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男友要找我报仇》 重逢 方云谏没想到,自己与庄晏的重逢会来得这么突然。 过两天就是教师节。他来海秀区办事儿,等工作结束了,时间还早。方云谏想一想,干脆给自己手下的人放半个下午的假,自己则溜达到一中门口,买了水果,预备去看看老师。 水果店老板还记得方云谏。见了他,先笑着说:“小方?我和你婶子前两天还说呢,阿黄最近越来越懒,是只老猫了。” 一边说,一边朝着店内那只趴在箱子上的橘猫抬了抬下巴。 方云谏侧头看去,笑道:“阿黄又胖了。” 老板跟着“哈哈”笑了两声。恰好有其他客人过来,老板忙起称重、收钱。 方云谏便走进店里,顺手把自己的领带扯下来、塞进口袋,然后半蹲在角落里的箱子旁边,看着上面那只猫。 的确是老猫。年纪大了,原本鲜亮的橘色皮毛变得暗淡。这会儿方云谏过来,也懒得动一下。还是悠哉哉地趴在箱子上,照着窗子里透出来的阳光,睡着下午觉。 方云谏忍不住又笑。笑着,还揉一揉橘猫的脑袋。 他听到背后有脚步声,想来是挑水果的客人。方云谏自忖自己这个位置也不会挡路,便不曾在意。 他看阿黄懒洋洋地抬一抬眼皮,张开猫嘴,毫无气势地打了个呵欠。 方云谏的心情也跟着愉快。 他有留意到,那个脚步声在自己身后停了下来,再未走动。 方云谏依然觉得与己无关。 手机震了两声。拿出来看,是上司询问自己这次谈判的结果如何。方云谏斟片刻,用语音输入,言简意赅地说过大致状况——一言蔽之,一切顺利。也提到,自己做主,给手下的人放了个小假。 上司又说了几句,方云谏一一回复。 等汇报完工作,他想起自己这趟前来的目的,总算要起身。 方云谏拍了阿黄两下,说:“好了,下次再来看你……呼。”腿蹲得有点发麻。 夏秋之交,正是水果丰盛的时候。 满室都是果香。方云谏心中盘算,买什么比较好。要方便老师们分,也方便在办公室里吃——他正思索这些,一抬眼,看到那个停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方云谏愣住。 阳光透过漫长时光,落在对方的面孔上。 方云谏的手指微微发抖,心脏轰然跳动。 这一刻既快且慢。 方云谏一时觉得,一眼就是地老天荒。一时又想,哦,其实只过了短短一息工夫。 他看着身前人,像是又回到了八年前。自己读高三,重新分班后认识庄晏。两人是同桌,一起走过学校里的每一条小路,一起在校门口的馄饨铺里吃早餐。 学校里有一条紫藤萝缠绕的长廊。他抱着语文作业,要去交给老师,路上遇到庄晏。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被廊顶的藤枝切成一片一片,撒在两个少年身上。 庄晏吻了他。 他坠入爱河。 一切都在往前。黑板旁边挂着鲜红的倒计时,桌面上堆着做不完的习题册。老师在写板书,他在这时候侧头看庄晏。自己的男友,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孔。他用视线描摹庄晏俊挺的鼻梁,又在目光落在庄晏嘴唇上时,面颊发热,却还是忍不住微笑。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再被方云谏收拢。 心跳仍然很快,但方云谏已经能笑着说:“庄晏?你也来看老师吗?” 庄晏看他片刻,说:“对。” 方云谏叹一句好巧,而后说:“我来这边办事。正好,马上就到教师节了,所以来看看。买点水果,顺便探望一下阿黄。” 说到后面,他偏过头,看着箱子上那只老猫。 方云谏停顿一下,说:“阿黄都老了。” 庄晏说:“已经这么多年。” 两人一起,在水果店挑了些苹果、梨子,还有青枣。等到拿去称重,老板看一眼庄晏,又笑:“原来你们是一块儿来的。” 方云谏想说“不是”。但这原本也并非值得特地反驳的话题,他到底没有说出口,只是微笑。 老板叹道:“你们两个当初把阿黄抱过来的时候,它才这么小一点儿。” 说着,比划一下。 方云谏说:“阿黄现在长这么胖,享福了。” 老板就笑。 等水果袋子递到方云谏手上,庄晏拿出手机,直接扫了旁边的二维码付款。 方云谏一顿,说:“我来就行。” 庄晏看他,说:“几十块钱,我来吧。” 方云谏听了,心想:的确。 几十块钱,无论是对他,还是对庄晏,都只是九牛一毛。 明明是下午,太阳却还是火辣辣地照着,不见颓势。 兴许是觉得日光刺眼,方云谏目光低了些,落在庄晏腕上那块手表上。 他能认出手表的牌子,也知道,这块表价值不菲。 方云谏想:看来庄晏这些年过得很好。 他们一人一袋水果,一起去了学校。 校门口的保安认识他们。见了面,就笑道:“又来看老师?” 说着,给方云谏和庄晏打开门。 方、庄二人倒过谢,往办公楼去。 途经操场,有几个班正在上体育课。方云谏转头看去,见少年们穿着清爽的天蓝色短袖,在烈烈日头下跑圈。树荫下,还站着几个休息的女生。 他心头有薄薄感怀。这时候,听旁边人开口,说:“校服又换了啊。” 方云谏就笑道:“你也经常来这边看?” 庄晏说:“有时候吧。” 方云谏维持着表情,不动声色,说:“咱们当初上学那会儿,还只有夏、秋两季校服。哦,加上周一上学时候的西装……” 庄晏笑道:“那哪算得上‘西装’。” 方云谏赞同这点,笑道:“也对。”版型一塌糊涂,人人穿着都像是偷了大人衣服。 他们这么聊天,好像两人真的只是一对阔别已久的老同学。感慨完校服的变化,又说到学校新建的楼。 等踏入办公楼时,话题不可避免地来到“毕业这么多年,你最近都在干什么”。 这话是庄晏提出来的。他说:“我刚刚在水果店看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在说工作的事?” 方云谏笑道:“对。”说着,简单讲了下自己现在的状况。 他大学毕业以后,就进入一家策划公司任职。到现在,手下管着十几号人,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 “你呢,”方云谏说,“我之前听人说过,你发展不错?” 谈起庄晏的时候,都夸张地叫着“庄总”。 “还是在给别人打工,”庄晏说,“也是运气好,遇到了愿意提拔我的长辈。” 方云谏笑了声,说:“之前几次同学聚会,你都没来。” 庄晏说:“平时太忙了。今天也是凑巧,一时兴起,想来学校看看,就遇见你。” 因进了楼,两人讲话的声音放轻许多。 等到办公室门口,恰好遇到要去教学楼上课的数学老师。 见了方云谏和庄晏,数学老师先惊喜,然后看一眼表,说:“哎,我要赶不及了——这样,你们先坐。老崔,”再回头叫同事,“庄晏和方云谏来了。” 数学老师匆匆离开,庄晏和方云谏对视一眼。 方云谏看着庄晏背后的宣传板,又有些重回当初的错觉。 他喉咙微微发干,率先一步进门,说:“崔老师、吴老师——” 几个老师正在批改作业、备课。见了方云谏和庄晏,便先停下手上的动作。 崔老师是当初两人的班主任,也是班上语文老师。这会儿扶一扶眼镜,笑着说:“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说着,又瞅一眼两个人,“当初那会儿,就数你们两个关系最好。后面那么多年,也是你们两个来得最勤。可每次来,都是独个儿的。我还纳闷呢,这下好了,总算是两个人一起来。” 一中没有抓早恋的传统。八年前,对待班上谈恋爱的男生女生,崔老师就秉持着“只要成绩不下滑,也不发生这个年纪不该做的事,那谈谈感情,就权当放松了”的态度。到现在,已经有两对班对结婚,甚至有了孩子。 话虽如此,“同性恋”三个字,在那个时候还是显得大胆。加上庄晏并不愿意对旁人透露两人的关系,方云谏被爱情冲昏头脑,心甘情愿随他隐瞒。到如今,只有方云谏与庄晏两人知道,他们之间,曾有一段短暂的感情。 听崔老师这么说,方云谏笑一笑,未说什么。 庄晏则回答:“太忙了,总凑不到一块儿。” 崔老师笑道:“现在算是凑到一块儿了?” 师生聊了当年,聊了现状。 方云谏看着崔老师桌面上厚厚一叠待改的作业本,未坐多久,便要告辞。 他这么一说,庄晏也要离开。 崔老师:“行。你们应该都忙,我也不多留你们。” 方云谏说:“班长前面还在群里喊话,说过段时间,再组织一次聚会。到时候,老师们可一定要来。” 崔老师笑道:“行,一定去。” 方云谏和庄晏便离开了。 两人往外走。快到校门时,庄晏说:“一起吃个晚饭吧?” 方云谏婉拒,说:“不了,我回去之后还得加班。” 庄晏说:“这么久没见,好歹给个面子。” 方云谏笑道:“真的忙,以后有机会吧。” 庄晏安静下来。 方云谏慢慢吐出一口气,心里转过很多思绪。 如果是八年前那个暑假,他见到庄晏,一定不会有现在这样平静。 但八年过去,庄晏成了“庄总”,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绝望的、觉得整个世界都碎裂掉的少年。 他按部就班、平平顺顺的生活,从不打听庄晏这些年过得如何。只是偶尔听人说起,知道他过得不错。 保安给两人开了门。出了学校,外间的喧嚣立刻涌入两人耳中。 方云谏客气地说:“我来的时候是坐公司的车,这会儿得搭地铁回去。那咱们就——” 这么分开吧? 庄晏看他,忽而开口:“当时我妈看到了咱们的聊天记录。他们改掉我的志愿,收了我的手机,把我送到老家一个暑假。我借不到电话,联系不上你。后面开学,一直到去了京市,他们才把手机还我。” 方云谏听着,面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 他一言不发,听庄晏说:“我当时想要给你打电话。但又觉得,我‘消失’了那么久,你会不会怪我、不愿意理我。这么一想,就又耽搁下来。到后面,就是彻底不敢联系你了。” 方云谏低笑了声,说:“不敢?” 庄晏慢慢吐出一口气,说:“一起吃个饭吧。” ※※※※※※※※※※※※※※※※※※※※ 一只江江偷偷冒头=v= 这篇文的内容大概是:破镜重圆→再破→追妻→he。 安利一下已完结的文:《我养的金丝雀飞走了》,前·作天作地/后·跪着追妻/明星攻x前·温柔包容/后·郎心似铁/总裁受。 以及预收:《渣了将军后我有喜了》 母后早逝,舅族无权,父皇一心整治世家。 陆明煜是嫡是长,却在宫中过得如履薄冰。 这时候,回京述职的抚远大将军对他投来兴味目光。 陆明煜效仿古人卧薪尝胆,雌伏于抚远大将军身下,终得帝位。 真正掌权之后,陆明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鸩杀大将军。 一杯毒酒下去,天子心生悔意。 好在将军未死,只是失忆。 面对失忆的将军,天子有两个问题。 其一:怎么样才能让将军永远想不起来从前事? 其二:自己的肚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cp:原本只想玩玩没想到真上心了的将军攻x一道心思拐八十八个弯的帝王受 先受追夫后攻追妻的双重狗血火葬场。 (预收的文案/文名可能还会改,不过就是这么个故事~) 从前 他们到底一同坐在饭桌上。 庄晏开了一个小包间。两个人来坐,四下都显得安静。 上完菜后,服务员离开了。 方云谏看着桌面菜色,先意外:竟然都是自己爱吃的。 他看庄晏一眼。 八年前,作为一个高中生,庄晏已经颇能吸引学校女生的目光。 到如今,年少时最后的一点青涩也褪去。方云谏开始惊诧,下午那会儿,自己怎么会一次次透过现在的庄晏,看到从前那个穿着校服、与自己一同走在放学路上的少年。 他变化分明很大。 初次见面时,方云谏觉得,庄晏性格阴郁、不好相处。往后,他逐渐打消了从前的看法,但依然觉得,庄晏是安静、斯文的性格。 但现在,他成熟很多,与老师讲话时显得风度翩翩,又自有一股运筹帷幄的气度。 的确应该是“庄总”。 灯色下,他眸色极深,微笑着看方云谏。 方云谏跟着笑一下,拿起筷子,说:“这家的菜看起来不错。” 气氛重新热起,庄晏笑道:“我以前经常来吃。” 方云谏说:“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他一一尝过,眼神一点点变亮,觉得鲜美的滋味在舌尖上迸发开。 方云谏略有遗憾:如果早些知道这家店,那自己一定时常来吃。 至于庄晏为何这样点菜,方云谏未想太多。 两个人恋爱时,会一起在学校门口吃早餐,午饭则在食堂解决。 一中的食堂并不差,几个窗口,米饭、米线、笼包一样不缺。 他们一家一家吃过去,方云谏大致记得庄晏的口味。就是像现在这样,要清淡,对油腻些的菜色敬谢不敏。 他那会儿还遗憾,觉得食堂的烧茄子的确好吃。可惜庄晏吃过一次后,就面色变化,此后再不动筷子。 到如今,餐桌上的菜无一浓油赤酱。认真说来,确实是庄晏的喜好。只是这些年来,方云谏经历颇多,也改了偏好。 等菜吃得差不多,庄晏询问,是否要叫酒来。 方云谏笑道:“不用了吧?我不太能喝。” 庄晏听了,笑一下,说:“好,”又问起其他,“之前光问了你的情况。阿姨呢?现在身体怎么样?” 方云谏动作停顿一下,叹口气,“我妈已经不在了。” 庄晏意外,神色慢慢凝重,说:“抱歉,我不知道。” 方云谏笑着摇一摇头,说:“没事。” 他不欲多说,偏偏庄晏还要追问,“是因为之前的病吗?……我记得你说过,阿姨有点呼吸道上的小毛病。” 方云谏摇头,“不是,是意外。” 庄晏看他,像是想要关切,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这样子,反倒让方云谏心口愈沉。 从在水果店遇到庄晏至今,方云谏像是徘徊在现在与过往之间。 高三的暑假之前,他以为自己是人群中普通,又幸福的一个。 他成绩很好,可以在海城最好的中学读书。虽然是单亲家庭,但妈妈对他温柔又照顾。妈妈身体不好,是慢性病,好在家里不为医药费发愁。 他喜欢上自己的同班同学,那个人恰好也喜欢他。 他们谈了一场隐秘的恋爱,约好要上同一个大学。 但这一切,都随着高考的结束而消散。 方云谏在十八岁那年,夏天日头最盛的时候,独自操办了母亲的葬礼。 他当然也看到自己生物学上父亲入狱的消息。但那个男人此前抛弃了妈妈,如今再回来、害死妈妈——对待这样的新闻,方云谏只想拍手叫好。至于男人的其他罪名,诸如“贪污腐败”、“组建利益输送链条”等等,方云谏倒是不曾在意。 他失魂落魄,在无数个夜晚,独自坐在床边、看着月亮。 手机亮一下,他都要惊喜,觉得庄晏是否发来消息。 可是没有。 自己的男友“失踪”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一个多月前,庄晏来了一趟方云谏家。 等到暑假过完,方云谏整理好心情,去大学报到。 他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想要在学校里遇到庄晏。可哪怕是十八岁的方云谏,都觉得这样的期望非常、非常可笑。 他果然不曾与自己的男友再见。 有新的同学问他,“云谏,你是海城人吧?怎么周末都不回家呢。” 第一次被问到的时候,方云谏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哪里还有“家”? 他和妈妈相依为命地长大。在和庄晏开始谈恋爱时,方云谏沉浸在巨大的惊喜之中,但他还是有隐约的忧虑,觉得如果妈妈不接受自己这段感情,那他要如何处理。 但他并未等到这个问题爆发的那天。妈妈不在了,庄晏也不见了。 他领着助学金,慢慢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正常的、普通的人。他在校外做家教赚钱,精打细算,去看心理医生。 他想要自救。 方云谏的确成功了。 他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参加着学校的各种比赛,也牵头组织诸类活动。老师、同学们都觉得,方云谏性格温文,又能力极强。等到大学毕业,他凭借优异的gpa、写得满满当当的简历,进入现在入职的公司,拿着一份令大多数同龄人艳羡的薪水。 他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买了车,把妈妈的照片带在身边,很少再去看此前那间老房子。 原本褪色的世界在方云谏面前重新点亮。他不想要大富大贵,只想要普通生活。 虽然还有不足的地方:庄晏之后,他似乎没办法和其他人建立起相互信任、彼此包容的亲密关系——但无妨,方云谏觉得,如果再多一点时间,自己总能克服这一切。 但是,他竟然又遇见庄晏。 包间的窗子开着,外面的桂花香气幽幽飘来。 在庄晏的注视下,方云谏微笑,说:“和其他人有了矛盾,被推了一把,撞到头……我当时不在现场。等到打了120,救护车过来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他话音落下,过了片刻,庄晏才说:“节哀。” 方云谏还是笑,说:“没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庄晏听着,看着身前的青年。 他有很多思绪,但当下听到的消息,的确出乎庄晏意料。 所以庄晏额外问了一句:“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见方云谏偏着头,像是想了片刻,说:“就是,高三那年暑假。” 庄晏消失的时候。 庄晏哑然。 反倒是方云谏安慰他,说:“已经过去了。我现在,不也好好的?” 庄晏说:“恒信是大公司,我们这边也和恒信有过一些合作。” 方云谏笑道:“对吧?不过还是比不上你发展得好。” 庄晏还是说:“我只是运气比较好。” 方云谏心想,你到底知不知道,这话说出来很欠揍啊? 庄晏停顿一下,笑道:“这些年,我始终在想,如果我早一点联系你、早一点放下那些担心,我们现在会不会还在一起。” 方云谏听到这里,头皮发麻,说:“咳,庄晏,庄总,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庄晏说:“你现在是单身吗?” 这个话题太危险。方云谏开始后悔,自己方才不应该阻止庄晏要酒。如果桌上有酒,自己还能多一点推辞的说法。 不像现在,他只能干巴巴说一句:“喝茶吧。” 庄晏听了,笑一下,端起茶杯。 方云谏短暂地松一口气。 他大脑飞速转动,生怕庄晏把茶杯放下,就紧接着来一句“不如我们再在一起试试”。 今天的见面,原本就是意外。 他逢年过节都要去看老师,他时不时去学校门口的水果店摸一把大黄。对方云谏来说,这就是自己对高中时代、对自己的生活还没七零八碎的时间最后的怀念。 他这些年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确保自己可以“走出去”。 至于和庄晏的那段感情,曾经让方云谏快乐过,也让他痛苦过——最好的应对方式,还是将其和“父亲”、和那个灰暗的暑假一起锁在回忆深处,再不打开。 短短片刻,方云谏想了数个话题。 等到庄晏放下茶杯,方云谏屏息静气。 庄晏看他这样,笑道:“吓到你了?” 方云谏跟着笑,说:“没有——喝茶吧。” 他们到底不是那两个高中生了。 等到晚饭结束,庄晏提出,自己开了车来,不如顺路送方云谏回家。 方云谏用比饭前坚决很多的姿态婉拒他,“旁边不就是地铁站吗?真的没事,我搭地铁就好。” 庄晏看他片刻,到底不曾多说。 方云谏松一口气。 他进站、上地铁。 一直到回到住处,站在淋浴喷头下,他才意识到:原来这一路上,自己脑子里,依然装满了庄晏。 方云谏头痛。 他甚至可以预料到,今天晚上,自己一定会梦到庄晏了。 …… …… 这个念头并未有错。 方云谏沉入梦乡,魂灵跟着年轻,坐在高三那年的课堂上。 他意识里带着一点清明,知道这是在做梦,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会醒。 面前的卷子模糊不清,崔老师的嗓音倒是很清晰,要某个同学回答问题。 方云谏听得心不在焉,转着手上的笔。 庄晏就坐在他的余光里。 少年人,肩膀没有八年后那样宽厚,身上也只是一身随处可见的校服。 方云谏并未去看。好不容易到下课时间,他马不停蹄,就要离开。 到了教学楼后的小径,他松一口气,坐在长凳上,看着眼前荒草萋萋。 荒草忽而晃动,方云谏瞳孔一颤,看到一样东西朝自己走来…… 是阿黄。 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刚出生不足两个月的阿黄。 方云谏踟蹰一下,蹲下来,碰一碰眼前小猫。 这时候,庄晏的嗓音落在他耳边。与日后磁性沉稳的声音不同,带着年少的清冽,问:“你要做什么?” 方云谏回头看他。 他的魂灵好像又离开这副身体。在对话的,仅仅是从前的自己,与从前的庄晏。 他莫名其妙,问:“我能做什么?……这里有一只猫。” 庄晏听了,眉尖拧起一点,和他一同蹲下。 这就是他们之间,一切的起点。 ※※※※※※※※※※※※※※※※※※※※ 庄晏:这个变态,一定是要虐猫,被我抓住了! 小方:??? 明天见啦。 阿黄 方云谏做了一晚上梦。 梦里,他和庄晏看着腿脚受伤的小猫,颇为发愁。 小猫“喵喵”地叫着,可怜兮兮地在方云谏手上磨蹭。 上课铃响了,两人合计一下,一咬牙,先跑去小卖铺买了奶,倒给小猫,而后才回到教室。 这么一来一回,自然会迟到。好在方云谏和庄晏都是好学生,老师简单说了他们两句,就让他们赶快回到座位上。 可回了座位之后,方云谏的心思依然落在小猫身上。 方云谏想: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发现小猫、会不会把小猫赶走…… 很多年以后,方云谏依然记得,那是一节数学课。 老师看出他走神,便点了他的名字,要他回答问题,问他是选abcd里的哪一项。 方云谏被叫到,脑子里完全是懵的。他正考虑是否要随便蒙一个答案,就看庄晏手指落在习题册上的一道填空题上。 方云谏定一定神,回答:“根号二。” 老师瞥一眼庄晏,笑了声,让方云谏坐下,继续讲课。 方云谏松一口气,坐下之后,低声对庄晏说谢谢。 庄晏起先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你刚刚在想什么。” 方云谏回答:“那只猫。” 他话音落下,觉得庄晏的视线幽幽的,落在自己身上。 方云谏心里犯嘀咕,觉得庄晏实在是个奇怪的人。好在下一次月考之后,就可以换座位。到时候,自己一定不会和庄晏…… 他还没想完,庄晏说:“放学之后,我带那只猫去看医生。” 方云谏一愣。 他瞬间推翻了之前的想法,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虽然庄晏的性格有点奇怪,但他是个好人! 他说“那就好”,然后开始担心,“看医生的话很贵吧?你的钱够不够?” 庄晏说:“先去看看,说不定医院有对流浪猫的优惠政策。” 方云谏抿一抿嘴巴,说:“好。”转而琢磨,自己应该也能拿出一点钱。 他家境并不富裕,不过咬咬牙,总能挤出一点。 好不容易到了下课,两人又去看那只小猫。 小猫喝了奶,趴在草丛里。 方云谏呼噜着小猫的下巴,忍不住笑,说:“哎,你家里能不能养?” 这话自然是对庄晏说的。 庄晏一愣,回答:“应该不能吧。” 方云谏便叹口气。 庄晏补充:“不过,我会去问问保安室。” 方云谏乐观地说:“那就好。” 庄晏端详他,问:“你不想把它带回去吗?” 方云谏说:“嗯?不行吧,我妈身体不太好。” 庄晏听着,过了会儿,才“嗯”一声。 他们每个课间都要出去一趟,好不容易挨到放学时间。 庄晏把校服外套脱下来,将小猫包住,往校外去。 两人在最后一节课上查过,知道最近的宠物医院在三站路外的地方。六七点,正是公交最拥挤的时候。两人在公交站前,看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公交车,面面相觑。 方云谏说:“这……” 庄晏打开衣服,看一眼睡着了的小猫,决定:“走过去吧。” 方云谏想一想:“好,我给我妈打个电话。” 庄晏看他。 方云谏已经拿出手机、拨通号码。 那个年代,智能机刚刚开始普及。但一来,方云谏还是中学生,学习为重。二来,他们家里的条件处于“温饱”和“小康”之间——不算穷,可妈妈的病是一个无底洞。家里不会缺了方云谏的饭钱,却也不能给他任何享受型消费。 他用的是一个直板机。秋日微凉的风中,他告诉母亲,自己今天和同桌约好,要留在学校讨论题目,晚一点回去……他笑盈盈讲话,电话那边,妈妈也嘱咐他,不要在学校留太晚,家里给他留着饭。 方云谏听着,一一点头。等电话打完了,他才意识到,庄晏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他纳闷,问:“你要不要也给家里说一下?” 庄晏一顿,摇头。 方云谏“哦”了声,倒是没有额外在意。 两人一起往外走,一路上,方云谏总是忍不住去看被衣服包裹着的小猫。 他心里很踟蹰,还是很担心待会儿的花费。走了一会儿,又察觉自己与庄晏之间的气氛好像太冷淡。所以他先开口,说:“我就在那儿坐着,它就凑过来了,感觉挺聪明的,在找咱们求助。” 庄晏听着,笑了声。 方云谏心想,这笑听起来怎么那么奇怪。 但他不泄气,再接再厉,说:“还好它没被校工发现。” 庄晏说:“还好。” 方云谏:“希望待会儿少花一点钱。” 庄晏说:“我以为……” 方云谏:“嗯?” 庄晏一顿,说:“你一天的饭钱是多少?” 方云谏听着,以为庄晏是要和自己合计待会儿的花费。他回答:“一个月给饭卡冲200,是午饭钱。另外有100块,吃早餐。” 庄晏面上露出些许意外。 方云谏说:“这个月刚刚开始,饭卡里的钱已经冲了,没办法取出来。早餐钱还剩下80,我想想啊,之前还存了一点。” 满打满算,他咬咬牙,这个月都只点素菜的话,可以拿出一百五。 庄晏说:“算了,不用你花钱。” 方云谏:“咦?” 庄晏说:“我来付医药费就好。” 方云谏惊讶地看他,提醒:“可能很贵。小动物看病最费钱了。” 庄晏说:“不会太贵的。” 方云谏不说话了。 秋风吹在他们身上,有枯黄的梧桐树叶子落下来。 人行道的砖块上带着斑驳的岁月痕迹,有的转已经松动,踩上去,能清晰地感到一点下陷。 方云谏感叹似的,说:“你真是个好人。” 庄晏:“好人?” 方云谏说:“对。不过,你平时好像不太爱说话。” 庄晏沉默。 方云谏就笑一下,说:“数学课那会儿,还好你提醒了我一下,不然我就丢人丢大了。” 庄晏总算跟着笑,说:“谁让你上课走神。” “没办法嘛,”方云谏说,“我老是担心。哎,咱们走了多少路了?” 庄晏说:“一站半。我去过那附近的商场,认得路。” “哦哦,”方云谏放心下来,再祈祷,“希望它没什么大事儿。” 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亮起,昏色的光线照着路上的两个少年。 方云谏盘算一下今晚的作业,觉得还算乐观。等从宠物医院出来、回家,再花两个小时做完,依然能在十一点前睡觉。 小猫醒来了,在庄晏的校服里张牙舞爪。可惜身子太小,被庄晏轻松镇压。 方云谏倒是担心,说:“万一把你校服划破了。” 庄晏说:“没事。这么小,爪子都没长好。” 方云谏听着,莫名觉得,庄晏似乎话里有话。 但他又想,这句话还能有什么意思呢? 大概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放学是在将近六点。到宠物医院,则是快要七点。 方云谏和庄晏向值班医生说明了情况:捡到一只小猫,看到它腿上似乎有伤……医生听了,把小猫抱去检查片刻,捏一捏小猫后腿上的鼓包,说:“没事,只是肌肉拉伤。” 方云谏屏息静气。 庄晏说:“要怎么治?” 医生说:“不用治,过段时间自己可以好。” 方云谏听了,松一口气。 庄晏又提出,这是一只流浪猫,自己和同学都没有能力养它。 医生听着,露出些许为难,说:“这,我们这边是医院,也不是收容所。” 方云谏的心一点点沉下,庄晏想一想,说:“那在它的腿恢复之前,可以把它留在这里吗?” 医生说:“可以寄养,不过要付费。” 方云谏、庄晏对视一眼,还是庄晏问:“多少钱?” 医生说:“一般是一天二十。我给你们打个折,一天十块,包猫粮。” 方云谏正想说,“我们商量一下”,庄晏就说:“好。” 方云谏咂舌。 他想到庄晏从前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同桌,家里条件好像不错。 是到以后,他与庄晏真正熟识了,方云谏才纠正这个看法。 庄晏也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花钱总有点大手大脚。 小猫被寄养了三天,腿上的鼓包恢复之后,重新回到教学楼后的荒草丛里。 在把小家伙从宠物医院接出来前,庄晏又掏钱,买了一包猫粮,以备后用。 接下来,方云谏和庄晏分头行动,想要尽力给小猫找到领养的人家。这个时候,校门口水果店的老板提出来,自己想养一只猫,用来抓老鼠。 小猫这才有了去处。 往后时光荏苒,方云谏经历很多变故。小猫却安安稳稳,从瘦骨嶙峋的小家伙,变成趴在纸箱上睡懒觉的大橘猫,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把小猫和猫粮一起交给水果店老板后,方云谏如释重负,笑着对庄晏说:“总算能放心了。” 庄晏看他,还是用那种方云谏看不懂的眼神,说:“对。” 方云谏还要讲话,这时候,却听到一阵铃声,从学校方向传来。 梦境开始混乱,他最先以为自己要赶不上上课,可这明明是放学时间。 等到后面,他睁开眼睛,才意识到,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方云谏关了闹铃,揉一揉眉心。 做梦多了,睡眠质量就差。一直到他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方云谏还有点打呵欠的冲动。 他尽量克制,想一想,干脆去茶水间接了一杯咖啡。 回来之后,项目组的人也到的差不多。