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泼了墨的白月光》 第1章 《被泼了墨的白月光》作者:晓棠【cp完结】 文案: 陆野被流放海外八年后,回国偶遇当年跌落神坛的白月光前任。 他发现,昔日往白月光身上泼脏水的叛徒成为了他的助理,刁难欺侮白月光的便宜弟弟被捧在手心里惯着。 唯独他这个被诬陷被抛弃的受害者,又被拒之千里。 为什么?凭什么? 陆野:我不追究,我们重新开始。 许清荎:谢邀,88 陆野:我恨你,我要报复你,追上你,再甩了你,让你尝尝被弃如敝履的滋味。 许清荎:……好 前朴实纯情莽撞后成熟温柔忠犬微疯批攻 陆野 前道德楷模完美无瑕高岭之花后放飞自我颓废封闭随波逐流受 许清荎(chi二声) 大概是一块阴差阳错破镜重圆又酸又涩的小甜饼 灵感来自于,看多了替身文,白月光不是被嫌弃就是黑化,有点儿意难平。白月光错哪了,就不能有个好结局吗?找不着代餐,只好自力更生,妄图寻找共鸣。 破镜重圆、救赎、年下、现实向、双向奔赴、追妻、he、狗血 第1章 首都cbd中心,工作日的清晨,车水马龙。 一辆低调的国产商务车缓缓顺着挤挤挨挨的车流,从这条街的地标建筑——一栋玻璃外墙的现代大楼正门路过。之后,转弯驶入地下停车场。 “一会儿先去跟甲方爸爸打个招呼再补妆吧。”经纪人提醒道。 苏遥抬手遮了一下玻璃幕墙反射的光线,语调轻快道:“徐哥,您可甭抬举我了,甲方爸爸能来个秘书接待,我就烧高香了。” “别妄自菲薄啊,”化妆师姐姐在前排笑道,“咱们小遥现在也算准二线了,距离顶流一步之遥。要不,替jk新品试拍的饼也砸不到脑袋上。我们就等着跟你沾光,鸡犬升天喽。” “哈哈哈哈。”车里几个人一起笑闹成一团。 其实,“试拍”这个工种,在圈里属于食物链底端。大部分广告公司和摄影工作室,在这一步骤,大多选两个有表现力的模特或者网红来做,稍微有点儿咖位的明星是不屑于接这种活的。但唯独jk的项目例外,毕竟是垄断了百分之八十国际一线奢侈品牌国内经销权的大公司,正片代言人全部是国际级影帝影后甚至商界、科技界的巨擘,给他们的新品做试拍,合作的也是平时预约不到的摄影师,还能换个品牌挚友的名头,以后借珠宝、腕表、礼服充场面诸多便利……何乐而不为? 苏遥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别的我不图,能跟我许神合作一把,让我拍歪瓜裂枣也愿意。” 徐翔轻轻拍了他脑袋一把,“多大了,自己都成星星了,还追星。” “欸,我发型!”苏遥傲娇,“我是死忠粉,始于颜值,忠于才华。” “看看他,小孩心性。”徐翔失笑。 一行人嘻嘻哈哈,从地下停车场坐直梯,直达位于十七层的jk大堂。前台接待早有准备,将他们带往二十六楼影棚那一层。作为众多顶奢品牌的经销商,jk一年到头动静态拍摄的需求量巨大,有一部分在合作的4a公司和摄影工作室完成,涉及尚未发布的新品和价值巨大的珠宝,就在这栋楼里完成,省去运输安保的麻烦。 苏遥一身清爽的休闲打扮,没有墨镜口罩之类的累赘,就戴了个棒球帽而已。一会儿换装方便,而且他这种小咖,还不至于在见惯了星光璀璨的jk总部掀起什么风浪,这点自知之明他和他的团队都有。 jk的主营业务是顶奢品牌的销售和市场代理,同时也扶持了不少国内先锋小众品牌,苏遥是其中一个运动风潮牌的代言人,日常合作不少,对这里表面衣香鬓影,实际匆匆忙忙的工作节奏很熟悉。最近恰逢jk领导层大换血,空气中仿佛流动着一层不着痕迹的紧张感。苏遥和徐翔对视一眼,心照不宣,格外谨慎。 他们直奔一号摄影棚,本来打算先跟摄影师打个招呼,补好妆,再问问方不方便去和市场部总监见个面。结果,刚下电梯就和风风火火的林莉对撞上。 “来了,”林莉朝徐翔和苏遥点了点头,“我刚跟清荎交代了一声,今天辛苦你们了,我这边可能照顾不到。” “您忙,”徐翔客气地寒暄,“咱们来日方长。” 苏遥也热情且懂事地回应,“林姐放心,我一定全力以赴,鞠躬尽瘁。” “鬼精灵,”林莉笑骂,“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清荎粉丝啊?快去吧,期待你们俩碰撞出火花。” “遵命。”苏遥笑容灿烂。 “好了。”林莉摆了摆手,“我先忙去了。”旋即带着身后的助理进了电梯,一脸的火急火燎,看方向是往一楼大堂去。 徐翔回过头来,若有所思,“瞧这样子,是大boss到了。” jk空降的ceo传闻有一阵子了,据说是陆家一直养在国外的小儿子,回来之后在集团总部熟悉了个把月,直接宣布接管jk练手。国内规模最大的奢侈品代理公司,在整个陆氏版图中,不过犄角旮旯的一小块。 “大boss管不到小山头,今天自由喽。”苏遥一溜小跑,直奔影棚。 棚里正在调试灯光和背景,工作人员是这里常驻的团队,跟苏遥也很熟。安检过后进门,竖起手指朝个别望过来的人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蹑手蹑脚地走到正在跟灯光师交流的摄影师背后。 第2章 “手放下。”许清荎在苏遥作乱的手爪子落到他肩膀前一秒钟,转过头来。 “哈哈,小猴崽子又被抓现行了。”有人起哄。 灯光大哥朝他耸了耸肩,示意不是他通风报信。 苏遥放下手,瘪嘴,“你脑袋后边的雷达能歇歇不?” 许清荎被他逗地很浅地笑了笑,比当红流量还要精致的五官在特地调到柔软质地的光线下,美得有些炫目。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色连帽卫衣,牛仔裤、帆布鞋,齐肩的半长发松松垮垮地在脑袋后边扎了个揪,刘海松散地垂下来。慵懒颓废的气质与完美的脸部线条混合成独特的味道,撩人而不自知,或不在意。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许清荎搂着肩膀将苏遥带到一边,“我看看,好像又长高了点儿。” 苏遥不乐意地别扭,“大哥,我二十三了。再说了,才一个多月,我能长多少?” 影棚里都是配合过的熟人,各自按部就班,不受影响。摄影师和拍摄对象一看就是旧识,只不过他们两个比大家以为的更亲近。许清荎和苏遥是邻居,且建立了革命友谊,用苏遥私底下的话来讲,许清荎是他的“挚爱铁磁”。 挚爱是他的一厢情愿,对方只把他当弟弟,当小孩子。时间长了,苏遥也认了。 私人关系,在工作场合,没必要表现得太过显眼。 两句话的工夫,苏遥的经纪人、化妆师和助理也鱼贯而入。 “徐哥,好久不见。”许清荎招了招手。 徐翔笑道,“可不是吗,陪小遥去欧洲一个多月,你的颁奖典礼都错过了。” 许清荎摇头,“无所谓,我自己也没去。” “你啊!”徐翔没继续这个话题。 大家互相问候了几句,便各自忙碌。徐翔带了苏遥好几年,为人八面玲珑,许清荎在圈里默默无闻到炙手可热,为人处世没有变过,jk的影棚里工作人员低调专业。合拍的人做事,一切尽在不言中。 苏遥刚被推进隔间补妆,“等我一会儿,”他又从房间里出来,走到许清荎旁边,凑近,老神在在地轻声问道,“烟瘾犯了?” 许清荎右手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捻了捻,“就你眼尖。” 苏遥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糖,扯过许清荎扔在脚边的背包塞了进去,“欧洲那边流行的戒烟糖,据说好用,你试试。” 许清荎无奈,他的烟瘾是在那种环境里染上的,怎么可能被几块糖戒掉。他点了点头,“谢了。” 苏遥嫌弃地把许清荎开了线的掉色背包放下,恨铁不成钢地嘟囔,“您老能过得更糙点儿不?” 许清荎眨了眨眼,大言不惭,“能。” 位于首都金融街的这栋醒目的后现代风格建筑,产权属于陆氏集团。十七层以上归属jk办公使用,十七层以下租赁给了酒店式公寓和几个大大小小的科技、娱乐公司。 十七楼有jk专属的前台,但今天所有的中高层齐聚一楼酒店大堂,迎接他们这位传闻已久的,神秘的,年轻的新老板。 “季总,这位小陆总到底什么风格?”市场部总监林莉凑到硕果仅存的副总身边,她今天有项目要汇报,心里直打鼓。就算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典型白骨精,面对一无所知的顶头上司,也有点儿摸不着没底。 “我也只见过一两回,”季副总是出了名的老好人脾气,性格温和,包容性强,所以这次被留下来辅佐皇子。“集团重要会议他出席了几次,都是旁听,没有发言。” “小道消息也没有?”公关部主管也凑了过来。 “陆总什么风格你们总知道吧,谁敢打听小道消息,不想干了?”他口中的陆总是陆氏集团的掌门人,陆骁。 “咱们这是两眼一抹黑,前途未卜啊。”销售总监慨叹。 “也不算,”季副总调节了下气氛,他指了指公关老大,“如果这位小陆总愿意的话,你以后工作就省事儿多了,大帅哥,活招牌。” “可得了吧,”公关老大摇头,“就瞅这网上一点儿资料没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风格,像愿意出风头的吗?” “可不是,好歹也是陆家的少爷,犯不上。”林莉认同。 “你们这些女同志,八卦归八卦,工作归工作……”季副总的说教被准时而至的车队打断。打眼一瞅,排场不亚于陆骁亲至。他虽然出差未归,但安排了总裁助理和集团总部几个实权派副总亲自陪同护送陆野上任。这位传说中与总裁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小陆总,地位几何,人精儿们各自心里有了数。 总裁助理给双方短暂地介绍过后,陆野直接道,“大家辛苦了,上楼吧。” 陆野第一次来,没有乘坐专用直达电梯,而是由jk的中高层陪同乘用大厦一侧的观光电梯,在几个主要楼层稍事介绍。 电梯在二十六楼停了一下,门开之后,等电梯的员工很有眼力价地没有上来。 “这一层有几个专用影棚,外来人员习惯用这部电梯。”林莉在身后言简意赅地解释。 陆野点了点头,面向走廊的电梯门关上之前,他突然上前一步,按下了开门键。 “陆总,”林莉诧异地跟上去,“今天正好有拍摄,您要去看看吗?” 片刻之后,陆野收回目光,顿了顿,又松开手,“改天吧。” 第2章 第3章 jk大楼次顶层的会议室里,来自陆氏集团总部的高层与jk管理层相对而坐,年轻的新任执行董事兼ceo陆野端坐在中间主位上。 短短的十几分钟寒暄加交流,这帮职场人精儿多多少少有了点初步判断。陆野其人,年轻,高大,帅气,多金,显而易见的外表与背景不必赘述。为人处世的深层逻辑暂时看不出来,但作风整体偏温和稳健,听的多说的少,不似陆骁那般雷霆决断。不过,在斯文客气的表象之下,难掩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感。不知是在国外待得太久水土不服,还是本身就是个理性薄情的人。 会议伊始,总裁助理转达了陆骁的殷殷嘱托,都是一些“承上启下,再创辉煌”之类的场面话。 接下来,季副总开场做了公司整体运营情况汇报。jk这些年发展势头迅猛,上季度季报十分亮眼。之前打江山的肱骨之臣——执行副总和主管销售业务的副总被陆骁提拔去了陆氏海外分公司,唯独留下季副总作为交接过渡的主力。陆野带了一个助理,其他的位置虚空,留待他自行调配。 “陆总,各位领导,以上是公司目前大体运营状况,请诸位不吝赐教。” “老季,”集团一位老资格副总裁打趣他,“什么时候学得这么文绉绉的?” “哎呦,瞧我,这不是班门弄斧了吗?”季副总客气地赔笑。 “您就别谦虚了,”总裁助理目光转向陆野,“比集团数据好看多了,我看着都眼红。” “不敢,不敢。”季副总推辞。 陆野诚恳又随性地回应,“起点太高,我压力很大啊。” jk是做奢侈品牌经销起家的公司,半只脚踩在时尚界和娱乐界的边缘,公司整体工作环境偏高效率低约束,氛围感轻松融洽。陆野认同,不打算搞什么新官上任三把火。 “哈哈哈,”副总裁配合打趣,“小陆总,据我观察,你的颜粉、实力粉可都在拭目以待。” “陈总,您这些词够与时俱进的。”季副总趁机小小地找补了一下。 陈副总裁隔空点了点,自嘲道,“没办法,家里媳妇小,我不与时俱进,就要被淘汰了。” “这后果可太严重了,陈总您保重。”另一位副总裁幸灾乐祸。 “陈总的幸福你们理解不了。” “哈哈哈哈。” 私人话题的加入,一瞬间稀释了会议室里的紧张气氛。本来今天也就是十个八个人的小范围交接,陆野但笑不语,认可了这种略微松弛的基调。 接下来,jk三大职能部门总监先后发言。陆野根据具体内容,针对下半年销售策略和大型活动方案给出了指导性意见,能看出来业务熟稔思路清晰,恰到好处,且没有干涉得太过具体。 林莉排在最后一个汇报,市场部的业务相对琐碎,她放下担心,说的也多了点儿。下一季度,重点项目是一场veni的高定新品发布。一系列六件珠宝,全部包含古董翻新元素,单品价值都在五千万以上,最贵的一款定价两亿六千万。目前,有三件成品已经入库,待摄影师就位,先行拍摄制作产品图鉴。等下个月好莱坞新晋影后配合档期入境,再完成代言人静态物料的拍摄。 目前,摄影师处于难产中。原本敲定的veni御用大牌,f国殿堂级摄影家,由于在本国发表了针对执政党的不当言论,突然被短期限制出境。风口浪尖上,品牌不得不撇清关系。但放眼全球,这个级别的摄影师,凤毛麟角,拍摄计划不提前一年半载预约,很难合作。况且,谁也不愿意降身价拾人牙慧。那边影后炙手可热,档期密密麻麻,后续一系列投放计划箭在弦上。最后,通过几番与品牌的拉锯战,决定启用国内先锋摄影师试试。 候选人三个,分别拍摄样片,双方根据成品筛定人选。 之前,前两位拍摄完毕,中规中矩,veni那边还在犹豫,林莉本人也不是很满意。 “今天,最后一位摄影师正在试拍,”她在大屏幕上放了几张照片,“这是他以前的部分代表作品。” “挺有冲击性。”会场氛围松弛下来,陈副总裁率先点评。 “他是战地记者出身,”林莉解释,“最近两年才开始接商业拍摄,获了几项国际大奖,上个月刚刚得了个很有重量的环球年度图片奖,有些热度,品牌方也比较倾向于他的风格。” “那就等等,今天不就有结果了?”季副总发问。 “我不担心他的拍摄水准,很可能超过品牌方的预期,”林莉苦笑一下,“主要是他这个人比较有争议。”随着她话音落下,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颇为模糊的工作照。 “呦,这形象够扎眼的。”销售总监点评,“你不说是摄影师,我还以为是哪个系列的代言人呢。” “这么渣的像素,你也看得出来?”总裁助理和他颇为熟悉,随口调侃道。 销售总监笃定,“美人在骨不在皮,典型万里挑一的骨相,不会看错,就是打扮得糙了点儿,可惜了。” 季副总揶揄下属,“论相看美人汪总监有经验,咱们姑且信他。” “这是话里有话啊,汪总风评就是被你这么传歪的。”陈副总裁打趣。 “陈总,您可给我说了句公道话。”汪总监喊冤。 大家你来我往逗趣了几句,无人注意到陆野身侧攥紧的拳心。 第4章 林莉又快速滚动了几张图片,都是工作场面的远景,没有清晰的正面影像。 “争议点在什么地方?”在陆野开口之前,有人替他问了出来。 林莉将大屏幕定在一张网络新闻汇总图片上,她用激光笔点了点,“他的负面新闻偏多,公开出柜、打架……”她语气顿了顿,没在陆野面上看到什么明显的倾向性,“圈内评价也不是太好,脾气火爆,贪财市侩之类的。不过,大家都知道,现在的摄影圈沾着时尚娱乐的浪花,乌烟瘴气,传闻可信度不高。我本人跟他接触过几回,”林莉公正道,“专业性和敬业程度上,没有问题。” 林莉的汇报停在这里,众人的目光投向陆野。之前两个部门都抛出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他的指示分寸得当。市场部的困难稍显棘手,但在管理层看来,算不上什么难题。 “等摄影作品出来,根据品牌方意见咱们再议。”陆野的回复中规中矩。 交接顺利,流程得当,大家又寒暄了一小会儿,总裁助理总结了几句过渡的客套话,便陪同集团总部的领导告辞离开,将主场交还jk管理层。 陆野的助理赵晓宇替老板分发了礼物,陆野给到场的中高层准备了他从英国带回来的手工餐具,价格不是特别高,但很有品味和心意。他这次回国,手里握着两家欧洲皇室御用作坊的首次代理合同,业绩增长这一块,十拿九稳。 剩下自己人关起门来研讨,陆野表现出来的风格又比较亲民,jk的管理层一个不落的礼品在手,大家畅所欲言,其乐融融。 将拍马屁融入到日常工作中,并不显得突兀。在jk原有的公关体系中,总裁形象输出一直是重要的一项。原执行总裁打造的是顾家精英好男人人设,市场反响良好,对企业形象助力不小。老大换人,这一公关策略是否保留,亟待确认。公关部总监在探讨业务的同时,巧妙地将陆野夸成了一朵花。也不怪他,陆野本人硬件条件摆在那,溢美之词几乎是信手拈来。 端坐主位的这位小陆总目测身高超过185,肩宽腿长,肉眼可见的优越比例堪比超模,与其兄长如出一辙。陆野与陆骁长相有三四分相似,但毕竟差着十几岁的年龄,气质差距较大。陆野的面部轮廓更柔和一些,五官是典型的周正清隽,帅得一身朝气与正气。他今天穿了一套讲究的定制西装,内搭质地精良的棉麻衬衫,将英伦范儿的贵气与慵懒之气两相中和,既不过分严肃又时尚得恰如其分,审美品位相当高级。 陆野大方地半接受半自谦,最后婉拒了公关部的提议。他本人性格低调,作为陆家直系继承人之一,与职业经理人有本质区别,的确不适合抛头露面。 会议结束之前,陆野不着痕迹地问道,“林总监,您刚才提到的最后一位摄影师叫什么名字?” 林莉:“许清荎。” 陆野点了点头,他刚才在屏幕上看到了,但是他需要再确认一下。因为适才林莉的种种描述,无论是身份还是那些评价,每一个词都和那个人不搭边,不止不搭边,简直是南北两极,完全对立。 现在,他没法再自欺欺人,这个名字并不常见,他之前在电梯中觑到的一闪而过的背影也不是因为眼花。 “陆总,”林莉十分乖觉,“他们要在二十六楼影棚拍摄一天,您下午有空去视察吗?” 陆野迟疑了。 “今天那一层清场,很方便。”林莉补充。 陆野攥紧的拳心松开,又攥紧,他沉声,“好。” 第3章 陆野由林莉单独陪同来到二十六楼,甫一下电梯,负责珠宝警卫的安保人员警惕地望过来。林莉打了个招呼,他们只远观,不进棚。 一上午的传统拍摄过后,下午进入收尾阶段,启用的全息模拟动态背景,无需人工灯光、场景、道具配合。所以,其他工作人员回避在内间,棚里只留下摄影师和模特两个人。 影棚大门紧闭,隔音良好,听不到声音。陆野和林莉站在安保斜后方,棚内的人不注意的话,不容易发现。 对于沉浸于场景中的两个人来说,也确实没有多余的注意力能够分散出去。现在拍摄的是一件修复过的红宝石项链,中心主宝石取自f国路易十六的王后玛丽皇冠上的珍藏,以现代工艺进行了修补与重铸,加入钻石、白金等辅料,命名为“地球之心”。由于原古董皇冠经历了多次战乱遗失,命运跌宕,所以许清荎设计了一套以破败的古堡为背景的创意主题。 苏遥做好了造型,头发凌乱,上身裸露,浓系妆容上点缀着几点殷红,融入断壁残垣之中,恰似在战乱硝烟中慌不择路的精灵。炽热的宝石坠在他雪白的皮肤上一晃一晃,似烈火又似跳动的心脏,视觉冲击力不可谓不强。 “创意很好,”林莉禁不住小声赞叹,“品牌方大概率会喜欢。” 陆野视线专注,好半天,林莉几乎以为他没有听到的时候,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林总监在心底暗暗诧异,这位年轻的新总裁的初次亮相可谓滴水不漏。但此时此刻,她怀疑自己在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孔之下,窥到了一点点不可泄露的天机。她决定装愚钝迟笨,免得被灭口。 苏遥关上内间房门的时候,许清荎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哥,”苏遥关切地上前,“你没事吧?” 第5章 许清荎盯着主屏幕的画面,好像陷入了某种情绪中,被苏遥唤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我没事,”他上下打量了几下,中肯地评价道,“不错。” 苏遥甩了甩凌乱的碎发,有点儿懊恼,“你也不早说有这样的场景,我吃了一个多月的黄油,腹肌都不明显了。” 许清荎摆弄着相机,头也没抬,不给面子地戳穿,“像你明显过似的。” 苏遥蓦地往他腰上摸了一把,“是不如你。” 许清荎后退,无奈警告,“别闹,工作室的新镜头,摔了我可赔不起。” 苏遥愤愤不平,“你都被快榨干了,那些不长眼的还好意思说你贪财势力,我真想一人送他们几巴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干脆撕烂了得了。” “别胡说八道了,”许清荎无所谓道,“有上网吵架的工夫多去健身,就不用羡慕别人的腹肌了。” “你怎么知道我上网和他们对骂了?”苏遥心虚。最近许清荎没去领奖,不少同行在网上阴阳怪气,说他嫌弃公益奖项没有奖金,格局太低,还上了个排名靠下的热搜。苏遥气不过,披小号和那帮酸葡萄大战了三百回合。 “他们也没说错,”许清荎宠溺地摸了摸小孩的脑袋,指了指位置,“有领奖的工夫我更愿意接活。” 苏遥乖乖地站了过去,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行,我就是那着急的太监,拿耗子的狗。” 许清荎拍了几张找了找角度,闻言被他逗笑了,温声哄道:“哪有这么好看的小狗,你现在是鹿,误入猎人陷阱的鹿,我要那种眼神,明白吧?” “得咧,您瞧好吧。”苏遥被顺了毛,最后贫了一句,旋即很快进入状态。动作和眼神十分到位,很完美地与布景碰撞出对立的火花,又没有喧宾夺主,抢了珠宝的风头。 这一组拍得格外投入,许清荎保持斜卧的姿势自下而上完成了最后一个角度的拍摄。他起身的时候,单手撑地,突然滑了一下。苏遥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许清荎顺势盘腿坐在地上,抬手敲了敲右肩和后腰,自嘲道,“老胳膊老腿的,看来我该退休了。” 苏遥恨声,“你早有那觉悟就好了。” 许清荎突然觉得身后如芒在背,好似有一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转头望出去,只有两个安保人员一如既往地目不斜视。 “怎么了?”苏遥问。 许清荎摇了摇头,有点茫然,有点落寞,“没什么。” 返回顶层总裁办公室的路途中,陆野下意识地用手指摸挲着自己的右侧肩膀,复又放下。 “你说这位许先生做过战地记者?”陆野问。 “是,好像跟了不少战争一线,大概两年前回来的,”林莉谨慎作答,“据说是受了伤,不得不退下来。” 陆野目光明显的一暗,他差点儿脱口而出,问明白到底什么地方受伤,什么样的伤势。理智的弦最后一刻拦下了他的冲动,这样的话题他问林莉不合适。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林总监,你去忙吧,不用陪我回去。” “好的,陆总您慢走,有事随时喊我。”林莉从善如流地在她办公那一层提前下了电梯。 陆野回到顶层办公套房,坐在陌生的全新的定制椅子上,静默片晌,喊来了赵晓宇。 “晓宇,麻烦你帮我查一点私人资料,”他把写着许清荎名字、毕业高中的白纸递了过去,“我想知道这个人过去八年的详细经历。” 八年了,从嘴里吐出来不过一句话的工夫,却涵盖了他18岁到26岁,整个暗淡忙碌空落落的青春。他以为他会从心理上排斥,难以启齿,实际上却在见那人第一面之际,便没出息地轻易变换了关注焦点。。 他曾经确信,在他熬过最初的愤懑委屈不甘之后,憋着一口气孤独跋涉的八年里,那个人应该克服了意外的挫折,将前途扳回到正轨上。毕竟,他是许清荎,无所不能的理智清醒的什么都拎得清放得下的许清荎。 虽然保送top1医学院的机会或许因为丑闻而取消,但以他的成绩来说,凭实力考上轻而易举。虽然国内的风气依然没有那么开化,但没有哪个大学会因为学生是同性恋而公开拒绝录取。家世背景、学业成绩、竞赛奖项样样拿得出手的许清荎,在外人看来,只不过走了一点点弯路而已,何至于被泥点子绊住腿脚? 许清荎读医科的意愿那样根深蒂固,为什么会做战地记者?还有那些打架、脾气暴躁、贪财市侩的评价……哪怕是八年前被诬陷被抛弃过,被狠狠地打脸之后,他在理智上说服自己承认实际上的许清荎与他带着情感滤镜的认知有巨大差异,哪怕只有他看到过那个人天衣无缝外表下的小聪明小狡黠……但他依旧无法将这些词与许清荎联系到一起,根本是南辕北辙,风马牛不相及。 那个如天边月水中莲一样高洁的许清荎,几乎是全校男女心目中的白月光朱砂痣,何至于此? 他只是好奇而已,并不打算做什么,陆野给了自己放任的理由。 “好的,陆总。”赵晓宇将纸张接了过来,他说,“我会尽快给您回复。”他不会叫陆野小陆总,不知是巧合,还是被提醒过。 “晓宇,”陆野按了按从刚才见到许清荎与别人亲密互动开始就汩汩跳动的太阳穴,客气道,“我刚回国没多久,公事私事上都有许多需要配合的地方,你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可以再招一个助理。” 第6章 “好的,”赵晓宇点头,“您如果有需要,我会交代人事部门安排。” 陆野意有所指,“你要是忙得过来,也不急,你把握吧。” 赵晓宇公事公办又留有余地地答复,“好的。” 陆野摆了摆手,“辛苦了。” 听到大门被轻轻带上的声音,他从带锁的抽屉里取出了私人手机,忽略上边一大串的红点,他找出周毅的头像发了一条,“今晚6点会所,不来的话,绝交。” 一个多小时之后,收到了一个大砍刀回复。 在jk总部大楼办公的第一天,陆野准点下班,令一众观望的人群彻底松了一口气。各部门私下里八卦的大大小小的群叮叮咚咚热闹起来。 “老天保佑,新boss人美心善啊。” “我说吧,人家是海归派,肯定不屑于靠点儿加班那一套,你们还不信。” “这种富二代人设,能来上班就算勤劳敬业了吧,还真把人家当打工人看啊?” “我的新款男神,看一眼约等于十瓶胶原蛋白功效,加班我也愿意。” “想当陆家少奶奶,小美,你心够野的!”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我做梦我愿意。” “……” 下班之后,陆野没带司机,自己开车驶过拥挤的晚高峰,比约定的时间提前十分钟到达会所。这里也是陆家产业之一,会费百万起步,私密性很强,他有自己专属的会客和休息的房间。 陆野把车钥匙交给经理,径直前往他的私人包间。他回国小半年了,来过几回,经理按照他的习惯,没有安排人伺候,只是准备好了酒水。 陆野关上门,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酒台上,自己岔开腿大喇喇地坐到沙发上,扫了一眼摆满茶几的三中全会,拿过一瓶啤酒起开,对着瓶口干了小半瓶。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豪放不羁,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酒渍。身上上好质地的衬衫,在倚靠沙发背的姿势下,遍布褶皱。 这要是被白日里战战兢兢仰望的下属见到,一个个保准目瞪口呆。 但显然,此情此景下的小陆总,比那个一本正经端坐的斯文精英,要生动真实许多。挺了一整天的脊背略微松懈,透出一丝不那么鲜明的茫然与疲惫。 陆野自斟自饮了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服务生把客人带了进来。来人锁上房门,随即扬手将臂弯上的制服外套兜头飞罩在陆野脑袋上。 “死鬼,你还知道回家啊?”一声阴阳怪气,周姓检察官将小陆总扑倒在沙发上。 第4章 一个猛虎扑食,一个鹞子翻身,两只大型犬扭斗在一处,你怼我一拳,我压你一头,翻来倒去,噼里啪啦。两个将近一米九的老爷们像高中生似的闹腾过后,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呼哧带喘。 茶几被撞出去半米远,酒瓶子、红酒杯乱七八糟地滚落在地毯上。 “你这也不行啊!”周毅歪到在沙发一边,大喘气地数落,“洋鬼子的牛奶面包吃多了吧,哪哪都软。” “一边儿去……”陆野坐起身,随便捋了捋汗湿的头发,早上特意打理过的发型杳无痕迹。“收拾你小菜一碟,我收着来的,照顾你体虚。欸,”他踢了周毅一脚,“先别动,小心有没有摔碎的玻璃碴子。” 周毅避开遍地狼藉的方向,把两条长腿往边上伸了伸。“还别说,跟你来这么一通,还真有点儿神清气爽返老还童的感觉,过瘾,比跑步机强。” “你还有工夫跑步呢?”陆野阖眸倚在沙发靠背上,懒洋洋地,“我以为你长在酒桌上了呢。” “应酬是身不由己,”周毅哼声,“保持锻炼叫自律,懂不懂?我一风华正茂的有为青年,难道还能自甘堕落出啤酒肚吗?” “嗯,有道理,”陆野半笑不笑,“本来就情商智商双低,再来个中年发福,大概就得单身狗到老了。” “起开,会不会说人话?”周毅报复性地踢回去,“像你脱单了似的,我孤独终老也得拖上你!” 这是八年前分开至今,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中间通讯联系没断过,陆野回国那天,周毅去了机场,匆匆打了个照面就被急务召回了检察院,而陆野一入职场深似海,在他哥眼皮子底下魔鬼式历练半年多,两人时间始终没凑上,也没为了见一面非硬迁就不可。 真交心的关系,隔山隔海也淡不了。 俩人互相攻击半天,稍微整理了下仪容仪表,陆野喊来服务员收拾了兵荒马乱的残局,又把他点的晚餐送了过来。 陆野把洋酒红酒白酒放回柜子里,又要了两箱啤酒,两个人踩着箱子边喝边打嘴仗,毫无违和之处。 “同学聚会你真不去?”周毅问,“很明显是为你特意攒的局,私下招呼你的人不下几十个了吧?” 陆野放下酒杯,“为我?不至于。” “你没直接拒绝吧,”周毅打量他,这事儿他俩之前没通气,“你是不是推辞说忙,最近没时间?” 陆野点头。 “所以啊,日期推了好几轮,不就是等你吗?”周毅啧了一声,“你现在是香饽饽,不适应了?” 陆野酒量不错,但他要的是好久没尝过味道的国产酒,喝急了也有点儿上头。今天没别人,他也没收着,这会儿晕乎乎的,他眯了眯双眸,果断承认,“不适应,从过街老鼠到香饽饽,确实不适应。” 第7章 “会不会说话,”周毅被他形容得牙疼,语气燥急,“你刚来那会儿,是不受欢迎,但你也没惹是生非,是他们势利眼嘴贱,什么过街老鼠,谈不上。” “嗯,”陆野没在意,平静地解释,“八年没怎么说中文,有点儿退化了。我的意思就是,当初没什么交情,现在生拉硬套,没必要。” 他插班就读的高中,是首都数一数二的公立名校,有资格入读的非权即贵,一般的商贾入不了门。周毅父亲当时官至副部,他也才挨了个边儿,陆野来自从外省发迹根基还不太稳当的陆家,还是个私生子,要不是沾他哥入赘京都高门大户的光,他钻破脑袋也进不去。 当然,陆野本人其实没那么高的追求,彼时他连大城市的庙门朝哪开还没弄明白呢。属实土包子呆瓜一个,不怪那些天之骄子们瞧不上。 “都是些人精儿,我没那么大的面子。” 周毅耸了耸肩,不再反驳,“敢情就我面子最大呗?” “必须的。”陆野点头。 “行,陆少爷,那你说说吧,今天召见在下,是哪根筋搭错了?”周毅抱臂凝视他,似笑非笑。他太了解陆野了,百分之百是遇到事儿了。 陆野侧过视线,“周检察官,盼我点儿好成不成,我就不能是单纯的相思成疾?” “成啊,”周毅保持着审视的姿势,“那咱俩凑合凑合一起过得了。” 陆野心虚,“您能别用审犯人的眼神盯着我看吗?”他今天联系过周毅之后,其实是有一点儿后悔的。但他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了,人不能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两回。高中那会儿,最初,他是真心实意抱着帮兄弟追人的目的接近许清荎的,以至于后来阴差阳错搅和到一起去,地下恋被周毅察觉到,跟他跳脚绝交,他一点也不冤枉。所以,后来出事的时候对方义无反顾地赶到,把他从被围殴的拳脚下拖出来,陆野一辈子领这份情,他欠兄弟的。 “我今天见到……许清荎了。”他犹疑一瞬,坦白道。直接说出了这个名字,没有用模糊的指代,虽然周毅能够听明白,但他不想。刻意回避这么多年,连想也不愿意去想的三个字,并没有预料中那样烫口。 猝不及防的久别邂逅,他第一个也是唯一想到分享的,只有周毅。但也仅限于这一句而已,再多了,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你怎么想的?”周毅顿了几秒钟,平淡地问,他早放下了。 “偶然碰到,”陆野吁了一口长气,“来不及想,本来也没什么交集了。” “在我这儿,这篇早翻过去了,你知道的。”周毅说。 “嗯。”陆野垂首点了点头,他告知一声,是一时冲动,也是出于当年的亏欠,周毅这一句算是回复,成年人的心照不宣点到即止。他始终垂着目光,是以错过了周毅眼中的欲言又止。 “你家老爷子身体怎么样?”陆野主动岔开了话题。 周毅在心底叹了口气,把反复斟酌的话语从舌尖上咽了回去。 “嗨,老当益壮着呢,一天开八个小时的会不带走板的。”周毅父亲前两年升任内陆大省一把手,他这个最不着调的小儿子也不得不按部就班进入体制内,告别随心所欲的不着调生活。 “身在福中不知福。”陆野推过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自顾自干了下去。他那位早年纵欲过度的亲生父亲四年前在酒桌上中风,从此退出历史舞台,住进了疗养院,现在几乎连人也认不出几个。 “你哥对你够意思。”周毅中肯地评价。 “是,”陆野目光有些放空,“他对我很好。” “翁阿姨还好?”周毅说的是陆骁的母亲,陆家名正言顺的夫人。当年陆野的父亲娶了门当户对的高官千金却不珍惜,在外边朝三暮四彩旗飘飘,隔三差五就有人舞到台前,正牌夫人没少受气。这其中,陆野的亲生母亲是个异类,被欺骗当了小三,发现真相之后很有骨气地回了老家,一个人生下孩子,养了十几年,重病去世之前才联系陆家。彼时大夫人正与丈夫置气,索性将陆野领回来养在主家大宅,与外边的小三四五六赌气对峙。一念偶然,性情投缘,便也过了这么些年,也算半路母子情分。这些琐碎阴私,只有最亲近的朋友才了解。 “阿姨逍遥着呢,”提到养母,陆野罩着雾气的眸子明朗了几分,“之前在英国呆了几个月,嫌我过得闷没意思,又召集了一帮闺蜜跑北欧看极光去了。这回我哥趁她不在叫我回来还被她训了一顿,她说我放着好好的富二代蛀虫生活不过,跑回来替人打工卖命,是典型的被资本家pua洗了脑,我哥就是她说的资本家。” “噗嗤,”周毅一口酒差点儿喷陆野脸上,他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竖起大拇指,“阿姨威武,坑自己亲儿子,数十年如一日,没叫人失望过。” “可不是,我都替我哥憋屈。”陆野失笑。 两个人一晚上就着年少时的糗事和叫的出名字同学的八卦,灌下去四箱啤酒,酣畅淋漓,意犹未尽。好像很容易便跨越了八年间的空白,又把握着分寸,有些事谁也没有再提。 醉了,又仿佛没醉。 最后,经理安排司机驾驶陆野的车,将两个人先后送回了住处。 当天的拍摄完成后,保安将珠宝送回保险库。影棚的工作人员收拾干净场地,锁了门下班。许清荎借了同层的一间空置的小会议室现场修片,打算错过晚高峰再出门。苏遥的工作是临时加的,回国之后还没来得及放假,他干脆让团队先回去休息,他陪许清荎一会儿,坐他的顺风车回家。 第8章 “哥,”苏遥支着脑袋一点一点,“还有多久?工作室不是有修片师傅吗?” 许清荎目光专注,插空回答道,“jk的活是我单接的,工作室不分成,我哪好意思再占便宜。你稍等一下,现在堵车,出去也跟蜗牛似的走不远。”他从兜里掏出颗巧克力扔过去,“无糖的,先垫垫,晚上给你煮面。” 苏遥接过巧克力,打开含在嘴里,苦中带甜。“得了吧,以你现在的咖位,早就跟小作坊似的工作室不匹配了,你这是典型的被吸血,还有啥不好意思的?” “落魄的时候人家给我一口饭吃,刚过了两天好日子就翻脸不认人,我是渣男吗?”许清荎嘴里反驳,手速不停。“我住的房子还是老板借的呢,不然我哪来的机会跟你这个明日之星做邻居?” 苏遥被他堵得接不上话,平时挺伶牙俐齿的,但面对许清荎很多话他不忍心说得太透。明明是那样温柔周到通透性情的一个人,偏偏有意无意的令自己陷入被误解被非议的境地而漠不在意。许清荎的过往他不得而知,好奇又无力。 他尚未倒明白的时差作祟,迷迷糊糊被牵着坐上了车,再一睁眼,已经在楼下坐了很久。 “怎么不叫醒我?”苏遥揉了揉眼睛,咕哝着问道。 “反正我也不急。”许清荎放下手里的书,疲惫的神色隐在不明朗的光线中,“缓一会儿再下去吧,你还吃饭吗?” 苏遥看了眼手表,“算了吧,这个时间吃宵夜,我最少得跑上五公里,半宿过去了,今晚就甭睡了。” “好,那你记得喝杯奶。”许清荎嘱咐了一声。 “我知道,”苏遥打了个哈欠,“你不需要保持身材,该吃吃,别得罪您老那娇贵的胃。” 许清荎率先下车,“嗯,再啰嗦下去我都要怀疑你小小年纪更年期了。” “谁叫你不省心的?”苏遥从另一边下车,还在絮叨:“我就操心到你把自己卖出去那一天,阿弥陀佛,赶紧来个人把你收了吧,早解脱两天我少长多少根白头发。” 许清荎怔了一瞬,目光沉了些许,“你那是漂染次数太多的后遗症,少让我背锅。” 苏遥吐舌头,挥了挥手,无力再辩。两个人住不同单元,从地下停车场分道扬镳。 许清荎上楼,开门,将背包扔在门口。他只按开了一盏壁灯,在昏黄的光线下,绕过客厅堆的出差回来还没收拾完的行李,直奔卫生间。匆匆洗了个澡,换了睡衣,把自己扔到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两三个小时,毫无睡意。 他认命地起身,翻出一瓶药片,倒出两片干咽了下去。苦涩的药片划过咽喉,滞了滞,又干又刺痛,他习惯了。 一个月零五天,他的失眠药戒断疗程,又一次宣告失败。 第5章 磨合了一周,jk中高层对新boss的风格适应良好。什么事项该及时汇报,什么事项该独立决断,泾渭分明。 只有市场部出了个不算例外的例外,从项目本身来说,够不上需要事无巨细向老大汇报的程度,但确实面临重要节点,说或不说都有道理。林莉几乎没有犹豫,就拿着品牌方的意见直奔顶层办公室。三天前,陆野将他带回来的欧洲皇室御用手工作坊的品牌推广任务交代下来,随口提了一句,初始图鉴可以参考许清荎和苏遥在veni样片中的风格呈现,林总监心领神会,立刻换下了长期默认的工作室,亲自联系两人敲定合作,现在摄影师和模特正在二十六楼1号影棚马不停蹄地赶拍。 其实,项目本身没有那么急,林总监暗自揣测圣意,把人催来,但陆野并没有再过问。 早上,赵晓宇将一份尽量详尽的邮件发送到陆野私人邮箱,同时打印了纸质版本放到他面前。 “陆总,许先生从事战地记者工作的那三年,经历比较复杂,搜集核对耗时耗力,所以拖了一周才整理完毕。但这份资料并不完善,有一部分涉密档案,如果需要获取的话,恐怕得动用些非常手段。我想,先征求一下您的意见。” 生意做到这个份上,没有谁屁股后边是干干净净的,尤其在陆骁接手之后,陆氏扩张的版图与日俱进,不是光凭魄力和运气就能够做到的。背后见不得光的伎俩,陆野不仅知晓,海外的部分也有参与。陆骁是个头脑清醒的,什么阶段要不择手段,什么阶段该韬光养晦,他极其拎得清。这两年,过了急速扩张的进程,进入稳扎稳打的节奏,很多事情适可而止,需要低调收敛。非必要,不该妄动。当然,这点小事倒不至于影响什么,只是赵晓宇的话适时提醒了他,有些过界的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现在没有立场去做。 陆野手指压在一摞几十张的文档上边,沉思片刻,“不必了。”他说。 赵晓宇颔首领会,退了出去,“您有事再吩咐我。” 陆野的指尖在纸张上捻了捻,出神半晌,直到内线电话响起来,也没有翻开。 市场部总监林莉预约了工作汇报,准时进门。 “陆总,veni那边给出了官方回复,他们比较倾向于许清荎的拍摄风格,但要求签署补充协议,如果因为摄影师个人原因对发布方案造成影响,损失由我们承担。”林莉的情况说明言简意赅。 “以往有过先例吗?”陆野问。 “有过,”林莉点头,“去年凡尼诗在本国自制的视频素材出了岔子,没有过审,当时是委托我们联系的国内广告公司紧急弥补的。当然,品牌追加了额度可观的制作成本,同时要求签署风险归属协议。我们作为发行方,这部分风险照例转嫁到制作方。”林莉顿了顿,“但如果这次选择许清荎的话,他个人和所属工作室并不具备这个级别的赔偿能力。所以,要么我们承担,要么只能换备选4a公司下属的大型工作室。” 第9章 陆野保持沉默,没有立即发表意见。 “呈现效果和风险,恐怕我们只能保一头。”林莉将矛盾点直接摘了出来。 陆野又问,“风险主要指什么?” 林莉斟酌片刻,分析道:“成片元素问题不大,他们受之前事件影响,担心的还是摄影师个人行为。客户对国内舆论及法规不了解,顾虑更大。毕竟,涉及千万级投放规模,许清荎之前的负面新闻不少,最近的公益奖项颁奖典礼又放弃出席,业内的国际评价被带了节奏……” 陆野神色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眉心微微蹙了蹙。他掌心下压着或许是诸多争议的答案,但他生出一种类似于近乡情怯的顾忌,不敢轻易翻看。 “林总监,你怎么认为?”陆野回复的依旧是问句。 林莉并不意外,作为市场部负责人,面对抉择,理应负责任地给出自己倾向的解决方案,而不是全盘推给老板。虽然配合的时间不算长,但她看得出来,陆野管理风格偏理性稳重,理解且尊重下属,本人性格并不尖锐。而他刻意营造出的距离线,更像是一道防火墙,意在自我保护,没有攻击性。 她侃侃道,“我个人意见比较乐观,之前与许清荎本人接触合作了几次,非常顺利。就国内环境来看,问话作品的风险重点集中在政治及法律领域,他是做战地记者出身,恰恰受过这方面熏陶,相对其他商业摄影师来说,可能更可靠。至于个人品性方面的争议,真真假假,是把双刃剑,只要不触及底线,热度高不是坏事。另外,”林莉把手里的ipad递了过去,“陆总,您看,在图片创意和冲击性上,其他几个候选人几乎没有竞争力,许清荎的个人风格非常强烈,属于眼下市场上极其稀缺的产品。而且,我们目前已经有一个品牌线在跟他合作,相当于风险分摊。” “综上,我倾向于定许清荎。”林莉给出清晰的判断。 陆野依旧不曾呈现什么太明显的表情,但她莫名咂摸出一点如释重负,或是顺水推舟来。 “我没有意见,辛苦了,”陆野首肯,“就定这位许摄影师吧。” “阿嚏,阿嚏……”正在调整布景的许姓摄影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哥,你着凉了?”斜倚在桌案上的苏姓模特问道。他原本的假期因为这组临时加的拍摄泡了汤,但苏遥非常兴奋,既能和许清荎泡在一起工作,又是jk的项目,肉眼可见的收入可观前景光明。化妆师姐姐打趣他的话弄不好真要成真,他觉得自从认识许清荎之后,自己运气不是一般的飞升,许大摄影师就是他的贵人。 “没有。”许清荎下意识推了推鼻尖,否认。 “小许,你最近没睡好吧?”灯光师傅直不楞登,“我们道具丫头都看出你的黑眼圈了。” “师傅,你怎么出卖人啊?”道具小姑娘饶是足够开朗大方,到底面皮儿没那么厚,闻言把自己准备的眼贴藏到了身后。 “小美,看破不说破,给中年人留点面子好不好?”许清荎自嘲,很好地化解了小姑娘的尴尬。 “你怎么就中年人了?”苏遥不乐意,“你问小美,许哥是不是比百分之九十的明星模特更像样?” “百分之百。”小美火上浇油。 恰逢下楼给大家买奶茶的苏遥助理推门进来,直接拆姐妹的台,“小美,你可别忽悠我们单纯的许哥了,昨天你还说jk大楼里最帅的是你们新boss呢。”这个项目的拍摄要求模特素颜,造型师由jk提供,苏遥干脆就给团队其他人放假,只带了活泼的助理妹妹。 小美彻底无语,干脆放开来,豪放宣言:“许哥是只可远观的白月光,苏遥是校园男神,新boss长在我审美点上,我杂食,行不行啊?” “小心消化不良。”助理发奶茶给她。 小美得意,“我牙口好,你羡慕不来,昨天谁跟我说让我偷拍boss给她看来着?”两人笑做一团。 助理小妹耍赖,“我帮苏遥问的,你移情别恋,他有危机感了。” “少来诬陷我,”苏遥仰天长叹,“唉,我认命了,我不是小美的菜。” 小美煞有介事,“嗯,你太嫩了。” 助理小妹附和,“可不是,毛都没长齐呢。” “欸,你们!”苏遥无语。 “这帮孩子,丫头没个丫头样儿。”灯光师傅无奈摇头跟着乐。 而作为话题人物之一的许清荎却没有参与的觉悟,他有些出神地走到一旁,手放到背包里,却忘了自己要取什么。蓦地手机一震,才回过神来。 他解锁屏幕,看到银行卡到账的提示短信,手指虚虚地触碰到余额数字,稍许动荡的心绪一点点沉淀下来。他一直很缺钱,他需要钱,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金钱竟然成为唯一能够安抚他内心空洞的元素,他自己也觉得有够可悲,可他无法克服。所以,他接活的第一要求是全款一半预付,不讲人情没有例外,这在圈子里很不合规矩,被拒绝的客户和眼红的同行给他扣上见钱眼开、市侩贪财的帽子,他觉得不冤枉。 “哥,你找什么呢?”苏遥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没什么,”许清荎放下电话,摸出一颗戒烟糖塞进嘴里,抿了抿薄红的嘴唇,违心道,“这玩意有点儿作用。” “我就说好用吧,”苏遥眉眼弯弯,“吃完了我再给你代购。” 第10章 “嗯。”许清荎答应了一声,也没跟他客气。其实他烟瘾不算大,之前也不是一定要戒。只不过在其他方面屡试屡败之后,他实在怀疑自己还有没有戒断任何一项恶性循环的能力。 jk新代理的两个高端手工作坊,一个做家居用品,一个做箱包皮鞋,过去几百年专供欧洲皇室定制,从来不曾市场化,连固定的品牌也没有。他们现在拍摄素材图片的,是部分家居产品的样品。品牌建立初始阶段,有很多反反复复的推翻试探,许多东西定不下来。因而,首期拍摄任务不重,周期定为半个月,之后许清荎还要为veni的大片做准备。 苏遥很有灵性与表现力,与许清荎配合默契,提前了两天结束全部拍摄计划。这十来天,他们安安静静快快乐乐地在jk总部二十六楼完成工作,没有任何干扰,林莉也就来慰问过一回。 直到收官之前,意外出了点岔子。 这日刚过上班时间不久,整栋大楼的火警突然啸叫起来。赵晓宇第一时间冲进办公室,“陆总,二十六楼火警,我送您离开。” “几楼?” “二十六,摄影棚那一层。” 陆野脑子里嗡地一声,豁然起身,撞开门,疾步跑了出去。 第6章 十五天的拍摄计划,原本可以提前三天完成。但许清荎精益求精,最后一天拍到晚上有了一点新的灵感。为了不耽误大家下班,他也有额外的道具需要准备,干脆决定全部布景不动,第二天早上他和苏遥单独再来补拍几张就好,不必麻烦其他人了。 翌日一大清早,许清荎比原定早了半个小时敲响苏遥的房门。苏遥晕晕乎乎地开门,闭眼咕哝:“哥,我定闹钟了,你怎么不相信人啊?” “不是,”许清荎把顺手带的早餐递过去,指尖偏凉,松松垮垮扎起的发丝上透着水汽,一看就是晨练过后又洗了凉水澡。“今天太阳出得早,我怕错过理想的光线。” 现代拍摄技术几乎在打光和后期制作上无所不能,但许清荎还是喜欢在尽可能的条件下,利用自然光。普通的棚拍做不到,但jk的一号摄影棚三面落地窗,条件非常好。整套的精致餐具在柔和自然的光线衬托下,更显温馨的居家氛围。昨天傍晚出片效果就非常好,许清荎想要再试一下早上八点左右的感觉。 苏遥迅速洗漱出来,年轻就是资本,素面朝天更加活力无限。他套了简单宽松的运动衫,坐到餐桌旁边,拿出小笼包和豆浆。 “你要的盆栽找到了吗?”苏遥咽下两个包子,问道。 “嗯,”许清荎坐在他对面,翻看着手机里的资料图片,“我记得张大爷那有差不多的,刚才去搬了一盆,放后备箱了。” “你这是几点起的床啊?”苏遥站起来,往许清荎跟前凑,抬手摸上去,“欸,我看看,是小美这眼贴不好用,还是你压根就没睡?怎么瞧着比昨天还青?” 许清荎蓦地后撤,差点儿带翻了椅子,慌忙伸手抓了桌沿一把。“你能不能不毛毛躁躁的,吓我一跳。” “大哥,我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苏遥坐回去,叽歪道,“咱俩撞号了,没可能,你两年前说过无数遍,我记着呢,你至于吗?” “我没有,瞎说什么呢,”许清荎伸胳膊怼了他一下,刻意的肢体接触,他说,“我是真被你吓了一跳。” 许清荎动作很轻,苏遥没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哥,你要不要反省一下,是不是你自己过度紧张?” “我紧张什么?”许清荎侧过脸,望向窗外。 “小美那么开朗的性格,给你送个眼贴还得带我一份,你不想想,这是为什么?” 许清荎笑了笑,“我才是掩耳盗铃的那一个吧?” “切,”苏遥心直口快,“你别自欺欺人了。” 许清荎耸了耸肩,“我平时不和蔼可亲吗?” “和蔼啊,可亲啊,还挺慈祥的呢!” “小破孩儿,埋汰谁呢?”许清荎觑了他一眼,“你们平时唠的梗,我不也接得住。” “是啊,您老还会举一反三,活泼幽默着呢。” 许清荎睨他,“听着怎么好像是反话?” “哥,”苏遥吸溜完最后一口豆浆,将塑料杯隔空抛物稳稳扔进垃圾桶,表情认真了几分,“就是吧,你很努力了,我知道你挺累的,不管外界怎么胡说八道,刚接触你的人戴着什么样的有色眼镜,一段时间之后,都能看明白,你其实很好相处。说矫情一点儿,最初被颜值征服的早晚能发现你的心里美。” 许清荎抱臂,做了个起鸡皮疙瘩的动作,“我等着你的‘但是’。” 苏遥无声地叹了口气,有些话他憋了很久了,几次想说都忍了下去。很小的年纪就进入光怪陆离的娱乐圈,他非常明白,人和人交往需要边界感。所以,即便自认为已经和许清荎算是交心的哥们,但一些事他从来没问过,欲言又止的话也都尽量憋着。可这一趟回来,在工作中长时间近距离接触,他察觉到许清荎的问题在刻意遮掩下有恶化的趋势,不得不说。 “但是,”他顺势挑明,“你身上的壳太明显了,就是那种,怎么说好,”苏遥挠了挠脑袋,“就像你身边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在那之外,说说笑笑怎么都好。可一旦靠近了,就会明显感觉到被拒绝。打个比方,小美和我那个助理都是性格很好的小姑娘,对你其实也没什么非分之想,但就是送个东西示好也得拐弯。总之,”苏遥找不到合适的说辞,“就有点儿像,你把自己跟这个世界隔绝了。” 第11章 苏遥说完之后,微微忐忑地盯着许清荎。后者沉默了几秒钟,云淡风轻道,“什么屏障不屏障的,云里雾里,你出去个把月,中文退步了。我性格就是这样,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说叫社恐吗,不行啊?” 苏遥暗忖,没生气就好,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他得循序渐进。一个连自己的亲同学加助理都能避开就避开的人,允许他的靠近已经是额外优待了。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社恐才不会大清早扰人清梦呢。” “睡多了长肉,”许清荎一本正经,“我是在为你的职业生涯考虑。” “得了吧,”苏遥起身,“你就是欺负我这个人讲究,知恩图报。” 许清荎走到门边,打趣他,“一屉小笼包之恩?” “甭试探,”苏遥跟在他身后换鞋,“您老当年英雄救美的大恩大德,我怎么也能记个小半辈子。” “好不好意思,”许清荎伸指头点了点他脑门,“管自己叫‘美’,你脸可不小。” 苏遥一搂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傲娇道,“我够谦虚了,粉丝都喊我盛世美颜呢。” “嗯,美颜,今天开大光圈,让你的美貌跟太阳肩并肩。” “去去去,”苏遥无奈,“你这张嘴就数落我最利索。” 等电梯的空闲,苏遥问,“哥,你最近是不是又失眠了。” “……嗯。”许清荎没有继续否认。 “还是去刘医生那看看吧,你总自己吃药停药的,不是个事儿。” “等忙过这一阵的。” “你以前不是越忙睡眠越好吗?”苏遥疑惑,“你遇到什么事了?”随后又自己摇头,“这阵子我都快跟你成连体婴了,难道你晚上回来还出门?” “瞎猜什么,”许清荎,“我就是修片忘了时间,迷走神经紊乱,注意一下就好了。” 苏遥还要说什么,电梯到了,他俩走进去,按了负一层。他从电梯门的影像上窥到许清荎一闪而过的不自在,想了想,闭上了嘴巴。 两人一路没再多什么话,到了影棚,苏遥换上衣服,造型师过来弄了弄头发,正赶上光线条件非常理想,温暖而不刺眼。许清荎在桌面上加了一盆与餐具图案色调搭配的盆栽,苏遥做了几个浇花修剪枝叶的动作,很生活化,清新美好。 “许哥,”苏遥拍摄间隙问他意见,“徐翔让我拍完了去林莉那打个招呼表示感谢,再想办法见见jk的新boss,你说我去不去?” 许清荎动作一滞,误删了一张照片,“……你站过去,刚才的动作再补一张。” “哦,好,还笑吗?” “随意。” “你说我去不去啊?” “去吧,你和林莉又不是不熟,她挺喜欢你的,最近给了这么多机会,你嘴甜点儿。” “说别人一个顶俩,也没见你去套近乎。”苏遥笑得面部肌肉有点儿僵硬,许清荎点头示意可以了,他捏着两边腮帮子犹豫道,“他让我找机会去大老板那刷个脸,他说我这种咖位的,公司经纪人出面带着拜访有点儿小题大做,最好趁着在楼里拍摄的机会,制造个偶遇什么的。这么多天过去了,哪有机会啊,人家boss也不去食堂,办公楼层都有安保,我总不能白痴说自己迷路了吧?” “有小美那样的小灵通在,老板上下班出现在停车场的时间都能给你列个数据表出来,你自己不想去,别找借口。”许清荎无情戳穿他。 苏遥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咱不是洁身自好,不屑于搞潜规则那一套吗?”他往门口瞄了瞄,确定没人,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这种级别的富二代,还是从国外回来的,都荤素不忌呢。你这种圈内‘天菜级别’的,要小心。” 许清荎配合他掩口,“你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 “那我不去?”苏遥惆怅,“徐翔又要叨叨我好多天。” “去吧,”许清荎,“心术不正的是少数,应该不至于。” “你怎么知道?” “……猜的。” “不靠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那你再想想,”许清荎举起相机,“最后两张,拍完我先撤,陈果接我回工作室,车留给你。” “干冰还要吗?” “要。” “行,”苏遥溜达到设备旁边,“昨天我跟吴老师学会了,你站那就行,我……哎呦,这什么玩意?” 一阵尖锐的警报声响起,同时棚顶灭火器喷洒而出,瞬间将两个人浇成落汤鸡。许清荎下意识扯过幕布裹着有防水功能的相机,伸手把吓愣了的苏遥扯了过来。 “你动什么了?” “不是干冰机吗?那两个机器长得太像。” “服了,”许清荎把相机塞他怀里,“躲后边去。”他自己挡着强烈的水流摸过去,关上了苏遥误触的热烟造景仪器。 “这东西有温控,你拧大了。”水流太大,地滑,许清荎干脆坐到地上。 危险源解除,但影棚的灭火系统还在持续,苏遥抹了一把脸,把相机塞进防水包里,踩着地上一湾一湾的水坑坐到许清荎身边,没心没肺地乐,“好了,这回我闯祸了,徐翔估计巴不得挖个坑给我埋了,不用逼我抛头露面丢人了。” 许清荎双手向后撑地,抬头任由水枪喷洒,竟有点儿畅快的感觉。 第12章 陆野从专用楼梯跑下来,逆着逃离的人群,比物业和安保到得都快。他隔着半个走廊,觑到影棚里边两只不着忙不着慌的落汤鸡。确认没有明火,他放慢了脚步,坐在地面上姿态随意的那个身影,让他在陌生中又寻到一丝熟悉感。 物业人员很快赶了过来,跟在他身后的赵晓宇沉默着将他护到一边,让开救援道路。陆野走到门前,在人员被请出来之前,又转身向公共电梯的方向走。迎面撞上的人让他陡然停住脚步,一脸不可思议。 “有人受伤了吗?许清荎在吗?”许清荎的助理陈果慌忙跑过去,丝毫没有注意到擦肩而过的人。 一步之差,房间里的人被陆续带了出来。这时候再走,显得心虚又刻意。 陆野转身,在对上那人视线的一刻,他骤然醒悟,自己之前的思前想后与今天的头脑发热是如此多余。 许清荎面对他,神色平静,没有一丁点儿的惊诧与意外。 “好久不见。”他一身淋漓,额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面颊上,平淡道。 “……好久不见。”空气凝滞了几秒钟之后,陆野克制地回答。 第7章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苏遥先去找地方换下拍摄的服装,高定的丝绸质地,不知道还能不能复原,弄不好要赔偿。惹出这么大动静,当事人总得留一个等着善后。 陈果陪许清荎等在接待室里,不好意思弄脏沙发,两个人坐在门边的塑料椅子上。 “他……”陈果终于找到了没有外人的机会,扯了扯明显不在状态的许清荎袖子,“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你们见过了?” 许清荎摇了摇头,没多说什么。半年前,从雪山拍摄回到补给站,他的手机低温打不开,借用陈果的,好巧不巧碰到周毅发信息过来,“陆野回国了”几个字直接显示在屏幕左上角,想看不到都难。许清荎知道他们私底下偶尔有联系,也清楚陈果为什么瞒着自己,电话还给陈果之前,他把信息标注为未读状态。这孩子心思简单,丝毫没起疑,现在问起来,也不敢看着许清荎的眼睛。 之后不久,关于jk管理层换血的消息,在圈子里不胫而走,有一阵子几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他人议论几句。 陈果小心翼翼地问,“他在这里工作吗?有没有找你麻烦?” 许清荎苦笑,“管理这么大的公司,哪有功夫注意到一个小摄影师。”他原本有些笃定,最近频繁接到jk的工作应该只是巧合,若是有心的话,以他们的关系,他应该上黑名单才对,而不是一路通畅。今天,他又有些不确定了。许家的破败不是什么秘密,那人回国这么长时间偶然听说也不稀奇,或许从人家的角度来看,给予落魄的伤害过自己的前任一点力所能及的帮助,不值一提。许清荎相信,如果是这样,那这里边的善意一定多于报复性的炫耀,陆野骨子里一直是一个善良心软的人,这一点不会变。 况且,八年了,年少时的憎恨再激烈,也早该平复。将近三千个日夜的杳无音信,足以说明。不,当初那八个未接来电早已表明了态度。自己恐怕连被憎恶的特殊待遇,也没有。 “他那个人不好说,”陈果战战兢兢,“以前我就怕他,他挺记仇的。” “你不怕谁?但凡是个人高马大的,你都躲着走。”许清荎失笑,“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记仇?” 陈果神秘兮兮地,“你记不记得,高三的时候,有一阵子,那些总笑话他的一伙人,经常被抓到抽烟、抄袭、打架,教导主任一抓一个准。当时我没反应过来,他们干坏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都有放哨的,怎么能那么倒霉?之前有一次,咱们躲狗仔的时候,你忘了没,就是你打架那一回之后,行踪被小区保安卖给狗仔了。晚上回去我突然联想到,当年准是背后有人盯上他们,给教导主任报信。不是他还能是谁,你说呢?” 许清荎咽了口唾液,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是我”两个字咬碎了,吞了回去。 “你反射弧够长的。”他敷衍了一句,谁让这孩子这么多年不长个子也不长心眼,好糊弄。 “我不是做贼心虚嘛,一直担心……”陈果的掰扯被敲门声打断,林莉带着助理走了进来,许清荎和陈果起身。 许清荎身上还在滴水,没凑近,朝林莉点了下头,直接揽了责任,“抱歉林总,是我操作设备失误造成的意外,给贵公司……” “哪有,”林莉赶紧打断,“我刚才去问过了,上周的消防排查升级了报警系统,过于敏感,不是你们的问题。”她示意助理,“这是给你和苏遥准备的衣服,十九楼是公司内部的游泳馆,已经临时封闭了,你快去洗一洗,换上干净的衣服,别着凉。” 许清荎愣了愣,在他为数不多的交往印象中,林莉是位风风火火的女强人,但并不很细致妥帖,准确来说,甲方也不需要如此周到地照顾乙方处境,能够公正地分清责任,已然是大公司很有风度格局的做法。” 陈果将装衣服的袋子从林莉助理的手中接了过来,打眼一瞅,全新的吊牌还在上边,“谢谢,谢谢。” “多谢。”许清荎诚恳道。 “别客气,”林莉一摆手,“我还有点事儿要去处理,你快去换衣服,相机什么私人物品如果有损失,直接报给我。”交代完毕,林莉又急匆匆地离开。 第13章 许清荎给苏遥打了个电话,让他放心衣服的事儿,两个人直接去十九楼集合。 jk内部游泳馆的配套休息区分两部分,外边是供普通员工使用的,换衣间和淋浴公用,里边有几个单独的vip洗浴区域,淋浴间、整理间和换衣箱在一整个私密范围里。甫一到达,工作人员便将他领到vip区域,服务十分周至。 “两套衣服一个尺码,颜色款式不一样,你喜欢深色还是浅色?我靠,连内裤都准备了,够细心的。”陈果跟在许清荎身后,边翻袋子里的衣服边絮叨。 许清荎扫了一眼,随手拿了那套黑色的进了单独的一间换洗,陈果退到门口公共区域等着苏遥。 许清荎脱下自己里里外外湿透的衣裤,调低水温,打开花洒,茫然伫立良久。苏遥那边早就洗干净换妥当,头发都吹了好几遍,许清荎还没有出来。 他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哥?许哥?你没事吧?”苏遥又砸了两下门,就在他忍不住要喊人的时候,腰上围了条浴巾的许清荎打开了门。 “大哥,你绣花呢?吓死我了。” 许清荎走回洗漱台前,插上吹风,吹头发。他的头发好久没理过了,放下来长度已经过肩。 “我还能被水冲走了怎么着?”他避重就轻地回了一句。 苏遥松了一口气,暗自腹诽:你不是有前科吗? 他缓了缓,也觉得自己有些莫名紧张小题大做。他倚着大理石台面,上下打量了一番,换了个话题,“哥,你其实是骗我的吧?” “什么?”许清荎随意地吹着头发,目不斜视。 苏遥的视线在他漂亮的腹肌和人鱼线上打转,眨眼俏皮道:“就是撞号的事呗……” 许清荎放下吹风机,将半湿不干的头发随手一扎,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瞄了一眼,又抬头,目光带了点戏谑的挑衅,“怎么,你想验证一下?” “我靠,”苏遥立马服软,“你可别瞎撩了,照镜子看看自己,定力像我这么好的可不多。” 许清荎够过来,一巴掌乎他后脑勺上,“小兔崽子,没大没小,揍轻了。” 苏遥揉着被打的脑袋吐舌头,“你是不是对自己缺乏清醒的认识啊?” 许清荎不搭理他,拿出袋子里的上衣。 “工具箱里有小剪刀。”苏遥提醒。他之前匆匆忙忙换下高定的时候穿了自己早上的衣服,但没有洗澡,弄湿了不舒服。反正人家给准备了,他就也又洗了一遍刚刚换上。 许清荎没搭理,自顾自带着吊牌套上。 苏遥扶额,“大哥,你不会是还要还给人家吧?这种定制品牌的样品,穿过了能看出来,吊牌不摘也没有用。再说了,你还了,人家也不能要啊,jk这么大的公司,不至于计较这点儿。” “卖二手方便。”许清荎理所当然,双手放在浴巾上,一副要换裤子的架势。 苏遥被他打败了,“您老威武,我先出去。”话音落下,一溜烟跑了。许清荎禁不住闷笑,这孩子净耍嘴上工夫,实际上怂得可以。 许清荎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苏遥的助理娜娜在。工作上出了意外,苏遥第一时间跟经纪人汇报,徐翔在外地度假,把娜娜派了过来。 “啧啧,”娜娜围着苏遥绕了一圈,“这是这个牌子上周刚刚发布的新款,店里预约还要两个月到货呢。”她夸张地伸出一个巴掌,“上衣5万8,裤子我没记住,大公司出手也太敞亮了。” 苏遥笑话她,“瞧瞧你这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娜娜怼回去,“你是不是飘了,咱们之前收到过的礼品,最贵的也就是香水和钥匙包。” 苏遥挑眉,“哥是潜力股,你就等着沾光吧。” 娜娜的注意力还在衣服上边,“你别说,人家还真是挺用心,尺码差不多,就是款式不是你一贯的风格。” 苏遥扯了扯略微短了一点的袖子,“我身高长了两厘米,182了,体重也变了,官网上的数据更新不及时。” 许清荎正好开门出来,娜娜眼睛一亮,“许哥比你穿的好看,像给他量身定制的。” 苏遥同意,“那是,我哥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么不好看?” “对了,”娜娜一拍脑门,“徐哥嘱咐,你得去给人家jk的老大当面道个谢。” 苏遥犹豫,“哥,你陪我去吗?”之前在摄影棚外乱糟糟的,他落后一步,隔着安保人群,见到许清荎与一个个子很高的人好像打了招呼,但没有听清楚内容,也没看清楚长相,他以为只是工作人员。 许清荎目光定在对面的镜子上,瞅着自己这一身,有点儿晃神。 陈果如临大敌,抢先道,“他没空,他不去,他得跟我回工作室。”说完,着急忙慌地扯着许清荎就走。 苏遥反应不及,一头雾水。怔然一瞬,那俩人的背影都抓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陆总:我的眼睛就是尺子,老婆专用 第8章 一路扯着人小跑上车,关上车门,陈果拍了拍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脏,后怕地嘀咕,“好险,好险。” 许清荎无奈,“他能吃了你还是怎么着?” 陈果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不怕他吃了你?” 许清荎目光望向窗外,“这么多年了,不至于。” “不好说,”陈果真情实感地担忧,“他之前可能是没注意到,今天你俩已经打了照面,我要是他,就算不报复回来,至少也得给你工作上下绊子。要不……”他犯愁地揪了揪自己的呆毛,“你主动把jk的活辞了吧?少挣钱总比丢了小命要好吧?” 第14章 许清荎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现在是法治社会。” “你别以为我不懂,”陈果一脸如临大敌般地认真,“陆家现在今非昔比,他要想对你做点儿什么,轻而易举。” 许清荎跟他掰扯不清楚,这孩子脑子不转弯,当初他跟陆野的那些藏着掖着的小心思,陈果压根没察觉到。在他眼里,两个人的关系就是单纯的许清荎为了帮同父异母的弟弟脱罪,做了假证,陷害同学。一个词概括,就是仇人。许清荎如今也没必要补充说明,不仅是仇人,还是更恶劣的,忘恩负义的前任。 “快开车吧,不然下午弄不完了。”许清荎脑子里有点儿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你别不当回事,”陈果叹了口气,发动了车子,“小心一点儿。” 一路无言,许清荎昨晚吃了药也只睡了不到三个小时,现在不是很困,但整个人昏沉沉的,索性闭上眼睛休息,正好避免再说话。 jk办公大厦位于首都cbd繁华区,而许清荎所在的工作室则在四环五环之间的一个大型废弃工长改造的艺术园区里。这里场地宽敞,一个一个工作室咖啡厅扎堆,颇有点儿小资情调,而且房租偏低。工作室的老板是高中大他一届的学姐白卿卿,名字挺温柔,实际上是一个桀骜不驯的官二代帅t,大学期间跟家里出柜决裂开了这个工作室,经营得有一搭没一搭,颇为随性。不过,当年要不是人家收留,许清荎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会不会回到正轨上来。所以,他没动过离开的念头。最近半年,白卿卿和女朋友旅居国外,主要负责揽活,工作室的杂七杂八业务大多扔给许清荎。 陈果停车的同时,许清荎睁开了眼。 “还打算让你再睡会儿呢。”陈果有点懊恼。 许清荎摇了摇头,“我觉轻。”他开门下车,从楼外的旋梯上去,他们工作室在二楼,一个敞亮的大开间,里头有几间小办公室。 “许哥来了。”前台跟他打了个招呼,办公区域没几个人,摄影师工作性质特殊,不坐班,大部分时间空荡荡的。 他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背包放下,该充电的设备充上电。再走出来的时候,陈果已经从财务那里把这个月需要他签字的各种报表和单子都拿了过来。他平时行踪不定,行政事务都是陈果在忙,所以虽然名义上是他的助理,但除非大活,一般情况他都不用陈果跟着。 “饿不饿,我泡个面。”陈果晃了晃手里的康师傅。 “不吃了,早上吃的晚。”许清荎撒了个慌,免得那人啰嗦,他一点儿胃口也没有。 “坏习惯。”陈果除了抱怨一句,也拿他没辙。 许清荎把一沓纸张接过来,回到办公室慢慢看。他签过了,财务明天才能够做账发工资。他审得很仔细,间或将发票、情况说明什么的与电脑里的每个摄影师工作计划对应着检查。最近他几乎都在外拍,月中也没找到空闲回来,积攒了太多,一刻不停地核对,才堪堪在8点多钟整理完毕交接下去。 他刚刚闭目养神不到五分钟,电脑屏幕上闪起了视频通讯的请求。 许清荎用鼠标点了一下,打眼一瞅赫然是一张寸头帅哥面孔弹了出来。 “老板早。”他扫了一眼时间,按照时差打了个招呼。 白卿卿不吃他这一套,“好好说话。” “我哪个字说错了?”许清荎难掩疲惫。 “现在你是我老板。”白卿卿嬉皮笑脸,“我的幸福生活全靠你了。” “darling,brunch is ready.”镜头外响起甜腻的呼唤,白卿卿目前交往的女友是个华裔abc。 “i’m coming.”白卿卿回答的语调同样糖分超标。 许清荎捂了下腮帮子,被强行塞狗粮牙疼。“那我长话短说,这个月……” “等等,”白卿卿打断他,“那些发邮件我看一眼就得了,我打给你不是要说工作。” “那说什么?”许清荎问。 “你最近注意一点,”白卿卿严肃起来,“早晚出门小心安全,尽量不要一个人。” 许清荎不甚在意,“我又得罪人了?” “之前跟你有过口角的那个jason刚去奥华几天,分到他手里的jk单子就被你截了胡,据说他气得在办公室就跳了脚,一点儿素质也没有的骂街。” 许清荎有点儿耳鸣,没有听得太仔细,他有限的注意力都被jk两个字占据了。 “那人做事不讲究,之前联系狗仔偷拍的不就是他,”白卿卿翻了个大白眼儿,“这回谁知道又要闹什么幺蛾子,要不我安排两个人跟着你?” “不用。”许清荎拒绝得很干脆。回来后的这两年间,他经济压力大,虽然没干过主动挖墙脚的事,但找到他的活,但凡价格合理同意提前打款,他不问出处,没有推辞过,自然也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他不是很在乎,凡事有得必有失,他现在没条件穷讲究装清高,也无所谓人缘评价。况且,这个圈子里的人,做什么大多雷声大雨点小。最多在背后搞点儿小动作,或者上网造谣带节奏,在许清荎眼里,伎俩把戏不够看的。要是这些不痛不痒的绊子他都扛不住,那三年枪林弹雨不是白挨了。 “我会小心,”他领情道,“有麻烦找你。” “你啊……”白卿卿知道他说的好听,其实根本没往心里去。但是这种事,又没法勉强。 第15章 “darling!”甜蜜的呼叫带了点儿催促和不耐烦。 “来了,来了!”白卿卿起身,朝许清荎没办法地摇了摇头,“你最好说到做到。”嘱咐了一句,挂断了通讯。 许清荎状似盯着屏幕呆了半晌,实际上视线没有聚焦,神思也恍恍惚惚的,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陈果敲了两下门,走了进来,他才好像魂魄归体了一般,关了电脑。 “你没事吧?”陈果有些不好的预感。 “没有,”许清荎怕他担心,用了糊弄苏遥的同一个借口半真半假地解释,“最近修片量大,晚上经常忘了时间。你知道的,我过了点儿的话,就会入睡困难。” 陈果虽然年龄不小,但心思比苏遥单纯,更容易敷衍。况且从高中同班到现在,11年了,他对许清荎几乎是习惯性地信任,极少质疑。 “那我让小刘帮你分担一点儿吧。”陈果当了真。 “不用,修差不多了,而且今晚我定了闹钟,不会晚。” “好吧,”陈果很好说话,“一起吃晚饭吧,门口新开了个烤肉店,我试过了,还不错。” “不用陪女朋友?”许清荎没再拒绝,免得孩子多心。而且,他即便依旧毫无食欲,但身体需求没法忽略。他一米八的个子,偏瘦,今天一整天就早餐喝了碗粥,再不补充能量,准要低血糖。 “她休假回老家了,有些事得跟家里商量明白,不然到时候打麻烦。”陈果老实地回答。傻人有傻福,他去年交了个女朋友,乖巧懂事,两个人一起买了房子,最近开始准备结婚的事宜了。 “有什么需要的你提前说。”许清荎提醒。 “我知道,”陈果替他拎起放在门口的设备包准备一会儿先放到车里,“还能跟你客气?” “也是。”许清荎推着他往外走,低头笑了一声。 锁上工作室的大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步行到园区外的饭店吃饭。现在过了晚餐点儿,人不多。许清荎胃里泛着酸,肉只象征性动了几筷子,勉强自己吃了半碗面。那种久违的全身上下都不舒服的感觉席卷而来,他决定今晚不逞强了,提前吃药。 饭后,陈果开车把他送回家。进了地下停车场入口,他把人放在最近的过道,挑头开了出去。许清荎车位所在的那一栋把边儿,不好转弯。 他挥了挥手,目送陈果的车过了闸,才回头往入户楼洞走。 路过熟悉的车位,他捎了一眼,自己的二手帕萨特停在位置上。苏遥回来的比他早,他大脑反应了一下。 下一秒,驾驶位的车门突然打开,“哥,你怎么才回来。”苏遥的声音传了过来。 许清荎回头,还没来得及应答,另一边车门随后打开,迈步下来的人令他一瞬间心脏揪紧了。 “好巧,许先生。”这一次,陆野云淡风轻地先打了招呼。 “哦,对了,我哥也住这个小区,我刚才没想起来说。”苏遥听到陆野的话,解释了一句。 而许清荎转过身来,面对二人,一时无言。 比八年前成熟了许多的面庞笼罩在地下停车场不甚明亮的光影之下,白天他没有来得及看清楚,陆野长高了不少,完全褪去少年人的青涩,气质从容沉稳,显得愈发英俊而可靠。只是,向他望过来的目光中平静无波,不再有一丝一毫专属于他的亲密与欢愉。 许清荎心底五味杂陈,酸涩难抑,面上不显,“是啊,好巧。” 第9章 两句“好巧”之后,一时无人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陆野的目光大方地落在许清荎身上,后者低头觑了一眼合体的衣裤,错过视线。 “我先走了,”陆野再次开口,却是面对苏遥说话,他气度豁达,态度诚恳,“今天过得很愉快,谢谢,我们有空再约。” 随后,他客气且疏离地朝许清荎点了点头,转身朝停车场的人行出口走去。 “我送您。”苏遥跟了半步。 “不用,很晚了,你们早点休息。”陆野绅士地拒绝,大步离开。刚才回来的时候,他坐苏遥的车,司机一直跟在后边。 苏遥迷惑地蹙了蹙眉心,转头看到许清荎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心底的问号更大了。 “哥,你怎么才回来?”苏遥走过去,很自然地替许清荎拿过背包,知道他肩膀有旧伤。 “跟陈果吃饭,晚了点儿。”许清荎收敛心神,“你不也才回来。” “是啊,本来打算就去道个谢的,结果等了好几个小时,陆总才开完会。”苏遥拽着许清荎往对方家里走,“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 “今天包这么沉,再抻着你,我回去也是玩手机,没什么事儿。” 许清荎被他推着走,没再推脱。 他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房门,苏遥驾轻就熟地摸了墙上的开关,把大厅灯光点亮。他在门口换好鞋,丝毫不见外地溜达进去,将背包放进书房,又走出来,顺手将客厅散落的衣服和行李收拾了。 “你把沙发上的衣服归置一下,有坐的地方就行,其他的不用管。”许清荎先回房间换衣服,朝他交代了一声。等他穿着家居服出来,苏遥已经把客厅收拾干净,自己取了冰箱里的苏打水,窝在沙发里边摆弄手机边喝。 “哥,你之前认识陆总?”他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第16章 “……啊,”许清荎卡了一下壳,“算是同学。”他原本想说不认识的,又觉得过于刻意。以后要是偶然被拆穿,平白惹人误解。 “什么叫算是啊?” 许清荎在心里叹了口气,“同校过,不是一个年级,不熟。” “哦,那算了,我还以为能打听到内幕消息呢,”苏遥大大咧咧地转过手机给许清荎看,“小美说的这些都太夸张了,不像是真的。” 许清荎象征性地扫了一眼,“什么夸张?” 苏遥就着手机读取,“她说他们小陆总平时彬彬有礼平易近人,这才几天时间,几乎虏获了半个大楼女同胞的芳心,据说每天前台收到的匿名巧克力要用最大号的纸箱装。还有,”苏遥边读边笑,“小美说她有独家消息,上周小陆总出席的酒会上,好几个名媛、当红女星明送秋波,他们boss洁身自好,都没给回应。”他转述的同时,手机还在一个劲的新消息提醒,“对了,小美说咱们拍摄的新品牌是小陆总亲自签回来的,夸他们老板审美一流。” 许清荎一直有点神思游离,直到审美这一句,他下意识莞尔地勾了勾唇角,“是有点夸张。”随后又有些怅然若失,八年的时间太长了,足够改变许多。 苏遥放下手机,盘腿而坐,姿态随意又放松。他乌黑晶亮的眸子眨了眨,怡然道:“倒也不算太离谱,我也觉得小陆总人不错,今天听说我等了那么长时间,他主动提出请我吃饭补偿,的确没什么架子。” “嗯。”许清荎轻轻应了一声。 “他谈吐还挺接地气,比那些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强多了。”苏遥继续,“也没开口闭口夹着英文,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海归似的。” 许清荎给自己拿了瓶矿泉水,坐回单人沙发位上,点了点头,示意他在听。 苏遥突然凑近过来,神秘兮兮道,“哥,我觉得吧,这个小陆总有可能是同类。” 许清荎心尖一跳,“你怎么知道?” 苏遥两只手放到脑袋上,食指勾了勾,“我有基佬雷达。” 许清荎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苏遥自顾自接着道,“而且吧,我觉得他说不定对我有点意思。不然其实不用吃饭的,吃完饭他坚持要跟我一台车回来,还让司机在后边跟着。我们到地下停车场有一阵子了,他一直在跟我聊天,也没催着要走。” 许清荎无言以对。 苏遥把自己说乐了,笑了好半天,“我就随便跟你说说,单身时间长了容易得妄想症,反正你不会笑话我。” 许清荎被青年没心没肺的笑容感染,同时一股凉彻心扉的自惭形秽不受控制地蔓延,铺天盖地将他吞没。 美好的人值得同等的美好相伴,而不是被泥淖纠缠手脚。 “或许,不是妄想。”许清荎声线突兀地有些嘶哑,他用力按着喉口痉挛般的颤动,艰涩道。 陆野坐上车,示意司机回公寓。他回国之后,最开始按陆骁的要求规规矩矩地在老宅别墅住了大半个月。他理解是养母交代下来的一片好意,生怕他没有归属感。不过,实际上他哥是典型的空中飞人,一个月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总共没见过几回面的嫂子去了美国深造,偌大一栋宅子,百八十个工人帮佣围着他一个人转,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坚持了二十天,趁他哥叫他去办公室交代工作的档口,他以老宅离jk总部交通不便为由,提出想独居。其实,同在二环之内,能有多不便。不过他哥理解他的小心思,嘱咐了几句,就由着他了。 他现在居住的酒店式公寓就在jk大厦斜对面,是一间三百多平的大平层,样板间装修,智能家居一应俱全,窗明几净,空空荡荡。 他进门直奔浴室,三下五除二冲了个凉,忽略不需要马上处理的工作,跳过睡前的运动和阅读环节,避免大脑有机会进入思考与反省的状态,径直把自己按到了床上。 他一向作息规律,睡眠质量不错,今天也没有太过例外。只不过,许久不曾做过的梦,不期而至。 最初迈入那所校门巍峨的高中,他心底充斥着不安与排斥,但他没有选择。就像是陡然从落后的山村被接到繁华的首都一样,他不接受,就没有办法继续读书。哪怕是适应了一年,被填鸭式教导所谓的礼仪规范,又降了一级,他在入学之处仍然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这里的人跟绝大多数的城里人一样,对他偶尔冒出来的方言和没见过世面的土气既好奇又嗤之以鼻。不过,与平时遇到的那些需要顾忌着陆家人面子,只敢背后说闲话的人不同,这些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们的嘲笑和鄙夷更加肆无忌惮,自以为高级。他们其中一部分热衷于学他说话的语气,故意用各种他听不懂的语言交代他事情,再做恍然大悟状:“我怎么忘了,乡巴佬连英文都磕磕绊绊,哪里听得懂法语。”他们自诩客观,给他下了个“土帅”的定义。他们打探挖掘他的出身隐私,作为攻击侮辱他的凭据。 陆野小时候虽然生活条件不好,但乡野村落,欢快自由,母亲将他养得无拘无束,绝不是逆来顺受的温吞性格。他试图反抗过,被嘲讽了怼回去,被挑衅就还手。但在据理力争之后,仍旧只得到他那位道貌岸然父亲的训斥与警告,他不服。可当见到素来端庄优雅的养母来到学校,不得不为他的冲动在更高一级的权贵面前低头道歉时,他认输了。 第17章 大不了装聋作哑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当他不抱有希望和期待之后,反而更容易随遇而安,也不会再被负面情绪一叶障目。实际上,有闲工夫欺辱他的只是这里不思进取的少数,大部分的人是匆忙而冷漠的。当然,也有例外,他交到了朋友。因父亲工作调动转学而来的周毅主动对他伸出了橄榄枝,二人性情相投报团取暖。顺着周毅的视角,他也注意到了这所人才济济的学校中,出类拔萃,无人不识的高岭之花——许清荎。或许,也只是早一点注意到罢了,毕竟,那样完美耀眼的存在,瞎了才看不到。 陆野第一次感受到大量真实的热情和善意是在开学一个月之后的秋季运动会上,他的长跑成绩一骑绝尘,打破了六中几十年来由体育特长生把持的纪录排行。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令他发自内心的愉悦,脚步如挣脱缰绳的骏马,风驰电掣。 在800米夺冠、4*400米最后一棒逆袭之后,陆野还有最后一项3000米。发令枪响之后,他稳稳占据第一集 团靠后位置,不紧不慢从容地跟跑。在倒数第三圈开始加速的时候,他不意外地瞟到跑道旁边被一堆人围在中心的许清荎。鹤立鸡群的学长长身玉立清隽儒雅,动静得宜。3000米之后是备受关注的100米决赛,而过去两年,许清荎没有失手过。陆野有点走神,当初在看到比赛计划的时候,他就漫无边际的幻想过,许清荎会不会注意到他。现在,他在紧张的比赛中竟然也不受控地心猿意马。好在,奔跑的惯性融入了骨血中,他三心二意地率先冲过终点线。 观众席上迸发出呼喊,同学簇拥而上。他喘息着从伸过来的十几双手中随便接过一瓶水,拧开一股脑浇到头上。他来不及听清身旁的关心与赞颂,因为耀眼的阳光之下,好看到令赤日逊色的少年破开人墙,朝他走过来。 许清荎眉目如画,笑靥胜花,明眸里闪动的光亮如细碎的星子。 他走上前拍了拍陆野汗津津的肩膀,爽朗地夸奖道,“不错,破纪录了,好样的!” 陆野蓦地一惊,睁开眼,比闹钟早了十五分钟清醒。他茫然地盯着天花板沉默良久,事实上,这不是他们真实的第一次见面,只是陆野印象中首次离许清荎那样近距离。并且,许清荎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走过来对他说话。 第10章 同一片月色之下,相似的夜晚,迥异的追思。 苏遥走后,许清荎第一时间吃了药,洗过澡,在客厅沙发上静待困意来袭。 