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团酷]神啊,求你垂怜我们》 深夜的访客 时间是渐渐转凉的初秋。 空中开始飘起了细雨,城镇中唯一的教堂巍巍矗立在黑夜中,尖塔上的十字架倨傲俯视着脚下灰沉沉的石板路。 幽暗中有股诡譎不安的氛围。 礼拜堂内回盪着酷拉皮卡轻巧的脚步声,他正不疾不徐点亮窗边的蜡烛。 火焰映照在那双蓝眼睛中,如落日的馀暉无限美好,带了点若有似无的愁绪。 砰砰砰! 教堂的大门传来了急迫的敲门声,酷拉皮卡只得放下手边的工作,提着一盏烛火到大门口来探个究竟。 「请问是什么人?」他朝着门外的访客问道。 「我们是路过的旅人,外面现在正下着雨,是否能开门让我们避个雨呢?」 门外那男人的声音清朗,不卑不亢的语调展现出礼貌的态度。 「请稍等一下。」 教堂是欢迎任何人的,这是牧师一直以来的教诲,于是酷拉皮卡解开门閂让他们进了教堂。 鱼贯而入的总共是十二个人,由于穿戴着深色的斗篷将脸遮住,看不出是什么样的身分。 最前面领头的男人先摘下了帽兜,竟是一张年轻的俊逸脸庞,有着沉浸在浓浓夜色的漆黑眼珠,微微上扬的薄唇带着几分桀驁不驯的优雅。 「谢谢你让我们进来。」 「不客气」少年对他点了点头。 「我是酷拉皮卡,牧师这个月外出佈道了,教堂暂时由我管理,有什么需求直接问我就行。 现在先去帮你们找些擦乾身体的毛巾...」 男人低着头表达谢意,酷拉皮卡这才注意到他隐藏在瀏海下的白色绷带,从额前到后脑勺缠绕了好几圈,却不像是头部有受伤的样子。 但少年没有多问,人总会有几个想要遮掩的秘密。 善恶的审判是上帝的工作,不是我们这些带罪出生的人们应该做的事。 再说教堂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唯一称得上有价值的只有那台管风琴。 琴本身并非特别名贵,就凭它是某位逝去的音乐大师曾经演奏过的乐器,就有不少人特地前来瞻仰它的风采。 礼拜堂尽头的管风琴透着光润的色泽,这是身为风琴师的酷拉皮卡每天悉心保养的结果。 少年在最里面的橱柜找到几条乾净的毛巾,正穿越长廊回到礼拜堂时,听见了管风琴的演奏声... 仅仅是起头那狂放的几个单音,奔涌而来的不详预感立即揪紧了酷拉皮卡的心脏... 是d小调触技曲与赋格。(註) 随着主旋律在下行音阶流动,紧接着迎来的是急速的变奏,弹奏者完全发挥了管风琴极具渲染力的音色,在激情壮丽之中,却能听出其中吞吐有致的每个音符。 酷拉皮卡加快了脚步,映入眼帘的管风琴演奏者果然就是那个人。 他一开始就注意到男人灵活又纤长的手指。 那是一双适合弹琴的手。 跳跃的琴键堆叠出惴惴不安的曲调,将周围的空气捲入看不见的巨大漩涡之中。 处于中心的黑发青年在弹奏时闭上了眼睛,烛光柔和了他脸上的表情,呈现出极为纯粹的怡然自得。 如此衝突的对比,使酷拉皮卡怔住了半晌才终于理解到... 这是一个沉溺于罪恶中无法自拔的人。 如果神是仁慈的 为何让这样的恶魔有着如此迷人的模样呢。 註:toccataandfugueindminorbwv565,巴赫最着名的管风琴曲,原为测试管风琴音色而作,现常用于恐怖情境的背景音乐。 月光下 幻影旅团。 表面上看来,他们是巡回旅行于各地的乐器调音师,身为团长的库洛洛,当然也对这个教堂着名的管风琴略有耳闻。 但比起琴。他还是对「人」感兴趣多了。 避雨的那天晚上,当库洛洛发现少年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手指上,就马上推测出酷拉皮卡就是这座教堂的风琴师,也对眼前美丽的金发少年產生了些许好奇。 擅自演奏那台管风琴,多少也是想引起注意。 酷拉皮卡没有打断那场弹奏,直到曲子结束,库洛洛表示愿意为管风琴调音,只要提供他们几个住宿的地方,他才看见那双蓝眼睛一闪而逝的犹豫。 但少年最终没有拒绝这个请求,于是一行人当晚就在教堂后面的客房住了下来。 虽然并非预定的计画,但团员们没有抱怨,他们早就习惯了团长的任性而为。 管风琴是种特别难保养的乐器,一根根的风管、音栓、琴键从检查、清洁、保养到调音,依琴的大小可能要花费将近一个月,但这台管风琴的状态维持得不错,库洛洛推测真正需要的时间会缩短一些。 他们从第二天就开始了工作。 酷拉皮卡则从早上开始在教堂清洁打扫,修剪周围的花木,晚上再一一点上照明的蜡烛。 这期间库洛洛发觉两人的目光交会了好几次,但对方总是马上把头转开,或许少年凭着直觉所以对自己保持着警戒,反而让男人觉得越来越有趣了。 到了第三天晚上,酷拉皮卡正要开始点蜡烛时,库洛洛在这时走上前来。 「我来帮你点蜡烛吧。」 抬头对上了那迷人的笑容,这次他总算没有把视线移开。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酷拉皮卡拿出另一只烛台交给了库洛洛。 少年被烛光照亮的脸庞真的非常美。 火焰摇曳在那对眼眸里,变成了水波粼粼的湖中月色。 库洛洛看见自己的倒影也在其中闪动着。 「谢谢你们帮忙调音。」酷拉皮卡这才说道。 「如果牧师正在这里,他肯定会高兴地认为你们来这里是上帝的旨意...」 察觉少年的话中有话,库洛洛轻巧地回答着。 「这份感谢我们就收下了,不过我也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呢?」 没想到问题又被丢了回来,这次酷拉皮卡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管风琴的调音其实很困难,精通的人也很少,我看你们做起来却是游刃有馀的... 这琴对教堂来说很重要,就交给你们了。」 语气十分诚恳,想必是少年的真心话。 「真高兴能得到“你”的信任。」库洛洛说。 「除了我,神也会看着的,毕竟是在教堂里呢。」 「你这样说让我以后在教堂都得战战兢兢了...」 听出库洛洛话语中的自嘲,逗得酷拉皮卡笑了出来。 「我还是喜欢待在外面呢,等点完蜡烛后一起来吧?今晚月色很美呢。」 库洛洛微笑着举起手来,像弹琴一般在空中点了点修长的手指。 酷拉皮卡马上从指法认出了那首曲子。 是月光奏鸣曲。(註:第一乐章) 晚风微凉,皎洁的明月照耀着两人随意坐在石阶上的影子。 「都因为你,现在脑中都被那首曲子佔据了...」金发少年小声嘀咕着,但不能否认的是月色确实很美。 听到这样的抱怨库洛洛微笑了。 「像是这样吗?」 男人再度举起手指,开始在半空中弹奏了起来。 每一次轻点的动作,虽没有发出声音,酷拉皮卡却能听见钢琴键正确敲打在每个音符上,那拨动心弦的慢板曲调,有着深情的温柔,更是悲悽的叹息。 根本不存在的音乐,只有彼此能够听见。 这样的感受比月色更让人沉醉。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男人的黑眸看来不可思议的清澈。 「什么问题?」 「你...为什么不祷告呢?」 金发少年顿时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像是被看穿了内心深处的秘密。 在纯凈的月光下,是无法对自己的心说谎的。 「...我只是发现,神从不会为你的祷告实现愿望...」酷拉皮卡说道。 「祂就只是看着而已。」 註:贝多芬第十四号c小调钢琴奏鸣曲,相传是献给他的钢琴学生也是恋人的贵族小姐茱丽叶(giuliettaguicciardi),两人因身份悬殊而无法相守。 约定 「牧师,为什么我没有家人呢?」 稚嫩的嗓音向黑袍的神职人员问道。 「酷拉皮卡,有些事只有神才会知道,你只需要相信“神爱着每个人”就可以了。」 「如果我每天祷告,祂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牧师伸出他的大手拍了拍孩子的头,语气是那样的诚恳。 「一定会的,酷拉皮卡。」 又做那个小时候的梦了。 少年在晨曦中睁开了眼睛,从窗帘缝隙透进房间的阳光如他的金发一般灿烂。 