见了他,原本凑在一起讲话的年轻人们停了下来,说:“方主管,早上好。” “早上好,”方云谏笑了下,“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几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其中之一耸耸肩,说:“在说我表弟。大学刚毕业,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定要跑去山区支教。” 方云谏说:“支教?这不是挺好的吗。” “是挺好的,”讲话的人说,“但我舅舅、舅妈舍不得。而且他那个专业,跑去支教,实在有点浪费。正头疼呢,不知道怎么劝。” “要我说,”另一个人建议,“先和他聊聊,有没有具体规划,是打算待短期还是长期。这是好事,但如果只留几个月就走,就没必要了。” “也对。”讲话的人说,“唉,我再想想。” 几人说了几句,到底转向工作上的话题。 方云谏看一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先去和上司汇报昨天商谈的具体状况。 他昨日在社交软件说了一个简单框架,如今填充细节进去,上司听着,慢慢点头,让方云谏继续跟进。 方云谏笑道:“下次再见,应该就能签合同了。” 上司听了,对他鼓励几句。 方云谏从上司办公室离开,松一松自己的领带。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去想庄晏。 错过就是错过,他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并不想再被拖回过去的阴霾。 但他未曾想到,自己很快就和庄晏又一次见面。 那天天气不错。秋老虎依然在发威,热的每个人心头都是一片躁意。 方云谏带人去和要合作的那家公司签合同,一切进行得颇为圆满。 唯一的不圆满,就是合同签好之后,会议室的门推开,庄晏就在外面。 “你怎么又来了,”合作公司的总监一愣,随即笑起来,“怎么,难不成是想跳槽?” 庄晏听着,笑一下,说:“路过,顺便来看看。” 方云谏暗暗拧眉,心里涌起一点不好的预感。 他一面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一面忍不住想:庄晏竟然认得李总监,关系还不错? 这么说来,那天在学校门口见面,真的是偶然吗? ※※※※※※※※※※※※※※※※※※※※ 关于小天使们关心的“这要怎么he”的问题…… 写之前拿着故事线找几个纯读者朋友咨询过啦,她们一致觉得“这个逻辑是ok的”,所以才决定开这篇文=v= 困兽 和李总监打过招呼后,庄晏的目光转向方云谏等人。 他仿佛是怔了怔,十分意外,说:“你怎么……” 方云谏听着,心下一松,暗笑自己自作多情。 他笑一下,回答:“过来谈事情。” 庄晏“哦”了声,微笑,“那可真是巧了。” 李总监听到这里,自然明白这两人认识,便问:“庄晏,你们这是?” 庄晏解释:“云谏是我高中同桌。云谏,李哥呢,是我大学学长。” 李总监“哎哟”一声,笑道:“原来大家都是同学。” 方云谏听着,笑道:“这么说,李总监也是京财毕业的。” “对,”李总监说,“那你……” 方云谏说:“我是海财。” “也是名校啊。”李总监叹道。 有了庄晏这层关系,原本的纯粹合作,骤然多了一点亲善姿态。 但庄晏这层关系毕竟算不得多近。两边叙了几句话后,方云谏便提出,自己还要带人回公司开会,这就先告辞。 “行,”李总监爽朗道,“你们下次来,正好,咱们也谈妥了,就好好聚一次。” 方云谏知道,这只是客套话。 他笑眯眯地点头,再看一眼庄晏。 庄晏一样笑着看他,说:“再见。” 方云谏回答:“再见。” 他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听李总监和庄晏话里的意思,这两人关系亲厚,庄晏时常会来这边。 他很希望“再也不见”,只是这么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了。 方云谏略有遗憾。 遗憾之外,是一种隐约的、事情仿佛脱离掌控的烦躁。 他和自己手下的几个人上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拢,团队中的一个女孩儿说:“方主管,刚刚那位,好像有点眼熟?” 方云谏看她,从女孩儿眉目间看出纯粹的疑问。 他停顿一下,还是平平淡淡地笑着说:“我们也就认识了一年,关系也挺一般的。他现在怎么样,我还真不太清楚。” 团队里的人就叹道:“哎呀,我们还以为可以走个后门儿。” 方云谏笑道:“走什么后门?咱们是堂堂正正地做出来让品胜满意的方案,才拿到这个项目,这不是更好吗?” “方主管说得对。” “接下来就得加班了。” “主管,隔壁组项目结束之后多发了三个月月薪,咱们应该也有吧?” 方云谏还是微笑,说:“只要大家好好做事,该有的,少不了。” 他毕业至今也不过四年,但已经干到小中层。 平日里,方云谏和团队里的年轻人们相处不错。既融入其中,又受所有人尊重。 一行人讲话间,电梯到了地下车库。 他们停车的位置在边角。因来的人比较多,一共开了两辆车。其一是公司的公车,另一辆则是就方云谏自己的车,上面各坐着三个人。 方云谏打起方向盘,往外开。快到出口时,却见庄晏侧着身,站在一辆车旁边打电话。 后座上的两个人“咦”一声,说:“主管,是你那个同学,是不是得打个招呼?” 方云谏面色不动,把车窗摇下去,放慢车速。 在他的构想中,自己说一声“走了啊”,对方回一句“一路顺风”,这场偶然的相见就能彻底画上句点。 偏偏庄晏看了他,竟然朝车边走来。 方云谏心头涌出一股不祥预感。 他干巴巴地笑一下,说:“你也这么早就走啊?” 庄晏说:“子公司那边出了点事,要我去处理。” 方云谏一顿,心头不祥预感愈发强烈。 他正要开口,庄晏说:“我那车可能是太久不开,刚刚突然打不上火了。” 方云谏轻轻“啊”一声,问:“那现在?” 庄晏说:“我打车回去吧。”一顿,“不过这个点正在交车,可能不好打。” 话递到这种程度,方云谏没法忽略,只好问:“你说的‘子公司’,是在哪边?” 庄晏说:“南虹路。” 方云谏喉间一涩。 他来不及说什么,后座上就传来两道声音,说:“巧了,我们公司就在南虹路。” 庄晏显出几分迟疑,说:“云谏,要不然,你送我过去?” 方云谏深呼吸。 庄晏看他,说:“要是不方便,也……” 方云谏扯一扯唇角,说:“既然顺路,你就上车吧。” 庄晏笑道:“好,谢了。” 有了这句话,庄晏上了车,坐到副驾上。 方云谏提醒他:“安全带。” 庄晏说:“嗯,记得。” 等系好安全带,方云谏再开车。庄晏转头,问后座上两人:“你们是云谏的同事吧?” “对,”两个年轻人自我介绍,“庄先生,我是唐洲。” “我是段明。” 方云谏听着耳边讲话声,将车子开出地库。 灿烂的阳光照下来。因是下午,日头西落,阳光更是直直照着人眼。 方云谏把自己面前的挡板放下一点,再看庄晏眯起的眼睛,又提醒:“庄晏?你那边的挡板也能放下。” 庄晏说:“好,谢谢。” 他客客气气,方云谏听着,心里有再多想说的话,都憋了回去。 他一路抿着嘴,听庄晏与后座上两个人讲话。偶尔说到他了,他也能微笑着回应。 一切都显得平静、和睦。没有人知道,方云谏心头积蓄着怎样的一团火。 他反复想:他当初就那么消失了,这会儿,怎么能又这么简单、随便地出现?! 庄晏的声音盘浮在方云谏耳边。 从容、风趣,与方云谏记忆里那个安静的少年截然不同。 八年,三千个日夜。方云谏变了,庄晏也变了。 方云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庄晏有交集,以为随着时间推移,自己会慢慢释然。 但当下,庄晏就在他身边。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庄晏…… 庄晏说:“云谏?” 方云谏蓦地回神。 庄晏说:“你们公司到了。” 方云谏吐出一口气,手依然握在方向盘上。 他冷静地、克制地说:“小唐,小段,你们先回去,我送庄晏到了再回。” 唐洲和段明听到这话,不觉有异。 他们先后下车,车子里安安静静,只剩下方云谏和庄晏。 这是一个临时停车处,不能久待。 方才,方云谏在想,自己要和庄晏“说清楚”。可当下,他又开始踟蹰。 他们原本就没有关系了,为什么还要“说清楚”? 方云谏深呼吸,说:“你们那个子公司要怎么走?” 庄晏看他片刻,像是想要看破方云谏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具。 过了片刻,他才说:“往前,很快就到了。” 方云谏“嗯”一声,重新打起方向盘。 庄晏说:“你上次回学校的时候,说是去海秀区谈事,是不是就是去品胜?” 方云谏皮笑肉不笑,回答:“对。” 车子驶入大路。 前方红灯,车流堵塞。 庄晏说:“上学那会儿,学长是我们学校投资协会的副主席。我刚加入的时候,他还是我的面试官。” 方云谏“嗯”一声,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庄晏说:“我在投资协会待了一年,校外的实习太忙,后面就退出了。” 方云谏:“嗯……” 庄晏说:“云谏?” 方云谏说:“我在听。” 庄晏说:“子公司就在前面那个办公楼里。过去之后不好掉头,你就把我放在这儿吧。” 方云谏闭了闭眼睛。 车子又一次停下,他把车窗打开一点。 庄晏说:“今天的是得多谢你。要不是你,我可能还得上楼一趟,找学长拿他的车钥匙。一来二去,总是麻烦。” 方云谏不答。 庄晏笑一下,说:“这样,你今天晚上要是有空,我请你吃一顿饭,当做谢礼。不过这边我不常来,可能得你挑餐厅。” 话音落下,却听到轻轻的“咔”声。 车子上了锁。 庄晏瞳孔微缩,但还是笑,说:“云谏?” 方云谏靠在车座上,抬手,将自己的领带扯松一点。 庄晏看他动作。 他的视线落在方云谏的侧脸上,从额头,到眉眼,到鼻梁……再有,是那只正在拉扯领带的手。 庄晏眸色愈深,肩膀一点点紧绷,轻声说:“你这是做什么?” 方云谏说:“你说的‘子公司’,名字是什么?” 庄晏一顿。 方云谏说:“……恒信之前装修,我们部门在那栋楼上工作了三个月。里面有什么公司,我大概都知道。” 庄晏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 方云谏没有看他,依然注视车前。 他等了片刻,心情愈沉。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庄晏眸色微动。 他看方云谏终于转过头,看向自己。 这一刻,在庄晏眼中,方云谏的容貌仿佛与八年前的少年重合。但这样的重合只有短短一瞬,方云谏已经长大了。他更像是那个只存在于庄晏记忆之中的、令他恨之欲其死的阴鸷男人。 偏偏,方云谏看着他,眼神里带着防备、警惕……这一眼,又冲淡了庄晏脑海中的过往,将他拉回此刻。 庄晏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时,他已经很确信,一切与从前不同。 他二十六岁,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层。去到哪里,别人都要叫他一句“庄总”。 他有健康的体魄,功成名就的人生。 所以庄晏微笑一下,说:“那天晚上,我问你是否还是单身,你只说让我喝茶。” 方云谏沉默。 庄晏说:“你说,阿姨是在咱们高三的暑假不在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手,只是我单方面地失联。” 方云谏说:“已经过去了,没必要多想。” 庄晏说:“云谏,你听我说。” 方云谏看他。 庄晏说:“你让我‘不要多想’,但我怎么可能不多想?如果那个时候,我可以联系到你,可以多陪一陪你——我不知道,云谏。这两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个。之前我听学长说过,恒信的团队今天会过去签合同。因为这个,我才过去。” 方云谏听到这里,面颊抽搐一下,有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 庄晏说:“我一直没有忘掉你。那个时候,我没办法拿回手机。这可能成为我的一个心病,到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抢走我的手机、抢走我联络你的方式。云谏,我……” 方云谏听明白了。 庄晏还在继续说:“我现在是单身。如果你也是单身,那咱们是不是有机会重新开始?” 方云谏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我是不是又该去看心理医生。 烈日之下,车子里开着空调,倒是难得凉爽。 只是方云谏又将车窗开了一条缝,外间的热风,止不住往车里灌来,吹拂着他的面颊。 过了很久、很久,庄晏以为方云谏不会开口了,方云谏终于讲话。 他说:“你不甘心。” 庄晏神色不动。 方云谏说:“八年了。庄晏,我看着你,觉得你完全不是之前那个人。那你看我,又有多少一样的地方?” 庄晏嘴唇动了动。 方云谏说:“你只是……觉得不甘心。你想要的不是和我有什么关系,而是向自己证明,你真的不是那个被人收了手机之后就束手无策的高中生而已。” 庄晏说:“你这么觉得吗?” 方云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而后吐出。 他说:“没必要。你应该有新的生活,我也应该有新的生活。咱们这样子,困在之前,原本就走不出来。这会儿,你还要再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更走不出来了吗?” 他这么说完,庄晏却抓住重点,问他:“云谏,你也走不出来吗?” ※※※※※※※※※※※※※※※※※※※※ 明天见啦。 感谢在2021-01-28 17:58:41~2021-01-29 17:58: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涂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复合 烈日炎炎。 方云谏再回公司时,已经将近五点。 他们这一行,没有项目的时候总是清闲。 他回来前,办公室已经有人准备开溜。走到一半,迎面碰上方云谏,登时心虚,和他打招呼:“主管,哈哈,我去泡杯茶。” 方云谏好笑,暂时压下心头杂绪,说:“我回来拿下钥匙,也该下班了。” 听了他这话,原先要“接水”的小姑娘松一口气。其他人也放松,各自收拾一番,说笑着离开。 临走,和方云谏打招呼,问他:“方主管不走吗?” 方云谏说:“我再核对一下之前做的策划书。” 他这么说了,旁人便不再讲什么。很快,偌大的办公区只剩下方云谏一人。 外间已经是黄昏,夕照落在临窗的一排桌子上。 方云谏坐在椅子上,面前的电脑却始终不曾打开。 他依然心乱。 在车上,他近乎想要落荒而逃。 可凭什么是他落荒而逃? 他走不出来,他没办法忘记那一个个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夜晚。他手边是妈妈的骨灰盒,眼前是整个城市的繁华灯火。他能看到隔壁楼上亮着的窗户,每一扇窗户都是一个家庭。或圆满,或破碎—— 方云谏不知道。 他只是反复想: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 十八岁的少年,唯有一个可笑的期望:自己再睁开眼睛,发现又回到了暑假最初。 他去学校估分,天气实在太热了,偏偏找不到空调遥控器,教室闷得像是蒸笼一样。 他下巴上滴着汗水,半是热,半是出于对分数的紧张。 他看着手上的答案,掌心也变得黏黏糊糊。 一道道题目核算完,又去看庄晏那边状况。 两人的分数差不多。 方云谏惊喜,说:“咱们可以去一个学校了。”一顿,“没准还能去一个宿舍——之前不是有学长说吗,”一中有让已经毕业的学生回学校交流、激励学弟学妹们的传统,“他们学校是可以自己选舍友。” 那时候,庄晏似乎在走神。过了片刻,才转头看他。 方云谏满心都是对往后的期待,他以为,庄晏也和自己一样期待。 也许那个时候,庄晏的确是期待的。 等到估分结束,到了室外,虽然一样热,可至少有一点风。 方云谏先抱怨,“教室里都是汗味啊。” 庄晏未说什么。 方云谏笑嘻嘻地说:“走啦!” 他们分开。 方云谏骑着自行车,把书包丢进车筐里,一边哼歌,一边前行。 他兴致勃勃,想要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自己的成绩,应该可以稳上海城财经。接下来,自己读大学、有了工作……妈妈可以不用那么辛苦。 他高高兴兴回到家中,发现家里来了一个“客人”。 那个“客人”见了他,先端详,然后慢慢露出一个微笑,说:“是云谏吗?” 第一眼,方云谏只当这是妈妈的同事、朋友。 他进门前,急着要洗澡。但既然有客人在,他还是暂且按捺,笑着叫:“叔叔好。” 男人听他这么叫,微微笑一下,说:“我是你爸爸。” 方云谏:“……” 方云谏:“……啊?” 一切噩梦由此开始。 往后,他和妈妈被接进“爸爸”的家。 方云谏偷偷查过那栋别墅所在区域的房价,是一个让他咂舌的数字。 他私下问妈妈,为什么“爸爸”忽然回来。妈妈反问他,他喜欢新的生活吗? 方云谏说不出来。 他满心烦恼,只能给男友诉说。男友听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云谏说出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很俗套的故事。早些年,自己父母谈恋爱。“分手”之后,父亲另娶他人。 在方云谏往前十八年的人生里,妈妈不曾对他说过父亲的不好,仅仅是把对方当做一个无关的人。 而现在,结合自己在“新家”中的所见所闻,方云谏有所猜测。 当年,父母并非和平分手,更像是男人为了钱权抛妻弃子。到现在,老丈人不在了,妻子也离开。男人成为“高枝”,遗憾于这段婚姻没有给他一个孩子,于是回头。 方云谏说:“他们都说,”是指别墅中的保姆、花匠等,“他的妻子精神不太好,但他一直没有放弃给妻子治疗。接我和妈妈回去,也是妻子去世之后,偶然知道他和妈妈还有一个孩子……这些年,他过得也很不容易。” 从头到尾,方云谏都不曾管那个人叫“爸爸”。 庄晏听他这么说,笑一下,说:“你这么说,难道是不相信?” 方云谏叹口气,说:“我就是觉得,好奇怪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和庄晏坐在冰饮店里。 冰饮店的空调风吹着,方云谏两条腿晃晃悠悠,“唉,不说了。庄晏,暑假这么长,咱们安排一下?” 暑假那么长,他以为自己可以度过最轻松、最快活的三个月。 然而。 然而。 办公室外,太阳慢慢落下,室内愈黑。 手机亮起来的时候,方云谏总算察觉自己走神。 他揉一揉眉心,按掉屏幕上的营销短信,抄起车钥匙,准备离开。 庄晏…… 方云谏的脚步停顿一下。 他站在昏暗的办公室中,门打开一点,外间走廊的灯光照进来。 那条狭长的光,将暗色的办公室劈开。 方云谏再往前时,踩在光上。 他离门愈近,被一点点照亮。 等到下楼、重新坐进车里的时候,他看一眼旁边的副驾座。 庄晏早就离开了。但这一刻,方云谏望着他曾经坐过的地方,微微恍神,有种庄晏依然在上面,说他想要挽回当初的错过,说他想要和方云谏重新开始。 成年庄晏的影子一晃而过,变成那个穿着校服的、坐在方云谏旁边的少年。 教室外的天很蓝,窗边有一棵很高的树。 方云谏想:也许他是对的。 …… …… “哒”一声,打火机上窜起火苗。 庄晏点燃一根烟,看烟雾缭缭上升。 任朗提醒他:“庄晏,有人给你发消息?” 庄晏看一眼手机,见到“云谏”两个字,先皱眉。 等到点开聊天窗口、见到方云谏发来的内容,他的眉尖才一点点散开,露出一个笑。 任朗问:“怎么,是好事儿?” 庄晏咬着烟,回复了一个“好”字,而后将手机重新扣下,说:“算是吧。” 任朗端详他片刻,到底没有细问,而是转而说起:“莹莹有联系你吗?” 庄晏说:“没有。”一顿,“朗哥,我和莹莹——” 任朗笑道:“行了。既然你没这个意思,莹莹呢,也没这个意思,那就是我们瞎操心。年轻人,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来。” 庄晏笑一下,心一点点放下,岔开话题:“嫂子怎么还没回来?” 任朗笑道:“回娘家了。” 庄晏关切:“之前不是说要做产检吗?结果怎么样。” 任朗说:“医生说了,指标正常,大人孩子都健康。” 庄晏笑道:“那就好。嫂子怀孕不容易,可得好好照顾。” “当然。”任朗笑道,“我听小齐说,这两天,你好像经常往外跑?” 庄晏神色不动,还是微笑,“也没有‘经常’。我不是给品胜投着钱吗,偶尔有空,过去转转。” 任朗看他,说:“这些都是小买卖。城南那块地皮,谈的怎么样了。” 庄晏说:“基本确定了,能低价拿下。” 任朗听了,这才又笑一笑。 两人话题渐深,说起公司的事情。 此前,方云谏说庄晏“发展得好”。在更多人口中,则是他遇到贵人,被提携,这才有了今日。 庄晏听着这些,只说自己运气不错。 这话不算假。 因为“运气不错”,他认识了任老爷子。又因这层关系,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算是任朗的心腹。 老爷子早年经历颇多,参加过战争,也坐上过高位。如今,是颐养天年的时候。 任朗是老爷子的孙子,而立之年,颇有抱负。 至于“莹莹”,则是任朗胞妹。早前,兄妹俩的母亲不知哪里误会,以为任莹与庄晏之间有什么。 在长辈看,两个年轻人岁数相仿,虽然庄晏与他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但也算知根知底,能够信任——这话透出来,任夫人只当自己宽和,任莹却被气到。 庄晏不知详情,只听说任莹似乎跑去国外读书。 他未多问,而是思索起另一件事。 这么多年,庄晏始终有一个心病。 他对任莹无意,但任夫人的一句话,却引起了庄晏的注意。 任夫人说:“任朗在你们这个年纪,都结婚了。” 二十六岁,放在寻常人里,哪怕不结婚,也应该有过一段,甚至数段感情。 可庄晏孑然一身。 他此前不觉得哪里不好。可任夫人的话,忽而为他敲响警钟。 庄晏开始不确定,自己“孑然一身”,是真的因为忙于事业、无心外事,还是因为他心病难医,不自觉地逃避? 如果是前者,那自然无妨。可如果是后者,庄晏觉得,不能这样。 他不能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他必须走出来。 饶是如此,庄晏一时之间仍未想明,自己该怎么做。 就在这时候,方云谏三个字,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庄晏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 手机又“嗡嗡”地震了两下,庄晏干脆回复“在忙,待会儿聊”,然后静音。 他未去想方云谏看到这几个字,会有什么反应。总归方云谏也说了,他们两人都有很大变化。 一直到十点多钟,庄晏从任朗家出来,总算再次拿出手机。 这时候,方云谏已经洗过澡。 他头发没有完全吹干,带着水汽,略有潮意。这么坐在客厅沙发上,履行自己傍晚“敷衍”同事们的话,核对方案细节。 这是方云谏早前带着团队做过无数遍的事,按说完全没有必要重来一遍。但此刻,他实在心乱。 他确切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又回到过往。手机亮一下,都要跟着紧张。 但方云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心不在焉地磨蹭到此刻,方云谏胡思乱想。 下午那会儿,庄晏是编出“子公司”的谎话,只为了和他多待片刻。这么说来,原本应该白日做完的事情被堆积到晚上——庄晏此刻加班,说得过去。 可即便是加班,这也实在太晚。 正想到这里,手机屏幕再亮。 方云谏做好了失望的心理准备。 可能是哪个软件的推送,也可能是工作群里的消息。 他尽量让自己不要怀揣任何期待,而后就看到“庄晏”两个字跳出来。 方云谏一愣。 他心跳开始加速,眼睛一点点变亮。 到这一步,他嘴上不承认,心里却觉得:看来,庄晏的确是对的。 庄晏问他,是否方便打电话。 方云谏看了,直接把电话拨过去。 过了片刻,庄晏接通。 方云谏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语气平稳,说:“庄晏?” 庄晏仿佛笑了下,主动解释:“我刚从上司那边出来。” 方云谏轻声说:“这也太晚了。”一顿,“你怎么回去?” 庄晏闲闲说:“开车。”一顿,“我要上电梯了。” 方云谏:“唔。” 往后时间,庄晏那边的声音果然断断续续。 一直到十数分钟后,庄晏把车子开出车库,才算清晰。 既然决定迈出那一步,方云谏便主动找话题,说:“要开多久?” 庄晏说:“二十分钟吧。”他也显得很配合,“我家在景阳区。什么时候,你来坐坐。” 方云谏笑一笑,说:“有时间吧。” 两个分别多年的人,主动之中又不乏客气,慢慢朝对方靠近。 这通电话,一直打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有话可讲。 最后挂断前,他们约好,明晚一起吃饭。 手机屏幕暗下去,方云谏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又想到从前。 八年前,他和庄晏在一起的时候,庄晏总是话少。 两人最先不算熟悉的时候,方云谏会像是刚才那样,努力挑起话题。但往后,他们关系愈近,相处时反倒能安静。 还是不一样了。 他闭上眼睛,觉得倦意涌来、意识下沉。 方云谏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知道今天晚上,又会梦到什么。 ※※※※※※※※※※※※※※※※※※※※ 明天见啦。 萌动 他重新回到过往。 天气愈发凉了,穿在校服里的衣服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因阿黄的事,方云谏对庄晏的好感一路上升。他见庄晏总是独来独往,便起了心思,想要在庄晏和班上其他人之间搭起一座桥梁。 恰好运动会的时间越来越近。方云谏听到风,去问庄晏,他是否有擅长的项目。 庄晏听了,诧异:“运动会?” 方云谏说:“对,应该快要开始报名了。咱们现在先想好,等到正式说了报名,就不怕项目被抢走。” 庄晏听了,一顿,说:“我没有兴趣。” 方云谏撑着下巴看他。 少年脸颊柔软,被手掌托出一点弧度。 他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说:“可每个人都得报啊。” 庄晏:“……是吗?” 方云谏老老实实:“说是响应‘德智体美劳’教育建设,不能让高三生一天到晚缩在教室里。”咳嗽一下,模仿校长的语气,“同学们!要积极走出教室,强身健体!每个人啊,至少一个项目,多多益善。别担心项目不够,实在不行,咱们可以加嘛——去年咱们高二那会儿,运动会前的升旗仪式,是这么说的。” 他琢磨一下,觉得今年轮到他们高三,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变化。 庄晏听到这里,一哂,说:“好吧。” 方云谏端详他,确认:“你知道有什么项目吧?” 庄晏:“跑步、跳高,”思索一下,“是不是还有一个定点投篮?好,我就报这个。” 方云谏笑道:“这也太偷懒了吧?” 庄晏听着,也跟着笑。 他长得的确好看,这么一笑,专注地看方云谏。 方云谏心想:啊呀,难怪那么多女生喜欢他。 庄晏实在太特别了。 他明明坐在方云谏身边,但很多时候,方云谏觉得他距离自己很远。 这让方云谏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问:“庄晏,你在想什么?” 庄晏说:“想,还有什么项目?” 方云谏听在耳中,原本发飘的心,一点点落回实处。 他笑道:“铅球、三级跳——不过这种项目会比较‘热门’,”想偷懒的也不止庄晏一个,“保险起见,后面体育课,你好好练一练。” 庄晏听着,耸一耸肩。 等到后面体育课,老师果然从器材室里取了篮球、铅球等,而后就宣布解散。 方云谏和几个男生一起拿了篮球,要去球场。一群人热热闹闹、勾肩搭背,只是走到一半儿,方云谏忽然记起什么,回头去找庄晏。 等找到了人——庄晏正在单杠那边,手里拿着一本单词书——方云谏招呼他:“庄晏!来打球吗?” 庄晏看他一眼。 方云谏积极地朝他挥手,庄晏眉尖拧了拧,还是走过来。 方云谏看他走近,心脏“怦怦”跳动。 他有些发晕,想,说起来,自己还没有和庄晏一起打过球…… 可庄晏靠近之后,却说:“不了,你们玩儿吧。” 方云谏愣住。 原来庄晏之所以走近,只是因为方才离得远,担心方云谏听不见。 但人都来了,方云谏也不放弃,坚持说:“练习一下呗?” 他没有说得很明确,毕竟其他人那边还没考虑到项目之间的“竞争”。但方云谏知道,庄晏可以听懂。 庄晏像是思索片刻,在方云谏准备说“你要是没空,那就算了”的时候,慢慢点头。 方云谏看在眼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又一次飘起。 他笑呵呵地拉着庄晏,去了篮球场,简单和他介绍:“我们这些人,刘超和张翔是前锋,我是中锋,”大致说了一遍,“你呢?想打什么都行,大家换着来。” 他这会儿热情洋溢,想到庄晏能够加入,就由衷地开心。 