爆发的绍翰喷完大串就离开防火巷,但事情还没结束,他可不会委屈自己,让时间放凉腹里滚烫的热油。 被禁赛太久,久久没打擂台手也痒了,眼下绍翰只想找个地方洩恨,说巧不巧,异天门经营的其中一间按摩店就在杰奇工作的自助餐附近。 黑道经营的按摩店当然不会是纯按摩,绍翰踹门而入,一脚粉碎玻璃门,进到店里看见东西就砸,店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小姐全吓到花容失色,她们的穿着全是无袖低胸配超短裙,中间那道马尼拉海沟就是要露给客人痒眼,裙子底下铁定也没内裤,都要骑马摇了,内裤也是多馀。 绍翰伸手扫飞收银台,招风水的鱼缸被他举起来摔,角落摆放的万年青和花蓝也无一倖免,黑豹走到哪,爆碎的交响乐就飆到哪,女孩们的尖叫代替了掌声,而作为表演者的绍翰当然不会打观眾,一来他很绅士,二来他想揍的是异天门的成员,而不是依附异天门维生的弱女子。 一楼砸完再上二楼,二楼的人们明显听见一楼的巨响,早一堆堆挤在楼梯口观望,有的女人用浴巾包裹全身,有的男人光着下体,少不了全裸的男女,他们面露错愕、俯视踩梯直上的绍翰,绍翰只管挤开他们,放他们跑下楼、滚下楼、跌下楼梯再逃之夭夭。 然后,又是一串巨响。 二楼有更多东西可砸,电视机撞破窗户,按摩床再从破掉的窗户飞出,泡脚缸砸穿地面,来自三楼急促的脚步令天花板接连掉落,野兽演奏的暴力交响曲即将迈入最高潮。 通往三楼的楼梯,终于衝来一群凶神恶煞的傢伙。 见到期待的靶心,绍翰一脚开心蹬上楼梯,直接送队伍首位的恶棍一技俐落的飞膝撞鼻梁,撞得对方仰头喷血。 狭窄的楼梯阻碍混混们使用人海战术,地形迫使双方一对一,恶棍们等同排队挨揍,绍翰一拳放倒一个,揍得异天门的手下措手不及,加上这间按摩店本就不是什么重要根据地,异天门根本没在这安排狠角色,揍翻整排人后,绍翰压根没见到一个像样的超常症病患,全都是一打就破的人肉沙包。 不到半分鐘,通往三楼的楼梯便躺满人,有的甚至头嵌天花板、下半身就这么垂在那滴血,绍翰的双手也染满鲜红。 交响曲进入尾声,怒气随着猛拳逝去,踏上三楼,绍翰没再破坏家具,没打算再迁怒无生命体,毕竟他的拳头吃饱了,现在只想放缓剧烈起伏的胸膛。 他悠悠走到四楼,也就是这间按摩店的顶楼,绍翰最终靠着女儿墙点了根菸。 迎着入夜的微风,黑豹对月吐雾,听着来自下方的警车鸣笛,也就是交响曲的末章。 「奶奶的,一气之下闯祸了。」说是这么说,绍翰其实也不后悔:「管他的,至少有爽到。」 这下异天门不会放过他,警察也不会放过他。 好比嫖完美女被临检警方破门而入,罚是一定被罚,麻烦是一定有麻烦。 但至少爽完了。 14.自始至终 警局,拘留所。 空无一物的铁笼内,绍翰悠哉躺在地上,兽毛的好处就是不怕冰地板,躺哪都是暖呼呼,天生的兽皮如同天然软垫,坐哪都舒服。 又不是没被警察逮过,混过帮派的都码有进出警局的经验,这也不是绍翰第一次被拘留。 他其实不怕警察抓,怕的是没人保他出来。 以前混黑帮,若不幸被逮,帮里就会派几人捧钱到警局,平常那些警察也收了不少「礼物」,偶尔上酒店、开酒和叫小姐的钱也是帮里招待,只要不是干出太夸张的事,条子收点钱就会放人。 但现在的绍翰背后没靠山了,是要求谁来保自己出去? 加上这次捅的娄子牵涉异天门,就算杰奇要来保他,绍翰也不愿意,省得这些极高机率已被异天门收买的警察将杰奇视为共犯,他们随便扣个嫌疑给杰奇,就能押隻大老鼠进笼作伴。 黑帮贿赂当地员警屡见不鲜,依绍翰对黑社会的瞭解,接下来的剧本,必定是异天门会派人来保他出去,他们会宣称自己是邹绍翰的家属,而员警也会相信他们唬出来的干话。 然后被迫保释的绍翰将被带出警局,再被押上黑色厢型车,接着被载去一个鸟不生蛋鸡不拉屎的偏僻地带分尸。 为了扳回顏面,异天门可能会将他的豹头掛在某个堂口大门展示,或是把他的豹骨留下来、作为异天门帮主的收藏之一,大概就这样吧。 