自从放弃作为宫廷乐师的学徒,回到这个偏远城镇的教堂已经过了半年,他也渐渐习惯了平静的生活。 只是现在让那些人暂住在教堂增添了不少变数。 因为知道牧师会高兴所以同意了调音,另一方面还不清楚他们真正的底细,贸然拒绝也不是个好办法... 特别是那个男人。 昨晚是有些松懈了,酷拉皮卡十分后悔自己的坦承,已经不再祷告这个祕密可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 被人抓住把柄的感觉真不好。 正想着如何避开库洛洛,没料到一打开教堂大门,就看到黑发的英俊青年正仰望着礼拜堂中央金色的大十字架。 阳光照耀着斑斕的花窗玻璃,洒落了一地繽纷的色块,竟让这男人巧妙地和教堂的氛围融合在一起。 「早安。」 察觉到接近的脚步声,库洛洛转头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酷拉皮卡注意到讲台上佈置的花束,大概是从后院草坪上摘来的野花,整理起来也有模有样的。 「你帮忙佈置了花?」 「是啊,很好看吧。」 意料之外的善意举动,使少年原本就复杂的心情更加纠结了,一时之间不知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库洛洛。 「...你别再皱着眉头了,对这些花可是很失礼的。」 这人倒是理直气壮的。 「花也好,教堂也好,这些东西都是为了让人露出笑容而存在的呢。」 酷拉皮卡的良好教养使他无法一直对人板着脸孔,对方就是狡猾地利用了这一点吧。 「真麻烦你还特地佈置了花,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 「不就是你同意让我们住在这里的吗?」 少年虽嘴上不饶人,但库洛洛看出他并不真的感到生气,花朵或许发挥了一些缓和作用。 对这个男人,少年决定先发制人以抢回话题的主导权。 「关于祷告,你昨天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你是想问...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吗?或许是一种直觉吧。」 库洛洛摀着下巴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我看你这几天在教堂忙进忙出,却不曾将视线停留在礼拜堂的十字架上,才会这样猜测的...」 「明明忙着调音却有空关心别人?」 「那也是因为,有人一边忙碌也不忘“关心”着我们呢。」 但库洛洛真心所想的是,目光停留在美丽的东西是理所当然,更何况是眼前的少年呢。 「别担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特别是你最尊敬的牧师先生。」 审视着库洛洛深不可测的黑眼珠,这句话真正表达的是安慰还是威胁,还要视情况而定吧。 「我们做个约定吧。」酷拉皮卡说道。 「约定?」 「只要不伤害牧师和这个教堂,其他无论想做什么事都随你们高兴。」 摊牌到这样的地步,即使是库洛洛也感到惊讶了。 「当真?而且你没把自己包含在这里头呢?」 「只要确保了最重要的东西,其他的我会自己看着办,不用你担心。」 酷拉皮卡的眼神认真又充满着自信,歪着头的样子却有些楚楚可怜。 「把我自己也算在筹码里,还不够让你愿意答应这样小小的请求,手下留情吗?」 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男人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年虽有着柔弱的外表却意外的大胆,还谈条件呢。就这么有信心自己会对他感兴趣吗? 好吧 这次是他赌赢了没错。 「一言为定。」 黑发青年说道。 他在酷拉皮卡碧蓝的眼睛望见了巨大十字架的倒影。 以上帝为证吗... 「看来我们可以暂时好好相处了。」 「彼此彼此。」 金发少年此刻绽开的笑靨如花,大概这才是他最真实的模样吧。 周围的空气逐渐放松下来,酷拉皮卡这才不经意地喃喃说道。 「仔细想想,会发现祷告的事...就因为你也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你也认为神只是看着而已...对吧」 被少年这一提醒,埋藏在内心深处的记忆才翻腾了起来,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也是曾经祷告过的...」 库洛洛轻轻说着。 「只是祂从未实现我们的愿望。」 唯一能够依靠的,一直都只有自己而已。 灵魂 两人结束谈话后,库洛洛回头继续管风琴的调音。 他们将一根根的风管抽了出来,整齐地排列在墙边,这项作业耗费不少体力,大家都累得直接坐在地板上休息。 酷拉皮卡则趁着空档将原本摆在仓库的小钢琴拖到礼拜堂中央,并细心擦拭乾净。 这样在管风琴无法使用的期间,自己还是可以练琴。 终于将琴安顿好的金发少年坐了下来,调整一下椅子的高度,深吸了一口气,从他的指尖开始流淌出恬静淡雅的乐音。 演奏的是平均律c大调第一号前奏曲(註),相同的旋律来回转调,宛如穿梭在不同时空,因应频率的高低產生不同体验。 同中存异,异中求同,这是经过精密计算构筑出的极致理性之美。 团员们也听得入迷,眼镜女孩小滴忍不住先开口了。 「第一次遇到弹琴和团长一样好的人...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而已。」 「难怪会突然决定留在这里,团长还叫我们不准对教堂和牧师出手...」信长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 「但可没说不能动这个钢琴小子。」有着兇恶眼神的小个子飞坦说道。 「你傻了吗?他可是团长看中的猎物,敢抢是不要命了吗?」芬克士的讲话音量不自觉提高了起来。 「你们太大声了...」 原本沉默的富兰克林忍不住提醒道。 结束这首曲子之后,酷拉皮卡看向库洛洛的那双眼睛,如暗夜的星辰闪闪发亮。 「你弹得真好。」男人露出的微笑十分迷人。 「让我也忍不住想弹琴了...」 酷拉皮卡点点头,起身将钢琴让给了库洛洛,自己则站到他身旁两三步的距离。 只见他同样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巧地落下琴键... 竟然是同一首曲子。 宛转流畅的分解和弦在琴键上徘徊,这时男人的视线对上了酷拉皮卡湛蓝的眸子。 上扬的嘴角带着笑意。 原来是avemaria(註:圣母颂)吗? 这傢伙可真是爱捉弄人... 穿越了一百多年的时空,由另一位作曲家将同样的乐曲作为伴奏,搭配上虔敬的祈祷文,完成这首意境优美的演唱曲。 虽有些不情愿,但酷拉皮卡还是轻轻唱了起来。 sanctamaria圣母玛利亚 nuncetinhora,inhoramortrisnostrae 请你在我们临死之前 orapronobispeccatoribus 为我们这些罪人祈祷吧 amen阿们 清澈的歌声在空气中留下一丝意犹未尽。 两人的视线交会在一起。 除了音乐之外,那瞬间彷彿所有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这时从大门口传来的鼓掌声打断了思绪。 一位娇滴滴的贵族小姐走上前来,粉色的长发上装饰着雨滴形状的坠饰,还生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和粉嫩的小嘴。 她是镇长的女儿,妮翁.诺斯拉小姐。 「我都不知道你除了弹琴,还这么会唱歌呢,酷拉皮卡。」 妮翁之前偶尔会请酷拉皮卡教她弹琴,但对学习并不热衷。 「让妮翁小姐见笑了...」酷拉皮卡礼貌地回道。 「今天来是要商量活动的事吗?」 「是啊,时间就订在圣诞节那天,其他就照之前跟牧师讨论好的就可以了。」 