差不多两年前,他刚刚回来那一阵子,植物神经紊乱到全身上下几乎每一个细胞都在拧巴。他严重洁癖,接受不了一丁点儿的灰尘,只要坐在家里,就想要擦拭每一寸边边角角,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逐渐抹掉沉积在灵魂深处的硝烟粉末。与此同时,他又忍耐不了旷荡的空间,他把为数不多的衣物摊开,书籍遍地摆放,让细碎的物件占据目之所及的环境,用无处不在的拥挤与混乱来填补心底无边的空虚落寞。 他会不小心在吃饭的间隙短暂的打盹,却无法躺在床上正常入睡。 他惧怕出门,厌恶社交,又在雅雀无声的房子里抓狂。 他白天暴躁易怒,一言不合就想要动手,晚上又颓废悲观,好似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元素与他相关。 ……八年前,他努力从厌世的深渊中爬出来,兜兜转转,又跌落更深的泥潭。 由于药物的作用,他浑浑噩噩地渡过了几个月,治疗过程中的很多细节已经记不起来。 所以,他不是很确定,当下这种身体十分疲倦渴望睡眠,精神却亢奋抵制,就好像脑袋里有两个小人,一个蛊惑他自毁,一个催促他自救,持续在打架的状态,到底算什么程度的复发。 他恹恹地抓过电话,试图给陈果发信息,让他过来陪自己住几天。又在鬼使神差地打开对方朋友圈,看到家装设计图的瞬间放弃。 最后,他半睡半醒之间,被潜意识带回了悠悠流淌的校园时光。 彼时,他刚刚升入高三不久,仍是这座古老而知名的高中里,公认的继往开来的希望之星。许清荎每天如陀螺一般忙忙碌碌,每一秒钟弦都绷到极致,时时谨慎,处处留心,不说错一句话不办错一件事不考砸任意一次考试,不让任何人在他身上挑出丁点儿错来。很累,但日子有奔头,也没有闲情逸致去怨天尤人。 开学第二个月月考过后的一天,下了高三的晚自习,他耐心地打发走了最后一个找他讲题的榆木脑袋,看看表,已经距离放学时间半个多小时了。陈果坐在最前一排靠门的位置,手里拿着一本书,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走吧。”许清荎拎上书吧,把他喊了起来。“以后你早点儿走,别等我,本来时间就不够。” “没事儿,”陈果揉了揉眼睛,“就当补觉了。” 许清荎想想也是,这孩子回到家更没空闲,就没再反对。两个人锁上教室的门,低头朝后操场北侧自行车棚走过去。陈果和爷爷租住的房子在学校后边两条街的胡同里,正好在许清荎回家的路上,这一段五六分钟,他们推着车走,许清荎会给他叨叨两句错题和知识点。 六中没有住宿学生,他们今天走得算晚,高一高二一个小时之前就放学了,校园里静悄悄的。前两天刚下过几天雨,许清荎右肩有点不舒服,连带着写了一天的字,又讲得口干舌燥,整个人稍许低气压。左右无人,他略微松懈了几分,成天无时无刻不挺直脊背,也是有够累。 第18章 许清荎开锁取车的当口,余光扫到操场边路灯下两道鬼鬼祟祟的人影在争执着什么。间或能够听到他的名字,还有类似于“去送吧”、“胆小鬼”“能不能利索点儿”“不行也不丢人”之类的怂恿劝说。许清荎习以为常,就连陈果也久经沙场,不像高一最初那一阵次次如临大敌。许清荎几乎每天都会被告白,经常不止一次,全校初高中部合起来两千六百多个学生,一半女生,其中三分之一的人轮流来,还不算那十来个百折不挠的,就足够把课间空闲时间填满。今天有点儿特殊,那边拉拉扯扯的身影很明显是两个高大的男生,其中一个说急了,语音语调也顾不上收敛。害羞的女生请同学帮忙找他不稀奇,男生极少,不是没有过,但也只是两封情书而已,不曾有人自己露面。 这里是六中,不是学生可以任性妄为的地方。 许清荎推测,今晚弄不好是碰到勇士了。 平时,他大多数情况下会认真听完,委婉拒绝,给对方留足够的面子。但许清荎今天格外疲惫,他手下动作快了两分。 这边许清荎已经将自行车往外推着走了,那边周毅还捧着一个手工拼插的八音盒踟蹰不前。陆野被他气得直接动手,“走,快去吧,周围我都看过了,不会有人发现的,我把他同学拽一边,谁知道你说了什么,你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周毅甩开他的拉扯,“算了,今天太晚了,我妈已经打过三遍电话了。”周毅家家规严格苛刻,他借着物理竞赛培训的由头,最近才可以晚回去一点,前两天不是没等到目标就是学校里还有人,今天好不容易碰到一回绝佳场景,这家伙居然临阵退缩,也不知道之前一个劲吹嘘自己要勇敢追爱的人是谁。陆野虽然最初得知他暗恋许清荎的时候,眼珠子差点儿没瞪出来,但接受事实之后,看他那副纠结的怂样,没少跟着出主意着急。 “我走了,我家司机都等一个半小时了。”周毅给自己找借口打退堂鼓。 “学长,许学长,你等等。”陆野破釜沉舟,高声喊了一句。 许清荎居然装没听到,快步离开。 “你等着。”陆野恨铁不成钢,他疾跑两步,“学长,等等。” 对方依然装聋作哑,陆野急了,趋前两步,从身后一把拽住了许清荎的胳膊,“许清荎,你等一下。” 他回头,周毅那个没出息的兔崽子背影晃过拐角,居然从南门临阵脱逃了。他再转回身来,只听到陈果一声惊呼,“快放手!” 陆野下意识松手,许清荎单手捂肩,脸色煞白,冷汗从发丝间滴滴滑落。 他一个蛮力寸劲,竟将人家的胳膊拽脱臼了。 “你咋了,没事吧?啊?说话啊?”陆野原本口音已经基本规范,一着急又带出了方言的词汇。他搓着手,不敢再乱碰,脑门上的汗比许清荎还明显。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没事?说话,我说得出来吗?这么大的手劲,怎么不去工地拧螺丝?”许清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面上不得不维持善解人意宽宏大量的人设,“没事,你别急。” “他胳膊脱臼了。”陈果刚才第一时间扶住了许清荎的自行车,这玩意价值好几万,磕了碰了就麻烦了。他说话声音不大,但还算淡定。 “那咱们快去医院吧,”陆野有些手足无措,想要扶着人,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对不起,实在抱歉,我真的是不小心……”他又急又窘,那么大的个子,懊恼又担心的样子,跟个惹了祸帮不上忙,团团转的大型犬似的。 许清荎疼得咬牙切齿,又禁不住在心里好笑。他的肩膀是习惯性脱臼的陈伤,以往他都会第一时间解释,这回鬼使神差地哑了。 “去医院多贵啊。”陈果叹了口气,“你帮他把书包拿下来,扶着他,去我家。” “怎么能不去医院?”陆野一听真炸毛了,“落下毛病就晚了。”他突然反应过来,陈果刚才叹息那句说的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以前,他也会觉得去医院很贵,村里孩子摔了崴了的也大多在家处理一下。但现在,他手里有钱负担得起,关键是伤的不是他自己,他弄伤了别人,哪能省这点儿钱。 “咱们去医院,我闯的祸我负责。”他伸手小心翼翼地帮许清荎摘下书包,自己单肩背着,又要去搀扶对方。 “别动,”许清荎被他的毛手毛脚吓怕了,“我自己能走。” “我家车在南门外边,咱们……” “不去医院,”许清荎坚持,“陈果的爷爷手艺很好,脱个臼而已。” “那怎么行……”陆野还待再争取,许清荎打断,思路清晰道:“而且他家很近,北门出去5分钟就到了。咱们现在穿过校园走去南门,再开车至少二十分钟到最近的医院,你要疼死我啊?” 他忍着剧痛,语气很轻,莫名带上了一点点非是出自本意的示弱和撒娇,一下就把陆野拿捏得说不出话来了。 “你有事的话先走吧,没关系。”许清荎交代了一句,尾音止不住地发颤,随后缓步向外走。陆野闷头跟在身后,陈果推着车回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不用跟着也行,他不会追究你的,放心吧。” 这是追究不追究的事吗?陆野心里难受,但他不想再争执。人家受伤的还要忍着疼,反过来给他宽心,这算什么事儿?他再多话,许清荎难免增加负担。于是他一声不吭,老实地跟着。 第19章 许清荎的车重心低,骑起来很酷,推着费劲,陈果又瘦又小,勉强推车,跟不上伤患的脚步。陆野跟了几步,干脆抢过去,将书包扔给陈果,自己将车扛了起来,“你跟着他。”他不容置喙道。 陈果本就是打怵跟陌生人说话的性子,见拦不住,也就默认了。心底吐槽:壮得跟牛犊似的,一身蛮力,怪不得手劲大。 陆野扛着山地车,压着速度陪在那两人几步距离的侧边。 五分钟的路程,今天显得格外漫长。 一路沉默,月色下一步一步地跋涉。许久之后,他才后知后觉,这匆匆一小段追随的路上,少年清瘦挺拔故作坚强的背影,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房上。 第11章 陈果的爷爷上了年纪,眼神和听力都不大爽利,但手下的动作倒是干脆,说两句话的工夫,一揉一推,错位的关节就复原了。 “谢谢爷爷。”许清荎用手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爷爷又用粗大温热的手掌按了按,关切道,“你这娃娃,明知道自己的毛病,还不小心着点儿,你说说……” 陈果赶紧凑上来,“爷爷,您就别啰嗦了,我饿了。” “饿了啊,有面饼,你先垫一口。”爷爷闻言赶紧起身,往屋里走摸索着翻点心柜子。白天,陈果不在家的时候,他就靠吃点儿现成的方便食品撑两顿,等陈果晚上回来再做饭收拾家务。前两年老爷子还逞强,后来点着了一次房子之后,就彻底不敢再添乱了。 趁爷爷回屋的工夫,陈果朝许清荎示意,“快点儿回去吧,都这么晚了。一会儿爷爷留你吃饭,又啰嗦起来就麻烦了。” “嗯,”许清荎点了点头,也没跟他客气,“你帮我谢谢爷爷,我先走了。”今天已经晚到这个时候了,他回去不一定进得了大门。 陈果是拿奖学金的中考特招生,他家租住的是一个老四合院的其中一间,一室一厅,面积非常小,卫生间和厨房都在外边公用空间。刚才他们两个被爷爷迎进门,基本上就将一眼能望到头的客厅堵满了,陆野就没跟着进去,而是站在院子里焦急地张望。他们两个一忙活,压根把这个惹祸的家伙给忘了。 陈果进屋帮爷爷找东西,许清荎带上房门走出来,看到陆野才反应过来。 “你还没走?” “你胳膊没事了吗?” 两人同时发问。 “没事了,”许清荎轻微地动了动,“我这个胳膊伤过,跟你关系不大。” 清冷的月色之下,许清荎本就白皙的皮肤显得几乎透明起来。发根鬓角还残余着湿漉漉的虚汗,整个人透出一身脆弱的倔强。这是陆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打量这位时常站到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学长,以往都是仰望的角度,加上周毅天天在他耳边戴着360度无死角的粉丝滤镜,把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在陆野的印象中,这人优秀是优秀,缺了丝鲜活人气儿的感觉。 现在,他眼前的许清荎鲜活了起来,令他产生一种意欲靠近,把这一弯白月光从天边摘下来的冲动。当然,此时此刻,他想不到这么多,只是以为自己在履行一人做事一人当的职责。 “我送你回去。”陆野不是商量的语气。 许清荎也没再推辞,他虽然可以单手骑车,但沉重的书包是个麻烦。况且,再磨蹭下去,别说别墅大门,他可能连院门都进不去了。 这条胡同太窄,陆家的车进不来,陆野让司机等在巷口。他一手拎着许清荎的书包,背后背着自己的,推着车子,在前边带路。 许清荎揉着酸痛的肩膀,低头思索着。虽然关节复位了,但按照经验来说,他最少一周之内不能太使力,否则麻烦大了。以前他有过硬撑的教训,得不偿失。可这样一来,许多事都要耽误,真是飞来横祸。说一丁点儿也不抱怨不现实,但他更多的是无奈。 许清荎抬头觑了一眼,陆野太高了,肩背很宽,背光的影子将他整个人笼罩起来。他踩着脚下的倒影,莫名有点儿走神。 陆野将自行车和两个人的书包一股脑塞到宽大的后备箱,自己陪许清荎坐到后排。他问了地址,许清荎说了一个老牌高档别墅区的名字,司机表示知道,距离陆家不远,算是顺路。 许清荎听到之后,紧绷的表情暗自松了松。 “对不起。”陆野再次道歉。 “嗯,”许清荎算看出来了,这孩子又执着又轴,他没力气掰扯了,干脆应了一声,“意外而已,你也不是故意的。” 许清荎没有问陆野找他有什么事,他心知肚明,对方是陪太子的那一个,陆野也不好意思主动解释。 “你的胳膊……”陆野指了指,“以前受过伤?” “……”许清荎迟疑了一下,“运动损伤。” “哦,”陆野虽然不明白,但他察觉到许清荎不太愿意详说。“是不是得休养几天?”他记得初中在县里住校的时候参加班里拔河比赛,他们班长的胳膊脱臼了,一个多月还没好。 “不用,”许清荎摇了摇头,“注意一点,不搬不扛的,没关系。” “你要搬什么扛什么喊我,”陆野表态,“千万别客气,我已经够不好意思的了。” 许清荎转头,瞄着这位学弟无比严肃的神情,一不小心笑出声来,“咱们天天是去上学,不是搬砖。” 第20章 陆野怔了一瞬,许清荎笑起来桃花眼弯弯,乌黑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的,比平时在学校里远观要生动可爱许多。他挠了挠后脑勺,呐呐:“一旦赶上你值日呢?” 许清荎逗他,“好像还真是,我这周轮班清扫楼道。” “我来。”陆野义不容辞。 “我在图书馆那边也有义工工作。 “也我来。” “我是校食堂的志愿者。” “打饭吗,我可以。” “体育器材室的钥匙在我这儿……” “没问题,还有什么,我都可以……”陆野说到一半,连一直旁听的司机大叔都实在憋不住咳嗽了一声,自家这个小少爷也太实惠了。他才醒悟过来,许清荎这是诓他呢。 陆野无奈地哂笑一声,温声配合道:“你最好把那些轮值的工作都换到最近来,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许清荎忍俊不禁,“那我就不客气了。” 晚上不堵车,开到许清荎家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小区管理很严格,外来车辆要进入的话,需要联系业主,并且登记。许清荎说怕打扰家里人休息不方便,陆野坚持步行帮他把车和书包送进去。他曾经听周毅提过,许清荎的母亲早逝,父亲在外省就职,家里当家的是他的后妈。他之所以在学校凡事力求完美,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些敏感话题,自然不适合提起。 许家所在的独栋别墅在小区靠里的位置,大概要走个十几分钟。 “写作业和记笔记有影响吗?”陆野不放心,又问起来。他从小到大野跑惯了,小磕小碰不断,但还真没受过什么行动不便的伤,一时有点儿拿不准这桩祸事的影响程度。 “有的话,”许清荎含笑,“难道你帮我写卷子?” “你说我写呗,”陆野想了想,“我可以大课间和午休去找你。你要是放心的话,每天晚上把作业交代给我也行。我在我们那边念完了高二,我们县里课程抓得紧,高中的课本都讲完了,我成绩还行。” 倒是不谦虚,许清荎心想,“那你怎么还又念一遍高一?” 陆野心思没那么细腻,一时也没反应过来许清荎怎么知道他是高一的学生,他抿了抿干涩的下唇,诚实道:“我们那边比较落后,我英语成绩不行,那些杂七杂八的兴趣班什么的也没接触过,家里给我补了一年的课。” “那你岂不是耽误了两年?”许清荎不自觉地拧了拧眉心。 “也不算吧,我属猪的,早了半年上学。” “我也属猪,也上学早,”许清荎歪头看他,“按正常年纪,我应该读高二。” 陆野:“我是腊月生日。” 许清荎:“我是十月,比你大两个月,叫哥哥。” 陆野:“……学长。” “学长……你们家里那边也这样称呼?”许清荎又脱口逗他。 “不是。”陆野避开目光。 “那你们怎么称呼高年级的同学,不叫哥吗?”许清荎百年不遇地幼稚追问。 陆野也不知道哪跟筋搭错了,反正不想喊,他快走两步,“到了吧?” 许清荎微微一窒,往常这条他嫌弃走不到头的路,今晚好似缩短了。 “嗯,到了。”他语调自己都没意识到地低落下来,就像是午夜十二点的灰姑娘,“你走吧,车放门口就行,谢谢了。” 万幸,院门没有落锁,他推开一半,陆野帮他将自行车推进去锁好,书包挂在把手上,又退了出去。 许清荎隔着院门,用左手跟他挥了挥。 陆野只犹豫了一秒,多嘴建议道:“你明天别骑车了,一只手不安全,我早上来接你吧?” 他不知道是他眼花,还是星光真的碎在了许清荎的眼眸里,他看到那双漾着水波的瞳仁闪了闪。 许清荎点头,“麻烦你了。” 晚上,陆野回到房间,洗了个澡,坐到书桌边准备写作业的时候,才看到周毅给他发的信息。 “兄弟,绕我一命,下不为例。” 陆野抄手就拨了回去,那边接起来,压着声音说话。 “你能再怂点儿吗?”陆野都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 “我家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周毅卖惨,“我妈差点儿去找老师问,是不是我成绩不过关,才被留到这么晚。” “跟你说个事儿。”陆野懒得拆穿他,三两句把今晚的意外交代了一番。 周毅吓了一跳,慌忙追问,在确认许清荎只是轻伤之后,又有点儿酸地嘀咕,“可惜了,这么好的献殷勤机会,我明早就得去竞赛集训。你可得把人照顾好,不然回来我收拾你。” “你打不过我。”陆野不给面子。 “切,把你能耐的。”周毅嘱咐,“千万别提今晚的事,给哥留点儿面子。” “你是谁哥?”陆野第一次反驳,他没来由地对这个字有点儿过敏。 “不说了,挂了。”周毅突兀地挂断,好半天发了一条,“刚才我妈查岗。” 陆野懒得搭理他了,没回。 一分钟之后,那边又贱兮兮地,“你不会趁机挖我墙角吧?” 陆野被气笑了,半天,理直气壮地怼了回去,“不好说。” 周毅发了个嚎啕大哭脸,陆野甩了一把尖刀。 彼时他玩笑开得理直气壮,他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甚至对异性也兴致缺缺。最开始,遇到周毅的前任小男友偷偷摸摸死缠烂打求复合,他只诧异了一两回,便也适应良好。在不健全的家庭长大,又寄人篱下,他对所谓爱情婚姻没什么信心,又何必计较什么男男女女。当然,这只是他深埋在心底的各种叛逆之一,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繁华的都市跟他想象中很不同,看上去极度开放自由,实际上又遍布着随处可见的虚伪、古板与有色眼镜。比如现在他就读的这所高中,校训是博爱兼济礼让,然而崇洋媚外踩高捧低的目光无处不在。所以,他理解周毅的跋前疐后,即便青春年少的情感那样热烈,也会担心一不小心被公开同性恋的属性,他的家庭是不可能接受的。 第21章 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预料到,阴差阳错,一语成谶。 自己挖的坑,摔得头破血流也得认。 第12章 翌日清晨,陆野比高三到校时间早了一个小时来到许清荎家门口,好险,他刚从车后排钻出来,许清荎就单手拎着书包打开了院门。 两个人甫一对视,均是一愣。 陆野昨天承诺了要接人,但忘记了要许清荎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敲定具体时间和汇合地点,等到临睡前发觉自己的粗心,时间已经太晚了。 所以,他特意早早赶到,总不至于错过。 与许清荎饱含诧异的目光对上,陆野瞬间领悟,这人压根以为自己开的空头支票,没指望过。 所以他没想要联系自己,更没打算等待。如果他今天没来的话,到了学校,他丝毫不怀疑许清荎一定会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不会主动来质问他为什么言而无信。 明明应该是理直气壮讨要补偿的受害者,为什么要这么通情达理? 陆野迎上去,从还有点儿走神的人手里强势但自然地接下书包。许清荎指着几米之外进到别墅区的车,“这,你……怎么进来了?”陆野从他强作镇定的询问中,咂摸出点儿隐藏的恐慌来。 他不确认是不是自己多心了,耐心解释道:“我哥在前边高层里有几套房子,陈叔刚才去安保值班室办了手续,没有打扰其他人。”他说的轻松,把刚才在车上听司机提了一句之后,就打电话把他哥吵醒了,挨了一顿数落的过程完全略过去。在陆家,父亲对他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碍眼儿子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开口就没有好话。翁阿姨做主把他留在家里,对他倒是不错,但到底有顾虑,现在还是客气有余亲密不足。整个家里,只有比他大十几岁的哥哥接受自然,该帮他帮他,该训他训他。所以,陆野被责备了一顿达到目的,心里还挺敞亮。 “哦,”许清荎偷偷长舒了一口气,“麻烦你了。” 两个人上车,陆野觉得气氛有些沉默,随口问了一句,“吃早饭了吗?” 许清荎或许是起得太早思绪还不是太清醒,也可能还未从刚才的惊诧中缓过神来,下意识出溜出实话来,“没。”蓦地把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找补,“家里做了早饭,我起晚了,没什么食欲。” 陆野没有刨根问底,他从书包里拿出三明治,“给。” “你吃吧。”许清荎推辞。 陆野又掏出来一个,“我还有。” “这两个都是你的吧?”许清荎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身量,合理猜测。 陆野接着掏出来下一个,许清荎瞪大了眼睛,陆野又一脸凝重地拿出最后一个。 许清荎噗地没憋住,这个人莫不是一本正经地长在了他的笑点上?其实,他在学校里也经常挂着笑脸,显得礼貌而亲切。但如果有人细致入微地观察,就会发现,那些浮在表面的笑意从不曾到达眼底。而这个人在他身边出现不到十二个小时,许清荎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情实感地笑过几回。 他大方地接过一个三明治,一副替人排忧解难的架势。 陆野耸了耸肩,无所谓道:“我刚来的时候确实饭量大,小时候有一阵吃了上顿没下顿习惯多吃。做饭的阿姨记住了,到现在还按吃一顿管三顿的量替我准备。” 许清荎吃东西很安静,目光注视着陆野,认真地听他讲话。陆野说话的内容,跟六中的学生仿佛不在一个世界,但他提及的很自然,就是顺口说到而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许清荎有理由担心,他这种风格,恐怕在学校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许清荎很快吃完,收拾了塑料袋捏在手里,评价道:“阿姨手艺不错。” 陆野吃得更快,一口一个,动作却已然在家庭教师历时一年多的贴身鞭策中,文雅了很多。他顺手将许清荎握着的垃圾接了过来,放到一个袋子里,扔在脚边,留待一会儿下车拿下去扔了。 “咱们加个微信吧,有什么特殊情况好及时联系。”他掏出电话,点开扫一扫界面,等待着。许清荎用左手掏出了书包外层的手机,点开屏幕,找出二维码,递了过去。陆野认出许清荎用的是刚刚上市的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单价一万元左右,市面上并不好买。再加上周毅之前的科普,许清荎每天骑的山地车也价值不菲。他痛快地扫了码,暗忖一定是自己想多了。自己这种处境,尚且在陆家没受太多委屈,何况人家名正言顺的少爷。不用家里的车接送,出门太早没吃早饭,可能只是主动要强,不想添麻烦而已。 其他人或许无法理解,但他明白那种举目无亲,别人照顾不到之处,自己绝不多提一点要求的处境。许清荎和后妈一起居住,大概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右边还是不舒服吧?”他见许清荎开关书包拉链用的都是左手。 “有点儿涨得慌,”许清荎说一半留一半,“尽量少动好的快。”他觑到陆野拧成麻花的眉心,估摸着要是被看到自己青紫色的肩膀,得被这家伙当成纸片人照顾着。 “写字没问题,我这周也不值日,在学校不受什么影响,你别分心。”许清荎赶紧嘱咐。 “……好吧。”陆野点了点头。 司机按照习惯将车停在两条街之外,陆野坚决要替人拎着书包,快到校门口的时候才交给许清荎。两人在门口匆匆告别,许清荎走出去两步,陆野又突然喊他,“你等一下。” 第22章 许清荎单手拎着书包,侧身站到路边,与路过的几个同学点头打了招呼,转头问,“还有事?” 陆野有点儿难以启齿,俯身下来,在许清荎耳边迅速说了一句话,温热的呼吸拍在耳廓,让许清荎觉得痒痒的。 “你去卫生间的时候提前给我发消息。”陆野说。 “啊?”许清荎莫名其妙地脸红了,“为什么?” 陆野瞄了对方腰腹部一眼,“都是男生,不用不好意思。”他们平时穿的校服是制服款式,腰带的卡口有个小机关,陆野第一天没整明白,又不好意思问,差点儿把自己憋爆了。 许清荎顺着他的视线瞅了瞅,费劲思索了好几秒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我穿了两年多,能搞定。”他好笑地拒绝,“别操心了,好好上课。”旋即脚步轻快地往教学楼走去。 “真是个呆子,实在得可爱。”许清荎在心里嘀咕,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许清荎人缘很好,老师庇护,同学爱戴,在班里有陈果照顾着,受伤的手臂影响不大。高三和高一上学的时间差的不多,但放学间隔一个多小时,他本来发了信息告诉陆野,晚上不用等。那人没回,许清荎预感到这是代表无声的拒绝。果然,当他们下了晚自习,又照例解答了一圈同学的提问,他和陈果最后走下楼的时候,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等在必经之路上,身姿笔挺,安安静静。少年人的样貌,却显得格外踏实可靠。 陆野径直从还在愣神的陈果手里接下许清荎的书包,“车等在你家巷子外边的胡同口,一起走吧。” “啊,啊?”陈果看向许清荎,后者笑了笑,也没磨叽,“走吧。” 夜晚的小路空荡静谧,陈果和许清荎走在前边,照例在抓紧时间讲解晚自习卷子上的难点。陆野跟在几步之遥的后边,不打扰不多话。陈果今天物理考得不好,两道大题扣了十几分,直到门口许清荎才大体帮他捋明白。 “快进去吧,要不爷爷该等急了,”他说,“剩下的明早去教室里说。” “好。”陈果很听话,朝陆野也挥了挥手,“辛苦你了。” “欸,对了,”许清荎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还没交代,又不好意思避开人神神秘秘的,所以他只在陆野看不到的角度迟疑了一瞬,便直接道,“明晚天和苑那个补习你替我去一下吧,我和对方家长商量了,他们同意代课两周,你提前跟爷爷说好。” 陈果疑惑,“你又不是嘴受伤了,讲题不受影响吧。” “多少还是得写点字的,你就帮帮忙,让我休息休息。” 陈果还要再退拒,又反应过来陆野还在旁边,无声地叹了一下,“知道了,谢谢。” “说什么呢?”许清荎推了他一把,“我们走了,你快进去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路口走,许清荎放慢了脚步,陆野跟了上来。 “补习的学生是看家里面子前两年接的,教了挺长时间,不好意思推。”许清荎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但他就是说了一句。 “嗯。”陆野没追问,“还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我能帮上忙吗?”他既转移又继续了这个话题。 许清荎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他认真地思索片刻,“你会打篮球吗?” “你还教人打球?”陆野这回是真惊着了。 “怎么,看着不像?”许清荎傲娇地抬了抬下巴。 “那倒不是。”他知道许清荎体育成绩很好。 “不是教人打球,”许清荎不逗他了,“下个周末有个三对三商业篮球赛,我们进决赛了,我打不了,我们队就没替补了。不过无所谓,他们体能好,不出意外情况的话,问题不大。”他低头舔了舔唇瓣,他大概会坚持去一下,以防万一。不然在分奖金的时候就得损失一部分,他有点儿舍不得。 “我行,”陆野爽快地答应,“我去替你,之前住校没别的娱乐活动,篮球每天都打,不会给你丢人的。”他看过六中校队训练,心里有数。 “好,那就麻烦了。”许清荎一点儿也没有怀疑,虽然才认识了一天,他在心里给陆野画的画像上标注了好几个关键词:话不多,负责任,靠得住。 接下来几天,陆野负责早晚接送,每天默契地给许清荎带一个三明治做早餐。许清荎有时候会跟他说说学校里的事,更多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周毅走了三天才挨到周五晚上,可以使用手机。他坐在集训宿舍的床上给陆野打视频电话,兴致勃勃地唠叨。 “怎么样,我男神好吧,是不是人美心善脾气温柔?” “嗯,”陆野抢白他,“还肤白貌美,待人友善呢,对我这个罪魁祸首也挺客气的。不过跟你有什么关系,就你那个怂劲,回来我帮你搭桥,你敢表白吗?” 周毅时间有限,一会儿还要熄灯,他不接挑衅,自顾自地问道,“先别说我,除了这些全校人都知道的,有没有什么独家发现?” 陆野皱了皱眉,思索半天,“……他好像挺忙的。” “嗨,这不废话吗,成绩那么好,各种活动竞赛也不落下,就算是天才也得勤学苦练?” “不是……”陆野说不出口,许清荎课余时间忙活的事,好像都跟赚钱相关。 “总之,你得抓紧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因祸得福,跟我男神搞好关系。哥们下半辈子幸福就靠你了,真要美梦成真,在下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当年,周少爷就显示出了一个优秀检察官必备的口才。 第23章 “没问题,到时候你自己憋怂就行。”陆野不吃他这一套。 时光匆匆,年轻人恢复能力强,就算是伤筋动骨也好得很快。半个月照拂的时间里,陆野尽职尽责,也很有分寸。原本只是一段意外造成的短暂接触,互相的好感也仅仅局限于这人还不错而已。过后,可以是点头之交,最多延续成为投缘的普通朋友。量变不够,没机会质变,如果没有恰好发生那件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的话。 许清荎陡然一惊,被闹钟叫醒。他混沌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本以为被漫长岁月稀释过的记忆早该模糊不清,实际上连细枝末节的语气和动作都刻骨铭心。 “出息!”他无力地喟叹一声。 第13章 许清荎倦怠地爬起来,洗漱过后,刮干净胡茬,站在镜子前边仔细打量。他好像很久没有认真地端详过自己了,以前也很少,现在几乎从不。有一个阶段,他曾经非常厌恶自己长了这样一张令人浮想联翩的脸,无端带来麻烦与质疑。不仅是长相,他排斥自己从上到下的方方面面。后来,在疏导疗程和药物的帮助下,一点一点艰难地和解。 客观的说,在战地硝烟里摸爬滚打的三年,并没有在他脸上刻下太多的痕迹。回来这么久,连晒得深了两个色号的皮肤也白了回来。他用两只手拢了拢及肩的碎发,在脑后随意地扎了一个发髻。他闭上眼顿了几秒钟,又睁开,依然徒劳,眼神中的衰老与疲惫是无法遮掩的。 他套了身休闲的衣服趿拉着拖鞋下楼,在大门口的早餐摊上随便喝了碗粥,又回到楼上换衣服收拾相机包。磨磨蹭蹭了一早上,到工作室还是太早。他忘记调整闹钟了,今天不用去jk工作,工作室的预约拍摄在下午。 他在车里坐了一小会儿,上楼的时候,前台小姐姐刚刚打卡。 “许哥,这么早?” “没你早。” 小姐姐叹气,“工种不一样,我要是有您拍照水平的十分之一,我也不干这刷脸的活。” 许清荎安慰,“那咱俩换?我看你朋友圈自拍的水准甩我好几条街。” “您老可别消遣我了,我那纯属自娱自乐。” “可不是吗,下巴尖都戳成锥子了,你要是拍客户的产品,准被投诉。”从门口刚进来的陈果接了一句。 “你有没有点儿情商?”许清荎来不及捂他的嘴。 “就是,”小姐姐赶紧告状,“许哥你管管他。” 陈果无辜,“我就事论事。” 许清荎赶紧把这不开窍的拖离战场,“别听他的,中午我请你们喜欢的那家寿司,随便点。” “许哥万岁!”小姑娘立刻喜笑颜开。 被拖着往里走的陈果嘟囔,“你干嘛那么惯着他们,那家寿司多贵啊。”陈果真心心疼,许清荎什么时候对自己也能像对身边人那么大方就好了。 许清荎对他早就放弃治疗了,此刻满心充斥着对其女朋友的敬畏,他把手里的袋子塞给陈果,“心疼我的钱包就赶紧帮我挂咸鱼变现。” 陈果抻开袋子扫了一眼,“你穿着还挺合适的,真要卖啊?” “好几万块钱的衣服,我穿身上烧得慌。” “二手贬值很多,太可惜了,人家的一片心意。”陈果说的是jk公司,许清荎知道,但他还是禁不住心尖跳了跳。真是岁数越大越不着调,都开始没出息地要向痴心妄想妥协了。 “放在家里压箱底更可惜。”他推着陈果坐到座位上,刚要再说点儿什么,兜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他掏出来一看是苏遥的来电,就靠在陈果旁边的隔断上,接了起来。 “哥,你去哪了?”苏遥说话的声音还带着点儿气喘。 “你下楼找我了?”陈果在a栋12层,苏遥住c栋21层。 “可不是吗?”苏遥一声长叹,“我好不容易勤快一回,怕豆浆凉了,这顿小跑回来,敲了半天门。” “我到工作室了,攒了一堆的活。你不是还剩几天假期吗,早起干嘛?” “你没接到电话?” “什么?”许清荎没来由地心跳快了几分。 “早上林莉的助理打给我,问我这两天方不方便,说他们又到了两件样品,需要补拍。哥,你能听清吗,我刚才在电梯里,信号不好。 “……我听到了。”许清荎一瞬间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潜意识到底在期待什么,又在逃避什么。“我这几天不行,工作室接的客户等的太久了。” “可是jk的活性价比多高啊,你们工作室还有好几个摄影师呢,也不是非你拍不可。”苏遥清楚,许清荎虽然爱财但取之有道,很尊重契约,久等的客户签的合同一定不是指定日期指定他拍摄的。 苏遥这边还说着,许清荎的电话显示有来电,他瞄到一串固定电话号码,应该是jk的办公电话。 他也没去细想自己出于什么心态,继续跟苏遥掰扯道,“两个样品的补拍应该很快,他们有长期合作的工作室,你该接就接。不然过两天进组,白白浪费了机会。” “你以为我就这么稀罕他们啊?”苏遥不乐意,“我是觉得跟你一起工作机会难得,还没拍够呢。我也不是工作狂,谁不想休假啊。” “以后休假的机会有的是,年轻人,要努力啊。”来电提醒安静了下去,许清荎的紧绷的神经松了松,语气也松快了半分。 第24章 “就会说我,你不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吗?” “我心理年龄成熟。” “切,不跟你说了,你再考虑考虑,我到家了,先吃饭。” “好,谢谢你的早餐。” “哼,谢什么,都进我肚子里。”苏遥不领情。 许清荎气人:“谢谢你替我长脂肪啊。” “你!许清荎!” “挂了,回头再说。” 许清荎懒得跟苏遥这个半大孩子磨嘴皮子,转头才发现陈果在接电话,他倏地反应过来,沉了片刻的心又吊了起来。 陈果只讲了几句就挂断,语气正经且客气。 “jk市场部。”他交代道。 许清荎心凉半截,明知顾问,“什么事?” “约你做产品补拍。” 许清荎心虚地搓了搓鼻子侧边,“直接问我不就好了,麻烦你干什么?” 陈果伸手摸了摸他脑袋,“不发烧啊,怎么反应迟钝了。你刚才在打电话,他们没接通,着急就打给我了呗。经纪人电话留的是我的,平时你拍照不方便的时候,很多客户也是联系我啊。” “哦,他们急吗,我最近没什么空。”许清荎垂死挣扎。 “今天下午这个客户就别改来改去了,”陈果核对着电脑里的日程表,“明天往后的都没承诺必须你拍,我告诉jk那边了,他们说等一天不是问题。” 许清荎单手扶额,他觉得他应该发烧,“我还得准备veni的项目,时间不太够吧?” 陈果抬头诧异地盯着他,“之前试拍的时候你已经做足了功课,还有十几天,足够了吧?” “可……”许清荎被堵的无话可说,仍在试图狡辩。 “你是……”陈果突然醒悟,“因为那个人,所以不想去吗?你怕他为难你,给你小鞋穿报复你?”他一下后怕起来,“jk的项目不会是阴谋吧?” “不是。”许清荎脱口而出,语言快过思维,“他不会。”一个谎言的坑要用一百吨土来填,当年选择了隐瞒,现在也没法再多此一举地澄清。 “要不我再推了?”陈果懊恼地拿起电话。 “算了,”许清荎认命,“我去,谁还跟钱有仇吗?” 陈果不放心,“你有事别瞒我。” “知道了知道了,”许清荎强颜欢笑,“中午帮我点个牛肉饭,大份。” 隔了一日,许清荎早上和苏遥一起出发。苏遥追问他怎么改了主意,他用同样现实的借口敷衍过去。 到了jk大楼,林莉的助理把他们带去了市场部办公层的会议室,林总监召集相关人员开了个简短高效率的碰头会,半途中,来自欧洲皇家御用手工作坊的老师傅之一姗姗来迟。原本他只是来参加非物质文明大会,与国内手工艺者交流技艺的。偶然看到了许清荎最早拍的几个产品的片子,临时决定把带过来参展的两个样品交给他拍摄。 大家沟通愉快,许清荎根据对方的建议,现场对拍摄预案稍作调整,加入了一些民间风俗内容。 许清荎充实地忙碌之余,涟漪起伏的心绪沉淀下来。事出有因,原本就该这样的,是他自作多情,无谓猜疑。 所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受害者早已云淡风轻,他这个加害者多余疑神疑鬼。 髯发俱白的老师傅跟许清荎聊得投缘,特意留下了半天日程,陪同他们一起拍摄。他详细地为摄影师和模特讲解他设计产品的灵感来源,以及制作过程中的心境和反复推翻调整的细节。许清荎根据他的描述,在全息背景中增加了相呼应的元素。苏遥虽然英语磕磕绊绊,但在许清荎的翻译下,听懂了大部分。他的共情能力很强,老师傅注入手工制品的情感,通过他的肢体语言和神态展现出八九不离十。 三个人边说边比划边改进,高效愉快地完成了拍摄计划。由于太投入,甚至没有注意到领导莅临视察。 “大家辛苦了,”林莉春风满面,“这是我们季副总裁。” “感谢大家,我看了样品实物和之前的样片,对这次品牌宣传的效果很有信心。”季副总笑眯眯地用英文招呼飘扬过海来的朋友,“今晚的简餐请您一定赏光。” “谢谢。”老师傅朝季副总点了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他的两个新朋友。 林莉顺势邀请,“清荎和小苏有空的话一起吧。” 对于甲方和乙方的关系来说,临时邀约也算不上多么失礼,跟jk实权派高层一起吃饭的机会,苏遥不想错过。他带着点儿恳求的目光投向许清荎,后者无奈,点了点头,“很荣幸。” 说话的工夫收拾完毕,一行人向外走。 季副总在电梯口交代,“你们一台车去吧,我等陆总一起,稍晚五分钟。” “陆总也去?”苏遥没忍住,低声向林莉求证。 许清荎眼睁睁瞅见林莉认可,他屡教不改的小心脏擅自脱了缰。 作者有话说: 补周四,今晚还有 第14章 林莉只带了一个助理,远道而来的客人有工作人员带领先回旁边的酒店换衣服,安排了单独的车。商务车座位足够,但许清荎早上开车过来的,便提出开自己的车去吃饭地点,他需要给沸腾的浆糊一样的大脑一段冷静时间。 “许老师,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不喝酒?”林莉的助理打趣道。jk这样的国际化公司,不太讲究传统酒桌文化那一套,这一句没有恶意。 第25章 “那咱们俩可没有口福喽,”林莉在吃塑身酵素,戒荤戒酒,“听说季总拿了两瓶压箱底的五十年茅台。” “这是要将国际友人留下的节奏啊。”旁边小伙叹道。 “谢谢林总和许老师,你们俩的份额让给我们了。”苏遥调侃,“我还没喝过茅台呢。” “你小子就会忽悠人。”林莉笑骂。 于是,众人在地下停车场兵分两路。 “哥,我帮你导航。”苏遥打开林莉助理发过来的地址。 “嗯。”许清荎应了一声,将车开了出去。傍晚的交通高峰时段,市中心堵得严严实实,许清荎按部就班地跟在车龙的队伍中徐徐前行。 “哥,谢谢。”苏遥说。 许清荎:“谢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应酬。” “职场上,哪那么多喜欢不喜欢。”许清荎瞥他一眼,严肃不失亲昵,“别什么事都想太多负担太多,你才多大啊。” “又来了,”苏遥不以为然,“光听你说话,以为你快退休了呢。” “我倒是想退休,”许清荎自嘲,“钱包不允许,所以我是心甘情愿来讨好甲方爸爸的,跟你一样。” 苏遥把车上的蓝牙连到自己手机上,放了点儿舒缓的钢琴曲,这个曲单还是那段时间陈果偷偷给他的,说有助于许清荎的治疗。 “哥,”他没头没脑地问,“你们见面别扭吗?” 许清荎第一时间听懂了,却没有回答。 “我就是好奇,”苏遥望着窗外,语气很随意,就像是闲聊,“你们不太像是同学偶遇。” “……哪里不像?” “哪哪都不像,”苏遥低头笑了一下,“太一本正经了,你们当初读书那个高中是不是特严格特压抑啊?” “六中。” “对对对,陈果说过,”苏遥恍然大悟,“他说他作为异类,在那个到处都是学霸加官二代的环境里,能囫囵活下来就不错了。不过,他还说,你那时候在学校很受欢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苏遥转回头来,盯着许清荎问,“那位陆总是你们的学弟吧,怎么一点也没有见到明星学长应该有的反应啊?” “应该有什么反应?” “这个嘛,”苏遥嘴角含笑,“要是在剧本里的话,要么是有点儿兴奋地套近乎,要么是幸灾乐祸的炫耀……” 许清荎感受到苏遥探究的目光,他目不斜视,“生活不是演戏,我和他就是普通同学,互相知道姓名的程度,跟陌生人没多大区别。” “哦……”苏遥稍微拉长了一点音调,“我以为你抵触饭局是因为那位小陆总呢。” “没有,不是,”许清荎被他的车轱辘逻辑整得有点儿不讲道理的烦躁,“说了我没有抵触。” “没有就没有呗,”苏遥不怕他,“急什么,气什么?” 许清荎实在拿他没办法,破罐子破摔,“气你话多。” “好,我不说了,”小孩用两个指头在自己嘴上打了个叉,咕哝道:“就欺负我一个顶俩。”在许清荎刻意避开的角度,苏遥若有所思。 他们的车开得慢,到达的时候看到jk的公务车停在车位上。 今晚吃饭的地点是一个巷子里改造的四合院,曲靖幽深,外边看着很低调,车开进来,别有洞天。一小片奢侈的空地专供客人停车,位置不多,可见每天接待量不高。下车之后,有身着旗袍的服务人员引领,由大门进入四合院 他们两个被领到包间门口,苏遥当先走进去,许清荎略微顿了顿脚步,硬着头皮跟了进去。 “你们也太慢了。”林莉见人进来,招呼道,“快坐吧,小苏一会儿要自罚,把许老师那份也补上。”房间里只有三个人,领导各自的助理和司机安排在别的房间。 “陆总,季总,林姐,实在抱歉,”苏遥在林莉的眼神示意下,朝主位很有礼貌地欠身,语气恰到好处地客气而谦卑,“许老师开车太规矩,我这个导航也不合格,指错了两个岔路,该罚。”如果是之前确定的饭局,他们两个迟到的确不合礼数。但今天大家是忙完了拍摄从总部差不多的时间出发,首都的拥堵状况,完全可以理解。接送客户的司机刚刚还给林莉打过电话,被堵在两个红灯之外,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 “没关系,安全第一。”陆野没什么架子,第一时间回应了他。目光很自然地注视着客人,朝许清荎也从容地点了点头,“许老师辛苦了。” “……陆总,客气。”许清荎面上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只是在无人知晓的地方,被前两个的发音烫了舌头一般。 “小林这是明明白白地向着年轻人啊。”季副总很善于活跃气氛。 “那是,”林莉配合,“您老人家好不容易割了块心头肉,我自己尝不着,不得替孩子们谋点儿福利?” “你听听,”季副总向陆野求助,“说得跟我多小气似的。” “季总一向慷慨,”陆野很给面子,“下个月的庆功宴,您的私藏多奉献点儿。” “哎呦,”季副总一副上了当的样子,“你们这是打配合坑我啊。” “不只坑您一个,”林莉爽朗地笑道:“陆总的酒庄也得大出血。” 屋里说着话,门外响起了“有客到”的吆喝。陆野率先起身,亲自迎了出去。人高马大的老艺术家热情地抱上来,操着蹩脚带着弯儿的口音,用中文亲切地喊道,“陆,我可太想你啦。” 第26章 “我也是,ken。”陆野回以同等的亲密。 “hi许,hi苏……”与季副总、林莉打过照面之后,ken朝他的两个新朋友致意。 “ken老师,您的中文深藏不露啊,幸好我下午没有说什么小秘密。”苏遥拍了拍心脏的位置,做出后怕的表情。 ken眨了眨眼,陆野在旁边提示了他两个关键词,他才全盘理解,立即摆手道,“我实在对不起陆,他是我的中文老师,但是他回国之后,我练习不多,已经听不懂秘密了。” “哈哈,那我就放心了。”苏遥很擅长恰当地融入这样的环境。 许清荎在ken进门的时候,站起来招了招手,没有参与其他话题。他本来就话不多,这个桌上应该也没人会注意到他。他只需要做一个合格的观众就好,许清荎自我安慰。他半垂着视线,尽量避免不小心地对视。是以未曾发觉,对面并没有刻意掩饰的关注。 大家落座之后,由这家私房菜的老板亲自引导上菜。老板七十多岁的高龄,精神矍铄,祖辈御厨出身,早已退休过上了养鸟遛弯的生活。只有一定量级的贵客到,才会亲自接待。在卧虎藏龙的京都,jk还够不上规格,今天的晚膳是用陆氏集团的名义预定的。老爷子说话字正腔圆,为了照顾外国友人,讲得很慢很风趣。满汉全席的文化由来及每道菜色的描绘词句稍显古朴晦涩,陆野在ken耳边补充翻译。 “哦,烤鸭,我喜欢!”老板说了一大顿,不知道人家听懂多少,但客人用兴奋的欢呼和不断竖起的大拇指,实心实意地表达了对菜肴美味的夸赞,也算不虚他这一番讲解。 老板介绍过后便适时离开,不影响客人用餐。ken被菜品征服的同时,也被季副总的茅台珍酿灌得有点儿飘飘然。这一桌上五个人,林莉和许清荎不喝,其他三个人几乎平分了整整两斤高度佳酿。 “林,许,”ken好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哪国语言了,“噢,what a pity.”在重复了好几句感慨之后,不等二人回答,ken又抓过陆野,继续关于产品的话题。ken是一个典型的传统手艺人,祖祖辈辈为欧洲皇室制作手工定制家居用品,陆野对ken所属工作室的历史、工艺、风格非常了解,两个人探讨得很细致专业。 同时,苏遥也恰当地找到了与季总的“酒友”话题,不卑不亢地聊着。林莉朝许清荎笑了笑,“我最可怜了,吃也不能吃,喝也不能喝,你替我发挥一点儿。” 许清荎还不待回应,那边ken突然又cue到他。“许,我喜欢你,”他声音很大,桌面上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静下来,目光集中在许清荎身上。 ken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的尴尬,他认输一般放弃了只能稍作表达的中文,抄起母语洋洋洒洒。翻译过来,大体的意思是,他看到照片的时候非常激动,他的作品在图片中仿佛有了生命和情感。所以他立即让他的学生帮他搜索摄影师的资料,当他看到网上那些新闻的时候很诧异,他不相信能够有这样共情能力的人,会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坏人。 “许,不要在乎那些,”说到激动处,他站起来走过去,给了许清荎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很好,我爱你。” 许清荎非常明白,ken的表达是很典型的西方风格,他说的喜欢和爱,真诚但并不沉重,不是中文里的意思,但也性情得弥足珍贵。 他回应了ken的拥抱,温声道:“thank you ken.me too.” 他无意识抬起头,径直地对上一双深不见底,似乎要将他吸进去的视线。 第15章 “许,你聪明,善良,我说的话,你都能听懂,这不容易。”ken拥着清瘦的与他差不多高的青年,回头兴奋道:“陆,我不止你一个中国朋友。” 陆野这个晚上第一次没有对他有问必答,他面上波澜不惊,ken和季副总醉眼朦胧瞧不真切,林莉和苏遥对视一眼,莫名从陆野沉静的目光中咂摸出点儿泰山压顶般的重量来。一闪而过,令人疑惑大概是自己的错觉。 苏遥起身绕了过来,将ken搭在许清荎肩背上的双手拉开到自己这边,“ken,你太偏心了,我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吗?” “哦,苏,你不要生气,”ken从善如流地转变了拥抱对象,略微苦恼道:“you are so cute,but ,”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的英文,我的中文,好像是brother.” “哈哈哈哈,”林莉顺势解围,“ken,我们中国有句话叫打人不打脸,就是不要当面说别人短处的意思,你把小朋友得罪了。” “噢,i’m so sad.”苏遥眉眼皱到一起,及时展现出了高超的演技。 没有陆野帮忙翻译,醉意上头的国际友人一脸懵。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来,今晚有特意为远方来客安排的变脸表演,演员已经就位,服务员请贵客到院子里就坐观看。前院很热闹,旁边几个包房的客人也跟着沾了光。 季副总和苏遥一边一个,率先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ken请了出去,林莉也快步跟了过去。 许清荎还未从ken突如其来的直白表达中缓过神来,许久不曾有人对他提过这个话题,哪怕身边的人打抱不平也是背着他。今天陡然被无遮无拦地放到桌面上,他虽然理解也感谢对方真诚的认可,但同时,不可避免的有一种被放到光天化日下审判的羞耻感,仿佛最不堪的那些岁月中不像自己的自己阴魂不散,卷土重来。这样的场合之下,每一个在场的或熟悉或陌生的旁观者……今晚所有的元素都不适合,他久违地感到铺天盖地的窘迫,催人窒息。 第27章 他缓慢地坐回座位,像一尊静止的白玉雕像,好半天才抬起头来。他愕然发现,房间中只剩下他和对面的人。 “他们去看变脸表演了,”陆野语调平静得听不出一点微醺醉意,“据说很精彩,你要去看看吗?” “……不了,谢谢。”许清荎等了几秒钟,意识到自己给出了错误的回答,因为他说完之后,陆野没有动,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起身去看表演。这就造成了现在两个人独处一室的尴尬局面,许清荎想找个洞穴钻进去。他远远做不到游刃有余,连无动于衷也装得不像样子。曾经年少时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折磨了他这许多年的自我厌弃,果然从不曾远去,只是需要一个导火索,便会卷土重来,轻而易举将他溺毙。 许清荎很怂地低下了头,鸵鸟一般徒劳地掩藏,以为错开视线,便能够假装没有那么地狼狈困窘。他需要积聚力量,来再次给自己套上薄情寡义的外壳。 沉默的气氛维持了几分钟,空气仿佛凝滞了。陆野再次开口,“我们加个微信吧。” “啊?”许清荎有那么一刹,以为自己幻听了。 “……陆,总,”他踟蹰了几瞬,试图回忆陆野刚刚屈指可数的几句话,想要从中得到暗示,根据对方的态度来把握分寸,从而决定到底应该如何称呼。很可惜,一无所获,他滴酒未沾,却好似比喝下七八两白酒的陆野更像是个醉客,稀薄的理智不足以应付这样高难度的局面。他从陆野微微蹙紧的眉心中,判断出自己的称呼大约触了逆鳞。 算了,无谓纠结,人不对,说什么都是错。 许清荎心中百转千回,实际也不过一两分钟。他深深地吐息,再抬起头来,已恢复日常非工作时段漫不经心的状态。十八岁时做的决断选择的路,他从未后悔过,没道理八年之后,再矫情得让人瞧不起。 “请问您找我是有公事还是私事?”他公事公办地询问。 “公事如何?”陆野眉心复又舒展,仿佛适才的不满完全是许清荎眼花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摄影师,公事的话,陆总吩咐具体工作人员和我对接就好了,不然不合规矩。”许清荎尽量把话说的不识抬举,“会对我的工作造成困扰。”之前接下的活,他做完就得了,以后jk的项目他不打算再接。已经缓过了经济压力最大的那个阶段,他不想再挑战自己比想象中没出息多了的心理防线。 “那如果是私事呢?”陆野不受他的回答影响,甚至整个人的强大气场随着院中不时飘来的喝彩与鼓掌声,也显得舒缓了几分。 许清荎坐直了身子,目光缓缓地投射过去,几乎是重逢以来第一次姿态平等地与陆野对视。古色古香的包间中,灯光柔和,檀香雅致,而正装加身举手投足从容不迫的这位小陆总,许清荎不得不承认,大概早已不是他印象中的样子。八年的岁月,将冲动的天真的有些莽撞又无比真诚的少年打磨得沉稳温文从容深致,又不失踏实与亲切。陆野的眸色很深很沉,多了青年人的成熟持重,但依然明亮澄澈,不染灰霾。这一点,或许是如今与他最背道而驰的地方,他们在精神领域,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许清荎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感受,庆幸、酸楚、不甘、自卑、释然……兼而有之。 陆野对于许清荎的短暂失神没有追究没有催促也没有试探,他静静地任其打量,耐心以待。 “陆总,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值得联系的私事。”许清荎冷硬地回答。 “我有私事请许老师帮忙。”陆野不紧不慢。 许清荎一滞,“什么事?” 陆野轻描淡写,“你和苏遥关系很亲近吧?” 许清荎:“你……” “我对他挺有好感的。”陆野直言不讳, 许清荎心头最软的部分好像被人使劲拧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他生涩地咽了口唾液,“你应该直接联系他。” “那样有点不合适,”陆野耸了耸肩,语气无辜又带着些许无奈,“我怕吓着他。你知道,演艺圈的风气不是很好,我的身份也有点儿金主爸爸的嫌疑,我想慢一点用心一点,避免那些不必要的负面障碍。” 许清荎此时如果能够足够勇敢地细致地观察一下,应该能够从陆野闪动的眸光中洞察出一丝酒意下的失控,可惜他自顾不暇。 “怎么,许老师这点面子也不给?”他的反问语调带着无可言说的涩意,“当初我年少不懂事的时候,好像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吧?虽然现在再提这些没有意义,但可能是我小心眼儿,作为毫无预兆被抛弃的前任,我讨要一点儿利息,请你帮个忙,不可以吗?” 该来的终归要来,狠狠地给过人家一个巴掌,还想要全身而退,妄想受害者跟他一起装聋作哑粉饰太平,果然不现实。 陆野说得都是事实,不可谓不含蓄,在情在理,他没道理再拒绝。何况,现实点儿来说,这是成人之美的好事。苏遥是个努力勤奋拎得清的年轻人,他真心把其当弟弟爱护,知根知底,堪称良配。陆野是对感情和人生极其认真的人,如果这两个人在一起,他不需要为任何一个担心。 许清荎拿出电话,站起来,调出二维码,起身走近,递了过去。“可以,那您加我吧。” 第28章 其实,更周到一点的做法应该是让对方固定页面,自己来扫描,平时对待客户,他也是那样做的。可今天他下意识就做了这个动作,陆野低头扫码的瞬间,乌黑的短发在他眼前晃过,好像与那一年初遇时,车中的场景重合。 许清荎啊许清荎,该记的记不住,不该记的挥之不去,你这是不是老年痴呆的先兆啊? 陆野达成目的,不再啰嗦,绅士道:“许老师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我去陪客人。” “您请便。” 陆野出去了不太长时间,演出结束,ken看得兴致勃勃,回来的路上拉着苏遥一个劲比划。大家吃的差不多了,一顿温馨愉快的晚餐适时结束。 回程的路上,苏遥有点儿晕晕乎乎,他酒量不错,但今天也确实喝了不少。明艳的青年双颊透着红意,眼睛雾蒙蒙的,比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显得乖巧可爱。许清荎打量了几眼,目光比日常的宠爱又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酸夹杂着欣慰。等红灯的间隙,他伸手把车后座上的一件外套勾过来,搭在苏遥身上,半睡半醒的人睁开眼睛,眨了眨,缓了几息,他问,“哥,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就是,”苏遥翼翼小心,“ken提那些事……” “没事,”许清荎打断他,“都过去了,我没那么脆弱。要是连句话都听不起,我也太对不起你和陈果了。” “哦,那就好。”苏遥也不知道信还是没信。 到了地下车库停好车,他先把半醉的小孩送回家,确认他能够照顾好自己,才被催促着离开。 推开家门开灯之后,许清荎顿了几秒钟,如有预感一般,他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陆野:“他,到家了吗?” 第16章 许清荎握紧了手机,紧到指尖微微颤动,他盯着那行字,眼角有一点点酸涩。 真是够没出息的! 他走进客厅,坐到沙发上,认真地负起红娘责任地回复,“苏遥到家了,有一点微醺,他的酒量没有那么好。小孩子一个人在娱乐圈打拼不容易,有时候会逞强。”随后,他又把苏遥的微信推了过去,“可以直接关心一下。” 许清荎茫然地坐了一会儿,电话没有再震动。他抬头注视着客厅的吊灯,突然觉得有点过于发亮,刺得人眼睛不舒服。 这个房子是白卿卿早些年买的,当时他刚刚进入好一点的工作状态,有了出圈的作品,但也得罪了同行,被恶意追拍,居住的小区没有物业没有安保,半夜被人砸过窗户,跟狗仔动过一次手之后,白卿卿让他住过来“看房子”。许清荎没有拒绝,他不想让事态再发展下去影响工作室以及客户。至今,他住过来将近两年,除了自己的一点随身衣物设备之外,没有更换过家里的任何物件,连摆放的格局也是一成不变。家具家电要是坏了,他都能自己动手修补。最初陈果和苏遥轮番来陪他住的时日,各自填补的物件,离开时他都让人家原封不动地带走。 他又等了一会儿,大概那边没什么可问的了,便起身去卫生间洗漱。许清荎今晚给自己加了一片安眠药量,他需要睡眠来压制毫无意义的胡思乱想。 a栋12楼房间灯灭之后,楼下马路边驻足良久的人坐回车上。陆野捏了捏酸痛的颈椎,烦躁地扣下手机,跟司机说道:“回去吧。” 他回到独居的公寓,直接进了书房。桌上那一摞不长的文档,他已经翻了不下十来遍。赵晓宇做事比较有分寸,陆野表达了只是普通调查的态度,那么他给出的便是基本不涉及隐私的公开信息,没有再进行补充。即使这样,也足够令人生疑。 档案上白纸黑字写着,许清荎的高考分数是678,乍一看,怎么都是个高分,但陆野清楚,这比他真实水准至少差了五十分以上。 果然,还是被取消了保送名额。也难怪,在六中那样的环境,全体校领导及区、市教育局相关人员到位,当着top1大学招生办领导的面等着签约庆祝的公开场合,板上钉钉的保送对象被最亲近的朋友闯进来揭发其为同性恋,品行不端。这在六中校史上绝无仅有,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几个月以前,一直对其多有照拂的外公刚刚去世。如果老人家还在的话,或许会有转圜的余地。陆野也是回国后才知晓,许清荎的父亲许华军那时候已经麻烦缠身,不久便受贿东窗事发入狱。 看着基本资料上那一栏联系人的名字和电话,陆野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做出这种恩将仇报事情的人仍然跟在他身边最近的位置,而他只是冲动地为他向背后主使讨说法打了一架而已,就要被诬陷被抛弃。 想想他在派出所里指天画地地发誓,言之凿凿,许清荎一定会为他作证。最后等来的却是事与愿违,晴天霹雳。他父亲一气之下要送他出国,而他也冲冠赌气直接出柜,义无反顾八年不回。 现在看看,仍觉得自己像一个多余的笑话。 陆野的指尖落在下一行,许清荎最后入读的大学是首都一所以经济类相关专业闻名的高校,虽然也是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一流院校,但对他来说是显而易见的低就。即便是少了五六十分的成绩,也超出录取线许多。他读的专业是金融,三年修满学分,放弃了保送推荐,在大四实习期便报考了国内权威新闻社的外派岗位。三年间,穿梭于普通人时常在新闻联播中了解到的战争一线,枪林弹雨中的具体细节不得而知。公开资料显示,两年前,他参与的最后一场战地报道发生了意外,联合国记者团被围困多日。成功营救之后,许清荎回国,拿了一笔不菲的抚恤金,做了一段不短时间的心理干预。之后求职、碰壁、稍有起色、坎坷起伏,到现在为止,堪堪算是明朗一些。 第29章 这一份八年间的人生履历,如果遮挡住最上边的包括姓名、证件照在内的个人信息,陆野不会把他跟许清荎……他所认识的许清荎产生关联。 曾经,他想要学习医科的意愿是那样的强烈,与战地记者、摄影师八竿子打不着。 他看似细致周到无所不能,可以把身边所有人照顾得很好,实际上他恐高又有一点胆小,最不喜欢看的电影就是战争片。 他……陆野啪地一下阖上了文件,他什么他,你和他之间早就是一个大大的代表非正常结束的红色惊叹号。 没有瓜葛,没有拖泥带水的必要,甚至他一度非常怀疑,当初的开始是不是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一厢情愿的错误。 但那真的是偶然,是因缘际会,刹那心动,情之所起,水到渠成。 在许清荎肩关节伤到的第十天,陆野替他参加了商业篮球赛决赛。其实许清荎觉得自己大约也可以上场,但陆野让他再养过一个周末,好得彻底一点。 “也好,下周一开始就不用你接送了,太麻烦。”许清荎活动了活动关节,认真嘱咐道。陆野每天早来晚走不少时间,他属实有点儿不好意思 。 “行。”陆野也没什么理由拒绝。 篮球赛是一个运动品牌赞助的活动,青少年组冠军奖金3万元,亚军一万元。许清荎的队友有两个是他的初中同学,还有两个是打球认识的。前一周,他带着陆野跟他们见过两回,一起熟悉了熟悉,所以当天也不需要临时介绍。 比赛开场,三个队友首发,陆野虽然替的是许清荎的主力位置,但配合肯定不足,今天来的主要身份还是替补。他们的对手是以另一个区一所重点高中校队为班底的队伍,大家经常在本市和周边城市参加比赛,算得上知己知彼,互相熟悉。 甫一哨向,对方就坚定地右侧突破,代替许清荎的队友还没找到状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三分。整个上半场,他们几乎都被压着他,比分虽然咬住了,差距控制在个位数,但是4个人轮番,体能消耗巨大。最后一节,对手的一个主力急躁冒进,自己一个不小心失去平衡伤了膝盖,不得不遗憾退场,给了他们幸运地追上比分的机会。还有5分钟结束的时候,许清荎的队友尚落后4分,替他打满全场的哥们腿抽筋了,实在坚持不了,陆野顶了上去。 对方发球,陆野直接一个抢断快攻,利用充沛的体力和爆发力,扣篮追上两分。许清荎愣了两秒,起身鼓掌,比他平时自己进球还要兴奋许多。 “可以啊。”场上累到气喘如牛的队友被续了命,击掌庆贺。 “清荎,眼光不错。”队长路过场边,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许清荎失笑,跟眼光有什么关系,这块宝明明是他捡到的。 随后,对手及时调整,也换上一个尚余体力的替补贴身防守陆野。最后几分钟,双方拼到力竭,动作变形,摩擦也多了起来。陆野打球很干净,能躲则躲,被犯规也默不作声。 倒是许清荎护犊子,破天荒地找裁判理论。 “欸,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把清荎都惹炸毛了,是不是有点儿过了。”队长朝对方放话。 “不是故意的,动作有点儿跟不上。”对方队长打了个圆场。 最后两秒,陆野摆脱防守,压哨投出一个三分,险胜。六个人都很激动,场上的冲向场下,陆野在许清荎身前挡了一下,避免他的伤处被撞到。 “真不赖啊。”许清荎难得情绪如此外放,陆野一本正经地傲娇:“正常发挥。” 对手绕场过来,双方面子上客气一下,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互相都有输赢。 他们这边队长今晚家里老人过寿,正研究下周找一天出去庆功。对面一个主力队员又绕了过来,身后带着两个女生。 来人还未开口,陆野发现许清荎面色沉了下来。 “清荎,”对方亲切地喊道,同时伸手打算拍许清荎肩膀,被陆野拦住了,“他肩上有伤。” “哦,怪不得没上场,”来人是个脸皮厚的,“过来啊,害羞什么?”他把身后两个女生让了出来。“我一个妹妹,认识吧,你们六中的校花。” “学长。”看起来清秀乖巧的女孩主动问好,“晚上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不好意思,我晚上有事。”许清荎直接拒绝。陆野有点儿好奇,据他观察,许清荎的性格很温和,在学校里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见人说话三分笑,高情商讲礼数,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何况是女生。令据周毅调查,但凡当面表白过的,无论是激烈的还是温婉的,许清荎在拒绝的时候都能够给足对方面子。副作用就是,原本是劝退却经常起到反效果。 “学长,”身后另一个女生替主角打抱不平,“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那个人是什么档次,高岚怎么可能……” “薇薇,别说了。”叫做高岚的所谓校花一脸的隐忍加委屈,我见犹怜。“学长,请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不需要跟我解释,”许清荎忍了忍,没有把话说得太难听,“我有事,先走了。”他朝队友摆了摆手,拉着陆野的手腕快步向外走。 走出户外球场很远,许清荎还气鼓鼓的,侧面看起来有点儿像河豚,陆野莫名手欠地想戳他一下。 “怎么了,”他不好意思真的手欠,只能嘴欠,“学长不喜欢校花这一款?” 第30章 许清荎甩开他的手腕,语重心长,“年轻人,擦亮眼,不要被美色所迷惑。” “美吗?”陆野很诚实,“没看清楚。” 许清荎笑他,“这个就算了,以后遇到好看的女生,反应快着点儿。” 陆野刚刚从球场上下来,运动的兴奋劲还没过,又被他拖着疾走,心跳怦怦,闻言不过大脑只走心地脱口而出大实话,“有什么好看的,没你好看。” 许清荎一怔,一巴掌轻拍他肩膀上,“小崽子,找揍。” 第17章 陆野:“我错了,壮士手下留情。” 许清荎:“叫哥哥,叫哥哥就绕了你。” 陆野:“不叫,你打死我吧。” 许清荎:“欸,这哪来的犟驴?” 两人笑闹两句,追打数下,说者有感而发毫无轻浮之意,闻者也没矫情地以为被冒犯,十来天朝夕接触,对于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人来说,足够患难相交或是相看两厌,两人显然是前者。其实,许清荎一直以来负担太重,与人交往十分谨慎有距离感,看似与谁关系都不错,实际上真正交心的朋友屈指可数,整日里围绕身边的有且仅有陈果一个。与陆野的相处融洽纯属巧合,他最初也试图保持疏离,奈何这孩子太实诚,完全没有那些小心思小伎俩,待人质朴真挚,与大多数都市里长大的精英天壤之别。 许清荎挺喜欢陆野,是那种带着欣赏与认可的朋友之间的珍惜。 陆野前两天被周毅缠烦了,开玩笑说,他一把将对方的白月光拉下了神坛。“没你想的那么高高在上,许清荎人很好,开朗温和,也挺爱开玩笑的。”陆野心直口快,“不过,我们哥们之间是这样。对于你这种动机不纯的渣男,我可不敢保证人家不揍你。” “我怎么就渣男了?”周毅在集训宿舍的走廊里,捂着电话小声争辩。 “还好意思说,你不是告诉我早就与往事彻底88了吗?昨天你那个小男友把电话都打我这儿来了,哭哭唧唧的,我跟你说,你这样的话,我不可能介绍你认识许清荎。” “什么?他找你了?”周毅欲哭无泪,“我真特么地服了,我说什么他都不信,非说我是一时冲动。我真是败给他了,我一会儿找他说去,让他别烦你。” “我倒没什么,”陆野认真道,“不过你这牵扯不清不楚的,可别再招惹别人。” “欸?”周毅咂了咂舌头,“我感觉你小子怎么叛变了,胳膊肘向外拐啊?” “少阴阳怪气,”陆野底气十足,“别拿你的基佬视角来揣测我们直男之间的友谊。” “他有多直?”周毅有点儿受打击,“你说我有机会吗?” “据我观察,好像挺难。”许清荎洁身自好,爱运动也会聊一点游戏,符合大部分直男特征。他听着周毅的唉声叹气,有点儿不忍心地安慰道,“你不是说自己表白过了,就算给青春留个纪念,不强求吗?” 周毅被他噎得哽了一下,“大哥,你会不会安慰人?” 跑着追打了两下,许清荎停下来,“一会儿有事吗,我请你吃个饭吧。” “不是说下周?” “下周球队拿了奖金聚餐我再喊你,”许清荎弯弯的桃花眼亮晶晶的,“今天我请你。” “……”陆野顿了一息,“那地方我定。” “没问题。” 他们比赛的场地是一个商业中心的户外球场,周边步行街两侧有不少商场。陆野点开大众点评,搜索“饺子”,一下子跳出来不少。他把排名靠前的七八个挨个点开看了看,找了个评价不错价格实惠的。 “我想吃饺子,”他把手机递过去给许清荎看,“这个行吗?” “行啊,就在……”许清荎辨别了一下方向,指着东边,“那个楼里。” 两个大小伙子,到了饭点儿食欲旺盛,定好了地方就赶紧往那走。陆野到京城两年没吃过饺子,翁阿姨是南方人,陆家过年不吃饺子。他平时有零花钱,但是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一个人吃饺子的习惯。 两个人坐下,许清荎扫码过后,俩脑袋凑到一处商量,点了两份饺子和两个小菜,还要了两杯饮料。下单之后,陆野去了一趟商场的卫生间,他打球时间不长没怎么出汗,但脸上还有点儿黏糊糊的不舒服,他扑着凉水洗了一把,顿时神清气爽。 陆野回来的时候,硬茬的短发还在滴着水珠,滚在不是很白皙却细致的皮肤上,好像映着瞳仁里的光,一样透彻澄亮。许清荎微微一忡,给他递了两张餐巾纸。 “谢谢。”陆野接过来,豪迈地抹了两把,水滴晕染成一层膜,被他腾腾的体温蒸着铺散开,好像有点放大镜的作用,使少年俊朗的脸上明晰的轮廓与健康的肤质分毫毕现。 商场里的饭店上菜速度都很快,陆野返回不久,刚出锅的饺子就上了桌。 “你要蘸料吗?”陆野起身。 “我自己来吧。”许清荎跟他一起过去调。 “不好意思,也没问你爱不爱吃,”陆野边倒着酱油醋边说,“我馋好久了,一个人吃怪别扭的。” “我不挑食,”许清荎笑他,“再说你问过我了。” “是吗?”陆野一手端着装调料的小碗,一手挠了挠后脑勺。 许清荎没接他的话,回座位时顺路跟服务员说了句什么,一会儿刚才的服务员送来了大蒜和清口糖。 第31章 陆野眼睛瞪大了,“你怎么知道?” “我小时候也吃过。”许清荎好笑,仿佛又看到了一只得了肉骨头,开心摇尾巴的大型犬。“快吃吧,饺子不是要趁热?” “嗯。”陆野没再废话,糊弄地吹了两下,一口一个。陆野吃饭很认真,很快,没有什么声音,仿佛天生对食物很尊重。跟他一起吃饭格外有食欲,即便是口味普通的速食餐品,也好像能吃出不一样的美味来。 今天许清荎超水平发挥,吃下了热乎乎的分量很足的一大半饺子,鼻尖额头渗出薄汗来,洁白滑腻的皮肤上细细的绒毛随着吞咽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微微颤动。 “吃不下了?”陆野问他。 许清荎手抚胃口,严肃地点头。“我尽力了。” “需要场外援助吗?”陆野笑问。 许清荎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陆野就把他面前的盘子端了过去,三下五除二吃光了剩下的几个饺子。 “走吧。”他大手一挥,颇有点儿心满意足的意味。 小孩还挺容易满足的,许清荎心道。 刚出饭店,许清荎的电话响起来,是陈果打来的,告诉他今天的家教顺利结束了。他通知了对方家长,下周开始,许清荎可以去上课。 “嗯,我知道了,”许清荎拿他没办法,“一天懒也不让我偷是吧?” 陈果对他的好意心领,嘴上欠欠儿的,“嗯,我怕你再懒下去会长毛。” “去你的,挂了。”许清荎摇了摇头,这唯唯诺诺看谁都低头的家伙,在他面前什么都敢说,还挺不容易的。 回想两个人第一次在医院偶遇,都怕自己的秘密被对方发现且宣扬出去,从那种试探担忧到一点点抱团取暖……许清荎突然又侧过头盯着陆野看了几秒,这个世界好像也有对他不错的时候。 “怎么了?”陆野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沾东西了吗?” “没有,”许清荎否认,“对了,麻烦别对陈果提起刚才遇到那个女生的事。” “哦,不会,你不说我都忘了。”陆野大方道,他说的是实话,什么校花不校花的,他对六中没有什么归属感,对这些校园八卦更没兴趣。 “嗯。”许清荎的语气顿了顿,两个人顺着商场的走廊溜达,谁也没说走,也没有进店里逛街的意思,就是吃饱了消消食。 许清荎停步在一处宽阔的室内露台边上,手肘搭在栏杆上向下望,“我有点恐高,再上两层就不敢靠这么近往向下看了。”他说。 陆野过来,跟他做了同样的动作,又仰头往楼上瞧了瞧,“只有这一层有露台,可能很多人都跟你一样。” 许清荎被很好地安慰到,心尖一暖,转头看去,陆野一脸就事论事的认真脸,好像自己确实发现了一个客观真相。 许清荎没忍住低头闷笑了两声,他犹豫了一会儿,解释道:“那个女生欺负过陈果……”许清荎实在是没有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习惯,尤其对方是女生,多说一句都会觉得别扭。他已经讲得很含蓄,实际上,在被自己拒绝之后,这位看起来像是个乖乖女的大小姐几次三番无所不用其极,最后把主意打到陈果身上,找人威胁他堵他,让他给自己传递许清荎的行踪日程。陈果那傻小子也不告状,要不是被许清荎遇到,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知道了,我不提。”陆野点了点头。如果换做一年前,他或许会诧异,一个外表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女生能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陈果一个大小伙子,虽然瘦弱了点儿,到底是老爷们,还至于忍气吞声?但现在,在经历过那些仗势欺人趾高气扬无缘无故理直气壮的霸凌,而他束手无策还要连累长辈赔礼道歉之后,他认清了现状,他不认可但尚无力对抗的现状。 “让他们以后找我,太没眼力价了,看不出来陈果已经失宠了吗?”陆野打着哈哈安慰他。 “找你?”许清荎无奈,“你比较厉害吗?” “不是,”陆野露齿一笑,“我更抗揍。” “……”懵了一秒之后,“我,服了,败给你了。”许清荎趴在栏杆上边,笑弯了腰。 第18章 全新的一周,陆野不必再接送许清荎上下学,高一和高三的作息时间有差异,在学校很难碰到。 周毅回来了,意外地蔫头耷脑。陆野问了两回,这家伙才说实话。家里出了事,他父亲由于恶意举报被停职调查,之前他在外地参加竞赛,回家才知道。周毅家里原本就是严肃紧绷的氛围,如今更是风声鹤唳。所以,这小子规规矩矩,别说催陆野帮他介绍学长这种离经叛道的事了,恨不得夹起尾巴当隐形人,生怕哪块出了岔子,被联系家长,他妈非劈了他不可。 放学往南门走的路上,周毅步履沉重,“我现在回家跟坐牢似的,连喘气都不敢大声。” “夸张了吧,”陆野揽着他的肩膀,“只是调查而已,出结果之后不就恢复正常了。” “那肯定的啊,就我爸那刚正不阿的劲头,不可能有问题,”周毅瘪着嘴,“关键是我妈这人要强,觉得委屈掉面子气不顺。家里就我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碍眼的,不是现成的撒气桶?” “坚持坚持,”陆野劝他,“要不你往我身上撒点儿,我少收你点儿费用。” “边儿去,我都要抑郁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好话做点儿好事让我开心开心?” 第32章 “比如呢?” “比如,你帮我问问,我男神今晚吃什么了。” “行。”陆野掏出电话,打了几个字就发出去了。 “我靠,你真问啊?”周毅目瞪口呆。 “这有什么可真的假的,”陆野见他大惊小怪,“你给我发信息还需要考虑吗?” 周毅琢磨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也是,我这叫关心则乱。”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是那什么想吃那什么……” “我靠,陆野,你就是这么安慰人的?”周毅追着他打,“我真是瞎了眼,我要跟你绝交!” “绝交?”陆野一溜烟跑到自己家的车上,跳上去关门摇下车窗,朝周毅潇洒地摆了摆手,“有本事追上我再说吧。” 周毅被疾驰而去的轿车喷了一脸的尾气,咬牙切齿,“你给我等着!” 他们的心理卫生课老师曾经说过,转移注意力有助于负面情绪的宣泄。 陆野到家,吃过晚饭之后,看到许清荎回他,“不吃宵夜,减肥。”他问的是宵夜吃什么,高三的晚餐在学校吃。 陆野回他:“放学了?” 过了好一会儿许清荎才又回了过来,“嗯,刚跟陈果分开。” 陆野秒回,“骑车别玩电话。” 半个小时之后许清荎发,“到家了。” “你不用减肥。”陆野回了他之前那一句。 “也是,”许清荎回了个傲娇笑脸,“队长他们定了周五晚上,你时间行吗?” “没问题,我好像每天都可以。” “实名羡慕。”许清荎转发了一个同学群里的表情,一只狗脑袋上被p了大大的“高三”两个字,在地上艰难地爬行。 陆野差点儿没把嘴里的饮料喷出来,“大佬在上,失敬。”他回了一个小狗烧香的图片。 许清荎也乐了半天,“那就定周五了,我到时候提前发地址给你。” “ok.” 陆野心情不错,给周毅也发了一条,“你男神的晚餐请参照六中一周食谱。”他不会真的替周毅打探这些有的没的,整得跟间谍似的,一点儿都不男人。如果周毅意愿坚定,他顶多会创造机会让他自己表达,前提还得是许清荎愿意给面子。 “我恨你!”周毅甩过来一面屏的八百十个刀片。 周五约了饭局,会喝点儿酒,所以许清荎没骑自行车,早上陆野来接他,放学他们再一起走。 这几个人里,许清荎放学最晚,所以聚餐地点定在了离六中不远的一家烧烤店。陆野放学之后在教室里写了一会儿作业,许清荎下楼之前喊他。 饭店离学校步行十来分钟的距离,陆野让司机先回家,他们走着去。如有默契一般,两人依旧先顺路将陈果送回家。 “陆野,你酒量好吗?”陈果问他。 “还行。”陆野爽快道。按他讲话的风格,这就是很好的意思,陈果理解了。 “那你看着他点儿。”陈果瞟了许清荎一眼,语重心长地嘱咐。 “行,”陆野也朝许清荎看过去,“我有尚方宝剑了。” “不是不让他喝的意思,”陈果继续啰嗦,“别空腹喝。” “陈妈妈,”许清荎无奈地推着他进门,“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早点儿歇着吧。” 陈果哼了一声,“真该让那帮被美色迷了眼的小丫头们瞅瞅,这位道貌岸然的学长私下里嘴有多毒。” 许清荎耸了耸肩,“我这叫以毒攻毒。” 他们俩到饭店的时候,另外四个人已经点好了酒菜。见两人进到包间,一阵起哄,“迟到的罚酒三杯,给你们准备好了,利索点儿。” “别罚那么多了,”许清荎靠前一步,站到酒杯前,“照顾照顾学弟,人家还未成年呢。” “像你成年了似的?”队长笑他,“报名资料可在我手里。” 许清荎利落地端起一杯,大方道:“我的可以四舍五入,人家还差挺多呢。”话音落下,他就直接干了一杯。陆野从他身后伸手也端起一杯,没说什么话,跟着干了。 “好,小学弟爽快人。”大家顿时起哄起来,陆野没注意到,有一双目光紧紧盯在他脸上。 “我再来一杯,他就别喝了,”许清荎拖着陆野落座,求情道,“咱是庆功,别先趴下两个啊。”他们用的是烧烤店的小啤酒杯,每一杯也只倒了三分之二,不多。 “我来吧。”陆野没有多余的话,拆了面前的餐具,把剩下四小杯哐哐倒碗里,许清荎压根来不及阻止。 “我是新来的,敬各位前辈不嫌弃,带着我玩。”陆野用食指弓起的指骨蹭了蹭嘴角的酒渍,诚恳地说道。 “好。”队长和坐他旁边的徐哥读的是职业高中,已经相当于提前进入社会了。 “小伙子够爷们,我喜欢。”队长陪着干了一杯。 “行了,别欺负小孩儿了,”一直没说过话的一个瘦高白净的少年插口,他把“小孩儿”几个字咬得特别重,“人家是六中的高材生,江湖救急来一次就不错了,还真能跟咱们玩到一起?有点儿自知之明好不好。” 徐哥闻言皱眉,“兔崽子,你说的什么话,清荎不还跟你这个老同学一起玩?” 出声的是许清荎的初中同学之一,叫廖伟。“也玩不了几天了。”他阴阳怪气地嘟囔。 第33章 许清荎眉心蹙起,刚要说话,另外一个同学韩明打圆场,“说什么呢,咱们都初中毕业两年多了,不还在一起打球吗?队长和徐哥马上工作了,时间没那么自由,之前不就说了再吸收一两个新生力量。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活到老打球到老。来来来,光让人喝酒了,人家还都没吃菜呢。” 许清荎保持着眉心纠结的神情,咽下了要说的话。廖伟算是他初中关系相对比较亲密朋友之一,在中考前一个月,突然跟他暧昧地表达了一点其他的意思。许清荎完全没有想法,用疏远地方式暗示了一阵。对方倒也没再纠结,表现得跟以前一样,时间长了,他都忘了曾经有过这么回事了。 今天是怎么个情况,他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许清荎转了一下桌子,拿了几个烤串放到陆野盘子里。陆野垂着目光,没什么意见,给什么吃什么。 大家一起打了好几年球,互相很熟悉,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将话题拉回到埋汰对手也下个月要参加的比赛上了。 “清荎和小陆下个月有时间吗?”徐哥问,他对照着手机里的时间表,“有两个周末得到临市,当天应该回不来。” 许清荎咽下口里的东西,打开徐哥发到群里的日程看了看,“行,我提前把周末的家教找人替一下,应该问题不大。下学期估计就没什么时间了,最近的比赛我尽量。” “小陆呢?”队长问。 “他……” “着什么急研究,还好几天呢,”许清荎的话被廖伟打断,“小学弟,”他站起来走到陆野身前,“酒量不错?” 陆野也站了起来,“还成。” “咱们喝点儿白的?” “可以。” “服务员!”廖伟朝外边喊。 “廖伟,”许清荎站起来,插到二人中间,“咱们明天都得上学,喝点儿啤酒就行了。” “人家小孩儿说可以,”廖伟盯着他,一字一顿,“你用得着这么护着吗?” 许清荎寸步不让,退后一步,把意欲上前的陆野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人是我带来的,当然得护着。你要是非得喝,我陪你。” 服务员敲门,“这边喊服务员吗?” “没有,喊错了。”队长说了一声。韩明起来,把廖伟架回去,“别理他,又菜又爱喝,这是上头了,小陆,你别介意哈。” 