这时,一名员警倏忽进房:「有人要接见你。」 员警带着另一名身穿黑色风衣的男子进到拘留所,男子戴着黑色礼帽,面戴深黑口罩,整个人看上去黑漆漆,仅留一对年迈的慧眼在外头。 按照法定流程,接见应当前往接见室,想接见嫌疑犯也得在特定时间,警察会随便带外人进来代表事有蹊蹺。 很快的,绍翰就见那名男子递出一包信封给值班员警,厚厚一包,想也知道是贿赂费。 钱到手后,员警也就离开拘留所,回到房外继续泡他的热茶,吃他的甜甜圈一边追剧。 「你看起来不像异天门的人。」绍翰站在铁笼内,他从神秘男身上嗅不出同胞该有的嗜血气息。 然而神秘男却答非所问:「想不到真的是你。」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神秘男的声线令绍翰轻皱眉头。 「别担心,异天门的事我也用钱解决了,还好你砸的场子不大,他们管辖这区的堂主收了钱便不打算追究,你可真是幸运。」神秘男替绍翰感到高兴:「我也很幸运,能从一些爱赌地下擂台的富豪口中打听到你。」 「别兜圈子了,你到底是谁?」一时想不起这熟悉的声音,绍翰急得不耐烦。 只见神秘男这才卸下口罩,见到他年迈的脸庞,那完整轮廓露出的剎那,绍翰便整人愣住。 是老陈,也就是当初照顾女孩的管家——他怎么在这?! 「很惊讶吗?」老陈语带欣慰,他打从心底感谢。 感谢上苍让他与绍翰再次相遇,这一切果然是命中注定。 但绍翰却一点也不高兴,见到老陈彷彿见到世仇,他一头撞上铁栏杆,发出巨响。 绍翰朝铁笼外的老陈齜牙咧嘴,一副要咬断老陈喉咙的狰狞:「原来是你啊!当年在我腿上开洞的傢伙,今天特地出现在这是活得不奈烦了?」 「当然不是。」老陈没因绍翰的挑衅而动摇。 「不然?喔~我懂了~八成是专程来告知我那女的结婚了,是来告诉我,张莲现在过得多幸福多快乐?好证明她过去的选择相当正确,是这样吗?」绍翰冷笑,他眼底尽是仇恨。 老陈再次摇头:「也不是,我只是来放下心中的大石。」 歷经这么多年,这件事始终压在老陈心头,他自认毕生的责任就是照顾好张莲,而今天的他就是来完成张小姐最后的要求。 唯有把这封信转交到绍翰手里,他才会辞去张家老臣的职位,他照顾张莲的任务才算正式结束。 老陈从风衣夹层内的口袋掏出一封泛黄的信,透过铁栏杆间的缝隙递给绍翰:「这是张小姐要我交给你的。」 「嘖!该不会是喜帖吧?」绍翰冷哼。 「你看就知道了。」老陈眼露思念。 绍翰本不打算接过信封,就算接过手,他也想当着老陈面前撕碎,好让老陈难堪,当作为多年前腿上那颗洞报仇。 虽说外包装不是喜帖常用的红色,但就算只是一般的信,难保里头不会写些酸言酸语,哪怕不是冷嘲热讽,他也不想看女方写一堆愧疚的话。 事情都是结果论,事实就是张莲选择了世人认定的美好未来,而不是选择他,要过了这么多年才写信致歉,只会让绍翰加倍赌烂,这种事后道歉不过是道歉方自我释怀的方式,不过是道歉方求的自我原谅,至于被伤害的一方是否会打从心底原谅,道歉方才不在乎,不过是写给自己爽的。 绍翰本是这么想,偏偏当他接过信封,打算当着老陈面前撕碎时,却在这一刻见到老陈流下泪水?? 搞什么?这傢伙究竟在哭什么? 这突来一幕逼得绍翰从而打开信封,勉为其难咀嚼那些难以下嚥的文字。 亲爱的猫猫,你最近还好吗? 有好好吃饭吗?有认真工作吗? 更重要的是,你有乖乖吗? 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了,不瞒你说,这些年来,我天天都想着你,想你想到每个夜晚都会梦见你。 很抱歉当初没有好好说再见,也希望老陈没对你做出过分的事,当时我发高烧住院,不在场,所以不确定老陈和你说了什么,但这么多年来能让你不再出现,想必他是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在此,我代替老陈向你道歉,因为若不那么做,爸爸肯定不会放过你,我和老陈都不希望猫猫被爸爸伤害。 