诺斯拉镇长计画在教堂举办慈善活动,但妮翁却一副嫌麻烦的样子。 「爸爸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做做样子,结果连我也要一起帮忙...」 「妮翁小姐就别抱怨了,举办这活动大家都会很高兴的。」酷拉皮卡安慰道。 「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开心的...」 大小姐的抱怨似乎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办在教堂呢?明明从来没人见过,为何还会相信神的存在? 神又为什么让我们等到死后才可以上天堂?」 「我不太相信有死后的世界,明明更该思考的是如何活着才对。」 「我也同意这位小姐的看法呢。」 库洛洛在这时加入了话题,他对妮翁微微一笑,并礼貌地自我介绍。 「我是库洛洛.鲁西鲁。是酷拉皮卡的朋友。」 听到这样的说词少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既然现在活着,就该尽情去做想做的事呢。」 「没错吧,还是库洛洛先生有见地呢。」 妮翁的心情因此好了起来,还跟库洛洛多聊了几句才高兴地离开。 「谢谢你帮忙跟她聊天...」酷拉皮卡等妮翁走远之后才小声说道。 「你对这种人最没輒,对吧?」库洛洛不禁笑了出来。 「因为你太过温柔,容易被这种只在意自己的人牵着鼻子走呢...」 你不也是这种人吗? 现在酷拉皮卡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很难应付了。 「死后的世界不知道有没有,但我倒是相信有灵魂的存在呢...」库洛洛最后淡淡地说着。 「真意外呢。」金发少年回道。 「不过...我也相信。」 刚刚的合奏,从男人的指尖串连而成的曲调中,酷拉皮卡嗅出了些许寂寞的味道。 「在你弹琴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你的灵魂呢。」 「...是吗」 库洛洛轻轻笑了,那表情或许包含着被人理解所感到的满足吧。 註: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well-temperedclavier),被称为键盘音乐的「旧约圣经」。 c大调第一号前奏曲后来被古诺(gounod)加上祈祷文及自创的旋律,改编为着名的圣母颂,有小提琴及声乐的版本。 故事中的歌词只是节录,也有改变前后顺序,并非完整的祈祷文。 苹果 相安无事过了几週平静的日子,一大早到教堂的酷拉皮卡却发现库洛洛今天不在。 之前由于过度在意那男人的一举一动维持紧张的状态,终于能放松下来。 待在空旷的礼拜堂,却莫名有些小小的失落。 金发少年结束例行的工作之后,发现时间还早,能赶在傍晚前去市集上买些东西。 确认锁上了教堂的大门,酷拉皮卡心血来潮绕了点路穿过那条美丽的林荫道。 这个时节树木已蜕变成耀眼的金黄色,明澄澄的落叶绵延在道路两旁,在这里走着偶尔还会踢到几粒小橡果。 三三两两的行人与少年擦肩而过,其中有不少是特地前来欣赏这景致的。 但像这个男人一样,在脸上盖了一本书就随兴躺在树下的,之前倒是没遇过。 棱角分明的红叶点缀在他的黑发、胸口和手臂上,看来瑰丽如画,却让少年联想起飞溅的艷红血花,心跳着了火似地加快起来。 就在酷拉皮卡一时走神之际,库洛洛或许是察觉到关注的视线,伸出手取下了那本书坐起身来,几片红叶因此翩翩飘落。 「…你在这里做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的尷尬,金发少年只好开口问道。 「正在午睡呢...」库洛洛的坐姿十分慵懒。 「你刚刚从教堂出来?要去哪里?」 「只是去市集买些东西...那我就先走了。」 酷拉皮卡将对话草草结束,一转身就要离开,男人却在此时站了起来。 「我也正想去市集,一起走吧。」 对这显而易见的谎言酷拉皮卡正想回嘴。一见库洛洛的笑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只要这个人想,无论如何都会跟来的... 两人不发一语走到了市集,酷拉皮卡在这里买了两三袋食物,回头看到库洛洛站在稍远的后方,两手空空像是等待着什么。 「你不买东西吗?」金发少年问。 「我刚刚才想到自己没带钱出来呢。」 酷拉皮卡觉得对这人生气真是白费力气。 「我来帮你拿吧。」 男人自然地接过了少年手上的两个纸袋,旁人看来大概就像结伴採买的朋友一般,少年已经无奈地放弃了挣扎。 「还想经过那里吗?」回程的路上库洛洛问道。 「你刚刚是特地绕到那条路去的吧?」 「嗯…好啊。」一直紧绷着神经让酷拉皮卡有些累了,先将一切拋在脑后吧。 一番折腾后已是黄昏,酷拉皮卡给了库洛洛一颗刚买的新鲜苹果,两人坐在林荫道旁的长椅上吃了起来。 「就因为吃了这个,才会被逐出乐园的呢...」黑发青年啃着苹果一边喃喃说着。 「人是因为分辨了善恶才会痛苦的,跟苹果没有关係。」酷拉皮卡简洁地回道。 「你的意思是...不该去分别善或恶吗?」 「…也不是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就像上帝造了白天也创造黑夜,既然有善也就会有恶,这是很自然的。」 「我还以为你会坚持着人不能作恶呢。」 库洛洛似乎对这个话题提起了兴趣。 「我只是认为…无论做什么都是一种选择,真想得到个正确答案,反而让自己烦恼呢。」 「我懂…善恶的界线本来就是模糊的。」 凉爽的秋风捲起了一把落叶,也让酷拉皮卡瞥见了库洛洛额上的白色绷带。 「...比起费心去判断事情的善与恶,有个方法可以更简单知道如何做才好,你想听吗?」 「愿闻其详。」 少年这才开始缓缓说道。 「去年教堂发生了粮食失窃,那段时间我和牧师靠着居民的救济才撑了下来…几个礼拜后小偷又来了,你知道牧师对我说什么吗? 神会把食物留给最需要的人。 但我瞒着牧师在仓库前设了陷阱,几天后抓住了小偷,他央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之后才不再来偷了。」 黑发青年静静听着,让少年继续说下去。 「我抓住小偷做了“正确”的事,却没感到快乐。牧师就算饿着肚子,仍然感到幸福。 为什么呢? 只因为他深深相信自己是被爱着的。」 「人活着都是为了自己,我想要“幸福”,不需要“正确”。」 酷拉皮卡继续说着。 「我或许无法像牧师一样,总是相信自己是被爱着...但看着他的眼睛时,可以稍微体会到那种感觉。 既然如此,我想要珍惜着这个人。」 「反过来说,如果做了某件事只有短暂的快乐,之后却感到更大的空虚寂寞... 那就是件不值得做的事,对吧?」 隔壁城镇传来了流言蜚语,被盗贼袭击的教堂里值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 强盗首领据说是个额头有着逆十字的男人。 库洛洛忍不住自嘲地笑了出来。 少年的话说进了心坎里,那些被认为极有价值的各种宝物,总在手里转眼就成为冰冷的金属,一件也没有被自己留在身边。 「所以,你并不想抓到小偷,只是想得到幸福?」 「其实我也希望小偷可以找到真正的幸福...」酷拉皮卡说道。 「或许他下次再来,我还分给他一颗苹果呢。」 「真好。」库洛洛说。 「苹果的话,谁都会喜欢呢。」 一口咬下,嘴里嚐到的滋味是挺甜的。 共犯 天是灰的。 先是几朵水花绽放在树梢上,没想到才一会儿功夫,就密密麻麻开满了整条街道。 这雨来得又急又快,酷拉皮卡赶忙抱起了装食物的纸袋,举起手臂遮挡着倾泻而下的清流。 「你要回去了?」男人问道。 「当然,你也赶紧回教堂吧。」 不知为何库洛洛在原地沉默了半晌,他毫不在意已经湿润的发梢,淡定地一如往常。 「可我现在真想弹琴。」 「...知道了」酷拉皮卡回道。「等等我帮你把礼拜堂的门打开,琴随便你弹。」 「我不想待在教堂。」