廖伟深深地望了许清荎一眼,一声不吭地坐了回去。 徐哥跟着开了两句玩笑活跃气氛,大家默契地也就把那点儿尴尬掀了过去。又吃喝了一小会儿,许清荎提出明天还得早起,他和陆野先走。 队长善解人意,照顾他们四个高中生,一起结束。 在饭店门口打了个招呼,许清荎把陆野领走。他们现在身上一身酒气和烧烤烟味儿,直接回家不合适,便顺着马路随意地溜达。 “他酒量确实不行,不好意思。”许清荎有点儿难堪,他不知道陆野理解道什么程度,半天攒出来一句。 “你道什么歉?”陆野问。无缘无故被为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今天这种程度算不了什么。其实陆野压根没多想,倒是许清荎的这一句让他莫名其妙心里闷得慌。 “也是,我干嘛替那个冒失鬼道歉。”许清荎豁然开朗,他掏出电话,飞速操作,一秒钟之后陆野面对转账页面,刚刚缓和的面色沉如锅底。 “你干嘛?” “奖金,分你一半,”许清荎开心地解释,“要不是你帮忙,估计这一回冠军就泡汤了。” 陆野干脆地退了回去,“你请我吃过饭了。” “吃饭才花几个钱,这是你应得的。”许清荎还要再转,陆野瞪了他一眼,“再转翻脸。” 几乎没有过同龄人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许清荎怔了片刻,笑嗔,“小犟驴。” “现在回家吗?”陆野问。 “再走一会儿吧,散散身上的烟味儿。”不知不觉,两人走回了六中正面对面的一条街市。这附近很多补习班、自习室,晚上挺热闹的。 “找个咖啡厅坐一会儿?”陆野提议。 “好。”许清荎答应。 两个人顺着街道走,进了一家最近的咖啡厅。二楼是一间一间竹帘子的隔断,人还不少。两个人被引到唯一空着的一个隔间,点了两杯果汁。 他们一时没说话,就显得隔壁不太大的讲话声格外清晰。用不着刻意偷听,许清荎和陆野的名字先后传到俩人的耳朵里。 真是冤家路窄啊! 第19章 许清荎点了一杯苹果汁,小口小口地啜着。 陆野随他点了杯橙汁,放在那没动。 晚餐吃得有点儿急,又喝了酒,换了相对安静的环境,倚在柔软的沙发上,惬意得有些懒散。终于舒服了,两个人默契地休憩一小会儿。 “岚岚大小姐,你说你何必呢?”旁边隔间传来了虽然压低了一点,但足够听清的女孩嗓音,“多少人追着你屁股后头跑,非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干嘛?” 陆野和许清荎没什么反应,两个人都不是太敏感的人。他们没有听别人墙角的爱好,奈何第一次来这里,并不了解学生扎堆的咖啡是这种环境,总不能将耳朵关上。前后左右都有人在说话,只是隔壁的声音最清晰。 “你小点儿声。”另一个女声娇声嗔道。 第34章 “哎呦我的大小姐,你怕什么,我又没提你男神的名号。”第一个女生讨好地辩解。 “提了能怎么。”另一个硬邦邦的男声道。 “你试试?”大小姐不乐意了。 “好了,好了,不提就得了,”女声哄道,“不是我说,学长就是眼光有问题。你瞧瞧他身边的人,之前那个穷鬼书呆子不说,最近这个,你知道吗,”女孩刻意捂了一半的嘴巴,仍旧清晰可闻,“看着人模狗样的,听说是个暴发户家的私生子,农村来的 ,他们同学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土帅’。” 许清荎霍然起身,他听到“穷鬼书呆子”那几个字的时候就反应过来这两个女生是谁了。真是想不到,当初欺负陈果的时候是几个男生出面,许清荎去找高岚理论,对方一副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子,差点儿没哭出来,他居然真信了是朋友会错了意,她完全不知情,还安慰了几句。 陆野抓住许清荎手腕,朝他沉默着摇了摇头。这两句不痛不痒的算什么,现在冲出去指责,既尴尬,又显得小题大做。许清荎平时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现在周围很多六中学生,闹起来,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许清荎向外拽,没拽出来。 一个拉扯的工夫,对面又说了几句。 高岚极其不屑,“都哪来的土包子,把学长的审美带偏了。” “哪来的?”女生嘲笑,“你告诉岚岚,那土包子哪来的?” 男生嘿嘿笑了两下,“听他们班同学说,东北农村的,一着急说话还带口音呢。对了,据说转学来第一天自我介绍过后,下课同学问他,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那二货一本正经的解释,他妈妈最喜欢的歌名叫做‘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去,没给他们班同学笑死。” 两个女生笑趴在桌子上,“哈哈哈哈哈,还能再土一点吗?” “这幸好是男生,要是学长身边领这么土一女的,你不得更气?” “才不会呢,我家学长不近女色。” 男生挑衅,“不近女色?是唐僧还是同性恋啊?” “滚,你找死啊。” “诶诶,我错了,祖宗,我错了不行吗,快快快,松手,耳朵被你扯掉了。” 闹剧听到这里,许清荎反而不能出去了。 他坐了下来,轻轻拍了拍陆野抓住他的手。陆野有一点儿走神,他想起了报道那天,的确是他太过于天真了。坐他前边的男生和女生一起回头,女生很有礼貌地问他,“你刚才说你叫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陆野。”他客气地重复,“田野的野。” 男生跟着开玩笑,“哦,这名字挺有意思的,有种狂放不羁的感觉。” “是吗?”陆野也笑了笑,彼时他觉得新同学比他想象中友好,“我妈妈最喜欢的歌名字叫‘在希望的田野上’。”他认真地解释名字地由来,更具体一点来说,妈妈生他的时候大出血,在县里的医院住了好几个月,他被提前抱回来,养在邻居大婶家里,报户口的时候大婶一拍大腿,就想起了他妈妈喜欢的这首歌。 他当然没有傻到说这么具体,后来前边两个同学又问了些什么,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大概要不是周毅看不下去拦着他,再被人逗弄一会儿,他或许会忍不住真诚地唱两句来告诉人家,到底是哪首歌。彼时,他的确预估不到都市校园里的人心险恶,也意识不到这些只听英文歌的天之骄子觉得自己多么高人一等。 第二天这个段子就在班级里不胫而走,陆野非常不理解,这有什么好笑的。也许是高中的生活太过于压抑,第二天班会的时候,开场曲子不知道被谁换成了陆野所提到的那首民歌,网络改编版本的高音一出来,吓大家一跳,随即是哄堂大笑和窃窃私语。文艺委员茫然起身,“谁啊恶作剧,多大的人了?” “我们欢迎新同学。”有人喊道。 “哈哈哈,新同学爱好挺朴实啊。”也有人跟着起哄。 陆野面无表情,这是他最初对这些人能无聊到什么程度有了直观认识,之后,他不再回答那些刻意挖坑的问题。但这件事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深处,火上浇油。以至于,面对隔三差五的讽刺挖苦,怨愤堆积到一定程度,蓦地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地动了手。 许清荎见陆野没有反应,又晃了晃手腕,陆野才松开手。 “对不起。”许清荎用口型说。一旦两个人开始对话,便不太能分心关注周围的声音,许清荎有点儿后悔,为什么刚才一坐下没有第一时间找个话题闲聊。 陆野声音不大,但也没故意遮掩,他平淡地问,“你习惯替别人道歉?” 这时,隔壁又来了几个人,一顿商量去哪宵夜,和之前三个人一起离开了。 许清荎恢复正常音量,“是因为我的原因。”之前连累陈果被威胁,现在又牵涉陆野被嘲讽。他简直烦透了,谁稀罕什么大小姐喜不喜欢。高岚姑姑是市教育局的领导,依附她家的亲戚刚刚调任六中副校长,陈果就是顾忌这些才瞒了又瞒。他真是又好骗又没用,他不知道自己的轻信有没有顺势逃避的因素在里边。 “那也不是你的错。”陆野吐字清晰的一句打断了他的自我反省,许清荎愣怔片刻,彼时陆野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会意识到这句话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第35章 “回去吧?”陆野问。 “……好。” 陆野叫了车,把许清荎先送回家。一路上两人没有再提刚才的事,太扫兴了。他们两个都不是会用语言来宣泄负面情绪的人,陆野想安慰许清荎两句,他早就对这些议论不在意了,话到口边又绕了回去,这么点儿破事儿一个大老爷们反复提起,反而显得矫情又在意。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许清荎没让陆野送,他又不是女孩子。两人在车里车外挥了挥手,结束了一个不那么愉快的夜晚。 月凉如水,被林荫路上繁密的树木枝叶切割开来,一寸一寸落在许清荎清润精致的眉眼上。他习惯性地锁着眉心,心里久违地乱糟糟,理不清楚具体缘由,或者说他并不敢去梳理得太明晰,只凭着下意识感觉到一半苍凉一半悸动。 兜里的手机一个劲地跳,是篮球群里几个人在商量提前订火车票的事。 廖伟故意@他了两下,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仿佛晚上的那点龃龉没发生似的。 许清荎向上滑动屏幕,大体扫了几眼,回复:“我时间可以,定吧。”这一场已经答应下来,转头再变卦不太讲究,徒增别扭。他就再打这最后一场,就以时间紧张为理由退出球队,大家好聚好散。有点儿舍不得,就算是为了利益聚到一起,少年人在挥汗如雨中建立的情谊,也算弥足珍贵。 许清荎有时候真是无奈又无力,不知道这张脸到底给自己带来的是便利更多还是麻烦更多。 接下来两周是高一和高二的月考,节奏很快,陆野在学校里没机会见到许清荎,周末之前给他发了条信息,问他比赛需不需要他轮替,别逞强。许清荎回复他,胳膊已经完全好了,再不动一动就真的要发霉了。 “小朋友好好学习,给我发你的月考成绩。”许清荎认真要求。 “努力向前辈看齐。”陆野文字发的挺正经,下边配合的是之前存下的,高三狗的图片。 顺手把牛吹出去了,他心里有点儿打鼓。虽然他应了这么长时间,成绩已经很稳定,上一次月考年级第三十五名,连他那个一脸阶级斗争的父亲听说之后都破天荒地没说废话,直接转账十万块钱给他。但这是自己跟自己比,跟同年级的同学比,对照许清荎常年720分以上的成绩,还有不小的差距。 自己吹的牛自己圆,陆野月考前几天几乎废寝忘食,两耳不闻窗外事。 于是,早上升旗的时候,看到几个因为抽烟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垂头丧气登上前台做检查的倒霉蛋,他没觉得有哪一个的声音似曾相识。 月考当天,高二那边走廊一阵骚动,又很快平静下来。陆野不好奇,也没兴趣打听。还是最后一科考完回到教室之后,周毅第一时间跟他八卦:“听说了吗,高二三班月考好几个人作弊,正好撞上市里检查组。里边有咱们副校长的宝贝外甥女,就那个叫高岚,都说她是校花的那个。” 陆野质疑:“也太巧了吧?” “谁说不是呢,”周毅神秘兮兮,“据说是负责礼宾接待的高三学生领错了路,恰巧从月考教室旁边走过去。刚才有个高二的哥们跟我说,他们几个是惯犯,有人撑腰,特嚣张,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居然,果然如此,陆野在心里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请假一天 第20章 月考发成绩的那天,最后一节下课铃响起,陆野收到陈果的微信消息,“放学请你吃门口的麻辣烫,有时间吗?” 陆野收拾书包跟周毅一起向外走的路上回他,“行。”他想起来,今天下午高三开了誓师动员大会,应该是取消了晚自习。大部分的高中这一规定项目会放在高三下半学期开学,但六中很多学生不走高考这条路,保送、自主招生、特招、出国五花八门,下学期一部分学生就不会在校园里出现了。 “我不和你……”拐到一楼转角度,陆野刚要跟周毅说话,就看到陈果和许清荎站在斜对面的树荫下,大约是在等他。 周毅也见到了,脚步一顿,眼光有点儿兴奋也有点儿迷茫。 “找你?”他问陆野。 “嗯。找我去学校门口吃点东西。” “能带我吗?”周毅眼珠子放光。 陆野诧异,“你不回家?” “我妈出差了,太巧了,天赐良机。” “你收敛点儿,别乱说话。” “对天发誓。” 几句话的工夫,陆野带着周毅走到另一边,“我同学周毅,可以一起吗?” “哦,可以,可以。”陈果拘谨地打招呼,“你好,我叫陈果。” “学长好。”周毅奥斯卡影帝般的演技附身,热情不失乖巧地打招呼,眼神端正,一点儿也没往旁边乱瞟。 “他……”陈果见许清荎没说话,主动介绍,“也是学长,许清荎,你们都知道的吧?” “许……学长,知道,知道,准状元,哪有人不知道。”周毅差点儿破功,咬到自己的舌头。 “周毅你好。”许清荎客气地点了点头。 四个人并肩向往走,周毅给陆野发微信,“我是不是说多了,他不爱听奉承?” 陆野回他,“再加戏就把你扔出去。” 补习班那条街上有一家挺火的麻辣烫,刚放学人还不太多。他们四个进去,找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陈果问了大家的喜好,他去选菜,周毅主动跟去帮忙。 第36章 “考得怎么样?”许清荎问陆野。 “还成,29。”他挑了挑眉,有些小傲娇。 “不错啊,改天奖励你。”许清荎笑了笑。 陆野莫名觉得许清荎有点儿兴致不高,之前的事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当面问,现在显然也不适合。 “奖励棒棒糖吗?”陆野问。 许清荎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对方在开玩笑逗他,他很给面子地承诺,“没问题。” 陈果和周毅端着一大锅麻辣烫和四碗米饭回来,又回头拿了四瓶汽水。 “学长,今天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周毅很快适应了环境,撩起话题游刃有余。 “庆祝你倒退一百名。”陆野毫不留情地打击他,周毅的成绩单发下来,差点儿没把他气死,一时也忘了要在白月光面前维持他的面子。 “你能不能不说话!”周毅顿时如泄了气的皮球,“我妈明晚就回来了,我顶多还能再活十二个小时。 “这么严重?”陈果咋舌。 “别听他夸张,顶多揍得他爹妈不认识。”陆野冷笑。 “学长,别理他。”周毅同学内心逐渐强大,“你有什么好事,说出来让我沾沾光。” 陈果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就是今天结了家教的费用。” “你赚钱跟他有什么关系?”周毅指陆野。 “我是替清荎去上课,之前清荎胳膊受伤了……不是,那个……”陈果刚解释两句,突然觉得这个逻辑有问题,好像是感谢陆野伤了许清荎似的。他一着急更说不明白,“就是,我们偶然认识了,然后小陆很照顾我,就,就……”之前,陆野晚上路过他家的时候,好几次替他修好了院子里的灯和一些物件,他一直没找到机会表达谢意,这次正好趁机会,但他不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提家里的情况,绕来绕去,说多错多。 “就是挺久没见了,”许清荎替他解围,“平时时间碰不上。” “哦,对,”周毅赶紧附和,“你们高三放学太晚。” “对对,”陈果被麻辣烫热出了汗,要起身,“你们够不够,还要不要加点什么?” “吃完了再说,别浪费。”陆野拦了他一下,给了他一个听懂了的眼神。 “啊,好。”陈果吐出一口气,坐了下来。陆野果然像许清荎说的那样,虽然说的少,其实心里明镜似的。陈果卸下负担,一高兴,多说了两句,“最近确实心情不错,不仅是挣了钱,还有以后不用再看见不喜欢的同学。” 周毅诧异,“学长,你这么和蔼可亲,让你不喜欢的人,得是多不招人待见啊?” 陈果摇头,“也不是,有的人表面像天使似的,实际上仗势欺人。” 陆野抬头觑向许清荎,对方如有所感,同时低头,避开了视线。 “嗨,这种人多了去了,不用管他们就好了。”周毅大大咧咧。 “嗯,”陈果笑得很开怀,“听说是被家里送出国了。” 陈果和周毅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的工夫,一顿简餐就吃完了。陆野让司机先回家,周毅家的车还一直等在校门口。他非要献殷勤,把另外三个人挨个送回了家。陆野无奈,没找到单独和许清荎说话的机会。 晚上回家,写完作业洗了澡,他翻出手机,打了几行字,又觉得不合适,一个一个删除,又打,又删除,最后,中规中矩地发了一句:“谢谢。” 电波那头,许清荎同样心不在焉,他很少这么婆妈。以往,他大多数时候背着沉重的负担,不敢惹事尽量不愿招惹麻烦,但凡事有一个限度和底线,一旦有人打破,他不惮于一击致命的还击。这一次,也是这样,他做之前没有多少迟疑,做完之后也未曾后悔。可是,今天陈果提出找陆野吃饭,当要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突然没来由地有点心虚。陆野是个直来直往磊落坦荡的性格,他了解了一些陆野之前被同学霸凌起冲突的事。自己用这样阴谋算计的方式去报复,他不知道在对方眼里会如何看待他。 看到陆野发过来无缘无故的两个字,许清荎立即理解了他在说什么。他拿不准人家只是礼貌地表达一下而已,还是真的认可他的做法心无芥蒂。 许清荎一时词穷,端着手机看了半晌,解释了一句,“之前陈果的气也没出,一起了。”刚发出去,他就后悔了,又不好意思撤回。 许清荎紧紧盯着手机屏幕,时间过得格外漫长,其实陆野两分钟之后就回了,他却好似等待了许久。 陆野说,“那就感谢加倍,求学长庇护。”还配了一张可怜汪汪的小泰迪拜倒在二哈脚下的应景图片,图片文字上一行文字:“大哥,收下我吧。” 许清荎啧了一声,回他:“再考察考察。”随即一扫阴霾,笑着哼歌多刷了两个小时的物理题。 高三誓师大会之后,直接进行了一场校内摸底考试,据说难度超越高考。成绩出来之后,周毅望着顶端许清荎的名字和旁边的分数,备受打击。他也不叽歪埋怨陆野在男神面前揭他老底了,仿佛吃过一次饭,执念有了着落,把那些花痴绮丽的心思收了收,努力的方向放在追赶偶像的脚步上。 “最近挺有正事,爸爸很欣慰。”陆野摸他脑袋,语重心长。 “滚,”周毅一巴掌把他拍开,“现在这个破分数,我都不敢拿到学长面前说,忒丢份儿了。下回,等我重归前一百,你帮我再约一次他们俩,我请吃饭。” 第37章 陆野突兀地想起,许清荎答应他的奖励还没兑现。 见陆野没接话,周毅解释,“你放心,我有分寸。有些东西现在适合放在心里,就是当朋友相处,他那个同学也挺有意思的。” “谁跟你是朋友?”陆野敷衍他,心里莫名有些困惑,他们算是朋友吗? 陆野没好意思讨要奖励,直到一个周五,许清荎主动联系他。放学后,他还是在教室里写了一会儿作业,但一大半时间都在走神,他猜测不出许清荎会送他什么。 好不容易挨到高三下晚自习,陆野只等到许清荎一个人,陈果今天又去替他补课了。 “走吧。”许清荎拉着有点儿出神的陆野,走出校门,招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到了他家所在的小区门外,两个人下车往里走。 “东西很大?”陆野问,他以为许清荎放在家里是因为要送他的物件不方便携带。他更好奇了,总不会是奖杯之类的吧?陆野暗自失笑,自己的想象力太匮乏了。 随着脚步的加快,两个少年热烈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默契地谁也没有再说话。 走到别墅大门前,许清荎利落地伸手进去打开虚锁的大铁门。“蔡阿姨去澳洲看儿子了,家里工人放假。” “她有自己的儿子?”陆野没听说过。 “嗯。”许清荎显然不打算多说。 俩人将书包摆放在门口,换上拖鞋,许清荎直接把人领到地下室。打开一盏壁灯,陆野才发现,整个地下室类似一个小型的音乐厅。有舞台、灯光、观众席,还有一个小酒吧,精致而富有情调。舞台上那些乐器今天用不上,许清荎让陆野去坐正对吧台的沙发,陆野看到一尘不染的沙发罩,主动坐到地毯上。许清荎由他,自己到吧台那边摆弄唱片机。 “蔡阿姨是音乐学院的教授,经常在家里开音乐会,有时候会叫我下来帮忙。她和她的朋友们都是专家,音乐品位非常好。”他所谓的帮忙,限于端茶倒水。 许清荎从架子上找到那张黑胶唱片,翼翼小心地开启外壳,用软布拂了拂。打开唱片机的电源,将唱片轻轻地放在唱盘上,调整好唱臂和唱头,点开播放键。 太过于熟悉的旋律,陆野儿时几乎每天晚上都是伴着妈妈唯一的小录音机里的同一首歌入睡。后来,录音机坏了,妈妈就哼唱给他听。现在,在这方天地里播放的是歌唱家的音乐会版本,醇厚柔美的嗓音配合磅礴的交响乐团伴奏,仿佛将他小时候反复幻想过的一望无际的麦田铺展到眼前。 一首天籁之声余音袅袅,随着胶片的转动,很多首婉转悠扬的著名民歌渐次响起。 许清荎倒了两杯酒,递给陆野一杯。两个少年自忖都不是对音乐有天赋热爱的发烧友,但是,在这样一个静谧安宁的夜晚却并肩坐在地毯上,既心潮澎湃又怡然欣悦地听了许久。 许清荎低声问,“这个奖励还成吗?” 陆野转过头,少年白皙透明的皮肤与灵动的五官近在眼前,裹挟着酒意的呼吸纠缠在一处,许清荎上下抖动的睫毛仿佛刷在他悸动的心跳上。怪酒精作祟,怪月色太惑人,怪眼前人太美好,他来不及思考太多,鬼使神差地,遵从本心,吻了上去。 “啪!”陆野将手里的资料倒扣在桌面上。 他打开手机,看着许清荎推过来的苏遥的微信,回道:“不到时候,还得麻烦许老师一阵子。” 作者有话说: 小陆总,是谁先动的嘴? 第21章 在安眠药片的作用下,许清荎入睡很快,睡眠时长有所增加,但质量不是太好。他能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晚上的梦,但醒来之后,关于梦到了什么却一片云山雾罩。他在床上迷茫地坐了一会儿,也不强求,总之不过既往人生里那些有的没的,苦涩太多,美好极少,想不起来就算了。 陆野说要麻烦他,还真不只是说说而已。第二天一早,陆野就发信息问他:“许老师今天有空吗,请你吃个午饭。” 许清荎刚要找借口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对苏遥完全不了解,无从下手,怕唐突了。” 追人的态度很端正,他要是拒绝,反而显得心里有鬼,不那么坦荡。 “我们工作室太远,下午约了拍摄,中午不太方便,下班后可以吗?”许清荎客客气气地解释。 “没问题,工作室在哪,我去接你。” “不用麻烦,我正常也要回市中心,把见面地点提前发给我就行。” “好的。” 下午4点,许清荎准时收到了一个餐厅的地址,他大众点评搜了一下,是个人均消费3000+,排在首都约会必选地点前十位的西餐厅。他苦笑了一下,这很正常,八年的时间,身边的人都在向前向高处走,就连他,踉踉跄跄地也不曾原地踏步。只是每个人的起点和境遇不同,所以现在的生活不在一个层面上,没什么好少见多怪的。而且,物质生活的差距只是其中最不重要的一方面,更多更巨大的差异在于对生活的态度。 陆野现在很好,非常好。虽然匆匆数面之缘,他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变化,从青葱莽撞直来直去的少年,到成熟稳重身居高位而从容淡然的青年才俊,成长不可谓不显著。他曾经想象过,那人如今会是什么样子,陆野在远离他的时间空间里,长成了比他幻想中更美好的样子。 第38章 这样就够了,足以慰藉,证明他当年的选择并没有错。 “好的,我十五分钟后出发,导航显示大约1小时45分钟到达。”他周到地回复。 “路上注意安全,辛苦了。”陆野的回答很体贴,也很官方。 餐厅位于一栋高端商场的顶层,许清荎在地下车库绕了很久才找到停车位,他坐直达餐厅的专用电梯上楼。 到门口,有专人将他带到视野非常好的位置,俯瞰繁华的长安街。陆野远远看到他进来,起身站了起来,又在许清荎落座之后坐下,礼数非常周全。 陆野将手里的餐牌递过去,“我先点了几样,你看看有什么想吃的再加。” “不用,”许清荎接过来直接放在桌子上,“我没经验,你点的就好。”他其实挺想提醒陆野,等以后带苏遥来约会的时候再来这种地方就行,他只是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信息,随便找个咖啡厅聊聊就好了,没必要破费。但他没有真的说出口,理智尚存,这种穷人思维自己想想就得,在而今的陆野面前说出来丢人。他们早已不是无话不说的关系,边界感如一道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天谴鸿沟,将他所有的不合时宜的念头牢牢拦住。 陆野招了服务员过来,加了两道菜。 “请问,您二位需要酒水吗?”服务员问道。 陆野看向许清荎,“许老师?” “我开车了,陆总请自便。” 陆野示意服务员,“那就不需要了,谢谢。” “陆总,”待服务员离开,许清荎主动开口,“您有什么需要问的,不涉及隐私的,我尽量回答。”他坐直了身板,用尽量平静的语气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 陆野淡然地觑了他一眼,“不着急,先吃饭吧。” 我特么地吃不下! 许清荎心底火烧火燎,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一点点勇气一泻千里。听起来只是一句话而已,可是他做了一路,不,从昨晚算起,差不多二十多个小时的心理建设,才能够看似理智地说出来。这太难了,就好像是一件珍贵的未曾雕琢的璞玉,多年前,他独属于你,你曾经心安理得地占有他所有的温润与美好。然而,你把他弄丢了。一别经年,当他的风采被岁月打磨得鱼跃龙门璀璨夺目,却不再跟他有一点关系。更残忍的是,他还要你眼睁睁且手把手地将他交到下一个幸运儿手里。 这个过程对许清荎来说太残忍了,他只想做一个老死不相往来的前任竟不可得。 “我不太饿。”他有点儿赌气道。 “我饿了。”陆野一句话堵了回去,一点儿也没惯着他。 凝滞的氛围被渐次摆满桌面的佳肴和服务员殷切的介绍所打散,空运刚刚到店的蓝龙虾、分子料理5a级和牛、海胆吐司……许清荎好歹听进去了这几样。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他知道陆野没有按照既定的流程走那些西餐的前菜、主菜、甜品,消费者是上帝可以为所欲为。人家大概是真的有点儿饿了,并且无有意愿与他度过那样漫长浪漫的时间和过程。 这样的认知,让许清荎内心五味杂陈,既松了一口气,又酸得冒泡泡。 “许老师,这些菜合胃口吗?”陆野问。 “挺好的。”许清荎僵硬地回答。 陆野切了一块牛排放到口里细嚼慢咽,吃下去之后,喝了一口水,问:“苏遥会喜欢吗?” “啊?”迅速转换的话题让许清荎茫然了一刹那,旋即迅速清醒,他摆正好心态和位置,尽职尽责地交代,“苏遥很好相处,不挑食。”他想到那孩子住他那里偷偷吃泡面,被发现之后可怜兮兮地求他不要告诉经纪人的样子,面上浮现出他自己未曾察觉到的温柔和宠溺。 陆野漫不经心的目光中掺杂了一丝不明显的愠怒。 许清荎继续道,“他职业特殊,本人也很自律,所有很少有能够随心所欲享受美食的机会。陆总带他来这里的话,他大概会很喜欢,会破例大快朵颐。” “你喜欢吗?”陆野追问。 “我?”许清荎有些难堪地低下头,对方不至于这么健忘,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最经常逛的是小吃街。看,他把那样一个质朴宽厚的少年逼得绵里藏针,话里有话,他真是活该。 “不好意思,我可能吃不惯西餐。”许清荎自嘲地笑了一下,坦率道:“我们这个职业,时间不固定,收入有限,所以吃快餐什么的多一些。” “会加重胃病吗?” “什么?” 陆野把汤往他那边推了推,“我是说,苏遥的工作性质也差不多吧,胃病是不是你们的职业病?” “哦,苏遥还好,他年轻,身体底子不错。他身边那个小助理娜娜,别看活蹦乱跳的,其实很细心。经常随身携带一些低卡小零食什么的,还会煲汤,给苏遥照顾得很好。” 陆野点了点头,似笑非笑道:“许老师不是也有助理?” 他是见过陈果的,况且项目合同上也有他助理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无从否认。但当年的事,没法一两句话说清楚,他这辈子也不打算说。所以,只能让陈果受委屈了。 “我没到那个咖位,所谓助理只是联系人而已,我工作时候看手机不及时,他替我和工作室处理日常事务。”许清荎放下刀叉,“我吃好了,陆总,你还有什么问题?”他粗暴地转移话题。 第39章 陆野面色有些不好看,“许老师吃太少了吧?” “抱歉,是我没什么食欲辜负美食了,以后陆总有事问我的话,发微信或是找个咖啡厅就可以,别再浪费了。”摆正了自己的应有的心态和身份之后,许清荎能做到不卑不亢。 “那我们现在换个咖啡厅?”陆野问。 许清荎奉劝,“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还没怎么吃呢。” 陆野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许清荎,你能跟我说话别总您啊您的,行吗?” “……行,你快吃饭吧。” 陆野不再说话,闷头将一块牛排切得七零八碎惨不忍睹,也搞不清楚自己生得哪门子气。 许清荎更加一头雾水,他觉得不至于。 陆野胡乱塞了几口,叫服务员结账。 许清荎看着面前一大桌子未动的珍馐佳肴,觉得实在是暴殄天物。 “你以前不会这么浪费。”他脱口而出。 陆野愣了一下,随后回他,“你以前也不会这么矫情。” “我……”少吃点儿就是矫情?我习惯吃什么你不知道吗?许清荎怂得只能在心底叫嚣两句。以前什么以前,你哪有资格提以前?不合时宜的话说一句就得了,他紧紧地闭上了嘴巴。 “走吧。”陆野起身,转头就走。 自以为是的多嘴,他大概是触碰了人家的逆鳞,许清荎暗自反省。不过这样也好,他真的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陆野有心想要了解联系苏遥的话,有很多种方式,不必非得通过他。当然,他理解,也许目前自己的确是适合的捷径。而且人家早就不在乎过去的事,是他不自觉讨人嫌。 “用我送你吗?”在电梯里,陆野冷冰冰的问。 “不用,我开车了,也没喝酒。”许清荎也没多热情地回答。 “好。”多一个字也没有,到了地下停车场,两人分道扬镳。 许清荎原地驻足良久,直到陆野的背影消失在几次转弯之后,他莫名觉得对方气鼓鼓的。 往后一周,陆野都没有再联系他。许清荎的心彻底沉下来,有种被迫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压过了心头漫延的失落。 第22章 接下来的一周,许清荎异常忙碌。他需要为十天之后即将到来的veni广告大片的正式拍摄做足准备,一系列六件珠宝已经全部运抵,之前试拍的那三件他非常熟悉,另外三件需要提前对材质尺寸结构进行近距离了解参详。所以,他频繁辗转于jk大厦与工作室之间,工作室有两个指定他拍摄的客户也排在了这一周。 jk二十六楼的摄影棚有五六个,许清荎一直用的是安保条件完备的一号影棚。这两天,其他几个房间也排了工作,他间或见到几个同行,其中就有曾经跟他动过手的jason,原来是独立摄影人,年前刚刚与业内最大的工作室奥华签了合同。而奥华是jk的指定合作伙伴,客户没有特殊要求的话,jk的项目,百分之八十视觉制作由奥华完成。 卫生间大概是各种影视剧中冤家路窄狭路相逢的最佳场景,现实偶尔比戏剧更加狗血。许清荎正在洗手,jason走了进来。 “许老师,好久不见。”他阴阳怪气地挡住许清荎的路。 “让开。”许清荎很不耐烦,一想到这人对他动手动脚还倒打一耙的嘴脸,本来就不怎么舒服的胃里阵阵泛起恶心。 “我要是不让呢,”jason仰首对着许清荎,“好不容易抢来的活,许老师不珍惜吗?这漂亮的小脸蛋要是……” 他伸出来的爪子被许清荎一把抓住,顺势扭到背后,将人压在洗手台上,“狗都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你是没有脑子吗?”许清荎憋了许久的一股邪火喷薄而出,“我是不是警告过你,别招惹我?”他蓦地使力,jason胸腹挤在大理石棱角上,粗壮的胳膊疼得青筋暴起。“放开,快放开,我错了,行不行?” “怂货!”许清荎猛地往前一怼,在jason一声鬼哭狼嚎中松了手,“我工作靠眼睛,靠手,不靠脸,把你的嘴和手都管好了,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他打开水龙头使劲搓了搓碰过对方的手,转身离开。 “疯子!你给我等着!”待许清荎走出去老远,jason咬牙切齿地咒骂。 走回影棚的几分钟之内,许清荎调整好了情绪,这种欺软怕硬赖皮难缠的人渣,遇到自己算他倒霉。忍气吞声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该失去的早已失去,再也不必投鼠忌器,委曲求全。 今天下午,许清荎和林莉以及销售部的总监一起开了个碰头会,对于拍摄计划做最后的调整完善。会后,林莉随口提到,陆总的哥哥回来了,他被召回总部述职,所以最近都没出现在jk大楼里。 许清荎听闻,只是心道原来如此,再无波澜。他希望陆野找他牵线搭桥只是一时兴起,但他清楚,对方是对待感情非常认真的人,不会因此影响他意欲亲近苏遥的想法。话说,苏遥那孩子被经纪人一个电话喊去提前进组也有好几天了,最近非常消停,估计拍戏很忙。 然而,平静的日子刚刚过了一周多一点,陆总的催魂夺命call打了过来。他用的是办公电话,正在工作室打包设备的许清荎只扫了一眼就接了起来。 “现在有空吗?”他问。 许清荎拿开屏幕,看了一眼电话号码,默默地记下,一会儿给放黑名单里。 第40章 “不好意思,我在整理设备,明天的拍摄非常重要,陆……”他想起陆野深恶痛绝的样子,及时改了口,“你知道的。” “不是在jk这边拍吗?那你的设备一会儿要送过来?” “对啊。” “我派车过去接……设备。” “不用,我自己开车就可以。” “自己开车,一旦伤了手,耽误明天的工作,谁负责?”陆野理直气壮。 “我怎么开个车就能……” “好了,司机到了联系你。”陆野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许清荎抓狂,这人什么时候变这么霸道不讲理?所谓霸道总裁,都是这么个霸道法? 五分钟之后,司机的电话如影随形地打了过来,客客气气地告知,自己已经出发,嘱咐他一定要耐心等待。许清荎不可能为难人家,只能将莫名其妙的憋屈打碎了咽到肚子里。 他抓紧时间打包,下午交通顺畅,司机过来用不了多长时间。果然,他刚刚将两个箱子封好,人家就到了。司机帮他一起往车上搬,都弄利索了之后,许清荎跟前台小姑娘打了个招呼,准备离开,转身遇到推门而入的陈果。 “你怎么回来了?”许清荎问。 陈果的女朋友回老家了,今天中午的火车回来,他请了半天假去接,按理说小别胜新婚,别说工作室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务,就算有也不差这半天。 “啊,”陈果明显地有点儿心不在焉,“你还没走啊。”他没看表,以为许清荎该出发去jk了,其实才下午三点多,过去的两个多小时,他产生了度日如年的错觉。要是知道许清荎没走,他一定晚一点儿再回来,在这个人面前他什么都瞒不住。 “你怎么回事?” “没事啊,”陈果催他,“门口是接你的司机吧?别让人家等急了,一会儿就堵车了。” 许清荎直觉陈果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是跟女朋友家里相关。之前他担心过,但两人房子都买了,女孩也踏实懂事,都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他以为该是没什么问题。怪他最近被各种意外搅得心烦意乱,忽略了身边人。 “那我先走了,”现在的确不是谈心的好时机,工作室里还有人在,jk那边影棚里配合他的工作人员也在等着。他把车钥匙塞陈果手里,“帮我把车开回家,你今晚住我那吧。” 陈果下意识攥紧钥匙,他习惯性地听从许清荎安排,“好。” 许清荎见他答应的痛快,稍稍放下了心。 一路上,他心绪不宁,到了jk地下车库,他又给陈果发了条信息,“别等我吃饭,冰箱里有蔬菜和面,你自己煮一下。” 车停到距离电梯最近的位置,影棚的几个工作人员提前等在这里,许清荎赶紧把电话揣到兜里,下车跟人家打招呼。没用他动手,两个年轻人人手一个就把箱子搬了下去,他和灯光大哥一起空着手上楼。 到了影棚,许清荎把他带来的补充设备拿出来,该对接的对接,该布置的布置。明天影后的飞机中午十二点到达首都机场,客户包的私人飞机行程,没有特殊天气原因的话,不会晚点。从机场到对面酒店公寓的套房大约两个小时路程,影后会在接机的保姆车上完成化妆造型,到了直接拍摄。六套珠宝,十八组造型,一天半的时间拍摄完毕,还要穿插节选花絮、接受几家媒体的采访,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准备工作务必做到滴水不漏,背景、灯光、道具等等细节都是根据影后的身高、体重、造型按照最优比例设计好的,分毫不差。 一切准备就绪,许清荎轻轻吐了口气。 “林总,”他过于专注,收拾随身背包的时候才发现林莉站在门边,“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到。”林莉朝门外招了招手,后勤工作人员将好几个餐车推到影棚对面的休息室。“都没吃晚饭吧,大家辛苦了,特意给你们叫了对面酒店的订餐,犒劳大家。” “林总万岁。”小美和几个活泼的年轻人喊了起来。 “谢错人了,我没这么大手笔。”林莉不居功。 “难道是我男神?”小美故作惊诧状。 “嘘。”林莉敲了她脑袋一下,“职场原则,看破不说破,懂不懂。” “我才不,”小美赶紧拍照片,一会儿晃了晃手机,“我已经发到咱们公司的花痴群了,她们都羡慕疯了。老大,你等着一大波的内部转岗申请吧。” jk的氛围宽松,林莉也拿这帮人来疯的白骨精们没什么办法,笑嗔,“真是,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许清荎没什么食欲,但小美热情地拖着他介绍对面酒店的网红菜品,他盛情难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晚上七点半,这个时间正是最堵车的时候,避开也好。他捧场地聆听,捡着清淡的吃了几口。中间他们吃饭的时候,林莉去处理事情,特意嘱咐他等一会儿。倒没有等太长时间,林总监再次回返,“许老师,方便跟我去陆总那边汇报一下工作吗?” 许清荎怔然,“需要我去?” “有一些创意和成片质感,还是你叙述得专业,陆总问得很细。”林莉难得一见的求助架势,许清荎没法拒绝。 “好吧。”他说。 两人坐电梯到顶层总裁办公室,陆野的助理赵晓宇等在电梯口,把二人迎了进去,又为他们泡了老板私藏的好茶,才带上门出去。 第41章 “许老师,我是跟你沾了光啊。”林莉端起茶杯,笑道。 陆野拿起内线电话,“晓宇,把刚才的茶包一份送林总监办公室,留一份给许老师带走。” “哎呦,怎么整得我们像来打劫的。”林莉哈哈一笑,“这连喝带拿的,老板是在敲打我们加倍卖力工作吧?”林莉朝许清荎看了一眼,后者配合地笑了笑,没有多话。 “我这也是借花献佛,从总部陆总那里刚顺回来的。这个茶性质温和,不影响睡眠。”陆野姿态轻松。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闲话适可而止,林莉非常简短明晰地介绍着明天一系列安排,重点突出,详略等当。陆野问了几个问题,的确细致且专业,林莉对答如流,只在中间需要补充具体技术细节的时候,咨询了许清荎。 汇报完毕,林莉起身问许清荎,“许老师开车了吗?” “没有,”许清荎诚实回答,“我住得不远,叫车很方便。” “许老师住什么地方?”陆野明知故问。 当着林莉的面,许清荎规矩地说了小区的名字。 “我送许老师吧,顺路。”陆野起身,云淡风轻地拿起外套,当先往外走,没有给人拒绝的机会。 林莉若有所思地顺着总裁办公室落地窗瞟了一眼对面酒店公寓大楼,这路可太顺了。 许清荎无言以对,认命地跟了出去。 回家的路上,他掏出扔在背包里一下午的电话,发现他那条微信陈果一直没回,打电话也没人接。许清荎一副有心事的样子,陆野也乐得他保持沉默,省得一开口就气死人。 车停到小区路边,许清荎住的那栋楼靠近马路。 “谢谢。”许清荎无暇他顾,扔下两个字下车,小跑着往回走。 他打开门,意外地发现,陈果没来。他之前没一直打电话,是怕陈果先睡了,那孩子一贯睡得早。他稳住心神想了想,在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的情况下,最好不要打扰陈果的女朋友。他先是打电话给工作室前台,确认陈果是下班时间离开的。随后,他又连续拨打陈果的号码。好一会儿,电话才被接了起来。许清荎听了两句,当即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套上外套向外疾走。 他跑出小区准备叫车,猝不及防地见到倚在车门上仰首不知看什么的小陆总。 “你怎么还没走?”他问。 陆野还没回答,许清荎直接拉开后坐车门坐了上去,“江湖救急,麻烦送我一趟。”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 第23章 夜暮初降,正是这个古老而繁华的城市最热烈躁动的时段。外环的车或许有所减少,都市核心商圈依旧车水马龙。 一台低调的黑色奥迪a8疾驰在主干道上,辗转腾挪,似乎有非常迫急之事。 陆野心里明镜似的,能够让许清荎不惜坐上他的车也要赶时间的状况,大概称得上十万火急。 “陈果在酒吧喝醉了,我去接他。”许清荎原本不想说的,到了地方陆野也不必进去,但这大晚上的,人家问都不问一句就给他当免费的司机,尽心尽力。他要是再敷衍搪塞,心里过意不去。左右陆野早已见过了陈果,也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如果他非要问起来,就权当自己朋友少又念旧,所以才不计前嫌吧。 但是,陆野什么也没问,只是眉心不经意地皱了起来。他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许清荎却能够一眼看到。他有些暖心,有些愧疚。陆野骨子里还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在别人难以启齿的事情上留有余地,不会刨根问底给人难堪。 他无以为报,只能又端起红娘的本分。 “你站的那个位置看不到。”他善意地提醒。 “什么?”陆野错愕。 “苏遥住在园区里边那一栋,从马路边看不到的。”许清荎解释,“而且你最近等也是白等,他进组好几天了,剧组好像就在临市,需要我帮你问问他哪天回来吗?” 我谢谢你!陆野这才听懂,这傻子以为自己刚才在等苏遥。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笨,还这么会气人呢?陆野被他堵得心肝脾肺没一处舒服的地方,冷冰冰地拒绝,“不用,谢谢。” 本来就心急如焚,又献殷勤被拒绝,许清荎讪讪地,也不再说话。 目的地距离许清荎家小区不算太远,在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周围熙熙攘攘车位欠缺,陆野径直将车停在酒吧正门外禁止停车的位置上,许清荎开门下车,又回头嘱咐他,“快开走,这条街有摄像头抓拍。” 陆野直接锁上车门,把钥匙扔给门口机灵的保安小伙,“司机马上来取。” 他什么时候叫的司机,许清荎刚才压根没注意。 “你不用进去。”许清荎为难。 陆野瞥了他一眼,抬腿往里走,变成了许清荎跟着他。 算了,许清荎拧不过,也懒得浪费时间。刚才陈果的电话是酒吧服务员替他接的,他了解陈果,酒量又菜又抠门,估计是点了几杯最便宜的酒坐了一晚上,醉得东倒西歪不招人待见,再来晚点儿,他怕人家把他扔到大街上。 “去吧台。”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他朝陆野喊。 陆野走在前边,帮他拨开群魔乱舞的人群,一路护着挤到了吧台。果然,陈果被塞在吧台角落,趴在桌案上,一动不动。 第42章 许清荎又心疼又恨,推了两把,“瞧你这点儿出息,给我起来。” 陈果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看了老半天,咧嘴一笑,“你来陪我喝酒啦?” 许清荎深吸一口气,“喝什么喝,我来带你回家。” “什么?”陈果脑袋一歪,差点儿栽到许清荎身上,半路被人强势拦了一下,又坐回椅子上去。他根本注意不到其他人,能认出许清荎就算是烧高香了。酒醉的人格外执着,“你陪我喝一点吧,好不好?” “咱回家再喝吧,这里酒贵。”许清荎耐心地哄着,平时这一招屡试不爽。贵这个字是紧箍咒,哪怕睡梦里也提到也万无一失。 然而,今天还真就失了。 陈果抓着许清荎的胳膊,眼里一层雾蒙蒙的,带着哭腔委屈道:“我都失恋了,贵就贵吧,你陪我一回,好不好?” 许清荎好像心尖被人拿烙铁烫了,一阵钻心的疼。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心软道:“好,我陪你。” 他转头,刚要告诉陆野先回去,就见那人将陈果从他手里扯过来,前边有服务生带路,往一楼最里边的vip卡座里送。 许清荎无奈地跟在后边,算了,最近卡里余额还算宽裕,纵着孩子任性一回吧。 三个人落座之后,陆野嘱咐了服务生几句,一会儿,服务员用酒杯端了兑好的饮料上来。谁知醉了的人竟然不好糊弄,陈果只喝了一口,就哭着喊着,“你们也骗我,欺负我。”许清荎没办法,又叫来服务员换了酒精度数最低的啤酒,两个人直接对瓶吹。 陆野冷眼旁观,几次想阻拦,最终勉强纵容。 陈果在许清荎面前几乎是透明的,喝醉了更不设防,几句话就被套出了前因后果。 “她们家要三十万的彩礼,”陈果抽搭着鼻子,“我俩买房子已经花光手里的钱,我连信用卡都透支不出来了。” 许清荎干了半瓶啤酒,开解道,“钱不是最重要的问题,凑一凑想想办法总会有的,关键吴芸是什么态度。” 陈果一个劲摇头,“没有用的,我不想她为难,我也不能再让你为我凑了,你……” “我说了,钱不是问题。”许清荎打断他,他倒不是怕陆野听到,当初在一起的时候他没明说,人家也顾及他的自尊从不揭穿,但经济状况在外人眼里还能掩饰,在亲密的身边人面前根本无从遮掩。彼时,可以糊弄为他在后妈手下讨生活艰难了些。如今许家破败至此,根本连糊弄都没必要糊弄了。所以,他不担心陆野从陈果的话里听出他经济状况的窘迫,他怕这孩子嘴上没把门的,再倒出些其他有的没的来。 陈果被他说的噎了一下,小声犟嘴,“怎么不是问题,是啊。” 许清荎头针扎似的疼,胃里也不舒服,他耐心地哄着,“吴芸怎么说,现代社会婚姻自由,她立场坚定的话,钱的事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我们凑一些,他们家也稍稍让步一点。” “她,她……”陈果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两个字之后,攒了许久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流。他不说话了,又拿起一瓶酒,递给许清荎,“是哥们你就陪我醉一回,明天起来就什么都过去了,就算了,算了。” 陈果是真的喝多了,也是真的特别特别难受,不然他清醒状态下,许清荎靠酒瓶子近一点他都如临大敌,怎么会主动劝酒。 “算什么算?”许清荎被他气死了,接过酒瓶子,咕咚咕咚直接灌下去。随后,“咣当”一声砸在桌子上,“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 陈果蓦地打了个哭嗝,裂开嘴,“你说我,你也说我……” 许清荎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喝得太急了,酒意上头,也压根忘了陆野还在旁边。他靠近过去,把人一把拽过来,“我没说你,有困难咱们就解决困难,哭有什么用,喝酒有什么用?” “有用啊,喝醉了就不难受了,你不陪我,我自己喝。” “陪,我怎么不陪,”许清荎无力吐槽,把他手里喝过一半的酒瓶子接了过来,喝了一大口,“你看,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吗?” “嗯,”陈果盯着他,眼神已然无法聚焦,“只有你,最后就又只剩你了。” “吴芸要和你分手?”许清荎追问,他总得把事情搞清楚。 陈果又摇头,许清荎都怕他把脖子摇断了,他两手夹住陈果的脑袋,“看着我,好好说话,是她提了分手吗?” 陈果的脸被他夹得不舒服,但仍乖乖地不挣扎,只是伸手抹了抹糊住眼眸的泪水,他憋半天,道“不是。” “那你失的哪门子恋?” “是我说的。” “你疯了?”许清荎陡然松手,陈果的脑袋差点儿没砸他鼻梁上。 他推了一把这二百五,“你为什么要说分手,你怎么想的,人家那么好的姑娘,也没嫌弃过你。家里的意见是家里的,什么事咱好好商量着解决不行吗?” “解决?”陈果茫然地勾起唇角笑了笑,那表情比哭还难看。他吸了吸鼻子,苍凉道:“我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一大半都在解决温饱。其实,人家的要求也不算过分,他妈妈说了,彩礼她帮我们攒着不花,十年八年之后确定过得稳当再给我们,也算对她姑娘有个保障。人家那边,连跟当地人结婚,也是要这份彩礼的,何况姑娘是嫁到了首都。可是,我拿不出来啊,别说三十万,我卡上现在连三万也没有。”陈果低头喝酒,一小瓶啤酒他要分好几次才干得下去。他用袖子擦干唇边的酒渍,悲哀道:“就算这次再东拼西凑,我拿什么还?让人家跟我结了婚,然后连孩子也不敢生,一起还债?就是因为她很好,我想了想不应该耽误人家。家里给他介绍了当地做生意的,条件不错,这次回去其实就是让她见见的。”陈果说不下去了,头都快要埋到膝盖里,“她说不出口分手,我就得爷们点,是不是?” 第43章 “这算什么爷们?”许清荎不同意。 “清荎,”陈果抬起头,泪光闪烁地盯着他,“你说,凭什么让我们活得这么累,老天爷是不是就喜欢耍我们玩啊?” 无需回答,陈果侧卧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许清荎替他接起了落在茶几上一直震动的电话,是陈果女朋友打来的,她要来接人,许清荎说了地址。 许清荎胃里火烧火燎,头脑也不太清醒,他强迫自己放空,直到身前被一片阴影覆盖。陆野俯下身来仔细打量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许清荎大脑反应迟钝,缓慢地摇了摇头。陆野做了他忍了一晚上忍得指甲都陷入掌心而一直未做的事,他把打起小呼噜的陈果推到一边,自己坐到两人中间。 许清荎恢复了一点清明,“他女朋友过来,我等着就行,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实在是麻烦了。账我一会儿去结,你赶快……” “闭嘴!”陆野忍无可忍,攥紧了拳心才控制住自己没有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我陪你等,再送你回去,明天工作那么重要,你不知道吗?” 许清荎其实酒量还可以,只是胃不太好,才尽量少喝。刚开始他为了稳住陈果喝得太急了,现在反而逐渐清醒,“我知道,没有喝醉,不会耽误工作的,陆总放心。” “你最好!”陆野侧过身去,不再搭理他。 酒吧灯红酒绿人声鼎沸,角落这一隅如隔岸观火的被遗忘的角落,气氛沉默且尴尬,但时间似乎过得并不漫长。他叫来服务员,退了剩下的酒,不意外地被告知,单已经买过了。 陈果的女朋友火急火燎地赶来,一脸关切,许清荎没有多说什么,帮她把人扶了出去,送到出租车上,陈果睡了一小会儿,也解了点酒意。 他站在原地目送两个人离开,再回头,陆野已经从司机手里接过了车钥匙。他这时候再整什么推拒回绝,就显得太不知好歹了。 许清荎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午夜的马路,畅通无阻。 “需要停到地下吗?”陆姓司机服务周到。 “不用,走不了多远,吹吹风正好散散酒气。” “真的没事?” “嗯,”许清荎叹息,“不会耽误工作的。” 陆野不说话了。 他将车停在之前的位置,几步路的距离,他强迫许清荎到家跟他报备。 在收到,“到了,辛苦。”的公式化信息之后,他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亲眼看到十二楼房间的灯光熄灭,才开车离开。 陆野不放心,但理智告诉他,那人安全到家,并未喝醉,对于一个自理能力完善的成年人来说,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但是,到了第二天约定的工作时间,许清荎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 第24章 回公寓的路上,陆野把车开得很慢。一团淤塞的燥气在他心口横冲乱撞,压不下去。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是看到陈果就气,是气许清荎仍旧和他交心,是气自己像个外人被摒弃在他的生活之外,还是在气自己居然轻易就被那个人,那个他打定了主意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左右情绪。 他掏出电话,拨了出去。 那边倒是接的很快,周毅拿腔拿调:“死鬼,你还知道打电话回家啊?” 陆野没心情跟他耍嘴皮子,不讲理地要求道:“找个安静的方便说话的地方。” “艹!”周毅没忍住脏话,从饭局包间出来,寻了个僻静的拐角,叼了只烟,“您老吩咐吧。” “当年的事,”陆野深呼吸,压了压躁急的语气,“就是陈果闯入会场,揭发……的事……你还记得吗?” 彼时,一石激起千层浪,即便校领导下了封口令,这么大一桩校园丑闻也很难压得住。没有几天,便被传得绘声绘色。陆野气疯了,他惊诧怀疑,但两个当事人都躲着他,问不出一个字来。所有的传言细节绘声绘色,但主要内容大同小异。周毅通过家里的关系,联系到一个教育局当时在场的工作人员,打听证实了传言的真实性。 “呃,”周毅那张机关枪似的嘴,意外卡壳了,“大体记得。”他语调平静道。 “后来又听到什么其他传闻吗?”陆野追问。 “……没有。”周毅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陆野不死心。 周毅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手上的烟碾灭在水泥栏杆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当时那么多人在现场,就是那么回事。” 陆野沉默了一会儿,心口那一点点没来由的紊乱慢慢平复下来,也是,保送结果白纸黑字地写着,他还期待有什么反转? “周检,你躲酒躲这儿来了,不是你风格啊。”背后有人说话,周毅他们今晚是几个走得近的同事私下里聚会,选了个很接地气的烧烤店。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周毅超后边摆了摆手,示意他在打电话。 “没什么,你应酬呢,不耽误你了,先这样,空了再说。”陆野迅速挂断了电话。 周毅盯着暗下来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揣进兜里,回了包间。 陆野心里大概有数了,当初的事过程、结果毋庸置疑,明晃晃地摆在那里。他一直搞错了方向,真正的问题在于动机。那时候流传的什么嫉妒、被竞争对手收买,听着言之凿凿,细琢磨漏洞百出,可惜彼时意外一桩接着一桩,没有留给他调查思考的空间。他憋着一肚子委屈远渡重洋,也失去了追根溯源的契机。 第44章 从亲眼见到陈果多年后仍旧跟在许清荎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起了疑。适才周毅的态度,恰好印证了他的猜测。不说许清荎有没有如此胸怀,对于背刺自己的兄弟不计前嫌亲密尤甚。单以他对周毅的了解来说,这家伙绝对有事瞒着他。 周毅是个什么性格,如果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爱憎分明。别看这孩子表面上嘻嘻哈哈不着调,实际上受家庭教育影响原则性非常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就算进入社会这些年,看开了许多也圆滑了许多,但骨子里的底色是根深蒂固的。 他发现陆野背着他和许清荎谈恋爱的时候,一点解释的空间和余地也不给,为了绝交断得干干净净,恼羞成怒之下不惜说出跟陆野交往就是图他人傻钱多好骗的气话。而听闻他被一干人群殴鼻青脸肿的下一秒,毫无犹豫地单枪匹马一个人冲出去,人没救出来,又陪着他挨了一顿狠揍。 八年前,最初事情发生的时候,周毅的愤慨暴怒不亚于他,要不是他拦着,差点儿把陈果生吞活剥了。后来受害者许清荎又在陆野与他弟弟斗殴的案件中成为了做假证的诬陷者,不可思议的颠倒错乱一桩接着一桩,有一个阶段,周毅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别扭着不肯和好,又一边跟着陆野暴躁得团团转无处发泄。 对比刚才的语气,就算事过境迁,再提起也不该是无奈又无力的状态,他该是知晓了些什么。 周毅不对他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八成是为他考虑的好意,他不打算为难兄弟。既然当事人触手可及,他何必舍近求远。再等一阵,等陈果将私人事情处理好,度过这一段,他再找人当面问清楚。 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已经过了这么些年,不差这几天。 翌日清晨,整个jk大楼的气氛紧张中掺杂着兴奋。虽然对jk的员工来说,日常工作合作的是顶级奢侈品牌,谁也不是井底之蛙,大大小小的明星不知道见过多少,但这位新晋奥斯卡影后着实是个人物,无人不想一睹其风采。 其人本名奥黛丽娜莎,早年与从事军火生意的煊赫家族决裂,更名为cockman,粉丝昵称cc。剑桥法律系毕业,又去南加州修了应用心理学和视觉人类学双硕士。她常年活跃于互联网,是一个拥有千万级别粉丝的网红,并且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持续宣传全球范围内的反战公益组织,身影不时出现在战争一线。 就连这次为她赢得影后桂冠的电影,也是反战主题,她玩票兴致第一次参与。 用粉丝的话来讲,cc的颜值和身材万里挑一,却只是她身上最不值一提的特征。 今天这位炙手可热的传奇影后将亲临jk大厦拍摄,有幸参与者翘首以待。工作不沾边儿的倒不至于翘班,但忙里偷闲摸个鱼关注一下内部群里的八卦还是情有可原的。大家都有分寸,照片视频是不敢拍的,顶多文字播报解解馋。 一大清早,比平时上班时间早了一个小时,市场部和安保部严阵以待。林莉亲自在影棚做最后的检查,按以往惯例,许清荎应该会提前到。但直到前一天商量好的开工时间,仍旧未见人影。 林莉面色严肃,助理拨打电话联系,持续五分钟,无人接听。再打,就关机了。小姑娘赶紧联系许清荎的助理,还好那边不一会儿就接了电话。 陈果宿醉的脑袋转不过来,半天才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他让林莉的助理稍等,他五分钟之后回电话。 “从来没这么不靠谱过啊。”助理忍不住小声抱怨,林莉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陈果着急忙慌地赶紧给许清荎打电话,没有奇迹,也是关机。他火烧屁股地跳下床,吴芸赶紧跟在他身后讲了讲昨晚的情况。 陈果懊恼地恨不得钻到水龙头里把自己淹死,可他现在没有时间,今天的工作有多重要他心知肚明,就算是出了什么意外导致无法拍摄,也足以毁掉许清荎好不容易打下的职业前景。何况,很可能是由于宿醉,或者是……不可对人言的私人原因,他简直不敢想下去。 陈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住在五环开外的新房里,现在是早高峰,等他去找到人,黄瓜菜都凉了。 陈果让自己的女朋友继续给许清荎打电话,万一开机了呢?他打给苏遥,那边倒是没关机,但一直无人接听。他又翻出住在许清荎那儿的时候留的物业经理微信,拨打语音电话过去,对方听了一句,就不耐烦地说自己早离职了,无情挂断。再拨,就被拉黑了。 陈果欲哭无泪,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他将现实的情况尽量理智地梳理一遍,赶紧给林莉的助理回电话,“非常抱歉,我也联系不到他,但你们也知道,清荎是很有责任心的人,所以我很担心他是遇到了意外或是身体出了问题。” 助理感情上理解,可不得不公事公办,“我们也愿意相信这样的原因,但这解决不了问题。” “我明白,”陈果声音都发了颤,“方便让林总监接一下电话吗?” “稍等,”助理捂住话筒,朝林莉道:“许清荎的助理,找你。” 林莉直接把电话接了过来,“林总监,特别对不起,您可以把你们陆总电话给我吗,或者您帮我转达,我有急事找他。拜托了。另外,请您联系备用摄影师吧,实在实在是不好意思。”陈果从吴芸的形容中,猜到了昨天陪在许清荎身边的人是陆野,这一认知给了他最后一棵稻草。 第45章 林莉皱着眉听他有些语无伦次,思索片刻道,“先挂了,你等我回话。” 事已至此,她应该及时向陆野汇报。 影棚里的工作人员原本各自忙碌,但这一会儿也都关注到了突发情况。 胆大热心的小美多嘴道,“总监,许老师……”被林莉助理一个冷冷眼刀提醒,又闭上了嘴。这么大的项目,要是因为个人原因耽搁了甚至黄了,恐怕许老师打工一辈子也未必还得起。小美思及日常工作中许清荎表面漫不经心,实际润物细无声的体贴关照,难受得差点儿哭出来。 林莉先咨询了陆野的助理赵晓宇,确认总裁有空,才坐电梯上去。 他把联系不到许清荎的现状和许清荎助理陈果的回复做了简短的汇报。 陆野听完,站起身来,冷静地吩咐,“林总监,麻烦你通知奥华的团队,让他们加派首席摄影师待命配合,其他情况不要多说,等我通知。” 林莉点头,“好的。” 他又把赵晓宇叫了进来,“晓宇,联系盛世华庭的物业,让他们准备好开锁工具,在小区大门等我。”他考虑了一下,情况不明,不放心让物业单独强行进入。“另外,联系苏遥的公司和经纪人,确认他是否在家,一旦在的话务必想办法让苏遥给我打电话。” “明白。”赵晓宇执行力非常强。 最后一句话说完,陆野已经疾步走出办公室,林莉和赵晓宇对视了一眼,没想到boss要亲自去找人。 陆野觉得自己理智尚存,他也必须处变不惊。可按电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战栗,他被灭顶的懊恼湮灭,昨晚他为什么要走,他就该守一夜。 将轿车开成赛车,风驰电掣的一路上,陆野联系了陈果,他从对方惊魂失措的拜托中提取有用的信息,提前叫了救护车待命。 陆野跟物业经理汇合,带着人上楼,在敲门无果,即将暴力开锁的前一秒,苏遥回了电话,他是昨天半夜到家的。大概三分钟之后,他披头散发跑掉了一只拖鞋,举着钥匙气喘吁吁。 陆野接过钥匙,打开房门冲了进去。他几乎是飞撞开卧室虚掩的房门,当看到床上苍白的人和床头散落的药片,陆野身形一晃,大脑一片空白。 第25章 陆野踉跄一步,扑撞在床沿上,巨大的晃动加上之前的响声,许清荎蓦地从梦魇中惊醒,在陆野颤抖着伸手到他鼻尖下探吸的同时,睁开了迷蒙的眼眸。 陆野蓦地收回手,心脏瞬间失重的感觉令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抬着担架赶来的急救医生跟了一个进来,一番探查之后,严肃道:“安定剂量超标,暂时看来问题不算太大,具体情况还是要到医院详细检查之后才能确定。” 许清荎撑着双手想要坐起来,他意识恢复了大半, 被药效控制的身体还一时无法摆脱疲软状态。陆野扶了他一把,在他腰后垫上枕头,随即收回手。 许清荎缓慢地喘匀了气息,望着这一屋子的兴师动众,略感迷茫无助。为了保证今天的工作状态,他昨晚是吃了安眠药,但只吃了一颗,他身体有耐药性,完全是安全剂量。他没办法解释,床头柜上散乱的药片是怎么回事,实际上他自己也毫无印象。 许清荎水色的瞳仁中一缕痛彻心扉的绝望闪过,他半垂着脑袋,谁也看不到。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医生问,“能自己下床吗?” 许清荎再抬头,眸色平静,“我需要缓一下,问题不大。” “把担架抬进来吧,”陆野发话,“别耽误时间。” “我不去医院。”许清荎拒绝。 陆野目光沉得犹如千钧,他强压着冲天的无法宣泄的怒火,“别任性,没有什么事比身体重要。” “几点了?”许清荎问。 “上午九点四十五分。”医生见脸比锅底还黑的陆总没说话,主动承担起缓解尴尬的责任。 “陆总,抱歉,我因为个人原因迟到了,相应后果我会承担。但是现在来得及,换人对谁都没有好处。”他一副商量公事的语气。 “先去医院。”陆野寸步不让。 许清荎想到医院呜呜泱泱的人群和繁琐的程序,反对道,“我不去,我的身体我自己了解,缓一会儿洗个澡就没问题了。按照合同,jk可以扣除相应费用,但先让我完成拍摄,我保证不会出问题。”他耐心解释,“这么紧张的时间,你们找的替代摄影师如果品牌不满意,损失太大了。” 医生识趣的走出卧室,等待两人博弈结果。刚才跟进房间的苏遥仔细打量了一下药瓶,他和陈果交替照顾许清荎那一阵子有经验,药瓶几乎是满的,洒出来的他也数了数,许清荎吃下去的应该在三到四片之间,够不上洗胃的程度。苏遥也趁这个时间,从许清荎衣柜里找了套衣裤和帽子墨镜,拿到书房换上。无论许清荎一会儿是坚持去工作,还是去医院,他都得跟着。大小也是个明星,总得注意点儿形象,一副逃难出来的样子实在是不像话。 房间里只剩下一站一坐的两个人,谁都没有妥协的意思。 陆野愤恨地盯着倚在床头,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偏是那一双眼眸不躲不闪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的人。不,不能提这个“死”字,哪怕是字眼从心头划过,他都针扎似的受不了。 小陆总像是被戳破了气的皮球,没法不心软,“去我联系好的医院,半个小时之内完成检查处理,没问题的话,我们赶去拍摄现场,完全来得及。” 第46章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清荎没法再坚持,“好,我需要收拾一下,麻烦喊苏遥进来帮我。” 陆野真想问一句,你到底长没长心啊。他周身罩了寒霜一般转身离开,所到之处冰冻三尺,两分钟之后,苏遥走进来的时候还在咋舌。 “你怎么了?”许清荎凝眉问他。 “……我冷。”苏遥打着哈哈。 许清荎到底没用担架,被苏遥扶着下楼,坐上救护车。陆野安排好的私人医院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设施完善服务周到,一组医护直接将许清荎交接过去,陆野和苏遥被安置在vip休息室等待。 “陆总,喝点什么?”苏遥站在自助水吧前,客气地问。 “水,谢谢。”陆野的心思明显不在这儿。 “您别客气,要说谢也应该是我替许哥说谢谢,太麻烦您了。”苏遥内外有别地说道。 你替他谢我?陆野要被这逻辑气笑了,面上不显,冷淡道:“不必,我们之间不用说谢字。” 苏遥把水放到陆野面前的桌子上,闻言大惊小怪了一下,“陆总对老同学都这么够意思的吗?” 陆野不动声色地瞥过来,视线自带威压,“他跟你说我们是同学?” 苏遥一派天真,“是啊,许哥说你们是高中同学,同校不同级。” 也没错,陆野勉强点头认可。 “所以不熟。”苏遥慢条斯理地补充。 他敏感地捕捉到陆野眉心跳了跳,看样子想把刚才点过的头收回去。 “不,熟?”陆野反问的两个字也被他听出了隐晦的咬牙切齿。 “他是这么说的,我哥这人有时候挺迟钝。陈果也是你们同学吧,他说六中一两千人,得有一大半是我哥的粉丝。”苏遥凑得近了些,“陆总,你不会是其中之一吧?” 陆野后撤些许,拉开距离,强行保持风度,“抱歉,我不是。” “哦。”苏遥起身,“不好意思,我猜错了。” 这个话题不那么愉快地结束,两人目光投向门外。不大一会儿,就有大夫来交代检查结果。确实与许清荎自行判断的差不多,他所服食的安定剂量超标不严重,注射了一针稀释药剂,观察二十分钟,没有问题的话就可以离开。医生建议卧床,但按病患的说法需要工作,医生希望患者家属随侍观察。 “好的。”陆野赶在苏遥之前应了下来。 啧,这该死的胜负欲。 一顿折腾过后,比陆野承诺的时间晚了二十多分钟,已经将近十一点。但时间还算充裕,他能够在被拍摄对象之前赶到现场。 陆野的司机把车开到门口,他直接上了副驾驶,许清荎和苏遥坐到后排。刚开出去没多久,陆野和许清荎的电话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陆野这边是林莉打来的,她按照吩咐让奥华抽调了顶尖的备用团队,以增加花絮拍摄为理由。至于许清荎这边迟迟不现身,她则按照陆野半路发信息交代他的说法,理由是被临时借到集团总部参与保密项目,没来得及打招呼。陆氏集团业务涉及房地产、芯片、医药等领域,未经上市阶段有很多环节涉密,并不违和。按理说,这番安排滴水不漏。然而,veni品牌方领导和新晋奥斯卡影后乘坐的私人飞机提前了半个多小时抵达,甫一降落,veni宣发总监和影后的经纪人同时收到匿名揭发邮件,直指摄影师许清荎今早药物滥用入院,将影响拍摄进程,文字描述极尽夸张,并配了一张许清荎被人搀扶下楼的照片。现在,两方在赶往jk大厦的途中纷纷打来电话质问,林莉非常被动。 陈果那边给许清荎传递的内容大体相同,他在赶往许清荎家的路上接到了苏遥的电话,放下心之后转头去了jk拍摄现场协调弥补。然而,现在的情况,超出了他能够把控的范围。他跟人家如何解释,品牌方怕是根本不会买账。 “影后那边更不好说话,”陈果一个头两个大,“据说品牌方暂时被林总监安抚了,但影后的团队一直在施压,要取消这次有风险的拍摄。” “我知道了。”许清荎只是简单说了一句,他撂下电话的时候陆野那边也接近了尾声。 许清荎听到他说,“安排我和影后的经纪人见面。” 林莉在那边补充了几句,大概是简略交代影后的形象背景非常积极健康,又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对方很难妥协。 陆野没什么太大反应,“你照我说的安排就可以,具体问题我和他见面聊。” “好的。”林莉有苦难言。 陆野他们一行抵达jk大厦对面的酒店公寓,据说对方团队刚刚上楼。jk为他们准备了总统套房,影后在内间休息,veni品牌高层陪同经纪人在会客厅等他。陆野原本不同意许清荎跟着来,他给许清荎也开了一个房间,想让他先去休息一会儿。 许清荎执意跟他一起,陆野斟酌了一下,同意了。 经过安检,来到房间,林莉为双方进行了简短的介绍,基本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双方坐下之后,刚刚涉及核心问题,经纪人那边态度坚决,要取消拍摄,品牌居中调节也无济于事。 陆野未受其影响,耐心地解释实际情况并诚恳地表达歉意,巧妙地将大部分责任都揽到陆氏集团及他个人身上。他以信誉担保,邮件里的污蔑是无稽之谈。然而,有上一个摄影师的前车之鉴,品牌方似惊弓之鸟,又翻出了关于许清荎之前的新闻。 第47章 陆野态度强硬,为表诚意,在合同允许范围内可以做适当的调整让步,但涉及对摄影师个人的无端揣测与诬陷,绝不允许。jk会一查到底,让造谣者付出代价。 许清荎有点游离,面前强势护着他的陆野让他既熟悉又陌生,比起八年前冲动的少年,多了沉稳的雷霆的手段,但那一颗赤诚之心,仿佛不曾变过。他何德何能,他配不上,没有道理。他只走神了短暂的一息,便醒悟过来,人家维护的是jk的颜面,他只是沾了光而已。 在陆野提出具体补偿措施之前,许清荎突兀地开口,他要求见影后一面。 没什么悬念,被一口回绝,金发碧眼的经纪人打量他的目光不善,似乎在谴责这人不自量力。 陆野在桌子下边拍了一下他的手,安抚他稍安勿躁。许清荎没有办法,他本来不想这么不体面,他站起身,猝不及防地大声喊了一句,“娜莎,it’s me here.” 影后的经纪人和团队成员霍地跟着占了起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但凡有一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娜莎是她的原名,她早已跟原家族决裂,没有人会当面这样称呼她。 在场所有人惊诧质疑之际,林莉却突兀地想到一个插曲,之前试拍时,许清荎那一组战乱古堡的创意得到品牌创意总监的赏识,并建议他适当增加刺激性元素,加强视觉冲击力。但在正式拍摄方案中,许清荎反而将背景的饱和度降低,修改了部分细节。品牌提出质询的时候,他提出等代言人团队审核过后再做协调。结果,那边原图通过,品牌方妥协。现在再来看,许清荎对拍摄对象有着他们未曾料到的了解。 果然,不待经纪人开口谴责,内间大门敞开,一团火红应声而出,直奔着许清荎扑过来。 第26章 形势瞬息万变,猝不及防,陆野站在靠外侧,来不及拦下直往许清荎身上生扑的身影。倒是许清荎似早有准备,后撤半步,双手半伸,既止住了来人的落势,又不至于刚刚缓过一点劲儿来的身体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而狼狈倒地。 “你还活着,xu,太好了,你还活着。”年轻的影后噼里啪啦说了一句鸟语,她并不知道许清荎的中文名字,甚至连外貌也没有如眼前这般看清楚过。在战地的那些日子,他们脸上全都是浓重的油彩,能分辨出性别来就不容易。但这个世界上只有她早逝的母亲和许清荎会这样喊她,这个秘密她只告诉过唯一一个人。 “嗯,用我们中国话说,祸害一万年。”许清荎也用同样的东欧方言回答她。 “哦 my god,”cc张大了嘴巴,指着许清荎的脸做不可思议状,“you are so charming,i’ve been cheated by you.” 许清荎怕她再说下去更放飞自我,这姐妹可是在被枪炮追击逃命的车上都能高歌一曲的选手。他赶紧打断,提出和cc单独谈谈。 “of course.”她有绝对的话语权,团队没人能够置喙。两个人手挽着手,准确地说是cc挽着许清荎的胳膊,整个人都贴了过去仍不足以表达内心的喜悦。她把房间里的人都赶了出来,光天化日,大门紧闭。留下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 陆野内心翻江倒海积郁难消,但他的身份不允许自己失态。既然人家能够搞定,他还多管闲事个什么劲。陆野再次大度地深表歉意,叮嘱林莉妥善处理,自己则找了个借口,抽身离开。 接下来一天半的拍摄,果如他所料,顺利得异乎寻常。影后团队除了百分百配合合同内容之外,甚至连惯例必须遵守的拍摄时长、间隔休息、灯光照射等苛刻细节都破天荒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模特状态好到爆棚,与摄影师默契十足,附赠多款灵感造型。最后,没有按原定时间结束,愣是自费更改了私人飞机行程,约了接近午夜十二点起飞的航线。 “这位影后小姐也是有够任性了,”林莉尽职尽责地汇报完毕之后,说了几句题外话,“之前听闻的都是她特立独行很不好相处的传言,可见,八卦不可尽信。” 陆野抬头,不咸不淡道:“jk的影视业务还没落地,林总监是不是过早进入状态了?” 林莉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这波自以为暗度陈仓的取悦适得其反,她立即改口,“陆总提醒的是,我们还没进娱乐圈呢,做销售是得靠业绩说话,离道听途说远一点儿。” 陆野自己心里不舒服,也没道理为难下属,他主动转了话题,“晚宴取消了?” “是的,没有就餐时间。”按原定计划,今天下午4点结束拍摄,有一个简短的高规格小规模晚宴。昨天,陆野特意交代下来,既然对方不追究之前的事,晚宴更要精心准备。谁知道,俩人来疯一直拍到日落西山,连行程都改了,一点儿多余的时间也没有。现在团队正在最后拾整检查,十五分钟之后奔赴机场。 陆野起身,“好,那就一起去送送吧。” 机场vip通道入口处,负责记录行程和拍摄花絮的摄影摄像机器一刻不停做着素材采集,双方进行着友好客气地告别。就在这一趟跨国合作即将有惊无险完美谢幕之时,年轻的影后从通道入口转身而出,一把扯过退在林莉身后的许清荎,照着侧脸亲了上去。同时,她在许清荎耳边说了句话,导致对方震惊之下一动不动,好似默认了这种亲昵。 cc恶作剧之后哈哈大笑,朝对面众人无差别地抛了个媚眼,陆野有种错觉,在她目光划过自己时,透出一股狡黠的挑衅,却无从追究。 第48章 影后一时兴起,累得一干随众人仰马翻。对方经纪人匆忙登机之后跟林莉通了个电话,拜托务必确保销毁影像。 林总监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原本以为万事大吉打道回府,谁成想横生枝节。还好团队有紧急公关经验,现场处理了所有的机器,并对随行人员手机进行检查。大家都签了保密合同,非常配合。但林莉还是不放心,征得陆野支持,一行人又折腾回jk大厦,调来技术部门同事复查。同时,派了一组人与机场联系沟通,调用监控,一方面排除外部偷拍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也处理了监控中的影像。 总计三十多个工作人员,分在四五个房间里分批次处理,一通操作下来,已经到下半夜三点多。许清荎非常过意不去,但他不是情绪外露的人,陈果替他定了宵夜和果汁,苏遥这两天放假,不放心许清荎的状态,干脆跟着陈果照应着也在现场,两个人把吃喝挨个房间分发下去。jk的工作人员态度还好,毕竟是东道主,专业且客观,许清荎作为当事者之一,也是被动的。奥华的拍摄团队则阴阳怪气,碍于jk高层在场,不好意思当面发作,私下里窃窃私语全是阴谋论。待两人敲门进去,还好意思伸手一样不少地接了。背过身之后,五六个人又扎堆交头接耳,不知道在编排些什么。 陈果心事重重,没注意这些。 苏遥出门就哼了一声,“一群落井下石的小人。” 陈果叹了口气,“咱们低调点,别激化矛盾。” 苏遥:“我总怀疑他们会私藏。” 陈果:“不敢吧,做违反合同还得罪jk的事,不打算在这一行混了?” 苏遥想了想,“也是。” 陈果嘱咐他,“在清荎面前别多说,他状态不好,强撑着呢。” 苏遥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两道秀气的眉峰纠结到了一起,低声关切地问,“是复发了吗?” 陈果轻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自己说没事,可我看着不像没事的样子。” “陈哥,”苏遥在门口拦下他,“那个陆总和我哥真的只是同学关系吗?” 陈果一愣,有点儿心虚地避开视线,“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苏遥语出惊人,“我就是确认一下,我看上他了。” “啊?”陈果习惯了早睡早起的大脑在这个时间段原本已经快要锈死了,被苏遥一句话炸开了花,他瞪圆了眼睛,“你,你……”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你觉得不合适?”苏遥继续试探。 “也不是,”陈果没法说实话,但又真情实感地关心苏遥,只能提醒道,“我们就是普通同学,你要是觉得他好,你们就正常接触,别提我们的同学关系,我觉得比较好。” 苏遥听懵了,跟他预计得好像差距不小。“我哥不会跟他有仇吧?”苏遥开了句玩笑,在他看来,剪不断理还乱的老情人更像一些。 “不是,当然不是!”陈果蓦地脱口反对,不自觉没控制住声调。 “大哥,小点声。”苏遥拍了他一下,这反应也忒大了些。 “你别瞎猜了。”陈果懊恼地低下头,没话找话地补充,“就是吧,我跟你说过,清荎以前在学校很出名,是那种被仰慕的存在。现在……社会毕竟是现实的,同学之间也有攀比是吧?” “你的意思时,不起眼的学弟做了总裁,白月光学长只是摄影师,会被看低……陆总不是那样的人吧?”苏遥自己脑补的大戏比陈果透露的要精彩得多。 “那倒不是,”陈果越描越黑,自己都泄了气,“总之是为你好,用同学关系套近乎不会加分的。”弄不好还要被迁怒,自求多福吧。 “哦,我知道了。”苏遥若有所思,乖巧地答应。 陈果偷偷的吐了一口气,“今晚你陪他回去?” “嗯,”苏遥理所当然地答应,“我还有两天假,明天试试劝他去医院。等我回剧组了,喊你来接班,甭管他同不同意。” “好,先辛苦你了。” 两人返回许清荎所在的房间,jk市场部的几个人也在这里,大家一视同仁地交出手机,接受技术部门复查。 终于全部核查完毕,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林莉和一直陪在公司等待结果的陆野通了个气,通知大家可以撤离。林莉做事滴水不漏,为每个人包括自己的员工和合作方人员都准备了小礼品,是一个奢侈品牌的新品香氛和沐浴露。 大家陆续离开,陈果开车先走了,苏遥拉着许清荎闲聊了一句,不想让他碰到那帮嚼舌根的人。两人最后坐电梯,下到一楼大堂门外准备叫车。 不意外,陆野已经亲自开车等在那里。 “我送你们回去吧。”他摇下车窗,很明显地看着苏遥说话。 许清荎没资格拒绝,苏遥更没理由拒绝。 “那就麻烦陆总了。”苏遥笑容灿烂,许清荎恍惚心道,年轻真好,熬夜也看不出疲惫。 凌晨四点的马路寂静空旷,本就不长的路程,转瞬即至,苏遥都没来得及开启第二个闲聊的话题。 三人下车,陆野仍是对苏遥说话,“你送许老师回去吗?”毕竟有过昨天早上那一遭,老同学这样关心一下也情有可原。 “对,苏遥送我,谢谢陆总。”许清荎突兀地插话,以前苏遥说要送他,他总是以2分钟的路他又不是小孩子儿为理由拒绝,他怕苏遥说实话。 第49章 果然,拦着也没用,苏遥像压根看不见他的眼神示意一样,“哥,你能自己上楼吧?” 许清荎还没回答,陆野先道:“你还有事的话,我可以……” “我没事,”苏遥大大方方,“我想请陆总上去坐坐。” 陆野:…… 许清荎:…… 许清荎率先反应过来,“你们聊,我先上去了,我没事,我,我走了……”步伐促急,堪称落荒而逃。 第27章 今晚月色皎洁,在黎明前最后一幕昏黑中尽情地播撒清光。月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味。苏遥打量对方看得兴味十足,陆野的目光却虚虚地落在那人离开的方向。 “陆总,”他再次邀请,“上去坐坐吗?” 陆野收回目光,淡声,“不方便。” “我有点事想跟您聊聊。”苏遥很执着。 陆野干脆,“在这里长话短说吧。” 苏遥有意无意地抬头向楼上瞄了一眼,“您确定吗?” 