这样的心情,像是夏天里的碳酸汽水,又像是冬天里的热奶茶。最熨帖,带着纯粹的欢喜。 庄晏笑了下,说:“我不太玩。这样,先来当一局后卫吧。” 方云谏笑道:“好啊!” 他没有考虑,认识庄晏以来,自己仿佛从未见到庄晏出现在球场上。“不太玩”三个字,可是实打实。而方云谏几人打球起来又激烈,最初刘超等人还记得让一让庄晏,可等后面上头了,动作间重新带上冲劲儿。庄晏一个不留心,就被撞到地上。 几个少年停下,担心地围成一圈儿。 庄晏皱眉,坐起来,摸一摸自己的脚踝,抽一口冷气。 他这样,方云谏跟着提心,问他:“很疼?” 庄晏说:“可能崴到了。” 方云谏懊恼不迭,转而又看到:“你的手?” 庄晏低头看一眼,无所谓道:“擦了一下,没事。” 方云谏咬咬牙,说:“得去医院。” 他跑去给老师请假,又接了一杯水过来,蹲在球场上,给庄晏冲洗伤口。 眼见水流落下,冲去庄晏伤口边的灰尘,方云谏无比自责、难过,说:“都怪我叫你来。” 他闷闷不乐,还是庄晏安慰他:“是我自己不小心。” 方云谏:“唉……” 他们学校旁边,就有一家医院。 庄晏崴到的那只脚微微发肿,不好走路。方云谏便架着他,连带另外几个同学帮忙,将庄晏送了过去。 医生看了,要庄晏去拍ct。方云谏心惊胆战地等着结果,还好,只是肌肉拉伤,并非骨折。 医药费是班主任垫的。再过不久,庄晏家里人赶了过来,将庄晏接走。 临走前,庄晏看一眼方云谏。 方云谏鼓起勇气看他。 庄晏笑了一下,说:“真的没事。好了,你回去上课吧。” 方云谏:“……好!我给你把笔记做了!” 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回学校。等到课上,老师在上面讲题,方云谏却总是走神,想到庄晏。 前面那会儿,他扶着庄晏往学校外走。庄晏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两个人挨得很近,庄晏的呼吸都落在方云谏颈窝。 只是那个时候,方云谏满心只有“赶紧把他送去医院”一个念头。到此刻,人回家了,他才留意到,自己的脖颈有细微发痒。 方云谏不自觉地抬手,摸一摸脖子,然后想:如果是庄晏——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一个激灵。 酥麻感从尾椎冒了上来,扩展到四肢百骸。 方云谏心脏狂跳,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开始沸腾。 但他又茫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往后一周多,庄晏的脚还是不方便活动。 方云谏尽职尽责,扶他上下楼、去厕所。 这时候,他反倒开始庆幸,庄晏不爱说话。 自己就也有理由不开口,而是在心里默背课文,不去想其他。 因崴脚这一意外,后面运动会,庄晏顺理成章地不必报名。 医生说了,他虽然已经可以走动,但后面几个月里,还是不要剧烈活动。 天气越来越冷,转眼到了寒假。 期末考试之后,他们还有一周课,主要用来讲卷子。 这一周课结束,期末成绩也发了下来。方云谏和庄晏都考得不错,但还有进步空间。 等到最后一天,方云谏收拾书包。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走了,不知不觉,教室里只剩下他和庄晏。 方云谏余光看到,庄晏已经收拾好东西,书包端正地放在桌面上,却不打算走。 他骤然心乱。 庄晏似乎在看他。 好整以暇、平静从容地看他。 方云谏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自己胸膛涌出,蔓上面颊。 书包的拉链不知为何出了差错,总是拉不上。 方云谏再一用力,拉链竟然直接断掉。 他愣住,掌心一片汗湿的黏腻。 这时候,庄晏开口,说:“拉链坏了?” 方云谏转头看他。 庄晏说:“你为什么躲着我?” 方云谏:“……” 他没办法回答,只能说:“有吗?没有吧。” 庄晏说:“方云谏,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个样子,特别心虚?” 方云谏哑然,手指捏住书包。 庄晏看他,再看看他的书包。过了片刻,说:“把书包抱在前面,走吧。” 方云谏喉结滚动一下,轻轻说了一句“好”。 书包里的东西其实颇重。期末的卷子无论如何也讲不到五天,所以这会儿,方云谏装着的是六科的习题册,另有寒假作业,把书包塞得鼓鼓囊囊。拉上拉链,还能坚持。没有拉链,就一副快要散架的架势。 他把书包背在前面,用两只手抱住,心想,今天放学早。待会儿去了车上,应该有座位。 一边想,一边尽力目不斜视。 可庄晏分明是有意等他。 想忽略,都没办法。 庄晏问:“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方云谏立刻说:“没有!” 庄晏说:“是因为之前我崴脚的时候,你觉得太麻烦吗?” 方云谏匪夷所思,说:“怎么可能。如果不是我叫你打球,你也不会崴脚。” 庄晏安静片刻,说:“不怪你。” 方云谏叹口气,说:“可是——” 庄晏说:“没有‘可是’。” 方云谏看他。 他比庄晏低了几公分,只是这时候,两人在下楼梯。庄晏在他下面一层,因方云谏脚步停下,于是回头。 冬日的光线从楼梯尽头的窗子处照进来,落在庄晏的面颊上。 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这会儿,盛着光。 方云谏与庄晏对视,偌大的教学楼,仿佛只剩了他们两人。 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但胸膛处沉甸甸的重量,又在提醒他。 “真的没有,”最后,方云谏轻声说,“过两天,咱们一起去图书馆写寒假作业吧?” 庄晏端详他。 方云谏心脏又开始“怦怦”乱跳。但这一次,他想:如果庄晏拒绝我,以后,他也不能说我对他“有意见”。 如果庄晏答应,那么寒假时间,他和庄晏依然是“同桌”。 方云谏想不明白自己在期待什么。 但他又知道,自己的确是在期待的。 他看着庄晏点头。往后,方云谏跟着笑起来。 学校里又响起了上课铃声。是老式的、刺耳的一串响动。 梦里,方云谏心想:虽然放了假,但铃声并未调整,于是这会儿有动静。 现实中,床铺上、被褥里,缓慢地伸出一只手,将闹铃按掉。 又到天亮。 一晚上的梦过去,方云谏照旧没有睡好。 他把自己埋在枕头上,脑海里浮现出梦境中的一幕幕。 许多年过去,时间成为最好的滤镜。 大约是话说开了,方云谏可以坦然许多。 他回想梦里的庄晏,只觉得心头某个角落被触碰。柔软地、欢快地动了一下,平静的生活之中,多了明亮光彩。 方云谏:“呼——” 起床了! 新的项目已经开始。 方云谏忙忙碌碌,与各方人马联系、统筹,回过神时,办公室中已经多了一层夕阳色。 他深呼吸,整理好心情,去楼下开车、与庄晏会合。 晚饭的餐厅是方云谏决定。此前,他曾和自己部门的人一起前去聚餐,觉得味道不错。 他提前把地址发给庄晏。因公司事多,方云谏反倒成了晚到的那个。 他坐下之后,先说抱歉。庄晏看他,笑道:“你太客气了。” 说着,推过来一个点心盒。 方云谏一怔,“这是?” 庄晏说:“图书馆门口那家店。” 方云谏眼前微亮,记忆一点点复苏。 打开盒子看,里面内容果然如他所想:两只雪白、晶莹的小兔子,身上还撒着椰蓉,带着淡淡椰香。 方云谏惊喜,说:“你还特地去买了?” 庄晏未否认,而是说:“想给你带点礼物。” 方云谏听在耳中,心头微暖,笑道:“那会儿咱们还没在一起呢。” 庄晏一样笑道:“但你已经对我有感觉了,对吧?” ※※※※※※※※※※※※※※※※※※※※ 一级纯情的颜控小方x 明天见啦 晚餐 方云谏咳一声,有些后悔自己前面那句话。 他昨夜给庄晏发短信,内容是:“我想了想,你说的的确有道理。但咱们很多年没见过,现在对彼此的了解也不够。不如这样,咱们重新试着接触一下。如果真的能走到那一步,就算是‘复合’。如果不能,也算给了彼此、给了自己一个机会。” 这话十足委婉,站在安全距离之内。 等到再往后,两人约好今晚一同吃饭。在方云谏看来,也是“回顾往昔”的成分更多。未曾想到,庄晏竟然开口就是有无感觉。 他心跳漏了一拍,含糊回答:“现在想想,那会儿真的幼稚。” 庄晏温和地看他,说:“尝尝吧,不知道味道变了没。” 方云谏听着,心头熨帖。 他不再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自然能听出庄晏这句话里的包容。虽无更进一步,但无形之中,拿了更高分数。 方云谏低头,看着盒子里qq弹弹的小兔子。 这份“礼物”谈不上贵重,可是十足上心。 方云谏与庄晏一人一只,借着当年的味道,回忆过往。 两人结伴去图书馆的小半个月,说来算是高三最后冲刺阶段。 无论是方云谏还是庄晏,对待寒假作业都显得认真、不敷衍。 他们每天掐着时间做四张卷子,还相互对照、批改。遇到两边答案不同的情况,就先标记下来,等午饭、晚饭时间,在餐馆里讨论。 “有天晚上,咱们争一道物理题,争到那家餐馆关门,”庄晏用勺子切开小白兔,笑着说,“那之后,你每次见到那家店都觉得不好意思,要绕着走。” 方云谏忍俊不禁,“后面咱们去问老师,是我做对。” 庄晏耸一耸肩,十分潇洒:“对,你物理成绩一直比我好。” 方云谏叹道:“结果呢,毕业这么多年,当初学的东西全都还给老师了——感觉没有之前那么甜,是不是换了材料?” 庄晏说:“是吧?我也觉得。” 两人讲话期间,服务生开始上菜。 餐厅主打粤菜,最先上来的是几道茶点。 虾饺皮晶莹剔透,咬一口,唇齿生鲜。另有糯米鸡、马蹄糕等,说来也能当正餐。 庄晏还另点了装盘菜,加上一瓮鱼片粥。不多时,整张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方云谏看庄晏把点心盒收下去,给鱼片粥腾出地方,瞠目结舌,“……吃不完吧?” 说着,去叫服务生,问接下来的菜可否取消。 服务生听了,对照一下小票,说:“应该已经在做了。” 方云谏头疼,望向庄晏。 庄晏说:“先吃着,大不了打包。” 方云谏忍不住笑,一边笑一边摇头,说:“庄总大气。” 庄晏跟着好笑,“别这么叫我。” 方云谏耸耸肩,从善如流,“不过这家店味道真的可以。”说着,给自己和庄晏各舀了一碗粥。 调羹在瓮中搅动的时候,鲜味儿就止不住冒出。 方云谏口舌生津,一个不小心,就吃得有点多。 他略显懊恼,庄晏见状,提议开车去外滩那边散步。 方云谏听在耳中,迟疑。 明天依然是工作日。要是只吃一顿饭,倒是不费什么精力。可再加上散步,就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去。 但庄晏说:“我过来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还是满月。” 这话很平常,可方云谏莫名行动。 一小时后,九点出头,两人走在江边。 江水潺潺往前,上面映着满月。 走了些时候,两人靠在石栏边。对岸的霓虹光影照过来,庄晏问:“今天你到的有点晚,是加班吗?” 方云谏说:“我们这行就是这样。要么不开张,要么忙晕头。”一顿,“你呢?” 庄晏想一想,笑道:“最近没什么大事。不过过段时间,也要有项目开工。” 方云谏叹道:“都不容易。” 庄晏看他,忽而说:“你都不问问,我怎么拿到现在的职位?” 方云谏眼睛眨动一下,还是笑,说:“好啊。采访一下庄先生,”他比一个拿话筒的手势,将拳头放在庄晏唇边,“这些年,都是怎么走过来的?” 庄晏含笑,回答:“也是巧合。我和爸妈去医院看一个亲戚,让我跑腿买东西。我不太认得路,不小心走岔了,到了vip病房那边的一个花园。当时任家老爷子一个人在那里,状况不太好,护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我帮了他一把,当时还没太在意。可到后面,大学找实习的时候,又遇到了老爷子的孙子,也就是任总。” 他讲话的时候,呼吸落在方云谏手上。 方云谏感觉到了熟悉的、许多年不曾有过的酥麻。这一次,是从手指扩散开。 他略觉懊恼——这么多年,庄晏还真对自己有这么强的吸引力? 这么一分心,对庄晏的话,倒是没太往心里去。 庄晏总结:“所以啊,我老说是运气好。” 方云谏总算回神,笑道:“听起来和电视剧似的。” “电视剧?”庄晏想一想,笑道,“可不是吗。” 方云谏喉结滚动一下,耳廓发热,收回手。 可手收到一半,庄晏跟着往前。两人原本隔着二十公分距离,客气之中带着一点生疏。庄晏这一步,就是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抹去。 这还不够。庄晏甚至抬起手,像是想要触碰方云谏。 方云谏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他胡思乱想:他要亲我吗?这也太快了吧?……但气氛的确不错。 庄晏:“你头发上有一只小虫子。” 方云谏眼睛蓦地睁大,觉得发间一痒。 庄晏在他头发上拨弄了一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影子飞了出去。 方云谏失神。 他心跳更快,喉咙更干。 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无可奈何:得了。这下子,算是敲定我旧情难忘。 阔别八年,才见了三次面,结果一人家一靠近,自己就开始腿软。 给他拨完小飞虫后,庄晏又站了回去。 方云谏绞尽脑汁,总算说出一句:“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总是靠你的能力。和老爷子那事儿,就是一块敲门砖。” 他可不相信,对待一个帮了自家爷爷一把的小朋友,需要用一个高管的职位答谢。 庄晏听着,笑道:“谢谢?” 方云谏失笑:“谢什么啊。” 庄晏:“很多人不这么认为。” 方云谏懒洋洋说:“那是他们嫉妒。” 他讲话的时候,有江风从面上抚过。 方云谏停顿一下,又说:“……往停车场走吧,我好像消化得差不多了。” 他只怕再在原处待下去,庄晏会看到自己耳廓不自然的红色。 两人还是并肩。 庄晏穿着一件深色大衣,其中是西装三件套,风度翩翩。 离得近了,方云谏能在夜风里嗅到一点淡淡的古龙水味。 他尽量让语气平缓,说:“不过,照你那么说,护工也太不尽心了。” 庄晏道:“是啊。”一顿,“我能‘迷路’到那里,算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方云谏侧头看他,笑道:“怎么说?” 庄晏一样微笑。 这会儿光线淡了,他的眼睛又显得黑黑沉沉。这么注视方云谏,让方云谏生出一点细微的战栗感。 他手心发麻、发痒,整个人都像是踩在云上。 两个人分开的时候,方云谏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庄晏会变得这么有魅力。 庄晏的嗓音像是低了一些,说:“不愿意让好人活得惨淡,所以,愿意多给一个机会?” 方云谏说:“庄先生,封建迷信不可取啊。” 庄晏笑道:“这可不是迷信。” 他讲这话,嗓音显得轻慢,像是一句玩笑。 方云谏听着,便也把这当做玩笑。 停车的地方颇远,两人再走回去,已经要十点。 他们住的地方不在一个区,当下就要告别。 庄晏提起:“对了。你不是喜欢喝那家的粥吗?我结账的时候,多打包了一份,给你拿上。” 方云谏半是惊讶,半是欣喜,更觉得庄晏有心。 他甚至有意用苦恼语气,说:“看来我现在就要开始想,下次见面,我要给你带什么东西了。” 庄晏依然潇洒,说:“我很期待。” 方云谏看他,又想笑。 方云谏:“那就,再见?” 庄晏说:“再见。” 方云谏拎着装了粥的打包盒,预备离开。 临走,又被庄晏叫住。 庄晏说了一句“等等”,方云谏疑惑地回头,见庄晏又抬手。 方云谏心道:我也没换洗发水啊,怎么一天晚上能招两回飞虫? 刚想完,便觉得庄晏的手指从自己面颊边摩挲过。 他将方云谏鬓角的几缕碎发拨至耳后。 方云谏瞳仁颤动。 庄晏说:“路上注意安全。” 方云谏闭了闭眼睛,说:“你也是,开车小心。” 他深呼吸,到底迈开步子,往自己的车边走。 走出数步之后,方云谏蓦然回头,见庄晏依然靠在车边,看着自己。 他心头涌出一股冲动,压抑了一个晚上的情感喷薄而出,夹杂着过往八年中无法诉诸于口的绵长思念。 他不理解庄晏为什么要离开,他怨恨庄晏为什么在自己最需要他的时候不告而别。 可庄晏又出现了。 他告诉方云谏,自己当初的“失踪”是不得已。他告诉方云谏,自己对当年的感情念念不忘。他告诉方云谏,他依然想要将与方云谏再续前缘。 方云谏听到自己的心跳,听到耳边的“嗡”声。 有云飘过来,遮住月亮。 他重新回头,去庄晏身边。 庄晏露出些许诧异,而方云谏蓦地抬手,拉住庄晏的领子,将人往自己身边拽来。 他吻住庄晏。 ※※※※※※※※※※※※※※※※※※※※ 纯情小方……唔,还算纯情吗? 明天见啦。 第一个吻 方云谏的第一个感觉,是嘴唇被牙齿碰到,有细微的刺痛。 但他没有在意。 他察觉到了庄晏的惊讶、微微僵硬——然后,庄晏的手轻轻放在方云谏的背上,回应了这个吻。 他们带着一点生疏,唇齿交缠。 方云谏觉得,自己的牙关被撬开,被一点点侵占。 他听到细微的、暧昧的水声。与之交织的,是庄晏愈扣愈紧、像是将方云谏揉进身体里的手。 等到最激烈的时候过去,原先的唇齿相依,变成一个个落在唇角、面颊上的啄吻。 方云谏脑子里晕晕乎乎的,被亲了许久,察觉到一点不同。 他眼睛一点点睁大,带着三分尴尬,几分赧然,望着庄晏。 停车场的灯色之下,庄晏的目光里带着一点笑意,看着他。 看起来理所应当、没有丝毫不自然。 方云谏喉结滚动一下,耳根的滚烫感莫名退下。 他觉得自己读懂了庄晏眼神里的意思:他们相爱,都是成年人,血气方刚——太正常了,再说,也没有真正在公共场合做出出格的事,所以不需要羞耻。 方云谏心头滚过这样的念头,心跳一点点平息。 他也跟着笑起来。 分别被一再拉长。真正坐在车上的时候,又过了十数分钟。 方云谏嘴唇发麻。他记起什么,拉出挡板上的镜面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点磕破的痕迹。 在那个吻刚开始的时候,方云谏还有心思惦记其中的血腥味。往后,却被亲得乱七八糟,再难记起。 一直到现在。 他用手指碰了碰伤处。伤口不大,没什么感觉。 方云谏视线偏转一些,落在自己面上。 不知不觉,他竟然又在笑了。 庄晏。 庄晏。 方云谏开车出去的时候,特地往庄晏刚才停车的地方看了一眼。 庄晏已经将车开走。此刻,车位上空空落落。再有夜风一吹,他们方才的拥抱、亲吻,全部没了痕迹。 可对方云谏来说,这一晚,着实难以忘怀。 他开车窗子,一路吹着夜风到家。 晚间入眠,兴许是因为昨夜梦中所见,也兴许是因为他晚间与庄晏的那顿饭、那个吻。方云谏顺理成章,又一次在梦里见到八年前的两个少年。 还有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 …… 一中在上学期期末考试之后、下学期开学之前,都安排了补课时间。满打满算,真正的假期,也只有过年的一小段时间。 就是这一小段时间,学生们肩头还压了三位数的卷子。 如此一来,前半个寒假,方云谏和庄晏基本都耽搁在图书馆里。 唯二的例外,是每周一闭馆时间。 再有,临除夕时,方云谏提前告诉庄晏。过两天,自己要和妈妈一起采购年货,打扫家里,可能有几天不能和他见面。 庄晏听着,反问他:“要帮忙吗?” 方云谏一愣:“……啊?” 庄晏说:“你之前说,是和阿姨两个人住。” 方云谏听着,笑一笑,说:“也没太多活儿。” 因此前一段时间的“修炼”,他已经能做到在面对庄晏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偶尔见到对方,脑子里只有此前争论的题目对错——到这时候,方云谏就会欣慰地想:没错,这才对嘛,是优秀的社会主义同学关系! 可听着庄晏这话,他还是心跳漏了半拍。 庄晏看他片刻,笑一下,说:“多我一个‘劳力’不好啊?多只手拎东西,打扫也方便。”一顿,“你妈妈不是有点呼吸道的小毛病?大扫除的时候,家里灰太大,是不是就不太方便?” 方云谏听到这里,动心了。 不仅仅是对于庄晏此刻所言。从小到大,他家里没有“父亲”的角色。方云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要保护妈妈。此前那么多年都过来了,他不觉得自己处理不好庄晏所说的一件件小事。 但是,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觉得方云谏不容易,想要帮帮他。 而方云谏原本就心有悸动。 他看庄晏片刻,觉得心一点点变软。到最后,庄晏再问:“怎么样?” 方云谏用尽全力,才能让自己用平稳语气讲话。 他说:“好啊。你喜欢吃什么菜?” 庄晏说:“嗯?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味道淡一点就可以。” 方云谏吐槽:“我想说好久了。你这口味,整个就是一老头子。” 庄晏眯一眯眼睛:“老头子?” 方云谏眨巴两下眼睛,露出无辜表情:“那到时候蒸个鱼吧,总得有个大菜……”滔滔不绝,转移话题。 庄晏只是笑,不再说什么。 这晚方云谏到家,和妈妈说,过两天,会有一个同学来帮忙。 方妈妈听着,很意外,又高兴,问他是否是张翔、刘超他们几个。 方云谏挠挠头,说:“不是,是庄晏。” 方妈妈轻轻“啊”了一声,说:“就是你那个同桌?” 方云谏笑道:“对。” 方妈妈就跟着微笑。 她是典型的东方美人,年轻时有一张清丽面孔。这些年,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又兼生病,面上多少带一些憔悴。可这样的憔悴,也遮掩不住方妈妈的温婉美丽。 见儿子高兴,方妈妈果然问起,儿子的朋友喜欢怎样的菜色、有无忌口。 方云谏大致说了,方妈妈心里有数。 后来庄晏过来,与母子二人一同去年货集市。因过年期间要来往走动的亲朋并不多,这会儿方家母子买东西,也主要是挑家里要用的来。 庄晏一路都显得悉心周到。从头到尾,没让方妈妈拎一个袋子,只由他和方云谏大包小包。 后面挑春联,方云谏和方妈妈都没什么意见,觉得能贴就好。倒是庄晏,看了半天之后,选出一副带有健康祝福的春联来。 方妈妈仔细读过,笑容满面。 方云谏看看妈妈,再看看庄晏,心头一样暖意洋洋。 他扪心自问,觉得如果是自己去帮刘超、张翔他们几个家里买年货,一定做不到这么细心妥帖。 但如果是庄晏家呢? 方云谏面颊微热,想:庄晏也是因为我吗?因为庄晏对我……嗯。所以,他才会对我妈妈这么周到? 方云谏走神,庄晏叫他:“云谏?” 方云谏:“啊!” 庄晏看他片刻,笑道:“想什么呢?” 方云谏:“……”这怎么说的出口。 他轻轻咳嗽了声,说:“东西差不多买齐了吧?” 方妈妈说:“差不多。”对着提前列好的单子核对一遍,笑眯眯讲话,“好了,咱们回家。小晏,云谏说,你喜欢吃清淡一点的菜。那今天晚上,阿姨就露一下手艺。” 庄晏听着,笑道:“那我就开始期待了。” 三人其乐融融,回到方云谏家。 方云谏和妈妈住在一个老式小区里,一栋楼只有六层,没有安装电梯。好在楼层低,上台阶也不费力。 进了屋子,方妈妈先洗水果、招待庄晏。庄晏笑着道过谢,再转头,问:“咱们从哪里开始打扫?” 方云谏没想到庄晏会这么快进入正题。他手上的苹果刚吃了一口,这会儿咽下去,说:“扫地拖地,收拾桌子。哦对,还有擦窗户——” 庄晏听他念念叨叨,面上依然带笑。 方云谏就也跟着笑,说:“一样一样来吧。” 家里没有暖气,空调也只有在很冷的时候才开。进门坐下的时候,三个人都穿着羽绒服。但打扫过程中,方云谏和庄晏逐渐觉得热,各自脱了外套。 方妈妈从厨房看见,探头出来,说:“你们两个,小心着凉。” 方云谏略有心虚,庄晏倒是笑眯眯地回复:“阿姨,没事儿。待会儿弄完了,我们马上穿上。” 方妈妈“哎”了声,想想还是不放心,于是在围裙上擦一擦手,出来打开空调。 热风吹起来,庄晏和方云谏分配任务:客厅的地是扫过、拖过了,两间卧室就由方云谏负责。至于桌面上摆着的零零碎碎,毕竟不是自己家,庄晏也拿不准应该怎么整理,所以依然交给方云谏。 方云谏听着,一面觉得有道理,一面忍不住问:“那你呢?” 庄晏理所当然,说:“擦柜子、风扇,还有窗子。” 全是爬上爬下的活儿。 方云谏看着庄晏,略有担忧。 庄晏似乎察觉什么,眯眼看他。 方云谏问:“你的脚,可以吗?” 庄晏一怔,笑道:“早就好了。你啊,也别老是惦记这个。” 方云谏下听着,笑一笑,点头。 过了十数分钟,方云谏打扫过两边卧室的地板。想一想,顺便把扫出来的垃圾扔到楼下丢掉。 再到回家,就看着庄晏踩在凳子上,认认真真地擦柜子最顶上的部分。 方云谏看在眼中,往前,说:“要帮忙吗?” 庄晏看他,笑道:“帮我洗一下抹布?” 方云谏欣然点头。 庄晏把抹布递给他。动作间,面色却忽而变化。 他到底不是擅长运动的人,这会儿走了半天、打扫了半天,再站得久了,腿上抽筋。 庄晏身子一晃,往下方倒去。 方云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懵,本能地接住庄晏。 然后,就有了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亲吻。 ——那甚至不算一个“吻”,只是嘴唇的触碰。因为庄晏掉下来的冲击力,方云谏还被碰破了嘴唇。 方云谏脑子里一片空白,见妈妈从厨房里跑出来,问他们两个发生了什么。 庄晏看起来也有些发懵,过了会儿,才说:“没事儿。” 方妈妈还是不放心。花了半天时间确认,总算再回到厨房。 整个过程中,方云谏都处于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尤其是,他再看庄晏,见庄晏皱着眉头,擦了擦嘴唇。 方云谏瞳仁微颤。 庄晏看他,说:“刚刚,是个意外。” 话音笃定。 方云谏喉间干涩,过了片刻,才说:“嗯,意外。” 他看庄晏转过身,拿着抹布,在盆子里洗。 他看着庄晏的背影。十八岁的少年人,身材高挑,比方云谏还要略高一点。此刻低着头,方云谏看不清他的动作,却能听见水声。 方云谏闭了闭眼睛,觉得眼眶干涩。 他深呼吸一下,说:“……我去擦窗户。” 说着,方云谏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他去厕所拿其他抹布,期间不经意地看到镜子,然后惊讶。 方云谏往前一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近乎是困惑的,看着自己微红的眼睛,想:我为什么这么难过? 他因庄晏表现出的亲近而欢喜,他因庄晏行动力的抗拒而悲伤。 答案近在咫尺,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捅破。 但方云谏开始恐惧。 他不想面对那个答案,他抱着一点可笑的期待。如果自己不去想到、不明缘由,那么庄晏是不是就会和他维持着现在的关系,一直到他再一次适应自己与庄晏的距离。 方云谏花了一点时间,洗一把脸,整理好心情。 厨房里传来“滋啦滋啦”的声音,饭菜香味冒了出来。客厅里却非常安静,只有偶尔的一点水声。 等到更晚,屋子窗明几净,饭菜上桌。 方妈妈招呼庄晏多吃一点,也不忘把方云谏喜欢的菜摆在儿子面前。 庄晏还是笑眯眯与方妈妈讲话,言语之间,几次提到“云谏”。 他说:“我之前崴了脚,是云谏一直在学校里帮我。” 他说:“对,这段时间,我都是和云谏一起在图书馆做题……没有,我们各做各的,不过也会相互批改。” 他说:“哈哈,我们成绩差不多,做对的题目数量也差不多。有时候还能一起讨论,我爸妈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方云谏听他讲话。 在庄晏的话里,他和方云谏的确是关系亲密的友人。而方才庄晏擦嘴时透出的冷漠、厌恶,好像仅仅是方云谏的错觉。 方云谏起先是动了这样的念头,往后,他开始相信,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他找到了更加合适的答案:庄晏提出来帮忙,是为了报答他此前对庄晏的“帮助”。但庄晏会受伤,原本也是因为方云谏提出一个不合适的邀请。 一个个念头交织在方云谏的脑海中,转眼就到了庄晏要离开的时候。 方妈妈装了他们今天买的几样点心,还额外给庄晏一个红包,说:“马上就过年了,阿姨就提前和你说一声‘新年快乐’。” 庄晏坦然接受了,笑着说:“阿姨也是,新年快乐。” 方妈妈催促着,要方云谏送庄晏出小区。另有一再叮嘱,要庄晏主意安全。 方云谏这会儿已经完全说服自己。 他笑着说一句“庄晏,走吧”,而后先去开门。 可等下了楼,庄晏就说:“你回去吧。” 方云谏一怔,说:“出小区也要门禁卡……” 庄晏说:“没事,我等别人开门就行。” 方云谏看他。 他分辨着,庄晏这么说,是出自对自己的关心,还是想要早一点与自己分开。 然后庄晏说:“过几天,我家里可能事情比较多,不和你去图书馆了。” 方云谏听着,明白过来:哦,是后面那个答案。 ※※※※※※※※※※※※※※※※※※※※ 刚穿回来半年的庄晏:阿姨是个好人,要好好对她。 八年后重逢的庄晏:阿姨……八年前就不在了?怎么可能? 明天见啦。 感谢在2021-02-01 17:59:37~2021-02-02 17:5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柱斑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酸涩 这一天,对方云谏而言,是先飘上高天,再从云端摔下。 庄晏说过那句话后,未有等待的意思,就这么离开了。 过了些时候,方云谏才意识到:自己又看到庄晏的背影。 