库洛洛说。 「你知道,在那里我浑身不舒服。」 酷拉皮卡直视着那双濛上一层水雾的黑眼珠。 他知道这个男人正在不断测试自己的底线。 软弱的坚持拗不过库洛洛任性的请求,正一步步把少年逼入绝境... 最后两人在大雨中没有回到教堂,而是去了酷拉皮卡在教堂附近的旧公寓。 从这里二楼的窗户往外看,正好面对着教堂的鐘楼,屋子里的布置小巧温馨,在窗边就摆着一台钢琴。 当两人到家时已经完全溼透了。 金发少年随便找了条大浴巾丢给库洛洛,自己则到里面房间换了件衬衫和休间长裤,再用小毛巾擦乾了头发才回到客厅。 库洛洛直接将湿漉漉的上衣脱掉放在洗衣篮里,裸着上身只披着那条浴巾。 「我可以弹琴吗?」他走向了窗边的钢琴。 「你至少得把头发擦乾,不然会感冒的...」 金发少年思量着自己的衣服有没有尺寸较大能借给他穿的。 一旁库洛洛散漫地用浴巾一角抹了抹自己的头发,但还是落下了几滴水珠,他索性用手将湿淋淋的长瀏海往后一拨,那副模样有些不羈却实在好看。 惊觉到自己望得出神的少年赶忙移开视线,耳根感觉热了起来,也没注意到库洛洛意味深长而微微上扬的嘴角。 「不然你帮我擦吧...」 男人低沉的嗓音稍有些沙哑,却仍然好听。 金发少年只好无奈地走上前去,库洛洛坐在了钢琴椅上,高度刚好让酷拉皮卡可以站着帮他擦头发。 两人的距离比想像中靠近,少年抿着唇压抑住狂乱的心跳。 原本缠在头上的白色绷带已有些松脱。 「把绷带拆了吧?」酷拉皮卡问。 「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库洛洛声音如恶魔的囈语。 「再继续下去,就无法全身而退了...」 男人一仰头对上了酷拉皮卡的目光,近在眼前的黑眸深处燃烧着熊熊火焰,化为黑色的浓烟鑽进鼻腔,呛入了肺,使他感到呼吸困难。 酷拉皮卡本能地想要后退,却被库洛洛抓住了手腕无法动弹。 男人俯身向前吻了他。 起初只是简单地触碰着,酷拉皮卡感到讶异又僵硬,却也没有躲开。于是他进一步轻轻吻着,确认得到少年的回应后才满意地放开。 酷拉皮卡的手指勾住了男人的黑发,使绷带因此掉落在地板上。 露出库洛洛前额的逆十字。 「这样你也是共犯了呢。」 那个灿笑的表情像得到糖果的孩子般天真。 「现在我可以弹琴了吧。」 纤长的手指轻抚着黑白相间的琴键,库洛洛开始演奏的曲子是升c小调幻想即兴曲。(註1) 这首与月光奏鸣曲(见本故事第二章)有两个小节完全相同,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自由奔放。 如这场骤雨带来的短暂梦境。 打从一开始,一切就已经失去了控制... 酷拉皮卡早就无法阻止自己。 「你给我等一下。」回过神来的金发少年拙劣地想要掩饰双颊的緋红。 「湿答答的裤子不准坐在钢琴椅上。」 「...你真想要我连长裤都脱掉?」那人的语气听来很是无辜。 「总之你给我起来...」酷拉皮卡感到脑袋发热,开始认真生起气来。 「明明在别人家里还这么嚣张。」 外头的雨只下了一阵子就停了。 藏在乌云后的是一轮满月,却被谁染上了一抹血红。 「今天晚上团长没回来呢...」 小滴在教堂的窗边欣赏着难得一见的緋色月食。(註2) 「但我们还是要去吧?」 大块头的窝金早就站了起来,久没活动筋骨快把他闷坏了。 「当然。」侠客伶俐地下了结论。 「只是先去探探宝物的状况,还没要真正出手,我们自己就可以行动了...」 「希望诺斯拉的宅邸会是条大鱼。」 註1:幻想即兴曲(fantasie)在萧邦死后才被发表,是深受世人喜爱的代表作,也是需要高度技巧才能驾驭的困难曲子。 註2:今天(2021.5.26)可以看到超级血月唷。 落泪之日 到第二天早上库洛洛才回到了教堂。 在团员们面前的那双黑眼睛总是深沉,是他们深信不疑的领导者。 「昨晚探路的结果如何?」男人问道。 「他们的警备极度松散,恐怕是从未发生过偷窃抢劫吧,只要一到晚上就完全没人巡逻。」 侠客口齿清晰地向团长报告。 「我们也确认了诺斯拉家的宝物,全部藏在地下室里。」 听到这库洛洛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诺斯拉家小姐的房间呢,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咦?就是上次来过教堂的那个小姐吗?她的房间我们没…」 「因为信长和窝金后来打了一架。」小滴用天真的语气爆料道。 「怕会打草惊蛇,所以有些房间没检查我们就先回来了...」侠客扶着额头无奈地补充道。 「团长为什么在意呢?」 「也没什么。」库洛洛说。 「只是上次见面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好奇罢了。」 「怎么办,要再去一次吗?」 「不用了。」库洛洛轻拍手掌表达决断。 「直接下手吧,今晚就行动。」 收留旅团待在教堂,到现在差不多满三个星期了,今早酷拉皮卡看见库洛洛正独自为管风琴作最后的调音确认。 「快完成了吗?」 金发少年从库洛洛的背后凑近了些问道。 「是啊,只差最后一步了…」 酷拉皮卡察觉男人的话似乎还没说完,于是默默看向了对方。 这时库洛洛动作也停了下来,回头望了少年一眼,还来不及解读黑眸里的情绪之时,对方却马上回避了视线。 「怎么了吗?」 「没什么。」 男人瞬间变得十分冷淡,碰了一鼻子灰的酷拉皮卡只得自讨没趣地离开。 「搞什么嘛...」等走远了少年才小声嘀咕着。 夜晚毫不留情拉开了序幕,旅团如计画那样轻松翻墙潜入了诺斯拉家的大宅。 其他团员们直接前往放置宝物的地下室,库洛洛则独自行动,找到了妮翁的房间。 一进到房间他就马上把门关上,使眼睛慢慢习惯了黑暗。 黑发青年的动作很轻,不想吵醒了沉睡中的人,不是怕被抓到,只是要善后挺麻烦的。 在妮翁卧房外还有个精緻的会客厅,库洛洛环视了四周的环境,最后在一整面墙的书柜前停下脚步,她看起来实在不像拥有这么多藏书的人。 仔细检查发现到柜子最右边有个突起的把手,十之八九这就是密室的入口了。 正打算拉开把手时,库洛洛却顿了顿,他知道现在房门外有谁在那里。 男人猛一转身迅速打开了房门,外头的金发少年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惊讶之馀马上往后退了好几步。 万籟俱寂,只剩下两人在静悄悄的长廊上对望着,一时之间谁也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在这里?」除了这句库洛洛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我偷溜进来的」少年迟疑了一下淡淡回道。 「我看你们全部不在,也大概知道妮翁小姐有些自己的收藏…」讲到这里酷拉皮卡话也接不下去了。 还不是你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在意。 「你也挺适合当盗贼的。」 库洛洛马上就恢復冷静,还开起了玩笑。 「这样说我真高兴不起来...」酷拉皮卡喃喃自语着。 「只是妮翁小姐曾经告诉我,她如何从大宅溜出去玩的方法,我还没忘记罢了...」 酷拉皮卡见这人却感觉十分陌生,那极为冷酷又漠然的眼神,和记忆中热爱弹琴的优雅青年截然不同。 但他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们要离开了吗?」 「嗯,今晚结束工作就走。」此刻库洛洛带着警戒,浑身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 「不是,我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止你们,也不打算这样做。」 酷拉皮卡握紧拳头提醒自己不能退缩,清澈如水的蓝眼睛直视着这个男人。 「我是来邀请你们的。」 「邀请?」 「我们圣诞节会在教堂前举办活动市集,离现在还有差不多一个月。」