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毒后》 第1章 废后之死(一) “盈儿,为何不听外祖母的话,贪图富贵,贪图皇后之位!” “是你,是你出卖程家满门,去扶持那个无耻小人!” “灾星!蠢货!害了自己,也害死全家。” “外祖母!舅舅!表兄……是我对不起你们,求求你们,原谅我。” 萧盈惊叫着从梦中惊醒。随即“哗”的一声,整桶冷水劈头盖脸泼到她身上。寒冬腊月,冷水接触到身上的伤口立刻就凝结住,冻裂的皮肤如同受到千刀万剐般。 大梁皇宫的天牢。 狭隘的牢室里,重重铁链锁住的却是个满头白发的瘦弱女子。两条腿以奇怪而无力的姿势下垂着。为了不让她逃走,竟然连她的腿筋都割断了。 “废庶人,该吃饭了。皇上还要你活着。” 萧盈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盯着泼水的看守太监,看得他心里发毛。 她被废去皇后之位,囚禁天牢已经三年。 当年皇帝赵恒,不过是个卑微宫女所生的不得宠皇子。太常寺卿萧淳风算出他有天命,将去世原配长女萧盈嫁给他。萧盈的母亲程氏,是古楚国大贤程玄的后人。程家经营楚州几百年,不仅富贵惊人,更擅长医术。靠着萧程两家的支持,赵恒在夺嫡之路中逢凶化吉,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登上皇位。 可是…… 她那位当上国丈的父亲,竟然劝她将异母妹妹萧玥也迎到宫中。 “皇上三宫六院是常有的事,身为皇后更要贤德大方。亲生姐妹在宫里互相扶持,皇后之位才能稳固。” 一看她露出犹豫的神情,父亲立刻大声斥责: “玥儿美貌过人,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因为姐姐在婚事上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却只愿意独自享受富贵,竟是个白眼狼女儿。” 夜里赵恒搂着她,柔声安慰: “朕长久以来,就守着娘子一个。这样还不能让娘子安心,定是朕哪里做得还不够好。记得当年太子诬陷朕,父皇将朕圈禁宫中,是娘子忍辱负重讨好太子生母郑贵妃,为她彻夜伺疾,换回朕的性命。可娘子却劳累过度大病一场,还失去了咱们的第一个孩子。” “朕被发配到云州戴罪立功,全靠娘子苦苦跪求打动舅父筹措钱粮。朕追击北地人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云州城破,若不是娘子先伺机刺杀北地入城的晋王,后又为朕挡了致命的一剑,朕压根不可能活着回到京城。” “父皇病重,也多亏娘子在宫中斡旋,识破七弟的谋反之意,冒着危险将消息传给朕,自己却被灌了毒酒,从此留下病根。” “世间除了娘子,再没有谁真心爱护朕……别的女人不过是冲着朕的地位,冲着家族权势而来……朕刚刚登基,皇位不稳。让玥儿入宫,挡住那些女人和背后家族的痴心妄想,朕和娘子才好长长久久的。” 她的夫君英俊又温柔,句句说在她的心坎上。于是她点头同意了。 可惜这些甜言蜜语全是谎言,而且是令她和程家万劫不复的弥天大谎。 “这废后不会是关傻了吧。”太监的话语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怎么?嫌弃是馊饭?还做着当皇后的春秋大梦呢。” 太监丢开碗,一脚踩在萧盈套着枷锁的赤足上,刻意用力地踩了踩。可并没有听到自己期待的叫痛声。 这令太监更加气急败坏,索性将整碗馊饭扣了她满头满脑。 “姐姐你呀,就是太过于倔强,难怪得不到陛下的欢心。” 忽然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太监如遭雷击般让到旁边,恭恭敬敬对来人鞠躬:“娘娘。” 萧盈猛地抬起头,瞳孔变得异常明亮。 第2章 废后之死(二) 牢门外进来位衣衫华贵的妇人,头戴九层凤钗,披着雪白的貂皮斗篷。正是备受皇帝宠爱的贵妃,萧盈同父异母的妹妹萧玥。 “姐姐,这些年过得还好吗?还在生妹妹的气吗?” 纤纤玉指抚摸着萧盈的脸颊。那张原本明艳动人的脸上,刻着血红的妒字。三年前废后时,皇帝不仅将她打入死牢,还毁去她的容颜。 “可是呀,你生气也没有办法。毕竟,陛下穿了你的琵琶骨,也就废了你的推演之术。当废人的感觉可好?” 说着,萧玥用小指头尖轻轻勾起萧盈胸前的一条细细的铁链拽在手中,再猛力往外拉,就像手里牵着……一条狗! 萧盈顿时感到全身的筋骨似乎都随着铁链的拉扯而崩裂,像有把锯子要据开自己的身体。锯一锯,停一停。停一停,锯一锯。 “萧玥……我哪里对不起你……一心待你好,又同意父亲迎你入宫。没想到……你……你早就与赵恒勾搭成奸。” 那年她正欢天喜地,计划着为独子宁儿庆祝生日。赵恒气冲冲闯入寝宫,一脚踹在她的胸口。 “毒妇,你教出的好儿子!小小年纪就心胸狭隘,差点推倒贵妃害了她腹中的龙子。” “陛下,这中间定有什么误会。”萧盈立刻跪拜在地。 “陛下息怒,宁儿还小,什么都不懂,定是有人在背后怂恿。除了程家,不会有别人。”紧随赵恒而来的萧玥口中,吐出致命的言语。 因为萧玥这番话,皇帝一道圣旨,将程家满门下狱。 “你恨我,不想放过我,程家又有哪点对不住你?没想到你竟如此狠毒……陷害舅舅和表兄……程家几百人口,无辜被害……可怜嫂子在狱中生下小侄儿,连三天都没活过。同为母亲,何等残忍……”萧盈回想起程家出事时的情形,痛苦极了。 断了双腿,毁了容颜,穿透琵琶骨,依然在死牢苦熬三年,她就是要留着一口气问出心中的疑问。否则死不瞑目!去到地下也无颜面对冤死的亲人。 “你真是又蠢又笨。”萧玥发出冷笑:“谁稀罕你的施舍?你能以萧家大小姐的身份,抢先嫁给倾心于我的赵恒,不就是仗着有你外祖母和舅舅的扶持吗?父亲要我对你处处忍让,不也就是看在你那个贱人娘亲出身的程家份上吗?” “斩草自然要除根,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姐姐你居然想不通。你外祖母吐血而亡;舅舅兵败云州,堂堂儒将死于乱贼之手;表兄走投无路,从芒山的万丈悬崖上跳下去……哈哈哈哈哈,程家倒了,你的根也就毁掉了,还能在宫中耀武扬威?还能在我面前摆嫡姐的架子?”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赵恒!如果不是程家,他怎么可能登上皇位!”萧盈疯魔般大喊着,挣扎着,拉动铁链叮当作响。 “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傻,又这么天真。你为陛下做了这么多,就不问问,感动的是陛下,还是你自己?” 第3章 废后之死(三) “姐姐,还不愿意面对现实吗?从你出嫁,到陛下登基,到程家倒下,我的入宫,还有伤害我腹中骨肉的罪名……是安排好的没错,但安排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心心念念的夫君啊。”萧玥大笑道。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男人不喜欢太能干的女人。你会医术,懂谋略……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是靠了程家的女儿,程家的医经,程家的支持才定了皇帝的天命吗?这置陛下的威望于何地呢?” “你为他做得越多,他越是恨你。”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萧盈眼中流出。她不该不听外祖母的告诫,不该被赵恒迷了心窍。 “还有,别忘了我们的好阿爹。”萧玥脸上带着猫儿玩弄耗子般残忍的微笑。“赵恒对你做的事,阿爹可是一清二楚。若没有阿爹的协助,哪里能把程家玩弄在掌心里。” 萧玥凑近她的耳朵:“说起阿爹有多狠心,连我都不敢相信。陛下呀,还听了阿爹的建议,要拿宁儿炼药呢。” 宁儿!自己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心脏瞬间痛得就像要裂开似的,气血直往胸前翻涌上来。萧盈哇的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不要!”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她设想过许多次,在萧玥手中宁儿会吃多少苦头。但她万万没想到,要害死宁儿的不仅仅有萧玥,甚至还有他的外祖父和亲生父亲! “你们想对我的宁儿做什么!” “我才想问问你,宁儿究竟是谁的贱种!”铁钳般的手扼住了萧盈的喉咙,几乎令她窒息。 萧玥和太监们纷纷躬身行礼。 “陛下。” 身材高大的男子正是当今大梁的皇帝赵恒。他看起来还是如此丰神俊朗,神采奕奕。跟两人初见时那个落魄皇子判若两人。可谁知道这副好皮囊下,是连结发之妻和亲生儿子都能下手的狠毒心肠。 “宁儿……是你赵恒的儿子。”萧盈怒极。 赵恒露出阴狠的表情:“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为何别人会当宝贝?”他在牢里来回踱步:“北地的晋王,竟用箭系着书信射入城里,要求用退兵来交换你和宁儿的性命。” 晋王……萧盈心中五味杂陈。当年云州城破,那个人一马当先冲入城中,犹如天神降临般……她冒充仆妇混入军营,为他敷药疗伤,却以匕首刺入他的心脏……原来那个人没死……不仅没死,还带着大军攻到梁国……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想要救自己和宁儿…… 赵恒看着萧盈脸上变幻莫测,一会是回忆,一会是担心,不禁怒从心起。 “朕真是小看你,竟勾搭上这贼子!”他冷笑道:“贱人,恐怕在云州你就已失了身,还有脸厚颜无耻站在朕的身边,享受作为皇后的荣耀!朕苦苦忍耐多年,若不是留着你还有用,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今天?” “陛下息怒!”萧玥微笑着劝慰怒气冲冲的赵恒。 萧盈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朕的天命还没有绝!你父亲说了,程家的经书里藏着炼长生药的秘法,有了这秘法,朕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程家的人死绝了,经书只能在你这贱妇手中!” 没想到,父亲为了讨好赵恒,如此丧心病狂。 萧盈喃喃说:“疯了。你们都疯了。” 第4章 废后之死(四) “哈哈哈哈,不疯,朕怎么会娶你?怎么能夺到这天下!告诉朕程家医经在哪?否则朕就剖了你的心肝,去丢给你的奸夫!” “好呀。”萧盈平静的说。“你过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赵恒盯着她片刻,慢慢靠近。 “经书就藏在……” 忽然赵恒发出痛苦的低吼,倒退几步。原本右耳的部分已是鲜血淋漓。 萧盈发了疯似的狂笑,狠狠啐了一口,将刚刚咬下的赵恒右耳吐到地上。 “贱妇!杀了这个贱妇!”赵恒狂暴的吼叫着。几个士兵闻声闯入牢房,齐刷刷拔剑对准萧盈。 “不,慢着。”赵恒捂住伤口,露出阴笑。“就这样让你死,太便宜你了。来人,把大皇子带来。” 两个宫女抱着一个瘦小的孩子进来。 “宁儿!”萧盈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唤。曾无数次来到她梦里的孩子,十月怀胎生下来,也曾如眼珠子般看顾的孩子。 可宁儿有些不对。表情痴痴呆呆的,毫无小孩子的灵动与活泼,对她的呼唤也丝毫没有反应。 “宁儿得过伤寒,高烧不退侥幸没死,现在……啧啧,就是个废人。”萧玥笑语道。 虎毒不食子!眼前这衣冠楚楚的大梁君王,竟连豺狼虎豹都不如! “住手!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放过宁儿!” 赵恒暴戾的一掌扇去,萧盈的身体被铁链吊着撞到墙上。左臂似乎发出骨头折断的声音,随后便无力的垂了下去。 “太晚了,朕改主意了。朕觉得,还是把这小崽子在你面前千刀万剐比较有趣。” “我不知道医经在哪里,但我的血可以炼药,我愿意代替宁儿承受千刀万剐之刑!” “真感人啊……这才是朕的盈儿,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让去死就乖乖去死的盈儿。哈哈哈哈哈哈。”赵恒疯狂的大笑着,忽然从卫士腰间拔出长剑,朝萧盈身上划去。 第一剑划破了她的脸,第二剑划破她的右臂,第三剑几乎割断她的喉咙……第四剑、第五剑……每一剑都深邃入骨,每一剑都不足以致命,只令她痛彻心扉…… 视线逐渐变得朦胧。 “宁儿……” 可萧玥站在赵恒身后,在冲着自己笑。她手里的帕子捂住宁儿的口鼻。 宁儿没有动,宁儿一动不动。 她笑得那么妖娆,是在宣告她的胜利。 “姐姐,皇位是我儿子的。一直都是的!” 萧玥厌恶的将死去的宁儿交给宫女,吩咐道:“带出去,扔掉喂狗。贱人生的贱种,只配这下场。” 萧盈血红的瞳孔睁大。 他们把自己当成工具。他们把自己当成笑话。欺骗自己,愚弄自己。认定自己就是命贱的老鼠,逃不出他们的手心。 “诅咒你们!” “诅咒你们今生不得好死,男子千刀万剐,女子焚为灰烬。” 大片大片鲜血从口中,眼中,伤痕中涌出,似乎永远无法凝结。赵恒感到恐惧似的退后一步,随即下定决心,一剑刺穿萧盈的心脏。 “诅咒你们于轮回之中,也生生世世遭此宿命,永不翻身。哈哈哈哈” 萧盈的血溅到赵恒的脸上,让他头疼欲裂。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贱妇明明断气了,耳边还不断响起她的诅咒!该死的贱人! 赵恒捂着头倒退两步,忽然发现天摇地动,并不是自己的错觉。 碎石灰烬从天牢顶上簌簌掉下来。 外面有人大吼:“破城!破城了!” 赵恒大踏步冲向外面。 然而他看到的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刀锋,以及举着刀锋对准他的成群士兵! 第5章 重生危机(一) 好累。累到不愿意醒来。可有团炙热的火,反复灼烧着她的心脏,让她不得安宁。那是燃烧着的怨恨,不甘。她还没有看到赵恒的下场,她还没有亲手为她的宁儿复仇…… “盈盈。”温柔的声音呼唤着。 “娘,我好想你。” 努力要去拉住母亲的手,可母亲却轻轻将她拂开。 “快醒醒。这里还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不该来?她凄凉的笑着……天下之大,已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母亲转身离开,身影渐渐变得恍惚…… “娘!!!!” “三小姐,您总算醒了。您昏迷了一天一夜,又发着烧,可把奴婢吓坏了。”一个熟悉的人影带着哭腔扑了上来,紧紧抓住她的手。 三小姐? 好久没听到人这样称呼自己了。 难道说…… 她心头一震。 眼前的景象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阴暗的屋子里散发着浓郁的霉味,还能听到一下下漏水的声音。脏兮兮的被褥极为单薄,透着股寒气。 好像……曾经见到过这个房间。 自己该不会在梦里吧? 眼前的丫环哭红双眼,肿得跟桃子差不多。腰上还系着孝带。 “茯……苓……” 她干涸的喉咙试探着,叫出重生后的第一个名字。 “这……是在哪儿?“ “宝月庵。小姐,我们昨日才到的。二夫人葬礼一结束,大夫人就让王妈妈和奴婢陪您到这里来祈福。“ 宝月庵? 是了,十三岁那年,向来身体健康的母亲得知父亲为救治灾民,被大水冲走的噩耗,受到刺激,结果心病发作去世。这时候偏偏祖母又病重倒下,家里乱成一团。守寡的大伯母出来主持家务,给自己安了个五行克亲的灾星名头,打着为祖母祈福的名义送往宝月庵。 手不由自主的摸上脸颊,心中忽然泛起激荡:被关入天牢时赵恒命人刻在脸上的字消失了! ……试着动了动,连本应当残废的双脚,似乎也灵活自如。 没有做梦! 在天牢中遭赵恒和萧玥羞辱,乱剑加身而死,但本应灰飞烟灭的魂魄竟然又回到十多年前,母亲刚过世的时候! 她心中一酸。 前世真心实意疼爱的自己,唯有母亲。 老天,既然怜惜我,让我重活一世,为何不让我赶上看母亲最后一眼?为何不给我挽救母亲性命的机会? 前世尽心尽力扶持赵恒,一路走来都靠独个儿苦苦支撑。最后三年更是待在牢里,痛苦,委屈,种种煎熬只能和着血泪默默咽下去。 是故意要考验我,所以将我扔进轮回里,再重受一次折磨吗? 不……这时候程家还没有倒,赵恒也还没有登上皇位。 自己再不是前世那个瞎了眼,看错人,最后葬送掉一生的萧盈了。 大伯母说她是灾星,是克母之人。 岂止是克母,前世里连至亲的亲人,痛恨的仇家,通通被她克死了。 她的嘴角绽出一丝微笑。 随即微笑变成阵阵无声的大笑。 一阵接一阵笑着,笑到瘦弱的身子不断颤抖。 笑到眼角泛起泪水。 机会! 上天给予的一定是机会!是重来一世,让从前的不甘,怨念统统化作复仇烈火的机会。那些害我母亲,杀我爱子,屠灭程家满门的凶手,将就此挫骨扬灰,万劫不复! 第6章 重生危机(二) “小姐,身子是不是还很难受?您这样哭,奴婢心里难过。”茯苓看到她伏下的肩膀阵阵耸动,以为她还在为二夫人去世伤心,有些手足无措。“对了,奴婢去端汤药来。一直温在炉子上,就等您醒来能喝到热的。” 茯苓是萧家家生子,因为老实忠厚得到母亲的信任,从小就伺候她长大。名份上是主仆感情上跟姐妹也差不多。 这时候自己几乎算是被家族抛弃了,茯苓却一路陪着自己。前世直到自己遭赵恒废后之前,茯苓都跟随左右。 可正是这样的茯苓,最后选择向萧玥出卖自己,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茯苓啊茯苓,这一世我还应该相信你吗? 正在此时,只听哗啦啦一片响,门口传来碗碟碎裂的声音。 “茯苓,怎么在庵里还毛手毛脚的。只会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小姐连在菩萨面前也要摆主子架子。” 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阴阳怪气冷笑着,一把揪住茯苓的头发,不顾她的尖叫,将她推翻在地。 萧盈瘦弱的手指瞬时攥得紧紧的。 她知道这个声音。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忘记。 那是大夫人的亲信,王妈妈。为了握住管家权,前世母亲葬礼刚结束,大夫人就雷厉风行,派往王妈妈和茯苓将自己送到宝月庵,并与宝月庵的住持勾结在一起,毁了自己的声名。 没想到,刚重回今世,就要与这王妈妈打交道。 可惜,自己是绝不会再重蹈覆辙的了。 “唉哟,三小姐醒了,正好听老奴交代几句。既然是来祈福的,可不能跟在家里似的,光想着享受。 王妈妈来之前就得到大夫人的嘱咐,心里早就认定萧盈是家族的弃子,说起话来十分放肆。 她来到床前,拉起萧盈干枯的小手: “既然三小姐以后都是要长伴青灯古佛的人了,这些身外之物留着又有什么用?不如老奴就代为保管了。“ 茯苓瞪大眼睛,这老奴才,她竟敢!竟敢明目张胆,强行褪下小姐手指头上的玉指环。 这玉指环还是二夫人留给小姐的遗物! 茯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抢回指环。可是她身单力薄,扭打了几下反被王妈妈掀开,重重的撞在桌子上。 “小蹄子!有娘生没娘教!“王妈妈破口大骂。 可骂了没两句,她的脸上猛地猝不及防挨了一下,左半边脸瞬间火辣辣的。 是萧盈! 这三小姐不是病着吗?哪里来这么大的力气! 王妈妈正要拿出看家本事撒泼打滚,转头却正对上萧盈那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一点都不像因为丧母哭到昏过去的小姑娘的眼睛,反而有种寒冬里的月亮般冷静又漠然的感受。 这是曾经掌握过生死大权的上位人才有的眼神。 王妈妈的嚣张气势忽然怂了下去,只不过嘴上一点都不肯服输: “三小姐,毕竟你可是克母之人,老奴劝你低调些,也是为你好。“ 茯苓扑上来抱住萧盈。“小姐,奴婢没事的,您千万别冲动。“ 萧盈道:”王妈妈,您也是服侍大伯母的老人了。做事自然是有分寸的。指环可以赏你,但若是动我身边人,也难免会伤到大伯母的体面。“ 这番听起来服软,其实强硬的话出口,王妈妈只能冷哼一声,见好就收。 她怒气冲冲将指环踹进自己口袋,嘴里骂着小蹄子臭丫头,转身出了屋。 一见王妈妈离开,萧盈才蹒跚着走到门口,弯腰拾起一块方才被王妈妈打碎掉落在地上的汤碗碎片,咬咬牙朝手上划去。 茯苓愣了楞,忽然带着哭腔:“小姐!您的身子才是最金贵的,何必跟她计较。” 可萧盈细瘦的胳膊已经多了好几道浅浅的伤口,看起来鲜血淋漓,有些吓人。她捂着山沟,咬咬牙道: “茯苓,跟着王妈妈……看她想干什么……遇到尼姑问起,就说我不小心划破手,你是要替我求药……” 上一世,茯苓最终背叛了自己。 今世,至少到现在,茯苓还是对自己真心相待的。 暂且不揭穿她。借助她的力量度过眼下难关再说。 总有一天,自己能知道茯苓背叛的真相,甚至,将前世的背叛连同自己的命运,也以德报德,以怨报怨。 至于血债…… 她露出冷漠的微笑。 就让不自量力的人,血偿好了。 第7章 重生危机(三) 在宝月庵住持静修的房间中,王妈妈将满满一封银子推到了住持面前。 “想必您也清楚大夫人的用意。只要‘好好’对待三小姐,少不了宝月庵的好处。” 住持清点完毕银两,撇了撇嘴,小心翼翼掏出包药粉。 “注意分量。虽说毒不死人,可吃多了真会变傻子。“ 哼。王妈妈脸上露出狠毒的神情。变成傻子才好呢。三小姐变成傻子,也算替主子分忧解难。府里的肥差,就可以任自己那不争气的赌徒儿子挑选了。 “还有,‘那个事’的人选物色好了吗?” “当然。”住持说:“邻近寺庙有个刚被逐出门的醉鬼和尚,每天夜里都喝得醉熏熏不省人事,天塌了都叫不醒,再适合不过了。三日后夜里,我会叫人把他捆来,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还是住持办事妥当。”王妈妈摸了摸手上抢来的玉指环,想到打在自己脸上的那巴掌,满心都是怨恨。小蹄子,敢跟大夫人斗,等你跟醉和尚搞出丑闻,到时候还有什么脸在萧家立足。 “小姐。”茯苓匆匆推门而入,看到萧盈转过身做了个“嘘”的手势,慌忙压低声音。 “小姐说得没错。我亲眼看到……”心脏还在砰砰跳着。“王妈妈,从住持院子那边回屋……手上还提着纸封的药包。” 果然,事情的发展如前世一般。 前世,大伯母与庵里的尼姑早有勾结。到宝月庵第三天的夜里,她喝下王妈妈送来的汤,变得浑浑噩噩,形如痴呆。更可恶的是,次日一早,王妈妈竟撞见小姐房中藏着个醉熏熏的和尚。于是萧家小姐私会僧人一事便闹得纷纷扬扬。不仅庵里住持狠狠责罚了她,王妈妈甚至回到家中后还四处大肆宣扬,令她名声尽毁。 而她从头到尾都稀里糊涂,无法辩解,最后只能任人宰割。 也因为这段过往,她对自己颇为自卑。后来赵恒求娶她,以为终于遇到了能懂得自己,包容自己的良人,才会一往情深,直至赔上性命。 还好,那个很傻很天真的萧盈已经死了,死在千刀万剐之下。 “王妈妈怎么有这么大的胆子……以下犯上,谋害主子……” “当然是因为大伯母的指示。大伯母寡居后,不得不将管家权交给娘,心中早就不满。蓉表姐和珍表姐的嫁妆,也是不小的数目。大伯母手头紧张,好不容易重新接替娘管家,难免要做些手脚。我先前跟着娘学习理家,过手了不少账目。难免会妨碍到她,当然要被打发得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回去。” “可老夫人还在,不可能对此置之不理……”茯苓话刚出口,便惊讶得张大嘴。她也明白了其中藏有猫腻。“老夫人那么巧,正好卧病在床……不,不会吧。” 萧盈冷笑着。 “诬陷我是个克亲之人,要将我关死在庵堂。其实都是大伯母的好计策,好手段。她就算对祖母的病做了什么手脚,也不奇怪。” 茯苓看着眼前的小姐,感觉小姐一夜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她怯生生的问:“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回家。” “小姐不可!我们是为了祈福而来的,偷跑回家,会被安上忤逆不孝的罪名。” 萧盈抬起头,眸中明亮如水。 “谁说我们要偷跑回去?要回去,自然是光明正大的。” “可万一,万一大夫人生气……甚至,像对待老夫人那样……”茯苓的声音都开始颤抖了。 是呀,再把小姐重新送回庵里还算运气好,直接下手除掉碍事的小姐,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我不仅光明正大的回家,还救了祖母呢?”萧盈胸有成竹道。 大伯母和王妈妈这对主仆,贪得无厌。母亲从来不曾亏待她们。如今为了管家之权,却要对自己狠下毒手。 既然如此,就让她们尝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滋味! “救了祖母,就是有功之人。”萧盈重复了一遍。“有祖母做主,即使大伯母也不能拿我怎样。” 萧盈望向茯苓,看到她苍白的脸色。 “怎么,你怕了吗?” “不,不怕。小姐要做什么,茯苓都会追随。” 萧盈挑起了柳眉。 “按我说的做。三日后,自有办法摆脱王妈妈。” 大伯母,王妈妈 前世你们愚弄我,陷害我,设下计中计,连环套,将我逼入绝境。 今世我却要以怨报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第8章 重生危机(四) 三日后,夜里。 王妈妈一反常态,端着汤碗迈入萧盈的房间。 “三小姐,老奴特意为你熬了补身的汤。庵里日子清苦,可得好好保重身子。” 萧盈接起碗嗅了嗅。腾腾热气中,藏着丝不易察觉的药味。 喝吧。 快喝吧 王妈妈眼睛笑成一条缝。 喝了这碗汤,就会人事不省。等夜深人静,把住持送来的醉和尚剥光衣服扔到小姐的床上,再扯起嗓门喊几声,差事就算办得妥妥的。回府禀了大夫人,答应好的肥差总该归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了吧。 喝吧。 可看着萧盈端到嘴边的碗,转了转,又慢慢放下:“多谢妈妈的心意。我待会就喝。” 什么时候了还摆小姐架子,跟她那下贱的娘一样装腔作势。 王妈妈撇撇嘴:“那,小姐你可别忘了。汤凉了,可就不好喝。”说完连礼都懒得行便要转身离去。 可刚走到门口,重重一下砸到脑后,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子就软软的倒地上了。 “成了!小姐!成了!” 茯苓兴奋的捡起刚刚用砸晕王妈妈的长凳,跌跌撞撞迈进屋。从王妈妈刚进门,她就在门口候着,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嘘。” 萧盈示意她不要声张,立刻起身端起桌上的汤碗,捏开昏迷不醒的王妈妈的嘴,将整碗热汤都灌进她的喉咙。 子夜时分,住持还在灯下翻来覆去计算着香火收支。那萧家大夫人袁氏真小气,把侄女打发来,又要灌药,又要败掉名节,还要关在庵里长住,就给了区区两百两。得想想还有没有法子,能在王妈妈走之前再狠狠敲上一笔。 忽然有人砰砰砰敲门,闯进来边喊边哭:“住持,家门不幸啊。” 住持收好银两,才慢悠悠去了外间,看到那个萧家的丫头茯苓趴在地上大哭,以为王妈妈事情办成了,幸灾乐祸道: “哭什么哭,发生了什么事,原原本本说清楚!” 茯苓抬起头,期期艾艾哭诉着:“住持,王妈妈,王妈妈竟在庵里做下见不得人的事。这可怎么是好。” 住持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是萧家小姐伤风败俗吗?怎么换成了王妈妈。她心想不妙,抛下茯苓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这时候,王妈妈屋子外因为茯苓一路的大呼小叫,已经聚集了不少尼姑,见住持到来,纷纷让出道路。 只见王妈妈虚掩衣衫,浑浑噩噩躺在床上。那个跟她抱在一起的汉子,不仅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酒味,还是个秃头…… “那不是附近白水寺的醉和尚吗?” “听说他已经被逐出寺里。” “王妈妈送萧家小姐来山上,竟是为了幽会老情人?” “难怪醉和尚天天喝酒,看来是一片痴心求不得呀。” 众人唧唧喳喳,你一言我一句,拼凑出整套惊世骇俗的中年伦理爱情悲剧。 好死不死此刻醉和尚十分应景的呻吟一声,翻身把王妈妈搂得更紧。半老徐娘露出香肩,更显得风韵犹存。 这画面简直不要太美,立刻有小尼姑捂住眼睛,只敢偷偷从指缝里看。 住持恨恨道: “你们还站着干什么!把这醉和尚拖下去!再取碗水来。” 此刻那在一旁抹着眼泪的萧家小姐,才柔弱不堪的起身,朝众尼姑行了行礼,用蚊子般的声音道:“家门不幸,众位师傅见证此事,可还请不要外传。” 真是补得一手好刀! 这下必然传得更厉害……说不定明天整个兴龙山都会听说……宝月庵的风流韵事。 住持顿时面色铁青。 第9章 重生危机(五) 这时候有尼姑端了水进来。住持也顾不得避讳,掏出小包药给王妈妈服下。 片刻,王妈妈悠悠醒来。看着自己衣衫不整的凌乱模样,顿时变成猪肝脸,尖叫一声推开死死缠着自己的醉和尚,开始拍着床板哭哭闹闹: “作孽呀,我这是招了什么冤孽啊。” “难怪王妈妈要不顾颠簸,亲自送我来庵里。”萧盈一脸‘我懂得’神情:“可妈妈啊,您也是有家有室,有儿有女的人,再怎么样,也不能不顾萧家,不顾大夫人的体面啊。” “我不是,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王妈妈又不能说自己本要谋害萧盈,只能干嚎着捶床:“老奴冤枉啊。是这宝月庵,宝月庵有古怪。老奴也不知道触犯了哪路鬼怪啊。” 这番甩锅宝月庵的话一出口,住持大怒。 王妈妈真是又坏又蠢。明明已经把醉汉绑好交到她手里,只要用药让萧盈沉睡不醒,搞出丑闻就可以如了萧家大夫人的愿。没想到她反而把自己搭了进去……眼看着还要给宝月庵惹出一身骚。 “醉和尚明明是这贱奴勾搭来的,与宝月庵无关。”住持斩钉截铁道。“别想着讹诈贫尼。贫尼还想问问三小姐,管束下人不利,败坏佛门清净地,该当何罪呢。“ 茯苓瞠目结舌,没想到住持脑筋转得这么快,不仅急急忙忙撇清关系,还想着倒打一耙。 王妈妈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开始撒泼打滚:“对!老奴就是被陷害的,是有人吃里扒外,给老奴下药。是在败坏老奴……不,败坏萧家的名声。” “这话什么意思?”住持跳着脚要撇清关系:“如此伤天害理的药,当然是你家那贱奴带来的。与我何干。” “明明花大价钱从你手里买的!”王妈妈也是狗急跳墙,竟然脱口而出。 望着狗咬狗的两人,萧盈眼波流动,又生生添上一把火。 “住持,萧家老夫人也正卧病在床,人事不知。看症状,跟王妈妈下的药也颇为相似呀。” “你究竟想要如何!”住持倒竖眉头,咬牙切齿道。这丫头怎么如此难缠,一直穷追猛打。谋害萧家老夫人这口大锅扣下来,可万万背不起。 萧盈慢悠悠走到王妈妈面前,拉起她的手。指头上的玉环折射出温润的光。正是王妈妈先前抢走的,母亲程氏的遗物。 “住持,其实您不知道毒药怎么回事,您只是偶然发现……”慢条斯理的话语中,却拥有决定性的力量,哪里像是寄人篱下的孤女:“王妈妈试图算计我,却被住持揭穿。多亏庵里有祖师传下的灵药,能解百毒,才可以救下我。对吗?” 一股寒气从王妈妈的脊背上爬起来,心头泛起深深的恐惧:好狠的丫头,好狠的手段……先前抢了玉指环的恩怨,现在竟是要十倍、不,百倍的报到自己身上。 “若拿到解药,治好小女子祖母的病,祖母一高兴,说不定宝月庵能得到更多银子的供奉呢。” 住持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萧盈的用意,这是要跟自己联手,把罪名扣在王妈妈头上的节奏啊。她瞬间换了张笑脸: “是的,贫尼发现王妈妈毒害小姐后,才知道老夫人也中毒病倒……需要灵丹妙药。贫尼当然愿尽犬马之劳。” 萧盈的指尖划过王妈妈的手背,点了点玉指环:“至于这个奴才背主的动机嘛……当然是为了谋夺我萧家的传家宝物。”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王妈妈见势不妙,疯狂大叫着跳到地上,朝萧盈砰砰砰磕头:“饶了老奴吧,小姐。” 她主动左右开弓,一下一下扇着自己巴掌,两颊很快肿得像猪头般。 “老奴不该贪图二夫人的指环,老奴被猪油糊了心。老奴该死,老奴该死。”眼看着萧盈无动于衷,竟然狠狠心,抓住自己戴着玉指环的手指头,咬牙用力,竟然生生将指骨掰断! 萧盈冷笑着夺过玉指环,随即伸出五个指头,在住持面前晃了晃。 “住持,一包解药,外加一辆马车送我和茯苓回家,如果治好祖母,这个数自然不会少。” “这倒简单。不过这贱奴怎么处置?” “为了我们萧家的信用着想,当然是留在庵里作为抵押。”萧盈笑得温柔端庄:“住持就安心等着有人拿银子来赎吧。” 忽然屋子弥漫出一股骚味。 原来王妈妈眼见事情已无法挽回,加上出了醉和尚的事,自己算名声尽毁,想到大夫人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发落自己,竟然整个人都吓尿了。 第10章 打脸伯母(一) 萧府。 “这二夫人去世的时机真正好。府里的丧事,倒成了大夫人您的喜事。”萧府大夫人袁氏身边的赵妈妈满脸堆笑的恭维着。 袁氏虽然有些疲惫,却抑制不住脸上的欢喜。沉甸甸的钥匙挂在腰间,象征着管家的权力,也意味着丰厚的油水。 萧家也算青州有名的诗书世家。如今还在世的老夫人并没有亲生的嫡子,只有三个庶子都记在她名下。大老爷就是袁氏过世的丈夫,名叫萧正风,二老爷是萧盈的父亲萧淳风。此外还有一个没有出仕的三房庶子萧行风,管理着家里的庶务。 袁氏也出身本地的大族,从前刚嫁入萧家的头几年,一直都是风光无限的宗妇。可大老爷去世后,她作为寡妇,不得不把管家权交给二房的程氏,自己只能领着有限的月例银子,拉扯两女一子,心里简直就是无限憋屈。 没人知道她有多少次看着都程氏嫉妒得暗暗咬牙。 可这下好了,程氏心病发作而死,老夫人也病重在床,三房的萧行风还没正儿八经娶老婆。只能由袁大夫人出面主持大局,自然顺理成章接过了管家权。 “好啦,死者为大,少说两句。该去给老夫人伺疾了。家里乱糟糟的时候,更要稳住老夫人才是。可别让她老人家病着还要操心。”袁氏故作贤惠道。 “是。”赵妈妈笑吟吟道。显然,她很清楚大夫人口中的“稳住”是什么意思。 可今天袁大夫人迈进萧老夫人住的院子时,却感觉有些不对。 老夫人病了好些时候,早就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来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连带整个上房也是一片愁云惨雾。 可现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来来往往的丫鬟们眉眼间倒洋溢着股喜气? 赵妈妈也有同样的疑惑。她叫住一个路过的丫鬟:“琴心,老夫人今日状况如何?” 琴心连忙施礼,欢快的说:“大夫人,大喜啦。老夫人醒了,不仅醒了,这会还胃口大开,正喝着粥呢。” 大夫人犹如五雷轰顶。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喂给老夫人的是从宝月庵主持手里花重金买来的秘药,吃了能让人状若痴呆,而且再好的大夫也查不出痕迹。难道前些日子下得分量不够? 她狠狠的盯着赵妈妈。 “不会是昨天进的药出了什么岔子吧!” 赵妈妈也不明所以,忙笑脸劝道:“夫人,去看看就知道了。” 不能慌,不能慌。 袁大夫人稳住身形,勉强点点头。 果然刚接近正房,就听到里面传来欢声笑语,还有老夫人洪亮的声音。哪有半点久病不起老人家的样子? “谢天谢地,老夫人定是有神佛保佑,不枉我们夫人天天诚心诚意的拜佛祈愿。”赵妈妈一边掀起门帘,一边不管三七二十一扯着嗓子叫出来,先为主子表好功再说。 大夫人定定神,摆出日常请安的样子迈步进入屋子。可第一眼就叫她堕入万丈冰窖里。 二房留下的拖油瓶萧盈不是被王妈妈送到宝月庵了吗?为何却活生生在眼前,端着药碗为老夫人喂药,摆出副孝女贤孙的乖巧模样?宝月庵住持还收了自己那么多钱财,简直就是诈骗! 她尖尖的指甲绞着手帕,不禁恨得牙痒痒。 萧盈放下手里的药碗,转身福了一福,要多温柔娴静有多温柔娴静。 “见过大伯母。好些日子没跟大伯母请安,盈儿真是挂念。” 大夫人面如冰霜:“不好好在宝月庵为老夫人祈福,跑回来干嘛。” 萧老夫人哈哈笑着:“袁氏啊,说起来你也是有大功劳的。亏得你送盈儿去了趟宝月庵,才为老身找来救命的灵药。” 我送这死丫头去是想要她在那里呆一辈子的! 大夫人内心疯狂呐喊着,眼睛死死盯着萧盈,仿佛要喷出火来。 第11章 打脸伯母(二) “灵药?府里请了多少名医,开了多少药方,都没看出个所以然……” “大伯母,宝月庵住持擅长医术,珍藏着能解百毒的灵药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侄女也是多亏这灵药,才侥幸逃得一命。” 大夫人心中一惊,这才想起环视屋内。她看到了萧盈,看到了茯苓,却独独不见王妈妈,顿时预感有所不妙。 只见萧盈长长的睫毛扑闪几下,眼泪如珠子般滚在一起,缓缓流了下来。她抽泣几声,便猛地扑到老夫人床前,磕了三个头:“老祖宗,孙女差点就见不到您了,您可要给孙女做主呀。” “我可怜的小姐,无依无靠的小姐。”茯苓也哭哭啼啼起来。“若小姐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也无颜去见地下的夫人老爷。” “好啦,好啦,有话起来说。原原本本的告诉祖母怎么回事,祖母自然替你做主。”老夫人慈眉善目道。 大夫人气得胸口隐隐作痛。这两个小蹄子,玩得究竟是什么花样?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吃得米比她们走得路还多,难道今天就栽在这里不成! 萧盈两眼红红,边讲边泣:“孙女去宝月庵,一心想着为祖母祈福。没想到王妈妈包藏祸心,竟在给孙女喝的汤中下药。侄女服了后,便昏昏沉沉,人事不知。幸亏庵里的住持替孙女诊治,才救了孙女一命。” “所以,这其实不是病……”老夫人眉头慢慢皱上,看得大夫人心惊胆战。 “是毒。”萧盈斩钉截铁道。 一语既出,满屋子人顿时鸦雀无声。 “祖母,祖母可要替孙女做主啊。”萧盈自从母丧以来,就吃不好睡不好,整个人瘦了一圈。这会更是梨花带雨,惹得人心疼不已。“孙女醒来,听住持讲了病状,立刻想到跟祖母的病何其相似。这才携了药方下山,为祖母诊治……” 大夫人太阳穴突突的跳。这丫头越扯越扯远,简直要引火烧她的身。 “放肆,说什么胡话。你在庵里中了毒,老夫人在家里病重,怎么扯得上关系!”赵妈妈挺身而出。 “同样的药,当然治同样的病。除了王妈妈,还有谁能从家里带着药上宝月庵吗?”茯苓义正严辞道。 “主子说话,哪轮得到你这小蹄子插嘴的!王妈妈怎么会无缘无故取你性命?要取你性命又何必用毒不死人的药!” “谁知道王妈妈为何想要我的命?也许她嫌弃在庵里照顾我麻烦,也许我碍了她什么事。就好比,她跟外头的醉和尚勾搭成奸,被住持捉奸在床。”萧盈此言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哗然。 王妈妈啊,这可是浓眉大眼皱纹都可以夹死苍蝇的王妈妈啊,竟然老了还能和尚艳遇一把!啧啧啧! “说不定,有人也需要祖母昏迷不醒,免得祖母碍事。对了,大伯母怎么知道这药毒不死人呢?” 大夫人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说漏嘴,急忙掩饰:“你不也是活得好好的吗!” 赵妈妈也忙出来给主子打圆场:“小姐,话不可以乱说。我们夫人侍奉老夫人最是尽心尽力,连一碗药都要奴婢用银簪子试过了才敢喂给老夫人。你这样说,未免有挑拨的嫌疑,寒了我们夫人的心。” “平时家里熬的药又不过外人手,无缘无故为何要特意用银簪子试过?对了,既然每次试药的都是赵妈妈。你可敢把头上的银簪子摘下了让大夫瞧瞧?若是银簪子上果真沾着毒药,请大夫一尝就能分辨出来。”萧盈慢条斯理的说。 赵妈妈愣住了。 大夫人惊住了。 这丫头,莫非是开了千里眼不成! 第12章 打脸伯母(三) 面对众人充满疑问的眼神,赵妈妈如坐针毡。她缓缓拔下簪子,做出要递给伸手出来的萧盈的样子,猛地调转簪子要刺向自己喉咙。 可萧盈眼疾手快,牢牢抓住她的手。 这下真是不用验簪子也坐实了萧盈的指责。 大夫人跺跺脚,也扑到老夫人面前,嚎啕大哭:“你这贱奴,我平日有哪里亏待了你?怎能干出如此伤天害理的事。幸亏老祖宗没事,也幸亏盈儿机灵聪明。是媳妇管教不严,媳妇有罪。” 萧盈简直佩服这位能屈能伸的大伯母,脸皮真够厚。 她立刻就顺水推舟:“祖母啊,大伯母寡居多年,定是受了刁奴蒙蔽。说不定也像王妈妈一样,勾结外人,吃里扒外,祖母,可要把这赵妈妈送进衙门好好审问才是啊。” 老夫人点点头:“没错,来人,把这老贼奴拖到官府,定要好好拷问清楚。” “大夫人,救救老奴。老奴冤枉啊。”赵妈妈万万没想到情势急转直下,唯有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向自己主子求救。 大夫人却厌恶的用帕子捂住口鼻,做出痛彻心扉的样子,转过头去干嚎,就算心中绞痛也不敢求情。先没了王妈妈,然后又失去赵妈妈。一日之内,连去两个左膀右臂。纵使她拿到管家权,也没了可用的心腹。 “大伯母为了让孙女祈福,送孙女去宝月庵,却差点丢了性命。万幸住持照顾,才能拿住王妈妈。”她把丢了性命四个字重重点出。“祖母保佑,真是洪福齐天。” “对,王妈妈还在庵里。派人到庵里去,一并将她送到衙门。”老夫人点点头:“可得好好给宝月庵添些香油钱才是。” “祖母,盈儿没了爹娘。”。萧盈之前在宝月庵大病一场,如今说到伤心事,更显得弱不禁风。“盈儿愿意回宝月庵,为祖母祈福。也免得大伯母为难。” 这不是在告状自己苛刻萧盈吗!大夫人脸上顿时就像吞了苍蝇一样难看。 茯苓望向小姐的眼里充满了崇拜。小姐真是神机妙算啊。知道老夫人醒来会给宝月庵添上香油钱。住持本来是大夫人的人,这下不得死心塌地投向小姐。真是一箭三雕。 老夫人心疼得将萧盈一把揽在怀里。 “我的盈儿可受了委屈,也立了大功。袁氏呀,你管束下人不严,身为长辈亏待侄女,说出去让人笑话。不如就给盈儿道个歉,以后这事就当揭过了。” 道歉?大夫人气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她一个萧家的宗妇,堂堂的长辈,竟要给侄女当众道歉,以后她在族里还怎么有脸面行事?她管家发话,还有谁当回事? 可若不显示下自己的气度,让这小丫头继续胡搅蛮缠下去,难保自己会不会被逼得承认想要毒害老夫人? 她的两眼几乎要冒出火来,脸皮也涨得通红。终于不情不愿说了声:“盈儿宽宏大量,就原谅伯母考虑不周。” 一字一句,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萧盈也不计较,笑语晏晏:“大伯母的人太金贵了,侄女用不起。只好远远打发了。” 大夫人整个身体猛烈颤抖起来。耳朵里飘来萧盈下一句:“大伯母可知,侄女为何能猜中簪子上有药?” “为……为何……” “侄女啊,其实不知道。不过是随口诈了一句。谁想到赵妈妈就自己招认了呢。” 大夫人终于撑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13章 恶毒表姐(一) 下人们七手八脚把昏倒的大夫人抬回她的院子,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忙活了半天,终于将大夫人救醒。 大夫人一睁眼,就看到已出嫁的大女儿萧钰,在家待嫁的二女儿萧珍双双围着自己,想到今天受的那场羞辱,不禁悲从中来。 “我的钰儿,我的珍儿啊,娘都是为了你们和弟弟才这么尽心尽力。谁想到年纪一大把,还要受二房这样的羞辱!有没有天理啊!” 萧珍已经到了及笄之年,本来今天去了姐姐家中参加宴会,以便相个好夫婿。没想到回家就听说大夫人受了羞辱。她本来就是个火爆脾气,一听说下大夫人脸面的竟然是平时就瞧不起的二房的萧盈,立刻就盘算着要给那小贱蹄子点教训。 “如今萧家可是我们大房的萧家。那个臭丫头别以为偷着从宝月庵跑回来就可以当没事了。”她脸上露出狠厉的目光:“娘你好好休息,等着女儿为你出气。” “珍妹。”萧钰不同意的开口:“你的当务之急是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嫁人后想怎么威风都可以。如果能嫁到京城高门,连祖母都要矮你一头,何必眼下跟那丫头置气。” 大夫人一向都很信任她这个大女儿。可今天这场侮辱实在让她痛彻心扉,她一把抓住萧钰,咬牙切齿道: “难道要娘跟那晚辈低头不成?不行,娘实在忍不下这口气。好不容易程氏去见了阎王,不能让她留下的贱蹄子在家里继续兴风作浪。” “娘何必心急。如今管家权不还是在娘手里吗?”萧钰冷笑一声道:“娘放心好了,家里的一针一线,一分一厘,都是我们大房的。现在不是,以后也都是。” “姐姐这样说,难道已经有安排了?”萧珍问。 “娘,妹妹,你们想想,当初我们为何要把那小蹄子送到宝月庵?”萧钰深知,不能因为一时得失,就让萧盈带了节奏,让大房自乱阵脚。“她眼下跑回来,也无损我们的计划了。剩下的事,就让我来安排好了。总之,最后她只会当着全宗全族,身败名裂而已!” 萧府玉竹院。 这里是回府后萧盈被安排住的地方。 茯苓差点气哭了。 名字虽然好听,但实际上是个又破又旧的院子,之前一直当柴房,灰尘厚得像有几年没住过人了。厢房屋檐上还在漏水,而且还连着一个狗洞。外面临着大街,吵得不要命。 显然是故意准备的,给萧盈的下马威。 “小姐怎么能住这种地方呢!”茯苓差点气哭了。“快,小姐,我们去告诉老夫人,请老夫人做主。” 正说着一只大蜘蛛拖着网从梁上掉下了,吓得她立刻尖叫。 萧盈淡定的将蛛丝拨开,看着大蜘蛛迅速的爬走,这才免得茯苓一直叫嚷。 “我们如果现在去找老夫人,就中了别人的计了。” 茯苓红着眼睛,就像个兔子般。“小姐,你才救了老夫人的命,老夫人一定会站在你这边。” “不。老夫人大病初愈,正需要休息。我为了这么点小事去上房大吵大闹,就太不孝了。茯苓,你要知道,有人就等着这个借口呢。” 大房的两个表姐,二表姐萧珍是个十足的蠢货草包。可出嫁的大表姐萧钰,实打实的心机女。 前世萧盈被关在宝月庵,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钰玩弄心机,贪得无厌把萧家收入囊中。 今世吗? 大家都来玩一玩,赌一赌。 要玩,就玩得大点呗。 第14章 恶毒表姐(二) “茯苓,去看看晚饭好了没有。”萧盈吩咐后,看着茯苓的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又亲手将大门反锁得严严实实。 屋子里已经点上盏油灯。 萧盈将油灯放到一面白墙正面,然后取下戴着的玉指环。这正是母亲程氏留给她的那只。 指环散发着温润圣洁的光芒,叫人想起母亲温暖的笑脸。 她将指环凑到油灯前,小心而缓慢的转着,调整着灯光和指环的角度。 忽然白墙上出现了投影。 是大片大片的字迹,用一种看不懂的语言写就。 《程氏医经》! 萧盈心中一痛。 萧家固然是大族,可是比起母亲出身的程家来,实在算不了什么。 因为程家是古楚国大贤程玄的后代! 程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惜遭到侍奉的楚王嫉妒,被迫投水而死。他的夫人擅长医术,带着子女逃亡后,默写出他的毕生所学,写成《程氏天工》一书。而她自己则根据自己的医术心得,撰写了《程氏医经》。两本书都由程家代代相传。 母亲程氏自幼记忆力惊人,读过两本书后过目不忘。当年被父亲引诱私奔回萧家成亲后,就为他默写出了《程氏天工》一书,成了他往上爬的的助力。 从此,母亲就在后院操劳一生,因为生不出儿子被萧淳风嫌弃,连去就任都不带她,还要任大夫人刁难,起早摸黑伺候老夫人……最终心病发作而死。 萧盈紧紧拽着指环。 母亲啊母亲,我们母女都太不值得了。 就因为渣男一个无谓的承诺赴汤蹈火,便宜了那些恶毒的白莲花。 可自己那个渣爹萧淳风怎么也没想到,对他百依百顺的程氏居然还留了一手。就是这本刻在指环中,传女不传男的《程氏医经》! 前世指环被王妈妈夺走,下落不明,自己只有母亲口述的只言片语,却已经足以治好郑贵妃,成为扬名京城的医仙了。 今世既然拿回了指环,可要好好研习。以这医经的秘密,加上她前世的见闻,如果说能扰动天下,也不为过! 萧盈转动指环,默默记诵起了投影出来的药方。很多前世不明白的地方,逐渐融会贯通。 忽然一阵砰砰的拍门声打断她的思绪。 应该是是茯苓取饭回来了吧。 她戴好指环,去为茯苓开门。 只见茯苓失魂落魄的站在门口,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本来干干净净的小脸上,还印着几道清清楚楚的抓痕。 “小姐……” 萧盈大吃一惊:“怎么了?茯苓?是不是府里的下人欺负你了?” 茯苓摇摇头,又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萧盈心疼的伸手想要扶住她。可一搭上她的胳膊,就感觉茯苓浑身湿漉漉的。 “进屋吧,茯苓。外面太暗了。” 可茯苓忽然放声大哭:“小姐,茯苓没用。茯苓不能给您争脸。茯苓不要进屋,会脏了小姐的屋子。” “说什么脏不脏的。如果再不进来,我可要生气了。”萧盈横眉倒竖:“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了你脸色看?看你浑身湿透了,莫非他们推你下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 她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眼中涌动着暗流: “还不明白你家小姐已经不是原来的萧盈。你家小姐,如今有德报德,有怨报怨。护不住自己的人,又怎么护得住自己的命!” 茯苓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小姐,你看!” 幽暗的灯光下,萧盈这才发现,茯苓浑身上下哪里是被水打湿的? 全是血! 第15章 恶毒表姐(三) 茯苓瑟瑟发抖,看着小姐的脸色先是变得惨白,然后又浮现出冷傲,最后竟然透露出刺骨的寒冷。 “小姐,别动气。奴婢没有受伤……”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受伤。”如果是正常人,出了这么多血,早就没命了。更不可能还站在这里跟自己说一大堆话。 “我想知道怎么回事。原原本本,从头到尾告诉我。一个字都不许漏。” 萧盈提起衣袖到鼻子边,嗅了嗅。 “我要知道,是谁欺我,辱我。一个一个的名字,都不许漏。” 等到这句话放出,茯苓像是终于失去了支撑的力气,一屁股坐到地上,哭着说出事情的尾末。 “奴婢去公中的大厨房取饭。没想到大厨房的人不让奴婢进,非要说奴婢来晚了,什么吃的都没有。奴婢想怎么能让小姐饿肚子,便与她们争辩。管厨房的说最近大夫人身体不适要每天熬药,只有为大夫人设的小灶还开着火。让奴婢去请示大夫人。” 这就是大夫人掌握着管家权的好处了。家里上上下下,衣食住行,都被她拿捏在手里。 茯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奴婢知道是她们在故意为难,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大夫人院子。结果……结果没见着大夫人,出来的是二小姐。” 二小姐?二表姐萧珍? 萧盈皱起了眉头。 “二小姐指挥着一大帮人,说大夫人身体不适,是被邪物侵扰了。所以要驱……驱邪……” “奴婢只好避开在一边,想着如何跟二小姐解释。没想到二小姐带着的人,竟然把奴婢团团围住……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先抽了奴婢十几鞭子,接着又泼了奴婢一身狗血!” 茯苓想到刚才的屈辱,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们把整桶狗血泼了奴婢一身,这还不够,又把狗血泼在了咱们院子门口。说……说三小姐是个最不吉利的,被邪物上了身,才会搞得家宅不宁。二小姐还放话说,要……要把咱们当邪魔外道赶出去!” “噗嗤!”听到这句话,萧盈反而笑了。 茯苓一脸惊恐的抬起头,泪珠子还挂在脸上。 小姐怎么会是这种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反应? 萧盈哈哈大笑。 什么驱邪!什么泼狗血!这种没脑子的泼妇行径,只有自己那位宝藏表姐萧珍干得出来。亏她还是个急着到处寻觅夫婿的大家闺秀,在家里到处装神弄鬼,撒泼撒浑,也不怕败了自己的名声和行情。 “原来就这么点小事。茯苓,不值得你伤心。” “小姐,这可不是小事!她们,她们是想要把你再赶出萧家!” “她们确实想方设法要把我赶出萧家。可不是靠这种做法。”萧盈坐到桌前,手指一下下扣着桌面,听到茯苓耳朵里,简直心惊胆战。她知道小姐其实已经生气了。 “不过,大夫人病得太不巧了,竟然是被邪物侵扰。那我作为后辈,自然要为伯母分忧解难。” “明日里咱们主仆就出门一趟,好好筹划筹划。” “筹划……什么?” “当然是替伯母……驱邪罗。” 二表姐萧珍搞这么出狗血大戏欺负茯苓区区一个奴婢,来替大夫人出气,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不过这样做正好给了自己机会,看来从指环中看到的医书,立刻就能派上用场。 第16章 驱邪有方(一) 次日,萧盈就带着茯苓出了门。 茯苓这才体会到小姐不争不抢的好处。大夫人故意为难萧盈给了她全家最破旧的院子。可只要劈了坏掉的长凳,绑成梯子,主仆二人就很容易避开耳目,从墙外翻出去。 上了大街,萧盈就直奔药铺。 医经再厉害,也要有药材才能起作用。 抓了自己需要的药材后,她回院子里炮制了大半宿,做出了好些药丸。茯苓用不同颜色的碎布缝制了不同颜色的布囊,正好把药丸分门别类的放进去。 晚上茯苓又去了大厨房取饭。 茯苓被二小姐泼狗血的事,早就传的沸沸扬扬。大厨房婆子们说起这些八卦就眉飞色舞,眼下见她居然还敢来,不由得幸灾乐祸: “茯苓呀,远远的就看着你一脸邪气,恐怕附在你们家小姐身上的邪鬼还没走呢,你怎么敢就到处跑,难道不怕又被二小姐泼狗血?” 可平时爱哭的茯苓,这次却不卑不亢起来。 “任二嫂子,我们小姐为了辟邪,特意抓了药来,要熬药汤固本培元。” “哟,熬什么药汤呢?” 那婆子接过来一看,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可是多么好的人参呀……怕是有百年份了吧。” 众婆子纷纷对茯苓,不,对茯苓身后的三小姐刮目相看。众人都以为三小姐已经是无依无靠的孤女了,才会对她踩高捧低。没想到……二夫人去世后还给三小姐留下这么厚的家底。百年的人参啊,怕是老夫人那里都没有几根。 “什么百年人参!怕是从哪里偷鸡摸狗来的吧。” 这话一出,方才还眼红不已的婆子们瞬间一哄而散。 伴随话语推门而入的女郎,身着红衣,娇俏无比。可惜那两片薄唇吐出来的,从来都不会是什么中听的词眼。 她正是萧家二小姐萧珍。 “见过二小姐。”茯苓也忙不迭跪下行礼,内心还是很怂这个蛮不讲理的二小姐。 萧珍因为母亲之前在老夫人面前受了气,时刻盯着萧盈和茯苓主仆二人的举动,打定了主意逮住机会就要给两人好看。没想到刚泼了茯苓狗血,她居然还敢来厨房晃悠,于是亲自过来,想要再揪着错处,好好给茯苓一顿鞭子。 她一把夺过人参,看了又看。果然十分饱满光洁,药味也很强烈,立刻冷笑着:“邪不邪的在人,心思龌龊的人,吃百年千年的参都没用。”说着便扯了扯手里的软鞭。 萧珍脾气暴躁,又被大夫人和姐姐宠坏了。一遇到不顺心的事,动辄就喜欢用软鞭抽丫鬟出气。她这一动作,茯苓立刻吓得背后一寒,身子便跟筛子似的抖起来了。 萧珍谅这丫头不敢跟自己争辩,当下便道:“这么好的参,当然得孝敬长辈。任二家的,你好好熬上,端给大夫人。至于你……”她用鞭子指着茯苓:“快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茯苓不仅没滚,反而哭着抱住她的大腿:“不行啊,二小姐。这参可是二夫人留下的私房啊。是难得的百年参啊。若我们小姐真的中了邪,可全靠这人参续命呀。” 啪啪的几下,萧珍鞭子来回下去,茯苓的脖子上,肩膀上,瞬间又多了两道伤痕。 “她,也配?” 说着又没头没脑朝茯苓抽下去。 “她不是中邪,她是脑子有问题才对!跟我们大房作对,就是脑子坏掉了!” 第17章 驱邪有方(二) 瞬间大厨房的人哄笑起来了。 茯苓忙不迭高声喊道:“是的,我们小姐没中邪。大家都听到了,二小姐亲口说的,三小姐没中邪。太好了!这样奴婢就放心了。” 趁着萧珍鞭子没抽下来,便倒退着出了厨房,跌跌撞撞跑了。 “这个小贱蹄子,说话疯疯癫癫,脑子怕是被那盆狗血浇坏掉了。”萧珍不耐烦道,但既然人参到手,也懒得跟傻子纠缠。她转头吩咐任二家的:“把人参和鸡汤好好熬上了,明日给我娘送去。” “是!包管熬足十二个时辰,让大夫人和二小姐满意。”任二家的一脸讨好。 萧珍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离开大厨房。 她前脚刚走,后脚一群婆子就围到了任二家的身边,看着人参眼里冒光。 “任二嫂子,这么大的人参,就熬个补身汤而已,哪里用得完。” “是啊,简直暴殄天物。” “不如,咱们偷偷切一些,大家伙儿见者有份?” “就少了一丁点,大夫人哪里能看得出来。见者有份,大家都沾沾光!” 第二天,萧府来了位不速之客。 竟然是宝月庵的住持。 原来老夫人命人去宝月庵押送王妈妈去官府的同时,又给宝月庵添了五百两银子的香油钱。住持感恩戴德,不顾车马劳顿,亲自登门上府中道谢。 这些时候,萧盈每天都头一个去跟老夫人问安,顺便承欢祖母膝下。老夫人没有亲生子女,三个庶子都对她侍奉得恭恭敬敬,却始终不怎么亲近。如今反而从孙辈身上享受到天伦之乐,自然对萧盈疼爱有加。 连宝月庵住持来拜访时,都让萧盈陪着一起。 住持见了萧盈,毫无长辈的架子,亲近到不行,赞不绝口:“老太太真是有福气,生了这么位聪明伶俐,又大方,又孝顺的孙女。都是老太太教导有方,如此萧家何愁不兴。” 又说:“听说萧家的小姐,个顶个的出色,不知道贫尼有没有福分见一见。” 萧老夫人道:“盈儿排行第三。老身的大孙女钰儿已经出嫁,家里还有个二孙女珍儿。去请二小姐来,让住持见见,沾沾宝月庵菩萨的护佑。” 然而丫鬟去而复返,却不见萧珍的影子。 “二小姐说身子不适,不方便见客。”丫鬟吞吞吐吐道。 萧老夫人顿时有些不悦。几个孙女从血缘上来说都跟她没有关系,她对孙女是不是听话,是不是顺从,就特别敏感。 “你大伯母身子不适,二表姐也身子不适,怎能对客人如此怠慢!” “祖母,表姐可能真是身子不适呢。”萧盈笑着劝道。“住持是修行深厚的出家人,定不会介意的。” 说完她眼波流转,朝住持使了个眼神。 住持立刻心领神会。 “贫尼擅长医术。如果二小姐身子不适,贫尼可以替二小姐诊治诊治。” “是呀,祖母。祖母的病不就全靠住持的灵药治好的吗?”萧盈在一旁不停的劝说。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果然说动老夫人移步上房。 到了上房门口,里面却匆匆冲出一个人,差点撞到住持。 萧老夫人本来就心存芥蒂。这下看了更加不悦。 “好好的大家闺秀,怎么能不讲究仪度,横冲直撞,就跟那外面河里的螃蟹似的。” 那冲出来的,正是萧珍。 然而眼下的萧珍,毫无昨晚上的蛮横无理,反而愁眉苦脸,捂着肚子,连腰都直不起来。 第18章 驱邪有方(三) “祖母,孙女身子不适,实在不方便见客。”萧珍勉强说完这句,顿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让她只想朝茅房冲去。 但那可恶的老贼尼,偏偏有意无意拦住她:“二小姐,不要着急。待贫尼为你把把脉,看看是何病症。” 萧珍恨不得破口大骂,我没病!我只是拉肚子!赶快让开,就谢天谢地了! 可她还来不及开口,萧盈也凑了上来,脸上满是真诚的担忧:“二表姐,可千万不能讳疾忌医,有病不治,拖下去只会无药可救。” 什么有病不治!什么无药可救!每个词都听得萧珍肚子里一阵剧痛。她已经拉肚子拉了大半天,早就头昏眼花,生不如死。眼下被萧盈和住持一左一右拦着,进退不得,那股火爆脾气不禁又被点燃了。 “小贱蹄子,是不是你故意害我!你这吃里扒外的臭丫头,等我……哎哟……再来收拾你……哎哟!看谁给了你胆子……” 渐渐就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萧老夫人简直听不下去了。本来以为这个孙女只是气性大了些,眼下看来,简直毫无家教可言。 “表姐,你得顾顾祖母的体面呀。”萧盈话音刚落,忽然皱起眉头。 萧老夫人嗅到一股臭味。 住持还有丫鬟们纷纷皱起眉头,显然也都闻到了。 “我不想活了!!!!!!!!!!!!!” 萧珍大哭一声,夹着腿缓缓起身,满脸通红,紧紧咬着牙。再没有鞭打茯苓时的爽气。 她竟然拉到了裤子里…… 她竟然光天化日之下拉到了裤子里…… 她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当着祖母,当着客人,当着自己最讨厌的表妹的面——拉到了裤子里…… 万幸裙子里面,还穿着绸缎的裤子。 不然她岂不是要拉到地上…… 萧家二小姐的脸面何存…… 她可是正在议亲的人啊! “我不想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萧珍干嚎着,被丫鬟们扶着去了茅房。 留下愣住的萧老夫人。 “这……这可真是让住持见笑了呀。”萧老夫人有点尴尬的解释。 可随即屋内又出来两个丫头,扶着一个同样弯着腰,捂着肚子的人,赫然竟是大夫人。 “老太太……”大夫人苦着脸,刚说完三个字,顿时就开始龇牙咧嘴。 “去吧,去吧。”萧老太太老太太见了萧珍的表现,还有什么不明白。不让她赶紧去茅房,难道还要再光天化日丢一次脸不成。 这大房到底怎么回事? “此地,怕是有些邪魅呀。”住持却忽然开口,一脸严肃正经。 “住持此话何解?想必是今儿早饭有什么不好的,害得她们母女吃坏了肚子。小事,小事,请个大夫看看就好了。”萧老夫人有些尴尬的想要解释。 可两个丫头匆匆跑来:“老夫人,不好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任二嫂子,陈妈妈,张妈妈……好些妈妈都拉肚子拉得快要倒下了。” “跟我说这些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可……可大夫问了又问,始终问不出缘由。” 萧盈朝住持使了个眼神,住持便上前:“老夫人,何不让贫尼来替老夫人分忧解难呢。” “家门不幸,内有邪魅。住持精修佛法,想必有什么妙招。” “贫尼的法子,倒并非从佛法里来的。只是从前家乡有个风俗,遇到邪魅的事,必须要用最腌臜的东西去泼,才能驱走邪魅,家宅安宁。” “此法可灵验?” “待命人在邪魅生出的地方驱邪,再服用贫尼自庙中带来的灵符水,必定灵验。” “那便有劳住持了。” 见萧老夫人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住持与萧盈四目相对,心领神会。 第19章 驱邪有方(四) “娘,这符水看起来好恶心,真的有效吗?”萧珍皱着眉头,只觉得手里那杯所谓“灵符水”又馊又臭,实在难以入口。 “有效没效,也得喝了才知道。再这么拉下去,为娘的身子怕是受不住了。”大夫人不比萧珍年少力壮,早就痛苦到不行了,只盼着早些解脱。她咬咬牙,捏着鼻子,一口喝了个干干净净。 萧珍也只好学她娘的样子,可喝了两口,又差点恶心得全吐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门外似乎也传来一股臭味。 “外面在干什么?” 萧珍放下杯子,朝外面张望。又一阵臭味袭来,让她不由得捏住了鼻子。 “禀告小姐,外面在驱邪。” 驱邪……萧珍不由得想起自己泼了茯苓那个贱婢一身狗血的事。她冷笑道:“这又是用什么在驱邪?” 丫鬟顿时便有些吞吞吐吐。 “是……是大粪。” “什么!这种腌臜的东西,怎能用在院子里!” “可是……可是住持说,越是腌臜的东西,越是辟邪……” 忽然萧珍猛地站起来,朝萧老夫人院子冲去,抛下不明所以的大夫人。 可恶的臭丫头。她明白了,这哪里是驱邪!萧盈那个贱妇生的,是在报复!报复!自己泼了她的院子一地狗血,她就还以颜色,也用大粪这等腌臜之物搞出所谓“驱邪”来羞辱自己!还让自己光天化日出丑,狠狠打自己的脸! 萧珍扯着手上的软鞭,边走边发了疯似的抽路边的花草。她要好好抽那个臭丫头一顿,抽尽她的脸面! 尤其当她看到萧盈和住持,围着老夫人说说笑笑时,那股怒火便像火山喷发似的,止都止不住。 “贱婢!”鞭子便劈头盖脸朝萧盈身上打去。 可萧盈毫无退让的打算,一手牢牢扯住鞭尾。“表姐有话好好说,当着客人的面,何必动手动脚。” “客人?是客人,还是你请来的帮凶?”萧珍柳眉倒立,什么话都往外抖:“想必你去了趟宝月庵,就跟这贼尼姑勾结在一起,又是用王妈妈下毒诬陷我娘,又是下药让我还有家里的妈妈们腹泻不止。驱邪?驱得什么邪?哈哈哈,恐怕你这克母克亲的,才是家里最大的邪魔外道。告诉你,萧盈,走出这个院子,我还能再泼你一脸狗血!” “放肆!”萧老太太气得几乎要晕过去了。这孙女真的是半点脸面都不要了,撒泼打滚,成何体统! 呵呵,萧盈心中嗤笑。 萧珍还真是被宠得无法无天。可惜啊可惜,她等得正是这一刻。 “我也有话,想问问二表姐。二表姐口口声声说我与住持勾结,那赵妈妈给祖母下毒又作何解释?难不成天天守在大伯母身边的赵妈妈,也是住持和我派来的?” 萧珍顿时语塞。 “二表姐还说,我让你和大伯母腹泻不止。那么二表姐,你到底是如何腹泻不止的?” 萧珍恨恨道: “当然是鸡汤!是喝了你这贱婢设计好的人参鸡汤!” “噢,人参鸡汤?哪里来的人参,哪里来的鸡汤?” “就是……就是茯苓送到厨房里的……百年老参!” “二表姐啊二表姐,茯苓送到厨房里的……姑且叫百年老参吧,怎么会进了你的肚子?” 当然是被自己抢过来的呀! 然而这话当着老夫人,当着住持,当着上上下下这么多丫鬟婆子,怎么说得出口! 萧珍现在恨不得能抽自己几鞭子。原来萧盈这个滑头是在这里等着呢! 第20章 驱邪有方(五) “看,祖母。有人蒙受您的恩惠,可明明知道您大病初愈,身子虚弱需要滋补,一旦得了好东西,却只知道往自个房里捞。丝毫不体贴长辈,简直就是不贤不孝!” 不贤不孝四个字,就像口大锅扣向萧珍。 这个名义传出去,哪家长辈还敢跟她议亲! 萧老夫人面色渐渐变得严肃了。萧盈这几个字直接戳到了她内心深处的痛点。果然没有流着自己血脉的子孙,就是不靠谱…… 萧珍深知这口锅太重,实在背不起,不得不继续嘴硬做困兽之斗。 “是,我是不该抢来人参。可这人参明明有古怪,你装作好人,要给祖母,又是安得什么居心!”!萧珍哼了一声:“还是,你本来是想让祖母也腹泻倒下?” 是啊,百年人参,如果不献给祖母,是不孝。可这人参明明有问题,献给祖母,那就是居心不良。 萧盈毫无慌乱之意,反而一脸“我静静的看着你犯傻”的淡定样子。 这位不学无术的二表姐真是个妙人儿。说聪明也聪明,说笨也是笨到姥姥家。 “二表姐,谁告诉你我要献给祖母的?” “不,不是吗?”萧珍瞬间被问懵逼了。赶忙仔细回忆一下……好像茯苓那时候确实没说要给萧老夫人,是说要给萧盈…… “更重要的是,二表姐,谁告诉你这是百年人参?这明明就是商陆!” 此言一出,屋子里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连萧老夫人都惊讶了。商陆?商陆是什么? 从头到尾围观撕逼的住持敏锐感到好好展现一把自己学识的机会终于到了,连忙清清喉咙为不明所以的萧老夫人解说:“商陆,是种药材。跟人参长得很像,有解毒之效。想必三小姐让丫鬟熬药,是为了调养之前中毒的身子……” 这就能说通了。所以萧盈并不是瞒着老夫人私藏百年人参,人家只是想熬点解毒药…… “不过……咳咳。”住持又补充说:“这商陆嘛,还有另外一个效果,那就是……通便!” 所以事实是,无辜,弱小,又可怜的三小姐只想要熬点解毒药,但二小姐把商陆认成了人参,强行抢走。而且在以为是百年人参的时候,竟然只想独享,丝毫没有孝敬老夫人的意思…… 不贤,不孝。 然后……自然而然,“通便”的药效发作,结果二小姐就遭遇了腹泻出丑的报应! 不贤不孝,必遭天谴! “祖母……我……”萧珍再蠢笨,也知道自己大事不妙。她想要解释,可又不知道从何解释而起。 “阿弥陀佛,一切都是有因又有果。佛祖在天上看着,自然惩善扬恶。”住持一句话,为这件事盖棺定论了。 当然,盖得是二小姐萧珍的棺。 “二表姐,你我姐妹之间,即使分属大房二房,却都是萧家的子孙。”萧盈轻轻叹息着,扶着瘫坐在地,不知所措的萧珍。明明年纪更小,却反而语重心长,更显得成熟稳重:“若有好的,当首先敬奉给长辈,若有疑惑,当姐妹间坦诚相告,如此方可家和万事兴啊。” 从萧老夫人,住持到满屋子婆子丫鬟,都频频点头。 还是三小姐懂事!三小姐大气! 萧珍一口银牙几乎都要咬碎了。她从来都是有脾气就发,有事就嚷嚷。生平从未有一刻像这样憋屈,郁闷,有苦说不出。简直……简直叫人觉得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疼了。 那神马灵符水到底灵不灵啊!会不会又让自己当场拉肚子啊! 萧珍觉得三表妹简直有一万个心眼,处处是陷阱,处处都是坑。偏偏自己已经晕头转向,草木皆兵,不知何去何从了! 啪!啪!啪! 此时门外响起了三下掌声。一个清丽的女声传来:“三妹妹说得真好。今日受教了。” “姐姐……”萧珍下意识喊出来。 真·救命稻草来了。 第21章 心机谋财(一) 众人循声望去,掀帘子进来的少妇,面若芙蓉,身姿端庄,尤其那双丹凤眼更显得明媚动人。正是草包二小姐萧珍的亲姐姐,萧钰。 萧钰是被大夫人精心培养的萧家长房长女,她嫁的夫君乃是青州出身的禁军总管李希任。虽然在京城,三品官不算最大,但毕竟手握禁军指挥权,又时刻侍奉皇帝左右。所以萧钰成亲后便夫荣妻贵,在萧家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而她如今自京城回到青州老家,本是为了协助母亲操持妹妹萧珍的婚事。 大房最难对付的,恐怕还是这位大表姐! 不过,谁怕谁呀。 你只管耍花样,我自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 萧盈的眸子变得幽深。 只见萧钰进门后,丝毫不理睬还跪在地下的妹妹萧珍,先是祖母祖母的叫了半天,又跟住持约好去宝月庵上香的日子,哄得满屋子高高兴兴的,这才仿佛第一次看到萧盈的存在。 “我可怜的三妹妹,自从婶婶去世,你可受苦了。珍儿不懂事,被娘和我惯坏了。妹妹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她这一回。珍儿,你这个做姐姐的太胡闹了,快向盈儿道歉。” 萧珍对外人无论如何凶狠,心里始终是怕这个姐姐的。只能不情不愿从地上起来,潦草的福了一福。 萧钰又道:“盈儿妹妹说得很对,我们分属大房和二房,可毕竟都是萧家人。一家人不能说两家话,家和才能万事兴。可如今婶婶过世,二叔又久久没有消息,恐怕……” 她擦了擦眼角,满脸都是担忧:“恐怕盈儿妹妹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们萧家子嗣不兴,将来如何立足。所以这次钰儿回来,一直劝说母亲,忍痛割爱,为萧家长远打算,出一个万全之策。” 这个大表姐,真真是扮猪吃老虎。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直中要害。比她亲娘和亲妹强多了。 萧老夫人脸上也显出忧虑之色。这也正是她担心的问题。大老爷去世好些年了,三老爷又不擅科举。偏偏这次出事的是家里中流砥柱的二老爷…… “所以,祖母。”萧钰一番铺垫后,终于说出自己的提议:“我劝说母亲,将弟弟瑾哥儿过继给二叔,一肩挑两房。盈妹妹,你从此也有了兄弟依靠。将来议亲,也多个臂膀。” 段位高!真是高! 如果说大夫人是暗夺,这位大表姐就是明抢了!让大房的表弟来一肩挑两房,不等于要将大房和二房的财产都收归囊中吗! 更过分的是,一旦瑾哥儿成了萧盈的弟弟,那么将来大房就可以通过瑾哥儿拿捏住萧盈的婚事,也就拿捏住了她的下半辈子! “我看,很快就是九九重阳之日。不妨那时候召集萧氏宗族,开祠堂过继瑾哥儿,盈妹妹意下如何?” “对了,这些日子我拜访了族中不少长辈,他们都对此很赞成呢。” “盈妹妹,你意下如何?” 不愧萧大小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狠辣致命。一箭双雕又要拿捏婚事,又要拿捏财产,四处拜访长辈铺垫好舆论基础,最后祭出重阳节祭祀名头,避免夜长梦多。 关键是……一切都水到渠成叫人无可辩驳。看看萧老夫人动心的样子……简直是惊天大坑! “好呀。不愧是大姐姐,京城里见过世面,就是比妹妹想得周到。” 萧盈毫不犹豫的一口答应。 萧钰并没有因为萧盈的爽快而自以为得逞,反倒眼中浮现一抹警惕之色。 她设想过萧盈会哭,会闹,会反唇相讥。可答应得这么干脆…… 必然有诈! 第22章 心机谋财(二) 临近重阳,整个萧府上上下下都为开祠堂办祭祀忙碌起来。 本来重阳就是祭先祖的隆重日子,再加上这次已经出嫁的萧大小姐还亲自回府,一手促成了大房的瑾哥儿过继给二房的事,自然要大操大办一场。连之前办理二夫人程氏丧事的霉气也似乎被冲淡了。 茯苓却知道,大小姐这釜底抽薪之计十分毒辣,很担心小姐遭此沉重打击,一蹶不振。 而作为过继事件中心人物的萧盈,完全看不出任何心理波动。这些日子十足低调的埋头在自己的小院里炮制药材,制作药丸药膏。看着各种装药丸的荷包摆满一箱子,这才满意的让茯苓收拾好随她出门。 茯苓不明所以,只得抱着药箱随萧盈上街。 萧盈这次要去的,是一家叫同福堂的药铺。 连萧家人都不知道,同福堂真正的东家其实是程氏。程氏自出嫁以来,为萧家做牛做马的操持,无奈她爹萧淳风,无论读书或者赶考都消耗巨大。光靠家里那点月例银子根本无法支撑。于是程氏变卖钗环,偷偷开了这家药铺。药铺所得的收入,多半都拿去支持萧淳风读书游学的费用。 不过,她可怜的娘却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最后都通过渣爹之手,进了萧玥母女的腰包。 “小姐,我们不是应该想办法应对过继之事吗?就算拿回了夫人的铺子,一旦过继成功,就统统都成了大房少爷的……”茯苓怯生生的问。 “哼,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可也得大房能吞下去才行。”萧盈开口就给她吃了颗定心丸。“正是为了应对过继之事,我们才来同福堂。” 其实前世,萧盈被关在宝月庵后,萧钰同样提出了过继弟弟给二房的打算,因为这是名正言顺谋夺二房财产最简单,最直接的手段。但因为过继当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最后萧钰并没有得逞。 可从这场过继中得到最大利益的人……却是萧玥母女! 不,绝对不行! 想到可怜的程氏,一生操劳的心血,反倒落入抢走她夫君的萧玥母女之手,萧盈就替死去的母亲不平! 这一世不仅不能让大表姐得逞,还要狠狠打脸渣爹和萧玥母女! 拿回同福堂,正是计划的第一步。 然而意外的是,原本应该是同福堂的铺子,却摘了招牌,门上一把大锁,锁得死死的。 茯苓敲了好半天门,也无人答应。不得不问了旁边铺子的邻居,才知道同福堂搬迁了。 “搬了?”萧盈秀眉微颦。前世她并未拿回同福堂,所以对同福堂后来的下落并不是清楚……莫非,同福堂如今也遭遇了跟前世同样的事,才会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她隐隐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主仆二人又打听了半天,终于在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找到搬迁后的同福堂。那曾经气派无比的黑木招牌,虽然还挂着,却蒙着厚厚的灰尘。大门半掩 萧盈心中一惊。 因为是用私房银子开的铺子,母亲总是趁外出带她到铺子上来跟掌柜对账。她记得掌柜是个逃荒而来被母亲救了的采药人,和善淳朴,对母亲忠心耿耿。总会在柜台里备上些蜂蜜制的糖丸,哄不肯吃苦药的病家小孩。 “杜仲叔!杜仲叔在吗!” 她高声喊着,推开沉重的药铺门。可猝不及防传来不怀好意的回答: “杜仲老头吗?他呀,还在衙门吃牢饭呢!” 第23章 心机谋财(三) 本来就狭窄的药铺,就像刚刚经历过战乱似的,到处被砸得破破烂烂。连供病人候诊的长凳都断成几截。各种药材,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柜台上大咧咧坐着个彪形大汉,袒露胸膛,扎着头带,正是街上的无赖打扮。那双下流的眼睛,不怀好意的围绕着萧盈主仆上下打量。 茯苓咬咬牙,鼓起勇气冲上去,伸开两臂挡在萧盈面前: “你可知道这是谁?你……你不要乱来。” “谁?总不会是萧家小姐吧?萧家小姐怎么可能来这种偏僻小药铺。据在下猜测,两位姑娘应该是芙蓉楼来抓药的吧?哈哈哈哈。” 芙蓉楼是青州最大的烟花地!这无赖把自己主仆当成了里面的女子!茯苓气得浑身发抖,但又不敢还嘴。那个人浑身腱子肉,显然是个练家子,动气手脚来,两个弱女子讨不了好。 萧盈轻轻拨开茯苓。 “这位大哥贵姓?” “贵姓贱姓,在下听不懂啊。在下只看得到小娘子好皮相,好容貌。不如跟大哥我就在这里体会下颠鸾倒凤的乐趣?伺候的我一高兴,你自然就知道在下贵姓了。” 简直下流无耻! “那,让小女子猜猜,大哥不会姓袁吧?”萧盈笑了一笑。这一笑极为妩媚动人,仿佛春暖花开般,叫无赖看得眼睛都直了。 姓袁? 袁家? 茯苓杏眼圆瞪。 那不是大夫人的娘家吗! 大夫人,大小姐,简直要赶尽杀绝!不仅谋划过继,甚至连二夫人的私房铺子也不放过! “小娘子,聪明人何必问来处。只管眼下的风流快活要紧。”那无赖笑嘻嘻跳下柜台,没脸没皮的贴了上来:“娘子的皮肤真滑……真嫩……” 茯苓着急的看着小姐,可小姐不知道是不是太害怕,竟然一动也不动。她从侧面朝着汉子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上去。 可那条胳膊像铁一样硬。汉子反手一抓,便牢牢扼住茯苓的喉咙,掐得茯苓几乎快要窒息了。 “小娘子的丫鬟不怎么听话呀,需要爷替娘子好好调教调教不?据说三个人玩,才真别有乐趣呢……” 那双恶心的手朝萧盈的身子摸了过来。 忽然他的脸以极具的速度开始扭曲变形,显示出正在遭受某种巨大的痛苦。手脚发达的肌肉在这种痛苦面前完全不堪一击,丝毫使不上力气。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盈偷偷打开手上药箱的锁。于是药箱的盖子就成为可以开合的活动状态。 就在无赖凑近她动手动脚的时候,药箱的盖子狠狠夹住了无赖的下身。 简直就是……无比的蛋疼…… 袁家的无赖大喊大叫着朝后仰面倒下,痛得在地上打滚。 萧盈丝毫不打算就此放过他。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包药粉,朝疯狂扭动的无赖脸上抛了去。粉末一吸入无赖的鼻子,他的四肢瞬间便失去力气,变得瘫软。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精壮汉子,立马成了特大号粗短圆蚯蚓。 萧盈如同女王一般俯视着完全失去战斗力的无赖,薄唇划出冷酷的幅度,无情的补上了狠狠一脚! 当然……这一脚的对象仍然是无赖最宝贵的命根子之处。 直捣黄龙!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等无赖醒来,估计没指望传宗接代了。 茯苓看向小姐的目光立刻变成了星星眼。 小姐好帅,崇拜! 第24章 心机谋财(四) 萧盈不再理睬地上已经完全丧失战斗力一动不动的无赖,径直拨开地上乱糟糟的什物,走向药铺内间。茯苓连忙跟上去。 内间的账房里,同样到处被翻得乱七八糟。打开的抽屉,撕坏的账本,堆得满地都是。连走路都很碍事。 两个伙计五花大绑,口里塞着布巾,背对背捆在一起,想必也是外面那个无赖的手笔。两人看到萧盈主仆,终于盼来救星似的,激动的嗯嗯出声。 主仆两人费了好大劲,终于解开伙计们。两个伙计年纪大些的叫杜衡,小的叫杜松。杜衡脾气倔强,先前曾想要拼命守住铺子,无奈力不能敌,被打得满头满脸都是血。眼睛,脸颊又青又乌,肿得老高。杜松身上的伤口也是触目惊心。 “我们越是被打得凄惨,那混蛋越开心。”杜松一边包着伤口,一边愤愤不平道。 那袁家的混账不仅是个流氓无赖,还是个变态! “小姐,外面那个人我们拿他怎么办?” 萧盈手上灵活的替杜衡包扎,听茯苓询问,眉头都没有动一动。 “扔街上去。” 扔?扔街上? 茯苓张大嘴。等那人药效一过,带人上门报复怎么办…… “报复?哼,放心吧,再过几天,他恐怕来跪着哭着求同福堂都来不及。扔出去!” 杜松高兴的一跳三丈高:“俺这就去!” 萧盈这才转向杜衡,单刀直入:“陷害杜仲叔的,是袁家吗?” 杜衡看着眼前的小姐。年龄虽幼,风姿绰约,眉眼间隐隐有程氏的影子,却不似程氏那样和煦,反倒有种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成熟,杀伐果决,雷厉风行。他心中就不敢有半分小觑,反而恭恭敬敬回话: “二夫人去世得突然,没来及交代同福堂后续的事。掌柜心中着急,每天都去萧府,可次次都被拦在外面,始终见不到小姐。” 杜衡的声音变得悲痛。他掀开外袍,中间的夹袍腰间还系着白麻布的带子。正是给程氏服丧的意思。 萧盈心中思绪万千。娘,还是有人记得你,忠于你,感念你的。你一生为善,并非毫无回报。 “没想到过了几日,袁家人就找上门来了。原来袁大夫人接手掌握了萧家的管家权,不知如何竟找到了二夫人的私账,知道同福堂的存在,就此起了私吞同福堂之心。” “所以,他们用得什么手段对付老掌柜?” 杜衡捏紧拳头,狠狠砸在桌上。 “掌柜一向小心,大夫人拿不住同福堂的把柄,就涂改了手中的账本,然后让自己的娘家袁家,派人去官府诬告掌柜为了规避朝廷赋税,私造阴阳账目。衙门收了袁家的礼,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掌柜的抓走。” 没了身为掌柜的杜仲,伙计们也没主心骨,同福堂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杜衡扑到萧盈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三小姐,我杜衡对天发誓,师父对夫人小姐忠心耿耿,没有贪墨过一分钱。可是袁家欺人太甚,勾结官府说要补交一万两银子,才放师父出狱。” 更可气的是:“我们凑了银子给衙门管事的,好不容易去牢里探望了老掌柜一次。老掌柜让我和杜松把同福堂暂时关门歇业,别的伙计都遣散掉,只留我们两个好好守住铺子。” “可没想到……没想到……”他的声音变得无比悲愤。 第25章 心机谋财(五) “袁家贪得无厌,步步紧逼,又盯上同福堂原先的铺面。天天派打手上门,又砸又抢,对我们百般折磨。小姐,是小人无用,连掌柜交代的守住铺子都做不到!不得不让出铺面,搬迁到此地……而即使到了这样山穷水尽的地步,大夫人和袁家仍然不放过我们!” “小姐,小人如今才琢磨出来,他们是想把同福堂彻底赶出青州城!可小人不愿意丢下掌柜的!如果连小人和杜松都走了,掌柜的在牢里,一定永无重见天日之时!” “袁家……”一根根青筋从他捏紧的拳头崩现:“袁家!” “小姐!我们两人的命都是掌柜给的!没有二夫人和掌柜,我们早就饿死街头了!”杜松也冲了进来,直挺挺跪到杜衡身旁。 “请救救掌柜的!救救掌柜的!至于袁家,我们二人拼了性命也要……” 两个伙计杜衡杜松相互交换了眼神。过去一个月的痛苦屈辱,都化成了对袁家无尽的怒火。 “不要说傻话,做傻事。”萧盈道。 “小姐!” “我想用的是得力的人,不是动不动就跟仇人同归于尽的傻瓜。你们连袁家一个无赖都对付不了,还痴心妄想做些飞蛾扑火的事,除了自己感动自己,没什么用。” 这些话就像惊雷一样打在两个伙计心里。 “如今先救杜仲叔出狱要紧。官府是要同福堂补交一万两税银才肯放人吗?” 两个伙计点点头。 “我们暂且没法与官府较劲,只能先补上银子。一万两银子的话,还是能想出办法的。” “小姐,我们到哪里去找这么多银子?袁家逼得同福堂开不了门,连原先的铺面都强占了!” “同福堂既然是药堂,生财之道无非医与药二字。”萧盈道:“我在萧府出入不方便,消息不如你们二人灵通。最近青州城可听说过有什么豪富的病患?” 这位小姐真是出口惊人!竟然如此轻松,如此充满自信。两个伙计面面相觑。不过他们救人心切,更何况确实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杜仲年纪大了,在牢里可撑不了太久。于是很快两人就开始搜肠刮肚。 忽然杜松怯生生道:“小姐,我忽然想起有个病患,或许符合小姐的要求。” 杜衡用手肘子碰碰他: “不行。那个可不行。你别胡说,会给小姐惹麻烦。小姐不比我们粗汉子,清誉重要。”杜衡道。 “无妨的。只要那病患能出得起银子就行。杜松,你说。” “就是……最近城里很有名的……就是那个……” “喂!”杜衡拼命朝他使眼色。 “就是……就是青州城最大的……那个芙蓉楼……听说最为头牌的琳琅姑娘,正在悬赏求医。赏金……正好一万两!” 芙蓉楼?青州最大的烟花地?茯苓倒吸一口凉气,又想起那个满口污秽罪有应得的无赖。他之前就口口声声称主仆二人是芙蓉楼出来的,简直令人引以为耻。 “小姐,不可!清誉要紧!你这伙计,别乱出馊主意。” “芙蓉楼啊……”萧盈并不生气,反而露出玩味的神情。 第26章 妖孽美人(一) 青州山水养人,多出美人,同时文风盛行。所以就连花街的姑娘,个个擅长吟诗作对,更以琴棋书画自傲。所以青州的花街,也就长盛不衰。而芙蓉楼就是青州花街头牌中的头牌。 虽然早就听说了芙蓉楼的名声,但真的站在楼下,萧盈还是忍不住被惊艳。这三层的芙蓉楼雕梁画栋,又没有那种暴发户的艳俗之气,居然有种低调的奢华,显得十分有品位。 芙蓉楼门口停满车马,看得出都装饰精美,想必主人非富即贵。看来这青州第一楼名不虚传,生意兴隆得很。 不过芙蓉楼当然不接女客。茯苓惴惴不安道:“小姐,我们怎么才能见到那悬赏的头牌琳琅姑娘?” 毕竟茯苓自己都不清楚小姐的医术到底有多高深。 萧盈正要作答,忽然有人嚷嚷道:“让开,让开,袁少爷到了。” 袁? 莫非又是大夫人的娘家袁家?要知道大夫人的父亲袁青松曾做过青州的知州,也算是一方父母官。所以袁家同时也是青州首屈一指的地头蛇,声势很大。袁家人在城里当然也是横行霸道。 但见人群艰难让出条通道,让一辆豪奢的马车经过。马车窗子开着,里面躺着一个人。还隐隐可见有丫鬟在端茶送水伺候着。茯苓看到那个人的脸,吓了一跳: “小姐,小姐,那个人……不是那天打砸同福堂的无赖吗?” 萧盈抬头一看,果真是冤家路窄。她朝茯苓努努嘴:“去打听打听,是袁家什么人。” 茯苓答应着走开了。 没想到这无赖差点被她废了命根子,还想上芙蓉楼找乐子?怕是想得有点多,但也只能想想哟。 她本要上前看得更清楚些。只见那正缓缓进入芙蓉楼的袁家马车忽然停住了。更多的人纷纷朝后让开,差点挤得她一个趔趄。 发生了什么事? 忽然她闻到阵阵暗香。 若有若无,却极为高雅,丝丝缕缕,始终络绎不绝。 循着香味望去,一辆看似陈旧的漆黑牛车堵住袁家马车的去路。 只有萧盈这种前世时常与药材打交道,鼻子灵敏的人才能感觉到。 那种幽暗的香味,是从牛车上散发出来的。 不是熏香。 而是牛车本身的材质! 这牛车,应当是用百年的金丝楠木制成的,又漆上了混合上品龙涎香的黑漆。所以才能步步生香,幽远不绝。 这是什么? 这才是奢华! 这才是尊贵! 一股兴奋之情从萧盈心里涌了上来。看来牛车和袁家马车正面对上了,最好那袁家无赖拿出精气神来,再砸一砸,闹一闹,恐怕都不用自己出手了。 不过……只见几个小厮奔忙一阵子,袁家马车竟然开了门,那天神气活现的无赖,竟然被扶着下了马车。 袁家少爷已经完全不复当日的嚣张暴虐,反倒脚步虚浮,弯腰驼背,好似那要害处还在隐隐作疼。他一瘸一拐到牛车前,抱拳弯腰…… 行了个大礼! 行了个大礼! 行了个大礼! 这是那天那个装无赖打砸抢的混球吗! “在下,青州袁氏袁遂,请郡王安。” 牛车中久久没有回音。忽然薄如蝉翼的车帘微微颤动,随即牛车中传来阵阵咳嗽声。声音先很小,慢慢变得剧烈,好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咳到以为牛车中的人都要窒息了的时候,忽然车中伸出只手,将车窗上挂的帘子掀开一条缝。 萧盈的眼睛忽然亮了。 美人! 第27章 妖孽美人(二) 车窗上的帘子虽然掀开了一条缝,但是那条缝实在很细,严格来说是看不到里面那位郡王真容的。 但是! 那只手,单单露出的那只皎洁如玉,晶莹剔透,纤长匀称的手,论骨相,论皮相,无疑都只配美人拥有。 或者说,单单这只手,加上前世今世两辈子的阅历,她也只知道一个人能与之相比。 不过,那个人可是北边晋国的人,是不可能出现在梁国南面的青州城,还被前任青州刺史之子称为郡王的。 一想到那个人,萧盈的眼光又暗淡下去。 不知道前世自己死后,他又如何了。 在她愣神的时候,牛车中的那位郡王似乎咳嗽得更加厉害。 围观群众中有人小声道:“血!” !萧盈定睛一看,果然,似乎是为了捂住嘴,那只手缩了回去,再伸出来紧紧攀住车窗边缘,似乎竭力要借助窗沿之力支撑住身体时,指节上已经沾到星星点点的血迹。虽然不大,却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郡王可还安好?”袁家少爷久久等不到回音,又听到郡王咳嗽得这么剧烈,不安的询问。 赶车的老奴答到: “袁少爷不必行此大礼。郡王身有恶疾,不便见客。先失礼了。” 说完老奴微微躬身就当还礼了。牛车后跟着的四个护卫上前,将袁家马车牵到路旁。老奴一扬鞭,赶着牛车慢慢走过。 可怜那袁少爷无助的站在路旁,被人群挤来挤去,等牛车走远了才被抬回自己马车。 “小姐!小姐!”人群中茯苓气喘吁吁的挤过来,紧紧拉住萧盈,生怕跟她走散了。 “小姐,那位果然是袁家少爷。听说是袁老爷的老来子,所以被家里宠坏了。不仅不喜欢读书,平日里只爱到处走马斗鸡,而且……”茯苓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而且还喜欢自己扮成地痞无赖,去玩强抢民女,收保护费之类的勾当。” 居然还是个cosplay爱好者。 “奴婢呀,听说这袁少爷被抬回去后,请了大夫来看。都说外伤不过是皮肉伤,养养就无事了。可是从那天起,”茯苓毕竟还是个未婚姑娘,说到男子的隐私事,微微有些脸红,吞吞吐吐道: “就……再也无法人道……咳咳……袁老夫人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袁老太爷没办法,就让把人抬到芙蓉楼来,放话要请最红的姑娘去伺候他儿子……只要……只要能让袁少爷好起来。” “如此说来,莫非?” “听说袁老太爷悬赏了足足五千两呢。” 茯苓突然警惕起来:“小姐,这悬赏你可打不了主意!你可!别!打!主!意!” 噗嗤,萧盈真心实意的笑了。 茯苓替她担着心,小小年纪就像个老妈子一样。 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还有为母亲奔走的杜仲叔……他的两个伙计杜衡和杜松…… 正因为如此,自己更应该想办法保住同福堂,保住母亲和杜仲叔的心血。还有牢里的杜仲叔,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也不能拖延太久。 不过看不出来,这座芙蓉楼藏龙卧虎啊。 萧盈直觉那悬赏万两银子求医的琳琅姑娘,多半与刚才牛车里病恹恹的美人郡王有什么关系。 “茯苓,我想到见那琳琅姑娘的方法了。” 第28章 妖孽美人(三) 芙蓉楼主事的人称卢娘子。年轻的时候据说也是京城混迹上流社会中最顶尖的才女。如今自京城回到青州开了芙蓉楼,自己依然保持着绝佳的风度。看起来比实际年纪至少年轻十岁,吃穿用度都很讲究,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完全不是印象中妖艳庸俗的妈妈。 眼下卢娘子正用她精心保养的指甲,轻轻挑了一点香膏在手背上,缓缓摸开,又嗅了嗅味道。 “这香膏滋润柔和,味道芬芳,确实是上品。可如果只有这点优点,都不值得我亲自来验看。” “这香膏也是良药。”萧盈面不改色。 “你说是良药,就是良药吗?我只信这药吃不死人,但你一个女子,又未曾抛头露面行医,如何证明自己的医术造诣?毕竟万两银子的悬赏,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接的。” “卢娘子如果不信,可是现找人试试。” “如何试?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做手脚。” “自然要选那公认难以救治之人。”萧盈微微一笑。 “我治好公认难以救治的人,那么自然就证明了自己的医术。” 看到她这种自信大方的态度,卢娘子脸色微变。作为芙蓉楼主事,她见过太多太多形形色色的人物,自举对看人的事情,还是有几分心得。 眼前这个小娘子,从容不迫,有条不紊,句句正面回答,没有半点闪烁其辞或者绕开,这本身就增强了可信度。 “那么……”卢娘子沉吟道:“你所说的公认难以救治之人,眼下就在芙蓉楼吗?” “没错。” 众人心里立刻浮现出一个名字。 “小姐,不可!”茯苓立刻出声反对。小姐的清誉要紧,怎能跟那袁家的无赖少爷扯上关系。 “茯苓,你僭越了。我做的决定,你身为奴婢不可随便发话。” 这还是萧盈第一次当面制止茯苓。茯苓立刻委屈得眼中含泪,但张张口,再没有说出半个字。 “你这丫鬟倒是忠心耿耿。虽然年纪小,说得却有道理。上万两银子固然是大笔财富,可如果因此败坏了自己的清誉,也是得不偿失。何苦呢?”卢娘子淡然道,显然还是不相信萧盈有妙手回春之术。 “试一试,对卢娘子有损失吗?” 萧盈掏出香膏盒子,放在桌子中间。 这句话无比充满诱惑。 卢娘子动心了。 袁家少爷住进芙蓉楼后,几乎让所有头牌姑娘都轮流伺候过了。 但是没用。 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的脾气变得越发暴虐,时常找借口鞭打身边伺候的人,还对芙蓉楼的姑娘百般羞辱。 已经有胆大的红牌来找卢娘子,拒绝服侍袁少爷了。再这么闹下去,芙蓉楼损失可就大了。但袁少爷那个地头蛇爹,也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试一试,如果眼前这小娘子真能解决掉这个大麻烦,岂止是没损失,简直赚大发了。 不过卢娘子毕竟是风尘堆里打滚的人精。她立刻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如果你能治好那个人,也替芙蓉楼解决了大麻烦。不过你真的就只有这么点要求?” “卢娘子明鉴。”萧盈落落大方道:“小女子还有个不情之请。” 果然……卢娘子的脸立刻绷紧了: “这位小娘子,太贪心可是不好的。” 第29章 妖孽美人(四) “卢娘子,听说袁家许诺治好少爷,有赏银五千两。” “可那赏银,是许诺给芙蓉楼的。”卢娘子冷笑着,果然是个贪心不足的:“袁少爷这些日子搅得芙蓉楼鸡犬不宁,芙蓉楼也是有成本。” 萧盈当然知道这些烟花女子有多看重钱财。她笑了笑:“卢娘子不要误会。该归芙蓉楼的银子自然都是芙蓉楼的。要是我治好了袁少爷,只想求从袁家的银子里亲手取一锭作为药费,以及请芙蓉楼出具书证,证明这锭银子来自袁家,就可以了。” 一锭,就是十两。 五千两里取十两药费,并不过分。 至于书证,本来就是事实,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 “好,一言为定。”卢娘子点头同意。 萧盈把香膏交给卢娘子,又掏出一个荷包:“服下里面的药丸一颗。必须冷水冲服,即可有效。” “不过此药治标不治本。长期调养,还需要定时以香膏外敷。连敷一个月,期间不能近女色。” “切记,药丸只是救急。调养好之前,万万不能频繁使用,否则……是有可能彻底废掉的。”萧盈含蓄的提醒。 卢娘子命人将香膏和装着药丸的荷包送去给袁少爷。不过半个时辰,忽然窗外传来喧嚣声。很快,有人急忙忙冲进门报告: “卢娘子,行了,袁少爷行了!” 立竿见影,童叟无欺! 卢娘子大松一口气。 但见萧盈听闻自己灵药生效,便振振衣襟缓缓起身,面上波澜不惊,眼中却是含笑,气度雍容,俨然有着绝世名医的气派。 卢娘子向来自傲阅人无数,此番也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小娘子妙手回春,倒是我有眼无珠,怠慢了。” “卢娘子过奖。现在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医术,不知我们之前谈好的事,是否可以践诺?” “那是自然。来呀,去为小娘子取银锭来。” 仆人答应了一声就要转身出去。却被萧盈制止: “等等,茯苓,你跟着这位大哥,亲自去取。” 茯苓不解的望向萧盈。 萧盈凑到她耳边,轻声交代: “你要如此……如此……至于那书证,又应当这样……” 茯苓连连点头,等萧盈交代完毕,朝卢娘子福了一礼,便随着那仆人而去。 卢娘子看得好奇,道:“小娘子这样交代,看来那银子和书证,定是有大用途了。” “没错。这银子和书证对卢娘子没什么用处,却与我关系重大。”萧盈微笑着:“不知道现在卢娘子方便,带我去见那悬赏万两银子的病人吗?” 卢娘子眼下已经对萧盈的医术心服口服。此时也不再故弄玄虚,十分干脆道:“不瞒娘子,琳琅虽说从来卖艺不卖身,可她才貌双绝,是我芙蓉楼真正的头牌。可惜她身患恶疾,已经很久无法见客。所以也养成了一些怪癖。还请娘子担待。” “无妨的。医者父母心,我不会计较。” “那么,小娘子这边请。” 不过是为一个头牌诊病而已。身为主事的卢娘子竟然亲自领路,带着萧盈直上芙蓉楼的最顶层。 萧盈这才发现,上面竟是布置的风雅异常。悬挂的名琴,字画,件件都不下千金。 “就是这里。琳琅就在里面等着娘子。娘子请自便吧。” 她朝卢妈妈点点头,推门进去。 瞬时便惊呆了。 第30章 谁光顾谁(一) 完全是黑色的屋子。 但又并非漆黑一片。 屏风,纱帘,地毯,不是黑色就是灰色,或是黑灰色,灰黑色。深深浅浅,层层叠叠。 至于家具,全部都是黑檀木打造的。 唯一并非黑色的,是金色的烛台,燃着红色的蜡烛。 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单看纯红的蜡烛,还会以为是喜烛。 萧盈心头突然蹦出两个字:冥婚。 是啊,简直就像在地府里迎接新娘一般。 她试探着叫道:“琳琅姑娘?琳琅姑娘?我是卢娘子请来,为你看病的医女。” “噗。” 里间传来一声嗤笑。 就像朝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就会立刻荡起层层波浪般。幽暗的房间里,因为这一声嗤笑,忽然变得生动起来。随着檀香味道的散发,似乎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迷乱的气息。 美人一笑,可倾城。 但我怎么知道你是在装神,还是打算弄鬼? 萧盈叹道:“琳琅姑娘,既然是治病,自然得先把脉。恕小女子无礼了。” 反正都是女人,也不需要避讳啥。她干脆直接拨开纱帘,就迈入了内室。 一见之下,更惊了。 内室中燃着两根艳丽的喜烛。红色的烛光下,映照着一个美人。 绝世的美人。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她出入民间宫廷的时候不少,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美人。 但从未想过有一天,阅美无数的自己也会被震住。 她长发如同瀑布般,简单以发带系住,披散在肩旁。身着艳丽的红衣,露出些许雪白如玉的肌肤,坐在黑色的房间里,妖艳至极。 精致的面部轮廓,显示出她似乎有着少许异族的血统,却又与中原服饰打扮毫不违和。 那是不同于梁国人的,无法形容的美! 所有搜肠刮肚能想到的形容词,都不适合于眼前的美人。她只需要静静坐在那里,就是人间极致的风景。在这种至美之前,让人渴望对她顶礼膜拜,想要为之倾倒,想要为她倾尽一切。 这是一朵开在冥河之畔的彼岸花! “美人。”美人轻轻张口,吐出的竟然是这两个字。幽暗的眼眸里,流动着令人意乱情迷的光彩。 萧盈愣住了。 她不确定这两个字是在对自己说话。 “真美。”美人叹息着,深渊湖底般的目光好像要把萧盈深深的吸进去。 不能盯着她的眼睛看! 萧盈心中默念着,闭上眼睛。手里牢牢抓住药箱:“请问琳琅姑娘,可否伸手,让我为你诊脉?” 话音刚落,水蛇般的胳膊不知怎地轻轻一拉,她竟然就坐到了美人的怀中! 一只洁白如玉,皎洁剔透的手漫不经心的放在她的面前。 “请。” 然而另一只手,却不安分的,好整以暇的抚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迷离的眼光盯着她,仿佛萧盈才是个瓷娃娃,或者艺术品。 又好像是要确认,她到底是真实的存在,或者只是一场梦幻? 萧盈心里发毛。大家很不熟呀,而且同为女子,为何看自己的眼神如此深情。虽然自己也很喜欢看美人……但自己更喜欢上次路遇的那种“美人”…… 她强忍着寒颤,指尖搭上了琳琅的手腕。 第31章 谁光顾谁(二) 就像两世加起来,萧盈也没有见过如此美人。两世再加上下一世,恐怕她也没有遇到过如此奇特的脉象。 “琳琅姑娘,你脉象紊乱,似乎……是胎里带来的寒毒。而且十分霸道。” 美人没有回答,反而专注的将纤细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萧盈甚至能感受到指尖微微的颤抖。她实在无法那种恶寒的感觉,忍不住反手托住琳琅的下巴: “姑娘这样看着我,简直惹得我有冲动一亲芳泽呢!” 现在萧盈倒是摆出强取民女的恶少的姿势,反客为主,以进为退。 没想到琳琅美目盼兮,竟然答道:“琳琅虽然是第一次见娘子,不知为何,好像已经跟娘子认识了两辈子。琳琅在这芙蓉楼里向来卖艺不卖身,所以至今还是清白之躯。” “小娘子,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今日就在这里拜天地,入洞房,如何?” 自从重生以来,都是萧盈出口惊人震慑别人,还是第一次被其他人惊得天雷滚滚。 “可是……我是女子……” “这么巧,我也只喜欢女子!不信……” 话语刚落,美人的薄唇便轻盈的落在了萧盈面颊上。 像清晨的蝴蝶落在了沾满露水的花瓣,又像飘落到江南的一阵清风。 红晕染上了萧盈的面颊。 胸腔中心脏强烈跃动着。 感到浑身软弱无力,快要虚脱过去了。 她前世也是经历过男女之事的,可从未体验过这样浑身被雷电通过般的虚弱感。如此轻盈,如此灵动。仿佛泼天巨浪般阵阵涌来,令她要溺死在幻梦之中。 不行!不能被此人所迷惑! 她努力的睁开眼睛,要从对上的那双如梦似幻般的眼眸中逃脱……如同被猎人逼迫得无处可逃的小鹿……不由自主往下移动…… 短短瞬间,第二次被雷得里焦外嫩! 她看到什么……不是错觉,那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喉结…… 这位琳琅姑娘, 是男人……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头脑突然清醒了。 自己很危险。 虽然不知道琳琅到底有什么秘密。但是识破了她的真实身份,说不定会杀人灭口。 眼下之计,唯有一个字:装! 装聋,装瞎,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咬牙狠心,做出风流纨绔的样子,一把将美人推倒: “可如果美人病怏怏的不好好吃药,我岂不是刚成亲就会当寡妇。这样不大好吧!” 现在萧盈倒真成了芙蓉楼的恩客,反过来占了美人的便宜。 琳琅的眼神瞬间变得清澈无比。 真是有意思的小娘子。明明已经看破自己的性别,心里怕得很,却偏偏强装镇定。真叫人又怜又爱。 他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好吧,为了能跟娘子洞房,看来我还是要先好好保重才行。” “娘子诊断的一点没错,正是从胎里带来的寒毒。自幼不知看了多少大夫,都无可奈何。不知道在娘子手下,可还有救?” 萧盈沉吟着。 《程氏医经》中有记载,天下对付寒毒最灵的秘药,叫做百还丹。 寒毒深入骨髓后,往往根深蒂固,一次是无法彻底清除的,久而久之总会复发。百还丹就是根据中毒者的体质,中毒程度的深浅,进行多次拔除。 因此百还丹最神奇的是,每次配方都不一样,需要由医者根据中毒人的具体情况进行配置,甚至需要辅以其他手段。 美人见她半晌无语,以为她也拿自己的寒毒没有办法。不过他过去失望了太多次,倒也习以为常。便柔声道: “当年曾经有名医来替我诊治,说我所中的毒并非寻常毒药,是过去北方萨满的秘传,属于巫医之道。如果说天下有能驱除此毒的,恐怕只有从前楚州大贤程玄的后人。听说他的夫人擅长医术,也是巫医一路。” “可惜程家医经传女不传男。唯一的女性后人,嫁到这青州后,最近也去世了……” 第32章 谁光顾谁(三) 母亲…… 还有母亲留下的同福堂! 就算为了母亲,也不会让给那些豺狼虎豹,绝不会! 萧盈捏紧了拳头。 她蓦然站起身: “我可以治你的寒毒,但需要你预先就把悬赏的一万两银子支付给我。” 美人皱了皱眉头: “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能治,还是要骗我一万两银子呢?” “想必你也见识到我治好了袁家少爷了吧。” “可如果你跟袁家少爷勾结起来骗我呢?甚至袁家少爷的病,就是你造成的?药物毒物,不是只有一线之隔吗?” 这美人儿真的是人精。萧盈道:“可我还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 “比如?” “比如那位向你推荐程氏医经的名医,一定告诉过你,能治你寒毒的药,叫做百还丹吧!” 看着美人儿震惊的眼神,萧盈知道自己赌对了。 “你要找的程家后人已经去世了。知道百还丹配方的人,世间只剩下我一个!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如果我骗你,你损失一万两银子。如果我没骗你,你又吝啬那点钱财,最后丢掉的,是自己的命!” “娘子,何必如此见外呢?”美人儿嗤笑道。 妖孽一笑,萧盈就觉得背后生寒。 “娘子总是喜欢叫人下赌注,我可不喜欢。我呀,更喜欢十拿九稳有把握的事。” “区区一万两银子,就算送给娘子又何妨,不过是提前给娘子的聘礼而已。” 越听越不对劲……这妖孽满口甜言蜜语,句句雷死人不偿命…… “所以,娘子呀,既然今天不能洞房,那就让我提前为你下聘如何?” 萧盈心中生出了警惕之情。她怎么觉得自己好像不知不觉被绕进套里了呢!明明是自己来给这妖孽治病,最后反倒是变成了这妖孽给她施恩了! “琳琅姑娘,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妖孽拖过身旁的案几,不知从何处掏出笔墨和一张大红帖子,在上面奋笔疾书:x年x月x日,诚聘娘子为妻,聘礼一万两。 接着又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出生年月和时辰。 “娘子,我们交换了生辰八字,这一万两聘礼,就是你的了。” 萧盈接过笔,犹豫片刻,见那妖孽一脸好整以暇,吃定了她的样子,不由得反问: “琳琅姑娘艳名远播,才貌双绝,为你倾倒的贵客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为何偏偏中意小女子呢?” 妖孽毫不犹豫答道: “她们为我倾倒,与我何干。我只知道能让我倾倒,让我意乱情迷的,唯有娘子……” 这个人真的是没有一句正经! 萧盈手一抖,不由自主就在帖子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妖孽满意的检查完,确认萧盈没有玩弄什么文字游戏之类的后,将那张帖子小心翼翼,如珍似宝的收入怀中。 “卢娘子会将一万两银子奉上。”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又不安分的贴近了。 萧盈几经用力,才终于挣脱妖孽的怀抱,故作镇定的交代: “百还丹需要多次服用。我炮制好第一颗后,派人来芙蓉楼通知你。” 第33章 谁光顾谁(四) 萧盈想到自己被迫写了生辰八字的帖子,内心就一阵悲痛。自己是大夫,为了一万两银子来治个病人,却成了恩客光顾美人,兜兜转转还要被迫白白卖身给妖孽。这剧情简直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无敌狗血,说书的都不敢这么编。 最后必须找回点场子。她装作才想到的一样,说: “既然都下了聘,那我们也算一家人了。” 一家人三个字显然极大的取悦了妖孽。他笑得眉眼都弯了: “娘子这样想,我真是求之不得。” “那我带来的那些香膏香药,胭脂水粉,每样五十两,你全都包了吧!就当提前体验下养家糊口的感觉咯。身为芙蓉楼头牌,这点钱对你来说也是小意思吧。” 妖孽脸上笑容突然凝固。 哎,有个太精明的娘子也不是好事。 “能博娘子一笑,这点小钱算什么。我自然把银子双手奉上。只求娘子数钱的时候,也能多想想我……呵呵呵。” 萧盈实在受不了此人的自恋,赶忙转身离开。 一等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妖孽的脸色便冷如冰霜,整个房间里的气压也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你说,这小娘子前来芙蓉楼,声称能医我,又恰好身为程家后人能炼制百还丹,这是巧合,还是陷阱?” 卢娘子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无息的出现在妖孽身旁。 “主子,依属下看,她确实有几分本领。但也不可不防。您千方百计终于打听到那程氏的下落,程氏就突然暴病而亡。这时候又出来一个程氏后人……实在太过巧合。” “有意思。看来,有人抢先一步,是要对本王赶尽杀绝。”说到这里,手中的茶杯裂开道道肉眼几乎看不到的缝隙,瞬时变成一堆粉末。 哪里像需要悬赏万两银子求诊的病人。 “下去吧。好好盯着萧家。有什么消息再及时回报。” “是。” 卢娘子恭恭敬敬退出房间。天知道她面上镇定,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其实主子天生男生女相,最讨厌被别人当女人。曾经有皇亲酒后大醉,把他当女人调戏,结果被他生生削去一只胳膊。 但面对那小娘子,主子似乎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触犯到禁忌,反倒彻底放飞了一把。 妖孽完全不在意卢娘子的反应,待房间里只剩下他自个儿时,又从怀里掏出那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帖子,在灯下翻来覆去的欣赏。嘴角渐渐上弯: 那个小娘子,又狡黠,又淘气,连袁家公子也能被治得半死,下手这么狠辣,左看右看都是说不出的可爱。 不知道为何,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好像有种久别重逢的故人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在梦里,已经找了她很久很久。 只是过去每一次伸手要触及她的时候,她都转身逃开。 不知道凭这张生辰八字的帖子,能不能真正套牢她? 想到这里,他情不自禁的又吻上那张帖子,好像在回味之前亲近小娘子芳唇的感觉。 不,这样不行。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如此意乱情迷。要知道自己身处之境是如何的危险。那个人始终都不愿放过自己! 妖孽猛然睁眼,脸色大变。接着便是一阵接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要窒息一般。 那张生辰八字的帖子上,瞬间飞溅上了点点鲜血。 第34章 自讨苦吃(一) “快起来!起来,有人来赎你了!” 幽深黑暗,臭气熏天的牢狱尽头,一位五十多岁的汉子被狱卒拖了出来。在牢里待了近一个多月,他遭摧残得不成人样。 背上纵横交错的全是鞭痕,有些鞭打入骨的伤痕一直无法愈合,流着脓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臭味。一只脚折断后,没有正过,骨头又长在一起,使小腿完全变形成奇怪的样子。得靠狱卒拖着才能前进。 当终于出了地牢,一个月来头一次看到刺眼的阳光,一个少女却不管不顾的扑了上来。 “杜仲叔!” “掌柜的!”两个伙计杜衡杜松也围了过来。 杜仲颤巍巍的抓住萧盈的肩膀,忽然又想起什么:“小姐,离小人远点,小人身上脏。” “不!”萧盈反而抱紧了他。 “杜仲叔,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报仇雪恨。不会让他们就这样白白折磨你!同福堂的帐,袁家的的帐,我一笔笔都记下来了。” 听到这话,显得比实际年龄更苍老,在狱中无论如何被折磨都咬牙顶住的杜仲突然放声大哭。 “小姐,是杜仲对不起你。杜仲没有护住夫人,没有护住同福堂。”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小姐,衙门会放小人,难道是因为?” 萧盈点点头:“我向官府补上了一万两银子的税银。” 杜仲浑身一震:“一万两……一万两!小姐,你吃了多少苦头,才弄来一万两!” 他眼神逐渐涣散,拳头下意识的一下下砸在地上,很快鲜血淋漓。 “小人这条贱命,哪里值得一万两。小人应该去死。不,就算小人死了也没脸见地下的夫人!同福堂是夫人半生的心血。那帮猪狗不如的袁家人!” “杜仲叔,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同福堂不会倒,以后还要依靠你,做更大的生意。”萧盈盯着杜仲,一字一句的说。 “你只需要告诉我,袁家还干了些什么,我会把所有事都一口气解决。” “地契!他们在牢里,强行用小人的手握着笔,签下店契。强夺了同福堂!” “是那位袁家的少爷?” “是,是他没错!” 萧盈反而松了口气,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她的笑容冷冽起来: “真有意思,我也才跟他打过一点交道。” 杜仲紧张道:“小姐,他没对你怎么样吧!这人是青州出名的纨绔,喜好折磨人,连他袁家的奴仆,每年都总有几个被搞得非死即残。” “看来,我把他弄残,他一点都不冤呢。” ……杜仲震惊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在狱中遭折磨出了问题。 “不过,我又暂时治好了他。” 萧盈漫不经心道。她又想起了上次在芙蓉楼遇到的那个妖孽……不知道他的寒毒有没有再发作。要赶快解决掉袁家,让同福堂重新营业,才好收集药材替他配药。 她看到杜仲惊呆了的眼神,以为他担心自己放过袁家少爷,立刻补充道: “杜仲叔,我们先回去。你安心养伤。放心吧,这笔债很快就会替你讨回来。” 两个伙计连忙上前,搀扶着杜仲上了马车。 茯苓也随着萧盈上了另一辆马车。等坐稳后,她终于按捺不住问道:“小姐,那位袁少爷……虽说当日是为了赢取卢娘子信任,不得已治好他。可他身体好了,难道不会对同福堂发起报复吗?” “当然会的。而且按杜仲叔所言,简直就是一定肯定会的。”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掌柜的还伤着,光凭两个伙计也无力抵抗……” “怎么办?”萧盈的眼睛闪闪发亮:“这不是正好吗?他最好早点上门,我才能早点把他解决掉!” 第35章 自讨苦吃(二) 不过显然袁家的袁遂袁少爷比预料之中还要精力旺盛。不过数日后,他便带着人找上门了。 “砸!到处都给我砸得干干净净!” 恢复了龙马精神的袁少爷一反当日芙蓉楼外倒贴郡王时的萎靡不振。此刻骑在高头大马上,趾高气昂不可一世。 被同福堂那个疯丫头偷袭后的这些日子,简直就是生平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大耻辱!贵妇娘的痛哭,前任知州爹的叹息,还有芙蓉楼那些贱人看自己的眼神,简直就是在活生生的对自己作为男人的尊严进行凌迟! “你们都不会用劲吗!看到的统统砸掉,砸得最卖力的爷重重有赏,砸呀,用力!” 他疯狂的拧着手里的马鞭,不停挥喊叫嚣。 “那两个下人呢?还有老不死的掌柜?” “是,少爷,马上就把他们带上来。” 贴身小厮转过身,恶狠狠道:“你们都没吃饭吗!干嘛还磨磨蹭蹭的,快!” 一个袁家仆从狠狠在重伤未愈的杜仲腰间踢了一脚。腿脚不便的杜仲立刻便俯身摔倒在袁遂少爷面前。 他跳下马,高举马鞭便没头没脑的朝杜仲抽去。 “混账老头,别以为有人赎你,你就能跑得出爷的手掌心!” 刷刷两鞭子下去,杜仲还没有痊愈的旧伤口登时又破裂开了。可他却咬着牙,不肯求饶。 “对着少爷,不恭敬点,是还没受够教训吗!”小厮一脚踩在他后颈上,狠狠往下压,要强按着他朝袁家少爷低头。然而杜仲拼命用手肘撑着地,身子始终不曾低下。 “掌柜!” “掌柜!” 两个伙计同样鼻青脸肿,被袁家奴仆押着,拼命挣扎。 “看来,牢饭还没吃够呀。”袁家少爷望向硬着脖子的杜仲,露出又残忍又变态的笑容:“还没完呢!上次不过让你签了张店契而已。这次……” “你究竟要如何才肯放过同福堂?同福堂的铺面你们袁家已经接手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且,钱这种事,只有我那大姐和老爹才在乎。本少爷要的是钱吗?本少爷要的是乐子!” 他残忍的看着杜仲:“比如看你们这种贱民哭天喊地,满地打滚的样子,比起芙蓉楼的贱人们,又是另外一种乐子!” “再比如……”他一挥手,就有奴仆点燃火把。 杜仲和两个伙计立刻意识到他想干嘛,心中一惊。 “你们不是死抱着这同福堂的名号不放吗?” 两个仆人抬着同福堂的木头招牌,重重摔在地上。其中一个人抡起斧头,三下五除二,竟将招牌劈成一堆废柴。 “不!”杜仲挣扎着要爬过去,却被小厮重重踩了下去,顿时动弹不得。 “哈哈哈,看着吧,是不是很有意思!”看着杜仲和两个伙计越痛苦,显然袁家这变态少爷就越高兴。他接过火把,故意在杜仲面前晃了几下,然后甩手就丢进了店招的碎片之中,只见火苗渐渐的,越燃越大,将同福堂三个字的碎片逐渐吞没。 “哭呀,叫呀,后悔不后悔跟本少爷作对?看你们这贱样,教训受的还不够啊。” 袁少爷大笑着挥动火把。 “区区一块招牌算啥,本少爷要把整个同福堂都烧得干干净净!” 他一声令下,数个火把就被点燃,眼见着就要投进同福堂那已经被砸得稀巴烂的房间中…… 忽然有人大喝道:“住手!” 第36章 自讨苦吃(三) 这青州城中还有谁敢阻止自己? 袁少爷自信回头,看到的竟然是一队官兵! 有没有搞错! 这群吃衙门饭的人,不可能不认识自家老爹。 换句话说,也不可能不认识自己。 他又眯起眼睛搜寻了下,果然发现,那群官兵背后,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上次那个差点废掉自己的小贱人,和她的丫环。 哼,没想到同福堂还有这两个漏网之鱼。 “官爷,我一个安分良民,讨债而已。不犯法吧!” “讨债自然不犯法。可有人在衙门前击鼓告官,说光天化日之下,嫌犯要放火烧街,恐怕会连累其他青州百姓。” …… 狡猾的贱人!如果告状袁家少爷打人,官府自然不管。可是告的是危害公共安全,那衙门就不能当无事发生了。毕竟天干物燥,要是点燃了半个城,谁都担待不起。 可城烧着了吗? 不是还没有吗? 袁少爷心想,臭娘们运气真差,来早了一步。可是,他残忍的笑了:要是当着臭娘们和官兵的面,把同福堂点燃,看着她生不如死,那才叫尽兴呢。 “官爷啊,这明显是诬告啊,诬告。我一个良民,怎么会毁坏别人家的财物呢。”他特意加重了“别人家”三个字。“我明明是要拆自家的屋子呀。” “这是我们同福堂的店面!” “小伙计,你忘了吗?你们明明已经签了店契,把铺子转让给了我家少爷。”小厮不失时机的说。 “可那是原来的铺面!已经被你们霸占了!”杜松拼命大喊道 “不对呀,伙计。本少爷来提醒提醒你,你们转让的是同,福,堂!你们这同福堂开到哪里,哪里就是爷的地盘!” “爷砸自家店的招牌,烧自家店的房子,爷有钱,爷爱烧不烧,爱砸不砸,请问犯了哪条王法!” 说得好像非常有道理。 “你……你……”杜松气得说不出来话,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萧盈笑出了声。 “笑什么笑!”袁少爷怒瞪着这个害自己丢脸的女人,如果不是当着官兵,真想立刻抽她几下。 “哈哈哈哈哈。”萧盈笑得乐不可支。 连官兵都忍不住奇怪的望着她。 “小娘子,你这是何意?” “袁少爷,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同福堂是你的?” “刚刚不是说了吗!有你家掌柜亲自签名的店契!” “请问店契何在?” 袁少爷从怀里掏出,高高举起。一脸不屑的样子。 萧盈立刻转身对官兵道:“我要举报!我要揭发这个人偷漏官衙税银!” “什么!”袁少爷和官兵的眼睛同时瞪大了。这剧情反转太快有点反应不过来啊喂。 “同福堂之前被人举报偷税,官府抓了掌柜杜仲。可如果那之前同福堂已经转让给了袁少爷,偷税的可不就是袁少爷!” “听说近年来青州城收成不好,衙门银子很紧张。袁少爷,你爹既然曾经是本地的父母官,就该教导子女以身作则。你这样偷税漏税好吗?简直就是给老袁大人脸上抹黑!” 第37章 自讨苦吃(四) 这时候萧盈身后一言不发的茯苓,抱着一堆纸突然喊了出来: “各位街坊邻居,走过路过,看看今天的大消息呀。纨绔子弟败坏父母官名声,简直替袁老大人不值啊!” 一边说一边将写好的传单塞到过路人手里。 袁少爷气疯了。 这臭娘们!简直不要太狡猾!报官是假,败坏他爹的名声是真啊!他那个爹别开平时对他百般宠爱,但其实官场来往惯了,是个最要面子的人。要知道自己搞出满城风雨影响他名声的事,还不把他关起来! “闭嘴!闭嘴!”他疯狂叫喊着,想要冲过去制止茯苓。 茯苓机智的闪开,袁少爷扑了个空。 “杀人啦!当街杀人啦!”他手指尖都还没碰到茯苓呢,萧盈就在他背后尖叫起来。 为什么这些女人这么麻烦!袁少爷感到自己的心情越来越烦躁,越来越爆炸,越来越想发疯。越来越想砸啊,打啊,尽量发泄一番。浑身血液都不停的奔腾叫嚣着。 头也开始炸裂般疼痛,浑身开始发热,四周的世界都在不停旋转,旋转,再旋转。脸色也迅速的发红到变紫。 怎么了!自己这是怎么了! 好热!浑身上下都好热! 忽然耳朵边听到有人在大叫:“少爷!少爷!” 似乎是自己那小厮的声音。可忽远忽近,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 官兵们惊讶的看着这袁家少爷就像疯子一样对着空气狂喊狂叫,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的变化。 当街耍流氓啊!围观的路人已经在指指点点了。 袁家奴仆完全没有了之前的猖狂。小厮慌忙脱下外袍,试图要挡在自家少爷身前。 可是袁少爷完全听不见任何话语。他只想发泄,发泄,发泄发泄发泄发泄…… 他拼命挣扎着将努力为主人掩饰的小厮推开。自己则张开双臂,疯狂的对着空气里看不见的人群猛烈挥舞,嘴巴里发出完全听不懂的嘶吼。 这少爷是不是疯了啊。人群开始指指点点。 猛然就像大树被斧头砍倒一样,他直挺挺朝后倒了下去。 伙计,以及大街上的围观群众齐声惊呼。 真·不要脸了。 真·当街耍流氓。 现在不需要茯苓再费任何口舌做任何宣传,热爱八卦的围观群众已经开始自觉自发主动的向她索取手里的传单,还津津有味的互相传阅欣赏。 “袁家的公子啊!不是前任父母官的老来子嘛?” “丢人啊,袁老爷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妈妈那个哥哥肿么回事呀!” “小孩子不准看!” 小厮急得满头大汗,不住高喊着:“你们还干站着干嘛!快来帮忙。” 袁家奴仆手忙脚乱的将昏迷的少爷抬起来。 “快走!快走!快抬着少爷去请大夫!” 眼看着袁家人终于要准备撤退了,人群中却挤出来一个胖师爷,跑得气喘吁吁,对着领头的官兵这样那样说了一番话。官兵首领点点头,对着小厮说: “站住,你们两家貌似还有官司纠纷吧!” 第38章 自讨苦吃(五) 小厮急得跳脚:“看不出我家少爷不好了吗?要是搞出三长两短怎么办!谁担待得起!别拦着,快让路。” 官兵首领完全不跟他废话,直接将手放在腰间的腰刀上,来回摩挲着。好像小厮刚再多啰嗦一句他就要拔刀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小厮登时放低身段,满脸堆笑:“官爷,官爷,您看,我家少爷病情严重,得赶快请个大夫才行。” 官兵首领淡淡道: “你们两家本来有官司纠纷,可少爷一时间又病重了。为了防止后续有人颠倒是非,我需要代衙门收缴证物来保管。” “证物?什么证物?” 小厮有些不明白。 官兵首领一抽刀:“那张店契啊!” “是,是,官爷。” 小厮急着找医生,也顾不得那么多,便从晕倒的袁少爷怀里翻了翻,抽出店契交给官兵首领。 官兵首领又转身给了胖师爷。等胖师爷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点点头,才把大手一挥:“好了好了,没事了。收队收队!”带着手下跟师爷一道离去。 小厮如蒙大赦,也指挥着袁家奴仆抬着袁少爷急匆匆回家找大夫去了。 另一边,茯苓和萧盈齐心协力,把杜仲从地上扶起来。萧盈心疼的看着杜仲: “杜仲叔,真对不住。我们迟来一步,又累您受苦了。” 杜仲端详着她,好像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不,比那个人还要坚强,还要有主见。他欣慰的喃喃: “小姐,你长大了。二夫人在天之灵,不知道会多欣慰。” “小人没什么大用,唯有肝脑涂地,为小姐重建同福堂。一辈子替小姐做牛做马,偿还夫人和小姐的大恩!” 说完忽然感到伤口又开始剧烈疼痛,咧着牙身子便偏向一边。 两个伙计连忙冲上来扶起掌柜的,一瘸一拐进了屋子。 萧盈心中暗暗可惜,虽然这次惩治了袁少爷,却没能成功拿回店契。不过好在袁少爷自己作死,气血攻心加上药效,竟然真的急病倒下了。后续一定还有机会。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治好杜仲叔的伤要紧。 她转身关上铺子的门。 再说那胖师爷,一出巷子就跟那队官兵分道扬镳。反而来到街口一辆静静停着的牛车前。 如果萧盈看到了,肯定大吃一惊。因为毫不起眼,却低调奢华的黑檀木牛车,正是那日在芙蓉楼外邂逅的那辆。 胖师爷站在牛车外,恭恭敬敬行完礼,从怀里掏出那张店契,交给车夫。 车夫掀起帘子,把店契递给了马车里的人。 片刻之后,那只曾让萧盈赞叹不已的手伸出车窗,缓缓张开。 一把纸屑如同漫天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随风飘落而去。 师爷面上一惊,不知道主子为何命他大张旗鼓得来,却又立刻毁去。 难道……真是为了那小娘子…… 可这个念头只是浮现了片刻,又立刻被他从心头强行抹去。 要让主子猜到自己心中所想,恐怕立刻就会遇到无比惨烈的事。主子最讨厌下属无端窥探他的想法,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 胖师爷心里翻江倒海的时候,车夫一扬鞭,那辆牛车已经慢悠悠离去。 第39章 兵来将挡(一) “那萧娘子手段够狠够给力。”当牛车走远,外表粗犷的车夫突然没头没脑冒出这么一句。语气中竟然还有几分欣赏的意思。 “唉。看来芙蓉楼又要乱成一团了。”奇怪的是,车里人并不介意车夫的僭越,反而悠悠叹了口气。“没办法,毕竟是交换了生辰八字的人惹出的事,受累就受累吧。” 但听起来这声音一点都不沮丧。 好像就连替萧盈收拾烂摊子,也让他觉得很有趣。 至于下半身始终保持异样的袁少爷觉不觉得有趣,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实际上他一被仆从们抬回家,整个袁家立刻就炸锅了。 这位少爷是袁老太爷的老来子,年纪虽然轻,辈分却特别高。袁老夫人一看到儿子的样子就晕了过去。自然整个袁家都乱作一团。 连已经出嫁到萧家的袁大夫人听到消息,知道这下是割了老夫老母的心头肉,连忙丢下手里的家务事匆匆回家探望幼弟。她的大女儿萧钰也陪着母亲一起。 “是哪个不长眼的惹到了少爷!”袁大夫人一边照顾老母,一边怒气冲冲斥责小厮。 小厮因为没照顾好少爷,回府就挨了一顿家法。尽管屁股还火烧火辣的痛,也只能跪着回话: “小人该死,小人照顾少爷不周。可都是那同福堂搞得幺蛾子!” 于是把少爷孤身大闹同福堂,结果被丢到街上,芙蓉楼得药暂时恢复活力,结果试图点燃同福堂被官兵阻止,然后一作就死的全过程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 袁大夫人大怒,这纱布奴才当自己在说书呢!她气得一拍桌子: “同福堂同福堂!一个没主的铺子都搞不定,养你们这些人何用!” “跟那些人费什么口舌!店契呢?拿出店契来,直接派人去拆了铺子!我倒要看看,那些掌柜伙计的,敢不敢拦!” “可……可那同福堂的丫头说,谁拿着店契,谁就补税!” 袁大夫人快要被气死了。这小厮脑子里装得怕全是水。 “她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她叫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我倒要看看衙门里哪个不长眼的敢叫我袁家补税银!” 小厮心里委屈不敢说。当时如果不是有衙门里的人来撑腰,他怎么可能被同福堂的丫头吓唬住。现在想想那官兵首领腰间的刀,都觉得小心肝在颤抖。 萧钰看到母亲已经气得口不择言,连忙站出来主持大局。 “娘,发生的事已经发生了,再计较也没有用。”她问小厮:“店契呢?还不赶快拿出来!” 小厮意识到大事不妙,连忙辩解到: “店契……店契被官爷收走了。说是……说是要保留我们两家打官司的证据……所以……所以小人不敢阻拦。” 萧钰心里明白,这小厮怕是着了别人的道了。她也不再追问,冷冷道: “滚出去,再领一顿家法。” 然后劝母亲:“看来店契恐怕是拿不回来。钱财不过身外物,还是先治好小舅舅要紧。不妨吩咐人去芙蓉楼,找几个小姐,让舅舅把火泄出来。” 袁大夫人听向来最贴心最聪明的大女儿这么说,心头火起: “怎么能就这样算了!程氏活着的时候骑在我头上,等她死了,她生的那个贱丫头还要继续骑在我头上!” 第40章 兵来将挡(二) 萧钰知道母亲当年作为宗妇,风光无限。但自从大老爷去世,程氏掌管家务,就再也没有风光。 更糟糕的是,袁大夫人管家的时候,动过不少手脚从公中贪污银子,装进大房自家的腰包。这些事都被程氏从账目里查得一清二楚。 可程氏不仅没有揭发大夫人,反而自己掏腰包补上了亏空。 不然也不会为了筹钱设立同福堂。 但袁大夫人对此完全不领情。 “她就是想要羞辱我,显得她有多高尚,有多清廉。我是为了什么,我还不是为了辛辛苦苦把你们姐妹拉扯大!你说,把这同福堂吞了,你妹妹就多一份嫁妆,多好!” “娘,女儿当然知道。不过如今没有店契,我们也没办法再继续占着同福堂不放。这条路行不通,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别的路?钰儿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办法。” 萧钰心里暗暗埋怨,母亲和妹妹的目光都太短浅了。总是抓着一些蝇头小利不放。一个小小的同福堂算什么,早点把二房全部财产都接手过来才是正经的。 “娘你忘了吗?后天就是开宗祠过继的日子。到时候所有宗族长老都会在场见证,弟弟一肩挑两房后,同福堂自然就是弟弟的了。那时候弟弟要自己留着,要送回袁家,不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袁大夫人转怒为喜。 “钰儿,还是你聪明伶俐。哼,等你弟弟继承了二房,我一定要找户最落魄,最龌龊的人家,把那萧盈嫁过去,叫她尝尝落毛的凤凰不如鸡的滋味!” “是,娘。到时候她就是娘手心上的汤圆,要搓圆,要捏扁,还不都凭娘高兴!” 当袁大夫人和萧钰母女畅想着过继计划的时候,在萧府的萧盈也正履行她作为孙女的本分,承欢老夫人膝下,伺候老人家吃晚饭。 她忙碌了一下午,整出了一桌好菜,又亲自拿筷子一样一样夹了,一边介绍一边撒娇。哄得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祖母,来,这丸子是用新鲜的鱼肉,去了刺反复揉打而成。入口软嫩,最适合祖母。又好吃又不会磕牙。” “盈儿可真贴心。连祖母牙口不好都考虑到。” “小姐在厨房里忙了一下午,可只要老夫人高兴,就没有白忙。”茯苓也在一旁帮腔。 “好吃,这味道真够鲜的。”老夫人果然十分满意。 “来,祖母,尝尝这碗药膳。我呀,特意从库房里挑选了上好的山参,搭配了别的药材,足足炖了十二个时辰呢。” 老夫人笑着接过汤碗,可只看了一眼,笑容就逐渐凝固。 “这山参,似乎不怎么好呀。又小,又碎……” 老夫人是在富贵窝里活了六十年的人。人参山参不知道入口了多少,当然能一眼就分辨出山参是好是坏。 萧盈立刻显出十分不安的样子。 “孙女……孙女不知……为了替祖母准备药膳,孙女特意叫人开了家里的库房,一心要选最好的给祖母。可是选来选去……这些,这些就是最好的了……” 老夫人本来以为萧盈年轻,没见过好东西,分辨不出山参好坏。可听这么一说,就听出里面有蹊跷来了。 第41章 兵来将挡(三) 萧家以诗书传家,代代总能出几个举人官员。虽然比不上商人那样金银满堆,但也是富贵人家。库房里怎么可能连上好完整的山参都没有? 萧盈看着老夫人的笑容逐渐凝固,怯生生道: “祖母,都是孙女没有见识,考虑不周。家里没有的话,就该去外面买才是。无论如何都不该赶着做药膳就用了家里的。” “孙女,孙女真是不孝。”说完竟然有眼泪流了下来。 “没事,库房里没有,也不是你的错。”老夫人从喉咙里哼了一声。“就算有人真的不孝,那也不会是你。” “要不是这件事,我还真不知道,堂堂萧家的库房里,竟然连炖药膳的山参都找不出来了。” “之前大伯母也不知道孙女会想到炖药膳要用山参。如果知道的话,肯定会为祖母准备最好的。” 萧盈不动声色的点出袁大夫人,但又点到即止: “祖母,要不就先把这道药膳撤了。再尝尝别的。” 萧老夫人点头同意。茯苓上前撤下来药膳。 萧盈又为萧老夫人夹了别的菜。可萧老夫人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发自内心的高兴。 袁大夫人如果事先知道是萧老夫人要用山参,当然会准备好的。毕竟“不孝”可是个大罪名。 但真正孝顺的媳妇,难道不该是家里的老人随时要用,库房里随时都准备好吗。何况山参又不是什么稀罕珍贵的东西。 “盈儿呀,要是你爹还在该多好。”萧老夫人放下筷子说。 “是啊,祖母。爹爹一定会平安的。三叔一定会把爹爹带回来的。” 两个月前,正是因为传来萧淳风在任职地为了治理洪水失踪的消息,母亲才会受不了刺激引发心病而死。 三叔萧行风负责家里的庶务,草草办理完丧事后就匆匆出发前往萧淳风的任职地,寻找他的下落。 萧盈知道,萧老夫人感慨的其实是如果萧淳风还在,程氏当家作主,就轮不到袁大夫人管家。 老夫人的心病就是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是亲生的。所以她很容易就对儿子儿媳的“孝心”是否真诚产生怀疑。 看起来库房里没有山参只是小事,但竟然是在老夫人要喝药膳时找不出好的山参,她当然就会怀疑袁大夫人是不是故意克扣自己。 在老夫人产生疑心的时候,要推波助澜说一些别的话,就容易多了。 袁大夫人光想着靠过继儿子发财,可她自己的行为却到处都是破绽,把柄一旦露出来,就算她有女儿萧钰出谋划策,也无济于事。 萧盈抓住这个机会,凑近萧老夫人: “祖母,这件事说起来,让孙女想到上次,二表姐以为孙女熬的商陆是人参,结果喝了后第二天腹泻的事……” 袁大夫人卯着劲搞出过继的事,以为萧盈只能束手无策等死,却不知道她自有妙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有时候聪明人反被聪明误。 袁大夫人掌握了管家权还贪心不足,把公中库房里的东西往自家搬,连母亲程氏私人开设的同福堂都想要霸占…… 简直作死! 第42章 过继打脸(一) 又过了两天,正是九九重阳节。 这可是合族团圆祭祀的大日子。 袁大夫人盼这天盼了好久。她做这么多,不全都是为了等着这一天接手二房全部财产吗? 要知道袁家自从袁大老爷告老还乡后,就不像看起来那么风光了。 第一是离开了官职,不再有权力。人都是逢高踩低的,过年过节的孝敬就少了很多。第二是袁大老爷也是地方名人,很看重名声,也不能伸手太过。第三,就算如此,袁家也远远胜过一般人家,但老来子袁遂少爷,偏偏是个败家子。每天吃喝玩乐,大把洒钱,还到处惹事生非,年年都少不了替他打点官府。 所以出嫁的袁大夫人也不得不从萧家扣点油水去贴补。这还不算她还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要养。大女儿萧钰倒是出嫁了,二女儿萧珍还需要一大笔嫁妆呢。 以后小儿子娶媳妇也要花钱。 不过好在二叔萧淳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拐来个能干又听话的老婆程氏。 而且死都死得很是时候。 只要接手了二房的财产,打发了多余的侄女萧盈,自己的烦恼就全没了! 于是袁大夫人从一大早起,就喜气洋洋的四面张罗。 萧氏是个大族,人口众多。这一天能动的萧家人无论血缘远近,都聚集在一起。先是开了宗祠祭祖,午饭过后便聚集在一起,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商议过继之事。 袁老夫人作为嫡系正支最大的长辈,自然坐在堂屋正中。旁边是几位年长的旁支长辈。袁大夫人身为宗妇,领着大女儿萧钰,二女儿萧珍,还有小儿子萧璟挨着袁老夫人依次就坐。身为晚辈的萧盈当然就静陪末座。 受袁大夫人托付出面提出过继的是萧家旁支,萧盈称呼为二叔祖父的老人。他看到人来得差不多了,就清清嗓子发言: “我们萧家也算是青州大族,代代繁衍,人丁兴旺。” 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老夫人,继续说: “嫡系长房的三兄弟正风,淳风,行风,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一向都兄弟和睦,尊敬嫡母,所以长房一直以来也是欣欣向荣。可惜正风没福气,英年早逝。全靠淳风在外奔波,行风在内打理庶务支撑着家业。” “可惜祖宗不保佑。淳风出事到现在,也过了两个月,音讯全无。程氏走了,也没留下个儿子。行风还没有娶妻,长房的男丁就只剩下正风留下的璟儿。”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房二房本来就跟亲兄弟没两样,淳风没有儿子,可香火也得有人祭祀啊。盈儿迟早要出嫁的。不如在盈儿出嫁前,就把璟儿也过继给淳风。” “一肩挑两房,在青州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过继璟儿,正风淳风都有了后嗣男丁祭祀。以后盈儿出嫁也有了娘家兄弟撑腰。是好事,大好事啊。” “今天是重阳节,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不如顺便就把这事给办了。把璟儿在族谱上的名字,也写到二房淳风的名下。” 二叔祖父说完这番话,就转向萧老夫人: “老嫂子,你觉得如何?想必你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袁大夫人听着这字字句句,脸上简直笑开了花。 第43章 过继打脸(二) 因为今天是祭祖的大日子,所以萧老夫人穿着命妇的正装,拄着拐杖,显得特别正式。 二叔祖父讲完那番关于过继的话,认定她不会有什么意见。因为过继看起来对萧老夫人应当也是好事才对。 所以他例行公事的询问完后,就准备例行公事的宣布结果。 “如果老嫂子没有意见,那么……” “等等!” 袁大夫人一惊。 难道真的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只见萧老夫人慢慢道: “光问我的意见,我一个寡居久了的妇道人家,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可过继毕竟是大事。璟儿过继给二房,就是盈儿的兄弟。总该问问盈儿的意见吧。” 荒唐!袁大夫人在内心呐喊,一个孤女,她的意见有什么要紧的。 可惜萧老夫人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把拐杖往地下一顿,吓得大夫人心脏跳了一跳。 “虽说盈儿是晚辈,这种场合没什么资格反对长辈的决定。不过二房未来的两姐弟,总要相互愿意过继,才能好好相处吧。家和万事兴啊!” 这个“家和万事兴”一出,萧盈自然就有了说话的机会。 萧钰心中不屑,三表妹,你就算能当着长辈的面表态又怎么样?难道你还能真的说不同意吗? 既然老夫人说,家和万事兴。你要是反对过继,不就成了容不下弟弟的恶毒女子。家不和事不兴的锅,不想背也得背上了。 二叔祖父没想到萧老夫人会有这样一番发言,不得不转向萧盈问: “既然老嫂子担心侄孙女,侄孙女就表个态吧。可愿意跟璟儿做亲姐弟。” 显然他也认定了萧盈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反对。 这里可是当着萧家列祖列宗的排位,以及各系各房长辈的面啊。区区小辈的意见,何足挂齿。 但不幸的是,萧盈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当着黑压压一屋子人的面,只见她款款起立,身着素色的裙子,头上只简单簪着朵白花,腰间系着白色的麻带,一副为母服孝的可怜孤女模样。 光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就足以激起老人们的同情。 二叔祖父虽然辈分高,但他那种无视的态度表现的过于明显,给人的感觉就像在欺负小孩子。 长辈们中间有人开始交头接耳。 二叔祖父感觉有些不自在,他咳了两声,清清喉咙。 只见萧盈不紧不慢,落落大方走到堂屋中间,先向萧老夫人行了一礼,随后又向诸位长辈行礼,这才一字一句,口齿清晰的道: “请祖母做主,请萧家各位长辈做主,列祖列宗在天之灵做个见证。盈儿思考再三,还是觉得如今这种情形,实在不适合谈过继的事。” 二叔祖父瞬间感到自己一个头两个大。 搞毛啊。不是你们一家人已经商量好,决定好了吗? 袁大夫人捏住扶手,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把扶手一把捏断。她猛然就要起身: “你这个没……” “娘,你身为长辈,不需要跟晚辈计较。交给女儿吧。” 萧钰稳住失态的袁大夫人,也缓缓起身。 “这么多长辈在场,适合不适合谈过继的事,还是交给长辈们判断比较好吧。你说呢?三表妹。” 第44章 过继打脸(三) “璟儿适合不适合过继,我们身为晚辈,可不方便随便下结论。不如三表妹就敞开心扉,说说你的理由,再由长辈们决定,如何?” 听了萧钰一番话,屋子里的长辈们纷纷点头。不愧是大夫人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小姐。萧钰永远都是那么识大体。 所有人的眼睛都投向萧盈。 萧盈的表情还是那么温柔婉约。 “大表姐,我想稍微纠正一下。我刚刚说的是现在不适合谈过继,而不是璟儿不适合过继。” 屋子里的人一片哗然。 萧盈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啊。 二叔祖父也有点晕。“侄孙女,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能不能再说得仔细点。” 萧盈撩起裙子,对着长辈们的位置缓缓跪下。 “各位长辈,不是萧盈不识大体。实在是因为过继这件事,本来是为了延续子嗣,使家族兴旺。可如果过继反而有碍于家和万事兴,当然需要再讨论一下。” 袁大夫人觉得自己简直快要昏厥了。这小蹄子之前明明答应了,怎么又当场反悔! “盈儿之前不是已经答应了此事吗?现在当着列祖列宗的面不守信用,可是有大不敬的嫌疑。”萧钰又捏着一口锅,想要给萧盈扣上。 “大表姐是出嫁的人,可能不太清楚家里的事。”萧盈笑道。这是在暗示萧钰出嫁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不该对娘家事指手画脚。 萧钰骄傲的抬起头,装作没有听见。 萧盈继续道:“盈儿本来欢欢喜喜的,等着开了祠堂拜过祖宗,和璟儿就成了姐弟,以后也有个娘家兄弟可以依靠。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此事,竟然是对祖母的不孝!如果盈儿有兄弟依靠,是以忤逆祖母为代价,那盈儿宁可不要这兄弟!”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炸得在场所有人七荤八素的! 难怪萧老夫人全程黑脸! 难怪萧老夫人要让萧盈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 难怪萧盈敢当着长辈的面拒绝! “二叔祖父,您是家族里德高望重的人,所以过继仪式才请您来主持。盈儿想要请教您,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可到底是无后为大,还是为了有后嗣,从此对家中祖母不孝,忤逆祖母,才是更严重的不孝呢!” “这……这……” 这个问题把二叔祖父给问住了。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没有后代当然是很严重的问题,但是! 不孝的罪名,显然也是很严重的问题。 要知道萧家是靠诗书传家立家的。孝道都可以破坏了,立家的根本也就没了,以后还怎么在青州立足?以后还怎么靠科举往上爬! “二叔祖父,盈儿记得,您有两个孙子,也是盈儿的远方表兄,很快也要下场科举了对吧?” “如果萧家不敬祖母,忤逆祖母的事传出去,主考官会怎么想?就算侥幸考中了,以后为官的名声还要不要?” 这听起来确实如此啊。二叔祖父很明白这件事的严重性。当今皇上可是提倡以孝治国。科举取士,不光看才学,也要看品德的。 “整个萧家的名声,脸面,前途,如果都会因为过继而得到不孝的评价,那么在座的长辈们,你们还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 过继是嫡支的事,旁支又没有好处。如果要被连累,谁还会傻乎乎的支持! 第45章 新仇旧恨(一) 这小妮子真狠!要把萧家全族都拖进浑水里。这样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就会群起反对过继。 不过,又不是只有你萧盈长了嘴。 还是得先想办法把节奏带回来再说。 萧钰镇定自若的说: “三表妹,你这话说得有些太过于夸大了。你口口声声,只要过继就是不孝。那么请问,到底过继之事哪里忤逆到祖母,对老人家不孝了呢?” 萧盈长长的叹了口气。 “真是说来话长。大表姐,你总不会忘记上次商陆变人参的事吧。我为了给自己解毒送到厨房熬汤的商陆,被二表姐夺走。因为二表姐误认为那是百年人参。” “而二表姐看到百年人参,第一反应竟然是独吞,而不是呈给祖母。” 坐在袁大夫人身后的萧珍面色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萧盈的话又让她想起拉肚子拉得死去活来的恐怖,以及在光天化日之下丢丑的耻辱。 “哼,来历不明的东西,随便呈给祖母,才是不孝吧。”萧钰似乎早就料到萧盈会提起这件事,居然流露出一丝讽刺。“三妹妹,如果当时那所谓的人参入了祖母的口,祖母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待得起吗?” “还有,二妹以补品呈给娘,不正是孝心的体现?娘亲口尝过没有问题,才会再呈给祖母,这才是真正为长辈考虑的完全之策,是真正的至孝呀。” 萧钰口灿莲花,把萧珍搞出来的丢人事迹描绘成感天动地亲尝尝汤药的二十四孝故事。 萧盈也是服气。 众人议论纷纷。这事只能说阴差阳错,如果要扣上不孝的罪名,的确太勉强。 萧钰听到人群中的交谈,没有得意之色,反而望向萧盈谆谆教导,吐出的话却字字诛心: “三妹妹,家里姐妹之间,应当相互包容,斤斤计较失了和气,反而有违祖母家和万事兴的教诲。才是真的不孝了!” 话里话外都是在明示暗示萧盈狭隘自私,挑起内斗,再顺便把不孝的锅扣回来了。 大房三母女里,能打的果然还属这个大表姐。 萧盈看着侃侃而谈,一派大家贵妇气度的萧钰,突然想起前世她曾经为了救赵恒,忍辱负重讨好太子生母郑贵妃。 那时候从中替她和郑贵妃相识牵线搭桥的,就是萧钰。因为萧钰的丈夫李希任掌握着禁军,是贵人们争相拉拢的对象,所以郑贵妃对萧钰也是亲亲热热的。 “娘娘这个人呢,被皇上宠坏了,脾气不是特别好,对衣食住行也有点挑剔,可娘娘心还是软的。三妹妹你就低声下气些,好好替娘娘伺疾,只要她一高兴,开口替妹夫求情,再大的事都烟消云散了。” “三妹妹,你太不小心了,药碗还热着呢就递给娘娘,难怪娘娘要用药泼你的脸。温热?温热也是热啊。难道娘娘还故意冤枉你不成?” “娘娘骂两句去世的二夫人,你就装没听见嘛。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还计较什么。” “看来娘娘对你很不满意,这样下去可不太妙啊。我给你出个主意,去娘娘殿门口跪着,让娘娘知道你的诚意。” “天气越热越好,热才显示你对娘娘道歉真诚嘛。” “血,妹妹,你的裙子里透出血来了。太医!叫太医!” “孩子没了就没了。贵妃娘娘不是已经答应替妹夫说好话了吗?一个没成型的孩子换几句在皇上面前的好话,你有什么不知足,哈哈哈哈!” 第46章 新仇旧恨(二) 前世里萧钰眼睁睁看着她被郑贵妃百般折磨,那种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假惺惺虚伪劝说的样子,跟眼前贪得无厌的嘴脸重合在一起。 现在想想,前世的萧钰是在真心协助她吗?郑贵妃对前来伺疾的萧盈百般刁难,折磨得她失去孩子,难道不是出于对萧钰丈夫支持太子的回报? 联想到之后萧家在青州的财产,几乎都落入萧钰手里……是不是当前世她被关在宝月庵时,萧钰和庶妹萧玥就已经勾结起来了? 可惜……自己不会再给你们相互勾结的机会了。上一世吞进去的,这一世统统都得吐出来! 从前世到今生,新仇旧恨正好一起算! 想到这里,萧盈朝前一步,又向族中长辈们福了一福: “诸位长辈可知道,说到试药,之前祖母可是因此而九死一生!” 袁大夫人心里立刻咯噔一声跳动起来。 之前袁大夫人为了握住管家权,命赵妈妈借着拿簪子试药的名义,不断给老夫人下药,使老夫人卧病在床。 这件事是很要命的,如果谋害婆母被官府查出来,恐怕轻则袁大夫人被赶回娘家,重则会吃牢饭。 因此就算对亲生女儿,袁大夫人也仅仅含糊其辞。 好在赵妈妈扛了所有的罪责。 后来老夫人也没有更深入追究。 毕竟没有直接的证据。 但萧盈又把这件事翻出来了。 的确赵妈妈扛着下药的罪名被送到了衙门。但之后又接连发生了好多事:商陆变人参,袁少爷强夺同福堂,重阳祭祀等等……袁大夫人就全心全意转向娘家和谋夺二房财产这些事上,竟然忘了赵妈妈。 袁大夫人轰然起身,抬起手臂指着萧盈: “你……你!” 但她话还没有说完,萧钰立刻抓住袁大夫人的手,温柔但有力的让她放下。 “母亲,不必担心。” 袁大夫人还有些懵逼,盯着女儿。萧钰又朝她试了个眼神,让她不要情绪激动,这才对萧盈道: “那个贱奴犯了事,为了脱罪当然要四处咬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完便挑衅的望向萧盈。 赵妈妈说些什么都不足为信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萧钰非常肯定的是: 赵妈妈已经说不了话了! 因为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呵呵,大伯母,大表姐,赵妈妈说什么的确不要紧了。因为前不久,她已经暴死狱中。但很不巧的是……” 前不久她前往衙门赎出杜仲掌柜时,也顺路塞给值班的师爷几两银子,打听赵妈妈的情形。 赵妈妈在牢里吓破了胆,不仅招认是袁大夫人指示自己下药,还说下药的簪子也是大夫人惯常使用的手段。 但她知道得太多,说得也太多。 于是……没两天就死在牢里。是撕了身上的衣服,绞成布条,把自己挂在牢门透气的栅栏窗口上吊死的。 仵作验尸后,草草判断是畏罪自杀。狱卒随便找了张草席就把赵妈妈的尸体丢出去埋了。 听说这件事后,萧盈第一反应,这恐怕不是袁大夫人,而是自己那伪善,心毒的大表姐萧钰派人下得手。 第47章 新仇旧恨(三) 袁大夫人还没有能力把手伸到衙门。更何况她娘家袁家因为袁少爷的事操着心,也没有心力来替她处理一个已经被当弃子丢掉的老奴。 可这对萧钰来说,却不是难事。 她的夫君可是禁军统领!回乡省亲,带几个得力的护卫也是常事。如果拿着禁军的腰牌找借口进牢里,狱卒也不敢说什么。要灭口真是再方便不过了。 萧钰冷冷的说:“你不用东暗示,西暗示,装神弄鬼。没有证据,没有证人,那就是诬陷!” 萧盈缓缓环视着骚动的族人,道: “大表姐何必着急。证人,当然有。” “是很不巧,赵妈妈畏罪自杀,但大表姐可知道,和她同样伺候大伯母的,试图给我下毒的王妈妈还活着!”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再一次陷入了热烈的议论。 萧钰替袁大夫人擦的屁股,并没有擦干净。 袁大夫人干的,可是谋害婆母,践踏侄女的大罪!萧老夫人醒来后被萧盈怒怼的事,更是丢脸至极,所以就算对自己亲身女儿,也是含糊着一笔带过。 正因为袁大夫人没有告诉女儿全部实情,萧钰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即使赵妈妈在狱中被灭口,但宝月庵里,还关着袁大夫人另一个被萧盈砍断的左膀右臂:王妈妈! 而她对宝月庵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茯苓。”萧盈喊了一声。 于是,所有人的眼光都被吸引到门口。 茯苓领着两个护院,押着个婆子进了门。正是从宝月庵押回来的王妈妈! 什么叫求锤得锤! 这就是求锤得锤! 你要证人! 我就给你证人! 王妈妈头发凌乱,四十多岁的人像六十岁,老得不成样子。想来在庵里吃了住持不少苦头。一迈进祠堂就趴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老奴该死,老奴有罪!老夫人,二小姐,原谅老奴,救救老奴吧。” 二叔祖父试探着问了句:“你都犯了什么事?坦白从宽,老老实实当着主子们的,交代清楚!” 萧钰心中暗暗埋怨母亲糊涂。王妈妈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告诉自己。 可她并不像袁大夫人那样惊慌失色。 她打定主意,王妈妈全家身契都在大房手里,加上赵妈妈暴死的例子就在眼前,她是不可能随便供出大夫人指示她谋财害命的。 因此萧钰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风度,甚至用高傲的眼神挑衅般盯着萧盈。 王妈妈抹抹眼泪,开始供述。 “老奴王氏,奉大夫人之命护送三小姐去宝月庵祈福,途中起了贪念,为抢夺二夫人留给三小姐的指环,下药毒害三小姐。” 萧钰差点笑出声。 看,三表妹,你机关算尽,把王妈妈抬出来当证人。可她都不敢冒个响! 但王妈妈接下来的每句话,都字字诛心: “老奴丧心病狂,老奴罪该万死。不该听从大夫人的指示!” “是大夫人要替二小姐筹备嫁妆,亏空公中。所以老奴才会连一个指环都不放过。” “都是老奴对不起老夫人!老奴只能以死谢罪了!” 撂下这狠话,在人们越来越大的议论声中,王妈妈就毅然决然的朝柱子撞了过去。 第48章 新仇旧恨(四) 王妈妈的出场,本来就是众人意料之外的事,够叫人吃惊的。 现在更让全场震惊的是,她竟然竹筒倒豆子般干脆利落的把自己的干的事归罪于大夫人,就坚决摆出寻死的姿势。 可惜祠堂里那么多人。 她虽然成功的冲到了柱子前,但明显由于二叔祖父,加上茯苓的阻止,没有真的把头撞破。 仅仅是撞晕过去而已。 祭祀的日子里闹出人命可就太不吉利了。 二叔祖父探探王妈妈的鼻息,发现她还有呼吸,大大松了口气。 “快来人,把她抬下去。” 看着眼前的扫荡,萧钰脸色铁青。 她明白了。 萧盈从头到尾就没打算用证据说话。 她就是指使王妈妈演戏!而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演完了就迅速收场,一点都不给萧钰反击或者洗白的机会。 这样王妈妈所说的,就成了实锤! 茯苓则露出得意的神情。小姐真是神机妙算啊。 自己听了小姐的吩咐,告诉王妈妈:“如果你好好按照说的做,演一场告发大夫人贪墨,之后再为证明清白自尽的戏码,你儿子的赌债,小姐就包了。” 萧钰只想用身契拿捏王妈妈,无论如何都没算到,王妈妈的儿子好赌成性,她之前铤而走险,就是为了替儿子谋个差事。此时她爱子心切,答应了萧盈的要求,也不足为奇。 眼看着萧钰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么傲慢。萧盈知道王妈妈的这场戏,已经成功动摇了她的内心,立刻补刀: “大伯母为了替二表姐筹备嫁妆,就打上了公中的主意。恐怕祖母库里的山参,也是这样被大伯母卖掉的吧!” 山参? 光听到这两个字,萧老夫人脸色就变了。萧盈每个字都说中她心底的怀疑,而且又因为王妈妈的表演被坐实。她狠狠的瞪了袁大夫人一眼。 袁大夫人吓得一哆嗦。 萧钰头痛不已。 这个表妹就像一个太极拳高手。出招既缓又慢,却延绵不绝,处处暗藏机锋,时刻都有惊喜,简直叫人防不胜防。 “侄孙女啊,山参又是怎么回事?”二叔祖父代替所有在场人发问。 “前两日我为祖母熬滋补的药膳,去库里取了山参。谁料到上好的一点也没有了,只剩下边角余料。” 袁大夫人张张嘴,没有发出声。 她当然知道那些山参去了哪里。 她听说弟弟犯病,便急匆匆捡了滋补的药材带回娘家探望弟弟了。 “三妹妹,药不能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你这样是在指责娘苛待祖母,却又拿不出实际的证据,光用一些只言片语来胡乱猜测。” “大表姐说得很有道理。可亲兄弟明算账。算的肯定不是私帐,而是公中的帐!算得是这些日子,祖母受了多少委屈和亏待!” 公中的帐! 四个字一出,简直就是在扇大夫人的脸! 一直都很镇定自若的萧钰终于被萧盈的步步诱导,处处打脸的行为彻底激怒了。 “三表妹,既然如此,我也有话想问问你。” 第49章 自食其果(一) 既然你想对大房钝刀子割肉,我就来个快刀斩乱麻。 萧钰抛出杀手锏。 “本来这件事,是不想当着这么多长辈的面说的,因为有碍去世的二婶婶的名声。二婶婶去世的那几天,外门上有个男人来打听了好几次。哭着喊着不肯离开。” “三表妹,你说这种野男人,是跟二婶婶有交情呢,还是哭从此以后没了财路呢?或者两者都有吧!” “说到管家的时间,二房可不比大房短。三表妹既然觉得二房比大房清廉,那想必哭得还是跟二婶婶的交情吧!” “哎,可怜二叔在外奔波生死未卜,还不知道二婶有这样的蓝颜知己呢!” 本来大家以为王妈妈登场后,就不可能有更重磅的炸弹了。 没想到萧钰的爆料立刻刷新了所有人的心里底线。 就连一向看程氏不顺眼的袁大夫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程氏吗?那个温温柔柔,遇事总是退三分,勤俭孝顺伺候公婆丈夫的程氏?说起来,她除了跟萧淳风是私奔成婚之外,真的找不出任何黑点。 “不过,二婶婶既然从在家中小姐时就能干出大胆私奔的事,如今一个人常年守在家里,有个把蓝颜知己也不足为奇吧。” 萧钰露出恶意满满的笑容。 杜仲听说程氏去世后,几次尝试想要来萧府打听拜祭的事当然也是她从京城带来的护卫调查出来的。 就因为程氏跟萧淳风是私奔在先,所以造这样的谣总归会有没脑子的人相信。然后他们会一传十,十传百,让整个青州城都知道萧家的二媳妇不守妇道。 萧盈啊萧盈,你不是挂念你娘吗? 那我就偏偏要羞辱她。 你不是自以为你娘管家比我娘更清高吗? 那我就偏偏要诬陷她。 你不是因为我娘替我们姐妹挪用公中财物,就瞧不起我娘吗?你凭的还不是自己爹活着? 那我就让你爹戴上一顶绿帽子。 总之,就是要踩到你的弱点,踩到你的痛处,让你再也抬不起头,再也翻不了身。 总之,萧家的家产是属于大房的。全部都是,永远都是! 萧钰的眼睛里燃烧着挑衅,她要伸手就把萧盈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蚂蚁掐死在尚且弱小的时候。这个表妹太闹心,太不安分了。 但她为什么不害怕?为什么还敢回望自己,一点都不躲避?为什么她没有气急败坏,口不择言?她那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简直让人一看就讨厌! 但萧钰不知道,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撕下伪善的面孔,露出穷凶极恶的真实模样。 前世的萧钰永远都是如沐春风,从容不迫的操纵着一切。 而现在,她越是强势,越是恶毒,也就说明逐渐的被逼到绝境。 萧盈嫣然一笑。 “大表姐,我不是说了吗?算账算账,当然是要一笔笔算的。今天就要算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呵呵,还真是一语双关。 萧钰道: “那就要看妹妹怎么个算法了。你真有胆子把账本拿出来算?” “当然!”萧盈毫不犹豫道。 “大表姐恐怕是在京城待太久,忘记表妹我最擅长记账。谁亏了我,欠了我,都记得明明白白,分毫不会出错!” “茯苓,上账本!!” 第50章 自食其果(二) 又一次,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门口。 一个五十多岁的汉子,拄着拐杖步入祠堂。他迈出的步子高低不平,明显看出左腿已经瘸掉。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抬着口箱子。 伙计们将箱子放在祠堂地上,揭开盖子。 四周便响起了族人们倒吸气的声音。 里面满满都是账本。 汉子这才躬身行礼: “萧老夫人,各位长辈,在下程杜仲,乃我家大小姐陪嫁铺子同福堂的管家,跟各位请安。” 陪嫁铺子? 萧盈在萧家排第三,这人口口声声说大小姐,就必然不是指萧盈。他又自称姓程,那竟然是萧盈之母程氏的陪嫁? 萧钰死死盯着他,围着他上下打量,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破绽。 “你就是那个候着二婶婶出殡的?二婶婶没有过媒妁之言就成婚,哪里来得陪嫁?三表妹,你不会是随便找个人冒充的吧。” 那掌柜的程杜仲似乎很明白在场人的疑问,他清清喉咙道: “我家老夫人早就原谅了大小姐,担心大小姐娇生惯养,生活艰难,特意命小人来青州,开了同福堂,作为大小姐的陪嫁铺子。” “同福堂的药材质量如何,想必青州本地人都很了解。那自然是因为我们同福堂炮制药材,用的都是程家从来不外传的秘方。” “我叫杜仲,这两个徒儿杜衡杜松。因为我们程家的奴仆,都用药材命名。” “既然奉程老夫人命令来了青州,我的主子就是大小姐。大小姐出了事,当然要打听清楚。” “如果萧老夫人有所怀疑。”他从身上解下一块腰牌。“看,这是小人在程家的腰牌。上面有姓名,府里的号数,可以随意验证。” 萧钰一把想要夺过那腰牌,可杜仲手一扬,竟让她扑了个空。紧接着杜仲反手就把腰牌递给了二叔祖父。 二叔祖父察看了半天,又摩挲了腰牌面色,点点头:“这倒真像是用了很久的,不是伪造。” 萧盈道:“大表姐,母亲身为楚州程家的大小姐,既然有陪嫁铺子,就说明与我爹成婚是得到父母之命的。” “大表姐,你也是朝廷命妇的身份,过于轻信流言蜚语,说一些没边没际的话,传出去既有失身份,又未免败坏了萧家的名誉。” “大房的利益虽然重要,可萧家的名誉更重要。” 连二叔祖父也不由自主连连点头。是啊,萧家的名誉也等于在场所有人的名誉。 两行细细的清泪从萧盈脸上流了下来。 “不知道谁的造谣败坏我娘的名誉,使我娘蒙受不白之冤。连我一个孤女,都要为此在人前抬不起头。” “既然萧家名誉重要,当然容不得有人找些偷鸡摸狗之辈反过来污蔑萧家大房。”萧钰冷笑着反驳。“程杜仲,你可是不久前才被放出来的犯人呀。你要不要讲讲,程家一个名门望族的家仆,是因为什么吃上的牢饭!” 她冷笑着,指着杜仲:“二婶婶的陪房,做着同福堂的生意,却不缴税银。衙门的钱也敢偷,那萧家的钱是不是也流进了你的腰包!” 第51章 自食其果(三) 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比名誉更能让萧家人同仇敌忾,自然就是——钱! 萧钰敏锐的抓住萧家人的心理从中挑拨,好得到更多族人支持。 可岂能如她所愿! 萧盈望向杜仲,脸上带着悲切的神情: “杜仲叔,大表姐这样说,你真的好冤啊。你可要对着祖母,对着二叔祖父,把你受的委屈仔仔细细说出来。” “不要怕。祖母这样慈祥,二叔祖父这么公正,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二叔祖父听到她最后一句,忽然感到背上凉飕飕的。 这小妮子……挺会把人架到火上烤! 得到小姐的指示,杜仲扑哧一声跪在地上:“老夫人明鉴。小人吃牢饭确实是因为少了衙门的税银。可小人都是被迫无奈。” 萧老太太皱着眉头。 他指了指满箱子的账本:“大小姐生前,常常说自己命好,有幸在萧家伺候老太太。老太太最是菩萨心肠,又和善,又慈爱。” 说完立刻磕了头。 萧老太太似乎因为他的话想起孝顺的二儿媳妇,抬手擦了擦眼角。 “你站起来回话。” “大小姐曾对小人说过,如果遇到什么不测,同福堂要代她尽孝,继续孝敬老夫人!” “代她尽孝”四个字一出,全场沸腾了。 同福堂啊,青州药铺里很有名的同福堂啊。 这,这所谓的“尽孝”,是要拿出同福堂的收入来供养老夫人的意思。 供养老夫人…… 好狠! 失算了。萧钰恨恨的想。 她先给杜仲按上跟程氏有染的罪名,再扯出杜仲,是认定杜仲不敢现身。 可没想到,杜仲不仅敢来,还真真假假,一会是什么陪嫁的家人,洗白自己跟程氏的名声,一会又是什么拿同福堂孝敬老夫人……哄得萧家这些蠢货晕头转向。 第二个失算是她本来认为萧盈绝对不敢在萧家人,尤其是萧老夫人面前承认同福堂的存在。 但萧盈不仅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还当着族人的面说了尽孝两个字。如此就算从袁家手里拿回同福堂,也得把收入全都白白送给老夫人! 可是,可是萧盈走了这步狠棋! 这是破釜沉舟,同归于尽的打法! 你不还给我,我也让你得不到! 如此一来,几次三番试图夺取同福堂的袁家,就成了要从萧老夫人手里夺取同福堂的无耻之徒! 好狠的丫头,好果断的决定! 萧钰悄悄往后退了两步……也许母亲真的在萧盈这件事上做了太多蠢事…… 袁大夫人的身子则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不安,混乱,茫然,绝望包围着她。她也意识到接下来掌柜会说啥,手无意识的紧紧捏着椅子的手柄。 果然…… “可是,大夫人派袁家人来找我,要求把本该孝敬老夫人的收入,统统交给袁家。小人不许,袁家少爷便砸了同福堂的铺子……” “他们按着掌柜的手,强行签下过户同福堂的店契!”萧盈补充道。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到袁大夫人耳朵里,让她坐立不安。 好像每个人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变了样。 “小人不断哀求,说这是大小姐开来,孝敬老夫人的。等于是老夫人的铺子。可他们反而说……” “说什么!”萧老夫人追问 “说,抢得就是你萧家的铺子!” 第52章 自食其果(四) 杜仲正诉说着,忽然感觉脑后生风,他条件反射般朝旁边侧身。一把椅子竟然从半空砸下来,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砸到他的头。 那个抡起椅子砸人的一下没中,反而气喘嘘嘘。 赫然竟是气疯了的袁大夫人! 袁大夫人丢开椅子: “闭嘴!你个奴才,有什么胆子在我萧家的祠堂大放厥词!” 说完冲上去,朝着杜仲又是拧,又是抓。 哪里还有一点书香门第大家夫人的风度! 杜仲暗暗叫苦。这袁大夫人竟是个疯婆娘。可他要在萧老夫人面前继续把话说完剩下的话,就硬着头皮,生生挨了她好几下巴掌。 “祖母,祖母你没事吧!”萧盈大喊着:“快保护祖母!” “拦下她!成何体统!”萧老太太气得一杵拐杖。 但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的诸人涌上来。 有人从背后拉住袁大夫人。 袁大夫人还不放手,抡起刚丢下的椅子又要朝杜仲砸去。口中还念念有词: “闭嘴!闭嘴!” 萧珍被茯苓挡在后面过不来,急得直跺脚。 反而是刚才还站在祠堂中央舌战萧盈的萧钰看到眼前这一片混乱,默默往后躲到墙角。虽然嘴里小声叫着“娘,冷静。” 身子却没有任何行动。 娘太失态了! 这种时候可万万不能跟袁大夫人一起发疯。否则传出去自己怎么在京城的贵妇圈立足。 萧钰招手叫来自己的丫鬟,耳语几句。 只能指望这最后的手段,能挽回下败局的损失。 另一边眼看着发了疯般的袁大夫人抡着椅子就要砸到杜仲头上,这下掌柜怕是要旧伤未好又添新伤。萧盈暗暗伸出脚一绊——情绪激动的袁大夫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猛地一头朝地上栽去…… 人群中发出阵阵尖叫。 等两个丫鬟把袁大夫人搀扶着从地上爬起来,再抬起头的时候,人们看到她的眼眶变成乌青,嘴里还掉出一颗牙! 一看袁大夫人受了伤,这时候萧钰才扑上去:“娘,娘……你怎么了娘!” 然后大叫:“杀人了!杀人了!有人要暗算我娘!” 不要脸! 茯苓鄙视的啐了口。萧珍推开她冲了过去,也抱着袁大夫人干嚎起来。 袁大夫人终于得到两个女儿的支持,干脆披头散发,就地撒起泼来。 “我袁家的清白岂容诬蔑……杀千刀的贱奴,胡言乱语!老夫人你要为我做主啊!老夫人。” 萧盈使了个眼神,两个伙计也冲上来,扶住杜仲。杜松年纪小,先嚷起来: “老夫人,那袁家少爷砸了同福堂的铺子,抢走银子去填补什么亏空,才报得官抓得掌柜!” “袁家明知道铺子是的萧家二夫人开的,还干出这种事,明摆着就是不把萧家放在眼里!”杜衡大叫着 萧袁两家是亲家,如此啪啪啪打亲家的脸,抢亲家长辈的东西,实在是过分。 “袁少爷的纨绔,在青州城都是有名的。一听就是干得出这种事的人!”人群里有人在嚷嚷。 众人一致表示同意。 “住口!统统住口!” 忍无可忍的萧老夫人又杵了杵拐杖,祠堂里立刻安静下来。 第53章 自食其果(五) 老夫人将拐杖指向杜仲:“你先把话说完。” 杜仲立刻磕头在地:“回老夫人,袁少爷把小人搞进牢里后,就拿着强签的店契霸占了同福堂的铺面。现在同福堂名存实亡。最后的一点本钱都被袁家拿走,连店招都被袁少爷砸了!” “对了,祖母,还有另外一件事。”萧盈十分犹豫,纠结的开了口:“孙女儿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都这情形了,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说!” “娘生前接手掌管家务,发现之前公中遗留下大笔的亏空。其实,这些年同福堂的银子,好多都是用来填补家里的亏空。” 程氏接手家务,自然是从袁大夫人手里。填补亏空,还填补了这么多年……简直不让人浮想联翩都不可能。 “祖母,掌柜抬上来的这些同福堂账本里,记录了历年同福堂补贴的上百笔亏空。您可要派人好好查看。” “难怪说呢,钰儿出嫁,大房还能收拾出六十四台嫁妆……”老夫人瞪了一眼萧钰,萧钰瑟缩了下,却不敢出声。 她是嫁到京城,嫁妆无论如何也不能寒酸。现在就有苦倒不出。 “……轮到我老婆子要喝药膳,库房里却连根完整的山参都没有。原来是这个缘故。”萧老夫人冷笑着。 老夫人的声音不大。 但是所有在场人都能感受到她的怒气。 “不是啊,老夫人,不是的。我也是一颗孝心伺候您的呀。”袁大夫人哭着说。 “你伺候我,是拿毒药来伺候的吗!”萧老夫人冷面冷心,翻出了之前的旧账。虽然先前因为赵妈妈的认罪,把袁大夫人主使这件事遮掩过去了。但萧老夫人心里已经认定是袁大夫人在搞鬼。 “祖母,消消气。”萧盈柔声劝说道:“大伯母也是操心娘家,才会一时做出糊涂事,如今再追究也于事无补。” “可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只要大伯母同意把同福堂还回来,同福堂也能继续代替娘孝敬祖母。” 萧老夫人点点头。盈儿真是聪明伶俐,一下就抓住重点。 “老大家的,同福堂的店契呢?你把店契还回来,过去的事就不再计较了。” 袁大夫人愣住了。 店契? 她怎么知道…… 说起来,是被她弟弟抢走的……但她可不知道,将同福堂过户给袁家的店契早就被那师爷交给郡王,又被郡王碎成渣渣。 萧老太太看她一脸木呆呆的样子,以为她不愿意交出店契,心里的怒火越发炽热了。 “袁氏啊,是我萧家亏待了你。你为老大守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 “可你弟弟的事,也传得满城风雨,连我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婆子都听说了。” “加上同福堂的纠纷,最后萧家店没了,钱亏空,脸也丢了。” 萧老夫人啰啰嗦嗦说着些不着头脑的话,反而让袁大夫人越发的惶恐起来。 “老大家的,要不这么着吧,这段时间管家,你也太过辛苦。本来你一个寡妇,也不好长年抛头露面。我看那宝月庵,挺清净的。住持也是个有修行的。” “要不,你就去哪里住上几天?也过过修身养性的清静日子!” 第54章 自食其果(六) 萧老太太这番话简直瞬时就把袁大夫人给劈傻了! 宝月庵? 那个尼姑庵? 那个收了自己钱财却倒向萧盈一边的无耻住持所在的宝月庵?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本来不应该是她送萧盈去祈福的吗! 是啊,她为了夺取管家权,送萧盈去了宝月庵。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萧盈跑回家了。然后……一切都全变了。 这算不算自食其果呢! 袁大夫人像泥巴人似的愣住原地,动也不动。 萧钰和萧珍姐妹立刻一左一右跪下。 “祖母息怒呀,娘也是一时糊涂。”萧钰说。 “看在娘为了萧家辛苦这么多年的份上,祖母,你就原谅娘一次吧。”萧珍也一反之前的嚣张气焰,哭出声来。 萧盈简直无语。 你们两个争先恐后认错,到底是想替袁大夫人求情呢,还是怕萧老夫人的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卖队友啊简直是。 而且这队友还是你们亲娘。 不过萧钰显然还是没有死心,仍旧要垂死挣扎一把。 只听脚步哒哒哒,有个五六岁的孩子跑了进来。 “娘!” 正是袁大夫人的小儿子,过继的中心人物:萧璟。 萧璟因为年纪小,祭祖仪式完了后就被丫鬟抱下去休息了。 先前袁大夫人发疯砸人的时候,萧钰吩咐丫鬟,去找小少爷。 如今大房眼看着在跟萧盈的对峙中节节败退,已经被萧老夫人厌弃。只能最后拼一把,让幼弟出面卖惨。 “娘!” 袁大夫人看见儿子,大哭着抱住萧璟。 “娘,你抱太紧了。”萧璟不舒服的扭动着胖胖的身体。 萧钰跟弟弟使眼神,也不知道丫鬟够不够机灵,有没有把该说的话都跟小少爷交代清楚。 “祖母,如果娘哪里做得不好,璟儿就代替娘孝敬祖母。璟儿会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给祖母争脸。” 说完眨眼看着二叔祖父。 “要是璟儿的娘进了宝月庵,璟儿会不会被学堂里的同学笑话呀,二叔祖父。” “额……”二叔祖父一愣,捻起了胡须。 萧钰教萧璟说得这番话十分得体,也安抚了萧老夫人。 以及……提醒了萧氏众人一件事。 二叔祖父犹犹豫豫的说:“不管怎么说,袁氏确实该那个……修身养性,反省反省。可璟儿是萧家嫡支唯一的男性后代,这可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啊。” “本来,光宗耀祖就是璟儿的本分。娘既然犯了错,就该在庵里好好修身养性。至于三表妹和祖母失去同福堂的损失,正好让璟儿过继后好好补偿。”萧钰抹了抹眼泪,温声细语的说。 这招高!真高。 萧盈搅浑掉过继这池水,萧钰又生生从绝境中扳了回来。而且看样子,就算牺牲袁大夫人也在所不惜。 这种连亲娘都可以卖的毒辣货色,前世自己竟轻信了她。 “大表姐说得很对。”萧盈这话一出,全场懵逼。 什么? 萧盈又是丢出王妈妈这张牌,又是让杜仲来哭诉,不就是为了阻止过继吗? 为什么突然又翻脸赞成了呢! 这剧情转折太快,脑子不够用啊。 第55章 渣爹归来(一) “璟儿,来。到三表姐这里来。”萧盈蹲下身子,朝小孩招招手。 萧璟扭了扭身子,有些不情愿。 刚才大姐姐的丫鬟交代了他半天,他终于记下了那些话,又在祖母面前顺利说完。老早就不耐烦。 好想回去斗蛐蛐。 可是大姐在推他:“璟儿,很快就要改口,以后不叫三表姐,要叫三姐姐了。你要多跟三姐姐亲近。” 他不情不愿,磨磨蹭蹭的来到萧盈面前。 “璟儿,你以后要一肩挑两房,可要好好读书,不能玩物丧志”萧盈大声说完这句,然后又用只有小孩能听到的声音说:“就再没法玩蛐蛐了。” “要好好孝敬祖母。”同样大声说完这句,又悄悄道:“你的蛐蛐在茯苓手里。” “祖母和姐姐,以后都要靠你了。”但小孩子的心思早就飞到了蛐蛐身上。这个讨厌的三表姐,她要干嘛!她要把自己的蛐蛐怎么样! 讨厌的三表姐小声说:“在祖母面前玩蛐蛐,蛐蛐会被捏死哟。” “你这个蠢娘们!”突然萧璟尖叫起来,一把把萧盈推倒在地。 虽然他是小孩子,但萧盈故意故意惦着脚尖,所以一推就倒。 “不就是朝二婶的药罐里吐口水,丢泥巴嘛!你就捏死我的蛐蛐!”萧璟完全露出熊孩子本色,跳着脚大骂! “二婶不准我玩蛐蛐,我就在路砖上抹油让她摔水里!” “你们怕不怕!要是敢动我的蛐蛐,你也是这个下场!” 萧老夫人,二叔祖父……就连萧钰萧珍都沉默了。 袁大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难以置信的说:“璟……璟儿……你,你在说什么……” 萧盈脸上没有得意的颜色,反而变得冷峻。 是的。 程氏曾经怀过一个弟弟,可是在院子里散步时滑落到池子里小产了。因为失去的是个男胎,萧老夫人十分生气。程氏一边默默忍耐失子之痛,一边还要挣扎着伺候婆婆给婆婆赔罪。 也由于小产后伤了身体,迟迟没能再生下儿子,萧淳风才会在外面勾搭上萧玥的母亲温氏。 “娘!”萧璟大喊道:“娘你不也说过,二婶最好一辈子生不出儿子才好吗!那样二叔二婶的钱才会成我的呀!” “住口!” “二婶又啰嗦,又讨厌!三表姐也讨厌!讨厌讨厌讨厌!我才不想跟她们成一家人呢!” 说完熊孩子居然跳起来,小肥腿朝萧盈踹过去。 可他的短腿刚抬起,就被萧盈牢牢抓住。 “啪”的一声,萧盈抬手就给熊孩子一耳光 “子不教,父之过。表弟没了长辈教,就让我这个表姐代劳吧!”她环视着四周:“有什么样恶毒的长辈,就能教出什么样恶毒的小孩。” 手一松,熊孩子趴在地上,摔了个嘴啃泥! 就在这时候,配合着熊孩子倒霉的节奏,外面远远传来一声洪亮的高呼。 “娘!我和二哥回来了!” 袁大夫人终于天晕地转,往后倒在了萧钰怀里。 “娘!”萧珍大哭起来。 祠堂又是乱成一片。 萧淳风还活着!萧淳风回来了! 他还有的是机会生儿子。 先前在祠堂里被萧盈一闹,错过了时机。这下萧淳风回来了,再也不会有过继的机会了! 过继之事搞了半天,结果就是闹剧一场! 二叔祖父长长叹了口气。 “散了吧,散了吧。”看来这过继的事,始终都搞不成。 第56章 渣爹归来(二) 萧老夫人倚靠在塌上,微微闭着眼睛。萧盈在轻轻为老人家捶腿。 三叔萧行风对之前发生的事一无所知,正在眉飞色舞的讲这段时间的经历。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二哥被水冲走,多半无法生还了。我只能雇人从上游到下游四处搜寻,差点以为连二哥的尸体都找不回来。” “还好老天保佑。我都快要绝望的时候,二哥自己回来了。” “娘,我听人喊二老爷回来时,吓了一跳。结果出去一看,还真是二哥,有手有脚,没病没伤,人还长胖了哈哈哈哈。” “二叔,话本上常常有写,书生遇难后,被人所救,然后逢凶化吉的故事。爹也一定是遇到贵人了吧。”萧盈天真无邪的说。 “咳咳……”萧行风正端起茶喝,听侄女这么一说,差点没呛出来。 “二叔,是还是不是呀!快讲讲!” 袁大夫人和两个女儿都竖起了耳朵。 萧行风犹豫着不知道该讲不该讲。自己应该没说漏嘴啊。这侄女为啥专盯着关键不放。 “盈儿,女孩子要少看乱七八糟的杂书。那些才子佳人什么的,不能信。”萧老夫人终于发现不对:“你们在说什么贵人不贵人的?老三啊,老二到底是如何得救的?” 萧行风没吭声。 “你说呀!”萧老夫人继续追问。 “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萧行风顶不住了。他管着家里的庶务,没有功名,在家最没地位。老夫人嗓门一高,他就只能投降。 “其实……是那个……咳咳,还真有点像话本。二哥……二哥被水冲走后,在岸边晕了过去……” “你们在聊什么呢?娘,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原来萧淳风正好掀起帘子进门。 他今年三十五岁,本身面色白净,留着一点断胡须,显得丰神俊朗。一身家常宝蓝色的袍子,更是风度翩翩。 光看外表,这个爹真是上等皮囊,一表人才。 不过萧盈并不会对渣爹存有任何幻想。经过了两世,她深深知道这爹到底有多渣,心有多歪,人有多狠。 当年自己含恨入天牢,说起来也有渣爹的功劳。 萧盈的的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可她很快稳定了情绪。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爹。女儿祝贺你平安归来。” “盈儿,你又长高了。你母亲的事,不要太伤心。”渣爹漫不经心的说,听不出半点对去世妻子的情意。 萧盈握紧拳头,内心真替母亲不值。 “对了,刚才你们聊什么呢?” “我们在说你得救的事。你到底是如何得救的呀?”没想到开口询问的反而是萧老夫人。 萧淳风沉默了,但很快笑着说: “这件事说来话巧,也是一段缘分。” “缘分?” “是的。儿子抱着一棵枯树,被水冲走。不知道漂了多久,终于漂到岸边昏迷过去了。隐隐约约苏醒的时候,才发现有人救了我。儿子发烧的时候,也一直受人家的照顾。” “说了半天,到底是户什么人家?”萧老夫人问。 来了! 萧盈脸上没有表示,内心却心如刀绞。 娘!我真替你不值! 第57章 渣爹归来(三) “儿子没想到的是,那户人家从前就跟我们家认识。不仅认识,而且还有一段很深的渊源。” “噢?”萧老夫人眯起眼睛。 “娘,你还记得儿子第一次乡试时,来视察的学政孟大人赏识儿子的文章,明里暗里,各种场合都夸赞了好几次吗?” “是啊,当然记得。当时你爹还很高兴,说就因为这件事,乡试的考官对你印象很好,才点了你做头名。” “后来,儿子进京赶考,在殿试之前一直借居孟大人家里,足足住了大半年。” 娘,你的在天之灵如果听到这番话,是不是觉得为这个渣男而死太不值得了! 萧盈在心里呐喊着。 渣爹在外勾搭上孟氏的时间,远远比她想得还长。 殿试赶考……那时候娘才生下自己没多久,留在青州一边带着孩子,一边全心全意伺候公婆。而渣爹明明已经有妻有女,却恬不知耻,借着准备殿试的名头在京城上下钻营,逍遥快活! 说不定渣爹当年在京城勾搭孟凤娘,为的就是攀关系登高枝,有备而去! 但眼前渣爹说起这段过往,完全就是脸不红心不跳,甚至隐隐有着几分得意: “当年在京城……咳咳,与凤娘日久生情,便互相许下终身。凤娘她深明大义,明知道儿子已经娶了妻子,却不争名分,甘愿默默跟着儿子。” 萧老夫人大惊失色:“那孟大人是有头有脸的饱学之士,岂能允许自己的女儿替你做妾室?” 渣爹却是满口的大言不惭。 “娘,那都是因为凤娘她对儿子忠贞不二,非儿子不嫁。就算孟大人将她从京城送回老家,也对儿子痴心不改。” 萧盈的五指慢慢握成拳头。 渣爹为了跟孟凤娘风流,又是写诗又是送画,还赠了她不少首饰脂粉。那些花销的银钱,可都是亲娘程氏辛辛苦苦操持着同福堂,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又是供养老夫人,又是替大夫人弥补亏空,还要负担渣爹的风流帐,整个萧府这么些年的富贵生活,几乎要把程氏的心血都压榨干! 母亲会早逝,既是因为受到渣爹失踪的刺激,恐怕也有长年劳心劳力,耗损身体的因素吧! 可怜母亲到死,也对渣爹的所作所为毫无察觉! 萧老夫人问:“凤娘被送回老家……莫非,孟大人的老家就是这次遭到水淹的……” “没错!”渣爹终于承认:“那之后,儿子和凤娘就断了音讯,直到这次被水冲走,竟然是被凤娘所救!” 萧行风看着二哥和盘托出,在一旁紧张的搓手。他向来很害怕这个嫡母。还是二哥胆子大。 萧淳风撩起袍子,朝萧老夫人磕了个头。 “而且……而且更让儿子没想到的是,当年凤娘离开京城后,竟然还替儿子生下一个女儿。凤娘待儿子真心如此,儿子自然不能辜负。” 看到渣爹满脸情深,摆出非君不娶的样子,萧盈只想啐他满脸。 家中妻子为他倾尽所有,连性命也送掉了!他却急不可待要另娶小三。做人还有比这更加无耻吗! 第58章 渣爹归来(四) “孟凤娘还替你生有女儿?”老夫人最关心的,还是子嗣。 “凤娘是个很有志气的女子,悄悄生下孩子后,从来都没有告诉过儿子。如果不是这次儿子遇难,还不知道要瞒着儿子多久。” “这孩子比盈儿小两岁,取名玥儿。对了,和盈儿长得很像,一看就是姐妹。”渣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在老夫人面前将萧玥的身世过了明路。 “三弟找到儿子后,儿子才知道程氏已经去世。程氏虽然可怜,但人死不能复生。所以儿子决心和凤娘定下终身。等程氏的丧期一过,就娶她做继室。” “盈儿呀,听到了吗,你就快有个新母亲了。”萧老夫人转向萧盈。“还多了个新妹妹。” 渣爹自信满满看着女儿。他向来随心所欲。女儿会不会哭闹,会不会伤心难过,从来都不在他考虑的范围。父慈子孝天经地义,他这个当爹的要干啥,小丫头片子除了服从还能如何。 “太好了,祖母。以后又有了新母亲教导盈儿,跟盈儿一起伺候祖母。”萧盈却表现得很平静,很大度,仿佛要进门的人不是她的继母一样: “不知道新母亲长什么样子?好看吗?既然是学政家的小姐,肯定是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吧。盈儿盼着能早点见到新母亲呢。” “盈儿一个人孤零零的,要能多个亲妹妹不知道该有多好。如果再添个弟弟,家里不知道会有多热闹。” 渣爹看到萧盈这样顺从的态度,显然十分满意。难得的说了句安慰大女儿的话: “孟氏大家闺秀出身,人品教养都没得说。你就安心在家里跟着孟氏学学女红管家什么的。等她嫁过来爹会叮嘱她好好替你挑门亲事。女孩子嘛,终究嫁人最重要。” 萧盈暗暗冷笑。 孟氏如果真的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前世岂会教出萧玥那等货色来。 如果孟氏像她嘴巴上说得好听的,把自己当亲女儿对待,又岂会一边怂恿自己嫁给赵恒,一边为萧玥创造机会和赵恒私通? 如果不是孟氏使劲撺掇,渣爹怎么会要求前世的自己接纳萧玥进宫。最后还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天牢里受尽折磨,心里却只想着夺取程家的秘传? 如果不是渣爹和孟氏……母亲就不会死,自己的儿子也不会死在萧玥手里! 萧盈不动声色的抬了抬眉毛。 想要再像前世那样占据娘的位置?想要再利用自己,出卖自己?把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 这可不行。 得早点捅破窗户纸,让大家看看孟氏的真面目。 “那,这个孟氏现在在什么地方?”老夫人问。 “因为儿子许诺,要用八抬花轿明媒正娶的抬凤娘进门。所以这次并未带她回府,暂时把她安置在外面租来的院子里。” “她一个女人家,还带着女儿,住外面不安全,也惹人闲话。还是先接进府里来,好好安顿,等程氏一年丧期过了再说。” “老夫人说得很对。儿子这就吩咐去接孟氏。”萧淳风笑道。 “我呀,也想早点看到新的孙女。”老夫人慈爱的说。 “盈儿也盼着能跟妹妹一块画画绣花呢。”萧盈道:“爹,妹妹今年多大了?”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玥儿属鼠的,一月生,比你小两岁多。” 渣爹顺口答道。 老夫人却要细心得多,掐指大概算算,便瞬间变了脸色。 第59章 一朵白莲(一) 孟凤娘牵着女儿萧玥,打量着梧桐院的一草一木。 “娘,这里以后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吗?好大,好漂亮!”萧玥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华丽的院子,跟老家那种朴实又沉闷的房子完全不一样。 “不,我们也只是暂时住一阵子罢了。”凤娘说。 小女孩脸上露出恐慌的神情。 “娘,玥儿想留在这里。玥儿不想回老家。” 凤娘搂住女儿:“傻孩子,咱们不会回老家的。是有更大,更华丽的院子归我们母女!” 她咬牙切齿道:“程氏那个死女人,就剩下个牌位也要霸占住主院。哼,等着瞧吧。玥儿,很快我们就会搬进更大,更华丽的院子的!我吃了那么多苦,就是为了今天。” 想她孟凤娘一个出身官家的大家闺秀,偏偏为情所惑。迷上萧淳风后做出无媒苟合的事,结果被父亲送回老家。 幸亏老天有眼,朝廷竟然派萧淳风来老家负责治水。总算萧淳风不忘旧情,一来二去,两人又勾搭在一起。 回想起那些日子,还真叫人脸红心跳。 “淳风,”她搂着男人,撒娇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你非要守着她过一辈子吗!” “程氏,还是很贤惠的……”萧淳风含含糊糊的说。 “呸,贤惠又如何?我不贤惠吗?我可是辛辛苦苦,一个人在这老家宅子里拉扯玥儿。” 萧淳风一个头顶两个大,女人为啥都爱纠结这些破事。 “是啊,你不仅贤惠,还又美又温柔。你比程氏好一百倍。行了吧?别胡思乱想,早些歇息吧。” “既然我这么好,那你为何迟迟不娶我!” “这不是……时机没到吗……程氏毕竟没有过错,就算休她,也得有个理由……再等等……”萧淳风又拿出凤娘听了一百遍的理由。 “时机没到?你舍不得的,是她的贤惠,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萧淳风猛地坐起身:“你在胡说什么!” “淳风,夫君……我在为你出主意,想办法,排忧解难呢。”凤娘反而露出妩媚的笑容。“我知道夫君你也是有头有脸的,无故休妻,总是不好听。可万一……万一程氏死了呢?你是不是就可以立刻娶我了?你不是说过,那程氏天生就有心病,受到刺激就会发作吗?” 她可不想一直当见不得光的外室。 所以,什么遇险被水冲走,什么美人救英雄,统统都是编出来的谎言。全都是演出的一场戏。萧淳风并没有被水冲走,反而趁着水灾,在孟家一个偏僻庄园躲了好多天。 天随人愿,程氏竟然真的受到惊吓,心病发作死了。 孟凤娘终于一朝翻身。 只等短命程氏孝期一过,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萧淳风的正室夫人! 果然萧淳风回府不久,就安排轿子把自己和玥儿接进了府。 但没有安排自己住主院。 理由是程氏孝期没过,主院还留着她的牌位。 孟凤娘疑心这是萧淳风的借口,心里十分不爽。可初来乍到,还找不到借口发作。 “娘,你看,那里有只猫。”萧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孟凤娘定睛一看,果然有只肥肥胖胖的白猫,懒洋洋在廊下趴着,丝毫也不怕生。 她顿时心生一计。 第60章 一朵白莲(二) 萧淳风回来后,他和程氏住的正院里还保留着一间偏房,供着程氏的牌位。 毕竟是结发之妻,而且程氏贤惠名声在外。做出夫妻情深,怀念忘妻的样子,对他未来的名声,以及能攀门高亲是很有好处的。 孟凤娘看到程氏的牌位,心中就像有把火在反复烧一般。真恨不得能动手把程氏的牌位砸个稀巴烂。 可她是要当萧家主母的人! 自己动手,太丢分了。 心里那口恶气又始终咽不下:一个死人凭什么跟我争?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砸烂牌位的锅丢给不会说话的白猫。 然后再跟萧淳风吹吹枕头风,说牌位不吉利,神明才会让猫发狂毁了牌位。如此一来,不就可以提前让阴魂不散的程氏滚蛋了吗! “玥儿,待会芳草用猫癫草喂了猫,你可就千万不能再抱它了。”孟凤娘搂着萧玥悄声吩咐。“猫吃了猫癫草就会发狂,你看到了就要躲得远远的。” 萧玥撒娇说:“娘,玥儿要去看热闹。” “你就乖乖留在院里,等着住更大的房子就行了。” “不嘛,娘,玥儿也要去看热闹。玥儿可以帮娘,为娘出气。” 萧玥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说出的话却恶毒无比。 “玥儿讨厌姐姐!只有玥儿才是爹的女儿!” 另一边的玉竹院里,萧盈正跟茯苓交代: “把这张药单子带给掌柜。让掌柜的采购上面的药。水退后疫症还不会退,把药材运到疫区,赠给官府和受灾的平民。很快同福堂的名声就能打出来,那时候就不愁没有生意。” 茯苓正在记着,忽然有个小丫鬟跑进来。 “三小姐,正院的猫发狂,把二夫人的牌位给砸了。现在大家都说正院供着牌位不吉利,要提前把二夫人牌位送走呢。” 萧盈放下笔,没想到那个女人这么沉不住气。 反正最近也是百无聊赖,就看看她玩得什么花样。 当萧盈主仆赶到正院时,果然原本供着程氏牌位的偏房一片狼藉。不仅牌位,连祭祀的果盘,香烛都洒了一地,挂着的帘子也撕得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猫爪子的痕迹。 可奇怪的,按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有很多人在才对。至少下人们得赶在老爷回来前收拾干净,可现在院子里空无一人。 “人呢?都去抓猫了吗?”茯苓拉住一个路过的婆子问。 婆子叹了口气:“茯苓姑娘,你不知道。大家都说,是二夫人显灵啦。” “显灵?”茯苓一脸懵逼。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说一次。”萧盈问。 “回三小姐的话。本来老爷出门后,奴婢和别的下人,都跟平时一样,打扫的打扫,做饭的做饭。结果有人听到偏房有响动,过去一看,乖乖,里面不知道为何钻进了只白猫。” “那白猫呀,身上竟然系着二夫人生前绣的帕子。身形快得眼睛都看不到,把牌位,供桌翻得乱七八糟!” “于是就有人开始嚷嚷,二夫人附在白猫身上显灵啦!” “胡说八道!”茯苓忍不住怒道。 第61章 一朵白莲(三) “不就是只猫捣乱,或许有人在恶作剧。别动不动就扯二夫人,还显灵呢!小心老爷治你们的罪!” “茯苓呀,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没见到,那猫真的一点都不怕人。抓也抓不到,拦也拦不住。而且你猜,那猫又干了什么……” “别卖关子。有话直说!”茯苓有些不耐烦。 婆子啰啰嗦嗦道:“白猫往祠堂跑了。现在在祠堂里闹腾呢。不然大家怎么说二夫人显灵呢。看来二夫人生前定是对萧家怨念很深啊……” 萧盈心中渐渐明白了。 看来孟凤娘还真有一手。她是要釜底抽薪,借白猫闹事暗示萧家所有的人,程氏怨恨萧家,怨恨萧淳风。不仅不能供着她的牌位,还最好把她当成恶灵彻底镇压了。 她如果真的得逞了,自己这个程氏留下孤女,在萧淳风和萧老夫人心中,也就彻底没有立足之地。 不就是一个孙女嘛。 反正承欢膝下的,到底是自己还是萧玥,对萧老夫人和萧淳风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好毒的计算! “茯苓,我们去祠堂看看。” 茯苓怯生生说:“小姐,这事牵扯到二夫人,说不定是有人在算计您。我们……我们是不是最好装作不知道……不然,说不定祠堂那边还有什么陷阱在等着您。” “茯苓,既然牵扯到我娘,那我就永远躲不掉。”萧盈面容凌冽:“只不过她们要知道,一旦牵扯到我娘,那就得加倍付出代价!” 主仆二人来到祠堂,那边果然围着不少人。丫头护院们乱糟糟的叫着嚷着。 “呜哇!”只听到几声猫叫传来,紧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砰砰砰砰声音。那发狂的猫在祠堂里东奔西跳,将牌位纷纷撞倒在地。 “抓住它!” “用网子!网子!” “快,把它赶出去!赶出去!” “不行啊,这猫不听人使唤!” 众人竟拿这猫束手无策。那猫儿也颇有灵性,在供桌的牌位间上蹿下跳,一旦有人接近就朝房梁上窜。有小厮拿了梯子架在房梁上,想要爬上去捉它,它就恶狠狠拿爪子挠那那小厮的脸,吓得小厮差点从梯子上掉下来。 几个丫鬟簇拥着孟氏站在旁边。 自从孟氏进了府,人人都知道她就是下一任的二夫人。加上大夫人被送进了庵里修身养性,这位新二夫人俨然一扶正就成了新的宗妇。所以这些日子里,府里的丫头婆子拼命朝这位孟夫人身边挤,事事巴结她,梦想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所以现在孟氏的排场,竟仅次于萧老夫人。 不过她身边另外一个人引起了萧盈的主意,看打扮赫然是个道士。 这又要搞那出? 不管怎么说,孟氏果真有备而来。 茯苓小声对萧盈说:“听说那位清虚道长,擅长堪舆之术,是位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高人。被老爷请来协助治水,现在是老爷的幕僚。” “幕僚?幕僚怎会来帮孟氏捉猫?” “是那位……咳咳那位叫人报了老爷。老爷听说白猫作祟后,派道长来施法镇压邪灵的。” 萧盈心中渐渐警惕起来。 孟氏果真不简单,背后还有如此高人指点! 不过,终究要就看看,是谁镇压得了谁! 第62章 一朵白莲(四) 萧盈觉得这道士的面相十分眼熟。 前世应该见过。 不过从前她一心扑在赵恒身上,对渣爹身边的人没有太过关注。 看来,渣爹多半还隐藏着许多前世的自己不曾注意过的事。难道说,道士也跟最后自己死在牢里之前,来索要程家秘传的事有关? 这时候,道士充满自信的发话了: “夫人,让他们下去。区区邪灵,不足挂齿。贫道立刻可以镇压!” “呸,大言不惭。”茯苓啐道。 “嘘,先看看他要干些什么。” 萧盈话音刚落,道士便将手中拂尘一甩,进了祠堂。 白猫见又有不速之客进来,立刻张牙舞爪,拱起背部,摆出警惕的姿势。一旦这丑道士想来抓自己,立刻便要挠花他的脸! 可道士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开始作法。时而绕着供桌按八卦方位行走,时而对着空中做出画符的姿势。 萧盈紧紧盯着他的举动,那道士念完一套,背对着中众人往袖子里掏了掏,右手指缝间似乎多了什么。 可不待更多人发现,他猛吹口气,忽然供桌上蜡烛爆燃起来,又转瞬间熄灭。白猫也受到惊吓,喵喵高叫着,发狂般要朝道士扑去。 众人倒吸口凉气,这道士装神弄鬼,看来要引猫扑身了! 出乎意料的是,道士手一扬,便见那白猫似乎万分痛苦,忽然停在原地,身子剧烈扭动几下,猛地又转头朝旁边墙上扑去! 就像那不单单是只疯猫,而是个要寻短见的人一样! 白猫朝着墙直扑过去,立刻头破血流。挣扎着叫了几声,当即便断了气。 这下由不得人不信,猫儿身上附着个恶灵了。那些丫头小厮纷纷向道士投以崇拜的目光。 看不出道士还挺有两下子,可在自己这程氏医术的传人面前,就是班门弄斧!萧盈略略思索片刻,便已经明白其中诀窍。 程氏医经中记载着猫癫草能让猫发狂产生幻觉。可只用猫癫草的话,虽然猫会像疯了似的到处破坏,却无法控制它的行动。所以这主使之人又用上猫醉草。这种草药则能让猫沉浸其中,就像喝了酒一样如痴如醉。 主使之人在偏房的灵堂涂满猫癫草的汁,让猫大闹偏房。又用猫醉草一路引着猫跑到祠堂。祠堂里却又洒上猫癫草……道士作法时悄悄藏在袖子里的药,恐怕也是猫醉草的粉末。偏偏两种草药药性相冲,所以白猫终于受不住撞墙而亡。 但这道士和孟氏勾结起来装神弄鬼,渣爹到底知情还是不知情? 不,渣爹一定不知情。如果渣爹看娘的牌位不顺眼,根本就不用大费周章搞这出。渣爹心里最重要的永远是他的地位,他的前途。只有把娘的牌位供着,才能替他博取好名声,他又怎么会纵容孟氏搞这出把戏? 萧盈心里渐渐有了主意。我就静静的看你们表演,表演到最后看你们亲手搬起来的石头,是不是会砸烂你们自己的脚! 她朝茯苓使个眼神,茯苓把耳朵凑过来,听她吩咐了几句,便立刻点点头,悄悄从人群离开。 第63章 一朵白莲(五) 显然孟氏和那位所谓的清虚道长对此一无所知,还继续一唱一和,在作死的路上狂奔。 “作孽呀。真是作孽呀。”道士捻着胡须,故作深沉道。 “法师何出此言?”孟氏脸上简直就是大写加粗的写着“我还没有被扶正就先替这个家操碎了心”。 “诸位请看,先前白猫推倒正院偏房里供着的先夫人牌位,可在祠堂中闹了半天,唯一没有推倒的,却也是先夫人的牌位。” 道士一说,众人也纷纷意识到,祠堂中供着萧家列祖列宗数百牌位,都被猫又撞又抓拨弄得乱七八糟,只有程氏的牌位还是好好的。 “这正是猫被恶灵附体的证据。想必这白猫是先头夫人的爱宠,才会借白猫之身来发泄对萧家的不满。诸位,这先头夫人的怨念很深,很深呀。”他拖长了声音,边说便晃脑袋。 虽说现在是大白天太阳高照的时刻,但看着诡异死去的白猫尸体,那本来光滑洁白的毛皮上点点血迹,叫人总感到后背凉飕飕的。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道长,眼下该如何是好?虽说这只作祟的白猫已经被道长降服。可我担心的是,怨灵并未退散。”孟氏俨然以萧家正室夫人自居,穿着暗纹的素色料子,端庄雅致。加上一脸担忧的表情,简直就是唱戏中的白莲花,白莲花中的演技派。 那道士故作深沉的皱起眉头。口中念叨着:“冤有头债有主,解铃还须系铃人。孟夫人可清楚过世的二夫人最挂念的是什么?” “此话怎讲?” “怨灵作祟,要么是有心愿未了,要么是有恩仇未报,才会执着人间。要化解怨灵,自然就要替她完成心中的执念。所以贫道才问,二夫人生前最挂念是什么?”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眼光都齐刷刷望向萧盈。 二夫人生前最挂念的是什么? 每个萧家的人用就脚指头都能想象得到是她唯一的女儿萧盈。 “姐姐生前贤良淑德,萧家上下无不称赞。”孟氏从未见过程氏,可眼下说起程氏,仿佛两人真是认识了二十年的好姐妹似的:“姐姐去得那样突然,听说连身后事都没来得及交代。想必挂念的只有唯一的孩子三小姐。可怜天下父母心呀。” 孟氏边说还边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其中盈盈有水光波动。 不是假哭!是真有眼泪在打转。 啧啧,这份温柔,这份贴心,难怪勾引得渣爹在温柔乡乐而忘返。 道士接着她的话茬,道: “原来如此。正如贫道方才所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二夫人已去世,究竟为何事烦恼,贫道也无从得知。可总不过是替三小姐担心。那么,自然唯有三小姐可以化解二夫人的怨恨。” “三小姐,你也是萧家的一份子,与萧家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想必你也愿意为了萧家和你爹,受点小小的委屈。” 萧盈一脸忧愁,心事重重的向道士求教: “请问道长,需要小女子受什么样的委屈,才能化解娘的怨恨呢?” 第64章 小三吃瘪(一) 见萧盈如此孺子可教,道士伸出五个指头,卜算一番,然后装模作样道: “二夫人的魂灵附在白猫尸身上,只要三小姐诚心诚意,一步一叩的恳求,恭恭敬敬送白猫尸身归葬二夫人坟墓中,自然能让二夫人的魂灵放下怨恨,远离萧家。” 好狠毒!这是又要坐实了程氏对萧家心怀不满,死后化为怨灵,又要萧盈丢尽脸面。 让她把只死猫当娘?让她对着死猫磕头? 这是要当着萧家下人的面,把她往尘埃里践踏! 更别说从萧家祠堂到程氏坟墓,起码几十里路。如果真的一步一叩首,萧盈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不可以!”一个女人的声音高声反对。 居然是孟氏! “姐姐就留下盈儿这点骨血。道长,萧家祖坟离这祠堂足足有六十里。岂能让盈儿叩首去送?如果盈儿有半点闪失,姐姐在九泉之下就更加不得安宁!” 做戏要不做全套,怎么显出白莲花的手段。 “夫人爱护子女的心意令人感动。”道士义正言辞的说:“可为二老爷分忧是贫道的本分。二老爷才华出众,又立下治水的大功劳,深得朝廷赏识,前途无量!如果因为后宅女子的邪灵作祟毁了前途,我大梁百姓未来就失去一位能臣!所以三小姐再可怜,也不能因小失大!” “可怜的盈儿!”孟氏就像听到要自己亲生的萧玥去送死般,发出一声凄凉的叹息。 要不是萧盈前世已经被她蒙骗了一次,难免也要被这位未来继母的慈爱所打动。 渣爹每天白天在官场上跟别人演戏,回家还要对着如此爱演戏的女人,当真是人生如戏,全靠演技,演得陶醉,演得沉迷。 萧盈在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却是一百分庄重,一千份严肃: “道长,这么简单就可以化解娘的怨恨,让娘的魂灵安息吗?” “什么?这……这么简单?”道士瞬间语塞。 这反应不对啊,一般娇生惯养的官家小姑娘听到要给只死猫磕头磕上几十里,正常反应难道不该是又哭又闹? 道士事先和孟氏商量好,用这由头来吓唬小姑娘,只要萧盈开始哭闹,就立刻给她扣上妨碍萧淳风前途的罪名,去跟萧淳风告上一状。一旦惹了萧淳风嫌弃,那么萧盈连同程氏的牌位就可以立刻从萧府滚蛋了。 “咳咳,三小姐,这可不是什么简单能办成的事……乡里有妇人求神拜佛,一步一叩首上山,中途丢掉性命的也大有人在。”道士想要继续吓唬她。 “道长,为了爹的前途,后宅就该为爹分忧解难。真的只要盈儿叩首,就能使娘安宁吗?” “这岂能有假……贫道也是通了阴阳,听了二夫人魂灵所言,才……”道士正要硬着头皮往下编,忽然人群中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回头一看,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好多猫! 白猫黑猫,橘猫花猫,家猫野猫……足足十七八只,甚至更多!统统如同发狂般从树上,路上,墙外……一只接一只窜了出来! 不妙! 道士想起自己袖子里还藏着先头用来引白猫的猫醉草! 果然,那些猫闻到猫醉草的味道,接二连三朝道士扑了过来! 第65章 小三吃瘪(二) 仅仅一只白猫,就闹得萧府上下不宁。更何况现在是一大群猫……估计全萧家,不,恐怕整条街的猫都被吸引来了。 这正是方才萧盈吩咐茯苓去办的事。萧盈看穿了孟氏和道士的把戏,她虽然没有猫醉草和猫癫草,却知道某些药材也有类似的效果,能让猫产生幻觉,只是不如猫癫草强烈。于是便交代茯苓去自己院子里拿药引猫。再加上先前道士为了指挥白猫洒的猫醉草味道还在,轻而易举就将猫群赶来祠堂里。 猫群闻到猫醉草味道,更加疯狂。一只只直接朝道士冲过去,朝着他脸上,身上又撕又抓。道士先试图用拂尘赶猫,不料拂尘长长的毛也被野猫一口咬出。道士连扯好几下都没能扯动,一个松手,竟立足不稳,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这下猫儿们更像闻到鲜肉般,一拥而上。 那道士其实也曾习过防身之术。无奈对着一群疯猫,半点也使不上。反而让猫儿抓散了发髻,又在脸上胳膊上大腿上,留下不少爪痕。身上那件孟氏为了请他帮忙专程派人送来的新做的道袍,更是被扯得稀巴烂。 一时间院子里乱成一团。 孟氏再也绷不住白莲花形象,急急忙忙吩咐着下人,要他们去帮忙道长。 可这时候有野猫闻到她身上同样有着的猫醉草的味道,又掉头朝她扑来。 孟氏何等爱惜自己的容颜,看到野猫扑过来,立刻尖叫着往外逃。不料绊到门槛上,差点摔倒。她也是娇生惯养的官家出身,哪里见过这种阵仗,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还是那道士见过世面,他知道猫儿发狂,不能阻止,便拳打脚踢,好不容易从猫群中起身,摸出身上还剩下的猫醉草,一路洒着,跑向祠堂旁的湖边。失去神智的猫儿们闻到空气中飘来的新鲜猫醉草味道,便跟着狂奔的道士朝湖边冲去,不管不顾的跳入湖中。 这场景简直叫所有人看得心惊动魄! “邪灵!邪灵作祟呀!”孟氏高喊着,声音还在微微颤抖。她着实被吓得不清,连发髻乱了都不知道。 “娘啊,你究竟有多么不甘心!定是受了天大的冤屈,才有这样的执念吧!”萧盈大声叫道,声音甚至盖过了孟氏。 “女儿定要将你的冤屈,你的怒气都曝露出来!这样才是真正保佑爹的前途!” 道士使劲浑身解数,才终于摆脱疯狂的猫群。忽然听到萧盈这样斩钉截铁的嚷嚷,背后立刻起了寒战。 这小丫头究竟要干嘛! 自己是出于某种目的,才和孟氏联手,协助孟氏的。本来想着小姑娘见识浅,脸皮薄,吓唬吓唬就能让孟氏得逞。可听听小姑娘嚷嚷的都是些啥,自己不会好处没捞到反而惹一身骚吧! “三小姐,有话好好说!别急,别急呀!”感受到风险的道士立刻开启哄小孩模式。 “道长,不瞒您说。昨天晚上,盈儿梦到了娘亲!” “娘亲向盈儿交代了好多话。看到刚才发生的事,还有道长您的教诲,盈儿终于明白娘亲为何要那样交代了!” 这是要扯自己下水的节奏啊!道士瞬间一个头两个大。 第66章 小三吃瘪(三) “你说你娘在梦里交代你?她都交代了些什么,以至于人死都要搞出这么大乱子!” 萧淳风听了下人的回报,急忙赶到院子。刚进门就听到萧盈说的话。 真可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渣爹你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刚刚好啊。 道士紧张起来。不过渣爹的注意力都被楚楚可怜的孟凤娘吸引了。 “凤娘,你可有被猫儿伤到?我已经吩咐人去找大夫了,晚上给你请个脉,开点汤药压压惊。” 好一个体贴的夫君,好一个多情的萧大人。 孟氏双目含泪,楚楚可怜,回应得也是温柔无比: “大人,凤娘不打紧的。还是姐姐的事更重要。毕竟姐姐才是原配嫡妻,按理凤娘进门也是要在姐姐灵前奉茶的。若姐姐阴魂不散,凤娘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进萧家的门。” “死人再怎么比活人大,也是活人在过日子。”萧淳风看着白莲花柔弱的模样,心疼不已:“凤娘,不用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替你做主。清虚道长降不住的怨灵,就去请皇家道观的道长来降。” 呵呵哒,渣爹这心,当真偏得没边了。 可萧盈心中却产生了一种恶趣味,渣爹啊渣爹,当你的前途和名声跟你心爱的小三之间,只能二选一的时候,你会选哪个? “盈儿,你梦到程氏,她都说了些什么?还是对我萧淳风有所怨恨?哼,哪家的男子汉大丈夫会拘泥于家宅后院一个妻子。” 渣爹还挺有自知之明的。但知道是一回事,要是萧盈说出的是程氏对他在外包小三的怨恨之言,恐怕渣爹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去。 “在盈儿梦里,娘并无怨恨之言,反而十分生气。” “生气?是我萧家没给她吃还是少了她穿?她有什么气可生!”萧淳风哼了一声。 “娘生气的,不是缺衣少穿,不是爹爹外出;不是伯母无力取闹,更不是侍奉祖母辛苦。娘生气的是有人鸠占鹊巢!” 孟凤娘浑身一阵,忽然将头低下,埋到渣爹怀中,呜呜哭了起来。 “老爷,凤娘果然不该跟您回来。凤娘住在老家宅子里,清苦了些,孤单了些,却不必受人闲言闲语,只要能好好把玥儿带大,凤娘也就对得起老爷多年的恩情。” 萧淳风勃然大怒。他少年时也曾经与程氏也有过浓情蜜意,可一来对程氏的感情本来就不够单纯,所图还是程氏背后程家的势力,二来两人的感情早就被长久的分别,还有温氏的枕头风吹得七七八八。 他指着萧盈怒斥道: “你一个小女儿家,哪里听来的污言秽语!果真不能少了做娘的来教养!”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重了。周围立刻鸦雀无声。茯苓甚至感到腿肚子在微微发抖。小姐啊小姐,孟氏是老爷的心头肉,这样直接说孟氏鸠占鹊巢,难怪老爷生气。 可萧盈面上毫无惧色: “爹,女儿所言,句句都是娘的原话。娘说,所谓鸠占鹊巢,乃是混淆子嗣。这才是对爹最大的不敬,对萧家最大的伤害!” 混淆子嗣四个字一出,立刻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第67章 小三吃瘪(四) 其实流言蜚语在萧家暗暗传了很久。 毕竟,一个老爷从外面带来的女人忽然住进府里,还带着个女儿。说是官家小姐,却未婚生子,放在乡下都要被浸猪笼的。程氏虽然也有私奔的瑕疵,好歹也是正经过了门,对了,听说娘家还送了嫁妆铺子,也算是有了父母之命。可这位孟氏,都还没扶正,就先摆出主妇范儿。就算府里人明面上巴结,可私底下的议论终究少不了的。 一个被人们在心里认定是不正经的女人,混淆了老爷的子嗣,简直是喜闻乐见的年度八卦大戏。 孟氏自己也知道,所以那张俏脸瞬时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这个拖油瓶臭丫头,给脸不要脸。可惜玥儿确实是萧淳风的女儿,算算日子便一清二楚。自己有什么可怕的! 她弱柳般的身子似微微颤动,却突如其来的推开因为女儿的话陷入惊愕的萧淳风。美貌的面庞上露出大义凛然的样子。 “子不教,母之过。”孟氏恨恨的说。“虽说我还不是三小姐的母亲,但身为长辈,却纵容三小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有碍老爷名声的话,自然是有过错的。” 一朵合格的白莲花,清纯无辜善良只是基本的人设。 但优秀的白莲花,一枝独秀的白莲花,就定然是清高的。没有淤泥,怎么能反衬出白莲花的高洁? 所以孟氏做出不屑于辩解的姿态,反倒高傲的抬起头。 “不论三小姐听了哪里的流言蜚语,还是被有心人所迷惑,我都有责任代过世的姐姐亡羊补牢!” 在众人一片惊呼声中,孟氏高高抬起手,就朝萧盈脸上扇去! 茯苓吓得闭上了眼。当着萧淳风的面,她不敢造次。小姐这次可真的在劫难逃了。 但本应是意料之中的巴掌声迟迟没有想起。 茯苓睁开眼,发现萧盈牢牢抓住孟氏的胳膊。 孟氏挣了两下,竟然无法挣脱。 她从耳朵到脖子全红了。教训继女不成反被制住,这脸简直丢大了。 “无礼,还不放手!”萧淳风愤怒的吼道,一把将两人扯开。孟氏像朵娇花般飘落到他怀里。 “反了反了!”萧淳风心疼的搂住孟氏。“萧盈,你这是反了不成!” 萧盈不仅没有被萧淳风的怒吼吓到,反而上前一步,巴掌大的小脸满是倔强:“爹何不冷静下,听完娘在女儿梦里说的话。” “还有什么好听的!” “娘说,鸠占鹊巢,因为日子不对。盈儿算给爹听:祖父去世的第二个月,盈儿出生。三年守孝,5月孝期才满。可按爹爹告诉祖母的日子,第四年正月,玥儿就出生了。” 萧淳风本来高高扬起的巴掌,立刻凝固。这手高举着,竟然放不下来。 孟氏不明所以。 萧玥是萧淳风女儿的事,千真万确。自己足月生下她,萧淳风一算日子就知道对不对,这有什么可犹豫的。 但萧淳风千真万确的犹豫了。 因为……如果按照足月算的日子,萧玥是在孝期怀上的! 第68章 小三吃瘪(五) “爹!”萧盈直白展示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本朝以孝治国,但凡父母高堂去世,为官者都要守孝三年,不可亲近女色。如果妹妹的身世被朝廷知道,爹的声名,爹的前途如何自保!” 孟氏这才明白。昔日她为了套牢萧淳风这个金龟婿,在明知道他有家室的情况下,主动投怀送抱。萧淳风禁不起诱惑,两人成就好事。可孟氏怎么知道,那时萧淳风竟然还在孝期! 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当然知道其中厉害! 可孟氏也是个有急智的。她故作镇静,冷笑一声: “三小姐,可你不知道吧!玥儿才七个月就出生了。所以推算日子,那时候老爷已出了孝期!” 孟氏跟萧淳风在一起不久,萧淳风顺利中举,外放为官,分离了段时间。直到孟氏被孟大人送回老家,生下萧玥,两人才又重续前缘。 萧盈前世听过孟氏炫耀她和萧淳风的往事,知道孟氏生下萧玥的那段时间,萧淳风并不在她身边。 她意味深长道: “噢,原来夫人是早产生下妹妹。难道……难道我娘如此生气,果然是鸠占鹊巢!” 这红果果的暗示,就算不知道其中缘由的外人,都听懂了。 在场的丫头小厮们恨不得自己就是聋子,哑巴! 连那见惯世面的清虚道士都张大了嘴巴合不拢。 我的乖乖呀,不就是一只疯猫吗,怎么兜兜转转,扯出二老爷如此私事来,简直不能更刺激了。 摆在萧淳风面前的这道题,简直要命。 要么承认自己在孝期与人苟合,可那样的话,就成了未来仕途上的污点。要么……就顺着温氏的话,自己给自己扣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等等,世界上艰难的选择题,也许有千千万万。 小孩子才纠结要选哪个,大人……大人只会全部否决! 但这么多人……万一那个的嘴不严,走漏了风声…… 他的眼光就像要杀人似的,扫过在场的人们。吓得他们个个噤若寒蝉。 “爹,你再好好回想下。娘不仅专门给女儿托梦,甚至不惜附身在白猫之上,毁了自己的牌位,又大闹了祠堂,这些不祥之兆,都是为了警示爹呀!” “娘对爹的苦心,天地可鉴!爹,你难道甘心被人蒙蔽吗!” “老爷,凤娘对老爷痴心托付,绝不敢背叛老爷。就算当年爹如何逼迫,如何想要想要让凤娘嫁给表兄,凤娘都一力拒绝。老爷难道忘了,凤娘就是因为玥儿才被爹送回老家的吗!” 孟氏也着急了。她非常了解萧淳风,才能做到事事贴心。但正因为了解萧淳风,所以很清楚一旦涉及到官场前途,萧淳风还会不会站在她这边,就很难说。 “爹,你可好好回忆清楚。爹总是要有新的夫人,总是要给盈儿生弟弟的。玥儿的身世有什么不明不白,如果牵连到弟弟……” 这句话重重锤在萧淳风心头。 他还没有儿子。 他急急忙忙迎娶孟氏过门,不就是为了早点有个夫人,给自己生嫡子吗! 第69章 小三吃瘪(六) 萧淳风本能是相信孟氏的,但萧家子嗣一事,实在关系重大。远的不说,就说因为他没有儿子,差点让大夫人过继的阴谋得逞,把全部身家都送给大房。 他不能有个在孝期怀上的女儿。但也不能有个身世来历不明不白的女儿。 不然就算孟氏扶了正,日后生出儿子,也是要被嚼舌根的。 但要他因为还不存在的儿子前途舍弃孟氏,这么多年的情分在,加上孟氏确实又是一朵最懂事,最贴心的解语花,他也难免要犹豫。 “老爷,妾身错了。” 孟氏凄然一笑,眉眼间尽是心字成灰的哀伤。 “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 “都怪妾身,当年年幼无知,本当遵从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在京中选个好郎君。无奈一颗心只系在老爷一人身上,终究铸下大错。可是老爷,妾身不后悔。如果没有这个错误,妾身又怎么会为老爷生下玥儿。” “妾身还错在,不该嫉妒姐姐。姐姐那么贤惠,那么宽容,可妾身还是深深的……嫉妒姐姐。为什么,为什么妾身不能像姐姐一样,名正言顺的陪伴在老爷身边?替老爷打理家务,照顾老爷起居?凤娘,凤娘好不甘心啊。” 她用无神的眼光,斜四十五度仰望着天空,嘴巴上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有罪,却字字句句似乎陷入深深的回忆。 萧淳风看着心爱的凤娘,巴掌大的脸上写着大写加粗的“倔强”两个字,听着那些只有自己和凤娘才明白的往事,心中也有些动容。 是啊。虽然费尽心机娶程氏和娶凤娘,都是要求得她们背后的力量助自己飞黄腾达,但白莲花女文青孟凤娘始终都比黄脸婆的程氏更得自己心意。 孟凤娘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似乎每吐出一个字,都要忍受极大的痛苦: “妾身此生的依靠,唯有老爷。妾身从头到尾,心中也只有老爷一个人。若妾身……妾身做出过什么对不起老爷的事,天地神明可鉴,妾身必受天打雷劈之祸,不得好死!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转世为奴为娼……” 她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发下毒誓时眼中的决绝,终于打动了萧淳风。 “凤娘!怎可随便拿自己发这种毒誓!” “姐姐在天之灵,不相信凤娘,是凤娘的报应。”孟氏望向萧盈:“盈儿不相信凤娘,凤娘也不敢奢求有机会可以证明,凤娘也会是盈儿的好母亲。” 真是演戏也不忘要把锅朝萧盈头上扣! “可如果连老爷都不相信妾身的清白,妾身……妾身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妾身愿意以死明志。只求老爷看在妾身伺候老爷多年,对老爷一片真心的份上,善待玥儿!” 说完这句,孟凤娘便毅然决然的,步履蹒跚的朝……数百米开外的池塘走去!一步一回头,似乎对人间充满了无限留恋! 渣爹剁剁脚,大喊道: “胡说什么死不死的,快!快拦住她!” 渣爹显然有点多虑。 这样寻死都能成功,天下就没有戏子这种职业了。 第70章 滴血验亲(一) 如果到了绝境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就卖惨吧!搏一搏,说不定就打动萧大人这铁石心肠的冤家呢! 萧盈冷笑着。想必这也是孟氏对付渣爹的老套路。 看看渣爹,一见孟氏寻死,立刻心疼的搀扶住她,看自己的眼光却冰冷如霜,就像拿刀子对着仇人似的。看来渣爹跟孟氏厮混多年,还是有点情分在,反倒不把自己这个一直分离的女儿当女儿。 现在还不是跟渣爹翻脸的时候。 相反,现在才更要博取渣爹的信任,好期待下未来他跟孟氏翻脸。 忤逆女儿的人设该退场了,接下来轮到贴心小棉袄的戏份。 “姨娘多思了。姨娘何必如此贞烈。盈儿不过是好意提醒二娘,当以爹的前途为上。没想到引起姨娘天大的误会。” 这声姨娘一出,孟氏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她平生最恨姨娘二字。什么叫姨娘?妾才叫姨娘!她自持身份,宁可一直当个没名没分的外室也不愿意坐实妾的名声。 姨娘两个字,简直就在活脱脱打她的脸! 这拖油瓶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忍住,忍住。等自己坐上了萧二夫人的宝座,再腾出手来收拾这个臭丫头。 “爹,女儿也是一心一意为爹着想,不想牵连到日后出生的弟弟。可如果爹实在为难,女儿倒有个万全之策。” 萧淳风深深感到诧异。听听,这女儿说得什么话,好像又真是在为自己这个当爹的打算。 “什么万全之策?” “既然妹妹是早产,那么爹的仕途便没有妨碍。”萧盈先替渣爹做出了那道选择题,毫不犹豫选了早产儿这个选项。 “至于其余的闲言闲语……其实,只要爹在众人面前,明证妹妹就是爹的亲生女儿,他人不也就无话可说了吗?那么日后姨娘生了弟弟,爹的名声,弟弟的名声,自然也就保住了。” “姨娘生了弟弟”这六个字听在萧淳风和孟凤娘的耳朵里,简直有如天籁般动听。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了女儿?萧淳风心想,莫非真的是程氏托梦给萧盈,借萧盈之口来为自己出谋划策? 这还确实像程氏能干出来的事。程氏的贤惠和深情实在深入人心。在萧淳风心里,虽然程氏早就色衰爱驰,但对程氏以夫为天的性格还是颇为了解的。 至于萧盈,她不为自己这个亲爹着想,还能为谁着想?毕竟自己这个亲爹才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依靠! 萧淳风在官场一直顺风顺水,对自己在女人面前的魅力和在女儿面前的威严自然也就充满自信。在他心里,家里的女人都围着自己转,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当爹的架子还是要摆的。 “哼,这种事该如何证明?我相信凤娘就够了,清者自清!” 萧盈不理睬渣爹口不对心的话,反而请教起清虚道士:“道长精通医术,定有妙计。” 清虚道士感觉自己身为幕僚的表现机会总算来了。他清清喉咙: “大人,此事并不复杂。当众滴血验亲,就能昭告众人四小姐的身世绝无半点可疑!” 第71章 滴血验亲(二) 萧淳风立刻就下定决心。他内心还是相信萧玥是自己亲生女儿的,但又要替未来儿子名声着想。所谓滴血验亲,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走形式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 “这个主意好,那就这么决定了。反正玥儿也终究是要上萧家族谱的,选个黄道吉日,把事情办了,也算双喜临门。” 孟氏却不乐意。老爷糊涂了,搞了滴血验亲,反倒欲盖弥彰的表示了对玥儿身世的怀疑,将来叫玥儿怎么立足于萧家,怎么嫁人。她对玥儿的未来可是抱有很高期望的。 “老爷三思呀。”孟氏还想努力一把。 “爹果然明智!”萧盈却抢先打断她。 三思和明智,显然是明智两个字更顺耳。萧淳风装作没听到孟氏的话,反倒打量起女儿来。有段时间不见,萧盈外表长大了些,似乎说话处事,也跟之前有所不同。他哪里知道萧盈已经重生过一遭了。 “盈儿长大了,也知道替爹分忧解愁了。” “盈儿没了母亲,除了早些长大,自力更生,否则如何能在这世上立足!” 萧淳风突然被梗住。 没了母亲就要自力更生,也就是变着法子骂他这个当爹的不称职。 “二小姐,你不要怪老爷……老爷多年来在外奔波,也是为朝廷效力……”孟凤娘方才没能得到萧淳风的回应,心中有些忐忑,这时候赶紧抓住讨好的机会。 还真是为朝廷效力,然后就效力出了孟凤娘这个小三加萧玥。 “是啊,什么事能重要过皇上的事。我懂,我娘懂……就是因为太懂了,才会呕心沥血,处处替爹打点。才会听到爹失踪的消息,心病复发!爹,你看,娘就连死,就连被扣上邪灵附体的恶名,不也托梦给女儿,一心想着爹,处处为爹打算吗!” 清虚道士一哆嗦,这是要挑唆萧淳风跟自己翻脸算账啊。没想到孟氏这摊子事会怎么棘手……不,还是小看了默默无闻的萧家三小姐萧盈。这三小姐只怕才真的是什么精怪变得吧!否则怎么会如此精明伶俐! 萧淳风也听明白了……说来说去,还是不忿于程氏被他无视。但这件事,他也的确对程氏有愧。 “咳咳,这些年……的确是我对不起你娘。就连你娘最后一面都没赶上见。来人呀,把二夫人的灵位摆到正院正房。我萧淳风再怎么发达,也不能让人指指点点,忘了糟糠之妻的付出。” 孟氏听到这句话,几乎气得要失态了。细葱似的指头拼命绞着帕子,要不是碍于萧淳风在,要保持白莲花的形象,当场就想发作。 什么意思!作作样子而已,把牌位摆在偏房就够膈应人了,还要换到正房!萧淳风还要真要替这个死人守一年不成!那置她于何地! “姨娘呀,你伺候爹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想必娘在天之灵,看到有你这样的人接替她继续照顾爹,也会感到安心。今天娘附灵在白猫身上,警示了一番,也是对姨娘的好处。姨娘如此贤惠,难道连该有的礼数也不懂吗!” 第72章 滴血验亲(三) 该有的礼数?当然是妾室对正室,后妻对原配的礼数! 孟氏从来就是要什么有什么,除开因为与萧淳风私通被遣送回老家这桩事之外,哪里受过半点委屈?听萧盈这样说,简直要咬碎半口银牙。 要她拉下脸,像个真正的姨娘那样去跟一个牌位奉茶?还是要她恭恭敬敬举着牌位,亲生从偏房送到正院安放? 随便想想,哪一种都是生平没有的耻辱!都是把她这朵娇弱的白莲花,狠狠的踏到地上,按进泥里蹂躏。 孟氏用煞白的小脸,梨花带雨般看向萧淳风,她的郎君,她唯一的依靠。 然而…… 萧淳风字字句句,都重锤般击碎她的心底,简直就是嫌刚刚还捧在手心里的娇花被摧残的不够狠,要加倍的把她风吹雨打去。 “凤娘,论起先来后到,你也该对程氏……那个……恭敬些。今日之事,动静闹得着实不小,万一老太太问起来,也得有个交代。你赶快回去,安排人把祠堂和偏房都收拾了,自己再亲自送程氏的牌位去正院上房供着。将来进门,也好显出你大度的名声。” 都到这地步了,渣爹还在替孟氏打算。萧盈撇撇嘴,但孟氏她可领情呢? 孟氏听到郎君口中吐出的雷霆霹雳,整张脸几乎都要绷不住了。 所有的骄傲,都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刚才她还借道士之口,要萧盈对白猫尸体磕头,转眼间,怎么自己就要去对程氏牌位行礼了! 不要!她才不要对个牌位执妾室礼! 一朵高洁的莲花,怎能对杂草低头! “老爷……妾身……妾身……遵……”那个命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她眼中含珠带泪,还想要再做做姿态……萧淳风却像是放下心中事,大手一挥: “我在外院还有事。凤娘你不久就要主持萧家中馈,不妨现在就练练手。姿态放低些,显示出未来萧家二夫人大度的名声!” 呵,男人! 晚上搂着你的时候,什么甜言蜜语都能说出口。 白天当着外人的面,眼里心里就只有自己的面子! 一股无名之火从孟氏的心里烧到脸上。对程氏的嫉恨让她冲昏了头脑,竟然脱口而出: “老爷,妾身既然是未来萧家二夫人,也就是老爷的正室。妾身若对姐姐牌位行礼,岂不是让人误会!” 她骄傲的抬起头: “凤娘不愿为妾。” 曾经花前月下,她也对萧淳风说过很多次这样的话。每说一次,都更显出白莲花的骄傲,白莲花的高洁,还有白莲花的身价。每说一次,萧淳风都更加觉得“这个高傲的女人果然与外面那些下贱没尊严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可眼下,萧淳风对这句话第一次生出了厌倦。 不就是行个礼吗! 还不是对着活人,是对着牌位! 对着牌位行个礼,又有里子又有面子!能少块肉吗! 为何反反复复哭闹不休! 就不能体贴下他当爹的难处,以及日后出去应酬的难处吗! 说起来,就连萧盈这个从来跟他不亲近的女儿,都知道考虑下萧家的面子,未来出生的弟弟的面子!一向知书达礼,小意贴心的孟氏怎么就不懂呢! 他立刻板起脸,呵斥道: “叫你做什么就照做!别学那等无知妇人,有事没事无理取闹!” 第73章 滴血验亲(四) 萧淳风从来没有对温氏说过重话。 这简直是两人认识以来的头一遭! 温氏眼前阵阵眩晕! 可萧淳风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他记挂着外院有事,也不耐烦再继续纠缠: “这事就这么定了。” 大手一挥,竟然就此拂袖而去。 萧淳风一走,温氏终于不用再顾忌姿态,气急败坏的起身,瞪着萧盈的眼里翻腾着恶毒,仇视。 “好,你很好……可别忘了,我温凤娘很快就是萧家的女主人。你再如何嚣张,终究得叫我一声娘!终究得被我拿捏在手心里!” 萧盈轻笑一声,言语中尽是嘲讽: “你确定?” 孟氏气得吐血。 “臭丫头片子,就连你娘也斗不过我!你这种下贱女人生的下贱种子,将来只配给我的玥儿做陪嫁!” “孟大小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萧盈连姨娘都不叫了。 所谓“孟大小姐”,当然是在讽刺孟凤娘没名没分没过门,就带着孩子住进了萧家。 “如今府里还只有一个萧二夫人,就是我娘。我娘生前是八抬大轿抬进来萧二夫人,去世了就永远是萧二夫人。你呢?府里人叫你一声夫人,你就昏了头真当自己已经过门不成?孟大小姐,我萧家的族谱上,可还找不到你的名字!” “那又如何!”孟氏气颠颠道:“丧期一过,等我嫁进来,看谁还记得你那个死鬼娘!” “孟大小姐,你还不明白吗?”