少年的影子被路灯拉长,渐渐走入夜色之中。 方云谏看了许久,心头乱乱糟糟。一直到片刻之后,他听到身后的开门声,还有东西落下的动静。 方云谏仍未回头。 但来人靠近他,叫他:“云谏。” 方云谏一个激灵,蓦地回头,看到母亲。 他惊讶、诧异,另有一种被撞破心事的窘迫。 他嗫嚅着,叫了一句“妈妈”。 方妈妈说:“你们刚刚出门,忘记丢垃圾了,我就下来扔一下。” 方云谏听了,“嗯”一声,努力笑一下,说:“那咱们上楼吧。” 下午那会儿,他虽然已经扔过一次垃圾,但当时还未做晚饭。此刻妈妈这么说,方云谏略有忐忑,担心自己的心事被察觉。但又知道,妈妈的话,并非虚言。 方妈妈听了,笑一下,说:“好。” 两人上楼。楼道里是声控灯,每到新的楼层,方云谏都要用力跺脚。 他尽量收敛心神,可思绪仍然混乱。等到了家门口,他拿钥匙开门。钥匙插进锁孔,妈妈忽然讲话,问他:“你是不是和庄晏闹矛盾啦?” 方云谏拿钥匙的手一颤。 他的心慢慢下坠,但还是想要撑出一点乐观样子,说:“没有。” 方妈妈叹一口气,叫他:“云谏。” 方云谏拧开门,想要岔开话题,说:“妈,下面好冷,我给你冲一杯红糖……” 他逃也似的冲进厨房。 等把红糖水充好、端回客厅,方云谏原本还有忐忑。 但这时候,方妈妈已经转开话题,说:“我刚刚在手机上看到春晚的节目单了。” 方云谏心头酸软,笑着说:“真的啊?今年还有赵本山的小品吗?” 方妈妈说:“没拿眼镜,看不太清楚,你给我念。” 方云谏笑道:“好啊。” 母子二人坐在沙发上,方妈妈端着红糖水,方云谏则盘腿坐在母亲身边,侧着身,一边念节目单,一边和母亲讲话。 屋子里带着冰箱、电视运作的轻微“嗡”声,母子二人轻松地聊天。 方妈妈手中的红糖水放凉了,方云谏还去热了一次。 而后,他深呼吸一下,说起自己还要做寒假作业。 方妈妈让他快去,方云谏这才回了房间。 把门关上,他走到桌边坐下、拿出卷子。 在原先的日程安排里,方云谏已经把今天空了出来。但往后,他不会再和庄晏结伴,那定好的安排也就没了意义。 方云谏翻开做到一半的卷子书,给自己打气。 现在七点,今晚至少可以做两张,加油! 他强迫自己沉浸在题海之中,不用再想庄晏的事情。 最初的时候,方云谏成功了。他一只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等到一张草稿纸写满,就再换一张——换到第三张草稿纸的时候,他听到敲门声。 方云谏回神,“妈?” 方妈妈推门进来,手上端着水果、热牛奶。 方云谏起身,接过妈妈递来的东西。 牛奶杯温热,贴在掌心。 方妈妈叮嘱他:“你也早点睡,卷子可以明天再做。” 方云谏笑道:“好。那妈,晚安。” 方妈妈笑道:“晚安。” 方妈妈离开之后,方云谏端着牛奶杯,看着切好、用牙签扎着的苹果,发呆。 他的大脑短路一瞬,视线挪到旁边的卷子上,冒出“等下次和庄晏见了,和他对一下答案”的念头。 刚刚想过,方云谏面色忽白。 他觉得一股冷水泼了下来,又记起庄晏和自己那个“吻”后他看自己的眼神。 那么冰冷,那么厌恶。 方云谏近乎喘不过气。 他空咽一下,然后去喝牛奶。牛奶是恰好入口的温度,一口口下去,食道、胃部整个暖和起来。方云谏失神,又觉得眼眶发热。过了片刻,牛奶的温度消散了,而他的手脚依然没有暖起来。 他逃避、不愿承认。但这一刻,他似乎又不得不面对答案。 他深吸一口气,听到自己喉间冒出的一点水声。再往后,就成了压制不住的呜咽。 他委屈、无法理解。自己做错了什么吗?从第一次见到庄晏开始,到他和庄晏一起救下阿黄,再到往后庄晏崴脚。这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方云谏的脑海中。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就是庄晏会因为自己“害”他崴脚而讨厌他。可既然是这样,庄晏为什么还要和他一起去图书馆,为什么还要主动提出到他家里帮忙? 家里房子老,隔音就不好。方云谏哭着哭着,还要小心翼翼,不能让隔壁的妈妈发现。 他压抑了整整一晚的心情终于得到宣泄。一不留意,有眼泪沾上卷子,将上面的一小块算式氤氲。 方云谏一边哭,一边拿纸去沾水。水痕没有再扩大,字迹却变得模糊不清。 他无心去处理。 只好暂时把卷子书放远一点,然后埋头在桌上。 他哭了许久,总算得到一点痛快。回头想想,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好在这一切悄无声息,无人察觉。 方云谏擦一擦眼泪,看着桌面上氧化的苹果,想一想,还是把它端回厨房,封上保鲜膜。 出门的时候,他蹑手蹑脚,生怕妈妈忽而出现。等到“大功告成”,方云谏松一口气。再回身,去厕所里洗脸。 一路“安全”。 他放开水,水流冲刷着老旧的洗手池,而后冲刷着方云谏的手。他洗掉了自己脸上的眼泪,心想:好,就让这件事过去。 但下定决心是一回事,真正实践起来,就是另一回事。 对方云谏来说,“写寒假作业”本身就是一件会让他回想起庄晏的事情。 他盯着卷子书,研究那块被眼泪洇湿的地方会不会太明显、让人察觉。又想,庄晏—— 哦,打住。 他改换心思,给自己掐表做题。写到最后,遇到难点,求粒子的运动速度……方云谏心想,如果庄晏在的话。 庄晏,庄晏。 方云谏皱起眉头,在草稿纸上划掉自己仿佛计算出错的步骤。 他心烦意乱,在房间里转了半天,又倒在床上发呆。 手机震动一下,方云谏抱着逃避心情,没有去看。可接下来,手机接二连三地震动。他又开始想东想西,觉得是否是庄晏想要取消此前那句“之后就不去图书馆了”的话。 这么一想,方云谏猛地坐起来。可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是张翔。 他心中失望,但接通电话之后,语气还是轻松的,问:“怎么了?” 张翔笑道:“什么‘怎么了’,来打球啊?” 方云谏顿时心动。 仔细想想,寒假到现在,他一直沉浸在“庄晏”之中,无论是此前一起做卷子,还是现在。他要是想要“走出去”,那最好的方式,还是回到自己之前的舒适圈。 ——大概吧。 方云谏不太确定地想。 他回答:“行。你把人叫齐了没?” “齐了,”张翔说,“就差你咯。在海大篮球场,快来。” 方云谏笑了声:“等着我哈。” 他跳下床,没去看桌面上的卷子。这会儿已经过完年,方妈妈白天上班。方云谏临走时,给母亲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开。 再借着,他在篮球上,看到庄晏。 方云谏愣住。 张翔倒是快快活活,说:“哎云谏,你可算来了。” 方云谏皱眉,走近。他看着庄晏,庄晏原本在和刘超讲话,这会儿也转头,看向他。 方云谏说:“你也来?” 庄晏说:“我家在旁边。”说着,朝校园外的一栋居民楼抬了抬下巴,“刚刚遇到张翔,他问我来不来。” 方云谏说:“你的脚?” 庄晏笑道:“你还担心呢?没事儿,我要是觉得不舒服,就退下来。”说着 ,转头看组局的张翔,“行吧?” 张翔笑道:“行。玩玩儿嘛,怎么舒服怎么来。” 方云谏:“……” 方云谏:“嗯……” 他心不在焉,完全没有状态。很快,其他人也察觉这点。 张翔叫了暂停,问方云谏,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方云谏眼睛眨动一下,面不改色,说:“昨晚喝了冰的,早上起来有点拉肚子,原本觉得这会儿好点了,结果还是不太对劲。” 张翔“嘶”了声,看起来想讲话。但庄晏先开口,说:“旁边有家奶茶店。要不然,去买杯热饮?” 方云谏看他。 他看庄晏穿着卫衣、牛仔裤,外套被挂在一边的球架上。现在这样,是很简单、清爽的打扮。 方云谏莫名觉得,自己实在搞不懂庄晏。 但对方这么提议,方云谏就笑一下,说:“也行。唉,只能看着你们玩儿了。” 张翔拍一拍他肩膀,跟着遗憾叹气。 方云谏说“也行”,原本是觉得自己可以单独出去遛个弯儿、清净一下。但他没想到,庄晏又说:“我也去吧,有点渴了。你们呢,要不要给你们带?” 一句话下来,就把去奶茶店的人圈定成他和方云谏两个。 方云谏彻底搞不明白,庄晏到底想做什么。 张翔等人热热闹闹地报着菜单,庄晏一一听过,再和他们确认,之后叫方云谏:“云谏?走了。” 方云谏皱眉,点头。 他和庄晏出了篮球场。张翔等人的动静远去,周围还有其他来学校这边散步的居民。 走得远了,方云谏慢慢觉得冷。他略有后悔,觉得刚才脑子太乱,竟然忘了穿外套。 再看庄晏,对方也是一样。 方云谏悄悄发抖。 抖到半路,庄晏说:“云谏,我家里的事情已经差不多结了。你呢,还去不去图书馆?” 方云谏愣住。 ※※※※※※※※※※※※※※※※※※※※ 庄晏:小不忍则乱大谋! 小方:懵了懵了。 感谢在2021-02-02 17:59:10~2021-02-03 17:58: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eptune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分岔路 不怪他不知如何回应。 此前一周,方云谏每每想到庄晏在柜子旁边看自己的眼神,都要浑身发冷。加上庄晏此后的话,方云谏便在心头认定,庄晏因为那个意外,对自己有颇多厌弃。 可当下—— 他看着庄晏面上的笑,迟疑:难道真的是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脚步停顿一瞬,而后再往前。 方云谏嗓音含混,带着一点踟蹰。 他没有明确回答,而是询问:“你上次说得含含糊糊的,到底什么事儿啊?” 方云谏想要得到更多“证据”。 他需要让自己相信,庄晏此刻的话,并非是糊弄自己的言辞,而是确有其事。 庄晏听着,叹口气,说:“我想想哈,怎么和你说。” 方云谏心头飘飘忽忽,未讲话,静静往前走。 校门已经近在眼前。这里是海大老校区,门外就有依托学校、依托附近居民区建起的商场。不过他们两个仅仅要买奶茶,只用走到校门外,拐个弯就好。 在方云谏开始觉得,“他大概真的被我问住,不知道要怎么敷衍我”的时候,庄晏说:“我妈他弟,就是我舅。之前在外面做生意,欠了债。他人跑了,留下我舅妈、我妹。现在不是要过年吗?债主就找上门。” 方云谏:“……” 方云谏:“啊?” 庄晏所说的这些,完全超出方云谏想象范围。 庄晏叹口气,说:“我原本没打算说的,你可得给我保密啊。” 方云谏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保证:“嗯,绝对不说。” 庄晏看他,轻轻笑了下。 方云谏的心跳漏了一拍。 庄晏:“这事儿,是我去你家之前那天被我爸妈知道的。他们两个吵了几句,我爸的意思,是让我妈不要管别家的事儿。我妈不答应,说就算我舅是个混账,但我舅妈、表妹是无辜的啊……所以呢,那天我心情也不太好。” 方云谏抽了口冷气,开始自责:庄晏家里出了这种事,自己却还一味地怪他、觉得他对自己态度差,这实在太不应该。再说了,那一整天,庄晏对自己、对妈妈都温柔和气,原本也只有一个眼神,让自己多想。 他担忧,问:“那现在呢?你说事情结了,是有办法了吗?” 庄晏说:“嗯。我们一家回了趟老家,把我舅找了出来,再怎么‘教训’了一下。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我老家那边没什么信号,今天刚回来,原本想联系你的,结果下楼买个东西,就遇到张翔。他说你也来,我就觉得巧了嘛,也不用打电话了。” 他说到后面,还是笑。方云谏听着,也跟着笑起来。 他原先觉得,连冬日的寒意,也被庄晏这一个笑容驱散。 结果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方云谏便觉得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也实在被冻到。原先打球,出了汗,这会儿风一吹,寒意就往骨子里钻。 等走到奶茶店门口,两个少年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可以给张卫生纸吗?” 话是庄晏说的。 方云谏在一边吸鼻子,深感丢人丢大了。 回程一路,两人各拎着几杯热饮,方云谏手里还拿着一个。 他鼻尖发红,缩着肩膀,显得可怜兮兮。 一边喝奶茶,一边觉得,庄晏的视线是否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 方云谏再吸一吸鼻子,问他:“你不冷吗?” 庄晏笑一下,说:“还好。我比较抗冻,老家比这里冷得多。” 方云谏懊恼,觉得自己刚才拿“拉肚子”当借口。现在好了,晚上回去,指不定感冒。 庄晏说:“不过刚刚应该提醒你一下。” 方云谏:“唉……你这几天在老家,有额外做卷子吗?” 庄晏说:“做了几张。” 方云谏笑道:“那好,咱们明天对答案?” 庄晏端详他,过了会儿,才笑道:“如果你今天晚上没发烧的话。” 方云谏眼角抽了抽,说:“也不至于。” 他这么讲话,心头却没什么底气。 再到晚间,高烧袭来。 方妈妈给他冲了药,看儿子喝完。 方云谏瘫在沙发上,觉得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隐隐作痛。 方妈妈皱眉,问:“是不是打完球,没有及时穿衣服?” 方云谏心虚。 方妈妈看儿子这副样子,想说什么,但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她说:“好了,今天早点睡。我给你灌一个热水袋,抱着,看能不能把汗发出来。” 方云谏应了一声,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忽而记起:“对了,要给庄晏说一声。” 方妈妈一愣,“庄晏?” 方云谏说:“对,我原本和他说好,明天再去图书馆。” 方妈妈看他,笑一笑,说:“你们和好了?” 方云谏瞳孔一缩,舌头打结:“和、和好?” 方妈妈说:“嗯,之前不是闹矛盾了吗?” 方云谏哑然,悻悻说:“妈,你看出来了?” 方妈妈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不过你那时候好像不想说,我就没有多问。” 方云谏失语。 方妈妈笑道:“好了,快去睡。” 方云谏赶忙开溜。 他把自己塞进被子里,给庄晏发短信。 方云谏:感冒了o(╥﹏╥)o 发完之后,他盯着手机看了半天,庄晏没有回应。 方云谏慢慢叹了口气,再发呆。 过了会儿,方妈妈带着暖水袋过来,还给他端了一杯水,放在床头。 做完这些,方妈妈很快离开了。 屋子里关了灯,黑黑漆漆。方云谏闭着眼睛,把暖水袋放在肚子上,还是浑身不舒服。 他快要半梦半醒,旁边忽而闪起一阵亮光。 方云谏眉尖拧起,睁眼。 他近乎是从梦里被拽醒,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庄晏”,才回过神。 庄晏回复他:那明天就先不出来了,你好好养病。 方云谏看着,先失神。过了片刻,他侧过身,身体蜷缩着,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心脏,往四肢百骸流去。 庄晏啊。 他心想。 他编辑了回复,而后安心地把手机关机。 这天晚上,方云谏在梦里又回到年前那天。 他想要“纠正”自己当时的“误解”。 梦里,他倒完垃圾回家,和现实中一样,去庄晏身边。 庄晏也依然从凳子上跌了下来。但这一次,他摔下的同时,混乱之中,与方云谏唇齿触碰。往后,却没有迅速与方云谏推开,而是迈了一步,把方云谏扣在自己与柜体中间。 他们的嘴唇长长久久碰在一起。 方云谏情迷意乱,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鼻腔淌下…… 他蓦然睁眼,慌乱地从一边抽了纸,按在鼻子下面。 被子里太热,他又发烧,整个人像是被晒在沙滩上的鱼。太缺水,以至于流了鼻血。 方云谏“咕嘟咕嘟”把床头的水喝完,再把纸拧成条,塞进鼻子。 他手忙脚乱地处理好一切,还再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做完这些,他看一眼时间。 凌晨三点多钟。 他的烧已经退了。 所以明天再见面,也不会受到影响。 可是、可是—— 方云谏捧着水杯,站在客厅里。 他长长久久地出神,脑子里全部是梦里的画面。 他的视线挪到柜子上,然后像是被烫到,匆匆往后退了一步。 他好像看到自己和庄晏在那里。 庄晏的手扣在他腰上,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他的面颊。 他温柔的、亲密地亲吻方云谏。 方云谏头脑恍惚,先想,这真是太荒谬了。 他竟然把妈妈看的电视剧里男女主角之间的相处桥段挪到自己和庄晏身上。 然后,方云谏又想:我竟然…… 哪怕在醒了之后,想到这样的画面,也没有抗拒的感觉,只觉得心跳加快,耳根发烫。 这分明是不正常的。 方云谏麻木地回到自己房间。 他的手机重新开机,从夜幕沉沉,到天际破晓。 方云谏反复在网络上查询,自己在梦里看到的这一切,究竟说明了什么。 这个年代,网络已经算是普及,方云谏此前也听说过“同性恋”三个字。 但他从未觉得这与自己有关。 他想象着把梦里的庄晏换成张翔、刘超,换成任何一个和他认识更久的朋友,而后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答案由此呼之欲出。 方云谏依然不确信,自己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但是,显而易见——他对庄晏,似乎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他的心或许比意识更早的明白这点。 此前的诸多逃避、诸多难捱,皆是由此而此。 方云谏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亮色发呆。 房间外有了零碎的响动,是妈妈起床了,再热早餐。 再过不久,方云谏的手机闹铃响了起来。 方云谏按掉闹铃,深呼吸,拍一拍面颊,走出房间。 不知不觉,他竟然也对“伪装出正常样子”一事驾轻就熟。 他笑眯眯地送妈妈出门。等到门关上,屋子里只有自己,方云谏的面色一点点垮下。 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自己好像站在一条分岔路的起始端。左右两边,不同的路,通往不同的未来。 ※※※※※※※※※※※※※※※※※※※※ 明天请假一天,后天见啦。 搬家(上) 到这时候,梦里的视角开始拉高。成年了、工作数年的方云谏以一种旁观者视角,看着往后发展。 那些谨慎的接触、小心翼翼的试探。从年后到下班学期开学,庄晏退一步,方云谏就要往后退十步。 老师把高考倒计时的板子挂在黑板旁边时,正是方云谏的心情最乱的时候。好在到了最后几个月,该学的、该掌握的知识内容已经深深刻入脑海之中。 天气开始回暖了,校园走廊上的紫藤萝结出花苞。 方云谏的心绪每日起起伏伏,终于到了花开的时候。 他是课代表,抱着作业走过那个走廊…… 一切静谧,他匆匆前行。半路上,遇到庄晏。 那日天气很好,阳光耀眼。 方云谏的视角来到高空,看着下方两个接吻的少年。 …… …… 他再醒来时,是八年后的秋天。 昨天晚上,他们一起吃了一顿粤菜,再去江边散步。 等到分别时,方云谏不知从哪里来了勇气,回身吻了庄晏。 到这会儿,闹铃尚未响起。他允许自己赖床,浑身上下都发软、轻轻飘飘,一会儿想到八年前,自己和庄晏在学校里,瞒着所有人“恋爱”。一会儿想到昨夜,庄晏扣住他的腰,炽热的呼吸落在他面颊上。 方云谏有一股奇怪的冲动。 他想:兜兜转转,三千日夜——也许冥冥之中,真的存在“命运”,让自己和庄晏重逢、相爱。 方云谏又想笑了。 他侧身,把手机拿来,给庄晏发消息,说一声“早安”。 过了一会儿,庄晏一样回复:早安。 此外,还有一张照片,配字:我忽然发现,阳台上种的花开了。 方云谏点开看,见到一朵浅橘色的月季。 他评价:真漂亮。 这天往后,方云谏开始和庄晏持续地见面。 大部分时候是吃饭。两边都是忙人,难有闲暇去真正“约会”。 等到事情太多时,一周见不到面也是常事。 即便如此,团队里的年轻人们依然仿佛看出些什么。 唐洲、段明他们几个朝方云谏打趣,问他们是不是有“嫂子”了。 方云谏迟了一步否认,就引来一片起哄声。 方云谏无奈又好笑。等到闲暇时,把这事儿转述给庄晏。 结果第二天下午,就有外卖员送来一批奶茶、小蛋糕等。 不止方云谏,办公室里所有人都觉得意外。 面对堆在桌子上的下午茶,所有人面面相觑。有人对着小票断案,方云谏一眼看去,上面的手机号码是虚拟号,姓名一栏则直接是自家公司名,恒信。 他心跳漏了一拍,正好,手机震动。 方云谏拿起一看,是庄晏发:看到你们签收了,我请客^_^ 方云谏先是发怔,然后失笑。 他知道,这个点,庄晏多半不方便接电话。所以方云谏打字,说:那我就说,是“嫂子”给他们买的。 庄晏回他一个“得意”的emoji,又说“称呼而已,怎么叫都行”。 方云谏看了,觉得可爱。 他笑着收起手机,一抬头,唐洲正朝自己挤眼睛。 唐洲说:“方哥,怎么说?” 方云谏轻轻咳了声,“是我朋友请的,他刚告诉我。” 唐洲:“哦——” 段明:“‘朋友’。” 有他们两个带头,余下人也纷纷“明白”。 办公室里一片欢声笑语,热热闹闹。 方云谏跟着微笑片刻,再正色:“好了,大家休息十分钟,之后继续干活儿。” 时间紧、任务重,团队里的年轻人们也知道轻重。 他们高兴地挑选完奶茶,再分了点心,而后就回到自己座位上。 随着工作的推进,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窗外的树叶渐渐成了枯黄色,风一刮,就被吹走。 转眼到了十一月,项目要到最后收尾阶段。接连几天,方云谏下班都在十一点多。 好在他住的地方离公司很近。回去之后,还来得洗个澡再睡觉。 方云谏算着时间。等到十一月中旬,一切结束,自己就又能轻松下来。不过这是年底,庄晏那边恐怕会忙很多,两人恐怕还是不好见面。 方云谏略有遗憾。 只是他忙得天昏地暗,这点遗憾也有限。 越到最后关头,就越不能松懈。 方云谏深知这个道理。每天开晨会,都要再三强调,所有人都必须细心、再细心。表格太多,他也知道所有人都头晕眼花。但等熬过这段时间,年终奖少不了大家的,务必坚持到最后云云。 等晨会结束,所有人回到座位上。 方云谏这会儿才有工夫看手机。 房东竟然给他发消息了。 方云谏一怔,回想起:对,是该交房租的时候。 这些年,他与房东的关系颇为和睦。作为租客,方云谏从未拖延房租。而他遇到电器坏了、水管漏了的状况,房东也能积极帮忙解决。 海城房价太贵,方云谏虽然偶尔会看看新楼盘,但至今为止,还没有自己买房的计划。 他见到房东的聊天窗弹出来,第一反应,是又到要交房租的时候。 最近实在事多。想到这里,方云谏叹一口气,估摸着用哪张卡转钱更加合适。 可他未想到,等把窗口点开,迎面而来的是一长串道歉。 方云谏皱着眉头,大致扫过。 简单来说,是房东的侄子准备来海城这边工作。房东提到,方云谏的租期还有近一个月。加上是他们那边违约,可以赔付一定违约金。但是,方云谏需要在一周内搬走。 方云谏看到一半,额角开始跳。 他还算克制,回复房东,说自己最近太忙,恐怕没办法在一周之内搬离。如果房东侄子那边着急的话,不如先去找一个短租——这么一来,房东也没有必要付自己违约金,皆大欢喜。 房东很快又回复。却并非答应,而是仍然说,希望方云谏尽快离开。 言辞温和,态度坚决。 方云谏眉头皱得更紧。 他无法理解:年末,算是找工作最麻烦的时候。房东那位侄子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一定要这个时候来海城?……再说了,房东从前一直很好说话,到这会儿,却仿佛完全不给方云谏沟通的余地。 他头疼,干脆起身,去茶水间给自己冲一杯咖啡,顺便吹吹风。 一个念头从方云谏脑海中飘过。 他想:侄子不侄子倒是其次。这一出,怎么好像是冲着我来的? 但方云谏很快否认这个想法。 房东的为人,他自诩还算清楚。这些年,在校园里、职场中,方云谏也或多或少听闻过一些难缠亲戚的八卦。 也许房东也是遇到这种情况。亲戚不讲理,就只能来找自己这个“讲理”的人。 但方云谏还是头痛。 他没再回复房东,而是端着咖啡,回到工位上。 距离“一周”还有一段时间。但距离手上这份表格要发出去,只剩下三个小时。 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 这么忙来忙去,又过了两天。 庄晏问方云谏,他们又有一周没有见面。今天晚上,是否小聚一次。 方云谏看在眼里,揉着眉心,回复:不行,我得打包东西。 庄晏回了一个问号。 方云谏总算找到一个发泄闸门,可以把自己的抱怨一股脑吐出。 他干脆打电话,坦白:“我其实还没想好。这事儿太奇怪了,租了这么多年的地方,突然要我走。我这边事情又多,哪来的工夫找房子?……和房东那边还僵着,不过房东倒是说,可以帮我联系搬家公司、找新房子。他这样子,恐怕也有难处。” 房东态度越好,方云谏越觉得自己完全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他一边讲电话,一边继续在脑子里过表格中的数据。庄晏那边开口了,方云谏未听进脑子。过了片刻,他才回神,问:“你说什么?” 庄晏重复:“云谏,要不然,你来和我住吧?” 方云谏一怔。 他心想:这是不是太快了?我们才重逢了两个月。到现在,至多也只有几个吻。 他踟蹰,庄晏说:“可以当个暂时的过渡。我一个人住,家里客房一直空着。你过来,正好能睡。而且也不用额外花精力找房子、看合同。要是觉得离你们公司远,那之后闲下来了,再看新的地方。” 方云谏安静片刻,说:“你那边方便吗?” 这的确是当下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如果换个时间,方云谏或许还要犹豫,觉得自己和庄晏未走到这个地步。总要多磨合、多知晓一些对方的生活习惯。有过数次留宿,数次亲密,才该如此。 同样的,换个时间,他没有现在这么忙,也能有时间和房东掰扯合同问题。 可现在情况特殊。 庄晏把最简单的一条路摆在方云谏面前,而方云谏没有精力多想。 “方便啊,”庄晏笑着说,“欢迎你来我家做客。” 方云谏听着,跟着轻轻笑了声,觉得连日来的心力憔悴都被这句话冲散很多。 庄晏又说:“不对,应该是我先去你家做客。云谏,你东西打包的怎么样了?要我帮忙吗?” 方云谏长长吐出一口气,说:“要。” 他告诫自己:庄晏已经是我“男友”了。 他可以得到庄晏的帮助,可以在紧急状况下依靠庄晏。 但方云谏也迟疑,问:“你那边呢?会不会耽误事儿?” “不至于,”庄晏笑道,“要是过段时间再出这事儿,我说不定就没时间帮你。” 方云谏笑道:“那还真是巧了。” “对,”庄晏温和地说,“真是太巧了。” 电话挂断。 此事说定,方云谏便觉得心头放下一块大石头。 他和庄晏约定好,今天之内,他会叫同城快递把钥匙送给庄晏。 庄晏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方云谏思来想去,说:“没有。主要是打包衣服、书。家具的话,我会和房东再协商一下。” 庄晏回了一个笑眯眯的表情,然后是文字:好。 ※※※※※※※※※※※※※※※※※※※※ 小方:感觉怪怪的_(:3」∠)_ 庄晏:(微笑 明天见啦。 搬家(下) 等电话挂断,方云谏短暂考虑了其他事情。 如果庄晏没有在自己最混乱的时候提出“搬去他家”的建议,那到最后,他大约要不得不回到长久空着、很久没有打扫过的老房子。 这是最后的选择。 老房子距离公司距离实在太远,又是旧城区,每日花在交通上的时间都要翻三倍以上。加上多年不住人,其中的水电兴许也有问题……这么一想,与其花大精力搬回去,倒不如先找个附近的短租。 方云谏想着这些,略感头痛。 好在因庄晏的建议,他也不必再为此烦恼。 他平日生活习惯不错,闲暇时候,每周末都要专门打扫房间。最近的确没空,但屋中至多是落灰,东西摆放依然算得上整洁。 方云谏自忖家里没什么不能让庄晏看到的东西。庄晏帮他打包,也省去再找其他人帮忙的步骤。 当下状况,虽然来得突然,但对他和庄晏的关系来说,也许能起到正面的推动作用? 方云谏不太确定地思索。 中午午休时,他按照和庄晏说好的那样,叫了同城快递。 到了晚上,七点多钟,庄晏给他发了“到了”的消息。就方云谏正因核对表格中的信息头痛,见状,简单回复一句“辛苦”。庄晏大约也看出他这边事多,没再多说。 一直到十点多,方云谏总算可以离开公司。而他走的时候,背后大楼中还有多半窗子亮着灯。 不只是这栋楼。 整条街道,都是用这些年轻人的所有生活造就。 两边灯光之下,方云谏打电话给庄晏。 方云谏:“我刚下班。” 庄晏:“已经这么晚了。” 方云谏笑了声:“是啊,这还算好的。隔壁组最近每天加班到凌晨……唔。” 庄晏:“很累?” 方云谏说:“还好。” 庄晏笑道:“我现在说,希望你能轻松一点、不用每天都精疲力尽,你也不会听吧?” 方云谏跟着笑,说:“你还说我呢。过段时间,你应该也一样吧?” 他门虽然没有面对面,但因这段时间的相处,方云谏已经可以想到庄晏如今的状态。 庄晏一定是耸一耸肩,才说:“也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话,完全是给方云谏醒神。 方云谏隐约察觉到,庄晏那边正在做什么事。几次话到嘴边,他还是没有多问。 这个点,路上车子也少。方云谏开了十多分钟,就进了停车场。 临进去前,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住处的方向。 这是多年以来第一次,他晚上回来时,窗中亮着灯。 