金发少年开始慢慢解释着。 「只有我跟牧师两个人实在人手不足,你们留下来一起帮忙吧。」 听到这库洛洛忍不住笑了,虽然努力抑制出声,还是几乎笑出了眼泪。 「你真是让人搞不懂呢...」 男人说道,变回了那个自由自在的任性调音师。 酷拉皮卡浅浅一笑。 「或许东西被偷之后,诺斯拉先生会多放点心思在妮翁小姐身上也说不定... 世上发生的事很难说得准。」 「你还真是个称职的"共犯"呢。」库洛洛说。 「真不想被你夸奖...」 在走廊上待着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人先进入房间将门掩上。 「你看过妮翁的收藏吗?」男人低声问道。 「...没有。」 「那就一起来吧。」 库洛洛拉开了书柜后那扇密室的门,里面的空间比想像中还大。 高到天花板的陈列架上整齐排列着各式人体器官,断肢、眼睛还有无法辨识的肉块,浸泡在福马林中诡异地漂浮着,宛如地狱才有的光景。 在密室角落的留声机拨放着安魂曲。 正好演奏到莫札特绝笔之前的最后几小节「落泪之日」的乐章。(註) 女高音啜泣一般断续演唱着,声音渐渐增强如洪水溃堤般哀痛欲绝。 「圣经说,到了世界末日那天... 连已经死去的人都会復活接受审判,善的上天堂,恶的下地狱。」库洛洛说。 「可我一直不明白,有罪的人下地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为什么这首曲子听来却会如此悲伤...」 「一定是因为,不管罪恶多深重的人,还是会有人为他流泪吧。」 金发少年说道。 也或许每个灵魂其实都不想这样做,但活着的时候还是会犯下各种罪。 就像心中有个无法填满的黑洞一样。 「明明不相信死后的世界,却在这个房间不断播放着安魂曲... 到底是为了死去的人,还是给自己听的呢。」 妮翁知道自己是有罪的,却无法阻止自己。 至少假装会在死后受到审判,这样才能睡得安稳些。 今夜,就再睡得更沉一点吧。 註:莫札特d小调安魂弥撒曲,其中落泪之日(lacrimosa)就是2011版猎人动画库洛洛演奏的安魂曲,全文如下: lacrimosadiesilla悲伤的落泪之日 quaresurgetexfavilla.死人也要从尘埃中復活 judicandushomoreus.有罪之人将被审判 huicergoparee,deus.主啊,求你宽恕 piejesudomine.仁慈的耶穌基督 donaeisrequiem.求你赐给他们永恆的安息 雨滴的温柔 诺斯拉家遭窃的新闻很快传遍了整个小镇,街头巷尾热切延烧着这个话题。 有人说是镇长在公开场合太过招摇才被小偷盯上,甚至认为强行徵收土地才遭到了天谴。 由于窃贼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线索,案情陷入了五里雾中。 等风波稍微平息的几天之后,酷拉皮卡到大宅去探望了妮翁。 原本以为大小姐会意志消沉,没想到少年看到的是妮翁正认真练着琴的画面。 美丽的粉发少女一见到酷拉皮卡挥了挥手,示意少年坐在身旁的椅子上。 「酷拉皮卡救救我,这一段总是弹不好。」 「妮翁小姐,这里的节奏是这样的…可以先把左右手的指法分开练习…」 两人不知不觉在琴前耗了整个上午,妮翁终于用尽了力气,在一旁喝口红茶歇息着。 「酷拉皮卡谢谢你来看我…我其实蛮好的。」妮翁这才缓缓说道。 「...之前曾经跟你提过我的秘密收藏,也全部都被小偷搬空了。」 酷拉皮卡只是静静聆听着。 「我虽然很震惊,很生气,但竟然也松了一口气... 跟你说不要吓到,我的第一个收藏品是我妈妈的手,她因为生病一下子就过世了,我就把她的手留下来。 虽然摸起来很冰冷,但让我很安心。」 「只是我那时还不知道,这样的东西需要好好保存。 所以…最后还是永远失去她了。」 少女没有流泪,反而闪耀着坚定又清澄的目光。 「...其实我一直知道,那些收藏里没有我真正想要的东西,都是为了补偿失去的东西而已。」 「你弹琴给我听吧,酷拉皮卡。」妮翁轻轻笑了一下。 「我想听你弹。」 「好啊。」 酷拉皮卡坐上钢琴椅,稍微想了一下,决定顺着此刻的心情弹了雨滴前奏曲。(註) 晶莹的水珠在键盘上叮叮咚咚来回滚动,是从云中掉落心底的眼泪。 「真好听呢,就像正想着心爱的人一样...」 从一开始绵绵细雨,再经歷雷鸣风狂的暴雨,最后终于雨过天晴。 少女的声音亦如银铃般清脆。 「我一直认为人要好好活着,所以就算多难过也从没想过要死。 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想... 我死后也会在这个世界留下些什么吗?」 「一定有的,就算自己的力量很小,总可以在活着的时候做些什么。」金发少年说道。 「如果能早点找到能做的事就好了呢。」 「是啊。」 酷拉皮卡离开诺斯拉宅邸时已经傍晚,才走几步就被前方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如何?大小姐还开心吗?」 和那双看似无辜的黑眼珠对望着,少年不禁被他弯曲上扬的嘴角勾起了笑容。 「妮翁小姐出乎意料地振作,要对她另眼相看了。」酷拉皮卡回道。 「是吗。」 两个并肩而行的影子被斜阳拉的好长好长。 「...谢谢你们愿意留下来帮忙。」 沉默之后酷拉皮卡说道。 「都过了这么多天,现在才道谢也太慢了吧。」 听来是抱怨,但库洛洛自己先笑了出来。 没想到团员们会喜欢这样的节庆活动,跟大家提议的时候,一听到有酒可以喝竟然是欢声雷动,连小滴也说想留下来看圣诞树。 「倒是你那时候真是大胆,还敢跑到犯罪现场去,就这么不想要我们离开。」黑发青年说。 「就像你说的,教堂就是为了让人露出笑容而存在的。」酷拉皮卡回道。 「你还苦着一张脸当然不能放你走,要笑着离开才行呢。」 「我哪有...」 「差不多了吧。」 「就你最自以为瞭解我。」 酷拉皮卡看向库洛洛深邃的黑眸,自己的身影被倒映在最中央。 「我只要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了。」 「是吗,那你现在看到什么呢?」 那潭幽黑的湖水被轻点出阵阵涟漪,像刚刚的曲子繾綣滑入心田。 无尽的温柔让酷拉皮卡恍了神。 以为那是爱。 「...我只看到有个小孩吵着要糖吃。」 金发少年马上别过头去,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表情。 「哈,我是饿了没错。」库洛洛的语气尽是笑意。 「都怪你让我等了这么久。」 註:据说是萧邦在家养病时,等待着恋人乔治桑的归来產生灵感而谱出的曲子。 彩色卵 几天后,外出佈道的牧师终于回到了教堂。 当他知道旅团住了下来,还帮管风琴完成调音,就如酷拉皮卡的预料十分高兴。 「神果然一直眷顾着我们。」 少年听到牧师的话只是耸了耸肩。 「这个月我不在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呢?酷拉皮卡。」 「咦?没有发生什么…怎么会这么问呢?」 「还问为什么...」牧师的眼睛微笑着瞇了起来。 「只要活着就会不断发生好事,这是理所当然的。」 「嗯,说的是呢...」酷拉皮卡只得含糊地应了一声。 在库洛洛看来,牧师就像枝快被风吹倒的芒草般瘦弱,第一印象更是清淡的转身就会忘记他的长相。 但这人确实有着难以形容的什么,就像泡在舒适的温水里一样... 使他感到莫名焦躁。 离圣诞节只剩下三个礼拜,虽然诺斯拉镇长的赞助落了空,但小镇的居民还是有钱出钱、有力的出力,活动照常举行还是没问题的。 今早牧师带着几个团员开始准备酿酒。 「酒真的可以自己酿吗?」小滴的眼睛闪闪发亮。 「当然可以,这种葡萄就是用来酿酒的。」牧师指了指身旁的几大桶的紫色果实。 「去年的酒可是大受好评,所以今年有人特地送了这么多葡萄给我们教堂。」 库洛洛刚巧经过时,看到的是派克诺妲和小滴正奋力搅拌着大桶里的果汁,富兰克林、库嗶和剥落烈夫负责将葡萄洗净后切碎放入容器,再将木桶密封就大功告成。 