萧盈对她的威胁嗤之以鼻。 “滴血验亲!” “如果滴血验亲证明萧玥不是我爹的亲生骨肉,你还可能有嫁进来的那一天吗?到时候,只怕你想对着我娘的牌位行礼,都没有资格!” “你算什么人!一个不顾廉耻,带着不知道跟谁生的女儿上门的外室!孟大小姐,孟凤娘,做外室就要懂做外室的本分!做妾就要有做妾的样子!从你跟我爹勾搭上的时候开始,你梦想的八抬大轿进门,就永远只是你的白日梦!” 字字句句,简直就是风刀霜剑严相逼! 孟凤娘胸膛一起一伏,手指着萧盈“你,你……”了半天: “玥儿是老爷的女儿,这是千真万确的,滴血验亲就滴血验亲!你等着……等着瞧!” 萧盈点点头: “我当然要等着瞧,孟大小姐加油哦。毕竟我萧家的门风,可不能让不知道哪里来的外人血脉给玷污掉。” “对了,孟大小姐,你说我爹看上你什么了?是你的才貌,还是你爹这个后台,还是你能给他生儿子?你说,如果萧玥不是爹的女儿,如果还有别的女人也能给我爹这些东西,他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纵容你?” 孟凤娘自己是小三上位,自己所有的自信都是针对程氏这个大房的。可萧盈一语戳破了她心中隐藏得最深的恐惧:一个小三日日夜夜担心的正是小四,小五,小六…… “你,你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三小姐疯了!你们快送三小姐回去!不要让她再乱说这些诬蔑老爷的话。”孟凤娘气得对周围的下人大喊。 可是没有人行动。 然而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只想装作没听到。 竟然一个行动的都没有。 第74章 滴血验亲(五) 是啊,虽说近来人人都奉承孟氏,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她真的翻车了呢?万一那个所谓的四小姐,真的不是老爷的骨肉怎么办? 谁知道老爷会不会发飙到“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到时候跟孟氏走得越近的人,岂不是就越危险? 三小姐再不得宠,可至少是名正言顺的三小姐! 众人这样想着,看孟氏的眼光未免就不像之前那么恭敬了。 萧盈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多与孟氏纠缠。她笑道: “盈儿就不陪孟大小姐大眼瞪小眼了。孟大小姐就好好准备着滴血验亲吧。对了,虽说孟大小姐还没过门,但请孟大小姐亲手送我娘的牌位去正房的事,可是爹亲自交代的。孟大小姐现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我萧家的。这点举手之劳的小事,孟大小姐也要认真办好哟。” 办你个头啊! 孟凤娘心口绞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盈带着茯苓扬长而去。 那之前怂在一旁的清虚道士,也想悄悄溜走。 “站住!” 孟凤娘冷冷道:“你不会也是跟那臭丫头联手,来哄骗我吧!” “这……夫人可不能随便怀疑呀。”清虚道士道:“在下还是头一次见萧三小姐。夫人又不是不知道,在下还有求于夫人……” 孟凤娘对他可是毫不客气: “有求于我?那你还提什么滴血验亲的把戏!”她恨恨道:“如果有什么意外,我就向老爷把你说得话,干得事,一五一十的揭发出来!” 道士暗暗叫苦。他只想帮孟凤娘一个小忙,好让孟凤娘帮他跟萧淳风吹吹枕头风,办好主子交代的差事。 怎料到萧盈并非普通闺阁女子,吓吓就会屈服。孟凤娘也是个野心勃勃的麻烦人物。自己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夫人,贫道可是安分守己,什么都没做过。而且,贫道也是一心一意为夫人着想,才会提出滴血验亲的建议。” 孟凤娘此刻怀疑他,正因为滴血验亲的建议是他出的,偏偏萧盈又很自信滴血验亲一定会出问题。 “你如何让我相信?” “夫人呀,关于滴血验亲,贫道有万无一失的窍门。” 顶着孟氏怀疑的眼光,道士硬着头皮继续说: “贫道开张药方……只要夫人抓了药如此这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最后总结道: “滴血前服用此药,所滴出的血可以与所有人的血相融。所以夫人放心,最后结果必然万无一失。” 孟氏冷笑一声: “你教我用那猫颠草和猫醉草时也这么说。结果呢?反倒弄巧成拙。” 尴尬。 道士也不辩解,反而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势反问:“那么,夫人想要如何?” “我认为的万无一失,只有一种情况。”孟氏的美眸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在滴血验亲前,把这养不熟的臭丫头给……” 她用手掌狠狠劈了一下。 道士大笑道:“夫人,你在开玩笑吧!我为什么要替你搞出一条人命,多担风险?” “你怕搞出人命?你手里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孟氏道。 “再说,你知道她娘是什么人吗?她娘可是楚州程家的传人!” “程家?那个程玄的后人?”道士恍然大悟:“这可有意思多了。” 第75章 痛下毒手(一) 另一边的玉竹院里,茯苓也在替萧盈担心。 毕竟当着孟氏的面,萧盈把话说得很满。 如果滴血验亲,实实在在证明萧玥是萧淳风的女儿,就再也没有谁会质疑孟凤娘的身份。她嫁入萧府成为继室,也就名正言顺。 到时候萧盈就变成嫡母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她宰割! “放心吧,不会的。”萧盈看穿了茯苓的担心。 她故意让道士提出证明的方法,因为看穿了道士用药操纵白猫发疯,他必然也精通医术。 既然道士提议滴血验亲,也一定有办法用药保证滴血验亲万无一失。 如果换了别人,道士百分百可以得逞。 可惜他的对手是得到程氏医经的萧盈! 茯苓听了小姐的解说,终于放心。她看看天色已晚,想起还在灶上炖着汤,对萧盈说:“小姐,最近你为了重开同福堂的事辛苦了。奴婢特意请掌柜抓了做药膳的材料,和鸡汤一起炖了补身子。你可要好好尝尝奴婢的手艺。” 萧盈笑着答应。茯苓便高高兴兴去厨房端药膳。 厨房里只有小火煨着的汤罐在咕嘟咕嘟冒泡。茯苓尝了尝味道,觉得刚刚好。便关了火,舀出一大碗,端回小院里。 “小姐,快来尝尝。药膳还是得趁热喝了才好。” 萧盈笑着接过汤碗。 她闻了闻,一阵苦味扑面而来。 茯苓满脸都是期待表扬的神情,用压抑着兴奋的语气问:“小姐,味道是不是很好?” 可萧盈没有喝。 “小姐,怎么了?汤凉了就不好喝了。掌柜的说,汤一凉,就会变得很苦很苦。” 萧盈端着碗,闻了又闻。 “你说,是找杜仲掌柜抓的药?” “是啊。奴婢亲眼看着掌柜把药打包好的。” 萧盈用手指尖在汤碗里蘸了一下,放在鼻尖闻。 “除了掌柜,还有谁知道这药膳是熬给我的……” 茯苓看着她的眼神变得不安起来,结结巴巴的说: “……应……应该厨房的人都知道。因为……因为只要是我去熬的,大家都知道一定是端给小姐的……” 萧盈眯着眼睛,放下汤碗。汤碗接触到桌面的瞬间,茯苓感到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了。她立刻跪在地上: “小……小姐……是不是……是不是汤里有问题……奴婢……奴婢不知道……对了,对了奴婢还尝了一口。你看……奴婢还好好的……奴婢喝了汤也是好好的……” 萧盈看着茯苓。 茯苓,这一世对自己忠心耿耿。从宝月庵自己重生那刻起,就一直在帮助自己。 可上一世,她却是个叛徒。背叛自己,出卖自己。 她是什么时候决定背叛的? 自己可以相信她到什么时候? 一碗汤而已,为何她如此慌张,害怕?难道自己这些日子,对她的信任还不够?还是说,她一直就在背叛自己?难道茯苓也是个养不熟的? 茯苓到底隐瞒了自己些什么秘密! 茯苓看着萧盈,好像生怕萧盈不信任自己似的,膝盖跪着往前挪了几步: “奴婢……奴婢喝给小姐看!” 说完便抢过汤,要自己一口喝下去。 “咣当”一声,汤碗掉到地上,摔成碎片。 茯苓呆呆的,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是萧盈出手,打落汤碗。 第76章 痛下毒手(二) “汤里有毒!” 茯苓呆呆的望着萧盈,忽然才反应过来似的,抱着萧盈的腿: “小姐,不是我,不是我下毒!” “别怕,茯苓,我知道不是你。”萧盈将慌乱的丫头扶起来:“伸手。” 茯苓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叫你伸手。” 萧盈一把抓过茯苓的右手,拉开她的袖子。 原本好好的胳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出现一片片疹子,而且发红发肿。 “这……这是汤里的……毒?”茯苓结结巴巴的说。 萧盈松了口气。 “还好你只是尝了一小口。毒性还不能致死。” 茯苓小脸刷地白了。 “小……小姐,我……我会死吗……” “有我在,你就不会。”萧盈肯定的说:“放心,这毒至少要一天才会完全发作,你就尝了下味道而已,分量不足以致死。我写个药方,明早重新去找掌柜抓药服下,就会平安无事的。只可惜,汤是不能喝的了,白白浪费了你一番心意。” 茯苓眼中滚动着泪珠:“小姐,不浪费的。是小姐救了奴婢一命。奴婢却差点害了小姐……奴婢……奴婢对不起小姐。” “傻丫头,我们主仆两人相依为命。有什么对不起的。你若有害怕担心,都大可以告诉我。你家小姐别的本事没有,护住自己人还是不成问题的。”萧盈话中有话。 不管茯苓隐瞒自己什么,但现在她并没有害自己的心思。看来还需要等待时机,才能完全解开她的心结,也才能知道前世她背叛自己的真正原因。 “才不呢!小姐,小姐的本事才是最大的!”茯苓破涕为笑。 “可是小姐,厨房里的人都知道这是奴婢为小姐熬的汤。竟还有人下毒害小姐!现在二老爷回来了,小姐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我们要去找老爷为小姐做主,把下毒的家伙揪出来!” “做主?”萧盈噗嗤笑了:“爹哪有心思为我做主?说不定他反倒会替这主使下毒之人做主呢。” 茯苓想起萧淳风对孟氏的百般回护,跺脚道:“小姐,难道就这样置之不理?主使者能下毒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我们以后就没有安生日子过了。” 萧盈哼了一声:“那倒未必。你忘了你家小姐最擅长的,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人不犯我还好,既然出手害我,就得承担后果。” 她问茯苓:“厨房里有毒的汤还剩多少?” 茯苓说:“我只舀了一碗,剩下的还有一大锅呢。” “你把剩下的汤端回来。回来的时候,要慢点,要从人多的地方走。要让下人们都看到你端着汤碗回了院子。” “小姐,这是为何?” “照我说的做就行。” 萧盈用指头轻轻在窗户纸上戳了个小洞,一口将屋里的灯吹灭。透过小洞,她看着茯苓匆匆消失在夜幕中。 而随着茯苓的离去,一个身影从院子里的银杏树上跳了下来。 果然,下毒者在监视着自己。 看来经过白天的事,他也知道区区汤里一点毒,是无法药到自己的。 所以必定还准备了用于陷害自己的后手。 萧盈微微一笑。 看来明天又有好戏了。 第77章 痛下毒手(三) 第二天早上,茯苓望着院子里的银杏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昨天晚上,她端回有毒的汤药后,萧盈命令她把汤全倒到院子里最大的那棵银杏树下。 一夜而已,银杏树全枯死了。 “这毒如此厉害……”茯苓想起昨晚上自己幸好尝得不多,不然今天恐怕就是个死人了。内心十分后怕。 “这种毒算不上什么。如果要你我死,多得是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毒。”萧盈说:“如果我没猜错,此毒名叫‘蔓陀萝’,是一种隔夜发作的慢性毒药。” 茯苓迷惘的说:“小姐,我可不明白了,下毒的人为什么故意用慢性毒?” 图什么?当然是图自己手里的程氏医经! 如果直接把自己毒死,孟氏当然会很安心。但医经的下落就再也没人知道! 所以,会干这种事的人,只有一个,就是那清虚道士! 他看到自己懂得医术,也知道自己的娘程氏是程家后人,多半就起了夺取医经的贪念。 前世,多半是清虚道士跟渣爹建议,拿宁儿来炼药! 宁儿,前世唯一的孩子,没想到今生还能替你报仇雪恨! 一想到宁儿死在自己眼前的惨状,萧盈就心如刀绞。 那些害你的凶手,一个都躲不掉!一个都不会被放过! 茯苓看着小姐怔神的模样,有些担心: “小姐,你怎么了?” “没事。”萧盈将思绪收回,道:“想必孟氏和清虚道士勾结在一起,已经布下陷阱。要借着昨晚上这锅毒汤,来嫁祸陷害。” “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萧盈指了指枯死的银杏树: “你可听过一个成语?叫守株待兔。我们呀,就守着这棵枯树,等兔子上门自寻死路就好了!” 茯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这时候萧府外院已经乱成一团。 “老爷,老爷不好了!”下人来回报说:“有人来府门口闹事!” 萧淳风放下笔: “闹事?我萧家人一向安分守己,怎会有人闹事?” “老爷,是街上有乞丐,吃了府里施的粥中了毒!” “老爷,不好了,乞丐们成群结队,要来讨个说法!” “老爷老爷,那些腌臜的叫花子胆大包天,居然开始集体冲撞府门!” 萧淳风抬脚就朝萧家大门上去。果然门口围了许多叫花子,还有看热闹的百姓,把门前一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萧家草芥人命!” “叫花子的命也是命!” “还我们公道!还我们兄弟性命!” 还有中毒的叫花子躺在担架上,被抬到门前,把萧家大门堵得死死的。进不去也出不来。 有几个年轻力壮胆子大的乞丐,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跟柱子,一二三喊着号子往萧家大门上撞。十几个家丁拼命用身体顶住,好歹没让大门被冲开。 萧淳风头疼不已。这事要是传出去,无论中毒的责任在不在萧府,自己拼死治水博来的好名声,立刻就会毁于一旦! 眼下当务之急,是怎么样都得设法安抚住这群闹事的叫花子! 第78章 痛下毒手(四) “这些叫花子出人命了吗?” “目前为止还没有……可,可那躺门口的,看起来已经有进气没出气了,再不请大夫的话,恐怕……” “那还愣着干什么!赶快请大夫!多少医药费我们都先垫着,千万不能出人命。”小厮答应着正要离开,萧淳风突然想起了什么: “快,快去请清虚道长来。” 对呀,道长的医术不亚于京城里的太医,而且见多识广。这种时候正需要道长来主持大局。小厮立刻飞奔而去。 萧淳风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的时候,清虚道士简直就像救世主一样出现在眼前。 “老爷不要着急,交给贫道就好。包管妥妥当当的。” 道士也并非在夸口,他倒挺有两把刷子。当下便指挥小厮仆人们,开方抓药熬药,收治安抚,加上萧淳风命人又哄又吓,竟把一场肉眼可见的乞丐抗议化解于无形。 整整忙活了大白天,清虚道士简直如同神仙降世,药到病除,在众人眼中的形象也变得高大起来。 必须药到病除啊。清虚道士心中暗笑。 毕竟这毒就是出自他之手! 这可不是普通大梁常见的毒,而是他千里迢迢带来的,出自北方晋国皇族惩治政敌用的蔓陀萝。 不过闹出这场风波仅仅是开始,最终目的是要把污水泼到萧盈身上。 程氏医经……简直就是学医之人梦寐以求之物。怎能埋没在无知女子手中! 道士完全被贪欲蒙蔽了眼睛。 “大人,乞丐们中毒是因为喝了府里施的粥。这传出去对大人的名声大大的不利。下毒之人必定就是府里的,不如趁此人没有防备,好好搜一搜府内,总得查出些名堂来,才能维护大人的清白。” 此时,就像掐算好时机一样,有府里的管家来报告: “大人,大人不好了。孟夫人和四小姐,也中了毒!” 萧玥哭着跑进了萧淳风的书房。 “爹爹,玥儿身上长疹子了,好痒,好痒!爹爹,玥儿不要变麻子。” 小小的脸蛋上挂着泪花。 道士赶忙说:“四小姐,千万别用手抓疹子。抓破了可真的会变麻子!” 萧淳风心疼的抱住脸都哭花了的小女儿。 “放心吧,玥儿,你不会有事的。道长熬的药还有吗?快给四小姐端一碗。” “玥儿听话,玥儿不抓。可是真的好难受。” 这时候外面又有人在叫:“夫人,小心。您也病着呢。” 孟氏如同旋风一般冲进来,她的脸上罩着面纱。想必也是出了疹子不希望让其他人看到。 “老爷,老爷,府里若是容不下我也就罢了。为何要害我的玥儿!” 这简直就是点燃萧淳风怒火的最后一根稻草! “查,给我查!挖地三尺,也得把下毒之人翻出来!看我剥干净他的皮!” 道士心里暗暗咋舌: 好在自己是个出家人。可千万不要惹女人,女人真是个顶个的狠。对别人狠就不用说了,对自己,对自己亲生骨肉也能下毒手。 只是让孟氏配合着演演戏罢了。她还真给自己和女儿服了毒! 孟氏母女中了毒,自然就没了嫌疑。 萧盈啊萧盈,看来这次你插翅难逃! 第79章 痛下毒手(五) 萧淳风既然下了死命令,府里很快就轰轰烈烈搜查起来。中毒的孟氏母女和乞丐都喝了粥,那么毒当然是下在熬粥的米里。 而昨晚上的晚饭全家吃了都好好的,半夜特意去端鸡汤的茯苓就理所当然成了重点怀疑对象。 更让人加重怀疑的,是萧盈所居住的玉竹院里,那棵大银杏树一夜间枯萎的事。 孟氏咬牙切齿道:“老爷,此事定与茯苓这丫头有关。” “她们主仆向来看妾身不顺眼,前日里逼着妾身滴血验亲,也是不相信玥儿是老爷的亲生女儿。这种种无礼行径,妾身瞧着过世的姐姐的面子,一忍再忍。可没想到……没想到她们竟要对妾身和玥儿下此毒手,还差点连累无辜百姓,祸害到老爷的声誉……” 一张嘴真是生生要把白的说成黑的。 萧淳风一听是玉竹院有异常,立刻怒发冲冠。他的心早就偏得没边,当然认定是萧盈主仆的锅。立刻就带着清虚道士还有若干家仆,气势汹汹来到玉竹院: “把忤逆不孝的三丫头,还有她身边的贱婢都绑起来!” 萧盈早就候在梧桐树下,听了渣爹的话,把眉头一挑,露出嘲讽的眼神: “女儿恭迎爹爹。这一大早的,不知道女儿犯了什么错,也不清楚茯苓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爹爹就算在衙门里要打要杀之前,也总归会先审审犯人,听听口供吧?” “家中所用的米粥里,混入了毒药。这件事,你不知道?” “爹啊,盈儿向来深居简出。自从姨娘来了后,听说还没有进门,就热心帮助祖母操持家务。厨房里的米粥多了毒药,应当问姨娘才是,怎么爹爹反问起了女儿?” 萧淳风一时语塞。 孟氏还没过门,当然没有掌家权。可她为了讨好萧老夫人,也是经常在厨房进进出出,为萧老夫人管家出谋划策。这下倒被萧盈抓住了把柄。 这时候清虚道士当仁不让,来替萧淳风解围: “三小姐,你因为先夫人的事不待见孟夫人,也可以理解。但昨儿晚上,只有茯苓进出厨房……” 可他话没说完就立刻被萧盈打断: “没想到清虚道长如此‘关心’盈儿,对盈儿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盈儿感激不尽!”萧盈特意点出“关心”两个字,充满嘲讽。 “敢问道长一个外人怎么知道茯苓多次进出厨房?道长硬要把下毒的罪名栽到盈儿头上,盈儿万万承受不起。啊,对了……” 她两眼明亮如星,说出的话更是铿锵有力,句句扎在孟氏心头: “昨晚上如果盈儿喝了茯苓从厨房端来的汤,怎么能看到道长和姨娘今天联手演得这出好戏!” “好了!你们不要再吵了!”萧淳风不耐烦的大吼:“审犯人也得有证据。给我搜,把这院子里里外外都好好查一遍!” 家丁们齐齐喝是,开始里外搜查。 清虚道士隐隐感到有点不对。 为何到了这地步,臭丫头还丝毫也不害怕,反而用那种令人讨厌的傲慢眼光看向自己? 就像……看一个死人。 第80章 将计就计(一) “老爷,这边枯死的银杏树下,好像埋了什么东西,土被翻动过。” “把土挖开!”萧淳风看到树下果然有新动土的痕迹,便毫不犹豫的下令。 家丁们找来锄头, “住手!”萧盈露出一丝慌乱的神情。 “爹,这里不能挖!” 道士一听,顿时来了精神。三小姐心虚了。 萧盈如何聪明伶俐,也就一个深闺中的小姑娘。拿了母亲的医术,学了点三脚猫把戏而已,不可能斗得过自己这种老江湖的。 倒是自己不能胡思乱想,自乱阵脚。 “三小姐,为何不能挖?” “这里……这里埋着十分重要的东西。”萧盈似乎在努力鼓起勇气,可眼尖的道士已经注意到她的手指头在颤抖。 “三小姐,眼下还有什么东西比证据更重要的?还是我们不挖了,三小姐你自己交代?” “放肆!你一个幕僚,怎能质疑……质疑主家小姐……”萧盈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之前那么有底气,透露出丝丝心虚。 萧淳风有些不耐烦。好好的府里被搅合得乱七八糟,萧家的声誉差点毁于一旦,他非得要把这罪魁祸首揪出来不可!哪怕这个罪魁祸首是他的亲生女儿! “挖!” “爹!真的不能挖!你就相信女儿一次吧。” 萧盈说着,竟然盈盈跪下。 “三小姐这样好没道理。你不让挖,总得有个理由吧。” “理由……理由就是……是……爹,你忘了吗?这棵银杏树是娘生前,专程找人从山里挖来,好不容易种活的!娘说了,白果炖汤最为滋补。爹读书辛苦,青丝中生了白发,所以她才种了银杏,摘下白果为爹补身。爹,难道娘对你的好处,你都不记得了吗?” 原来这棵银杏树还有如此典故。 道士怕萧淳风动摇,赶忙补刀: “三小姐何必找借口狡辩。这棵银杏已经一夜间枯死了。挖掉枯树,不如乘此机会挖掉枯树,再补种一棵,先夫人才会更加高兴嘛。” 这下萧盈似乎彻底无话可说,咬着下唇喃喃道: “可倘若挖出……” “倘若挖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那就家法伺候!”萧淳风暴跳如雷:“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快挖!” 萧盈小声说:“爹,这可是你决定的,你可别反悔。” 这才期期艾艾的让开位置。 家丁们抡起锄头,三下五除二,将枯死的银杏树连根挖起。 “老爷,下面有个药坛子。” 道士喜上眉梢。 这就对了! 他昨晚上先是潜入厨房在茯苓熬得汤里下毒,然后尾随茯苓到了萧盈院子里,看到主仆二人毫无动静,就知道没有成功。 于是开始下一步布置陷害萧盈的陷阱。 等茯苓第二次出去,他就悄悄从树上跳下来,把有毒的药渣子埋到银杏树下。 完美! 萧淳风的脸色十分难看,额头青筋一鼓一鼓的。 莫非不孝逆女,同时还真是个下毒犯? 简直家门不幸! 家丁们把药坛子抬到萧淳风眼前。 “爹!不要啊!”萧盈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三小姐,敢做就要敢当啊!” 道士狰狞的笑着,抬脚就将药坛踢倒在地,砸了个粉碎! 第81章 将计就计(二) 只听咣当一声,药坛被砸得粉碎。 “我的药!”萧盈扑了上去! “什么药,三小姐,那是毒……药……”道士的话突然生生梗在喉咙里。 碎掉的药坛里装的,并不是什么熬过的药渣子。 果然是药!一层层交错码在一起,浸泡在蜂蜜中。因为坛子碎掉,蜂蜜流了一地,但完好无损的药材却是实实在在的。 萧盈心疼的拾起药材: “爹治理水患有功,盈儿便想着能不能替爹分忧。前些日子听说水灾过后,有疫病出现。盈儿便请同福堂炮制药丸运去疫区救治患者。同福堂人手不够,忙不过来,盈儿自己也帮忙在家制作药丸。为了让药效最大化,所有原材料都会泡在蜂蜜里,埋在树下,次日再发掘出来捏成药丸。” “爹治理了水患,又让同福堂分发药丸克制疫病,正是功不可没。朝廷知道了,一定会大大嘉奖爹爱民如子。” “可这坛子药就这样毁在道长手里!道长,盈儿已经提醒过你了,你何德何能,竟敢如此放肆!” “对了,不知道道长收了谁的贿赂,为何如此针对盈儿,口口声声说盈儿在树下埋了下毒证据。” 方才恐慌担忧的神色从萧盈脸上一扫而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的质问起道士。 “这不可能……”清虚道士心中大乱。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往下滴。 明明自己亲手将药渣埋在树下。当时哪有什么药坛子…… “哟,道长,今天天气不怎么热呀。你怎么出汗了?是急了?还是慌了?”刚刚被绑着跪在一旁的茯苓,终于可以出口恶气! 道士一把抢过家丁手中的锄头:“三小姐,不是随便使个障眼法,就能骗过老爷的。”他边说边亲自动手在枯死的银杏树下挖了起来。 一定还有!自己埋下的药渣一定还在! 锄头似乎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 道士好像抓住救命稻草,大喜过望: “还有!树下还有别的!” 他疯了似的挖了好几下。 “一定是证据……一定是……” 然而从泥土里刨出来的,却是个檀木盒子。 道士丢开锄头,踉踉跄跄退后几步。 显然,檀木盒子里不可能是他埋下的药渣。 茯苓冲上去,从地上拾起檀木盒子,然后高高举着呈给萧淳风。 萧淳风本来已经很是恼火了。可这突然出现的檀木盒子却让他一愣。 他一把抢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根金钗,还有一张纸。 “今日夫君赠我金簪,为成婚五年来未有之事。我能做的唯有请人移植来银杏树,白果炖汤替夫君保养身体,早日中举。” 萧淳风哆哆嗦嗦的念完……这纸上的笔迹无比眼熟,正是去世的程氏的手笔。看日期还是在他进京赶考之前。那时候他尚未勾搭上孟氏,与程氏夫妻和睦,女儿萧盈幼小可爱,正是一对惹人羡慕的鸳鸯。 程氏短短几句之后,还记着一张料方。正是以白果为主料的滋补方子! 第82章 将计就计(三) 萧淳风的脸色和缓起来。程氏不如孟氏那样娇艳有情趣,然而对自己的确痴心一片……甚至在这银杏树埋下这象征夫妻恩爱的金簪……对了,说起来两人定情的楚州,程家书院里似乎也有一棵同样的银杏…… 道士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完了……那小娘子真的识破了自己的连环计。 为今之计,只有在萧淳风彻底被打动前来个恶人先告状!把水搅浑,自己才有机会翻身! “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鼓了下掌。 “精彩!精彩!小娘子下毒害人,又抬出去世的夫人来打动老爷。可惜啊,夫人如此良善之人,怎就教女无方,小小年纪就学会一肚子阴谋诡计!” “你简直血口喷人!”茯苓瞪圆眼睛。这道士的无耻简直突破下限。到了这境地还敢继续空口白话诬蔑小姐。 萧盈抬起头: “道长还没有回答盈儿刚才的问题呢。道长为何对盈儿昨晚的行踪了如指掌?又为何一口咬定这树下有毒药的药渣?就好像……就好像道长亲手埋在这里一样!” “哼,道爷我走南闯北,除妖镇恶,什么样的花招没见过!自然能一眼识破玄机。” 这道士真的不见棺材不掉泪! 萧盈微微一笑: “那,道长有没有掐指一算,算算能从道长房里搜出证据来不?” “爹,盈儿的院子也搜了,树也挖了。可毒在哪里呢?要不要去道长下榻的客房里找找?” 萧淳风见树下挖出的只有制药的药坛和程氏埋藏的金簪,心里早就有些动摇。这清虚道士是他治水时收的幕僚,用来看堪舆,踏风水,加上又懂得医术,很快得到信任,出入后院为孟氏调理身体。 可眼下句句都把罪名朝萧盈头上扣,却找不出半点毒药的影子。萧淳风又不傻,心里也渐渐起了疑惑。 难道自己真的错怪盈儿,错信了清虚? “道长,你已经搜了盈儿的院子,还一无所获。可今天我是一定要把这下毒人揪出来的!否则萧府无法对青州百姓交代,也无法在青州立足!” “来人呀,去查道长的房间!” 清虚笑到:“这是自然。人人都得搜,不然老爷就显得太不公平了。” 他相信什么都搜不出来。 因为那“蔓陀萝”,并非一味药材。而是好几种药材的配比。 他已经知道萧盈不是简单的闺阁女子。 可如果萧盈提出搜他的房间是为了陷害他,在他房中放毒药,才正中他的下怀。 之前配得蔓陀萝早就处理得干干净净。他只要提出验一验,就知道药效与蔓陀萝不符合,就可以反咬萧盈,绝境求生。 果不其然,不出半个时辰,就有家丁匆匆赶来。 “老爷!老爷!快看!” “这是从清虚道长的屋子里搜出来的!” 萧盈和茯苓相视一笑。 家丁手里的药包是早上清虚在装模作样为乞丐解毒时,茯苓偷偷放进去的。 可是清虚道士听到家丁的回报,似乎尽在意料中,毫无慌张之意。 因为他坚信,这搜出来的药,不可能是“蔓陀萝”! “蔓陀萝”乃是晋国皇室秘方。青州城中,除他之外,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配出蔓陀萝! 第83章 将计就计(四) “老爷,从清虚道长的屋子里,搜出这包东西!” 萧淳风接过家丁手中的纸包,展开一看,里面是包药粉。 “这是……”萧淳风严厉的眼神望向清虚,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道长对此有何解释?” 清虚道士并不慌张,反而以退为进: “老爷,贫道一上午都为救治中毒的乞丐忙活,并不在自己房里。府里谁都有可能朝贫道屋子里放药。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萧盈问萧淳风:“爹可知道,乞丐中的毒叫什么名字?” 萧淳风想起早上道士一番忙活,似乎提到过这是种很少见的毒药,也就道士吹嘘唯有自己能够一眼识破,及时救治。 “好像……叫什么蔓陀萝?” “蔓陀萝可是少见的很,换了别的大夫,再怎么高明也得研究半天才能解毒。道长你左手下毒,右手治病,恐怕正是贼喊捉贼吧。”萧盈步步紧逼。 “贼喊捉贼?”道士“哼”了一声:“三小姐,有人随便塞点药粉冒充证据陷害贫道。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乞丐所中的蔓陀萝?” “是与不是,试了不就知道了?” 萧盈笑着说。 “是有人随便塞了药粉冒充蔓陀萝陷害道长,还是说这就是道长用来下毒的蔓陀萝,试试药效不就知道了?” 不对呀。这不该是自己的台词吗?怎么从萧盈口中说出来了?道士心中一紧。 “道长,你这么有自信是被陷害的,要不,就当场把这药服了试试?”萧盈高高抬起下巴,仿佛道士就是自己面前一只伸手就可以掐死的蚂蚁。 萧淳风心中也充满怀疑,便冷言道: “道长今早夸下豪言壮语,说蔓陀萝之毒只有你能解。可如今搜出的药是在道长屋里发现的。这包药是不是蔓陀萝,制药的人是道长还是陷害道长的人,一试便知。来人呀,给道长端碗温水来!” 这就是要逼着清虚道士服药了! 小丫头有这么大的自信,这包药就是蔓陀萝? 清虚的额头渗出汗来。 不可能。就算她手里有《程氏医经》,也应该只记载救人的药方,不会记载这北地晋国皇族秘用的毒药。 清虚坚信这一点。 恐怕这丫头是在诈自己。 不,一定是在诈自己! 他自问见过许多大风大浪,今日岂会栽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中。仔细想想,这正是博取萧淳风信任的最好机会! 道士渐渐镇定下来,挺胸抬首,做出一番大义凛然的姿态: “大人,贫道行得正,坐得端。此药乃是有人陷害贫道,决不可能是蔓陀萝,贫道愿意试药!” 萧淳风点点头: “我自然是相信道长的。道长真的要以身试药?或者我派人去衙门找个死囚,服用试试?” 清虚心中暗骂,这个老狐狸,刚才逼我喝药的也是你,眼下做好人的也是你。可是话已经出口,就不能收回。拼死搏一搏,自己的人设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大人,如果贫道一命呜呼,那凶手是谁,可就清楚得很呀。” 他话里有话,处处暗指萧盈。 萧盈笑得天真烂漫: “道长不会有事的。如果真是蔓陀萝,道长自己就有解药呀!” 第84章 将计就计(五) 这时候家丁按照萧淳风的吩咐,端了温水来递给道士。 清虚心中一动,多了个心眼。 不会吧,这小丫头这么有自信!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于是闻了闻药粉。 他也是懂医术的行家。虽然自己制的蔓陀萝是药丸,眼下这包是药粉……但这药味……还真得挺像。 不过都成了药粉,要他分辨配方是不是对的,光凭鼻子闻,道士是做不到的。 鬼使神差间,他想起师父曾提起过,程家有一代,曾出过天才。那人只要见过药渣,就能按原样配出药来。无论种类,比例,都跟照方抓药一模一样! 昨晚上自己下在萧盈汤里的毒,被她识破…… 难道说,萧盈身为程氏医经的传人,真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尝过药汤后,就能原样配出蔓陀萝来? 想到这里,额头上的汗流得更急了。 “道长,为何犹豫了?”萧淳风见他话说得大义凛然,端着水却迟迟不将药入口,心中更加怀疑,皱着眉头问。 喝?还是不喝? 这才是真正的要命题! 自己奉了师父的命,千里迢迢南下,寻访那人下落,甚至不惜混迹青州城……难道,难道真的是富贵没有到手,就要身先死? 不行! 还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道士终究不敢去赌那碗药。他手一抖,就要作势把药打翻…… “喝呀!” 萧淳风不是瞎子,看到他犹豫,便隐隐然不再信任。他使了个眼神,身边家丁一拥而上,猝不及防将道士按倒在地。 道士虽然身有武功,无奈双拳难敌四脚。 萧淳风的忍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他双拳紧握,指着道士的鼻子骂道: “做我幕僚,却在我的后院搞事,还坏我名声,就是罪无可赦!给我灌!如果错了,我萧淳风负荆向道长你请罪!可我只怕道长你没有这个福分!” 道士心知不妙,用力挣扎几下,手脚却被家丁们牢牢按住。一个家丁把药粉化进碗里,然后捏着道士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竟然生生叫药灌进他的喉咙。 直到整碗药都进了道士的肚子,那家丁才放开他的下巴。 家丁们刚刚松手,道士就跪倒在地上,拼命用手叩住自己喉咙,想要把灌下去的药吐出来。可是道士自己配的蔓陀萝是药丸。但萧盈配的这药粉,是昨晚连夜用刚炮制好的药材赶制的,药效更比药丸强劲。 “老爷,快看!”家丁中有人惊叫起来。 道士的脸上逐渐起了红疹……渐渐又变成深深浅浅的红色,朝皮肤四周扩张。 那张直到一刻钟前还丰神俊朗的面容,瞬时间因为药物的作用,变得如同被火烧过一样,人不人,鬼不鬼…… 这正是早上中毒的乞丐的反应! 只是道士身上的毒发作的比乞丐更迅速,更猛烈! 晋国皇族都是用蔓陀萝下药,来冒充人得了天花急病而亡的症状。 果然是晋国的奇毒! 萧淳风心中再没有怀疑,指着道士大吼道: “给我抓住这个下毒犯!” 第85章 反杀道士(一) 然而道士确实也经过不少大风大浪。 眼下萧淳风已经坚信自己就是下毒犯,但好在家丁们方才灌完药就松了手,再也无法钳制他的行动。 “萧老爷,我也替你办了不少事,何苦逼我至此!” “你这道士,满口谎言!”萧淳风忽然想到一件更可怕的事:“却又……却又能用蔓陀萝这种毒……莫非……莫非你是晋国的间谍!” “哈哈哈哈哈哈!”道士仰天长笑一声:“你说呢?萧老爷。” “我只是借你府邸暂时栖身,好找个人而已……没想到府上小姐,真是好手段,叫我清虚深深的佩服……” 忽然道士从袖子里亮出一把小刀,刺向萧淳风所在的方向。 “保护老爷!” 家丁们纷纷护着萧淳风后退,没想到道士的刀半路上却拐个弯,架在茯苓的脖子上。 茯苓本来就是个丫头,家丁们哪里会管她的死活。道士正揪住这个空子,一次就得手了。 亮晃晃的刀刃在她脖子上摩擦。只要道士手稍微抖一抖,茯苓铁定就有死无生! 茯苓害怕极了,整个身子就像面条般瘫软了下去,抖得跟筛子似的。 “小姐……”她含着泪水,“小姐,茯苓……对……对不起小姐……” 萧淳风一见道士抓住了个丫头,就知道自己安全了。立马恢复了官老爷的威风: “别管那丫头死活,先抓住犯人要紧!” “清虚!” 萧盈大叫一声,道士不由自主回头。却见萧盈抱起地上方才掘出来的碎坛子,就朝道士身上砸去。 那药坛子是陶做的,刚才已经碎过一次了,所以扔到人身上,尤其是一个会武功的人身上,瞬间就变得更碎,并没有多大杀伤力。 可糟糕的是,里面用蜂蜜泡着药材! 坛子飞出去的时候,黏糊糊的蜂蜜也就糊到了道士身上,脸上! 道士只觉得眼前一黑,恶心的液体就从头上流到了脸上。 “臭丫头,给脸不要脸。” 他愤怒极了,反手握刀,朝茯苓刺下去! “茯苓!” 萧盈眼疾手快,一把推开茯苓。抓起手里剩下的半片陶片,挡向刀刃! 陶片碰撞到刀刃,立刻四分五裂。 可刀刃也滑了一下。 狠狠刺进了萧盈前臂! 瞬时血流出来,染红了萧盈的袖子。 “小姐!”茯苓发疯似的想要扑上去,身子却不听使唤。 “哈哈哈哈,臭丫头,你落到我手里,还以为自己讨得了好吗!”道士完全凶形毕露,一把抓住萧盈。 “萧老爷,贫道对你这个女儿,可是欣赏得很啊。还想借你女儿再切磋切磋医术!现下贫道就先告辞了,日后有空再来叨扰!”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抓住这个匪徒!还有,快派人去衙门调人来!”萧淳风气得跺脚,但顾忌着道士手里有凶器,大吼大叫,却一步也不敢上前。 说到底,女儿的命哪有自己的命重要! “抓我,让我替代小姐!”茯苓大叫着。 “你们家小姐,可是值得道爷我好好欣赏欣赏的!”清虚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他说这个欣赏和前一句里的欣赏,意思可是大不一样。 他手指一伸,便点了萧盈的穴道,看着她晕过去,便像老鹰捉小鸡般提着她,飞身上墙,消失在萧府之外。 第86章 反杀道士(二) 孟氏坐在自己房里,正伸长脖子盼着去玉竹院寻找萧盈下毒证据的道士能一举得逞。 最好把那贱丫头搞到衙门里吃吃苦头! 想到萧盈被冤枉为下毒犯无处求告,只能跟自己低头下跪求饶的样子,孟氏就深深的感到一阵快意。 她嫉恨程氏,过去多年里日思夜想盼着程氏去死。等程氏真死了,又要把程氏的拖油瓶也踩在脚下,才能一解过去身为外室的耻辱! “夫人,不好啦,不好啦!” “干什么大呼小叫!”孟氏的美梦被打破,心中极为不爽。 来报信的丫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夫人,清虚道长……原来清虚道长才是下毒的犯人!老爷,老爷还下令去衙门报官,全程通缉道长!” “什么!”这个消息太劲爆了!惊得孟氏几乎连坐都坐不稳。 没用的道士,吹牛的时候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谁知道终究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道士跑了,自己不光少了个臂膀,或许还会被连累…… 想到这里,她愤怒的抓起桌上的茶盅,狠狠砸到地上! 不久就要当着全家的面,为玥儿滴血验亲。也不知道那道士留下的秘药灵还是不灵。 成事不足,败事却有余的家伙! “对了,夫人。还有一事……”丫鬟见自家夫人大发雷霆,心惊胆战。孟氏生起气来,不光是骂人而已,甚至会动手折磨下人。 “还有什么没说完的!说完就赶快滚!”孟氏恼怒万分。 “是……是三小姐。清虚道长逃跑时,把三小姐也抓走了!”丫鬟战战兢兢说完,只等着孟氏发作。 但听到孟氏耳朵里,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动听。她立刻转怒为喜: “萧盈那个贱人……被抓走了?” 丫鬟不敢接话。毕竟是三小姐,孟氏能叫她贱人,下人可不敢。 “被抓走了?哈哈哈哈哈啊!”孟氏毫不掩饰的爆发出大笑。“贱丫头,你也有今天。啊,这么说现在这个小贱人还生死未卜……老天助我,真是千载难逢的时机。” 她思索片刻,高声对丫鬟道: “替我更衣,我要去见老爷,安慰安慰老爷的失女之痛。” 顺便,再趁着小贱人不在府里没法捣乱,说动萧淳风把玥儿记入家谱,认祖归宗。 真是一举两得! 此时,被清虚道士抓走的萧盈因一阵急剧的颠簸而从昏迷中摇醒。她发现自己被绑住手脚,身处一辆狂奔的马车之上。 看来她并未昏迷多久。而是被清虚抓着塞进马车。看来这道士带着自己出了青州城,他是要逃往何处? 电光火石之间,萧盈想起蔓陀萝毒来自北方的晋国。 难道说,道士要带自己回到晋国? 晋国,在遥远的北地,与大梁一南一北,对峙了几十年。时而战时而和。 道士的身份既然被揭穿,恐怕眼下就像惊弓之鸟,赶着要过国界。 真让他得逞带自己跨过国界,自己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他送人,变卖或者折辱,都再也无法脱身。 得想想办法,在马车离开大梁前,脱离道士之手。 第87章 反杀道士(三) 萧盈很快冷静的开始思索。 如果渣爹还有点当爹的最后自觉,应该已经报官才是。 想必官府很快就会派人在路上设卡围追堵截。好歹被掳走的并非平民,而是官家小姐。渣爹官不算顶顶大,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到时候抓住机会 可很快她发现这个计划无法实现。 清虚道士似乎对从晋国到青州城的路十分熟悉。他故意避开人烟稠密的大路,也不去驿站和城镇投宿。反而故意挑当地人都很少知道的羊肠小道走。 马车驰骋了大半天,别说官兵,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这下可不妙! 她用力挣挣身子,发现两手被道士用布条反绑得死死的。不管怎么努力的扭转脖子,只能看到布条的颜色,似乎跟道士穿的袍子同色。 想必道士匆忙之间掳走她,随手扯块衣襟将她绑住。萧盈心中有了主意。她慢慢往下挪,将手挪到座位踏脚的位置。摸到踏脚的铁片包边,就双手背对着放上去,借助包边的转角摩擦布条。 幸亏道士走小路,马车颠簸得非常厉害。他欺负萧盈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一心将注意力放在赶车上。竟然没有发现萧盈不仅苏醒了,还有所动作。 铁片擦着萧盈的手腕,两三下就磨出了血。可她咬牙忍痛,就这样借着车势磨了小半个时辰,萧盈感觉布条渐渐有所松动,又慢慢转动手腕找好角度,挣了挣,一只手就从绑带里松了出来。 这下终于自由了。 可马车速度依然很快,窗子也就巴掌大,就算挣脱了也万万无法跳窗逃走。萧盈害怕惊动赶车的道士,轻轻拨动帘子往车窗外看,发现马车已进了山。窗外闪过的全是各种树木。 天色渐渐变暗,荒郊野岭,似乎更加没有逃脱的希望。 且不说有没有人烟,在这山里恐怕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而且光凭自己双脚,又该如何步行回去青州城? 冷静! 看来还是得等道士停住马车了再说。 萧盈拔下头上的簪子捏在手里。簪子的尖头藏入袖中。然后依旧把布条缠在手中,做出没有挣脱的样子。 这支簪子是她摆平袁少爷后,请掌柜找人打造的。外表看上去不过是普通的发簪,其实中间是空心的。里面灌了药,作为防身之用。 还好自己未雨绸缪,不过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管它的,人生就需要这么曲折,待会才能给道士一个大大的惊喜! 萧盈闭上眼,继续装昏迷。 忽然她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 时断时续,时断时续。 是淡淡的,散发着腐朽木头的味道。 萧盈的鼻子很灵。前世她分辨过无数种药物。许多植物本身带有药性,有的能治人,有的能杀人,还有的不对人起效果,却对别的东西有影响。 一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她立刻想到前世自己曾经帮助赵恒赢得的一场胜利。 如果这里是通往晋国的路……又长着这种树,她想自己已经清楚道士走得是哪条路了。 而且,就像前世赵恒用她的计策埋葬了无数晋国士兵一样。 这里,就是道士的葬身之地! 第88章 反杀道士(四) 冰凉的水珠洒在萧盈脸上。她眨了眨眼,做出刚刚苏醒的样子。 道士将马车赶到一处山坳里,在树下升起篝火。这才用凉水把她浇醒。丝毫没有察觉她之前已经苏醒了。 “三小姐啊三小姐,你可把我坑苦了。”道士看她慢慢坐起身,作出叹息的样子道。“等回到晋国,师父还不知道要怎么责罚我!” “你……你果然是晋国的奸细!”萧盈装作懵懂少女发文。 “什么奸细不奸细的。”道士想到师父就头大:“道爷我光明正大往来两国,不过找点东西,打探下形势。” “山里荒无人烟,三小姐你听到没?远处还有狼嚎。要是被道爷丢下,你是万万没有活路的。所以不妨配合点,乖乖听话。道爷说不定就大发慈悲,放你条生路。” “道长……想要我怎么配合?”萧盈怯生生说:“道爷,我不想去晋国,别让我去晋国。” “三小姐,听说你母亲姓程?” “没错。” “可是那个楚州程氏?” “道长,盈儿不知道。从盈儿出生起,就没见过外祖家的人……” “少装糊涂!”道长忽然暴起怒喝! “三小姐精明过人,又通晓医术。你在萧家那傻娘们面前演演还成……”道士捏住她的下巴,仿佛恨不得将她整个头颅都一把捏碎: “就别想着继续坑道爷了!若你手里没有《程氏医经》,怎么可能识破猫颠草和猫醉草,又引来猫群捣乱?” “若你手里没有《程氏医经》,怎么能识破道爷下在鸡汤里的‘蔓陀萝’之毒?” “若你手里没有《程氏医经》,能可能只尝过蔓陀萝,就原样把这秘传毒药给配出来!” “道爷也是学医之人。不过道爷生平所见的名医无数,恐怕就连道爷的师父在内,都没这等本事!” “三小姐,道爷把话都说得如此透彻明白了,你该清楚道爷想要的是啥了吧!” “乖乖交出《程氏医经》,道爷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啧啧啧……道爷冒了极大的风险潜入梁国,如今半途而废,要是没有带回医经,也无法向师父交代!” 不知道清虚道士口中的师父是什么人,似乎道士是奉他之命来到青州找什么东西,如今任务半途而废,一脸很怕回去被秋后算账的样子。 估计是晋国某个颇有地位的牛鼻子老道吧。 萧盈前世的记忆中对这老道士并没有印象,应该是个跟自己没啥关系的角色。 麻烦的是,道士看起来很怕他,这样的话恐怕很难轻易蒙混过去。 “道长,我的医术确实是母亲所传。但母亲与外祖家早已断绝往来,《程氏医经》在什么地方,我实在不知情。” “不知情吗?”道士阴沉沉道。“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好好想想,是知情还是不知情?” 萧盈紧紧抓住袖子里的簪子。没错,机会只有一次。 “我没有从母亲手里得到过《程氏医经》。” 道士气急败坏,将手一挥。明晃晃的刀子插到地上,微微颤动着,在月下反射出寒光。 “可母亲,母亲曾告诉过我……” 第89章 反杀道士(五) 萧盈的声音很小。 为了听清她说什么,道士不得不将耳朵凑近。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母亲曾经告诉过我……” “大声点!” 道士烦躁的伸出去抓住萧盈的头发,恶狠狠将她拉近…… 说时迟那时快,萧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将簪子朝道士左眼刺去! 道士不知道她早已挣开绑手的布带,更暗藏了药簪子在手,这下正是猝不及防。他大叫一声退后,左眼中缓缓流下鲜血。一张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得不成人样。 “该死!该死!啊啊啊臭丫头!你这是自寻死路!” 萧盈一击得手,并不跟他纠缠,而是立刻转身逃跑。 “臭丫头,想跑到哪里去!” 道士怒喝着便冲上去,伸手拎住萧盈的衣襟,一把将她甩回原地。 谁料萧盈虽然不会武功,反应却是奇快无比。被甩出后依然稳稳站住,反而又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将簪子直接朝道士的脖子侧面再次刺下! “好狠的丫头!”道士没想到萧盈胆大到这种地步,本能的扼住她的喉咙。 看着那张小脸窒息。 杀了她! 再使一点点力气! 就能捏碎她的喉咙! 但这最后一点力气,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 不仅使不出来,反而感到脚下发麻,整个身体支持不住,竟不由自主的半跪在地上。原来簪子灌的,是效果极为强力的麻药。 如果遇到病人,便用随身携带的麻药救命。 如果遇到敌人,便用随身携带的麻药麻倒他! 一簪两用,两头不误! 眼看着道士身上药效发作跪倒在面前,萧盈面对这送上门的机会,毫不客气一脚狠狠踢到道士脸上! 道士这才感受到什么叫“真·眼前一黑!” 简直就是生平未守过的耻辱! 杀意从他心中腾腾升起。 萧盈丝毫不关心道士的心理活动,她踉踉跄跄,努力从夜风中分辨那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木头味道,拼命顺着味道跑去。 深夜的山中,无路可走,无路可逃,只有找到那气味所在,才有一线生机。 道士很快便明白自己中了麻药。 不过好歹他也是会医术的,随身也携带着药物。 “臭丫头,别以为只有你会用药!等道爷抓到你,将你千刀万剐,扔在这山里喂狼!” 他在怀里摸了半天,找出一包药粉,生生干吞下。片刻之后身体才终于可以移动。 “哼,臭丫头你跑呀。今晚上抓不住你算道爷我输!”道士却十分有自信。他敢选这山里的路走,是因为他来过这山不止一次,对此地可比深闺大小姐的萧盈熟悉多了。 中了麻药唯一的好处就是那只被刺瞎的眼睛至少也被麻痹了,没有痛觉。 道士拔下簪子,扭成两段丢掉。脸上甚至露出一丝猫捉老鼠的残忍。 逃吧,逃吧,看你能逃多久,能逃多远! 丫头你不知道吧,再怎么逃跑,只要在月光下跟着你踩过的枯枝,就能很轻而易举赶上你! 无论如何,你都逃不出道爷的手掌心! 第90章 反杀道士(六) 道士果然很快找到了萧盈。 因为太轻而易举,他都几乎不敢相信。 毕竟这丫头诡计多端,心狠手辣。 自己就是因为过分掉以轻心,才在她手上吃了太多的亏! 可从另外一方面考虑,是自己抓她来这座山的。论地形,论道路,自己都比她熟。她也没有道理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就布置好一个陷阱。 萧盈并没有逃多远。而是在片洼地等着道士。 洼地低处积了水,形成片小小的池塘。但水浅得甚至顶多没过脚背。 池塘旁边横七竖八长着好几棵树。并非那种生长了几十年的冲天巨木,而是很普通的,只有一人高到两人高的树木。因为光线太暗了,看不清树种。 她捡了许多枯枝堆到空地上。又把部分枝条捆在一起,做成个简易的火把,用随身带的火石引燃。 道士找来时,就发现她蹲在其中一棵树粗壮的主干分叉处上,燃着小小的火把等着他。 到处漆黑,只有火把发出微光,好像在给道士指路,生怕他找不到自己一样。 “三小姐,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你别过来。”萧盈冷冷的说:“再靠近,会死哦。” “就算贫道死,要带着三小姐一起下地狱,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道士慢慢靠近: “三小姐,乖乖下来。贫道就叫你死得舒服点!” 萧盈突然问: “道长,你知道猫癫草长什么样吗?” …… 清虚一时语塞。 这口气怎么跟师父这么像! 师父每次考问功课时,就是不论时间地点,一律单刀直入! 反省一下,自己为何每次都在这丫头面前吃瘪,难道是因为她搞得这些邪门把戏就跟师父差不多? 等等,自己这是魔怔了吧。 臭丫头如何能跟师父他老人家相提并论! “贫道哪管猫癫草长什么样!有药会用就行!” “唉。”萧盈长长叹了口气,充满学霸对学渣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同情。 “道长,学医之人,除了懂医,还要懂药。除了会用药,还得会制药。你连这点道理都没有参透,就算拿到了《程氏医经》,也是无用。” 老子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吗!老子拿医经是为了献给师父将功补过的!又不是要实现治病救人的梦想。 道士还在一愣一愣的时候,忽然感到寒意从背后升起。 眼睛。 树丛后面有绿色的眼睛在盯着他。 不是人的眼睛。是小小的,发着绿色荧光的动物的眼睛! 还有某种味道。 道士嗅了嗅,发现味道来自树下的那个枯枝堆。 因为唯一的光源是萧盈手中的火把,所以道士一直没有注意到,枯枝堆虽然没有火光,但并不代表没有被点燃。 或者说,曾经被萧盈点燃过,但立刻又铺上大量的草叶子后,用池塘里的水浇熄。 于是枯枝冒出的烟,不断熏着草叶,直到道士来到为止。 因为烟雾的熏制,草叶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然后,吸引来了某种危险的动物。 “猫癫草!”道士终于明白过来。 第91章 反杀道士(七) “而且是新鲜的猫癫草。”萧盈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对了,道长。我要纠正你一件事。这山里嚎叫的不是狼,而是豹子。你知道豹子和猫也算亲戚吗?” 道士浑身上下开始颤抖。 “其实算不算亲戚,盈儿也不知道。可猫癫草的效力,用烟熏过之后,会散发到极致。那时候,不仅猫会因此发狂,连豹子也会!” 仿佛配合她的话语般,越来越多的绿色眼睛在周围亮起。 豹子本来是一种独来独往的动物。 但这今夜,它们统统因为受到猫癫草味道的吸引,赶来这里,将道士团团围住! 清虚从来,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恐怖的场面。他的敌人不是人,而是成群结队的豹子,山猫!也许还有赶来的老虎! 无论如何,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唯一的活路,就是萧盈手中的火把! 动物畏火!只要抢过火把,就有一线生机! 道士打定主意,便提起真气朝树上冲去。 然而…… 那被熏制的猫癫草堆正挡在路上。当道士一脚踏上去的时候,被翻动的草叶散发出更浓烈的味道!这就像一个信号,立时之间,那些藏身于树丛后的野豹和山猫齐齐扑了上来! 道士那点微末武艺,面对财狼虎豹,简直毫无还手之力。猫癫草引得动物发狂,光是之前的猫群袭人就已经很可怕了,更何况现在围攻道士全是食肉动物。 道士惨叫声不绝于耳,交替着骨头被咬断的声音,动物的嘶吼声。 萧盈闭上眼睛,拿着火把的手抖动着。前世她也是借用这个方法,引来野豹,帮助赵恒以少敌多,击退了南下的晋军。 那时候她身边簇拥着赵恒的手下。他们保护她,感激她想出这么好的办法。她也不用直面撕烂的敌人身体。 是她救了当时军中的那些将士。尽管如此,日后赵恒翻脸的时候,他们也选择听从赵恒的命令,而忘了如果不是萧盈,他们很可能就死在数倍于己的晋军手下。 这一世只有自己一个人。 未尝不是好事。 没有谁会来救自己。 只有自己能保护自己。 靠得住的永远只有自己。 直到天亮,那些豹子山猫散去后,萧盈才从树上下来。火把已经燃烧殆尽。 至于清虚道士,已经完全不是人的模样。 变成恶心的残缺不说,而且大部分都进了动物的肚子。 恐怕这个人从此以后就这样消失在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的下落。就连让他恐惧的师父,恐怕也不会记得还有这个潜入大梁当奸细一去不返的弟子。说不定还会以为他已经背叛了自己。 不过眼下,萧盈发愁的是,该怎样才能回到青州城。 这座山离青州至少百多里路,而且人迹罕至。 萧盈只能安慰自己先下山找到路再说。 话本里都是女主角潇洒骑着宝马离去。自己没宝马不说,还得靠脚走。也不知道回去后,渣爹还认不认自己,把自己当乞丐打出门说不定也有可能啊! 简直欲哭无泪。 第92章 思路清奇(一) 本来以为要靠双腿走回青州城,萧盈已经自暴自弃了。 但实际上,她顶多靠双腿走了五百米。 离开那片因为道士的非正常死亡变得十分恶心的洼地仅仅五百米的地方,萧盈感受到了道士临死时几乎同样的震撼! 此地是座荒山!除了树就是草! 此地有路,可道士没走寻常路! 加上昨晚一场人与动物的混战,这么轰动的场景都没有吸引来半个人影,足见这山有多荒多僻多远了! 然而现在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是什么? 萧盈揉了揉眼睛,发现眼睛并没有花。 是辆牛车。 一辆精致,高雅,奢华,尊贵,以金丝楠木制成的牛车! 这种逼zhuang格qiaong满zuo满shi的牛车,萧盈两辈子加起来,只知道有一辆。 如果她孤陋寡闻记忆有误的话,那么至少牛车上的车夫,还是上次在芙蓉楼外看到过的那一个! 外表粗犷的车夫盘腿坐在车夫位置上,仿佛并非身处荒山,而是在芙蓉楼外等着自己的主子寻花问柳归来般,怡然自得,不动如山。 萧盈的心砰砰跳动着。 病秧子美人郡王的侧影又浮现在眼前。 难道…… 不行,自己不能为美色所惑。 那么眼下该怎么办? 对呀,好像自己还没有跟美人郡王正式打过招呼? 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他好像并不认识自己…… 所以……也许只是顺路偶遇? 对,一定只是偶遇。 萧盈整理好心情,坦然从牛车面前……直接走过。 直接走过…… 车夫斗笠下的眼睛睁大了。 还好主子没来。 主子被直接无视了! 如果来了的话,估计自尊心会严重受挫!主子的自尊心一旦严重受挫,会有什么后果?好像还不知道,毕竟自己还没见过自恋狂主子的自尊心有被严重受挫过。 “咳咳。”车夫咳了两声。 萧盈没有回头。 “咳咳。” 还是没有回头。 车夫摇摇头,用手中的鞭子轻轻点了点拉车的牛背。牛儿朝前慢慢迈了几步,正好让车夫的鞭子够得着再点一下萧盈的肩膀 萧盈受惊似的回头。车夫面无表情道: “上车。” “大叔,这可是郡王的座驾……” “上车。” “郡王可在……” “上车。” 车夫挑起帘子,萧盈发现车中空无一人。 “大叔,请问为何特意此等待小女子?是郡王的吩咐?还是……”萧盈还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 “如果小女子不知道缘由,宁可走回……” “路过。” 车夫脸不变色心不跳。 …… 不上车……就要双腿走回青州城……算了,如果这郡王果真不怀好意,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把道士的下场也让他尝尝! 萧盈眼露凶光,把心一横,上了美人郡王的座驾。 车夫满意的点点头,赶着牛车上路。 此刻青州城的芙蓉楼里,美人郡王,或者说妖孽“琳琅”,猛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愣了愣,突然脸上绽开笑容: “卢娘子呀,你说,平白无故的打喷嚏,是不是说明本王的娘子,此时此刻正在思念本王?” 第93章 思路清奇(二) “主子今天没发烧了吧?有精神了吧?人呀,身体一好就精神好,精神一好就喜欢胡思乱想。”卢娘子面无表情。 “大胆!你这是在咒我有病吗!”妖孽嘴上说着重话,脸上却满是不屑的样子。卢娘子每天在芙蓉楼察颜观色,当然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生气……甚至还有点享受。 “主子,您有病没病,自己心里肯定比奴婢清楚。” 妖孽咳咳咳了几声。 卢娘子在拐弯抹角内涵自己呢! 可好像又无力反驳。自己明明真的是有病在身啊! 咳咳咳! 卢娘子在内心翻着白眼。 “主子呀,你论才华,论外貌,论心狠手辣,论落井下石……好歹也是京城一枝花……” (妖孽:虽然在夸我但听起来怎么有点不对) “……就算主子您微服私访,随便穿件女装也是在芙蓉楼能当头牌的水准……” (妖孽:听起来无论如何都似乎总有哪里不对) “公主殿下早就放话,只要您点头,立刻有十二个精挑细选的瘦马送上……待您享用后确定了喜欢的类型,她马上就带着准备好的聘礼去对应大家闺秀家提亲……” (妖孽:我家那位公主娘的脑回路真心有点一言难尽,我会变成这样还不是遗传了公主娘……) “怎么偏偏就对那萧家小娘子念念不忘呢……” 妖孽拍案而起: “谁说我念念不忘!我都是为了治病!” 说完又颓然倒下: “我这身子实在太不中用,自家娘子大获全胜,竟然都不能亲自去接。”妖孽发出一连串哀叹。 “主子呀……”说到这里,卢娘子反而有些担心:“按丙丁的回报,萧三娘子的手段可谓惊人……引豹扑人……并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以玩弄的把戏。就算晋国的奸细,或者江湖上的邪门人物,都未必比得上。这种女子放在身边,实在太过危险。” 丙丁,就是那车夫的名字。 “本王当然清楚。”妖孽正色道,反而不见刚才的戏谑。 “这样的女子,若惹到她被她反噬,下场可是不一般的惨。卢娘子,本王招惹她,真的也就想找到程家医经,或是传人,治好身上的寒毒而已。” “可她摆平袁少爷,重振同福堂,破坏了过继,如今又在荒山埋葬掉那奸细道士……手段层出不穷,本王也不由得心痒痒。就是要如此毒辣手段,才能跟本王势均力敌。本王还挺羡慕那道士,不知道前世修了多少福分,才可以死在如此小娘子手下……” 卢娘子简直无言以对。 亲生的就是亲生的。 不愧是长公主殿下唯一的亲骨肉……不光脑洞同样清奇,连这种谁虐我我就爱谁的变态爱好都一模一样。 “卢娘子,本王越想越羡慕丙丁,他居然可以陪着本王娘子走完回青州这一路……” “殿下,您别羡慕丙丁了。”卢娘子突然想到一事:“我记得萧娘子只知道您的身份是琳琅,可满城都知道牛车是郡王的座驾。” “那又如何?” “萧娘子得了丙丁的帮助,满心感激,也就只会感激郡王,不会感激跟她定了婚约的您呀!” 第94章 思路清奇(三) 卢娘子伺候长公主母子时间长了,看问题想问题的角度也就变得格外刁钻。 妖孽立刻明白过来,几乎要嗷嗷惨叫起来。 怎么办! “本王吃醋了……”妖孽的手指头紧紧抓着衣袍,惨白如玉。 “本王为何要脑抽搞出两个身份来!娘子她,若真的喜欢郡王,而忘记跟她定亲的‘琳琅’,这算不算出轨!算不算……我……自己给自己戴上了绿帽子……我……自己都要吃自己的醋了!” 卢娘子扶额叹息。 主子不杀人的时候,脑子就总有点不对劲。 忽然窗外飞来一只鸽子,扑楞着翅膀停在卢娘子手中。一看便训练有素。卢娘子从鸽子脚下取下根竹管,从里面抽出卷薄纸来。 “主子,丙丁护送萧家娘子,快到青州城了。” “萧家那头如何?” “眼线回报,将孟氏所生的女儿记入家谱的宴席,就安排在明日。” “你亲自去,把我的娘子平安送回府。”妖孽起身走了两步,“你说,娘子她这两天赶路,会不会很辛苦?” “这个自然……” “所以呀,我才特意安排娘子赶上这滴血验亲的宴席,想必娘子有机会再给那孟氏一点颜色看看,多大的辛苦都会烟消云散。” …… 您开心就好…… 卢娘子行了个礼默默退出房间,留下犹自回味妖孽独自陶醉。 再说萧盈乘着美人郡王的牛车,一路慢悠悠从荒山回到青州。 起初她心中其实十分焦急。可惜车夫沉默是金,油盐不进。任她如何搭话,如何拐弯抹角的催促,都装聋作哑。但一路上遇店住店,遇驿站休息,都似乎有专人安排,吃喝住都无比妥帖周到。 如果像车夫所说,仅仅是路过……怎么可能有如此周到的安排? 萧盈重生以来,还没有被这样关爱过。她不得不在内心承认,被人照顾的感觉真好。 可要是特意安排……郡王图啥呢? 最后萧盈只能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这些人只是看在美人郡王的身份地位面上来拍马屁而已。既来之,则安之,自己不妨蹭着美人郡王的威风,好好享受一把!于是也干脆放开了。 车夫冷眼旁观,心中暗暗替主子叹息。 主子啊主子,您这殷勤感觉白献了。 第三日牛车才到青州城下,城门口有个风姿绰约的妇人等着。 “崇宁郡王府管事崔宁奉命迎接小姐,送小姐回府。” 萧盈有些惊讶。 “可……小女并不认识郡王,不知郡王……” 女管事笑道: “丙丁他路过荒山,顺便载了小姐一程。既然好人都做了,自然就要做到底。三小姐,请吧。” 说完也上了牛车。 萧盈哑口无言。这郡王府上,怎么都是些怪人?一个比一个自作主张。 至于这妇人,无论身形,动作,声音……都让她想起芙蓉楼的卢娘子……可两人的面容又完全不一样。 牛车到了萧府门口,只见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发生了什么事?” “三小姐还不知道吧?听说今日是萧府四小姐认祖归宗的日子,所以萧府上下正忙着筹备!” “认祖归宗?” 笑容浮上了萧盈的面容,旅途中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 “说得好听点是认祖归宗,其实是滴血验亲吧!” 第95章 劲爆八卦(一) 萧盈下了牛车,昂首看着大大的萧府招牌。 终有一日,她会离开这个生她养她,却抛弃她,背叛她的冷冰冰的家。 可亲眼看到自己生死未卜,家中人却似乎忘了有自己这个女儿似的,忙着张罗认祖归宗的事,依旧觉得心寒。 没想到孟氏如此有行动力,还能在这个当口说服渣爹和祖母让萧玥当众滴血验亲。 不,说不定真是以萧盈失踪之事去恐吓渣爹和祖母萧家无后,好让渣爹赶紧张罗她进门。 孟氏吃惯了人血馒头,这次吃到萧盈头上。 在她眼里,萧盈母女就是她上位的垫脚石! 萧盈深吸口气,正要进门。 有个声音在背后怯生生唤道: “小姐……是小姐回来了吗?” 萧盈惊讶的回头: “茯苓?” 墙边阴影下,怯生生的娇弱女子,岂不正是茯苓? 几天不见,她完全变了个样子。脸色煞白,蓬头垢面,衣服还是萧盈被掳走时穿得那件,像是几天没洗过的样子,还有些地方撕破。 茯苓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包袱。 萧盈忽然明白过来,怒从心起: “我一走,她们就把你扫地出门了,是不是!” “我就知道,小姐会回来的。茯苓哪里也不去,茯苓一直在门口盼着小姐。”茯苓喃喃道。 孟氏下手,既快又狠,连自己的丫鬟也不放过,正是要赶尽杀绝! “她们有没有对你如何?” “茯苓不要紧的。”茯苓把怀中的包袱献宝似的举到萧盈眼前:“看,小姐,您配的药,茯苓都带出来了。您配的药肯定是很有用的,茯苓不会留给她们半颗。” “茯苓,傻丫头,为何不去同福堂暂时栖身。” “小姐很快就会回来。如果错过小姐,茯苓会后悔死的。而且……而且掌柜上次的伤还没全好,万一又连累他……” “你!”萧盈想狠狠的骂她又傻又蠢,可望着茯苓那张花脸,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如果有朝一日,我知道你背叛的真正原因……恐怕,恐怕…… 此时大门嘎吱一声打开,里面走出来个妇人,却是萧玥的奶娘,严氏。她本来是孟氏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出嫁后又回来给萧玥做奶娘,一心一意帮扶孟氏。 眼下她本是来门上看待会要用的食材到齐没有,不料正巧赶上萧盈回府。 自己奶大的玥儿小姐认祖归宗的大日子,这个拖油瓶竟然出现,实在太扫兴了!还有茯苓,一个下贱奴婢,赶都赶不走,简直给脸不要脸。 严奶娘虽然是个仆人,但向来仗着孟氏的纵容嚣张惯了,又一直视程氏和程氏生的女儿为敌人。当下就冷哼着,嘲讽道: “这是哪家的叫花子讨饭讨到了萧府上啊?” 说完便装作经过,用肩膀重重的撞了下茯苓: “别挡着进出的路。” 茯苓被她用力一掀,差点坐倒在地上。看她的手肘又撞向萧盈,急得大叫: “三小姐!小心!” 严奶娘何等老道,她的手肘半路拐个弯,又收了回来,才故作惊讶: “三小姐?这不是三小姐吗?三小姐被奸人抓去,终于回……” 话音未落,严奶娘那张胖脸上,就多了五个深深的手指印。 第96章 劲爆八卦(二) 严奶娘惊呆了,没想到萧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顾形象直接出手: “三小姐,你是不是……” 萧盈抬手又是一个耳光。 “打得就是你!”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才不符合萧三小姐的形象好不! 严奶娘胸膛气得一起一伏。可她也是个撒泼惯了的,加上主子对程氏的满腔敌意,早就想找机会给萧盈颜色看了,立刻反唇相讥: “三小姐好威风!三小姐丢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还算谁家的人呢!” 这就是在暗暗讽刺萧盈失踪几天,清白与否还是个问题。 萧盈知道孟氏定会用此事来做文章,早有对策。 “萧家的奴婢,会认不出主子?也对,你明明是孟家的仆人。” “来人,给我把这个目无主子,以下犯上的孟家奴婢赶出萧府!有什么责任,都担在我萧盈的身上。” 说完撒了一把银角子在地上。 毕竟她是正经三小姐的身份,出手又大方。 门上的家丁们得了银子,便一拥而上,把严奶娘扔到台阶下。 眼看着严奶娘哭天抢地,撒泼打滚,茯苓却有些害怕。毕竟孟氏命人穷凶极恶的将她赶出萧府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心理阴影实在有点大: “小姐,她是……是未来那位……身边亲近的人。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老爷还是偏心那位的……以后就是小姐的……嫡……嫡母……” “不会的。” “啊?”茯苓愣住了。 “她不会是我的嫡母。”萧盈冷静,却又无比自信的说。 “既然我回来了,这件事就不会再发生。” “可待会就会开席了。宴席一开,老爷就会当着全家亲戚的面滴血验亲,然后辟谣……然后,下午就会把四小姐的名字写上族谱。” 这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小姐莫非是吓糊涂了? “带我去宴席上。除了滴血验亲,后面的事都不会发生。” 萧盈胸有成竹。 萧家外院正大开宴席,合族上下亲戚正陆陆续续入座,就连先前祠堂过继时,帮大夫人做中人的二叔祖父也在其中。 不过眼下仪式还没开始。作为主人家的萧老夫人,孟氏都盛装打扮,在外面招呼客人。 萧玥穿着月白色的绣花衫子,玉雪可爱,依偎着萧老夫人。她又机灵,嘴又甜,俨然代替了萧盈承欢老夫人膝下的位置。 起初萧淳风也确实担心了一阵子。可他担心的不是女儿,而是那掳走女儿的道士,万一真是晋国奸细,自己的仕途无疑会受到影响。 冷静下来后,他对衙门派来的人便多了几分保留,许多重要线索更是按下不提。所以萧淳风自己也心中明白,恐怕萧盈是很难平安归来了。他对这个女儿亲情实在很淡薄。加上孟氏吹的枕头风,又假惺惺在老夫人面前哭了几场,说什么“死人没有活人要紧”,于是就有了今天的宴席,赶紧着要把萧玥写进族谱里。 不过萧淳风忘了玩失踪的把戏,自己才刚刚玩过。 所以当萧盈的身影出现时,他有点分不清该表现的是惊还是喜! 第97章 劲爆八卦(三) 因为一个女儿被掳走毕竟也算丑闻。所以为了避开宾客们耳目,萧老夫人,萧淳风,孟氏还有萧玥,齐齐聚在偏厅,对忽然回来的萧玥来了个几堂会审。 “盈儿,你可终于回来了!” 先开口的又是孟氏。 孟氏深深懂得,先下手为强也可以叫先开口为强。 不管什么话,只要你先说出口,就在别人心里留下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之后他就会不由自主偏向你,听到跟你不同的说法,就会以你的为准。 其实孟氏也很懵逼,她也不明白为何失踪的萧盈还能摆脱道士之手回来。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萧盈指责自己之前,先把自己的无辜人设立起来。 这点上面,她可比贪心的袁大夫人强太多了。 “盈儿,无论老夫人还是老爷,这阵子都为你担心的睡不好,吃不下。天可怜见,你平安无事的回来了。” 萧盈对这朵白莲花简直佩服死了。 无论之前如何揭穿她,如何与她针锋相对,只要当着外人的面,她就永远是笑脸相迎,错都在你。 果不其然,在假惺惺的关心后,孟氏立刻话锋一转: “盈儿,那贼人可有对你做什么?你是如何脱身的?失踪了好几天,都没个消息,若是有个万一,九泉之下的姐姐该多伤心呀。毕竟,女子名节要紧。” 来来去去就这套。真是有其仆必有其主。 可惜刚刚在门口打了严奶娘的脸,现在就要打白莲花的脸。 萧盈不理睬满脸殷勤的孟氏,直接朝萧老夫人和萧淳风拜下: “盈儿不孝,让祖母和父亲担心了。” 萧老夫人倒还有几分祖孙之情: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盈儿呀,先下去休息吧,你肯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吃点东西睡一觉,有什么委屈,也不急在一时。” 老夫人是担心萧盈真如孟氏所说,做出了什么有违门风的事,为着女孩子的名声着想,要听她私下说,免得当众丢丑。 萧盈笑道: “祖母放心,盈儿并没有受伤,也不曾遇到有违名节的事,反倒有番奇遇,要跟祖母和爹讲呢。” 说到最后,竟露出几分撒娇的模样。 萧淳风提起的心倒是慢慢放下: “究竟是何等奇遇,一定要现在讲?” “爹看了这张名帖便知。” 萧盈从袖子里掏出名帖递给萧淳风。 萧淳风急不可待打开名帖,立刻脸色就变了: “这……这是……崇宁郡王!” “什么,崇宁郡王?”连萧老夫人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其实崇宁郡王本人长什么样子,性情如何,很少有人知道。但这位郡王之所以有名,不在他自己,而是因为他有个很出名的娘,很出名的爹,以及天下最有名的舅舅。 天下最出名的人当然是皇帝。 郡王的生母就是皇帝的亲姐姐——平晋长公主。 晋阳乃是晋国的都城,梁国的长公主却以平晋为号,这是何等霸气。 至于郡王之父,过世已久。可说起他的名号,在大梁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战神沈渊! 不过长公主和沈渊之间的关系却颇为微妙。长公主嫁给沈渊的时候,其实是二婚,而当时沈渊的身份,只是公主府的马夫! 第98章 劲爆八卦(四) 显然在长公主决定嫁给沈渊之前,两人早就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可看到女儿慧眼识珠,从大票男宠备胎中执意选择嫁给一个最下贱的马夫,宫里的老太后还是当场就晕了过去。 最终皇帝和老太后还是没拗过一意孤行的长公主。她如愿以偿嫁给沈渊,而代价就是沈渊新婚不久就被皇帝找名头送到边疆去当个监军,避避流言蜚语的风头。 谁喜欢一个马夫变成姐夫还天天在眼皮子底下晃,谁愿意自己的姐夫被人取个外号叫绿帽驸马?皇帝也要面子的好不! 好在跟沈渊成亲后,长公主短暂安分了段时间,生下独生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沈渊这个虚名监军,头上还飘着似有似无的绿云,居然在边疆干出了一番功勋! 谁还敢笑他是绿帽驸马?差点连长公主的名声都跟着洗白白了。 不过等沈渊一死,长公主彻底开始放飞自我。京城有传言说,没做过长公主入幕之宾的人,就没资格吹自己是美男子。 …… 因为有这样一对牛逼哄哄的父母,郡王自幼也得到皇帝舅舅格外的关爱,破例封为郡王。不过吃穿用度,无不比照皇子的待遇来……甚至比几个不受宠的皇子待遇还好。 说了这么多,总之,这位用三个字形容就可以了: 活祖宗! 而跟他那位沙场征战的战神父亲截然不同的是,崇宁郡王从小体弱多病。据说长公主对唯一的独生子宝贝的不得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所以他既没有学文,也不曾习武,反而到处求医成了本行。好在是个富贵窝里的超级官二代,也不需要当官或者戍边,所以行踪便十分飘忽不定。今天在北边的温泉疗养,明天在南边享受新开发的针灸技术…… 本来,能邂逅到一位郡王的几率就已经很小了。他还是众星拱月,被护得严严实实的那种。 而被护得严严实实的郡王,还出手救了被奸细劫持的官家少女…… 难怪萧盈要用“奇遇”两个字来形容,真是再恰当不过。 “为何,为何郡王会给你这张名帖?”渣爹代表现场群众问出了所有人最想知道的那个问题。 连孟氏都伸长了耳朵。只等着萧盈说错一个字,便要立刻将她摁死。 萧盈道: “道士抓走女儿后,抢了辆马车,专挑荒无人烟的小路走。结果反而遇到郡王的车马。郡王喜欢清净,才会避开人群行走。” “郡王举止低调。道士却有眼不识泰山,被护卫制做。郡王下令将他就地正法,得知女儿出身萧府,郡王也听说过爹治水的功绩,便派府上女管事送女儿回来。” 萧盈下巴高高抬起: “女儿是否清白,是否遇到有违名节的事,大可以向郡王府上这位崔娘子求证。” 说完还故意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装作不在意,扭过头去。 臭丫头有了郡王府的佐证,自然说什么是什么。清虚道士真真没用,早点把萧盈弄死不就没事了。 如果孟氏知道清虚道士被萧盈用何种手段反杀,估计就不会这么想了。 第99章 劲爆八卦(五) 孟氏暂时偃旗息鼓,萧盈却没有打算轻易放过她: “爹,因为遇到郡王,女儿无意中还得知了另一件极为重要之事。” 萧淳风能在官场上如鱼得水,当然是有很高的政治嗅觉的。 崇宁郡王本身才学如何他不知道。但崇宁郡王可是能自由出入宫中,最接近皇帝的人之一。 据说连小时候练字都是皇帝手把手教他写的! 他能得到的内幕消息,可并非寻常。也只有崇宁郡王这样最亲近的人,才能观察到皇帝的一举一动。而越是皇帝无意中一句话,偶尔流露的一点情绪,越可能影响到朝野上下。 萧淳风心情就有些急迫起来。 “快告诉爹,你得到什么消息?” “说起来,此事还跟今日妹妹滴血验亲,认祖归宗之事有关呢。” 孟氏也很警惕。这贱丫头又要玩什么花样? 虽然不知道萧盈会说什么话,但孟氏百分百肯定绝对不是对自己和女儿有利的话。 白莲花再次秉持一贯原则,先开口为强: “盈儿呀,你该不会……不会受刺激太深,说话有些……有些糊涂了吧。老爷,那贼人的身手,您是亲眼看到的。就算为郡王所救,可遇到郡王之前呢?怎么可能一点惊吓都没有?” “盈儿说没有受惊,是在担心您,跟您说反话呢。郡王身为皇家的人,岂会随便把机密之事到处讲。您还是是赶快吩咐人给盈儿请个大夫来,开点药压压惊。” 白莲花带得一手好节奏,立刻演绎了下什么叫把白的抹成黑的。她含沙射影,无非就是讽刺萧盈痴心妄想攀高枝,用假消息糊弄人。 萧盈不客气盯着她,嘴角慢慢弯出讽刺的角度。 孟氏心中砰的一下,预感有些不妙。 萧盈看她那种看蚂蚁的眼神太自信,太骄傲了。 接下来,从她口中,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的吐出每个字,都像一支支利箭似的刺向孟氏的胸膛。 “感谢孟大小姐的好意。孟大小姐一个外人,还替萧家这么操心,盈儿感激不尽。” 孟!大!小!姐! 白莲花瞬间石化。 她又叫自己温大小姐! 她还是当着老爷的面叫的! 她怎么敢! 这个疯丫头哪里来的底气! 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孟氏是萧淳风的外室。而外室一顶小轿被抬进门,就等于萧家承认了孟氏是姨娘。 等程氏的丧期一过,孟氏被扶正简直就是铁板钉钉的事。 孟大小姐四个字一出,活脱脱是把孟氏当外人,连渣爹都下意识摸摸脸,感觉有点肿呢? “放肆!”渣爹还是不能忍啊。他作为一家之主的权威,从未如此被严重挑战过。什么时候当爹的屋里事,轮到女儿来做主呢? “盈儿,你多半受惊太过!快,快扶小姐下去……” 萧老夫人生怕渣爹一怒之下,枉顾父女之情翻脸。 可萧盈反而福了一礼。 “此事实在关系到整个萧家安危。女儿不敢妄言。” 萧淳风看着她那种冷静自持的模样,显然跟普通的女儿与后母情绪化的对立完全不同。 “爹,女儿所说的都经过深思熟虑。爹您不妨冷静下来,听完女儿的话,再做决断。” 第100章 被动(一) “老爷!”孟氏着急起来。 萧盈越是镇定自若,她也就越是感到大事不秒。 “好了,不要意气用事。” 阻止她的反而是萧淳风。 “老爷,盈儿是受刺激过度胡说八道!” 萧淳风怒道: “家里的事,到底我做主还是你做主!” 他从来没有对孟氏说过什么重话,孟氏的眼泪立刻就在眼眶里打转了。 可萧淳风残忍的无视了娇弱的孟氏,郑重其事道: “盈儿,你先说来让爹听听,到底是有理还是无理。不过,若是没有道理的传言,就别怪我不顾父女之情,重重的罚你!” “是。” 萧盈又行了一礼。 她当然没有遇到崇宁郡王本身,更不可能从他那里听到什么绝密内幕。跟渣爹说的遇救经历也是大大的灌了水。 可她也不是完全说谎。正因为有前世重生的经历,所以的确能够未卜先知,向渣爹提供第一手将要发生的事。 这件事甚至连孟氏自己都不知道。 孟氏的父亲孟大人,全名孟世贞,未来会成为大梁的股肱之臣,甚至入阁拜相。正是靠他的提携,渣爹日后同样前途无可限量。 但他入阁之前的经历,可谓十分坎坷。尤其是还曾经触怒皇帝,被剥夺官职下狱,流放边疆,甚至连累几个儿子都被削为平民。 要到好几年后,皇帝因为继位人选的事情烦恼。他的学生重新向皇帝举荐他做皇子老师,他才得以翻身,自此一路青云直上。 算算时间,前世里孟大人下狱,应该就是在渣爹归来,扶正孟氏的时候。 前世,程氏去世后,萧盈被袁大夫人送去宝月庵,被灌了药成日里都是半痴傻状态。袁大夫人按照计划策划了过继之事,但过继却没有成功。因为渣爹及时归来,还带回了孟氏。 前世没有萧盈捣乱,萧玥顺利得到承认,认祖归宗上了家谱。而孟氏也母以女贵,被扶正成萧淳风的继室夫人,后来更替萧淳风生下嫡子,把萧二夫人的位置坐得牢牢的。 可这时候,孟大人落难了! 渣爹这人,就是根墙头草,左右逢源只为自己前途。 他引得程氏私奔,是想得到程家的支持,不料程家家风严谨,从此与程氏断绝往来。他感到亏了大本,转头又借着上京应考的机会勾搭孟氏,好攀附孟大人。可没想到孟大人遇到这样的大挫折,渣爹十分懊恼,觉得自己押错了宝,可孟氏已经被扶正,短时间内无法休妻。又起了心思要借程氏的死去跟程家卖惨,所以才把萧盈接了回来。 孟氏要不是替萧淳风生了儿子,会不会重蹈程氏的下场,也很难说。 不过萧淳风让孟氏把萧盈从宝月庵接回了家中,但家里已经没了萧盈的位置。萧盈为了讨生活,只能对孟氏百依百顺。孟氏也做出慈爱的样子,却一心要把她养废掉……最后,甚至将她出卖给了赵恒…… 可不得不说,渣爹很有几分狗屎运。 本来孟大人是很瞧不起他坏了自己女儿名声的,可就因为在自己落难时,渣爹最终没有抛弃孟氏,还把孟氏扶正。所以当孟大人重新回朝为官后,认定这个女婿是有情有义的人。对他的评价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第101章 被动(二) 所以说人生在世,运气真的很重要。 渣爹运气很好。 就因为在孟大人落难时娶了孟氏,日后就靠着孟大人的提携,在京城飞黄腾达。可萧盈知道,孟大人落难那几年,渣爹估计也无数次动过休妻的念头。 孟氏运气也很好。 渣爹没休成,除开孟氏生了儿子的因素外,没遇到合适的备胎估计也是原因之一。 毕竟这时候渣爹已经是奔四的人了,又在外面风里雨里奔波了几年,年轻时候勾搭的程氏和孟氏的资本,已经那个啥……人老珠黄。 看看长公主,京城最高级的贵妇,养得可都是年龄跟自己儿子差不多的小白脸。 咳咳…… 总之,渣爹孟氏运气好,萧盈就倒了大霉了。 不过,有了以上前世的经验,萧盈便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能不能逆天改命不知道,但逆天改改渣爹的运气倒是现成的手到擒拿。 所以萧盈组织好语言,就对渣爹道: “爹,郡王每日里都有专人呈报京城的消息。他接了一封飞鸽传书后,便命人询问女儿,问起爹的名字。” 萧盈一路上跟车夫为伴。不过这就足够了。就算她瞎编起来一套一套的,可坐过郡王府的马车那是事实。 至于有没有被召见过,有没有被询问过……当然她说啥就是啥。 “女儿如实回报后,郡王便问起,孟世贞孟大人家的千金跟爹……跟爹是什么关系……” 孟氏的脸刷得一下白了。 什么关系……什么关系……当然是不可描述说不出口让爹妈引以为耻的关系呀! 不然怎么会把她送回老家。 萧老夫人一听这句话,斜瞟她的眼神里又多了几分鄙夷。 丢脸呀。 这时候萧盈只能赞渣爹一声敢作敢当! 当然,如果脸皮不够厚,估计也干不出今天让孟氏无地自容的这些事。 “你是怎么回答的?”萧老夫人问。 “女儿说,爹治水遇难,孟大小姐救了爹一命,是萧家的恩人。因此而名节有损,是在是无可奈何之事,所以萧家自当回报孟大小姐的恩情。盈儿没了母亲,也盼着能有新母亲教诲。” 得体而无可挑剔,把丑闻避重就轻,对师恩报恩重点强调。完美! 萧家的脸面看来至少在郡王面前保住了。 萧老夫人十分满意。 孟氏暗暗心惊。 “那你回答之后,郡王怎么说?” 渣爹的关注点并不在于私情上。他跳过萧盈的回答,直奔重点。 萧盈怎么回答的不重要。重要的是郡王怎么说。 “郡王殿下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说这当如何是好?既然有了恩情,萧大人也要一意报恩,那么萧家,恐怕离大祸临头不远了!” 大!祸!临!头! 这四个字在众人心中投下一颗重磅炸弹! 孟氏瞬间风中凋零,眼见着活生生的白莲花要被炸成喂猪草! “胡说八道!”她高声叫道: “男婚女嫁,天经地义之事,怎么就让萧家大祸临头了!” 她立刻便就地向萧老夫人和萧淳风拜倒: “凤娘行的正做的端,绝无半点不轨行为。凤娘生是萧家的人,死是萧家的鬼。若因为凤娘的缘故,便让萧家有难,凤娘……凤娘宁可……” 孟氏的眼泪说来就来,后半句已经哽咽的听不清了。 “玥儿,这个家容不下我们母女!” 第102章 被动(三) 孟氏抱着萧玥大哭起来。萧玥扑进孟氏的怀里,也哭出声。 “娘,你不要离开玥儿。娘……” 好像母女两人立刻就要生离死别一般。 萧盈“咳,咳”了两声。 萧淳风正在凝神思索,思路却被两母女的哭声打断,心中就有些不耐烦。他一掌拍在桌上: “别哭了。盈儿,继续,这才是紧要关头,郡王说的‘大祸临头’四个字,究竟怎么解释?” 孟氏不可思议的看着萧淳风。 刚刚,这个男人完全无视了她。 他们之间有过多少柔情蜜意,有过无数花前月下。她的心里只有萧淳风一个,按理说萧淳风也应该时刻注视着她,关心着她的举动才对。 可是,有什么比打她骂她更让她伤心的,那一定就是有朝一日,萧淳风居然会无视她! 简直如坠冰窟一般! 一切都不出萧盈的意料。 孟氏啊孟氏,毕竟是个深闺妇人,岂不知道对男人来说,宠你爱你,也可能只是把你当玩物。功名利禄面前,一个玩物的喜怒哀乐,又哪里能入得了眼。 她的口中吐出了极为无情的几个字: “当然是因为孟氏!” 萧淳风身躯一震。 他毕竟久经官场沉浮,不像孟氏无知妇人,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老爷……” “住口!……让我想想,想想……孟氏……又是接了京城的消息之后……盈儿,莫非,郡王指得是孟大人!” 渣爹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稍微提点下立刻就懂得其中关窍。 萧盈点点头。 “没错,郡王收到京城来的消息。说孟大人正准备上书,进谏陛下不可与晋国议和。郡王说,因连遭水患,国库空虚,朝廷早已无力大动刀兵。所以这进谏之言一定不会成功。” “而且,而且……因为这次爹治水有功,反而有人去跟皇帝进谣言,说孟大人见女婿在治水上捞了好处,所以得寸进尺,要挑起两国战火,再从中捞点功绩……才好进内阁……” 萧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渣爹也跟着浑身发冷。 可怕。 如果真有人这样跟皇上造谣,皇上起了疑心。那么等孟大人的奏折递上去,岂止进谏不会成功,怕还是要下大牢!祸连三族! 渣爹搓着手,对萧盈的话丝毫没有怀疑。 如此关系朝廷内幕,还牵连到好几件国事的消息,并非深闺小女子胡乱想想就能编出来的。 他忍不住在屋子里开始踱步。 “太重要了,此事太重要了。怎么办……眼下怎么办才好……” 孟氏宅斗内行,对朝政之类的,便听得云里雾里。可她至少明白,这事情牵扯到父亲孟大人……搞不好还牵扯到孟家全家! “青州到京城,还有好几天路……即使我立即派人送信给孟大人,只怕也来不及阻止孟大人上书……眼下只能想想,皇上雷霆震怒,如何才能让萧家独善其身!” “这还不简单吗?”萧盈淡定自若。 “郡王不已经提点您了吗?您要一意报恩,才会遭逢劫难。” “孟大小姐,尚且未曾过门。爹,您要叫孟大人岳父,还没到时候呢!” 第103章 被动(四) 孟氏感到天旋地转,彻底沉到深渊里。 难怪萧盈口口声声叫她“孟大小姐”! 原来是掌握了这样一张王牌在手里! 孟大小姐!孟大小姐!孟大小姐! 并不只是单纯的嫉妒她要夺取母亲的正室夫人位置,而是一开始就存了挑唆萧淳风抛弃她的念头在! 如果孟大人真的被皇上撸了官职,甚至还牵连三族,萧淳风还会娶自己吗? 她这一口一个孟大小姐,摆明就是告诉萧淳风,要赶快跟自己做切割。 孟大人不是岳父,孟大小姐不是萧夫人,那么孟家再倒霉也就牵连不到他萧淳风的前途了! 好毒辣的贱丫头! 不行,不行!必须要说动萧淳风,不能让他动摇! “即使三小姐是从郡王那里得到的消息,可一日圣旨未下达,便一日未成真。天恩难测!皇上的想法,说不定在这几天里又有所改变。” “老爷,您好不容易治水成功,让我爹刮目相看。如果我爹进谏成功,他老人家知道了您如此犹豫,心里会怎么想!会不会对您以后的仕途,更加不利。” 厉害! 萧盈在心中默默给孟氏点了个赞。 跟孟氏比,袁大夫人一家都是草包。 她情急之下,还有这样的急智,反过来用“孟大人也有一半可能会成功”来要挟渣爹。 简直不可小觑! 果然,渣爹犹豫了。 好像孟氏回来后,渣爹面前就总是出现各式各样要命的选择题。 现在这道题叫做“我未来的岳父大人有一半几率会升官,有一半几率会入狱,请问我该买那一边。” …… 真正的送命题。 孟氏看着萧淳风沉吟的样子,知道自己赌对了,立刻又趁热打铁。 “老爷,父亲他最看重名节。如果他知道,您在危难时候,仍然坚定支持他。我可以……可以立刻写信,告诉他您如何听说了郡王的消息,又如何拒绝落井下石!父亲他定会对您另眼相看!” 机智如孟氏,眼泪不奏效,就用空头支票来许诺。 萧淳风脸色果然有些松动。 是啊,郡王的消息还不是实锤,毕竟在孟氏身上已经花了许多心血,自己也确实很喜欢她……就此切割,也太冷漠无情,如果自己赌一把孟大人能马到成功……对自己前途的好处可谓无法估量。 “盈儿,你赶路也很辛苦。郡王的话也带到了,爹自有决断。你就先下去吧,待会客人到齐,还要举行你妹妹认祖归宗的仪式……” “爹,女儿有个万全之策!” 萧盈高声道。 “既可保全爹的声名和在孟大人面前的形象,无论皇令如何,最后都不会牵连到萧家。” 就像上次一样,渣爹你面对选择题犹豫不决,那就让我来替你解了吧! “万……万全之策?”孟氏一个哆嗦。 “孟大小姐,你心心念念,不就是入萧家的门,伺候我爹和祖母吗?可你一旦嫁给我爹,萧家就成了孟家的连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所以……”萧盈一副“我都是为你打算哦”的样子。 “孟大小姐您不妨签个卖身契。签下卖身契后再入门,您就是名正言顺萧家的人,跟孟家的关系一笔勾销!” 第104章 自作自受(一) 怎会有如此狠毒的丫头!怎会想出如此狠毒的计策! 竟然要自己卖身!还要签卖身契! 每次白莲花以为自己遭受了人间未有的摧残,萧盈总能继续刷新她的世界观。 还笑得天真,笑得烂漫! 更气人的是,萧淳风开口居然是: “这,倒未必不是个办法。” 其实,所谓的签卖身契,就是正式让孟氏做妾。 妾通买卖。 签了卖身契,就是卖给了萧家,自然跟孟家无关了。 孟大人是福是祸,再也牵连不到萧家。 但血缘关系可是断不了的。 孟氏依然能为了萧淳风向孟大人写信表功。并且在萧淳风的脑回路里,压根不存在“孟氏不愿意”。 毕竟孟白莲花是那么温柔,那么贤淑,定会为他赴汤蹈火,更何况写封信跟她爹求情呢! 天打雷劈的冤家啊!为你吃了多少苦,背着见不得人的名头生下玥儿, 你却要我做妾! 孟氏终究是个娇娇女出身,要她做妾,就有些不愿意继续忍气吞声。 她大声干嚎道:“若为了老爷着想,我自己签卖身契也是应该的。可玥儿就成了庶出,将来就事事低别人一头。” “老爷,如果是这样,妾身宁可回去孟家,跟孟家同生共死!” 她又转向了萧老夫人: “再说,老夫人,您就不心疼玥儿吗?盈儿已经没了娘,您还要眼看着玥儿也成没娘的孩子吗?这叫您的两个孙女日后如何立足?” 她居然拉自己做垫背……萧盈有些哭笑不得。 跟温氏交手那么多次以来,头回有种吃瘪的感觉。 萧淳风有些不太高兴了。孟氏一向是个懂事的,今天怎么了?反正都在萧家,又不少她一口饭。生死关头,还要纠结做妻做妾这回事! 他忍着怒火,耐着性子安抚孟氏: “凤娘,我知道叫你做妾,有违我过去的承诺。可这也不过是临时之计。等孟大人那边的事一了结,我还可以将你扶正。既然成为正妻是早晚的事,你何必纠结一张卖身契呢!” 孟氏浑身颤抖。卖身契,卖身契……就算一个良家平民,卖身为奴也要思量半天,为何这话从自己夫君口里说出来,就跟买根葱打瓶酱油一般轻松! “我要回孟家!” 她终于支撑不住,哭倒在地。 “我要带玥儿回孟家!” 萧淳风眉头一皱,这简直就是用女儿来威胁自己! 孟氏今天怎么了?她的温柔,她的懂事都到哪里去了! “孟大小姐说的很对。” 萧盈开口,却在帮着孟氏说话。 “孟大人是福是祸尚且不知,可玥儿妹妹如果真是萧家骨肉,就此流落在外,也令玥儿于心不忍。” “如果真是?玥儿明明白白就是老爷的骨肉!”孟氏的软肋就是萧玥,她不能容许有怀疑萧玥身世的言论继续流传。 “是不是,也不在于我信不信,关键是得大家都相信呀。” “今天不就是妹妹认祖归宗的日子吗?上家谱前,不就得先证明,玥儿妹妹确实是我爹的女儿。” “孟大小姐,说好的滴血验亲呢?” 第105章 自作自受(二) 谁怕谁呀! 对滴血验亲这件事,孟氏丝毫无所畏惧。 萧玥的确是萧淳风的女儿没错。 再加上她还有道士给的秘药呢! 道士虽说挂掉了,但之前给的药还是很灵的。 她早就在私下里试过好几次,自己的血和女儿的血是百分百相溶的,用了道士的药后,女儿的血和下人的血,竟也能百分百相溶。 无论如何,这也许就是自己翻身当萧二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了! 她立刻道:“本来今日的宴席,就是为了滴血验亲,认祖归宗。妾身对老爷忠贞不二,天日可鉴。” “孟大小姐如此有自信?爹,待会宾客们入席后,如果有个万一,岂不让萧家蒙羞?何不先试试看?” “好啦,盈儿,孟氏,你们也别吵了。”萧老夫人发话了:“孟大人前途未卜,可我萧家也不愿做落井下石的事。我老了,关心的就只有萧家的子嗣。这滴血验亲,也是个好法子。正了名,也免得以后再起纠纷。” “去,端盆水来。就当着我的面,滴血验亲。” “祖母,玥儿是祖母的亲孙女。”萧玥也知道这件事关系着自己的命运前途,怯生生开口:“玥儿的眼睛,鼻子,嘴巴,都长得跟爹一模一样!” 萧老夫人慈爱的拍着她:“既然如此,那你还怕什么呢?去吧,孩子。” “都要签卖身契了,我们娘俩还有什么可怕的。”孟氏冷笑一声。“生死不过命一条。” “什么死啊活的,没人逼你!” 萧淳风越来越烦躁。这个孟氏从刚才起,说话就夹枪带棒的。他喜欢的那个温柔顺从的白莲花孟氏到哪去了? 很快丫鬟就端来银盆,里面盛着满盆的清水。又奉上一个托盘,上面有丝布和金针。 萧淳风一语不发,用金针刺破手指头。 很快几滴血就在水里形成红色的缠绕。 孟氏把萧玥搂在怀里: “玥儿,忍着点。” 她用金针刺破了萧玥的手指。萧玥眉头一紧,果然没有吭声。 一滴,两滴,三滴。 …… “老夫人,快看……”有丫鬟小声道。 血滴进水里,凝成血珠子。 跟萧淳风的血在水中丝丝缕缕的形态截然不同。 不仅不相溶,反而互相排斥! “这不可能!”孟氏挤出尴尬的笑容。 “玥儿,再试试,咱们再试试……”孟氏慌乱道。又拿起金针,一连刺了数下。 萧玥的小脸都露出扭曲的表情,十指连心,用针刺指尖,真的很疼。 没有用。 只要是从萧玥手中滴下的血,就会凝结成血珠。永远无法相溶。 孟氏目不转睛的盯着水面,内心完全是崩溃的! 明明按照道士的交代服了药。之前两次试药也十分顺利,为何……为何结果截然相反! “等等!” 孟氏道。 “我明白了,是这水有问题!” “是你……是你在水里下了药,对不对!”她愤怒的指着萧盈。 “都是你策划好的!我就奇怪,为何你早不归来,晚不归来,偏偏在这时候归来!一定就是为了赶回来下药!破坏我的声誉,破坏玥儿的名誉!” 萧盈叹口气。 “我也来试试。” 说完上前,接过丫鬟递来的金针,就朝自己的指尖刺下去。 第106章 自作自受(三) 一滴,两滴,三滴。 萧盈的血滴入了盆中。 萧淳风,萧老夫人,孟氏,萧玥……甚至丫鬟们,都目不转睛的看着水盆里的水。 血一遇到水,就变成丝丝缕缕的形状,与之前萧淳风滴入的血融合到了一起。 所有人点点头。 果然三小姐才是亲生的。 可孟氏却不愿认账! “哈哈哈,看,我说的不错吧。”她指着水盆道:“就是她做的手脚!让自己的血相溶,让我的玥儿的血无法相溶!” 萧盈安详道: “既然孟大小姐怀疑水有问题,不妨换盆水再来试试!” 萧老夫人点点头: “子嗣之事,关系重大,自然该慎重确认清楚。换水来!” 又有丫鬟换了一盆水端上来。 再试,依然如此。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试过的……试过的……”孟氏喃喃道。“我懂了!”她又发狂似的喊起来:“是针!针有问题。换根金针再试试!” “够了!” 萧淳风的脸色越来越青,终于忍不住出声喝止。 他对萧玥是自己骨肉的事,本来是坚信不疑的。 昔日在孟大人府上,他也是借着求学,赴宴,吟诗,一步步接近孟氏。偏偏孟氏从小跟着父亲读书习字,最爱的就是萧淳风这种文青款,才有了一见倾心二见钟情三见献身的私情。 两人缠绵几个月,萧淳风中举,却没有进翰林院,而是得了官职外放。一朝分离后,萧玥出生。 怎么算时间都很紧凑。 就算孟氏另外有男人,也得有勾搭男人的机会才对。 可这两次滴血不能相溶,萧淳风还真想起了一个可疑的人选。 外人没啥机会接近孟氏,可表兄弟能啊! 孟氏的表兄中,还有人跟萧淳风同窗攻读,接受孟大人教导。毕竟孟大人是学政,还当做主考官,对科举之道可谓十分精通。 所以,萧淳风有的机会,孟氏的表兄也有,并且更加近水楼台。 萧淳风沉吟道: “凤娘,记得当年我中举后被朝廷外放,可还有进士留在京中。孟夫人正为你张罗相亲,四处找人牵线搭桥。那时候,你可有看中眼的?” “老爷,凤娘一心一意爱慕老爷,苦苦盼着老爷来接凤娘。那时候娘相看了多少才俊,可在凤娘眼里,都不及老爷之万一!您怎么能怀疑凤娘?” “可我记得,乔兄恋慕凤娘,还曾说过中举后就请媒人来提亲……” 孟氏的表兄正是姓乔。 萧淳风此言一出,就明明白白在说自己怀疑萧玥的血脉了! 孟氏腾得站起身来: “老爷,凤娘不知道这滴血验亲有何种机关,总之,凤娘是你女儿这事,决计错不了!” 她斩钉截铁道: “老爷你真有怀疑,凤娘也是有父母有兄弟的人,这就带着玥儿回孟家!凤娘就算死,也不能背着不清不白的罪名,拖累我的玥儿!” “对了,爹,还有爹。”孟氏显然已经豁出去了:“我这就写信跟爹认错,我错在不该相信你的花言巧语,跟着你来青州!爹会原谅我的!皇上有事都会询问爹的意见,他会听爹的!” 第107章 自作自受(四) 萧盈在心中默默感叹: 投胎技术好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啊! 古往今来,朝代再怎么更迭,拼爹的社会永远不变! 孟氏在家受父母宠爱,闹出未婚生子的丑闻也有人掩盖。在萧家受了气,还可以嚷嚷着回家。 萧淳风的脸色越来越可怕。他性情深沉,越隐忍不发,说明越是暴怒。 孟氏怎么变得如此无理取闹! 看来,女人都是一个样!难怪别人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 两人私通时,柔情蜜意;后来背着家里住到一起,和和美美。一旦进了府,就开始撒泼,嫉妒,死啊活的,还仗着孟大人的宠爱来威胁自己! 女人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如果再放任她这样闹下去,恐怕真的唯有像对待程氏那样…… 反正女人如衣裳。自己有官职在身,又前途无量,真是冲昏了头,才在萧老夫人面前信誓旦旦什么非君不娶! 他正要发作,忽然萧老夫人开口,打破了一屋子的安静: “孟氏,你无法证明自己的时候起,玥儿就已经不清白了!” “老夫人!玥儿可是您的亲孙女,您怎么能这么看自己的亲孙女!” “因为,我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怎么看。” 老夫人疲惫的说。家里的事一桩接一桩,真是一天安心日子都没有。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孟氏嗓音越发尖细! 萧盈冷冷道: “孟大小姐,祖母的意思是说,就算你写信给孟大人,孟大人也会顾忌别人的看法。孟大人是要入内阁的人,难道我爹将来就不是他官场上的助力吗?” “孟大人是希望我爹当他入阁的助力,还是因为你而师生翻脸,倒向他的政敌?”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盈儿可以跟孟大小姐打赌。如果你离开萧家,孟大人不仅不会如你所想象那样接纳你,反而会继续把你关在老家,甚至再不许你出门。” “你所作所为,放在乡下地方,就算被浸猪笼,也是不过分的!” 孟氏踉跄几步。这些话对她如同万箭穿心一般!撕烂了她的骄傲,踩碎了她的自尊! “是你,你这个贱丫头!都是你在捣鬼!” 她尖叫一声,就要扑向萧盈。尖尖的护甲似乎要把萧盈的脸抓个稀巴烂!连萧玥也知道大事不秒,紧紧抓住她娘的衣襟,想要拦住她。 可孟氏已经失心疯了,竟连女儿都不顾。一手将萧玥推开,一手却朝着萧盈的眼珠子戳去! “啪!” 白莲花被摧折在地,半边脸高高肿起!、 出手的是萧淳风。他终于忍无可忍,扇了孟氏一巴掌: “你还嫌弃不够丢脸吗!萧家还愿意留你在后院,也是看在玥儿的份上!你究竟有什么不知足!” “把夫人送回后院去!找个大夫来开药!” “还有!去通知外面的宾客,什么认祖归宗的仪式!不办了!不办了!” 孟氏的太阳穴突突突的跳。 她不明白,为何一日之内,事情会变成这样! 自己小心一世,却在滴血验亲上冲动了! 萧淳风打了自己,孟家也回不去了。 还能翻身吗?还能翻身吗? 恍恍惚惚中,她把心一横,挣扎着身子爬向门外,开始干呕起来。 萧玥大哭着扑了上来:“娘,快请大夫,娘!” 第108章 孟氏有喜(一) 萧家这次认祖归宗,本来打算要好好操办一番,谁料到半途出现的萧盈搞出个提前滴血认亲,偏偏萧玥与萧淳风的血又不能相溶。这就有点难堪了。 孟氏眼见着萧淳风要跟自己翻脸,吓得立刻干呕起来。 萧玥又哭个不停,直接嚷着请大夫。萧老夫人便命人将她们母女先送回后院。 “娘,你没事吧!你可要坚持住啊。”萧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哭了,娘没事,只是头还有点晕。”一等萧淳风和萧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孟氏的精神立刻又回来了。 “娘……你不会……不会是装病吧……”萧玥吓了一跳。 “嘘,傻孩子,小声点。”孟氏还沉浸在自己的机智中。“娘没病。我的儿呀,刚才把你吓坏了吧。” “女儿不怕。女儿不要跟娘分开!娘,爹不会真的不要女儿了吧!”萧玥这时候年龄尚小,还没有前世那种深沉心机。 “放心!我拼了最后一口气,也一定要给你挣回萧家嫡女该有的位置!” “夫人,夫人,大夫来了。”严奶娘领着大夫进了门。 “听说夫人身子不适,可有什么症状?”大夫捻着胡须问。他姓李,不过四十多岁,说起来也跟萧家沾亲带故。本来是在为见证认祖归宗而来萧家吃酒的,所以孟氏一不舒服,才能来得这么快。 “大夫,我身子的确很不舒服,刚刚吐了些清水。” “夫人请把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 孟氏的手伸出去了,但没有让李大夫把脉。反而在他手里塞里一块东西。 李大夫一惊。 那是一小块金子。 足足有十两! “我的月事,也有一个月没来了。”孟氏慢慢道。然后又朝李大夫手里塞了一块东西。 又是一小块金子。 “大夫,我是有好消息了对不?” 李大夫掂量着手里的金子,不由自主点点头。 “夫君和老夫人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我待会要亲口告诉他们。李大夫,你可要替我佐证呀。” 第三块金子塞了过来。 “好,好,没问题的。”李大夫忙不迭点点头。 萧盈拉着茯苓的手,回了玉竹院。 玉竹院里,两个婆子正在掂量东西。 “你说,这花瓶能值几个钱?”一个婆子道。 “三小姐穷酸得很,怕是卖不到多高哟。”另一个婆子道。 “可先前的二夫人管家管了那么久,捞到的油水都到哪里去了?还是现在的二夫人大方。” “要不我们再翻翻?趁着三小姐死在外头,茯苓那个小蹄子也滚出去了的机会,好好发笔财!” “发财最快的路子,难道不是把你们自个卖了!”萧盈冷笑着走进来。 两个婆子大惊失色: “三……三小姐!我们只是帮你收拾收治屋子!” “是呀……屋子里贵重东西太多,要是丢了如何是好?我们就帮你先收到库里!” 萧盈懒得跟她们纠缠,道: “茯苓,去找管家来,把这两个想发财想疯了的老东西直接发卖了!” “是!小姐。” 婆子们没想到萧盈如此直接。 “三小姐,我们可是现在二夫人派来的!您不看僧面看佛面,行个方便。否则,二夫人面前,你也不好交代!” “没有什么二夫人了!永远都不可能有的!两个欺主的刁奴,也有脸叫主子行方便!” 第109章 孟氏有喜(二) 两个婆子听到萧盈连孟氏都怼,才知道她不是口头说笑而已。正好茯苓带了人来,绑了两个婆子,交给外院发卖。 萧盈气结:“茯苓,我就走了短短几天,刁奴就如此猖狂。真不知道她们如何作践你,作践这玉竹院的。” 茯苓悄悄道:“都是因为孟夫人纵容。孟夫人拿银钱收买下人,她出手大方,人人都听她的。不过小姐,你这次给了孟夫人好大一个教训。那个……那个玥儿小姐……难道真的……” 萧盈知道她好奇,笑道:“是不是爹的血脉,我可不知道。” “那小姐为什么笃定滴血验亲不会成功?” “因为孟大小姐太贪心了。” “贪心?” “道士给的药,须得事先服用。服用后血中有药,无论谁的血都能相溶。可孟大小姐不放心道士,必然曾经提前试药。为了万无一失,又服用过量。所以物及必反。药太多反而令血在水中凝结更快。血一凝结,自然与谁的都无法相溶。” 这个例子说明了正确阅读药物使用说明书的重要性…… “可是小姐为何知道她一定会服用过量?万一她不那么贪心……岂不是就……”茯苓心有余悸。 “所以我才反复叫她孟大小姐,吓唬她滴血验亲不会成功……疑心生暗鬼,她越是慌张,就越会干出蠢事……” 这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喧哗。 “发生了什么事?” 茯苓站起来:“小姐,我去打听下。” 不过片刻,茯苓匆匆回来: “小姐!孟……孟夫人跪在祠堂外请罪。” 萧盈扶额。 这女人不是都请大夫了吗?为何还如此之作…… 等等……莫非…… 孟氏直挺挺跪着: “萧家的列祖列宗在上,是孟氏不孝。惹老夫人生气,伤心。惹的玥儿无法认祖归宗。孟氏给列祖列宗跪下,求列祖列宗显灵,告诉老爷,玥儿实实在在是萧家的后人。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人。” 说完端端正正磕了一个头,又继续道: “列祖列宗在上,若玥儿不能认祖归宗,媳妇孟氏,就此长跪不起。” 她女儿萧玥也大声附和道: “列祖列宗在上,若玥儿不能认祖归宗,愿陪着娘一起长跪,给列祖列宗请罪!” 孟氏母女跪祠堂的消息也传到了萧老夫人耳朵里。 萧老夫人放下茶盅: “她闹得还不够吗?如果她不嫌弃丢人,那跪跪也好!跪多了,就懂得规矩了!” 一刻钟……两刻钟…… 萧玥先忍不住了: “娘,玥儿膝盖疼。还要跪多久?” 孟氏想,如果刚跪下就起来,表演达不到效果,岂不是白跪了。 “玥儿,忍忍。定要让祖母或者你爹心疼为止。” “可是祖母都不派人来找玥儿。” 那个老不死的! 当真不把玥儿看成自己孙女! “我们跪了多久了?”她问自己丫鬟。 “半个时辰,夫人。” …… 才半个时辰……感觉就跟跪了一百年一样漫长! 不行,时间太短,会太像在演。 “玥儿,为了你日后嫡小姐的地位,千万要坚持住。多撑一刻是一刻!” 萧玥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苦。低着头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怎么样?老夫人哪里还是没动静吗?” 第110章 孟氏有喜(三) “老夫人,老夫人是不知道还是没动静。”孟氏咬紧了牙。老东西,多半是故作不知。 “大人那里呢?” “大人……大人送走宾客后,就一直呆在书房里!” 天杀的冤家!自己还请了大夫,还跪祠堂,他却装聋作哑。孟氏感到自己的膝盖也开始疼起来。她在家里只知道自己的爹孟大人动不动就跪皇上书房,没想到这苦肉计使出来,也真不是一般的痛苦…… 本来想把戏做主,可是观众都不来,还怎么演得下去! “快派个人,去提醒提醒老爷!给老爷的随身小厮再塞点银子!让他多通报两次!” …… 盼星星,盼月亮。 终于盼到萧淳风的身影慢条斯理的出现。 萧玥靠着孟氏的身子,都快睡着了。 孟氏一看到萧淳风过来,赶忙收起膝盖下的垫子交给丫鬟,又把萧玥摇醒。 “列祖列宗在上,孟氏无德无能,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给老爷生……个……” 她又做出干呕的姿势。 萧淳风关在书房里清静了一下午,又是四书又是五经,终于把心头的愤怒压了下去。没想到孟氏又作妖跪起祠堂。 他远远看着孟氏的身影,背挺得直直的,又叫人多了点怜惜。 忽然孟氏跟遭了雷劈似的,身子就那么歪了下去,又伏在地上开始干呕。 萧玥推着孟氏的身子,大喊大叫:“娘!你怎么了娘!大夫都说了,让你好好卧床休息,你怎么能为了玥儿来跪祖宗呢?万一弟弟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娘!” 弟弟? 萧淳风脑中一个激灵。 玥儿的弟弟,那岂不是他萧淳风盼望已久的儿子! 再看孟凤娘小脸煞白,弯弯柳眉皱起,更显得娇弱无比。就两个时辰没见,怎么那纤纤细腰看着又瘦了,真是天可怜见!自己的儿子也不知道长得好不好,这些天跟着他的娘定是遭了不少罪吧。 萧淳风一心疼,就把先前对孟凤娘的嫌弃,愤怒乃至有个可能分分钟变阶下囚的爹的事都忘在了脑后。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孟氏身边一把扶住她: “怎么样?凤娘,可还难受?叫大夫,再抬顶软轿来,送夫人回房。” 萧玥抹了眼睛一个劲哭道: “弟弟,弟弟!” “你也是,既然知道有弟弟,就该早点来跟爹说。” “老爷,别……别……怪玥儿。”孟氏气若游丝,拉着萧淳风的袖子:“玥儿也是怕爹爹不要她。妾身……妾身只求祖宗怜惜玥儿,让她得入家谱。不然,我可怜的玥儿,就连有了弟弟都不敢去跟爹讲……” “好啦,好啦。”萧淳风老脸一红:“怪我,怪我!你可别动气啊,气到儿子就不好了。软轿怎么还没抬来!” 他朝下人们怒吼一声,又怜惜孟凤娘还半躺在地上,也不知道她跪了半天,还受得住不。干脆亲自弯腰伸手,就是一个公主抱。 孟凤娘惊呼一声,便落到萧淳风怀中,忽然想起还是当着女儿和下人的面,不禁满面娇羞,将头埋到萧淳风怀里。 “玥儿……”她还不忘女儿,在萧淳风耳边喃喃提醒了一声。 “玥儿是我的女儿,放心。等有了儿子,自然是要一起记入家谱的!” 第111章 孟氏有喜(四) “可老夫人……还是不愿原谅妾身,该如何是好……”孟氏娇滴滴道。 “有了孙子还怕娘不认媳妇。你就别操心这种小事。”萧淳风抱着她大踏步走出祠堂。 孟氏觉得这一日真是峰回路转,好在这个体贴人的郎君又回来了。 萧盈远远的看着萧淳风抱着孟氏回房,只觉得简直辣眼睛。 茯苓打听到消息来回报时,天都快黑了。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听说李大夫亲口跟老爷确认了孟……夫人怀孕的消息。现在老爷可高兴坏了。一个劲说下午孟夫人跪祠堂定是伤到了,又叫厨房炖燕窝又打发人连夜去买好的人参作补。就连……就连老夫人也派人来问,还把压箱底的送子观音都摆到了孟氏屋子里。” “小姐,小姐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呀!”茯苓问。 “这孩子来得时机太巧,巧到叫人不敢相信。孟氏的行动也很可疑。她知道自己怀孕后不是马上告诉爹和祖母,偏偏要去跪祠堂。她就不怕孩子有个闪失?” “也许……孟夫人觉得自己身体够好……” “她跪祠堂无非就为了让爹认萧玥。所以,让萧玥认祖归宗才是她的真实目的。”萧盈冷笑着:“恐怕,那个孩子根本不存在。她才会一点都不心疼。” 茯苓还是忧心忡忡:“可如果是真的……小姐,别说老爷了,恐怕连老夫人以后都会偏心她……那你……” 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加难堪。 “怕什么,还有九个月呢。不管是真是假,她都得先想办法,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再说!” 次日一大早,就有人在砰砰砰敲玉竹院的门。 “是谁?”茯苓揉着眼睛起身开门,却猝不及防,被敲门那人一把抓住头发,拉得头生疼。随后膝盖后面就被狠狠踢了脚,让她不由自主的跪下。 定睛一看,这带着人偷袭自己的,不正是严奶娘吗? “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懒蹄子!”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自从昨天孟氏爆出怀孕的消息后,就被萧淳风捧到了手心里。两人柔情蜜意过了一夜,所有孟氏屋子里的下人顿时就“扬眉吐气”了起来。 “你干什么!” 严奶娘一使眼神,身后的小丫鬟就上前来,竟然掏出一把绣花针,扎向茯苓的手。可怜茯苓被另外两个丫鬟按住,使劲挣扎却不能脱身。手背上很快全是针扎的红眼。 “懒蹄子,老夫人发了话了,为着二夫人肚子里的小少爷,家里人从现在起都要多做些针线,免得将来小少爷出生缺了穿的!” “你别以为,仗着三小姐的势又回了萧府,就可以不守规矩!二夫人就是萧府的规矩!”严奶娘面目可憎:“多给她开几个针眼,长长记性!” 严奶娘还记恨那天发生在府门口吃瘪的事,来故意报复茯苓。 “让你给小少爷缝几片尿布,是赏你的脸!可别给脸不要脸……啊啊啊啊” 她正得意洋洋,一盆热水从天而降。 “我的脸!脸!” “三小姐我赏你热水,因为你正是那种给脸不要脸的人!” 悠然的声音从严奶娘头顶传来。 第112章 明争暗斗(一) 严奶娘顶着烫的红肿的脸朝上一看,原来是萧盈搬了梯子靠在院子的墙上,自己爬在墙头看着她,手里还端着盆水。 这三小姐,真是随时随地都那么嚣张。严奶娘恨不得“小少爷”明天就生出来,好看着可怜的孟氏扬眉吐气。 “三小姐,全府上下都要好好为小少爷的出生做准备,这可是老夫人亲口吩咐的!你不信就自己去问问……小少爷可金贵着,买来的衣服还不知道是外面哪些不干不净的人做的,怎么能用!得您一针一线亲自缝……” 严奶娘话还没说完,萧盈兜头又是一场热水雨! “说得好,小少爷不光穿的衣服得要干干净净的,恐怕连缝衣服的地方也得干干净净才是!茯苓啊,闪开。看小姐我把这些腌臜玩意都冲走!” 边喊着腌臜玩意,边又做出泼水的架势,吓得严奶娘连滚带爬,捂着脸带着几个小丫鬟跑了。 “小人得志!”茯苓又担心的说:“难道,老夫人这就开始偏心起来?小姐,我们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所以,我们现在可得好好‘体贴’下,这位做着春秋大梦的孟大小姐。我先去给祖母请安,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样!你则要趁这个时候……” 茯苓大吃一惊:“小姐,这可不行!” “叫你去就去,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哪有什么不行。” “小姐!”茯苓的眼睛唰的红了:“就因为是从前二夫人留给你的,连奴婢平时收拾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磕到摔到。” “二夫人……二夫人可说了,那些都是要留给小姐做嫁妆的!” “你家小姐就离开几天,连整个院子都要被卖了,你自己都被扫地出门,如果再来一回,那些东西哪里保得住。再说……” 萧盈冷哼一声。程氏留给她的那箱子金银首饰瓶瓶罐罐,多值钱也未必,可好多都是她跟渣爹的共同回忆。程氏本来是想把自己和夫君有纪念意义的物品留给女儿传家之用,可现在萧盈想到渣爹的所作所为就恶心。 “也就是丢到当铺几天而已。完事了再赎回来,也是一样的。” “可……” “你再犹豫,只怕最后真的都落到孟氏的口袋里。那还不如抢先卖掉呢!” 茯苓肿着眼睛。虽然不情愿,但也不再坚持。 “对了,我记得其中有几样,也是爹见过的。你到时候……” 茯苓连连点头。 这时候在萧老夫人的院子里,孟氏和萧淳风双双携手来跟老夫人请安,俨然是对璧人。 “来,凤娘,靠个软垫舒服点,可别闪到腰。”渣爹又恢复了丰神俊朗的老爷范儿。 “老爷这样体贴妾身,妾身可当不起。老爷是做大事的人,一点点不舒服的小事,不能烦了老爷的心。”孟凤娘无限娇羞。 “你正是受罪的日子,可得小心为上。”连萧老夫人为了未来的孙子,都拿出了十二分的和颜悦色来。 “我已经吩咐厨房,单独给你开小灶,虽说现在日子还早,可得立刻就去物色好的稳婆和奶娘。这青州城,但凡手艺好的稳婆,总是家家争着请,不早些定下来可不行。” 萧老夫人一说起孙子的事,就唠叨个没完。 第113章 明争暗斗(二) “对了,你屋子里那些旧的帐子,床单……都换上吉祥点的花色。你要多看点好看的花色,孩子才能长得俊……你自己可千万别动针线呀,动了针线孩子就长针眼……” “老夫人这样爱护妾身,妾身真的很感动。可这样未免有些铺张浪费,老夫人都没有享受过的,妾身怎么好意思呢。” “什么铺张浪费!”老夫人道:“萧家子嗣的事,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该花的银子,你也别小气。再怎么节约也不能节约到我孙子头上!” 最后这句话是对萧淳风说的。萧淳风故意做出苦笑的样子,点头称是。 “大小姐,二小姐来了。”有丫鬟来报。 萧钰和萧珍这对姐妹走进屋子里。自从袁氏被送到宝月庵,两人就低调了许多,天天来给萧老夫人请安。只求让袁氏尽快回家,不然萧珍的婚事可就没法继续相看了。 本来性子火爆的萧珍天天被姐姐耳提面命,也知道嫁人是终身大事,不能随便对付。所以也只得按捺下脾气,对着老夫人做出孝顺孙女的样子。 萧老夫人恼怒袁氏亲近娘家,搬空萧府,连带着对两个孙女态度都变得很冷淡。萧钰一听说孟氏怀孕的消息,便觉得是个好机会,立刻拖着妹妹来跪舔。 “钰儿钰儿给外祖母请安,给叔叔婶娘请安。听说婶娘要给萧家添个弟弟,就赶忙连恭贺。” 萧钰笑得温柔大方,孟氏看她的眼神却有几分警惕。 毕竟她曾经想让自己弟弟过继来夺取二房的财产。 不过萧钰却顶着她怀疑的目光,毫无心理压力: “这个,是袁家外祖母送来的上等人参。特意分成两份,祖母一份,婶婶一份。” “还有二十匹上好的棉布,又白又软,专门给弟弟做襁褓用。” “外祖母还说了,婶婶远道而来,虽说二叔定不会让婶婶缺少用度吃穿,可这上好的稳婆,奶娘……可都不是有钱就能请到了。外祖母恰好认识几个靠谱的人,改天都带来请婶婶挑挑!” 还是大侄女懂事! “对了,虽说现在身子不方便,可婶婶这么美的人,想必也是爱打扮的。”萧钰最后使出杀手锏:“我从京城带来了好些绢花,虽说比不上金银首饰那么贵重,可是京城里如今最时兴的样式。连贵妃娘娘,长公主殿下都爱戴这样的花儿。皇上大加赞赏,说正是又好看,又节俭,可以做天下人的表率呢!” 果然那一盘子绢花,都十分雅致。 孟氏翻看着,啧啧称奇。这个礼物太合她的心意了。她从前也是京城的官家小姐,离开京城这几年,连京城流行什么,时兴穿什么衣服做什么打扮,都一无所知。心里难免有所遗憾,这下子看了绢花,眼睛竟然都移不开了。 萧珍在旁边坐着,手里绞着帕子,脸渐渐白了。 本来这些绢花都是姐姐带给她相亲用的!现在却要送给别人! 萧淳风看孟凤娘对一支绢花牡丹爱不释手,就体贴的接过来:“来,凤娘,我来替你插上。” 孟凤娘脸上无限娇羞:“老爷,有外人看着呢……” 第114章 明争暗斗(三) “婶婶太见外了,我和珍儿算什么外人。看叔叔和婶婶如此恩爱,连侄女都‘只羡鸳鸯不羡仙’呢。”萧钰巧舌如簧,哄得孟凤娘开心极了。 什么嘛,那些本来是我的。萧钰恨恨的想。 “娘,玥儿也想要戴花儿。”萧玥甜甜的冲着孟氏撒娇。 “玥儿喜欢什么,自己来选。” 萧玥跑过去,在绢花里翻着。 看着绢花被她东扯西扯,萧珍觉得简直肉疼,就像心爱的玩意儿被熊孩子砸烂扯破的那种肉疼。 “梅花好看还是梨花的好看呢,钰姐姐喜欢哪个?” 萧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梨……梨花。” “梨花素白的,就像丧事一样,晦气。”孟氏有点不高兴。“这支红梅多好。喜庆又热闹。小女孩子还是穿戴的喜庆点好。” 其实这支红梅也是萧珍喜欢的。她的脸拉得长长的,还要勉为其难附和:“还是婶婶考虑的周到。” 萧玥却把红梅一扯:“玥儿不喜欢,不戴了。” 然后就要返回自己的位子。 看着绢做的花瓣被扯了下来。萧珍心疼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她鬼使神差的伸出一只脚。 萧玥经过的时候没注意,立刻就被绊倒在地,竟然先放声大哭起来。 “玥儿!”孟氏心疼的叫着。 “珍儿,还不快给妹妹赔礼!”萧钰呵斥道。这个傻妹妹在争个什么劲儿。 萧珍不情不愿的潦草道了个歉:“我失礼了,妹妹对不起。” 那一瞬间,她看到萧玥朝她挤了个鬼脸。 萧珍立刻反应过来,萧玥是故意的! 故意惹火自己! 故意算计自己! 她的火爆脾气立刻上来了:“你……你装什么……” “住口!”萧钰喝道。 “老爷,老爷,我有点不舒服……”孟氏做出一副要干呕的样子。下人们立刻又是送上痰盂,又是端来茶盅。 孟氏不失时机要给大房两姐妹一个下马威,显摆下自己的金贵! 连萧老夫人都紧张的起身。 “珍儿!你做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是她在装!”萧珍忍不住分辨。 啪的一下,萧钰狠狠心,给了妹妹一个耳光! “姐姐!你打我!你竟然打我!如果娘还在,她一定不允许你这么做!”萧钰捂着脸,急躁的跺起脚。 “婶婶身子金贵,千万别动气。”萧钰赔笑道,手里暗暗使劲又拧了妹妹一把。 大房两姐妹就这么跪舔孟氏,可看来一朝翻身的孟氏母女不怎么领情呀。恐怕还是记恨之前大房算计二房家产的事。在孟氏眼里,二房的财产=自己的囊中之物。 “老爷!”孟氏哭得梨花带雨。 “没事,我在呢。我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啊……乖,听话。”孟氏顺势依偎到萧淳风怀里,萧淳风一个劲的安慰她。 萧盈来的时候,站在门帘外,正好目睹这一出黑莲花忽悠白莲花,白莲花显摆黑莲花的好戏! 秀恩爱,分得快! 渣爹孟氏你们不懂这个道理吗? 没事,你们不懂,我来教你们懂! 看着屋子里乱成一团,她故意拨弄了下门帘。 萧淳风听到女人哭就头大,他又不能责备去世大哥的女儿,正好注意力被响动的门帘吸引住了。 他站起身就大步迈了出去。 “谁!” 第115章 明争暗斗(四) 萧淳风听到门外响动,立刻拨开门帘追了出去。 “站住!” 那在院子门口,踌躇犹豫的身影,慢慢转过身来。可不正是一直不被自己放在眼里的女儿萧盈……的丫鬟茯苓。 “鬼鬼祟祟干什么!”他眉头一皱。可旋即发现茯苓手上还抱着个箱子。上面的红布下不知道盖着什么东西。 “老爷!”萧盈故作镇定的打了声招呼,便要行礼。 萧淳风大踏步走上前去,一把要揭开红布。不知道茯苓是不是太害怕,手一抖,一箱子的东西就叮叮当当洒到地上。 只听清脆的声音响起…… 一只罐子摔了个粉碎。 什么人参,鹿茸……洒落一地。 “老爷!”茯苓慌乱的俯身下去,两手东摸西摸,要把洒落地上的东西全拾起来。 萧淳风一脚朝她踢过去。 “笨手笨脚!看你干得都是些什么事!”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茯苓赶忙磕头。 “这些东西……这些人参鹿茸燕窝……是从哪里来的!” “回禀老爷,是……是小姐特意命同福堂到处买来,说是要给孟夫人肚子里的弟弟进补,希望弟弟平安长大。” “什么混账话!她这是正话反说,看不得孟氏好是吗!” 茯苓心想,看来老爷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你对不起先头二夫人和小姐嘛。连忙又磕了一个头回道: “老爷,小姐冤枉。自从知道二夫人有了弟弟,小姐就夜夜里祈祷弟弟平安诞生,还对奴婢说,她做了个梦,梦到先夫人谆谆嘱托她,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说这个孩子是从前没了的弟弟又回来了。” 从前没了的孩子…… 萧淳风神色黯然。 程氏也曾经怀过男孩的。 可惜那个孩子却没能生下来。 那是他和程氏夫妻感情最好的时候。之后就有了孟氏的插足……他和孟氏在京城卿卿我我的时候,程氏却一个人忍受着丧子之痛,还有大房以及萧老夫人的折磨。 茯苓看着萧淳风神色变化,心想难道铁石心肠的老爷终于被打动了吗? 谁知道萧淳风开口却是: “她以为……打打感情牌就可以蒙混过关!这么多补品,价值不菲,说!她是从哪里弄来的银子?难不成又瞒着老夫人,干些吃里扒外的勾当得了银两,以为买点补品就能让我不追究了吗!” “不是的。老爷!”茯苓赶忙跪下。 “老爷,小姐说,她知道孟夫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前没了的弟弟回来了。可老爷和孟夫人一定不肯相信她。所以……所以小姐只能将最后的体己,还有先二夫人留下的东西全都变卖掉……就为了给弟弟准备这些补品……” “一派胡言!”萧淳风手指着茯苓:“她连在我面前,一点亏都不肯吃,她还愿意为了弟弟变卖她娘留下的东西?你这丫鬟,是欠鞭子抽,为了替主子撑面子还敢来跟我卖惨!” 茯苓吓得浑身发抖。老爷真的拿鞭子抽她,她有几条命都不敢填啊。 “老爷,老爷不信可以去看看……小姐还在继续收拾东西,要拿出去当呢……对了,对了……这是拿来换了补品的东西的当票……” 萧淳风接过来,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心脏便挨了重重一击! 第116章 明争暗斗(五) 茯苓递过来的当票上赫然写着:“凤祥斋制,鸣凤钗一对。” 萧淳风偏偏是记得这对钗子的! 那是程氏失了孩子后,又受到萧老夫人的刁难,委屈得夜里偷偷起来哭,当着他的面却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为他打点进京准备考试的行李。 萧淳风看着她深夜在院子里点燃纸钱,悄悄祭奠孩子。他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安慰她,便在次日去城里便买了这对钗子,留给程氏。后来他从未见程氏带过,加上心里渐渐有了孟氏,便把此事忘在脑后。 没想到程氏一直珍藏着这对钗子……直到眼下被萧盈送去当掉。 为了安慰一个女人失去儿子而买的钗子,却被变卖掉庆祝另一个女人即将诞生的儿子。 不知道为何,萧淳风总感觉有些不是滋味。 程氏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好得没有一丝缺陷和瑕疵,所以也就过于不食人间烟火,总不像孟氏那样鲜明活泼。可之前孟氏种种做派,又让他慢慢想起了程氏的好。 “这些东西是她母亲留给她的,何等珍贵!作为女儿就该好好珍藏。她在府里又不缺吃不缺穿,何必非要变卖遗物!”萧淳风话说得仍然很重,但脸色比刚才可和缓不少。 “你可要如实说来!若有半句谎言,这顿鞭子你就挨定了!” 茯苓一哆嗦,赶忙又磕了个头: “奴婢不敢欺瞒老爷。老爷您不知道……自从夫人去世后……小姐的日子就不知道有多难!先是大伯母掌家……” 茯苓一口气从袁大夫人苛刻侄女说到了小姐离家几天,自己被扫地出门不说,还有婆子要来抢夺夫人的遗物……竹筒倒豆子般倒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事儿……萧淳风之前即使有所耳闻,也不清楚竟然如此严重。 谁能想到,萧盈连现在住的玉竹院,漏水的屋顶都没修好! “所以,小姐才说……反正夫人留下的东西,也没法好好保存……还时刻提心吊胆,会被人夺走……还不如变卖了给弟弟补补身子,这样二夫人在地下也会开心。” 萧淳风长长叹了一口气。 好像在有了儿子的惊喜刚刚过去的时候,他又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女儿。 “好了,你退下吧。这些东西就交给我。盈儿的心意,我都知道了。” 次日萧淳风谁也没有告诉,竟自己穿着家常衣服,带着从茯苓那里要来的当票,去了当铺。 那家当铺是青州城中最大的。他还没进门,就听到熟悉的声音,正是萧盈和茯苓。萧淳风连忙躲到门后,又忍不住竖起耳朵去听。 “小姐,这些东西,可是夫人亲口说过以后要留给你做嫁妆的……你,你怎么舍得!”这个不断劝告的声音,是茯苓。 “茯苓,我已经想通了。娘去了,爹又很快会有新夫人……虽说,还不知道孟大人上书后果如何,萧家会不会受连累,可毕竟她肚子里的,是我的亲弟弟。是我好不容易又回来了的弟弟……” 萧盈的声音,全然没了之前的嚣张,反而是冷静的,克制的,听到耳朵里,却又是分外让人心疼的。 多懂事的姑娘…… 第117章 孟氏作死(一) 萧淳风自从做官以来,还没干过这种事。偷偷蹲在当铺门口,伸长脖子偷听自己女儿把自己亡妻的东西一一当掉。 他一直等着萧盈和茯苓主仆离开,才迈进去,掏出昨天茯苓给的当票拍到当铺伙计面前: “我要赎回这对钗子。” 伙计看了看,笑道:“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 萧淳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他明明记得这对钗子花了自己一百两! “是呀,三十两,你是嫌贵了还是嫌便宜了?你嫌弃那样都没用,当的时候就定的三十两!”伙计一副市侩嘴脸。 他不想放低身份跟这种下等人争执,气呼呼掏出三十两银票放到柜台上。 伙计找出那对鸣凤钗交给他。 果然就是自己送给程氏的那对。 钗子保存的十分完好。萧淳风放在手里把玩的时候,仿佛程氏的一颦一笑,以及接到钗子时明明挂着泪珠的脸上绽放出惊喜笑容的模样都出现在眼前。 这时候孟氏却正挺着完全看不出隆起的肚子,接受亲戚们的祝贺。她怀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族里。 “二夫人是个有福气呀。看这肚子尖尖的,定会生个大胖小子。”虽说还啥都看不出来,但永远不缺睁眼说瞎话的人。 孟氏也坦然笑纳。 “可不是。都说酸儿辣女,我近日里,也就只爱吃些酸的小菜,梅干什么的。” 于是众人纷纷一阵恭贺。 “摸了摸夫人的肚子,也沾点福气。我也想着能给我们家那口子再生个儿子。”有妇人羡慕极了。马上有人道: “你生再多儿子有什么用,你家那口子又没个状元位等着继承。” 众人哄笑起来。 如今萧淳风前途无量。人人传说他治水有功,等朝廷调令一到,必然就会高升。所以二房有个红白喜事,便有一群人争相巴结。 好不容易送走这些亲戚,孟氏和严奶娘一起清点起上到萧老夫人,下到族中富亲戚穷亲戚,自然也包括昨天大房姐妹送来的各色礼物。 当时嚷嚷自己怀孕,只不过是脱身的权宜之计。可没想到竟还有这样大的附带好处。 “这料子……多精致呀。怕是老夫人压箱底几十年的贡品呀。”孟氏展开一副料子,上面织金的蝴蝶与瓜藤相互纠缠,寓意瓜瓞绵绵,正是多子多福的吉祥含义。 “还有这!”严奶娘也在旁边帮腔:“多好的一套玉骨瓷。听说在京城都抢手得很,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到呢。” “都仔细登记到我的私库里。看清楚谁送得多送得好,谁故意拿些穷酸物件来膈应人。”孟氏心心念念都是从前被送出京城的耻辱,回到老家后受到的亲戚们不齿的眼光,对谁奉承她谁不愿意跟她亲近格外敏感。 “对了,这些不知道是什么人送来的?”严奶娘翻出一堆燕窝鹿茸。“都是上好的。” 孟氏道:“或许只是忘了留名字而已,都收到库房里就行了。少登记一个人,以后就可以少送一分回礼。” 严奶娘答应着,便收拾起鹿茸燕窝,刚要送出门,却遇到萧淳风进屋。 孟氏立刻娇滴滴道:“老爷,今日孩子闹我闹得厉害呢。” 第118章 孟氏作死(二) 萧淳风看着孟氏,想到她怀着孩子,便又变成了温情脉脉的郎君,软语道:“你身子虚,好好补补。前几个月最重要。屋里头要人手不够,就多去调些人来。还不够就再买几个得力的丫鬟。” 孟氏笑着点点头,身子便主动依偎了上去。 “妾身就先谢过老爷。” 严奶娘看着主子夫妻恩爱,很有眼色的行了个礼正要退出房去,不料萧淳风忽然问道: “你手上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严奶娘刚刚在登记造册呢,正好就拿着那些燕窝鹿茸。听萧淳风这么一问就回禀道: “方才亲戚们来恭贺夫人,送了不少东西。夫人吩咐我登记,以后等小少爷长成了,才好还礼。” 萧淳风认出那些补品分明是昨日里茯苓送来的。 可这时候孟氏却抓紧时机,对严奶娘道: “把登记的册子都给老爷看看。” “是。” “老爷你看,老夫人赏了妾身好多东西。亲戚们也都个个有心。” 萧淳风漫不经心翻了几页,却看到一个名字下是空的。 “这里为何没有登记?” 这个名字正是萧盈。那片空白在登记得密密麻麻的册子格外刺眼。 “严奶娘,你是看漏了还是登记错了?我不相信盈儿会没有送!” 严奶娘弯腰赔笑: “夫人呀,我哪里敢登记错三小姐送的礼物。三小姐没送来礼物,这是千真万确的。” 孟氏擦擦眼睛: “老爷,看来盈儿还是对我有成见。就连一点小小的礼物,恭贺下未来的弟弟都不肯。唉,若现在连礼物都舍不得,也不知道等小少爷出生后,还会不会有姐弟之情。” 萧淳风不动声色。 “不过区区礼物而已,不用小题大做。” 孟氏见他没有附和自己,心里颇有些失望。她知道这一次挑拨没有成功,便使个眼神让严奶娘,要见好就收。 “老爷说得是。不过老爷,其实还有一个人,也没有跟妾身送礼呢。” “噢,是谁?” “谁……”孟氏眼波流转,仿佛娇嗔般用纤纤玉指点了下萧淳风的面颊。“就是老爷你呀。” “咳咳……”萧淳风板起脸:“娘子太小看在下。在下也懂得娘子的辛苦的。”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玉佩,是他从当铺出来后,又去买的。 “这块玉成色纯净,雕工也很精美,想必你会很喜欢。” “老爷送的,妾身都喜欢。” 孟氏欢欢喜喜的要接过来,却听见哐当一声,有什么从萧淳风的袖子里掉了出来。 她眼尖,看清那是支钗子,便笑道: “老爷真是的,既送了玉佩,又还藏着钗子,给妾身好大的惊喜。” 萧淳风赎回那对鸣凤钗后,顺手放进袖子里。没想到一个不小心从袖子里被带出来让孟氏看到。他无奈之下,只好弯腰拾起钗子,顺着话茬往下接:“娘子为我萧家开枝散叶,劳苦功高,为夫送多少也不为过,只愿博得娘子一笑。” 孟氏心里得意极了。她一会看看玉佩,一会又拿起钗子。只觉得这钗子打造的尤其精美,忍不住翻来覆去的看。 这一看不打紧,却让她看出蹊跷! 第119章 孟氏作死(三) 孟氏翻来覆去欣赏着手里的钗子,却看到钗子顶端有行比米粒还小的字。她把钗子举起来对着光,想看清那行字刻的是啥。 这一看,差点气得昏厥过去。 那行字赫然竟是“元享十三年淳风赠爱妻程素素”。 孟氏便呆呆的说不出话,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偏萧淳风毫不知情,还在顺着谎话继续朝下编:“这钗子可是为夫精挑细选的。凤娘若是喜欢,给岳父大人写信也要记得替为夫美言几句。” 原来这就是你的真心! 送钗子也送个二手货,心心念念的还不是赌一把孟大人上书能马到功成。 孟凤娘当下冷冷的将钗子放下。 “妾身如何当得起老爷的喜欢。毕竟老爷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个死人!” 这女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萧淳风一愣,但总归还是心虚,便咳了一声,故作严肃: “娘子,程氏死都死了,如何跟活人相比。这些话我都说过好多次,何必老是纠缠不休!” 孟氏泪眼汪汪: “那老爷就拿给别人的二手货来敷衍我?我竟不知道,那穷酸女人,还有过这样好的钗子!她从前是给老爷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骗老爷你买了钗子送她的?” “你怎么如此擅妒?对死人都要吃醋!” “老爷,做女儿的连个像样的礼物都不送我,当娘的死了还要膈应人!她们母女一个两个都惺惺作态,老爷你可别一时心软,就被骗了!” 她边说着,边两手用力一掰,竟将钗子掰成两截,又随手一扔,断钗子便不知道被抛到地上哪个角落! 萧淳风大怒。不知道为什么,早就被他忘在脑后的钗子,一旦失而复得,便下意识就觉得属于自己所有,孟氏先是强行要了过去,现在又不经过同意就虽已折断扔掉,简直就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严奶娘见势不妙,一边给孟氏使眼色,一边对萧淳风道: “老爷,夫人就是太在意你,才会口不择言。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三小姐平日里就不尊重夫人,夫人心里多有患得患失……” 话音刚落,严奶娘便重重挨了萧淳风一个耳光。 “老爷!你……”孟氏瞬间收起眼泪,惶恐的看着震怒的萧淳风。 “贱奴,就是你们这些贱奴,日日夜夜在挑拨离间,破坏父女母子之情!”萧淳风不能对着孟氏发火,就把气撒在严奶娘身上。 “盈儿平日再怎么没家教,也是卖了她娘的遗物来送你补品!这贱奴是故意漏了登记,来嫁祸盈儿的对吧,以为主子都是傻的,任这贱奴玩弄吗!” 孟氏大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爷……” “还有!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程氏先你进门,她就是大的,就是你姐姐!以后少拿死去的人来胡搅蛮缠!” “可……可是……”孟氏结结巴巴说:“要给老爷生儿子的,可是我呀!” 萧淳风露出厌恶的神色: “你怀的这个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等你先生出儿子来再说吧!” 第120章 孟氏作死(四) 萧淳风甩着长袖,就离开了孟氏的屋子。 孟氏倒在床板上,哭天抢地。 “我好恨呀!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自从来到萧家,就万事不顺!他的心里果然还是有那个贱人的!否则就不会萧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他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摸着自己的肚子说: “儿子,还是得有儿子才行!” 可恨自己肚子里其实空空如也。如果萧淳风知道真相,岂不是对她会更加冷淡? 而且这些日子萧淳风以为她怀孕,晚上都不进她的房里了。真正的儿子就更加遥遥无期。 严奶娘犹犹豫豫的说: “夫人呀,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提不当提。” “都这关头了,还有什么话不能说!” “就是……就是那个……您跟老爷重逢,和好如初,也有两三年的功夫了。可肚子一直都没动静……老爷先头的二夫人,到死为止也没有再生出个一儿半女来……会不会……其实是老爷……有什么问题呀。” 孟氏不听还罢了,一听心中便一个激灵。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照理说不该有什么问题。如果她没问题,那当然是萧淳风的问题。 “胡说什么!这话万万不可叫别人听见。老爷也是有头有脸的。话要是传出去,不光老爷面上无光,你在这萧家也待不下去了。” “是。”严奶娘恭恭敬敬道。“可眼下呀,夫人得打好主意。毕竟没两个月,肚子就该显怀了。到时候万一让别人看出破绽……” 严奶娘没敢说的是,夫人你现在这么招摇,这么嚣张,又是收礼,又是秀恩爱。到时候如果穿帮,指不定那些送了礼的人会如何落井下石呢。 “我早就想好了!”孟氏道:“只要在显怀前,做出落胎的样子,然后嫁祸给萧盈那臭丫头就行!” “臭丫头处处跟我作对!迟早是个祸害!你看老爷今天的样子……一定是被她挑唆着,才想起那死去的女人。只有把没了儿子的罪名安在她头上,老爷才会对她彻底死心,才会真正对我和玥儿好!” 孟氏憧憬着萧淳风能够彻底属于自己一个人。 “可是……”严奶娘犹豫道:“这个孩子忽然就没了,万一惹来怀疑,恐怕老爷会震怒。心也就会更偏向拖油瓶丫头……夫人,得慎重行事呀。” “你能想到的我难道想不到吗?”孟氏满不在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搏了一次,有了盈儿,今日才能入得了萧府。再博一次,如果成了,将来才能跟着老爷荣归京城,甚至成为真正的诰命夫人。眼下跟那萧盈,已经是不能两立的局面。什么都不做就前功尽弃,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 严奶娘也觉得有道理,便开始替孟氏出谋划策。 “奴婢倒有一计,或许可以试试。若是不成,再用落胎这招。” “噢,你有什么好办法?” “奴婢这招,说新鲜也不新鲜。不过就是借刀杀人而已。” 孟氏立刻明白过来,眼中寒光涌动。 “大房那对姐妹吗?她们眼下有求于我,的确可以好好利用。” “另外,上次那个李大夫,看起来是个识相的。落胎也好借刀杀人也好,没有大夫配合可不行。多给他点钱财,把他的嘴给封好了,才好行事。” 第121章 郡王无赖(一) 因为昨日里对孟氏发了火,萧淳风夜里就没有去她的屋子,反而在书房对付了一晚。这一晚上的滋味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书房里的榻又窄又小,翻个身都困难。夜里想叫个茶水,可书房小厮从来没做过上夜的活,竟睡得死死的。所以他只能口干着到天亮。 萧淳风瞪着眼睛睡不着的时候,心中甚至暗暗有些后悔。不知道是不是把孟氏带回来的决定太草率。孟氏似乎并不像从前以为的那样贤淑,而且仗着肚子里怀的孩子,也越发有恃宠而骄的趋势。 自己虽说已经写信去京城打听孟大人的情况,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有回音。也实在令人挂心。 他坐起身来,从衣服袖子里摸出另外一支鸣凤钗。一支被孟氏折了,这一支留着,最近却时常叫他想起程氏的好处来。 从前新婚时和程氏的柔情蜜意,初为人父的喜悦,共度丧子的痛苦……还有程氏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爱护…… 自己是不是对她们母女太过于无情了? 萧淳风沉吟片刻,抓起钗子就一把折成两段! 不行! 程氏已死!而且死得其所! 成大事者岂可被儿女私情所束缚! 就连孟氏,也不能继续放纵她了!否则一旦吵架就孤枕难眠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不说萧淳风的心路历程,这一晚萧盈也是辗转难眠。 “茯苓呀,你可听见有什么可疑的声音?”萧盈从床上不知道第几次坐起。 茯苓打着地铺睡在床边,听见她叫,便朦朦胧胧揉着眼睛起身:“小姐,奴婢没有听到呢。” “我总感觉,听到有人在搬东西……” “搬……搬东西……”茯苓顿时吓醒了:“小姐,三更半夜,哪里会有人搬东西?你是不是做梦被魇住了?” “不,我分明听到……”萧盈话音刚落,茯苓突然叫道:“小,小姐,真的有声音……好像是脚步声!”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万个鬼故事从两个人脑子里轰隆隆闪过。 “从……从前我娘经常……经常给我讲狐狸嫁女儿的故事……说……狐狸就喜欢……喜欢半夜……搬嫁妆……搬完了,就吹着唢呐……敲敲打打……送女儿过门……莫非……莫非……” 茯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那脚步声偏偏又由远及近……越来越近…… 萧盈一跃而起,披上衣服,在屋子里环视一眼,从桌上的竹箩里抓了把绣花针,朝门口走去。 茯苓赶忙也爬起来,学着小姐的样子,顺手抄起一个坐墩,跟在她后面。 她和茯苓一左一右躲在门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往旁边窗户外看了一眼。 院子里月华如水,只有树影随风摇动,并无人影。 萧盈又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动静,才小心翼翼推开门。 刚开门,茯苓手里的坐墩便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她指着门外,颤抖着说到:“小姐……小姐你看……地上……” 地上摆着一件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毛皮披肩,还仔细用棉布垫着,免得被地面灰尘弄脏了。 第122章 郡王无赖(二) 这件披肩,萧盈并不陌生。 这是程氏的遗物。 而且是几天前她命茯苓拿去当掉的程氏物品之一。 因为不知道萧淳风会什么时候去当铺查证,所以她和茯苓连续好多天都去了当铺设套。 可现在这件本应该已经当掉的披肩,被人赎回来,又放在了她的屋子门口。 不用茯苓对天发誓,萧盈也知道入睡前茯苓锁门时,门口肯定还没有这件披肩。 萧盈对茯苓说:“点个灯笼来。” 茯苓很快手脚麻利的点上灯笼。萧盈接过灯笼,朝外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灯笼的光照到了一个手镯上。 不用问,手镯也是被当掉的物件。 “小姐,是有人在搞恶作剧吗?”茯苓拾起手镯,这个镯子是银制的,不怎么值钱。 “茯苓,看来并非狐狸嫁女,不过说是狐狸作祟,倒也不假。” 好像是在呼应萧盈所说的话一般,夜幕中竟响起笛子的声音,忽远忽近,十分缥缈。 萧盈继续朝院前走,那里果然摆着一个精巧的花瓶。再继续走,又是一套茶具……茯苓手忙脚乱,怀里抱满了东西。 “这……这是故意要引我们去哪里……” “仿佛……就是隔壁?” 萧盈用灯笼指了指。 两人一路拾起零零散散,如同路标一般的物件,绕到小院一堵外墙下。说来奇怪,如果两人偏离了物件指示的路,那笛子声就听起来很远。若两人跟着走,笛子声就变得很近。的确是在给两人指路的。 外墙上已经端端正正,摆好一架梯子。 茯苓紧张的拉着萧盈的袖子:“翻过去就是府外了……小姐,夜里随便出府,被人知道了又要惹出事端。” “无妨的。你就在里面等我,我去去就回。”萧盈直接便爬上梯子,茯苓在下面急得直跳脚,无奈怀里抱满东西,又不敢大声嚷嚷,要阻止萧盈也是有心无力。 萧盈上了墙头,看见旁边是棵参天大树。她长了个心眼,攀到了树上。记得道士掳走她时,似乎也经过附近,如果她没记错,当时隔壁的府邸,似乎是无人居住的空置院落。 明亮的笛声又再次响起,萧盈凝神倾听,想要分辨出笛声的方向。 朦朦胧胧的树影之间,似乎有个男子的身影,正在专心吹笛。就是距离太远,看不清他的长相。 萧盈不知不觉身体前倾再前倾,想要分辨出那人的模样。竟没有注意到大半身体的重量,都压在了一根枝条上。 忽然身子依靠的树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这声打破了夜空的平静,笛声戛然而止。随之,萧盈惊呼一声,从树上栽了下去! 简直出师不利!如果真的头部着地,萧盈估计自己就算保住小命,只怕也得变成傻子。 可是她摔到一个软绵绵的垫子上。 不……其实不是垫子,而是一个人…… 就是那个一分钟之前还在月下摆着装逼的姿势吹笛子的人…… 也就是说…… 男人! 所以俗话说得有道理,莫装逼,装逼被雷劈啊。 现在萧盈的心情就像被九天惊雷劈中一般,只想尖叫! 第123章 郡王无赖(三) 可她到底没有叫出声来。因为在她开口之前,已经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降一娘子。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听到这声音,萧盈就气不打一处。 她出师不利,出门就摔,心情恶劣到极点,也懒得在妖孽面前装什么贤良淑德,直接撑起半个身子,一拳就招呼了上去! 妖孽本想跟着她的动作起身,谁料到风声乍起,随之而来就是一拳头。吓得他赶快把头歪到一边。这拳要是砸在脸上破了相,那还了得。他装神弄鬼半天,不就是为了以最潇洒优雅俊美的造型出现在娘子面前吗?如果被娘子的拳头砸中,出个鼻血啥的,自己的光辉形象还要不要了! “娘子,小心手疼!”还不忘及时提醒一声。 萧盈想想也是,摔下来已经够惨了,干嘛还砸得自己手疼。于是大发慈悲半途收回拳头,垫着妖孽的身子爬起来。听着他一声声“哎呀”“哎呀”的交换,心头怒气不仅没有削减,反而更盛: “大半夜的,你讨打吗!搞些神神鬼鬼的干嘛!” 萧盈忍不住破口大骂:“本小姐今天心情不好,没空陪你玩。有话就说,有……” 妖孽没有作声。 她疑惑的看过去,忽然有点心虚。妖孽难道被自己压坏了?不会吧,自己还是很苗条的呀。说起来,他也是为救自己…… 她伸手在妖孽面前晃了晃。 “喂!” 妖孽还是没有作声。 事实上,妖孽已经化成了“石雕”。 萧盈出门的时候,就穿着入睡时的中衣,外面随手披了件布袍子。 可她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外袍被树枝挂烂了,只剩下里面的中衣,已经完全遮挡不住胸前隆起的形状,还有那纤细的腰肢,还有那弧线美好到妖孽可以立刻吟上一百首诗的长腿。那种衣衫不整的样子,简直是别有风情,比在舅舅宫廷里看到的所有妃子,以及那些试图勾引他的宫女都让他心头乱跳。 该死!自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啊,不靠谱的公主娘朝自己床上塞的女子还少吗?为何就这么不争气的全身石化。感觉时间凝固了一般,一动都不想动,眼睛就直溜溜的在她身上无法离开…… 妖孽长这么大,算是头一次知道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叫心猿意马拦不住,什么叫喝酒喝到断片……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入神的样子,把萧盈给吓坏了。 妖孽身子有病她是知道的。脑子有病也是略有所闻。难道自己这一砸,让他两病齐发?不要啊,自从被车夫载回青州城,她就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位多半是个祖宗啊! “你,你没事吧?”她战战兢兢伸手去探他鼻息,感觉到气息微弱,又去拉他的手腕来把脉,登时花颜失色。 不妙!此人心脏狂跳,莫非是病发了? “别,别害怕,我……我试试啊……试试救你……”说起来,萧盈也是关心则乱。本来是初秋时节,夜里天凉,她贴着妖孽的身子,更感到贴着块冰块,不禁着急起来。 第124章 郡王无赖(四) 萧盈见妖孽动也不动,以为他病发,一时之间急得团团转。忽然想起《程氏医经》中有记载,对呼吸微弱者,可以口对口助其恢复正常。 口对口…… 要不要现在就在这病秧子妖孽身上实践? 萧盈犹犹豫豫的俯身下去。她的身子贴着妖孽,又软又暖,淡淡的香味扑面而来,简直令妖孽觉得极乐世界也莫过于如此了。 这送上门来的豆腐,真是不吃白不吃! 妖孽干脆把眼一闭,直挺挺装起死来! 可他这一闭眼,却叫萧盈看出了破绽。 哪个濒死的人会闭眼闭的这么干脆!而且萧盈总疑心自己看到一丝狡黠的眼神在其中。这妖孽怕不是傻!要借着装病吃豆腐吧! 她正要口对口的姿势,又慢慢缩了回去。然后……竟然起身…… 妖孽闭着眼睛,却迟迟不见萧盈有更近一步的举动,不仅心中着急。他偷偷睁开一只眼,却看到萧盈拿起靠墙边,估计是园丁扔下的铲子,开始挖起坑来! 她就在树下胡乱挖了几铲子,大概挖出一个长方形的浅坑,然后把妖孽拖进了坑里。然后又掀起铲子开始继续挖…… 这……这是要埋葬亲夫的节奏啊! 妖孽吓出一身冷汗,装作刚刚苏醒的样子,惊叫道:“好冷……好冷。” 萧盈将铲子朝地里一插,昂首叉腰:“好玩吗?琳琅姑娘!”说到琳琅姑娘四个字,简直咬牙切齿。 原来是在诈自己。 妖孽哀叹一声,知道自己装病被识破了。 “娘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道为什么,妖孽突然觉得很委屈,两只手对起了指头:“娘子你说好了给我炼百还丹,却迟迟不来找我。还有,你理睬丙丁都不理睬我……一路上和丙丁相处了那么久……我见娘子也不过几个时辰……” 萧盈毫无心情听他碎碎念,把一只手摊在他面前:“还我!” “还……还什么……”妖孽一愣神。 “我先后当了十一件我娘的遗物,你今夜里只摆了九件。那对鸣凤钗被我爹赎回去了。所以……”她的眼睛为什么这么好看,如美酒般让人看一眼就醉。 “还有一只长命锁,你没有还我!” 他想起的确怀里还有一只长命锁。可那是他特意留下来的。他命人赎回了一大堆物件,从中一眼就看中了这只长命锁。 “不还!”妖孽理直气壮。 这人脸皮真比城墙还厚。萧盈嘿嘿一声。 “不还?姐现在就活埋了你!” “娘子,我们光写了婚书,还没有交换过定情信物。那长命锁正正好,不光可以做信物,将来有了孩子,还可以传给孩子,孩子又传给孩子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孩子的孩子……” 这个人真的有病! 萧盈扶额。 “不还就算了,你慢慢自己玩吧。我不陪你了。”说完丢下铲子就要走。 “等……等等……咳咳……咳咳咳。”妖孽看着她果决的要丢下自己,心中一急,竟然真的咳嗽起来,而且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没事吧!”萧盈听着那感觉要窒息的咳嗽声,知道不是假装,连忙替他捶背。好不容易等妖孽缓过口气来,想想他这身子,真真弱不禁风,自己要走也不能丢下他在天寒地冻的院子里。 于是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第125章 郡王无赖(五) 萧盈左右张望下,发现不远处有间屋子,门口也点着灯笼。心想妖孽定是有人照顾的,只是不知道人都跑哪去。把妖孽丢进屋子,自己再走应该就没事。 妖孽被萧盈一把公主抱抱起,靠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膛,简直幸福得要昏厥过去了。长这么大头一次感谢自己这副烂身体,以至于耳朵微微发烫起来,脸上更是无限娇羞。 自己没抱成媳妇,怎么就反被媳妇抱了呢!这剧本是不是写反了! 不过这剧本写得好,大爷喜欢! 如果萧盈知道,这时候院落中不仅有大票妖孽的人埋伏在暗处,而且这些人都把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而且眼睁睁看着主子装病吃豆腐,眼睁睁看着主子被女人抱,估计她会把妖孽丢地上再多踩几脚。 萧盈在屋子门口喊了两声“有人吗?”然后看到如预料中一般没人回答,就一脚把门踢开,自管自进了屋。 这里似乎是间小书房,窗下有张主人休息用的小榻。萧盈用力想将妖孽抛出去丢到榻上,但妖孽再怎么苗条也是个男人,萧盈抱他走了几步,本来就微微有些喘气,这下抛力道不足,结果妖孽直挺挺摔到地上! 突然受到冲击的妖孽惨叫一声,似乎老腰都要被折断了。 萧盈感到自己手也有些太重了,有点愧疚的问:“你还好吧?” 妖孽哼哼了一声。 萧盈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杀人抛尸的,只想把这活赶快搞完了拉倒。于是狠命想拖着妖孽起来。结果妖孽一头又撞到旁边的桌子腿上,眼前立刻有无数星星乱闪! 太惨了!不就想装逼把个妹吗?别人都是月下吹笛引得佳人倾心,自己却是先当肉垫后做沙袋。估计今夜之后,里子面子估计都完蛋了。 萧盈好不容易把他拖到榻上,就着月光看到妖孽已是鼻青脸肿,心想如果真是病人,恐怕早就痛得叫出来了。这人还能强忍着,恐怕还是在装吧。叹了口气道:“你就是崇宁郡王吧。” “郡王殿下几次出手相助,盈儿感激不尽。” 妖孽还不知道自己装死已经被看破。心里美滋滋。佳人感恩,岂不是要以那啥相许。 “盈儿也知道,殿下身中寒毒,帮助盈儿也是急于让盈儿炮制百还丹解毒。” 不是!不是!不是啊! 妖孽差点要一跃而起。 我帮你,是因为…… “殿下请再耐心等等。待盈儿收拾完家里这摊事,定会专心为殿下制药。” 妖孽心中百味杂陈。本来听到这些话应该高兴,可萧盈那种冷静的语气又分明表示了自己对他并无特别的情意。 萧盈说完后,起身就要离开。却感到榻上那人伸出一只手,拉住她的外袍。妖孽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睁开眼。 “小心袁家。” 袁家……萧盈废掉袁少爷,把袁大夫人送进宝月庵后,袁家似乎就没有再出来挑衅。可如果大房姐妹要与孟氏联手的话…… “多谢郡王提醒。不过,郡王如果想早点到手百还丹的话……”萧盈眼珠转了转。 “嗯?嗯?”妖孽愣住了。 第126章 姐妹心计(一) “郡王如果能小小的帮盈儿一个忙,盈儿说不定就能早点开始炮制百还丹。”萧盈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很危险。 妖孽慢慢坐起身。 “娘子需要我做什么?” “严格说来,是要请卢娘子帮忙。”萧盈脸上露出促狭的神色。 “噢?”妖孽饶有兴致:“是什么忙?居然连我都做不到,非得要卢娘子?” “女人家的事,自然是卢娘子最靠谱。”萧盈越想越是得意:“我想请卢娘子,为我爹安排个合适的相亲人选!” “咳咳咳……”妖孽瞬间又咳得喘不过气来。萧盈连忙给他捶了下背,还不忘问一句: “如何?” “谨……谨听娘子吩……吩咐……咳……咳……” 看着匆匆消失的萧盈背影,妖孽长叹一声,瘫倒在了榻上。 浑身上下,五脏六腑,骨头腰杆都疼死了呀! 卢娘子等萧盈走了,方才提着灯笼从小书房里间绕出来。她用灯一照妖孽的脸,立刻大惊失色:“殿下,你怎会如此狼狈?快,快给给殿下上药。” 妖孽今晚白衣飘飘登场,鼻青脸肿收尾,打出娘胎就没这么狼狈过。 侍女红翠早已拿了药来。她是长公主亲赐的人,贴身伺候妖孽已经十年,看了妖孽这副样子,也是心疼不已:“殿下,那女人粗俗无礼,竟如此对待殿下。” 卢娘子心中焦急,悄悄用手肘碰了下红翠。 红翠装作不懂,轻轻用纱布沾了药擦拭着妖孽脸上的伤痕:“若长公主知道殿下被那女人折磨成这样,还不知会如何心疼。” “我要喝茶。”妖孽面无表情的说。 “是是。”红翠倒了茶呈上:“殿下试试,水温刚好。” 妖孽接过茶杯,却没有送到嘴边,反而高高举起。杯口一倾,就从红翠头上倒了下去。尚且温热的茶水烫得红翠脸上现出淡红的痕迹。红翠却一声疼都不敢喊,只能生生受着。 等茶水流尽,她才带着哭腔跪下: “殿下,红翠失言,请殿下责罚。” 妖孽的声音比凛冬里的冰块还寒冷: “你还是回京城,效忠长公主吧。” “殿下才是红翠的主子!殿下……” 妖孽转过头去:“甲乙!” 檐下飘下一个黑影,干脆利落一把捂住红翠的嘴,将她拖走。 “殿下,奴婢管教无方,请殿下责罚。”卢娘子也迅速跪下。 “去把娘子交代的事办好。”妖孽言简意赅。 “是!”卢娘子答应着就要退下。 “等等!”妖孽又捂住了脸:“疼疼疼,你来,给我把药上了。” 卢娘子拿起沾药的纱布,内心叹口气。 殿下,您老是这样帅不过三秒,难怪萧家萧娘子不跟你认真呢! 妖孽提醒萧盈小心袁家,萧盈还真注意到这些日子萧钰前来跟萧老夫人请安的次数频繁了许多,每次请安完毕,也总要去孟氏院子里坐坐。 萧钰是在京城的妇人圈子里交际惯了的,跟孟氏聊起京城的生活就来没完没了,把孟氏哄得开心极了。 这天早上,萧钰又来跟萧老夫人请安,“正好”萧淳风,孟氏和萧盈都在。她照例开口“婶婶”,闭口“小表弟”,对着孟氏就是一顿猛夸。 第127章 姐妹心计(二) 萧钰这一日是专门等萧盈进了老夫人院子,又看着萧淳风和孟氏也到了,自己才最后来的。她特意把萧珍留在家里,生怕萧珍一个冲动又搞出事来。 “几日不见,婶婶的肚子仿佛又凸出来了些。” 孟氏得意洋洋挺着肚子:“每日里都只知道闹我,还没生出来就这样折磨当娘的,以后可怎么了得。” “毕竟是个小少爷嘛,男孩子自然要淘气些。”萧钰说得仿佛已经能看到孟氏肚子里的孩子性别一般。她简直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讨好孟氏和孟氏肚子里的那块肉。 “我们家的璟儿,也是淘气得厉害,连族学里的先生都拿他没办法。我一个妇人,又不懂功课上的事,唯有让璟儿多跟二叔请教。”萧钰说起幼弟萧璟,露出无奈神色。 萧淳风点点头:“小事一桩。跟二叔不用见外,璟儿功课上有问题,直接来书房找我就可以了。” 萧钰笑着谢过萧淳风,又话锋一转: “对了,祖母,二叔,二婶,听说城东普照寺新请的水月观音开光后,十分灵验。连显了几道神通。如今呀,往普照寺求子的人多不胜数。婶婶过了头三月,身子也稳当了,正正好二叔也闲在家里,何不一家人选个晴朗些日子,去普照寺拜拜水月观音,顺便看看风景?” “外祖母,您也好久没出去走动了。听说普照寺桂花开得极好,说是十里飘香也不为过。寺里僧人更是酿桂花酒,做桂花糕,开桂花素宴,都是顶顶有名的。” 萧老夫人听了果然心动。 “普照寺的桂花酒,一季就酿三百坛,只招待香客,那是非要到寺里才能喝到的。我上一遭还是五年尝过,你这样一提起,倒勾起我肚子里的馋虫来了。” 萧钰笑着说: “可不是吗?我在京城也没喝过那样好的酒。今年难得回来青州一趟,就看有没有福气蹭蹭婶婶和祖母的款待了。” “就你嘴贫。”这些日子萧钰下得功夫也没白费,老夫人对大房的态度松动了许多。“盈儿还没去过呢。跟着看看桂花,也是好的。” “是。”萧盈笑着:“既然桂花风景这样好,盈儿也不能独享。定然要跟钰姐姐,玥妹妹一道才是。” 萧钰和孟氏面面相觑。这真是见了鬼了! “珍儿不像盈儿那样懂事,才冲撞了玥儿……若是一起上山看花,只怕……有点什么,就伤了姐妹和气。”萧钰慌忙道。萧珍本来最讨厌萧盈,可自从上次抢花事件后,和萧玥一见面,眼神都狠得跟乌眼斗鸡似的。 萧老夫人却对此大加赞赏。 “事事想着姐妹,才是一家和睦的道理嘛。去,都去。钰儿你也别瞎操心了,就让她们三姐妹多多相处,才能增进感情嘛!” 萧淳风也连连点头称是。 萧钰没法再反对,只能咬着嘴唇,暗暗想着回去后头件事就是要交代萧珍别在跟萧玥斗气,弄到最后搞砸了自己和孟氏的精心设计才是。 第128章 姐妹心计(三) 萧淳风果然选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安排了车马,带着大房二房全家去普照寺进香。普照寺十里桂子飘香,看花的人多不胜数。不过萧淳风是巡漕御史,很有名望,他的帖子一递上去,普照寺大和尚就提前替萧家安排好了厢房和素宴。 萧家人一大家子出游,队伍说不上浩浩荡荡,也坐了好几辆马车。在萧老太太“增进姐妹友谊”的要求下,萧珍萧玥萧盈三个表姐妹被安排坐了同一辆马车。年纪最大的萧钰陪着萧老夫人,萧淳风骑马,孟氏带着丫鬟独享。大房的璟哥儿因为要读书,没能随行。 这还是重生以来,萧盈头一次和萧玥相处。 此时的萧玥容貌也尚未长开,跟前世临死前所见的嚣张艳丽的宠妃简直判若两人。不过毕竟是同父姐妹,她和萧盈的眉眼间倒是颇有相似之处。 就连她今日穿着的月白衫子,也跟萧盈撞了个颜色。不一样的是,发髻上多插了一支红梅的绢花。 萧玥看到萧盈,十分亲热叫了一声:“三姐姐!” 这一声差点没把萧盈鸡皮疙瘩喊出来。 前世萧玥夺走了她的夫君,她的后位,以及她的儿子。她压抑着好大的恶心劲,才能说服自己接受这趟糟心的普照寺之行。 萧盈觉得光是保持面部表情不要异常就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偏偏这小时候的萧玥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还一声比一声叫得亲热: “三姐姐,娘说能跟三姐姐一起去看桂花,我可高兴死了,终于能跟三姐姐亲近了。我从小就想有个姐姐。在萧家,就我们两个是亲姐妹,对不对?” “哼,好可笑的亲姐妹。哪家亲姐妹,一个的娘会天天咒另一个的娘死了都不得超生?”这刻薄话一听就是大房的萧珍。 跟着去拜佛完全是迫于萧老夫人的压力,她才压根不想跟二房姐妹待一起。 “三姐姐,你别听二姐姐胡说。她就是嫉妒你我亲近,才故意用话来挑拨。”萧玥皱起弯弯眉,似乎很紧张萧盈会就此不理她。 两个人两道目光,瞬间都集中在萧盈身上。 看我干嘛?你们两个人我都不想看到! 萧盈内心吐槽,脸上只能勉强摆出大度的表情:“都是一家姐妹,何必争来争去。别忘了祖母的教导。” 萧玥露出天然无邪的笑容:“三姐姐,你看我今天头上戴的绢花好看吗?听娘说,是京城里最时兴的花样。” “对了。”她故意看了萧珍一眼:“还是大姐姐亲自带来送给我的呢。” 这一下正好戳中萧珍的痛处。她在家从来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独在二房姐妹身上连连栽跟头。她也未必多稀罕绢花,可别人要拿她得不到的绢花来折辱她,她是绝不肯让步的。 当下就嗤笑一声: “今天随着祖母去赏桂花,你却偏要在头上插朵红梅。连时令都对不上,这在京城,可要让人笑掉大牙。土包子就是土包子,戴什么花儿都还是土包子。” 第129章 姐妹心计(四) 这下换萧玥被戳到痛处。 她的小脸气得通红,手摸了摸头上的绢花,想要取下来,又觉得舍不得。犹豫再三,忽然想起一件事,对着车窗外大叫:“海棠,海棠!” 海棠是她的贴身丫鬟,跟着马车走在队伍后面。听到自家小姐叫唤,连忙跑上来。 “四小姐,有何事吩咐?” “去,把我早上收拾的首饰盒子拿来。”说完便故意斜瞟了萧玥一眼。 萧玥道:“你少装神弄鬼。自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不过都是京城玩剩了的旧货,土包子才当宝贝。” “就算我是土包子,可这京城人玩剩了的,也是你姐姐巴巴送上门讨好我娘的。你连玩剩的都没资格拿。”萧珍说的十分刻薄。 ……人不能看外表。这个怼得萧珍哑口无言的萧玥果然是上辈子自己认识的萧玥。萧盈心想。 会咬人的狗不叫,还真是两辈子的真理。萧盈也曾认真反省过,为何自己前世在跟赵恒撕破脸之前,完全没有察觉到萧玥的野心。 那是因为萧玥就一直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自己身后,既不张扬,又善于隐忍。不过正所谓压抑得越厉害,也就爆发的越厉害,所以她小人得志一朝上位后,反而会变得异常嚣张,也是之前压抑隐忍太过的缘故。 变态啊!萧盈最后暗暗在心里下了这个结论。 这时候海棠找到首饰盒递给萧玥。萧玥打开盒子,萧珍的视线瞬间就直了。 她从里面又拿出一支绢花,而且也是红梅。 “三姐姐,妹妹也为你准备了一支。我来为你戴上可好?”萧玥甜甜的说。她一个人戴着会让人觉得格格不入,可两姐妹都戴着,旁人一看就知道是姐妹花。也就无所谓土还是不土了。 顺便还把萧珍气得半死。 “……” 萧盈感到萧珍的眼睛里有怒火在燃烧。 何必呢?不就一支绢花吗……绢花值几个银子…… 但对萧珍来说,有没有绢花不重要,重要的是接二连三被人拿着绢花来折辱,那简直叫她的自尊无法忍受。 萧盈心里暗骂:萧珍给自己戴的哪里是花,简直就是毒刺。 “三姐姐真是美人。”萧玥越是不停夸萧盈,萧珍就越生气。 最后她干脆把头扭向车窗,再也不看二房的两人。一时间,马车中的三人陷入沉默。 萧盈却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异样香味。 她装作整理头发,又摸了摸绢花,药味似乎稍稍明显了些,然而很快又消逝了。 萧盈肯定,如果不是两辈子自己都炮制过药物,决计察觉不出来如此淡的药味。 这红梅绢花里的药,到底是萧钰加的?还是孟氏加的? 萧盈笑了。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好在自己早有准备。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中途在路边一间大茶棚停下来休息。众人皆下了马车,松活下腿脚,喝点茶解解渴。 萧珍应该是被萧玥拿绢花恶心够了,丝毫不愿意靠近二房两姐妹,反而一个人站在茶棚外。萧盈给茯苓使了个眼色,命她盯着萧珍。 这天天气晴朗,去普照寺看桂花的人络绎不绝,从茶棚前来来往往。不多时茯苓在茶棚外探头探脑,对着萧盈悄悄做了个手势。 萧盈就站起来,对萧老夫人道:“祖母,孙女去让店家再加点热茶。” 老夫人丝毫没有疑心,道:“去吧去吧。” 萧盈就随着茯苓出了茶棚,看萧珍要捣什么鬼! 第130章 姐妹心计(五) 只见萧珍远远依在一棵树下,背后停着辆马车。粗粗晃一眼那马车跟萧府的差不了多少,细看却少了萧府的标识。 “小姐,马车里有人,在跟二小姐说话。”茯苓压低声音道。 “知道是谁吗?” 茯苓摇摇头。 “今日里全家去普照寺看花的事,只有家里人知道。能跟我们家二小姐提前约在中途这茶棚见面的可不多。” 茯苓恍然大悟。 “是那个……袁家……也许是二小姐的朋友呢?” “如果是闺蜜或者朋友,可以大大方方见面。只有袁家人,又不能让大小姐知道,才会这么偷偷摸摸。” 小姐好厉害,什么都知道。茯苓秒变星星眼。 “而且,既然是瞒着大小姐,那车里的人,我能想到的唯有一个可能……” 这时候马车里的人似乎说了半天话,放松了警惕,竟然掀起车帘。尽管露出的只有半边脸,但足以让茯苓认出来。 “那……那是袁家少爷!” 可谓冤家路窄! “珍儿呀,这是你要的迷药。”袁少爷把一个纸包递给萧珍。“不过,你这么一闹,不就破坏了你姐的计划?” “小舅舅!姐姐太软弱,对二房步步退让!她以为我就想要那朵破花,可我在乎的哪里是一朵绢花!” 萧珍咬牙切齿: “我们大房难道就这样被二房轮番欺负?就因为娘不在,二房随便一个猫猫狗狗都能骑在我们大房头上了?二房才是真正的贪得无厌!跟我们大房抢同福堂,抢掌家权,抢萧家的财产!连朵破花都要抢!” 她内心憋屈得太久,绢花不过是最后一根导火索。 “姐姐让我不要插手。她就是老把我当小孩子。”萧钰恨恨不已:“可只要小舅舅你帮我,定能把她们两个都解决掉。” “所以小舅舅这不是来帮你了嘛!珍儿放心,小舅舅会把两笔账合在一起算。”袁遂袁少爷卧床一个月,好不容易恢复。不过他自己才知道,有些地方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 袁遂说的两笔帐,一笔是眼下萧珍的请托,另一笔却是之前同福堂。 “姐姐说,等到了普照寺,萧玥会引萧盈去虎跑崖看金桂。那地方地势险要,看花的人也少有知道的。有人埋伏在那里,解决萧盈。” “那你想要小舅舅怎么做?” “我会代替萧玥引萧盈去虎跑崖,小舅舅你就按我的安排,去解决萧玥!” 袁遂本来就是青州城一霸,先前就打死过人,被家里压下来而已。所以听了萧珍这些话,反而暗暗得劲。他性情暴戾,喜欢的就是欺压人,折磨人,死个把人,死谁,对他来说还真无所谓。 “你只要管住嘴,别让大外甥女看出是我干得就好。她要是知道你我背着她弄死那两个贱丫头,一定告到老头子面前,让我吃不了兜着走。”袁遂叫萧钰大外甥女,但其实萧钰比他这个做舅舅的年纪还大。他天不怕地不怕,心里却着实有些畏惧萧钰。 “放心吧,小舅舅。我姐终究是要对付二房的。眼下为了娘早点回家,不得不天天讨好二房,她心里也未必痛快。”萧珍得意道:“其实啊,姐姐她真心犯傻。她手里有那么些护卫,直接对二房下手,搞垮二房岂不是更加干净利落?老不死的不让娘回来都不行!” 第131章 机关算尽(一) 一路顺利到了普照寺。住持已命人摆好素斋,萧老夫人,萧淳风等少不了又是一番应酬。 萧玥一路上都紧紧跟着萧盈,一口一个三姐姐,还抓着她的袖子做出亲密的样子。萧盈实在有点吃不消。虽说前世的萧玥干得事还没有在今世发生,但内心的膈应无论如何少不了。 这普照寺的素斋与众不同,不是摆在屋子里,而是分成小桌,一张张摆在桂花树下,就着桂花下饭。 萧淳风捻着胡子赞道:“这里倒是个风雅之地。” 孟氏陪笑说:“都是托了老祖宗的福气,带我们来见了世面开了眼界。” 萧淳风却没有接话。 孟氏一度有点尴尬。 自从上次因为折断程氏遗留钗子的事惹得萧淳风发怒后,萧淳风待孟氏就有点淡淡的了。中间孟氏也曾经有几次用身子不舒服做借口,想要让萧淳风怜惜自己。可这一招现在也渐渐不怎么灵了。萧淳风有空就回来看一眼,没空就自顾自忙,最多派人传话要她请大夫。 就连夜里也时不时宿在书房。 孟氏曾经疑心是不是府里有丫鬟爬床,才勾得萧淳风不回自己院子。可买通了的小厮却回报老爷夜里都是独宿。 她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不觉得是自己作得太过,反而又恨上了死掉的程氏。不知道这趟普照寺之行,能不能顺利变成萧盈的黄泉路之行。 她找了个空隙,拉着萧钰悄悄问:“钰儿,你可都安排好了?我们说好的,你去掉那个贱女人生的拖油瓶,我生下孩子后才好去跟老夫人求情,让你娘回府。” “放心吧,二婶。”萧钰淡淡道:“婶婶与其担心我的安排,不如叮嘱玥儿好好演戏,哄贱丫头信任她,才好引她去虎跑崖。” “一定得在虎跑崖?弄得这么麻烦,不如当街抢劫一刀捅了干净!”孟氏心里还是担心会出意外。 “二婶,我的护卫可都是要进禁军里的人,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杀手。若是光天化日之下杀人,还是萧府这样官员之家的家眷,惹动衙门追查起来,我们家老爷也罩不住!” 萧钰叹口气。她说的老爷是她的丈夫,禁军统领李希任。 这便宜二婶搞宅斗装白莲花是一把好手,可到底还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妇人。 “我可是都交给你了。若是搞砸了,你那个娘就等着在宝月庵念一辈子佛吧!”孟氏并不是那么信任萧钰。 看着孟氏离去的背影,萧钰冷笑着。还真是虎落平原被犬欺,如果在京城,她哪里会受这种窝囊气!不,她就不是会受窝囊气的那种人。 孟氏啊孟氏,你能嚣张的也就是一时而已。 桂花素宴上都是小桌。所以如同来时同乘一辆马车一样,在萧老夫人姐妹一家亲的指导思想下,三个表姐妹又被迫坐在同一桌。 萧玥和萧珍你瞪我我瞪你,你怼一句我还一句,跟一对乌眼鸡似的。萧盈反而成了看戏的那个。 等菜上齐后,身为长房长女的萧钰亲自提着酒壶来斟酒: “这桂花酒可是只有寺里才能喝到的。小女儿家本不应该吃酒,可这酒实在难得,又不醉人,你们每人尝上一小杯,也是无妨的。” 说完就为三人一人斟了一小杯桂花酒,自己也满了一杯。 第132章 机关算尽(二) “我们姐妹本是同根生,自当齐心协力。如果之前有什么不愉快的,看在一家人份上,哪有化解不了的恩怨。我作为长姐,会以身作则。来,我们姐妹一起干一杯!” 萧钰率先一饮而尽。 萧珍萧盈萧玥也跟着喝了。这桂花酒入口清甜,有着桂花的幽香,果真名不虚传。 萧钰又给每个人都斟上酒,这才放下酒壶笑着离去。 萧珍道:“我姐说得有理,今日喝了酒,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萧盈扶额……二小姐,你这演技未免有点差,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转折得也太太太太太生硬。 “大姐姐二姐姐都如此大方宽容。我们做妹妹的自然也不会斤斤计较。来,干!”萧玥也摆出一副大人的成熟样子一口饮尽,然后又给萧盈使了个眼色。 这两人,搞什么鬼? 萧盈闻了闻酒,心中有数,酒里果然下了迷药。恐怕萧钰手里的酒壶是个转轮壶。壶的内里分了两半,一半装正常的酒,一半装有迷药的酒,转动壶口就能控制。萧钰给萧玥萧珍斟得就是正常桂花酒,倒给自己的就是加料的酒。 不过萧珍为何知道?她这是要提醒自己,来故意讨好亲近自己?表示二房两姐妹一条心? 萧珍见萧盈握着酒杯,只顾着夹菜,迟迟没有喝下第二杯,忍不住开口用话激她: “妹妹不喝,是不是还对我这个做姐姐的心怀怨念?” “姐姐多心了。”萧盈笑道:“我来敬两位姐妹一杯。” 她起身做出要喝的样子,手中故意一滑,将酒泼到萧珍的身上。 “你干什么!”萧珍尖叫起来。 “啊,二姐姐,我手滑了!”萧盈装出惊慌失措的样子,然后凑近萧珍的耳朵:“二姐姐,小声点,大姐姐在回头看你呢。” 一听到自家姐姐的名字,萧珍立刻收声了。萧盈拿帕子帮她擦着裙子上的酒痕,偷偷看了一眼萧玥。 萧玥嘴上说着:“二姐姐别急,酒晾干了就好,不会留痕的。”一边却伸手拿起桌面上的酒壶,给萧珍的空杯子又满上自己倒的酒。完了还给萧盈又使了个眼神。 萧盈顿时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看来萧玥趁机给萧珍搞了杯加料的酒。她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还真够卖力的。 同样的配方,同样的味道。这下萧盈已经可以无比肯定,这辈子遇到的小萧玥,还是前世那个黑心黑肺,扮猪吃老虎的萧玥。 她决定再试一试萧玥。 于是起身端起酒壶,把自己刚才洒了的酒杯再次满上。端起来对着萧玥萧珍道:“都是我的不是,害得姐妹们受惊了。我来给姐姐妹妹们赔罪,干了这杯。” 说完一饮而尽。 萧玥萧珍自然也只好跟着喝,三人的杯子瞬间就空了。 萧玥看着萧珍喝下那杯加料的酒,心中暗喜,她又要伸手去拿酒壶斟酒,不料萧盈抢先一步。 萧盈一手提着酒壶,却不急着斟酒。反而从头上拔下那朵萧玥送她的红梅绢花,拿在手里玩弄起来。 第133章 机关算尽(三) 萧盈一手拿着酒壶,一手玩弄着红梅绢花:“二姐姐,四妹妹,你们要知道,人啊,就像这桂花和红梅,有的秋天开,有的春天开。可桂花呢,有桂花的好;红梅呢,也有红梅的好。如果大家都懂的这个道理,桂花和红梅放在一起,也没有那么格格不入嘛!” 她拨弄着红梅绢花扯来扯去,说的话却是令人云里雾里。 “不知道这红梅泡酒,是不是跟桂花泡的一样好味道?” “三姐姐你醉了吧,绢花怎么泡酒?”萧玥笑道。 “怎么就不能泡酒了?”说完她就扯下一朵绢红梅,丢进酒壶里。“看,这不就是红梅酒?” “我们姐妹俩之前也颇多误会,如今冰释前嫌,四妹妹,我也单独敬你一杯!”转瞬间酒杯又被萧盈斟满了。 她还特意举着杯子来敬萧玥! 萧玥心中暗暗叫苦。她告诉萧盈酒了加了料,是为了博取萧盈的信任。加料的酒换给萧玥,自然也是准备了惊喜留给萧玥。 孟氏和萧钰合作,就逼着萧玥和萧珍联手搞死萧盈。可萧珍私下里让小舅舅进来搅局,让萧玥也不得好死。萧玥想得却也跟她差不多,要把萧玥萧盈一起干掉! 这杯酒,喝还是不喝呢? 萧盈从那转轮酒瓶里倒的酒,萧玥哪里敢喝,迟迟不敢入口。 可萧珍偏偏跟看热闹似的,在边上起哄: “是啊,四妹妹你最是年幼,做错了什么事都要靠你姐姐包涵,自然该多敬你姐姐几杯。不喝那就是瞧不起你姐姐!” “二姐姐,你说的不对。姐妹之间,哪有什么瞧得起瞧不起……哎,我肚子有点不舒服,先离席一下。等我回来,我们再干!”萧盈似乎真的有些不胜酒力,说话颠三倒四,摇摇晃晃站起来去茅厕了。 萧盈一离席,萧玥立刻冷冰冰的说:“萧珍!你是故意起哄的不是?就想看我出丑!” “哈哈哈,原来你这狡猾丫头,也怕出丑?”萧珍大笑着:“你姐姐可是诚心诚意要跟你多亲近,才泡这么恶心的红梅酒给你!” “你别忘了,我们说好今天要联手对付她的。”萧玥道。 “你娘都让你好好博取三丫头信任了。你不喝了她亲手斟的酒怎么行?”萧珍饶有趣味的说:“来,让二姐姐帮你。” 萧珍一伸手,就把萧盈和萧玥的酒杯调换了。 “这样四妹妹不就放心了?” 萧玥脸上这才挤出一丝笑容。 “二姐姐,四妹妹,久等了。”一听到萧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萧珍立刻敏捷的缩回身子。 萧盈坐回位子,端起被萧珍调换过的酒杯: “为了庆祝我们姐妹和睦,干!” 这次萧珍萧玥都没有再推辞。三人各怀心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恰好在此时,茯苓端上一碟桂花糕: “三位小姐,寺里师父刚蒸好的桂花糕,都来尝个新鲜吧。” 谁不知道茯苓是萧盈的心腹丫头。她端来的东西只怕也是加料的吧。萧玥哼了一声:“太甜了,我吃不惯。” 萧盈没有勉强她,和萧珍一人拿了一块,津津有味吃起来。 萧玥看得咽口水。可她小小年纪,心机却很深沉,终究还是忍住了。当然少不得心里又暗暗骂了几声萧珍傻妞。 第134章 机关算尽(四) 孟氏此行来普照寺,一是要看着萧钰除去萧盈,二是要找机会弥补下跟萧淳风的感情。一等吃完饭,便对萧老夫人道:“娘,听说这普照寺最灵的就是水月观音。媳妇肚子里这个,还不知道是男是女。为了给老爷传宗接代,可要诚心去拜下。” 她平时开口闭口都是“小少爷”,说到求子又变成“不知是男是女”,说来说去,就是委婉要跟萧淳风单独相处。 “是呀。求子之事,心诚才会灵。在菩萨面前磕上九十九个头,你定能生个儿子。”萧老夫人最关心的也是萧家后嗣。 “老太太说得是,心诚则灵。你陪着老太太上香,也别忘了多添点香油钱!” 然而钢铁直男萧淳风今日里有些心不在焉,完全没有听懂孟氏的暗示。 “我约了寺里的大师下棋。钰儿,你祖母和婶婶就交给你照顾了。” 萧钰答应着,看到孟氏满脸失望的神色,心里难免觉得好笑,可脸上又只能生生憋着,不能显露。 于是萧淳风便自己去找寺里和尚下棋,萧钰和孟氏一左一右扶着萧老夫人去拜佛。寺里善男信女来来往往,倒是热闹的不得了。萧钰嘴上一直说着话逗萧老夫人开心,眼睛却似乎瞟到一个熟人。 “那可是袁家的小舅舅?”她心想:“不会吧,外祖父可是勒令小舅舅在家养病,再不许随便出去走动。” 就这么转了下念头,袁家少爷的身影就在人群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怕是自己太累了眼花,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当成袁少爷。 萧钰却不知道,她看到的可是如假包换的袁少爷。 袁少爷当然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去吃素斋。他在寺外草草吃了饭,算着萧家人该散席了,就按照跟萧珍的约定,进寺里找人。 方才宴席上,萧珍往萧钰斟的酒里下了他给的迷药。萧玥萧盈喝了后,过一个时辰迷药发作,两人就会昏迷不醒。 他只要把萧玥拖进禅房,门一关解决掉她,就大功告成了! 袁少爷吹着口哨,简直轻松愉快。 被老爹关得太久,他简直迫不及待有一万种方法玩死萧家的臭丫头! 不过袁少爷在吃素斋外的桂花花圃旁转了好几圈,可外甥女萧珍却没有如约出现。 “这丫头拖拖拉拉的,不会被发现了吧?”袁少爷有些不耐烦。 今日风和日丽,虽说是深秋,却跟阳春一般暖洋洋的。来赏花的人里,漂亮女子可不少……袁少爷不太想把时间浪费在等人上。 他的眼睛尽随着漂亮姑娘转了,却没看到远处有个丫鬟叫住一个过路的沙弥,朝他指指点点。不一会沙弥走过来,朝袁少爷道了声:“阿弥陀佛,施主可是姓袁?” “不错,在下正是姓袁。小师父有何贵干?”袁少爷道。 “方才有个姑娘,托贫僧来向施主传话,说:之前定好的禅房,看不到金桂。虎跑崖山清水秀,是赏花的好去处。她想换到那里等袁施主。” “明白,明白。哪里看花都差不多。”袁少爷以为是萧珍改计划了,笑道:“谢谢小师父传话。” 他塞了锭银子给沙弥。 第135章 机关算尽(五) 沙弥不过传了句话,就轻而易举得了锭银子,心中自然欢喜。他高高兴兴玩着银锭,边走边抛着玩。 可没走两步,却人一把从空中将抛起的银锭抢走。 沙弥刚要大喊,可一抬头就看清那人的长相,立刻把话硬生生咽回了喉咙。 那人满脸横肉,却并非和尚,而是个俗家人。 小沙弥心中暗暗叫苦。 这凶人名叫张行灯,是从前普照寺住持收养的孤儿。长大后也不愿意离开寺里自己谋生,于是就干些杂役的活,混口饭吃。 这张行灯却因为待的时间长了,就把自己当成了寺里的半个主人,除了住持,谁的面子都不卖。他天生力气大,拳头硬,说话蛮不讲理,其他和尚见了也只能绕着走。 “你这小子,竟敢起了混账心思,在寺里对女施主不敬。看我告诉你师父,给你一顿打!”这张行灯毫无节操的满口栽赃。 “行灯大哥,我错了!千万别告诉师父,这锭银子就孝敬您老人家了!”小沙弥立刻跪下道歉,祈祷这混蛋杂役今天能放过自己。 “错?你要知道错的话,就把那女施主说的话都告诉我!” 其实吸引张行灯的,倒不是那锭银子,而是叫住沙弥的女子。脸又白,腰又细,乌发如云,青葱水嫩的小模样看上去就很对他的胃口。 “是,行灯大哥。她说,之前定好的禅房,看不到金桂。虎跑崖山清水秀,是赏花的好去处。” 小沙弥战战兢兢道。不过他想起这位师叔的本性和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又大着胆子补充了一句:“师叔,她可约那位袁施主一起去的……” “禅房?是哪间禅房?” 张行灯忽然来了兴趣。 “我……我不知道……”小沙弥颤抖起来。 “且……没意思。滚吧!”行灯一脚踢到小沙弥腰上,小沙弥连滚带爬的跑了。 这杂役张行灯坐在廊下,想起刚才那个丫鬟,只觉得心猿意马。他早就对这些来普照寺的女客觊觎已久。之前还差点闹出事来,只不过被大和尚生生压下来了。 好几个月了,都没机会再尝尝女人的滋味。 光想想,张行灯就觉得口有点干。 没堤防的,一个怯生生,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施,施主……请问您知道山字号禅房怎么走吗?” 行灯他回头一看,眼睛就直了! 这风韵,这身段…… 比刚才那个丫鬟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更让自己中意! 熟……熟女呀! 行灯的精神立刻就来了。 “在下,在下当然知道。在下来为女施主带路可好?” 这时候萧盈和萧玥正合力把昏迷的萧珍抬进山字号禅房。 “没想到,二姐姐酒量这么浅,不过几杯就醉得不省人事。”萧玥一脸惋惜的说。 装。使劲装! 萧盈心里门儿清。萧珍哪里是喝醉了,分明是被酒里的迷药放倒了。还是萧玥趁着萧盈洒酒到萧玥裙子上时偷偷斟的加料酒。 不过萧玥就这样把萧珍扔到禅房里,不知是什么用意? “二姐姐累了,就让二姐姐在这里好好睡一觉吧。三姐姐,听说普照寺后面的虎跑崖,才是金桂开得最好看的地方,我们姐妹难得有机会,不如一起去看看吧?” 第136章 佛寺杀机(一) 来了! 萧玥见萧盈眯着眼打量自己,迟迟不作答,又用软软的声调撒娇道:“自从跟着娘回到萧府,都没有机会跟姐姐亲近,让玥儿十分难过。娘这个人,太患得患失,自以为是,所以中间产生了许多误会。玥儿好不容易能跟姐姐单独相处,定要好好跟姐姐解释一番。” 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萧盈简直要为她鼓掌了。 前世,萧玥也是如此对自己说过。结果呢?结果就是自己傻傻的跟她交心,把她当成亲姐妹。殊不知她心中对自己痛恨万分,要把自己置之死地而后快。 世间没有真正的误会! 所有的误会都是利益! “姐姐,姐姐已经如此不信任玥儿吗?”萧玥紧张的说:“是不是玥儿把真心掏的太晚了?姐姐可一定要给玥儿一个机会才是。” “机会?当然,既然是姐妹,怎么都要给彼此一点机会嘛。”萧盈道:“玥儿不要误会。我们就是虎跑崖,赏赏桂花,看看风景,把误会什么的,都解释清楚好了。” “姐姐胸怀如此宽广,玥儿要好好跟姐姐学习才是。”萧玥一脸景仰。 她顺手就把禅房的门带上,然后牢牢挽住了萧盈。 于是两姐妹手挽着手朝寺庙后门走去。 不知道的路人看了,还以为这真是对感情深厚的姐妹花。 再说萧淳风,他去找普照寺住持下棋。谁料因为这几天香客太多,住持忙得脚不沾地,竟是一刻空闲都没有。他不想强求,加上寺里桂花繁茂,就想自己一个人赏赏花,也是难得的悠闲。 可他刚出禅院,就撞到一个人。 那人低眉顺眼,连连对他道歉。竟是一个女子,作妇人打扮,看衣着十分淡雅,颇有气质。 “夫人无需多礼……”萧淳风话语刚落,视线对上那女子的正脸,后面的话就生生被截断了。 这女子的风度姿态,竟然与死去的原配程氏有几分相似! 其实如果抡起长相,和程氏并不相像。顶多也就是脸型差不多,都有双凤眼柳叶眉而已。世间有类似特征的女子,何止千万。 可那种温柔说话的样子,不卑不亢的姿态,落落大方的举止,还有那眉眼含笑的气质……总有程氏七八分神韵在。 一直到这女子离去,萧淳风竟然都跟毛头小伙子一样,眼神盯着她舍不得移开。还忍不住摸了摸袖子里的那根含凤钗。 之前他发狠将钗子一折为二。 可第二天又觉得舍不得,把钗子又找人镶了起来。 如今见了这个妇人,宛如程氏复生一般。连他这种铁石心肠的人也禁不住浮想联翩:难道是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 萧淳风的眼睛,就看不到风景了。反而脚步不由自主的跟着那个女子而去。 如果萧盈听得到渣爹此刻的内心活动,肯定要大大的啐一声“呸!色胚!无非就是想出轨了找借口而已!” 因为,这个女子,就是萧盈前些日子请卢娘子为萧淳风特意物色的“相亲对象”。 后娘送自己一个陷阱大礼包。 自己就送渣爹一个出轨对象。 礼尚往来! 第137章 佛寺杀机(二) 先前卢娘子也曾问过萧盈:“小娘子,我有一问不明白。萧大人虽说对不起你娘,可他也不过养了一个外室。京城的官员,三妻四妾多了去了。相比之下,萧大人并不算贪恋女色。即使安排了一个貌似先夫人的人,你怎么知道一定会打动他?” 萧盈道:“卢娘子,男人里有贪恋女色的,也有不贪恋女色的。可贪恋女色和不贪恋女色的男人,也多半有个共同的毛病,就是自大!” “我那个渣爹喜欢的女人,无论我娘还是孟氏,都是柔弱似柳,要依赖他而活。孟氏暂且不提,我娘出身名门,懂得医术,能主持中馈,能经营同福堂,可谓能干至极。但到了我爹面前,也得是温柔小意,时刻景仰他,膜拜他才能活的女人才行。” 这才是萧淳风后来和程氏感情淡薄的真相! 因为萧淳风发现,程氏一个人支撑家里,养育女儿,还能银钱支持他进京科考。 其实程氏,即使没有萧夫人的头衔,也能活得很好! 反而那时候遇到的孟氏,即使出身富贵之家,眼里心里也只有他!后来被赶回老家,如果不拼命讨好他,被他迎娶入门,恐怕永远都不可能翻身! “一个无需依赖他的女人,和一个必须依赖他的女人,我那个脑子坏了的爹更喜欢后者!” 卢娘子作为经营芙蓉楼的女强人,自然深有同感,不由得叹息道:“世间男人多是如此。他们总以为女人就该讨好他们,依附他们。若女人不是这样的女人,就成了被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萧盈冷笑着: “孟氏肯定很奇怪,为何从前哭着闹着,我爹都纵容她,现在坏了孩子,这招反而不灵了。说到底,我爹也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男人。孟氏之前一闹再闹,他可以接受。因为孟氏闹完后只能依赖他。可自从孟氏谎称怀了孩子,仗着孩子闹,她的依赖就变成了孩子。这自然让我爹无法忍受。” “所以,卢娘子,无论你找来的人出身如何,到底有多像我娘,都不重要。像我娘只是引起他注意的手段。如果真的让他下决心娶进门,这个人就得万分柔弱,事事依靠他才行。” 卢娘子点头称是。 她颇有手段,竟真找到这样一个女人! 萧淳风尾随着这女人,在寺里人群中穿梭。竟不知不觉,来到了萧老夫人,孟氏和萧钰祈福的水月观音殿。 孟氏今天不知道怎的,一起床就觉得右眼皮在跳。俗话说得好,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莫非去普照寺进香有不好的事发生? 所以她一路上分外着紧萧淳风。可萧淳风那副淡淡的样子,对比从前来看,怎么都隔着份疏离,眼下又宁可去找住持下棋,也不愿意陪她上香,说起来这上香还是为了萧家求后代呢! 孟氏心里就十分恼火,只是一直在心头强忍着而已。 毕竟萧淳风,萧老夫人,萧钰,哪一个都不是能让她发火的对象啊! 可她的本性就是爱作。 不作不足以惹男人怜爱。 但作成习惯后,也可能玩火自焚。 眼下孟氏一边对着观音参拜,求菩萨早日赐自己一个真正的儿子。一边就在找着发泄怒火的对象。 第138章 佛寺杀机(三) 话说袁少爷得了萧珍改变会面地点的口信,就带着自己的小厮打手,兴冲冲朝着虎跑崖而去。这里离普照寺并不远,只不过得从普照寺后门走,知道的人少而已。 他一路上都在想不知道萧玥偷了萧钰的迷药下到酒里,最后回放倒的是二房姐妹中的哪一个?或者会把两个都带给自己享用?那就真的是美滋滋赚大发! 上回命根子遭遇重创后,用起来总有点不得力。说不得解铃还需系铃人,在萧盈那个臭丫头身上就能重新找回男性的尊严呢? 袁少爷打的,就是先那啥那啥,再把两姐妹朝一口气解决的主意。 然而到了虎跑崖,桂花还没看到,先被不速之客给拦住了。 一直在虎跑崖上埋伏着的,是萧钰的护卫。 萧钰带了四个护卫,皆是她的夫君李希任的禁军手下。李希任特意指派给夫人保她回乡省亲平安。虽说这些人武艺个顶个强,但并非真正的暗卫。他们就算替夫人干脏活,熟练度也比真正的暗卫差得有点远。 见有人上虎跑崖来看花,护卫首领便现身,摆出通常在京城禁军打发百姓的架子,要在干活前先把这群看花人给打发了。 “此地戒严,不许通过!要看花就换个地方!” 谁知道袁少爷并不买账。 “此山是你开?此树是你栽?可本少爷看这位官人,头发挺多的,长得不可像秃驴?” 护卫首领没想到此人给脸不要脸,勃然大怒。禁军在京城是横着走的,哪里会受这种羞辱?不由自主就摆出了官威来。 “本官这是为你着想。妨碍公务,可直接抓你进州府大牢!” 袁少爷岂是被吓到的,他能沟通官府把杜仲掌柜下狱,那州府大牢对他来说,就跟自家柴房没两样。 “哈哈哈,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妨碍公务?啧啧,官爷在这桂花地想做哪样公务呀?采花呢还是偷香呢?” 似乎最近雄风不振的缘故,大病初愈的袁少爷嗓子也变得又尖又细,跟个太监似的,笑起来格外刺耳。 护卫首领额头上顿时青筋暴起。 偏偏他带的那帮小厮打手都是奉承惯了的,一个个争先恐后附和: “居然也有人敢在青州地盘上跟少爷抢桂花看?” “官老爷不在京城做官,非得来寺里装和尚?” “这就叫敬酒不吃吃罚酒,有荤不吃来来吃素!” 一个护卫忍不住拔出腰刀: “你们这群刁民!不知道爷的厉害!早点滚,免得后悔!” 袁少爷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后悔?你知道不知道后悔药是甜的还是咸的?是苦的还是酸的?爷教教你!” 他恶狠狠一挥手: “敢挡着爷赏花的几个假和尚,爷不给喂几颗后悔药,以后哪还能在青州混!给我上!” 跟着袁少爷一声号令,小厮打手一拥而上,乱拳乱刀就朝几个护卫身上招呼过去。 护卫首领有点傻眼。没想到此人不吃硬的,竟还是个不讲道理的地头蛇! 第139章 佛寺杀机(四) 虽说禁军论起武艺比袁少爷带的地痞流氓好太多,可无奈一来不敢真正的对平民大开杀戒,出手有了忌讳;二来他们只有四个人,对方却有好几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这虎跑崖太窄,有武艺也施展不开。 好汉不吃眼前亏!禁军首领拔刀架住对面的乱拳,大喊道: “兄弟们,先撤!” 一个护卫小声道: “我们撤了,夫人交代的任务怎么办?” “这帮人再继续找茬,任务无论如何没法进行,反而会打草惊蛇。先引他们去别的地方打发了再说。” 下属点点头,心领神会。 首领便带着他们朝崖后宽敞地方转移,要把这些死缠难打的地痞流氓收拾了再回来执行任务。 袁少爷是个莽的,打打杀杀最是带感,早把外甥女让自己办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当下见对方要跑,也大喊着: “给我追!让他们知道青州地盘到底谁说了算!” 众小厮打手齐齐答应着,追打着那几个禁军护卫而去。 萧玥亲亲热热挽着萧盈的胳膊,带着她一路朝虎跑崖走去。旁人看过去,真以为她们姐妹感情好得不得了。 可那萧盈一会说喝了酒头晕,一会又崴了脚走不动,几步路都磨磨蹭蹭。萧玥又是咬牙又是无奈,不得不连哄带骗赔笑着几乎是把萧盈强拉到虎跑崖。 好不容易到了虎跑崖,除了一些七歪八倒的树枝草叶,倒看不出来之前袁少爷和护卫两帮人马已经先冲突了一番。 大片大片金桂开得正盛,除了两姐妹别无他人。自然,就算有别人,也被先前的“公开斗殴”吓跑了。 “这里的桂花果然美,不过比起别处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萧盈漫不经心道。 本来按照萧钰的安排,一旦萧玥把萧盈带到虎跑崖,就有埋伏的护卫将她干净利落的解决掉。 可两人在这里盘桓了片刻,也没看到护卫的人影。 萧盈伸个懒腰:“这里的花儿也看得差不多了。妹妹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走走?” 萧玥心里暗暗着急。 还好意思吹什么禁军候选。也不知道是迷路了还是忘时间了,竟然如此不靠谱。 看来还是自己亲自上靠谱。 萧玥打定主意,便笑道: “哪里看得差不多了,还有最有名的‘佛桂’没看到呢。姐姐你知道吗?虎跑崖下有几株‘佛桂’,据说已长了几百年。花开时如云似锦,如同佛光,所以才叫做‘佛桂’。” 萧玥似乎对这里了如指掌,十分热情的向萧盈介绍。 “噢?”萧盈做出好奇的样子:“既然来都来了普照寺,不看岂不可惜?妹妹可一定要带我看看。” “就在前面不远处,我来指给姐姐。”萧玥脸上笑得不能更假了。“这边走,姐姐。” 两人靠近崖边,下面是深深的悬崖,崖边上和尚只用石条砌了简陋的护栏。 “姐姐,‘佛桂’就在崖下半山腰。也不知道从那岩石缝里,如何能开出那样好看的花儿。” “悬崖好深,我……有点头晕。”萧盈道:“姐姐我最怕从高处往下看,一看就晕!” 第140章 佛寺杀机(五) “别怕,姐姐。倚着护栏就没事了。”萧玥心想这萧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嘛,莫非真的恐高?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才磨磨蹭蹭不敢靠近。 萧盈把身子靠近护栏:“‘佛桂’在哪里?下面什么都没有呀。” 萧玥道:“你站得太远了。‘佛桂’靠近悬崖,非要把头探下去才能看清楚。” 她也朝萧盈靠近了些,甚至把手放在了萧盈的腰上,似乎要扶着萧盈。 “姐姐别怕,妹妹扶着你,你往外朝下看,就能看到‘佛桂’了。”萧玥轻轻安抚着,手却要拉着萧盈的身子朝护栏外探过去。 我再往外看,只怕你就要一把把我推下去! 萧盈心中吐槽。她不仅没有如萧盈所愿,反而转过身,面对面对着萧玥。 萧玥自以为要得逞了,不想萧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她,心中有些发怵:“姐姐,怎么啦?你……你吓到妹妹了。” 萧盈用手摸住额头,一脸柔弱: “我真的很头晕,妹妹,你有没有觉得花香越来越浓了?” 萧盈不说还好,她一说,萧玥也感到这里桂花香越发浓郁,远远不似普通桂花。 她勉强说:“莫非,莫非是‘佛桂’的香气传了上来?才……才让花香更浓烈?”不由自主用手捂住鼻子:“简直……浓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花香似乎无处不入,萧玥很快就感到浑身上下有种晕晕乎乎的感觉,说话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姐……姐姐,好像……我也……有点……头晕……呃……呃——” 萧玥喉咙深处忽然难以抑制的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 很快低吟变成了一连串喃喃自语。 萧玥感到身体似乎被桂花香包围着,撩拨着。身上,脚上都阵阵发软,明明是秋天爽利的时候,却从脚指头尖到头发丝,无一处不烧起人心头的火来。就连额头上细小的汗珠都染上了桂花的味道,反而让身子更加不听使唤。 不,不妙! “姐姐,我……我热……”萧玥连说话都不太利索。 “四妹妹,是不是方才喝多了桂花酒,后劲上头了?”萧盈的声音就像是从九霄云外飘过来的一般,又软,又绵,又缥缈。 可萧玥连她的脸都看不清楚了。 “酒……酒……呃……” 萧玥的舌头像打了结一样,只是一声接一声说些胡话。大脑烧得迷迷糊糊,可那种脑子里软绵绵的感觉……怎么说呢?简直是从未体验过的……想要让人尽情,彻底的,统统跨快的把一切都倾述出来! 她软软的瘫倒了地上。 萧盈咂舌不已。 居然是强效的迷药! “小姐,你没事吧!”茯苓赶着辆马车出现了。“奴婢一路上都急坏了,生怕晚了一步,小姐就……” “放心吧,要把你家小姐推下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四小姐这副样子,似乎不是中毒,是……是迷药吧!”茯苓好奇的问。 “没想到四小姐竟如此狠毒……她……她是从哪里搞来……这种药……” “恐怕狠毒的不是四小姐,是我那大表姐才对。”萧盈淡淡道。 “难道不是四小姐自作自受?小姐,奴婢脑子笨,真的想不明白了。” “你看,这是什么?” 第141章 一箭双雕(一) 萧盈拨开萧玥的头发,拔下那支惹得萧珍无限眼红的红梅绢花。 “这是大小姐送给四小姐的红梅绢花……莫非?” “出门刚上马车的时候,萧玥送我我那支红梅绢花,本意是要在萧珍面前炫耀。毕竟那本是萧珍喜欢的花儿,却被她姐姐送给了孟氏和萧玥母女。她有我有,萧珍当然气得要死。可我却闻到上面有药味。” “你想过吗?为何绢花偏偏要做成红梅的样子?” “茯苓不明白。” 萧盈翻开绢花,露出里面丝缠的花芯。 “药淬在红梅绢花的花蕊上,外面包裹着花苞,就不会立刻发作,而是慢慢被戴花的人吸入,累积到一定程度才会发作。要是萧玥在公开场合或是当着祖母,我爹的面发作,可就名声扫地了!” “难怪……”茯苓若有所思:“无非是一支绢花而已,大小姐从来都很疼爱二小姐,可无论二小姐多想要绢花,她就是不给。如果是因为绢花上焠了药的缘故,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可小姐,你也一路戴着绢花,为何四小姐发作了,你却没有?” “桂花宴上用的酒壶是转轮壶,一边下了迷药,另一边是好酒。可我故意把自己那支绢花红梅扯下来,泡在好酒里。给自己和萧玥都倒了药酒。然后借口离席。萧玥以为我的是好酒,就把我们两人的杯子给调换了。” “我懂了,小姐。两杯都是下了药的酒,可你让我加在桂花糕里的,其实是解药!” 萧盈叹口气,觉得自己简直也可以算得上菩萨心肠了。她给了萧玥一个服下解药的机会。但萧玥心中有鬼,以自己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敢吃茯苓端上的桂花糕。 “她也是自作孽不可活。非要带我来看虎跑崖,想把我推下去。可她戴着这绢花,又喝了加药的酒……虎跑崖的桂花香太浓,反而提前催动药力。” 眼前的萧玥似乎坠入一场美梦中。她软绵绵的身子在地上来回扭动着,两手不安分的抓着自己的身体,时不时发出喃喃自语,似乎在说些胡话。 茯苓对萧盈心服口服: “小姐真是神机妙算。让我把萧珍改了约定地点的事告诉袁少爷。我跟着袁少爷,偷偷到这虎跑崖,袁少爷一来,果然就被那些护卫拦住了。” 茯苓一想到自己埋伏在桂花树后,偷偷看到的两帮人斗殴的情形,就觉得好笑。 “等他们换了地方,我才按小姐吩咐,赶了马车来等您。” 萧盈点点头: “快,把她抬上马车。袁少爷和那些护卫随时可能去而复返。” 两人齐心协力,把萧玥抬上马车。她不禁毫无察觉,那种软绵绵的声音,直叫人听了脸红。 说曹操,说曹操就到。她们刚下了马车藏好,袁少爷的身影就悠悠然的出现在视线里。 原来袁少爷也不像看起来那么有勇无谋。 几个护卫本想引他的人马到宽敞处三两下解决掉,可他们来到虎跑崖后面发现,打架地方倒是宽敞了不少,却有个莫大的惊喜在等着: 更多的袁家打手,正虎视眈眈! 第142章 一箭双雕(二) 袁少爷毕竟是个地头蛇,横行青州十几年,不说袁家家丁,就青州城里叫他大哥的地痞流氓都不知道有多少。 可他之前太过自傲,抢了同福堂后,一个人在铺子里折磨两个伙计取乐子。结果玩砸在萧盈手里。 自从栽了这个大跟头,袁少爷总算学会了一件事:出门多带点人总没错! 于是四个禁军发现现在身边围上更多的流氓……不说什么双拳难敌四手,现在他们得敌至少八只手…… 绝望…… 袁少爷又叫又跳围观了半天,突然想起了外甥女交代的事,还有自己夸下的豪言壮语。 手下都在忙着,自己回虎跑崖看一眼,应该没事吧? 好歹自己是个大男人,对方不过是小丫头。 于是袁少爷得意之下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孤身一个人回到了虎跑崖。 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崖边空无一人,桂花树下一辆马车。 按理说吃过亏的袁少爷无论如何也不肯接近里面真相不明的马车的。无奈他对某些事极其敏感。耳朵里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女子声音。 “难怪钰丫头要我换个地方。” 袁少爷那啥一上脑,就把先前的教训忘得一干二净。 “姐夫这种读书人家出来的才喜欢玩这套桂花树下遇佳人。今天我也可以享受一把风雅。”袁少爷心里美滋滋,开始激动的搓手手。 也不知道里面是三丫头还是四丫头。 “盈儿?”他试探着捏着嗓子叫了一声。 躲在一旁的萧盈觉得自己要把早饭中午饭都要吐出来了。 “玥儿?” 马车中无人回答,反而随着能听到里面有人说梦话般自言自语的声音。 袁少爷知道这人一定因为服了药,胡言乱语。当下就放心大胆靠近马车。 他谨慎的掀起帘子一看,车里果然躺着个不认识的女子。 萧家四姐妹,他没见过的只有随孟氏回来不久的萧玥,看看年龄也符合,心下大喜过望。贼心大起! 自己很久都没在女人身上找到过自信了! 有贼心,就会生出贼胆。袁少爷三两下爬上马车,意图不轨! 不料,那昏迷女子嘴巴里吐出的第一句话,就叫他懵逼了: “萧珍那个傻丫头,凭什么那么任性!……哼,还不是仗着袁家撑腰……袁家尽出些傻透了的家伙,比如她那个小舅舅……” 萧玥毫无知觉,只觉得脑子迷迷糊糊的,就像在做梦一样。她是私生女,从小在外祖父外祖母那里从未得到过好脸色,心里隐隐约约对萧钰十分嫉妒。 吃了迷药,就开始把心里的真实想法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吐。 “也是蠢货草包……连个同福堂都拿不下,被耍得团团转……” 袁少爷浑身一震,这是在说自己? “全青州城……谁不笑话他!” 袁少爷脸色大变! 萧家的女人背地里就这么瞧不起自己的吗! 他一巴掌下去,萧玥的脸便肿得老高! “叫谁蠢货!你这丫头能被人迷晕,才是真正的蠢货!” “敢笑话我?我就让你哭都哭不出来!” 他破口大骂着,又要动手,忽然脑后一阵寒风。 第143章 一箭双雕(三) 袁少爷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寒风,本能的想要躲开。 无奈失去意识的萧玥,像个八爪鱼般,把他紧紧拉住!嘴巴里还自言自语: “严奶娘,你知道吗!就连萧钰自己,也常常骂她小舅舅蠢!” 谁是你严奶娘啊!什么!连钰儿也背地里觉得自己这个小舅舅蠢! 亏得自己为她冒着风险背着家里老爹来普照寺搞事! 这没良心的丫头! 袁少爷怒火中烧之下,动作便停滞了……于是后脑勺生生挨了一棍子! 随即一张网把他从头到尾都罩上了。 棍子就像雨点般的落到袁少爷身上。 不过萧盈和茯苓两个女子手劲有限,连敲了好几棍,袁少爷都没晕过去,反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他膝盖往下使力,蹬在萧玥的肚子上,终于把她从自己身上分开,反手一抓,扼住了萧盈的喉咙。 “臭丫头……果然……又是你!”眼下真是冤家路窄,而且又是在袁少爷兴致勃勃时被打断,他现在掐死萧盈的心无比真实的。 “咳!咳!” “小姐!”茯苓大叫着又敲了几棍子,可惜无济于事。 俗话说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袁少爷这反手一搏,令萧盈几乎窒息。可她反应奇快,艰难把头转向茯苓: “拉……拉网!” 茯苓丢下棍子,拾起收网的绳子就朝外拉。 这网还是茯苓从寺里偷赶马车时顺来的捕鸟网,又细又韧,上面还涂着粘鸟的糯米汁,黏黏糊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萧盈前世在宝月庵住的时候,看过山民用这种捕鸟网。 收网的拉绳自然不会涂糯米汁,茯苓很容易就将网越拉越紧。于是这下换袁少爷被勒住脖子快要窒息了。 他不得不松开掐住萧盈的手,在强烈求生欲的支配下对着网拳打脚踢拼命挣扎。可惜拳头在滑不溜秋的网上一点都使不上劲。 就算是个神仙都跑不掉了。 萧盈咳了几声,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怕再耽误下去,袁少爷万一挣脱或者有手下过来,于是从地上搬起块石头,回到马车门口,恶狠狠道: “再挣扎,我就一刀阉了你!” 袁少爷就听不得“阉”这个字,当下浑身一抖,萧盈趁机一石头砸上去。世界终于清静了。 “小姐,接下来怎么办?”茯苓问。 “把网下了,让他们俩躺一起。” 随后萧盈爬上车夫的座位,赶着马车来到岔路口。往前没走几步,就是一道斜坡,斜坡下是片空地。 空地上,袁少爷的人马和萧钰的护卫正打得不亦乐乎! 萧盈下了马车,对着马屁股狠狠就是一鞭子! 拉车的马吃痛,前蹄高高撅起,长长的嘶鸣了一声,随后便一溜烟的朝着空地以势不可挡之势冲了下去! 四个护卫双拳对八手,又不能当街杀人。眼见这些地痞流氓难缠,领头的正寻思着脱身之道,忽然见有匹受惊的马拉着马车冲下来,立刻示警同伴闪开。 地痞流氓打手们仗着人多,将护卫围在中间,喊打喊杀在兴头上,反应迟钝多了。于是他们就没那么好运,横七竖八躺了一片,有几个竟直挺挺被马车撞飞! 空地上登时鬼哭狼嚎! 这场禁军vs打手的斗殴,竟以一匹惊马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受惊的马儿还要拉着车再跑,难免又有倒霉鬼被蹄子踩到,眼看有人要血溅普照寺,幸亏迎面跑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和尚,三两下把马的辔头拉住,这才避免了后续的惨案。 第144章 一箭双雕(四) 原来这场大规模斗殴早已被人报给了普照寺的方丈。方丈便命自己的师弟和得力助手行明法师来处理此事。 行明法师心思周到,他特意选了些身有武艺,人高马大的弟子同来,虽说耽误了些时辰,好歹赶上惊马,阻止了最后的惨剧。 不过一群地痞躺倒了,又来了群和尚,对护卫们来说便有些不妙。亮明禁军身份,自己干得又是见不得人的事,不亮身份,恐怕真的要被当贼人扭送官府。 反正被这么一耽误,任务是铁定完不成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还是保住自己走为上策! 护卫首领对三个手下使了使眼神。四人就趁着和尚们拦马车,救治伤者的时候,直接翻过寺墙,要先去寺庙里躲藏下,避避风头再说! 不过也有和尚眼尖,立刻大叫: “贼人跑进寺里了!” “快,快报告方丈!全寺搜捕贼人!” 行明法师大叫!随即又补充: “你们多带几个人,分头挨着禅房和大殿去搜!今天香客人多,不要惊动来上香的施主。搜到就扭送官府!” 和尚们齐齐称是!便救伤的救伤,报官的报官,搜人的搜人。 这时候有人嚷起来:“马车里有人!” 行明法师掀起帘子一看: 我去!居然是对狗男女! 而且那女的还不听的胡言乱语,一看就是吃了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迷药,而且半边脸高高肿起 男的倒没吃药,可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还能有第二种解释么? 袁少爷真的冤枉! 他这辈子欺男霸女,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了“仅仅还击下背地里骂自己坏话的人却遭陷害成了狗男女”这种被冤枉的悲惨体验。 行明法师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绕。他是个古板方正的人,向佛之心很是虔诚,清规戒律守得更是森严。当下就气得浑身颤抖,“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念了好几声。 在场其他和尚也“阿弥陀佛”起来。 所有人脑海里都立刻对这事下了定论! “少爷啊!这不是我家少爷嘛!”有小厮认出了自家主子。可这对一群愤怒的和尚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 原来主使斗殴的是这个家伙! 败坏佛门清净地的也是这个家伙! 事实俱在,证据确凿! 行明法师怒道:“佛门清净地的清,岂能容此等狗男女随意破坏!这种腌臜事,就算放在乡下也是要浸猪笼的!” “像这种狗男女,就算挂到寺门口,点上三天三夜的天灯也不过分!” 行明法师气得口不择言,忽然想起出家人不能杀生。便道: “来人,把这对狗男女先给我挂到寺门口示众三天!之后送去后山水潭里,装进猪笼里浸上三天再放他们走!这次定要杀鸡儆猴,让大家都知道我们普照寺寺规森严,佛门圣地不容亵渎!” 和尚答应着,便将两人从马车上抬下来,要按照行明法师的命令捆去寺门口示众。 有小厮急得要死,少爷这下可真的玩脱大了! 刚想要奋不顾身上去阻止,谁知道那些和尚也是习武的,气愤他们在寺里闹事,毫不客气一脚便将他踢回原地。 于是狗男女的命运就这样在当事人毫不知情沉冤不得雪的情况下被盖章公示了。 第145章 一箭双雕(五) 话说一路上萧淳风对孟氏爱搭不理,又不愿意陪着她上香,偏偏说要自己去找大和尚下棋。 孟氏那根敏锐的女人的神经就被挑动了。 于是萧淳风前脚离开,她后脚就对严奶娘道: “下棋下棋,哪里不能下棋,偏要挑着看花礼佛的时候。哼,你去跟着老爷。看看老爷下得哪门子棋。” 她自己则扶着萧老夫人去拜水月观音,正好也默默在菩萨面前祷告一番,求菩萨让自己这“假胎”能顺利瞒天过海,再来早日生下真正的小少爷。 偏偏萧钰笑着说:“听说这水月观音定要祈福者在佛前九十九拜才灵验。心诚则灵,婶婶,你可要给菩萨磕上九十九个头才行。” 她又跟想起了什么一样:“哎,看我这张嘴,又说错话了。婶婶已经心想事成怀上了萧少爷,哪里还需要拜。婶婶现在身子这么金贵,万一磕出个好歹来,我可没法跟二叔交代。” 萧老夫人被她逗得呵呵笑:“你这孩子,就是这么口无遮拦。” 孟氏心中有鬼。听了萧钰的话,开始纠结自己是不是还是该多磕几下头,好如愿以偿。可又怕萧钰看出破绽,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 这一天上香的人极多,佛前就三个蒲团。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磕头的时候,一个女人捻着三炷香跪到她身边的蒲团上,口中念念有词,开始对着菩萨祈福。 孟氏只好后退。 这时候,严奶娘从人群中出来,扶着她,小声对她说:“夫人,老爷没跟住持下棋。” 孟氏心中一紧。 “那,老爷去哪了?” 严奶娘小声说: “我刚跟着老爷,就被四小姐叫住,交代我办点小事。等我办完事,老爷已经走得没影了。” 严奶娘不敢对孟氏说,她被萧玥拦住,要她去找个粗俗的下人,越脏越好,越粗野越好,引到山字号禅房去。她虽然不明所以,但四小姐的吩咐也不能违背。结果就把萧淳风跟丢了。 孟氏又气又急: “玥儿搞得什么鬼?是她的事重要还是老爷重要?你也是糊涂了,竟跟着小孩子胡闹,耽误大事儿。” 严奶娘却也没有那么笨。 “夫人别着急,请我仔细说。我想老爷说他要下棋,于是就直接找去住持大师的禅房打听,可守门的和尚说,住持大师正忙着议事,并没有一位萧老爷来找他下棋。” 孟氏渐渐听出不对: “可老爷也没转头来观音殿啊!这么半天,他去哪儿了?” 严奶娘说话就渐渐没那么利索了: “我想老爷应该走不远,就在寺里到处找,果然在钟楼那里看到老爷,他站在里面好一阵子,又出来。然后又进了鼓楼……寺里有菩萨的佛殿,他都要进去走一遭。” 孟氏松了口气,自我安慰道: “老爷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虔诚了?或许也是求菩萨保留朝廷的调令早日下来……” 严奶娘脸色苍白,吞吞吐吐道: “可,夫人……奴婢发现……老爷他……他是跟着一个祈福的女人后面……那女人到哪里,他就跟着到哪里……那女人进去拜佛,老爷就跟在后面看着……” 孟氏登时天崩地裂。 老爷……老爷他……他又看上了其他女人! 第146章 演技比拼(一) 孟氏一把抓住严奶娘:“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可看仔细了?老爷他……他是跟着那个女人?或许只是碰巧?” 严奶娘道: “起初我也想会不会是碰巧……可那女人,每对着一尊佛必磕九十九个头,她起身了老爷才跟着走……您没见到老爷的眼神,就那么痴痴的盯着……啊!” 严奶娘话到一半,忽然捂住嘴: “就……就是她……那个……那个……” 孟氏定睛一看,严奶娘所指的,正是方才那跪在自己旁边蒲团的女子。果然她一个头接一个头,端端正正的磕下去,简直就是一万个虔诚。 她四下环顾,不见萧淳风的身影。 “老爷可没在这里。你不会看错了吧?” 严奶娘奇怪道: “不会,我看着老爷跟进来,才匆匆来禀报夫人……” 萧钰招呼孟氏:“婶婶,我带祖母去喝茶,你可要一起?” 孟氏道:“钰儿扶着老夫人先走,我再跟佛祖祷告两句就来。” 萧钰就扶着萧老夫人离开。孟氏环视下周围,没看到萧淳风的身影,便冷笑一声上前,挡在那女人面前。 那女人一个头磕下去,口中念念有词,又抬起来,却不见菩萨,只见一片阴影投下来,是个不认识的人挡住了自己,就轻言细语道: “施主,是不是小女子妨碍了施主?求看在菩萨面子上,让我磕完最后十个头就立刻给施主让路。小女子感激不尽,施主也功德无量。” 明明是孟氏妨碍了她,她却说自己妨碍了孟氏,明明是孟氏挡住她的路,她却要给孟氏让路。 孟氏看着她清丽而略带消瘦的小脸,娇弱中不失曼妙的身躯,心头简直无名火起。 装什么绿茶呢! 她不由分说,便是一个巴掌。 那女子的左脸颊立刻高高肿起,五个手指头印清晰可见。 这声巴掌清脆爽利,一时间引得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到她们身上。 孟氏一手捂着头,一手捂着肚子,身体晃了两晃,仿佛要被风吹到似的: “你……你这女人,怎能故意撞我肚子……看你也来拜水月观音,只怕也是来求子的吧?我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是嫉妒我怀了孩子,才故意撞我的不成!我……我警告你……离我的孩子远点!” 孟氏恶人先告状,满口胡编乱造,先声夺人博得围观群众同情。 果然人群中就有人对那女子指指点点。 那女子本来就苍白的脸上更加没有气色,嘤咛一声: “这位太太,今日参佛的人多,小女子如果碰到你,也是无心的,先跟太太赔个不是。太太护子心切,如果不解恨,可以再打小女子一巴掌。就是千万要小心,别动了胎气。” 这女人竟跟个圣人一般,你打她左脸,她又把右脸送上来!孟氏一番控诉,声泪俱下,就跟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使不出劲头。 人群里有人就在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小娘子好修养。” 可孟氏不仅没有被安抚住,反而更加来劲。她本来就是疑心这女人勾引自家老爷,故意找茬的。眼下女人不接招,她立刻变了个进攻方向: “等等!看你这手指头,缠着弹琵琶的布条,又一副媚像。怕不是个瘦马吧!” 第147章 演技比拼(二) 孟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在京城的时候出席宴会,表兄指给她看过那些下三流见不得人的下贱女子。这时候竟然一口道破女子的身份。 ……卢娘子是烟花地的领袖,她在匆忙几天里就安排上的人,自然也不可能是什么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 偏偏这些来礼佛,来求子的,自然都是有家有室的清白人家。不说私下里有没有逛过烟花地,光天化日之下至少是对瘦马之类的卑贱女子充满鄙视的。 孟氏话语一出,围观群众就自动朝后倒退了几步。免得那个瘦马有什么污秽沾染到自己身上。 那女子长长的,婉转的叹了口气。 本来议论纷纷的围观群众顿时安静了。这女子就连叹口气都叹得无比好听。 “小女子本是清白人家出身,年幼时被人贩子拐走,卖到烟花地。习得琴棋书画,卖艺不卖身。好不容易存够银子赎回自由。水月观音是母子观音,人人都来此求子,小女子却想求观音赐福,帮小女子早日找回父母。” 孟氏冷笑道:“小娘子,真清白假清白,就你自己知道。别以为只要眼泪一抹,人人就会信你。只怕菩萨都会嫌弃你敬献的香火一股烟花味,白白玷污了佛门清净地。” “也许诸位没人相信小女子至今仍是清白的,可菩萨在上,小女子欺骗不了天地,欺骗不了菩萨。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菩萨看到小女子苦海回头的诚心,自然能赐小女子阖家团聚。” 孟氏冷笑着柳眉一竖,正要开口,忽然一个声音响起,震得她背脊发麻: “好了!你闹够了没有!” 原来萧淳风还是跟着那女子进了观音殿,不动声音的看了好久,从孟氏打人到那女子自辩,从头到尾收入眼中。越看越是心凉:孟氏俨然就是个骂街泼妇,东拉西扯,栽赃陷害。反而更衬得女子性柔如水,知书达礼。 “老爷!”孟氏脸上强行挤出微笑,掩饰住她的不安和紧张:“老爷,你终于来了。这水月观音,要夫妻二人一起祈福才好。” 她故意把平坦的肚子又往外挺了挺,对那女人示威:这人帮你说话又如何?他可是我的夫君,是来陪我祈福的! 不料萧淳风看都不看她一眼,直接与她擦肩而过,来到那女子面前: “娘子苦海回头,可敬可佩。我府中妾侍言语无礼,实在令娘子见笑。” 那女子默默福了一礼,道: “大人太客气了。小女子本来就是卑贱出身,早就知道世间的人言可畏。所能做的唯有坚守清白,清者自清。小女子孤身一人飘零在这世间,如果菩萨不给福分,无法与家人团聚……大不了……大不了就追随父母于地下……也算了却心愿。” 上当了! 孟氏恍然大悟! 这女子先是面对孟氏的强势步步退让,之后就不断强调她自己是清白身。她压根就没把孟氏的挑衅放在眼里! 她指着那女子,手指颤抖: “你……你这个贱人!你一开始就知道老爷在,你是变着花样跟老爷表白你是清白身!你……你果然是在处心积虑勾引老爷!” 第148章 演技比拼(三) “住口!你嫌丢人丢得不够吗!” 萧淳风怒道。 孟氏已经气疯了。 “老爷,她是在故意装模作样!她早就知道你跟着她,什么祈福,什么见菩萨就磕九十九个头!全都是在演戏给你看……” 她突然住口了。 萧淳风脸色可怕极了,太阳穴突突的跳。 自己怀着的隐秘心思,竟然被自己想要娶进家门的孟氏因为吃醋嫉妒在公开场合撕破! 简直就是丢人现眼! 更重要的是…… “你如何知道这些事?你派人跟着我?” 孟氏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张口结舌。 严奶娘倒是忠心护主,立刻趴在地上,砰砰砰一口气磕了三个响头: “老爷,你别怪夫人,是奴婢偶然看见,多嘴告诉夫人。请老爷责罚,请老爷责罚。” 萧淳风一脚踢到她心口上,严奶娘两眼一翻,就往后倒在地上。 他直接对着那女子弯腰行了个大礼: “府中侍妾冒犯了娘子。萧某再次代她给娘子赔罪。”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 “大庭广众之下,娘子清誉因为这些无知嫉妒之言受损,萧某深感愧疚不安。听刚才娘子所言,娘子一人孤苦伶仃。如果娘子愿意……” 萧淳风在袖子里摸了摸,掏出一支金钗: “萧某愿以这支金钗为信物,礼聘娘子回府。娘子气质风度,无不令萧某倾心。只求能因此补偿娘子一二。” 孟氏呆呆的看着钗子。 就是那支钗子,鸣凤钗……那支属于程氏,被她夺走折断的钗子。 孟氏只记得自己明明让人把断钗扔掉了,却不知道鸣凤钗有两支,现在又出现在萧淳风手里的是另外一支。关键是萧淳风手里这支,先前被他自己折断后,又重新找人镶嵌在了一起。 于是孟氏便自动脑补了一出“郎君苦翻垃圾桶,只为偷金钗镶一起纪念亡妻”的悲情爱情大戏。 萧淳风竟然还要拿这支金钗,当着她的面聘下新人! 嫉妒! 嫉妒得发疯! 嫉妒得要失去理智! 她不管不住,真的就像个泼妇般,猛地扑上去抢过金钗,一把丢到地上,不停拿脚去踩。 “老爷!你明知道我讨厌这支金钗,却又为何偏偏要留下来?我苦苦等你那么多年,你承诺娶我过去,转眼间就要另娶新人!我给你生了玥儿,如今还有你的孩子呀!老爷!” 可惜,她那副伤心欲绝的悲情模样,不仅不能让萧淳风动心,反而打心眼里觉得厌恶!再加上旁边人群的指指点点,更是丢脸丢到姥姥家!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大吼一声:这个泼妇谁啊我不认识! 偏偏那长得像程氏的女子,柔声细语道: “老爷已经有了一位如此爱您敬你,将您放在心上的夫人,何须垂怜小女子。小女子早年就发过誓,要求得一生一世一双人。否则也不会把清白之身保留到今天。不过小女子身份卑贱,早就不指望还能寻找到如意郎君,更何况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大人的好意,小女子心领了。可大人,毕竟还是惜取眼前人重要啊。” 第149章 演技比拼(四) 这女人的话,简直字字诛心! 每一句都温柔到极点,每一句都在挑拨孟氏与萧淳风的关系! 莫非自己这个终日打雁的,今天要被大雁啄瞎眼? 孟氏抬起头,死死盯着她: “贱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你是在怂恿老爷赶我走,才好娶你,是吗!你……你好毒的心思,好毒的……” “简直成何体统!” 萧淳风怒不可恕,一掌下去。孟氏先前打那女子的一巴掌,立刻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老爷……你,你已经如此厌恶凤娘了吗……” 孟氏美目含泪,露出伤心欲绝的神情。 “妾身从十六岁起追随老爷,不顾名誉,抛弃父母,没想到一片痴心,却只换来老爷的厌倦……” 她身子晃了两晃。 “老爷,妾身的心……好疼……妾身,难道从此只能对老爷心如死灰……那妾身宁可从来就没有认识过老爷……” 她毅然而然决绝的一转身,踉踉跄跄朝殿外走去。 一步。 两步。 身后的萧淳风却沉默无声。 既没有叫住她,也没有阻拦她的意思。 孟氏是在赌。 赌萧淳风对自己还有情意。 赌萧淳风当着诸多围观群众,还要顾及下脸面。 可是他没有开口。 三步…… 他还是不开口,那是真要跟自己情断义绝吗? 四步。 孟氏的心慌了。 如果他再不叫住自己,自己就……就放下脸面,转身认错……可也是对萧淳风认错,不是对那狐媚子……她心里如此宽慰自己…… 五步。 他会不会叫住自己?他为什么还不开口? 孟氏的心紧张的砰砰直跳。 终于一个声音回响在耳边。却不是萧淳风。 有人在殿外高喊:“着火啦!着火啦!” 这时候本来围观大戏的人群立即骚动起来。随后有浓浓的烟雾飘了进来。人群闻到烧焦的味道,纷纷朝外跑去。 看着惊慌的人群从自己身边推着挤着跑过,孟氏本能的随着人流往外走。她到了殿外忽然想起,没看到萧淳风的身影。 孟氏以为他还没出来,在原地等了片刻,看到烟雾越来越浓,还是不见萧淳风身影。心中不禁害怕起来。 “老爷!老爷!”她高喊了两声。 难道萧淳风扔下自己跑了? 不……不会的……萧淳风倒也并非那种没有担当的人…… 孟氏自我安慰着,又喊了两声: “老爷!” “夫人!你没事吧!”严奶娘听到她的声音,跌跌撞撞跑过来:“谢天谢地,菩萨保佑!夫人您没事。” 她一把抓住严奶娘: “老爷呢!” 严奶娘惶恐的尖叫:“奴婢着急在人群中找夫人……奴婢冲出来时……老爷……老爷还没有出来!” 火似乎是从观音殿斜后方的禅房烧起来的,院子里烟雾虽然浓,但没看到火苗。孟氏咬咬牙,就要返回观音殿。 “夫人……夫人冷静……不可以去啊!” 严奶娘哭着一把抓住孟氏。 孟氏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放开我。火一时半会还烧不过来。我去看一眼老爷在不在。不冒点风险,怎么让老爷相信我对他太过痴心才会说错话办错事?” 第150章 郎心似铁(一) “老爷!妾身回来救你了!老爷,你在哪里!” 孟氏回头进入观音殿。此时观音殿里,围观的,拜佛的都跑了。她也不敢进入太深,只在门口一边轻唤,一边张望。 “老……爷……”她的声音消失在弥漫的烟雾中。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影。 “这位老爷,求你放过我吧!”那方才还端庄怯弱的狐媚子,此刻竟从瘦小的身躯中迸发出无穷力量,要争脱牢牢抱住她后腰的萧淳风之手。 “老爷,妾一介卑贱之身,不值得老爷如此厚爱。既然世界之大,容不下妾身。妾身宁可在此葬身火海,至少有菩萨作证,留得一身清白。咳……咳嗽……” 说完便要朝后殿奔去。那里有小门通往起火处。 “小娘子,别做傻事,我信你!除了菩萨还有我信你!” “老爷,放手吧!妾万死不足惜,岂能败坏您的声誉!” 这时候一阵风起,带得火苗窜了出来。原来火终于烧到观音殿,浓烟更是熏得人眼泪汪汪。 萧淳风见那女子意志坚定,求死之心不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她抱起。 那女子低低惊呼一声,便已落入萧淳风怀中。她还要挣扎,却被萧淳风紧紧搂住,埋头就冲了出去,冲到殿外时,正好与门口回头寻找萧淳风的孟氏擦肩而过。 孟氏愣住神的当儿,萧淳风已经抱着那女子冲了出去。 竟然一眼都没有看她。 他的眼睛里都是那个狐媚子,全副注意力都在狐媚子身上,一丝眼神都没有偏离狐媚子,连孟氏就在身旁都没有看见! 这简直是比什么都恐怖的打击。 孟氏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是如何拖着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跟着萧淳风一直走出去,走到安全的地方。 “夫人,夫人!”严奶娘吓得半死,一连声的唤着。 她失去焦距的眼神死死盯住萧淳风。 那女子似乎在萧淳风的怀里晕了过去。萧淳风抱着她冲出观音殿后,感到安全了才将她放下,又是拍她的脸,又是不断的轻声呼唤。 本来,他应该是对自己这么温柔才对。 孟氏心中陡然便对这样一个初次见面,本应当是陌生人的女人起了杀机。 狐媚子悠悠醒过来,美目盈盈: “老爷,您这是何苦……” 此刻猝不及防,从浓烟中冲出了四个凶徒! 这四个凶徒,正是先埋伏在虎跑崖伺机伏击萧盈,结果先是被袁少爷带的打手围困,之后又被萧盈和茯苓赶去的惊马逼入寺内,无处可逃的禁军护卫们。 他们逃入寺内,本想着混入人群好脱身。 没想到今天游人太多,翻墙就遇到人群。香客们看到有人凶神恶煞,又是蒙面又是带刀,纷纷高呼有强盗! 无奈四人只好朝别的地方流窜。很快又遇到行明大师派来搜寺的和尚。四人深知自己身份不同一般暗卫,如果被抓住,那么禁军的脸面就被丢尽,以后的官场仕途统统化为乌有。于是狗急跳墙,护卫首领下令用火石打火,点燃和尚堆着的柴薪,做成火把扔到观音殿的后罩房。 护卫首领带着手下从浓烟的掩护中穿出来,看到三个女人一个男人留在空地没走,眼睛一亮: 这不是现成的人质吗! 第151章 郎心似铁(二) 严奶娘倒是眼疾手快,尖叫一声,引得萧淳风回头。 可护卫的刀更快,狠狠砸在她后颈上,她就无声无息晕了过去。其中一人伸出手,就把刀架到了孟氏脖子上。 孟氏吓得腿软,抖抖索索道: “老爷救我!” 萧淳风仿佛这才看到她,气得跺脚,恨铁不成钢道: “你不是逃命去了吗!为何留在这里碍手碍脚!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我……” 孟氏“我”了半天,万般言语堵在心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萧大人,识相的就让开!等我们安全出寺,自然会放了你夫人!” 萧淳风怒道: “你们怎么认识我!既然认识我,还不把凤娘放开!如果凤娘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我回京一定上告官府,捉拿你们这些贼子!” 怎么不认识……护卫们可是天天在萧家进进出出的。