这些日子,我每天都躺在单人房的病床上,病房恰好也有扇窗,我天天都望着窗外,期待某天猫猫能再跳进来,可惜没有一天见到。 现在每天至少要打三针,还得吃一堆药,时不时就会发高烧,真的好难受好难受,连出去走廊晃晃都要护士姊姊为我推轮椅,要是有你在身边,这一切都会好很多,我真的真的好想你,比起吃药打针,真正能让我哭的,是我对你的想念。 也因为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这阵子都住在医院接受隔离,想必之后也没机会回家了,毕竟按照医生的说法,我只能活到十五岁,也就是只能活到今年?? 昨天,医生说,再过不久我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似乎会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据说到了那里,人们会失去记忆,这也代表到时我就再也无法想念绍翰,也没办法继续在梦里偷偷看着你。 那时的我原本想着,虽然无法见面,但我寧可留在这个世界继续受病痛折磨,那样至少还能日夜想着你,不过现在我觉得自己根本是白担心,因为像绍翰那么温柔的人,到时一定已经成为英雄了,想到这,我就觉得自己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最后,我只想和你说,谢谢你过去的陪伴,我觉得自己这辈子的幸运都用在与你相遇。 谢谢你那夜突然出现,谢谢你背着我跳出窗外。 谢谢你请我吃冰淇淋,也谢谢你为我盖了那么多次棉被。 谢谢你让我摸摸头,谢谢你对我呼嚕呼嚕,谢谢你给我捏捏脸、捏捏肉球和超级可爱的尾巴,可以的话,我真想一辈子受尽病痛并留在世上,只要能在梦里见到你,见到你背着我奔跑,见到你赖在草皮上打盹,那么我受尽苦难活下来也有意义。 可惜时间终究要到了,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我最近有个秘密计画,老陈告诉我,人的灵魂其实有记忆,只要一直在心中默念某个人的名字,心中一直想着某个人,这样一来就算到了另一世界,对那个人的记忆也不会消失。 所以我现在每天更加用力的想着猫猫,想着绍翰你,这样一来哪怕到了彼世,我也不会忘记你,就能继续在天上看着你,监督你有没有乖乖囉! 记得,绝对不可以坏坏喔! 我会在上面好好看着喔! 爱你的张莲留 嗒。嗒。 信纸接下迟来的眼泪,纸张因剧烈颤抖的双手而折皱,满脸涕泪的大猫抿嘴垂头。 事隔多年,女孩真正的遗言传到手中,文字的温度深至心底,这令绍翰再也看不清世界,只因他的双眼已被满溢的泪弄糊。 为什么会这样?事情为什么会是这样? 骗人,这不可能是真的,这??这绝对不是真的! 绍翰一手握起信纸,他再次撞向牢笼,双手紧抓栏杆嘶吼:「你骗人!你説谎!这绝对是你偽造的信!张莲现在肯定还活着!她绝对还活着!」 她??她必须还活着啊?? 绍翰泪流满面。 然而老陈依旧掛着泪光:「张小姐早在多年前就离开了??」 「你放屁!你鬼扯!她现在一定结婚了!一定和别人步入礼堂,一定和健康的男性组成幸福家庭!绝对是这样!不、不然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绍翰自觉要哭到融化。 「那不过是为了保护你才撒的谎,为了确保你不再靠近张小姐,信中应该也有提到,张小姐怕你因为接近她而被老爷伤害??」 「——你胡说!!!」绍翰的咆哮回盪整间拘留所,他抓死栏杆拚命摇,不断用额头衝撞牢笼,撞得额头飆血:「少胡说八道!现在才出现讲这种鬼话谁会信!少骗人了!她当初捨弃我,选择前往未来,选择前往你们所想的那个美好未来!所以她现在势必还活着!!!」 「我怎么会骗你呢?」