牧师在一边挑拣着葡萄并对大家讲起了故事。 「我曾经听过,神可以直接把水变成酒呢?」(註1) 「确实是真的。」牧师回道。 「由于筵席时主人家的酒没有了,于是耶穌将水变成了酒,让所有人都能喝个够呢。」 「我们都最喜欢酒了。」小滴说道。 「一起喝酒时总是很开心。」 「虽然我们不能直接把水变成酒,但像现在这样花个几天工夫,一样可以让大家都能喝到好酒呢。」 「真是太好了。」 黑发青年远远望着发怔,他从没见过团员们那样幸福的表情。 浓郁的酸楚在心中慢慢发酵。 相遇使人改变,又总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回过神来清泉已成佳酿。 只见男人匆匆地转身离开。 当晚酷拉皮卡在牧师的房门口前遇见了库洛洛。 漠然的表情,再加上闪着寒光的带刺眼神。 「你打算做什么吗?」 金发少年问,他刻意忽略男人洩露的腾腾杀气。 「目前还没有。」避重就轻的回答。 「...我让你看样东西。」酷拉皮卡说道。「你没有惧高症吧?」 少年带着库洛洛从另一侧二楼的窗户爬到了屋簷上,小心翼翼踏在红砖瓦片上,最后抵达教堂的鐘楼。 从这里也能看见酷拉皮卡摆了钢琴的那扇窗。 「我想你也差不多要发现了...」酷拉皮卡的声音被吹散在晚风中。 「你是说这教堂的鐘从没响过?」 「没错,现在就让你看看原因是什么。」 两人往石墙里探头一望,从巨大的金鐘里垂下了一条粗绳,因为长度太长在地板重重堆叠了好几圈。 那圈里塞满了乾燥稻草和羽毛,围成一个碗型的凹洞,几颗光滑的鸟蛋在黑夜中闪着曖曖微光。 极薄的蛋壳转瞬间变换着彩虹的色泽,其中的弱小生命正等待破壳而出。 「这难道是…」 「对,是彩色卵。」(註2)酷拉皮卡眼睛染上了柔和的光晕。 「牠们每年都会来鐘楼筑巢,等幼鸟孵出来才继续往南迁徙,所以这时候我们是不敲鐘的。」 「还以为牠们已经绝种了...你知道这在黑市可以卖到多高的价格吗?」 想将彩色卵作为收藏品,就要在幼鸟还没孵化前先加热杀死其中的胚胎,才能将完整的蛋壳保留下来。 眼前这活生生的灵动光泽,是死去的蛋完全无法比拟的。 「...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我?」 少年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一开始酷拉皮卡只是情急之下找个理由,想让这个充满杀气的男人离牧师远些。 奇怪的是,又打心底相信这个人已经改变。 「我只是认为你肯定能理解,喜欢的东西不一定要在手里牢牢捏着。 看着小鸟破壳而出飞去远方,期待明年再来新的一窝蛋,同样也会感到开心呢。」 「还是有一天会离开吗...」 库洛洛低声喃喃自语。 躺在屋顶上,两人宛如徜徉于漆黑的银河。 「从这里看星星,视野很好呢。」 「嗯。」 黑发青年将手举到空中捞起一把灿烂,但又什么都没能留在掌心。 「...要是手里什么都没有,你不会不安吗?」 「当然会。」金发少年淡淡地说。 「所以我只是对你说着漂亮话,自己也最不喜欢分离的时刻了...」 男人低沉的呢喃融入了夜色,在声音完全消逝之前少年听得十分清楚。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酷拉皮卡。」 教堂后的草坪,也有几个人正看着同样的星空。 「团长这次真的晕船了呢...」一向理智的侠客难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晕船?团长哪时候坐船了?」窝金不解的问道,但没人理他。 「我一开始就说,那钢琴小子果真让人看不顺眼...」飞坦露出了冷冽的眼神。 「要不我们弄一弄他吧。」芬克士附和着。 「让他知道旅团可不是好惹的。」 註1:约翰福音第2章1-11节,是耶穌第一次显示神蹟。 註2:猎人世界七大美色,原本设定是一种念兽的卵。 分道扬鑣 酷拉皮卡由于昨晚没睡好,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当他魂不守舍地经过教堂后的回廊时,听到仓库那边传来阵阵吆喝声,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团员正进行腕力比赛。 果不期然大块头的窝金拿下最后的胜利,那强而有力的手臂一使劲,就能将普通人的手轻松折断吧。 「别只在一旁看,一起玩吧。」这时芬克士对着少年率先发难道。 「我就不用了...」酷拉皮卡一边往后退想要离开。 「不玩就是不给我们面子...」飞坦也补了一句。 「我们都勉为其难留下来帮忙了。」 这样说确实让少年感到为难了起来。 「我肯定比不过你们的,这样的比赛不是很无趣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窝金步步逼近了酷拉皮卡,从指节发出了喀拉一响,那巨大的身躯挡住了头顶的阳光,被阴影笼罩的少年这才感受到其中的恶意。 「比腕力容易伤到手指,我不太喜欢。」酷拉皮卡却没有因此而退缩。 「...要比谁的力气大,我们不如换个方式吧。」 金发少年在附近转了转,最后脚步停在一处空旷的地方。 「先说好要是你服气了,我就教你弹一首曲子。」 窝金对这个赌注嗤之以鼻。 「开玩笑,你先赢了我再说。」 只见酷拉皮卡深吸口气,一脚踏在了泥地上,忽然一声轰然巨响,整个地面顿时坍塌出个足以埋入两三个人的大坑洞,也扬起了漫天沙尘。 窝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一旁的飞坦和芬克士也愣住了。 「...一会儿到礼拜堂的钢琴那吧。」酷拉皮卡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反应。 「先让我想想要教你哪首曲子。」 库洛洛对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议。 酷拉皮卡竟然在教窝金弹钢琴。 「你的手很大,弹琴会很轻松的。」酷拉皮卡的语气很温和。 「这些黑色的圆圈是什么,该不会要先看懂这个吧。」窝金瞇起眼睛注视着乐谱。 「没关係,你不用看懂这些,直接记住指法就可以了。」 但才过几分鐘窝金就受不了,将巨大的手掌重压在琴键上表达抗议。 「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 「...你不想试着瞭解看看吗?」酷拉皮卡问。 「这是你们团长最喜欢的东西,不是吗?」 少年的话让窝金瞬间安静了下来,他似乎开始思考着什么。 「我再试一次吧。」 「当然,就从这个小节重新开始。」 结束了窝金的教学,酷拉皮卡疲倦地打着盹,趴在钢琴盖上睡着了。 黑发青年为他盖上自己的长大衣。 「你施了什么魔法?竟然能让窝金愿意弹琴。」那是几分鐘前库洛洛的问题。 「其实我作弊了。」酷拉皮卡吐了吐舌头笑了出来。 「之前说过的,我在仓库前挖了好几天土才完成用来抓小偷的陷阱,又被我利用了一下...」 一缕阳光直射着那头耀眼的金发。 从黑色长大衣的毛海边缘,露出了酷拉皮卡半边小脸和紧闭的长睫毛。 少年的肩膀随着呼吸安稳起伏着。 库洛洛在此刻感到沉入深海般的寧静,这是以往的人生不曾体验的无声休止符。 不想吵醒了熟睡的人... 但他还是伸出手指滑过少年鬓角散落的发丝。 这一幕被躲在门外的团员们看得很清楚。 「唉呀...不玩了。」芬克士是第一个回神的,他说完掉头就走。 「看来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飞坦的声音意外有些落寞。 「想想我们都太依赖团长了。」侠客的反应倒是十分豁达。 「总跟在他后面的我们也该长大了。」 「我们自己去闯闯吧。」窝金大声说道,那开怀的笑容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 「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才是幻影旅团。」 