首领知道萧淳风一向都很宝贝这个姨娘,就冷笑道: “萧大人治水有功,青州城谁不认识!也是看在萧大人这份功劳的面上,才对萧大人客客气气的。您最好老实点后退,否则……” 他用刀做出要割破孟氏喉咙的样子,吓得孟氏几乎叫出来。 “否则……您这位夫人还没过门,就得先当鳏夫罗!” 护卫们持刀步步紧逼,萧淳风无奈只好后退。不料这时,柔弱的狐媚子却冲了上去: “放了夫人!我愿意做你们的人质!” “小娘子!”萧淳风大惊失色。 “萧大人别动!你敢上前一步,我就剁了这娘们!” “老爷,救救我!我不想死啊!老爷!”孟氏哭道。 那女子伸开双臂,刀剑之下,竟平心静气,道: “你们想要人质,一个就够了。你们看不出来吗?萧大人从头到尾关心的人是我,他已经不再喜欢他这位姨娘了。一个没法扶正,被他抛弃的姨娘,你们抓来何用?” 孟氏气得七窍生烟: “你这杀千刀的狐媚子!烟花地的贱人!如此挑拨我和老爷,真是一日为娼世世为娼!” 护卫们终于忍不住在生死关头的紧张气氛下,发出哄笑,首领啧啧道: “萧大人艳福不浅啊!” 萧淳风看到那女子与自己素味平生,先是被孟氏当面羞辱,如今大义凛然的挡在自己面前,要以身去替换孟氏为人质,哪里还嫌弃她是烟花女子出身。在他眼里,这女子简直就是净白无暇的活菩萨般纯洁。 他破着嗓子对护卫大叫: “小娘子是在使激将法,你们千万别上当!我与她素不相识,你们不要伤害无辜之人!” 这句话就像盆冷水当头泼在孟氏头上。 萧淳风这些话,就等于是在告诉护卫们:你们继续抓孟氏当人质吧! 他是真的,真的没把自己的死活放在心上! 偏偏今天,孟氏的运势就是倒霉到了极点。每当她觉得肝肠寸断,世界上没有比自己可怜加绝望的女人时,命运总在下一刻钟,转折得让她更可怜更绝望。 护卫们哄笑着,眼看着萧淳风手足无措的样子,其中一人一把将那女子拉过来,将她反手死死抓住,也用刀指着她。 护卫首领玩味道: “萧大人,你的姨娘和红颜知己都在我们手里了。不过人质嘛,一个就够了。要不,你选一个?” 第152章 郎心似铁(三) 出现了! 经典的选择题又摆在萧淳风面前。 一边是用充满乞求,卑微,绝望的眼神眼巴巴望着他的孟氏,另一边是素昧平生却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陌生女子。 偏偏她的气质,还与程氏极为肖似…… 萧淳风无法抉择,却鬼使神差般,从袖子里掏出那支没送出去的鸣凤钗。 “这位娘子素昧平生,却因萧某的缘故落入贼人之手。如果萧某置之不理,见死不救,就是不义……” 孟氏缓缓闭上眼睛,心碎欲裂。 即使萧淳风话没有说完,她也知道了他内心的选择。 她的郎君。 她不顾一切为其无名无分多年抚育女儿的人,即将为了另一个女人抛弃她…… …… 可萧淳风迟迟没有把话说完。 孟氏心中又生出一丝侥幸。 难道……难道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 忽然护卫猛地将她推出去,随即拔刀。耳边一片喊打喊杀之声。 原来行明法师下令搜寺后,观音殿起火。和尚们提着水桶抬着水缸冲了进来,其中也有带着棍棒的武僧。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正好解了萧淳风的围。 萧淳风一回头,却意外的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盈儿?” 跟着和尚们而来的,正是萧盈。 “爹,我们没有来迟吧?您可还安好?师父们搜寺耽误了些时机,我见观音殿起火,担心祖母有事,便请师父们速来观音殿。” 萧淳风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居然是这个自己向来不太喜欢的女儿引来和尚救了自己! “你祖母呢?祖母还安全吗?” “我还好,跟钰儿被避难的人冲散,幸亏盈儿及时领了师父们来,重整秩序。”萧老夫人也跟在后面,茯苓扶着她。 居然还救下了萧老夫人! 原来萧盈和茯苓将捆了袁少爷和萧玥的马车推到虎跑崖下后,看着和尚们围住那些地痞流氓,便转身回到寺里。 “小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萧珍喝了迷药酒,被萧玥丢到禅房。恐怕萧玥还有什么后手对付她。我们见机行事。” “禅房是在?” “我记得是山字号禅房。”萧盈道。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记得前世在普照寺,出过一桩远近闻名的大丑闻。 有个贼人不知道怎的,混进了本应当是佛门净地的普照寺。用各种理由将来拜水月观音的女子们引诱到僻静处,然后对其做出不可描述的事。 所谓的水月观音求子,其实不过是给自己男人戴上绿帽子,最后生下的还不知道是谁的孩子。 这些女子碍于声名,往往不敢声张。 而此事之会败露出来,据说还是因为寺里一位行明法师偶然遇到有女子衣衫不整的从禅房跑出,他起了疑心。这才发现是有贼人借着拜佛人多,女子们求子心切犯下的恶行。 最后普照寺住持也因此自责自己治寺不力,主动辞去住持的位置,远走他乡。而行明法师则当上了新的住持。 前世是在萧盈从宝月庵回萧家后,此事才败露的,整个青州城都沸沸扬扬。所以她印象十分深刻。 第153章 好戏连篇(一) 在虎跑崖上看到行明法师处理昏迷不醒的袁公子和萧玥时,她听到有人称呼行明法师,一下子想起了前世听说的丑闻。 这一世,因为自己的介入,事情会不会有所提前呢? 不知道前世干出龌龊事的淫僧,如今是否就在这寺里! 萧盈带着茯苓回到寺里,刚进寺门就看到浓烟滚滚,香客们四散奔逃。和尚们抬着水桶,水缸,四散奔走救火。 “阿弥陀佛,女施主,寺里起了大火,还有奸人到处放火伤人。你们还是赶快到寺外避难为好。” 一个和尚见萧盈主仆二人逆着人群入寺,好心将她们拦下。 萧盈做出着急的样子: “大师,我一定得回寺里去看看。祖母还在寺里,她老人家年事已高,腿脚不便。如果不看着她老人家平安无事,我身为孙辈,也无法安心只顾着自己逃命。” “女施主一片孝心,令人感动。可现在寺里乱成一团,女施主孤身进入反倒添乱。老人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和尚毫不动摇。 “师父身为礼佛之人,知道老人有难却见死不救,难道不是给普照寺的名声添乱?”萧盈毫不客气。 和尚正要反驳这不知好歹的小娘子,此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行风,罢了。这位小娘子担忧祖母,也是孝道。” 正是行明法师!身后还跟着一队武僧。 “小娘子,我等正要入寺擒拿歹徒。你跟在我们后面就可以了。” “大师,请务必先去观音殿。”萧盈福了一福。 “噢,这是为何?”行明法师略略有些惊讶。 “火是从水月观音殿的后罩房烧起来的。今日寺里人最多的就是水月观音殿,看到浓烟必然慌乱逃散。歹徒就可以趁机混进人群逃跑。所以要捉拿歹徒,最好先往水月观音殿去,说不定可以正撞上他们。” 行明法师赞许的点点头: “小娘子果然聪明伶俐。跟贫僧正好想到一块。” 他们刚到水月观音殿外的院子,茯苓高叫道: “小姐,老夫人在那里!” 两个丫鬟扶着萧老夫人,正在檐下张望。 萧盈忙道: “谢天谢地,祖母您总算安然无恙。大表姐呢?大表姐抛下您去了哪里?” 萧老夫人道:“钰儿和我被逃难的人群冲散了。我一个老婆子,又不敢到处走动,又不知道你们都去了哪里,只好在这儿等。” 她牢牢抓住萧盈的手:“祖母呀,还真怕有个三长两短,后事都没法交代就去了呢。还是我的盈儿最挂念我。” 此刻隔着一道门,传来萧淳风怒斥护卫们“不要伤害无辜之人”的声音。 “老夫人,小姐,不用担心,贫僧定会保诸位施主平安。”行明法师大手一挥:“上,抓住那些胆敢在普照寺为非作歹之人!” 武僧们齐齐答应,朝观音殿冲突,这才有了替萧淳风解围的那一幕。 此时和尚们和那些护卫打成一团。护卫们虽说挟持着人质,但终究有所顾忌不敢施展,手里的人质反而碍手碍脚。 萧淳风急得大叫: “师父们!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千万小心,别错伤了那位无辜娘子!” 第154章 好戏连篇(二) 萧老夫人听到萧淳风如此关心那个被挟持的女人,不由得朝她多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她悄声道:“淳风啊,是我老人家眼花了吗?那女子,生得好像程氏啊。不会……不会是程氏又回来了吧。” 萧淳风尴尬笑道:“娘,那只是个在寺里参拜时偶然邂逅的女子……” “邂逅?”萧老夫人冷笑道:“你邂逅的女子,未免也有点多啊。再说,既是偶然邂逅,你为何又如此关心?” 萧淳风想起被自己拐回青州的程氏,还有作为外室带来萧家的孟氏,尴尬的咳嗽了两声。 “祖母,娘已经去世好些日子了。虽说长得相似,但并不是娘。”萧盈道。 “可盈儿啊,我看着她真像你娘。你娘在这世上应该还有姐妹吧?”萧老夫人不依不饶的念叨着。 “祖母,我娘说过的,她只有兄弟,没有姐妹……”萧盈哭笑不得的劝说。 孟氏看看萧淳风,看看萧老夫人,看看萧盈,好半天才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原来……原来如此…… 萧淳风不是移情别恋了。 他是……他只是还想着程氏而已。 想着那个死了的女人! 如果人还活着,自己对他温柔些,小意些,再使些手段,终究能胜过她。可那个女人死了!她就像一杯醇酒,在萧淳风心底发酵,只留下最美好的形象,越来越令人回味,越来越令人思念。 一个活人,如何才能比过一个死人! 孟氏瞬间嫉妒得简直要发疯了。 再说护卫们也不是傻子。他们看出来萧淳风是想要选择陌生女子,又一直吼着嚷着不要伤害她,自然知道手中这个人质更加重要,挟制着她竟冲破和尚们的包围,且战且退,退到墙边。 首领打个手势。四人扔下做诶人质的女子,齐齐逃跑。 行明和尚未能成功擒获匪徒,自然暴跳如雷。万幸的是人质平安无事。 萧淳风当仁不让,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那女子抱在怀里。口中还喃喃说: “素素,素素,莫非真的是你又回来找我了?”素素正是萧盈母亲程氏的闺名。 孟氏悄悄拔下头上的钗子,藏在手里,充满恨意的眼光盯着瘫软在萧淳风怀中女子,悄悄从她背后接近。 她非死不可!她不是长得像程氏吗?那就最好也跟程氏一样,去地下作伴! 五步。 四步。 三步。 她暗暗举起钗子。 两步…… 眼看着,接近了……只要朝她的喉咙扎下去…… 忽然手臂被牢牢抓住,拧得她生疼。 萧盈凑到孟氏耳边,用冷酷无情的声音警告她:“孟大小姐,劝你最好还是安分一点。你也不想在这时候,让我爹知道你肚子里所谓的少爷是个子虚乌有的假货吧。” 寒意慢慢爬上孟氏的背脊!她这些日子在家里嚣张跋扈的依仗,就这样轻而易举,突如其来的被挑破了! “你……原来你……” 孟氏心惊肉跳。 如果萧盈一嚷嚷开…… 情急之下她别无选择,只好再次使出装病这招。忽然捂着肚子,大声嚷嚷了起来: “啊……肚子……老爷……妾身似乎动了胎气……肚子……好疼……” 第155章 好戏连篇(三) 一听孟氏嚷嚷肚子疼,萧老夫人差点吓得丢了拐杖。 “哎呀,我的宝贝孙子不会有什么事吧!孟氏你怀着身子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看,定是我的孙子受了惊吓,在闹腾呢!” 萧老夫人所谓关心的话,反而让孟氏的表情扭曲了起来。这个死老太婆,还怪她!对死老太婆来说,她这个媳妇的待遇,全是来自于那个子虚乌有的孩子。可想而知,一旦知道这孩子是假的…… “没……没事的,老夫人。我刚刚……慌乱中被撞到了一下……可能就是那时候……” 萧盈挑挑眉头。这女人已经被逼到如此穷途末路,竟然还不忘明里暗里内涵自己! “阿弥陀佛。”行明法师道:“女施主身体不适,还是早点去禅房休息为好。”很快有和尚抬来担架。 萧淳风这才恋恋不舍的放开那女子,看着和尚把她抬走。自己则心不在焉的扶起孟氏。毕竟她怀着的是自己的儿子。 孟氏“哎哟”“哎哟”的叫唤着,做出痛苦不堪的样子。 萧盈忽然露出狡黠的神情。 “爹,孟姨娘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恐怕孩子会有危险。这时候寺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大夫也来不了。不如让我试试,看看能不能解了燃眉之急。” 看……有什么好看的。明知道孩子是假的,却要惺惺作态为自己保胎……孟氏内心顿时有点方。这死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萧淳风毕竟还是担心自己子嗣的。他正要开口,萧老太太抢先道: “上次多亏盈儿警惕,才从宝月庵带了药回来救我。盈儿你快替孟氏也看看,保住你弟弟才是最要紧的。” “可娘,盈儿她还年幼,又不曾真正学过医术……” “无妨。程氏就是懂医懂药的,从前我有个头疼脑热,她开得方子都灵验得很。盈儿怕也是继承她娘的天分吧。你再啰嗦几句,只怕我的孙子就真的保不住了。” 长者为尊。萧淳风毕竟拗不过他嫡母。在老夫人的催促下,萧盈如同得了圣旨,对行明和尚说:“大师,寺里可有银针,小女子想借来一用。” 和尚中有人带着药箱,便提上前来。 萧盈在里面翻了片刻,很快找到放着银针的布帘。 孟氏看着她缓缓卷开布帘,上面插着的一根根银针或长或短,在阳光下明晃晃亮眼,不由得心惊肉跳。 这是要扎针么?这是要扎心啊! 偏偏萧盈故意望了她一眼,露出一个微笑。 “孟姨娘您也是成年人,想必不会随便叫疼吧。” 听她把那个“疼”字特意强调出来,孟氏差点当场就想尖叫。 “你……你这要是扎偏了怎么办……” “怎么会扎偏呢?您可不要因为害怕针灸,就讳疾忌医啊。” 她捻起一根银针,一边转动着那明晃晃的针尖,一边凑到孟氏耳边: “你要是敢叫一声,我立刻就把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假货的事嚷嚷出去。” “你,你这是折腾我,好在老爷老夫人面前卖乖!”孟氏差点没气得一口气背过去。 第156章 好戏连篇(四) 当然是故意折腾你,不然怎么让渣爹一步步更加相信我呢?只有让渣爹逐渐相信我,才有机会知道前世他为何出卖自己,才有机会一举反杀雪恨! 萧盈笑道,声音大得让所有人都能听见: “您别乱动呀。随便乱动的话,针一歪,轻着没有效果,重则进了皮肤里,跟着血液走,那时候,可是针流到哪里,就会扎穿哪里,五脏六腑破了洞,大罗金仙都救不回来的!” 孟氏一哆嗦,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决心无论萧盈怎么扎,都不开口叫疼。 萧盈看她那郑重其事的样子,冷冷一笑:叫你时时刻刻内涵我!我就是那睚眦必报之人,你要演戏,就陪你演。演到你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为止! 她一针扎下去,正是孟氏的手背上。 孟氏眼泪都要流下来了。手上疼得钻心不说,还把自己的下嘴唇都咬破了! 紧接着又是一针,这一针直接扎到了食指上! 行明法师感叹一声:“没想到小娘子年纪轻轻,却下针果断,认穴准确,难怪敢毛遂自荐。贫僧本来还有些担心,看来可以先去救治其他伤患了。” 萧老夫人欢喜道:“看,现在连大师们也亲眼见证了盈儿的本事了。我就知道盈儿是个靠谱的。” 萧淳风本来还因为那女子被抬走救治而有些心不在焉,眼下却以郑重其事的眼光重新打量起这个自己一点都不喜欢的女儿。 从什么时候起,她也掌握了程氏的医术呢? 或许是那个无名女子,唤起他对程氏本来已经消逝的温情,眼下看萧盈也觉得比往日顺眼了许多。 说不定以后,她这首针灸绝技,还能为自己混官场搞来更大利益。 他咳了两声,用前所未有的温情对萧盈道: “既然如此,那就赶快继续施针。把没出生的弟弟交给你,爹很放心。” 孟氏不听则已,一听简直要昏厥过去。 可她偏偏又不敢叫喊,生怕萧盈真的拉着和尚来给自己诊脉。 萧盈道:“寺里忽遭大劫,大师们也十分辛苦,家里的病人不敢烦劳,就由盈儿诊治好了。” 行明法师阿弥陀佛了一声,带着和尚们离开。 孟氏心里呐喊着:别走啊,别走!你们一走,岂不是把我的性命都送到这死丫头手里!可萧盈按住她胳膊就是一针! 直扎得她浑身抽筋! 眼看着一针又要明晃晃的扎下来,孟氏终于忍不住想要挣脱。只听萧盈转过头,淡淡的解释: “姨娘太过紧张,都有些抽筋了。” 随即孟氏便感到五个指头齐齐痛了起来! 都说十指连心,光是指尖扎针就已经很疼了,更何况萧盈一口气同时扎了五根! 孟氏眼泪水包得紧紧的,简直痛不欲生。心里千遍万变的骂着臭丫头死丫头! 可这还没完,萧盈两指捻住其中一根针,慢慢的,慢慢的,转动着,竟然又往深处送去! 这已经非同一般的折磨了!完全就是酷刑! 这一天普照寺之行,孟氏先是一颗芳心,被萧淳风和那无名女子碾了个稀烂,紧接着肉体又被萧盈用几根银针摧残,简直如同经历了场漫长的再也醒不来的噩梦! 第157章 好戏连篇(五) 一根针……两根针……三根针…… “嗯,嗯,啊啊啊!!” 孟氏再也无法忍受,痛叫出声。 额头上豆粒大的虚汗,一滴滴往下流。整个身子仿佛从水里捞出来般,几近虚脱。 萧老夫人担心道:“盈儿,孟氏她还好吧?” 萧盈淡定的对老夫人说: “祖母,我用银针插穴位,将姨娘体内的戾气转移到指尖。如此一来,虽说大人要遭些罪,孩子却可以无恙。” “原来如此。先转移再祛除,这倒是个好法子。”萧老夫人频频点头。 死丫头,满嘴鬼话,随口胡编。终有一日,我会教你下不来台! 孟氏恨恨的想,好不容易忍到萧盈把银针都拔下来,才终于摆脱苦海。 萧淳风感叹道: “凤娘,你之前与盈儿多有误会。可盈儿从不在小事上计较。今日也是保住孩子,你这个身为长辈的,以后心胸就不能那么狭窄。这回要好好给盈儿道谢才是。” 这句话简直比当着众人面扇孟氏的那耳光还要狠! 他不仅心里有了别的女人,就连心也开始渐渐偏离自己…… 可即使心如死灰,但该演的戏却不能不演。 孟氏面无表情道: “盈儿,过去都是我的不是。我身为长辈,本来就不该跟后辈太计较。从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看在玥儿还有你没出生的弟弟份上,就原谅我一次。将来,我也会尽心尽力的,像对玥儿一样照顾你……” 是啊,好好照顾你!让你早点去跟你那死鬼娘在地下相会! 这次萧钰夸下的豪言壮语没能实现,可我也绝不会就此罢手! “孟姨娘今天这么客气,简直都不像在说真心话了。”萧盈打趣似的说,故意无视孟氏投来的阴惨惨的目光。 唯有不知情的萧老夫人欢欢喜喜道:“都说什么事都是因祸得福。虽说今天受了些惊吓,可盈儿能一展医术,又能跟淳风你化解父女间的误会,就比什么都值得了。难怪人家都说普照寺的观音灵验!” 眼看着这场风波,就要消解于无形,可忽然一声惊叫划破本来逐渐恢复秩序的普照寺。 萧老夫人惊慌道:“我老人家耳朵不太灵光,这声音……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像是钰儿呀。” 萧淳风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手指过去: “不,这果真是钰儿的声音。似乎是在那边的禅房里传出来的。” 萧钰安排暗杀萧盈的护卫们反而被萧盈逼得走投无路,跳进寺里放火,结果引起的骚乱倒让萧钰跟老夫人被人群冲散。 萧盈凝视着萧淳风指得方向,依稀记得那里似乎是…… “小姐,那不正是山字号禅房吗?”茯苓小声说。 萧玥把灌了迷药的萧珍丢在了里面。 算算时间,药效似乎也快差不多了。 萧盈想起前世听过的,关于普照寺淫僧的传闻,心下大概有数:“祖母,爹,恐怕大表姐遇到了什么事。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她故意道: “孟姨娘还能走动吧?毕竟我刚刚施了针。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可以再替你用几针……” 孟氏本来瘫软在地上,竟被这句话吓得直接起了身。 “我好着呢。还是先看看钰儿出了什么事要紧。” 萧钰没办好事,让萧盈活着从虎跑崖回来,还狠狠扎了自己几针。现在孟氏巴不得萧钰也最好倒个大霉,否则自己心里怎么平衡! 第158章 行灯搅局(一) 要知道萧钰为何尖叫,时间还得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萧珍喝了加迷药的酒,脚软身软,被萧玥扶进了山字号禅房。 如果无人打扰,她睡到药力过去自己苏醒,也跟喝醉酒的人没什么两样。 可偏偏萧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虽说在萧盈面前一脸楚楚可怜,跟萧珍却是针锋相对,恨不得把对方搞到声名扫地。 这次普照寺之行,萧珍叫来小舅舅袁少爷做帮手,结果下药不成反被萧玥药倒,萧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她自己领着萧盈去虎跑崖看桂花,却悄悄吩咐严奶娘去寺里找个粗俗的杂役和尚,引到山字号禅房来,要搞出点事,让萧珍身败名裂! 严奶娘找来找去,一眼看中了正拦着小沙弥刁难的杂役张行灯。 一个杂役,光天化日之下却如此猖狂,倒也符合小姐的要求。 杂役行灯早就对来寺中求子的女香客万分垂涎,有机会就要动手动脚一把。先头还有受了羞辱的女香客,回家向父兄哭诉。结果一大波人气势汹汹来寺里打砸,好不容易才被住持又是道歉又是赔礼压了下去。 住持极为愤怒,差点将他赶出寺庙。从那以后,这张行灯也不得不收敛了许多。 可尝过女人的滋味,哪能轻易忘掉。 严奶娘一出现在他眼前,他眼睛立刻就直了。 熟女啊! 论身段,论风韵,还有那娇滴滴的声音,真正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行灯虽是个杂役,来之前却换了件干净衣服,也知道要效仿下来寺里参拜的书生们,摆出那种彬彬有礼的姿势: “不知这位娘子有何烦恼?可否让在下为您化解一二。” 严奶娘看到他痴汉般的眼神,本能的厌恶。不过小姐吩咐自己要找到的不就是这种人吗?她强按住心头的恶心,故意用娇滴滴的声音道: “我家小姐有些不适,不知道有没有懂医术的先生,能替她把把脉,看看身子要不要紧。” 完了她又故意补充句: “也就看个头疼脑热什么的,不会耽误您的时间吧?” 这张行灯摸了摸鼻子。 天上竟真的掉馅饼了! 苦苦熬了好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主动会对自己投怀送抱的女子。 他笑开了花,激动得脸上肥肉都一抖一抖的: “有空,有空。没什么事比小姐身子更重要了。娘子您还请带路吧。” 严奶娘领着张行灯,来到山字号禅房门口,道: “先生,我家小姐就在里面。” 张行灯伸着脖子朝里面张望,果然一个窈窕的身影躺在榻上,露出半截藕节似的胳膊。 青葱水嫩。 还有淡淡的脂粉气味传来,闻到鼻子里,浑身都是飘飘然的。 “小姐,你没事吧?我请了懂医术的先生来给您瞧病了。”严奶娘试探着叫了一声,无人答应。 “先生,我家小姐中午多喝了两杯酒,怕是有点不胜酒力,才会晕迷不醒。先生,您还不快替小姐把脉看看?” 对,把脉! 张行灯早已面红耳赤。他迫不及待对严奶娘道: “既然小姐喝多了酒,你……你还不快去倒点茶水来?” 这正中严奶娘下怀。她笑着说: “先生不用担心。先生呀,只管好好照顾我们家小姐,我去端杯茶水,顺便看着点门外,免得有人闯进来打扰先生诊脉。” 第159章 行灯搅局(二) “去,快去!”不待严奶娘离开,张行灯迫不及待钻进了禅房。 严奶娘看着他急迫的身影,心想:小姐交代的差事可就算办好了。手上不动声色,掏出准备好的锁挂到门环上。 竟是一把将禅房的门反锁住了! 张行灯对此浑然不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昏迷不醒的萧珍身上。 这小娘子穿戴打扮无不精致,看来是好人家的女儿。 好巧不巧,就在这时候,萧珍醒了! 她中的迷药下在酒里,药效打了折扣。又只喝了一杯,在禅房昏昏沉沉睡了好一会,竟然在杂役刚反锁好门的紧要关头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没想到映入眼帘的,是个不认识的凶人!当先便尖叫一声。 这突如起来的尖叫,简直把杂役吓了个半瘫。 他跟萧珍四目相对,萧珍不知道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乱蹬乱踢了起来! 张行灯被她的尖叫震得耳朵都快聋了,怒道: “明明是小娘子派人来请在下看病,眼下是要翻脸不认账了吗!” 萧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可她在家骄纵惯了,是个泼辣角色,立刻破口大骂: “谁请你看病了!满口胡言!普照寺如此神圣之地,竟然混入了手脚不干净的贼人!等我回家里就告诉外祖父,派官兵来抓了你下大牢!” 张行灯骂道: “无耻下贱的女人,主动派人来勾搭在下,又翻脸不认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别叫了,叫得我头疼!再叫我就用强了!” 他已经开始直接“我”呀“我”的自称了。 萧珍冷笑道: “用强!等你用得上再说!” 一把抓起桌子上空的茶杯,茶壶,就朝张行灯扔去! 张行灯想要躲闪,可禅房狭窄,施展不开,反而被不知道什么砸中,一缕缕的血丝从头上破开的口子沿着脸颊流了下来。 不见血则已,一见血,张行灯便立时要发疯了。 “你爷爷横行这寺里,除了住持还有谁敢动俺一下!今天不活剐了你这丑娘们,俺的名字就倒着写!” 萧珍也毫不示弱: “我爷爷早死了埋在坟地里!你这秃驴算哪根葱?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说完抄起把椅子,就朝杂役头上砸下。 杂役猝不及防,往后一退,踩到刚刚摔碎一地的瓷片上,顿时脚底被扎得钻心似的疼! 他大吼一声,弯下腰抬起脚,要去拔那插透了布鞋的碎瓷片,这下正好把后脑勺卖给了萧珍。 萧珍的椅子砸到他背上,生生断成了几截。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顺手抄起花瓶。 张行灯的头顶立刻开了花。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变成萧盈记忆中前世那个远近闻名的采花贼,就先跪倒在萧珍的打砸扔一气呵成之下。 萧珍看着那个贼人栽倒在地,那口支撑着自己的气也瞬间没了,浑身瘫软了下去。 贼人的头顶上汩汩的流着血,看起来煞是吓人。 本来今天是热闹的开花时节,可这禅房就跟死一般寂静。 …… 萧珍忽然害怕起来。 这贼人不会真的被自己弄死了吧! 第160章 行灯搅局(三) 行灯偷香不成遭遇反杀,眼下直挺挺趴在禅房地板上动弹不得。 萧珍反而渐渐害怕起来。 万一真的死的……自己会不会坐牢……或者像大夫人一样被送到尼姑庵? 她呆坐了不知道多久,渐渐有些力气。终于回过神来,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策。可没想到禅房的门却无论如何都打不开。 ——当然打不开。毕竟严奶娘走得时候,可是把门锁得牢牢的。 萧珍又推又敲,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只听到房门上挂的锁叮叮当当。门依旧纹丝不动。 天哪,为何自己如此倒霉! 跟一个“死人”关在一起,还出不去……如果这副情景被不知情的人看到……恐怕浑身是嘴都说不清!更何况当家的老夫人和二叔,也容不得她给萧家抹黑。 萧珍想到这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往下掉。 她想起禅房的窗户,或许可以打开跳窗逃跑。 然而这山字号禅房对着走廊的窗户却无论如何都推不动的。萧珍只能无功而返,倒是后院的窗户似乎有些松动。 可惜能做工具的花瓶茶壶都砸到男人身上了。萧珍用她白嫩的纤纤玉手推了不知道多久,才终于推开一条缝。 浓浓烟雾扑面而来,瞬间充斥了整间禅房! “起火了!” “救火救火!” “大家都逃命去吧。” 惊慌失措的声音也随着烟雾此起彼伏,简直跟世界末日差不多。 原来护卫们纵火的地方,正好靠近这山字号房。可怜萧珍好不容易看到一条生路,眼睁睁又断掉了。 她又累又苦,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娘,姐姐,我今日要是死在这里,做鬼都不会放过那两个贱丫头!” 禅房中烟雾越来越浓,窗外能看到明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萧珍哭到声嘶力竭,便一声声咳嗽起来。 她到现在都没弄明白,自己不就是下了个迷药吗!怎么会搞到要葬身火海之中!还是跟个臭男人一起! 哭着哭着,似乎有些不对劲。竟有个影子长长的投下来,把她笼罩着。 萧珍甚至比刚苏醒时吓得还要厉害。 贼……贼人怎么又爬起来了! 贼人倒下时她盼着他别死,等他站起来,她又暗恨自己下手为何没有更狠一点! 行灯头上开了个大洞,血流得满脸都是。看起来简直比鬼都还要可怕。 他闻到浓烟的味道,就知道外面起火了。可毕竟对他来说,寺里一砖一瓦,都熟得不能再熟了。当下也不多和萧珍纠缠,直接到靠近走廊那扇钉死的窗户边,抡起拳头便朝窗棂砸去。 三两下就把窗棂砸了个大洞! “快走!”他回头对萧珍吼道。 萧珍愣了一愣,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要……要怎么出去……我……我爬不上去!” 行灯道: “我托着你,从洞口跳出去!” 他弯下腰,两手下垂抓拢,做成马镫的样子,示意萧盈踩上去,好从窗子破掉的大洞里往外爬。 萧珍想起他方才色迷迷对自己动手动脚的样子,心中有些犹豫。可眼看着火舌已经卷进禅房,再不逃命就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踩上去。 第161章 行灯搅局(四) 萧珍踩着行灯的手,想要从窗棂上的洞里钻到走廊逃生。 可这咫尺距离,竟无比艰难。 虽说她身段苗条,可那洞大小有限,一不小心就卡在洞里。头伸出去了,可肩膀无论如何也过不了。 眼看着火烧进禅房,甚至能闻到巨大的焦味。行灯着急的催促: “快钻啊!快!” “我,我卡住了。” “先把手伸出去,从外面撑住窗户,再往外钻!”行灯和尚粗声粗气道。 萧珍可怜兮兮道:“我……我试试……” 行灯托着她的脚往上慢慢送,萧珍半个身子探出窗外,果然如行灯所说,用手撑着朝外钻。 可她伸着脖子朝外钻,下半截身子,尤其是那又圆又翘的部位,就难免直接怼到了行灯脸上。 那种敏感的地方……行灯刷得一下连耳朵根都红了,萧珍却毫无知觉,反而左右扭动身子,一点点往外蹭。 左扭。 右扭。 左扭。 右扭。 …… “别扭来扭去!”行灯忍无可忍,大吼一声。 “你说什么?我……我没听清楚……” “叫你别扭身子!” 萧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自己的清白!火爆脾气好死不死,在这关头又发作了。 “贼……贼男人!不该看的你……你不许看!否则……否则等我回家,告诉我祖父……” 行灯憋得满头大汗,听了这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心中大怒。 我不计前嫌救你,你还甩大小姐脾气。 他本来就是个粗野冲动的性子,一时间怒气上脑,本来稳稳托住萧珍的手就换成举的姿势,直接把她朝窗外扔! 萧珍以为行灯要对她不轨,蹬了几下腿试图去踢行灯的脸,无奈两腿被他抓得牢牢的,实在无法挣脱,干脆扯着嗓子喊道: “杀人啦!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别叫!”行灯着急起来,这傻瓜大小姐不是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吗! 他两手举着萧珍不得空,就用手肘去撞窗子。想让那破洞开得更大,几下把乱吼乱叫的萧珍丢出去,自己也好跟着脱身。 萧珍这一叫不得了,一叫便引来了她姐姐萧钰。 萧钰和萧老夫人被人群冲散后,便惦记起了一直没露脸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妹妹。她跟萧玥达成协议,她出护卫,萧玥把萧盈引到虎跑崖干掉,从头到尾都没有萧珍的事。这么做自然是为了不要让妹妹卷进麻烦事里。 她一直也以为萧珍毫不知情。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胆大包天,不仅把袁少爷卷了进来还下药不成反被迷晕。 “珍儿怕是去了寺外看花。”萧钰对丫鬟吩咐:“我在这里等老夫人,你去外面看看二小姐回来没有。叫二小姐不要担心,我们都好好的没事。” “是。”丫鬟答应一声正要离开。便听到背后的禅房院落里传来“救命”的声音。 “大小姐,那听起来好像二小姐的声音。”丫鬟怯生生说。 又是一声救命。 看起来那边火势很大,浓烟滚滚。 难道萧珍被火困住了? 萧钰心中立刻慌乱不已,要是妹妹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她带着丫鬟匆匆朝救命声的方向走去。 第162章 行灯搅局(五) 萧钰带着丫鬟去找妹妹,刚进院落,却看到萧珍从一间禅房的破窗里往外探出身子。 “珍儿,别怕。姐姐来了!”萧钰回头对丫鬟吩咐:“快,快去找人帮忙!” 自己则匆匆想要过去帮忙。 “珍儿,姐姐帮你。” 可萧珍完全没有看到她,反而回过身子,似乎在拼命挣扎。猛然间咔嚓咔嚓一阵响,原来窗棂的细木格子终于支撑不住两个人的分量,竟整个垮掉了。 萧珍被一个衣衫不整男人抱着,重重摔到地上。 摔到萧钰面前。 等那男人一抬头,看着又是血又是伤口,也遮挡不住行灯的脸…… 现在轮到萧钰尖叫了—— 等萧老夫人以及萧盈,萧淳风,孟氏等人闻声赶到时,萧钰已经快要气疯了。 “你,你岂能趁人之危,胁迫良家妇女,这还有没有王法!” 行灯大怒,你会颠倒黑白,我难道就不会吗! “你家这位小娘子谋财害命,毁我佛门清净,也算什么良家妇女?看!”他指着自己头上碗大的伤口: “这就是被她砸出来的!”行灯振振有词:“杀人偿命,伤人自然也该补偿。” 他面露凶光:“否则,就算去官府,告个谋害之罪,也不过分!” 萧珍气得都快七窍生烟了。 “明明是你这淫贼妄图坏我清白!还好意思反咬一口!你一个男人当着菩萨的面撒谎,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她对萧钰哭诉道: “姐姐,你要替我做主。这人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我醒来的时候,他正想要对我行不轨之事。我……我……” 行灯不慌不忙道: “阿弥陀佛。女施主此言差矣。女施主晕倒在禅房,我好意想要施以援手。不料忽然起火,我们两人才被困禅房中,还是贫僧砸破窗棂,救了女施主出来。否则女施主现在早就没命了。你不仅不感恩,反而诬陷贫僧,实在是罪过,罪过啊。” 他说的也是事实,也不是事实,萧珍一时间竟无法否认。只好胡搅蛮缠: “可我无缘无故怎么会晕倒在禅房!是你这淫贼,勾结他人将我弄晕……害得我险些没了清誉……” 这时候她抬头看到行明法师率着僧众赶来,更是故意提高声音: “谁能想到,普照寺竟是一个贼窝!” “女施主此言差矣。”行明法师道:“是非曲直,鄙寺自会分辨。如果是寺里僧人的过错,定会严加责罚。如果不是,也请女施主口下留情。” 他看了行灯一眼,暗暗摇头。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行灯的为人,真干得出这种事…… 可行灯居然大大咧咧,丝毫不惧: “师兄说得对。这位女施主垂涎我,故意设下陷阱,要坏了我的名声。主持,你可要为我做主!” 萧珍面对这个满口胡说八道的行灯,已经完全无法维持自己的大家闺秀的形象了。她指着行灯道: “放肆!你一个臭不要脸的,哪点值得陷害!说话,可得有证据!” 第163章 盟友翻脸(一) 萧珍本来以为当着行明法师的面,让杂役拿出证据,这无赖就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杂役并不像他外表看起来那么粗犷。 当下张行灯故意双手合十,对行明道: “大师,我头上的伤口算不算证据?这伤口可是被那位小姐用花瓶砸的!” 萧珍恨恨道: “你不对我无礼,我岂会无缘无故砸你!你们不是想要互相包庇吧。” 她转向萧淳风: “二叔,你也是当过父母官的!可不要被这杂役三言两语蒙骗了!” 行明道: “我也愿意相信你。可是你总得说清楚,为何会跟这小娘子同处一室?” 杂役故意摇头晃脑: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他冷笑一声:“为何我说此事是萧家设计的陷阱,因为那个引在下去禅房的,也是萧家人。要故意关上门,诬陷在下的,也是萧家人。” “没错,在下没有物证,可在下有人证!跟萧小姐合谋的,就是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严奶娘几乎吓尿了。 “不,不是……我跟你可是素昧平生……” 孟氏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你,你莫非是看错……她明明一直都跟我在一起……” “夫人,你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什么叫一直在一起?难道你去茅厕她也跟你蹲一个坑?” 孟氏一下闹了个红脸。萧淳风暗暗皱起眉头,这无赖杂役说话简直不堪入目。 萧盈一脸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看戏。 反而萧老夫人颇有涵养:“这位先生,你说是严氏引你去禅房?可严氏又不承认,那就算不得人证。” 张行灯哈哈大笑。 “她撒谎!她来请我为她家小姐看病时,那沙弥安和可是在场的!”安和就是之前被张行灯拦住的小沙弥。 “噗嗤。”萧盈用手帕捂着嘴,笑出声来:“严奶娘什么时候一身伺候起了二主?又跟孟姨娘形影不离,又去为二表姐操劳。” 萧钰渐渐回过味来了。 这是陷阱没错。 可这不是针对张行灯的陷阱。杂役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了。 是要坏了她妹妹萧珍的名声! 是二房干得好事,孟氏干得好事! 她死死盯着孟氏,目光一下就寒冷起来。 孟氏却不知道萧玥玩得这些花样,一脸茫然。看在萧钰眼里,简直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更认定了是她在搞大房! 严奶娘吓得连连磕头。陷害萧珍这口锅太大了,她背不起,只能咬死不认账。 “奴婢真的不认识这位先生。先生,今天上香的女施主这么多,你一定是认错人了!先生你好好想想,或许真的是认错人了!” “我认错人?”行灯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他每笑一声,脸上的横肉就抖一下,严奶娘的身子也跟着抖一下。 “哎,那就没法子了,这可是你逼我的。”张行灯眼下完全就变回了无赖本色。“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严奶娘的瞳孔渐渐睁大了。她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杂役从怀里抽出一条碧绿的丝巾来,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案。 “这香喷喷的女人帕子,可是从那设陷阱的妇人身上掉下来的。在下捡起来,还没来得及归还呢,她就锁上门跑了!” 他得意洋洋展开帕子: “上面还绣了名字!” 第164章 盟友翻脸(二) 其实这手帕子,是张行灯从严奶娘身上顺手牵羊的,本想留着夜深人静的时刻好好“欣赏”,不料反而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严奶娘面如死灰。 “如何,大师?这算不算证据?还要不要更多证据!” 行明和尚也隐隐约约明白了其中关窍。不过高门宅院里,多得是这种龌龊事,张行灯稀里糊涂被卷入,反倒有些无辜。 “阿弥陀佛。”行明和尚道:“萧老夫人,萧大人,看来这杂役确实并非作奸犯科之人。不知二位以为如何?” 萧老夫人叹口气:“萧家家教不严,闹出笑话,实在是失礼了。还请先生不要介意。珍儿,你跟先生赔礼道歉,另外,也要好好感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萧盈简直有些哭笑不得。前世里没有发生萧珍萧玥互相陷害的事,张行灯多次非礼来上香的女香客,被行明和尚揭发,最后被下狱秋后处决。今世反而因为色心不改,拿住了严奶娘的手绢当证据,却成了救人一命的英雄,还能够从容脱身! 所以,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完全有被逆转的可能! 萧珍却在又哭又闹。 “我才不要向这种龌龊贼人道歉!姐姐!” “珍儿!” 萧钰简直是恨铁不成钢。 “我……我的清白差点毁在这人手里……凭什么要跟他道歉!” 如果不是自己的亲妹妹,恐怕萧钰早就动手扇她巴掌了。 偏偏行明法师不乐意了: “女施主,人证物证具在。虽说事情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但这杂役确实是无辜被卷入的。救了女施主也是事实。女施主不愿道谢也就罢了,再继续说些空口无凭的话,对旁人声誉有损,实在不是君子之道” “那我的清白呢!我还要嫁人的!可这混蛋贼人,甚至连……都看……看到……”萧珍内心崩溃到语无伦次。 “这好办呀!”张行灯大嘴一咧:“在下承认,该看的都看了。可那不都是为了救小姐你的命吗!” “小姐既然也认为自己清白有损不好嫁人,那不妨在下就辞了这杂役的职位,跟小姐下山,来为小姐的终身负责,如何!” 这提议不要脸的程度堪称石破天惊! 行明和尚长长叹气,恨不得没有揽下这摊子活。 萧钰脸白了又白,浑身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平生从未受过如此羞辱! 萧老夫人板起脸道:“珍儿当然有不对的地方。可先生提出这样的要求,未免太不把萧家放在眼里了!” 行明和尚道:“放肆!寺有寺规。张行灯,你今日虽说救了人,但毕竟还是有嫌疑。住持没有做出决定之前,岂能随便说辞去职位之事!” “大师,老实说,这劳什子庙里,我也待腻了。只要有个娘子,我立马下山。人都下山了,你还跟我扯什么要住持做决定!” “你,你,简直荒谬!”行明和尚气得说不出话来。 张行灯口口声声要给萧珍做上门女婿,如果传言出去,萧珍毫无疑问就成了全青州城的笑柄。 第165章 盟友翻脸(三) 大房和二房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萧淳风怒道: “行明大师,我敬重普照寺在青州素有盛名,贵寺再包庇此等无赖,未免欺人太甚。” “阿弥陀佛,萧大人莫要着急。待贫僧回报住持,定会给萧大人一个解释。”行明和尚正要躬身道歉,偏偏行灯还故意嚷嚷: “等俺见了住持,立刻辞去差事。小娘子,你就在家等着媒人上门吧!” 这时候,一个轻快的声音打破了尴尬气氛。开口的正是萧盈: “先生如果有意下山娶亲,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提议。” “盈儿,不要胡闹!”萧淳风恨不得堵着那臭杂役的嘴。 萧盈上前打量着张行灯: “先生,你救了二表姐,当得起萧家一个谢字,可你和二表姐毕竟门不当户不对,这门婚事注定成不了。” “既然先生你拿定主意要下山,萧家就该为你另外娶房妻室,以示感谢。” 杂役道: “你们别想随便用个女人就来敷衍打发庵!” 萧盈笑道: “先生觉得那边那位严氏如何?” 众人听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提议,面面相觑。 好像……还真是个办法?又解了萧珍的围,又收买了杂役,堵住他那张随时可能乱说的嘴。 行灯会被严奶娘三句话哄走,不正是看中她的美色吗?当机立断道: “能娶这位娘子的话,不要萧家小姐也罢!” 严奶娘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干嚎: “不要!我不要啊……夫人救我,夫人救救我!” 萧钰第一个拍手笑道: “哎呀,还是三妹妹聪明伶俐,竟能想出这法子来。” 她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 “说来说去,都是严氏刻意陷害,才为寺庙和珍儿惹来一场祸事。你想一个不认账就推脱掉责任,哼,痴人说梦。还是老老实实伺候这位先生,去为先生洗衣做饭,也是因果报应!” 严奶娘用乞求的眼光盯着孟氏: “夫人,夫人看在我伺候你和小姐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我也是有家有室的人……怎能再嫁给一个莫名其妙的杂役……” 萧钰对这引来杂役意图破坏萧珍清白的严奶娘恨之入骨: “你签了卖身契,就是主子家的人。要你和离有什么难的?二婶,事关我们珍儿和萧家的脸面,你不会连一张身契都舍不得吧!” 孟氏知道萧钰明面上说的是严奶娘,实则已经把帐算到自己头上。她今天在萧淳风跟前失了态,万万不能再跟萧钰翻脸,不得不忍痛含泪弃车保帅: “严氏,你做了错事,就该受罚!从此以后,大师就是你的主子!” 萧淳风咳嗽两声,对行明和尚道:“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回去之后,就把严氏的身契送到普照寺,交给这位先生。” 严奶娘绝望道: “夫人!您不能这样对我,我忠心耿耿伺候您……就因为听了玥儿小姐的吩咐……” 孟氏听到玥儿两个字,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大叫道: “玥儿呢?我的玥儿在哪里?难道也因为大火遭遇不测吗……” 众人这才想起,全家都在,独独缺少一个萧玥! 第166章 盟友翻脸(四) 说曹操,曹操就到。 孟氏刚在嚷嚷着不知道玥儿去了哪里,就有小和尚满脸兴奋的跑来: “行明师叔,那对示众的狗男女已经捆好了。香客们都说活该!打扰佛门清净,就算直接浸了猪笼也是罪有应得!” 行明点点头:“萧大人,这里的事也差不多了。贫僧还要去跟住持回报,就不叨扰诸位了。” 说完就率领众僧离去。 等他们走得远远的了,还听到那小和尚的话传来:“……那个男的可不怎么安分,非说自己是袁家的少爷,要把围观的人统统抓紧牢里……” 袁家的少爷? 萧珍害怕的拉拉了萧钰的衣袖: “姐姐,该不会,该不会是小舅舅……” 萧钰简直要疯了:“为何你小舅舅会在普照寺?” 萧珍吞吞吐吐道:“萧玥那么可恶……我……我就偷偷请小舅舅帮忙……想要教训一下她!” 孟氏此时的神经比任何人都敏感,光是萧玥两个字,就足够刺激她了: “你对我的玥儿干了些什么好事!先一个盈丫头,又一个钰丫头,你们做姐姐的,是合起来欺负玥儿吗!萧家没有王法了吗!” 萧钰冷冷的想,自己还没跟二房算账,孟氏反而跳出来倒打一耙,谁怕谁呢!眸子里精光一闪: “二婶怕是失心疯,忘了方才是谁在背后打主意陷害珍儿了吧。都说会咬人的狗不叫,定是玥儿出的鬼主意,勾搭我们家小舅舅惹来祸端!” 孟氏大骂道:“袁家的纨绔子弟才会带坏我女儿!玥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们拼了!” 萧钰对着萧淳风长长叹了口气,道: “二叔,娶妻当娶贤,古人诚不我欺呀。” 萧淳风跺跺脚:“好了别吵了!待我亲自去找住持,先把人弄回家再说!” 茯苓小声对萧盈道:“小姐,这可真是狗咬狗,一嘴毛呀。” “她们都太贪心了,除了针对我,还想顺带收拾对方。我才能从中渔翁得利。这次大表姐和孟姨娘联手不成,反而同盟破裂。以后萧家的戏就更好看了!” 果然,普照寺的山门外,聚集了大批因寺中骚乱而暂时避出来的香客,围着一棵桂花树下的两人指指点点。 一男一女背对背绑在树上。 男的正是袁少爷。女的却是萧玥。 袁少爷因为先前挣扎得太狠,嘴里被和尚塞上了布条,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萧玥中的药效力还没完全退去,绑着反而对她是件好事,至少四肢无法动弹就避免了当众出丑。可口里还在止不住往外爆料……简直让围观群众的八卦之心获得了极大满足…… 孟氏口里喊着“我的儿”就冲了上去,让丫鬟脱下斗篷罩着萧玥的头,把她送上马车。然后转身如同母狼般恶狠狠盯着袁少爷。 “我跟你拼了!” 拔下头上的簪子就没头没脑刺了下去! 袁少爷呜呜大叫,两腿乱蹬。可惜他被绑得太死,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脸上,脖子上,手臂上,都是簪子刺的小眼。 围观香客乐不可支,甚至有人起哄: “再多刺几下!” “扎呀!” 第167章 晴天霹雳(一) 等萧淳风赶来,看着这副情景,感到自己这辈子的脸都要丢在普照寺了! 孟氏为了女儿一时冲动,在普照寺外暴打袁少爷。可这毕竟是丢人之事。看到萧淳风怒气冲冲朝自己走来,她心里也很是害怕。 干脆来了个三十六计,装病为上! 故意扶住头,身形晃了几晃,叫了声“老爷”,便软软的晕了过去。 萧淳风一把托住她,可嘴上说的,却不是预料中的温柔话语: “今天一天,你还没装够吗?” 他到现在都还没有真正翻脸,已经是上等涵养中的上等涵养了! 孟氏无奈,微微张开眼帘,道:“老爷,我是头晕得厉害,只怕……只怕孩子会有个万一……” “孩子孩子……”萧淳风冷笑着:“就算生下来又如何!有你这样的娘教出来的好孩子,照旧是给萧家丢人的份!这种孩子,生还不如不生!” “老爷,妾身肚子也开始疼了。老爷,您吓到孩子了……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你最好不要再惹是生非!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萧淳风的话越发的冷酷无情:“我亲自去跟孟大人请罪,然后把你们母女俩送回孟家!再重新娶一房妻室!” 这趟普照寺之行,除了萧盈全身而退之外,大房和二房堪称是两败俱伤。萧珍差点把清白坏在一个无赖杂役身上,萧玥则大庭广众下跟袁少爷一道示了众。 然而损失更惨重的却是萧钰,她差点连从京城带来的四个护卫都折在普照寺! 孟氏母女倒可以在自己院子里商量对策,萧钰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回一趟袁家,为自家的小舅舅袁少爷的事去跟外祖父外祖母道歉。 从她进门落座,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可丫鬟一直回报:“老爷正忙着,夫人还在算账。大小姐,您再等等吧。” 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因为嫁得好,萧钰在萧家袁家的地位都很高,任那个亲戚见了,都要客气三分。外祖父母更是把自己当心肝宝贝一样。哪里会像今天这样,一直冷落自己。 李嬷嬷叹气道: “珍小姐受委屈了。实在是这次闹得太过火,老爷面子上挂不住。” “李嬷嬷,请再禀报外祖父母,两位老人家若有空,一定要见见钰儿,钰儿要当面跟外祖父母解释。”萧钰低声下气的说。 又过了半个时辰,李嬷嬷急匆匆道: “珍小姐,老太君,老太君要见您!” 萧钰脸刷的白了: “竟然……惊动了曾外祖母她老人家?” 袁家是四世同堂之家。如今当家的袁老爷是萧钰母亲袁大夫人的父亲。他的母亲仍然在世,就是袁老太君,算萧钰的曾外祖母,在青州的达官贵人圈子里,也是有数的德高望重之人。 袁老太君年老体弱,早就一心吃斋念佛不问世事。连袁大夫人被送走都没有出面,眼下却要见萧钰,她心底里一万个忐忑不安。 袁老太君在袁家后院一栋小楼礼佛,里面无时无刻不飘着淡淡的檀香味。 “钰儿啊,你知道老身为何要见你吗。”老太君脸上的皱纹层层叠叠,如同核桃皮一般。 第168章 晴天霹雳(二) 曾外祖母的语气虽说温和,萧钰却感到莫大的压力。她立刻跪下道: “钰儿无能,给袁家抹黑,累老太君操心。钰儿向老太君请罪。” “好啦,好啦。老身见你,不是为了把时间浪费在道歉上。”老太君双目微闭,似乎在养神:“要说糊涂,也是你娘糊涂。不是你。” “钰儿不敢。钰儿辜负了曾外祖母。” “老身的孙女,曾孙女那么多,你也从小就是里头顶顶聪明的那一个。可你知道,这次你为何会输得那么惨吗?” 萧钰咬着下嘴唇摇摇头。 “你还是太心软了。” 老太君说。 萧钰猛地抬起头:“曾外孙女不明白。” “你如果不是心疼你娘,就不会与那孟氏约定联手。你如果不是心疼你妹妹,也就不会处处被牵着鼻子走。就像你在京城,不用顾忌你娘和妹妹,你可还会受这种窝囊气?” 萧钰颤抖起来。这些话冷酷到可怕。 “钰儿没了父亲,只有娘和弟弟妹妹是钰儿的亲人。如果不顾忌她们,钰儿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可你要是连赢都不能赢,你的顾忌又有什么意义?”老太君叹道:“他们反而成了你的弱点。一个有弱点的人,必定会输。而且是全盘皆输!” 萧钰啜泣着,老太君这是在逼她放弃母亲妹妹。 袁老太君颤巍巍的起身,将她扶起来: “老身知道,你心里难过。可萧家和袁家都是青州的大族。萧家出了个萧淳风,前途无量。而你爹已经无心仕途,后辈子弟一个比一个不成器。如果不能吞下萧家,将来袁家必定会败落。” 难怪之前,外祖父母放纵了袁少爷去同福堂惹事。 “如今你在萧家,最重要的就是保护好你弟弟。除了你弟弟,别人都是可以放弃的。” “老太君,钰儿该怎么做,请老太君明示!” “那个孟氏的父亲,如今在京城的情形,你要尽快让萧淳风知晓才好。很快,五皇子殿下要来青州巡视。得让萧淳风害怕,才有机会让他为五皇子所用。” “听说他在普照寺,看上一个女人?尽力去找找,看能否把那女人也变成袁家的人送到萧淳风身边。就算找不到,也可以物色物色类似的女人。” “钰儿谨记祖母教诲。” “至于你母亲……得想个办法把她接回来……” 萧钰双眼一亮:“多谢曾外祖母!” 袁大夫人毕竟也是她的孙女。想必她还是心疼孙女的。 可接下来袁老太君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你母亲那样糊涂的人……”袁老太君慢慢说:“就算死,也不能无声无息死在尼姑庵里。总得为袁家弄点好处,才算死得其所啊。” 话说萧淳风也算言出必行。等萧家的马车一回府,他就召集府中上下,宣布孟姨娘气得关了孟氏三个月禁闭,让她不许出门好好养胎。 孟氏鼻子都气歪了!只能抱着清醒过来的萧玥哭诉: “老爷他现在也开始一口一个孟姨娘!都是被那贱丫头传染的!” 第169章 晴天霹雳(三) “你爹还说,要撇开我再娶!看他在寺里对着一个陌生女子痴迷的样子……他恐怕……是真有这个打算!玥儿呀,都说男人发达就要变坏,你看看,你爹这是要置我们母女于何地!” 孟氏一把鼻涕一把泪。 “娘,先忍一忍吧。”萧玥年纪虽小,心机却更加深沉。她从小生活在老家,一直以来都知道,如果自己没有个名正言顺的爹,如果自己的娘不是正室夫人,她就永远在堂兄妹之间抬不起头。因为萧玥习惯了低眉顺眼,反而不像孟氏那样张狂。 要说她和萧盈唯一的共同点,那就内心深处对渣爹同样无感,丝毫不稀罕渣爹是疼爱自己还是厌恶自己。 “忍!你让我怎么忍!玥儿,你还小,没见过人情冷暖。你看看,我还怀着萧淳风的儿子呢!那些下人就已经变了脸色!踩低捧高,作践我们母女!” 自从被孟氏宣布关了禁闭,萧淳风对孟氏的称呼从“凤娘”也变成了“孟姨娘”,下人们立刻嗅出风头不对。 以前那些奉承孟氏的嬷嬷,现在连个人影都看不到。 就连端茶送水也拖拖拉拉,需要三催四喊。 派人去厨房加个餐,尽受些风言风语,就算是一个厨娘,也能一边舀着清可见底的稀粥,一边内涵几句什么“还没生下来就架子那么大”之类的。 就连伺候自己多年,最得力的严奶娘也不在身边了。她也想过替严奶娘向萧老夫人求情,可话刚出口,就被怼了回来。 自从她来到萧府,一直被前呼后拥,哪里受过这种闲气! 想到这些孟凤娘就止不住想要嘤嘤嘤。 反而萧玥一个孩子,比她清醒,冷静得多: “倒是另外一件事,娘可想好了主意?” “什么事?”孟氏擦着眼泪说。 “就是娘肚子里的孩子。娘之前不是说,声称怀孕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吗?可女儿看这些日子下来,家里人丝毫没有怀疑。如果娘还要继续演下去,再过两个月,按理说孩子就该看得出来,能摸到动静了……” 渣爹对孟氏一再容忍,就算孟氏母女在普照寺丢尽脸后,也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把母女两人暂时禁足而已。 他始终都是看在孟氏怀着的儿子的份上! 孟氏打着“养胎”的旗号在家里横着走,如果最后没能生出个活的儿子来……之前有多风光,之后就会死得更惨。 “娘!爹如果知道弟弟是假的,恐怕立刻就会翻脸!我们得想想办法才是!”萧玥道。 “我早就想好了,玥儿。亏得你娘有先见之明,早早的买通了那李大夫。只要遇到合适的机会,我就假装流产。把罪名栽到那贱丫头身上。” “娘!如果找不到机会怎么办!盈姐姐太过狡猾,恐怕不好捉到她的把柄。” “不试试,怎么知道!”孟氏说:“先前老爷不是发火,说那贱丫头送了补品来,我却不领情吗?” 她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现在开始承她的情,晚不晚!” 第170章 碰瓷战术(一) 过了几日,萧盈正陪着萧老夫人说话,忽然听到院子里有动静。她不由得问左右丫鬟: “谁在嚷嚷呢?” 话音刚落,便看到一个身影扑进内室:“祖母,请你救救我娘。” 那挂着泪花的小脸蛋,赫然便是萧玥。 一听是孟氏的事,萧老夫人就有些不耐烦,淡淡的说: “她又怎么了?” “我娘病了,上吐下泻,折腾了两天也不见好。”萧玥似乎是通宵照顾她娘,连眼神都有些呆滞了,整个人都茫然无措。 “好好的,突然上吐下泻,总有个缘由吧。”老夫人道。 “是……是吃了三姐姐之前送的补品,吃坏了肚子。”萧玥可怜巴巴的说:“三姐姐,我不是说你送的补品不好,可能娘怀着身子,虚不胜补吧。” “我懂的,四妹妹。那孟姨娘应该尽早请大夫看病才是呀。为何跑来跟祖母求助。”萧盈道。 萧玥怯生生的,似乎鼓起莫大勇气般抬起头: “请了李大夫。大夫开了方子,可是……可是买不到药。” 来了!在这里等着呢! “方子里有一味白乌草。李大夫说,这药适合孕妇,既能止泻又不会伤到胎儿。所以要我们务必买到。可这两天下人跑遍全城药铺,都说没有。” “就连……”她话还没说完,萧盈就打断道: “就连同福堂也说没有。所以你才求祖母,好让祖母命令我卖药给你。对吧?” “三姐姐,”萧玥的声音里委屈极了:“我来求祖母,是因为你说过,同福堂是大娘生前孝敬给祖母的。” 鸡贼! 太鸡贼了! 孟氏虽然还是老套的装病路数,却变了个花样。不是指责萧盈害她生病,而是要怪萧盈不治好她,还顺带挑拨一把萧老夫人和萧盈的关系。 只要萧盈治不好她,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落胎,再把罪名推给萧盈。 如果萧盈能治好…… 怎么可能治好! 病,是装病。好不好都在孟氏的演技下。 至于白乌草? 呵呵,世界上根本没有这种药! 严格来说,孟氏这不是在装病。 这是在碰瓷! “白乌草确实罕见。如果同福堂说没有,恐怕真的没有。”萧盈淡定的,一本正经的说。“毕竟此药千金难买。” 萧玥诧异的看着萧盈,又是不按常理出牌。 她让李大夫精心伪造了一堆“白乌草”的药效证据,就等着萧盈说世上并无此药,立马抛出来打她的脸,坐实她不肯医治孟氏的罪名! 可萧盈从来都不按剧本走。 恶人自有恶招磨! 孟氏是不是上次在普照寺针灸保胎的教训还没有受够呀? “玥儿妹妹呀,你不懂医术,怕是被蒙古大夫给骗了!有些蒙古大夫,明明有便宜的药,非要给你开贵重的;明明有简单的法子,偏偏要跟你折腾来折腾去,为的就是多赚你几两银子!” 老夫人频频点头:“没错。药,得用对的,并非一味都是贵的好。” 萧玥挤出勉强的微笑:“可娘……她怀着身子,用些好药,既治了病又不会伤到没出生的弟弟才是最要紧。贵……就贵点吧。” 第171章 碰瓷战术(二) 老夫人毕竟还是担心孙子,便道:“外面的医生,哪里有自家人放心。盈儿精通医术,就看在孟姨娘怀着你弟弟的份上,去替她把把脉,免得她病急乱投医,胡乱吃药,遭罪的还是孩子。” 这话正中萧盈下怀。她笑着看向萧玥: “既是祖母的吩咐,盈儿自然从命。玥儿以为如何?” 萧玥不得不行礼道:“多谢姐姐。”暗暗给自己的丫鬟使了个眼神,让她赶快去给孟氏通风报信。 装病,还是得有个装病的样子! 孟氏在自己院子里得了女儿的传话,连忙披头散发,又朝脸上抹了点粉,做出一副彻夜未眠脸色苍白的样子,躺倒在床上,“哎哟”“哎哟”的呻吟着。 “娘,不过小半天,为何看起来脸色更憔悴了!”萧玥握着孟氏的手,满脸担心不已。 “不知道是不是病得久了,玥儿,我觉得肚子也有些隐隐作疼。”孟氏“虚弱”的说:“不过,既然三小姐亲自大驾光临来替娘诊病,娘一定会没事的。” “请孟姨娘把手伸出来让我把脉吧。” 孟氏伸出一只手来。 萧盈看她气定神闲,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暗暗奇怪,便多长了个心眼,对萧玥,茯苓和其他丫鬟道: “我替姨娘诊脉,不能受打扰,你们先出去吧。等我叫人再进来。” “哎哟,肚子,肚子真的好疼。”孟氏眼看着众人离开,立刻抱着肚子呻吟起来。 哼,臭丫头不是装神医吗? 我偏偏今日就要在你这“神医”眼皮底下“流产”,既解了变不出小孩的燃眉之急,又可以倒打一耙! 萧盈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嘴角弯出一个嘲讽的角度,两根指头就轻轻搭在了孟氏的手腕上。 刚摸上去,便觉得不对。 脉象乱中有序,若有若无间竟似乎有另一种脉搏。 换了别的庸医,恐怕真的会诊断为滑脉! 可毕竟不是真正的滑脉,脉象仍旧比正常人紊乱许多。 所以孟氏非得说自己病了不可! 如果生病,脉象的紊乱就可以被解释。 碰瓷也是门技术活啊。 显然孟氏不知道去哪里搞到了“能让脉象看起来像枕孕妇”的瞒天过海黑科技。 “哎哟,肚子……肚子越来越疼了。”孟氏发出长长的痛呼声:“药……赶快给我吃药,否则只怕孩子……会保不住啊……啊!” 萧盈伏低身子,凑近叫痛的孟氏耳边: “孟姨娘,你肚子里又没孩子,叫这么大声,不费劲吗?” 孟姨娘嘴上叫疼叫得更大声了: “你说什么?说我没有怀孩子!不可能,李大夫天天来把平安脉,要是不相信,还可以请别的大夫来把脉。盈儿呀,我知道记恨我,可也不能就这样诅咒你弟弟呀!” 她先故意喊得全院子都能听见,然后压低声音,恶狠狠对萧盈道: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治好我的病!到了晚上,全家都知道是你害我小产的。” 萧盈撇撇嘴,这中气十足的样子,也好意思装小产。 “得,好言相劝您听不进去。那本姑娘就不上敬酒,上罚酒了!” 第172章 碰瓷战术(三) “你,你要对我干什么!”孟氏没想到,自己都威胁在这份上了,萧盈居然眉毛都没动一下。 “干什么?当然是给您治病呀。”萧盈故作神秘道。“姨娘你真够健忘的,那么快就忘了针灸的滋味了。” “哼,这一招,今天可不灵了。”孟氏一脸“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做但老娘吃亏了一次绝对不会再受第二次罪”的表情,又“哎哟”“哎哟”的叫唤起来。 “不行,盈儿,不能用针灸。大夫说了,我这病一用针灸,穴位刺激过度,孩子就危险了!” “姨娘放心!今儿我们不用针灸。” 我国医学博大精深,除了针灸,还有很多让你没病也能痛不欲生的法子! “茯苓,把我的药箱提进来。” “是,小姐。”茯苓早有准备,立时提了药箱进来。 孟氏看她们主仆围着药箱忙活,心中隐隐有些慌张。 终于萧盈转过身来,手上竟拿着个火折子。 孟氏吓得从被窝里朝墙角一缩: “你要干什么,想要烧死我吗!” “孟姨娘,你病得这么‘厉害’,既不能吃药又无法施针,那我只好用艾草替姨娘熏制,好让药效起作用,保住你的孩子。” 说完用火折子一晃,点燃了手中那塞入草药的芦苇管。随即一把从被窝里抓住孟氏的脚底,用艾草熏炙了起来。 孟氏想要挣扎,却被茯苓牢牢按住两腿。她心想不妙,可既然已经把自己架在了火上烤,唯有咬牙硬挺到底。 “萧盈,你别自以为得计,用艾炙来吓唬我。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总之,今日我……” “知道了,知道了,姨娘不就想继续叫疼,好装小产吗?” 一阵淡淡的烟雾随着艾草的气息在屋子里萦绕,那是种药草的味道,却并不令人反感。 孟氏想要屏住呼吸,却不由自主的吸入进去。 “舒服吗?姨娘……”萧盈的声音忽远忽近。 孟氏觉得身子仿佛坠入迷雾之中,全身酥麻酥麻的,却没有一个毛孔不通畅。 岂止是舒服,简直是太舒服了,人间极乐! 可她的身子和脑子,仿佛不在同一具躯体上,身子瘫软着,脑袋却是无比清醒的,还记得诬蔑萧盈的计划。 “别……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我……我要叫……叫……” 萧盈的脸看起来也是朦朦胧胧的: “姨娘,你想叫疼就叫呀,你能叫出来,算我输!”萧盈故意激她。 孟氏想要大叫。可茯苓眼疾手快,一见她张嘴,便朝她口里塞入一个方才准备好的布团! 简单! 粗暴! 百分百让人闭嘴的神技! 孟氏想要用力挣扎,可药味不断弥漫,身子一点劲都使不上。 看她的身体再也无法动弹,萧盈示意茯苓松手,代替她接过用来艾炙的芦苇管。自己则从药箱里掏出来了—— 一根羽毛! 孟氏瞳孔猛然紧缩:她要干什么?她要对自己干什么? 是要毁了自己清白?不对,自己本来就是已婚妇女,连女儿都那么大了。 要让自己出乖露丑?可屋子里又没别人…… 一根羽毛而已,能对自己干出什么! 第173章 碰瓷战术(四) 这时候屋外萧玥担心的声音传来:“三姐姐,你诊病还要多久?娘,娘你没事吧?” 果然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啊!孟氏热泪盈眶,无奈并没有什么卵用。 萧盈高声道:“嘘,不要吵闹。我用了艾炙,你娘刚刚入睡。睡梦中为她继续熏制,药效才能完全发挥。” “好,好的……打扰了,三姐姐。”萧玥明显气短了下去。 只见萧盈十分虔诚,十分郑重的持着那根羽毛,一把掀起孟氏盖着的被子。 孟氏打了个哆嗦。 萧盈露出促狭的笑容: “姨娘,今儿难得有空,我来亲自伺候您。” 说完便轻轻挥动起那根羽毛。 那似乎是支鹅毛。 从鹅身上拔下来的最长的翅羽。 很大,很长,很白,很软。 柔柔的扫过孟氏那就算生过孩子,依然保持得很好的纤纤细腰,以及纤纤细腰上的细皮嫩肉。 一个字:痒! 萧盈看准了孟氏腰上的穴位,用鹅毛专朝着穴位扫去。 孟氏开始觉得痒痒的,没两下就感受到强烈的生理反应:想笑。 止不住的,从胸口里,喉咙里涌起来的,无法停止的想笑! 浑身颤抖着的笑! 前仰后合的笑! 好痒!好想笑!痒痒痒痒!哈哈哈哈哈! 偏偏孟氏被塞住了嘴,那一串哈哈哈哈哈憋在喉咙里,无论如何都不能畅快笑出来。 而萧盈手里的鹅毛一直拂着她的穴位,她就不得不一直笑下去! 才笑了一刻钟,孟氏已经苦不堪言,胸口憋得像要爆炸般,可偏偏浑身抽搐着,仍旧笑个不停。 据说有前朝有十大酷刑。可今日孟氏才知道,笑才是不杀人,不伤人,不留痕迹的真正酷刑。 尤其是这样一直笑,不停的笑,疯狂的大笑! 萧盈拂动一下羽毛,孟氏就要抽搐着大笑一场,她就像萧盈手里的提线木偶般,被肆意玩弄着,不多时就筋疲力尽。可身体中的笑意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笑到窒息,笑到四分五裂也停不下来。 相较之下,上次萧盈用针扎她十指的痛苦,简直不值得一提! “孟姨娘,感觉如何?这样运动运动,是不是身子就痛快许多了?”萧盈好整以暇道。 “嗯嗯哈哈哈哈哈恩恩额哈哈哈哈哈。”她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想要答应着可喉咙里就是忍不住要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看,我的法子是不是很好?姨娘你啊,其实没什么大病,不过受了点风寒。在艾炙的作用下小睡一觉,出了些汗,身子就完全通畅了。” “没有叫过痛,身上也没有伤痕,如今姨娘你还要栽赃我害你小产吗?你凭什么呢?”萧盈故意模仿先前孟氏的话语: “对了,孟姨娘,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么一场运动下来,让你出了许多汗。不管你是吃了什么药来伪造自己有滑脉,现在药性应该已经从你体内祛除干净了。” “你还想诬陷我吗?我可是真的会叫外面大夫来替你把脉的,那时候,你想狡辩都没余地了。” 孟氏依然无法停止的笑得前仰后合,还要在笑得前仰后合的强大控制力之下,努力摇头否认否定否决。 我不是,我没有,我再也不敢了! 第174章 陡然生变(一) 孟氏笑得卖力,笑得癫狂,笑得身不由己,唯有眼角的泪水暴露她内心的呐喊。 随便怎样都好! 只要别让我再笑了! 跪下叫祖宗奶奶都不成问题! 萧玥在门外终究还是担心她娘,又砰砰敲了几下,道:“娘,你没事吧?娘!三姐姐,快开门,我要见我娘!” 见屋里没人回答,她急了,只怕萧盈对孟氏真做出什么不可描述的狠事来,便提着嗓子高叫:“三姐姐,再不开门,我就叫人撞门了!” “玥儿你乱嚷嚷什么!你在咒我吗!多亏盈儿妙手回春,艾炙之后好不容易身子舒服了许多,你这做女儿的却嚷嚷的让人片刻都不得清净,一点都不体贴!” 萧玥想不到孟氏劈头盖脸就是对自己痛骂,眼睛瞬时便红红的,隐隐有泪光波动。 “是,娘,女儿……女儿知错了。女儿就在门口等您。” 孟氏狠狠心骂完了,来不及替她女儿心疼,只盯着萧盈手里的鹅毛: “你……你满意了吧!” 生怕那根鹅毛又挠上来。 “很好,看来孟姨娘你也记得在祖母和爹面前该如何解释了。你只要说错半个字,我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孟氏跟萧盈斗了那么久,从来不曾像今天这般憋屈,咬着下唇在屈辱中不情愿的点点头。 “你……算你狠!!” “你很不甘心,对吧!可我娘连不甘心的权力都没有。被你,被爹,被萧家全家给生吞活剥到死为止。”萧盈冷笑着:“相比之下,你受得这点罪算的了什么!” “娘,娘,不好了!”萧玥又在门外叫了起来。 萧盈瞪了孟氏一眼。孟氏不得不开口: “都说你让你别乱嚷嚷。你这孩子,今天为何总要忤逆我!” “不是的,娘!”萧玥的声音慌乱中带着几分哭腔:“是爹,爹他……” 话音未落,门砰的一声被萧淳风踢开,他迈着大步踏了进来。一看孟氏衣冠不整,鬓发零乱的样子,皱着眉头道: “你们在干什么!” 孟氏想到被那根鹅毛挠痒痒挠得生不如死的感受,就硬生生把告状的冲动给吞回肚子里。她强作欢颜道: “老爷,妾身不是……身子有所不适吗?盈儿心善,专程来替妾身以艾草熏炙,这会妾身身子舒服多了……” 萧淳风不耐烦听她这些婆婆妈妈的事,大手一挥: “知道了知道了。正好盈儿也在,倒是凑巧。” 萧盈露出疑惑的表情。 萧淳风似乎十分心烦意乱,他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可还记得你先前被崇宁郡王所救,郡王所说的孟大人即将大祸临头的事?” “女儿记得。”萧盈答道。 孟氏只觉得自己像被千年的冰雪包裹着般,手足冰凉。孟大人一直没有音讯传来,她以为父亲已经平安过了这关……没想到,该来的,始终都会来。 孟大人对儿女十分严厉,孟氏对他怕多于爱。但她很清楚,孟大人才是她背后最大的靠山。萧淳风追求于她,何尝不是在押注孟大人将来有机会入阁拜相! 如今,听他的语气,孟大人竟然…… 第175章 陡然生变(二) 萧淳风越想越是恼火: “我得了你传来的讯息,就立刻写信孟大人,劝他不要冲动。结果,孟大人还没有上谏,就先被人告了一状,说他的儿子,你的兄弟!” 萧淳风声音陡然高了八度,恶狠狠盯着孟氏,好像那个犯错的人是孟氏一般: “在老家霸占良田,鱼肉乡里,甚至连修筑堤坝的银子都敢据为己有!皇上大怒,召见孟大人痛斥一番。孟大人脱下官帽在御书房外跪了整夜!第二天就直接被送进了天牢!” “这都是托你那好兄弟的福!” 萧淳风怒不可遏!他治水立下功劳,正苦苦盼着朝廷的调令,能摆脱掉这外派修堤坝的苦差事,回京城去升迁。正是需要有人在朝廷里替他奔走的时候,本来一切都指望这便宜老丈人了,没料到靠山山倒,便宜老丈人先被猪队友坑到天牢里去了。 “那……那我爹现在怎么样了?他老人家还好吗?”孟氏披头散发从床上爬下来,两膝跪着挪到萧淳风面前,抱着他的大腿: “老爷,我爹没事吧!告诉我他一定要没事啊!呜呜呜。”她放声大哭起来。 “京里来的消息,孟大人的官位铁定保不住。朝中上下纷纷传言,皇上已经放出狠话,要把孟大人流放到蛮荒之地去!” 孟氏放声大哭: “我爹六十多岁的人了,哪里经得起这种折腾!老爷,你要想想办法,帮帮我爹啊。我爹他可是对你有知遇之恩,不遗余力的提携你呀。” “那也得我有办法才行!皇上正在气头上,你是要我把萧家也坑进去吗!” 萧淳风一句比一句凉薄。 喜欢你的时候就是风流情种一口一个小甜甜,大祸临头的时候恨不得连心肝宝贝都甩出去当锅使,这才是渣爹的本性。 “你在老家,自家兄弟干得那些龌龊事,就一点都不知道吗!还是明明有所耳闻,却不知劝阻?” 他越想越气,提起脚就将孟氏蹬翻在地 “娶妻娶贤!想你这样无知无用的妇人,娶来何用!” 孟氏肝胆俱裂,却又不敢分辨。一个劲伏在地上呜呜哭泣。 反而是萧玥年纪虽小,却既不哭喊又不求情,把她娘抱在怀里默默安慰。 萧盈在一旁看了暗暗心惊。 会咬人的狗不叫! 萧玥从来到萧家,就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完全不像她娘那样张狂,处处树敌。可普照寺露了一手,却心机狠辣一应俱全,完爆大房的草包小姐萧珍。 眼下萧玥偶尔投向萧淳风的眼神中,竟充满了刻骨的仇恨! 冷漠,要把他撕咬成几段的眼神! 仿佛那不是她的父亲,而是有着生死大仇的人! 萧盈不禁想起前世她被袁大夫人送到宝月庵后,是孟氏说情将她接回家的。她就误把孟氏当做好人,受了她的蛊惑,也拿萧玥当亲姐妹。 可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萧玥看她的眼神,是不是也像如今看萧淳风那样,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所以她才会跟赵恒偷情,所以日后在天牢里,才会当着她的面害死宁儿? 恐怕那时候的萧玥,因为压抑太久,有朝一日终于可以暴露本性发泄对萧盈的嫉恨时,心理恐怕已经完全变态了吧! 第176章 陡然生变(三) 萧淳风狠狠道: “我想想都觉得后怕!万幸听了崇宁郡王让盈儿带的话没有娶你,否则萧家就得跟着倒霉!” 说完他转身要离开,萧玥叫住他: “爹!” “何事!” “爹,来报信的人在哪里?是不是得安排厨房好好招待下……毕竟这么辛苦,从京城一路赶来……” “简直有其母必有其女!分不清轻重缓急!”萧淳风怒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 “女儿……女儿只是想,好好招待他,免得回京城后,给人落下萧家怠慢信使,对孟家背信弃义的话柄。” 萧玥这话说得还有几分道理。 萧淳风不耐烦的说: “不用瞎操心这些事。信使不是孟家的人,是你大表姐夫派来的,不会出去乱说话的。” 唯有萧盈冷眼旁观,才注意到当萧淳风吐出“大表姐夫”几个字时,萧玥的手指陡然抓得紧紧的。 萧钰! 恐怕是萧钰要报普照寺让她妹妹丢脸的仇,才找人从京城快马加鞭来告诉萧淳风孟大人倒台的事! 狗咬狗,一嘴毛啊。 “这些日子你们就安分点,少在家里惹事!否则,别怪我无情。” 说完萧淳风看也不看孟氏母女,一甩袖子就迈出了屋子。 “大人!你别走……别走啊。你要想办法救救我爹啊!”孟氏疯狂叫喊着,还要追上去。可她先前被萧盈挠痒痒,笑够了一个时辰,如今又受了孟大人倒台的刺激,被萧淳风甩了脸。真·“大喜”之后是“大悲”,一激动就晕了过去。 “娘!”萧玥冲上去抱住孟氏。 萧淳风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孟大人倒台,孟氏的死活他就不再放在心上。 说不定觉得孟氏早点死了才好,免得连累他。 至于孩子……哪个女人生的不是一样? 倒是孟氏,早点腾出位子来才好呢。 萧盈收拾起药箱,也要带茯苓离开。 “姐姐,今天看够笑话了吧。”萧玥的声音清冷又刺耳。“姐姐心里,是不是很得意?” 萧玥这莫非是被渣爹刺激过度,在这一世没有忍到赵恒登基,就直接黑化了吗? “就这么点小事,还不值得我得意。”萧盈慢条斯理的说。 “毕竟,有些真正该死的人,还没有去给我娘陪葬。” “那……祝姐姐早日心想事成。”萧玥道。 “妹妹,我可就先提前对你说一声:承让了。”萧盈看着萧玥的脸慢慢变成猪肝色,笑着出了屋子。 茯苓急忙跟上她: “小姐,四小姐刚刚……好吓人。” “茯苓,一直以来为孟氏诊病的都是李大夫吧。” “没错。” “他算起来,也是萧家的远房亲戚。” “没错。小姐,您忽然关心这个干嘛?” “萧玥如此有恃无恐,恐怕,她还有很多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比如,那种让孟姨娘服用后能呈现滑脉的药,是从哪里搞来的。” 茯苓一下就明白了。 “小姐,你是在怀疑李大夫对吗?孟姨娘被禁足这段时间,唯有李大夫能自由出入她的院子。” “我很怀疑,李大夫的医术有如此高明,能搞出这种药?或者说他不过是个跑腿传话的,幕后其实另有其人。” 茯苓愣住了。 第177章 前世心魔(一) “小姐的意思是,有人在幕后指使李大夫?”茯苓问道。 “孟姨娘早就收买了李大夫,才能把假怀孕的事遮掩下来。可此事如果被有心人知道,自然也会反过来利用李大夫。” “可……可假孩子的事连老夫人和老爷都瞒过了,此事如此隐秘,外人……”茯苓似乎明白了什么,连舌头都打结了:“莫非……是大房的……那位……” “袁家。李大夫背后多半是袁家主使。”萧盈道:“袁家表面花团锦簇,实则家业虚空。所以之前才会不计一切谋夺同福堂。同福堂到手失败,可他们又岂肯罢休,恐怕还是一心想要吞并萧家的产业。” “孟姨娘如果真生了儿子,袁家外孙到手的财产就飞了。孟姨娘要装小产,反倒正中他们下怀!” 两人正聊着,一只鸽子扑闪着翅膀,从天而降,在两人头上盘旋。 “小姐,看那只信鸽……是来找我们的吗?”茯苓叫道。 萧盈尝试着扬起手,那鸽子如同通晓人性般,落到她的手臂上。 定睛一看,鸽子脚上果然带着根细细的竹管。 她取下竹管,那鸽子便簌簌的飞走了。 竹管里卷着张薄薄的纸条,上面写着米粒大的三个字: “夜,邻院。” “这是郡王殿下在约请小姐!”茯苓高兴道。 萧盈翻了个白眼。这个讨债鬼! “怕是来要报酬了吧。毕竟普照寺的女子,是卢娘子安排的。” “小姐,别人帮了大忙,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好好感谢!到时候小姐好好沐浴更衣一下,我再替您梳个时兴的发髻,用新买的瑞芳斋的胭脂上个妆……” “够了够了!”萧盈无比头疼:“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八卦!” “小姐!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要牢牢把握!那可是陛下最宠爱的崇宁郡王,也是长公主殿下唯一的儿子!多少京城女子梦寐以求文武双全玉树临风……”茯苓越说越激动,萧盈整个人都头大了。 “茯苓,我第一次发现你啰嗦起来跟我娘差不多。” “既然夫人不在了,茯苓自然要代替夫人,好好替小姐把握!”茯苓振振有词。 算了,当我没说。 萧盈无语望苍天。 子时一过,果然一架木梯出现在萧盈院子外上次翻墙的地方。萧盈驾轻就熟翻进了妖孽装逼失败的邻院。 可出乎意料的是,等在那里的不是妖孽,而是卢娘子。 萧盈轻轻施礼:“卢娘子,多谢你在普照寺的协助。也请代我向那位娘子致谢。” 卢娘子今夜的神情很是不对劲。 “主子吩咐的事,便是我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她的话语淡淡的,毫无之前的热情。 “盈儿收到郡王的信便按时赴约,也是为了当面向郡王道谢。不知郡王现下身在何处?” 卢娘子闭了闭眼,不敢去瞧萧盈的眼睛: “萧……萧三娘子,郡王听说您在普照寺平安身退,又是高兴,又是担心,所以才会约您见面。可方才京城有急事来报,郡王不得不处理一下。只能失约了。我特意代郡王前来致歉!” 第178章 前世心魔(二) 然而萧盈敏感的直觉到,卢娘子并没有说实话。 之前每次见面,卢娘子或是热情,或是冷漠,但都有一种从容不迫的风度。可眼下她的声音却在断断续续中带着些微的颤抖,似乎强忍住莫大的痛苦。 “能让卢娘子你如此失败,盈儿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萧盈说。 “他出什么事了?”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妖孽。 卢娘子没想到萧盈如此敏感,大约自己实在有些失态,才让她看破。连忙道: “殿下安好。不过忙于公务而已,小娘子无须多心。” 萧盈“哼”了一声。 “请问殿下有何公务?是当钦差惩治贪腐呢,还是巡河堤防治水灾?似乎哪一样,都轮不到需要在芙蓉楼装女人吧!只有成天无所事事的纨绔才会玩这些无聊把戏!” “娘子!殿下好心多次助你,你怎么能如此诬蔑他!” 卢娘子嘴上严厉呵斥,心中却是暗暗惊讶,这小娘子的确一语就道中了真相……装逼了那么久还出手相助佳人,还是被盖章成“纨绔子弟”,殿下真的是超级可怜的殿下! “所以,他没有玩无聊把戏,是真的出事罗!” 萧盈毫不留情道。 糟糕,似乎说漏嘴了!不能跟她再纠缠下去,越说越错。卢娘子板起脸道: “那也不关萧娘子的事!娘子的问候,我会代为转告,今夜是我们失礼了,改日必当上门致歉,小娘子请回吧。” 萧盈看看天色,道: “今晚月色正好,我要坐在这里赏月。卢娘子你不用管我,自己去忙吧。” 卢娘子心中焦急: “萧娘子是要威胁我?哼,我见过多少大风大浪。萧娘子若再不离开,我就命人逐客了!” “所以,他的情况不好罗?”萧盈悠悠道。 “萧娘子,我没有开!”卢娘子生生把“玩笑”两个字咽了回去。 “我也没有开玩笑。” 萧盈手中倒握着一根钗子,尖尖的钗柄直指自己的喉咙。 “带我去见他!否则,我就自戕在这里!” “简直荒谬!”卢娘子简直不敢相信,她,她竟然用自杀来威胁自己。“哪有人拿自己的命开这种玩笑!” “我疯不疯,你试试就知道了。或者看看是我疯,还是你家郡王更疯!”她用簪子一划,脖子上立刻多了道血痕。 “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 忽然一个人影快如闪电般晃过,他只轻轻一点,萧盈手中的钗子立刻落地。随即他一把捞起萧盈,双足一点,便带着她越过卢娘子,向后院那间书房飘去。 “丙丁!你,你如此违抗主子命令!”卢娘子气得跺脚。那出手的人正是车夫。 萧盈感到身子在风中飘忽片刻,还没回过神就已经站在那间书房门口。 车夫放下她,却拿起她的钗子,狠狠朝自己手上一刺! 手背上便开了一个窟窿,鲜血泉涌而出! 然而车夫面不改色,似乎毫无痛觉,对她点点头又悄然隐入阴影中。 萧盈捂住了嘴。 车夫这是在自我惩罚。因为他违背了主子的命令,带萧盈去见他! 妖孽御下竟然如此严苛! 第179章 前世心魔(三) 妖孽御下如此严格,就一个体弱多病的闲散郡王而言,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他恐怕也有着自己的秘密。 想到这里,萧盈心中产生了动摇。她不知道自己坚持要见妖孽是不是正确的决定。 但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股不安。 一定要见到他。 一定要确认他发生了什么事。 否则,似乎就会错过什么很重要的事。 但究竟是什么事,萧盈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她踌躇片刻,还是咬咬牙,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书房的门。 “萧娘子,这是何必呢。”轻轻的叹息响起。 那是又一个女子的声音。 萧盈猝不及防,屋子里的榻上点着一盏油灯,幽幽灯光照着榻边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她! 普照寺中被卢娘子安排假扮她娘勾引萧淳风的女子。 她身着缠枝牡丹的锦衣,发髻上珠翠环绕,打扮和普照寺中朴素的模样迥然不同,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万千风情。 如果这时候萧淳风看到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把她认做程氏的。同一个人,气质竟能做到完全不同,这演技才真堪称“于无声处听惊雷”。 萧盈进来的时候,分明看到她认真的看着躺在榻上的那个人。 垂下的帷幕遮住了那个人的脸,将他笼罩在黑暗中。可灯下的女子却如此专注,隐隐含着担忧,像尊雕塑般一动不动等着他醒来。 两人间的氛围流动着暧昧,让人不得不有所联想。 不知道为什么,萧盈忽然感到胸口空荡荡的,似乎有些失落。 崇宁郡王何等身份,身边怎么可能没有照顾他的女子。就算他不许,他的母亲长公主也不会放任体弱多病的儿子任性。 但随即她又暗笑,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自己得到上天眷顾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要跟人争风吃醋。 好在眼下距离够近,萧盈甚至可以听到妖孽的呼吸。 微弱而平稳,又比普通人的呼吸节奏缓慢许多。 俗话说关心则乱,以自己两世为医的经历,一时竟也不敢确定他是否完全平安。 “殿下,是不是体内的寒毒发作了?”萧盈长长抒了口气,终究还是问出自己的担忧。无论是好事坏,她都希望最终能得到确定的回答。 “是的。”女子轻轻道。“而且,寒毒发作的样子很难看。所以殿下才不希望让你看到。” “寒毒随血脉而流转。眼下殿下用的是什么药?可止住了毒性蔓延?” 女子惨然一笑: “寒毒如果有药可治,殿下又岂会至今仍无法解脱。眼下不过是强行封住筋脉,避免寒毒攻心而已。可……”、 她忽然停了口,但萧盈完全清楚她会说什么。 可如此一来,寒毒在体内乱窜,只会令中毒者越发痛苦不堪。妖孽哪里是睡着了,更大可能是由于寒毒折磨,活生生痛晕过去。 萧盈不敢再往下细想。 “我会守在殿下身边,直到他醒来。”那女子似乎看出萧盈的担忧,轻轻道。 萧盈隐隐有些失落,可立即打起精神,痛骂自己: “萧盈啊萧盈,你前世吃了男人那么多苦头,难道今世因为这妖孽几句花言巧语,就要重蹈覆辙不成!” 第180章 前世心魔(四) 如果妖孽知道萧盈此刻内心的想法,别说晕过去,恐怕就是被埋到坟地里都会被气活过来! 那女子又补充道: “不过萧娘子,请别误会,我并非主子的屋里人。我这等卑贱之人,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妄想攀附主子。” 萧盈决心此生绝对不再纠缠于男女之情,便换了个话题,彬彬有礼道: “盈儿要先谢过姑娘在普照寺的相助。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妾身琳琅,见过萧娘子。”女子终于第一次将目光从妖孽身上移开,起身缓缓朝萧盈行了个礼。 琳琅、琳琅…… 原来她才是芙蓉楼真正的第一头牌琳琅! 跟妖孽初次见面时,他所冒充的琳琅的本尊! 难怪她有那样的演技,能在普照寺诱惑萧淳风,吊打孟氏,难怪她要说自己是卑贱之人不敢攀附。 萧盈诚心诚意道: “琳琅姑娘美貌多才,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她转过头,叹了口气道: “萧娘子,眼下,你已经亲眼确认过郡王平安无事,也知道我会在郡王身边,随时听候郡王使唤,总可以放心了吧?” 她在委婉下逐客令! 萧盈笑了笑: “盈儿无德无能,只有在医术上还有点自信。不知道姑娘可否让盈儿替郡王把把脉?探察下寒毒的情况。” “小娘子有心了,可郡王一旦寒毒发作,体内筋脉全闭,多少名医都束手无策。事关殿下生死,琳琅实在不敢擅自做主。” 可萧盈答应了妖孽要为他炼制百还丹,说得难听点,妖孽此时病发对制药反倒是好事一桩。 她耐心向琳琅解释,力求以理服人: “琳琅姑娘,我之前受郡王之托为他炼制百还丹治疗寒毒。而寒毒千变万化,又只在病发时显现。要是知道了是哪一种寒毒,对症下药自然能更加精准。” “再说,那么多名医都束手无策了,让我试试就更加无妨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嘛!” 被多少人奉若天人的郡王,在萧盈口中却是“死马”,琳琅也是有点头大: “萧娘子既然对医术有自信,不妨下次当面向郡王请求……” “呃……” 妖孽发出低沉的呻吟,透出饱受折磨后的痛苦。 琳琅的声音戛然而止: “殿下,寒毒又发作了吗?” 妖孽没有回答,反而仰起线条优美的脖子,浑身上下紧绷如同弓弦般,微微战栗着,与其说是寒毒发作,反倒更像是陷入可怕梦魇之中。 “殿下!” 琳琅慌忙从角落里红泥小炉上煨着的药中倒出小碗,要端给妖孽。可她一转身却发现萧盈的手已经按住了妖孽的脉搏。 妖孽似乎梦见了极其可怕的事,汗水从额头上一滴滴流了下来,不住的喘气。那张美艳的面孔苍白得吓人,嘴角因为痛苦的折磨而微微扭曲,整个人就像宫中精致又华丽的瓷器般显露出脆弱的美感。 “萧娘子,快让开,我要替郡王进药!” 萧盈却一手把着脉,一手接过汤药,闻了闻: “没用的。” 琳琅一惊。 第181章 前世心魔(五) “萧娘子,眼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郡王他需要立刻服药……”琳琅焦急万分。 仿佛在证实她的话,妖孽的整个身体开始不断抽搐,形状姣好的眉毛紧紧绞在一起,似乎正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但无论他如何低吟,萧盈简直就是铁石心肠,并不为其所动。她左手端着那碗药,迟迟不递给妖孽,反而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把脉的右手上,凝神感受着脉象的变化,要从纷乱无章,横冲直撞的血液中努力寻找到寒毒的来龙去脉。 “萧娘子!”琳琅焦急不安,终于有些失态:“萧娘子若再不让开,琳琅只有得罪了!” 听到她的威胁,萧盈终于有所动作。 只不过不是给妖孽喂药。 而是反手一把将药碗砸在地上,哗啦啦摔得四分五裂! 琳琅再也按捺不住,高声怒道: “萧娘子,殿下多次助你,你为何非得恩将仇报!” “琳琅,你也知道这药服了也对寒毒无效的,是不是!” “那又如何?你也看到了,殿下如此痛苦。只要能让殿下暂时忍过寒毒发作就行了。多少年,陛下就是一直这么忍过来的……” “此药封闭筋脉,不让寒毒四面冲突,暂时可以制疼。可长久下来,寒毒无处可去,反而会逐渐渗入骨髓,那时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萧盈的声音冷静的可怕。 “你们无异于在饮鸩止渴!” “你懂什么!连长公主都说过,早已对治好寒毒不报希望!只要郡王殿下活得痛痛快快随心所欲,寿命长短又有何关系!” 萧盈心中一痛。 连长公主也这样说……所以,就连妖孽的亲生母亲也放弃他了吗? 但凡做母亲的,不都应该爱子情深,希望子女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前世即使被废入冷宫,她也日夜为宁儿祈祷,只祈求上天满足这么一点微末的小小愿望…… 今世重活,却没能再见到生前的母亲程氏一面,她又是多么的遗憾,就像母亲抛弃了自己…… 生于皇家,锦衣玉食,却注定早殇,连亲生母亲都放弃自己……所以妖孽才离开京城四处游山玩水,肆意妄为,只求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吗? 然而她隐隐记得,记忆中似乎也有一个人,与之相似……可是她想不起那个人的模样,记不得那个人的声音……却知道这个人关系着自己的命运……很重要很重要…… 看着萧盈不知飘散到何处的眼神,琳琅急了。她想要使劲将萧盈推开。可萧盈的身子岿然不动。 她定睛一看:妖孽在极度痛苦之中,居然反手死死抓住萧盈为他把脉的手!他那双曾让萧盈惊叹不已的手背上爆出青筋,将萧盈右手抓得道道伤痕。 “殿下,你醒了吗?”琳琅不敢与妖孽相争,试探着唤了声。 不知道是不是被方才摔碎药碗的声音刺激,或者真的听到琳琅的呼唤,妖孽出人意料的猛地睁开双眼。 可眸子里是一片深不可测的血红。他死死盯着萧盈,似乎要将她吞噬进那幽深无尽的血池之中。 “杀……” 从他的喉咙底涌出含糊不明的话语。 第182章 前世心魔(六) 萧盈想起刚进门时琳琅说的:寒毒发作的样子很难看。所以殿下才不希望让你看到。 便是指眼下妖孽这副双目血红的样子吗? 可她并不觉得难看,甚至也不感到害怕。 有的只是心疼。 她直视着因为寒毒的折磨而痛苦,颤抖,愤怒的妖孽,似乎丝毫没理由注意到,他的手慢慢掐住了她的脖子。 “杀……” 妖孽仍然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中。他那放大的瞳孔空洞无神,两只手臂修长而有力,很小心的,像对待瓷器般,肆意将萧盈抓在手中,就像猛兽玩弄利爪中的兔子。 他反复端详着她,她的洁白如玉的面颊,她的头发丝,她的娇艳的红唇,还有线条优美的脖子。只要他稍稍一用力,萧盈就会被撕得粉碎! 而他越是欣赏,杀意越发逐渐开始弥漫。 琳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不能看着主子杀了萧盈,可也不敢阻止。只能跪在榻前,轻声轻语道:“主子,这是萧家的小娘子,你醒醒!你忘了萧家的小娘子吗?你托她炼制治寒毒的药……她是来为你把脉的……松松手吧,主子!” “她不是。”妖孽恶狠狠道。 琳琅寒毛倒竖,她本能的意识到,妖孽的话看似在回答她,实则完全是另外一种含义,一种她不知道的含义。 ——但萧盈一定知道。 “是你!” 妖孽胸膛起伏着,大口大口的喘息,他的面目逐渐变得狰狞。那是真正要置人于死地的目光。 可萧盈长长的睫毛紧紧颤动了下,便似乎能预料到接下来妖孽会对她做什么一般,没有任何反抗的闭上眼睛。 “你很冷,对吗?” “如果这样能让你觉得暖和一点的话……” 萧盈将头慢慢贴到妖孽的胸前。 她洁白的脖子上,赫然有条干涸的血痕。那是之前在院子里,手持簪子用自杀威胁卢娘子时划伤的。 面对这样坦然的引诱,妖孽不可能会无动于衷。 他毫不犹豫的,低头一口就咬上她的颈子,瞬时鲜血便喷涌出来。 女子白色肌肤上的鲜红,与男子眼眸中的血色渐渐融合在一起。妖孽满足的回味着,陶醉着,兴奋到神经质般的狂笑。 琳琅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尖叫,因为不知何时进来的卢娘子从背后捂住她的嘴。 “卢娘子……救救萧……” 卢娘子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后退。 琳琅踉跄了下,道:“卢娘子,殿下寒毒发作,需吸人血为补。万一萧娘子遭遇不幸,或者将此事宣扬出去,那么殿下……殿下的声名就……” “她不会宣扬的。”卢娘子道,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你难道没发现,她知道这种寒毒,不仅知道,还很熟悉。” “殿下,殿下真的想要杀她!” 卢娘子面如寒霜,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两人。 只见妖孽吸了一口萧盈的血,又低下头,反反复复去回味着那人间美味般的伤口,时不时肩膀仿佛哭泣,又仿佛在大笑般抽动着。原本血红的眸子渐渐蒙上一层薄雾,变得涣散,反倒是萧盈,脸色苍白得如同见鬼般。 她,好像想起来了。 第183章 前世梦魇(一) 随着血液从身子里流失,萧盈感到灵魂似乎逐渐随之脱离了身体,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被妖孽掌控之下,时刻可能会被他撕碎的自己的身影,和另一个自己——前世萧盈的身影,重叠了起来。 头疼欲裂,但是有什么早已被忘记的,却很重要的事情,慢慢从两世积淀的记忆深处被挖掘出来。 那是前世的什么时候……她已经忘了时间,总之是在云州。当赵恒被发配流放云州,而她义无反顾的相随。 在云州的郊外,她第一次遇到了那个人,同样是寒毒发作,却比眼前的妖孽更狰狞,更疯狂,那股杀意也更加彻骨! 她在采药的地方救了重伤的那人,却没有察觉到他竟然是晋国人!等他知道她是赵恒的妻子时,趁她不备竟将匕首架到她的脖子上。 萧盈以为自己非死不可了。可好巧不巧,那时候他身上的寒毒发作了。 匕首掉到地上,他哀嚎着痛不欲生,不断以头撞墙。萧盈不得不把他绑起来,在他口中塞上布条,免得被旁人发现。 她替他把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紊乱。 “你中了寒毒。知道这是什么毒吗?或许我能配药救你。”她从他口中抽出布条。 “为什么要配药,麻烦!” 在极度的痛苦中,他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奇怪。 萧盈知道,寒毒深入骨髓之后,一旦发作,便如同千针万针刺骨般,是一种阴冷的,冰寒的疼痛。中毒者本能因为这股极寒,就像渴死在沙漠中的人一样,寻求哪怕一点点温暖。 但最残酷的是,无论是皮毛,篝火或者太阳,都不能让中寒毒的人感到暖意。甚至会起反效果,令他们感到越来越冷。 难道要看着这个晋国人就此暴毙眼前。她急匆匆道: “你要想在敌人的地盘客死异乡,那就请自便。” 他眼神迷离,带着渴望,甚至有点卑微的乞求: “给我血就好。你的血!” 萧盈一愣,忽然明白过来。 寒毒发作的晋国人,渴求的是她的血。 唯有血脉的流动才能带走寒意,使体温回升。 她慌乱的摇了摇头:“不行!” “可是我要死了……你刚刚才说,不会看着我死!” “那不是我的原话!”萧盈几乎要跳起来,“而且你刚刚还想杀我!” “是啊,我现在要死了,就只能求你。可你给我血,把我救活了,我就会杀掉你,还有你的全家!” 晋国人疯狂得大笑起来,好像捉弄她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最后她把那个无赖的晋国人关在地窖里,怒气冲冲走了。 就随他自生自灭好了! 但白日里忙着家里的活,应付赵恒的属下和属下的家眷还好。到了夜里,赵恒不在,她一个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怎么样了?多半已经死了吧!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寒毒。寒毒就像蛀虫一样,一点点蛀穿他的身体,蛀得千疮百孔。从脉象上看,那个人年纪轻轻,身体却已经跟腐朽的枯树般,没有几年寿命好活了。 短命鬼! 第184章 前世梦魇(二) 萧盈想要自顾自睡去,可她一闭眼,就是那个人惨叫哀恸的模样,还有他乞求的眼神: “给我,给我你的血。给我!” 鬼使神差般,萧盈翻身下床,穿戴好便提着灯笼和药箱匆匆跑进地窖。 地窖里漆黑一片,那人俯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千万别死千万别死千万别死。 萧盈心里念道,直到用手试探,他还有一丝鼻息才松了口气。 她打开药箱,从荷包里掏出自己配置的丸药,用水化开。可那人牙关咬紧,无论如何都喝不进去。 不得不用簪子撬开他的牙齿,好不容易才把药灌进去。 那人悠悠醒转来: “你是来杀我的吗?” “你想得美!”萧盈“呸”了一口。 “太……太可惜了。明明……明明我已经一只脚踏进了极乐世界……又……又被你打破了……我,我要吸干你的血,再……再把你挂到城门上……” “你都要死了怎么还有力气废话这么多!”萧盈不客气的打断他。 “反……反派不是一般都……都死于话……话多吗?”他咳咳了两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萧盈默不作声,摸出匕首,一刀割破自己的手腕。 “喝。” 那人愣住了。 “所以,你就是一直在花样找死,对不!”萧盈说。 “你不会杀我,更不会杀我全家。你只想自己去死,又没有勇气动手。懦夫!” 懦夫两个字激怒了他,他的眼睛里开始冒出真正的怒火,然后一口咬上了萧盈的手腕。 许是失血过多,萧盈昏昏沉沉,在地窖里睡着了。次日醒来时,那人已经不在了。 夜里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 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可从那以后,她就开始留意医书中关于寒毒的记载,最后终于找到了百还丹的方子。 后来呢? 萧盈感到头越来越疼。后来赵恒也知道了这件事,他说了些什么,完全想不出来了。虽然不知道跟那个人是否还有缘相见,她仍旧一直试图想要找齐百还丹的原料,制好治疗寒毒的药…… 再后来…… 晋王出使云州城。赵恒又是苦苦哀求,又是大发雷霆,逼着她抛头露面,去做歌舞相迎之事。 “盈儿,你要识大体顾大局。这云州不过是边关荒野之地,你就算真做些歌姬舞姬之事,京城的人又不会知道,自然也不会伤到你的面子。” “但接待晋王之事,关系到父皇是否会改变主意召我回京城。你就多替为夫着想,委屈委屈又如何?” 是啊,她的委屈算什么?所以她一个皇子妃,却要像烟花女子一样,对着陌生的异国皇子谄笑献媚,投怀送抱。 可是晋王对她的献媚并不满意。 不仅不满意,反而对赵恒冷嘲热讽,拂袖而去,气得赵恒当着她的面掀翻了桌子,狠狠质问她: “你是哪里不听话惹火了晋王!平日里对着我使性子也罢了,为何要摆张臭脸给晋王看!你想要害死我的话,干脆直接拿刀子戳我好了!糊涂娘们儿,坏我大事!” 那时候她一定是脑子里进了水,竟然真的后悔莫及,觉得自己是一万个对不起赵恒,低声下气给他赔罪,小意哄他…… 现在想起来,真是可笑至极。 第185章 前世梦魇(三) 前世,她几乎炼成了百还丹。药丸被她一直小心翼翼装在贴身的荷包里。心想如果有缘再见到那个晋国人,一定替他解了寒毒。 可最终也没有送出去。 后续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倒是晋王这个名字反复出现。 萧盈记得《程氏医经》中记载着,人会刻意忘记最痛苦的事情,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所以有许多事她才会记不起来了吗? 可为什么她记得最后一次拜见晋王的事?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让人很难跟传闻中暴戾而喜怒无常的北地摄政王联系起来。 “听闻夫人擅长医术,妙手回春,竟不知道连百还丹也能炼?” 她心里冷笑着,面上却是恭恭敬敬: “没错,我正是要向殿下献上此药。” 晋王在她的脑子里,始终是个模糊的样子。世人都传说,他很快就要篡位,当上北地的皇帝…… 她没有用刀子去戳赵恒,却把刀子送进了这位差点权倾天下的摄政王的胸口! 而她居然还全身而退! 他昏迷不醒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 “放她走。” 他御下极严,就算他命悬一线,依然没有人违背他。那些北地人个个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却因为他最后的三个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开。 明明自己是杀他的凶手,他为何要护着自己? 一想到这个问题,萧盈顿时便头疼欲裂!本来渐渐散失的魂魄,似乎又被拉回里今生的身体内。 她睁开眼,便与妖孽四目相对。 萧盈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之前妖孽躺着的榻上。想来应该是她失血昏迷,而得了血的妖孽从寒毒发作中恢复过来,所以两人的位置调了个个儿。 妖孽的脸色并不好,但眼睛里那种不正常的血色已经褪去。 “看来,你又熬过了一次寒毒发作。”萧盈不由自主的伸出去,想去描摹他的眉目。妖孽大病初愈的时候,才叫人真正知道所谓“西子捧心”美在何处。 他愣了下,一把抓住萧盈的人。 “疼,疼!”萧盈皱起眉头:“轻点!你对救命恩人就是如此粗暴?” “谁是救命恩人!我明明已有布置,你却偏要闯进来多管闲事,自讨苦吃!” 妖孽怒道。 萧盈愣住了。 妖孽从未用过这种语气跟她说话,之前永远都是一副无赖撒娇的口吻。 不过她几乎是分分钟释怀。 这样也好,本来就是身份地位差距极大,各走各路的人。既然自己已经决定今生不再为情所误,之前已经太过亲近,如今能够借此拉开距离正合自己的意。 “原来琳琅姑娘竟是为了在寒毒突破筋脉时替你供血,才会留下照顾你。” “那又如何!”妖孽道,这就是承认了。 萧盈忽然松了口气。琳琅跟妖孽,真的只是上下级关系而已……不对,自己怎么又开始纠结此事,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苗头。 而妖孽眨了眨眼: “娘子在吃醋?是生气我没有找娘子,找了别人,才会中途杀进来救我?” 似乎急于否定,她便脱口而出: “让好好的姑娘为你供血,无耻。” 第186章 竞争对手(一)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萧盈立时后悔了。 “娘子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怪物?” 妖孽侧过脸不再看她,颓丧至极。 “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娘子看到这副怪物的样子。是不是足够难看?” “身为医者,什么样的病人没有见过。如果真把你当怪物,我又何必留下来。”萧盈却没有顺着他的话,慌张道歉。反而冷静道: “殿下,你昏迷的时候我替你把了脉,对你所中的寒毒大约有些了解。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却迟迟未能替你炼制百还丹,是我的疏忽。今日之后,我会抓紧的,一旦百还丹炼成,殿下和琳琅姑娘也就无需再受这样的罪。” 她说得句句在理,也确实是治标更治本的法子。可不知为何,妖孽越听越是烦躁,听到后来,心中竟升起腾腾怒火: “你为何这么多管闲事!中毒是我自己的事,解毒也是,你这女人!永远都是多管闲事!” 萧盈愣住了:“可你之前明明就托我替你炼制百还丹……” “此一时彼一时。你也看到了,我自可以封锁筋脉控制寒毒,百还丹那种玄学玩意儿,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骗取我的信任编造出来的东西!” “不行!你用封锁筋脉之法堵住寒毒发作,不仅治标不治本,久而久之,寒毒无法流转,就会渗入骨髓。即使以吸血的方式疏导,也只能救急。一旦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程氏医经》上确有记载,而且我也……总之,只要给我时间,我定有把握解了你身上的寒毒。”萧盈前世便炼过,今生自然少走很多弯路。 可眼前这个病人听到闹起脾气,还越闹越烈: “身体是本王的,毒也是本王中的。要不要治病,要不要服药,是本王做主的事,不用别人多嘴。”妖孽声音也不由自主高了八度:“走,你走!再不滚出去,本王就不客气了!” “卢娘子在哪里!谁带这个女人进来的?传我命令,叫他自己去找管事,领五十大板!” 萧盈默默在心中念一声抱歉:可怜的丙丁……自残谢罪也逃不掉惩罚,还得无辜再挨上五十大板。 看眼下这样子,一时半会也难以说服妖孽。不妨自己尝试炼药,或许等解药放在眼前,妖孽的想法会有所改变。 萧盈拿定主意,道: “那,殿下你多保重。待我炼出百还丹的第一剂,再来求见殿下。” 说完还补充了一句: “血脉流动可抑制寒毒发作。殿下这几日,可请善于按摩之人为您疏通筋骨,也可以多骑马四处走动散心,都能使身体恢复得更快。” 妖孽闭上眼。 这女人简直冥顽不灵!句句直戳他的心肝,把他气得半死。让人恨不得将她的心掏出来看看,是不是千年寒冰做的,再掰开了,揉碎了,统统都揉进自己的血肉里才好。 “滚!” 他低声喝道,声音清冷,却含着不容拒绝的阴鸷。似乎整个人又变回孤高冷傲的崇宁郡王,而不再是肆意妄为,撒娇作痴的妖孽。 只是不知为何,看到萧盈行了一礼,便干脆利索转身出了书房,他仍旧感到阵阵失落。 第187章 竞争对手(二) 至于萧盈,她的心已经飞到了筹算百还丹的炼制计划上。 她定要炼成药,弥补前世没能救到那个人的遗憾。 萧盈一回去便立刻派人去同福堂送信。她既然决意为妖孽配制百还丹,第一步自然就是要收集炼制所需的各种药物。有些稀有的还需同福堂出面,去外地购买才行。 自从袁大夫人计划祠堂过继失败后,同福堂得以重新开业。幸亏掌柜杜仲十分得力,领着两个伙计,又招了些人手,很快就把招牌重新打响 一见萧盈和茯苓进门,杜仲立刻迎上来,他的腿如今还有些瘸,但走路已没了大碍: “小姐,你竟来得这样早。一收到您列的药方单子,我就让杜衡杜松把店里现有的药材都捡起出来包好,给您准备着呢。” 萧盈笑道: “杜仲叔近日里气色越来越好,想必生意也还顺利。” 杜仲哈哈大笑: “小姐把同福堂交给我,我自然尽心尽力。不瞒小姐说,近日里还有运茶到塞外卖的驼队和马队,用了上次小姐配来防治疫病的药觉得好,正跟我们同福堂谈订货,要跟着今年的新茶一起往外卖呢。对了,小姐难得过来一趟,可以顺便看看这个月的账目。” 萧盈点点头: “那就麻烦杜仲叔把账目拿来了。” 那伙计杜衡跟着师傅师弟捡了半天药,这会正手忙脚乱的打包,忍不住问: “小姐,百还丹究竟是什么?我跟着师傅学了多年,也炮制过不少复杂的药丸,可从未听说过同一种药,每次配的方子都会不同。” “百还丹专祛寒毒。寒毒难治,是因为毒性并不直接伤人,而是潜入体内,四处游走。所谓敌在暗我在明,慢慢侵蚀身体。百还丹的药效极为复杂。有些逼出寒毒,有些疏通筋脉,有些养护被寒毒所伤害的五脏六腑,才能彻底将寒毒祛除。” “难怪需要这么多种药。”看着杜衡若有所思的样子,茯苓忍不住发话了: “喂喂,小哥,你可别走神呀。要是你手一抖错称分量,小姐的辛苦可就得白费了。” “不……不会的!小姐的吩咐是最重要的事,小人怎么敢出错。”杜衡脸刷的就红了,说话都开始结巴。 萧盈在旁边喝着掌柜的茶,暗暗好笑: 杜衡是被责怪了觉得羞愧呢,还是因为责怪他的人是茯苓才脸红?啧啧,看不出来,这小哥还挺有心,连自己的身边最亲近的丫头都留心上了。 不过不急,茯苓至少还得在自己身边留个两三年,有的时间考察杜衡是不是靠谱,而且,杜衡也得更上进才行! 她正在浮想联翩,门外却人声喧哗起来。 “出什么事了?” 只听小伙计杜松慌张的声音传来: “您别急,一定给您个满意的交代……” 有人骂了几句,杜松又叫: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啊!啊——!” 萧盈眉头一皱,当着自己面来同福堂闹事,简直岂有此理! “不知是哪位病家,对我们同福堂不满?有话不能好好说,有理可也就变没理了!” 第188章 竞争对手(三) 同福堂这会儿来抓药的人还挺多,真让人闹起来,对生意和声誉可打击不小。 萧盈就当机立断亲自出面。大堂中黑压压站着好些人,怪不得动静那么大。来闹事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啊。 为首的个子极高,身材健硕,腰间挎着的弯刀一看就是塞外风格,面容则如刀劈斧削般。 呃,还是个帅哥! 恐怕这人是常年奔走塞外的商队——保镖。 重活一世,一旦放下“我的眼里只有你”这种专一爱情的执念,萧盈就发现身边处处是美男,艳福没有,眼福不浅。 当然颜值加分的前提是,这汉子仅仅拔刀吓唬杜松,却没有真正出手,看来倒不似之前袁少爷那种纯粹挑衅的。 “这位大爷,敢问同福堂是否有服务不周之处,惹您不满?我看大爷并非那等蛮不讲理之人,如果真是同福堂的过失,我必定赔偿道歉。” 男子收起腰刀,道:“想必这位便是女东家?” “正是!” “哼,难怪。没见识的女人当家作主,才会被下人哄骗,拿假药糊弄患者!” “药材真假是人命关天的事,我如果没见识认不得药,也没胆子扛同福堂这块招牌。” 萧盈不卑不亢的态度,倒让来抓药的人们喝起了彩。 “可同福堂的药不灵也是事实。我亲眼所见,岂能有假!” “那也不好说。眼见也可能为虚,耳听的也可能是陷阱。”萧盈依旧从容不迫。 男子目光炯炯,登时大笑: “哈哈,女东家好一张利嘴。” 他手一挥,众人便发出惊叫。 用来接待病人的案桌,顿时便没了一角。 “也对,敢跟马队谈好生意又用假药坑人,没点胆量还真不成!” 萧盈微微皱眉:谈好生意? “徐三爷,怎么你亲自上门了!有话好好说。”杜仲掌柜抱着一堆账本,一瘸一拐的拨开人群。 “三爷,我主持同福堂十年,在青州城同福堂也算经营的小有名气,莫说是谈好生意的伙伴,就算对普通病家,也绝没有以假充真的道理。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 徐三爷冷笑着,回头对带来的同伴道:“他们说是误会,可笑不?” 马队的人顿时义愤填膺: “我们信你,才会服用同福堂炮制的药治病。可大家伙服了药没好转,反倒病得更重!” “大夫说,得赶紧给我爹准备后事才行!” “明明是你这掌柜亲口说的,药到病除!兄弟们都听到的!” “呸,卖假药的骗子!” 群情激昂之中,萧盈依然不为所动。 “那么,病人呢?” 这女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徐三爷压抑着怒火,道:“抬上来!” 马队的人七手八脚抬上几副担架。上面有老有少,都是马队的。 萧盈也不多话,伸手便替他们把脉。 她一个人一个人把过,神情渐渐凝重。 “服用的药,还有剩吗?” 一个马队伙计递上药瓶。 萧盈拿着瓷瓶里外端详一阵,从里面倒出药丸。 闻到了熟悉的,自己的配方炮制的药的清苦味道。 她毫不犹豫,一口将药丸扔进口中! 第189章 竞争对手(四) “莫非是想要毁灭证据?”身为一位经验丰富的江湖人士,徐三爷从不忌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醒醒,这种药马队还有很多,都是货真价实的同福堂出品。我可以担保,没人调换过,也没人朝里面加料。我大哥从掌柜的手里接过来是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 萧盈“呸”的一声,将半融的药丸吐到手绢上。 “药没问题。” “不想认账是吧!” “病有问题。” 她冷静的话语出乎意料。 “这么说,同福堂也没问题?恐怕,那块招牌马上就会有问题。”徐三爷模仿她的话,手却紧紧拽住了腰刀。 萧盈高高扬起头,她明明比徐三爷娇小很多,但徐三爷却总觉得是她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那种冷静,理智又无比自信的神情,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令他喷涌的怒火迟迟不能转变为实际的行动。 “你们为何用同福堂的药治病?是谁诊的病?谁开的方?谁买的药?叮嘱你们用药的是谁?看病的大夫还是掌柜?服药多少天后回得诊?方子既然不灵为何没换?病人衣食住行是谁照顾的?” 她噼里啪啦一大串下来,徐三爷先是一愣,然后不由自主答道: “马队先跟同福堂谈的生意,拿了药去塞外贩。东林巷李大夫诊的病开的方,方子写得便是同福堂的疫病药。叮嘱我们用药的是掌柜,服药后没有回诊,马队出发在即,误一天功夫就是大笔损失。起初症状不过是上火体虚,大家伙只以为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后来陆续有人倒下了,才知道病得厉害。马队里都是男人,衣食住行全靠客栈老板娘,客栈换了三家,我也查过饮食,没有可疑。” 同样噼里啪啦话音一落,萧盈和徐三爷四目相对,皆是一愣。 萧盈心想,难得难得,这帅哥居然并非绣花枕头。不仅不是绣花枕头,反而心细如发。来上门闹事也是有理有据。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可这人简直又是秀才又是兵,难搞! 徐三爷则内心有一万匹奔马跑过想要自己给自己一顿拳头:这女人是嫌犯不是大老板,为何自己跟她说话竟像跟大老板回话般郑重其事,难搞! “你……” “你……” 两人不约而同同时发话,又同时住口。 徐三爷毕竟是个男子,思量着不能跟女人计较,便先道:“女东家请讲!”语气不由自主比之前客气了许多。 “治疫病的药确实是同福堂所制。可若我没有诊错,马队的人得的却不是疫病。” “李大夫亲自诊断为疫病,说起来,李大夫还是你们萧家的远亲。这是其一。其二,马队的人陆续发病,正符合疫病传染的道理。症状相似,又都能传染,你却告诉我李大夫断错了病?就因为同福堂的药治不好,女东家就要颠倒是非黑白吗?” “李大夫是我们萧家的远亲,又不是我们萧家的学生。至于为何马队的人会陆续发病……很简单。” “因为这不是疫病,是中毒!” 第190章 竞争对手(五) 徐三爷哈哈大笑,然而苍凉的笑声中却透着几分悲愤。 “中毒?中得什么毒?谁下得毒?马队跟同福堂合作贩药,本来便是互惠互利的事。大家怀疑同福堂卖的是假药,我生怕冤枉了杜仲掌柜,亲自带人里里外外查遍。做饭的,上菜的,烧水的,端茶的……衣食住行过了又过。” “我徐三可以性命担保,如果这下毒的人存在,他已经插翅难飞。可是,女东家。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也许,下毒的人是你呢?你监守自盗,也有可能。”萧盈淡淡的说。 徐三爷反问: “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也许你想在马队上位?”萧盈猜测。 徐三爷恨不得掐死她: “做成了同福堂的生意,贩到塞外挣了大钱,我什么好处都有了,用得着投毒吗!兄弟们倒下了生意也没得做,这光杆头子的位子也是人能坐的?不怕咯屁股吗!” 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萧盈想了想道: “三爷,我先开一副解毒的方子,请马队中毒的病人服用。如果无效,你再来拆同福堂招牌不迟。” 这倒还差不多。徐三爷也不怕她跑路。同福堂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徐三爷问: “女东家一口咬定中毒,敢问我们兄弟中的什么毒?” “不知道。”萧盈答得干脆。 任徐三爷再好的修养,也要爆发了:“你这女人,乱开药会害死人的!你想再给马队的兄弟喂毒不成!” “喂毒那是不会的,不过说我使得以毒攻毒之法,倒也不错。” “你……”徐三爷指着她的手指都在抖。 萧盈并不害怕他,自管自接过茯苓递来的纸笔,开始笔走龙蛇,将药方一气呵气成,递给杜衡,示意他去抓药。 “也不过就是一剂泻药罢了。” 徐三爷已经不敢去看那些躺在担架上的兄弟们绝望的眼神了。 “放心,排出来就没事了。与其问什么毒,我关心的倒是毒从哪里来。”萧盈道“我以为,有一个可能性最大。” 徐三爷紧张起来: “女东家请明示。” “茶。” 他有些茫然: “我不明白……” “马队的人对李大夫诊断为疫病深信不疑,在于病人是逐渐发病,正符合疫病传染的道理。但慢性中毒之人,毒性在体内积攒到一定程度后再发作,也是同样效果。” “然而徐三爷你一开始怀疑过投毒的可能性,布下天罗地网,虽然没能抓到犯人,按理说也不可能再持续投毒。可发病者并未减少。” “马队运送货物去塞外贩卖,最主要的便是茶叶。我知道马队中人疲倦困乏时也会咀嚼茶叶提神。恐怕临近出发,各位彻夜忙碌,咀嚼了有毒的茶叶,才会陆续……” 萧盈话音未落,徐三爷猛地将案桌掀翻在地。 “住口!” 除了刚进门时训斥杜松,他尽管愤怒忧心,却不失理智。此人外粗内细,是一个极其聪慧机敏的人。 眼下他全身颤抖,貌似疯狂。 却是因为萧盈说茶里有毒而瞬间失态! 第191章 竞争对手(六) 萧盈没料到徐三爷竟因为自己一句话,一秒翻脸。 “你这恶毒女人!无凭无据,就要诬陷马队贩卖的茶叶有毒吗!” “如果茶中真的有毒,乘着货还没卖出去,将有毒的茶叶销毁。不是最好的止损时机吗?” “你懂什么!茶叶被毁,这趟生意就全完蛋了!” 徐三爷扬起拳头,可看着萧盈,终究无法对一个女人下手。转而重重砸在案桌上。 “茶里无毒!无毒!无毒!” 他恶狠狠对同福堂其他客人大吼: “你们什么都没听到!滚,快滚!谁敢乱说一个字,我连他一起宰掉!” 疯了疯了,这人真的疯了! 看到他腰间的弯刀再次出鞘,来看病的,来抓药的围观群众感受到切切实实的生命威胁,一个个夺路而逃。 杜衡结结巴巴道: “三爷,你……我们小姐,她医术高明,不会乱说的。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还说过……想见见小姐,不知道能研究出治疗疫病药的小姐,是何等妙手仁心……” 此时此刻的提醒,对徐三爷喷发的怒火反倒是火上浇油。他大声说: “能制药又如何?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女东家乃这等贪名图利,出卖合作伙伴的蛇蝎心肠!” 杜衡还想为萧盈辩护,徐三耐心耗尽,倒转刀口,用刀背狠狠砸在杜衡背上,又提起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杜衡胸口一甜,吐出两口血沫子。 茯苓惊叫着冲过去,扶起杜衡。 萧盈环视了周围,看到旁边有盆为病人洗手的水,趁马队的人不注意,端起来便冲到茯苓身前。 “徐三爷,清醒清醒!” 说完便一盆水泼了上去。刚刚还狮子般怒发冲冠的徐三爷,瞬时成了落汤鸡。 他双眼圆瞪,正要开口,却听萧盈道: “徐三爷,买卖不成仁义在。你要是伤到我的伙计,你这些中毒的马队兄弟,怎么抬进来就原样再抬回去!” 这是在威胁自己罗! 他改口冷笑着: “我今儿就住在这了!你治不好他们,我把同福堂整个都夷为平地!”说完刀光一闪,竟将腰刀整个插进桌子里,锋刃的寒光随着刀身晃来晃去,看起来煞是吓人。 不过至少他总算恢复了理智: “两个人先回去报信,剩下的把这几个人看起来!马队死了一个兄弟,我就要拿他们一条人命去抵!” 发号施令的时候,水还在从他头发上,眉毛上湿漉漉往下滴! 萧盈懒得理他,先为杜衡把了把脉,好在心肺没有受到致命伤,立刻又开了张药方,要茯苓熬好药喂给杜衡。 自己则带着掌柜杜仲和小伙计杜松,去熬给马队伙计喝的泻药。 马队的人看他们的眼神就跟看仇人似的,狱卒管犯人一样跟着他们寸步不离。 萧盈对自己的药绝对有信心,她一边看着沸腾的药罐,一边轻声对掌柜道: “我的确说错话不假,不该当着许多人说马队的茶有毒。可这位徐三爷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掌柜的,为何贩茶的马队会跟同福堂合作贩药?” 第192章 黑幕重重(一) 杜仲叹气道: “听说马队的东家年老,想要卖掉马队回乡养老。徐三爷,还有他哥哥徐二爷这些马队的人,便想合伙凑钱把马队盘下来。本来东家已经答应了他们,可谁知道突然冒出个新买主竞价。这下他们要想盘下马队,下趟贩货就得赚到比平时更多的银子才行。” “塞外春秋季节都有疫病流行,将药丸运去那些缺医少药的地方就能卖出高价。因为之前同福堂药治疗疫病效果很好,于是他们找上门来希望合作。我想这对同福堂拓展生意也是好事,便答应了。” “眼下出了这事,别说赚更多银子,怕是连能不能顺利贩到货也成问题,难怪三爷着急。小姐,还请原谅三爷的无礼。” 萧盈若有所思: “我在意的是,李大夫自己不开药方,却跟马队推荐用同福堂的药。他被孟姨娘勾结收买,按理说应该厌恶同福堂,怎么反而跟同福堂介绍生意呢。” “对了,小姐。”掌柜道:“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近来青州城又有家新药铺百草堂开业,声势浩大。青州城但凡有些名气的大夫,都收到他们往来合作的邀请。李大夫似乎还在里面入了股。” 萧盈冷笑着: “果然,李大夫才是关键。只是不知道,他和他背后主子的目标,到底是同福堂,还是马队,或者干脆挑拨我们和马队斗个你死我活,一箭双雕!” “小姐的意思是,李大夫是得到百草堂的授意?” “可我不明白的是,徐三爷这样精明的人,百般彻查,都没能抓到一点蛛丝马迹。百草堂究竟用了什么手法,能瞒天过海在马队的茶叶中下毒。”萧盈沉吟道。 众人熬完药后,给生病的马队伙计一一服下。 不多时,本来病得奄奄一息的伙计们,当真便嚷着要上茅房。 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天,本来横着抬进来的人,便可以竖着走出去了。 萧盈走到徐三面前: “徐三爷,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如果真如李大夫诊断,马队兄弟们得的是疫病,不可能好得这么快。” 也许是又看到了希望,徐三爷虽说面容疲惫,双眼确是神采奕奕: “那也不能说明是茶叶中有毒!” 他话语一转: “不过,我也承女东家的情。今日情急之下失礼了,改日再当面道歉!” 说完便挥挥手, 这人有错就认,倒不失为一条汉子。 “同福堂还有些药,徐三爷打包带回去熬了,其他人中的毒也很快能解。”萧盈心平气和道:“无论信不信我的话,徐三爷都可以再好好调查一番。能查清何人对茶叶下毒,就自然能真相大白。” “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止这趟贩货!”徐三咬牙切齿道。“我们兄弟苦苦奋斗十多年,才有机会得到自己的马队。敢在背后耍花样的,我查出来叫他生不如死!” 萧盈暗暗惋惜。 徐三看来是个靠谱的人,如果没出这档子事,能将他收为己用互相合作,对同福堂好处简直不可计量。 第193章 黑幕重重(二) 萧盈忽然想起一件事,问: “杜仲叔,你方才说那百草堂声势浩大,它的东家是谁?什么来历?” 杜仲掌柜道: “小姐,说来也巧,百草堂东家同样是位女子。” “噢?”萧盈来了兴趣。 杜仲并不是个八卦的人,无奈那女子太高调,来到青州城时间不长,却已是名声在外。 “百草堂东家姓林,叫林婉婉,据说是位生意场上的奇女子。一手创办的百草堂开业不过三年功夫,便已经有了一百多家分号,垄断了好几个州的药材市场。许多老字号药铺都被百草堂给挤垮了。” “难怪。同福堂也算青州城里小有名望的,恐怕也被她视为眼中钉吧。” “同行私下里传言,林婉婉背后有贵人撑腰,所以她才能由一个出身卑贱的买药女一跃而成大梁最大的药材商。” 看来这也是不走寻常路的人。林婉婉……这个名字前世的确听过,但她干了些啥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而且,那个叫林婉婉的女子身边,还有不少与各种男人打交道的风流韵事的传言……” 杜仲正在提醒萧盈,却被气喘吁吁跑来的杜衡打断: “小姐,实在抱歉。刚刚替马队的人配药用了太多库存,里面有好几味本来是给百还丹准备的,眼下百还丹的配药便有些不齐全了。” “救人要紧。剩下的,明儿再去采购就是。” “是,小姐!小人明儿一早就去找别的药铺打听,会尽快补齐的。” 茯苓揭他的短:“听说杜衡你认药输给了杜松,这次可是好好表现的机会。” “那,那是喝多了酒眼花闹的。”杜衡局促不安道,连耳根都红透了。 这边萧盈等人在谈论着林婉婉,那头徐三爷回到马队驻扎的客栈,一抬头却看到院子阴影处,立着一个身材窈窕,披着黑斗篷的女子。 他皱了皱眉头,走上前去: “林姑娘,你是来找我的?” 那女子掀起兜帽,露出容貌姣好的面容,正是那名叫林婉婉的百草堂东家。 “都说同福堂的东家,最擅长避重就轻,撇清自己,甩锅给别人。可马队兄弟们得了疫病,是人命关天的事。我担心三爷被她糊弄,害了马队的兄弟们。才等在这里,有备无患。” “林姑娘有心了。”徐三爷淡淡道。“同福堂东家妙手回春,已经有兄弟平安无事了。多谢你替我们担心。” 林婉婉惊讶道: “仅仅一个下午,便平安无事?三爷,你定是受了欺骗。疫病不会好得如此之快。” “可我亲眼所见……”徐三爷挑起眉毛:“一副药下去,兄弟们便有了精神,能走能跳。李大夫恐怕是误诊了。” 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兄弟们没有得疫病,而是中毒!” 林婉婉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反而用手捂着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三爷这样精明的人,也会阴沟里翻船。” “是啊,我的确是阴沟里翻船,错信有心人的话,把合作伙伴当成罪人!等我揪出那个下毒的内应,会跟她把帐算得一清二楚!” 第194章 黑幕重重(三) “内应?” 林婉婉故作惊讶道:“三爷,你被猪油迷了心吗?开始怀疑马队里的自家兄弟?” “如果不是内应,我不信还有外人能在我的彻查下找到下毒的机会!” 林婉婉长叹一声。 “唉,我的傻三爷,你被人骗了还要替人数钱,难怪二爷对你不放心。” 她口中的二爷,正是徐三的亲哥哥,在马队中主管账簿与财务之事。 徐三并不为其所动: “林姑娘,何必呢?” “我不懂三爷的意思。”林婉婉继续装懵。 “百草堂的生意已经做得很大了,小小马队贩茶的时候顺便贩点药而已,来回辛苦三个月赚的利润,不过是林姑娘旗下百余家药铺一天的进账而已。” “东家虽没有透露过。但我知你知,跟我们竞价的,不就是林姑娘吗?何必为了点蝇头小利,如此苦苦相逼!” “还是说,林姑娘你还打着什么不敢让我们兄弟知道的小算盘!” “三爷说得没错,我的确怀着私心。”林婉婉轻轻往前一步,想要去拉徐三爷的手。 “三爷,三爷你就听我一次,我是为了三爷好。我一个女子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全凭自己打拼。我很累,想要有人能够倚靠……” 徐三爷猛地将她的手甩开。 “林姑娘,请自重!这里随时可能有人来往……孤男寡女,对林姑娘名声不利……” 他话音未落,林婉婉却扑到他怀里,用自己那白嫩的小手,捂住他的嘴: “我知道……我知道徐三爷你也一定相信传言,认为我是那等人尽可夫的下贱女子。可是你看……” 她伸出玉臂,上面一颗红色的朱砂痣尤为显眼。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点的守宫砂。 “其实迄今为止,我仍是无暇之身。自从头次见到三爷,我便对三爷倾心不已……” 徐三爷微微后退,跟她又拉开距离,嘴角弯出嘲讽的幅度: “林姑娘厚爱,徐三不敢当。尤其是这种把徐三当傻子,以色相诱,以为自己可以空手套白狼的厚爱!” 林婉婉狼狈不堪,她终于明白,眼前这人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而且油盐不进。可她本来就是卑贱出身,被世人白眼也算家常便饭,所以脸皮也比普通人要厚,这种情况下还能努力为自己找个台阶下: “三爷不相信婉婉也不要紧,清者自清。” 她的表情哀婉无比: “三爷只需要记住婉婉的话,马队的兄弟们得的是疫病,并非中毒。同福堂不过是用药暂时阻止了病症而已,很快还会复发。” 她说的又详细,又确凿,煞有其事。 见徐三依旧沉默,她又说: “三爷不信的话,明日便可见分晓。” 徐三笑了。 “林姑娘,你的内应究竟是谁?” 林婉婉不知道他是真的精明过人,还是在诈自己,不敢正面回答: “三爷,你被同福堂的女东家迷晕了头吗!你竟然怀疑……” “够了!” 徐三大喝一声: “惨也卖了,身也献了,眼药也上了。林姑娘,你识相的话就该招了,谁是你的内应!谁是你的幕后老板!” 第195章 黑幕重重(四) 徐三爷这样一发难,林婉婉便知道,这人不仅不能糊弄,甚至连收买都是不可能的。 可惜啊可惜。 她是真的很欣赏他,想要替他在主子面前美言几句,收为己用呢。 林婉婉道: “徐三爷,凑近点。你想知道我的内应是谁,主子是谁,我只能悄悄告诉你一个人。” 徐三警惕的看着她。但她一个弱女子,又没有带武器。自己腰间却是挂着腰刀的,于是慢慢朝跟前林婉婉挪了挪。 没想到,林婉婉反而一把将他掀开,自己跑到客栈院落的灯影下,三两下解开斗篷甩到地上,两手一用力,便将里面穿的绸衣撕开大口子。 她的行为太出人意料,徐三顿时有些懵逼。可他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林婉婉已经开始大嚷大叫: “非礼呀!徐三爷……徐三爷想要非礼我!” 哼,又是这种女人的把戏! 徐三爷大踏步上前,想要吓唬她闭嘴,可接下来林婉婉撕心裂肺的呐喊令他全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感到颤栗; “是三爷!是三爷下得毒!” “救命呀!” “三爷要杀人灭口!” “是三爷勾结同福堂,祸害马队!” 很快院落里围满了人! 马队兄弟们的眼神各不相同。有怀疑,有惊讶,有难以置信。 徐三爷依旧镇定: “她说的不是真的!” 当他看到一个温润如玉的瘦弱青年拨开人群挤了进来时,长长抒了口气。对衣衫不整,不断啜泣的林婉婉厌恶道: “别演戏了!二哥,她在诬蔑……” 啪的一下,三爷脸上立刻多了个巴掌印。 “二哥……你是要……帮着外人吗……”他愣愣的道。 来人正是徐二爷,他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 “你这个孽畜!对自家兄弟下手,狼心狗肺之徒!” “二哥,你都不听听前因后果,就做出决断吗?”徐三爷的声音低沉下去。 “兄弟们信你,东家敬你,你就如此贪心,非要把马队据为己有?”徐二爷没有正面回答,反倒一迭声的职责。 电光火石间,徐三爷明白了。 “是你。二哥,居然是你……” “背叛了马队,你就不再是我兄弟!抓住他!” 徐三爷握紧腰刀。如果要逃,现在还是来得及。 可也避免不了跟兄弟们刀剑相向! 不行,不能逃。 他不在乎别人信不信,可他一逃,马队里的兄弟们再也不会相信自己! 就在这么犹豫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狠狠踢在他的膝盖上。徐三爷支持不住,半跪到地上。很快,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他被方才还当他是个头领的兄弟们按倒在地,拳打脚踢。 林婉婉悄悄站起来,拢了拢披风,遮住自己衣衫不整的身子。 她惋惜的看着徐三爷。希望那张俊脸不要破相才好。 “婉婉。” 徐二爷轻轻的唤了一声。 见她没有回答,竟然将手背在身后,用身子遮挡住旁人视线,偷偷去拉她的手。 再不理睬,难免徐二爷起疑。 于是林婉婉也用力回握住他的手,以示奖励。 两人各怀心思的看着像落水狗般被痛揍,却一声痛都不肯叫嚷,也不愿求饶的徐三爷。 果然,男女之间的来往,还是偷偷摸摸比较刺激。 第196章 黑幕重重(五) 次日同福堂又迎来不速之客。这回上门的青年文质彬彬,温文尔雅,眉眼却看着跟徐三爷有些相似。 “在下徐还文,排行第二,是马队的账房。女东家叫我徐二就可以了。” 萧盈心想:既然马队以你们兄弟二人为首,那你可就不是普通的账房。 “徐二爷今日上门来,不知道有何指教?” 徐二爷淡淡道: “女东家,在下也开门见山。先前马队与同福堂签有协议,同福堂提供疫病药,马队运往塞外贩卖,利润平分。” “不错。” “可同福堂的药对治病不灵,所以我们要求退回所有药丸,终止合作。” “证据呢?说我们同福堂的药不灵,二爷可有证据?” “女东家,你在装糊涂吗?”徐二爷冷笑道:“昨日里你已经看过证据了。马队兄弟得了疫病,同福堂的药却无效!” “我记得昨日我也替马队的人把过脉,你们的人是中毒!而且,我没有记错的话,抬来的那几个人当场服药后,就已经有所好转。” 萧盈直接便怼了回去。 “徐二爷,莫非三爷昨天承认的事,你今天就要不认账?马队的人做生意,就靠这点信用走天下吗?” 想毁约就直说,也不是不可以。 但该讲的公道还是要讲,该拿的赔偿也得拿,同福堂也绝不会替马队两兄弟意见的分歧背黑锅。 似乎预料到了萧盈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徐二爷抬出早就准备好的杀手锏: “女东家究竟是当场就治好了马队的兄弟们,还是仅仅拿药暂时遮掩住病症,忽悠我那不成器的兄弟?” “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徐二爷拖长了声音: “昨天所谓被治好的兄弟,夜里又再次发病。有人甚至更加严重。女东家,你的诊断和药,都不灵啊。” 这时候同福堂里来抓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甚至街上也有人在指指点点的围观。 徐二爷仿佛演讲般,对着围观群众道: “同福堂的女东家,收了马队的钱,供的却是假药,还反过来诬蔑马队贩卖的茶叶有毒!简直是好手段,好心机!” 萧盈笑道: “二爷你想毁约不赔钱,张口就造谣生事,也跟街上为了一个铜板的菜叶子占便宜的泼妇有什么两样。反倒是三爷爽快明理,二爷你们真的是兄弟吗?小女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呀。” 萧盈思量着徐二爷看样子是个读书人,怎么都是个要脸的,故意拿话刺他。可她显然低估了徐二爷的无耻程度。 “女东家,你跟我三弟眉来眼去,勾搭成奸,就不分青红皂白在大庭广众下袒护他。可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拿马队兄弟的性命开玩笑!” 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环节又来了。 不过这次被传绯闻的变成了萧盈。 萧盈心里又是一万匹奔马冲过。 眉来眼去? 勾搭成奸? 明明昨天才第一次见好不! 要比无耻吗? 萧盈嘲讽的笑道: “昨天不仅是我跟徐三爷第一次见面,而且一上来就剑拔弩张。后来又看管犯人一样守着她亲自熬药。” “啧啧,人人都知道徐三爷是个帅哥,可我全程就没能欣赏尽兴!” 第197章 公开游街(一) 萧盈话语中甚至带着义愤填膺: “好不容易有个新鲜帅哥登门!我都还没欣赏够呢!就直接跳到了勾搭成奸这步。这样好吗!” 围观群众纷纷表示认可。 绯闻千万条,可信第一条。 造谣没草稿,金主两行泪。 既然徐三爷跟萧盈初次见面,那就不存在勾搭成奸。没有勾搭成奸的情节,那就变成了…… 萧盈乘热打铁,乘胜追击: “二爷呀,你们兄弟之间斗气闹狠,不要牵扯无辜外人好不好?我们同福堂大人有大量,愿意给你们时间内部协商。想解约随时可以,记得给解约金就好。” 如果有人耍无赖,就要比他更无赖。 如果有人比无耻,就要做到最无耻。 如果有人先下手为强,就一定把他痛打到前浪死在沙地上。 就这么三言两语,群众的风向完全倒向了萧盈这边。 可此时街上传来“当当当”的锣鼓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人们纷纷朝街上涌去。 萧盈敏锐的看到徐二爷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顿时感到有所不妙。 街上人声逐渐沸腾起来,还伴随着锣鼓当当当的声音。 杜仲掌柜道:“小姐,好像是有人在游街。” “游街?” “青州的风俗,有马帮的人犯了错,会被拖着游街,公示全城人马帮与其脱离关系,誓不两立。” 萧盈连忙出了大堂,努力透过街上的人群往外看。果然远处有人瞧着锣鼓慢慢走来。旁边另一人则牵着一匹马。 敲锣的人边敲,边拖长声音大声喊道: “罪人徐还钦,勾结外人,毒害兄弟,今日与马队恩义两绝啦!特此公告父老乡亲!” 那马是马帮常用的白山马,鞍上系着长长的细铁链,紧紧绑住后面那人的双手,拖着他前进。 萧盈定睛一看,那个被绑的犯人,正是昨天还意气风发的徐三爷! 不过一夜功夫,徐三爷整个已经不成人形。 如果不是二爷先来挑衅一番,萧盈甚至不敢保证自己在路上遇到这游街的队伍,还能不能认出徐三爷来。 他浑身上下裸出来的地方,几乎找不出一块完好的皮肉。透过翻裂开的伤口,甚至隐隐能看到骨头。 双腿更是瘸的厉害,一路摇摇晃晃踉踉跄跄,每前进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马儿被牵着走得并不快,然而即使如此他也几乎很难跟上,这时锁链就会紧紧绞住他的双手,拖着他前进,让他的伤口生生撕裂开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第三个人。 徐三爷一旦跟不上马的脚步,摔到地上被拖着前进。那个人便用细长的马鞭没头没脑的狠狠鞭打他,直到他吃不住痛苦,挣扎着爬起来为止。 这哪里是游街! 完全是公开处刑! 徐三爷的脸隐藏在披散的头发之后,看不清表情。但他从头到尾,竟一声都不吭,不知道是以何等毅力,在忍受着这种赤裸裸的羞辱! 这游街的小队伍,一步步来到同福堂门口。 徐三爷已经成了个血人。 敲锣的人“当”的敲了一声,大喊道: “罪人徐还钦,勾结同福堂。假药害人,毒弑兄弟!今日与马队恩义两绝啦!特此公告父老乡亲!” 萧盈了然于心。 看来,他们不仅要羞辱徐三爷,还要来羞辱同福堂和自己! 第198章 公开游街(二) 锣鼓声刚停,队伍最后的那人也扬起马鞭,朝徐三爷身上抽去。马鞭落在他血肉模糊的脊背上,简直惨不忍睹。 “停!” 萧盈大步从同福堂走出来,拦住了持鞭人。她大声对徐二说: “徐二爷,自己的亲弟弟受刑,你也坐视不理吗?” 徐二爷拱手道: “马队的人都是兄弟,兄弟无论有没有血缘,都不分亲疏远近。害了马队兄弟的人,也就不再是我徐二的兄弟!” “徐二爷说得好,书里常常记载些大义灭亲的故事,亲眼见还是头回。”萧盈又问:“那么徐三爷,你还认二爷做兄长吗?” 徐三的身子晃了晃,却默不作声。 萧盈掏出一锭银子,端端正正放在地上,摆在徐三爷面前。 徐三猛地抬起头: “女东家,你也要来羞辱我吗?” 萧盈笑道: “这是同福堂聘金。不知道三爷可否愿意接受。” “聘金?” 徐三爷懵逼了。 萧盈朝着围观众人作了个揖 “小女子与徐三爷只有一面之缘,可敬佩徐三爷是条汉子。买卖不成仁义在,今天徐三爷遭了不白之冤,同福堂有情有义,不会做缩头乌龟,对徐三爷坐视不理。” “徐三爷被马队押着游了街,恩义两绝,就不再是马队的人了。同福堂以十两银子礼聘徐三爷。” 她挑衅似的望向徐二爷: “从现在起,三爷就是同福堂的人了。请马队的各位就此罢手,否则,别怪同福堂报官拿人!” 她话音刚落,茯苓就抱着一件干净斗篷挤出人群,披在伤痕累累的徐三爷身上。 徐二爷见萧盈不仅没有跟徐三爷撇清关系,反而主动站了出来,不禁隐隐有些正中下怀:你蹦跶得越欢,豪言壮语夸得越大,到时候死得越惨! “女东家这就是当众承认了与这吃里扒外的徐三勾结,卖假药祸害马队的事罗!” 徐三如果吃里扒外,徐二就堪称人模狗样了。真不知道一个妈肚子里生出来的兄弟,怎么会哥哥是歹竹,弟弟是好笋。人和人的差别,有时候就这么大。 萧盈对徐二这种小人,眼里除了鄙视就是蔑视: “街坊领居们作证,我身为同福堂东主,虽身为女人,却不是个包子。徐二爷,你破坏信誉毁约在先,诬蔑声名造谣在后,今日要么马队就此对同福堂道歉,要么我就上衙门请官老爷做主,请马队赔偿同福堂全部损失!” 徐二“哎哟”道: “谁不知道女东家有个当官的爹?这是要仗势欺人,欺负我等马队的小老百姓了吗?” 萧盈目光炯炯盯着他,那双黑色的眸子深不可测,像要把徐二吞没了般。 徐二心中毕竟有鬼,竟不由自主倒退了好几步 她上前一步,逼着他往街上退: “你本来应该是堂堂男子汉,却有脸说我一个女子欺你!杜仲叔一个老人欺你!同福堂上下小伙计欺你!呸!欺你就欺你!为什么!就因为你挺不直脊梁,不占着正理!” 她重复了一遍: “仗势欺你又如何?你弱你就有理吗!” “你与其卖惨,不如学学主使你毁约闹事的那人!她知道自己不占理,到现在都还当着缩头乌龟呢!” 第199章 公开游街(三) 别说徐二,就连周围街上的人都被萧盈的气势压倒,鸦雀无声。她话音刚落,却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就连马队那几个伙计,看着徐二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鄙视。 他们被徐二蒙蔽,以为徐三真的是下毒凶手。可看了徐二对亲兄弟落井下石的做派,心里终究还是有些瞧不起。 徐二面皮涨成猪肝色。这女人真是不好惹! 熟料接下来萧盈一番话,叫他的脸色由红转青。 萧盈说: “既然欺你的罪名都背了,那就欺到底!我不光敢骂你,我还敢打你!” 她说完立刻后退,旁边伙计杜松抄起一盆红彤彤的液体就泼了过来,完全就是无缝衔接。 徐二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久久不绝于耳。 徐三爷这等严刑拷打,拖着游街都没吭声的铁打汉子,也忍不住抖了三抖。 这女人……好恨! 头天泼了自己一盆冷水。 今天泼了二哥一盆辣椒水…… 此时同福堂对面的茶楼里,一位青衫长袍,女扮男装的丽人站在窗边,把萧盈怼徐二的情形从头到尾收入眼底,听到她说“缩头乌龟”四个字时,气得一把收起折扇。 她旁边是个矮胖老人,面目和善,竟然摸着胡须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还是徐三爷有眼光啊。跟同福堂的生意谈不成,真是可惜。” 那男装女子正是林婉婉。她气呼呼瞪了不识相的老人: “董老,马队我势在必得!你别想反悔。” 矮胖老人摇摇头: “我把马队卖给你,不过动动手指头的事。可是马队出入塞外,走得都是风沙险恶之地。你把徐三赶走,这马队没了带路的人,也就废了一半。” 林婉婉咬牙切齿道: “他干嘛非要跟我抢马队!他干嘛就不能低一下头!他都替你干了十年了,换我做了东家不也一样干下去吗?” 被她称为董老的人正是马队即将退休的东家。他说: “你为何不好好跟徐三协商?他要自由,你就给他自由。他要尊重,你就给他尊重。他感激你,自然就万事大吉。我看他现在这副样子,是宁死都不愿为你效力。” 林婉婉心想,我什么不能给他?我都想直接把自己给他了,可他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把我当跟他抢马队的仇人!但她又不能把实情告诉董老,只好痛斥徐二爷: “徐二徐三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谁知道徐二对自家兄弟下手那么狠!蠢货!” 董老说: “不过,同福堂这样一闹,马队出售的事,我的确得再好好考虑下。” “你!” 林婉婉气得柳眉倒竖。她内心很焦急,就一个马队而已,迟迟拿不下。要让主子知道了,那可就…… 她盯着董老的胖脸,不快的说:“董老,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董老摸着胡须: “马队也是生意人。你逼着马队跟同福堂毁约,就是破坏马队做生意的信誉。” 林婉婉不耐烦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毁约的名声,一定会想办法让同福堂来背!” 第200章 公开游街(四) 董老叹口气: “可同福堂表示这个锅不背,你又没法让徐三低头,反而让同福堂显得有情有义。林小姐,你们百草堂想跟同福堂竞争,却拿马队做赌注。” “马队也是老夫一手经营起来的。不能眼睁睁看着马队就这么被毁了。” 林婉婉脸色逐渐凝固: “董老,我会让同福堂声名扫地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跟百草堂合作才是绝对正确的事!” 董老的胖脸露出呵呵的笑容,看着就让人讨厌: “那,下一步林小姐想怎么做,老夫就拭目以待了。” 林婉婉不再理睬他,自顾自离开茶楼的包间。 那边徐二已经痛得满地打滚,什么读书人的风度,全都顾不上。偏偏泼的又是辣椒水,既非什么杀伤性武器不能报官,鼻子眼睛又火辣辣的疼,连还击都不可能!只能满口臭丫头臭丫头的骂着。 人群忽然纷纷闪开,走出一位男装丽人,正是林婉婉。 看到她身着的男装,萧盈似乎有些想起来了,前世的确见过这个女子。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背后的主子应该是…… 萧盈恍然大悟,为何这林婉婉非要把马队拿到手不可! 都是为了达成主子的目的争功而已! 前世没有自己主持的同福堂横插一刀,她应该顺利拿到了马队。萧盈没听说过徐三这个人,想必前世徐三爷也这样反抗过,最后在她或者她主子手下惨死! 看着血肉模糊的徐三爷,难道说他也正一步步走在前世的命运之上! 不,得救救徐三爷。 萧盈隐隐约约觉得,他将来必定会成为同福堂的一大助力。 白日里林婉婉长相英气,穿着男装却并不故意扮男人,反而给人爽快利落的感觉。谁也想不到夜里她会变成另外一种女人。 “同福堂的女东家,你要替徐三爷出头,你问问徐三爷答应了吗?” 林婉婉开口不凡。 她这么有自信? 林婉婉真的很有自信。她走到徐三爷面前,娇声道: “徐三爷,这锭聘你进同福堂的银子,你还没收下呢。你打算收下吗?” 徐三爷竟真的默不作声。 他是被药成哑巴了吗? 萧盈瞬间在心里产生疑问。可马上徐三爷就开口打破了她这种猜想: “我……我不会入同福堂。” 同福堂的人脸色一变。茯苓也好,掌柜也好,两个伙计也好,没想到此人竟如此不领情,简直冥顽不灵。 林婉婉志得意满道: “徐二爷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同福堂的药不灵,马队毁约也是迫不得已。” “如今马队还有兄弟们在遭受病痛折磨,我们百草堂也是医者父母心,不忍心见死不救,才勉为其难接手。” 她高傲的说: “大家评评理!哪有自己治不了病,又不许别人治的道理!” “治不了?”萧盈道:“病人还没来复诊,不知女东家为何先下定结论?莫非……这病复发是因百草堂而起?” 林婉婉说漏了嘴,倒也并不慌张: “女东家,我们百草堂是大梁顶尖的药铺,跟无数高明的大夫合作。你小小的同福堂,难道能推翻我们百草堂坐诊名医的结论?” 第201章 比试治病(一) 萧盈气极反笑: “你说的名医?莫非是那位连疫病还是中毒都诊断不出来的李大夫之流?” 林婉婉继续死鸭子嘴硬,挑拨离间: “李大夫乃青州名医,女东家同行相轻,恐怕有失厚道吧。” 本来同福堂和百草堂,一家在青州城立足已久,口碑上佳,一家则来势汹汹,声势浩大。两家的东家又都是才貌双全的女子。 如今正面怼上,围观群众都屏住呼吸,要看萧盈如何应对。 萧盈并不受她挑拨,不紧不慢抛出重磅炸弹: “没错,今天同福堂就是要正面向百草堂下战书!” “我诊断为毒,你诊断为病,不妨大家各展所长。谁治好病人,谁就买下马队,另一家永不插手!” 众人沸腾了。 这样一来,同福堂就不仅仅是在跟百草堂争商业合作了,干脆就是在宣布要成为接手马队的竞争对手! 这小小女子,行事竟然如此霸道! 林婉婉笑得灿烂: “东主既然决定了将马队判给我,我凭什么多此一举跟你比?” “那恐怕由不得你决定。”萧盈看着人群中一个矮胖老人道。 老人捻了捻胡须,知道隐藏不住了,走出来道: “女东家好眼力,竟能认出老夫。若老夫没有记错,你我应当从未见过面才是。” “你出现的时候,那几个伙计都纷纷点头行礼。所以我知道您一定就是马队的东家董老。” 董老点点头: “方才女东家说的,可是真的?真有信心能治好我那些马队伙计们的病?” “不错。还请董老做个见证。” 林婉婉心里着急,怒道:“董老!” “林东家,你我尚未定约,所以马队的东家还是我。这总没错吧!” 她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马队的伙计们跟了我多年,我自然有责任替他们选个好东家。同福堂和百草堂,谁治好他们的病,我就把马队的所有权卖给谁!” “明日午时,我在马队的驻地等两位。不来者,便是弃权。” 既然董老都这样说了,林婉婉只得道: “董老做主,给同福堂一个机会。不过,”她一脸“你是不是个傻子”的表情:“白费力气而已!今儿这场比试,定要撕掉你这同福堂的脸皮!” 茯苓见这女人俨然就是诬陷同福堂的元凶,还这样当众羞辱萧盈,十分生气。谁料她还没开口,伙计杜峰竟抢在她之前,愤愤不平道: “我们家小姐连祛除百毒的百还丹都可以炼成!你这种不男不女的,连给小姐提鞋都不配!” “杜衡!” 萧盈呵止她。 林婉婉却没有还口,反倒意味悠长的朝他抛了个媚眼,扬长而去。 眼看着董老,马队的伙计以及人群逐渐散去,萧盈便让掌柜和两个伙计把血人似的徐三爷抬进同福堂包扎医治。 没料到徐三摇摇晃晃,拨开伙计来扶他的手,竟不愿意进门! 他就这么讨厌同福堂? 萧盈叹了口气: “徐三爷,莫非你是在记恨,刚才我说要买下马队的事?” 第202章 比试治病(二) 萧盈对徐三爷解释道: “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我如果不提购买马队,就找不到机会替马队的人诊治。不替马队诊治,你就不会相信同福堂没有下毒……” 徐三爷却一把抓住她,手指微微颤抖: “我信!” “那你为何不愿进同福堂接受救治?” 徐三爷低头不说话。 杜衡不耐烦道: “小姐,这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不用管他,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萧盈想起他被游街示众,却从头到尾没有挣扎反抗,连方才她和林婉婉怼的时候,他也一言不发,实在反常! “莫非,你被威胁了!” 徐三爷浑身一震。 果然! 萧盈道:“你还怕连累同福堂?可我已经被你连累得管了闲事,三爷,你就放宽心,人命吧。” 她手起掌落,一掌劈在徐三爷后颈上。徐三爷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早就早就熬不住了,这下直接晕了过去。 萧盈吩咐道: “把他抬进去,包扎好上完药休息一晚。明天的治病比试,还得三爷在场才行呢!” 伙计们齐声答应。 只有茯苓替小姐担心万分: “小姐,明天治病,你有把握吗?那些伙计,明明就是被下了毒。那位百草堂的女东家,只要掏出解药,不就稳赢了……” 萧盈摇摇头: “她的解药没用。” 这下连掌柜都惊讶起来; “怎么会!” “她买了马队,马队的人就是她的手下,毒死马队的人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她给马队下药不过是要伪造疫病的症状好跟同福堂解约而已,我开出泻药给病人服用后,本就该没事。” “可那些人居然又病发了!这次,就不是那么容易医治的了。” “那,小姐你可有把握……”茯苓担心道。 萧盈叹了口气: “杜衡杜松,再清点下替百还丹准备的药材。为了明天的比试,我得连夜炮制药丸做些做些准备才是。” 伙计们齐声答是。 过了一夜,次日众人如约来到马队的驻地。董老和徐二爷已经在等着他们,病发的马队伙计,也被放在担架上一字排开,足足有十多个人。 林婉婉带了好几个大夫,李大夫也在其中。他看到萧盈,身子一震,硬着头皮转过头去当没看见。 萧盈带着茯苓,掌柜和两个伙计。伙计们扶着差不多快绷带包成粽子的徐三爷。 董老宣布: “生病的伙计们分成两拨,百草堂治一拨,同福堂治一拨,那拨伙计先好起来,我就将马队卖给谁!” 萧盈抬脚到了第一个伙计身旁,伸手为他把脉。 可几乎是指尖搭在伙计脉搏上的那刻,她就知道不对! 脉象跟之前徐三爷上门时,伪造疫病的状况完全不同。 并非中毒,反而更像是某种疫病! 与此同时,另一边跟伙计们把脉的李大夫,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滴下来。 其他大夫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婉婉不耐烦道: “你们磨磨蹭蹭干嘛?还不赶快开药治病。等我买了马队,下午还有别的应酬呢。” 李大夫结结巴巴道: “东……东家,这……这次,好像真的是疫病了!” 第203章 比试治病(三) “疫病”两个字一出口,林婉婉脸色大病。 她只是让李大夫他们用点药,伪造症状诬陷同福堂的药不灵而已。怎么就真搞出个疫病来了呢? 疫病啊,夭寿!那可是会传染,会死人的啊! 林婉婉下意识的便朝后退了两步,想尽量离这些该死的马队伙计远点。 “你们诊断清楚了?” “老夫也觉得像。” “是啊,看病人体温升高,皮肤有斑疹发生……” “不过又跟之前随水灾而发的疫病有所不同!” 林婉婉不想听他们啰嗦,单刀直入道: “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病?会不会传染?” 其中年纪最大的大夫道: “老夫行医多年,却从没有见过这种病,所以东家的问话,实在无法回答。” 说来说去都是废话! “那你们可有办法医治?哼,你们连什么病都不知道,更别说医了对不对?我怎么养了这样一群废物!” 大夫们面面相觑。还是李大夫硬着头皮道: “小可只能开些方子,尽力一试!” “那还不快去!” 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却中途出了岔子。林婉婉心情一下低落到极点。她偷偷瞟了萧盈一眼,却看到她神情镇定,并不慌乱。 哼,莫非这女人真的有两手?林婉婉眼光渐渐变得冷酷。 她可不是会坐以待毙的那种人。 也不会把命运寄托在那帮废物老头子大夫身上! 萧盈替伙计们一一把完脉,却没有急于开药。而是走到董老面前: “董老,我有一事想得到您的允许。” 董老点点头: “女东家请讲。” 萧盈道: “我想知道,马队这次打算运送的茶叶在哪里?能否把所有品种都抓一些来给我看看?” 徐二爷大怒: “你这女人真是祸心不死!咬定了马队贩卖毒茶叶,是非要置我们于死地吗?” “二爷,若我查不出病因,你的兄弟们过不了几天就会死在你眼前!” 萧盈完全不想给这个小人好脸色: “反而是你,一直拦着挡着,该不会你才是罪魁祸首吧!” 徐二爷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董老挥挥手: “好啦,不要斗嘴浪费时间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女东家自有她的道理。把所有种类的茶叶都取一份拿来。” 马队贩的茶从最便宜的,到最贵的,有七八种之多。萧盈一一查看,先闻后尝,然而所有的茶叶都没有异常。 “董老,我可以去存放茶叶的地方看看吗?” 徐二冷笑着: “不会治就不要治。装模作样,怕是要找机会逃跑吧!” 萧盈看着他: “有些苍蝇一直嗡嗡的,乱飞乱叫。不过为着追求一些外面光鲜内里烂透了的东西。二爷,苍蝇最怕的是什么?就是乱飞的时候,被人一拍子拍死!” “你……你!”徐二爷气得想冲上去打人,可毕竟东家董老还在眼前,又不得不按捺住火气。 “去吧,女东家请自行查看。”董老倒是很开明。 林婉婉冷眼旁观徐二爷吃瘪,忽然对自己这边年纪最老的大夫问道: “杨大夫,你听说有种药,叫百还丹吗?” 第204章 纵火伤人(一) 杨大夫一愣。 “百还丹?东家从何处听来?这可是传说中能治百毒的灵药啊。” “能治百毒?怕是吹嘘的吧。”林婉婉道不以为然。 “并非如此。”杨大夫忍不住开始卖弄学问:“百还丹的方子出自《程氏医经》,古有记载……” “好了,明白了。杨大夫,你们也赶快想想办法!别让那女人抢了先。”林婉婉打断他。 能治百毒? 林婉婉看没人注意自己,便对着徐二爷耳语了几句,徐二爷心领神会,起身跟着萧盈而去。 马队伙计领着萧盈进了库房。里面的木头架子上一麻袋一麻袋存放着茶叶。完全看不出可疑。萧盈解开茶叶口袋,从里面拿出一把茶叶,闻了闻,又放进口中咀嚼,依然没有任何可疑。 奇怪。 太奇怪了。 茯苓问:“小姐是否怀疑茶叶有问题?我们要不要把所有茶叶都检查一遍?” 萧盈点点头,叫过杜衡杜松: “打开每个茶叶口袋,选一些出来看看,是否有变质或者味道不正的茶叶,仔细一些。茯苓,你去外面看好我的药箱。” 两个伙计齐声答应着,便分头动手查看起茶叶来。 “停!你们想干什么!” 徐二爷出现在门口。 “简直贼心不死,一有机会就要诬陷马队的茶叶有毒!” “不用理他!”萧盈吩咐道:“我们继续查。” 徐二爷翻腾着怒火。这个女人为何如此难缠。自从她出现,几乎所有计划都变成了泡影,而且连自己那个傻瓜弟弟,都明里暗里听信于她。他早就想给她点颜色看看了。 他从袖子里掏出烟杆来,擦着火石点燃,竟在茶叶库房里吞云吐雾起来。 “你要干什么!”杜衡怒斥道。 “干什么?爷要盯着你们这群小丑,免得偷了马队的茶叶!”徐二爷恶意嘲讽着,暗暗伸出一只脚。 “混账!”杜衡狠狠瞪了他一眼,就这么一打岔的功夫没注意到脚下,被徐二爷绊倒,重重扑在面前的茶叶架子上! 架子上十多袋茶叶顿时哗啦啦倒了下来,有些口袋散落,露出里面大堆大堆的茶叶,还有干枯的茶饼。 “傻大个子,有头无脑。” 徐二爷冷笑着,将烟杆丢到茶叶堆里。 一缕青烟冒出,随即整堆茶叶都燃烧了起来! 杜衡大惊,赶忙脱下外套要冲上去灭火。可是干燥的茶叶烧得极快,反而随着被带起的风到处飘散。 “起火了!小姐,快逃啊!”他急得满头大汗。 徐二爷笑得狰狞: “你这伙计,心怀不轨,烧了马队的茶叶!这是好几千两银子的货物,乖乖赔来,否则就报告官府治你个纵火之罪!” “不是我纵火的!是,是你这混蛋用烟杆点燃的!”杜衡急得跳脚:“杜松,小姐,你们快出来呀,起火啦!” “烟杆?” 杜衡和徐二爷争执之时,萧盈已循着仓库中的茶叶包,一包包查过去,却始终一无所获。她正在仓库的角落里苦苦思索,突如其来听到烟杆两个字,立时眼睛一亮。 第205章 纵火伤人(二) “小姐,趁着这会火还没完全烧起来,快走吧!”小伙计杜松紧张的说,稚气的脸上透着恐惧。 “你先走!”萧盈一把将他往外推了出去!“我去去就来!” “可小姐,你要……”杜松瞠目结舌。 “小姐!”杜松大叫道,却被徐二爷拉住。“纵火犯!你们俩一个都跑不掉!” 杜衡忽然明白了: “你,你……是要害死小姐!” “我没有害她。你看,她自己在找死呢。哈哈哈哈哈。”徐二爷大笑。 他说得一点没错。萧盈没有急着逃出来,反而在朝仓库深处里走去。 眼看着本来小小的火苗在一点点扩大,还持续冒出浓烟,两个伙计急了,相互使个眼神,便要一起对徐二爷动手! 徐二爷就跟疯了一样,一边大喊“起火啦!”“杀人啦”,一边还击。三人立刻扭打在了一起! 这时候浓烟传到外面,外面的人终于发现不对劲。 董老眯着眼睛说: “杜掌柜的,是我老眼昏花了吗?那边好像起烟雾了呀!” 岂止是烟雾,里面还隐隐有人叫“救火”。 院子里的人慌乱起来,夹杂着“有人放火!”“茶叶仓库”的喊声。 茯苓只呆呆的看了一眼,便疯了似的冲过去。 “小姐!快救人啊!我家小姐还在里面!” 此刻烟雾浓得看不清。 茯苓却一个劲想要朝里面冲进去,两个马队伙计几乎拉不住她。 除了得疫病的那些病人,几乎所有人都朝茶叶仓库聚集,唯有林婉婉一动不动。看到人们的眼光被火灾吸引,她悄悄走到那只先前一直被茯苓抱在怀里的药箱面前,掏出一块铁片,两三下就拨弄开药箱。 她在里面翻了翻,有锦囊也有瓷瓶,可她自己医术并不怎么高明,也分不清哪些药是哪些药。 哼,什么百还丹千还丹。 这场比试想赢我?门都没有! 她一口气便把那些瓷瓶里,锦囊里,管它什么样子的药丸,药粉,统统倒在地上,混杂着堆成一堆,随即一脚踩了上去! 又还不解恨,用鞋底狠狠的碾压了几下。 倾尽同福堂珍贵药材所连夜炮制的丸子,瞬时化作一摊污泥。 林婉婉冷笑着,萧盈啊萧盈,自己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才从臭水沟里爬了出来,得到了成为人上人的一线机会。 绝不会败在你的手里! 这时候许多人抬着水缸,朝仓库里轮番泼了进去。过不了多久,里面竟扭打着滚出来三个人。 那三个人自然是杜衡杜松和徐二爷。 三人衣服破了,满头满脑是泥巴和水,要多狼狈又多狼狈。 杜衡顶着一头乌青,看到救火的人就连忙指着徐二爷喊:“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是他放的火!他想把我们统统烧死!” 徐二爷满身衣服都几乎被撕成条状,依然要保持自己的风度:“哼,这混账小子借口查找疫病,烧了茶叶!让他赔!赔得倾家荡产!” “不是我!明明是她!”杜衡结结巴巴想要解释。 “你在干什么!” 啪的一声,杜衡脸上多了个巴掌印。 是茯苓。 茯苓出手打了杜衡。 第206章 纵火伤人(三) 看到同福堂的人自己先起了内讧,徐二爷简直乐不可支,疯了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打得好!打得妙!” 杜衡摸着肿起的面颊,丝毫不敢反抗。只用哀求原谅的眼神看着茯苓。 可茯苓没有流露出丝毫原谅的意思,呜咽高喊道:“小姐呢!如果小姐出了什么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我……我!”杜衡张口结舌。 他被一时怒火冲昏了头,没有救出小姐,也差点害了杜松。 幸亏此时人群里阵阵喧哗,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个用绷带裹成粽子似的男子竟率先冲了进去。 “三爷,小心里面,火还没全灭呢!”杜松大叫道。 “快,快看看我家小姐!”杜仲掌柜方才在瘸着腿指挥人救火,此时忙不迭交代。 火烧过后的茶叶仓库一片狼藉。 徐三爷头晚被打昏后,倒是睡了个好觉。眼下浑身伤口还隐隐作疼,但精神却好了很多。昨日一场酷刑,他仗着年轻底子好,终究还是撑住了。 “萧盈!” “萧盈!” 一个未婚,一个未嫁,本不该直呼其名。可眼下也顾不住那么多。 其实萧盈都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名字。可他偷偷听了她对杜仲的自称,竟悄悄就记住了。 “萧盈!” 仿佛回应他的呼喊般,最深处角落里传来“砰砰”的声音。 徐三爷赶忙冲过去,发现那里竟有扇熏黑的木窗! 这个女人! 他一把掀开木窗,果然萧盈正抓着木窗的外框,整个身子挂在外墙上! “快,拉我上来!我要撑不住了。”萧盈急切道。 “你疯了吗!” 徐三爷一边骂着,一边一把搂住萧盈,将她整个人举了起来。 萧盈小小的惊呼一声! 这男人,怎么上来就动手动脚! 等徐三爷把她抱进来,看着她脚踏到地上,还是不放心。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终于确认她确实毫发无损。 “你没眼睛看不到火不会跑吗!” 萧盈脸上绽放出令人炫目的笑容。 “我找到疫病的根源了!” “你都差点被烧死!”徐三爷要疯了。 “我知道马队的伙计们得的是什么病了!” “你死了留下同福堂的人怎么办!” “放心吧,马队的病人都可以得救!” “傻女人!” “三爷你这蠢货!” 等其他人进了仓库,看到的却是两人对视着,笑得前仰后合。 徐三爷笑得连伤口都疼了。他一抬头,脑袋上却重重挨了一下,眼冒金星! “小姐!” 茯苓手一抖,把随手抄起用来打人的烧黑的木棍丢到地上,眼泪喷涌而出。 萧盈笑道: “别哭,我没事了。我找到疫病的根源了。” 董老摸摸胡子:“就是你手上的……那口袋东西!” “没错!”萧盈高高举起手上一个布袋。起火的时候,她就是为了找这个布袋才又返回返回仓库深处。火烧大了,她灵机一动翻到窗户外时,一手抓着窗户,一手也牢牢提着这布袋。 “里面就是伙计们得病的真正原因!” 人群中的徐二爷灰头土脸,看着眉飞色舞的萧盈握紧了拳头。她是在挑衅自己!嘲笑自己的失败! 第207章 以身试药(一) 董老道:“女东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夫也好奇极了,究竟伙计们得的是什么样的疫病?” 萧盈将布袋中的东西倒在掌心里。 董老凑过去,道: “这东西……似乎是烟叶啊!” “的确是烟叶。” “老夫不明白,烟叶为何能导致疫病?” “好的烟叶自然不会。这些烟叶表面没有异状,可董老你闻闻,其中隐隐有着异味,说明早已被污染。” 董老疑惑的捻过一片烟叶,先仔细瞧瞧,看不出任何异样。可放在鼻下仔细嗅了嗅,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难为女东家能想到这点。这烟叶闻起来,果真有股腐朽的味道。” “此病名叫‘赤喉’。伙计们吸了这种烟叶后,肺部会水肿。一旦有人接近得过‘赤喉’病的人,便极其容易被传染,所以伙计们便发烧不止。” “女东家一直追问茶叶,是怀疑茶叶有问题。莫非茶叶也能导致此病?”董老问出心中疑问。 “所有病人牙齿上,都有黑色的斑点,马队又是以贩茶为主,我才会怀疑茶叶。可仓库中的茶叶没有查出疑点,本来我还十分伤脑筋……” 萧盈意味深长的看向徐二爷一眼:“亏得有人用烟杆纵火,才提醒了我!” “可为何上次在同福堂,你诊断出伙计们是中毒?”徐三爷不解道。 她淡淡的解释: “伙计们吸了烟叶,身子变弱。之后又有人给他们下药,显现出跟水灾之后的疫病相似的症状。这种药遮住赤喉的特征,所以我才没能及时察觉出他们已经生病。” 她叹口气。 “可这样一来,反而耽误了伙计们的病情。” “原来如此。”董老点点头。“女东家既能诊断出来,想必还是可以医治。老天保佑,马队的兄弟们总算有救了!” 萧盈笑着点点头,吩咐茯苓: “去,把我的药箱拿来。里面有昨夜制的药丸,服下后可以阻止‘赤喉’扩散。我再开个方子,大家服用后好好休息几天,便会无事。” 茯苓点点头,可片刻之后,便去而复返。 “小姐,小姐!药箱……被人翻得乱七八糟,所有的药都……” 手里的药箱一片狼藉。一颗药都没有留下。 她难过得说不出话。 “都是我的错……明明小姐让我看好药箱,起火时我一着急就……” 药,没了。 董老道:“谁下此毒手,老夫必定会命人彻查到底。救人要紧,能否请女东家重新配制?所有药材的费用,老夫愿意承担。” 马队伙计们中“谢谢东家”的感激之声立刻此起彼伏。 萧盈露出为难的神色。 “董老,暂时没法配制了……” “这又是为何?” “这清血丸所需的白核,苍梧子两味药材,保存不易。同福堂里仅有的一些,还是去年剩下的,本就存货不多。昨夜为了配药,已经全部用完了……” 能治好伙计们的药丸被毁了,连治病的药材也用完了。原本看到一丝的希望,瞬间被掐灭。 此言一出,一时之间,院子里寂静无声,反而让病重伙计们的呻吟,格外大声,也格外刺耳。 第208章 以身试药(二) 萧盈没有说出口的是,这两味药本是为了替妖孽制作百还丹而准备的,如今竟一夕之间,全部被毁。 明明才夸下狂言,要尽快炼制好百还丹为妖孽祛除寒毒,却转眼就要食言…… 想到妖孽发狂痛苦的样子,萧盈心中隐隐作痛。 “妙啊!妙啊!” 有人慢慢的鼓起掌来,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是徐二爷。 “女东家巧舌如簧,连董老也被骗得团团转,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董老皱起眉头: “还文,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董老,”徐二爷徐还文摇着折扇道:“这女人在演戏给你看呢!” “她故弄玄虚,说烟叶致病。可在场那么多大夫,就她一人诊断出去,难道不觉得奇怪吗?李大夫,你可听说过什么‘赤喉’之病?” 李大夫摇摇头:“老夫孤陋寡闻,从未听过。” “杨大夫,你是在场大夫里最为年长的,理当见多识广,可有听说过这种病?” 杨大夫倒是实诚:“老夫行医三十年,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病人,更不用说烟叶传病这种事。不过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传说中的《程氏医经》会有记载……” “够了,那种传说中的书,有谁看过!”徐二也下了断言:“总之,就你能诊断出别人闻所未闻的稀罕病状不说,偏偏还这么巧,能提前准备好可以治这种病的药。” “巧中更巧的是,这药还被人毁了!” “女东家,你怕是把我们马队所有的人都当傻子在玩吧!”徐二爷越说越是恶毒:“你这是要从董老手中,把马队骗到手,到时候马队兄弟们的死活,还不是由得你玩弄!” 他说得头头是道,还真有那么几分说服力。 茯苓大喊道: “明明是你放火在先!又趁着我不注意,毁了药箱里的药!” “臭丫头,我跟你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贱婢插嘴的余地!说起来,放火的可也是你们同福堂的伙计!” 徐二爷一张嘴,颠倒起黑白来,堪称不遗余力。 萧盈沉默不语。 是啊,太巧了。 她要如何说,祛毒的药材本是为崇宁郡王准备的。 她会连夜制作药丸,也是因为她猜出恐怕林婉婉也没有法子治病,所以提前准备好保命药。 可徐二爷和林婉婉心狠手辣,丧尽天良。不仅意图将她烧死,连自家兄弟仅存的一线希望也要毁去! “如何?女东家你能不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徐二爷看她久久不回答,得意忘形到极点:“你给不出来的,女东家。因为你本来就居心叵测!董老,你真的要相信这个恶毒女人,把马队卖给她?” “董老,这场比试,百草堂虽然还没赢。可同福堂已经输了!”林婉婉不失时机的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如果你现在就点头同意,把马队卖给百草堂。我立刻派人快马加鞭,去京城请大夫来为马队兄弟们治病!” 她看着萧盈,完全是一脸胜利者的姿态。 要知道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次,她就是这样把竞争对手打得落花流水! 第209章 以身试药(三) “我需要马队协助我把生意做得更大。只要你把马队卖给我,伙计们生病,我就成了最着急的人。所以,董老完全可以相信我,不会对马队兄弟们的病置之不理!” 呸,谁才会为这帮穷腿子去京城请人治病。 林婉婉面上冠冕堂皇,心中早就打好主意。 马队一到手,立刻把这帮病秧子扫地出门。 四条腿的马还能值点钱。两条腿的苦力可要多少有多少! 董老犹豫了。 这哪里是谈生意,明明是赤裸裸的威胁!要他在同福堂和百草堂中间站队。如果他选了同福堂,同福堂能治病的药已经毁了,而百草堂的林婉婉定会对马队伙计们见死不救! 他即将退休,于钱财早已看淡,但马队伙计们的生死,却是开不得玩笑。 董老叹了口气。 想不到自己从商多年,也栽在林婉婉手里。难怪百草堂的生意可以在短短几年内做到这么大! “罢了,既然林东家已经许诺好好照顾伙计们,我也了无牵挂……那么,马队的下任东家,就是百……” “东家!” 董老看着发声的人:“还钦,虽说我之前的确答应过,把马队卖给你。可现在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只有百草堂才能救马队的兄弟们……” 徐三爷浑身上下,伤口都在作疼,可他一直强撑着,这会身子似乎都有些站不稳。 “同福堂……同福堂也可以的!” “还钦,你哥哥说的,也不无道理……且不说能治病的药材没了,就连兄弟们得的是‘赤喉’也没人能证明。还不如让百草堂去京城请大夫来……” “不,不对,一定是‘赤喉’,一定是因为烟叶的缘故。我相信萧东家!” 二爷见势不妙,连忙劝说:“三弟啊,你我兄弟间有点误会,可你要相信二哥,莫要被这妖女迷了心窍!” 他凑近徐三爷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还有,别忘了,那些烟叶的买主是谁!你之前又都答应了些什么!” 徐三爷看着二哥,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是二哥出卖了所有兄弟。 是二哥把兄弟们的命不当命,拿去给贵人试药,才害得兄弟们染上赤喉! 这会他们还在痛苦呻吟,谁知道一天后,两天后,三天后……还有没有命在! 林婉婉威胁他,如果不接受游街的羞辱,如果不滚出马队,如果敢说出实情,就禀告贵人,让马队伙计,连同东家董老都死无葬身之地! 可如今,徐三爷看得明白,林婉婉压根不把马队的人当人。 他们都是她讨好贵人的工具! 对她背后的贵人来说,恐怕他们都是为他捞钱,为他试药的蝼蚁! 而他的二哥,依旧执迷不悟。 “我可以证明。”他慢慢开口。 “如果我吸了烟叶,也染上‘赤喉’,就能说明,萧盈说的话都是真的。世上如果唯有她能诊断出这病是赤喉,也就唯有她能想出办法救马队!” “你疯了吗!”徐二爷摆出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手里能治病的药材,可全都没了!” “即使如此。”徐三爷看着萧盈道:“你也能想办法救我的,对吧!” 第210章 以身试药(四) “你相信我吗?”萧盈问。 “我相信你,也只能相信你。”亲兄弟不值得信任,东家摇摆不定,就连马队的伙计,他也拿不准哪些是被徐二爷和林婉婉收买的。 唯有孤注一掷。 他抓起一片烟叶,看了看,放入口中咀嚼起来。接着问道: “女东家,我若吸了烟叶,多长时间后会发病?” “三天。” “三天太久了。” “若和病人呆在一起,顶多一晚就会发病。” “哈哈哈,精彩,精彩!”林婉婉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三爷以为,这样便能要挟我?” “可惜,我对马队是志在必得!” 她完全撕下了伪装。徐二爷招了招手,这是要硬来的架势。 “你说你能治病,说不定一转身就临阵逃脱!” 萧盈高声道: “等等。既然同福堂可以治疗马队伙计们,那么我们的比试依旧还在进行中。对吧,董老!” 董老叹口气:“我只想伙计们能恢复健康。” “徐三爷已经被马队扫地出门了。那他就不是马队的人。”萧盈冷酷的说:“他既然自愿试药,我就把他抵押给董老,三天后,我会带着药来救徐三爷和所有生病的伙计。” 董老点点头:“如果三天后,你没有回来,我就认为你已经弃权。马队就是百草堂的了。” 林婉婉见她已经无法阻止,便咬牙切齿道: “来人,把徐三和生病的马队伙计都抬进屋去,派人看守着。等同福堂什么时候拿药,再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这是要拿徐三爷的命来威胁萧盈! 徐三爷闭了闭眼,丝毫不反抗。头也不回的跟着百草堂的人走了。 “一言为定!” 萧盈大声喊到。徐三爷的脚步停了停,似乎听到了她的承诺。 她转身带着同福堂众人和茯苓转身离开了马队驻地。 “杜衡,杜松,你们赶快分头去全城的药铺搜寻,看看有没有缺失的那两味药。有多少买多少!” “是,小姐!”两个伙计齐齐答应。 “杜仲叔,也辛苦你,多花点银子,赶快雇人去外地买。” “放心吧,小姐。我也会去跟熟识的采药人打听,看能不能搞到。”杜仲掌柜点点头。 “我有什么可帮忙的吗?小姐”茯苓也急切的问。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是!” “总之,大家分头行动。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徐三爷和伙计们的命,还有百还丹是否可以炼成,就全掌握在大家手里了!” 众人答应着,按萧盈的吩咐四下里去奔走。萧盈却带着茯苓,赶着辆马车来到一条狭窄的巷子外。巷口挂着“东林巷”的牌子。 “小姐,这里不就是!”茯苓一下明白过来。 “嘘!”萧盈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出声。随后把马车停到了巷子深处的角落里。 两人很有耐心的等到天色转暗,终于有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巷子口。 “好酒常有,好花常开~~要是银子都有今天这么容易挣就好了,哪怕今后不当大夫都足够我逍遥的!” 第211章 中年教育(一) 那个人似乎喝了不少,提着酒罐,边打着饱嗝,边自言自语: “还是女人花钱大方!萧家那位转不了正的夫人也是,百草堂那个不男不女的东家也是,这么多银子,够和芙蓉楼的姐儿们快活大半个月了!” 这醉醺醺的猥琐油腻中年男yy着近在眼前的“幸福”生活,朝自家后门走过去。 门旁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着辆马车,看起来也不像是自家的呀。关键是横着挡住了进门的路! 他特意走后门,可是要避开老婆发疯的! “喂!哪来的马车,看不见是别人家门口吗!嗝!”他连打几个饱嗝,把头伸进了马车。 说时迟那时快,眼前一黑! 一个麻袋把中年油腻男从头罩到尾!他昏头涨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便被人拖上马车,随即一棍子敲到头上,昏死过去。 等油腻男好不容易悠悠醒来,感觉身上冷飕飕的! 他全身光溜溜的,被倒挂在一棵树上! 重要的是,这并非一棵普通的树! 他第一时间就认出,这是青州城城门外大道那棵迎客松! 油腻男打了个寒战。 既是因为冷,又是因为怕。 “李大夫,这迎客松上风景如何?等明天太阳初升,城门打开,你可以在这树上欣赏到来来往往的所有人,当然,所有人也都能欣赏到你!” “这种经验,可是很难得的!李大夫,你有没有觉得很享受啊!” 此刻萧盈的身姿,简直如女王般令人望而生畏。 李大夫知道自己的名誉,自己的生死,分分钟都捏在这女人手里!他本来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大夫,丝毫没有骨气可言: “哎呀,三小姐!萧大夫!看我这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颠簸。我又不是什么状元郎,不需要满城出名啊!” “论起亲戚来,我还能叫你一声大侄女呢!大侄女有什么要帮忙的,咱们好好说!虽说我是个大夫,可心脏也有点毛病,腰啊腿啊也不怎么好!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听说李大夫你,跟孟姨娘走得挺近的,对吧?” “哪有,哪有!孟姨娘为了讨好老爷,假装怀了孩子,让我替她遮掩!我这么正直善良的人,不忍心看她被拆穿,孤儿寡母落得个扫地出门的下场,才好心帮忙而已!三小姐,我错了,我不该助纣为虐!善良不能是无底线的,我要纠正自己这个心软的毛病……” 茯苓听得一头黑线。 这李大夫转眼就把孟姨娘给卖了个干干净净! 可惜这事萧盈已经知道了。她要问的是另一个女人: “那林婉婉,还有百草堂是什么来头,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我就考虑下放你下来!” 李大夫狡黠道: “三小姐,我这样倒吊着,呼气吸气都有些困难!不如……不如你先放我下来!我再慢慢跟你讲!” 这话在萧盈预料之中,她对茯苓使个眼色,茯苓解开绑在树干上的绳子,稍稍一松,李大夫尖叫一声,发现自己的头离地面只有一寸的距离了。 “好险啊,大侄女,你这是要谋害叔叔我的命啊!哎哟哟。” “是不是谋害,那就得看你能抖出多少料来了!” 第212章 中年教育(二) 见萧盈无论如何不肯放他下来,李大夫无奈,只好竹筒倒豆子往外吐话: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那女人的来历。只知道她背后有个地位很高的主子。那女人出身低贱,全靠主子提携。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替主子效劳而已。” “她的主子,是那种人?朝廷的大官?南面的首富?还是北地的间谍?” 李大夫摇摇头: “都……都不是。听说……听说是宫里的人!” 他神神秘秘道: “大侄女,你听说过平晋长公主吗?” 平晋长公主?妖孽的亲娘? “我有一次,听到那林婉婉跟人说话,说什么长公主……崇宁郡王……我怀疑啊,崇宁郡王就是她背后的主子!” 萧盈感到眼前一阵眩晕。 林婉婉背后的主子真的是妖孽吗? 不,她不相信。 “对了……”萧盈缓缓开口,像要求证似的问到:“听说你还在同福堂入了股?” “没错,没错。林婉婉说,一定要我们入了股,她才放心。”李大夫想起来,自己也感到有些心惊胆战。 “她说,如果有朝一日,我们背叛了她。这些入股的文书,就是证据……” 妖孽来到青州城不久,林婉婉也来了,时间如此之巧。他中了寒毒,身子不好,林婉婉到处开药铺,与各地名医合作,也是在替他卖命治病吗?……还要强买马队!因为马队可以名正言顺出关,去北地,去塞外替他寻药。 妖孽开着芙蓉楼,再开个百草堂也不足为奇。 妖孽的手下个个训练有素,而且他御下又那样严格,丝毫不像一个闲散郡王。他一定还隐藏着自己的秘密, 李大夫忙不迭道: “大侄女,该说我都说了!能不能,能不能把我放下来了!伯伯我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再这么吊下去,我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那些烟叶是从哪里来的?” “这……这我怎么知道!”李大夫一口否认。“如果不是大侄女你指出来,我压根没听说过关于那些烟叶……” “你撒谎!” “真的,是真的,我没有……” “茯苓,拿笔来!” 茯苓从马车上拿出毛笔递给萧盈。萧盈接过毛笔,蘸了墨,在李大夫身上一笔一划的勾勒起来。 毛笔划过李大夫光溜溜的身子,他就算倒吊着看不清楚,也知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大……大侄女……我是真的不知道呀!入股的大夫多了,这么机密的事,我一个人……” “好了,茯苓。让他看看!” 茯苓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上拿起面铜镜,放在李大夫眼前。李大夫从镜子里看到萧盈的杰作,差点要晕过去。 他那光溜溜的,长满毛的胸膛上,画着一只无比显眼的乌龟! “想起来了吗?要不要我提醒你?” 萧盈麻利的拉着绳子,又把他朝树上升起。 等天一亮,所有进城出城的人,都能看到倒挂金钩的李大夫,以及……他胸膛上笔墨浓郁的大乌龟! 这个画面想想都知道,简直不能更美! 第213章 中年教育(三) 假如被倒挂金钩的不是李大夫,换了谁内心都得崩溃! 可李大夫是什么人?敢厚着脸皮几方逢迎从中渔利,心理素质自然非同小可。萧盈刚刚做出要上马车离开的姿势,他立刻冒着脑溢血的风险大喊道: “大侄女,等等呀!等等……想起来了,我想起来烟叶的线索了!” “噢,光想起来可没用。还得看你想起来的,是不是我需要的那种……”萧盈流转的眼波,李大夫哪怕是倒挂着看过来也深深心惊胆跳。 “有用,有用,一定有用。我想起来有次亲眼见到徐二爷送烟叶过来。林婉婉还问他为何只有这么点。徐二爷说,这种烟叶是他们老家的特产,因为前些日子遭了水灾,才会产量大减。”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萧盈本怀疑烟叶是林婉婉送给徐二爷的,没想到反而是林婉婉从徐二爷那里得到的。 难怪伙计们会对烟叶毫无怀疑,难怪徐二爷自己不抽烟叶,却会用烟杆。 莫非林婉婉想要强买马队,这也是原因之一? “徐二爷是哪里人?” 这次李大夫答得飞快: “离青州城二十多里的瓦栏山徐家村人。” 萧盈对茯苓道: “我要去徐家村看看。烟叶是从徐家村来的,使烟叶变质的赤喉病源头也多半就在那里。你先赶着马车回同福堂,看看掌柜和伙计们找到药没有。” 李大夫拼命扭动身子: “我呢,那我呢!大侄女,我可是对你掏心掏肺,绝无半点隐瞒……” 萧盈从树后赶出一匹马,道: “李大夫,多谢你提供的消息。可惜我和茯苓都有事在身,急着赶路。我们解你下树,你就自己走回去吧!” 走,走回去? 光溜溜的身子外加硕大的乌龟…… 李大夫忽然感到整个人都有点冷飕飕…… “大侄女,我……我感冒发烧生病了可怎么办!你不能这么对我呀!” 萧盈打马离开,只飘来她的临别赠言,让李大夫风中凌乱: “李大夫,你病了夫人一心疼,就不会追究你逛芙蓉楼的事了!” 李大夫于是更冷了…… 就在萧盈和茯苓捉住李大夫套问出烟叶产地时,杜仲掌柜和杜衡杜松也穷尽办法满城买药。 可谓是不买不知道,一买吓一跳。 百草堂势力之大,有些超乎想象。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原本有些熟识的药铺,要不就是被百草堂挤垮了,要不就是被百草堂收购了。 至于更多小的药铺,关门大吉的不要太多。 到处都是百草堂,可林婉婉果然统统打过招呼。 不管是杜仲掌柜,还是两个伙计,连百草堂的门都迈不进去。更别说跟他们买药了。 杜仲掌柜找到好些从前熟识的老伙计,大家提到百草堂和林婉婉都是连声叹气。甚至有老朋友对杜仲掌柜道: “老杜啊,也亏了你东家是萧家的,林婉婉才最后一个对同福堂下手。可她的势力太大,我劝你还是不要螳臂当车了。” “那马队的伙计怎么办?你这是要劝我见死不救吗!”杜仲掌柜道。 第214章 阴谋阳谋(一) “你还管马队伙计干什么,多想想自家店铺吧!实话实话,百草堂早就发话了,全青州城的药铺也好,大夫也好,不管手里有多少白核和苍梧子,统统都不许卖给同福堂。否则便是与百草堂作对!” 那老朋友手掌一劈,做了个往下砍的姿势。 林婉婉要对同福堂赶尽杀绝! 杜仲掌柜心情沉重的带着两个伙计奔波了一晚,毫无结果。 “罢了,天色已晚,你们都回家去休息吧。既然药铺不愿意卖给我们,明天一早直接去找采药人问问。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杜仲掌柜安慰道。 三人便分头回家。 杜衡住在城北一条水沟边,回家必从一座木桥上过。 刚过河就看到,林婉婉倚在桥头,换了身女装,发髻用簪子简单挽起,月光之下脂粉不施,与白天那英气的男装打扮想比,又是另外一种别样风情。 甚至晃眼看去,杜衡甚至觉得她与萧盈有几分相似。 呸! 他默默在内心啐了自己一口! 这种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女人,连给小姐提鞋都不配! 杜衡双目直视,正眼都不看她一眼,如同陌生人一般直接从林婉婉身边走过。 林婉婉笑了笑。 李大夫那样的人适合用利益收买。 而年轻人总喜欢意气用事。 “哎哟。”她轻轻发出一声猫儿般的呻吟。 蕴含着痛楚,委屈,引诱,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杜衡的耳朵。 杜衡就跟没听见似的,直直往前走。 “痛。” 叹气似的轻唤,跟猫爪子似的,轻轻挠动他的心。 杜衡的脚步慢了下来。 可他还是没有停步转身的意思。 有意思。 越是这样的有难度的挑战,才越能证明自己的魅力。 林婉婉如泣如诉道: “莫非,同福堂的人都是见死不救的。”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脆,这样一来,杜衡就无法再继续装成没有看到。 不过奔波了一夜,因为百草堂而处处碰壁的怒火,从心中无声的烧灼起来。 “同福堂如果不是仁心仁术,不愿对马队伙计见死不救,怎么会被你这女人逼迫到这种地步!” 杜衡转过身来,愤怒的瞪着林婉婉。 林婉婉却捂住胸口,脆弱得看着他。 “我……我的心口疼……发作了。”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 “救我……救救我!” 林婉婉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来,微微扭曲的表情展示她似乎十分痛苦。 杜衡一下子慌了神。他是孤儿,被掌柜收养在同福堂做事,与女人单独接触的机会少之又少。遇到这种情况,便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没事吧!”他犹豫了下,道:“我……我也就学过几天医术……得罪了。” 握住林婉婉的手,两根指头颤巍巍的,便朝脉上把去。 脉象竟真的跟心疾类似,不规则的阵阵跳动。 杜衡呆呆的看着呻吟不已的林婉婉。她毕竟是个弱女子,不管如何讨厌行事霸道的百草堂,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实在是做不到。 林婉婉抓住桥的栏杆,身子瑟缩着下滑: “水,水……” 杜衡愣了愣,终于下定决定,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第215章 阴谋阳谋(二) 林婉婉的身子意外的又轻又软。温热的身体贴着皮肤,让杜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似乎时时可能会心猿意马。 病人! 她是病人! 他在内心反复念叨着要说服自己,抱着林婉婉急匆匆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租住的院子里,将她放在床上,又手急忙慌的烧好热水。 “热水来了。药呢?你随身带了治心疾的药吗?快服下。” 林婉婉指了指怀里,可她的模样虚弱得厉害,似乎连抬手都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可要自己去拿,岂不是得把手伸到她的…… 杜衡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啊!” 林婉婉又大声呻吟起来,似乎心疾发作得更加厉害,连身子都弯成了弓形。 “都……都是为了救你……不……不要怪我!” 杜衡颤颤巍巍的伸手。他抖得厉害,好像不是要搜身找药,而是要被迫去摸老虎屁股一般。 一点,一点,接近林婉婉的胸口。 忽然林婉婉又疼的动了一下,杜衡瞬间石化。 自己……好像触到了不该触的地方! “快,快!” 林婉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慌忙从她怀里摸出小药瓶,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制备好的药丸。 他倒出两粒,连着热水端到林婉婉眼前,结结巴巴,却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仿佛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说道: “林……林姑娘,把药喝下去就好了。来,我扶你起来……” 他费力的想要把林婉婉的身子撑起,可半天没有回应。 低头一看,林婉婉头一歪,竟依偎在他的胸口前。 现在换杜衡的心脏,跟得了心疾似的狂跳不已了。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白日里英气逼人的女东家,此刻柔弱无助的晕在自己怀里,而且牙关紧咬,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替她喂药。 难道…… 杜衡光想一想都觉得自己亵渎佳人。 可,可她已经昏迷了过去,再不服药的话…… 仿佛要献身的,其实是自己一般。杜衡内心斗争了一万遍,终于下定决心,自己先吞下一粒药丸含在口中,随后凑近林婉婉的面庞。 口对口将药丸度给了她。 唇与唇相触碰,如此美妙,甜蜜,是杜衡过去二十年人生中从未享受过的滋味。 感受到药丸进入她的口中,他想要抽身而起,不料嘴唇反而被含住。 不仅如此,林婉婉两只胳膊如常春藤般紧紧缠住他,让他几乎要窒息。可杜衡慢慢反应过来了,背后冷汗淋漓。 “你!你!”他一把推开她,说话又结巴了起来。 方才还虚弱呻吟的林婉婉,此刻不仅完全是副原地满血复活的模样,反而娇艳欲滴。她那红艳的唇上,还有方才杜衡咬下的牙印。 “你在装病!”杜衡愤怒中带着一丝委屈。 “诉说,兵不厌诈。”林婉婉慢慢拔下簪子,一头黑发跟瀑布式的披散下来,简直风情万种。 “你的名字,叫做杜衡吧?”她弯下腰,毫无顾忌的俯身在杜衡那张简陋的木床上,两只脚翘起来一摇一摇的,露出白白嫩嫩的小腿。 第216章 阴谋阳谋(三) “滚,滚出去!” 杜衡跳着脚说。可他吼得再大声,始终心虚,却不敢有什么实际驱赶的行动。 林婉婉嘻嘻笑着: “衡哥儿天生就是怜香惜玉之人,却要作出跟我翻脸的样子。难道就不怕我去同福堂告诉掌柜,说你非礼我?” 她边说还边抛了个媚眼。 “你……你威胁我!” “对了,你说萧盈知道了,会不会把你赶出同福堂?毕竟,谁也无法忍受身边有个跟对手暗通款曲的伙计吧!” 杜衡浑身瘫软,无力的坐到地上。他不敢想象,要是离开同福堂,会是什么情形……嘴里只能反复不断的念叨着“滚出去,滚出去……” “别这样,衡哥儿,我呀,是跟你开玩笑的。”她从背后搂住杜衡的肩膀,凑到他耳朵边,恶作剧式的轻轻吹了一口气,看着他的耳朵跟熟透了的猪蹄似的通红,觉得这个纯情伙计有趣极了。 “我们俩,如今也算是有了肌肤之亲了。我怎么忍心看着你被扫地出门呢。其实,我考验你,也是为了帮你。” “帮我?哼。”杜衡再怎么天真,也只能冷笑一声来维护最后的尊严,表示“你不要以为可以把我当猴子耍。” “我知道,你们在青州全城找人求购白核和苍梧子这两味药,对吗?”林婉婉吹气如兰,身上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叫人意乱情迷。 可白核和苍梧子这两个名字,便足以叫杜衡清醒。 “你,明明是你,叫青州所有药铺,都不许卖给我们……” “小傻瓜!”李婉婉娇嗔道:“我们两家是竞争对手,自然要各显手段。不过,我在桥头等你,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你陪我一晚,我就卖给你一两白核,如何?” 杜衡的眼睛亮了!如果她肯转卖,则正好解了同福堂的燃眉之急。可林婉婉诡计多端,谁知道是不是新的陷阱,他实在不敢再相信她。 林婉婉好像看出他的心思: “我不是为了同福堂,衡哥儿,我是真心欣赏你,才会提出这么有诚意的建议。药,就在我身上,你不妨来搜搜看。” 看着她那玲珑有致的身材,杜衡哪里敢碰。 林婉婉看着他欲试还拒的眼神,轻笑一声,果真掏出一个装药的锦囊,放在桌子。 “把这包白核拿回去,你立刻就成了同福堂的大功臣。也算……对我……好心有好报?” 她拿起他的手,放在自己掌中: “还有一味苍梧子。如果衡哥儿不愿意跟我过夜,那么帮我办一件事,我也愿意无偿送给你。” 那包白核就像有魔力一样,吸引得杜衡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盯着。 “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林婉婉的手又揽在了他的腰上。 “别紧张嘛,只是点轻而易举的小事而已。我听说世间有种奇药,名叫百还丹,能祛除百毒。” 她就像一条美人蛇,终于显露出獠牙。 “衡哥儿不是吹嘘同福堂的女东家能炼这种药吗?所以我呢,我也想学学。衡哥儿,你帮我把药方搞到,我就把另一味药也白送给你。” 第217章 阴谋阳谋(四) 杜衡沉默了。 他看了看白核,又低下头,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林婉婉对自己的提议极其有自信,她静静的等待着。 “我听你的,林东家。” 终于杜衡抬起头,不再颤抖,脸皮也不再发红发烫,斩钉截铁的说。 “这,就对了。”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回答,林婉婉笑得无比妖艳。有了杜衡,她就握住了一个新的筹码,如果这筹码能把百还丹搞到手,想必主子会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萧盈自然不清楚林婉婉收买杜衡的事,她连夜骑马奔向徐家村时,一心都放在要去找到那些可疑的烟叶来源上。 待她纵马进入徐家村的地界时,却感到周围氛围不对。 本是清晨时分,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静谧中带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徐家村既然叫徐家村,想必便是徐二爷徐三爷的老家。 徐三爷以身试药被关了起来,谁知道疯狂的徐二爷会不会再干出什么恶毒的事来。 萧盈谨慎的下马,牵着马儿在村中漫步。很快她发现另一个诡异之处: 到处都是白色。 四家里就有一家,要不挂着招魂幡,要不挂着白色的麻布,要不搭着灵棚,路边还有铁盆插着白蜡烛,堆着没烧干净的纸钱的灰烬。 总之,有种家家户户都在办丧事的错觉。 薄薄的雾气弥漫在各种丧事用品之间,令人不寒而栗。 萧盈心中第一个念头居然是: “还好没让茯苓这丫头跟来。她不知道会害怕成什么样子。” 她经过一口井时,终于听到遥遥有声音传来。 像是在念诵什么。 莫非是村里的祭典? 按现在的时辰来看,应该是举行了一整个通宵吧。 萧盈牵着马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一座牌坊。牌坊后面隐隐聚集着许多人影。想来牌坊后是村里的祠堂所在。 她把马栓在牌坊下,缓步进去。 果然院落里匍匐着黑压压一大片村民。整个祠堂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一片,好似在办丧事般。 “请问,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萧盈小声问旁边一个看起来面相很和蔼的中年妇女。 不料她竟跟见鬼了似的,尖叫起来! “啊!——啊!——” 瞬间所有人都转了过来,几百道视线都集中到萧盈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小女萧盈,冒昧前来拜访,想打听一些事。请问,村子里主事的大人是哪位?”萧盈索性落落大方的做了个自我介绍。 然而仿佛她说的人类听不懂的外星语,并没有什么用。 “她是奸细!”一片死寂中,那个中年妇女再次第一个尖叫起来! “奸细!奸细!” “跟那个家伙一样!” “烧死这个妖女!” 萧盈无比头大。 从奸细到妖女,这跨越幅度有点大啊……不过,眼前情形看起来不妙那是真的。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跑! 可村人们已经沸腾起来,以绝对的数量优势组成人墙,在萧盈前后左右拦得水泄不通。 跑,是跑不了的了。 萧盈灵机一动,大喊道: “有话好好说。是徐三爷徐还钦请我回来村子帮助各位的!” 第218章 阴谋阳谋(五) 这村子如果是徐二爷徐三爷的老家,他们又是马队实际上的首领,那么说不定在村子里也挺有威信的! 萧盈抬出徐三爷的名头,指望着能解开眼前的危机。 果然一听徐三爷的名头,神叨叨的村民们停止了动作,如潮水般左右散开,留出中间一条路来。 似乎……赌赢了? 一位衣着简朴,却面容严肃的夫人走了出来。她的面容与徐家两兄弟有些相似。 “徐夫人?”萧盈不由得脱口而出。 然而这女人开口的下一秒,萧盈就知道不对劲: “我没有猜错,果然是徐三,是徐三为村子招的灾!他要害死我们所有人!” “可,徐三爷难道不是你的……” “我没有生过这个孽种!”徐夫人疯狂大喊,神色明显不正常。她指着萧盈说: “把她押下去,跟东村那帮人关在一起!” 萧盈不明所以,还没有反应过来,得令的村民们一拥而上,三两下将她绑住,又推又拉。 徐夫人看到萧盈被推下去,手不正常的颤抖着。转头对身后的侍女吩咐: “给还文写信,说跟他作对的女人已经落到娘的手里,和那群死人关在一起!他想要怎么处置那女人,娘都听他的!” 她看着村子里白茫茫的一片,狠狠道: “死人!都是死人!” 徐家村的村民们带着萧盈,却朝山里走去。 徐家村所在的山名叫瓦栏山,山清水秀。可那上山的路上,竟跟布防似的,修着监视出入的箭楼。 七弯八拐,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到达快接近半山腰的部分。 那里竟然有第二个村子! 不过规模却小了不少,房屋也简陋得多,甚至可以说是成片临时搭建的窝棚,又低又矮,四面漏风。 万幸总算没有外面大村子那种披麻戴孝让人后背凉凉的操作。 可是从漏风的窝棚中,却透出因为病痛的折磨,此起彼伏的呻吟声。 “进去!” 村民将萧盈一把推进了一间阴暗的柴房,便转身离去。 甚至都没有好好的把她绑死。 不过……萧盈在内心思量着,这可不是啥好消息啊。 说明这群疯狂的村民很有自信她是绝对逃不出去的! 这时,外面有人吼道: “你们这群人面兽心的混账,还要帮着那婆娘,害死多少人才罢休!” 村民似乎分辨了几句。那人怒吼道: “滚!” 接着那人又吼道:“把她拉出来!” 于是萧盈在这柴房里还没坐热乎,又被拖到了外面。 眼前围住了好些村民。 领头的是个只有一只手的,还上着木夹板,绑着绷带的五十多岁男子,恐怕重伤的时间不长。身边同样跟着好几个村民,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痕。 他们每个人的样子都凄惨无比,但不仅仅因为负伤的缘故。 无论面部,颈子,手掌……从露出的部分,生着大片大片的斑疹……而他们的牙齿,也隐隐可见黑色斑点。 不仅如此,似乎光是站起来,就用尽他们全身的力气。有人时不时咳嗽着,有人面色潮红,显然在发热…… 赤喉…… 萧盈恍然大悟。 第219章 冲喜意外(一) 为何这些人会搬到山腰,搭起简陋的窝棚居住……又为何上山的山道上都有人设卡看守。甚至……为何山下的徐家村到处披麻戴孝办丧事。 因为他们都得了赤喉。 而赤喉,是一种会传染的疫病。 赤喉不仅会传染,如果得不到医治,最终还会死人。 也许已经有好些人因为这种死去。 萧盈心头掠过一阵凄凉。 披麻戴孝……意味着徐家村已经默认这些得病的村民都是死人了! “你没得病?那婆娘无缘无故,为何送你上山?”那领头男子上上下下打量萧盈一番,疑惑的问。 “小女也很是茫然,还请各位叔伯赐教。”萧盈诚心诚意道。 “谁是你叔伯!”那男子喝道:“原原本本,老老实实给我交代清楚!” 啊喂,没听说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要不要抬出徐三爷的名字呢? 萧盈犹豫片刻,决定还是本着“敌人的敌人应该可以做朋友吧”,道: “我是徐三爷的朋友,是为了替他找治病的药来徐家村的。” “还钦?”那男子激动道:“还钦怎么样了?他为何不亲自回来?” 他来回走了几步,不住自言自语: “我知道,这么多年,他还在生气!都怪那个臭婆娘……逼得我的钦儿离开!” 萧盈脑海中,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她问: “莫非,您老人家就是徐三爷的父亲!” 那男子激动得搓起手: “还钦我儿可有托你带什么话?还是他终于想通,愿意回家了?” 看样子他是把萧盈当成了徐三爷的婢女之类。萧盈也不计较: “三爷他为了救马队的伙计,以身试药,染上赤喉……” “什么!!!”那男子瞬间从狂喜变成狂怒。 他踉踉跄跄倒退了好几步,双手捂住耳朵,似乎不想再听萧盈说下去。 “钦儿……钦儿……都是那个臭婆娘害死钦儿!”他大吼道:“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就算下地狱,也要拖着那个臭婆娘一起!” 萧盈打了个寒颤,有种迎面被泼了一大桶狗血的感觉。 她在脑子里迅速组织了下情况。 看来是徐三爷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跟徐母之间亲子关系破裂,离家出走加入马帮。如果不在马帮干出一番事业就要回徐家村继承家产。 不过他老爹显然爱子情深,无奈是个入赘之人没有话语权,又得了赤喉,被徐母送上半山腰等死。 如今一听到儿子跟自己一样得了赤喉,就感到希望破灭,终于彻底发狂了。 萧盈赶忙要努力再给他点人生希望。 “徐老爷,还请节哀。三爷身子强健,“赤喉”发病没有那么快。如果这几天里,我们找到解药,三爷和徐家村得病的村民,都能有救。” 然而徐老爷完全不相信。不仅不信,反而用发红的双眼瞪着萧盈,逼得她退了好几步: “钦儿也得了“赤喉”,没指望了……除了同归于尽,再没有别的指望!可恩公他不能死。” “恩公?是……”既然叫恩公,那自然是个男人。 第220章 冲喜意外(二) “娟儿,恩公他还是昏迷不醒吗?”徐老爷问。 “是的。”一个小丫头给出肯定答复。 徐老爷盯着萧盈,看得她背后发毛: “钦儿派她回来报信,就算她没得病,也出不去了。” “我们都是要死在这里的人。唯有恩公不能死。” “不如,让她去跟恩公拜堂冲喜!或许能让恩公重获一线生机?” 冲喜…… 跟一个莫名其妙的所谓“恩公?” 疯了!疯了疯了疯了! 萧盈嘴角一抽。这徐家村处处透露出荒诞诡异的味道。莫非此地的风水有问题,把人的脑子搞坏了? 也不知道那恩公又是何许人,如何会闯入这赤喉病患的等死之地。 然而她如今就是阶下囚,无力反抗。几个人又将她推进了柴房。 萧盈脑子里瞬间转过十七八个办法,每个办法都能找机会逃离此地。可看起来因为赤喉病的缘故,徐家村对外来者有深深的警戒心。 或许找到机会就能逃跑,但要再返回来寻找赤喉病的根源,就绝无可能了。 好在“恩公”重伤,那估计也无力对萧盈做出什么这样那样的事来。 萧盈定定心,等那个叫娟儿的丫头进来送饭,试探着问: “娟儿,那位恩公是什么人?为何让徐家村的村民们如此感激。” 娟儿不过九、十岁年纪,半个脸都被红红的斑疹占满了,看起来颇为吓人。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愁绪。 “恩公不是徐家村的恩公,只是我们这些死人的恩公。” “如果不是恩公,我们现在已经是真正的死人了。” 萧盈倒吸一口气。她大概可以脑补出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说,是因为恩公还活着,半山腰这片病人村才能暂时存在?” 娟儿点点头。 “恩公本来只是路过徐家村,夜里来投宿。可那天晚上徐夫人说疫病会传染,把我们骗到这里,让人围住我们不许下山,要让我们自生自灭。” “没想到恩公悄悄跟着我们上山,冲出来拦住徐夫人,说他知道这种病叫‘赤喉’,他愿意找出病因,要徐夫人放过我们。” “恩公武艺高强,徐夫人无奈,只好妥协,说如果恩公找出病因,她就放我们下山。于是恩公把我们安置在这里,自己就进了山。” “没想到徐夫人带了人,想趁恩公不在的时候动手,把我们统统杀掉就地活埋!” “我们拼命抵抗。这时候恩公回来了。他说不要打了……”讲着讲着,娟儿的眼泪不由得往下掉:“他说,他知道病因了……能……能救我们。” “可徐夫人听了,不仅不遵守承诺,反倒大发雷霆!骂恩公是在招摇撞骗!说我们这些的人都是中了邪!施展邪术的就是恩公,要把我们统统就地杀掉埋了!恩公是为了救我们遭到暗算,才重伤昏迷不醒……” 这个恩公,竟然说自己知道病因? 而且听娟儿的描述,徐夫人本来打算让生病的村民们自生自灭。 一听到“恩公”找出病因,反倒要赶尽杀绝。 有意思。 看来这“赤喉”病背后,倒真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第221章 冲喜意外(三) 萧盈定定神,反而有些期待所谓“冲喜”了。 举行“冲喜”婚礼的时候,想必就能见到“恩公”的真面目了。 等到夜里,果然有几个女人进来,把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红外袍披到萧盈的身上。又给她罩了块罩头。 不过半天功夫,他们竟然把这病人村中唯一一间完好的房屋张灯结彩起来,真有了几分办喜事的样子。 两个村子,一个山下,一个山上。 山下的办丧事,山上的办喜事。 诡异到不行。 所谓的“拜堂”,并没有设在屋子大堂上,反而弥漫着浓浓药味的病房中。 垂下来的蚊帐下,躺着个昏迷不醒的人。 他的呼吸十分轻微。 轻微到几乎听不见。 那些得病的村民把萧盈推到病床前,松开绑住她的绳子。徐老爷说: “扶恩公起来,让他们对拜三拜,便算礼成!” 一个人扶起“恩公”,娟儿正要按着萧盈的头往下磕时,萧盈忽然大叫道: “不想害死他,你们就住手!” “住口!老实点,成了礼就放开你。”徐老爷斥道。 “他呼吸微弱,一短一缓,没有规律。应当是肺部受了重伤,说不定肋骨也断了几根。你们扶他起来,肋骨扎进心肺,跟活活憋死他有什么两样!” 徐老爷手一抖。 他是真心实意要救恩人,可不是要害死恩人。 因为萧盈到了病人村以来,就一直表现得很安静。从徐老爷到下面的村民,都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 趁着徐老爷犹豫的空挡,萧盈一把掀了盖头,扑到昏迷男子的床前,抓起他的手,摸到脉搏。 “干什么!把她拉开,不要让她伤到恩人!” 徐老爷急得大喊大叫。 萧盈不仅不理他,反倒变本加厉,一把掀开了蚊帐。 看到“恩公”真容的第一眼,萧盈就愣住了。 男子约莫二十多岁,剑眉星目,昏迷中仍掩饰不住英气。 更重要的,他的面容有种深深的熟悉感。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萧盈眼中打着转,流下来。 前世在天牢里,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她在梦里无数次梦到这张面容。 可那时候,他已经死了!已经被害死好多年了! 几个村民这才反应过来,七手八脚想要穿着喜服的萧盈拖下去。 可之前安安静静的萧盈一反常态,不断挣扎着,想要去那昏迷男子的身边。 “放开我!我要救他!” 她边带着哭腔高喊,边用脚猛烈踢着拖住自己的村民,不顾一切要离他近点,再近点。 “我可以救他!你们让我替他医治。” “放手!”徐老爷皱起眉头,这才意识到什么。 “你……你认识恩公?” 萧盈毫无顾忌,抱着昏迷不醒的男子,泪眼朦胧的使劲点头。 她认识他!当然认识他!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 “四舅,他是我四舅!我会治好他的!” 以徐老爷为首的村民病患们几乎是瞬间石化……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啊!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快帮这位姑娘替恩公治病!” 萧盈已经全神贯注,开始替四舅诊脉。 第222章 夫妻对怼(一) 她这才发现四舅身上全是纵横捭阖的各种伤口,有些离要害不过就是毫厘之差而已。下手极狠。 “如今这里有些什么药?” “几乎没有多少药了。”徐老爷叹口气:“那婆娘想要我们死,怎么可能会给我们留下药。不过就是采些附近生长的常见草药敷上而已。” 难怪徐老爷诚心诚意想救四舅,却只能想到冲喜这招。 还好自己出发时也是有备而来。百还丹缺少药材,别的药丸也带了几颗。 萧盈掏出装药的锦囊: “四舅全靠一口气扛着,可他此时有些低烧,说明伤势已经开始恶化,得先退烧为上。” 徐老爷终于相信恩人有救,立刻把冲喜闹剧抛在了脑后,忙不迭道: “好,好,全凭小姐吩咐!” 他对萧盈的称呼,已经从婢女变成姑娘,从姑娘又变成小姐。 看来对四舅真是感激万分。 “徐老爷,我要为四舅重新包扎伤口。还请屋里的诸位暂时先退出去等候。” 徐老爷搓着手立刻答应: “好,小姐怎么说我们怎么办。小姐下手得可轻点,恩公他全身这么多伤口,不知道有多疼!” 等其他人都退出去了,萧盈用石臼碾碎药丸,加水化开,又涂到四舅的伤口上,用白布细细包扎。 程家远在楚州。本应在楚州读书习武的四舅,却千里迢迢来到青州,为的应该是因为母亲的死讯终于传到楚州。 母亲因为私奔与萧淳风成婚,一直不曾得到外祖父母的承认,所以萧程两家向来没有往来。 前世因为被关入宝月庵,所以萧盈都不知道四舅曾代表程家上门这件事。 外祖母始终还是心疼女儿和外孙女的。 她唯一知道的是,等她从宝月庵出来,四舅已经去世有很长时间了。 “四舅,我好傻,我是天字第一号的蠢人。” 萧盈把头俯在床边,喃喃道: “原来外祖母从来没有放弃过娘和我。否则她怎么会派你千里迢迢上门来,看看娘究竟为何去世。都怪我太蠢,遭人暗算,傻乎乎待在宝月庵。没能见到你,还傻乎乎相信那些害死你的人。甚至……甚至……” 萧盈泣不成声。 前世嫁给赵恒后,她为了争取程家支持赵恒夺位,亲自远道去楚州登门,向外祖母哀求。 起初外祖母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漠。 她以为外祖母还在对母亲私奔成亲之事耿耿于怀,于是不断卖乖讨好祖母,还在祖母面前替渣爹和孟氏说了许多好话。 那时候祖母面对一无所知犯蠢的她,一定心如刀割。 “四舅,前世你是不是也来过徐家村,是不是也身受重伤?所以去萧家时才会那么虚弱。否则以你的武艺,他们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杀掉你!” “放心吧,四舅,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无论如何我都会治好你,再让你平安无事返回楚州。否则……我再也没有脸面回楚州见外祖母。” 这时门外传来阵阵喧哗。甚至透过窗子可以看到红色的火光。 第223章 夫妻对怼(二) “萧小姐!萧小姐!”娟儿敲了敲门,一头冲了进来。 “不好了,村子……村里又来人了!”脸上大片红色斑疹衬得她那惊恐的面容越发狰狞。“他们……他们这次要放火烧山!” 萧盈一惊,连忙起身。 放火烧山? 山上上百重病的人,连同昏迷不醒的四舅,都将无法逃脱! 甚至山上着火,连山下的徐家村被殃及都有可能。 徐夫人这女人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可谓从里到外的疯狂! 娟儿带着萧盈来到村口,果然那里已经被没有染病的村民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个个点着火把,有些拿着刀剑,有些甚至扛着锄头镰刀。 最前面的,便是披麻戴孝的徐夫人。她本来长得很美,就算上了年纪,还是颇有风度。可惜现下高昂着头,面露凶光,还带着几分神经质的味道。 “别以为你们仗着那奸细的武艺,就可以硬挺。”她恶狠狠道:“菩萨见不得你们这些,让你们得了疫病,你们就是该死!” “该死的人,为何就不能乖乖去死,非要给人添麻烦!” 她从身旁的人手里接过一支火把: “你们的户籍已经注销了,丧事也办过了。只要被烧成灰,就大功告成!你们自己活着白受痛苦,还连累一家老小不得安宁,我不动手,你们也迟早会死!要是真心疼自家人,就老老实实早点去死!” 徐老爷哈哈哈大笑。 “你这疯婆娘,既然早死晚死都是死,爷偏要五更死,你就没法在三更送爷下地狱!” 忽然娟儿尖叫一声: “娘!你不要我了吗?娘!” 萧盈顺着她的声音望去,赫然看到的竟是先前那个在祠堂高喊抓住她的中年妇女身影。 原来她是娟儿的娘…… 那中年妇女看了娟儿一眼,想要说些什么,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十分勉强的劝诫道: “娟儿,你就放心上路吧。墓碑也给你刻了,坟地也挖好了。你还有三个弟弟,他们如果得了病,你让爹娘以后怎么活呀。娘不是不心疼你,可不能让你回家害了弟弟。” “可我真的想你了。想弟弟。”娟儿大声嚎哭着,叫人听得十分心酸。 徐老爷破口大骂: “都是你这疯婆子造的孽!害人家骨肉母子分离!” 这句话触动了徐夫人最敏感的神经。她怒不可遏道: “你有脸说这样的话,有脸去心疼外人,怎么狠得下心包庇害死老大的人!我的怀恩多么孝顺,听话,却活生生被害死!你……你还包庇……孽障!” 这么多年来,徐夫人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早死的长子,早就成了心魔。她和徐老爷也因此渐行渐远,甚至慢慢把他视为仇人。 都是因为他! 都是因为那个早就该死的孽障! 该死的人就要早点去死,不快刀斩乱麻,就会祸害无穷! 萧盈越听越是心惊。她悄悄问正在抹眼泪的娟儿: “徐夫人徐老爷说的孽障,莫非是徐三爷?” 娟儿哽咽着点点头。 “村子里人人都说,徐家大爷,是被徐三爷给害死的!” 第224章 夫妻对怼(三) “村子里好多人都知道,徐家大爷带着三爷上山,去找能种茶叶的地方。结果被三爷推下瓦栏溪。那时候正赶上瓦栏溪涨水,结果徐家大爷最后连尸骨都没找到。” 原来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典故! 徐家二爷三爷都在马队效力,却从未听人提起过徐家大爷。萧盈以为大爷作为长子,定是留在老家继承家业,二爷三爷出外闯荡。 没料到,大爷竟是被三爷害死的,三爷又因此被扫地出门。 徐老爷却从头到尾都不认为是徐三爷害死老大: “你这婆娘失心疯了。老大没了,我这当爹的难道不心疼吗!谁家父母会像你一样疑神疑鬼,空口无凭把罪名栽在自己儿子头上!” 徐夫人脸扭曲起来: “栽赃?这是还文亲眼看到的!他是顾忌自己兄弟,才一力隐瞒下来!可怜我的怀恩,沉冤不得雪,也不知道菩萨还让不让他轮回转世!” 徐二爷! 又是一个重磅消息。 本以为徐二爷是嫉妒三爷,想要独吞马队,才跟林婉婉合作。可他从头到尾就是一条毒蛇,一面假意与徐三爷兄弟情深,一面从几年前开始就谋划着要夺走三爷的一切! 徐夫人失去了一个儿子,怀疑另一个儿子,最后只能被洗脑,相信自己唯一这个“完好无损”的二儿子。 萧盈终于明白了徐夫人变得如此疯魔的缘故,心中快速筹谋着,要在家庭伦理剧变成放火烧山戏之间,阻止徐夫人才是。 她对着娟儿耳语了几句。娟儿点点头,引着她前去。 徐夫人和徐老爷互相谩骂,你一句我一句怼得起劲。 “你是不是想像上次一样,故意拖延,好等那奸细冲出来救你们!”徐夫人终于起了疑心:“别做梦了,今天你们一个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这时候后方有人起了喧哗。 “夫人!有人跑了!他们在往山上偷跑!” 先前全靠程家四舅才吓退了徐夫人。可程家四舅眼下伤重昏迷,剩下的村民病的病伤的伤,全无一战之力。 于是徐老爷拖住徐夫人狂翻陈年烂谷子的旧账的时候,病情轻些的村民便两人一组,搀扶着病情重的人朝山上转移。 徐夫人冷笑一声: “反了!真是反了!看看你干得好事!你忘了当年你一路要饭到徐家村,如果不是我爹看上你,提拔你,你还不知道死在哪个穷乡僻壤!” 她掉头吩咐左右: “你们还愣着干嘛!赶快拦住他们!” 徐老爷忍无可忍,也终于爆发了: “你还真把自己当徐家村的女皇帝了吗!这么多年,你要么对孩子们动辄打骂,要么一味溺爱。我做牛做马的伺候你,早就烦腻了!死就死吧!死了能摆脱你这疯婆子,也比着当狗快活!” 他面带挑衅道: “老大没了,老三跑了,就你才把老二当宝!我去青州城买个女人快活快活,要多少儿子没有!生出来跟我姓,给我传宗接代,还非得是你这徐家女人生得儿子才算儿子不成!” 第225章 夫妻对怼(四) 徐老爷给力! 这番话变成点燃徐夫人最猛烈的导火索,让她彻底丧失了理智。 徐夫人早就习惯了对徐老爷动辄呼来唤去,看他逆来顺受,想要他生就要他生,想要他死他就得去死。哪里受得了他不仅不愿意去死,甚至还敢威胁要在外面找女人生儿子! 一个赘婿,凭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你这老不死的!”她猛地扑上去,朝着徐老爷又抓又打:“忘恩负义!你们都是群忘恩负义之徒!活该死无葬身之地!” 徐老爷少了只手,完全无法阻止她,不敢跟她硬杠,左躲右闪。 可他的眼角瞟见了萧盈。萧盈朝他做了个“往里”的手势。 徐老爷心领神会,转身朝旁边一个破破烂烂的临时窝棚后躲去。 徐夫人还要不依不饶—— 哗啦啦,一盆水从天而降,从头到尾浇了徐夫人一个透心凉。 徐夫人鬓发零乱,狼狈不堪,看着水从自己上头滴下,里面有些很恶心的东西:不,不止是水。 还有油! 病人村也要做饭。他们出不去,只能打些野味,熬成油。有人趁了夜色下山去,偷了油。 萧盈把这些油搅在一起,混进水里,然后统统泼到徐夫人身上。 “你果然跟那奸细是一伙的!”徐夫人的眼神恐怖极了。 萧盈从窝棚后面走出来,拿起点燃的火把。 “夫人,我要是你,就让村民们都撤下去。你想放火烧山,我就点火烧你!” 火把的光一闪一闪,好不吓人。 “夫人,小女子体弱,力气小。你再这样发愣下去,说不得我手一抖……”萧盈故意吓唬她道。 可恨! 徐夫人回身对手下吼道: “停,停下,不要去追了。” 看着村民们还举着火把,她又大喊大叫:“把火把都放下!你们想害死我吗?” “很好。”萧盈满意的说。 “其实徐夫人你大可不必紧张,你的手下不会害死你的。” “臭丫头,你究竟想干什么!”徐夫人飞扬跋扈一辈子,没想到在力量人数悬殊的情况下,真被这臭丫头给威胁到了,不由得恼羞成怒。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是徐夫人留下来,感受下病人村的生活。有徐老爷照顾你,山下没病的村民们也放心,山上有病的村民们也安心。”萧盈笑嘻嘻道。 “你是要害死我吗!这里都是有疫病的人!”徐夫人尖叫道:“我如果被传染了该怎么办!” “您要是被传染了,就不会再想什么提前办丧事啦,现杀现埋啦这些馊主意了。不是很好嘛?” 萧盈说: “总之,您在这里暂且住下。如果村民再敢玩烧山放火的花样,我第一个就把您给点了!” 程家四舅冲喜之前关住萧盈的柴房还是那间柴房,被关的人却变成了徐夫人。 徐夫人浑身都是凝固了的油,柴房里还有成堆成堆的干柴。 要燃起来简直不要太容易。 徐老爷郑重其事用仅剩下的那只手,接过燃烧的火把。 “我要亲自来看住这个疯婆娘!” 第226章 疫病源头(一) 徐夫人在这种狼狈不堪的境地里,依然保持了她高傲的态度。只愿意鼻孔对着徐老爷,一声不发。 徐老爷也不再疯癫,一脸严肃的盯着徐夫人,手上火把熊熊燃烧。 哪里是看管,简直是一言不合就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萧盈笑笑,对徐老爷道: “徐老爷,你好好看着夫人。我要连夜上山。” 徐老爷眼珠子都不眨,瞪着徐夫人,生怕她从眼前消失。话语里却透着股子紧张劲儿: “萧姑娘啊,你可千万别冒险。只要这婆娘留在这里,那些人就不敢上来。等他们看守稍微松懈,我就想办法派人送你下山。” 萧盈心中有些感动,笑笑道: “徐老爷,我不是要扔下你们逃跑。我要进山去,找出疫病的根源。” “什么!” 徐老爷吓了一跳,差点转头来劝说,却忽然想起眼前还有个徐夫人,不得不强按住心头的冲动: “萧姑娘,你不用安慰我们,也不用过意不去。总之,你是恩公的外甥女,我拼了命也不会让他们伤了你!” “徐老爷,你想想,舅舅上山之前,是否说过他要去寻找疫病根源?来救你们的时候,是否也说过,他找到了疫病的根源?” 徐老爷身躯一震:“还真有这么回事!” “放心吧,徐老爷。舅舅能找到,我也能。你就安心和生病的村民们在这里这里等我回来。我会救你们,否则也对不起三爷的信任!” 想起徐三爷对她说的“我相信你,也只能相信你。”萧盈也是唏嘘不已。 既然你信任我,我必将不负这份嘱托。 徐夫人听着两人的对话,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反而嘴角弯弯,露出嘲讽的神色:“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来救!” 萧盈不理她,转身出了柴房。 娟儿在外面等她: “萧小姐,你放心去吧。恩公有我们照顾!” “娟儿,你知道当时舅舅上山,走得是哪条路吗?” 娟儿口齿清楚的回答: “恩公问过,哪里有水源。”她指着一个方向说:“从病人村后面这条小道往上,就是瓦栏溪。” “村子里是不是还种着烟叶?” “有!烟叶田就在瓦栏溪下游的山麓上。” 萧盈心中有数,便问: “如今徐老爷看住徐夫人,暂时山下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娟儿,我需要人帮忙,你去问问,病人村还有多少人病得还不算重,能自由行动的,我们一起上山去瓦栏溪看看。” 娟儿此时对萧盈已经无比信赖,她用力点点便跑开了。 过不了半刻,果然带着四五个人,有老有少,却都能行动自如。 领头的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看他的红疹情况,应当是刚染上病就被送来病人村了。 “萧姑娘,我叫二壮。我和这几位病情不那么重的兄弟陪你一起去。” “辛苦大家。我们朝瓦栏溪出发,从水源查起。” “是!” “对了,如果病人村有锄头镰刀之类的农具,也请大家带上!” 众人面面相觑。 这……这怎么听起来,像是要出发干农活? 第227章 疫病源头(二) 萧盈领着她的小小队伍,沿着娟儿指的路,一路朝瓦栏溪走去。 因为主路都被山下的村民封住了。他们不得不从没有路的地方,一路砍开杂草树枝,甚至沿着岩壁攀爬。 二壮走在最前面开路,对萧盈佩服不已。这位看似娇滴滴的小姐,竟是极为干练,也不会叫苦叫累。 “看,那边就是瓦栏溪。几年前,村里开始种烟叶的时候,开采了石头加上装鹅卵石的沙袋,垒砌了水渠水坝,好引溪水浇灌烟叶田。” 他看了看,忽然奇怪道: “咦,现在明明应该是枯水季节,为何水位还这么高?” 虽然瓦栏溪名字叫做“溪”,实际上枯水期和潮水期变化落差极大,到了夏天雨水丰盈的时候涨起水来,跟一条河也不相上下。 如今本应该是枯水期,可溪水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上涨! “溪水流向哪里?”萧盈问。 “病……病人村!”二壮紧张的大叫。“快,快回去报信,让大家伙转移!” 萧盈爬上旁边一块石头,居高临下望去。果然,溪水的河道弯弯绕绕。如果水流不大,应该会沿着河道绕开病人村流走。可若是水涨起来…… “每年夏天溪水一涨上来,就会冲破河道改道,往病人村流去。我们是被山下人赶往病人村的,根本没得挑选余地,之前也想过,还好是枯水期……可,可眼下……” 萧盈一听便明白了。 “看来,生病的村民被赶往病人村可不是什么巧合。他们一开始就打着这样的主意。火烧不成,就用水淹。” 二壮急了: “可萧小姐,你不是说徐夫人还在我们手里,就不怕他们轻举妄动吗!他们就不顾及徐夫人的安全了?” 萧盈左右张望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反问道: “刚刚你说,溪水会被引去灌溉烟叶田?” 二壮愣了愣,还没回答,萧盈又问: “那么必然有法子把溪水从灌溉烟叶的水渠里引走!” “萧小姐,不可如此!这样一来,烟叶田就全毁了!近年来村里靠着烟叶田,挣了很大一笔收入!” “要么毁田,要么淹死病人村所有的病人。你选吧!” “我……我们可以赶回去报信……” “你的脚快,还是水流得快?” 二壮语塞。其他人也七嘴八舌附和起萧盈来。她的话冷酷无情,却的确是如今唯一的办法了。 “兄弟们,跟我走!” “是!” 众人齐齐答应,三五步冲去分流的水渠那里。 然而有三个人影,正在分流渠附近忙碌着。他们把装满鹅卵石的麻袋扛到分流渠那里,堵住流往烟叶田的渠道,所有水便顺着河道朝病人村冲去。 萧盈还来不及出生,二壮怒火滔天,便抢先喊道: “是他们!是这些人想要淹死我们!打!” 那三人人数上占了劣势,也没有意料到本应该在徐夫人带人烧村的时候,病人村反而有人回来查看水渠的状况,当即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二壮抓住其中一个人,立刻认出此人并非徐家村村民,而是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当下就没了顾忌: “打!” 第228章 疫病源头(三) 得了“赤喉”无法医治,便被赶到病人村隔离。不仅如此,还三番两次遭遇生命威胁,这一夜出发前,如果不是萧盈朝徐夫人身上泼了一身油,所有病人也差点葬身火海。 这下抓住偷偷让瓦栏溪改道的贼人,便把多日来积攒的怒火统统发泄了出来。 几个生病的村民,内心充满了愤怒和怨怼,对着三个贼人疯狂的拳打脚踢。有人怕力气不够打得太轻,还用带来的锄头当做棍棒不停抡起来打。 三个贼子遭此突袭,一个都跑不掉。不停杀猪似的尖叫! “打死他们!” 畅快淋漓的拳头,锄头,加上脚头,简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贼子们打成了猪头。 “够了,暂且停手!阻止溪水要紧!” 总算还有个萧盈没有被冲昏头。 几个人这才停手。二壮又多踢了一脚,确保三个贼子都是重伤,没法趁他们改水道的时候逃跑,这才转身。 他们把堵住引水渠的沙石袋一个个搬出来,重新堵住通往病人村的河道。这样水流便会顺着引水渠,朝山下的烟叶田灌去。 萧盈看着他们劳作,自己抓起其中一个贼人的头发,扯住他的头抬起来正对着自己: “你认得我吗?” 那个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看什么都是重影。他费力盯着萧盈看了半天,终于道: “你……你是同福堂的……女……女东家!” “你呢,”萧盈厌恶道:“是徐二爷的走狗,对吧!