老陈同样垂着思念,他的眼泪里毫无虚假:「何况你错了,张小姐并没有捨弃你,她在医院隔离的那些日子,每天都哭哭啼啼想着你,她是知道自己到不了未来,所以才希望你代替她前往未来??」 「——给我闭嘴!!!」绍翰愤恨打断老陈,比起怨恨老陈当初撒谎,他更加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再坚持一点:「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也绝对不会原谅你!!!」 「你不必原谅我,我也没资格恳求你的原谅,我今天只是来完成小姐最后的心愿??」老陈真诚注视女孩最爱的大猫,他哽咽道:「但你一定要成为英雄,就算成不了英雄,至少也要成为她心中的楷模啊??」 够了,别再说了。 绍翰总觉得自己快死了,满心的自责掐得他无法呼吸。 「请让天上的她看见你的善良和温柔,她也说了,她会好好看着你。」随着最末的交谈,老陈知道自己照顾张莲的任务即将划下句点:「你可以怨我,可以恨我,但你绝对不能让那名女孩失望,她生前已经流了够多泪水,如今去到彼世,请你别再让她哭泣。」 听到这,绍翰终于松开双手,他松开栏杆,头倚靠着铁笼滑跪到地上,直接跪在老陈身前。 这些年来,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成天打打杀杀,耀武扬威,尽干些会让女孩失望的事?? 自暴自弃,自以为自己被拋弃,任凭仇恨吞噬自己,用应当捍卫重要之人的拳去伤害他人,无意义地染红双手,将自己置于险境,也将仅剩的亲友曝于危险之中?? 绍翰始终认为自己行走于黑暗,却万万没想到,原来自己自始至终被人深深爱着。 自认识女孩,到她死,甚至到她死后,她依然深爱着他。 依然在天上看着他。 原来他一直被阳光照耀着,自始至终沐浴在阳光下。 天使的羽毛吹散了黑暗,爱情抚去了憎恨,那扇窗,那副框架,以及囚禁绍翰的牢笼全在这一刻全全瓦解。 遍体鳞伤的小猫跪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懺悔:「对不起张莲,对不起让你失望??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不会再干傻事了,我用生命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你掉眼泪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呜??」 阳光普照,黑豹跪地痛哭,老臣的任务也宣告结束。 天使环抱小黑猫的颈,她轻靠在他肩上,用手轻抚黑猫的头,像是在说着「好乖好乖」。 要乖乖喔,绍翰。 15.好好在天上看着吧 「所以你就被那叫老陈的傢伙保出来了?」对座的杰奇问。 「??嗯。」绍翰闷哼,他双手有气无力插在口袋里,整个人半瘫在椅子上,看似快滑下座。 週末傍晚,郊区,兄弟俩约了间酒吧抬槓。 虽说前几天才碰面,但现在的绍翰很需要人给建议,而他仅剩的谈心对象也就剩杰奇这隻大老鼠。 囚困身心多年的枷锁一夜风化,那些仇恨的锁链,以及那架侷限视野的狭隘牢笼,全在那夜被女孩的温柔抚去,风化后的黑暗粉尘更随思念的眼泪迎风而散。 少了那些重担,身子一下变得过于轻盈,这令绍翰迷失方向,他已不晓得自己该往哪走,自己究竟属于何方。 为了回应女孩的期待,他不可能再步入黑暗。 但像他这样的超常症病患,又没有光明管道得以融入社会。 「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绍翰不擅长思考。 「坦白说我也不知道啊哥。」杰奇也一副被考倒的样子:「兄弟三人最蠢的就我了,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会晓得?」 「敢不敢中用一点?