「你难得会提出好建议呢。」芬克士不忘吐槽道。 「你不走吗?再慢就不等囉。」 「给我站住,你们这些傢伙。」 此起彼落的嘻笑声回盪在长廊,相聚的日子已经开始倒数计时。 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玛奇和库洛洛正忙着安置一棵巨大的杉树在广场中央,这是活动的主角圣诞树。 玛奇选择这个独处的时机开了口。 「窝金、侠客、芬克士和飞坦要我跟你说,他们要自己去外面闯荡,不需要我们了。 就在刚刚已经收拾行李离开了。」 「是吗...」库洛洛出乎意料平静。 「那信长呢?」 「他因为睡个午觉起来发现大家都走了,正在生气闹彆扭呢。」 「...我知道了,谢谢你跟我报告。」 天空终于连最后一抹馀暉也要消失了,男人这时才问道。 「玛奇,他们是笑着离开的吗?」 「嗯,大家早就能照顾自己,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说的也是。」 库洛洛这才微微笑了。 「团长,我打算在圣诞节之后走,剩下的人似乎想留在教堂的样子。」 「…真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会这么快。」 库洛洛收起了威严的口吻,变回玛奇记忆中那个好久不见,任性又温柔却还长不大的男孩。 「我也曾经认为一切永远不会改变…但确实是会变的。」玛奇回答道。 她不会让库洛洛看出自己的不捨,这是对眼前的人最后一次的体贴了。 独自走回教堂的库洛洛,差点就和迎面而来的酷拉皮卡撞个满怀。 「我正想去找你。」金发少年自顾自解释着。 「谢谢你的外套…不过为什么看到我睡着不叫醒我?」 这个简单的问题库洛洛也没能回答。 只因为 分离,实在是太让人感到悲伤。 长夜漫漫 没有点灯,酷拉皮卡正坐在窗边的钢琴椅上。 现在是午夜时分,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若这时有人问为什么,少年会回答是下午小睡了片刻才会到现在还不睏,但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真正的原因。 掀开了钢琴盖,将手指放在琴键上,触感是冰冷且沉甸甸的。 酷拉皮卡又想起刚刚库洛洛眼睛里的晦暗,自己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时候应该先让他静一静,但无能为力的感觉还是使人十分沮丧。 没事的,那个人很坚强,跟自己不一样。 酷拉皮卡是在十二岁时失去了所有的家人。 理由说来也没什么特别,就是战争时的一颗砲弹不偏不倚打穿了家里的屋顶,当酷拉皮卡提水回来才发现世界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之后他辗转跟着逃难的人潮四处流浪了一阵子,才在这个教堂里待了下来。 他选择留下的原因是因为牧师。 由于酷拉皮卡受不了那些同情或怜悯的目光,他不愿承认自己的可怜,但牧师的眼睛里没有那些,有的只是自然而然的接受,使他感到安心。 他小时候就睡在牧师隔壁的房间,酷拉皮卡常常失眠,沉静的夜总像潜伏着什么令人不安的东西... 他会颤抖着偷偷跑去牧师的房门口,趴在门上确认依然能听到那安稳的呼吸声,再鑽回去被窝才能睡着。 到今年初,酷拉皮卡终于搬出了教堂。 原本计画作为宫廷乐师的学徒,但在宿舍每到半夜都会突然惊醒,失眠的漫漫长夜让人无法忍受,于是他才一个多月就回来了。 牧师对此依旧什么都没问,笑容一如往常,但倔强的酷拉皮卡还是决定不住在教堂,算是他对抗恐惧的小小坚持。 现在这个能看到鐘楼的旧公寓也很好,由于楼上是仓库楼下是商店,一到晚上都没有人在,什么时间弹琴也无所谓。 弹琴就是酷拉皮卡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今晚的风似乎特别强,窗户摇晃着发出喀拉喀拉响,还听到扣一声大概是石头打到了玻璃。 话说... 哪来的石头? 金发少年转开窗户的旋钮,将头探出外面一看,刚好见到个黑影轻巧落在了窗外的屋簷上。 酷拉皮卡完全不认为这是能从教堂的鐘楼跳跃抵达的距离,脱口而出的问句满是惊诧。 「你跳过来的?」 「当然。」库洛洛的黑眸在幽暗中更显清透。 「这样不是比较快吗?」 男人就这样一副理所当然地从窗户爬进了屋内。 「我发现你还没睡,先丢了颗石头叫你...但你好像没发现,所以我就直接过来了。」 「...就不能好好从门走进来。」 酷拉皮卡小声抱怨着,但他看见库洛洛此刻气定神间的态度,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这人果然十分坚强,让人稍微有些嫉妒。 「你又想弹琴了?」 少年随意地问道。 「...大概吧。」库洛洛对此没有正面回答。 「夜半时分容易让人胡思乱想,这时候找个人待在一起就会好多了。」 酷拉皮卡不能确定这句话说的是库洛洛,还是拐弯抹角地说给自己听。 上次的大雨之后(请见第六章),这个男人死皮赖脸地睡在沙发上过夜,怎么叫也叫不醒。 他认为肯定是装睡,但心里又默默有些高兴,仅仅是知道有个人就在身边,就让少年当晚睡得十分安稳。 「...你刚刚正想弹琴吗?」这时黑发青年问道。 「不...我不想弹。」 每到失眠的夜晚酷拉皮卡也只是对着钢琴发呆,这时候什么也弹不出来。 「我弹给你听吧。」 库洛洛拉着他一起并肩坐在钢琴椅上,坐定之后轻抚着琴键,曲子是德布西的月光(clairdelune)。(註) 那旋律如时间潺潺,流转入梦。 也似浮光荏苒从指尖消逝。 皎洁的清辉已陪伴酷拉皮卡度过无数长夜,唯有此刻的月光是为自己而弹。 轻柔安慰了 那个只在梦中哭泣的孩子。 温热的泪水湿润了双眼,但酷拉皮卡没有擦去,而是任由它从脸颊滑落。 他多想让曲子延续下去。 这五分多鐘短如一瞬,却又无比接近永恆。 库洛洛虽在中途就察觉了少年的眼泪,但还是没有迟疑地将乐曲演奏结束。 馀韵在空气中还未散去... 窗外透进的月光让库洛洛看穿了那双蓝眼睛渴求的东西,两人的唇贴在一起,从少年的喉咙发出一声轻轻的喘息。 库洛洛偏着头温柔地加深了这个吻,酷拉皮卡则抓着男人的衣领,直到晕眩了才把手松开。 还听得见彼此剧烈的心跳声,黑发青年这才伸手抹去心上人眼角的泪珠。 「...这好像显得我趁人之危。」 「你何时竟然找回了良心?」酷拉皮卡说完马上笑了出来,方才内心的脆弱一扫而空。 「...感觉好多了吗?如果累了就去睡吧。」 男人的嗓音轻微地沙哑,却尽是宠溺。 「真的不后悔?」 「...其实我已经后悔了。」 到底还是想待在一起才在半夜跑来的,库洛洛的回答又把少年逗笑了。 「来不及了,我要先去睡了。」 「嗯,晚安。」 「...你会留下的吧?」一个回头迟疑地问道。 「我去拿条被子让你可以睡在沙发上。」 「只能在沙发吗?」 「那是当然。」 将甜蜜的感觉收藏在心底,酷拉皮卡现在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註:德布西被称为印象乐派,月光是其中代表性的杰作。 最后的晚餐 夜晚的森林中,侠客和窝金正注视着舞动的篝火。 纵使千头万绪,却也十分享受眼前的静謐。 突然从一旁的林子传来脚步踩在树枝上的细微噪音,守夜的两人因此提高了警戒,不速之客这才从矮树丛踉蹌地鑽了出来。 竟然是信长。 侠客和窝金先是一愣,紧接着毫不留情开怀大笑起来。 「喂,你们这些傢伙竟然就自己跑了…」 这大概不是信长原本预料的反应,害得他有些困窘。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你因为被我们丢下所以来问罪了吗?」侠客一面笑一边着解释着。 「我们走到半途也有想到你,但走都走了…也不好再回头了...」 讲着讲着话却像断了线似的没再继续下去。 