陆野耐着性子,“苏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遥不受低气压影响,甚至朝陆野抬了抬下巴,一副调笑揶揄的语调,慢腾腾道:“您可以试想一下,我们两个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大半夜路边闲扯的画面,和你的车停在路边,我们两个人貌似已经上楼的画面,哪一个更考验想象力一些?” 陆野诧异,“你什么意思?” 苏遥冷哼了一声,也不装了,“你说我什么意思,不是你先忽悠他要追求我的吗?”真服了这俩人了,真想一人给一脚。苏遥转身就走,“陆总,您随意。” 陆野迟疑片刻,又向楼上瞥了瞥,最后跟了过去。 苏遥打开公寓大门,扔了双新拖鞋出来,刻意提醒,“穿这个,别穿我哥的。” 陆野觑了一眼摆在门口,和苏遥刚刚穿走的类似情侣款式的拖鞋,面色不虞。 “坐吧。”苏遥自己先坐下,随后一指对面的沙发,完全没有待客的意思,反而一副谈判的架势。 陆野客随主便,坐了下去。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有些凝重。 陆野被人戳破了谎话,毕竟有错在先,便也先开口道:“他跟你说过了?” 他当时也是头脑发热,编了个借口,一时考虑不周。 “没有,”苏遥实话实说,“暗示了几句而已。” “怎么暗示的?”陆野好奇。 “说什么不要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有权有钱的人不一定都不是好东西之类的……”苏遥盯着陆野,语气戏谑。 陆野扶额,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不起。”他诚恳地道歉。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苏遥摆了摆手,“没必要,你也没真的跟我表白,还算不上欺诈。” 这孩子这张嘴,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啊。陆野怀疑他被怼了,只能虚心接受。 “是我做错事说错话,我该道歉,我会尽快找机会跟他说清楚的。”陆野不是一时心血来潮,即便没有苏遥戳穿他,他也不打算再迂回。昨天早上的事,他一直不敢回想,如果许清荎真的出了什么事的话,他完全没有办法接受。内心深处始终不愿面对的那份在意到底有多深,他对这个曾经伤害他至深至重的人到底有多么割舍不下,分毫不由人。 陆野比他预计得要更加耿直,苏遥在心里点了点头,这个话题算揭过去了。 “你们以前是地下恋吧?”苏遥继续贯彻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风格。 陆野彻底败给他了,或许凌晨是人最困怠精神最脆弱的时段,或许今天工作时长远超负荷,他轻易地卸下了属于陆总的面具,完美到严丝合缝的表情裂开来,和这个年纪的青年相符合的很多疲惫和些许茫然无助一览无余。陆野单手扶额,无奈地笑了笑,神色既为难又苦涩,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好在,苏遥似乎也不需要他回答。“也是,听说你们那个高中很严苛,氛围挺压抑的吧?你们俩男人,在学校应该都属于特显眼的类型,不敢公开也正常。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他笑得像一只小狐狸,“不是有句话说过吗,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件事是无法掩藏的,贫穷,咳嗽……和爱。”苏遥撇了撇嘴,“只有陈果那么迟钝的,才瞒得过去。” 陆野失笑,“分析得有道理,福尔摩斯苏遥先生。” 苏遥不以为然,微微侧首,视线在陆野身上肆无忌惮地上上下下逡巡,陆野坦然地任他端详。 “你们为什么会分开?”苏遥话音刚落,又摇着手,“你先别说,让我猜一猜。” 陆野有点儿习惯了他老神在在的风格,配合着沉默。 “其实,那个年纪的校园恋情,大多是荷尔蒙旺盛的附带产物,来得快去得也快,分手理由五花八门,我和我的初恋男朋友分手,就是因为他有一天穿的衣服踩了我的审美底线。”苏遥煞有介事地分析,“不过,你们应该不是。”他语意顿了顿,停在这里。 “何以见得?”陆野虚心请教。 “我哥不是那样的人,”他直视陆野双眼,斩钉截铁道:“许清荎是个死心眼的人,他认定的感情不会轻易改变。” 陆野心头一窒,半晌低声,“或许吧……” 许清荎对待感情的态度陆野不曾怀疑,那些朝夕相处虽然短暂但令他经年无法忘怀的温馨甜蜜不是假的。但这不是关键,人不是身为个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除了所谓的爱情,还有很多亲情、友情、责任的牵绊和取舍。而他,恰好是被舍掉的部分罢了。陆野也曾试图站在许清荎的角度去理解他的身不由己,作为一个道德感原则性极强的人,做出违背事实和良心的证词,他相信许清荎的痛苦或许不亚于自己。 第50章 只是,他不平衡不甘心,异位而处,他确信自己哪怕豁出性命,也不会背叛对方。 苏遥无所谓陆野的反应,自顾自继续道:“他从没跟我提过过去的事,我也不会去刻意打听。可能你们当初分开是因为种种误会,但如果打算再续前缘的话……”他问陆野,“你是有这样的想法吧,反正在我看来是这样的,别跟我说你做的那些事只是对前任的生活忍不住好奇。” 陆野只思索了半秒,肯定地回答他:“是。”如果这个问题是在昨天之前被问及,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作答,很可能会否认会犹豫会模棱两可。 “别回答的太快,”苏遥起身,从门口的柜子上边取了一把钥匙过来,“这是他家的备用钥匙。” “你有他家的钥匙?”陆野下意识伸手要接,苏遥却收了回去,拿在手里晃了晃,“我还跟他同床共枕呢,怎么,羡慕吗?谁叫你缺席那么多年的,我哥还是单身,你还有机会,你都该烧高香了。” 死小孩是真会气人啊。 陆野咬牙:“……嗯。” 苏遥把钥匙在手里摸挲了两下,放在了两人之间的茶几桌面上,再抬头,他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神色异常严肃。 “我下面的话你认真听,不要打断我,听完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拿这个钥匙。”苏遥郑重道。 “好。”陆野答应得爽快不失矜重。 苏遥斟酌了一小会儿,“我可以告诉你,他这些年过得不太好。我们是两年前他从战地回来之后认识的,从那样的环境中抽身,任谁都得扒掉一层皮。所以,我不清楚在去做战地记者之前他的人生是什么样子的,你应该比我了解得多一些。但我确认,现在的他以及今后,再经不起动荡的激烈的打击,虽然他外表看起来冷心冷情对什么都不上心,比谁都坚强似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当年到底为什么分开,今天你要是拿了这把钥匙打开他的房门的话,有可能会找到一点答案,也有可能见到他不那么光彩体面的隐私。”苏遥深深地将空气吸到肺腑里,又全数吐了出去,“我今天跟你说这些甚至拿钥匙给你很过分很僭越,他知道了大概会狠狠揍我一顿,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昨天的情况你也见到了。我必须要确认的一点是,你今天拿了这把钥匙,无论见到什么样的许清荎,无论你们之间的误会解没解开,你都要接受他呵护他一辈子。不能再放手,不能再离开,哪怕他违心地拒绝你撵你。”苏遥看得出,陆野在许清荎心目中绝对是特殊的存在,而他也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臂膀,能分担他身上生活的重压,将他拖出命运的泥潭。 陆野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这样的承诺,哪怕对于热恋中的情侣来说,也不算轻。 “当然,如果是他移情别恋有了更加心仪的对象,另当别论。 “不会。”陆野脱口否决。他离开整整八年,不是没猜测过,许清荎大约身边也会出现合适的人。但这种念头在相隔万水千山的时候想一想,尚且能够勉强容忍,如今人就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再做这样的假设,简直是在剜他的心头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也无法忍受。 苏遥朝他挑了挑眉,叫板道:“不要以为我在逼迫你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苏遥面色从未有过的凝重,字字珍惜,“他如果给我机会的话,我发誓自己能够做到,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陆野从苏遥年轻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十分违和的类似于托孤的神情,很不舍很不放心,却又不得不把珍视的人交出去。。 陆野反问,“你对他是这种心意?” “是啊,”苏遥承认得坦坦荡荡,“可惜他对我无意,我认了。”他一把按上桌上的钥匙,作势取回,“你做不到就算了,磨磨唧唧……” “等等,”陆野伸出手,一字一顿,“我保证。给我。” 第28章 成年男人的诺言,有的重于泰山,有的轻于鸿毛。苏遥凭直觉,愿意相信陆野是前者。他又嘱咐对方了几句,催促着把人撵走了。 关门之后,苏遥看着原本放置钥匙的地方空空荡荡,一时心里好像也破了个洞。他打开冰箱,取了一罐啤酒出来,仰头灌下去一大口,又把旁边的小盆栽移过来,填补空白。 “嗯,顺眼多了。”他自言自语地嘀咕。 陆野按照苏遥给他的图片,在小区大门口的超市买到了一模一样的vc咀嚼片。凌晨打瞌睡的店员小姑娘乍然见到如此养眼的大帅哥一枚,顿时精神抖擞,结账的时候废话也多了好几句。陆野出于基本的教养,客气应对,但他心思早就飞奔而去。 他用钥匙上栓的门卡打开楼下的入户大门,进电梯刷到12层。电梯门打开,正对的就是许清荎住的公寓。 陆野在门口停驻了几秒钟,手持钥匙稳稳地插入大门。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夜幕下格外清晰。陆野轻轻推开房门,屋里很黑也很安静。走廊的声控感应灯的光亮隔绝在他关上门之后,他没有随意触碰屋内的照明,适应了光线之后,他发现许清荎背对着他站在距离客厅落地窗几米外的地方。 陆野将钥匙放下,换上拖鞋,外套脱下来挂在门口的衣架上。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没有收着声响,但对面站着的人好似隔绝了五感,没有一丝反应。 他知道许清荎恐高,没敢贸然出声喊人,怕吓到对方。 第51章 直到他收拾起客厅沙发上散乱堆放的衣服,站在窗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的人才缓慢地转过身来。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许清荎使劲眨了眨眼睛,乍然迸发的光亮一闪而逝,随后被难以言喻的苦涩代替。陆野看得愣了,心尖上的软肉刀戳斧凿一样钝痛。他刚要开口说点什么,许清荎却完全无视地从他身旁走过。 一种怪异的感觉从心底凉丝丝的冒出来,陆野跟在他身后。许清荎进入卫生间,反手带上了房门。 陆野等待的间隙,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打量着这栋两室一厅的公寓,出事那天早上,他心急如焚,根本没心思细看,此刻默默端量,禁不住思维有些发散。 当初,两个人刚刚私下确定关系恨不得每分每秒黏在一起而不可得,许清荎偶尔会逃一节晚课,在陆野放学的时候,两个人偷偷摸摸地约会。那时候,他最喜欢逛的地方就是商场里家居用品那一层,有时候也会去宜家转转。他总是用手机拍下很多喜欢的物件,而陆野则喜欢拍他,彼时陆野以为摄影只是他的业余爱好。当时,他经常跟陆野描绘,如果将来有了自己的家,或者是自己的房间,大概会布置成一个什么样子。而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陆野想了想,他好像说的是,“一定会有的,一个房间怎么够,你要求这么低啊。” 他环视四周,好像没有一处角落是许清荎描绘中的模样。 “咔哒”一声,许清荎洗漱完毕,打开了锁上的卫生间房门。他单手抓着毛巾胡乱地在头上揉着,就那样目不斜视地从陆野身旁路过。陆野确认,他的余光是看到了自己的,那一瞬间的瞳仁颤抖,到底是因为什么? 许清荎坐到沙发上,一只手还在擦着滴水的发丝,来不及阻挡的水珠顺着垂肩的半长发梢滚落而下。他没有穿上衣,圆润的晶莹的水滴一个接着一个,从前胸到腹肌,沿着人鱼线滑入内裤边缘。陆野阖上被烫到的眸子,错过视线。 许清荎起身,将毛巾搭到客厅一角的衣架上,又转回来,从桌面的药瓶里倒出一片。 “等等。”陆野仓促开口,“这是什么?” 许清荎动作一滞,随后像完全没有听到一样,把手心里的一颗药片塞到嘴里,拿起桌上的矿泉水,拧开,顺了下去。陆野看清楚了只有一片药,所以他没有阻止。 许清荎向卧室走去,大概是打算躺下了。陆野又出声,“头发还没擦干,会头疼的。”许清荎的脚步顿了顿,再次强行忽略。陆野起身,去取了他刚才挂好的毛巾,跟进了卧室。他轻轻拽了细许清荎的衣角,对方蓦地一颤。 “坐下,我给你擦干净。”陆野霸道地按着人肩膀坐到床边,许清荎没有怎么挣扎,只是轻叹了一息,面上有无奈,还有一点破罐子破摔似的认命,妥协地闭上了眼睛。 陆野宽大的手掌一只垫在他脑后扶着,另一只温柔地用毛巾揉着发丝,珍惜地如捧着易碎的瓷器一般。许清荎半仰着头,眼眸保持着阖上的状态,小刷子似的睫毛很平静。 “你等一会儿。”陆野说。 许清荎的头发浓密而柔顺,用毛巾很难全部擦干。他把毛巾挂回去,又去卫生间找到吹风机。这个过程中,许清荎乖巧地坐在床边等着,一动不动。 陆野将电源线插好,试了温度,招手让许清荎往床头这边坐一下。许清荎愣了愣,手指在身侧攥紧了床单,最后还是听话地坐了过去,任由陆野像给小狗顺毛一样,利落而快速地吹干了他全部的湿发。 “好了,这回可以睡了。”陆野收起吹风机,虽然心底万般线头如乱麻,但现在他希望许清荎先休息。 陆野把吹风机送回卫生间,再回到卧室,许清荎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和位置。 “睡吧。”他揉了揉对方发顶,温声哄道。 许清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睡衣穿上,褪下拖鞋,平躺到床上,陆野将旁边的薄被拽过来替他盖上。 “闭上眼睛。”陆野在观察到许清荎盯着棚顶的吊灯,眼珠子一转不转之后,好笑地提醒。 下一秒,许清荎乖乖地阖上了眼帘。 陆野怕打扰他入睡,也打算去简单洗漱一下,反正他今晚不会离开,或者说,他做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离开的打算。 他刚刚从半跪的床边起身,许清荎唇瓣突然动了动。陆野凑过去,听到他很小的声音说道:“你不要再来了……他已经回来了。” 陆野倏地如被一道电流从脊柱穿过,他懵了好半晌,当他意识到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难过得整颗心攒了起来,无法呼吸。 陆野滑坐到床边的地面上,使劲使劲地吸气,许久,才有一簇氧气重新进到肺腑里。他忍着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无措,不敢发出一点声息。而许清荎在说过那句话时候,仿佛卸下了早已负担不起的重压,心无杂念地睡了过去。 在许清荎呼吸平稳地睡着了之后良久,陆野轻缓地起身,拉上窗帘缝隙,挡住天边泛起的那一抹鱼肚白。他去到门口,打开自己买东西的塑料袋,按苏遥的提示把vc瓶子封口扯开,代替许清荎之前吃过的药片放在茶几上。他仔细读了原本那瓶药上面的说明后收了起来,应该是安眠药。许清荎的手机也放在桌面上,他随手给关了机。然后他拎着给自己买的洗漱用品、毛巾、内裤进了洗手间,又简单地冲了个凉,才堪堪压下去一些沸腾不止的思绪。他安慰自己,未来他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一切都会好的,却无论如何也压不下蔓延到喉口的酸苦滋味。 第52章 他把自己换下来的贴身内裤顺手洗干净,拿到窗边,和许清荎晾衣杆上的一条内裤并排摆到一起。又不满意似的,挪了挪,非得边缘碰到才罢休。随即,不受控制地红了耳尖,唾弃自己的不害臊和幼稚。十八岁做过的事,居然现在还会做,真是白过了这么些年。 是啊,八年了,一晃而过,真的白过了。曾经以为一辈子迈不过去的坎,那种被抛弃被背叛的耻辱,在一腔热血的年纪,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可世事变幻并不如他预料的那样,自认为无法原谅的记恨在岁月流逝中渐趋模糊,而大言不惭信誓旦旦以为可以轻易放下的心动与牵挂,却藕断丝连历久弥新,乍然重逢,则身不由己,欲罢不能。 这一刻,在静谧的黎明之初,在这间陌生的公寓里,在距离许清荎咫尺的距离,陆野无比清晰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他从未放下过这个人。他早该看清楚的,为什么是卡着八年这个时间点回来,为什么当年用过的手机一直保存着,为什么私人电话卡的通讯记录他会不断删除,只让那八个鲜红的未接来电始终保持在最上边……过往,他会给自己找到很多自欺欺人的理由。 陆野把自己换下来的外衣塞入洗衣机,明天早上助理会给他送新的过来。他单穿着一条内裤,走进卧室。虽然人家睡得正熟,但他扫了眼自己的打扮,仍有一种青涩的尴尬如影随形。即便当年做过最亲密的事情,然而今非昔比,他们如今称作熟悉的陌生人也不为过,自己连别有所图的靠近也还要靠扯谎的借口。就这样躺上去,他做不到。 陆野打开许清荎的衣柜,从他适才取睡衣的地方又拿出来一套家居服,两人衣服尺寸大概差一到两个码,裤子不费劲地能够套上,就是短了半寸,繁琐紧绷的上衣就免了。 拾掇得差不多了,他才从床铺另一侧轻手轻脚地坐了上去。 陆野斜倚着床头,拿自己的手机给陈果发了条短信,“许清荎明天请假,有急事联系我。” 至于陈果两个小时之后起床,看到这条短信将有多么的瞠目结舌灵魂出窍,则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第29章 陆野蹑手蹑脚地上床,无限靠近许清荎,却没有触碰到。窗帘被他拉得严丝合缝,他按照许清荎的习惯,卧室房门虚掩。只能透过门缝捎进来的一点点光亮,来描摹对方的眉眼。 他终于可以再次肆无忌惮地贪婪地盯着这个人看,在时隔八年之后。陆野以为他会很激动很感慨,实际上最开始也有一些,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填补了内心空洞的满足与庆幸。 许清荎睡姿很乖,一直平躺着,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呼吸清浅平稳,眉头微微蹙着。 睡着之后的他,比醒来时更趋像于当年。漫长的岁月和坎坷的经历并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皮肤细腻,睫毛分明,容貌依然瑰丽得令人心动。只是,陆野心底非常清楚,一切都不同了。白日里清醒状态下的许清荎,目光是他所不熟悉的。那一对曾经让人望之动心,恨不得沉溺其中的澄澈眼眸里,如今掺杂了太多他看不懂的苍凉与颓丧。十八岁的许清荎,无论境况多难,身上总蓄满着迎难而上的执着劲头。可现在,在能够掌控自己生活的二十七岁,他却似乎反而对命运妥协了。 陆野收回目光,身体倚向床头,长久漂泊动荡的心终于落回实处,那些他始终没有勇气细细回想的过往如走马灯一般,纷至沓来。 其实,一切是有预兆的,只是彼时他过于年少愚钝,被乍然欢喜蒙了眼乱了心。满心满眼都是对两个人约定的未来的希冀,忽略了太多细节。 现在完整回溯,最初的端倪大概出现于高三下学期刚开学不久,许清荎的外公秦家老爷子去世。当时,许清荎请了三天假去参加葬礼。陆野想要私下陪他去,却也知道被人看见了不合适。那之后,许清荎的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是那种既伤心,又有些茫然忧虑的状态。陆野买了台自行车,每天早上去小区外面等他,一起骑车上学。彼时,他以为只是许清荎与老人感情深厚,才难以走出丧亲之痛。可眼下再全盘追溯起来,大约就是从那个节点开始,意外一桩接着一桩。 先是许清荎以模拟考试来临为由,减少与他的接触。当初,许清荎争取保送top1大学医学院的目标坚定,可能性非常大,这次模拟考试的成绩基本就可以确定结果,所以陆野丝毫没有怀疑。过了大约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才偶然得知,虽然考试成绩很理想,但其实那一段时间许清荎经常请假,有人看见他很多次被一群人堵在校门口带走。还有一个比他小一点的少年,来学校把他叫走过好几回。 他急火攻心,跑去质问。许清荎却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那是他刚刚从国外回来的弟弟和他的朋友。他保送的名额差不多要定了,所以才会去帮这些富二代们补习,提前攒大学的生活费。 陆野被他几句话糊弄过去,虽然心里仍旧有怀疑,但是也没法干涉太多。他曾经提过,让许清荎不要担心钱的事,被严词拒绝了。这人有多倔强多要强,他越了解越心疼,也越发尊重。接下来几周,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抚他,许清荎倒是没有再拒绝见面,但他很忙,陆野高二学业压力也很重,真正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屈指可数。平日里,每天更多的是靠发信息和偶尔打电话联系。 第53章 许清荎那位传说中的同父异母的弟弟他也见过一次,有一天中午他借打篮球的机会和许清荎凑到了一处,正赶上他弟弟来找他,还跟陈果在场边聊了一会儿。他直觉不太喜欢这个孩子,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在他来之后,许清荎心不在焉的打了一小节,就陪他离开了。 之后,就是那场著名的“老实人”背刺学霸的事件。陈果闯入保送最终核定的会场,揭发许清荎是同性恋,私生活混乱,道德品质有重大缺陷,不符合保送标准。 之后,两个当事人都躲了几天。陆野像疯了一样,许清荎和陈果都是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去陈果家里找,那人闭门不见,他又顾忌着家里有老人,没法强行闯进去。他不敢贸然登许清荎家门,天天去小区门口堵人,却只见到他那个弟弟早出晚归。一周之后,许清荎来学校的第一天,有眼线给他报信。他赶紧去高三教学楼找人,却只见到许清荎匆匆忙忙往校园外走的背影,他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 许清荎大概有心事,脚步很快,压根没发现有人跟在身后。他疾步走到北门后的一个小胡同里,陆野鬼使神差地停在拐角处。 “慢了5分钟,怎么办?”有一个阴阳怪气的少年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许畅,你别得寸进尺行不行。”许清荎压着怒气。 “我得寸进尺,小杂种,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对面的少年张口就骂,陆野哪里忍得了,可就在他闪身出来的同时,听到许清荎说,“你不是已经如愿毁了我吗,你还要怎样?” 陆野怒火蹭地一下蹿到头顶,果然是像传闻中说的,陈果是被人指使,可他没想到这个人呢居然是许清荎的弟弟。 “你刚才说什么?”陆野一把将许清荎扯到自己身后,朝许畅质问。 “没什么,他没说什么,”许清荎见到他居然惊慌多于欣喜,“你快回去吧,不关你的事。”他死命地往回拉陆野,却来不及了,后路被一堆混混堵住了。 “是他自己送上门的,好哥哥,你可别怪我。”陆野记得,他最后听到就是许畅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随后,一个混混扑上来,陆野凭本能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后来验伤的时候,也是这个倒霉蛋儿断掉的肋骨戳破了肺,给陆野惹了最不利的麻烦。接下来,双拳难敌四手,他很快被打倒在地,他心如火烧,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护着许清荎却做不到。他只能双手抱着头,从缝隙中窥到许清荎一直紧紧地拉着试图加入战局的许畅。后来,周毅是什么时候赶到的,又挨了几拳几脚,警察又隔了多久到来,他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只记得,在派出所的时候,他面对陆家派来的律师和匆忙赶来的陆骁,一口咬定,是对方先动手,许清荎会为他作证。而接下来拘留的日子里,他也一直坚信,从未怀疑。直到警察和律师先后告知他,证人证词与他所述完全相反。他不信,律师偷偷拍了有许清荎签字的证词记录给他看。 之后,双方是如何和解的,他茫茫然不再注意。律师专业且迅速地解决了问题,在派出所呆了两天两夜,满身满脸淤青的他被翁阿姨和哥哥陆骁接了回去。他那位始终未曾露面的父亲暴跳如雷,“你身上的傻气是不是隔一阵不冒出就难受,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你信一个同性恋,你有没有脑子。人家是一家人,凭什么给你作证?啊?真是跟你那个妈一样的缺心眼!” “住嘴,你没资格说我妈。”陆野自打被接到京城以来,忍了无数次,终于彻底爆发,“我为什么信他,因为我也是同性恋,我就是跟他搞同性恋,你听懂了吗,满意了吗?” 第二天,他被强制办理了退学手续,关押在家。他的电话没有被没收,但那一个星期的时间,除了周毅,没有人联系他。他之前豁出最后的脸面,在拿到手机的第一时间,在回家的车上给许清荎打过一次电话,发过一次信息,依旧毫无悬念地石沉大海。一周之后,他登上了直飞伦敦的班机,起飞前,他眼睁睁盯着电话屏幕上许清荎的专属头像不间断地闪烁了八次。他赌气一直没有接,当时觉得解气,现在想起来,恨不得穿越回去,一巴掌打醒幼稚的自己。 他一直认为许清荎恰好时间的电话,是因为得知自己离开,心有愧疚地意欲道歉。如今,他又没那么确定了。无论他当时想说什么,如果自己接起来,是不是他们之间会有不一样的走向? 许清荎一个轻微的转身,打断了陆野的追忆。他侧过身来,对上一双如林间麋鹿般懵懂又怯然的目光。许清荎睁开眼,像是醒了,又不是完全清醒。他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陆野,几分钟之后,他转过身起床,凑到床头柜上焦躁地寻找着什么。无果之后,又向外走。苏遥嘱咐过陆野,许清荎一旦半夜醒来有类似梦游的症状,不要打断。陆野一言不发地紧紧跟着他,怕他磕着碰着。 最后,许清荎在茶几上找到了药瓶,他胡乱倒出来好几粒,直接塞到嘴里,干咽了下去。随后,他像克制地躲着自己的幻觉一般,从陆野身侧头也不敢抬地快速走过,又躺回床上,将被角扯到下巴边,老老实实地阖眸等待再次入睡。 陆野等了一会儿,才跟了回去。他坐在床角,静默地等待许清荎在虚假的药效安慰下再次陷入沉睡。 而他,在确认许清荎睡着之后,把两瓶要又换了回来,他此刻才理解了苏遥的意图。此后,彻夜难眠。 第54章 一个小时之后,陈果起床,看到新信息提醒,打开之后,标注的姓名差点儿让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在看清楚内容之后,他火急火燎地给苏遥打电话,一直打到第十个,那边才接起来。 “喂!”刚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苏遥的语气带着雷霆万钧的杀意,陈果毫无知觉噼里啪啦,“你在清荎那里吗,为什么是陆野给我发消息,你不会是把人交给他了吧?” 苏遥没好气:“对,他被绑架了。” 第30章 昏暗的房间,无法通过室外的光亮来判断时间。 第二天九点多,许清荎醒来的时候,懵然了一会儿。他先是伸手往床另一侧摸了摸,一片冰凉,才敢转过头去,确认空无一人。他吊在咽喉处的一口气缓慢地吁了出来,心口如失重一般急速下落,一直沉回到胸腔里去。一种从半空中落地的感觉,明明该是踏实了,却又伴着挥之不去的失落。 许清荎坐起身来,往床头柜子上瞥了一眼,是空的。他下意识地将右手抚在心口上,被连番打击的心态稍有安慰,或许前一日夜半的失控和昨晚的幻觉,是偶然的。然而,刚刚自我安慰不超过三分钟,他在茶几上翻找手机的时候,猝不及防见到打翻的安定药瓶,他数了数药片,顷刻从脑干凉到脚底。好半晌他颓然跌坐在沙发上,艰难地掐死了自己那自欺欺人的侥幸心理。 有病得治,他悲哀地叹了口气。 一连串的过山车一般的心绪起伏令他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公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直到陆野打开厨房的门,随着不小的动静,一阵浓郁的食物飘香涌了出来。许清荎如木偶一般,极慢极慢地转过头,望向位于客厅后侧角落的厨房,他眨了眨眼睛,又使劲地眨了眨,那个高大的戴着围裙的端着碗碟的身影都没有消失。 “你,怎么在这儿?”他极力压制声音里的颤抖,他原本惧怕着昨天时隔这么久再次出现的幻觉,可此时此刻,他又心惊胆战那根本不是幻觉。 陆野是什么时候来的,他都看到了什么?许清荎甚至不敢去猜测。如果从第一眼开始,自己看到的就是有血有肉的真人,那么昨天给他擦头发的,哄他入睡的,见到他半夜梦游的……啊啊啊啊啊啊,许清荎想一头撞死在衣架上。 “过来吃饭吧。”陆野直接略过了他的问题。 许清荎慢腾腾地起身,去卫生间洗漱一番,出来时,陆野已经摆好了满桌的早餐,自己坐在一边。 他摘了围裙,上半身赤裸着,肩宽胸阔,精炼分明的肌肉让人想看不见都难。重逢之后,看惯了西装革履的陆总,如此赤裸相见,许清荎一时有点儿不好接受。 许清荎将视线转向餐桌,早餐不算太多,但很精心。熬得软烂的鱼片粥、牛肉烧麦、煎蛋和一碟拌黄瓜。 许清荎非常清楚,他的冰箱里空空如也。 “食材是早上我助理送来的。”陆野瞥一眼他的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 许清荎刚要张嘴继续之前的问题,陆野先一步,“快吃吧,都晾好了。” 许清荎语意一滞,就被夹到自己面前的烧麦堵住了下面的话。他食欲恹恹,但又没有糟蹋粮食的习惯,好在陆野给他盛的粥不多,他勉强喝下大半碗,吃了一个烧麦一个煎蛋和两口拌菜。他甫一有放下筷子的趋势,陆野就把他碗底剩下的粥拿过来,自然而然扣到自己碗里,三下五除二把余下的食物全部打扫干净。 在他起身收拾的时候,许清荎阻拦道:“我来吧。” “我来。”陆野躲过他的手。 “你不用去上班吗?” “上午请假了,”陆野回头,“替你也请了。” 许清荎端着自己用过的碗跟到厨房,重复道:“还是我来吧。” 陆野站定,直直地凝视他双眸,直把人盯得低下头去,他认真道:“以后都我来。” 许清荎蓦地一惊,手里的碗落下,被陆野稳稳地接住。 他回过神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在哗哗的流水声中,陆野回答:“昨晚。” “你怎么进来的?”许清荎猜到了,却有点儿理解不了。苏遥明明邀请陆野上去坐坐的,这两人看样子该是互相有好感,最后怎么又会跑到他这里?本来就状态不好的大脑现在分析不明白这么复杂的纠葛,他头昏脑涨。 “我一会儿还得去上班,你自己在家好好休息一下,等我回来。”陆野不想跟他探讨这个问题,又岔开来去。 “是苏遥给你的钥匙?”许清荎紧张地追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陆野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至少这股执着劲还是没变。他意识到躲不过去,利落地把手里几个碗碟刷干净,洗了手,摘下围裙。他将许清荎领到客厅里,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今天早上赵晓宇给他送了几套日常穿戴的服装,他偷偷挂进了卧室的柜子里,留了一套一会儿要穿的在沙发上。他取了放置在旁边的衬衫穿上,系好了扣子,这样讲话看起来郑重一些。他原本不打算这么快挑明,许清荎不会轻易接受,他有心理准备。但有些事不说清楚,确实不合适。 “我昨晚来的,钥匙是苏遥给我的。”陆野直接承认。 许清荎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左手食指,反复磋磨着,这是他紧张焦虑的习惯动作。在眼前的许清荎身上又找到一点过去的影子,陆野心下一酸又一软。 第55章 “……为什么?”内心深处那一点点侥幸被彻底掐死,许清荎认命地问。 陆野想要伸手触碰对方来抚慰其不安的冲动愈演愈烈,他深呼吸一口气,方才勉力压下些许。 “因为我跟他说我想要重新追求你,照顾你,”陆野喟叹一息,“之前跟你说的我对苏遥感兴趣只是接近你的借口,我跟他道过歉了。对不起,我也向你道歉。” 许清荎静默了好一阵子,陆野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字正腔圆标准的中文,可合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呢?他费劲巴力地思索,又对照陆野深情的目光和严肃的态度,蓦地确认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许清荎腾地起身,由于动作太快,腿重重地磕在茶几上犹自未觉。 “你慢一点。”陆野皱眉提醒。 “你别管我,”许清荎突然炸了毛一般,“陆总,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最好当自己没有说过。你把钥匙还给我,咱们以后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不会有什么特殊情况,不需要再见面了。” 得,称呼又变成了“陆总”,一朝回到解放前。 陆野能理解他的惊诧和排斥,他也没乐观到以为对方会乖乖配合。陆野用腿侧把茶几不着痕迹地向外推了推,以免许清荎情绪激动之下再碰到。 他四两拨千斤地反驳,“我决定了要追求你,怎么能不见面呢?” “陆野!”许清荎提高了声调,“你长不长记性,追求我?你脑子坏掉了吗?” 陆野不紧不慢,“你就当我坏掉了好了。” 许清荎气得浑身战栗,咽喉干涩,每说一个字都剐掉一层皮似的:“你,你……” 陆野见他真动气了,赶忙安抚,“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脑子没坏,我想得很清楚。” “你闭嘴!”许清荎连珠炮似的,“陆野,你要是不长记性,我替你回忆回忆。当初,你为我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待在派出所的时候,是我做了假证,维护行凶的人。别说当时我们还是没有分手的关系,就算是普通朋友,甚至是陌生人,我这种行为叫恩将仇报,叫背叛,叫犯罪,你是白痴不记仇的吗?”许清荎大口地喘息,“你……你,”他咽下带着血腥味的气息,“你好好一个人,离我远一点行不行?” 陆野:“……”这人是真的懂怎么往他心窝里最深处狠命地戳刀子啊! “我试过了,”他轻声道,“八年时间,8000多公里的距离,可我就是做不到啊。” “做不到是你的事,”许清荎转过头去,“什么追求照顾之类的,我不需要也不接受,你走吧,把我的钥匙留下来。” 陆野知道,这时候跟他犟没有结果,气头上他说什么对方也不会接受。但他早已不是十八岁的时候,宁折不弯。他懂得退让和婉转,他愿意为眼前这个人做尽可能的妥协和改变。 他起身,拿了手边的正装当着许清荎的面往身上套,“我换衣服,下午还有个会,锅里留了午饭,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许清荎彻底无语了,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当年一逗就脸红的纯情少年,怎么就变得脸皮如此之厚? 他色厉内荏地讥诮,“我吃什么与陆总无关。” 陆野没什么被冷待的自觉,自顾自地安排,“我明天替你预约了全套的体检,要不今晚吃得清淡一些?” 许清荎都被他气笑了,刚要继续反驳,门外骤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像要砸门而入的敲门声。 两个人下意识对视一眼,陆野套上西装外套,挡在许清荎前边走到门边。 “谁?”他问。 “我是陈果,开门。” 陆野打开门,陈果头重脚轻地撞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物业保安。 “你干嘛?”许清荎也走了过来,一头雾水。 陈果上上下下把他仔细地端详一遍,欲要伸手摸一摸,又鬼使神差地在陆野审视的目光中乖乖地缩了回去。 “你,”陈果挤眉弄眼,“你没什么事吧?” 保安可没有陈果这么迂回,当先一人声如洪钟,“许先生,这位陈先生说您可能被非法拘禁了。” 陆野:“……” 许清荎:“……” 陈果:“……是苏遥告诉我的。” 陆野凉凉道:“那你应该直接报警。”说完话,他直接从敞开的大门离开了。 陈果:“我……”好心当做驴肝肺,我不是打算放你条生路吗?那么大公司的总裁,留案底好看啊? “许先生,需要我们替你报警吗?”尽职尽责的保安见陆野离开,有点儿急了。 “不用,不用,”许清荎连忙解释,“都是误会,给你们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客客气气地送走了保安,许清荎才想起来,他的钥匙被那人带走了。 他在打电话告诉白卿卿换锁和今晚再要一次之间犹豫不决,陈果凑过来,没眼力价的继续问:“他怎么在你这里,是来报仇的吗?” “嗯。”许清荎想怪他这么大的人了不动动脑子,见其一脸关切,又埋怨不出口,只能敷衍地应了一声。 “这可怎么办啊,他说了要怎么报复你吗?打你一顿还是……你这里没他能看上眼儿的东西吧?”陈果实话实话。 许清荎要被他气死了,自暴自弃道:“劫财没有,劫色行不行啊?” 第56章 第31章 “劫色?”陈果眼睛瞪得比核桃还要大,“他不会也是,也是,那什么吧?我说呢,他是不是很早就惦记你了?怪不得那时候他总是来找你,原来是有贼心啊他,我怎么早没看出来?” “让你看出来的事,基本上就跟昭告天下差不多了。”许清荎腹诽,也不知是该夸他聪明,还是该赞他心理强大。 “别瞎猜了,”许清荎反问他,“你一大早跑过来干嘛?” 陈果见许清荎人身安全没有问题,顿时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一大半,他轻车熟路地自己跑到厨房倒了一大杯水灌下去,抹了抹嘴边,“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吗,苏遥那小子诓我。我一早上看见陆野给我发信息,说你今天请假有事找他,吓死我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我就只好打给苏遥,昨天明明是他说回来照顾你的。结果打了十个八个他才接起来,声音跟没睡醒似的,他说你被绑架了。” 许清荎敲了一下陈果脑袋,“他说你就信,动不动脑子?咱们昨天几点才结束,那孩子不睡到下午起不来,你一早上打给他,他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我也不全信,不是没报警吗?”陈果摸着被敲过的地方,讪讪道。 “你新买的锅?里面是什么啊,能吃吗?我还没吃早饭呢。”陈果好奇地揭开一个貌似全新的,开着保温档位的电蒸锅。 “等等。”刚才许清荎听陈果提起他关机,才想起来去茶几上把自己的手机打开。再往回走,阻止已经来不及。 陈果目瞪口呆,“这是蒸饺?你包的?”他旋即自己摇了摇头,“不可能,你都好几年不进厨房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手里的锅盖吓得差点儿掉下去,“不,不会是,是,那个人做的吧?” 许清荎欲哭无泪,“是啊,你不怕被毒死,你就吃吧。” 陈果一贯懒得多转一圈的脑筋也有灵光的时候,只是用的不是地方,“不会的,他不是还想劫你的色吗,毒死了怎么下手。”陈果咬了一口蒸饺,赞叹道:“这玩意真高级,温度正好。欸,”他突然脑筋一转,紧张兮兮地盯着许清荎看,“你不会已经被人得手了吧?” “滚蛋,吃也堵不住你的嘴!”许清荎恨声。 陈果笑了,“我跟你开玩笑的,陆野是什么人,我就算没有你们熟悉,也知道个大概。他也就是看上去挺闷挺严肃的,实际干不出欺负人的事,要报复你,直接把咱们的活儿辞了不就得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为什么在你这儿,还给你做饭吃?不会真的意图不轨吧,那他这反射弧饿太长了点儿,早干嘛去了,当年近水楼台的时候浪费多少机会。”以前总要边吃边照顾看不见的爷爷,陈果吃东西不耽误说话,“难道他有什么受虐倾向,谁坑他害他,他才喜欢谁?”陈果说到这儿,把自己都逗乐了。 “你也知道不着调了?”许清荎白他一眼,避开了他的问题,“看你心情不错,不是失恋了吗?” 陈果是有些思想简单幼稚,但不是笨,他看出来许清荎在逃避,再担心也只能配合。他闻言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吴芸骂了我一顿,说她没提分手,我提的不算。” 许清荎莞尔,“那彩礼的事,能商量?” 陈果语气低沉些许,“她说不用我操心,她已经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家里介绍的对象,她爸妈生气几天之后应该也能想明白她的态度。”他吃了五六个饺子,把锅盖又盖了回去,“不过,我寻思得给人家个台阶,三十万我实在拿不出来,想办法能凑多少凑多少吧。” “吃饱了?”许清荎指了指,“不是你的饭量啊。” 陈果吐了吐舌头,“人家留给你的,我都吃了怕他揍我,我可打不过他。这家伙怎么长的,比年轻的时候又高了壮了,更好看了。还是国外的水土好,穿衣服也洋气不少。” 陆野要是听到陈果这一段真心实意的夸奖,估计要吐血。 “出息!”许清荎揶他,“今天工作室有安排吗?” “没有,你休几天假吧,”陈果觑着他的神色,谨慎地试探道,“你是不是该去复诊了?当时大夫说,就算没什么症状的话,最好还是半年去一回。”何况,他现在状态肉眼可见的有问题。昨天早上的事,他能敷衍过不了解情况的人,但苏遥和陈果是陪他一起从最糟糕的状况走过来的,糊弄不了。 “嗯。”许清荎没有多抵触,“下周找时间去。” 陈果:“我陪你。” 许清荎拒绝,“你看好家就得了。”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陈果被他撵走了。工作室这个月开始,工作量排得很满,不能他们两个谁都不在。 陈果出门,车开出去一会儿,短信提示,收到一笔5万块钱转账。他没记错的话,许清荎几天前那个客户的拍摄昨天刚好结尾款5万,而其他项目的尾款周期还挺长。 “都给我了,医院那边没有催款吗?”他问。 “jk的定金高,下半年的都付过了,别操心了,之前不够的时候不是经常让你垫?”许清荎回。 陈果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直到绿灯亮起被后边的车催促。他们明明一直在脚步不停地努力,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许清荎给苏遥发了条信息,“起床下楼找我。”晚上那孩子才回他,“哥,我回剧组了,半个月后见。”加了一个狗头保命的表情。 第57章 居然跑了,许清荎想要骂他几句,有心无力。 陆野来到办公室的时候,赵晓宇已经把他交代下来的事情办好了。 “陆总,安装摄像头的人和发邮件的人一致。机场的视频在这里,要报警吗?”赵晓宇指了指陆野桌上的移动硬盘。如陆野所料,一周之前,有人收买了机场物业的保洁人员,在正对vip通道的垃圾桶壁上安装了针孔摄像头。 “当然报警。”陆野冷声,“你提前跟警方那边打个招呼,除了这次的偷拍,他电脑里一定还有其他的资料。” 赵晓宇,“好的,明白。” “奥华内部有高层知晓并且给他提供资源,”陆野安排下去,“顺着这条线继续查。另外,”他顿了顿,涉及许清荎的事,他身边的人,陆野会自己想办法查清楚,不假人手,但有一些东西,他需要动用些手段,“我有一点多年前的案件资料要查,过几天麻烦你。” 赵晓宇点头,“您尽管吩咐。” 陆野处理了一会儿其他事务,不知不觉四个小时过去,到了下午三点左右。陆野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他食指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十下之后,内线电话响了起来,市场总监林莉在门外等他。 赵晓宇办事效率很高,警方也不含糊。 陆野挂了电话,林莉踩风火轮似的敲门。 “进来。” “陆总,我有件急事汇报。”林莉开门见山。 陆野颔首,“你说。” “我这边刚刚得到消息,一个小时之前奥华的一个摄影师jason被警察带走了,好像是跟机场偷拍的事件相关。之前我们只调取了当他的录像,这是机场内部自查发现的,具体情况还不清楚。” 陆野问:“我们和奥华的合作有问题吗?” 林莉思索片刻,照实道,“去年之前还可以,最近五年,咱们一直启用奥华和合威两家供应商。今年年初,合威出了税务问题,剩奥华一家独大。但他们家摄影师流失严重,新人质量达不到要求,所以以往两家平分的另一部分业务我们倾向于分散给小的工作室和独立摄影人,今年新增的几个大项目他们也只分到了类似花絮拍摄的小份额。续约的时候,在合同上没有给他们什么优待。奥华上层意见很大,跟我和公关部的总监提过好多次,季副总也了解这个情况。” “我知道了,”陆野又敲了两下桌面,“对于供应商,我的态度是宁缺毋滥,当断则断,林总监,你认为呢?” 林莉一惊,奥华是之前的总裁指定的供应商,陆野一直没有发表过意见。她心领神会,“我同意。” 按部就班地处理完事务,陆野在下班时间的第一分钟走出办公室。 “陆总,司机在停车场等您。”赵晓宇照例道。 “不用了,我最近都自己开车,有需要我再通知你。”陆野疾步走到电梯口。 “好的。”赵晓宇无端从boss这句话中听出了点儿显摆的意味,难道是在炫耀自己的开车技术?赵助理觑着他们陆总匆忙走进电梯的背影,总觉得哪里好像有些不同。 陆野开车之前,先给许清荎发了条信息:“我下班了,现在去买菜,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他有心理准备,压根没指望能够得到回复。他只是事无巨细地想告诉那个人而已,潜移默化,他要渗透进许清荎生命里的每一个角落。 他研究过了盛世华庭附近的生活布局,直接将车开到了最近的综合性超市。其实,他非常非常希望接许清荎一起来,两个人有商有量的采购生活用品。明明刚刚开了个不那么顺利的头,他便迫不及待地期许共同。陆野自嘲地笑了笑,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他太心急了。可是,这也怨不得他,八年前他们曾经一起无数次憧憬过,他不过是把埋在心底深处的盼头又拾起来了而已。压抑太久,一朝重见天日,根本按捺不住。 他想要一个家,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他采购完毕,拎着两大包食材、零食上楼,电梯打开的瞬间,心凉半截。 门口堆着一个大袋子,他偷偷挂进衣柜里的衣服委屈地堆在里边,冒出头来。陆野侥幸地把钥匙插进门锁,小心一转,意外地还能打开,但门内加装了锁链,打得开,进不去。 左手鸡右手鸭,一门心思往回赶的小陆总被挡在门外,跟只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似的。 第32章 陈果离开之后,许清荎独自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很久。他从昨天晚上第一眼看到他以为是幻象的陆野开始梳理,他温柔的语调,触摸在自己发丝上的热度……一直到他摘下围裙……停!许清荎低头瞅了一眼,我去!这都能有反应,你是不是禽兽啊? 他在极度的自我厌弃与无可奈何中,走向卫生间,打开淋浴喷头,在倾泻而下的凉水里,胡乱地不熟练地粗暴解决。越想要速战速决,越不给力,折腾了大半个小时。之后,身心俱疲,倚在淋浴间墙边喘息了许久。 许清荎跨了出来,拿浴巾搭在身上,双手杵着洗手台,茫然地打量着镜子中这幅双颊红晕的陌生面孔。 其实,他的xing经验极其贫乏。初中时,始于收到一个男同学的情书,他虽然对对方不感兴趣,却揭起了他心底一直不敢触碰的隐秘的好奇。后来,差点儿被发现之后,便谨慎小心地自我约束了许久,直到邂逅陆野。 第58章 那一个月夜下,音乐声中的轻吻,好似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但那之后,从第二天开始,他试图刻意疏远那个人,在陆野找到他时,企图用酒醉的意外来给双方一个台阶下。然而,陆野没有给他机会。少年时的那人便是小倔驴的性子,做了就认,义无反顾,也不允许他后退。 “许清荎,我喜欢你,那个吻是有些冲动,我会负责任。”十八岁的陆野一脸认真。 许清荎哭笑不得,“都是男人,我要你负什么责任?” “跟性别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你这个人,你是男是女是什么都行。” “起开,我能是什么?” 陆野挠头,“是我不会说话,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除非你讨厌我,不然那个吻就作数。” 许清荎:“作什么数?” 陆野:“就是我这辈子定下来你的意思。” 彼时,许清荎能够从他坚定的目光中读出十八岁少年的一诺千金。但他并不了解,陆野的妈妈对他很宠爱很宽松,从小到大唯独灌输一点要求就是男人的责任感,认定一个人,是不可以始乱终弃的。 许清荎有点儿被“一辈子”这三个字惊到,一时无言。 “你讨厌我吗?”陆野直截了当地问。 许清荎闭上眼,深深地吐息,他无力招架这种直球选手。 “不,我喜欢你。”他睁开眼眸,澄澈的眼底全部是这一刻陆野的样子。 那几乎是许清荎将近三十年的前半生间唯一对自己随心所欲的纵容,甚至后来突破最后一步,是他主动的。 之后,意外接二连三,经历了枯燥的一门心思提前毕业的大学,三年战地出生入死,回来之后接受药物治疗一年多,他曾经一度在当打之年毫无欲念。也不止是这方面,其实他对什么欲望都很淡,比如戒烟。现在就算是恢复了些许,偶尔生理反应,也不过匆匆敷衍。 陆野是第一,也是他的唯一。 当着陆野的面,他可以用理智压抑情感,说出最绝情的话。独处时,他却没有办法抵御刻进本能里的对那人的依赖和渴求。这样的认知令他沮丧而矛盾,一颗心被撕扯得七零八落。 许清荎在一阵思想斗争之后,起身换衣服出门。打开衣柜,很容易就在不起眼的边上看到了那几套明显不属于他的定制西服套装。主人小心地将他们委屈在角落里,可惜还是太显眼了,许清荎就没有这样的衣服。 他去书房的储物柜里翻出一个最大的袋子,把那几套西装塞了进去,拎到门口。他走路去几条街之外的市场,找到配钥匙的大爷,问他能不能给门加一道锁链,就像是酒店房间那种。大爷挺专业,立马从台面之下的柜子里掏出好几个样品。许清荎挑了一个看起来挺坚固的,两人谈好价格,大爷锁上摊位跟他回了家。一顿叮叮当当的操作,120块钱搞定。 送大爷出门的时候,大爷瞥了一眼地上的衣服,“小伙子,这么好的衣服不要了?” “哦,不是,是朋友的,一会儿有人来取。” “那你可别这么放啊,被人看见拿走了怎么办?” “对,您说的有道理。” 送走了大爷,许清荎瞅着门口这一袋子憋憋屈屈的高定,一个脑袋两个大。虽然小区安保不错,没有门卡坐不了电梯,但放在门口确实容易被人当做垃圾取走。这几套,目测价格不低于30万,丢了他可赔不起。 他卑微地将袋子拿进来,收到陆野的信息之后,又在窗边遥望了一会儿,当看到那台车从楼下驶过,直奔停车场入口,他才又把衣服袋子放了出去。 “不会租了车位吧?只停一次给不给退钱?”他忍不住操心。 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时,许清荎的心蹦到了嗓子眼。陆野掏钥匙开门的动作令他只剩下紧张,而最后门外一声沉重的叹息,搅得他心乱如麻。 许清荎就站在门后静静地等待,却始终等不到那人离开的脚步声,反而只有悉悉嗦嗦整理东西的声音。 门外,陆野将塑料袋放下,整理怕碎的鸡蛋、豆腐,轻拿轻放。他把衣服袋子往旁边推了推,干脆席地坐了下去。他想了想,没有给许清荎打电话,他知道那个人在门里边,他舍不得他为难,也不想再听那些违心的狠话。 “晚饭吃什么?”他只是发了一条信息,紧接着又补充了一条,“点外卖的话我可以离开一会儿。” 两声闷闷的震动隔着门板传出来,陆野往后扫了一眼,有些意外。 许清荎懊恼地恨不得将捏在手里的电话扔了,半晌,他回:“吃过了。” “撒谎的小孩长长鼻子。”陆野在门外声音不大不小地自言自语。 许清荎有一点儿走神,陆野的反应与他预计的一点都不一样,他印象中的少年温柔豁达,但偶尔有一点点霸道。 他记得当初引导参观团发现高二三班小团体作弊那件事之后,校花的男闺蜜寻到些线索,曾经来找他质问。陆野好几天之后才从说漏嘴的陈果那里听说,午休时间直接从教室把人扯着脖领子拎到操场没人的角落,警告他,要是再敢找许清荎麻烦,后果自负。彼时,高二三班正在被教导主任加班主任高压整顿,许清荎又是学校里的香饽饽,校花已经出国离开,那人审时度势,倒也真消停了。 晚上偷摸打电话,许清荎埋怨陆野,“不是答应了家里,再不惹事了吗?” 第59章 陆野有自己的逻辑,“凡事分轻重缓急,这事儿就是闹到退学,我也不能让他碰你一下。” “没碰。”许清荎给小驴顺毛。 “找你就不行,看一眼也不行!”陆野怒气未消,他更气许清荎隐瞒。 许清荎哄人,“好,好,以后你把我锁家里,谁也找不着看不见行不行?” 陆野不领情,“你别嬉皮笑脸的,逼急了我真做得出来!” 做得出来吗,时隔这些年,许清荎得到了答案。他对着房门,不出声道:“吹牛。” 门外安静了许久,但许清荎一直没有听到陆野离开的脚步声和电梯开阖的声响。他确认,那人还在。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一道铁门,无声的对峙。许清荎没忍住,扒开了猫眼,第一眼什么也没看到。他反应过来,往下瞟,才看到两个超市的购物袋和陆野头顶的一小撮头发。 居然席地而坐,还要不要一点形象了? “你走吧,”许清荎没忍住,给他发信息,“坐在地上丢不丢人?” “有什么可丢人的,”人家不害臊地回,“有人问我,我就说吵架被撵出家门了。” “你!”许清荎怀疑这个人被换了芯子。 他正被气得不知道说什么,那边陆野的电话响了。 他听了一会儿,说道,“明天处理来得及吗?”看来是公事。那边的下属又说了些什么,陆野回复,“我现在没有电脑,要不你把我车上的笔记本送过来吧。我把地址发给你,我跟物业打个招呼,我今天刚买了地下车位,他们知道,到时候我让保安刷卡送你上楼。” 什么?陆野要让他的下属来送电脑?然后,看到自己坐在别人家门口的样子?这人是不是疯了!许清荎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脑袋要炸了。 陆野放下电话,不出十秒,就看到周毅给他发的十个问号加数不清的刀片,他嘴角不明显地勾了勾。 陆野轻抬手腕,视线随着表盘上的时针转动。 三分钟之后,门内哗啦一声,许清荎扯下锁链,打开了房门。 “进来,”他嘴硬,“仅此一次。” 陆野缓慢地站起身来,锤了锤自己憋屈的长腿,慢条斯理地收拾地上的袋子,把食材和他的衣服一股脑顺着半开的门扇塞了进去。 他翻出自己买的一沓新拖鞋,取出其中情侣款的穿了一双,另一双和其他的放到鞋柜里,准备哪天趁人不注意把许清荎的旧款和之前客用的全部扔掉。 许清荎睨着他按部就班地动作,莫名想起以前陈果爷爷念叨过的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 第33章 陆野进门之后,毫无客人的觉悟,他先将购物袋拎到厨房放置。然后径直走到卧室,把自己的西装换下来,换上刚才在超市一并顺手买的家居服。他一向没那么讲究,工作时候穿的高定是助理按季度替他取回来的,只在上班时间和应酬场合穿着。私下里,日常生活中他还是穿随处可见的大众品牌。 他把那几套西装从袋子里取出来,耐心地又挂进了柜子里,许清荎坐在客厅沙发上,任他折腾,没有阻止。 他穿着家居服出来,回到厨房,先洗了一串葡萄,切了一盘哈密瓜,拿到许清荎面前。 “你吃点水果,我做晚饭。” 许清荎嘴硬,“我吃过了。” 陆野不拆穿,“我还没吃呢。” 午饭留的饺子已经没有了,很正常,许清荎不会浪费粮食。 他戴上围裙,把今晚要做的食材留出来,多买的包好,分冷藏冷冻放进空荡荡的冰箱里。 这么一顿折腾,时间已经不早,许清荎高中时候的胃病就是吃饭不定时落下的。后来,他和陈果两个人施压,一个管平日学校里,一个周末要求他餐餐打卡汇报,缓解了一阵子。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复发。 他收敛发散的思维,做了炸酱面,两个快手菜,二十分钟就好了。 “饭好了,”陆野走过来,挥手在愣神的许清荎面前晃了晃,“吃饭吧。” 一句谎话不好意思重复第三遍,许清荎肚子里的馋虫在叫。 “一个人吃饭没什么意思。”陆野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许清荎冷不丁就回忆起,当年赢了篮球赛他请陆野吃饭,那个说“不习惯一个人吃饺子”的小孩。心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他起身,跟了过去。 炸酱面配黄瓜丝豆芽、西红柿炒鸡蛋、白灼海虾,一顿晚餐,营养均衡,清清淡淡。两个人坐下吃饭,就只是专注地吃饭,没有多余的交谈。陆野把新鲜的海虾一个一个扒干净码放到盘子里,许清荎没有推辞,吃了好几个。两个成年男人,打扫这些饭菜用不上十几二十分。饭后,照例陆野包揽了刷碗和收拾厨房,许清荎回到客厅,独自跟两盘水果较劲。 理智上,他应该立马把这个人撵走,可心底有个声音不停地劝说,再等一会儿,就放任一小会儿。他许久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触,陆野在他视线范围触手可及的地方,会让内心罕见的踏实与宁静。 全部拾掇完毕,陆野收拾干净厨房,脱下围裙,合上了推拉门。 门扇碰撞的轻微声响,如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在许清荎脆弱的神经上,让他骤然清醒。 陆野擦干手,去桌面上取手机,赫然看到一条转账信息。许清荎转给他的,4500块钱。 第60章 他在心里默叹了一息,怎么会那么乖呢,果然出招了。 陆野锁上手机屏幕,自然而然地坐到许清荎身边,用牙签扎了一块哈密瓜放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还挺甜的。”他说。 许清荎没法再继续纵容自己,人可以长久地生活在黑暗中而苟延残喘,却无法摒弃对光明和温暖的渴望。一旦触碰到,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将人拽入泥潭。让陆野见到他最不堪的狼狈模样,已经令他痛苦不堪。他不能允许自己贪恋对方给予的暖意,再次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给陆野原本平静安逸的生活带去无谓的风险。 陆野很好,一直很好,他配得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八年前,他不自量力,以为可以与命运抗争一回,结果一败涂地,差点儿无可挽回,他再也不敢了。现在,陆野比八年前更加成熟自信,更值得爱与被爱,他根本没有资格,配不上。 而且,这个人太心软了,大概是把怜悯与念旧错当做放不下。 “把钱收了。”许清荎目视电视中无声的画面,冷淡道。 “这是什么?”陆野明知故问。 许清荎阐明,“上次酒吧的费用和今天三顿餐费。” “哦,好。”陆野认可,利落地点了收款。 许清荎一愣,这人如此听劝,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这么一来,他明算账打发人的行为,好像被理解成认可了付费服务的模式。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许清荎慌不择路,他必须快刀斩乱麻,他身上太多破绽和马脚,他没有信心在陆野面前一直粉饰太平。 “你可以离开了。”许清荎明明白白地下逐客令。“把钥匙留下。” 陆野转身,凝视许清荎侧颜,叹了一声,“你能不能不撵我?”这一句语气平平淡淡的,没有很委屈地卖惨,也不卑微,却轻易瓦解掉许清荎周身笼罩的冰山外壳。 许清荎垂首,两手交叉杵在中间,缓慢地开口,“当年的事,对不起,我道歉。” “你道过了。”陆野回答。 许清荎愕然地望过来。 “你打过电话,是我没有接,所以算你道过歉了。” 许清荎怔了一刹,反应过来陆野说的打过电话是什么意思,他急速地低下头,掩盖掉眼中蓦然氤氲的水雾与难以言喻的痛楚。他痛得连瞳仁都在颤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还是应该当面跟你说一句,对不起。”缓过一阵心悸,许清荎将错就错哑声道。 “好,我接受。”陆野温声回应,“过去的事就到此为止,不再提了,好不好?” 许清荎使劲眨了眨眼,把眼眸里弥漫的水汽憋了回去,再抬头,眼尾有一抹遮不住的薄红。 他说,“好,不提过去,说现在。陆野,”许清荎直视他,“你的同情心是不是过于泛滥了?其实,我现在过得还成,收入不低,也没什么负担。” 陆野心道:小骗子,却也没有打断。 “睡眠的问题你看到了,我就解释一下,毕竟我之前在战地待过三年,回来后有ptsd倾向。但不严重,回来的人大部分都有,官方提供心理疗程,我认真地完成了。所以,这两天只是意外,可能是工作强度太大,又喝了酒,偶然症状,我会注意,晚上把药锁起来,下周我约了复查。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分开之后,跟你没有一丁点儿的关系,你没必要往自己身上揽。以前的事,是我的问题,你没做错什么,更不欠我的。” “说了,不提以前。”陆野提醒他。 “不提以前的话,陆野,”许清荎再次直呼他的名字,“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我理解不了你的行为。” “嗯,现在是还没有什么关系,我说了,我重新追求你。” “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许清荎烦躁道,“这个世界那么大,有很多适合你的条件好的人,你追求我干嘛?” 陆野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在许清荎抽手之前撤开。 “我只要我喜欢的。” “喜欢?”许清荎困惑,“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满口谎话不顾你的死活?还是喜欢我现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和行为?陆野,你当自己是什么,救世主?别傻了,你只不过是被小时候的观念束缚住了,你母亲教导你负责任从一而终没有错,但也要看对象值不值得。你太迂腐了,同情怜悯不是喜欢,前任过得好不好跟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他激动又无奈,“你去找一个年轻的、简单的、跟你在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层面,配得上你的人好不好?我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我不喜欢被打扰。” “许清荎,”陆野骤然提高声调,“你听话一点行吗?” 许清荎呼吸一顿,他差点儿忘了,陆野是有脾气的。 “都说了不提以前。”陆野语气又软了下来,他本来是打算凶一些的,这个人讲话实在是太气人了,可才刚刚大声了一句,就又舍不得了。 “轰隆隆”窗外乍然响起一连串惊雷,随即暴雨倾盆而下,电视画面中正在滚动播报雷雨天气的预告,他们都没有注意到。 “今天太晚了,又下雨,”陆野挺感谢老天爷的,“有什么话明天再说行吗?” 许清荎也理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突降的大雨给他们双方都递了个台阶,实际上他的庆幸恐怕要大过对方,但他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这种本能无限渴望,理智上强迫远离的矛盾,要把他折磨得彻底疯了。 第61章 “明天你离开,把我家的钥匙留下来。”他再次重申之后,起身去了卫生间洗漱。刷牙的时候他才注意到,昨天晚上搁在这儿的一次性牙刷和纸杯已经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和他的牙杯无限接近的新杯子和新牙刷。 等他出来,陆野已经自动自觉地从柜子里取了一个枕头和一个薄毯,扔在沙发上。他瞥了一眼,无力反对,反正他说什么,这人也不会听。 许清荎把自己砸到床上,伴着门外悉悉嗦嗦的洗漱、铺被,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他今晚忘记了吃药,但睡得格外香甜,甚至连半夜有人躺到他身侧将他揽进怀里也毫无察觉,当然也压根没想起来,哪里有什么下属联系陆野送笔记本电脑。 第34章 第二天早上,许清荎的生物钟终于回归正常,在八点的固定闹钟响起来前两分钟,睁开了眼睛。很久没睡得这么舒坦过,特别解乏,没有一点儿起不来的拖沓感。他直接翻身起床,拉开窗帘,外面雨过天晴,艳阳高照。 许清荎出了卧室,余光在沙发上扫了一眼,干干净净,坐垫回归原位,毯子和枕头叠在一侧。他七上八下的心一半落实,一半落空。 他走到餐桌前,不出所料看到陆野留的纸条,“三明治在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着急上班的话,带上。”更不出所料,没有留下其他的物件。 许清荎去卫生间洗漱回来,拿出微波炉里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很熟悉的味道。 陆野比平日办公时间早一个小时到公司,赵晓宇已经在等他。 “陆总,那人硬盘里和邮箱里所有的资料我都筛查了一遍,其中这两段是和许老师相关的。当时他已经加到附件里,准备和机场偷拍的照片以及之前邮箱里的照片一起发给收买的营销号。” 陆野接过硬盘,“处理好了吗?” “原素材全部彻底删除,包括源头监控。另外,奥华一个副总和jason私下谋划,打算借散播摄影师的丑闻,倒逼我们把跟小工作室和个人的合作拿回来,交给他们。证据警方那边有一部分,我们收集到的也提交了过去。” “敲诈未遂和没来得及做,在量刑上差别还是挺大的吧?”陆野朝赵晓宇笑了笑。 后者一本正经,“所以,我帮他把邮件删除附件,发了出去。” 陆野满意地点头,“辛苦了。” “对了,麻烦帮我把预约的体检推后,具体日期我再通知。”他不想把许清荎逼得太紧。 赵晓宇:“好的,没问题。” 今天上午,陆野没有安排任何会议,处理过内部系统上传的工作之后,他把移动硬盘插到电脑上。硬盘里没有其他资料,只有两段经过剪辑的视频,都不长。 第一段,看环境是在一个摄影棚里,两个摄影师围着一个模特静态拍摄,旁边有忙碌的配合人员。其中许清荎的角度应该是辅拍,不在正面。一个场景过后,许清荎突然起身,猛地推了身后另一个摄影师一把。虽然视频刻意剪过,但许清荎反应很大很迅速,所以在那之前,对方蹭过许清荎屁股的手,有心去看的话可以看到。当然,动作很不明显,作为罪证非常牵强。 对方阴阳怪气地挑衅,“哎哟,许老师,你弄疼我了。” 显然这是在对方的地盘,旁边一阵哄笑。 有人立马帮腔,“我说jason,人家许老师不是咱们圈子里的人,你别乱撩了。” “是吗?”jason的手又搭上许清荎肩膀,“我觉得许老师,哎呦呦……”许清荎一把将他胳膊扭到身后,“别碰我。” “不是就不是吧,难道还不能做朋友吗?”jason一副绿茶语气。 “我是,我单纯就是讨厌你!”许清荎松手把人扔到地上。 jason起身不依不饶,已经走到门口的许清荎回身,一拳打在他脸上,随后整个摄影棚乱起来,看热闹的、拉偏架的、幸灾乐祸的乱成一锅粥。 大概,这就是最早那篇“出柜”新闻的源头。 陆野能够清晰地察觉,这个时候,许清荎情绪不稳定,抑郁且暴躁。单从视频来看,他说话出格,反应也过激了一些。但陆野相信,这人绝对不是第一次骚扰许清荎,私下里一定比人前要恶劣得多。 另一条视频是盛世华庭停车场的监控,出现在镜头下的许清荎来来回回从车里往楼上倒腾了好几趟行礼,他扫了一眼画面左上角的日期,大约这是他搬家那天。最后一趟的时候,许清荎去物业还小推车,路过拐角的时候,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立刻冲了过去。之后,监控有一段死角画面,只能听到混乱的咒骂声和吵架声。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很快又闪了出来,一个人被打倒在地,滚爬着逃跑还不忘回头叫嚣,“你个不知好歹的,原来藏了小白脸!”许清荎追出去两步,又退回来,从柱子后边扶出一个踉踉跄跄的青年——是苏遥。 原来,两个人是这样认识的。在他照顾不到的空间和时间,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陆野心里既骄傲又憋气得慌。 京郊产业园二楼的工作室里,前台小姑娘rita正帮刚来不久的女摄影师乔乔整理素材照片。 “你听说了吗,那个jason进去了。”rita乐呵呵道。 “哪个jason?”乔乔问? “就是刚去奥华那个,成天脑门上贴着同性恋三个字到处招摇,多少模特都被他揩过油,人家只要一发火,他就上纲上线说什么时尚圈抵制歧视。之前屡次犯贱被许哥揍过,圈里人都知道。”rita瞟了一眼盯着电脑整理排期的陈果,“陈哥,你知道吧?” 第62章 “知道什么?”陈果反应总是慢半拍。 乔乔重复,“说有个摄影师jason被抓起来了。” “啊?真的?”陈果惊掉下巴,毫不掩饰兴奋,“为什么啊?他活该,那人心术不正,就不是个好东西。” rita抿嘴笑,“能得我们陈哥好几句埋汰,也是做人够失败的了。” “到底怎么回事?”乔乔也很好奇。 “具体不清楚,好像涉及商业欺诈,和奥华上层相关。” 陈果追问,“你从哪知道的,消息可靠吗?” rita晃了晃手机,“jk的小美告诉我的,绝对靠谱。陈哥,今天许哥来吗,这么好的消息,是不是能换一顿寿司大餐?” “拉倒吧,”陈果一惊,“你别总坑他,你们许哥起早贪黑的,容易吗?” “谁要坑我?”许清荎笑着走进来。 “许哥,你看把陈哥小气的,我说有好消息,让你请我们吃寿司,跟要他命似的。”rita告状。 “什么好消息?”许清荎纳闷。 乔乔把刚才的事复述了一遍,她今年才回国,还真不了解这个jason是哪盘菜,末了开玩笑道:“许哥,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那人不是好东西,才为民除害?” “嗯,”许清荎点了点头,语调轻松,“可惜法治社会,我的觉悟落后了。” “怎么样,这好消息值得庆祝吧?”rita朝陈果挑眉。 乔乔很配合,“中午我定翠福轩的茶饮,还有浪吧的鸡尾酒,把他们几个都叫回来。”她是白卿卿的远方表妹,也是一不太着调的小富二代。 “行,rita定午餐,寿司也行,别的你们想吃的也行,算我的。”许清荎配合度一如既往得高。 “噢耶,我该敬那个jason一杯。”rita笑着跑去订餐了。 陈果跟着许清荎进了他的办公室,顺手把门带上。 “大哥,你能不能量入为出?”陈果愁云惨淡地盯着他。 “不至于,”许清荎笑了,“卖二手衣服的钱还剩着呢。”他昨天咬了咬牙,转给陆野一半,全部物归原主,他就真得喝西北风了。 “哎呀,别提了,”陈果一拍大腿,“那衣服我卖赔了。” 许清荎不在意,“二手的东西,你情我愿,没什么赔不赔的。” “你那个是刚上市的紧俏款,在店里要配货才能买,我按标价打折的,赔大了。” “你怎么知道?” “苏遥的助理娜娜告诉我的。”陈果一脸郁卒。 “那以后找她帮忙代卖。”许清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能讨价还价地卖出去就已经很难为你了,换我给钱就卖。” 陈果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小声。许清荎比谁都在乎钱,也比谁都不在乎。这种说不明白的矛盾感,他也是这么多年才理解。 “对了,”他做贼似的往外瞅了一眼,回头小声道:“就是,那人还找没找你麻烦?” “好好说话。”许清荎笑他。 “问你话呢。”陈果急了。 “没有。”许清荎回答。 “真的。” “当然真的了,难道他还能赖上我吗,他再私闯民宅我就报警,你别操心了。”电话一震,许清荎扫了一眼,没拿住,磕在了桌子上。 “干嘛,烫手啊?”陈果也笑话他。 可不烫手吗?这人就不能撒谎,打脸来得太快。陆野发信息给他:“下班去接你。” 许清荎心虚地把电话扣在桌面上,扯道:“是廖伟他们,队长从韩国回来了,一直说聚一聚,我之前不是都没空吗,就约了今晚。”这回不算撒谎,他说得有底气多了。刚才来的路上,群里信息一直在跳,队长还给他打了个电话敲定。 “你去不去?”许清荎问。他状态很不好那一阵子,手机有时候在陈果手里。他从高三起,跟打球的队友断了一阵子,后来廖伟主动联系他,陈果帮忙应下了。他不是个会扫人面子的人,见了一面,放下芥蒂,大家又经常约着打球,对他的恢复还挺有帮助。 陈果犹豫了一会儿。 许清荎起身,在他脑袋上拍了拍,“回家陪女朋友吧,带你去我还担心呢,总被灌醉。” “你呢?”陈果不放心。 “我保证不喝,我开车去。” “……行吧。”陈果很容易被糊弄过去。 他从外边把门带上,许清荎犹豫了半天,把烫手的电话翻过来,回了一个“?”。 第35章 陆野坐在会议室主位上,瞄了一眼手机,禁不住莞尔一笑。正在做工作汇报的销售总监精神一振,更是激情澎湃口沫横飞。今天是各部门联席例会,陆野只是旁听,不发表意见。 他又瞅了两下那个“?”,莫名就觉得可爱。 销售总监打了鸡血似的讲了二十多分钟,终于到讨论时间,大家走来走去很自由,陆野也开始明睁眼漏地开小差。 他去一边的水吧,给自己接了杯咖啡,点开手机回复道:“以前没有过的,我一点点补上。”十八岁初恋时,他用一个吻就水到渠成地将人定下了,基本没有什么追求的过程,现在想想,真是占了大便宜。 这人简直了,自说自话,油盐不进。许清荎被他气得七窍生烟,“我晚上没空。” “你今天没有夜拍,最后一个客户是下午2点到4点。” 第63章 “……!”许清荎凑到窗前,扒开百叶窗环视一周,看谁也不像间谍。 “别瞎猜,我光明正大问的。”陆野跟在他脑袋顶上装了摄像头似的,及时补充了一句。 许清荎黔驴技穷,“陆总,请自重。” “许老师误会了,jk这边希望增加与贵工作室的深度合作,对于您的工作排期自然要有详细了解。” 许清荎在心里哼了一声,我信你个鬼。“就这样?”他问。 陆野能够想象出他那副咬着下唇憋气的样子,他发:“别咬嘴唇。” 许清荎倏地松开牙齿。 “当然不止,”陆野回答他上一句,“我还知道苏遥半个月之内没有假期,陈果最近也不方便吧。所以,在他们其中之一能够陪你之前,要么你让我陪你去医院,要么陪住,你得二选一。” 许清荎忍着摔手机的冲动,摔了他没钱换新的。他试图讲道理,“我两个都不选,我是成年人,有照顾自己的能力。” “那就两个服务都试试。”陆野锲而不舍。 许清荎真不知道该怎么回了,钥匙在人家手里,他还能真报警怎么地。陆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完全放下了年轻时候的抹不下脸,把他拿捏得无可奈何。 许清荎抵死不认自己心底深处的动摇,“我晚上有应酬。” “我送你去。” “不方便。” 陆野自己笑着摇了摇头,再逼紧了,他怕许清荎搬走。其实他想多了,许老师现在是有心无力,钱包不允许。 “好,那我回家等你,早点儿回来。如果喝酒的话,提前告诉我,我去接你。” 许清荎压根没回。 陆野心情不错,进展已经比他预料得满意,许清荎还是心软,话说得狠,却不忍心把事做绝。他又发了条信息,才揣着手机,春风拂面地回了会议室。下午,jk男神八卦群里又传新闻,总裁面犯桃花,疑似有情况。 “完了完了,”rita举着手机慨叹,“小美失恋了。” 刚刚拍摄完毕,在前台签字的许清荎随口问了一句,“小美什么时候脱单了?” “单恋,暗恋……”rita老神在在,“对象是他们家boss。” 许清荎被自己的呼吸呛了一口,“咳咳咳,这,这也能失恋?” “当然了,”rita解释,“有人在群里发了一张boss下午开会的照片,小美眼多毒啊,一眼就看出了情况。”她热情地把手机递到许清荎眼前,“许哥,你看,是挺帅的吧?跟你是两个风格。真是可惜了,你说你们帅哥怎么不是基佬,就是谈恋爱了啊。” 许清荎差点儿咬到舌头,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看清楚了吗?是不是巨帅?”rita没啥眼力价。 许清荎有气无力,“凑合吧。” “啊?”rita匪夷所思地把手机屏幕转回自己眼前,“这要是同性恋,不算天菜级别吗?”小姑娘语重心长:“许哥,你眼光也太高了,怪不得长成这样还单身。你可得自我反省一下,小心孤独终老。” 许清荎哭不出来,“谢你吉言。” rita太聒噪,抓着八卦聊没完。许清荎在工作室实在待不下去,提前赶去了晚上聚会的地方。这是队长和徐哥合开的第二个餐厅,俩人都是有老婆有孩子的已婚人士,之前开了家面馆试水,利润相当不错。步入正轨之后,徐哥带着俩媳妇在国内操持,队长去了韩国半年学习,刚刚回来不久,又开起了这家烤肉店。 许清荎把车停好,还没到晚饭点儿,正赶上队长媳妇在前台算账。他拎着相机走进来,客气地打招呼:“嫂子好。” “哎呀,清荎这么早就来了,小敏,清荎来了。”两个嫂子都是热情朴实的人,徐哥媳妇也从厨房出来,“快坐,喝点儿水,他们两个去买海鲜了。今天店里休息,一会儿我们俩回家带孩子,给你们腾地方。” “太麻烦了,嫂子。”许清荎有点儿不好意思,他举了举手里的相机,“我先拍点儿照片,徐哥要的。” “哦,对对,”徐哥媳妇想起来,“他走之前把样餐准备好了,我摆出来。” “他们俩真好意思,”队长家的嫂子笑道,“让你来作客还是来干活的?” 许清荎摆手,“自己家的事儿,您可千万别客气。” “知道,开玩笑呢,嫂子不跟你客气。” 许清荎带了个手持补光灯,三个人配合,干活很利索,许清荎不到半个小时就把十个产品拍好。之后,他又一楼二楼转了转,开业之前他拍过一轮,有些调整的环境细节又补拍了不少。现在网络营销占大头,什么小红书、抖音的,对视频和图片有大量需求。 许清荎还在二楼,就听到队长和徐哥回来了,队长那大嗓门,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他吆喝。两个嫂子跟许清荎打了个招呼回家了,许清荎也把相机灯光送回车里,队长让徐哥带许清荎去二楼包间唠嗑,他自己在厨房忙活。今晚一个火锅加一个烤肉锅,食材嫂子都给处理干净了,他把海鲜煮一煮就上桌。 他们一共五个人,没坐大包间,就在六人包房里,坐得近有感觉,热闹。 “你最近也太忙了,”徐哥抱怨,“听陈果说,比我们餐饮人还起早贪黑。” 许清荎睡眠压力大,不太敢喝茶,徐哥给他倒的柠檬水,他抿了口水,松弛道:“我是打工人,没有老板自由。” 第64章 “嗨,你小子!”徐哥隔空点了点他,又问,“身体怎么样,肩膀、胃病,都没再犯吧。” “没事儿,”许清荎挥了挥胳膊,“在东欧遇到的那个俄罗斯前辈给的膏药真是神药,这几年都没犯过大毛病。” “还嘚瑟呢,”徐哥把他抬高的胳膊轻轻扒拉到一边,“小小年纪,一身毛病,真让人操心。” 许清荎还嘴,“你也就比我大不到一年。” 徐哥扬眉,“我有老婆有孩子。” 许清荎词穷,“这个,我不跟你争。” “谁欺负我们家小荎呢?”门被人从外边推开,廖伟拉着韩明的手走进来,“徐哥,你怎么也学坏了,我还以为就队长喜欢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徐哥往他俩明目张胆十指相扣的手上欻欻,“你还好意思说我?” “我不一样,”廖伟厚脸皮道,“当年是他不要我,被人捡了便宜,他现在想后悔也来不及了。”两年前重聚时,廖伟和韩明在队友面前过了明路,顺便也把当年对许清荎的惦记说开了,反而坦坦荡荡,没有负担。 许清荎白他一眼,对着含笑看热闹地韩明喊话,“你能不能管管他?” “他管我?”廖伟又插话,“他在家闲的没事,隔三差五就翻旧账笑话我,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每回都把他自己乐够呛。” 徐哥笑骂,“你们两口子真有情趣。” 韩明开口还是温温和和的,“我是帮他警钟长鸣,时刻记住自己几斤几两。” 两人落座,廖伟又把话题抛了回去,“瞧不上我的结果是什么,还不是单着,愁死个人。” “轮不到你愁,”许清荎呛他,“再嘚瑟,我把韩明抢走?” “真的吗?”韩明惊喜状,“不用抢,我是自愿的。” 廖伟一指头把他脑袋戳得晃了晃,“这把你能耐的,有人给你撑腰了是不是?” 许清荎幽幽,“明儿,家暴咱得报警啊。” “报警,怎么了?”队长搬着一车食材上来,在门口挽起袖子,“谁欺负咱兄弟了?” 韩明赶紧起身帮队长往桌上倒腾盘子,徐哥把嵌在桌案上的两个电磁炉打开,一边烤盘刷上油,一边加开水。 “队长,他们一起欺负我呢。”廖伟告状。 “哦!”队长拉长音调,“那没事儿了,你活该!” “哈哈哈哈哈。”众人一起笑起来。 廖伟自己也笑了,“我这咋混的啊。” 大家难得一聚,年少时积累的友情虽经波折,历久弥新。许清荎经常觉得,他真的不配重新拥有,又实在舍不得。 他开了车,心照不宣,没人劝他酒。韩明也很少喝,默默地替大家烤肉涮肉,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其他三个老爷们却是不醉不归的架势,廖伟特意从他爸酒厂里拎了五斤特制高度精酿。 