你们老鼠能躲猫躲到现在还不灭族,脑子势必有点料啊!也别让老子付这摊酒钱像是白花一样??」 「哪有人这样逼对方给建议的?」杰奇一脸委屈。 「就是有,快给。」 「好吧好吧,我们厨房是还有缺人啦??」 「你是不是皮在痒?我是要你给实用的意见,结果你居然叫我陪你一起去那粪坑里挑粪?」绍翰的太阳穴立马冒出大量加号。 「讲什么粪坑?没礼貌欸!厨房打杂也是乾乾净净的粗活好吗?行得正,做得直,这不就是老哥你要的?」 「问题是那工作能赚几毛钱?不照法规走又得被老闆凹,三不五时还有同事打破盘子、扔黑锅给菜鸟,鬼才受得了。」 「至少加减有薪水,总比完全没收入好吧?哥要不先来试试?大可骑驴找马,看之后有没有更好的工作,我们再一起跳巢过去?」 「我怕的是第一天上班就把那老闆打死,钱少事小,我怕拳头忍不住。」绍翰无奈撑着头。 「这倒是??」听到这杰奇也开始担心了,他脑海已闪过哥哥把老闆打到肚破肠流的画面:「我看你还是别来好,你真要把老闆打死,餐厅要是关了,我也会跟着丢饭碗,我才不想被你拖累。」 绍翰随即朝杰奇送上中指,两人相视乾笑,谈不出结论的他们最后只能对饮消愁。 未料悬掛不远处的电视突然插播一则新闻,兄弟刚好都在喝酒,打岔的新闻播报令他俩同时竖起耳朵:「请位于市区中央道路的民眾留意,目前中央区一至十三号街口已被警察封锁,据悉,费洛斯特勤队正于中央区执勤,目前正在缉拿武装集团,双方交火猛烈,请邻近该区的民眾切勿逗留,请配合警方的引导疏散,以免被波及。」 电视画面随之切换到交锋激烈的中央区,武装歹徒将四散的金属零件重新拼成一架战车,战车就这么在人来人往的市区内开砲,位于战车附近还有一票装了喷射背包、悬浮在天上的歹徒,他们同样手持枪枝,持续朝浓烟瀰漫的地面开火。 「哇!直接把金属吸到自己附近,是类似磁力的病症?」酒吧内,一名酒客注意到几乎每个歹徒身上都有条码刺青。 「肯定是奥兹特兄弟,那对兄弟最近军火交易搞得有声有色,兄弟俩都是擅长操控金属物质的病患。」另一名酒客正在打扑克牌,他左眉心处纹有条码:「不过在市区开火也太嚣张了,这回碰上费洛斯特勤组,想必兄弟俩也要倒店了。」 「特勤组压得住他们?」 「那当然,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你难道不晓得?」那名翘脚打扑克牌的病患不禁扬起嘴角:「唯有最优秀的超常症患者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 语毕,电视画面中的浓烟即刻衝出一道巨大黑影,那庞然黑影步出烟雾就朝大型坦克送上一拳,宛如巨人的铁拳,一拳就将整架坦克车揍飞上天,这幕也让酒吧内所有客人下巴大开,有得甚至飆脏话喊了声「操」。 惊讶的群眾当然包括绍翰,这惊人的一幕,那夸张的力量令他反射从座位上站起——天杀的好强啊!好帅!感觉就像英雄一样!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了!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工作! 随后,徘徊巨人周遭的浓烟因巨人挥舞铁拳所掀起风压而消散,浓烟散去,就见那名巨人的真实面容,是名身披特大号特勤制服的大块头,他依组织规定蒙面,客製化的无袖特勤服令他露出硕大的肌肉。 那大个儿看上去就是头肌肉组成的怪物,浑身肌肉硬如钢筋铁骨,跑起步来就像银背猩猩,双手作为前肢,粗壮的后腿作为推进,衝出尘烟就是一拳,一拳就把歹徒的坦克车爆成废铁。 然后又是一拳,这一次揍爆了歹徒迎面扔来的油罐车,大爆炸把路面都烧黑了,那熊熊烈焰烧在巨人身上顶多像热锅溅起的油渍,根本挡不下他。 从天而降的枪林弹雨宛若蚂蚁咬,巨人这回抓起一辆联结车朝天挥舞,像在甩流星鎚,他蛮横掀起气流,好让天上使用喷射背包的歹徒失衡坠机,剩下没坠落的,就让伙伴从旁补枪。 