原本该在帐篷里熟睡的人也探出头来。 「看看谁来了。」芬克士看来挺高兴的。 「这么大声谁还睡得着。」飞坦顶着一头乱发,他最讨厌被吵醒了。 「这样就到齐了吧!」 窝金的嗓门最大,其他人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我就说有什么好磨蹭的,都是你们莫名其妙说想在这里扎营休息一下…」 侠客赶忙摀住了窝金那口没遮拦的的嘴,一边转移了话题。 「话说…信长你怎么没带行李啊?」侠客问道。 「难道要这样两手空空的走吗?」 「其实是团长…不…是库洛洛叫我来找你们的。」 信长难得严肃了起来。 「他说至少得嚐过小滴他们酿的酒才会放你们走,之后想去哪里都随便你们。」 话说完大家都沉默了,只听见晚风穿越叶隙的沙沙声响。 月光让每个人的表情显得柔和起来。 「也是…我们真的走得太急了。」侠客喃喃的说,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反正是最后一次了…」芬克士也补上一句。 「真想喝酒啊…」 第二天傍晚几个人和信长默默回到了教堂。 马上就是平安夜了,其他人正在礼拜堂布置各种装饰,圣诞市集也开始忙碌地准备营业。 酷拉皮卡是最先注意到团员归来的人。 他马上拿出水桶、水管和几支长柄刷塞到每个人手上,半推半就催促库洛洛和团员们去帮忙冲洗广场地板上的沙尘。 但要这群人认真打扫本来就是强人所难,果然才没几分鐘就演变成互相泼水的一场战争。 「你害我全身都湿了。」 信长恶狠狠的瞪着窝金,没想到又从头顶上一大桶水淋了下来,原来是芬克士的背后偷袭。 「可恶这水里都是泥沙。」 信长因为眼睛进了水只能里闭着眼睛咆啸着。 「…你们都没认真打扫。」小滴皱起了眉头,她唯一的坚持就是打扫卫生,也无奈这些人大自己那么多岁还如此幼稚。 从前这时候库洛洛会站出来约束一下玩过头的团员,但他这次什么都没说,只在一旁默默用水管冲着地板。 随后加入战局的侠客把几个袋子装满了水,当作远距离的水弹丢向窝金,却有其中一个不偏不倚砸中了库洛洛的脸。 空气瞬间凝结,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那头柔顺的黑发正湿淋淋滴着水,由于低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 侠客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不起…团长…」 不小心吐出的字眼却让场面更加尷尬了。 「侠客...」库洛洛的低沉嗓音让人不寒而慄。 「自己做的事就要付出代价。」 猛一说完将手中的水柱直接喷向了侠客,强力的冲击让侠客往后退了好几步,不只头发连全身都湿得一塌糊涂。 「...不公平,只有你拿的是水管。」侠客一边抗议着抹去满脸的水珠。 「有实力就自己来抢啊。」库洛洛说。 「你们全部一起上我也不可能输。」 窝金这时豪爽地大笑了起来。 「反正你现在不是团长了...也没必要手下留情。」 「做得到再说。」 这群人的战争差点要把地板都给掀了,结局是大家一起围攻信长,还把他丢进了广场的喷水池里。 其他人则站得稍远一些,以免被波及。 「为什么连团长也开始玩水了...」小滴感到十分不解,富兰克林拍一拍她的头。 晶莹的水花在馀暉下闪闪发亮,那毫无保留的笑脸使人怀念不已。 这画面和小时侯在垃圾堆里生活的日子重叠在一起,如此光采夺目的瞬间确实存在,也永远不会被忘记。 派克诺妲悄悄用衣角擦去了眼泪。 「原来...觉得太幸福也会哭呢。」 「嗯。」 玛奇转过头去,在心中和那个温柔的背影轻轻道别。 等大家回到教堂的时候,晚餐差不多都准备好了。 这是一整年下来最丰盛的一餐,长桌上的各色食物都快摆不下了,其中的重头戏当然就是期待已久的葡萄酒。 酷拉皮卡为每个人都倒入满满的一大杯。 红宝石般色泽的液体香气逼人,宴会就在欢笑中正式开始了。 对幻影旅团来说 这是全员集合的最后一次晚餐了。 「酷拉皮卡,今年是不是很特别?这么多人跟我们一起过节呢。」 牧师的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条线。 金发少年的目光不自觉看向被大家围绕在中心的那个人。 就在这时,库洛洛也刚好望向这里。 「嗯...今年确实不一样呢。」酷拉皮卡喃喃说着。 怎么才啜了一口酒,就感觉已经醉了呢? 神的存在(完结) 酒足饭饱之后,小滴拉着人去广场上看圣诞树,其他人留在长桌上继续小酌,偶尔发出此起彼落的谈笑声。 酷拉皮卡弹奏着礼拜堂中央那台管风琴,和几个唱诗班的小孩一起合唱着应景的圣诞歌曲。 牧师这时走近了倚在窗前的库洛洛,和他攀谈起来。 「酷拉皮卡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弹琴的少年伴着笑容露出的洁白牙齿。 「这孩子缺点就是太过温柔,常常吃亏... 明明考虑自己就好,却尽是为别人想。」 牧师继续说道。 「所以做决定的时候,需要别人推他一把才行呢。」 「...这样啊。」 库洛洛捂着下巴像是思考着什么。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你问吧。」 「神真的存在吗?」黑发青年问道。 此时牧师笑如涟漪,声音淡似清泉。 「因信称义(justifiedbyfaith)。(註) 从你相信的那一刻起神就存在了,在这之前,祂也只是以不同方式显现,全看你怎么想。 天堂和地狱也是一样,不用等待死后的审判,明明是一念之间的差别就能体验了。 就因为这样,活着才有趣啊。」 「一念之间?」 「你现在从那孩子的眼睛里看到的,不就是天堂吗?」 这话让库洛洛陷入了沉思,一会儿见他温柔的微笑了。 宴会正酣之际,酷拉皮卡才终于在二楼屋顶上找到了库洛洛。 「你在这里做什么?」 「你看,快出生了呢。」 说的是鐘楼里的彩色卵。 蛋壳绽放出的七彩色泽开始一明一灭,犹如怦然的阵阵心跳,两人不由得屏息以待。 只见一隻小脚倏地衝破了壳,再稍微挣扎抖动着身体,蜷缩成一团毛茸茸的小生物终于来到这个世界上,无论如何都是最动人的时刻。 鸟妈妈轻啄着初生的雏鸟,这时其他几颗蛋也在璀璨的光芒中剧烈摇晃着,经歷一番努力后降临于世,正吱吱喳喳的啼叫。 像讚颂生命如此美妙。 「平安夜也是耶穌诞生的日子呢...」 酷拉皮卡的笑容亦裊裊如歌,宛转悠扬。 「你认为神真的存在吗?」库洛洛问道。 「当然存在。」酷拉皮卡说。 「不然世界怎么会这么美呢?」 「嗯,说得也是。」 就在这时,空中飘起了细緻的雪花,如天使纯白的羽翼覆盖了整个世界。 轻柔地在掌心化为清澄剔透的幸福。 「...关于你上次在这里的邀请...我...」 「不然就交给神来决定吧。」库洛洛温柔又篤定地打断了少年的犹豫。 「咦?」 「在旅团为了保持和睦,每个人都有一枚硬币,意见不合就掷硬币决定,意外的是个很好的方法。」 「来试试看吧。」 男人手里的一枚硬币正闪着光泽。 「若是正面就跟我走,反面留下来。」 「嗯,好吧。」 从彼此眼中看到的世界,到底能延伸到多遥远的地方呢? 为了维持团长不在时的内部秩序,库洛洛在旅团成立时就发给每人一枚硬币。 「团长,为什么你也有一枚硬币?」 「你的命令对旅团来说不是绝对的吗?根本用不上吧。」 「所以...我的这枚是特製的。」库洛洛说。 「两面都是“正面”呢。」 自己的愿望,还是用自己的手实现才好呢,库洛洛想着。 神只需要看着就够了。 《全文完》 註:本故事参考了德国莱比锡的圣多马教堂(thomaskirche)为背景,作曲家巴赫曾在这担任管风琴师及唱诗班指挥,也长眠于此。 因信称义(justifiedbyfaith): 罪人得受拯救,纯粹出于「相信」上帝的恩典,并非依靠「善功」,是宗教改革时基督新教的核心思想。 有别于当时罗马天主教认为需以足够的「善功」赎罪,日渐腐败而贩卖赎罪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