自己人喝酒,先填饱肚子,就着队长新鲜的还没来得及抒发的国外见闻,间或廖伟补充几个当初其他球队共同认识的人的现状。 “差不多了,开整?”廖伟把塑料桶拧开,又辣又香的酒气顿时飘了出来。 “整!”队长一看就是馋酒了。 刚喝过一轮,楼下门铃响了起来。 “谁啊?”队长嘟囔,“停业休息”那么大一个牌子看不到吗? “别是工商什么的吧,”徐哥起身,“我去看看。” “得了吧,我去。”徐哥和许清荎坐在里边,隔了一个座是廖伟和韩明,队长就坐在门口,“你们再吃一会儿,喝酒等我。” 他快步下楼,不多时,楼梯上传来一串脚步声。 队长推开门,面色古怪得让人看不懂,还不待发问,他往旁边一侧身,把身后的人让了出来。 陆野迈步进屋,礼貌道:“大家好久不见,我来晚了。” 第36章 “我来晚了。”陆野话音落下,房间里一瞬间静默,唯余火锅的咕嘟咕嘟和烤盘的滋啦滋啦。 陆野最初的目光越过队长的发顶,落在许清荎身上,他意外地见到了那种暌违许久的松弛感。那是重逢至今,只有昨晚睡着之后,他才得以匆匆一瞥的自然状态。此刻许清荎清醒着愉悦着,跟朋友在一起的他从容惬意,仿佛卸下沉重的枷锁,无所顾虑。陆野心尖一颤,欣慰夹杂着酸楚,没着没落的。 待队长让开身形,他面对众人审视的一刻,则收回了专注的目光,坦然一一扫过。 看清来人,廖伟冷哼了一声,在桌下偷偷按了按韩明的手心,后者心领神会,朝他点了点头。廖伟一挪屁股,坐在了许清荎旁边的空位上。 短暂的冷场,徐哥站起来,“是小陆吧,真是有好久没见了,得有个小十年了吧,快坐。” “徐哥好,大家好,八年半。”陆野语气平和,却站着不动。 队长侧身让了一下,现在只有廖伟和韩明之间有一个空位,陆野仍是岿然不动。 徐哥怼了怼他,“小陆是来找清荎的吧,你看你,也没个眼力价,给串一下。” “哪有地方坐哪,这么些毛病呢。”廖伟出口就不是好话。 “还没喝呢,就大了?”徐哥瞪了廖伟一眼。 陆野没接茬,低着头从队长和徐哥身侧绕过去,落座在许清荎旁边。许清荎用眼神质问,他温柔地笑了笑,轻声坦白,“苏遥帮我问陈果的,我不放心。” 第65章 廖伟在桌子底下踢了许清荎一脚,眼神示意他别管,随即开口,看似回答徐哥的话,实际是在揶揄陆野。“对啊,还没喝呢,有人来的晚不如来得巧。” “对,”陆野不等廖伟出招,态度很好地主动道,“又是我迟到了,按规矩,罚三杯。” 他起身,刚才徐哥递过来一套新餐具,他打开塑料薄膜,拿出酒杯,拎起桌面上的酒桶就往杯子里倒。 “这酒……”许清荎试图阻止,又被廖伟踩了一脚。打岔的工夫,陆野一杯已经干了,在倒第二杯。 “行了,”许清荎有点儿急了,上手抢下来,“这酒不是这么喝的。” “清荎,你别管。”廖伟也不搞小动作了,干脆拿到桌面上,“今天谁也别管。当初你为了这小子,说跟大家掰就掰。” “别说了,”许清荎起身,“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讲道理一点。” “你还护着他?”廖伟也站起来,“他拍拍屁股就走,你需要人的时候,他在哪?” 许清荎几乎要激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关他的事,别说这些了行不行?” 队长和徐哥面色严肃地坐着,一言不发,他们了解得确实不多,但大家都是成年人,今天这架势,不懂的也懂了。他们见过许清荎最糟糕时候的状态,那时候陆野不在,现在又出现,作为朋友,多少有点看法。韩明也不出声,他支持廖伟替许清荎讲话。 “没关系,”陆野熬过一阵恍惚,这酒实在太烈了,他温声拦下许清荎,“今天是你们朋友聚会,别因为我影响气氛,我该喝,廖哥说的对,让我怎么喝我就怎么喝。”言罢,又利索地干了第二杯。 他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廖伟也挑不出毛病来。 “好了,两杯可以了。”许清荎看向廖伟,韩明也偷偷碰了碰他。 廖伟陪了两杯,“别说我欺负你,酒就这么些,你别糟蹋了。” “小陆刚来,先吃点儿。”队长发了话。 陆野头有点儿晕,没听清楚,许清荎拽了他一把,往他盘子里塞了一团肉,“赶紧吃。” “嗯。”陆野很听话,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全吃了。 “吃也吃了,酒怎么算啊?”廖伟忍了几分钟,又开始了。他是从小在他爸酒厂里泡大的,知道这酒劲儿大,但自己没多大感觉。 许清荎理解他的心情,又没法解释,只好妥协,“我陪你喝行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 “不行。” 在场余下四个人异口同声,许清荎被整得哭笑不得。 陆野再次站起来,乖乖地举起酒杯,发现没倒满,又补上一点儿。“各位学长,我赔罪,对不起。大家一直对许清荎好,照顾他,我很感谢。” “等等,”廖伟不依不饶,“你是谁啊,我们照顾兄弟,用你感谢?” 陆野直视他,平静道:“廖哥,我现在什么也不是,就是一个在追求他的普通人。你们是许清荎的朋友,在他遇到困难的时候陪伴他帮助他,我很羡慕也愧疚。我干了,今晚大家让我怎么喝我就怎么喝,多一句废话慢一秒就是我的错。”他径自干了第三杯,坐下时有些晃。 廖伟没想到陆野能做到这样,其实他的确不了解两人之间的纠葛。但当年许清荎与他划清界限,多多少少有陆野的关系,而陆野却没有陪人走下去,廖伟难免迁怒。可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再为难下去,就有点儿过了。 廖伟手虚虚地往许清荎椅背上搭,“别整得跟我们欺负你似的。” 一直很低调很谦卑的陆野,突然强势地横空伸手,先一秒占了位置。廖伟蓦地搭在他手臂上,赶紧撤了回去。 “没有欺负,”陆野动作霸道,语气和缓,“今晚桌上容我一个位置,是哥哥们给面子。” “肉都快凉了,”韩明一直在帮大家涮肉烤肉,这时候插了一声,“再吃点儿吧。” 廖伟动作比大脑反应快,韩明话音刚落,他就捧场地夹了一筷子。 徐哥替陆野拿了点儿,“喝多了胃里不舒服,吃肉吃菜。” “谢谢。”陆野眼前天旋地转地,勉强保持体面。 “对了,面馆那边生意也不错吧?”许清荎强行转移话题。 队长领会意图,“那边挺稳当的,你嫂子一周过去看几天,剩下我们仨精力都放在新店上了。” “队长和徐哥都是好福气,”韩明慢悠悠地接道,“两位嫂子人美心善,能干又旺夫。” “还是我媳妇会说话。”廖伟咧嘴傻笑,余光捎了陆野一眼,那傻小子没什么反应。 韩明无奈努了努嘴,“你给人家孩子喝多了。” “多了吗?那是他酒量不行。”廖伟不屑。 “你这快70度的白酒,大半斤下去,没趴下就是好样的了。”韩明越过廖伟,提醒许清荎,“他没事吧?” 许清荎一直没往陆野那边看,他气不打一处来。不过那人的酒量他还是有数的,醉是肯定得醉,但问题不大,这还一个劲陪旁边的徐哥溜着啤酒呢。 五个人又聊了些之前打球的事,约了等忙过开业这一阵,尽量恢复每周一场的运动频率。陆野静静地听着,间或谁举杯,他都陪着。 酒酣耳热的夜晚,中间又一番插曲,时间过得很快,中间徐哥的孩子打了个电话找爸爸。今天不是周末,明天大家也还得上班,十一点左右,默契地收了杯中酒。 第66章 许清荎终于回头,那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 “这也不行啊。”廖伟还不忘讥讽。 “你可以了啊。”韩明一发话,廖伟立马噤声。 “他也喝得差不多了,我先带走。”韩明往陆野和许清荎那看了看,“麻烦队长、徐哥照应。” 队长摆手,“跟谁客气呢。” “我还差挺多呢。”廖伟小声嘀咕,老实地被拉走。 队长和徐哥一起帮许清荎将陆野架到车上,扶进后座,塞了进去。 “这孩子够实诚的,你到家怎么办?”队长和徐哥脑子没多转,默认许清荎和陆野一路,许清荎也没必要掰扯。 “到家叫醒。”他无情道。 许清荎挥了挥手,把车开走。他刚才找了找,陆野的车不在附近,看来这人还真是做好了喝酒的准备来的。他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一会儿就把苏遥拖进黑名单。 初秋的夜风爽利干燥,他只开了驾驶室一侧的车窗,慢悠悠地开着。这个时间点,除了夜生活丰富的几条街区,大部分地方都不堵车。许清荎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队长和徐哥已经先后在群里发信息说到家了。 他也发了一条:“到了,放心。” 许清荎放下电话,在车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他从后视镜里只能看到陆野仰倒在后排的轮廓,瞧不清楚面容。这一刻,他要比面对清醒时的陆野更轻松一些,不必刻意地小心翼翼遮遮掩掩他那漏洞百出的生活。 地下停车场又潮又冷,不能待太久。他下车,绕到后排,刚打开车门探进半个身子,兜里的电话震了一下。他掏出来低头看,是韩明在群里发了个平安到达的讯息,又单独私信他,发了一句:“他好心办坏事,你多担待。” 许清荎心里一暖,韩明总是这样,不声不响其实比谁都通透,认真维系着友情、爱情。 他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复,一抬头,正对上陆野漆黑的瞳仁。 随后,猝不及防,嘴角一阵酥麻,陆野吻了他。 第37章 浅尝辄止,只是轻轻地触碰一下,甚至算不上亲吻。 许清荎脑袋里倏地炸开了五彩斑斓的烟花,有那么一个刹那,他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年少时,两人月色下初吻的夜晚。然而,错觉转瞬即逝。他愣怔了一秒钟,理智回归。 “你干嘛?”许清荎推了他一下,陆野晃了晃。 许清荎有点羞恼有点儿无措,但对上醉鬼朦胧迷茫的目光,又无可奈何。 他和一个喝醉的人较真做什么? “能自己走吗?”许清荎问他。 陆野眨了眨眼睛,缓慢地点了点头。 “那就别磨蹭了,自己走。”许清荎弯腰往门外撤,刚一动作,就被人拽住了胳膊。陆野费劲地认真地聚拢焦点,他问,“真的是因为我吗?” “什么?”许清荎没懂。 “为了,我不喜欢廖伟喜欢你,所以跟朋友疏远?”陆野口舌不太利索,咬字很重,但逻辑满分。许清荎都要在脑子里过一遍,才跟上他的思维。 “不是,”他敷衍地否认,“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哪辈子的老黄历了。” 陆野乖乖点头,“以后不用。” “不用什么?”跟喝醉的人聊天没什么负担,反正明天也记不住几个字,许清荎弯着腰的动作不怎么舒服,却也维持着姿势难得多说几句。 “不用担心,不用妥协,不用做选择,我会跟你每一个朋友相处好。”陆野半倚坐在后排靠背上,漆黑的瞳仁蒙了一层水雾,语调很轻很慢,却莫名让人觉得语意很沉,郑重得令人不堪负担。 许清荎沉寂的心湖被投下一粒小石子,荡起无可忽视的波澜,却又很容易被巨大的虚无所淹没。 他抽开手臂退出车身,“出来吧,上楼。” “嗯。”陆野乖巧地有话必应,一只手撑着座位,一只手扒着车门边框,向外挪动,过高的头顶蹭了一下棚顶,顿了顿,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许清荎扶了一把,认命地把人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反手关门锁车,架着陆野往电梯口走。成熟男人高大的身躯因为酒精的作用格外灼热,陆野紧紧靠着他,却没有放太多重量在他身上,也不知道是真醉还是假醉。 半拖半拽着下了电梯,许清荎呼出两口长气,“你找钥匙,我手不方便。” 陆野无辜道,“没在身上,好像在车里。” 许清荎没办法,把陆野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拿开,让他杵在墙面上,“扶好了。” 他脱下外套,在里里外外几个兜里翻找。 “换个指纹锁吧。”陆野翻身倚在门框上,有些困惑地看着许清荎的动作,建议道。 “不是我的房子。”许清荎随口答。 “那换个房子吧。”陆野傻笑。 许清荎终于找出来钥匙,今天还挺争气。他不理醉话,开锁进门。陆野跟了进来,把许清荎的拖鞋扔到一边。 “你干嘛?”许清荎愕然。 陆野蹲下身,从鞋柜里拿出他昨天买的情侣拖鞋,端端正正地摆好,中间还因为重心不稳,跪在地上。 “穿这个。”他拿起一只就往许清荎脚上套。 “行了行了,我自己穿。”许清荎简直要被他打败了,老老实实地穿上新拖鞋,“行了吧祖宗,快点儿进来,洗漱睡觉好不好?” 第67章 “好。”陆野听话地点头。 “能自己洗澡吗?”许清荎问。 “能,我没醉。”陆野笑得更傻了,许清荎不忍直视。 “行,那你先去吧。”他突然想笑,又不得不忍着,取了衣架上的毛巾和内裤怼到他手里,挥了挥手,像打发粘人又温顺的宠物狗。 陆野动作挺快,十几分钟就洗漱完毕出来,头发滴着水,只穿了一条干净内裤,手里还拿着刚刚换洗下来的旧内裤,朝他望过来的目光又纯又软。 许清荎错开视线,把他手里的内裤接过来,晾到衣架上,又拿了一条干净毛巾,将人按坐在沙发上,胡乱擦着头发。高中的时候,陆野留着标准的寸头,很容易擦干,现在稍微长了点儿,但也有限。吸水毛巾反复几个来回,就干了大半,比许清荎的半长发方便得多。 “你先睡吧。”许清荎匆匆忙忙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深呼吸,唾弃自己轻易乱了节奏的心跳。 等许清荎洗完凉水澡又吹干头发出来,沙发上已经没有人影,他推开卧室房门,那人自觉地躺在主卧床一侧,呼吸平稳。 许清荎做了好一阵思想斗争,直到贴着床边躺下,他也没想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酒不醉人人自醉,大概是被酒气熏染了一晚上,神志不足以支撑他在午夜思考,入睡即沉睡,一如昨日。 半晌之后,身侧的人靠过来,伸手将他轻揽入怀。陆野睁开眼眸,凝视良久,用右手食指轻轻抚平许清荎眉心的褶皱。 酒精作用之下,陆野第一次晚起,所以他无从察觉,当许清荎睁眼的第一瞬间发现自己睡在对方怀里,是怎样的一番当头棒喝天人交战。 陆野醒过来的时候,头脑还有些昏沉,但不涨不痛,证明昨天的酒质量不错。不过他还是联系了司机来接他,不然今早被堵了,准是酒驾。 他翻身起床走出去,屋里没人。他昨晚换下来的西装外套被挂在客厅的衣架上,很平整,衬衫也洗过熨过,原本该是很贴心的细节,陆野却莫名有些心里没底。他洗漱到一半的时候,许清荎开门进来,手里拎着早饭。 许清荎高三、陆野高一的那个寒假,有那么半个月的时间,许家的女主人出国陪儿子,别墅空置,两个人白天一直窝在一起。许清荎几乎什么都会,唯一做饭技能黑洞,在烧漏了一个锅,打碎两个碗之后,彻底放弃进步,一日三餐全靠投喂,陆野对此非常有成就感。 许清荎把买回来的豆浆、油条、小笼包放到碟子里端出来,陆野穿戴整齐,自动自觉地坐了过来。他只余光瞟了一眼就知道,他的预感没错,这人又要缩回到壳子里了。 一顿无声的早餐过后,许清荎先开口,“陆野,这两天多谢照顾,但你住在这儿不合适。” 陆野斟酌着如何拖延,许清荎不给他机会,“我把复诊提前到后天了,这两天不会出什么事情,我们现在的关系真的不适合住在一起,我觉得很别扭,希望你理解。” 陆野以退为进,“你觉得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许清荎早有准备,“顶多算是前任吧,还不是好聚好散的那种。” 陆野:“我不认可。” 许清荎耸了耸肩膀,“你随意,我不管你是因为不甘心也好,还是没必要的同情心责任感泛滥也罢,”他冷静且笃定,“陆野,我真觉得没必要。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追求谁是你的权利,但也没有追到人家里同床共枕的道理。当然,这也不全怪你,是我拒绝得不够清楚。现在,我再说一遍,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我对你完全没有余情未了的感觉,你的追求我不接受,麻烦把我家的钥匙还给我。” 真是嘴比黄岗岩还硬啊,陆野头疼,倒也不算太意外,他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他再胡搅蛮缠的话,许清荎就该换门锁了。 “行,那你照顾好自己。”陆野嘴上答应,却没有动作。 许清荎笑得勉强,“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吃不上饭吗?” 陆野微嗔,“不好说。” 许清荎低下头,用筷子戳着碟子里的小笼包,温吞吞道,“太久了,很多事情都改变了,我现在自己也会做一点儿饭,不止煮方便面。” 陆野心被刺了一下,喉口收缩,一时说不出话来。 许清荎起身,收了自己的碗筷,“今天就不麻烦你动手了。” “嗯,我也吃好了。”陆野帮许清荎把餐桌上的物件递了过去。 “我一会儿再收拾,不早了。”许清荎堪称步步紧逼。他也没办法,逆着内心真实的渴求行事,一口气泄了的话,他怕自己打退堂鼓。 陆野没再磨蹭,利索地走到门边换鞋,许清荎从书房拿出装好他衣服物件的袋子,陆野朝内打眼一瞅,貌似连毛巾牙刷都没有落下。 他抬手接过去,许清荎却没有收回自己摊开的手掌。 陆野轻叹一息,从西装内兜里掏出钥匙,放在他手上。面色平静,目光坦荡,就好像昨晚随口撒的谎真的是因为醉酒一样。 许清荎不得不感慨,岁月是把杀猪刀,有的人改变刻在脸上,陆野大概是被磨平了面皮薄的心性。 他有那么一霎怀疑对方不会配了备用的了吧,还的这么痛快,下一刻又推翻,不至于。 随着门扇关上的声响,他好似被抽了挺直的筋骨。明明是他把人撵走,却空落落地像被抛弃的一方,真是矫情地要死。 第68章 许清荎缓了一会儿,将钥匙随手放在置物柜上,他走到靠近客厅落地窗两米左右的距离,遥望着陆野上了停在路边的车。 有些缺憾,他注定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克服,比如恐高,比如爱而不得。 第38章 成年人的情绪一文不值,无论你内心如何惊涛骇浪,该工作工作,晚一分一秒也不行,都是签了合同的。许清荎简单收拾收拾,下楼开车去工作室,他今天从上午十点起,拍摄是连轴转的,没办法,谁叫他缺钱。 中午糊弄着吃了个汉堡,一直到下午四点,下一个客户往后调了一个小时,他才能屁股落在椅子上坐一会儿,但手不停眼不停,还要修片。越是大公司大制作的项目,需要操心的事越少,像veni的片子,他拍完了就完全脱手,后期拿到美国的专业公司制作。而工作室这边现在能接到的更多还是私人小客户的订单,从创意到最后的成片,一步也少不了。陈果上个月又招聘了一个专职后期修图的小孩,但许清荎如果忙得过来的话,他自己的片子尽量自己调整。 当然,索然无味的忙碌日子里,也不是全然没有好事。当陈果拎着盒饭进来,笑得见牙不见眼时,许清荎久违地心弦松了一环。 “别弄了,先吃饭。”他把盒饭打开,推到许清荎面前。 许清荎目光从电脑桌面移动到陈果脸上,直把人盯地伸手抹了一把,“我脸上沾了什么?”陈果诧异。 “嗯,”许清荎一本正经,“沾了‘中彩票’三个字。” “切,”陈果不服,三秒钟之后又忍不住笑,“你看出来了?” “你都写脑门上了,再看不出来我得多瞎。”许清荎说完,挑了一口青菜塞进嘴里。 陈果本来也不打算卖关子,“吴芸她妈让步了,彩礼给十五万就行,明天她出差去老家不远的地方,我俩就顺便再回去一趟,把事儿都定下来,我是来跟你请假的。” 许清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他又扒拉了两口饭,咽下去。 “去吧,我这十天半个月都没接外拍,有的是时间看家。” “你接也没事儿,”陈果指了指外边,“都上正轨了,电话遥控就行。” 许清荎点了点头,“钱凑齐了?” “嗯。” 他不放心,“这么快?” 陈果傻笑,“之前不是留了点儿钱装修吗,你又给了我五万,再加上我们俩这两个月工资,凑一凑正好。房子先不装了,反正也清水住了好几个月,习惯了。” 许清荎欣慰又心酸,虽然前路仍旧无数艰辛,但他从陈果脸上看到了有希望有奔头的精气神,曾经他也有过。 他起身收拾了餐盒,用湿巾擦干净手,摸了摸陈果后脑勺,“挺好的,爷爷也该安心了。” 陈果眼圈发红,“等我回来,你陪我去趟墓园,我再跟爷爷讲。” 许清荎:“好。” 晚上的拍摄挺顺利,结束得比预期早,许清荎开车回到家,还不到十点。至于他在门口捡到一个可怜兮兮蹲守的小狐狸,也没觉得多么意外。 电梯门一打开,苏遥演技立刻上线,“哥,你怎么才回来,我腿都蹲麻了。” 许清荎觑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拿出手机,点开定位关联的页面……这是之前苏遥给他设置的,美其名曰以防万一,他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行程,一直也没关。 “欸,别别别,”苏遥一个高蹦起来,“我坦白,我十分钟之前才下楼,蹲了三分钟零两秒。” 许清荎收起手机,掏钥匙开门。 苏遥哧溜一下跟进来,生怕被关外边。 “咦,我拖鞋呢?”苏遥打开鞋柜,没找到他自己买的专属用品,正打算随便拿一双最上边的,刚伸出手来,许清荎走回身,从下层取了一双新的,拆开塑料袋,扔到地上。 苏遥瞅了一眼,心照不宣,吹了声口哨。 许清荎给了他一记眼刀。 如果说陈果是天然呆,那么苏遥就是后天成精。他十几岁就被经济公司选中,成了个少年团出道,虽然没红起来,但架不住在娱乐圈里混了将近十年,人情世故上极度敏感。有些事,许清荎没打算瞒他,瞒也瞒不住了。 他清楚,苏遥心眼多演技好,是对外人而言,这孩子很难得的洁身自好重情义,不然许清荎也不会跟他熟到如今的地步。 苏遥一身家居打扮,自动自觉地窝进沙发里,等许清荎收拾妥当走出来,才撒娇道:“哥,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呗。” 许清荎不理他。 “哥,哥哥,许老师,祖宗,心肝儿~~~” “停,你叫魂儿呢?”许清荎一屁股坐在沙发另一端,离他两米远。 苏遥试图挪近的动作被许清荎冷冷的目光阻住,“放出来呗?”他锲而不舍。 “你好意思吗?”许清荎质疑。 苏遥一脸真诚,“我不是鞭长莫及,担心你吗?谁知道那家伙这么不争气,坚持不到两天半,真是白糟蹋我一片苦心。” “别把胳膊肘往外拐说这么好听。”许清荎一点儿也不领情。 “我错了,大错特错,我道歉,我反省,你就把我放出来吧。”苏遥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一闪一闪亮晶晶,明澈又灵动,直直能照到人心里去,真对得起他那些粉丝网上吹捧的彩虹屁。可惜,许清荎不吃这一套。 第69章 “知错不改,下次再犯,对吧?” 苏遥舔了舔嘴唇,讪讪地,“有没有下次,也得看你态度,我也不是不长脑子。” “哼。”许清荎冷哼。 苏遥磨蹭磨蹭凑近了点儿,他从许清荎这一声中咂摸出了让步,“哥,何必把事做绝,给人家一个机会不行吗?”他省了后半句,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他怕许清荎彻底翻脸。 或许是下午替陈果高兴的情绪延续下来,或许是因为苏遥的眼神过于诚挚,或许是他实在没有人能够稍稍倾诉,许清荎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他说,“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回头的机会。” “当初为什么分手?”既然唠开了,苏遥该问的就问。 许清荎想了想,“用分手这个词不太合适,应该是辜负和背弃吧,在他看来。” 苏遥:“我不懂。” 许清荎目光虚虚地落在窗外,语气平淡道:“其实也没什么值得解释的,当初他和许畅在校门外口角动手,许畅带了不少人,有人报警,事情闹得不小,我作证的时候说是他先动的手,证词一句也没向着他。”许清荎言简意赅,轻描淡写。 “有人逼你这么说,许畅他妈,还是他爸?”苏遥问了一句最重要的,虽然他对打架原因也很好奇。 “说了就是说了,逼不逼的没有区别。” “就这样?”苏遥追问,“就因为这么一件误会?” 许清荎被他整笑了,“不是误会,是事实。” “他该想到你有难处的,问清楚不就好了?” “我没给他机会问,”许清荎顿了顿,“大概他回家以后压力也很大,听说是跟他父亲闹得很僵,一周之后就被送出国了。” 苏遥咂摸了半晌,吐了吐舌头,“怎么跟青春疼痛文学似的,年轻人都太冲动了吧。” “是吧。”许清荎附和地有点儿心不在焉。 真相绝不止于此,许清荎所说的原因,更像是一个他刻意要的结果,让人对他死心的结果。许清荎身上有许多谜团,比如那个叫许畅的弟弟,苏遥只知道许清荎常年供养他和他身体不好的母亲,去年花光了所有积蓄为他们买回了许家被罚没拍卖的别墅。但他们实际上是怎样的关系,许清荎没有解释过,他也不问,甚至没向陈果打听。每个人都有不希望别人触碰的隐私和伤口,至亲至友交往也要有底线,苏遥心知肚明。 “哥,这些都过去了,”苏遥换了个角度,“按你的说法,陆野应该记恨你,但我觉得他完全没有。” “当年有过吧。”许清荎苦笑。 “就算有过,那他能想开、放下,不更证明他对你难得的情深义重?” 许清荎轻轻摇了摇头,“是他本身性格豁达、责任感重,心软。” “啧,”苏遥咋舌,“你对他评价太高了点儿吧?” 许清荎无奈地瞪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我说了,我真说了?”苏遥抿嘴乐。 许清荎作势起身,苏遥赶紧拉他,“别,别,哥我说,你不带翻脸的哈。我就是觉得,你也别骗自己了,明明就是还喜欢人家。” “嗯,”许清荎几乎没打哽,“一直喜欢。” 苏遥被他镇住了,他以为许清荎会否认或是逃避,他反应了一会儿,“那干嘛还要推开?”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累。” 苏遥反驳,“怎么着,谁还是外星人啊?” “我负担太重。” “什么负担啊,不就是钱吗,我看他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许清荎笑了,“那我也不能心安理得花人家的啊?” 苏遥不以为然,“他愿意,他巴不得,你要强个什么劲。” 许清荎反问,“那也有人巴不得给你钱花,你干嘛把人揍得鼻青脸肿?” “明明是你揍的。”苏遥想到往事,噗嗤笑出声。“再说了,那能一样吗?小陆总多么人模狗样啊,想潜规则我那孙子长得跟猪头似的。哦,对了,哥,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就是这两天的事儿,我听说那孙子晚上喝多了回家从楼梯上摔下来,手腕骨折了。他当初哪只手推你来着,活该遭报应了。” “是吗?”许清荎茫然,“我忘了,还真是个好消息。” 苏遥见好就收,“困死我了,我今晚睡你这儿。” 许清荎知道拒绝也没用,妥协道:“晚上睡觉给我老实点儿。” “我睡沙发。”苏遥突然自觉起来,“我最近睡相不好。”他才二十三,小命很珍贵。 许清荎懒得搭理他,劝一句不听,打了个哈欠,“随便你。” 第39章 苏遥这趟回来,是拍了好几天夜戏串了休假的,谁知道他前脚刚走,同组一个演员落水受了伤,拍摄计划调整,他又得赶回去。好说歹说多留了一个晚上,但许清荎的复查他是陪不了了。陈果在外地,他要叫廖伟他们,许清荎说什么也不同意。 “只是一个普通的复查而已,我这几天晚上睡得都特别好,你不是看见了?” “也是。”苏遥嘴上应着,心里七上八下。其实按他的经验,他是倾向于许清荎自己的判断的,后者并没有讳疾忌医。大概是那位先生过于紧张,一天事无巨细地问,把他也整焦虑了。 “你有事一定要通知我,不能报喜不报忧。”他临走之前叮嘱。 第70章 “知道了,你再跟陈果似的啰嗦,小心未老先衰。”许清荎把他推了出去。 返程的车上,苏遥第一时间给陆野打去了电话。 “注意事项我都发你手机上了,复诊时间一个小时以内是正常了,超时肯定有情况。安定的种类很可能会调整,他大概会去药房取一到两种药,如果没去,或者大夫开的药很多,你得想办法记下来……” “嗯。”陆野听得很认真,但背景声音有点儿吵。 “你在医院了?”苏遥问。 陆野承认,“到了一会儿。” 许清荎就诊的部队序列医院同时面向大众,是首都最繁忙的三甲医院之一,位置和环境他非常不熟悉。为了不把人跟丢,也别露馅,提前熟悉一下布局是很有必要的。 苏遥心里踏实了点儿,吊儿郎当地给人家打气,“小陆总,我看好你哦。” 陆野失笑,“谢谢。” 今天的天气不错,是京城难得看到的蓝天白云。 许清荎比预约的时间早半个小时赶到,医院不好停车,他打车来的。医学心理科室位于新楼六层,相对其他门诊来说,人少了一些,等待区会播放舒缓的音乐,氛围放松。相对的,这里收费比其他医院高出不少。要不是最早从战地回来之后免费的心理援助疗程指定在这里,许清荎大概不会自己多花这份钱。所以,疗程结束之后,自费的复查他也没有很规律,这是第二回 。好在主治医生白主任很好说话,平时微信上也会时不时问两句。 前一个病患的看诊提前了十分钟结束,许清荎被叫到了名字。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白主任正在摆弄他桌上半死不活的一盆小绿植。他用半截筷子插到土里,把蔫头耷拉脑袋的枝叶搭在筷子上,小心地用缝合线稍加固定。 “你还没放弃折磨它呢?”许清荎进屋看到了,就直接打趣。 说起来,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还真是奇妙。医学心理科副主任白涛教授是白卿卿的亲哥哥,也是六中学长,但高许清荎五届,他们在学校的时间正好岔开,没见过。两年前,他来就诊的时候,偶然碰到找他哥江湖救急交不起工作室房租的白卿卿,顺便一拍即合,解决了他的工作。那之后,除了主治医生和病患之间的关系之外,自然也多了一层同校情谊,白涛对他多有照顾。三不五时微信上给他发个笑话段子,撩闲几句。或者借由白卿卿的话题,也捎带着关心一下许清荎的生活和工作。 “我还没放弃你呢,怎么能放弃他?”年轻的留美博士,意气风发的学科带头人推了推鼻梁上最新款的无框眼镜,回怼道。 “我谨遵医嘱,言听计从的,您这话从何说起啊?”许清荎老师地摊了摊手,很是无辜。 “这么好?”白涛瞪了他一眼,“那许老师今天是来找我唠闲磕的?花钱唠嗑,不是你的作风啊,这么想我?” 许清荎心虚地蹭了蹭鼻梁,“医者仁心,您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尖锐?” “得得得,”白涛懒得跟他废话,放下手里的绿植,“到底怎么了,从实招来。” 许清荎轻车熟路地往诊疗椅上一躺,把之前睡眠状态波动,尤其是那次无意识地半夜梦游吃错药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白涛收起玩世不恭的姿态,认真记录。 “就这些?”他问。 许清荎睁眼,“就这些。” “那就起来,躺着干嘛?” 许清荎愣了愣,“不用催眠?” 白涛盖上笔盖,支着下颌,“怎么着,你还有不方便对我说的?” 许清荎没回答。 “我靠,还真有啊?” 许清荎起身,坐到他对面,冷静道:“也不是不方便说,只是我自己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可能最近情绪上会有起伏,但我觉得不至于影响到病理层面。” 白涛:“什么事?” 许清荎干脆道:“遇到前任。” 白涛合理推测,“纠缠你?很苦恼?” 许清荎自嘲地笑了笑,“恰好相反。” 白涛被他惊到了,“你别诓我,好好说话,我现在是以主治医生的身份在问你。” “好好说就是……”许清荎斟酌了一小下,“就是我对人家其实余情未了,但又觉得不合适,有些遗憾,总控制不住瞎琢磨吧。” 白涛很意外,他问:“还有吗?” 许清荎摇头,“这回真没了。” 白笙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彻底放下笔,“我个人倾向于再观察一段时间,正常人也有偶发性失眠或是梦游的症状,一次不足以说明什么,也可能是你太紧张太担心复发了。但是,观察的前提是最好有亲友陪伴,最近不要独居,能做到吗?” 许清荎苦笑,“我尽量。” 这就是不能的意思。白涛也没有过度干预,许清荎是一个挺让人省心的病人,责任感很强,生活负担重,所以在治疗方面积极配合,有时候过于焦虑。意志力坚强,在战地归来的ptsd患者中算轻症。 白涛让步,“至少保证环境安全。” 许清荎认可,“好。” “至于私人感情问题,”白主任笑得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学长给你点儿意见?” 许清荎干脆利索地起身,“谢谢,大可不必。” “咳咳,”白涛被他堵得闷咳了两声,竖了个大拇指,“好,有你的。” 第71章 “白主任,还有没有医嘱?”许清荎嘻嘻哈哈。 白涛没好气,“我给你换了种低剂量的安定,按说明书口服。” “遵命。”许清荎比了个ok的手势,往门外走。 在他打开房门迈步出去之前,白涛迟疑半天,还是说了一句,“对了,蔡教授状况不太好,最近一直在病房,你要不要去看看?” 许清荎躯体明显地颤动了一下,挣扎片刻,朝后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 他刚推开门,下一个患者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去,许清荎被他撞得踉跄了一下。他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没下定决心。他先去楼下药方取了药,丝毫没有察觉有人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陆野按照苏遥的交代一一对应判断过去,应该问题不大。但许清荎凝重的表情,让他放不下悬着的心。许清荎在药房拿了两小瓶药,随意揣在兜里。他原本已经走到医院大门口,不知怎么地又犹犹豫豫地转身回去。 陆野心凉半截地跟着,却发现他不是去往适才的心理门诊。许清荎熟门熟路地在医院走廊里穿梭,通过一道连廊,来到后院的住院部。他按了电梯,跟着人群走进去。陆野没法跟随,一时有些慌乱。他认真记下电梯停顿的每一个楼层,待他坐上电梯,对照示意图查看,刚才有人下去的楼层分别是心脑血管、消化科、妇产科住院病房及十六楼vip病区。陆野没什么头绪和线索,只是凭运气,打算从最上边一层一层试一试。 很走运,今天幸运女神站他这一边。电梯到十六楼开门的瞬间,他就看到了正在服务台咨询的许清荎。陆野走到侧边的等候位坐下,能听到许清荎讲话,但前者显然没有多余的注意力来观察到他。 “一直没来?”许清荎又问一遍。 看起来认识他的小护士不乐意了,“我还能骗你啊,真不在,这个月我都没请假,阿姨要是来过,我肯定有印象。” “你帮我在系统里查一下。”许清荎有些焦躁,白涛不可能用这种事跟他开玩笑。 护士噘了噘嘴,到底不忍心拂帅哥的面子,“好好好,我帮你查,咱们病区又不是人满为患,我还能……欸?”她倏然瞪圆了眼睛,把电脑屏幕往许清荎那转了转,“还真在,不过是在精神心理科的普通病房,住了得有大半个月了,从化疗那边转过去的。怎么回事,蔡教授以前一直住咱们这儿的啊……” 许清荎面色有些难看,他没多说什么,“谢了。”他朝小姑娘点了点头,转身朝楼下走去。精神心理科病房在十一楼,他没等电梯,从步行楼梯往下走,倒是方便了陆野尾随。 到了病区门口,他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在走廊尽头的四人间门外,许清荎伫立良久。他似乎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敲门走了进去。 不到一分钟,病房门再次打开,许清荎被人推搡着撵了出来。 “谁让你来的?”他身后跟出来的的青年恶声恶气。 “为什么要住这儿?这次住院怎么不跟我说?”许清荎站定在门外不远处,尽量压低了音量。 一错身的工夫,陆野隔着走廊看清楚了,和许清荎争执的青年是许畅。 第40章 普通病区人来人往,走廊上总也不消停。许畅脸色看起来很不耐烦,但到底在这儿待了大半个月了,他把许清荎往对面走廊末端水房旁边的一块无人处带,路上也跟几个家属点头打招呼。 两人站定,各自背靠一面墙壁对峙。 “转回去。”许清荎没头没尾地开口。 许畅掏了掏兜,才想起来昨天那包烟抽完了还没来得及买。 “有烟吗?”他问。 “我戒了。”许清荎回他。 许畅闻言斜着抬头瞄过来,他比八年前高了不少,现在跟许清荎几乎差不多。看了两眼,他不屑地笑了,“烟都抽不起了,还跑来管闲事儿,你说说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许清荎对他的挑衅没什么反应,“那是我的事儿,你现在跟我去办手续。” “这tm地也是我的事儿,”许畅情绪陡然激动起来,“里边那个人是我妈,跟你没有一毛钱关系,你最好给我记住了。”在他拳头扬起来的同时,陆野跨近一步,又在他回身砸在墙面上后,退了回去。 许清荎冷静地注视着许畅呼哧呼哧喘气,等人稍稍平静下来,他问:“你按时吃药了吗?” 许畅不知好歹,“要你管?” 许清荎一错不错地盯着他,“我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你试试我现在打电话给静安医院,好不好用。” 许畅呼吸一窒,咬牙切齿,“许清荎,我艹你八辈子祖宗。” 许清荎:“法律意义上,我祖宗也是你祖宗。” “呵呵,呵呵,”许畅笑得令人瘆得慌,“你可真好意思说出口,现在爱看你演戏的人都死光光了,老头子死了,许华军那个窝囊废也死了,怎么着,你是演上瘾出不了戏还是怎么着?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我不稀罕。” “许畅,你这样,不具备照顾病人的能力。” “具不具备也是我照顾了,你以为你给点儿钱就是孝子贤孙,就心安理得了。有本事你往她跟前凑试试, 你看她认不认识你?” “许畅,你冷静一点儿,不然的话,我要查你的用药纪录了。” 第72章 “你查啊,”许畅刚刚稳定下一点的情绪又暴涨起来,他推了许清荎一把,“你爱怎么查怎么查,把我带回去关起来啊,反正你不是监护人吗,你最大。许华军死的时候让你照顾我们孤儿寡母俩疯子,真是没挑错人啊,”他蓦地伸手抓住许清荎衣领,“你哪天下去看见他……啊!” 许畅被人一把推开,“咚”地一声撞在墙上,许清荎被反作用力晃了一下,陆野伸手稳稳把他扶住。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陆野朝许畅冷声道。 许清荎只踟蹰了一瞬,随即甩开陆野的手,转身站到许畅面前,隔开了两个人。这一个动作,内外有别,泾渭分明,与八年前一模一样。 陆野有刹那的触动,但很快自我平复下来。属于十八岁少年的冲动盲目与执着较真在岁月的冲刷下,消失殆尽,现在他想得很清楚,他欠许清荎的了解、理解、包容、保护,他要一样不少的弥补。 他在许清荎发问之前,温和道:“我只是偶然路过,不好意思。” 陆野比他们两个高出半个头来,刚才那一下力气巨大,压迫感很强。许畅懵了一会儿,刚刚认出来这人是谁。他在许清荎身后忍不住讥笑,“我当是谁呢,这冤大头又回来了啊?” “好了,你少说两句。”许清荎厉声打断。他不信陆野的话,哪有那么巧合的路过。但眼下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继续下去,八年前的意外他心有余悸,这俩定时炸弹不能往一块凑。 “你照顾好病人,我下午有工作,明天再来。”许清荎对许畅道。 许畅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直接朝病房走了回去。 许清荎捏了捏汩汩直跳的太阳穴,随后向电梯的方向走,陆野跟了上去。电梯里人不少,两人隔着距离,没有说话。到了医院大门口,许清荎停了下来,陆野说送他去工作室,他没有拒绝。 两个人走到停车场,上车之后,陆野没有马上发动,他思索着如何开口,是先为自己的跟踪道歉,还是解释适才的行为,他真的容忍不了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对许清荎动手动脚。硬盘里那两段监控,已经让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我……” “你……” 陆野让着他,“你先说。” “我的复诊没什么事,主治医生认为偶发事件的概率大一些,继续观察就可以。我知道,今天是苏遥让你来的,那孩子看着成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似的,其实心很细,有点儿过度紧张。耽误你工作了,不好意思。” 许清荎的反应不在陆野的预料之中,但这样克制的交待,比决绝的推拒更令他难受。许清荎就像是把他摆在了一个普通的认识的人的位置上,甚至为他的行为找到了“朋友之托”这样一个合理的理由。 “没事就好。”陆野点了点头。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有再说什么。许清荎完全没有要提及许畅及家里的人和事的意思,陆野知道他打定主意不说,问也问不出什么。但这一次,他不会意气用事一叶障目。 陆野将许清荎送到工作室,他离开前问道:“你没开车,下班怎么回去?” “地铁、公交、顺风车、共享单车……”许清荎开了个玩笑,“陆总,人民群众的交通工具了解一下。” 陆野失笑,关上车窗,摆了摆手。 正值金九银十的销售旺季,出门一上午,他手头和oa积攒的事务堆积如山。他处理了两个多小时,接下来又参加了两个会议,超过下班时间很久,季副总还拖着他研究更换供应商的事。 待陆野离开jk大楼,已是披星戴月。 他直接将车开回了医院,住院楼并没有门禁,但十点以后,来探病的人非常少,楼道里冷清了许多。 陆野直接坐电梯到十一楼,还没往病区里边走,就看到许畅似笑非笑地倚在走廊的墙壁上,好像专程等他一样。 “找个地方聊一会儿?”陆野开门见山。 许畅把他领到吸烟室,掏出烟给自己点上,又玩味地朝陆野递。陆野抽了一根出来,捏在手里,没有点燃, 许畅在吞云吐雾中打量对方,混不吝道:“怎么着,你是来讨债,还是来看笑话?” 陆野平心静气:“我没那么无聊。” 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推测许畅很可能已经知道他和许清荎的关系。当年,是许清荎坚持要求隐瞒,他理解也配合,但就他本人的意愿来说,即便无需昭告天下,他也并不惧怕有朝一日出柜所要面对的压力。他确认,陈果对于他们两个的事,全无察觉。所以他所谓的揭发,只是针对许清荎个人而已。而如果他真的是被许畅收买或是威逼,那么证明许畅在很早之前就察觉了许清荎的取向。至于他是早就猜到自己和许清荎的关系,还是现在后知后觉,都无所谓了。时至今日,已经没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他也没有意愿从许畅的嘴里去探索过往的细节。 “总不会是来送温暖的吧?”许畅讥讽道。 陆野不否认,“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许畅狠抽了一口烟,呷在口中,眯着眼审视。 “为什么不转回vip病区?”陆野问。 “哈哈,哈哈,”许畅笑了,笑得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滑稽的笑话,他鄙夷地扫过陆野面颊,“果然一样的白痴。” 陆野压根无视他的态度,一针见血地戳破,“有本事别拿他一分钱,寄生虫的生活过了这么多年,现在再矫情有什么意义?” 第73章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们?你是谁啊?”许畅狠狠地将烟头甩到地面上,用脚尖碾碎。“他养我们是他乐意,没人逼他。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打肿脸充什么胖子?你试过在vip病区被人催款吗,你见过那里的病人还要斤斤计较国产药和进口药吗?他以为他每次卡着被人撵出来的时间线汇钱,我就得感恩戴德痛哭流涕?我特么地早就受够了那些看可怜虫的眼神,我宁愿在这里住得踏实。” 陆野暗忖,还真是少爷脾气。他大概从二人上午的对话中判断出许畅的精神状态有问题,所以他不做过多刺激。 陆野直言道:“明天转回去吧,费用我预付,不用再担心。跟那些多余的自尊相比,你母亲更需要好的治疗环境。” 毕竟是养尊处优大半辈子的大学教授,陆野始终记得那个优雅的讲究的私人音乐厅。 “为什么?”许畅哂笑,让我猜猜,“你到底是真的恋爱脑冤大头,还是得不到的始终不甘心?” 陆野不回答。 许畅继续,“许清荎这人吧虽然又迂又犟,但他不笨。在他那打不开缺口找不到机会,我要是接受了你的资助,他不欠你的也得欠,没的选。” 陆野仍然不置可否。 许畅漫不经心,“有钱人的特权,玩滥的把戏。拿捏在手里,白月光早晚变成蚊子血,到时候再一脚踹掉,翻了身报了仇,年轻时候那点儿不甘心也能放下。” 陆野没兴趣对不相干的人解释,但听在别人耳朵里就是默认或是心虚回避,“我的目的与你无关,你有一天的考虑时间,明天我的助理会来找你。” 他径直离开,吸烟室的气味令他忍无可忍。 许畅又待了好一会儿,出门右转,推开隔壁阳台的门,幸灾乐祸道:“听见了吗?傻逼。” 第41章 “听见了吗,傻逼?”许畅的挖苦带着几分先见之明的得意。 “你才傻逼。”许清荎也不是总惯着他。 许畅心情不错,居然没回嘴。 “我会想办法,你明天先拒绝他好不好?”许清荎试图说服他。 可惜,他清楚这是徒劳,许畅从小到大最擅长的就是跟他对着干。这样难得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我凭什么拒绝?”许畅又点了一根烟,吊儿郎当地反问。 “我会负担,以后我保证汇款时间。”许清荎有些绝望。 许畅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残忍地欣赏对方无能为力的挣扎。 “这样不是很好吗?”许畅冷酷地往他心窝里戳,“许清荎,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真的很虚伪很矛盾。明明对人家旧情未了,装什么苦情小白花?我这是在帮你成全你,不是你主动上杆子拖累人家,你多无私多伟大,你是逼不得已的。我欠下的债没办法就该你还,钱还不上只能用感情用肉体,”他笑得冷酷又刻薄,“顺理成章,无可奈何,你是无辜的,你永远是无辜的。” 许清荎竟无言以对。 对于陆野的动机和目的,他并不接受许畅的揣测,又忍不住被他动摇。 还坚持什么呢,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心底蛊惑的声音与许畅的论调无限重合,把他不住地往悬崖边上推。 他茫然地朝漆黑的走廊尽头望过去,如果现在需要住进来的是他自己,这样的环境和条件足矣。但蔡阿姨和许畅过惯了安逸舒适的生活,给不起更好的,至少他有义务维持。可他做不到,他拼尽全力了,依然捉襟见肘。 钱,是多么艹蛋的现实。 可如果他现在妥协,那么这些年举步维艰熬过来的价值在哪里,他苟延残喘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还是我猜错了,”许畅轻浮地朝许清荎吐着烟圈,语气暧昧又恶劣,“其实你装哥哥装上了瘾,更想跟我一辈子耗下去?” “许畅!”许清荎被他气得颤声喝止。 “嘘。”许畅伸出一个手指,“别对我大呼小叫,没用的。”他送给许清荎一个怜悯的眼神,扬长而去。 而在回到病房之后,许畅良久地站在窗帘后阴暗的角落里,目送那人失魂落魄地离开。曾经,他觉得许清荎欠他的这一辈无论如何也还不清,可有的时候,他又觉得,八年了,该还的是不是也差不多了。 翌日,许畅拍了一张新病房的照片给他,耀武扬威。 如他所说,许清荎确实拿他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哪天有空,见一面?”他无奈地第一次主动发信息联系陆野,虽然一团乱麻,但总不能装彪卖傻。 “抱歉,这两天出差,林总监会联系你。”陆野的回复十分官方。 许清荎还没琢磨明白,林莉便亲自打了电话过来,她一贯公事公办效率很高,总结起来就是,由于奥华出事,jk全面中止了合作,导致大量订单积压,亟待分解。涉及两个新品牌及veni的后续拍摄,有意全部交给许清荎个人及他所属工作室,林莉希望他最好今天就到jk总部详谈。 于公于私,jk的工作性价比极高,许清荎现在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和能力。回想一下,也不过是个把月之前,那个在心底信誓旦旦不再接jk项目的自己,真是天真到愚蠢。 所以,大约一个星期之后,走完了所有合同流程,许清荎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定金,刚好够还清赵晓宇代替陆野垫付的医院费用。赵助理亲切地联系了他,主动收账,许清荎规规矩矩给人家转到指定账户上边。而接下来的九个月时间里,他都将收到足够周转的稳定收益。 第74章 这算什么?“人道主义援助”?许清荎属实有点儿懵。 陆野连续出差,两人没有机会私会,倒是十天之后,陆野回来的第一时间,在jk的协调会上见了一面。 还是关于veni项目的善后,由于当时影后入境全程的花絮拍摄和采访素材都在奥华那边,后续接手的4a公司效率倒是很高,已经完成了全部粗剪。但为了安全起见,林莉召集了相关几个环节的负责人,一起将成片过一遍,把把关。 陆野是会议结束之前十五分钟来的,正赶上播放一段cc的专访,让她谈一下与本土摄影团队合作的感受。cc没有进行礼节性的夸赞和商业吹捧,只是讲了一个细节,她说摄影师根据她的经历,特意修改了含有敏感元素的背景,照顾到她的情绪,非常细心。 工作会议准时结束,陆野对大家表示了慰问和感谢,又匆匆离开。许清荎和林莉的助理核对了接下来几天的影棚安排之后,联系了陆野的助理,坐专用电梯来到总裁办公楼层。 赵晓宇客气地将他迎进会客室,“许老师,陆总还有两个预约,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结束,您方便等一下吗?” “方便,”许清荎点头,“您忙吧,不用招待我。” “好的,您有需要随时喊我。”赵助理退了出去。 许清荎带了相机和笔记本电脑上来,等待的时间比他预计得要短。他把这两天拍摄的图片倒出来,开始第一轮初筛。 过了没多久,赵晓宇又敲门进来,给他送了一块楼下网红西餐厅的蛋糕。 “许老师,这是合作餐厅送来品尝的新品,送多了,辛苦您帮帮忙?”赵助理一脸的真诚。 许清荎只能顺水推舟,“好的,那我就不客气了。” 蛋糕入口绵密,不是特别甜,很合他的口味,他刚咽下最后一口,赵晓宇又及时送来解腻的苏打水。 “这也是赠品?”许清荎困惑。 赵助理一本正经,“这是陆总的私人备品,我擅自取的。” 许清荎扶额失笑:“多谢,我一定替你保密。” 及时垫了点儿东西,许清荎胃里舒服了不少。他修片修得投入,再抬头,陆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外。 许清荎起身,走过去打开门,“怎么不叫我?” 陆野无辜,“刚要敲门。” 信你才怪。 许清荎边收拾东西边问,“去你办公室吗?” 陆野可怜兮兮,“我还没吃饭呢。” 许清荎一怔,“那现在去吃?” 陆野憋笑,“许老师请我吗?” 许清荎败给他了,这有什么可得意成这样?反正就那么点儿事儿,在哪说不是说。 “行,你想吃什么?” 陆野:“……饺子。” 许清荎手下一顿,差点儿磕了相机。他低头收拾好物件,答应道:“好。” jk大厦所在的金融中心有好几栋商场,许清荎把东西送回车里,两个人步行出去吃饭。隔一条街的商业中心很热闹,热门餐厅都要排队,吃饺子的店还不算人多,他们排了二十分钟,就坐了进去。 许清荎扫码,两个人点了两份饺子,两个小菜,两杯饮品的套餐。等待的间隙,陆野环视四周,“今天好多学生。” 许清荎有点儿心不在焉,“听说有个偶像男团的活动在附近。” 陆野诧异,“许老师还关心娱乐新闻?” 许清荎实话实说,“听影棚里一个小姑娘闲聊说的。” “哦,”陆野抓住了重点,“许老师很受小姑娘欢迎。” 许清荎白他一眼,你们公司暗恋你的小姑娘。” “……”陆野被噎得一滞,正好服务员上餐。他趁热吃了几个饺子,才小声嘀咕,“我不喜欢女孩。” 许清荎晃了个神,突然意识到他刚才说了什么,他狠狠瞪他,“大庭广众的,你胡说八道什么?” 陆野一副无所谓地态度,不过大众餐厅确实一桌挨着一桌,没什么隐私可言。而他们两个又太过于引人注目,稍微一注意,就会发现周边打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 陆野耸了耸肩,“许老师,你的饺子凉了。” 许清荎觉得他好像落入了陷阱,这顿饭压根没有讲话的空间。 小陆总满足地消灭掉自己那一份,又毫无羞耻感地将许清荎的剩饭包圆。众目睽睽,做贼心虚,许清荎不好意思拉扯。 饭店外边一直有人等座,两人很有公德心地吃饱了就让开。一路溜达回jk大厦的地下停车场,走到车边,许清荎终于忍无可忍,把人拦了下来。 他刚要说话,陆野先发致人,“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按我的私心,确实想要照顾你和你的工作室,在不影响公司业务的情况下,尽量资源倾斜。” 许清荎急了:“这怎么可以……” 有什么不可以的,你现在点一下头,把我收了,附赠整个jk加陆氏集团股份。陆野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他怕许清荎彻底翻脸,合同都不要了。 陆野打断他,“我还没说完,但这些只是我的个人想法而已,还没有诉诸行动,市场部牵头的供应商更换方案就先一步报上来了。奥华的突发事件导致了现在的局面,交给你的每一个项目都是基于过往合作和未来预期由相关部门协商定下来的,并且总额不足重新分配合同的十分之一。在呈报到我这里之前,市场、公关、销售三个核心部门总监签过字,季副总也认可,我唯一做的只是顺水推舟,没有反对而已。” 第75章 许清荎被他唬得一愣一愣,他太不适应了,陆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堵得他无处还口。 “这个问题解决了吗?”陆野反问。 许清荎理屈词穷。 陆野再接再厉,“那么该我问了,试拍的时候为什么不考虑自己的感受?” “什么?”许清荎一时没理解。 陆野靠近他一步,严肃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许清荎好半天才领会,陆野说的是在真实拍摄中,他考虑到cc的感触删减了逼真的战乱背景的事。而在试拍的时候,为了加强视觉冲击确保竞争力,他没有闲暇去在乎他自己能不能接受。 咬牙拍下来,也就拍下来了,连苏遥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许清荎语塞。 陆野一字一顿,“我在乎。” 他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游刃有余地在许清荎的炸毛底线反复试探,掌握着对话的主动权。 待许清荎反应过来,打算掰回他反复斟酌这些天的话题,陆野晃了晃显示来电的手机,“抱歉,我还有约,开车注意安全。” 他转身就走,徒留许清荎堵心堵肺,风中凌乱。 ~~~~~~~~~~~~~~~~~~~~~~~~~~~~~~~~~~~~~~~~~~~~~~~~~~~~~~~~~~~~~~~~~~~~~~~~~~~~~ jk八卦群 @小美,人呢,弟弟们要来了,给你留了位置 小美:你们看吧,我彻底失恋了 你不是早就失恋了吗? 小美:你们不懂,今天是dobule kill,55555555 第42章 许清荎打算说点儿什么,陆野不用听也心知肚明。无非又是苦口婆心,划清界限,他不是不敢听,也不是无法反驳。他只是心疼许清荎,小蜗牛似的,背着不堪重负的壳,却非要固执地独立地孤独地,推开近在咫尺的援手,一个人艰难跋涉。 他好像失去了自我感知的能力,他不是在为自己活着。 陆野接了电话离开倒不是借口,他真的约了周毅。他最初决定等在许清荎家门口那一晚,就必须得第一时间通知周毅。虽然事过境迁,不说一声不讲究。但是当时周毅去了外地学习,之后他又出差,约了大半个月,才碰上时间。 地点仍旧约在会所,周毅比他先到。周检风尘仆仆,一身酒气,从另一个应酬场所赶来。 “你一个劲儿催我,自己磨磨唧唧,怎么着,被哪个小妖精绊住腿脚了?” “别瞎称呼,”陆野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挤到他身边坐下,“没大没小的。” “切,玩儿认真的啊,我难道还得称呼声小嫂子?”周毅挤兑他。 陆野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禁不住乐,“你不怕挨揍你就叫。” “我艹,”周毅差点儿弹起来,被陆野先见之明按了下来。“你来真的啊?真有目标了?”周毅真情实感地震惊,他了解陆野,不会轻易开这种玩笑。 “嗯。”陆野肯定。 “什么时候的事啊?你给我发信息那回,我打回去给你,你一顿胡言乱语的,就是那时候是不是?我说你怎么不太正常似的,赶紧的,从实招来。”周毅机关枪一般突突突。 “什么时候?”陆野轻笑了一声,“一直都有。” 周毅愣怔了一下,心底突然咯噔一声,“你什么意思?” 陆野平静地与之对视,“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周毅张嘴,又合上,又张嘴,好半天,“艹,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陆野斜睨他,“你换件衣服就能去响水寺给人算命了。” “别扯些有的没的,”周毅一脸凝重,“这回想好了?” “想好了。”陆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 周毅啧声,“真是大度啊,当年的事不气了?” 陆野想了想,“当年太年轻,太冲动,我是被老头子强制送出去的,不然我非得留下来找他问清楚不可。不过,其实也能理解,那个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家里一定压力很大,他又知道陆家会出钱摆平,所以……”陆野摊了摊手:“你要是过不去的话,揍我两拳出出气?”当初周毅跟他一起挨了打,受了气,但没牵扯到其他。 “你家老头子四年前就再管不了你了,为什么才回来?”周毅不依不饶地问。 陆野无奈,“我又不是真的恋爱脑,成天就琢磨一件事。出去一趟,总得读完课程拿到该拿的文凭,还有我哥最早开拓到欧洲的生意,我也不能全盘袖手旁观。” 周毅一时没再接话,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别看了,”陆野推他一把,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吧,这些年在国外,我也不是经常能想起来。但是,对其他人压根提不起一丁点兴趣。回国之后,偶然遇到,最开始我也犹豫过抵抗过,没办法,”他坦陈,“放不下就是放不下。大概即便没有偶遇,我也坚持不了多久,就会主动去找他。” “真是情圣啊。”周毅翻了个大白眼儿。 陆野不讲究地挑衅,“我们是货真价实的前任旧情难忘,当然比你立场不坚定的暗恋顽强。”可以随意地提及,才证明在这件事上,二人的确毫无芥蒂。 “滚一边去!”周毅表情凝重,“我最后问你一遍,是认真的是吗?” 陆野点头,“这辈子大约就栽他手里了。” 周毅撇了撇嘴,“说的跟人家也待见你似的。” 第76章 陆野笑得意气又天真,“你没听过吗,烈女怕缠郎,他甩不掉的。” “瞧你这点儿出息。”周毅简直想把他塞到沙发垫子下边,还说自己不是恋爱脑? 周毅刚才一直没碰桌面上的酒,他今晚原本不打算再喝的。他起开一瓶啤酒,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一大半。 “那我跟你说件事吧,本来以为你们要是再没有交集,我就不说了。” 陆野诧异,“什么事?” 周毅视线放在酒瓶子上,手指无意识地摸索着瓶口的泡沫,停顿了一会儿,“许清荎跟许家没有血缘关系。” 陆野懵了,“什么叫没有血缘关系?” 八年前,陆野像个物件似的,被直接打包送去了英国。到了英国,落地后他更换了电话号码,他爸派人看管了他半年,之后才申请到学校。这期间,周毅联系不上他,再联系的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保送的丑闻过后,许清荎第一次出现在学校,又闹出了打架斗殴的意外。当时,距离高考已经不到一个月了,他没再上学,陈果谁问也不说话,学校里的风言风语传一阵也就过去了,当事人压根没机会听到。 但这一个月,对于周毅来说,却格外煎熬。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理,算什么角度什么身份。最开始察觉陆野瞒着他和许清荎的事,他的确暴跳如雷。但冷静下来思索,即便不是陆野也会是别人,他在那个阶段是没有足够的勇气的。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遍地狼藉,他也不好受。 好不容易熬过高考,他一直联系不上陆野,但从家里人口中听说了许华军贪污受贿被查处的事。他左思右想,去了许家一趟,正好赶上家里闹得不可开交,许畅不知道在朝谁发疯,声音大得他隔着院子外的大铁门都听得清清楚楚。 具体话是怎么说的,时隔这么久他早就记不清了。大体意思就是,许清荎是保姆从老家带来的孩子,很受前一个许夫人的青眼,然而许夫人生病早逝,作为在仕途上完全需要仰仗老丈人的凤凰男,许华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收养了许清荎,利用这么微薄的脆弱的一点点联系,来打感情牌,令失去独女的前岳父爱屋及乌,在他再婚生子之后也没完全切断对他的帮衬。 这样畸形的关系,怪不得许清荎如履薄冰事事小心,不敢相差踏错半步。 “他好像还有一个生病的妹妹,”周毅叹了口气,“后来我找人去医院打听,已经去世一段时间了。” 陆野目瞪口呆,彼时在一起的时候,他顾及着许清荎的自尊,他不提的家事他便不问。寄人篱下和后妈一起生活与他所呈现的状态并无违和,陆野先入为主,从未起疑。而现在,他也把关注点更多的放在他离开后的八年间,许清荎所经历的艰难困苦,之前种种,默认揭过。 铺天盖地的挫败感砸得他头晕目眩,思及自己刚刚的大言不惭,他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周毅开了一瓶酒递给他,宽慰道:“不怪你,我要不是恰巧听到,谁也猜不到这么蹊跷的地方去,跟狗血电视剧似的。” 陆野一口一口地喝闷酒,周毅的话和酒液都丝毫无法缓解心底的苦涩。这一晚上,两人没再多说什么,周毅陪他沉默着喝到午夜。 “好了,回去吧。”陆野放下最后一瓶酒。 “没事儿,”周毅有点儿多了,他之前就喝过一场,“大不了明天翘班。” “有点儿为人民服务的觉悟好不好,周检?”陆野调整了情绪。 “下班时间,人民也得排在兄弟后边。”周毅环着他脖子将人勾过来,“我不像你,重色轻友,在我这儿,兄弟永远第一,懂不懂?” 陆野:“懂。” “你真没事?”周毅理智尚存。 “放心吧,”陆野基本没什么醉意,“我怎么着,还能痛哭流涕?” “说不好。”周毅噤了噤鼻子,“我好像还真没见你哭过。” “你这辈子估计没机会看到,”陆野把他扶了起来往门外走,”好了,不说了,我找车送你回去。” “你呢?不会我走了躲起来哭吧?”周毅实名担忧。 “不至于,”陆野无力反驳,“哭有用的话,我倒也不介意。” 送走了周毅,陆野又自己喝了一会儿,越喝越清醒。接近天亮的时候,他让经理安排代驾送他回家,睡了三个小时,准时上班。 处理了一整天事务之后,他把赵晓宇叫到了办公室,后者准备好了他要的资料。 “陆总,当年的案子,因为最后是协商和解,又过了这么久,卷宗基本上找不到了。我联系了律师和办案民警,他们复述的内容都在这里。另外,你让我查的病人档案两分钟之前刚刚发过来,我转您邮箱里了,还没来得及打印。” “好的,我直接看就可以,辛苦了。” 陆野先是翻看了案件记录,和他记忆中没有太大的差别,当时律师给他看过其他当事人和证人的证词记录。唯一有一个情节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拿手里的笔画了下来,“许畅当天随身携带了一把水果刀。”但根据证人的证词,他从始至终没有直接参与动手,当事人也不承认受其指使,所以这个细节不具备追究的条件。 许清荎为什么一直拼命挡着许畅,过后又为什么要做假证……陆野的心被这一行字揪了起来。 第77章 他合上手里的纸张,打开邮箱,最近的邮件里是一个名为“许彤”的诊疗档案。冰冷的数字显示着,这个小女孩的生命终端定格在十五岁,而最后的五年里,她几乎没有离开过医院。 陆野一页一页地翻着由精确的时间和无情的文字记录的病志,鼠标停在终页的抢救记录上。他蓦地被烫了双眼,陆野几乎是颤抖着掏出了他的电话。 许彤生命中最终一次抢救始于2007年5月23日16时32分,而当天,正是他被送上飞机强迫飞往英国的日子,那一天,许清荎不间断地给他打了八个电话,第一个电话的时间是17时零2分。病志记录,许彤的死亡时间是17时16分,而许清荎打给他的最后一个电话停在17时15分。 陆野艰难地呼吸,心口好像被捅穿了一个大洞,狂风肆虐,痛彻心扉。他一直自以为是,认为那时许清荎是知晓了他的离开,打电话给他的目的是试图道歉或是挽留。无情的现实给了他狠狠的巴掌,另外一种可能蚀骨剖肝,使其不敢去想象,在他眼睁睁目睹来电一次次落空的同时,许清荎身在何处,到底在经历什么。 陆野悔不当初,恨不能穿越回当时当刻,掰断自己的手指去按下接听键。 第43章 白涛给许清荎调整的安定药效温和,他吃下去之后,大概需要大半个小时的起效时长。许清荎之前会利用睡前的这段时间,在脑子里把第二天的场景、脚本和镜头角度等细节过一过。今晚他总是走神,脑海中的画面闪不到两帧就突兀地呈现陆野倒退着朝他摆手的笑脸。 二十六岁成熟稳妥的青年在一步一步拉开的距离中,面目模糊又清晰,逐渐与十八岁意气风发的倔强少年所重合。 大概人总是对曾经短暂经历过的美好铭心刻骨,久久难忘。 许畅的话时不时敲打着他脆弱的心房,是不是真的失而复得过后的厌倦更容易将过往的不甘心彻底放下?反正他确信,现在的自己跟八年前类似的只有一副躯壳,近距离接触之下,没有人会对这样无趣丧气的灵魂割舍不下。 接下来的拍摄日程满满当当,工作室的影棚标准不够,所以不仅许清荎几乎扎根在jk大楼,最近陈果也经常带其他摄影师过来干活。 一周之后的一天,苏遥跟剧组请了两天假,下午要过来拍潮牌的下一季新品海报,时间刚刚敲定,就在三个人的群里聒噪了一早上。 “陈果,我得有好几个月没见着你了吧,有异性没人性啊你。” “嗯,没办法,你不懂异性的魅力。”陈果一本正经地承认,捎带着一语双关。许清荎经常怀疑,陈果被封印了将近三十年的机灵全都用在了跟苏遥的斗嘴上。 “你有老婆你异性恋你要结婚你了不起,所以,今晚吃火锅的食材都是你买。”苏遥最擅长顺杆爬,“许哥,同意不出声,反对发语音。”他知道许清荎在拍摄,压根没工夫搭理他们俩。 因而,等许清荎休息的间隙拿起电话,那边购物清单已经一页屏幕放不下了。 “你不用减肥了吗?”许清荎对苏遥发出了直击灵魂的拷问。 “就是,刚才乔乔还吐槽呢,有人号称巴掌脸,是说狗熊的巴掌吧?” “别栽赃嫁祸。”许清荎无情地戳穿陈果。 陈果蔫蔫地发了句语音,“乔乔本来就在吐槽刚才的模特,我又没说是他。我这是在给某人敲响警钟,照他列的单子,明早一个镜头都放不下他的脸。” 苏遥到达,换造型的空档抓紧时间掐架,“有没有听说过一种体质叫干吃不胖?哥是天选之子,天生吃这碗饭的,天赋异禀,懂不懂?” 陈果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天生脸皮厚倒是真的。” 许清荎插空说了一句:“按时间表,我这边结束最早,我负责去采购,陈果等你完事儿你们一台车吧。娜娜跟着来吗?@陈果,你也问问乔乔。” 陈果:“问过了,娜娜带她约了小美,说是rita下班也过来,女孩子们的八卦局比咱们热闹。” 许清荎:“那好,我就买三个人的量了。” 苏遥:“别啊,我还叫了个朋友呢,剧组那边请假难如登天,人家亲自帮我打的电话。” 陈果:“谁啊?林总监?你感谢人家也不能弄到家里去吃火锅吧?” 苏遥:“……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许清荎,哥,我让他在地下停车场等你,辛苦你帮我先招呼着。” 陈果:“@苏遥,真受不了你,你社牛你自己应酬行不行,别带上我们俩。” 苏遥:“@陈果,摆正自己的位置,蹭饭的没有发言权。” 待许清荎忙完最后一轮拍摄掏出手机看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打苏遥电话,不意外地娜娜接听,说他在拍摄,许清荎想追究也没办法。 朋友?他可真敢说。现在站在地下停车场等他的是谁,许清荎用头发丝也能猜到。他认为这不该是陆野的主意,苏遥这孩子被他惯的太放肆了。 一个小时之前,陆野同样给苏遥发了信息:“这样,不太好吧?” 苏遥回:“来不来?” 陆野:“……来。” 许清荎快速地收拾好东西,锁到置物柜里,拎着随身的相机包直接坐电梯下楼。陆野的身高气场太优越,哪怕是在地下停车场不太明亮的灯光中,也异常显眼。许清荎相信,下班时间路过这里取车的人,不会看不到。何况,这本身就是jk的地界。 第78章 “陆总,”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且无奈,“这样影响不好吧?” 陆野看了一眼手表,他本来想说现在是他下班后的私人空间,反正他追许清荎这事压根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但他顿了顿,还是宽慰道:“我刚刚忙完下楼,比你也就早上三分钟。” 简单的两句对话下来,两人都在对方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不显著的异样。陆野没有那么的游刃有余了,而许清荎似乎也疏散了一些强烈的抵触情绪。 “走吧,坐你车。”陆野说道。许清荎开车回去,明早上班方便。 “好。”许清荎也没再啰嗦。 他径直将车开到家附近的综合性超市,正是陆野之前一个人去过的。当时他就控制不住地期待有一天能跟许清荎一起逛超市采买生活用品,没想到愿望实现得如此之快,却又不完全是他理想中的状态。 陆野收敛起复杂的心绪,主动推了一辆车,许清荎对照着手机里的清单,走在前边。两个人先来到冻品区,陆野见许清荎清皱眉头,问道:“只吃火锅吗?” “嗯。”许清荎点了点头,“我们仨厨艺都不太像样,在一起只能吃火锅。你要是不喜欢……” “没有,”陆野笑了笑,“我的口味跟以前没什么变化,不挑食。” 许清荎:“……哦。” 陆野已经从冰柜里拿出了几盒肉,“火锅的话,这几种可以,”他回头问:“牛羊肉各两斤,差不多了吧?” 以前大部分时候都是陈果负责采购,许清荎不太有数,“大概差不多。” “还有什么?”陆野问。 “午餐肉、毛肚、粉丝……”许清荎边念边四处打量,他对超市的布局比较陌生,毕竟进到这里的机会屈指可数,家里必备的生活用品陈果会定期用他的淘宝账号采购邮寄到家,吃上边许清荎更是敷衍,方便面加外卖足矣。 很自然地,两个人交替了位置,许清荎推着车说一样,陆野在前边带路找一样,等把苏遥列的清单找齐了,他又补充了几种蔬菜和蘑菇,还有锅底加调料。 “喝什么?”陆野问。 许清荎:“可乐什么的吧,冰箱里有,明天都要早起。” 陆野:“不喝一点啤酒吗?吃火锅好像缺点儿氛围。” 许清荎不知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一下“……少喝点儿也行。” 陆野低头轻笑,“放心,我不会趁着酒醉做坏事的。” 许清荎刚刚的确是突然回忆起了少年时那个酒意微醺下的吻,当面被人拆穿难免羞恼,“陆总自重。”他瞪了陆野一眼,气鼓鼓地推着车走开。 陆野盯着许清荎单薄的背影,眼前是他适才生动的表情,内心五味杂陈喜忧参半。 “等等我。”他轻唤了一声,追了上去。 结账的时候,许清荎走在前边,陆野没有跟他争执,只是在许清荎付过账之后,提起两袋子沉重的冻品,留了一小包调料蔬菜给他。 开门换鞋的时候,陆野有点意外,许清荎居然没有扔掉他买的情侣款拖鞋。他轻车熟路地挂好外套,在挺阔的衬衫外边戴上围裙,直接进到厨房收拾食材。这样的装扮,非常神似霸总电视剧中为爱下厨的桥段,可惜缺一个灰姑娘女主。 许清荎盯着陆野的背影微微有些失神。 大部分的肉类和熟食不需要处理,撕开包装就可以,他把蔬菜清洗干净,需要改刀的豆腐午餐肉蘑菇什么的整理装盘,许清荎一样一样端出去,围着餐桌上咕嘟咕嘟冒泡的电火锅摆放好。 “他们出门一会儿了,十分钟差不多能到。”陆野洗干净手从厨房出来,许清荎说。 陆野:“火锅底料放进去吧。” “好,你吃辣的吗?”许清荎问。 “都可以。” “那就清汤的吧,”许清荎挑了一袋打开,“苏遥吃辣的容易起痘,陈果会咳嗽。” “好,”陆野看着他,“清淡一点儿对胃好。” 许清荎又拿出一罐单独的辣酱,“这个可以加到蘸料里。” “嗯。”陆野接了过来,两人一时无言,锅里沸腾的水声便显得格外明显。 好在不一会,门铃响了起来。许清荎起身开门,苏遥当先走了进来,“可饿死我了,陈果那车技,赶上开拖拉机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按你指挥,我驾驶证上那分都……呃,”陈果蓦地一惊,“不,不,够扣的。” “愣着干嘛?”苏遥扯了他一把,“不用我介绍了吧,你们是老同学。” “你说的朋友……?”陈果两只眼睛恨不得把苏遥脸上瞪出洞来。 苏遥不以为然,大咧咧:“是啊,怎么着,我就不能高攀了吗?” “是我高攀。”陆野很给面子。 “不是都饿了吗,还在这儿磨叽?”许清荎把两个人往里推。 陈果回过头来,给他一个十足困惑和担忧的眼神,脑门上明晃晃写着:“这是鸿门宴吗?” 许清荎帮他把脑袋转过去,“多吃饭。”少废话。 第44章 一顿火锅吃下来,全靠苏遥和火锅出声活跃气氛,倒也不算冷清。苏遥口才很好,拍戏的趣闻加上各种无伤大雅的八卦,被他娓娓道来,生动又幽默。陆野一直以来就不是话多的性格,但苏遥偶尔递过来的送命题,他大都能稳稳地接上。 第79章 比如,苏遥说,“小陆总,我们剧组那个女一号到处明示暗示,陆氏集团总裁是她的金主,是真的吗?” 陆野喝了一口酒,“这个我真的不清楚,也许有这个可能性。” 苏遥撇嘴,“那你们家家风不咋地,上梁这么不正,你这个下梁也堪忧啊。”话是对陆野说的,目光却觑向许清荎,后者有点儿心不在焉,压根没听清他说什么。 陆野无奈,“我不在陆家长大。” 苏遥漫不经心:“这个圈子就这么回事,你怎么保证能够独善其身?” 一直埋头吃肉的陈果禁不住抬头,苏遥也太敢说了,他提心吊胆地朝对方使眼色。不提什么同学关系,功利点儿来看,jk是他们共同的财神爷,得罪不起。 苏遥装看不到,质疑的眼神落在陆野身上。 陆野反问他,“严格来讲,jk的业务跟你所说的圈子还有点距离,比起你身在娱乐圈,不也照样可以出淤泥而不染。” “你怎么知道我不染?”苏遥挑衅,“说不定是因为我没遇到您家兄长那种顶级条件的。” 陆野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要真是我哥的话,确实难办。”他的视线在苏遥和许清荎之间扫过,“你们俩加起来,恐怕也打不过。” 许清荎夹菜的手顿了一下,控制着目光没有转过来。 “你怎么知道?”倒是陈果脱口问了出来。 苏遥敲了他一下,“我大小也算个二线,当初那事儿不是被狗仔报过吗?跟jk合作,人家背调做得细致点儿很正常。”不过,再细致的背调,正常也够不上报到陆野那里。 苏遥哼了一声,“恶有恶报,那个猪头据说摔了一跤把手腕摔断了。还有jason那个搅屎棍,偷拍也不是一回两回,就会在人背后搞小把戏,抹黑同行欺负模特,多少人吃了他的暗亏没处说去。他早该进去了,真是活该。jk不会放过他吧,听说美国那边的公司也要追究。” “嗯,”陆野没什么表情,“依法处理。” “切,”苏遥不以为然,“这次能依法处理,是因为他惹了你们大公司,像我们这样没背景没人罩着的,在圈里混照样处处是坑,暗箭难防。” 陆野莞尔,“这是求助的意思?” 苏遥瞄着许清荎,似笑非笑,“我这不算近水楼台吗?” 许清荎听不下去了,刚要岔开他的话题,陆野肯定:“算。” 这个承诺很简短,但很重。 “够意思,走一杯。”苏遥豪爽地干了他杯里的酒。 陆野也陪了一杯,玩笑地补充一句,“提前声明,那位陆总我确实搞不定。” 苏遥嘿嘿乐,“我也够不着啊。” 许清荎睨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一场话里有话,其他三个人各怀心思,只有陈果情真意切地发愁,瞅得食不下咽。以至于吃完饭,简单收拾过后,陆野提出送他回去,陈果都没反应过来要拒绝。 还是许清荎问他,“要不今晚就住这儿吧,回去路程太远了。” “那可不行,我还想……” “咳咳。”陆野清了清嗓子。 “小心眼儿,”苏遥轻声嘀咕,“我还想再待一会儿呢,再说了,陈果媳妇不是今晚出差回来吗,小别胜新婚,已经陪了咱们一晚上,不回去睡的话我怕他以后进不了门。” “胡说八道什么。”许清荎微嗔。 “那你车放在这儿,明早怎么办?”许清荎很细心。陈果住的地方在五环开外,地铁还没通车,交通不方便。 “我安排司机……”陆野刚起个头,回过神来的陈果赶紧反对,“不用,不用,我早上蹭吴芸公司的班车到地铁站,很方便的,以前也经常这么走。” “好,司机到了,我们先走吧。”陆野提着垃圾,先一步出门,陈果硬着头皮跟上。 他们坐上电梯之后,苏遥关了房门,帮许清荎将剩下的盘子拿到厨房。刚才,陆野已经把余下还能吃的食材整理好放进冰箱,垃圾收拾干净,陈果也刷了油腻的锅和碗碟。剩下几个装蔬菜的盘子,许清荎简单涮一涮就行。 “好了,再冲就碎了。”苏遥站在旁边提醒他。 许清荎关上水龙头,放下东西擦干手,转身出去,没搭理他。 “哥,你生气了?”苏遥追上去,没皮没脸地耍赖,“他求我的,我也没办法,我看他那么大的个子,怪可怜的,跟只被主人遗弃的二哈似的……” “行了行了,”许清荎疲惫地窝到沙发上,“别瞎扯了,他没你那么些鬼主意。” “呦,”苏遥往许清荎腿边的地毯上一坐,“这就护上了?” 许清荎脑子有点儿乱,晚上两瓶啤酒喝下去,又有点儿上头,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哥,”苏遥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动摇了,发现自己旧情难忘,打算给人家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这个问题许清荎倒是回应地干脆,“不是。” 苏遥不信,“在我面前就别藏着掖着了,你明明就是态度软化了,干嘛不承认,不是你的风格啊?” 许清荎坐了起来,歪头问苏遥,“你明早有拍摄吗?” “没有,”苏遥照实回答,“明天影棚上午排给你们家摄影师了,3点多才能空出来,我两点过去化妆就来得及。” “我明天也是中午开工。” 第80章 苏遥眸光一闪,“我陪你再整点儿?” 许清荎笑着拍了拍他的发顶,“嗯,整点儿。” 苏遥去取啤酒和酒杯,他转过头来,“哥,白医生让你喝酒吗?” 许清荎乐了,“他还约我喝呢。” 苏遥笑出声,“就他那个小酒量,不如他妹十分之一,还敢咋呼。” “说人家一个顶俩,你也好不到哪去。自己悠着点儿,我可不送你。” “多了我就睡这儿,刚才是给他个面子,当我真怕他啊。”苏墙头草遥,“还没名分呢,就敢宣誓主权,哥,你不能惯着他。” 许清荎接过他拿来的酒瓶和酒杯,倒了两杯,“我头一个不该惯的就是你。” 苏遥没心没肺地乐呵,“我跟他不一样,我又年轻又懂事,要不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吧?” 许清荎横他一眼,“你这演技要是用对地方,早得奖了。” 苏遥自顾自把酒杯跟许清荎碰了一下,就他们俩也不用讲酒桌规矩,他只抿了一小口,不乐意道:“你也没看过我演的戏啊,你这村里都没通网,我进步了你也看不着。” “怎么没看过?”许清荎点开遥控器,选了一下,苏遥一张大脸赫然出现在屏幕上。这是去年年初苏遥陪他住的那段时间上映的暑期热播剧,也是苏遥正经意义上第一次拍戏,之前都是偶尔客串露个脸。在这部青春校园爱情剧里,他演一个又酷又拽但很纯情的富二代,人设讨喜,没少圈粉。 “嗷呜。”苏遥捂脸,“快关上,没眼看。” 许清荎点了播放键,还调大了音量。 苏遥五指张开缝隙,叽歪道:“这叫公开处刑,哥,你要不要报复心这么强?” “要。”许清荎不留情面,边喝边看得津津有味。 苏遥拿下手来,哼哼唧唧地,“看就看,我拍这部戏的时候才十八,你看那胶原蛋白,我自己瞧着都稀罕。” “嗯。”许清荎轻轻应了一声,示意他在听。两个人无声地喝了一会儿,看了大半集,不时讨论几句剧情,不知不觉地时间仿佛倒回了那段许清荎不愿意回想的阶段。但有些坎儿,过去了也就过去了,现在回头再看,又是一番心境。他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交下了苏遥这个弟弟,也难得空闲了一段时光。 片尾曲响起来的时候,许清荎突然问道:“这部剧男主角为什么离开来着?” 苏遥挠了挠他新做的栗色小卷毛,“好像是误会女主角和男二好了吧?” “然后呢,结局是什么?” 苏遥瘪了瘪嘴,“还能是什么,他们解除误会破镜重圆,揭穿炮灰男二的阴谋和真面目,大团圆了呗。这种降智剧情,看个乐呵就得了,没人深究逻辑。” “也是,”许清荎缓声道:“所以,人们爱看这种在现实里不存在,或是演不下去的剧情。” 苏遥附和,“是啊,如今连小孩子都知道,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下去,然后会是一地鸡毛。” 许清荎苦笑,“现实中没有炮灰,也没有误会,哪来的那么多矫情,男主会发现一切都不值得。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他怀念的只是自己得不到的美好幻象。” 苏遥眉心拧到一起,“难道你的纵容是打算帮他打破幻想?” 许清荎不答,他喝干了杯中酒,眼神有些茫然,声音有一些哑,他说:“瞎联系什么,看剧吧。” 他哪有什么打算,人生整整前二十六年,何曾有分毫允许他打算? 第45章 低调的黑色轿车平稳地奔驰在环城道路上,在目睹陈果再一次要把自己的第三根手指头抠得惨不忍睹,陆野终于忍不住让司机将车停到路边。 “陆总,不好意思,我下去抽根烟。”司机很有眼力价。 “你有事要跟我说吗?”陆野问道。 “啊?”陈果放下手,“我以为你有事要问我。” 这一路上,陈果反反复复地在做心理斗争。有些事,他觉得应该让陆野知道,他不说的话,估计许清荎一辈子都不会解释。可他习惯了听话,许清荎没有让他说,陆野也不曾主动问,他找不到机会。而且,他清楚自己嘴笨,说多了说少了的,再好心办坏事怎么整。 “我应该问什么?”陆野递了瓶车上的矿泉水给他。 陈果下意识接过去,拧开,喝下一大口。“就,就问当年的事呗。” “好,那我可以问吗?”