有一个人在等他。 方云谏想到这点,心头无端地颤了一下。 从八年前到现在,他结交了新的朋友,老师、上司们都看好他。他努力做一个合群的人,努力让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好——但是,他拿着高额的薪水,住着市中心的房子,却没有一个可以等他回家的人。 这真的算是“生活”吗? 他好像自是简单地活着。 到现在,一切仿佛没有变化,又好像有很大不同。 庄晏出现了。 方云谏频繁地回想起从前。 在妈妈还没有去世的时候,在那个男人没有打乱母子二人所有生活的时候,在庄晏还没有“失踪”的时候。 方云谏愿意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来换取当初。 但他又知道,时间不能逆流。 好在,妈妈是真的不在了,庄晏却还能回来。 方云谏一路心绪起伏。他上楼梯、走在楼道中。因自忖自己这会儿情绪不好,他在楼道中短暂停留,想要拿出更佳的状态。偏偏此刻,庄晏打开门,从中探出身来。 方云谏看着他,先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而后莞尔。 庄晏竟然戴着橡胶手套,穿着围裙。 方云谏好笑,走上前去,问:“你这是什么打扮?” 庄晏耸耸肩,说:“不是我说你啊,云谏,你书房灰也太大了。” 方云谏:“……” 方云谏略有心虚。 他咳一声,说:“最近一个月都没太收拾。” 庄晏笑着说:“我想也是。对了,我给你放了热水,先去泡个澡吧?” 方云谏笑道:“原来你刚才是在做这个?” 庄晏看他,笑一笑,说:“对啊,不然呢?” 方云谏看他。 他心里又冒出那种大胆的、冲动的想法。 他想说:“你身上好像也被灰弄脏了,不如……” 但还是太快了。 方云谏最终说:“嗯。你今天收拾了多少?” 庄晏说:“大概就是把书装箱,卧室还没去。云谏,今晚我就留你这儿了?” 方云谏笑道:“不然你还想跑哪里去?” 庄晏低笑。 方云谏看他。 他刚刚脱下自己的外套,如今西装还搭在手臂上。此刻来看,方云谏衣冠楚楚,是有行业精英的模样。而庄晏的衬衣、背心,则隐藏在围裙之下。显得温和、居家。 方云谏到底还是心动。 他往前,轻轻吻了吻庄晏。 庄晏的手臂动了动,低声说:“我身上真的好大灰……嗯——” 方云谏咬了一下庄晏的嘴唇。 这之后,连日的疲惫都好像被消除一些。 他说:“今天辛苦了,”一顿,“咱们一起洗?” 庄晏笑道:“我可以把这看做‘邀请’吗?” 方云谏思索片刻,遗憾地说:“不能,我真的有点累了。” 庄晏叹口气,“那还是你先去。光看着,什么都不能做,对我也太残忍了吧?” 方云谏听得半是心软,半是心折,轻声说:“等我这段时间忙完?” 庄晏说:“好,等你。” 两人对视。 方云谏看着庄晏眼里的自己。 庄晏比他略高一些,也仅仅是一两公分。 方云谏看他的时候,要微微抬头。 他想让这一刻地久天长,但庄晏笑着催促他:“快去吧?不然水凉了。” 方云谏终于还是点点头。 他先去浴室,拿上睡衣,而后去盥洗室。 正像庄晏所说,浴缸里有一缸热水。此外,庄晏还端来一杯红酒。 “没事,”庄晏说,“一点点,明天早上早就消了。” 方云谏笑着点头。 等庄晏出了门,他独自一人脱去衣服、踏进浴缸。 热水冲刷着身体,方云谏的意识也有些沉下。他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两个人住在一起最好的一面:自己疲惫的时候,庄晏可以帮他、照顾他……当然,轮到庄晏加班的时候,方云谏也很乐意做一样的事情。 他放心、放松地把庄晏带进自己的领地之中。 方云谏进家门,是在十点半。等到十一点多,水逐渐变温、变凉。红酒入喉,加上倦意,方云谏脑子里晕晕乎乎,只想要快些睡下。 他穿上睡衣,端着酒杯里剩下的一点酒液去找庄晏。 庄晏这会儿还在书房中,坐在地上,给打包好的箱子贴上胶带。 他旁边就是办公桌,桌上的电脑、文件,倒是没被动过。 方云谏靠在门框上看他。庄晏原本背对门口,这会儿大约是听到声音、看到自己面前晃动的影子,他笑道:“洗好了?先去睡吧。” 方云谏说:“你呢?” 庄晏说:“我去冲一下,马上也去睡了。” 方云谏说:“竟然有这么多箱子。” 庄晏笑道:“对。我还看到你大学时候的课本,所有课后题的答案都写上了。” 方云谏笑道:“哎,你还翻了这些啊?” 庄晏说:“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方云谏说:“那倒不是。” 庄晏说:“不是说要去睡吗?” 方云谏看他。 到这时候,庄晏总算侧过头,笑着望向方云谏。 方云谏心脏“怦怦”跳动,最后成了一个清晰的答案。 他带着很多欣悦,想:虽然房东突然让我搬走,的确麻烦。但庄晏来了,这就变成了一件好事吧? 他先给庄晏拿了睡衣,然后乖乖刷牙、上床。原先想要等庄晏,但过了会儿,方云谏自己先睡着了。 一夜无梦。 直到第二天醒来,他发觉庄晏不在身边。 方云谏惊讶。 有一瞬间,他以为昨日的一切都是自己在做梦。自己没有给男友抱怨,而男友也没有提出那个解决方案。 方云谏眉尖一点点拧起。他心情极乱,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然后看到躺在沙发上、还在睡觉的庄晏。 方云谏的脚步停顿下来。 他觉得整颗心都在这一刻变软。 往后三天,大抵是一样的发展。 方云谏晚间到家,庄晏已经给他放好热水。两人简单地交谈、放松,而后休息。 房间里的生活痕迹被一点点抹去。方云谏和房东的协商也无比顺利,房东提出,他愿意以折旧价买下这些年中方云谏添置的所有大件家具。 方云谏挂掉电话,和男友吐槽:“他买这些家具的钱,加上给我的违约金,这足够给他侄子在外面押一付三了吧?” 庄晏说:“谁知道呢,可能有什么别的原因?” 方云谏耸一耸肩,而后笑起来:“明天就搬?” 庄晏说:“对。” 他把另一把钥匙,交给方云谏。 庄晏说:“明天,我去接你回家。” 方云谏重复:“回家。” 庄晏笑道:“对,我们的家。” ※※※※※※※※※※※※※※※※※※※※ 明天见啦。 回家 在方云谏原先的想法中,虽然自己要搬去与庄晏同住,可等到这段时间忙完,他有了找房子的闲暇,总要再搬出。 但庄晏几句话下来,他开始动摇。 如果这可以成为一个“家”,如果他和庄晏真的可以走到那一步—— 方云谏出神。 庄晏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扣下去,按在钥匙上。 他动作不快不慢,从容,坚定。 方云谏忍不住微笑。 在彻底握住钥匙的时候,他再往前,亲吻庄晏。 两个人唇舌交缠,方云谏把钥匙放在一边,倾身而上,将庄晏压在沙发上。 他一手扯着庄晏的衣领,另一只手往下,去解庄晏的皮带。 庄晏显得讶然,叫了声“云谏”,但很快适应。 他的手慢慢顺着方云谏脊背抚摸,一寸寸揉捏。 方云谏的身体越来越热。 他眼梢带上湿红色,在擦枪走火的边缘,对庄晏说:“现在算是‘邀请’。” 庄晏看他片刻,笑道:“但你最近实在太忙,我有点舍不得。” 方云谏低喘,说:“没关系。” 庄晏笑一笑,还是一下一下、亲昵温柔地亲吻方云谏,“……有关系。我希望你也可以全身心地享受,而不是到一半,就累得求我放开你。” 方云谏听着这些话,面颊滚烫。 他笑道:“求你?……那么自信啊?” 庄晏不置可否,只说:“你又不是没有做过。” 方云谏一顿,“你还记得?” 庄晏叹道:“怎么能忘。” 亲吻逐渐轻缓,到最后,两人只是静静地拥抱着,等待热潮退去。 方云谏说:“那会儿真是什么都不懂。” 庄晏纠正:“是你不懂。我可是上网查了很多、做了很多功课。” 方云谏说:“是啊,结果连尺寸都没买对。” 庄晏笑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方云谏眼睛睁大一点,蓦地起身看他,狐疑:“你故意的?” 庄晏澄清:“怎么可能——但是,结果不坏,对吧?” 方云谏眯着眼睛看他,一脸审视。 庄晏坦坦荡荡地任他看。 看了片刻,方云谏又笑起来。 他再亲亲庄晏。 等到亲吻结束,庄晏说:“好啦,早点睡?” 方云谏嘟囔:“这也不‘早’了……哎,你今晚别睡沙发,和我一起睡卧室吧。” 庄晏摇头,说:“我怕打扰你。” 方云谏说:“怎么算是‘打扰’?再说,咱们以后总要一起睡啊。” 他理所当然,庄晏却说:“我是觉得,还是分房睡比较好。” 方云谏茫然,“为什么?” 庄晏说:“我十多岁的时候,爸妈经常吵架,都是我妈说,和我爸一起睡的话,睡眠质量不好。当时吵得特别凶,我以为他们要离婚了。结果到后面,他们分房睡,关系反倒好起来。” 方云谏眨一眨眼睛,没法反驳。 他没有类似经验,不能说一句“我家不是这样”。 他犹豫,庄晏就笑着亲他,说:“就这么决定了?” 方云谏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他思来想去,也找不到可以反驳的地方。 到最后,只好点头。 第二天是周末。饶是如此,方云谏仍然要去公司。 早前,庄晏联系的搬家公司已经将方云谏的个人物品拉到他家。庄晏还拍照片给方云谏看,五六个箱子,加上两个行李箱,整整齐齐地垒在地板上。 配字是:等你回来,一起收拾。 方云谏看在眼里,微笑。 他正要回复,却被段明叫住,请他签字。 一来二去,等方云谏再拿起手机,已经过了好些时候。 因是周末,来公司的人原本就不多。方云谏看看时间,干脆发消息给庄晏,说可以来接自己。 办公室的其他人陆续下班。近五点时,方云谏最后一个离开。 他在心中安慰自己:下周之后,一切好说。 庄晏的车已经停在楼下。 方云谏上车时,意外地发现,副驾位上竟然还摆着一束玫瑰。 他先讶然,而后就是惊喜。 方云谏抱着花上车,把安全带系上后,低头嗅花香。 庄晏侧头看他,显得风度翩翩,深情款款,笑着问:“喜欢?” 方云谏说:“喜欢——怎么想到送花?” 庄晏说:“总算把你拐回家了,庆祝一下。” 方云谏笑道:“怎么算是‘拐’?” 庄晏笑道:“我‘趁人之危’啊。如果不是你房东那边突然有事,你也不会这么快就答应搬家,对吧?” 方云谏想一想,承认:“对。” 十二月后,他会和房东签两年左右的新合同。这么一来,他和庄晏的同居自然更加遥遥无期。 方云谏略有感怀,说:“这算什么?咱们有缘?” 庄晏说:“可能也是‘天意’。觉得咱们之前分开太久,这会儿不能耽误。” 他上次说起这两个字时,方云谏的回答是“不要这么迷信”。但这次,同样的话出现,方云谏心头却微微一动。 他嗅着玫瑰花的香气,想到自己与庄晏重逢两个月以来的种种,鬼使神差地开口,说:“没准还真是。” 庄晏听了,笑着说“对吧”,而后启动车子。 路上,庄晏还说了些其他。 比如:“今天、明天我接送你,你记得路。” 方云谏:“有导航啊。” 庄晏改口:“以后我就没时间接你、送你,但你也要觉得,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他这么讲话,嗓音郑重。方云谏听着,心软得一塌糊涂,想:他真的好爱我、好在乎我。 他笑着回答:“好,我记得。” 庄晏又说:“我之前多买了几个车位,原本觉得以后买新车可能会用到,没想到先给你用了。” 方云谏琢磨:“我是不是要给你交房租?” 庄晏:“你来了,就算‘房租’。” 方云谏说:“这可不行。” 他下了决心,想要认真经营自己和庄晏的同居关系。 两个人在一起,虽然庄晏的经济条件更好,但也不能只让他承担两人的生活开销。否则的话,庄晏最开始会觉得乐意,往后却说不定要有不满。 方云谏想要把这些“不满”掐灭在萌芽之前。 他脑子里想这事,不知不觉,两边的路变得陌生。 庄晏叫他:“云谏?” 方云谏回神:“啊,快到了吗?” 庄晏说:“对。不过我一般不太在家里做饭,现在冰箱是空的,要不要先去一趟超市?” 方云谏欣然:“好啊。”他刚刚还在考虑,自己要从哪方面“付出”,如今就有了答案。 方云谏独自生活多年,厨艺不错,是有人来家中做客时可以露一手的水平。 他这两个月与庄晏一同吃饭,加上原本就对庄晏的口味有所了解,所以进超市之前,方云谏已经在心中拟好菜谱。 庄晏起先未有察觉,还在蔬菜区环顾。方云谏却目标明确,先问过庄晏家中有无常备的葱姜蒜,得到一个“应该没有吧”的模糊答案后,他笑眯眯地说:“那就买新的。” 庄晏可有可无地答应:“好。” 方云谏为防万一,又谨慎地确认:“那调料呢?十三香?白醋?……都没有?” 他开始匪夷所思。 庄晏咳一声,说:“我在家吃的时候,也是点外卖比较多。” 方云谏叹为观止,转而笑道:“没事。今天既然来了,就一次添置全,”一顿,“锅总有吧?” 庄晏坦然,说:“有一个炒锅,偶尔也拿来煮东西。” 方云谏:“……” 左右都是陌生人。虽是众目睽睽,但方云谏没什么心理负担。 他伸手,摸一摸庄晏的头发。 庄晏仿佛想要后退。但在方云谏的手压上来时,他还是停下脚步,乖乖任摸。 方云谏满意地松手,说:“你这样子,太不让人省心了。” 庄晏还是潇洒神色,说:“那你可要好好照顾我。” 方云谏听着,心头微动。 他微笑,说:“好。” 两人采购了两个购物车的东西。最后装袋,足有四大包,额外还有一个装新锅的箱子。 他们把所有东西堆在车上。到这会儿,方云谏再看这前座上的那一束玫瑰花,开始头疼:这可要怎么房子里拿。 庄晏倒是很乐观,说:“大不了走两趟。” 方云谏叹气,想:也只有这样。 等开车到家,停车场比方云谏此前所想要空一些。 上电梯时,方云谏把手上袋子暂且放在地上,说:“都没遇到什么邻居。” 庄晏:“对,这边住着的人不算很多。” 方云谏回想一下从外间看到的楼层状况,猜测:“一层一户?” 庄晏:“对。宽敞、安静。” 方云谏说:“新楼盘吗?” 庄晏:“最近两年交房的,不过现在还有很多空屋。咱们住的楼层比较高,应该不太受其他楼层装修的影响。” 十八层的楼,他们住十七层。 虽然此前在庄晏发来的照片里看到过很多次屋子布局,但这会儿,随着电梯上的数字越来越大,方云谏心头还是乱跳。 他一面觉得,自己何必这样紧张。一面想,这就是他和庄晏的“家”了 。 电梯停下。 方云谏深呼吸,要重新拎起袋子。 但庄晏抢在他之前把购物袋拎过,在方云谏惊讶的眼神中,笑道:“你去开门?” 方云谏瞳仁颤动一下,唇角不受控制地弯起。 ※※※※※※※※※※※※※※※※※※※※ 庄晏:宽敞、安静。 现在的小方:好耶! _(:3」∠)_庄晏确实把小方拿捏得死死的。 对小方来说,“家”是最重的一个字了。 明明 开门后,方云谏的第一个想法是:好空啊。 庄晏此前照给他的,都是有家具的地方。从照片来看,方云谏虽然隐约觉得“这个房子应该很大”,却未细想。 到现在,他才有几分恍然。 屋子面积的确不小,足有近三百平。四室三卫两厅,另有厨房、大小阳台。但真正给方云谏造成“房子很大”观感的,却是屋中空落落的布置。 进门第一眼,他看到鞋柜,客厅的沙发、电视柜。可除了这些“必要”的家具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方云谏心头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想:就算是买房子那会儿地产商给出的样品间,恐怕都比这里的生活痕迹多一点。 方云谏迟疑片刻,回头,看着自己身后进门的庄晏。 庄晏笑一下,把手中袋子放在地上,说:“要不然你就别下去了。留在这儿,把这些东西归置一下。” 他话音轻松、自然。方云谏听在耳中,此前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疑虑迅速被打消。 方云谏笑道:“还有一束花呢,你一个人拿不下吧?”说着,记起什么,略有懊恼,“我之前怎么忘了问你。房间这么空,是不是也没有花瓶?” 庄晏遗憾地:“对。” 方云谏长长叹一口气,转而笑道:“没事,我想办法。” 两人还是说说笑笑地下楼。路上,方云谏不免说了一句:“你平常是不是不太在客厅待?沙发都看不出来坐过人。” “对,”庄晏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栋房子交房之后,我就陆陆续续地装修,也没想好具体怎么弄。现在这样,基本都是找的设计团队做出来的,只算是一个框架。” 方云谏话音拖长:“哦——” 庄晏笑道:“你既然来了,以后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直接上手。” 方云谏不得不承认,自己听着这话,嘴巴上虽然要推拒,说“这不太好吧”,心中却很是意动。 他喜欢简洁明快的风格,这点应该与庄晏相仿。但明快的同时,也要有作为“家”的温度——用最简单的例子,如果是方云谏来选,客厅的灯光一定不会是纯白色,而是带上淡淡暖黄。 庄晏还说:“四间屋子,一间我住,一间原本说是客房,现在给你,还有一间书房。装完这三间之后,那个设计团队问我,对最后一间有什么想法,但我的确想不出来。” 方云谏提议:“家庭影院呢?……还是健身房?” 庄晏说:“这个小区原本就配置了健身房,就在楼下,器材还算全。如果是普通健身需求,我房间里也有一些小型设备,应该不用特地布置。影院的话,客厅就可以兼具这个功能。” 方云谏叹一口气,“的确想不出。” 他说完这句,察觉什么。 方云谏挑眉:“你在笑?” 庄晏笑道:“对。我刚刚好像有了一个主意。” 方云谏说:“你这个表情——我持保留态度。” 庄晏笑道:“云谏,不要这么警惕。” 方云谏耸肩,庄晏则说:“鉴于咱们之前的‘经验’,是不是应该把最后一间房子也按卧室布置?” 方云谏茫然:“经验?” 庄晏说:“你把床单弄湿了,完全没法睡。” 方云谏抽一口冷气。 他面色纠结,嘀咕:“你怎么净记得这些。” 庄晏温柔地说:“和你分开之后,没有手机的那个暑假,我把我们之间的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 方云谏心软。 庄晏说:“你来挑床?会比较有参与感。” 方云谏听着,分不清自己是羞赧更多,还是无奈、好笑更多。 到后面,电梯停下,庄晏抛着钥匙,往停车场去。 他走了几步,方云谏追上来,与他并肩,答应:“好吧。” 庄晏:“嗯?” 方云谏用手肘碰一碰他,“最后一个房间,也算卧室。”想一想,“你买房子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些吗?” 庄晏笑道:“的确没想太多。不过搬过来的时候,我是看重这里环境好。” 他这么说了,方云谏就道:“待会儿吃完饭,咱们去小区里转一转?也看看健身房。” 庄晏笑眯眯看他,“真的要去吗?” 方云谏听出来,他话中有话。 方云谏谨慎:“嗯?” 庄晏半叹半笑,说:“我给你送了花,还买了一瓶红酒。对了,最后结账那会儿,你可能没有看清楚,但我的确拿了一个东西。这一次我很确定,尺寸是对的。” 方云谏听着,心领神会。 他半开玩笑,半是的确想要知道:“这么确定?是有经验吗?” 庄晏幽幽说:“有啊。” 方云谏呼吸一滞。 庄晏说:“之前和你那次,我不是买错了吗?后面痛定思痛,买了新的自己试,可出了那种事。” 方云谏停顿片刻,说:“这都八年了。” 庄晏微笑,“对,八年了。” 方云谏:“也许商家的尺码早就变得不一样。” 庄晏思索,“有道理。”又抬头,“那正好,咱们回忆一下青春。” 他说着这种事,哪怕方云谏明知道,以他们讲话的隐晦程度,哪怕有其他人在,也听不懂二人间的对白。可当下,他还是忍不住左右看一看,想确定附近真的没有人在。 庄晏似乎看出他的动作,慢悠悠地笑一笑,按动车钥匙。 两人再上楼,方云谏抱着玫瑰花。 他此前说,自己来想办法安置这些花。但在实际检查庄晏的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前,方云谏其实不抱什么期望。 但他被庄晏带领参观,看到了柜子里几瓶开了封、快要见底的红酒,眼前微亮。 他看庄晏,矜持地说:“要不然,新酒就不开封了吧?” 庄晏眼睛轻轻眯起。 方云谏笑着去亲他,一边亲,一边说:“只是不开新酒,其他东西还是要拆。” 庄晏扣着他的腰,与他接吻。 这个吻逐渐加深时,方云谏后知后觉,想到:这一幕,似乎很像自己年少寒假梦里的场景。 他察觉庄晏的手伸进自己衣服下摆,抚摸他的背脊。 方云谏不算坚定地扣住他的手,说:“还没吃饭……唔。” 庄晏还是亲他,吻从方云谏的唇角流连到面颊。 他轻轻咬了一下方云谏的耳垂,说:“其实我肚子不是很饿。”暗示性地用舌尖沿着方云谏耳廓舔吻,“晚点吃,也来得及?” 方云谏最先还能克制,说:“可咱们特地买了东西——” 庄晏说:“放着,以后再做。” 方云谏心头两股意识交织。 一个说:今天是搬家的日子,该有乔迁宴。吃完这一顿,才算自己正式加入庄晏的生活。 另一个说:就算没有这顿饭……嗯,被庄晏亲得好舒服。 他的意志力逐渐沦陷,到最后,被庄晏一把抱起。 方云谏的腿盘在庄晏腰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庄晏身上。 他情迷意乱,模模糊糊地想,庄晏如今体格健硕,这又算一个与当初的不同。 想到一半,庄晏说:“宝贝,开一下门。” 方云谏回神,意识到,两人已经到卧室门口。 庄晏的衣领被他抓得乱七八糟,而方云谏手软脚软,脑子也有些发懵。 他这副被亲傻的样子,被庄晏看在眼中。 庄晏叹一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算了,没有床也……” 方云谏立刻说:“不行!” 庄晏好笑地看他。 方云谏喉结滚动,按下门把手。 他被放在床上。 床铺柔软、干燥,带着一点阳光的味道。 旁边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如今黄昏已过,往外看,就是整个城市的晚间灯火。 这样的灯火霓虹之中,方云谏与庄晏成为两个交缠在一起的影子。 最后一刻,方云谏再按住庄晏的手。 庄晏看他。他英俊、性感,一点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滴在方云谏胸膛上。 他低低“嗯”了声,尾音上扬,是问方云谏,为什么要拦住自己。 方云谏说:“今天晚上。” 庄晏像是要花很大力气忍耐。他嗓音微哑,问:“怎么了?” 方云谏说:“我想睡在这里。” 他承认,庄晏说的也许的确有道理。但这一刻,方云谏不愿意想,如果等到当下炙热清潮结束,自己还要离开。这样的画面,是否有些凄凉? 他说完这句话,望着身上的男人。 他的男友,比八年前更让他着迷。 他看着庄晏眉尖轻轻拧起,性感得难以置信。 方云谏的心一点点变冷,整个人像是漂浮在破碎的冰面之上。 但庄晏很快又笑了。这一笑,就是裂冰消融,春潮涌动。 他低头,吸吮方云谏的唇,还是那种像是叹息,又像是微笑的嗓音,“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云谏。” 方云谏问他:“可以吗?” 庄晏漫不经心,笑道:“当然可以,你说了算。” 方云谏听着,按住庄晏的手慢慢滑落。 他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也许今天晚上,自己又要坠回过去,继续那一场旖旎梦境。 但现在—— 庄晏低声说:“你分心了?” 方云谏回神。 他勾住庄晏的肩膀,再把人拉下来亲吻。 “没有,”接吻的间隙里,方云谏说,“我明明一直在想你。” 从八年前到现在。 一直都在想你。 ※※※※※※※※※※※※※※※※※※※※ 小方: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Σ(⊙▽⊙a 明天见啦。 感谢在2021-02-08 17:32:00~2021-02-09 17:3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涂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同居 晚上睡得早,第二天睁眼也早。 外间刚刚天亮,庄晏还在睡,闹铃依然没有响。 方云谏稍微动一动身体,觉得腰、腿都有发麻,像是身体还没有从昨夜的热烈亲昵之中苏醒。 他抽了口冷气,再看庄晏的睡颜。 看过片刻,方云谏凑上前,亲一亲庄晏唇角。 ——还是没有醒。 他带着一点遗憾,先下床、穿衣,顺便关了闹铃。 已经是周一,方云谏的车还在公司停车场。他和庄晏昨夜就讲好,今日还是庄晏送他。 不过在那之前,方云谏预备先为两人做一顿早餐。 昨夜什么都没准备,今日也只能从简。 饶是如此,因昨天的采购实在充分,这会儿方云谏面临的选择颇多。 他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决定做一个材料丰盛的三明治。 他煎了鸡蛋、虾仁、香肠,另有一些蔬菜作陪。不多时,厨房中满是饭菜香气。 等到近八点,庄晏穿戴整齐,从卧室出来。方云谏恰好煎好面包,把三明治摆在盘子上。 他听到身后动静,笑着转头和庄晏打招呼,说:“早上好。” 庄晏一笑,“好香,在做什么?” 方云谏用筷子夹起一个未摆进面包里的虾仁,“来尝尝?” 几句话间,庄晏已经走到方云谏身边。 他从背后抱住方云谏的腰,看一眼送到嘴边的虾仁,并未吃,而是先亲一口方云谏。 方云谏手一抖,险些把虾仁掉在地上。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忍不住微笑。 等到亲吻结束,庄晏才去咬虾仁。 方云谏看他咀嚼,略有紧张。 他对自己的手艺心中有数,味道应该不错。而庄晏历来体贴,喜不喜欢,都一定会夸奖。 方云谏胡思乱想片刻,见庄晏一笑,说:“好吃。” 方云谏也跟着笑了,说:“吃饭吧。” 他这么说,是示意庄晏放开他。但庄晏的手依然扣在他腰上,还说:“我忽然觉得,应该早点把你拐过来。” 方云谏好笑,说:“都说了,不算是‘拐’。” 庄晏看他,笑道:“嗯?你会自愿过来吗?” 方云谏想一想,回答:“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不过会啊。” 庄晏说:“等一段时间……” 方云谏笑道:“好了,吃饭。” 庄晏再亲他,说:“我可没有那个耐心。” 方云谏笑道:“是吗?昨天晚上,我觉得你挺有耐心啊。” 庄晏就跟着笑,说:“嗯,可能是之前把耐心用完了吧。” 方云谏听着,一面想,这样的对话实在太没营养。一面又想,自己期待的生活,似乎就是这样。 他摘掉围裙,下面也是穿好的衬衣,只是尚未系领带。 等到要出门时,方云谏站在门口的穿衣镜前,调整领子。庄晏看他片刻,走上前帮他。 方云谏说:“你那边没关系吗?得晚到快一个小时吧。” 庄晏笑一笑,说:“没事,我说了算。” 他讲话的时候,视线落在方云谏脖颈上。 方云谏被他看得脖颈微痒,侧头问:“怎么了吗?” 庄晏摇头,手指在方云谏颈后轻轻摩挲。 方云谏肩膀缩了一下,快速叫:“庄晏——!” 庄晏笑道:“有一个痕迹露出来了。” 方云谏:“啊。” 庄晏帮他将领子折起一点,说:“这样就好。” 方云谏对着镜子端详。大概是角度受限,他并未看到庄晏所说的露出来的吻痕。 不过他未有疑心。昨天晚上,庄晏的确在他脖颈下方亲吻许久。 两人收拾妥当,离家下楼。 车子开出小区的时候,方云谏看着外间行道树,忽有感叹,说:“叶子都要掉光了——我原本觉得,可以喝完酒之后拿红酒瓶插花,不过昨晚、今早都没时间。今晚也不好喝酒,还是去买花瓶吧。” 庄晏开车,随意道:“好。” 方云谏一顿,说:“马上就要过年。” 庄晏笑道:“哪有那么快?还有一个季度。” 他这么说了,方云谏原先升起的心绪散去一些。 他笑道:“也对。” 庄晏又说:“这几年,我爸妈那边态度宽松了不少。” 方云谏一愣。 庄晏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并未转头。 他们的车子行驶在漫漫晨间车流之中,恰好前方绿灯转红。 车子停下,方云谏心想:他在说什么?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庄晏说:“……我大一刚开学,他们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还特别严厉,说我不能再联系你。我那会儿心里有怨气,态度也不好。后面几年过年,我都找了理由,实习,学校的项目……申请留在学校。有时候能批准,就留下。有时候批准不了,在校外租房。” 方云谏听着,心头一点点发空。 他喉咙有点发苦,想说:我也一样。 但他留在学校的原因不同。 既然老房子里没有一个等待自己的人,回去也是孤孤零零,那为什么不干脆留在学校,好歹有点人气。 庄晏继续说:“这么过了几年,他们反倒去我学校看我。可能是时间长了,想法有变化吧。也可能是因为我已经经济独立,开始每个月给他们打钱。我的想法也幼稚,觉得他们管我,是因为他们毕竟抚养我长大。如果我把钱都还回去,他们是不是就不能再对我做什么了?……我不敢找你,就把心力都放在这些事上。” 方云谏哑然。 庄晏笑了一下,说:“一开始,他们找我,我不太想见。” 方云谏轻声说:“那毕竟是你的家人。” 庄晏说:“是他们让我和你分开的,云谏。” 方云谏不言。 庄晏温和说:“没关系,我们已经‘和好’了。我妈还偷偷打听,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可能和我复合。他们知道咱们又在一起了,应该也会高兴。” 车子再次启动。 庄晏笑道:“我当时是有点生气,觉得他们之前那么做,现在何必又这样?……我还在想,云谏,如果阿姨还在,知道咱们在一起,一定不会是他们那样的态度。” 方云谏好笑,说:“你记不记得,高三过年那会儿?” 庄晏说:“当然记得。” 方云谏:“我妈看出来了。” 庄晏一顿,“看出来?” 方云谏:“我应该表现得很明显吧?她问我,咱们是不是闹了矛盾,我说没有。但到后面,咱们和好了,我妈又说,和好就好。她一直都知道,但我不想说,她也就让我自己消化。” 