别说什么自己是马队的兄弟之类的,呸,你不配!” 那三个贼子,竟是马队的伙计! 萧盈站起来,狠狠朝那人踩了一脚! 那人抱着被踩的肚子,痛得蜷缩起身子。 “疼吗?这点疼可不算啥!你的主子,很快会遭受比这十倍,百倍的痛苦!” 二壮高喊道: “小姐,好了好了!水流已经全部往烟叶田去了!” 他气喘吁吁跑过来: “萧小姐,我们还是赶快回病人村报信吧。顺便把这几个家伙押回去!” 萧盈吩咐道: “其他人把这三个人押回病人村,二壮我还需要你跟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二壮有点懵逼: “萧小姐,我们还要去什么地方?” “别忘了,我们来瓦栏溪之前,并不知道有人要引溪水淹没病人村,我们是为了找疫病的源头而来!” “找到疫病真正的源头,才能开方子治好大家的病。” 二壮立刻道: “听萧小姐的,你们把这三个贼子押下去。我陪萧小姐去!” 其他几人答应着,便脱下衣物撕成布条,绑住贼人双手,拖着他们下山去了。 萧盈对二壮的果断颇为欣赏,道: “走吧,我们沿着瓦栏溪朝上游走。” 二壮好奇的问: “萧小姐,我们是要找什么嘛?为何疫病源头会在瓦栏溪上游?” 萧盈边走边解释道: “我之前确定徐三爷和马队的伙计得病,是因为从徐家村带去的烟叶。可到了病人村后,改变了想法。” “二壮,你平日里会吸烟叶吗?” 二壮摇摇头。 “这不就结了?” 第229章 疫病源头(四) “马队的人从未到过徐家村,他们只可能因为烟叶得病。但病人村的病人,有的牙根发黄,确实抽了烟叶,有人明明没有抽过烟叶,却一样会生病。”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病源确实在徐家村,但病源能影响到的不止烟叶。所以……” 二壮恍然大悟: “所以,病源其实是顺着瓦栏溪而来的。瓦栏溪的水浇灌烟叶,烟叶就把病传给马队的人,而徐家村的人喝的是瓦栏溪的水,那么无论有没有抽过烟叶都会生病!” 萧盈欣赏的点点头: “没错。其实除了水源,可能同时影响到人和烟叶的还有许多,但程家舅舅之前既然实地探查过,那就多半不会有错!” 二壮对萧盈心服口服,他带着萧盈一路朝瓦栏溪上游走去,走了小半个时辰,指着前面密林里的断崖说: “那里有道瀑布,水流从瀑布冲下来,汇入河道流到下游。” 萧盈点点头: “小心,瀑布下恐怕就有蹊跷。” 走入密林不远,果然听到哗啦啦的急流声,震耳欲聋! 瀑布并不特别高,然而却如同白墙般矗立绵延了很长一段,水流冲下来,流入下方的深潭中 大片大片的乌鸦在瀑布上方盘旋,久久不去。 “好像没有什么异常?萧小姐,我们还要继续往上游走吗?” “奇怪。”萧盈看着天上的乌鸦,自言自语道。 “村子里本来有许多乌鸦飞来飞去,这不算什么……”二壮停口,嘴巴慢慢因为惊讶张开的。 乌鸦群并非无目的的盘旋,相反,它们一直盯着水面……不,是盯着瀑布后面。 瀑布后面,似乎有什么。 当那玩意儿被水流冲入潭水时,乌鸦便争先恐后箭一般冲下去,一把将它吞没。 然而…… 潭边却还落着许多乌鸦的尸体。 它们仿佛是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般,仰面躺在地上。 只是……只是鸟儿的身体被开膛破肚,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就像是有什么从它们的体内破体而出般。 “一直是这样吗?”萧盈慢慢的问。她说的很含糊,可不知道为何,二壮很清楚她问的是什么。 “不,不是……我第一次看到。” 豆大的汗珠不知不觉从额头上流下来。 二壮也算是在这瓦栏山长大的,打过老虎,驱赶过野猪,可从未见识过这样诡异的场面。他对这座瀑布也并不陌生,从小到大不知道来过多少次,算算不过几个月没来过,何时这瀑布竟变成如此光景。 “我去看看。” “萧小姐,危险!” “无妨。” 萧盈抽出帕子抱住手,拿了根树枝去拨弄翻看死去的乌鸦尸体。二壮觉得自己都快要吐了,可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小姐,却惊人的镇定,不由得对她更加佩服几分。 萧盈很有耐心,极为专注的一只只查看着。之后又沿着水潭走了一圈,指着一颗歪歪斜斜的小树问二壮: “能砍倒吗?” 二壮看那树干并不粗,点点头倒: “可以。” 萧盈斩钉截铁道: “砍了它!” 第230章 苍梧灵药(一) 二壮现在对萧盈完全言听计从,一点犹豫都没有,举起当做武器的柴刀三两下便将树砍倒,又按萧盈的吩咐,劈做一堆柴。 他忙活的时候,萧盈从水潭便采了好几种草,堆在柴上。用火石打出火花,点燃了柴堆。 柴堆上烧起微弱的火苗,遇到湿漉漉的草叶,便燃不起来,反而熏出一股浓烟,还夹杂着奇怪的草药味。 “小姐,这是要干什么呀?”二壮屏息凝神的问,仿佛自己声音大点,就会把火吹灭似的。 “你听说过有句老话,讲毒蛇窝的七步之内,必生长着解毒草吗?” “小人听过。可这跟乌鸦有什么关系?” “你看着,很快就知道了。” 烟越来越浓,汇成一股袅袅升起。 这时候一阵风吹来,烟柱朝瀑布后偏了偏。 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长蛇自瀑布后窜出来,直扑向火堆。 打蛇打七寸。 从小在瓦栏山摸爬滚打的二壮见识过不少有毒蛇没毒蛇,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抓住长蛇七寸,然后以柴刀砍下去,毒蛇身首异处。 “扔了它!”萧盈大叫道。 二壮手一抖,便将长蛇丢到柴堆上。不知道萧盈往里面扔了把什么,火势猛然变大,很快将蛇尸吞没。 “萧小姐,看!”二壮惊讶的大叫。 从蛇尸从爬出好些蠕动的虫子,身上隐着金线。可惜它们刚爬出蛇尸,便直接被燃起来的火烧成灰烬。 天上的乌鸦目力极其敏锐,一见蛇尸中爬出虫子,便像刚才扑进水面捕食般,纷纷前仆后继的冲了下来,想从火堆中抢食。 有好几只太过心急,甚至被火烧到翅膀,又哇哇大叫着飞回空中。 火堆烧无可烧,渐渐熄灭的时候,乌鸦群还不断徘徊,舍不得离去。 “这,这些什么玩意儿!” “蛊。” 萧盈看着二壮那几乎要石化的表情,暗暗觉得好笑。 “蛊并非什么稀罕物。南面山林里多得是。如果不是有人刻意炼蛊,倒也没传说中那么厉害。” “可,就是这些蛊虫污染了瓦栏溪的溪水,对吗?” “没错,蛊中有毒。这些蛊虫还没有完全长成。它们寄生在蛇,乌鸦之类的动物身上,吸食它们的血肉,同时又以毒素将它们杀死,破体而出。死去动物的尸体烂在水潭里,瓦栏溪水边带了毒素,毒素又顺着溪水流到山下,还有烟叶田里,人喝了水或是吸食了烟叶,便得了疫病。” 二壮瞠目结舌: “乖乖,原来是这么个缘故。得多亏了小姐指点,我等山野村夫,哪里想得到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又发愁道: “现在知道了缘由,可‘赤喉’病又该怎么治呢?” “瀑布后面,应当有内凹的石壁,刚才窜出来的蛇就栖息在里面。蛊虫毒渗透到山壁的苔藓上,苔藓过滤了毒素,反而可以治‘赤喉’病。” “多谢小姐指点,我现在就去洞里刨出那些苔藓。” 二壮兴奋极了,忽然他直直跪下,朝萧盈磕了个头: “小人代病人村所有人,谢过小姐救命之恩!” 声音中带着几分哽咽。 第231章 苍梧灵药(二) 二壮似懂非懂: “小姐,这果子,可以用来干什么?” 今夜里无论发生多少诡异的事,无论路遇贼子,或是引出蛊虫,萧盈都镇定冷静异常,完全不像个小姑娘。 可她看到这花,知道这花很快能结出果实,忽然便激动万分。 “这果子,是不是很珍贵呀?”二壮问出心中所想。 “是,是很珍贵。”萧盈道。 “它是一味罕见的药材。有了这味药材,我就可以救人。” 救一个对自己来说,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重要的人。 “它叫什么名字?”二壮不懂就问,虚心求教。 “苍梧子。” 正是要炼制百还丹,所缺少的第二味药。 二壮当然不知道这味药有多稀有,或者多珍贵。但他如今既对萧盈佩服得五体投地,那真是赴汤蹈火也要为她把这叫“苍梧子”的药摘到手。 两人目不转睛等了一刻钟。果然白色的花瓣渐渐凋零,一片片飘落下来,露出中间灰色的果实。 “快!”萧盈急切道。 二壮徒手攀着岩石,从瀑布逆流而上。他轻松攀到与苍梧子平行的一块岩石上,然而两块岩石之间却隔着很大一段距离。 “小心!” “无妨的!” 随着这声呼喊,二壮跃到苍梧子所在的岩石,一把抓住果实所在的枝叶,扯了下来。他兴奋的朝萧盈挥了挥,示意自己拿到了。 萧盈倒有点心惊胆战: “快下来吧!” 话音刚落,便乐极生悲:她看到水中有什么浮起:蛇头! “水中有蛇!” 水蛇朝二壮咬去。二壮一手持药,一手抓住岩石,无处躲闪。只能扭动身体躲开。 可那块岩石似乎不堪重负,或者根本早就被水冲松,猝不及防裂开。二壮手一松,便跟着滚滚下落石块,顺着瀑布直挺挺栽入水潭中。 “二壮!” 萧盈奔到水潭边,大喊道。苍梧子再怎么重要,却不能为了一个人的病情,而害了另一个无辜者的性命。 好在水面不久便冒出一串串气泡,随即二壮一头冒出水面。手中还高高举着苍梧子。 “你没事吧!” “没事,论起水性,我可是徐家村,不,整座瓦栏山也数一数二的!可小姐,这苍梧子如此珍贵,会不会碰到水没药效了!” “不会的!快上岸来!” 二壮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三两下朝岸边游来。 等他上了岸,立刻将苍梧子交给萧盈。 萧盈撕下一块衣襟,小心擦干灰色果实上的水珠。 “走吧,二壮。” 二壮却没动。 “小姐,我想再下水看看。刚刚落到潭水深处的时候,仿佛看到水底有东西。我……始终有点在意。” 萧盈点点头,二壮又潜入了水底。这一次他潜了很久,等浮上来的时候,脸色变得跟鬼似的。 “小姐……湖底……湖底有人!不,不是人,是具尸体!” …… 本来二壮落到湖底是个意外,不想竟意外发现了死人的遗骸。 “不知道死了多久,已经化为白骨。我在尸骨上,发现了这个。这个人……这个人一定是徐家村的人!” 第232章 苍梧灵药(三) 萧盈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名字。 不……不会吧。 这世上的事会有这么巧? 可当她接过二壮从尸骨上找到的玉佩时,不得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真是天理轮回!” 玉佩上刻着“徐还x”,前两个字很清楚,第三个字似乎因为玉佩摔过,裂开一条缝,所以破碎得看不清了。 虽不知道徐家大爷的名号,但二爷三爷可都是“还”字辈的没错。 这玉佩足以证明,湖底的尸骨是徐家大爷。 “可听徐夫人和徐老爷的争论,徐家大爷落入瓦栏溪中,尸骨早已被水冲走的才是。”萧盈满腹疑惑道。 二壮点点头: “我也听到了。其实村里人也一直这么传说。而且还是徐二爷亲眼所见。” “三爷为何不为自己辩解?” “大爷死的当晚,三爷就连夜离开了村子,如何为自己辩解。所以村里人都以为他是做贼心虚。” 萧盈的心沉甸甸往下坠。 “二壮,徐家大爷陈尸深潭,恐怕是遭奸人谋害。” “可,我们如何才能证明呢?或许,徐家大爷不过是失足滑落,二爷慌乱间记错了。” 毕竟,这瀑布下的水潭也算瓦栏溪的水源之一,换了记错的是旁人,萧盈或许会相信。可她肯定,徐家二爷绝不止是记错了这么简单。 “让我见到尸骨,我便能找到证据!” “这个简单!” 二壮看了看四周,不知道是谁扔了个背篓在附近。他背上背篓,又一次潜入潜入水底。不多时再浮上来时,背篓里装了一大堆骨头。 萧盈双手合十,默默对着逝者行了一礼,抱歉扰他安宁。 随后将尸骨一块块翻捡出来,仔细查看。 “看……这里。” “小姐,这块骨头裂开了!” “这是人颈部的骨头……恐怕,徐家大爷是遭人从背后折断颈椎骨!” 两人一时之间,面面相觑。 “好狠啊!”二壮叹道:“为何要对自家兄弟下此狠手!” 徐二爷狼心狗肺,连自己兄弟都坑。大爷一死,便劝三爷离开,随后背着三爷把所有的黑锅都扣在三爷头上。如果不是出了同福堂这事,三爷至今都还拿二爷当亲兄弟信任。 这人还不知道暗地里和百草堂的林婉婉以及她背后的主子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他连自家兄弟都舍得陷害,连亲生父母都可以挑拨,连背叛马队也丝毫不犹豫,所作所为,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也心狠手辣到了极点。 萧盈蓦地站起身: “走,我们回病人村。” 徐夫人被儿子蛊惑,丧心病狂连同村人都要害死,定要当着她的面去揭破徐二爷的虚伪面孔! 两人离开水潭,沿着原路返回。此时天边已微微发亮,站在山崖边,能看到下面大片大片的烟叶田,一夜之间被水灌满。 二壮叹息道: “可惜。徐家村的人近年来日子过得越发富足,全靠了这些烟叶田。这下全都毁了。” “近年来?” “也不过四五年的样子。” 萧盈忽然有些明白了。 “莫非,徐家村村民开始种烟叶的那年,也正是徐家大爷失踪的时候?” 第233章 生死对峙(一) 两人快到病人村的时候,二壮眼尖: “小姐,不好了!病人村着火了!” 难道徐夫人又发起疯来,丝毫不顾忌自己身上浇满的油,要跟徐老爷同归于尽? 两人急匆匆朝病人村飞奔而去。多亏二壮身强力壮,背着徐二爷的尸骨,依然健步如飞。 还没到病人村,就看到整个村子燃烧起来!那些临时搭建的窝棚,本就易燃,谁知道忽然着火,许多病人猝不及防,竟被活活困住烧死!惨叫声不绝于耳。 “四舅!”萧盈飞奔着朝燃烧的病人村冲去。 难道四舅终究命中注定无法逃过这中途遇难的劫数? 四舅是为了替母亲主持公道,才千里迢迢从楚州赶来。他是她的亲人,世上真正关心她和母亲的亲人。 她不能,不能再失去一次四舅了! “萧小姐!” 她慌乱无措的时候,这一声呼唤无疑于世间最悦耳的音乐。 娟子娇小的身子从路边冲了出来,道: “萧小姐,恩公没事!没事!火烧起来的时候,我就跟同伴一起,扶着恩公逃开了。” 萧盈又惊又喜,没想到这小姑娘竟如此机灵。果然路边的岩石下,四舅半躺着。虽说脸色还是十分苍白,但平安无事,脉象也很平稳。 娟子在她身后,声音却慢慢染上哭腔: “可你得救救徐老爷!好多人都死了,徐老爷和徐夫人,谁都不肯先示弱离开柴房。不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平安离开。 徐夫人被泼了一身油,柴房里堆满了干柴,真烧起来,两夫妻估计十成十的机会就地火化合葬。 这对老夫妻,都十分倔强要强,发起疯来的程度也一模一样。 这叫不叫做有夫妻相? 也不知道他们愿意不愿意合葬在一个坑里,会不会死了也在坟墓里打架。 “小姐,你留在这里照顾恩公,我去救徐老爷!”二壮放下背篓拔腿就要跑。 “我跟你一起去!” “小姐,病人村不安全。” 萧盈二话不说,提起背篓就走。二壮只好匆匆抢过背篓,随着她往病人村而去。 此刻村中到处是浓烟浓雾,尚未完全熄灭的火焰时不时冒出来,很是吓人。原本破破烂烂临时搭来栖身的窝棚,有大半部分已被烧毁。 两人好不容易找到柴房,如今柴房已烧得几剩几根烂木头。好在徐老爷和徐夫人都活着。 可形势与之前完全颠倒了过来。 徐老爷被逼到柴房废墟后靠山崖的角落里,徐夫人冲着他,发疯似的笑着: “老不死的,你早就该认命了!” 徐老爷声音听上去颤巍巍的,明显底气没有之前做足: “疯婆子,你敢烧我,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一个熟悉的声音道: “娘,不要理他,我们走!” 二壮忍无可忍,冲过去大叫: “二少爷,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老爷!他是你亲爹呀!” 那熟悉的声音赫然竟是徐二爷。 徐二爷也从青州城赶来了徐家村! 萧盈冷冷一笑。这就是为何她坚持要亲自来一趟病人村的缘故。 第234章 生死对峙(二) 那三个想要引水淹没病人村的贼子既然是马队的人。那如今徐二爷必然就在附近。除了徐二爷,没人有理由干出这种事。 想必徐二爷察觉到水淹不成,于是便亲自上山来放火。 这人,不赶尽杀绝便不会罢休。 竟是比那瀑布下的水蛇,比那洞窟里蛊虫还要毒辣! 徐二爷看着半途杀进来的二壮,面容渐渐狰狞: “果然是你!淹了我的烟叶田!” “那又如何!二少爷,老爷再有不是,也是生你养你的亲爹!我们再得了病,好歹也是同村的乡亲,你竟下得了手,要引水渠淹病人村,简直丧尽天良!” “我丧尽天良?”徐二爷哈哈笑道:“连你亲爹娘都放弃你了,你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妨碍爷的大计。还不如给爷早点去死!你,你,你们统统都一样!” 二壮面色通红,然而他一路上听了萧盈的讲解,比以前更有了底气: “以前是因为赤喉病无法治愈。可现在,现在我已经知道如何治疗此病了!” 徐老爷大喊道: “傻小子,这孽子早就疯了,他不是人!你别跟他磨叽,跑,快跑!治好活下来的人,我死也是挣了!” 二壮拼命摇头道: “不,老爷,我连你也要救!” 徐夫人哈了一声: “正好,你就跟着老匹夫死在一起吧!” 她晃了晃手里的火把。 二壮想要冲过去,却脚下一滑,这才发现,徐老爷脚下全是打翻的菜油。 想来是起火后,徐老爷从柴房出来,打翻外面堆着的菜油桶,这才反而被困住。 “徐夫人,你怨恨徐老爷,厌恶徐三爷,无非是因为徐家大少爷的死。但你可知道,这几年以来,你一直恨错了人!” 徐夫人身子一震,慢慢转过身去。她和徐家二爷几乎异口同声道: “是你!”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徐家二爷咬牙切齿道:“二壮这蠢货嚷嚷着赤喉能治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你还没死。” 他双眼布满血丝,杀意渐渐上头: “天上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同福堂的女东家,今夜这病人村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你说,你那些伙计,猜不猜得到你会埋在哪个猪窝狗栏里?哈哈哈哈。” 萧盈一开口,差点没把徐二爷气疯: “我问得是徐夫人。徐夫人,你的大儿子并非被徐三爷所害。而是死于徐二爷之手!” “胡说八道!”徐二爷和徐夫人又是异口同声! “你休想帮着这老东西,挑拨我们母子感情!”徐夫人大发雷霆:“你是不是徐三的姘头?为了徐三说谎!不知廉耻!” 所以徐二爷是你儿子,徐三爷就不是了? 萧盈忍不住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当妈的偏心起来,没来由的可怕! “二壮,你把证据拿出来,给徐夫人看看。让她看清楚她最心爱的儿子死得有多惨,再让她知道,别人是认贼作父,她是认贼当子!” “是!” 二壮放下背篓,埋头在里面掏什么。 不要说徐夫人,连徐老爷的目光都不由得集中到他的动作上。 第235章 生死对峙(三) 徐二爷听到“证据”两个字,微微颤抖,可随即又稳住心神,安慰自己: 这女人定是诈自己!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好几年前的事了,徐三又被自己打发到了青州,至今都被蒙在鼓里。 只见二壮恭恭敬敬的从背篓里掏出一个布包。 那布一看就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 他把布包层层打开,双手捧着,又恭恭敬敬递给徐夫人。 徐夫人只看了一眼,就要昏厥过去了。 二壮手里捧着的,自然是堆白骨! “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从哪里刨出来的死人骨头,以为这就可以吓唬住我吗!” “夫人,这是大少爷的遗骨啊!”二壮悲切的说。 “放肆,胡说!老大他……他是老三推进瓦栏溪的,不知道被冲到哪里去了!你如何能找到他的尸骨? “因为徐家大爷并非死于瓦栏溪中。他的尸骨是在瓦栏溪上游瀑布的水潭里发现的。不过不是生前,而是死后。” 看到徐夫人迷茫的眼神,萧盈将骨头上的裂缝指给她看。 “徐家大爷,是遭人偷袭,扭断脖子而死,死后才被丢进了瓦栏溪!” 她这番话简直令徐夫人毛骨悚然。她不相信,不相信自己心爱的大儿子会死得这么惨: “骗我,你在骗我!故意说些吓唬人的话,好让我上当!” “娘,不用跟这女人废话!”徐二爷忽然道:“看儿子一剑斩了这女人,割了她的舌头,免得她胡言乱语惹你伤心!” 他刷的一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没想到徐二爷一副文人模样,居然也习过武。 萧盈冷冷盯着他: “徐二爷,你听到风声了吗?徐家大爷,可是在地下盯着你看的!” 这时候病人村的火零零散散差不多快要熄灭了。到处都静的吓人,只是偶尔响起一声烧毁的木头断裂的声音,配上时不时吹过的夜风,真像有鬼混出没般。 徐二爷毕竟做贼心虚,他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徐夫人用手背抹了下眼泪: “那,你如何证明这堆尸骨一定是老大的!” “自然是因为跟遗骨一起发现的……这块玉佩!” 萧盈将那块刻着“徐还x”的玉佩高高举起。 “这玉佩是……是我找人给三个小子特意打造的!”徐老爷高喊一声,嚎啕大哭起来:“老大,老大,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才遭到如此不幸!我的儿啊!” “徐老爷,这玉佩并非是徐家大爷所有的那块,你仔细看看。”萧盈将玉佩递给徐老爷。 徐老爷用仅剩的那只手接过来,前后翻看。 玉佩上“徐还”两个字还在,可第三个字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看不清楚呀……”他自言自语道。 “你仔细看看,玉佩是什么图案?” “图案?” 徐老爷的瞳孔渐渐瞪大。 福禄寿喜。 富贵人家都喜欢用这种吉祥花色为自家孩子打造随身物。 按顺序来,老大的玉佩上应该刻着“福星”。 可这块玉佩上,刻得是“禄星”。 从图案看,这的确并非徐家大爷所有,而应该属于徐家二爷! 第236章 生死对峙(四) 那么问题来了:属于徐家二爷的玉佩,又如何会跟徐家大爷的尸骨一起,泡在瓦栏瀑布下的深深潭水中? 徐老爷问: “老二呀,为父在你十岁那年,赠你的那块玉佩,如今可有随身携带?” 徐二爷嘴角扭曲,恶言恶语道: “我早就不是十岁小孩子,谁会随身带着那种东西!” “是没有带,还是弄丢了没法带!”徐老爷对徐夫人手中的火把视而不见,一步步朝着徐二爷逼近。 “是你,是你害了老大,对不对!” 徐二爷高喊道: “是老三偷了我的玉佩陷害我!我如果是凶手,岂会傻到把尸体丢进水潭,还要把自己随身玉佩丢进去!” “真的吗?”萧盈道:“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徐家大爷倒下去的时候,无意中扯下你的玉佩捏在手里,你却没有发现,结果把尸体和玉佩一起扔进水潭里!” 徐老爷提高声音: “是不是这样!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他眉毛熏黑了,头发狂乱的披散着,还散发着焦糊味,身上更是破破烂烂。哪里有半点徐家村老爷的气派。可就是眼下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却格外威严,可怕。 这股气势之下的徐二爷,依旧死鸭子嘴硬: “你干嘛宁可信这外面来的女人造谣,也不相信我的话!老糊涂就是老糊涂!” “你!” 徐老爷抡起仅剩下的拳头就要打人,可忽然想起手上还拿着那块作为证据的玉佩,又连忙放下。可他的行为刺激得徐夫人又发起疯来: “老东西,离老二远点!老二说得对,你们是故意的!知道我伤心老大的死,就故意编造谣言要来离间我和老二!” 她疯狂的晃动着火把,差点烧到徐老爷,大喊着:“滚,滚远点!” 徐老爷不得不又缩回墙角。 萧盈叹口气。 “徐夫人,你既然心疼徐家大爷,就应该知道徐家大爷去世的真相。没有人离间你们母子,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事实?什么是事实!不是我亲眼所见的,都不是事实!” 此刻的徐夫人就像只护崽的老母鸡,开启了无差别攻击模式。谁要攻击徐二爷,她就会先扑上去烧死谁。 “那,徐家二爷要把徐夫人你一起淹死,不正是你亲眼所见的事实吗!” “娘,这女人鬼话连篇!我要是想烧死你,就不会专程来救你!” “救?徐二爷,我来帮你回忆回忆。你派马队的伙计去瓦栏溪,要引水淹没病人村,你那时候可想过徐夫人也被扣押在病人村?” “我怎么知道……!”徐二爷刚开口就被打断: “你当然知道!你早就回到病人村,所以我一出现在祠堂,你就通风报信,让徐夫人把我送到病人村!” 徐夫人愣住了。 萧盈说的是不是真话,她自然比谁都清楚! “徐夫人带人烧村不成反而被扣,你狗急跳墙,想出了引水淹村这烂招!” “徐老爷也在病人村,徐夫人也在病人村,二爷却水淹病人村。这难道不是大家亲眼所见的事实吗?” 第237章 徐二之死(一) “还有!水淹病人村不成,你便又生一计,自己亲自来病人村纵火!你哪里想过徐夫人的安危!不,只要能达到你的目的,父母的死活,兄弟的死活,你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萧盈的话语犹如刀子一般,把徐夫人的心搅了又搅。 “她在胡说!胡说!胡说!老二,是不是,你告诉我!” 她已经完全卸下疯狂的面具,恢复成一个心力交瘁的可怜妇人。只要她的儿子说一句“不是”,她就会相信自己儿子,她就要跟那个造谣胡说的女人拼了! 还好,徐二爷否认了: “我说过了,放火是为了救我娘!我有什么理由要杀害自己的娘!” “是呀,你为什么要害死徐夫人,你又为什么要害死自己大哥徐家大爷?”萧盈冷冷的说。 “那只有一个原因,就是烟叶田!” “烟叶”两个字,如同雷击般击中了徐二爷的软肋! 光是烟叶田被毁这件事,就足以让林婉婉和她身后的“主子”愤怒了!他绞尽脑汁,都没有想好要如何跟他们解释。如果让萧盈发现了那些烟叶真正的用途……后果不堪设想! 徐二爷打了个寒战。 不行,得想办法让这个女人闭嘴!最好是永远、永远的闭上嘴! 萧盈不知道他正打着恶毒主意,仍旧一字一句道: “徐家大爷失踪的时候,正是你说动徐夫人徐老爷把村里良田毁掉,改为烟叶田的时候。对不对?” 徐夫人不由自主的垂低火把。 为什么她知道这件事? 知道老大反对种烟叶这件事? 那时候,老二兴冲冲告诉她:田里的收成再好,也比不上烟叶的利润大。有家药铺名叫百草堂,专收这种烟叶做药。徐家村种多少它们收多少,价钱比别家只高不低! 她和徐老爷都动心了,可老三坚决反对。 “二哥,你说什么胡话!事有反常,必有人作妖。这种烟叶味道不好,种得人才少。这家药铺反而偏要用高价收购,多半因为什么见不得光的原因!” “老三,你是不是练武练傻了!田里种什么不是种,桑树种得,稻米种得,那烟叶当然也种得!” “二哥,你不要利欲熏心上当受骗!” “住口!哥哥们说话,父母做决定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 两个儿子吵得不可开交。徐老爷和徐夫人也无法断定谁对谁错。 最后,徐夫人长叹一口气。 “我们老了,以后徐家村的家业,还不是老大来继承。老大,你是未来的当家人,此事就由你做主吧!种不种烟叶,就由你决定!” 徐家大爷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听徐夫人这么一说,便点点头: “母亲,让我了解下情况,考虑三天。三天后,我定会做出决断。” 老大办事如此稳妥,徐夫人甚是欣慰。她答应了。 但徐夫人不知道的是,徐家大爷随后便单独去见了百草堂的女东家。第三天,他把两个弟弟叫到了瓦栏溪的水渠边。 “二弟,三弟,我已经做出了决定,在告诉父母之前,先知会你们二人。因为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决定,让兄弟之间产生罅隙。” “放心吧,大哥,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接受。”徐家二爷假惺惺道。 “我也是,我听大哥你的!”三爷也保证。 第238章 徐二之死(二) 看到两个弟弟都表态会支持自己的决定,徐家大爷松了口气,说出自己的决定: “我决定,不种烟叶。” “太好了,大哥!”三爷高兴的道,又对二爷说:“二哥,你说了支持大哥的决定,不会不会反悔吧!” 二爷按捺住不平的心态,道:“怎么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哥说不种,那就不种。不过,大哥,可以告诉我你做出这个决定的理由吗?” 徐家大爷道: “百草堂的东家,不是什么正经人。我四处打听了下,百草堂的来历也很可疑。总之,我们徐家是清白人家,不能跟来历不明的药铺做生意。这种植烟叶的事,就这么算了吧。” 二爷勉强笑了笑道: “都怪弟弟没有打听周全。幸亏大哥心细。” 这时候三爷道: “我在山上布下的猎网该收了,既然这件事已经了结,我就先走一步。” 看着三爷离去的身影,二爷对徐家大爷说: “大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请教。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方便,我们去个僻静的地方吧。” “好。” 二爷带着大爷来到瀑布下的深潭边。 “老二,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徐家大爷丝毫没有怀疑弟弟。 “大哥,我劝你还是改变主意吧。跟百草堂做生意,才是我们最好的选择。” “老二,你刚刚不是已经同意不种烟草了吗?为何……”徐家大爷话还没说完,便被二爷打断: “大哥你知道百草堂背后的主子是谁吗?是皇子,皇子啊!我们家说难听的,不过是乡下草民土包子!如今有机会攀附上皇子,还有机会发大财,一举两得的事,为何不做!” “你疯了吗?一个皇子,为何要做私下贩卖烟叶这种事?”徐家大爷难以掩饰脸上的惊讶表情:“莫非……莫非是有什么不轨的打算!老二,我们万万不能卷进去……” “大哥,你是不是读书读迂腐!”徐二爷步步进逼:“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要白白放过……” 徐家大爷后退着,脚下一滑,被块石头绊倒在地。 杀意从二爷眼中闪过。 老大这么不识趣,看来是无法说服他了。可刚才已经告诉他了关于主子的事,如果他之后说出去……或者告诉老三,一定惹出大事来!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他慢慢蹲下身子,嘴巴上喊着: “大哥小心!我扶你起来!” 可他的行为却刚好相反,用力抬起身旁的石头,朝徐家大爷低埋的的脖子砸下去! 徐家大爷猝不及防,下意识的伸手,一把抓住徐家二爷腰间的玉佩穗子。 “你……你要干什么!” “大哥,抱歉。你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只有来世我们再做兄弟了!” 说完继续使劲,一手把徐家大爷的头朝水里按下去,一手举着石块,继续不停的砸他的脖子。 徐家大爷开始还拼命挣扎,渐渐就不能动弹了。 等到水里不再冒气泡,他松开手,可徐家大爷并没有沉入水底。 他抓住二爷身上佩戴的玉佩穗子,至死都没有松开! 第239章 徐二之死(三) 二爷试了两次,都没能把他的手从穗子上掰开,不得不从身上解开整块玉佩,这才能把徐家大爷跟自己分开。他撕下徐家大爷的外袍,然后将尸体推入深潭中。 自然,那块玉佩连着穗子也被徐家大爷攥在手里,一道沉入潭底。 晚饭时分,徐家三爷抬着收好的猎物,推开家门。 “爹,娘,我回来了!” 徐夫人迎出门来,却满脸都是泪痕: “你这个孽子!” “娘,发生了什么事?”徐家三爷不解道。 “你为何要害死你大哥!” “娘,我不明白,大哥出什么事了!” 徐夫人把一张纸摔到他脸上: “就因为你大哥同意种烟叶!你就要谋害他吗?” 徐家三爷拾起来一看,那张纸竟是张契约,是徐家村会为百草堂种植一百亩烟叶的承诺,还有徐家大爷的签名! 他大吃一惊: “娘,大哥明明亲口说了,他做出决定,不种烟叶。这……这签名是伪造的!” 徐夫人这下更加深信不疑,一定是老三撒谎,因为不同意老大的决定,就故意谋害他! “老大同意种烟叶,这张契约就是证明!从头到尾反对的,就只有你而已!你还说不是你干得!” “二哥呢?二哥也在场,他可以证明的!”徐三爷急忙道。 不说还好,一说徐夫人就开始抹眼泪: “你二哥带着人去瓦栏溪打捞老大的尸体了!你竟下得了狠手,把他直接推到溪里去!” “我……我没有!”他来不及辩解,徐夫人已经劈头盖脸的抄起棍棒,朝他打过来。 这时候徐老爷冲出来,一把抓住徐夫人的手,扭头对三爷道: “跑,快跑!离开徐家村,再也别回来!” 徐三爷听了他爹的话,连忙撒腿就跑。 他在马厩牵了马,骑着便朝村外跑去。 出村不久,竟看到徐二爷在路边等他。徐夫人说徐二爷带人去捞徐家大爷的尸体了,可这会他却是一个人,手里还提着个包裹。 “二哥!”三爷下马,抓住徐二爷问道:“二哥,大哥出什么事了?娘,娘说他落水……到底怎么回事!” 徐家二爷说:“三弟,你走了后,我跟大哥一起回家。半路上他说想起一件事,要去山上找你。结果一去不回!有人在溪水边捡到他的外袍……” “可为何娘口口声声说是我害了大哥!还有,那份契约又是从哪里来的?” “好像契约是有人送到徐家村的。娘多半是受刺激过度,误会了你。总之,你还是先离开徐家村,避避风头。娘由我来劝说。” 徐家三爷匆匆接过包裹,对二哥道谢,便骑着马去了青州城。后来加入了董老的马队。 至于徐老爷和徐夫人,一个坚信是老三害了老大,一个坚信老三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两人每天吵闹,几年下来,也逐渐变成了一对怨偶。 “恐怕,徐三爷从头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是替徐二爷背了黑锅!”萧盈对徐夫人娓娓道来,她所推测的一切都合情合理,与徐夫人记忆中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对得上。 第240章 徐二之死(四) 徐夫人不想相信萧盈。可她说得每一句,都让她想起得知老大死讯那天发生的事。 “老二,我记得那天,是你跑来,说老三杀了老大。”她喃喃道。 “你把契约给我看,说老大选择了种植烟叶。老三反对才谋害了他。之后老三就去了青州城,再也没有回来过。” 徐夫人一下子仿佛老了十岁。 “可老三也是我的儿子。我虽然恨他杀了老大,却不忍心让他真的被杀头给老大抵罪。后来你也去了青州,说会看着老三,伺机向他打听为何谋害老大。现在想起来,我都没有好好听过老三的辩解,都是你在中间说……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不管不顾的自言自语,让徐二爷越听越心惊胆战。 徐老爷问: “可我们做父母的又有哪点对不起这个孽子?他连我,连他亲娘都不放过!” 萧盈解释说: “路上二壮告诉我徐家大爷反对种植烟叶时开始,我就产生了怀疑。徐二爷你怂恿徐夫人,要把所有得病的人都烧死,是因为你也怀疑疫病跟烟叶田有关,你要保住烟叶田的秘密,就要杀人灭口!” 徐家二爷狰狞的笑道: “没错。老大挡我的路,他就得去死!老三挡我的路,他就得滚蛋,滚蛋后还要挡我的路,那不死也得死!” 他转向徐老爷: “爹,你也给我平添了不少麻烦!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偷偷去青州城见老三,跟他一起研究大哥的死因。这样下去,老三迟早会怀疑到我身上。” 他大笑道: “好在老天有眼,让你得了赤喉病。你也跟着去死多好,一了百了!” 徐老爷愤怒道: “那你娘又做错了什么!她一直一心一意的相信你,维护你!还,还不惜跟我翻脸!连要烧掉病人村这种事都对你言听计从!她又有哪点对不起你了!” 徐夫人看着自己心爱的二儿子,眼中充满了期盼,不解,迷茫。徐老爷问的,也是她想要问的。 没想到徐二爷说: “相信我?维护我?开什么玩笑!她只相信只维护老大!她如果当初听我的,直接就拍板种了烟叶,哪里会有后面一堆麻烦事!” “这就是你要害她的理由?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徐老爷追问。 徐二爷不耐烦道: “你非要一个答案,其实也没什么理由!让她办点毁掉病人村的小事都办不好,还动不动就发疯,实在碍事!反正早晚徐家村都是我的,她早点死了早点把位子让给我,我才能安心种更多烟叶!” 这句话犹如在油里丢了根火把,迅速引爆了徐夫人的疯劲。 “好,说得好……” 她疯狂的大笑道。 “哈哈哈哈,没错,都是我这个当娘的一厢情愿。我的老二说谁碍事,我就帮他除掉谁,现在碍事的人,变成我自己了,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可怕极了。 “老二,你真的,就这么嫌弃娘……讨厌娘?” 徐家二爷气极了,脱口而出: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第241章 徐二之死(五) “我最讨厌你的,就是你自以为为我做了很多事,时刻都在邀功,实际上却是在倒添麻烦!所以,你跟那些人没什么两样,也是在挡我的路!挡我路的,都得去死!” 徐二爷话音一落,刚刚还萎靡不振的徐夫人,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母狮子,一头朝着徐二爷撞了过去! 徐二爷被她撞得连腿几步,好不容易背靠着残垣断壁,稳住身形,怒道: “果真是个疯婆子!” 随即飞起一脚踢向徐夫人。 徐夫人口中连连吐出好几口鲜血,凄然笑道: “是啊,你娘已经死了。早在你大哥没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所以如今在你面前的,就只是一个疯婆子而已!” 首先意识到不对劲的是徐老爷: “老婆子,你要干嘛!别乱来我告诉你!二壮,拦住她!” 可惜太晚了。 徐夫人捡起地上先前用来威胁徐老爷的菜籽油桶,狞笑着把剩下的一点朝徐二爷丢去。 “孽子!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徐二爷也反应过来了,他想要往外跑,可是却被身后残垣断壁堵住。虽说剩下的油不多,却足以泼湿他的衣襟,还有一小半洒到了地上。 徐夫人手持火把,俨然是复仇女神。 “是我带你到人世走一遭,再拿走你的命。我的儿,你死得也不算冤枉。” 说完便用火把点燃了地上的油。火焰呼啦啦瞬时朝着徐二爷身上烧去。 “我不会死的!我还要出人头地!还要去京城,做扶龙功臣!” 徐二爷下意识手忙脚乱想要扑打,可烧油的火哪是能轻易扑灭的。他终究只能眼睁睁又充满绝望的看着火星溅到衣襟上,随即把他自己也吞没! “啊啊啊啊啊!” 他痛苦大叫着,手中的长剑朝前乱挥乱劈。有几下就差点劈到徐夫人。可徐夫人狂笑着挥动火把去反击,徐二爷竟生生被逼退。 “咣当”一声,长剑终于脱手。徐二爷浑身上下都是火,成了个火人,在地上滚动着,痛呼着。他终于明白,自己今日必定会命丧于此了。 “啊啊啊啊啊!” 在火焰的痛苦中彻底丧失理智的徐二爷,朝着徐夫人冲了过来,要跟她同归于尽。而徐夫人一味狂笑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危险。 “老婆子!老婆子!”徐老爷也要冲上去,被二壮一把拉住。 “老爷,你身上有油,让我来。” 可说时迟那时快,萧盈猛地抱住徐夫人,生生将她往后拖了好几步,二壮又抢过她手上的火把,杵到地上,三两下踩熄。 “老婆子,你没事吧!”徐老爷赶忙接住徐夫人。她也许是受刺激过去,整个身子软软地瘫下去,头一歪便昏迷不醒。 徐二爷扑了个空,彻底感受到了什么叫地狱! 浑身上下被灼烧着,发出焦糊的味道,身体和灵魂逐渐因为痛苦分离! 比身体的逐渐崩坏更痛苦的是,所有野心,阴谋,都随着这把火灰飞烟灭! “他不是我儿子。”徐老爷眼中流下泪来。“杀害长兄,陷害弟弟,谋害父母,他是魔鬼!扯头彻底的魔鬼!” 第242章 灵药被夺(一) 次日整整一天,徐家村的村民都忙着清理烧毁的病人村的残垣断壁。无辜死者们的尸体被用白布包裹着依次放到祠堂前,装入棺材等待安葬。 至于所有得了“赤喉”病的病人,都被萧盈集中到一起。从瓦栏溪瀑布采回来的苔藓,加上她开出的其他药材,都放入大锅中熬制。 “大家接着,每人一碗。” “小姐,我们喝了这药,病就会立刻好吗?”有人带着疑惑的问。 “当然不会!”萧盈笑道:“这碗药是引子。我还会给你们开一个方子,之后就用这个方子好好调养。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定要坚持服药。” 她忙碌了大半天,心里挂念着马队和徐三爷,便对徐老爷说: “徐家村的事情已经了结,可青州城马队的伙计,还有徐三爷依旧病着。我要早点回去,好救治他们。” 徐老爷对她千恩万谢: “老三是我们夫妻剩下的唯一儿子了,他的命可就千万拜托您了!” 他犹豫了下,又说: “萧小姐的大恩,我一个粗人,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总之,烟叶田既然毁掉,以后就绝对不会再种了。萧小姐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此外,我还有一事相求……” 萧盈笑道: “是为了夫人吧?” 徐夫人自从被送回徐家村后,就一直处于半睡半昏迷的状态,嘴里不停的喃喃自语。一会儿哭下老大,一会儿又咒骂老二狼心狗肺,死有余辜。一会儿又想念起被赶走的老三…… 萧盈写了张方子,递给徐老爷。 “这是味安神汤,请徐夫人每日早晚服用。遇到天晴的时候,多扶她出去走走,很快便能痊愈。” “萧小姐,你简直是医仙再世啊!” 徐老爷用仅剩的一只接过方子,撩起衣袍,便要给萧盈下跪,萧盈连忙扶住他。 “徐老爷如果想感谢我,我还跟徐老爷借辆马车。程家舅舅受伤不轻,我担心他受不了路途颠簸。此外,还有样东西,也要麻烦徐老爷准备……” 她对徐老爷交代了一番。 “小事,小事一桩!”徐老爷满口答应。“恩公的事就是我的事,全都交给我来办,萧小姐放心!” 令萧盈又惊又喜的是,徐老爷派来赶车的,竟是二壮。 二壮也喝了药,看起来身上的红疹已经消散了不少。 萧盈和娟儿齐心协力,扶着昏迷的程家舅舅上了马车。二壮等娟儿下车,萧盈安顿好程家舅舅,一扬马鞭。马车便车轮滚滚,一路朝着青州城而去。 因为程家舅舅的伤势,二壮尽力让马车走得保持平稳,故而马车行进很慢。 然而就算这样,没过多久,萧盈就发现程家舅舅有些不好了。 他的伤口之前被娟儿照顾得很好。可或许是病人村火灾时的折腾,让好转的伤口又逐渐恶化下去,经过马车颠簸,竟隐隐有些发烧。 “不妙!”萧盈知道如果不遏制住高烧,烧坏心肺,人就真的没救了。 可一路上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竟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找不到。 偏偏越是如此,越不敢快马加鞭。 “二壮,如果看到有水的地方,就停一停。”萧盈吩咐道。 第243章 灵药被夺(二) “小姐,小姐!前面似乎有个茶棚!”二壮兴奋的声音传来。 “茶棚?” 萧盈有些疑惑。她记得自己骑马从青州城赶往徐家村时,并未见到路上有什么茶棚。 不过,或许是那时候错过了吧。 就算能替舅舅讨杯水喝也好。 “我们去看看。” 可走近了才发现,那茶棚原来并不是人开来卖茶给过路者的。相反,是有达官贵人,带着马车随从,搭起来供自家主子享用的。 看这副气派,恐怕来头还不小。 二壮一下子泄气了。 “小姐,怎么办?” 萧盈看看程家舅舅,他面色显出不正常的红色,额头摸起来烫手。 如果换了平时,萧盈是绝不愿意招惹那些人的。可终究是舅舅的性命要紧。 “二壮,你看好舅舅。” 萧盈下了马车,朝茶棚走去。 那茶棚搭得很是宽广,却只坐了一男一女。 男子戴着斗笠,斗笠上垂下面纱,竟看不清面容。 女子正当妙龄,衣着华丽,看起来也是非富即贵。可她却为那男子斟茶,看来两人地位有别。男子身份更高些。 周围零散立着好些婢女和侍卫。萧盈走近茶棚没两步,便被侍卫拦住。 她诚恳对侍卫道: “我家舅舅受伤发烧,需要救治。不知道这里上座的是哪位贵人,能否行行好,赐小女子一杯水。上天有好生之德,贵人救了小女子的急,小女子必定感念恩德,没齿难忘。” 侍卫回报后,那衣着华丽的女子便走过来,上下打量着萧盈,简明扼要道: “听说有病人?” “是我家舅舅……” “让我替他诊诊脉。”女子出语惊人,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萧盈惊了。 没想到这女子还会诊脉! 女子身后的婢女大声道: “我家小姐可是宫中御封的女医!她愿意替你家舅舅诊脉,是不知道前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女医! 萧盈恍惚中想起前世确有这样一个女子,善于医术,在京城达官贵人们的夫人,以及宫中后妃之间颇为吃得开。可前世萧盈认识她时,她已经嫁为人妇,只不过……却是作妾。 再后来遇到宫变,那女子的下场,可就不大妙了。 萧盈抬起眼,又偷瞟了这盛气凌人的女子一眼。 眉眼间果然有些眼熟。 不会吧!不会真的是她! 如果这女子是自己前世知道的那个人……那男子的身份就是…… 萧盈感到许多迷惑不解的事情,真相正在慢慢浮出水面。 看来小小青州城,不知不觉间汇集了不少大人物啊。 “你还愣着干什么!”婢女看她迟迟没有动作,心中恼火,又高声催促起来。 “是,是。感谢袁小姐。” 萧盈忙不迭转身朝二壮打了个手势,让他把马车赶过来。 那女子眉头一皱: “等等,你如何知道我的姓氏?” 萧盈不慌不忙施了一礼: “青州城谁不知道,袁家小姐自幼体弱,送入京城香云庵后得到真传,是京城最有名的女医,连太后娘娘都赞不绝口。小女子见小姐妙手仁心,愿出手替舅舅诊治,这条路又是通往京城,便斗胆做此猜测。” 第244章 灵药被夺(三) 也许是听出了萧盈是在拐弯抹角赞美她医术高超,名声远扬,那位袁小姐的脸色才渐渐和缓下来。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像吩咐自己婢女一样吩咐萧盈: “算你聪明。还不赶快把病人抬过来。我先诊脉,再决定是否出手。” 她的语气里充满对自己医术的自信,可并没有把病人的生死放在眼里,而是视自己的心情来决定是否医治。 萧盈皱了皱眉头,这是一位医术高超,但又极其缺乏怜悯的女医。 医者本应当是父母心,以救死扶伤为己任。这位女医却把自己当成主宰病人生死的神。 这让同样是医者的萧盈很不舒服。 她虽然猜出女医是前世那位袁夫人,可因为她在京城没待几年就遇上赵恒被发配流放,实在不记得袁夫人前世的为人处事,是否跟眼前出嫁前的袁小姐一样了。 二壮将马车赶近,听了袁小姐的话,发愁道: “我家少爷重病体虚,实在无法行动,请袁小姐见谅,能否移步。” 前后左右都是侍卫,并不用担心萧盈和二壮心怀不轨。 袁小姐面露不悦。 她从小在尼庵长大,没有什么城府,喜怒都形于色,说单纯算单纯。当下便冷笑道: “给脸不要脸。”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二壮。 他生长在乡下,从没有见过京城里贵人的做派,小声对萧盈道: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走吧……大不了绕远点,去河边或是溪边打水为恩公降烧。说不定这位女医也治不了,才故意不理我们……” 萧盈还未作答,袁小姐却猛地转身,吓了二壮一跳。 她下巴扬得高高的,冲着二壮言简意赅道: “没见识的乡巴佬泥腿子。” 说完便一把掀起车帘,上了马车。 二壮和萧盈面面相觑,二壮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没想到袁小姐竟然骄傲到这种地步。 袁小姐冷冷的,却充满疑惑的声音传了出来,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询问: “为何这马车上,会有苍梧子?” 二壮陪笑道: “小人不明白什么是苍梧子……” 袁小姐一把掀起车帘,来回盯着二壮和萧盈: “不明白就算了,谅你们也不配听本小姐解释。有没有见过一种灰色的果实?这种果实有股特别的味道,我一上马车便闻到了。” “京城虽有这种药售卖,都是炮制过的,新鲜的苍梧子,本小姐从未见过。” 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这些不懂也装不了懂的乡下人,赶快把苍梧子拱手交出来。 从头到尾,这袁小姐都没有表示出要为程家舅舅治病的意思,却开口就要抢苍梧子,简直欺人太甚! 萧盈对二壮使了个眼神。二壮连忙做出一副讨好的神情,继续装懵: “袁小姐,你说的什么苍梧子,乡下人没见识,真没见过。” 袁小姐嗅了嗅,那苍梧子的香味若有若无,她又不是真的土匪恶霸,不可能直接动手翻找。 看样子这泥腿子是在故意装糊涂,不愿乖乖把苍梧子奉上! 第245章 灵药被夺(四) 袁小姐的性格,是从来不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什么进退自如的,加上对这种下里巴人打心底瞧不起,既然他不愿意给,要忤逆自己的意愿,那就逼着他给! 当下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故意藏起来,不愿把苍梧子献给我,对不对?” 萧盈不由得深深叹口气。 你心里想想就好,明知道人家不愿意给,干嘛还要直接说出来。也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还是傻乎乎。 可袁小姐的下一句立刻让她笑不出来了。 “你们家这位少爷,恐怕是因为伤口化脓的缘故,很快就会高烧不退,在马车到青州城之前,便会烧坏脑袋。可我正好带着退烧的丸药。”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可是十分有效。 看来袁小姐于医术一道,确实有很深的造诣。把脉之后,便立时诊出病症,进展,以及对症药物。 可这也让她的威胁格外有震慑力。 程家舅舅恶化得很快,如果就此离去,就算找到水源,没有药也事无济于事。 舅舅的命……现在确确实实就捏在这位骄傲的女医手里。 萧盈恭恭敬敬对袁小姐行了一礼,道: “袁小姐身为女医,定有菩萨心肠,还请袁小姐看在病人危难的份上,救死扶伤,赐我退烧的丸药。” 她说得虽然低声下气,可仍旧不是袁小姐想听到的,当下就冷冷道: “我说了,我要苍梧子。一颗救命的药,用苍梧子来换,你并不吃亏。” 这已经是明抢了! 眼前文质彬彬,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女医,跟拦路的劫匪没什么两样! “你……” 二壮一个“你”字刚出口,便被萧盈拉住。 自己已经发了誓,一定要救程家舅舅,一定不让前世程家灭门的悲剧重演。 只有四舅活了,才能朝这个目标迈出第一步。 否则,自己这来之不易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 “袁小姐,苍梧子再珍贵也只是一味药。药就是用来救命的。如果苍梧子能换得丸药,救舅舅性命,我自然会双手奉上!” 说完,萧盈便吩咐二壮:“去,把苍梧子拿出来。” 二壮自然唯萧盈的命令是从。倒是袁小姐,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萧盈: “你,也懂得医术?” “因为家中经营药铺,所以识得一点药材而已。” 萧盈小心翼翼,一边挑选措辞,一边看着袁小姐的脸色。 她若有所思的“噢”了一声。 果然,这袁小姐如此骄傲,是容不得有人医术胜过自己的。如果萧盈说自己会医,必定会被她刁难。眼下听说她只是认得药材,袁小姐便兴趣全无了。 “小姐,苍梧子!” 二壮从车夫座位下掏出一个罐子,递给萧盈。 新鲜苍梧子需要一直泡在水里,也不能见光。 袁小姐眼睛一亮。没想到此行还能有这样的收获。就是因为苍梧子保存不易,夜里采摘后就要连夜炮制好。所以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新鲜苍梧子。 “快,快给我看看!”她迫不及待道,伸手便要从萧盈怀里抢来。 第246章 灵药被夺(五) “慢着。” 萧盈却紧紧抱住罐子。 “袁小姐,小女愿以苍梧子换舅舅一命,还求袁小姐信守承诺赠药!” 袁小姐是个医痴,兴致勃勃想要看苍梧子的时候,被这样讨价还价,自然极为不悦。 “你这话什么意思?还怕我白抢你的药不成?” 萧盈马上道: “袁小姐身为京城名医,怎么会做出白抢药的事?必定是有来有往,赠药在先,得药在后。这才是名医的风度。” 萧盈这番话,又是吹捧,又是暗示,又是钳制,袁小姐如何听不出来。她板着脸吩咐道:“去拿我的药箱来。” 等婢女拿了药箱来。袁小姐跳下马车,从药箱里面掏出一个锦囊,倒了三颗药,在萧盈眼前晃了晃,又装回锦囊中。 萧盈便将手中装苍梧子的罐子递给袁小姐。 袁小姐接过罐子,便要打开查看。萧盈忙道: “不可。新鲜的苍梧子见光就朽,袁小姐需得回家之后,在阴暗处打开。” 袁小姐皱着眉头道: “万一你用假货骗我呢!万一这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呢?说不定你们就是故意用苍梧子骗我上当!” 二壮急了,当即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不会的。袁小姐,苍梧子是我亲手摘下来,亲手放进去……” “你们是一伙的,你说什么都不算数。” 二壮愣了,这完全是强词夺理。 萧盈叹了口气,道: “袁小姐医术如此高明,隔着罐子也必定能闻到苍梧子的气味。这是做不得假的。” 袁小姐笑了笑: “你把我当傻子是不是?” “不知道袁小姐何出此言?” “你是会医术的,对不对?”她的头抬得高高的,带着一种拆穿萧盈真面目的骄傲感。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个卖药的,可只是闻了闻我的药,便知道对症。所以你明明也懂得医术!” 萧盈不得不跪下道: “为了卖药习得一点皮毛,不能算懂得医术。” 袁小姐恨恨道: “狡辩!” 她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 “道歉!” “小姐!”连二壮都对着女人的无理取闹忍无可忍。 可萧盈干脆说: “如何道歉,请袁小姐明示。” 袁小姐把脚一伸: “我的鞋脏了。给我擦干净!” “太……”二壮终于受不了,可他刚刚起身,被萧盈一把拉住。 “小姐,我来擦!” 袁小姐“呸”了一声。 “我可不要臭男人碰我的脚!” “二壮,退下,我自己来。” 萧盈伸出袖子,一下下擦起袁小姐的绣花鞋来。她一个大家闺秀,一天也走不了几步路,绣花鞋跟新的没什么两样。萧盈用袖子去擦,也不过是拂开灰尘而已。 袁小姐似乎觉得惩罚还是太轻,不满意道: “鞋底,还有鞋底也要擦干净!” 于是萧盈又仔仔细细为她擦起鞋底。擦完了左脚又换右脚。额头上沁出一滴滴汗珠。 终于擦完后,萧盈恭敬的说: “袁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袁小姐冷哼道: “你给我行大礼,感谢我的赐药之恩!行一个大礼,我赐你一颗药!” 第247章 认赌服输(一) 萧盈毫不犹豫起身,以通常跪拜天地祖宗的姿势,俯身在地,以额头触地,对着袁小姐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 她前世在天牢中受尽折磨。那时候,就算是天牢中一个最低等的狱卒,或者赵恒萧玥派来的最低贱的太监,都可以肆意羞辱她。前世她一次又一次的忍下来,是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如今为了挽救舅舅的性命,眼下袁小姐这点把戏简直就是小儿科。 第二个…… 第三个…… 等她磕到第三个头,袁小姐忽然伸脚,按住她的头狠狠往下压。 “不够低!你这道歉,便不够诚意!” 她又用了两次力,看着萧盈的额头触到地上砂石,摩擦得血肉模糊,才笑道: “我问你什么你都说谎。今日就让你破相,等下次见面,看你额头上有没有伤痕在,就知道你医术如何了!” 她觉得自己这个办法简直妙极了,自己也是聪明到极点,既惩罚了萧盈又可以试探出她的医术究竟如何。这才满意的打开锦囊,掏出丸药,一粒两粒三粒,像是打发要饭的叫花子一样,丢到萧盈面前的土里,才笑着带着婢女转身离去。 萧盈颤颤巍巍的拾起三粒丸药,如同得到稀世珍宝一般,擦了又擦,这才交给二壮: “快走,我们绕点路,找条溪水让舅舅服药。” 二壮点点头,也知道这些达官贵人惹不起,利索的赶着马车离开了。好在那些侍卫也并没有拦住他们。 等袁小姐回到茶棚下,那个以斗笠遮住自己真面目的男子问: “人家不过是来讨药而已,为何非得难别人?” 袁小姐不满道: “她满口谎言,明明会医却装作不懂。苍梧子这么难得的药材,放在她手里暴殄天物。” 男子早就知道袁小姐痴迷于医术之事,不过他是很不以为然的。要不是袁小姐治好了太后的咳嗽,讨了太后的欢心,他又正好奉命去青州办事,母妃非要他护送袁小姐,好让袁小姐以后能在太后面前替哥哥说好话,他才懒得理她呢! 二壮赶着马车,终于找到一条小河,萧盈打了水,用马车上的红泥小炉烧开,让舅舅下药。 又歇息了好久,舅舅的额头渐渐没有之前那样烫手,额头上也不再出汗。萧盈才松了口气,知道舅舅已经逐渐开始退烧了。 “那位女医盛气凌人,做事也很过分,让人无论如何都尊敬不起来。我还以为她多半是个庸医,没想到她的药还是有几分灵验。”二壮仍旧对袁小姐羞辱萧盈的那一幕耿耿于怀。 萧盈苦笑道: “这只是普通的清心丸而已。青州任何一家药铺都有卖,配方和制作方法也一模一样。三文钱就能买到一丸。” 二壮愣了十秒钟,气得大叫起来: “太过分了!她!她跟劫匪有什么区别?趁人之危,用三丸清心丸,就强行换走了珍贵的苍梧子!” “没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虽说是普通的清心丸,却足以救舅舅的命,这就够了。” 第248章 认赌服输(二) “可小姐不是需要苍梧子配药吗?那病人怎么办?” 萧盈想起妖孽,不知道他这几天是否还是被寒毒发作所苦,不由得叹息道: “回了青州城,再想别的办法好了。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也是。” 等程家舅舅的呼吸稍稍平稳下来,他们便朝青州城继续赶路,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天黑前回到同福堂。 杜仲掌柜迎上来,焦急道: “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萧盈笑道: “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杜仲叔,一切都有我呢。” 杜仲掌柜看到二壮背着程家舅舅下了马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公子……莫非……这位公子是……” 他扑上去,看了又看: “是程家的人对吗?我看着,跟夫人的模样竟有些相似。” “是程家的四舅!” 杜仲掌柜几乎热泪盈眶: “夫人生前,时常会念叨着,不知道家里的兄弟怎么样了,父母身子是否安康,也不知道什么能再回楚州看看。可她……她心愿未了,就这样去了……如今程家终于来人了,小姐,夫人的心愿总算有了得偿的盼头!” “掌柜的,总有一天,我会代替娘回楚州去看外祖母。不过舅舅受了重伤,中途又化脓发烧,得把他暂时安置在同福堂,辛苦你好好照看。” “我也要留下来照顾恩公!”二壮急忙嚷道。 “二壮,别忘了,我们还得赶去马队,救徐三爷和马队的伙计!” 此时在马队的驻地,董老和林婉婉一边喝茶,一边计算着时间。 林婉婉冷笑道: “还剩一个时辰,三日之约便到点了。董老,你年纪这么大,该多多注重下养生之道。萧盈已是必输之局,何必等她。” 似乎有十足的自信认为自己胜券在握,她的嘴角毫不掩饰的弯起一个愉悦的角度: “要不,董老你现在就把马队售卖给我的契约给签了?我可是特意准备好了现银。” 她的伙计应声抬起身旁木箱的盖子。 里面是一摞一摞码的整整齐齐的银锭。 闪瞎人眼。 可董老摸摸下巴,淡然道: “生意人最讲究信用。既然女东家认为自己赢定了,那早一个时辰晚一个时辰签订,又有何妨?” 话不投机半句多。林婉婉不再催促董老,转头问: “徐三爷情况如何?” 自从徐三爷主动以身试药,便被林婉婉的人看守起来。别说杜仲掌柜,就连董老和马队都见不到。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徐三爷受到的折磨,肯定不止试药而已。 林婉婉也没闲着,她用尽各种办法,想让徐三爷也能投靠自己:故意让人给他送发霉的饭,不给他被褥睡,又施以各种利诱,许诺买到马队后让他回来等等。 然而徐三爷是个极其硬气的汉子。 无论是威胁还是利诱,他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最后林婉婉亲自出马,对他道: “三爷,我知道你对昔日被赶出徐家村之事,一直耿耿于怀。你只要同意投靠百草堂,我就让徐二爷为你作证,化解你和徐老爷徐夫人之间的误会,洗清杀害自己大哥的罪名。” 第249章 认赌服输(三) 听到她提起自己被赶出徐家村的过往,三天来徐三爷第一次有了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林婉婉: “你很早就跟二哥勾结在一起了,对不对?” 林婉婉浅笑: “我们也算有些渊源……” “原来如此!” 徐三爷冷笑着打断她,再也不肯理睬她。 导致林婉婉如今一想到徐三爷冷漠的侧面,就恨得牙痒痒。 “徐三爷还是老样子,不吃不喝,也不开口。”身旁的伙计回话道。 这答案在林婉婉意料之中。她故作生气道: “我问得是三爷试药的结果。” “三爷……三爷脸上已经开始发疹子了……” “那些马队伙计们呢?” “有几个的情况,看起来不是很妙,病得最重的,能不能撑过今晚都不好说。” 林婉婉得意的对董老道: “董老,你还要继续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女人身上吗?说不定她真的已经脚底抹油了。” 林婉婉这是在用马队伙计的命在威胁董老了。可董老做了几十年生意,什么场面没见过。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至少面上平静如初: “熬得过去熬不过去,都是自个儿的命。人要懂得知足,也要懂得认命!” 这死老头子,在变相内涵自己,也是个油盐不进。 此时门外响起清脆的声音: “董老果真是有大智慧的人。在这局赌局里知足认命,却也是立于了不败之地。” “你!”林婉婉霍得站起身来! 来人正是萧盈。 “看样子,女东家是找到了治赤喉病的法子了。”董老呵呵笑道,脸上的表情既慈祥,又充满欣慰。 “盈儿不负所托!”萧盈的话掷地有声。“董老,请马队的伙计们准备熬药。” 先前在同福堂,她已经写了方子给掌柜,抓好的药连同采回的苔藓一道,分成一包一包的。 马队的驻地里,因为伙计们生病的缘故,熬药的罐子都是现成的。 听了萧盈的话,二壮便将大包大包的药提进来,分给董老的手下们。不一会,到处都是药的味道。 林婉婉咬着嘴唇。 “不可能,你们应该买不到需要的药材才对!” 萧盈就喜欢看她这副很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如果是原先的方子,自然买不到必需的两味药材。因为都被百草堂垄断了!林小姐啊林小姐,你想抢马队,可马队是一个个活人组成的。人死了,你拿到马队又有何用?” 林婉婉像被刺猬扎了一下似的,柳眉倒竖: “那还不是因为你……” “而我已找到赤喉病的源头!用新的方子便能彻底根治。” 林婉婉笑容顿时僵硬起来,勉强道: “你是有真本事,还是在吹牛,反正只剩下一个时辰。别忘了,子时一到,只要马队伙计们还没有好转,马队就归我了!” “足够了。” 萧盈淡淡道。 这时候有个伙计跑进来对林婉婉回禀: “东家,那个……那个徐三爷,他说,三日之约该到了。萧小姐多半也该回来了。他,他要来外面等萧小姐!” 第250章 认赌服输(四) 那人吞吞吐吐说完,一抬头看见萧盈,吓了一跳: “原来,原来同福堂东家已经到了。徐三爷倒真是神机妙算!” 这徐三爷,自己三番四次引诱他不成,他反倒对一个素昧平生,相识不过数日的萧盈如此信任…… 自尊心严重受挫的林婉婉心头火起,气得大吼,把刚才的憋屈都朝这伙计身上发泄: “要你多嘴!滚!” “那……徐三爷那里……” “带上来吧。”董老说:“恐怕你们百草堂的女东家,要亲眼看着徐三爷服药,亲眼看着徐三爷好转,才会认赌服输!” 当两个伙计扶着徐三爷颤颤巍巍进了厅堂时,二壮大叫道:“三爷,三爷,他们敢这么折磨你,好狠毒啊!” 徐三爷一个常年习武的汉子,不过三天的功夫,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脸颊凹陷,看上去十分憔悴。 烟叶上携带的疫病已经传染到他的身子,又因为遭感染时,游街所受的伤并没有全好,所以发作的比普通人更加迅猛。他的脸部,露出的手部,甚至连伤口处,都布满大片大片的红斑,又痒又疼,人受不了的时候就会抓出道道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徐三爷自从离开徐家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要了解什么事都是通过徐二爷。二壮还是他几年来看到的除了徐二爷以外的第一个徐家村人。 “你是……”他眯起眼睛,看了好半天才犹豫道:“二壮?” “是我!” 他看到了二壮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红斑: “为何……为何你也感染了这赤喉病?” 二壮哽咽道: “说来话长。不过三爷放心,大家都没事了。多亏了萧小姐找到了治疗赤喉病的药。” 徐三爷露出笑容: “我就知道,所以我相信她。”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种孩子气般的天真。想起他被关起来时对自己冷眉冷眼的样子,林婉婉真是又妒又恨。 连萧盈也忍不住鼻子一酸,正好此时伙计送上煎好的药,她便递给徐三爷。 徐三爷毫无怀疑,接过药碗便一饮而尽。 “如何?你受伤体虚,所以发作得比别人都厉害。可相对的,药效也会更显著。” 林婉婉恶狠狠道: “还有半个时辰,便是子时。三爷,你的病情若不见好转,马队可就归我了!” 萧盈道: “三爷,我带了新的绷带来,等药效起来之前,为你把伤口也清洗了吧。” 徐三爷并不扭捏墨迹,言简意赅道:“好。” 两人便无视林婉婉,一个脱下上衣,露出伤口,一个则打开药箱,边为他清理伤口,边用涂抹上药膏。 本来三爷背上,大片的红疹触目惊心。然而众目睽睽之下,随着萧盈极其有耐心的一个伤口接一个伤口处理,连董老都目不转睛的盯着,看到赤喉病引起的红疹逐渐越来越淡,最后仅剩下如同晒伤般的淡红印子。 “比我好得还快呀。”二壮都看傻了。 萧盈手上包扎不停,口中解释道: “放心,好好服药,只要保住性命,红疹终究都是会消失的。” 此时,窗外传来阵阵欢呼。 有人高喊道:“董老,药起效了!起效了!” 第251章 认赌服输(五) 呼啦啦涌进来十来个人,瞬间厅堂便挤得满满当当。 “药起效了,连几个以为救不回来的兄弟,都大有好转!” “兄弟们要当面感谢神医!” “拜见神医!” “多谢神医救命之恩!” “同福堂的药,天下第一灵验!” 众人为马队兄弟悬了好些天的心顿时放下了,便齐齐对着萧盈行了一个大礼,随后便七嘴八舌,欢声笑语起来。 这时候正好遥遥听见更夫打着梆子的声音。 “子时已到,小心烛火!” “天干物燥,小心烛火!” 从马队的人们冲进来的那刻起,林婉婉的脸色就难看极了。如今听到子时的梆子声,更是彻底认识到大势已去。 “董老,我已如约在三日内,治好了马队兄弟们的病。”萧盈道。 董老点点头:“我也准备好了契约和印章,萧东家,我们现在便可以定约,定约完成后,你就是马队的新东家。” 林婉婉脸色铁青。 她为了得到马队,下了多少功夫,费了多少周折,几乎称得上是功败垂成。 可眼下说到要把马队交给同福堂,董老却是干干脆脆。 到底多瞧不起自己? 是故意要让自己丢脸,出丑的吗? 此时听说救命恩人要成为新东家,马队的伙计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夹杂着传到林婉婉耳朵里低声的嘲讽: “太好了,不会落到百草堂手里。” “那女的跟二爷勾结,逼着我们兄弟卖命。” “还是董老英明。” “用游街来羞辱三爷,百草堂简直欺人太甚了。” 难道就让萧盈这样如愿以偿? 难道自己自信满满而来,却要像丧家之犬一样滚出这里? 做梦! “董老!”林婉婉突然提高了声音。 林婉婉摆出自己丝毫没有落败,依旧自信满满的样子,用一种妩媚道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声音道: “董老,你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呀!”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董老呵呵笑道:“林东家,没忘,没忘。林东家先前交付的订金,我会如约奉还。” “董老,我相信您这么有信用的人,应该记得我交的,其实是‘定金’吧。既然买卖不成,又是董老先毁约,那么按理说,您应该还我三倍的定金才对!” 轮到董老笑容僵硬了。 “董老这么照顾我,零头就不算了,董老还我三万两就可以了。”林婉婉语带讽刺道。 三万两! 这对董老来说不算小数目。 看着他沉吟的样子,林婉婉笑道: “董老真是厚道人。何必自己发愁呢,通常不是叫买家出就好了吗?呵呵呵。” 屋子里一片议论声。 林婉婉这么说,始终还是在逼迫萧盈。她料定了萧盈和同福堂,出不了那么多银子。 董老再怎么偏向萧盈,他毕竟还是生意人,不是做慈善的。 对付生意人,还是得用生意人的手段! 事实上,林婉婉猜得没错。 萧盈确实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同福堂之前被袁家少爷一波骚扰,损失惨重。光是重建同福堂,以及维持正常运转,就已经拼尽全力。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 第252章 四舅出手(一)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林婉婉终于发现,自己努力搞了那么多事,可能杀伤力还比不上三万两! “如何?萧东家。若是你不愿意付毁约的银子,没关系,董老把马队卖我也是一样的。” 马队的伙计们回过神来,群情激愤: “太无耻了。” “是啊,故意的,她是故意的!” “这女人简直不要脸!” 林婉婉现下听着这些咒骂,却觉得比什么样的仙音仙乐都要动听。骂呀,你们骂呀,越骂越显出你们在三万两面前的无能! “董老!您难道不是最讲究信用的人吗!人要懂得知足,也要懂得认命!这不是您刚刚说过的话吗!” 她哈哈大笑道: “萧盈,你认命吗!你就乖乖认命了吧!马队是我的,终究还是属于我的!” “什么命啊命的,不就是一点用银子来解决的小事吗?” “用银子来解决的……小事?”林婉婉察觉不对。这人好大的口气。 “是啊,银子能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是谁!” “四老爷,您小心小心。” 杜仲掌柜扶着一个人慢慢进了屋子。那人神色萎靡,行动也颇为迟缓。说起惨状来,跟徐三爷倒是不相上下。 可他的声音却是温和,淡然,令人如沐春风。 林婉婉见识过不知道多少达官贵人私下里最不堪的一面,可一听这声音,以及声音中蕴含的从容不迫,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一定是位世家子弟。 而且并非普通的世家。 “四舅!”萧盈惊喜万分:“四舅,你怎么来了?你伤势还没有恢复,如何能到处走动。” 林婉婉心念一动。 萧盈叫他四舅? 那就是程家的人? 楚州那个程家! 为何程家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程子哲笑笑: “你就是盈儿吧。我醒来后,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见见你。你在这里,我当然就来了。”他说得那么自然,就像这是最理所当然,最平常的事。 可萧盈知道他要忍受多大痛苦!他受了那么重的伤,高烧也是刚退不久。 “四舅……” “盈儿,我从前曾经偷偷来见过你,那时候你还是个小婴儿。没想到一别十多年,你竟已如此……” “抱歉打断两位叙旧了!”林婉婉无法忍受的打断了程子哲的话。 “既然您是萧东家的舅舅,那是打算替她出银子咯?” 程子哲笑了笑。都说外甥像舅。林婉婉发现他笑起来的神情和萧盈果然很像,都是那种淡定从容,却让对手忍不得发狂的,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的笑容。 “是,盈儿需要的银子,我来出。” “三万两?” “三万两。” 这人好大的口气!真不愧是楚州程家的人。 林婉婉恶狠狠道: “程老爷,你可以搞清楚了。你外甥女眼下立刻就要得到马队,那你眼下立刻就要把三万两给我!少一分都不行,晚一刻钟都不行!” “林东家最擅长的,果然是乘人之危,强人所难。”徐三爷嘲讽道。 “无妨的,我立刻就给,以免夜长梦多。”程子哲表示毫无压力。 他从怀里摸出三张纸。 一万两。 两万两。 三万两。 整整齐齐三张银票,大梁最大的“兴隆票号”发出。 如假包换真金白银三万两! 第253章 四舅出手(二) 哪怕萧盈本人,也是猜中了开头,但猜不出结局。 三万两啊! 屋子里瞬间沸腾了。 程子哲道: “林东家最好点点清楚,以免数错了。” 数错个头啊,每张一万两!从头到尾就三张!兴隆票号的印章鲜红的刺眼。林婉婉这般生意场上的行家,一看便知是真的。 这程家老爷语气温暖和煦,每个字都能气死你!看来萧盈那丫头那么招人讨厌,也是因为程家血脉的遗传! “四舅破费了!多谢四舅。”萧盈并不推辞,而是干脆利落的道谢。 “盈儿,对自家人永远不用道谢。四舅就你这么一个外甥女,多年来第一次见你,不准备点见面礼可不成。” 这轻描淡写的……感情是要把马队当成见面礼送萧盈了! 果然,他转身便对董老道: “董老,请与盈儿定契约吧。银子,不管多少,我来出!” 豪气! 霸气! 舅舅一出手,就知有木有啊! 在场众人暗暗咋舌,这份见面礼实在是太惊人了。 不得不说,看人用银票打脸什么的,真的是从古至今第一爽事有木有啊! 被打脸的林婉婉,别说脸色了,整个人都是铁青的。直到此时,她终于确定,百草堂大势已去。 习惯了在生意中扮演主导者角色,又有幕后主子撑腰,自从主持百草堂以来还从未遇到过如此挫折。 那些对同福堂啧啧的称赞,惊讶的议论,发自真心的感谢,反而如同带着倒刺的鞭子,把她的自尊骄傲和自信划拉得稀巴烂! 输了。从头到尾输了个彻彻底底! 不过,自己不会就罢休的!恐怕萧盈还不知道,自己也在同福堂埋下了一张底牌。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以故作淡定的姿态站起来,抓起三张银票,道: “程老爷出手好爽,小女子甘拜下风。山水有相逢,之后还机会再见的。” 程子哲点点头: “承蒙林东家割爱了!” 林婉婉冷哼着,转身离去,强忍着不去听马队人们的议论。 等到与董老定完契约,萧盈对徐三爷道: “徐三爷,你先前是担心林婉婉威胁,才不愿加入同福堂。我从未打理过马队,也不知该如何与塞外人做生意,想重金礼聘三爷代我统领马队。你可愿意留下赐教?” 她这番话大大方方,却透露着对徐三爷的尊重和认可。 徐三爷生死关头信任了她,她也愿意信任徐三爷,把马队交到他手里。 马队伙计们鸦雀无声,一个个盯着徐三爷,透露出期盼。 厅堂上的气氛,甚至比萧盈开方治病之前还要紧张。 徐三爷有多固执,人人都清楚。可所有马队伙计还都清楚另外一件事,就是没有人比徐三爷更适合带领马队了。 徐三爷笑道: “你们瞪着我干嘛?萧东家妙手仁心,救了大家伙的命,我徐三自当从此追随!” 董老大笑着: “好,说得好!来人呀,抬我珍藏的三月春酒来!庆祝马队在新东家手里更上一层楼!” 众人狂喜欢呼,久久不绝,终于一扫“赤喉”病发以来笼罩在马队的阴霾! 喝着董老的酒,萧盈才委婉将徐二爷的事从头到尾讲给徐三爷。 三爷愣了半晌。 从来不曾料到,原来自己遭到诬陷离开徐家村的背后,竟是二爷一手谋划。许多年来,他也想过向父母解释误会,自己没有杀害大哥。可他一直全心全意信任的二哥,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第254章 四舅出手(三) “大哥没了,二哥也走了。不管有再多恩怨,终究人死灯灭。希望我们来世不再作兄弟,就当是陌生人,有擦肩而过的缘分足矣。” 徐三爷叹了口气,将杯中的酒洒到地上,便当是做兄弟的最后一点祭奠了。 前世徐三爷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想必最后也是被徐二爷害死。 今生因为萧盈的介入,徐二爷徐三爷的命运完全反转了过来。 程家四舅却敏锐的注意到: “这么说来,徐家二爷和那林婉婉,早在几年前便有所勾结?合伙谋划在徐家村种植烟叶。” “是的。” 程家四舅若有所思。 “盈儿,你要小心。能大手笔弄起百草堂,又到处收田买田从烟叶里找银子,林婉婉背后的主子,一定不是寻常的达官贵人。” “对了,四舅,我还没问,你为何会到徐家村?徐老爷说你只是路过,可我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程子哲叹口气: “此事可就说来话长。” 他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对众人道来: “姐姐去世以后,萧家总算还有点最后的良心,没有把消息瞒着不报,而是派人来楚州告知。” “我们全家自然悲痛欲绝。家里如今只有我闲着,母亲心疼盈儿从此没了娘,便催着我赶到青州来,一是看看,姐姐去世有没有可疑的地方,是不是被那姓萧的混账东西欺负!二来,便是要我接盈儿回楚州!” “姓萧的混账在官场上春风得意,迟早是要再娶的。有了后娘就有后爹,让盈儿继续呆在萧家,我们实在不放心!姐姐没了,不能让她唯一的血脉再受萧家的折磨。” “盈儿,万幸你平安无事。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全家上上下下,将来怎么去面对九泉之下的姐姐呀!” 时隔多年,程家人提起萧淳风来还是一口一个混账东西,恐怕这些年,渣爹在背后挨了不少骂。想起来真是好笑。可这才是自己打断骨头连着筋骨的亲人呀! 萧盈眼中泪光盈盈闪动,强行按捺住不流出来而已。 程子哲继续道: “我从楚州赶来,一路上都想着直接到萧家门口大闹一场才是。可走到半路,听说姓萧的混账被水冲走,失踪了好些日子,到现在都还没找到。连他弟弟,还有官府的人都急得到处寻找他的尸体。” “正主都不在了,我本该上门接了你就走。可想起我可怜的姐姐为了那混账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最后还丢掉性命,实在是一口怒气堵在心里,不发泄出来不行!” 说完他愧疚的看了萧盈一眼: “盈儿,你不会怪舅舅来晚了吧!舅舅那时一心想为你娘出口恶气,倒让你平白多受了不少苦。” 徐三爷心想:没想到程家四老爷还是个性情中人。他拿银票打林婉婉脸时一副风轻云淡的世家子弟模样,四处寻亲时又颇见真心,倒真是可交往的朋友! 程子哲继续道: “而且不知为何,我有种预感,那姓萧的混账恐怕并没有死。” 第255章 四舅出手(四) 四舅因为讨厌渣爹,就不惜以最大的恶意去看待渣爹的一举一动,没想到渣爹倒也不负他所望,什么救人啊,治水啊,都是幌子,其实那时候正躲在孟氏的温柔乡里。 “于是我决定先不来萧府,而是去决堤的河口探查,想找到那姓萧的混账蛛丝马迹,至少也得绑着他到姐姐坟前磕上一百个头才行!” “可是,姓萧的没找到,却让我发现了另外一件事。” 萧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隐隐猜到四舅要说的是什么: “莫非,四舅发现的,便是那引起‘赤喉’病的蛊虫!” 她一直有个疑问,未曾得到过医术真传的舅舅,为何会知道从水源处可以调查到‘赤喉’病的根源,原因其中还有这样一番际遇在! 程子哲论年龄,也就比萧盈大个十来岁而已。可他已经完全是那种“我就知道我家闺女比别人家的聪明一万倍”老父亲心态,故而对萧盈的问话毫不惊讶: “盈儿聪颖,一猜便中。” “人人都说,决堤是因为孟世贞孟大人的儿子在老家霸占良田,鱼肉乡里,甚至连治水的银子都敢据为己有,结果修筑堤坝时只能用劣质材料滥竽充数,才会导致洪水来时河堤决口。” “可我仔仔细细探查了决堤的缺口。那堤坝的用料却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反倒是缺口处有遭人以工具掘开的痕迹!” 萧盈的表情凝固了。徐三爷身子一震,连董老都忍不住伸过头来。 …… 那场水灾的真正原因,竟然是人祸! “四舅,你……你敢肯定?”萧盈的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盈儿,楚州多少水渠河坝,都是我们程家人出银子出人力修的。你四舅的眼力绝不会错。” “难道……是爹……”萧盈的话说不下去了。如果水灾真是渣爹自导自演,那他就是为了跟孟氏双宿双飞害死母亲的真凶! 但程子哲摇摇头: “我虽然讨厌那姓萧的混账,可恐怕他只是将计就计利用了决堤之事。掘开河堤的另有其人。” “四舅为何如此有把握?” “那时候我也想弄清楚,到底是谁无视两岸百姓性命,下得了如此毒手。可到处都是被淹的农田,就算有证据也没了痕迹,一时之间,竟然无从下手。” “水退后没多久,忽然有人拿着大笔银子,来收购被淹没的农田。那些人听口音都是从京城来的,把田价压得极低。灾民因为农田遭灾,整整一年都不会有收成,给官府的赋税却一分都不会少,许多人不得不把田低价卖给那些人。” 萧盈明白了。这完全就是一出自导自演的人间惨剧。掘开河堤淹田,再低价买田,顺便还可以陷害下孟大人,一箭双雕。相比之下,渣爹那套借着水灾把外室搞进门的把戏简直就是小儿科。 “我起了疑心,便悄悄跟着他们。” “那些人十分嚣张,说话肆无忌惮。听他们所议论,背后的主子来头很大,制造水灾收购农田,是为了全都种上烟叶!” 第256章 四舅出手(五) 难怪林婉婉一定要把马队弄到手! 毁堤买田,改种烟叶,马队出塞贩卖,加上百草堂,简直就是一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发财路。 看来这位幕后的主子,有权有势,却又极其缺钱。 也不知道,他弄那么多银子是要干嘛。 “四舅,那后来你对他们出手了吗?”萧盈问。 程子哲摇摇头: “我没有找上他们,他们反而先找上了我!” 萧盈紧张起来: “舅舅,他们对你干了些什么?你没事吧?” 程子哲继续讲起当时的际遇: “我本来只想收拾下姓萧的混账。可既然得知了眼下这场水灾的真相,就做不到撒手不管。” “我一个人势单力薄,寡不敌众,便一路打探他们行踪,想伺机找出他们的主子来。没料到,还发现另外一件诡异的事。就是因为那件事,我才会去了徐家村。” “盈儿,我记得在灾区,见过有人打着同福堂的幌子为灾民们发放治疫病的药,当时我不知道,现在才明白过来,那都是你安排的吧?” 萧盈点点头。 “大灾之后必有大病。同福堂被青州城袁家一番打压,大伤元气。我便开了疫病的方子做成药丸,请掌柜的带着伙计去灾区免费发放,一来救治灾民,二来也让同福堂的名声传扬出去。” 程子哲赞许的点点头: “盈儿果然继承了姐姐的血脉,跟姐姐一样人美心善。”他的眼里,长姐如母。他自己亲娘性格还要严厉得多,远远不如姐姐可亲。姐姐固然去世了,可这个外甥女是怎么看怎么亲近可爱。 “可你和杜仲掌柜不知道的是,那些灾民领了治疫病的药,却没有服下,反而得乖乖交回去。” “太过分了!”二壮怒道。得了疫病的这些灾民,被迫把药交回去时,该有多绝望啊! “收药的,和买田的,是一伙吧。”萧盈问。 “正是如此。他们收缴了得病的灾民领来的药,把他们圈在整个村子里,然后用他们试另外的药!” 二壮想起徐家村的事,不仅后背发寒。没想到还有村子的遭遇,比徐家村更凄惨! “试什么药?” 程子哲摇摇头: “我也想打探清楚,便找了机会悄悄潜进村子。可没想到,他们早就注意到我的行踪,故意放我进村,要对我来个翁中捉鳖。” 幸亏程子哲也非泛泛之辈:“我进了村后就发现不对。当日村子里遇到的人,看身法个个会武,先前那些得了疫病的真正村民,反而一个都不见踪迹。既然行踪已经暴露,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了个先下手为强。” 他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当日实实在在是一场恶战。 对方人数其实并不多,但个个都是千挑万选的高手。程子哲甚至很肯定,当中有人从过军,能使出边塞军人才会用的独特拳法。 他跟那群人大战了一场,谁也奈何不了谁。他论武艺更胜一筹,那些人却人多势众。但长久下去,终究还是程子哲吃亏。 第257章 四舅出手(六) 那些人也注意到这点,便不再对程子哲下狠手,而是召集人手慢慢将他围住,打的是赢不了他就耗死他的主意。 可程子哲也不傻,他施展轻功,趁着包围圈尚未完成,硬生生仗剑冲了出去,闯进了村落里一幢大屋。 他早看好了那屋子下方有水渠,如果能进去抓住人质,就能从水渠脱身! 可进去才发现,那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药味,还有许多罐子,装着用药喂养的蛇! “蛊……”萧盈脸色苍白。“他们不是在喂蛇,是在喂蛊!” 程子哲苦笑道:“我虽不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但搞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必有古怪。我没抓到人质,便从窗子里翻了出去,跳入水渠潜走了。” 他怕吓到萧盈,只是轻描淡写两句话带过。 可当时情形实则危急万分!那帮人堵住了屋门,又料定他是想借水渠潜走,还特意派人绕到水渠下,张了渔网等着他自投罗网。 换了旁人,别说追兵围追堵截,光是一屋子灌了药的大蛇便能吓得人腿软。幸亏程子哲在楚州长大,又是程玄后人,楚州本来就多巫蛊之物,从小便听过见过不少,也懂得一些应对之术。 他进屋后见屋中无人抓不了人质,便立刻反锁大门。用火石点了屋里残留的蜡烛,扔进罐子里去烧那些药蛇。 蜡烛的烟火气熏得药蛇双目失明,凶性大发,被他连蛇带罐子扔到窗外。药蛇从摔碎的罐子里爬出来,闻到有人的味道候在水渠底,张口就咬。 程四舅便趁着这一片混乱,顺利脱身。 可这样一来,要想继续找出那些人背后的主子,就不可能。 “我离开那里后,找了地方处理了好伤口,还是不甘心。之后又偷偷回去看了一次,没想到整座村子都被烧成废墟,装药蛇的屋子也被夷为平地。” 徐三爷越听越是心惊。如果没有程子哲路见不平,去了徐家村拖延了烧村的时间,如果不是萧盈接踵而至,找出病源,徐家村会不会最后也遭到同样的下场! “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于是便费尽心思,到处打听附近哪里还有原本种着庄稼,又改成烟叶的地方。想着或许还有机会碰上那群人。最后听说了有烟叶从徐家村贩来的事。” 徐三爷忽然起身,对着程四舅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恩公!,请受我一拜!” 他是个硬气的汉子,被拉着游街受尽羞辱,以身试药深陷危机都没有求饶,现在确确实实是诚心诚信感谢程子哲 二壮也跟着跪下:“小人如今才知道,恩公救了徐家村人,并不是路遇的巧合。恩公……小人无以为报,只能做牛做马,时刻听候恩公和萧小姐使唤。” 程子哲长叹一口气。 “可惜因为我这番折腾,耽误了时间,倒让盈儿多吃了不少苦头。” 萧盈摇摇头: “盈儿才庆幸四舅去了徐家村,否则……否则如果四舅有个三长两短,盈儿再也无颜回楚州拜见外祖母和各位舅舅!” “都怪我大意了。”程子哲讲起他前往瀑布那晚发生的事:“我虽然不懂医术,但见到徐家村的人得了疫病,便怀疑跟先前村子一样,与蛊虫有关。” 第258章 失而复得(一) “先前村里的药蛇养在水边,我自然也顺着徐家村的水源朝上游走。” “舅舅也到了瓦栏溪瀑布的水潭边?” “我看到了瀑布,然后便从瀑布所在的山崖爬了上去,到了更上游!” 好帅! 有武功真是好! 有个有武功的四舅舅真是好上加好! 萧盈的眼睛里满满写着大大的“崇拜”两个字。 哎,本来她也是被妖孽的美色惊艳过的人,也对徐三爷的颜值点了赞。可是在英雄正义玉树临风文武双全自带亲人光环的四舅舅面前,他们都被秒成渣渣! 四舅还不知道自己在外甥女心中的形象已经变得无比高大上,他继续道: “没想到在上游,遇到了捉蛊人。” “捉蛊人?” “我见有人背着竹篓,沿溪岸不停吹着一种古怪的竹笛。恐怕因为药蛇养在水边,体内又有亲水的蛊虫,所以时不时有药蛇逃跑。那些捉蛊人便是吹着竹笛沿着溪岸到处搜索。发现药蛇便抓住扔进竹篓中。” “难怪水潭中会有蛊虫!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受害。”萧盈就算猜到了真相,仍旧觉得触目惊心。 “恐怕他们养蛊为患,以人试药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水灾也毁掉了不少证据。”程子哲道:“我忍无可忍,便杀了那两个捉蛊人。” “可那两个人的路子也是奇怪极了,使的武功也很阴毒。我虽然杀了他们,也受了内伤,当时没有什么感觉,却在病人村危急关头发作。倒让各位受惊了。”最后一句是对二壮说的。 难怪四舅武艺高强,却会栽在一群村夫手里。 萧盈长长抒了口气。 “蛊虫的事,如果有机会我会好好留意。只要大家平安无事,便是盈儿最大的福分。” 萧盈和同福堂众人,以及四舅叙旧的时候,林婉婉才真是凄惨如丧家之犬。 主子第二天就要进城了。 可自己却办糟了差事。 还不止一次! 本来指望能拿下马队,当面献给主子,求得原谅。可现在也化作泡影! 一桩又一桩,桩桩都不顺心! 这时候有伙计来报: “东家,不好了!我们的人从徐家村回来,说徐老爷下令,把所有烟叶全铲掉,改种桑树和稻米!” “什么!那个老混账还没死吗!”林婉婉尖叫道:“为何徐夫人不阻止他?老混账不是个赘婿吗!只要徐夫人发了话,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徐……徐夫人病了……而且,听说徐夫人现在对徐老爷言听计从。连村里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徐老爷做主!” 林婉婉定定神: “徐二呢?徐二又在干什么!” “徐二爷……徐二爷没了!而且!而且不光如此,徐老爷还当着所有村人的面,宣布徐二爷不忠不孝,谋害亲兄,挑拨陷害亲弟,把他直接从家谱给除名了!” 徐二死了! 他就这么死了? 林婉婉对徐二没有什么特别的情谊,可两人毕竟相处日久,男女之间的情谊,总归真真假假,自己也不了那么清楚。看到徐二沦落到这样的下场,未免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萧盈!不管怎么说,这笔账我记下来了! 第259章 失而复得(二) 可即使如此,林婉婉还想做最后一点挣扎。她是个生意人,精于算计,主子就因为这点才肯把百草堂生意交给她打理。 哪怕亏到脱裤子,能捞回一点底本也是一点。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赶快找人,连夜去徐家村!把铲掉的烟叶都收购回来!主子来的时候,有货才能将功补过。” 来人吞吞吐吐: “可……可是连把那些烟叶收回来也办不到啊东家!因为……因为之前不知道是谁,堵住了瓦栏溪水渠的闸口,引水把徐家村所有的烟叶田全都给冲毁了!” 时隔这么久,烟叶早就在水里泡发霉了。 萧盈……真的是把林婉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都无情的给斩断了! 你狠,就不用怪我也使出手里的底牌了。 林婉婉对伙计道:“来,去给我传个信。传给同福堂的那个傻子!” 伙计答应着,正要出门。她忽然改变了主意:“不用了,备车!我要亲自去一趟。” 于是同福堂的伙计杜衡半夜里在自家床上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一阵凉飕飕的寒意冷醒,一睁眼就看到那个女妖精林婉婉的身影坐在自己床边,心里咯噔一下,什么瞌睡都吓醒了! 一抹脸上,竟是林婉婉拿了用冰水浸透的帕子去盖他的口鼻。 好吓人! 用打湿的白纸或是帕子捂住人脸,可是宫中的处决人的手法!是会死人的! 月光照着女妖精的脸,却是媚眼如丝,光看一眼都叫人心如擂鼓。 “女……女东家,你……你这是要做什么?”杜衡声音都在打颤。 “衡哥儿,我本来已经入睡,不想却在梦里见到你……”林婉婉声音温柔似水,带着令人全身酥麻的媚意。 “在梦里,你说你很想我……所以……我就来看你了。” 看着杜衡吓得抱着被子缩到墙角的模样,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衡哥儿,你这样跟我生疏,我会难过的。” “我……没……没有……”杜衡结结巴巴,半天抖不出一句整话来,他也不敢问林婉婉是怎么进来的。好在他最终还是灵机一动:“女东家,你……你要的东西,我……我还没有搞到……” “我知道衡哥儿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你迟早会替我搞的,对不对?”林婉婉的言语中,满是鼓励。 “是……是……” “所以,我为你带来了一份大礼。”她把杜衡的手从被窝里拉出来,塞了一个东西到他的手心中。 杜衡抓起来一看:特殊的灰白色果实,炮制后成为小小的一颗…… 他又惊又喜: “苍梧子!” 林婉婉含笑望着他: “衡哥儿,喜欢吗?” 杜衡岂止是喜欢,简直欣喜若狂!拿到了苍梧子,小姐还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小姐一开心,茯苓也会开心吧! 可林婉婉这种精明的女人,会将苍梧子随便给他?要知道先前也是林婉婉下令,他们才会一直都搞不到苍梧子呀。 他的满腹疑惑落在林婉婉眼中,只觉得好笑。 “只有诚心才能交换诚心,不是吗?衡哥儿,你不知道……”她的脸色黯淡下去。 “恐怕……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260章 失而复得(三) 这突如其来的凄婉述说,果然令杜衡心头一跳。他明明知道这位百草堂女东家林婉婉不是善与之辈,也三番四次试图搞垮搞垮同福堂,可不知道为何,一旦林婉婉展示出不同于众人面前的柔弱一面,他的同情心就忍不住泛滥起来。 自己喜欢的,明明应该是茯苓才对啊。 自己应该对对手的女东家严词拒绝才对啊! 可痛下决心后,开口却是: “女东家何出此言?” 林婉婉深深的叹了口气。 “我与你家小姐打赌,如果她在三日内找到法子,治好马队伙计们的疫病,我就把马队让给她。你恐怕还不知道吧?一个时辰之前,我亲眼看着服用了你家小姐药的马队伙计病情好转。所以,我只能信守承诺,不再购买马队。” “真的吗!太……太好了!”杜衡兴奋的喊了出口,可一想到眼前的人可是林婉婉,马上又住了口。 林婉婉没有生气,反倒是哀怨的看了他一眼: “你难道没有意识到吗?为何我如此努力,哪怕让衡哥儿你怨恨我,也要买下马队。因为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可现在我失败了,彻头彻尾失败了。还不知道我的主子,会怎么惩罚我。也许,这就是我能见到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把苍梧子带来,也是怕从此再也没有办法,履行跟衡哥儿的约定……” 她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正因为是真的,所以格外有说服力,也格外令人垂怜。 杜衡一个从小跟着掌柜学艺,天天窝在药铺里抓药制药的伙计,本来就涉世不深,颇有点单纯天真的书呆子气。如今对她说的话已是完全深信不疑,整个人都同情心泛滥起来。 “林……林姑娘,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可是……可是我怎样才能帮你!是不是只要拿到百还丹的方子就可以了?” “我没有办好主子的差事,主子要如何惩罚我,我都无所怨言。可有了百还丹的方子,就能将功补过。再说……” 林婉婉的眼睛里,似乎有莹莹的泪水闪动。这一刻她是那么脆弱,那么无助。 “你家小姐把百还丹的方子当做秘传藏起来,虽说也是她的自由,外人不能指责。可如果把方子交给我们百草堂,做成丸药,更多人就能得救。这岂不是真正的大功德。” 这番救世救人的慈悲之言彻底打消了杜衡的犹豫。 “明……明白了。林姑娘……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要好好保重自己!过了不久,小姐就会开始炮制百还丹。我一定会把配方,还有所有步骤,都记下来交给你!” 林婉婉起身,衣带飘飘,跟天上仙子似的,哪里还有初见时男装丽人的英气。她对着杜衡深深一福: “婉婉代病家们先谢过衡哥儿的大恩大德了。” 杜衡连忙趴在床上,也磕了个头: “杜衡……一定不负林姑娘所托。” 这才像话嘛。 林婉婉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可出口的话仍旧委婉动听。 “可衡哥儿,我的主子很快就要来了,恐怕等不了你多久。” 第261章 失而复得(四) 杜衡已经下定决心倒向林婉婉,就再也没有顾忌,十分干脆的说: “我家小姐制药也需要一段时间,得等百还丹炼好后,我才能把药方抄给你。不过林姑娘放心,最多等到下个月花灯节,我一定搞到手!” 林婉婉感激的点点头,让杜衡觉得自己的承诺格外有男子气概! “对了,林姑娘。那个……那个你的主子……听起来似乎很可怕,他……他是什么人呀……” 林婉婉警惕起来: “你问这个干嘛?” 杜衡结结巴巴道: “我……我要是帮了林姑娘,也算是百草堂的人了,是不是?所以……林姑娘的主子,不也是我的主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林婉婉心想:没想到这小子看起来蠢,其实还挺有野心的。不过她反而更加相信杜衡。因为只有有野心的人,才更好控制。 “放心吧。衡哥儿,你帮我把事情办好,就是百草堂的大功臣。说不定,主子他一高兴,就会亲自接见你呢。” 杜衡充满期待的点点头。 林婉婉所料一点都不错,解决掉马队的事后,萧盈便开始着手准备炮制百还丹。她这些天一直都没有妖孽的消息,明面上不说,心中实在很担心。 妖孽身中寒毒多年,每一次发作都会比前一次更厉害,直到中毒者再也承受不住为止,最终会痛苦得无与伦比而死。 这比世上任何一种刑罚都还要残酷。 “杜仲掌柜,如何?我开得药材都齐全了吗?” 杜仲掌柜叹了口气。 “小姐,你也知道,先前店里的药材都拿去救治马队的伙计们。小姐开得百还丹方子一共二十八味药,缺了白核和苍梧子两味。我和伙计们想尽办法,可百草堂威胁了青州所有药铺,都拒绝卖药给我们。后来,杜衡买到了白核,但苍梧子始终没能……” 萧盈神色黯然。 明明已经在徐家村采到苍梧子,可半途却被那袁小姐强行夺走…… 程子哲道: “盈儿,你是为了救舅舅,才把药交出去的。舅舅不会医术,也可跟着你外祖母认过药材。你等着,舅舅立刻快马去临近城镇买。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出高价,就不信买不到。” 有个财大气粗的舅舅真好! 可萧盈不得不残忍的拒绝他: “舅舅,你伤势还没好,如今始终都是养伤要紧。你要害盈儿晚上连觉都睡不好,一直为你担心吗?” 程家四舅不说话了,剑眉紧紧皱起。 让外甥女担心,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舅舅应该干的事! 这时候正好杜衡兴冲冲冲进来: “小姐!小姐!我买到苍梧子了!” 萧盈赫然道: “快,快让我看看!” 杜衡把装药的纸包递给萧盈。萧盈仔细拨弄开干枯的药材,一粒粒的放在鼻下嗅了又嗅。 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她,屋子里霎时竟悄然无声。 “是苍梧子没错,而且还是品质极为上等的苍梧子。” 萧盈终于下了结论。 杜仲掌柜又惊又喜: “杜衡,你是从哪里买到的?前些日子搞来白核的也是你,莫非有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渠道不成?” 第262章 失而复得(五)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杜衡说话又结巴起来: “我……我能有什么渠道……还不是用笨法子,一大早就去跟山里的猎人,采药人,挨个问……拜托他们帮我找来。东一点西一点,凑了好些天,才凑到这么多。” “杜衡,你这笨法子帮了大忙了!”萧盈高兴道:“掌柜的,替我准备工具,我亲自制药。” 杜衡憨厚的笑着,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 可程家四舅看着这老实人伙计,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有了杜衡及时送来的苍梧子,萧盈就可以开始炼制第一次服用的百还丹药丸了。她拣选出所需的二十八种药材,依据不同的药性,有的熏炙,有的浸酒,有的煎制……使每种药的药性能充充分发挥,再按照方子将炮制好的药材根据之前妖孽脉象,予以不同分量,最后制成服用的药剂。这个过程十分繁复,要持续好几天。 萧盈在前世多次琢磨百还丹的炼制法,对头遍百还丹的炮制更是轻车熟路。不过今生第一次炼制,她还是十分谨慎小心,从第一个步骤开始便亲自动手。 “小姐,可有需要小人帮忙的地方?”见萧盈用药碾子亲自碾药,杜衡主动问道。 “无妨,我自己做可以了。此药炼制太复杂,苍梧子又得来不易。万一失手浪费原材,便白费了你的心血。” “小人是担心小姐太辛苦!” 萧盈还没有答话,茯苓便白了他一眼: “你都知道小姐辛苦,那还打扰小姐东拉西扯干嘛?还不快去干活。把药铺经营好了,才是帮上小姐的大忙了!” 被茯苓这样数落,杜衡不仅不生气,反倒满心欢喜: “有,有道理!我怎么这么糊涂!听你的,都听你的!” 说完便一溜烟朝后院跑去。 萧盈抿嘴朝茯苓笑道: “都——听——你——的——,茯苓,你还没答应他吧?才这么对你表忠心。” 茯苓羞得脸色通红: “小姐,你怎么能这么编排奴婢呢!” “放心,我可舍不得你现在出嫁。杜衡再喜欢你,我也还要看看,有没有比他更好的才行!你可是我身边的大丫头,得寻个最靠谱的人才行。” 萧盈说得这么直白,让茯苓又是害羞,又是感动。她低着头好半天,才喃喃的说: “小姐,你对我真好……” 杜衡其实并没有走远,就在隔壁门后听着主仆二人的对话。 听到萧盈看穿了自己喜欢茯苓的心思,不知道怎么的,真想脑子一热,就冲出去求萧盈把茯苓赐给自己。 可他终究生生忍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自己不过是个最低贱的小伙计,哪里配得上主子家的大丫头?一定要攒下一份丰厚的聘礼,才有脸面求娶茯苓,才能让茯苓跟自己一道过上好日子! 这么下定决心,他来到后院处理药铺售卖的药材。不料却撞见程家四舅,坐在药材仓库门口。 “四老爷好!”杜衡鞠了一躬。“我来扛药,今儿这些药材都要炮制好装” 程家四舅丝毫没有让开路的意思: “杜衡。” “是,四老爷有何吩咐?” 第263章 天才女医(一) 程家四舅打量着杜衡。 老实人。 他这两天养伤的时候,都是杜松在照顾他。 杜松是个活泼的少年,嘴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所以短短两天,程家四舅对杜衡杜松被掌柜收留的过程,在同福堂的经历,从姐姐去世到袁家意图吞并同福堂再到徐三爷化敌为友的过程,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 不管从哪方面看,杜衡对同福堂的忠诚都没有值得怀疑之处。 依照程子哲的江湖经验,杜衡并没有什么可能性一口气变出两味稀缺的灵药来。 一次是巧合。 两次还是吗? “杜衡,你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程子哲的声音很温和,很像一个关怀后辈的长辈。可杜衡听了,背后却是一颤。 “四老爷,小人挺好的。多谢四老爷关怀。” “如果有什么人为难你,威胁你,你就告诉我。我会全力替你解决。毕竟,你是同福堂的人,也就是等于是我程家的人。程家的人,不会让外人欺负。” 杜衡眼睛里露出感激神色: “四老爷对小人这么好,小人肝脑涂地也无法报答!” 程子哲点点头。 “如果有人托你做什么,你自己也多留个心。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终身的事来。” 杜衡脚下一软。好在程四舅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四老爷是知道了什么嘛? 不,应该还只是猜测而已。就因为没有证据,才拿话敲打自己。 杜衡想起林婉婉。 她的主子究竟是谁呢? 他还不知道,林婉婉的主子已经跟萧盈打过照面了。 而林婉婉这时候可不太好。 她的主子驾临青州后,第一件事便是提审她。 这时候她又变回了那身男装丽人的打扮,只是不复先前的英姿飒爽,更没有身为百草堂东家的威风。 只能卑微的匍匐在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脚边,大气都敢不敢喘一口,等待他的发落。 至于她的脸,两边都高高肿起,手指印清晰可见。 不过,当然不可能是主子打的。主子这样金贵的人,连用手指头打一下,都是被打的人的罪过。 男子身旁还立着个素衣素服的女子,看起来简朴大方。 但林婉婉知道,她那身天青色袍子,是用银蚕丝染色后织就的,至少价值五百两银子。更重要的是,银蚕丝缎子是贡品,普通人有钱都买不到,买到了也不敢穿。 那女子身上的袍子,是太后娘娘赏赐的。 真羡慕这种出身名门,有资格与贵人们出双入对的女人。 以自己的卑贱之身,还不知道要努力多久,受多少侮辱,才能触摸到名门闺秀们的脚后跟! 不过,讽刺的是,眼前这富贵人家出身的小姐,却不得不跟她最瞧不起的自己这种下等人同流合污。 看起来朴素实则奢华的女子,正是当日里抢走萧盈手中苍梧子的袁小姐。 她对林婉婉充满渴求,羡慕,嫉妒的目光十分不快。 “你这个蠢货!” 袁小姐斥责起来,一点面子都不给林婉婉留。 “捡了芝麻丢西瓜,赔了夫人又折兵!” 第264章 天才女医(二) 袁小姐似乎比林婉婉的主子还要恼怒于她的办事不力。 “殿下把百草堂交给你,自然是信任你得力的。可看看你干出的这些好事,十足的蠢货!” 她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念叨着: “不过是支马队而已!别人不卖,你就不会自己组一支?难道就没有别的马队可用?现在好了,马队没有到手,反而连徐家村的烟叶都全部损失了!” “烟叶有多重要!我在信中反复叮嘱,你都一点没有听进去吗!” 林婉婉抬起头,摸了摸嘴角的血迹,冷冷道: “马队去往塞外,才能把烟叶卖出最高的利润。关内十斤烟叶只等于关外一斤烟叶的价钱,这笔账,袁小姐不会算吗?” “钱钱钱!你这种俗不可耐的女人才满口都是钱。我在乎的哪里是钱,是这些烟叶的用途!如果不是要用它们来炼药,我岂会心疼。” “袁小姐,同为替主子效力的人,大家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何必生气。” 林婉婉就是袁小姐眼里那种最厚颜无耻,失败了也要找借口狡辩的下等人。 “马队除了运货以外,主子本来也有安排,我才竭力争取想要买下。倒是袁小姐,你也别只顾着自己炼药,花销大笔财力人力,最终却一无所获才好。” 最后这句简直狠狠捅了袁小姐的自尊心一刀。她对自己的医术向来信心十足,完全容不得他人冒犯。 “我是不是一无所获,想来,你可以亲自体验下。” 她一把按住林婉婉的头,手中握着一枚黑色的药丸,就要逼迫林婉婉张嘴吞下去。林婉婉拼命挣扎,无意中扯住袁小姐的头发,痛得她大声尖叫。 两人居然不顾风度,几乎当着自己主子的面大打出手! “好啦,别吵了!”终于那男子忍无可忍,大吼一声令两人停手。 对林婉婉和袁小姐的关系,他也头疼极了。 林婉婉是他从烟花柳巷中捡回来的,天生聪颖,稍加调教就成了得力下属。这两年更是把百草堂开遍大江南北。 至于袁小姐,因为治好了太后的咳疾,成了后宫红人。袁小姐脾气古怪,爱医成痴,沉迷酒色的公子哥儿们对这种女子都是敬而远之的。不过自己那个娘,却打起了袁小姐的主意,想要拉拢袁小姐,让她在太后面前替自家哥哥说好话。 起初,为了讨好袁小姐,他让林婉婉帮袁小姐四处搜索珍稀药材。可袁小姐发现林婉婉的身份后,反过来要挟他,要加入他的大业!、 林婉婉忠心耿耿的对象是这男子,对袁小姐的颐指气使并不买账,另一方面,袁小姐所到之处享受的都是恭维和讨好,对林婉婉也是一万个瞧不起。 但总归林婉婉是听话的属下,袁小姐行事却往往出人意料。 为什么自己会摊上这样一个疯女人! 他奉旨来青州办差事,袁小姐死活要跟来,借口是来青州探亲。 哼,探亲? 只怕不是探亲,是来找人的吧。 他对她心里那点算盘可是一清二楚。 不过这疯女人在医术上确实极具天赋。她捣鼓的那些玩意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 “婉婉,马队没有到手,你可知罪?” “属下知罪。”林婉婉恭恭敬敬道。 “属下愿领殿下责罚!” “请五皇子殿下重重惩罚属下的失职,属下绝无怨言!” 第265章 天才女医(三) “你也知道,我这次来,本有一个重要计划,需要用到马队。你没能买到马队,此事的安排是否会受到影响?” “属下虽然没有买到马队,但绝对不敢耽误主子的大事。从我没有十足把握得到马队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启用备用计划。所以主子放心,行动之日必定万无一失。” 五皇子点点头: “我向来是有罪必罚,有功必赏的。” 林婉婉咬咬牙: “属下领罚!” 男子拍拍手掌,两个太监应声而入,为林婉婉手指头带上刑具。 袁小姐本来很想幸灾乐祸一番,可看到林婉婉牙关咬紧的样子,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林婉婉十根水葱般白嫩的指头被塞进薄薄的竹片中。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拉动连接竹片的绳索。竹片立刻朝指头收拢,紧紧夹住手指。 十指连心! 林婉婉刚要发出尖叫,口中被塞入一团白布。 然而此时无声胜有声,看到她的眉毛,眼睛,嘴都扭曲得不成样子,反而更恐怖的揭示了她正在经受什么样可怕的痛苦! 谁能想到,这竟是数日前,还在命人拖着徐三爷游街,将这铁打的汉子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林婉婉! 报应她的还是她自己的主子! 五皇子毕竟只是要对她小惩大诫,所以太监下手还算有分寸。 受刑终了,林婉婉浑身大汗淋漓,几乎虚脱的瘫痪在地上。 五皇子才说: “罚,你也领了。赏,倒也说不上。不过你毕竟在青州城壮大了百草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林婉婉勉强撑着身子,低头道: “谢五皇子殿下恩典。请殿下放心,烟叶的损失,马队的损失,我会全部弥补。” 等林婉婉跌跌撞撞的离开,袁小姐皱着眉头道: “殿下手下能人辈出,为何偏要用这种低贱女人?” 五皇子嬉皮笑脸道: “林婉婉做生意又得力,又是个少有的美人儿,岂不是比那些肥胖老头油腻汉子好很多?” 袁小姐厌恶道: “伯祖母晚上宴请我,我先走一步,就不耽误五殿下逍遥快活了。” 五皇子看着袁小姐,心想: 你千里迢迢来倒贴,人家还不理你,也不知道你有什么脸面嫌弃林婉婉。说起来还不是跟她半斤八两。 不过毕竟两人还是盟友,他装作不知道袁小姐真正的目的,道: “可要我派人送你?” 袁小姐摇摇头: “不用,我自有下人驾车。” 过了一会儿,袁小姐的马车便驶出五皇子微服私访下榻的园子。 可她的目的地并不是袁府。 而是芙蓉楼。 她坐在马车里,在芙蓉楼外等了很久很久,直到看到那辆高雅奢华的牛车,慢悠悠的,从容的,闲庭信步的走了出来。 袁小姐吩咐车夫道: “把鞭子给我,你自己先回去。” 车夫很清楚袁小姐的脾气,不敢跟她顶嘴,连滚带爬下了车。 袁小姐自己坐上车夫的位子,拉住缰绳,恨恨的自言自语: “让你躲着我!看你还能躲到几时!” 第266章 天才女医(四) 袁小姐出身京畿袁家,与青州袁家是亲戚。她与萧钰萧珍是平辈,论辈分,称袁老夫人为伯祖母。 但袁小姐的母亲可是出身宗室的郡主,来往的圈子都是京城最上流的人家,出入宫廷也是常事。 相比之下,青州袁家简直就跟乡下亲戚没什么两样。 袁小姐自幼体弱,小时候在尼姑庵里住了几年,得到精通医术的尼姑们调养,终于平安长大。自己又十分聪明伶俐,颇有天赋,竟然在医术一道上闯出了名气。 她从小跟着母亲,与后妃公主们往来,渐渐便对平晋长公主的宝贝独子崇宁郡王,暗暗生出情愫来。 那时袁小姐常常随母亲进宫,偶尔会遇到平晋长公主。长公主在宫中交际时,崇宁郡王总是独自坐在廊下,一边看书一边咳嗽。 不过他从来不与皇子公主们厮混,除非遇到太后或者皇上,对其他宫中贵人也是能避就避,袁小姐上前搭话,他从来不加理睬。 “郡王殿下,您这样不停咳嗽,可有请太医诊治?得的是寒症,还是热症?” 郡王:“……这位小姐,你是谁呀?” “郡王殿下,我刚学了新的方子,专治咳嗽。我在家中下人身上试验过了,十分灵验。您可愿意试试?” 郡王:“……心里有点怕怎么办?” “郡王殿下,我来替您把脉好了!” 崇宁郡王默默的收起书,转身离开。 “郡王殿下!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治好你的病的!” 少女还是不愿意放弃。 郡王背后一寒:求别惦记…… 袁小姐颇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她注意到郡王的随从会在太后宫里的小厨房为他熬药,于是心生一计。让侍女引开随从,自己溜进小厨房,用亲手熬的药替换了崇宁郡王本来要喝的药。 崇宁郡王浑然不知,将药一饮而尽,立刻就像根被砍倒的木头桩子似的,倒了下去。 “我的儿呀!”平晋长公主哭得惊天动地,差点没把整个后宫掀翻。 “皇姐不用着急,朕已经命太医院全力救治了。”皇帝一边安慰长公主,一边怒吼道:“你们这些饭桶,还不赶快开药!” 长公主却丝毫不领情,一把打开皇帝陛下的手,声嘶力竭道:“是你干得!是不是!你早就处心积虑,想要害死我的昭儿!” “皇姐,你急糊涂了!昭儿是朕的亲外甥,他犯病,朕也担心。”皇帝不仅不生气,反而安慰长公主:“昭儿不会有事的!” 整个宫里的太监宫女都瑟瑟发抖。 长公主的话虽说脱口而出,却是皇家隐私……如果郡王有个三长两短,或者皇帝回过神来想要遮掩,说不定所有宫人统统得丢了小命。 还好太医们也很担心自己的脑袋,努力了一整晚,崇宁郡王终于醒了。 次日母亲带着袁小姐进宫,抚慰惊吓过度的平晋长公主。袁小姐感到崇宁郡王看自己的眼神越发冰冷。 他好像察觉到什么。 从此以后崇宁郡王见了袁小姐,更加是有多远走多远。 第267章 天才女医(五) 袁小姐理亏,心中愧疚不已。她不知道崇宁郡王身中寒毒的秘密,只当自己医术不精,才害得他病倒,于是更加潜心于医术。 结果歪打正着,之后又过了两年,她竟然治好了太后的咳疾! 谁都知道,太后的咳嗽是老毛病了,春秋两季必然病发,随着太后年纪越来越大,每每被折磨得痛苦不堪。 母亲为了讨好太后,将她制作的枇杷镇咳膏进献给太后,袁小姐知道后,在家里大吵大闹: “娘,那药……那药不是为太后炮制的!你怎么能未曾告诉我,便随意拿进宫里!” “娘上次咳嗽,用了觉得好。也给太医验过了,说可以给太后服用……” 袁小姐大哭一场。 精心制作的镇咳膏没能送到那人手里治好他的病,她心里的愧疚便总不能减少半分。 没想到的是,太后一吃镇咳膏,竟整整半年都不曾犯过咳疾,实在是大喜过望,特意召她进宫赏赐了一大堆东西,这下便轰动了宫廷。从此宫里人人都称她是天才女医,有事没事都喜欢请她把把脉,看看病。 尤其是太子和五皇子的母亲郑贵妃,待她更是亲热万分,特意吩咐五皇子为她四处搜罗各种珍贵药材。 她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跟五皇子越走越近。 五皇子投她所好,还为她找来不少奇特的医书,令她大开眼界。只不过五皇子也不会让她白白利用自己的资源,反过来要求她为自己的生财之道出力。两人一个为了钻研医术,一个为了借医术谋利,竟然结成同盟。 有了五皇子人力财力的协助,袁小姐更加下定决心,要找出治愈崇宁郡王病情的办法。 可崇宁郡王再也没有在她眼前露过面。 听说他已离开京城,四处游山玩水,同时调养身子。 她四处打听他的下落。直到最近一段时日,平晋长公主请她为自己把平安脉时,她偷听到有人向长公主禀告,才知道郡王去了青州。 袁小姐立刻想起,自家似乎还有门亲戚在青州。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助她,五皇子要来青州宣旨。她便要求五皇子带她同行,名义上是顺路护送她探亲。 总之,用尽百般心计,总算可以再跟那人相见,倾诉衷肠了。 袁小姐看着崇宁郡王的牛车,出了芙蓉楼,说不清心中究竟是心酸还是嫉妒。这地方是崇宁郡王产业的事,还是五皇子帮她打探出来的。 可她先前送了名帖去芙蓉楼,请求拜见崇宁郡王,名帖却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要亲自来堵住崇宁郡王! 眼看着牛车慢慢穿过芙蓉楼后面的巷子,快要走上大道,袁小姐似乎都能听到那人轻轻咳嗽的声音。 她将心一横,狠狠抽了拉车的马儿一鞭子。马儿吃痛,便拉着车冲了出去,正好从侧面斜斜的冲向牛车! 驾驭牛车的依旧是妖孽惯用的车夫丙丁,冷不丁见一辆马车冲出来,他丝毫没有慌乱,一手拉住老牛的缰绳,一手伸出去—— 牢牢抓住了奔马的额头! 第268章 自取其辱(一) 马儿本来疼得发狂,才会发狂冲过去。然而被车夫以单手这样按住,竟丝毫不能挣扎,只能乖乖停止住步伐,在原地不安的喘息着。 车夫一抬眼,就看到了驾车的女孩子是谁。 “不知安阳县主深夜前来拜访,有何贵干?” 车夫见多识广,用袁小姐真正的身份称呼她。 他对袁小姐这种横冲直撞,形同打劫的行为完全看不出丝毫的惊讶,疑惑,慌张,反而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表情,彬彬有礼的询问。 安阳县主——也就是袁小姐则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以充满期待和渴望的看着车厢。 车厢里的人毫无动静。 唯有轻轻的呼吸声,让袁小姐肯定崇宁郡王一定就在车内。 她很肯定,只有用这种不走寻常路,出人意料的方式才能拦下他,有一个跟他说话的机会。 “郡王殿下,贸然打扰了。” 袁小姐急急忙忙说,恨不得把自己一颗真心捧在他面前: “不知郡王殿下可还记得……从前……从前都是我的过失,害你咳疾发作,我一直愧疚于心。殿下,也是由于这个缘故,才会一直躲着我的吧。” 郡王没有回答。 袁小姐自顾自说下去。 “我,我从此就下定决心,定要治好郡王的咳疾。这两年,我查了许多医书,又派人四方搜罗,终于研究出了一个方子。” “而且,说不定上天也怜惜郡王的病,在来青州的路上,我还机缘巧合,得到难得的灵药苍梧子。” 袁小姐说到医术,便两眼放光,不由自主的滔滔不绝起来。完全忘了所谓的机缘巧合,其实是从萧盈手上硬抢得来的。 “苍梧子保存不易,寻常药铺的粗俗人等处理不当,就会损失药效。” 她满脸骄傲: “这一份却是新鲜采摘的,又由我亲手炮制,才能完全发挥药效。所制成的这份丸药,效力发挥更快。” “郡王长久被咳疾所苦,如果不治疗,心肺受损,寿数也会缩减。” 袁小姐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里面装着她精心制作的止咳药: “这次我很有信心,定能治好郡王的病。请郡王笑纳。” 她双手捧着瓷瓶递向车帘,如同捧着自己满满的心意。 也许终于被袁小姐打动,车厢里的人终于开口了。 “我并没有躲着安阳县主。” 他在!他果然就在车里! 这还是三年来,他第一次直面自己,跟自己单独说话。虽然这个所谓的“直面”,还隔着车帘…… 而且他没有躲着自己,那就是说……每次入宫,或者去寻他都失意而归,不过是巧合。都怪自己胡思乱想。 袁小姐的心脏如同脱缰的野马狂跳起来,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爬上了她的脸。哪里还有半分在五皇子和林婉婉面前的高洁模样。 “其实,我都没有注意到安阳县主。”车厢里的郡王继续说。 袁小姐有点懵。 “本朝宗室人数众多,往来宫里那么多郡主县主,本王哪能个个都认识。” …… 车夫努力绷紧脸,装作没看见袁小姐如同石雕般凝固的模样。 第269章 自取其辱(二) 袁小姐梦里心里无数次脑补过和崇宁郡王面对面的样子。想他会不会是在生自己的气,自己该如何向他道歉;想他说不定已经原谅了自己;甚至他对自己的一片心意惊喜万分,就此接纳自己…… 就这么天天脑补着幻想着,袁小姐自己都把自己给骗过去了。 事实是,崇宁郡王既不知道当年犯病的缘由,也不在乎。反正他在鬼门关走过十几遭,早就习惯了,哪里桩桩都记得清楚。 至于安阳县主,不过一个数面之缘的小丫头而已,见话都没说过,跟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最后也最最关键的一点是:药,是不能乱吃的。乱吃药,是要出人命的。 所以为了自己这条还算宝贵的命,他就实话实说: “还有,我的病也并非咳疾。所以,虽说县主尽心尽意调配了药丸,但药不对症,我就不收下了。” 袁小姐觉得耳朵嗡嗡嗡的,到最后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了。 她浑身僵硬,捧着装药瓷瓶的手却始终不愿意收回,仍旧固执的朝车帘里的人保持一个等待他接过去的姿势。 这是安阳县主身为女医最后的自尊和倔强。 “县主不妨以这药丸孝敬太后娘娘。太后身子康健,于县主婚事有利。” 车厢里的人声音清亮又柔和,但字字句句都令她如坠冰窟。 直到车夫拉动缰绳,牛车的车轮缓缓滚动,从她面前离开,她也依然保持着这个姿势。似乎这样就能让她可怜的自尊心得到一点安慰,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如此卑微,可怜。 不,她想,这不是自己来青州想要得到的结果。 这些年来,她对那个廊下翻着书页,清瘦俊秀的少年一直念念不忘,近乎入了魔般。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的并不是现实里的崇宁郡王,而是自己脑补出来的被自己拯救,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幻影! 不甘心,她不甘心! 袁小姐一咬牙,拉动缰绳,又狠抽了马儿一下,追着崇宁郡王的牛车而去。 牛车行进的极慢,所以袁小姐轻而易举便追了上去。 车夫皱起眉头。 他用一根小指头就能一百种方法能阻止袁小姐的疯狂行为。 可袁小姐毕竟有个安阳县主的身份在,也很得太后的喜欢。 于是他问道:“县主还有何指教?” 袁小姐的话却不是对他回答的。 “我要见你!你一直躲在里面,都没有看过我。等你看到我的脸,说不定就会想起来。” 车内人叹了口气。 这女人还真逗。 “如果你不见我,我只有向太后娘娘求情了。太后娘娘一向疼爱郡王,听说有药能治郡王的病,一定愿意由我为郡王诊治。还有平晋长公主,她忧心殿下身体……” “县主,上车吧。” 袁小姐大喜过望,立刻下了自己的马车,掀起牛车的车帘。 牛车十分宽大,最深处坐着个男子,还有空间横着一条矮几,摆着茶杯茶壶。 “药。” 郡王简明扼要道。 袁小姐赶忙将瓷瓶送上。 “这是我精心炮制的……苍梧子也由我亲手处置,保留了最大的药性……” 郡王倒出一杯水,和着瓷瓶中取出的一粒药,一饮而尽。 第270章 自取其辱(三) 崇宁郡王服下袁小姐的药,闭目养神片刻。 忽然,他开始咳嗽。 先是一下两下,随后便是一直持续不断的咳嗽,咳得连心肺都要呕出来了似的。竟连嘴角也溢出一丝血丝来。 “殿下,郡王殿下你怎么了!” 他用手捂着胸口,咳得身子都颤抖起来。 “我说了……我得的并非咳疾……吃……吃不得你的药……你……你尽可以请太后下令为我治病……与其这样折磨我,不如我现下就以身试药给你看……” 袁小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 她仿佛又看到那少年服了自己的药后,直直倒下的样子。 “郡王,喝……喝口水……我错了……我错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颤抖着,倒了杯水想递给郡王,却被崇宁郡王一把拂开。 “滚!你滚!休要害死我!” “郡王,让我把脉,我可以救你!” “是救我,还是害我……是谁,让你来害我……”郡王的眼中浮现出血色,十分吓人。 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还溅了几滴到袁小姐的衣襟上。 袁小姐不知所措之时,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吓得她猛一回头,原来是那车夫。 “恐怕是县主您药不对症的缘故,加上主子心情激动,便引发旧疾。还请县主下车,让小人来伺候郡王。” 袁小姐连忙让开。 她在牛车外不安的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郡王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下去。 车夫坐回驾车的位置,对她点头道: “郡王的病暂时止住了发作。可属下得尽快送殿下回去休息。县主,失陪了。” 袁小姐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车厢,无助的点点头。 车夫赶着牛车从她面前驶过。 这一次,袁小姐终于没有再追上去。 车夫驾着牛车东绕西绕饶了好久,确信袁小姐没有跟在后面,这才出声道: “殿下,县主似乎放弃了。” 车厢里的人松了一口长长长长长的气。 松的中气十足。 跟真正发病的时候完全不同。 袁小姐脑补过度,对“崇宁郡王是妖孽”这件事丝毫没有认知。 估计也没有那个怀春少女会察觉——会愿意察觉“自己的意中人原来是戏精”。 刚刚又是发病,又是吐血,都是妖孽演给袁小姐看的,好叫她不要再纠缠,更别搬出太后和亲妈长公主来。 想到自己那个亲娘,崇宁郡王——也就是妖孽便万分头疼。 “丙丁,你说安阳县主纠缠我,究竟是自己太蠢,还是背后有人主使?” 丙丁干脆利落道: “恐怕两者都有吧。” 妖孽若有所思,顺手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装病也很辛苦的,假咳也会咳到口干。 但他不知道,此时一个人孤零零被丢在空无人影街道上的袁小姐,正满脸泪水,又哭又笑。 看着牛车的离去,她就知道,自己的幻梦终于破灭了! 她关心则乱,没有看穿妖孽的演技,一心一意认定自己又第二次害了他! 可妖孽又何尝能想到,这安阳县主,同样是个不折不扣的神经病! 第271章 自取其辱(四) 袁小姐完全沉浸在自己第二次重创意中人的痛苦中,世间有那个人会喜欢上连续两次伤害自己的女子? 可她不愿意放手。 她是为了崇宁郡王,才苦心钻研医术,成为女医的。 如果放弃得到他,就像自己过去几年的人生都被否定了! 于是当崇宁郡王猛烈咳嗽的时候,袁小姐下定决心,在电光火石间做出一个可怕的决断。 “郡王,我刚把一种药放进了你的茶壶里。” “那是五皇子让我我潜心研究了好久的药……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会第一个用在你身上。” 她倒了一杯茶递给郡王,看着他喝下。 “因为我太想要你了!” 她离开后,他只要喝茶壶里的水,就会喝下更多的药。 “只有喝下这种药,你总有一天会想起我的好。” “总有一天会回来求我!” 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像条狗一样恳求她,讨好她。 “那时候,我会好好对待你的,温柔的满足你。哈哈哈哈哈哈。” 袁小姐大笑着,完全分不清这些事是现实还是脑补,同时泪水又肆意在脸颊流淌。 得不到他的真心,得到一具躯壳,那也聊胜于无。 五皇子驾临青州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青州官场上下。 因为五皇子此行是带着皇命而来的。 皇上对青州水灾一事极为震怒,一面下令彻查堤岸修筑中的贪腐问题,甚至连教过皇子们读书的孟世贞孟大人,都被自己儿子的贪腐行为连累,如今被关在京城大牢里。 另一方面,萧淳风治水立下大功,甚至以身犯险救治灾民,差点丢掉性命,实在是官员们的表率!皇上特意指派五皇子前来青州,颁旨嘉奖萧淳风。 这可是皇上登基多年来,给予臣子,还是一个六品小官极为难得的恩宠和重视! 别的不说,就说担当钦差重任的五皇子,是当朝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生母是宫中最受宠爱的郑贵妃,在皇上诸多儿子里,论身份,论才貌,也算是极为出挑的了。 五皇子身份如此尊贵,初次外出执行皇命,行事却十分低调,轻车从简来到青州城,不接见官员,不做扰民的事,力求不能给贵妃和太子丢脸,更是赢得青州官场一片称赞。 到了宣旨的日子,一大早萧府便忙忙碌碌,大门洞开。有诰命的主子以萧老夫人为首,都穿上正装大礼服,按辈分和身份立于门外,恭迎既是钦差又是皇家血脉的五皇子。 到了时辰,五皇子车驾浩浩荡荡进了萧府所在的巷子,从马车上下来一个服饰华贵的青年,正是五皇子赵阙。 萧盈站在迎接队伍的后面,把头埋得低低的。 如果她没有料错,当日在路上遇到的那对贵人男女,女的是安阳县主袁小姐,男的恐怕就是五皇子了。 前世,袁小姐便跟太子和五皇子一家绑得死死的。不过也因此,她后来的下场可不怎么妙。 萧盈还不想在这当儿被五皇子认出来。 五皇子作为皇家钦差,亲切友好的慰问了年高德重的萧老夫人,又感慨了一番萧淳风治水的功绩,便要掏出圣旨。 “萧大人,我奉父皇之命传达上谕,请接旨意!” “臣,接旨!” 萧淳风率先拜倒,萧家众人也随后齐齐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第272章 诰命夫人(一) 五皇子慢慢展开明黄圣旨。 萧淳风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他付出多少心血,终于得到朝廷的承认,飞黄腾达就在眼前! “奉天承运……” 五皇子刚刚开口,忽然巷子口传来阵阵喧哗。 “何事打扰?”换了个老成的钦差,必定先宣旨再发问。可五皇子从来没经过这种场面,他又是个随性惯了的,立刻就皱着眉头问道。 萧淳风本来在内心暗暗咒骂,可一抬头,看到跌跌撞撞冲进来的,竟是青州的知州冯大人,脸色立刻严峻起来。 冯大人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角色,明知道今天是五皇子代皇帝的宣旨嘉奖自己的日子,偏偏不仅不来陪同,反而中途冲进来打断,说明这是要出大事的节奏啊! 冯大人身体肥胖,跑起来吭哧吭哧颇为吃力。他几乎是“滚”到五皇子面前: “五殿下,青州城外曲淮江涨起水来,请殿下随臣去高处避险!” 青州城附近环绕着好几条江河,曲淮江是离城最近的一条,而且正好从城上方弯弯绕过。因青州城从前也被淹过,冯大人就算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拿五皇子的性命冒险。 五皇子也是一惊。 第一反应就是该不会有人要趁机暗杀我吧? 第二反应是:不行。出京前母妃再三耳提面命,要他谨慎从事。如今太子哥哥在父皇心目中形象岌岌可危,他要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拉回点印象分才行。 这正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哪怕冒点风险,也是值得的。万一父皇龙心大悦,是不是自己也能看到点希望? 想到此处,五皇子立刻正气凛然的把颁圣旨的事丢到脑后: “冯大人,青州城民众的安危才是最为重要!孤要亲自勘察险情!带孤去河边!” 冯大人吓得魂飞魄散。 我的祖宗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皇上震怒起来,全青州城的官员都得陪葬! 可五皇子主意已定,眼见着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跪在地上本来准备接旨的萧淳风站起来,道: “下官熟悉水利,能分辨安全之处!冯大人,请让下官带五殿下勘察。” 冯大人摸一把汗,这是及时雨救命雨啊。 “那就请萧大人带路了!” 又召集护卫,前拥后呼的护送五皇子殿下去查看河工。 果然曲淮江的水位,涨得比平时更高。 五皇子巡视了一圈,他就算从来不知民间疾苦,可上书房的老头子们念叨水患到时浮尸千里的惨状,也念叨到耳朵听茧子了。 但与预想中不同的是,河边百姓们却并不慌乱,反而自愿组织起来巩固堤坝。有些扛沙袋堆卵石,有些疏通淤泥,有些在支流处开闸放水,总之,一切都有条不紊。 看到眼下这副情形,五皇子不禁感叹道: “难怪父皇要对萧大人大力嘉奖。水患当前,百姓们竟能从容应对,足见青州城水利有多发达,萧大人冯大人想必投入心血颇多啊。” 冯大人松了口气,萧淳风心里却很是纳闷。 上次水灾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第273章 诰命夫人(二) 说起来,上次水灾,他之所以要装作被水冲走,除了要把孟氏娶进门,还不是为了博个为救民众英勇牺牲的英名,逃避下皇帝对堤坝溃败的愤怒。 他是读书做学问的人,对水利工事并不精通。 眼下组织民众加固水坝的,必有高人在此。 那会是谁呢? 此时只见一群人猛力推着一个金属和木头打造的大家伙去往河边。 五皇子好奇: “那是什么?” 冯大人摇摇头。萧大人也摇摇头。 人们将那东西架在支流的水渠上,机关被水流带动,木头的叶片便自动旋转起来,带动连轴的铁片,一下下自动将江底的淤泥和鹅卵石铲起来。 百姓们则把淤泥和鹅卵石一桶桶垒到堤坝上。 这下连五皇子都看懂了。这机关可挖了河堤的淤泥鹅卵石来筑堤坝,既疏通了水道又加固了堤岸,一举两得,实在是巧妙极了。 “萧大人你看……”冯大人惊讶的说:“这东西是匆忙之间,用水车改的。” 萧淳风也看出来。是谁,会有如此巧妙的机关造诣。记忆中,除了楚州程家的家传技艺,自己真不知道还有谁能办到这些事。 不过这里是青州,楚州程家可是远在千里之外! 这时候那由水车改造而成的挖泥车似乎出了什么故障,不再转动。那些百姓也不惊慌,片刻后,一个青年男子被叫了过来,指点了三两下,挖泥车又缓缓转动起来。百姓们纷纷对他鞠躬道谢。 五皇子完全被迷住了。这等巧夺天工的技艺,如果能为自己和兄长所用…… “快,将那位高人请上来,孤要亲自讨教。” 很快青年被带来五皇子面前。 萧淳风老眼一花。 这人感觉有点眼熟啊…… 程家几兄弟年龄差距略大,他去楚州求学时,程子哲还是个孩童。一晃十多年过去,现在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不过程子哲眉眼间,跟他姐姐倒是颇有相似之处的。 萧淳风也看出来。 这人的长相…… “草民程子哲,拜见五皇子殿下!” 萧淳风头一晕,腿一软,差点就没站稳。 无巧不成书! 小舅子真的杀上门来了!!! 程子哲道:“不知五皇子殿下传唤草民,有何吩咐?” 五皇子说:“河里挖泥筑坝的器械巧夺天工,是你做的?” 程子哲道:“正是草民所做。” 五皇子赞叹不已:“没想到青州还有如此人才,真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程子哲瞟了一眼萧淳风,见他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样子,便回话说:“草民奔丧来到青州,看到青州涨水,触景生情,才忍不住多管闲事。还请青州的大人们见谅。” 萧淳风听到“奔丧”两个字,忍不住一抖。 五皇子这才看到他腰间系着一条白麻布腰带,是家里有丧事的打扮。他身为皇子,对下位者一向是有话就问,毫无顾忌: “听你说是触景生情,那想必家中不幸,也与洪水有关。天灾无情,还请节哀顺变。” “禀殿下,草民姐姐去世,并非天灾,而是人祸。”程子哲大声道。 “对吧,姐夫!” 第274章 诰命夫人(三) 姐夫? 冯大人吓了一跳,但立刻反应过来,不是指自己。那么……他把眼光投向身边的萧淳风。 五皇子也把眼光投向身边的萧淳风。 萧淳风头皮发麻,只好装作现在才认出小舅子的样子: “你……是子哲?多……多年不见,你竟已经如此出息。你姐姐在地下,还不知会有多欣慰……” 程子哲皮笑肉不笑: “姐夫果真少年中举,记性一流。哪怕忘了糟糠之妻,也还认得我这十多年前就见过一面的舅子。” 萧淳风何等精明,立即便明白今天这小舅子果然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当着五皇子的面,他自然而然放低身段: “下官忙于治水,连拙荆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子哲心中有气,也是正常的。怪姐夫,都怪姐夫!” 这番话合情合理,又给自己脸上贴了金,又让五皇子对他充满同情。 好官啊!因公忘私,这是真正的好官! 程子哲说: “是啊,姐姐信里说,姐夫对治水这事,万分上分。从我姐手里得到治水的秘传后,就潜心钻研。不仅成了治水的好手,还能顺带治出个外室来。如此繁忙,难怪连我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一妻多妾天经地义,养外室……可就掉份了。 尴尬。 背着老婆偷人的事不少,用老婆的嫁妆养小老婆的也不少。可靠老婆娘家的技术去养外室…… 萧淳风忽然明白程子哲为何要先在五皇子面前秀一手治水了。 他是要为程氏表功! 如果空口无凭,说程氏教会萧淳风治水,没有人会信!可眼下五皇子亲眼见过程家机关的精妙后,便不会不信。 程子哲正眼都懒得瞧他。 打蛇打七寸! 萧淳风这人在他心中已经被钉死了一个“渣”字!渣得全面,渣得深刻。对他来说,姐姐已经没了,跟渣男完全没有讲道理,辩是非的必要。 代姐姐报复渣男最好的方式,就是在他最看重的场合,当着他最迫切要讨好的人,在他的脸上狠狠踩一脚!踩得他鼻青脸肿,踩得他脸面全无,踩得他自尊心全面沦陷! 你说你治水有功? 我就踩你靠老婆吃软饭。 你说你一心为民? 我就问你小老婆从哪里来。 你过河我就拆桥。 你划船我就凿洞。 打你就打你,专门选你的好日子打你! 豆大的汗珠从萧淳风额头上渗出来。 他恨! 这就是他最想避开程氏的地方! 她总是让他想起,程家的家学有多渊源,程家的女子比寻常男子更能干更聪慧。 没想到程氏已经去了,她弟弟又跳出来提醒他这一点! 明明他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得来的!不是靠程家! 可理智告诉他,眼下他必须服软。不然谁知道小舅子还会不会抖出更多不中听不能让五皇子听的事出来。 “程氏是下官的糟糠之妻。子哲,你姐姐生前,下官家中便只有这一位妻子,连妾室也没有纳过。” “也是因为敬重你姐姐,顾及她的感受,下官的救命恩人也才会受尽委屈,被误传为外室。” 第275章 诰命夫人(四) 他长长叹了口气: “自古身为男子,就要负起家与国的责任。你姐姐活着的时候,我自然要对她尽做丈夫的职责。” “等你姐姐去世后,实在是救命恩人因我受尽委屈,作为男人不能让女子白白为自己付出,我这才决定迎娶她为继室。也是对她负责。” “子哲,姐夫不知道你是否成亲,懂不懂这男子要担起责任,中间必然有许多不能对人诉说的苦衷。” “不过,这点苦衷也不算什么。不能对妻儿负责,又怎能对朝廷重担负责?” 萧淳风这番话,语重心长,教育了程四舅,内涵下他太幼稚,又对五皇子表了忠心。 五皇子和冯大人都不住点头。 大家都是男人,谁家里没点争风吃醋的破事呢?理解理解,同情同情。 萧大人惨归惨,但好像也挺有责任感? 仍是可用之材! 程子哲笑了。 萧淳风踏进坑里了! “还是姐夫姜是老的辣,我太年轻考虑得不周到。” 萧淳风松了口气: “子哲,无妨的。就算程氏去了,我们还有女儿。萧程两家仍旧是姻亲……”、 “姐夫,既然我们两家是姻亲。” 程子哲话锋一转: “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那位救命恩人的外室,出身如何?跟京里的孟大人是什么关系?跟这青州贪污河工款的小孟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我们程家早就不入仕了,对朝堂上的事不大清楚。姐夫,别笑我们胆子小。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是姻亲,我有点怕哪天被诛连了九族都不清楚是哪门子姻亲害的。” 孟大人! 萧淳风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化身鸵鸟,腿抖得像筛子一样。 心里把程子哲骂了一万遍! 这才是程子哲的杀手锏。 他哪里是什么“对朝堂上的事不大清楚”,他简直就是门儿清!可恨自己宦海沉浮十几年,被皇帝陛下嘉奖的圣旨冲昏了头,竟忘了孟大人这一茬! 孟大人可是还在牢里蹲着的! 另一方面,五皇子脸色也是一变。 萧淳风打算继娶的老婆是孟大人的女儿? 那个冥顽不灵死脑筋跟太子哥哥作对的孟大人! 他看向萧淳风的眼神,瞬间就不那么友善了。 他的手下林婉婉,为了替他揽财,在青州决堤毁田,压价买入,强迫农民种植烟叶。而背着溃败堤坝这口大锅的,是孟大人的儿子。 这是巧合吗? 这当然不是巧合! 孟大人获罪的真正原因,跟他那上书的劳什子理由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真正的原因是他跟太子不对付! 程家四舅看到有人偷偷掘堤,官府却把溃坝的罪名扣在孟公子头上时,就猜到了这点。 于是在渣爹接受封赏的大日子里,安排了秀治水,见五皇子,引出孟氏的身世。 接下来,坐观好戏即可。 五皇子咳嗽一声,他的声音一反先前对萧淳风的亲切,变得冷冽起来。 “原来萧大人,和孟大人还有这样一段渊源。萧大人重视姻亲,重视责任,想必——对孟大人下狱一事,心中也是愤愤不平吧。不然,怎么会收留他女儿,还要娶做继室。” 萧淳风在原地几乎站不住。 这才是真正的送命题啊! 第276章 诰命夫人(五) 萧淳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五皇子殿下,下官忠心耿耿效力朝廷,绝无结党营私之意。” 他结结巴巴说: “至于……至于那个娶做继室之事,实在是子虚乌有!其实孟氏,先前也不过是下官的外室,如今在府内,就是小小姨娘……” 程子哲讽刺道: “方才姐夫你还是一副顶天立地有担当的样子,怎么转眼间救命恩人就变姨娘了?你的责任感呢?” 萧淳风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恨不得一把捂住这小舅子的嘴,让他不要再开口了。他每说一句,就跟嫌他死得不够快,再多补插几把刀子! 如今孟氏就成了块烫手山芋,叫他恨不得丢得远远的! “下官……下官收留她本来就是出于责任……不……同情……其实,并没有什么深情厚谊,也……也就是看在女儿份上……” 感觉这样,萧淳风死的还是不够快啊。 程子哲继续穷追猛打: “姐夫,不会的,你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有责任的成熟男人。所以,你该不会留着孟氏和孟氏的女儿,就当给孟家留香火吧!” 他就是要把萧淳风的虚伪面具,撕下来给全青州城的人看。 “我姐姐尸骨未寒,你就着急接孟氏进门。” “可怜我的姐姐,尽心尽力支持你,连程家治水的秘技都教给你,如此大公无私,只盼着姐夫为朝廷效力。可你呢?你却只一心讨好孟大人。” “该不会,你把治水秘技啥的,也都献给孟家了吧!” 这一锤子石破天惊,要把萧淳风的头都锤烂了! 偏偏还叫他无可辩驳! “五皇子殿下!我们程家对朝廷忠心耿耿,但凡有利于天下万民的法子,都愿意无偿献给朝廷!可我这姐夫,却与朝廷争利!存的什么心思,一览无余啊!” 萧淳风身子颤抖,趴在地上,不停喊冤: “冤枉啊,五皇子殿下,什么治水秘技,下官从来没有见过!程氏持家,从来没有教过下官什么程家治水的法子……” “姐夫,都到这地步了,你还要对朝廷,对皇上,对五皇子殿下藏私吗?” 程子哲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刚才开始,五皇子的脸色就风云变幻。 竟然还有这种事? 私藏秘技不献给朝廷,到这地步了还一力否认。 孟大人的势力,看来比想象中更大,萧淳风不仅被招揽了,连他都下狱了还对他忠心耿耿。 还好父皇派自己来传旨,揭破这人面忠实奸的真面目! 程子哲这时候也双膝跪下,放出了大杀器: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上面的墨迹还很新,一看就是连夜赶写出来的。 “五皇子殿下,既然姐夫一意孤行,执意藏私,我便只能代死去的姐姐将掘泥车的做法默写出来,当面献给五皇子殿下!” 什么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就是明晃晃的我要用对比来伤害你! 一锤定音! 萧淳风连脸都要贴进地上的泥巴里了,可万万不敢抬头,更不敢开口。 只能心惊胆战,等待五皇子裁决。 心里默默念着: 死定了…… 真的死定了…… 第277章 诰命夫人(六) 五皇子接过薄册,翻了几页,再看看程四舅,丰神俊朗,谦谦君子,再加上方才秀的那手技艺,简直是难得的青年才俊。还大义灭亲,亲姐夫也揭发,脸上明晃晃写着“忠臣”两个字。 这是难得的人才啊!得安抚,得招揽! 他终于开口了: “无论如何,献上治水秘技,对朝廷,对民众都是大功一件。本王于情于理,都该代朝廷封赏!你想要什么赏赐?” 程子哲磕了个头道: “为朝廷效力是草民分内之事,草民不要封赏。” “不过……草民的姐姐,孝顺公婆,勤俭持家,支持丈夫,忠于朝廷。可她全心全意支持的丈夫萧淳风治水时好大喜功,失足落水,连累我姐姐无辜受惊而死。” “可怜她就算去世了,还要受那孟氏羞辱。” “草民只求五皇子能还我姐姐一个公道!” 五皇子点点头,充满了同情: “令姐贤德,确实堪为大梁妇人中的表率。萧淳风,你说呢?” 萧淳风难道还敢有第二种意见不成? 只敢不停磕头: “程氏是下官的糟糠之妻,确实德容兼备,是少有的贤内助。” 五皇子既然知道了萧淳风投靠处处跟自己亲哥太子作对的孟大人,就存了要抬举程家打压萧淳风的心思,当下就道: “孤当为程氏向朝廷上表,请封诰命,以做嘉奖。” 萧淳风身子一抖,程四舅立刻感谢五皇子恩德。 程氏去世,但她是原配正室,又有了诰命,后面萧淳风娶谁,都再也压不过她去。 她的女儿萧盈,将来婚嫁自然也多了底气。 又对冯大人说: “程氏的牌位,应当已安放在萧家祖祠?地方上也该在祠堂修建功德牌坊,宣扬程氏贤惠。” 冯大人连连称是,又感叹道: “这样贤惠的正妻,哪里是那些不要脸面,甘做外室的女子能比的。唉,萧大人,你也太不珍惜了。妻贤夫祸少,萧大人你娶继室时,还是要慎重考虑才是啊。” 萧淳风诚惶诚恐,俯身在地连连磕头: “多谢五皇子殿下恩典,多谢冯大人指点。” 心里却把冯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落井下石拍五皇子马屁的家伙! 怪也怪孟大人在朝廷站错队,万幸自己还没真的把孟氏娶进门。 如果五皇子单单嘉奖程氏,那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萧淳风正在心内暗自庆幸,五皇子却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光嘉奖程氏,只是安抚了程子哲。他的目的是要打击孟大人的势力! “萧大人,本来你治水有功,皇上也特意下了圣旨嘉奖。可旨意尚未宣达,孤便听说了你私德有亏的种种。孤不能装作不知道,今日回去便上书父皇,请父皇斟酌。你看如何?” 说完便吩咐随从: “今日就不去萧府宣旨了。好好保管圣旨,等父皇示下。” …… 萧淳风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这就是变相告诉他,你支持我对手,我不爽。抓住你的把柄,要扣下对你的嘉奖,等我告状完了后打打折扣才给你! 等那时候,什么风光,什么荣耀,都没了!没了! 白白给青州所有大小官员留下笑柄和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他牺牲了那么多,奔忙了那么久,现在通通成了镜花水月一场空! 究其原因…… 孟氏! 第278章 驱逐孟氏(一) 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才摊上孟氏这么个灾星倒霉货! 孟大人都倒台了,还要牵连到自己! 还不是怪孟氏,死活缠着自己,要自己想办法早点把她娶进门! 这个贱人,早上等候五皇子的时候,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她这是还想着跟自己拿腔拿调摆架子,用肚子里的孩子威胁自己要自己服软吗? 非得好好收拾收拾她不可! 萧淳风完全忘记了,最初是他自己主动攀附孟家,死皮赖脸勾搭孟氏。反而一腔怒火之下,把当着五皇子面的失意和耻辱,都算在了孟氏的头上! 萧府里,孟氏这些日子实在不好过。 初来萧家时,她有多风光,如今就有多落魄。 所有人在门外迎接五皇子的时候,孟氏没有出现。 但并非像萧淳风想的那样摆架子,而是压根儿就没有人想起来要通知她! 这时候她正在自己被软禁的院子里,声嘶力竭的怒吼: “这些饭菜是在打发叫花子吗!一群迎高踩低的奴才!就不怕害到小少爷吗!” 门外静悄悄的,无人搭理。 孟氏看着眼前的饭菜:清汤寡水,萝卜白菜,一点油水都没有。最主要的,清可见底的汤碗中,还飘着一只死苍蝇! 她气得一挥手就把碗筷全都拂到桌子下,叮叮当当砸碎了一地。 一开始还有点肉沫肉渣,可自从萧淳风来对她大发雷霆以后,下人们就越发怠慢。有时候三餐只送两餐,有时候直接就是馊的臭的! 至于她女儿萧玥,却被萧老夫人领走教养。美其名曰:“孟氏无才无德,不能让她带坏了孩子。” 本来按时把平安脉的李大夫,也好多天没有上门。 “狠心的冤家这样对我,把我变成聋子瞎子,随便哪个下人都可以随意欺负。”她想到就心里揪痛:“玥儿也是个没良心的丫头,也不想想办法,帮帮她亲娘。” 这时候门外有人道: “二婶倒是好大的脾气!听说二婶不吃不喝想要绝食。祖母特意派我来看看,是谁委屈了二婶,敢给二婶气受,还是二婶继续恃宠而骄,胡言乱语。” 孟氏破口大骂: “你这个落井下石的贱人!”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妆容艳丽的萧钰被丫鬟簇拥着走了进来。 她和孟氏联手不成反而翻脸,如今萧府当家的名义上是老夫人,其实诸多事老夫人都交给了她,正好给了她磋磨孟氏的报复机会。 “哼,饭菜发霉你不管,我就摔个碗筷,你倒来得挺快!”孟氏冷哼道。 “毕竟一碗一筷,都是家中财物。二婶,你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啊!”萧钰笑容满面。 “我得势的时候你就拼命讨好我,眼下又来折磨我看我笑话,就不怕有一天形势再次倒转!”孟氏暗暗希望萧钰还能有所顾忌。 “二婶,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奉老夫人的命令行事。老夫人说,不要让你继续在家里惹是生非,我才命人好好看管你。老夫人说,要节俭,二婶你偏偏怪家里饭菜不好。这太为难人了吧。” 孟氏哈哈笑道: “对啊,是我要求太多,太奢侈。那就把这豪华大餐,也请你尝尝?” 她一把抓起地上的剩饭,就没头没脸朝萧钰身上扔去! 第279章 驱逐孟氏(二) 萧钰尖叫一声,退后不及。她新做的裙子上被贱了一身的汤汤水水,饭粒菜叶黏在头上脸上身上,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看着疯子般狂笑的孟氏,她定定神,故作镇静: “看,二婶,就是因为你这样随意浪费,才不讨祖母的喜欢。我这次来,就是想告诉你——” 她又朝后退了半步,免得孟氏再发疯: “府里不养吃白饭的人!以后二婶想吃什么,只能自己动手换!” 孟氏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吃白饭!这是我夫家,我的院子!你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凭什么耀武扬威!” 萧钰嫌恶的抖了抖裙子上的饭粒。 “二婶,我是出于善意才叫你一声二婶!你就真把自己当成萧家的二夫人了吗?” 她言语冰冷: “萧家真正的二夫人,可还埋在坟地里,牌位供在祠堂上呢!” 孟氏的痛处又被拉出来凌迟了一番。 “你……你!” 萧钰继续道: “哪家的姨娘光吃白饭,不做个针线女红?也是真正的二婶去得早,才让孟姨娘你少了管教。所以从今以后,孟姨娘你做多少话,才能吃多少饭。” 她对丫鬟道: “给她。” 丫鬟们抬上一个箱子,孟氏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 箱子里有针线包,有纺锤,甚至还有一把斧头! 萧钰正眼都不看孟氏,反而举起手里的帕子左右欣赏: “从今天开始,孟姨娘你绣一张帕子,换一碗清汤。纺一尺布,换一天白饭。想吃肉的话,不妨砍砍柴火啥的。” “姨娘你动不动就嫌弃饭菜不好,想必用自己劳动来换的话,才会更加珍惜?” “人嘛,总是肚子饿的时候,才有胃口,对吧?” 孟氏气得两手几乎要把地板都抓破了,连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 “让我纺布?让我劈柴?我肚子里可还怀着孩子!你就不怕害我出事!等我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才有你好看的!” 萧钰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得前仰后合。 “孟姨娘,你这些话天天说时时说,我听得耳朵都起了茧子了!” 她凑近孟氏的耳朵边,轻声细语道: “孟姨娘,你生得出来吗?” 看到孟氏身子僵硬,她就像看什么好玩的事一样: “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萧盈那个臭丫头知道,也就二叔和祖母被蒙在鼓里而已。” “这个东西,还给姨娘你。”她从怀里掏出一只镯子,塞进孟氏手里。 “姨娘,这是看门的家丁从你贿赂的丫头手上搜出来的。你是要送给谁通风报信呢?我猜是李大夫,对吧?” 孟氏拼命抑制住喉咙里的尖叫。难怪李大夫不来! “李大夫精明得很呢,他不会再来趟你的浑水了。是呀,你生了儿子就能重新被二叔当宝贝。问题是,你生得出来吗?” 萧钰捏紧了拳头,猝不及防的打在孟氏的小腹上。 孟氏却不敢喊疼! “姨娘,提醒你,算算日子都快四个月了,也该显怀了。你至少找个枕头什么的,塞进衣服里,哪怕装样子也要装像点吧!哈哈哈哈。” “萧家家业,以后终归都是我弟弟的!” 第280章 驱逐孟氏(三) 萧钰翩翩然离开,孟氏无力的瘫软在地上。 怎么办?该怎么办? 现在萧府随便那个人都能踩她,还有谁能救救她? 萧淳风…… 始终只有萧淳风! “老爷,只有去求老爷了。老爷还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这是眼下唯一一条生路。 孟氏从地上爬起来,匆匆穿好衣服梳了头发,便朝院子外走去。 “姨娘!老爷下了命令关你禁闭,你不能出去!”看门的婆子想要拦住她。 “滚开!” 孟氏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巴掌扇到婆子脸上,打得她倒退了好几步,自己则趁机朝萧淳风书房的方向冲去。 可没走两步,便一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宽厚的胸膛,熟悉的气息…… 孟氏精神为之一振,似乎又恢复了从前那种娇弱白莲的模样,扬起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可怜道: “老爷!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两手拉住萧淳风的袖子,拼命朝他身上贴! 萧淳风此刻出现在孟氏的院子外,当然不是偶然。 他苦苦等待好久的皇上的封赏,却因为接了孟氏进门,被五皇子拦了下来。他心头正有把无名火在熊熊燃烧呢! “贱妇!” 孟氏还沉浸在柔情蜜意的幻想中,熟料萧淳风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一把掐住她的脖子,竟将她举了起来! “贱妇!坏我前程,让萧家家宅不宁!” “看上你,我真是瞎了眼了!” 孟氏两腿猛蹬,拼命挣扎。 “老爷……你……说什么……求求你……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 萧淳风猛然一松手,孟氏直直的摔到地上。 脖子上两条勒痕清晰可见。 萧淳风是真的动了杀心! 孟氏茫然无措,她所剩下唯一的指望,一上来竟要直接杀了她! “我做错了什么!老爷!是不是萧盈那个贱丫头又玩了什么花样!老爷,你要信我呀,老爷!她是因为她娘,才一直恨我的呀!老爷!” 萧淳风差点又气得要上去掐死她! “你有脸提盈儿!提程氏!自从你进了府,我就没有哪件事顺心!你给程氏提鞋都不配!” 萧淳风好像得到灵感般,走来走去: “对,就是这么个缘故!你这女人就是颗灾星,只要留在府里,就会带累我家风水,坏我仕途!” 他恶狠狠看着孟氏: “你不能再留在萧府了!” 孟氏吓得半死: “老爷,老爷你是要抛弃我吗?不要啊,老爷!不要!我……我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住口!这句话你时时刻刻挂在嘴边,我早就听腻了!” 孟氏如遭五雷轰顶! 萧钰前脚对她说了这句,萧淳风后脚又说了这句。 孩子……已经不是她的护身符了吗! 萧淳风主意已定!儿子什么的,以后要多少有多少,前提是先保住仕途要紧。 “来人,准备车马。把孟姨娘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 轮到孟氏魂飞魄散了。 这是要彻底抛弃她了?她如果连萧淳风的面都再也见不到,连最后翻身的指望都不会有了! “不!我不去!我不去!萧淳风你这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休想强迫我去鸟不生蛋的地方!” 第281章 驱逐孟氏(四) 孟氏大哭大叫起来,跌跌撞撞起身就要逃跑。 跑!跑得越远越好! 她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家,回家! 至于家在哪里,她不管,总之她要回家! 然而萧淳风毕竟是个男子,身高腿长,不过三两步就追上她,像老鹰捉小鸡似的,一把抓着她的腰带,便狠狠将她拖了回来。 孟氏什么风度,什么脸面都不要了!她跟乡间泼妇似的,往地上一躺便打着滚,死皮赖脸不愿意被萧淳风拖走。 “我不去庄子!死也不去!就算你强行把我送去,我还是会逃的!” 她一边威胁萧淳风,一边哭着数落: “都是我爹提携了你,你才有今天!可我爹一出事你就翻脸,简直就是忘恩负义!不仁不义!无情无义!” 孟氏不提孟大人还好,一提萧淳风心中无名火就烧得八丈高! 他平生第一恨就是别人说他吃软饭,靠程家靠孟家。 平生第一怨念就是被孟家拖下水,结果连到手的皇上封赏都能飞! 偏偏孟氏情急之下,一句话就把两个忌讳都犯全了! “跑?” 他面容狰狞道: “我倒要看看你想朝哪里跑!” 他不会武艺,但也并非文弱书生,治水啥的东奔西走也要体力好不好,平时也打打养生拳啥的。对付强盗贼子差了点,对付自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当下一把将孟氏甩在地上,蹲下身抓住她的脚踝,用力一扭—— “我的腿!腿!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骨头移位的咔嚓声,孟氏的脚踝便脱了臼。而几乎是同时,她包含恐惧和痛苦的尖叫差点没刺破所有在场者的耳膜。 从小就娇生惯养的人儿,哪里受过这样粗暴的对待,这一幕如同梦魇。 偏偏下狠手的还是自己决意托付终身的夫君! 分不清是脱臼更痛苦,还是被夫君狠心对待更令人绝望。 “把她送到庄子上去!”萧淳风对下人吩咐。他似乎余怒未消,又补充道:“别短了吃喝,可也别让她到处跑。” 孟氏不再喊疼,而是木木的呆望着地面,眼睛里半点神采也无。 断掉的不仅仅是腿,还有多年的情分和最后一点奢望。 萧淳风看也不看孟氏一眼,气冲冲拂袖而去,却没有注意到拐角处的萧玥。她这些日子被送到萧老夫人的院子里,好不容易找了空当来看孟氏,却目睹了这绝情一幕。 “好狠心,爹。” 萧玥狠狠咬着嘴唇,却没有任何行动。眼睁睁看着她娘孟氏受辱,看着众人将孟氏抬上去庄子的马车。 “娘已经不能指望了。那死老太婆又偏心萧盈,像防贼似的防着我……这萧家,就是水深火热之地。看来还是得另外寻找靠山才是!” 萧玥心烦意乱的想。 那天随萧老夫人迎接圣旨的情形又出现在眼前。华丽的皇家仪仗,缓缓走来的五皇子…… 如果……如果能攀附上皇家…… 她的嘴角微微上翘。 也许这才是把所有欺负她们母女,让她讨厌的人统统踩在脚下的最好办法! 第282章 百般算计(一) 萧钰听说萧淳风亲自发落了孟氏,倒也并不意外。她冷冷笑了一声,便吩咐套车,带着妹妹萧珍去了外祖母家,参加迎接安阳县主的家宴。 跟萧府比,倒是袁府一扫之前的阴霾。因为安阳县主袁小姐突如其来的省亲,令袁大人,袁夫人,以及袁家老祖宗喜出望外,特意摆了家宴相迎。 袁老太君却没有忘记先前对萧钰的叮嘱。 “钰儿,先前吩咐你的事,你可还有记挂在心里?怎么过了好些日子,都不见动静!” 萧钰一反在孟氏面前的盛气凌人,温顺道: “那萧淳风看上的女人,孙女儿已经有了眉目,正在小心试探笼络。只等一个机会,便可以按计划行事。” 袁老太君点点头: “这次五皇子来本是要嘉奖他,听说因为他在河堤上惹了五皇子不悦,反而暂时扣下圣旨不曾颁布。这是我们袁家的大好机会,待会五皇子殿下驾到,我自会安排。” “还是老太君神机妙算。”萧钰恭恭敬敬,对袁老太君十分佩服。 “那么,另外一件事,你安排得如何了?” 萧钰浑身一震。 袁老太君本来慈爱的眼神,渐渐严厉起来。 “钰儿,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萧钰心中一慌,连忙跪下: “曾外孙女儿不敢违背老太君的命令。可……可她毕竟是曾外孙女儿的亲生母亲……我……我下不了手……” “你觉得曾外祖母心太狠了,是不是?” “钰儿不敢!” 她扬起姣好的面容,一道泪痕无声无息的滑下面颊。 “五皇子驾到!” 门外传来太监的声音,解救了萧钰。 袁老太君富有深意的看了看她,道: “你的夫君也在朝中任职,又担着那样重要的位置。我们袁家,始终只有借着从龙之功,才有望更近一步。你不为你弟弟妹妹,不为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婆子着想,也替你夫君和你的儿女前途想想。” “恭迎五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袁家诸人跪倒在地。 “袁老太君乃青州城中有名的德高望重之人。父皇常常吩咐我等尊老,孤王也不敢托大。老太君,快快请起!” 五皇子一脸诚恳。他这次来的目的,除了宣旨,便是要替太子哥哥物色可用的助力。 安阳县主探亲只是借口,一颗少女心都在崇宁郡王身上。 结果反而是五皇子比正主子更像亲戚。 袁老太君却迟迟俯地不起。 “五皇子殿下今日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老身从前有缘,在京中见过贵妃娘娘一面,深为娘娘折服。” “将来太子殿下与五皇子殿下有何吩咐,请尽管驱使袁家。袁家愿为娘娘和两位殿下效犬马之劳!” 五皇子大喜过望。 袁老太君说要听从贵妃和两位皇子的吩咐,而不是朝廷,那便是要投靠的意思了! 他想起之前自己养的暗卫回报,说袁家与萧家不和。 哼,萧淳风既然是孟世贞一党,孟世贞又与自家太子哥哥势成水火,那正好与袁家交好,打压萧家在青州的势力! 他当下便从容道: “老太君客气了,听说不久便是老太君八十大寿。孤届时自会驾临,亲自来为老太君贺寿!” 袁老太君当然心知肚明,这就是五皇子殿下接受了袁家的投靠,于是又带领儿孙们高呼千岁,感激涕零到不行! 第283章 百般算计(二) 这些日子,萧盈不理睬萧淳风的种种纠纷,每天都前往同福堂专心炮制百还丹,足足花了七日的功夫,初次服用的百还丹终于炼就完成。 茯苓好奇的上下打量,却只看到一颗黑乎乎的药丸,除了大一些,似乎与寻常丸药没有什么区别。 “小姐,这就是百还丹,看上去平平无奇?” “傻丫头,这是药,又不是打什么金银首饰,哪里会因为珍贵就更花哨呢?” 茯苓吐了吐舌头,道:“可小姐,我们如何送给郡王?难不成要去逛那烟花之地?” 萧盈没有回答。 “小姐?” 萧盈叹气: “我总算知道他为何要搬到萧府隔壁了!” ……妖孽恐怕是早就料定了会有这一刻。 她让茯苓把写着“药”字的纸团扔到隔壁院子。果然晚上,便有架梯子被放到了萧盈院子旁的矮墙上。 再次在书房见到妖孽的背影时,萧盈心中颇为忐忑。 上次在这间屋子里看着妖孽发病,又被他赶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他会不会还在责怪自己? 她将装着药丸的瓷瓶放在书桌上,用镇定的语气道: “郡王殿下,上次承诺您的百还丹已经练就。第一道百还丹会疏通筋脉,令寒毒发作症状减轻。还请您及时服用。” 妖孽背对着她,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 萧盈索性道: “殿下多多保重。小女告退!” “等等!” 妖孽终于出声了。 “我怎么知道,你这药是不是真正的百还丹?” 他这种蛮横无理的问题成功浇灭了萧盈的愧疚。不过她还是按捺住性子答到: “殿下服用后,待寒毒下次发作,便知道是否有用了。” “既然如此,那你先别走。我要现在服用,看看到底是否像你吹嘘那样有效。” 萧盈暗骂此人幼稚,道: “请!我会看着殿下服用。” “我够不着!”妖孽声音中带着一丝颐指气使。 “?”萧盈不明所以。 “你不送到我手里,我怎么服药?”妖孽一句比一句大言不惭。 …… 要不要这么别扭啊! 萧盈如今百分百确定肯定以及认定,与其把愧疚同情送给此人还不如拿肉包子打狗! 她从壶里倒了一杯凉水,把水杯和药都放在托盘上,送到妖孽身边。 可她的双手伸出去,妖孽却没有接。 妖孽下巴一扬: “喂我!” 跳动的烛火照耀着他的侧面,映出刀劈斧削般绝美的线条。一身紫袍透着银色丝线绣成的暗纹,显得极为华贵,偏偏那黑漆般的长发披散,只系着条暗红的发带,俨然贵公子模样。 萧盈可不知道他为今夜的见面,精心打扮了多久,搞得卢娘子几乎崩溃。 毕竟上次出现在萧盈眼前的病发的模样实在不够完美,一直令他耿耿于怀。 要是袁小姐知道将自己视如尘埃的意中人,在被她抢走苍梧子的萧盈面前如此卑微,估计当场就能拔刀! 妖孽故作姿态的同时,还在脑补萧盈被自己的美色诱惑,对自己温柔以待。 但他完全没有意识到一时傲娇一时爽,日后追妻火葬场的严重性! 第284章 百般算计(三) 不知道娘子会不会被自己美色所迷! 如果娘子出于愧疚,用她温柔的小手替自己喂药,那简直可以上天了! 此时外人眼中冷峻高雅的崇宁郡王,俨然化身大型犬,一边对主人高高昂着骄傲的头,一边却不停摇晃着藏在身后的尾巴,内心在大喊:宠我!主人宠宠我! 好像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流了下来…… 凉凉的液体…… 凉凉…… 萧盈把整杯凉水从妖孽的头上淋了下去。 “殿下,您是不是发烧还没有退?小女子帮殿下醒醒!” 妖孽伸出舌头舔了舔。 为什么,普通的白水而已,从娘子手里的杯子倒出来,就变得那么甜! 变态! 谁要陪变态玩啊!还是你自己慢慢陶醉吧! 萧盈被他这举动气得转身就要离开! 但仅仅是转身这个的动作,连步子都没有迈开,便触动到了妖孽脑子里那根不大正常又十分敏感的神经。 忽然细细的纤腰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 她小小的惊呼一声,便落到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甚至能听到一下下有力的心跳。 让人无比安心。 “不要走。” 温暖的呼吸从脸上掠过,带着几分焦急。 “不要走!” 妖孽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到她的肩膀上。似乎只有这样,只有感受到她确确实实在自己怀中,才能让他也安下心来。 “不要走!” 萧盈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钳制住,怒道: “你这人简直没脸没皮!再纠缠不放,我就真的生气了!” 她脸色微烫,可惜妖孽却看不到,听道如此一说,反而像泄了气的皮球样松开手,垂头丧气跟做错了事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都是我的不是,伤了娘子的心。” 他凄然拿起药瓶,倒出里面的百还丹。 “可为了求得娘子的原谅,看来我还是得厚着脸皮多活几年才行!” 说完便干脆利落的将百还丹服下。 萧盈见他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娘子,不要说话。”他用自己那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指按在萧盈的唇上。 两人静静对视着,千言万语尽在无尽缠绵的目光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妖孽才开口: “娘子,我困了。我让丙丁送娘子回去吧。” 萧盈的心早已软了下去,见他神色平静之中带着一点倦意,也愿意他好好休息,便拉过他的手: “我替你摸摸脉。” 脉象平缓,似乎没有什么异象。 “第二次的百还丹,我也会竭力早日替你练成。静心修养,等我的好消息。” 妖孽温顺的点点头,真的很像一只依恋主人的狗狗。 萧盈起身准备离去,妖孽叫道: “丙丁!” 车夫的身影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 萧盈缓缓走向车夫,可妖孽却依旧一动不动坐在原地。 她敏锐感觉到隐隐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好。 一只脚明明已迈出门槛时,她却忍不住又回头,想再看妖孽一眼,确定他没有任何异状。 可这一看却不得了! 车夫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住。 “放开我!” 萧盈猛烈的挣扎起来! 第285章 百般算计(四) “殿下!殿下!” 卢娘子从屋外冲了进来,与萧盈擦肩而过。 她像疯了似的扑在妖孽身旁,大叫:“殿下,撑住。来人呀!快!” 一丝血从妖孽嘴边流了下来。 却不是先前发病时那样的鲜血。 而是黑色的血。 卢娘子转身,用手指着萧盈大声嚷道: “你,你为何要给殿下下毒!殿下哪里对不起你!” 萧盈心如刀绞,明明是祛除寒毒的百还丹,又是自己亲手炼制,为何会如此?她对丙丁说: “放开我,我要替郡王诊脉,看看是哪里……”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卢娘子朝她狠狠打了一个巴掌。 霎时半边脸都红肿了起来。 萧盈捂着脸,既没有还手,也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反倒一字一句,极为冷静道: “卢娘子,让我替你家郡王诊脉,我没有下毒!我也可以救他!” 此刻妖孽的意识仍旧是清醒的,他闭上双眼,命令的声音不大却清晰: “丙丁,送娘子出去。” “让我替你诊治!” “快带娘子走!”妖孽话音刚落,便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来,随即又是一口。 “殿下!”卢娘子已茫然无措。 “我的身子……不能动弹了……”妖孽喃喃道,随后身子就朝后慢慢仰面倒了下去。 “卢娘子……”丙丁不给萧盈说话的机会,抓住她就要朝外走,可他用了用力,竟没能如意料中拉住萧盈。 原来萧盈急中生智,瞬时解开外面的袍子,丙丁一下没在意,竟抓了个空。 她想奔去妖孽身边,却被卢娘子张开双臂拦住。 “你害郡王害得还不够吗!” “我没有害他!快让我替他诊脉!” 卢娘子冷笑着: “我信你一次又一次!可这次再也不会了!殿下对你宽容,我可不会!” 萧盈着急的说: “你认为是我下毒,想要杀我,我如今就在这里任你宰割!可你不要拿郡王的病开玩笑……” “住口!”卢娘子大喊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五皇子勾结,才要确认殿下会不会断气!是不是!” 萧盈倒退两步: “五皇子?我不懂……” “五皇子千里迢迢来青州颁布皇上的旨意,却还节外生枝特意向朝廷为你母亲请求诰命!说这里面没有你们的交易,谁都不会信!” 萧盈霎时明白了。 似乎有些什么事,慢慢对上了。 五皇子? 郑贵妃生下两个儿子太子和五皇子。 可前世一直有谣传,说太子得位不正。因为太子是庶长子,而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才应当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当继承太子之位。 于是朝中分成两派,有人支持太子,有人支持二皇子。 偏偏那位肆意妄为的平晋长公主,支持的是二皇子。 五皇子奉命来颁旨,没有给渣爹脸面却反而嘉奖已无声无息死去的程氏,实在太过蹊跷。难怪卢娘子会怀疑自己与五皇子勾结。 她扬起脸,干脆利落道: “卢娘子,无论你信与不信,我与五皇子并无勾结。” 第286章 百般算计(五) “百还丹是我亲力亲为炮制,有十足的把握不会有任何问题。” 萧盈的话语斩钉截铁。 “请卢娘子好好照顾郡王。我会查清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究竟是谁要陷害殿下!” 卢娘子愤怒不已: “你从前说得也是这么好听,要炼百还丹为殿下祛毒!可结果你都看了些什么!” 卢娘子的手高高扬起! 萧盈闭上眼睛。可想象中的巴掌却没有落下。 车夫那铁钳般的手抓住了卢娘子。 卢娘子用力一甩挣脱出来,道: “丙丁!你……” 车夫平静的说: “我只听殿下的命令。殿下信她,我便信她。” 说完便带着萧盈离开了。 等送萧盈来到院子门口,他故意装作看不到她脸上的泪痕,道: “郡王吉人天相,绝不会有事的。萧小姐着力查出真相就好。” 萧盈抹了把眼泪,也抹去了最后的脆弱,口中吐出的每个字,又变得冷漠起来: “我会的。我不会放过那些玩弄人命的家伙。他们敢当着我的面,做出这种事,那就要承受我的报复!” 从第二天起,同福堂的人们便大气都不敢出,只因为萧盈将自己关在同福堂的账房里,不吃不喝,除了茯苓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她在研究从玉指环中透出的《程氏医经》。 “郡王吐出的是黑血,与寒毒发作的征兆不同,双眼也没有变红。” 她喃喃自语,冥思苦想: “服药后并非立刻发作,绝非为置郡王于死地所下的毒。” 如果是为了暗杀郡王,那么必然使用猛烈无比的剧毒。毕竟崇宁郡王久病,不知道看过多少名医,恐怕身边就是名医如云。如果不能使他当场暴毙,事后得救的可能性会很大。 “我不懂……百还丹服下,也不应当有这样的症状和反应……郡王最后说,他身子无法动弹……” “小姐,用些米粥吧!”茯苓端着粥碗进来,担心道:“小姐已经一整天滴水不进,也没有用膳。掌柜和四老爷都担心极了。” “放下就出去吧。” “小姐!四老爷叮嘱奴婢,一定要看着您用膳……” “茯苓,我不想吃,也不饿。舅舅才是,身上伤还没有好,就跑去堤岸上胡闹。你好好看住舅舅,别让他乱跑才好。” 四老爷还不是为了替夫人讨个公道!小姐也真是关心则乱。茯苓在心里吐槽。 “莫非百还丹的药材有问题……可我每样都验过……”萧盈视若无人,自己还在苦苦思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茯苓心头却是一跳! “小姐,我把粥碗放这里。你可要尽快趁热用了,我待会再来看。” 说完也不待萧盈回答,茯苓便匆匆退了出去。 可她一出门,就找上了正干活的杜衡。 杜衡看到茯苓招手叫自己,说话都紧张的结巴起来: “茯……茯苓,你找我有事吗?可以等我包好这几单药行不?我就能陪你多说会儿话!” “不行!”茯苓柳眉倒竖。“现在就来!” 说完便怒气冲冲朝后院而去。 这是要避开旁人,单独跟自己说话的节奏啊! 第287章 灯会之约(一) 杜衡没想到自己暗中倾慕的茯苓竟主动邀约自己,还要单独跟自己说话,一时间心中无限荡漾,连忙巴巴的跟了上去。 “茯苓,你想对我说什么?” 这还是头回跟茯苓单独相处。 杜衡自己似乎都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跳! 可茯苓的脸上不仅没有喜悦,连一点点的友善都没有。反而充满了警惕和愤怒: “是你,是不是!” 杜衡有些迷茫。 “我不明白……” “药材,你找来给小姐炼制的药材有问题!”茯苓娇小的身躯气势汹汹。对杜衡这种吃里扒外的家伙,质问得再严厉也不过分! “因为药材有问题,所以炮制出的百还丹,才会从救命灵药变成害死人的毒药!” “小姐现在被人误会,被人讨厌,这些天不吃不喝冥思苦想原因,都是被你这个混账家伙害的!” 杜衡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不,不可能!那些白核和苍梧子,都是最上等……我,我验过的……茯苓,茯苓你相信我!” 他慌忙解释着,然而这些语言在茯苓眼中自然是苍白无力的狡辩。 “茯苓,你要相信我啊,小姐对我恩重如山!我怎么会做对不起小姐的事!” “离我远点!看在小姐的份上,我才没有揭穿你。你……你好自为之!” 茯苓跺跺脚,扭头就走,留下杜衡一个人不知所措。 他不是傻子。林婉婉给他的白核和苍梧子,都亲眼确认过。 他从小跟着掌柜在药铺干活,自认为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可谁也说不好,林婉婉那个奸诈狡猾的女人,会做出什么手脚来。 杜衡越想越后怕,越想越是动摇。 万一呢……万一就让林婉婉得逞了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杜衡再也坐不住了。 他朝掌柜的告了个假,便匆匆朝家中飞奔而去。 是林婉婉?不是林婉婉? 是自己害了小姐?还是茯苓错怪了自己? 得弄个清楚才是。 他一路气喘吁吁,从药铺冲回家中。 然而奇怪的是,本应大门紧锁的屋子,却留了一条缝隙,似乎有人进屋后,没有好好关上门。 “有贼!”杜衡身子一抖。 他轻轻推开门进入屋子,可刚迈开第一步,就听到女子娇嗔中带着埋怨: “都到了这时候,你才终于想起我来!” 一个男子长长叹息一声: “我人虽不在你身边,心可是无时不刻不挂念着你。” …… 单单这一句,杜衡感到从头凉到脚,迈出去的步子也停在半空中,竟不知道是要进好,还是要退好。 在他房中的女子,正是林婉婉。 林婉婉被五皇子责罚,带着一身伤痕,没有回去自己家,反而来到杜衡家门口坐下等他。 等她把满是伤痕的十个指头在杜衡面前一伸,杜衡就心软了。 “要么你留下我,让我养好伤。要么你就关上门,任我自生自灭。我就当自己是叫花子,饿死冷死在你家门口。” 那时候听到如此决绝的话,看着遍体鳞伤却越发明艳的女子,杜衡心软了。 他瞒着掌柜,瞒着东家小姐,自然更是瞒着茯苓,把林婉婉偷偷安置在自己家中。 第288章 灯会之约(二) 可显然,林婉婉并不安分。趁着杜衡不在,真正跟她保持关系的男人找上了门。 杜衡提前回家,本想质问林婉婉苍梧子和白核两味药的真假一事,不料却撞见了不该撞见的这一幕。 怎么办……怎么办…… 杜衡腿都软了。 其实杜衡并不糊涂。 他心里很清楚,不管如何对自己故作亲热,如何做出娇柔妩媚的姿态,能以女人的身份获得支持,让百草堂横扫诸多药铺,这样的林婉婉可并非小白兔。 当然,跟她来往的男子,更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如果被他们发现自己提前回来,还偷听到对话…… 不能慌!不能慌! 杜衡侧耳倾听声音的来源。 “婉婉,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林婉婉小声说了句什么,似乎是在撒娇。 两人应当是在屋后的院子里说话。 杜衡犹豫了片刻,便很快下定决心。他蹑手蹑脚朝里屋走去。那里的窗子开着,便能清晰的听到林婉婉和那男子说了些什么,运气好或许还能看到那男子的面容。 果然两人对话的声音清晰了不少。 “你这些日子,都去了哪里?也不告诉我一声,叫我白白担心。”林婉婉问。 “我去了徐家村。” “你……莫非还是在吃徐二的醋吗?”林婉婉的声音有些得意,又有些焦急:“我跟他,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 “傻瓜……死人的醋有什么好吃的。”男子的声音意外的温柔,和煦。令杜衡大感意外。 林婉婉应该跟不少男子都保持着关系吧?可这男子竟是一副云淡风轻,毫不在乎的样子。 这份青青草原在顶却可以面不改色的功夫……牛! “我去徐家村,是为了看看那些烟叶田,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男子似乎为了让林婉婉安心,耐心解释道。 “如何?”林婉婉急切的问。 男子似乎摇了摇头。 “算了,我也不指望了。”林婉婉叹息道。 “五皇子从未如何狠心责罚过你。恐怕也是因烟叶田被毁,过于气急败坏。” “那是当然。太子要养谋士,要收购兵器,得花多少银子!皇帝又把铁山盐矿看得紧。烟叶田一毁,收入大减。郑贵妃和五皇子当然着急!” 杜衡藏身在窗户之下,背紧贴墙面,听到两人对话,大气都不敢出。 原来林婉婉的背后主子是五皇子。 五皇子的背后又是郑贵妃和太子! 这……这……小小青州里百草堂和同福堂两家药铺之争,居然牵扯出如此的大人物! “可我最遗憾的,还是没能把马队弄到手。如果有了马队,我们俩便也有了后路。等时机一到,便可以奔赴塞外,天高云阔。可恨萧盈横插一脚……” 林婉婉想到自己功败垂成的那一刻,便愤恨不已。 差一点……只差一点点啊…… “无妨的。这次失败了,以后还有机会。”男人的声音,温柔得足以令人沉溺。 “婉婉,你相信我,你的付出不会白费的。我也在想办法……总有一天……” 林婉婉扑到他怀里。 第289章 灯会之约(三) “总有一天……”林婉婉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像是在发誓,又像是在下决心:“我们会摆脱五皇子,摆脱百草堂,还有江湖上种种……” “是呀。”男子道:“找个安静的地方,生两三个孩子,男耕女织。婉婉,我做梦都在想这一天……” 冷汗一滴滴从杜衡额头上沁出来。 做男装丽人打扮,狠毒无比,又四处勾引男子的林婉婉……和情人立下这样的誓言…… 似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杜衡想起林婉婉找上自己以来,每每嘴上甜言蜜语,又各种搔首弄姿,引得自己三心二意。可说归说,她从来没有真正有过出格的举动。 换衣时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 夜晚不用说也是独睡。 她说自己是清白之身,显然不只是掩饰。 只不过她的清白之身,应该是留给眼前这个私会的男子的。 杜衡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就跟浆糊一样,东想想西想想,有些什么呼之欲出,可自己太笨了实在抓不到头绪。 他这一走神的功夫,那两人又说到了别的事: “安阳县主实在可恨。五皇子将我重罚,未必没有她推波助澜的功劳。” “我的婉婉受委屈了。可那安阳县主倒也确实有几分本事。我试了试她饲养蛊虫的法子……” “不许提她!”林婉婉故作生气。 “哈哈哈,婉婉终于吃醋了。”那男子笑起来。 林婉婉道: “你那么大方,我可是醋劲很大的。你不许想其他女人,不许称赞其他女人……否则。”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要是哪一天没了你,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会陪着你的,婉婉。一直陪着你。”那男子满口甜言蜜语,安抚着不安的林婉婉。“我们在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你还不相信我吗?” “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随便放手去折腾。无论出了什么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 杜衡心里一跳。 那个男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而且越听越是耳熟。 但他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他每天接触许多人,耳朵自然灵敏。掌柜的,杜松,连同新近认识的徐三爷,程四老爷,甚至董老……他们的声音,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这个男人并不是这些熟悉的人之一。 但杜衡很肯定,自己曾经听过他说话。 也许一次,也许两次。 是谁…… 想不起来。 但如果看一看他的脸,或许就知道……今天听到了太多不该听的话,可这些对小姐来说,肯定很重要。 林婉婉背后是五皇子,和郑贵妃,再加上这个对她情深义重,与她海誓山盟的男子…… 告诉小姐,小姐那么聪明,就能猜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茯苓也会了解自己的苦心。 自己是为了套取林婉婉的底细,才与林婉婉虚与委蛇的。 茯苓一定能理解自己,能原谅自己! 他颤抖着身子,偷偷想要往上探出头去。 他太紧张了,以至于连那对男女停止了说话都没有发现。 第290章 灯会之约(四) 杜衡抖抖索索,想要看清与林婉婉私会的男人的脸。 可那男子十分警觉,一边与林婉婉温存,一边仍不时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杜衡探出头的瞬间,他便发现了有人偷听!面上八风不动,嘴角却弯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看一眼……只看一眼…… 杜衡心中默念着。 为了茯苓……如果要茯苓误会自己,那打探林婉婉的消息还有什么意义! 茯苓…… 剧烈的窒息感突如其来。 有人从窗外伸进手来,扼住他的喉咙,同时将他的头硬生生按在墙上,竟要从背后将他活活勒死! 那瞬间杜衡真的认为自己死定了。 意识渐渐沉入水底,眼前景象模糊起来,身子也跟绑上了沙袋一般沉重……恐怕自己这条命会就此终结在这里吧。 不行……不行! 不能就这么算了。 自己这种废物,死不足惜,可哪怕是死,总得留下点什么……至少要看清楚……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否则死不瞑目! 他两腿开始不断往前踢试图挣脱,但随着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两腿再也无法挣扎。那个男子感到手下扼住的人身子慢慢软了下去,以为杜衡死定了,便慢慢松开手。 就在他松开杜衡脖子的刹那,憋住气息的杜衡反手猛地死死抓住他的手臂,迫使那男子弯下腰来。 杜衡拼命仰起头。他知道自己已是在劫难逃,可他一定要看一眼,这在背后操纵林婉婉的男子。可他看到的仅仅是—— 面具。 那个男子戴着面具。 脸部遮盖的严丝合缝。 丝毫认不出本来面目。 杜衡绝望的闭上眼睛。这一次是完全的绝望了。 自己还是没用……辜负了掌柜的教育,辜负了小姐的信任,遭到茯苓的误会也解释不清,连最后想看清楚凶手的面目也做不到! 然而那人明知道他还没有断气,却迟迟没有下手。 发生了什么? “他命大,这次就算了吧。”林婉婉的声音传入耳朵里。不仅如此,她还拉住了情人的手。 杜衡感到心脏猛烈一跳。 她这是要做什么?难道她不清楚自己撞破她的秘密,对她会有多危险?还是说,其实林婉婉并非自己想象中那种恶毒女子? 毕竟她给自己的苍梧子和白核,确实是真货。 一时间五味杂陈,甚至有点想入非非起来。 可林婉婉接下来的话却迎头泼了他一盆冷水。 “留下他,我自有更大的用处。” “眼下你想如何处置这家伙?”那男子温和的说,并不因为林婉婉阻止他杀杜衡而生气。正是这种温柔,反而叫人不寒而栗。 男子用力提着杜衡,扭过他的头,让他正面对着自己和林婉婉。 “我来动手,别累着你。”深情款款,可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越发可怕。 林婉婉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杜衡: “你不过是个平庸,下贱的药铺伙计,既不懂经营,制药的本事也很寻常,对不对。” 她那双英气逼人的眼里,洋溢着自信,高傲,还有对自己的藐视。杜衡一言不发,他很有自知之明,林婉婉说的一点都没错。 “可你并没有被我迷惑。为什么?” 第291章 灯会之约(五) 林婉婉百般勾引,杜衡不是没有过心动,迷惑,彷徨。 可他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就是茯苓。 茯苓是他黯淡卑微的人生中,最明亮的光辉。 只要想到茯苓或是娇俏,或是老成,或是忧心,或是温柔的种种模样,杜衡就忍不住脸上慢慢绽放出笑容来。 林婉婉什么都明白了。 “你还想着那个丫鬟,对不对?我哪点不如她?” “你怎么比得上茯苓!你这个……下……” 杜衡的话被她打断。 “我替你说了吧,我这个下贱无耻的女人,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 “没错,我是个出身卑贱的女人,从来都是看人眼神低声下气,左右逢迎。好不容易寻到真心人,却又因为某些原因不能长相厮守。” “婉婉……”戴面具的男子紧紧回握她的手,却没有阻止她说下去的意思。 这人倒是宽宏大量! “可我傲气,我从最低贱的女子一跃成百草堂的东家,呼风唤雨,自有傲气的资本。” 林婉婉用她鲜红的指甲划过杜衡的脸,划出一道血丝。 “从来只有我欺骗别人,隐瞒别人,却无法容忍有人欺骗我,隐瞒我……” 而且还是在自己主动做出以身相许的姿势,竭力拉拢引诱的情况下。 一个同福堂的小伙计,文不成武不就,竟然拒绝自己。不仅拒绝自己,还想伪装成被自己迷惑的样子来,来套自己的底细! 而这一切,却是因为萧府一个丫鬟! 自己苦苦奋斗这么多年,在世人眼中,终究还是连一个小小丫鬟都不如! 她也笑了。可这笑容中杂糅着许多苦涩,立刻又变得冷酷。 “衡哥儿,你太不听话了。想学别人玩弄花样,你又太笨。这样不行的,衡哥儿,让我来好好教教你,帮你忘掉那个你得不到的女人。” 杜衡警惕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也就想想办法,让你的小情人吃点苦头而已。” 一想到林婉婉可能伤害茯苓,杜衡就被吓到了。 “你,你要干什么!你别乱来。” 林婉婉笑道: “你忘了吗?你还有件答应我的事,没做到呢。” 答应林婉婉没做到的事,自然就是为她夺取百还丹配方的事。 百还丹从头到尾都是萧盈亲手炮制。可全程都是杜衡和杜松在打下手没错。他还记得小姐用过的药材,以及炮制的方法。 为了救茯苓,只能对不住小姐了。可小姐对茯苓那么好,她也一定能理解自己的选择的! 做好心理建设的杜衡立刻大叫: “我,我把百还丹的配方写给你!我写!” 林婉婉的情郎,也就是那个戴面具的男人将他拖到屋内的案桌旁,把纸笔拍到杜衡面前。 杜衡提笔匆匆而就,不过一刻钟,就洋洋洒洒将自己所见的百还丹全配方和炮制方法都写了下来。 “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林婉婉叹息道。 “你不要伤害茯苓!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不伤害茯苓!”杜衡生怕她反悔。 他料得一点都没错。 对林婉婉这种人来说,不反悔反而有鬼了。 第292章 灯会之约(六) “你这么担心茯苓,我好嫉妒啊。我不能忍受,你觉得她比我好。” 她的指甲掐进杜衡的皮肤里,疼得不行。 戴着面具的情郎全程旁观,却丝毫没有嫉妒,生气,愤怒的表示,隔着面具都能想象出他定是一副悠然自得看热闹的神情。 他知道,林婉婉救杜衡,并非对他生出情愫。恰恰相反,她已是恼羞成怒,非要将杜衡置于死地不可! “你猜,我会不会伤害茯苓呢?这是个——秘密!” 林婉婉扬了扬那张写着百还丹配方的纸。 “小傻瓜衡哥儿,能伤害道茯苓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自己,哈哈哈哈!” 杜衡落入林婉婉和她的神秘情郎手里之时,同福堂的人却是一无所知。 虽说杜衡匆匆提前离开药铺是少有的事,可他对掌柜告假称自己是不舒服才想早些回去的,所以众人一时间竟没有太在意。 萧盈却在数落茯苓。 “茯苓,你怎能随便冤枉人?难道你家小姐就这样糊涂,买来的药材连验都不验了?” “或许杜衡确实有所隐瞒,但他拿来的白核和苍梧子都是上等药材,不会有错。” 茯苓道: “可郡王服药后吐血也是事实,就算不是杜衡捣乱,或许他炮制时出了什么差错!” 萧盈又好气又好笑。 “你这丫头,都是被我惯坏了,越来越莽撞。没有证据,就信口开河起来。” 她起了疑心: “茯苓呀,你这样咬定了是杜衡的问题,倒像是跟他在闹什么别扭……” “小姐!”茯苓生气道,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却见萧盈脸色大变。 “闪开!”几乎就在她发话的同一刻,将茯苓按倒,主仆二人齐齐滚到地上。 又有什么霎的一下擦过茯苓耳边。 茯苓看清楚那是什么的时候,张口结舌,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一根短箭穿透窗户,射进屋内,深深插入到木头的地板上。 短箭末端的尾羽都还在颤动着,足见射箭人力道之大,角度之精准。 “啊啊啊啊!”茯苓尖叫起来。 程家舅舅,掌柜的,还有小伙计杜松听到茯苓的叫声,齐齐冲了进来。杜松手里还拿着用来打人的扫帚。 “茯苓,铺子里进贼了吗?” “不是贼。”程四舅道。 他手上用力,拔下那支短箭,上下端详了一番。 “舅舅,可有什么异样?” 程家四舅从箭尾上三两下接下一张纸条。 “看来,是有人要送信给你。” 萧盈接过一看,柳眉便紧紧皱起。 “小姐,又是什么无聊的人……”茯苓忐忑不安的问。 “无聊的人,可不会有这样的准头和劲道。如果说这人在军中待过,我也不会惊讶。”程家四舅道。 “茯苓,这封信是给你的。”萧盈将纸条递给茯苓。 茯苓缓缓展开,念道: “茯苓,很快就是青州城的花灯节。我想约你同看花灯,同时也有重要的话对你说。如果你愿意,我便于亥时在燕子桥头等你,不见不散。” 落款是方方正正的两个字:“杜衡”。 第293章 花灯比赛(一) 青州城向来有赛花灯的传统。经过一年风风雨雨,城中家家户户都要花灯节来临的时候,要么亲自动手,要么请人制作,扎出各式各样花灯,放在门口点亮。 因此花灯节之际,整个青州城彻夜璀璨如同白昼一般。青州百姓外出观赏花灯时,人人都提一个提篮,装着扎好的纸牡丹,见到喜欢的花灯,就将纸扎的牡丹放在花灯边。谁家花灯收获的纸牡丹越多,这家的花灯便越是精巧。 最后选出的灯王,会由知州亲自带人安放到城中最大的钟楼上,供人观赏七日。自然扎灯的这家人,也会跟着接受人们的赞誉。 因此城里但凡有钱有势的人家,每逢花灯节,无不费劲心机,花费大价钱争奇斗艳,务求做出最受欢迎的花灯,让自家的声望也能在青州城更上层楼。 更巧的是,花灯节之后一个月,便是圣上的万寿。今年五皇子来到青州体察民情,设宴款待城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一听袁家老太君说起这花灯节的风俗,当下便道: “居然有这等盛事,孤自然要与民同乐。今年的花灯之冠,谁家的灯得了头彩,孤要亲自嘉奖。” 安阳县主袁小姐陪着袁老太君说话,笑嘻嘻道: “殿下多半会失望的。这青州城里的灯,哪能比得上京城。殿下见惯了京城元宵的花灯,恐怕青州的花灯,就有些难以入眼啊。” 袁老太君道: “五殿下和县主是见过大世面的。这青州城的花灯自然不能跟京城比,可胜在每户人家为了吸引游人投花,会极尽心思争奇斗艳,时常都有些别有新裁的做法,倒也是一种趣味。” 五皇子点点头: “京城是京城,青州是青州,花灯也是各有各的好。你这样紧张,莫非是怕别人家的花灯,会胜过袁家?” 他这一句话便激起了袁小姐的好胜心。她虽然是女子,却十分自傲,事事都力求完美,哪怕做花灯,也要压倒别人一头。 “殿下跟我开玩笑呢。我是怕由我亲自操办,袁家的花灯轻而易举拿到头名,让殿下少了个笼络人心的机会。” 五皇子哈哈大笑: “头名是全青州人选出来的。孤不过是秉公办事而已,不需要忌讳。” “传话下去,今年青州哪家的花灯拔了头彩,孤就满足那家人一个心愿。只要是孤办得到的,不悖逆天地君亲的就可以。” “对了,这拔得头筹的花灯,孤要送到京城去,当父皇万寿节的贺礼!” 袁小姐心思一转,想起那个人对自己的冷言冷语,还有距自己于千里之外的那副态度。或许借着这花灯的机会可以弥补下关系。 当然如果自己做的花灯,能收到那个人表示欣赏的牡丹……就更美了。 可万一他不愿意,正好借用五皇子的威严!他终究是个郡王而已,见了皇子,总得低下头! “如果我赢了,殿下也是一样满足我的心愿?” 五皇子点点头。 “那是自然!” 她从来都是想到就做的性子,立刻道: “老太君,如果不嫌弃,今年袁家的花灯就让我来操办好了。我定要让袁家夺得头彩!” 第294章 花灯比赛(二) 袁老太君大喜过望,早就听说安阳县主是京城有名的才女,深得太后娘娘欢心。她对安阳县主能不能真夺得头彩倒不在乎,可能借此讨好她,就已经是大赚了。 “那是我们袁家的荣幸!还请县主随意吩咐,袁家上下定会鼎力协助。” 袁小姐笑嘻嘻道: “我赢了的话,五殿下说话可要算数。” 五皇子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孤说到做到,绝无戏言。” 安阳县主要亲自操办袁家花灯的事,很快便传遍了青州城大家闺秀们的交际圈子。 萧钰带着妹妹萧珍弟弟萧璟来跟萧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说得绘声绘色: “听说袁小姐十分上心,吹嘘说要做青州城的人从未见识过的花灯来。呵呵,老夫人,这可真是一点都不把我们青州的人家放在眼里呀。” 萧老夫人的神经却被触动了。 “安阳县主要替袁家出头做花灯?” “没错,祖母。她还特意派人回京城请工匠来呢。”萧钰捂着嘴笑道。 “对了,还听说,五皇子亲口承诺,谁家的花灯拔了头彩,就满足谁家一个心愿。赢了的花灯,要送到京城,去做殿下献给皇上的寿礼!” 萧老夫人慢慢说: “听说袁家的老太君,又出来主持袁家的事务了?她身子不是不太好嘛。” 萧钰从老太太不悦的话语中嗅出了一丝不对,笑容有些僵住。 “祖父这些年越发的不管事了,家里小辈又不争气。她老人家才不得不勉为其难重新当家,可也就是从旁看着而已,什么事都还是祖母做主。” 萧老夫人冷冷道: “钰儿,你可得记住,你是姓萧的,不是姓袁。你跟萧家,才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是,孙女儿都记得。”萧钰心中暗暗叫苦。听起来,萧老夫人和袁老太君,似乎有什么过节是她不知道的。 袁老太君要对萧家动手,萧老夫人对袁家种种也不待见。萧钰在中间顿时成了夹心。 好在还今天带了弟弟来。 萧珍推了一把弟弟,萧璟就哒哒的跑上前,道:“奶奶,学堂里的先生教了论语,孙儿背给奶奶听。” 萧老夫人把孙子搂在怀里,却不忘吩咐道: “我们萧家也不能就这么退让,尤其是还当着五皇子的面。” 她想起不知道为何,封赏的圣旨到现在都没理由颁布,老二又不肯透露那天去了河堤发生了什么事,就觉得头疼。 皇上的旨意是什么,意思是什么,可是关系着萧淳风前途的大事。而如今萧淳风又是萧家发达的唯一指望! “我们萧家得抓住花灯节的机会,要好好在五皇子面前露露脸,让五皇子知道袁家已经是穷途末路,萧家才是朝廷未来需要的中流砥柱。” “是!”孙女们恭恭敬敬的答道。 “钰儿,你是萧家的长孙女,” 萧钰暗暗心惊。萧老夫人这是在敲打她。 要她记住自己姓萧。 不能偏向袁家的外祖父母。 不能做对不起萧家的事。 莫非萧老夫人已经知道了什么吗? 她情急之下脑子一转: “祖母,看来今年这花灯对萧家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不如就交给孙女来操办。” 第295章 花灯比赛(三) 为了博取萧老夫人的信任,萧钰又使出满口的甜言蜜语。 “不是孙女自卖自夸。孙女也在京城见惯了各式各样的花灯,与青州城的不同。或许能弄点新花样儿,拔个头彩,讨讨五皇子欢心。” 萧老夫人道: “终究是我的钰儿贴心。不过,等你妹妹的婚事定了,你也还是要回京城的。” 她唤了一声: “珍儿!” 萧珍如今经过三番五次的打击,气焰已经下去了不少。低眉顺眼道: “是,奶奶。” “珍儿,你如今也大了,你姐姐也四处为你相看。先前牵扯到你的那些事儿,青州城里多多少少总有风言风语,挡也挡不住。” 萧老夫人说起这些不愉快的事,不仅没有叹气,反而双眼有神: “不过如今五皇子到来,倒是个好机会。你好好在五皇子面前表现一番,祖母也不指望你博得五皇子垂怜了,只要能让他在京城的公子贵戚的圈子里称赞两句,你的婚事就不愁了。” 萧珍结结巴巴道: “孙女……孙女不明白,祖母是要孙女……” 萧老夫人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她: “你娘白给了你这副好相貌,怎么就是头脑不灵光。萧家今年参加花灯的灯,你来操办!一定要拔得头筹,狠狠打压下袁家的气焰!” 萧钰背后一寒。老太太真狠啊。说来说去还是不信任她们姐妹。这是要逼两姐妹站队。 要是萧珍做不成,就等于自己砸掉自己的婚事。 要是萧珍做成了,就等于当着五皇子打了袁家的脸。袁老太君估计从此就不会允许两姐妹上门。 “可,孙女对花灯什么的,一点都不懂得……”萧珍结结巴巴道。 “不懂就学!等你嫁了人,不懂的事还多着呢。”老太太对萧珍可是一点怜悯都没有。“再说,钰儿,你肯定会帮助你妹妹的,是吧!” 萧钰连忙道: “是,我可是会常常回袁家,打探他们的进展。要真有了什么,立刻回来告诉珍儿。珍儿你还怕胜不过他们吗?” ——这是在跟老太太表忠心了。 一旁从头到尾一声不吭的萧玥却暗暗动起了自己的心思。 她怯生生道: “祖母,孙女也想帮帮忙。” 自从孟氏被关了禁闭,她就一直住在老夫人屋子里。可老夫人不喜欢孟氏,连带着对她也不冷不热的。 萧淳风跟孟氏彻底撕破脸,把她送走后,萧玥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样下去不行。 她苦苦想着翻身之计,却一筹莫展——直到五皇子出现。 萧玥便下定决心,她一定要攀附上五皇子。她要先跳出萧家这个水深火热的地方,然后到京城去出人头地,才能狠狠的报复薄待自己的萧家人! “灯会是家中的大事,孙女身为萧家一分子,出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萧钰心中暗喜。 臭丫头,上回大意了被你算计。这次赛灯之事,本来自己为难夹在萧家和袁家之间该如何是好,如今现成的甩锅对象居然自己撞上门来了! 第296章 花灯比赛(四) “好,好!”萧老夫人似乎没看到萧珍和萧玥之间你瞪我我瞪你的“友好”对视,一个劲说:“你们三姐妹齐心协力,我就更放心了。” “对了,祖母!”萧珍大着胆子说:“说到姐妹,你看盈儿这些日子,成天都见不到人,也不来请安,太没规矩了!” 可萧老夫人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盈儿呀,那是在忙着同福堂的正经事呢。最近同福堂的生意好,我让她多花点心思经营经营,就别顾忌我这老婆子了。” 祖母如此偏心! 萧珍柳眉倒竖,正想着再说些什么给萧盈上上眼药,可萧老夫人说着说着居然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盈儿每天是第一个来跟我请安的,有时候老婆子贪睡,她也要在外间问候了再走。” 连萧钰也不由得为之侧目。 原来萧盈不是不来,而是在她们之前就到了。 一点儿把柄都不给人落下! “盈儿说孝顺我,还真不是做做样子的。每个月同福堂的收入,都把账目给我看,还给我分红。” “老婆子活了一大笔年纪,只有掏箱底补贴小辈,填府里公中窟窿的,小辈这么把老婆子放在心头上,还是头一遭。” 萧老夫人念叨着,也不知道是在表达对萧盈的满意,还是在明示暗示对其他孙女的不满。 萧钰越听越不是滋味。 萧珍的脸刷得一下就白了。 萧玥把头埋得低低的,不敢去看老夫人的眼神。 “孝顺两个字怎么写,还有谁比我的盈儿更清楚。”萧老夫人最后总结。 萧钰暗暗恨道,这死丫头,用钱来收买老祖母! 难怪萧老夫人对着自己还有萧珍都没啥好脸色,寄人篱下的萧玥就更不用说了! 看来,这花灯节之事,还得好好筹划筹划,既不能真下了袁家的面子,又可以让萧盈吃点苦头! 萧盈却不知道萧钰打着这些主意。她还在冥思苦想,百还丹出问题的缘由。 茯苓自从收到那封随着短箭射进来的信,便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是杜衡自从那晚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同福堂的情况下。 掌柜和杜松,甚至茯苓自己,几次往杜衡家里上门看了又看,左右打听。可始终空无一人。 倒是有好心的邻居看茯苓着急的样子,又是良家女子的打扮,又是跟着杜衡师傅来的,以为她是杜衡的未婚妻,便对茯苓说: “小娘子,那伙计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值得你伤心。” “他呀,说不定早就背着私底下有人了。” “邻居都知道,最近有个女子时常出入他家里,对了,似乎有几个晚上还住下了。” “谁不知道呀,大清早的,一个女人从一个伙计屋里出来,能有啥事?大家不都是心知肚明的吗!” “小娘子,说不定那伙计,早跟那女人私奔去了!” 这些话叫茯苓五雷轰顶。 杜衡私下养了女人?还跟她双宿双飞?还私奔……可那封信又是怎么回事?他有了别的女人,为何又要约自己在花灯节见面? 该信他? 还是该如邻居所言,把这混蛋早早忘记了为妙! 第297章 花灯比赛(五) 茯苓心急如焚,不住哀求萧盈: “小姐,我相信杜衡!杜衡不会背叛您的!他定是遭人欺骗!不,不,是被人绑架……小姐,求求你,救救杜衡!” “茯苓姐,说不定杜衡哥真的是跟人私奔了……”杜松话还没说完,头上就狠狠的挨了茯苓一下。 “你这小坏蛋,连自己师兄都不信任!亏他对你那么好,时常照顾你!你还有没有良心!” 杜松吐了吐舌头。 “茯苓姐,别生气,我就开个玩笑!” “你,你拿什么事开玩笑不好!偏拿这种事!他是你师兄!师兄啊!他现在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呀!” 茯苓越想越委屈,越委屈越着急,眼泪就滚滚的落了下来。 “小姐,求求你,救救杜衡吧。小姐,你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萧盈安慰茯苓道: “杜衡暂时不会有事的。不管他是自愿还是被迫的,既然会送信来约你在灯会相见,至少在那天之前,他都是安全的。” 茯苓跺了跺脚: “自愿?小姐,这么说你也不信任杜衡!小姐……” 她擦了擦脸上的泪花,一扭头就推开门跑了出去。 冷眼旁观的程家四舅这才对萧盈道: “盈儿也觉得杜衡可疑?其实不用非得等到那天不可。不管他躲在哪儿,舅舅就算把青州城挖地三尺,也替你把他给揪出来。” 萧盈无奈的笑了笑: “谢谢舅舅。这事背后有很多蹊跷,或许杜衡也是为了弄到白核和苍梧子两味药,无奈之下才与人交易。” “可如今比杜衡更重要的是,找出百还丹令郡王吐血的原因。我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在搞什么鬼,还有他们绑架了杜衡想做什么。” “这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在心里呢。舅舅,忍得这一时,终究会全都报在那些混蛋身上!” 程子哲大笑道: “这才像我程家的女子。本来我还担心你会跟姐姐一样,一路隐忍,委屈自己。看你这样有决断,舅舅就放心了!” 萧盈点点头: “不过舅舅,要弄清这件事,我的确需要您帮忙。您能不能再仔细跟我讲讲,当初您去那养蛊虫的村子里,村子长什么样子,有什么东西?那些人都在干些什么?” 程家四舅点点头。 “只要有帮助,我一一都告诉你,听好了……” 此刻萧家的账房里,草包二小姐萧珍坐在账桌旁,正在一边唉声叹气,一边酝酿着自己的脾气。 下面的账房们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萧珍奉了萧老太太的命令操办萧家的花灯。可这花灯怎么做才好看,该花多少钱,几时才能做好,她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第一反应是找亲姐姐萧钰帮忙。 “姐,你可要帮帮我,教我!祖母本来就讨厌我,这次要是做不好,祖母又有了借口发落我!” 萧钰却一反常态,不仅没有对亲妹妹伸出援手,反而道: “不会做的话,不做就行了。萧玥那丫头不是要主动帮忙吗?你就让她来指挥下人好了。” “姐,你这是要我求着她吗?我才不要!我差点被那个贱丫头害得失了清白,她算什么表妹!她是我前世的仇人还差不多!” 第298章 花灯传情(一) 萧钰心里算盘拨得精,可她知道萧珍是个草包,自己的打算不能都告诉她,否则准坏事儿。故意努努嘴道: “哪用你求她。她说什么,你同意就行了。她发号施令,你只管摆出架子坐着端端正正的,既有面子,也把老太太交代的事办了,多好。” “姐!!!” 萧珍气得大叫。可最后还是只能无奈接受。 她前脚刚出门,后脚萧钰的心腹丫头便不解的问: “大小姐,这样岂不是把二小姐的功劳白白让给了四小姐?而且袁老太君也会不高兴的。” 萧钰却一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样子。 “依照珍儿的脾气,我让珍儿让着四丫头,她明面上答应了,后续一定会处处反对给四丫头使绊子。” “四丫头要做好,简直是难上加难。搞砸了就正好把罪名都推在四丫头身上。祖母发火也是对着四丫头发火。” “可万一四小姐还是做成事,赢了袁家的花灯呢?” “那我也有后手对付她!” 这真正是在“坑妹”呀。 丫头心里吐槽,又不得不佩服萧钰不愧是女中诸葛,算一步看三步。 萧钰太了解她妹妹了。眼下萧珍自己不知道花灯这摊子事该如何是好,内心暴躁无比,看着萧玥畏畏缩缩的坐在一旁,眼里充满渴求,便道: “玥儿,这花灯该怎么做,才能胜过袁家,你可有什么主意?” 萧玥眼睛一亮,好不容易才得到这个机会,立刻把早就想好的打算噼里啪啦说了出来: “二姐姐,论时间,离花灯节不过十天的功夫。论钱财,袁家虽说财力不济,可他们有了安阳县主,做出来的花灯想必也是奢华无比。” “我们只能以巧思取胜!” 萧珍忍住心中的酸意,“噢”了一声,道: “玥儿你仔细说说,怎么个以巧取胜法?” 萧玥说: “二姐姐,五皇子莅临花灯节观灯,最好的花灯自然得入贵人的眼才行。不久就是皇上的万寿节,因此萧家这次不妨做个向皇上献寿的万寿灯。” “可以用各色丝,布,棉,麻,琉璃等做成灯面,再或者是写,或者是刻,或者是贴,做出一万个寿字用花灯照亮。既花不了多少银子,又显示出萧家祝皇上万寿无疆的一片心意。” “虽说是以花灯收到的纸牡丹多少来决出胜负,可如果三皇子要为皇上送寿礼,说不定会让萧家的花灯力拔头筹。” 萧珍想起姐姐的交代,就道: “这主意,听起来不错……就按你说的来!不过,你得操办好才行啊!” “是!多谢二姐姐信任,我一定不负祖母,还有大姐姐和二姐姐的期望!” 萧玥高兴坏了。没想到上次赏花翻脸后,萧钰萧珍还愿意高抬贵手放她一马,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 想必……其中多半有诈! 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定要借这天赐良机,让萧家的花灯在五皇子面前大大的露面一番。 不过,不是为了萧家赢! 而是为了让自己能一步登天! 第299章 花灯传情(二) 袁家花灯的进展压根不用萧钰通风报信,整个青州街头巷尾都传遍了。 “袁家的县主,特意从京城请了做花灯的师傅来。” “至少召集了二三十个工人,青州人做花灯,可从来没见过那阵势!” “连灯架子,都是用金子打的。” “灯盏全是各色琉璃样式,别说有多漂亮了。” “据说还专门搭了一个棚子,派了护卫站岗,谁也不许接近。连五皇子殿下想看看里面搞些什么,都被拦住了。” “没想到安阳县主除了医术了得,连做花灯也技高一筹!不愧是被太后娘娘都称赞的才女!” 萧珍听了这些,心里却是暗暗幸灾乐祸,撇撇嘴对萧玥道: “玥儿,你行不行呀?如果搞砸了,丢得可是萧家和祖母的脸面。” 萧玥微笑着道: “二姐姐放心,我们的灯虽不如袁家奢华,可也是费尽了心思的,到时候你一看就知道。” 萧玥为了做灯,每天忙得团团转,萧珍却大摇大摆的当起甩手掌柜不说,还天天换着法子刁难她。 “你是不是也留着什么杀手锏呀?我看你每天偷偷摸摸的,总有一个时辰把自己关在账房里。你不会捅出什么篓子来,最后让我背锅吧?” 萧玥生怕她不让自己做灯,只能忍气吞声道: “二姐姐,我是怕下人借着做灯贪污,每天都要对一遍账,不然出了茬子,祖母追问起来不好交代。” “你也是心里觉得我傻,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打发对吧?我得亲自去看看!” “二姐姐!没什么好看的!你信我呀,二姐姐!” 萧玥一把推开账房的门。 扑面而来一股发霉纸张的气息。 桌子上堆得整整齐齐都是账本。 萧玥拿起一本,翻了翻:看不懂。 旁边堆着许多箱子,打开一看里面也全都是账本。 她满腹疑惑,可终究抓不到把柄,只得道: “警告你,你这小蹄子别再耍花样。让我知道了,定要叫你身败名裂!” 等她前脚刚走,后脚萧玥便躲进账房。 她小心翼翼打开其中一个箱子,移开上面的账本。下面居然还套着一个竹编的盒子。 盒子打开,便是满眼的璀璨夺目! 萧玥一开始就打好了主意,她从做万寿灯的丝绢布料和各种金银丝线中,每样攫取一些,又贴了自己攒的私房,买了最好的丝缎,偷偷缝制了这条华美至极的凤凰裙。 她忍气吞声跟萧玥周旋,就是为了这隐藏的杀手锏! 十天的功夫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青州城家家户户都扎起了灯棚,街头巷尾全都是各色花灯,比往年更加盛大。 而引人注意的,便是袁家的灯棚。 入夜之前,整个灯棚都罩着白色的棉布,将花灯遮盖得严严实实。 即便如此,从轮廓也能看出,体积是前所未有的大。可想而知,一旦点亮,会是如何华美灿烂! 萧老太太站在自家的阁楼上,远远望着,袁家灯棚也是清晰可见。 她皱着眉头说: “珍儿,我家的灯,真能胜过袁家吗?” 第300章 花灯传情(三) “当然。祖母放心,珍儿这些日子里日以继夜,丝毫不敢松懈,敦促下人连夜赶工,一定不会比袁家的差。对吧,玥儿?我让你准备的惊喜,你也准备好了吧?” 萧玥吓了一跳。 “惊,惊喜?什么惊喜?” 萧珍事先可是什么都没跟她说过。 她心中有鬼,第一个念头是该不会自己偷缝凤凰裙的事被发现了吧。 “哎,玥儿,你年纪轻轻的,记性就这么差,怎么把祖母吩咐的事儿办好呀。就是那个惊喜呀!你早上还说肯定没问题的。” 萧玥定了定心,看来萧珍还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只是凭空挂一口锅在自己头顶 “对,对,玥儿现在想起来了。请二姐姐放心,玥儿安排得会好好的!” 萧珍凭空捏造一个惊喜,想让萧玥到时候展示不出来,大大的出丑。 不想这可正中萧玥下怀。 她想到自己的准备,不禁嘴角微微上翘。 到时候定然让惊喜成为萧珍的惊吓。 而这一切,又都尽收入萧钰的眼底。贱丫头,她可不知道自己一直派人紧紧盯着她, 想出风头? 想在自己眼皮下搞事? 叫你搬了石头砸自己脚! 萧家三姐妹各怀鬼胎,终于等到入夜。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一盏盏的花灯接二连三的亮起来。一条条街道一条条巷子,明晃晃跟天上的银河似的。 街上也是人头攒动。众人纷纷成群结队,观灯赏灯,并把纸牡丹留在自己中意的灯下。 “没想到京城以外的地方,也有如此盛景。”五皇子也身着微服,一边观灯,一边赞叹不已。 “袁家的灯在哪里?” 安阳县主袁小姐随侍于五皇子左右,道: “殿下,前面就是。我可是特意交代过,要等您路过,才点亮袁家花灯。”袁小姐十分自傲。“殿下可得好好看看,我敢说就连京城里,也没有过如此绚丽的花灯。” 五皇子大笑道: “看来,你把要孤满足的心愿都想好了。” 安阳县主笑而不答,可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等五皇子经过袁家那无比巨大,足足有两层楼高的灯棚时,也不知道安阳县主如何发号施令,只见那罩在灯棚上白布忽然齐齐被扯下来。 满街的人发出了惊叹。 那是一条以华灯筑成身子的翔龙,沸腾于琉璃灯盏堆起的云朵中,栩栩如生,极为富丽堂皇。整个龙身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五皇子道: “这龙倒是逼真,可从前京城灯会也见过类似的,论精巧已是登峰造极,不过对看惯了这种花样的人来说,就不会觉得有多稀奇了。” “一看就知道袁家花了血本,可如果说这样的灯就一定能拔得头筹,也未免有些太早了。” 袁小姐看着他脸色云淡风轻的神色,笑道: “五皇子殿下说得没错,就此下结论,确实有些太早了。” 她话音一落,人群中忽然发出阵阵惊呼! 原来一支烟花飞上天空,炸开,绽放出瀑布般的金线。 见到这烟花的信号,袁家安排的灯匠随即从龙灯尾部点燃了灯盏。 第301章 花灯传情(四) 第一盏,第二盏,第三盏…… 也不知道那龙灯安放了什么样的机关,一盏盏灯竟然依次接二连三的点亮,从龙尾到龙身,一路明亮的火苗盘旋向上。 本来便栩栩如生的“龙鳞”,因为灯盏的点亮更加耀眼夺目,火苗的晃动也使得巨龙和云纹折射出不断变幻的光影,跟下一秒就要活过来一般。 “快看!” 那点燃一盏盏琉璃灯的火苗前进的越来越快,随着龙头,龙角的灯也依次被点亮。最后那朵火苗,钻进了龙口最里面的灯中! 霎时间,龙口中喷出一道长长的火焰,持续了好一会,四散飞溅开来。仿佛巨龙真的在吐火。 “果然巧夺天工!难怪县主会如此自信。”五皇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殿下,眼下称赞,还是太早!”安阳县主语气中是抑制不住的自信。 “噢?”五皇子正惊讶着,那巨龙口中的火焰爆发出一阵最猛烈的喷射,火星足足溅起有一丈多远。 飞溅的火星飘落到巨龙周围布置好的灯盏中,又继续将灯盏点燃。那是一种比寻常要大上数倍的莲花灯。 看热闹的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从下面看上去,就仿佛巨龙自云中腾起,又飞入莲池一般。 这回五皇子吸取教训,没有再开口评论,看安阳县主满脸骄傲的模样,就猜到或许还有后手。 莲花灯中的火苗不断往下烧,直到引线烧尽——爆发出猛烈的巨响。 伴随巨响的,是排山倒海的人群的欢呼! “焰火!好美的焰火!” “这火树银花不夜天,才是真正的盛景啊!”这下五皇子无话可说,只剩下赞叹。 “看过京城那么多次灯会,倒从未有人想出过这样的花样。我要带着这个进京去给父皇祝寿,别人不说,老太后肯定不知道会有多喜欢!” 五皇子眯着眼睛看了一会焰火,总觉得有些不对。 一朵朵焰火,金色的银色,组成了华丽的图案。有些是圆形,散开千万条金线,有些则是弯弯的月亮形状,一圈圈波浪般荡开,就像围绕月亮的光晕。 这丫头! 他心念一转,忽然便明白过来。 一个“日”,一个“月”,再加上又是将夜空照得明如如白昼的焰火……啧啧,这不是正应了崇宁郡王的名讳吗? 这丫头封号叫“安阳”,又暗和她自己的名号。 “啧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看不出来你这丫头,竟借着做花灯,放焰火的机会,跟情郎鸿雁传书呀!” 他这轻薄的调侃不仅没让安阳县主感到反感,两眼闪闪发光: “他看到了吗?他肯定一看就能猜到什么意思。殿下,你说他会不会回应我?” “那人会不会回应你孤是不知道,不过……孤更好奇,那种游荡在烟花柳巷的登徒子究竟有什么魅力……” 安阳县主骄傲的说: “殿下不必知道。总之,殿下也看到了,我的灯必然是青州城头名。殿下,我的心愿只有一个,就是请您下令,让他别再躲着了,跟我一起回京城去。” 这…… 五皇子感到背后凉飕飕的。 第302章 花灯传情(五) 五皇子现在有种恨不得时光倒流,好让自己把说过的话收回的冲动。 早知道安阳县主的心愿是拿他去逼崇宁郡王,他就不该给自己挖这个坑! 他是皇子没错,身份高过崇宁郡王也没错。 可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平晋长公主跟他妈郑贵妃不对付! 他要是敢下命令逼着崇宁郡王回京,估计他那个彪悍的姑妈能把五皇子府邸给夷为平地! 可对着安阳县主的充满期待的眼光,他也不能说不…… 他如果当场说不,估计安阳县主能去太后面前,把郑贵妃的头痛病给吵出来。到时候他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五皇子眼珠子一转,道: “安阳,青州城的灯咱们才看了一半,谁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比你这花灯更好看的?” “不可能!”安阳县主斩钉截铁道:“你看,哪个路过袁家花灯的人,不留下一朵纸牡丹?今夜一过,我的灯必定夺魁。” “为了公平起见,也得看完所有灯孤才会做出决断。走吧。” 这时候巨龙喷出的焰火淅淅沥沥,逐渐消失殆尽。夜空中又恢复了平静。 看灯的人们无不交头接耳,赞叹刚才的龙灯焰火。 这时候从青州城另外一头,忽然又跟预告似的,有一支焰火飞到空中炸开。 这支焰火比起袁小姐所放的,只能称为“平平无奇”,光芒不仅很小,而且转瞬即逝。 不过因为有了先前袁小姐的示范,看灯的人群又激动起来。 是不是有什么豪富又要开始一场焰火盛宴了? 袁小姐眼尖,立刻便想到:那不正是芙蓉楼的方向吗? 看来,莫非是自己的心上人被这场无比盛大,无比隆重,还当着全青州人的面搞出的烟花传情大大感动,终于要有所回应了? 果然不负所有人的期待,又一支焰火爬升到空中,爆发,绽开。 …… …… …… “哈哈哈哈哈那是什么呀!” “有意思有意思!” “妈妈我想要!” 那烟花在空中勾勒出一个猪头的形象,活灵活现。 此起彼伏的笑声纷纷爆发出来,其中笑得最大声的,正是五皇子。 “猪!哈哈哈哈哈,县主,他对你还挺上心的呀,还记得你属相是猪。哈哈哈哈哈!” 袁小姐的脸刷得白了。 这记耳光甩得太响亮,她要用尽全身力气挺直腰杆,来维持住自己的骄傲和脸面。 “也不知道是什么无聊人,搞这种把戏!低级!” 五皇子眼泪都笑出来了。 “没错,简直低级,有辱斯文。哈哈哈哈,安阳你看,这猪头还斜插着朵花,俨然是个女猪头。哈哈哈哈。” 他心里想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说出来。袁小姐面子上终于挂不住了。她尖叫道: “林婉婉!林婉婉!” 林婉婉也随侍在五皇子身后。只是她一身男装,混在便装护卫中间,十分低调。听到袁小姐的高呼,心中冷笑一声,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可她也只能走上前,压抑住心中的不屑,做出恭敬的样子: “县主有何吩咐!” 第303章 灯上惊鸿(一) 安阳县主的脸白得跟纸一样,神经质的发着脾气,语无伦次: “他为什么要这样羞辱我!凭什么!凭什么!” 凭你死缠烂打先搞什么焰火传情让人家丢脸啊…… 林婉婉在心里吐槽。 她猜错了原因,猜对了起因。 妖孽搞出猪头焰火的起因确实是由于这出焰火传情。可原因不是觉得丢脸,而是——就此默认的话,万一让萧盈误会了怎么办! 本来两个人最近就误会重重,再来这一出,简直是火上浇油! 必须要端正态度摆正姿态严词拒绝啊! 不然以后还不知道怎么个火葬场呢! 妖孽也是被袁小姐搞的这出焰火传情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好。 然后安阳县主直接就被刺激到丧心病狂: “林婉婉!你立刻!马上!就去芙蓉楼!把那不干不净的烟花地给我拆了!” 林婉婉撇撇嘴。 她手指受的伤还没好,疼得很呢!而且她的主子是五皇子。 这个安阳县主凭什么命令她! “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殿下!”安阳县主看她毫无行动的意思,连声音都变得尖厉起来。 林婉婉看向五皇子,等待五皇子示下。 五皇子有些头疼,可他不想得罪安阳县主,县主现在又是一副气到疯狂气到变形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他只能勉为其难的挥挥手: “听郡主吩咐,去吧!” 边说边使了个眼神。 林婉婉这才告退。 五皇子扇子一摇,道:“看灯!看灯!” 一行人沿途看去,虽说各式花灯琳琅满目,还真没有一家能与袁家的相提并论。安阳县主想着自己胜券在握,脸色才终于和缓了下来。 走了一段,前方又有一座规模巨大的灯棚。 而且跟袁家先前的类似,也罩着麻布的罩子。 五皇子惊讶道:“这是谁家的灯棚?安阳,看来你遇到对手了。” 仆从回报道:“殿下,这是萧淳风萧大人家的。” “萧淳风?那个孟家的女婿?”五皇子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 他找借口扣下了封赏萧淳风的圣旨,还上折子准备在背后打他的小报告,一心想把萧淳风打下十八层地狱无法翻身,减少太子哥哥的对手。 当下便将扇子一摇,恶狠狠道: “走!我们去看看萧家的灯。如果有什么不妥,爷当场就砸了他家的棚子!”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朝萧家的灯棚走去。 这时候萧老夫人由萧淳风,以及萧钰萧珍萧盈陪着,坐在自家阁楼上观灯。她也看到了袁家的龙灯点亮,以及喷出烟花的过程,不由得道: “这京城来的师傅果真不同凡响。我们家的花灯,真有把握能胜过袁家?” “老祖宗放心。我呀,可是把袁家花灯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告诉了珍儿玥儿。玥儿可是立下了军令状,准备好惊喜来胜过袁家的!” 萧钰这番话,一边表功一边甩锅。 老夫人点点头: “去看看五皇子到哪里了?” 很快有人回报:“五皇子一行人已经朝这边走来。” “那还等什么!点灯吧!” 萧钰吩咐着,用帕子捂住嘴,掩饰自己不住的微笑。 萧玥,你喜欢出风头?想攀高枝? 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第304章 灯上惊鸿(二) 萧老夫人的命令传到灯棚中时,萧玥正踌躇满志的指挥着灯匠们。 “检查好所有的灯了吗?” “灯油可都上满了?” “灯架够结实吧?” 她外面披着一身斗篷,遮住了内里。这样旁人便看不到,她换上的那条亲手缝制的凤凰裙。 这一切都是瞒着萧老夫人进行的,至于草包二小姐萧珍,每天指手画脚给她添乱,却对灯架做成什么样毫不关心,反倒让她有了下手的机会。 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自己和孟氏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 “五皇子就快到了。奉老夫人之命,点灯!” 萧玥一声令下,灯匠们便忙碌起来。 可她全副心思都在自己接下来如何表现上,没注意到其中有个灯匠,不仅没有干活,反倒趁着这片混乱悄悄从灯棚溜走。 五皇子一行人远远望去,萧家灯棚隐匿在一片黑暗中,与邻居家各色花灯形成鲜明的对比。 随着罩着灯棚的布被缓缓拉下,忽然第一盏灯点亮,一闪一闪,随即第二盏灯也被点亮,随之是第三盏……第四盏……星星点点,仿佛如同黑夜中稀疏闪烁的星星。 安阳郡主袁小姐嗤之以鼻: “这有什么好稀罕的?故弄玄虚。” 可她话音刚落,这些星星的位置,居然旋转了起来。 同时越来越多的灯盏被点亮,随着缓缓移动着,汇聚成圆形的光带,就像一条旋转的银河! 五皇子就算抱着找茬的目的,也是饶有兴趣道: “这是要搞些什么花头?” 等所有琉璃灯盏点亮,汇聚成银河后,右上角最明亮的那盏灯为中心,又亮起了许多小盏的灯,勾勒出一个台子的形状。 萧老夫人不解道: “那是什么?不是说做万寿灯吗?为何会有一个台子?” 萧珍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心里暗骂萧玥横生枝节,不知道搞什么要害自己! 她姐姐萧钰立马出来救场: “老祖宗放心!先前不是说过了吗?普通的灯怎么可能赢过袁家。两个妹妹为此特意准备了惊喜。” 萧老夫人闻言满脸欢喜。 “好!好!珍儿有心了。” 萧珍心里有鬼,小声对她姐姐道: “姐姐,我……我拿不准萧玥她在搞什么鬼……” 萧钰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 “傻妹妹,等你弄清楚,黄花菜都凉了。” 萧珍顿时笑面如花: “好姐姐,你都安排好了是不是?” 萧钰嘴角往上一扬,这就是默认了。 “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坐在这里,乖乖看戏就行了。可别到处乱跑再搞出事来。” 萧珍欢喜的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姐姐放心,只能要给那臭丫头一点教训,你叫我在这坐到海枯石烂都行。” 萧盈一直默不作声,坐在萧老夫人身后。她的心没在灯上,却在想着茯苓。 向来与她形影不离的茯苓,从刚刚起就不见身影。 