陆野从善如流。 陈果攥了攥矿泉水瓶子,突兀的声响好似切断了他紧绷的心弦,陈果抬头,直直地看了陆野一眼。“其实,你变了挺多的,要是在大街上遇到,我不一定能认出来。” “嗯,”陆野点头,“你好像变化不大。” 陈果摇了摇头,“怎么会,八年了,白头发都冒出来了。”他偷偷攥了攥身侧的拳心,下定了决心似的,他总得替许清荎说几句话。况且,作为受害者,陆野非但没有追究什么,还一直在帮他们,当年的疙瘩就算解不开,他能帮着缓和一点也好。 “最开始,他是实话实说的,他外表看着温和实际上性子挺倔的……”陈果叹了口气,看似没头没尾,陆野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是你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他养……他父亲从外地回来,跟他说了些事情,他当时已经被查,焦头烂额不能再让人抓到把柄,他保证会和解不会留案底,所以……”陈果叙述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心理负担很重,也一直没敢跟陆野对视,手里的矿泉水瓶子快被他攥断了。 第81章 陆野判断,关于这件事,恐怕陈果了解的细节还没有他自己查到的多。 “我要问的不是这件事。”陆野没什么铺垫地扔出来炸弹,“他和许家没有血缘关系,他还有一个生病早逝的妹妹,这些我都知道了。” 陈果惊诧地转过头来,张大了嘴巴,“啊……” 陆野没有给他太多时间思考,径直继续:“我想问的是,当初你为什么会在那样重要的场合……,是他让你做的,对吗?”陆野只能猜到这个唯一的可能性,如果是许畅威胁或是收买陈果,那么许清荎大约可以理解,但两人不会相处得如过往一般毫无芥蒂。 陈果无措地避开视线,陆野推测,他应该是猜对了。 “不是。”陈果欲盖弥彰。 “陈果,”陆野叹了口气,“八年前,我和许清荎在一起过……现在,我不想放手。” “啪嗒”一声,陈果捏在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掉到地上,骨碌到了前边座位底下。他彷如无知无觉,“在一起?”陈果嗓子发紧,“是,什么意思?” 陆野平静道:“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陈果呆愣愣地停顿了好半天,迟钝的大脑以他不适应的速度飞快运转,过往的画面在脑海里放幻灯片一般。他当年真的是毫无察觉,但有些事,你完全不往那个角度去想,也就罢了。一旦开了个口,就都变得有迹可循。陈果在尽量消化这个晴天霹雳,他想着想着甚至有些欣慰,他太希望许清荎能过得好一点,可他自身难保无能为力。他对陆野的印象很好,如果他和许清荎是这样的关系的话,是不是可以替他分担一些? 许清荎实在是太难了,以至于第一次在医院偶遇的时候,陈果差点儿以为许清荎在故意演戏骗他。爸不是爸,妈不是妈,竭尽所能付出一切,不过是为了换取维持妹妹的治疗。 “我得清楚他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样我才知道该怎么做,他才愿意接受。”陆野非常诚恳,“我现在找不到突破口,他把自己绷得太紧,裹得没有一点缝隙。” 陈果沉重地叹息,“你不走了吗?” “不走,”陆野当即承诺,“当年我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生活,不然那时候也不会走。” 陈果点头,“我不敢掺和你们之间感情的事,别人也掺和不了。但是他真的太累了,我没有能力,你就算是作为朋友,也比我强很多。”陈果眼圈有点儿红,“你猜的没错,是他要我那样做的,其他的我也帮不到他什么。当时许畅刚回来不久,处处刁难他 ,好不容易抓到他一个把柄,不毁了他不甘心。清荎说,与其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不如他自己来毁,让许畅出了这口气,他怕许家断了彤彤的治疗费。” 陆野牙关咬得很紧,但在他怒不可遏之前,陈果的话却转向了他不曾预料的方向,“你别气,那时候大家都太年轻,许畅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十二岁就被送到国外一个人住,没两年,他妈妈确诊了双相,他也在回国之前得了躁郁症。这些,他都赖在清荎身上,你说没道理吧,也太苛求一个孩子了。在他眼里看到的就是,爸爸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为了巴结前妻的父母,收养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保姆的孩子。而这个孩子处处完美,把他比得一无是处,他只不过是打了一架,就被无情地抛弃了似的,无论他妈妈怎么求都没有用。” 陆野深深地呼吸,他似乎终于扒开迷雾,窥探到许清荎身上浓重的宿命感和无力感到底来自哪里。 既然开了个头,就没必要再吞吞吐吐,陈果说:“不仅是许畅这样认为,清荎自己心里也一直都有负罪感。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也才十二三岁,带着生病的妹妹赖在雇主家里,就算有同乡的关系,也时时刻刻担心被撵出去。后来彤彤的病越来越严重,需要治疗,要花很多钱。他唯独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就是名义上的外公外婆的偏爱,他得替许家争气,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他一直说,蔡阿姨对他不错的,能够在许畅被送走的情况下,仍旧面上照顾他,该有的能想到的物质生活,都没有亏待他。但你不能对一个病人强求什么,她顾及不到细枝末节,没有及时给生活费,偶尔忘了许清荎要回家提前锁门,这些都是可以理解的。就算后来许叔叔出事,家里经济出现很大问题,也没有中断彤彤的治疗,给她预存了手术费。当初,清荎也以为是外公去世了,没有了顾虑,所以他们把许畅接了回来。后来才知道,家里最后一笔流动资金打给了医院,许畅是欠了学费退学回来的。” 这些债太过于深重,一直压在少年肩头,他是要多么坚强,才能在如此艰难的境遇中向阳而生,成长为他遇到时那个许清荎的模样。而又是怎样的打击压垮了他单薄稚嫩的脊梁……妹妹的去世,大概就是最后一根稻草。 陆野心尖止不住地闷痛,就像是有人用未开过刃的刀反复碾压出血口来。 “那,他妹妹……”陆野能够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喉咙口生理性的滞痛和颤动。 陈果倏地转头,用袖子蹭了蹭眼角,“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按他的性子,这是能说出口的最气愤的抱怨,“明明找到了配型,手术费用也凑齐了,就在手术前三天,彤彤病情突然恶化。清荎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在抢救,没人来得及跟他解释。他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还以为是因为停药或是什么原因才出了意外,他带上了身上所有的现金,他没让我陪着去,他着急忙慌地把自行车和背包给我,让我拿包里的东西去换钱。那些是每年生日外公外婆送他的,他总说不是自己的东西,一直一直没舍得卖……” 第82章 陆野终于知道,许清荎是在什么境况之下,抱着怎样绝望的挣扎才持续地拨打他的电话。在那时候,他把自己当做了可以求助的对象。而他做了什么,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赌气,在眼睁睁地看着屏幕跳动,在理所当然,在隔岸观火,在无动于衷,在斩断他最后的希望……他的心被戳烂了,仍觉得不够,恨不得自己找一把全世界最锋利的匕首,亲手把心肺挖出来,去换传说中的后悔药。 “就是这样,”陈果把憋了这些年无处诉说的话抖了个彻底,“彤彤去世没两天,许叔叔就案发被抓了进去,之后那几年,他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蔡阿姨病发住院,他逼着许畅读完了专科……” 陈果看着陆野,目光茫然又苍凉,陆野能够感同身受这种悲哀的无可奈何,除了命运,没有可怨恨之人,可泄愤之处……所有的苦痛只能自己咽下去,山穷水尽,走投无路。 第46章 那晚聚餐过后,陆野有一阵子没有露面,没有偶尔到影棚慰问,也没有恰好出现在公司食堂。许清荎难免有些失落,他已经能够坦然承认和面对,那样好的一个人,他得不到,心里这点儿惦记,便纵容了自己吧。 不过,小陆总本尊不刷存在感,架不住在人家地盘上,关于boss的信息好像无处不在。 “小美,你男神又出差了吗,公关部的emily说老板的车好几天没有出现在地下停车场了。”午饭过后的休息时间有人打趣。 “说不定是换新车了呢,”小美古灵精怪地捂着半边嘴巴,“我郑重提醒,别男神男神的叫,让人误会。” “你还怕误会?” “那当然了,”小美神秘兮兮,“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说不定正主就在我们身边,被人家听到,多尴尬。” “得了吧,你的消息八字没一撇,据市场部最新爆料,陆总最近在总部做季度汇报,日程早八排到晚十,哪像谈恋爱的架势?”负责品牌协调的公关部美女跟着八卦道。 “弄不好是为了攒假期约会呢。”小美一脸的我知道什么我就不告诉你们。 在食堂吃过午饭的许清荎推门进来,小美倏地飘过来,“许老师,在发信息?” 许清荎愕然,“嗯,下午的模特说堵车,晚十五分钟到。” “哦。”小美锲而不舍,“许老师,你电话响了,不接吗?” 许清荎无奈,“是午休结束的闹钟。” “呃,”小美再接再厉,“许老师……” 许清荎失笑,“你到底想问什么,有话直说。” “嘿嘿,”小美露齿一乐,“还是那个每月一问,替你的一众粉丝问的,您谈恋爱了吗?” “没有。”许清荎淡声。 “不骗人?”小美皱眉,凑到许清荎身边,小声问:“许老师,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我看昨天那个模特又可爱又乖巧,还一个劲给你抛媚眼呢。”可惜抛给了瞎子看,许老师一定只喜欢小陆总那样高大威猛的。 “我喜欢广角抗摔的。”许清荎晃了晃手里的镜头。 “您别转移话题啊。”小美试图撒娇套取一手讯息。 “行了,你们这些小姑娘别老逗人家许老师了,净欺负老实人。”灯光大哥看不过眼儿,替许清荎解围,“快点儿干活,下午林总监还要带客户过来呢。” “哪有欺负,我们最爱许老师了。” “就是就是。” 一伙丫头片子作鸟兽散,各自忙活去了。 许清荎无声地朝大哥示意感谢。 小美调整好布景细节,躲到角落里发信息:“我们boss居然还没得手?!!” 名为“宇宙无敌cp吃瓜群众”里,rita第一时间回应,“我就说你的直觉不靠谱吧,说不定人家就是老同学一起吃饭。” “no,no,no,”小美不服,“以我二十年的腐女经验看来,万无一失。” 乔乔打岔,“那我岂不是要开始攒份子钱,许老师平时经常请我们吃饭的。” rita还在挣扎,“我们许老师可不好追。” 小美老神在在,“那也得看是谁出手。” 下午拍摄快结束的时候,林莉带意向客户过来参观,末了,约了许清荎面谈。许清荎收尾过后,坐电梯到林莉的办公室,助理将他带了进去。 “许老师,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林莉一贯的开门见山。 许清荎:“您说。” “是这样的,我们新签的英国手工定制品牌对你的拍摄非常认可,ken昨天刚来过电话,他们从下一季开始,产品就要大规模推向市场,来回邮寄样品太麻烦,希望你提前过去,实地拍摄。” 许清荎问:“周期大概多久。” “第一次周期十天,之后根据推新品的情况调整,具体合同我让助理发给陈果了,你可以先看,有问题再沟通。” “好的,什么时候出发?”许清荎也很爽快,他没有道理不配合。 林莉:“大概三天以后,具体时间我助理通知你。” “好。” 开车回去的路上,许清荎跟陈果通了个电话,他那边已经跟法务审过合同,对方给的条件很宽松。这边的工作日程稍作调整,一部分扫尾工作分配给工作室里的其他摄影师,许清荎的出差时间可以保证。 “你多带点儿衣服什么的,挺长时间没出门了。”陈果嘱咐他。 第83章 许清荎,“我是去工作,又不是旅游。” “万一有时间呢,”陈果劝道,“你也溜达溜达走一走,以前上学的时候咱们不是说过吗,有机会去国外的话,一定要多看看,你拍照片给我。” “国外有什么好看的,”许清荎苦笑,“小时候不懂事才好奇,有机会争取带你去,我没兴趣。” 陈果嘟囔,“你去的那些打仗的地方不算。” “再说了,”许清荎故作轻松地逗他,“出门不花钱吗,英镑那么贵。” 陈果今天异乎寻常地啰嗦,“总之,你多带点儿衣服,那边阴晴不定的,冻坏了看病更贵。” 许清荎反驳,“有保险。” 陈果说不过他,这人也就在他面前嘴皮子还不算太懒,他苦口婆心,“许老师,就算天生丽质也得后天要强,要注意中国摄影师在国际友人面前的形象。” 许清荎实名敷衍,“嗯嗯,好了,知道了。” 回到家,许清荎简单煮了个方便面当晚餐,挤出时间处理照片。还好,他没有拖延症,前几天拍过的当天就都处理得差不多,今天的效率也格外高。他现在尽量控制在规律的时间入睡,之前担心的复发状况没有出现。 许清荎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半个多小时时间,他把许久没用过的行李箱翻出来,提前准备一下。他打开衣柜,取了几套经常穿的休闲衣裤和运动服,打眼逡巡一圈,忍不住好笑,陈果让他带什么?一套跟十套没啥区别,他几乎没有其他风格的衣服。哦,不对,大学刚毕业求职那阵子买了一套西装,只穿过两回,大概还能套上。 许清荎信步走到书房,拉开不常用的柜门抽屉,把那套廉价西装从最下边翻了出来。他看了一会儿,有些茫然出神,已经想象不出自己当初的模样。 从十二岁开始,拼尽全力照顾妹妹便是他唯一的目标和动力。他为此,无所不用其极,不惮于伪装成一个知恩图报一片丹心的孺子,不厌其烦地陪老人家回忆早逝的女儿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许清荎厌恶自己的卑鄙和谄媚,其实他和大夫人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情,人家只是很有教养很善良地曾经照拂过他们而已,很多相处的细节和语言,都是他为了达到目的而编出来的。 骗来的短暂安稳总要付出代价,所以,最终他一无所有。他有绝望的理由,却没有颓废躺平的资格。即便许华军不曾嘱托他,他也欠许畅母子的,还不清。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人家也不需要他的虚情假意 钱,他能够赎罪的不二途径,只有钱。 他学金融借钱炒股、他连轴转地打工、他省吃俭用,也仅仅能维持他们基本的医疗和不饿死而已,他有太多个看不到光亮企图放弃的不眠之夜,又在早上天不亮爬起来继续陀螺一般旋转。以至于,在看到那栋老房子无数次流拍,而战地记者的抚恤金刚好够起拍价时,他几乎没有犹豫地签了合同。 他天真地抱着破罐子破摔,一了百了的念头义无反顾,然而真正的炮火纷飞却远远超出一个二十岁年轻人的想象。你自以为经历的艰难困苦,却是有些人求而不得的“活着”。 他把皱巴巴的衣服又塞了回去,带着也没用,他总不能配球鞋穿。其实,自从在圈子里“黑红”起来之后,收入虽然不像最近这样稳定,但也没有那么地紧紧巴巴,尤其是去年,蔡阿姨和许畅的病情稳定了很长一段时间,不需要住院,只是药费,负担轻了不少。许畅也找了份工作,聊以补贴。但他不敢乱花钱,底子太薄,未来不确定因素太多。况且,他也没有任何购物的欲望。除了基本的生存,一日三餐不得不维持,他想不到自己还需要点儿什么。 林莉的助理原本通知他后天的航班出发,临时又推迟了一天,许清荎正好得空回了工作室一趟。 “许哥,”rita看到他大呼小叫,“你不是去……”她咽了口吐沫,才强行将小美说的“私奔”两个字咽了下去,“出差了吗?” “推迟了一天。”许清荎莫名其妙,“陈果没说我今天过来?” “说了,对不起啊,我忘了。”rita陪了个假笑,在心底腹诽,那个小美简直是磕cp磕出幻觉了。 “@小美,大姐,你的消息又乌龙了,许哥压根没出发。” 过了一会儿,小美甩了一张oa通知的截图,两秒钟又撤了回去。 “什么啊?没看清。”rita发了张懵逼的表情。 小美得意:“通知各部门,总裁出差10天,需要签字的重要文件截止今天下午一点上报。” rita吐了吐舌头,“我们许哥貌似还一无所知,好可怜,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强制爱’?” 傍晚许清荎离开时,rita一路将他送上了门口的车,依依不舍,杞人忧天,“许哥,一路平安,我们等你回来。” 许清荎被她整得一头雾水。 第二天一大早,当他被jk那边派车接到机场,径直送到私人飞机起飞坪的时候,才发觉,是他想得太少了。 作者有话说: 过度章,下一章去私奔,不是,约会,不是,工作去啦!! 第47章 直到飞机起飞平稳,赵晓宇在机舱内来回走动,将两人的早餐布置妥当,许清荎还没进入状况一般沉默不语。 “许老师,这一趟飞行没安排空乘,您有任何需求告诉我就可以。”赵晓宇客气地交代。 第84章 许清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面前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小笼包,他点头,“谢谢你,麻烦了,这些就很好。” “您二位慢用。”赵晓宇得到陆野的许可,退去隔壁,拉上了舱门。 “没吃早饭吧,排不到时间晚一点的航线了,先吃饭。”陆野把餐盘往他那边又推了推。 许清荎没有说话。 “不好意思,是临时安排,所以我才没提前说的。”陆野无辜又有点无奈地解释。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临时起意或是蓄谋已久,其实陆野都有决定的权利,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小心翼翼地跟做错了事似的跟自己说明。作为一个沾甲方老板的光,乘坐人家的私人飞机出差的乙方,自己理应摆正位置。 “没关系,”许清荎调整好心态,“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陆野平和道,“顺路而已。” 将近十个小时的相处,许清荎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尴尬,自己不舒服,别人也别扭。 他吃了几口早饭,主动问道:“你也去伦敦出差?” “是啊,”陆野放下筷子,“工作室那边有一个发布会,邀请我参加,另外,”他叹了口气,难掩疲惫道,“有些内部问题,需要协调一下。” 许清荎迟疑了片刻,涉及陆野工作上的事,他没有立场打听,但对方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句不问的话,又显得冷漠不通人情。 好在,陆野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为难,他直接继续,“那边工作室的情况,大约类似于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手工作坊,很古老也很保守,一直局限于给几个欧洲皇室定制用品。但皇室的需求不是一成不变的,为了一些政治和形象目的,有的皇室缩减开支,降低供应商品质,主动采购大众商品,导致了这些作坊无以为继。ken所在的工作室属于转型比较早的,上两代继承人开始,就不再执着于传承工艺,而是寻求更好的生存和发展。所以,他们现在的经营和制作是分开的,老板是亲儿子,是生意人,而ken则是从师傅手里接下手艺的,是匠人。” 陆野顿了顿,“这两者之间,总是存在矛盾。” 许清荎认真地听着,思考片刻,他问,“那陆总这一趟是准备去和稀泥还是拉偏架?” “能不这么称呼我吗?”陆野委屈。 许清荎没忍住乐了,“对不起,是我忘了。” 陆野怔了怔,“没关系,原谅你了。” “那你是去做和事佬的?”许清荎问。 陆野捏了捏太阳穴,“头疼,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是洋鬼子的官司,我哪断得明白。” “签合同之前没有考虑到这些风险吗?”许清荎问。 陆野回答,“做了风险评估,也在合同里注明得很具体。” 许清荎明白了,“生意是生意,感情归感情,你是在理智上赞成生意人的主张,但是感情上又偏向于理解和支持自己的匠人朋友,有点儿矛盾,是吗?” 陆野笑而不语,在不涉及私人感情方面,许清荎与他思维高度契合,堪称默契,一如从前。 许清荎意识到他在笑什么,轻咳了两声,错开视线。 “我不是个合格的商人。”陆野自我反省。 “不至于,”许清荎合理推测,“你有你的分寸,能调和的调和,实在调和不了,还是要按合同办事。” “嗯,”陆野自嘲,“我这纯属庸人自扰。” “不是,”许清荎摇了摇头,“你只是责任感太强。” 陆野歪着脑袋凑近了一点点,语调轻柔:“许老师,这算是夸奖吗?” 许清荎后仰,话里有话,“有些责任,没必要揽。” 陆野回撤,亲近是情不自禁,但他把握着分寸,不希望许清荎感到被冒犯。他咂摸着对方的话,有些事真是说别人头头是道,轮到自己身上则当局者迷。 “许老师,吃好了吗?”他略过了之前的话题。 “好了。” 陆野没有喊人,自己起身收拾了餐盒和餐具,扔到角落边上的垃圾桶里。洗干净手之后,他顺便拿了两瓶果汁过来,他把其中一瓶拧开递给许清荎,另一瓶放在自己手边。 “飞机上有网络,可以处理工作,这个电视屏幕也可以用,大部分的电影电视剧综艺节目都有。”他指了指桌面上的遥控器。 “知道了。”许清荎拿出笔记本电脑,“我工作一会儿。” “好。”陆野句句都有回应,随手点开了轻柔的舒缓的背景音乐。 许清荎很快进入专注的工作状态,即便他刻意去忽略,但事实就摆在面前,这个人只要出现在他视线范围之内,他就会平静且心安。 等他将整理好的照片打包发送之后,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再抬头,陆野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高大的青年端正地倚在沙发靠背上,呼吸轻缓规律,脑袋一点一点的。许清荎微微倾身,在他眼底下方看到了不明显的一圈青色。 许清荎轻手轻脚地起身,将赵晓宇叫了过来。赵助理取出枕头和毯子,给陆野调整了一个稍微舒服一点的睡姿,关了一半照明灯光,又退了出去。 陆野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许清荎一开始小心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后来发现那人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便开了视频,调了一部电影出来。他松弛地倚在另一侧沙发上,和陆野隔着一个小桌子相对。视线一小半时间瞄着屏幕,一大半时间盯在咫尺之外的人脸上。这样肆无忌惮的打量,不用担心被察觉,是一种非常惬意而满足的体验。许清荎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也睡过去的。 第85章 等他迷迷糊糊醒过来,行程已经过了一大半。 “醒了?”陆野摘下蓝光眼镜,合上自己的办公笔电,低声问他。 许清荎还有一点不清醒,陆野低磁的嗓音在有限的空间里无限放大震动,好像与他的心跳共频一般。 “嗯。”许清荎下意识的回复随意中带着一丝无心的慵懒,要是再发散一点,甚至能听到依赖与撒娇的意味。 这一声之后,空气仿佛凝固住了,两个人都懵了几秒。 许清荎仓促坐了起来,低垂着脑袋,在昏暗的灯光中,企图掩盖烧成猴屁股的脸蛋儿。可惜,蔓延到耳尖后的潮红,还是出卖了他。 陆野等了一会儿,才按开了机舱照明。 他随口道:“饿了吧,我给你热午饭。” “我自己来吧。” “不用,设备有点麻烦,你去洗把脸。” “……好。” 许清荎在洗手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把脸上身上那一波热度靠下去。他走出来,陆野已经热了一份咖喱饭,还做了三明治,煮好牛奶,不完全是一顿正餐。 许清荎坐下,半天没有动作。 “没什么食欲?”陆野问。 许清荎诚实地点了点头。 “凑合吃两口,垫一下,到了带你吃好吃的。” “不用,”许清荎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小口,“先工作吧。” 陆野打趣他,“许老师是工作狂,英国佬可配合不了,加班是要被他们投诉的。” 许清荎算了算,他们落地的时间差不多在北京下午五点,那也就是伦敦的凌晨一点。 “也没有下半夜还开着的餐馆吧?”他有些恹恹地。 陆野没有直接回答,“到了再说,你先少吃一点。” 多了许清荎也确实吃不下,他本来就胃不太舒服,高空飞行这么长时间更难受。但陆野亲手忙活半天,他也只能勉强吃一半,喝了一杯温热的牛奶,胃里倒是比空落落的时候强了点儿。 剩下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陆野放了几部关于英国手工业制品的纪录片,两个人边看边讨论了一些专业话题。 飞机降落之后,他们走的特殊通道。陆野没有通知客户他到达的具体时间,就是不想麻烦人家半夜接机。赵晓宇先行一步,坐机场安排的车将他们俩的行礼送去酒店。在这之前,他给陆野和许清荎一人递了一件全新的冲锋衣。伦敦的午夜有点潮湿阴冷,陆野大方地穿上,许清荎也没好意思拒绝好意。还好,衣服不是完全一样的款式花色,不至于太像情侣装。 瞎琢磨什么呢?许清荎偷偷掐了一下手心,提醒自己。 陆野带着他上了停车场里的一辆轿车,他自己开车。 “我们不去酒店?”许清荎问。 “现在睡得着吗?” 许清荎摇头。 陆野:“很累?” 许清荎:“躺了十个小时,怎么会?” “那好,咱们直接开工,顺便倒倒时差。”陆野正经道。 “开工?”许清荎有理由怀疑陆野在消遣他。 “许老师不是说要先工作吗?” 许清荎一脸的不相信,“去哪工作?ken说他们下午4点准时下班。” 陆野漫不经心,“你们私下有联系?” 许清荎懒得瞅他,“工作邮件而已。” “哦。”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 “真的只是工作邮件,前天联系过一次。”许清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嘴比大脑跑得快,吐露出去再懊悔,要咽回来也来不及了。 “哦!”同样一个字,陆野愣是让人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笑意。 “有什么好高兴的。”许清荎被他打败了,轻声嘀咕。 大洋彼岸的午夜,坐在同一台车里,呼吸相闻,许清荎很难不被对方的情绪感染。 陆野把车窗摇下来一点,让凉爽的夜风吹拂进来。 “你就跟我走吧,还能卖了你不成?” “不好说。”许清荎嘴硬妥协。 陆野:“……呵呵。” 许清荎觉得他掉进了陷阱里,却产生不了往上爬的动力。 作者有话说: 小陆总开启温水煮青蛙追妻大法 第48章 轿车跟着导航穿行在伦敦的大街小巷,反正时间充裕,陆野刻意绕了些路,间或路过地标性建筑,他给许清荎指了指伦敦眼和大笨钟。不过,在随口提问了两座桥,未得到肯定答案之后,许清荎判断出,陆野对他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城市,也算不上多么熟稔。 他问,“你平时不出校园的吗?” “刚开始来的一年,不住在伦敦。后来语言学校在郊区,也很少来市内。”陆野趁红灯间隙回了一条消息,随后放下手机,老实交代:“读本科的时候修了两个学位,时间很紧,而且我也不太喜欢逛街。研究生那两年,公司有一些业务在周边国家,翁阿姨每年也过来住几个月,有空闲就陪她在欧洲转一转,留在伦敦的时间不太多。” 陆野说的很随意,许清荎却无端从中听出了寂寞与疏离。一个人,对于他生活了八年的城市不熟悉不羁绊,可见,那并不是一段愉快的岁月。 许清荎心底像坠了千钧巨石,沉闷压抑。他深深地吐息,却控制不住眼角不由自主的酸涩。 “不过,这些年我也算没白待,”陆野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两句英文,“how should we like it were stars to burn with a passion for us we could not return if equal affection cannot be, let the more loving one be me.” 第86章 许清荎没反应过来。 陆野笑了,“怎么样,一点儿口音也没有了吧,我刚出国的时候,房东说的英文只能听懂一半。他问我要不要吃点儿零食,我问他为什么要吃‘蛇’。” “……哈哈。”许清荎配合着假笑了两声,虽然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但心底刚刚聚起来的郁气,不自觉地散了几分。 陆野没再继续绕路,直接将车开到了唐人街一家中餐馆门口。 “走,吃饭去。” 许清荎意外,“现在还营业?” “正常是该收摊了,我走了后门。”陆野晃了晃手里的电话。 两人刚下车,餐馆的大门就从里边推开了,一个看起来跟他们差不多年纪,染着红头发的华人青年跑了出来。 “怎么才到,我爸我妈都等急了,这是你说的朋友吧,走,快请进,这两天有点儿降温了。” 青年的中文字正腔圆,不像是在国外长大。 “许清荎,郑昊。”陆野先给他们引荐了一下,“不是说了让叔叔阿姨别管了,你自己招待我就行?” “没事儿,他们身体都好着呢,平时关门了也得收拾到这个时间。再说了,你来了,那饺子不得现包现煮吗,还有锅包肉的火候,我的手艺哪敢在贵客面前丢人现眼?”郑昊把他俩带进门,朝许清荎眨了眨眼睛,“这可是他第一次带朋友过来,不能掉链子。” “小野来了,”一个慈眉善目的阿姨从明档厨房里端了两盘菜出来,“卡着时间点儿出锅的,快上桌。” “阿姨,辛苦您了。”陆野赶紧接过来。 “说什么呢,”厨房里掌勺的郑叔叔嗓门大,“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一点儿累不着。” “你先坐,我去帮着忙活忙活?”陆野征求许清荎意见。 “赶紧去吧,饺子等着下锅呢,人我给你看着,还能丢了?”郑昊推了陆野一把,陆野便跟着阿姨进了厨房,一步三回头。 郑昊挠了挠头发,嬉笑着解释:“不是我欺负他,以前过年他都是来店里跟我们过的,不让他下厨帮着干点儿什么,他吃的不踏实,一年两年的,就成了习惯了。” “他,一直在这里过年?”许清荎环视了一圈,好奇地问。 “最开始不在这儿,”郑昊拖了把椅子坐到许清荎旁边,把桌上的干果、花生和糖转了过来,示意许清荎吃,“刚到伦敦的时候,我和我爸在学校门口的一个中餐馆打工,我妈在学校里做保洁。这家店是四年前开的,陆野是股东,不然我们哪开得起。” 许清荎在郑昊热情地招呼下,掰开了两个花生吃。 “你和他认识很多年了吧?”郑昊是个自来熟。 许清荎侧首,“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猜的,”郑昊高抛了一个开心果,张嘴接住,大咧咧道,“他这个人看起来挺温和的,与人为善,实际上不是很好接近。本科加研究生念了五年半,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少,但大多是对他上杆子的,他都不愿意深交。” “也不是吧,”许清荎反问,“我看你跟他关系就不错。” “嗨,”郑昊一拍脑袋,“我那是走了狗屎运,刚来不久,我就在学校里跟欺负我妈的当地人打了一架,差点儿被关个三五年。他知道了这事儿,帮我请了律师,才放出来。说那人涉嫌zz歧视,私下和解还赔了我不少钱呢。”郑昊咧嘴笑,露出两排白牙,“从那以后,我跟胶皮糖似的粘着他,他没办法,甩不掉。” 许清荎认真地听他说完,“……谢谢你。”那么多个漂泊异乡的除夕夜,幸好有这样开朗活泼的人作伴。不然……许清荎不忍想象下去。 “啊?”郑昊没听懂,“谢我干吗,都是他帮我的,我没少给他添麻烦。 “说什么呢?”陆野端了一盘刚出锅的饺子和郑叔的拿手红烧鳜鱼出来。 郑昊赶紧跳起来搭把手,“哎呦,我爹今天是按年夜饭的标准来的啊。” “那可不是,”郑昊的爸爸和妈妈跟了出来,每人手里都是两个盘子,“陆野难得回来一趟,下一次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呢。” “我也不是客人。”陆野笑叹。 “这不是有客人在吗?”郑爸爸朝许清荎道。 “叔叔好,阿姨好,给你们添麻烦了。”许清荎刚才就站起来了,随即郑重地鞠了一躬。 “欸,这是干嘛,”郑昊的爸爸扯了一把,“这孩子太有礼貌了,小野能把你带来,就不是外人,跟到家里一样,别拘束。” 郑妈妈笑眯眯地,“这小伙子长得真好。” 郑昊取笑他妈,“妈,你也太花痴了,第一次见陆野,也是一模一样的话。” 郑妈妈一巴掌呼自己儿子脑袋上,“你妈这叫有感而发,对着你,我就说不出来同样的话。” “爸,你看我妈多偏心眼。” 郑爸:“你妈这叫诚实。” “有没有天理了,他是亲生的,我是路边捡的行了吧?”郑昊一顿哀嚎,引得大家发笑。 简单寒暄了几句,叔叔阿姨就离开了。陆野这回待足十天,还有说话唠嗑的机会,他们明早天不亮就要去采购食材,现在回去也睡不了多久。 郑昊反正也是个夜猫子,晚睡晚起,就留他陪着了。 “叔叔手艺真不错。”许清荎难得食欲大开,每样菜都没落下。 第87章 “那是,”郑昊自豪道:“不是我吹牛,这一片唐人街能站稳脚跟的餐厅,哪家的大厨都有两把刷子。” 陆野坐在许清荎身侧,轻声道:“喜欢吃哪一个,我偷师回去。” “你说什么,能不能大点儿声?”郑昊不解风情。 “不能,”陆野白他一眼,“我还没问你刚刚瞎说什么呢。” “我没瞎说啊,”郑昊坏笑,“我就是说你惹了一身桃花债就跑的事。” “你胡说八道什么?”陆野急了,“哪有桃花债,我洁身自好,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许清荎闷头吃饭,压根不看他。 “你干嘛啊,”郑昊几乎没见过他这么不淡定的样子,“以前开玩笑也没见你激动过,怎么回国没几天,脸皮变薄了?” 陆野恨不得掐死他,“你以前也没这么不靠谱,满嘴跑火车。” “我靠,这你就冤枉我了,”郑昊还来劲了,“我得跟你好好掰扯掰扯,本来哥哥打算做好事不留名的。” 陆野往他碗里扔了一个鸡腿,“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郑昊见他表情严肃,正打算放他一马,许清荎抬头,慢悠悠地问:“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郑昊两手一摊,无辜状,这可不是我非要说的,应听众要求,没办法。 “我跟你说,”他突然无师自通醍醐灌顶,一向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陆少爷在这位美貌青年面前貌似没什么话语权。这一发现令其兴致高涨,郑昊无视陆野凉飕飕的眼刀威胁,对着许清荎侃侃道:“我可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插得我一个多月都没睡好觉。” “此话怎讲?”许清荎捧哏。 郑昊一拍大腿,“你都不知道啊,他拍拍屁股说走就走,回去之后就换了电话号码,徒留这边一长串的痴男怨女,找不着人,差点儿把我家门槛踏平。你别说,那一阵,店里的营业额翻了好几番。” “噗嗤。”许清荎被他说书一般的语气逗乐了。 陆野正打算强行镇压的动作一滞,纵容地叱了一声,“夸张。” “我说的是事实好不好,”郑昊掰着手指头数,“那个荷兰的据说什么贵族家的名媛,让管家把我叫去酒店套房好几次,连哄带审的,半夜三更才放回来。还有,在学校违规放烟花跟你表白差点儿被退学的韩国财阀大小姐,威逼利诱,说我要是帮她联系上你,就注资给我开分店,我差点儿就被收买了。对了……” “行了,菜都凉了。”陆野服软的语气。 “继续。”许清荎凉凉地瞟他一眼。 “香港大学来交流的校花,在门口哭了好几天晚上……”郑昊再接再厉,“差点儿忘了,最勇敢的是个泰国小帅哥,他非说你肯定是喜欢男人,你说搞笑不搞笑?据说假期追到中国去了,找没找到你……” “当,然,没,有。”陆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几欲杀人灭口。 第49章 陆野不后悔带许清荎过来吃晚饭,这是重逢以来,见他食欲最好第一次。他只是后悔,没提前把郑昊毒哑。 回酒店的路上,许清荎似乎兴致不错,掰着手指头数。 “你干嘛呢?” 许清荎嘀咕出声,“荷兰、韩国、香港、泰……” “停,”陆野欲哭无泪,“你别听他瞎说,那小子说话风格就这样,不添油加醋不算完。真没有什么桃花,我过得挺简单的。” “一直一个人?”许清荎问。 “嗯,一个人。”陆野肯定。什么基友、炮友、一夜情统统没有。以往,他习惯做得多说得少,笃信有些话不必说出来。可现在无论多么幼稚直白的解释他都愿意直言不讳,错过的时间不可追,来日的一分一秒都不能再用来误会。 许清荎不能更信了,在繁华的国际都市浸染多年,这人骨子里仍旧是略有些古板守旧责任大过天的少年。可许清荎宁愿他不是,一个人,漂泊异乡,怎么可能不孤单? 郑昊家的中餐馆距离预定的酒店不远,他们到门口下了车,陆野交代赵晓宇将房卡留在前台就可以。服务员把他们送到房间门口,这是一间两室一厅的套房,行李已经送到房间里。 许清荎不是不谙世事的傻白甜,按照他一个普通摄影师的出差标准,他不该住在这里。但是,现在显然不适合瞎矫情,没有必要。 “早点休息,睡不着的话,酒店有温泉和按摩服务。”陆野嘱咐。他清楚许清荎的睡眠问题,日常要靠药物调节,倒时差的情况下,他不是很放心。 许清荎玩笑,“服务费报销吗?” “嗯,”陆野一副昏君的嘴脸,附和着调侃,“今晚消费由陆公子买单。” “好,那我一定不客气。”许清荎摆了摆手,“晚安。” 陆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许清荎始终深潭一般沉寂的眸子中有点滴星光闪过。 “晚安。”他温柔地回应。 许清荎的确不困,也没打算强行吃药入睡,日程安排得并不紧张,他明天下午才开工。简单收拾好东西,许清荎放了水,在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他将头发吹半干,随手扎了一下。留头发是从去战地一线开始的,那时候没有条件经常理发,回来之后也没心思变化,就顺其自然地延续下来。话说,他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短发的样子。 第88章 从卫生间出来,他也没着急上床,而是坐到床边椅子上,撩开帘子,夜晚静静流淌的泰晤士河映入眼帘。过去几年,他曾经历过无数个或焦虑或辗转的午夜,没有一次是这样清醒的状态下不急不躁,内心宁静中泛泛着微微荡漾的波澜。许清荎深知,他远远没有自己强求的那样坚定不移,他护身的冰冷盔甲在涓涓暖流中不可避免地开始融化,他不想挣扎不愿抵抗。 他注视着雾蒙蒙的水面,在心底发问,他真的可以再自私一次吗? 昨晚许清荎在临近天亮前自然入睡,他定了中午11点的闹钟,和酒店的叫醒服务一起响起。起床伸了个懒腰,拉开窗帘,今天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阳光明媚,一扫阴霾。 陆野已经出门,客厅桌上有留给他的纸条,大概五分钟之后,waiter按响门铃送餐。许清荎边吃边联系司机,十二点准时出发去工作室。 之前陆野跟他交代过,管理品牌经营和销售的公司和工作室的办公地点分开,他今天是去位于金融中心的公司总部,而许清荎去往郊区工作室所在的手工工厂。 “hi,许,我等你好久。”轿车刚刚驶入工厂大门,就看到ken挥舞着双手,朝他热情地打招呼。 许清荎下车,刚要开口,ken拥抱过来,“说中文,我进步很多。” 许清荎抱回去,“好。” ken先带他在面积不小的工厂穿梭浏览,很多已经很少见到的工艺流程,在这里还保持着最传统的手工操作。年龄不小的匠人带着老花眼镜,坐在木制的架子前,认真细致地劈线、压耙、缠边、修剪。 “这是真丝,那边还有云纱,都是我这次交流带回来的,中国的料子。”ken像远处指了指,“我学到很多,你们的老师傅不说英语,只能我来学习中文。” “你确实进步很大。”许清荎不吝鼓励。 能够看出来,ken仍旧亲切热情,亲自带着许清荎在略微闷热的工厂里事无巨细地介绍讲解。但他似乎没有几个月前那样心无旁骛,眉心总锁着一层愁绪似的,间或在摸着产品的时候,不经意地叹息。 在他再次低落地放下一块羊毛挂饰之际,许清荎开口问道,“ken ,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哦,对不起,”ken摇了摇头,“我不擅长盖下去,总是让情绪冒出来。” 许清荎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你方便说的话,我很愿意听,虽然不一定帮得上忙。” “许,”ken沧桑的一张脸上呈现天真的倾诉欲,“你真好。” 参观的差不多,ken带许清荎从后门出去,绕过一大片草坪,去往他的办公室。路上,ken用着不太连贯的中文表达,“许,我有很多的担心,不知道是对了,还是不对。你知道的,以前,我只管做出来,英国皇室和荷兰公爵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厚厚的笔记本里都有记下来。可是现在,熟悉的客户在变,少了,也有很多新的人喜欢,我知道这是好事。但是,他们很急,春季,秋季,发布,每个季节都要有主题,还要……”ken很可爱地掏出小本子,查了查,“噱头,是这个词吧,我用的对吗?” 许清荎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ken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喜欢学习的,我也在配合,我的师傅们很辛苦。但是,好像总是不够,我们很慢,我也想又新鲜又很快,但是那太难了。太难了,你知道吗?” “我明白一点,”许清荎安慰他,“转型的过程中总会有困惑和阵痛,我的意思是,你们有你们的坚持,市场化有市场化的需求,要有磨合的过程。” ken听懂了大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很多时候我想,是我太固执。比如,我之前得到了一张图片和一小块样品,非常喜欢,想要用在新产品上,但是找不到工艺出处。我打算去一趟东部,我和thomas吵了一架,他不支持我,他说我不支持他。可是,当初他父亲之所以传给我,是因为我专心,我不偷懒,我想要进步。” ken的苦恼许清荎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他在不少战乱的国家中见过那些坚守着自己祖业的执着者。很多人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坚持着自己所坚持的信念,可能是一栋古宅、一项技艺或是一个希望,他们衡量取舍的价值观,与现代快速消费时代的社会格格不入。很难简单地一言以蔽之,谁对谁错。 “ken,”许清荎说,“换个角度,可能你们都没有错,只是在某个阶段,哪件事更重要。” ken思索片刻,眼睛亮了亮,“许,你很会开导。” 说着话,就到了ken的办公室。说是办公室,但跟商业中心写字间里标准的布置大相径庭。ken是艺术家是工匠,他工作的地方更像是小型工厂。助理在外间,替他分类归纳整理图纸和样品。他在里间,中间一个超大的工作台,台面上有原材料、有玩偶、有地毯色板、有挂件……四周遍布柜子和一个个小展台。 “这里边是勋章,很多国家的。”ken继续领着许清荎在他的地盘上绕,“这里是手录的秘籍画册,每一代师傅都留下很多。这个,”他指着小展台上玻璃罩子里的手办,“是摩纳哥亲王给他的孩子定制的,王子长大以后捐出来做慈善拍卖,我的师傅买回来。还有,那个也是拍卖会上买回来的,不过不是我们的,”他朝许清荎眨了眨眼睛,“是陆的,他很宝贝,我要研究上边的染色,他借给我。” 第89章 许清荎走近,脑子里不由自主地乱了一隅。他确认,眼前这个类似古希腊手工工艺的古董酒杯他从来没见过,他见过的不过是超市家居售卖区有几分神似的仿制品而已。他记得那是他逃晚课的一个寒冷冬日,两个人在校门口吃过麻辣拌,偷偷牵手溜到市中心的商场消食。许清荎很喜欢逛卖家居用品的展区,他看商品,陆野看他。他只是在那个造型特殊的杯子前边多瞅了两眼,陆野就要拿起来结账。 “四百多块钱买个杯子,你烧包了?”许清荎抢了下来。 陆野平时并不乱花钱,虽然他现在不缺钱。“难得你喜欢。” “我喜欢的东西多了。” “我有买个杯子的钱。” “等你自己赚了再说。”许清荎拉他往外走。 陆野也没说什么,只是之后一个礼拜抓不到人,然后突然放学跳出来,当着反应不过来的陈果的面把许清荎拖走。 “你干嘛?”许清荎一见他就憋不住乐。 “带你去买杯子,”陆野呵着气,晃了晃手里的现金,“我赚的。” 许清荎诧异,“你怎么赚的?” 陆野嘚瑟:“保密。” 可惜,他们再过去的时候,那只杯子已经被人买走了,没有存货。 陆野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后来用木头刻了只小猪代替,送给许清荎做圣诞节礼物。 许清荎正回忆着,ken朝大门口招呼了一句,“你怎么来了,陆呢?” 陆野的助理赵晓宇一脸匆忙地朝主人点了点头,径直往里走,直到看见许清荎面前的物件。 赵晓宇蓦地站定,“陆总让我来问问,两位晚上有空一起吃饭吗?” ken心思单纯,没想那么多,“我没问题,许,你呢?” 许清荎转过头觑着赵助理,问这样的事打个电话不就行了,明明就是来毁尸灭迹的,骗鬼呢? 他似笑非笑,“赵助理,请问这玩意是你老板多少钱拍回来的?” 第50章 当天晚上这个饭局,到底未成行。不但许清荎和ken没有赴约,甚至把陆野和thomas也紧急招了过来。 事情起因是,ken把他偶得的爱不释手的一块手工编织墙毯的残品拿出来给许清荎欣赏。还有几部分流落在各地的手工艺者同行手中,他只有照片。虽然仅仅是一小块残缺品,但其编织工艺极其繁复精巧,形成栩栩如生的立体视觉,又保持着几乎是平面的手感,非常不可思议。 ken的创作灵感被陡然点燃,召集工作室的老师傅点灯遨游了几个月,却摸不着头绪。他把宝都压在这样的工艺创新上,新品发布一推再推,这也是导致他和thomas矛盾爆发的导火索。 “可以给我看一下吗?”许清荎问。 “当然。”ken小心地递到他手上,“这是我在苏格兰的二手市场上发现的,差点被当做抹布。” 许清荎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你把那些照片也给我看看。” “这些是洗出来的几张,我电脑里还有。” 在看过全部的图片,又联系陈果去他家里倒出前几年硬盘里的资料图片发过来,反反复复对比之后,ken眼里的光芒和火苗简直要把他也感染地烧着了。 “许,你可以找到,是吗?”ken问得有几分近乡情怯似的谨慎。 “我想办法,”许清荎补充问道,“ken,如果你要找的确实是伊利德那里的当地工艺,即便找到了,可能后续也会面临一些困难。” “我明白,”ken点头,“毕竟他们经历了战乱,刚刚平静不久。我过去,或是他们来,都有问题需要解决。” “是的。” “这样吧,”ken提议,“我让thomas过来,我们商量一下,再决定。” “好的。”许清荎衡量过,他来搭一座桥梁,对双方来说都是好事。ken需要民间技艺来实现他的产品创意,而对于受到重创的村落和村民,能够凭传承多年却闭塞在硝烟尘土中的手艺创造经济价值,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只是,他需要慎之又慎。一方面,他不忍心,艰难纯朴的人民经不起一波三折。此外,他要与之建立联系,也不得不动用隔绝已久的人脉关系。 陆野和thomas赶到这里,已经是傍晚。thomas看起来是一位有些精明的英国绅士,他和许清荎见面打招呼过后,便和ken一起商谈。而陆野则带许清荎出去,去到工厂那头的餐厅。赵晓宇过了一会儿赶来,带来了采购的大包小卷的美食。有伦敦米其林餐厅的炸鱼薯条,有保温得当滋滋冒油的战斧牛排,还有网红无花果toast…… 赵助理破天荒的留下来一起用餐,耐心细致地给许清荎介绍他带着这边公司的秘书排队买来的一众佳肴。赵助理平时话不多,但真说起来,口才很好。以至于,许清荎被他说得禁不住跃跃欲试,两个人边品尝,边对照大众点评和小红书,把接下来想要尝试的美味一一圈画出来。 在赵晓宇面前,许清荎也不好意思追问,那个古董杯子,到底价值几何。 thomas和ken谈了不久,但能够看出来,争论还是比较激烈的,直到派助理将他们请回办公室,两人仍旧互有拌嘴。 几个人坐下来,thomas示意由ken来对接。 “许,给你添麻烦了。你帮我们联系,条件对方提,我们商量。” “好的。”许清荎爽快答应,对面的情况和有可能出现的沟通问题,他下午已经提前跟ken详细地聊过了。 第90章 许清荎打开邮箱,复制了一个联系方式,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大概两分钟之后,他的手机收到新好友申请,许清荎通过的第一时间,对方发了视频通话的请求过来。 许清荎明显顿了顿,接了起来。 “清荎,你还好吗?”屏幕里一个相貌白净斯文的青年端坐在办公桌前,郑重又不失亲切地问候,能明显听出他语调里的意外之喜。 “继明你好,稍等我一分钟。”许清荎示意ken,将他的手机通话投屏到办公室的投影幕布上。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许清荎边摆放调整角度,边说。 对面的青年爽朗地笑了笑,“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你不是还在办公室?” “一个人,在哪都差不多。”肖继明这一句说的稀松平常,但在场有三个人心里都有细微的波动。 许清荎没有接话,恰巧设备调整好,他给双方做了简单的介绍,“这位是肖继明,外交部驻外工作人员,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客户兼朋友ken和他的同事,他们希望联系到当地的手工艺者,具体情况方不方便,我让ken跟你说一下?” “好的。”肖继明非常配合。 一轮问候过后,ken先是向肖继明展示了样品和图片,在得到肖继明的肯定是当地工艺,并且能联系到掌握技术的匠人之后,ken细致地阐述了他的想法和需求,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中文便不太够用了,肖继明主动提出两人用英文交流,大大提高了效率。今天仅仅是意向沟通,肖继明需要去落实一些情况,才能给到下一步回复。但给人的感觉是,仅凭许清荎一条信息一个请求,他便毫无推脱,竭尽全力。 “肖先生,大恩不言谢,希望我们很快有机会见面。”ken最后诚恳道。 “我也希望。”肖继明礼貌地回答。 镜头焦点又转回到许清荎身上,他抿了抿唇,肖继明先开口,“清荎,你就不必跟我道谢了吧。” 许清荎无奈,“那就不说了。” 肖继明看着他,仿佛屏幕里只有他,“你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许清荎下意识余光向旁边瞥了瞥,他觉得后脑勺有点儿烧得慌,不待他回答,肖继明主动解围,“我开玩笑的,你那边先忙吧。” “好,你也早点休息。”许清荎松了一口气。 “清荎,”肖继明最后说了一句,语气颇为郑重,“保持联系。” 许清荎:“……嗯。” 通讯挂断之后,ken猛地扑过来,给了许清荎一个熊抱,“许,我爱你,你就是我的财神,哦不,是幸运的神。”一晃神的工夫,thomas把陆野叫到楼上继续探讨后续合同的执行问题。许清荎没有跟陆野打上照面,也没说上话,他没做亏心事,但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赵晓宇走了过来,“许老师,陆总让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ken,我们今天还没有商量拍摄的事情呢。”许清荎不太想先走。 “噢,许,”ken摊开两只手,“今天你很辛苦了,我也要回家,我女儿已经给了我deadline,我再不往回走,周末家庭野餐,他们要抛弃我。” 许清荎:“……好吧。” 赵晓宇的车停在外边,他去开过来。ken在一楼收拾他的零碎的宝贝,跟许清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许,你做过战地记者的经历,很棒。为什么在网络上看不到,你不说,他们挖到的都是不好的事情,你可以主动说的。” 许清荎思忖片刻,“不是不说,是真的没有什么值得说的。我作为战地记者的时间前前后后不到三年,其中培训时间很长,到了前线,一开始也只是做后方支援,辗转了好几个地方。后来,缺少摄影记者,我从文字岗位转了过去,又学习了一段时间,真正出的作品不多,说什么呢?” “噱头,还是这个词。”ken夸张地比划,“你是因为见到身边的记者,很优秀的人,有作品的人很多,你看轻了自己。可是放到日常,像我们行业里,”ken挤眉弄眼,“和一个边缘贵族握手的照片,可以自己拿出来说好几辈子。” 许清荎大笑,“ken,你的中文真的很好了,埋汰人十分到位。” “许,”ken忽地严肃起来,“你笑起来很好看,你应该多笑一笑。” 许清荎怔了怔,侧过目光,顾左右而言他,“我收回刚才的一半夸奖,你这句话适合对女孩子说。” ken耸了耸肩,“他们还要聊很久,你别等了。” “我……”许清荎实实在在地被噎了一下。他想要否认,可是又不确定自己刚刚到底往上瞄了多少回。 “走吧。”ken点到即止,推着他出了门,正好赵晓宇的车也开了过来。 许清荎回到酒店,不出所料,收到了肖继明的几条消息。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斟酌着回复。他一直等到过了当地时间的十二点,才听到门卡开门的响动。 许清荎点着客厅的灯,陆野愣了一瞬,“怎么还没睡?” “时差还没倒过来,不是很困。”许清荎说。 “嗯,”陆野点了点头,“那就再等一会儿。” “聊到这么晚,英国人不是不加班吗?”他笑着问。 陆野:“那是职员,资本主义老板连自己也压榨。” 玩笑过后,两人沉默了片刻。 第91章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睡。”陆野又说了一句,随后进了主卧房间,关上门。 明明没有什么冲突,跟昨晚相比,陆野的话也同样不多也不少,语调温和,但是许清荎就是知道他情绪低落。 “唉!”许清荎轻轻叹息,起身,走过去,敲响了房门。 第51章 thomas就着新品的话题,将下午没有落实的几项后续跟陆野做了口头上的约定。在生意上,陆野是一个原则性很强,但原则之上较为宽容的风格。尤其,跟另外一个陆骁推荐的成熟的转型工作室相比,ken的风格和技艺是他看中的,全程亲力亲为签下来,自然也会尽力扶持。 两人谈了一会儿,thomas也卡着deadline,在夫人的提醒下,匆忙往家里赶。 赵晓宇开车送许清荎先回去,thomas要安排车送陆野,他婉拒了。他用软件叫了一辆车,没有直接赶回酒店,而是来到市中心附近的一处街心公园。过往八年,他实在被学业压到喘不过气,或是刚刚接手海外生意焦头烂额的时候,去夜晚静谧的公园坐一会儿,是他平静心绪的常规途径。 夜幕降临,公园里已经没有散步的市民或是街头艺人,连流浪汉也寻了避风的角落入眠。陆野找了一个长椅,坐下。他朝酒店的位置遥望了一会儿,试图放空大脑,很难。他认输,掏出电话,打开邮箱,有两封邮件,一个是赵晓宇刚刚发给他的,他预料到了。另一封是他发出去一阵子的消息,恰巧在今天得到回复,也真是有够巧合。 陆野先打开赵晓宇的邮件,细细浏览一遍,大体与他的推断合得上。许清荎愈是没有特别介绍,越代表这个人的政治职务非同一般。肖继明其人,三十岁出头,名校本硕连读毕业,直接入职外交部,从驻外随员秘书做起,稳扎稳打,有敏感地区战地工作经历。履历干净优越,现在是中国驻外使馆中最年轻的副总领事。赵晓宇在邮件最后补充,公开消息中无法查到更多的个人信息。但他通过京中高干圈子里的关系打听到,其叔父是一位经常在中央台晚7点档新闻中出现的人物。 即便没有这一项,单纯就这个人来说,也足够竞争力。 陆野暂时合上手机屏幕,思维陷入短暂的茫然虚无。他其实非常清楚,许清荎之所以在八年之后仍旧孑然一身,没有从根本上断绝他努力的机会,是因为他把自己框住了,绝不是没有遇到卓越的适合的人。对于这个认知,陆野既心疼又不得不庆幸,他至少占了个先入为主的契机,就算许清荎关上心门,他至少在回忆里。然而,有的事猜到是一回事,赤裸裸地被证实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实在没法掩盖掉内心升腾而起的嫉妒、后怕、忌惮等负面情绪,患得患失。 陆野平复了一会儿,再次打开电话,点开了另一条新消息。cockman回复了他大概半个月之前的邮件,但答非所问。她说,未来三个小时,她可以接听视频。陆野看了一眼发件时间,还在范围之内。他按照对方提供的号码,加了联系方式,拨通视频通信。 “hi。”cockman的一头红发出现在屏幕中,她在拍摄现场的保姆车里,朝陆野懒洋洋地打了个招呼。 “hi……”陆野刚要开口,cc那边抬手打断,“i’m running out of time,let me say first.” 陆野:“all right.” 年轻的影后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告诉他,陆野邮件里关于许清荎的问题,她一个都不会回答。 陆野并没有多少意外,反而对她道了声,“thank you.” cc一怔,随即开怀大笑了起来,笑够了,她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如果有一天,他愿意对你说,我会非常,非常,嫉妒。” 陆野:“why?” cc俏皮地眨眼,“because,i love him,you know.” 陆野确认,之前在机场那一瞥,不是他的错觉。 他缺席的八年,许清荎与其他人有着或许无关乎两情相悦的感情,但同样铭心刻骨的记忆。他不但缺席,甚至没有途径知晓。 理想很丰满,现实忒特么地缺德,扎心刺激,一下来俩,饶是陆野皮糙肉厚心如磐石,也有点儿吃不消。他确认,明早他一定能够卷土重来满血复活,但这一夜,他得允许自己消化这些摆在眼前的无力与失落。 许清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电视上放着的是从ken那里带回来的视频资料,有助于他了解品牌的历史和特征。适才,他刚刚回复了肖继明的信息。是很平常的问候和带着一丁点儿不着痕迹的试探,彼此心知肚明,是那人一贯滴水不漏的谨慎风格。许清荎的回复也中规中矩,其中拒绝的含义不言自明,他相信肖继明看得懂。只是,不提其他,作为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同伴,他回国之后随即断掉所有联系,如今有求于人又主动上杆子求助,的确有够不讲究的。 但人情归人情,道理归道理,今天这个事,若是求神拜佛有用他也不在话下,一定会尽力促成。同样,许清荎相信,换个人跟肖继明求援,他弄清楚原委,也不会推辞。至于其他附带的牵连,许清荎有愧疚,但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还不起的东西,就一点儿都不该沾染,这一点,他想得很明白,肖继明也不至于拎不清。 但他心底一点也不轻松,随着墙上老式挂钟的滴滴答答,心绪来回摇摆。晚上视频联系的过程中,他没来得及关注到陆野,结束之后也没说上话。但他不用看,猜也猜得到那人身上裹挟的落寞遗憾。不是自卑,更不至于嫉妒,陆少爷骨子里是自负与骄傲的,他对许清荎的意义超越所有有的没的纠葛,这一点即便再隐瞒否认,他相信陆野感知得到。但缺失的八年时光,他经历了太多,这就像是无形的屏障,不去触碰可以当做不存在,可一旦当这些被动地无法忽略地被摊开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他能够想象陆野蒙着阴霾的目光。 第92章 心尖像被针扎了,密密麻麻地泛起痛楚。他可以无视衣锦还乡的小陆总,可以推开求复合的乐观前任,但他无法不心疼那个早就住在他心房里人的一点点受伤低落,尤其是在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陆野很聪明,他用最柔软的方式,撬开了许清荎的蚌壳。也或许是角度不同,别人是在外边束手无策,而他从内里向外,事半功倍。 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个瞬间开始,许清荎就在或计划中的行程或意料之外的事件中逐渐软化瓦解心房,直到这一晚,他只剩下不多但固执的退缩与忧虑。 陆野开门的刹那,目光落在客厅的壁灯上,而许清荎径直望向他,这一刻,他时隔千万个日夜,好像重拾了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 许清荎敲门之后,大概等了十秒钟,陆野是跑着过来开门的。他换上了家居短裤,衬衫还没来得及脱下来又赶紧套回去,匆忙中,记错了几个纽扣。 许清荎不留情面地点了点,“陆总,衣冠不整。” 陆野下意识捂上,囧怕道:“我不是怕你等急了吗?” “不急,”许清荎温声,“我太久没出门了,不习惯时差,有没有空陪我聊一会儿。” “……好。”陆野深深地注视着他,有一股暖流在心尖生成流淌,他的少年太心软了,只是这样,便让他趁虚而入。 “换好衣服出来,”许清荎淡淡一瞥,“注意影响。” 陆野换了宽松的棉质t恤短裤,简单洗了把脸,略微长了一点的发丝垂着,看起来比白天里西装革履的精英总裁要显小不少。 许清荎撸了下额发,“怎么感觉你比我小好几岁似的。” 陆野淡声,“错觉,我比你高。” 这该死的直男式胜负欲! 许清荎被噎得一口老血生吞了下去,真想起身回房间,把这傻子自己留下。门铃声打断了他的企图,许清荎起身开门,服务员把他点的红酒送了上来,还非常应景地帮他们点了根烛台。许清荎拿下处理好的瓶塞,把半瓶酒倒在醒酒器里。 “陆公子买单,是吧?”他调侃回去。 陆野滑坐到地毯上,身心放松,客厅灯光和月色交融之下,许清荎精致的面庞如拢了一层珠光,朦胧而动人心魄。他从未因他的美而贪恋,但爱上这个人之后,却被他的一颦一笑被他睫毛的颤动和嘴角的弧度牵动心弦。 陆野恰如其分地扮演色令智昏的君王,“嗯,何止一瓶酒,这栋楼喜欢也买给你。” “烧的你,”许清荎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拍得自己手心都麻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是不是?” 陆野顺势低头闷笑,笑得双肩一阵阵颤动,边笑边报告,“身高一米八七点五,体重八十一点二公斤。” 许清荎无言以对,倒了满杯的酒推到他面前,恨声:“个子长了,脸皮也没耽误。” 陆野抬头,拿起酒杯,喝下一大口,他太就没听过许清荎这样语调轻松地怼他了,简直是身心舒畅。 他正要犯贱地继续讨骂,许清荎突然发出了直击灵魂的拷问,“你个败家玩意,那个杯子到底多少钱拍的?” 陆野深吸一口气,“没多少钱。” 许清荎冷冷地盯着他。 “也就……”那是他到伦敦的第二年,刚刚人身自由,陆家一直没在钱上亏待他,所以当他在拍卖会上晃荡,一眼瞅中之后,大脑一热,跟一个当地富二代一路互相抬价,最后溢价百分之四百拍了下来,堪称他二十六年人生中,最冲动的一次消费。 “也就,几万……” “咳咳。”许清荎咳嗽了一声。 陆野大义凛然,“几十万欧元,我买来留作彩礼的。” 第52章 章 一句“彩礼”给许清荎整没电了,他发现,无论时隔多少年,陆野都能够精准地拿捏到他的软肋。顺着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恐怕就要越界。他倒不是还顾虑犹豫些什么,只是,今晚不想跑题。 许清荎无奈地“啧”了一声,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碰了碰,抿了一小口。 “能者多劳,我意思意思。”他大言不惭。 “好。”陆野惯着。 虽然决定了要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到底先拎出来哪一段好呢?许清荎目光望向窗外思索着,陆野注视着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空了杯中酒,不曾催促。 许清荎想,陆野见过了许畅,那么家里那些乌烟瘴气的事,包括八年之前的纠纷和断断续续的牵扯,大概明面上能查到的,已经不必他再絮叨。而那些想不到要去查的,他这辈子也不打算对任何人倾诉,包括陆野。 思来想去,也就是战地那三年,值得唠一唠。 “我是大四毕业那一年签的合同,培训考证大概用了一年时间,之后去了前方。”许清荎徐徐开口。 其实,当时是他心理状态非常不好的一段时间。之前,即便再艰难辛苦,有学业的负担牵着有学生的身份罩着,跟真实的社会终究隔了一层。但面临就业之后就不一样了,如果他拼尽全力,仍旧只能够勉强维持基本的生活,根本谈不上质量,他无法容忍自己。他愧疚感太重,又太急。然而,没有背景甚至背着沉重负担的本科生,就算再天赋异禀,怎么可能一步登天。加上那一年,许华军的案子结案,查封的别墅拍卖,蔡教授查出了癌症,许畅的状态也反反复复,求职过程客观来看堪称顺利,但金融机构的初始薪资距他实际所需缺口巨大,一座座大山压得许清荎夜夜难眠。 第93章 去通讯社面试,是学校推荐的,他原本争取的岗位是金融部记者。恰好有熟识的师兄在那里任职,听说他来了面试,请他吃了个午饭,闲聊中提起内部招募战地记者的事情。许清荎自荐,师兄劝他考虑清楚。他考虑一个晚上,仍旧坚持。社里派驻海外的工作人员,尤其是战地,原则上不收新人,但凡事总有例外,许清荎用自己的履历和能力为自己赢得了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待遇最优厚的工作。签合同的时候,有补充协议,在看到身故保险赔偿那一栏的时候,他难以用语言形容自己当时的心境。大概就是有点破罐子破摔,不乏悲观厌世,企图一了百了的逃避心理吧。 现实很快就回敬他响亮的耳光,一年之后,真正前往硝烟弥漫的战场,哪怕最开始是在有维和部队保护的后方做打杂的辅助工作,那种炮火声响在耳畔的冲击,也不是生在和平年代和平国家的年轻人能够轻易适应的。他的神经衰弱和入睡困难,从这时候开始萌芽,而战地上哪一个人,又是睡过踏实觉的?仅仅数月,身体上留下很多隐患,但治好了许清荎偶尔丧气的矫情,所谓的生活所迫步履维艰,在这里土生土长人民的苦难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战地记者是有行动准则和限制的,所以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看得到炮火连天马革裹尸,却不太会直面生命威胁。然而,凡事总有例外,也正是这件事,令许清荎儿时心底的隐忧破土重来,挥之不去。 可能,他真的是所谓的灾星,谁沾上谁倒霉。 那一次出行,是许清荎刚刚转职摄影记者独立行动的第二次。他们要去往反政府武装的阵地,首领应允了国际记者的采访。谁知,形势瞬息万变,他们刚刚进去没多久,大门骤然关闭,一行相关工作人员和护送的维和警察全部被扣押,与之前绑架的十几个当地民众人质关押到了一起。 那是一段令人不堪回首的境遇,待遇大约只比电影中描述的二战时的集中营强上那么一点点。缺食少水的恶劣生存环境对身体的摧残是次要的,精神折磨噬魂剜骨。 甫一生变,对方将维和警察带走,剩下的文职官员、来自各国的记者和民众关在一处充当人质。反政府武装为达到目的,与国际社会及当地政府谈判,根据谈判进程,一天释放一到两名人质。 形势左右摇摆夜长梦多,这是一个极其考验人性的过程,因为被留下的人不知道明天等待他们的是释放还是虐杀。 叛军很擅长心理战,他让人质们投票决定当天被释放的名额,并录像。一开始,气氛还算得上理智平和,偶有不协调的声音,能够被大多数人压制下去,十几个当地居民和外籍商户在第一周陆续被释放。在这个过程中,肖继明作为带队官员,负责和叛军沟通和安抚团队,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余下的人有体弱者,出现了高烧呕吐等现象,第二批,在肖继明的决断和理智者配合下,病患被送了出去。但在这之后,谈判陷入了僵局,有大概十天左右,没有继续释放人质的迹象,中间有沉不住气的一个m国记者试图抗议,拦也拦不住,被武装分子当场击毙。许清荎不愿意去回忆那个场景,那是压垮这些人心理防线的沉重稻草。后来,虽然恢复了释放流程,但人们的心态已经崩了。为了早一天出去,有佯装生病者,有鬼哭狼嚎者,有大打出手者,有疯癫自残者……试图维护秩序的肖继明被打伤,许清荎和cc一直护着他留到了最后。 “倒数第三天,我和cc强行把肖继明送了出去。”整个过程,许清荎说的干巴巴的,不足三五分钟就进行到了结尾。他微微晃着酒杯底部的一点液体,回忆道:“当时也争论了一番,肖继明认为cc是女性,理应照顾。但是cc态度很强硬,她说,”许清荎说到这,有些无奈笑了笑,“她说我们不了解她的背景可以上网查一查,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三十的武器都是她父亲执掌的军火集团在控制,叛军再嚣张,也不敢动她。” 说到这里,许清荎觉得没有什么还要交代的了,他干了杯底的红酒,“大体就是这些,后来,合同周期结束,我们这一批人都没有续约。”离职是被迫的,他的心理测试始终过不了关,不愿意待在养老职位上。 “你是怎么说服她的?”陆野问。 “谁?”许清荎一时没反应过来。 “cockman,”陆野非常笃定,“你是留到最后的那一个。” 许清荎静默了许久,才说:“就……就用大男子主义呗。” 陆野了然又心疼,却没法拆穿他。 许清荎转移话题,“你知道什么是吊桥效应吧。” 陆野侧首,“嗯,所以?” 许清荎:“……所以,是一种特殊条件下所产生的寄托和误会而已,本质上是大脑混淆了事实与情感,脱离了相应的环境,就会一点点自然消亡。” 陆野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在解释肖继明和cockman对自己表达的情感。 陆野表情严肃,语调有些玩味,“有些东西,好像是双向的。” “没有,绝对没有,”许清荎陡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是被伴侣质疑出轨的渣男在强行辩解,他硬着头皮,“这个是有概率的,不是所有人一定会中招。” “嗯。”陆野轻轻应了一声。 许清荎:“……”这是相信了,认可了的意思?这也太好哄了,要是家里的小媳妇都像陆野这样,居委会的调解员估计工作减一半,弄不好离婚率都会大幅度下降。他被自己私下里无厘头的联想逗得直憋不住乐,余光偷偷一下又一下的瞄人家,越看身旁这位高大挺拔的小陆总,越像贤惠持家的小媳妇。 第94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有人身为撩人风光而不自知。今晚的月色清亮如水,杂糅着暖黄的壁灯光芒,将房间里的人和物蕴染得朦胧而绮丽。 许清荎压根没有察觉,自己此刻卸下沉重的心房,满心满眼都是欢愉地望着一个人,本身就是如何鲜活动人的一幅风景。 陆野借着月光的角度,描摹他微微散乱的发丝,星光璀璨的明眸,蝴蝶振翅般的鸦睫,挺秀的鼻尖,清润的唇瓣…… 他吻了上去。 许清荎没有动,没有躲,陆野第一次只是轻轻触碰了一下,就退开。许清荎脸颊微红,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一如当年的紧张又混杂着期待,一动不动。陆野喟叹了一声,根本无法遏制欲望,他再一次凑上前,拥着人深深地吻下去。许清荎青涩地配合着,就快要不能呼吸。 两个人在窒息的前一刻,不舍地分开,呼哧呼哧喘气。 陆野稍稍后退,许清荎抓住他的胳膊,眼睛往下打量,低笑着问:“要吗?” “要。”陆野声音有些哑,“但不是今天。” 作者有话说: 这篇是大概可能是甜文啊,嘿嘿 第53章 夜晚,可以很疯狂,也可以很宁静,他们选择后者。 这一夜,两人并肩坐在地毯上,喝着小酒,随便聊着工作、生活,那些晦涩的经历,在十指相扣的温热手心里滚过,好像也没有多么难以启齿。但很多话题点到为止,陆野不想给许清荎太大的压力,来日方长。即便彼此的心能够不存芥蒂地迅速靠近,但时间和空间所产生的认知疏离,需要用耐心与爱意,一点一滴缝补消弭。 不知说到哪一句,便没了回应,许清荎倚在陆野肩头睡着了。陆野等人睡实,打横抱回主卧,相拥而眠。 第二天早上,许清荎睁眼,迷糊了一小会儿,茫然的表情带着与人设年龄不相符的可爱。 陆野正支着脑袋侧卧着看他,手指还缠着他垂肩的发梢。 “好看吗?”许清荎清醒了几秒钟,主动用食指勾他下巴,不太熟练地调戏。甫一动作,自己止不住笑。 陆野乖乖承认,“好看。” 许清荎不打算放过他:“好看到什么程度?” 陆野迟疑一下,一般许清荎是不太会这样直白地讨要夸奖,他也不是个会说甜言蜜语的人。不过,如果现在许清荎喜欢,他很乐意学习。 “好……”只是,词汇量暂时存储不多,有点儿卡壳。 “好看到……”许清荎恶劣地用手指在被子里弹了弹,“让年轻人无法自持?” 该不会是支棱了一晚上吧? 陆野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我,我,我去一下卫生间。” 许清荎笑弯了腰,低头瞅了瞅自己,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有些东西,水到渠成,无药而愈。 最后,陆野在卫生间待了半个多小时才出来。许清荎借故揶揄,终于找回了一点主场的感觉。陆野无所谓,照单全收,他喜欢就好。 来日方长,他只要肯开口,陆野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下一半。其余的,家里的,自己的,身上伤疤的故事,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到许清荎有一天愿意与他分享所有。 可惜,他俩是来工作的,没有太多时间腻歪。大部分日子里,两人白天工作的地点分开,但晚上结束之后,陆野会带许清荎一一打卡他之前圈出来的美食,非常不讲究地甩了赵助理。 ken那边很快得到了肖继明的回复,进展顺利,待许清荎这一期的拍摄结束,他就准备启程带着团队飞过去面谈。而thomas稍作妥协,推迟了新品的发布会,转而将之前ken到中国交流带回来的非遗面料合作作为卖点,进行了一轮宣发,效果不错。近两年,在欧洲高端手工艺制品市场上,东方古风元素颇受追捧。 没有发布会的行程,陆野和许清荎十天的日程最后挤出了24个小时的自由时间。原本想好了,上午陆野带许清荎去他读书的学校转一转,顺便拜访一直有联系的留校同学和老师。结果,他的导师去了另一个城市交流,只能下回再见。下午两人打算逛逛街,采购一些需要带回去的礼品。以往,这些事都是助理操持,陆野不是很有兴趣。但许清荎以前就喜欢那些家居用品和手工制品,现在工作又相关,他巴不得陪伴,甘之如饴。 最近的天气异常给力,是伦敦难得一见的连续晴天。 进入校园的时候,陆野很自然地拉起了许清荎的手,后者慌着挣动了一下,又在陆野坚定的目光中听之任之。许清荎有一种很魔幻不现实的错觉,两人上一次的牵手还是在将近九年前,冬日里无人的街头,也只敢套在宽大的羽绒服袖子里,掩人耳目。其实,他和陆野的亲密接触屈指可数。牵手偷偷摸摸,亲吻瞻前顾后,第一次越界是圣诞节许清荎借着酒醉的胆子主动献身,之后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回。像这样,走在光天化日的校园街头,曾是他可望而不可即的奢求。 两人的样貌实在太打眼,间或遭到远远地围观,也有拍照录视频的。许清荎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每当转头见到陆野的眼眸中满满的全是他,便很快释然。其实,他早就不用再顾虑些什么,只是多年的惯性,让他居然忘了自己也有恣意的权利。 中午跟陆野约饭的是两个中国师兄,在见到许清荎并得到陆野郑重介绍,“这是我的爱人”时,两人勉强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表现出了优秀留学生的风度。 第95章 饭局中间,许清荎去卫生间的间隙,师兄一迫不及待地发难,“我说你小子,怎么可能取向男呢,平时你比我们直男还直。我靠,当初咱们还老一块洗澡呢。”他双手交叉捂胸,“说,你是不是看过我?” 师兄二头脑清醒,一巴掌拍他胳膊上,“你可得了吧,看了也是陆野吃亏,你瞧瞧人家对象什么水准,犯得上瞅你?” “切,”师兄一不得不认可,他神秘兮兮地矮下身子,“你也太高调了,估计现在学校论坛上都炸开锅了,你等着被通缉吧。” 陆野皱眉,“通缉?” “你不知道吧,韩国妞还没毕业呢,还有,泰国那小伙保送读博了,都在学校里……啧,当初觉得人家异想天开,原来是慧眼识珠啊。” “谁慧眼识珠?”许清荎回来了。 “咳咳,”陆野强行打岔,“吃好了吗?” “呃,我差不多了,”许清荎纳闷,“师兄们吃好了吗?” 师兄一:“我还……” 师兄二:“你还可以去做个试验,赶紧的,一会儿法国老头该在学校大喇叭里喊你了。”他起身,朝陆野和许清荎道:“他们研究室的教授刚丢了去年的诺奖,负面情绪还没过去呢。”他拖着懵逼的师兄一疾步离开,悄悄朝陆野眨了眨眼。 许清荎:“……你们学校科研压力还挺大的。” 陆野:“相当大。” 饭后的溜达直接从校园改去商业街,陆野一脸正经,许清荎懒得拆穿。他穿梭于一个个中古店和souwenir shop之间,轻松惬意,买了几个小物件,陆野拎在手里。中间接了一个国内的电话,说他有一个国际邮件手续有问题,需要特殊处理。 “从哪里邮寄的?”许清荎问,对面无可奉告。 “哦,好的,那我过两天回国处理。” “有麻烦吗?”陆野问。 许清荎也一头雾水,跟他简单说了说。 “需要我让晓宇帮你处理一下吗?”陆野问。 “不……”他习惯性拒绝,以往只有他帮身边人解决问题的份儿,但第一个字刚出口,许清荎拐了个弯,“要是不太费劲的话,帮我问问也行。” 陆野点头,“好。” 走走停停地逛了一下午,傍晚他们回到郑昊家的餐厅,留出了足够的时间跟叔叔阿姨一起吃了顿饭。郑昊显然是被下了封口令,一顿饭上蹿下跳的活跃气氛,但也没敢再当着陆野的面造次。 饭后,郑叔夫妻俩看店,郑昊送他们往外走。行至车前,郑昊挤眉弄眼,“许哥,咱俩加个微信呗。” “好啊。”许清荎爽快地掏出电话。 扫码、发送、通过一条龙,郑昊无视陆野警告的眼神,朝许清荎晃了晃电话,“许哥,保持联系,我这里还有好些段子呢,等他看不着的时候,免费赠送。” “闲大了吧你?”陆野虚虚地往他屁股踢了一脚,郑昊蹦着躲开了,朝他吐舌头。 回去的路上,陆野嘱咐,“别听他瞎说。” 许清荎好笑,“那他要是找我聊天,要汇报吗?” “当然,”陆野顺杆爬,“不仅是他,还有那些吊在桥上没下来的,刚联系上,就没说点儿什么?” 许清荎把手机往他那递,大方道:“给你看,随便看。” 陆野,“我开车呢。” 许清荎诧异,“不开车的话,你还真打算看啊?” “你考验我?”陆野挑眉。 许清荎:“你可太经不住考验了。” 陆野:“……好,好。” 许清荎看他吃瘪的样子,乐得前仰后合。此刻,他有一点点自觉,但没有完全的心理准备,他的这一行为直接导致自己求饶了一晚上,而死活咬牙不肯叫“哥哥”的举动,又使他第二天早上也不消停,差点儿爬都爬不起来,紧赶慢赶才让私人飞机按点儿准时起飞。 陆野像纵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将他捧上云端,也像占有私人物品那般肆意索求。 飞机在北京时间十八点抵达,陆野需要陪周毅参加同学聚会,招呼了半年的局儿终于定了日子,周毅在工作中欠了组织者一个小人情,所以对方让他务必叫上陆野的时候,他征求了一下本尊意见,之后答应了。陆野提前跟许清荎报备,周毅来接他,赵晓宇送许清荎回去,好好休息。 陆野安排:“晓宇先带你吃口饭,然后送你去趟医院,医生我打了招呼。” 许清荎侧倚在沙发上,“我没病,不去。” 陆野目光在许清荎屁股上逡巡,气得对方恨不得起来挠他。 “非得让我陪的话,那我就告诉周毅我不去了。” “别,别,”许清荎摆烂,“我去行了吧。” 换汤不换药,这人比八年前还要霸道。 走出vip通道,周检察官如约等在尽头。 “学长,”周毅主动跟许清荎打招呼,“别来无恙啊。”陆野在他伸胳膊抱过来的前一秒堵了上去,“别拽成语,小心露怯。” “艹,”周毅笑骂:“你这心眼儿有没有针鼻儿大?” “周检察官,好久不见,更帅了。”许清荎从陆野身后探出脑袋,故意挑衅。 “瞅瞅,你媳妇多会说话。”周毅脱口而出。 许清荎勾起的唇角僵在脸上。 周毅拱手找补,“学长,我没走脑子,一时失言,改天请你吃饭赔罪。” 第96章 陆野抬手意欲摸周毅脑袋,“晚上给你加鸡腿。” “边儿去。”周检察官把他作乱的手拍了下去。 第54章 同学聚会的场所定在位于三环的一家网红酒楼,是组织者名下产业。六中的校友,非富即贵,今天酒楼停业,包场组织聚会。 虽说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发展不可谓不好,但也分三六九等。陆家这种近年来突飞猛进的新贵,集团规模巨大,与众多产业息息相关,陆野回国自然也成为了大家争相巴结的红人。就算不至于说是专门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但可着他的时间修改了几次聚会时间倒是真的。组织者亲自在门口迎接他和周毅,直接带去顶楼最大包房的主桌,他们班在国内的三十几个人几乎到齐了,安排在这个最大的宴会厅,其他同年级或是交好经常聚的其他年级校友被安置在楼下的十几桌。 “陆野,好久不见啊。”众人纷纷站起来打招呼,好像当年他们是多么深情厚谊的同窗似的。 “还是周检察官有面子,我们之前喊了几回陆总都没时间。”也有人说话不中听。 陆野还没接话,周毅不乐意了,“那是你们诚意不够,我今晚是在机场等了两个小时才把人拐来的。” “正常正常,陆野刚刚回国就接了jk那么大的摊子,不忙成陀螺才怪,你当像你似的,二世祖啊。”组织者是当年班里的副班长王锴,八面玲珑的人物。 “抱歉,是我的错,我来晚了,认罚。”陆野没有云山雾罩的场面话,也没推脱打太极,过来是为了给周毅面子,他对这些相处半年多且不那么愉快的同学没什么感情可言。