庄晏:“阿姨很好。” 方云谏叹道:“对啊,很好。” 庄晏说:“你之前和我说,阿姨出了意外,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云谏:“……” 这话题来的太快、太突然。 方云谏理智上知道,总有一天,自己要和庄晏把从前的事情讲明。但他没想过,会是这样的时刻。 他神色不对,庄晏大约看出了,体贴道:“要是不想说的话,没关系。” 方云谏深吸一口气,承认:“嗯,改天吧。事情比较复杂。” 庄晏和他确认:“你没事吧?我是不是不该问。” 方云谏笑着摇头,说:“没事。” 讲话间,车子停在恒信办公大楼下。 方云谏看一眼时间。这会儿是八点四十,未至上班的时候。 他和庄晏告别。临走时,觉得庄晏看自己时的神色仍有不对。 方云谏解安全带的手一顿,笑道:“等咱们拆那瓶红酒的时候,我仔细和你说?” 庄晏看他,眸色微动,点头。 方云谏语气轻松些,说:“再见。” 庄晏:“再见。” 两人分开,方云谏又投身于工作。 他未和公司的人提起自己搬家、与男友同居一事。是在又几周后,有同事问起,最近方云谏上下班开车的方向似乎有所变化,方云谏才顺势提了句,自己换了租房的地方。 这话在职场上一句就过,无人多问。 此前与品胜合作的项目顺利结束,方云谏所在的小组又进入半休假阶段。 过年还早,圣诞却很近了。附近的商场门口摆起了巨大的圣诞树,部门里的小姑娘们在午休时间也在交流美甲款式。 沉寂了好些时候的高中班级群里又有动静。有人问起,班长此前不是说过吗,近来再组织一次同学聚会。这话是夏秋之交说的,这会儿已经入冬了,同学聚会在哪里? 话既然提起,群里便再度热闹,方云谏也有参与。 到晚间,庄晏看他始终看手机,便问了一句。 方云谏抬头,笑眯眯回答:“之前去看老师的时候,我不是也提过吗,班长准备牵头聚一次。对了,你去不去?” 庄晏说:“看时间吧。” 方云谏说:“你好像都没去过。” 庄晏说:“嗯,之前总是没空。” 方云谏说:“不知道今年会安排在什么时候。最好是元旦,大家应该都有假……吧。” 他讲到一半,略有不确定。 庄晏看他,方云谏笑道:“又要来新活儿了,不过还在意向阶段,我们在讨论,到底要不要参与竞标。” 庄晏想一想,说:“加油?” 方云谏半笑半叹,说:“是要‘加油’。唉,不说了。如果是元旦的话,咱们一起?” 庄晏笑道:“可以。” 方云谏咳一声,说:“好,你待会儿也在群里冒一下头。” 庄晏可有可无的答应。过了片刻,却忽然开口:“我之前总是不去,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知道你会在。” 方云谏愣住。 他看着手机,见上面刷出一行新的文字,正是庄晏,说:确定是元旦的话,算我一个。 他再抬头,与庄晏对视。 庄晏看着他,礼貌地问:“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方云谏眨一下眼睛,笑道:“可以。” ※※※※※※※※※※※※※※※※※※※※ 明天就要除夕啦~ 要准备的事情太多,明天就请假吧 ps.过年期间可能没法日更,不过不更的话都会提前说的。 感谢在2021-02-09 17:38:06~2021-02-10 17:59: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mny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小别 群里更加热闹,不少人被庄晏这个回复炸出来。一时之间,整个屏幕上都是各种“惊喜”发言。 “庄晏啊!毕业之后,都没见你了。” “庄总来的话,咱们这次聚会的规格是不是也得往高抬一抬?@班长王锦” “庄晏都来了,那其他人是不是也要来?” “到时候咱们定做一个横幅。” “是得做。对了,还要邀请一下老师们……” 闹过一阵儿之后,因庄晏始终没再回应,话题到底转开。 手机摆在床脚,随着时间流逝而熄屏,映着天花板。 过了会儿,又因床面的颤动缓缓往外挪去。直到“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方云谏听到,身体紧紧绷起一瞬,说:“是什么声音——?” 庄晏扣住他的手,转头看一眼,“手机掉地上了,待会儿去捡。” 方云谏失神地看他。庄晏见着,低笑一声,说:“或者,你帮我捡?” 方云谏喃喃重复:“帮你?” 庄晏温和道:“对。乖,你先起来,去床边。” 床单愈发褶皱。 方云谏手指碰到庄晏手机时,屏幕又亮了。 此前庄晏屏蔽了班级群,这会儿,却是班长王锦来私聊庄晏,询问他具体时间。话里话外都是热情之中不乏客气,高高兴兴地询问,说庄晏难得来一次,想来时间安排不便。不如这样,两边先说好,到时候,就以庄晏这边方便为准。 方云谏读完这些,指尖都变得潮湿。他几次要拿起庄晏的手机,都抓不住。 这还算了,偏偏庄晏用一种类似遗憾的语气,问他:“云谏,你可以帮我念一念吗?” 念一念…… 方云谏身体发软。 这一刻的确磨人,但又带着与自己心仪之人亲昵的快乐。方云谏被拉入其中,沉浸而投入。 他念着班长发来的消息,嗓子发哑、发涩。 到后面,庄晏从背后抱着他。方云谏能感受到男友的心跳,“怦”、“怦 ”——一下一下,轻轻地砸在自己皮肤上。 玻璃逐渐起雾。 时间迈入十二月。寒潮来临,天气更冷。 方云谏这边,在几次大会小会之后,终于还是决定参与竞标。 策划书要在月底之前交上去,元旦之后会出结果。 甲方是一个老牌国民护肤品牌,民国时期就有商标。发展至今,荏苒百年,面临诸多国外品牌进驻国内市场的状况,想要在年轻人之间重新打开市场。 早几年,方云谏刚刚进入公司时,曾经在上司的带领下做过类似项目。 如今甲方不同,各方环境也有变化。方云谏主持了几次小型头脑风暴之后,听取各方意见,决定将此前“经验”暂且搁置,先针对本次甲方进行swot分析,即理清本次服务对象的优势劣势、机遇挑战。 据闻,这次一共会有五个项目组参与竞标。其中三个策划公司,另有两个甲方内部运营部门的小组,竞争可谓激烈。 有这份压力在,方云谏又感受到了肩上的担子。 他日日加班,办公室里的电脑一刻不停地开着跑数据。 整个团队的成员们几乎住在公司,忙得天昏地暗之余,还有工夫开玩笑:甲方把这次推广活动的主打产品送了一部分过来,小组成员们也就不客气地先“试用”。用完了,再苦中作乐,说这次项目倒是好了,熬夜虽多,但甲方爸爸体贴地帮他们弥补过。 玩笑开完,再看做到一半的策划方案。 产品分为护肤品、化妆品两条线,但整体归属于同一个大主题,“盛唐夜话”。 包装设计精美,盒体拆开之后可以组成一盏漂亮的宫灯。 用组里的小姑娘的话来说,是“可以拿回家当摆设”的程度。 只是在恶补了一通相关知识之后,加上甲方那边给出的信息,方云谏等人也了解了这份精美外观下的不足:整体配置过于守旧。 整个品牌旗下的护肤品都用着欧美、日韩方面已经淘汰的基底,少有创新研发。 化妆品方面,也有一样的问题——华美的外观之下,无论口红、眼影盘,都是很传统的颜色搭配。 一言蔽之,平均分不错,却没有出挑产品。 方云谏等人要做的,就是在接下来的活动策划中尽可能地发挥优势,回避劣势。 他们抠着甲方给出的预算,掐着交策划案的时间,紧赶慢赶。 这样状况下,十一月底的一周时间,竟然成了方云谏与男友一年之中最后的“相聚”时间。 往后十二月,两人的时间总是错开。方云谏几次住在公司,而他难得可以回家一次,面对的也是空落、清冷的屋子。 到第三周,马上要到圣诞节,策划书进入最后内部审核阶段,偏偏公司停电。 所有人面面相觑,方云谏出门打听,得知是另一处施工时挖到电缆,最早也要到明早才能修好。 方云谏干脆做主,让大伙儿提前下班。 他到家时,庄晏果然不在。 方云谏也不意外。他提前叫过外卖,不久后送到。等吃完晚饭,方云谏打开电脑,继续线上会议。 原先的打算是开两小时会,补过提前下班的时间即可。可往后,随着一条条发言,团队成员之间渐有争执,又受限于网速,表达不便,会议时间也被无限拉长。 方云谏听着两边发言,在ppt上标记出成员们从争议中冒出的新想法。再看时间,觉得实在太晚,还是明日再继续商议。 他和团队成员们互道晚安,关掉电脑,也懒得再多收拾,干脆直接把电脑放在茶几上,就去洗漱、睡觉。 关灯前,方云谏给庄晏发了条消息,问他今晚是否回来。 庄晏迟迟没有回复。方云谏叹口气,将手机放在一边充电。 他在心中默认,庄晏这会儿应该完全没有工夫看手机。这么比较一下,自己的工作大概也不算有很大压力。 但毕竟不同。庄晏直接对任朗负责,一样的年纪,年薪是方云谏的十倍往上——兴许是二十倍——另有股份分红等。他加班,是真的给自己赚钱。 至于方云谏,加班得来的大半效益倒是归属于公司。 早前有其他部门的主管直接带着团队出去单干,顺带挖走了一批公司的客户。在行业中,这不算新鲜事,却很是让方云谏的上司敲响警钟。那段时间,上司对方云谏等人的态度温和不少,他们的薪水也增加一些。 但这到底只是一时之计。方云谏自忖自己能力仍有不足,人脉方面更是欠缺颇多。如果有朝一日,能够补齐这些短板,那外出单干,或许的确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他胡思乱想着上床。思绪太多,睡得就不好。这么睡到一半,听到门外动静。 方云谏身体尚且沉重。脑子里冒出“庄晏回来了”的念头,身体却起不来。这么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不知过去多久,再睁眼时,依然夜色弥漫。 方云谏发了会儿呆,决定去客厅接水。 出了门,才看到沙发上的一点火光。 方云谏脑子空白了一瞬,才想起来:哦,我是和男友同住。 是庄晏。 庄晏原先坐在沙发上抽烟,这会儿听到方云谏的动静,一样抬眼看来。 方云谏往前去,一面接水,一面问:“几点了?” 言下之意,无疑是:怎么还不睡? 借着外间照来的灯色,方云谏看庄晏抬起手腕看时间,回答自己:“四点半。” 方云谏一顿,端着水杯走上前去,还是问出口:“不睡吗?” 庄晏笑一下,嗓音微哑,说:“有家分公司出了点问题,我一大早就要赶过去,七点半的飞机。” 方云谏皱眉,“七点半起飞,最好六点半之前到机场。这个点不至于堵车,但路上……呼,有人来接你吧?” 庄晏说:“对。” 方云谏放心,叮嘱:“你还是睡一会儿。待会儿车上、飞机上,也都能补觉。” 按说说到这里,话题就该结束。 但方云谏又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庄晏好好讲话。 所以他犹豫一下,还是在沙发旁边坐下,与庄晏并肩。 庄晏显得意外,说:“云谏?你去睡吧,不用陪我。” 方云谏喝了两口水,消解了喉间的干渴,才说:“我原本觉得,咱们住一起之后,相处时间应该会变多。” 庄晏笑一笑,安慰他:“过完年就好了。” 方云谏叹道:“我有点想你。” 庄晏听着,似有动容,又叫了一声“云谏”。 方云谏穿着睡衣,而庄晏还是一身齐整西装。 夜色笼罩,沙发上的两个人影逐渐交叠。 说不上是谁先开始。起先只是一个很轻的吻,又逐渐加深。方云谏觉得庄晏的手扣在自己脑后,再下滑,落上脖颈,碰着他的后颈皮,说不上是揉还是捏,但一定红了一片。 方云谏身体颤动,轻声说:“痒。” 庄晏说:“乖,让我抱一会儿。” 方云谏就不说话了。 庄晏的手跟着停下,只是静静地抱着他,随意地问:“你电脑在茶几上,是回来还加班了?” 方云谏“唔”了声,说:“对。” 庄晏:“你之前说,要在这个月底之前交策划。” 方云谏笑了下,再看男友。 蒙蒙月色灯火之下,庄晏的眼睛黑黝黝的,望着方云谏。 方云谏说:“对。已经快结束了,明天,最迟后天,我们公司这边会有一个初步审核。再后面,就是交给甲方公司。到时候,就听天由命吧。” 庄晏笑道:“你一定可以。” 方云谏耸肩:“那可不一定,对手都挺强的。” 庄晏改口:“好,你的对手一定——” 方云谏斜眼看他,说:“庄先生,想好再说啊。” 庄晏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手势,方云谏就笑着凑上去,再亲亲他。 两人接吻,庄晏的唇慢慢挪动,亲着方云谏的唇角、面颊。温柔,蜻蜓点水,触碰上方云谏的眼皮、眉尖。 到这会儿,方云谏又有了倦意。 他未想要睡着,更愿意就这样消磨时光。 可连日辛劳之下,方云谏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终还是陷入梦里。 真正睡下之前,他模糊地想,自己还是要问一句,庄晏具体要去哪里的分公司,又是什么时候回来。 既有所思,便有所梦。 方云谏的确问了。只是问过之后,他又“惊醒”,意识到此前的询问并非真实发生。 他再开口、再醒来。 反复数次之后,天色慢慢亮起。 方云谏真正睁眼时,发现自己躺在客房床上。 他打着呵欠,关掉闹铃,一面腹诽今日好像很没休息够,昨夜睡下的时间明明还早。一面想,昨晚梦里的庄晏似乎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想过之后,他踩着拖鞋,要去洗漱,却一眼看到盥洗室镜面上贴着的便条。 方云谏一愣,总算意识到,原来自己对昨夜的记忆出了差错。其中“询问庄晏”的部分的确不曾发生,往前的一切却是真实的。 便条上写:早安。去武汉,下周回来,不确定具体时间。庄晏。 方云谏看在眼中,原有的倦意被一扫而空。 他略有遗憾。这个周末就是圣诞节,虽然不是多么重要的节日,可有了名头,就想要与男友一同过。 好在下周就有不同。届时,自己这边已经交了策划书,可以安生许多。 抱着这样的想法,方云谏心情愉快地洗漱、给自己准备早餐,再出门。 这一个月来,从最初的大方向开始,到后面更改的一个个小细节。策划书改到12.7版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方云谏的电脑中。 这天往后,又有12.8版本、12.9版本……最终交到甲方公司的,已经是第十三版。 上司透露,本次公司方面也对方云谏带领的小组寄予厚望,给予他们很多“场外支持”。如果能拿下这次合作,后续进展一样顺利,那么奖金、升职一条龙就都摆在方云谏面前。但同样的,如果合作拿下了,后续却被搞砸,致使公司名声受损,方云谏也要担责。 方云谏听到这里,半是玩笑,说:“那我是不是应该期待,最好还是不要中标。” 上司看他,笑一笑,说:“你说呢?” 方云谏也不惧,跟着笑着回应:“还是要中。忙了这么久,现在就等出结果。” 上司说:“有信心吗?” 方云谏铿锵有力,回答:“有。” 这话是真。 上司看方云谏这样态度,也觉得满意。他再鼓励几句,方云谏也一律笑着点头。 点过头了,方云谏离开上司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团队办公区域。 段明几人撺掇方云谏,说:“主管,咱们忙了这么久,是不是该放松一下?” 方云谏笑道:“好啊。圣诞节你们肯定不想和我过,那就这两天吧。大家聚个餐、玩一玩。” 唐洲大声问:“可以带家属吗?” 方云谏说:“可以。” 段明更大声,说:“主管,你带你家属吗?” 方云谏一顿,面不改色,回答:“我刚才说的应该是‘不可以’吧?” 段明立刻捂住嘴巴,溜之大吉。 方云谏看着下属,忍俊不禁,摇一摇头。回头,再看日历。 庄晏离开的时候说“不确定归期”,这会儿却已经能告诉庄晏,他订了下周二下午的机票。 离庄晏回来还有四天。 ※※※※※※※※※※※※※※※※※※※※ 小方:甜甜的恋爱(^o^)/~ 庄晏:→_→ 思来想去觉得干脆还是直接说好春节期间隔日更吧…… 溜了溜了!后天见~ ps.新年快乐呀!直到下次更新前,本章评论有小红包~ 病来 团队成员们此前几次提起方云谏的“女友”,可方主管的态度总是模糊。一群人私下讨论,得出几个乱七八糟的答案。 譬如:方主管的“女友”也许同样是公司内部人员。瞒着大家,主要是因为恋情刚刚开始不久,不确定往后发展如何。如果最开始就大张旗鼓的宣扬,后面分手了,再见面,未免尴尬。 再譬如:方主管的“女友”说不定是竞争公司的人员,在争抢单子的时候感情萌芽。为了各自前途考虑,实在不好说出。 如此种种,方云谏大概听过两耳朵,一律不参与、不制止,任由组里其他人天马行空地乱猜乱想。 他自己也跟着思索。庄晏那边,能点下午茶来招待自己的下属,显然是不介意将两人关系公之于众。会有现在的状况,完全是方云谏自己的问题。是他不愿意公开、不愿意告诉组里人自己谈了男友。 因为“同性恋”吗? ——不至于。 庄晏或许该有这样的顾虑,但恒信是年轻员工占多数的公司。平日做方案,最重要的就是敢想、会想,站在潮流前线,紧跟互联网发展趋势。 公司里也有公开出柜的人,其他人对此的态度也都十分平和。 可又会是什么原因? 中性笔在方云谏指尖转了一圈,他回想起过往,再到现在。 方云谏有了一个不太肯定的猜测。 也许段明那帮人的确说对了一件事。自己对这段感情没有十足的信心,担心日后分手时会有尴尬,于是迟迟不愿讲明。 长达八年的创伤,随着方云谏与庄晏的相处,或许可以痊愈。但现在,他还是会忍不住乱想。 方云谏慢慢吐出一口气,笔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一敲,有了新的想法。 都说破镜难重圆,即便拼在一起,镜片之间总会有裂痕。 可如果庄晏愿意为了这份关系努力,那方云谏也愿意努力。 说到放下心防,最有效的方式,还是分享同一份心情。 方云谏决定:等到庄晏回来的时候,就把那瓶红酒拆了。 他又看一眼日历,在庄晏归来的日子上,画了一个又一个不存在的圈。 往后几天,方云谏与同事聚会、独自过了圣诞节,又在闲暇时间里,悉心设计了迎接庄晏归来的菜谱。 既是特殊日子,就该有大菜。为配红酒,还是西餐最佳。 他选菜之余,察觉到一点压力。 方云谏厨艺不错,但也不是对什么菜系都精通。 好在现代社会,资讯发达。他可以一边和庄晏视频,一边在厨房试菜。 镜头对准方云谏,案板上的画面倒是丝毫不泄露。 他摆出要给庄晏惊喜的姿态,庄晏显得很吃这套,和他谈笑,要他多少透露一点。 方云谏笑眯眯地拒绝。 庄晏就摆出遗憾表情,转而又笑了,说:“我也想你了。” 方云谏说:“那就早点回来。” 庄晏听着,捏着酒杯的手微微收紧。 方云谏看了,知道他要说不能。这是意料之中的话,方云谏原本也没报什么期待。 但庄晏低声说:“云谏,我可能还得再在这边待几天。” 方云谏这才一愣。 庄晏叹气,手指转而在杯壁上摩挲,“我前面也一直在想,要怎么和你说。” 方云谏捏着厨刀刀柄,原先飘起的心慢慢沉下。 他理智上知道,这并非庄晏的错。成年人恋爱,总有很多无奈妥协的地方。但是,但是—— 方云谏说:“我知道了。” 他的语气很冷静,而庄晏担忧地看他。 方云谏笑一笑,说:“正好,我可以多点时间练习。”一顿,“如果真的事情很多,你一定不要赶。处理好了再回来,我等你。” 庄晏叫他:“云谏。” 方云谏喉咙发涩,但还是维持着表情,笑着说:“我理解啊。之前我也一直加班,对吧?” 庄晏说:“我好像更想你了。” 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像是一把小锤子,敲在方云谏心上。 他一面觉得不至于,一面又想,自己似乎真的被安慰到 方云谏微笑道:“我也一样。” 话音落下时,方云谏有一种奇妙的直觉。 庄晏接下来要说的,应该是情人、伴侣之间最寻常,也最笃定的几个字。 关于“爱”。 或许是“我爱你”,或许要简单一些,可总是会有。 气氛走到这里,他们之间说这种话天经地义。 但庄晏又给了方云谏一点意外。 庄晏一本正经,说:“我想的大概比你要多一点。” 方云谏:“……” 方云谏忍俊不禁:“这怎么比啊?” 庄晏说:“可以比。想你的时间、次数。” 方云谏彻底放下厨刀,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男友。 庄晏像是微醺,近乎是叹息道:“云谏,你不知道。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和你分开之后。我也以为,可能可以忘掉你。” 方云谏心想:谁又不是呢? 他努力了很多年,偏偏庄晏再度出现,把他此前的所有努力推翻。 庄晏:“……可你总在我心上,忘不了,放不下,就那么牢牢地待着。” 方云谏喉咙发苦。 他想要讲话,可庄晏又说了下去,是:“我过得好的时候、过得不好的时候,心里都要冒出你的脸、你的名字。到后面,我又看到你。那天水果店里,你蹲着,逗阿黄玩。我看着你,看了好久,心里想着,这一次,一定不能再放过你。” 他讲话的时候,语气温柔,显得情深义重。 方云谏心绪起伏,面上总是带笑,说:“嗯?不放过我?” 庄晏笑道:“对。” 方云谏尽量让气氛松快些,说:“好啊。让我看看,你能把我抓得多牢。” 庄晏说:“你已经在我手心里了,对吧?” 方云谏笑道:“这么自信?” “对,”分明相隔千里,庄晏的视线却仿佛真正直直落在方云谏身上,“你哪里都去不了了,云谏。” 方云谏客观评判:“有点吓人。” 庄晏一顿,笑道:“是吗?” 方云谏说:“我刚刚在想,你应该会说‘爱’我,但你没有说。” 庄晏不语。 方云谏半叹半笑,说:“但你说的,好像比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要有分量很多。” 庄晏笑一声。 方云谏看他,笑道:“我也爱你。庄晏,我前面说,你不要着急,处理好事情再回来。这话是真的,但是,我很想快点见到你,这话也是真的。” 庄晏问他:“你不会后悔吗?” 方云谏无奈,略有头疼:“你真是喝醉了。好啦,还是赶紧睡觉吧,爱你。” 他起先觉得,“爱”这样的字眼,要用很郑重的态度说出口。可真正说出来后,方云谏又转变想法,觉得一切比自己此前所想轻松太多。 视频挂断了,他依然在哼歌、切菜,厨房里又泛起饭菜香气。 过了一刻钟,方云谏不太满意地看着锅里的成品,喃喃自语:“这么多‘失败品’,是不是庄晏还没回来,我就吃腻了?” 他苦恼片刻,但很快,想到男友归来的场景,又开始乐此不疲。 时间既快且慢。分别漫长,准备却显得短暂。 庄晏回海城的机票几次改签,终于在元旦当天顺利上飞机。 同学聚会的时间就定在当晚。方云谏几次想到“不如就不去聚会了,难得准备那么久”,但想想班群里热情洋溢的同学们,他又觉得不去的话太说不过去,只好叹口气,把烛光晚餐计划推后。 他提前问了庄晏,看男友回来之后,是否还要再去公司。 庄晏回复“不用”,方云谏顺势提出:“那我去接你吧?” 庄晏没来得及说什么,方云谏又补充:“总算能见面了。” 庄晏听着,笑一笑,“好。” 有了这句话,方云谏开车去机场。 两人分别不过时日,但在方云谏的观感中,却似过了半个世纪。 等到庄晏出现在出口,两人在汹涌人潮中对视。 方云谏看着庄晏,忽然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他开始不明白,自己之前到底在忐忑什么、犹豫什么。 兜兜转转,八年过去,依然是眼前这个人。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理由不相信,自己和庄晏真的能走到很久之后? 方云谏用了一次眨眼的时间做出决定:等到下一次,段明他们几个再开玩笑时,自己一定不会再回避话题。他会告诉段明,告诉唐洲,告诉自己身边的所有人。是的,他恋爱了,对象是久别重逢的初恋,同时也是一个男人。 他想着这些时,庄晏朝他走来。 “云谏?”庄晏站定,端详方云谏,笑道,“在想什么?” 方云谏说:“好事情——走了,车就停在这边。” 两人上车,庄晏坐副驾位。 两人始终有联系,方云谏大致知道庄晏这次去武汉是处理什么。 年底查账,查出了对不上的情况,这才发现分公司那边有一个负责人长期吃回扣、饱私囊。 庄晏前去之后,以这个负责人为切入点,顺藤抓出一批“同伙”。目前来看,这群人至少也要在拘留所待到一月中旬,往后还要看具体查案情况。 方云谏:“接下来怎么样,就不用你操心了吧?” 庄晏揉一揉眉心,说:“已经够得上刑事了。” 方云谏从后视镜中看他一眼,说:“很累?” 庄晏承认:“是有点。最近一直没睡好。” 方云谏心软,说:“在车上睡一会儿吧?” 庄晏眯一眯眼睛,说:“太亮了。” 方云谏:“遮阳板放下来。” 庄晏照做,“还是亮。” 方云谏叹气,“那要怎么办?” 庄晏笑道:“没事,我眯一会儿,你开车小心。” 方云谏:“这会儿两点。差不多三点到家,你还能休息两个多小时。” 庄晏说:“这可不是好事儿。” 说着,他闭上眼睛。 方云谏心里琢磨:不是好事儿?他到底想说什么? 他有心问问,但看庄晏已经闭了眼,方云谏心头又是一软,未再讲话。 他静静开车,耳边有庄晏的呼吸声。 等到红灯路口,车停下时,方云谏忍不住再转头,望向庄晏。 清隽的少年男友、成熟英俊的青年男人——两张面孔在方云谏心头交织,往后,重叠在一处。 红灯时间还长,他抬手,虚虚地勾着庄晏的眉眼。 心头还有很多话想说:既然要同学聚会,不免要讲一讲老同学们的状况。再有,他们还得商量,是否要在老同学们面前公开两人的关系。另有张翔、刘超他们几个,这些年中,因为学业、工作的缘故,和方云谏之间的关系逐渐淡下,但此前毕竟是真切好友,还是要向庄晏叮嘱一些。 方云谏的手忽然停顿。 他犹疑,掌心缓缓贴在庄晏额头上。 触手滚烫。 方云谏一个激灵,意识到:庄晏在发烧。 后方响起喇叭声。是到了绿灯时间,方云谏却不开车,于是后方的司机心焦催促。 方云谏强迫自己冷静。只是发烧,不是大问题,回家吃了药就好。 他在心里默念几句这话,拉档、开车。只是接下来的路程中,总要比去程要快不少。 好不容易到了家楼下,庄晏依然闭着眼睛。这会儿再看,方云谏从男友身上看到更多病容。 苍白的、干燥的嘴唇,眼下的青黑色,还有睡着时也不忘皱起的眉头。 方云谏轻轻推一把庄晏,问:“庄晏?你还能走吗?” 他看庄晏眼皮颤动一下,过了会儿,才算睁开。 短短时间,庄晏的嗓子也哑了,果真是病来如山倒。 庄晏:“到家了?” 方云谏:“对。” 他上下打量庄晏一下,说:“我扶你。” 说着,方云谏下了车,再绕到副驾位上,把庄晏从车座上架出来。 庄晏的身体沉甸甸地压在方云谏身上,方云谏感受一下,觉得自己尚能支撑。 他好歹也是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平日也未疏于锻炼,总有这把力气。 庄晏嗓子发干,说:“行李。” 方云谏深呼吸,说:“待会儿我下来拿,乖。” 庄晏就不说话了。 方云谏扶庄晏上楼。他忧心忡忡,好不容易带着人进门、把男友扶上床,就连忙去找药,喂庄晏吃下。 等到吃了药,再给男友换衣服,还不忘下楼取行李。 忙完这些,方云谏一看时间,竟然已经将近四点。 他脑子懵了一瞬,猛然记起来:等等,庄晏这个状况,根本没办法参加同学聚会吧! ※※※※※※※※※※※※※※※※※※※※ 请庄晏先生去做核酸检测(bushi 情人节快乐!虽然是这么个日子但是并没有甜甜甜呢_(:3」∠)_ 后天见啦。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ting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如山倒 方云谏头疼。 都是成年人了,有些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这次同学聚会,能凑到这么多人、搞得这么热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庄晏表明自己会去。 八年前,群里这些人一起坐在教室读书,一起抱怨哪日的作业。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满心只有高考之后要到来的暑假,对更久远的未来考虑甚少,不觉得自己与身侧同学有什么区别。 到这会儿,他们的人生际遇却有了鲜明的不同。 吃公家饭、有铁饭碗的人还好些。但要是做生意,或是像方云谏这样在某家公司任职,那与庄晏打好关系,实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班长王锦特地询问了庄晏何时方便,想来其他人也会根据庄晏的时间来协调自己的行程。 到这会儿,庄晏却生病,没法前去。 方云谏叹气。 他守在庄晏床边,用手机看邮件,安静、平稳,不影响床上的男友。 等到近五点,庄晏再度迷迷糊糊醒来,哑着嗓子,问方云谏时间。 方云谏先回答他,再拿过男友的手机,说:“给班长打个电话吧,你还是别出门了。” 庄晏听了,皱眉,想要撑着身子坐起,说:“我没事。” 方云谏说:“嗓子都成这样了,还说没事啊?” 庄晏看他。 方云谏用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要求:“你先打电话。等到差不多开始了,我再在群里说一声,反正他们没那么在意我去不去。刘超、张翔他们这次也没回来,改天他们回来了,倒是可以私下聚一下。” 俨然已经打好算盘。 庄晏再皱眉,说:“你也不去?” 方云谏说:“嗯,没心情了。”说着,端详一下庄晏,觉得男友的神色好像比此前好些,但面容还是苍白。 庄晏听着,眉尖一点点松开,接过方云谏手上的手机。 他生病是真,难以掩藏。等到电话接通,庄晏咳嗽两声,那边的王锦就会意。几句话下来,敲定庄晏今晚便不去。不过老同学间总算恢复联系,日后若是有空,不妨吃一顿饭、回忆当年。 庄晏一律答应。 等电话挂断,方云谏给他端了一杯热水,再拿来新的退烧贴。 庄晏说:“我不想喝。” 方云谏说:“那就放着。你应该是太累了,免疫力降低,所以生病。这会儿有时间,就好好休息。” 庄晏问:“你呢?” 方云谏笑道:“我陪你啊。” 庄晏说:“你还是去吧,万一给你传染了。” “不去。”方云谏轻快地说,“庄晏同学,要听老师的话。” 庄晏笑着摇头。摇着摇着,又开始咳嗽。 方云谏神色变化,往前,压着庄晏的肩膀让他躺下。 