自从上次茯苓哀求她救救杜衡,被她拒绝后,茯苓明显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这些日子里只要萧盈呆在同福堂跟四舅一起研究药物,她就会找借口外出。 茯苓,恐怕是自己在想办法四处寻找失踪的杜衡。 第305章 灯上惊鸿(三) 前世茯苓为何会背叛自己,一直是萧盈心头萦绕不去的谜。 前世同福堂在程氏死后受到打压,早早散了。那之后杜衡去了哪里,萧盈完全没有印象。是不是前世杜衡也是这样,落入对家之手后惨死,才使得茯苓决心背叛自己? 如果救了杜衡,是不是茯苓就会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 不过,这些只是猜测而已。 “小姐,小姐!” 茯苓的轻唤打断了萧盈的思绪。 “茯苓,你回来了?” 茯苓看了看左右,道: “小姐,奴婢可否借您一步,有些事要请小姐做主。” 萧盈点点头,跟茯苓下了观灯的阁楼,来到灯棚背后。 “说吧,方才去了哪里?” 茯苓看左右无人,便朝着萧盈就要跪下! 可萧盈似乎预料到一般,伸出手托住她的双臂。茯苓这就跪不下去了。 她抬起头,脸上已有了浅浅的泪痕。 “小姐,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杜衡呀。” “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又有人传来杜衡的新消息?” “一个时辰前,有人雇了个小厮,塞了张纸条在我手里,叫我去后门,说有杜衡的消息。” 茯苓边说边不住抽咽: “我到了那里一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只有在门边放着这个……” 茯苓从灯棚后面,拿出藏好的食盒。 萧盈注意到她打开食盒的手不住颤抖着。 “小姐……” 食盒中间放着一块棉布垫子,垫子上是——断掉的手指! 杜衡常年制药,双手泡在药水中,所以手上有深深浅浅的痕迹,与常人不同,一眼就能认出。 这断掉的手指,正是如此。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下面还垫着一张纸。 歪歪扭扭写着两个血字: 救我! “小姐,杜衡必定不是跟人私奔去了,相反可能凶多吉少!小姐,求求你,救救他!我今生来世,都会做牛做马报答你!” 茯苓已是慌不择路,放下食盒不住的磕头。 萧盈叹了口气。 “茯苓,你不该到处寻他。” 茯苓仰起头,不明所以。 “对方上次借杜衡之手约你见面,是为了诱你出去。说明对方必定对我们有所求。” “可你这些日子到处寻找他,反而让对方知道,计谋不成。他们怕无人赴约,才改为威胁……” 茯苓呆呆的看着萧盈: “小姐,是我害了他,对吗?” 萧盈说: “茯苓,杜衡是百福堂的伙计,我不会放弃他的。可敌在暗我在明,万事需要小心为上!” 但是茯苓却没有如往常一般顺从。 “小姐,还要如何小心呢?他们现在断了他一指,明天就可以断掉他的腿,他的头!” “现在着急也没有用!你冷静!” “我没法冷静!小姐,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几天没看到他而已……我就担心得不得了……不知道那个傻愣子受了多少折磨……” 茯苓起身,道: “小姐,对不住了!我要去找他!我……我得救他出来才行!” “现在外面到处是看灯的人,你怎么找!等萧家的灯点完了,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小姐!杜衡等不了那么久了!” 第306章 灯上惊鸿(四) 茯苓气急攻心,丧失了所有的理智,也忘记了主仆之间该有的尊卑。她似乎认定了萧盈对杜衡的失踪完全无动于衷,是因为已经放弃了杜衡。 “小姐,就算你放弃杜衡,我也要去找到他!如果……如果我救不了他,那就和他一起去死,也不会后悔!” 她似乎下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决绝的站起来,朝着萧府外走去。 萧盈没有阻止她。 前世出卖自己的茯苓和今生为了杜衡离开自己的茯苓,似乎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 是不是茯苓背叛自己这件事,始终是无法改变的? 接下来,茯苓是不是就会为了救杜衡,倒向那些躲在黑暗里算计自己的对手呢? 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去,是舅舅。 程子哲潜入萧府,藏身在灯棚边的树上,正好目睹了这一幕。 “盈儿,要我跟着她吗?” 萧盈还来不及回答,灯棚里却传来一声尖叫。 “灯棚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去看看。” 此时五皇子一行人已到了萧家灯棚的对面,驻足观赏。 方才那个灯盏的台子上,出现了女子的身影。 那女子身材娇小苗条,却十分玲珑可爱。朦胧灯光下照着她的身影,更是如梦似幻。 这时候一阵风吹过,传来风铃的清脆声响。 随着这声铃声,女子开始翩翩起舞。 她脚下每踏出一步,便有一连串灯盏被点亮,这些灯盏多用五彩琉璃烧制而成,层层叠叠闪耀着,组成凤鸟的羽翼。 更加奇妙的是,凤鸟羽翼的尾眼中,挂着的不是灯,而是琉璃烧的“寿”字。这寿字悬挂在灯盏中,便成了风铃,叮叮当当响起来,又成了那女子起舞的伴奏。 女子赤足所及,手腕所指,羽翼逐渐亮起,一个个形态各异的“寿”字逐渐显现。她越舞越急,更多亮起的灯盏组成的羽翼也伴随她的舞姿组成飞翔的凤鸟。 这凤鸟祝寿灯论花灯之精致,心思之巧妙,竟是丝毫不逊色于安阳县主的龙灯。 五皇子笑着对安阳县主道: “看看,看看,人家即便财力不及你,倒胜在舍得下血本,把自家女儿当灯来点。” 袁小姐厌恶的说: “哪家正经大家闺秀,会做这种抛头露面取悦他人的事?还是在大街边!” 跳舞的女子极力做出妖娆姿态,可惜仍旧略显生疏,甚至有些羞涩。一眼就能看得出不是烟花地的老手,多半是萧家某个女儿。 这女子自然就是萧玥了。 她为了能在五皇子面前露一手,偷偷缝了百鸟裙,又在灯台上跳舞点灯,费劲心思,力求能令五皇子惊艳。 可萧老夫人坐在观灯的阁楼上,看到自家孙女登台起舞,气得用拐杖连连捶地! “简直不知廉耻!” “今天街上多少人在观灯!什么样的人没有!就这样当街起舞,是把自己当成悦人为生的烟花女子吗!” “萧家的脸,都被她给丢尽了!” “来人,陪我去灯棚!要我看着她给萧家丢脸,我都愧对祖宗!” 第307章 灯上惊鸿(五) 萧老太太气急败坏,下了观灯的阁楼,要亲自去教训丢脸显眼的孙女。 “老祖宗,慢点,小心崴到脚。” 萧钰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不住的煽风点火: “玥儿她应该也并非有意给萧家抹黑,恐怕只是年轻孩子沉不住气,一心想着要胜过袁家,才不顾一切抛头露面。” “玥儿也是心急,才考虑不到这样做,对萧家的名声是大大不利。” 她字字句句都在含沙射影萧玥好出风头,忘了廉耻,惹得萧老夫人更加生气。 “她是不是对她那个娘去了别庄心怀不满,才故意给萧家丢脸作为报复!” 一行人风风火火进了灯棚,里面的灯匠正忙着点亮组成凤凰羽翼的灯盏。 一个个或是玲珑精致,或是富丽堂皇的“寿”字,也随之被翻转到外面。 萧玥还在台上跳舞,萧老夫人又不可能现在去把她揪下来,一时之间,满腔怒火竟找不到发泄之处。 可好死不死,这时候有人忽然发出一声尖叫。 灯棚立刻骚动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萧老夫人不待左右回答,便自己朝尖叫声走了过去。 只见灯棚底部,立着一尊足足有一人高的士字形灯。仔细一看便能看出,这个士字形的灯同样是由许多小的灯盏堆叠组成的。 此刻这些灯盏并没有被点亮。 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可周围的灯匠都露出慌张的神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是哑巴吗!”萧老夫人的问题得不到回答,让她的不满瞬间爆发出来。 终于有个灯匠结结巴巴说: “这……这盏士字灯……本应当是作为压轴的灯,从这里被送上去。” 灯上装了轨道。只要等上面的萧玥停止跳舞,便会将这士字灯推上去,此时所有凤鸟尾翼上的“寿”字风铃灯便会和这盏士字灯一道,组成巨大的“壽”字。 寓意丹凤献寿,以祝圣上万寿无疆。 “可是方才我们预备点燃时,却发现……”灯匠结结巴巴说:“这士字灯的灯盏,底座是漏的……装不了灯油……也……也无……无法点亮……” 萧老夫人怒道: “这么简单的事都解决不了吗!换一些灯盏不就可以了吗?” “回禀老夫人,这些灯盏都是固定好的……无法调换。” “那……不放这盏士字灯就得了!” 灯匠们面面相觑。如果不放,让自己的心血就此功亏一篑,实在有些舍不得啊。 “祖母!不可以!” 萧老夫人回头一看,萧盈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萧钰轻蔑的噗嗤一笑。 这丫头真有胆子,敢选在这时候触老夫人的霉头! 萧盈从容走上前,道: “祖母息怒,千万不可因一时之气,中了别人的计!” 这句话就跟刀子似的,狠狠插到萧钰的脸上! “三妹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盈轻蔑的说: “我又没有指名道姓,大姐姐是心虚呢还是心虚呢,竟然主动跳出来,认定我说的就是你?” 第308章 灯上惊鸿(六) “三妹妹,这做灯是关系萧家脸面的大事,三妹妹你一不出力,二不出银子,全程冷眼旁观,现在灯毁了才跳出来,是想看萧家的笑话吗?” 萧钰继续挑拨离间。 就算当着老夫人的面,萧盈也根本不怕她: “大姐姐难道没听说过,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二姐姐倒是亲力亲为做灯,可连这‘士’字灯是好是坏都不知道,唉,实在糊涂。不如还是交给小妹来收拾残局好了。” “你……你……” 萧珍气得要命,但“你”了半天,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本来老夫人一腔怒火都是冲着擅自做主的萧玥去的。偏偏萧盈挑破了负责做灯的人本来是萧珍。 萧老夫人却听出她话中有话。 “好了!你们不要在这当口扯些没用的事。” 她问萧盈说: “这士字灯坏了,就算不放上去,也不过是白璧微瑕,你为何说不可?” 萧盈福了一福,恭恭敬敬回祖母的问话: “祖母,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二姐姐四妹妹用琉璃灯拼成大壽字,士字灯是最后一笔。如果士字灯没了,就只剩下个没头的壽……这便是所谓的断头灯!” “祖母你想想,本来做丹凤贺寿的图案便是要祝皇上万寿无疆,五皇子殿下也在街上观灯。可最后却组成一盏断头灯!这岂不是公然跟皇上作对,诅咒皇上!” 萧老夫人手一抖,差点连拐杖都握不稳。 “这……这是杀头的罪名啊!工头,这灯真的没法修好了?” 灯匠们光听到杀头两个字,就吓得魂飞魄散。 “老夫人!如果能修好,我等怎敢不修……可现下时间紧迫,不是不能修,而是来不及啊。” “负责做这盏灯的灯匠是谁?”萧盈问。 灯匠们相互寻找一番,有人恍然大悟: “张老三做的!可他,他说家里有事,方才先溜了!” 萧盈盯着萧钰,看得她心虚的把头转过去。 “看来,咱们家的灯匠里,混进了袁家的奸细呀。” 她就这样又是突然,又是直接的把罪名扣到了袁家的头上。 萧珍想要争辩,却被萧钰一把拉住。 这下连萧老夫人都发愁了: “没想到袁家为了取胜,竟使出这么下作的招数。如今修灯无望,该如何是好?这……还是当着五皇子的面……” 萧盈道: “可有笛子?” 萧老夫人观灯,自然也备了丫鬟家仆吹拉弹唱,当下就有人递了一只。 “盈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要避免断头灯,就得把这个‘士’字给补上。即使不用灯盏,用别的也可以!” 这时候灯台之上,萧玥急速旋转着,一曲舞毕,所有寿字风铃齐齐响起,悦耳无比。 整条街上的人欢声雷动,纷纷鼓掌叫好。 萧玥虽说舞得很累,心中却是无比畅快的。她终于做到了一次,大大的出了风头,还是当着五皇子的面。 别说五皇子会不会看自己,哪怕只要问一句或者来萧府打听,她的境遇都会巨大的改变。 “娘,你等着,我很快就可以把你接回来了!” 第309章 灯上惊鸿(七) 五皇子在对面看着萧玥停下舞蹈,眯着眼睛问: “安阳,是我看错了吗?那些小的寿字灯,似乎又组成了个大‘寿’字。” 袁小姐伸长脖子看了看: “奇怪,这寿字为何少了上半截的士?灯熄了还是没点亮?” 五皇子刷的收起扇子,往掌上一拍: “大胆萧家,竟敢用灯弄出一个断头壽来!这是要诅咒父皇啊!来人!” 左右齐齐称到。五皇子命令说: “走,去萧家灯棚,把那里所有的工匠全都拿下!” 他说的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萧淳风啊萧淳风,本来还担心抓不住你的把柄,这下正好让父皇看看,孟世贞的女婿是怎么跟孟世贞沆瀣一气。他们反对的可不仅是太子,还有父皇!” 他越想越是兴奋,竟没有注意到一丝悠悠笛声响起。 “安阳,我们走!” 可安阳县主却没有动作,反而拉住五皇子。 “殿下,别急,你看!” 五皇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便惊了。 原本断头的壽字上方,不知何时又出现一名女子。 因她脚下便是组成凤鸟和寿字的无数灯盏,故而灯光正好从她脚底映照上去,令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却勾勒出曼妙的身形。 亭亭玉立,衣裙飘飘,加上如同包裹着身影的光晕,真是恍若仙子下凡一般。 只见她立定之后,慢慢举起一支横笛。 笛音先是低吟数声,忽而几个婉转的音符,便接着一连串百灵黄莺争鸣般的旋律,入耳后听得人没一个毛孔不跟沐浴着昆仑山的仙气似的通畅。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又传来一阵萧声。 笛声委婉悠扬,萧声却清亮高亢。一萧一笛此起彼伏,遥相呼应,引人入胜。萧笛合鸣中,花灯堆叠而成的凤凰飘飘欲飞,简直就跟下一刻钟就会活过来一样! 整条街观灯的人本来接踵摩肩,人生沸腾。可这萧声笛声一响,便都屏住呼吸聆听。一时间竟静谧的跟无人旷野似的。 连五皇子不由得道: “妙啊。笛声作百鸟朝凤,萧声又暗合以萧引凤的典故,这凤凰灯活灵活现,更胜过龙灯一筹啊!” 安阳县主一听便不乐意了。 “五殿下,这凤灯再怎么活灵活现,弄出断头壽字也是板上钉钉的罪名!” “晚了!” 五皇子道。 安阳县主露出不解的神情。 “她一人立于断头壽字之上,脚下踏着踏板,又手持笛子横吹,便成了一个‘士’字……” 安阳县主端详片刻,这才恍然大悟。 “狡猾!她……她这是作弊!” 五皇子叹息: “就算是作弊,想必也是情急之下才想出这法子,这女子,倒也是聪颖极了。不知道是萧府的哪位佳人……” 安阳县主心里满满是酸涩的味道,越听越不是滋味。 莫非是自己醋意太大,人太多心?这萧声听起来,怎么像是从芙蓉楼传来的?莫非是崇宁郡王……不,不会的。 京中多少名门闺秀竞相追求崇宁郡王,也没见他对谁假以颜色。怎么可能放下身段亲自吹箫,只为回应一个不知廉耻的萧家丫头! 第310章 暗潮涌动(一) 似乎为了平息自己心中的不安,安阳县主故意努努嘴道: “什么佳人!又是一个抛头露面的萧家女儿。这家的女子想出风头想疯了,一个两个都出来做些卖艺之事!” 五皇子似乎对那吹笛子的女子真是打心底里欣赏: “这怎么能一样呢?一个是搔首弄姿,以跳舞取悦观灯的人,另一个却是不露形容,以萧笛合鸣,是雅士所为。” 的确,因为逆光的缘故,下面观灯的人不可能看清吹笛女子的样貌,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过真容,如梦似幻,天人一般,反而令人心生敬畏。与在凤灯之间起舞,却被人从头到脚看得清清楚楚的萧玥大相径庭。 这时候萧笛又如同相互追逐般,连上几个高音,在最高处戛然而止。 “好!” 方才合奏时寂然无声的人群,猛地爆发出阵阵叫好之声,人们手中所持的纸牡丹,跟雨点似的投向萧家的灯棚。 “看样子,袁家的龙灯怕是会输呀。”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不是五皇子,恐怕他的头都会被气急败坏的安阳县主打爆! 那吹笛子的女子,自然就是萧盈。原本的士字灯一看就是造灯的工匠故意放水,做成漏油的坏灯,肯定无法在片刻之间就修好。 她想起妖孽先前约自己见面,就是以笛声做引子,于是灵机一动,手持横笛登上原本的灯台,凑成完整的壽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从萧盈吹响笛子的那刻起,原本认为自己终于能当着五皇子和青州城所有人的面展示一番的萧玥,便面如死灰。 本来以为身着凤凰裙起舞,便能一鸣惊人。 可生生被萧盈压倒。 她的风光就像流星般,转瞬即逝。 “是不是所有的好事永远都轮不到我?是不是我命中注定了要被姐姐们欺负,要遭到各种各样的羞辱,连唯一能出头的机会都要被剥夺。自己做的一切,又算是什么!” 萧玥越想越是难受,趁着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萧盈身上,匆匆溜下起舞的灯台。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老夫人带着萧钰萧珍,竟亲自来到了灯棚,而且就一直等在下面。 因此萧玥刚下到灯棚,迎面而来的便是响亮的一巴掌! 她捂着脸摔倒在地上,才看到打了自己的是萧钰。 “大姐姐!为什么打我!” 萧钰朝自己的纤纤玉指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觉得打了萧钰手疼,还是嫌碰她脏了自己的手,甚至两者兼有。 “打你就打你,老祖宗命我打你,难道还要选日子吗?” 萧玥心中一寒,便明白自己借做花灯之际暗藏私心,讨好五皇子的举动被发现了。 如今之计,只能哀求祖母高抬贵手放过自己! 她强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三两下爬到萧老夫人跟前,紧紧抓住老夫人的拐杖道: “老祖宗息怒!只因老祖宗让珍姐姐来督办造灯之事,见珍姐姐每日忙碌,孙女不忍心为她添乱,才擅自做主准备了这凤凰舞,以便为凤灯贺万寿增色!” “孙女儿也是为了替萧家争光,压倒袁家!” 第311章 暗潮涌动(二) 萧老夫人冷冷的看着萧玥,道: “这么说来,你不仅没错,反而是萧家的大功臣了?” 萧玥不住磕头: “孙女不敢。孙女也是萧家的人,一心要为萧家出力,求老祖宗看在孙女一片赤诚份上,原谅孙女的擅自做主。” 如果不是当着老夫人,旁观的萧钰铁定会笑出声来。这丫头明面上是认错,句句话中有话,要朝自己身上揽功? 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她大概想不到,从头到尾,她的一举一动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那些灯匠,账房之中,都有自己的眼线。自己早就知道她偷缝凤凰裙之事,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又把萧老夫人引到灯棚来,还故意做坏士字灯,为的就是要拖萧家的后腿又不担责任,还能顺便打击下萧玥这满肚子坏水的贱丫头。 可萧玥这番狂言一出,倒让萧老夫人有些意外。 “看来,你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玥儿错在不该太替萧家着想,冒着被祖母责罚的风险,要给观灯的人一个惊喜,好最终压倒袁家。玥儿错在不像某些人,故意安插眼线使坏,身为萧家人却破坏萧家的花灯,吃里扒外!” 萧玥也是豁出去了。 拼得一身剐,要死也要拖个陪葬的! “果然是姐妹!你是不是跟四丫头串通好了的!一个两个都把脏水朝我们大房身上泼!”萧钰勃然大怒:“老祖宗,今天可算看清楚这两个丫头的真面目了!” “珍儿冤枉啊。珍儿每日里废寝忘食准备花灯,有人却只想着怎么自己出风头,是要踩着我们萧家往上爬呀!” 萧珍吃了那么多次亏,总算也学乖了,见势不妙就开始哭哭啼啼卖惨。 “你们一个两个,明明是姐妹,成天却跟乌眼鸡似的,成何体统!” 萧老夫人气得把拐杖在地上顿了又顿。 “玥丫头,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心比天高的!可你有没有这个命,那就另说了。别跟你娘一样,最后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老夫人这番言语,虽说还是冷嘲热讽,竟比先前缓和多了。 萧玥大喜过望。 “玥儿要每天跟着老祖宗,跟老祖宗多学学。老祖宗打也好,骂也好,玥儿都心甘情愿。” 萧钰心中却拔凉拔凉的。 不会吧! 老夫人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了? 她的预感成真了。 萧老夫人接着说: “玥丫头起来,扶我回阁楼观灯。” 这……这就是说,萧老夫人最终还是原谅萧玥了? “珍丫头,我让你操办灯会,你忙了半天,却连灯盏是坏的都弄不清楚,也是个糊涂人。你现在去,把所有你妹妹们辛辛苦苦挣回来的纸牡丹,都一朵朵捡起来,数好,放好!” “有了这些花,我倒要看看,是不是袁家就能压倒萧家!” 让自己去捡纸牡丹?还要一朵一朵数清楚? 萧珍鼻子一酸,差点没当场哭起来。 看了一晚上跌宕起伏的好戏,萧玥萧盈把该出的风头都出了,最后要自己跟个叫花子一样收拾残局! 第312章 暗潮涌动(三) 偏偏姐姐萧钰不仅不帮自己说话,还凑到自己耳朵边交代: “珍儿乖,按老夫人的吩咐做。看样子,老夫人已经对我们大房起了疑心。你要好好表现,别让老夫人再怀疑我们勾结袁家了!” 我的姐,你这是真正坑妹啊!计谋都是你出的,失败的锅都要妹妹来背!跟叫花子一样在门口数一晚上纸牡丹,自己的脸往哪里搁,自己还是要嫁人的呀! 更可气的时候,老夫人便往外走还边摇着头说: “一屋子孙女,有的毛手毛脚,有的傻里傻气,就剩下盈儿靠谱。做事又机智,又得体。要不是盈儿,今晚上萧家必定就大祸临头了!” 这番话听得萧珍萧玥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灯棚外起了喧哗,有仆从赶忙来通报:“五皇子殿下驾到!” 萧老夫人连忙带着孙女们外出接驾。 “恭迎五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五皇子春风满面,完全看不出之前还气势汹汹,想要为难萧家的样子。 “萧老夫人,孤自诩什么样的灯没有见过,没想到却在青州城里大开了眼界!萧府这凤鸟贺万寿,富丽堂皇正是盛世景象,不仅外表栩栩如生,更有天籁之音相和,实在是妙啊!” “今日孤观遍全城,萧家的灯可以称为第一!” 跟在他身后的安阳县主,听到这句话便将头高高扭到一旁,一副气愤难平的模样。 这变色龙五皇子,也是翻脸如翻书! 说好的上门来治萧家的罪呢! 五皇子不理会她,笑嘻嘻道: “孤特来萧府,是有个不情之请。” 萧老夫人诚惶诚恐道: “殿下光临寒舍,不胜荣幸。有任何吩咐,老身无敢不从。” 五皇子道: “那么,孤就不客气了。其一是孤想借用这凤鸟贺万寿灯的吉祥兆头,送上京城,为父皇贺寿。” 为皇上贺寿? 这可是天降的大惊喜啊! 谁能想到,不过是座花灯而已,还能呈到御前呢!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福分! 萧老夫人大喜过望: “萧家求之不得。老身先就此谢过五殿下提携之恩!” 安阳县主到底也是在京城名门圈子里混的,这下她有点慢慢回过味来了。 五皇子并没有放下对萧家的警惕。只不过萧盈以横笛吹曲破了断头寿字的把柄,五皇子没了借口,于是改变策略,要想怀柔,拉拢萧家。 如果没法一下把萧家打垮,那就不妨把萧家从孟世贞的阵营里拉拢过来! 真可惜,五皇子怎么不早生几年呢?郑贵妃两个儿子,五皇子论气度,论智谋,比他的太子哥哥高到不知道哪里去。 可太子一个蠢货,就因为大了几岁,就霸占着那个位子,惹出无穷无尽的麻烦来! 果然,五皇子问道: “不知今日萧大人身在何处,为何没有与老夫人一道观灯?” 萧老夫人恭恭敬敬回话道: “全城观灯虽然是盛事,但火烛之类,一不小心可就会惹出大祸。所以犬子陪同知州大人,在州衙指挥巡查防火之事,也是避免不怀好意之徒作乱。” 第313章 暗潮涌动(四) 五皇子露出赞叹不已的表情: “萧大人真是爱民如子,令孤敬佩不已。其实孤来,本是想要亲口告诉萧大人,孤将择日宣旨,以代皇上对萧大人进行嘉勉。” 上次因为萧淳风被程家四舅揭穿了投靠孟家之事,五皇子威胁要向皇上另外请旨,结果本该有的嘉奖不了了之,现下五皇子是要收回请旨的意思了! 得到五皇子的谅解,萧家面临的祸事也就消弭于无形! 萧老夫人激动的跪下: “五殿下如此体恤臣下,萧家和府不胜感激!千岁千岁千千岁!” 五皇子斜眼瞟了安阳县主一眼,得意极了。 安阳县主气呼呼的扭过头去。 你倒是拉拢了萧家!可袁家的面子就真的是被丢在地上遭人踩了!而且这花灯还是袁小姐亲自操办的,五皇子这是打自家人的脸不怕手疼啊! 不过安阳县主还是低估了五皇子的厚脸皮,又是吹捧又是拉拢后,他清清嗓子,环视周围萧家人一圈,这才道出上门的真正来意: “对了,萧老夫人,不知道吹笛的是萧家哪位小姐,现下可在这灯棚里?” 他完全无视了身穿凤凰裙起舞的萧玥! 萧玥只感到一股酸意从心底升起。 她把身子缩在人群的阴影中,方才获得老夫人认可的小小骄傲已荡然无存。只感到脸上火辣辣的,五皇子这句话,比萧钰扇她的巴掌更痛苦!更绝望! 她喃喃自语道: “娘,我好恨啊。” “又一次……又一次彻底的被无视,被忽略……这凤鸟贺万寿灯明明是我自己想的点子!是我日以继夜督促工匠们做出来的!” “为什么?为什么五皇子的眼中只看到了萧盈吹笛?为什么他想要结识的也只有萧盈!难道这就是自己身为外室之女,永远都争不到,抢不来的吗?” “娘,我终于懂了……懂你为什么讨厌程氏,为什么不惜一切要进萧家的大门……娘,你耐心等着……女儿一定会想办法,把该归我们母女的,统统夺回来!” 萧老夫人微微点头,对自己最喜欢的孙女为萧家增光添彩感到无比得意和骄傲: “吹笛的正是老身第三个孙女儿。盈儿,快来见过五皇子!” 可却无人上前。 老夫人讶异的看着左右。萧珍怯生生道: “三妹妹她,一直没有从灯上下来!” 众人这才恍觉萧盈不知何时,自万寿灯上无声无息的消失了,正像是天上的仙子,翩然而来又翩然而去一般。 趁着五皇子驾到,萧家众人接驾的功夫带走萧盈的不是别人,正是程家四舅。 萧盈见五皇子兴冲冲过来,知道断头寿字的威胁已解。她挂念着茯苓,急着要去寻她。 程家四舅施展轻功,带着萧盈从灯棚一跃而下,轻飘飘便落到街上,汇入人群中。 “四舅,快带我去燕子桥头。” 程子哲一句话也不多问,牵出自己栓在树下的坐骑,拉着萧盈便上了马。 “舅舅,我是不是太过冷酷……会,会害了茯苓!” 萧盈不安的问道。 “放心,一切有舅舅在!来得及。”程子哲操纵缰绳,马儿在人群中无比灵活的穿梭,一路飞奔而去。 第314章 杜衡之死(一) 燕子桥便是杜衡住处附近,与林婉婉相遇的那座桥。这里住的都是寻常人家,大多只是象征性在门口点上一两盏花灯,所以几乎没有什么赏灯的人,甚至比平时还要寂静。 程四舅拉着缰绳,让马儿停下来。 燕子桥四周一个人都看不到。 桥上挂着一盏盏忽明忽暗的灯随风飘荡着,就跟鬼火似的,叫人背后发凉。 “舅舅,我们来晚了,是不是……” 程子哲目光锐利,看了看四处,忽然用手指在桥栏上轻轻沾了一下。 “有血。” 萧盈的心一下子收紧了。 她连忙过去,果然看到大片大片的血迹洒落在桥栏下,又一直从桥栏外朝下蔓延…… 因为光线太暗,第一眼很难看清血迹有多大。 凑近了才发现,如果失血这么多,恐怕足以让一个人死去。 自从重生以来,萧盈一直淡定自若,胸有成竹,而且茯苓也是前世里背叛了她的人。茯苓是死是活,并没有那么重要。 甚至如果她死去,对萧盈未来的人生来说,会少一个不安全的因素。 可萧盈没有想到,当真的面对茯苓生死未卜时,自己整个身子都会软下去了。 “盈儿!盈儿你没事吧!” 程家四舅一把托住她。她返身抓住四舅的手,用尽全身力气,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 “四舅,看看桥下,桥下……” 程子哲点点头: “盈儿,你就待在原地别动。” 他轻盈的翻身而下,不过片刻,从桥下便传来他的声音: “盈儿,桥下有人!” 萧盈要拼命抓着桥栏,来支撑住自己颤抖的身躯。 “是……是谁……” “他没死!没死!”四舅大叫道。 萧盈定了定神,环顾四周,看到有艘小船停在河边,便跑过去解开揽绳。好在是顺流而下,不怎么费力气便到了桥下,四舅抽出长剑挥了两人,便将那个被吊在桥下的人绑绳砍断,把他平放在船上。 月光照在那个人的脸上。 既熟悉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个人正是杜衡。陌生,则是他完全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程四舅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还有气! “没死,可是也……” 萧盈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倒出一颗药丸塞到杜衡口中。又从河里捧了水喂他喝下。 “醒醒,杜衡!醒醒!” 杜衡缓缓睁开眼睛: “小姐……” “是,是我!你怎么样了?撑住!” “小姐……我……我就快死了……” “胡说!我会救你的!” 程家四舅划着船,缓缓朝下游而去。 “挺住,我们带你去同福堂救治。” “不……不用了……小姐,林婉婉的主子……是五皇子……”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了。别说了,杜衡。坚持下,很快就到了。” “不,我要说,小姐……我是不是个废物……自以为是打听一些消息,其实……其实对小姐一点用都没有……” 他的脸色露出哀伤的神情: “因为小姐对我们那么好……小姐,相信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你……背叛茯苓……我只是自不量力,先是想从林婉婉那里弄到药材,然后又想……弄清楚她的目的……” “杜衡。我相信你!相信你!” 第315章 杜衡之死(二) “茯苓……茯苓我对不起她……”杜衡猛烈的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渗了出来。 “可我连这点小事都没做好,连自己的命都赔进去了……我这么笨,难怪茯苓看不上我。” “不要再说话了,杜衡。保存体力……” “不,小姐,我知道自己……大限快到了。不用……不用浪费时间在我身上……”他又咳了好几声,才继续道: “小姐……答应……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我一定替你办到。” 萧盈急切的说。她看到杜衡眼睛里的光彩正急剧的衰弱下去。 “不要想那么多。你要为了茯苓活下去……你不想娶茯苓吗?” 杜衡摇了摇头: “我配不上茯苓……” 他似乎意识都快有些不清晰了。 “小姐……答应我,你一定要把茯苓……茯苓嫁给比我聪明的人。” “杜衡!” 他头朝旁边一歪,手就垂了下去。 “杜衡!”萧盈抱着他的头,大叫道。 可惜伙计已经永远不可能再有回应了。 夜风吹过,让人从头凉到心底里。 杜衡终究还是死了。 前世茯苓的背叛,始终是她心底里的一根刺。是不是前世,她也犯过同样的错误,害死过对茯苓来说很重要的人,茯苓才会选择背叛自己?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反而是自己对不起茯苓! 而今生她不仅没有改变茯苓的命运,反而很可能因为杜衡的死,让茯苓与自己分道扬镳的日子提前到来! 萧盈呐呐道: “四舅,是不是我太过于自信。” 她并没有把话说完,可程家四舅也能感受到她的失落。 “盈儿,谁也不是全知全能的。你也预料不到杜衡会假意装作被引诱,去探听消息。如今最要紧的,还是找到茯苓的下落!” “是了,还有茯苓……不管茯苓会不会怪我怨我……我……” 她的声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程家四舅已经完全明白了。 “茯苓多半是被林婉婉的人马带走了。” 萧盈强忍住悲痛点了点头。 “岸边没有血迹,杜衡是被吊在桥下的。这说明一定有船经过桥下,才能托着把他吊上去。茯苓……茯苓一定是被划船的人带走了。” “我们赶来时杜衡还没有断气,他们多半没有走远。我们顺流而下,四舅会带你追上这帮家伙!” 就在萧盈和程家四舅划船追来时,茯苓正被绑住手脚,在黑暗中瑟瑟发抖,还在为先前的一幕恐惧不已。 “杜衡……杜衡……都是我害了你……我……我不该不听小姐的话……对不起……对不起!” 半个时辰前,从萧府跑出来后,她便如约来到燕子桥头。 燕子桥附近空无一人,只有一盏盏怪模怪样的花灯忽明忽暗,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杜衡!”她大叫道。“杜衡!” 忽然有人从背后扼住她,便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将她高高提起! 茯苓拼命挣扎,可身材相差太过悬殊,她什么都踢不到。眼看她脸色渐渐发青,那人手一松,便将她甩到地上。 第316章 杜衡之死(三) 茯苓低头咳嗽了好几声缓过气来,才发现抓住自己的是个黑衣大汉。 不……不仅一个大汉,还有好几个黑衣人,一看便是一伙的,不知何时从潜藏的地方现身,一步步朝着自己靠拢,围了上来。 “你……你们是什么人!” 茯苓这才惊觉自己落入了陷阱。 她一个女孩子,手无缚鸡之力,却要面对五六个黑衣汉子!瞬时间脑子里飞过许许多多可怕的念头。 仿佛是印证她最坏的想法一样,其中一个汉子露出狰狞的笑容: “看,这小娘们细皮嫩肉的,倒真是个不错的货色呢!” “掌柜的不都说了嘛,这趟任务就是要特意来犒劳犒劳我们兄弟几个的!” “哈哈哈,谁先上?要不让哥哥我先来尝尝味道?” 茯苓眼看着一只粗糙的大手就朝自己伸过来,连上面的汗毛都清晰可见,吓得大声尖叫: “你们要干什么!别乱来!我要叫救命了!” 那群人哄笑起来: “快叫啊!多叫两声,让哥哥们听听好听不好听!” 茯苓咬住嘴唇,起身想要逃跑。 可她一转身就撞在了另一个汉子身上!那个人浑身肌肉,就跟铁铸的似的。茯苓不仅跑不掉,反而往后跌去。 黑衣人哈哈大笑! “小妞,你想跑吗?那就先叫声亲亲的哥哥!叫得动听,就让你回去!” 话虽这么说,他们的眼神里带着玩弄和残忍的意味,就像看着个小动物似的。 茯苓咬咬牙,喊道: “哎哟,我……我头晕……” 用手扶着额头做出要晕过去的样子,身子也软软的倒了下去。 黑衣人面面相觑。 这妞儿怎么回事,还没开始玩呢,就吓晕了?这跟掌柜的交代的可不一样啊。 一个人便试着去推了推茯苓。见她一动不动,就要凑近了去试她的鼻息。 忽然茯苓一口咬住这人的耳朵,狠狠的用力,那个人痛得大叫起来。 她趁机一头撞向黑衣人,这个黑衣人便猝不及防,四脚朝天摔在地上。 茯苓连忙爬起来,抓住这个机会就朝桥的另一头跑去! 可剩下几个黑衣人,不仅没有跟着追上来,反而看着同伴的狼狈模样哈哈哈大笑起来。 茯苓就算感到了异样,可这种境况下除了逃跑也别无它法! 然而她眼睁睁看着快要跑到桥头,斜着又绕出了两个黑衣人! 绝望…… 茯苓这才绝望的明白过来,自己落入天罗地网之中。 两行眼泪无声的流下来,她这次是真的瘫软在了地上。任由那些人摆布着把她拖回桥上,还要伸手去撕开她的衣服…… “住手!住手!” 一个声音忽然大叫着从桥下传来,将浑浑噩噩的茯苓震醒。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放了她!只要你放了她!你要什么方子我都写给你!你要我再也不回同福堂也行!我可以一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熟悉的声音…… 茯苓的精神忽然放松下来,又是委屈,又是心酸。竟然像个小女孩般呜呜的哭出声来。 “杜衡!是你吗?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第317章 杜衡之死(四) 熟悉的身影甚至等不及船只靠岸,便三两下从船上跳下来,涉水爬到岸上,又穿过那些黑衣人,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到茯苓身边。 “都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 他颤抖着的手抹去茯苓脸上的泪珠,看着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 “茯苓,不用怕,我来了。我……我保护你的。” 茯苓透过眼泪打量着杜衡。 他失踪了好些天,可看起来除了瘦一些,似乎并没有吃太多的苦头。 加上他温和的话语,茯苓感到自己就跟有了依仗似的,慢慢停止了呜咽。 “好一对痴情男女,叫人羡慕呀。” 话音刚落,杜衡便一把抓住茯苓推到桥栏杆旁边,自己反身张开双臂,挡在了她的身边: “林婉婉!你,你不要乱来!” “哇,衡哥儿,可真是贴心呀。我都还没开口呢,你就猜中了我要乱来。嘻嘻。” 林婉婉依旧是一身男装打扮,从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 安阳县主因为猪头灯大发脾气要林婉婉去砸了芙蓉楼。可她并没有立刻执行命令,反而出现在了这燕子桥头。 她叫着“衡哥儿”的声音娇滴滴的,可脸上没有半丝笑容。 杜衡警惕的看着她: “放了茯苓!” “衡哥儿,是不是我把你惯坏了,把你的胆子养肥了,才敢这么对我说话?” 但是杜衡在心爱的人面前,并没有露出害怕的神情,反而用坚定的话说: “如果你放了茯苓,我什么都听你的!如果你不放她,茯苓有个万一,我也不会独活!到时候,你……你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说得那么果决,让林婉婉脸色变得更加阴沉。 “你真以为自己的命有那么值钱?我林婉婉还要求着你赏脸吗?” 她一个眼神,黑衣人便行动起来,一人一边,将杜衡强绑着双手拖开。 林婉婉亲自抓着茯苓头发往后狠狠拉下去,扯得她尖叫起来。这才露出今夜里头一个微笑: “我只是想亲自试试,棒打鸳鸯是种什么滋味!” “真的……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玩呢!哈哈哈哈!” 她把茯苓拉到自己眼前,用尖尖的指甲刮过茯苓的脸: “这张脸也就是平平无奇而已嘛!衡哥儿,你的眼光可不怎么样啊!” 说完狠狠往下一掐,茯苓的面颊上立刻多了道长长的血痕。 对女子来说,破相的恐惧甚至是要远远大过去死的。茯苓这下是彻底的吓坏了。她看向杜衡的眼里充满了恐惧,痛苦和乞求。 杜衡觉得自己心都要被搅碎了! “你……你不是个正常人!” 林婉婉就像欣赏一幅画一样,欣赏着那道弯弯的血痕,云淡风轻道: “看来,衡哥儿你从前都把我当成正常人,对我误解很深啊。难怪……难怪你不愿意接受我……一心想着这下贱无聊的臭丫头。” 她嘴上说着,手上又使劲,竟然狠狠从茯苓头上扯下了好些头发。 看到茯苓疼得跪倒在地上,她冷酷的一脚踢了上去,还刻意踩了又踩。 那副神情,简直跟虐待猫儿狗儿没什么两样! 第318章 杜衡之死(五)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看到心爱的人受到这样的羞辱,杜衡彻底疯了。他不停的想要挣扎!可他一个普通人,完全抵不过那些黑衣人。 黑衣人应该是事先就受了林婉婉的吩咐。无论杜衡如何又踢又闹,只是牢牢钳制住他,并不对他动粗。 “衡哥儿,你知道我为何要寄信约茯苓出来见你吗?” 林婉婉突然说。 杜衡什么都不想听,只是一味大吼: “放了他。” 可林婉婉自顾自说话: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替我卖命?替我写那些药方吗?那些东西,我想想法子,总能搞到的。” “我呀,就是想试试,棒打鸳鸯是种什么滋味!还有,看着你最喜欢的女人,在你面前慢慢死掉,然后你渐渐发疯的样子!” 疯了……这个女人才是疯了! 杜衡大叫道: “那你折磨我呀!你折磨我不也一样可以达到目的!冲着我来,你这疯子不是可以折磨得更带劲吗!” 林婉婉斜瞟着他: “那倒也是。关了你这么多天,你这副痴情男子没骨气的样子,我也看腻了!既然你是这样一个情种,那么无论如何对你,你都该很能忍才对啊。” 她靠近杜衡,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薄薄的匕首,一刀便划开了杜衡的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 “看不出来,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一个药铺伙计,胸膛倒也很结实嘛。” 她脸上带着些许笑意,而吐出的每个字,都让杜衡寒毛倒竖。 “茯苓呀,你说,我们把这颗心剖开看看长什么样子,好不好?” 说完反手就是一下,在杜衡身上开了个口子。 杜衡惨叫起来。 茯苓哭着道: “放过他!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 杜衡分不清脸上是血是泪,听到茯苓维护自己,反而拼命忍住痛苦: “我……我没事的。放心,别哭啊。哭花了脸就不好看了。我……我就不喜欢你了……” 他再愚钝,也知道林婉婉见不得他和茯苓互相维护。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句不喜欢饱含了多少情意,又全落入林婉婉眼中,惹得她更加怒火中烧! “就这么放干你的血,太便宜你了!”她一个眼神,黑衣男子便一拳打在杜衡的肚子上。 杜衡哼都哼不出一声,便抱着肚子蜷缩起身子。可他还没抬头,又是一拳砸过来。三五个黑衣人将他围做一团,开始各种拳打脚踢。 “不要打了!求求你们不要打了!” 茯苓嗓子都哭哑了,却被林婉婉一把捏住脸: “心疼吗?心疼就对了。你要好好记住,你的情郎是为了你变成这样的!你欠他一条命,一辈子都欠着。” “你的情郎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他选择了喜欢你。我不许我看上的男人,还是一个下贱伙计,心里有别的女人。你究竟哪里比我好?” 她咬牙切齿,饱含着深深的嫉妒。 茯苓看着杜衡奄奄一息,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两人,也终于忍不住豁出去了: “你这么恶毒,还甘心做别人走狗!就算生得再美,谁会喜欢你!” 第319章 苦命鸳鸯(一) “是啊,我就算再美,也不过是条狗。你们这些自以为是人的人,就看不起狗,对吧。” 林婉婉凄然道。 “可你知道不,狗,也是可以吊死人的!” 她手一挥,那些黑衣男人停止了殴打。 杜衡浑身都肿胀起来,流出来的血混杂着泥土灰尘,连本来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林婉婉嫌弃的下令: “把他放到桥下去,吊死!” “不!!!” 而茯苓彻底崩溃的样子,让林婉婉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她抓住茯苓的头发,拖着她到了桥下: “睁大眼睛,看着他去死!记住,是你说错话,才害死了他!” 桥下早有船只等候,茯苓被拽上船,头还被强按着盯着那些黑衣人,用绳子拴住杜衡,要把他从桥上推下来吊死。 “林婉婉,你太可怜了。”杜衡虚弱得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你……你是因为自己不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才见不得别人幸福吧。你……你自己不敢争取的事,不允许别人也去争取……你,你……” 杜衡喘了口气,忍住喷涌而出的鲜血,断断续续 “没人把你当狗……是你……是你自己不把自己当人!” 林婉婉心中最薄弱的部分,被她最应该看不起的低贱药铺伙计给刺穿了。 “你们还等什么!杀了他!杀了他!” 她疯狂的大叫着,几乎失控。 杜衡挺直了背,看着恐惧不已的茯苓,说: “茯苓,我不是一个能让你幸福的人。忘了我吧。我走过奈何桥,也会忘了你的。你……你要找个好人,长命百岁!” 说完他自己从桥上跳了下去。 茯苓泪流满面,呜咽着看着杜衡随着绳子荡来荡去,两腿渐渐不动了。 而林婉婉还在发疯似的高喊: “死得好,哈哈哈,像这种自以为是的,都得被我踩在脚下,哈哈哈——”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 另外一艘更大的船,无声无息的顺流而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小船旁边。 上面跳下一个男子,一把捂住了林婉婉嘴。 “婉婉,冷静。” 他的声音似乎很温柔,但又极为冷冽。 茯苓感到自己像是一下进入深秋般,浑身哆嗦起来。 男子绝非善茬。他脸上戴着鬼的面具,遮住自己的真容。 “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他简短的说着,回头吩咐几句。 黑衣男子拽着茯苓把她扔进大船的船舱。茯苓顿时被黑暗笼罩,随后就感到船开始被划动,朝着下游飞快而去。 这条河穿过青州城,一直通到大江口。 茯苓以为他们要带着她顺着大江逃走,可没多久,船居然停了下来。 她听到恢复了镇静的林婉婉的声音响起: “阁下有何贵干?” 一个干巴巴的声音道: “奉主子之命,来点天灯。” 林婉婉冷笑着: “就凭你?” “主子说了,今儿晚上青州灯会,猪头焰火放完了,他现在要赏灯了。不管是弄个猪头灯,还是天灯,他要这盏灯点满一整夜才算数。” 那个干巴巴的声音说,还带着一点“主子太爱作,这个命令很无聊”的意味在。 第320章 苦命鸳鸯(二) 安阳县主因为芙蓉楼点的猪头焰火,气得暴跳如雷,支使林婉婉去砸芙蓉楼。 林婉婉假公济私,没去砸芙蓉楼,反而来折磨杜衡和茯苓。 芙蓉楼,那可不是普通的烟花地,能随便砸吗? 下命令的是安阳县主,又不是她的正头主子五皇子。她才没那么傻呢! 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不去砸芙蓉楼,芙蓉楼的走狗却先找上门来了。 “婉婉,退下。” 鬼面男子道。他比林婉婉慎重的多,来者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知道来者是高手中的高手。 “何必跟他废话,我们直接开船走了就是!” 林婉婉悄声说。她也不傻,不会随便硬碰硬。 “开船!” 手下点头,便划起桨来。 可立马船上人就察觉了不对! 看着船夫划得起劲,可船不仅没有前进,反而在河中央打起了转转。 船上众人顿时立足不稳,连带绑在船舱中的茯苓也东倒西歪。 林婉婉差点摔倒,还好被鬼面男人一把搂住。鬼面男人锐利的眼神搜寻一番,忽然飞身飞身飘到船桅上,一把扯下什么——那竟是根鱼线。 原来岸上那人,用鱼竿甩出的鱼线,钓住了船! 鬼面男子沉住气,道: “阁下何必鬼鬼祟祟!” 崇宁郡王的车夫也不回答,直接用力向后甩鱼竿。可鬼面男不让,牢牢抓住鱼线,两人竟然隔空角力起来。 车夫说: “你行,好武艺。主子呀,不是属下完不成任务,是你只吩咐了点灯,没吩咐一定要在芙蓉楼点。” 他这话没头没脑,疯疯癫癫。鬼面男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忽然鱼线一松,要不是他下盘功夫稳当,多半会栽下船去。 鬼面男被激怒了,他暴起一跃,便扑向车夫。 两人都不用武器,瞬间便拳来脚往,战成一团。 “头,快看!” 下属的声音此时慌慌张张响起。 方才车夫用夸张的演技和武力吸引这帮人注意力的时候,竟有有好几艘船慢慢围了上来。 不知不觉间,这艘船竟然被包围了。 林婉婉哼了一声,道: “从来都是我替别人设陷阱,没想到还有中别人陷阱的一天。” 她的话清清楚楚传入了船舱中的茯苓耳朵里。茯苓停止了呜咽。 会不会是机会来了? 如果有机会,自己要替杜衡报仇! 哪怕跟林婉婉同归于尽,也要替杜衡报仇! 她悄悄把身子朝舱门口挪动过去。 而林婉婉的注意力,完全被新出现的几艘船吸引住了。船头立着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 林婉婉忽然变了一副脸色,脸上绽放出无限娇羞的神情。 “徐三爷,好久不见,你这是想我了吗?” 为首的船头上立着的,正是大病初愈的徐三爷。这些日子他的伤病终于好得七七八八了,又受萧盈之托,把徐二爷的人马从马队清理出去,从头整治马队,忙得不可开交。 她又使出那种又娇媚又满是嘲讽的声音。 “明明是走马的汉子,什么时候起也学着人家玩船玩水了?就不怕一下子翻到阴沟里?” 第321章 苦命鸳鸯(三) 徐三爷咧嘴一笑: “怎么能不想东家呢?毕竟,我们之间可有很大一笔账要算!” 林婉婉狠狠道: “放心吧,算账不在一时!来日方长!” 她立刻发号施令,要驾船的黑衣人趁着拦截的船队聚拢之前,冲出包围。 竟然丝毫不顾岸边与车夫争斗的鬼面人安危。 想到鬼面男就算知道她朝杜衡送秋波,竟也是无动于衷,丝毫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林婉婉自比是狗,也不知道这男人算什么,狗的忠狗? 然而徐三爷丝毫不惧,他同样挥挥手,所乘的船竟然慢慢横在江面,挡住了林婉婉所乘快船的去路。 林婉婉恨恨道: “你不愿意退,难道我就会退?” 船上的黑衣人为了照亮行船的河道,手中持着熊熊火把。而林婉婉抢过一把火把,如同复仇女神般站在船头,眼看着两船就要相撞——她一把将火把扔向徐三爷那方的船,船只轰的一下燃起来了。 而黑衣人则纷纷跃入水中。 “哼,后会有期!” 林婉婉转身也想跳船,可有人猝不及防的从背后抱住了她! 是茯苓! 茯苓磨破捆住手的绳子,终于等到看守的黑衣人跳船的空隙,她一把抱住林婉婉,要跟她同归于尽。 “放手!” 林婉婉尖叫着。 说时迟那时快,两只船撞在一起,立刻被熊熊大火吞没。 岸上争斗的鬼面人听到她的叫声,蓦然回首,却被车夫抓住空档,一掌拍在背上。车夫力量雄浑,这掌下去,鬼面人喷出了大口鲜血。 “茯苓!” 一个女子大叫一声,正是萧盈。 她一直藏身在徐三爷身边的甲板上。徐三爷吸引了林婉婉全部的注意力,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 她看到茯苓紧紧抱住林婉婉,不让她跳水逃走的样子。 茯苓还没有死! 她在试图为杜衡报仇! 两船相撞的瞬间,她一把抓住了茯苓的胳膊。 “抓紧我,不要放手。”萧盈喊道。 “小姐,你来救我了。” “是,是!我这就拖你上来。” “休想!”林婉婉侥幸躲过燃烧船只撞击跳进水里,现下彻底露出狰狞的面目,要死死抓住茯苓,把茯苓拖下水淹死。 茯苓成了林婉婉和萧盈角力的工具! 但她忽略了 这时候另一个人伏下身子,跟萧盈一起抓住了茯苓。 “舅舅!” 萧盈感激道。 “上来!”程家四舅的气力大多了,有了他的帮助,眼看着茯苓被一点点拉了上来,林婉婉不得不松手,她不甘心的要潜入水中逃走。 另一边的徐三爷冷笑道: “你跑不掉的。” 他跃入水中,三两下制住林婉婉,也把她扔到甲板上。等候的马队伙计将这前不久还在马队耀武扬威,趾高气昂的女人捆了起来。 “小姐,是我对不起杜衡……我不该不听你的话……”茯苓伏在萧盈怀中,不住呜咽。 她这一夜看着杜衡受折磨,又被挟持抓走,简直就是生平未有的惊心动魄,也是无限痛苦的生离死别。 萧盈轻轻拍着她的背,忽然心中有些安慰。 茯苓,并没有因为杜衡的死就不分青红皂白埋怨自己…… 第322章 苦命鸳鸯(四) 茯苓没有怪自己,是不是说明,她还不会背叛自己……或许,从这一刻起,茯苓背叛自己的命运就已经改变了? 林婉婉在被提上来的时候,呛了好几口水,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她咳嗽了半天,一抬头看到徐三爷,不禁疯了似的笑起来。 “哎呀呀,徐三爷,看来你除了跑马,驾船的功夫也不赖呀。身上的伤,都好全了吗……要是哪天你厌倦了同福堂,我的百草堂也欢迎你……” “你犯下了大错!” 萧盈猝不及防的打断了她。 “我林婉婉从来都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的人。犯下大错?我的辞书里没有这种字眼。”林婉婉露出迷离的笑容,即使在这种境地下依然充满挑衅。 “不,你错了。” 萧盈犹如对她宣判一般。 “你不该杀害杜衡。” “你也不该掳走茯苓。” “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因为你就是这么一个可怜的女人,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得到。就以伤害别人取乐。” 林婉婉挺起胸膛,笑了笑。 “是啊,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你又能奈我何?” 萧盈仰起头道: “丙丁,把那鬼面人带来。” 车夫明明是崇宁郡王的贴身侍卫,不知为何却对萧盈言听令从。明明是人高马大的汉子,被他拎着就跟拎件行李似的。 他把受到重创的鬼面人丢在林婉婉面前。 林婉婉依然气定神闲: “你想要当着我的面杀了他,来报复我吗?” 她望了鬼面人一眼,对这个一路护卫自己,依照自己心意和命令行事的情郎,居然半点怜惜都没有,反而言语中隐隐透出一种爱到极致,便也恨到极致的悲凉。 “这种懦弱无能,连自己喜欢的人也不能保护的,死了也就死了!” 萧盈道: “你还真够自私自利的。” 林婉婉又笑了: “怎么?你羡慕吗?这是他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那鬼面男子道: “是我心甘情愿的。婉婉,放心好了,就算变做鬼,到了地下,我也会守在你左右!” 不过回答他的反而是萧盈: “看你们这种情深义重,我就放心了。不过莫非你们没有听过,冤有头债有主这句话?林东家,你遭的冤孽,还请你自己来还!” 林婉婉狰狞道: “你要对我干什么!” 鬼面男子叹了口气,道: “婉婉,如果你不在了,我也不会独活的。你不用怕孤独!” “我不怕孤独!我只是想活!想活!”林婉婉撕心裂肺的喊道。 忽然萧盈把什么塞到了她张大的口中,同时眼疾手快的拍了拍她的背,林婉婉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东西就进了她的肚子。 她不仅恐惧起来: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一种药,也是一种毒。”萧盈说。 “不,不行!”林婉婉拼命去抠自己的喉咙,想要把吞下去的药丸呕吐出来!可随着药效发作,她渐渐松开了喉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连串爆发的笑声从她口中传出来。 “三哥哥,你永远不会抛弃我的,是不是,三哥哥?” 第323章 苦命鸳鸯(五) 林婉婉的眼光朦胧起来,她因为药力陷入意识错乱的状态,满口说着乱七八糟的胡话。 “三哥哥,他们都想拆散我们!都怪你懦弱又没用,口口声声说什么身不由己,才让我们天各一方,是不是?” “都是为了报复你,我才会死命朝上爬。为了让那些拆散我们的人看看,是不是最低贱的人,也能左右他们的前途。” “他们看不起我,凭什么看不起我!” “你呢……你又是为什么,要死皮赖脸赖着我!” …… 原来这两人竟还是一对苦命鸳鸯! 让萧盈佩服的是,就算自己身受重伤,情人被灌了药,带来的下属也逃的逃,被抓的被抓,这种险象环生的情况下,鬼面人还能宠溺的望着疯子一般的林婉婉,深情款款的说: “是,都是我的错。是我赖着你,没有保护好你。婉婉,都是我的错。” 随着药力发作,林婉婉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竟然露出无法言喻,充满享受的表情。 “可是现在我们在一起了。我们在一起才是最配的……” 她似乎感到闷热般,伸手想要撕开自己的衣服。鬼面男子一把紧紧把她搂住,也是遮住她的身子不让她露丑。 可林婉婉还跟八爪鱼似的不断挣扎。 “放开我……热……好热啊……” 这时候车夫,徐三爷还有程家舅舅都围了上来,车夫可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的心情。他眨了眨眼睛,道: “萧家娘子,你给她灌了什么药,让她变成这副疯癫的样子。” 这时候船已靠岸。早在灌药的时候,萧盈便瞟到一辆牛车悄悄停在了岸边的道路上。 这一幕不仅是要惩罚林婉婉,也是要向他解释。 因此她提高了声音,好让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听到: “这玩意儿,才是他们定要弄到马队,强迫徐家村种植烟叶,故意掘堤弄出水灾的真正原因。也是郡王服用百还丹后,吐血的原因。” …… 所有人都惊讶极了。 如果不是发现水灾的原因是有人故意掘堤,程家四舅就不会遭到追杀。 如果不是林婉婉和徐二爷勾结,在徐家村种植烟叶,徐家大爷就不会死,徐家夫妻兄弟之间也就不会反目。 如果不是林婉婉非要弄到马队不可,徐家三爷也不会几乎被赶出马队,还受尽折磨和羞辱。 如今大家都知道,林婉婉是五皇子的走狗。 听她的胡言乱语,似乎因为与鬼面人之间被棒打鸳鸯,才选择投靠五皇子,好报复那些鄙视她践踏她的人。 可五皇子指使她做的这些事背后,又有什么秘密? 实在令人好奇。 “这些日子,我一直冥思苦想,不明白百还丹哪里出了问题。所有的药材都是我亲手验过的,炮制的每个步骤也是我亲手实施的。为何妖……他服用后会吐血。” “现下我终于明白了,不是百还丹有问题,而是有另外的药与百还丹相冲。” 众人屏住呼吸,连鬼面人都抬起头。 萧盈伸开手,手心里放在一块黑色的药膏,和一片烟叶。 第324章 丧心病狂(一) “这不就是……烟叶吗?”徐三爷好奇的问。“难道,还是毒药不成?” “是烟叶,又不是普通的烟叶。是药,同时也是毒。”萧盈说。 “……”徐三爷还是不明白。 程家四舅倒是见识多广。萧盈一说,他便想起了一事。 “我听说从前楚州,生着一种草药仙人醉,叶子晒干了可以当烟叶吸,汁水中能熬出镇痛的药,也能祛除身体里的湿气。” “因为太过于有用,所以许多人把这种草药当做神药。不管身子出了什么毛病,都习惯服用。结果……” 萧盈接过他的话头道: “结果一旦服用过量,便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可服药者本人却会像看到幻象似的,既没有痛觉也不会苦闷,只觉得快乐无比,享受无比。只不过清醒过来以后,便会如同高烧不退般,大病一场。” 徐三爷这才有些明白。 “听起来,似乎是某种迷药一类的。” “可最糟糕,这种药服用之后便会上瘾。只要过量一次,就会再也忘不掉看到过的幻象,时时刻刻都想再次服用……直到最后身体再也承受不住药力,虚脱而死!” 这烟叶中,还能提炼出这样可怕的药物! 徐三爷慢慢回过味来了。 “若是这药能让人上瘾,那么服过药的人必然会两次三次,不住购买……难怪他们要四处搜罗良田,种植烟叶,这可是大买卖啊!” “如果把马队弄到手,还可以贩到塞外!那么利润就更加惊人了!” 萧盈点点头。 程家四舅说: “这种草药本来产自楚州。可听说很久之前,许多楚州百姓因沉溺服药,无心劳作,败坏家业,所以程家祖上程玄便进言在楚州境内彻底铲除这种草药,禁止种植。没想到过了这么久,还能在青州看到。” 车夫关心的是自家主子的事: “所以,有人给我家主子下了药,主子误服后,又用了百还丹,才会药性相冲?” “没错。你家主子被下药后,或许是剂量不够,没有立刻发作。可药性仍深藏体内。百还丹祛除百毒,自然也会祛除这草药的药性。两者相冲,他才会吐血。” “听起来,这下药人的目的,并非是要毒杀主子?”车夫的言语中透出一股子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并非是要毒害你家主子,而是为了能把他捏在手里。人在不知不觉中,被持续下药,便会悄无声息的成瘾,到那时,为了能有一颗药吃,无论什么样的丑态都能做得出来。” 她这段话一字不漏的传到牛车里,听得牛车中坐着的妖孽冒出一身冷汗。 车夫仰天大笑。 “还真是好手段,好心计啊。有些美貌的女子心如蛇蝎,有些长得不怎么样的,也同样心如蛇蝎。” 他这话没头没脑,又似乎若有所指。 牛车上的妖孽,轻轻放下手中的杯子。 杯子上已遍布裂纹。 他很清楚车夫话中的含义。 袁小姐…… 做出这种事的人,是安阳县主袁小姐。 没有证据,没有理由,可他和车夫都想到这个名字。 第325章 丧心病狂(二) 恐怕比起林婉婉,袁小姐和五皇子,这两个身份高贵,服饰华丽的天潢贵胄,才是真正的丧心病狂! “所以,是不是连二哥也……”徐三爷捏紧了拳头。 “二哥,二哥为了让徐家村改种仙人醉,连大哥都能下手!……除了诱之以利,是不是也是被你用仙人醉操纵!” 如果徐二爷是因为对仙人醉上瘾,才误入歧途,或许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至少说明二爷并非天生就是弑父杀兄的恶徒。 可徐三爷的问题注定不会有答案。 被强喂仙人醉的林婉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幻觉中,听不清也看不见其他人。不住嘻嘻傻笑,一丝口水从嘴角流下来,简直丑态毕露哪里还能看出昔日半点精明利落的模样? 鬼面男子就如同哄小孩似的紧紧抱住她。 如果不是如此,还不知她下一秒会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来。 程家四舅目光炯炯: “不过,我更好奇的是,你这家伙的真面目。” 他大步流星上前,伸手便要去揭开鬼面男子的面具。要看看这个与林婉婉被棒打鸳鸯,之后又纠缠在一起的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说时迟那时快,鬼面男抱着林婉婉就地一滚,竟从程家四舅和徐三爷所站的缝隙间翻滚出去,到了甲板旁边。 徐三爷想起已死的徐二爷,伤心欲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让鬼面人抓住了这千钧一发之间的逃跑机会。 “抓住他!” 别的马队伙计们也纷纷赶上来,但也来不及了。 鬼面人毫不犹豫,抱着林婉婉便跳进水里,顺流而下而去。 “三爷,我们开船去追!” “不用追了。我们在明,他们在暗,穷追不舍,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陷阱。”萧盈道。 “这样岂不是太便宜她了!”茯苓一听便急了:“她……她可是害死杜衡的凶手啊,小姐!” 萧盈冷笑道: “放心吧,茯苓,有时候活着,是比死了更痛苦的一件事。” “她吃了仙人醉,按照我给的分量仅仅一次,也足以上瘾了。” “终其一生,她都再也离不开仙人醉。她会慢慢沉迷在这种药带来的幻觉中,忘掉爱人,忘掉现实,或许最后连自己的主子都忽视掉,直到彻底疯狂为止。” 对于充满野心和报复念头的林婉婉来说,恐怕这才是最可怕的惩罚。 车夫咳了两声,道: “主子还惦记着看灯呢。在下可得先告辞了。萧家小娘子,那个……咳咳……主子非要在下来传话,说……” 车夫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婆婆妈妈的事,说出口的话简直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上次……上次那个卢娘子,实在是冒犯了……主子狠狠的罚了她。” “如果娘子不介意的话,还请登车,主子想亲自跟娘子解释……顺便……顺便看看灯那个啥的……咳咳。” 萧盈看着他身后的街道上,那辆熟悉的牛车静静停着。想必那人也坐在其中,望眼欲穿……她正要开口…… “咳咳!” 程家四舅清了清喉咙。 第326章 丧心病狂(三) “这位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我家丫鬟,又帮了外甥女的忙,程某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程家舅舅脸上彬彬有礼,语气却杀气腾腾。 车夫不敢直视他比刚才对敌还有冷八度的双眼,微微测过脸,道: “哪里,哪里,举手之劳而已……” “既然是举手之劳,自然不敢再多劳烦大驾。夜已深了,年轻小娘子们今天也受够了惊吓,也该早点回去休息。” 牛车里的小窗垂下的竹帘动了一下,一只手伸出来,牢牢抓紧窗沿。 程家舅舅这话是对车夫说的,可正主儿显然耳朵也灵敏得不像话。 “您说得是,说的是……”车夫偷偷看了眼牛车,看到那只手指头弯了弯,在窗沿上叩了两下,立刻后背发麻。 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程家老爷,你这个……外甥女也大了……今日又是难得的花灯节……那个年轻男女嘛……” 从车夫出现开始,程四舅冷眼旁观,早就怀疑这车夫的主子对自家外甥女居心不良! 他就比萧盈大个十来岁,可从见到萧盈,知道她是姐姐唯一的骨肉开始,就俨然拿出一副老父亲的心态。 什么乱七八糟的男人?统统滚开。 要追求程家的外甥女?先过舅舅这关好不好。 亲爹萧淳风?那是一个不存在的渣人。 …… “男女有别,怎可在深夜里出双入对,害我外甥女名节!” 程家四舅这些日子和同福堂诸人相处,他人虽年轻,可做事十分老成持重,加上武功又好,辈分又高,众人都很服他。萧盈不在的时候,完全成了同福堂的主心骨。 他一旦严肃指出车夫和车夫主子居心叵测,茯苓也好,徐三爷也好,连同周围马队的伙计,看向车夫的眼神就渐渐变了…… 车夫暗暗叫苦。 主子呀,属下尽力了。不是属下不帮忙,实在是舅老爷警惕性太高! “咳咳……舅老爷……” “谁是舅老爷!” “不,我是说那个……程家老爷……我们主子别无二心,只是身为病人,感恩萧家娘子妙手那个仁心……” 程家四舅慢吞吞道: “盈儿,那你就仁心一次,给他主子开服冷静的药。” 萧盈费尽老大力气,才能憋住不笑。 “丙丁,我这里有副药方,你交给主子让他好好调养,便能将服用的仙人醉尽数都祛除掉。” 丙丁接过方子,朝着牛车一顿挤眉弄眼。 “主子,我尽力了。您看着办吧。” 程家舅舅侧身挡在他面前,冷言冷语道: “请下船吧!” 说完又补充道: “要是吃了药还冷静不下来,不懂得什么叫以礼相待……” 他手里提的剑从剑鞘里露出一丝缝隙,却闪得无比耀眼。 不光车夫,连马车里坐的妖孽都觉得脖子疼。 “是,是!”车夫无奈,只得灰溜溜上岸。 萧盈哭笑不得。 一行人坐着船回程,萧盈立在床头,只看着那辆牛车渐行渐远。 今夜里终究没能救下杜衡的性命。 茯苓与杜衡天人永隔。 那林婉婉呢,她和她的情郎,接下来还会为了报复,搞出什么样的祸端来? 第327章 丧心病狂(四) 程家四舅舅站在萧盈身后,道: “盈儿,有两件事我仍旧很在意。” 萧盈连忙说: “请舅舅明示。” 程子哲说: “第一件事,便是关于仙人醉。我心里总感到不安。这种草药在程家医书上有所记载的,除了能让人上瘾外,还有就是……” “也会被用于喂养蛊虫。” 程子哲点点头。 “你明白就好。” 萧盈的五指紧紧绞在一起。 “能懂得这些事的,我知道的仅有一个人……” 安阳县主袁小姐! “医术本是治病救人的技艺,可在她手中,不过是炫技的工具!” 她空有一身学医的天赋,关心的却仅仅是用医术来追求喜欢的男人,讨好太后,谋取金钱同盟,乃至试验奇技淫巧。医术被用来作恶也好,害死了多少人也好,统统都不被她放在心上。 在她手里,医术并非救人之术,反而成了害人之术! “我不会原谅她的……她才是背后害了徐三爷,茯苓和杜衡的真凶!” “盈儿心里有数,能提防住她,我就放心了。” 程家舅舅继续道: “第二件事,便是关于林婉婉的主子五皇子。” “我总觉得,他到青州城来不仅是为了替封赏萧淳风,定有其他目的在。” 萧盈想了想,道: “或许他是想为太子争取到支持?” “有可能。但我怀疑还另有企图。”程家舅舅说:“我揭破了萧淳风与孟家的关系,说不定正中他的下怀,有理由借口请旨,留在青州,等待机会。” “盈儿,我有个决定,要事先让你知道。因为我不希望让你怪舅舅,生舅舅的气。” 他突然如此郑重其事,让萧盈有些惶恐。 “舅舅请讲。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相互扶持,没有迈不过去的坎。” 他仍然犹豫片刻,才说出自己的打算。 “盈儿,我想上书,救孟世贞!” 这句话可谓一石击起千层浪。茯苓第一个叫起来: “舅老爷,这可不行!老爷就是为了巴结孟大人,才要娶孟姨娘进门。孟大人入狱,老爷才下决心赶走孟姨娘去了别庄,可如果孟大人重新起复,小姐在家中的日子……” 孟大人如果重新回朝为官,按照萧淳风的性子,必然又立马翻脸如翻书,迎接孟氏进门。 萧盈就再次沦为不受欢迎的拖油瓶。 而且,孟氏和萧玥母女,恐怕会变本加厉的把之前受的苦都报复回来! “茯苓,”当事人萧盈却心平气和道:“听舅舅把话说完。舅舅既然如此提议,必然有他的道理。” 程家舅舅见她如此冷静,放了心在肚子里,开始解释: “你那个爹品行不端,但孟大人却是个好官,入狱是因为遭人检举儿子贪腐修河堤的银两,以至青州大水。可依照我先前亲眼所见,掘了堤坝的却另有其人。” “舅舅是怀疑,检举孟大人的,也是太子和五皇子一党?” “盈儿真是聪明伶俐。百草堂在青州兴风作浪,无非依仗的就是五皇子和太子的势力,而……” 第328章 丧心病狂(五) “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萧盈接过话道。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舅舅的想法。 不管五皇子待在青州想要干嘛,遏制他最好的办法就是为孟大人重新平反。孟大人一旦回朝,太子之位便是岌岌可危。 那时候五皇子恐怕也没有精力再在青州搞事。 可唯一的问题就是…… 同时孟氏也就有了翻身的资本。 萧盈都能想到孟氏趾高气昂回到萧府作妖的神情,还有萧玥终于扬眉吐气的样子,就像前世最后,她在自己眼前掐死自己唯一儿子的时候一样。 萧玥就是条阴沉的毒蛇,永远潜伏在阴暗处,时刻等待机会,跳出来咬你一口。 而这一口,很可能就恶毒到致命! 众人都沉默了。 程家舅舅显然也知道这一层,先前才会犹豫。 可先开口的反而是徐三爷。 “就算那孟姨娘回来,又如何?难道小姐就会无处容身不成?” “有同福堂在,小姐何必待在萧府受气?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想待多长都行。” “如果同福堂待腻了,青州城待腻了,还有马队。我愿意护卫小姐一起去塞外,天下之大,总有容身之处!” 他的话豪气万千,倒令程家舅舅刮目相看。 “说得好!有三爷留在同福堂照拂盈儿,我也就放心许多。” …… 船上的人讨论的热烈,而顺着河边,始终有辆牛车,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跟着。 车夫运起内力,可把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主子,看来卖惨这条路,行不通啊。” “闭嘴。” 车夫乖乖闭嘴。 可不过片刻,反倒是车里坐着的人沉不住气主动开口: “你说,那徐三是否会对娘子居心不良?” “主子,居心不良的难道不是萧老爷,五皇子之流?”车夫故作懵懂。 一把扇子从车帘里飞出来,砸到车夫背上。 车夫赶忙把背挺挺直。 “孟世贞……”那人沉吟半天,道: “传话回京城,将搜集到的证据交给衙门,为孟世贞平反。” 车夫悠然的荡着鞭子,仿佛在说一件出游或者吃饭喝酒那样平常的小事。 “主子,我明明记得,你之前吩咐的是要把证据搜集齐全后,将来夺嫡之事发生,时局动荡时再抛出,才有一击必杀的效果。” 为了这么个小娘子,就动摇自己的大计,值得吗? “恐怕,我服了她的药,便也是中了她的蛊吧……”车中人发出长长的叹息。 “可您做了这么多事,萧娘子也一无所知。”车夫不解道。 “丙丁,你相信梦吗?” “主子,在下从不做梦。”丙丁一本正经道。“在下如果会做梦,杀人的效率就没有如今这样高了。” “我最近常常梦见她。”车里人说。 “我好像认识她已经很久很久了。有时候我们好像十分亲近,有时候好像又跟仇人一样,针锋相对。” “我分不清我们究竟是敌是友。”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起来。 “可是每次到梦里的最后,这个地方,就会像被扎进刀子一样疼。” 他下意识的摸着自己心脏所在的位置。 第329章 鸿门宴会(一) 随着夜深人静,这花灯盛会也渐渐接近尾声。 萧淳风,冯知州,陪同五皇子来到州府大门。看灯的青州人都聚集于此,一来争相恐后想要目睹五皇子这天潢贵胄的真容,另一面也是静候五皇子宣布今年花灯的赢家。 萧淳风先前因为孟氏的关系被五皇子斥责,因此完全不敢指望五皇子对他会有什么好脸色。全程怂在知州身后,亦步亦趋。 所以,在五皇子当着所有青州城人宣布,夺得花灯魁首是萧家,萧家的凤鸟贺寿灯会被送到京城给五皇子贺寿时,萧淳风差点没能喜极而泣。 “萧大人,恭喜啊!”连知州冯大人都第一时间道贺。 “五殿下,臣府上花灯不过是匆匆准备的,寻常而已。哪能当得起如此殊荣?还请殿下收回成命。”萧淳风诚惶诚恐道。 幸福来得太快,就有点像陷阱啊。 熟料五皇子面如春风,反而亲热的托住萧淳风的手,不让他下跪。 “萧大人不愧是老成之人,如此谨慎。孤倒是可以收回成命,可就违背了青州民众的意愿。” “要知道这魁首,可是青州民众用手中纸牡丹选出来的!孤岂能违背民意!” “微臣不解……”萧淳风跟着知州忙活了一晚上,还不知道萧盈救场的事。 “萧大人,你生了个好女儿啊!”五皇子摇头叹息道:“今夜花灯盛事,孤十分尽兴。萧家小姐,更是如同仙子下凡一般。” 他的话语里满满的遗憾,简直就是直接的明示了。 知州冯大人是个机灵的人,立刻心领神会: “萧大人,五皇子殿下如此垂爱,贵府应当选个良辰吉日,好好款待一番,以报五皇子厚爱。” 萧淳风大喜过望。 他毕竟也是在京城混过的老油条。 看来五皇子这是对自己改变态度,要从排斥变成拉拢了呀! 当即跪下:“十日之后,家中举行家宴,如果五皇子赏光莅临,萧家蓬荜生辉!” 五皇子对他的识趣很是满意:“那就一言为定。” 没想到五皇子一夜之间,态度大变。萧淳风对自己的前途又燃起了希望,顺便埋汰了下果然孟氏就是个丧门星。她没进门前自己各种顺风顺水,一进门就各种倒霉。 如今把孟氏赶出去,立马风水又旺了起来! 只有十日功夫准备宴会。萧淳风次日一大早便火急火燎求见萧老夫人。萧老夫人听说了宴会的消息也是欣喜不已。 “好,好!这次定要好好操办,让五皇子对萧家彻底刮目相看。” “对了,五殿下还特意提到我家小姐。母亲,您说这是何意?” 一句话就引得萧老夫人心情澎湃起来。 “淳风,先前五殿下因为孟大人的缘故猜忌你。好在你及时送走了孟氏。莫非,他如今为了拉拢你,想要……” 萧老夫人咳嗽了两声,道: “听说五殿下如今还没有迎娶正妃。倒有一个侧妃之位空着。” 她的话没有说完,可萧淳风已经懂了。 第330章 鸿门宴会(二) 依照大梁皇室的规定,每位皇子能有两个侧妃。 五皇子正妃还没着落,皇子府倒是花团锦簇,佳人如云。 萧淳风的官位还低,正妃不指望了。如果府中哪个女儿能博得一个侧妃之位…… 要知道五皇子的亲娘郑贵妃,在皇上面前可是二十年盛宠不衰啊!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如何才能让家中女儿们在五皇子面前好好表现,就有赖母亲了。” 萧老夫人点点头: “放心,我定会好好筹谋。这可是关系着我们萧家未来前途的大事。” 萧淳风前脚刚走,后脚外间有丫鬟通报: “老夫人,三小姐的丫鬟来通报夫人,说三小姐病了,今日不能前来问安。还请老夫人原谅。” 萧老夫人心下一沉。灯会的时候,五皇子最欣赏的可就是萧盈啊 “盈儿怎么样了?可请了大夫。算了,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萧老夫人带着一大票丫鬟仆妇,浩浩荡荡来到了玉竹院。 茯苓畏畏缩缩站在萧盈床边,结结巴巴回复道: “小姐,小姐近日里劳累过度。灯会夜里提前离开错过觐见五皇子的机会,也是因为身体不适的缘故。” 萧老夫人急道: “究竟是怎么个不适法?你这丫鬟急死人了。盈儿呀,快,快让祖母看看。” 透过细纱编织成的帐子,隐隐约约可见萧盈缩在床的最里面,还用被子罩着自己,从头到脚都捂得严严实实。 “祖母,盈儿没什么大碍。祖母不用担心,盈儿休息两天就会好的。” 这含含糊糊两句话哪能就打发了萧老夫人。 “盈儿,你是发烧了,还是吃坏了肚子?不让祖母弄个明白,祖母可不能安心。” 又转头呵斥丫鬟: “还不快去请大夫来看看!” “祖母,真的不用了。”萧盈的声音跟个猫儿似的,又是委屈,又是娇嗔。“盈儿给自己开了药,几天就好。” 萧老夫人实在是心中紧张,便亲自走到床边,掀起了帐子坐下,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道: “盈儿听话,让祖母看看。” 说完便亲手揭开了被子。 萧盈尖叫一声,瑟缩成一团。 老夫人将她的身子扳过来,这一看可不得了—— 萧盈脸上一片浮肿,还长着斑斑点点的红疹,似乎连鼻子眼睛都挪歪了位置。 老夫人手一抖。 这……这跟破相了有什么两样! 如果让萧淳风知道,五皇子挂念着的萧家女儿竟破了相……估计能原地发病。 “我的盈儿呀,你的脸都成这样了,还说不严重?快,快去请大夫!” 玉竹院从萧盈住进来那天起,就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 至少三四个大夫,折腾了大半天,外加萧盈呜呜咽咽哭到不仅脸肿,连眼睛都肿得更灯泡似的以后,萧老夫人终于得到一个绝望的结论。 “老夫人,小姐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估计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会肿起来。按时吃药,过几天就会好。” “几天?到底是几天呀!”萧老夫人拍起了桌子。 “也就……十天半个月吧!” 萧老夫人顿时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第331章 鸿门宴会(三) 五皇子要参加宴会,有大半原因是要拉拢萧淳风,小半原因倒是冲着萧盈来的。可萧盈的容貌变成这样,眼看着到宴会之日都是见不得人了…… “好好的姑娘,脸成了这样,还怎么见人啊!” 萧盈怯生生道: “对不起祖母,盈儿让祖母失望了。” 萧老夫人岂止是失望,简直就是失望至极。 “这岂不是正中了袁老太婆的下怀!” 灯会过后,萧老太太也清查过断头灯一事。虽说那灯匠早就逃之夭夭,什么都没查出来。可她对流着袁家血脉的萧钰萧珍姐妹,还有她们背后的袁家,始终多了份疑虑。 袁老太婆? 是说袁家老太君吗? 萧盈停止呜咽,天真无邪的眨了眨眼睛: “袁家也要参加宴会?” “没错,都怪冯知州,为了巴结五皇子,不仅自家要来,还拉上安阳县主和袁家作陪。” “安阳县主也姓袁,就算是远亲,她和袁家终究是同气连枝,沆瀣一气的。” “花灯节晚上,如果没有盈儿你救场,我们萧家就输给了袁家。他们来参加宴会,绝不会是示好。” “哼,本来是萧家款待五皇子,显示实力的好机会,可一想到反而还要让袁老太婆来看笑话。我这老太婆的心口就疼得不行!” 起初萧盈只以为袁家贪心,为了东山再起要贪了萧家的同福堂,可从萧家和袁家斗灯开始,总感觉萧老夫人和袁老夫人,隐隐有种互别苗头的姿势。 感觉……背后有什么自己还不知道的八卦啊。 好说歹说,总算送走无可奈何的萧老夫人。茯苓说: “还是小姐有先见之明。没想到五皇子如此穷追不舍。等五皇子来了,看到小姐满脸疹子,总该放弃了吧。” “五皇子也罢了,安阳县主才是个麻烦人物。” 萧盈把从徐家村回青州城路上,袁小姐如何刁难她,如何抢走苍梧子的事告诉了茯苓。 茯苓咋舌道: “小姐,这可如何是好?本来萧袁两家就有过节,等袁小姐过府,发现先前遇到的人就是小姐……” “恐怕她会更加看不起我。” 茯苓柳眉倒竖。有人看不起萧盈比看不起她还让她生气! “她,她除了家世有什么了不起!小姐你比她更美更心善,医术也比她高明,就算脸上生了疹子……” “对了,小姐,我今儿就出门,为你重新订一条漂亮裙子,就订青州城最好的那家!您不露脸都能把她给比下去!” 萧盈轻轻用手指在她额头上一点: “傻丫头,我越是让她看不起,她才会忽略我的存在。她在明我在暗……” 她冷冷的一笑: “才有机会把杜衡的血债讨回来!” 五皇子拉拢萧淳风,增强自家势力的机会,又何尝不是她分化五皇子的盟友,血债血偿的机会呢! 萧家后花园里,也正是一片花团锦簇。 萧家二小姐萧珍,四小姐萧钰,正在奉了祖母之命,热情接待上门拜访的冯知州嫡女冯嫣儿,以及庶女冯灵儿。 第332章 鸿门宴会(四) 青州城的官员,自然以冯知州最大,他又是个靠巴结上位的。为了讨好五皇子,靠上五皇子郑贵妃太子这一党,简直放低身段无所不用其极,强行把女儿拉到萧家宴会上来。 袁家萧家打的主意,他冯家也打的! 他家年龄合适的女儿有两个,二冯嫣儿是嫡女,大女儿冯灵儿是庶出。冯灵儿的姨娘是个十分机灵的,处处讨好奉承家中夫人。所以冯灵儿虽然年长,反而跟在嫡出的妹妹身后亦步亦趋。 这四位小姐各个花枝招展。 最出挑的便是冯灵儿。虽说她竭力想要低调,只穿着一件淡鹅黄的素色袄裙,可那种骨子里的娇媚遮也遮不住。抡起美貌来,比她的嫡妹出色太多。 抛开草包脑袋不说,萧珍也生得很美。她一身红裙,倒是很衬她那热烈如火的性子。 可身份最高的是冯嫣儿,而冯嫣儿不仅长相平平,甚至有些胖。不过她在家中被奉承惯了,反而对自己的外貌十分自信。一身绫罗绸缎,加上花枝招展的金银首饰,老气横秋。 她们凑在一起,是要商量如何在五皇子面前展现才艺,既取悦五皇子,又表现自己。说不定跟五皇子一个不小心看对眼,就飞上枝头了。 萧珍得了姐姐萧钰的授意,对冯灵儿看也不看,只顾着奉承冯嫣儿。 “嫣儿,五皇子喜好音律,灯会那晚,就是听了萧笛合奏,才把头名指给了萧家。若是嫣儿你能在宴会上一展所长,定会引来殿下的喜爱。” 冯嫣儿皱着眉头说: “我家里举办宴会的时候,吹笛子这类乐器的乐工都只能坐在客人后面,太不起眼了。” 萧珍赔笑道: “那,嫣儿的意思是?” 冯嫣儿毫不犹豫道: “我想跳舞。听说当年郑贵妃也就是个普通宫女,靠着一曲《凤求凰》舞得了陛下青睐,从此盛宠不衰。” 你?郑贵妃? 在场三个人都沉默了。 一个冯嫣儿估计有一个半郑贵妃那么重吧。 郑贵妃是凤凰,那冯嫣儿就是一百五十斤的凤凰…… 显然冯嫣儿对自己不仅没有以上正确认识,反而继续打着如意算盘: “要不,你们还是吹笛子好了,我一个人跳舞就可以了。不跳凤求凰舞,怎能显出我体态轻盈身姿优美?” 三个人脸色立刻都青了。 冯嫣儿是想把她们都当丫鬟使,好衬托出她自己。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萧珍灵机一动,道: “嫣儿,你不知道,灯会那晚上,我这妹妹也想跳舞给五皇子看,谁知道五皇子不仅不欣赏,反而说玥儿伤风败俗。对吧,玥儿!”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又下了萧玥的面子又试图阻止冯灵儿。 萧玥脸刷得就红了。 手紧紧的攥成拳头。 那晚上本想一步登天,结果反倒是自取其辱! 五皇子不仅羞辱了她,之后也再没有用正眼瞧过她。 萧老夫人气她给萧家丢脸,罚她每日里在屋里抄家谱,足足抄了一百遍。 就连衣食住行,也越发糟糕,下人的脸色就更别提有多难看了。 这都是拜萧盈萧珍两个踩着自己上位的贱人所赐! 第333章 鸿门宴会(五) 萧玥暗暗下定决心,这次五皇子上门,她定要一血前耻。 倒是冯灵儿不知内情,不想萧玥太过难堪,习惯性的出来打圆场: “嫣儿妹妹,萧家姐姐说得有道理。要不,我们还是换只舞……” 冯嫣儿眼光一横: “别人跳的凤求凰,跟我跳的,能一样吗!” 萧玥看向冯灵儿。 冯灵儿花容月貌,却毫无骄娇之气,反而事事顺从,倒是块难得的“璞玉”。 说不定能让她来做自己的趁手工具! “嫣儿姐姐说得对。我怎能跟嫣儿姐姐相提并论。” 萧玥叹了口气,露出卑微愁苦的样子。 “我连跳舞的凤裙都是自己缝制的,恐怕看在嫣儿姐姐眼里,跟破布拼的没啥两样。如果是嫣儿姐姐来跳,定能赢得五皇子欢心。” 这些话听在冯嫣儿耳朵里,就顺耳多了。 “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要跟爹爹好生说说,定要拿出大价钱来,做条华贵的裙子。听说京城里长公主的裙子一条就值一万两。人要靠衣装,否则怎么有脸跳《凤求凰》呢。” 她说话粗俗无礼,冯灵儿听了都觉得脸红。她小声对萧玥道: “四小姐,我妹妹在家里骄纵惯了。还请你多多包涵。” 萧玥知道自己已经成功激发了冯灵儿的同情心,跟她咬起了耳朵: “灵儿姐姐,你在家中,一定过得十分辛苦吧。” 冯灵儿也叹息一声,小声道: “我一个庶出女儿,姨娘不得爹爹宠爱,只能在大夫人手下讨生活,能有什么办法。” “玥儿也是。姐姐,我们处境差不多,以后可要相互关照才好呀。” 冯灵儿点了点头,她何尝不希望有个朋友能说说话儿。 萧玥微微一笑。看来冯灵儿天天被冯嫣儿呼来喝去,日子也真够难受的。 如果能有什么机会一举翻身,哪怕只能享受瞬间踩在冯嫣儿头上的感觉,说不定她也愿意冒着风险去争取。 这时候萧珍嚷嚷起来。 “哟,看谁来了。” 萧盈头上戴着斗笠,用垂下的面纱遮住脸庞。本来想从花园里绕着走,却被眼尖的萧珍一举喝破。 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萧盈,今天连走路的样子似乎都矮了人一头。 四小姐一夜破相的消息,早就传遍萧家阖府上下。 没想到她不躲在自己屋子里,竟还有脸到处晃悠。 “二姐姐,四妹妹,我来晚了。”萧盈小声道:“这两位想必就是冯家小姐吧。” 萧珍对冯嫣儿说: “嫣儿,我可要特意跟你引荐一下。”她故意强调了“特意”两个字。 “盈儿是我的三妹妹。花灯节那晚,她不过是吹了一下横笛,就成功引起了五皇子的注意。” “五皇子一见我三妹妹,就惊为天人。还特意过来府中,想要认识三妹妹呢!” 她这番添油加醋,自然挑起了冯嫣儿的好胜心。 冯嫣儿上下打量萧盈,见她穿着朴素无华,心想多半又是个不得宠的庶女。开口就是: “哟,那想必三小姐定是天仙下凡一般的人儿了。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仙女儿,遮住脸不敢见人?” 第334章 心机上位(一) 冯嫣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一面嘲讽着,一把扯下萧盈的斗笠。 萧盈长满红疹的脸,立刻曝露无疑! “果真,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冯嫣儿先是一惊,随即一喜。 本来以为是劲敌,谁知道是个纸糊的! 五皇子是不会喜欢破相的女人。 冯嫣儿立刻安了心。 萧珍噗嗤笑出声来。 “三妹妹,你也真够拼的。都破相成这样了,还来搅合。莫非,是想当五皇子妃想疯了?放心吧,除非五皇子亲手把眼珠子抠出来,你还有点希望。” “哈哈哈哈……” 冯嫣儿嫌弃道: “难怪花灯节那晚,三小姐不敢露脸。光说这身衣服,如果站在五皇子面前,只怕会被五皇子当做婢女吧!” 就连冯灵儿也忍不住嗤笑出声。 这些名门闺秀,也是笑贫不笑娼的。 萧盈做出忍气吞声的样子说: “我也是奉祖母之命来的,不知道姐妹们迎接五殿下,可还缺人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冯嫣儿的嘴立刻撅起了。不管萧盈是美是丑,少一个对手算一个。 更何况萧盈好歹也曾经成功的引起过五皇子的注意。 她笑嘻嘻道: “哎,怎么办呢?盈儿妹妹你来晚了。我们方才已经商量好,我来跳《凤求凰》舞,她们三个抚琴吹箫为我伴奏。” 萧盈露出为难的神情: “我只是怕祖母那里,不好交代。” 萧珍一心想看萧盈出丑: “要不,四妹妹你自个儿出一个节目好了。别跟我们重复就好了……比如说……” 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敲敲大鼓,打打锣什么的!” 她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哈哈大笑。 大家闺秀们都很注重自己优雅高贵的形象。琴棋书画才是才艺的正途,谁会在宴会上敲锣打鼓啊! 还是在迎接五皇子的宴会上! 她们的目光集中到萧盈身上,想看她如何应答。 尤其是冯灵儿。 她见多了冯嫣儿羞辱庶出弟妹的场面,知道萧盈一旦拒绝,就会面临更可怕的羞辱。 不料萧盈不仅没有拒绝,反而点点头表示赞同: “能有机会在五皇子面前表演,已经算天赐良机了。盈儿怎么能不珍惜呢?如果盈儿光想着一个人出风头,就把姐妹们的表演也破坏掉,未免也太自私了。” “我就表演表演下打鼓,已经很满足了!” 冯嫣儿和萧珍听她这么一说,以为萧盈真的怕了她们,不由得哈哈哈大笑起来。 萧盈这番话这么自然,这么无私,也令冯灵儿大开眼界。 她悄悄问萧玥: “玥儿,你这个姐姐该不会……那个地方有问题吧?”她指了指脑子。 “灵儿姐姐,才不用替我家这位三姐姐操心呢。” 萧玥冷冷的道。 “她说打鼓就打鼓。可会不会如二姐姐和嫣儿姐姐想的那样,在五皇子面前出丑,还可就难说了。” 冯灵儿叹道: “我只希望能得到五皇子青睐,侧妃之位什么的,是不敢想了。但求能让我姨娘的日子好过一些。” 萧玥何尝不是如此。 第335章 心机上位(二) “灵儿姐姐,你如果信任我的话,我倒有个法子,说不定能帮帮你。” 冯灵儿眼睛一亮。 “好妹妹,是什么法子?” “姐姐,且听我说……” 两人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冯灵儿又喜又愁道: “没想到妹妹还是个女诸葛。” “灵儿姐姐,此事可是有风险的。” “那又如何?我要是不能嫁个好人家,我娘迟早会被大娘折磨死。可妹妹,你看我这副样子……再看看嫣儿,大娘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我嫁给好人家,压过嫣儿一头的!” 如果你长得很美,又没有相应的地位,有时候反而是种灾难。 冯灵儿倒是挺明白的一个人。 或许真值得自己下大赌注! 她露出诚恳的样子,握住灵儿的手: “我会拼尽全力,帮助灵儿姐姐。如果灵儿姐姐心愿得偿,也千万别忘了妹妹。” 灵儿点点头。 之后几天里,冯家两位小姐每日都来萧府,练舞弹奏。 萧盈果真信守承诺,真的叫人搬了一面大鼓放在练舞的凉亭旁边。 每次当冯嫣儿摆出姿势起舞,一展自己“优美”的舞姿,顺便准备陷入自我陶醉时刻时,就会响起“嗵!嗵!嗵!”“砰!砰!砰!”的鼓声。 第一次听到时,吓得冯嫣儿差点没在平地摔个跟头。 任谁冷不丁听到一声巨响,都会很吓人的好不好! “你胡乱敲些什么!难道就没点自知之明!”冯嫣儿的脾气,并不是很好。对她来说,在萧家撒泼和在自家撒泼,也没啥区别。谁叫萧大人是她爹的下属呢。 萧盈期期艾艾道: “嫣儿小姐,我……我不是练习打鼓吗?” “你这叫打鼓吗?你这叫鬼哭狼嚎!” “可是,正是因为我敲得太难听,才需要练习呀。毕竟是要在五皇子面前表演的……” 冯嫣儿望向萧盈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她撕成两半。 “嫣儿妹妹,我们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做客,她又是萧家三小姐,还是不要太失礼。”冯灵儿小声道。 冯嫣儿瞪了她一眼,冲着萧盈道: “三小姐,就算要练习,你也妨碍到我们了。我们人多,你人少,你看,不如……” 她指着另一头的院墙道: “你去那边练习,离我们远点,大家都清静!” 萧盈一看:这么巧,那边不就是萧老夫人的院子吗。 她故意做出委屈的样子: “唉,我还不是怕祖母问起来,不好交代!” 萧珍道:“你也是为了顾全大局,祖母能懂的。快去!” 看着下人帮萧盈把鼓抬走,冯嫣儿吩咐道: “再来!” 可她来回跳了两三遍。那“嗵嗵嗵”“砰砰砰”的鼓声又开始响起!而且响得更加毫无章法,更加乱七八糟。 “不是都让你这个妹妹滚了吗?” 冯嫣儿被折磨得发疯,怒气冲冲责问萧珍。 萧珍派人去打探,回来的家仆耳语几句,萧珍也快疯了。 “三小姐,把鼓抬到了萧老夫人的院子里,说要给老夫人表演。正好小少爷来请安,三小姐就让小少爷拿着鼓槌当玩具玩!” 第336章 心机上位(三) 小少爷,就是萧钰萧珍的弟弟,熊孩子萧璟…… 这可是大房的独苗苗! 平日里萧钰萧珍都是捧在手心里疼的,就为了敲鼓这点小事,哪里舍得责罚他。更何况还是给老夫人表演。 萧珍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住向冯嫣儿赔礼道歉。 冯嫣儿怒气冲冲道: “萧家是没法练舞练琴了!今儿我要回府了,明儿还是去冯府练吧!” “灵儿姐姐,我们走!” 冯灵儿慌慌张张跟上她。 这场练习不欢而散,只剩下萧珍在原地恨得咬牙。 萧盈乐得清闲。萧珍萧玥去了冯府,倒让她每日里出入更方便了。 不过次日一开门,便发现屋前有张纸条。 茯苓拾起来一看,便拼命憋住笑。 萧盈虽说已经对妖孽的各种抽风行为见惯不惊,但依然满腹疑问道: “他又是要做什么?” “小姐,你看。” 只见纸条上写着: “娘子不仅妙手仁心,连鼓都打得比别人好。中气十足,绵延不绝,内带杀气有千军万马之势,外震山河有天崩地裂之效。听完娘子打的鼓,孤多吃了三碗饭,睡觉也比平日格外香……” 真·彩虹屁,吹出来都不带打草稿的。 萧盈想想自己那一通乱敲,也是忍俊不禁。 也亏他能受得了。 既然妖孽吹捧自己敲出来的鼓声千军万马,天崩地裂。 那便真要让他见识一下! 不过匆匆数日,五皇子驾临萧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而这天一大早,五皇子下榻的地方就乱成一团。 “安阳郡主,快,快!殿下可等急了。” 五皇子贴身太监一看到安阳县主,便跟见了救星似的,慌慌张张引她进了大厅。 五皇子全身穿戴整齐,要出门的打扮。 “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如此着急上火的。”袁小姐匆匆行了个礼,对五皇子不解的说。 “安阳,这封信是昨日深夜里,有人扔在孤下榻的房间里的。你来看看,上面写得,是真是假!”五皇子把一张纸扔到地上。 袁小姐不解的躬身捡了起来,扫了一眼,惊讶道: “萧家如果真敢设鸿门宴来迎接殿下,那可谓是胆大包天!” 五皇子冷笑着: “按照这信上的说法,萧家要在宴会上下毒害孤?萧淳风是拼着前途不要了不成?” “还是说,这检举之人,其实是要陷害萧家?” 袁小姐先前在花灯节输给了萧家,如今巴不得对萧家落井下石。 “既然有人检举萧家试图在宴会上毒害五殿下,那五殿下待会还要如约前往萧家吗?” 五皇子说: “孤要是因为一封无凭无据的匿名检举信就不去,岂不是让青州城的人都要笑话孤胆小?” 安阳县主自信的说: “看来殿下召我来时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不会放弃晚宴。请殿下放心,有我随伺左右,没有人能对殿下下毒。纵使有个万一,我也能救下殿下性命。” 五皇子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安阳医术高明,他不信还有人能在安阳的眼皮子底下给自己下毒不成。 “这回孤的性命,可就交给安阳你了。来人,起驾出发,前往萧府赴宴!” 第337章 心机上位(四) 五皇子驾临萧府做客,是令萧家蓬荜生辉的大事。再加上“明明是对头却要装作友好强行参加宴会”的萧家和袁家,一大早萧家门前就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冯家两姐妹更是早早到来,尤其是冯嫣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计划着要在五皇子面前大出风头。 冯灵儿亦步亦趋的跟在冯嫣儿身后,明明是庶出的姐姐,反而跟婢女似的。她的双眼是红红的,似乎下马车前都还在哭。 同样作为萧家小透明的萧玥,偷偷拉着她躲去墙角,问: “灵儿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冯灵儿委屈了一晚,终于遇到了可以倾吐的机会,眼泪啪嗒啪嗒就开始往下掉。 “玥儿,我……我真是受不了了……嫣儿她……她简直……” 萧玥好言安慰半天,她才继续说: “嫣儿妹妹想要博得五皇子青睐,我并没有意愿与她相争。可不知为何,嫣儿还是视我为对手……” 萧玥心想,按照冯灵儿的美貌程度,冯嫣儿不紧张反而才是怪事。 “嫣儿无论怎样为难我,我都忍了。可她……她却让大夫人冤枉我姨娘,说我的姨娘是个狐媚子勾引别人,还偷家里的贵重物品出去卖……” “可怜我姨娘向来胆小,不是自己的罪名,也硬着头皮认了。就这样还是被打了二十板子……” 冯灵儿想起她姨娘被剥得半光,当着下人的面惨叫连连的样子,泪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我姨娘……至今都被关在柴房里,还派了妈妈看守。我想尽了办法,都没能见到她……” 她哽咽了好一阵子,才往下说: “我去求大夫人,大夫人骂我是狐媚子生的小狐媚子,我这才猜到……是因为怕我在宴会上抢了嫣儿妹妹的风头。” “我只好装病,心想如果我不参加宴会,大夫人就能饶过我姨娘。可是……” 萧玥心念一动。 “莫非是冯老爷……” 冯灵儿点点头: “玥儿妹妹真是聪明伶俐,一下就猜到了。我爹却不答应,说就算我病死,也要死到五皇子面前。” 冯知州如此发狠话,当然是跟萧家不谋而合,指望女儿能被五皇子看中,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可怜冯灵儿就被夹在大夫人和冯知州之间,左右为难。 “我不来参加宴会,我爹就不会放过我。我来参加宴会,一旦嫣儿没能得到五皇子青睐,我姨娘恐怕会性命不保……” “玥儿妹妹,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冯灵儿忍不住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萧玥叹了口气,看来谁家庶出的女儿日子都不好过。 “灵儿姐姐,你一味的退让容忍,只能叫那些人觉得你软弱可欺,更加倍的折磨你。” “可我和我姨娘,毕竟还得在大夫人手下讨生活……” 萧玥冷笑着: “你错了,灵儿姐姐。凭你的容貌,身段,还有这样好的性情,博取贵人的欢心易如反掌。” “你退让,她们就变本加厉。反而是放手一搏,得到五皇子青睐,才是你唯一的生路!” 第338章 心机上位(五) 冯灵儿瞳孔骤然放大。 萧玥的话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也从来不敢想的。 她害怕的看了看周围,担心被冯灵儿的耳目听去。确认了四下没有别人,才弱弱的说: “玥儿妹妹……别,别这样,如果叫大夫人知道了,恐怕我姨娘会有性命之忧……” 萧玥道: “姐姐说得没错,你不听话,你姨娘会有性命之忧,你听话,你姨娘也没有好日子过。可如果姐姐放手一搏……” 她用手指轻轻拭去冯灵儿脸上挂着的泪珠。 “别说做了五皇子的侧妃,就算做个侍妾,依照冯大人巴结五皇子的热乎劲儿,他必定不会允许冯大夫人再继续折磨你姨娘。” “姐姐,我的姨娘如今也在家中别庄受苦,所以姐姐的困境,妹妹也身同感受。可像我们这样的人,不能指望家中老爷夫人大发慈悲,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冯灵儿怯生生的望着她: “可大夫人已经警告过我,不许抢嫣儿的风头,我该如何不激怒嫣儿,还能引起五皇子的注意?” “再说,五皇子什么样的美人没有见过,又怎么会倾心于我?” 萧玥见她言语中透露出对自己信赖越来越深,放低声音好言好语的为她出着主意: “想不引起嫣儿的注意,那还不简单?让嫣儿不参加宴会不就可以了吗?” 冯灵儿小小的惊呼一声: “我……我可不敢对嫣儿下泻药什么的……” 她见惯了后院的手段,被吓怕了,胆子真心小。 萧玥噗嗤笑出声来: “灵儿姐姐放心。妹妹怎么会让你去做这种又危险又伤天害理的事?只要设法让嫣儿自己退出晚宴不就行了?” “一旦嫣儿退出宴会,能不能救出灵儿姐姐的姨娘,就看灵儿姐姐自己的本事了。” 冯灵儿也确实走投无路。既然不管怎么做都是个死字,倒不如真听了萧玥的话放手一搏。 “我听妹妹的。妹妹救我。” 萧玥满意的点点头,对着她耳语起来。冯灵儿连连点头。 “冯灵儿!冯灵儿去哪了?”冯嫣儿习惯了冯灵儿像个婢女一样跟在自己左右。忽然不见了她,便高声嚷嚷起来。 “灵儿妹妹,我在呢。”冯嫣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 冯嫣儿不满的说: “你到处乱跑,是想找机会抢先去五皇子面前露脸不成?” 五皇子还没见到,她已经先把冯灵儿当成假想敌,处处针对。 冯灵儿抿嘴一笑,哪里还有半点先前委屈哭泣的样子。 “嫣儿,我只是去跟玥儿妹妹打打招呼,说说话而已。” 冯灵儿不满道: “有那么多时间聊废话,不如来帮我理下裙子。” 她前些日子在府里练舞,可谓波折不断。 凤凰不是那么好当的,更何况还是一百五十斤重的凤凰。 偏偏冯嫣儿又怕苦怕累,一会忘了动作,一会踩错拍子,哪里是献舞,分明是献丑的节奏。 舞技不成,只有衣装来凑! 冯大夫人为唯一的女儿操碎了心,咬咬牙拿出压箱底的宝贝,硬生生赶出了一条华贵无比的珠玉凤尾裙。 第339章 姐妹“情深”(一) 这条珠玉凤尾裙如今就穿在冯嫣儿身上,长度及地,缀满几百颗上好的南珠,又用许许多多五彩斑斓的宝石拼凑在一起,绣成凤尾的图案。至于绣线,全是纯金捻成的。 冯大夫人可谓下尽了血本! 好看不好看且不说,闪瞎人眼才是真的。 不过也因为缀满珍珠宝石,裙子的分量可一点都不轻。 连冯嫣儿这样人高马大的女壮士,穿起来后走路行动都颇为吃力。需要有人帮她提着袖子,或者下摆,好减轻些身上的分量。还要时刻小心会不会挂到划到。 毕竟弄掉一颗宝石,也是一大笔银子啊! 冯灵儿连忙颇有眼神的帮她整理裙子,一边漫不经心的说: “方才玥儿跟我闲话,说了好多她娘从前在京里的事,还有那些宫中的传闻。” 这时候时辰尚早,两人在花园漫步。 孟氏少女时也是在京城里待过的,那些八卦管它真真假假,都按在她头上就行了。 冯灵儿见冯嫣儿并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就边走边做出闲话八卦的样子: “说男人呀,都喜欢主动的女子。” “郑贵妃一舞倾倒陛下就不说了,连长公主当初也是对晋国来的使者大胆追求。” “很多男人,人前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其实私底下啊,都跟偷腥的猫儿似的。” 冯嫣儿嘴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不仅没有阻止她继续说,反而听得心痒痒。 本来闺中少女们就喜欢听这些八卦,自动带入到自己身上,把故事中的王孙公子,想象成自己的追求者。 冯嫣儿一开始脑补起自己如何一舞惊人,如何赢得五皇子倾心的事,就开始走神…… 不知不觉,两人经过后院的池子里。 冯灵儿正说得绘声绘色的时候: “当时玥儿的娘,跟那萧大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在书房里暗通款曲。” “这种事儿,我们这种没出阁的,怎么好意思听……”冯嫣儿装模作样。她越是口中说不想听,越是全神贯注,一个字都不愿错过。 也不知道是脚下青苔太滑,还是走神的时候踩空了脚,也就是在刹那之间,冯嫣儿尖叫一声,便摔进了池子里。 “来人呀!救命呀!救救我姐姐!”冯灵儿惊慌失措,大叫起来。“姐姐,把手给我,我拖你上来。” “快来救救我!我要淹死了!淹死了!爹……娘!!!!!!!!”冯嫣儿哪里顾得上去拉冯灵儿的手,不住在水中扑腾着,扯着喉咙干嚎了半天,忽然觉得脚下似乎触到了满是软泥的水底地面。 原来池子里的水并不深,就算冯嫣儿是个矮个子,也只淹到她的膝盖而已。 这时候后院的婆子丫鬟,听见贵客落水,都纷纷赶过来,众人又拉又拖,三两下就把冯嫣儿拖上岸来。 “你这个没长眼睛贱人生的,果然不安好心要害我!我就不该信你,你!你是在嫉妒我……嫉妒五皇子会喜欢我!” “等回家了我要告诉娘,让你跟你那个不要脸的姨娘,死到一块去!” 第340章 姐妹“情深”(二) 冯嫣儿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反而跟没娘教的泼妇一样,开始不停的对着自家庶姐爆粗口。 可她又毕竟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喷着喷着,感到湿漉漉的从头到脚都往下滴水,脸上身上更是各种泥巴水草,糟心得不行。 周围围了一圈婆子丫鬟,围成一圈看着自己,完全是当众赤身裸体被扒光的感觉。 顿时感到无地自容,“哇啦啦”的哭了出来。 冯灵儿一点都不计较她对自己的无理唾骂,反倒怯生生的安慰她: “嫣儿,不用伤心。我们赶快换了衣服。五皇子还没到,还有时间。” 冯嫣儿一把打开她的手,跺着脚道: “我的裙子……我的凤凰裙子……都怪你!呜呜呜呜,这下怎么见人啊!耽误了见五皇子,我要叫人打死你姨娘!让你后悔一辈子!” 正好这时候萧珍萧玥闻声匆匆而来。 萧珍看到冯嫣儿狼狈不堪的样子,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短短几天的来往,她早就烦透了骄纵任性,毫无教养的冯嫣儿,还有她那副完全不照镜子,没来由的自高自大。 可自己既然是主人,该做的面子,该尽的礼数,还是得装: “嫣儿妹妹,不妨事的。快,快领冯小姐去暖阁,先把身子擦干,免得感冒了。” 冯嫣儿不住的边骂边哭,边哭边骂,直到冯灵儿亲自替她解开头发,拿着毛巾擦干头发,又跟个丫鬟似的帮她解了裙子,裹进杯子里,都还在不住的抽泣。 “我要杀了你姨娘!我要杀了你姨娘!说,你是不是故意!你不是故意的还有谁是故意的!” 冯嫣儿目光呆滞,不停的重复着这几句。 冯灵儿竟是天生的好脾气,反而温柔细语的劝说道: “嫣儿妹妹,咱们换了衣服,好好的去见五皇子,行不?” 冯嫣儿抓起旁边的茶盅就朝她砸了过去: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是你把我推下水的!少来这套假惺惺的把戏。你真的把我当傻子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家里姐妹就数你貌美!你们还在背后嘲笑我个子矮,长得胖!” “要……要是没我娘给我撑腰,你们……你们不知道会怎么贬低我,欺负我呢!” “我让娘做这条裙子,就是要告诉五皇子,整个冯家,我才是嫡女!才是我爹最宝贝的女儿。只有娶了我,才能得到冯家的支持!” 看来冯嫣儿并不完全是想象中那般的蠢货! 冯灵儿不仅没有露出嫌弃,憎恶的表情,更不用说翻脸,反倒将痛哭流涕,吐露心声的嫣儿搂在怀里。 “嫣儿,原来这才是你心声。都是姐姐做得不够好,才让你误会了。不管你信不信,姐姐从来没有嫌弃过你,更没有同别的姐妹一样在背后嘲弄过你……” 她的眼睛里竟然也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姐姐是真心实意的拿你当亲妹妹疼爱……姐姐平日里宠着你,让着你,并非因为害怕大夫人的缘故,反倒是从小看着你长大,不忍心让你有一丁点伤心失望罢了。” 第341章 姐妹“情深”(三) 冯嫣儿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冯灵儿那双泪光盈盈,真挚诚恳的眼睛。 没有嘲弄,没有鄙视。 似乎不管自己是冯家的嫡出小姐,还是身材矮胖的平庸丑女,在那双真诚纯洁的眼中,都只把自己当妹妹而已。 她的心中隐隐有些触动,不由自主道: “你……你说的可是真心的……” 冯灵儿点了点头: “自然是真的。嫣儿,你放心好了,既然我是你姐姐,那你的心愿,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达成的!” 冯嫣儿伤心道: “还能怎么打成?我长得一点都不好看,唯一依靠就是这条裙子……可现在,裙子已经毁了……” 冯灵儿抓住她的手,激动的说: “不,嫣儿,你还有机会的。你莫非忘了先前我说得那些传闻了吗?” 冯嫣儿结结巴巴的说: “那……那不可能的……别说爹知道了会打死我,我……我也知道,五皇子……怎么可能看上我的相貌……” 她忽然一下子变得非常有自知之明。 冯灵儿反而比她更加热切: “傻妹妹,爹如果介意你主动,压根就不会送我们来参加宴会;至于五皇子,你难道没听过生米煮成熟饭吗?他是皇子,又要拉拢爹,只要成了事,不可能不认账的!” “至于容貌……妹妹,吹熄了蜡烛,谁不长得一样?” 这些大胆的话叫冯嫣儿无比震惊,同时又是一个抵不住的诱惑,让她想要试试。 “可……可那要怎么做,才能让五皇子在……在黑暗里……” 她害羞得说不下去了,脸烧得通红。 冯灵儿说: “妹妹忘了,五皇子要参加宴会吗?谁参加宴会不喝酒?如果妹妹信任我的话,我到时候将五皇子引来这里……不就行了?” 这个计划听起来似乎漏洞百出,但眼下,冯嫣儿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 更何况,先前灯会那晚,她也混在人群中,偷偷看了五皇子一眼,只觉得他公子如玉,是一等一尊贵风流的人物。 这时候冯灵儿说的话,让她下定了决心: “如果妹妹实在不愿意,姐姐也不会勉强的。萧家小姐借了裙子放在外间,我去拿来替妹妹换上可好?” 冯嫣儿着急道: “不,姐姐……我,我喜欢五皇子,要是能跟这样的人过上一夜,那立刻死了,也是甘心的。” “与其……与其这样平平无奇的出现在五皇子眼前……我,我愿意赌上一把!” 冯灵儿悄悄凑近她耳朵说: “妹妹,你放心,萧家小姐也会协助我们的。” “你安心在这里等着,一切都有我呢!等宴会之后,灌醉了五皇子,我就引他来这里。姐姐一定会帮你达成心愿。” 冯嫣儿感激的望着她,用力点点头。 冯灵儿与冯嫣儿姐妹谈心的时候,萧珍正在外间等她等得不耐烦。见她轻轻拉上门退出屋子,便假惺惺的迎上去: “哎,五皇子就快到了,不知道嫣儿妹妹做如何打算?” 冯灵儿笑道: “萧二小姐,放心吧,我已经说服嫣儿,不参加宴会了。” 第342章 姐妹“情深”(四) 萧珍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不会吧,冯嫣儿为了倒贴五皇子,花了血本作了那么多天,硬生生凹造型凹成一百五十斤的凤凰,居然说放弃就放弃? 冯灵儿叹息道: “嫣儿是个非常追求完美的人。如果单单只是落水也就罢了,可那条凤凰裙也被毁了。如果没法以最美貌的样子出现,嫣儿宁可不参加宴会。” 这么说也合情合理。 萧珍想到一百五十斤的凤凰,也觉得没了裙子冯嫣儿更加没法看。确实还不如不出席,至少可以保持一个神秘的印象。 “那就依妹妹的意思。这间暖阁两位妹妹随意使用就好了,嫣儿妹妹安心休息。” 冯灵儿向她道完谢,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还有一事相托。那条凤凰裙沾满了淤泥,回家让大夫人看了,还不知道会有多生气。不知是否能请珍儿姐姐帮忙,做些清洗。” “自然是小事一桩!”此言正中萧珍下怀,她立刻打包票道:“灵儿妹妹放心好了,就交给我,我会交代人办得妥妥当当的。” 萧珍命人带着凤凰裙出了暖阁,忽然又想起灯会上萧玥萧盈带给自己的耻辱。 “明明是山鸡,偏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看了一眼凤凰裙。裙子沾了淤泥,可上面点缀的宝石依旧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条裙子也是下了血本的。大好机会落在手里,就该好好利用下!” 萧珍打定主意,便吩咐丫头: “带上裙子,跟我来。” 转身朝春风楼走去。 今天招待五皇子的宴会就安排在春风楼。萧盈在宴会上要打的鼓,也早就放到了春风楼的偏房。 早上萧盈先去给萧老夫人请安,请安完毕后就回去了玉竹院子。假如没有意外的话,此时众人都忙着迎驾五皇子,没有人会在意偏房里的鼓。 萧珍的计划粗暴又简单。 把裙子藏到放鼓的房间里,当宴会开始之前,便嚷嚷萧盈偷了冯家二小姐的裙子。 当着五皇子的面闹出偷东西的丢人事,二叔必定大发雷霆! 那时候萧盈自然吃不了兜着走! 刚刚把裙子藏好,便有萧钰的丫鬟匆匆跑来: “二小姐,袁老太君来了。大小姐派人到处找您呢!” “外曾祖母来了?” 萧珍大喜过望,便匆匆前去迎接。 袁老太君论年龄,跟萧老夫人竟是同龄人。可她嫁的夫君,比自己大了十来岁,因此从辈分上,竟要高出一头。 不过要萧老夫人把她当长辈看,那是不存在的事! 萧珍进了院子就觉得气氛不对。两位老太太之间,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 萧老夫人一见萧珍匆匆而来,便没好气道: “珍儿,你怎么毛手毛脚的?还不快去扶着你外曾祖母?万一崴到脚,我们萧家可担待不起!毕竟又不是我们萧家请她来的。” 袁老太君冷冷道: “我有钰儿扶着就够了。珍儿你还是多照顾照顾你祖母吧。上了年纪的人啊,腿脚不好使不说,脑子也不太灵光。” 两个加起来超过140岁的老太太,凑在一起斗气,比起十来岁的小姑娘都不如。 萧袁两家加起来五个孙辈萧钰萧珍萧盈萧玥萧璟都同时看呆了! 第343章 姐妹“情深”(五) 也不知道两位老夫人之前到底有过什么过节。 跟小孩子斗嘴似的。 萧盈心想,有趣。 萧袁两家同为青州城里的望族,相互之间有竞争较量也不足为奇。可都结成了亲家,还要相互拆台较劲,也是挺奇葩的。 背后多半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缘由在。 好在五皇子此番似乎是真心拉拢萧淳风,极其给面子,本来宴会安排在晚上,他连同安阳郡主,早早到了萧府。 萧老夫人和袁老太君不得不暂时放下恩怨,连同萧淳风,冯知州一道,率领家中众人,迎接五皇子。 五皇子似乎完全没有把之前的事放在心上,笑容满脸,待萧淳风也是极为亲热: “萧大人,孤此番来,给你带了个大大的惊喜!” 萧淳风诚惶诚恐道: “下官不敢!” “哈哈哈,有什么不敢的!”五皇子爽朗地笑道,从袖子里掏出一卷明黄的卷轴,徐徐展开:“萧淳风接旨!” 萧淳风连忙跪下,三呼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萧淳风克勤克俭,治水有功……封为工部侍郎。另特赐假三月,再往户部报道……钦此,谢恩!” 工部侍郎! 这可谓是连升三级啊! 萧淳风激动得浑身发抖,满心满意都是皇恩浩荡,自己粉身碎骨都要尽忠的念头! 萧家众人自然又免不了一番三呼万岁。 萧老夫人还得意瞟了袁老太君一眼,俨然有示威的意思。袁老太君故意低着头装作看不到,心里却是恨得痒痒的。 袁家最大的失败,就在于一个有能力出人头地的子孙都没有! 萧家不说人才辈出,至少有个萧淳风撑住场面。 再这样下去,袁家和萧家的差距会越来越大,最后被萧家踩在脚下! 五皇子掏出圣旨,对萧淳风加以怀柔,看到他感恩戴德的样子,也觉得十分有成就感!宾主间一阵寒暄,五皇子起身要去更衣,预备入席。萧家丫鬟便引着他往春风楼而去。 五皇子刚刚换上便袍,便听着外面一阵喧哗,不禁皱眉道: “何人在外喧哗!” 话音刚落,猛地听到一声巨响!竟是连整个门板都被踢破了! 堂堂皇子,在臣子家作客,又不是拜访土匪窝,居然有人破门而入,难道萧府还会大白天遭抢劫不成? 他是私访,没有带多少随从。身旁的太监紧张极了,连忙尖着嗓子喊道: “护驾!护驾!” 又有人质问: “何人撒泼无礼!” 从被踢破的门外,哗啦啦涌进来一群人,看衣着打扮,竟是一群家丁。 五皇子穿着便服,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年轻人。那些人错眼没认出来! “我们是奉二小姐的命令来抓贼的!有人偷了冯家小姐的珠宝首饰!” 太监道: “抓贼也看看主人!五皇子就在这里,你们已经惊扰了王驾,还不赶快退下!” 那群人哈哈大笑。 “胡说八道,五皇子明明在书房跟萧大人叙话。喂喂,该不会贼人就是你们吧!” 太监气得脸都成了猪肝色: “无礼的乡巴佬,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344章 捉贼乌龙(一) 可那群人也是在青州城中横行霸道惯了的,什么吓人的话没听过。听到太监口出威胁之言,干脆直接动手,三两下就将太监撂倒在地。 五皇子气度再好,看到这种情形心里未免也有些慌张。 好在那群人无视他的存在,直接冲到屋子里,就开始翻箱倒柜! “这里,在这里!” 有人大喊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五皇子面色铁青,差点撞上那个狂喜乱舞冲出来的家伙。 “看,果然是冯家小姐失窃的珠宝!” 五皇子定睛一看,那人手上果然捧着个托盘,上面一块破布上裹着亮闪闪成堆的珍珠宝石,看就值不少钱。 那群人并没有说谎,还真是来捉贼的呀! 可眼下五皇子的境遇,就不那么妙了,因为那群人恶狠狠的眼光,都朝他看过来!真的把他当成了小偷! 领头的道: “你这家伙穿戴也不差,长得也人模狗样的,竟干起这等偷鸡摸狗的事!快,快去请冯大人来,送这贼子去见官!” 说得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尴尬。 幸亏不早不晚,得到消息的冯大人气喘吁吁,连同萧老夫人,袁老太君,一群人匆匆赶到。 冯知州一看五皇子云淡风轻立在堂上,吓得脸都青了: “五殿下!误会呀,这真是误会呀!这群人……” 他扭过头,狐疑的打量着那群家丁: “这群人!并非冯家的家丁!萧老夫人,你不给个解释嘛!” 这口锅甩得又快又急,好在萧老夫人心中无鬼,淡定接招,反守为攻: “哪里来的擅闯民宅的家伙,统统给我打出去!” 那些人这才知道,被他们当成贼人的公子,竟是如假包换的五皇子本人。刚才那股气势瞬间无影无踪,乌拉拉跪了一地。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啊!” “放肆!谁跟你们是一家人!”袁老太君忍无可忍道。 萧老夫人听出了门道。 “袁太君,该不会这帮子家伙,都是你们袁家的家丁吧!” 众人眼神刷得都望向了袁老太君。 袁老太君颤巍巍扶着拐杖跪下。 “殿下明鉴,他们确实是袁府家人,是护送老身来萧家赴宴的。会擅闯五殿下更衣之处,内中必有缘由。” 萧老夫人冷笑道: “看来,我萧家是龙潭虎穴咯。来赴宴而已,还是迎接五殿下的宴会,都值得你动用那么多手持凶器的护卫!” 其实那些家人确实持着武器,不过都是木棒之类的,并没有刀剑一类的锐器。可萧老夫人故意夸张事实,就是为了落井下石! 五皇子生平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他强按住心底下的愤怒,从那堆珍珠宝石里抓起一把察看。 珍珠颗颗圆润,宝石粒粒生辉,随便那个都是上品。 身为皇室子弟,性子是必须多疑的。 “全都是些好东西啊!恐怕比进贡宫里的也差不到哪里去了!” 此言一出,简直叫在场的萧袁冯三家人都寒毛倒竖。 五皇子这是什么意思呢? 第345章 捉贼乌龙(二) 五皇子目光扫过的地方,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头埋到尘埃里。 尤其是袁老太君。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为何自家的随从会稀里糊涂闯入进五皇子更衣之处来。 那些随从更是瑟瑟发抖。 “孤更衣之处,放上如此贵重的宝石,又在萧家的地盘,让袁家的人搞出贼喊做贼的戏码来!”五皇子冷笑道:“好心机,好手段!” 他一把将珍珠扔了满地。 “成了,孤就是勾结外官,收受贿赂的小人。” “没成,也成了一笔糊涂账!说不定,哪天还会被翻到父皇面前,给孤平添一条罪名!是也不是!袁老夫人,袁大人!” 他衣袖一拂,便出了屋子。 袁老太君枯木般的手紧紧抓着拐杖,装作看不到萧老夫人得意洋洋的目光。 看来五皇子还是认定是袁家人捣鬼! “哎,我劝你啊,还是好好约束约束下人。我们萧家恭迎五皇子,乃是莫大荣光,怎么可能自毁前途?” 萧老夫人临出门还不忘讽刺两句: “当然,像你们家这样,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前途可言。” 袁老太君恨得牙痒痒。 等别人都离开了,才愤怒道: “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讲给老身!你们如何会闯入到五皇子殿下更衣之处来!” 方才带人闯进来的领头家丁,再没有那种威风的模样,磕头如捣蒜一般,原原本本交代道: “小人……小人本来等在门房,可有人来传话说,二小姐召见。” 立刻补充说: “是萧二小姐!我们袁家……没有二小姐。” 袁老太君冷冷道: “然后呢?” “然后……然后便被引到了二小姐面前。老夫人,确实是二小姐亲口来交代小的们,小的们才敢过来捉贼拿赃!” 袁老太君心下疑惑。 可听家丁们这么说,并非有人冒名顶替萧珍传话。虽说萧珍是个草包,但……对了,萧珍呢? 她不知道萧珍其实正躲在自己的闺房里,同样吓得瑟瑟发抖。 闯祸了闯祸了,这下真的闯祸了! 她明明把冯嫣儿的裙子,带着人亲自放到了春风楼的偏房里。想掐着时间等五皇子迈进春风楼之后,再冲进偏房嚷嚷,萧盈偷了冯小姐的裙子。 可没想到,五皇子抬脚便进了春风楼那藏着冯小姐裙子的偏房更衣! 还好她瞄了一眼,见势不妙先溜了,否则萧老夫人和袁老太君怕是能当场打死她! “为什么……为什么五皇子会走错地方。” 萧珍喃喃道:“莫非被萧盈那个丫头发现了?” 废话—— 五皇子驾到萧家,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说萧珍萧玥不弄点幺蛾子起来,萧盈会觉得只怕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袁老太君和萧珍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茯苓正眉飞色舞道: “小姐,你可真是神机妙算!” “二小姐前脚从春风楼离开,我后脚便进去察看。” “果然不出小姐所料。她们将冯家小姐那条贵重的裙子扔在鼓上,预备栽赃。” 萧盈漫不经心道: “你记得把裙子上的宝石取下来了没有?” 第346章 捉贼乌龙(三) 茯苓兴奋的点点头: “自然。小姐可是特意说过,定要取下宝石堆在一起,才会让五皇子认为这是冲着他来的!” 如果只是条脏兮兮的裙子,就算缀满宝石,可那毕竟只是女子之物,五皇子便知道多半不过是萧袁两家斗法,说不定还会出来做和事佬。 但明晃晃亮闪闪一堆珍珠宝石,曝露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算是五皇子,也不得不谨慎了。 “奴婢在门外,偷偷听到五皇子发了好大的脾气!” 萧盈微微一笑。 “自然。如果五皇子不发脾气,怎么把自己撇干净?皇子不能勾结外官。让人捅到御史那里,就成了被其他兄弟攻击的把柄了。” 萧盈前世跟着赵恒,深谙这些门门道道。 怕的不是御史,而是拿着御史当武器,争权夺位的兄弟们。 天家无亲情! 不过萧家又何尝不是! 茯苓继续说:“多亏了四老爷,调换了春风楼‘山水清泉’和‘悠然南山’两间偏房的铭牌。小姐,就连那些家丁,从头到尾都没发现自己走错了屋子呢!” 萧珍如果在场,说不定能发现蹊跷。可她胆小,远远的听到动静,知道自己惹出祸事,便溜之大吉,留下满腹狐疑的袁老太君。 萧盈笑道: “换换匾额这种事,对四舅来说不费吹灰之力。萧家这点护卫在他眼里,也不过形同虚设。” 她起身道:“更衣吧。看时辰也快差不多了。宴会之时,才是真正的较量。” 茯苓抿嘴笑道: “小姐,奴婢早就替小姐准备好了。” 她一口气拖出整只柳条箱,揭开一看,里面全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 “小姐平日里太过朴素,天天忙于同福堂的生意,不是看病人,就是炮制药物。谁能记得小姐也是出身名门,身份贵重的呢!” “那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小姐毕竟也是女子,哪个女子不爱美?就算小姐没有‘女为悦己者容’的意思……” 茯苓眼神明亮: “也要让大小姐,二小姐,还有那个什么安阳县主……叫他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依照小姐你的风姿,才学,气度,任何一样,都压倒她们太多!” 萧盈瞠目结舌。自从灯会受惊以来,茯苓反而越发大胆了。 杜衡之死,并没有让她跟自己离心。 反而更坚定,更有主见,说不定,还憋着股劲儿,要为杜衡报仇雪恨。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灯会那晚不过是一场噩梦,忘掉杜衡死在自己眼前的悲惨模样。 死者已去,生者,除了纪念,还要背负着死者,更加努力的前进。 想到这里,萧盈的心就软了。 她做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张开双臂道: “那就看看你会如何打扮我!” 茯苓欢喜不已。先是展开一件淡黄色的衫裙,在萧盈身上比划了半天。自己皱着眉头道: “不好,这颜色如果是春暖花开踏春时穿,会灵秀动人,可在宴会上就太过于轻浮。” 又翻出一条宝蓝色的缎裙,织有金色的暗纹。 “这件也不好,太过老成。小姐今夜定要艳压全场才是。” 第347章 弄巧成拙(一) 茯苓一连比划了好几件都不满意,比最挑剔的老妈子都还啰嗦。 萧盈看她纠结来纠结去,迟迟拿不定主意,道: “只怕宫里的缝衣房,看了你这挑衣服的劲头,都觉得害怕。” 茯苓嘟囔道: “没办法,谁叫我叫小姐这么美,再好的绫罗绸缎都配不上!” 萧盈“噗嗤”一声笑了。 她翻了翻那只衣箱,从里面挑出一件来。 “就这件吧。” 茯苓瞪大眼睛。 那是件月白底色,点缀雪青缠枝镶边花纹的衫裙。款式图样并不繁复,却落落大方。 茯苓替萧盈换上后,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叹了口气道: “今晚上宴会,那几位定是会拼命打扮,好让五皇子注意到自己的。小姐虽说跟仙子一般,飘逸洒脱,可未免有些太过于朴素了。” 萧盈点了点她的额头: “我又不想要讨五皇子欢心,干嘛要出这样的风头?” 她照了照镜子,道: “我自己倒是喜欢得紧。让我想起……” 茯苓眨眨眼睛,可萧盈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让她想起前世自己被废的那天,她记得自己仿佛就穿了一条这样颜色的衫裙。那时候她对赵恒想要废黜自己的意图一无所知。虽然身为皇后,却处处注意节俭,好做天下人的表率。 可自己所有的期盼都转瞬即逝…… 五皇子,太子的胞弟,也是从前赵恒登上皇位前的第一个对手。 从五皇子在青州城现身开始,命运就隐隐开始了轮回。 接近了五皇子,就离赵恒更近了一步。 而今夜并非仅仅是普通的晚宴,而是扭转前世命运的战争开端! “茯苓,放心吧。”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扭头对茯苓说:“不需要华服,你家小姐今晚上也会比她们更让五皇子瞩目!” 给袁家的小小教训只是正餐前的开胃菜而已。 今夜里袁家和安阳县主,都会自取其辱! 傍晚时分,春风楼的宴会已准备妥当。经历了先前那番令人不快的乌龙捉贼后,萧,冯,袁三家都颇为心惊胆战,生怕五皇子记自家一笔,争相向坐正中位置的五皇子献殷勤。 五皇子是主客,为了显示亲民,一边漫不经心应酬着,一边在来来去去的女眷中寻找着,想要知道灯会那夜里随机应变,吹笛解难的是谁。 可萧盈早早就在全府上下传遍了自己脸上生有红疹之事。所以今夜晚宴自然也是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加上特意挑的那件素雅衫裙,混在人群中丝毫也不显目。 五皇子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跟那晚上身形相似的女子,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脸上的神色就不怎么开心了。 安阳县主袁小姐是在场身份仅次于五皇子的人,坐在右边的位子上,满脸傲慢,更加注意不到萧盈。 她可万万没有想到,被她拦路抢走灵药苍梧子的人,就在今天的宴席上。 眼看着人都坐齐了,萧淳风起身,作为主家代表,表示了对五皇子大驾光临的荣幸,以及再次感恩戴德了一番五皇子从京城远道而来颁布圣旨的不辞辛劳,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第348章 弄巧成拙(二) 婢女们上菜的同时,便有一些请来的歌女舞女暖场。 这些寻常歌舞,五皇子当然不会看在眼里。不过好歹面上比入席前缓和了一些。 而此时,宴会大厅旁边的房间里,萧珍正气得发疯!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冯灵儿怯生生道: “二小姐你不也知道吗?嫣儿落了水,有些头晕。所以……所以她让我来代替她跳舞……” 萧珍一脸“你不要以为我好骗说这种鬼话谁信谁有鬼”的样子: “灵儿姐姐,该不会……嫣儿落水,是你害的吧!” 冯灵儿从来没有撒过这种弥天大谎,不仅有些胆怯。 “怎……怎么会呢,二小姐。我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忽然她感到身后萧玥紧紧的握了握自己的手,没来由的生出一股勇气,挺了挺背脊,理直气壮道: “我说得是不是真的,二小姐你去问问嫣儿不就行了!” “不过,得派个稳当的下人,免得不长眼睛打扰了嫣儿休息,嚷嚷到冯大人,甚至五皇子面前,说萧家亏待客人,那可就不好了!” 她抬出冯嫣儿来,吓了萧珍一跳。 难道真是冯嫣儿让她跳舞的? 可要自己为冯灵儿伴奏,总有些不甘心。冯嫣儿是冯知州的嫡女,那冯灵儿又比自己高贵到哪里去呢?她配让自己为她伴奏吗! 萧珍想想这些日子在家里受得窝囊气,便傲慢的说: “既然伴奏是为了嫣儿。嫣儿没法跳舞,那一起表演也就没必要了。不如我们依次上场,各凭本事吧!” 她说的“各凭本事”是什么意思,三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冯灵儿跟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果然自己是压服不了别人众星拱月的。 萧玥悄悄在她耳边说: “灵儿姐姐,各凭本事就各凭本事。行百里者半九十,都到了这地步了,你要有自信!” 冯灵儿咬着下唇点点头。 “好,我们各凭才华。” 这才像个样子嘛。 萧珍装作谦虚道: “灵儿姐姐承让了!” 说完便大摇大摆抱着古筝出了屋子。 冯灵儿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她握着萧玥的手道: “玥儿,我……我从未想过要单独在五皇子面前表演,你可得帮帮我。” “放心吧,灵儿姐姐,你来跳舞,我替你伴奏。” 萧玥又露出赞叹的表情,将镜子推到她面前: “灵儿姐姐,你真该好好照照镜子,看看你有多美。别说男人,就算我一个女子,都会为你而倾倒。” 冯灵儿摸着自己的脸: “真的吗?五皇子也会这么想吗?” “会的,姐姐,一定会的。” 萧玥扳过她的肩膀,道: “如果姐姐得了五皇子府的富贵,定不要忘了妹妹今天的相助!” 冯灵儿感激的望着她,点点头: “果真如此,玥儿你就是我的恩人。我定会知恩图报的。” 等一队舞女下去,眼看着五皇子露出微醺之意,萧老夫人道: “家中几个女儿,性子温柔,特意准备了歌舞来欢迎殿下。还请殿下欣赏。” 五皇子醉眼迷离的点点头。 萧老夫人做个手势,大厅里的烛光便黯淡了下去。 第349章 弄巧成拙(三) 五皇子什么样绝色的美人没见过。他生母郑贵妃便是以美色俘虏了皇帝的心,在宫中耀武扬威了二十多年。就算如今年龄大了,依然保持着惊人的美貌,把皇帝霸得牢牢的。 因此对青州城里的闺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指望。 耐着性子看下去,也不过是礼节性的应酬而已。 他打了个呵欠,想看看这些女子能为了攀上他自己,搞出什么花样来。 安阳县主更是鄙视不已。 这些天天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庸脂俗粉,哪里配跟自己来往。 只听一声弦音如裂帛般划破耳膜,随即响起清脆欲滴的拨弦声。 演奏的正是萧珍。 她憋足了劲,要在五皇子面前露脸。当初提议冯嫣儿演奏《凤求凰》,自然有她的私心在。 当年郑贵妃也是以《凤求凰》令皇帝一见倾心的。 可萧珍听姐姐说过,郑贵妃当时并非舞者,反而是演奏者。皇帝听琴寻人,本以为是个寻常女子,不料演奏者反而比舞者更加美貌数倍,令皇帝惊喜万分,这才不顾一切迎她入宫。 因为郑贵妃擅长奏琴,所以太子,五皇子都十分精通音律。五皇子在灯会上被萧盈笛声吸引,并非意外。 萧珍撺掇冯嫣儿跳舞的时候,就是想要效仿这件往事。 大厅中烛光摇曳,听着琴音如泣如诉,一会儿好似山间清泉,一会儿又是海誓山盟,离情别意。 萧老夫人边听边点头,萧珍这傻孙女,在琴技上倒是下了番功夫。 可她瞟了一眼五皇子,却发现五皇子不仅没有露出欣赏之意,反而脸色颇为严峻。 这是为何? 萧盈命茯苓写了张纸条,悄悄塞给萧老夫人。萧老夫人一看,脸色也难看起来。 纸条上只有五个字:“郑贵妃不喜”。 萧老夫人毕竟阅历丰富,稍一思索便懂得了其中缘由。 郑贵妃靠着演奏《凤求凰》巴结上了皇帝。可当她成了宫中主位,这就不是什么光彩事了。只能时刻提醒郑贵妃,自己的出身多么卑微,上位的手段多么低贱。 连带着《凤求凰》这首曲子,都成了她的忌讳! 她不喜欢的东西,五皇子能喜欢吗! 简直就是当面打脸五皇子! 萧老夫人想通了这层道理,便有些暗暗着急。萧珍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她正要吩咐茯苓给萧盈传话,提醒萧珍不要在继续丢人,进而惹出祸事来。忽然“铮”的一声,又响起了一声琴音。 这一声既高亢又尖锐,而且突如其来,直接将萧珍的琴声打断。 萧珍并不惊慌。她对苦练多时的琴艺倒颇有自信,更何况是她先放话要各凭本事。手指灵巧的拨动几下,“铮铮”两声,又将跑歪的调子拨转了回去。 “哼,萧玥这个下作丫头,以为在背后放冷箭就能吓到我?谁不知道她惯用这样的手段,我早就有所准备。岂会轻易轻易和输给她!” 她灵机一动,连续变调,不让萧玥的琴声继续有打岔的机会。 “跟我斗!你还差点火候!” 第350章 弄巧成拙(四) 可这么一被打岔的功夫,萧珍竟没有留意到灯下出现了一个曼妙的身影。 就在众人被两种琴声相斗吸引注意力时,婢女们在大厅门口搬入了一个长长的素白屏风。 席上众人只能看到屏风之后的影子,踏着凌乱不成调的琴声,翩翩起舞。 两种琴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时而急速,时而舒缓,但无论如何,女子总能精确无误的踏在拍子上。 这时候原有的《凤求凰》曲调,早已跑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成了即兴演奏。 而那女子的舞姿,也少了精雕细琢的刻意,反倒是天真烂漫中带着万种风情。令人不由自主的想象她回头时的一颦一笑,转身时的娇媚柔软…… 无论琴声如何横冲直撞,冯灵儿依旧步履不停,旋转不停,越发专注与尽兴。众人纷纷赞叹不已。 五皇子放下酒盅,迷离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钉在这女子身上。手还跟着在膝盖上打起拍子来。 安阳县主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这些贱人为了攀高枝,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可五皇子岂会是那种只看脸的人! 冯大人先前听下人回报冯嫣儿“落水病倒”的事,便一直都垂头丧气,大叹自家女儿无福。 不过他也很有自知之明,冯嫣儿那副样子,实在很难跟五皇子府中的姬妾们争奇斗艳。也就不再纠结此事。 眼下一见那女子身姿窈窕,竟是一等一的尤物,不禁睁大眼睛。看了半天,才小声对萧淳风说: “萧兄啊,我看着女子,好像是我家灵儿呀。不过,灵儿什么时候有这等技艺?或许是我老眼昏花,那其实是你们萧家的小姐?” 萧淳风哭笑不得。这冯知州子女众多,对冯灵儿并不上心,这会居然连是不是自家女儿都拿不准了。 可不待他回答,冯知州便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我的灵儿生得这么美,是注定要一飞冲天的,哈哈哈。” 萧淳风心中隐隐有些不悦,碍于冯大人是上司,不敢怼回去。 袁老太君冷笑着讽刺道: “冯大人的千金,自然是青州闺秀中数一数二的,哪里像有些人家教女儿,半桶水就响叮当。” “对了,是半吊子不说,还自家人起了内讧,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萧老太君气得脸色发白。暗恨两个孙女丢人太甚,相互斗琴不仅让冯家女儿捡了便宜,还叫袁家看笑话! 萧珍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一心要用琴音压倒萧玥,见久久不能甩开她,暗暗咬牙,把一心横起,将琴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萧玥渐渐吃力,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这下子竟是歪打正着。 冯灵儿的舞步之所以不乱,其实并非她的舞技好,而是她的耳力比旁人更加灵敏。无论萧珍如何变调转调,她只听萧玥的琴声指点。 萧玥的节奏一乱,她的舞步便也跟着乱了。 明眼人都看出来,冯灵儿后继乏力。 五皇子的眼光又渐渐收了回去。 看来还是高估了青州女子的水准啊。也是,这种乡下地方,怎么可能有比京城和宫里更精通音律的人。 第351章 弄巧成拙(五) 冯灵儿渐渐有些慌乱起来。 她是为了摆脱在家中的窘境而奋力一搏。从听了萧玥的话开始,就再也没有退路了。如果她不能完成这支舞,给冯大人丢脸。可想而知,等回家之后她和她姨娘的下场会有多惨。 可似乎无论如何,都追不上萧珍几乎称得上是乱弹一气的调子…… 此时又响起一个声音。 鼓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五皇子身上,竟没有人想起低调的萧盈。 萧玥和萧珍更是巴不得萧盈销声匿迹才好。表演的时候,就连派人去叫她一声的样子都懒得装。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盈也悄悄在厅外架起了她的鼓。 “咚!”一下。 “咚咚!”两下。 冯灵儿稍稍一愣神,立刻就知道这鼓点是在指引自己!她转了一圈,便踩着节拍又舞蹈了起来。 萧珍恨得牙痒痒。 她把什么出人头地,博五皇子欢心,为萧(袁)家争光的事,统统都抛在了脑后。她只想让萧盈狠狠的丢脸!最好被五皇子命人拖下去当场打死! 这种丧心病狂的心境之下,弦声越发上天入地,时高时低。竟引得冯灵儿又踏错了两步。 眼下萧玥完全跟不上调子,只能罢手。剩下冯灵儿成了两人斗法的工具。跟提线的木偶人似的,谁占了上风,就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谁的节拍走。 萧盈微微一笑。 萧珍傻就傻在,她永远抓不住关键。 以奏乐相斗,第一要点是什么? 是谁的技巧高吗? 不!是谁的乐器声音大!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鼓槌,用力敲了下去。 “咚!”一声。 “咚!”又是一声。 忽然连绵不断的鼓声回荡在大厅中,完全压倒了萧珍的琴声。时而似奔流入海,时而似万壑松风,或急或缓,收发自如。 五皇子侧身倾听。这哪里像是女子打出的鼓声!跟在宫中宴会上那些女子击打的玲珑小鼓不同。论气势,论力道…… 这完完全全就是战鼓啊! 萧盈一下,一下,又一下,快速的打着鼓。 她说过了。这里不是宴会,是战场! 她会从这场“战争”赢起,然后让赵恒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可笑的是,前世正是赵恒逼迫她学会了击打战鼓!如果不是赵恒从京城被流放,如果不是赵恒无能,使她一个女子也要站在城头,面对北地晋人军队的冲击,她怎么可能学会打鼓? 前世,她就是这样站在城头,不断敲打战鼓,激烈士兵和百姓们反反复复击退潮水般爬上城头的晋军。 随着她的鼓声,冯灵儿似乎又找回了主心骨。她定定心神,再度随着激昂的鼓声起舞。只是这一次的舞蹈中,没有了丝毫的媚态,反而动作变得干脆利落,率性洒脱。 五皇子双目微闭,手指头叩着桌面。 父皇常常诉说从前晋强梁弱,被迫让公主和亲的耻辱。 这等豪气万千,鼓动人心的鼓声,连自己听了都越听越是震撼,越听越是心惊,父皇还不知道会如何喜爱! 如果自己所料不错,这击鼓之人和灯会夜里吹笛子的女子,就是同一人! 第352章 技惊四座(一) 五皇子对萧家这个神秘女子,越来越有兴趣了,而萧家临近的院子里,也有一人同样在侧耳倾听,也同样用手打着拍子。 如果旁人看了,一定会觉得莫名其妙。因为普通人完全无法听到距离如此之远的音乐。可这对崇宁郡王和他的车夫来说,却是小事一桩而已。 “丙丁,你觉得这战鼓之曲如何?”妖孽问道。 车夫垂手立在旁边,依旧是一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可他吐出的话却显示他的内心并非如此。 “热血沸腾啊。主子。” 妖孽点点头。 “不愧是孤看上的女子。没有这样的气魄,怎么配得上孤!” 丙丁对二货主子这种霸道的发言已经见惯不惊了。 “殿下,萧家娘子还没有看上您。” 妖孽并没有受到任何打击,反而嘴角微微上翘。 “丙丁,我总觉得自己似乎听过这首战曲。” 他闭上眼睛: “在梦里,我穿着铠甲,杀得十分痛快!一切都是唾手可得。这时候这首战曲就会响起,然后我就不得不领兵退走。” 他说得十分惟妙惟肖,仿佛并非做梦,而是自己亲身经历的那样。 “可我并不懊恼,反而更想冲垮战鼓响起的城墙!每次失败,都会更加燃起我的斗志!” 他伸出手,紧紧握成拳头。 茶杯的碎片碎裂了一地。血从皮肤上细小的伤口里渗透出来,可他竟像丝毫感觉不到那样,不以为意。 一曲终了,大厅中雅雀无声。 仆从们点上更多蜡烛,宴会中再次亮如白昼。 五皇子带头鼓了三下掌。 “妙极!妙极!” 他扭头对萧老夫人道: “老夫人,刚才实在是精彩绝伦。孤也算是自命不凡之人,参加了那么多次宫宴,可没有哪次比得上今夜。孤想要当面赏赐几位小姐,不知可否有幸相见!” 萧老夫人满面喜色,当然没有意见。 “快,快领几位小姐上来,向五皇子殿下谢恩。” 不多时就看到几位小姐鱼贯而入,齐齐跪拜在五皇子食案之下。 萧珍身着红衣,鲜艳似火,占据了中央的位置。冯灵儿和萧玥紧随其后,萧盈依旧用面纱遮住长满疹子的脸,正好让冯灵儿把自己完全挡住。 方才的表演,除了冯灵儿通过屏风透出身影,其他三人都隐在角落里。五皇子一个人的脸都没有见过。 不管他中意谁的技艺,都有认错人的可能。 萧珍今夜格外的明艳动人,她压低了嗓子,故意做出利落的声音道: “五皇子殿下,臣女向殿下请安,谢殿下……” 萧老夫人皱起眉头。五皇子应该不会看上萧珍吧!萧珍虽然是萧家的女儿,可她有一半袁家的血脉! 按理说五皇子不会喜欢这种蠢货,但她红衣亮相,又装作英姿飒爽的样子,分明……是想要冒顶敲战鼓的萧盈啊! 不料她话还没有说完,五皇子便抬起手来,指向她身后一人: “你叫什么名字?” 萧珍瞠目结舌。 五皇子点出的是冯灵儿。 第353章 技惊四座(二) 萧老夫人放下心中大石,自言自语道: “老身不该这么说自己孙女。可白白长着好皮囊,却不懂得审时度势,最终也只能自取其辱。” 袁老太君坐在她旁边,听出她表面上在说萧珍,可实际上在含沙射影讽刺自己。不禁心头火起。 “话不能说早了,免得被打脸,那就尴尬了。毕竟也是活了六七十岁的人了,当着子孙的面,脸都不要的话,可不能跟小姑娘似的,随便出口!” 冯知州却是大喜过望。 他一向不待见冯灵儿母女,可难道冯灵儿真的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如果确实如此,那可得想想法子跟夫人讨个人情,把冯灵儿的姨娘放出来才是…… 冯灵儿自己也呆住了。中途萧玥和萧珍以琴声斗法,她的舞步凌乱,直到萧盈的鼓声加入,才又生生扭转了局面。 该不会……因为自己出了茬子,五皇子殿下要斥责自己吧! 她凡事都习惯了往坏处想,被点名了不禁没感到高兴,反而瑟缩着把头低得更往下。 萧珍在旁边,气不打一处。 她精心打扮,又故意做出混淆的举动,可五皇子居然无视了她。 她一想到先前跟冯灵儿较劲脱口而出的“各凭本事”四个字,便感到面上火辣辣的挂不住。 哼,就算五皇子看不上自己,也要拖下冯灵儿的后腿,给她上点眼药才行。 她膝行了两步,又靠近五皇子的案几一点,抬起姣好的面容,好叫五皇子能把自己的美貌看得更清楚些: “五皇子殿下,灵儿妹妹生性胆怯,又从来没见过什么大场面……” “孤没有问你!” 这五个字像巴掌一样,火辣辣扇在萧珍脸上。 她的脸刷得就红了。 萧老夫人叹息道:“看看,看看,我刚刚说的什么。我好好的孙女哦,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母家给带坏了,这么没规矩。” 袁老太君冷笑着没有接话。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自己的孙女一个都上不了台面。可袁家,却有安阳县主撑场面! 此刻五皇子手指了指,又道: “孤问的,是最后面那位,戴面纱的小姐!” 萧盈! 冯灵儿松了口气,可心中又一阵酸楚。五皇子没有看上自己!自己的拼命一搏终究失败了。只怕今晚回家,大夫人就会收拾自己和姨娘…… 萧盈缓缓抬起头。她只有双眼露出,显得脸瘦小极了,眸子里透出惊慌失措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急中生智,吹笛子解围断头寿字的人,更别说有那份敲响战鼓的气魄了。 萧淳风见她呆呆的望着五皇子,生怕五皇子生气,连忙咳嗽一声: “盈儿,你愣着干什么?殿下问你话呢!” “盈儿?是你的名字吗?”五皇子饶有兴致的问。 她木讷的躬身回话道: “臣女萧盈,是萧家二房的长女。” “抬起头来,孤要好好看看你!” 萧盈低头道: “臣女相貌不堪,不敢惊扰殿下。” “什么惊扰不惊扰,孤说惊扰,才是惊扰。孤没有下定论,倒要看看谁敢评头论足!” 第354章 技惊四座(三) 五皇子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安阳县主袁小姐从头到尾都在默默吃菜。听他这样一说,不由自主放下筷子,皱起眉头。 五皇子是真的对这个女子上心了? 袁小姐的心上人是崇宁郡王,她对五皇子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可她跟郑贵妃,太子一党结成同盟,绑定得太深。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是五皇子对一个不知道来历,莫名其妙的女子上了心,玩玩也就罢了,可要干出一些糊涂事……那么袁小姐自己的利益也会受到损害! 她打量着萧盈。 面纱将脸遮得严严实实,可回话的时候,眸子却清亮如水。透露出一份淡然,一份老成。仿佛已经看透世事,没有任何东西能叫她惊慌失措。 这种风度……似乎也可以称为“大将之风”? 难怪能弹奏出气势磅礴的战曲来。 袁小姐自己也堪称女中豪杰,在京城众多大家闺秀中也是特立独行的一位。她对宫中那些莺莺燕燕弹奏的或是献媚,或是引诱的靡靡之音,早就不耐烦了。 相对而言,还是战曲对胃口。 于是她忍不住问: “那首战曲叫什么名字?” 萧淳风把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他生怕这个女儿又干出什么出人意料的事来,惹恼安阳县主和五皇子。 不过他白担心了。 萧盈轻轻一拜,怯生生道: “回县主的话,臣女只是即兴而为,并不知道什么战曲。” 如果她痛快说个名字,满足了安阳县主的好奇心,或许就不会再追问了。可她这样一说,反而让安阳县主刨根问底: “谁无缘无故会想到在宴会上击战鼓?你说不是故意的,那定是在敷衍我!” 萧盈没有回答,反而头垂得更低。 这越发坐实了安阳县主的猜测。她冷笑着穷追猛打: “是不是被我说中了?什么战曲,还是换着法子想要引人注意罢了!哗众取宠!” 萧淳风急了,生怕五皇子和安阳县主一怒又拂袖而去: “盈儿,你说话呀。” 萧盈期期艾艾道: “爹,女儿……女儿选择在宴会上击打战鼓……是……是二姐姐命令的!” “姐妹们商量为五皇子殿下献舞,二姐姐说,女儿不配跟她们一起表演。只……只配做些敲锣打鼓的活计……所以女儿才选择打鼓。” “胡说八道!”萧珍怒得一下站了起来:“二叔,她,她血口喷人!我可没有说过她不配这种话……” “对,对,盈儿记错了。二姐姐说的不是盈儿不配。”萧盈立马接过话茬:“二姐姐说得是她们演奏的乐器,盈儿都不许碰。” “盈儿不能跟她们用一样的乐器,不能跟她们一起表演……对吧,灵儿姐姐?灵儿姐姐也在场,全都听到了。” 冯灵儿一愣,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是,萧二小姐这么安排……” “你们!你们这是造谣!陷害我!我,我……”萧珍气得语无伦次。 萧钰见势不妙,连忙喝道: “珍儿闭嘴!” 第355章 技惊四座(四) 自己又代她解释: “小孩子们说话随意了些,珍儿脱口而出,盈儿就较真了。可原本珍儿并不是那个意思……二叔,我代珍儿给你赔罪了!” “也叫五皇子殿下看笑话了。妾身带二妹向殿下请罪。” 萧钰的夫君是禁军统领,她与五皇子在京中见面也不止一次了。 五皇子哈哈大笑,戏谑说: “孤还是头回看到,当家人的嫡女被欺负这种事。开眼界了!” 萧老夫人道: “让五皇子殿下见笑了。珍儿也是被宠坏了,成天里没规没矩的!” 她的语气渐渐严厉起来: “钰儿,你也该好好管教管教你妹妹。别没事成天朝外祖母家疯跑,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带坏你妹妹!闹得我们萧家家宅不宁!” 萧老夫人句句夹枪带棒,袁老太君瞪着她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这都是些什么话,珍儿难道不姓萧吗! 萧珍恨恨的咬着牙齿,什么便宜都让这臭丫头占尽了,什么不是最后都怪到自己头上! 自己出不了的头,也得拉着萧盈下水! 她猛地抬起头,倔强道: “祖母,二叔,珍儿并没有恶意,相反是在替盈儿着想!” 萧钰急道: “珍儿,你少说两句!” “不,姐姐,我如果不说清楚,反倒叫人误会了去!” 萧珍冷笑着,一步步靠近萧盈: “其实我叫妹妹打鼓,也是一片好心。各位长辈看看,妹妹这副样子,哪里适合拜见贵人!万一吓到贵人,做了噩梦,我们萧家可担待不起!” 话音刚落,她一把扯下来了萧盈的面纱! 萧盈竟也没有阻止和反抗,任她将自己那张长满红疹的脸暴露了在五皇子和安阳县主面前。 萧淳风汗水都急出来了。 且不说世间哪有男子不好美色,可这副丑陋到极点的样子,岂不是把先前战曲在五皇子心中建立起来的好感度,统统吓跑了! 就算五皇子曾经有过点什么小心思,也是灰飞烟灭。 可萧盈却一点都不怕,甚至正中下怀。如果一直遮遮掩掩,五皇子说不定会用上什么别的手段。 不妨就大大方方叫他看看,让他知难而退! 同时,也打消下安阳县主的疑心。 毕竟当时在从徐家村到青州城的路中,安阳县主是近距离见过自己真面目的。 果不其然,五皇子如同被当头泼了盆凉水一般。 他刚刚拍着胸膛说不会允许别人对她评头论足,可眼下这心心念念的神秘女子容貌暴露在他眼前,他还是倒吸一口凉气。 嘴上说得是一回事,亲眼见到的冲击力,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来萧家这女子并非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招数…… 萧淳风连忙躬身道: “殿下,盈儿前些日子吃错了东西,这疹子已经请大夫看过,并不碍事。过两天就好……过两天就好!” 可惜五皇子意兴阑珊,挥挥手道: “罢了,萧小姐还是戴上面纱吧。传出去有碍声誉就不好了。” 想想似乎这么说有些过分,毕竟也是自己起了头,才惹得萧盈当众丢脸,又补充了一句: “来人,赐座!” 第356章 三份贺礼(一) 萧盈大大方方重新遮住面纱,谢过五皇子的恩赏,在萧淳风身后坐下。 一场表演,她这个最不起眼的反而先拔得头筹,令其他人又羡又妒。 萧珍计谋不成,正要气呼呼领着冯灵儿,萧玥等人先退下,这时候有太监匆匆进门,在五皇子耳朵边耳语了几句。 五皇子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送礼?” 太监道: “是,来人说是青州袁氏宗族,凑齐了土产为五殿下送来的大礼。还说,如果殿下满意,能送进京城作为陛下贺礼,那就更好了。” 五皇子哈哈大笑道: “袁老太君,这可是你为孤准备的惊喜?” 萧老夫人立刻面如土色。 袁老太婆是什么意思?五皇子驾临萧家,袁家却来送贺礼,这是上门砸场子呢还是砸场子呢! 她狠狠盯了袁老太君一眼。 可袁老太君并没有想象中的喜色,反而略有些茫然。 有这种事?她这个当家人怎么不知道? 可五皇子既然发话了,又是心情大好的样子,她只能硬着头皮道: “此事,为了给五殿下惊喜,连老身都被瞒在鼓里。足见父老乡亲们,对五殿下的拥戴。” 她毕竟活了几十年,没有直接赶领功劳,生怕是别人陷阱。 五皇子颇为期待的挥挥手:“带上来!” 四个太监抬着一个巨大的箱子上门来了,表情十分吃力。看起来里面的东西分量不轻。 身后还跟着几个粗犷的汉子。看上去不像读书人,倒像是乡下种田的汉子。 五皇子饶有兴致道: “尔等,是袁家的族人?” 领头的汉子跪下道: “没错,我们都是青州袁氏宗族的人,世世代代居住于此。袁家族谱里,都写着我们的名字!” 五皇子笑着对袁老太君说: “孤还以为袁家是诗书传家,没想到还有种田的亲戚。” 袁老太君眉头微微皱了皱,淡定道: “袁氏九族有数百的族人。袁家祖训,诗书耕读当为一体,正是进可朝堂治国,退可乡野修身的道理。” 五皇子感叹道: “孤受教了。那么就打开箱子,让孤看看,究竟是份什么样的大礼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上面,有好奇,有羡慕,有担心,有得意。 两个太监吃力的掀起箱子盖。 大厅中顿时一片哗然。 冯灵儿吓得尖叫一声,将头直接缩到萧玥怀里。 萧玥也强忍住恶心,避免让自己当场吐出来! 萧老夫人闭上眼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的念个不停。 任谁都想不到,箱子竟然装着一个死人! 而且是一个几乎化为白骨的死人! 即便如此,也看得出他头骨碎裂,四肢被砍得七零八落,似乎死前遭受过极大的痛苦!说不定连死后都还被砍了几刀。 还是冯知州尽职尽责,反应最快。抢在五皇子开口之前,便起身指着箱子怒吼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来人,拿下这帮凶徒!护驾!” 五皇子的护卫们纷纷涌入,拔出武器对准这几个乡下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第357章 三份贺礼(二) 不料,领头的汉子一掀衣襟,便跪在地上,道: “五皇子殿下,这正是草民们献给您的贺礼!因为此人,乃是罪大恶极,损害皇家声誉的凶徒!草民们拿下他,也是维护陛下声誉的铁证!” 冯知州破口大骂: “你们这群无知无识的乡下人,惊扰殿下,还敢为自己脸上贴金?反了,简直反了!还愣着干什么呢,拿下他们啊!” “好啦。”五皇子终于忍无可忍,打断冯知州,对领头的汉子道。“你们以下犯上,已经是死罪!看在袁老太君份上,孤赐你们一个说话机会,叫你们死得明明白白!” 汉子连连磕头: “多谢殿下恩赐。小人们拼着一身剐,也要将实情告诉殿下。否则殿下颜面无存,陛下也颜面无存。” 他指着尸骨说: “听说陛下重赏了萧大人,因为萧大人治水有功。可又有谁知道,青州这场大水,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所谓的大水来势汹汹,导致溃坝,根本是子虚乌有之事。大坝会被冲垮,完全是因为此人,还有他的同伴,在堤坝上四处掘开口子的缘故!” “这些人故意搞出溃坝,却在水灾之后,趁着灾民流离失所,为生计发愁之时,大肆低价购买被淹没的良田。趁人之危,趁火打劫!” “多少人被害得倾家荡产!多少人因此走上绝路!” “就因为这些人气焰嚣张,甚至有谣言说,在背后主使这些人低价强买良田的,是京中的皇子!” 五皇子暗暗捏紧拳头。 这是冲着他来的!冲着他来的! 他岂会不知道百草堂派人掘堤,低价买田的事。不,这些事可以说原本就是出于他的授意,就因为他要替太子哥哥筹备金钱,百草堂才会施行这种心狠手辣的策略。 一定……是有人主使这些乡民,前来告状。 可气的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当场安个罪名拿下这些乡民,不能干脆利落杀掉他们灭口! 尤其是当着青州地方最高长官冯知州,和治水有功的萧淳风的面,他不能露出任何异样。 冷静!冷静!或许怂恿这些人告状的家伙,只知道百草堂鱼肉灾民的事,并不清楚背后真正的主使者就在眼前。 乡民继续说道: “此人,就是其中为首的!那帮人叫他卫虎。俺们得知堤坝是被人掘开后,就组织了队伍,日夜巡逻,终于抓住这罪魁祸首!” “殿下,诸位大人请看!”他翻开尸骸。众人这才看到,箱子里竟还装满了大块大块的石块。 萧淳风摸摸胡子道: “看石块的边缘,果真有遭工具挖掘过的痕迹。” “萧大人英明!这些石块正是这帮人为祸青州的铁证!” 五皇子面色铁青。卫虎,他当然听过这名字。此人曾经是他的暗卫,被一路精心培养,后来他成立同福堂为太子揽财,特意派他去坐镇,许诺他干得好就将他由暗转明,给个前程! 没想到……没想到他精心培养的手下,竟死在青州! 第358章 三份贺礼(三) 林婉婉那个贱人,报喜不报忧,连这等失手的事都瞒着他。不,说不定这个蠢女人到现在都还没有察觉到,卫虎失手后死在一帮无知村民手中!! 五皇子强忍住涌起的怒意,皮笑肉不笑道: “多亏了诸位乡亲,抓住这掘堤的罪人,为民除害,同时也为孤,以及孤的各位兄弟洗脱了不白之冤。” 领头的乡民又口中喊着千岁跪下谢恩: “皇家的威严,都是被这些活该千刀万剐的贼子败坏的!我等袁氏宗亲,对陛下,对各位皇子殿下忠心耿耿,但凡有能替殿下分忧解难的地方,自然是万死不辞!” 情愿你们不要多事,来分什么忧! 五皇子强行管理住面部表情,急匆匆扭转话题: “那么,第二件礼物又是什么?” “第二件礼物,在臣的背篓里!”另一个乡民大声喊到,放下背篓。 各位小姐们纷纷捂住脸,生怕又是什么吓死人不偿命的恶心玩意儿。 不料里面竟是一堆草——或者严格来说,是成堆的绿色叶子。只是采摘的时间久了,有些皱巴巴,焉下去了而已。 “这些叶子又是何意?”五皇子松了口气。 “回禀殿下,这些叶子,乃是一种名为仙人醉的草药!” “那些遭强买走的良田,原本种的粮食果树,统统被挖掉,种上这种草药。” “可这种草药,却实实在在是祸国殃民之物!但凡吸食者,无不沉溺其中,不事生产。” “草民们收集了一整框这种草药,想要托付给五皇子殿下,回京城交给皇上,请皇上下令,将这害人的药草斩草除根!” 乡民句句掷地有声,五皇子句句心头滴血。 一大筐?恐怕这些乡民早就造起反来,把那些烟草田都挖得七七八八了吧! 他们知道不知道,那些都是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啊! 他难道不知道仙人醉能叫人上瘾!如果不叫人上瘾,还怎么挣得暴利! 肉疼到几乎无法呼吸。 得力的下属没了,连种银子的烟叶田也没了! 噩耗一个连着一个,脸上却要拼尽全力,对那群断了他财路,还当面来跟他讨赏的无知乡民露出微笑。 “尔等……果然是大梁的子民,处处为大梁着想。如果父皇听说了,定会感动非常!” 不,才不!如果皇帝听说了,只会彻查到他和太子哥哥头上,然后更加厌恶太子,说不定揪住机会就把太子给废了! 五皇子背后打个寒颤。 不行,不能自己吓自己。这群乡民没有去找大哥讨赏,也没有找别的几个兄弟讨赏,偏偏撞在自己手里,简直是不行中的万幸! 得尽量安抚住他们,最好就在自己手中把这件事了结掉! 他做出淡定自若的样子,道: “仅仅前两件,便足见诸位的有勇有谋。孤好奇的是,第三件贺礼,又会是什么?” 领头的汉子双手握拳,恭恭敬敬道: “我们袁氏宗族,无论是科举高中的,还是农耕为生的,无不以忠君报国为信条。” “所以,第三件贺礼更代表了我们全族最高的诚意!” 第359章 三份贺礼(四) 什么忠君爱国,什么诚意!这些无知乡民的诚意比一万篇御史的进谏都要可怕。 五皇子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咬牙切齿的表情。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高高举起。 “第三件贺礼,就是这个!” 太监从他手里接过信,察看后确定了并无异样,才转手呈给五皇子。 五皇子拆开仅仅瞟了一眼,方才的表情管理几乎要立刻宣告作废。 “这……这竟然是……诉状!” 冯知州,萧淳风早已好奇得不能自已,伸长脖子等着五皇子宣布贺礼是什么。听到“诉状”两个字,不仅面面相觑。 “没错。”乡民恭敬中不失理直气壮的回答。 “这封诉状,是替孟世贞孟大人伸冤的诉状!五皇子殿下,连俺们这等粗俗乡民都知道孟大人因为小孟大人贪腐导致河坝决堤一事被连累下狱。” “可如今真相大白,什么罪名,完全是子虚乌有嘛!” “倒是孟大人,当年在青州,为俺们子弟读书兴建书院办了不少好事。这样的好官,是朝廷之福,社稷之福!” 几个乡民齐齐跪下: “我等也是代表所有父老乡亲,来向五皇子请愿!请五皇子仗义相助,救救孟大人!” 五皇子几乎要控制不住全身的颤抖。 救救孟世贞? 他和母妃费了多少心力,安排了多少棋子,终于抓住水灾的由头,把处处跟太子哥哥作对的孟世贞弄进了大牢。 这些蠢货却说什么要自己救他? 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明白。 这些乡民背后,恐怕有高人指点! 为何要送上三件贺礼? 其实乡民们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求他救孟世贞。但前两件“贺礼”,无疑是在告诉五皇子,知道水灾真相的不止一个人两个人,而是整个袁氏宗族,甚至更多人! 要是他胆敢对这些告状的乡民下手,那么所有的证据,恐怕都会被呈到他父皇的面前! 好狠的手段! 不是打脸,是恶心人! 杀了他的人,断了他的财路,还要他亲手放了他的政敌! 是不放出孟世贞,不恶心死他和母妃不罢休啊! 五皇子久久没有回答,让整个大厅的气温,似乎都降落到冰点。 萧淳风抑制不住的战栗。孟世贞,曾经的恩师,便宜来的岳父,和如今的噩梦,又阴魂不散的被提起。五皇子会不会怀疑到萧家,怀疑到他头上! 好在五皇子还是控制住自己,和颜悦色的对乡民们说: “诸位乡亲远道而来辛苦了。这封诉状,孤以孤的名誉发誓,定会亲手交到父皇手中。让父皇明辨谁是忠臣,谁是奸人!” 忠臣?奸人? 萧淳风吓得心头一跳一跳的。还不是五皇子说是谁就是谁。 好在乡民们十分知情识趣,对着五皇子一通感恩戴德,便被太监们领走。 当然,总算也把那让人害怕的箱子给抬走了。 乡民们刚离开,袁小姐便一拍桌子: “这些愚昧无知的蠢货!” 除了五皇子,全程最痛心的,就数袁小姐了! 毕竟今夜林婉婉不在,说不定她内心对威胁到自己在百草堂位子的卫虎之死幸灾乐祸! 第360章 苦肉之计(一) 可仙人醉这药,本来就是袁小姐提议种植的。五皇子靠仙人醉谋取钱财,她拿仙人醉也另有用处! 今夜却要直面心血被毁的痛苦,是可忍孰不可忍! “够了!”袁小姐一开口,五皇子那憋得久久的一口怒气,终于有了个发泄的渠道。 “这些人再如何愚昧,也终究是你们袁氏宗族的人!姓袁的同气连枝,背后主使的,恐怕不会是外人吧!” 袁小姐瞠目结舌,袁老太君后背一凉,头上仿佛被重重锤打了一下。 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五皇子终究还是……怪到了袁家的头上? 也难怪五皇子会这么想。毕竟事情太过蹊跷。 泥腿子们是袁氏宗族,却挑在萧家宴会的时候上门。说不是砸场子,都没人信。 先前袁家人搞出的捉贼乌龙,还在五皇子心里憋着气呢! 萧淳风是孟世贞的学生,为孟大人喊冤理所当然。可正因此,他反而没必要搞这种七弯八拐的手段。 莫非袁家明里支持自己,暗中却和孟世贞勾结成一伙? 五皇子脑子了转着弯的功夫,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全场氛围瞬间入冬。 萧淳风心里暗暗着急,可这时候有人怯生生道: “五殿下,袁家是青州名门,声望卓著,出了不少人才,岂会贸然进犯五殿下。说不定,仅仅是误会而已。”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那开口求情的人,居然是本应最胆小的冯灵儿! 冯知州生怕惹祸上身,赶忙道: “灵儿,五皇子殿下心中自有决断,轮不到你多嘴。” 五皇子打量着冯灵儿。 先前他的注意力都在罩着面纱的萧盈身上,可萧盈露出长满红疹的脸,着实令他扫兴。 冯灵儿生得不仅美,还有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美而不自知,反而更胜人一筹。说得就是像冯灵儿这样的人。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冯灵儿微微颤抖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有勇气说出来了那句话。 但她很清楚先前通过跳舞引起五皇子注意的办法失败了,回家后冯大夫人不会饶过自己的。 不如再放手一搏! 可五皇子开口时,冷笑中带着十足十的轻蔑和厌恶: “你身旁那位,正是灯会那晚上当街跳百鸟朝凤舞哗众取宠,想要博取孤欢心的女子。莫非你也是学她,故意说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来出风头。冯小姐,不觉得荒唐可笑吗!” 这打脸来得又快又无情。 冯灵儿跪下,低头道: “五殿下不了解小女子,自然会依照常理判断。可小女子也好,玥儿也好,都不是只顾自己出风头,终究还是想要为家族,为朋友出力。” 冯知州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好!说得好!” 五皇子开口,他的心才又放回原位。 娇弱的冯灵儿说着坚定的话,叫五皇子想到了围场打猎时,林中遇到的又健美又可怜的小母鹿。 他不禁大感兴趣: “那是不是你朋友犯得错,你也要替她弥补过来?” 冯灵儿埋头回话: “如果能让五皇子殿下原谅玥儿,让小女子做什么都可以。” “那,孤想要再看一次小姐跳舞,也可以吗?” 第361章 苦肉之计(二) 冯灵儿脸刷得一下就红了。五皇子言语中带着几分戏谑,几分挑逗,让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的她手足无措。 “是,能为殿下跳舞,是小女的荣幸。”冯灵儿声音细的跟蚊子似的,无比惹人怜爱。 此时萧玥开口了,站出来为朋友两肋插刀: “五皇子殿下,灯会的演出全都因为小女考虑不周,才累得灵儿姐姐替小女弥补过错。小女愿为灵儿姐姐伴奏,请五皇子给小女一个机会。” 五皇子点点,便是同意了。 冯灵儿朝萧玥耳语了几句,萧玥点点头。婢女送上一根横笛。 萧盈噗嗤一声,几乎笑出声来。都在这关头了,萧玥还想蹭自己。 茯苓悄悄对萧盈道: “小姐,她们两个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要好。” “自然是从她们密谋结成同盟开始。” “冯灵儿博得五皇子欢心上了位,萧玥岂不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萧盈摇摇头说: “傻丫头,萧玥从灯会抛头露面开始,就注定了与五皇子无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扶持一个代理人,去五皇子面前争宠,她自己好在背后操纵一切。” 不过……看萧玥似笑非笑的样子,她似乎还有什么后手。 似乎真是心有灵犀,萧玥接过婢女递来的横笛,特意立到萧盈座位旁边,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盈儿姐姐,五皇子驾临的机会多么难得。你就算知道的再多也不要紧。因为你根本就无能为力!今天我就要当着你的面,跟你清算灯会的帐。你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如何将你置于死地!” 萧盈微微一笑。 “玥儿妹妹放心,我从来都不会高估你的心胸,自然也不会低估你的下作手段。妹妹使出什么招数,我都当做看戏好了。” 萧玥狠狠瞪了她一眼,将横笛放在口边,吹出一连串婉转的音符。 伴随着笛声,冯灵儿翩翩起舞。 没有了方才起舞的媚态,只是天真烂漫的小儿女娇柔,反而清水出芙蓉般,更加动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当黄莺般轻灵的歌声响起时,众人纷纷露出陶醉的表情。 五皇子方才闭着打拍子的双眼,陡然睁开了。随即便钉在冯灵儿身上,再也没有离开过。 这才是冯灵儿的杀手锏! 每一个长音在她口中,都如同十八弯的溪水般清澈澄净;每一个短音却又充满力量,直击人心。 这首曲子仿佛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不知道萧玥和冯灵儿下了多少功夫练习,在短短十天之内,两人竟配合得天衣无缝。 此时,隔壁府邸的妖孽,也听到了这歌声。 他却皱起了眉头。 车夫听了一阵,道: “主子,想必是萧家娘子,才有如此动人的歌喉。” 妖孽摇摇头。 “不是她。” 车夫一惊。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听走耳的一天。 “这种靡靡之音,是亡国之兆啊。”妖孽放下一颗棋子,发出清脆的声音。 “不过,孤倒是对那些人自寻死路的做派,乐见其成!” 第362章 苦肉之计(三) 这时候冯灵儿越舞越有自信,越舞步伐越快,身形如风中之柳不断飘摇。萧玥的笛声也始终如影随形。 可舞到高潮之时,笛子高高拔起——却跟绷紧到极致般,一个破音,便崩裂开来! 冯灵儿惊愕的停下步伐,一转身便惊叫道: “玥儿妹妹!” 只见萧玥口中流出一丝鲜血,身子晃了晃,便倒了下去。 “玥儿妹妹,你怎么了!” 冯灵儿第一个冲过去。 “玥儿!”萧淳风也紧张的挥了挥手:“你们在干什么?快扶住小姐。” 萧玥被丫鬟们七手八脚的扶起来。可不知道茯苓是不是看花了眼,只觉得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萧盈一眼。 “玥儿,你这是怎么了?”冯灵儿着急的喊道,她的鬓角还挂着细小的汗珠。 萧玥仰了仰头,又喷出一口血来。那血十分粘稠,而且呈紫黑色—— “你这是,中毒了!玥儿妹妹。” 听到“毒”这个字,安阳县主也站了起来。她转过头,正好撞上五皇子的目光。 两人不约而同的想起早前收到的那封信。 果然,有人趁机要在宴会上暗害五皇子,结果萧玥竟然代替五皇子中毒了? 冯灵儿是真心真意替萧玥萧玥着急:“玥儿妹妹,你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你撑住,一定要撑住啊。” “没……没事的。”萧玥从痛苦扭曲的表情中挤出个微笑。 “我,我说不定只是受凉了,休息休息就好。” “你是中毒了!玥儿!” 她看到旁边的萧盈,从事发开始,便一直静静的端坐着,静静的注视着萧玥的挣扎。身为萧玥唯一的姐姐,既没有露出慌乱担心的表演,也没有任何想要帮助救治的举动。 连冯灵儿这样好性子的人,也不禁对萧盈的“冷血”气愤填膺起来。 “盈儿,玥儿好歹也是你的亲妹妹!你怎能坐视不理呢!” 萧玥用虚弱的手指碰了碰冯灵儿: “灵儿……别……别这样,姐……姐姐她不是有意的。她……她一定是在想救我的……药方……” “玥儿,你为何这么傻!她都没有替你把脉,怎么会是在想药方!”冯灵儿是真的着急上火了。 “我……我姐姐……很……很厉害的。是……是……青州城第一的名医!她只要一出手……就可以救我的……救我……” 冯灵儿扭过头去,冲着萧盈大喊: “你救救她呀!救救她呀,她那么相信你!你是她唯一的姐姐啊!” 她就算生气的时候怒喊,都是温文尔雅的。 那一滴泪珠挂在脸上,跟清晨芙蓉花上的朝露似的,更加衬得她楚楚动人。 可冯灵儿看不到的是,每当她扭头跟萧盈说话,被她搂在怀中的萧玥,就会朝萧盈露出只有她们两个人懂的诡异微笑。 “看,我就是在故意嫁祸你!不仅要嫁祸你,还要给你贴上冷酷无情见死不救的标签,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伪君子!” 而被瞒在鼓里的,只有冯灵儿。 她见自己说不动萧盈,把心一横,将萧玥交给身旁的婢女,直接朝萧盈走去! 第363章 苦肉之计(四) 冯灵儿对萧盈说: “盈儿,姐妹之间,难免有些矛盾。连我……我和嫣儿,也常常发生误会。可无论如何,还请你不要见死不救。” “灵儿,灵儿给你磕头了!” 说完便直挺挺的对着萧盈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萧盈磕起了头。 在旁人眼里看来,完全就是萧盈自恃医术,逼得冯灵儿当场下跪求饶嘛! 萧玥还在气息虚弱的助攻: “姐姐,你可以不救我……但,但不要为难灵儿……” 苦肉计之后就是道德绑架。萧盈微笑着,想知道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还能显出多么恶心的丑态来! 萧淳风怒不可遏。 冯灵儿可是他上司冯知州的女儿!就算他很快就要去京城做官,可萧家的宗祠地皮,也还需要冯知州照拂。 他当即指着萧盈,不容反驳的语气道: “你,还呆在那干什么!还不快替你妹妹看看!为了相互斗气,就连姐妹之情都不顾了吗!难道要我这当爹的也跪下来求你不成!” 萧盈依然无动于衷。 “萧大人说得太过了。”安阳县主发话了。“也许您女儿不是不想救,是担心出丑救不了呢。” 萧老夫人气极。安阳县主明里暗里都是瞧不起萧家,可碍于身份,她又无法反驳。这口气憋在胸口,难受! 五皇子“咳”了一声,提醒安阳县主。 “安阳,别光顾着看热闹不嫌事大。要记得早上你是如何拍胸膛承诺的!” 毕竟有了早上那封检举信的先入为主,他暗暗在心里认定了这下毒人是冲着他自己来的。萧玥只是替他挡刀而已。 尽管他不待见萧玥,可还是很关心能不能从中毒的萧玥身上找出点线索,抓住胆大包天的下毒之人。 “还是让我来替萧四小姐把把脉吧。” 萧淳风感激涕零:“小女那点微末医术,给安阳县主提鞋都不配。” 面对萧盈时,脸上的讨好立马就变成了愤怒: “连自家妹妹都救不了,也不知道天天捣鼓医术有什么用!” 安阳县主在万众瞩目的眼光中,大摇大摆的走到萧玥面前,先看了看痛苦呻吟的萧玥的舌苔,然后漫不经心的将手放到她的手腕上,一探脉搏。 她摸脉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可大厅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很慢。 安阳县主原本轻松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安阳,如何?你能救吗?”终于五皇子按捺不住,开口问道。 他没有问这是什么毒,因为他相信安阳县主定能把出来。 可他不知道,安阳县主把出来后,敢开口还是不敢开口的问题! 因为安阳县主心中,正如翻腾的大海般,波涛汹涌。 其实她的手一摸到脉搏,立刻就知道萧玥中的是何种毒了。 可她这么久没有说话,是在纠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 难道,她要亲口告诉五皇子殿下,萧玥中的毒,正是她药箱里装着的以仙人醉为原料制成的毒药! 五皇子方才,已隐隐有些怀疑搞出贺礼,要救孟大人的是袁家了。 再知道萧玥中的毒是自己亲手研究出来的,也是自己亲手带来萧家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第364章 疑心县主(一) “到底怎么样?安阳?”五皇子见她不答,继续追问道。 安阳县主把牙一咬,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五皇子知道! “启禀五殿下,这毒……就连我也从未见过。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有什么可以解毒的方法。” 安阳县主睁眼说起了瞎话。 其实解毒的药她不仅有,而且就在大厅,在她随身的药箱里。 为了不让五皇子怀疑自己,萧玥这种无足轻重,天天痴心妄想的丫头,死了就死了吧! 她钻研医术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跟治病救人一点边都搭不上! 五皇子一听,眉头便皱起了! “这青州小小地方,还有连你都没有听过的药?” 萧玥还不知道,她一心想要栽赃给萧盈的计划,无意中竟把安阳县主给卷了进去。 她一听安阳县主这样说,呻吟得更加大声了。 “灵儿,灵儿,我好难受。” 萧盈静静的看她们表演,却也没有忘记观察萧玥的表情。 她吐出的血颜色发紫,太阳穴也隐隐透出青色,恐怕为了陷害自己,实实在在以身犯险服了毒药。 瞧这症状,跟妖孽上次因为仙人醉和寒毒冲突吐血,竟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她自己对自己下药,分量很轻,所以症状也来得较为缓慢而已。 搞不好,她们的毒药……是从安阳县主的药箱里偷来的。如此说来,上次安阳县主抢了自己的苍梧子后,恐怕也制成解药,跟毒药放在了一起。 有意思极了。 没想到萧玥和冯灵儿胆子这么大,为了陷害自己,还敢从安阳县主的药箱里偷药! 萧盈嘴角上翘:演呀,继续演呀。 不出所料的话,接下来还有一场指征自己的戏码才是! 冯灵儿心中着急。她毕竟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只是说好了萧玥帮她博取五皇子欢心一步登天,作为报答,她要帮萧玥陷害萧盈。 得把脏水继续朝萧盈身上引才是。 于是冯灵儿楚楚可怜道: “玥儿,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不舒服的?跳舞之前,你都还好好的,跳舞之后,一口水也没有喝过,一口菜也没有吃过,怎么突然就中毒了呢?” “从……从吹笛子开始……” 冯灵儿做出又紧张,又心疼的样子: “玥儿,傻丫头……你,你都是为了我啊……为了替我伴奏,连中毒了都要强行忍着……我,我该怎么报答你……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 她抹了抹眼泪: “我这辈子都会内疚的。” 那双朦胧泪眼,看向五皇子,其中蕴含的哀求之意,任谁看了都要动心。 五皇子怜香惜玉之心,瞬间就迸发了出来。他走下来,拾起那只横笛,仔细查看。忽然惊讶道: “安阳,你看,这里的笛子口,似乎发黑了!” 他正色道: “这支笛子,恐怕真有些问题。来人呀,找只活物来。” 大厅里一阵手忙脚乱,有人从后厨抓来一只兔子。 五皇子命人将横笛放在兔子面前,按着兔子去舔了两口。 不出一小会儿,活蹦乱跳的兔子忽然全身抽搐起来,嘴边还流出黑色的血,挣扎了两下就蹬着腿僵死了。 第365章 疑心县主(二) 大厅里所有人都哗然起来!更受到惊吓的自然是中毒的萧玥。她的声音已经越发虚弱。 “我……是不是……要死了……” 冯灵儿抱着她,拼命哭喊道: “不会的!不会的,玥儿,你要坚持住!” 安阳县主眼珠子一转。天赐良机啊,把毒药的来源推到其他人头上。她立刻大声说道: “这支横笛是从哪里来的!谁交到萧四小姐手里的,就快点站出来老实交代!否则——” 她面无表情的一开口,便有个小丫头畏畏缩缩道: “是,是奴婢拿来的。可,可奴婢不知道上面有毒……先前乐器都放在旁边屋子里,奴婢一直看守着。” 她说着说着像想起了什么: “对了!中途,只有茯苓姐姐来过,她说……她说待会有位小姐会用到横笛,她……她特意送来备用……就……就是这支横笛!” 安阳县主冷哼一声: “茯苓又是哪个丫头?” 茯苓躬身道: “回县主,奴婢确实曾送了横笛过去。可这是有人对奴婢传话在先,说待会四小姐要表演横笛,奴婢才专程送过去的。” “谁对你传的话?” “一个奴婢不认识的丫鬟。” “噗嗤。”安阳县主笑出声来。只是这笑声阴沉得可怕。 “都被揭穿了,你还不承认是自己做的?” 她扬了扬手上的横笛。 “这横笛尾部,刻着一个米粒大的‘盈’字,正是你家小姐的横笛。就算你说得是真的,确实有人来传话,谁知道你是不是正好心生歹念,抓住机会下手?” 安阳县主一心要把下毒的锅扣到萧盈身上,越说越是恶毒: “没错,你当然觉得自己冤枉。因为真正下毒的主使,应该就是你家小姐才对!” 她的说法听起来也很合情合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萧盈的身上。 萧盈依然是一副淡定的表情。 “自从我在灯会夜里吹了横笛,家中人都知道我有这管横笛的事。所以借此来设计我,并无不可能。” 五皇子脸色一变。 果然她就是灯会那夜吹横笛的女子。当时的风姿实在令人难忘。 可惜…那张脸却是在叫人作呕。 安阳县主冷冰冰的说: “你再怎么狡辩也是空口无凭!莫非你自己还能当自己的证人不成!” 萧盈平静的说: “我没做就是没做。” 她竟然就这样公然的,毫无证据却又坚定的否认! 那双平淡如水的眸子扫过冯灵儿和萧玥,萧玥还好,冯灵儿心虚得打了个寒颤。 “盈儿妹妹,你……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错事,只要当着五皇子的面承认,五皇子殿下心底那么善良,一定会体谅你的苦衷的。” 五皇子看着她可怜的模样,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没错,只要你承认,如果真有什么苦衷,孤看在萧大人面子上,也会谅解你。” 最着急的是萧淳风: “你这个不孝女!白养你到这么大,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就不能有点机灵眼神吗!你非要连累到你爹,连累到萧家才罢休不成!” 第366章 疑心县主(三) 在座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萧淳风脸上早就挂不住了。 萧盈依旧倔强的重复道: “不是我做的,无凭无据,你却非要逼我认罪?” 坐在这个大厅里的人,每个人都有私念! 萧玥恨她,百恨不得她去死。 冯灵儿要帮着萧玥陷害她,来换取自己上位! 安阳县主生怕自己的罪责被发现,急着要她做替罪羊。 五皇子呢,不管之前如何口口声声如何对吹横笛的女子感兴趣,可一看道她脸上的红疹,就连一点主持公道的兴趣的都没有了。 渣爹,渣爹更不用说了。他根本不关心自己的亲生女儿是不是有罪,只求她不要惹怒五皇子。 就连一向标榜最疼爱自己,最看重自己的萧老夫人,这当儿也是一言不发。或许还该感谢她老人家没有翻脸无情落井下石。 一副看热神情,恨不得她立刻倒霉最好能连带把萧家拖垮的袁老太君,萧钰萧珍等人就更不用说了。 ……个个都是如狼似虎,吃人血吸人髓的高手啊。 萧盈挺直了脊背。 那又如何? “大梁律令,定人罪名,治人刑罚前,当三堂会审,辨明证据。没有证据证明我萧盈害人,我萧盈也没有害人!” “五皇子殿下,您饱读诗书,难道不懂得这些道理?莫非硬要办成葫芦案,为了逞一时之快而冤枉无辜的小女,硬逼着小女承认罪名!” 五皇子看着她明亮的目光,不仅有些心虚。 可他一个堂堂皇子,就此被一个女子三言两语挟持住,未免大失颜面! 他冷着脸,故意表露出厌恶的神情: “你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无罪!哪里来那么多废话,下毒的人还会承认自己下毒不成?狡辩!” 就算她在灯会吹横笛时,曾经有那么一刹那引起他的兴趣,在她不愿认罪下自己颜面的时候,就灰飞烟灭了。 他是太子的胞弟,他的母亲是当朝最受宠的郑贵妃!这个丑陋的女子,顶着张恶心人的脸,只不过是只任他碾压的小小蝼蚁! 他心头火气,只想狠狠教训下这个没脸色的女子,不由自主的扬起手。 可立刻有人挡在了他的面前。 五皇子怒道: “萧大人,你要阻止孤?” 萧淳风一直在旁察颜观色,见五皇子动怒,便要出来卖女表忠! “让五殿下看笑话了!小女无礼,又是这样不忠不孝之徒,都是我这个当爹的过错!我要亲手教训她!” 谁也不能挡了他的仕途! 程氏不能,孟氏不能,萧盈这个当女儿的当然更不能! 他大步走到萧盈面前,阴恻恻道: “我真后悔娶了你娘!你们母女,还有程家,带给我的都是麻烦!麻烦!还好她死了,否则活到今天,我也会休了她,让她后悔教出你这么个忤逆的女儿!” 说完便毫不客气的一巴掌朝萧盈扇下来。 你这个当爹的绝情,就别怪女儿无义! 萧盈一把牢牢抓住他的手笔。萧淳风这巴掌,竟扇不下来! “萧大人,你搞错了!没有任何人对不起你!” 第367章 疑心县主(四) 萧盈凑近萧淳风的耳朵,低声说: “其实是你命中注定,你做官也好,做人也好,终究都是孤家寡人而已!” 萧淳风心头一震。 萧盈这话,竟像是知道些什么,关于他日后命运的事一般。 他尚未开口,身后冯灵儿又高叫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盈儿妹妹,救救玥儿呀。玥儿她,她快要撑不住了!” 就算萧玥再怎么小心谨慎,毕竟也是实打实服了毒的。 她的如意算盘是,当着五皇子的面,萧盈很快就能被迫认罪。等大夫一来,或者借下安阳县主的由头,就可以服药,自己也会平安无事。 不料萧盈拒不认罪。 不仅不认罪,连五皇子和萧淳风都敢顶撞。 萧玥也实在是撑不住了!五脏六腑都跟火烧似的,偏偏骨头里面又冷到发寒,冷到刺骨。一冷一热交汇,身子便跟打摆子一样不断抽搐起来。 “我……我快要不行了……” 眼前的景物,连同冯灵儿的脸都成了重影,晃晃悠悠,什么都看不清。恶心得想吐,可从喉咙里涌出的都是黑色的血。 每流出一点,就要把她的生命力也带走一部分。 “解药……给我解药……” 可冯灵儿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她没有意识到萧玥已经不是在假装了,而是真的快不行了。以为萧玥是要她抓紧演戏,继续逼迫萧盈。 于是她干脆放下萧玥,跪在地上,膝行到萧盈跟前,抓住她的裙衫下摆,一个劲儿的苦苦哀求: “救救玥儿呀。你们不是姐妹吗?连这么点骨肉情都不顾了吗?” 萧盈道: “冯小姐,你也是有姐妹的人,你难道又有顾惜到一丁点儿姐妹之情吗?” 冯灵儿身子一颤。知道自己和萧玥联手算计冯嫣儿的事,都被萧盈看在眼里,顿时羞愧难当。 “你,你要逼死我吗……每个人都非要……非要把我往死里逼吗……”她喃喃道。 “不想被别人逼死,就要主动当杀人帮凶?”萧盈冷笑着。“冯小姐,恕我实在无法同情你!” 五皇子见萧盈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冯灵儿便露出惭愧的神情,随即双目都呆滞起来,以为萧盈在当众羞辱冯灵儿,立刻开口斥责萧盈,要当个护花使者。 “快把解药交出来!再死撑着不认账,孤便要不顾萧大人的脸面,令人对你无礼了!” “不是我害得,我怎么会有解药。”萧盈仍旧咬死了这一句。 “真是心狠手辣啊,好歹也是亲姐妹。” “害死亲妹妹,不就少了个争宠的对手?” “真是不要脸。看看她长得那丑样,就算弄死了萧四小姐五皇子也看不上她呀。” “自己得不到的也就不想让别人得到而已。” 不用说在座的萧冯袁三家人,连下人都议论了起来。 这时候萧玥全身猛烈的抽搐起来,她实实在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口中慢慢溢出白沫来。 “玥儿!”冯灵儿满腔悲愤喊道。 “解药!”五皇子怒意满满的高吼道。 第368章 疑心县主(五) “没有解药,玥儿妹妹今夜就会没命。”萧盈淡定的说,可她话中,似乎意味深长。 安阳县主心头一跳。 不行,决不能承认自己知道解药这回事。否则的话,自己就成了下毒犯。 冯灵儿也是心中翻江倒海,万分纠结。 难道,萧玥真的要死了……要不要救她?还是看着她死掉? 不,不能不打自招! 人,都是自私的。玥儿,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千万别怪我! 她哭着抱着萧盈:“盈儿妹妹,你生气,委屈,都怪到我头上好了。千万不能对玥儿妹妹见死不救!” 萧盈如同青松一般,傲然挺立着,吐出的话语,字字诛心: “那灵儿你呢,你又为何见死不救?” 她的声音太大,连五皇子都听到了。 “少胡说八道!你不要再欺负灵儿,来人呀,把她给我拖下去!”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冯灵儿颓然无力道。 “你懂的。” 两个太监要抓住萧盈,硬拖她走。这当口,萧玥如同回光返照般,一把抓住了冯灵儿。 “解药!” 萧玥衣袖一拂,挣脱了太监的手,指着萧玥说:“你们听!” “解……解药……” “玥儿,玥儿你醒了!你是要求盈儿妹妹给你解药是吗?”冯灵儿慌乱不已。 “给我……给……我……”萧玥的手在空中乱抓着,冯灵儿害怕得倒退了两步,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这时候,有什么从衣襟里滚了出来。 萧盈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冯灵儿慌慌张张要去拾取的手。 那东西滚了几转,在五皇子脚下停住了。 是一个瓷瓶。 五皇子打开瓷瓶一闻:“这药是……” “这药,是……是我随身携带的救命药!”冯灵儿情急之下,慌张道。 睁眼说瞎话! 安阳县主简直要尖叫起来。那不是自己放解药的药瓶吗!明明应该是放在随身药箱里,却出现在冯灵儿怀中。 这两个偷鸡摸狗的小贱人! 她恨得牙痒痒的时候,萧盈从容上前两步,蹲到萧玥面前,模仿冯灵儿的语气说: “玥儿,玥儿妹妹,该怎么办呀。解药瓶被萧盈打破了。没了解药,救不了你呀……” 萧玥意识完全模糊了,口中又吐出令人完全想象不到的话。 “县主,求求县主……解药……” 所有人的视线又全部集中到安阳县主身上,看得她如坐针毡。 萧盈不失时机的补刀。 “谁有解药,谁就是下毒犯!怎么回事呀,灵儿姐姐你有解药,安阳县主你也有!” “不,不是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冯灵儿疯狂的摇着头否认。 她这个举动成功激怒了安阳县主! “解药明明在我的药箱里!无缘无故跑到你怀中,你还有脸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解药瓶子长腿了不成!” “都是玥儿拿来的,我没有打开看过,如何知道那是什么药!” 安阳县主冷哼一声。 “你装可怜,装柔弱就想蒙混过关?她先朝你求救,你们两个明明就是一伙的!” 第369章 疑心县主(六) 冯灵儿不擅长吵架,两三句话就被安阳县主给问住了,情急之下,她说道: “可……可县主你来参加宴会,又为何无缘无故随身带着毒药和解药!” …… …… 这句天真无邪的话一出,全场都沉默了。 安阳县主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当面质问她呢! 她的脸皮涨得通红: “血……血口喷人,本小姐爱带什么不爱带什么,用得着你这下贱女人来管!” 刚刚还集中火力对付萧盈的两人,瞬间开始狗咬狗的对喷起来。 安阳道: “你说这是治你病的药?” 她一把抢过瓷瓶,倒出一丸子药,塞到萧玥口中。 不过片刻的功夫,萧玥抽搐着的身体渐渐停止了下来,脸色也不像先前那般铁青,似乎连呼吸都平稳了起来。 相对的,冯灵儿的脸却越来越白。 刚说瓷瓶里的不是解药,这下打脸来得不要太快。 安阳县主得意道: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这是不是解药!本小姐亲自炮制的药,难道本小姐不认得吗?” 五皇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越来越深沉。 他又想到了早晨那封检举有人要下毒的信。 天下哪有什么无巧不成书的事? 因为有人检举下毒,自己才带安阳来。自己带了安阳来,席上便有人中毒……如果不是冯灵儿和萧玥从安阳药箱里拿走装药的瓶子走,中毒倒下的会不会就是自己! “安阳,你还没回答灵儿的问题呢。”五皇子阴沉着声音说。 “你来参加宴会,为何无缘无故随身携带着毒药?” “我从来都是走到哪里,药箱带到哪里的。”安阳县主一瞬间的心虚后,又觉得自己心中无鬼,当然要理直气壮一点。 “那我问你,你的药箱里放什么不好,却要放毒药!”五皇子凑近一点,压低声音道:“你说,早上那封检举信,是不是你自导自演的!” 安阳县主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五皇子还是疑心上了自己。 “殿下!你不相信谁,也不该不信我!”她大声嚷道。毕竟自己跟郑贵妃太子五皇子一伙的。 “信?跟一个皇室中人谈相信,不觉得可笑吗?”五皇子凑近她。“谁知道你到底有没有什么不值得我信的地方?” 安阳县主还想努力挣扎一下。 “你别忘了,你有好多事都还得靠我!……” “所以你就依仗于此,要反过来害孤不成?”五皇子的眼神变幻莫测。 大厅里的人都呆住了。只看到五皇子忽然与安阳县主说话,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安阳县主解释了几句,似乎又并不能让五皇子信服…… 难道说……五皇子怀疑下毒的人是安阳县主? 冯灵儿完全吓呆了。五皇子露出她完全想不到的一面。 刚才真的好险……萧玥怂恿她从县主药箱里偷药的时候,她可万万没想到,这场苦肉计演到最后,剧情竟会演变道五皇子迁怒于安阳县主。 五皇子脸跟结了冰似的,越来越青。 不……不对,是字面意义上的越来越青! 第370章 皇子怪病(一) 五皇子认定安阳县主要谋害自己,见安阳县主狡辩,越发生气,竟忍不住伸出手去,要掐住她的脖子逼问到她吐出实情而已。 可忽然他那伸出去的手,便生生僵在半空中! 安阳县主闭着眼睛等了半天,却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窒息,猛地睁开眼睛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殿下!你……” 五皇子竟跟疯了似的,两手掐住自己的喉咙,双眼翻白,浑身不住的猛烈颤抖。 这症状,跟萧玥中毒时的反应有些相似,又不完全相同。 他跌跌撞撞倒退了几步,便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殿下!殿下!”刚刚被惊呆的太监连忙一左一右的扶着主子,将他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有人端了水来。 大厅里更是乱做一团,人人争先恐后要来对五皇子表忠心。 “殿下,老身带有上好的人参养荣丸,已经叫人去取了。殿下你坚持一会!” “快备车马,送殿下回府,请太医来看才是啊。” “殿下身子如此虚弱,经不起颠簸。” …… 都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安阳县主愣了愣,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重新建立信用的好机会,便拨开人群挤了进去。 “殿下,让我来替你把脉!” 话音一落不由分说的便抓起了五皇子的手。 五皇子张了张口,却气若游丝,什么都说不出来。手臂也软弱无力,竟然挣脱不得。 安阳县主把完脉,对五皇子,也是对围过来的众人宣布: “五殿下是中毒了!” 众人一阵哗然! 一场宴会,先是萧玥,然后是五皇子,先后中毒!这大厅中,还隐藏着这样穷凶极恶的犯人! 萧淳风想到万一皇子在自己家里挂了的悲剧,便几乎要昏厥过去,说话都结巴起来。 “县主,那……那该怎么办才好?是……是要请大夫,还是……还是太医。” 安阳县主瞪了他一眼。 “还请什么大夫!有我在,五殿下不会有事的!” 她向来我行我素惯了,再加上事态确实紧急,便跟方才一样,拉过五皇子的手,想要替他把脉。 谁料到她的手刚刚摸到五皇子的脉上,五皇子手一侧,便从她手中滑过。 安阳以为是五皇子中毒,手臂无力,也不以为意,按住他的手,专心一致的把起脉来。 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她。 万一五皇子有个万一……皇帝震怒起来,在场人一个都跑不掉! 谁想到这场宴席,竟这样跌宕起伏。 袁老太君长长叹息一声: “有些人,就算贵人给脸也要不起这个脸。看看,看看,连贵人都被晦气沾染了。” 萧老夫人恨恨的想,这老太婆还是一直这么招人讨厌。 “你这是在咒五皇子殿下吗!谁知道这下毒的人,是不是对我们萧家怀恨在心,借机生事!” “你们萧家胆大包天,谋害皇嗣,光这份胆量,啧啧……”袁老太君恶毒道:“还用得着别人生事?” 萧珍忽然道:“看,快看……五皇子殿下脸上!” 五皇子的脸上,渐渐浮起红斑。 这种症状……曾经出现在马队的伙计身上,出现在徐家村的村民身上,如今又出现在了五皇子身上! 第371章 皇子怪病(二) 安阳县主一惊。难道,难道这就是…… 她不由自主道: “赤喉……是叫赤喉的病!” 围观的人不由得都倒退了几步。谁不知道,赤喉病是会传染的! “拿我的药箱来!” 安阳县主一声令下,便有下人快手快叫将药箱奉上。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锦囊,从里面倒出药丸来,对五皇子说。 “殿下,服了这丸药,很快就好了。” 亲自端了水,喂给了五皇子。 “幸好有安阳县主在,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袁老太君的马屁一出口,大厅里的人纷纷随声附和起来。 “三生有幸,才能亲眼见到安阳县主救死扶伤的神技啊。” “五皇子殿下安心,很快就会好了。” “青州之行,有安阳县主随行,果然是天意啊!” 安阳县主对自己的药十分有信心,得意道: “好在先前得到的苍梧子,留了一些,制作成药,正好用到殿下身上……” 服了药的五皇子却没有丝毫庆幸。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红斑不仅没有消退,反而身子越发僵直无力,渐渐不再听从自己的,头脑却又是清醒无比。这样的折磨比直接晕过去痛苦千百倍! 看到安阳县主背对自己,对着众人侃侃而谈赤喉病是何种病症,他心里着急,定了定神把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的右手上,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打了安阳县主一下。 当然,所谓的“狠狠”,也不过是正常人随手碰一下的水准。 安阳县主吓了一跳。 “不……不要你……看……” 五皇子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发出几个嘶哑的词。 安阳县主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殿下,你在说什么?” “不用你……她……她……”五皇子浑身僵硬,能抬起来的唯有一根指头。 顺着他指得方向望去,站着的竟然是萧盈! “殿下,你疯了吗!她懂得什么!这病来势汹汹,再不及时医治的话,您就……” “让……她把脉……”五皇子又重复了一遍,足见意志十分坚决。 萧盈叹息道: “县主,看来殿下不怎么相信你啊!” 这句话直截了当的戳破了安阳县主的自尊心。她怒道: “你……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县主面前显摆自己?你难道不知道,本县主曾治好太后……” 萧盈直接走到五皇子面前,道: “小女不才,为五殿下诊脉。” “你不要乱来!五殿下,小女医术拙劣,实在不适合给您看病。”萧淳风生怕她把五皇子搞出什么三长两短来。 “爹,富贵险中求。你这样瞻前顾后,可就永远都巴结不上贵人!”萧盈一句话就把萧淳风顶了回去。 她说完便顶着安阳县主要杀人一般的目光,拉过五皇子另一只手来,为他诊脉。 大厅里的气氛瞬间紧张极了。 袁老太君伸长脖子看着,暗暗盼着这萧家的孙女儿倒上大霉! 不过片刻功夫,萧盈便对五皇子道: “殿下,您没有中毒,也不是生病。” 第372章 皇子怪病(三)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安阳县主深深感到自己的医术受到了侮辱,甚至比直接刁难她自己还让她愤怒。 “什么乡野丫头,为了博出位哗众取宠!张口闭口胡说八道!这明明就是赤喉!殿下,殿下是生病了!” 她这才意识到什么,慌慌张张对五皇子道: “五殿下,您是得了病,不是毒!我没有要毒害您!更不可能毒害您!您信我,这没规没矩的下作丫头,连自己脸上一点斑都治不好,还指望她治您的病吗!!!” 刚刚还趾高气昂,冷淡傲慢,俯瞰众人的安阳县主,此刻狼狈到了极点。 她不停替自己分辩,可越分辩越显得软弱无能。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所谓的医术,所谓的太后的宠爱,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五皇子殿下,您要信我。我没有理由背叛您的!” 她恶狠狠道: “都是这个下作丫头,挑破离间!” 安阳县主环顾左右,突然看到自己摊开的药箱里,放着那把小刀。 那本来是用来剥药材的。 她一把抓起小刀: “挑拨离间的贱货……去死!” 围着的人们纷纷后退,没有人傻到要去阻止发疯般的安阳县主。可刀子并没有对萧盈造成任何伤害。她眼疾手快,竟徒手抓住了刀刃! 论起武力值,娇生惯养的安阳县主可比林婉婉差远了。 “安阳县主,你身为医者,难道就不好奇吗!” “好奇?好奇什么!”安阳县主一愣。 “好奇为何你口口声声认定的赤喉病,会让五皇子全身僵硬,口不能言,而且发病的速度如此之快!” 是啊。 萧盈说得哪一条,都与“赤喉”病状毫不相干。 安阳县主慢慢恢复了理智。只是从来未曾感受过的挫败感仍然包围着她。 “可除了这些,其他都是赤喉病的病状!” 萧盈冷笑道: “县主,你是真的医术不行呢,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 安阳县主如同被针刺到般,尖叫道: “你这神医,倒说说究竟是什么病因!” 萧盈口中吐出的,是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县主,依照小女的诊断,殿下不是中毒,不是生病,而是中了蛊!” 蛊! 大厅里的人们感到心肝都在颤抖了。 今晚的萧袁冯三家,都是青州城的名门,哪家都跟苗疆蛊术沾不上边。 萧盈却说五皇子中了蛊! 可安阳县主的脸色变得煞白起来。 蛊…… 她定了定心神道: “你……你如何证明!” 萧盈笑着说: “这还不简单?” 她轻轻将刀子从安阳县主的手中拖了出来,来到五皇子面前: “五殿下,灯会那晚,我记得您亲口说过,谁赢了就满足谁一个愿望。小女吹笛,使萧家的花灯拔得头筹,就斗胆请您践行诺言。” “小女也不敢奢望五殿下您的赏赐,只请您为了证明小女的清白和医术,忍耐一会就可以了!” 她说的每个字都清清楚楚传入了五皇子口中。可他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呜呜两声。 这,这女子持着刀,要对自己这天潢贵胄干什么! 第373章 皇子怪病(四) “住手!休想伤害殿下!”安阳县主尖叫道。 “明明伤害殿下的是你好吗?”萧盈口中嘲讽,却眼疾手快,五皇子尚未反应过来,他的手臂上已被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黑血喷涌而出! “啊啊啊啊啊啊!”冯灵儿哪里见过这种可怕的景象,第一个尖叫起来。 “她要刺杀殿下!来人啊!”安阳县主也惊呼道。 “遇刺”两个字一出,大厅顿时乱成一团。萧老夫人脚瞬时就软了,萧淳风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过这个忤逆不孝的女儿,气冲冲要冲进人群把萧盈拖走。 “五殿下不幸,竟在青州遭逢大难!老臣该如何向陛下交代啊!!”冯知州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通通给我住口!” 一片混乱不堪,哭天抢地之中,这中气十足的声音立即震慑全场。 五皇子居然坐起身来! 其实萧盈拿刀对着他的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要遇刺身亡于此了。毕竟他浑身重得就跟石头似的,明明看着刀刃对着自己,却丝毫不能动弹。 没想到自己不是被毒死,而被这女子给刺死! 不甘,不愿! 五皇子闭上了眼。 上天冥冥中命数注定,只恨自己的谋划最终成了一场空! 紧接着手臂一疼,可预料中的死亡并没有来领。 萧盈划开他的手臂,黑血汩汩流出来的时候,别提有多吓人。 但黑血放尽,血色转红之时,他却身子一轻。仿佛压在身上的重物被人挪开了一样。喉咙中竟也可以发出声音了。 正好听到满大厅乱糟糟的如同哭丧般,他才大吼出声。 “哭什么丧!” “孤还没死呢!” 大厅里又立刻鸦雀无声。 “五皇子殿下,先别动气。小女还要为您处理下伤口。” 不知何时茯苓已经送来干净白布,萧盈三两下便麻利的为五皇子包裹齐整。然后道: “待小女为五皇子殿下开一服药,早晚服用七日,便可将蛊虫余毒祛除干净。” 五皇子咳嗽几声,道: “孤,孤不明白……你说孤中了蛊,蛊……在哪里?” “五殿下请看!” 萧盈将方才擦除黑血的布摊开给五皇子看。 五皇子只瞄了一眼,就差点要呕出来。 “这……这就是蛊……” 布里的黑血中,竟包含着数条黑色虫子,又长又细,不细说压根看不出来。 “殿下突然犯病,正是因为蛊虫游过心肺引起的。” 可五皇子不仅没有安心,反而更加心下一沉。 沉吟片刻,他开口问萧盈道: “孤身上的……这蛊……是从哪里来的?” 萧盈假装没有看到他那双变得深邃的眼睛,轻松自如道: “回五皇子殿下的话,小女预料得没错,当是因为安阳县主传染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安阳县主便被激怒了。 “你……你这下作的贱人,你真拿我安阳县主当软柿子捏不成!” 萧盈嘲讽的对她一笑。 “如果县主是软柿子,当初在通往青州城的大道上,又岂会抢走我采来的苍梧子?” 第374章 皇子怪病(五) 安阳县主如遭五雷轰顶,颤抖着指向萧盈: “是你……原来是你!” 她早就把当日的事忘到了脑后。对行事嚣张跋扈的安阳县主而言,这件事简直小到不值得一提。新鲜采摘的苍梧子,不给自己用,那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你好狡猾!这么长时间,我都被瞒在鼓里!你……你是故意……”安阳县主转身对五皇子道: “五殿下!什么蛊虫是被我传染的?这种鬼话您千万不能信。她……她是要报复先前从她手里拿走了苍梧子,故意陷害我……我……” 说完最后一个字,安阳县主似乎也感到什么不对,身子变得僵硬起来。 “县主,您别着急。不是人人都像县主那样记仇,一点点小事都能倒打一耙!” 萧盈这才露出胜利的微笑,看在安阳县主眼里,气得她牙痒痒。 “蛊虫是活的,吸食血液骨髓而生。只是如果蛊虫不小心游入心肺脑髓,就会发作。”“幸亏您二位中蛊时间不长,蛊虫尚十分幼小,只要顺着它们游走的血管,放血引出就好。” “县主,如果您继续动气的话,血液上行,体内的蛊虫只会发作得更快!” 安阳县主面如死灰。 也不知道是真的被萧盈说得话吓到了,还是心中有鬼,怕这样下去会继续被抖出更多见不得的事。 “县主,您看,小女哪里敢报复县主?相反,小女是以德报怨,不计较县主拦路打劫之事,为县主贵体健康着想,提醒县主而已!” “你!你!……”从来高贵傲慢,仗着医术高明喝太后偏宠,只有她怼人,没有人怼她的安阳县主,跟斗败的母鸡没有两样。 这一晚,她真真切切从天上掉到了地上! 岂止颜面无存,而是颜面被萧盈当众狠狠踩过之后,连半点都不能还嘴! 再多说两句,搞不好五皇子又要疑心自己是故意要害他呢! “你说,我身上的蛊虫是被安阳传染,那安阳身上的蛊虫又来自哪里?”五皇子却偏偏要刨根问底。 他死死盯着萧盈,似乎萧盈有半点说谎的迹象,他都能尽收眼底! 萧盈丝毫不在意,道: “回五殿下,把脉可把不出这个来。” “听说安阳县主为了采药,经常四处游山玩水,也许就在哪里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 “五殿下真的好奇,何不问问安阳县主?” 五皇子听她这样一说,似乎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萧盈知道不知道,那一瞬间,他的心中确确实实浮起了杀意! 只要萧盈一说出养蛊之事,他就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闭嘴! 偏偏萧盈只是不断嘲讽安阳县主,对其他都似乎毫无察觉。 算她识相。 若非如此,就算她救了自己,也只能杀人灭口了! 毕竟太子哥哥的名声已经很差了,母妃还指望自己在父皇面前争脸。如果父皇知道自己为了敛财指使林婉婉在青州干得一切,恐怕会更加震怒。 可萧盈识相,安阳县主却不够识相! 第375章 挖她祖坟(一) “五皇子殿下,您别听她胡说八道!我……我哪里有去什么不干不净的地方!” “是啊,五皇子殿下,老身可以作证!县主自从回青州探亲以来,就住在我们袁家,日夜读书习字,是少有的风雅之人。怎么可能跟蛊虫那种不干不净的东西沾上边呢!” 袁老太君也来帮腔。 要是安阳县主倒了,袁家在萧家面前可是连最后的依仗都没了! 萧盈冷冷的笑了。看来安阳县主连自己中了蛊虫的事都不打算承认,还真是要面子不要命。 “哼,你们袁家就不是干净的地方。否则你那孙子,怎么现在都躺家里起不了身?”萧老夫人反唇相讥,翻出了袁少爷的旧账。 “你……当初你们老爷去世,少爷在京城没银子使,你忘了你是如何来求我们袁家的吗!”袁老太君毫不示弱。 “是啊,然后你们袁家的好女儿,就拿我们萧家的银子补贴回去,还想私吞二媳妇的嫁妆!不要脸到了极点!”萧老夫人一想起这件事,就怨恨不已。 “说起不要脸,当初又是谁不要脸,抢走我的未婚夫婿!哼,不要脸这种事,是会代代遗传的!”袁老太君勃然大怒。 “老身那也做不出来,为了辈分高人一等来压人,就要委身糟老头子的事!这就是袁家的家风!”萧老夫人反唇相讥。 “萧家的家风又强得到哪里去?生的儿子,有书读没教养,四处勾三搭四,无媒苟合!”袁老太君这是连萧淳风也一起骂了。 他重重咳了一声,脸上甚是不悦。 可两个在场辈分最高的老太婆互相怼起来,压根就管不到他的面子上。 “无媒苟合?那也比不过你袁家的孙女,倒贴我家老大,赶都赶不走!对了,你最后为何松口这门婚事?不也是仗着辈分想压我一头!” …… 在场人都静静的听着,目瞪口呆……太劲爆了。 原来萧家袁家既是亲家又是对手的恩怨,竟出在两位当家老太太身上。 她们从少女时候开始就互相攀比,攀比嫁人,攀比儿女,攀比子孙前途婚事,连辈分、家风,银钱都要攀比得彻彻底底。 实在是不必则已,一比惊人! 可偏偏两人又是在场中辈分最高的,五皇子脸色黑如锅底,也犹豫着会不会打断她们,隔天青州城便会传出自己不敬老人的谣言! “咳咳,袁老太君!”开口出声的又是萧盈。 “小女子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萧老夫人道:“盈儿,这老不死的给脸不要脸,你理她作什么!” 袁老太君怒不可恕:“你这下作丫头,有话就问,别给老人家下套子。你再耍花样,老身就拿拐杖揍你!” 萧盈眼珠子黑白分明,转了一转,灵动至极。 “听说前些日子袁家祭祖,安阳县主也随着去了?” “瓦栏山中是袁家祖坟所在,源远流长。安阳县主是至孝之人!远道而来便是特意为了祭祖。” 她叹了口气。 “跟那些暴发户可不一样!” 第376章 挖她祖坟(二) 暴发户三个字,就是在明着嘲讽萧家了。 萧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小女明白了,原来如此。” 五皇子冷着脸道。 “你又想到了什么!” 萧盈对五皇子做出恭恭敬敬回话的样子: “五殿下,您身上的蛊虫,是被安阳县主传染的。虽然……”她斜瞟了安阳县主一眼,道:“虽然安阳县主不承认,可她也不过是讳疾忌医罢了。等蛊虫有朝一日发作,就知道小女的推断是真是假了。” “至于安阳县主身上这蛊虫又是从哪里来的,小女本来也百思不得其解。幸亏刚刚袁老太君提醒了小女。” 五皇子一听萧盈这话,似乎隐隐可以将蛊虫的来历跟自己撇清,就来了兴趣: “那,究竟蛊虫来自何处?” “青州城中当然不可能有蛊虫。而蛊虫喜欢阴气浓郁之地。想来想去,安阳县主去过,又符合这个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 “袁家祖坟!” 萧盈斩钉截铁道出这几个字。 说起袁家祖坟,是在整个青州城也远近闻名的。几百年来的袁家祖坟都修在瓦栏山上,大大小小几百座,规模庞大,说起阴气浓郁,自然非此地莫属。 袁老太君勃然大怒!这小丫头是仗着治好了五皇子身上的蛊,便要借机报复袁家! “五皇子殿下,这女子包藏祸心,借机生事!您不可轻信她的胡说八道!” “去祭祖的那么多人,怎可能只有安阳县主染上蛊虫?” 萧盈露出促狭的表情: “本来蛊虫就会挑选宿主,安阳县主身有药味,怕是比普通人更容易吸引蛊虫。” “不过袁老太君您说得也不无道理。说不定当日祭祖的人里,除了安阳县主,也有别的袁家人染上蛊虫。” 她故意长长叹了口气。 “命由天定,真染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尤其是年老体衰的老人和小孩子,一旦发作的话,无非就是死路一条而已!” 袁老太君吓得倒退一步。 人,总是越年长越怕死的。虽说口口声声骂萧盈故意吓唬人,可谎话说一千遍都会成真,更何况她亲眼看到从五皇子黑血中剖出来的蛊虫。 万一呢……万一身子里真钻进这样恶心的虫子,岂不是时时刻刻都有暴毙的可能? 这样想着,长满皱纹的老脸上控制不住的露出畏惧的神色。 安阳县主看袁老太君的气焰,就这么活生生被萧盈三言两语压下去了,怒道: “你少危言耸听。本县主从小熟读医书,怎可能不知道中了蛊虫是何症状?祭祖到今天也有好些日子了,如有症状,早就应该发作!” 承认了! 她终于承认自己对蛊虫也有研究了。 看来,四舅先前遇到饲养蛊虫之人,固然是林婉婉的手下。可林婉婉喂养蛊虫的秘方正是出自安阳县主的研究。 萧盈不动声色道: “安阳县主,您难道还不明白吗?就是因为您对蛊虫研究太深,自信太过,所以反倒会掉以轻心,连蛊虫感染自己,又感染了五皇子殿下都没能察觉到!” 第377章 挖她祖坟(三) 安阳县主柳眉倒竖,嘴角一开一合,却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她想说萧盈胡编乱造,自己研究蛊虫的时间不过一两年,可也是小有心得。甚至用五皇子和太子关系,找了死囚做试验。自认为自己对药物和蛊虫比萧盈精通太多。 可为什么,为什么当着太后和皇帝也能侃侃而谈的自己,却绕不出眼前这青州土包子的手掌心! 安阳县主第一次意识到,从来都自命不凡的自己真正遇到了对手。而且这个对手甚至比她天分更高,比她懂得更多,甚至让她感到又恨又妒。 恨的是自己从此再也没有脸面吹嘘自己是天下第一的女医。 妒的是为何世上竟还能有无论天分,医术全面碾压自己的人,甚至同样都身为女子! 不服,不甘! 见她一副搜肠刮肚,还想要继续争辩的模样,五皇子拉下脸,一拍桌子,嘶哑着道: “够了!不要再说了!” 大厅里瞬间安静。 再说下去,萧盈改口,捅破蛊虫是有人饲养,那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还不如就着台阶下,让袁家老老实实背了这口锅。 五皇子揉着太阳穴道: “孤明白了,想必正是因为袁家祖坟积阴过重,才会致使蛊虫生出,感染到人。这件事孤已经再没有疑问,诸位还有没听明白的吗?” 所有人都躬身称是。 五皇子暗示得再明显不过了。他的话就是一锤定音,包括安阳县主在内,谁还敢没有脸色继续跟五皇子的命令过不去。 可冯知州向来都是个见风使舵的,有一点点巴结的机会都不肯放过。他上前道: “殿下,下官身为青州百姓的父母官,既然知道了袁家祖坟滋生蛊虫一事,就不能放过不理。” 袁老太君心里打了个颤儿: “冯大人,你这是何意?” 萧淳风替身而出,替上司解惑答疑: “袁老太君,冯大人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袁家祖坟会滋生蛊虫,蛊虫又会危害乡里。听说瓦栏山的徐家村,先前就有不少人得了怪病。恐怕也是蛊虫之祸吧!” 萧淳风拱手道: “五皇子殿下,为了杜绝后患,就应当派人彻底铲除祸源!!” 他满脸义正言辞,一副为民着想,代民情愿的样子,让萧盈都暗暗佩服渣爹的演技。 “你们简直是在落井下石!蛊虫有没有,老身不知道,谁敢掘了袁家的祖坟,老身就先跟他拼了!” 袁老太君把拐杖朝地上重重一顿。她万万想不到,这帮人为了求功名利禄,连袁家的祖坟都不放过。 “挖人祖坟,可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你们先从老婆子尸身上踩过去好了!” 冯知州板着脸说: “袁老太君,你如果防患于未然,便是青州城的功臣!只是把袁家祖坟迁个地方而已,有什么值得生啊死啊的。难道要蛊虫四处繁衍,祸害青州百姓,你才高兴?” “到时候,下官就怕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 袁老太君“你”了半天,终究现官不如现管!得罪了冯知州这青州父母官,袁家不可能有好日子过,不得不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第378章 挖她祖坟(四) 五皇子沉吟片刻,道: “萧三小姐,你精通医术,可否告诉孤,这蛊虫是否会传染到青州百姓” 安阳县主盯着萧盈,似乎要看穿她会如何说谎。 萧盈顶着她那又恨又妒的目光,大大方方道: “回禀五殿下,瓦栏山是青州城水源所在。如果置之不理,蛊虫污染水源,青州城恐怕会全城爆发疫病,如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五皇子沉吟半晌,打定了主意。 袁家不是要投靠自己,发誓要效忠太子哥哥吗? 正好看看,他们究竟能忠心到什么程度! 他开口道: “冯大人萧大人说得不错,还有什么能比青州百姓的安危重要!方才……那个袁老太君自己也说了,袁家流年不利……咳咳……” 除了袁家的人气得脸色发青,其他人想起方才萧老夫人和袁老太君对揭丑事,都不由得暗暗忍住笑。 袁老太君脸直接僵住了。 没想到方才逞一时之快,如今却成了把柄。可从五皇子口中说出,又叫她无可反驳。 五皇子继续道: “恐怕,也是袁家风水不好的缘故。孤听说有些地方阴气太过,加上山崖崩塌,河水改道之类的天灾,原本上好的风水宝地,也会变得不利子孙。” “既然如此,袁老太君何不作出表率?为了青州百姓,大义灭亲,另寻风水宝地将祖坟迁走?如此一来,既改了家中气运,也能成为青州百姓的表率!” 他这番话头头是道,完全叫人无力反驳。 袁老太君审时度势,终究还是只能屈服于皇权之下。 “五皇子殿下替萧家打算,老身感激不尽。是老身一时糊涂,没想明白道理。多谢五皇子指点。” 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老身一回家就安排此事,袁家一定不会叫五皇子殿下失望!” 口中每吐出一个字,都像从身上挖了一块肉一般!几乎是拼劲全力挤出后半句,袁老太君衣襟几乎瘫倒在了地上。 可这实打实的表忠心,令五皇子大为欣慰,他软言安抚道: “袁老太君慈悲心肠,堪为青州百姓的表率。” 这一晚上风波不断,他刚刚又差点丧命,早就疲惫不堪了。当下挥挥手道: “孤困乏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等迁坟的时候,孤要亲自祭奠袁家先祖,好抚慰他们继续保佑袁家!” 袁老太君,安阳县主等人这才叩谢了五皇子恩德。 萧淳风连忙道: “五皇子殿下身子虚弱,下官已经命人熬好了药,不如今夜就在下官府上将就一夜,以免颠簸过度,伤了身子。” 这话正中五皇子下怀。他确实感到四肢虚弱无力,再说也要向萧淳风施恩,好拉拢萧家,便点点头默许了。 冯知州使个眼神,冯灵儿也乖巧道: “五皇子殿下身子不适,请让小女搀扶殿下。” 五皇子看了她一眼,只觉得灯下看美人,如花似玉,便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一屋子人纷纷行礼,恭送五殿下。 安阳县主从方才起就一直沉默不语,等五皇子一走,她却执意不肯留下。临出门前,她回头望着萧盈良久。 萧盈装作看不到 安阳县主突然发话道: “你脸上的红斑,只是故意弄出来,好叫我放松警惕的对吧。” “哼,不要以为你三言两语骗过五殿下,我也会上你的当。” 第379章 挖她祖坟(五) “你从头到尾,都是在报复我抢走苍梧子,对不对!” “有仇必报,很好。” 她冷笑着: “你给我小心着。总有一天,我叫你知道谁才是名正言顺的医术第一!” 萧盈恭恭敬敬道: “小女子怎么能跟县主比?医术天下第一的必然就是县主了。县主说小女是记恨抢走苍梧子,那小女就是记恨。可是——” “县主眼里只有苍梧子。苍梧子再怎么贵重,也就是一味药而已。县主却看不到需要苍梧子的,是得了病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百姓!” “对县主来说,那是苍梧子,对小女子来说,那是好些人命!” 萧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明明她的姿态很低,安阳县主却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烫人。 半晌之后,她才狠狠的扔下一句: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想做什么,从来没有人管的了!更不需要你摆出架子说教!” 看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萧盈慢慢抬起头。 茯苓担心的说: “小姐,安阳县主恐怕从此真的记恨上您了!” “无妨的,她玩不出什么花样。” 萧盈没有对茯苓讲过在自己记忆中,袁小姐前世下场并不怎么好。 “那袁老太君会不会真的对自家祖坟动手?” “一定会的。”萧盈斩钉截铁说:“袁老太君和祖母积怨已久,她一心一意要搞垮萧家。最好的办法就是攀附上五皇子。” “五皇子也要袁家证明自己的忠诚。他们是各取所需。” “五皇子说他会亲临袁家祖坟告慰袁氏先祖,就可见他的决心。” 茯苓小声说: “小姐,五皇子看来不是善茬呀。” “皇家的人,哪里会有真正的善茬。郑贵妃能放他处境为太子四处揽财,拉拢势力,想必在京城里就做惯了这样的事。” 此时两人已快走到玉竹院,茯苓见四下无人,便俯身向萧盈跪下。 萧盈吃了一惊: “你这是做什么?” 茯苓低着头道: “小姐,茯苓心里清楚,小姐是在为杜衡报仇。” “奴婢,奴婢本来就是小姐的人,做牛做马伺候小姐,也是本分而已。奴婢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小姐,只能替杜衡……替杜衡谢过小姐的大恩大德……” 茯苓声音带着几许幽咽: “他……他就在地下,也会感激小姐……” 萧盈慌忙拉着茯苓的手,将她扶起来。 “杜衡又何尝不是因我而死。我只是做该做的事,那些欺他,辱他,夺走他性命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她补充道: “我也只想为你做一点事,茯苓。你这些日子里,白天强作无事,夜里却时常抹眼泪……我都看在眼里。” “过去的事终究会过去,你要过好自己的日子,才不枉杜衡护着你的一番心意。” 茯苓抹了抹眼泪,点点头道: “京城来的贵人们,一个个心狠手辣。可小姐,崇宁郡王跟五皇子是不一样。我能看出来,崇宁郡王处处都在帮助小姐。” 萧盈长长叹了一口气。 “傻丫头。” 第380章 飞上枝头(一) “小姐,你……你该不会连崇宁郡王都不相信吧?”茯苓万分惊讶 “皇家的人,不会有真正的善茬。”萧盈又重复了一遍。“我承诺过,会为崇宁郡王祛除寒毒。可这只是承诺而已,与信不信无关。” 主仆二人说着话,已来到玉竹院外。茯苓眼见,道: “看,小姐!” 那往院墙外的梯子又无声无息的出现了。 萧盈笑道: “茯苓,你先回去休息。我正要有话对那人说。” 熟悉的小书房里,萧盈一进门便听到琴声。妖孽今夜兴致似乎格外高,横着一张古琴,在月下一边抚琴,一边独酌。 “娘子的战鼓一起,孤便对北地心向往之。” 萧盈在他身边坐下,淡淡的道: “北地晋国,难道不是我们大梁的敌人?殿下为何用‘向往’这样的词,难道不怕引起别人误会?” 妖孽看着她平静的侧脸,也不去分辨她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忍不住用手去撩她的额发,一心想把她明亮眼眸深处的心思看得更清楚一点。 “晋国梁国,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似乎喝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迟早,这两国会一统!” 萧盈猛地转过头来看着他,惹得他嗤嗤发笑。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难道不是颠扑不破的道理?娘子为何如此惊讶?” 可不管他如何做出戏谑的样子,萧盈心中的惊愕,并没有因此减少半分。 妖孽并没有开玩笑。他必定有自己的野心……只是这野心是什么么? 或许从前萧盈暗暗猜测过妖孽是否要在朝中兴风作浪,翻云覆雨,只是从方才的语气中听来…… 前世今生,确实有一个人做到了! 萧盈恍恍惚惚想到自己前世断气之前的片刻……她似乎听见宫女太监惊慌失措的禀报:“晋王破城了!”……赵恒和萧玥以为自己死了,落荒而逃…… 可那个人,又无论如何难以跟眼前的妖孽联系在一起。 一个是晋国的皇子,一个是梁国的郡王。 一个指挥千军万马冲杀,从晋国一路打入梁都;一个却病恹恹的,四处求医问药祛除寒毒。 一个被自己一刀穿过心脏而未死,另一个却…… 她想不起前世与这崇宁郡王有什么打过交道的地方了。毕竟她一心都扑在赵恒身上。 赵恒…… 她的手指渐渐攥成拳头。 好好等着。 从今晚开始,先是安阳县主,然后是五皇子,总有一天,会轮到这个人! 妖孽见她神情恍惚,便要逗她开心,道: “不知我送上的三份礼物,娘子见到了没有?心里可还喜欢?” 这才是萧盈这一晚听到的最震撼的消息! 她猛地望向妖孽,道: “那挑动袁氏宗族向五皇子送上贺礼的人,是你!” 妖孽一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十分陶醉于自己成功引起了萧盈的注意。 “不然呢,你还以为,是你的四舅舅对吗?” 萧盈完全被他说中了心思。 她原本的确以为做出此事的是程家四舅! 第381章 飞上枝头(二) 要向五皇子送上那三份贺礼,既要收集证据说动袁氏宗族的人,还要能安排他们进入萧家,这些事萧盈本以为唯有四舅能做到。 更重要的是,他们向五皇子请愿想要救孟世贞孟大人。 对孟大人,萧盈的感情十分复杂。 前世她受孟氏和萧玥蒙蔽的时候,也曾与孟大人有过数面之缘。 孟大人是个学识渊博又十分固执的人,却实实在在是个好官。他一心为了朝廷之事奔忙,对子女晚辈要求十分严苛,可家中子女却一个比一个不成器。 他会被儿子拖下水,固然是遭到陷害背了黑锅。可小孟大人平时行事也不是无懈可击,否则也不会让人轻易诬陷成功。 由于孟大人的倒台,孟氏才被萧淳风一怒之下送到别院。 但孟大人一旦平反,孟氏女凭父贵,又必定会回到萧家作威作福! 五皇子安阳县主林婉婉这一帮人,害了徐三爷,害了徐家村,害了杜衡,害了四舅,与萧盈已是不共戴天之仇! 可他们背后是太子和郑贵妃,天潢贵胄,哪里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所以四舅先前也说过,要上书见所见所闻告知朝廷,揭发孟大人下狱背后另有别情。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只能委屈萧盈,扳倒太子和五皇子一党! 所以当袁氏宗族的人送上的贺礼揭晓,萧盈便认定了是四舅所为。 可现在……妖孽居然问她喜欢不喜欢那三份贺礼? 纵使萧盈再聪明伶俐,运筹帷幄,面对这完全出乎意料的询问,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不知所措。 “你知道,青州决堤水淹农田之事,乃是人为?” 妖孽点点头。 “你也知道,五皇子命百草堂大肆买地,偷偷种植仙人醉谋利?” 妖孽点点头。 “你更知道,安阳县主,林婉婉这些人养蛊捉蛊以人试药的事?” 光提起安阳县主的名字,妖孽都感到一阵恶寒。 “娘子知道的事,我自然全部都要知道,否则如何保护娘子?” 萧盈扭头瞪着他: “少花言巧语,顾左右而言他!你来青州城,仅仅单纯是为了治病?” “我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不赶快治好,恐怕会遭娘子嫌弃。娘子也不愿一过门就做寡妇吧!” 这个人简直狗嘴里吐不出正经话! 萧盈面飞红云,口中仍旧不依不饶: “你是不是来青州之前,就知道五皇子也会来青州的事?故意借着游历的名义,在青州等他?他在暗你在明,方便见机行事?” 妖孽专注的用细长白皙的手指头反复摩挲把玩着萧盈的长发,漫不经心答道: “娘子,老实说,我来青州只为了一个人,一件事。” 他靠近萧盈的耳边,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将少女的体香都揉进五脏六腑里。 “对我来说,这青州城最重要的人就是娘子。最重要的事就是认识娘子。” 他薄薄的嘴唇轻轻勾起,笑的无比张扬和艳丽。 “就算拿娘子和青州城比,我也认为青州城不如娘子重要。” 人跟城比?这人就是个变态! 还是极其危险的那种! 第382章 飞上枝头(三) 萧盈深深吸了口气,拼命告诉自己镇定镇定镇定。 “你不愿说也就罢了。那三份贺礼,想来想去,恐怕你也是在暗中助我。可是——” 她尽力用一种冷漠又理性的语气说道: “继续这样下去,或许有朝一日,我会与你为敌!” 妖孽没有回答。 两个人之间瞬间沉寂了。 从认识的那天开始,就互相揣测着,试探着,相互担忧着,总想为对方多做一点什么。 可他们从来没有问过对方,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萧盈背负着重生一世要令命运改变的秘密。 妖孽也有着妖孽的秘密。 谁也不知道,两人的路是平行的还是交叉的,会一路同行,或者一觉醒来就不得不针锋相对。 过了良久,妖孽长叹一口气,从背后搂住萧盈。 “娘子兵行险着,派人送信给五皇子,告诉他宴会上有人下毒时,可曾想过后果?” 萧盈眼眸瞬时深邃起来。她的回答十分果决干脆: “没有,也不会去想。看在你眼里或许是兵行险着,对我来说如此做唯一的后果只会是,也只能是离间掉五皇子与安阳县主。” 她的语气中有种异样的决绝。 