但他不是十八岁时的愣头青,既然来了,就没必要矫情。同学聚会整得跟商务宴请似的虚情假意挺没劲的,比起互相吹捧,他选喝酒。 “好,陆野还是这么爽快实在。酒不急,赶紧先坐下吃点儿。”王锴把陆野和周毅让到主位旁边的两个空座上。 周毅先用公筷给陆野夹了点儿垫饥的东西,低头小声道:“你那么实惠干嘛,喝什么喝?” 陆野:“不是没喝吗?” 周毅瘪嘴,白了他一眼。 跟这帮儿人精在一起,从来不会冷场,也不会一直聚焦某一个人让人不舒服。周毅不常参加同学聚会,但王锴是个万金油,办事儿挺靠谱,帮他处理过两次挺棘手的杂务,他得给面子。 饭桌上的话题暂时还在几个投资项目上,是去年饭局上大家撺掇一起投的,说白了,就是有钱的搭上有资源的,一拍即合,收益还不错。 陆野喝的第一杯酒,敬酒的人是当年被他揍过的那小子。那时候,区别于其他天之骄子的阴阳怪气,这人是被推出来当枪使的傻子。 “陆野,以前我……”看得出来,是鼓足勇气过来的,也挺窝囊。但他家是做房地产配套生意的,想搭陆氏总部的车,一直找不到机会。现在,他这个刚回国的老同学,竟成了稻草捷径。 “过去了,”陆野没有为难别人的爱好,在他顿住的间隙直接打断,“这杯酒我喝了,小时候的事别放在心上。”他喝得干脆,算给了面子,但也没有继续套近乎的话头。 有人开了个头,接下来便是此起彼伏地单独敬酒搭话,不仅仅是他们这一桌的同学,其他房间的社交达人也来回穿梭,这房门就没再关上过。 陆野这儿聚的人最多,毕竟陆氏集团总部今非昔比,而他又刚刚回国,大家第一次抓到人,难免热情高涨,但其他热门人物面前也没有冷场,房间里一时有些拥挤。 周毅一开始还帮着陆野挡了挡,但其实大部分人只是先露个脸,没几个不着调的劝酒,陆野自己游刃有余,他也就不管了,自己去了一趟别的房间找人叙旧去了。 酒过三巡,除了陆野之外,还有个混娱乐圈的女同学也姗姗来迟,话题又聚焦到了她身上。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女同学豪爽地干了一大杯红酒,“手下艺人不省心,我半路跑回去处理事情,要不早就来了。” 有跟她熟悉的八卦道:“是那部徐导的电视剧出的风波吗?” 房间里有好几个家里开影视公司的,也有不少涉及这个领域投资,都能唠上两句。 “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啊,太嘚瑟,我们家的艺人纯属跟着沾包。” “你说的是那个苏遥吧?”有好事的人翻开手机,“现在热搜上了好几条了,不就是个二线演员吗,怎么被扒成这样,得罪人了吧?” 陆野放下酒杯,往那边看了一眼。 “欸,你们不说我还忘了,”女同学卖关子,“那孩子被挖黑料,还带出个咱校友呢,你们都看见没?” “哪个校友,出名吗?”有人捧场问。 女同学故弄玄虚,“出不出名,怎么说好呢,现在也就那么回事吧,不过当年在学校,那可是风云人物,我敢说在坐每个人,没有没听过这位学长大名的。”她指了指要好的同伴,笑道:“你还暗恋过人家呢?” 被指的女生一秒领会,“许清荎?” 此话一出,现场此起彼伏唏嘘声。 “难道他和苏遥是一对?”旁边坐着的一位貌似淑女捂嘴状,“现在这世道有没有天理了,帅哥都自产自销了,txl怎么这么多啊?” “是不是一对不知道,这在圈子里也不稀罕,不过当年在学校里可真是够轰动的。” 第97章 “可不是吗,校长嘴都气歪了,一个劲儿嘟囔有伤风化呢,哈哈。” “别怪老头,这事儿影响是挺不好的,当着教育局领导和高校领导的面,太丢脸了。” “所以啊,什么学霸精英,搞出这样的丑闻,最后还不是得退学。” “许清荎退学了吗?” “是吧,反正最后一个月没出现。” “唉,可惜了,都说他那一年的状元十拿九稳,听说最后才上了个财大。” 酒桌上,没有什么比八卦话题更吸引眼球,一屋子的人七嘴八舌,好像都是亲历者似的。 “我说话你们女生别不爱听,瞅瞅,你们这些只看脸的,当初都吹捧些什么样的人,恶不恶心?”这位直男癌发言者是彼时坐在陆野前座,嘲笑他的小白脸,他勉强能想起来叫什么。 陆野“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来,但屋里太闹腾了,只有身边几个人错愕了一下。 “你是哪年的出土文物,人家喜欢同性异性碍着你什么了?”刚才当场承认暗恋许清荎的女孩脾气也挺火爆,蓦地争论起来。 陆野走了出去,先给赵晓宇打了一个电话,知道许清荎还在医院检查,没有一个小时结束不了,他稍微放下心来。赵助理被紧急布置了两个任务,其中一个要求五分钟之内给出回复。 五分钟之后,陆野回到房间,站在所谓道德制高点上攻击别人的傻b还在大放厥词。 “这位同学,你叫什么来着?”陆野站在门边,面无表情地问。 周毅先他一步回来,正好听到了这人不中听的狗吠,还在庆幸陆野没亲耳听到,扫了兴致。这下好了,他本来就站着,刚打算开口回怼,转而配合,“好像叫冯什么吧,外号疯子,当初就坐你前边,没印象了?” “我就坐了几天就换座位了。”姓冯的有点儿心虚,他今天没找陆野套近乎,还算有点儿自知之明。但被冷落了一个晚上,也想跳出来刷存在感。 “疯同学,”陆野的普通话发音是很标准的一声,咬字清晰,反应快地已经禁不住捂嘴乐,“听说你在h国留学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态度,还参加过支持ch人群的游行,没错吧?” “就是,我还有照片呢,我翻给你们看。”招人讨厌的人肯定敌人不少,有人跳出来,插了他一刀。 “你敢!”冯同学恼羞成怒。 陆野压根没再搭理他,也没往座位上走,但全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一堆一堆混乱的场面安静下来。 陆野再次平静开口,“不好意思,大家刚刚讨论的话题主角我刚好很熟。许清荎学长和我在校期间就是朋友,现在有大量业务方面的合作,别人的私生活我不方便置喙,但他和苏遥不是一对。我忍不住说两句公道话,他们两个都是jk重要的合作伙伴,人品和工作态度毋庸置疑,现在网上的新闻乌烟瘴气,清者自清。” “就是,压根不认识的跟着胡诌八扯什么?”周毅起身走到他旁边,嚣张地指着姓冯的,“你怎么个意思,国外的txl比中国的高贵呗?” 疯子憋的脸通红,“不是。” “王锴,”陆野直接对着组织者道:“我有点儿事先走了,今天给大家造成的不愉快非常抱歉,改天我安排。”他目光在屋里环视一圈。 “你先忙,没什么事,大家就是关心同学。”王锴赶紧接了过来。 “现在这网络真该管管了,太没底线。” “那个苏遥我挺喜欢的,看着多乖啊。” 接收到他视线的人,纷纷站队表态,改天的安排可能是张空头支票,但陆野让他们记住了,有些人的事,有他护着,容不得阿猫阿狗随便置喙。 他拍了拍周毅的肩膀低语两句,周毅领会,陆野先走,他留下来维护氛围,继续让讨厌的人吃瘪。 陆野出门,径直赶去医院。 司机一早等在酒店门外,去往私立医院的路上,陆野上网看了一下相关的热搜,赵晓宇不多时又整理了一份概况发到他邮箱,陆野大体心里有数了。 事件的起因是一段偷拍视频,地点应该是剧组的化妆间,内容是苏遥和女二号在点评奥华案开审的新闻。前两天,奥华摄影师机场偷拍以及高层涉及商业敲诈的案子不公开审理,但还是露出了几张现场照片,其中有一张是摄影师jason吊着断掉的胳膊,形容狼狈,苏遥和一位女演员互相吐槽,埋汰了几句。也没牵扯到什么大不了的业内密辛,无非是谴责道德败坏的败类恶有恶报罢了。其实,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比起讨论案情,偷拍这种行为本身更恶劣。但显然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大肆引导舆论,而随后女二号那边公司给力,雇营销号和水军混淆视听,把锅都推给了苏遥,捕风捉影地抹黑。而苏遥这边小公司抠门无作为,被挖出了当初跟许清荎一起在车库跟人打架的黑料,随后许清荎和jason的圈内瓜葛也被人拿出来添油加醋,两人成了替别人转移视线的替罪羊倒霉蛋。 陆野赶到医院的时候,不到8点,主楼灯火通明。这里只服务极少数高端人群,不少外企的空中飞人时间不固定,预约就诊开放到12点。许清荎刚刚看诊结束,赵晓宇帮忙取药的工夫,老中医跟着许清荎走到诊室门口,一边送人一边不厌其烦地嘱咐着。 “赵老,辛苦了。”陆野跟进两步,余光瞥到许清荎的脸刷一下红了。 第98章 第55章 “赵老,辛苦了。”陆野语气诚恳。 老中医推了推花镜,瞪他一眼,“你小子,轻点儿折腾。” 许清荎脸更红了。 “有事吗?”陆野关切地问。 “没有。”许清荎推他一把。 “我问大夫呢。”陆野把他拽到身后,老头见这架势,不厚道地乐了,“瓜娃子长大喽,知道疼人啦。” 赵老是常年替陆野养母翁阿姨看病的专家,陆骁忙的顾不上的时候,都是陆野视频跟大夫沟通,然后监督满世界飞的翁阿姨吃药,所以跟老头儿很熟。 “现在没什么大问题,外敷内用的药要坚持,”赵大夫恢复一本正经地下医嘱,“年轻人,要节制。” “嗯,您老费心了。”陆野乖乖答应。 许清荎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收回自己之前的判断,陆野还是变了的,脸皮明显得厚了好几倍,再不是以前一逗就上头的腼腆少年了。 赵助理取了一大兜子药回来,目不斜视。 陆野跟医生道了谢,自然地从赵晓宇手中接过装药的袋子,拉着许清荎去坐送他过来的车,赵助理又被安排了其他任务。 陆野估计许清荎还不清楚最近的舆论情况,上车之后,他言简意赅地跟许清荎交代了一下。许清荎沉默了一会儿,自己打开了手机,几分钟之后,又阖上。他还在迟疑的工夫,陆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交给我。” 许清荎张嘴,没吐出字来。他确实不习惯,陆野很敏感地避免了他的纠结。他尝试着来倚靠身边的这个人,但是没有道理朋友的事也要他担。 陆野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这事儿起因在我。” 许清荎错愕,“跟你有什么关系,别瞎说。” 陆野清了清嗓子,打开手机,矜持地点了点照片中两只胳膊都吊着的倒霉蛋儿。 “嗯?”许清荎懵了一瞬,随后视线在手机屏幕和陆野之间来回扫了两圈,哭笑不得,“你干的?” 小陆总傲娇地默认。 许清荎突然联想道,“之前那个猪头,不会也是……” 许清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陆野做都做了,再掰扯也没意思。他再次更新判断,有些熊脾气,本性难移。 他给苏遥打了个电话,响了好多声,那边才接起来。 “哥,”听声音,苏遥还挺正常的,“你回来了吗?” “我不回来你就不能打个电话给我?”许清荎很少这么严厉,但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担心和亲密。 陆野把手伸过去,许清荎自然地握住,白了他一眼。 你是醋精转世吗? 陆野握住许清荎的手,转过头望向车窗外,不再打扰。 “你知道了?”苏遥有些窘迫,“哥,对不起,我正在跟公司申请,他们说明早给我回复。”他求公司出面,先压下许清荎受牵连的部分,费用他可以自己出,存款不够,他预支薪酬。公司一直拖泥带水,说白了就是不想管,但也不愿意投在苏遥身上的资源打水漂,还想再观察观察。 “你对不起我什么?”许清荎无奈了,“你怎么样,在哪呢,剧组吗,方不方便去找你?” “我,”苏遥抿了抿嘴唇,“在家。” 许清荎:“我二十分钟到家,给我下来!” 许清荎和陆野到家的时候,苏遥已经倚着墙等在门外,套着宽大的家居服,戴着口罩。看到陆野,蔫蔫地打了个招呼,“小陆总好,恭喜如愿以偿。” 许清荎横他一眼,这倒霉孩子,还有心思开别人的玩笑。 陆野照单全收,“谢谢。” 苏遥瞪他一眼,“你不走吗,我心情不好,看见你就更不好了。” “他怎么你了?”许清荎无奈。 “他抢了我的人。”苏遥最后一个进门,把门关上。 许清荎回头摸了摸狗头,“没抢,抢不走。” 陆野大方了一回,不跟受委屈的小孩计较,换下衣服,去厨房给许清荎煮药。 苏遥一屁股窝到沙发上,丧气地叹息,“哥,你这也太好追了吧?怎么着也得抻他个一年半载,太容易得到的都不珍惜,你懂不懂?” 许清荎把行李箱放一边,习惯洗干净手换衣服出来,叹了口气,站到他对面。 苏遥讪讪地闭上嘴巴。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许清荎坐到他对面,“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苏遥低着头,有点儿泄气,小孩儿其实很少低气压。他年龄小,但混娱乐圈的年头不短,被欺负被打压的事儿没少经历。但这一回,一方面他是明显地被人利用挡枪了,另一方面又连累许清荎,而且是在刚刚意气风发顺风顺水的上升阶段,公司又态度推诿不负责任,这些统统赶一块儿了,打击不小。 苏遥emo一会儿,大概说了说情况,跟陆野与许清荎分析的差不多,女一号和女二号互掐,他这个背景不够强大的小配角成了炮灰。 “你回来多久了?”许清荎问。 苏遥竖起了一个手指头。 “一天?” “一周。” 许清荎拧眉,“不用工作吗,是剧组那边有什么调整,还是公司的意思?” 苏遥抬头,有点心虚地瞄向许清荎,“是我自己回来的。” “你什么意思?”许清荎火大,“你自作主张,不算违约吗?剧组耽误一天多少钱,你以后要不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第99章 苏遥赌气:“违约就违约。” 许清荎想揍他:“违约不用罚钱?” 苏遥犟嘴:“公司赔的更多。” “你这叫同归于尽啊,你可真聪明,真勇敢!!” 陆野从厨房走了出来,把刚刚在门口买的葡萄洗干净放在桌面,“小点声儿,吓着孩子。”他劝了一句。 “谁是孩子?”苏遥奶凶。 “嘶,”陆野牙疼,“不知好歹啊你。” “你岂止不知好歹,”许清荎是真生气了,“还没有分寸,没有责任感。” 苏遥见许清荎真气着了,不情不愿地解释,“剧组负责排期的副导演挺照顾我的,帮我把戏份集中三天拍了不少,这一周没有我的戏,但是我让他帮我保密,我跟公司说,他们不出头解决问题,我就不回去拍戏。” “你……”许清荎不知道说什么好,“可真有点儿出息。” 两个人都气鼓鼓的,一时气氛尴尬。 陆野两边瞧了瞧,颇有点儿中年老父亲的烦恼。 “行了,今天不早了,你们俩都赶紧休息吧,糟心的事我去处理,行不行?” “我的事儿凭什么要你管?”苏遥更委屈了。 “我闲的,我乐意。”陆野不惯着他,“起来,我送你回去。” 苏遥狠狠瞪他,“你呢?” 陆野笑了,“我助理送衣服过来了,我下去取,顺便送你,然后再回来。” “你……”苏遥看许清荎,“哥,他,他……” 许清荎着实气的不清,气苏遥,也气自己,他猜得到,苏遥大概是因为急欲把他摘出来,才跟公司叫板闹脾气,但他不赞同这样的解决方式。对于他来说,网上黑来黑去的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不是什么娱乐明星,根本不需要搭理。 “你先回去反省反省吧,明天再说。”许清荎默认了陆野的说法。 苏遥气结,蔫头耷脑地往外走,陆野给了许清荎一个安抚的眼神,亲自下楼送人。 “我不用你送,”苏遥在电梯里迁怒,“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能走丢了吗?” 他心里难受,看见陆野更难受,事业爱情双重打击,还得被迫吃狗粮,简直太悲催了。虽然他早就对许清荎死心了,帮陆野助攻也是心甘情愿的,可人心都是肉长的,人家两情相悦双宿双飞,陆野又男友力爆棚大包大揽,反观他只能惹麻烦,换谁,能没点儿心理落差? 陆野看许清荎面子爱屋及乌,不跟小孩儿计较,“要不我回去,让他来送你?” 苏遥瞬间没话了。 把人送到家门口,陆野又走去小区大门那里,赵晓宇给他简单收拾了一包日常用品和衣服过来。 当陆野真提着行李箱回来,许清荎有点儿怂了。 “你,”他哽了哽,“真住这儿啊?” 陆野眨了眨眼,“我得看着你喝药擦药,要不你跟我回去?” 许清荎长长吁了一口气,算了,还叽歪个什么劲,“还是你住这儿吧。”他妥协。 陆野收拾好东西,看着许清荎喝了中药,想要亲手替人家擦药,许清荎吓得蹦到卫生间里锁上门,擦好了才出来。 陆野笑他,“说人家没出息,你好到哪里去。” 飞了十个小时,又折腾了一晚上,谁能不累。两人赶紧洗漱完毕,安安静静地相拥而眠,默契地好像不是第一天同居。 翌日,陆野早起去上班,没有叫醒许清荎。 他到公司之后,先处理了一些着急的积压业务,抽空将苏遥的事安排下去,花钱删帖子容易,但要做到不逆反,不着痕迹,不引起反效果,需要专业团队操作。奥华的案子一审刚结束,定性还局限在个人行为,没有大规模连累公司。jk在公开说法中也只是暂停合同进程,没有彻底撕破脸。但是现在,该到算总账的时候了。 陆野要给许清荎安排保镖,对方觉得小题大做。但他多了个心眼,跟许清荎知会了一声,开启了他的手机定位。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jk的公关和法务工作效率极高,而苏遥的公司也在他亲自打过电话提点之后,动了起来。 出差十天,陆野和许清荎回来之后都以工作为重,白天很少联系。陆野尽量少加班,回去做晚饭,但许清荎这几天都忙到九点以后。两人吃过饭,陆野盯着他喝药擦药,然后收拾洗漱,就到了入睡时间。 生活平淡而温馨,容易让人放松警惕。直到一周后的一天晚上,陆野做好饭,给许清荎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过了十几分钟,他再打,还是无人接听。许清荎工作时间不接电话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已经八点多,如果今天晚下班的话,许清荎应该会提前告诉他。陆野心里有点不踏实,赶紧查手机,定位显示,许清荎正在高速上,向机场方向移动。 第56章 这天许清荎难得下班早了一个小时,他没提前告知陆野,打算给他个惊喜。回来的路上,苏遥小心翼翼地给他打电话,他已经回剧组拍了几天戏,今天正好轮休,许清荎让他过来一起吃饭。他也只气了一天,更多的是对小孩的关切和心疼。 两人到家的时间前后脚,许清荎先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他坐电梯上一楼,出了园区,到路边等苏遥一起上楼回家。 远远地,他见到公司的车将苏遥放下,调头离开。他迎上去几步,苏遥刚跟他招了招手,倏地从旁边一条路上拐过来一台商务车,跟拍电影似的,车门打开,跳下来四五个黑西装的铁塔一般的壮汉,捂上苏遥的嘴直接往车上拽,许清荎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结果被直接一起绑了塞车上。电话被搜出来之后,他已经来不及后悔,应该先报警或者通知陆野的。 第100章 他和苏遥分别被嘴上粘了胶布,胳膊朝后捆绑住,安置在商务车的二三排,身旁分别有两个人看守。除此之外,并没有遭遇其他的暴力行为,对方一个字的信息也没有透露,车上一片静默。 许清荎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他也没有特别慌乱。最近业内最大的动荡就是奥华的倒台,牵出萝卜带出泥,一片乌烟瘴气,有人关注到他身上,也不足为奇。但今天的事显然是奔着苏遥来的,大概就是跟之前的黑料相关,不知是女一还是女二背后的金主或者公司坐不住了。这种事情,要么是警告,要么是泄愤,要么是交易,一般不会真的动刀动枪。 许清荎有点庆幸,幸好他今天在门口等着,不然小孩儿自己被绑,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他把膝盖抵在前座的椅背上,过了一会儿,苏遥往后靠了靠,彼此感应到,心里能踏实点儿。 他们在人家眼皮子底下的小动作,很容易就被看到,但没人搭理。许清荎将目光放在并未拉上窗帘的车窗外,认真辨别道路和方向,也没人干扰他。 当他意识到上了去往机场的高速时,心弦忽地绷紧了。但他们的车刚下高速不久就停在了路边,看样子是在等什么人似的。 时间在静默封闭的空间中显得格外漫长,许清荎以为可能过去了很久,但实际上不过二十分钟左右。一趟黑色的车队风驰电掣而来,骤然停靠在他们坐的商务车前边。刚刚已经提前下车去等候的一个黑衣人到前车请示,随后过来带走了苏遥。 没过五分钟,又一队训练有素的车队从高速上奔驰而下,前几台车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又陡然收到指令似的,急刹车。一溜十几辆车甚至等不及停靠,车上的人鱼贯而出。 眼瞅着马上要火星撞地球,赵晓宇紧急跑过去站在中间,将差点儿对峙起来的两边人分开,“误会,误会,是自己人,等一下。” 他转头,表情古怪又为难地朝陆野说,“可能真的是有什么误会,这是陆总的人。” 陆野一字一顿,火花四溅,“谁的也不行!” 他扫了一眼停靠的车辆,向最后的商务车走过去。赵晓宇朝对面保镖队长使了个眼色,对方见陆野目标是商务车,未做阻拦,只是跟在后边。 陆野暴力拉开车门,车上的保镖刚要拦着,他一拳挥了过去,对方躲过,又在队长的示意下,没有还手。 陆野将许清荎带下车,送到自己的车上,小心地给人松了绑,摘下胶带。 “苏遥,苏遥在前边的车上。”许清荎焦急道。 陆野问:“你有没有事?” 许清荎摇头。 陆野上上下下地打量,又反复确认许清荎没有受伤,提着的那口气才缓了出来。他摸了摸许清荎的发顶,“没事,我去把他带回来,你在这儿等我。”他让赵晓宇陪着,自己下了车。 一顿折腾下来,坐在前车里的陆骁已经听到了动静,是以陆野过去的路上,没有遇到阻挡。他拉开劳斯莱斯的后车门,把苏遥叫了出来。 “你去那边车上吧,你哥在那儿。” 陆骁好整以暇地瞥了他一眼,未做干涉。 苏遥还有点儿懵,余光不受控制地往车里又瞄了一下两下,那眼神中既有惊慌还带着好奇,甚至也掺杂着几分狡黠。像是从猎人的陷阱中逃脱的小兽,后怕又得意。陆骁半阖着眼眸,心道,着小玩意还挺有意思的。 苏遥心有不甘,想讨几句公道,但最终又慑于陆骁的气场而放弃。他好半天点了点头,不甘心不服气又无可奈何地往回走。刚迈出去两步,又回头使劲在劳斯莱斯的轱辘上踹了两脚。在保镖反应过来之前,一路小跑逃回许清荎那边。 陆野也被他整无奈了,摇了摇头。随后坐了进去,用大力贯上车门,表达不满。 陆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狗脾气。”平时在公司装得跟个四平八稳少年老成的人儿似的,陆骁倒真是许久没见过陆野如此情绪外露了。他这个半路捡回来的弟弟,脾气心性都很好。不像他,耳濡目染,沾上了他们那个不靠谱的爹的好些毛病,成年后意识到了再要扳回来,太难。 “你找错人了你知不知道?”比起对翁阿姨的尊重与退让,陆野跟陆骁之间倒真的更像亲哥俩,说话不用顾忌太多。 就算刚才苏遥一句话没说,但从陆野先去后边找人的行为中,他也猜到了。 陆骁轻哼了一声,“小陆总驭人有方。”他话里有话,这里说的驭人,是指赵晓宇。他问赵晓宇的时候,对方没有否认,也没有提醒,导致了误会。 “陆总日理万机,能不能不管闲事?”陆野余怒未消,刚刚握着许清荎冰凉的手,他杀人的冲动都有。他不善言辞,表白时没有漂亮话,更没承诺过好好保护人家什么的。但这不代表他在心里对自己没有要求,八年的缺失还来不及弥补,人又在眼皮子底下因为他的原因受到惊吓,陆野简直暴跳如雷。 奈何,始作俑者是陆骁,他满腔火气攒成个球,却没地方炸掉。 “你以为我想管?”陆骁给了他一记眼刀,“要不是老太太视频通讯轰炸我,我用得着出差前这么个把小时,来会你的小情人?” 陆野猜到了,是翁阿姨的意思,她在游轮上下不来,不然一定会亲自赶回来给他解决“麻烦。”老太太是真心实意在乎他,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当年,她认为陆野是被同学拐带坏了,加上许清荎又做了不利于他的证词,导致他跟父亲翻脸,被流放到英国去。所以,翁阿姨这些年都担心着,怕他重蹈覆辙。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反而负担更重,生怕是因为自己没管束关心到位,孩子路走岔了,这个年纪的人很难接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对于亲生的陆骁,她反而没有那么草木皆兵,夫妻俩各玩各的不生孩子,她也不催。 第101章 “哥,”陆野表情严肃,“不是什么小情人,一直只有那一个人。” 陆骁心下动了动,面上云淡风轻,“你才多大就甘愿放弃森林?我一天天东奔西走打下来的江山,是让你享受人生的,不是让你一棵树上吊死。” “我不像你那么渣。”陆野小声嘀咕。 “嘶,”陆骁食指点他脑门,“你小子想造反怎么着?” 平日里,若是话唠到这个份上,即便有不同意见,陆野大部分情况下会妥协。但唯独事关许清荎,他不会让步。 “总之,我自己会和阿姨解释的,不用你帮我解决。” “老太太有多固执你不知道吗,”陆骁无奈,“我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不然,他哪来的闲情逸致管弟弟交了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在他眼里看来,都是能够轻易打发的玩意儿而已。 “那你打算怎么帮我解决,”陆野挑衅,“给张支票?” 陆骁挑眉,“不行吗?” 陆野失笑,“你准备给多少?” 陆骁瞪他一眼,“二百万。” “陆总,你也忒抠门了吧?”陆野话里有话,“我帮你处理这么大一麻烦,你就给个零头?”陆野在隐晦地说奥华的事,当初他回国,陆氏旗下子公司无数,为什么一定要让他那么快地接受jk?而jk原本的执行总裁,被陆骁派往国外的分公司,面上看起来像是提拔重用,实际上,是陆骁要处理这个人布的局罢了,他要是看不出来,就白当了将近十年的陆家人。 “你把他支那么远,不就是给他空间犯错吗?”陆野语气笃定:“我现在断了他国内的胳膊腿儿,他不动也得动了。” 陆骁深深地注视他,没有否认,“一码归一码,你应得的奖励我加倍给你,这是两码事。” “一回事,他的事就是我的事。”陆野油盐不进,“哥,我跟他分开这么久,我好不容易才把人追回来,我不会再放手了。如果你不理解的话,我可以离开陆家。” “说什么混话,”陆骁愠怒,“你翅膀硬了,威胁我是吧?” “不是威胁,”陆野寸步不让,“我只是告诉你,就算你是我哥,今天这种事,我也只能容忍一次。” 陆骁被他气笑了,他上一次见陆野情绪这么激烈还是在八年前。这孩子犟起来有多犟,他见识过,被扔到国外管控四年,一声不吭,一句软话也不讲。养母给他创造了多少次机会,让他跟他爸求个绕,愣是死活不说。 况且,要不是老太太磨叽得他头疼,从陆骁本心来说,他根本不愿干涉陆野的私生活。 “……”陆骁缓和了下语气,问道:“就不能换几个女人试试?” 陆野顶回去,“你能找个男的试试吗?” 陆野这就是句气话,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骁最近正被两个争风吃醋的小情儿搞的火大,陆野这话听在耳朵里,眼前莫名其妙竟出现了刚才那个小孩惊慌又倔强的一张脸。 有什么不能试试的?陆骁好像被踩到了哪根神经痛脚。陆野也预料不到,他赌气的一句话,改变了两个人的命运。 “去去去,”陆骁朝他挥手,“别耽误我起飞时间。” 作者有话说: 小苏同学,那么给力的助攻,我不得给他安排个cp啊,虽然是个渣攻,聊胜于无吧,哈哈 前边有暗示过。 第57章 陆野从劳斯莱斯上下来,陆骁的车队绝尘而去。 陆野在原地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目之所及处连车队的影子也看不到。成长的经历使然,他对成年男性长辈,尤其是父亲,不仅仅是缺乏认知上的信任,甚至完全是潜意识里非常排斥,即便他性格沉稳,不曾明显的表现出来。但他自己非常清楚,他对同村的邻居、同学家长、学校里的老师领导这些人,有表面上的礼貌尊敬,但从不亲近。这种抵触第一次有瓦解的趋势,大抵就是从对陆骁的依赖开始。 陆骁霸道强势不细心,但他的确让陆野切身感受到“哥哥”两个字的分量。所以,这些年他几乎从未顶撞过陆骁,无论公事私事。但往后,这个原则要排在后边了。 赵晓宇走了过来:“许先生听说你是去见陆总了,就让司机先送他和苏先生回去,我看时间不早,就自作主张答应了。” “嗯。”陆野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他问赵助理,“晓宇,你这算是做了选择吗?” 赵晓宇是他回国后,陆骁指派给他的人,在其他方面他都能做到心无芥蒂地信任,以往他和陆骁之间也没有可能出现矛盾的地方。但现在不同了,他有拼了命也要护着,天王老子也不能再动一下的人。所以,他要确认,这个人以后是不是可以完全信任。 赵助理不卑不亢,“不是现在做了选择,陆总让我到您身边之前就说过了,您是我的唯一老板,我认可。”陆野动奥华,这么大的动静陆骁不可能不注意到,又赶上同时处理苏遥视频黑料的事,陆骁理所当然地误会了。他问赵晓宇,是不是因为那个小明星,赵助理没有否认,事情的起因也的确在苏遥,算不上撒谎。但是以他的职业水准,他完全能够理解陆骁问题背后的意义,他却没有解释。 “好,我知道了。”陆野说,“再招一个助理协助你吧,我有更多的事务需要你来处理。”类似的话,他最开始就对赵晓宇说过,但那时候试探的意味更多,现在是全盘的认可。 第102章 赵晓宇冷静回复:“好的。” 陆野到家的时候,打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门口放着的两个奢侈品袋子。 许清荎刚洗了澡还没睡,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擦着头发。 许清荎:“回来了。” 陆野:“还没睡。” 两人同时开口,许清荎笑了笑,“等你。” 陆野换下外套,洗了手,“吃完饭了吗?” “我和苏遥一起吃了点儿,就是你桌上留的饭菜。你没吃吧?”他站起来,“我给你热一热?” 陆野:“你俩就这么吃的?” 许清荎心虚,“也没那么凉。” “那你还要给我热?” 许清荎:“……这不是又过了这么长时间吗?” 陆野轻笑:“还是我来吧,你别炸了厨房。” 陆野随便热了主食和两道菜,又给许清荎热了一碗汤,两个人坐下来一起吃。 陆野说,“我明天买个加热板,过几天天凉了,饭菜放上边也不怕,我以前看同学用过。” “哪个同学,泰国的?”许清荎逗他,有刻意调节气氛的意图。 陆野回嘴,“同学就是同学,没走过一座桥,没上过一个战场。” 许清荎哀嚎一声,“陆小野,周毅说你小心眼真没说错。” 陆野低头吃饭,不说话。 许清荎哄他,“不用加热板,花那钱干嘛,凉了你就给我热呗。” 陆野还别扭着,“我也不能二十四小时陪着你啊。”他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中,明明是他在愧疚在懊恼在无所适从,但单独面对许清荎的时候,他又显得无理取闹。 许清荎怔了一瞬,起身坐到他身边,摸摸大狗的脑袋,“没关系。” 他的温柔在陆野这里永远好用,能够轻而易举地安抚所有的动荡不安。 陆野吃完了饭,简单把厨房收拾出来,两个人先后洗漱,准备睡觉。 陆野进屋前,指了指门口的袋子,“陆骁送来的?” “是啊,”许清荎说,“我们到家一会儿,就有人送上门,我和苏遥的都有。那人动作太快,拦不下。好像挺贵的东西,你来处理吧?” “处理什么,”陆野余愠未消,“留着,卖了或者扔到陆氏集团大门口,随你们。” 许清荎:“……那我还是卖了吧。” 陆野气归气,但陆骁从来不是个会让步的性格,不然也不会跟他名义上的太太闹得那么僵。这回,他能做到这一步,就是妥协,认可了不插手陆野私事,让他自己解决的意思。不然,陆野早把东西扔出去了。 上床之前,陆野撸了一把许清荎的头发,“都没干呢,你可真能糊弄。”他又转身出去,拿了吹风机进来,让许清荎坐下来,帮他吹头发。 “你哥,”许清荎在嗡嗡的响声中问道,“是来劝退的?” 陆野哼了一声,“你今天错过了二百万,遗憾吗?” 许清荎诧异,“电视剧里早些年都是五百万起步了,你们陆氏是不是财政危机啊?” “噗。”陆野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许清荎松了一口气。 “我哥,其实就是个传话的。”他斟酌着语句,“主要是我养母有点想法,我会处理好的,你不用操心。今天这样的事,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许清荎:“……好。” 陆野绕到侧边,吹他后边的发梢。许清荎顺势环上他精壮的腰腹,侧脸贴上去,手也不老实。 “干嘛?”陆野挣了一下,温热地手掌按在许清荎后颈上,“别招我。” “怎么,你不行?”许清荎使坏,手伸进家居服里,在陆野腹肌上写字。 陆野齿尖咬着下唇,“我行不行,你不知道吗?” 许清荎需要很多很多的亲密无间来抵御那些破土而出的彷徨,他耍赖,“我,有点儿忘了。” 陆野理智残存,放下吹风,按着他作乱的手,“太晚了,过了你入睡的时间。” “没事儿,明天上午没有工作安排,可以的。”许清荎带着他的手向下,“‘它’说的。” 陆野咬牙,“我不想让你再吃药。” “不吃药,”许清荎闷笑,“你有本事就让我累到睡过去。” 话说到这儿,陆野要是还能忍,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他托着许清荎的屁股把人放到床上,“行,我来做你的药。” 陆野一直知道,许清荎是温柔到骨子里的人,连被欺负得忍不住生理性泪水,也不会反抗,任他予取予求。而他的平和宽容只浮于表面,只赋予特定的人和事。在某些情形之下,他会变得恶劣而霸道。许清荎愈是颤动到无力,他越是欲罢不能,变本加厉。他嫉妒过去八年在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他羞恼懊丧那些错过的时光,他只能用唯一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亲密接触来补偿,补偿那些悔之不及。 今日尤甚,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强大,他很后怕。 折腾了大半夜,许清荎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陆野抱着他到卫生间清理干净,又裹着浴巾把他抱回来,换了贴身的衣裤,搂在怀里,酣然入梦。 老老实实地装了许久,在确认陆野已经睡实之后,许清荎好不容易才从几乎要把他嵌在胸膛里的拥抱中轻轻地挣脱,好在,没有把人吵醒。 第103章 他披上家居服上衣,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许清荎茫然地坐了一会儿,起身从外套兜里掏出一包烟来,去到书房,打开窗户,点燃了一根。烟是晚上吃完饭送苏遥回家,他回来的时候去门口小超市买的。这次戒烟的时间足够长,长到他以为几乎一定会成功了。 可惜,总是差了那么一步,清醒得猝不及防。 其实,他不至于拎不清,更不会不懂事地怨愤,无论是陆野养母还是哥哥的担心,他完全理解,没什么介意。虽然,牵扯到了苏遥,令他有些恼火。但那孩子真够没心没肺的,反而安慰他,说就当还了之前连累的他的债,心里舒坦。许清荎知道苏遥的话半真半假,但他有被安慰道。 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只是给他敲醒了警钟。他诧异于自己的健忘,大概是最近的事业和生活太过于顺利,以至于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警惕。他怎么能够忘记呢,乐极就会生悲。曾经,他不止一次经历过那样的一个阶段,生活平静中充满了希望,又骤然打破。随之而来的便是祸不单行,一泄千里。 理智上,他不断提醒自己,不要把偶然当做定律,发生过厄运的不一定会再次降临。但千疮百孔的心理状态不受理智约束,越是想要积极乐观地面对,越是有一个撵不走抓不住的声音在他耳畔苦口婆心地提醒:“你不配拥有,你在做梦。” 许清荎碾灭了十几根烟头,打扫收拾了战场。他必须要自救,他不能把这样破败残缺的自己全盘压在无辜的人身上。 第二天早上,陆野走的时候,他再次伪装着熟睡。那人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蹑手蹑脚地起身,做了早饭才离开。 许清荎吃过饭以后,拿出手机试图挂号,白涛的门诊最快也要半个月以后。没办法,他第一次走后门,给白主任发了短信,白涛让他在中午十二点去找他。 许清荎稍微早到了一小会儿,白涛上午的最后一个病人十二点十五从他的办公室走出来。许清荎敲门进去,“白医生,不好意思,占用你午休时间。” 白涛翻了个不大不小的白眼儿,“还知道找我走后门,有进步啊。说,这么回事?” 许清荎抿了抿唇瓣,“今天就不说了吧,不然你午饭吃不上了。” 白涛心尖一跳,“有事?” 许清荎无辜地摊了摊手,“我觉得吧,我还能抢救一下。” 第58章 这一切发生的不算突然,其实他自己一直都有预感。只是,久违的两个人的生活太过于甜蜜美好,让他的身心都产生了懦弱的逃避。拼尽全力去掩藏那些角落里的牛鬼蛇神,粉饰太平,自欺欺人。可假的终究是假的,他对自己极度地厌恶与失望,为什么不在跨过那条线之前更坚持一点?为什么又要在将人拖过来之后如此无能无力? 许清荎早在第一次就医的时候,就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阴暗情绪是一种病,但他根本无法控制。就像心底住了一个恶魔,不断诱拐他往悬崖边上走,还试图斩断他一切自救的念头。即使不是昨天,今天,没有意外的劫持,风平浪静,但这个病它就扎在心里头,早晚会冒出头来,星火燎原,摧毁他所有的努力。 这种崩塌,他经历过不仅一回。 这一回,许清荎赶在被绝望淹没之前就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他不能任由自己沉沦。 “我觉得吧,我还能抢救一下。”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许清荎的目光中却透着曾经熟悉的苍凉。 白涛从只字片语中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但他的确下午还要出诊,来不及给他做细致的咨询。 “还能等两天吗?”他严肃地问,“或者下班时间我都可以。” 许清荎想了想,“等两天吧,平时挂白主任的号得等半个月呢。” “还会说笑,应该不至于弹尽粮绝,”白涛犯愁地敲了敲桌面,“我最快后天下午有半天时间,你先过来,之后看情况我给你做个排期。” “好。”许清荎很听话,却没什么精气神。在家里和工作场所佯装一切如常很累,只有在白涛面前,他是一个无需伪装的病人。 好在,陆野接下来去临市出差了三天,比起那种没着没落的思念煎熬,他不得不承认,不用时时刻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颓废丧气做斗争,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与此同时,又很自责。他的爱人全心全意地在爱他呵护他,为他提供倚仗,几乎将他护在滴水不漏的羽翼之下,期待与他开启顺遂的新生活。而他却在为莫须有的恐慌寝食难安,无所适从。沉重的自责混杂着无法控制的绝望,他无时无刻不处在溺水般的窒息中。 预约就诊的这一天,城市上空的空气浑浊晦暗,上午十点多也见不到多少日光。许清荎请了半天假,准时来到医院。 “说说吧,”白涛替许清荎调好了躺椅的角度,“第一次这么招你待见,我都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我不一直是白主任的粉丝吗?”许清荎阖上眼眸,这会儿太阳舍得出来了,窗外淡淡的金光洒在他的脸上、身上,让人短暂地感到一丝温暖。他勾了勾唇角,“我不待见的纯属是贵院不接地气的要价,与人无关。”所以,许清荎在战地归来的免费疗程过后,复诊的非常不及时。 第104章 “你还真冤枉院里了,这玩意还就跟人相关,其他大夫的不贵。”白涛傲娇地翘起二郎腿。 许清荎睁眼,“那我现在换人还来得及吗啊?” 白涛推了推眼镜,“美的你,诊费我已经收了,概不退还。不过,”插科打诨了两句,许清荎紧绷的躯体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一点,白医生回归正题,“要是人尽其用的话,我觉得你这钱花得还挺值。” 许清荎被他的说法逗得笑了两声,“那我得抓紧时间了。” “嗯,”白涛语气轻松,“唠唠吧。” “就,”许清荎踟蹰了片刻,“就还是之前的问题,我做不到不悲观,不联想……” “比如呢?” “比如……” 许清荎的这次心理咨询,前一半是在清醒状态下进行的,后一半太过于艰难,白涛对他进行了催眠。 催眠到末端,许清荎睡了一会儿,刚刚醒过来。 他坐起身来,迷茫了一会儿,明明一动不动地过了两个多小时,却浑身酸疼,有一种精疲力尽的错觉。他从躺椅上下来,坐到白涛对面。 “上回换的药不起效了吧?”白涛问他。 许清荎下意识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从这儿看出来的?” 白涛一副你看不起谁的表情,“我掐指算出来的。” “怎么样?”许清荎故作轻松,“还有救吗?” 白涛对着电脑页面上显示的咨询之前做的一系列检查结果,“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信任我交给我,最多一两个疗程会有改善。” 许清荎判断不出白涛是不是在安慰他,“我当然信任你,只是不太相信我自己。” 白涛起身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起码这一次你是主动来找我的,主观上就积极了很多。有些事情不是一天积累起来的,也不可能一蹴而就地瓦解。” 许清荎依然消极,“如果,一直都好不了呢?”他倏地有点儿回神,“抱歉,我不该这样问。” “没关系,”白涛手上使力按了按,许清荎是一个对肢体接触比较敏感的人,最开始,在不信任的阶段,是无法接受触碰的。但当信任渠道建立,就可以通过适当的动作调节情绪,“别想太多,现在是不是比刚进来的时候感觉好一些?” “是,好了不少。”许清荎顺着白涛的说法接受心理暗示。 “最近两周来得频一点,一周三次,之后看情况减少,可以吗?”白涛问。 许清荎:“好。”他刚刚完成了一个阶段的密集拍摄,接下来工作强度会小一点。 白涛将许清荎送出诊室,目光沉重。回办公室坐下不到十分钟,他接了个电话,楼下血液科一个病人的会诊在催他。白涛急急忙忙下楼,在路过主任病房的时候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意外地见到许清荎竟然坐在里边。他没有贸然敲门,会诊结束之后,他再路过,许清荎早就离开了。 回去之后,他查了许清荎在医院的完整就医记录,除了他这里,没有其他科室的。 许清荎到家之后,例行给陆野汇报了行踪,半个小时之后,知名餐厅的外卖就送上了门。陆野不在家的时候,会固定给许清荎安排健康可口的晚餐。许清荎即便没胃口,为了那令人咋舌的价格,也舍不得扔掉。 他刚刚拆开外包装,陆野的视频通讯就打了过来。 “吃上了吗?”他问。 许清荎把手机放在支架上,这几天他已经找到了最适合的角度,两人经常开着视频,各做各的,互不打扰。但偶尔一转头,就能见到对方。这种感情很奇妙也很有效,起码在保持视频的这一段时间之内,他能够感受到安宁与希望。 虽然有些像偷来的欢愉,饮鸩止渴。 许清荎:“刚吃。” 陆野:“那个菜好吃?” 许清荎:“都还,挺好。” 陆野,“你能不能再敷衍一点儿。” 许清荎低头笑,“你知道我口味啊,点的都是我喜欢吃的。” 陆野:“那你多吃点儿,我马上有一个饭局,现在要出门了,晚上会晚一点儿,你睡觉前给我留言,我回酒店回复你。手机不要放在卧室,别把你吵醒了。” “遵命,陆老师。”许清荎嘲笑他。 陆野:“……” “谁让你把我当幼儿园小孩?” “不是幼儿园,是小学三年级,行了吧?”陆野幼稚地隔着屏幕落下一个吻,“我走了,早点睡。” 屏幕暗下来那一刻,画面恢复到那张古董花瓶的图片上,许清荎在英国的时候换上的。陆野明目张胆地换了他们两个人的合影照片,当然是在私人手机上。许清荎只用一个电话,稍微低调了一些。 他一瞬间大脑有些空,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腹痛和呕吐感。他冲向卫生间,把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部吐了出来。许清荎洗了一把脸,对着镜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 还好,没有被看出来。 他回到桌前坐下,倒也没像之前几天食欲全无,看什么都反胃。他歇了一小会儿,挑了清淡的蔬菜和粥又吃了点,剩下的打包拿到楼下,送给物业办公室养的两只猫和三条狗。 “许老师,他们最近沾你的光伙食太好了,翠花都胖了,你瞧见没?”保安热情地跟许清荎打招呼。 “嗯,”许清荎认真打量了一会儿,点头道,“能吃是福。” 第105章 回去的时候,他没坐电梯,而是从步行楼梯爬了上去。白涛嘱咐他,最近少思考,多运动,让脑子懒点儿,身体勤快些。他谨遵遗嘱,许清荎自我判断,这一回应该比上次容易恢复,至少他自己有极大的治疗动力。十二层,说高不高,说挨也不矮,他停了两回,微微有点儿喘。 第一次停顿,他给陈果打了个电话。得益于jk的大量工作合同,陈果的收入也水涨船高,彩礼的事双方各退一步,算是皆大欢喜,下一步就是再攒点儿钱筹备婚礼了。吴芸本打算回老家办一下就可以,毕竟家里老人在意,北京就不整了,又贵又累。陈果表面上答应,私底下和许清荎商量,工作室里的年轻人帮他出主意,准备整个户外party,给媳妇个惊喜。 “你说,她嫁给我,哪能不声不响的,单位同事会笑话的。”陈果语速总是很慢,说着说着就有点儿哽咽,“我也不是逞强,我就是不想他受委屈,嫁给我已经挺委屈的了。” “那是你的想法,”许清荎隔着电流埋汰他,“磨磨唧唧的,吴芸可比你爷们多了。” “也是,”陈果笑着吸了吸鼻子,“你说的对,凡事抱怨没有用,要想办法去解决。” 许清荎倚着楼道的墙壁,吐了口烟雾,“……嗯,我说的对。” 爬到十楼的时候,他刻意停顿一下,拿出手机由于了一会儿,还是拨了出去。 “在哪?” “废话。” “还好吗?” “就那样,”许畅极其难得多说了一句,“新药有效果。” “那就好。” “哼。” 比起跟陈果没事儿也能闲扯半天,他和许畅每次通话几乎都不超过一分钟。 挺好,都挺好。 许清荎回到家,先吃上白涛给他新换的药,又洗了个澡,出来看了一会儿电视就有了些困意。他给陆野发了条信息,说他去睡了,就把电话留在了客厅里。 就像白涛所说的,不要想太多太远,今天比昨天好,晚上比早上强一些,就值得庆幸。 大概,他不再是一个人了,终归是会更有勇气一点吧。 这一夜,许清荎难得睡了个有所期盼的囫囵觉。 只是天不遂人愿,他未曾料到,这将是他最后一个安眠之夜。 第59章 第二天下午,许清荎是被恨不得把门砸开的动静惊醒的。他的备用钥匙之前被苏遥给了陆野,他收回来一阵子,又老老实实还给了人家。 许清荎打开门,陈果一个趔趄跌了进来,这家伙情急之下是打算把门撞开。 “这是防盗门,你干嘛啊?”许清荎还不太清醒,蹙着眉心问道。 “你怎么不接电话?”陈果把他往里推,“快快快,穿上衣服就走,一分钟都别耽误。” “到底什么事?” “车上说。” 上车之后,许清荎从陈果手里接过他的电话,打开一看,六十多个未接来电和微信无数。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翻看,就被一眼瞥到的时间惊呆了。他居然睡到了第二天午后,许清荎猛地反应过来,昨天的新药是需要减半药量的,他忘记了。 正懊恼间,陈果一只手突然搭在他的手背上,“清荎,你,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许清荎倏地眼前一黑,无数个可怕的念头从脑海中闪过,他一个都不敢去捕捉。 陈果的电话响了起来,是陆野打过来的,只说了两句,陈果骤然红了眼眶。他嘱咐陈果照顾好许清荎,医院那边还有一堆后续的事务,他先赶到了,就由他来处理。 “直接说吧,”许清荎现在反而冷静下来,“别让我猜,我受不了。” 陈果使劲吸了吸气,“是今天上午,蔡教授突发器官衰竭。你之前不是跟那个vip病房的护士嘱咐过吗,她看许畅状态也不太好,就一直打电话联系你,但联系不上。当时留的备用电话是我的,我也联系不上你就先赶去医院了。”陈果语调暗哑,艰难道,“本来下午情况已经平稳下来,谁知道……陆野下飞机就和他的助理赶过去了,我才知道病房是他帮忙调换的……” 许清荎打断他:“说结果。” 陈果:“刚刚……”他说不下去了。 许清荎:“我明白了。”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转头望向窗外,没有再出声。陈果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三年前爷爷走的时候,那种天塌下来的无能为力的仿佛跌进深渊里的感觉,他至今不敢回想。虽然不是一样的关系,但他大概能够揣测许清荎的状态。他现在应该还处于震惊的恐慌的无法相信的阶段,这种时候,陪伴就好,什么话都是多余的。 路上车多了起来,陈果车技很一般,只能全神贯注地开车,半晌也没说出什么话来。 其实,就算他说了,许清荎也听不见。他现在眼前一片斑驳陆离的世界,所有的东西都像是扭曲了形状。耳边一直有一个声音极尽嘲讽:怎么样,警告过你了吧,乐极生悲。非要贪心,活该!都怪你,瘟神,丧门星,全都怪你! 距离医院几百米的距离,陡然水泄不通,再往前一点,还设了路障,隐约能听到有刚刚赶到的消防车。 “你稍等一下,我去问一问。”陈果把车停在外围不挡路的地方,见许清荎茫然地站着,他心酸得难受。叮嘱了一句,正打算往前走,许清荎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扒开人群,径直向里边冲。 第106章 到了拦截的地方,许清荎被两个保安按住。陈果赶紧跟了过去,解释了一下他们是病人家属,报了病房楼层等具体信息,倒是把他们放了进去。 许清荎像有预感一般,狂奔向住院楼,不出所料,楼下已经警戒,消防在紧急设置救援充气垫。楼下围了许多人,二十多层高的天台上边,站在一个瘦削单薄的身影。陌生人只能大概推测,那是一个年龄不太大的青年。而许清荎和陈果一眼就看出来,站在天台上的摇摇欲坠的是许畅。 “哎呦,这是做什么嘛?老太婆我大老远赶来看病,大夫都说希望不大,我不还天天打针吃药。一个大小伙子,想开点嘛。”仰着头的老太太,跟着直跺脚着急。 “就是,有跳楼的勇气,不敢活下来吗?” “我这着急送饭呢,不让进,孩子饿着谁管啊?” “那边,背面北门能通行的,你赶紧去啊,还在这儿看热闹。” “不是没见过人跳楼吗?” “你这说的什么风凉话啊,这素质能教育好孩子吗,赶紧走吧。” “欸,你谁啊,用你管?” 旁观的群众七嘴八舌,呜呜泱泱。 “都别看了,散开吧,散开。”有保安过来疏散人群。 不相干的人纷纷往外围撤,只有许清荎和陈果逆着人流挤到警戒线最近处。 “上边,上边那个是他弟弟。”陈果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保安听明白之后,赶紧把两个人拉进去,带到现场救援的负责人那里。 在确认了身份之后,负责人告诉他,天台上现在有两个人,有一个应该是亲属在劝说,消防战士已经就位,准备根据情况实施救援。 之前医院方面已经及时通了气,对方知道意欲跳楼者母亲刚刚去世的情况。他问许清荎跟弟弟关系怎么样,要不要上去劝解,或者是有喇叭,可以跟许畅喊话。 不知道他哪一句刺激到了许清荎,他紧咬下唇,咬得血肉模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摆手拒绝。他不可以靠近的,越靠近事态愈无法挽回。 许清荎面色苍白,浑身战栗。明明站在高楼之上的是许畅,但他犹如自己也站在悬崖峭壁边上,产生了恐高症患者生理性的恐惧与窒息。 “那你先等在这儿吧。”负责人以为他也是受不了亲人离世的打击,现在乱了方寸,就让陈果看好人,又派了一个工作人员过来陪伴。 与楼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状态不同,其实天台上的两个人,情绪堪称稳定。陆野朝赶到入口处的消防人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他最先发现许畅不见了,当时他们正在和医院、殡仪馆协调时间和流程。陆野赶紧把事务交给赵晓宇,他找到安保部门,调了监控,一边报警一边追到天台上。 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许畅没有回头,但在他试图扑过去之前,许畅转过半个身子,“你就站那儿别动,我不会跳,但是你要是过来,我不保证。” 陆野深吸一口气,顿住了脚步。 两人静默了十分钟,谁都没有说话。陆野亲生母亲离世那一年,他刚刚过完十六岁生日,彼时,在陌生的县城医院里,没有人帮助他,他一个人面对生离死别,一个人处理后事。所以,现在许畅的心情他能够理解。这种情况之下,别说他不善言辞,即便口若悬河,语言也是极其徒劳无力的。许畅说他没想跳,陆野说不清什么原因,但他直觉上是相信的。因而,他更不能随便讲话,以防说不好反而刺激到脆弱的神经。 还是许畅先开了口,他看到远处驶来的消防车和楼下骚动的人群。 “你报的警?” “是。”陆野承认。 “闲的你。”许畅啧声。 陆野:“以防万一。” 许畅突然往前走了两步,紧贴栏杆,回头恶劣地瞥着陆野一瞬间的错愕惊慌。 “怎么着,爱屋及乌,你也爱上杆子给人当哥哥?” 陆野紧绷着下颌线,没回应。 “想打我吧?”许畅挑衅。 陆野顿了顿,“是。” 许畅得到了自己逼问的答案,突然又觉得很没劲。 “我说了不会跳,”他又转过头,望向楼下,语调很低也很沉,“虽然活着对我来说没什么意思,挺累挺没劲的。不过我不会死,我得长长久久地活着,不然,我怕有的人也活不长。”他眼神虚虚地瞄着二十多层楼高之下的一个人影,“不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是我……”太了解他。 许畅突然伸开双臂,身体往前探了探。陆野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衣角。 许畅转头瞪了他一眼,又用余光扫了扫已经冲上平台的救援人员。 他没有挣扎,嫌弃地睨着陆野顺势扯住他胳膊的手。 “我不死,”他裂开嘴朝陆野笑,“不然我就赢你了,知道吗?”许清荎大概会把所有人的死亡继续绑在自己身上,不堪重负,沉沦而亡或者行尸走肉地活着。到时候,爱会败给病态的愧疚挣扎,陆野抓不住他。 陆野狠狠地盯着他,“他是你哥,不是你用来赌气的工具。” 许畅怔了怔,他大概也有过想当一个讨人喜欢的弟弟的念头吧,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攀比和嫉妒扭曲了他幼稚的世界观,一门心思钻营的父亲和高傲倔强的母亲比起亲人更像是审判官和挑剔者……在那个压抑的家里,他最恨的人是许清荎,唯一倚靠过的也是许清荎。他给他讲过故事,捉过蝴蝶,做过手工小飞机,打趴过欺负他的邻居小胖子…… 第107章 楼下拥挤的道路被强制疏通开,一台写着“静安”医院字样的救护车驶了进来。接下来,大概会有三四个医护人员带着镇静药剂、电棍、捆绳和担架上来,见机行事。 许畅生理性地抖了抖,朝陆野苦笑一下,“接我的人来了。”是他自己打的电话,在彻底失控之前。 他走回平台中央,几乎是乖顺地等待着强制就医。被静安医院的医护架离之前,他最后回头,突兀地问:“你记得他的生日吧?” 陆野下意识回答:“下个月。” 许畅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许畅的身影消失在天台的下一秒,许清荎瘫软在地,陈果捞都捞不着。意识陷入黑暗之前,他说,“别让他看到。” 第60章 一连三天阴雨连绵,下不大,又不停,空气中总是潮湿窒闷的触觉,令人很难舒畅。从墓园返回城郊的路上出了一起车祸,交通阻塞,原本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整整走了多一半的时间。司机一个劲地皱眉头,后排座上两个男人,一个沉默地注视着窗外,另一个因为药物的作用,昏睡了一大半的时间。 最后,黑色的商务车停在京郊静安医院门口,陆野亲自把参加完葬礼的许畅送了回来。这里是带有强制收容性质的精神科医院,许畅病情最严重的那一阶段,许清荎鞭长莫及,为了保证他的安全,不得不送进来过一次,时间很短暂。许清荎合同一到期就从战地赶回来,也有这方面原因。 车门打开了,许畅却没有下去的意思,陆野让保镖和司机下车等一会儿。 “见到人了吗?”许畅问。他现在处于双相中的躁狂发作阶段,即便是在失去至亲的极度痛苦中,依然呈现旺盛的表达欲。刚才三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睡了一大半,醒来后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不倒出来坐立难安。 陆野哑声:“没有。” 蔡教授的葬礼是他一手操持的,事无巨细,亲力亲为。除了对逝者的尊重之外,他不希望因为病中无法参与的人留有丝毫遗憾。 白天处理事务,晚上去医院等待,陆野这三天几乎没合过眼。 “他很难走出来。”许畅用最随意的语调说着最残酷的事实,“他是从许华山老家来的,是个什么村子,你知道吧?” 陆野根本无需回答,许畅也没有给他回复的时间。 他径直继续道:“据说当时他妈妈带着他和妹妹来了许家,他丈夫矿难去世的,许华山的第一任妻子收留了他们。应该是对他们挺好的吧,可惜死了。然后是我妈不开眼地选了这个凤凰男,倒也没为难他们娘仨,但是他妈妈没两年也得病走了,妹妹也遗传了绝症,之后……”许畅耸了耸肩,他的语速很快,有些颠倒,“你听懂了吗,是不是挺惨的?宇宙的尽头是玄学你听说过吗?总是在生活貌似要好一些的时候,急转直下。要是你,受得了吗?他算厉害的了,坚持了那么久。好像是什么ptsd诱发抑郁和焦虑,他自残,也自杀过,所以他们贴身看着他。后来,后来是怎么控制的……”许畅往大铁门里望了一眼,“治这种病都差不多吧,绑起来?灌药?” “我可以不进去吗?”许畅低下头,很小声很小声地问。 来接他的护士已经到了门口,礼貌地敲了敲车窗。 陆野回公司上班,下班后回家做饭煲汤。他晚上回许清荎那个房子住,但中间做饭在公司对面的公寓,这样最节省时间。 他做好了一荤一素和一道排骨玉米汤,主食是好消化的小米粥。其实许清荎基本上无法正常进食,陈果让他别送了,他坚持送。赵晓宇开车在楼下等他,这几天严重缺乏睡眠,他没有自己开车。 陆野有意将许清荎转院到陆氏集团旗下的私立医院,但他清楚许清荎的病情是复发,对情况了解的医生更利于治疗,他见过了白涛,白主任建议还是留在他熟悉一点的环境中更好,况且他本人也不方便去私立医院出诊。还好,医学心理病区比其他科室的病房条件要强不少,有单间。 这几天,陈果请了假一直陪着,陆野雇了两个专业的护理人员配合。 陆野到达医院的时候,正好是晚餐时间,他额外安排了餐厅送一日三餐保障,以免他送得不及时。 陈果在病房门口等他,许清荎刚刚做过一轮磁刺激治疗,人是清醒的,但状态很差。他突然重症发病,躯体僵化,脑神经、胃肠等一系列症状爆发,药物剂量也大,每天不是在昏睡就是呕吐,情况非常不好。陈果理解他最后交代的话,因为他见过他最不体面的样子,能明白那种不让最在乎的人看到的心情,所以他一直拦着陆野。 陆野很难受,但在征求了医生的专业意见之后,暂时配合,只在许清荎睡着的时候,偶尔进到病房短暂探望。 他把保温桶和几个餐盒递给陈果,陈果拿了进去。陆野从病房门扇狭小的玻璃上,只能窥到许清荎的侧影。他看了一会儿,见那人喝了两口粥,就再吃不下了。 两口也好,他想。陆野疲惫地走到走廊另一侧,坐到椅子上。很困,但闭上眼又难以入睡。 电梯门打开,随即传来奔跑的脚步声,戛然停在许清荎的病房门口。 陆野睁眼睨过去,正好和苏遥撞了视线。 “先进去看他吧。”陆野用口型说。 第108章 苏遥点了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大概二十几分钟,陈果和苏遥一起出来。许清荎吃过药,睡了,房间里有两个专业的护理人员照应着。 “去那边说话吧。”心理病房有一个小会客室,正好没人,陆野刚找护士长帮忙拿了钥匙。苏遥虽然墨镜帽子口罩一应俱全,但刚刚平息了舆论,还是谨慎点儿好,以免再带出麻烦。 三个人先后走进去,锁上房门。 陆续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三人面面相觑,均是一脸的颓丧。 还是陆野先打起精神,道谢那些没有意义的话显得见外,他直接道:“我明后两天去公司交接一下事务,最多三天,我过来全职陪护。”他对陈果道,“这些天辛苦了。” 陈果还没反应过来,苏遥先道,“我这个剧快杀青了,我已经跟副导演和公司……” 陆野打断他,“苏遥,职业的关系,你还是不适合经常出现在医院这种公众场合。先回去安心工作吧,等他状态好一点,能够转院或者回家,你再来。” “是啊,这里是医院,不方便。”陈果点头赞成,“不过我没有问题,我可以一直留下的。” 陆野问他,“你打算辞职吗?” 陈果挠了挠头,“现在是和老板请了一周的假,实在不行就得让她从英国回来。” 陆野客观分析:“他短期内都没法回去工作,jk的项目已经在安排分流,你们工作室的摄影师都太年轻,你再不回去主持大局,白卿卿回来估计就得直接关门清算。”白卿卿是六中校友,陆野不熟,但见过。 “可……”陈果左右为难。比起两年前,现在的工作环境宽松许多,没有随时被裁员的压力。但是的确如陆野所言,白卿卿把工作室交给他们两个,都撂挑子了,属实不合适。 “你要准备结婚,不能把工作和生活全打乱了,”陆野说,“那样他更有心理负担。” “可是他现在,”陈果有点儿不敢说,“还,不是太想……” “没关系,”陆野平静道,“我尽量不在他清醒的时候打扰他,我可以再多加两个专业的护理人员,我在这儿盯着,带一辆商务车过来,跟睡在病房里差不多。” 苏遥似乎有心事,走神了一会儿,刚刚听到陆野这句回过神来,他迟疑道,“这一次,可能,时间短不了。” 两年前病发那一回,许清荎最严重的时候住在医院,当时他和陈果心有余而力不足,陈果还在一个大厂做技术,工资不高但管理极其严格,中午跑到医院一趟,待不上十分二十分钟就得赶紧往回走。而他更是被经济公司压榨,连轴转,根本不知道假期是什么。许清荎具体在医院治疗的过程,他几乎没有亲眼见到,后来许清荎也从不提及。回家之后,他和陈果岔开着时间,陪着他住了几个月。 刚刚他见到许清荎虚弱苍白得如一张纸一般的样子,双眸蒙着浓重的阴翳,脆弱得好像一碰就会碎了。他震惊之余也忧心忡忡,他问陆野:“你管那么一大摊子,也走不开啊。” “我跟董事会提出停职了,或者直接辞职也可以,看他们的意见回复再定。”陆野用最冷静的语调扔出石破天惊之语。他望着苏遥笑了笑,“你当初给我钥匙的时候,不是让我承诺过了吗?” “我……”苏遥无言以对,陈果更是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干嘛,都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陆野失笑,“从责任上来说,我们是爱人伴侣的关系,虽然我还没来得及带他去结婚,但没关系,只是差一张纸而已。所以,我来照顾他不是天经地义吗?他现在心里有一道坎儿,不愿意见我,只是暂时的,我会跟白主任商量怎么帮他克服。实在不行,我也不会惯着他,医生说了也不是一味顺从才是对病人最好的,我会配合医生的专业判断。好了,”陆野起身,“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俩现在就先回去休息,今晚我在这儿。这周剩下几天白天还得陈果来照应着,下周一开始,我就常驻医院了。你们抽空,偶尔下班过来瞅瞅就行,别耽误正事儿,也算给他减轻点儿愧疚感。” 话说到这个份上,从道理、现实条件和身份上来说,两人没有理由反驳。 陈果守了三天,衣服都没换,就先回去收拾了。 苏遥又待了一会儿,陆野送他到电梯口。如有预感似的,他从病房窗户向外看,等在住院部门口的劳斯莱斯格外显眼。 他知道陆骁在国外,不然陆总也应该干不出坐在车里等人的举动来。但能够使用陆骁自己的座驾和司机,而不是车库里一堆落灰的车辆,这本身就意味着很多。 陆野不由自主地惊诧且闹心,按他本意来说,他不会干预陆骁的私生活。但苏遥不同,他试着揣测许清荎如果发现这件事可能的做法,他必须替他去做。 第61章 陆野第一天在医院过夜,虽然雇佣的专业看护是他从私立医院精挑细选的,但他还是不放心,晚上一直在病房的沙发上陪着,凌晨许清荎快要醒的时候,才回到走廊上眯了一会儿。陈果很早来接班,他没再折腾司机,叫了个车回家休息。 他定了闹钟,赵晓宇上午十点来接他去公司。 陆野上车的时候,后座有个包裹。 “陆总,这是许先生的国际邮件,之前信息不全,要求退件。我找了相关的人,补了点材料,刚刚拿出来。” 第109章 “麻烦了。” 陆野下车,把邮件带去办公室。各部门积攒了一堆事务等着跟他汇报,尤其是市场部。陆野接待各部门主管到下午三点,中间都没出去吃午饭,赵助理给他点了份外卖充饥。最后,陆野把季副总留下,做了简单的工作交接。 “您放心,我一定替您看好家。”季副总说话很讲究语言艺术。 陆野却很直接,“季总,辛苦了,我之所以没有直接辞职而是申请因私人原因停职,主要是为了尊重集团总部董事会。实际上,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复工。”陆野摘下蓝光镜片,捏了捏酸疼的眼角,“我一直把您当做长辈,这段时间工作很愉快,这么仓促地留下一摊子事务,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陆野在工作风格上与陆骁迥异,接手jk以来,稳扎稳打,业务逐步提升,但功劳都记在下边人身上,是难得的理想型上司。 “您解决了问题再回来,我们都等着。”季副总真心道。 陆野在心里茫然了一瞬,从四年前帮陆骁打理海外事业开始,算是正式进入职场。他每年拿了不菲的分红之后,大部分做了投资。一个不争的事实就是,他来到陆家那一天起,别的不提,物质生活上基本就没有了负担。他与陆骁不同,陆骁是天生的上位者,他享受打造商业帝国掌握话语权的过程,所以即便现在身家几辈子也花不完,依然保持着近乎变态的工作强度。而与之相反,大概是在太小的年龄经历了大起大落,事业对于陆野来说,更多的是一份带有责任感与回报心态的必选项,他能够从中得到宽慰与心安,却不是心之所向不可或缺。 现在,工作和生活产生了无法两全的矛盾,他的选择有愧疚但没有犹豫。虽然很可能会激怒陆骁,但他不会妥协。想到这儿,又不期然思及昨晚楼下的车,陆野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一团乱麻。然而,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 “谢谢。”他只能这样回答。 解决完大部分事务,他把注意力放在桌角的邮包上。不大的一个纸箱,外边罩了一层质地柔韧的保护膜。 陆野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许清荎既然交给他处理,就不会是什么他看不得的东西。寄件单位是m国的一个公司地址,他怕耽误事,就取了抽屉里的剪刀,直接打开了。 纸箱里有两个物件,一个速写本和一个木雕。陆野伸手拿了出来,木雕是他亲手做的,第一次送许清荎的圣诞节礼物。当时,他做得有些仓促,打磨得不是特别完美。而现在,这枚巴掌大小憨态可掬的小猪,已经在无数次地摸挲下,棱角圆润了许多。陆野猝不及防地,泪盈眼眶。 他缓了一会儿,把木头小猪放到桌面上,又拿出速写本。翻开第一页,赫然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副他的速写。画面上的陆野弯着腰,双手支在膝盖上,淋漓的汗水顺着发丝低落,头却是抬着的,眼中闪着光。 原来,他梦想中的初见,真的是初见。那一年的运动会,不是他一厢情愿。 再往后翻,没有很多张,但每一幅都是十八岁的许清荎眼中的陆野。有他坐在教室里的,打篮球,路灯下的,还有那年月色中两人的初吻…… 陆野心脏狂跳,他站起来,双手紧紧按在桌面上,用尽了像要陷进去的力道。他需要不断地深呼吸才能够维持稀薄的氧气,断了闸的水滴无声流淌。好半天,陆野胡乱蹭了蹭眼角,成年之后,他几乎忘了自己还有泪腺这么个东西。 万分珍重地将物件收拾好,陆野思索片刻,拍了一张照片,打开邮箱发了过去。意外地,在他关闭电脑之前,很快收到了回信,邮件果然是cc寄过来的。大概是看到陆野的照片,以为是许清荎的授意,她解释了一下。当时因为出了意外,他们从战地撤离的匆忙,寄存的贵重物件没有来得及取回,后来被联合国的工作人员统一带回了总部。她代取了许清荎的,但是那一段时间联系不上,由于保密的原因,她甚至不确认对方是否获救,便一直保存着。上一次见面之后,她问许清荎要了地址,要替他寄过来。 回复的最后,她用中文问:“看来我是应该嫉妒你了吗?” 陆野简短地回复,“we’re together.” 他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追问之前问过的问题。还没理出个头绪,cc回了一段语音过来。她开玩笑地说,以下内容不要被许清荎听到。因为如果她不出卖他的话,大约陆野即便是被她嫉妒的人,也不能够得到答案。 她说,最后只剩下许清荎和她的时候,许清荎对她说,他需要那笔抚恤金。在她愣神的工夫,就被许清荎推了出去。 关上电脑,陆野足足呆呆地坐了一个小时。一桩桩一件件,将他看似坚硬的心房冲击得七零八落。不过,他没有更多的时间用来感慨与失落,作为重度抑郁与焦虑患者的家属,他有很多很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学习去呵护。 用两天半的时间,陆野交接了百分之九十的工作,剩下一些,还要等陆骁回来才能有定论。之前,他给养母翁阿姨写了一封超长的信。有些事,当面跟长辈不好意思说出口。但从对方的回信来看,就算不赞成,至少不再强烈反对。 这一次,他做出任性的行为之前,给陆骁打了个电话。陆总不同意,但也知道反对没有,给他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复:“给你放一个月的假,其他事等我回来见面再说。” 第110章 陆野正式常驻病房,医疗心理科室的单间虽然比其他病区强一些,但也只放得下一个陪护床铺。他又加雇了两个护理人员,两人一组倒班,确保时刻有人照顾。他有时候在走廊坐着,有时候去商务车里睡几个小时。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不可能让自己先熬不住。 陆野和白涛又详尽地聊了一次,关于许清荎目前的状况,关于未来治疗的分期和预测,关于有没有其他有助于恢复的辅助手段,比如等他身体状态好一点,带他出国疗养的可能性。 最后,白涛客观地提醒,“抑郁症患者的家属,通常最开始对病程会抱有乐观理想的态度,缺乏长期抗战的准备。在经历了意料之外的漫长,或是反反复复的打击之后,有可能会心态崩了……” 这些话他之前没有对陈果和苏遥说过,虽然在许清荎前一轮的治疗中,他们也非常尽心尽力配合。但再好的朋友,角度还是不一样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朋友的承受力反而更高一点。今天和陆野的谈话,他的态度比较严肃,稍微端了端主治医生的架子。其实,他很少这样。但无论从校友的关系来讲,还是受自家妹妹的影响,和许清荎接触了这几年的时间,他欣赏对方,同时也有真切的关心和悲悯在里面。许清荎能遇到这样一个伴侣,他打心底里是替其庆幸的。但是,作为一个年近四十,在这一行业从业了几十年的医生,他看惯了太多悲欢离合人生百态,绝大多数时候,病人家属真的不是那么好当的。最先放弃的,往往是配偶或者子女,能坚持到最后的百分之六七十以上是父母。而他们这种关系,比世俗承认的情侣还要尴尬一些,陆野的条件又太好了,白涛不由自主地产生预知性的担心。作为专业人士,他知道这种心态不应该,但人就是这样,认知上清楚,不代表行为上就一定能够做到。是人,就难免被七情六欲支配,成不了机器。 “好的,我了解了,”陆野没有否认,而是平静地接受,“如果在这个过程中,我有心理波动的话,会及时与您沟通。”他不需要去强调什么承诺什么,其实在他看来,有许清荎在身边的每一秒都强过过去八年的飘荡无依。现在,他的心是安定的。但他接受白涛的提醒与建议,在陪伴爱人康复个过程中,他需要去克服未知的困难,而不是盲目乐观。 陆野的回答,没有很激动很动听,反而让白涛感受到了踏实。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陆野去楼下取文件。之前出了病人家属疑似跳楼的事件,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舆论风波,所以最近医院一道道门禁颇为严格。他这里已经五个人进进出出,还有朋友探视,够优待的了,工作上的事情,陆野一般就不让助理再上来添麻烦了。由于陆骁一直没有回国,有一些涉及法律效用的文件,还是需要他来签字。 他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正赶上一辆救护车呼啸着疾驰而来,后边还跟着警车。他让到一边。车门打开,跳下来好几个人。 陆野蓦地一愕,跟在担架旁边仓促跑进去的,好像是周毅。 第62章 陆野给赵晓宇打了个电话,让他把文件送到病区门口,找护士帮他带去病房。 陆野赶紧回头跟去急诊,耽搁的几分钟工夫之内,人已经被送去手术室。陆野来不及等电梯,直接从楼梯跑上三楼,果然在一堆人围着的手术室门口,看到了跟两个警察在对话的周毅。 大概在外人看来,周检察官思路清晰,语调镇定,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但陆野观察到,周毅放在身侧的右手紧紧拽着侧边的裤线,手指使力的程度几乎是在颤抖。由于从小家庭环境的原因,周毅在公众场合一般是不会做出这种动作的,而且他的抗压能力很强。 双方大概讲了五六分钟,周毅不知说了什么,对方点头,先带着几个警员离开了,留下一个人继续跟着。旁边手术室的门打开,病人推了出来,家属呼拉拉跟着全走了。刚才还显得拥挤吵嚷的走廊上,瞬间空旷了下来。周毅保持着之前的站姿和动作,一动不动,像被遗弃的孩子,看起来茫然而无助。 陆野走过去,差不多要走近身前,周毅没有聚焦的目光才闪了闪。认出他的一刹那,周毅大概是想要迎上来,刚迈了一步,却踉跄着直接扑倒。陆野伸手死命地拽住,两人才堪堪不至于跌得四仰八叉。 周毅跟他身高体重相仿,陆野半拖半拽,把脱力的人扯到墙边的椅子上按坐下去。 周毅双手捂脸,脊背塌陷蜷缩成一团战栗着,他在哭。 陆野一时间有点儿无措,继他近十年来第一回 掉金豆子,到周毅今天这幅模样,他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陆野从下边找了个缝隙,把纸巾递了过去。周毅像是要把青春期欠下的眼泪全还上似的,始终低着头。直到他接了个电话,好像是单位的人,简单说了两句,就挂上了。 陆野瞥了他一眼,“啧,花猫似的。” 周毅压根没有抬杠的心思,麻木地抓着纸巾在脸上胡乱地使劲地蹭,陆野这时候才发现,他脸上身上有好多血渍。 “你受伤了?”陆野紧张地问。 “不是我的,”周毅的声音哑到像是被砂纸磨破了,“是他的。” 陆野:“里边是谁?” 周毅:“……栗梓。” 陆野没有反应太久,因为这个名字不常见,还有谐音梗,他不至于健忘。 第111章 “你,你那个,高中时候的前男友?”陆野被惊呆了,“是一直有联系,还是重新遇到的,怎么没听你提过?” 周毅:“……”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手术室的大门豁然洞开,周毅跟突然被注入了力量似的,弹起来冲了过去。 “哪位是病人家属,出血量太大,刚刚出现心脏停跳,病危通知书签一下。”护士见他过来,噼里啪啦地交代道。 周毅顿如一只被扼住了喉咙等待宰割的公鸡,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护士焦急地问:“你是他家属吗?” 周毅下意识摇头。 “病人家属在哪啊?赶紧地。”护士提高声调 周毅:“没有,他家属都不在国内,没有人在身边。” “那你是他什么人?” “……朋友。”周毅忐忑,“我能签吗?” “当然不行,朋友怎么行?”护士也要抓狂了。 这时候,刚刚去买水的警察赶了回来,把护士拽到一旁说了两句话。小护士一脸无奈,转身往手术室走。 “求求你们,”周毅突然抢了过去,“一定要救他,他那么年轻,他……”陆野跟上来,把他按住,“别影响人家。” 护士没时间跟他们解释,直接走了进去,手术室的大门再次锁上。 陆野只看了周毅一眼,就感到透骨的寒凉。这么多年,他见过周毅最情绪外放的一次,就是知道他和许清荎的恋爱关系,找他兴师问罪。他那时候虽然暴怒,但也坦荡,眼睛里有怒火,也有光芒。周毅家教严格,做事稳重,性格开朗乐观,但这一刻,陆野觉得他眸底深处有一种似乎要玉石俱焚般的绝望。 周毅已经说不出话来,也拖不走,只能任由他钉在手术室门外那一块方寸之地上。 陆野走过去,跟警察聊了几句,大体知道了情况。是恶意车祸,有人故意撞向周毅开的车,栗梓当时在车上,撞车的瞬间他抢着打了方向盘,整个人覆盖在周毅身上。所以,周毅几乎完好,而他体无完肤,内脏碎裂。 今天许清荎那边的治疗是间歇期,没有安排电击和磁疗,所以陆野不用担心。他就站在周毅身后不远处,陪他硬生生熬过了八个半小时的手术时长。中间,下了两回病危,第二次的时候,周毅好像有些认命了一般,连身上那点绝望带来的活气也要被湮灭了。 下午检察院的一把手领导和好几个人也赶了过来,本身自己的下属出了这么大事理应慰问,何况周毅背后是他大省一把手的老子。平时周毅为人很低调,跟同事打成一片,对领导尊敬有加。但今天这种情况之下,很难要求他再去应酬。陆野替他接待了一会儿,以应激反应为由,帮他解释了一番。领导非常理解,留下了两个办公室的年轻工作人员看着帮忙。 手术结束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虽然人暂时抢救下来了,但是没有脱离危险期,直接被送进了icu病房。 陆野拖着周毅跟了过去,icu管理严格,过了探视时间,只能通过走廊的监控看到病房里大体的画面。重症监护病区的走廊人满为患,都是租了折叠床陪护的家属。说是陪护,有些根本进不去,有些也只是每天能进去个十分八分的。他们守在这里的责任,更多的是为了出现紧急情况,有签字的人。 很悲哀,周毅连这一点功能都没有。 检察院留下的小孩儿很有眼力价,一会儿的工夫,床租好了,饭也买了回来,两个人排好了班,白天晚上交替着来。 “走,我带你下楼走走。”陆野揽着周毅的肩膀。 “我不去。” “不走远,两分钟就能回来的地方。” 周毅还是摇头。 陆野没办法,他也确实担心,刚才医生手术后的一番交代,除了第一句算是好话,后边几乎全是死亡预告似的。这种情况之下,可能真的差了两三分钟,最后一眼就看不见了,也怪不得周毅眼神都不敢错开。 他交代今晚陪周毅值班的小孩先看一下,自己下楼买了几罐啤酒上来。医院里规定不能饮酒,但是晚上也没人看着。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和周毅之间,一直都是一顿酒解决问题。现在,显然解决不了,但是稍微喝一点,也许能让周毅略微松下来一点。陆野直觉他理智的弦就快要崩断了,要是再出个什么签字之类的,弄不好他就得给周毅带去楼上的病房。 陆毅买酒回来的时候,正赶上周毅接他妈妈的电话。他没有走开,依然在能看到监控的范围之内晃荡。他两个哥哥都在外地履职,妈妈去年退休之后也去外省照顾他爸爸去了,一大家口,留守的就他一个人。他不厌其烦地跟他妈妈保证,自己没有受伤,对方才松口,明天不赶回来了。之后,周毅的爸爸接过了电话,他从没因为自己的事跟老爷子走过后门,但这一回,他请他爸帮他施压,一定要把罪魁祸首挖得干干净净。 一通电话过后,周毅似乎缓过点儿神来。亲情就是这样,尤其在人年轻的时候,经常会当做负担与束缚而不耐烦却又没有勇气反抗,只能内耗。但在意外和灾难降临的时候,亲情又像是最坚韧的绳索,牢牢地牵绊住人的精气神,使其不至于无限制地沉沦。 陆野把周毅拖到墙角的折叠床那边,能扫到监控屏幕。他打开一个易拉罐啤酒递过去,周毅没有拒绝,也没不知轻重地灌下去。两个人沉默地喝着,谁也没多说什么。各自喝完两瓶,陆野起身收拾了东西扔到垃圾桶。 第112章 “睡一会儿吧,陪护也需要体力。”他说。 周毅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比如他和小栗子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线头,比如问问许清荎的情况。他之前一直出差,还没来得及探望。最后,他疲惫地摆了摆手,“等这边情况稳定一点,我上去。” “好。”陆野也没多说什么,现在不是闲聊唠嗑的好时机。他起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在对面给自己支了个床位的小孩很懂事,送了他两步,互相留了联系方式。陆野拜托他关照,有情况立刻给他打电话。 他回到楼上许清荎的病房,已经过了午夜十点。两个值班的看护,一个睡觉,一个尽职尽责地守着。 “你先洗漱吧,我看一会儿。”陆野说。 “好。”对方取了洗漱用品进了卫生间。 陆野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把许清荎因为输液而偏凉的手放在手心捂着。 “我跟你说个事儿,”他低声道:“关于周毅的……” 作者有话说: 本文两对副cp 霸总渣攻vs坚韧清醒受 陆骁vs苏遥 循规蹈矩检察官vs精致叛逆小疯子 周毅vs栗梓 正文中不会有太详细的描写,也许会开单独的文,也许会在番外里写,也许不写。 第63章 十四岁以前,陆野没有离开过母亲老家的那个村落。外公外婆早逝,给唯一的女儿留下了一座带院子的小房子。当初他妈妈就是靠村里人的资助一路考上大学,但尚未绽开的青春年华便被渣男毁了。她也许是在回到家乡之后,才发现自己怀孕的。 陆野不清楚,母亲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生下了他,并且终身未曾再嫁。偏远落后的乡村,人们朴实但也愚昧。他的妈妈作为唯一的大学生,成为了村里学校的全能老师,村民们表面上尊敬她,背地里指指点点嚼舌根亦层出不穷。 陆野听到过,也为此和别人家的孩子打过架。打得最厉害那一回,母亲知道了,用竹竿狠狠抽了他一顿,让他记住,暴力解决不了问题也堵不上人家的嘴,只有他学有所成考出去,才能摆脱这样的困境。