庄晏顺势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方云谏心软得一塌糊涂,低声叫:“庄晏?” 庄晏笑一下,松开他的手,说:“好了,我睡一觉就行。聚会你不去就不去吧,不过也别一直待在这里,万一给你传染了呢?” 方云谏嘀咕:“我已经够克制了。” 庄晏挑眉。方云谏捏捏他的脸,笑着说:“我等你好起来。” 他话里有话。庄晏听出来,说:“之后呢?” 方云谏轻快地说:“之后啊。我最近学做了好多新菜,你要好好给我品鉴一下。” 庄晏笑道:“好。” 方云谏深深看他。 他心想,这个时候,班级群里大概又要炸开锅。再想,希望庄晏好起来,冰箱里的食材尽快用上。只是庄晏要休息,自己的确不好总待在旁边……这些心思转了一圈之后,方云谏抬手,捂住庄晏的嘴唇。 他掌心贴上去的时候,察觉到一点不同。庄晏似乎整个人都僵硬片刻,好在很快放松。 方云谏短暂诧异,但很快被更多想法冲散思绪。 他维持着捂住庄晏嘴巴的姿势,低头,隔着自己的手,亲吻庄晏。 他们是情侣,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在方云谏看来,自己思念庄晏、渴望庄晏,皆是理所当然。 他克制地结束这个“吻”,重新起身。 这时候,庄晏却蓦然勾住方云谏的脖颈。 方云谏被他拉下去,瞳孔一缩。 庄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沉沉的、灼热的—— 手指扣着他的脖颈,捏一捏,像是在玩阿黄的后颈皮。 方云谏被这个联想逗笑。 他唇角弯起来,眉眼里都是笑意,柔声说:“你快点好起来。” 这么一句话,把庄晏的理智拉了回来。 庄晏松开他,看方云谏坐起来,再咳嗽一声,说:“那我先睡了。” 方云谏说:“好,晚——下午安。” 庄晏笑着点头。 他闭上眼睛,方云谏琢磨一下,觉得再没什么要做的事,便先离开卧室,关上屋门。 他掐着时间,等到六点多,私聊班长,说自己忽然要加班,不能前去。 班长那边大概正在焦头烂额,也无心与方云谏多说。 方云谏很快收到一句“好,辛苦了”的回复,再无其他。 他收起手机。 天色已经暗下。此前考虑着晚上的聚会,方云谏未给自己准备晚餐。好在冰箱满满当当,这会儿进了厨房,方云谏先熬粥,再准备其他材料。 庄晏生病,胃口不佳。兼平日就是清淡口味,到这会儿,恐怕更是吃不下任何油腻饭菜。所以方云谏准备简单地做个菜粥,煲在锅里,庄晏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吃。至于他自己,则用平底锅煎了两个蛋饼,炒了一个土豆丝,凑合着吃。 他吃过晚餐,洗了锅,手机屏幕不停地亮。工作群难得安安静静,同学群则一鼓作气跳出数十张老同学们的合影。 方云谏发了一个拇指的表情,而后又忍不住想笑。不知不觉,自己好像也变成了此前看来老套的“长辈”模样。 菜粥的香味慢慢飘了出来,庄晏还没有醒来的意思。方云谏回想从前,预备自娱自乐。 他找了电影来看。声音压到最低,只够听得见主角们讲话。不知不觉,一个晚上就被消磨干净。 十一点多的时候,庄晏总算从卧室出来。 方云谏原本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听到房子里另一个人的动静,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方云谏:“醒了?” “嗯,”庄晏披着睡袍,手中端着水杯,这会儿已经空下来,“有吃的吗?” 方云谏说:“有粥。”一顿,笑一笑,“要是有胃口的话,可以现场给你做别的。” 庄晏说:“不用,粥就可以。” 方云谏说:“好。你先喝杯热水,我去给你舀。” 他打开电饭煲,里面的香味登时冒了出来。说是菜粥,但为了有味道,又加了紫菜、虾皮,另外撕了一点鸡胸肉进去,说来也算得上丰盛。 方云谏舀好粥后,在碗里放一个调羹,再端给庄晏。 庄晏坐在餐桌边,夸道:“好香。” 方云谏笑一下,“对吧?那就多吃点。” 说着,他又去找了温度计,要给庄晏量体温。 庄晏配合,让方云谏把温度计塞在自己手臂下,说:“我觉得已经退烧了,你摸摸?” 方云谏摸他额头,感受片刻,“好像是的。” 庄晏微笑,方云谏说:“不过我的手本身很热。” 庄晏说:“嗯,那换个地方感受一下?” 方云谏一怔。 庄晏拉着他,让他低头。 方云谏近乎以为这是一个即将到来的亲吻。但他很快又明白过来,自己会错意,庄晏只是要他用额头去量自己的体温。 方云谏也不尴尬。 他照做。两个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像是抱团取暖的小动物。他浑身上下,所有细胞都在叫嚣,这样的亲昵很好,但是不够。他想要和庄晏有很多、更亲密的接触,他喜欢把自己变成庄晏的形状…… 庄晏说:“你好像有点烫?” 方云谏蓦地回神,抬起头,说:“有吗?” 庄晏端详他,“脸很红。” 方云谏喉咙发涩,说:“可能是屋子里有点热。” 这不算假话。考虑庄晏的病情,方云谏把屋中空调的温度开得很高。 庄晏笑一笑,说:“这样啊。” 方云谏深呼吸,说:“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庄晏温和地看他,方云谏却不再就这个话题多说,只道:“好了,快点吃东西吧。” 庄晏听他这么说,似乎觉得遗憾,但也未多说。 方云谏此前已经开始困倦。到这会儿,他等庄晏吃了两碗粥,把碗筷放进洗碗机,头开始一点一点。 庄晏见他这样,主动说:“云谏,你去睡。我下午睡了太多,一时半会儿也睡不下,就先看看文件。” 方云谏笑道:“这么忙?” 庄晏说:“毕竟是给自己打工。” 方云谏嘴巴里嘟囔了句“真好啊”,庄晏听出一点话音,问:“什么?” 方云谏笑道:“你也别熬太晚。行,我去睡了。” 两人分明住在一起,却好似有了时差。 方云谏顺顺当当睡到天亮,还给自己一点赖床时间。他翻着班级群里的记录,从照片上看,除去自己和庄晏外,其他同学倒是都去了,未因为庄晏突然生病而爽约。 方云谏看到这里,翻身,平躺在床上,举高手机。 他记起自己压在老房子衣柜最下方的校服,记起过往的一幕幕。 方云谏喃喃自语:“对,这次老师们也去了……哎,起床。” 假期第一天过去,上司发消息来,和方云谏确认招标结果出来的时间。方云谏早将日期烂熟于心,但这会儿还是再看一遍才回复:是下周三。 上司:ok。 方云谏:[微笑][微笑] 他出门洗漱,期间不自觉地往庄晏卧室的方向看去。原先是觉得,庄晏昨夜睡得晚,这会儿应该还在梦里。结果灯方云谏刷牙、洗脸之后,去厨房看状况,屋前忽然传来一阵开门声。方云谏探头往过看,极其意外地看到一身运动服、拎着早餐进门的庄晏。 方云谏“咦”一声,顺手取了碗碟,说:“你几点起的?” 庄晏说:“六点半。我去你卧室看了一下,见你还在睡,就没叫。” 两人一边讲话,一边将兹饭糕、生煎等摆好。 方云谏说:“起这么早?” 庄晏笑道:“昨天下午睡那么久,不算早了。” 方云谏笑道:“也对。”停一停,“我昨天都忘了看,你是彻底退烧了?” “对,”庄晏耸肩,“咱们的同学聚会来的太不巧。” “没办法,”方云谏叹气,“只能说咱们没有去和大家见面的运气。” “看起来是的。”庄晏笑道,“生煎买了两个馅,虾和猪肉,你吃什么?” 方云谏眼前一亮,“一人一半?” 庄晏笑道:“好。” 两人吃过早餐。方云谏看自己与男友都精神颇佳,便蠢蠢欲动。可庄晏先一步讲话,提出,今日难得有空,不如去看家具。 方云谏一愣,“家具?” 庄晏理所当然地回答:“对。你忘了?” 方云谏回想:自己搬进来的时候,庄晏的确说过,要把最后一间空房一样改成卧室。那会儿庄晏也说了,新卧室的床,不如就由方云谏来挑选。 方云谏回答:“没忘。不过庄晏,咱们现在两张床,还有一张沙发,也没有把两张床弄得太糟糕过……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换个思路?” 庄晏眼神晃动,还是含笑,说:“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方云谏说:“但床毕竟是大件。如果买回来了,又一直用不到,有点可惜,后面也不好处理。” 庄晏说:“不会用不到。” 他嗓音轻飘飘的,却显得十足笃定。 方云谏听着,不自觉地拧眉,想:难道庄晏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试探着问:“不会用不到……那是给谁用啊?会有客人?” 庄晏说:“给你用。” 方云谏眼角抽了抽,说:“我觉得现在这间房子就不错。” 庄晏说:“但里面的东西都是别人挑的。你住着,可能会有不习惯。” 方云谏说:“不会……” 说到一半,他停下来。 方云谏觉得,自己似乎总算弄明白庄晏的意思。 庄晏无非是觉得,他会对这个房子没有归属感。 此前,庄晏邀请方云谏来的时候,是说等方云谏公司的事情告一段落了,就再去找恒信办公楼附近的出租房。到现在,这句话被两个人默契的忽略掉。方云谏不打算搬走,在他看来,庄晏应该也是一样态度。 但是,这一刻,他忽然领悟到一点庄晏的不安。 他心脏“怦怦”乱跳,问庄晏:“庄晏,你是不想让我离开吗?” 庄晏看他,反问:“你还打算离开?” 方云谏与男友对视,很认真,说:“没有。我现在倒是觉得,不管房东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让我搬走、我可以和你住在一起,的确是一件好事。” 庄晏听到这里,半叹半笑,重复:“好事。” “对,”方云谏说,“如果你希望这样。那好,咱们今天一起去挑家具。” ※※※※※※※※※※※※※※※※※※※※ 小方:(宽容)好吧好吧,都听你的。 庄晏:(微笑) 方妈妈 八年前,方云谏已经能从少年男友身上感受到男友的魄力、雷厉风行。到现在,面对青年庄晏,这样的感觉只会更加明显。 早餐桌上,庄晏在pad上放出了空置房间的平面图。他给方云谏建议:“里面的东西也不用太多。一张床就足够了,最多加上衣柜、桌椅。” 方云谏既然答应下来,这会儿就跟着笑眯眯讲话:“怎么,你怕我以后就待在房子里不出来?” 庄晏说:“不怕。我求之不得。” 方云谏斜他一眼,觉得这句话一样是玩笑。只是庄晏轻慢的话音之中又夹了一丝认真,让方云谏摸不着头脑。 他说:“这间里面还有盥洗室。” “对,”庄晏说:“你也可以挑一挑里面的洗手池、浴缸。趁着假期,尽快让人送来装好。” 方云谏说:“这么着急啊?” 庄晏不否认,而是说:“之后就要上班,恐怕时间上来不及。” “那倒是。”方云谏沉吟,转而又笑,“太突然了。我之前倒是想过,以后自己买了房子,大概要怎么装修。但这会儿,实在是……” 庄晏听着,笑一笑,说:“你可以现在就把之前的想法付诸实践。” 方云谏心中微动。 庄晏看他,显得很温柔,说:“当然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咱们有了新的房子。到那会儿,就是你和我一起装修。这一次,就当做练手。云谏,你觉得呢?” 方云谏眼睛一点点睁大,喉咙干涩。 他带着几分喟叹,想:庄晏一定不知道,他这会儿说的话,对我来说有多么诱人。 他在认真地为两个人勾勒“以后”,而方云谏对此求之不得。 方云谏怀抱着自己与庄晏重逢以来最大的快乐,点头:“我觉得很好。对,咱们就这么做。” 庄晏笑着说:“好,那就赶紧吃东西吧,今天任务还挺繁重的。” 方云谏无比快活,回答:“好!” 庄晏说“任务繁重”,是个客观的表达。 他们吃早餐的时候,不过七点出头。等到八点多,两人抵达家具城,就在其中看过整整一天。 期间聊天,方云谏从庄晏口中得知,这也是男友第一次这样认真地实地购买家具。不像从前,都是设计师给他看了图纸,之后庄晏就完全当甩手掌柜,任其发挥。 他听着,再心跳,知道庄晏对此事也十足认真。 不知不觉间,方云谏心头因庄晏执意与自己分房睡而有的一点介怀彻底消散。 他们不在意价格问题。庄晏自不必说,方云谏自己与同龄人比较,也算积蓄颇丰。难得有了大笔花钱的机会,方云谏兴致勃勃。一整天下来,按照庄晏此前的规划,定好了桌椅衣柜,另有盥洗室中的家具陈设。 所有用品都是简约大方的风格,与庄晏那间房子现有的装修十分相称。 这些事上,庄晏都只负责在方云谏踟蹰的时候说一句“你决定就好”,而后就是任劳任怨地帮忙确认送货时间。唯独在最初的问题,床铺选择上,两人有了一点分歧。 他们选择的床铺,整体相仿,唯有一点不同。 方云谏看中的那个,床头是一整块板材。而庄晏看中的,床头则是一片栏杆。 这时候,时间将近六点,家具城即将歇业。方云谏转了整整一天,疲惫至极,但还是打起精神,问庄晏:“你喜欢这个?为什么?” 他其实没那么在意到底买哪一张。只是庄晏此刻态度不同,这让方云谏多少挂怀。 庄晏听了,回答:“比较方便。” 方云谏耐心地问:“方便?” 庄晏言简意赅,低声说:“给上面绑东西。” 方云谏:“……” 他的眼神有点发飘,觉得难以置信。 这会儿虽然不算大庭广众,但至少也算公共场所。 庄晏却、却—— 方云谏咳嗽一声,唇角一点点勾起。 他说:“你说得对。那就这张吧,不挑了。” 庄晏微笑。 方云谏说:“反正两张真的差不多。” 庄晏:“我还是觉得,你喜欢比较重要。” 方云谏挑眉。 庄晏十分潇洒,说:“毕竟以后是你睡。” 方云谏笑着摇头,“你也要来啊。” 庄晏说:“也是。” 两人半是聊天,半是谈情。简单几句话后,方云谏刷了卡。 两人两手空空出门,又两手空空到家。 走了一天,方云谏实在劳累。可他为烛光晚餐买来的食材里有不少生鲜,若错过时间太久,未免失了滋味。为此,他还是下定决心,今晚就要将其解决。 庄晏看他这样状态,主动提出,来帮他打下手。 方云谏自然答应。 两人和和睦睦,一同在厨房忙碌。花了一个多小时时间,等到临近八点,饭菜上桌。再开了酒,方云谏长长舒出一口气,打量桌面一应布置,自夸:“完美!” 庄晏笑道:“来吃吧。走了一天,都饿了。” 这话不错。两人的午餐是将就解决,到了晚饭,自然要好好填饱肚子。 只是在手指碰到酒杯时,方云谏的手一顿,记起什么。 他的心思沉下一些,而庄晏似乎有所察觉,温和叫他:“云谏——你之前是答应我,但是,如果觉得还没准备好的话,也不用勉强。” 他说的“答应”,是指方云谏说过,等到自己拆了搬来那天买来的红酒时,就仔细和庄晏说一说自己母亲去世的前后因果。 但此刻,红酒开了,醇醇幽香飘散在空中。方云谏沉浸在幸福之中,身边有男友,他不再孤单,不再寂寞。庄晏很郑重,要和他经营一个家、一个未来。他的男友拿出了态度,那他也应该有所回报。 理应如此。 可是,母亲的去世,在这些年里,始终是方云谏心头痛处。 他心头撕出伤口。漫长时光里,这道伤口不断愈合、开裂,再重新愈合。如今要说,分明是将好不容易长好的伤疤再度撕扯开,将其中淋漓的鲜血暴露在庄晏面前。 想到此处,方云谏便有瑟缩。 他又开始犹豫,庄晏却不勉强他,而是温柔地告诉他,他并非一定要在今时今刻讲明。哪怕那是他自己的承诺,可只要他不愿意,庄晏仍然愿意等。 这让方云谏原本飘忽不定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他冷静,笑一下,说:“其实没什么勉强不勉强。我妈不在了这么多年,害她的凶手也早就死刑了。对了,过段时间是我妈生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她?” 庄晏:“看她?” 方云谏:“她葬在城郊的一个公墓。” 庄晏一顿,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一下,说:“方便的话,一定去。” 方云谏笑道:“总会方便的。也不拘一定要那天,我就是觉得,她要是知道咱们两个重新在一起,应该也很高兴。” 庄晏:“高兴?” 方云谏说:“对。我这些年里也在想,如果我和哪个人在一起了,但没有她的祝福,也挺遗憾的。但你不一样,我妈当初就很喜欢你了。”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微笑。 庄晏看他,慢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害她的凶手已经死刑了。” “对。”方云谏回神,“我想一想啊,要从哪里开始说。你记不记得,高三暑假的时候,我和你说过,我——我妈的前男友,找回来了?” 庄晏说:“你爸。” 方云谏摇头,“不,那不是我爸,只是一个杀人凶手。” 庄晏对此不置可否。 方云谏揉一揉眉心,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激烈。 他平静片刻,才说:“我是认真的。那个人的确是我生物学上的父亲,但我从小到大,他没有出现过一天,没有帮过我妈一点。我和我妈的生活,都是我妈辛辛苦苦工作赚来的。结果呢,那会儿,他忽然就出现了,要我认他,要我妈和他在一起,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庄晏不言。 方云谏已经很久没想到这些。他深呼吸一下,才继续说:“我那个时候应该和你提过吧?他的妻子,说是精神不太好。但他不离不弃,帮她治病。一直到人没了,才来找我妈和我。当时所有人都这么说,听起来,是不是觉得他人品不错?可是呢,”方云谏冷笑,“我后面才知道,他老婆是硬生生被他逼疯的。那个疯子、畜生——” 他的手指捏紧杯子,咬牙切齿。 庄晏还是没有说话。 他用一种端详的态度,看着方云谏。 方云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唯留意男友面色上有何不对。 他再讲话,说:“要是他没有被抓,我可能也要被逼疯了……我不知道。” 庄晏听到这里,眼神终于晃动一下。 他眼睛轻轻眯起,看着桌子对面,那个不自觉地用手指摩挲酒杯杯口的青年。 方云谏一不留神,便有些喝多。加上情绪上来,这会儿声音抬高一点。白皙俊秀的面颊上,多了一点红,是眼梢的润色。 他说:“他一开始,还能装模作样。但是,等到他发现,不管是我妈还是我,都不想和他有什么牵扯之后,他就变脸了。” 庄晏说:“变脸?” “那栋别墅,”方云谏说,“他一开始让我们搬过去,我们搬过去了。我后面一直在想,如果我和我妈早一点说清楚,早一点,唔,我们知道,不管是我和她,都没兴趣和那个男人有什么关系,那之后……” 庄晏说:“云谏,你醉了。” 方云谏笑一笑,“可能吧。” 庄晏:“我去过你那个‘新家’一次,你忘了吗?” 方云谏想了想,记起来:“对,你去过。” 庄晏说:“但我没有见到他。” 方云谏低声说:“你没有见到。还好,你没有见到。” 庄晏说:“你很讨厌他?” 方云谏咬一下下唇,嗓音里多了点水意,说:“他杀了我妈。” 庄晏:“怎么回事?” 方云谏揉着眉心,说:“他……被人举报了。我当时不懂那么多,只知道他是个高官,家里总是有很多人进进出出。还是我妈去了以后,看新闻,才知道后面的事情。” 庄晏没有开口。 方云谏说:“贪污腐败、输送利益链条……之类的罪名吧。多有意思,他杀了我妈,结果最后判他死刑的,竟然不是杀人罪。怎么回事呢,哦,他们说,他是过失杀人。” 庄晏说:“过失?” “对。”方云谏缓缓吐出一口气。 因为是过往回忆,加上当时发生的一切对他刺激太大,到现在,想起从前那些,方云谏总觉得记忆模模糊糊。 他尽量用平顺的语言给男友描述:“我不在现场。看到的时候,就是我妈倒在地上,头下面都是血,而他已经走了。后面,听警察说,检察官说,法官说……正好是我和我妈搬进去那段时间,有人举报他,也拿到一些关键材料吧。他听到了风声,想要逃走,但正好被我妈撞到了。” 庄晏的眉头一点点皱起。 方云谏说:“我妈和他起了冲突,他开始觉得,一切这么巧,会不会是我妈做的?庄晏,你说呢?” 他蓦地询问。 庄晏一顿,“我说什么?” 方云谏笑着说:“是不是我妈举报的?” 庄晏沉默片刻,反问:“你觉得呢?” 方云谏,“我不知道。” 庄晏不言。 方云谏侧头,看着窗外。 他低声呢喃:“我不知道。举报人的信息被保护得很好,我哪时候又真的不太敢面对这些。很多东西,都没有去问、去探究。到最后,也只是知道有一个‘举报人’存在。但是,具体是不是她,或者是其他人,我都没有头绪……可能真的是她吧,那个畜生做的事,她看到了,是会这么做。” 庄晏:“你说,阿姨和方世林起了冲突。” 方云谏喉头滚动一下。 方世林。 他在心头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骨血中的另一半,抛弃了妈妈、抛弃了他,又杀死妈妈的男人。 “我说到哪里了?”方云谏像是在问庄晏,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很快想明答案,接着说了下去。 “方世林觉得,是我妈举报了他。然后,他推了我妈一把。法庭上,他说他不是故意的,他没有任何伤害我妈的念头。但是,就是那么不巧,我妈的头磕在桌沿上。 “好多血。我那天听到外面的动静,跑出去看的时候,她还有呼吸,想要对我说话。但到最后,我还是没听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打了120,救护车那么久都不来。那个畜生大概也是心虚吧,住的地方那么远……等到120来了,人也就没了。 “再后面,有警察来来去去,检察官来来去去。我又搬了出去,回了那栋老房子。我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多电话,但你一次都没有接。医院、警局帮我联系了人,给我妈办葬礼。过了好久,好久,我看到电视上说,他被抓住了,是死刑。” ※※※※※※※※※※※※※※※※※※※※ 后天见啦。 感谢在2021-02-16 16:19:56~2021-02-18 17:5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ilver、东楼、tinga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公墓 一长段话说下来,方云谏精疲力尽。 他又开始出神,像是回到了那个夏天。闷热,潮湿,有台风袭来。他坐在窗子旁边,长长久久,孤孤单单。 后悔吗? 方云谏扪心自问。 但他站在许多年以后,回望当初,当然可以说一句“如果……就……”,可站在当时,面对找上门来的方世林,方云谏母子又能做些什么,才能从这一切中避开。 他忽然再开口,说:“如果那个人可以晚一点递材料。” 庄晏眼皮颤动。 方云谏喉结滚动一下,喝下杯子里最后一点酒。 酒是庄晏选的。为的是庆祝,情调,喝进口中也是绵软甘醇的香。可在就方云谏尝来,又只剩下苦。 他说:“或者早一点。只要不是那天,那个时候。我和我妈没来得及搬过去,或者我们已经离开了。” 如果。 如果。 方云谏闭上眼睛。 他感觉眼眶发热。到底没有忍住,落了两颗眼泪。 方云谏深呼吸,调整心情,尽量露出一个微笑。 他对庄晏说:“我一直觉得,我妈可能猜到咱们两个在一起了。” 他未想到,庄晏仿佛也在因为自己的话走神。 一句话出来,庄晏久久不答。方云谏的眉尖拢起一点,叫了一声庄晏的名字。这次,庄晏听到了,询问他。方云谏就把自己的话重复一遍,又说:“但她一开始没想好,要怎么和我谈。到后面,又事情太多,没办法……我当时想得太少,还和她说,和你商量过,要填什么志愿。” 庄晏听着,过了片刻才说:“这样啊。” 这是在方云谏心底压了许久的伤。 把伤口撕给别人,的确十足痛苦。可当下,方云谏看着桌子对面的男友,又有了一种奇怪的温柔。 他看出了庄晏眉眼间的一点哀伤,想,这一次,总算有人和自己一起承担。 他不再是独自一人,孑然一身。他今日过得很好,升职加薪近在眼前,情场事业都有得意。也许永远都走不到方世林从前的位置,但方云谏所求所愿原先便不多。他安静地想:我有庄晏了,庄晏给我一个家,我很快活。 所以方云谏又开口,说:“她一定会高兴。” 话音里带着十足的笃定。 但这一次,庄晏什么都没有说。 大约是因为醉意翻腾而上,方云谏开始看不懂庄晏的神情。 他的男友面颊抽搐一下,神色显得渺远。好像他并不是在方云谏面前,与方云谏咫尺之遥,而是到了颇远的地方。 方云谏心里有了疑问,便问出口:“庄晏?……你还好吗?” 他见庄晏吐出一口气,显得很克制,说:“没想到阿姨是这样没的。” 方云谏心尖颤动一下。 庄晏说:“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方云谏想要分辨庄晏此刻的思绪。是难过吗?因为庄晏也见过妈妈,吃过妈妈亲手做的菜,与母子二人一起到了新年市集购置年货。又有方云谏在其中,骤然听到当年详情,难免会有波动。 但他想不清楚。 他见庄晏克制地闭了闭眼睛,然后说:“云谏,明天咱们就去看阿姨吧。” 方云谏一怔,下意识说:“可是家具——” 大部分都约了明天送来。 庄晏断然道:“改时间。” 方云谏听着,半是动容,半是踟蹰,说:“方便吗?我节后就要上班,可能比较难请假。” 庄晏看他,嘴角扯动一下,露出一个微笑来。 方云谏觉得,这个笑容应该是安慰的意思,虽然他未从中看出什么温度。 庄晏说:“方便,怎么会不方便?” 方云谏便说:“好。” 庄晏仿佛还说了什么。但接下来的事,方云谏已经不太记得了。 他第二天醒来,细细去想,觉得自己昨夜其实未喝太多酒。平日酒桌上也有应酬,哪有那么容易醉。只是兴许情绪上头,这才有所不同。 他出神,而后听到门外声响。这间屋子的确安静,位置明明不算荒僻,但小区里住的人不多。光是庄晏屋子这个楼,据方云谏这一个多月来的居住感受,也仅仅住了三分之一不到。 但室内隔音又的确一般。外间有什么动静,卧室都很容易听到。 方云谏分辨了会儿,觉得是庄晏提前醒来,准备早餐。 他一哂。昨夜讲起过往,方云谏只当自己要做噩梦。但到最后,竟是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夜。 到这会儿,外间的阳光照进来些,落在面颊上。虽说是冬天,清晨的日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暖。但方云谏还是觉得,一股暖流淌入心间。 他怀着复杂心情,起床洗漱,然后去厨房看。尚未走进,就嗅到香气。 庄晏系着围裙,正在煎鸡蛋。 这一般是方云谏的任务。来这儿住这么久,他还第一次见庄晏下厨。 这让方云谏惊喜又意外。 他靠在门框上,笑着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庄晏没有回头,而是说:“起得早,顺手就做了。” 方云谏看着男友的背影。室内有空调,温度不低,所以庄晏只穿了一件衬衣,另有马甲。他的男友猿臂蜂腰,不再是当年那个打个篮球就能崴了脚的高中生。这些年里,庄晏应该没少锻炼,才能有这副精壮身材。 今日有特殊打算,方云谏不至于因眼前一幕心猿意马。他只是觉得高兴,突兀地说:“庄晏,我现在觉得——” 庄晏回应:“嗯?” 方云谏说:“好幸福啊。” 庄晏一顿。 方云谏走上前去,从背后抱住庄晏,下巴搭在男友肩膀上。 他说:“我真的,呼,觉得太好了。” 这话来得突然,但方云谏情绪到了,讲话便坦然直白,说:“我现在特别庆幸,那天去了学校一趟。” 他的角度,一偏头,就能看到男友的神色。 庄晏像是笑了下,说:“马上就要教师节了,你到学校附近,肯定会去看老师的。” 方云谏说:“对。你说,咱们两个是不是很有缘?” 庄晏安静片刻,才说:“可能吧。要是我和你没有坐同桌,可能也没有现在这么一遭。” 方云谏沉思:“要是咱们没有坐同桌,嘶,我不就没男朋友了?” 庄晏:“……”眉尖拢起一点。 方云谏:“算了,不说这些——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庄晏回神:“什么?” 方云谏叹口气,亲一口庄晏侧脸,怜悯道:“鸡蛋糊了。” 庄晏眼角抽了抽,无言以对。 他难得下厨一次,结果也不太成功。到最后,依然是方云谏出场。 昨夜喝了酒,未准备什么。今日要去公墓,这会儿再熬粥也来不及。方云谏打开厨房,摸着下巴端详里面的食材,顺口说:“回来的时候,咱们去一趟超市。” 庄晏可有可无地答应:“好。” 方云谏从冰箱里拿出新的鸡蛋,另有火腿等。不多时,就摊了几个鸡蛋饼,夹菜来吃。 两人吃饱喝足,这才出门。 决定做得突然,这还不说。路上,方云谏忽然想到:“咱们回来的时候,是不是正堵车啊。” 小长假即将结束,这会儿他们出城,还算畅通无阻,可隔壁进城的车道上已经有了一点拥堵迹象。 庄晏看去一眼,无所谓道:“可能吧。” 方云谏看他,笑道:“咱们可能要在车里耽搁很久。” 庄晏说:“那就耽搁。” 方云谏说:“我都没想好,这次见我妈,要怎么和她介绍你。” 庄晏眼睛眨动一下,才说:“还要‘介绍’啊?” 方云谏一本正经:“当然要啊。不管我妈当初有没有想到,至少那个时候,她见你,都是把你当我同学的。你呢,也就是把她叫‘阿姨’,没有——” 说到这里,方云谏停顿一下。 他思绪微动,想到庄晏的家人。 方世林那个畜生不算,在方云谏心里,自己的亲人里唯有妈妈一个位置。他带庄晏去见,就意味着他和庄晏不再只是纯粹的“恋爱”关系,而是更进一步。 要是一男一女,开始“见家长”了,怎么着都算是为谈婚论嫁打下基础。 但他和庄晏情况特殊。一来,国内没有同性婚姻这回事。二来,庄晏虽然说了,这几年中,他父母的态度软化不少。但想想接下来的相处、面对,方云谏还是略有紧张。 他打起精神,胡思乱想。另一边,庄晏等了半天,没见方云谏往下接话,于是问:“没有什么?” 方云谏回神,低声说:“没有叫一句‘妈’。” 庄晏瞳孔微缩。 方云谏斟酌,有意用玩笑语气,说:“是不是太快了?” 庄晏深呼吸一下,才说:“对。” 他不吝于在这方面“示弱”。 方云谏手指在方向盘上摩挲一下。车子仍然在往前,他想着庄晏家里,想着墓园里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石碑,想着刚刚买的、这会儿摆在后座上的那一束花。 