妖孽只觉得这样的萧盈美不胜收,百看不厌。 “娘子敲战鼓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如何?” 萧盈冷漠道:“没有,也不会去想。” 妖孽看向她的眼神越来越炙热,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崇拜了。 “那娘子让五皇子误以为自己中了蛊毒,痛不欲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后果呢?” 萧盈全身一震! 萧府中果然藏有妖孽的眼线,把宴会的动向全都报告给了他。 不仅如此,他还推断出五皇子并没有真正中蛊! “没错,我只是小施计谋而已。今夜茯苓为五皇子上的酒里下了麻药,所以他才会全身沉重无法动弹,至于吐出黑血也不过是附加的药效而已。” “蛊虫的尸体也是伪造的,藏在擦拭过黑色的布上。布是欲先煮过的,见血就会转成黑色。” “满腹心机,用尽手段,只为了让五皇子和安阳县主将来有一天,对他们做出的事付出代价!” 所以安阳县主的医术一无用处,因为五皇子的确没有中蛊。可萧盈又实实在在胜过了她,因为她慌乱之中,竟没有看出蹊跷来。 可当时的处境,也是极险恶的。在安阳县主的眼皮下玩这样的花招,如果她当时稍微细心一些,刨根问底,死无葬身之地的就会是萧盈了! 萧盈与妖孽的双眼四目相对,似乎要探究彼此出最深的秘密: “如何?我是不是个可怕的女子?” 妖孽粲然一笑,这一笑跟那天生的月亮似的,真是天上人间独一份儿。 “唯有娘子才这般能干,想出如此妙计,生生从无路可走中杀出一条路来。” “娘子啊娘子,我越来越肯定,我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不过……”他话锋一转: “恐怕娘子也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娘子人击打的是战鼓,身所在的,也是战场。” 第383章 飞上枝头(四) “娘子不知道,听道娘子的鼓声时,连我这多病之人,也热血沸腾,心向往之。” 他亲了亲萧盈的秀发,道: “让我也知道,该是时候做一些重要的事情了。” 萧盈感到吊在嗓子眼里的心似乎稍稍安放了下来。 如此说来,妖孽不是有所设计而故意来到青州的? 当妖孽承认袁氏宗族献上贺礼是他主使时的瞬间,萧盈真的害怕。 害怕妖孽是为了扳倒五皇子而故意利用她。 害怕妖孽从最初相遇自己开始,就是步步谋划好的。 虽然看起来不可能做到这样的事,但前世赵恒也好,萧玥也好,茯苓也好……不都是这样突如其来背叛她出卖她的吗? 妖孽用脸颊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就像小狗依偎主人表示体贴那样。 “娘子,无论未来如何,当下我们能一起携手,不就很好了吗?” 萧盈长长的睫毛眨了眨,闭上眼。 说得还有道理,无法反驳。 次日萧盈如常起身,去跟萧老夫人请安。刚刚见了礼,便有嬷嬷慌慌张张闯进来,道: “老夫人,出大事了!” 萧老夫人做出叹气的样子道: “盈儿,你看看你看看,家里下人遇事还是慌慌张张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哪像你娘在世有人管教的时候。” “老婆子倒要看看,如今还有什么事能比袁家自掘祖坟还要叫我惊讶的!” 一屋子的丫鬟都笑起来了。 那报信的嬷嬷连忙下跪道: “老祖宗,不是奴婢没规矩。是真出大事了,恐怕还要劳动老祖宗您去说合说合。” 萧老夫人笑着说: “看看,说了半天,究竟是个什么事呀?” 嬷嬷露出神秘的眼神,看了看周围,才说: “五皇子殿下临幸了冯家小姐!” 萧老夫人赫然起身: “我就知道,冯大人让灵儿去送五皇子殿下,就安了让女儿投怀送抱的心思。这当爹的,怎么能这样为了仕途就不顾自家女儿的名声呢!” 萧盈暗暗佩服五皇子。 宴会上差点把命都丢了,转眼还能一夜风流。 话说回来,想让女儿攀龙附凤,也不止冯大人一个。五皇子恐怕早就见惯不惊了,临幸个把女子算得上什么大事。莫非他不想认账? 萧盈道: “五皇子殿下临幸了冯家小姐,是想要带在身边呢,还是就此作罢当做无事发生?” 嬷嬷拼命忍住笑意说: “三小姐呀,问题就在这里。” “五皇子殿下临幸的是冯家二小姐,想要带在身边的,却是冯家大小姐!” 所有人都惊呆了。 冯知州使眼神让冯灵儿扶着五皇子引他回房时,这对父女便已有些心照不宣。 可是他们算漏了一个人。 冯嫣儿。 为了搏上位,冯灵儿和萧玥合力欺骗冯嫣儿,说服她不要参加宴会,还编了一个落水后身体不舒服的借口,冯知州毕竟是男子,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居然也深信不疑。 可之后宴会一波三折,众人竟然彻彻底底的将冯嫣儿一个大活人忘在了脑后。 第384章 飞上枝头(五) 可怜冯嫣儿苦苦等待了一晚,隔上一刻钟便派丫鬟去打听一次。 “五皇子殿下正在看表演。” “有人在替五皇子殿下送贺礼。” “萧家四小姐中了毒。” “五皇子殿下命令萧三小姐交出解药” “五皇子殿下迁怒于安阳县主。” “五皇子殿下也中毒了!” “五皇子殿下被萧家三小姐救了过来。” …… 冯嫣儿心痒难骚,隐隐有些后悔。自己没有出席宴会,万一让别人拔得头筹,可就亏大了。 还好她终于等来五皇子离席的消息。 “五皇子殿下被安置在哪里?” 丫鬟回报了下榻之处。她便急急的先一步溜了进去。 过不了多久,果然便有太监丫鬟来到,还有冯灵儿羞怯怯的轻声细语: “五殿下,您身子虚弱,只怕丫鬟们笨手笨脚,伺候不周。可要……可要……奴婢留下来,奴婢会……会好好……伺候您?” 冯灵儿越说声音越小。 她从来没有干过这么明目张胆投怀送抱的事,如果不是为了生母豁出去了,也不敢做这样的事。 所以这些大胆的话说出来,反而平添了一种反差的妩媚。 五皇子眯着眼睛打量着她,对她的用意已是心知肚明。 要不要就此收用了这个小美人儿呢? 但看容貌而言,冯灵儿果真是少见的人间绝色。 可她是冯知州的女儿。 冯知州不惜坏了女儿的名声,也要送来伺候自己。想必要求的回报也会很多。 收用? 不收用? 五皇子犹豫的功夫,冯灵儿又娇羞道: “五殿下,外面凉。要不我们进屋去,让小女子伺候您更衣。” 这话已经暗示的不能更明显了! 五皇子还没有回答,里面偷听的冯嫣儿却是肺都要气炸了! “好个冯灵儿……果然跟她姨娘一样,是天生的贱骨头,只会勾引男人的下贱货色。”冯嫣儿再笨,也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心中的恼怒正在火山爆发的前夕。 真恨不得冲出去,扇那贱人七八十个耳光,再把她跟她的狐狸精娘捆到一块儿浸了池塘! 但门外传过来的五皇子的声音令她清醒了过来。 “灵儿姑娘蕙质兰心,孤也很欣赏。” “不过今晚孤身子不适,无须旁人作陪。退下吧。” 这“退下吧”三个字一出,冯灵儿美目之中,便包上了一汪清泉,连说话都有些哽咽起来。 “是小女子行事不周,没有顾虑到五殿下身体有恙,还请五殿下不要怪罪。” 冯嫣儿在心中大笑三声,小贱人时运不济。冯灵儿虽说成功忽悠了自己,可她也没讨到好处。 她苦苦等待了五皇子一晚上,早就急不可耐,暗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今夜里达成心愿。 什么名声,矜持,统统都抛在脑后。脑子里只有她娘冯大夫人话糙理不糙的教诲: “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 五皇子并非急色之人,跟他那太子哥哥形成了鲜明对比。就算看上了冯灵儿的美色,最终还是把持住了自己。 第385章 姐妹易位(一) 话说冯灵儿被他拒绝后,一步三回头,别提有多楚楚可怜。他都差点想改口留下她。可一想到这趟青州之行还有重任在身,实在不宜再节外生枝。 不过这萧家的屋子实在有些怪怪的,总感觉有人窥探自己似的。 他不知道一百五十斤的冯嫣儿要在他和两个贴身太监眼皮下藏起来,是如何辛苦。 等太监们伺候他喝完药,上了床,拉上帷帐,五皇子偏疲惫不堪的进入梦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感到身边有个火炉。 五皇子想要将那火炉推开,不料那火炉反而八爪鱼似的缠了上来。 朦朦胧胧中,五皇子以为自己还躺在皇子府里,身边躺着姬妾,便不由自主喃喃道: “灵儿,别闹了,让孤好好休息一晚。” 不料这“灵儿”两字,似乎激怒了那人,反而将他抱得更紧。 五皇子心想:“何人如此大胆?” 更加用力去推那个人。 两人这一推一抱之间,便滚到一起,那人直接压到了五皇子上面! 五皇子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飘来一个念头: “好……重!” 整个人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呼吸都变得困难。 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确有其人,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 “五殿下,妾身会好好伺候殿下的。” …… 五皇子忽然内心十分惶恐起来,莫非这又是谁设下的新圈套?他正要喊人进来点灯,没想到帷帐的暗影中,那人一口咬上他的嘴唇。 本来到了口边的话,就喊不出来了。 要么是残余的蛊毒又发作了,要么就是睡觉喝得药效力太强,五皇子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逐渐沉入了黑暗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阳光照到五皇子脸上,让他渐渐清醒过来。 昨晚的事,恐怕是做梦吧…… “呼——” …… “呼噜噜——” 震耳欲聋的呼噜声,吓得五皇子几乎从床上跳起来! “你……你是何人!” “来人啊,来人!” 贴身太监们听到五皇子喊人,连忙冲进来。 “五殿下,奴婢来救您!” “哪里来的妖女!竟然惊扰殿下!” 那肥女似乎才从睡梦中苏醒,揉着眼睛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先对五皇子抛了个媚眼。 “五殿下醒了,妾身立刻伺候五殿下更衣。” …… 众人面面相觑。 五皇子惊得声音都高了八度。 “你……你……” “殿下,您忘了吗?昨夜您待小女明明温情如水,能得到五皇子殿下的垂怜,小女……深感无比幸运。” 五皇子渐渐回过神来,又是一个攀龙附凤的爬床女子,也不知道萧家为何连个丫鬟都如此大胆! 跟这种人自然没什么好废话的。 “来人,将这没有廉耻的女人拖出去。孤再也不想看到她出现在孤的眼前!” 太监们齐齐领命,便一左一右要将那女子拖走。 可那女子身形庞大,两个太监都按不住她一人。她不过是做样子般挣扎了下,瘦一点的太监便反被推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另一个年长的太监怒道: “这女子来历不明,说不准是刺客!” 第386章 姐妹易位(二) “你才是刺客!你全家都是刺客!” 那女子中气十足道: “五皇子殿下,您不记得我了吗?我姓冯,我爹是青州知州!” …… 五皇子不得不强忍住恶心,回头盯着她看了半天。 冯嫣儿的体型很难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五皇子终于想起从萧家门口迎接自己进门的那堆人里,似乎确实有个身形庞大的女子站在冯知州身后。 冯嫣儿此刻云鬓缭乱,香肩半露,两眼不停朝五皇子送着秋波。 如果换了冯灵儿,就是一副美人初起图。 可一百五十斤的冯嫣儿,就只能给五皇子添堵。 此时听了太监大呼小叫的护卫们,萧家的家仆,婆子……呼啦啦都赶过来救驾,紧随其后的便是萧淳风与留宿的冯知州。 “五殿下,可还安好!” “五殿下,老臣来迟了!” 两位大人拨开人群,萧淳风还好,冯知州只觉得头顶响了一颗炸雷! 冯嫣儿用娇滴滴的声音喊道: “爹!” 众人立刻鸦雀无声。 看着脸色铁青的五皇子,冯知州也不知道自己该是喜还是悲。 “滚,统统滚出去!” 众人知趣的鱼贯而出。只留下冯知州和冯嫣儿与五皇子相对。 冯知州小心翼翼问道: “嫣儿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冯嫣儿露出羞怯的神情: “爹,昨夜女儿有幸伺候了五殿下……” 冯知州心头一喜,脸上一惊: “嫣儿,这么说,五殿下临幸了你?” 他嗓门极大,连外间的人都能听到。 冯嫣儿娇羞的点点头。 “是的,爹,不信的话……可以看看床单……” 五皇子恼火道: “冯二小姐,你倒要先解释清楚,你为何会在孤的房间!” 冯嫣儿露出天真无邪的神情: “回禀五殿下,嫣儿昨日身子不适,一直在房间中休息。是五殿下您推门而入,进了嫣儿的房间才对。嫣儿因为害怕,都不敢出声,本想等您睡下时悄悄离去,可……” 她扭扭捏捏道: “可五殿下您说不舒服,要喝水。于是嫣儿替您喂了一盏茶。您又说……又说太冷,抓着嫣儿的手,要嫣儿留下来陪您……” 一派胡言! 五皇子是喝了药又不是喝了酒,他一百个肯定冯嫣儿是在胡编乱造。可当着冯知州的面,却不能分辩,否则便成了仗势欺人,寒了地方大员的心! “嫣儿本想着女儿家名声要紧。可五皇子殿下您再三要求,嫣儿……嫣儿实在是不得已,方才从命。” “嫣儿可以站起来回话吗?嫣儿现在身上还疼呢……” 冯知州胆战心惊的问道: “那,嫣儿,你们是真的……真的那个?” 冯嫣儿理直气壮: “爹,你看看床单不就知道了!” 冯知州定定神,然后将手高高举起,扇了冯嫣儿一巴掌。 “你这忤逆不孝的女儿,昨夜里冒犯了五皇子殿下,知错不知错!” “女儿知错。” 五皇子冷眼旁观,冯知州这巴掌下去,冯嫣儿脸上连个印子都没有,连脸疼都懒得装。 这父女两人是在唱双簧,把自己给讹上了啊! 第387章 姐妹易位(三) 身为一方父母官,冯知州不知道处理过多少讹诈之事。 如今掉转身份,讹诈起五皇子来,也是轻车熟路,无师自通。 他露出为难的神情道: “老夫家教不严,使小女冒犯了五皇子殿下,老夫代小女向殿下请罪!” 五皇子太阳穴跳了跳。 连称呼都从“下官”变成了“老夫”。 他皮笑肉不笑道: “冯大人,发生了什么事,孤也记不太清楚了。冯小姐何罪之有?” 冯知州一听,心道不妙。五皇子这是想赖账啊。 他清了清嗓子: “咳咳,嫣儿呀,五殿下如此宽容,还不赶快谢过五殿下不杀之恩!” 冯嫣儿伏在地上,磕头道: “小女昨夜伺候不周,令五殿下不适,小女深感惶恐。多谢五殿下宽宏大量。” 冯知州道: “嫣儿,等你回家,让你娘好好教训教训你!平日里我总说女子就该德容言功样样具备,你倒好,连伺候贵人这点身为女子的本分事都做不好!” “名声毁了,本分也不行,你这样的女儿,养来何用?不如找个尼姑庵,就此青灯古佛过完一生!” 冯嫣儿听到“尼姑庵”三个字,便呜呜的哭了出来。 “五皇子殿下,嫣儿一心伺候五皇子殿下,您怎么忍心毁了嫣儿的一生?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嫣儿!” “嫣儿……嫣儿的名节已毁了,如果还要去尼姑庵,嫣儿宁可一头撞死在这里!” 五皇子厌恶的看了梨花带雨的冯嫣儿,心中冷笑。这父女双簧倒是配合得天衣无缝,软硬兼施。 他清清喉咙,道: “冯大人,孤坏了冯家小姐的名节,自当负责。” 这句话一出,冯嫣儿的哭声立刻止住了。 父女两人面面相觑。 五皇子竟然如此好说话?这就是认账了? 冯知州大喜过望。 “五皇子殿下宅心仁厚,果然堪为表率。嫣儿,还不谢过殿下!” 冯嫣儿哪里还用她爹提点,摸了一把眼泪便要扑上去谢恩。 “不过……”五皇子丝毫不给她机会,话音一转,“孤也有条件。” 冯知州陪笑道: “五殿下请讲。五殿下有什么吩咐,老夫无不照办!” 五皇子说: “恐怕大半个萧家都知道孤与冯家小姐有了风流韵事,孤愿聘冯家小姐为侧妃,随孤回府,可唯一的条件便是——” 他高高扬起头: “孤要聘冯家大小姐!” 冯知州愣住了,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 “五……五殿下,可是……可是昨夜跟您的……是……是嫣儿呀!” “反正都是冯家小姐,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对冯大人你来说,有区别吗?” 五皇子话语中满满都是嘲讽 冯嫣儿这才反应过来,五皇子这是要让自己平日里最瞧不起,无时无刻找机会作践的冯灵儿上位啊! “殿下,殿下,您不能这样对我呀!您毁了我的名节,又不娶我,我……我岂不是……” “冯二小姐,您有没有名节,去不去尼姑庵,大可随意。孤并不关心。” 五皇子恶狠狠道: “孤只知道,像冯二小姐这般心机深沉,满怀算计之人,不配做五皇子府的侧妃!” 第388章 姐妹易位(四) 五皇子几乎是满怀恶意的提出这个要求。 冯嫣儿当即傻眼了。 一旦关系到自身利益,冯知州倒是反应奇快: “谢五皇子殿下恩典!还是五皇子殿下考虑周到。冯家女儿,哪个都一样,一样!” “嫣儿,还不快谢恩!” 冯嫣儿浆糊一样的脑子渐渐反应过来了。 “我……我……她……她……贱人,冯灵儿那个贱人!跟她姨娘一样,狐狸精!下作!” “得了,你有完没完!”冯知州生怕她抖出更多不该说的话,惹怒了五皇子再收回成命。冯嫣儿勃然大怒: “我怎么没完了!她算计我!爹,是她算计我!她故意推我下水,故意骗我不去宴会,故意骗我说要跟五皇子……” 话音未落,她脸上挨了一巴掌。 这巴掌,冯知州下了大力气的! “住口!” “爹!你打我!你居然打我!”冯嫣儿尖叫起来。 “我不活了!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等我死了,要变成鬼魂去告诉娘,是爹你逼死我!” 冯嫣儿干嚎起来,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朝屋外冲去。 屋外本来就候着一堆太监丫鬟家仆嬷嬷,还有闻声而来的萧淳风等人。 冯嫣儿三言两语大哭大闹,这下子便将五皇子与妹妹风流却要对姐姐负责的事曝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真正成了一场闹剧。 早有嘴快的丫鬟跑去告诉冯灵儿这个消息。 “灵儿小姐大喜啦!” “叫什么灵儿小姐!要叫侧妃才对!” “对对,是侧妃!五皇子殿下金口玉言当着冯大人说的,大家都知道了!” “恭喜侧妃,贺喜侧妃!” 冯灵儿恍如身在梦里。一天之前,所有人都捧着冯嫣儿,贬低她是姨娘生的,连伺候自己的丫头都不给自己好脸色看。 冯嫣儿更是将她呼来喝去,动不动就拿姨娘的命来威胁她。 可现在,人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满面堆笑? “玥儿,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呀。”她对萧玥说。 萧玥因为一场苦肉计,差点丢了性命,现在说话还是有气无力的: “灵儿姐姐,你没有做梦。你这么美,五皇子的宠爱,侧妃的位子都是你该得的,否则才真的暴殄天物!” “昨天晚上五皇子殿下拒绝我的时候,我都绝望了。玥儿,不瞒你说,我……我哭了一晚上。” 她的眼睛红红的,别说男子,就算女人看了,也觉得我见犹怜: “我……真的以为走投无路了。回府后大夫人只要听了冯嫣儿的话,一定会把我和姨娘往死里整……” 萧玥露出无限同情的眼神,不顾身子虚弱,勉强支撑起来用手绢为灵儿拭去眼泪。她的年纪明明比冯灵儿小,反而像个大姐姐似的哄着冯灵儿: “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灵儿姐姐,你如今就是五皇子的侧妃,没有人再敢欺负你和你娘了!” 冯灵儿感激的望着她: “这全都多亏了妹妹你替我出了主意。为了我,还害得你身中剧毒……” 第389章 狗急跳墙(一) “傻姐姐,我年纪小,养养就好了。可惜我们姐妹情投意合,刚刚熟识不久,就要分别。还望姐姐到了五皇子府,不要忘了妹妹才是。” 冯灵儿拼命摇头。 “不会的,不会的。我……我也很害怕。只怕五皇子的后院,比冯家的争斗更可怕……” 她忽然想起一事,抓着萧玥的手说道: “妹妹,听说萧大人已经得了京城的官职,不久就要上京。我们姐妹约定,就在京城再会,互为援助可好?” “灵儿姐姐,这是自然的。你到了五皇子府,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先忍一忍。等妹妹来了京城,会尽心尽力替你打算的。” 她故意露出害羞的表情: “只要灵儿姐姐也替妹妹留意,在京城里物色一个如意郎君,妹妹就心满意足了。” 冯灵儿感激涕零: “这是自然!妹妹放心,姐姐定会替妹妹好生留意!” 萧玥暗暗窃喜。 从今以后,冯灵儿必定会对她言听计从,成为她手中真正的棋子! 不管冯嫣儿如何大哭大闹寻死觅活,五皇子的决定自然无法更改。他从萧家打道回下榻之地,便也带上了冯灵儿。 这下不出三天,青州的官员便人人都知道冯知州家的庶女一步登天,成了五皇子的姬妾,很快还要当上侧妃! 然而五皇子回到下榻之地头件事,便是传唤林婉婉。 林婉婉依旧一身男装打扮,只是短短几日,看起来便憔悴了许多。先前那种飞扬跋扈的风采已经看不到了,反而有些阴鸷。 “你干得好事!” 五皇子一把将茶杯砸到地上,飞溅起的瓷片划过林婉婉的脸,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马队没能到手,徐家村的烟叶田也毁了。这两件事孤宽宏大量原谅了你,可掘堤的事为何会让人抓到把柄!” 林婉婉磕头道: “回殿下的话,袁氏宗族的人抬上的石块,是堤坝的残余。奴婢恐怕他们是水灾后修葺堤坝时发现了异常。” 她决口不承认是她的过失。 五皇子露出微笑,可他虽然在笑着,却越发令人背后生寒: “那卫虎呢?卫虎是如何死的?” 林婉婉说: “青州水灾后不久,就有可疑之人擅闯养蛊的村子。奴婢知道后,立刻让人毁了村子,尽数撤走” “可卫虎仗着殿下宠爱,在乡民中大肆搜捕犯人,胡乱羁押百姓,犯了众怒,才会遭遇不测。” “你敢说,你没有见死不救?” “绝无此事!” 五皇子冷冰冰的盯着林婉婉,想要看穿她是否在说谎。可林婉婉并无一点慌张的迹象,摆出问心无愧的样子。 “卫虎死了,再也开不了口。你以为自己一张嘴,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吗?林婉婉,孤警告你,少耍花样。” “奴婢不敢!” “那么,今年的收成如何?比去年会下降多少?”五皇子话风一转。 他口中的“收成”,当然不是庄稼的收成。 这一问才是直击林婉婉的要害。 “回禀五殿下,今年恐怕会比去年少不少。”她犹豫了下,答道。 第390章 狗急跳墙(二) 五皇子踱步到她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正视自己的眼睛: “少多少?” 林婉婉艰难的答道: “三十……三十万两……” 五皇子道: “为何会少这么多?” 他这句话,完全是明知故问,但林婉婉却不能不答: “因为……因为马队没能到手,烟叶田还没收成就毁掉不少……光……光靠百草堂卖药,无法收入那么多……银子……所以……” “所以你浪费了孤大笔银子,还折了不少人马,回报却是赔掉三十万两!林婉婉,你是不是觉得替孤办事又累又辛苦,想要过过轻松日子?” “比如……重新回去秦楼楚馆?” 林婉婉颤抖起来。 那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五皇子感受着手下肌肤的颤抖。林婉婉的恐惧是他的心情终于变得愉悦。 “今年,会是个丰年,对不对!” “请殿下放心,今年还有时间,奴婢一定会在尽快筹集到银子,不会让殿下有所损失的!” “十万两。”五皇子说。 林婉婉猛地抬头。 “我要比去年还要再多十万两!” “可是,五殿下……” “这已经够便宜你了!光卫虎一条命,就不止值得这么多!” 林婉婉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退。 “是!奴婢会尽我所能!” “滚!” 五皇子一脚蹬在她心口中,将她踢翻在地。之后看也不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林婉婉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抚摸着心口咳嗽了半天。 忽然一种心慌的感觉油然而生,心脏像是被谁捏在手里似的,不住疯狂跳动着,随即四肢有种抽搐般的错觉。 不妙,开始发作了。 林婉婉跌跌撞撞冲了出去,不顾其他人惊奇的目光,回到自己屋里,抖抖索索的拉开一个小箱子,里面满满的尽是干枯后的“仙人醉”。 此时身子几乎已经进入不听使唤的状态,不住的打着寒颤。不过是将仙人醉的叶子卷成烟卷再用烟枪吸食而已,简单的步骤林婉婉却几乎无法完成。 她的手抖得太厉害,尝试了好多次,才终于点燃。 烟叶上浮起袅袅青烟。 林婉婉深吸一口,接触到青烟的刹那,仿佛浑身枷锁都被放下,身子轻飘飘的如同进入云山雾海般,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她忍不住猛吸了起来。不管是五皇子的斥责,还是百草堂的心烦事都通通随之烟消云散。 “难怪这玩意儿能卖出这么多银子!果真是传说中的解忧仙药啊。” 吸过之后,全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舒畅。 可正当她无比陶醉的时候,一只大手夺下她手中的烟筒,扔在地上不说,三两下就踩成碎片! 林婉婉怒不可遏: “你又来干什么!少管我!” 那人正是鬼面男,他一把抱住林婉婉。 “婉婉,你不能再吸了。” “能不能,是我说了算!你管我做什么!还我!我还没有吸够!” 一丝口水无法抑制的从林婉婉嘴角流下。她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天百草堂女东家的豪气,反而既丑陋又可怜。 第391章 狗急跳墙(三) “婉婉,我听说了五皇子的命令。那四十万两银子,我来想办法。你……你只要乖乖听话,安心呆在这里,把仙人醉戒了……” “够了!别对我说教!” 林婉婉嘴里这么说着,却慢慢放下烟筒。而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要付出她很大的意志力。 “四十万两,你是不是觉得我办不到?不,等我办到后,会让你,让五皇子都刮目相看!” 她爆发出一阵阵神经质的笑声。 鬼面男看着她,心如刀绞。灯会那晚,萧盈给林婉婉灌了仙人醉,药性发作之后便再也无法祛除。林婉婉就像口中温柔的道: “婉婉,你想用什么办法?我来帮你。” 林婉婉凑近他: “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萧盈那个女人害得!” “可她再怎么神机妙算,也算不到我从杜衡手里得到了这个!” 林婉婉“啪”得一声,把张纸条拍到了鬼面男眼前。 “四十万两银子,就靠这个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张纸条上的,正是杜衡写给她的百还丹的药方。 鬼面男一惊。 “婉婉,莫非你要……” 林婉婉笑咪咪的抱着这张珍贵的纸条。 “连五皇子和安阳县主都还不清楚,我们养了多少蛊虫,正好派上用场。虽说有一个蛊庄被毁了,可其他的也足够萃取出毒物来。” “蛊我不会用,但下毒可不需要什么技巧。” “还是对着全青州城下毒!哈哈哈哈。” 自从灯会之后,林婉婉沉迷仙人醉,无心管事,百草堂的行事低调了许多。没有了这些下绊子的,同福堂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最令萧盈高兴的是,徐三爷的伤也终于痊愈了。 “女东家,我已经整顿好马队,所有的茶叶,药物都全部备齐。不久就可以出发去塞外。” “去一趟大概要多久?” “至少得三个月。不过请女东家放心,这趟路兄弟们走过好多次,一切都会稳稳妥妥的。” 这时候门外一阵喧哗。 “大夫,有大夫在吗?” 有四十多岁的书生进门来大喊道:“快,快给我娘子开药!” 他扶着一个瘦弱妇人,正是他娘子。 萧盈迎上去: “快先请坐,我来替夫人把脉。” 她把脉之后心中一惊。 “这是‘赤喉’病。” 书生急道:“什么是‘赤喉’病?严重不严重?我娘子她有救吗?” 萧盈安慰他说: “没关系,店里还有药。杜松,把上次炮制的药丸拿来,包给这位娘子。” 书生夫妻对萧盈千恩万谢,带着药走了。 徐三爷走过来,皱起眉头道: “为何青州城中会出现‘赤喉’病的病患?” 萧盈摇摇头。 “不清楚。” “我记得东家说过,‘赤喉’病是因为蛊虫污染水源引起的。青州城中有‘赤喉’病患,莫非是因为……” 蛊虫……萧盈立刻想到被程家四舅捣毁的养蛊的村子。 “说不定在附近还有类似的地方。” “女东家,我心里不安。程四老爷又为了替孟大人平反的事去了京城。不如马队延期几天出发,让我留下来打探下情况。” 第392章 全城瘟疫(一) 萧盈点点头: “这样也好,牵涉到蛊庄的事,说不定背后又是林婉婉或者安阳县主捣鬼。” 然而事态发展得出乎意料的快。 到了晚上的时候,同福堂已经挤满了病患。 “我连手掌心都发起疹子了!” “大夫,救救我女儿啊。她才三个月啊!就又是疹子又开始发烧!” “药,能不能快点给我爹药!没看到老人家多痛苦吗?” “我会死的吗?会吗!” 同福堂从里到外都坐满了病人,有人甚至把担架都抬到了街上。茯苓扯着嗓子喊道: “大家安静,请听我说一句。各位街坊领居不要心急,一个个来。” 有人便不满道: “你们磨磨蹭蹭,叫大伙如何不急?没听过‘病来如山倒’这句话吗!” 这句话一出,下面就有许多久等的病人附和。 茯苓说: “青州城的药房医馆也不止同福堂一家。先生您实在着急,不妨去别家找大夫,也是一样的。” 那人不满道:“如果别家能医治,俺早就去了。谁来你们同福堂受气!” 茯苓愣住了。 好在杜仲掌柜上前,又是作揖又是赔礼,将那人安抚了下来。 整个同福堂从天黑忙到天亮,人人疲劳不堪。杜仲掌柜拉着萧盈的袖子说: “小姐,情势不对啊。一夜之间来了好几十个‘赤喉’病患。而且据我看来,他们病发的比之前马队伙计迅速多了!” 萧盈说: “徐三爷自告奋勇,去探查他们从哪里染得病。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掌柜的,我们的药材还够吗?” 杜仲掌柜叹气道: “自从上次的事之后,同福堂进了一批苍梧子和白核,可一下子来这么多病人……” 萧盈一下站起来。 “又是这招!又是林婉婉!” “他们知道同福堂没有多少药,就故意煽动所有人都来同福堂看病!” 同福堂的所有人一下紧张起来。 茯苓哼了一声,道: “但凡牵扯到林婉婉,都没什么好事。” 小伙计杜松回想起了被找药支配的噩梦。 “那,那岂不是我们需要很多苍梧子和白核,很多很多很多才行!” “很不幸的说,确实如此。” 杜仲掌柜皱起眉头: “这不正中了百草堂的计!它们光明正大的等着我们犯难,我们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时候同福堂的外间瞬间人声沸腾起来,还传来有东西倒塌的声音。 “别动手!谁敢动手,我就揍谁!” 有人大吼道,立刻周围便又雅雀无声。 “是杜桂的声音。” 杜桂,就是徐家村的二壮。他送萧盈回到青州城后,来到同福堂便大开眼界,愿意跟着杜仲掌柜学医制药。 杜仲掌柜便收了他当弟子,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杜桂,也是一味药材的名字。 不比杜衡杜松两个从小学药的老实孩子,原来的二壮如今的杜桂,是瓦栏山猎户出身的练家子。他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自从有他在同福堂镇着,倒少了不少地痞流氓的骚扰。 “要闹事的都给爷滚出去!砸了一根椅子也得给爷如数赔了,不赔的,咱们这儿伤药可是现成的!” 二壮,不,杜桂声如洪钟。 第393章 全城瘟疫(二) 萧盈和杜仲掌柜来到外间一看,刚才那阵小骚乱已经平息。杜桂正在替病人们有条不紊的抓药。 他麻利的将十来包药堆到柜台上,喊道: “一个一个来!每人三包,不多卖!” 后面有人喊起来: “我们排在后面的,不就没得买了?我老爹还等着药救命呢!” “这不公平,我们等了两个多时辰,却一包药都买不到。” 杜桂道: “青州城药铺这么多家,您何不去别家看看?同福堂把所有的存货都放出来啦。” “可别家都说了,不会治这病!” “是啊是啊,如果不是他们没药卖,谁来你们同福堂受气!” 杜桂正要回话,看到萧盈叫了一声: “东家!” 病人的眼光刷刷的看向萧盈。 萧盈上前道: “各位街坊邻居,同福堂以诚为本,有药不会不卖给大家。疫病来势汹汹,同福堂也是措手不及。还请大伙儿给我们一点时间,多多备药制药。请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救治所有病人。” 后面许多病人看到买药无望,不得不渐渐散去。 杜桂卖完最后一包药,悄悄对萧盈说: “掌柜的,这事解决的太容易,恐怕还会有下文。” 萧盈点点头。 她倒要看看,林婉婉还要继续玩什么把戏。 这场瘟疫来得又快又急,不仅普通百姓遭殃,连富贵人家似乎也无法幸免。萧府中,萧老夫人一醒来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老夫人,老夫人,您的脸……”嬷嬷们惊慌失措道。 “脸怎么了?快拿镜子让我照照!” 萧老夫人对着丫鬟手中的镜子看了又看,惊讶道: “我……我这是起了红疹了?来人,快去叫大夫……不,叫盈儿来!我看着,好像当时五皇子中毒时的模样呢!” 萧盈匆匆而来,手一把上脉,便心知不妙。 “是‘赤喉’病!” 萧老夫人听萧盈解释完,心中惊讶: “没想到我好好的坐在家里,也会被传染上疫病!不过盈儿你妙手回春,给祖母开两剂药就该好了吧!” 萧盈苦笑道: “祖母,本来同福堂炮制了治‘赤喉’病的特效药。可昨儿因病人太多,药已经用完了。孙女先替祖母开服药调理,祖母忍耐几天,等孙女炮制好药,便替祖母医治。” 萧老夫人欲言又止,眉头微微皱起。 她知道这个孙女医术高明,并没有把病放在心上。眼下萧盈这样说,也知道是无奈之举。 可心里便有些不舒服。 “老婆子老了,没用了。连自家药房的药,竟也吃不上。等几天?究竟是几天啊!” “祖母,您难道不相信孙女吗?孙女无论如何,不会让祖母有事的。”萧盈好言劝说。 “你祖母呀,这辈子福也享过了,气也受过了。别的遗憾都没有,就是怕死。人上了年纪不就这样吗?” 她说着说着,似乎心头的怨恨又翻腾上来,渐渐拉下了脸: “盈儿,你不会不顾祖母的身子,为了多挣几个银子,就偷偷留着药卖给外人吧!” 第394章 全城瘟疫(三) “老夫人,小姐日夜伺候老夫人,孝心天地可鉴。怎么会不顾惜老夫人的身子?” 茯苓实在看不下去,开口为自家小姐表功。 “再说同福堂挣了的银子,大多也都孝敬了老夫人您呀。” 一向表现得十分疼爱萧盈的萧老夫人却冷漠道: “主子说话,哪有你这丫鬟插嘴的余地!你光顾着替你主子辩护,却不知道世上人心易变!尤其是老婆子这样上了年纪的,不指望儿孙孝顺,不惹儿孙嫌弃,便谢天谢地了!” 萧盈呵斥道: “好了,茯苓,没规没矩的,都是我把你惯坏了!”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有些哽咽起来。 “都怪孙女儿做得不够好,才惹祖母生气。孙女会尽心尽力,寻来药丸,医治好祖母。” 萧老夫人见她还是坚持说没有药,恨恨得扭过头去,连正眼都不肯瞧萧盈一眼。 萧盈并不理睬萧老夫人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开了药方让丫鬟为萧老夫人煎服,便告退离开。 回去的路上茯苓不解道: “小姐,我还以为老夫人信任您,可如今不就是药晚上一两天吗?老夫人对你的态度怎么就……” 想到萧盈先前哽咽的样子,她又慌忙替萧老夫人开脱: “小姐,你可千万别太难过……或许是老夫人上了年纪,耍小孩子脾气。” 只听萧盈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茯苓愣住了。原来小姐没有伤心啊。 萧盈对茯苓解释说:“茯苓,你还是不够了解祖母。祖母先前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拿同福堂的银子供养她,又替在袁家面前替萧家挣了面子而已。” 茯苓低声不满的说: “老夫人也太现实,太自私自利了。” 萧盈冷笑道: “如果老夫人不自私,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我娘又累又气,心病发作而死?” “又怎么会看着大夫人把我送进尼姑庵,丝毫不加阻拦?” 茯苓一震: “这么说来……” 忽然她渐渐明白过来: “小姐,奴婢记得,您在玉竹院的药箱里,似乎还留着几丸治‘赤喉’病的药!” “您,您是故意……” 萧盈点点头: “一来,疫病都进了萧家,而‘赤喉’是要靠水源传播的。想必萧家,必定有林婉婉的内鬼!” “二来……我也想试试祖母。” “五皇子驾临的那晚,祖母和袁老太君互相揭短,让我知道了不少事。”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萧老夫人为了报复袁老太君,抢了她的未婚夫嫁入萧家。这么多年过去,一直与袁老太君针锋相对,即使成了亲家也互相怨恨。 究竟是袁老太君心狠手辣,还是萧老夫人狭隘偏执? 倒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试一试。 两人边说边走,刚出门,忽然间便听到门口响起鞭炮声。 “又发生什么事了?” 茯苓紧张的说:“不会有人闹事闹到萧家来了吗?” 她想到昨天那些不满的病人们便心有余悸。 “似乎不像。” 除了鞭炮声,竟还有敲锣打鼓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喜庆。 第395章 全城瘟疫(四) 门外的家丁们已经严阵以待,可等噼里啪啦两百响的鞭炮燃完了,吸引了一大群路人围观之后,那先前来求助的书生居然捧着张长长的卷轴,朝萧盈走来。 萧盈微笑道: “先生找到了萧家门上,不知有何贵干?” 书生恭恭敬敬对萧盈行了个大礼,说: “读书人之人,以德报德,萧家三小姐救了在下娘子一命,在下感恩戴德,自当宣扬萧家三小姐医术超绝,善心仁德!” 虽说他一介书生,嗓门却出人意料的洪亮!说完之后更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篇长长的文章,当着萧家家丁和街坊路人的面,念起了这篇洋洋洒洒上万字的赞美长文! 虽说茯苓读书不多,听不懂书生的引经据典,可想到萧老夫人刚刚才因为萧盈没有立刻掏出药治好她的病大发雷霆,不由得颤抖起来。 “小姐……”她小声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的……捧杀?” 萧盈从头到尾都非常平静: “是不是捧杀我不知道。可林婉婉必定是有备而来。她要把萧家,还有整个青州城,都煽动起来对付我!” 茯苓不知道萧盈吐出这么惊人的话后为何还能保持平静,她想到林婉婉在自己眼前害死杜衡的那份心狠手辣,不由得头晕目眩起来。 “小姐……你……你千万要小心……不能……不能像杜衡……” “茯苓,你有这份心,我就不会重蹈覆辙。” ——只要你不像前世那样背叛我,只要你担得起我的信任,就算全青州城都反对我又如何? 前世的萧盈可是辅助赵恒登上皇位的人! 她的嘴边微微上弯。 林婉婉,你最好玩得大一点,再大一点!越大越好! 书生洋洋洒洒的念了大半个时辰,满篇都是肉麻至极的称颂,最后总结道: “三小姐医术卓绝,堪称青州城第一名医;更兼仁心仁德,心怀病患。” “各位,青州城中瘟疫横行,各位有病需要尽早救治,同福堂才是首选啊!” 他吹捧的太过夸张,茯苓越听越是不安: “小姐,如果……叫老夫人知道……恐怕她老人家会更加对小姐不满。” 围观的人却纷纷喝彩!还有不少人开始起哄: “求小姐替我医治!” “我父母病了好几天了,我马上找人抬来萧府!” “小姐,快替我把把脉吧!我好不舒服,一定是感染上疫病了!” 人群一步步在萧家门口聚拢,已经分不清谁是真心求医,谁是被林婉婉雇来惹事的。甚至一眼看上去,人人都很可疑。 “这些人在做什么!” 萧老夫人声音威严的响起,吓得茯苓连忙低着头让到旁边。 萧老夫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扶着她的萧玥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可茯苓知道,萧玥才是会咬人的毒蛇,如今萧老夫人让她搀扶着出门,不由得叫人心中寒凉。 萧盈连忙笑着上前,道:“祖母,您身子还虚着,怎么就出来了。小心风大,着了凉。” 萧老夫人板着脸说: “听说门外有人敲锣打鼓,连要给你建功德牌坊的话都说出来了。” 第396章 全城瘟疫(五) “老身自然要来看看,这个马上要被青州人用生祠供奉的孙女儿到底干了些什么好事!” 萧盈委屈的赔笑道: “这话实在诛心,祖母,孙女……” 她话还没说完,那些求医者又嚷嚷开了。 “老夫人,让您孙女给我们看病!” “是啊是啊,不要藏私!” “今天萧家小姐不替我父母医治,我就不走了!” 萧老夫人冷冷对萧盈说: “瞧瞧,瞧瞧!仗着三脚猫儿似的医术,给萧家惹出祸端来了!” 她把拐杖交给萧玥,自己上前两步,对着挤成一团的人群说: “你们这些人,也不知道受了谁的煽动,来求我这学艺不精的孙女儿!” 她指着自己的脸说: “看看清楚!老身这当祖母的,都染上了疫病!可这孙女没用,居然一筹莫展。” 又把袖子撩起来,伸出长满红斑的手臂: “看清楚了没?这就是疫病的症状!” “看了我这病重快死的老婆子的病状,你们还指望她什么!” 萧盈暗暗佩服。萧老夫人这番以身说法,倒把人群吓退了好几步。 萧老夫人,果然并不像她表现的那样,仅仅是个没用自私的老太婆。难怪她从年轻的时候开始,能叫袁老太君也连连吃瘪。 求医的人群被萧老夫人气势一吓,陆陆续续就有人散去。书生见势不妙,挤出笑脸朝萧老夫人迎了上去。 “萧老夫人谦虚了!萧家三小姐医术高超不说,还极为无私!” “无私?”萧老夫人盯着书生,眼中充满不屑和警惕。 “没错。看,连身为祖母的老夫人您染上疫病都不曾被治愈,可萧家小姐还大方的把灵丹妙药让给我家娘子。这不是大公无私是什么!” 书生的话直戳萧老夫人的心病。 因为三个儿子都不是亲生血脉,她生平最恨的就是被儿子儿媳还有孙女看轻。 这句话一出,平日里慈爱模样的老夫人,看萧盈的眼神也不善起来。 下面人也议论纷纷: “原来萧家老夫人在家里这么没地位,生了病连药都要不到!” “说不定是祖孙之间有什么不对付呢,否则怎么宁肯把药给外人,也不给自己祖母?” “当孙女的也太不孝了!” “说不定是做祖母的平日了苛刻孙女呢!” 萧老夫人感到自己一张老脸都要被丢尽,气得对人群道: “既然知道连我这老婆子都没药吃,你们还求什么医问什么药!还不快散了!” 人群果然有些松动,可这时候,一辆马车趁机慢慢赶了过来,在萧家门口停着。 有人掀起车帘探出身来,赫然是萧老夫人的死对头袁老太君! 她似乎是故意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个地方,然后对萧老夫人道: “您守着这么个宝贝孙女,居然没药吃,看来日子过得也不怎么舒坦嘛。去,把这个送去!” 家仆接过袁老太君手中的瓷瓶,送到萧老夫人面前,道: “这瓷瓶里是百草堂刚刚炮制出的特效药。药到病除!光成本就要八两银子。我家老太君说,萧老夫人您和老太君是几十年的交情,所以她愿意免费送您。” 第397章 阴时之女(一) 这家仆嗓门极为洪亮,在场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萧老夫人拿过瓷瓶,手却颤抖的厉害。 当着这许多求医人的面,接受宿敌的施舍,还强调说是“免费”! 一辈子养尊处优的萧老夫人,哪里受过这等羞辱! “好!” 她口中咬牙切齿吐出这个字。 “好!” 长满皱纹的手紧紧捏着瓷瓶,像是恨不得把它捏碎。可终究只能看着袁老太君的马车慢慢离开。 “真是好极了!” 萧老夫人口中忽然喷出一口鲜血,身子便慢慢软了下去。 “祖母!”萧盈一惊。没想到袁老太君竟来了这样一出! “让开!是你这做孙女的不孝,才气得祖母倒下!萧家怎么会有你这种不忠不孝的女子!” 向来畏畏缩缩的萧玥,居然挺直了腰杆大声斥责起萧盈来。 “祖母并非气急攻心,而是病发了!” 萧盈冷静的推开她,从萧老夫人无力张开的手里抽出药瓶,倒出一粒药闻了闻。 茯苓看到她的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小姐,是不是药有问题?这袁家的药,还是不吃为妙!说不定为了报复老夫人,他们会加些乱七八糟的……” 萧盈没有说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萧盈,盯着她手里的药。 百草堂和同福堂是竞争对手。 刚刚还被吹得神乎其技的萧家小姐,会不会用百草堂的药喂给自家祖母? 萧盈开口了: “来不及了!此番赤喉病发作极快,快端水来,把这药给祖母服下。” 很快有丫鬟端了水来。萧盈把水连着药喂进萧老夫人喉咙里。 萧玥冷眼旁观,也不阻拦: “没想到啊没想到,姐姐自诩神医,最后还得靠仇人的药来救祖母,也不知道脸红不脸红,羞人不羞人!” 下面围观的人群纷纷起哄。 “这也叫神医?开玩笑吧!” “刚刚那个书生,会不会是托儿呀!” “对,明明连自己祖母都救不了。这萧家小姐还敢开药铺,简直就是草包嘛!” “听说呀,同福堂现在根本就不敢开门卖药!什么药材不够,是怕医术拙劣被人揭穿吧!” “生病的邻居街坊,还是干脆去百草堂吧!” “可百草堂的药怕是得十两银子一颗!” “贵,也是救命的药啊!你没看那萧家小姐都给自家祖母服这药吗?同福堂的倒是便宜,可惜便宜没好货啊!” 一句比一句刺耳,一句比一句难听。而那惹出事端的书生,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走了。 然而无论是萧玥的冷嘲热讽,还是围观人的叫骂,萧盈统统当做没有听到。 她替萧老夫人喂了药,让下人抬来轿子,将萧老夫人扶上轿子送回后院。 茯苓看着萧盈忙碌,十分担心。 “小姐,你没事吧?” 萧盈道: “放心吧,茯苓,这还是开始而已。” “什么!可,可他们已经做得这么过分了!而且这么一来,百草堂那十两银子一颗的药,必定会大赚特赚!” 茯苓愤愤不平道: “贬低了小姐,踩了同福堂的面子,还气得老夫人病发……就算这样,她们也不满足吗!” 第398章 阴时之女(二) “他们把我和同福堂高高捧起,又当众揭穿我连自己祖母都无法救治,我却连辩解都不可能。眼下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她们怎么会就此放过我。” 茯苓感到手脚冰凉: “小姐,那该如何是好?老夫人也不信任你,百草堂趁机抢夺生意,连袁家也来落井下石……” “我们忍耐就好了。” 萧盈口中吐出的,却是根本不像她所说的话。 “小姐!” “耐心等等,茯苓。” 茯苓心中焦急,却不知道萧盈究竟要等什么。 可小姐既然胸有成竹,想必也是有所打算。她也只能按捺住性子。 接下来几天事态越发糟糕。很快瘟疫便席卷了整座青州城,但凡能挤出十两银子来的人都在百草堂门口排起长队。 相反同福堂却门庭冷落。夜里甚至有人泼狗血,砸石头到同福堂门口。还有人拿墨汁在同福堂大门上歪歪扭扭写了“庸医误人”四个大字。 茯苓虽然气愤不已,还是忍气吞声,和杜松一起提着水把大门上的字擦得干干净净。 杜松见她十分沮丧,安慰道: “茯苓姐,放心吧。徐三爷和程四老爷都在外面奔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没回来,多半是在暗中准备还击的手段呢。” 茯苓摇摇头说: “我恨得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依赖小姐……” “虽说小姐要我们耐心等待……” 杜松道:“谁说什么都做不了!茯苓姐,你听我说……” 他对茯苓耳语了半天,茯苓脸上渐渐绽开了笑容。 青州城遭逢瘟疫大难,日子最难过的莫过于冯知州。眼见着因“赤喉”发病的人越来越多,冯知州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偏偏五皇子还要摆出爱民如子的架势,亲自过问此事,还特意召他前去问话。 冯知州一面暗暗吐槽五皇子乐不思蜀,迟迟不回京城,一边恭恭敬敬向五皇子见了礼 “启禀殿下,如今病情来势汹汹,城中百姓病倒之人为数众多。下官也是没日没夜,指挥救治。还好有百草堂炮制出良药,才能遏制住病情。” “总之,请殿下放心,青州城度过此劫不过是时间问题。” 一番话又捧了自己又捧了百草堂,四舍五入等于间接拍了五皇子马屁。五皇子点点头,温和道: “冯大人辛苦了。青州百姓的安危,系于冯大人一身,也要多多保重才是。” “下官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五皇子若有所思道: “关于疫病的来源,冯大人有没有什么头绪?” 这句话问倒了冯大人。 他犹豫半天,道: “确实有些传言,可下官不敢轻信。” “噢,说来听听?” 冯大人犹豫片刻,还是道: “如今城中有传言,说疫病是天灾。因为青州城出了阴时之女,才会带来疫病。” “阴时之女?” “是,殿下不知。阴时之女是青州城本地的传说,又被称为疫病娘娘。据说只寄身于生日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身上,才叫阴时之女。” 第399章 阴时之女(三) 五皇子若有所思: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不揪出这祸害,百姓说不定还以为是上天降祸给皇上呢。” 冯知州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他为官多年,立刻心领神会五皇子这是要找个由头安抚百姓,马上赔笑道: “是,是,其实下官已经派人清查全城所有人户籍,看有哪些人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可结果却……实在难以出口。” 五皇子道: “让孤猜猜,莫非此人你也认识?” 冯大人愁眉苦脸道: “没错,下官请人算出阴时,再核对全城户籍,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萧淳风萧大人的女儿,萧家三小姐!” 五皇子眼前闪过灯会那夜吹笛子的身影,还有宴会上击打战鼓的气势,也不知道那娇小的身躯里怎会蕴藏着如此雄浑的力量。 拿刀划开自己身体取出蛊虫的刹那,也是干净利落。与自己众多娇柔妩媚,弱不禁风的姬妾是完全不同的风格。 竟莫名让他想起姑母长公主。可长公主生性风流,又十分爱作,与萧盈的自立自强又十分不同。 实在是个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可瞬间一张长满红斑的脸浮现在他脑海里,令他作呕。 厌恶之情慢慢压倒了那份一掠而过的欣赏。 冯大人不知道五皇子的内心活动,继续回禀道: “不过,下官顾忌着萧淳风萧大人。他是治水的有功之臣,对青州贡献良多。说他的女儿是阴时之女,招来全城瘟疫,可不能空口无凭。” 不然萧淳风心里记上一笔,将来在京城给自己背后使绊子,可就糟糕。 “要凭据?这有何难。”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安阳县主走了出来。 “听说萧家老夫人也因为‘赤喉’卧病不起?” “是,是!” “这不正是因为萧家小姐阴气太盛,老人家上了年纪,抵挡不住的缘故。” “可不是嘛!那萧家小姐确实为人行事十分古怪。连她母亲都被她克死了,如今克起祖母,并不叫人觉得意外。”冯知州连连附和。 “而且你们不觉得诡异吗?前些日子的晚宴上,萧盈一口咬定,瓦栏山的袁家祖坟风水有异,滋生蛊虫,逼着老太君亲自下令迁了祖坟。” 安阳县主冷笑道: “究竟是袁家的风水败坏了青州的百姓,还是说,就是她这阴时之女招来祸端,惹出一场席卷全城的瘟疫来!” 冯知州一个哆嗦。萧家这丫头果真不知道天高地厚,挖坟之事把安阳县主给得罪了个彻彻底底。 听说袁家迁坟那天,袁老太君不顾年老体弱,亲自前往,对着袁家祖坟大哭一场。口口声声都是自己不孝,保不住祖宗基业不说,连祖坟都要亲手掘了迁往别处。 冯知州连忙躬身道: “阴时之女是疫病娘娘附体。可怜萧家小姐,年纪轻轻,身子就贡给了疫病娘娘。说话做事,自然出人意料,因为都是疫病娘娘在开口啊!” “疫病娘娘的心思,谁又能猜得准。依下官看啊,不如在疫病娘娘降下更大灾祸搞乱青州之前,先委屈委屈萧家小姐。” 第400章 阴时之女(四) 安阳县主满意的点点头。这冯知州知情识趣,脑子一转弯就想出这么个好借口来。 说疫病娘娘附身在萧盈身上,就不用顾忌萧家了。因为接下来他们对付的,就成了“疫病娘娘”,而不是萧家女儿。 “五皇子殿下,冯大人说得有道理。为了青州百姓,不妨先将萧盈关起来。不,应该说先请疫病娘娘下降到衙门来。” “没错没错,待下官好好向疫病娘娘请教如何祛除疫病。等疫病娘娘离开了萧小姐的身子,再完璧归赵!” 明知道这些不过是睁眼瞎话,五皇子犹豫了片刻,便道: “那便交给你们了。” “是!下官立刻就去办!” 等冯大人退出后,五皇子便对安阳县主道: “你想报掘坟之仇,孤可是遂了你的心愿了。但你也最好把事情办得漂亮点,” “请殿下放心。青州瘟疫一平,自然都是殿下指挥有方。皇上贵妃定会赞赏殿下的英明果决。” “但愿如此!” 五皇子冷冷说道,便拂袖而去。 安阳县主知道他心里始终对自己存有怀疑,不禁暗暗咬牙。 冯知州倒是个说到做到,厉行果断的人。前脚出了五皇子下榻之处,后脚便派出一大群衙役,气势汹汹直赴萧府。 数十个衙役如狼似虎一般冲来,吓得萧家门房连滚带爬去请萧淳风。萧淳风看到这阵势,几乎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我萧家何人,犯了何等过错?要动用到衙门这么多人?” 领头的官差道: “请萧大人见谅!我等岂敢在萧大人府上随便造次?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萧淳风皱眉道: “奉命?奉谁的命令?要拿谁?” “自然是奉冯大人的命令,来拿萧家的三小姐。” 萧淳风第一反应是这不省心的女儿又给自己惹了什么事!语气就软了下去: “盈儿又干了些什么,居然惊动了冯大人。” “萧大人,您不知道吗?冯大人说有高人算出萧家小姐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是被疫病娘娘附体了。这才会引得天降瘟疫在青州城。” “所以我等要请萧家小姐去衙门住两天,等高人为萧小姐请走了疫病娘娘,再送小姐回府。” 萧淳风目瞪口呆。他是青州本地人,自然听说过疫病娘娘的传说。不过从来都当是哄小孩子的故事,何曾想到过这名头会安被安到自家女儿头上!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请各位到府里坐下,喝喝茶,歇息一会儿,待我去跟冯大人确认确认,各位再带走盈儿,如此可好?” 官差道: “萧大人,你我也是熟识多年了。没有冯大人亲口指令,我等岂敢来叨扰萧大人。” 他悄悄凑近萧淳风耳边,道: “萧大人有所不知,今天冯大人被五皇子召见。刚从五皇子殿下下榻之处出来,就下了这道命令。” 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你懂得。” 萧淳风一惊。 如果真是五皇子的命令,那就只能毫不犹豫献女儿保平安了。 第401章 阴时之女(五) 萧淳风心里,前途始终是大过一个忤逆女儿的。 可他还是有些犹豫: “在下明白了。不过毕竟我萧家也是青州有头有脸的家族,就这样带走盈儿……萧家的颜面……” 官差也很给面子: “请萧大人放心,冯大人已经请了法师等候在衙门作法。请走了疫病娘娘,就将萧家小姐平安送回。” “我久候大人多时了。随时可以跟大人前往衙门。” 萧盈冷冷清清,却又干脆利落的声音响起时,令官差为之一震。 “大人,请吧。” 光听她的语气,仿佛不是官差来捉拿她,而是她命令官差为自己带路似的。 “萧小姐这样深明大义,下官可就省事了。” 领头官差使了个眼神,衙役们便齐刷刷让出一条路来。 “小姐!”茯苓喊道,两眼肿得跟桃子似的,面颊上还留着亮晶晶的泪痕。 “回去同福堂,帮掌柜的照顾好病人。不用担心我,我去去就回。” 萧盈说完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萧淳风这当爹的不仅不担心,反而松了口气。这女儿总算乖巧了一次,知道胳膊拗不过大腿。 要是她坚决不跟着官差走,在萧家闹起来,才真丢人! 官差对萧淳风嘴上说得好听,可到了府衙,等待萧盈的果然是地下牢房。 “萧小姐,下官也知道此处不比小姐府上舒服。不过还请小姐安心在这里待几天。” 萧盈抬头打量着牢房。 阴暗潮湿不说,头顶上还在滴水。墙角只有半干不湿堆着的稻草当做睡床,还斜放着一根跛脚的长凳子。 好熟悉的感觉。 前世的天牢里,也是这般暗沉。 不过毕竟不过是青州城的牢房而已,简陋有余,倒也少了血腥气。脏了点乱了点,可木头刑具就是吓唬人的玩意儿而已了。 萧盈用评价住所家具的眼光,比照前世的天牢非常严格的给这间牢房打了个“中下”的评价。 官差暗暗称奇。 普通犯人进了大牢尚且少有不哭天喊地的,可这萧家小姐从头到尾都是一脸平静淡定。 “咳咳,假如萧家小姐没有吩咐,下官就先告退了。”毕竟是萧大人的女儿,还是不敢太放肆。 “大人请自便。”萧盈彬彬有礼道。然后看也不看官差一眼,便气定神闲的坐到长凳上,双目微闭。 “吱吱。”两只老鼠一前一后沿着墙角冲出来,从萧盈脚下窜过。 可萧盈丝毫不为所动。 这花季年龄的少女,竟跟修行了几十年的老僧一般气定神闲。 官差忽然觉得有点慌。莫非正如冯大人所言,眼前站着的不是萧家小姐,而是俯在萧家小姐身上的疫病娘娘? 大牢里光线黯淡,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辰,萧盈在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一阵脚步声。 她缓缓睁开眼,叮叮当当的门锁打开,安阳县主走了进来。 “萧三娘子,几天不见,你怎么会惹了鬼邪上身,落到囚禁下狱的下场!” 这场景也是无比熟悉啊。 跟前世最后见萧玥的情形也是足够相似了。 可不同的是,如今的自己可不会寄希望于他人的垂怜。 第402章 天雷祭坟(一) 安阳县主来就是为了看萧盈惊慌失措的丑态。 她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把萧盈当成了强劲的对手,甚至默认她的医术胜过自己,才想要借用五皇子的权力来打击她,迫害她。 不能,不能让这样医术出色的女子站在太后娘娘面前! 等她去了京城,去了宫里显露头角,那时候就太晚了。 太后娘娘一定会相信她更胜过自己,那自己的地位,宠爱,骄傲,都将荡然无存。 “县主起了个大早,想必已经准备好了驱邪的仪式。盈儿没有想到,县主乃是学医之人,面对瘟疫却终究还是要依靠求神问卜。” 她口中的讽刺之意深深刺痛了安阳县主。 “你少仗着自己的医术得意!告诉你,不会就那样便宜你的!” “噢,莫非安阳县主找人来驱邪都嫌不够,还要盈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不成?” “你!” 安阳县主实在算不上口舌伶俐。明明是自己打算好了要来吓唬她的,为何她就跟神仙似的,事事都能算出来! 她瞪着眼睛道: “等你去了瓦栏山就知道了!哼,掘了袁家祖坟的仇,今日就要让你好好后悔!” 萧盈淡定的说: “原来如此。不光是驱邪,还要祭了小女去跟袁家祖先赔罪啊。” “安阳县主,您知道吗,这样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小女就会在中途丧命,说不定连尸体都葬不回萧家祖坟,被丢到随便那条山沟里喂了豹子财狼。” 安阳县主正打着这如意算盘,到了这地步也无须再伪装自己的杀意。 如果不是碍于名声,她甚至恨不得就在这牢里亲手杀了萧盈。 “既然你都清楚自己的下场了,我也只能如你所愿。哼,不管你装疯卖傻也好,真被疫病娘娘附体也好,总归不过都是死路一条。” 萧盈叹息着: “看来安阳县主还是没能想通。您研习医术,本该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为本心,如今却恨不得真正能救人的我去死……县主,您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学医呢?” “莫非就是为了成为杀人的刽子手?” 安阳县主高傲的抬起头: “不,是因为我喜欢主宰别人的生死。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可为什么,自己都放出如此狠话了,萧盈还是丝毫不曾露出害怕的样子。还是那样平静,平静的反而叫自己焦躁起来。 “县主,你有问过天吗?” “什么!” “你想代替老天爷主宰青州百姓,还有小女的生死。你问过真正主宰人间生死的老天爷答应吗?” 安阳县主看着这阴暗潮湿的牢房,觉得格外可怕,连那大梁下的阴影,都仿佛隐藏着鬼怪一般。 “县主,你就不怕老天爷怜悯那些冤魂,放他们来向你索命吗!” “吱吱。”老鼠在牢里大胆放肆的完全不怕人,在安阳县主脚下跑来跑去,吓得她尖叫着倒退一步。 那些因为水灾,因为“赤喉”病,因为蛊虫丧失性命的人,似乎随时可能找到她来报仇雪恨! 第403章 天雷祭坟(二) 不行,不行。都是萧盈在吓唬自己。只要自己不信鬼魂,就不会有事! “是呀,我怕,我怕老天爷生气降罪袁家。所以……”她恶狠狠道: “用你的命祭天,让老天爷息怒,不就正好!” 安阳县主拍了拍掌,几名护卫凶神恶煞的冲了进来,三两下替萧盈带上枷锁,押着她出了牢房。 安阳县主倒是准备周全。牢门外早有七八个道士围了上来,又是摇铃又是烧符,一个个口中念念有词,围着萧盈煞有介事的作起法来。 萧盈眯着眼睛,迎着阳光望去,五皇子,冯知州,萧淳风……甚至还有刚刚晋升为五皇子姬妾的冯灵儿,站在院子里的阁楼上,居高临下望着自己。 也许是把自己当成戏子,看一场驱邪的好戏吧! 她瘦弱的身子反而挺得更直了。 道士们念念有词的时候,茯苓却在同福堂中为自家小姐大哭不已。 “他们是打着请走疫病娘娘的旗号,要杀了小姐才罢休啊!” 小伙计杜松安慰她道: “茯苓姐,你别伤心。小姐先前的吩咐,你也听到了。我们只要按小姐的吩咐去做就好了。” 杜桂把拳头朝桌子上一砸: “茯苓,你想要让小姐开心,就把她交代的事办妥。我不相信,青州城里的人都是没良心,分不清好歹的!只有彻底治了疫病,小姐才会真正安全。” 茯苓抹了把眼泪: “道理我都懂……可万一呢!瓦栏山那么远,万一那些人晚了一步……小姐……小姐可就……” 徐三爷大步迈进屋。 “不用担心。瓦栏山可有我爹和徐家村的人在!” “三爷!” “三爷!” 徐三爷一回来,同福堂的人们仿佛有了主心骨。 “掌柜的,还请您辛苦一些,继续在同福堂按小姐的配方制药。苍梧子和白核两味药,我已经命马队的伙计拉到了后院。” 杜仲掌柜摸了胡子说: “太好了,有药就不用发愁了。林婉婉以为还像上次那样,封锁了购买药材的途径,就能难倒我们。却忘了如今我们手里有马队!” “我也查到城中爆发疫病的地方,都有水井。看来林婉婉是将蛊虫放入水中,使蛊毒污染水源,喝了水的人也就会得病。” 杜松愤愤不平道: “那女人好不要脸。一边散播疫病,一边把百草堂的药,从十两银子一粒,涨到了二十两!简直大发人命财!” 徐三爷点点头: “没错。所以茯苓,能不能救小姐,还是在我们能不能用小姐留下的方子,尽可能多救治一些人!” “你要振作起来,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林婉婉用从杜衡手里抢来的秘方,如此大发横财吗!” 提到杜衡的名字,茯苓的眼泪渐渐干涸了。 “他,也是为了救我……太傻了!” 徐三爷说: “不能辜负了杜衡的苦心。杜松,茯苓就交给你了。你们两个要尽快按照这张青州城地图上,我标注的地点,去教百姓们不要再喝生水,相互隔绝食物。” “小姐说过,赤喉病发得急或许反而是好事,一旦药对了症,会好得更快。” 第404章 天雷祭坟(三) 杜松问:“那,徐三爷你呢?” 徐三爷笑道: “我自然要快马赶去瓦栏山。谁敢对小姐不利,我就活劈了他!” 这句话给茯苓吃了颗定心丸。 “三爷,你……你可要说话算话呀!” “二壮!……不,杜桂。” “是,三爷!” “你好好保护杜松和茯苓,说不定百草堂的人会为了银子狗急跳墙。” “包在我身上了,三爷。” 徐三爷点点头,出门牵上马朝瓦栏山赶去。 瓦栏山并不算十分高,占地却很广阔。说起来袁家坟地离青州城甚至还比徐家村近些。 先前为了讨好三皇子,消除三皇子的疑虑,袁老夫人不得不狠下心肠,派自家人掘了祖坟迁走,如今始作俑者萧盈落入手里,自然要在先祖面前折磨她一番,以报前仇! 等道士们一作完法,安阳县主便带着人,将萧盈押到了已经被挖的七零八落的坟地前。 “萧盈啊萧盈,你不是说我袁家祖坟滋生蛊虫,才害得五皇子得了疫病吗?如今我们可都清楚了,替青州城带来疫病的,恰恰是你这被疫病娘娘俯身的妖女!” 萧盈环顾四周,见这里地势起伏,能看到下方流过的瓦栏溪,倒确实是块风水宝地。 可惜一个个不知道修了多少年的墓穴,都被人一一打开。里面的棺木早就被拖了出来,迁移到别处。 只剩下一座高高的牌坊,还孤零零的矗立着。 安阳县主恨恨的说: “这都是你干的好事!让我袁家先祖,死了几十年上百年都不得安宁!” “县主,如果不是子孙作孽,又怎么会连累到先人呢?” 萧盈话中有话,自然是暗示安阳县主研究蛊虫之事。 安阳县主道: “你少得意!蛊虫也是一种医术,为何研究不得。” 她转念一想,不能被萧盈带进坑里,还是得回到正题: “这里既然是袁家上百年的风水宝地,空着岂不是太可惜了!我就大发慈悲,允许你自己选一个躺进去!” 萧盈微笑着: “县主,您就没想过,要怎么跟萧家交代吗?” “交代?用得着交代吗!你爹就在五皇子身边,亲眼看着法师要从你身上请走疫病娘娘!你要是死了,当然也是疫病娘娘要带走你,与我何干!” “是啊,疫病娘娘想带走谁,就带走谁。”萧盈重复了一遍,丝毫没有害怕的神情。她的样子看在安阳县主眼里,可谓是十分古怪。 “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县主,您知道吗?自从疫病娘娘俯身在我身上,就告诉了我很多很多事。于是我也开了天眼,不仅能看到过去,还能看到未来。” 安阳县主生怕萧盈装神弄鬼然后逃跑,紧紧盯着她,身子也不由自主跟着她移动。 “你想说什么就说,何必装作看到!” 萧盈慢慢朝着牌坊走去。似乎没注意到后面是深深的悬崖 “我看到的是,县主您费劲心机嫁了人,却过得很不如意。您越想要什么去争取,就越是难以得到。” 这句话刺中了安阳县主的心思。她苦苦恋慕崇宁郡王,郡王却从来不给她好脸色。 第405章 天雷祭坟(四) 安阳县主暗恋崇宁郡王,如此私密的事萧盈怎么会知道? 莫非是蒙得?又为何能够蒙得这么准? 京城里有人知道安阳县主对崇宁郡王的心思不稀奇,萧盈可是还没去过京里啊。 难道……难道她真的被疫病娘娘俯身了不成! 其实萧盈能想起来的关于安阳县主袁小姐前世的事,仅有片段而已。可她记得清清楚楚的,前世确实发生的,反倒是另外一件事…… 她回过头,对安阳县主嫣然一笑: “县主,你想不想知道疫病娘娘告诉我的,你最后所嫁的如意郎君究竟是何人?” 如意郎君? 安阳县主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始终唯有一人而已! 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暴露了她的心思。 “你……你真的听到了疫病娘娘……” 萧盈一边偷偷瞟着山巅的云雾变幻,一边慢慢往后倒退。 安阳县主看到萧盈口中似乎喃喃说了些什么,却听不清楚,不由得迫切的想要靠近她。看在外人眼中,就像是将萧盈一步步逼往悬崖般。 萧盈想跑也跑不掉。 那些随从们自然就掉以轻心了起来。 “你……你再说一遍!你老老实实交代了,我便替你向五皇子求情。要是故弄玄虚,我不会放过你的!” 山上本来天气就极为无常,时而晴时而雨。安阳县主心思都聚集在萧盈要说的话上,却没有注意到头顶上已是风云变幻,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黯淡下来。 甚至隐隐有雷光在云层中闪动。 “总之,县主,在我的梦里,疫病娘娘再三告诫,县主你最好远离五皇子。你往后所有的不幸,都是因郑贵妃太子五皇子之流而起!” 安阳县主隐隐有些失望,却冷笑道: “还以为你有什么新鲜消息……原来仍旧是要离间我与郑贵妃娘娘的老一套。” 她想起先前在萧盈手下吃的苦头,又变得狠厉起来。一步步逼近萧盈,正好穿过光秃秃矗立着的牌坊: “要么被埋到这坟坑里,要么就从这崖上跳下去!你自己选一个葬身之地好了!” 仿佛应和着她的话语般,天上雷声阵阵。 “县主,如今回头还不算晚。郑贵妃不过是利用你为她谋利而已!她和她两个儿子,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 “你何苦为了不相干的人,与自己的心上人作对!惹他厌恶,最终落得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呢!” 安阳县主勃然大怒: “谁不得好死!你才全家都不得好死!” 她狠狠朝萧盈扑了上去,恨不得一把就将她掀落下悬崖! 此时一声轰然巨响,从天而降的雷光劈下来,正好打落在石牌坊上。 牌坊承受不住,竟崩裂开一条弯弯绕绕的缝隙,随即便轰然倒塌下来。 倒下来的方向,正是安阳县主和萧盈所在的位置! 随从们以为安阳县主要与萧盈密谈,又见她步步紧逼似乎占了上风,完全没有在意。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道天雷竟会落下来,扬起的灰尘完全掩盖了安阳县主和萧盈的身影。 “县主!” “县主您没事吧!” 第406章 天雷祭坟(五) 只见安阳县主趴在地上,满头满脸都是灰尘,一只脚压在倒下的牌坊碎石下,血肉模糊。 “啊啊啊啊啊啊!” 一半是恐惧,一半是疼痛,安阳县主整个脸都扭曲起来。哪里还有半天在宫里摆出天才医女时的不可一世! “我的腿!腿!” “县主,请少安毋躁,小的们这就救您出来!” “你们这群没用的玩意儿!不知道养你们干什么!本县主的腿要是废了,就拿你们的命来补!” 随从们面面相觑,无比冤枉。县主被萧家小姐坑了,倒头来却要把帐算到他们头上! 一群人敢怒不敢言,七手八脚费了好大劲终于将压住安阳县主小腿的石牌坊碎片移开。安阳县主疼得脸都青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萧家那丫头古怪得很,装神弄鬼,就是为了引我上当……” “可……可县主,谁有那么大本事,能料到天雷什么时候会轰下来呢……”有人战战兢兢问道。 “啪!” 那随从话音未落,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下! 安阳县主疼成那样了,居然还有力气打人! 断了腿的她就跟狂怒的母猫似的,几乎失了智了: “闭嘴!她从头到尾那么听话,让下牢狱就下牢狱,让来祭坟就来祭坟……我早该想到!啊啊啊啊!” 忽然她抬起头,眼中带着血丝: “那丫头呢!那丫头是不是被砸死了!告诉我!我要把她剥光了衣服,丢到坟坑里喂蛊虫!” 安阳县主一句话反而提醒了众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石牌坊被雷劈倒地,明明应当砸到安阳县主和萧盈两个人,可眼下安阳县主倒地不起,萧盈却无影无踪。 “萧……萧家小姐不见了!” 安阳县主气得拍地大喊: “你们这帮瞎子!瞎子!连个活人都找不到吗!” 随从中领头的生怕她又发火喊打喊杀,连忙道: “快,四下搜索一下。那些翻开的墓穴里,还有山崖边……大活人怎会说不见就不见!” 众人听令,到处胡乱翻找起来。可这地方就那么一些,还真连人影都看不到。 有人跑到山崖边,往下探着身子看了看,只见下面云山雾罩,别说人影,连鸟的影子都看不到。 可再定睛一看,崖边斜着伸出的树枝上,挂着一根带子。 “回禀县主!萧家小姐跳崖了!跳崖了!!!” 安阳县主刚要说怎么可能,可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倒真回想起牌坊倒下来那一瞬间,萧盈似乎是活生生在自己眼前消失掉。 “你们可探查清楚了?她……她真的跳崖了?” “是啊,县主。她的衣带还挂在崖边树上!下面山谷那么深,人摔下去铁定是尸骨无存的!” 她的十根指头蜷起,生生在泥巴上抓出手指印。 “便宜了这个贱丫头!” 她心里总疑心萧盈不可能这么轻易跳崖死掉,可好死不死的是断腿的伤口又作疼起来,依照她的经验,情形十分不妙。恐怕整根腿骨都被活活砸断了! “带我……带我下山,找人治腿!” 第407章 救命菩萨(一) 瓦栏山弯弯绕绕的小道上,一辆跟山野乡居画风完全不对的黑檀木牛车正在悠悠荡荡的前进着。 赶车的自然便是车夫丙丁。 他戴着斗笠,半闭着眼睛,坐在车夫的位子上一摇一晃,仿佛在打瞌睡。 同时也是装作听不到车里传来的对话。 “放我下来!” “不放。” “少动手动脚!你!你这是趁机吃豆腐!” “冤枉啊,娘子!” “与其喊冤不如高抬贵手!” “手僵了!” “我……我要打人了!” “娘子,车很小的!这样会翻车!会出事故!” “那也比被你吃豆腐强!” “万一我一翻压到你怎么办!” 如此理直气壮,然而萧盈犹豫了——按照妖孽的人品,他的确干得出这种事来! “简直不要脸!你是怎么修炼得如此不要脸的!” “是被娘子传染的!” “你在拐弯抹角骂我吗!”萧盈气急败坏,拉住了妖孽的耳朵。 妖孽倒吸一口凉气。 “娘子,我的脸会歪的!要是我的脸歪了,娘子带出去的时候,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他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宠物了吗! “谁要带你出去!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 妖孽脸上反而跟绽开了花儿似的。 “原来娘子心心念念的,是想要金屋藏娇!也对,我如此美色,怎么能白白让外面女人分享。以后我会注意,非万不得已不会出门,出门也戴上帷罩,如花容颜自然只能给娘子一人欣赏!” 萧盈扶额。 为什么这个人能把任何正经事都往不正经的方向扯! “不管你顾影自怜也好,还是怎样,总之别再跟牛皮糖似的缠着我!我还有要事要做,没空跟你磨磨唧唧的!” 妖孽叹息道: “娘子成日里忙忙碌碌,我只能独自消遣,以解相思之苦。” 他的眼睛明亮如星,在萧盈面前,始终带着一种天真清澈: “今日好不容易使唤我一次,就要使唤得彻底一点才好嘛!” 萧盈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就不让妖孽帮忙了。 可是四舅舅进京去了。徐三爷另有要事。 要把自己的命交托给另外一个人的话……不由自主脑海里便浮现出妖孽。 前世遭到萧玥和赵恒背叛,萧盈本能的不再轻易相信人。所有的事都想自己来,所有的计划都要掌控在自己手中。 明明妖孽不过是外人而已,甚至连日后是敌是友也分不清楚。 可她没来由的就是觉得这件事可以交托给他。 即使这件事是要用自己的命去博! 可她就是有那么一点心思,觉得他会保住她的命。 即使他自己去死……也会保住她的命! 前世,袁家牌坊被雷劈到的事,成了青州城的大新闻。当时还有不好的流言,说因为袁老太君作孽太多,才会使老天惩罚袁家。袁老太君为此还装扮整齐,去祖坟祭了一场。 萧盈就是因为记起这件事,才会乖觉的从容入狱,又从容等着安阳县主借着请走疫病娘娘的名义来杀害自己。 不过她却暗暗把自己的计划写到信上,扔进妖孽的后院里。 第408章 救命菩萨(二) 妖孽果真不负所托,在说好的山崖下等她,以石牌坊倒下为号,当萧盈从山崖上一跃而下,妖孽牢牢接住了她。 ——然后直到上了马车,一路颠簸着也不肯放手。 可他救了自己,却像只无辜可怜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只等主人一句夸奖。 他从来没有姐妹兄弟,母亲长公主关心过度却始终不得其法,自己又体弱多病,四处流离…… 想到这里,萧盈又心软了,似乎原谅了妖孽无耻吃豆腐的行为。她温言温语道: “我急着赶回青州城去,林婉婉人为以蛊虫污染水源,疫病发作比平常更快。不能眼睁睁看着青州百姓遭难。” “拜托你,让车夫走快一点,好不好?我们……” 她犹豫了下,看着妖孽意味深长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们如果有缘……终究来日方长……” 就这么一句含含糊糊的话,妖孽的眼睛中竟然如同亮起了群星般,熠熠生辉。 他一手托着萧盈,一手从座位下拉出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只手摇铃。 “叮铃。” “叮铃。” 摇动了两三下。萧盈不解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牛车不紧不慢的又前进了几步,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长长的嘶鸣。 车夫一甩鞭子,牛车便停了下来。 萧盈拨开窗帘朝外看去,登时吃了一惊。 朝牛车驰来,是匹毛皮如缎子般的高头大马!在阳光下反射出灰金色的光华,流光溢彩。 两辈子加起来,萧盈也没见过比这更漂亮的马匹。 再定睛一看,那马的四只蹄子处,溢出点点红色……不注意的话,还以为是马匹受伤流出鲜血…… “汗血宝马!” 萧盈脱口而出! 前世赵恒就曾经无比渴求一匹汗血宝马,还特意跟她讲过: 从前曾有商人将汗血宝马贩来梁国。可自从跟北晋一场大战,失了作为马场的草原,已经几十年没有汗血宝马来梁国了。 先前的汗血马早就老得老,死得死。 郑贵妃想为太子立威,想尽了办法,也没能搞到汗血马,反而被皇帝斥责了一顿,说她纵容太子太过。 可即使如此,赵恒也是羡慕不已。他一个生母出身卑微的皇子,对汗血马也是可望不可及。 不知道妖孽使了什么手段,能弄到这样一匹汗血宝马! 妖孽凑近她耳边,悄声道: “娘子有急事,我岂能坐视不理。让我带娘子尽快赶回青州城,可好?” 说完便抱着她下了牛车。 那汗血马一看到妖孽,便亲热的打着喷鼻凑上来,显然是认他为主的。妖孽摸摸马儿,安抚了几下,便先将萧盈送到马鞍上,随后自己也坐了上来。 他从萧盈身后拉着缰绳,明明是个病秧子,可却格外可靠。 “娘子,坐稳了!” 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马儿已风驰电掣般朝着青州城飞奔了出去。两边的林木山峦飞快倒退。萧盈发出小小的惊呼,微微回头,牛车渐渐成了个黑点,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等着我!茯苓,掌柜,杜松,杜桂……再撑一会儿就好! 第409章 救命菩萨(三) 安阳县主断了腿,下山的手就不像来时那般自在。好在她随身带有药箱,简单上了药,又命人找来树枝用干净纱布绑住断掉的腿骨。 可马车一摇一晃,走两步就会让树枝碰到伤口,疼得她杀猪似的叫。 平日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安阳县主,也不知道曾经见过多少病人在自己眼前呻吟,都面不改色,毫无怜悯。对她来说,或许除了太后和崇宁郡王外,其余病人也都跟试验品没什么区别。 萧盈害得她断了腿,这可是人生中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安阳县主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彻骨之痛。 结果就是本来就脾气古怪的安阳县主,越发暴躁起来。 “你们这些蠢货,不会慢点走吗!你们……你们是故意要疼死我对不对!” 随从们面面相觑。 “县主啊,马车已经很慢了。再拖延下去,就怕天黑都回不了青州城……” 疼痛让安阳县主完全变成了个蛮不讲理的孩子。 “我不管!不管!你们要我疼一时,我让你们疼一世!啊啊啊啊啊啊!” 随从们无奈,只好又砍了树枝,做了副担架,让安阳县主躺上去,总算不像走在山路上的马车那样咯得人骨头疼了。 自然如此一来,时间就被耽误了不少。 等安阳县主下山,跟来接应自己的人会合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 安阳县主想到这趟祭祖之行,赔了夫人又折兵,便内心愤恨不已。这会儿药效发作,断腿没有疼痛的感觉,己方又人多势众,她的恶毒心思又翻腾了起来。 “那后面的村子,不就是徐家村?” 随从们心惊胆战,不知道这祖宗又要玩什么花样。 “回县主,没错。您看,那边路牌上写着徐家村三个字呢。” “那不就跟萧盈还有马队一伙的吗!” 按林婉婉的说法,都是徐家村的人临阵倒戈,才使得烟叶田被毁,颗粒无收。 安阳县主眯起眼睛。 “听说这徐家村,也曾有不少人染上‘赤喉’病?” “没……没错。” “说不定,青州城的病情,是从徐家村而起的呢!” 安阳县主自言自语道,听得随从们心惊肉跳。 “我们一共有多少人手?” “就,就一百来号……” “够了!” 她不耐烦的打断,快速转着心思。 五皇子对她已经不那么信任。她需要让五皇子看看,她对五皇子还是有用的才行。 “林婉婉搞不定的事,我来搞定好了。总之,不能让瓦栏山一行空手而归!” 兴师动众搞了一趟,总得给五皇子冯知州一个交代吧! “听我的号令,全体去徐家村!” “县主……天……天色已晚,到青州城还有段路要走。不……不安全。我们去徐家村,是要干嘛……” “青州城的病情都是因为徐家村而起!是被徐家村的人传染了!徐家村的人偷偷供奉疫病娘娘,又俯身到萧盈身上,才会招来大祸!” 她脑补出整个剧情,似乎有种指挥千军万马的痛快: “听我的命令,去烧了徐家村!” 第410章 救命菩萨(四) “烧了徐家村,你们就是阻止病情,拯救青州城的大功臣!” 安阳县主倒也有几分煽动人心的本事。 如果说先前随从们还犹豫纠结,害怕无事生非被上面责骂,她这话一出便让人有了别的心思。 “是啊,县主遭到雷劈受伤,萧家小姐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回去,搞不好会被五皇子和冯大人怪罪!” “没错没错。我们师出有名,就不能无功而返。” “徐三爷本来就不怎么识抬举!正好教训教训他的老巢。” “你们可想清楚了?” 安阳县主冷哼一声,不耐烦的问。 “是的!小的们听县主吩咐。” “走,朝徐家村出发!” 这时候青州城也入了夜。 城里水源丰沛,有河穿过,还有上百口水井。许多时候三四户人家便围着一口水井而建。 因为赤喉病肆虐,整个青州城萧条了不少。不少人家夜里也燃着灯火,彻夜不眠照料病人。 “大夫啊,能不能少点啊!三十两银子太贵了,这已经是我们全家一年的开销了啊。” 那个被称为大夫的人,赫然竟是先前去萧家门口感恩戴德的书生。他摇身一变,此刻成了百草堂的坐诊大夫。 “先前你们百草堂宣称药到病除,我才狠狠心,变卖了乡下的田,凑够三十两银子买了三服药。可如今三服药煎完了,我爹的病还没好……” “你知道你爹的病为何会反复吗?就是因为没能坚持服药,药效不够!” 书生丝毫没有惧色,反而趾高气昂道: “银子重要,还是你爹的命重要?银子没了可以再挣,你爹没有你就是孤儿了!”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你就为了吝啬这三十两银子,最后人财两空!你爹啊,怕是到了地下都要诅咒你不孝!” 那人也想咬咬牙,再买三服药,救了爹的命。可他不光是上有老,下还有小,银子换了药,全家人喝西北风不成? “你……你们百草堂,该不会是故意叫人治不好……好多收诊费吧!” 那人话音未落,便挨了书生重重一个巴掌。 “贱骨头。没钱就去死,贱命一条,也值得爷费心思玩花样?” 他把手中装药的瓷瓶故意在病家面前晃了晃,顶着那人苦苦哀求的眼光,又揣回怀里。 “告诉你!你既然不相信百草堂,现在你就算是掏出三十两,不六十两银子,这药都不卖给你了!” “老爷,我错了,是我错了。求求您,高抬贵手。银子,银子都在这里,您卖给我吧!我爹不能死啊。” 书生露出狰狞的笑容: “你现在想买了?可我不想卖了。青州城病死的人那么多,不少你爹一个。” 他抬脚要走,病家见了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 “好,既然你这么心诚,那把我的靴子舔干净!要一点儿泥巴都没有,亮得跟新买的似的,我就卖药给你。” 他故意把脏兮兮的靴子抬起来,伸到病家鼻子下面。 可谓是怎么恶心人怎么来。 “舔呀,快舔呀!” 第411章 救命菩萨(五) 病家住的那条巷子本来就杂居了不少人。这么一番闹腾,许多人就驻足围观了起来。 病家虽说是个孝子,可书生要他舔干净鞋底的举动,还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也着实耻辱。 邻居里,也有许多不是家里有病人,就是亲戚病倒了,都是因为“赤喉”。看到这情景,也是敢怒不敢言。 得罪了百草堂,连药都不卖给你!连给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怎么?不愿意?不愿意我可走了。哎,成天给人看病,累都累死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的好。” 病家一个汉子,听到书生阴阳怪气的话,眼圈骤然红了。 他狠狠心,闭着眼睛就要朝书生的鞋底舔上去—— 忽然砰得一声! 他慌忙睁开眼,见周围人群纷纷后退,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 书生在刹那间飞了出去,重重摔到院子的矮墙上,又顺着墙根一屁股坐到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那将书生摔出去的,正是杜桂,好整以暇的揉着拳头。 “这位先生,你既然给人看病也看累了,那有两条路可以帮你。第一,跟我比划比划拳头,松活下筋骨。第二……” 书生见到杜桂,心知道不妙。自己冒充病人去同福堂求医,去萧府搞事的事,恐怕被揭穿了。 转念一想,揭穿了又如何?同福堂如今连门都不敢开了,自己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忍痛爬起来,对围观的人说: “大伙儿都看到了!这同福堂的家伙,嫉妒我们百草堂的灵丹妙药,当街袭击!我,要去衙门告你们!街坊们谁去衙门做见证,我就把治赤喉病的药卖给谁!” 他又使出了煽动群众的老招数。 可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大哥,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人就是存心羞辱你。不能让这种无耻小人得逞!给,这是我们同福堂治赤喉病的特效药,十文钱一包。拿回去煎上,三天包好!” 一名看就是药铺伙计打扮的少年和一个清秀女子合力把病家从地上扶了起来,还把一包药递到病家手中。 病家犹豫的接过药包,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们。 这时候从人群中挤出个老人: “大山,快,快回去给你爹煎药。这药,可灵了!” “三伯父!”病家惊讶道:“三伯父您……您不是也……” “我好啦,大山!是同福堂的药吃好的。” 街坊一片哗然。 老人说: “是我带他们找你的……我听说你卖了田给你爹买药,刚能起床就急着来告诉你,别花这冤枉钱了。同福堂的药比百草堂的灵!东家还只用保本的价钱卖!” “真……真的吗!那我爹有救了!” “是啊,是啊。快去熬药。这病不要久拖!我们那片巷子的病人,都好得差不多了。如今个顶个的精神!” 围观群众家里有病人的,也有人高喊: “听说有人一条巷子一条巷子的挨着教大家如何防治赤喉病,也是你们吗!” 茯苓点点头。 “是,是我们东家小姐想出的办法。让我们教给大家!” “活菩萨呀,同福堂的东家小姐是活菩萨啊。”老人也大声道。 第412章 自食恶果(一) 这老人是个里正,向来有些威望。他的话语一出,便有许多人围了过来,此起彼伏的喊道: “我要买药!我亲戚还病着!” “求活菩萨大发慈悲,救救我兄弟。” “我家没有病人,可心里总是害怕,活菩萨教教我们,该如何才能防治吧!” 杜松手脚麻利的将拉来大车上的罩布拉下来,露出里面堆成小山样的药包。 茯苓大喊道: “大家一个个来,不要拥挤。” “从这里开始排队,排队!大家都有份!别担心!”杜桂身材高大,又是练过武的,维持秩序就是小菜一碟。 人们很快就依次排队,挨个买药。 …… 竟然再没有一个人关心百草堂的书生要说些什么。 书生眼看着自己就此被撂在一旁,心里除了不甘就是不甘! 同福堂是明目张胆抢生意来了! 让东家林婉婉知道自己就此退缩,那还了得。 他一瘸一拐的起来,四下张望,看到旁边有个磨盘。便爬上磨盘,大声喊道: “街坊邻居们,你们要知道,便宜没好货!同福堂是骗你们的,吃了他们的药……” 话还没说完,杜桂一把抓住他的腿,轻轻松松就把他倒着拖下磨盘,迎面一口唾沫喷在他脸上!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你这混蛋,给脸不要脸,还想着颠倒黑白挑拨离间。我呸!”杜桂憋着的火,从先前徐家村就一直忍到现在,终于忍不住彻底爆发了! “街坊们!邻居们!知道为啥百草堂的药,吃了一丸又一丸,花了银子也治不好病吗!因为百草堂制药的药方,是从同福堂手里偷的!” “逼着伙计杜衡写了小姐的方子,然后杀害了他。这都不算,你们怕杜衡给的方子方子还是假的,这家伙还假扮病人,来同福堂骗药!” 书生额头冒出几点冷汗。 他也知道,百草堂的药对赤喉病有效,可始终无法根治。不过如此一来,百草堂正好借机多卖些银子,所以也没人去深究为什么。 莫非…… “你们抢到了方子又如何?骗到了药丸又如何?药是要对症的,不是原封不动无脑瞎用的!” “这家伙,替百草堂卖的药,压根就治不好!” 人群里不乏曾高价买药的病家,闻言都气得咬牙切齿。 三十两银子,一家人一年的收入,就白白被百草堂给骗去! 书生感受周围投来的目光逐渐越来越不友善,腿肚子都有些哆嗦。可他还要硬撑: “你们同福堂……同福堂自家缺药材……” “我们同福堂缺药材,是因为谁?是因为百草堂垄断所有途径,不让别家卖药给我们!” “百草堂在怕什么!” 杜桂越说越气,一把揪出书生的衣领。 “你们真正应该怕的,是!” 书生身子被他这么一晃,不由自主挣扎稷下,袖子里哐当一声,掉下一根竹管,落在地上滚了几圈。 不妙! 书生的脸瞬间煞白。 茯苓想要去拾起来,杜松一把按住她的手。 “茯苓姐,小心。看这样子,很像四老爷说过的……” “蛊虫!” 第413章 自食恶果(二) 人群一听“蛊虫”二字,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蛊虫……那不是山林野地才有的玩意儿嘛。 有胆大的街坊拿了火钳,伸出去夹住竹筒,再稍微用力,竹筒崩开一条裂缝。 “看,里面有什么在蠕动!”眼尖的人叫了起来。 “拿火把来!”杜桂接过火把,去烤竹筒。里面的蛊虫受不住,慢慢从竹筒里爬了出来。 “蛊虫!真是蛊虫!” 杜桂拖着书生,按着他的头。 书生的嚣张气焰此刻已无影无踪,哆嗦得跟打摆子似的。 “说!你随身带着这蛊虫,是用来干嘛!” 书生明白,今日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条巷子,就在他会给出的答案里。于是立马变了张脸,砰砰砰朝着地板猛烈磕头: “同福堂的神医们,饶命啊!小的也是被百草堂东家雇来的,也就临时帮帮忙而已。竹筒里确实是蛊虫!” “百草堂那帮丧心病狂的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蛊虫,四处投入到水井里。蛊虫污染水源,喝了的人就会得‘赤喉’病。” 茯苓怒道: “你……你先前到同福堂求医,也是为了骗药方的,对吗!” 书生磕头如捣蒜: “掌柜的拿了杜衡写的药方,又逼着我家娘子染上疫病。我也是不得已啊,才来同福堂求医。拿到的药一些给了我家娘子服用,另一些被掌柜的拿去跟杜衡的药方比对,再仿制成药丸,用来卖钱……” “我家娘子的病也是同福堂的药治好的呀!都怪我,不知感恩,助纣为虐。我该死!我该死!我书都读进猪脑子里了!” 书生求生欲爆棚,居然左右开弓,自己打起了自己的耳光! 实锤了! 围观的街坊都愤怒了! 是百草堂搞出来的疫病! 趁着疫病发死人财! 关键还是拿没效果的药当灵药卖在发死人财! 自导自演,为了银子,却把青州城诸多百姓的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百草堂草菅人命,制造疫病,大发死人财!不能就这么饶过他们!” 人群中有人高喊起来。 “对!” “无良奸商,骗了我们的血汗银子,统统都要吐出来!” “让他们吐出来!” “百草堂的人统统都是杀人凶手!” 看着群情激愤的群众,书生偷偷俯下身子,朝磨盘后面爬去,想要趁着无人注意他的时候溜走。 可没爬出两步,就被人堵住了。 “百草堂这家伙要逃跑!” “他去通风报信的话,百草堂肯定会报复我们!” “对,听说百草堂勾结了官府做后台!” 书生吓得直哆嗦: “不,不,我没有,我不是,我不会……饶了我吧,各位街坊邻居,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 也不知道谁先动手,众人一拥而上,对着书生拳打脚踢。 “打死这个百草堂的狗贼!” “给我死了的亲人报仇!” “吃了我们的银子都吐出来!” 书生很快就鼻青脸肿,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可众人还不解恨。 “走!去百草堂!” “砸了百草堂!” 越来越多愤怒的人们汇集在一起,点着火把朝百草堂走去。 第414章 自食恶果(三) 安阳县主领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朝着徐家村而去。 眼看着前面就是徐家村村口的牌坊。有人小声说: “感觉有点不对啊。” 本来是家家户户从农田归来,点起炊烟做饭的时候,徐家村却寂静无声。看不到一点炊烟。 “嘀嘀咕咕磨磨蹭蹭干什么!把通往村子的路都堵上!把这帮贱民统统抓起来” 安阳县主人坐在担架上,却俨然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般,兴奋的大喊大叫。 接二连三的挫败,让她把自己的风度,骄傲,全都抛在了脑后,一心只想着在徐家村找回场子来,好向五皇子证明自己,好继续维持住自己天才女医的面子和地位。 哪怕是将无辜的徐家村人诬陷为疫病源头也在所不惜! 哪怕这些徐家村人,可能会因此家破人亡,会因此妻离子散,会因此被杀害,被流放……她也统统都不放在心上! 一百来号人进了村子,却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怎么办?县主,这村子里透着古怪啊。要不,我们还是先回青州城……”随从大着胆子战战兢兢的问。 “来都来了,不可能空手回去!” 安阳县主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下了结论。 “我们下山的时候阵仗太大,恐怕这帮刁民早就知道,所以全都躲起来了。” 她看病制药是一把好手,剿灭山村这种事倒头一次干。 “搜!给我搜!” 随从问: “搜什么呢?” “当然是搜这帮村人制造疫病的证据!” “可……县主啊,什么才算证据呢?” …… “小的们,究竟该找些什么?” …… 安阳县主一时语塞。她也不知道该找什么,才能在五皇子面前坐实“可恶的徐家村人跑到青州城散布疫病”这种荒谬的事实。 挫败感席卷而来。就像小时候看不懂一张药方,错诊了某种病症一样,让她变得格外烦躁。 要不是腿断了,她跺脚都能把地跺穿! “不搜了!不搜了!证据有什么好搜的!” 安阳县主咬牙切齿道: “给我放火!把这村子给烧了!就说徐家村的刁民贼子毁灭证据,被本县主撞破。” 说完又补充道: “要是发现有刁民,就一刀捅死,一并带回城作罪证!” 随从听着这命令都打了个哆嗦。 安阳县主这样的女人疯起来,是真的狠啊! 也不知道将来有谁敢娶她,有谁能制住她! 一百来号人听令,便四下散开,布置引火之物。好在村子里柴堆之类的不少,只要稍作聚拢,便能点火。 “点火!” 安阳县主身边只留了一半人。 “点火点火!” 随着她一声令下,有火苗和黑烟冒了出来。 安阳县主得意的笑了。 “萧盈死也好,活也好,恐怕都没想到我会有这手!哼,林婉婉那个废物,费了那么大工夫都搞不定马队,搞不定徐三。还不如像这样,直接一锅端!” 随从道: “县主……火,好像没烧起来呀!” 安阳县主定睛一看,道: “那边不是有烟吗?” “可……可……始终只有那一处,别的地方……” “县主,别来无恙?” 随从话还没说完,四周便亮起了无数火把。 第415章 自食恶果(四) 安阳县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只感到眼前一花。她眯了眯眼睛,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四下里到处都是持着火把的陌生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那些消失的村民都钻出来了! 身边的随从齐齐拔出武器,背对着她,做出防御的姿势。 “你……你们是什么人!” 她壮着胆子问。 “土……土匪?” 村民们就跟约定好似的,一言不发,抡起刀枪犁耙锄头,就冲了上来。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你们这是以下犯上!” 忽然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有什么被硬塞进她的嘴里。 紧接着一块黑布——不,黑色的头套从天而降,正好罩到安阳县主头上! 她什么都看不见了,想要挣扎,断掉的腿又开始犯疼! 眼前一片漆黑,口中无法出声。可耳朵却听得清清楚楚! 凄厉的惨叫声。 身旁不断有人跟木桩似的倒下的声音。 还有粗鲁的乡间汉子们喊打喊杀的声音! 安阳县主瑟瑟发抖,完全忘了自己是为了要诬陷徐家村的人才来到这里。 这……这些人哪里是村民啊,简直就是土匪窝嘛!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安阳县主带来的随从,死得死伤得伤。先前被派去四下放火的那些人,更是早就被捆做一堆。 听到周围的打杀声消失,安阳县主反倒更体验到什么叫可怕。 尤其是她那灵敏的鼻子还闻到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安阳县主感到有人抬起她的担架,移动到了其他地方,然后又连担架带人,似乎进了屋子。 身边全是那帮匪徒,再没了认识的随从。 她才深深的害怕起来,不该就这样肆意妄为的闯入徐家村。 终于眼前一亮,头套被取了下来。第一眼看到的,是张男人的脸。意外的是,不仅不像想象中的土匪那样满脸横肉,粗野蛮横,反而颇为英俊。 这男子正是徐三爷。 饱受惊吓,神经早就紧绷的安阳县主尖叫起来: “土匪!你这个土匪头子!来人,拿下他!” 徐三爷还是自从大哥去世,事隔许多年后第一次回徐家村。 他担心萧盈的安危,即使明明猜到她有所计划,仍旧一路跟着安阳县主的队伍去了袁氏祖坟。 萧盈和安阳县主对话时,他就守在崖边。 当天雷劈下,萧盈跳崖的时候,他本想要接住萧盈,可有人先他一步。 徐三爷攀在崖边,看着那男子接走萧盈。 出于武人的本能,他感受到压迫感。 只要萧盈露出一点点反抗的样子,他都会不管不顾冲上去,跟那人一较高下。 萧盈闭着眼,紧紧抓住那人的衣襟。 那是信任的姿态。 十足的信任。 那男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与徐三爷对视一眼,便如大鸟般飘下崖去。 此人的武功,恐怕高他三倍都不止。 着实可怕。 一股不明不白的情绪爬上心头,徐三爷也说不清心里是庆幸,还是遗憾。 他留在崖边,看到安阳县主断了腿,但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果真不出所料,安阳县主一下令朝徐家村出发,他也立刻调转马头,先人一步赶往徐家村。 第416章 自食恶果(五) 所以当安阳县主得意洋洋带着人闯入徐家村时,她还不知道,徐三爷,徐老爷,以及全体徐家村的人,早已严阵以待。 “天杀的土匪!来人呀,拿下他们!放了我,否则我要告诉殿下,派大军来剿匪!” 浓浓的哭腔只会让安阳县主语无伦次的威胁显得极为无力。 她从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天才女医彻底变成了一个仓皇无措的普通少女。 徐三爷看着安阳县主,垂下的手却狠狠攥成拳头。 光看外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身份尊贵,因为饱受惊吓满脸惶恐,甚至狼狈到可怜的女子,一刻钟之间还叫嚣着要把徐家村烧光杀光! 她还想要构陷徐家村是青州城疫病爆发的源头! 而引起疫病的蛊虫,反而正是她派百草堂的人四处搜罗,饲养出来的! 最最可笑的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子,眼下却在自己面前瑟瑟发抖。单看就是一脸人畜无害,平常到扔进人堆里也认不出来。 人不可貌相! 他的嘴角弯起弧度,做出吓人的样子。 “县主,您被土匪劫持,我们救了您。您现在安全了,别再嚷嚷了行吗!” 安阳瞪着圆圆的眼睛,半晌才回过神来: “你……明明你们才是土匪!” 徐三爷很有耐心,不紧不慢道: “县主,您再好好想想,是不是您祭祖归来,被土匪劫持,官府的人为了保护您殒命。是我们徐家村的人及时援救,才救了您?” 安阳县主气得大叫: “你们这是要颠倒黑白!妄图洗清自己吗!” “我告诉你们!你们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了本县主的人,恭恭敬敬送本县主回青州城,本县主才会考虑替你们求情,让你们这帮匪徒留个全尸!” 徐三爷叹气。 这县主可真是给她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堪称“蹬鼻子上脸式的作死”啊。 “啊啊啊啊!” 她又惨叫起来。先前吃的药效正在减退,断腿又开始剧烈疼痛起来 “给我药箱!我要吃药!我不想变瘸子!” 徐三爷使个眼神,有人拿了药丸来,还端了一杯水。 “快吃吧。吃了药,腿就不疼了。” 安阳县主已经秒后悔了。 黑乎乎的手里托着黑乎乎的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她灵敏的鼻子闻了闻,立刻意识到一件更恐怖的事: “这……这不是我的药!这是什么药!我要我的药箱!” 徐三爷英俊的脸看起来要多邪魅有多邪魅,而且邪慢慢大过了魅: “吃了,就不疼了。” “我不吃!” “不吃,会疼!” “不吃就不吃唔唔唔啊!!!” 徐三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药丸塞到安阳县主喉咙里,然后轻拍两下她的后背。安阳县主还没反应过来,药丸就已经进了肚子。 “你……你给我喂了什么?” “是药啊,县主。您看,腿是不是已经不疼了。” “不疼是不疼,可,可……你……你……” 安阳县主脸色煞白。 “是啊,此药是我特制的。不仅有平息疼痛的功效,也能置人于死地!” 第417章 县主认怂(一) “县主,您再大喊大叫试试?越闹腾得厉害,药效顺着血液流动,就发作得越快!” 安阳县主立刻把嘴巴闭得牢牢的。 她怕了。 正因为她自己懂医制药,所以更了解世间奇药奇毒数不胜数。 谁知道这山野村夫给自己吃了什么。 但她怕死,她不想赌。 她……她只能认怂! 徐三爷做出更加凶神恶煞的样子。对付小姑娘,不靠哄,就得靠吓。 “县主,您现在想清楚了没有?是不是您路遇土匪,受了惊吓,幸亏被徐家村人所救,才能保住性命。” 安阳县主点点头。 “您的随从,还有那些官兵,都是被土匪所杀!” 安阳县主点点头。 “徐家村百姓救了您,是您的恩人!” 安阳县主眼睛里包起了泪花。太欺负人了! 她再怎么诗书满腹,也是秀才遇到兵。 而且她已经搞清楚了,眼前这个人不是寻常无脑的草莽匪徒,也不知道还藏着多少手段没有使出来。 再不甘心,还是只能含恨点点头。 “县主,等平安回了青州,您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就把解药给您。” 安阳县主除了点头还是点头。 徐三爷起身,对村人道: “准备好了,就送安阳县主回城!” 村人抬着安阳县主的担架出了屋,给院子里那些随从松了绑。 随从们本以为死定了,要不死在徐家村土匪手里,要不就被五皇子和冯知州降罪。一见安阳县主似乎没有受到什么虐待,登时松了口气。 “县主,您没事吧!这……这帮土匪有没有对您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啊!” 安阳县主深吸了两口气,开口道: “闭嘴!睁大你们狗眼看清楚,这里是徐家村,是徐家村的百姓赶跑了土匪,救了我们!” 随从愣了。 县主换人吗?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护送本县主回青州城!本县主祭祖遭劫,要回去禀告五皇子。嘉……嘉奖恩人!” ……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能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 此刻,在青州城里,五皇子搂着冯灵儿,睡得正香,却被人从梦中推醒。 “殿下,不好啦。” 太监隔着纱帐子,悄声回禀: “请殿下起来更衣,出城避险。” “避险?避什么险?青州城又发大水了?” “比发大水还糟糕呢。青州的百姓因为疫病的事,暴动了!” 五皇子半天没回过神来: “暴动!为何会突然暴动?” “暗卫回报说,百草堂散布疫病,高价卖药敛财的事被揭穿了。现在百姓们都要找百草堂讨个公道呢!” 五皇子匆匆忙忙披上衣物。 “传冯大人!” 人们早已是群情激愤。大家互相转告,纷纷成群结队,将百草堂的总店,和十多座分店以及通往药铺的巷子都围得水泄不通。 “杀人害命百草堂!” “凶手!” “杀人凶手!” “砸了这帮奸商!” 还有人把棺材也拉到了百草堂门口。 “让百草堂到地下去发死人财吧!” 第418章 县主认怂(二) 有掌柜战战兢兢的从百草堂门口出来,对着愤怒的百姓说到: “青州城的街坊们,大家有话好好说……百草堂不过是药铺,那个……大家生了病,药铺卖药,是天经地义的……大伙……” 立刻就有烂了的瓜果,碎了的扇子,还有随手可及的花盆木条等等疯狂砸向这掌柜,吓得他连忙把头缩了回去。 一片漆黑的后堂里,唯有一点星火一明一暗的闪动着。那是林婉婉的烟灯。 林婉婉似乎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专心致志沉浸在吞云吐雾之中。 浑身没有一个毛孔不舒畅,飘飘欲仙身轻欲飞的感觉实在太美妙了。 让人忘却所有烦恼。 “婉婉,你在干什么!” 鬼面男从外面冲进来。 也亏他目光锐利,能在黑暗中寻到林婉婉。 “你来了……来,跟我一起……吸一口,只要一小口,我们就会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快活。哈哈哈哈。” “婉婉,现在不是吸‘仙人醉’的时候,百草堂被人群包围了,他们随时可能冲进来。起来,我带你走!” 林婉婉“啪”的一声,打开鬼面男的手。 “我不走!” “婉婉,不要任性。” “我没有任性。我不想走!” “那些人已经听不见任何解释了。婉婉,不管五皇子怎么发火,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林婉婉抬起下巴: “跟五皇子没关系。我不是怕他。我不走,只是不想走!百草堂是我的地盘,没人能赶我走!” 她倔强的模样表明了她的决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婉婉,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林婉婉看着鬼面男,言语中没有一丝温度,就像对着陌生人在说话。 “你又来了。” “婉婉!” 她的声音猛地高了八度: “又是这句话!当年因为这句话,我被赶出去!” “当年是当年……婉婉,我对不起你,所以任何事都顺从你。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我都依你。可今天你得听我的,跟我走……” 鬼面男的焦急和担心完全不被林婉婉所领情。 “我绝对不会走。我绝对不会从自己的地盘上被赶走!你要我再当一次丧家之犬吗!” 这时候门外传来有节奏的号子和巨大响声。 愤怒的人们想要冲进来,不知道是谁拖了破板车来,栽着木头,一次次撞击着百草堂气派的大门。 鬼面男看着林婉婉坚定的神情,无计可施。 “婉婉……” “不要再说了!” 一声巨响,百草堂的大门轰然倒下。 可人群却没有立刻冲进来。 有太监尖锐的嗓音响起。 “五皇子殿下驾到!” “青州知州冯大人驾到!” 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齐刷刷跪了一地。 “见过五皇子殿下。” “请殿下为我们百姓做主啊!” “对啊,严惩奸商!” 没人知道五皇子云淡风轻的外表下,内心在滴血。 他压根就不愿意冒着名誉受损,甚至可以说是生命的威胁,来处置民变。 可是……可是百草堂是他的产业! 他才是百草堂的幕后金主! 第419章 县主认怂(三) 五皇子就算有一千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出来收拾这烂摊子。 他的太子哥哥还得靠他支撑。 “诸位父老,家有家规国有国法,百草堂为富不仁,借病发财,自有冯大人严惩不贷。诸位也应当安分守己,静候官府发落。” 冯知州连忙凑上前: “没错,本官会下令彻查此事,给青州百姓一个交代。如今疫病横行,你们这样聚众闹事,岂不是反倒助长病情!就算是替你们自家着想,也该散了吧!” 五皇子和冯知州半软半硬,一心想劝民众早点散去,却反而更加激怒众人。 人们听到五皇子和冯知州如此坦然偏袒百草堂,纷纷怒吼道: “凭什么!让百草堂把吞了大伙儿的银子吐出来!” “我爹娘都死了,就剩我光棍一条!得不得疫病,都跟百草堂拼了!” “对啊,明明疫病是百草堂搞出来的!” “让百草堂东家出来谢罪!” 冯知州道: “各位乡亲,切莫听信谣言。疫病是天灾,哪里是随便一家小小药铺就能搞出来的!” 看来当务之急,还是要转移注意力,把罪名从百草堂身上脱开。 他又清清嗓子道: “各位不要被谣言给骗了。关于疫病起源,本官早已查清,乃是起因于有病家向同福堂求医,同福堂处置不当,未能及时发现病情,最后才会爆发!” 他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多亏五皇子英明神武,指示百草堂配药,所以父老们请放心,病情都在控制中。当然,至于百草堂借机抬价之事——” 他话音一转: “本官身为青州父母官,绝不会坐视不理!” 旁边百草堂的掌柜连忙凑上去: “百草堂治疗疫病的药,今夜之后,以成本价贩卖。绝不会多收父老们一个同伴!”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 有人高喊道: “冯大人,这家伙说得可跟你不一样!” 一个凑成猪头的长袍书生被推到五皇子和冯知州面前。 “就是他!他身上有蛊虫!” “是蛊虫污染了水源!” 冯知州脑门上渗出汗水。什么蛊虫,他怎么不知道。他偷偷瞟了五皇子一眼,根据他做官多年的本能,恐怕此事……不敢想,不敢想啊。 五皇子大步上前,对书生道: “你为何要以蛊虫污染水源!” 书生磕头如捣蒜: “殿下,殿下,小人糊涂啊。是小人利欲熏心,为了卖药……啊啊啊!” 书生话还没说完,就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自己的胸口。 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将他一剑穿心而过! “蛊虫是……是……” 他口中无力的吐出几个字,头一歪,身子便软了下去。 五皇子将长剑拔出他身子,剑刃上的血还在滴答下流,环视四周道: “此人散布蛊虫,罪大恶极!孤将其就地正法,以抚慰青州百姓!” 四周瞬间寂寞无声。 方才还群情激昂的百姓,安静的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见。 这哪里是抚慰。 这是灭口。 这是威胁。 这是杀鸡儆猴! 五皇子已经没有耐心跟百姓们周旋。他的话就是裁决!谁反对,谁就死路一条! 第420章 县主认怂(四) 五皇子开口了,一字一句,冷冽无比: “蛊虫又来自何处?冯知州,你可知晓?” 冯知州总算回过魂来,躬身道: “是!这蛊虫,是疫病娘娘降下来的!” 人群又起了小小的骚动。这太荒谬了! 冯知州继续说: “青州早有疫病娘娘的传说。疫病娘娘俯身在同福堂东家萧三小姐身上,连萧家自家老夫人都患上疫病,迄今未能治愈,就是证据!” “所以!疫病是天灾,是疫病娘娘降下来的!” “五皇子殿下令人羁押了萧家三小姐,派人请走了她身上的疫病娘娘!没了疫病娘娘作祟,青州城的疫病很快就会平息的。” “百草堂已经承诺会平价卖药了。你们还闹什么闹!是想跟朝廷作对到底吗?还是有刁民煽动闹事?让本官抓到一个,就挂到城门上示众一个!” 五皇子充耳不闻,好整以暇的用丝帕擦着他的宝剑。 书生倒在血泊中,没人敢尝试去救治他。 可又没有一个人愿意就此离去。 每个人都敢怒不敢言。 书生该死。 可死在他背后的主子剑下,不能让人觉得解恨,只会越发不寒而栗。 人群死一般的沉寂着。 而正因为这死一般的安静,由远及近传来的嘚嘚的马蹄声,格外响亮。 清脆,有力。 想必是匹好马。 五皇子刚刚抬眼,仿佛就在瞬间似的,一匹追云踏雪的汗血马长长的嘶鸣着跃入眼帘。 马上蹲着的少女,明艳而生动,本来算不上是绝色的美人,可在她出现的那一刹那,所有人的眼光都不由自主的集中在她身上。 天人之姿! 不仅是姿色,而且是姿态! 少女灵巧轻盈的跳下马来。那马儿跟通人性一般,扬起前蹄发出长鸣,便一转身要朝外跑去。 百姓们纷纷让开路来,反倒是五皇子带来的军士迎上去,想要拦住这匹极其罕见的宝马。 然而这在少女缰绳操纵之下无比顺从的马儿通晓人性,压根不将这些陌生的威胁者放在眼里。但凡有人要拦住自己去路的,就毫不客气的扬蹄踩下去。 只听那领头的军士发出惨叫,剩下的推推搡搡,再也不敢上前。转瞬之间它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这一幕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有些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那少女明明白白矗立在五皇子和冯知州面前,才昭示着罕有的汗血宝马确实出现过。 少女正是萧盈。 五皇子看着少女。 他统共见过萧盈三次。 一次是去青州的路途中,远远的望见安阳县主与萧盈说话。 一次是灯会那晚,黑影中吹笛的少女。 一次是宴会之时,敲击战鼓的少女 这晚还是头一次看到萧盈的庐山真面目。 五皇子觉得这少女眼熟,搜肠刮肚,努力想要回忆她的名字。 瘦削的身体,凛然的姿态,看不到丝毫的娇弱,丝毫的畏缩。 明明不过是平民而已,衣着也不如何华丽,却叫人不由自主心生敬畏。 一个个身影在脑子里飞速飘过。 五皇子忽然举起手,道: “你……你是……” 第421章 顺天者昌(一) “小女萧盈,见过五皇子殿下。” 五皇子全想起来了。 被安阳县主抢走苍梧子的女子。 飘逸如仙,笛声醉人的女子。 擂起战鼓,镇魂摄魄的女子。 有意思。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 他一旦认出萧盈,随即恢复了镇定,露出冷漠的样子。 “疫病娘娘附身在这女子上。”五皇子开口,便是致命的宣告。“才会令青州百姓遭难。” 手上长剑的血痕已干涸,却依旧触目惊心。现下,这把剑的剑尖指向了萧盈的喉咙。 “你说,是也不是?”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有胆子小的都不敢再看下去。 只要萧盈露出半点否定他的话的意思,不知道五皇子会不会像方才一剑杀掉书生一样,又猝不及防将萧盈刺倒。 萧盈开口道: “法师作法的时候,小女子见到了疫病娘娘。” “娘娘,青州做错了什么事,您要代替上天惩罚青州人?” 她似乎看不到剑尖抵着自己,自顾自说: “娘娘说,因为青州人不敬上天,毁了她在瓦栏山的祀田,断了她流入瓦栏溪的水脉,还占据她的风水灵台谋求私利的缘故!” 毁了祀田,是指强迫徐家村民种植仙人醉。 断了水脉,是挖断河堤使洪水泛滥。 占据疫病娘娘的风水灵台,自然是袁氏祖坟。 萧盈明亮的眼睛直视五皇子。 “五皇子殿下,疫病娘娘说,这三件事,青州人任由其发生,让她十分生气!” 这三件事,你又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五皇子没想到,这女子如此之强硬。 他已经威胁得这么明明白白了,她还敢问他这三件事知道不知道。 “所以呢?所以她就让青州瘟疫横行?这样不讲道理的神,供来何用?不如……” 剑光一闪,便有发丝飞出。 人群发出惊叹。 可萧盈纹丝不动。 “自古疫病娘娘发怒,大巫都会跳傩舞相送。所以,我便在娘娘的灵台之上,跳傩舞送疫病娘娘登天。” 五皇子将手中长剑一劈。 “一派胡言!她既然怨念如此之深,又怎会因为你随便跳了个舞就离开?” 萧盈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五皇子心中发毛。 “因为,我告诉娘娘,愿意献出灵台以正风水,好让娘娘放心归去。” “娘娘大喜,以一道天雷,劈了瓦栏山上大不敬的建物。” “殿下不信,可以问问去祭祖的人,看看袁家的牌坊,还在与不在。” 五皇子倒退一步。 听她的语气,竟是确有此事? 天雷真的劈了袁家祖坟? “那,安阳县主何在!” “安阳县主身为袁家血脉,不幸在娘娘面前担了破坏娘娘风水灵台的罪名。娘娘也不过是夺了她一条腿,小惩大诫而已!” 似乎是回应萧盈的话,青州城上空隐隐响起雷声。 五皇子手腕颤抖,长剑也跟着嗡嗡作响。 萧盈抓住剑刃前端,慢慢将其放下。 “殿下,切莫在疫病娘娘面前舞刀弄剑。否则再令娘娘认为受到冒犯,降下天雷伤了殿下,又该怎么办?” 第422章 顺天者昌(二) 五皇子毕竟不是傻的,他猛地抬头: “你不要花言巧语愚弄孤。疫病娘娘走了,疫病还在!” 他恶意满满的看向萧盈: “莫非,你口中这位疫病娘娘,这妖女就跟那狐狸精似的,会变成人形,来欺骗孤网开一面?” 说到狐狸精这三个字,言语之中已经颇为轻佻了。 妖妇。妖女。狐狸精! 他是一心要置萧盈于死地。 不是用剑,是用人言。 让萧盈的话不可信,让萧盈的人格不可信。 让萧盈成为疫病娘娘附身的灾星。 那样一来,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也是全城的公敌。谁都可以恨她,谁都可以骂她,谁都可以轻贱她。 五皇子惯常替他的太子哥哥处理各种各样的龌龊事。他既不敢上阵杀敌,也不敢为民谋利,最擅长的就是这种明示暗示,陷害挑拨。 哪里有半点一国皇子的气度? 只不过是生在深宫,长于妇人之手,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废柴! 萧盈盈盈一笑。 “不对,五皇子殿下,疫病娘娘已经登天了。可她发泄了愤怒后,同意原谅青州人。证据就是……” 萧盈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让开让开!” 人群又起了骚动,而且比先前的更大。人们纷纷后退,让出条通道来。 一辆一辆的大车,堆着成堆的麻布袋,由马队的伙计们赶着停到街边。 萧盈走到最前面一辆大车上,赶着这辆车的正是杜桂。 他一把扯开堆在上面的麻布袋的绑绳。 萧盈用手捧出一大捧里面的东西。 “茶叶!”人群里有人叫出声来。 “娘娘登天前,告诉我们秘方!疫病生处,自有治病之方。疫病起于瓦栏山之水,就有瓦栏山的茶可以防治!” “这茶叶,并非普通的茶叶。而是按疫病娘娘交代的法子,以药材烘制,在茶中引入药性,每日泡茶便等同服药,强身健体,赤喉不侵。” “各位街坊邻居,百姓乡亲,这些茶叶,都由同福堂免费发放给大家!疫病娘娘的恩赐,就是小女已求得她原谅的证据!” 周围人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有了便宜的药可以治病。 有了药茶能预防赤喉病。 所有的担心恐惧都烟消云散。 “活菩萨啊。” “萧家小姐真是活菩萨呀!” “果真还是同福堂为病人着想!” 人们惊喜着,议论着,就连五皇子手下的军士也松了口气。毕竟疫病肆虐起来,人人自危。 因为周围潮水般起落的欢呼声,议论声,不可一世的五皇子第一次露出动摇的神情。 是自己走错棋了吗? 可是……可是烟叶田的损失,百草堂的损失……以后谁还会去百草堂买药?太子哥哥需要的钱,又该如何筹集? 他顿时方寸大乱。 莫非,这女子真有神仙护佑? 萧盈大声说道: “是药三分毒,毒物也可以救命。是毒还是药,在于用药人有无救命仁心!疫病娘娘能降天灾也能救人一命,利欲熏心者却大发疫病财!” “五皇子殿下,您现在还认为小女是在愚弄您吗?” 第423章 顺天者昌(三) 萧盈眼神明亮,清澄,却令五皇子感到无法直视。 他受不了。 那简直就是对他当众的拷问。 受不了! “天雷劈下之前,小女曾劝安阳县主,请她迷途知返!因为人在做,天在看!天之道,永远是损有余而补不足!” “贪婪太过,人心不足,总是逆天而为!” “五皇子殿下饱读诗书,难道没有听说过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吗!” 五皇子感到雄中气血翻腾。 他堂堂一个天潢贵胄,当着无数青州百姓的面,难道就要被一个小女子三言两语搞的丢盔卸甲不成! 不行! “谁是顺天者?谁是逆天者?” 五皇子冷笑着,慢慢再度举剑。 “孤难道不是天之骄子?孤说得话,难道不代表天意,还用得着一个妖女来下定论!”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身边回荡。 人们纷纷抱着头弯腰。 炫目的闪光劈下,哗啦啦的碎砖瓦片接连落下来,扬起阵阵灰尘。 “殿下!殿下您没事吧!”在场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冯知州已经大呼小叫,原地喊话表忠心。 五皇子三魂去了七魄,他慢慢睁开眼,终于确认自己还活着。可目光落到一处,手立刻一抖,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萧盈上前一步道: “殿下,如今您还不相信,这世上有天意的存在吗!殿下,请看,天要当众惩治无良之人,便无人能逃脱!” 五皇子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向侧后方。 写着百草堂三个字的招牌,已经被雷劈得半黑,还燃起了大火!在原位晃了一晃,轰得一声坠了下来! 吓得五皇子倒退了好几步。 “快!护送殿下去安全的地方!” 冯知州跺脚,指挥着。 天哪,光打雷不下雨就够恐怖的了。 万一真的是疫病娘娘显灵怎么办! 五皇子卷入民乱,遭遇天打雷劈,就算没有受伤,光这个名声传出去,冯知州已经感觉头上的乌纱帽有点不太稳当了。 天空中雷云翻滚,轰隆隆又是几声巨响。 “殿下,赶快避难!这里就交给下官好了。” 冯知州也顾不得其他,赶快把五皇子这活祖宗请到安全地方要紧。 他的号令之下,府衙的人倒也训练有素,纷纷涌上来,扶着惊魂未定的五皇子上了马车。 五皇子惊魂未定,狼狈不堪,在一片混乱之中被簇拥着上了马车。可他忍不住回头去看萧盈,那个又厉害又可恶,一步步将这自己这堂堂皇子都逼得无地自容,落荒而逃的女子。 这时候有人奋力挤进人群,朝着冯知州喊道。 “冯大人!冯大人,急报!” 冯大人回头怒道: “你瞎了吗!有什么要紧事,非要在这当口啰嗦!” 那人看打扮像衙门的信使,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五皇子心中一动,连忙探出头,道: “尔等可是从京城送信来的!” “是,是,小的连夜从京城赶来!” “什么消息!呈上来!” 那人抖抖索索从身上掏出一封密函,呈给五皇子。 第424章 顺天者昌(四) 五皇子预感这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急不可耐的撕开密函。 只匆匆扫了几眼,便气急败坏的一把将信纸摔落到地上。 “五皇子殿下,这是……”冯知州试探着上前询问,可五皇子无力的倒仰进车中。 他持剑杀人的气势完全消失了,跟斗败的公鸡似的,瘫软在座位上。 “孤……孤身有不适……” 冯知州一听这还了得!不等五皇子说完,便大叫道: “走!快走!” 堂堂五皇子,当真是落荒而逃。 林婉婉在百草堂的院子,从门缝中偷窥到一切。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喃喃道: “怎么会……她怎么会……连上天都站在她这边吗!” “不,我不服气,我不相信!” “婉婉,我们趁机快走!再不走就走不了!那帮暴民会很快冲进来的!” 林婉婉一把打开他的手,对他怒吼道: “百草堂的招牌遭雷劈了!那是我辛辛苦苦打下的金字招牌!我的心血啊!” 仙人醉搅得她的头脑如痴如醉,已完全丧失了正常人的理智。 鬼面男无论怎么为她好,只会让她越是逆反。 凭着这股头脑一热,林婉婉猛地推开了百草堂的大门。 因为五皇子不知为何忽然狼狈逃走,外面的百姓没了顾忌,更是群情激昂将百草堂团团围住。 还没攻进百草堂,里面居然自己打开了。 人们先吓了一跳,随即便是愤怒: “就是她!百草堂的女东家!她就是幕后黑手!” “让她给病死的人谢罪!” “不要脸的女人!” 林婉婉冷笑一声。 “谁也不许进百草堂!谁再靠近,我就对他不客气!” “这女人还敢嚣张!” “给她点教训!” “还我爹的命来!” 人们的怒火,仇恨的目光死死钉住了她。 “贱民!统统都是贱民!像你们这些没本事的,一条命又值得了几个钱!你们不就是要银子吗!拿着银子滚!” 她声嘶力竭的喊道,既想要吓唬住民众,也是为自己壮胆。 真正是不作不死! 也不知道谁先带头,有人捡起烂了的瓜果,还有小石子,就朝林婉婉身上扔去。 林婉婉因仙人醉昏了头,一时冲动站在百草堂门口。不过短短瞬间,浑身上下就挂满了烂菜叶,瓜果汁,还有黏糊糊的鸡蛋液从头上湿漉漉的滴下来。 她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随即慢慢感到害怕。 “不要!不要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谁!” 可她不是五皇子,她的话并没有那种威慑力。人群还是步步逼近。 “救救我!救命啊!” 林婉婉闭上眼睛,干嚎了好几声。 并没有想象中的拳头落下来。 她瑟缩着,慢慢睁开眼…… “啪!” 一个巴掌响亮的打在她脸上。 是萧盈! “这一巴掌,是代今夜的民众打的!你丧心病狂,投蛊虫在水中制造疫病,虽死也不足惜!” 林婉婉扬起头,可紧接着又挨了一巴掌! “第二巴掌,是代杜衡打的!” “你欠他一条命!这一巴掌,仅仅是提醒!” “呵,呵,那个傻瓜……”林婉婉话音未落,脸上又挨了一巴掌。 “这是替徐三爷!” “还有徐家村的人!” 第425章 顺天者昌(五) 忽然有人从背后握住萧盈高举的手。是鬼面男! “萧三小姐,请高抬贵手。在下感激不尽!” 萧盈用力甩开他的手。 “你究竟是何人!” 鬼面人微微侧开脸,不愿意正视她。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我见过你!” 萧盈坚定的说。 “我们自然见过。花灯节那晚的河上……”鬼面男道。 “不,我认识你!” 萧盈重复了一遍。 “我一定认识你!”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鬼面男。明明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也不懂得武功的女子,鬼面男只觉得比面对五皇子,还要叫他胆战心惊。 “萧三小姐,后会有期!” 他侧身下去,扶起已几近癫狂的林婉婉,便施展轻功,带着她跳上屋檐离开。 “砸了百草堂!” “不,放火烧个干干净净最好!” 萧盈转身,道: “各位父老,一夜辛苦了。” 她的话就像带魔力一般,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疫病肆虐青州好些日子,总算是冤有头债有主。如今最重要的,是各位家中亲人是否安好。茯苓,杜桂,杜松!” “是!小姐!” “家中有病人的父老,皆可低价够药,再奉送药茶,防治疫病卷土重来。” “各位谨记回家之后,疫病依靠水源传染。不要再喝冷水,接雨水存在缸里备用。也可以另外打井。” 她神态安详,娓娓道来,说得又是人们最关心的事,人人都安静下来,洗耳恭听。因为怨恨百草堂而弥漫的戾气,也因此消弭了不少。 “等上十余天,蛊虫死去,病情就可以彻底控制。” 人群中爆发欢呼。 “活菩萨啊!” “萧家小姐真是活菩萨再世啊!” 马队的伙计们赶着一辆辆大车过来。上面满满都是药材和预防疫病的药茶。 “各位父老,领了药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众人欢呼雀跃,纷纷排队领药。 一夜的惊心动魄,最终人人都安心离去,总算没有再酿出大祸。 等萧盈回到萧家,已经是次日凌晨的时候。 还剩一个萧老夫人。 她亲自端着配好的药,跪到了萧老夫人的院子中。 茯苓也忙了一夜,可她绝不愿在小姐之前去休息,仍然陪着萧盈跪在院子里。 “茯苓,你这是何苦。” “小姐,您才是。老夫人也太自私了些。马队一运来药材,炮制好的头份药就已经给老夫人服下了。您……您何苦还要这样作践自己……” “嘘。茯苓。老夫人是萧家长辈。她要如何都是理所应当的。你不可再口出怨言,小心让人抓到把柄。” 她足足跪了一个时辰,萧老夫人才梳洗完毕,派人叫她进去。 “你总算还想得起我这老婆子!”萧老夫人板着脸,声音还有些虚弱。 “孙女不孝,特来服侍祖母用药。还请祖母宽宏大量,原谅孙女怠慢之罪。” 萧老夫人看着这个孙女恭恭敬敬,低声下气的样子,像是又看到了她母亲程氏生前伺候自己服药的样子。 程氏总是逆来顺受。不管她如何发脾气,程氏谦恭的样子不会有一点改变。 萧盈也是如此。 可她比程氏要强太多,连袁老太君,安阳县主,还有五皇子都栽在她手里。 第426章 孟家翻身(一) 萧老夫人想起程氏,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舒服。 程氏那种面对任何为难都面不改色,恭恭敬敬的样子,似乎在告诉所有人,都是萧老夫人蛮不讲理,都是萧老夫人虐待媳妇。 就因为挑不出她任何错误,反而显得错都在自己身上。 自己作为萧家老夫人的面子,尊严,于无形中被撕烂。 这叫萧老夫人简直无法容忍。 她死死盯着萧盈手里高高举起的药碗,就像盯着程氏的脸。 “别以为随随便便这么两三句,就能哄过老婆子。” “你这汤药都冰冷了,是要老婆子再病一场吗!” 满是皱纹的手一扬,半碗汤水,都直接泼到萧盈脸上。 萧盈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孙女手滑了。还请祖母谅解。茯苓,再斟一碗!” 萧老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她本来以为泼了药萧盈就只能乖乖退下。 没想到萧盈早已预备。 茯苓提了铜壶上前,缓缓斟出一碗汤药。那铜壶用厚厚的毛毡子包着。就算先前在门外跪了需求,也就将将从滚烫变成半温热而已,反倒是刚刚好入口的温度。 “祖母身子要紧。再生孙女的气,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萧老夫人像是想起什么,微微颤抖了下,便一把接过药碗,仰头饮尽。随后赌气似的把碗朝桌上猛地一放。 “好!好!好!” 她还能说什么!她从头到尾都被这个孙女吃得死死的! 正当萧老夫人憋着气又不能发的时候,有人拨开门帘冲了进来。 “娘!娘,大消息!” 萧盈细声慢语道: “三叔!” 来人正是萧家老三萧行风。萧家三兄弟里,只有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科举出仕,一直留在家里打理七七八八的庶务。 他比萧淳风小了快十岁,也是将近三十的人了,却不知为何没有成婚。恐怕是因为他没有功名,又是庶出的老三,一眼都看得到前途可悲。所以上门提亲的人寥寥无几,就这么一年年打起光棍。 他自己也不着急,完全无所谓的样子。但倒也洁身自好,不曾在花街柳巷胡闹过。还算是 “盈儿也在。”萧行风豪爽道:“正好,这可是关于你爹的大好消息!” 萧盈眨眨眼,露出天真茫然的表情。 萧老夫人瞬间似乎又恢复了平时里那个慈眉善目的长者: “你就别卖关子了。急死人了,到底是什么好消息!” “孟怀贞孟大人,起复了!” “什么!”萧老夫人惊得站了起来。 “孟大人不是前些日子还被关在牢里吗,连他儿子都遭殃了?怎么会突然……皇上就回心转意了呢?” 萧行风早知道萧老夫人会有此一问,笑道: “说来简直叫人不敢相信。竟有人隐姓埋名,前往京城替孟大人鸣冤,把各种证据都送到了刑部门口。” “娘,原来青州水坝决口,是有人刻意为之。孟大人遭受不白之冤。又听说青州当地百姓,成群结队替孟大人请愿。皇上这才下令,还孟大人一个清白!” “孟大人出了天牢,便往宫中谢恩,听说跟皇上恳谈了一个多时辰。第二天皇上就下旨,让孟大人担任兵部尚书,进入内阁!” 第427章 孟家翻身(二) 萧老夫人脸色闻之一变。 孟世贞起复,再次入朝为官,本来对萧家是件大喜事。萧淳风又即将前往京城,正好得其助力。 可不幸的是,孟氏在孟大人起复之前就被放逐到了别庄! 现在还不知道在别庄是死是活呢! 如果……如果孟大人忽然那天想起女儿来了…… 萧老夫人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双手搓着,嘴里不停念叨:“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又带着侥幸问: “会不会只是皇上一时兴起……” 萧行风道: “娘,怎么可能!皇上的圣旨都抄在邸报上,传到青州城来了。绝不会有错的!如今城里大伙都说,皇上先前是想要保住孟大人,才故作生气让孟大人下狱。” “等有了证据证明孟大人的清白,皇上便立刻释放孟大人!娘,您可以放一万个心!孟大人必会提携二哥,我们萧家也……” 萧盈抬起头,一双黑珍珠似的眸子打量着萧行风。 重生以来,她跟这个三叔只打过几次照面,连话都没多说过几句。 听说三叔成天忙忙碌碌,又是催租,又是巡店,总之是个庶务缠身可也没人知道他在干些啥的边缘人物。 看样子,他竟然忙碌到对家里闹腾的破事一无所知了…… 一个常年打理庶务,按说应该精明能干人情练达的人,有这么愚蠢吗? 可萧行风似乎真的有这么愚蠢。 他满脸喜悦的望着萧老夫人,连半点疑虑都没有。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我刚喝了药,有些困乏了。你退下吧!”萧老夫人不耐烦的挥挥手。 萧行风一脸不解。本来应该是大好消息,怎么萧老夫人反而不高兴呢。 可他再怎么愚钝,也知道不该这时候问出口惹得萧老夫人不高兴,只好行了个礼: “娘,那我退下了。” 郁闷的退出了屋子。 萧老夫人跟撑不住了似的,倒退两步坐到床上,胸前微微的起伏着。 恐怕她已经陷入了担心萧淳风接回孟氏,孟氏耀武扬威报复的恐惧中。 就算孟氏宽宏大量,不计前嫌,可依照她的性子……不知道会如何张扬,只怕连萧老夫人都不会放在眼里! 萧老夫人五指弯曲,紧紧抓住身下的垫子。 本来婆婆和媳妇就是天生的对头! 她可不能忍! 她辛辛苦苦带大三个庶子,还没享够福气,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对着媳妇低声下气讨饭吃。 萧盈低着头,似乎恭敬的伺候在一旁。 可她对萧老夫人的起伏不定的心理洞若观火! 是啊,借着孟大人的东风,孟氏就要卷土重来了! 自私自利的萧老夫人,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利益和地位被触动。 “祖母。” 她轻声唤道。 萧老夫人不耐烦的抬起头,可不待她出声赶走自己,萧盈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想必祖母是在担心孟姨娘吧。” “孟姨娘怀着孩子,独自住在别院,想必十分辛苦。孟大人要是听说自己会添个孙子,说不定一高兴,就会认孟姨娘呢。” 萧老夫人听出了萧盈话中有话。 “那盈儿认为我该如何做才好呢?” 第428章 孟家翻身(三) 从萧老夫人口中吐出十分温柔的话语,跟先前喝药时找茬的态度完全判若两人。 不过一个时辰功夫,看在俯视丫鬟们眼里,萧老夫人和萧盈又是一片祖孙和睦,其乐融融。 “祖母如果信任孙女,就听孙女一言。” 萧盈从容不迫道: “您想想,孟大人是什么人?学富五车,又忠诚耿直,速来受到敬重。恐怕皇上先前对孟大人的小惩大诫,就是为了如今的重用。” 萧老夫人皱起眉头。 “老身自然明白。可……” “祖母,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尽快表达我们萧家对孟家修好之意。” 这话就有点不中听了。 “难道要我老太婆,去跟她区区没扶正的小妾低头不成!” 萧盈眸中闪过微光。 “孟姨娘自然担不起,祖母。” “可就是因为担不起,祖母更应该抢先作出姿势来!” 姿势……萧老夫人玩味着这句话。 “也就是说……老身并不用当面对她道歉或者如何……只要……” 萧盈微笑着点点头。 “有孙女在,哪里能让祖母受这样的屈辱。孙女只是需要借助下祖母的名头方便行事罢了。” 这孙女倒是机敏多智,能顺从自己心意的时候,简直再管用没有了。 萧老夫人渐渐回过味来了。 “先做出低姿态,让那孟氏担不起。然后呢?你待如何?” 我待如何? 萧盈语气温温柔柔的,却透着股不容驳斥的坚定。 “祖母,孟氏一旦听闻孟大人翻身之事,定会想方设法哀求爹爹,甚至拿她的肚子作为要挟。爹爹为了讨好孟大人,必定会尽力满足她的要求,哪怕折辱我们祖孙也在所不惜。” “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放低身段,主动劝说爹爹去接孟氏回来。” 萧老夫人不解道: “这又有何不同?等见到孟氏,她还是会持宠而娇……” 萧盈的语气里,第一次透出冷酷的劲儿: “我们主动,爹爹便会认为我们识大体顾大局,就算孟氏谗言,心中也会留几分余地。” 萧玥时常偷偷派自己的贴身侍女出府,想必是跟孟氏互通消息。 萧三叔走后不久,萧玥定会听到消息,欢欣鼓舞告知孟氏。 可有一个秘密,萧老夫人并不知道。 那就是孟氏肚子里的孩子,是假的! 孟氏要回萧家,就得绞尽脑汁为肚子里并不存在的孩子搞出一套说法。 在她想出办法之前,便要先下手为强! 萧盈那巴掌大的小脸上,洋溢着傲气和绝对的自信。 我待如何? 我自然是要在孟大人最风光,最不可侵犯的时候,在孟氏自以为自己可以就此翻身的时候,让她从云端坠落到地狱! 欲先使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孟氏趾高气昂的来到萧家,自以为萧盈母亲宋氏死了,自己就能扶正,成为萧家的女主人,为此手段使尽。可她终究还是被萧盈一步步逼到绝境,逼到别庄。 如果让她成功借着孟大人的东风反扑,恐怕萧盈就此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第429章 孟家翻身(四) 她还没见到赵恒。 她还没亲手送他下地狱。 既然孟氏非要挡在她的路上,那么就要做第一个替她的复仇大计祭旗的人! 果然不出萧盈所料,很快孟大人起复的消息就传遍了萧家上上下下。萧玥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心中暗暗惊喜不已。 “外祖父成功起复,娘自然也翻身有望。” “我和娘的苦日子,也终于要到头了!萧盈……你等着……萧盈……” 可无论内心如何欣喜若狂,萧玥至少表面上仍旧保持着平静。她心机深沉,心智远远比外表年龄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毕竟自从孟氏被萧淳风送到别院,她就一直在萧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讨生活。那些伺候她的丫鬟婆子,都是老夫人的人,个个都恨不得抓到萧玥一星半点的不妥,好送到萧老夫人面前争点功劳。 冷静。 冷静。 要赶快找机会通知娘才是。 打定主意的萧玥急急忙忙把之前为老夫人抄写的佛经整理出来,整整齐齐叠成一叠,命小丫鬟给老夫人送去。 “记得一定要按我说得跟老夫人禀报,一个字都不许少:祖母向来心诚,每月都去寺里参拜佛祖。孙女不能替祖母分忧,唯有多抄佛经,添做供奉,好让菩萨保佑祖母长命百岁。” 说完便掏出个手镯塞到小丫鬟手中。 手镯上镶着颗光洁圆润珍珠,还是十岁生日时萧淳风买给她的。用在这小丫鬟身上,萧玥心里不可谓不肉疼。 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找机会去给孟氏通风报信。 自己刚搬到老夫人院子时,还能拿出银子时常贿赂下人去打听孟氏的消息。不过手里的银子再多也禁不住只进不出的花销。 等没了银子,下人们就不再愿意搭理自己。自然最近日子孟氏在别庄的情形如何,她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万一孟氏熬不住,做出蠢事来…… 萧玥教小丫鬟又学着说了两遍,看她确实记得一字不错了,才放她离开。 但愿老夫人能大发慈悲,看在自己顺从恭敬的份上,能放自己出去。 等小丫鬟一走,萧玥便缩回自己房中,窗户大开。所有路过她屋子的人都能看到她一下午都坐在窗前,认认真真抄写着老夫人供佛用的佛经。 她面上风平浪静,认真抄经。心里却是不住的翻腾。 老夫人会不会接受她的佛经? 会不会反而因为孟大人的起复更加愤怒?甚至想要放弃她这个孙女? 偏偏小丫鬟迟迟不归。 忐忑不安的等到傍晚时分,听到门外有丫鬟笑语盈盈道: “四小姐,摆晚饭啦。今儿的菜色,可都是老夫人亲口吩咐给四小姐加的!” “老夫人说,看到佛经抄的这样工整,就心疼四小姐小小年纪,如此虔诚孝顺,能想到替祖母敬佛。想必为了抄经,也是熬了不少夜,亏损了身体。所以特意命厨房多做了几样好菜,给四小姐补补元气。” 萧玥这才松了口气。 看来萧老夫人也是审时度势之人,不会一味因为面子而硬撑。既然祖母接受了自己的示好,想必就会对自己网开一面了。 那找到机会去跟孟氏通风报信,自然就不成问题。 第430章 孟家翻身(五) 次日一大早,萧玥就精心打扮一番。特意穿上件素色衫子,显出自己楚楚可怜的模样,打算要对萧老夫人展示下礼佛的诚意。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老夫人会感叹她有孝心,让她自己能有机会见孟氏一面。 熟料刚刚跟萧老夫人行完礼,准备好一肚子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萧老夫人便先和颜悦色道: “你这孩子近来稳重多了,也懂事多了,行事说话,甚至比你几个姐姐还要得体。我都一一看在心里呢。” “都是多亏了祖母调教,叫玥儿每日自省,才能有所进益。要是没了祖母指点,玥儿恐怕连自己误入歧途都不知道。” 她做出撒娇的样子,向萧老夫人示弱。 萧老夫人慈眉善目,和煦的说: “玥儿这样又聪明又孝顺的孩子,怎么会误入歧途呢。倒是昨日,老身翻看你送来的佛经,忽然想到没几天似乎就是你娘的生日了。” 萧玥心中一惊。 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太多,她自己都快忘记了。没想到一向不喜欢孟氏的萧老夫人居然还能挖空心思想到这样的理由。 接下来萧老夫人就更叫她刷新认知了。 “玥儿呀,我已经安排了车马,送你去别庄见你娘。你娘也是冰雪聪明的,想必这些日子也反省的差不多了。” “再说,你们母女素来亲近,你娘不知道有多想你。趁着她的寿辰,给她一个惊喜,再把她好好的接回来,方是为人子女的孝道。” 萧玥心中翻江倒海,惊讶不已。 她想了好久的事,就这样被萧老夫人轻轻巧巧,顺理成章的说出口来了。 萧老夫人满脸安详,就像萧玥是她最最疼爱的孙女,她也是全心全意为萧玥打算一般: “傻孩子,你怎么愣住了?莫不是抄佛经,抄得都迟钝了?不过不用担心,祖母一切都替你安排好了。” 她使了个眼神,立刻就有婆子丫鬟,抬了箱子上来。 “你专心抄经,恐怕都来不及替你娘准备贺礼吧。祖母特意准备了些东西,你看着什么好,都统统带去。” 萧玥睁大眼睛。 哪里是些普通的“东西。” 箱子里那些绫罗绸缎,都不知道是萧老夫人存了多少年的上等货色,有些恐怕都是萧老太爷还在世时受得赏赐了。 更难得的是,就连棉布都准备了足足五匹,洁白如雪,细腻得跟皮肤一般。 还有不少小孩子穿的小衣服,小鞋子。 “算一算,过不了几个月,你娘的日子就到了。虽说萧家的孙子,自然是要在萧家出生的。可东西既然都预备好了,就带去给你娘看看,让她也选选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有了喜欢的,就可以多预备一些。要是不喜欢,就扔了重做。” 萧老夫人说得轻松自然,似乎她是真心的,也是早就为孟氏打算了。 萧玥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吓得三魂去了七魄。 孟氏的日子……过不了几个月……就到了…… 可孟氏从哪里生出一个孩子来交给萧淳风和萧老夫人呢! 当初的权宜之计,如今竟成了自己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绳索。 第431章 孟家翻身(六) 萧玥的心已经飞到别庄,恨不得即刻就去到孟氏的身边,为她出谋划策,瞒天过海。 她努力克制住自己跌宕起伏的心情,挤出看似落落大方的微笑,对萧老夫人道: “老夫人对玥儿和娘关怀到这样无微不至的地步,就连弟弟的衣服都能考虑到,玥儿,玥儿……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老夫人才好。” 她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 “玥儿唯有用心孝顺老夫人,替自己,也替娘好好报答老夫人的大恩大德!” 萧老夫人慈爱的道: “你有这份孝心,也不枉老身这样疼爱你。你好些没见到你娘了,想必心里牵挂得紧。车马都备好了,收拾收拾就赶快去吧。” 萧玥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再三拜谢,才慢慢退出门去。 萧老夫人透过打开的窗子,看到萧玥的身影匆匆消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时候她身后门帘一动,一个人影从内室走了出来。 竟是萧淳风! 原来萧玥和萧老夫人对谈的时候,萧淳风一直在内室,将祖孙两人的对答尽收耳中。 “还是娘教导有方。看来玥儿也懂事了不少。” 萧淳风显然对萧玥的表现十分满意。 萧老夫人点点头,笑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知道你心中对孟氏早已失望到了极点。不过只要她能安安分分,在孟大人那里有个交代,就已足矣。” “等你回了京城,有位夫人在官场交际,也有助于你的仕途。” “不妨就再给她一次机会。等玥儿去了别庄,跟她娘一起住几天,叫孟氏知道萧家对她还是宽宏大量的,慢慢恢复下心情。这时候你再去,说出要扶正的事,她必然对你感激涕零。” 一直不喜欢孟氏的萧老夫人,竟然是在主动劝萧淳风将孟氏扶正! 反倒是萧淳风自己,早就没了那份对孟氏的柔情蜜意。在娶孟氏还是另寻高枝之间犹豫不决。 “孟氏自从来了萧家,家里就没安生过。儿子总觉得……孟氏命格,似乎与萧家相冲……” “很快我就要进京任职,届时母亲不妨在京中再替儿子物色更合适的人选。” “虽说孟大人的声势,比从前更进一步。可自从他将孟氏送回老家后,就对她不怎么过问,对孟氏想必也没有多看重。就算儿子没有明媒正娶让孟氏进门,孟大人也未必怪罪。” 萧老夫人心想,这个庶子看似风流到处留情,先后引得程氏孟氏为他痴迷,可内里其实可谓是凉薄至极。 他眼里只有自己的仕途。如今无非是比较娶了孟氏投奔孟大人能得到的利益大,还是再娶一个高门女子对自己的助力大。 不过这也正中自己下怀。 “孟氏毕竟为你生了孩子,如果不给她一个交代,即便孟大人不怪罪,官场上多多少少会有人议论,难免留下把柄。一旦有什么流言蜚语,恐怕要另外求娶高门女子,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萧淳风皱起眉头。 “那……该如何是好?还望母亲教导儿子。” 第432章 赵恒露脸(一) 萧老夫人按照萧盈事先教她的话,反过来对萧淳风道: “孟大人如今如日中天。你要想在朝中更进一步,就不能不顾及孟大人的面子。孟氏又为你生了孩子,尤其是如果真生了儿子,不给名分,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这是生了儿子,就定要扶正孟氏的意思了! 萧淳风点点头。他也懂得这个道理。 “我至今没有儿子。长子自然是嫡出最好。” 他默认了萧老夫人的说法。 老夫人继续道: “万一孟氏没有生下儿子,孟大人又不在意自己女儿,你要另娶也必定是要孟氏出了过错才行。孟大人挑不出毛病,便不能为难你。将来和别人议亲的时候,对方也会高看你,认为你是有情有义之人。” 萧淳风点点头。 “母亲果真见多识广。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啊。儿子明白母亲的意思了。” 萧老夫人含笑道: “萧家兴旺发达,光宗耀祖的指望,如今就全在你一人身上了。要处处小心慎重才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有些事,能说不能做。” 她长长叹了口气。 “就看孟氏的造化了。” 萧淳风拱手道: “多谢母亲提醒。儿子会小心打算。” 萧淳风前脚一离开,后脚萧老夫人便吩咐: “都听到了?去,把你听到的都告诉四小姐。”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的朝老夫人磕了个头,便飞快朝萧玥住的院子跑去。她的手腕上还套着昨天萧玥塞给她的珍珠手镯。 萧老夫人眼皮底下,这些小花样小把戏,都不过是班门弄虎而已。 如果说孟大人起复,不过是让萧淳风在婚事上有所纠结,那对五皇子来说,却是真正的晴天霹雳和噩耗。 出京的时候父皇还对孟大人咬牙切齿,这么快就出尔反尔了? 他气得一把砸碎了手里的茶杯。 还是说,是袁家在背后搞鬼? 他又想起了萧家宴会上,那些袁氏宗亲送来的三件“大礼!”每一件都直刺他的软肋。要是怂恿这些人的幕后主使……也把证据给了皇上…… 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跟他角力,跟他作对。他却连敌人是谁,躲在哪里都不知道! 造成这样如此被动局面的罪魁祸首……五皇子当然不会认为是他自己! 安阳县主断了腿后,就躲在袁家关门养伤,眼下能让他发泄怒火的,唯有…… “林婉婉!” 依旧身着男装的林婉婉跪在他的面前,可日渐瘦削的脸上,双眼黯淡无神,甚至有些恍惚,全无先前英气勃勃的模样。 仙人醉令她沉浸于幻想无法自拔,代价就是身子变得虚弱,也时时会分不清现实和幻想。自然整个人也就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近来她连百草堂都无心打理,除非五皇子召唤,能不露面就不露面。身边服侍的人也一概不许他们近身,就连对鬼面男的态度,也变得爱搭不理,任鬼面男如何苦口婆心,只是一味逃避。 五皇子见了林婉婉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更加气不打一处,怒从心起。 第433章 赵恒露脸(二) 五皇子大步流星走到林婉婉面前,狠狠揪出她的头发,一掌将她扇倒在地。 林婉婉痛呼着,扑倒在地上。 “五……五殿下……这是……为何……” 嘴上发出疑问,脸上表情依旧恍惚。来之前吸的仙人醉还在她身体里尚未散尽,让感觉变得极为迟钝,脑子里也是浑浑噩噩的。 就算遭到五皇子的掌殴,她也只觉得有什么打在棉花一样的身子上。既没有痛楚,也意识不到五皇子锐利的愤怒。 “你这个贱婢!” “是孤把你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吃孤的用孤的,受孤的提拔!现在居然有脸问为什么!” 他一脚踢在林婉婉胸口上,林婉婉猝不及防,滚出老远。 “殿下……殿下……” 她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着,猛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喷溅在衣襟上。 五皇子扼住她的下巴,道: “你希望回到臭水沟的生活里去吗?” 林婉婉的身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颤栗了一下。 似乎五皇子的话唤起了她人生中最糟糕,最难堪的记忆。 “你欠孤的债,这辈子还得清吗?” “别以为,仗着从前有点小小的功劳,孤就会对你网开一面。” “最后的机会,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五皇子露出冷酷的神色。 他没有叫人施刑,也没有再对林婉婉动手。可这时候的冷漠,才是真正可怕的。 林婉婉缓缓抬起头。 眼神里的茫然在慢慢散去。 “孤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太子殿下的大业需要银子,如果不能搞来银子为太子招兵买马,你就毫无存在的意义!” “所以,懂了吗?把孤的损失都给孤弥补回来。否则,孤会叫你重新想起,睡在臭水沟是什么滋味!” 林婉婉眼前恍惚中出现了衣不蔽体的自己。从瓢泼大雨中一点一点趴在地上蠕动。为什么……她明明已经答应离开那人了……那人却偏要纠缠不休,不肯放手。 结果就是她从被那家人的家奴用迷药迷倒,然后当做勾引自家公子的贱妇卖进烟花之地。 烟花之地自然不会有什么良善之徒。他们把她打得遍体鳞伤,逼着她一身艳俗的接待客人。 第一夜的恩客便是个猥琐的瘦子,散发着腐臭的气息,粗俗到把恶心的浓痰吐在她的裙子上。却仗着有几个臭钱,要她跪在他面前,细细去舔干净他的臭脚。 她不愿意,那瘦子就用皮做的腰带使劲抽打她。口中还不断污言秽语的辱骂。 “贱妇,收了我的银子,你就欠了我的债!你还得清吗!” “要不是我赏脸光顾你,你就只配在臭水沟里打滚!” “舔啊!舔啊!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快舔!” 瘦子恶心的声音就此戛然而止。 跪在他脚下的女子掏出暗中藏起来的小刀,一把捅进他的胸膛。 血从瘦子的胸口缓缓流出来,溢出一滩红色。 ……杀人了,自己终究还是杀人了。 尚且是个柔弱少女的林婉婉这才清醒过来,六神无主。 第434章 赵恒露脸(三) 该怎么办? 恐怕过了今晚,就会被人发现……自己会不会就此落入大牢,再也不见天日?会不会像父母一样,最终死无葬身之地? 不想死。自己不想死。 自己什么错都没有。 一个柔弱无助的孤女,爱错了人,被羞辱,被抛弃,被卖进烟花地,如今又沦为杀人犯。 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 谁来救救自己? 谁也没有。 父母,早就死了。 亲戚,在记忆中从来就不曾存在过。 那个人呢? 那个花言巧语诱惑自己,承诺要娶自己进门的人,却不知道身在何处。 没有来救自己。 在最绝望,最恐惧,最仓皇无措的时刻,口口声声说爱自己,此生非自己不娶的人,却没有来救自己。 而自己会沦落为杀人犯,都是拜他所赐,拜他的家族所赐! 少女林婉婉颤抖着站起身,脚上仿佛绑着千斤巨石般,艰难挪动着身子,远离一动不动的死人。 她的手摸索着,抓住了什么东西。 是燃烧的烛台。 闪动着豆大的光辉。 她已经想不起当时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总之手不过就此轻轻一挥,烛台便应势倒下,随即点燃了棉织的桌布。蜡烛头接触的地方很快烧出一个黑洞,不断蔓延开,又引燃了木头钉成的桌子…… 等林婉婉狼狈不堪的逃出那座烟花之楼时,身后已是一片火海。 她再也无法回头了。 她杀了人,又放了火。 没想到小时候被母亲嘲笑连鱼都不敢杀的自己,会变成真正杀人放火的亡命之徒。 也不知道流浪了多久,她就像幽魂野怪一样,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 饿了,就跟街边的叫花子争食。 渴了,就喝雨水露水。 渐渐地,叫花子们见了她都会绕着走,不敢跟她争抢。 因为她比那些街头的混混还要凶悍,比那些地痞流氓还要能豁出去。至于叫花子,更加没人敢惹她——自从她一言不合就拔刀,把带头骚扰她的叫花子整个手掌都剁穿了之后。 可是那些人又怎么可能真的甘心连一个孤身女子都惹不过?于是也暗中酝酿着报复。 终于有一天她大意之下,被那些叫花子团团围住,对她施以偷袭。 等到夜幕降临,瓢泼大雨从天而降的时候,叫花子们的伤得伤,跑得跑。 遍体鳞伤的林婉婉浑身湿漉漉的,从臭水沟里爬出来,爬到大路上。 她不想死。 她要活。 没有人来救她。不会有人来救她的,但她要自己救自己! 但人生就是这样。 当你苦苦乞求拯救时,却无人回应。 当你以为自己穷途末路,憋着一口气想要活下去时,却有一辆马车停下来。 马车上的就是五皇子。 奄奄一息的林婉婉伸出一只手。 “带我走。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再脏的事,再见不得的事。 “什么都能替你做到。” 林婉婉似乎从仙人醉的效力中清醒过来了。五皇子跟天神似的,立在她的眼前。 她已经把所有的都卖给了五皇子。 没有退路了。 林婉婉伸出一只手,就像当年被五皇子捡回来的时候一样。 “请……请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我会做到的。这次,一定会不负殿下之命!” 第435章 赵恒露脸(四) “四舅!” 萧盈一推开同福堂的门,看到熟悉的身影,便惊喜的喊出声来。 程子哲放下手中的茶杯,看见外甥女进来含笑着点点头。这些日子他风尘仆仆策马奔波于京城和青州之间,却丝毫不见疲惫,反而因做成了拯救孟世贞孟大人的大事,越发神采飞扬起来。 “四舅,快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萧盈娇嗔道: “你知道我有多替你担心吗!” 在自己最亲近的亲人面前,可以随便撒娇,可以放松心情,忘却那些龌龊人和龌龊的事,真比什么都让人幸福。 “说来也并不难。” 程子哲轻描淡写的说。他不想让外甥女担心,对路上遭遇的追杀只字不提。 “不过是将证据交给了国子监的学生们。让他们去替孟大人鸣不平而已。” 萧盈眼睛一亮,对四舅满满都是崇拜: “孟大人从前做过学政,入朝为官后又在国子监讲学,在学子中自然声名显赫。他蒙冤入狱,想必国子监的学生们早就愤愤不平了。” 程子哲赞许看着萧盈,一脸“我程家外甥女天下第一聪明”的骄傲感: “没错。先前苦于孟家大公子声名狼藉,罪证确凿,才无可辩驳。一旦拿到证据,证明孟大人是被冤枉的,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国子监学生要么是博学多才之人,要么是家世显赫之辈,闹腾起来,想必连皇上都会头疼不已吧。” 程子哲隐身暗处,将国子监学生们抗争的过程见识得清清楚楚。而他只需要把掌握的孟世贞受陷害,青州水患罪魁祸首另有其人的证据一点点抛出就可以了。 为了传授学识的恩师,学生们不仅集体罢课,还跑去皇上和太后出行的路上静坐示威。总之,一连半个月,全京城都在议论这件事。 “开始还有臣子上书,要求严惩这些国子监学生们。可皇上却按下奏章拒不表态。无论学生们怎么闹事,都不肯出手镇压。” “于是学生们闹得更加厉害。京城达官贵人也心慌起来。他们开始猜疑……” 程子哲话没有说完,萧盈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猜疑皇上有心要废黜太子!” 程子哲露出惊讶的表情,又掩藏不住欣喜: “盈儿,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堪称女中诸葛呀。” 萧盈这才惊觉自己差点说漏嘴。前世正因为废黜太子一事,才给了赵恒由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乱中上位的机会。 “只因为最恐惧孟大人的是贵妃和太子一党。皇上对孟大人越宽容,自然也是对太子不满……” 程子哲点点头。 “恐怕皇上有废太子的心思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国子监学生们闹了半个月,皇上果真下旨放了孟大人,对孟大人的恩宠甚至更甚他下狱之前……皇子对太子的不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对了,盈儿。”程子哲忽然想起一事。 “你可知道,国子监闹事的学生中,领头的是什么人?” 第436章 赵恒露脸(五) 程子哲特意提起国子监带头闹事的学生,萧盈好奇道: “莫非是舅舅认识的人? 程子哲摇摇头。 “那,可是某位名门之后” “是六皇子。” 六皇子……六皇子…… 萧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 六皇子,正是赵恒。 没想到,今世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是从四舅的口中头一次听到这个人的名字,这个人做得事。 赵恒…… 她的手指紧紧蜷缩在一起。 程子哲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注意到外甥女的脸色有什么异常。 “六皇子生母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宫女,皇上素来不怎么重视。据说长到六七岁开蒙的时候,连读书的师傅都没有替他请。” “所以六皇子干脆自请出宫,去国子监厮混。皇上也不管他,就当他是个闲散皇子。” “结果这次孟大人出事,众人都畏缩不前。可一旦有证据证明孟大人受人诬陷,六皇子第一个站出来替孟大人抱不平。” “没想到他在国子监尽管学业平平,却还能树立起自己的威望。登高一呼,就有众多学生响应。他也不摆出皇子身份,给自己取了个‘一无山人’的名号,洋洋洒洒书写檄文替孟大人鸣冤。” “他一点都不避讳因此可能会遭到猜忌。也因为他如此大胆,都没有人知道这个一无山人的身份,居然是皇子!” 可程子哲起了疑心。 他跟踪这一无山人好些天,终于猜到他的身份时,也是目瞪口呆。 恐怕太子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一向最瞧不起,最不可能对自己的大位构成威胁的六弟,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煽动国子监的学生来跟自己作对。 萧盈满满的不是滋味,心中就像要被撕裂开一般! 为什么! 如果不是四舅坐在眼前,她几乎想要对苍天大喊。 既然上天让我重生,那就是要让我去弥补前世的遗憾。那又为什么会让赵恒也得到前世所没有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变了,一切都变了! 她因为及时赶往徐家村,救下四舅。四舅避免了像前世那样惨死的命运。 可因为四舅得救,才使得孟大人能够成功平反。 而孟大人的平反,居然给了蛰伏的赵恒比前世更早上位的机会! 萧盈要用尽全身气力才能控制住颤抖的身躯,不让四舅看出破绽: “四舅,那这位胆大包天的六……六皇子……可有被皇上责罚?” 她还怀抱一丝侥幸。万一赵恒是自己作死呢?万一皇上一怒之下,拿他做了太子的护身符挡箭牌去安抚闹事的学子呢? 程子哲果然没有察觉外甥女的异常。 “傻丫头,你方才还那么机灵,一下就猜到了皇上有废黜太子之心。六皇子这样做,正正暗合了皇上的心意,怎么会责罚他呢。皇上反而称赞六皇子懂得民意民心,能不避嫌疑,为民请愿……把他大大嘉奖了一份。” 萧盈咬着嘴唇道: “那……太子呢,太子的性子,总不可能就此放任这六皇子拿自己做踩着登天的脚凳吧。” 程子哲露出奇怪的表情: “盈儿,你好像很希望六皇子倒霉啊。” 第437章 塞上风起(一) 萧盈挤出一个笑容: “我不过是按常理推想……” 好在程子哲没有深究,答道: “太子当然不会饶过忤逆自己的兄弟。可六皇子也不是傻子。他躲在国子监,周围全是群情激愤的学生。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太子必然无法瞒天过海。所以居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萧盈冷冷一笑,并不意外。 这倒是赵恒的本性。 左右逢源,从中渔利。 不过,赵恒提前露出了上位的苗头。对他来说是福是祸,还不好说。 她冷静道: “不过,六皇子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冒着巨大风险,仅仅出于同情就去帮助国子监的学子们。” 程子哲一愣。 “盈儿的意思是……” “四舅,你在京中时,可听说过近来朝中其他皇子可有什么动向?” 程子哲仔细回忆起京城里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来。 “太子被贵妃管得死死的,不让他在国子监闹事,孟大人生死未定的时候再搞出什么意外来。” “五皇子来了青州……六皇子在跟太子对着干……对了!” 程子哲沉吟着: “还有二皇子,先皇后留下的二皇子,接了皇上派的差事,进了礼部。这消息还是我从父亲一个在礼部任职的学生那里打听来的。” “只不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国子监学生为孟大人鸣冤的事上,所以此事也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萧盈想起前世发生的一件事来。 二皇子在巡边的时候,遭到北面蛮人的绑架。皇上花了大代价把他从蛮人手里赎了回来。 可二皇子瞎了一只眼,腿也断了。 从来没有残废的皇子担当大位的先例。于是皇位自然也与二皇子无缘。 后来宫变的时候,二皇子也惨死宫中。 “盈儿,你在想什么?” 萧盈却答非所问: “四叔,你说皇上对二皇子,真的是很厌弃吗?” 程子哲想起父亲说起过的朝中往事。 先皇后与皇上是奉先帝之命成婚,皇上对她并不十分宠爱,甚至让郑贵妃生下长子,以此来折辱皇后。 先皇后的死也很蹊跷。据说是夜遇黑猫不祥,突发疾病暴毙。不过人人都清楚这只是掩人耳目的说法。 先皇后留下的二皇子无人教养。好在太后担心郑贵妃斩草除根,将二皇子抱到自己宫中抚养。 据说二皇子生性怯懦,无论相貌,文才,武艺都十分平庸。唯有对太后极为孝顺。太后怜悯他从小失去母亲,侍奉自己又很尽心尽力,便在皇上面前替这个孙儿说好话,好说歹说,替他争取了一个巡视边境,抚慰民众的象征性差事。 可唯一一次奉皇命办差事,一点功劳都没立,反而把自己搞成了残疾。 从此以后,连太后都对他失望至极。直到日后被宫变连累,横死宫中为止,二皇子都再也没有公开露面的机会。 人们提起来,也只能感叹一声生于天家,却可怜又可悲的皇子。 可眼下萧盈却问程家四舅: “四舅,皇上真的很讨厌二皇子,才让他在国子监学生闹事的时候进礼部的吗?” 第438章 塞上风起(二) 她不等程家四舅回答,便自言自语道: “皇上如果讨厌二皇子,为何要让他乘着国子监闹事的时候进礼部?按理说,这时候最重要的莫过于处理孟大人的冤案和平息学生们的愤怒。” “相比之下,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否要及时进入礼部,简直不值得一提。” “可皇上却在二皇子进入礼部后,再为孟大人平反。” 程子哲明白了。 “你是说,皇上是故意为二皇子打掩护?才容忍那些学生们闹了那么久。” 萧盈点点头: “恐怕皇上对二皇子,并不像臣子们认为的那样无情。先皇后是先皇后,她已经死了。先皇后去世的时候,二皇子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儿。不管先皇后因为何事遭到皇上厌弃,都与无辜的二皇子无关。” “相反,二皇子养在太后宫中,是诸位皇子中,与皇上见面机会最多的。说不得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机缘发生,忽然令皇上对他感到怜惜,想要给他一个争一争的机会。” 程子哲接过她的话头。 “太子不成器,五皇子因为他这个亲生哥哥压在上头,自己再精明能干也不敢表露上位的意思。其他几位皇子生母出身卑微。至于二皇子……” “二皇子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先皇后也是名门贵女。身份血脉无可挑剔。” 他喃喃道: “说不得还真有这个可能……皇上对太子失望至极,想要废黜太子。可让谁继位却是个问题……” “宫女生的六皇子都能趁国子监闹事时出头博上位。皇上就算没有下定决心,可给二皇子一个机会,也未尝不可能。看皇上如此谨慎,恐怕二皇子在他心中的分量还不低。” 萧盈问: “四舅舅是否能打听到,皇上让二皇子进入礼部,要办些什么差事?” 她心中隐隐约约有个预感,皇上让二皇子办的,恐怕跟前世导致二皇子一蹶不振的,是同一桩差事。 程子哲点点头。 “要知道这件事很容易,我会让人送信,去礼部时刻盯着二皇子的动向。” 如果二皇子真的是皇上心目中属意的那个人选,不,即使现在还没有定论,但只要能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可以给赵恒添堵,她都很乐意去做。 “对了,我走的这些日子,同福堂的生意可还顺利?袁家的人没再来找茬吧?” 安阳县主吃了大苦头后,就窝在袁家养伤。 然而这种安静如鸡的做派,一点都不像她的性子。 你有兵来,我自有将挡。 谁知道萧盈还没开口,程子哲反而先道: “袁家太过安静,恐怕暗地里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他们在青州城三番四次对同福堂下手都没有讨到好处,恐怕会换个地方下手。” 萧盈脱口而出: “马队!” 平息疫病后,徐三爷便按照原定计划率领马队出发贩茶。算算日子,应该快到接近边关的地方了…… 程子哲眉毛皱起。 “袁家有那么大的势力吗?我们会不会……太草木皆兵了。毕竟马队靠近边关,一不小心可会招来外敌。” 第439章 塞上风起(三) 袁家在青州的地盘上自然是势力极大的。可出了青州,也就没了呼风唤雨的能量。 安阳县主一个闺阁女子,手也伸不到边关去。 “不,不对。” 萧盈思索着。 “四舅你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她的眼睛闪烁着光彩。 “可如果安阳县主和林婉婉联手就不一样了!” 程子哲猛地起身。 “我得赶去帮忙徐三才行。” 林婉婉统领百草堂多年,走遍大江南北。她敢出手夺取马队,必然对关内外的情形了如指掌,看好这门生意。 那么百草堂在塞内塞外都有势力潜伏着,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夺取马队的图谋固然失败了,那些眼线,打手,爪牙都还在。林婉婉一声令下,便会配合起来行动。 “四舅,我跟你一块儿去!”萧盈果断道。 程子哲大吃一惊。 “盈儿,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虽说近两年和北晋之间还算风平浪静,可不受北晋管辖的蛮子也时常在商道上出没。谁也不知道林婉婉有没有勾结外敌,会不会狗急跳墙,再干出些丧心病狂的事来。” 盈儿可是姐姐留下来的唯一血脉。要是盈儿有个三长两短,程子哲觉得自己大概没脸回程家了。 然而这些日子相处下来,盈儿的聪颖智谋都绝非寻常女子可比。程子哲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遇到什么事,他都不知不觉已经把萧盈当成跟兄长一般的平辈人来商量了。 萧盈却是主意已定。 徐三爷和马队有危险。让好不容易改变横死命运的四舅独自以身犯险,她不放心。 再加上按照前世的轨迹,恐怕二皇子的差事……不,说不定二皇子已经在出发慰边的路上了! “舅舅,带我去。林婉婉布局已久,她在暗,马队在明,恐怕不止是青州城里打砸店铺,煽动闹事这么简单。徐三爷有危险!” “她和安阳县主虽然不和。但五皇子来了这么久,除了拉拢萧家袁家和冯大人,在太子最需要的金钱上却是一无所获。为了给太子和贵妃交代,就算五皇子强迫她们两个合作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程子哲渐渐回过味来了。他也算见多识广的,知道为了争权夺利,这些人没什么干不出来的。 安阳县主,林婉婉,五皇子,边关…… 光这几个名字加起来,就颇有些可怕了。 林婉婉四处布局,安阳县主沟通里外,五皇子坐收渔利。 “四舅明白了。盈儿,此事宜早不宜迟,你赶快收拾收拾,对萧老夫人就说四舅带你出去为同福堂开拓生意。我们立刻出发。” 萧盈点点头: “是,我让茯苓也通知杜桂一道,他学过武艺,又是徐家村人,知道要救三爷,也定会全力以赴。” 不出一个时辰,三人已经各自打点好行装,骑着马在同福堂外会合。 萧盈以斗笠遮面,身着易于行动的男装,打扮倒跟林婉婉有些类似。 程子哲道: “我们从青州出发,要沿着马队的路线走,恐怕会太迟。最好翻过瓦栏山,直接去西州城。” 第440章 塞上风起(四) 三个人三匹马,穿过瓦栏山,朝着大梁西北面的西州城奔去。 这本来是条少有人走的山路,可杜桂是瓦栏山本地人,对瓦栏山就跟自家后院一样熟。有他带路领着萧盈和程子哲抄近路,不过四五天的功夫,就到了西州城,竟然比林婉婉还快了一天。 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进了西州城的时候,正是傍晚。程子哲年少游历的时候来过这里,记得有家福来客栈,是西州城最好的客栈。他自己出门住宿也就罢了,是绝对不会委屈外甥女的。自然是领着萧盈和杜桂直奔福来客栈。 到了一看,果然是座气派很大的宅院。门口种着柏树,杨树,郁郁葱葱的,进入院子里还挖了池子养了鲤鱼。 这可是太难得了。要知道西州雨水很少,普通人家烧饭用水都十分节约。这客栈还能引水养鱼,必定是花了大价钱的。 程子哲包了两间上房,吩咐伙计摆了饭打了水。萧盈觉得跟着舅舅出门简直不能更安心了。舒舒服服泡了澡,恢复了下旅途的疲惫后,就坐到窗前,展开一张纸,提笔勾勒几下,便对着纸沉思起来。 萧盈在纸上画的,是西州城的简单地图。 西州城是从大梁出发到塞外草原的必经之路。西州城里的西州都督府,就住着如今统率大军的都督杨镇。 以西州城为中心,附近大大小小十来个堡子的驻军,都归他统领。要防范的,是西面的蛮人。 大梁和北晋针锋相对,商旅们要出塞贩货,都从西州走。 这条路上除了黄沙,威胁最大的就是蛮人。可反过来说,这些蛮人部族林立,内部四分五裂,相互之间为了利益,连同胞都杀。什么夫妻反目,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事,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所以他们反而对大梁无法构成威胁。 拧不绳子的力量,就是散沙一盘。 大梁的驻军只当他们是苍蝇老鼠一般,讨厌归讨厌,终究成不了大气候。 不过对来往商队而言,遇到蛮人劫掠,轻则破财,重则丧命。货物之类的,更是注定血本无归。 如果林婉婉要对徐三爷下手,最简单的办法,自然就是把马队的行踪放给蛮人,里外勾结。 可徐三爷的马队,来往塞外与青州无数次,跟关内普通商队不同,人人武艺精良,对付蛮人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加上熟悉塞外的地形和天气变化,或许不一定能保全所有货物,但全身而退应当不在话下。 林婉婉大费周章,仅仅为了这个结果,似乎有些不划算啊。 她究竟会干什么? 她究竟想干什么? 萧盈的笔尖从眼前简单的地图上划过……地图本来是军机重秘,民间是不能买卖的。前世她陪同赵恒流放,无数次见过赵恒摊开地图,研究军机,眼下才能默写出来。 葫芦堡、东山堡、怀安堡、木石堡…… 这些大大小小的堡都是依着村子所建的半村落半要塞的驻兵之地。 林婉婉究竟要干什么…… 第441章 塞上风起(五) 萧盈端详着地图,思索着前世的蛛丝马迹。 手中的毛笔划过来,划过去。最后停在一个名字上。 木石堡。 很普通的名字。 很普通的村子。 是最西面的堡子。驻扎着百来人的大梁军队,混杂着当地的百姓,只是不起眼的前哨站而已。 萧盈记得前世曾听人提到过,木石堡因为太贫瘠了,连劫掠的价值都没有。 等等,为什么自己唯独会对前世别人提到过的这个又小又偏僻又贫瘠的地方有印象? 她仔细看着地图。 有条干涸的河道穿过木石堡。 河道两岸是高耸的红色砂岩。 萧盈掩起地图,手微微颤抖着。 她匆匆披上衣服走出房间,刚蜷起拳头,还没有敲打隔壁房门,门就吱呀一声开了。 “盈儿,发生了什么事!” 出来的正是程子哲,手中还提着剑。他出门在外惯常警惕小心,萧盈刚迈出门他就听到了动静。 “四舅,我们明天应该去木石堡。” “什么?”程子哲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狐疑的打量着萧盈。 “盈儿,你怎么知道这地方?” 萧盈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本来应该是从来没出过青州城的大家闺秀。从来没有来过西州城,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西州城旁叫木石堡的偏僻之地。 “舅舅,盈儿刚刚恍惚之间,做了个噩梦。” 程子哲认真听她讲。 “盈儿,盈儿梦到有人勾结塞外的蛮人,对西州城外的堡子发动袭击。” “梦里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可怕极了。” 萧盈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仿佛不是在梦里,而是亲身经历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外敌袭击一般。 “盈儿在梦里为了躲开那些蛮人,不停逃跑,最后躲在一块石碑后面。盈儿只记得石碑上刻着木石堡三个字。” 萧盈撒了谎,可不这样,她无法解释自己知道木石堡的事。她不能告诉四舅,自己是从前世还魂的人,有着两世的记忆。 但程子哲并没有过多追问。 “然后呢?梦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舅舅,盈儿躲起来后才发现,那些蛮人并不是冲着盈儿,或者劫掠木石堡的民众来的。他们的目标是一辆黄色的马车。” “盈儿,如果你梦到的是真的……” 程子哲喃喃道。 他没有怀疑,或者深究,而是无条件的信任了萧盈的话。 “盈儿,明天我们去木石堡。” 萧盈感动的点点头。唯有血脉至亲的亲人才会如此信赖自己漏洞百出的话。 “可在那之前,我想先去一趟都督府外探听下消息。”程子哲道。 “四舅,你可是也察觉到了什么?” “是盈儿你刚才的梦提醒了我。如果真有蛮人袭击的事发生,恐怕得先告知都督府早做准备。也可以去都督府看看动向。如果蛮人袭击的马车中当真坐着贵人,都督府不可能不知道贵人会降临西州城!” “还是舅舅考虑周到。” 次日天色晴朗,三人便离开客栈,按程子哲计划前往都督府。 西州城人来人往,还夹着许多胡商的身影。 杜桂警惕的打量着四周。 谁也不知道,他们中间是否混杂着蛮人的奸细,或者林婉婉的卧底。 第442章 里应外合(一) 西州都督府坐落在西州城中最为热闹的地方。离都督府不远就是城中最大,客人最多的酒楼卿凤楼。 程子哲要去寻人打听都督府的动向,杜桂护卫着萧盈,在二楼包了一间包厢等他。萧盈选中的位置,正好能看到都督府的侧门。 小二见两人虽说衣着朴素,质地料子却都是上乘的,便十分殷勤恭敬。 “不知两位想要喝些什么茶?西州城里,就数我家的好茶最齐全,什么龙井,雨前,瓜片……都是从中原千里迢迢运来的上等好茶!” “要一壶龙井。”萧盈将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 店小二眼前一亮。果然没有看走眼,是位豪客啊! 萧盈貌似无意道: “店家,对面那家药铺,生意好吗?” 对面街上,开着一家百草堂。萧盈的视线自上而下,正好将百草堂进进出出的人群尽收眼底。 “好,好得很。那家也是西州城最大的药铺。俺们有个头疼脑热,都去百草堂抓药。” 店小二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盈眨眨眼睛,做出好奇的样子: “好多胡人在西州城随便进出。” 小二顺着她的眼光望去,正好看到有胡人从百草堂出门,笑着殷勤解释道: “小姐是头回来西州城吧?放心放心,俺们这西州城牢固得很,哪里是胡人能随便觊觎的。胡人要吃饭穿衣,反而要求着西州城开门做生意,买粮买药买茶叶丝绸。” “西面不是有蛮子作乱吗?他们会不会跟着这些胡人商队混进西州城……” 小二心想这小姑娘还真爱瞎担心。 “小姐,您还不知道吧,三个月前,俺们大都督才打了场胜仗,把前往木石堡劫掠的蛮人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发出轻蔑的声音: “那些蛮子真正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听到木石堡三个字,萧盈心中一动。 “蛮子们败了,会跑到哪里去?”她天真的问。“是不是以后就不会再来了?” “谁知道他们老巢在那里呢。这些蛮子从来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过有大都督在,西州城安如磐石!他们攻不进来的。” 看来杨镇在西州驻扎二十年不是白干的。威名赫赫,深得信赖啊。 店小二退下后,萧盈又将眼神投向百草堂。 这是西州城唯一的一间百草堂。 假如林婉婉来了西州,恐怕就藏身在这里吧。 “小姐,看。”杜桂忽然紧张说道。 说曹操,曹操就到。 那从百草堂一身男装,跟个商人打扮的胡人男子并肩步出的,不是林婉婉又是谁! 林婉婉动身更早,可她从大道走,来到西州城反倒比翻越瓦栏山的萧盈一行人晚了一天。结果初到自家老巢百草堂,就正好收入萧盈眼帘。 可林婉婉自己却浑然不知。 商人正在低声向她汇报: “掌柜的,十五的茶马互市,都安排好啦。” “货的情况如何?” “交易的货还在路上。请掌柜的放心,按照那位给的消息,定会按时送达。” “为了这件货,他们想要多少银子。”林婉婉漫不经心的问。 “三十万两。” “胃口可真不小啊。”林婉婉轻蔑的笑了。 第443章 里应外合(二) 那胡商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穿着紧身的滚边袍子,腰间藏着匕首。一看就是惯常来往于神情却一点都不轻松: “林掌柜的,按属下得知的消息,那帮蛮人先前损失惨重。他们如今濒临山穷水尽,所以拼死一搏,才会狮子大张口。” “这帮末路狂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在下担心……” 林婉婉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她出门前刚刚饱吸仙人醉,出现在下属面前还是从前那般精神抖擞的样子。 “你是担心控制不住他们,节外生枝?” 她盯着胡商道: “那百草堂也就白养你了!” 胡商露出尴尬的表情。百草堂的女东家还是一如既往的严厉。 林婉婉隐隐有些失望。 西州城在杨镇的治下,滴水不漏。胡商们行动受限,只能安分守己做做生意,顶多替百草堂居中联络作保。再多的,就干不了了。 甚至一旦风吹草动,为了保住自家生意,什么告密,什么临阵逃脱, 这就是为什么林婉婉执着的想要吃下徐三爷和他的马队。 中原人,能在大都督杨镇眼皮下自由出入西州城。熟悉塞外,能跟各族胡人蛮人打交道,平时是运货的商队,非常时刻又能提刀弄剑…… 偏偏就是不肯屈服于她! 林婉婉咬住下嘴唇。 根据线报,徐三爷率领着马队此刻应当正在通往塞外的路上,载着茶叶和药品,从葫芦堡到东山堡,到怀安堡,再到木石堡…… 算他倒霉。 虽说此行最主要的目的不是马队,可她林婉婉得不到的,是很乐意顺手毁灭掉的! 她对胡商吩咐道: “叮嘱那些蛮人,还有哈吉,”哈吉是蛮人首领的名字。“注意路过木石堡的马队。一定要不择手段,将他们赶进木石堡,来个一网打尽!” “路过的马队那么多……”胡商不解的问。 “是同福堂的!同福堂!领头的叫徐三!”林婉婉不由得提高声音,态度也变得不耐烦起来。 胡商不敢再问。只好唯唯诺诺的答应着,又请示了其他一些事,才拱手与林婉婉告辞。 林婉婉转身回到百草堂。脚刚要迈进门槛,忽然若有所感似的,抬头望向对面的酒楼。 酒楼二楼窗户大开,里面有小二正在忙碌着收拾桌子。应当是方才包厢里的客人刚刚离开。 或许是自己太多心了。 林婉婉扶额,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疼。 交代胡商,收拾情报,布置策略,是一项极其耗费心力的工作。 更何况她要在西州大都督杨镇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将眼皮下,干出一件本朝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 一定是太过劳累和焦虑,才使自己多心了。 林婉婉匆匆走进百草堂。 她太累了,太累了。她要吸一口仙人醉,重新提振下精神。 明明是被萧盈强灌了仙人醉,导致药性发作的时候生不如死。可吸取得次数多了,她竟然渐渐沉迷其中。 五皇子许诺荣华富贵,从前恋人的回头,在如今林婉婉的心中,都还比不上一口仙人醉。 第444章 里应外合(三) 林婉婉吸取仙人醉过度,尽管表面上还维持着过去百草堂大掌柜的威风,会耍的心眼也一点不少,可着实不如过去那样敏锐了。 胡商跟她分手之后,便悠闲得摇着扇子在大街上闲逛。等他的身影刚刚拐进一条巷子,背后便有人影跟上,重重砸了他后颈一下。 胡商便晕倒在地。 砸晕他的,自然就是杜桂。 萧盈一个眼神,杜桂便心领神会,在胡商身上搜寻,翻出一封密信,还有作为百草堂代表的铁牌和几片金叶子。 没想到胡商还颇为豪气。 萧盈将密信和铁牌放入袖中,随即和杜桂合力把胡商拖到巷子边。杜桂撕了块衣襟堵住他的嘴。 胡商身高体壮,光天化日之下难以掩人耳目的处理,就让他在先睡一觉好了。 “小姐,这样放任不管,他醒来后会不会去跟林婉婉示警?”杜桂还有些担心。 “放心好了。林婉婉待人严厉。胡商发现失去密信,必定不敢让她知晓。” 两人回到约定的地点,正好遇到从都督府打听消息回来的程子哲。 “四舅,情况如何?” 程子哲眉头紧皱。 “情形不太妙。都督府守卫严密,没有号牌的人无法进入。我找军中认识的人打听,他说大都督只下令戒严,可为何戒严确一点都没有透露。” “我再三跟他套话,只说可能与贵客有关。” 杜桂问: “贵客?莫非……莫非是朝廷中来人?” 程子哲摇头说: “不清楚。可除了皇亲国戚,我也想不出还有谁既被镇守一方的西州大都督奉为贵客,还要如此严阵以待的迎接。” 萧盈感到有些迷惑。 莫非贵客是二皇子,那杨镇如此慎重就完全说得通。 可她不解的是,如果大都督杨镇对仅仅迎接六皇子都如此慎重小心,又怎么会让六皇子在巡边时出事呢? 她想起袖子里的密信。 打开密信,便睁大眼睛。 这密信竟是写给杨镇的! “……兹有马队里应外合,勾结蛮敌……望大都督彻查……” 奇怪的是,落款时间却不是今天,而是三日后。 这是一封三日后会寄出的信。 萧盈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 “四舅,他们要陷害徐三爷!” 捏着信纸的手忍不住颤抖。林婉婉简直就是心狠手辣! “徐三爷带着马队出发,沿途遇到互市一定会停下来卖货。林婉婉让手下人去木石堡布下陷阱,一旦达成目的,就会栽赃到三爷和马队的头上!” “恐怕因为这胡商书写汉文不够流利,林婉婉才提前准备好让他带在身上。” 程子哲仔仔细细看了信,不得不承认萧盈的推断几乎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看来林婉婉想在木石堡干一票大的。不管盈儿梦到的木石堡遭劫是真是假,我们都得尽快去一趟!” 事不宜迟,三人牵上马,便朝木石堡出发。 穿过西州城城门时,程子哲回头朝城里看了一眼。 “四舅,怎么了?”萧盈问。 “没事。我们快点赶路吧。”程子哲摇摇头,抽了坐骑一鞭,率先奔去。 第445章 里应外合(四) 萧盈和杜桂也随即打马赶上。 可程子哲方才瞬间的担忧并没有瞒过她的眼睛。 四舅是不想让自己担心。 恐怕西州都督府的内情,并不那么简单。 究竟杨镇在干些什么?这位镇守西北,功勋卓著的老将迎接的贵客究竟是谁?他支持哪位皇子上位? 千头万绪,一时间也理不清楚。只有尽快赶到木石堡,救下徐三爷和二皇子再说。 算来今天正是互市的日子。三人三骑心急如焚,沿着大道狂奔,去追赶徐三爷的马队。 大漠荒凉,一路上半点人烟都没有。好不容易看到隐隐约约的城寨,萧盈的心瞬间瞬间就凉了一半。 “盈儿,杜桂,小心!”程子哲勒住马,指着前方隐隐约约城寨的影子道:“那边有烟!” 果然本来应该是茶马互市举行地的木石堡,有滚滚浓烟冒出,仔细听还有马匹的嘶鸣和沸腾的人声传来。 “三爷!”杜桂面色涨得通红,焦急万分:“三爷和马队的兄弟恐怕有危险!我们要赶快去救他!” 程子哲道: “你们两留在这里。杜桂,保护好小姐,我先去木石堡看看。” “不,四老爷,让我去!”马队出身徐家村的人不少,许多都是与杜桂从小长大的玩伴。杜桂自然忧心如焚。 “杜桂,你要相信舅舅。舅舅武艺高强,独立来往会更快。”萧盈十分冷静。她明白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跟着程子哲只会让他分心。 她是来帮忙的,不是来拖后腿的。 “小姐!”杜桂犹有不甘。 程子哲对萧盈点点头,转身道:“杜桂,照顾好小姐。我把盈儿交给你,徐三爷的性命就交给我好了。” “是,四老爷!”杜桂这才勉强后退。 看着程子哲朝木石堡赶去的身影,萧盈忽然想到一件事。 “杜桂,关外这些堡子都有大梁军队驻扎。他们看到木石堡燃起的浓烟,为何不来救援?” 木石堡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遇袭。各个堡子之间向来都以狼烟为号,互为掩护。按理说一看到木石堡起烟,离木石堡最近的怀安堡就该发兵救援,至少派人来木石堡查看情况,就算外敌太强无力抵抗,也会及时燃起狼烟,传到西州城求援。 杜桂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离木石堡最近的是怀安堡,怀安堡之后是东山堡。如果怀安堡不举狼烟。那么东山堡,以及更远的西州城自然也毫无觉察。” 一种最坏的打算浮现在两人心头。 “小姐,难道说……怀安堡……也被林婉婉控制了?” 这个念头可谓是十分的令人害怕。怀安堡可不是一般的村庄。就算借助五皇子的名义,能利诱冯知州,能收买青州城,林婉婉却未必能把手伸进怀安堡。 因为出于抵御北晋的需要,这些堡子拥有最大话语权的长官,不是普通的地方官吏,而是大梁的驻军! 木石堡出事,相距最近的怀安堡却毫无反应。那说明林婉婉能够控制的不仅仅是蛮人,还有大梁的地方军队! 她真的有如此之大的能量吗? 第446章 里应外合(五) 或者说,五皇子真的有这么大的能量吗? “不,不可能的。西州城被杨镇治理得滴水不漏,才会有多年平静,以及茶马互市。如果杨镇听命于五皇子,五皇子压根不会着急上火在青州城笼络人心。他更加没有必要派林婉婉来西州了。有什么事吩咐杨镇岂不是更加方便?” “如果杨镇不是五皇子的人,林婉婉又该如何让怀安堡能为木石堡的袭击打掩护呢?”杜桂也反应过来了。但他还是心存疑问。 “也许……” 萧盈若有所思道: “并不是怀安堡的人要替林婉婉隐瞒……而是他们中了林婉婉的计,为了自己不被追究责任,也要隐瞒住……” 她放眼望去,前方是浓烟滚滚,一看就知道刚刚经历过激战的木石堡。后方望不尽的地平线背后,是不知为何一直沉默的怀安堡。 林婉婉要把木石堡遭劫的事栽赃到徐三爷头上。 杨镇不是五皇子的人。事后接到检举的他一定会派人来木石堡调查真假。 至少,木石堡发生的事,不会与林婉婉栽赃到徐三爷头上的事差距太远。 密信上怎么说来着? 勾结蛮敌……勾结蛮敌……勾结蛮敌…… 萧盈努力回想着前世所得知的,关于二皇子遇袭的点点滴滴。 林婉婉的目标,是二皇子才对! 从朝廷眼线中打听到二皇子奉命巡边的行踪,用埋伏在二皇子身边的暗线劝说引诱他不入西州城,先来木石堡、怀安堡一众巡视。随后勾结蛮人袭击木石堡。如果二皇子立功心切,看到木石堡起烟,要亲自前来救援……这就给了蛮人捉住二皇子的大好良机! 这样就和前世发生在二皇子身上的事对上了。 蛮人拿到银子,五皇子消灭了一个竞争对手,而所有的罪名,都会被栽赃到徐三爷身上。如果皇上有心栽培二皇子,却在巡视西州时被废掉,必然也会迁怒杨镇。杨镇的位子一旦动摇,太子和五皇子对西北的军务就有了可乘之机。 好毒的计,可谓是一箭数雕! 唯独叫人想不明白的是,如果二皇子没有去西州城,那杨镇接待的贵客又会是谁。 至少现在已经分辨了敌友。 萧盈翻身上马,对杜桂道: “我们往东面的沙河谷看看。” 杜桂大惊失色: “小姐,不可以啊。三爷说过,出了西州城门,随时可能遇到蛮人……” “所以我们更应该去看看。” 萧盈镇定自若的说。 “劫掠木石堡不过是引蛇出洞之计。他们真正的目标另有其人。” 荒漠茫茫,可干涸的沙河谷底却成了天然的道路,连通怀安堡,木石堡各处。 “我想要知道,他们究竟有没有得逞。如果我们赶得早,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杜桂叹口气。 四老爷真对不住您了! 他受了程子哲委托保护萧盈。可萧盈也是他的女东家,东家吩咐什么,他除了照做还能怎么办。更何况这位女东家每次异想天开,还总归都是正确的决定。 杜桂“唰”得拔出腰间的长剑。 “还是让小人开路吧。小姐,您务必紧跟着小人,不要相距太远。” 萧盈点点头。 两人打马朝干涸的河谷赶去。 第447章 里应外合(六) 蜿蜒的河谷悄无人烟,两边是峭立的岩石。如果有人欲先得到消息,提前埋伏在两边,便可以将河谷中行走的车马一网打尽。 萧盈和杜桂不敢太过靠近,只能沿着河谷朝怀安堡的方向沿途查看。 好在干涸的河谷一望无遗,发生了什么事是不会错过的。 两人一连走了好几里路,忽然杜桂指着前方说: “小姐,你看!” 河谷旁有过去往来车马留下的长长车辙印,可沿伸到某处时便突然中断了。 一辆翻覆的马车挡在上面。木头的车厢上到处是剑斩刀砍的痕迹。 四周开裂的土地上,还插着密密麻麻的箭矢。 地上还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一动也不动。血迹早已干涸,跟黄沙混在一起。炙热的太阳下,有虫子嘤嘤飞舞,还引来几只乌鸦在地上跳来跳去。 “小姐小心!您就在原地别动,待属下先去探探安全不。” 杜桂担心是诱饵,再三叮嘱萧盈,自己忍着恶臭靠近倒在地上那些人。甚至不用用手去试探鼻息,就知道他们统统都没救了。 杜桂皱着眉头,翻动着其中一人的身躯。那男子的衣着打扮跟西州城普通商人没有两样,胸口中了一箭,深达心口。 “小姐,这些人是遭到了突袭。您看,这人一点反抗的痕迹都没有,脸上表情也很平静,应当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受袭。” 萧盈牵着马儿靠近,对杜桂道: “搜下他的衣服,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身份的标记。” 杜桂翻了下那人的衣饰,一无所知。 “没有。” 萧盈姣好的眉毛皱起。 “再找找?” 杜桂察看了剩下所有人,仍旧一无所获。 “连马车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表示身份的物件。里面全是空的。” 萧盈冷笑着。 “看来埋伏在这里的匪徒,不仅绑走了马车里的人,连任何可以辨认他们身份的标志都没有留下。”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匪徒们知道遇袭之人的真正身份。” “而且此人贵不可言。为了掩饰他被劫走的事实,甚至不嫌麻烦,冒着被路过商队发现的危险毁灭掉所有身份标识。” 眼前的线索和前世的记忆渐渐重合在一起,萧盈心中对自己的猜测越来越笃定。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是不是先回西州城报信,请求官府派人来搜查?”杜桂就算对萧盈的判断深信不疑,也想不到这遇袭被劫的人,居然是本应当身在京城的二皇子。 “眼下还不能回去报信。” 面对杜桂疑问的眼神,萧盈镇定自若道。 “还不知道西州府里有没有他们的内应。” 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林婉婉万一被逼急了,一声令下,恐怕蛮人会对二皇子不利。 “他们还不知道,我们已察觉了有人遇劫之事。如今是敌在明,我们在暗。” “如果这些匪徒是跟林婉婉勾结的那帮蛮人,敢袭击木石堡的同时大张旗鼓的劫人,恐怕握有什么重要的底牌。我们赶快去找四舅会合!” “要赶在蛮人将贵人带到大漠深处之前,拦下他们!” 第448章 铁炮疑云(一) 此时本应当熙熙攘攘,一片喧哗繁荣的茶马互市,到处冒着黑烟,只剩一地狼藉。本应当参加互市的商人们大多随人群逃进了木石堡,少数运气不太好的,要么丢掉货物,要么丢掉性命。 木石堡里,从突如其来的袭击中侥幸逃脱性命,饱受惊吓的人们回过神来。大部分人习以为常的开始相互救助,把伤员抬到路边撑起的临时帐篷中包扎,或者开始从废墟中翻找能用的货物。常年生活在边境地带,对应付这样的骚扰已经有了丰富的应对经验。 不过与人们的从容相对的是,驻扎在木石堡的军士们却从严阵以待中蔓延出不同以往的紧张气氛。 那帮胆大包天的蛮人,不久前才被打退过一次,扔下数十具尸体逃跑。如今短短十几日之后卷土重来,而且气焰更加嚣张! 他们拖来了铁炮! 本应当北晋和大梁才有的铁炮! 虽说不过两三门而已,也并非最为大型的那种,但木石堡这么小的地方,有个二三十发铁炮从天而降,分分钟就被夷为平地了。 这样一看,刚开始对茶马互市的骚扰,与其说是突袭,反倒更像瓮中捉鳖。把所有人赶进狭窄的堡子里架起铁炮,守军便逃无可逃,避无可避。蛮人们拿到铁炮也就是这几天的事,为了节省弹药,只将就着在草原上试射过几发,本来对铁炮的操纵并不熟练。可这样一来,再差的准头都能砸中人! 这些居无定所,四处流窜的蛮人,从哪里搞来的铁炮? 巨大的疑问浮现在木石堡驻军校尉的心头。 莫非……这些蛮人手眼通天,跟北晋勾搭上了? 不,不对,铁炮都是最小型的那种。怕是被偷卖出来的? 他正思虑着,人群发出尖叫。 几乎是瞬间,震耳欲聋的巨响连同弥天黄沙扬起,炸开。被不幸击中的半间房屋立刻便垮塌掉。飞溅的石块伤到不少人。 一时间哭喊声,叫喊声充斥着耳膜。 人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在铁炮面前,战又不能战,躲也无法躲,人人都是活靶子而已。 而容不得他们有所行动,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铁弹又砸了下来。 木石堡笼罩在血腥之中。 此刻堡外,一轮铁炮放完,按照教授的方法,要冷却之后再放第二轮。而蛮人的首领哈吉在亲眼见到铁炮的威力后,哈哈大笑着,心中充满了复仇的痛快。 这笔买卖真是赚得划算,赚得轻松愉快! 板着指头算算,他报了仇,收了二十万两银子,白得了几门铁炮,绑了一个皇子,眼下还要把木石堡夷为平地。人生之巅峰简直莫过于此了! “好了么?快,快。在杨镇反应过来之前,把所有的炮弹都丢进木石堡去!让那些势利眼的商人,混账的西州军知道我们部族的厉害!” “快,怎么还不好!” 蛮人们手忙脚乱,终于装好了第二轮的炮弹。 哈吉一声令下,第二轮的铁弹又砸向了木石堡! 第449章 铁炮疑云(二) 可木石堡的驻军毕竟也是训练有素,久经战阵的。几轮铁炮下来,除了炸毁十来间民房,并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 “校尉,有商人求见!” 校尉扭过头。 他率领军士们驻扎在木石堡,跟互市的许多商人们都打过照面,也在杨镇允许的范围内收取商人们的过路钱替西州军添置装备,所以并不摆架子,只是简短道: “是谁?有何事?” “青州茶商徐三,来献制敌之计!” 徐三爷大步上前,拱手行了一礼: “每轮三四发铁炮落下之后,蛮人就会停顿一段时间,想必是为了冷却炮膛。而且蛮人们似乎也不能完全熟练的掌握铁炮的使用技术,铁炮偶尔会歪掉方向,落不到堡里。” “那么?”校尉明白他的意思,道:“你的打算是?” “请用弓箭掩护在下,在下愿意趁铁炮冷却时冲出去,杀蛮子一个措手不及!” 徐三爷主动请命。 木石堡驻军数量有限,总共也不过百十号人。要防住木石堡可以,但要反击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徐三爷多次来往过木石堡,跟校尉打过照面,也算认识。校尉知道他武艺高强,眼下主动解难,自然大喜过望,连客套话也不说了: “那就拜托三爷!” “准备!” 驻军校尉传下号令,军士们纷纷拿出弓箭。 等又一轮的铁炮放过,活下来的军士们便迅速集结到城墙后,齐齐拉弓,箭头对准了哈吉。 哈吉本来就是狂妄自大之人,见铁炮压制得驻军毫无还手之力,得意忘形至极。并不把成排的弓箭放在眼里。 “快,继续填充弹药。再来个几轮,木石堡就会彻底垮掉!” “拉弓!放!”校尉做出手势。军士们立刻整齐的射出一轮弓箭。 哈吉大笑道: “就几把破弓,也能吓唬到人?” 话音刚落,一只飞箭便落到他脚下。箭头的羽毛还在颤动! “退后退后!”哈吉大喊道,连声调都变了。这帮守军中,竟还有如此强力的弓箭手,大大超出他的预计。 望着铺天盖地落下的箭雨,尽管知道大部分弓箭的射程不如铁炮,但首领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蛮人们还是惊慌失措的暂时停止装弹,纷纷后撤躲避。 “干什么!别怂!大漠的汉子怎么能惧怕些许弓箭!” “谁再后退,就斩了谁!” 他飞身上马,用鞭子猛烈抽打着一个领头后撤的属下。可不仅没有威慑住其他人,反而更多手下开始退却。 “嗯?”察觉到异常的哈吉转身看去。 “啊!——” 鲜血淋漓中,又一支飞箭结结实实的射中他的肩膀。 哈吉惨叫着,猛力握住箭尾拔出,左肩的铁甲登时被血染红。 “首领,快逃啊,木石堡有援军来了!” “怎么可能!”哈吉不敢相信的大吼道。 然而部下们连铁炮都顾不得了,纷纷抽刀上前。那队斜冲出来的人马简直迅如疾风快如闪电,坐下的好马竟丝毫不不逊色于大漠马。 三两下手起刀落,便将冲在前面的蛮人斩于马下。 刀刃削铁如泥。 哈吉忽然明白,这些人不是木石堡那些装备平平的普通军士! 第450章 铁炮疑云(三) “呸,难道是怀安堡,甚至是西州府来得援军?” 哈吉紧张的想。 “还是,那个女人欺骗了自己?故意将自己引入陷阱里?” 不,不可能。谁设陷阱,还会冒险拿铁炮来换。要是杨镇知道有人敢拿铁炮攻打自家地盘,不管是不是为了诱敌,恐怕都不会放过那家伙。 这可是通敌的大罪啊! 杨镇怎么可能糊涂到这种地步。 何况这场交易里,自己获得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都到手了,人也绑了…… 木石堡,是从哪里找来这样厉害的援军? 交易的时候那个奇怪的男装女人的话又浮现在耳边。 “哈吉大人,您可不要掉以轻心。” “哼,有铁炮在手,像木石堡这种破烂小地方,根本就不用放在心上。不就绑个人,再对付个做生意的吗?你反反复复的啰嗦了好多次。不相信我们部族,又何必来交易!” “哈吉大人,那生意人可不像你想得那么好对付。再说,您刚刚从木石堡铩羽而归,自然不能叫人放心!” “什么!你这不男不女的……”他抬起拳头想要砸桌子示威,却被那女人身后的面具男牢牢抓住。用力了两三下,竟砸不下去。 “何必如此气急败坏,哈吉大人。我不过是陈述下事实,顺便救你一命。毕竟,您可是收了我们四门铁炮,还有足足二十万两银子!这笔买卖要坏在您的大意轻敌上,未免太不合算了。” “你们只需要履行承诺,不让怀安堡的家伙们来救援就可以了!剩下得都交给我!” “我教你一个法子。遇到危险……”林婉婉对他的虚张声势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顾自己交代。 “如果失手了,你就记得一个字:跑!” “而且,千万记得要丢下铁炮跑!” 丢下铁炮? 此时徐三爷率领的马队冲杀之下,蛮人们惨叫着连连倒下。哈吉终于意识到,再不当机立断,自己有命拿到二十万两,恐怕都再不会有机会消受。 眼见得大路旁又扬起烟尘,像是有更多援军前来,他终于死心,咬牙切齿下令道: “撤退!都给我撤退!” “别管铁炮了!快走!” “哈吉!”有人用蛮语喊了他一声,正是徐三爷。他从混战开始便在寻找这罪魁祸首的身影! 哈吉左臂受伤,压根不敢跟他硬来,虚晃一刀便转身打马狂奔。 徐三爷的目的本来就是赶走蛮人替木石堡解围,更何况穷寇莫追。 哈吉看他没有追来,自己暂且安全,便按不下心中的那口恶气。 “看箭!” 他左臂受伤,拉弓力道不像从前有力,可却实实在在是一道暗箭。混乱之中,徐三爷甚至无暇察觉自己性命危在旦夕。 “啊!” 惨叫声久久回荡在荒漠上方。 但不是徐三爷。 而是哈吉。 他那只受伤的胳膊,已经被齐齐卸下。 一个长身玉立,潇洒俊秀的男子,双足轻点,立于马前。手中倒持着一柄一尺多长的护身剑。 正是来寻找徐三爷的程子哲。 第451章 铁炮疑云(四) 计划赶不上变化! 跑与不跑,哈吉就迟疑了那么一小会,一只胳膊就没了。他现在开始深恨自己没有听林婉婉的话。就算蛮人,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程子哲手腕一翻,便将剑刃放再哈吉的脖子上。他连半点反抗的意愿都无法使出,只觉得有块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自己脖子上。 放眼一望,四面大局已定。部下们伤得伤,逃得逃,四门还没有装好膛的铁炮被丢在原地。 程子哲一看他的装扮,便了然于心,这没头脑的蠢货就是蛮人首领。难怪蛮人部族的势力一年比一年衰落。不同部族既不能联合成一股绳,领头的又没有什么杰出人物。自然要被北晋和大梁两大势力轮流教训。 不过这对百姓来说,反而是件幸事。 “哈吉大人,木石堡想必很欢迎你去作客!” 哈吉瞪眼看向他。 “你们这些狡诈的大梁人,统统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他话还没有说完,又一阵喧嚣声传来。 从远处浩浩荡荡的奔来上百骑人马,随着嘚嘚的马蹄声,扬起成片的尘埃。 程子哲眯起眼睛,连正在指挥突袭的人打扫战场的徐三爷,也愣住了。 从奔在最前面的马上翻身下来一人,生得五大三粗,看样子也是个驻军校尉。 “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他们都是劫持贵人的嫌疑犯!” 徐三爷,程子哲,还有哈吉……刚刚都是对手,如今集体成了嫌犯。 这世界,变得要多快就有多快。 徐三爷显出商人本色,搓着手弯着腰,上前对那校尉赔笑道: “大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可是土生土长的大梁商人,往来过西州城,木石堡这条商道无数次。向来安分守己,有无数人可以作证。” 说着说着,他脸上露出义愤填膺的神色: “您看,就因为这帮蛮子劫掠木石堡,茶马互市被冲散,货物损失不说,百姓们死伤无数。在下实在气不过,才主动请缨,追击蛮人。” “要是没有您及时援助,也不能这么快将这首领哈吉擒于马下!大人,我等对大人的救命之恩感激不尽。只盼着木石堡安宁了,早日重开茶马互市。” 程子哲暗暗佩服。徐三爷正经八百做起生意来,倒是能屈能伸的,又解释了自己是良民,又拿出证人,又解释了动机,还把功劳都归于这校尉。 简直一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然而这番话对校尉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木然道: “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哼,别以为做出自愿退敌的样子,就能掩饰过去。” 徐三爷和程子哲越听越不对劲,惊讶的交换了下眼神。 这校尉下令抓他们,不是因为蛮子? 这帮人是冲着所谓的被劫持的贵人而来的? “草民,草民不懂大人的意思……” 这种情况下,必然多说多错。徐三爷不敢多言,只能摆出示弱的姿势试探。 哈吉听着他们的对话,看了看脖子上的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大梁人不是喜欢说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吗? 哈哈哈哈! 他狂笑到脸上的肥肉都不停抖动起来。 第452章 铁炮疑云(五) 丢了唾手可得的胜利,没有一只手,连辛辛苦苦弄来的铁炮都归于敌人,自己脖子上还架了一把剑。本应当是最大输家的哈吉,爆发出充满痛快报复感的狂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笑得前仰后合,原来这才是那个男装女人要他跑得真正原因。 虽说他因为迟疑,没有成功逃掉。可现在他已经完全知道该怎么样来报复这帮破坏他胜利的商人了! “就是他们!” 身材高大,却表情木然的校尉眼神忽然一亮。 程子哲即使不清楚哈吉在吼什么,也知道他继续开口对我方不利。手中剑刃一抖,便从哈吉的脖子上划了一道血痕。 只听珰的一声,另一把刀的刃则从斜地里刺入,牢牢将程子哲的剑刃架住,逼着他后退一步。 差那么一点点,哈吉就永远彻底闭嘴了。 自己有点急躁了。 程子哲在心里叹了口气,才打量着那出手的校尉。 出手这一刀之精妙,力道拿捏之准确,看不出来,边远的怀安堡竟然有如此高手! 木然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五官平平无奇,见过之后也留不下什么印象。 莫非…… 程子哲暗叫不妙。他能想到的唯一理由,便是此人并非真正的驻军校尉! “大人可是自京城而来?” 校尉身子一颤!此人看穿了自己的来历? 不,他还是在暗示自己,他先前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劫走主人的人并非是他! 方才一招之下,高手遇高手,都知道对方不是易与之辈。莫非真是乌龙了?可线报明明说是青州城的药商与西州军内外勾结,盗窃图纸仿制铁炮外售……得知主子被劫走的消息,他就赶往怀安堡,掏出暗卫令牌,下令怀安堡戒严,接管了怀安堡的大权。还故意不许向西州城报信,就是因为怀疑西州城有内奸。 这校尉丢了主子,几乎半条命已经踏进鬼门关,看谁都像奸细,看谁都是敌人。并不敢因为一句询问,就轻易相信程子哲是友非敌。 这时候校尉的手下高叫道: “大人,铁炮炮膛内部刻有字号!” “什么!” 校尉转头问: “刻的什么?” “同福堂!” 哈吉不失时机的补刀: “没错,没错,就是他们!跟我交易的人!你们这些大梁人不守信用,贼喊捉贼!哈哈哈哈。卖我铁炮,骗我上当,哈哈哈哈!” 哈吉虽然不知道林婉婉是如何办到的,可他生死关头,居然灵机一动,想通了其中关窍。 “狡猾的大梁人!哈哈哈,被我揭穿了吧!我们交易的时候,你怎么说来着?捉了那小子,卖得越远越好!哈哈哈哈” 校尉脸色越来越难看。 “将他们统统拿下!” 军士们一拥而上,刚才还威风凛凛重创蛮人的徐三爷首当其中,被几个人按住手脚。 他不敢挣扎,知道越挣扎自己嫌疑越深。只用眼光跟程子哲交流。 程子哲叹了口气,收剑入鞘,主动伸出双手。 有人取过枷锁,一把将他锁上。 哈吉也被绑上了。他全身又是泥土,又是血,狼狈不堪,可想到自己机智的在可恨的大梁人头上栽了好大一口黑锅,就得意到极点! 第453章 洗清冤屈(一) 哈吉,徐三爷,程子哲连同马队的伙计和遭俘虏的蛮子,不分敌我统统被绑到地上。程子哲暗想,恐怕那装成校尉的暗卫也是头一次处理这种事情。看他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恐怕已焦虑至极,不然不会一直烦躁不安的叩着手指头。 他下一步是做什么打算?是不是就要当场提审徐三爷? 自己又该用什么方法才能脱身?蛮子加上马队的的人数不少,他显然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一群内外勾结狗咬狗的嫌犯。如果决定押解他们回怀安堡,不知道路上有没有机会逃跑? 还有盈儿。自己本来说看看情况去去就回。不想遇到了徐三爷与哈吉作战。这下好了,自己也陷了进去。盈儿不要轻举妄动才好。 盈儿要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没脸去见地下的姐姐! 校尉似乎终于做出决定,大步流星的朝徐三爷走来。他的眼神看起来比一刻钟之前更加阴沉: “给你个机会,老实交代如何跟蛮子勾结,如何劫走贵人,要把贵人送到哪里?” “官爷,冤枉呀!我们也不知道,为何铁炮上会有同福堂印记!同福堂不过是青州城一间小小药方,顺带做些贩卖药茶的生意。铸造铁炮,需要多少工匠,多少铁矿。您去青州城打听打听,同福堂如果能搞到铁矿,还何必费心费力的卖药呢……” 他话锋一转: “铸铁炮不容易,可在铁炮上刻几个字,倒是容易至极!” “不过,官爷您想想,世上哪有这么蠢的人,我等卖了铁炮给蛮子让蛮子进攻木石堡,就该在茶马互市时绕着木石堡走!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跟蛮子作战呢?” 徐三爷话音刚落,其他伙计也纷纷开始喊冤。 “是啊,官爷。我等兄弟伤了好几个!就算捞好处,也不是这么个捞法吧!” “蛮子太蠢,随便刻几个字就拿来陷害我们。官爷您不会也这么笨吧!” 暗卫暗卫,如果不是主子出事,很少有机会面对这种群嘲画面。“校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身子微微颤抖,眼看就要暴怒,徐三爷连忙道: “官爷,眼下最要紧的还是贵人的安危!您何必与我等商人置气。如果有用得上在下的,在下一定鼎力协助。唯有找回贵人,在下才能洗清冤屈啊!” 暗卫怒道: “生意人多狡诈,别以为可以拿我当猴耍!你们是忠是奸尚不知道,别以为装个样子就能浑水摸鱼!” 他索性将长刀架到徐三爷脖子上: “要让你们老实交代,看来非得先杀鸡儆猴不可!” 程子哲一惊,下意识的用力想要挣脱束缚。可“校尉”的手下,一见头儿动手,便也顺势把刀架到他的脖子上。 “校尉”的话语在不耐烦中,透出一股狠劲: “不管他们是不是清白的,就地正法!也算是给上面一个交代。” “反正主子没了,我们都是死路一条。多拉些人陪葬,说不定还能保全九族不受连累!” 第454章 洗清冤屈(二) 完了。 不知道丢了什么样的贵人,使得暗卫会就此认定自己逃不过一死,从而做出这样疯狂的判断。 徐三爷缓缓闭上眼睛。 这算不算聪明反被聪明误呢?要是不管木石堡的死活,说不定就不会遭此意外……不,不可能的。如果他没有主动请缨出击,恐怕林婉婉也会想尽办法,把蛮子进攻的黑锅栽到同福堂头上。那时候马队就会被困在木石堡,如同瓮中捉鳖一般,作为首领的他恐怕到死都无法辩白。 可眼下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就这样荒唐的,稀里糊涂丢掉性命,也实在不甘心啊。 好有好多事没有做……好多心愿没有了…… 还有那位有意思的女东家,仅仅相处了几个月时间,就忍不住要跟她一起,雄心勃勃把同福堂壮大。可惜…… 如果临死之前,能再见她一面就好了。 那张说不定是顶尖的美丽,却总是胸有成竹的面庞浮现在脑海里。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提出那些或是异想天开,或是缜密分析的计划时,整个人都生动鲜活的如同暖阳一般。吸引人要为她飞蛾扑火。 然而刀刃还没有割断他的脖子,大地却先震撼起来。 徐三爷猛地睁开眼。 一道细细的光芒直冲云霄,在半空中绽放开来,范围不大,但明亮得晃人眼。 转瞬即逝。 人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紧接着又是第二支。 “是东家!” 徐三爷喊出声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释放信号焰火的人是萧盈。 “什么?”装扮为“校尉”的暗卫全身的肌肉瞬时紧张起来,他的部下也纷纷把手按在了刀把上。 “那是报信的烟火,是盈儿在报信!出发时我让杜桂带了一包在身上。” 程子哲也开口了。 “看!” 他举起手臂。 顺着他指的方向,第三支烟火在空中炸裂开。 “大人,赶快去看看!那边定有什么事发生!东家在呼唤我们去帮忙。” 没想到“校尉”反而将刀刃更逼近了徐三爷的脖子。 “你们这帮叛徒,谁知道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就凭几支报信的烟花,休想诱骗我!” 他说话的声音都是嘶哑的。想必奔波了大半天,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可接下来第四支,第五支……先后升空。 放烟花的人就跟清楚知道“校尉”心里所思所想的疑虑一般,似乎要向他证明什么。这两支烟花连角度都与之前不同,并非笔直的冲向天空。而是以略带歪斜的角度,一前一后绽开。 绽开的时候,也不再闪光,而是迸发出两道浓烟。 就像在空中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二”字。 “校尉”顿时脸色大变! 他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含义。不可能有比这更巧合的事。不管这帮商人是敌是友,至少他们的口中的“东家”,死死掐住了他最恐惧的软肋。 信号一发,就算是陷阱,他也只能去闯一闯了。 “校尉”终究还是下定决心,收刀入鞘。 “兄弟们分作两队,一队把蛮子首领,还有其他奸细们押回怀安堡。” “另外一队由我亲自带队,押解这两个奸细,去烟花处查看!” 第455章 洗清冤屈(三) 他怒眼瞪向徐三爷和程子哲。 “一旦发现是陷阱,我会立刻杀了这两人。如果我没有回来,也不必客气,立刻将蛮子和奸细们就地正法!” “是!”下属们齐齐得令,便训练有素的分为两队。 看样子,这是要同归于尽啊。徐三爷和程子哲对望一眼,便被拉开,各自绑上一匹马。旁边一左一右,各有一人押送。 自然是要严防死守二人逃跑。 一队人马朝着怀安堡,一队朝着烟花信号出现的荒漠深处,背道而驰。 要知道木石堡附近的地方,虽说已是大梁最西处,却离开真正的大漠还有一段距离。虽然路途十分荒芜,但熟悉地形的人都知道哪里有地下的暗河流过,哪里有露出地面的泉水形成的绿洲。 至于梭梭树,胡杨木等,也是一片一片随处可见。 “校尉”押送着他们飞驰而去的,正是一片茂密的胡杨林。 近来这片荒漠十分干燥,从胡杨林和梭梭林的干枯的枝条也能看出来。这片林子并不小。 “校尉”在胡杨林外勒马,使了个眼神。便有人先一步进去探路。 不过片刻,那人便回来,禀告道: “头儿,没人!” “退后,退后!” “校尉”唯恐有诈不敢冒险。毕竟手里押着的这两个犯人都不是好相与的。 众人迅速撤离。可这时候天空中又是一声响,两声响…… “头儿,看那边!” 烟花是从离这里不远的另一处胡杨林飞起的。 同样斜斜的绽开烟雾,形成“二”字。 当“校尉”押着两人赶去,再次命人探路时,依旧什么都没有。 大热天的来回奔走,“校尉”和手下依旧腰背笔挺。只是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又是一组烟花放上空中。 还是那要命的“二”字。 “校尉”咬紧牙关。他不是笨蛋,知道对方在耍自己。可他没有退路。对方知道丢失的贵人是谁,就多半握有什么线索。最后的一线希望,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走!” 他再次下令,属下们毫不迟疑答应一声,策马前进。 程子哲暗暗惊叹。果然训练有素。 再次到了第三处胡杨林便,“校尉”心里渐渐明白。对方拿准了他会派人探路,恐怕正是趁探路的时候迅速溜走。 他决定这次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全队分散进入,搜索胡杨林。遇到埋伏先吹哨为号后撤,人齐后再战!” “还有,你们,留在外边,盯紧这两个家伙。” 对徐三爷和程子哲该有的警惕也丝毫不落下。 四个手下齐齐应声,更加警惕的把徐三爷和程子哲盯牢。 不过徐三爷和程子哲两人都快被绑成粽子了,还能飞到天上去不成? 始终还是抓住那握有贵人线索的家伙要紧。“校尉”下定决心此次一定要杀他个措手不及,打马率着其他手下成群结队进了胡杨林。 这时候天色已微微有些暗淡。大漠的夜晚总是会来得更早些。荒漠的风吹过胡杨林,发出呜呜的声音,显得怪吓人的。 第456章 洗清冤屈(四) 干等的时间过得格外慢。也不知道这片胡杨林有多大,“校尉”要搜索多久,能不能抓到那一下午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的家伙。、 连马儿都等得不耐烦,不停用蹄子刨着地面。 “看什么看!”忽然一名兵士敏锐的发现徐三爷似乎在对程子哲挤眉弄眼,说夸张点搞不好在暗暗用口型对话,便立刻扬起剑鞘要警告他。 “老实点!” 只一下,徐三爷背上便火辣辣的疼得厉害。 “休想玩弄花样!” 徐三爷愁眉苦脸道: “军爷误会了,小人不是故意的。小人只是想躲远点,您看,那边在冒烟了!” 其他军士也注意到了,纷纷高呼起来。鼻子中充斥着难闻的烧焦木头的味道。还有些沙狐,沙鼠之类的动物,从不知道哪里的藏身之地四处逃窜躲藏。 恰在此时又一阵风吹过。时间不早不晚,风势也恰好朝着几人所在的方向吹过来。 “快,快撤!火是朝这边烧来的!” 原来起初只有浓烟的时候,似乎火势还很遥远。可大风一吹才知道,起火的地点其实是离此处极近的。干枯的胡杨林正好应了“干柴烈火”四个字,几乎是一点就着,一烧就疯狂蔓延开来。立刻一道熊熊火墙便从背后朝几人席卷而来。 “小心看牢那两个家伙!” 军士被一阵灰熏得猛烈咳嗽,好不容易咳完了一抬头,惊恐的发现四周竟一个人影都没有。 “喂!人呢?你们到哪里去了?”他心下惊慌的掉转马头,四周火影摇曳,丝毫没有人回应。 “喂————”顾不得其他,高声大喊,回答他的仍然唯有风声火势。 怎么办……头儿还在胡杨林里面,不知道有没有被波及?自己丢了犯人,连同队的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知道大事不妙,犹豫着是要赶快朝更远处撤离还是干脆拼命一搏冲进火里,没注意到一个身影灵活的滚到马下,猛地拔刀一扎…… 马儿吃痛,高高的撅起蹄子惊叫起来。军士措手不及,一把被甩到地面。 寒光一闪,匕首居高临下正正的刺进他的胸膛。 “啊……” 军士瞪大眼睛,看着倒映在眼眸中的程子哲的身影,咽下最后一口气。 到死他都没想明白,程子哲是如何脱身,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干掉四个守卫的。 程子哲用脚踢了踢倒下的军士,确认他已经死得透透的。便施展轻功,朝着背离火势的方向狂奔了十来丈,那里正有三人四匹马等着他。 不用说,正是萧盈,杜桂和徐三爷。 “四舅舅,走这边!” 萧盈清脆的声音响起,领着三人朝一个方向而去。 荒漠中走不了多远,就是一座地势略高的沙岩。四人往上走,正好可以俯瞰到下方燃起的胡杨林。 徐三爷这才终于有闲暇问萧盈: “东家,你怎么知道有人要害我们的?” 萧盈因为连日奔波显得瘦削的面庞却丝毫没有疲惫的生气,反而在火光的映衬下神采奕奕。 “自然是因为我有未卜先知之能!掐指一算就能算到徐三爷你身陷险境!” 第457章 洗清冤屈(五) 徐三爷一愣。 “噗嗤。”杜桂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萧盈看着向来沉着的徐三爷呆呆的模样,也忍俊不禁,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程子哲笑道:“淘气。” 拍了拍徐三爷的肩膀,道:“我来木石堡寻你,盈儿是看到了那被劫‘贵人’的车马,又来寻我们的时候,察觉到那帮人来者不善,才想出办法调虎离山的。” 徐三爷还是不解。 “可东家怎么知道,用烟花能引得那些人团团转?” 萧盈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锦囊,递给徐三爷。 “三爷请看。” 徐三爷打开锦囊,里面是一方石印。 石头倒是上好的鸡血石,那印鉴底下刻着的字是…… “清河赵二” 平平淡淡的四个字。刻印的人技术娴熟,下刀没有丝毫犹豫,笔锋犀利,应当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徐三爷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答案,看似不可能。细想又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身子微微一抖。 清河,是本朝太祖起兵之地。 赵,是国姓。 他想到连发的烟花,同样是拼成“二”字。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东家,这东西从哪里得来的?” “我们找到了贵人被劫的地方,是一条干涸的河谷。沿着河谷到木石堡的途中,我们捡到了这方印鉴。还有这个……” 徐三爷惊讶的看着杜桂也掏出一包东西,有扣子,有穗子,还有一片撕碎的布头。 “看来,那位贵人倒是十分机警,竭力为救他的人留下线索。” 萧盈点点头。 “遇事不乱,急中生智。倒是少见。” 他们很有默契的把话题从贵人的真实身份转移开。想想青州城里的五皇子,卷进皇家秘闻里并不是什么好玩的事。 杜桂代替萧盈接着往下说: “我跟小姐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看到两位被团团围住,小姐急中生智,命小人燃放烟花,将那帮人引开。” “我们一路走,一路放烟花。直到最后这处胡杨林,小姐看好风向,一等他们进了林子,便放火烧林。” “东家真是女中诸葛。”徐三爷想到当时千钧一发的情形,不禁心服口服。可不知道为什么,他耳朵根子悄悄染红。 以为自己要被“校尉”杀掉的时候,那些胡思乱想。 “三爷,你怎么发愣了?在想什么?”杜桂问。他是徐家村出身,素来敬佩三爷,当然不怀疑自己的偶像居然也会有想入非非的时候。 “不,没什么。”徐三爷有些语无伦次道。 “东家,在下只是在想,我们就这样回木石堡吗?毕竟马队其他兄弟们还在那些人手上,该怎么救兄弟们出来……” “救不了。”萧盈斩钉截铁道。 …… 徐三爷背后一寒,如同从头到尾被泼了盆冷水般,彻底清醒。 “不,东家……我们不能抛弃马队的兄弟们!一定得想办法救出他们……” 萧盈朝着他,微微一笑。 那样坦坦荡荡,胸有成竹。 这一笑,似乎连洒向大漠的月光都变得越发明亮了。 第458章 洗清冤屈(六) 徐三爷突然感到万分惭愧,惭愧于自己刹那的动摇和怀疑。 萧盈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理,声音朗朗: “除非,我们能救出那位贵人,依次说服贵人,让他亲口命令暗卫放过马队的兄弟们!” 大胆,犀利,正中命门。正是萧盈一向的风格。 程子哲率先大笑: “不愧是盈儿。我喜欢这个主意。” 徐三爷扶额。 萧盈身为一个大家闺秀,无论出什么主意,程子哲都赞成。他自己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角色,不然也不会跑到五皇子面前大闹,替姐姐争取名誉。就连去世的程氏,逆来顺受,贤妻良母,也敢与萧淳风私奔…… 程家的人,似乎骨子里就天生带着叛逆不羁的基因。 “我们该如何才能找到贵人的藏身之处?” 徐三爷问。 大漠茫茫,哈吉被押走了,自然是无法从他口中问出贵人下落的。 萧盈目光灼灼,明艳动人的脸庞如同大漠的夕照般,艳丽不可方物中带着灼热的力量。 “我们已经在寻找贵人下落了。” 什么! 徐三爷的大脑飞快转动着。忽然他的眼光望向了下方燃烧的胡杨林。 胡杨林过火的地方已经成了焦黑一片。也不知道“校尉”那帮人去了哪里……哪里…… 萧盈冷静的声音娓娓道来。 “哈吉上次袭击木石堡,损失惨重。劫走贵人不过是杀了个措手不及,之后贵人的护卫定会找上门。” “哈吉既要看守住贵人,又要纠结人马进攻木石堡,人手必然捉襟见肘。” 徐三爷接着她的话说: “所以,很大的可能贵人就被藏在离木石堡不远的地方。无论哈吉撤退,或者有人来寻贵人,都可以相互呼应。只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我们横插一手,而贵人的暗卫又雷厉风行来得及时,自己先栽了跟头。” 萧盈点点头。 “‘校尉’没有给哈吉传信的机会。哈吉派去看守贵人的部下得不到命令,定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可是荒漠茫茫,就算知道他们就在附近,也很难搜寻到贵人的藏身之处。 程子哲赞许道: “于是你就想出这点焰火的方法?” 萧盈笑着说: “是。‘校尉’能看到报信的烟花,看守贵人的哈吉部下也能。一次两次他们无动于衷,可哈吉久久不归,又没有任何讯息传来,想必心中会越来越不安。” 所以最厉害的策略,永远源于对人心的把握。 一步一步的算计,首先也在于要算准人心。一旦对方所思所想,都尽在掌握,但也跟如来佛手中的猴子差不多。 前世,萧盈便因一片真心被赵恒掌握,才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如今她不会再交付自己的真心,却也逐渐懂得了如何去掌握人心。 爱慕,嫉妒,恐惧,贪婪,仇恨……任何一种人心,都可能成为刺向对方的武器。 “那些看守贵人的蛮子,会因为不安,更加努力关注他们视线范围内的一切动静。” “但是没有哈吉的命令,他们一定不敢随意走动。” “毕竟谁也不知道,贵人的护卫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同时谁也不知道,万一哈吉归来,知道属下没有依据自己的命令行动,会不会大发雷霆。” 第459章 洗清冤屈(七) “偏偏这时候,又看到胡杨林起了大火。说不定,他们也目睹了‘校尉’大半天里带着人马四处搜寻的情形。这样一来,会彻底按捺不住恐惧。” “就算再蠢笨的人,也该知道哈吉定是出事了,不是打了败仗就是被抓。他们也彻底与外界断了联系。那么,他们会等到什么时候带着贵人转移呢?” 如果那些蛮子看守一直在藏身之处一动不动,要抓出他们何其艰难。可当恐惧驱使着他们,他们就会行动,就会犯错。一旦犯错,就有机会救出贵人。 四人从砂岩上下望,看着胡杨林的火光渐渐熄灭。