而他的伙伴也同样蒙面,同样身穿特勤制服,只不过身体大小就是正常人的size,那人俐落跃上巨人头顶,掏出双枪击落企图飞天逃逸的歹徒,枪枪精准,百发百中。 数秒后,就见武装集团溃散瓦解,于地下世界赫赫有名的「金属兄弟」最终败阵,束手就擒。 酒吧所有客人全都看呆,唯独那名手持扑克牌的病患见怪不怪:「就说了吧,阴沟里的鼠王终究敌不过金字塔尖端的菁英。」 「感觉你很瞭解费洛斯?」另一名酒客问。 「废话,我可是那里的毕业生。」那名打扑克牌的病患忍不住笑:「会被送进那里也是因为过去搞毒品买卖,别看我这样,我也曾和费洛斯特勤干过架,只可惜干输了,然后又被那里的戒护官给驯服了。」 「嘖!说来说去你也是费洛斯特勤的手下败将嘛!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勒~」一名酒客揶揄。 「少囉唆!你自己去跟那些妖怪打一次就知道,当初我就被里头一个拿破刀的傢伙用刀背打成智障,打到我在医院足足躺了一个月??」想到不好的回忆,那名病患难忍叹气:「不过也多亏费洛斯,现在的我才能悠哉坐在这打牌,要不早进到海尔安德了。」 突来的新闻和酒客间的谈话为绍翰开啟崭新大门,他兴奋看向杰奇:「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老弟!我要去费洛斯!我要加入那个特勤队!」 「咦?!这么快就决定了?!」杰奇倏忽一愣。 「对啊!可以合法揍人!薪水感觉也高!就这么决定了!老子要去费洛斯特勤组!」死灰復燃,绍翰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反悔。 他拼死也会达成心之所向,这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某个女孩。 并非想成为所有人的英雄,只是想成为她心中的楷模。 只是不希望她到了另一世界还在为他掉眼泪。 没等杰奇拦阻,绍翰只管凑向打扑克牌那桌,他直朝那名病患靠去:「喂你!怎么样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快告诉我!」 「蛤?你想进费洛斯特勤?」那名病患皱眉:「我刚也说了,只有最优秀的超常症患者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想进去也得考试??」 「怎么样才能参加考试?快说啊!」绍翰追问,他已经等不及了。 「费洛斯特勤并不会公开招考,他们都是主动邀约,一来是特勤身份不适合用公开招考的方式募集新血,二来他们对于患者的能力相当要求,只会找能派上用场的人,换而言之,只有被他们选上的人才能参加考试,不过费洛斯的作风一向自由开方,说不定也有其他管道,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说白了,只要是他们看顺眼的傢伙,就会被他们相中。」 「所以只要引起他们注意就行了?」 「呃??大概吧?」不光那名患者,就连其他酒客也被绍翰的高音量吓到:「但我得再强调一次,想进到特勤就必须是最优秀的,如果只是牙兽症患者——」 没等那名病患说完,绍翰话只听一半,跃跃欲试的豹瞳满溢着光:「——简单!我很快就会让他们注意到我!」 绍翰迅速衝回杰奇那桌,掏出几张钞票押在桌上:「酒钱在这老弟,你留下来慢慢喝,我要出发前往市中心了!」 「现、现在就要去?」杰奇总是佩服哥哥的行动力。 「对!我要去干一大票的好事,再揍翻一堆坏蛋,如此一来费洛斯就会看见老子才华洋溢,我会让他们知道老子筋骨奇特、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斗奇才!」