母亲一向是温柔讲道理的,从来没打过他,所以他当时脑子一热,朝她吼道:“你不是也考出去过,还不是回来了,有什么用?” 他现在已经记不清楚他当时具体几岁,大概十岁上下,但他仍旧能够非常清晰地回忆起,母亲错愕无助的神情,和骤然红起来的眼眶。 他无比后悔,但他又做不出痛哭流涕撒娇求饶的行为来。从那之后,努力学习就几乎成为了他生活中的唯一。他晚睡早起,发奋刻苦,除了帮母亲做家务的时间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娱乐和休息。和隔壁大叔学了一半的木匠手艺,也放下了。以他能够接触到的有限教育资源来说,不日积月累做到极致,怎么可能在进入六中之后几个月,便跟得上。 后来,去镇上念重点高中那一年,他封闭住校。彼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但没有打扰他。直到最后放弃治疗那一步,才不得不通知他签字。 在陆野整个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十六年里,他就是这样过来的。偶尔打打篮球就是最奢侈地浪费时间,所谓情感领域,一片空白。但母亲的叮嘱像刻在骨子里的紧箍咒,那时候他幼稚且固执地想,无论自己将来面对什么样的境遇,必定会对伴侣忠诚如一,不离不弃。 后来,初到六中就遭遇了歧视和排挤,他更没心思琢磨风花雪月。第一次接触这方面的信息,就是周毅神秘兮兮地跟自己分享少年心事。当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心太大了,还是本性里就带着txl的基因,短暂的震惊过后,挺容易地就接受了。只不过,那时候他有点瞧不上周毅的瞻前顾后,连表白都犹犹豫豫临阵逃脱,这种程度的胆量何谈什么喜欢。还不如他那个纠缠不休的前男友,起码人家敢作敢当。当时,栗梓来六中门口堵过几回,吓得周毅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拖着陆野翻墙逃跑。栗梓还给陆野打过电话发过微信,语调委屈又嚣张,有几次,许清荎也在旁边听到了。 其实,陆野当时也有一点质疑,与其说周毅对许清荎情有独钟,可看他上心的程度,更像是为了逃避什么而给自己强加的属性。但是后来,他自己做了亏心事,就没法再往这个角度去揣测,否则像是给自己找借口似的,心里更过意不去。 和许清荎正式在一起之后,陆野一直想找机会跟周毅说清楚。但当时许清荎顾虑很多,他能够相信陆野,但却不敢放任多一个人知晓,连陈果都一直被蒙在鼓里。陆野纠结的过程中,好巧不巧赶上圣诞节,周毅嘴贱问陆野怎么过,不是又找他的地下恋对象吧?周毅比陈果敏感很多,虽然不知道对象是谁,但他早就看出来陆野恋爱了,陆野也没有否认。周毅一时好奇心爆棚,那天不是周末,他们放学之后各自回家,周毅心血来潮让自家的车绕了一圈跟陆野一会儿。其实,他没有很多的时间,也就是个恶作剧,真没打算撞见什么……当陆野在两条街之外下车,向学校走回头路的时候,周毅心里咯噔一下。他让司机绕道到学校北门后边对面的胡同,看到许清荎提前下晚课的身影,他没有继续跟着非得亲眼目睹两人汇合。 当天晚上,周毅不曾打扰。他心里非常暴躁,充斥着被兄弟背刺的愤怒,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嫉妒失落之类的感触,不过彼时他并没想到这一层。 第113章 第二天放学,他憋了一天。在校外无人的小路上,他问陆野,对方直接承认了。周毅一拳挥过去,打在陆野肩上,他还记得分寸,不能打脸。陆野没还手,他觉得没劲,撂了句绝交的狠话愤然离开。 之后,他们两个就真像陌生人一样冷战了好几个月,整个寒假也没有联系。周毅后来辗转反侧地思忖,以陆野的性格来讲,认了这样的事,便是心甘情愿承担丢了他这个朋友的结果,是不会后悔求和的。这倒不是说陆野重色轻友或是压根不在乎,只是他身上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清醒,现实的境遇让他过早明白,所有的得到都是有代价的。周毅懂他,他一直庆幸自己慧眼识珠交朋友的眼光。所以他想明白了,如果不打算真地就此绝交,只能他主动。周毅没有衡量太久,一个暗恋对象和一个兄弟,孰轻孰重他拎得很清楚。僵持的这几个月,就算对自己的面子有个交代了。 寒假末尾,他妈实在受不了他起起落落的成绩,请了24小时住家团队给他补课,一个循环下来,开学他晚去了大半个月。他还没找到适合的时机和谈,意外接踵而至。当他听到陆野在校门外被社会人员围殴的时候,一秒钟都没犹豫就冲了出去。一起挨了一顿揍之后,直接跳过了和好环节。可惜,之后陆野仓促出国,两人一直艰难地靠网络维系友情。 陆野给许清荎两只手轮番按摩活血,口中不停。白涛今天刚刚说过,虽然他对外界的刺激回应不明显,但家属和护理人员要保持持续的沟通。 “论看人来说,还是你比我靠谱些。”陆野苦笑着道,“当初你就说周毅太拘谨太拧巴了,那个小栗子其实挺适合他的。我还跟你打包票,说他态度坚决,应该不会吃回头草。”陆野顿了顿,眸中稀薄的笑意一点点消散,他伸手抚开许清荎睡梦中也在锁紧的眉头,一时间有些恍惚,不知是身体上的创伤更容易愈合一些,还是心理上的。或者,他不应该这样去比较。对他和周毅来说,哪一种都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庆幸,自己显然醒悟得更早,哪怕眼前的境况再艰难,他能够参与其中时刻陪伴着,心就能安下来一大半。他不敢去想象,如果这次回国没有那么快地偶遇,或者他端着架子不曾求复合,再次错过许清荎最艰难的状况,他大约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在这一点上,周毅显然没有他幸运,他甚至连自己的内心都没有看清楚。可是这种事情,总是当局者迷,陆野没法去告诉他,你根本不只是对人家愧疚感激。 许清荎度过了最初的急性发作期,进入第二轮治疗,效果一直不太显著。他对外界反应寥寥,白涛让陆野一点点不再隐匿行踪,但许清荎只在第一次清晰地见到陆野身影时,稍微明显地怔了怔。之后就如认命了一般,不再给出回应。 人的意志力再坚强,终归难以抵御生理上的折磨。 第一阶段高强度的电疗副作用延续,许清荎长时间的肢体无力、头痛恶心,一度无法进食,连粥和鸡蛋糕都吃不下。陆野雇佣的营养师每天带着营养均衡的套餐过来,不是原封不动地带走,就是由护理人员代劳。持续了将近一个月,才能够开始吃一点流食。 陆野七下八上的心堪堪没稳当上两天,他发现许清荎开始脱发,程度严重。每天早上,他都要提前收拾好枕头上一把一把的黑发。 有一天,许清荎不声不响地提前醒了,陆野看到他盯着脱落的发丝怔忡了许久,眼中似乎有隐约的水雾。 后来,他一横心,跟许清荎商量,天冷了洗头容易感冒,不如剃个寸头方便。很难得的,许清荎点了点头。 陆野买了个电动推子,自己动手。给许清荎推干净头发之后,他干脆让护工帮忙,也剃了个贴头皮的毛寸陪着。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发现许清荎的枕巾湿了一块。不知是不是从这一天开始,治疗效果逐渐显现,许清荎从不说话到单音节的回应,到渐渐开口,一切都在向期待的方向好转。 与此同时,在经历了两次抢救和又一次手术之后,在重症监护室整整住了四十多天的人也转到了普通病房。 夜深人静,陆野带周毅偷偷爬上露台,喝了个痛快。 是夜,月明星稀,秋风瑟瑟,恰似许多个下了晚自习溜达出校门的夜晚。小十年过去,许多往事不可追,还好,兜兜转转,身边的人,终究没有错过。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一章,完结倒计时 第64章 春去秋来,在住院的第126天,许清荎得到了主治医生白涛的出院许可。提前两三天,陆野已经陆续把物件收拾好,陪护也都结算完毕。 他征求许清荎的意见,“我们先回家住几天,之后要不要去法国或者瑞士看看?”陆氏旗下的医疗集团在这两个国家设有分部,疗养条件非常成熟。之前他因为辞职的事,和陆骁大吵了一架,到现在还是冷战的状态。但没关系,大不了他正常付费。 许清荎摇了摇头,他现在身体各项机能基本恢复正常,只是精神上还有些疲惫颓丧。白涛说过,医者医身难医心,即便他们是心理专业的医师,也有力所不逮的地方。现在,从他的职业判断来讲,许清荎由于抑郁症带来的躯体僵化和一系列生理反应,算是大体复原。但他内心深处的心结,那些悲观和无法排解的负面情绪,可以继续通过心理疏导来缓解,却不一定能够解决。 第114章 抗抑郁是场持久战,陆野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不想去?”他问。 许清荎想了想,勉强地勾起唇角,“我不想当寄生虫。” 陆野佯装不乐意,“不愿意被我养呗?” 许清荎无奈地推他一把,“陆总,二十多岁就退休坐吃山空,你好意思吗?” “好意思啊。”陆野温柔地抚摸许清荎长长了一些的碎发,有些事不用急于一时,他转移话题,“这回不剪了,留起来吧,我喜欢给你吹头发。” 许清荎没顺着他的话,他认真地转过头来,把视线从窗外转移到陆野的脸上,他说,“再休息几天,我想工作。” 陆野思索片刻,“也行,但不能累着。” 许清荎又说,“我问过静安医院那边了,状况好的话,下个月可以把许畅接出来。” “好。”陆野没有一点犹豫。 “surprise!”不速之客推门而入,打断了他们两个的对话。 陆野本来就是站着的,许清荎也站了起来,睨了苏遥一眼,“不是说过别往这儿跑了吗,大明星?”苏遥最近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紫微星的运道,天降大饼一个接着一个,打开电视娱乐新闻,一天能看到他三四回。不过,这只是许清荎心底的疑问而已,房间里的其他两个人心照不宣。陆野跟陆骁吵得不欢而散,也有这方面原因,陆骁太霸道独断,压根一个字也不许陆野打听。而以他尴尬的身份,更不适合找苏遥沟通。他能说什么,说他哥是个渣男,必须离远点儿?况且,他跟他那个名义上的嫂子关系还不错,这让他更加难以启齿。许清荎这边情况堪堪稳定一点,他还没找到说这件事的机会。 苏遥显然也不愿意多谈,他来过两回,除了今天,都是刻意找陆野不在的时间。弄得许清荎差点儿误会,这两人是不是又为了关于他治疗的事闹别扭了。 “好心当做驴肝肺。”苏遥摘下帽子口罩什么的,瘫倒在沙发上,“我赶了红眼航班才挤出三个小时的空闲来探病,不感动就算了,还讽刺我。真是嫁出去的汉子泼出去的水,胳膊肘净往外拐。”他对着许清荎说话,末尾转头朝陆野做了个鬼脸,“让你捡了个大便宜。” 陆野不跟他一般见识,“别辜负了你这三小时,你们先聊,我去办出院手续,你走的时候提前给我打电话。” “嗯,挺有眼力价的。”苏遥评价。 许清荎给了陆野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别跟小孩计较。 陆野还了他一个拥抱,转身出门。 “切,小心眼儿。”苏遥抱怨,“他这明显跟我示威呢,你也不管。” 陆野关门的时候听到了,懒得反驳,他有更重要的事。苏遥来得正好,十分钟之前,白涛给他发了一条信息,约他到医院对面两条街之后的一家茶馆见面。 有什么事不能在办公室说?他心里有点不托底,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他抵达的时候,白涛已经等在包间里,他旁边还坐着一个人。 “这位是血液内科的高主任,这是许清荎的……家属,陆野。”白涛稍顿了一秒,照直说了。高主任起身,“你好。” 两人握手的间隙,陆野的心绪经历了三级跳。听到血液科三个字的时候,他倏地一惊,第一反应是许清荎的出院检查有问题,而且不是之前涉及的病症。但他随即又一琢磨,如果单纯是这种情况,更适合在医生的办公室进行通知,而眼下的局面,像是有医疗领域之外的私事要谈。 陆野坐下之后,白涛一句话也没迂回,开门见山,“高主任那边时间不多,下午还有院里的会要开,我长话短说。之所以约到这里,是因为有点儿私事,作为医生,不透漏患者的隐私是职业准则。但我现在是以许清荎朋友的身份,高主任也是我很好的朋友。我思来想去,”他瞥了陆野一眼,“也是这一阵子看你小子确实靠谱,有些事不跟你说一声我心里过不去。老高,你跟他说吧。” 高主任也是个爽快人,“我和清荎认识得有十三四年了,我是他妈妈和妹妹的主治医生。这件事吧,如果老白那天没看见他来找我的话,我也不会主动说出来。”高主任不卖关子,“清荎应该和他妈妈、妹妹没有血缘关系,具体情况我不清楚,这件事是彤彤偷偷告诉我的,我没有和他确认过。因为她们母女两个的病症具有很明显的遗传因素,所以最开始我建议清荎每年做一个预防性检查,他也没有反对,可能是不想被别人知道。” 高主任所知晓的也就是这些,那天白涛在看到许清荎出现在他办公室之后,单独去找过他。两人是老同学且私下关系很好,他信任白涛,又担心这个秘密可能对许清荎的心理状态有影响,就跟他说了。 高主任走了之后,白涛又和陆野聊了一会儿。 “之前我就觉得有些违和的地方,但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现在连起来去看,他很可能是被收养的。” 陆野突然想到一个细节,许清荎跟他说过,他身份证上的生日是到了京城之后,为了符合上学政策修改的,而他实际的生日是在11月25日,陆野还用这个日期做了自己的手机锁屏密码。这其实没什么,陆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记得这样清楚,他当时感慨了一句,“原来你是冬天出生的啊。”许清荎回他的是,“大概吧。”他说,“这还能大概,你得健忘症了吗?”许清荎说,“是啊,是啊。”两个人闹做一团。 第115章 陆野心里有点乱,他没有打断白涛的叙述。 “加上这一环的话,那么往回推大概二十多年,他被收养。根据年龄推断,之后不太长的时间,养父就因为意外去世。他们一家三口来到这里投奔老乡,许家夫人对他们很照顾,但是没过几年,夫人也去世了。在许家更换了女主人之后,依然留下了他们孤儿寡母,可是很不幸母亲和妹妹相继得病……”白涛有点儿说不下去了。 “生活总是在刚刚给他一点希望,又迅速变本加厉地收回去。”陆野不愿意承认,包括八年前他出现之后的种种变故,乃至现在……一切好似有迹可循却无法摆脱的循环。这种事情,不能去细想,可作为亲历者来说,许清荎因此而产生悲观的接近玄学的命运论,实在是情有可原。 两人皆沉默下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非人力可及。 然而,事在人为。 “每周三次的复诊还是要坚持一段时间,我有一点思路,晚上跟我的导师约了视频,我记得他有一个相关的案例,我再有针对性地研究研究。”白涛诚恳道:“心理问题的诊断和治疗不像其他的病灶,可参考的指征偏少,存在很多主观障碍。有些时候是因为患者的刻意遮盖和隐瞒,更多的是囿于医生的经验、能力和责任心。我之前了解的不够,方向有不少偏差,还是有很多能够改进的地方。” 人家医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揽了责任,他更没道理低落灰心。 “我会照顾好他,关于小时候的事情,我想办法去查。” “暂时最好还是背着他,”白涛嘱咐,“他从没透露过这段经历,我推测并不是由于关系不亲密或是不信任,很可能是当时他年纪也很小,记不清楚,或者是大脑出于保护机制,选择性遗忘。” 陆野认可:“我明白,不会莽撞的,放心。” 陆野回到病房的时候,苏遥还没有离开。但他刚刚进门,对方就跟炸了毛似的站了起来。 “我踩你尾巴了?”陆野好笑。 苏遥戴上他的全副武装,跟许清荎嘱咐了两句,路过门边偷偷给陆野一个不要多话的警告眼神,“我可不想当电灯泡,狗粮吃不消,走了。” 许清荎瞅着苏遥离开的背影,困惑道:“这孩子好像有事瞒着我。” 陆野心情复杂,“孩子长大了,不好管了。” 第65章 下午办好了各项手续,陆续拿到检查结果,许清荎和陆野一起到白涛的办公室做最后的出院前沟通。白涛不紧不慢地一张张仔细地审视所有的化验单,许清荎倒还淡定,陆野面上也波澜不惊似的,但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大夫的目光透露出心底的紧张。很多时候,病人家属都是这样,越是胜利近在眼前,越生怕又出什么变化。 当然,他具备充分的心理准备。即便是短暂胜利,也是阶段性的。尤其是在下午获知了额外的讯息,他需要时间去理解消化,从而思索个方向,从哪里入手才帮得上忙。许清荎对所有人瞒了这么些年,必然是有很深的桎梏压在心底,轻易撬不得,以免适得其反。 还好,白主任最终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及格了。” 许清荎了解他的套路,“只是及格?” 白涛耸了耸肩,“勉强也算够到良好的底线吧,别放松警惕,距离优秀还有一段距离。” 许清荎开玩笑,“剩下的距离就拜托白主任继续努力了。” 白涛瞅他一眼,朝陆野道:“你看看他,还学会甩锅了,给点儿颜色就开染坊。” 陆野郑重道:“您费心了。” 三个人又商量了一下复诊的具体安排,末了,白涛将他们送出门,无言地拍了拍陆野的肩膀。 出院第二天,京都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细细密密的,落到地上立马融化了,留不下多少痕迹。 陆野开车陪许清荎去了静安医院,一路上车开得很慢,两个人随口闲聊着。许清荎的视线大部分时间向外,一路注视着飘落的雪花。 探视申请很顺利,许畅没有拒绝,许清荎松了一口气。 区别于触犯刑事案件的病人的强制治疗,许畅发病时虽然有暴力倾向,但没有造成过实际伤害,所以他被安排在疗养区域,相对生活自由度要大一些。根据病人和监护人的意愿,有随时出院的权利。 陆野等在外边的车里,许清荎独自进入探视房间。这里做得像是开放式的咖啡厅和书吧,一些状态比较好的病人,平时也可以来读书休闲。 许清荎找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两杯柠檬水。他今天到得很早,已经跟许畅的主治医生沟通过,许畅在治疗过程中非常配合,具备了出院条件。 等了大约十几分钟,许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往角落扫了一眼,径直走到许清荎对面坐下。 “我不出去。”许畅坐下之后,喝了一大口柠檬水,然后说。 许清荎循循善诱,“总不能在这儿呆一辈子,可以先不回家住,你要是不愿意去我那,我给你另外在附近租一个房子。” 许畅向后倚在靠背上,颇有点儿语重心长的意思,“你说说你,找着个死心眼的长期饭票也不容易,非得扯上我这么个拖油瓶干嘛?” 许清荎很不喜欢许畅这种不着调的说话方式,但总比说不了两句就吵起来要强。 第116章 “放心,我养得起自己也养得起你,不用看别人脸色。”许清荎给了他一记眼刀,反驳道。 “哦,对了,我怎么忘了,你现在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了,娱乐新闻都上过。” 许畅这张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两句话的工夫就让人恨不得给他缝上。还好许清荎早就习惯了,“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你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 许畅:“不走。” 许清荎:“快点儿。” “你怎么跟我妈似的,听不懂人话呢?”许畅脱口而出之后,两个人都愣了愣,随即沉默了半晌。 “我不是故意提的,”许畅竟然主动缓和,“对了,后边的事挺顺利的,虽然对已经走了的人没什么意义,”他耸了耸肩,“你还是帮我跟你家那位说声谢谢吧。我当时比你好不了多少,也浑浑噩噩的,估计是忘了说了。” 人家亲儿子都说到这儿份上了,他也没必要在这表演苦大仇深。 “嗯。”许清荎应了一声。 “我现在不跟你回去,”许畅离开椅背,坐直了身体,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神色,“我是在认认真真跟你说话,不是赌气。” 许清荎忘了自己有多久没见过许畅这样的表情,一时有些无措,“你想怎么样?”他问。 “我了解过了,这里住院疗养费用不低,所以我也不会住太久。”许畅难得耐心地跟许清荎说话,“但是我现在出去能做什么?租个房子呆着,然后像寄生虫一样,一辈子靠你养活?” “你之前不是工作过?或者你还想上学也行。”这些许清荎都想过。 许畅摇头,“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我之前大部分时间用在照顾我妈上面,偶尔打打零工,还挺有成就感的。现在人没了,我空出来的是大段大段的时间。”许畅说得很现实,“社会上对于我这种精神分裂病患者没有那么宽容,跟做小时工不一样,我想正经找个工作的话,也不能欺骗人家。所以,我要么学一门手艺,要么做一些跟这个环境配套的工作……”许畅环视了一周,“这个休闲空间是一个病人和医院合作开的,你能想到吗?” 许清荎有点被他震惊到了,这些年忙忙碌碌,他又刻意保持距离不靠得太近,他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许畅了。他的固有观念落后许多,在他眼里长不大的病情不稳定的青年,其实在蹒跚的艰难的生活磨砺中,早已成长成熟。 “你的意思是……”许清荎顺着许畅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这间接待室,脑中快速盘算着,如果许畅要在静安医院里边做生意的话,还有哪些空间可以利用,大约需要准备多少启动资金。 许畅秒懂他在想什么,“你先打住,”他无奈道,“我说的只是一个方向,离落实还远着呢。短期之内,我不会自己做生意开店什么的,没那个能力和精力,我什么也不懂,你的钱也不是潮水来的。” “你不要考虑钱的事。”许清荎不知道说什么好,许畅有独立成熟的考虑他应该庆幸,可一种失控的失落的情绪却随之而来,挥之不去。 “这不是钱的事儿,”许畅的耐心坚持不了多久,“总之我现在不回去,我报了院里提供的咖啡师培训和护理培训,课程都刚上了一半,麻烦你别忘了给我存学费。以后要是真赚了钱我还你,赚不了你就认了吧。” 还是这么混不吝的语气,他听着顺耳点儿,许清荎自己都哭笑不得了。 许畅说完就站起来往外走,到了门口,想回头说点什么,又放弃了。 许清荎自己坐了好长时间,消化刚刚因为愕然而没有仔细琢磨的许畅说过的话。 见他一个人出来,陆野迎了上来,“他不跟你回去?” “嗯,”许清荎仍旧有些迷茫,“他说要学点技能,以后做一些跟精神疾病相关的服务或者留在能够认可他们的环境里工作。” 陆野想了想,“陆氏的医院有精神科,他愿意的话我可以联系。” 许清荎:“你觉得可以?” 陆野:“为什么不可以,不过他要是排斥走后门的话,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听说静安医院疗养部分要扩大规模,配套三产有不少合作机会,我可以让晓宇留意一下。” “那还不是走后门?”许清荎禁不住笑了。 “对啊,”陆野大大方方,“明着走和偷着走的区别。” “你什么时候这么没原则了?” “原则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两个人边绊着嘴边上车,中午就在家附近的商场随便吃了点东西。太久没回去住了,家里冰箱也空了,两个人吃完饭又去楼下超市采购了些食品和生活用品。 “周末陈果带吴芸过来吃饭,顺便商量商量结婚那天的流程什么的,”许清荎问陆野,“我去楼下饭店定个包间?” 陆野拿了两盒牛肉放进推车,“不用吧,也没外人,我做不行吗?” 许清荎回头瞅他,“我下周打算复工了,你不是真准备当家庭妇男吧?” “怎么着,你不想养我啊?”陆野委屈扒拉的。最近许清荎频繁地提起这个问题,他都快没有借口搪塞过去了。他也不是真没有工作计划,只不过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无暇分心。 “我跟你说正事儿呢,”许清荎停下脚步,“我不用人一直陪着。” 第117章 “我知道。”陆野停在他身后,抬手打算放在许清荎肩膀上,他敏感地察觉到对方似乎瑟缩了一下,又很快地忍住。 “公众场合。”许清荎心虚地解释。 陆野压下心头的忧虑,故作轻松道,“集团对jk的下一步规划是开拓影视娱乐项目,说实话,这不是我感兴趣的领域。所以,趁这次退下来,我想换个方向。我哥同意的话,我就回陆氏,他要是搞霸权主义,我就自己创业。总之,”陆野用小指轻轻碰了碰许清荎的手背,“我不会在家呆太久的,你别有负担。” “我有什么负担?”许清荎欲盖弥彰地侧过视线,径直朝前走。 “我的银行卡给你吧?”陆野跟上去,低声道。 “不要。”许清荎斩钉截铁。 陆野:“……那我给你交房租?” 许清荎拧了拧眉心,“我都没给白卿卿房租,你给我干什么?” 陆野顺势,“总白住人家的房子不合适,要不,咱们搬去我那好不好,你去jk影棚拍照过个马路就到了。” 许清荎挑蔬菜的手明显抖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令语调尽量显得随意一些,“搬家太麻烦了,而且许畅只是暂时不回来,早晚他得出院,我总不能带着他住你那吧?” “为什么不能?”陆野盯着许清荎低垂的后脑勺,追问了一句。 许清荎随便扔了一捆香菜到推车里,“就是,不方便呗。就算你不介意,许畅那孩子你也知道,犟得跟头小倔驴似的,他也不能乐意。而且,我也不放心他一个人住。”他加快了脚步,“哎呀,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回头再说吧。” 陆野没有再接话,默默地把那捆香菜又放了回去,他刚才说的是要菠菜。 他跟在许清荎身后,善解人意地略过了这个话题。陆野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失落的,他在不遗余力地靠近对方,而许清荎却在偷偷地为离开他而做准备。但他没有理由抱怨,是他做得不够多不够快,他解开疙瘩的速度赶不上许清荎执着封闭的心门。 作者有话说: 本周剩余两章下周三1.10更新 当日入v,更6000字 根据前辈传授经验,只有入v才会有好的榜单,让更多人看到。 添麻烦了,抱歉。 本文加番外剩余七章完结 第66章 周六一大清早,陈果和吴芸买了不少东西过来。当着吴芸的面,许清荎不好意思说什么,趁着人家去洗手间,背后把陈果数落一顿,“你是烧包了还是怎么着,这些进口超市的东西瞎买什么,还有巧克力,我是未成年儿童吗?” 陈果人逢喜事精神爽,“我这叫投桃报李。” 许清荎没听懂,“什么意思?” 陈果嘿嘿乐,“羊毛出在羊身上,jk给的佣金高。” 陆野从背后补刀,“我已经不是jk的羊了,轻点儿薅。” 陈果大言不惭,“陆总余威犹存,受再下一拜。” 陆野赶紧侧开身去,调侃道:“别,这大礼我可受不起,婚礼上的红包得给多大啊?” 陈果也就是做做样子,腰都没弯两度,“不收礼,也不算什么婚礼,很小规模,就是请大家吃个饭。” 许清荎双手搭在餐厅椅子靠背上,旁观他俩打趣,嘴角不自觉地翘了翘。这是个全然放松的姿态,在他身上许久不曾见到了。 说到这个话题,吴芸正好洗干净手出来,“陈果说得对,我们俩明年回老家简单办一下,没办法,老人的观念还是得照顾。不过我妈算的日子靠后,还有大半年时间呢,什么都来得及。最近房子装得差不多了,我俩准备下个月把证领了,然后找个时间请最亲近的朋友吃个饭,没有仪式,也不收红包,提前说好了哈。” “你脸红什么?”许清荎好笑地问陈果。 陈果挠了挠头,“我媳妇夸我了。” “夸你什么了?”陆野困惑。 “她说我说的对啊。” 陆野和许清荎对视一眼,都没忍住大笑了起来。 吴芸是个爽快性子,“我家这位就这么大出息,你们也不是外人,见谅见谅。” 一顿家常菜,陆野做了一半,从私厨定了一半,宾主尽欢。中间,还跟苏遥视频了一会儿。主要是陈果和苏遥打嘴仗,吴芸和许清荎看热闹。陆野借口去厨房热了一回菜,苏遥恨不能裹住半张脸的高领衣服提醒了他,有些事得赶紧跟许清荎交代。 吴芸和陈果不能待得太久,吴芸第二天要加班。今天来了主要是商量下个月领证的事,陈果挑了几天,得他和吴芸都有空,最好几个亲朋好友也能参加。 陈果那里有许清荎的日程表,所以他挑选的时间,都是许清荎也能空出几个小时到半天来的。 今天一整个半天,到午饭结束,许清荎都是很愉快松弛的状态。直到落实这个话题,许清荎表面上仍旧比较积极,让陈果拿主意就行。其实,他下个月有可能去英国出差,ken那边已经结束考察回到英国,在给jk发过来拍摄需求的同时,也给许清荎发了邮件。陆野不是故意要偷看,不过赵晓宇那边还是会定期把jk的重要业务总结发给他,而许清荎在书房用过电脑之后,忘记退出邮箱了。 他的记忆力不是太好,尤其在日常生活中,水龙头、厨房的电器,陆野都会经常检查。白涛说过,这是药物残留影响,恢复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第118章 陆野有预感,许清荎一定会在陈果定下具体的时间之后,巧合地与工作撞车。他不仅在试图离开陆野,也在想方设法和一切身边向好的生活和人划清界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过得异常平静。许清荎恢复了百分之六十的工作,每周还要去白涛那里复诊三次。陆野负责把他送去,但整个诊疗过程他不参与。后续,白涛偶尔会跟他透露几句,但只是方向性的,不涉及他和许清荎交谈的具体内容。 白主任的判断比较理性且客观,他认为还是有好的进展的,时间一长,陆野甚至一度也放松了警惕。如果他每天挡在落地玻璃前的衣架没有被移动,或者是他没有发现垃圾桶最下边的烟头的话。 许清荎是有明显恐高反应的,十二层的楼高对于他来说,很难靠近窗户。因而,陆野睡前都会把晾衣架横在玻璃窗前,挡一下。他们两个没有睡在一个房间,许清荎说他睡不实,怕影响陆野,明知是借口,陆野不愿意给他太大压力,尽量顺着他。所以,他也没法每天明确判断许清荎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但他半夜去卫生间的时候,发现衣架被挪到了一边。早上起来之后,往往又会复原。 陆野咨询过白涛,一个恐高者患者强迫自己站在高处直面生理性恐惧,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白涛认为有许多种可能,挑战自我,为难自己、警醒警惕、自虐……等等。 从那之后,陆野刻意督促许清荎每晚按时吃药,他也撑着保持清醒观察过几个夜晚,许清荎半夜醒来的时候不算多,有几回早上起得很早,他会打开客厅的窗户,站在床边抽烟。 陆野醒悟到,之前是自己盲目乐观了,许清荎只是在等一个适合开口的时机而已。 转眼到了十一月下旬,他的生日,大概是个可以说点什么的契机。 陆野征求许清荎的意见,要不要找几个朋友一起庆祝一下。不出所料,许清荎拒绝了。 “我很久没过过生日了。”许清荎照实道,“而且,没几个人知道这个日子,就连陈果也以为我是生在夏天。” 陆野,“你身份证上是6月25?” “嗯。” “那,要不咱么将错就错,以后都等那一天再过,好像生日一年只能过一次吧?”陆野试图战术性拖延。 “算了,就过下周的11月25吧,”许清荎找的借口并不高明,“我好久没吃蛋糕了。” 陆野没法拒绝,“好。” 白涛根据许清荎的恢复进展,把心理咨询的频率降低到了一周一次。他直白地对陆野讲,从医学角度来看,许清荎的抑郁病症控制得很好。但正常人也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有些根深蒂固的念头,他作为医者,力所不逮。 11月25日当天,陆野早上把许清荎送去工作室,他抽空和赵晓宇见了一面。中午,他去接许清荎下班,两人简单吃了个午饭,就到了咨询时间。在医院门口分手,许清荎让陆野先回家,自己完事儿打车。陆野没有坚持,他准备晚饭取蛋糕的确需要一些时间。 不同于招待朋友的家宴,两个人过生日,陆野没有在外边餐厅点餐,全部是他亲自操刀。也没有特别丰盛,四个热菜,两个凉菜,一个汤。 蛋糕是提前预定的,俩大男人没什么浪漫细胞,许清荎虽然从事艺术相关职业,但生活里习惯了随意凑合,陆野也是直男审美,定的就是连锁品牌最大众的奶油蛋糕。 许清荎结束疗程,给陆野发了个信息,这边看着时间炒菜下锅。 许清荎到家之后,洗过手换过衣服,刚好最后一盘菜上桌。 陆野提前醒了红酒,自己满杯,给许清荎稍微倒了一点。 “生日快乐。”他举起酒杯和许清荎碰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本来想点几根蜡烛整个烛光晚餐的,又怕你笑话我。” 许清荎强颜欢笑,“幸好你没整,我肯定会笑场。” 陆野:“那你许愿吗?” 许清荎:“……算了吧,就直接切了吃了。” 陆野:“好。” 两人边吃边随口聊着日常的话题,比如这一周的空气质量都还不错,难得持续看到蓝天;比如今天拍的样品细节很生动,模特则显得有些模式化;比如陈果每天无时无刻不乐得嘴角都合不上,被前台rita偷拍了照片发到群里,大家轮番打趣他还不承认……陆野尽量岔开话题,许清荎也竭力显得不那么心事重重。 他们俩都不怎么爱吃甜食,蛋糕定的最小尺寸,许清荎不想许愿,陆野也不勉强他非配合所谓的仪式感。两人各自吃了一小块蛋糕,剩下一半,留作明天早饭。 许清荎还在服药,酒只能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单纯地吃饭用不了半个小时。许清荎翻出来一部电影,经典的《速度与激情》系列,不用废多少心思,刺激的场面和情节也不容易走神。两人本来并排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是谁先滑坐到地毯上,最后就变成了陆野坐着,许清荎斜倚在他怀里。大概从最初的那一个吻开始,这样的姿势就让他们能够格外感受到相互的依赖。起码这两个多小时里,陆野怀中的许清荎是没有那么紧绷的。 然而,电影总有结束的一刻。屏幕上开始滚动字幕的时候,许清荎主动吻了上来,从深吻到情难自禁。考虑到他的身体,陆野一直睡在客卧,如果是平时,他可能还是会拒绝。 第119章 但是今夜,他不能不满足对方,或者说许清荎在献祭般地满足他,他做不到拒绝。 事后,主卧一片狼藉,两人都没有收拾的力气。陆野抱许清荎到卫生间清理完毕,回到书房狭窄的床上。 “累了吧?”陆野还在企图敷衍过去,能多拖一天也是好的。 许清荎摇头,侧身拍了拍床榻,让陆野躺下。 “不困,我们聊一会儿吧。” 陆野心里万分抗拒,可他清楚,无济于事的,许清荎心底已经有了决断,拖过了今天,也躲不了明天、后天。 “嗯,好。”陆野终是无奈纵容。 第67章 “我来到许家的时候大约是六岁,彤彤四岁。”许清荎从这一个时间点开始讲起,直接略过了前一段。将近二十年间,发生的事太多太多,他不是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更没有煽情的天赋,想到哪便说到哪。 许清荎说,他在老家没有正式的名字,刚到许家的时候,是大太太给他取的名字。 “很多人不认识‘荎’这个字,还以为是多么生僻深奥的字,”他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就是一味很常见的中药,五味子。那时候大太太身体虚弱,整日里跟中药打交道,就顺手替我取了这个字做名字。她的意思大概是,希望我做一个平凡但是有用处的人吧。” 许清荎缓慢地回忆,“我对她的印象其实不怎么深刻,她身体很不好,常年都在疗养院和家里往返。我们接触的不多,我妈怕孩子打扰到她休息,经常把我们锁在屋子里。所以,那时候我和彤彤不太懂事,私下里不希望太太回来。不过,我还是记得一些的,大太太很温柔很博学,经常看书,她回家之后,如果长时间没看到我们,会问妈妈,让她不要拘着我们。” 有些隐私许清荎一语带过,但陆野曾经查到的信息很详细。许华军的第一任妻子去世的时候,其实许畅已经出生了三年。秦家因为女儿的身体原因,明面上没有撕破脸追究,但应该也不打算再扶持这个凤凰男女婿。所以,在发现两位老人对许清荎移情关爱之后,许华军才会那么拼命地抓住这跟稻草。而将许畅送走,多少也有心虚讨好的成分。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好意思叫外公外婆的,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小偷,还是个诈骗犯。” “别这么说。”陆野第一次打断他。 许清荎顿了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许畅小时候挺可爱的,”他叹了口气,“他叫了我好几年哥哥,比彤彤还要黏我。许华军常年外派,蔡教授工作很忙,她不是很细心的人,偏严肃,对许畅也不经常露出笑脸,但是她没有苛待过我们。那两年,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我妈带着我们三个孩子在别墅里生活。后来,我妈生病了,恶化得很快,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蔡教授不得不减少了演出,脾气也大了起来。” 许清荎仿佛是陷入了某段回忆里,静默了许久。 “清荎……”陆野等了一会儿,轻轻叫了他一声。 许清荎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刚才突然发现,好多事情我只能模糊地记个大概。”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苦难,感触心有余悸,细节却渐趋模糊。 “白主任说了,停药之后,记忆力会逐渐恢复。不过,都过去了,别勉强自己。” 许清荎倚在陆野肩头,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有点想不起来彤彤的样子了,她是个特别特别乖的孩子,也很爱美,所以她生病之后,都不让我给她拍照。” “对不起。”陆野突兀道。 “嗯?”许清荎转头,“你道什么歉啊?” 陆野难受得有些不敢看他,他把许清荎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前,许清荎的发丝很细很软。 他哽声道,“当年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飞机还没有起飞,我,我……” 许清荎乖乖地等了半晌,直到陆野胸腔的震颤没有那么明显,“没关系,我接受你的道歉。” 陆野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点了点头。 “我才应该道歉,”许清从肺腑最底部吐出一口气,“我应该跟很多人道歉,但是都没有机会了。” “错不在你。”时隔多年,陆野又说了这一句,可惜已经无法像当年一般,触动许清荎彼时尚未彻底冰封的心房。 “那一天,许畅当着秦家老人的面跟我起冲突,是我算计好的……”他只是太害怕了,怕许畅把偷看到的情书翻出来……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许畅会被送走,就像那时候,他也无法预计陆野会消失一样。二十七年了,他的人生从来都没有所谓的前车之鉴否极泰来,只有多灾多难祸不单行。 许清荎似乎需要积攒一点勇气才能够再说下去,他抬起头,一错不错盯着陆野看。灰沉沉的目光中有水色闪动,却没有流下来。 有些话陆野不忍心让他讲,“我今天没有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许清荎静静地听着。 陆野:“所以,我答应你一个要求好不好?” 陆野:“你……想要跟我分开,是吗?” 许清荎哽咽:“…………是。” 最后一夜,两人相伴着躺在狭窄的单人床上,阖着眼眸,却都清清楚楚地知道对方一夜未眠。早上,许清荎先起来,洗漱上班。等他晚上回家的时候,除了冰箱里存储的食品之外,这个房子里已经没有了另一个人生活的痕迹。 第120章 成年人的绝望往往被无声无息地淹没在一日三餐朝九晚五之中。 许清荎在白涛那里的咨询疗程阶段性结束,白涛问他,“感觉好一些了吗?” 许清荎想了想,“很难过,不再抱有希望,好像负担也轻了点儿,不用每天提心吊胆地钻牛角尖。” 白涛重新下了医嘱,“按时吃药,每个月定时来复查,随时有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嗯,放心,”许清荎苦笑了一下,“会好好活着的。” 上个月,陈果登记那一天,他完美地错过了,之后的小范围聚餐,陈果和吴芸一定要等他回来再安排,没法推脱。聚会地点定在一个普通饭店的大包房里,吴芸叫了三个闺蜜和两个关系好的同事,陈果这边工作室六个人,加上苏遥半路带着助理娜娜赶过来,一共十来号人。都是一路看着新婚小夫妻多么不容易走过来的,几多感慨,发自真心的祝福。酒宴过半,jk市场部的林总监打了一个电话过来,以合作伙伴的名义恭喜,并且把小美派了过来,带上了明年的合同,锦上添花。 陈果没有道理拒绝,只是在接过来的时候,探寻的目光一直望向许清荎,后者回避过去。 小美本身就是个自来熟,又跟乔乔、rita、娜娜难得凑到一起,怎么可能不八卦。她们私下里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小美被推了出来。 她磨磨蹭蹭地凑近许清荎,“许老师,恭喜你。” 许清荎愕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苏遥口快道:“登记的是陈果,小美,你还没怎么喝就多了?” “去去去,你别跟着乱,那边儿几个美女等你聊娱乐圈八卦呢。”娜娜出手把苏遥扯到了另一边。 “许老师,刚刚那份合同里边的条款涵盖了未来三年jk的重点项目,”小美老神在在,“其中有一半以上是要指定由你本人承接的。”这些都是走过招标流程上过董事会的公开信息,只不过许清荎没有刻意打听而已。但他没有天真道以为是自己运气好,小美和几个女孩儿善意的吃瓜心情他也可以理解,可他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许老师,你别误会,”小美眨了眨眼睛,“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我们就是好奇,是不是以后你们家是你主外啊?” 陆野的辞职公告前两天正式下来了,不说惊天动地,至少也足够引起jk从上到下的又一轮热议。与此同时,许清荎和陆野的绯闻也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边又被人翻出来大做文章。之前,他们从英国回来的短暂一段时间里,没有正式公开,但也不曾刻意隐瞒,起码陆野每天接送许清荎,在工作室里已经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也被媒体拍到过同进同出的照片发到网上,但被压下去了,没掀起多大的水花。在jk内部,有胆大的高层开过陆野的玩笑,小陆总当时没有否认,很快便在内部流传成了默认。彼时,曾经在群里隐晦预言过boss感情状态的小美同学俨然被视为吃瓜先锋追捧了好一阵。以至于陆野这一次莫名其妙的隐退,大家也追着她打听内情。 “我不清楚,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许清荎平静地回答。他确实也挺意外,陆野没有回陆氏集团工作,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但他没有资格探究。 小美愣了一会儿,识趣地不再追问。 今晚除了许清荎,大家都喝了不少,他负责最后一个一个安排好代驾或是出租车。 剩下苏遥陪他,司机一直等在楼下,车开到一半,苏遥接到一个电话,他把许清荎送到家,又匆匆离开。陆野走之前,找苏遥谈过,虽然他和陆骁之间的瓜葛是私事,但他至少应该告诉许清荎,陆野希望由他自己来说,苏遥认可。 “哥,我过几天回来找你说点事。”苏遥临走前交代道。 “好。”许清荎早有预感,苏遥大概是瞒了他什么事,但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还不等苏遥开口,便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但那是后话。 日子一天天平淡地过下去,无悲无喜,无波无澜。 许清荎又去看了许畅一次,这一次是许畅主动打电话给他。 “都说了不让你乱花钱,”生平头一次,许畅被他气坏了,“你包个食堂给我,要累死我啊?” “食堂?”许清荎一头雾水。 “是啊,这边疗养部在扩建,要增设四个小规模特色食堂,那天有个姓赵的人来找我,说你给我承包了一个西餐食堂,让我签字。他说前期有人帮忙装修经营,让我先跟着学习。” 许清荎:“……” 晚上,他像陆野在时那样,把晾衣服的架子推到客厅靠窗的位置上。他没有再试图靠近落地窗,也没有再抽烟。 他习惯了那人的离开,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对方的无微不至,无所不在。 冬去春来,就在他仿佛认命了这一辈的随波逐流无欲无求时,意外再次敲门。 赵晓宇在一个午夜的十二点半打来电话,“许老师,陆总在甘肃一处村落失联超过四十八小时。我现在要赶过去,你……去吗?” 第68章 连续几天的雷雨,将整个城市笼罩在断断续续的阴霾中。到昨天中午,雨基本停了,但天空始终未曾放晴。傍晚时分又落下的几簇闪电,给人卷土重来的错觉,而实际上,只是强弩之末,天气预报说,明日将是雨过天晴。 许清荎以往对气象的变化并不敏感,或者说他对于一切自然环境的变更都没有太大的感触。毕竟,对于常年奔波于生计的人来说,悲春伤秋实在是一种奢侈的挥霍。即便是发病情绪低落的时候,他也不曾沉沦于多愁善感。 第121章 所以,许清荎也不是很明白,他在药物作用下已然堪称规律的生物钟,为什么会在这一晚停摆。赵晓宇打来电话的时候,许清荎正在客厅里静静地坐着,电视屏幕上随意播放着一部古老的默片。 “许老师,你去吗?”赵晓宇在对面沉默了三秒钟之后,又问了一遍。 “去,我去。”许清荎蓦地回神,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这通电话是真实的,不是自己的梦魇。 “好的,我大概一个小时之后,派车接您。”赵晓宇没有多解释,直接挂断了电话。 彼时,陆氏集团总裁陆骁正在大洋彼岸的热带海岛考察兼度假,回来最快需要十几个小时,他临时租了一台私人飞机供赵晓宇调度。 接许清荎的车赶到时,他已经在夜风中等了一会儿。午夜的马路空空荡荡,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机场。 凌晨三点半,飞机从首都机场起飞,目的地酒泉机场,之后要换乘交通工具。 赵晓宇在起飞前最后一刻才关闭电话,他一直保持着与前方救援部门的沟通与联系。 许清荎看到赵晓宇口唇上下开合,他说的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地钻进耳膜,可他无法连词成句,他理解不了。许清荎觉得他的大脑和五脏六腑仿佛都被挖空了,只留下空荡荡的躯壳。 “他为什么去那么偏远的地方?”赵晓宇坐下来之后,许清荎问。 赵助理疲惫地叹了口气,“抱歉,许老师,有些事情我不方便讲。” 许清荎抱着一丝希望,“是因为和我相关的事情吗?”他奢望赵晓宇否认,说不知道也好。 赵助理顿了几秒钟,点了点头。 许清荎没有再说话,他不敢做任何联想,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赵晓宇劝他睡不着的话,先闭眼休息一会儿,到了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保存体力和清醒的头脑很重要。许清荎认可,他强迫自己阖眸,但大脑电波的激荡却容不得他控制。只要一闭上眼,便有无数个画面从意识中闪过。那些他以为能够克制住的记忆,如冲垮堤坝的洪水,一泻千里。 在他珍惜的不愿沾染一丝尘埃的回忆里,陆野从桀骜沉默的少年倏忽成长得松柏玉质,坚如磐石。如果不曾与他久别重逢,走过这一遭,那么所有的厄运和伤害就不会降临到他的身上。许清荎无法克服死灰复燃的极度悲观的自我厌弃,但这一次,他不会让自己即刻沦陷。 飞机落地的时候,天刚蒙蒙亮,已经有商务车等在机场,接他们去事发村镇。 赵晓宇第一时间打开手机,无数条消息涌了进来,还来不及查看,他先拨了个电话。 “好的,辛苦了,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拜托大家了。”他听了几分钟,最后说道。 许清荎沉默地跟着,他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不要拖后腿。 来接他们的车是镇政府派来的,司机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情况。陆野和十几个村小学的学生是在距离酒泉五百多公里的肃北县附近山区野外实践的时候遭遇地震,同一区域中失联的还有省地质院的勘探队。至今失联超过了五十个小时,目前搜救仍在进行中,但由于当地地质条件复杂,通讯信号弱,所以没有最新的消息传来。 地质勘探、山区、地震、学生……陆野,许清荎无法把这些陌生的信息和熟悉的人联系起来,但他潜意识里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彼时,他以为是他又陷入了错乱的时空,分不清悲观的妄想与现实。 他有千万般担心与数不尽的疑问,但他不能添乱。 司机将他们送到了镇里唯一的招待所,这里距离灾区中心大约几公里,但余下的都是山路,本来就举步维艰,如今已经禁止通行,一切都要给救援车辆让路,其他人员非必要不得进入。 招待所被临时征用做救灾指挥中心,赵晓宇和许清荎只要了一个房间,不可能睡得着,所以也没必要占用太多的资源。陆骁雇佣的国际救援将在三个小时以后抵达,赵晓宇去找这边的负责人对接,提前做好安排。许清荎留在房间里,有负责接待家属的志愿者在落实了他们的身份之后,把陆野留在招待所的行李送给了他。 陆野在生活上很简单,行李只有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许清荎接了过来,把箱子放在自己身前。窗外还有断断续续的雷雨,镇里的电网和通讯损坏了一大半,据说随时还有发生余震的可能……整个环境像一个密闭的罩子,将他严丝合缝地困住,呼吸逐渐困难起来。 许清荎把陆野的行李箱拖了过来,随手拨弄着密码,他需要找一些事情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这样混乱的局面之下,他至少要保证自己不成为额外的负担。 咔哒一下,锁开了。没什么可意外的,陆野箱子的密码是1125,和他手机锁屏密码一样。好像是在高中的时候,许清荎第一次告诉他,自己的生日不是身份证上的日期,而是11月25日,他就换了这个密码。 当时许清荎笑他,“好像有点儿肉麻。” 陆野的回复很直男,“我记性没有那么好,这样就不怕忘了。” 许清荎把箱子打开,一边是整齐的衣物,另一边一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持录像机和一个拉链包。 许清荎打开拉链,里边赫然躺着一个话本和一个木雕。他反应了一下,才认出来,是自己的物件。之前在机场分开之前,cc说过要邮寄给他,大约就是那个有点问题的国际邮件。 第122章 他盯着看了半天,但没有拿出来。曾经他把这两样东西随身携带,因为他拥有的太少。而陆野不是,他不希望自己成为对方绕不过去的绊脚石。 他愣怔的工夫,有人敲响了房门,许清荎赶紧去开。不是赵晓宇,而是两个当地人,其中一个还拄着拐。 “您好,您好,您是陆先生的家属吗?” 许清荎不知如何回答,他模糊着将人让了进来。 “实在是对不起,”拄拐的大哥刚坐下就拽着许清荎的袖子,朴实的脸上没哭,但表情比哭还难看。 “我是泉水村小学的老师,本来前天是应该我和另一位老师带着学生们去搞野外实践的,陆先生已经定好了机票要回家。谁知道,我上体育课跟孩子踢球的时候出了意外。”他激动地拍了拍大腿,“当时听校长的话,取消活动就好了。可是科考队难得来山里一回,孩子们特别好奇特别期待。陆先生真是个热心的人,他就替我配合徐老师,带孩子们过去了。怎么会,怎么会遇上这种事,我们这里百八十年也没发生过地震。”他有些茫然地问许清荎,“陆先生的父母知道了吗,我看他还挺年轻的,有没有结婚生小孩?” 陪同他过来的同事是个支教的大学生,扯了扯他的胳膊提醒,“郑老师。” “哦,对不起,对不起,”郑老师局促地搓了搓手,“我不是要打听人家私事,我实在过意不去,也不知道怎么办。听说陆先生的家里来人了,我……” 许清荎没法解释他和陆野的关系,他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去认可什么或是撇清什么,“郑老师,你知道陆野为什么到这里来吗?”他问。 郑老师怔了怔,“他好像是来找勘探队的,打听事情录视频啥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因为村里条件不好,没有接待的地方,所以外边来人村长都是安排在学校的宿舍,我们才有了些接触。” 双方一时无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郑老师弄不清楚许清荎和陆野的关系,也没好意思刨根问底,而许清荎猜不到陆野到这里来的目的,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郑老师是被人从县医院接过来的,因为学生的实践路线是他画的,对于救援来说是重要线索。没坐上几分钟,指挥中心那边又打电话叫他过去。 “郑老师,你图上画的中间那一段桥被泥石流冲毁了,救援人员过不去,还有其他的路吗?” 刚刚电话里焦急的询问像挥之不去的魔咒一般萦绕在耳边,“泥石流”、“冲毁”、“过不去”,所有的负面消息如有实质画面,塞满了他混沌的脑海。 把客人送走,许清荎麻木地回到床边。他弯腰,一样一样把箱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又放回去。最后,留在手里的是他没见过的手持录像机。陆野要打听什么事情,记录什么?他没有那种不能窥探别人隐私的道德约束,他们之间不存在。陆野是一个简单且坦荡的人,不管他此行目的与许清荎相不相关,都不会存在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而许清荎有很强烈的预感,怎么会与他不相干? 他手抖到几乎撑不住小型摄影机的重量,他不敢打开。 房门被人从外边用房卡打开,赵晓宇回来。 “许老师,”赵助理有些匆忙道:“陆总雇佣的爱思卡救援队已经提前赶到了,我现在要跟他们一起去到距离出事山区最近的村子里。陆总还在飞机上,有几个小时无法联系到,但是救援不能等,所以这段时间需要有人做决定……”赵晓宇也很为难,涉及这么多人的生死,关乎陆野的性命,虽然国际顶尖的救援团队到来,给他缓解了不小的压力。但归根结底,人家是收钱办事。在这种天灾人祸的事故中,很多千钧一发的选择是需要雇主来做的。而他作为陆野的私人助理,只是个打工人,让他背负责任,压力太大了。 “我跟你去,咱们一起商量。”许清荎没有丝毫犹豫,眼下的情形不允许他再去顾虑那些虚无缥缈的七七八八。 “好。”赵助理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两人没什么好收拾的,之前随身的箱子放在车里,压根没有拿上来,他们一会儿还是坐那台商务车。 许清荎锁好陆野的箱子带下去,他们一行四辆车,逆着撤离的方向,在清晨的雷雨中,驶向山脚下的村落。 第69章 镇里通往村子的路只有一条,蜿蜒曲折,勉强错车。一路上,他们跟十几辆军用卡车擦肩而过,车上是撤离的村民。虽然村子距离震源有一定距离,损害不算太严重,几乎没有人员伤亡。但根据地震局预报,还有余震的可能,且泉水村太靠近山脉,碎裂的不稳定的山体遇到大规模的降水,很可能引发泥石流和山体塌方。所以,从昨晚开始,抢先救灾的部队开始组织村民疏散撤离。 在距离村子两公里的地方,他们遇到了路障。赵晓宇已经提前与指挥部沟通好,他联系上这边抢险部队的负责人再次说明情况,专业的国际救援队出示一系列资质,他们被放了进去。 此刻,村庄里一百多户居民已经撤走了四分之三,剩下的基本是村干部和学生家长。 他们一行径直来到村长家里,负责人正在做动员,省级媒体的记者也在现场报道。 目前,勘探队加老师和学生,失踪人员一共三十五人。由经验丰富的抢险救援官兵组成的突击队已经进山一天一夜搜救,仍没有寻找到踪迹。 第123章 现在是上午九点,但天空乌沉沉的,随时会降雨。指挥部和前方保持着联系,在发生余震或是暴雨之前,搜救将中断,人员必须全部撤离。 “我不走,我家两个娃娃都没有找到。” “我们也不走,你们要是撤了,我们自己进山找去。” 家属的情绪很激动,劝导工作陷入僵局。 村长见到许清荎,问清楚了是来找陆野的,一把抓住他的手,一个劲道歉,“对不起啊,实在是对不起,连累你们了。” “我们也是被困群众的家属,现在心急如焚。”许清荎对着村长讲话,但其他人也能听到,“但是专业的事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如果孩子父母实在放心不下,那就留下几个代表和我们一起等消息,有什么情况大家也好有个商量。其他人,尤其是家里还有老人和孩子的,先配合撤离吧。都耗在这里,徒增风险,没有意义。” “对对对,”村长摸着额头上的汗,“你看看,还是人家文化人懂道理会说话。” “要是我们都走了,他们直接撤了,不救娃娃怎么办?”一个农妇哭着喊道。这帮家属不离开的原因,是怕救援不尽力。 忙碌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负责人和在场的子弟兵一个个铁青着脸,他们能够理解这些受灾群众的心情,但他们的战友同样身处险境,这样被质疑,谁心里也不好受。他们解释了几次,会竭尽全力,但是家长非让他们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不找到孩子们绝不撤退。这是不符合常理和规定的,救援人员的命也是命。但是他们不能跟群众产生争执,也不能强迫,只能咬紧牙关不反驳,继续做思想工作。 “请你们相信,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的。”负责人一遍又一遍地保证。 “你们讲讲道理行不行?人家也是有爹有妈的孩子。”放下话筒的记者看不下去了。 “你们这些凑热闹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求求你们了,再派点人进去吧,好几十个孩子啊。” “我们不走,你们就让我们自己进去找好不好?” 家属们倒也不是纯心捣乱,一个个都六神无主,病急乱投医。 赵晓宇他们带来的救援队整理好装备,迅速出发。学生家长见到还有人往山里走,有人自发地就要跟上去。 许清荎拦在前边,赵助理也赶紧过去帮忙。 “大家不要跟着,这是我们请来的专业救援团队,咱们跟上去只会拖慢他们的速度和效率。” “他们是不是只救你家人啊?” “你们是那些勘探人的家属?” “不是,”许清荎面色沉下来,“我是陆野的……朋友,他是替郑老师带队的,跟你们的孩子在一起。他虽然不是老师,但他不会离开学生,救援队找到任何人都会尽全力带出来。我就等在这里,你们谁干扰救援,别怪我不客气!” 一顿疾言厉色,加上有几个学生家长见过陆野,一时倒真安静了下来。 “小陆人是不错的,人家本来都要走了,是跟着遭了灾。”有人小声说。 “不是爹妈,也不是媳妇,来了个朋友,说话能信吗?” 赵晓宇朝负责人眼神询问,得到认可之后,打开手里的平板电脑,高声道,“最新卫星预报显示,马上要有一场大到暴雨,你们先走要是不走的话,一会儿想走也走不了了。” “你们都走,我留在这儿盯着,谁要是信不过,村长换他来当。”头发花白的老村长忍无可忍,发威道。 最后几辆卡车打着了火,做出即将驶离的架势,家当已经上车的村民随即慌了,犹犹豫豫之间,被连拖带拽着,全都塞上了车。 随着车轮滚过泥土地的沉默声响渐渐远离,这片遥远僻静的村落重归静谧。剩下的人聚在村长家里,两个孩子的爸爸和小学校长陪村长留下来等消息,救援突击队所在的连队指导员带着三个小参谋和战士也守在这里,剩下的就是许清荎和赵晓宇。 时间一分一秒地熬着,最先进入灾区的突击队已经搜索了一片不小的范围,由于通往两山夹岸的唯一一座桥梁在地震中垮塌,他们的搜救被迫停滞。爱思卡救援队及时得到了这个消息,调用了直升机携带软锁装置进山,两个小时之后两方汇合。 利用装备优势,重新搭建通路,救援队跨过断崖,兵分四路继续搜救。 一个多小时之前,前方传来最新进展,突击队发现学生们散落的书包。爱思卡那边也通知赵晓宇,他们在山崖边找到了勘探队的设备,如果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他们有可能搜救到勘探队队员,但那不是他们的目标人物。赵晓宇将屏幕沉默地递给许清荎看,许清荎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其实是无所谓正确选择的,只能遵从命运。 可还不等进一步的消息,赵助理手里的预警系统突然啸叫,隔了一两分钟,政委的通讯器也响了起来。 挂断通讯之后,他表情严肃且沉痛,“暴雨提前,接到上级命令,搜救中止,立即撤退。”他身边的参谋同时将指令下达给前方突击队。 赵晓宇那边也接到了爱思卡队长的通报,他们正在撤回。合同里有规定,遇到极端不可抗因素,救援必须暂停。他们本质上是用专业技术谋生,不是卖命。 “就,就这么走吗,那孩子们怎么办?”两个娃都困在山里的爸爸瞬间脱力崩溃,校长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第124章 “唉!”村长重重地叹了口气,除了骂老天不长眼,谁也没有别的办法。 “你们先送群众上车。”政委命令道。 小战士把几个留守的群众送上部队的车,许清荎和赵晓宇拒绝离开,考虑到不能把救援队的人扔下,政委没有强迫他们两个。 遣送群众的车开出去十几分钟,突然电闪雷鸣,远处山间传来轰隆隆的山洪奔流的响声。 “不行,不能再等了,你们也走,我和司机留下。”政委有些急了。 许清荎看了赵晓宇一眼,“你和他们走吧。” “许老师,”赵助理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但残忍道,“留下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我知道,”许清荎点了点头,“所以你们走吧。” “你也不能留下。”政委推了他一把,“一旦发生泥石流,这里会被掩埋,先出去,警报解除了再组织救援。” 许清荎明白,在场的人都明白,那时候就更没有希望了。 赵晓宇和几名战士已经上了车,政委拉着许清荎走在后边,“年轻人别意气用事,”他沉重地劝慰,“你的朋友要是知道,也一定不希望你……” “爱人。” “什么?” “他是我的爱人。” 政委愕然的瞬间,许清荎猛地摆脱牵制,转身冲向山脚下。在倾盆而下的暴雨中,他什么也看不清,跑得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即将踏入山谷之前,他被小土坡绊了一下,整个身体飞了出去,正撞上刚刚下山的搜救队员。 许清荎被扶了起来,他有点儿懵。 最前边,是爱思卡的队员扶着勘探队陆续下山,后边不远处,突击队的战士连背带抱着一众学生。 许清荎使劲用手背抹着眼前的水帘,终于在队伍中间,看到了他企盼的身影。 陆野见到他的一瞬间,全身血液倒流,他本已脱力的躯体爆发出莫名的力量,从人群中挤过来,用尽全力将许清荎抱进怀里。 “你怎么来了,多危险啊!”他后怕地埋怨。 这大概是一个极短的拥抱,却深深地刻进了他们的生命里。 山间不断传来的碎石崩塌的震颤和嘶吼的洪流容不得耽搁,他们顺着队伍往车那边走。突然,另一位老师惊呼了一声,“土豆哪去了,怎么少了一个孩子。” 陆野抓着许清荎的手回头,“过了索道之后,下了那个山坡我还看见他了。” 突击队长问,“还有没有人见过那个孩子?” 大家纷纷摇头。 “能记住最后看到他的位置吗?”队长问。 “可以。”陆野肯定。“不远,大概直线距离一公里的位置。” “那咱们两个回去。” 陆野手腕蓦地一痛,许清荎抓住他的手在剧烈地颤抖。他从对方瞳孔中看到灭顶的恐慌,许清荎说不出阻止的话,但他放不开手。 陆野感同身受他的惶遽,他拍了拍许清荎的手背,坚定道:“你陪我。” 第70章 逆着逃生方向走回头路,是灾害救援中的大忌。但每每总有逆行者,衡量自在人心。 在之前的地震中被破坏的山体结构像一颗颗定时炸弹,四面八方不时滚落巨石与树木。暴雨冲刷中的山坡无路可走,这一千多米的回头路都是手脚并用爬上去的,要比刚刚下山时艰难许多。好在,是靠近山脚下的缓坡,角度不是很大。 许清荎死命地扒着泥土的十指血迹斑斑,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陆野身后,用疼痛强行压下心头那些遏制不住的悲观念头。 谁也不舍得将一个孩子扔在即将逃出升天的地方,突击队长按照陆野的指路,拐过两个岔道口,终于在一个土坑里边找到了摔进去的小土豆。孩子吓傻了,呜呜的哭喊声被雷雨掩盖,根本传不出来。 三个人来不及喘口气,赶紧把孩子捞出来,原路返回。 队长走在前边,护着孩子。陆野牵着许清荎,在他身前半米处不时回头。许清荎恐高,一点也不敢往两旁看,他目之所及那一点点可视的角度一错不错地盯着陆野的步伐。所以,在他不小心滑了一步,陆野转身扶他,自己反而一脚落空,挂在山边的时候,许清荎紧紧拽住了他。 他闭着眼眸,两只手死死抓着陆野的手腕。他知道自己的恐高反应是控制不了的,他不能看,他怕他会脱力拽不住。 “松手。”他听到陆野朝他喊。 牵着孩子的队长停下脚步望过来,陆野吼道,“你们先走。”队长探头看了看,抱起孩子继续往下走。 许清荎无视陆野的要求,他紧闭双眼一个劲摇头。他感受到陆野在试图一个个掰开他的手指,他战栗着又抓回去。 身下的石头在剧烈的晃动,他没有力量将人拽上来,但他也绝不会松手。 僵持了几分钟,他知道陆野一直在朝他喊话,但除了最初的“松手”之外,在瓢泼的雷雨中,他关闭了五感,听不清,也不想听。 直到陆野放弃挣扎,也不再试图掰开他因为血液骤压而肿胀的手指,他才复又听到陆野说,“跳下来,和我一起,跳下来。” 许清荎像被蛊惑了,一瞬间紧绷的躯体软下来,本就被拽得探出半边身子的姿势无力维持。他倏地松力,在强烈的下坠失重中意识陷入黑暗。 最后一刻,他感到绝望而释然。 第125章 不知昏迷了多久,也许很短,也可能无比漫长。 许清荎醒来的第一眼,思维茫然且麻木。他身处雪白宽敞的病房,入目是棚顶的节能灯。他没什么疼痛的感觉,好像五脏六腑和四肢都不是自己的。记忆的闸门不由他做主,失去意识之前的片段山呼海啸一般塞满了他空洞的脑海。 许清荎眼眶通红,瞥见站在他旁边盯着的小护士,用低哑到近乎呓语的声音问道:“他怎么样?” 房间里太安静了,所以即便许清荎声量极小,护士也听清了。“您问的是谁?” “跟我一起送来的人。” “没有啊,”小护士诧异,“没有跟您一起送来的病人。” 许清荎知道这里不是县医院,他大约是昏迷了不短的时间,被转过院。 陆野呢,是伤重不能够移动,还是根本就……他控制不住地自己吓自己,在他的认知里,从来都是祸从天降,没有过劫后余生。这一次,他明明已经躲得足够远了,他没有靠近那个人,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呢? 为什么他还活着,他在这里做什么?许清荎抬起被纱布包裹着的手,试图拔下手背上的针头。 “欸,您别动啊。”小护士吓得赶紧阻止,“您想起床吗,我替您拎着,您别动手。您现在全身上下都没问题,就这双手伤得最重。” 他居然只是伤到了手,许清荎倏地停下,随即猝不及防地崩溃,“陆野,陆野……”他低喃着,泪水如肆虐的山洪。 “陆总,您找陆总吗?我去喊他,他刚刚被医生叫过去。” 小护士都跑到门边了,许清荎才猛地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什么。 “没事,你说陆野没事?”他几乎是耗尽了所有的勇气在确认。 小护士被整懵了,“他一个大男人,从几米高的地方掉下来能有什么事?” 陆野推门进来的时候,正赶上许清荎和小护士大眼瞪小眼,都在恍惚对方是不是正常。 小护士见到救星一般,“陆总,你可算回来了,许先生找你。” 陆野快步走过去,许清荎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却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缓慢地将人抱进怀里,“感觉一下,有温度的,我两天没洗澡了,还有汗味呢。” 护士从外边带上门的声响好似一个开关,许清荎浑身震了一下,他飘在半空中的意识在陆野怀里一点点落实。理智回归,他才醒悟过来刚才护士的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一切有迹可循的,陆野那么坚定地让他放手,还有,队长只是看了一眼就没有管他们…… 许清荎使劲在陆野背上锤了一拳,“你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你疯了吗?嘶~~~”后知后觉地,肿成猪蹄的手钻心地疼。 是啊,他疯了,疯得孤注一掷,不死不休。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也永远不会告诉许清荎,被困在山里的五十多个小时,他没有后悔过。 陆野把他两只手从自己背后扯过来,小心翼翼地放下,“你悠着点儿,自己靠手吃饭的,不知道吗?” 许清荎滔天的怒火和委屈不知道朝哪撒,“失业了也饿不死,不用你管。” “不行,”陆野逗他,“咱家不能两个人都不工作吧?” 许清荎一噎,这人的心是真大,这时候还有心思说些有的没的。他气鼓鼓地,不搭话。 “算了,”陆野给自己找台阶,“要不还是你休息,我回去挣钱好了。” 许清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跑够了?” “嗯,”陆野郑重地点头,“该找的都找到了,再不走了。” 他起身,在许清荎疑惑的目光中,走到柜子那边,取出了之前箱子里的录像机。 陆野转过头来,朝他晃了晃,“一起看看我的收获?” 他漆黑的眼眸中仿佛坠着漫天星光,能够照亮所有的前尘过往。许清荎心尖不可遏制地战栗,好像有什么陈年疮疤亟待去腐生肌。 陆野侧坐到床边,许清荎向里挪了挪,两人一同靠在床头上。摄像机早已充好电,他原本迫不及待地想要用邮箱发给许清荎,又担心他一个人看会没有人照顾到激动的情绪,忍了又忍。订好了机票,又一连串的意外,才拖到这一刻。 陆野打开小屏幕,郑重地按下播放键。第一个固定的镜头,就让许清荎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没出息地滑落。 画面上的婆婆比记忆中老了很多,但他还是能一眼看出来,是他们在陆家村的邻居,平时父母做工,白天经常帮忙照顾他和妹妹。 婆婆没见过录像机,一开始有点紧张,陆野安抚了好一会儿,让她忘了机器的存在。 婆婆说话有口音,年岁大了牙口不齐发音模糊,逻辑也有点儿乱,但许清荎每一个字都听得懂听得格外清晰。 她说,“哎呦,那个小娃娃长得好看哦。作孽哦,可能是生病了,被该死的人贩子扔了,捡回来的时候烧成个火炭,好不容易退烧了,什么都不记得了。送去过福利院,没几天又烧得快死掉了。小华夫妻俩心眼儿好,又没有儿子,就领回来养着了。” 她说,“那些没良心的,小华是在矿里,是为了救工友才落在最后砸死的,当时他们都承认。后来,村长看孤儿寡母可怜,让他们出点儿钱,那帮白眼狼就变卦了。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些小兔崽子围着捡来的孩子又打又骂,说他是丧门星,是他克死了小华。孩子一直哭一直哭,小华媳妇怎么问也不说。她就挨个人家去敲门,让他们给娃娃道歉。他们不开门,小华媳妇在村口坐在地上哭,哭他家男人是救人的英雄,哭他家儿子很乖,凭什么被他们糟蹋。” 第126章 婆婆用干枯的手抹着眼泪,“小华媳妇怕孩子再受委屈,说什么也不留在村里了。听说小华远方家的表哥在大城市里发达了,他们就投奔去了,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两个娃娃都不小了吧,结婚生孩子了吗?” 视频的最后,陆野点了点头,“嗯,不小了,过得挺好,您放心。” 陆野放下手里的物件,把许清荎的脸捧起来,用纸巾温柔地擦着红肿的眼睑。 “原来小时候就是个小哭包啊。” “才不是,”许清荎打着哭嗝,“我还手了,打得他们满地找牙。” “是吗,这么厉害?”陆野失笑,“那我还给你报仇了呢。” “报仇?” “嗯。” 许清荎汗毛竖了起来,“你干什么了?” 陆野举起双手,“我没做违法的事。” “你到底干什么了?” “我半夜拉着板车,去那几家门前堆了牛粪。” 许清荎的表情由担心、震惊转而一言难尽:“……”他推了陆野一把,你离我远一点儿。 “啧,”陆野双手凑上去,“你怎么没良心呢,闻闻,早就洗干净了。” 他何止做了这些,将近二十年前的矿难,证据几乎消失殆尽,认定见义勇为非常困难。但他没有放弃,努力到竭尽所能为止。只不过,没有结论之前,他不打算讲。 第71章 (完结) 正午炽热的日光透过宽大洁净的玻璃窗照进来,散做丝丝缕缕的暖阳,笼罩着整个房间。 许清荎心绪起起伏伏,有些失神地坐在病床边缘,好半天没再说出话来。 陆野把握着节奏,怕往事的冲击对许清荎情绪造成太大的波动,他转移了话题。 他从柜子里取出木雕和素描本,刚要翻开,许清荎伸手压了上去。 “干嘛?”他挑了挑眉,“想耍赖不承认?” “承认什么?”许清荎装傻。 陆野动作顺着他,松开了手。 嘴上不放过,“承认对我一见钟情。” “你胡说什么?”许清荎白他一眼,“你一把把我胳膊拽脱臼了,我得是有多花痴才能钟什么情?” “还装?”陆野挂他鼻尖,“运动会明明在那之前。” “什么运动会?”许清荎打定主意拒不认账。 陆野目光往素描本上瞟,许清荎拿起来,藏到身后,倒打一耙,“你偷看我隐私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陆野瞄到他烧红的耳尖,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行了吧。” 许清荎又霸道地把木雕小猪也抓了过去,“这个也还给我。” 陆野无奈,“祖宗,给你,都给你,别动你的手了行吗,真成猪蹄了。” 说话的工夫,护士又来敲门,各科医生凑齐了来会诊。许清荎的昏迷是精神高度刺激和肌体极度疲惫造成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当时在县医院简单处理了手部伤口,陆野便直接做主做直升机转移回来。以至于,陆骁落地扑了个空,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现在再全方面检查一遍,也是为了安心而已。结论自然是没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出院,只是手上的伤口需要往返换药。 陆野征求许清荎的意见,还有两个消炎的吊瓶没有打完,今晚和明早再换两遍药,就可以不用再频繁折腾,干脆在医院多住一晚。 “正好,”陆野若无其事地试探,“我好久没回去住了,今天让晓宇带家政去仔细收拾收拾。” 许清荎没说话。 陆野再接再厉,“先不搬,两边住着也行,反正等你的手恢复好了才能上班……” “明天回去收拾东西,”许清荎得是有多硬的心肠,才能继续无动于衷,“不过我手不方便,只能动嘴。” 陆野怔了一瞬,转过头去,掩下心尖猝不及防的悸动,“嗯,不用你动手。” 两人中午吃了医院配餐,许清荎手不方便,陆野一口一口地喂。吃完了,用湿巾仔细帮对方把嘴角擦干净。 “叫人。”他扔了湿巾,拍拍手道。 许清荎斜睨他,“叫什么?” “我这么伺候你,”陆野挑眉,“喊个哥哥不过分吧。” 许清荎给了他一记眼刀,缓慢地吐出三个字,“美的你。” 所有的旖旎气氛一扫而空,他们两个还真就不适合腻腻歪歪。 “行了,别逗我了,”许清荎澄亮的目光从陆野身上滑到桌面上的摄像机,他说,“我准备好了。” 陆野深呼吸,“好。” 他再次拿过摄像机,却没有打开。他说,“我顺着线索查下去,耽误了一些时间。”轻飘飘的一句,略过了几多艰辛波折。二十多年前的事,又基本上没有多少线索,哪是说查就查得到的。陆野从国外雇了专业的私人事务调查公司,又走了周毅的关系,从许家村周边开始逐渐扩大范围,本省和临省几乎所有的县级市级派出所他都一一去过。执念成魔,灰头土脸。 或许是得益于钞能力,也可能皇天真的不负苦心人,当他在一条又一条地翻看前后三年之内的失踪人口报警信息的时候,当许清荎父母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他几乎喜极而泣。 陆野轻声告诉他,“你父亲是省级勘探研究院的专家,母亲是地质大学的副教授。他们都是各自领域的杰出学者,结婚比较晚,生下你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十岁。” 第127章 “……是吗?”许清荎觉得有些魔幻。 “你父亲高大帅气,不过妈妈更漂亮,你长得很像她。”陆野直白地形容,在看到照片的瞬间,他便确认了,他找到了。书香门第的老来子,原本该是多么幸福顺遂的人生。 “你走失的那一年准确来说是四岁半,不到五岁,当时被人贩子捡到带离了当地,才没有被及时找到。可能你长得比一般孩子高一点,所以许家夫妇收养你的时候,把年龄写成了六岁。他们不符合收养条件,一直没有上户口,客观上也导致了寻找困难。” 陆野停顿了一下,“按实际年龄,你可能真的比我小。” 他在试图宽慰许清荎紧绷的神经,但显然,接下来要说的事,连他自己也感到压抑。 “他们都不在了吧?”许清荎问。 陆野攥紧了拳心,“你父亲八年前去世,母亲是前年走的。”唯一的儿子丢失之后,母亲辞去了大学教师的工作,随父亲的勘探队走南闯北,走到哪找到哪。艰苦的环境和压抑的心情摧磨着本就不再年轻的躯体,积劳成疾,心病叠加。 在寻到这样残酷的结果时,陆野曾动过隐瞒的念头,也无数次被后悔愧疚折磨得彻夜难眠,他为什么要赌气,浪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 “他们一直在找你,直到生命的最后,没有放弃过。” 许清荎感到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悲哀,但也没有那么地无法接受,他原本没有什么奢望,不能因为意料之外的获得,而去贪念更多。 遗憾总是刻骨铭心,但他早已习惯。 许清荎把手放在陆野的手背上,五指嵌了进去,既然分不开扯不断,那他不能一直做只知索取的那一方。 “你去甘肃,是去找人?”许清荎继续问。 “嗯,”陆野调整情绪,“我是去找你父亲的同事,徐阿姨。出事那一年,他们在进行一个稀有金属矿产的勘探工作,住在临近的一个渔村里。时值暑假,你母亲带你去探亲。正赶上台风过境,大家都参与到抢险中。徐阿姨是队里的随队医生,也带着上初中放假的孩子,你父母把睡着的你送到她那一起看着。后来,半夜村里有个妇女早产,徐阿姨赶去帮忙,让他儿子照顾你。小孩子贪睡,熬不了夜,等大人们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丢了。” 许清荎点了点头,“之前想不起来,你这么一提,我好像有点印象。我小时候怕打雷下雨,可能是夜里惊醒了,就自己走出去找人。” “这些年,徐阿姨一直特别内疚。虽然后来工作分开了,她也一直在帮着找你。她手里留了很多你和家里人的照片、录像,我这次去都翻拍了回来。她本来是让我把原件带回来的,但我想问问你的意见再决定……”陆野将两人交握的手掌翻过来,另一只手也覆盖上去,他问,“你愿意去见一见她吗?” 许清荎思索了许久,点了点头。 陆野起身,把许清荎的头按在怀里,“我陪你。” 待养好了伤,约好时间地点飞过去,真正见到那一刻,许清荎比想象中的要冷静一些。也许是面对更加激动难过的老人,他实在没有办法责怪或是埋怨。一顿饭吃的断断续续,徐阿姨拿出了许多照片,都是那个暑假她帮两个孩子拍摄的,也有四岁多的许清荎与父母的合影。虽然,之前许清荎见过了他们的照片。但再次看到,有熟悉他们的人为他描述父亲是如何严肃而不失宽容,母亲怎样温柔俏皮,他们又是那样疼爱小时候堪称顽劣的他……许清荎在桌下紧紧攥着陆野的手,恍如从多年的梦魇中苏醒,一步步踏入现实。 临分别之前,徐阿姨郑重地交给许清荎一副保存完好的手绘地图。那是这二十多年间,父母走过的寻子之路。是他母亲亲手描绘下来的,几乎绕过了大半个中国。 许清荎一直隐忍的情绪在这一刻绷至极致,陆野顾不上旁人的目光,将他揽进怀里。 离开的飞机上,许清荎收到了徐阿姨的一条信息,“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除了你的健康平安,他们别无所求。” 生活回到正轨,很多事情改变了,也有很多依然如故。 许清荎搬到陆野的大平层公寓里,原本陆野跟他商量着要不要再买一套小一点的,好打扫。但这里距离jk很近,虽然陆野去了集团总部上班,但许清荎一个月有十多天到jk拍摄,还是很方便。后来,陆野庆幸没有盲目更换。再大的房子也禁不住许清荎折腾。客户送他的样品再也不用挂去咸鱼变现,转而全部摆放回家里。他还为了省钱,逼着陆野重操旧业,照着图片雕刻他想买但舍不得的木制摆件。更不要提超市家居用品区域那些打折的物件,一件八折,两件七折,三件五折,那必然是三件合适。 于是,三百多平空空荡荡的样板间,不出几个月,物满为患。 他们俩都不是偷懒的性格,工作上也并不懈怠,尤其折腾了大半年,欠下的债,着实得连轴转还一阵子。但无论多忙,每个月底的出行雷打不动,陆野承诺,陪许清荎走过地图上每一个角落。 这其中,赶上一次小长假,在去过地图上标注的一处山谷之后,难得时间充裕,他们决定去附近的景点溜达溜达。年少时的坎坷窘迫,导致他们都没有看过太多的风景。 面对一眼望不到顶的高山与脚下奔涌的河水,陆野突然福至心灵。他没有什么准备,匆忙地从旁边的草丛里摘下一根长一点的野草,编成指环。他单膝跪下,“许清荎,你愿意……”他磕巴了一下,在许清荎玩味的目光中,无奈道:“娶我也行。” 第128章 许清荎抬头望了望天边,又低首凝视眼前人,他憋不住笑了半天,“好,我娶。” 陆野将指环套在他的无名指上,落下一吻。 叔叔,阿姨,你们如果能看到的话,希望你们放心。余生,他再也不会是一个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