天色越来越暗,如果蛮子看守要带着身无武艺的贵人转移,定会弄出动静来。而他们在高处就能一览无余。 不知道等了多久,忽然程子哲扬起马鞭,指向某处。 四人之中,他武艺最高,眼力也最强。 “那边的草在动。” 杜桂看了半天,不确定的问: “四老爷,不会是风吧?” “不是。”徐三爷也发现了。 “风只会沿着一个方向吹开。而且……有金属的反光。” 也是天公作美,今夜的月光极为明亮。蛮人身上挂着金属配饰,露出的兵器刃锋,都会从特定的角度反光。不过也唯有目力过人的高手才能看出来。 “一,二,三……”程子哲默默计算完毕,道:“一共有四五个看守,加上贵人。” “走!” 四人扬鞭打马,从砂岩上往蛮人们移动的方向冲去。 蛮人看守人数不多,只要赶上他们,出人意料发起攻击,程四爷很有把握能救下贵人。 夜风习习,偶尔送来焦木的味道。 程子哲本来在最前面带路,可他忽然吹了一声口哨,便勒住马头。 “东家,小心!” 徐三爷护住萧盈,杜桂和他一左一右,加上程子哲,形成三角形的站位,正好将萧盈围在中间。 一群黑影无声无息的围了上来。 是“校尉”和他的手下! 胡杨林那么大的火势,没有烧死他们。看来“校尉”还是挺有两下子。不过萧盈也暗暗佩服他沉得住气。发现自己被耍了后,没有就此打道回府,而是按兵不动埋伏起来,果然让他蹲到了萧盈一行人。 “校尉”半张脸都被熏黑,身上倒没受什么太大的伤,不过到处都是树枝擦挂或者烟熏火燎的痕迹,显得狼狈极了,真正被一场火烧成了“暗卫”。 他一开口,连嗓子都越发嘶哑得厉害。 “你们这些人……果然有问题。可惜,终于又落到我手里!” 他将手一挥,那些死里逃生,同样狼狈不堪的下属立刻拔出武器,将萧盈一行人围得水泄不通。 “这次不会让你们再得逞了。” 他的面部因为咬牙切齿的表情显得格外扭曲。破锣般滑稽的声音却一字一句吐出致命的话语: “来人!拿下这般叛贼!将他们就地正法!” “上面问起来,一切后果由我承担!我要叛贼们替主子陪葬!” 护卫们齐齐答道:“是!” 程子哲扣在鞘上的五指也顺势拔出剑来。即使眼下面对十倍于己的精锐,外加一顶叛贼的大帽子,他也依旧冷静如初。 第460章 洗清冤屈(八) 徐三爷和杜桂不论心中是否真的紧张害怕,至少面上也是一点不显的。只是各自握好兵器,静听程子哲号令。 双方剑拔弩张,似乎只需要一声号令,一片夜风,甚至一只掠过的鸟的惊动,就能立刻将这片荒漠化作地狱。 “可笑至极!‘校尉’大人,您就是这样报答天恩的吗?主子仍在人世,便要咒他去死。您这样的暗卫,简直就是忤逆!” 忽然萧盈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凝重。 充满嘲讽,却又轻快尖锐。 却又不像程子哲那样,是因为武力的差距产生的自信。 “校尉”很熟悉这种感觉。 就像皇城里生活的上位者,天生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一颦一笑间点破他的身份,撕碎他的恐惧,连他最引以为豪的忠诚都毫不留情的践踏掉! 至于他本身是不是有这样的意思,反而不重要。 上位者的裁决,就是定论! 所有护卫们的目光齐刷刷集中到“校尉”身上。他们不敢相信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这个女子还敢如此嚣张,口出狂言。不过,军人的素质让他们等待首领的命令再发起攻击。 可“校尉”却敏锐的捕捉到最关心的那个信息。 “主子还活着!你如何得知!” 彻夜奔波,加上从火中逃生,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瞪视着萧盈的模样跟恶鬼一般。 相形之下,从头到尾将局势尽在掌握的萧盈,则气定神闲,仿佛一夜的奔波不过如同郊游般惬意。 “现下还活着。不过你再多废话几句,也就快成死人了。你废话得越多,那位贵人变死人的机会就越大!” 如此名目张大,不知羞耻的就把罪名反扣给了忠心耿耿的“校尉”!他的属下都惊呆了。这女人是疯了还是不要命了。看不清楚敌众我寡的局势吗! 萧盈高傲得昂着头,仿佛她才是行动的总指挥般,毫不畏惧的侃侃而谈。 “你们这帮人,自诩对贵人忠心耿耿,可惜个个愚笨如牛。一味盯着见义勇为的忠义商人不放,却置贵人安危于不顾。本姑娘实在看不下去,一路追寻绑架者踪迹。” “我巧妙布置陷阱,诱出看守贵人的蛮子们。如果不是你们这帮人横插一脚,胡杨林一场大火就可以逼得他们方寸大乱,露出行藏。贵人也早就平安无事了。” 高……实在是高! 徐三爷佩服得五体投地。 萧盈斩钉截铁的话语,毫无破绽的逻辑,滴水不漏的甩锅……总之,事情真相瞬间反转,铁板钉钉成了“校尉误主”。 不过,“校尉”吃这套吗?能受命护卫贵人,就不可能是三言两语会被唬住的毛头小子。 果然,“校尉”冷笑一声: “你口吐莲花,说得倒是好听。可在下又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儿,别以为打住寻找主子的旗号,我就会信你。” 他抽出腰刀,简明扼要道: “贵人在哪里?” 如果你不知道,那么血溅当场也是活该。 如果你知道,就立马证明! 少来故弄玄虚这一套! 第461章 洗清冤屈(九) 茫茫夜色的荒漠中,一行四五人匆匆赶路。 尽管他们有马匹,却不敢骑。 因为从下午开始,就有至少两队人马,在这片区域来回巡视。既然没有首领哈吉的命令,那就是敌非友了。 他们不敢贸然离开藏身的石穴,只好眼巴巴盼着首领能赶快传来讯息。 人质三十出头,温文尔雅,武艺倒是练过,可惜不过三脚猫水准。他倒是颇有自知之明,毫无逞强的意愿,让走就走,让停就停,让吃就吃,有人偷摸了踢他两脚,他也毫不反抗,极为顺从。 “中原人软骨头,哪有我们草原男儿的豪气。” 几个蛮子便看不起他,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怎么办,头儿一直没有音讯。” “该不会又打了败仗。” “别瞎说,有铁炮助阵,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原人有多狡猾。” “难道说……难道说哈吉大人冲进木石堡,把我们给忘了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 哈吉要攻下木石堡,冲进去劫掠。现在正逢茶马互市,商人云集。不知道有多少好东西能抢到手。光想想那些丝绸,茶叶,还有中原来的瓷器,银器…… 随着时间的推移,首领消息全无,反而是不断亮起的报信烟花告诉他们外有强敌。 毕竟不久之前才在木石堡吃了大亏。中原人诡计多端,说不定连铁炮都不奏效。看守们叽叽咕咕商量,争论了半天,要不要违背首领,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自行撤退。 最后人质怯生生道: “你们看!” 他指向的地方映红了半边天,正是那场燃起的胡杨林大火。匪徒们的神经顿时受到了严重的刺激。 人质满脸傻乎乎,提出一个直击灵魂的拷问: “是不是有大军来了?” 其中一个蛮人匪徒猛地揪住他的衣领: “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会有大军来救?” 哈吉打劫他,是出于林婉婉的授意。对他的真实身份既不清楚,也不关心。他的手下对此便更是一无所知了。 人质受到惊吓,露出害怕的神情,瑟缩着身子道: “不……不,小人只是从京城来办差的而已。说大军,那还不是因为西州城的大将军杨镇赫赫有名,京城人谁不知道他的威名……” “少乱咋呼吓人!” 蛮人匪徒松了口气,骂骂咧咧的放开人质。几个人小声商量起来。 “不管怎么样,头儿怕是凶多吉少。” “看外面大火,很像中原人在烧林寻人啊。” “这个家伙,莫非在撒谎,要不就是隐瞒了什么?”有人仍旧不死心,狠狠得瞪了人质一眼。 人质吓得一哆嗦。 “时间紧迫,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恐怕很快就会找过来。我们不如先带着人质回部落去……” “可我们还没有接到首领的命令……” 哈吉脾气暴躁。如果得知属下未经命令,私自带着人质逃走,恐怕不会轻饶他们。 然而几个人争论纠结的功夫,胡杨林大火不仅没有熄灭,反倒越燃越大。虽然他们藏身之地离开起火地的距离还算安全,但那种深深的恐惧却攫住了每个匪徒的心脏。 第462章 洗清冤屈(十) “起来,起来!快走!” 等到月亮出来,几个人终于得出结论。 逃走,会被首领惩戒。但总好过死在荒漠。万一被中原人追上,拖回西州城,那西州都督杨镇对蛮子可是从来都毫不留情的。 他们结成一支队伍,但不敢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回去部落歇息的绿洲。万一有人跟随,引狼入室,绿洲的妇孺怕就保不住了。 好在人质还算配合。让走就走,让停就停。 匪徒们渐渐放松了警惕。 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却不知道人质看到烟花描绘的“二”字,便知道有人识破了自己身份。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但都落到蛮人手里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结果? 不管有用没用,看着劫匪们惶恐着赶着马匹东绕西绕,他依旧试图想法设法能留下一些痕迹。 撕碎的衣襟,小巧的配饰……他在宫廷里那么艰难的活着,他坚信自己绝不会死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中,不会死在蛮子的部落里。 如果没有这种意志和信念,他根本都不可能活着等待道这次千载难逢出巡的机会。 他会活着回去……会让父皇对自己刮目相看,回心转意。 仅剩下一丝丝活着的机会,他都会牢牢把握住。 “停下。” 几个人勒住马头。前面探路的人掉转奔来。 “前面有人影。” “可恶的中原人,还不撤退!” “我们该怎么办?” “都下马,让马衔上筷子不要出声。我们悄悄绕开。” 几个人牵着马小心翼翼换道而行。 人质暗暗焦急。他已经没有路标可以做了。 忽然尖锐的弦声破开月夜的空气,几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其中一个蛮子的脚下。 “准备应战!”那蛮子尖叫起来,几人齐刷刷掏出刀剑。有反应快的想到要拿人质做胁迫…… 可人质呢? “他跑了!跑了!” 几个蛮人匪徒惶恐的四下张望,人质竟然跟凭空消失了一般。 片刻的寂静中,恐惧袭上心头。 “可恶的中原人!”伴随着最后一声咒骂,箭只纷纷扬扬的落下,降临到这几个蛮子看守头上。 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冲了出来,步履蹒跚,正是“校尉”。他从白天奔波到夜里,从心急如焚到心如死灰,甚至自知在劫难逃,已暗暗存了死志。 现在忽然从必死的局面中看到一丝希望,怎么能不激动万分。 “殿下!” 他情绪太过激动,甚至忘了掩饰主子的身份。或者已经无所谓了。 “殿下,臣救驾来迟。殿下是否平安无事?让殿下受惊,臣罪无可赦!” “只要知道殿下是否平安,臣便以死谢罪!” 他声嘶力竭的嘶吼回荡在荒野上方,显得极为悲凉。 “李七,孤在这里。” 人质从梭梭草丛中应声走出。这名叫李七的“校尉”追随他多年,扼过无数难熬的日子,差点因为自己一时大意而丧命。 虽然有着主仆臣下的身份之别,贵人——也就是二皇子心里还是充满愧疚。 第463章 洗清冤屈(十一) 李七看到主子,激动的冲上去,匍匐在他面前,嚎啕大哭。 “殿下,您总算平安无事。臣没有保护好您,臣罪该万死啊。” “好了,好了。”二皇子虽说受尽惊吓,光听声音也知道他疲惫至极,可反倒耐着性子抚慰起臣下来,简直半点架子都没有。看上去真的就像个普通的读书人。 “没事,我也没事,你也没事,就是好事。” 他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 桂枝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徐三爷赶忙朝他使了个眼神。他才严肃起表情,掩饰似的咳咳了两声。 可这不合时宜的笑声点燃了“校尉”李七的怒火! 被这帮商人耍得团团转、差点葬身火海、千辛万苦拦下他们,又被狡猾的小女子胁迫! 而且!他们既知道贵人的身份,却连丝毫要表现出恭敬的意愿都没有。 他磕了一个头,道: “殿下,您受苦了。待属下教训了这些个害您遭罪的混账,再来请罪。” 说时迟那时快,刀光一闪,便直奔杜桂的喉咙,要取他性命。 “住手!” 二皇子大叫道。 刹那间电光火石,另一把细细的护身剑架住李七的夺命刀。 正是程子哲。 方才他们守在这里埋伏蛮子,早料到蛮子情急之下,会用人质胁迫。二皇子身份贵重,实在冒不起险。所以程子哲仗着武艺高明,先行一步,从蛮子手中掠走二皇子。好在蛮子看守中并没有什么高手,让他能轻易得手。 二皇子和李七见面时,他并未放松警惕,一直默默矗立在二皇子身后。李七也是激动太过,没有注意。结果他刚出手,便便而被程子哲的剑拦下。 李七收剑又劈下,可程子哲还是比他快了一步。 “住手!” 二皇子又低声喝道。 李七愤愤然收剑。 他跟随二皇子那么长时间,知道不住手,主子便真要动怒了。 二皇子再怎么佛系,再怎么待人宽厚,主子毕竟还是主子。驭下的手段还是有的。 “主子!这些人……” 二皇子似乎真的有些动怒,并不接话,而是直截了当道: “请问哪位放的烟花?” 本来以为是眼前汉子们中的一个。出乎意料的是,徐三爷和杜桂侧身,后方走出一个少女来。 平淡如水的眉目,透着一股凛然的气质。身子高挑,却又略略显得瘦弱。 并非什么绝色美人。 月光照在少女脸上,却让人移不开眼。 她的眼眸那样深沉,平静,如同无波的古潭,幽深不见底,像要将人深深的吸进去一般。 少女的身躯下,似乎隐藏着一颗饱经世事的灵魂。 因为自小不受重视,在郑贵妃的阴影下战战兢兢讨生活,二皇子不仅没有天潢贵胄的傲气,反而比寻常人更擅长察颜观色。也自认为颇有几分识人之能。是要利用他的人,是要讨好他的人,是假装接近骗取信任再出卖他的人……因为经历过太多,所以看得会格外准。 但他却看不透这个少女。 第464章 洗清冤屈(十二) “放烟花的人,是我。” 少女朗声吐出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答案。 她并没有显露出丝毫因为自己的神机妙算显出得意的神情,或是因为对方的尊贵身份便以谄媚的态度来面对。 明明在荒漠中奔波了整天,她那瘦弱的身子依旧挺拔如松,看不出疲惫,或者说她把疲惫掩饰得毫无痕迹。 不卑不亢。 面对这样的人,即使对方仅仅是名身份普通的少女,也是不可小觑的。 二皇子上前一步,正对着萧盈,双手相拱,端端正正鞠了一躬。 “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萧盈点点头,便算是回礼。 她就这样大方,坦然的接受了! “主子!” “校尉”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姑娘放出的烟花,也指引了在下。”二皇子十分从容,似乎在感谢萧盈,同时又对部下说明缘由。 “在下鲁莽了,竟不自量力,听说木石堡遭围攻,便以为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他面上露出苦笑:“反而贪心太过,成了阶下囚,一想到后果……就算以死谢罪也不足惋惜。只是挂念着家中老人,才没有立刻自我了断。” “校尉”身子一震。主子以皇子身份,代陛下视察边关,寸功未力,先成了阶下囚。万一蛮子用主子性命来胁迫陛下,提些万万不能接受的请求。别说陛下从来都不待见主子,主子就算侥幸逃脱性命,将来也无法自处。 一个堂堂皇子,却为了活命迫使陛下出卖大梁的利益! 从此之后,主子便再不会有翻身之日。 二皇子这是在提点自己。“校尉”想通了这层,看向萧盈的目光,便终于跟先前不一样了,顿时友好,平和了许多。那股认为自己被耍得团团转产生的怒气,慢慢消失了。 “因为姑娘放出烟花的提示,在下知道很快有人来救,才能稳住心神,与蛮子交涉,等待援军。” 萧盈明亮的眼睛静静注视着二皇子。 前世她没有什么机会与这位遭到不幸,回京城后一蹶不振的皇子往来。如果说赵恒只是因身份卑微而不显山露水,二皇子遭蛮人绑架残疾之后,则实实在在成了皇家污点…… 今世因为她的干预,二皇子脱离了险境。是不是意味着,不再拥有污点的二皇子,也拥有了对皇位的一争之力? 眼前的二皇子看起来如此谦和,对自己的伸手相助感激涕零。可他一旦有机会觊觎权力,会不会也像赵恒一样,翻脸无情,痛下杀手? 萧盈的嘴角慢慢上弯。 会的。一定会的! 这就是人性,无比丑陋的人性。 否则二皇子为什么要撒谎? 什么挂念老人,才没有自裁谢罪?一片谎言! 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自裁。否则怎么会一路留下路标指引援军?更何况她拥有前世的记忆,知道二皇子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放弃活命。就算在京城饱受排挤,永无出头之日,也没有因为绝望而自我了断。 这位二皇子,是个心机深沉,暗藏野心之辈! 萧盈在心中一锤定音。 第465章 杀人灭口(一) 但她救了他。 她高兴救他,因为就是这样的心机深沉,包藏野心之辈,才正好去给赵恒做对手!能让赵恒在争夺皇位的路上多个对手,就让多了一份颠覆前世上位结果的变数! 二皇子还不知道自己在萧盈心中已经被定位成了野心家人设。只是她那意味不明的微笑,看得人隐隐有些心虚。 他正纠结着要如何打破眼前这片安静的尴尬,萧盈开口了: “殿下,您还要自称在下吗?” 二皇子愣了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孤错了。对救命恩人,孤应当毫无保留才是。孤很好奇,姑娘如何猜出孤的身份?” 只见萧盈从袖子里摸出一样东西,摊开在手掌中心给二皇子看。 正是那方刻着“清河赵二”的印鉴。 “我们在河谷中发现了殿下的马车和遇袭的痕迹。一路追踪之下,却发现沿途有殿下留下的路标。赵是国姓,清河乃是本朝太祖起兵之地。所以小女子斗胆做出如此揣测。” “殿下临危不乱,实在令小女子佩服。” 这句确实是真心话。即使平民百姓,突遇劫匪,通常也会不知所措。更何况是养在深宫里的天潢贵胄,竟能无比镇定留下路标,保住性命。 二皇子接过来,用大拇指摩挲着,感慨道: “这枚印鉴还是孤十岁时亲手所刻。那时候每天无聊,只能去书房外偷听太傅为皇弟们上课。有一天太傅提到刻印之事,孤很感兴趣。偷偷找来石头自己摸索……” 萧盈前世听说过,皇帝对二皇子不上心,连开蒙都不曾为他委派太傅。十多岁了才去翰林院跟着读书……二皇子对人谦恭,恐怕也是自小养成的习惯。恐怕连皇帝面前有点权势的太监,或者高门子弟,都比他过得舒坦。 可怜人。 相较之下,几个蛮子看守的羞辱,实在就不值得一提了。 程子哲咳嗽两声,道: “殿下,现在可以相信,我们不是什么叛贼、匪徒了吧。” “怎会?” 果然二皇子露出着急的神情,他刚开口便想到了什么,转向“校尉”: “李七,可是你胡言乱语?” 李七赶忙深深作揖,大声道: “在下识人不明,是非不分,冤枉恩人。请主子降罪!” 徐三爷显露商人本色,打了个哈哈: “没事,没事,一场误会。只要还我们同福堂一个公道就好。别的不说,毕竟同福堂在西州城还是要做生意的。 二皇子道: “请各位恩公放心。孤必好好交代杨镇,不让恩公背上污名。” 既然二皇子做了保证,想必是无妨了。徐三爷就道: “天色虽晚,但恐怕我们还是尽快赶回木石堡为妙。蛮子首领哈吉虽被押走,但谁也不知道蛮人余部还有多少。要是他们察觉不对彻夜来追,我们区区几个人,恐怕难以抵挡。” 毕竟身边跟着这位是二皇子,不把他送进高墙护卫之下的都督府,怎么都不敢掉以轻心。 其他人自然没有异议。于是便各自上马,准备回转。 萧盈道:“等等!” 第466章 杀人灭口(二) 萧盈没有立刻上马,反而对杜桂吩咐道: “先搜身。” 她的手指指向的,正是那几个死掉的蛮子看守。 “是,小姐。” 杜桂手脚麻利,三两下便将几具蛮子尸体搜了个遍。似乎发现了什么,拿起来奔向萧盈。萧盈点点头,又吩咐几句…… 二皇子想知道他们搜出了什么,然而徐三爷高大的身体就挡在他眼前。他身份既然暴露,就得有皇子的仪态,不好伸头探脑去看。 不过片刻功夫,两人便重新上马。 “殿下,我们快赶路吧!” 一行人便朝着大梁边境而去。 二皇子见萧盈身为女子,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心里也是佩服。他很想知道这个女子更多一点。想知道她做得是什么生意,为何会来木石堡,如何发现他被劫的痕迹后决定来救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他的眼神,那女子忽然勒了勒缰绳,放慢速度,两人便成了并肩而骑的状态。 他刚要开口……萧盈轻快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殿下是如何得知木石堡遇袭的?” 皇帝让二皇子奉命巡边,当然不会让他干太危险的活儿,也不过是按部就班接见下地方大员,慰劳慰劳前线官兵。 然而二皇子的脚步尚未踏进西州城,便先拐到怀安堡。拐到怀安堡不说,还要打算去援助被围困的木石堡。 他知道了太多本来不会知道的事,偏偏没有人告诉他,在木石堡等着他的,不仅有中途一场劫掠。即使他侥幸没有被绑走,那几门不该在蛮子手里的铁炮,也可能会轰下木石堡! 萧盈想知道,林婉婉和五皇子的势力,究竟大到何种地步。 二皇子即使不知道铁炮的事,也明白这个问题有多要紧。他认真回想着当时的情形。 “是信。” 他轻声说。 “孤奉命巡边,却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一无所知。” 他很坦然承认皇帝从来没有上心教导过他。突发奇想要给这个儿子一个机会,却连指引他的人都没有派一个。 依照二皇子的性格,他只能加倍小心,卑微的去应对。 “来之前,便有人告诉孤,从前父皇当皇子的时候巡边,曾经巡视过木石堡。木石堡又是大梁领土最西之处。” 身为人子,自然要追随父亲的脚步。 萧盈没有问那个人是谁。她怎么可能不懂这里面的门门道道,多半是跟五皇子私下有牵连的文人幕僚之流,打着孝道的名义明示暗示。 “等孤上路之后,便有大将军杨镇的信送到。说近来有蛮子扰边,多方围攻木石堡。” “那真是杨将军的信?” 二皇子露出苦笑,反问道: “纵横西州边境十多年的杨镇的信,是能够轻易伪造的吗?” “所以殿下才……” 二皇子颓然道: “孤不能让京城传言,说父皇巡视过的木石堡在孤手中丢掉……” 好心机!好计算! 就这样一步步将二皇子诱入了陷阱中。 那么杨镇,究竟是敌是友? 萧盈一时之间也得不出头绪。 第467章 杀人灭口(三) 如果杨镇是敌,林婉婉和五皇子的势力便可谓大到可怕,竟能使得动手握军权的重要人物。但从先前种种迹象来看,他如果是敌,二皇子绝无生还可能。 他是友……有可能吗? 如果是友,又如何放任二皇子出事……二皇子人未到西州城,他却已经在接待贵客。 杨镇,杨镇…… 萧盈陷入沉吟中。二皇子叹了口气,只能把满肚子的疑问又咽回去。 依照他如今的尴尬地位,就算知道关于这个少女的一切,又能怎样呢? 忽然前方程子哲一声清啸: “殿下,盈儿,小心。前方有人过来了!” 众人一个激灵。 李七率先指挥剩余手下,将二皇子团团围住。徐三爷和杜桂也顺势朝萧盈靠拢。 一群乌压压的鸟被惊醒飞上天空。 随之而来的是马蹄。 并非零零散散的队伍。而是有力,整齐,令地面微微颤动的马蹄声! 萧盈和程子哲,徐三爷目光相接,程子哲用口型无声的做出一个“杨”字。 莫非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西州大都督杨镇的人马,终于出动了? 队伍越来越接近,月光清清楚楚映出军士的身影。 萧盈的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了。 不是杨镇!不是西州军! 直奔萧盈这支小小队伍而来的,居然没有旗号! “逃!快逃!” 萧盈大喊道: “他们是来杀人灭口的!” 几乎随着她的话音刚落,那些明显是正规军的士兵,已经训练有素的就地弯弓,拉弦…… “护住殿下!” 李七也反应过来,一边对手下下令,一边纵马前跃。他也认出了这些人,确实是大梁的正规军。但…… “二皇子殿下在此!尔等速来护驾!” 萧盈来不及喊“别去”了。这支正规军正是冲着二皇子来的。 然而李七别无选择。 他提前喝破,要博一搏运气。或许那帮人知道目的被看破,会提前撒手也不一定。 “放下刀剑!护驾!救了二皇子,尔等便是功臣!” 李七声嘶力竭,纵马在军阵前来回,既是威逼,也是利诱。 萧盈一咬牙,两脚一夹马腹,冲到二皇子马前。 “殿下,得罪了!” 一言既出,便扬起马鞭,狠狠抽了二皇子所骑的马。 二皇子反应不及,便被吃痛的马儿带着狂奔而出。 护卫们自然也纷纷赶上。 几乎就在萧盈抽打二皇子坐骑的同时,暴风骤雨的般的箭矢落下。 一个时辰之前他们与蛮子遭遇的情形,在一个时辰之后重演,最不幸的便是我方成了被追捕的对象。 二皇子好不容易勒住马,回头一看,顿时心惊肉跳。 如果没有刚才惊马的这一下,他就在原地被箭雨射成筛子。 等等,李七呢? “李七!”他大叫着。 那一路陪伴自己的忠诚暗卫,眼下俨然如敢死队一般,冲入了敌阵中。身上还插着方才被射中的三四支箭。 “李七!” 李七听到遥遥传来的二皇子呼喊,却头也不回,拔出长刀,砍倒三四个最前列的弓箭手,直朝敌阵中央冲去。这样要杀二皇子灭口的人,便不得不先解决他。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要为二皇子拖延时间。 第468章 杀人灭口(四) “殿下,快走!不要辜负李七的一片心意!” 冷静的声音传入二皇子耳中。他勉力定了定神,知道眼下才是真正的生死关头!再像先前那样落入敌手,恐怕连当人质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走!” 因为李七近乎自杀的冲锋行为,对方的阵势被撕开一条裂口,暂时没法放箭,趁着这个空档,程子哲,徐三爷领着护卫们掩护二皇子后退。 “殿下,快走。不要辜负李七的心意!” 二皇子闭了闭眼,知道李七在劫难逃。自己处境艰难,全仗着这些身份卑微,却忠心耿耿的下属们扶持,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他们付出忠诚,智谋在自己身上,博得是仅仅万分之一的机会,所付出的却可能是生命。 但如果自己死了,那么所有人之前的付出都白费了。 这么多年来,为自己而牺牲的,又何止李七一人。 他再睁开眼时,片刻之间便已经下定了决心。拉紧缰绳大吼一声“驾”,座下马匹便冲出了数丈远。 程子哲不由得心想,这位二皇子谦卑待人,危机关头又能当机立断。可惜身份尴尬,否则倒是可造之材。他如果能对皇位能有一争之力,说不定对大梁百姓倒是件好事。 李七只身一人冲入敌阵,很快就被数十人团团围住。单论其中任何一人,恐怕都并非他的对手。但结成的阵势威力却非同小可。最初的冲锋势头过后,他无论如何左冲右突,都再也无法突出包围。 “来呀!” 他手中长刀狠狠朝下砍去。对方同样拔刀想要架住。可李七坐在马上,俯身力气更大,刀刃相撞,对方手中长刀断成两截,随即被他劈开。 “哈哈哈,谁能阻止我!” 背后有冷风袭来,他也不回头,反手又是一刀。偷袭的人应声而倒。 这下再没有人敢一对一跟他硬来。下一波竟然是三个人同时出手。李七抓手头一个出手的手臂,两脚猛力一夹马腹,把那人活生生拖出两丈路。可另外两人却趁机砍向马腿。 马儿长长嘶鸣一声跪倒,把李七甩到地上。他打了两个滚,勉力爬起来时,后面又有几个人朝他砍来。 看李七这不要命的架势,就知道他是不可能投降的。所以那些军士也毫无顾虑,出手招招都是只管要夺他性命。 李七又砍倒了三四个,自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血和沙都混杂在一起,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 “你们都是太子五皇子一党的,对不对!”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也不知道是在质问,还是仅仅自言自语而已。 “看来,二皇子殿下终于熬出头了。” “能被太子视为对手。” “殿下有朝一日能得登大宝,能给属下在这葬身之地立块墓碑,属下就心满意足了!” 他模模糊糊中看着许多人影朝自己逼近,露出轻蔑的笑容。 “一帮蠢货,还不如那个小娘子。” 他摸了摸怀里。 里面有一块东西。 是这次护卫二皇子出京前,他特意去求来的。 第469章 逃出生天(一) 暗卫从来不能落入他人手中,常常随身携带毒药等物。一旦落入绝境,便会毫不犹豫自裁。 “十步、九步、八步……” 他默默计着数。 “三步、两步……” 猛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震慑得方圆数百米地面都微微颤动。即使已经骑马奔得远远的二皇子,也几乎拉不住受惊的马儿,差点被甩到地上。 亏得程子哲一直注意着他,赶快拍马上前拉住辔头。 “殿下,没事吧!” 二皇子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转身回望。只见空旷的荒漠上,扬起层层叠叠烟雾。地面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当烟雾渐渐散去,便露出一个大坑。 李七携带的不仅仅是毒物,还有精炼的黑色炸药。 不过一竹筒的量,便足以令他自己粉身碎骨的同时,再带走几十个追兵的性命! “李七……” 二皇子的拳头紧紧握住。 “殿下,现在不是哀悼的时候!” 程子哲见二皇子因李七之死陷入悲痛,反倒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身后那群追兵固然因为李七措手不及引爆炸药,瞬间便损失了几十人。但到底是训练有素,甚至不是木石堡之类寻常军士可比的。竟然以极快的速度重新集结,追了上来。 颇有种奋不顾身,一心要将二皇子捉拿到手的架势。 程子哲心中浮现出一个自己都觉得略显荒谬的想法。 不会吧。 莫非五皇子果真如此胆大包天,不仅私结外臣,还敢…… 也难怪他如此看重安阳县主。 哪里只是为了夺取太后的欢心,也并非男女兄妹之情。利益,一切都是赤裸裸的利益交换而已! “四老爷,快走。他们追上来了!” 徐三爷焦急的大喊。杜桂已经拔出刀来,摆出迎战的架势,随时准备保卫小姐。 程子哲道: “对方人多,敌众我寡。我们分头逃走,二皇子交给我,三爷杜桂你们保护盈儿。其他人也分成两队。我们到木石堡外会合!” 萧盈点点头。 “四舅小心!”” 二皇子恍惚中道: “悉听尊便。” “走!三爷,照顾好盈儿。” 这时候已有马快的追兵扑了上来。徐三爷横刀立马,反手便砍倒好几人。程子哲协助他解决了第一波追兵,便从前面山丘的岔道口绕开。 “小姐,我们也走。” 萧盈点点头,打马朝另一个方向奔去。没料到有追兵趁刚才的混乱,埋伏在前方。见她过来,便举起弓箭瞄准了。 徐三爷只瞟了一眼,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嗖!嗖!嗖!” 连续三箭,竟然是要直取萧盈的性命! 这帮人,死也不怕,炸药也阻止不了,真是冲着杀人灭口来的! 徐三爷嘶吼着,策马狂奔着。他怎么能,刚得了程子哲的嘱托便护不住萧盈呢! 那埋伏的人将三箭齐齐放完,便从隐身之处站起来要寻找萧盈的尸体好回去领赏。可他刚露出上半身,徐三爷的快刀就到了。 那人吭都没吭一声,便身首异处。 恐怕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第470章 逃出生天(二) “小姐!萧盈!” 徐三爷瞪大双眼,在一片混乱中来回穿梭,搜寻萧盈的身影。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连称呼都变了! 按理说,中箭的萧盈应当落在地上……天这样暗,敌我混杂,又是马匹又是追兵……徐三爷简直不敢想,一个女孩子从马上摔落,她还那么年轻,不久前还是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要怎么在这晚的混乱中逃生。 “听到了就回答我啊!萧盈!” 他几乎是绝望的嘶吼,近乎于宣泄,没预料会得到任何的回应。 “三爷,我在这里。” 然而回应就是一个清丽的声音。 徐三爷惊讶得看到,从黑色马匹的侧面俯身而起的女孩子身影,轻盈的,稳稳当当的端坐在马鞍上。 三连箭射来的刹那,她的身子倒向马背一侧避开。 前世跟赵恒被流放的时候,她在边关学会了骑马。骑术远远好过寻常大家闺秀。没想到还能因此在今生捡回一条命。 眼下她笑盈盈道: “三爷,趁更多追兵没来,我们快走!” 徐三爷愣愣得点点头。仿佛才从巨大的惊吓中回过神来。 “我们要快点回木石堡。这些人,并非普通的军士。” 下一瞬间,萧盈轻飘飘的一句话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东家你也注意到了?” 他恢复了镇定的神色。仿佛刚刚那个慌乱,痛苦,绝望的徐三爷已经离开,又成了老练果断的马队首领徐三爷。 萧盈简洁明了说: “是私兵!” 从前本朝太祖举兵平定乱世时,依仗的便是支持他的地方豪强豢养的私兵。立国之后,仍旧有世家大族收留退役的军士,或者身强力壮的逃难流民,训练成私兵。尤其是在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萧盈会知道,也是因为前世赵恒被流放到云州后,起初一蹶不振,意志消沉。她为了维护丈夫,打起精神替赵恒出面与云州当地大族交际,那时候得知为了防备北晋的进攻,云州当地大族多多少少都养了私兵。只要他们不越界挑衅,不犯上作乱,朝廷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要是北晋军队真的大举南下,正规军顾及不到的地方,还得靠这些豪族率领义勇抵抗。 “据我所知,西州城附近很少有如此彪悍的私兵。”徐三爷说。 “那当然。西州城可是杨镇的地盘。朝廷大军兵强马壮的地方,不需要私兵,也不会允许私兵。唯有朝廷大军势弱的地方,豪族才有胆子豢养这么多私兵。” 养私兵很花钱。 这帮追兵的主子如果并非巨富,那便说不定是受人之托。比如……太子? 徐三爷没有问萧盈是如此清楚这些大家闺秀本不应当知道的事的。毕竟他从萧盈身上已经见过太多不可思议的谋略。 “东家,我猜测,恐怕他们是从云州来的。” “云州?三爷是如何得知的?”萧盈故作不知。 “云州靠近西州北面,时常受北晋骚扰,却没有杨镇这样有能力的大都督镇守,都督一换再换。所以当地豪强习惯豢养私兵。” 第471章 逃出生天(三) 见多识广的徐三爷对云州的情况同样很熟悉。 “不仅如此,他们尤其喜好花大价钱去雇佣退役的军士,人数多起来,甚至能像朝廷军队那样结阵对敌。” “三爷。”萧盈轻声说:“这是大厦将倾的前兆啊。” 徐三爷浑身一震。 她如此自然的吐露出大逆不道的话来。 可徐三爷只觉得心疼。 在那些不可思议的谋略背后,她究竟承担了多少。 他暗暗下决心,要尽可能多的替她分担一点。至于更多的……至少现在他还不敢想,也不能想。 既然猜到了追兵的底细,也就不能多留。要知道私兵与暗卫不同,不在于武艺有多高,而是训练有素,结阵起来十分难缠。一行人快速解决了打头的追兵,便朝着木石堡奔去。 私兵背后的主子再猖獗,也不敢进攻木石堡。 这可是谋反! 但这点显然那帮私兵也想到,他们就算丢下一些受伤的同伴,依旧穷追不舍。始终保持在距离萧盈一行人数十丈距离之后。 “烦死了。”杜桂气喘吁吁。他也打倒了好几个人,自己也受了些轻伤。 “快了,就在前面了。”徐三爷为他打气。 不知道二皇子如何。不过武艺最高的程子哲护卫左右,应当平安无忧。 眼看着木石堡越来越近,私兵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很难追上。 背后有人发出一声号令,他们再次纷纷掏出弓箭,作势拉开。 “糟糕!” “我们拼死救了木石堡,怎么轮到我们被追杀时,木石堡的守军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同行人里有人抱怨。 “木石堡不对劲。”有种不对劲的感觉涌上萧盈心头。 “大家先四散避开!”徐三爷颇有大将之风,临危不惧,镇定下令。 伙计们得令,纷纷散开。恰好第一阵箭雨从天而降。有运气不好的,中箭倒下。 萧盈不忍心丢下伤者,回头想叫人去救。 “让我去!”徐三爷高喊道:“小姐,你只管进木石堡!” 就这么短短瞬间的功夫,那群私兵便围了上来。 “糟糕!” 追兵们齐刷刷亮出刀剑。 徐三爷叹了口气。木石堡近在咫尺,然而又远在天边。 “可恶,就差一点。” 既然逃不了,就只好拼死一搏。徐三爷的手也按上刀鞘。 “护住东家!” 萧盈明亮的眼光扫过一个个面无表情的私兵,忽然高声道: “袁家的人在哪里!” 袁家? 电光火石般的念头闪过徐三爷的脑海。一个个名字迅速在心中飘过。 私兵。云州。袁家? 忽然他明白了。 此袁家非彼袁家。 不是青州的袁家。而是云州地方,安阳县主出身的袁家本家! “你们可知道,在大梁的地界,追杀大梁的商队,是天大的罪过,是会掉头的罪名吗!” 私兵们依旧静默着,无人回答。 萧盈浑不在意,继续道: “你们辛辛苦苦,立下战功,脱离了军户身份,如今却知法犯法,以命相博,值得吗!” “袁家付给你们多少银子?我们同福堂,出双倍的价!” 徐三爷一拍脑袋,自己糊涂了!实在太糊涂了! 第472章 逃出生天(四) 私兵不同于暗卫。暗卫都是无家无室无牵挂的,孑然一身为主子效忠。一个“忠”字,就是他们人生意义的全部。 但私兵,说穿了就是雇佣兵! 雇佣兵,能用钱买的! 对商人徐三爷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还是问题吗! 就在他醒悟到的这一刹那,只听哗啦一声。 大把的碎银从萧盈手中散去。 她先是抛出杀头的罪名吓唬私兵,其实是要知道有没有袁家的人在场。 没有,这是意料之中。 因为这次任务,一不小心就会惹来大梁军队。袁家的人绝不敢亲身犯险。而此事险就险在,一旦惹来大梁军队,就可能被扣上谋反和诛灭九族的罪名! 袁家的人,当然不敢随便留下把柄。 这就给了萧盈逃出生天的可乘之机。 她抛出碎银之后,见那些私兵有个别的眼睛一亮,大多数依旧无动于衷,微微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 “鸿德源钱庄,一千两一张。” 她高高举起银票,杜桂不失时机的手中的火把凑近,让追兵们在火把的照耀下,能看清楚上面朱红的印记。 鸿德源是大梁境内数一数二的钱庄。他家的印记是个龙飞凤舞的鸟形鸿字。即使光线黯淡的情况下,那鲜艳的朱鸟形花字也能轻易辨认。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私兵们的表情似乎出现松动的迹象。许多道眼光死死盯着银票。 一千两啊。寻常人家二十两便能过一年了。 看这叠银票的厚度,少说也有二三十张,好几万两。 这是私兵们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钱。 无论主子以多少重金来聘用了他们,也仅仅相对于普通平民的收入而言。他们依靠军功转为平民的身份,所擅长的依旧是战斗。如果不是没有路子或者其他技能,谁愿意再替有钱人卖命做私兵。 萧盈前世与云州的豪族,还有他们麾下的私兵们打过交道,对此可谓了如指掌。 最强的人并非一力降十会,而是针对人心的缺陷去直击打弱点,方可一两拨千斤。 萧盈下一个举动,更加令在场的私兵们震惊。她把从整叠银票中抽出一张,再次高高举起后一撕为二! 紧接那只纤纤玉手,轻轻一松:半截的银票便顺着夜风,飘向私兵们。 一千两啊! 却并非一张,而是要抢到两半,拼在一起…… 私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萧盈手中又飞出两截半张银票……很快又是半张……半张挨着半张…… 这谁挨得住啊! 不仅杜桂和同行的伙计,生还的李七属下,连徐三爷都目瞪口呆。他真心实意捏上把冷汗。这些训练有素的私兵,岂会被银票收买?他们直接冲上来杀了己方,不也同样能将银票抢到手? 然而,这些训练有素的私兵们,真的会被银票收买! 随着一张张撕裂的银票漫天飞舞,私兵们的“训练有素”轰然崩塌! 两张,只要抢到两张,拼在一起,就再也不用当私兵卖命了! 所谓的训练有素,不过是指他们的技能。而私兵之所以只能称得上私兵,就因为他们本来就是为钱卖命!各顾其私! 第473章 逃出生天(五) 杜桂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刻钟之前还凶神恶煞,不惜一切代价要在他们回到木石堡之前将他们拿下的私兵们,被几张银票轻轻瓦解了攻势。转瞬间,他们便跟街头的流氓,菜场的农妇,饿了三天的乞丐差不多,遍地疯捡银票。甚至相互之间毫不留情的为了半截银票大打出手。 “乱了,全乱了。”他喃喃道。 徐三爷猛地一拍他的肩膀: “傻愣着干嘛!东家可是下了血本替我们拖延时间,快走!” 一行人拍马冲出包围。而相互争夺银票的私兵们对他们原本目标公然的逃逸行为完全视而不见:他们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了钱。 但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时刻都有反悔的可能。 “快!赶快!” 人们快马加鞭,狠命抽着马儿,似乎已经能从地平线上看到木石堡影影绰绰的模样。也是逃出生天的希望! 这时候徐三爷率先勒马。 马儿高高扬起前蹄,发出嘶鸣。 随即连同萧盈在内,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勒住狂奔的马匹。 黑压压的军队,像道墙一样挡在面前。他们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但是全部高头大马,装备精良。大旗猎猎生风。 真正的大梁正规军! 可谁又能在此刻判定,这些军队是敌是友呢。 徐三爷,杜桂……小小的队伍,面对似乎是无限延伸的墙一样的军队,保持了沉默。不论人还是马匹,体力和精神都快到达极限。即使勉强挺直胸膛,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这一晚有太多的峰回路转,太多的生死关头。不知道等待他们最后的是什么样的命运。 萧盈叹了口气。 没想到围绕皇上秘令二皇子的这趟出巡,竟然牵扯进了如此之多的势力。京城中的情形,不知道又是如何的波诡云谲。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是生是死,唯有听天由命。想必老天让她重生,不是为了就此死在这远离青州的荒漠之中。 好在对面并没有让他们对这个答案等待太久。 因为中间的人马忽然纷纷朝两旁移动,让出一条通路。有人骑马奔了出来,大喊道: “是你们吗?萧家娘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顿时生出希望。 萧盈也抬起头。 是二皇子! 这么说,这只军队是…… “盈儿!”随即响起的是程家四舅的声音。 太好了,四舅也没事。 只有听到亲人的声音,萧盈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弛下来。 “我在,四舅!” 她的声音并没有如何大,但二皇子听到耳朵里,跟天籁般动听。 “是萧家娘子!杨将军!” 从军阵中走出一人,全副铠甲,银色的虎头在月下熠熠生辉。从装扮上来看,应当就是传说中镇守西州,令蛮子闻风丧胆的西州大都督杨镇了。 萧盈前世并未见过这位大梁名将,眼下有机会,也格外认真的打量着这位传奇名将。按理说,一位手段强势,能将大梁西边门户守得水泄不通的大将,应当极为威武强悍的。 但杨镇的面容却意外的儒雅。 第474章 青山书院(一) 杨镇作为最高军事长官镇守西州城有十五年之久,他的威名在塞内塞外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样的人,能使小儿听其名而止夜啼,有多么威严凶悍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但眼前的杨镇虽说全身披挂,正是出征的装扮,但单单看脸,似乎比实际五十出头的年龄还要来得年轻。 他的表情平淡如水中带着几分温文尔雅,丝毫没有想象中杀伐果决的西州大都督的冷漠之感,眼神甚至可以说称得上和煦。 只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目光注视到萧盈时,稍稍露出一点讶异。不过也是稍纵即逝。 程子哲的余光捕捉到这点诧异,微微皱起眉头。 杨镇,并非单纯的武夫,也是这一点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萧盈也略略皱起柳叶般的眉头。 为何一位如此重要的人物,她竟没有丝毫前世的印象? 杨镇……杨镇,前世朝纲崩坏,皇子争位的时候,这位手握重兵的大将在干什么?他在西州按兵不动,为的是什么?而当北晋趁着大梁内乱举兵南下,当赵恒登基后焦头烂额于北方战事时,杨镇又在做什么? 按理说,她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一位击退过无数次外敌入侵的名将。 可杨镇当时的行动…… 萧盈始终无法放下先前便潜伏在心头的不解疑问。这个疑问既无关紧要,又似乎关系深远。二皇子出巡驾临西州府之前,杨镇接待的贵客究竟是谁? 这短短片刻各怀心思的打量后,杨镇温润有礼的声音响起: “在下西州都督杨镇,代殿下多谢诸位的仗义相助。请各位回木石堡稍作休息。这里剩下的事,就交给在下好了。” 从头到尾,都没有半点肃杀之气。而随着他的话语,下属们有条不紊的开始分队行动。可想而知,那帮为了萧盈抛下的银票而互相厮杀的私兵即将遭遇灭顶之灾! 或许这反而是从发现二皇子被劫的痕迹开始,唯一真正让萧盈感到害怕的事。 程子哲似乎感受到了外甥女的心情,道: “盈儿,你没事吧?殿下,杨将军,在下的外甥女不过是闺阁女子,从昨天起受了整整一天的惊吓,请允许在下带着外甥女先行告退了。” 既然麻烦事都让杨镇接手了,他自然要带着萧盈和马队的人,尽快远离这场是非。谁知道二皇子受袭的背后,还有多少龌龊算计,还有多少能让人灭九族诛满门的阴谋阳谋。 理所当然的,二皇子却不想这么轻易放他们走,居然接着他的话顺水推舟: “程四爷,萧娘子身为女子,智勇双全。若非她以烟花报信,孤恐怕今日就死在蛮子手里。”他故意略略夸大,是知道马队的人不可能当着杨镇的面提出异议。 “遇到那帮身份不明的私兵之后,萧娘子领人引开他们,孤才能在程四爷护卫下逃走,遇到杨将军,才总算得救。” “萧娘子和程四爷,还有马队的诸位,乃是孤的救命恩人,还请杨将军定要派人好好款待才是!” 第475章 青山书院(二) 一支小小商队,身份卑贱不值一提,如今却由二皇子钦点奉为恩人,成为西州都督府的座上宾客,实在堪称为莫大的荣耀。 萧盈下意识的想要推辞,程子哲抢在前面先开口: “殿下会来到这边荒之地,想必身负皇上朝廷重托。同福堂身为大梁子民,为国效力是分内之事,诸位只是尽到应有的本分而已。各就其位方可各得其所。殿下既然平安,同福堂的马队也有生意要打点。岂敢再叨扰杨将军。” 二皇子还要再劝,杨镇“咦”了一声。 “这位义士,敢问尊姓大名?阁下一路护卫二皇子,武艺之高,极为少见。看阁下衣着神态,想必是世家子弟出身。可否方便告知?” 程子哲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身为大贤程玄的后人,是程家引以为傲的传承,自然没有什么不足对外人道的。他便报上家门: “在下程子哲,乃楚州程氏出身,在家中行四。” 杨镇对这个过于简洁的回答仍不满足,继续追问: “阁下既是‘子’字辈,敢问跟程济老先生是何关系?” 程子哲答道: “那是在下祖父。” 此言一出,二皇子和杨镇的脸色都变了。居然是程玄后人,果然是程玄后人。这样的念头同时在两人心中升起。楚州传承数百年,精通儒学和医术的程家! 杨镇摸了摸胡子: “果然……遇到二皇子殿下时,看阁下对追兵使出的剑法,我就隐隐猜测阁下是否与程家有渊源。没想到……今日竟有如此机缘,能在西州城外与程氏后人相遇。” 他露出十分感慨的样子。 萧盈和程子哲惊讶的对视了一眼。 二皇子沉不住气,忍不住问: “杨将军可是与程家有什么渊源?” 杨镇露出和蔼的笑容: “自然。在下年少之时,家境贫穷,十分潦倒不堪。父母去世后前往楚州投靠亲戚,也是寄人篱下。每天牵着牛,路过青山书院时都会听到夫子教读的声音。” “我天天在屋外偷听,不知不觉竟跟着背完了四书,暗暗窃喜。却不知道教书的夫子早就知道我在外偷听,有些篇目甚至是特意为了我而讲。” “青山书院声名远扬,为了进书院读书,许多豪富之家的子弟也付出大笔学费,千里迢迢来求学。久而久之,他们也注意到我偷学的事,愤愤不平。于是故意设计揭发我,想让夫子惩罚我,让我从此不能再偷听求学。” 众人不知道看起来威风凛凛的大都督杨镇,竟还有这样窘迫的少年往事,一个个听得入了神。 杨镇能坦然讲出来,自然是对少年往事已经释怀。他的语气平和,满是感慨: “我自然一无所知,结果当着夫子的面,被好几个富家子弟和他们的手下像贼一样从藏身之处揪出来,拳打脚踢。” “夫子喝止了他们。有领头的学生不服气,问夫子为何他们得付出大笔学费,却让我一个穷小子偷学,太过不公。” “于是,夫子让我当众背出四书。” 第476章 青山书院(三) 在场所有人都几乎能想象道那时的场景。少年时的杨镇,衣衫褴褛,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血,却一字一句背出夫子点出的篇目。 字字不漏,字字不错。 夫子又考问了许多题目,杨镇也是对答如流。 “夫子说,你们看,这人论学识已并非跟你们一样的求学者。各就其位,方能各得其所。所以他是与我平辈论学问之人才对。” “这位夫子,就是楚州大儒程济先生。” 二皇子暗暗点头。如此修养,胸襟,气度,难怪程家能够传家数百年不衰。他深感父皇用心深远。如果不是此次派自己巡边西州城,怎能亲身体会人心险恶,民间疾苦,又怎会有机会结识程家后人,甚至得知杨镇如此私隐的往事。 或许父皇……并没有放弃自己。 这时候杨镇的声音继续述说道: “事后我感谢夫子,自己一介无名小辈,万万不敢与楚州大儒平辈论交。万望夫子能将我收入门下,我就算做牛做马,也愿意为夫子效力。” “祖父如何回答?” 程子哲其实已经能猜出答案。但关系到祖父,他总想再确认一下。 杨镇说: “各就其位,方能各得其所。夫子依旧这样说。他不会收我为书院弟子,只因他观察我半年,认为我志向前途,不在仕途。也是从这一次与夫子的谈话,我才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想要走的路。又过了半年,我攒下盘缠,告别夫子,从亲戚家出走,来到西州投军。” “可以说,若无当日程济先生的点拨,便没有今日的杨镇。” 二皇子听完,感慨道: “没想到孤的救命恩人是大名鼎鼎的楚州陈氏,更没有想到,杨将军与陈家还有如此奇缘。” 随着杨镇的讲述,他也在不停的盘算着,到后来已经了招揽之心。 楚州陈家啊,大贤陈玄的后人,不知道留下多少经书秘典。陈家开办的青山书院,数不清出了多少丞相,多少状元,多少翰林。杨镇谈起自己偷学四书的往事不过轻描淡写几句,可任何一个大梁人都能理解,那些花了大钱,经历严考,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争取到一个青山书院名额的学子,绝不会是普普通通的“心胸狭隘”可以形容的。 夫子欣赏杨镇,愿意教授杨镇,才令人万分嫉恨。那意味着对少年杨镇的认可。当然,日后杨镇的功绩也证明夫子的识人之名。 而这位夫子就是眼前青年的祖父。 他还有父母兄弟,陈家在楚州势力极盛,还有不知道多少像杨镇这样要么有地位,要么有才能的学生。 如果能将楚州陈家招募到麾下为自己效力……不,哪怕只是楚州陈家表示认可自己,选择自己为主子,只怕在父皇面前,地位也会大大的不一样。 二皇子思绪转得飞快,口中继续道: “杨将军国之栋梁,陈四先生也是大德之才。孤初次奉皇命出巡,就能遇到两位,实在是三生有幸。” 他的态度谦卑无比,丝毫没有五皇子的傲慢,以及安阳县主的跋扈。 第477章 青山书院(四) 就连二皇子对程子哲的称呼,都升级为了“先生”。 “程四先生家学渊源,文武双全,孤既然有缘与程四先生相识,便极希望能够多多请教。纵使得到杨镇将军十分之一的机缘,也心满意足了。” 他越是谦虚,使程子哲也越发不能托大。毕竟皇家血脉,谁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翻脸无情。程家祖上自有明哲保身的家训。自程玄之后的程家后人都不出仕,不谄媚,以传道受业解惑为己任,自然也不会平白傲慢惹来祸端。 “二皇子礼贤下士,令在下惶恐。不过程家受先祖家训,世代子孙皆不考科举,不入仕途。唯有依仗青山书院,结交天下贤士,把酒言欢。如果二皇子不嫌弃,程四愿于青山书院诚侯殿下,共商学问。” 杨镇捻着胡子,看不出表情。然而二皇子似乎觉得他饱含深意的在打量自己。杨镇也在掂量着自己的气度胸怀吗?那么自然是不能叫他失望的。 二皇子上前一步,似乎没有听出程子哲话语中委婉的拒绝之意,反而欣欣然道: “孤久仰青山书院的大名。据说连太祖皇帝都曾亲往青山书院听学。孤没有太祖的雄韬武略,只能学先祖三顾茅庐的诚意。待巡边之事一了,孤自当向父皇上奏,来青山书院求教。” 程子哲万万没想到这皇子如此脸皮厚……还真玩起了礼贤下士这套把戏,还搬出太祖名义!他明明只想随便搪塞过去的! 二皇子见程子哲脸上表情变幻,立刻乘胜追击: “程四先生,孤愿亲身往青山书院求道,四先生既然承诺了与孤在青山绿水之中把酒言欢,想必绝不会食言。不知道四先生可愿意与孤击掌为誓?” 说完便伸出一只手掌,举在半空中。当真摆出了击掌为誓的架势。 …… 程子哲内心挣扎了半天,实在想不到和平推脱的理由。只能自我安慰至少这厚脸皮二皇子没有缠着外甥女,最终不得不勉为其难的伸出手,与二皇子的手蜻蜓点水般拍了一下。算是应了承诺。 二皇子大喜过望。求贤之事,不能操之过急,展现诚意最重要。将来有的是机会表现,最终与程家建立起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看着五皇子替太子四处奔走,笼络朝中大臣,地方要员,内心是不屑的。这种明里暗里的结交,看起声势浩大,却实实在在触了父皇的大忌。郑贵妃母子难道想不到吗,他们越是为太子拉拢势力,皇帝在猜忌心之下,越不会对太子有好脸色。他绝不会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必须富有耐心,徐徐图之。 因此程子哲刚刚做出应诺的表示,他立刻非常有风度,非常谦恭的说: “孤一回京便向父皇请旨,前往青山书院求取学问。到时候,还请程四先生替孤多加引荐,不吝赐教。” 世界上居然有脸皮如此之厚的皇子。这是要追着程子哲让他连万分之一反悔的机会都不能有了! 萧盈看着自家舅舅的脸色风云变幻,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第478章 青山书院(五) 萧盈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前世赵恒不顾她是患难之妻,不惜背信弃义,忘记程家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予的扶持,对程家痛下杀手,是不是也因为…… 这个猜测太大胆了。大胆到连她自己都隐隐觉得难以置信。 但又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记忆中曾经忽略的那些蛛丝马迹,一点点拼了起来。前世二皇子初次巡边,便惨遭掳劫,成了残废,回到宫中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已经退出了皇位的争夺。 可当萧盈亲眼见到二皇子其人,便能知道他心性之坚韧。这样出身尊贵却饱受屈辱的人,真的会因为一场并非意外的意外,就全盘放弃了吗? 前世二皇子所谓在宫变中去世,是否也另有隐情? 重生至今,萧盈的命运轨迹已经跟前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然而她知道,许多前世曾经发生的事始终还是会发生。那么反过来说,今世遇到的事,前世也都发生过呢?比如,二皇子对青山书院心向往之,一心要去青山书院求学以笼络程家? 莫非……莫非前世,虽然四舅在青州意外去世,但二皇子还是因为某些机缘,跟程家其他舅舅们搭上线。 宫变之际,二皇子被困宫中,毫无存在感,更谈不上有能力争夺皇位了。最后赵恒只是宣布二皇兄不幸遇难于乱兵之中。可谁会去认真察看一个不得宠残废皇子的生死到底是真是假? 万一二皇子没有死,而是被程家人救走了呢? 这个想法一浮出脑海,连萧盈自己都被吓了一大跳。 仔细想想,又并非全无可能。 或许赵恒也是因为二皇子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产生了怀疑,加上对程家的忌讳以及萧玥的怂恿,才开始了对程家的打压。 而程家绝不可能毫无反应。 如果不是萧盈再三苦求,程家的人只会留在楚州逍遥自在,以青山书院为根基,桃李天下。为了萧盈这唯一的外孙女的血脉,打破了先祖留下的家训,扶持赵恒。 但程家的人自有程家的骄傲。 就算没有野心,也不可能对赵恒无理由的打压步步退让。面对越来越过分的赵恒咄咄逼人的攻势,程家必然也开始密谋反抗。 那时候的赵恒是天下之主,程家是世家大族,谋反是逼不得已的最下策。至于上策,莫过于从自己的学生中扶持新的天子,取而代之。 或许就是这样,二皇子与舅舅们一拍即合。二皇子是残废,可他还有儿子,还能有孙子……皇家血脉在程家手里,就是一面旗帜,可以一呼百应,可以挑动天下! 自然,赵恒的眼线也会将二皇子还活着的消息传给赵恒。 不知不觉间,萧盈已经泪流满面。 她似乎终于想清楚前世程家与赵恒箭弩拔张,针锋相对的缘由。 面临生死抉择的舅舅们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她仍旧像一个天真的少妇,守着她的天子爱人,坐在宫中享受着皇后身份。 对一切都浑然不知。 第479章 击鼓鸣冤(一) 舅舅们不告诉她,是为了保护她。 不来见她,不让她知道,她就永远是天真的程家女儿。 程家惯不出仕,是心疼她,帮助她才会参与到朝廷的乱局中。 不知道遭遇了多少打击,才不得不选择站到自己一手扶持出的赵恒的对立面。 也许舅舅们觉得,赵恒是真心喜爱她的,只要程家的一切与她无关,纵使程家败了,她也能独善其身,不受程家的连累…… “女东家!” 徐三爷首先注意到萧盈不对劲儿。他看到她如同皎皎明月般的面容蒙上了一层阴影,双目中似乎有泪光在盈盈闪动。 月光下骑在马上的少女,更加显得纤细,脆弱,仿佛一个瓷娃娃,稍微用力点就会将她碰碎似的。 “女东家,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 他小声问着,自己先下马走到萧盈身旁。 话音未落,萧盈纤细的身子晃了晃,竟直直的倒了下来! 徐三爷慌乱之中,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便伸手接住萧盈。 软软的身子,猝不及防的跌入臂膀中。令他整个人瞬间都僵硬起来了。好像人生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自从得救后,他就一直告诫自己,萧盈是救命恩人,是东家,并非普通女子。所以应当以东家之礼来对待。他也是这样做的。 没错,普通女子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怎么会需要奔波在荒野大漠中,怎么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搭救马队? 但看到昏迷的萧盈刹那,徐三爷知道萧盈终究也是个普通女子。她不是神,算不到所有的意外。她费尽心血谋算应变之下,又有谁知道她恐怕并不像表面那样把握十足,同样会焦虑,会担心,会忧伤。 萧盈终究,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少女啊。 他想要……想要替她分担。 转瞬之间在徐三爷脑海中转过了千百种念头,最后合成轰鸣,让他脑子里嗡嗡作响。直到手臂中的分量一轻…… 程子哲见外甥女晕倒,立刻大为着急,顾不得在二皇子面前会不会失礼,也翻身下马,奔向萧盈。 他甚至不满的看了徐三爷一眼。 扶住就扶住,为何一直抱着外甥女不放! 外甥女还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岂能让你臭小子坏了名声。 也不管徐三爷在发呆,伸手便将萧盈接了过来,又示意杜桂拿了水袋来。 二皇子见救命恩人晕倒,也急急道: “萧娘子没事吧?” 程子哲倒很冷静,从杜桂手中接过水袋,倒了水在手上,轻轻弹到萧盈面上,又找准穴位催动内力。 见萧盈慢慢睁开眼,众人才松了口气。 二皇子本来就有心要跟程子哲结交,能多个机会算个机会,立刻顺水推舟道: “西州都督府中有名医良药,程先生就不要再推辞,赶快前往都督府救治萧家娘子要紧。” 程子哲用披风裹住萧盈,回头对二皇子道: “外甥女并无大碍,只是疲累过度。西州都督府是军事重地,我等实在不便出入,坏了杨将军的规矩。反倒是马队早已定下西州最好的客栈,外甥女也可以放松心情,好好将养。” 第480章 击鼓鸣冤(二) 程子哲言下之意,自然就是要跟二皇子杨镇一行就此分道扬镳。 二皇子心中着急,还想说些什么,程子哲又道: “与二殿下定下的青山书院之约,在下会牢记心中。无论何时二皇子大驾光临青山书院,在下都定会在此恭候。” 这句话顿时令二皇子安心。 只要还有机会往来,见程家见识到自己求贤若渴的诚意,就能徐徐图之。 总之,回京之后,先向父皇请旨要紧。 他打定主意,也就不再强行挽留。 “杨将军,请用接孤的车辆送萧家娘子回西州城。” 杨镇点点头: “来人,护送各位回城。让客栈知道,这是都督府的客人,不得慢待。” 程子哲,徐三爷一行人带着萧盈回到西州城时,已经是满天朝霞,西州城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似乎之前木石堡茶马互市的失败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太大的冲击。 也可能是西州城的人早就习惯了这种时而战,时而和的状态。 有了杨镇送的大车,自然坐着比骑马舒服多了。 萧盈坐在车中,掀起车帘朝外看。 她来得匆忙,之前还真没有心思认真察看西州城的风土人情。 车行到城门处,正是进出最繁忙的时候。因为靠近边境,所以士兵查验身份也十分严格,自然是怕城里混进奸细。 不过既然乘坐的是都督府的马车,萧盈一行人很快便被放行进入西州城。 程子哲担心外甥女身体,骑马与车子并行,弯下身子从窗口问她: “盈儿,头还晕吗?” 萧盈不想让舅舅担心,微笑着摇摇头。程子哲见她面色依旧苍白,但好歹比先前看起来恢复了些许精神,知道外甥女应当没有大碍,多半是连日奔波,加上精神过于紧张所致,好好调养就会没事,自然也放下心来,轻声道: “再坚持一下,到了客栈就能好好休息。养好精神再回青州不迟。” 萧淳风怕他。他以长辈的身份带着萧盈出门散心,萧淳风就算心里嘀咕也不敢多言。 萧盈感受着亲人的关心,微笑着点点头。 不能让舅舅替自己担心。 就在甥舅两人短暂的交谈中,她忽然瞟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婉婉! 林婉婉男装打扮,骑在马上进城,身后跟着胡人伙计。 这时候城门口人声嘈杂,贩货的,卖茶的,垦田的,逃难的……林婉婉压根没有注意到萧盈一行。 她的精神看起来也并不太好,似乎全神贯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萧盈瞬间明白了,她用眼神暗示了方向,程子哲也注意到了。 “舅舅,看。” 程子哲简短道: “确实也未免太巧了些。” 离开西州城前,林婉婉也似乎正要离开。回到西州城的时候,林婉婉又正好回城。 这一天一夜里,先是木石堡遭到围攻,接着二皇子遇劫,连心腹暗卫李七都因护主而丧生…… 这一天一夜,她都去了哪里? 萧盈用口型吐出两个字: 铁炮! 她的手指紧紧蜷紧。 能让林婉婉亲自出面的,唯有铁炮和二皇子两件事!给蛮子送去铁炮的是她,招来袁家私兵,追杀二皇子的也是她! 第481章 击鼓鸣冤(三) 徐三爷险些丧命,马队因为互市的失败损失惨痛……朝廷上的波诡云谲是通过如林婉婉这般不起眼的走狗之手,伤害着她的人马,她的生意。 国事归国事,家事是家事,生意又是生意。 萧盈扬了扬眉毛。 二皇子的事有杨镇操心,同福堂的生意,自然得由她这个掌柜操心。 否则有人还真以为她是好性子,好脾气,好欺负。虽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该出手时,她不介意来个雷霆之击。 程子哲看到外甥女的面容忽然生动鲜明起来。 “盈儿,你又有了什么主意?” “四舅,我想检举百草堂。” 程子哲似乎并不意外: “以什么名义?二皇子恐怕不会愿意自己遇劫的事被大肆宣扬。” 这会极大损害二皇子的形象,影响到皇帝对他能力的判断。 萧盈摇摇头: “蛮人手里的铁炮,绝不会是空穴来风,恐怕是从林婉婉手中得到。铁炮是禁物,只要拿住百草堂偷卖铁炮的证据,林婉婉就无法轻易脱身了。” 程子哲瞬间明了了萧盈的计划: “林婉婉刚刚回城,恐怕没有那么快能够毁灭证据。事不宜迟!” 徐三爷担心道: “可小姐,您的身体……” 萧盈道: “无事。我在马车上一路休息来,已经好多了。趁林婉婉还没有反应过来,徐三爷,你立刻带人去百草堂,堵住出入口,别让他们的人溜走,也安排人上屋顶,别让他们有机会毁灭证据。” “我亲自去报官。杨都督借的这辆马车,正好用来狐假虎威一番。” 程子哲接着萧盈的话说: “我去拦住林婉婉。百草堂群龙无首,会更好对付。” 萧盈点点头: “那就拜托舅舅了。” 商议完毕,几人便分头而行。萧盈命车夫赶着马车,直奔西州知府衙门而去。 衙门口立着一面大鼓。 正是百姓们提出诉状时要敲的鸣冤鼓。 萧盈下了马车,静静看着鸣冤鼓,抓起旁边的鼓槌,便用力敲打了上去! “咚!” “咚咚!” “咚咚咚!” 有府丞听到鼓声,便快步跑出,一见这敲鼓的却是个小娘子。看衣着简朴大方又质地不凡,似乎是哪家的小姐。言语间就带了点客气: “这位娘子,你敲鼓鸣冤,可有诉状?” 萧盈大声道: “没有。” 府丞皱起眉头: “那是为了什么缘故?受了什么冤屈?” 萧盈道: “回禀大人。我乃参加木石堡互市的马队东家!要为马队讨回公道!” 木石堡遇袭的事,早就传到了西州城。但府丞万万想不到是这个理由: “木石堡遇袭,乃蛮子所为……马队如有损失,实属难免……” “没错,可使我商队血本无归的,却是同行所为!” “这些黑心商人趁着木石堡遇袭,故意趁乱冒充蛮子,劫走我们马队货物,自己却在西州城大摇大摆转手贩卖,大人,您说冤还是不冤?” 府丞一时之间,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但说到底,萧盈也是空口无凭。所以他仍旧有些犹疑: “这位东家,您受到损失心中不平,下官也可以理解。不过就这样指责同行,请问您可有证据?衙门也是要按证据办事的。” 第482章 击鼓鸣冤(四) 要说两个商队之间竞争扯皮互扣帽子的事也不是没有过。但没凭没据的话,官府也不能单听片面之词便出面拿人。 府丞在心中,已经倾向于萧盈是不平于同行,故意找茬。所以只想三两下打发她走。 没想到萧盈理直气壮说: “当然有!” “那,请问在哪里呢?下官一没有看到诉状,二没有接到证物……” “小女子么有证据!” 府丞听着这话便要发作: “小娘子,没有证据你也敢告官!这鸣冤鼓可不是你家敲着玩的!” “但小女子有证人!” “在哪里?” “大人请看。” 府丞顺着萧盈的手指向的方向,顿时受了一惊,失声道: “那……那不是都督的马车!” 杨镇来迎接二皇子,自然带得马车也是都督府最好的马车。而都督府最好的马车,自然是他本人日常乘坐的马车。 他是军人,就算是他的马车,也以实用为主,并不像朝廷里的达官贵人弄得十分奢华。所以一路上萧盈乘坐而来,并不打眼。但府丞自然是一眼能认出来的,千真万确,不可能看错。 他偷偷瞄了萧盈一眼,心里犯难。 这小娘子的举动不就是等于在说,她的证人,就是西州大都督杨镇了! 至于杨镇和这小娘子是什么关系,为何不避嫌疑,让她这样高调张扬的乘坐自己马车穿行于西州城中……一个小小府丞,自然是不能想,不敢想的。 萧盈察颜观色,见他迟迟不答,知道他在犹豫。俗话说,响鼓要用重槌,便又追问了句: “大人,是不是小女子的证人还不够有力?” 府丞眼睛转了两转,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这时候出来了个衙役,对着府丞耳语了几句,又拱手告退。 萧盈见府丞的心思似乎飘到别处,心中焦急。她不知道徐三爷和四舅舅能拖住林婉婉和百草堂多久。要是晚了,等他们反应过来,怕是所有的证据都会灰飞烟灭。 “大人!您身为府丞,不过片刻就能决断。何故迟迟不回答?莫非这西州城的官老爷也是收了对家商人的供奉,才不算为我们商队做主?” 她这是用大闹来威胁府丞。 府丞果然有些着急了,道: “小娘子,话可不能乱说。但你的证人不在这里,对家也不在这里,要下官禀告上司,是否派人前去传唤对家,才能辨别是非,为你做主。” 萧盈上前一步: “要是晚了片刻,对家把抢走的货物卖光了,证据也没了,那大人是否要自己来赔我们马队的损失?” 府丞摇摇头: “赔不起,赔不起啊。小娘子稍安勿躁,静候片刻,待小人禀告上司,得了上司旨意,便立刻为小娘子做主。” 说完便转身进了府衙。 萧盈想要赶上去,却被府衙门口的士兵挡住。 不过府丞并没有敷衍她。 萧盈还没有想好下一步的时候,府丞已经带着一队衙役出来。 “小娘子,府尹大人下令受理小娘子诉状。” 不知道是不是萧盈的错觉,府丞说话的态度比之前更加温和,甚至不知不觉中带上一点讨好。 第483章 击鼓鸣冤(五) 府丞满脸堆笑,继续道: “捉贼要见赃,本官这就亲自率队拿赃!还请小娘子带路。” 他这才想起自己连萧盈要告哪家奸商都没有问过,连忙道: “小娘子,敢问那作奸犯科的是哪家?” 萧盈道: “百草堂。” 府丞自然是知道百草堂的。百草堂可是大梁最大的药铺,要换了旁人,开口就说百草堂会抢别家马队的货物,府丞万万不会相信的。 但今日这小娘子一是有杨镇的马车,也就等于有杨镇做保。就算西州知州,对杨镇也要礼让三分。不仅如此,他回去请示府尹的时候,正看到府尹跟那位贵客在喝茶。 唉,之后的事,不敢问,也不想问。总之照办就得了。 当下府丞便清清喉咙,对身后的衙役发话道: “走,去百草堂。” 此时百草堂门口,也并不太平。 当萧盈去府衙告官时,徐三爷领着马队的伙计把百草堂前门后门都堵住了。他心细如发,还特意派了人在屋顶埋伏,从上往下俯视百草堂。要是有人想做出销毁证据的勾当,不管是烧是埋,都能第一时间发现。 至于要偷运东西出去,那绝对是不可能办到的。 待布置妥当了,徐三爷让人去打了一壶烈酒,朝身上倒了一点,顿时酒气熏天。然后又撕了条白布带子系在腰间。 旁人一看,便是戴孝的样子。 打扮妥当后,便领着几个人从百草堂正门对着的街上过去。几个气势汹汹的大汉,又戴着孝,不知道有多吸引眼球。 徐三爷心里也暗暗觉得讽刺。他跟萧盈结识,便是因为受林婉婉指使,去同福堂闹事。没想到今日又干了一回同样的勾当,只不过角色已经完全颠倒了过来。 这时候百草堂看病的,抓药的,门庭若市。 徐三爷抬头看了看百草堂的招牌,使了个眼神。手下便递上一把剑。 他拔剑出鞘,掂量了两下,便单手高高举起,朝着“百草堂”匾额三个大字正中的位置狠狠掷出去。 门口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叹和尖叫。 长剑不偏不倚,正中匾额中心。西州干燥,木头的匾额一旦受到冲击,便逐渐裂开一条缝隙。 恰好一阵风吹来,匾额晃荡了几下,受不住力,便哗啦啦裂成两半,直直砸到地上! 这动静可不小。百草堂里立刻就出来了好几个伙计察看。主持这家百草堂的胡商,也紧随其后。 徐三爷见正主出来,不待他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大步流星上前,掏出酒壶,就跟平日里上坟祭奠一样,当着胡商的面将一道酒水倾倒在地上,高声喊道: “兄弟们,你们在木石堡死得惨,你们拿命护住的货物,还在百草堂公然销赃!今日大哥必定为你们讨回公道!” 他声音洪亮,充斥着悲愤之情,立刻引发了围观群众的热烈议论。 “百草堂趁火打劫,天理不容!” 接着又是一道酒。 “百草堂对大梁商队下手,铲除异己,勾结私兵,追杀同胞,与叛国之人有什么区别!” 祭奠死者的第三道酒倒下的时候,徐三爷已经成功激起了围观群众的愤怒。 第484章 击鼓鸣冤(六) 要知道边境生活的百姓,尤其是西州城这样饱受蛮子困扰的地方,是最恨叛徒的。 当下听了徐三爷的控诉,许多人的义愤被大大的激发起来了。 至于胡商,他本来就心中有鬼,深知勾结蛮人的后果,眼下见群众被徐三爷几句话煽动起来,立刻就怂了。 他可没有之前萧盈硬怼徐三爷的勇气。当下就用流利至极的大梁话喊道: “今日不做生意了,请各位病家离开。开店时间另行知会各位。” 又对着伙计们大喊道: “快,关店!准备关店!” 说完不顾人们的怒骂,便缩回了屋里。 两个伙计慌慌张张抬了门板来,要关上百草堂的大门。徐三爷岂会让他们就此安安稳稳做缩头乌龟,当下迈出一脚,踏在门槛上,正好直直挡住伙计们的去路。 “这会就怂了?交出赃物来!” 他手下的马队兄弟们顿时也一涌而上,啥都还没做,就先吓得伙计们丢下门板就跑。 胡商虽然躲了进去,但毕竟没有胆子就这样让人冲进来。看到伙计们的关门大计失败,又气又急,想起铺子里还藏着连发弩,也是私买的兵器。这种弩一次能发数箭,杀伤力比普通长弓大上数倍。因为小巧易藏,容易被当成暗杀的武器,所以本来大梁民间是禁止私藏的。 胡商一来是被逼急了,二来自恃百草堂名声在外,多年来在西州城也算小有地位。何况只是拿出来吓唬吓唬人,那土包子商人未必见识过,还是先将他吓退要紧。 于是便拿着连发弩壮胆,对着冲进大堂的徐三爷人们怒吼道: “都不认得这是什么吗?谁再朝前一步,爷就给他穿一身的窟窿!” 萧盈领着西州府丞和一队人马来的时候,正好目睹这场面。 徐三爷被数根弩箭指着,淡定的朝萧盈一笑,表示自己没事,随即开口道: “杀人灭口啦!诸位乡亲作证啊,百草堂要杀人灭口了!” 府丞一见不妙,这是要当街出人命的意思啊,赶忙急吼吼冲上去: “住手!不可擅动干戈。” 定睛一看,胡商用得居然是禁器!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今天可以拿连发弩对着对手,明天多来几架连发弩,岂不是要在西州城造反了! 当即果断下令: “来人,拿下这私藏禁弩的家伙!” 虽然同样是府衙,但西州城是军事重地,所谓的衙役,好多也跟军士差不多了,个个孔武有力,战斗力比起青州城的衙役,不知道爆表多少倍。 “不是!大人!不是!没有!” 胡商惊见忽然涌入的一群衙役,顿时手足无措,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看到他被衙役们按住手脚,其他伙计也被一一拿下。府丞才举起袖子擦了下汗水。好险,差点就放过如此危险人物。心里不由得对萧盈的说辞信了几分。 “大人!事不宜迟,请下令在他们毁灭罪证前查抄百草堂!” 府丞对她的话已经深信不疑,当即点点头。衙役们得了上峰的命令,便如狼似虎,在百草堂里里外外翻查起来。 第485章 查抄百草堂(一) 胡商被两个衙役按住手脚,动弹不得。眼见着衙役们开始在百草堂翻箱倒柜,知道今天这事恐怕不会轻易善了,当务之急只怕是要保住店里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于是朝自己心腹伙计使了个眼色。 那伙计便大声对府丞道: “俺要检举!俺知道你们要什么!” 府丞便命人跟着伙计,让他带路搜查。 伙计临走前也朝胡商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自己没有背叛,按原本商定的计划行事。紧接着就被衙役们押走了。 这时候门外有人高声道: “是哪位大人大驾光临?林婉婉接待不周,有失远迎,还请大人恕罪!” 林婉婉风尘仆仆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但仍旧强打起精神。 百草堂自从成立以来,由最初五皇子交给她的三间铺子逐步壮大,短短数年便成就了大梁头号药铺。不管走到哪里,跟官府打过无数交道,她还从未像这样憋屈过。 明明只有她拆别人铺子的份,何曾想过会在西州府栽上个大跟头,让别人拆上门来? 不提五皇子的脸面,她林婉婉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大人,我们百草堂向来奉公守法,做得是救命的生意,向来受到百姓们敬重。您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上门,不知是有确凿证据,还是听信竞争对手的谣言,草率行事?” 她看向旁边的萧盈,嘴角弯出一个恶意满满的角度: “很难叫我等不得不猜想,是不是其中另有猫腻?” “你说对吗?萧掌柜的。” 萧盈觉得十分好笑。 “林掌柜的,要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正是你在木石堡指挥手下,抢走了我们同福堂的货物。听说林掌柜的精明干练,病人死人路过百草堂都要被剐层皮,同福堂一点茶叶药材入了您的法眼,也不奇怪。” “呵!”林婉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林掌柜的,说话可要有证据。像林掌柜这样空口白牙就敢报官的,还是头回见!” 萧盈笑道: “我家马队的伙计,都亲眼看到林掌柜出现在木石堡。林掌柜可要否认?还是说,林掌柜有证据自己当时身在别处?” 林婉婉瞬间噎住。 她就这样看着萧盈空口白牙的诬陷她,她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难道她要说,自己当时在迎接私兵的路上,准备剿杀二皇子! 她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慌乱,没有逃过萧盈的眼睛。 萧盈就知道,林婉婉如今再怎么摆出趾高气昂的样子,也今时不同往日,不过是外厉内荏而已。 “林掌柜的,你如果想要证据的话,就请好好看看。”她笑嘻嘻上前一步,像拉着亲姐妹的手一样拉上林婉婉的手。 林婉婉下意识的不由自主想要甩开。 可明明不会武功的萧盈,竟无法被甩开。 林婉婉的额头沁出汗珠。这臭丫头什么时候学会武艺了?是她那个舅舅教的吗? 她情急之下竟没有想通,并不是萧盈忽然会了武艺。而是她长期吸食仙人醉,药效时不时发作,不知不觉手脚内力便会流失。只是她生性好强,不愿意承认而已。 第486章 查抄百草堂(二) 萧盈牢牢抓着林婉婉的手。林婉婉便不由自主跟着她,朝百草堂后院走去。 “林掌柜的,您想要的证据就在这里。对不对?” 这时候先前领着衙役们查抄的药铺伙计,正看着衙役们在存药材的库房里翻找。对林婉婉的到来,以及萧盈拖着她和府丞来后院一事毫无所知。 他一直在等待机会,瞟到衙役们一不留神没有注意到,便飞快的溜出库房,数着屋檐下第三根柱子的地方,从正前方的泥土刨开,刨出一包油纸包着的东西。 匆匆打开看了眼,就知道是自己要找的,连忙揣进怀里。又瞟了瞟四下无人无人,赶紧鬼鬼祟祟朝后门想要溜走。 然而推开后门,赫然便撞见两条彪形大汉。正是徐三爷手下的马队兄弟。他们被安排在后门把守,早就等得不耐烦。一看到有条漏网鱼虾自动送上门,当即便如狼似虎的扑了上来。立头功的机会谁都不愿意放过。 伙计连声音都喊不出来,就被堵住嘴按倒在地上。其中一个马队兄弟用膝盖牢牢压住他,另一个人便在他身上搜起身来。 当萧盈拉着林婉婉的手,来到后院,便正看到那搜身的马队伙计,就在林婉婉眼皮底下从伙计身上搜出一大块油纸包出来。 萧盈使个眼神,徐三爷接过油纸包,自己并不打开,反而转身呈给紧随其后的府丞。 “请大人过目。” 府丞充满疑惑的接过油纸包打开,发现里面是一大卷裹得紧紧的长卷。只是这长卷似乎是用特殊的薄纸做成,看起来块头不大,实则拉开足有两三丈长。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字,画着画。 府丞凑近上面的字画定睛一看,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立刻滚滚而下。与此同时,林婉婉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如纸。 萧盈甚至能清晰得感受到她的身子在不受抑制的颤抖着。 她轻轻凑到林婉婉耳边,用唯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林姑娘,你在颤抖。” “你不只是感到害怕而已,还很屈辱,对不对?” 林婉婉看向萧盈的眼神中燃烧着仇恨,还混杂着嫉妒,深深的嫉妒。 她身为女子,出入洽谈都做男装打扮,都因为自从改变她命运的那件事发生以后,她就决心要摆出强硬的姿态示人,再不愿卑躬屈膝,寄人篱下。后来她投靠五皇子,替五皇子四处奔走,不知道多少回身陷险境,要说比眼下情形更危险的,也不是没有经历过。遇到的对手里,也有达官贵人,也有地方豪族,有穷到只剩钱的商人,也有强盗劫匪。 但偏偏能让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栽跟头的,确是另一个女子。 明明这个爹不疼,后娘恨,无依无靠的弱女子,却幸运到令她嫉妒。萧盈好像总能轻而易举的拥有她想要夺取的一切。从马队和徐三爷的投靠,杜衡的忠心,五皇子的欣赏……从青州城到西州城。比失败更让林婉婉疯狂的,是让她自己承认自己的失败! 第487章 查抄百草堂(三) 府丞也是生性谨慎之人,他匆匆将手中的长卷重头扫到尾,终于确认了此物并非虚假,而是实实在在的禁物! 没想到这百草堂看似遵纪守法,家大业大的药铺,竟暗中干着卖国的勾当! “林掌柜的!这长卷上为何誊写着铁炮的制造之法?又为何会藏在百草堂伙计的身上?你,可有什么辩解!” 林婉婉哼了一声。 “府丞大人,都问在下有何辩解了,那就说明大人心中,对百草堂早已是未审先定罪!府丞大人为何不问问,这同福堂身为百草堂的对手,能够未卜先知预先派人蹲守,是否有陷害百草堂的嫌疑!” 府丞没想到林婉婉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便有心要让她心服口服。便对那被压在地上的百草堂伙计道: “你身上搜出铁炮图,犯了叛国的大罪!”他也是审惯犯人的老手,深谙先兵后礼之道。多少犯人被吓得屁滚尿流后,只要看到一点点减刑的可能,便会老老实实从头招来。 伙计看了看府丞,露出害怕的神情,果然大声道: “是东家!东家派我干的!” 府丞冷笑一声,道: “林东家,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料伙计补充道: “是旁边的萧东家!其实我是同福堂的人!” 他不管不顾,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指认萧盈。 林婉婉看着萧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并不像以往那样自信,仍旧有着一丝虚张声势。 她咬牙切齿,小声对萧盈道: “没错,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而已。可就算扳不倒你,至少我可以恶心你!” 萧盈静静的说: “林东家想玩的话,我自然奉陪到底。” 她对伙计道: “既然你自称是同福堂的人,敢问阁下,我姓甚名谁?” “姓萧,名……”伙计猛然语塞。结结巴巴道: “东家是女子,本名岂是我等仆从能叫的?” 萧盈点点头,指着徐三爷说: “他呢?” 又指着按住伙计的两个马队兄弟: “他们两呢?” 这百草堂伙计一直在西州城的分号待着,哪里知道青州城里林婉婉想要谋夺马队的事。对徐三爷姓甚名谁自然一无所知。 萧盈见他张口结舌,也不多逼迫,斯斯文文的对府丞说: “相信大人自有明鉴!” 百草堂伙计知道自己这栽赃之计,漏洞百出,再不会有挣扎的余地。狠狠心一咬牙,咬破了口中藏着的毒药。 药性发作极为猛烈迅捷,顿时他浑身便猛烈抽搐,几乎让两个马队伙计按不住,随即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等他的身体停止抽动,徐三爷弯腰一探鼻息,摇了摇头。 府丞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睁睁看着人证当面自裁,说起来也是极大的失算。心头一股怒火憋得难受至极。 他怀着一丝希望,对先前抄查百草堂仓库的衙役们道: “怎么样?还有没有搜出非法之物?” 衙役们摇摇头。 “大人,仓库中有药材,茶叶等货物,但没有其他违禁品了。” 府丞气得发抖。 铁炮图是从百草堂伙计身上搜出来的。可伙计一死,他跟百草堂的关系就死无对证了。 第488章 查抄百草堂(四) 萧盈看着林婉婉,感受到她已经逐渐镇定下来。 难道这一次还是没法彻底将她击垮? 难道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然后跟安阳县主背后的袁家,还有五皇子继续兴风作浪? 难道就真的拿她无计可施? 她忽然想起一事,对府丞道: “府丞大人!请派人搜查林东家下榻的客栈!” 林婉婉喊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身为女子,却嫉妒我,要用这种方法来羞辱我吗?” 萧盈冷冷的说: “林东家,既然你以男装行走,便是要无视性别之差,被人一视同仁对待。又何必事到临头,要卖弄女子的风情柔弱呢?” “能羞辱道你的,也就只有你自己而已。” 这句话直刺林婉婉的痛点。 这才是她最不想承认的事! 萧盈不再理睬她,对徐三爷说: “三爷,既然仓库中存有茶叶,也请你确认一下,是否是我同福堂的遗失之物!” 府丞这才想起他们来百草堂的目的,大手一挥: “对,对,确认一下!你们,派些人去搜这林东家下榻之处!” 林婉婉奉命来西州城办事,下榻的客栈自然也就在百草堂附近。衙役们随便抓个伙计一问便知。 徐三爷只进去仓库片刻,便出来道: “府丞大人,那些茶叶果真是我同福堂遗失之物!” 林婉婉气得脸都变色。从来只有她栽赃陷害别人,活了那么大头回看到有人明目张胆陷害她,还是忠正耿直的徐三爷! 他是被萧盈灌了迷魂汤,昏了头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林婉婉忽然失态的大喊大叫道。“你这是携私报复!” 徐三爷看着她,认真的说: “林掌柜,所谓携私,莫非你要承认之前三番两次为难马队之事?所以这就是你命人在木石堡劫掠马队茶叶的动机?” 林婉婉冷汗淋漓。她在心中声嘶力竭的叫嚣着:不,自己没有劫掠马队!自己要劫掠的本来应该是二皇子的命! 可她什么都说不出口。胸膛一起一伏,唯独能做的只有瞪着徐三爷。脑子里像是被浆糊填满了一般,什么都转不动,什么都说不出来。但她好像隐隐约约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事…… 徐三爷继续说: “那些茶叶,都是从同福堂马队手中抢走的。证据就是……所有茶叶,都采自在下出身的徐家村。但自从林掌柜命百草堂的人在徐家村散布瘟疫,徐家村的茶山就不再对百草堂出售茶叶。府丞大人不信的话,可以派人去徐家村实地查验。装茶叶的麻袋内部,也绣徐家村的字样。” 就是这个! 林婉婉浑身发冷。西州府的茶叶是存货。本来早就应该售出。可她一手策划了蛮子袭击木石堡之事,所以百草堂囤积居奇,留着茶叶等互市一停,就可以卖出高价。 这份贪婪,成了击垮她的关键。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微妙的感觉从心脏荡漾开,一直蔓延到全身,让她的手脚酥软。 不妙。仙人醉的瘾,要在这时候,要当着府丞的面发作了! 第489章 查抄百草堂(五) 就在徐三爷言之凿凿,指认林婉婉和百草堂劫掠同福堂时,府丞心中对萧盈先前告状的话,已经有了九成相信。 看那林婉婉瞠目结舌,不敢辩白的样子,恐怕百草堂猫腻还多得很。 今日这一趟,倒让他白捡了个大功劳! 想到这里,府丞下定严查的决心,大手一挥: “来人,把这百草堂查封了,所有证物都封存好,带回府衙。” 衙役们得令,如狼似虎的行动起来。 林婉婉恍恍惚惚,对眼前一切,对百草堂被查封的事,似乎视若无睹。不仅如此,她还摇摇晃晃,旁若无人的要朝外面走去。 府丞大惊: “快,快拦住她!不许人犯逃走!” 随即又道: “你,林掌柜!现下你是嫌犯了!不许随便离开!” 然而林婉婉这嫌犯并没有显示出任何身为嫌犯的自觉。 “大人,这一切与我何干!” “怎么……怎么与你无关了!你不是这百草堂的掌柜吗!百草堂干出违法的事,你自然是知情的……不,就是主谋!” 林婉婉脸色苍白,似乎要用极大的毅力来支撑住自己说话: “大人,我常年在外奔走,不过数日之前才来到西州。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必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所以!”她指向先前被抓的胡商。 “您应该严加拷问这个百草堂的叛徒才是!西州城的百草堂分号由他一手主持。必定是这个叛徒见钱眼开,才会干出无法无天的事来!” “所以大人,我何罪之有!我还要感谢大人您帮百草堂扫清门庭。” 最后一句简直是赤裸裸的要朝府丞送上好处的暗示了! 萧盈没想到林婉婉脸皮如此之厚。都被逼到如此地步了,还要垂死挣扎,妄图把锅都甩到胡商属下头上。 也不想想区区一个胡商,哪里有可能调动云州豪族私兵的势力!这唯有林婉婉和安阳县主背后的袁家相互勾结才能办到。 胡商面如死灰。显然他知道林婉婉依仗的是什么样的势力,故而就算她当面诬陷,也不敢反驳半句。 府城一时间想不到该如何反驳。还是萧盈出面解围: “林掌柜,即便如此,您也不能轻易离开。” 林婉婉呵呵: “我既与这里的事无关,为何不能离开?” 萧盈朝门外努努嘴: “真正的原因,您自己难道不是心知肚明的吗?” 果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先前查抄林婉婉下榻客栈的衙役们回来了。 领头衙役对府丞作揖,呈上他们的发现。 林婉婉看着府丞去嗅闻衙役呈上的小铁盒时,几乎要站立不稳。 铁盒是空的。 但上面可以闻到仙人醉的味道。 她知道的很清楚,明明临走之前最后一次吸食了仙人醉后,她已经丢掉了铁盒。但终究又被衙役们翻了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萧盈方才给了提示。 铁盒一旦被找到,即使里面是空的,她也无法抵赖。仙人醉,仙人醉,叫这个名字不仅因为令人吸食后如痴如醉,还因为它自带一种独特的香味,久久不散。 第490章 贵客现身(一) 府丞几乎瞬时便断定,此物乃是朝廷严禁的仙人醉残余的药味。曾经边境一带也颇为流行这种药,因为吸食后有提神之效,兼麻痹感官,很多人靠这种药的麻痹来强撑着穿越大漠。可自从西州大都督杨镇发现士兵一旦吸食,药效发作过后会全身乏力,萎靡不振,极其影响战斗力,便上书朝廷,请求严禁此药。 府丞拿着了罪证,底气十足下令: “来人!将这违反禁令,吸食仙人醉的犯人抓起来!” 这句话就像用蛮力强行撕破了林婉婉用来掩饰自己的最后一层尊严的面具。她看着要来押住自己的衙役,整个人彻底的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中。 “住手!你们这是陷害!” 她用仇恨的眼光盯着萧盈,狠命挣扎,要等衙役们一松手就扑上去狠咬萧盈: “你究竟用得什么下三滥勾当!谁是你的主子!是杨镇吗!” 她渐渐已经口不择言,开始胡乱攀扯。府丞一听牵扯到杨镇,这可不得了。杨将军可是西州城的定海神针,怎么能让人随意诬陷他。便下令道: “堵上她的嘴!” 林婉婉的眼中弥散出血丝,看上去正是如字面上一般的“急红了眼”。她先前吸食的仙人醉,药效早已开始散去,身子便是回光返照一样疯狂想要再次吸食。 渐渐的眼前花得连人影都模糊起来。 她大喊着,大吼着,可自己喊着什么,自己也听不见。 在一片五光十色的混乱中,她睁大眼睛,寻找着她最恨的那个人——萧盈。 “萧盈!” “萧盈萧盈萧盈!” 无数嘟嘟哝哝的声音在耳边走过。一句话也听不清楚。 我要杀了她!要杀了她! 林婉婉心里唯独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想起自己还在靴子里,藏着把护身的小刀。 先摸出刀来,再找到她,杀了她! 头又疼,眼又花,她强撑着摸出刀,闭眼就朝她看见的萧盈的脸划去! 划花你的脸!放干你的血!看你的主子还会不会要你!看你还会不会令五皇子愤怒,让他放弃支持自己! 林婉婉在飘飘然的幻觉中像是感到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杀了她!杀了她! 她疯狂的挥着刀子,似乎看到萧盈七窍流血,倒毙当场! “看你还敢不敢嘲笑我!看你再得意!哈哈哈哈哈!” 她放肆的大笑着,有种大仇已报的痛快,随手扔掉了小刀! “大人!您没事吧!”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她的幻觉。 是萧盈!她的声音就算化成灰自己都认得。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还能说话?她是人还是鬼! 眼前的迷雾从恍恍惚惚中散去,她似乎重新回到了现实中。 满脸惊恐的府丞捂着肩膀,血浸透了划破的袖子。 林婉婉一脸茫然的丢下刀子。刀子落地时的声响清脆得不像话。 “我……我要杀了这个……” 府丞破口大骂: “你们都傻着干嘛!这个女人是仙人醉药瘾发作,才会做出此等疯狂举动。将她拿下,押进牢里,细细审问。定要揪出她背后的主使!” 第491章 贵客现身(二) 衙役们将百草堂所有伙计,连同胡商和林婉婉,皆一一拷上,推搡着朝西州府大牢押去。 林婉婉药瘾即将发作,身软体软,似乎一点都抗拒不得,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她回望了一眼百草堂,眼睁睁看着衙役们在门上斜着交叉,贴上两根封条,跟两把直刺心扉的刀子似的,令她不禁心如刀绞。 唯一能证明自己能力的心血,就这样毁掉了。 她曾经发下的誓言算什么! 她狠心推开的情人又算什么! 她林婉婉又算什么!终究又回到那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 “我不甘心……不甘心……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再回来,再把你踩在脚下!那时候,我要你跪在我面前,舔我的脚,求我放过你!” 不知道从哪里涌起的力气又支持着她,疯狂朝萧盈大喊着,似乎要挽回自己最后的自尊。 但那可恨的萧盈,明明奔波一夜,正该狼狈不堪的时候,偏她却身板笔直,双眼如同黑水银珠子般看着自己,就跟深不见底的湖水似的,能把人吸进去。 “大人们,请等等,容小女子送别人犯。” 衙役们停下脚步,一个个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萧盈大步走到林婉婉面前,道: “林掌柜的,请好好长大眼睛看看。” 林婉婉迷茫的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百草堂被封,可府丞竟然允许马队的伙计们进去,把药草一箱箱搬到街上。 很快就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徐三爷声如洪钟,说话的声音即便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格外响亮。 “西州城的父老乡亲们,蛮子骚扰频繁,使大伙儿都受惊了。我们马队来参加茶马互市,也不幸遇劫。多亏了西州知州和大都督保护,才能死里逃生。这些药材,茶叶本来是要送到塞外贩卖的,却被奸人劫走。眼下虽然承蒙西州的青天大老爷英明,得以物归原主,可也耽误了不少时辰……” 他提高了声音: “明日马队就要归乡。今日一天,就一天,低价甩卖!所得银两的十分之一,我们马队就地捐赠给西州府,同样饱受蛮子骚扰之苦的百姓们!助各位重建家园!” 这番合情合理,有理有据,又豪气干云的话一出口,就迎来了满街人的喝彩! “好人有好报!” 人群中甚至有人喊了一声。 林婉婉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我的!那些都是我的!” 她扭过头对着萧盈大喊。 萧盈报以微微一笑。 林婉婉顿时觉得手脚冰凉。 “大减价!就此一天!” “银子的十分之一,当场捐助,决不食言!请西州府的青天大老爷做见证!” “这茶叶好呀,上等的青州茶。瓦栏山产的!” “药材也是上等的。” “如何?”萧盈凑到林婉婉耳边。 “是不是会记住眼下这种耻辱的感觉?还想要记一辈子?” 林婉婉气得浑身发抖。 “要好好记住哦。”萧盈老神在在。 “你怎么被冤枉,怎么被诬陷,怎么看着自家的银子流进我的腰包。记清楚哦!” 林婉婉分不清到底是看着自家的生意变成同福堂的发财账本,还是萧盈的挑衅,那一个更让她心如刀割。 “因为我会一直等你来找我,然后再一次让你认识……” 第492章 贵客现身(三) “你以为的上进和强大,究竟有多么自甘堕落。” “你就是你自己曾经最恨的那种人。” 林婉婉一震。 “你说什么……你知道了些什么!” 她疯狂的大喊着,直到衙役们不客气的把她拖走,还在拼命挣扎。 而萧盈的背影则显得格外轻松自如,慢慢走向马队。徐三爷抬眼看到她,露出微笑。阳光照在他的侧颜上,居然流露出几分阳光开朗的少年气息。 林婉婉闭上眼。 眼前隐隐绰绰出现另一个少年的影子。 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 不提府丞尽职尽责押着林婉婉去严加审讯。这一天大贩卖,再除去捐赠掉的银子清点下来,同福堂大大的发了一笔。 不光是从百草堂搜出的茶叶,连马队原本贩来的茶叶都统统卖了个干干净净。 “加上先前贩卖丝绸的银子,这一趟我们总共挣了两万两。” 伙计们发出欢呼。 徐三爷道:“大伙儿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着实辛苦。今晚我包下西州城最好的酒楼,大伙儿尽可以痛痛快快开怀畅饮一番。” 伙计们纷纷鼓掌叫好,各自收拾着,便欢声笑语,向着酒楼而去。 徐三爷回望萧盈,柔声道: “东家一路奔波,太过辛劳。您的脸色不好,今儿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萧盈自从重生以来,也是遇到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全靠一口气强撑着,当下也不推辞,点点头: “全赖三爷张罗了。” “东家一个人我不放心。我先送东家回客栈,再去招呼兄弟们。那头有桂枝照应着,不会有什么大事。” 两人便肩并着肩,闲庭信步朝客栈而去。徐三爷来过西州城许多次,对城里老字号的店铺,声名远扬的酒楼,上等的绸缎庄了如指掌。一路走来,有好看的,好玩的,样样事无巨细指给萧盈看,有什么八卦典故更是信手拈来。 萧盈从重生起每天都神经紧绷,倒真的难得有如此轻松闲暇的时刻。短短一小段路,两人竟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 “东家早些上楼休息。我吩咐了店小二好生伺候着,有什么事就大声叫人。屋里也有铃铛,万一有贼人,摇一摇便能知会到全客栈……” 徐三爷恋恋不舍,不忍心立刻离去,跟老妈子一样啰里啰嗦交代个没完,仿佛把萧盈当成了初回出门的小孩。 “那些私兵背后,都是云州的豪族。只怕他们不甘心失手,又潜入城中……” “三爷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萧盈明亮的眼睛看向徐三爷,仿佛看穿了他隐藏的心思。徐三爷忽地耳颊微红: “是……” 萧盈虽说不过是个少女,但毕竟活过一世的人,自然知道三爷似乎动了心。她正斟酌着说辞,三爷从瞬间的意乱情迷中惊醒,终究不敢贸然开口表白,道: “伙计们只怕等我等得久了。我……我先去……” 便跟个毛头小伙子似的,急匆匆出了客栈,还差点撞到旁人。萧盈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第493章 贵客现身(四) 前生萧盈尝够了将心错付的苦头。今世重来的机会是如此宝贵,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再因男女之情而迷失自己。 徐三爷呼之欲出的心思,对她而言更多是负担。 但她不能接受徐三爷,也不能伤到他。 萧盈踌躇片刻,终于决定暂时将这些男女之间的麻烦事抛在脑海。总之她是该好好歇息,养精蓄锐。 等回到青州城萧家,还有更多麻烦事在等着。现在萧盈只想舒舒服服泡个澡。 客房里已经备好了泡澡的松木桶。温暖的水中加了塞外运来的玫瑰香油,将疲劳的身子熨平。 从重生以来,萧盈难道有这样放松的闲暇时光,甚至有些贪恋这种独处的感觉。 灯台上晃动的光把她曼妙的身影投射到屏风上,隐隐绰绰,一举一动天生带着优雅。那种前世阅历,身份所磨练出来的母仪天下的气质,重来之后仍旧深入骨髓,磨灭不去。 结果等萧盈迈出沐浴的木桶,披上衣衫走出屏风的时候,却发现一个鸠占鹊巢的家伙正好整以暇的斜倚在梳妆台旁。 他披着烟青色的外袍,从容闲适无比,丝毫没有自己是在擅闯他人房间的自觉。手中缓缓转着白瓷的酒杯,眼神迷离慵懒,望向萧盈的眼光像是欣赏无比珍贵的艺术品似的。 换了别的女子,要么吓得高声尖叫,要么便是怒不可遏。 萧盈愣了愣,长长的睫毛轻盈的眨了两下,轻轻叹了口气: “杨镇大都督所要迎接的贵客,果然是殿下。” 只这一句,妖孽便恍然从迷离中被唤醒般,眼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他便低下头,用饱含委屈的声音说: “娘子久别重逢,既无思念之语,又无关心之言,连称呼都不如往日亲切,叫我好生伤心。” “殿下。” 萧盈唤了一声。 “待我回去青州城,便为殿下炼制百还丹的第二道。” 妖孽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 “自从与殿下相识至今,即便身份有天壤之别,殿下依旧待盈儿亲切有加,多次出手相助。盈儿感激不尽。” “你既然知道,那就更应该好好报答本王。至少以德报德,以礼还礼,不应该做到吗?”妖孽猛然抬头看向她。 “可是盈儿做不到。” 萧盈轻轻叹了口气。 先是徐三爷,又是崇宁郡王。今夜才真是劫数一般。 “做不到”三个字一出口,那薄如蝉翼的白瓷酒杯,便自妖孽手中碎成片片雪花。 萧盈恍如未见,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盈儿唯一能报答郡王的,便是以三道百还丹,为郡王祛除寒毒。那之后……” “那之后,就路归路,桥归桥?”妖孽冷笑道。“你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 他一把抓住萧盈的手: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你忽如其来要跟本王划清界限,是因为马队的徐三?” 现在轮到萧盈避开他的目光。妖孽心中隐隐酸楚。 “不过一趟木石堡之行而已,你便与他如此亲近了?”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番气急败坏,酸意十足的话将自己了解萧盈一举一动的事情暴露得彻彻底底。 第494章 贵客现身(五) 烛光闪烁悦动,映照着萧盈的面颊。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对自己的无情感到愧疚,悄声问: “你都看到了?” 这含含糊糊的话似乎印证了妖孽的猜疑。 “百草堂门口,你与他并肩而立时,我就在对面酒楼上。好像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未见你如此开心过。” 萧盈暗暗心想,如果我说那时候我是因为看到同福堂大赚而开心,你恐怕便不会如此沮丧了吧。 这话却是万万不能让妖孽知道。 妖孽的语气从哀怨渐渐转为了回忆: “我一得知娘子出了青州城的消息,便匆匆来追,只担心娘子有什么意外。” “到了西州城,知道木石堡遇袭,便立刻求见杨镇大都督,向他求助。怪只怪我仍旧不及娘子机敏,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等到了木石堡,娘子你和马队的人已经不知所踪。杨将军派人四处搜寻,我万般无奈,唯有在木石堡焦急等待。” “娘子你有所不知,那几个时辰,我真的想过,娘子如果有什么万一,我……” 妖孽似乎沉浸在当时焦虑与恐惧交织的回忆,两眼显得越发深沉。握着萧盈的手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后来,幸而杨将军的人马遇到程家四爷,保护着二皇子。我就知道娘子必定平安。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妖孽带着几分邀功和撒娇,埋怨道: “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想来见娘子。想带娘子游览这西州城风光。可徐三一直对娘子纠缠不休。” 天知道他一路看着萧盈和徐三爷有说有笑,是如何妒意横生,怒火中烧,连平日里本身就已经够沉默的车夫都因感受到主子恶劣的心绪大气不敢出一声。 妖孽并非良善之辈。 他是天之骄子,生来享尽人间富贵,连皇子都未必有他那般自由快活,却又偏偏身中寒毒,命不久矣。 长公主自己就是骄纵至极的性子,对注定短命的爱子所思所想的一切,莫不予取予求。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还没有到不了手。 唯独萧盈,看似来也有几分情意,也让他口头占了不少便宜,更为了他承诺炼制百还丹。可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横亘在他与她真正的心意之间。 这让妖孽更加迫切的想要确认她的情意。 如果徐三爷不是同福堂的人,妖孽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再也不能出现在萧盈眼前。当看着徐三爷逗萧盈开心,指给她看西州城中名胜时,妖孽恨不得立时出手,将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从人世间抹掉。 尤其是当看到徐三爷送萧盈进了客栈,流连在门口,欲言又止的神情,妖孽便生出了念头,偷偷进了萧盈的房间。 虽说他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其实心里对徐三爷已是嫉恨得要死。只能用“我能进她的房间和她深夜促膝长谈叫她娘子这些你统统都不行现在不行以后也不可能行”来在徐三爷毫无所知的情况下向他示威! “娘子,看在我也为娘子尽力奔波的份上,娘子就可怜可怜我,赏我一个笑脸。” 妖孽从小大,还从未如此卑躬屈膝过。 第495章 妖孽本心(一) 妖孽这一天,简直受尽了委屈。他迫不及待要对着萧盈表功,向她摇尾乞怜。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从未如此卑微过。 “娘子,盈儿,徐三因为帮你教训了林婉婉,行为便放肆起来。你可知道,府丞……” 萧盈缓缓将手从他手中抽出,轻声道: “我击鼓告状,无凭无据,府丞禀告知州后便一口答应,想来也是因为殿下美言的缘故。” 妖孽眼巴巴看着她似乎又挪了挪身子,离自己更远了几分,满是不甘心道: “原来娘子冰雪聪明,早就猜到了,那何不看在为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我怕殿下会厌倦我。” 萧盈突如其来的一句,令妖孽摸不着头脑。 “娘子何出此言?如果厌倦娘子,我又怎会出手相助?不,不是出手相助,娘子的事便是我的事。忧娘子所忧,急娘子所急……莫非娘子是怪我没有亲自出面?” 他急迫的想要解释,更加显得弱小,委屈,又无助。 全没有崇宁郡王横行京城的气焰。 萧盈终于第一次正视了他灼热的目光。 “如果殿下不是厌倦我,为何要纵容林婉婉引云州的私兵来追杀二皇子呢!殿下明明知道我和二皇子同行。” 这句话正是当头一盆冷水,泼到妖孽身上。 他那本就比常人苍白的脸,隐隐透出一股青色,连委屈的面容都僵硬了。 妖孽似乎费劲了全身力气,才从口中倒出一句。 “我,我不明白……娘子何出此言……” “杨镇,是殿下的人吧!” 萧盈柔声细语,仿佛谈论自己死里逃生这件事,跟品茶弹曲般寻常。 “大都督杨镇,镇守西州城十五年,蛮子小孩光听他的名字也会止住哭泣。可木石堡遇袭,西州军却迟迟不到。二皇子失踪,又救驾来迟。” “殿下啊殿下……若不是您命府丞接下盈儿的状纸,盈儿还猜不透这其中的关窍。” “驸马爷乃是大梁赫赫有名的战神。如果盈儿没有猜错,杨镇,想必自青山书院离开,前往边境投军后,正是从驸马爷麾下立功起家。” “杨镇听命于驸马爷,自然也听命于殿下。” “所以殿下并非追随盈儿来到西州城,恰恰相反,是盈儿为救马队到此,无意中撞上了殿下的计划。” “我不明白……娘子,杨将军就算听从驸马之命。那也不过是看在驸马的面子上接待我一二而已……这算什么计划。” 萧盈心中一震,仿佛窥见了天大的秘密。 妖孽没有称沈渊为爹,而是驸马。 驸马……这个称呼仅仅与长公主的身份有关。 却与长公主之子的身份无关。 然而妖孽居然如此坦然就将这关系自己身份的秘密暴露于她面前,毫无掩饰之意。 他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这个问题细细追究下去,恐怕又牵扯到不知道多少宫闺秘密。萧盈定定神,决定还是回到原先的话题。 “殿下的计划,和五皇子的计划,恐怕不谋而合。” “都是要置二皇子于死地!” 第496章 妖孽本心(二) 平晋长公主是皇帝最亲的大姐,是权势滔天的长公主。她对皇帝的了解,对皇帝心思的掌握,恐怕比几个皇子都要更深。 皇帝厌弃皇后,连她生的二皇子也不待见。 然而事实真的如此吗? 皇帝冷落二皇子,到底因为厌弃他,还是要保护他?或者,皇帝已经对太子彻底失望,要用二皇子来磨刀,还是要让二皇子彻底取而代之? 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皇帝自己心里清楚。 但平晋长公主不可能不窥见一二。 毕竟哪个侄儿上位,也关系着她的荣华富贵和心爱独子的前途。 恐怕二皇子在皇帝心中,比萧盈,太子,五皇子,甚至二皇子本人以为的都还更加重要。 以至于想要他命的人不仅有二皇子,甚至还包括了平晋长公主母子。 萧盈仿佛在述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 “二皇子奉皇命出巡,他来到西州城之前殿下便已与杨镇商议布局。不过无论殿下或是杨镇,都不便亲自出手。毕竟殿下名下并无军力,而如果二皇子在杨镇的地盘出事,杨镇也难辞其咎。” 她的声音变得越发冷静,甚至透出一丝丝讽刺。 “所幸五皇子命袁家和林婉婉联手,设计引蛮人偷袭木石堡,再派暗桩怂恿二皇子临时起意,亲自前往救援。” “不过,林婉婉却太过大意,忘了铁炮乃是驸马爷命人打造出来对阵北晋的利器。没有驸马爷的默许,单凭一个袁家,哪能将几门铁炮和图纸都让她轻易送给蛮子。” 林婉婉自以为是设局的人,却不知自己从头到尾都在别人的局中。 “殿下和杨将军不愧谋略过人,兵不血刃便能达到目的。” 妖孽的目光也渐渐清澈起来。他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只简单答道: “娘子过奖了。” 微妙的气氛流动在两人之间。萧盈沉默片刻,继续道: “二皇子被蛮子劫走,本来便已达到目的。可惜因为我和马队的缘故,二皇子得以从蛮子手中逃脱。这是殿下和杨将军应当意料不到的事。” “不过两位的智谋也非寻常。林婉婉为了以防万一,还从云州借来袁家的私兵。私兵入西州境,能瞒过别人,瞒不过杨都督。但杨都督十分沉得住气,任由他们长驱直入,果然派上用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如果二皇子死去,那么这支私兵便是勾结蛮人,杀害二皇子的凶手。杨都督便可将他们的脑袋送给皇上,平息皇上的怒气。如果二皇子侥幸逃脱,正好借私兵之刀杀人。简直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完美计划。” “而杨都督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 “只不过……”妖孽接着她的话说:“出现在杨镇面前的,不是二皇子一个人,还有程家四爷。既然程家四爷护卫二皇子现身,想必也是你的意愿。” “所以殿下想说,你是因为我才放弃了计划吗?” 妖孽嘴角上翘,都说薄唇的人最为绝情。不过他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又似乎情意无限: “没错。所以杨镇出现在二皇子和程家四爷面前时,本应是来夺命,而非救命的。” 第497章 妖孽本心(三) “五皇子愚蠢至极。袁家私兵一旦入西州境,袁家和百草堂的生死就在我的掌握中了。”妖孽娓娓道来。 二皇子死,便可用私兵的头去平息皇帝对杨镇护卫不力的愤怒。 二皇子得救,便可以亲手杀了二皇子,再栽赃给私兵。 二皇子和袁家私兵,注定都是死路一条。 而且还拿住了五皇子,百草堂和安阳县主背后的袁家的把柄。 甚至最后牵扯到太子身上都不无可能。 萧盈暗暗心惊。 难怪妖孽要亲自来到西州城坐镇。 这一天一夜的生死,能一举决定大梁三位成年皇子的命运! 妖孽伸出他那骨节分明,苍白纤细的手指,摸着萧盈的面颊。他的指尖就像死人一般冰凉,甫一挨到肌肤,就让萧盈打了个寒颤。 “可我不能这么做。那种情况下,要杀了二皇子,就要杀掉程家四爷。杀掉你好不容易救下的程家四爷,你就永远恨我。” 不知道是不是萧盈的错觉,妖孽说话依旧带着那种“求表扬,求夸我”的语气。只是听到耳朵里,比方才多了一层杀气,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盈儿,我为你放弃了那么多,难道还不足以说明我的一片真心吗?” 妖孽的指头缓缓摩挲着萧盈,仿佛在竭力寻求着一丝暖意。 “不,不是,你没有真心。” 萧盈被他的执拗萦绕,不知道为什么,对徐三爷始终说不出口的拒绝,对着妖孽却能够毫无顾虑的倾囊而出。 “你只是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偶然因为我不肯屈服,才会像个孩子似的拼命要抢到手。” “这不是真心,殿下。仅仅是你的执念而已。等你拿到手,你就立刻厌弃,扔掉,像扔一件玩物一样。殿下,纵使郡王府有无边富贵,无限权势,我也不会是你的玩物。” 妖孽恨不得堵住她的嘴。 “你说什么!谁要拿你当玩物了,我第一个斩了他!” 妖孽的眼睛里有火,燃烧得炽热,像要烧掉萧盈,顺带把自己也一起烧掉。 “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殿下。”萧盈在他的注视下,强制淡定道。不能后退,不能松口一句。否则自己就再度走上了前世那条不归路。 至于左右命运的是从前的赵恒还是眼前的妖孽,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会再飞蛾扑火,让另外一个男人把自己活活吞噬掉。 妖孽看到她巴掌大的小脸越发苍白,以为自己刚才的怒火把萧盈吓到了,丝丝愧疚立刻涌上心头。 “别这样,盈儿,别害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是不是刚才吓到你了?我……”他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神情: “我从来没有想要跟女子这样亲近过。宫里的女子,宫外的女子……从未有人,像你这般……又大胆,又有主见,又叫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一心一意想要讨好萧盈,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你说要替我治寒毒,我不知道有多欢喜……盈儿,可就算祛除寒毒……我……”我还是想时时刻刻见到你。 第498章 妖孽本心(四) “我想带你回京城,去见我娘……她一定会很喜欢你。” 妖孽生平从来没有一刻像这般把真心捧给别人。他只知道如果不能打动眼前的少女,不能让她相信自己一片真心,他恐怕会在此生中都不断后悔下去。 “我叫你娘子,也是真心想要你做我的娘子。” 成大事者,永远都分得清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所以即便千载难逢的机会就在眼前,看到程家四舅的瞬间,他还是放弃了杀掉二皇子的计划。 那一刻,只觉得文渊阁大学士给皇子们讲课时唾骂得昏君也不过如此了。 但他只想清楚的告诉萧盈自己的心意。纵使有些话,如果传出去恐怕就是抄家灭族之罪,但他深信自己如果不说,悔恨的可能会更大。 “我……有些事如今无法对你解释。但不管如何,都不会连累你。我会好好对你,对你很好……” “你喜欢的,我都会给你。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盈儿,娘子……跟我一起,回京城好不好?你不知道,萧家人那样对你,我的心有多疼……” 殊不知萧盈无法接受他的原因,不在于他猎杀二皇子这等大逆不道的计划,而是她不愿意把命运再交由他人掌握,予取予求。 “殿下厚爱,盈儿承担不起。”她依旧坚定的说。 “请殿下放心,今日殿下所言,盈儿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不知道。盈儿愿以性命发誓,若有泄露,便……” 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按在她的唇上,慌乱道: “不要发誓,抬头天地有神明,誓言岂是能随意出口的……” “殿下,盈儿知道殿下胸中自有沟壑。”萧盈微微稳定了心神,努力让声音听起来镇定又含着冷淡。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殿下万勿以盈儿为念。殿下有所不知,盈儿此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只想守着同福堂,挣点茶钱药钱,有闲暇时候,回楚州去看看外祖母和舅舅舅母。” “就这样平平淡淡生活。盈儿身为女子,却想要自食其力。因而……” 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望着妖孽。 妖孽在她的注视下显得狼狈不堪。听着她的一言一语,觉得没有一处不中意,又没有一处顺心。心中慌乱得不成样子,不知道该拿眼前的人儿如何是好。 耳朵里嗡嗡作响,就听到清冷的声音字字句句打在心头上: “盈儿此生,从未想过嫁人。” “之前没有,之后也不会有。” 妖孽迷茫的眯起眼睛,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殿下鸿雁之志,非我一个小小女子所能匹配的。齐大非偶,还请殿下收拾心情,忘了小女子。” “殿下回转京城,自有无数身份地位样貌都比小女子更出色之人与殿下相看。” “小女子身在青州,只会默默替殿下祈祷姻缘……” 妖孽看着她的嘴唇一开一合,心神荡漾不已。生来还没有一个人像这般,说得都是他不爱听,不想听的话。他母亲长公主没有过,战神沈渊没有过,皇帝舅舅也没有过。 那些不中听的言语,从她口中说出来,却又是那样叫他心醉神迷。 第499章 妖孽本心(五) 真奇怪,好像只有她,做什么都叫他欢喜,一举一动都让他心醉神迷。 她笑也好,对他憎怒也好,接纳他也好,拒绝他也好,他似乎全不在意,又全都在意。从来没有一个女子,能让他的心里,眼里全是这个人。 嘴巴上叫娘子,叫着叫着,自己竟真的把她当成了娘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走到哪里都心心念念着;要能跟她独处,竟跟吃了蜜糖一样,静静的看着,都是甜到不行。 唯独剩下一点遗憾,便是娘子能多说几句自己爱听的话就好了。 明明都为她放弃了那么多,仍旧博不了美人一笑,身为男子难免感到挫败。 但娘子始终还是好好看。 微笑的样子也好看,憎怒的样子也好看,接纳的样子也好看,拒绝的样子也好看。 妖孽看着萧盈,耳朵里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跟欣赏艺术品似的欣赏着自己心上的人儿。她为什么能这么美。 这样想着,浑身便不由自主的泛起层微微的燥热。好久都没有跟娘子共处一室的机会,如果不能做点什么,就太可惜了。 萧盈说着说着,便察觉到眼前这人不对劲,一副心神荡漾的样子,痴迷的望着她,看就知道自己说些什么,他是半句都没进耳朵里。 微微的红晕爬上萧盈的耳垂,这人简直无耻,跟书中的登徒子没什么两样。可今日务必要他死心才好,当下便狠狠心便要拒绝得再决绝些。 “殿下自有雄心壮志,小女子不敢多问。能做的唯有身在青州,遥祝殿下……” 忽然一阵男子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将她紧紧包裹。 随即妖孽便如蜻蜓点水般,轻轻触到她的唇上。 萧盈本能想要逃开,两手去推妖孽。可妖孽却顺势将心爱人儿的双手轻轻拉过,反手便握住放入怀中。俊美无匹的脸恬不知耻的凑了上来。 光看着她微红娇俏的脸蛋,便心生怜惜,不敢太过唐突,只能如鸟儿般轻轻啄上去。不过却是反反复复,无法抑制。 起初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让自己去填满她的心,不要再吐露那些可恶的话语。但紧接着却因为每次轻吻的回味,都跟蜜糖似的甘甜回味,便忍不住沉溺其间。 妖孽从小备受长公主纵容,从来不讲礼法放在眼里,任意妄为。可他又天生自持克制,不近女色,年纪轻轻活得跟老头子般清心寡欲,曾一度叫长公主疑心儿子未来会不会遁入空门当和尚。一遇到遇到萧盈,这不是老房子的老房子也着了火似的,义无反顾烧得浓烈。 “盈儿,盈儿。” 他喉咙中轻轻唤着,但并不要萧盈回答。 “我总觉得自己苟活这么多年,就是想要等到你。是从上辈子,上上辈子等起。等你看我一眼,等你能对我笑一笑。” “身份,地位,全不要紧。若没有这身份,地位,又如何能护你爱你。我常常做梦,梦到从前一桩遗憾的事,痛心疾首不能自已。梦里的我为何不能爬得更快,站得更高,才会给自己徒留遗憾。” 第500章 妖孽本心(六) 梦里的情形太过可怕,他每每惊醒,都觉得后悔不已。跟噬心的虫子似的,绞得心里不能安宁。 “差一点点就能抓住你,而你就在我眼前失去。之后活上十年二十年,除了悔恨就是悔恨。那种痛苦,不想再尝到第二次。” 他的魂灵似乎漂浮在空中,陌生又恐怖的看着另一个自己,披头散发,状若疯狂,命令手下用锁链锁来寺庙里的高僧,道观里的和尚,把刀剑架在他们脖子上,要他们寻找起死回生之法。 “不可能的呀,人死了就不可能再复生。殿下放弃吧!” “万民苦盼殿下重振山河,殿下岂可被一女子所累!” “殿下,纵使我等僧道念上七七四十九天为故人超度,可生死之事,终究无法逆转。”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咆哮在殿中。 “那又如何!” 另一个自己怒道。 “想不办法,我把你们统统填进墓里!” 人们被震慑住,不敢再继续劝说。作法的作法,念经的念经。整个大殿萦绕在香烛烟火中。 而那掌握至高权力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却只有走来走去,犹如失去伴侣的狮子,见谁都要下意识的发起攻击。 但其实内心比谁都要孤独,比任何时候都要彷徨无助。 害怕。 这副前景实在太令人害怕了。 妖孽猛地将萧盈抱在怀里。 “权力什么,我压根就不在乎。但没有权力,万一再遇到那种事,我如何能保护你?难道要我再留下遗憾?” 萧盈的瞳孔骤然放大,本来想要拼命挣扎开妖孽怀抱的劲头瞬时便消散了下去。她想起前世自己死之前三年,如何孤独无助。关在地下的死牢里,不见天日,仿佛全世界都把她抛弃,遗忘了。 可她又怎么知道,外面有没有别人在为她担心,为她奔走? 程家的舅舅定是有的,否则也不会惹来赵恒的猜疑,最终家破人亡。可程家终究是自己的血亲。莫非竟还真的有人在牵挂着她,忧心她,四处寻找她,掀翻了赵恒来挽救她的生命。 妖孽的吻仍如细雨一般,密密的落下。 他每吻萧盈一下,似乎是种确认。 确认她还活生生在自己怀里。 确认她一切安好。 梦里僧道们超度亡魂,做了七七四十九天法事和道场,可他还不愿意放他们走。 “我怎知道她能平安转世?你们得了皇家的供奉,便要再做多一倍的时间,也是天经地义的!” “殿下啊,这样下去,故人反而会不得安宁……” “住口!” 他提起一脚,便踹在那大胆和尚的心口。 “念,继续给我念!一直到她来告诉我,已经平安转世为止!” 和尚道士们面面相觑。不明白这天下的新主子,朝堂上英明无比,开疆守土都是一把好手,却独独在这件事上魔怔了一般。 其中有位年长的僧人,战战兢兢对愤怒的天下之主说道: “殿下如此执着,老僧倒有一个提议。” “是什么!” “生生死死乃是天命,天命不可逆转。可此生虽尽,无法改变,却还有来世……” 第501章 妖孽本心(七) 妖孽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等待了多久。 直到一束光刺穿了他的眼睛。 不可能再有任何一点点错过。他非常笃定。所以才会紧紧搂住怀中的人儿,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那样她就再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地下,留他独个儿孤零零的在地上。 萧盈明明被他那不由分说的气息铺天盖地的包围着,禁锢着,心中反倒油然而生一股怜悯。 久别重逢,总是令人欣喜的。 但如果下一刻不是新的离别该多好。 想到这里,萧盈不由得回握住妖孽的手。 就这样几乎不可察觉的回应,对妖孽的彷徨无助来说简直是莫大的鼓励。 他长长的睫毛掠过萧盈的眼角,轻盈得像煽动翅膀的蝴蝶,嘴唇却炙热得能直接烧穿灵魂。 那股火也灌输到萧盈的身体里,让她慢慢的凝聚起勇气。享受,在她重回世间的每一刻,无不是算计,奔波。直到挽救了四舅的性命,才感受到亲人之间相处的温情。而又要等到这晚,妖孽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心意,似乎给了她另一种感情的可能性。 “接纳我吧。相信我吧。” 她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妖孽的心跳。每一下都在反复述说着同样的话语。 感情有时候让人脆弱,有时候却又能赋予人无穷无尽的勇气。 想到这里,她更加温柔的回应着妖孽的拥抱,而本来动摇的意志,也渐渐越发坚定起来。 过了很久,两人才缓缓分开。 体温尚且残留在衣襟上,妖孽眼中的妖火却已经熄灭了。 他慢慢放开怀中的萧盈。 “你决定的事,总是不会变的。” 嘴巴嘟哝着,却再没有从前两人相处时那种玩笑似的语气和撒娇的感觉。 也并非抱怨,倒充斥着认命般的清醒。 萧盈点点头,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可随即她又自觉自己这样的心态,似乎是太过冷静的残忍。 “我决定的事,也是不会变的。” 妖孽比她想象得还要平静。 “因为我始终得有一点力量,来保护你才成。” 萧盈感到心脏受到重重的一击。 妖孽冷静的述说着,仿佛眼前不是萧盈,而是对属下或者幕僚进行交代。 “盈儿,随意去做你想做的事好了。我在京城等你。” 他的话语中有种不由分说,不由拒绝的力量。这时候仿佛他才是已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事的重生者。 萧盈竭力克制住自己不断涌出的想要抛开一切,奋不顾身倾述所有的冲动。她不能……不能再重蹈覆辙。前世的痛深入骨髓,即便妖孽已经如此坦白,但还是无法让她选择放下。 妖孽自顾自说道: “至于我要做什么,现在还无法告诉你。但总有一天,我会亲手展开给你看。” 依旧又体贴,又坦诚,又蛮不讲理。 “盈儿,夜深了,你也该歇息了。”他的语气里终于还是忍不住,又带回了一点小委屈和乞求。 可却毫不客气的一把抱住萧盈。 萧盈轻轻惊呼出声,便不由自主被他抱在怀里,双脚离地,随即被轻轻安放在了客栈的雕花木床上。 第502章 重返青州(一) 妖孽毫无预警的一把将萧盈抱起,安放在客栈的雕花木床了。 小心翼翼,像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似的,为她盖上被子。只是他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事,连这样简单的事,都未免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萧盈躺在这个人笨手笨脚做好的被窝里,裹得像个蚕茧。那双明亮的眼睛像星星似的。 妖孽觉得多看一眼都快要把持不住,生怕自己好不容易硬起来的心肠又要临阵退缩,慌忙拉下帐子。 “这样最好了。”他说。 隔着床帐,萧盈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淡淡的伤感,无力又充满决断。 “这样是我离开了你。我就不用看到,你离开我的样子。” 这样,就能欺骗自己一次最普通的分别,好像明天早上又会再见一样。 萧盈闭上眼,好让眼角滚动了许久的那滴泪水,能无声的流下来。她不敢出声,不敢问妖孽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是暂时的,是长远的,还是代表着就此决裂。 夜风吹动床帐,微微拂动片刻。 屋子里点着的蜡烛忽然随之熄灭。要过一小会,萧盈重新睁开的眼睛才能适应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 那个身影已经不在了。 她忽然想起都还没有来得及跟他交代,下一服百还丹的事。他是不在乎命,还是已经不在乎跟自己的这点联系?不由得觉得半个胸腔都空空荡荡的。 等到次日天明,萧盈和马队众人重新收拾行囊,折返青州。昨夜的一切恍如做梦,萧盈在众人面前的态度跟平常毫无两样。徐三爷或是程子哲都没有察觉到妖孽来过的事,更不知道两人之间曾有的这场挣扎。 程子哲道:“盈儿,等将你平安无事送回青州,四舅便要暂且告别。” 他离开楚州也有一段时间了,替去世的姐姐出了恶气,也看到外甥女平安无事,便放下心头大石。更何况还有与二皇子的青州书院之约。看二皇子先前急不可待的样子,只怕一旦回到京城就要向皇帝请命,也该需要提前回去通知程家早做准备。 “不过你放心,知道有程家给你撑腰,萧淳风再不敢轻慢于你。不管萧家袁家,谁都不用怕。你想做什么,别忘了还有舅舅们在背后支持你。要是他们过分极了,就派个马队的伙计,来给舅舅送信。舅舅亲自接你回楚州。楚州程家的大小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用不着受别人的气!” 舅舅的安慰抚平了萧盈因与妖孽决裂产生的惆怅。她笑了笑: “舅舅在楚州等着盈儿,盈儿收拾好家里的杂务,就来拜见各位舅舅舅母,也在外祖母座下尽一尽孝心。” 来时匆忙,回时悠然。这趟贩货倒是双重收获,卖光了同福堂的茶叶和药,还顺带卖光了百草堂的存货,真正是大赚了一笔。 整个马队回到青州城时,满满都是喜气,毕竟银子在褡裢里响了一路,叫人怎么听怎么悦耳。 快到青州城里时,徐三爷先派了人去前头报信。果然快到城门口,便看到杜仲掌柜带着茯苓来迎接。 “小姐!您可终于回来了。”茯苓见到小姐,立刻鼻子一酸,眼泪打着转儿快到滚下来的样子。 第503章 重返青州(二) 茯苓见了小姐,立刻泪眼汪汪迎上来。 “小姐,您出去这一趟,瘦了,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连奴婢看了都心疼!” 又回到熟悉的青州城,见到茯苓和杜仲掌柜,萧盈心情也变得开朗。她笑道: “你怎么年纪越长,反而越发爱哭鼻子了。莫不是担心小姐我给你存的嫁妆不够?” 伙计们发出一阵笑声。茯苓脸上微红,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 “小姐倒是见多了世面,也越发爱调笑奴婢了!” 程子哲道: “盈儿,既已平安到达青州,四舅舅就在这里告辞了。” 萧盈知道他是心里仍恨着萧家害死姐姐,不愿意跟萧家往来,也不再挽留。干脆利落从怀里掏出瓷瓶,交给程子哲: “舅舅一路顺风,请转告外祖母,外孙女不孝,不能承欢膝下。等青州事了,盈儿定会亲赴楚州,拜见外祖母。” “这瓶药是盈儿精心所炮制的,以上等人参为底,替外祖母调养身子是最好不过了。还劳烦四舅交给外祖母,让盈儿隔着千里路途,也能聊表孝心。” 程子哲也不推辞,接过瓷瓶放在怀里。 “记得程家永远是你的家。外祖母和舅舅们,永远是你的亲人。” 说完便与掌柜,徐三爷等一一别过,掉转马头离开青州。 萧盈一直看着舅舅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上,才与众人进城准备回家。 茯苓喋喋不休,跟萧盈讲她离家后的事: “自从小姐你离家后,四小姐也去了庄子上,说要陪伴姨娘。” 萧盈想起前往西州之前,京城已经传来孟大人起复的消息,不知道利欲熏心的渣爹,预备如何处置孟氏。果不其然,茯苓忧心忡忡说: “孟大人起复后,老爷也观望了阵子。可京城不断传来消息,孟大人颇受重用,据说皇上甚至有意让他入阁。因此老爷终于下定决心,回禀老夫人,要将孟姨娘扶正。” “老夫人心中不悦,却抵不过老爷再三要求,便说姨娘临近生产,办喜事不方便。等姨娘生下小少爷再扶正,一来是名正言顺,二来是双喜临门。” “老爷本来也担心孟大人因为往事,对萧家有成见,便听了老夫人的劝说。派人开始筹备婚宴。本来老爷想把孟姨娘从庄子上接回府里,可四小姐派人来婉言谢绝。” “噢?”萧盈颇为意外。 “让她娘扶正,让自己成为嫡女,是她从回到萧家来就一直期盼的。为何会做出谢绝的姿态?” 茯苓说: “奴婢也不太清楚,只听说姨娘身子不适,不宜移动。老爷便吩咐说,等姨娘生了孩子,再办宴席。还让四小姐留在庄子,好好照顾姨娘。” 萧盈笑道: “有意思。既然孟姨娘生下儿子就能够上位,那我可要好好奉承着了。” “小姐!再怎么着,您也是正经八百的嫡女!孟姨娘再怎样也不过是填房而已,怎么比得过夫人是原配。您何必折辱自己!” 萧盈眨眨眼: “茯苓,你忘了吗?姨娘独自里的孩子可是爹头一个嫡子。如果……真是爹的孩子的话……” 第504章 重返青州(三) 萧盈回了萧府,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去拜见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见了满屋子的补药,茶叶,丝绸,还有从西州带回来的各色特点,高兴的合不拢嘴,拉着萧盈的手“亲亲孙女”的叫着,别提有多亲热了。 “老身活了这么大年纪,也享不了几天福了。半截身子快要入土的人,还能享受到孙女儿的孝敬,在这青州城里,也实在算运气好了。” 说到运气好三个字,她着意提高了音调。 萧盈心中一动,甜甜微笑着,撒娇般的倚靠了上去: “老祖宗,那您可要多多疼我才是。” 萧老夫人佯装生气的弯起小指头,轻轻敲了下萧盈的额头: “就你这孩子是个娇娇,要是你爹有良心,就给你找个好人家,才能治治你。” 萧盈抱着老夫人的胳膊,道: “盈儿不嫁,盈儿要一辈子陪着祖母。” 萧老夫人终于崩不住了,长长叹了口气道: “祖母又何尝不想一直护着盈儿呢。这么多年,也就你娘和你一心一意孝顺我这老婆子。可惜老婆子说话不中用了。过不了多久,孟氏一进门。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不看到盈儿你嫁个好人家,你娘在地下都不瞑目啊。” 老夫人提到去世的程氏,萧盈鼻子一酸。 “要是有人敢对祖母不好,盈儿就带着祖母搬出去。盈儿靠着同福堂,好好侍奉祖母,绝不会叫祖母受半点委屈。” 老夫人叹息着说: “老婆子老了,这把骨头折腾不动咯。” 她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满满都是感慨: “这屋子还不知道会让谁住进来呢。” 萧盈道: “祖母莫要伤心,有盈儿在,必然不会让祖母受辱。就算爹爹心中有所偏爱,孟大人也要顾及自身清名的。” 萧老夫人在她的再三保证下,才放心似的点点头,把话题转向其他。 萧盈暗暗思量,看来萧老夫人和渣爹之间的意见,并不一致。萧老夫人先前赶走孟氏,怕她做了萧府的正室夫人,一朝得势便报复自己。毕竟渣爹不是亲生儿子,保不准会向着谁呢。 渣爹顶着萧老夫人的反对,冒着被指责成不孝的风险,也要扶正孟氏。看来孟大人在朝中的声势果然不小,才让渣爹义无反顾要蹭上女婿的光环。 要破这个局,恐怕关键还在孟氏身上。 如果说萧盈回青州尚且算得上意气风发,满载而归。林婉婉的下场却不那么美妙了。 她在西州城的大牢里受了严刑拷打,知州一心要从她身上拷问出铁炮图的来龙去脉,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只管朝狠里整治。 比起酷刑,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牢里自然断了仙人醉。偏偏林婉婉又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药。 药瘾发作的时候,只觉得万蛊噬心般,浑身又时而冷,时而热,难受到极致。要是一直能沉浸在幻境中倒也还好。 偏偏最难受的时候,狱卒一顿鞭子便抽过来,把她打醒。疼到极点的时候,身子又因为仙人醉酥麻难耐到极点,冷汗直流。痛苦的时候,她也想干脆自我了断算了。可惜不提狱卒看守严格,单单仙人醉效力的发挥就能让她连寻死的力气都施展不出来。 狱中呆了短短数日,说是生不如死,一点都不夸张。 第505章 重返青州(四) 林婉婉在狱中完全分不清白天黑夜,连审讯自己的酷吏问了些什么,自己又回答了些什么也完全意识不到。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打开牢门,给她换了一副枷锁,把她推出监狱。 重新见到阳光的时候,刺目得令林婉婉几乎睁不开眼。 “你们要干什么!要送我上路吗?” 她冷冷的问。 狱卒不耐烦道: “问那么多干什么!你是要犯,要送到京城去审!” 林婉婉心中一动。京城?那就又到了太子和五皇子的地盘,能活动的关节要多少有多少。既然没有给西州府给自己定罪,只怕五皇子终究与杨镇私下里达成了协议,看来此番又能逃出生天。 萧盈,你等着。 她在心中默默念到。如果再有一次机会,她定要找出萧盈最致命的那个弱点,一击令她永世不得翻身。 狱卒们果然已经准备好了囚车。这些粗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极为粗暴的推搡着林婉婉进去。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一个女犯人,还真当自己是百草堂东家?不知道百草堂整个都被查封了吗!” 林婉婉回瞪了那狱卒一眼,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她林婉婉可是有仇必报,从不忍气吞声的。 然而讽刺她的又岂止狱卒们。 “快看,就是她,她就是百草堂的女东家。高价卖货坑百姓。” “对啊,听说还勾结蛮子,连同胞商队的货都抢。” “这到了京城,怕是要治个杀头之罪哦!” “她一条命死了就死了,可怜了木石堡的无辜百姓。” “到现在都没有宣布恢复互市的消息。商队也好百姓也好,可被她坑死了。这种女人,早死早超生。” “看她那搔首弄姿的样子,还不知道是靠了哪个贵人上位呢。” “呸!” “贱人!” “有罪!该死!” 似乎是故意的,囚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从牢房往城外走去,所经之处,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前些日子查封百草堂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西州城有几个人不知道,百草堂勾结外敌,哄抬高价,坑骗同胞的事。 西州这种长年遭受外敌骚扰的地方,百姓们尤其不能忍受这样的奸商存在。 开始不过是细声议论,随后人越聚越多,赫然变成了公开的唾骂。义愤填膺的人们把囚车周围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甚至开始朝囚车扔果皮,石子,腐烂的菜叶。 押送的狱卒们漫不经心的用手中长枪拨开人群,好让愤怒的民众不要完全拦住去路。至于他们的指指点点,唾骂乃至攻击,都视而不见。 林婉婉开始还露出高傲的样子,无论如何都想要维持住自己的尊严。但随着民众的聚拢,还有越发严厉的指责,她开始被深深的屈辱感包围着,就像光溜溜在游街一般。 “这种耻辱,我会记住……记住……” 她再也支撑不住,只能掩耳盗铃般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 “一群贱民……就当你们是臭虫蚊子般好了。” 正当她这样默念着,不知道是谁,从街边的二楼,兜头一盆冷水,准确无误的浇了下来,正正好浇了林婉婉一个透心凉。 第506章 重返青州(五) 那盆水只怕是饭馆里淘米洗菜的剩水,从天而降直浇到林婉婉身上,又恶臭又油腻,还有几片菜叶子挂在她的头发上,简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林婉婉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的第一个念头是要将那泼水的人揪出来,定要一剑穿透他的心肺才好。 可她只要稍稍一动,叮叮当当的镣铐就发挥了作用,提醒她囚犯的身份,把她像个耍猴戏的马猴般钉死在原地。 不过区区数条街的路,长得就跟一辈子都走不完似的。 林婉婉知道,这是杨镇对她的惩罚,更是对她背后主子的警告和提醒。提醒五皇子不要把手伸到西州城来,不要妄图出卖西州勾结蛮子动摇边境。 她刚出牢门时的那股认为自己得以逃出生天,能再度翻身的傲气,在一声声辱骂,一次次羞辱中,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不容易囚车出了城门,人群看着狱卒押送她走远,才议论着逐渐散去。 狱卒们连口水都不让她喝,任由她浑身肮脏发臭,就这样押着囚车朝京城的大路走去。但不知为什么,纵使上了大路,也行进得格外缓慢。仿佛他们不是在押送要犯上京,而是在郊游一般。 林婉婉还没有想出所以然,忽然囚车停止了前进。四周围是入山的小峡谷谷口,生着许多柏杨树。 领头的狱卒扯着嗓子大喊道:“兄弟们小心,有埋伏。” 虽说是入山的口子,但离开西州城也就二三十里,还算不上什么荒郊野外。大道宽阔,平日里也是常常有商队来往的。不过这会儿除了押送囚车的这行队伍,连人影都看不到一个。 林婉婉迷迷糊糊的想要睁开眼,看清楚周围的情势。可狱卒们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三两下打开囚车的锁,把她拖下来,丢到路中央。 “兄弟们,有人劫囚啦!”他的公鸡嗓在空旷的峡谷道中显得尤为夸张。手下们也纷纷附和似的,又是拔刀又是四散开做出防卫的样子。 林婉婉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狱卒头子朝一个手下使了眼色。那人便悄悄绕到林婉婉背后,一掌劈了下去。 林婉婉毫无防备,加上被拷牢了,什么都干不了。只感到颈后一痛,眼前便漆黑一片。 狱卒头子继续干吼道:“劫囚啦,劫囚啦。” 随后大手一挥,便领着手下们,丢下晕倒不醒的林婉婉,掉头回西州城去了。知州大人交代的这趟任务,简直就是轻松愉快到了极点。 林婉婉也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等到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北地的夜晚温差很大,但林婉婉身上居然不觉得寒冷。 她隐隐约约记得是被人打晕了,可眼下看来,倒似乎是有意放她走? 身上因为被泼了臭水而油腻黏糊的恶心感觉已经消失了,反而十分清爽。 林婉婉顿时全身汗毛倒竖!是谁碰了她的身子吗! 她这才发现确实有人替她清洗了身子,不仅如此,还披着一件暖和的貂皮衣。难怪幕天席地,都感受不到半点寒冷。 眼前堆着篝火,上面还烤着一只兔子,油光嫩滑,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第507章 重返青州(六) 林婉婉的肚子发出了咕的一声。 整整一天没吃饭了。上顿或许是在牢里,喝了碗发霉的稀饭吧。她不太确定。 跟眼前的篝火,烤兔子,身上的貂皮比,过去几天的经历如同一场深沉可怕的噩梦。 她看着散发出阵阵诱人香气的烤兔,比什么都叫人稀罕,比什么都吸引她。自从仙人醉发作,有多少天她一直忍受折磨,似乎连味觉都完全丧失了。如今重新能够感受到食物的香气,叫她觉得自己终究有这么片刻,还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林婉婉忍不住伸出手,要去拿那烤兔,完全忽略了下面还烧着的篝火。 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小心,会烫到。”男人的声音十分温柔。 “我要。” 林婉婉固执的说,像个执拗的小孩子。 “给我。” “好,给你。”男子取下穿着烤兔的树枝,吹了吹热气,想要撕下一小块喂给林婉婉。 但林婉婉已经完全按捺不住了,她一把从男人手中夺过烤兔,也顾不得烫嘴,便大口大口的啃了起来。 男人也不生气。 “慢点吃,别烫着。婉婉,没有人跟你抢,都是你的。” 可林婉婉突然停下了。 “呸。” 她皱着眉头说。 “呸呸呸!” 随即将口中的兔肉全吐了出来。 男子不解道:“怎么了,婉婉,不合口味吗?” 林婉婉无比愤怒的将手中的兔肉一把扔到地上。 “没有味道!没有味道!什么味道都没有!” 然而那兔子上明明洒了许多香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不可能淡而无味。男子的眉头深深皱起。 林婉婉发了阵脾气,忽然愣愣的停了下来。一行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此时此刻这副软弱无助的样子,哪里有半点昔日百草堂掌柜的威风。 男子心疼林婉婉,却还要柔声抚慰: “婉婉,不过是仙人醉暂时的影响而已。我会带你找最好的大夫,味觉总能恢复。到时候想吃什么都依你。” “不用了。” 林婉婉冷漠的说。 “我们贩过多少仙人醉。你知道这是不可能恢复的。” 脸上戴着的面具挡住了男人的表情。 两人沉默片刻,男人咬牙道: “会的,婉婉,一定有法子才是。那死掉的程氏,是楚州程家的后人。程家女子家传的医术,天下无双……” “不要提她,也不要提萧盈那个贱人!” 林婉婉大发雷霆: “我不要吃药,不要治病。味觉没了就没了,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你在故意气我是不是,连你也要跟我作对?去袒护那个贱人!” 她朝鬼面男扑上去,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几乎掐得他喘不过气来。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让她去死!去死!一刀砍她个十七八块!懂不懂!” 鬼面男用悲哀的眼神看着林婉婉,欲言又止。最终不过是摆出认命般的表情,任她发泄。 林婉婉闹了一阵,似乎连自己都没有什么力气了,才放开鬼面男。喃喃道: “我就知道你靠不住。男人没一个靠得住。我要回青州,去请殿下再给一次机会。” 鬼面男一个激灵,反手抓住林婉婉。 第508章 奇耻大辱(一) 男子一把抓住林婉婉,急切道: “婉婉,婉婉,你听我说,不要冲动。现在还不是你去见殿下的时候。殿下……对你寄予厚望,未免有失严苛。这次任务失败,折了百草堂,殿下必然会要求你加倍弥补。” 林婉婉睁大瞳孔,望着男子,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男子却没有察觉到她心中的波动,继续柔声抚慰道: “你刚刚从牢狱中脱身,身子还虚弱。要缓解仙人醉的后遗症,也得有时间调养才是。你奔波辛苦那么久,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的机会。趁此良机养养身子……” “住口!”林婉婉低声道。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 鬼面男哑然: “婉婉……我知道你向来都……” “你懂什么!” 林婉婉话语声音不大,却更透出她的窝火和压抑的愤怒。 “你就是这样,自以为是,从以前是,到现在还是如此。” “我所言句句属实……” “殿下已经放弃我了吧。” …… 这句话一出,似乎要叫鬼面男承认的,是多么困难,多么难以启齿的事。他愣了半晌,方才艰难道: “婉婉,你不要伤心……” 林婉婉冷笑道: “我受过的屈辱,难道还少了吗?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副故作体贴,却什么都改变不了的样子。你要是当真不愿叫我伤心,就老老实实告诉我实情。” “所以,并不是殿下命你来救我的,对吧。是你违背殿下的命令,私自行事。” 鬼面男见实在无法隐瞒,不得不原原本本道来: “都怪那安阳县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明明在殿下面前,答应了与你我携手对付徐三和同福堂,就该共同进退。可袁家私兵覆没的消息一传来,便沉不住气,去殿下面前进谗言,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你的身上……” 林婉婉沉默了。 安阳县主写信回老家,说服袁家出动私兵,袁家实在也冒了大风险。一旦私兵越过州界,追杀二皇子之事被察觉,袁家便难逃谋反的大罪。 安阳县主此举,既是甩锅,也是着实感到恐惧。 鬼面男说得没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我要去见殿下。”林婉婉迅速做出决断。 “我若是躲躲藏藏,殿下会更加对那女人的桂花深信不疑。这样一来,我就真的再无翻身之日了。” 鬼面男似乎生怕她就此从身边逃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交给我就行了,婉婉。” “放开我!” “信我一次,婉婉。”他似乎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毅然决然道: “婉婉,你说得没错。听到你被诬陷入狱,我苦苦哀求殿下。可殿下因为折了百草堂的收益,加上安阳县主不断埋怨你为袁家引祸上身,恐怕丧失袁家对太子的支持,因而拒绝出手相助。” “我实在担心你的安危,便向殿下再三请求,请殿下允许我代你对付萧家,将功赎罪。” 看来鬼面男还不算太笨,没有违背五皇子的命令私自出手。 林婉婉道: “那你打算如何?” 鬼面男的声音变得冷酷。 “交给我吧,婉婉。” 第509章 奇耻大辱(二) 萧盈回到萧家,依旧是那个娴静温柔的萧家三小姐。只是有了从同福堂带回来的大批银子做依仗,此时萧家再没有人敢小瞧她。一时之间,连大房都消停了许多。 萧淳风对女儿还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自从孟大人起复的消息传来后,他满腹心思都放在了如何能重获恩师欢心身上,忙进忙出计划着进京履职时如何拜会恩师加岳父,如何筹备与孟氏的婚事,如何与同僚往来等等……连与京中联络都密切了许多。 “听说,就连三老爷都被派到了京里,替老爷打点……”茯苓依旧对府内各种八卦传闻了如指掌。 不过萧三叔在家里的存在感向来很弱,就是一个打理庶务,东奔西跑的命。萧盈也不在意。她反而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孟姨娘在庄子上的情形如何?” 茯苓眨眼道: “老爷近来可心疼孟姨娘了。各种补品不要钱似的往庄子上送。不过听说去得人能见到的也就四小姐。” “您别说,四小姐还真有一手。据说把庄子上下收拾得服服帖帖,俨然一副当家作主的派头。” 萧盈微微一笑,貌似无意道; “这么说,庄子里倒是成了她们母女的地盘,难怪都乐不思蜀,不愿意回府了。” 茯苓点点头。 “可不管怎么说,算算日子,孟姨娘也该生了。不至于拖到等老爷去京城上任还不回来吧。老爷还兴致勃勃,只等孟姨娘一生下小少爷,就正式将她扶正呢。” 渣爹要讨好孟大人,自然不至于等到了京城登门拜访时,舔着脸说“大人,您女儿是我小老婆。” 不过萧盈和茯苓都清楚孟姨娘的肚子是怎么回事。 “我还真有兴趣,看看这场戏如何收场。” 萧盈道: “茯苓,你去马队,跟徐三爷说,找个机灵的伙计……” 茯苓点点头,领命而去。 之后一连数日,萧盈都照常去给萧老夫人请安,然后去同福堂打理生意。 好戏来得倒比预料中还早。这天她正在同福堂看账本,茯苓气喘吁吁来寻她: “小姐,小姐,庄子上来人了。” 萧盈气定神闲的合上账本。 “孟姨娘发动了?” 茯苓猛力摇摇头,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不,不是。是……是……” “慢慢说,不要急。” 萧盈将手边的茶递给她,看着她喝了一大口,平复了下心情,道: “四小姐打发人,从庄子上来报信,说孟姨娘足月,生下了小少爷,母子平安。说过几日,她会亲自照顾孟姨娘和小少爷回府。” 看来萧玥真是将一切都牢牢掌控在手中。 萧盈笑道: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茯苓顿顿足: “四小姐平空变出个小少爷来。小姐,以后还不知道会仗着小少爷,怎么欺负您呢。本来孟大人就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怕是连新仇旧恨,都要跟您算上了!” 茯苓真心里替自家小姐着急啊! 第510章 奇耻大辱(三) 茯苓看着自家小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知道小姐怎么还能如此淡定。 萧盈暗暗觉得好笑,可茯苓是在担心自己,又不能不开解她: “怕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前些日子我吩咐你的事,忘啦?” 萧盈说得是先前交代徐三爷帮忙的事。 没忘。 茯苓顿时来精神了: “奴婢立刻去寻人问问看。” 等萧盈主仆回了府,果然见到合家上下张灯结彩。萧老夫人还命人按照传统习俗煮了红皮鸡蛋,分给邻居亲戚们沾沾喜气。 这可是萧淳风的第一个儿子呀,何况萧家第三代本就男丁不旺。 又是进官又是得子,双喜临门没商量。 随着红皮鸡蛋一同送出的,还有婚宴的帖子。 既然是扶正,纵使不大操大办,请族里人喝杯喜酒还是要的。 萧盈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萧玥趾高气昂的样子。只不过,这恐怕也是孟氏最后的风光了! 萧淳风预定迎娶孟氏的日子在她出了月子后。萧老夫人心急想要早点见到孙子,派人三番四次催请,让孟氏早点抱着孩子回府。 不过每次都被萧玥挡住。 萧盈心里清楚真相,只能一边忍笑,一边还要装作孝顺孙女的模样,耐心听萧老夫人抱怨。 倒是萧淳风忍不住亲自往庄子探视了几次,更加惹得萧老夫人不快。 “你看看,你看看,这还不是正头娘子呢,架子就这样大。日后可怎么了得。”她老人家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 萧盈就只能好声好气的哄着。 好在临到婚宴前三天,载着孟氏,萧玥和新生男婴的马车,终于进了萧家大门。 萧老夫人正在用膳,听到孙儿回来的消息,激动得连筷子都放下了。 “快,快,扶我去孟氏院子。我要看看我的孙子,白白胖胖的小孙子。你爹给他取名叫叫什么来着?珏儿。” 萧盈扶着萧老夫人刚出了院子的门,就有仆妇赶忙来报。 “老太太,孟姨娘的院子已经下钥了。” 萧老夫人刚要迈出去的脚,慢慢又收了回来。她满是皱纹的脸皱在了一起。 “什么?下钥了?这是什么意思?” 此刻天色都还透着霞光,离天黑都还早着呢。怎么就下钥了呢。 分明是给老夫人吃闭门羹。 萧盈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道: “是不是孟姨娘不知道老夫人亲自来了,快,再去通传。” 又转头笑道: “祖母要见刚出生的弟弟,天经地义的事。孟姨娘身为未来萧家的女主人,孟世贞孟大人的嫡女,这点礼数,必然还是有的。” 她这样一说,便激得萧老夫人憋着股劲头,非要看到孙子不可。否则脸上颇有些挂不住。 萧盈扶着她,满满来到孟姨娘住的院子前。 大门紧闭,果然是落了钥的样子。 怒气隐隐浮上萧老夫人的脸,可又不能当场发作。毕竟正主儿孟氏是躲在门后面的。 “怎么?你们这些奴才,连传个话都传不好吗?” 她大声训斥着仆妇,谁都知道是说给孟姨娘听的。 孟姨娘的院子里悄然无声。 第511章 奇耻大辱(四) 一墙之隔,孟氏岂不会知道萧老夫人就立在门外。就算她是个糊涂的,萧玥偏也跟着装聋作哑。 萧老夫人的脸是真有些挂不住了。 孟氏这样赤裸裸的给萧夫人闭门羹,显然还记着先头萧老夫人要赶她走的仇。这股嚣张跋扈劲儿,连萧盈也暗地里只能说声佩服。 萧盈可是对孟氏的底气一清二楚的。不过萧老夫人要有台阶下,当孙女的自然得递下梯子。 “茯苓,你亲自去通传。” 茯苓盈盈一福,便要上前叩门。 “罢了。” 萧老夫人忽然意兴阑珊。 “人老了,不中用了。连见孙子一面也不成,怕是嫌我这老太婆没带够见面礼吧。罢了罢了,老婆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也不是头回抱孙子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有这样的娘,有这样的外祖父,哪里能管得了那么多。” 萧老夫人不再坚持见孙子,反倒转身往回走。那拄着拐杖的身影,看起来无比落寞。 是啊,不是亲生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孙子,终究隔了一层。 萧盈朝茯苓使个眼神,自己连忙赶上去。 “祖母,方才吃了东西担心积食。不如孙女陪着您在园子里走走,也顺便散散心吧。” 萧老夫人却不知道一墙之隔里,孟氏正抱着孩子,瑟瑟发抖。 “玥儿呀,这样好吗?毕竟……毕竟你爹还得顾着孝道的名声。如此公然下老夫人的面子,让你爹知道了,怕又会……又会翻脸……” 与萧老夫人想象中仗着有孙儿撑腰便跋扈傲慢的孟氏不同,眼前女人瑟缩着,毫无傲气可言,反而有几分畏畏缩缩。 孟氏看起来比去庄子前老了好几岁。至于面前的萧玥,似乎短短时间里不仅个头长高了不少,那股阴郁也让她显得更成熟了。 眼下母女两人的地位,也似乎完全掉了个儿。身为母亲的孟氏,倒是对女儿萧玥言听计从起来。 “娘,您怎么就不能动动脑子,想想后果呢!” 萧玥没好气道,语气中甚至充斥着几分嘲讽: “要不是您闹出那等丑事来,又怎么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您是想要一个孝顺婆母的好媳妇名声,也不怕被祖母一眼看出破绽。到时候身败名裂,才后悔不迭。” “女儿还要等着跟爹进京,找门好亲事呢。等女儿出嫁了,您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孟氏低着头,喃喃道: “我……我怎么想得到……” 萧玥对这个亲娘,满是恨铁不成钢: “您就没听说过,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吗!女儿早就劝您,在庄子上随便弄个事故,装作孩子没了,就没有后来这些事了。说不定还能引得爹爹怜悯。” 孟氏道: “你不懂……你爹不是那种……” 萧玥不耐烦的打断她: “您终于也认清了,爹不是那种怜香惜玉的人。可那时候女儿怎么说,您都听不进去!非要弄个孩子来,冒充爹的骨肉。” “您的心愿达成了!现在您有儿子了!只是这弟弟的亲爹,拿了大笔银子还不满足,一味的纠缠不休!” 第512章 奇耻大辱(五) 萧玥恨不得大声训斥孟氏。但隐私之事,又不能让外人听到。这无法发泄的秘密折磨得她发疯: “娘,您满意了!开心了!这会儿又心心念念,想着要名声了!祖母一抱弟弟,立刻就会知道这孩子比您应该生下来的弟弟月份更小!” “一旦这孩子的来历被揭穿,不要说萧家,外祖父那么爱面子,恐怕我们母女连在孟家孟家也不可能有立足之地!” 这些话终于把孟氏吓到了。 她又何尝不是日日夜夜都在被抛弃的噩梦中挣扎。所以听到传来朝中父亲起复的消息,才会昏了头,想把那不存在的孩子“生下来”赌一赌。 于是找到庄子上一个婆子牵线,要她去买个孩子来。 婆子果然抱了个婴儿来,收了孟氏一百两银子。 等萧玥来到庄子,知道孟氏干出这样大胆的事,简直瞠目结舌。 偏偏中间萧淳风还来探望过几次。 萧淳风第一次来之后,萧玥想找做中间人的婆子把孩子还给他的生父生母。可孟氏却死活不让。 因为孟大人起复的缘故,他对孟氏久违的格外温柔,让孟氏又生出指望。 就这样一拖再拖。 萧玥拗不过孟氏,不得不为她想对策遮掩。当务之急就是让孟氏装作早产,早点回去萧家。 否则等孩子越长越大,早晚会被看出破绽。婴儿抱来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只,之后可是一天一个样。 萧玥人小心鬼,多了个心眼,想了借口命人去寻那抱孩子的婆子,要寻个借口打死她灭口,方才是万无一失。 可寻来寻去,那做中间人抱孩子的婆子从庄子上失踪了! 婆子的儿子,媳妇连夜搬了家,也没有旁的亲戚。 萧玥便知道不妙了。 但这般要紧关头,她还能沉住气。让孟氏关上门哀叫了半天,就派人回萧家报喜,大言不惭称孟氏生下小少爷,惹得萧淳风大喜过望。 没想到,临着出发前,又节外生枝。 “玥儿呀,你说那敲诈我们母女的无赖,会不会追到萧家来?” 孟氏自从回到萧府这几天,除非萧淳风登门,否则都不敢见人。人人都说她仗着孟大人和小少爷耀武扬威,谁知道她其实是内心有鬼呢。 “想必做中间人的婆子,把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卖给了那无赖,然后自己逃之夭夭。所以无赖才敢言之凿凿,说我们萧家抢了他儿子。” “玥儿你说,要是无赖真的找上门怎么办?无论是谁在青州城稍稍一打听,都知道萧家的住址……又是在青州城里,没法处理得干净……” 她越是惶恐,越是唠唠叨叨,便越是惹得萧玥暴躁。眼下母女两人的地位,完全颠倒了过来。萧玥将孟氏牢牢抓在手里。 “找上门来又能如何?一个无赖而已,为了讹诈银钱满口谎言,叫人打出去就行了。要是真纠缠不休,就干脆报官,送到牢里蹲几个月,无论如何也得老老实实的。” “等婚宴一办,娘你也算熬出头。一边是无凭无据,满口胡说八道的流氓,一边是萧家二房正头夫人,想想都知道大家会信任谁。” 第513章 扶正闹剧(一) 不过在婚宴之前,萧玥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安抚她娘: “所以娘你就安心听女儿的。定要把萧家未来夫人的架势摆足了。只有这样大家才不敢多问,越少接触他人,也就越少节外生枝。” 孟氏有了萧玥的再三保证,似乎终于安心了些。 “我总是不放心,玥儿呀,还得有个万全之策才行。” 她口中的万全之策,自然是要让那敲诈勒索的无赖无声无息死在青州城外才好。 萧玥道: “娘,这个自然的。不过娘你也要想想,我们母女本是被放逐到庄子里的,势力单薄,没有得用的人。否则怎会轻信了那婆子,留下后患。要处置那流氓,还得从长计议,免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惹出更多麻烦。” 她哼了一声道: “就算最后有个万一,女儿还有一张底牌。” “萧盈不是因为同福堂新近的发达春风得意吗?要说娘你生下弟弟,最害怕的人就是她了!” 直到现在,萧玥脸上才露出凶狠的表情: “无赖敢上门,就把幕后主使栽到萧盈头上。说她容不下弟弟,才派人陷害娘。爹爹必然相信。到时候,被赶到庄子上去的,就是她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接手她的同福堂!” 孟氏终于露出笑容: “还是玥儿你足智多谋。娘还有你弟弟,可都指望你了。” 萧盈这时候正扶着萧老夫人在花园遛弯,也没走几步,便听到院子后门处有大声喧哗的声音。又是嚷嚷,又是叫喊的。 萧老夫人本来就心情不快,听闻喧哗声,便皱眉道: “发生了什么事?” 有身边的仆妇去看了看,回转来禀报说: “老夫人,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有醉汉闹事,正好在我们家门口而已。” 萧老夫人沉下脸: “要是醉汉闹事,早就被拖走了。怎么还能喊得如此中气十足?” “你们一个二个,连实话都不敢禀告,真不把老婆子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仆妇吓得赶快跪下请罪: “老夫人,奴婢不敢。奴婢并非有意欺瞒老夫人。实在是因为那醉汉嘴巴不干不净,胡言乱语,奴婢深怕脏了老夫人的耳朵。” 萧老夫人兴致冲冲去看孙子,吃了一顿闭门羹,心里窝着大火。遛了一圈弯,越想越是气愤。仆妇也算是正触到了霉头。 老夫人恨恨道: “老身倒要看看,府里都是些什么不干不净的腌臜货色,才招来如此不干不净的人。要真有,趁这个机会,该赶出去的赶出去,该清理的清理一番,才是大好事!” 这番话里隐隐约约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了。 萧盈忙道: “祖母说得是。府里谁能大得过祖母,要有腌臜的,也得托祖母来镇镇。” 这下还有谁敢阻拦,还有谁敢打掩护?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朝后门上去了。 果然远远的就听到有人在嚷嚷。 “什么大奶奶小奶奶,大夫人小娘子的!不认得,统统都不认得!俺只要找到俺的儿子回来!” 第514章 扶正闹剧(二) 萧老夫人年近七十,一辈子见过的怪事多了去了,也经历了妻妾宅斗,白发人送黑发人。或许就是这样,一个醉酒的无赖瞎嚷嚷的话远远传进她的耳朵里,顿时便撩拨动了敏感的神经。 “让一个无赖在萧家门口乱嚷嚷,成何体统。路人看了,还当他说得有道理。” 门上管事的人一哆嗦,立刻赔笑道: “奴才办事不力,让老夫人您受惊了。奴才该死。” 转头恶狠狠道: “你们愣着干什么,快把他乱棒打走!再胡搅蛮缠下去,可丢了萧家和萧大人的脸面!” 仆从们齐齐答应着,就要动手赶人。 醉汉见势不妙,反倒硬着脖子,更加不肯逃跑,瞎乱喊道: “杀人啦!灭口啦!” 看到家仆们冲上去要对那醉汉按手按脚,老夫人却开口对那人道: “够了!别让人看了笑话。既然你有话要说,就押到府里来,一五一十说个清楚明白!真有冤枉的,老身替你做主。若是胡说八道,就送到你官府,治个诬蔑之罪!” 管事的惊呆了,看着老夫人,一时之间竟不知所措。 自己耳朵没坏吧?老夫人竟然还有心情挺那人胡说八道!要知道这醉汉口口声声诬蔑的,可是小少爷还有未来夫人的名声啊! 此事不可细说,说多了看二老爷头顶,都总觉得有点绿油油。 萧老夫人何尝不知道这点,不过真要能从醉汉嘴巴里掏出点啥,管教孟氏只能继续服服帖帖的。 一想到孟氏将她拒之门外的嚣张气焰,她就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愣着不懂,是连老夫人的话都不放在眼里了?你们眼里有没有主子?还是说,老夫人不算主子?” 萧盈句句都说到了萧老夫人心头上。看着她疾言厉色的训斥,管事的秒怂了。 “快,快把他押上来!给老夫人磕头。把后门关上,别让外头人看笑话!”管那醉汉接下来说些啥,总归不会是好话。还是得给二老爷留点脸的。 醉汉踉踉跄跄走上前,噗通一声就朝老夫人跪下了。 萧盈眯着眼,看他跟管事们争执了半天,撕破了几处衣襟,擦破了几处皮,却没什么大伤,心里知道这人怕是扮猪吃老虎的。 果然醉汉到了老夫人面前,半点醉意也没了。从头到尾,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老夫人呀,您要给小人做主啊。小人安分守己,辛辛苦苦存了钱,娶了老婆。也就出去贩个货的时间,等到回家一看,老婆死了,早产生下来的小人唯一的孩子,被接生的婆子卖给了在庄子上养病的少夫人!这是何等的作孽啊!小人犯了什么错,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啊。” “听说萧家的老夫人吃斋念佛,慈悲心肠,您可以要为小人做主!” 他言之凿凿,叫人不由得生出了几分相信。 有些仆妇便议论以来。 萧老夫人深深叹口气道: “你既没有过错,遭到如此飞来横祸,伤心若狂,实在令人同情。可是……” 她提高声音道: “你都说了,回家后妻子去世,孩子也没了。你怎知道孩子是被卖给了萧家!可有什么证据!” 第515章 扶正闹剧(三) 面对萧老夫人的质问,汉子似乎早有准备,毫无半点畏缩的神情,反倒侃侃道来: “老夫人明鉴,小人离家的时候,把怀孕的娘子托付给邻居做稳婆的照顾。生下儿子没两天,娘子曾经给小人写了封信,说了些关于孩子的事。” 老夫人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相信。 汉子察颜观色,立刻砰砰砰又磕了两个响头,大喊道: “这封信,小人看过无数遍,都能背出来了。信中说,孩子的右脚掌心,生了一颗黑痣!这位子,跟小人一模一样。” “小人的右脚掌心,同样的地方,也生着一颗黑痣!” “老夫人替我做主啊。有这样的记号,哪里能做的了假。” 他边说着边索性坐到地上,摆出要脱下鞋子的样子,一副“要查就查”的姿态。看来对自己所言非常有自信。 萧老夫人嫌弃的捂着嘴,摆了摆手: “你还是没说,自己是如何得知,孩子被抱给萧家的。” 汉子脚上鞋都没穿好,连忙又趴在地上躬身道: “小人收了信,满心欢喜,便提早匆匆往家里赶。谁知道小人娘子产后失调,病入膏肓。只能仰仗着婆子帮忙买药熬药。可婆子那时候便存了抱走我孩儿的心思,她……她居然……” 汉子似乎似乎是想起来伤心事,声音都哽咽起来: “有好心的村人告诉我,婆子居然去城里,买了一包附子。附子虽然是药,却性热不利于产妇。她把附子混在药里,熬了喂给我娘子。我那苦命的娘子服用后,下红不止,没几天就去了。” 萧老夫人隐隐有些心惊。此事竟然还牵扯出了谋财害命的命案! “等我到家,看着娘子咽下最后一口气,匆匆忙忙买了棺木入殓。这才想起孩子还被寄养在邻居家婆子那里。可小人把门都快叩穿了,也无人回应。问了邻居,才知道婆子借口探亲,赶在小人到家之前就逃走了。” “小人心里恨啊!老夫人,那时候小人只猜想婆子是要拐了小人的儿子去卖。一葬了妻子,便日日夜夜在村里镇上四处打听。终于听闻婆子失踪的当天,萧家添了个小少爷。” 他抬起头看着萧老夫人,目光阴恻恻的甚是吓人。 “人人都说,小少爷有福气啊。脚心正中央,有颗大大的黑痣!” 萧盈道: “那你也不过是道听途说而已,不足以作为证据。” 汉子说: “这位小姐,我可没有道听途说。我听闻消息,便想要亲眼见见小少爷。于是拿工钱贿赂了庄子里的下人,知道小少爷发烧,要请大夫看病。正好那大夫又是小人熟识的,便苦苦哀求了,扮做提药的下人,混进庄子里看了一眼。” “小少爷无论性别年龄身形,都对的上!我对天发誓,绝无半句谎言!小儿半岁之前,一天一个样子,我儿子年龄,比传言中小少爷的年龄更小,找奶娘一看便知。” “更主要的是,小人可是亲眼见到了小少爷脚底的黑痣的呀!” 第516章 扶正闹剧(四) 萧老夫人见汉子满脸痛苦的神情,不像作假。但又总觉得他话里透着古怪,却又说不清楚什么地方有问题,便问萧盈要主意: “盈儿以为如何?” 萧盈悄声道: “祖母,此人话里话外,看似有理,却没有真凭实据。事关我们萧家的嫡孙,应当慎重才是。不能只听他的片面之言。” 萧老夫人深以为然,吩咐下人道: “来人呀,将这满口污言秽语,胡乱栽赃的汉子关到柴房里,好生看守!” 那汉子满脸震惊,似乎不相信在自己言之凿凿之后,萧老夫人仍旧还能坚定的站在孟氏一边。 旁边的管事们倒是长长舒了口气,几个人如狼似虎般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汉子五花大绑,任他怎么挣扎,还是得乖乖被推进柴房。 看着汉子被拿下,萧老夫人才对萧盈道: “盈儿你说得很对,事关萧家的嫡孙,不能大意,再如何慎重也不为过。你赶快派人,去通知你爹。二老爷的家事,还是得让二老爷做主。” 萧盈心领神会。 谁说萧老夫人糊涂,萧老夫人门儿清呢。 难怪萧老夫人没有亲生儿女,却能在萧家始终屹立不倒。三个庶子都在她面前服服帖帖的。老人家自有的是老人家的手段。 然而就算萧盈,也没想到孟氏的现世报来得如此之快。 区区一个时辰后,她刚刚要拜别萧老夫人回自己院子,萧淳风便急风急火,大步流星的迈了进来。 “娘!娘!儿子有要事,娘,您还没有睡吧!” 如此大声嚷嚷,哪里有半点萧老爷的风度。 萧盈露出为难的神情道: “看来爹有要事跟祖母讲,盈儿方才就该少说两句……” 萧老夫人这会儿似乎气定神闲,把手中的茶盅慢慢放到桌上。 “盈儿你也是大人了,到了京城就该说亲了。后宅的事,多听听也无妨。将来自个儿遇到,也免得手忙脚乱。” 萧盈恭恭敬敬的应了,退到里屋。隔着一道门帘,把外面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 萧淳风抬脚进门,便对萧老夫人道: “娘,儿子要取消后日的婚事。” 他开口便是如此一个重磅炸弹。可萧老夫人仅仅略微抬了抬眉毛,便道: “看来,二老爷审了那汉子,都审清楚了?” 萧淳风气急败坏道: “娘,岂止如此!” 他背着手,焦躁得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萧盈很久未见渣爹这样心烦意乱了。 必定是一记重锤,锤到渣爹心里,让他连孟大人的面子都不顾忌了。 “那个贱妇,不仅以他人孩儿,冒充您的孙子。而且!而且!” 萧淳风气得一把抓起茶杯,狠狠甩到地上。 瞬时碎片飞溅! 足见他心中恼怒。 “有话好好说。不要摔杯砸碗的。”萧老夫人慢条斯理道:“你心里有气,娘也理解。不过此事关乎萧家的孙儿,万一冤枉了孟氏,便不好了。更何况,还隔着孟大人那一层呢。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上了京,总得给孟大人一个交代吧。” 第517章 扶正闹剧(五) 萧淳风闻言浑身颤抖,好一阵子才勉强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 “那依娘的高见,儿子该如何是好!” 萧老夫人缓缓说: “自然是要叫了孟氏来,当面对质。既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就该大家一起说说,把事情闹明白了。孟氏也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免得进京城见了她爹,委委屈屈,说些不明不白的话,在中间搅出误会来。” 就算有错,也必定不能是萧家的错。 萧淳风点点头: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终究是娘拿得定主意。儿子一切都听娘的。” 等孟氏抱着儿子进门时,先前那汉子已经被押在院子外头。看他脊背上,竟有道道鞭痕,渗出血迹来,很是吓人。 孟氏心中咯噔一下,脚下就软了。幸亏萧玥在身旁撑着她,小声道: “娘,坚持住。过了这关,你就是萧府名正言顺的二夫人了!” 孟氏稳了稳神,抱着孩子进了屋,装作没事人似的,缓缓拜道: “给老爷,老夫人请安。” 她从睡梦中被唤醒,鬓发有意没有梳拢得十分整齐,看上去眼神迷离,颇有几分风情万种。 “老爷,妾身都已经哄着孩儿睡下了,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急事?看老夫人身子也很康健,妾身就放心了。” 她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一天之前还让萧淳风十分受用。眼下偷偷打量,萧淳风依旧面如锅底,全不似先前的温柔模样。不由得暗暗叫苦。 她委委屈屈给萧淳风做外室时,萧淳风的温柔是情郎的温柔。 她在庄子上生下孩子,听闻孟大人起复后,萧淳风的温柔是追逐权势的温柔。 可眼下,连这点面子上的柔情都荡然无存了。 孟氏想起萧玥的再三交代,知道如今已经没了退路,左右不过是搏一搏,便狠狠心掐了怀中孩子一把。 孩子立刻哇哇哭了起来。 “老爷,您看,小少爷从梦里被惊醒,都有些受惊了。不如让妾身早点带他回去,夜里风凉,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就不好了。” 萧老夫人顺水推舟道: “这孩子,哭得多可怜。快,让祖母哄哄。” 孟氏正要笑着婉拒,熟料萧淳风亲自动手,直接从她怀里,半抱半抢,将裹着婴儿的襁褓交到了老夫人手里。 “老爷!” 孟氏怯生生道,却听到萧老夫人一句话,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这孩子养得可不怎么好啊,又廋又小的,哪里像足月生下来的孩子。说是七个月的早产儿,我都信啊。” 孟氏不敢让萧老夫人看孩子,就是这个缘故。 萧老夫人没看成孩子,受了羞辱,就要把这句孟氏最恐惧的话还给她,叫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就带了点虚弱,又多了几分颤抖, “老……老夫人,您……您说笑了。小孩子,都是一天一个样的……” 孟氏正绞尽脑汁想着狡辩的词,却看着萧老夫人的手拨开婴儿的襁褓,立时便吓得惊叫道: “孩子才有些受凉!不,不能……” 第518章 扶正闹剧(六) 萧老夫人反而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道: “你生这个孩子,离生玥儿隔了太久了,多半都忘记了,小孩子呀,切切不可捂得严严实实的,反而容易有个头疼脑热啥的。” “被子衣服裹得紧了……一个不小心,便是捂住孩子口鼻,窒息了也是常有的事。到时候,怕是后悔也晚了。” 老夫人字字句句,都像是意有所指,在敲打孟氏。孟氏闻言,那股子被萧玥强撑起来的气势,又矮了半截下去,顿时有些坐立不安,频频把眼神望向萧玥,盼着她能给自己解围。 萧玥却低着头,暗暗盘算着。 老夫人慢条斯理的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拉出孩子的小脚,道: “看,哪里有受凉。这小脸蛋热得红扑扑的呢。唉哟,这脚掌的中心,果然还有颗黑痣呢。” 孟氏吓得脚都软了。 萧淳风黑着脸。 萧玥却开口道: “祖母,小孩子身上长着黑痣,也是有福之兆呢。听说萧家第七代先祖,也是脚有黑痣,后来中了榜眼。想必弟弟继承了祖宗的文脉,才会连生黑痣的地方都一模一样呢。” 萧玥花言巧语强行解释了一番。单凭人人身上都有的黑痣就要弄死她们娘俩儿?办不到。 她跟外厉内荏的孟氏不同,憋得一口气就要撑到底。 萧老夫人要摆架子,她就要搬出老祖宗来压人。 萧老夫人压根不把这点儿伎俩放眼里,只冷冷的说: “可惜啊,人各有命。同人尚且不同命,何况一个无知无觉的小小婴儿呢。” 这话听得连萧盈都汗毛倒竖。 萧老夫人提高了嗓子,连院子外跪着的汉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呀,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有些人呢,却想着如何数典背祖!” 汉子心领神会,分分钟开始干嚎: “老夫人,老夫人给小人做主啊!小人就这么一个儿子,是要跟着小人姓,继承小人家业的。给多少银子,小人都不卖啊!” 萧玥被激怒了,立刻起身,训斥汉子: “你是哪里来的无赖,没长眼睛还是没长心眼?认不得萧家的少爷,总该清楚自己什么身份!什么德行!” “谁家的爹,都是你当得的吗!” “爹,这样的人,不乱棒打死,难道还留着坏萧家的名声!萧家的门楣!” 萧玥人年纪不大,说话气势却是十足十,连孟氏都被她这股不管不顾的劲头感染了,也鼓起勇气连连帮腔: “老爷!小少爷是妾身七月怀胎生下的骨肉啊!妾身跟了你这么多年,您难道还信不过妾身吗!您看看孩子的眼睛,鼻子,哪点不像您了!从来没有见过,要把自家的儿子朝门外推的道理,还是那种下贱的无赖!有没有天理啊!” 母女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硬生生打死不认。 “原来,小少爷是孟姨娘十月怀胎生下的!”萧盈笑着掀起帘子出来。“这可就奇怪了。” 萧玥早就疑心是萧盈布局,看她走出来,不仅不惊讶,反而恶狠狠道: “长辈的事,姐姐就这么背地里掺和,挑拨离间?也不知道尊卑礼数在哪里!” 第519章 扶正闹剧(七) 萧玥又转头道: “娘,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您进了门,就该好好请个女先生,让姐姐学学礼数。毕竟爹公务繁忙,先头夫人又去得早。” 萧玥这是暗骂萧盈有爹生没娘教。 而她话音未落,脸上忽然便重重挨了一巴掌。 萧玥捂着半边脸,比起疼痛,眼中更满是诧异的神色。 “你……你……” 她万万没料到,当着萧老夫人和萧淳风的面,萧盈又快又狠,毫不手软。 “你对着嫡长的姐姐,就是这样的礼数?” 萧盈冷笑着,岂会容她放肆。她的母亲,容不得跳梁小丑半点侮辱: “娘虽然去世得早,也是楚州陈家出身,知书达礼,更知道进退。像妹妹这样出言不逊的,出门只会折了萧家的面子。” “看来孟姨娘是不会管教的。长姐如母,就让姐姐来教教你该如何为人处事!” 萧玥气得浑身颤抖。可不待她开口,萧盈又道: “对了,孟姨娘都自身难保,正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女。” “你少血口喷人!” 萧玥好不容易把憋着的一句话喊出来,立刻被萧盈下句堵住命脉: “爹呀,您听到了没?孟姨娘都亲口承认小少爷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了。只是不知道,是跟谁生的呢?” 孟姨娘浑身一震,觉得自己脑子里跟浆糊似的。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自己是找庄子上的婆子买了个男婴来,可萧盈这字字句句,分明是要栽赃自己,把自己往死里逼啊。 难道说…… 萧淳风终于开口了。 “把那婆子带上来!让她们好好当面对质!” 果然管事们又押了一个婆子上来,那婆子也是奄奄一息,看来是被好好拷打过一番的了。 婆子被冷水泼醒来,睁眼便看到孟氏,顿时哭天喊地: “老爷呀,老婆子我什么都招了呀,为何您还是不放过老婆子呀。” 萧老夫人道: “你从哪里抱了孩子来,好好说,慢慢说。说得清清楚楚,我们才知道,谁是罪魁祸首,谁是那不要脸祸害萧家门风的!” 孟氏几乎要背过气去了。萧玥紧紧撑住她娘的身体,也不敢置信。 从来都是她们母女诬陷栽赃他人,竟没有想到萧盈竟然如此毒辣。自己母女不知不觉,从被赶到庄子开始,就踏进了天罗地网。 那无赖汉子之前义正辞严,口口声声要找到婆子,寻回儿子。此刻等婆子真正出现在眼前,却又不喊不闹,竟然是安安静静等着婆子把话说完! 萧玥隐隐约约,感知到了萧盈要干什么。可世上最痛心疾首的,莫过于你明知道对手要做什么,却无能为力。 果然婆子开口,便是一连串的招供: “老爷呀,老婆子冤枉呀。老婆子有亲戚在孟家干活,向来跟孟家小娘子的贴身丫鬟和奶妈认识。所以这次在庄子上遇到孟姨娘后,孟姨娘便让老婆子替她接生。” 萧老夫人道: “荒唐!我早就备好了稳婆要送去庄子,为何还要你替她接生!” 婆子叩着头道: “别人不知道,老婆子可一清二楚,因为姨娘她怀的孩子,压根就不是萧老爷的呀。” 第520章 扶正闹剧(八) 同样口口声声说孩子不是萧淳风的,婆子的说辞和无赖如出一辙。 只是婆子说法更加骇人听闻。 直接朝萧淳风头上扣了顶绿帽子。 屋子里众人都忍不住悄悄瞟了一眼萧淳风,只觉得二老爷头上有朵绿云,挥之不去。 萧淳风背着身子望着外面,竭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当场发作。可攥紧的手指暴露了他内心的愤怒。 孟氏苍白着脸,身子跟风中的树叶似的,瑟瑟发抖。她缓缓抬起手,水葱似的指甲指着婆子: “你……你……血口喷人……” 她膝行了几步,到萧淳风身后,拉着他的袖子道: “老爷,您别信这老奴才。她是被收买了诬陷我的,为的……为的就是损害老爷和我爹的名誉!” 这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软弱无力。 婆子厚颜无耻道: “孟姨娘啊,您也是有头有脸的。萧家也算我们青州的世家望族了,萧老爷又是出了名的一表人才,您究竟是有多想不开呀,跟萧老爷赌气住到庄子上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跟这无赖勾三搭四呢!” 萧老夫人道: “孟氏怀着身孕去了庄子上住。按你的说法,又与这无赖勾三搭四……那,那岂不是……” 婆子就跟在说别人家的事似的: “老夫人英明呀,就因为婆子从前跟孟家有那么点关系,孟姨娘才用接生的借口找了婆子去。婆子见了姨娘第一面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因为姨娘她压根儿就没有怀孕啊!连肚子都是用旧衣服包着枕头假装的!” “姨娘她,为了有个亲生儿子傍身,让老婆子替她找的,其实是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还说,老爷对她不好,她就要老爷替别人白养儿子!” “血口喷人!~” 孟姨娘猛然尖叫着转身朝婆子扑过去,尖尖的指甲几乎划破婆子的脸,还好被萧盈拉住。 “姨娘何必着急呢?清者自清。这老婆子说得是真是假,自有祖母明鉴。您这样着急,倒显得心虚了。就算说自己没做过,也叫人难以相信啊。” 萧玥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一个不慎说不得就真要被讨厌她们母女的萧老夫人发配到庄子里,再没有翻身的机会。她瞪着萧盈,道: “姐姐看起来,对这婆子要说什么,想说什么,一清二楚呀。如此未卜先知,莫非是姐姐教唆这婆子胡言乱语的不成?” 萧玥也开始了栽赃,只要萧盈说错一句,她就有把握揭穿她! 熟料萧盈大大方方道: “妹妹说得对。姐姐确实略知一二。老婆子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叫人猜想不到也难啊!更何况,孟姨娘做了些什么,不仅姨娘心里有数,恐怕妹妹也是心知肚明的!” 婆子连忙接话道: “没错没错!每次见孟姨娘,这位小姐都在旁边,出谋划策呢!” 萧玥脸皮顿时涨成红色,“你,你”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浑身上下,都包围在了深深的绝望中。 第521章 扶正闹剧(九)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婆子还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放到萧老夫人面前,一样样摊开给她看: “这镯子,是孟姨娘命老婆子拿去换了银钱打赏的。这帕子,是孟姨娘的随身之物……孟姨娘本来的打算呀,是找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代替萧老爷……咳咳……可惜,几次都没能怀上……之后孟姨娘听说那无赖的婆娘快要生了,才动了抱孩子的心思。” “无赖得了孟姨娘的垂青,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想着自己的儿子能进萧家的门,将来继承萧老爷的财产,何乐不为呢,也欣然同意。” “不然,老夫人,您想想,哪有那么巧。自己家婆娘怀着孩子,却外出贩货。还不是故意替婆子留出时机。孟姨娘也是狠人啊,拿了催产的药,让婆子灌给那妇人,为了抢别人的孩子,强行让别人早产,连大人的性命保得住保不住也不管不顾了。” “可您想想,那汉子连自己老婆的命都搭上了,只为了讨好孟姨娘。可孟姨娘呢,抢了别人的孩子,便翻脸不认人了!” 按婆子的说法,无赖哪里是为了儿子失踪闹事,恐怕是认为孟氏利用完自己后又抛弃了自己,才不依不饶。 “假的!假的!全是假的!” 萧玥终于明白,自己的揣测是百分之百正确的。 恐怕婆子,才是被萧盈收买的那个人! 婆子收钱失踪,引得无赖闹事。 等无赖上门,被萧淳风审了,再主动现身。 如果说无赖说什么,萧淳风尚且半信半疑。这时候婆子说得话,再加上真真假假的证据,反而叫萧淳风深信不疑。 “爹,你不要相信她说得话!她是被萧盈收买的!” “老爷啊,我冤枉啊!”孟氏反反复复就是这几句话。 “玥儿妹妹说得话,真叫人不明白。”萧盈慢吞吞说:“盈儿出门去西州,怎知道庄子上上发生了些什么事?” “若是要求盈儿远在百里之外,也对庄子上偷鸡摸狗的事了如指掌,也太为难盈儿了吧。” 她朝萧玥逼近了一步,萧玥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妹妹你呢?眼看着亲娘做出如此不守妇道,败坏萧家门楣之事,也能无动于衷,甚至加以隐瞒。妹妹你对得起爹吗?对得起祖母的教诲吗?还是说,妹妹你真以为自己姓孟!” 一直背对着两姐妹的萧淳风,听到这句话,心中一震。 从方才开始,他其实早就对孟氏的不忠深信不疑。上上下下纠结的,终究还是为着孟氏之父的地位,为着他自己的前途。 萧盈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她俯视着萧玥,就像前世最后两人的地位又颠倒了过来。 看着她挣扎,看着她不甘,看着她一败涂地。 就算猜出婆子是自己收买掉的人又如何? 萧玥的心思还是慢了一步。 姓萧还是姓孟?当萧盈问出这句话时,彻底击中了渣爹的软肋! 渣爹有多渴望投靠孟大人,靠着孟大人出人头地,内心就有多厌恶孟氏借此来要挟自己! 第522章 扶正闹剧(十) 萧淳风心中天人交战的,无非始终都是权势和利益。但萧盈逼问萧玥,自以为自己姓萧还是姓孟,就彻底击破了渣爹的心理防线。 投奔孟大人,是渣爹自己的选择。 可他绝不允许孟氏借此来要挟自己。 “你真的以为,自己有个入内阁的爹,就能骑在我头上为所欲为吗?” 渣爹缓缓转过身,第一次直视孟氏。 孟氏愣住了。 她本来应该哭,应该告饶,应该分辨……才对。可渣爹这副可怕的样子,完全不是从前那多才体贴的情郎。就连将她从院子里送走时,那样愤怒,也还能叫人心存幻想,觉得他或许只是一时气急,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 眼前的萧淳风,阴鸷,沉郁,浑身上下透着决绝的气息,冷漠得就像冻结的冰块般。 孟氏竟然不敢上前哀求。 相反萧盈的嘴角却微微上弯。 这才是她记忆中的渣爹,那个在前世无情出卖她,看着她被废,看着她下狱,自己在外享受着荣华富贵,全然不在意亲生女儿死活的渣爹。 程氏也好,孟氏也好,都犹如飞蛾扑火般,恋慕着渣爹。 可从头到脚,渣爹爱得只有自己。自己的权势,自己的前途,自己的富贵,自己的尊严。 女人,不管妻子抑或女儿,都是他的垫脚石罢了。 渣爹面无表情,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极为冷静理智,又丝毫不留余地: “孟大人既然高坐朝堂,你就是我的妻子,也只能是我的妻子。” “明日的婚宴,照常举行。从此以后,萧家二房的女主人,也便是你。”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听到从萧淳风亲口所说要将自己扶正的消息,明明盼望了那么久,孟氏丝毫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 反而有种铡刀高举在头顶,一旦落下来,便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萧玥伏在地上,似乎也意识到了亲娘的命运已经无可挽救。只见她的背脊微微颤抖着,似乎在啜泣,那张对着萧盈的尖牙利嘴却完全不敢再多说一句辩解的话。 萧淳风的字字句句,都扎进两母女的心里,那种浓浓的厌恶感,让她们无论如何也无法自欺欺人,还对萧淳风抱有幻想。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的呆在家里。一步不许出,每日三餐,我会让人给你送饭。除此之外,谁也不许见!” “你心心念念,不就是当萧家的二房夫人吗?羞我辱我,也要当!好,那么从今天开始,你除了这个名头,再也不会有别的!记住,不是我萧淳风无情,是你辱我在先。” “至于孟大人那里,就不用你操心。既然我给了你名分,孟大人也不能再责难半句。” 他伸出手,托住孟氏的下巴,感受着她在自己的掌心里颤抖的感觉,又冷酷又残忍: “你得到你想要的了。那么,别怪我,要用你去换我想要的了!” 孟氏想问,又不敢问。 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要拿去换的又是什么。他要把她们母女怎么样。 第523章 孟氏之死(一) 萧淳风心里打定了主意。既然孟氏无情,他也无义。因着孟大人的权势,他生生吞下了苦果,认领头上绿油油的帽子。 既然如此,孟氏就不会在萧家再有好日子过。连同她生的女儿,也要送出去换取最大的利益才是! “娘,玥儿就交给你好好管教了!” 萧淳风果断道: “至于这个婆子,拖去发卖了。那个奸夫!……直接打二十棍,扔出去!” 听得老爷一声令下,管事们便将两个犯人拖出去的拖出去,打棍子的打滚子,还觉得老爷如此仁慈,毕竟是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居然二十棍就打发了,简直太便宜这奸夫了。 只有萧盈知道,至少那汉子是死定了的。 萧淳风看向孟氏。孟氏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夫人。”这两个字如今在萧淳风嘴里,简直充满了讽刺。 “明日里还有客人来,婚宴还要照常举行。你身子这么弱,该好好的下去歇息了!” 要萧淳风用手牢牢挽住孟氏,孟氏才能拼尽全身力气支撑支撑住身子。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头滚落下来,即使现下压根便不是炎热的天气。 她的手臂被萧淳风抓得生疼,却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娘,儿子先带孟氏下去休息,告退了。” 萧老夫人叹口气,道: “你去吧。其余的事都不用操心,老身自有安排。” 萧淳风点点头: “但凭娘安排。娘替儿子多费心了。”、 看着萧淳风拖着孟氏出了院子,萧老夫人才对呆若木鸡的萧玥道: “你还是跟之前一样,留在我的院子里。” “盈儿,你说,把这孩子送去跟他爹团聚好不好?那无赖找儿子找了这么久,看来也就这么一点念想。我老了,看不得人父子分离。菩萨教我们吃斋念佛,要有慈悲心肠,才能成全他人。” 萧盈没有立刻回答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跟萧淳风这对非亲生的母子之间,也达成了某种默契。 萧盈顺着萧老夫人的话,笑着附和道: “祖母这样仁慈,那无赖也算是祖宗三代烧了高香。菩萨必然能感念到祖母的善意,保佑祖母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萧老夫人点点头,对她的回答很满意,转头对身边的嬷嬷吩咐道: “把这孩子送走。” 再没有半点慈爱。 萧玥用额头抵着冷冰冰的砖石地面,像是要抵御外力一般蜷缩着。 这小小的婴儿,恐怕从此就会被跟他那无赖爹一样,被丢到不知道哪个角落。不,这还算好的了,就算死在某处,也有可能。 自己呢,自己会不会也被萧家就像丢块破抹布一样丢弃掉?就因为自己是孟氏所生的女儿。 听萧淳风的口气,他认为只要给了孟氏一个名分,就算对孟大人有所交代了,并且自己还有十足的把握,让孟氏为她的丢人现眼,辱没萧家名誉付出代价! 萧盈微微斜眼看向心中翻腾着苦涩的萧玥,从容中带着俯瞰,信心中带着蔑视,可心气从来都那样高的萧玥已经不敢再接触她的视线。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萧玥怂了。 第524章 孟氏之死(二) 萧玥怂了。 她已经不敢再想如何狡辩,如何抵赖。反而开始冥思苦想着保全自我的方法。 刚才发生的一切固然是萧淳风在发泄,在敲打。同时也是将萧淳风的心理和举动都玩弄于手中的萧盈在发泄,在敲打! “别怂呀。好戏才开始呢。” 她在心里说。 萧盈,再不是前世忍气吞声,死到临头都不能反抗分毫的萧盈。 即使在今世,她也忍了那么久,从尼姑庵中险些有去无回开始,她就在等待着这一天,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天色渐渐暗下来。 不知道是萧老夫人还是萧淳风下了死命令。先前那场风波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萧玥被关在萧老夫人院子的厢房里,呆呆的坐着。 怎么办?自己该怎么办? 都怪孟氏! 虽然是生了自己的亲娘,但还是忍不住要埋怨她的贪婪,她的愚昧!要不是她为了一个空头夫人的名分,执意要找孩子冒充自己的日子,又怎么会中了萧盈的计! 如果她稍微机灵一点,既能撑住面子又不得罪老夫人,说不定真能混到风光大嫁! 可就因为孟氏又蠢,又贪婪,又无能,才会落到如今这地步,被萧淳风软禁起来。连自己也很有可能从此翻不了身。 萧淳风会怎么对自己这个女儿?萧玥打了个寒颤。要说她和萧盈有什么唯一的共同点,那就是对渣爹的道德善良一点都不抱幻想。 等渣爹到了京城,说不得就把自己随便嫁给哪家权贵,做妾也好,卖身也好,总之就是为渣爹的前程铺路罢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萧玥第一次觉得彷徨无助,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 这时候有声音从窗外传来。 似乎是看守她的嬷嬷和丫鬟在说话。 “从来都以为借腹生子是戏本子里的话,谁料到孟姨娘胆子胆子这么大,竟然瞒天过海,差点就让她给弄假成真了呢。” “那孟姨娘真是不安分。听说被老爷关起来的时候,还跟老爷又大吼大叫吵了一架。” “还嫌不够丢人现眼呀。别说我们老爷那是要上京城做大官的贵人。就算寻常老百姓,遇到这种事情,谁能忍!” “说她不知廉耻都是轻的。你说那孟大人,当阁老的人,怎么养出这么个女儿来?” “敢拿外人儿子冒充二老爷儿子,这孟姨娘是不是孟大人亲生的都还指不定呢。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对呀,你说四小姐会不会也……不是二老爷亲生的呀。” “说起来,四小姐那眉眼,像孟姨娘,可不像二老爷呢。” 萧玥紧紧的咬住袖子,才能勉强抑制住自己不要发出声来。 她们怎么敢!这些下贱的奴仆,从素未谋面的祖父,到她们母女,都一一诽谤到了。 “我是萧家的四小姐,我的祖父是当朝的阁老。” 萧玥在心中默默念着。 “我是萧家的四小姐,我的外祖父是当朝的阁老……” 一遍又一遍。 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坚定心志。 第525章 孟氏之死(三) “你说呀,孟姨娘犯下这样大的过错,老爷为何还非要扶正她?把这顶绿帽子扣牢在头上。” “全青州城的人都知道老爷明儿要续弦请酒,这时候闹出丑事,不是断了老爷的前程么?更何况……孟姨娘变成孟夫人,孟大人那里有了交代拉倒。” “很快老爷就要起程去京城了,连日子都定好了。孟姨娘成了正头二夫人,刚好有了借口留在青州城伺候老夫人,免得丢人现眼。” “等老爷到了京城,要什么美人儿没有。可惜了四小姐……” 说话的仆妇轻轻叹息了一声。 “年纪轻轻的,就只怕要陪着未来的二夫人,在这青州城里活活困到死了。” 萧玥慢慢从臂弯里抬起头,被泪水模糊的大眼睛散去雾霾。 渣爹想要抛弃她们母女! 给一个名分,是为了将她们活活困死在青州城。 萧老夫人哪里需要孟氏的侍奉。这个老不死的老太婆,心狠手辣的老太婆,只怕乐得从此可以随意磋磨孟氏,再不必有任何顾忌。 大房的袁氏被送进了尼姑庵,二房先头的程氏也死了。萧家老三奔走庶务在外,一把年纪了迟迟不肯娶亲,莫非也是看破了这死老太婆的本性! 萧淳风一走,谁还能阻止死老太婆把孟氏活活折磨死?袁大夫人和程氏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渣爹不会在乎的。 渣爹得了外祖父的提携,抛弃了妻子女儿,却还能继续在京城风风光光,说不定还能抱上更粗的大腿,攀上更有力的权贵之家! 自己呢?自己如花似玉的年龄,尚未说亲,便要在厌恶自己的祖母手下讨饭吃。等这死老太婆折磨死了孟姨娘,又会如何来折磨自己? 不行……无论如何,不能落到这般境地。 萧玥觉得头脑里乱哄哄的。分不清是醒是睡,一会儿是萧老夫人满脸憎恶的训斥她,一会儿是青州城太太小姐们的嘲笑讥讽,一会儿有个肮脏的男人,身上散发着酸臭味,就跟白日里见到的那无赖一样,非说她是他的娘子,说萧老夫人已经答应把她许给他,要对她动手动脚,一不如意就抽打她。一会儿是孟氏从前跟她在孟家蛰居时,颓废不堪的模样,说:“娘都放弃了,你也认命吧。老夫人叫你如何就如何。”又恶狠狠道:“娘这辈子错看了男人,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你也不要痴心妄想能有男人来依靠。” 萧玥愤然大喊道: “是你错信了男人!又不是我!我从来没想过要依靠男人,那些臭男人哪里比得上我!如果我是男子,能考科举,能进京为官,绝不会比萧淳风差。甚至能把萧淳风也踩在脚下!” 忽然之间冷汗淋漓,萧玥才发现方才是做了个梦。 她就这样在梦里对着孟氏发泄着,怒吼着,然后惊醒过来。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远远传来梆子声。 她并没有睡太久,如今不过刚敲了三更而已。 萧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这场噩梦反而叫她清醒过来。 第526章 孟氏之死(四) 冷静,冷静下来。 萧玥想,当务之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萧淳风抛弃自己去京城逍遥快活。 她想要有个好前途,有门好亲事,就得跟着萧淳风去京城,去让外祖父和外祖母为自己做主。 她如果不希望被萧老夫人折磨死,就得摇身一变,去做孟家的孙小姐!得让外祖父怜惜自己,护着自己才行。 唯有孟阁老的宠爱,孟阁老外孙女的身份,才能换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萧玥打了个寒颤。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仿佛都混沌成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茫茫然就像她那黯淡无望的人生般。 萧盈那个贱丫头,明明没了母亲,又不得萧淳风的宠爱,为何却能活得那样逍遥自在?说来说去,不也是依靠着程氏的娘家。 她多羡慕萧盈有着程子哲那样的舅舅,能当着五皇子的面让萧淳风哑口无言,能万事都护着萧盈,她想要如何,就纵容她如何…… 可她有什么?如今孟家显赫之势岂不是强过在野的程家。哪怕分一点点给她,只怕她也能在京城横着走! 是不是去了孟家,有了孟家外祖父的庇佑,她也能与其一争长短? 一定,一定不能让渣爹把自己抛下。 她要去京城! 萧玥眼睛里冒出热切的光。仿佛只要去了京城,一切都唾手可得。 这样看来……她在去京城之前,还是不得不对萧淳风曲意逢迎? 萧玥有些意兴阑珊。 如今已经不是她讨好不讨好渣爹的问题。而是就算她讨好渣爹,背弃孟氏,渣爹也未必愿意搭理她。还记得先头那些贱人仆妇说的话吗?就因为孟氏的又贪婪又愚蠢,恐怕如今渣爹连自己是不是他的亲骨肉都要怀疑…… 都怪孟氏…… 萧玥站起身,跌跌撞撞的来到妆台前,拉开一个小小的抽屉。 里面有个小小的锦囊。 在庄子上的时候,她也曾经一度无比绝望。 跟婆子交谈的时候,她知道药里的附子虽然能治病,但其实有毒,产妇犯忌不能服用,若是加大剂量,正常人吃了也会死。 那时候她便偷偷差什么事都不懂的小丫头,去买了附子来备用。当时买的附子,就装在眼前的锦囊里。 萧玥甚至没有自己以为的犹豫,便伸手抓起了锦囊。 雨越下越大。 值夜的婆子丫鬟们都不知道去哪里躲雨了。 萧玥撑着伞出院子的时候,竟然没有人知晓。 毕竟萧老夫人只是下令把她拘在院子里,并没有给她套上锁链。这样大的雨水,一个娇小姐又能去哪里呢?要出去萧家的府邸,也会被门房拦住。 然而萧玥既然没有逃跑的打算,她要去找到同样被关起来的孟氏,便是轻而易举。 “娘,别怪我狠心。你这副样子,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将来要受得苦还数不胜数。与其这样拖累女儿,不如早点解脱,至少给女儿留下一条活路才是!” 孟氏迷迷糊糊中,听着有人在耳边呢喃。 “我在做梦吗……玥儿。你怎么来了?” 她费劲得睁开眼睛,看清楚眼前立着的人影,果然是女儿。 “这么晚了,你来干嘛?莫非……莫非你是想救娘出去!” 第527章 孟氏之死(五) 入夜之前,萧淳风亲手将孟氏锁在了院落里。 至少这一晚还不到发落孟氏的时候。明儿是预定扶正的日子,该送的帖子都送出去了。该来的客人也回来。自然孟氏这个主角还不能少。 他转手离开的时候,连晚饭都没得叫人送来。 孟氏哭了一阵,喊了一阵,也拍着门大吵大闹过,也期期艾艾哀求过。不过始终无人搭理。 谁都知道孟氏给老爷扣了老大一顶绿帽子。谁敢这时候显露半点儿对孟氏的怜惜去触二老爷的霉头。 孟氏哭累喊累了,便靠着桌子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连萧玥开门进来的动静都没有听到。 萧玥能如此顺利的摸进来,一是因为丫鬟婆子都躲开了,二来是因为先前她长了个心眼,把孟氏院子里的钥匙都预备了一份亲自带在身上。 本来是因着要严防死守婴儿的秘密暴露,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 “玥儿,你……你这是冒着风雨来看娘了?”孟氏抖索着说,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还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这块肉亲。 “死老婆子没对你怎么样吧!为娘……为娘这番彻底对萧家全家死心了!” 孟氏眼角还残留着泪痕。恐惧,耻辱,害怕交融在一起,叫她深深陷入自我宣泄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萧玥的异样。 “你是一个人进来的?莫非,莫非想要救娘出去?走,我们走……玥儿,我们去京城找你外祖父去。只要有了你外祖父撑腰,萧家算什么,萧淳风又算什么!” 孟氏抓着萧玥的手,眼睛里露出热切的光来。 “这会儿下着大雨,我们就趁着夜深人静,赶快。等明儿天亮,我们娘俩早就走得远远的,叫他们赶不上!” “你还没见过外祖父吧。等见了外祖父,他定会为我们做主。哼,萧淳风他打得好主意,不过是痴心妄想。” 萧玥一动不动,双眼古井无波。 孟氏却越说越是兴奋,仿佛一切都会按照她所设想的,称心如意。 “对啊,我明明就是孟家的嫡女,为何昔日要委屈自己,给萧淳风做外室。他配吗?他不配!我要回去京城,叫他像从前那样,求我,讨好我!我要叫他后悔今日的一言一行!” “娘,你终于明白了。” 萧玥看着生了自己,养了自己,又要活活将自己拖累到死的母亲,无限怜惜的说。 “您当日就不该为情情爱爱所困,失了身份,也失了尊严。您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爹又怎么会拿您的牺牲当一回事。” 孟氏不满的念叨道: “玥儿你怎么年纪轻轻,便学得这样老气横秋。你爹这样的人……不过是追逐名利之徒。他喜欢谁,终究还是看谁能帮助他的仕途!别担心,玥儿,等到了京城,见到你外祖父,有他撑腰,你爹立刻就会回心转意,甚至会做出种种乞求的姿态来……” 孟氏反反复复唠叨着这几句,反而让萧玥更加心生悲凉。 第528章 孟氏之死(六) 就连萧玥也已经彻底无法理解孟氏了。如果说孟氏看不清萧淳风的本性,她的话却又能一针见血。然而她还指望着能靠孟大人的权势让萧淳风低头,也未免过于痴心妄想了。 “娘,您虽然糊涂,终究还是能看清一个人的。这么多年,您看清了爹,难道就看不清外祖父吗?” 孟氏身子一震: “你说什么?你外祖父,外祖父怎么了?他当然是站在我们母女这一边的。” “他早就放弃我们母女了……或者说,他早就放弃娘你了。” 萧玥的声音又冷静,又锐利,像把刀子似的,要划开血淋淋的真相给孟氏看。 “不然,为何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派人来接我们?” “那是因为我们母女远居青州,你外祖父他在朝中身居要职,事务繁忙,自顾不暇……” “清醒点,娘!那是因为我们母女给身居要职的外祖父丢脸了!” 萧玥忽然激动起来: “娘,你不明白吗!都是因为你不够自爱,外祖父早已失望至极!就算你回到京城,站在他面前,向他认错恳求,他也不会收留你,更不用说帮你夺回爹的宠爱了!就因为他身居要职,就因为他事务繁忙,他更不能有个给别人做外室的女儿!” 孟氏张大嘴,呆呆的看着萧玥。方才那股兴奋的气势猛然间泄气。 “我不信,我不信……我要亲自去京城,去找爹,去求他原谅。我要让萧淳风知道,我才是他该哀求的人……” 萧玥看着语无伦次的母亲,心中涌现出悲哀,柔声细语道: “你累了,娘。您不该再多胡思乱想。别提什么去京城的话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您该好好想想,怎么做个温柔的萧家媳妇,好好伺候祖母和爹,让他们回心转意。” 孟氏不爱听这话,可又说不出反驳的理由。 萧玥见她完全失了主张,将方才进门时提着的食盒端到孟氏眼前。 孟氏反应迟钝,看了看食盒,不解的问: “玥儿,这是……” “娘,你很累了吧。晚上也没有用食……女儿悄悄去小厨房,热了些吃食送来。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为明日做准备。不管怎么说,娘你也算是萧家的二夫人了。一切都会好的。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母女总能熬出头的。” 孟氏脑子里乱麻似的,完全无法思考。只机械的被萧玥的话引着走。她内心深处总相信萧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十月怀胎掉下的一块肉,怎么也不会害了自己。更何况闹了一碗,腹内确实饥饿,眼前的绿豆糕,小米粥和热汤看起来都十分诱人。 “我知道,我知道。玥儿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心只为娘好。是娘拖累了你。” 萧玥亲眼看着孟氏,一口一口把吃食都用了个干干净净。 “女儿走了,娘。待会雨停了,只怕被人发现,又是多了是非。” “我也累了,我要去歇息了。这会吃了东西,头反而晕晕的。” 第529章 家坟遭难(一) 孟氏昏昏沉沉道: “玥儿你,你要原谅娘……娘不能送你了。你比娘强多了……不会像娘这么糊涂。记住,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千万别相信男人的鬼话……” 萧玥呆呆的看着孟氏渐渐合上双眼,脸色灰败起来。 “娘,你安心上路吧。女儿……女儿也是迫不得已。但女儿不会忘记你的。等女儿去了京城,去了京城……” 她擦了把眼角的泪水,迅速的出了门,像来时打开门一样,又重新反锁上。 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孟氏的院子。 雨水不断的下着,掩盖了她的身影。 可她没有看到,院子外的长廊下,同样有另一个少女的身影撑着伞,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盯着孟氏院子里的暗下去的灯光,露出了冷峻的笑容。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畅快淋漓的感觉! 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太长时间。 “第一个。” 萧盈低声的,从唯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 “从前,你怎么一个一个将爱人亲人从我手中夺走,这一世,你也同样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所求之人,所求之事一个一个失去!” …… 次日,本应当是孟氏扶正的日子。昨日里闹出那场孟氏丑事被揭穿的风波,可该送的帖子早就送出去了。 萧淳风打定主意,他会娶孟氏,让孟大人无可指责。但他不会带孟氏母女去京,孟氏这贱人只配拘禁到青州至死。 故而萧府为了婚宴张得灯,结得彩,依旧保留。只不过忙碌的仆从个个面色凝重,不敢有半点多言。 连久不露面,最近低调到尘埃里的大小姐萧钰,也对妹妹萧珍悄声道: “恐怕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不是办喜事,而是要准备丧事呢。” 她自然听说了孟氏的丑事,不过萧钰生性圆滑。如今之计,既然斗不过,便要低调做人。待随着萧淳风上任,带妹妹回了京城,那就是她的地盘了。 在回京城之前,她可不想被萧老夫人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继续替袁老太君当靶子。 两姐妹挽手朝喜堂走去,经过孟氏的院子附近,忽然听到里面暴发出一阵惊叫。 萧珍皱着眉头说: “姐姐,也不知道萧家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这样没规矩了。随便哪个谁都能这样白日里一惊一乍的吓唬人。都是从外面回来的野丫头,把门风给带坏了。” 萧钰看到有仆人匆匆跑了进去,便拉着萧珍的手,道: “走。回去。” 萧珍不明白: “姐姐……” “我们姐妹俩如今在这个家里就是碍眼的。等着看二房自己内斗好了,千万不要惹祸上升。” 萧钰倒是拉着萧珍认怂走了,萧淳风却气得砸了手里的茶碗,连溅起来的茶水湿了新袍子也顾不得。 “贱人!这个晦气的贱人!” “老爷,老爷该怎么办……孟姨娘就这么没了,可客人都在入坐中……” “贱人,她是要报复我!故意想让我颜面扫地!” 萧淳风陷入了狂怒中,来来回回跺着步子。他的脸都要被丢尽了!萧氏家族会怎么想他!青州的同僚们会怎么想他!传到五皇子耳朵里,五皇子又会怎么想他! 第530章 家坟遭难(二) 萧淳风停下步子,追问管事的: “孟氏真的是自裁?此事可是千真万确的?” 管事的哆哆嗦嗦道: “我们一早去请来的大夫说,孟姨娘是服用附子中毒而死的。” 开玩笑,是不是自裁的他怎么敢打保票。 萧淳风停下脚步,仿佛忽然想起似的,问: “盈儿,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管事的一哆嗦,才发现萧盈无声无息的站在墙角。 ……二老爷不是一向都不待见三小姐吗?从什么时候起,这样信赖三小姐了? 他这样想着,忽然看到萧盈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来,顿时不敢多想了。 “给那位大夫,多塞点金子。” 萧盈自如的吩咐道,仿佛昨日的丑闻,孟氏身死……这些就是件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就说姨娘是产后不调,血崩而亡的。本来爹办喜事,就是为了替姨娘冲喜,没料到孟姨娘实在没有这个福分。” 萧盈口中吐出的一言一语都是淡淡的,听在管事的耳朵却如同重锤敲击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爹重情重义,感念孟姨娘忠心耿耿伺候他多年,愿在灵堂前履行承诺,与孟姨娘结为夫妻。” 萧淳风一拍大腿。 他方才也确实乱了心神,没有想到自己随口一问,萧盈竟出了这样好的主意。 一个多么重情重义的形象啊。而如今没有什么比保持他的形象更重要的了。将来孟大人见了他,也不能有丝毫的责备之意。 “盈儿聪明过人,果然是我们萧家的女诸葛!” 管事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二老爷居然称赞起三小姐,看着父慈女孝的和睦模样,谁能想到几个月前两父女几乎撕破脸呢。这翻脸如翻书的速度,简直活久见啊。 这时候外面有婆子来禀报: “老爷,吉时到了……” 萧淳风打定主意,便又成了那个雷厉风行的二老爷,道: “我这就去给各位亲朋好友,同僚宾客一个交代。” 萧盈立马说: “请爹放心,剩下的事就交给女儿。祖母那边,女儿也会去通个消息。” 萧淳风放心的点点心,迈步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萧盈抿嘴微笑。 渣爹还没有意识到,他踏进了自己给他下的套子。 想必他立刻就会去宾客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表演自己如何情深似海,如何重情重义。孟氏又是如何得没福分。 不过按照律法,丧妻者当守孝一年。 就算没有律法,萧淳风怎么也得装样子装到拜见孟大人的时候。 不过这样一来,渣爹也就多了很多把柄。 譬如孟氏说不清道不明的死……譬如消失的婴儿……譬如绿帽子的传闻…… 每一样掏出来,都是足以在关键时刻为摧毁渣爹前途添砖加瓦的大杀器。 而所有的证据,都握在萧盈手里。 她只需选个合适的时机,统统抛出来…… 萧盈沉思着,等察觉有人匆匆进来时,差点闪避不及被撞到。 “盈儿,你没事吧!”男人的声音带着焦灼响起。 萧盈躬身行了一礼,起身时已经褪去方才脸上的阴霾,又成了体贴温柔的萧家三小姐: “见过三叔。” 第531章 家坟遭难(三) “三叔是来寻爹的吗?吉时已到,爹去了喜堂。孟姨娘虽说没有福分,却还是要给亲朋好友一个交代。” 萧盈看着萧行风露出惊讶的神情,知道他一时半会也想不明白萧淳风会如何交代,便单刀直入道: “所以……爹此时无法分身。三叔不如也先去席上喝杯喜酒。” 萧盈边说边打量着萧三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这位萧三叔萧行风,可谓是萧家存在感最低的人没有之一了。如果说萧盈最初从尼姑庵回到萧家时,还是个小透明的话,那么如今萧家除了萧老夫人和萧淳风,其他人已不能拂其锋芒。 毕竟连萧钰都认怂躲起来当宅女了。 而萧行风有两个进士兄长,自己却不曾考科举。反而是常年替萧家打理庶务,奔波在外。萧盈回家后第一次见他,便是他替失踪而复生的萧淳风回家来报信。 之后好像又出门奔波了。 从来不参与萧家的内斗,从来不争不抢,任劳任怨。萧老夫人似乎也不怎么在意这个老三。毕竟在她心里,一个庶子能有口饭吃被养大,又不能像老大老二那样出仕为官,替她争取诰命,那也就没有太大值得关怀的价值了。 这样一个在萧家隐形人般的三叔,却在萧淳风喜宴的时候冒出来…… 此时萧行风脸上露出吞吞吐吐的神情,又是想开口,又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怎么办……那……怎么办……” 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 萧盈脸上不露出丝毫怠慢,温言道: “三叔如果实在有要事,不妨告诉侄女,侄女去寻爹爹……” 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徘徊,她出言相催,定要萧三叔告诉她的意思。 偏偏萧行风看了看她,却仿佛下了决心似的,摇摇头: “我还是等等二哥吧。得二哥做主才行。” “那,来人,给三老爷上茶。” 萧盈将茶亲手端到萧行风面前,试探道: “三叔似乎风尘仆仆,刚从外面回来?连衣裳下摆都还沾着泥点?莫非……莫非三叔彻夜赶回来的?三叔这可怎么行,就算铁打的男儿,也得注意身子骨。” 也不等萧行风回答,她就抬头吩咐: “光热茶还不够。茯苓,去吩咐厨房,熬一碗南瓜小米粥,给三老爷暖暖胃。还有,三老爷住的院子,也叫人收拾出来。待三老爷喝了粥,正好去休息。” 萧行风喃喃道: “盈儿,你真像二嫂。从前我奔波到家,也只有二嫂待我这样好。” 萧盈心中一暖。他口中的二嫂,自然是程氏。萧家人靠程氏的嫁妆,靠程氏打理同福堂,靠程氏主持上下家务,过了好几年舒心顺心的日子。却没有一个人感念可怜的程氏,反而恨她,轻蔑她,算计她。没有想到反而是同样任劳任怨的萧三,记得程氏在世对他的好。 于是萧盈便温柔的微笑道: “三叔是自家人,就不要说两家人的话了。都是侄女该做的。” 话音刚落,忽然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有根神经被触动了,她鬼使神差道: “是不是……是不是跟我娘有关?” 第532章 家坟遭难(四) 她这句话问得可谓是没头没脑。然而萧三叔似乎完全听懂了她想问的是什么,脸上顿时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屁股下更加跟有团火在烧似的,坐立难安。 “盈儿……盈儿,你……你要坚强点……你是个好孩子……二嫂……” 他尚且语无伦次,萧盈却感到有道晴天霹雳砸下来,身子晃了晃,眼前不由得阵阵眩晕。 萧行风见她脸色不对,大惊失色: “盈儿,你没事吧?” 伸手想要去扶,却又觉得男女有别,况且是叔侄关系,这样大大不妥,赶紧把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就在他犹犹豫豫的时候,反倒是萧盈自己拼着一口气扶住身边的柜子,方才没有倒下去。 等眼前这阵子眩晕过了,她用仿佛不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干涸的嗓音道: “三叔……请讲吧。盈儿,盈儿还撑得住。” 萧行风欲言又止,但萧盈的双眼中,有团烧灼着的火一般,逼得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你冷静的听三叔说,千万莫要太过伤心。” 他喉咙艰难的咽了下,吞吞吐吐道: “就在……就在昨夜里,有人来报……说,二嫂,二嫂她的墓被掘开了……” 不祥的预感果真成了现实。 萧盈闭上眼睛。 萧行风担心她会晕倒。但不过片刻之后,她便睁眼: “请三叔……三叔继续讲来……三叔昨夜得到回报,今天才来通知,想必是亲自去看过……” 没想到听闻了母亲之墓被盗掘的消息,她还能这样冷静。萧行风顿时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说起话来不由得流畅了许多。 “没错,我初听并不相信。昨夜那么大的雨,如果是墓土因此有所损坏,也是正常,只怕下人们大惊小怪看错了。” “我想着早些睡下,等今日天亮了再去看看,可心中实在不安,翻来覆去到了子时,还是忍不住牵马去了祖坟。” “我们萧家的祖坟,都建在一起,大大小小几十座坟头。天又暗,雨又大,我好不容易找到二嫂的墓前,竟发现那盗墓贼十分大胆,竟是去而复返……” 萧行风拉起裤脚,上面简单包扎着,恐怕是划拉了道长长的伤痕。 “我上前喝止,他们便匆匆逃走。我担心我一离开,他们还会回来,便一直在墓室里等到天明……” 萧盈站起身: “三叔,我要去看看。” 萧行风话说到一半,没想到萧盈如此果断,不由得张大嘴巴: “盈儿,你别冲动……待二哥婚宴完毕,自会替二嫂做主。放心吧,我临走时,叫了庄子上的管事守着,必然不会再有事……” 萧盈却似乎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只是自言自语,又好似询问道: “三叔,你有没有查看过被盗掘的部分,挖了多深?有没有露出棺木?” 萧行风道: “棺木,那是没有的。如果真的惊扰了二嫂的安宁,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这帮贼子!别说此刻才会来报信,就算拼着被责骂,也要第一时间去报官,让盗墓的贼子不得好死!” 第533章 家坟遭难(五) 萧行风说着说着,又勾起了伤心往事: “也不知道什么人,什么这么狠!二嫂这样慈悲的人,这样良善,却令她身后也不得安宁。这个家里,也只有二嫂会关心我……” 他说话颠三倒四,萧盈也不知道听进去还是没有听进去,表情木木的。 “三叔,他们没有挖棺木,那么挖得是什么。” 轻得像烟云般的话语,飘进萧行风的耳朵里,跟炸雷似的。 “是啊,他们挖得是什么?为何偏偏要挖二嫂的墓!” 萧盈一声不吭,朝门外走去。萧行风猝不及防,连声道: “盈儿……三叔陪你去。你一个人太不安全,只怕哪些贼子……” 这时候有人端着汤碗进来,正是茯苓。 萧盈就跟没有看到她似的,直直的同她擦肩而过。 茯苓大惊失色道: “小姐,出了什么事?三爷,小姐这是怎么了?你,你跟小姐说了什么?” 被她这么一打岔,本来要追上去的萧行风,犹豫不决的停下脚步: “你是三小姐的贴身丫鬟,要好好劝劝三小姐……二嫂……我说的是先头的二嫂,昨夜里墓被人掘开。” “咣当”一声,茯苓手中的汤碗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她脸色白得跟纸似的, “夫人……夫人的墓被掘了……” 她转身要去追萧盈,可萧盈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萧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得一股劲头,飞快的出了院子,去马厩牵了马便翻身骑上。 这时候往来宾客云集。萧盈就算没有亲眼见识,也能想到渣爹是如何摆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惺惺作态,声泪俱下。 而此刻,真正对他倾心相待,替他养育女儿,辛苦持家的发妻,却几乎曝尸荒野! 萧盈的心像撕裂般的疼。 昨夜设计令孟氏和萧玥母女相残的畅快,已是荡然无存。 自己想要成为一个没有心的复仇者,但母亲就算去世这么久,依然牵动着她心底最柔弱的部分。 “三小姐!”“是三小姐!” 管事们和家仆们的叫声她也听不见,也不管不顾,就那样直接的扬鞭纵马自宾客的车马中一路穿行出去。家仆们没有得到萧淳风和萧老夫人的命令,并不敢有实质性的阻拦。等萧盈回过神来,她已经孤身出了青州城。 冷冷的风吹拂着耳边的头发,她才慢慢清醒过来。 萧行风说出贼子去而复返之时,她首先想到的,便是那些人在找什么东西。 等庄子的仆人发现有人盗墓,前去驱赶,再到通知萧行风,再到萧行风匆匆赶去,至少也得小半个时辰。那些人就算中途暂时离去,也早该挖到程氏的棺木了。 要知道程氏去世得突然,那时候萧淳风又是生死不明,萧老夫人卧病在床。当家的袁大夫人无论如何也不会精心操办丧事,终究不过是草草埋入宗族的墓地了事。 要想挖出程氏的棺木,羞辱她的遗骨,不是什么难事。 可那些人却去而复返。 因为他们不是以羞辱程氏的尸体为目的。 第534章 县主复仇(一) 他们要挖的如果不是棺木,那便是陪葬品了。 袁大夫人哪里会替程氏筹办贵重的陪葬品,这个见钱眼开的女人自己不贪污便是好的了。 那么唯一称得上贵重的陪葬品…… 一股凉意爬上萧盈的脊背。 她摸了摸手上的玉指环。 医经! 那帮人要找的,恐怕是《程氏医经》! 自从程家四舅在五皇子面前给萧淳风下了套子,程氏的出身就不再是秘密。若是有学过医术的人,谁没有听闻过《程氏医经》的传说! 萧盈鞭打着马匹,奋力奔向墓地。 能干出这样事情的人,还有谁!《程氏医经》虽是奇书,对普通人却没有什么用。除非……除非……主使者本人便精通医术! 而这样的人,在青州城,萧盈只知道一个。 唯有安阳县主袁小姐,才会对《程氏医经》如此执着。从前在去青州城的路上初次相遇时,她就能为了夺走稀有的草药肆意羞辱萧盈,掘一个死去妇人的墓又算什么! 更何况,萧盈设计让她先掘了袁氏的祖坟,她只怕是处心积虑,便要乘着萧家内斗的时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萧盈的眼中流出来,贴着面颊,飘飞到凛冽的风中。 她怎么能让这些肮脏的事,连累到母亲死后的安宁! 程家的外祖母还有舅舅们知道了,会有多心疼啊。 安阳县主,活脱脱就是条毒蛇,就等着以此给她致命一击! 萧盈感受不到自己奔走了多久。雨后的山路湿滑,她便下马牵着缰绳往上爬。她只知道她的母亲还躺在棺材里,还在孤零零的等着她。 幸而萧家的坟地只到一片向南的山坡上。看来昨夜的雨水,山上比青州城更猛烈,到处是高处岩石混杂在泥流中冲下来的痕迹。 萧盈好不容易拖着马来到墓地,果然看到边缘的一座新坟,已经被挖开了大半。泥土堆得高高的。 她扔下缰绳,踉踉跄跄的奔过去。 旁边斜栽的石碑上,果然写着萧门程氏之墓六个大字。 “娘!” 萧盈再也忍不住,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都是女儿不孝!女儿连累你,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她顾不得泥泞的地面,扑了上去,那双本应当是看病把脉的手,一把一把的抓着湿漉漉的黄泥,朝盗掘的深坑中填去。 萧家好歹也是大家族,程氏又是萧淳风的原配。所以她的墓并非简单挖了个深坑了事,而是修了三间的墓室,一间是外间,两个里间作为存放棺木之地,四周墙用石板砌了,然后再放入棺木,占了其中一间里间,再关上墓门,上面填上封土。 两间墓室可以放上两具棺木。另外空出来的一间,自然是为萧淳风百年之后留着的。 随葬品并没有放入棺木中,而是装入箱子里,放在棺木旁边。 眼下墓室被掘出大坑,四周的陪葬箱子或被撬开,或被打烂,或被掩埋在泥土中。简直可谓是满地狼藉。 第535章 县主复仇(二) 如果那些人要找《程氏医经》,自然不可能达到目的。因为谁也想不到,《医经》并非真正的书,而是一枚刻着微雕的玉指环。 雕着《程氏医经》的这枚玉指环又一直套在萧盈的手上。 但也正因如此,那帮人越是翻找不到,便越是凶残。恐怕还拿了锄头铲子之类的工具,不仅敲碎了墓门,把墓室四壁糟蹋得一塌糊涂,雨水泥巴都灌了进去。 萧盈却想亲手将泥土填回去! 