绍翰拎起背包,他走向酒吧门口,准备踏上全新的旅程,离去前不忘回头向弟弟暂别:「等我进到特勤组,赚得满箱钞票后就回来带你吃大餐!乖乖等我嘿!」 绍翰话换就用四脚飞奔离去,速度快到杰奇连他的豹尾都来不及看清,就这么化作狂风衝出酒吧。 待绍翰离开,那名患者不禁道:「你赶紧去拦他吧,牙兽症太普通了,费洛斯特勤组不可能看上他。」 「拦不住的。」杰奇望着空荡荡的酒吧出口,比起没辙,他更感到高兴,他好开心绍翰终于振作:「我哥一旦决定要做就会干到底,就算神仙下凡也拦不住。」 想当初阿豪也全力阻止他和那女孩的恋情,结果还不是没用? 「何况他一定可以。」杰奇对绍翰满怀信心。 「怎么说?」那名病患疑惑。 「因为他是我哥啊!」杰奇露齿灿笑,他回头笑看酒吧所有人:「他可是全天下最好强、最顽固又最爱面子的大猫,若一天没进特勤,他铁定是一天不回来,我只要想好大餐该吃什么,等他某天回来就是,嘻嘻!」 而自那天后,去到市中心的绍翰也开始用他独树一格的方式刷存在。 暗巷中企图强姦女性的毒贩,绍翰随地捡起铁棍就将那名毒犯打至半残——获得警局门票一张! 公园内包围落单高中生,打算勒索高中生钱财的前科混混,七八人被绍翰扁得满地找牙——警局门票再一张! 当街强夺老妇背包的飞车强盗,绍翰直接干走路人的汽车,驾驶汽车衝撞强盗,他成功夺回老妇的背包,更将强盗送入加护病房——警局门票三连发! 赶在员警到场,抢在法律制裁降临前,没有正式执法者身份的绍翰就用私刑教训了一票恶棍,用他专属的方式伸张正义。 一切也如他所愿,某天,在银行将抢匪德式背摔的绍翰终被员警拘捕,他一人干趴三名抢匪,警方到场后便高举双手、不做任何反抗,就这么乖乖让警察将自己押去费洛斯的隔离所。 费洛斯,隔离所内。 一名身穿浅蓝制服的教育官步入隔离房,他胸前的灯塔徽章耀眼夺目:「你做这些事的理由为何?」 拘束床上,被五花大绑的绍翰狞笑:「因为老子要进费洛斯特勤组。」 「这是你的梦想?想成为眾人仰慕的英雄?」 「才不是勒,少把老子说得那么肤浅。」 「那你的梦想是?」 「创造一个好人不再掉泪的世界。」绍翰眼神坚定。 母亲,妓院的阿姨还有杰奇。 女孩,以及他自己,他们都哭得够多了。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好人在掉眼泪?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想要解决这问题,就得把那些害人掉泪的坏蛋全部揍翻,如此一来好人就不会再哭泣了,你说我这个想法没错吧,张莲? 你就好好在天上看着吧。 【后记】 【后记】 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各位,谢谢你们愿意花时间看完这部外传。 最近趁着疫情宅在家,一口气把没时间修的作品重新看过一遍,果不其然抓到不少错字,甚至还发现有些地方吃书了(汗” 关于修稿也抓到一丁点心得,隔一阵子再来修过去的作品,体感上,这样更容易抓出盲点,倘若是整部写完,当下就开始针对刚出炉的作品修稿,会很难发现自己的错误。 关于这部番外,一直以来都很喜欢绍翰这个角色。 忠于自我,表里如一,直率地表现自己的情感,看着这头大猫时常觉得像在照镜子,笨的方面也很像,都不晓得要适时隐藏情绪,哈哈! 而不写狼人,写豹人,是因为别部作品已经有类似狼人的角色了,再回头看看自家养的猫猫,就想说写个猫科好了。 过去写到感动的场面会哭,如今重温感人的桥段依旧掉眼泪,有种再一次爱上绍翰这个角色的奇妙感,很感谢过去的自己创造出这头可爱的大猫,更感谢也有读者表示喜欢绍翰。 加油了绍翰,张莲会看着你,我也会继续看着你。 作为一名创作者,能跟笔下的角色一起成长真是太快乐了。 未来请多指教,再次感谢愿意花时间看到这的各位,由衷感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