他余光瞄到后视镜上,正好照出了后座的花束。 方云谏想到庄晏挑花时的样子,口中说:“太快了,那就慢慢来吧。” 他很快摆平心态。 说到底,他也没有做好面对庄晏父母的心理准备。 十点多的时候,两人到了墓园。 方云谏手里抱着花束,给庄晏引路。两人上着台阶,左右有面色悲戚的陌生人。生死之间,所有人都显得平等。 方妈妈的墓碑是方云谏立的。她与抛弃自己的前男友同姓,方云谏说起时,还说:“如果我妈不姓方,她肯定要给我改姓。” 庄晏看着墓碑上的“方青云”三个字,再看着旁边的照片,说:“云谏,我可以单独和阿姨说说话吗?” 方云谏意外。 他没想到男友会对自己提出这么一句话。在方云谏想来,这次“见面”,应该是自己讲话更多。他把庄晏的新身份“介绍”给妈妈,他来主导局面。 但是,庄晏这么说了,方云谏便道:“可以。我去买点东西,把这儿清扫一下。” 庄晏就笑一下,说:“辛苦了。” 方云谏一顿,跟着微笑,说:“辛苦什么啊。”为人子女,这不是应该的吗? 他心头有一点困惑,想知道待会儿庄晏会对妈妈说什么。 不过这也不是大事。等到半小时后,方云谏再回来,他没什么顾忌,直接问:“你和我妈说什么了?” 庄晏看他,笑一下。 “谢谢她那会儿那么照顾我,”庄晏的声音很轻,也像是在回忆,“阿姨做的菜的确很好吃。” 方云谏笑道:“可惜我没有学到多少。” 庄晏摇一摇头,安静片刻,说:“我原本想着,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照顾阿姨。” 方云谏能听出来,庄晏面色虽然不算悲戚,但语气是十足的沉痛、伤心。 他的心跟着沉下一些,叹气。 庄晏很快自我调整,问:“你也和阿姨说说话吧,我要回避吗?” 方云谏说:“不用。” 他说着,就转头,看向墓碑上的女人。 照片中,方妈妈微笑着看着外间的两个青年。 方云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请快一点,说:“妈,我给你把儿媳妇儿带来啦。” 庄晏挑眉。 方云谏看他,笑一下,低声说:“就让我在嘴巴上占占便宜呗?” 庄晏不置可否。 方云谏再笑,拉住男友的手。 他能察觉到,最先被自己拉住的时候,庄晏像是有些紧张,身体僵硬一下,这才缓缓放松了手指。 这让方云谏带着一点好笑,想:原来他“见家长”的时候也会忐忑啊。得,我还以为他前面那么和我说,要单独和妈聊聊,是心里有多少底气呢。 方云谏重新看向墓碑,很认真,说:“我和庄晏过得很好。您儿媳妇儿比我有出息多了,这才二十六岁,就是一个大公司的高层。我就不太行了,不过去年也做了几个大项目,年终奖比前年多了一倍。而且啊,妈,我们刚刚把一份策划交上去,过完这个节就出招标结果。要是能顺顺当当的,那您儿子又得加薪了。” 庄晏听到这里,低笑一声。 方云谏看他一眼,笑眯眯的。 他觉得心动,想要去亲庄晏。但想到这会儿是什么地界,又压抑着,觉得还是往后再说。 他觉得自己与庄晏会有漫长的“往后”。 两人在公墓待到将近十二点,离开后,在附近吃了饭,才驱车回到海城。 最先动身的时候,方云谏还在问庄晏,他说把家具安装时间改去了,其中是否有改到今天下午。算算时候,其实很来得及。 庄晏说:“没有。” 方云谏叹气。 他叹气,却也不失望,很快转了心思,说起其他。 前半程路,方云谏旁敲侧击,问庄晏,他觉得自己什么时候去见庄家父母比较合适。 庄晏听着,揉一揉眉心,说:“我想一想。” 方云谏说:“你好像不是很积极?” 他这话说得并不认真。但说出口了,庄晏的反应,却让方云谏有些在意。 ※※※※※※※※※※※※※※※※※※※※ 很快就要二度破镜了,搓手手=v= 庄庄到底想做什么呢,其实前文已经有很多伏笔,大概再过两三章就能爆发。 后天见啦。 感谢在2021-02-18 17:58:32~2021-02-20 17: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水画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落标 “对。”庄晏竟然承认了,“我却是不太想让你去见他们。” 方云谏一愣。 庄晏皱着眉头。虽是假期,但他们要来公墓,所以庄、方二人都穿着正装。这会儿,庄晏似是觉得透不过气,将车窗打开一点缝隙,再扯一扯领带。 前方道路微堵,车子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 庄晏的手重新握回方向盘上,说:“我想了一晚上,加上今天一个上午。要是当初我妈没有改掉我的志愿,收了我的手机。云谏,这几年,你根本……” 方云谏听着,眼眶微热。 庄晏安静片刻,说:“不说这些了。” 方云谏张了张口。 男友摆出这样态度,对他来说更有一份触动。但同样的,正因为庄晏在因他的痛而痛,所以方云谏更加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唯一的家人,那他不能让庄晏一样“失去”家人。 的确,庄晏的妈妈曾经强行拆散了他们。但按照庄晏的说法,这几年中,庄家父母后悔、态度软化——一个狠心的决定,让他们与儿子宛若陌生人八年。在方云谏看来,庄家父母的痛苦,恐怕一样不少。 他有了模糊的打算,希望可以帮助庄晏与叔叔阿姨缓和关系。当然,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具体的,还要往后计划。 不必这会儿就说。 车内有了短暂沉默,但不久之后,方云谏挑起其他温和话题:道路其实不算拥堵,也许回去的时间比原本预计要早。今年仿佛没有去年那样冷,也许是一个暖冬。 他说这些,庄晏也就平和地接话。 方云谏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间蓝天白云,还有马路旁侧的郊野。 他渐渐有了倦意,魂灵仿佛飞至高天。不知不觉,车内再安静。 方云谏睡着了。 在车上睡,注定不长久,也难捱。再醒来时,不过过了半个小时,脖子却酸痛无比。 他揉着脖子,看前方排起的车龙。 往后半程路,就是在这样的车龙中慢吞吞磨蹭。 到这会儿,他开始心服口服。看来男友是有先见之明,知道他们今天下午注定得很晚才能到家。 这话不错。两人出门时,不过早上八点多。回到家里,却已经是六点出头。 在车上待久了,方云谏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坦。他一边揉脖子,一边打开冰箱看,盘算着晚上能炒什么菜。 庄晏在他身侧,熟门熟路地焖上米饭。他煎蛋不行,这会儿却能皱着眉头,用电饭煲自带的量杯装米装水。很严肃地弄完了,把锅盖盖上——这时候,方云谏反应过来:“你没洗米吗?” 庄晏用一种茫然的表情看他。 方云谏半是无奈,半是好笑。他拔了插头,挽起袖子,说:“庄晏小朋友,你要好好学习啊。” 庄晏耸一耸肩,靠在旁边的操作台上,看方云谏把电饭煲胆拿出来,洗米,加水,重新装回去。与他不同,方云谏是完全按照经验,从头到尾都没有看量杯一眼。 他态度乍看散漫,实际上却颇认真。至少在方云谏重新放回电饭煲胆的时候,庄晏凑来,随意地搂着男友的腰,说:“加这么多水?” 方云谏说:“对……”话音刚落,觉得自己脸颊被亲了一下。 庄晏还说:“教我炒菜吧,以后能用得上。” 方云谏笑着点头:“好啊。” 他们一个上心教,一个用心学。从切菜到炒菜,原本也不算难事。庄晏是个聪明学生,当天晚上就端出来一盘玉米虾仁,一盘醋溜西葫芦。到这会儿,粥也好了。 两人其乐融融地上桌吃饭,洗碗倒是不用他们动手。 这一晚在旁人来看,兴许平常。但对方云谏来说,却是他梦寐以求的家庭景象。 他兴致极高。在庄晏再开一瓶白葡萄酒佐餐时,方云谏好笑地说:“还有这搭配啊?” 倒是没有拒绝。 只是这晚喝了酒,他却没有昨夜的醉意。说到底,喝得也不多。 等下了餐桌,把碗筷放进洗碗机里,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 这是一个梦幻的夜晚。 从最初的亲吻开始,到往后水乳交融。从始至终,庄晏都是一种温柔态度。 方云谏意乱情迷之中,看着自己身上的男友。 他时而觉得庄晏看自己的眼神似有不同:那么深沉,像是透过此刻的他,看到其他什么。 但转眼,方云谏又觉得自己多半想错。 庄晏分明只是在看他。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热情,甚至包括一点“热情”之下的侵略性,全部落在他身上。 他感到有什么滴落。是庄晏的鬓角滑落的汗水。 方云谏身体一颤,觉得自己像是一条缺水的鱼。他看那么渴望庄晏,而庄晏却显得游刃有余。 这让方云谏有一点薄薄的“不满”。 他眼皮颤动一下,拉下庄晏。 将他拉入这场情潮之中。 他无法从庄晏的爱情中逃脱,那庄晏又怎么可以清醒? 三天的假期就这么结束。 节后开始上班。距离招标结果出来的时间越来越近,组里的人也愈发紧张。 方云谏倒是还好。 一来,是的确有信心。二来,则是他明白,自己已经带领组员发挥出了全部实力,接下来无论面临什么,都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再有,三来,节日里他和庄晏一起挑选的家具逐渐送到屋中,他亲眼看着屋子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半心思都被勾了过去。 这感觉太特别。以至于当晚庄晏回到家里,转了一圈,最后在新布置的房间床上看到方云谏。 他带方云谏去的是一个高端家具城,这会儿床铺桌椅虽然是刚送来,但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油漆味。虽说如此,方云谏还是开着窗户。 听到男友的动静,方云谏从床铺上坐起,笑着打招呼:“嗨,晚上吃什么?” 庄晏听着,笑一下,说:“你决定。” 方云谏晃一晃手指,一本正经:“为了庆祝,今天晚上,咱们吃顿好的。” “庆祝?”庄晏说,“你们中标了?” “没有,”方云谏咳一声,“是庆祝这里。” 庄晏明白过来,“哦——好啊。” 他的目光环视周围一圈,似乎想到什么,露出一个微笑。 笑容刚刚出现,方云谏便从床上下来,扑到庄晏身上。 庄晏猝不及防之下抱住男友,方云谏看他,觉得心头千言万语难以诉说。 到最后,他也仅仅是低声重复:“我好幸福啊,庄晏。” 他真的太幸福了。 “我有一种预感,”方云谏又说,“招标那事儿,我们肯定能中。” 庄晏听着,笑道:“嗯,我相信你。” 说着,他手扣在方云谏腰上,抱着人走出房间,让家具多少再通点风。 在小组其他人的紧张、各位上司的期待之中,终于到了招标结果出来那天。 方云谏的确踌躇满志。 他觉得自从与庄晏重逢,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显得十足幸运。这么一来,这一次也一定—— 他给自己加油打气。 可到最后,所有的信心与期待,却又像是一记重锤,砸在方云谏、砸在小组所有人身上。 中标的,是另一家公司。 …… …… 整个部门都一片凄风苦雨。 年底的工作泡了汤,升职是不要想了,加薪一事也要打折扣。 方云谏被上司李经理叫去办公室,被要求“反思”这次失败的原因,交一个报告上去。 方云谏应了,李经理看他片刻,又叹气,说:“你也别太灰心。之前的策划书,毕竟不是只有你们做了,我们也审了。只是不知道,东华那边做得到底有多天花乱坠,才把咱们——算了,你先回去写报告吧。” 方云谏点头。 他回到小组办公区域。作为主管,他的工位相对独立,是一个半开放式的“房间”。从他的位置往外看,能看到其他人的动静。当然,其他人也能看到他。 因他被李经理叫走一事,不久之后,就有人旁敲侧击,想知道这次竞标失败,他们会不会有什么处罚。 方云谏还算平静,干脆借着这个气氛,给所有人开一个小会,中心思想是:莫要因为一次失败而自暴自弃。人家既然出头了,说明东华那边的确有他们这边没有的优势。一个项目而已,往后路还长——说来,是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小组其他人不至于不懂,只是到底不甘心。 所以方云谏也顺着上司的话往下说,表明大家也可以反思一下,这一次,他们这边交出的策划书上是否有不足之处。 他这样的态度,像是一个定海神针,让办公室里的气氛逐渐和缓。 唐洲叹道:“方主管,我们什么时候能有你这个心理素质。” 方云谏一怔。 段明也说:“对啊。虽然知道方主管你说的都对,但是——唉,我们都想好,去哪里办庆功宴了。” 方云谏半是无奈,半是叹气,说:“没事。没有‘庆功宴’,也可以有‘激励宴’啊。你们想去哪吃?咱们照去。” 段明就笑道:“那感情好。” 一群人“化悲愤为动力”,出去搓了一顿,再找了家ktv唱歌。 方云谏看在眼里,知道这口气慢慢顺出来了。往后时间还长,一次落标实在不算什么。 在他看来,这件事到这里就算结束。最多加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后续,是他夜间回家,庄晏给他端了一杯柠檬水。 两人坐在沙发上,方云谏察觉到庄晏看自己的眼神,半是窝心,半是无奈,说:“我也没那么脆弱吧。” 庄晏笑道:“对,我知道。” 方云谏嘟囔:“胜败乃兵家常事嘛。” 庄晏说:“我在想,要怎么安慰你一下。” 方云谏看他,眨一下眼睛,勾勾手指。 庄晏往前,方云谏拉住男友的领子。 两人接吻。 亲吻之余,方云谏能感觉到男友的呼吸落在自己颈间。 他皮肤发麻,有细微的酥痒战栗。 他此前喝了酒,是叫代驾回家。这会儿醉意再冒上来,让他血液发烫。 方云谏喘息着,叫他:“庄晏。” 庄晏轻轻地:“嗯?” 方云谏说:“你在这里,就是——唔。” 庄晏拨弄一下方云谏汗湿的头发,说:“是什么?” 方云谏笑着说:“就是安慰我啊。” 他是真的觉得这不算大事。 只是从上司到下属,再到男友,都摆出这样态度。 以至于第二天晨起之后,方云谏抽了刷牙的三分钟空当反思,觉得也许自己最近心情的确太好,事业虽有折戟,可情场实在得意。这么一来,该有的挫败被冲散许多。 他咬着牙刷,琢磨着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到最后,得不出一个答案。只好耸耸肩,开始漱口。 等把漱口的泡沫吐出来,方云谏再想到其他。 和庄晏同居的这几个月,他倒是染上不少庄晏的小习惯。 方云谏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天气还是冷,年关越来越近。 小组的人似乎达成共识,觉得春节之前,恐怕不会再有什么业务。 事实也果然如此。他们被分了一个小单,没有什么难度,两周后就交付。到这会儿,路上行道树间挂了红灯笼,走在街上也能听到“恭喜恭喜恭喜你”,年味儿越来越重。 也就是这时候,盛唐夜话系列美妆产品的宣传活动铺天盖地地开始。 方云谏没有特地关注。 可营销到眼皮子底下了,到底会下意识地多看一眼。 这一眼之后,就有了两眼、三眼…… 不只是他,整个小组的人,加上此前参与了策划书内部审阅的人,都开始察觉不对。 目前的活动步骤,和方云谏小组此前做出的策划书,一般无二。 他们的策划书泄露了。 愈多人意识到这点时,小组的气氛逐渐古怪。 方云谏心头半是愤怒,半是头疼。他私下想过,要怎么揪出泄露策划书的人,可尚未有什么头绪,就被叫到高层办公室里。 李经理在这儿也只是一个添头。 方云谏进门的第一时间,心中“咯噔”一下,不妙的预感翻腾而上。 等到李经理把另一份带着东华logo的ppt甩到他面前,问他有什么话可说时,方云谏反倒冷静下来。 他翻看了片刻ppt内容,深呼吸,说:“这是我们的策划书。” 是有一些改动,但大方向完全copy了他们小组的内容。 李经理看着他,问:“方主管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方云谏一愣。 ——情况似乎比他此前所想还要糟糕。 ※※※※※※※※※※※※※※※※※※※※ 对了,老规矩,这篇文也有正经文名,是《难逃》。 明天见啦。 敲锣打鼓,是明天哦~ 感谢在2021-02-20 17:59:21~2021-02-22 17:5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恶臭gk圈地主攻视角sl 10瓶;lemontree 5瓶;纳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开除 办公室内气氛冷肃。 方云谏明白情况不妙。他并非初入职场、不知事的毕业生,这会儿清晰地知道,自己正是眼前几人的针对对象。 可是,为什么? 他再深吸一口气,一遍一遍告知自己:冷静、冷静。 方云谏自忖自己行得端、做得正,兴许这会儿,他面临的仅仅是一场诈术。李经理等人怀疑他,但也无真正证据。只要他能撑过这一关,再把泄露策划书的人找回来…… 他想了片刻,回答:“我已经有了一些头绪。但真要把公司里的耗子抓出来,还要一点时间。” 他话音落下,就听到一声冷笑。 李经理一脸失望,转头对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人说:“孙总,确实是我没有管理好下属。” 方云谏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晓得?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上司已经把泄露策划书的锅扣到自己头上! 而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下这个责任。 在项目开始的时候,小组里所有人都按照惯例,签过保密协议。一旦被认定为泄露者,方云谏不但会在恒信待不下去,甚至很有可能面临起诉。 他只觉得一盆凉水从头泼下来,从天灵盖凉到脚。 方云谏手指发抖,呼吸急促。 他死死盯着正在和集团高层讲话的上司,心中各样思绪乱窜。到最后,那位“孙总”起身要走,方云谏却忽然迈出步子,将人拦住,说:“孙总,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我只要顺顺当当地把这个项目做好,得到的受益不比泄露策划书要多?李经理,”他又转头,看向自己的上司,目光如炬,“我能问问你为什么就认定是我吗?总要有证据!” 这样做当然很不合礼数,但在接下来的前程面前,礼数可以被暂时抛到一边。 孙总看他一眼,眼神里厌烦居多。 方云谏如坠冰窟,但还是咬牙坚持。 他没有做过,他是被冤枉的! 孙总说:“李经理,你和他说清楚。” 说罢,到底是离开了。 屋子里只剩下方云谏的上司及他自己。 李经理眼神复杂,看着方云谏,问他:“他们给了你多少钱?” 方云谏近乎崩溃,但还是克制地说:“经理,真的不是我!你到底为什么觉得是我?” 李经理瞥他,说:“你心里清楚。” 方云谏:“……” 兴许是他的表情中不甘心太多,李经理到底松口,说:“这份策划,我们核对过了,里面的一些细枝末节只和12.8版本对得上。” 方云谏一愣。 李经理意味深长,说:“这个版本,只留在你的电脑上。” 方云谏喉结滚动一下。 李经理怜悯地看他,说:“你不一定会被起诉,但以后要找工作,还是去别的城市吧。” 说到这里,他略一点头,要往外走。 走到一半,又被方云谏拉住手臂。 李经理皱眉,沉声道:“方主管!你这是做什么?!” 方云谏深呼吸,说:“不是我——可能是有其他人接触了我的电脑!” 李经理看他,说:“那你就把这个人找出来。” 说着,他挥开方云谏的手,到底离开了。 过了片刻,又有一个秘书模样的人探头,像是很为难,问:“方主管,你看?” 方云谏脑子里“嗡嗡”的,花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在要自己离开。他迈动步子,这才发觉自己两腿发僵,连走路都是难事。 怎么会? 一直到他收拾了自己的办公桌,离开这家自己毕业至今供职四年有余的公司,方云谏的头脑依旧是一片空白。 怎么会…… 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这会儿是上班时间,庄晏不在,屋内冷冷清清。 方云谏想着去年年底的一幕幕:自己与下属们通宵达旦地开会、改方案,一次次讨论,一次次推翻重来,终于有了最后那份在他看来堪称“完美”的策划书。到现在,他们的策划的确被实现了,却是以另一家公司的名义。 他把箱子放下,给自己开了一瓶酒。 这倒是要感谢庄晏的习惯。这间屋子虽然家具不多,总显得空落,但其中有一个酒柜,里面放着庄晏的藏酒。 方云谏给自己倒了一杯。他无心品鉴,闷头就喝。 外间的日光起先明明耀耀,到后面,逐渐暗下。 方云谏手边摆的酒瓶越来越多。等到听到开门声,他睁着一双醉眼看去时,屋内已经是一片黑色。 庄晏开了门,但显得迟疑,并未第一时间走进。 这是难怪的事。屋子里有动静,有酒气,与寻常时候不同。 过了会儿,庄晏才开灯,一眼看到坐在沙发前方地上的方云谏。 他皱着眉头靠近,蹲下来,扶住方云谏肩膀,目光从旁边的空酒瓶上扫过,再看方云谏本人:“云谏?怎么回事?” 方云谏没有听懂。 他实在喝得太醉。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面前多了一个人。 方云谏眼皮颤动,嘟嘟囔囔:“老公?” 庄晏停顿一下,才柔声说:“是我。” 他话音落下,便见一滴泪水从方云谏眼眶滑落。 方云谏觉得,自己完全是一个水闸。 他的心情积郁太久:被冤枉的痛苦,被人偷走策划书的愤怒,还有对未来的惶恐—— 他能洗脱冤屈吗? 如果李经理的话是真的,那到底是谁从他手中偷走了策划? 他想要把这些和庄晏说。但到底喝了太多酒,以至于此刻,他想了再多事,也只能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到最后,他也只是吸一吸鼻子,低声说:“我被开了。” 过了会儿,庄晏才说:“怎么会?” 方云谏喃喃说:“对啊,怎么会。” 庄晏看他,还是温和态度,像是在哄小孩子,说:“你喝了好多,我扶你去休息吧?” 方云谏呆呆地回望。 庄晏的眉尖一点点拢起,手指碰上方云谏的面颊,虚虚往下。 方云谏觉得脖颈发痒。他缩一缩肩膀,庄晏就笑一下,来亲亲他。 方云谏觉得不高兴,但至少当下,男友的亲吻的确是一种安慰。 他一面是真的手软脚软,一面是默许了庄晏的动作,打开唇齿,让庄晏的舌叶与自己勾勾缠缠。 他原本就醉,一个吻下来,更是缺氧的近乎晕倒。 方云谏察觉自己被抱起。 庄晏一只手扶在他背后,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膝盖弯。 这么轻轻松松,就让他浑身悬空。 往后的一切,都显得很模糊。 方云谏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柔软的梦。 他的思绪还在,知道庄晏抱着他上了床,关了灯。他近乎觉得自己“看到”了,庄晏的手指从床头的栏杆上抚摸过,露出一个笑容。 他迷迷糊糊地想:他在高兴什么啊……头好痛。 庄晏又低头看他。 方云谏嘴唇颤动一下,想讲话。 庄晏似乎在分辨他说了什么,可最终却没得到什么结果。 他看着男友的面孔再落下来,给了自己又一个吻。而后,庄晏给他盖好被子,就离开了。 房间关了灯。 方云谏的眼睛闭上,坠入黑暗。 他在梦里也不安稳,总要重新回到白日里那间办公室。然后一次次惊醒,一次次意识到此前是梦,然后再醒来。 这么反复一夜,真正睁眼时,方云谏头更痛了。除此之外,他身上也有沉沉坠感。 他出了一会儿神,看着窗帘缝隙中透出来的一点光。 方云谏逐渐理顺思路。 昨天给他的打击太大,太猝不及防。他再怎么说自己不是天真的小年轻,可还是乱了阵脚。 他开始考虑:首先,我肯定是被人陷害了——这么一来,陷害我的会是谁? 李经理有一句话是不会错的。 他能表明东华的方案是按照12.8改去的,就有他的证据。而12.8版本,的确——方云谏在脑海里翻了翻,想起来,那天公司停电,自己给手下人提前放了假,但还是要回家开会。 线上会议中,他总结了下属们提出的新修改点,在策划书上改动。这份粗糙的修改版本,就是“12.8”。因为只经了他一人的手,所以里面有很多带有强烈方云谏个人风格的小细节。 等到往后,再到公司,有了更细致的总结、修改,那就是12.9。 那么方云谏的思路也没错。 既然不是他做的,就是有人碰了他的电脑。 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名单,然后面无表情地意识到,嫌疑人范围,可能有点大。 虽然是私人电脑,也有密码,但他平日在公司里用时,并不会特地避开人。如果有心,很容易被记下。 再有,他平日里未想到防备下属们,很多时候,都只是把电脑放在办公桌上。 方云谏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换一个思路。 自己没了,对谁有好处? 手下的十几个兵虽然也做过一些项目,但最“资深”的唐洲,按照资历,也只能做一个新的小组主管,很难更进一步。 倒是李经理。 如果方云谏顺利做好这次项目,那往后升职,他可能就是整个部门的副经理…… 方云谏的思路一点点清晰。 他心头仍有凉意,这一次,是觉得可怖。 方云谏反复自问:如果是自己,面对一个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对手的新人,他会“先下手为强”吗? 这甚至不一定是一个专门的圈套,更可能是一份顺水推舟。 方云谏放任自己思绪游走。 他一面觉得,自己兴许是疑邻偷斧。觉得李经理有嫌疑,于是往后总要往他身上考虑。一面又想,除了李经理外,能接触自己电脑的哪个人能从自己被开除中得益? 要知道,他被开除,可是从整个盛唐夜话策划落标中换来的!光从这点看,方云谏就不觉得自己手下的兵会那么傻。 那么,接下来要有的,就是证据。 从12.8版本出来到现在,半个月时间,办公室里的监控应该还在。 只要他找到李经理碰过自己电脑的视频,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再者说,这么一来,为什么那些小细节能出现在东华的策划上也就有了解释。 这是明晃晃地针对方云谏。 方云谏理顺思路,恰好听到闹铃声。 他翻了个身,关掉闹铃,起床洗漱。 洗漱完了,他做好心理准备,打开门,准备面对庄晏,给对方一个关于自己昨夜为何那样失态的解释。 想到这里,方云谏略有尴尬,觉得自己实在太不成熟。 他听着外间的声音,知道庄晏恐怕又去厨房准备早餐。 这个念头,让方云谏的唇角一点点勾起来。 他爱庄晏,而庄晏也爱他。 有了男友支撑,方云谏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撑下。 他在心里拟了一遍腹稿,而后推门走出。 外间场景果然如他所想。庄晏忙忙碌碌,屋子里冒着粥米香。 方云谏上前,看着案板上的食材,笑道:“做什么呢?” 庄晏说:“煮了粥。” 粥已经煮好,而庄晏切了一些菜。方云谏看去,一怔,回想起元旦那会儿,庄晏生病,自己担心他胃口不好,于是也做了一样的早餐。 他心头泛起很多甜,轻轻咳嗽一声,说:“昨晚,我——” 庄晏说:“先吃饭吧。” 方云谏眨一下眼睛,到底笑道:“好。” 两人一个继续切菜,一个给男友帮忙。 庄晏很谦逊,说:“我还是不太会调味,你来吧。” 方云谏笑着摇一摇头:“明明是你安慰我,怎么还要我来啊?” 庄晏像是被问住,迟疑。 方云谏就凑去亲他一下,眨眼睛:“那我就另收一点酬劳。” 庄晏像是怔忡片刻,才笑着点头。 虽然昨日刚经历变故,但当下一幕,还是让方云谏心头升起一种梦幻的快乐。 他失去了一些,但他得到了很多。 再说了,只要能找到证据,他失去的,多半也能拿回来。 等到坐到餐桌边,方云谏一面用调羹搅动菜粥,一面准备开口。 但他没想到的是,庄晏竟然先说:“其实昨天晚上,你睡着之后,我……”一顿,“我找人打听了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方云谏:“……” 庄晏说:“抱歉,我很担心你。” 方云谏想一想。将心比心,两人位置互换,他恐怕也会做一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倒是不觉得庄晏有意冒犯自己隐私。 方云谏说:“嗯,那你现在知道啦?” 庄晏说:“之前你也说过,策划书恐怕泄露了。但现在,公司那边怀疑你?” 方云谏点头。 庄晏说:“我还听人说,你可能被,”停一停,“起诉。” 方云谏点头。 庄晏吐出一口气,说:“所以,我找了你们的一个高层,大概说了一下这件事。” 方云谏一愣。 他听庄晏用一种关心的,温柔的语调告诉自己:“云谏,你放心,你不会被起诉的。” 方云谏瞳孔微缩。 他捏着调羹的手又开始发抖。 方云谏咬一咬牙,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你具体是怎么说的?” 庄晏说:“只是谈一谈。恒信和品胜有业务牵扯,我算是品胜的投资人,也能说上几句话。再说了,还有任少那边的差事,其他人也要给我一个面子。” 方云谏完全难以理解:“给你面子?不起诉我?——根本不是我做的,他们凭什么起诉我?就算上了法庭,我也是清白的!你这样子,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些人,我心虚了?” 他说着说着,嗓音抬高,只觉得自己额角都在突突。 方云谏一字一顿,问:“庄晏,你在想什么?!” ※※※※※※※※※※※※※※※※※※※※ 追-更:po18m.com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