程氏的墓被毁,是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 重生之后,她改变了很多很多东西,让她骄傲,让她自满。就是昨夜,她还看到孟氏死于亲生女儿之手!如果没有重生这一遭,孟氏本应当被萧淳风扶正,在回京城之后享受因为孟大人之女,未来萧尚书夫人的荣耀,得封诰命,在京城的贵妇人中风头无二。 是不是因为孟氏的死,所以上天也要她付出代价? 萧盈不断的捧着泥土,徒劳的抛向墓门,绝望的想。 “娘,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以为是。” 她要想办法为母亲迁坟,迁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她不要母亲一个人绝望的呆在这个又湿又暗的地方,跟抛弃她,忘记她的渣爹在百年之后合葬一处。 渣爹不配! 她要给母亲一个真正的居所。即使她死了,她的灵魂也能栖息在那里。那里应该在楚州,在母亲出生成长,有关爱她的亲人的地方。将来她死了,也要回楚州去,跟母亲葬在一起。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嫁人,不要再被男人们左右命运。 萧盈并不认为自己在胡思乱想,或者在做梦。她是认真的。她像是不知疲惫,失去知觉般,不断挖着泥土。 “我能做到的。再等等我,娘。再等等我。” 她要和母亲埋在一起,那样就永远不会有人欺骗她,抛弃她,背叛她。 雨后的泥土松软,然而终究夹杂着许多碎石,很快她的双手便已是鲜血淋漓。一个弱女子的一双手,即使这样挖上三天三夜,又怎么可能封得住两丈宽的墓门。但萧盈便如同移山的愚公似的,她也是在借此惩罚自己,好像唯有如此,才能稍稍获得一点心灵的平静。只要动作稍微慢下来,就会让更深的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住自己,将自己拖入无边无际的深渊里。 那样的深渊,那样的噩梦,她已经经历过一次。她不要再一个人沉沦其中。绝对不要! 有道长长的影子,从背后接近萧盈。 萧盈忽然停下了。 她被影子笼罩着。 那是个男人的身影。 她要转过头去,然而男人动手更快。 萧盈后脑勺遭到了重重的一击,身子绵软无力的瘫了下去,不省人事。 男人并没有如何粗暴,反而是轻轻抱起她,放入了墓室中。 “也是个可怜人。为何身为女子,偏偏如此要强。你还是和你娘好好的在一起吧。说不定这才是你最好的结局。” 他轻轻的喟叹道。 语气中还带着一丝怜悯。 但他好像指的是萧盈,又好像并非指萧盈。 第536章 县主复仇(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体似乎不断下坠下坠下坠。这种奇妙的感觉,让萧盈想起前世被赵恒杀死之后的情形。 这一次,恐怕不行了吧。 她觉得很累,身子重得跟石头似的。 这一次,老天爷恐怕不会再放她回去了吧。 也不知道自己的三魂七魄,能不能再转世。 如果有可能,她真希望来世不再为人,只化作青山书院崖前一棵凤凰木,花叶似火,迎清风而立,不用理睬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也没有人与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孑然一身,无忧无虑。 她的手指尖却摸到了什么,湿漉漉,黏糊糊的。 她抬起一看:是血。 是自己的血,要流得干干净净了吗? 萧盈无力的想。 身子却没有一点痛觉。 忽然她惊叫着坐起身来。周围的黑暗褪变成了血红色,如同处于地狱中一眼。只是这地狱既没有烈火,也没有刑具,那么安静,那么寂寞,却无边无际。 她就这样立于血河之中,孤零零的,彷徨无助。 萧盈低下头,看着血河中映出隐隐约约的身影,面目模糊不清。 “是我吗?” 有股力量吸引她伸手去摸那倒影,手指尖刚刚触碰到水面,便一把被另一只手抓住。 萧盈一惊!本能的想要将抓住自己的手甩开。 然而倒影中的那只手,反而传来肌肤的温暖,竟令她莫名的平息下心境。 “是人,还是鬼?” 她低声问。 倒影中的人没有回答……不,而是她的口一张一合,但完全无法听清说些什么。 因为隔着血一般的河流,所以就身处两个世界的缘故吗? 萧盈悲凉的想。 那是个女子的身影……女子……她只能徒劳的用温暖的手抓住萧盈,恋恋不舍的向她叮嘱什么,诉说什么。 只是深红的血河,令萧盈看不清她的容貌。但这又有什么要紧,她同样怀着无限眷恋,想要去拉住这镜花水月般的幻影。 “娘,是你吗?娘,你又来见我了吗?” 萧盈终于按捺不住。她轻轻的说着,生怕声音一大,就会吓到程氏,惊走她的灵魂。 “娘,是不是我们母女终于可以重逢了?” 然而程氏不仅没有做出任何安慰,也没有任何拥抱女儿的表示,反倒只是不停的朝萧盈摆手。 萧盈不明白。 “娘……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程氏的表情为血河的涟漪模糊,萧盈却能感受到她的紧张,恐惧,抗拒。 “娘,是女儿。女儿来了。女儿要跟你在一起……” 忽然她踉跄着倒退了。 倒影中的程氏,松开了手。不仅松开了手,反而一把将她推了出去。 这反常的表现令萧盈内心翻腾起来。 她在梦中梦到过程氏,在黑暗中感受过程氏的慈爱,但从未有一次像这样般,表现出对她的抗拒和疏离。 “不要,不要推开我。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女儿都会跟你在一起。娘,女儿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你的仇恨。” 萧盈的态度一扫方才的颓唐,反而重新坚定起来。 第537章 县主复仇(四) 程氏的拒绝,不是令萧盈垂头丧气,反倒让她重新燃起了斗志。 一个想法忽然闪过她的脑海。似乎有什么……她应该要抓住的东西,想要抓住的念头……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娘,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等着,等女儿来找到。” 她想要突破水的屏障。这道屏障把她和程氏隔开,隔在了两个世界里。而她一定要去到程氏身边,听清楚她想要说什么。 程氏似乎也感受到了萧盈的念头,她反而在后退,不断的后退,不断的摇头,不断的摆手。她在努力告诉女儿,远离自己。 看到程氏渐渐远离自己,萧盈着急起来。 她咬咬牙,朝血河的深处涉水而去。 “等等我,娘。不要离开女儿,女儿会保护你!无论你在害怕什么,担心什么,女儿不会容许任何人再伤害你。” 血水涌进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将她慢慢淹没。她的身子渐渐沉下血河之中,同时窒息的感觉紧紧扼住她的喉咙。 然而纵使如此,程氏的影子似乎永远与她隔着一层距离。无论她如何努力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程氏,程氏仍然不断的后退。 “娘!” 萧盈撕心裂肺的一声惊呼,猛然朝程氏奔去。 可她没有抓住程氏。当萧盈的指尖触及程氏的刹那间,程氏整个人似乎是由水泡组成的,眼下四散飞溅开。 纵使如此,程氏似乎也感受到莫大的痛苦,面目扭曲起来。 “娘!” 萧盈第一次看清楚她的脸,她的表情,也是最后一次,这一面却是程氏最痛苦,不断挣扎的瞬间。 她呆呆的看着程氏在自己眼前分崩离析,化作水中泡沫。 那些水泡似乎仍旧残留着程氏的意志,围绕在萧盈身边,恋恋不舍。 而随即更加猛烈的水流无情的把这些水泡冲破,碾碎,形成漩涡,如同强力的枷锁捆住萧盈,要把她拖进血河的深渊,将她活活扼死! 萧盈再次陷入深沉无边的黑暗中。 “娘,女儿知道,你有话要对女儿说……你是特意来,向女儿示警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 萧盈喃喃的念着,感到彻骨的寒意包围着自己。 她竟然从昏迷醒过来了! 男子离开时,落下了墓室的大门。整个三间的墓室,陷入黑暗中。不仅如此,由于水渗进墓室,墓室的地板变得泥泞不堪,而且随着进入夜晚,越发阴冷潮湿。 萧盈睁开眼睛好一会,才适应了周围的黑暗。 她躺在泥地之中,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狼狈不堪到了极点。可望着黑黝黝的墓室顶,她却露出一丝微笑。 “我还没有死。没想到,如今连天也不想收我。既然如此,那你们就会后悔。” 她拼命凝聚起胸中的一口气,想要撑起身子来。 先前她的手便已经伤痕累累,眼下强忍着剧痛,缓慢的抓住泥地。 冰冷的泥水渗进伤口。俗话说十指连心,这番行为,跟酷刑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但疼痛反而令萧盈的头脑更加清醒。 第538章 县主复仇(五)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盈方才能缓缓从地上起身。身上的伤口越是疼痛,她反倒越是清醒。 环顾四周,只听到冷冷的水滴打在棺木上的声音。 真正是座死寂的墓。 男子要让她活活冷死而死在这漆黑的死人墓里。 萧盈顺着墓壁,挨着挨着摸去。 墓室分为内外,通往外面的大门是石头制的。袭击萧盈的男子离开时已经令其复位,牢牢的挡住出去的通道。而墓室内的门是木头的。这道木门不像棺木外漆着油漆,已经开始腐朽了,连门和门框的连接处都已经松动开,无法完全闭合。 当萧盈的手摸上去时,忽然感到有什么不对。 血河中程氏的手曾经短暂的握住她,那种温暖的感觉,即使从噩梦中醒来,也不会轻易让人忘却。但她总觉得程氏似乎要告诉自己什么,而她又有什么是必须要觉察的。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里。 刚醒来时的寒意没有吓到她,现下她的身子反而哆嗦起来,手指头颤抖个不停,轻轻的,担心惊动什么似的,摸过腐朽的木头墓门。 门上,有深深浅浅的痕迹。 有一道痕迹,甚至能跟萧盈的指尖契合。 是人,是人抓出的痕迹。 无声的眼泪从萧盈的面颊下留下。 娘…… 在她之前,这个墓室里,唯有一个人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程氏。 何等的无助,何等的绝望。 萧盈低下头,无声啜泣着。她的手还贴着门上的抓痕,就像血河中牵着程氏的手。 原来这是程氏要告诉她的事。程氏不是心病发作而死,她是活着被装进棺材,活着被抬进墓里,活着醒来,活着挣扎……最终在绝望中死去。 血河中的程氏,是在向她示警。是在告诉她,萧家藏着一个谋杀犯,谋杀了她,还要谋杀她的女儿。 不,整个萧家,便跟虎狼之窟没有什么两样。 一张张道貌岸然的脸,不过掩饰龌龊的内心,掩饰着无尽的野心,欲望,贪婪。 萧盈无力的笑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自从重生以后,便能够看透这些人。可这些人永远能比她以为的更恶心,更心狠手辣,更加突破下限。 等等。她想到一件事。 如果程氏被关入墓室中还活着,还能在门上留下了挣扎的痕迹。那么她的尸骨又在哪里? 萧盈心中升起一点希望的火苗。 她可以想象,程氏因为心病发作昏迷,却被硬是当做死人放入放入棺材,抬进这墓室活埋。 程氏从昏迷中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棺材里。棺材是木头做的,想来如果死命挣扎,仍不难推开棺盖爬出。可接下来,程氏却发现自己无法打开木门。 那时候木门是新锁上的,想必还十分牢固。 墓室中空空如也,随葬品都堆在外间。门又是朝里开的,程氏从里面无法推动。她也找不到工具,最终只能徒劳无助的试图用手抓开木门,留下抓痕。 然后呢?然后程氏的尸骨到哪里去了? 狭小的墓室中空空如也啊! 第539章 县主复仇(六) 此时此刻,阴暗死寂的墓室仿佛也变得不再可怕。 一丝小小的希望之火燃烧在萧盈心头。 她艰难的回头,走向墓室中那口孤零零的棺材。 因为上过漆的缘故,大体上看起来还是保持着原样。不过很明显棺盖和棺身已经发生了错位。棺身甚至出现了数道裂痕。不过墓室内经过几番折腾和盗掘,有所折损也是难免的。 萧盈颤颤巍巍的将手放在上面。 心里默默的祈祷着。 上天如果怜悯自己,就给一点希望。 唯有这份希望,能支持自己走下去。 “娘……”她默默念着,旋即下定决心般,用力抓住棺盖,狠命将其推开。 只听“哐当”一声,棺盖竟然被她掀翻在地。 萧盈用手撑着棺材边缘,大口大口的喘气。刚才那一下使尽了全力。然而只有她知道,是惶恐,害怕,像蛇一样紧紧缠绕着她的手脚。 是的,她害怕。害怕希望碎裂,害怕小心翼翼呵护的心愿又再次破灭。这让她要酝酿好一阵子,酝酿起勇气去接受打击,才敢扶着棺壁,朝棺材内看去。 萧盈慢慢睁开眼睛。她甚至不敢直接去看,要先闭上再睁开。 空的! 棺材里是空的! 巨大的喜悦慢慢涌上心头,她双脚几乎软得要站不住。 什么都没有。棺材里想必曾经也是躺过人的,蜷缩的软垫子上满是皱褶。但眼下垫子上空空如也。 “娘,你还活着对不对……” 萧盈慢慢的靠着棺材坐了下来,方才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力气,一点一点的都消失了。 她感到脑子里乱呼呼的。 程氏的尸骨不在棺材里,门上却有她拼命想要推开,拼命挣扎抓下的痕迹。那她最后去了哪里? 如果她是掀开棺材盖子爬出来的,那又是谁将棺材盖子推回去的? 是不是在今夜之前,有人听到了程氏的呼救,救了她出去?毕竟封土今夜能被那些人挖开,若是从前也被挖掘开过一次,那么也并不会奇怪。 萧盈又是想哭,又是想笑。眼泪流下来,和泥水混在一起。 可如果程氏没死,为什么不来找自己?为何当萧盈在生死之间挣扎时,看到的程氏身处血河之中? 程氏是那种,就算明知道萧家人会害她,她也不会放弃女儿的。 太多太多的疑问萦绕在萧盈脑子里。 但只要存在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不管程氏去了哪里,她终究会找到她的。 又不知道在黑暗中过了多久,萧盈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县主,她就在这里面。” “你们确定?谁知道林婉婉那个贱人是不是又在故意给我下套子。” 能在青州被人叫县主,还深恨林婉婉的,毫无疑问自然是安阳县主袁小姐。 果真是袁家路窄。 萧盈蜷缩起手脚,慢慢挪到棺材背后。 “千真万确。是林掌柜的手下第一得力的人那里来的消息。他们以盗掘萧夫人之墓为诱饵,将那萧三小姐骗来,打晕了关入墓里。是要让她在墓里活活闷死的意思。” 第540章 县主复仇(七) “你知道我最讨厌林婉婉什么吗?”安阳县主慢吞吞道。 “属下……属下不知……” “就是她那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袁小姐站在萧门程氏之墓这块歪倒的墓碑前,狠狠瞪着它,仿佛眼前立着的是萧盈本人,咬牙切齿道: “这个贱人,总以为事事都能如她所愿。谁不知道她那点雕虫小技,次次都被看穿,次次都弄巧成拙。” “尤其萧盈,最是奸诈,诡计多端。如果是我,当场就将她勒死,或者割断喉咙。总之绝不会心存半点侥幸,定要亲自确认她下了黄泉。” 什么医者本心,什么济世救人,安阳县主已彻底忘了个干干净净。 她从萧盈身上得到的耻辱,是要她用命来还的! “你们赶快掘开这墓,把萧盈揪出来,就地活埋掉!” 她只想要萧盈死。 “县主,要是那女人跑了……” “跑了?跑了,正好上奏五皇子殿下,说林婉婉勾结萧盈,背叛主子,正好让她死不瞑目!” 萧盈暗暗叹气。 要说心狠手辣,安阳县主才是头一个。 也难怪她如此气急败坏。 毕竟先前被五皇子强按着头跟林婉婉合作,千里迢迢从云州调来私兵,却都折在了西州。 这是新仇旧怨一起算了的节奏。 很快墓外的人得了安阳县主的命令,开始奋力挖掘起来。 很快先前困住萧盈的木门,被一铲子猛力砸开。 方才还一片漆黑的墓室,瞬间照进了火把。 许是在黑暗中待久了,连火把都让萧盈觉得炫目。 “县主啊,这里面果然没人!” 安阳县主的声音压抑不住愤怒。 “果然,我就知道,林婉婉拿贱人什么都干不好,无用至极,无能至极!” “闪开,我要亲自查看。” “县主,您小心啊,小心脚下。” 瞬时火把的光芒充满了整个墓室。 安阳县主打量着四周。 墓室不大,也没有多余的什物,站在门口就一览无余,果真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不可能。”她脱口而出。 就算口口声声骂林婉婉废物。但萧盈没有被关在墓中,还是让她十分失望。 “难道她真的能飞天遁地不成?” 安阳县主的眼光扫过墓室中间偌大的棺木,看到棺盖和棺身之间竟有些许错位,忽然露出一丝冷笑。 “贱人,看你能躲到几时。” 她走到棺木前,屈尊降贵,亲自用手去推那棺盖。 “别以为你跟死人骨头躲一起,就能逃过……啊啊啊!” 安阳县主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尖叫着捂着脸,连连倒退。连周围的手下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更加谈不上挺身护主。 棺木中冲出一团火,烧灼到安阳县主的脸上! “啊啊啊啊!!!!!!”安阳县主的衣襟也燃上点点火星,令她止不住尖叫哀嚎。 “县主!县主!” 下属们七手八脚的冲过去,有人慌乱中脱下外衣,套在安阳县主头上不住拍打。安阳县主只感到脸上火辣辣一片,立刻想到自己或许要容颜不保了。说不清楚是恐惧,是害怕,是羞辱,撕心裂肺的干嚎起来。 第541章 县主复仇(八) 萧盈从棺材中站起身,微微笑道: “县主,好久不见。” 仿佛跟安阳县主是在春光明媚的后花园偶遇,而非邂逅于这阴森恐怖的墓室中,那份悠然,那份从容,反倒显得被追杀的萧盈是掌握主动权的一方,而安阳县主越发狼狈不堪。 “滚!别用你的脏手碰本县主。” 安阳县主按捺不住内心深深的耻辱,只能把怒火撒在下属身上。恼羞成怒的她反手就给了那脱下衣袍为自己身上灭火的下属一个耳光。 旋即牵动的伤口又令她“啊”的痛呼出声。 “县主,您还是这样草率,暴躁。不知道以您如此冲动的脾气,竟能侍奉太后没有惹出祸端来,真可谓是奇迹。” 萧盈丝毫没有自己深陷重围的自觉,却不断刺激着安阳县主的神经。 “你这样气急败坏,看来处境并不会太妙。让小女来猜一猜是为了什么?是因为林婉婉在五皇子殿下面前抢了你的风头?” 安阳县主气得大叫道: “那个贱女人也配跟我争!” “是呀,林婉婉出身低贱,怎能与郡主您相比?不过不管她犯下多少弥天大错,五皇子就是不肯处置她。县主,看来您在五皇子眼里,也不过就值得一个低贱女人的身价啊!” 萧盈似乎总能知道如何戳中安阳县主的痛处。 “你明白吗?五皇子殿下为何不信任你?他命令你,利用你,就是不肯信任你?不就是你这样冲动的脾气?更何况,在他眼里,你的低贱,你的逢迎又与林婉婉有何两样!” 安阳县主捂着脸,也遮住了表情,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不知道是脸上的伤口疼,还是萧盈的打脸更疼? “你知道什么!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以为你就能挑拨离间……逃出生天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 “县主,你在袁家本家,过得也很艰难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安阳县主心虚般的抬起头。 “你在说什么!” 前世安阳县主,并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一个自傲到极点的人,为何要在宫中如同下女般伺候太后,为何要投靠五皇子,为何以女子之身,却要拼命为五皇子鞍前马后的效力,以堂堂袁氏的嫡女,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一切的一切,唯有一个答案…… “县主,你这么厌恶林婉婉,何尝不因为你们也是一路人呢!你厌恶的是林婉婉,还是如此下贱和卑躬屈膝的自己呢!” 安阳县主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似乎浑身力气,都因为萧盈一句话便被抽走。 “你……你怎么知道……你……” “你会有什么下场?你会有什么好果子吃?”萧盈哈哈大笑起来。“县主啊县主,五皇子命你去袁家借私兵,却全部折在西州!安阳县主,你说你们袁氏本家的当家人,会不会放过你!” 如今安阳县主眼中,那个可恶可恨的萧盈,明明还是那样娇小的身躯,还是那样一张可恨的利嘴,却俨然如同夺命的阎王般可怕! 第542章 得而复失(一) 安阳县主的脑子空空如也,俨然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为何知道这些隐秘的事,她怎么能抓住自己的弱点? “你在想,为何我知道这些隐秘的事,对吧!” 安阳县主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彷徨着抬起头。她的脸被熏黑了半边,伤口中的血凝固成黑色块状。一个女子最重要的,便是容颜。换了别的千金小姐,脸上受了烧伤,这辈子也就毁了大半。即便如此,安阳县主至少对毁容之事没有露出恐惧,也不知道是不是对自己的医术十分有信心的缘故。 既然如此,萧盈便要彻底将她的信心,将她的骄傲摧垮! 萧盈的心,已经变得冷硬。从杜衡死的时候开始,从那些人勾结外敌围攻徐三爷开始,从他们跨越州界调集私兵追杀二皇子开始,从与那个人诀别开始,从清楚明白确认程氏是活着被装进棺材,埋进这死人墓开始…… 她一直以为经历了重生的自己,已经有足够的筹谋,与前世那些迫害自己,迫害亲人的人周旋。可一次又一次的遭遇告诉她,那些人的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远远超过她的认知。 萧盈想笑。 笑安阳县主,也笑自己。 自己先前是多么自以为是啊。 不过她不会再犯错了。她对对手的无耻和毒辣,再不会有半点低估了。 所以她要彻底的摧毁安阳县主的尊严,骄傲,彻底的从心理上就打垮她! “县主,我还知道一件事。” 一件曾经听说过,如今慢慢浮现在她记忆中的久远往事…… “你喜欢的人,并不会以同样的心意回报你。” “因为,你不配啊。” “其实,你以为只有自己知道的事,人人都知道。太后知道,陛下知道,长公主殿下也知道。” “你以为自己的秘密为何能掩盖得这样好?自然是因为没有人会放在心上。因为在袁氏本家都无法立足的你,不配啊!” 安阳县主猛得抬起头,从她的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所有的苦心经营,所有的自尊骄傲,终于彻底得被这致命一击打垮。 “我要杀了你!” 她夺过身边侍卫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萧盈。 就连侍卫都没有料到刚刚还疼得几乎满地打滚,又因为骤然打击而沮丧不已的安阳县主,会就此暴起发难! 然而萧盈似乎早有预料,竟从棺木中挥起一把火把,也不知道她如何使的,竟猛烈燃烧着,迎向安阳县主的剑尖! 安阳县主方才中了她的暗算,被火燎了脸,痛彻心扉,下意识便对燃烧的火焰有所畏惧,不由自主的退缩起来。 那把挥出去的剑,便失去了威力,剑尖斜斜的朝着棺木劈去。 “咔嚓”一声,棺木碎裂了一道大口子,又以此为中心,四分五裂成无数碎片。 不过电光火石瞬间的事,萧盈正好人如其名,轻盈的跃出棺木,又以手中的火把为武器,跟挥剑似的朝挡住前路的侍从挥去。 幸而安阳县主带着的人并不算多。 众人闪避之下,趁着这股气势,萧盈就此冲出了包围,朝墓室外奔去! 第543章 得而复失(二) 下了一夜的雨水在安阳县主进入墓室的时候本已停了,此时又淅淅沥沥开始飘落。 萧盈突如其来的攻击发挥奇效。安阳县主的手下被她唬得退了好几步,就露出一个口子,让她得以突出包围,朝墓室外奔去。 安阳县主捂着脸,大叫道: “你们呆在哪里做什么!抓住她呀,快抓住她!” “今日定要把她活埋在这里!” 她带来的家丁们冲出墓室,一个弱女子的萧盈居然无影无踪。有个跑前面的伸头出去看,嘴上还念叨着“这下着雨的,跑不远!” 话音刚落,便有火把呼啸着挥动下来,点燃他的头发! 一股焦糊焦糊的味道瞬间充斥着鼻腔,那人一惊,吓得一屁股朝后坐倒,立马又有什么丢了进来——竟然是火把,扔到他身上,立刻点燃了布做的衣服。 按理说这么潮湿的天气,布衣不该那么轻易燃起来。 奈何那火把上烧得是油啊! 原来程氏虽说是活着被抬进墓室,又被关进里面。可墓室修着的时候,还是正经八百作为萧家祖坟修的。里面便埋进了一罐子灯油,用来点长明灯。 程氏没有发现。 萧盈却发现了。 安阳县主带人进来之前,她便扯了棺材里垫着的布,裹在木条上头,浸了灯油躲在棺材里,又用随身带得火石点燃,当成护身的武器。 一击之下,果然有奇效。 逃出墓室后,也没有立刻远离。而是埋伏在墓室门的上方。等第一个探头,立刻用火把攻击那人,等他倒退回去,才把火把甩到他身上。 这一切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那个人就倒了大霉了。身上被引燃,疼得满地打滚。 后面的人要拍马屁,大叫着“保护郡主。”没有人第一时间来扑救。 墓室门狭小,那人拼命打滚,要扑灭身上的火,就把墓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么一来,便给了萧盈时间。 她这才朝山下逃去。 然而不过走了几步,裙边便微微飞起,一道高大的阴影从后方掠过,将她娇小的身躯罩了个严严实实。 萧盈停下脚步。 …… 再说安阳县主,痛骂着无能的手下,气势汹汹的冲出墓室。 她脸上的伤口崩裂,血痕顺着脸颊流下,宛如女鬼一般。 “无能的混蛋!无能!” 然而四顾之下,蒙蒙细雨罩着天地茫茫,哪里有半点萧盈的身影。 “打草惊蛇,要如何与五皇子交代!袁家的这份仇,我如果不讨回来,又要怎么交代!难道我辛辛苦苦,忍辱负重,就要毁在这贱人手里。” 她疯狂的几乎是踩着烧伤的下属爬出墓室,心中充满屈辱和恶毒得要折磨萧盈到死的念头,所有的理智,文雅和教养,皆荡然无存。 恐怕连安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面目可憎到了何种地步。 她只有一个念头: 抓住萧盈!抓住她!杀了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成了深入骨髓的执念! “搜!给我搜!搜遍这里,把她抓回来。就在她的祖宗墓前,狠狠的欺凌,让她生不如死!然后再把她填进墓里,跟她的死鬼娘一起!” 第544章 得而复失(三) 安阳县主大喊着,像是对着天地在叫嚣。 她终于彻彻底底的,畅快的说出了心声! “凭什么你能跟我争夺名声!我不会让你活着上京城的!凭什么你就能得二皇子撑腰!他很快就会死在太子手里!” “凭什么我想要的你都能得到!我仅有的你也要夺走!” 飒! 一道寒光擦面而过。 安阳身子一寒。 犀利,冰冷。 是铁的气息。 是死亡的气息。 方才狂热的头脑,顿时如坠冰窖。 刚刚那一刻,毫秒之间,她便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安阳几乎能感受到箭头的金属切面擦过娇弱皮肤的感觉。 她缓缓回过头去。身后的侍从们个个呆若木鸡。 所有人都被吓傻了。 微微颤抖的,是箭尾。 整只箭头,连同一大半箭身,都没入了墓门的门框正中。 砌墓的石头,是当地的青石,端的是坚硬无比。 一只普通的羽箭,射入石中,竟跟没入豆腐似的容易。 “这……怕是西州大都督才有如此箭术……” 半晌,才有人战战兢兢道。 安阳县主只觉得自己腿都软了,要拼命用手撑着旁边的墓门,才能勉强支住身子不会坐到地上。 “胡……胡说八道。西州大都督怎么会来到这里。是……是巧合……” 她口中哆哆嗦嗦,找着借口。 “是有人……或许是山上的猎户……误射了箭过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长长的一声尖叫,随即有人普通倒地。 正是她身边的一个仆从。 那人仰面朝天,长大了口合不拢,两眼也是瞪得大大的。 胸口上插着一只羽箭,正中心脏的部位。 “啊啊啊啊啊。”安阳县主吓得尖叫起来,不由自主拔腿想要跑。 飒! 又是一箭! 又一个随从,声音都没有吭出来,便倒了下去。 安阳县主迈出去的脚便收了回来。 “护住县主!” 剩下几个仆从倒也忠心,纷纷拔剑, 飒! 第三箭! 那箭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一箭一个,毫不含糊。 最可怕的是,到现在为止,安阳目力所及,甚至看不到对方的影子。 那个人,一定是个高手,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放箭。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西州的大都督,不,甚至从未听说过西州的大都督…… 她的心砰砰砰的乱跳乱叫着,强烈的求生欲望令调头朝墓室内逃去。 第四箭! 第五箭! 第六箭! 每一声惨叫,都意味着有一个随从倒下。 安阳大口大口呼吸着,趴在墓室门内里,双手抱着头,不敢看,不敢听!仿佛背后跟着的,是索命的阎王。 寂静的墓室回荡着箭穿透人体的声音,格外恐怖。 终于,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也意味着,安阳带来的仆从,都被射死。 他们的尸体堵住了墓门。 可是,自己活下来了。好歹自己活下来了。 安阳被恐惧攫取住,浑身颤抖。脑子里只回旋着这一个念头。 好了吧,阎王爷走了吧。自己该是逃过一劫了。 她颤抖着爬起来。强忍住想要呕吐的冲动,从门口的尸体中踩过。 哪里还能看到半点之前的嚣张跋扈。 “活下来,我至少活下来了。” 她也分不清脸上是泪还是笑。 第545章 得而复失(四) 安阳跌跌撞撞,踩着门口的尸体,朝墓室外走去。 那些尸体,不过几分钟前,还是一个个活人,一个个听命于她的,如狼似虎的下属。 可如今全都横七竖八,倒在墓室门口,挡住安阳县主的出路。 一条布满死人的前路,如此令人绝望。 安阳哭也哭不出,嚎也嚎不出。 阴影里,角落里,身后的墓室,似乎那长了眼睛,百发百中的利箭随时会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射穿她的心脏。 比死亡的恐惧更令人恐惧的,是恐惧本身。 要镇定,镇定。 安阳万万没有想到,一瞬间,自己和昨夜的萧盈,处境居然掉了个个儿。 可怕的不是死亡的恐惧,而是恐惧本身。 “谁,究竟是谁!有胆子出来呀!” “是不是萧盈那个贱人的舔狗!” “徐三爷吗?” “躲在暗处暗算女人的算什么好汉!” “萧盈那个贱人许诺了你什么?我安阳照样给你!” “何苦替她这么卖命!你知道不知道我是谁?我是圣上亲封的安阳县主!是太后娘娘最喜欢的安阳县主!你如果伤到了我,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就算你要萧盈这贱人,我也能赐给你!哈哈哈哈哈!” 安阳县主对着空气声嘶力竭的大吼着,丧心病狂的诋毁着萧盈,却不敢迈出墓室一步。 一字字一句句,又是威逼又是利诱。只要那个人有点点心动,自己就有了活命的机会。 “滚出来呀!滚出来!你就不敢承认吗?胆小鬼,躲起来顶什么用!滚出来,舔本县主的脚,求本县主原谅。本县主就大发慈悲,把萧盈赐给你,作你的奴隶,任你玩弄!” 她披头散发,脸上的创口崩裂,血流下来,哪里有半分高门闺秀的模样,说是恶鬼附身也不为过。说着完全不符合身份的污言秽语,诋毁着萧盈,却感到一丝出了口胸中憋屈之气的痛快。 “不把她关起来,据为己有,你怎么知道她对着多少男人,抛了媚眼,投怀送抱呢?哈哈哈哈哈。” 安阳县主的笑声戛然而止。 “住口。” 仿佛是冬日的晨风吹拂过耳膜,冷冽中带着寒气,直刺心间。 “是你……” ……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你……” 有什么梗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你要护着这个贱人吗?连你也站在这个贱人那边!” 安阳县主喉咙里带着一丝哭腔。 眼前恍惚又出现了水波潋滟的池塘旁,廊下翻着书页的少年。发丝如瀑,只系着条月白色的发带。 她只能远远的偷窥着他,怀着少女的心思,想着可以为他做尽所有的事。 却不包括在他眼前展现如此丑态。 猛然间,她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在心上人面前衣不蔽体的小女孩,要竭力为自己拉起一块遮羞布。 安阳县主朝着那个看不见的人影,结结巴巴,带着哭腔哀求道: “不是,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但是胸中那口恶气,始终挥之不去。 第546章 得而复失(五) 就算自己说出了真实的想法,对方又能怎么样!既然已经毫无希望…… “是贱人在说谎!贱人贱人贱人!啊————” 安阳县主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低头看着自己胸前。 这次是真的了。 锐利的箭,毫不犹豫,毫无阻拦的,穿透了她的身躯。 他真的敢! 他真的敢对自己下手! “我,我是安阳县主啊……是太后娘娘亲自下旨封得县主……我喜欢一个人,哪里有错。我恨抢走你的人,哪里有……有错……你……你要如何……如何去跟太后交代……她会不会怪你……” 一丝鲜血溢出了安阳县主的嘴角。 “太后……哪里……会……怪……我……我……” 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个影子,那个缥缈的,捉摸不透的影子,那么近,又那么远…… 身子里的力气渐渐散去。 眼前的天空,也逐渐黯淡无光。 安阳县主的手无力的垂下去,随之整个人倒在地上。 跟那群她瞧不起,使唤着的随从倒在一起。 再没有身份的差别。 很快,都会跟泥土掩埋成一堆。 ………… 妖孽眯着眼睛,不悦的收起弓。猿臂轻舒,便放入了鞍上的弓袋里。 另一只手则挽起了缰绳。 也顺便搂紧了怀里的人儿。 天知道他要用尽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将她紧紧搂住,按进怀里。 他还记得他们上次是不欢而散。 他还记得她如何拒绝自己。 她不相信自己,对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和同情,没有半点的体谅。 但他还是来了。 他本应当回到了京城才对。 但鬼使神差还是来了。 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脑袋里嗡嗡嗡的说,他不跟回来青州就会后悔。 他在去京城的路上,竭力抗拒这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他又不会犯贱。他自有雄心壮志,要叫她后悔。他当要把一切捧到她面前,才能接她心甘情愿与自己并肩站在一起…… 然而他吃不下,睡不着,辗转反侧。 总想着自己不再掉头来到青州一趟会后悔。 他不由自主的装作拉紧缰绳,好跟触碰到她的身躯。 可怜巴巴的感受那一点点温度。 还好来了。 他抛下所有随从,连车夫都没有带,鬼使神差的来了。 在青州城门外看到了安阳县主的车驾。 心脏此刻都还在跳。还好他来了。 才能从安阳县主手中救下萧盈,才能感受到她的温度。 她还活着! 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还活着! 只有在面子上,在嘴上,妖孽还是坚守着他冷淡的语气,仿佛只是路过的陌生人一般,对怀中的萧盈说道: “抓紧了。” 然后很满意的感受到萧盈似乎微微又朝自己怀里靠了一靠。只不过当他的鼻息吹拂到她玉白颈子的刹那,她又缩了缩。 妖孽一抖缰绳,高大的骏马便扬蹄奔驰起来。 萧盈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为何妖孽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救了自己,要带自己去哪里。她只能默默的,默默的抓紧缰绳。 第547章 得而复失(六) 幸而这种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马儿便跟认识路似的,一路疾驰。 周围的树木快速倒退着,路也渐渐变成了山路,越发崎岖。 萧盈不敢开口问妖孽要带自己去哪里。但她也能看出,妖孽并非要强行虏了自己随他去去京城。 她不知道妖孽是如何得知自己被关在墓室里的。妖孽向来有这种本事,仿佛能看穿她的内心。 一片松林环绕中,骏马终于停了下来。 妖孽似乎还很生气的样子,一声不吭翻身下马,然后朝她伸出一只手。萧盈犹豫了下,将手放上去,立刻被妖孽抱住,待她惊呼之前,便轻轻放在地上。 萧盈觉得自己狼狈极了。在墓室里被关了一夜,又躲在棺材中,身上满是泥泞。 但妖孽一点都不在意。 他就像举着件珍宝,轻轻的,轻轻的将她放在地上。 萧盈心头一震。 这里是处极为僻静的所在。溪流环绕着片坡地。坡上开着野花,迎风摇曳。 上面有座小小的青坟。 依偎着山崖,还立着块石碑。 石碑打磨得十分粗犷,上面的字却锐利极了,仿佛是用刀剑刻上去的一般。透着股凛冽的杀气。 萧盈不由得悄悄回头,看了下妖孽挂在马鞍边的剑鞘。 他只身前来,带了一弓一剑。 “我……”萧盈刚要开口,妖孽却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轻声道。 “她在哪里。” 这个“她”指得是……萧盈一步步走向小小的坟墓。 这里似乎是特意选择的风水宝地般,既僻静,又不会轻易被打扰,风景却是独好。 这样的地方,才配得上她……才配得上…… 萧盈恍恍惚惚的抚摸着那块石碑。上面分明刻着: “楚州程氏之墓” 太好了。萧盈心想,太好了。是楚州的程氏,不是青州萧门的程氏。只有这样美好的地方,才配得上她丽质兰心的母亲,才配得上医术绝顶的母亲。 他懂得她。只有他懂得她。 她轻轻的抚摸着墓碑。她就知道,这些字一定是他亲手刻下的…… 妖孽不敢看萧盈。他生怕自己看了她一眼,心肠就会软下来,就会忍不住要乞求她跟他走。甚至想要不顾一切抓住她,强迫她跟自己走。 但他不能那样。如果他做出这样的事,做出违背她意愿的事,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就告诉他一直会从此失去她。而他绝对不会冒任何失去她的风险。所以眼下他只能假装咳嗽一声,然后断断续续,斟酌着话语跟她解释: “我……我是忘了事,才掉转马头回青州。可是我在青州城门看到安阳带着人。我知道她一向诡计多端心狠手辣,唯恐她干出什么不利于你……不,不利于青州百姓的事来。结果发现她的目的,竟是要掘了程夫人的墓,来寻医经……” “我本想出手收拾她们,可终究还是得先替……替程夫人寻妥当的安身之处要紧。” 他忍不住露出嫌弃的表情。 “毕竟萧大人可不是什么靠谱的……” 第548章 得而复失(七) 妖孽不仅对未来的丈人没有半点敬意,反而脸上写满了赤裸裸的嫌弃。 这已经看在萧盈的面上了。 他想说的其实是,就凭渣爹那人品,哪里配跟出身名门,生出了萧盈的岳母大人合葬! “总之,我便自作主张,将程夫人葬在此处。这里清净雅致,虽说荒了些,也少了闲杂人等的打扰。娘子如果……” 他一愣。 “娘子”两个字,在那样的决裂之后,又不由自主的从口中流了出来。 萧盈背对着妖孽,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反而是耳垂微微粉红色,暴露了她内心的动摇和挣扎。 不能再看了。 再看,又该做出什么…… 妖孽弯腰蹲在萧盈身后,离她不过咫尺的距离。要用尽全身的力气,阻止自己去轻轻啄一下那看到眼里可爱极了的粉红耳垂的冲动。 为了坚定这份意志,他强行扭开目光,望着远处的青山,还有漂浮其间淡淡的薄雾,口中继续道: “总之,我替程夫人收敛了遗骨,带来此地安葬。匆匆之间,有不周全的地方……娘……你,你要谅解……” “谢谢。” 萧盈说。 妖孽一愣。忽然胸中一股怨气翻腾起来,升腾到喉咙的话就此脱口而出。 “做这些不是为了要你谢我……” 却能清晰感受到什么凉凉的滴到手背上。 该死,这时候雨可已经停了。 妖孽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一只手抬起又放下,不知道该不该触摸她,不知道该如何不让她反感自己,不要再说那些让自己伤心的话,却又能安慰到她。 怎么自己做什么都不能让她开心一点呢! 萧盈伤痕累累的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墓石,像是亲近程氏本人。 “娘……” 她轻轻呼唤着,似乎完全忘记了妖孽的存在。心中充满了绝望。 被关在墓室中的刹那间,她是真的以为,程氏还有着万分之一生存的可能。 她是真的虔诚的相信,程氏挣脱了棺木,又或许有什么奇遇,最终得以逃出生天。 或许程氏再也不想回到萧家,才走得远远的。 萧盈是真的这么认为。 哪怕程氏能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生活得开心愉快。 程氏太苦了。 活着也太苦了。 然而现在,一切的幻想,指望和相信,都统统破碎掉了。 程氏果真死了。她被活着关进墓穴里。纵使从棺材里拼命爬了出来,还是死在了墓门外。那数不清的抓痕见证了她临死的挣扎和痛苦,或许还有不甘。或许……还有不解。 是谁杀了她? 是谁要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了她! 是为了医经?为了怨念,还是为了让她给别人腾出位子! 萧盈抽噎着身躯忽然猛烈颤抖起来。 是谁……是萧家的人?是袁大夫人?是袁家?还是萧淳风本人! “盈儿,你怎么了!” 妖孽再也忍不住,疾呼出声,再不愿有任何顾忌,不断替她抚背。 抽泣着的萧盈身子忽然软到地上,剧烈的蜷缩成弓形,大口大口的喘气。因为这种剧烈的喘息,呼吸也变得越发短促起来。 第549章 得而复失(八) 妖孽意识到她因为太过于激动和伤心,引发了喘疾。若不赶快平息,或许便会陷入窒息。 他也算久病成医,情急之下,满心思想着不能让她就此窒息才是。 轻轻扳过她的口,也顾不得许多,便将一口气渡入她的口中。 一口,又是一口…… 甜美,温暖。 令人留恋不已。 痉挛的身子渐渐平息下来,呼吸也再度变得平稳。 他终于忍不住一把抱住她,脸颊摩擦着她的秀发。 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啊。 淙淙的溪水从身边流过,如同美妙的音乐。天与地都寂静在这一刻,将所有的分歧,争吵都排斥在外。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披着妖孽的外衣,靠在树边。 妖孽升起了火,在烤着从溪水里抓出的鱼。 马儿无聊的自顾自吃着草。 她愣住了。 妖孽若无其事的将烤好的鱼送到她面前,冷冷的,用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道: “吃。” 萧盈接过烤鱼,呆呆的望着。 妖孽以为她尚没有反应过来,便补充道: “程夫人如果在世,看着你不吃不喝一整天,也会心疼的。” 好像他这样说,萧盈才能感受到饥饿。 他皱起眉头: “怎么?莫非你嫌弃……” “糊了。” 萧盈说。 妖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可是本朝长公主唯一的儿子!皇帝的外甥!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算微服巡游四方,至少也有个车夫鞍前马后的伺候! 光是自己动手烤鱼,已经是石破天惊头一遭了!萧盈因为疲劳,激动而昏睡过去后,天知道他为了能让心上人醒来吃上口热食,究竟有多努力! 抓鱼那是手到擒来。难的是烤鱼,那火候,那手法……妖孽很想夸自己天赋异禀好不好。也就烤坏了一二三四五六七条……至少有能入口的了好不好。 糊了,怎么可能。 他瞪了萧盈一眼,强自道: “你不过是还在想避开我!” 说完便抢过烤鱼,咬了一口。他要证明给萧盈看,他也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 …… 萧盈无语的望着妖孽,看着他的眉头慢慢皱起,又看着他一口下去,面部表情渐渐扭曲。 “我来吧。” 接过火上还烤着的树枝,将串好的鱼轻轻翻动。 妖孽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为什么连烤鱼的动作都那么好看。她为什么这么心灵手巧,这么合自己的心意。 萧盈看了看四周,摘了紫苏叶作为调料撒上。一点清新的味道,瞬间引得人食欲大发。 不过片刻便烤好了鱼,送到妖孽手上。也不待妖孽反应,自己取了另一只,大口大口吃了其来。 好像从苏醒过来开始,她就完全忘记悲痛。又变成了平日里正常起居的萧盈。程氏的墓碑就立在不远处,而她全程都在专心烤着鱼,就像野外宿营般,都不曾多投过去一眼。 她没有哭,没有笑。只是很认真的烤鱼,很认真的剃掉鱼刺,很认真的吃鱼,认真的……让人心疼。 妖孽放下烤鱼,道: “娘子,你要是想哭……” 第550章 献上医经(一) 妖孽看着萧盈的模样,几乎觉得自己无法忍耐。 就算她大哭一场,或者发泄,也比现在这样强忍着悲痛,强迫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像个正常人那样好。 她现在这副强自抑制的样子,才牵得他心肝儿疼。 “娘子,你要是想哭,就靠着我……哭……你要是生气,愤怒……就……”他的声音瞬间变得阴鸷: “就让他们一个一个,跪在娘子你的面前,向你请罪,向你乞求。” “多谢殿下。” 萧盈的声音里透着平静,平静中隐含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关于家母的事,盈儿感念殿下的恩德。将来如有机会,定会回报殿下。至于那些人,他们自然都不得好死。” “不过,不劳殿下。” “殿下有殿下该做的事,盈儿有盈儿该做的事。殿下自是信心十足,盈儿也不予多让。还请殿下拭目以待。” 萧盈扬起下巴。脸上泪痕已干,却隐隐有着股傲气。 妖孽感到,这副神情似乎令他万分熟悉。 他一定见过,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样的盈儿。他喜欢的女人,令他动心的女人,令他倾慕的女人,就该是这样的。这样高傲又尊贵,这样大权在握又杀伐果断。 他一把抓起萧盈的手,狠狠的亲了一口。 萧盈没有缩回手,反而平静的望着妖孽。今日的妖孽又何尝不是在她眼前展现了更多的一面。或许她确实应该好好重新认识下妖孽,想想能从他显而易见的爱慕中攫取什么。 毫无疑问,妖孽会是她最有力的武器。 但没有妖孽,她同样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她并不需要求任何人。 她是萧盈,足以与大梁任何人并肩也毫不逊色的萧盈。 —————— 自从小姐听到先夫人坟墓被掘策马离开,茯苓便陷入了一种坐立不安的状态。她隐隐约约觉得,小姐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变化。 如果说在尼姑庵里,从噩梦中苏醒来的小姐,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又果断又有主见。如今的小姐,似乎又在蜕变着,如同破茧之前的蝴蝶,很快就会又华丽又张扬,无人能及。 按理说,自己跟着这样的小姐,作为她最亲近的身边人,也应该高兴才是。但茯苓却感到,她本来以为可以隐瞒一辈子的秘密,似乎快要瞒不住了。 那时候,自己该怎么办?怎么面对小姐?她会不会相信自己?她会不会原谅自己? 茯苓用手捂着脸,把头埋进双膝里,苦恼到了极点。因为彻夜无法入眠,两只眼睛跟兔子似的变得又红又肿。 “小姐……” “我回来了。” 茯苓几乎从地上一跃而起。 “小姐,我没有做梦吧。” “把院子门关上,烧热水。我要洗漱了去见爹。”萧盈的语气十分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刚刚郊游归来一般。 “夫人……” “娘,她好好的。” 简简单单几个字,听在茯苓耳朵里,简直宛如天籁。夫人好好的……夫人好好的……她几乎喜极而泣。 “太好了,夫人……” 第551章 献上医经(二) 茯苓见到萧盈平安归来,喜极而泣,可喉咙中刚吐出“夫人”两个字,便生生将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 萧盈的表情太平静了。 无喜无悲,无怒无怨,就像……就像庙里俯瞰众生的菩萨。 可菩萨……若是金刚怒目,便会毁天灭地! 这样的小姐……是从未见过的模样。 茯苓不敢多言,匆匆行了一礼,低声禀报道: “奴婢这就去办。” 她转身要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道: “对了,小姐。听说五皇子就要离开青州城,特意送了帖子来。明日要来与二老爷告别。” “知道了。” 萧盈声音依旧古井无波。 “还有别的事吗?” 茯苓哪里还敢有半点多话,恭恭敬敬倒退着去准备热水了。 萧盈看着她的身影,眼神中满是玩味的神情。 右手不由自主的转动着手上的指环。 五皇子这个时候要来道别,有意思。 看来妖孽来救自己的时候,手下的布置也并没有闲着。想必京城中太子又惹出了什么事,才要五皇子不得不匆匆回去处理吧。 也不知道跟西州发生的事,有没有关系。但如果是萧盈自己,不以此大做文章,也未免太可惜了。 想着想着,萧盈的嘴角微微弯上。 县主已经命丧黄泉,至于五皇子,林婉婉……还有那黑衣人,还有所有逼死程氏的人……她会叫他们一个个付出代价。 首当其冲的,便是…… “小姐,热水已经备好。” 茯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萧盈在屋子里慢慢褪下罗衫。服侍她更衣的茯苓眼中闪动着泪光。 原本皎洁如玉的肌肤,划破道道伤痕。最为触目惊心的,还是那双手。因为曾经拼命的挖掘泥土的缘故,关节处的伤口甚至深可见骨。 “我来替小姐包扎。” 萧盈没有拒绝。 茯苓轻手轻脚,以药膏替萧盈涂抹伤口,随后用细白的棉纱布缠上。 清凉的药膏接触到肌肤的伤口,令萧盈皱起眉头。 “很疼吧,小姐?奴婢再轻些。”说着跟平时差不多的话,茯苓的声音却不由自主低了很多。 “没有关系,这不算什么。”萧盈平静的说。 不知道为何,茯苓总感到小姐跟先前同她那种亲近的态度不大一样,让她心里慌慌的。小姐出去一趟,究竟遇到了什么。或者说……发现了什么吗? 想到这里,她手下一抖。 萧盈的眉头微微皱起,很快又松开。 但一定疼得很厉害吧。 茯苓勉强稳定住心神,道: “抱歉,小姐……” 萧盈侧过脸去,说: “没事,沐浴吧。” 那份不知道是冷静还是冷淡引得茯苓心中一酸。 等房间里浴桶中的水声平息,萧盈穿上干净的衣物。茯苓连忙殷勤的问: “小姐,床已经铺好了。您眼珠子都红成这样,想必疲累太过,还是早点歇息吧。” 萧盈却道: “我这会尚且清醒。茯苓,去替我拿纸笔来。” “纸笔?”茯苓愣住了。 “对。” 萧盈淡淡的,坚定的说道。 第552章 献上医经(三) 等萧盈披衣坐在窗前,手持毛笔开始奋笔疾书。茯苓只望着萧盈的背影也能想象得出,手腕每一次起落,笔下每书写一横一撇,她的手会有多疼。 “小姐……你不要不理睬茯苓……茯苓受不了……你……你一定要原谅茯苓……” 她忧伤的想,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小姐会不会原谅自己。 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自己还会不会……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也不知道桌上的蜡烛燃了多久,等次日的阳光照到茯苓脸上,让她惊醒时,却发现萧盈的人影已经不在屋里了。书桌上唯剩下厚厚一叠以簪花小楷书写的密密麻麻的稿纸。 床上的被褥皆是整整齐齐,床单上连一丝皱褶都没有。 萧盈定是彻夜未眠。 茯苓一慌,推门而出去寻萧盈。 “小姐?小姐!你去哪里了?不要丢下茯苓啊!” 忽然阳光照进眼里,明晃晃的,刺的她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茯苓用手遮挡住阳光,待眼睛慢慢适应了,才看到萧盈的身影立在院子里那棵梨树下,似乎在沉思什么。 “你醒了。” “小姐,奴婢该死。奴婢不知道怎么的,竟然睡过了头……”茯苓慌慌张张道。看看太阳,已经是日上三竿的时刻。她未曾想到今日会醒得这样晚。 “好了。收拾下我们准备出门。”萧盈打断了她。 “出门?我们……我们去哪里?”茯苓脑子里迷迷糊糊的,不解的问。 “当然是去拜见五皇子。你忘了吗?五皇子今日会到家里来道别。想必……”萧盈脸上又浮现出那种玩味的神情。 “想必很快就会召见我吧。” 如果林婉婉向五皇子将一切都和盘托出,五皇子得知西州城内城外之事,与同福堂的关联,加上妖孽的手下在京城对太子施加的压力,那么困境中的五皇子不召见自己,才是奇怪之事呢! 五皇子今日来,简直是赤裸裸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茯苓待要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门外有人禀告: “三小姐在吗?” “何事?”萧盈高声道。 “老夫人和二老爷请三小姐移步正房。五皇子殿下也在呢。” 茯苓吃了一惊。小姐居然如此神机妙算,这份多智,已经近乎于妖了。 萧盈脸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还愣着干什么,走吧。记得带上我昨夜抄写的书稿。” 这时候萧家正房,五皇子身为贵宾,正优哉游哉的高居上座,丝毫看不出半点即将回京替太子收拾善后的狼狈,依旧一如既往的衣饰华贵,既高高在上,又不过分倨傲,颇有几分亲民的姿势,正与萧老夫人寒暄。 正因为姿势好看,他才能在朝野中保有口碑,抵消下太子暴戾给朝臣们留下的坏影响。 萧淳风看着五皇子,暗暗叹口气。 郑贵妃怎么就没把这个儿子生在前头呢。 如果五皇子和太子的兄弟次序倒个个儿,哪里还会有今日朝廷的纷争,皇帝的犹豫纠结。依照郑贵妃之受宠,他的地位必然稳如泰山。 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 第553章 献上医经(四) 就因为比兄长晚出生了几年,五皇子就永远只能当个顺从听话的弟弟,就再不能越过兄长,对那个位置产生半点遐想。 即使他长袖善舞,即使他颇有人望,即使他才干出众……都无法逾越年龄和兄弟身份的天堑,除非太子…… 萧淳风在心中叹口气。 就是因为太子不死,才有今日的局面。 否则他真想就此抱紧五皇子的大腿,图一个来日前途。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纠结。是投靠郑贵妃母子好呢,还是拒绝五皇子的示好呢。 投靠的话,自己的那位便宜岳父孟大人,可是太子在朝中头一个眼中钉肉中刺,也是力主皇帝废黜太子另立的急先锋。 如果不投靠呢……郑贵妃二十多年圣宠不衰,惹不起啊惹不起。再说每每朝臣们掀起对太子的非议,吵着要废太子。太子也曾被惩罚闭门思过,也多次受过皇帝当面的训斥,还被派了无数大臣作为老师管教,但皇帝却又从未有一刻让太子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动摇过。 萧淳风犹豫着,纠结着,琢磨着一旦五皇子开口要他投靠表忠心,哪怕仅仅是暗示,他该如何回应才好。 “三小姐到了。” 五皇子闻声放下手中的茶碗。 萧盈带着茯苓,盈盈而至。掀起帘子的瞬间,似乎整间屋子都随着她的到来而充满明媚的阳光,一扫先前连日里阴雨连连的晦气。 五皇子暗想,先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萧家三小姐尚且别有一番魅力呢。 不过就在他决定拜访萧家之前,林婉婉那个贱人可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萧盈描述为神通广大又十恶不赦,铁了心思跟太子哥哥和自己作对的奸诈女子。并把袁家私兵覆灭于西州城外之事,跟百草堂一朝被西州官府查抄得锅,都算到了萧盈头上。 五皇子心知肚明,若说林婉婉话中没有夸大的成分,恐怕她自己都不相信。可她对自己的忠心又是毋庸置疑的。 林婉婉在西州府的百草堂被查抄后,本可以选择明哲保身,随着面具男私逃,从此天涯海角,四海为家。她却拼着被五皇子责罚,宁可自投罗网,也要回来青州城直指一切都是萧盈捣鬼。那份咬牙切齿的神情,那份仇恨和复仇心切的模样,看在五皇子眼里,却是做不得假。 因而五皇子这才第一次认真思索起究竟哪副模样才是萧家三小姐。是自己印象中那个文雅知礼,机灵聪颖的女子,还是林婉婉口中阴险狡诈,蓄意与自己作对的贱人! 不知不觉之间,在来到青州城这么久一段日子后,他竟然对萧三小姐产生了新的兴趣。 这几天安阳县主却不知道躲在哪里去了。 自从在自己的强硬要求下,安阳县主硬着头皮写信去袁氏本家借来私兵,却又在西州城外被杨镇收拾干净,安阳便关在袁家的院子里不愿意见人了。 甚至连袁老太君都无法跟她见面。 一个个,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第554章 献上医经(五) 不过五皇子知道安阳县主擅长医术,喜欢自己捣鼓药物,脾气也略有些古怪,不同于寻常的大家闺秀。恐怕她是因为私兵覆灭,害怕无法对袁家本家交代,正在绞尽脑汁想对策,所以也没有多理睬她。 反正在他眼里,百草堂也好,袁家也好,都是自己养得一群狗。 狗为了主人付出,那是天经地义的。而主人并不需要对一群狗交代什么。 所以他也不管安阳县主作何感想,径自递了帖子,要与萧淳风话别。 来意嘛,第一是要再亲眼见见萧盈,看看她是否真值得自己出手。 其二也是因为京城的麻烦事不得不回去了结,临走前,他需要萧淳风一个承诺,一个交代。 孟大人的女婿又如何? 就因为是孟大人的女婿,要是投靠自己兄弟,孟大人在朝堂上的脸色才值得叫人欣赏呢! 五皇子就这样看着低眉顺眼,娴静可人的萧盈,向自己福了一福。只觉得她容光焕发,姿态无不优雅,怎么看都难以与林婉婉口中的贱人联系在一起。 甚至那份娇柔,与吸食仙人醉之后状若疯妇的林婉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三娘子快起。” 他的语气是这样和蔼可亲,叫萧淳风和萧老夫人双双松了口气。五皇子一登门,无缘无故就要召见萧盈,他们最怕的,便是这个女儿(孙女)惹出什么祸事来,连累了萧家。 不过待萧盈谢过后起身,五皇子下一句便惊得两人如同屁股上生了芒刺,完全坐不住了。 “不知三娘子近来可好?孤听闻三娘子去了西州游览,不知道有何见闻,可与孤分享?” 五皇子……五皇子为何没头没脑的提出这茬来? 看着萧老夫人和萧淳风脸上风云变色,五皇子还以为萧盈定会狡辩一番。不料萧盈落落大方,竟直接的,正面的答道: “承蒙殿下关心,盈儿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瞒殿下,盈儿是得了消息,听说在西州的同福堂马队,追回了盈儿母亲的遗物。” “盈儿感念母亲生恩养恩,自从母亲去世后,更是日日夜夜思念,听闻这消息,虽说不知道真假,也丝毫不敢有所怠慢,才连夜前往西州城。并非游山玩水,所以若殿下垂询风光见闻,盈儿多有不知。怠慢之处,还请五皇子殿下见谅。” 这番回答完完全全出乎五皇子意料。 先前程子哲在他面前,替死去的程氏大大彰显了一番贤德,他还是很有印象的。 “不知道,三娘子生母的遗物为何?又如何会出现在西州城?” 萧盈躬身答道: “回禀殿下,小女生母所留下的遗物,名为《程氏医经》。” 《程氏医经》? 这四个字一出,顿时满座皆惊! 萧盈生母,出身楚州程氏。楚州程氏,那是大贤后人,更有绝妙医经,能肉白骨,活死人,代代传女不传男。 这是何等神奇的绝艺。从来渴求者不知道有多少。 可楚州程氏,从不出仕,向来以学问安身立命,桃李满天下,不知道门下出了多少翰林宰相。 没有官职,却胜似官职。 谁能觊觎程家的医经?谁敢觊觎程家的医经! 第555章 献上医经(六) 的确,程家多少代,都没有官职。 可程家有青山书院。 青山书院培育出无数学子,无数学子中又代代高中。 程家若是有事,朝野上下,定是一呼百应的。 如果说程家的学问,还是人尽皆知。那么程氏医经,可就堪称是传说中的至宝了。 这样的至宝,居然在西州城现身?如果是属下来报,五皇子定然是不信的。但说这话的人,可是程氏的亲生女儿萧盈! 五皇子按捺住激动,快速盘算着。萧淳风则心情复杂。 “三娘子,务必将寻得医经的详情,细细道来。” 萧盈落落大方,继续道: “殿下有所不知。自从盈儿母亲因心病去世后,医经便下落不明。恐怕是有人乘着丧事混乱之际,将医经盗走。之后医经流落辗转,再无音讯。” “但医经是母亲遗物,盈儿万万不敢就此遗忘。幸亏同福堂马队来往四方,每到一地,都四处打探消息。终究功夫不负有心人……” 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去世的母亲,萧盈声音都有些哽咽了。 “同福堂伙计竟偶然在百草堂,发现有人以程氏医经中所写的秘方行医!” 听到百草堂三个字,五皇子心中便咯噔一下。 林婉婉愤怒的面孔和萧盈的细声细语在脑海里交替闪过。林婉婉说得每一句,都直指萧盈是跟五皇子作对的主施。而萧盈说得每一句,都直指林婉婉在撒谎。 该信谁?能信谁? 五皇子“砰”得一声,放下手中茶碗。 “萧家三娘子,你可知百草堂乃是孤名下的产业!你这是在指责孤驭下无方吗!” 萧淳风也怒道: “大胆!爹知道你受过百草堂的委屈,向来互为竞争对手,岂可因为私怨就不分是非,在殿下面前中伤他人!” 又恭恭敬敬道: “小女无知,殿下恕罪。” 萧盈心中冷笑,渣爹真是有事就跑得快,撇得清。 “盈儿绝不敢恶意中伤。但盈儿也不忍见殿下被恶人蒙蔽。毕竟此事关乎殿下的声誉。” 五皇子冷笑道: “这么说,你还是在替孤着想了?” “正是。” 萧盈脸不变色心不跳,大方认账,反而噎得五皇子说不出话来。 “那你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看五皇子的样子,似乎只要萧盈一句不对,就要将她立刻拿下。萧老夫人的嘴唇动了动,终究忍住了没有出声。 “只因为伙计生了疑心,便暗中打探。居然发现西州府也在调查百草堂。” 她的声音悲愤中不乏克制,有理有据,无意中更增加了可信度。 “原来百草堂胆大包天,竟敢私藏禁物!” 五皇子的眼皮跳了一下。 胆大包天? 眼前这小妮子才是真·胆大包天! 当着他的面,数落起百草堂的罪状来,也是毫无回避之意。 “五皇子殿下,恐怕连您也万万想不到,百草堂的主事人林婉婉,勾结外贼,出卖西州城防,甚至盗卖我大梁军械。” “如此恶毒之人,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关系到大梁边境安危,西州府如何不会详查?必定是要一查到底的!” 第556章 献上医经(七) 萧盈所说的每一个字,都重重打在五皇子心头。 这萧家三娘子,是在向自己暗示,当及时与林婉婉切割吗? 可林婉婉毕竟是自己多年心腹,对他忠心耿耿,不知道经手了多少脏活黑活。要他一时相信外人,放弃林婉婉,说来容易,实在很难下定决心。 萧盈冷眼旁观。她这番话不仅将自己从五皇子的敌人这个角色中摘了出来,反而给林婉婉上足了眼药。 她知道短短时间内,要离间成功,让五皇子放弃林婉婉,不仅当陈述危害,还必须令他有利可图才行。 贪婪,唯有贪婪能让一个人做出最不可能做出的决定! “想必殿下也清楚,西州府查抄了百草堂。百草堂四处搜刮的一切,自然也落入了西州知府和大都督杨镇手中。” “听说杨镇放下贵客不接待,亲自点检所查获之物。” 贵客?是二皇兄吗? 五皇子故意摆出的怒气早已散去,反而眉头越皱越紧。 比起眼前的小小女子,杨镇接待的贵客——他自以为是认为那必然就是二皇兄,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这么说,是因为百草堂被查封,才使得勾结外敌之事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否则的话,小女子又怎么又机会寻回母亲留下的医经呢?盈儿可是千辛万苦,花了大价钱,才能从查抄剩下的物品中,买回医经!” “一切听来,倒也合情合理。看来孤太过于大意,太过于相信属下,才会被蒙蔽。” 萧盈道: “殿下宅心仁厚,实在令盈儿佩服!” “盈儿也知道,因为百草堂之事,殿下损失极重。可说起来,也是托了殿下之福,盈儿才能够寻回母亲遗物。因此……” 她转身从茯苓手中接过昨夜彻夜不眠,默写的那叠书稿: “为了感念殿下的恩德,盈儿愿将《程氏医经》,献给殿下!” 连萧淳风和萧老夫人都瞬间变了脸色。 如果说《程氏医经》重现人世的消息已经够让人震惊的话,这句话更是重重的敲击在五皇子心上,令他抑制不住的喜出望外。 萧盈看着他的眉头,从紧皱渐渐舒展,继而又一跳一跳的,似乎在竭力压抑着,不想要表示出情绪,却终于抑制不住发自内心的惊喜,便知道五皇子已经彻底被自己打动了。 林婉婉有没有参与到安阳县主毁墓的行为中,萧盈甚至连查证的兴趣都没有。 她要彻底毁掉林婉婉的根基。 林婉婉的根基就是五皇子! 现在五皇子知道了,破坏他计划的是林婉婉,而能替代林婉婉的,却是她萧盈!林婉婉这样的走狗可以找到无数个,可《程氏医经》,有一本足矣。 萧盈柔声细语道: “殿下也好,太子也好,都是纯孝之人。小女即使身在青州,也听说过太后身子欠安,而医经之中,却有不少养生良方。” 这下可真真是直击五皇子的命门了。 安阳县主就是靠给太后治病发家的! 有了医经,是不是就不用再忍受神经质又脾气古怪的安阳县主了?最不济,太后必然是更加会对他赏识有加的! 第557章 聘为侧妃(一) 五皇子沉吟片刻,道: “如此贵重的医经,三娘子慷慨献上,太后必然欣喜万分。太后凤体康健,陛下自然愉悦。连孤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赏赐何等财物,才配得上这份重礼。不知道萧三娘子可有所求?但凡合情合理的要求,孤当尽力满足三娘子的愿望。” “自然有。” 萧盈倒是半点都不客气,朗声道。 “盈儿,不可贪心太过!”萧淳风假意斥责。 “爹,您向来最懂女儿。女儿孝顺母亲,母亲不在了,这医经也没有意义,唯有献给皇上和太后,保佑国泰民安,才合了母亲生前的慈悲心愿。” 她时时不忘提起程氏,令人无时不感到她的孝心。看到五皇子深表赞同的点点头,萧盈忽然话锋一转: “更何况,百草堂瞒着殿下,将势力都发展到了关外,勾结外敌,甚至惹到了赫赫有名的西州大都督面前。她有这样的势力,这样的胆子,她想要这本程氏医经,一次不曾得手,将来还有二次,三次……爹,我们萧家书香门第,哪里能与如此江湖匪类抗衡……” 萧盈越说越是悲愤,发自内心的哀恸越发令人动容: “一想到医经要沦落到林婉婉之手,不如……不如献给皇上,好令她彻底知道,什么是天理,什么王法。世间唯有皇上,是天理与王法的化身,才能镇得住如此妖邪。” 听到最后一句,五皇子眉头皱起,隐隐有些不快: “这未必也说得太过了。林婉婉执掌百草堂,是过分了些,但妖邪……” “殿下,您可知林婉婉身边有个鬼面人出没?” 五皇子顿时语塞。 他当然知道。不过对鬼面人的来历,他其实也不十分清楚。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婉婉带回了这样一个人,总之林婉婉信任那人,那人也甘心由其驱使,五皇子也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了。 “鬼面人擅于妖法,劝诱林婉婉吸取仙人醉,以此控制她。如今林婉婉深陷仙人醉之瘾无法自拔,为了吸一口仙人醉,什么都能做,什么都能出卖!” 萧盈的字字句句,重重打在五皇子心头。 凡是身居上位者用人,不怕下属是蠢人,只忧心会出背叛者。 “五皇子殿下,您好好回忆一下,林婉婉有不遵从您命令的时候,是不是从她吸了仙人醉开始,是不是从鬼面人在她身边发号施令开始?” 其实五皇子哪里记得林婉婉吸取仙人醉是什么时候,他只是能察觉出林婉婉因为上瘾而产生的重重异常,对真正的原因却一无所知。倒是那鬼面人的出现……似乎是从她来到青州后开始……莫非,林婉婉在青州连连一败涂地,以及种种异常,都是由于被鬼面人控制? 五皇子暗暗咬牙,旁人察觉不到他的拳头已经在袖子里紧紧攥起。 “这个贱人……” 他救了这个走投无路的女人,训练她成为属下,她就该忠于他!一直忠于她!如果她真是要与别的男子私奔,至少也算得上情有可原。 她却是因为沉迷一口仙人醉! 何等的愚蠢! 第558章 聘为侧妃(二) 五皇子冷笑着,盘算着待回府第一件事,便是要审问林婉婉。她说得话真真假假,他也懒得分辨。心里便就此默认了,让这无用的废人就此成为一颗弃子。 一个会放纵自己被仙人醉操纵,被鬼面男人操纵的女子,不配做他的手下! 这要回京城的紧要关头,万万不能出半点差池!否则太子哥哥,母妃郑贵妃,还有他的全副身家性命,都会砸进去! 得在回京前,就把一切麻烦扫除干净。 五皇子暗暗下了对林婉婉的裁决,同时看着萧盈,满腹心思只想着这萧家怎么能养出这样一个妙人儿来!越看越是欣赏,越看越生出些别样的心思来。 自己马上就要回京城了。这样的人儿,就此埋没在青州这样的乡下地方,实在令人惋惜…… “萧三小姐纯孝,令人敬佩。身为程氏传人,手握济世救人的高超医经,更难得的是,还能处处替皇家着想,忠心不二。孤所见过的京城大家闺秀,无有能与三小姐并肩者。” 他的语调越来越慢,越来越温柔,反而令人感到战栗。当一个皇子忽然对你全是赞美时,并不见得是好事。 眼前的小女子似乎丝毫无所觉察,却依旧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姿态。 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害怕,对自己口中吐出的任何话都能坦然接受。跟林婉婉卑躬屈膝的讨好,以及安阳县主那种“嘴上说不行,行动很诚实”感觉完全不一样。 有趣。 那么,她能保持这种姿态到何时呢? 五皇子几乎是从心里自然而然的生发出了想要征服她,令她为自己折服的执着。 “萧三娘子。” 他口中唤着,轻轻上前,拉起萧盈的手。 萧老夫人和萧淳风皆是一惊。 这样的举动……怎么看都超出了堂堂皇子对一位表示衷心的臣女应该保有的矜持和界限。 “先前数次与娘子相见,虽然每次都是匆匆忙忙惊鸿一瞥,孤对三娘子却是印象深刻。三娘子温婉知礼,令孤无比倾慕。每回回去,皆难以忘怀。” 他忽然转向萧淳风: “萧大人,直到今日此时,孤如今方才确认,对令爱已是情根深种,难以自己。若萧大人不嫌弃,孤愿聘三娘子为侧妃。待萧大人上京起复,请携三娘子一道。孤必然禀告母妃之后,亲自上门提亲,迎接三娘子过门。” 萧淳风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这好运气竟然落到自己身上。 从那晚宴会起,五皇子以冯灵儿为侧妃,他就眼红冯知州极了。 每位皇子,都可以聘请两位侧妃。 郑贵妃出于补偿的心理,对五皇子颇为倚重。他如果向郑贵妃要求两位心仪女子为侧妃,郑贵妃不会不答应的。 “萧大人以为如何?” 萧淳风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最后一丝冷静都用在确认一件事上: “可……可殿下已先聘了冯灵儿……” 五皇子嘴角一弯,道: “看来萧大人爱女情深,对孤并不如何信任啊。” “不敢……”萧淳风想要辩解,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第559章 聘为侧妃(三) 五皇子解下身上的玉佩。 “既然萧大人怀疑孤的诚意,孤便以此玉佩作为信物。待孤回了京城,再来萧大人府上正式下聘。” 萧老夫人“咳”了一声,开口便流露出满满的欣喜万分: “淳风,你傻了不成。五皇子殿下看得起盈儿,是天大的喜事呀。殿下诚心诚意,连聘礼都拿了出来,莫非你要让殿下认为我们萧家是不识抬举之人?” 说完萧老夫人便接过了玉佩,甚至顾不得含蓄,放在手里反复摩挲起来。 她跟袁家斗了一辈子。先前看到五皇子选了冯家女儿,自己的孙女一个都没有入皇子法眼,跟袁老太君只能大眼瞪小眼,心里更记恨着,恐怕是出身袁家的安阳县主在从中作梗。今日五皇子既显露出了对安阳县主的不快,更是开口求娶萧盈,真真是扬眉吐气。 从死了萧家老大开始,就没有哪天的日子像此时此刻一般叫人顺心畅意,说不出的痛快! 萧淳风却总有种天下掉馅饼,心里反倒不够踏实的感觉…… “盈儿……” “盈儿自然是答应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盈儿是纯孝之人,有我这个老祖母做主,这门亲事正是顺理成章之事。” 萧老夫人罕见的强势起来,以不容置喙的语气道。皇妃的祖母,即使仅仅是侧妃,想必请封诰命就是迟早的事。她在萧家熬了一辈子,又在与袁老太君的斗气中熬了一辈子,在青州官场的夫人太太老封君中又熬了一辈子,等得不就是这扬眉吐气的一天!等得不就是余生能肆意畅快活着的一天! 萧盈冷眼旁观着。从重生以来,萧老夫人始终扮演着一个慈爱,略有些糊涂却还算能叫人忍受的角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袁大夫人被送走以后,也许是萧钰萧珍两姐妹怂着做人以后,也许是与袁老太君那场相争开始,也许是终于赶走孟氏开始……萧老夫人那股子贪婪,自私自利,渐渐不加掩饰起来。 就算有了萧老夫人的保证,五皇子似乎颇为体贴,他清了清喉咙,文雅道: “孤希望三小姐知道,孤心悦三小姐。也希望三小姐能接受孤的心意。” 萧老夫人生怕天降的福气又飞了,焦急道: “盈儿,你说话呀。没有什么害羞不害羞的,莫非这当口还要对着五皇子殿下如此诚意拿腔作调?” 这分明是在训斥了。 萧盈俯身道: “盈儿自当听从祖母吩咐。” 她没有正面回答五皇子的要求。五皇子略略有些失望,不过他毕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再说他后院自有受宠的姬妾,也不是真心求一份感情,不过依旧是利字当头,所以并不特别执着。 来日方长。一个青州女子,从未到过京城,就算是程家后人,毕竟也不是在程家长大了,说不定还是心里害羞,不敢冒犯自己。 他自我安慰,倒很想的看,便爽快道: “得了三小姐一言,孤可以安心回京城。将来到了京城,你和灵儿同乡出身,也有个伴儿。” 第560章 聘为侧妃(四) 五皇子像是要特意展示自己的魅力似的,凑近低头行礼的萧盈耳边,低声道: “三小姐放心,孤决不食言。待三小姐到了京城,便来下聘。” 看到萧盈的耳垂似乎微微染上一层红色,他才终于满意的后退一步,道: “孤就此告辞了。” 待五皇子的马车一消失在门口,萧老夫人便道: “盈儿,送祖母回去休息。” 萧盈恭恭敬敬扶着她的手,还没有走回院子,萧老夫人似乎终于抑制不住怒火和愤慨,转身便狠狠一个耳光,打在萧盈脸上。 这巴掌来得无声无息,毫无预兆,周围的丫鬟仆妇们都吃了一惊。 三小姐可向来都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今儿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呀。 萧盈捂着自己肿起的半边脸,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望着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冷笑道: “盈儿,你板着个脸,给谁看?给五皇子看,还是给我老婆子看?” “果然没有亲生血缘的,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不要不识抬举,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你,别以为捏着同福堂,就可以不把萧家的长辈放在眼里,觉得自己有了依仗能为所欲为。” 萧盈似乎受到了惊吓,如同仓皇失措的小鹿般,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 “祖母,盈儿,盈儿只是想到要去京城,觉得害怕……” 萧老夫人已经完全不顾她的慈爱形象,甚至连力气都大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老太太。而是一把抓住萧盈的头发,不顾她微弱无力的挣扎,拉着她来到池子旁边,随即强按着她的头狠狠下压。 萧盈的脸几乎要扑向水面。 即使没有真正接触到,那窒息和死亡扑面而来的感觉,也实实在在的油然而生。 萧老夫人,想要吓阻她。 想要把孙女卖给五皇子这件事,万无一失。 果然,萧老夫人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不要玩花样,不要怪祖母不疼爱。祖母还想享受荣华富贵到老,还没有得过皇家的诰命。从今天起,你就安安心心待在萧家,同福堂也不许再去,直到跟你爹上京城为止。” 感受到萧盈身子在颤抖,萧老夫人才略微满意了些。 “怕?知道怕就好。乖乖听话,祖母呀,都是为你们这些后辈打算的。祖母哪日里去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下的好东西还不都是你们的!” “来人,把三小姐送回院子里。院门锁起来,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门。” 茯苓眼见着小姐被老夫人拖走,却不敢有半点劝阻,只能急匆匆跟在身后。 这会看着众人一拥而上,要把萧盈带走,一时间情急,扑到萧老夫人脚下: “老夫人,老夫人,求求您放过小姐。小姐对您那么孝顺,就算一时之间有什么想不开,也绝不会忤逆您的。” 萧老夫人冷冷道: “不是亲生的丫头,要做出孝顺的样子,就装得像点,乖乖进了五皇子府邸,才算真孝顺!免得像那程氏……” “程氏”两个字一出口,萧老夫人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收了声。 第561章 聘为侧妃(五) 萧老夫人脱口而出“程氏”之后,瞬间感到自己失言。 萧盈半边脸都肿了,头发披散下来,遮住她得脸,看不清楚表情。 萧老夫人自然知道言多必失的道理,眼下不适合再继续给萧盈施压,便收起方才那副凶神恶煞的面孔,柔声道: “要记得祖母做什么都是为你好。等你入了五皇子府邸,享受过身为侧妃的荣华富贵,才懂得今日祖母的教诲。” 她转向茯苓,冷笑道: “就因为有你这样的奴才,动辄大惊小怪,才会吓到盈儿,连这等好事都不敢接受。什么想得开想不开,你主子富贵在前,由不得你这等眼皮子浅薄的奴婢胡乱揣测。” “送你主子回院子,有什么都精心伺候的。夜里也注意着点,别睡得跟死猪样,主子起夜都没反应。若有什么差池,我唯你是问。” 这竟是要茯苓监视萧盈,怕是萧盈逃走的话,茯苓也会少不了苦头吃。 茯苓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轻轻道: “是。” 萧盈从头到尾一语不发,只是顺从着朝萧老夫人行了一礼,回了院子。 萧老夫人看着她离去,心里犹自有些后怕。 真不该提程氏那个丧门星。 程氏温婉的面庞浮现在脑海里。 呸!这女人在家里顶着贤妻良母的名头,在青州城里济世救民,可谁知道她在程氏面前过得有多苦! 程氏不肯把同福堂挣的银子全交给她,不肯听她的埋怨去对付袁大夫人和袁大夫人背后的袁家,程氏还劝她要善待萧老三那个没出息的…… 一个处处违逆自己心意的媳妇,活着有什么用! 还留下了萧盈这个孙女儿。 有时候就跟程氏一样叫人看不透。 对自己总是恭恭敬敬百依百顺的模样,就算笑着叫祖母的时候亲热归亲热,但始终让人觉得隔了一层。 “白眼狼,统统都是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萧老夫人不愿意再多想,顿了顿拐杖,气呼呼回自己院子了。 “小姐。” 茯苓轻轻唤着。 萧盈却没有反应,似乎一直在沉思什么。 “小姐,是不是怪奴婢多事……平日里,老夫人最是疼您……奴婢,没有想到老夫人会发这么大的火。可小姐,老夫人说得也不无道理,她终究还是要依靠您……所以……所以老夫人不会害您……” “噗嗤。” 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萧盈忽然发出一声嗤笑。 茯苓吓了一跳,不敢再说,只怯生生的看着萧盈。 “茯苓,你是以为我故意要跟祖母作对吗?” “小姐,茯苓没有……茯苓只是希望小姐和老夫人祖孙和睦……毕竟这么久,在这个家里,能护着小姐的,也唯有老夫人了……” 萧盈发出了长长的叹息。 “我没有想到……这么久了,我居然没有想到……” 有什么从前不明白的事,居然隐隐约约浮出了水面。 “茯苓,如果我和老夫人,同时命令你做一件相反的事,你会听谁的呢?” 这个问题吓得茯苓腿一哆嗦。 第562章 揭穿鬼面(一) 茯苓立刻扑倒在萧盈面前: “小姐,茯苓听您的,永远都听您的。茯苓是您的奴婢,您不要抛弃茯苓……您这样问茯苓,茯苓觉得……觉得害怕……” 她放声大哭起来。萧盈就这样一声不吭的打量着她。过了好一会,茯苓喉咙里发出的声音都涩了,才道: “好了,别哭了。去给我打盆水来,也把你自己的脸擦擦,都花成什么样了。” 茯苓这才哭着起身。 萧盈清洗了脸,对着铜镜,将发髻仔仔细细的挽起来,也不要茯苓帮忙,只是自己动手。 茯苓不知道小姐是什么意思,心中上下打鼓。 这时候已经入夜。 萧老夫人派来的婆子都在 萧盈却仔仔细细以冷水敷了先前被打肿的面颊,然后开始梳妆打扮。 就像要出外做客时一样。 萧老夫人派来的婆子都在院门上守着。 茯苓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寸步不离的跟着萧盈。毕竟萧老夫人放出了狠话。 可难道这种情况下,萧盈还能出门去不成? “小姐……院外墙上的梯子,已经不见了……”茯苓怯生生的提醒。 妖孽回京去了。 自然梯子也不在了。 萧盈好整以暇,仿佛闲话家常般道: “是我命人收起来的。” 这无疑于又闷头敲了茯苓一棒。 茯苓不敢再多言。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能做些什么。不过是主子们吩咐什么,答应着便是。 夜风从窗外吹拂进来,拂过面颊,叫人浑身上下寒嗖嗖的。 不知道门上的婆子是不是睡着了,总归半点儿声音也听不到。 萧盈梳妆打扮得清清爽爽,也不如何粉饰,不过是家常打扮,天然带着清水出芙蓉的素雅。 坐在堂屋中,悠然喝着明前茶,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茯苓恍然间似乎产生了错觉,就像看到夫人还在世时那样。 她背后猛地打了个寒战。 今儿怎么了。 萧老夫人也提到过世的夫人,她又想到了过世的夫人……夫人去世快一年了,始终在这个家里阴魂不散…… 忽然萧盈开口了。 “茯苓,你若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茯苓心头一跳,一时之间,摸不准小姐这突如其来的发问中隐藏着何等深意。自己又该如何回答,才能得回小姐的信任。 她的心思千回百转之刻,忽然萧盈放下手中的茶盅。 随着她的动作,就像是事先说好了一般,有人推门而入。 他的步伐很轻,很轻,跟猫儿似的。不知道为何,本应当守在门口的婆子们全无半点察觉之意。 茯苓噤若寒蝉。 鬼面男! 灯会那一晚的可怕记忆又浮上心头。手段狠辣的鬼面男,死去的杜衡,摇曳的灯影和河上的船……令她几乎要大声尖叫起来。 但她不敢。她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后背竭力抵在墙上。 鬼面男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从她身旁走过。 “你……你想对小姐做什么……” 茯苓终于能够从喉咙深处挤出质问的声音,虽然抖得不成样子。 第563章 揭穿鬼面(二) 鬼面男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夹带着深深的讽刺之意。 “干什么?难道不是你家小姐邀请我来的。看,她不正坐在这里等我吗。” 他说得每一个字茯苓都听清了,但完全听不懂。 “林婉婉如今可好?” 萧盈淡然问,就像在问候一个朋友。 “不太好。五皇子回去后,立刻命人将她关了起来。其实,她本来就已经被囚禁在院子里。只是这回,将她移到了地下室,锁上了枷锁。还用迷香熏昏了她。另外四个高手,也在日夜巡视。” 他陈述着这一切,毫无感情,最后一句话甚至带了深深的讽刺。 同样是拘禁,跟林婉婉受到的待遇比,萧老夫人对萧盈所做的,完全就是小儿科。 “林小姐也是可怜人。我不明白,为何偏要从西州城自投罗网,回五皇子府上受这份罪。阁下明明可以带着林小姐远走高飞。”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诱惑。不是属于女性的诱惑,而是像个熟练的猎手,去试探,去捕捉人心。 不知不觉前,唯有前世上位者才会拥有的谋略和素养,在如今的萧盈身上也开始渐渐浮现。 不是那个悲惨死去的废后的萧盈,而是运筹帷幄,在绝境中搏出粮草兵马和一座皇位的萧盈。 “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她不得不回去,因为她受过一次的苦,不想再重蹈覆辙。可谁知道萧三娘子设下好大一座陷阱给她。” “设下陷阱的不是我,正是阁下。阁下若是坚决一点,强硬一点,带着她远走高飞,就不会后来的事,也不会有今天的事。是阁下困住了她,也困住了自己。” 茯苓越听越是迷茫。 远走高飞四个字的意思她倒是懂,萧盈说话却像是谜语。偏偏那人似乎又能听懂。两人一应一答,叫茯苓摸不着头脑。 “是啊。如果我带着她远走高飞,虽不会有今日的林婉婉,但也就不会有西州城之事。没有西州城之事,便不会逼得她要向五皇子自证忠诚。如果西州城外,我强行挟着她离开,找个清净无人之地,搭一间草庐,强迫她戒掉仙人醉,便可以从此快活过上一生。” 鬼面男的声音中竟然多出了一丝苦涩。 “可是我不能。那样的话,快活的只有我,不会有她。你说得没错,是我困住了她。因为我不肯放手,她才不得不逞强来证明自己。” “所以,杀了我并没有什么用。” 萧盈道。 “你想要帮她,却只会让她越陷越深。” 鬼面男苦笑道: “我没有选择。从西州城回来,即使她被囚禁,我还能设法见到她了。而萧三娘子你又煽风点火,让五皇子疑心大增,我连靠近她一步都不可能。她吸食了仙人醉,并没有完全戒掉,就被关了起来,全靠我偷偷带进去一点,才能保持正常。” 他甚至透露出一丝哽咽: “好几个时辰了,我不敢想象,她现在有多难受。她受得苦太多……太多了。我心中的苦痛,不会比她更少……” 第564章 揭穿鬼面(三) 萧盈冷静、镇定的说: “那么你更不应该杀我。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找让她真正苦痛,也让你真正苦痛的人。” “如今让林小姐痛苦的是仙人醉,可阁下想必比我更清楚明白,即使没有我,这样的事也迟早会发生。如果没有让林小姐伤心绝望的事,她又怎么会自暴自弃的沉浸于仙人醉无法自拔呢?” 她的嘴角微微上翘: “仙人醉发作的时候,林小姐自己是不是也很享受呢?因为她终于可以忘记痛苦,也忘记阁下。” 今夜的鬼面男似乎格外诡异。他一直像个文质彬彬的正人君子那样跟萧盈对话,听到“忘记阁下”四个字,却骤然暴怒起来: “她怎么会!她怎么敢!” 然而这怒火持续不过片刻,鬼面男便迅速颓唐了下去。 狰狞的鬼面遮住了他的表情,纵使如此,似乎依然能感受到内心翻腾的挣扎,无奈,不甘和痛苦。 连茯苓这样迟钝的人,也不禁会想,不知道他和林婉婉之间经历怎样的纠葛,才令他对她如此不离不弃。 鬼面男如今显然完全陷入了萧盈言语的引导 而敏锐到能察觉这一切的小姐……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小姐又会如何对待自己?也不知道夫人的墓前发生了什么事,总之,从小姐去查看被盗掘的墓地回来之后,对自己的态度就隐隐约约变得有些不同了。小姐如果真的知道了一切,会原谅自己吗?还是说…… 茯苓越想越觉得害怕,只恨自己从前无知,没能一心一意忠于小姐,才落得如今两难的下场。 她瑟缩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直到萧盈的声音传入耳中: “茯苓!” 茯苓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就算是被鬼面男带走的那夜,似乎也没有这样让她恐惧。那时候她还是相信小姐会来救自己的。此刻萧盈唤她的名字,是自己害怕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吗? 反而萧盈声音低沉的,坚定的,又重复了一遍: “我有话要跟这位先生说,你先出去。” 茯苓连连点头,庆幸万分能从害怕的困境中解脱,几乎是连滚带爬般,踉跄着逃出屋子。 房间中只剩下萧盈和鬼面的不速之客,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盈眼见得鬼面男的情绪似乎终于有片刻平息,才慢慢开口道: “如今屋子里唯有阁下与我,发生了什么事,再不会有第三人知道。我乃一寻常女子,手无缚鸡之力。阁下想要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鬼面男来时的杀意,已然荡然无存。他用虚弱而有气无力的声音道: “三小姐这样问,便是知道在下不会动手了。” 苦涩的滋味遮也遮挡不住。 “那么……” 萧盈轻声道: “那么阁下是否就是……我心中所想得那个人?” 鬼面男猛然抬起头。 萧盈亮晶晶的眸子盯着他,纵使他面目狰狞,也毫无畏缩,退让之意。 “我,想要看看阁下的真面目。” 萧盈道。 第565章 揭穿鬼面(四) 与其说是请求,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反倒更像是命令。 并非有意的命令,也并非狐假虎威的吓唬,而是从骨子里,从语气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压迫感。 明明如她所言,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一刀杀死也只会被萧家一卷席子埋入祖坟的不受宠小姐啊。 为何浑身上下充盈着上位者的气势? 鬼面男知道,自己苦心孤诣想要保留的秘密,终究是守不住了。 他摘下面具。 如果茯苓在场的话,定会吓得尖叫起来。 不是因为鬼面男有多么得面目可憎。 狰狞鬼面下的面庞 狰狞鬼面下的面庞,清瘦,端正,不算如何俊朗,也没有任何不对劲,是一张普通人的脸。是那种混入人海中,就找不到,跟你说过两句话,也记不住有什么特征的,普通人的脸。 但偏偏茯苓认识这张脸。 萧盈认识这张脸。 萧淳风,萧老夫人,萧玥……还有大房的两姐妹,萧家上上下下都认识这张脸。 鬼面男的真实模样,赫然便是萧三叔! “果然,是三叔你。” 萧行风看着萧盈,手里还捏着那只面目。 “果然我还是太急躁了。如果不是引盈儿你去墓地,你也未必能识破我吧。” 萧盈点点头: “三叔可谓是深藏不露。盈儿自从宝月庵归家,见三叔的次数寥寥可数。平日里也只听说三叔在外为庶务奔忙。谁能料到三叔竟然不声不响,另起一番事业。” 萧行风苦涩的声音从喉咙里弥漫出来。 “盈儿,你这是在取笑我……” 萧盈认真道: “三叔,其中的缘由到底是什么?” “这世间一切事情,都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萧家好歹在青州也颇有名望。三叔虽没有考科举入仕途,可操持着全家庶务,也素来精明能干。为自己置办些产业,再结一门好亲事,并非什么难事。可三叔却心甘情愿,不成家,不生子,反倒为林婉婉和百草堂鞍前马后的奔波。想必定有什么苦衷。” “三叔,可以告诉我吗?” “这些本都是三叔的私事,不该盈儿过问。但盈儿从前懵懵懂懂,直到最近才意识到,或许我娘的去世,也多多少少跟这些事有关。” 听到程氏的名字,萧行风沉默了片刻后,终于长叹了口气。 “是我对不起二嫂。” 萧行风苦闷太久,压抑太久,一旦开了口,不再有其他顾虑。 “此事说来话长。” 过去多年种种往事在眼前浮现。 “盈儿你也知道,老夫人是我们兄弟三人的嫡母。” 萧家三房兄弟,都是庶出。他们的生母都没有福分活到三人成年,所以三人几乎是萧老夫人养大的。 萧行风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仿佛在陈述的不过是别人家的事。 但萧盈知道,越是如此,恐怕他心中累积了越多的不满和怨怼。 萧老夫人与已故萧老大人的感情平平,不过是占了个嫡妻的位置。不然萧老大人也不会不会另外娶了美妾,生下三个庶子。 第566章 揭穿鬼面(五) 不过萧老大人的美妾都没能活到儿子成年,萧老夫人却稳坐嫡妻宝座到萧老大人去世。可见她才是萧家后宅真正的胜利者。中间用过的种种手段,可想而知。 “生母过世的时候,我尚且年幼,对她毫无记忆。从来对嫡母也是恭恭敬敬。虽然未曾考过科举,但孝道两字,还是放在心中的。” “可母亲她……总是忧虑我们兄弟因为血缘的缘故,跟她不亲。因此总要想出种种由头,令我们顺从,以此来证明我们不会悖逆她的意思,对她不敬不孝。” 萧盈对此深有同感。 萧老夫人这毛病,说轻了算危机感,说重了其实是控制欲太强。 “起初不过是些小事,但从大哥娶了袁家女儿后,一切就变了。大哥考上科举,仕途一帆风顺。京城里多少名门闺秀不去求娶,却偏偏要跟袁家结亲。” “母亲十分生气。但那时候父亲还在世。父亲拍板做了主,母亲不敢再多言。但心中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 萧行风说得这些,从上次两位老夫人见面不对盘的时候开始,萧盈就隐隐约约猜到了。 “母亲,她与袁家老夫人有宿怨。上辈人的纠结,我也不敢妄加评论。总之,父亲同意大哥娶了大嫂,在母亲心里埋下一根刺。” “后来数年,父亲去世,二嫂进门,大哥去世……二哥也入了仕途,有好有坏,都是寻常人家的经历。但最让母亲不满的,又数二嫂的过门……” 萧行风还没有说出为什么,萧盈便恍然大悟。 “因为我娘进门一事,是被爹强求来的……” 萧行风叹了口气。 “盈儿,你娘论外貌,论人品,论家世,上楚州程家的大小姐的。” “母亲却如同鬼迷心窍一般,认为二嫂并非由她挑选的媳妇,便是不敬她,不孝顺她,于是在家里大闹了一场。亏得二嫂脾气好,无论母亲如何发作,都逆来顺受。就算如此,母亲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也常常给二嫂冷眼受。” 萧盈沉默了。程氏表面风光,在萧家受过的苦却数不胜数,跟那地里的苦藤似的,拔出一截又一截。 “后来,母亲生了场大病,多亏二嫂日以继夜衣不解带的照顾,才使母亲康复。这件事之后,母亲对二嫂的态度总算好了起来。” 萧盈在心里暗暗想,萧老夫人要得不是媳妇,是绝对服从自己的奴婢。程氏是名门出身,让萧老夫人担心这个媳妇不会任由自己摆布,才给她下马威,直到看到程氏乖顺,才见好就收。萧老夫人并非蛮不讲理之辈,相反,她太精明,太自私,控制欲太强,又太善于示弱和伪装自己。 萧行风继续讲述道: “因为大嫂和二嫂的进门,都没有经过母亲的挑选和允许,所以母亲无论如何,也要把我的婚事捏在手里。” 这是理所当然的……萧老夫人的行事。 “我见过大嫂脾气强硬,和母亲硬怼,也见过二嫂逆来顺受,被母亲折磨。无论如何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也如此。” 第567章 棒打鸳鸯(一) 做萧家的媳妇,在萧老夫人的威压之下,要么变得面目可憎,要么就痛苦压抑过活。无论哪种,对女子而言都无异于跳入火坑。 “我既然决定了不走仕途,留在家里打理庶务,也没有什么牵挂。萧家的香火,自有大哥二哥传承,便动了不娶妻,不生子的念头。” 那些年,萧三叔也是过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日子。他出入花街柳巷,倒也别有一番逍遥快活。 “我遇到过各种女子,统统都是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 萧行风脸上露出苦笑…… “但醉生梦死之间,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最得力的掌柜,居然是个女子。” 这下连萧盈都惊讶不已。 原来林婉婉和萧行风是这样凑在一起! “如此说来,林婉婉会女扮男装,会经营同福堂……” “没错。”萧行风苦笑道:“说起来,还都是我教给她的。” “她是被家里的老掌柜带进来的,说要做个伙计,有口饭吃就够了。在铺子上教她什么,都学得很快。等老掌柜去世后,店里空出了位置,我便提拔了她。” “开始有些老资格的,瞧不起这个小伙计。然而她经营的铺子,生意利润总是比旁人好出许多,渐渐的反对声都消失了。” 回忆起这段往事的时候,萧行风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采。 那时候,大哥二哥在京城,花销巨大。同福堂也还没有开起来。家里上上下下,老的小的,主子仆从,一百多口人的吃穿住都压在他身上。 铺子也好,田庄也好,都得精心打理才有收益。他一个人忙不开的时候,姓林的掌柜,最年轻却也是最得力的助手。 “那时候,那时候我怎么就那么糊涂呢。一起外出谈过生意,也同吃同住过,都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孩子。” 彼时的林婉婉,身材干枯瘦小,日夜混在一群伙计掌柜中,不施粉黛,说话做事都风风火火,能喝酒,能猜拳。萧行风只拿她当兄弟,没有料到这个“好兄弟”暗暗对他生出别样的情愫。 “直到有一天,我去喝花酒,结果被人讹诈。” 醉得不省人事的萧行风,是林婉婉带回来的。 他醒来后,听伙计们眉飞色舞的讲,林掌柜的如何差点砸了对方的场子,把他带回来。 他去跟他的林兄弟道歉。 他的林兄弟却不愿意理他。 萧行风迟钝,百思不得其解,一心想着是不是林兄弟气自己给他添了麻烦。殊不知他的“林兄弟”早已见不得他跟那些女子逢场作戏,打翻了醋罐子。眼下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可怜萧行风备了礼物,要送给“林兄弟”赔礼道歉,却撞到她一个人自斟自酌,趴在桌子上说起梦话。 他抱着“林兄弟”回房,却被她死死拖住,不让走。 那一刹那间,萧行风几乎认为自己是不是活了二十年,终于本性暴露,发现了原来自己是有断袖之癖的。 这些往事中最私密最亲近的部分,自然不能当着侄女的面一五一十捅出来。 但时隔多年回想起,仍旧无比甜蜜。 第568章 棒打鸳鸯(二) 也就在那晚,萧行风被醉酒后的林婉婉死死拖住。 “林兄弟,我不走。你喝口热水,安心睡一觉。否则明天起来,头又该疼了。”萧行风端着温热的茶水,好言好语的哄着他的“林兄弟”。 林婉婉勃然大怒。 “谁是你兄弟!我才不是你兄弟。所有人都是你兄弟,我也不作你的兄弟。” 可怜的钢铁直男萧行风,那时候纵使与许多女子有过来往,也不过是花钱寻欢而已。那些女子收了银子,哪里会给他脸色看。也只有林婉婉会对他大吼大叫。 “好,好,你不是我的兄弟。你当然不是我的兄弟……” 林婉婉骂道: “你这个人简直一点良心都没有。东家又如何,东家又怎么样!还不是我把你从对家手里捞出来的。现在你平安无事了,便要翻脸不认人……”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萧行风叹口气: “林兄弟,看来你今晚上是真的喝多了。我还以为天底下只有女子才会这样胡搅蛮缠……” “你很有经验是不是?” “……”萧行风愣住了。 “林兄弟,你说什么经验?” “哄女人的经验。” “我哪里有……” “你的语气就是如此。不要不认账。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忘恩负义,翻脸不认人,脱了裤子就不认账。” “我没有……” “你有!!!” 萧行风觉得今晚上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我对天发誓,与那些女子都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林兄弟,你今晚上有点不对劲。要不要再喝点醒酒汤?明天头疼得厉害的时候,可不要哭鼻子。” 他不说则已,一说起“哭鼻子”三个字。林兄弟立刻放声大哭起来。 “逢场作戏……都是逢场作戏。我就知道……都是我一厢情愿,你终究不会放在心里……” 一股红晕慢慢烧上萧行风的脸颊。 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再迟钝,终究能感受到有种不同以往的味道,一点点生起。像燃起的一团火,把他团团围住,炽热的包裹着他,如此浓烈,如此生动。 往日里相处的一幕幕浮上心头。 他被对头挟持住的时候,心里有过的挂念。那时候也想过,可惜不能再跟“林兄弟”有所交代。 以及看到“林兄弟”带人冲进来,那份雀跃。 如果说这些都实在平常……可他无法回答,为何生死关头,想起的牵挂的都是这个无亲无故之人。 他只恨自己如同瞎子一般,回避着不愿意去看,不愿意去想。 所以,他的“林兄弟”,终究怀抱着别有寻常的心思吧。 只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萧行风下定了决心般,慢慢拉起“林兄弟”的手: “我放在心上的。其实,我是有放在心上的……” “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也是很怕的。很怕再不能见到你。” 往常里与人谈论生意,都是巧舌如簧。从未想过自己也有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只能反反复复的说: “可能……可能我也有断袖之癖吧……其实……” 第569章 棒打鸳鸯(三)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萧家是我的家才对,萧家的人是我的亲人才对。但从某个时候起,我已经不再是全心全意为他们的生活而奔忙。” 萧行风吃着萧家的饭长大,注定了要为萧家卖命,而且不会有前途而言。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看着兄长们在朝堂上施展抱负,他只能困囿于算盘和金钱,心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绝望。 他从前为了麻痹自己,放弃了所有的雄心壮志,但即使如此,遇到林婉婉,让他第一次感到人生中还有机会可以去追求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小小幸福。 “出去经营的时候,想得是能跟你独处。得了收益,想得是你又得了功劳,况且你还那么骄傲开心。有时候,就算晚上一个人……也会梦到你……” “可能……可能我也有断袖之癖吧……其实我去找那些女子,并不是要对她们做什么。而是觉得自己为何老想着念着的都是男人。总以为跟那些女子厮混,便……便能证明自己是喜欢女人的……” 他越说越是混乱,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噗嗤!” 从他诉说开始,方才还在发酒疯的“林兄弟”,便渐渐沉默着,聆听着。这当口发出了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 萧行风手足无措: “林兄弟,我说了太多傻话,让你见笑了。我……唉,你还是早些休息吧。我,我不能再打扰你休息了。等你睡了一觉起来,明天就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他放下手中的碗,终于下定决心起身离开。 可身子刚刚转过去,便被“林兄弟”从身后一把抱住。 他从来不知道“林兄弟”的力气会这样大。 “你真的好傻。你是不是傻呀。” 萧行风颤抖着。 他是不是也喝醉了? 如果不是喝醉了,耳朵怎么会发生幻听? 他为什么会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 这间屋子里,应该只有他和“林兄弟”两个人才对。 “你还是不明白吗?” 萧行风慢慢的转过身去。 他看到“林兄弟”的头发披散了下来。 为了伪装而压低调子的少年音消失了,竟染上了一丝娇俏。 血涌上了萧行风的脑袋。 他再迟钝,也该猜到真相,尤其在感受着透过薄棉布的衣料传来的温热气息,以及那猛烈的心跳时,什么都明白了。 “林……” “婉婉,叫我婉婉。” 女子的声音俏皮道。 她 “是不是因为我一点都不温婉,你才想不到?” “婉婉。婉婉……婉婉。” 他转过去,紧紧揽住她的纤腰。 黯淡无光的人生中,终于有了一束光。他没有做梦。那个人儿就实实在在依偎在怀中。上天没有抛弃他,相反却待他不薄。如果放弃科举,放弃前途都是老天爷安排来换取她下半辈子的陪伴,他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婉婉。婉婉。婉婉。” 打扮成少年的模样跟着他跑上跑下的“林兄弟”,有个如此温婉柔和的名字,就这么一点小事,也让他觉得新奇有趣,忍不住一直反反复复的唤着。 第570章 棒打鸳鸯(四) 萧行风多年后回忆起来,还觉得那时候的自己真是个单纯的傻瓜。 就连初次知道她真名的时候,都激动得难以自持,唤个不停。 只是怀里的人儿,迟迟没有任何回音。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发现,方才闹个没玩没了的林婉婉,似乎得到他的承诺,才终于不胜酒力,依偎在他怀中呼呼得睡着了。 萧行风轻轻将她放回被窝里,为她盖好被子,拉上床帐,才慢慢退出房间。 等回到自己屋子,洗漱完了躺到床上的时候,他的嘴都没有合拢过。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时光。 仅仅是知道她身为女子的秘密,日常的生意,往来的奔波,都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意义。就算是在田庄的账房里收租子,他看着打算盘的林婉婉,嘴角都能不自觉的上翘。 连伙计们都察觉出那些天,东家格外好说话。 但好景不长。 即使剖白心迹,林婉婉依旧如先前般,女扮男装,以掌柜的身份在生意场上奔波。她不是为了接近东家才来做这份工,她是真心喜欢跟生意有关的一切。 “我呀,天生就不是会困在后院里养儿育女,贤良淑德的主妇。每天打着算盘,数着有多少银子进账,才是我的乐趣。谁说女子就不能做大生意?将来我还要开自己的店,还要把店开到京城去!” 林婉婉笑嘻嘻的拖着腮帮子,对着萧行风畅想起未来,眼睛亮晶晶的,就像闪烁着星星。 那也是她最美好的时候,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 多年后,萧行风面对侄女的疑问,苦涩的皱起眉头。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他一遍又一遍自责着,痛悔着。 “婉婉信任我,才会将心里最深处的话都掏出来,是我辜负了她。” 他抱着头: “从前不知道她是女子时,我与她兄弟相称,无所顾忌。然而现在我一个人知道了这个秘密,其他人却依旧当她是个男子。她要做生意,就要穿男装,就要与除了我以外的男人应酬。那些人都同我先前无知无识时一般,与她打打闹闹,勾肩搭背……” 萧盈忽然明白了,为何林婉婉勾引徐三爷,徐二爷,萧行风明明戴着鬼面旁观,却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 因为内疚……因为深深的内疚。 果然萧行风接着说: “渐渐的,我被嫉妒折磨,深深的折磨。她跟别的男人说一句话,我便受不了。她对旁人笑一笑,我的五脏六腑就跟火在烧灼似的。” “偏偏我又发作不得。因为那些男子只是不知情而已。” “我像个傻子般,一个人生闷气。” “我想对她说实话,可看到她高兴的样子,又说不出口。她看我有时候露出十分不高兴的神情,反而告诫我,我既然同意了要尊重她爱护她,便不得拘束她,要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她才会开心。” 这些事在他心头憋了多年,化作解不掉的毒药,折磨着两人。似乎萧盈是不是晚辈,是不是敌人,都不再重要。他只是需要把这些话统统都倾诉出来。 第571章 棒打鸳鸯(五) “道理我也明白,可人心始终是种奇怪的东西。你越是想要说服自己宽容大量,就越是无法抑制的恼怒。” “我……我已经被嫉妒折磨得,变得不像自己。我只想她属于我一个人,只想让她对我笑,只跟我一个人说话。我只想把她关在我的后院里,眼里心里除了我,再不需要有第三个人存在。” “很幼稚很可笑,对不对?但我只是个普通人,就算自己也明白这种想法幼稚万分,仍旧日复一日,夜复一夜的想着念着。” “渐渐的,我看着她的时候,也带上了万般挑剔的神情。我不愿意她接触那些男子,却又不能明说,唯有阴阳怪气的嘲讽她,想用这种可笑的法子提醒她。” “结果不言而喻。她一开始极力反驳,随后又百般忍让。我们之间能说得话越来越少,出门谈生意的时候,就连彼此坐在一起,要么相对无言,要么互相吵闹个没完。” “这种日子让我和她都越来越难以忍受。终于又一次大吵大闹后,她差点离开。我第一次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会永远失去婉婉。” 萧行风的话语中充满了颓唐和无奈。 相爱易,而相守难。 “于是,为了彻底的将婉婉留在我身边,我想到要娶她进门。” “婉婉性子烈,我若是勉强她,还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举动。我也不愿意委屈她,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不能少的。否则她也会多心。” “我一心要给她名分,加上许多事,让我越发嫉妒,更迫切想早点迎娶她过门。冲动之下,便寻了个时机禀告给母亲。却忘了……忘了大嫂二嫂的前车之鉴。” “母亲初听闻我要娶亲,还选好了对象,极为震惊,一再追问我是哪家的女孩,问我们是如何看对眼的,还问……还问既然是正经人家的女子,我是如何求得人家父兄同意,跟她来往的……” “这些问题就像当头棒喝,让我如梦初醒。母亲根本就不可能接受一个女扮男装,混在账房,还走南闯北谈生意的女子。” “我后悔自己莽撞,想要掩饰过去。没料到母亲嘴上不说,行动得却十分干脆利落。她竟然放出风声,大张旗鼓宣扬要为我定亲……” 萧行风露出苦涩的笑容。他一招走错,满盘皆输。萧老夫人看他支支吾吾,便知道他要娶的,不是什么门当户对的对象。 但真正令萧老夫人愤怒的并不是他要娶谁,而是他娶谁居然没有事先得到她的同意! 于是萧老夫人先下手为强,放出风声。 萧行风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花了无数口舌,去跟炸毛的林婉婉解释安抚。终究是自己不谨慎惹出的事,再苦也只能咽下去。 好歹萧老夫人也是萧家的当家人,手下怎么可能没有几个耳目。 她很快知道了林婉婉的事。 萧行风长叹一口气: “后面的事,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也能猜到……” 萧盈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第572章 棒打鸳鸯(六) 从萧盈重生归家,萧老夫人总是一副吃素念斋的菩萨老妇人模样。有时候有点糊涂,但心也不算偏得过分。有时候有点自私,但也算是人之常情。 若说萧老夫人对两个儿媳妇做过什么事,也没有实锤。 但眼下从萧行风口中一字一句吐出来的话,真真正正印证了为何萧老夫人是萧家上一代宅斗的胜利者。 “母亲又要拿捏我的婚事,又不愿意放我离家,若我离家了,谁给萧家做牛做马打理庶务供养她?于是她便放出风声,从蛛丝马迹寻到婉婉,再找了个由头,把我打发走,离开婉婉一段时间。” “我那时候太年轻,提心吊胆过了好几天,见老夫人按兵不动,便以为她放过我了。老夫人让我出去办事,便安心答应了。” “我走之前,刚和婉婉争执过,也没有好好道别。” 谁知道此去便成终身遗憾。 “我去了三个月,回来时婉婉便不见了。” “我前脚出门,后脚老夫人找了媒人去跟我定亲,还下了聘礼。聘礼是从婉婉门口抬过去的。” “有人在巷子里贴大字寻逃走的烟花女子,音容笑貌无不是婉婉的模样。” “大管事得了老夫人吩咐,不让婉婉出去谈生意。婉婉气闷了出去喝酒,回来途中差点被人侮辱。” “老夫人自己不露面,却无日不想出新花样来折辱婉婉。终于一步步逼得她走投无路。” “有人当街朝婉婉泼潲水,使她浑身酸臭,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害的她受街上人唾骂羞辱。” “还寻了媒婆来,代一个又瞎又瘫的白痴向婉婉提亲。” “婉婉大哭一场,严词拒绝。却被大管事说瞧不起他侄儿,不许她再踏入铺子半步。连伙计们也不敢跟婉婉说话。” “婉婉忍无可忍,想要知道为何如此对她。她写了信,想要寄给我。有个伙计同情她,自告奋勇代她送信,结果被大管事带人拦住。” “掌柜的把那伙计押到婉婉的院子外,脱了衣服用大板子打,打得伙计半死不活。然后又派了婆子,大声宣读伙计的罪状,说他勾引不守妇道的女子,给萧家抹黑。那所谓的罪状,其实就是写给我的信。只是没提我的名字罢了。” 一桩桩一件件说来,萧行风声音木然。 萧盈暗暗心惊。 这就是萧老夫人的手段。她不出面,不直斥,用得就是借刀杀人。三个月里,花样百出,日日夜夜折辱林婉婉。 要么羞辱她,要么令她出丑。她喜欢做生意,便不许她踏入铺子。有人帮她,就杀鸡儆猴看。最后甚至连晚上都会派婆子到她窗外指桑骂槐,让她彻夜无法入眠。 萧行风出门在外,对此一无所知。林婉婉内心有多痛苦,多绝望,不得而知。 慢慢的,林婉婉回过味来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萧家人不想她进门,认为她不配进门。 可怜林婉婉一无所知,不明白自己没有进门的念头,怎么会平白无故招来祸事。 第573章 棒打鸳鸯(七) 林婉婉再笨,也知道是萧家有人不喜欢她进门,从而使出百般手段,要让她知难而退。 她冤枉在自己并没有这样的念想,却被萧行风的轻率连累。可转念一想,光是萧行风想娶她这点,就够得上萧家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不能翻身了。她自己是怎么想的,反正一个下人而已,重要吗? 林婉婉的性格向来都十分果断。既然想明白道理,就立刻行动。 她大大方方,去向大管事请辞。 林婉婉没有卖身契,算得上是良民。她要请辞,大管事不能不许。 如此一来,便如了萧家的愿。 想必他们也不会继续为难自己了吧。 可惜萧行风没有收到她的信,也无法告辞。 总之,林婉婉拿着自己一点积蓄,离开了萧家。那时候,她内心尚且有些许雀跃也说不定。虽说没了大树庇身,但也可以从此开始,做点自己的小买卖,一步步挣取出安身之地。 萧盈听三叔说到此处,叹息道: “恐怕祖母不会就此罢手吧。” 萧行风苦笑道: “盈儿,你为何能料中?” 萧盈简简单单几个字,便一针见血: “祖母的目的并非阻止林婉婉进门,而是要拿捏三叔你。让三叔你永远不会悖逆她。林婉婉走了,拿捏你的把柄也没了。岂能让她如此轻易脱身?” 萧三叔感叹: “那时候我们也不过是盈儿这个年纪,还要大一些。却没有盈儿这样的智谋。” 所以才一错再错。 林婉婉搬出萧家,以为自己从此自由。可惜世事并不如人意。萧行风的事情也快要办完了,他写信给萧老夫人,定好回来的时间。 萧老夫人深知,若是萧行风归来,看到林婉婉搬走,再对他哭诉一番受过的羞辱,想必母子反目是铁板钉钉的事。 所以她丝毫不打算放过林婉婉。 “母亲她……直接伪造了一份身契,声称婉婉是逃奴,把她卖入了烟花地。婉婉丝毫没有防范,在家里直接被药迷晕带走。趁她昏迷,那帮人又拉着她的手,按上真正的手印。” “至于衙门……衙门怎会得罪萧家。自然是萧老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怪只怪,萧家在青州声誉太好,谁能想到当家老夫人会用这种拙劣又明目张胆的手段。” “婉婉饱受折磨,一言不合就遭毒打。那些人又逼着她……” 萧行风带着一丝哽咽。他那时候只恨自己未能保护好她,不,甚至可以说,林婉婉把一切祸事都怪罪到他头上,他也无可辩驳。 “婉婉不堪忍受折磨,几次三番想要逃走。那帮人制不了她,便又将她卖到更远的地方……” 萧行风的手握成了拳头。 “我那时候兴高采烈,从外地归来。回家看不到婉婉,他们告诉我她已经搬走。我追去她的住所,也是人去楼空。我十分纳闷不解,为何婉婉连招呼都不打,就一声不吭的离去。” “我不能接受她不给一个解释,就此逃走。便日夜不顾,到处去寻她。” 第574章 棒打鸳鸯(八) “老夫人……老夫人担心这样下去,总会让我得知真相,便指使大管事来跟我说,婉婉是私逃的。私逃的原因是……她移情别恋,与外人有染。还拿出婉婉跟人签的商契,说有人资助婉婉独立门户,婉婉便利欲熏心……” 他几乎说不下去。 “我没有相信她。独自大醉一场,回家老实准备接受老夫人给我指派的婚事。不料那女子命中无福,没有过门就病死了。” “从此以后,我也以这件事为借口,不再娶妻。母亲并不关心我是否有后嗣,只要我还替她卖命奔走,四处挣钱供养她,我不成家反而更有利于她拿捏我,也就不再逼我。” “我就浑浑噩噩,准备这么自暴自弃过完一辈子。” 萧盈问道: “三叔是何时得知真相的呢?想必是跟林婉婉重逢开始。” 萧行风说: “盈儿,自从婉婉离开,我的魂就跟着她一起走了。当年那些事,破绽百出,我却被猪油蒙了心,不敢想,不愿想,说到底,我也不过是个懦夫。怕与萧家翻脸,怕离了萧家无法立足。” “上天不愿意就此放过我,一定要我为当年的懦弱退让,还有伤害了婉婉付出代价,才会安排我重新与婉婉重逢。” “你爹奉命回青州治水,我作为兄弟,难免要替他奔波一些事。结果重新遇到婉婉。婉婉离开萧家后,吃了多少苦,我是想都不敢想。最后拉了她一把,把她拉出火坑的是五皇子。” 萧盈沉默不语。 她从来都不知道,林婉婉和萧三叔之间,还有如此纠结。前世她关在宝月庵,对此一无所知。 凡事有因必有果。前世的自己,心里唯有赵恒,看不见其他,当年究竟犯下了多少错误,才一步步最终被萧玥逼上绝路。 “所以,三叔想要帮助的是林婉婉,并非五皇子。” “不是帮助,是弥补。是弥补萧家对婉婉的伤害。重逢婉婉之后,我才发现,婉婉变了。变得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从前嫉妒婉婉和男人来往,对她口出恶言。她便越发要气我,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 萧盈不由得想起林婉婉勾搭徐二爷徐三爷的模样。 那时候她也以为林婉婉天性奔放,谁知道还有这样一层缘由。想必她让徐二爷对她死心塌地替她卖命的时候,萧三叔也在暗处窥探,咬碎了牙齿。 徐二爷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注定是炮灰。 “我爹治水失踪,三叔说去善后。而程家舅舅又正好遇到有人养蛊……” “没错。” 萧三叔干脆承认: “那是我。我名义上是去找二哥,其实也顺便替婉婉善后。” “林婉婉想要夺取马队……” “也是我建议的。婉婉一心要在五皇子面前立功,我只有满足她的心愿来弥补她。五皇子的势力大到可以勾结塞外,但始终是经过袁家中转,他对袁家也有戒心。所以我才建议婉婉夺取马队,为五皇子解决这一心腹大患。” 萧三叔此时已是毫不避讳了。 第575章 棒打鸳鸯(九) 萧盈心中一动。 袁家和五皇子,果然并非铁板一块。 上位者的心术,便是不信任任何人,制衡所有手下。林婉婉为五皇子卖命,五皇子以袁家钳制她。付出甚多,回报却少……连萧盈都几乎要替林婉婉不值得了…… 不,似乎有哪里不对。 忽然如同电光火石般,萧盈忽然想到一件事。 她再次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微微发抖: “三叔,侄女有件事,想问问三叔。三叔一定要原原本本告诉我。” 萧行风颓丧道: “是什么事?” “我娘……我娘的死,与林婉婉有无关系!” 萧行风大惊。 “萧家就算再对不起我,也跟二嫂没有关系,何况二嫂照顾我的地方太多,盈儿,三叔不管做过再多错事,不说回报,也懂得知恩,绝不会反过头去害死二嫂。” 萧盈道: “我娘死的时候,三叔正在外奔波,寻找我爹的下落。所以我娘的死,当然与三叔没有关系。但……” 她提高声音,道: “三叔不这么想,别人则未必。三叔今日说起,我才知道林婉婉与萧家的恩恩怨怨。林婉婉手中握有百草堂,就算要效力五皇子,京城那样的地方才值得她大显身手。” “今日听三叔所言,才知道林婉婉并没有真正与三叔两情相悦。” “所以,她执着于青州……究竟是为了替五皇子建功立业,还是说……” 萧行风注视着她,眼睛里布满血丝。 “还是说,林婉婉的真正目的,是要报复萧家,毁了萧家!” 她吐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萧行风一把扼住了她的喉咙。 萧盈说出来的话,他恐怕在心里早已翻腾了千百回,又欺骗了自己千百回。他说不准自己的心情是怎样。林婉婉恨萧家,难道他就不恨吗?萧家奴役了他一辈子,给他也不过是个空无缥缈的萧三爷身份。萧家逼走了他这辈子最心爱的女人,即使有朝一日重逢,她无论在他面前软弱也好,哭泣也好,依赖他也好,痛骂他也好,他都清楚她已经永远不可能回到他的怀抱了。过去的屈辱像火烧的痕迹一样,不能轻易得消除掉。他将来还很有可能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投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谁不会因此感到屈辱?而这些都是拜萧家人所赐。 萧行风刹那间,的确对萧盈动了杀机。 “你为什么要说出来?为什么?你就不能体谅你的三叔,你就不能把这些话憋到肚子里!” 萧行风的手越扼越紧,面容如同恶鬼般狰狞。 萧盈竭力从他的指缝里发出呼吸,断断续续道: “那……谁……又来体谅我娘……她又……又做错了什么……她可曾伤害过三叔,伤害过林婉婉……为何想要报复萧家,却要伤害到她!” “我没有!” 萧三叔大吼一声,松开了口。 萧盈的身子滑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萧三叔则抱着头,痛苦万分: “我怎会伤害二嫂,婉婉,婉婉也不可能。二嫂从未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从前二嫂在家中管事,恐怕早就与婉婉打过照面,早就看出婉婉是女孩子也说不定。但二嫂,二嫂什么没有说过……” 第576章 弱弱联手(一) 萧三叔抱着头,不相信林婉婉会参与到害死程氏的事中: “大哥二哥长年不在家。二嫂主内当着家,我在外打理庶务,时常碰面来往。婉婉常跟在我身旁,二嫂恐怕早就看穿了婉婉是女子的事实。” “二嫂如果想害婉婉,早就可以下手。但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说。” 直到萧行风自己因为嫉妒心太重,去向萧老夫人说明自己有了心爱女子想要成家,才替林婉婉招来灭顶之灾。 萧老夫人要做的事,都托付给当时家中的大管事。 彻底绕开了程氏。 明明程氏是当家主妇……萧老夫人对未过门的小儿媳有什么不满,交代当家媳妇去处理就可以了,何必亲自动手。 是不是萧老夫人对程氏也早就有所不满。 比如……怪罪程氏没有早点把林婉婉和萧行风互生情愫的事说出来? 比如……怀疑程氏才是让萧三叔生出叛逆之意的元凶? 萧三叔的否认,并没有让萧盈感到轻松。相反,她心中的猜测,仿佛正一点一滴的被证实。 她们恨程氏……恨程氏……恨到要她死…… 她可怜的母亲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与人为善,便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程氏日夜为萧家操劳,她们眼中看到的却是她妨碍了她们控制萧三叔,于是程氏就成了罪大恶极,非死不可之人。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吗? 这样荒唐的事却实实在在发生了。 冰冷的气息在屋子里蔓延。 也许萧三叔和林婉婉想要毁掉萧家的想法,并不坏呢。 ………… 这一夜也过得着实漫长。 萧家大房的长女萧钰也在灯下,心烦意乱的翻着书页。没心没肺的妹妹萧珍,在隔壁屋里呼呼大睡,丝毫不体谅姐姐的难处。 哎,说到萧珍,不添麻烦拖后腿就算是好的了,还能指望她做些什么。 萧钰想回京城了。 她想念自己在京城迎来送往,被人们巴结的日子。尽管她的夫婿李希任不算一等一的出身,也不算一等一的大官,可毕竟手握禁军。既有实权,离皇上还近,连落魄点的皇子们都少不得要巴结一番。比如那位皇子赵恒。 她早就该回去了。可母亲袁大夫人还被关在水月庵里。 这趟回来,在萧家简直是一败涂地。 本想着程氏一死,就能接手萧家的内务,还能把同福堂也夺过来。李希任在京城,要笼络手下,要给皇家办见不得人的事,手里银钱流水开销是很大的。 李希任早就来了无数信,催她回去。 他虽说也有娇妾在旁,可官场应酬还是需要女主人出面的。 现在京城里的局势,太子是踩着钢丝在走悬崖,皇帝心意变幻莫测。李希任希望夫人能替他也做耳目,在女人堆里能掌握更多各府上的动向。 关系到未来皇位的事,不说去夺什么从龙之功了,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然而千算万算的好牌,都被不给力的袁大夫人和萧珍一手打得稀巴烂,更糟糕的是,袁大夫人还陷进了宝月庵不得脱身。 第577章 弱弱联手(二) 袁家也指望不上能帮什么忙。反而让她和萧珍夹在中间左右不是人。袁老太君暗示她放弃袁大夫人,萧钰却狠不下心。 萧钰是被寡母带大的。袁大夫人蠢归蠢,教养三个孩子还是不遗余力的。要让萧钰抛下母亲妹妹和幼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回京城,也是万万办不到。 总之,她就这样被困在了青州。 她这些日子里一直低调处事,退缩在大房院子里,约束萧珍,监督弟弟念书。 正是韬光养晦的做法。 闹吧,就让二房去闹腾吧,内讧吧。 总归能让她抓到机会。 萧钰正沉思着,外间有她的贴身丫鬟通报: “大小姐,四小姐前来求见。” 萧钰有些惊奇。 孟氏之死透着蹊跷。萧淳风却坚持扶正她,让她以续弦的身份发丧。在孟氏死之前,他对孟氏母女的态度便跌到了冰点。 此时萧玥深夜求见,想必是背着萧淳风的…… 见还是不见? 萧钰犹豫片刻,觉得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便对丫鬟说: “说我睡了。四小姐有什么事,天亮了再谈吧。” 丫鬟去回复,片刻又归来,道: “大小姐,四小姐不走。说有重要的事,明儿就晚了。大小姐如果不听,保不定会后悔。” 萧钰隐隐有些生气。萧钰把自己在萧家活成了只过街老鼠,还有胆子敢来威胁她? “我说不见就不见。” “大姐姐,何必如此决绝?” 萧玥的声音响起。 她竟然随着丫鬟,自己进来了。 “看来大姐姐已经被惊醒了,何不跟妹妹就此夜聊一会儿,省得长夜漫漫,辗转难眠?” 萧玥是在讽刺她装睡。 萧钰毕竟年长,不像萧珍那样暴躁。她此刻反而沉下心来,静静道: “看来四妹妹真的是有很要紧的事。只是不知道此事是对我们大房要紧呢,还是对四妹妹万分要紧?” “大姐姐果真足智多谋。什么都瞒不过大姐姐。”萧玥小小的拍了下马屁,但萧玥并不买账。 “如果我没有记错,四妹妹还在被禁足。别的不提,二婶婶发丧,四妹妹也该好好守灵。四妹妹有话就快说,省得二叔知道了,又误会我们大房。” 萧玥并不生气。她现在是要来抱住萧钰这根大腿的。 “大姐姐真的怕我爹吗?大姐姐不过是担心大夫人罢了。” 萧钰冷冷的看着她,眼里写着警惕。萧玥继续道: “可我有法子,让祖母同意大姐姐把大夫人从宝月庵接回来。” 就这么一句话,萧钰感到自己的心都快要裂开了。 萧玥看着她脸色渐渐发白,知道自己赌对了。 “祖母她……不过是一个自私自利,愚昧无知的妇人,却掌握着大夫人的生杀大权……” 萧钰立刻打断她: “你这番话,大逆不道,你不怕我立刻派人绑了你去禀告祖母!” 萧玥急切道: “妹妹不怕。祖母如今,家里姐妹谁也不相信。姐姐绑了妹妹去,反倒叫祖母起疑问,觉得姐姐无事献殷勤。” 萧钰冷冷的说: “是啊,祖母现在犯了疑心病,谁说也不信。那你要如何说服她把我娘接回来呢?难道你说得话,她就会信?别忘了她有多厌恶二婶。” 第578章 弱弱联手(三) 萧钰的话,也是直戳萧玥的痛点: “别忘了,祖母有多厌恶二婶。更别忘了,你现在不也一样被关起来了。” 萧玥道: “正因为祖母如今谁也不信,才正好说服她接大夫人回来。” “大姐姐,现在能打动祖母的,不是谁得宠谁早晚问安。祖母疑神疑鬼,总归还是自私自利,只从自己利益出发的。唯有告诉祖母,谁对她有利,她才会帮谁。” 萧钰从喉咙里长长的“哦”了一声。 “那么依你之见,该如何说服祖母,接回我娘对她有利呢?” 萧玥道: “祖母为何要送大夫人去宝月庵,自然是认为大房动到了她的利益,要用二房制衡大房。所以想接大夫人回来,反过来即可。让祖母认为二房独大,不得不用大房制衡二房。” “二房的二叔如今风头无二,祖母讨好二叔还来不及,怎会想要制衡二房。” “祖母如今不得不讨好二叔,但同福堂可不在二叔手里。萧盈,也未必听二叔的话。”萧玥道: “祖母想把萧家的每个人都掌控在手里。如果萧盈随着二叔上京,顺便带走同福堂,也就脱离了祖母的掌控。祖母,她能忍吗?” 萧钰长长叹了口气: “就算祖母不能忍,那我有什么办法?” 萧玥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一问。 “大姐姐不也是会回京的吗?” “祖母为何要相信大姐姐跟她一条心,定然是要将袁大夫人掌握在手里才放心啊。” “胡说八道!” 萧钰大怒。 “你把我娘当成什么了!” 萧玥跟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愤怒似的,自顾自说道: “更何况,我还有证据。大姐姐,你可知道萧盈勾结外贼。” “那百草堂的东家,与萧盈相争,竟然落败。如果说她背后无人,谁能相信?” “四妹我打探过了,从几个月前起,隔壁那座府邸,便住进了一群人物,进进出出都带上外地口音。巧的是,从萧盈院子外,常常有巡夜的看见有梯子架在墙上,能够轻松翻过。大姐姐,你说这帮人跟萧盈有没有关系?” 萧钰道: “我怎么知道……” 萧玥提高声音: “只要大姐姐一打听,就知道萧盈前脚要当五皇子侧妃,后脚那府邸的人,就搬得无影无踪。” 萧钰冷笑着: “你这些所谓的证据,都是捕风捉影……” “我捕风捉影?或许没错。不过遇上祖母疑神疑鬼,岂不是正好对路?大姐姐,你怎么不想想,萧盈要做五皇子侧妃了,祖母不巴结她宠爱她,反而要把她拘禁起来。祖母是怕呀!怕她一朝脱离自己的掌心,就不再孝顺她,听她使唤。” 萧玥巧言巧语,果然让萧钰心动了。 萧玥说得这些道理,她也何尝没有想到。只是先前输得太惨,如今投鼠忌器。 而今萧老夫人和萧盈之间出现裂隙,似乎的确是个出手的好机会。 萧玥一路察颜观色,知道她已经被自己说动了。 “大姐姐,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不过是彼此间的利益在不在一处而已。” 第579章 弱弱联手(四) 萧钰忽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她: “你既然深夜来献策,那也就有跟我索取的利益了。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萧玥立刻起身,拨开椅子,自己盈盈拜下: “大姐姐果然精明过人,四妹我不敢隐瞒。我只有一个心愿,就是请大姐姐上京的时候,带上我。” 萧钰疑惑道: “仅此而已?” 萧玥斩钉截铁道: “仅此而已!” 萧钰满是疑惑: “二叔去京城,自然要拜见座师,他不带你去,如何跟孟大人交代?” 萧玥凄然一笑: “我娘死了,他不也一样有恃无恐?他嫌弃我们母女丢人,根本不愿意带我们回京城。祖父要笼络门生势力,也不会对爹如何。可不去京城,我在青州,在祖母手下,是一点活路都没有。大姐姐,我如今不过是背水一博。大姐姐如果接回了大夫人,就请带我一同上京。大姐姐在青州是萧家女儿,在京城就是李家媳妇。姐夫身为禁军统领,爹必然不敢多话。我到了京城,才能慢慢设法,回外祖父家。才能不由得老夫人和萧盈摆布。” 萧玥字字句句,都是真话。 最能打动人的谎言,往往也是真话。 萧钰信了。 萧玥把自己的软肋全暴露给了她。如果萧玥要求她带自己上京,必不敢在接回袁大夫人这件事上弄鬼。如果是自己带着她上京,说不定她还能给自己夫婿和孟大人之间搭些关系。 未来的从龙之路,怎么才能走得稳当实在不好说。太子,二皇子……总得要各处都押押宝,才好万无一失。 至少萧玥有句话说得没错,大家目前彼此间利害相同,正应当抱团求生。 想到这里,萧钰已经完全被说服了。她既然下定决心,就果断道: “你想随着我们姐妹上京,不过小事一桩。我答应你。不过,你得说服老太太,同意我们姐妹将母亲从宝月庵接回来才行。” 她怕萧玥弄鬼,又特意强调道: “唯有母亲回到府中,我才会动身回京。” 萧玥道: “大姐姐放心,妹妹自有计策。一旦大夫人回府,还望姐姐信守承诺。” 萧钰伸出手: “你我可以击掌为誓。谁反悔,谁就天打雷劈,将来死在萧盈那小蹄子手里。” 她这誓言最恶毒的,不是天打雷劈,而是要以萧盈做名头。 按照萧玥的性子,恐怕死容易,死在萧盈手里,那才是一万次羞辱般的重击。 萧玥同样伸出右手,轻轻一拍。 “就此说定。” …… 次日老夫人方起身,便听到丫鬟来报: “四小姐求见,来给老夫人请安。” 萧老夫人眼皮一抬。自从孟氏去世,老二下令悄悄发丧,不要张扬。萧玥就躲在灵堂里,一个人替孟氏守灵。 萧老夫人不喜欢她们母女,也懒得搭理。 “她来干什么?” 丫鬟见老夫人语气不悦,有些懊恼,早知道不该替萧玥通传,便道: “想来只是请安问好而已……” 萧老夫人一摆手: “就说我今儿身子不舒服,不见。” 第580章 弱弱联手(五) 丫鬟去而复返,回报道: “四小姐请老夫人好好保重,便走了。” 萧老夫人估摸着萧玥跟耗子似的在灵堂躲了几天,心中定然恨煞了自己。此日会来请安,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没想到萧玥说走就走。 她顿时起了疑心。 “今儿四小姐有什么异样?” 丫鬟想了想,道: “四小姐穿着丧服,似乎并无异样。对了,四小姐是朝三小姐院子的方向去了。” “哦……” 萧老夫人拉长声音,随即似乎陷入沉吟。 这丫头,是要搞什么鬼?三丫头四丫头那次碰面不跟乌眼鸡似的。 丫鬟想起萧玥方才临走前塞在自己掌心的一锭银子,鼓起勇气道: “毕竟三小姐是要做五皇子侧妃……家里谁不想多多讨好三小姐……就算三小姐禁足在院子里,大小姐二小姐近来也常常派人去问寒问暖……” 萧老夫人声音平得跟张纸似的: “大小姐二小姐也去跟三小姐套近乎吗?” 丫鬟道: “老夫人,听说大小姐还到处声称,说等到了京城,要跟侧妃娘娘多加来往。” 萧老夫人打断她: “好了,不要再说了,摆早饭吧。” 丫鬟慌忙行个礼,便退了出去。 萧老夫人的手指头在桌上轻轻叩着,口中自言自语: “果然攀上高枝就是好呀……到了京城,便是飞了的鸟儿,入海的游鱼……一个一个的,都想着走了跑了,在天子脚下去兴风作浪。我这留在青州的老婆子算什么,算什么!孟氏还有个女儿给她守灵,我老婆子却没有亲生骨肉,将来死了怕连守灵的都没有!” 她沉吟片刻,脑子里已经翻腾了千百遍。 萧盈这丫头,当上了侧妃,翅膀硬了。 萧玥没了娘,也就没了牵绊。 萧老夫人忽然有点头疼,谁知道孟氏死得那么巧。她可不知道孟氏之死乃是萧玥痛下的杀手。 她忽然高声喊道: “来人呀。” 丫鬟匆匆进来听命: “老夫人,奴婢在。” “大小姐二小姐似乎好些天没来请安了。” 丫鬟板着指头算了算,道: “也有三四天了。” 萧老夫人冷笑道: “她们是不是觉得巴上五皇子侧妃这棵大树,便可以忘了孝道。” 这话可就太重了。丫鬟不敢做声。 “你,去问问大小姐二小姐,什么时候来请安。” 丫鬟连忙答应,心里嘀咕着,四小姐怎么就知道老夫人会让大小姐二小姐来请安呢。 有同样疑问的,并不止她一人而已。 不多时,萧钰萧珍果然翩翩而至。 不知道萧玥用了什么手段,叫老夫人忽然想起她们姐妹来。 “见过祖母。” 两姐妹行礼完毕,萧钰便道: “不知祖母昨夜可睡得安康。我们姐妹时刻都挂念着祖母身体。” 萧老夫人温言道: “你倒是孝顺。回青州这么久,想必也很挂念家里的夫君吧。” 萧钰面色微红,道: “夫君护卫皇上左右,丝毫不敢松懈。我照顾好家中,便是尽忠了。至少不让夫君还为家事操心。” 第581章 各怀心思(一) 萧钰的态度恭恭敬敬,听到萧老夫人耳中,却有些不太高兴。 大丫头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暗示袁大夫人一日不返家,她就一日不回京吗? 算了,这时候还不是刁难大丫头的时候。 毕竟制衡住萧盈这未来的五皇子妃才是重点。 萧老夫人强忍住不悦,做出亲切的样子,道: “说得没错。也只有家里和睦,孙女婿才能安心。你们夫妻都还年轻,分开得久了,难免有伤情分。你也不要太贪恋青州,女人呀,还是以夫为尊,伺候好丈夫公婆,教育好儿女,才是本分。” 萧钰连连点头受教,反而萧珍几次欲言又止。 萧老夫人训完话,道: “祖母也知道,你们姐妹牵挂什么。你们的娘,也是个糊涂的。本来长房长媳,主持中馈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她就是太急迫。” 萧钰拉了拉萧珍的裙角,连忙跪下道: “老夫人,娘她性情直率,耳根子又软,难免被下人蛊惑,才会犯下错事。如今娘在宝月庵中勤修佛法,早已知道错了。” “我们姐妹两个,连同幼弟,都是娘一手养大,中间多少辛酸都不足为人所知。钰儿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抛下娘孤零零,自己却在京城中享受人间繁华。还请祖母开恩,允许我们姐妹接娘回来。” “娘在家中修行佛法,伺候祖母,我才能安心回京中伺候丈夫公婆。祖母最是慈悲,定能体谅我们姐妹的心意。” 萧钰这话就是明明白白说清楚了,她会自己回京,袁氏会好好留在青州家中。 萧珍见姐姐眼角沁出泪珠,也只能跟着道: “请祖母开恩,珍儿只盼娘能平安无忧,跟珍儿一起好好孝顺娘。” 萧老夫人这才觉得心头舒坦多了。 唉,人老了,就容易多思多想。 不知道为何,如果有人主动顺从她的意思,她反而会疑心病发作,觉得那人是不是在骗她,就像以前的程氏,太听话了,倒叫她不敢相信。非要这样明示暗示,拿捏着他人的短处,让他人跪地乞怜,就像现在对萧家姐妹这样,她才会有种万事尽在掌握的安心感。 萧老夫人心一安,便又成了那个慈眉善目的祖母: “起来起来,袁氏她在宝月庵,也反省了许久。祖母岂会不知道。” “你们姐妹这样孝顺,袁氏也算好福气。赶早不如赶巧,今儿就派人去接袁氏回来,你们母女好好聚聚,收拾收拾,就早些准备回京吧。” “盈儿很快要嫁给五皇子。准备嫁妆也是麻烦事,我老了,家里没个长辈操持,丢了皇家颜面,便不好了。” 萧钰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当下大喜过望。拉着萧珍千恩万谢,又跟老夫人说了好半天话,逗得老夫人开心不已,一直等吃了午饭,老夫人回房午睡,这才起身回院子。 萧珍憋着一肚子话,好不容易等出了门,又走得离老夫人院子远远的了,才敢对萧钰道: “大姐,你说四丫头真不是故意诈我们?老夫人今儿实在反常。莫非是跟四丫头串通好了……” 第582章 各怀心思(二) “胡说。” 萧钰轻轻训斥妹妹: “老夫人哪里用得着跟四丫头串通。她只要拿孝道来拿捏娘,我们就丝毫办法都没有。” 萧钰知道自己这个妹妹的德性,趁这个机会,总要把事情揉开了掰碎了讲给她听,让她进了京城说亲的时候,能多长点脑子: “祖母不过是怕我们姐妹回了京城,便不再孝敬她,再加上与外祖母的恩恩怨怨,心结难了,所以要死死拿捏娘。我也是方才才想通这点。四丫头倒是精明,难怪敢跟我击掌为誓。” 萧珍不由得嚷嚷起来: “这么说,四丫头那就是借花献佛?还好意思说她神机妙算,说服祖母同意接娘回来,其实不过是耍小聪明转空子而已。姐姐,你可千万不要上她的当?还带她去京城,呸,她一定看三丫头攀了高枝,自己眼红……也不想想她什么德行走。” 萧钰头痛道: “你还嫌别人听不见你嚷嚷吗?隔墙有耳,说话谨慎点。” “姐姐!我一想到四丫头坑了我们那么多次,我们反而要……要当她的垫脚石,就,就觉得心里不舒坦!” 萧钰冷冷笑道: “你有什么不舒坦的?你有四丫头一半的心机,早就说成了好亲事。” 萧珍脸皮涨得通红,还要辩驳,萧钰又道: “你想什么,姐姐难道不清楚?四丫头的确不是什么好货色,不过……她要跟三丫头斗,那就让她们斗。不然三丫头和二房,一枝独秀,迟早吞了萧家,娘更落不了好。至于四丫头要跟着我们上京……” 萧钰的眼神渐渐变得冷酷: “一旦到了京城的地界,二叔定然要犹豫倾向五皇子还是倾向孟大人。一旦二叔投靠五皇子,她没了二叔的宠爱,跟无依无靠的孤女有什么两样?还不是我们姐妹想怎么揉捏她,就怎么揉捏她。” 萧珍这才渐渐平稳了心态。 “也是。想必二叔也为难的很。太子五皇子和孟大人,到底要选边站那头。” 萧钰道: “你今儿总算说了句机灵的话。是啊,要站在哪一边,恐怕二叔得好好掂量掂量才行。” 萧淳风的确要好好掂量掂量。 说来说去,大家面对的难题都差不多,从龙之路,不是你想走,想走就能走。能走就能走好走对的。 一步不慎,就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连同九族都会灰飞烟灭。 他现在一边靠着孟大人,一边巴上五皇子,也就等于巴上太子。 两边都是墙头,两边都不怎么牢固。偏偏两边又是摆出一副誓不两立,你死我活的样子。孟大人对太子穷追猛打,太子恨不得置孟大人于死地,还差点就成功了。 这队伍,左看右看都不好站啊。 “老爷,这是瓦栏山上好的新茶,是同福堂马队特意带来孝敬老爷老太太的。” 萧淳风骤然抬头,来者却是萧盈的贴身丫鬟茯苓。 他想起萧盈这几天也是足不出户。 老太太也真是的,对孙女摆摆长辈威风,也该适可而止。 第583章 各怀心思(三) 毕竟萧盈未来就是五皇子侧妃。成了皇家的人,便有了君臣之分。 不管之前发生过什么事,之后总归是枚好用的棋子。 想到这里,萧淳风对茯苓的语气也十分和颜悦色: “盈儿果然一片孝心。” 萧淳风如此和蔼可亲,茯苓不禁有些受宠若惊。 她也知道萧盈要随着萧淳风上京,然后备嫁五皇子。可近来小姐对自己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像之前那么亲热,她十分担心小姐会就此抛弃自己,把自己留在青州。 今天萧盈忽然让她找出茶叶,来送给萧淳风,她生怕出半点差错。 “老爷,小姐对您还是孝顺的。自从孟夫人不幸去世,老爷您就没有一日歇息,小姐看在眼里,也十分心疼。” 萧淳风抬起眼皮: “盈儿她这几天过得可好?” 茯苓赶忙道: “好,小姐能吃能睡。” 萧淳风轻哼一声: “她倒是洒脱。也罢,我们父女好久没有谈心了,晚上吩咐厨房,我要跟三小姐一起用饭。” 茯苓连忙答应。 这句话等于解了萧盈的禁足了。 萧盈听了她的回报,却是亲身整治了几样小菜。 萧淳风看来也有修好之意。 她早就料到了。 前世渣爹就是个最善于见风使舵的。 只要她有五皇子未来侧妃这层身份来,渣爹就不会真正跟她翻脸。 晚饭时候,萧淳风如约而来,夸奖了几句萧盈的手艺,便拉起了家常: “你这次上京城出嫁,家里也没个长辈操持。老夫人已经让大房去接了你婶婶回来,替你备嫁。你要好好去谢谢大房。将来你们姐妹在京城,也多有相互扶持的地方。” 萧淳风跟世间所有的慈父一般,循循善诱。 萧盈却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听说婶婶在宝月庵,潜心礼佛。怎好为了女儿,打扰了婶婶在佛前的修行?” 萧淳风道: “都是老夫人的主意。老夫人也是替你着想。京城中不知道有多少高门贵女,盯着五皇子身边的位子。若没有个长辈替你打理,只怕在皇家之中,会让人看不起。你也不是不知道,郑贵妃受宠多年,听说她向来都是十分挑剔的。” ——主要也怕惹郑贵妃不悦,在皇帝面前吹枕头风吧。 萧盈内心暗暗吐槽渣爹,脸上却露出犹豫万分的神情。 “这……恐怕不太好……” “盈儿,我知道你婶婶从前也做过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想必她如今在庵里反省日久,也知道错了。你就暂且忍耐下,待准备好嫁妆,无事不相往来罢了。” 萧淳风再三劝说,萧盈始终面带难色。 “盈儿,你这样犹豫,莫不是还有什么爹不清楚的顾虑不成?” 萧淳风索性问道。 萧盈吞吞吐吐说: “爹,盈儿也知道,爹的官声要紧。不能让人在背后嚼舌根,说我们萧家欺负孤儿寡母。不过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盈儿心里害怕……” 萧淳风心里登时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这个女儿行事干练,眼前只有父女两人,却摆出一副柔弱的样子。莫非…… 第584章 各怀心思(四) 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萧淳风一旦回京,立马就面临风云难测的夺嫡之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敢掉以轻心。 莫非萧盈听到了什么风声? “盈儿,你莫要怕,有爹做主。你倒是说呀,到底有什么顾虑?” 萧盈这才缓缓道: “爹,先前你也知道,女儿前往西州府,是为了处理同福堂的事。却遇到了一些意外。” “意外?” 萧淳风差点没把嘴里的饭呛出来。 这两个字听起来有点叫人心惊胆战啊。 接下来萧盈说得每个字,都令他如坐针毡。 “爹,同福堂马队的货,被无缘无故扣下。那主使的人,是百草堂掌柜林婉婉。爹你也知道……林婉婉本是五皇子殿下的属下……” 萧淳风心肝儿都要颤抖了。 萧盈似乎丝毫没有领会到渣爹的抗拒心理,自顾自道: “林婉婉为了排除异己,好让百草堂一家独占,便对同福堂马队百般阻挠。马队多亏有徐三爷熟悉情势,始终不肯屈服。不过当着五皇子,女儿还有一言,未曾透露。那就是林婉婉嫉恨徐三爷,竟然勾结外敌。” 仿佛有团火在屁股上烧似的,萧淳风瞬间站起身子。手中的筷子咣当一声落到地上。 “你方才……方才说什么?勾结外敌!” 萧盈道: “没错。若不是林婉婉勾结外敌,女儿还不知道百草堂势力已经如此之大。更不妙的是……” 当时听说五皇子的下属勾结外敌,本已经够不妙了。居然还有更不妙的。萧淳风感到自己肩膀上的脑袋,都有点不那么稳当起来。 “还……还有什么?” 萧盈偏偏此刻面露难色,沉吟再三。直到萧淳风焦躁到几乎不耐烦了,才慢悠悠道: “还有从云州袁家调来的私兵。” “袁家!” 萧淳风终于恍然大悟,为何萧盈要请他吃饭。 “此事,五皇子殿下知情吗?” 萧盈道: “林婉婉虽然是五皇子殿下属下,却向来在外面打着五皇子的旗号招摇过市,想必五皇子殿下并不知情……不过袁家……与林婉婉勾结甚深。爹可以去信往西州府打听,当时袁家的私兵,如何越过州界冒充土匪作乱,还是多亏了杨镇都督,才把他们惊走。” “袁家的私兵……!” 萧淳风眉头皱起。 杨镇守边多年,是名将,是重臣。不过杨镇远离京城,似乎没有听说有站边哪位皇子的迹象。这样的杨镇,抓住了五皇子的把柄……不,袁家的把柄…… 不过刹那间,便有许多念头在萧淳风脑子里飞过。 云州袁家,安阳县主的本家。 他毅然决然道: “盈儿,五皇子殿下求娶你,心也是很诚恳的。这件事,你就忘了吧。将来五皇子成就大事,你,还有萧家,才能有条富贵之路可以走……” “可女儿不这么想。” 萧盈朗声道。 萧淳风心里认定了袁家也是受五皇子派遣,他不想去打探这么多麻烦,隐秘的事,免得惹祸上身,语气中就有了不耐烦。 第585章 各怀心思(五) 不过萧盈今非昔比,他也不能太过严厉。 “你女孩儿家家的,懂得什么。想必五皇子自有他的谋划,你不要给他添乱就好。” “爹,拿住袁家的,是西州大都督杨镇。” 萧盈又重复了一遍。 “您可以想想,杨镇不曾支持任何一位皇子。让他拿住了袁家的把柄,五皇子殿下还能用袁家吗?” 萧盈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萧淳风脑海中炸响。 萧盈是什么意思? 袁家是五皇子的人。 可袁家办砸了事。 让袁家办砸事的人,是萧盈。可五皇子求娶萧盈,便是化险为夷了。 但另一个人,是杨镇。杨镇可不是一个五皇子能收买的。 杨镇拿着袁家的把柄,袁家还能为五皇子效力吗?还能毫无忌惮的以私兵跨越州界,横冲直闯吗?五皇子还能相信袁家的忠诚,让袁家替他办事吗? 对了,说起来安阳县主似乎最近安静了不少。 五皇子,似乎对安阳县主也是不冷不热的。 萧淳风是个聪明人,仅仅一句点拨,脑子已经活络得转了起来。 萧盈的声音就跟从云端里传来的似的,忽远忽近,飘飘悠悠。 “爹你好好想想,如今太子和孟大人,斗得如火如荼。孟大人为了得罪太子后有条后路,想必终究会选一位皇子来支持,与太子打擂台。” “爹您到了京城,难免就卷入这场从龙纷争。可女儿既然要嫁给五皇子,爹在孟大人面前,就很难有什么作为。可五皇子亲信的人,不是爹,是袁家……” “爹你始终身不由己……”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 萧淳风这些日子的纠结,萧盈了如指掌。 萧淳风脑子里嗡嗡作响。 千言万语,终究化作五个大字:“富贵险中求。” 萧淳风放下筷子,心中已有决断: “盈儿,爹用得差不多了。前院还有事,爹要去忙了。” 萧盈道: “爹千万保重身体。如今合家之繁荣,皆系于爹。” 萧淳风点点头,匆匆而去。 过了片刻,茯苓便匆匆进来,道: “小姐,老爷牵马出门了。” 萧盈点点头。 茯苓犹豫又犹豫,终于鼓起勇气,期期艾艾道: “小姐……” 萧盈抬起头,静静的看着她: “小姐,最近……最近是不是奴婢哪里做得不够好……请小姐相信,奴婢对小姐是忠心耿耿的……” 萧盈放下手中的活计,道: “茯苓,你心里若是有话,不妨现在说说看。我会洗耳恭听。” 茯苓挤出一个微笑: “小姐,奴婢这人,做什么都依靠小姐指点。奴婢……奴婢笨嘴笨舌,也不知道该如何述说……总之,小姐相信奴婢,奴婢定会死心塌地对待小姐……” 茯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嘴角挤出淳朴的笑容。 萧盈的心却一下子凉了下去。 她给了她机会了。 她却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茯苓,前世为何要选择背叛?这个疑问本来已经渐渐被压抑下去,近来却总有种无形的预感,引导萧盈不住的往萧家身上想。 根源,只怕还是在这萧家宅子里。 第586章 放弃袁家(一) 萧淳风骑马急奔,一路到了五皇子寄宿的府前,丢下缰绳便道: “请向五皇子殿下通报。” 门上人知道萧大人的女儿将来是五皇子侧妃,不敢怠慢,急忙通报。 等萧淳风在五皇子的书房来回踱步了好一会儿,五皇子才姗姗来迟。 他并没有料到萧淳风会这么晚前来拜访。 “萧大人,敢问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萧淳风行了礼,言简意赅道: “殿下,事情紧急,萧某便单刀直入了。” “请问殿下可知云州袁家豢养私兵之事?” 五皇子心中立刻警铃大作。 “萧大人,孤并不知情。” 这个回答完全在萧淳风意料之中。无论知道还是不知道,五皇子绝不可能承认。 萧淳风满脸正气,仿佛自己乃是精通报国,正气凛然之人: “五皇子殿下,臣收到朋友从西州寄来的信,方知道西州大都督杨镇,正令人彻查云州袁家私兵越界之事。” 萧淳风理直气壮,是因为他很清楚,杨镇不查,是不可能的。 “本来此事,与五皇子殿下绝无干系。可五皇子殿下此番前来青州,有安阳县主随行,又寄居袁家别院,难免会惹人非议。万一……万一有小人生事……向皇上谏言,岂不是令五殿下无辜受委屈。臣得知后,心急如焚,才赶在深夜拜见殿下。” 五皇子道: “萧大人,恐怕此事略有误会。孤相信,安阳县主一个深闺女子,又常年服侍太后左右,哪里会知道云州袁氏本家之事。至于青州袁家,更是旁支而已,早就没有太多往来。” “父皇是圣明之君,就算有人上奏,定会分辨是非,不会无缘无故没有证据,便牵连旁支……” 萧淳风正色道: “殿下,此言差矣。朝廷律法,禁止豢养私兵。云州袁家,私自调动,本就铸成大错。若是神不知鬼不觉,便也罢了。但一旦为西州大都督杨镇抓住证据,上奏朝廷。便是铁板钉钉的死罪!” 五皇子殿下内心早就把林婉婉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却不能说,袁家调动私兵,主要目的还在于要猎杀二皇子。付出如此大的代价,二皇子却没有死成,林婉婉简直废物! “那么,萧大人的意思是……” 五皇子盘算着,口中似乎漫不经心,实则涌上杀意。 萧淳风一反从前数次见面,谦恭讨好的跪舔模样,俨然底气十足: “壮士断腕,亡羊补牢,犹未晚也!” 五皇子一震。 这位萧大人……倒是有几分胆气啊。难怪能生出萧盈那样的女儿。从前倒是自己小看了他。 萧淳风进一步,道: “成大事者,当然不拘小节。否则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他句句似乎有所指。 指得是什么,两人心领神会,并不需要多余的解释。 这是在以臣子的身份像自己进谏吗? 五皇子,真的很想拉拢萧淳风。 太子哥哥在朝廷中举步维艰,缺少能为他说话,能为他辩护的人。 此时此刻,他明明握住了自己的把柄,却做出了进谏的姿态。 第587章 放弃袁家(二) 不过实在令人为难啊,难道萧淳风的忠诚,就必须要以放弃袁家为代价吗? 五皇子不得不仔细掂量掂量。 袁家于他,是有助力的。 但是谋害二皇子失败,让助力变成了风险。 云州反复遭北面劫掠,当地豪强豢养私兵,是公开的秘密。名义上都以家奴协助朝廷抗北,朝廷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可越过州界,就不是抗敌,而是作乱了。 作乱,就是谋反! 五皇子沉吟着,打量着眼前恭恭敬敬的萧淳风。 他究竟知道多少? 他知道袁家私兵,知道越界,知道杨镇,那他知道不知道二皇子差点遇刺?他的女儿又知道多少? 五皇子心中恨恨的又想了一遍林婉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今林婉婉被囚禁在地下牢狱中,他还没有想好如何决断,又添了袁家私兵风声走漏这桩事。实在是屋漏偏遭连夜雨。 萧淳风,并非通风报信,是来跟他谈交易的。 他纳了萧淳风的女儿,并不足以让萧淳风投靠他。萧淳风想要的,远远比这更多。 一个边陲豪强,一个未来的朝廷重臣。 孰轻孰重,在五皇子心中何尝不是掂量又掂量的。 萧淳风察颜观色,道: “殿下,杨镇若抓住证据,不日定会上报朝廷。袁家愚昧不堪,竟以自家私兵去犯西州,陛下岂会轻饶。袁家从前跋扈云州,不知道有多少犯禁之事,必然经不住陛下细细查问。到时候群臣一拥而上,袁家覆灭,无可避免。” “而谁上书,谁就是最大的受益者!” 萧淳风最后斩钉截铁的总结道。 五皇子背后一寒。 萧淳风分明是暗示……不,完全就是明示他,袁家不仅不值得保,如果抢先卖掉袁家,反而可以踩在袁家的尸体上,在皇上面前挣得一分! 昨日是盟友,今日便是上位的尸骨! 五皇子也非良善之辈。但从前实在得到袁家相助不少。 袁家出身的安阳县主替他们兄弟在太后面前刷了不少好感度。 在青州袁家迫不及待的投奔。 云州袁家本家虽不愿意,但终究还是派出私兵任他调遣。 说起来,袁家并不知道自家私兵是用于截杀二皇子的。这才是重点。 五皇子轻轻敲击桌面的手指头愣住了。 是啊,袁家何尝无辜。 袁家只不过是为了巴结他,把私兵借给林婉婉。真正下令截杀二皇子的,是太子和他! 二皇子侥幸活命,焉知他回京后不会对父皇添油加醋?杨镇还是他的证人。 父皇一旦震怒,拘袁家来拷问,袁家会不会出卖他? 想到这里,五皇子心中的犹豫,渐渐散去。 不过此刻并不是发作的时候。他还住在袁家的别院呢! 五皇子开口道: “萧大人的见解,实在令孤受益匪浅。萧大人学识渊博,待孤回京,还要多多请教。至于袁家,孤心中已有定论。请萧大人放心,一切分晓,自然在回京之后。” 萧淳风知道他不可能当面逼问出什么答案,五皇子没有当场翻脸,想必已经把他的话听了进去。便道: “太子乃是国本,臣一心为太子着想,才会唐突来访。五皇子殿下宽宏大量,不加责罚,臣已是感激不尽。” 第588章 放弃袁家(三) “娘!” 看到从马车上被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扶下来,身形颤巍巍的袁大夫人时,萧珍尖叫一声便奔了上去。 萧钰却是悲从心中来。 袁大夫人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 去宝月庵之前,她人是中年,可因为长期养尊处优,保养得当,依旧不过三十多岁的模样,处处藏着风韵。 那时候腰也是直的,头发也是黑的,颐指气使的时候声音洪亮。 更不用说先是被程氏当成大夫人,大嫂尊重着,孀居多年从来没有下人敢给她气受,后来程氏死了,又手握管家大权,简直是风光无限。 不过好景不长,程氏生的小贱人居然从宝月庵自己跑回来了。不仅跑回来了,还说动老夫人,将自己赶到宝月庵。 说起来,仿佛是自己代替那小贱人在宝月庵待足了一整年…… 庵里的日子,打骂她是不会打骂的,也就是让她用洗衣服做劳役来换饭吃,强迫她彻夜不眠的念经,或者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倒马桶,吃别人的剩菜剩饭……也就如此而已罢了。 此时此刻,终于重返萧家的袁大夫人,头发几乎全白了,腰杆因为在庵中长时间洗衣服而变得佝偻,似乎永远也伸不直。整个人似乎都缩水了一大截。 双手因为劳作,满是老茧,冻疮。指头关节肿得老高,夜里常常疼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最最在意的却是自己原本雍容华贵的外貌,而今皱纹多到能夹死苍蝇。如今要说她和萧老夫人是姐妹,只怕外人也会相信。 袁大夫人看着两个女儿,觉得恍如隔世。 “钰……钰儿……珍……珍儿……” 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来,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竟是……极为嘶哑难听。 萧珍甚至露出惊吓的表情。 袁大夫人不由得下意识的畏缩起身子。 “娘!你受苦了!” 萧钰一手拉起妹妹,一手搂住袁大夫人。 袁大夫人感到自己干涸的泪腺终于有什么滚动出来。 是啊,她在山上的时候,哪怕连哭都不敢。她若是哭出一声,那些杂役下人们能在她门外连讽带嘲骂上一晚! 萧钰感受到母亲在自己怀中,就像受惊的兔子般,心中早就软成一滩泥。 “娘,你已经到家了。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娘,再不会有人欺负你了。有女儿替你做主,女儿不会放过那些欺你辱你的人的。” 随着萧钰的话语,袁大夫人似乎终于受到安抚,镇定下来,身子不再颤抖。 “把夫人扶进屋子里,先前叫你们准备的热水准备好了没?仔细伺候夫人沐浴更衣……” 萧钰正吩咐着左右,忽然有丫鬟跑来道: “大小姐,袁家派人来了。” 萧钰皱起眉头,对萧珍说: “不知道外曾祖母有什么吩咐,我去去就回。你好生照顾母亲。” 萧珍答应着,萧钰便去见袁家的来人。 还没走进,她一眼就认出袁家派来的嬷嬷,是袁老太君贴身伺候的嬷嬷。 她心头一紧,便加快了步伐。 这当儿,难道又出什么要紧的事了? 第589章 放弃袁家(四) 嬷嬷看到萧钰的身影,都等不及她靠近,立刻便蹲下身子行礼。 “大小姐,老太君吩咐,请大小姐务必随奴婢回去一趟。” 萧钰知道这是老太君身边的老人,是看着自己的娘和自己长大的,也不敢有所怠慢,连忙扶老嬷嬷起来。 “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了?是不是小舅舅又……” 老嬷嬷摇摇头。 “跟少爷无关,总之,还请大小姐尽快随老奴过府。” 萧钰知道此事必然紧急,否则老太君也不会派贴身嬷嬷过来,就是怕她轻视。于是连忙道: “请嬷嬷稍候片刻,我换了衣服便随嬷嬷去。” 萧钰也不敢叫母亲知道,免得袁大夫人担心,自己换了衣服过府,果然家中似乎气氛紧张。 袁老太君,几位袁老爷都在。 似乎在她回来之前,便已经商议了许久。 先前见到袁大夫人回家的喜悦立刻烟消云散。萧钰朝袁老太君行了个礼,努力挤出笑脸,道: “孙女儿正念着老太君呢,想必老太君也是感知到孙女儿的心意,这样巧就召唤孙女儿回来了。” 袁老太君揉了揉太阳穴,对几位袁老爷道: “先就这样吧。你们都退下,我要跟钰儿说几句。” 很快屋子里的人就走得干干净净。这样反而叫萧钰越发不安。 “老太君,是出了什么事吗?” 袁老太君的眉头皱起来便没有松开过: “安阳县主失踪了。” “什么!” 萧钰遮住了嘴。 “安阳县主……怎么会?” “前两天离开后,就没有回来。” 袁老太君言简意赅道: “县主跟萧家可有往来?” 萧钰茫然无措的摇摇头。 “县主并没有来过萧家。老太君,此事还有谁知道?五皇子殿下知道吗?” 袁老太君摇摇头。 “安阳县主好医成癖,先前也有过一两日不归,去外面寻找灵丹妙药的情形。加上五皇子殿下近来预备回京,事务繁忙,所以并未问起。” 但……这件事也不可能瞒住太久,尤其是五皇子很快就要回京,安阳县主定然也会随行。 萧钰按捺住那些不敢想也不能想的念头,微笑道: “说不准县主只是想散散心也说不定。祖母,可以传令给庄子上的庄头们,只说县主出游回来走丢了一名侍女,让他们也四处探查看看。青州邻近多山,这些庄头各有人脉,想必也能出力。” 袁老太君点点头。全家上下也就这个曾孙女能帮上点忙了。 “除了安阳县主,还有另外一件事。我疑心着之间也有点联系。” 萧钰大吃一惊。光安阳县主这一件事就够麻烦了。居然还有。 “请老太君明示。” 袁老太君年龄大了,似乎先前与几个儿子孙子的议事便已经让她疲惫至极,连说话都极为缓慢。 “说来也是巧。昨儿晚上,有别院的家仆看到萧二老爷来访五皇子殿下,长谈许久方才离去。” “或许殿下临近回京,特意召见二叔……” 萧钰的话里之意,袁老太君何尝不清楚。可她叹了口气,道: “如果是五皇子殿下召见,必会吩咐人有所准备。可惜对于萧二老爷的来访,五殿下自己似乎也很吃惊。” 第590章 放弃袁家(五) 萧钰强行挤出笑容,道: “老太君,或许萧大人因为衙门里有什么突发之事,才来面见五皇子殿下……” 袁老太君叹气道: “萧大人很快就要上京,就算地方上翻了天,也不会轮到他来向五皇子殿下报信。” 说得也是。 “莫非,老太君怀疑……萧大人,有所图谋?” 话一出口,随即萧钰想起萧淳风也是自己二叔。萧淳风如果现在跟袁家怼上,对自家大房并没有什么好处,开始绞尽脑汁想要缓和袁老太君的疑心来: 袁老太君拄着拐杖在屋子里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 “安阳县主失踪,萧淳风拜访五皇子殿下……” “老身也是活得太久,这些蹊跷事情背后的腥风血雨看得又太多,切不可等闲视之。最近夜里总是睡不安稳,只怕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萧钰道: “怎么会,老太君福寿双全,是难得的有福之人。纵有什么祸事,哪里抵得过老太君的慧眼,必能一一化解……” 袁老太君望着窗外,道: “你不知道,你的祖母,萧家的老太婆,心狠手辣。天天吃斋念佛,却是自私自利无情无义到极点……” 袁老太君念叨着,忽然道: “会不会是那件事……” 萧钰听得一头雾水。 袁老太君说: “你们家要出的那位娘娘,经营着同福堂的,先前是不是去过西州?她如今在家里干嘛?” 萧钰连忙道: “三妹妹确实出过远门一趟,曾孙女儿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可前几天不知为何惹恼了祖母,如今被禁足在家里。” 袁老太君脸上表情阴鸷,跟要下雷雨的天似的,背后隐藏着暴风骤雨。 “是这样的……没错,是这样的……你们家的三丫头转告她爹,她爹又来五皇子殿下面前兴风作浪。” 萧钰道: “老太君,纵使西州城发生了什么,那又与我们袁家有什么关系?” 袁老太君不安的踱来踱去: “有关系,当然有关系……你不知道……云州袁家的本家,本来跟郑贵妃就过从甚密。如今萧淳风竟然深夜面见五殿下,那定要拿住很强的把柄才行。” 萧钰怯生生道: “曾外孙女儿倒是有个想法。” “说来听听。” 萧钰道: “曾外祖母,听说西州的一切无非都是因为三妹妹的同福堂和百草堂的纠纷而起。百草堂的掌柜是林婉婉。听说她是五皇子殿下的亲信。” 萧钰就这么暗示了一句,袁老太君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的。 “林婉婉……林婉婉……幸亏此次出行,五皇子殿下征用了我们袁家的别院做落脚处。百草堂这些日子主事的人统统都被换了个遍。有下人奉命去别院送饭,到了偏房就不许进去。那里有地下的处所,本来是做储藏的,可若是当成地牢也未尝不可。”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 “对,还有管事听说五皇子对里面关着的女人用刑……想必,那就是失踪的林婉婉了!” 萧钰劝说道: “何必如此着急呢?天色这么晚了,明日再吩咐也不迟。” 袁老太君却片刻都等不得的了。 第591章 放弃袁家(六) 想到这里,袁老太君猛然抬起头: “钰儿,你去吩咐大管事的,让他赶快派人去云州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拿我的亲笔信去!” 萧钰劝说道: “何必如此着急呢?天色这么晚了,明日再吩咐也不迟。” 袁老太君却片刻都等不得的了: “钰儿,你不明白。说不定让我们袁家陷入被动局面的,那林婉婉也有份!林婉婉和萧盈有仇恨,可五皇子一旦拷问林婉婉,便能和萧盈的胡言乱语对上。那时候,不管是什么罪名,我们袁家都毫无反驳之力了。” “快,快叫大管事来!” 接下来一阵慌乱,袁老太君执拗的当场提笔,看着管事的派人骑马飞驰而去,才算罢休。这样一折腾,又是大半个时辰过去。袁老太君毕竟年事已高,这当儿也折腾够了。萧钰扶着她便要伺候她安息。 “天太晚了,想必萧家也落钥了。钰儿你今晚就住一晚上再走吧。” 萧钰心中挂念着刚回来的袁大夫人,笑着道: “无事,祖母还不会在这点小事上刁难孙女。孙女伺候老太君歇息了再走。” 袁老太君拉过她的手,道: “钰儿,你也是袁家后辈里,最有出息的了。我们青州袁家,将来只怕都得指望你提携。曾外祖母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曾外祖母也活够了年岁,唯一不能释怀的,就是看着青州袁家走向衰落,却无能为力。” 萧钰听袁老太君说得情真意切,知道曾祖母日夜都在为袁家不争气的子孙后代操心,连忙反身抱住袁老太君: “请曾外祖母放心,但凡曾孙女儿在一日,必然要护住袁家的弟妹,还有子孙后台。” 袁老太君叹气道: “我唯一恨得,就是当年不够由着你母亲任性妄为,嫁给仇人之子……” 萧钰眼睛里沁出泪水: “曾外祖母,母亲她在庵里受尽了苦,她已经知道错了。还请曾外祖母原谅母亲。曾外祖母这样操心袁家的子孙后代,母亲也是曾外祖母的孙女,曾外祖母就不心疼她吗?” “曾孙女儿今日见了母亲,母亲多可怜啊,在庵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曾祖母看了,也定会心疼母亲。” 袁老太君吃惊的推开她: “你……你见到你母亲了?” 萧钰含泪点点头。 “你去庵里了?” 萧钰道: “前些日子,因为祖母对三妹妹生气,把三妹妹禁足。先前母亲被送去庵里,本来就是因为三妹妹陷害的缘故。如今祖母看清楚了三妹妹的狡猾,又想起母亲的好,终于同意接母亲回来……” 话音未落,萧钰忽然感到脸颊火辣辣的。 “啪”的一声,袁老太君给了她狠狠一个耳光。 毕竟是老年人,手劲不似年轻人那样大,但这猝不及防的一下,令萧钰错愕极了。 “曾外祖母,我……我做错了什么……请,请老太君息怒……可曾孙女儿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方才还慈爱的袁老太君忽然翻脸,她又羞又怒,却不敢有丝毫怨言,脸皮涨得通红,十分不知所措。 第592章 茯苓之罪(一) 袁老太君气得大骂: “袁家要完蛋了!连最后一个有点出息的,做事都这么糊涂!难道你忘了我对你们姐妹千叮咛万嘱咐什么?你……你们只要照顾好你们的幼弟,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 “如果心疼你娘,就去送点银子衣物,让她过得好点。可萧家她已是万万不能染指了。萧老太婆无非要利用你们大房!” “滚!滚!我老太婆就算今晚死了,也不想看到袁家败落在一群不肖子孙手里!” 萧钰心里委屈得不得了,几乎是仓皇逃走。 她由不得想,是不是袁老太君真的是上了年纪,又因为对萧老夫人的长年怨恨太过偏执,今儿才会跟失心疯似的怼她。 也只有这样想,才能把心头那股不安感压下去。 然而事情发展得却比袁老太君的神机妙算更快。 次日五皇子便派人来通知,说他已经算好日子,三日后就要上路回京,还说安阳县主先前留言,说要出去寻些珍奇药物,却好几日没有回音。袁家既然是本地大族,还请帮忙去跟县主传个话。 如果安阳县主沉迷药材,五皇子殿下也体谅她,允许她自行安排。 总之意思就是,安阳县主爱咋咋的,总之五皇子等不得了。他要回京,那就是谁也拦不住的。 袁老太君听到传信后,呆呆的坐了许久。 “去,派出更多的人,哪怕挖地三尺,也要将县主找到!” 随即又咬牙切齿: “家里这么多儿孙,却没半个派得上用场。就一个有点脑子的钰丫头,因为她那没出息的娘被吓成软脚虾。唉,狠不下心,何以成大事。” 萧钰那天生生挨了袁老太君一巴掌,回家后丝毫不敢声张,只能安心伺候母亲。 然而袁大夫人也半点不让人省心。 “我要回去。” 她坚决的说。 “我要回袁家。我不要待在萧家。” 袁大夫人这时候全身上下也是焕然一新,不像初初被接回来时的老乞丐婆模样。 可她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时刻都疑心着有人要害她。 萧珍苦不堪言: “姐,娘她怎么变得跟个小孩子似的!昨儿夜里,明明我亲眼看着她躺下,可等我半夜醒来,却看到娘一个人立在我床前,提着灯笼照我的脸,吓死我了。” “娘受了太多苦,晚上害怕,你就该让娘跟你一起睡。为何又要把全家人都叫醒?今儿弟弟去学堂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红的,不知道在学堂上打瞌睡,会不会被先生责罚。” 萧珍深深觉得自己被冤枉了: “姐,你不知道,才不是你说的这样。娘那样子,真的很吓人。她用手摸我的脸,边摸边说‘你死透了吧’什么的,别提有多吓人!” 萧钰头疼不已: “你是不是睡得稀里糊涂听错了。不要自己吓自己。你小时候那么淘气,娘对你多有耐心呀。现在正是你孝顺的时候。不要多言。好好照顾娘。等将来回了京城,你的亲事还要娘出面呢。” 萧珍嘴巴撅得老高。 她宁愿自己的亲事让大姐萧钰来主持。 如今袁大夫人这副疯癫癫的样子,只会把所有的如意郎君都吓跑。 第593章 茯苓之罪(二) “姐姐,我不会看错的……娘她真的……”萧珍不服气,还在绞尽脑汁想如何说服姐姐,萧钰不高兴的打断她: “珍儿,娘生养了我们姐弟三个,寡居多年,不知道有多不容易。如今连自己亲生的娘都嫌弃了?你这个小没良心。将来你嫁了人,也是要孝顺翁姑的。” 这边萧钰教训妹妹,那边袁大夫人却逛起园子。萧钰派去的两个丫鬟都拦不住,只能跟在身后: “大夫人,您要去哪里?奴婢带您去?” “大夫人,大小姐一会看不见您,该着急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袁大夫人横眉倒竖: “你们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你们当自己是狱卒不成!滚!” 丫鬟们怕她告状,不敢再拦着。 袁大夫人绕着池塘转了一圈又一圈,看得人心惊胆战。 可哪里敢再有半句劝说。 “璟儿。” “璟儿呀——” 袁大夫人扯着嗓子喊道。 原来是想见儿子。两个丫鬟对望了一眼,年纪大的上前道: “大夫人,小少爷这会在学堂里念书呢。要不,奴婢带你去小少爷回来时的必经之路等着?” 袁大夫人瞪了她一眼,继续道: “璟儿呀,你看看这园子的风景好不好?这些以后可都是你的!” ……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 袁大夫人在庵里,怕是被折磨疯了吧。 殊不知把萧家的一切据为己有,本来就是袁大夫人的执念。不是这点执念,她不会贪婪到翻车被送到山上的庵里。 不是这点执念,她也不能支撑着等到萧老夫人点头同意她回来。 “这个,是我的璟儿的。那个,也是我的璟儿的。” 袁大夫人疯癫癫的笑着,嘴角裂开上翘。 两个丫鬟吓得魂都要掉了。 “大夫人,大夫人这些话可不能在园子里说。” 园子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有哪个嚼舌根的捅到老夫人面前去…… 没想到袁大夫人尖叫起来: “你们是不是那个贱人程氏的手下!是不是程氏叫你们来监视我的!贱人,掌着银钱,却不让我的璟儿花,贱人!她也不瞧瞧自己是哪里的货色,跟男人私奔的贱女人,也好意思在家里摆出当家作主的样子!” 袁大夫人骂骂咧咧,两个丫鬟大气都不敢吭。 忽然她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那个丫头,是不是程氏那贱人的奴婢?” 两个丫鬟拼命点头。 袁大夫人手指的,正是路过的茯苓。 茯苓听到有人唾骂程氏,却丝毫不敢露面。本想悄悄绕过去,谁知道袁大夫人疯是疯,眼睛也是真的尖。 两个丫鬟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 “大夫人,正是那个茯苓。” “您不知道,您离开家以后,这茯苓,仗着有程二夫人生的三小姐宠爱,不知道有多嚣张!” 不提萧盈还好,提到萧盈,袁大夫人的怒火就更加炽热了。 “程氏生的丫头,也是贱人。” “去,把她给我带过来。我要问话!” 正所谓欺软怕硬。两个丫鬟几乎是争先恐后抓住茯苓的头发,揪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到袁大夫人面前。 第594章 茯苓之罪(三) 茯苓简直是天降横祸。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被两个丫鬟按住,身子不住瑟缩发抖。 袁大夫人折下一根柳条,不住抽打着茯苓的背脊,口中还念念有词。 “贱人!你这个贱人,想要跟我斗!凭什么!连自家男人都管不住,也生不出儿子,凭什么跟我斗!” 她声嘶力竭的喊着,像是要把所有的愤怒暴风骤雨般倾泻到眼前这个女子身上。 “你生得好女儿!好手段!就像你一样,把人骗得团团转!” 她说着,一边抽打着。 茯苓背上的衣服撕裂,皮肤渗出血丝。 “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吗!你的男人在外面养着小妾不回家,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你说啊,你凭什么跟我斗!凭什么跟我们袁家争!” 茯苓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 两个丫鬟好不容易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不管怎么说,让袁大夫人在茯苓一个丫鬟身上发泄怒火,总好过说些会惹怒萧老夫人的话。所以拼命按住茯苓,不许她反抗。 “大夫人,大夫人,我不是二夫人啊。你看看,你认错了人了!” 茯苓不管不顾,拼命尖叫着。 “大夫人,我是茯苓啊!” 袁大夫人冷酷的说: “我知道你是茯苓,你是死老太婆身边的茯苓。” 她说完就一把推开两个丫鬟,自己亲手抓住茯苓的头发,对着她又扯又踢。 “你一个下人,也以为能把我当傻子是不是?你跟那程氏一个烂德行,就是喜欢做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装好人。” “呸!” 她把口痰吐到茯苓脸上。 “你配吗?死老太婆给了你多少银子?程氏都舍不得给你吗?呸!” “你以为我是瞎子吗?傻子吗?你挑唆那个傻瓜三丫头来对付我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会有落到我手里的这天吗!” 袁大夫人拖着茯苓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死拉硬拽到池塘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茯苓并非不能反抗,面对袁大夫人,却完全丧失反抗的意志。 袁大夫人一把将茯苓的头按入水中。 茯苓以为自己真的会死的时候,又被拉出水面。 袁大夫人就是要恶意的折磨她。随后举起柳条,刚要再抽下去,忽然腰间一疼。 她摇摇晃晃了下,终于没有站稳,噗通一声,竟然一屁股坐到地上。 茯苓忽然恐惧得颤抖起来。 看起来被袁大夫人辱骂,按着头压进水里的时候还要害怕。 “哟,大伯母,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就脚滑了?” 一只手轻轻拉过袁大夫人手中的柳条。 情势立刻反客为主。 两个丫鬟方才还在一旁看着茯苓受折磨,眼下却要吓瘫了。 萧三小姐,未来的五皇子妃,怎会出了院子?她,她不是被老夫人禁足了吗? 萧盈微微一笑。 与其说萧老夫人禁足她,不如说她自己有意避着而已。 自从重回人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真正困住她! “大伯母,看来您吃斋念佛一年多,始终还是有所感悟啊。” 第595章 茯苓之罪(四) 袁大夫人盯着萧盈。 混浊的瞳孔仿佛过了很久才定位到眼前人,旋即其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程氏生的贱人!” “贱人!” 萧盈笑道: “大伯母没听过吗?狗叫得最厉害的时候,也是最无能的时候。” 袁大夫人的瞳孔大张,仿佛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萧盈就在这怒目的注视下自如的拉起茯苓。 “我的丫头,由不得别人教训。” 袁大夫人狞笑着: “萧家的奴婢,怎么就由不得萧家的主子教训了?” 话音刚落,萧盈一脚绊过去,刚刚要起身的袁大夫人,又一屁股坐回到地上。 “你……你!” 萧盈凑近她耳边,低声道: “大伯母,您知道狗为何要无能的疯叫吗?因为她欺软怕硬,她知道是谁真正害她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却什么都不敢做。” “可她明明有爪子,有牙齿!疯了的狗,除了对路人狂叫,为何不报复加害自己的人呢?侄女儿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大伯母想不想得到答案。” 袁大夫人呆呆的看着萧盈拉起茯苓的手离开,不由得捂脸大哭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到有人接近自己,是一个小小的身影。 袁大夫人慌乱的擦干眼泪,对着小孩子道: “璟儿……璟儿你下学回来了?你看,娘来接你了。娘好久没有拉着璟儿的手……” “娘。” 小孩子撇撇嘴道: “你挡住我的路了。” 袁大夫人纠正道: “不是挡住你的路!娘是来接你的!” 小孩子道: “娘,你再不让开,我就要赶不上了。” 袁大夫人不解: “赶不上什么?” 随即松开眉头: “你是担心两个姐姐等你吃晚饭等太久吧。” 萧璟不耐烦的说: “才不是呢。奶奶说了,只要我回家吃饭前先去给她请安,她就会赏我好东西。” 袁大夫人浑身一震,忙道: “奶奶都给你什么?娘也照样给你。” 萧璟说: “没什么,也就是糖啊,木头刀剑啊。” 袁大夫人抬头瞪着跟着萧璟的小厮。小厮吓得倒退一步。 她忽然笑道: “是啊,璟儿拜见奶奶要紧。去吧。” 萧璟头也不回的哒哒跑了。 袁大夫人跟在他后面,心如刀绞。她回家后市场都做些疯疯癫癫的举动,全是出于怨恨。可面对儿子,不知不觉中就恢复了正常。 她看着儿子蹦蹦跳跳进了萧老夫人的院子。心中恨得牙痒痒。 不知道那个老太婆又要如何祸害自己的儿子?是给他银钱让他学坏?还是要勾引小孩子染上不好的习惯?总之,死老太婆绝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袁大夫人再也忍不住: “我要去给萧老夫人请安。” 丫鬟们慌忙拦住她: “不行,夫人。现在不是很方便。” “有什么不行的?难道是见不得人的事吗?” 袁大夫人吵闹着想要冲进去。结果正好看到萧老夫人牵着萧璟的手出来。 “我们璟哥儿的学问真好。今儿的课,真的是先生讲了一遍就会了?” 第596章 茯苓之罪(五) 面对奶奶的夸奖,萧璟似乎早已习以为常,撇撇嘴: “太简单了。” 萧璟继承了他爹的智力,性子顽劣,但人也是很聪明的。 这时候祖孙两人听到门外传来的喧哗。 “放我进去。死老太婆,你休想着要教坏我儿……你害我也就罢了,还要碰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萧璟立刻听出是自己娘的声音。 自从母亲回来后,他就一直躲着袁大夫人。这下子袁大夫人冲上门来了,萧璟的脸立刻又红又紫,跟茄子皮似的。 萧老夫人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爹最可惜的,就是前途都被你娘耽误了。你看看,你看看你娘这副样子,当年跟你爹吵架发疯的时候,也是摔碟子摔碗的。你爹连个妾都没有,在同僚面前说不得又多没面子。” 她就像个寻常老人家那样唠唠叨叨。 “当初你大姐嫁到京城,我还感叹,至少你大姐的亲事前途不受你娘影响了。谁知道,你娘这样一番胡闹,只怕你大姐的前途都要被拖累了。” 小孩子听得半懂不懂。 “大姐被拖累”、“爹被拖累”、“吵架”、“发疯”…… 萧璟从小被宠坏了,偏偏读书后,脑子又跟开窍了似的。 脑子转得快又冷漠的小孩,就是他这样的。 他有个疯子娘被关在山上的事,早就在学堂里传遍了。天天被同学耻笑,本来就憋着极大的火气。 萧老夫人以身作则向他演示了他的娘是如何一个疯子。 “璟儿呀,快,跟娘走,这种恶毒老太婆的地盘,一点都不要踏进。”袁大夫人已经完全没有什么身份,颜面,顾忌。只想带着儿子赶快离开这个狼窝虎穴。 萧璟再也忍不住,天性中的暴戾迸发出来,一把推开袁大夫人,朝外跑去。 没跑两步,回头怒吼道: “你这个疯婆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丢人吗?离我远点!” 袁大夫人如五雷轰顶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院外。 她慢慢转过脸去,转向萧老夫人。 婆媳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对峙着。 周围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良久,萧老夫人的嘴角忽然微微弯出一个令人不易察觉的弧度。 死老太婆在笑! 袁大夫人恍然大悟。 这才是萧老夫人的圈套! 萧老夫人为着不想让萧盈太嚣张,于是同意了接袁大夫人回来。可同时又要把孙子牢牢捏在自己手里。 “大夫人累了,你们送她回去休息。去跟大小姐交代说,让她好好看住她娘,免得下到她弟弟。可怜的璟哥儿……日日在学堂里被人嘲笑有这么个丢人的娘,可别让大小姐在京城的官场里,也同样失了面子!” 萧老夫人的声音跟在云端似的,忽远忽近。 袁大夫人被丫鬟们架着拖了出去,脑子里想: 完了……死老太婆不光离间她的儿子,还要离间她和女儿…… “为什么!为什么!” 她愤怒的大吼。可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软弱无力。 “为什么……” 萧老夫人的声音远远飘来: “虽然让你回来了。可我觉得果然还是讨厌你们袁家的……” 第597章 茯苓之罪(六) 是这样,就是这样。 袁大夫人想。 从她嫁进来开始,萧老夫人就是这样不断挑拨她和老爷……不断挑拨她和程氏…… 萧盈的话又在脑子里回荡: “大伯母,您知道狗为何要无能的疯叫吗?因为她欺软怕硬,她知道是谁真正害她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却什么都不敢做。” “可她明明有爪子,有牙齿!疯了的狗,除了对路人狂叫,为何不报复加害自己的人呢?侄女儿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大伯母想不想得到答案。” 袁大夫人想要放声大哭。 但她的眼泪好像干涸一般,什么都哭不出来。 而与此同时,在萧盈的屋子中,茯苓却俯身跪倒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声泪俱下。 萧盈叹了口气,道: “已经到了这个地方,你还是什么都不愿意对我说吗?” 茯苓肩膀一抽一抽的。 萧盈又说: “茯苓,我曾经给过你一次机会。看在从宝月庵回来的这些日子,你一直对我尽心尽力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我希望你自己选择。要么老老实实说出来,我们主仆之后嫌疑尽弃,还像从前一样相处。要么你什么都藏在心里,可从明天开始,就要离开萧家。” 当萧盈口中吐出“离开萧家”四个字的时候,茯苓明显颤抖了一下。 萧盈转身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放到茯苓面前,轻轻打开盖子。 里面是整整齐齐一摞银子。 “自从收回同福堂以来,每做成一笔生意,我都会放块银子在这个木盒里。如今约莫有两千两。茯苓,这些都是攒给你的嫁妆。” “如果你始终不愿意吐露真相,等明儿天亮,就带着这些银子走吧。以后的日子,靠你的眼睛,靠你的双手,好好的过。找个靠谱的男子,做点小本生意,不用伺候人,也是很好的。” 茯苓再也忍不住,扑到萧盈的脚下: “小姐,小姐,我想伺候你……我愿意伺候你,茯苓不想嫁人,只想伺候小姐一辈子。” 萧盈平静的说: “你又不是小孩子。小孩子会什么都想要,可成年人只能做选择。” 长久的沉默回荡在两人之间。 茯苓心中天人交战。 说,还是不说? 她用手捂住自己的脸,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中。 萧盈并不催促她。 可是仅仅伏在萧盈面前,就让她觉得恐惧。 从宝月庵中醒来的小姐,如同变了个人似的,多智近乎妖。自己是不是要心存侥幸,继续用更多谎言对小姐瞒天过海…… 茯苓下定决心。她抬起头,仰望着萧盈,慢慢道: “小姐,茯苓虽然又愚笨,又无知,可总算从小跟在萧家的主子们身边,也承蒙二夫人和小姐教导,懵懵懂懂,算是懂得知恩图报四个字。” “可茯苓,一直在逃避……心里明明懂得的道理,却因为一时糊涂,分不清是非,才终于犯下大错。” “茯苓先前不敢说,是担心小姐不会原谅茯苓。” “如今,茯苓知道了。自己犯下的错,自己就要有勇气,有胆量承受。” 第598章 程氏之死(一) 茯苓把箱子轻轻朝萧盈那边推了一下。 “就算小姐大恩大德,赐给茯苓嫁妆。茯苓也不敢接受,也不配接受。” “茯苓唯一能弥补自己过错的办法,就是把一切都原原本本告诉小姐。小姐生气也好,要赶走茯苓也好,甚至让茯苓以死赎罪,都是茯苓心甘情愿接受的。” 她跪在地上,却慢慢挺直了腰,道: “茯苓接下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假,教茯苓盲眼断骨,生生世世为奴,无儿无女孤独一生,轮回中堕入畜生道,来生继续替二夫人和小姐做牛做马。” 在茯苓立下这样的毒誓后,萧盈却跟丝毫也不会受到触动般,声音就像老年人般古井无波。 “茯苓,你是老太太的人,对吧。” 这句话轻飘飘落到茯苓头上,茯苓心中却有如遭到万钧雷打。 她僵硬的跟块石头一样,长久凝固得就像连呼吸都没有了。 萧盈的目光明明那么平静,却仿佛刺进她的心底深处。 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彻底令茯苓的心理防线崩溃掉了。 “告诉我,我娘是怎么死的?” 好像过了很久,她才慢慢用手捂住脸。 “原来小姐什么都知道。是茯苓愚笨,竟痴心妄想自己能够瞒天过海。其实小姐什么都知道。是啊,小姐这样神机妙算,怎么可能看不透茯苓这点拙劣的心思呢。” 茯苓彻底放弃了求生欲般,言语中带着无可掩饰的自暴自弃。 “茯苓,确实是老夫人身边的人,只是这件事,茯苓原本以为不会有人知晓。因为茯苓是从小就被送到二夫人院子里,伺候二夫人和小姐的。” “可茯苓其实与老夫人沾着远亲。茯苓能够进萧家做工,还有茯苓兄长一家的生活,全靠老夫人接济。” “所以……所以老夫人有什么吩咐,茯苓是万万不能不听的。” 这些事,萧盈自然已经知道。 从她对茯苓产生疑心开始,就托徐三爷去寻觅蛛丝马迹。徐三爷也不负重托,把茯苓的家世摸了个底朝天。 “不过,从来到二夫人身边起,老夫人从来没有吩咐过,让奴婢做什么过分的事,顶多不过是向她老人家回报下二夫人的行踪,见了什么人而已。茯苓当时年幼无知,以为这些对二夫人毫无伤害,所以也就如实回报。” “后来,连这样的事都渐渐少了。” “加上二夫人和小姐对茯苓都那么好,茯苓渐渐忘了这些事。” 萧老夫人老谋深算。她不喜欢这个未经过她允许,却不得不进门的媳妇,也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摸清楚程氏的底细。 然后就是静静等待发作的时机。 这时机便是萧淳风与孟氏久别重逢,旧情复燃,进而借着治水为借口养起了外室。 那时候萧淳风怀着私心,要把孟氏塑造为自己的救命恩人。否则程氏没有过错,怎么能直言休妻?她又出身青州程家,年纪也不算大,光凭无子这一点,难以让程家接受孟氏进门的理由。 第599章 程氏之死(二) 程家桃李满天下。纵使多年来似乎没有关心过程氏,可难保日后有青山书院出身的政敌抓住这个把柄来攻击萧淳风。 所以萧淳风的策略就是用报效救命之恩的方式抬举孟氏,为她进门增添分量。 程氏要么乖乖答应做平妻,要么就给孟氏让位。 萧淳风失踪的消息传来,萧行风便自告奋勇去寻兄长。 萧行风也有私心。他哪里是去寻兄长,他是知道林婉婉养蛊惹出祸事,要去替林婉婉善后。至于萧淳风的死活,他其实也并不放在心上。 否则以他行走的经验,哪里会半个月都大听不出萧淳风的下落。 程氏自然伤心欲绝。虽然萧淳风是个渣,但好歹也是萧盈的爹。孤儿寡母,怎能不受人欺负?程氏哭得晕了过去。 于是萧老夫人终于等来了良机。 茯苓说到这一段往事,又是愧疚,又是后悔。 “接到老爷失踪的消息,二夫人伤心极了,哭得晕了过去。我便扶着二夫人回房休息。不知道小姐您是否还记得当时的情形?大夫人派人来,说怕小姐您伤心过度,让带小姐您去她的屋子。” 萧盈点点头。虽然这已经是前世发生的事。她依稀有印象,那时候她去了袁大夫人的院子,然后被喂了糖果,就稀里糊涂睡了过去。 之后便听说程氏死了,让她在灵堂磕了头,随后又晕了过去。这时候袁大夫人已经把持了管家大权,再给萧老夫人喂了药,让她犯了重病。 再之后便是到了她重生的那一刻,从前往宝月庵的马车中醒了过来。茯苓正对着她哭。 “是了,你是萧老夫人的人,大伯母打发我的时候,当然也容不下你。” 萧盈轻声细语道。 虽然只有这么一句,茯苓却万分恐惧。 “小姐……” 萧盈道: “记住你发的誓,继续说吧。一个字都不要漏。” 想起程氏去世的那一夜,茯苓颤抖着,道: “奴婢就这样,一直守着二夫人。到了深夜,忽然老夫人来了,说要看看二夫人。” “老夫人在二夫人床前站了许久,然后就问茯苓,茯苓的兄长在庄子上过得如何,侄儿多大了,淘气不,全是这样一些家常话” 茯苓想起那晚上的情形,依旧感到毛骨悚然。萧老夫人就坐在程氏的床前,跟一个同族的小丫头唠叨家常。 “那时候,奴婢家里情形其实并不好,兄长出去做工,被人骗了,欠了一大笔赌债。” “其实,这些情形,茯苓也只知道一些模模糊糊的大概。因为爹娘从来不对茯苓讲兄长的过错,只是一味叫茯苓把工钱都统统寄回去。” “就在老爷出事前一个月,我娘还找上门来,还让茯苓给钱。我把所有银子都掏出来,娘还说银子不够,非要我引着去拜见老夫人。我不肯,娘很生气,骂我攀上高枝就忘了爹娘……” 茯苓渐渐泣不成声: “二夫人,二夫人大概也知道茯苓家里的情形,常常找借口赏赐茯苓。是茯苓对不住二夫人……” 第600章 程氏之死(三) 萧盈平静的道: “那么,老夫人就为了深夜找你说说闲话?之后她让你做了什么?” 茯苓的身子缩了一下,道: “老夫人,她……她让茯苓跑一趟路,回去接人……” “茯苓害怕极了,问老夫人去接谁?老夫人说,有个好活计,要你兄长来办。你去跟他说一声,让他进城来等着。” “茯苓不明白,要让兄长来府里伺候,兄长不敢不从。随便打发个小厮去就好了,为何定要茯苓亲自跑一趟。可茯苓什么都不敢问。” “我说,只怕二夫人醒了,见不到茯苓会生气。” “老夫人……老夫人她就笑了。” 茯苓想起萧老夫人那意味深长的笑容,迄今仍旧忍不住发抖。 “老夫人说,不用我操心。让我快去。让我跟我娘说,有个活要兄长帮忙。” “我只好连夜离开。” “到了家中,我把老夫人的话跟娘一提,娘似乎早有准备,让我在家里歇息两天,说兄长还要找几个帮手。” “那时候……我,我很害怕,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因为,两天后,兄长还叫来好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跟他称兄道弟的混混。” “等我们回到萧家……看到的,已经是二夫人的灵堂!而老夫人……老夫人则卧病在床。主事的成了原本寡居后院的大夫人。” 萧盈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唯有绷紧的手背上,道道青筋暴露出她内心的痛苦。 她去过程氏的墓室,她看到了门上的道道抓痕……所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程氏那时候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是萧老夫人安排了一切。 萧盈几乎能想象到全部的过程。 老夫人打发走茯苓,然后给程氏喂了假死的药。宣布程氏已死。 于是萧家人慌慌张张开始为程氏布置灵堂。 想必这时候袁大夫人也看到了机会,跳出来要在萧家当家作主。她与萧老夫人之间,又是一场争执。最后袁大夫人痛下狠手。萧老夫人便顺理成章的卧病在床。 袁大夫人乘机大权独揽。 不过萧老夫人“生病”的安排,依旧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并不因此有所改变。 “兄长他们,抬走了棺材。大夫人居然也没有反对。” 袁大夫人当然不会反对。她一心都在夺取管家大权上,对程氏的死后事毫不关心。 萧盈说: “所以,发丧的这几天,你的兄长,还有那些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已挖开了墓室?” “是的……” 吐出这两个字之后,茯苓已经泣不成声。 萧盈的心头一片苍茫。 也不知道程氏在那漆黑的棺材里睡了多久。等她醒来,推开棺材,发现自己已经身在漆黑的墓室里。 她有多害怕,有多恐惧……她是程家千娇万宠的小姐,却是活生生被饿死在墓室中的啊! 程氏生平做得最大胆的事就是跟着萧淳风来到青州。她谁也没有伤害过,反而从来都是以德报怨。她尽心尽力对待萧老夫人,对待袁大夫人和她的儿女,还有萧淳风,萧行风……甚至是茯苓这样的下人。 而她所有的善良,只为她换来死不瞑目! 第601章 程氏之死(四) 萧盈的身子晃了晃。 “我娘对萧家所有人的好,而萧家所有人都恨我娘。是不是,茯苓?” 茯苓抽泣着摇头: “不是,小姐,不是的。二夫人是真正人美心善的。我……我至今都很感念二夫人的恩德……” 可想到抬走那口装着程氏的棺木,再把程氏埋入地下的几个男子是她亲自引来的,茯苓再也说不下去了。 茯苓就算不知道程氏死得有多惨,但也清楚程氏的死跟萧老夫人的吩咐,跟自己的兄长,还有袁大夫人……甚至自己都脱不了关系。 “我没有想要害死二夫人……小姐。如果那一晚我没有离开二夫人身边就好了。没有离开就好了……” 懊悔莫及的茯苓只能反反复复念着这句话。 “我不明白,小姐,二夫人人那么好……” 萧盈冷笑着: “升米恩斗米仇。就因为我娘对人太好,所以所有人都觉得可以作践她,所有人都觉得她付出得还不够。” 萧淳风不感念自己娶了个贤良的妻子,却一味怪程氏跟程家断了联系,没能有助自己的仕途。他害得她失去了孩子,却怪她没有给自己生下儿子。 袁大夫人心心念念的是程氏夺走了她的管家大权,却没有想过她寡居多年,程氏没有亏待过她半点,月例总是如数奉上,还替她抹平了先前偷偷送给娘家的亏空。她只要坐在屋子里什么都不用干,便吃穿不愁。但袁大夫人只记得趁人病,要人命。 萧行风为了林婉婉,可以抛弃萧家,可以堕为修罗。纵使程氏给过他一点关爱,他也早就抛在脑后。 程氏真心对待茯苓,茯苓却在她最虚弱的时候离开,还引来了送她命的刽子手。 这些萧家人,萧家的每一个人,都何尝不是害死程氏的凶手! 萧盈的嘴角咧出一个悲凉的角度,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而这些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比一个悲剧?萧淳风心机算尽娶回孟氏,终于作到反目,甚至要利用她到死。 袁大夫人要斩草除根,把茯苓和萧盈一起送往宝月庵,却被重生后的萧盈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萧行风完全成了林婉婉的傀儡,可悲至极。 茯苓一面对萧盈忠诚感恩,一面又终日生活在被萧盈发现真相的恐惧中。 萧盈看着茯苓,眼神复杂。 茯苓、茯苓、茯苓,前世她成为皇后之后,也曾经怀疑过程氏的死别有蹊跷,几乎下令派人来青州调查程氏真正的死因。那时候茯苓终日侍奉她左右,岂会不知道此事? 所以,前世茯苓背叛她,投靠了萧玥,狠狠从背后捅了她一刀,正是因为害怕萧盈知道程氏之死的真相,动摇到已经得手的荣华富贵! 萧盈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对袁大夫人怎么说的来着? 冤有头债有主。 所有害死程氏的人,都会有他们的报应!不过是迟早而已。 尤其是那个真正的罪魁祸首。 那个在萧家操纵了所有人,把所有人相互逼疯,互相残害的罪魁祸首! 第602章 皇子遇刺(一) 清晨的青州城,一大早尚未开门,便有车队要出城去。 门吏要查验通行文书,只看了一眼上面的大印,便吓得连连谄媚着行礼,并立刻命人打开大门。 那文书用得是皇家的印。 有这文书,还有哪个管城门的敢验车,在全大梁都是可以横着走的。 四五辆马车组成的队伍出了城,一路通行无阻,就朝着京城的方向进发。 而这一大早的,袁老太君便烦心透了。 袁家派出去的人马,也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挨着挨着盘问打听,终于有了安阳县主最后出现地方的线索…… 只是结果,怕是不大妙。 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袁老太君终究还是存着一丝丝的侥幸。 “娘,万一安阳县主有个万一……” 说话的人是袁大夫人的爹,也是她的丈夫原配生的长子。一大把年纪,在袁老太君面前,却是唯唯诺诺的。 袁大人比较佛系,哪里想 过全家老小会卷进这种事情里面去。 “你也是年纪一大把,进出过朝堂,见过世面的人了。遇事怎么半点主意都没有。” 袁老太君纵使心中如何波澜涌起,面上仍旧是镇定自若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会发生什么事,是我们预料不到的。不过既然有所预料,就要有所准备。天无绝人之路。” 袁大人答应着“老太君教训得是”,心中却暗暗吐槽,老太君那是从来没有领教过雷霆雨露的君恩,要是她见识过皇上的手段,不知道还有没有胆量说这些话。 袁老太君刚吩咐着“快,再去看看情况。”管事就进来道:“老太君,云州寄了封信来。” 袁大人眉头皱起:“云州?” 青州袁家是袁家的分支,本家在云州。不过两边有亲戚往来,却并不算特别密切,不知道此时送信来,意欲何为。 “快,拿上来。” 三两下拆开信封,袁大人只读了几行,便呆若木鸡。 “娘……娘……” 他说话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带上了颤音。 “信上说什么?” 袁老太君不耐烦袁大人如此磨叽,直截了当的道: “云州袁家若是想要仗着本家的身份,对我们发号施令,那就免了。” 袁大人感到自己的腿都软了。 “不,不是这样。是袁家说,他们被拿住了把柄。所以……所以不得不有所行动,还请求我们协助……” 袁家的事,袁老太君先前便已经猜到了几分。但重点在于“有所行动”! 这不是在发号施令,这是赤裸裸的胁迫! “这帮混蛋……自从本家的老人先后去世,便没了约束,越发无法无天了!” 袁老太君痛心疾首。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真的想要造反不成!” 她气得把手中拄着的拐杖咚咚的撞在地上。 “一群败家子。还要我们协助?做他们的梦去吧。” 袁大人抖索道: “娘,这可如何是好,我们青州袁家和云州袁家,毕竟打断骨头连着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对了,安阳县主,或许安阳县主可以从中调解一二?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着解决嘛。” 袁老太君心烦意乱。 难题终究又绕回了失踪的安阳县主身上。 第603章 皇子遇刺(二) “县主,究竟去了哪里呢?” 袁老太君口中念叨着,心头充满了不祥的预感。 而这份预感,很快就成为现实。 当装着安阳县主的棺木从后门运到袁家时,袁老太君脚一软。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我要看看……让我亲眼看看……” 袁大人扶着老太君,只看了一眼,便要作呕般移开目光。 “作孽啊!作孽啊!究竟县主遇到了什么事?” 管事擦了把汗,道: “县主,还有县主的随从,皆是被箭射死。据在下推测,恐怕县主在采药途中,遭遇了山贼,抵抗不得,才会不幸遇害。” 袁老太君问: “县主的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管事说:“是在一条山沟里。恐怕县主中箭后,跌落山崖。所以才过了许多天,都无人察觉。” 如果萧盈知道此事,必然感叹一声妖孽做事当真滴水不漏。 妖孽射死安阳县主,自有他的手下收拾残局。堂堂一个太后御封的县主,竟然被他们随便丢入了沟壑中,伪造为遇山贼袭击身亡。 袁大人惊慌失措道: “此事,决不能传到五皇子殿下耳中!你们进来的时候,可有避开他人耳目?” 管事的赶忙道: “大人放心,我们是将棺木放入府里日常运货的马车中。并不会有人看出来!” 袁老太君却将眉头一皱。 “为何要掩人耳目?” 袁大人和管事都愣住了。袁大人心想自家的娘是被吓糊涂了不成? “娘,安阳县主在青州地盘上无端殒命,此事传到皇上太后耳朵里,岂不是整个青州都会倒霉?” 袁老太君被这个便宜儿子气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里,差点缓不过来。心里恨恨的骂道当真跟他娘一般生了个猪脑子,难怪袁家会一步步走向衰落,还不就是因为这些子孙不争气。 “安阳县主是遇盗匪身亡,你们不报官,却将她抬回来,岂不是将祸水往自家身上引?” 管事的大惊失色: “可……可小人们是奉命去寻……” 袁老太君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抡起拐杖就朝管事头上打去: “蠢货,这点随机应变的本事都没有!蠢货!一群蠢货!这样上上下下养了一堆蠢货的袁家不衰败,我都替老天爷汗颜!” 管事本能想要躲避,却又不敢,生生受了好几拐杖,赶忙趴在地上不住的磕头: “老太君,是小人糊涂了,小人没见过世面。小人苦苦服侍袁家多年,今日给袁家招来大祸,还望老太君看在小人忠心耿耿的份上,留小人一口气!” 袁大人是个软心肠的,也上前拉住袁老太君的袖子求情: “娘,息怒,息怒啊!您先头不是还在说天无绝人之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不如……” 袁老太君被他一句话堵住,瞪着眼睛看了看袁大人,又看了看管事,才愤愤不平道: “你们这些无用的……该怎么办,还得我老太婆来教吗?” 袁大人听她口气,觉得有戏,连忙恭恭敬敬道: “请娘明示。” 第604章 皇子遇刺(三) 袁老太君问管事的: “你们发现安阳县主的地界,是谁家的?” 管事的想了半天,道:“不过是荒郊野岭,离得最近的,当是萧家的祖坟所在……” 袁老太君皱起眉头。 这是巧合还是注定? 不过是萧家……那倒正好。 袁大人察颜观色,见袁老太君脸色变幻莫测,不由得问: “莫非,娘已经有了主意?” 袁老太君冷笑道: “管它真相如何,安阳县主的死,总得有个说法才好。五皇子要这样的交代,太后娘娘也需要。” 袁老太君还不知道自己歪打正著。她一心想得,就是把这口黑锅安安稳稳甩到对袁家威胁最大的萧家头上。 “去,抬上棺材。再多找些人,披麻戴孝。” 袁大人懵懵懂懂问道: “娘,我们眼下就要替安阳县主出殡吗?难道……难道不是该先护送县主的棺木回京……” 袁老太君气得拿拐杖敲这年纪一大把脑子却跟木鱼差不多的儿子的头。 “你方才都知道安阳县主一死,天家之怒无可避免,自然要先用一个替死鬼。” 袁大人吓了一跳: “替死鬼?难道……” 袁老太君不想再理他,对着管事吩咐: “多找些人!披麻戴孝,敲锣打鼓,去萧家闹!闹得越大越好!县主既然殒命于他们萧家地盘附近,那就是萧家伺候不力!要把这件事闹得青州城,闹得五皇子殿下都知道。” 她把拐杖在地上杵得咚咚直响: “背上这罪名,萧淳风还有什么面目去朝中做官?袁家没有的前途,萧家同样不会有!不配有!” 袁老太君的气势压倒了在场所有人。袁大人一心只盼着赶快躲回自己的书房,两耳不闻窗外事。管事的则认定这是自己戴罪立功的大好来回,连忙答应着下去招呼家仆,一心要搞个大事情。 袁老太君气结于心,闷闷得想:五皇子似乎有些反常。出了这么大的事 ?难道他就真的一无所知? 袁家闹了这一场的时候,那早先出青州城门的车队已经上了去京城的大道。 五皇子正坐在车队中。 他选择了偷偷独自回京。 安阳县主性子古怪,又是个药痴,带着她实在累赘。他担心万一杨镇上书,令皇帝追究西州二皇子遇刺的事,京城中的太子哥哥沉不住惹出大祸。还是要早日回去坐镇,稳住母妃和太子哥哥才是。 今儿走得早,再加上为了掩人耳目一切从简,并没有坐来时那辆铺张的大马车,难免就没有那么安稳。眼下这一摇一晃的令人昏昏欲睡。 走的时候,五皇子还没忘了带上林婉婉。 林婉婉被关在最后一辆马车的车厢里。 不管如何,这个奴婢知道的事情太多。不带在身边总觉得不安全。万一落到其他人手里,还不知道会掀起多大的风波。 五皇子盘算着:袁家,萧家,袁家,萧家……上眼皮和下眼皮就禁不住开始打架。 路还远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马车猛地止步,五皇子的头一下子磕在车厢上,疼得他瞌睡瞬间就没了。 第605章 皇子遇刺(四) 五皇子大怒,正要开口怒骂,耳边却传来喧哗,还夹着刀兵相撞的铮铮铁器之声。 五皇子瞬间警觉起来。 是谁?自己乔装打扮微服回京,还有人能把握住自己的行踪? 他冷笑着。 算算时间,只怕车队刚出青州的地界,就有人如此急不可耐了。 此时车队正好行到一处峡谷中。山璧不算高,但树木茂盛,藏下几十人绰绰有余。刺客成群结队,借树木隐藏行迹,待马车远远到来,便架好了弓箭等着。 这种弓箭较寻常更短,但以沙漠中的荆条反复炙烧,较寻常弓箭射程更远。 仅此一项,便可知刺客们乃是有备而来,并非寻常乌合之众。 眼见车队离得越来越近,领头的人将手一挥,刺客们便齐齐拉开短弓,顿时箭如雨下,将车队拦截住 。 随后收起弓箭,掏出长刀,从两头围堵,势必要把马车上的置于死地。 马车车夫,还有护卫们,也都是五皇子出京时选的精锐。起初有一阵子慌乱,看清楚刺客后反倒镇定下来,两两呼应,拔刀迎战。 两边很快杀成一团。 刺客头子却带着刀,从第一辆马车开始,一辆辆掀开帘子,似要找寻五皇子。 第一辆车空空如也。 他生怕马车中有什么暗箱可以藏身,特意用刀刺进座位中。 没有,什么都没有。 刺客头子拔出长刀,又去搜第二辆。 第二辆的车夫居然还敢反抗,被他一刀从肩部劈开。 然而第二辆中也没有。 第三辆 ?同样空空如也。 还剩两辆马车。 刺客头子露出一丝狞笑。 然后一步步走近第四辆马车。 以他的耳力之敏锐,稍微近一点似乎就能听见车中的呼吸声。 “这一劫,怕是躲不过了……” 这刺客头子话音刚落,马车的门帘忽然掀开,里面直挺挺的伸出锐利的剑刃,直取他的喉咙。 刺客头子也是刀口上舔血的,反应极快,瞬间刀锋相撞, 电光火石间,两人已经来回了十来个回合。 刺客头子越打越是心惊。 对方是个罕有的高手。 殊不知对方也是吃惊不小。 没想到这刺客招招式式, 都极其犀利,也是少见的硬手。 五皇子正坐在这第四辆马车上,他掀起门帘,眯着眼睛从侍卫身后看着两人过招。只觉得自己神机妙算,一切都了然于心。 拖得越久,自家侍卫伤亡越多。 五皇子使了个眼神,旁边的车夫从怀里掏出报信的烟花,用火石点燃。 烟花嗖得一声窜到天上,炸开一圈紫烟。 刺客头子打斗中依旧耳听四面,此刻抬眼一看,就知道不妙。连忙后退,吹哨招呼同伴们撤退。 可惜哪里是能让他们说撤就能撤的? 小小峡谷猛地齐齐爆发出呼喝声,两队官军竟然从两头涌出,跟包饺子似的,两面夹击刺客们。 本来在跟刺客们的打斗中处于下风的侍卫,一看到来了援军,自然立刻精神百倍,更加奋力作战。 刺客头子一个措手不及,被对方一剑割到大腿。 这下子就成了半个瘸子。 第606章 皇子遇刺(五) 刺客头子知道自己此番失手是中了计了,如今又落入官军的天罗地网中,绝没有生还的可能。如果被押下大牢,不知道还要受多少严刑拷打。 于是横下一条心,咬破藏在舌头下的药丸。 方才还运刀如风的汉子,转瞬间七窍里都涌出黑色的血来,随即重重的摔在地上。 侍从一摸他耳鼻,便知道所服的毒药药性极烈,片刻就死得透彻无比了。 五皇子皱起眉头看着刺客头子倒下,立刻反应过来,大叫道: “活口!留下活口!” 然而始终还是慢了一步。那些刺客们似乎都是作为死士训练的。眼看着头领带头赴死,知道最后的挣扎也失败了。他们本来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眼下纷纷有人选择跟随。 领着官军的冯知州气喘吁吁还没有跑到五皇子面前,已经好有几个刺客自刎,也有侍卫趁此突变之际步步紧逼。 于是形势很快就发生逆转。 眼下侍卫们最为难的反而是顶着五皇子“要活口”的命令 ,纷纷扑上去想要拉回一两个刺客的狗命。只恨刺客为何如此眼疾手快,砍起自己来一样不手软。 此刻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其中一名刺客做出自刎的姿态,待侍卫要上前阻止时。另一个同伙则趁此时机,一剑挑起第五辆马车的门帘。 第五辆马车一直静静的跟在五皇子乘坐的第四辆马车之后。 刺客头子也没有来得及搜查,就先挂掉。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以及那群自刎的死士吸引。 几乎没有人关注第五辆马车的存在。五皇子也好,冯知州也好,甚至连赶车的车夫,统统都忘记了里面关着的林婉婉。 所有的死士都以黑布蒙面。 那人也不例外。 他似乎非常、非常笃定林婉婉的位置。不过是刹那间的功夫,便斩断林婉婉的手镣和脚镣。 林婉婉脸色煞白。 她的表情说明了连她自己对这从天而降来救自己的人,也是毫无心理准备的。 那人手持的宝剑削铁如泥,非寻常之物。刺客头子要有这样的神兵,恐怕都不会如此快的寻死。 五皇子反应过来: “抓住他,他不是刺客!他……” 尽管他嘶哑的声音和语无伦次的命令听起来无比滑稽,侍卫们还是团团围了上去。 可那人一掌劈在林婉婉的后颈,将她打晕。 随即扛起毫无挣扎之力的女子,从山崖边跳了下去。 侍卫们追过去,才发现山崖下另有玄机,居然事先藏好了一架绳梯。 那人身轻如燕,带着林婉婉一个大活人,抓着绳梯滑到底后,便掏出火石打燃。 点点火星顺着绳梯蔓延,连所经过之处的荒草,也被点燃。 滚滚的浓烟由下往上熏上来,甚至渐渐有了扩散的势头,干燥的灌木野草一旦过火,便越烧越广,一发不可收拾。 五皇子眼睁睁看着那人在重重包围之中,劫走林婉婉,气得咬牙切齿。 “反了,当真是反了!这年头,就连刺客都有冒牌货了!” 第607章 皇子遇刺(六) 冯知州跑得汗流满面,他虽然领着官军紧随在五皇子的车队后护卫,可一路都心口都是吊在嗓子眼上的。毕竟五皇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他是绝对洗不白,脱不了责任的。 眼见短短片刻之间,局势几度反转。冯知州生怕还有什么幺蛾子,急匆匆喊道: “五皇子殿下,山火要是蔓延起来,可不得了。殿下神机妙算,已经将这帮刺客一网打尽。不如还请先行撤离,剩下的事就交给下官好了。” 五皇子本来对自己的计谋也是极为得意的,但最后这幕逆转总让他产生自己其实是被耍了的预感。 但当着冯 知州,是绝不可能承认此事的。连商量一下都不可能。 这让他窝着一股无名之气,在心中窜来窜去,总得有个出口发泄下才是。 五皇子的目光瞟到那倒地身亡的刺客头子,怒道: “走之前,先将这罪该万死的刺客搜干净,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来历!” 侍卫听到主子命令,一剑划开那人脸上的黑巾,不过三十出头,容貌平平无奇。随即又一剑划开衣物。 死去的人皮肤发青,纵使如此,仍能看到他背上刺着蝎子的花纹。 五皇子气得浑身发抖。 “袁家……袁家……” 冯知州不解,一味劝道: “殿下,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毕竟没有抓到活口……” 五皇子怒道: “云州产蝎子,私兵多以蝎子纹在身上为风气。除了袁家,谁还有胆子敢从云州派私兵跨过百里来追杀本王!” 冯知州呆若木鸡。但长年官场经验让他明白此事必然涉及皇家见不得人的勾当,要保住头上的乌纱帽,最好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 但五皇子冰冷的声音就像在他背后抵着刀子,强迫他做出选择: “冯知州,你也是见证人啊!今日刺杀本王,明日说不定就会把刀锋对准皇上!” 冯知州两只脚软得跟面条似的, 都快要支撑不住自己身体了。甚至几乎有点期盼再有一波刺客杀出来,好让他不要回答这个问题。 但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能颤颤巍巍的,胆战心惊的,把今天之前见面就要称兄道弟,有事互相通风报信,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袁家给卖了。 “五……五皇子殿下……说得……说得没错。这是谋……谋反……袁家……袁家胆大包天!豢养私兵,谋刺皇子……” 五皇子冷冷道: “谋刺皇子,按律该当何罪?” 冯知州已经完全被震慑住了。 “按律,当抄家灭族!” 说完这句话,他灵光一现,道: “下官马上就带人去办!” 五皇子似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袁家……袁家,养不熟的白眼狼,孤冒险装作回京,果然引出他们的狼子野心。冯大人,此事可是铁证如山!” 冯大人完全克服了心理障碍,理直气壮道: “请殿下放心,下官定会将此案办成铁案,任谁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 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但冯大人心中其实仍旧存有疑问。 这场遇刺扑朔迷离。表面上看起来刺客是冲着五皇子而来,可最后劫走林婉婉的,究竟又是谁呢? 第608章 离间之计(一) “刺客”对这一带的地形万分熟悉,他挟持着林婉婉一路疾行到崖底尽头, 拐角处出现一汪山泉,才把林婉婉放下。 又用泉水轻轻洒在她脸上,想要唤醒她。 没想到林婉婉早就苏醒了,一直装作昏迷等待时机而已。眼看“刺客”没有防备,立刻一跃而起,撕掉他蒙面的黑巾。 露出来的,是萧三叔那张熟悉的面孔。 “果然是你。” 林婉婉虚弱的喘息着,方才绷紧的神经一旦松弛下来,整个人又瘫软了。毕竟她被关在牢里的这些日子,吃得是发霉的饭,喝得是浑水,还要忍受仙人醉的发作。就算没有严刑拷打,身子也是极虚的。 “你做这些没用的事干什么。我不会跟你走的。” 萧行风说: “那我下次再带你走。” 林婉婉用拳头去捶他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只是跟棉花似的,敲在萧行风硬邦邦的肌肉上,反而疼到自己的手。 “我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我早就不喜欢你了,我会去找别的男人。你受不受得了啊?你这种没出息的,滚得越远越好,我是不可能看上你的。” “我无所谓。” “你疯了吗?” “我真心希望我疯了。可惜现在我清醒得很。”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最宝贝的萧家知道你干得这些事吗?你怎么不滚回萧家去?怎么不去抱你那个娘的大腿?你……” 萧行风丝毫没有被激怒的模样。 “你想骂就骂个够吧。我 先替你包扎下。” 他居然是有备而来! 林婉婉无力的看着他从石块后面提出一个包裹,打开看里面居然有金疮药,还要包扎的棉布。甚至能闻到淡淡的仙人醉味道。 纵使是若有若无的一丝气息,林婉婉的双眼立刻亮了起来。 萧行风却只在她鼻下闻了一闻,马上收了起来。 “给我!” 林婉婉说。 萧行风却不紧不慢道: “你服食仙人醉,中毒已深。关在牢里长期没有用过,会让身体越来越虚弱。可一旦出来后滥用,身子承受不住,便有性命之危。” 林婉婉皱着眉头道: “谁教你的这些?” 萧行风做药房生意,但本身并不会医术。 他说: “婉婉,以后你每次难受的时候,都嗅一嗅。记住,只能嗅一嗅,熬过发作。下次再犯仙人醉的瘾时,就会好过一些。只要不再服食,之后发作一次比一次短,慢慢就能把这药戒掉。” 林婉婉的爆脾气上头了,大力拍着身下的土壤,道: “谁教你的这些鬼话!” 萧行风说: “我侄女。” 林婉婉更加生气: “萧盈那个贱人,连你都信了她的鬼吗?别忘了是谁害得我!” 萧行风说: “婉婉,你不要这样说盈儿。盈儿也是我的亲人,二嫂生前对我也是很好的。是我对不住她。我把我们的事都告诉了 盈儿,盈儿看在我的份上,终于教了我这个法子。” 林婉婉居然感到一丝莫可名状的颤栗。 眼前的萧行风,又熟悉,又陌生。 他好像变了。 第609章 离间之计(二) 就像从一场漫长的癫狂的梦境中醒来,萧行风变了。眼前的萧行风,既冷静,又理智。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对她的痴情并没有变,否则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她。 但他不再唯她是从。 不再盲目对她听之任之。 他会反驳她了,会纠正她了,会教导她了。 男人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着她,让她如同陷入一张罗网中,越是挣扎,越是被束缚得紧张。 眼前的萧行风,是如此熟悉又陌生。甚至让林婉婉产生了一种微妙的畏惧感。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是林婉婉,她喜欢发号施令,掌控一切。被他人所掌控,并不是她的喜好。 她要用何等的态度来面对这样的萧行风? 林婉婉不由得不斟酌着。 她定了定心,以一种娇媚的声音说道: “行风,你我兜兜转转,走过这么多年。我吃过的苦,受过的罪,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就忍心为了一个并不亲近的侄女,这样对待我?” 林婉婉用她那只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拉起萧行风的大手。 轻柔的动作,累累的伤口,既是唤起怜惜,又带着似有似无的暧昧。 仿佛在提醒着萧行风她的痛苦,是他害得她变成这样的,他应该补偿她,对她好。 “行风,我好痛苦。” 如同哀鸣般的喟叹,透露着绝望的气息。 脸颊也轻轻贴了上去。 让他感受自己的温度,让他软化在愧疚和怜悯中。 衣衫之下的身子,曲线仍旧美好。 如果换了往日,萧行风是一定会立马缴械投降的。 可眼下他的表情跟先前没有任何不同。 温和,坚定,丝毫没有动摇,更没有心软。 “戒掉仙人醉就好了。” 短短几个字,便无视林婉婉所有的表演。 “婉婉,听我的话。戒掉仙人醉。” “沉浸在过去里没有什么意义。”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林婉婉。她微微长着嘴,瞪大的眼睛中,隐隐有泪光闪动: “没有意义?你想要继续否定我吗?如果不是你们萧家把我否定得一无是处,我岂会落入眼下的处境?如今,就连你……连你也……” 她想要提起手,给萧行风狠狠一个耳光。但萧行风抢先抓住她的手,让她挣脱不能。 一直等林婉婉认识到此刻力量悬殊太大,终于放弃挣扎,狠狠背过身去的时候,萧行风才缓缓道: “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婉婉,我对你的愧疚和爱慕,并没有比之前少半分。只是从前,我用错了方法,那样并不能帮你。我想跟你有一个未来,我想跟你白头偕老,婉婉。” “所以从今往后,我会换一种方式对待你。我还是会尽我所能对你好, 但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由着你任性。” “或许这样说,你会不高兴。但婉婉,你斗不过盈儿的。但我知道,要叫你这样放弃,你也是不甘心的。” 一提到萧盈的名字,就足以让林婉婉撕下先前的伪装,勃然大怒了。 “你被她洗脑了吗!你滚开!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萧行风慢吞吞道: “婉婉,你下这样的决心,还为时过早。” 第610章 离间之计(三) 萧行风的话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坚定。 他是最小的庶子,又无功名在身,在家里本来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存在。要论说地位来,不过是比家里的仆从高一等。 他清楚自己的地位,清楚自己的出身,清楚自己在萧家应该摆正的位子。 所以他从小面对萧老夫人就下意识的察颜观色,跟在兄长们背后跑前跑后,张罗左右。就连对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也总是和颜悦色,轻易不得罪人。 他几乎放弃了自我。 纯粹作为萧家的附庸品而存在。 说是为了一口饭吃也好,说是为了能保有基本的尊严活下去也好,总之,萧行风就是那样卑微生存的人。 直到遇到林婉婉。 为了这生命中唯一的光和热,他放纵了,反抗了,堕落了,叛逆了。 同时也迷失了。 他曾经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眼下这万劫不复的地步,他还以为自己只能就此走下去。 所以他想杀掉萧盈。 杀掉她,似乎眼前的困境就能够不复存在。 但少女无情的撕下他的面具。 当少女透过恐怖的鬼面,叫出他的名字开始,他没有如自己想象的那般,杀掉她。反而把命运的主动权交给交给了少女。 或许他真的厌倦了这种没有自我,丧失自我的生活。 他在黑暗里呆得太久,连自己的脸长什么样子都忘了。 但萧盈把他生拉硬拽回了阳光下。 还没有结束。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萧行风坚定的看着林婉婉。 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婉婉,我想和你有一个未来。” 为了拥有这样的未来,不破不立。 林婉婉看着不再被自己的意愿所左右的萧行风,几乎恼羞成怒。她疯狂的大叫: “什么未来,我和你没有那种东西!” “你搞了这一场,从五皇子殿下眼皮下下面带走我,殿下一定已经视我为叛徒。这下就连我自己,都不会有什么未来!” 她颓唐无力的瘫软了下去。 她还能怎么办? 她恨死萧行风了。 她恨死萧盈了。 “是不是萧盈给你出的主意!你们的目标不是五皇子,是我对不对!” 萧行风冷静道: “没错。婉婉,为了救你,我们才将计就计。” 他轻蔑的一笑,这笑容令林婉婉寒毛倒竖: “婉婉,袁家马上就要倒了。” “你们,把刺杀五皇子的罪名栽到袁家头上?” 林婉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萧盈,竟能如此将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她是如何办到的? 萧行风倒是丝毫不加隐瞒。 “这还要感谢你,婉婉。” 林婉婉身子一颤,她明白了。 “莫非,你们在威胁五皇子?”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千头万绪,无数的线索混杂在一起,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袁家……因为我借用了云州袁家的私兵暗杀二皇子失败,所以你们就用这件事威胁五皇子?暗示他弃车保帅?” “可你们是怎么办到的?五皇子怎么会上当?” 萧行风叹了口气。 如果是他自己,万万做不到这一步。 因为他舍不得伤害林婉婉。 第611章 离间之计(四) 萧行风事事都为林婉婉着想,做事便会缚手缚脚。萧盈却丝毫没有顾忌。 她的计划里,林婉婉就是一枚最重要的诱饵。 萧行风对林婉婉没有任何隐瞒的意思,丝毫不担心林婉婉的反应。因为林婉婉已经无法掌控他,而如今他要掌控住林婉婉。 “婉婉,云州袁家听从五皇子的命令,私自派兵越界谋害二皇子,败了也就败了。不过杨镇卷入此事,便大不一样了。” 林婉婉想起西州查抄百草堂的屈辱,神情为之一变。 “重要的是,你所投靠这位五皇子,听说杨镇有可能上报朝廷后,便急了。深恐此事会牵连到自己,他需要尽早把锅甩出去。” 甩锅也得有背锅人。 这件事里,能背锅的,只有云州袁家。 林婉婉怒道: “五皇子殿下怎会如此轻易放弃袁家?云州袁家,青州袁家,还有安阳县主……统统都是他的助力,况且同样姓袁,打断骨头连着筋,难道五皇子就不怕其他人心寒?” 萧行风长长叹了口气。 “婉婉,能让五皇子殿下下此决心,自然是因为有了替代袁家的新人选。” 林婉婉下意识的刚要开口反驳,脑海中却如同被雷光照亮,那一团乱麻般的思绪,有条不紊的解开…… “萧家投靠了五皇子殿下!” “没错。是我们萧家。” 萧行风说: “更严格来说,是我二哥。” 一滴泪珠挂在了林婉婉眼角。 那不是哀恸,是不甘。 “萧家投靠了五皇子殿下,所以殿下就决心抛弃袁家。他偷偷回京,又把风声泄露了出去……那是为了引袁家人出手。” “袁家人不动则已,一动,就必然会背上谋反之罪!” 林婉婉说话的语气不再是询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萧行风点点头: “如此一来,五皇子不仅成功的把锅甩给了袁家,而且就算袁家再招供五皇子是谋害二皇子的幕后主使,皇上也只会以为袁家是故意报复五皇子,拖他下水,不会相信这些口供。五皇子也就彻底撇清了自己。” “可你们怎么知道,五皇子殿下一回京,云州袁家就会派人谋刺?袁家不会那么愚蠢,认为杀害二皇子失败后,再刺杀五皇子就能脱罪的吧?” 萧行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的看着她。眼睛里变幻着怜惜,疼爱,愧疚和坚定: “婉婉,都是因为你啊。” 这话,他方才就说过了一次。第一次指的是林婉婉借私兵追杀二皇子,失败后落入西州大牢。就因为这次失败,杨镇才被拉扯入局。现在成为了五皇子的隐患。 而他第二次提起林婉婉…… “你们……你们误导了云州袁家!” 萧行风平静的说: “不错。云州袁家 这支最后的私兵,要行刺的并不是五皇子殿下,而是你。” “因为他们认为,是你向五皇子出卖了他们。” 林婉婉木然道: “不是以为……是认为吧……萧盈不光利用了我,也利用了杨镇。因为杨镇可能调查二皇子谋刺之事,所以五皇子殿下急于甩锅,云州袁家也急于脱罪。” 第612章 离间之计(五) 萧行风丝毫没有否认的意思: “我们只需要暗示云州袁家,你在五皇子面前把罪名都推给他们。他们自然会想要杀你灭口…… 要做到这点并不难。因为青州袁家看到五皇子将你关入地牢,却又不杀你,而我二哥又跟五皇子来往,自然会通告云州袁家。” 云州袁家稍微脑补,再加上徐三爷派人去放放风,他们很容易得出结论:林婉婉在反咬他们。他们要脱罪,就必须要杀了林婉婉。 因为林婉婉落入杨镇之手的失误,再加上之后林婉婉被五皇子关于地牢,云州袁家和五皇子之间直接联络的通路便彻底中断了,于是生出以上的种种误会。 接下来,萧盈促使萧行风投奔五皇子。 五皇子得到萧行风的投靠,终于开始犹豫是否要放弃袁家。但他仍旧不相信袁家会背叛自己,也自作聪明,安排一个提前回京的局,想看看袁家是否真的会为了不担上行刺二皇子的罪名反噬自己。 “五皇子殿下为了让人相信自己是真的要回京,就必须带上你。你知道的太多,他不想杀你,就不能留你在青州,否则云州袁家就会知道他回京一事是陷阱。” 萧行风说。 五皇子算盘打得天衣无缝,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袁家私兵也生出误会,以为回京的这支队伍,是要押送林婉婉。他们恨林婉婉入骨,要将她除之后快。 殊不知五皇子和林婉婉同样在车队中。 当私兵头子看到五皇子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们被算计了。 不是谋逆,也成了谋逆。 林婉婉凄凉的笑了。 “好计谋,好算计。我也好,袁家也好,都算不过萧盈。你们得逞了。” 她忽然以头撞向背后的山石。 就算萧行风眼疾手快拉住她,额头上流下一丝血迹。 “放手!” 林婉婉大声喊道: “你们成功了!袁家死到临头,五皇子殿下也不会再信任我。不管是谁赢了,都容不下我。你们萧家上位,而我又终于一无所有。这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她恨恨道: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关起来,任你摆布吗?你不如让我就此死了好了。就算你现在救了我,我还是会……” 要是换了从前的萧行风,早就因为担心和愧疚哄她,向她赔罪了。 但是眼下的萧行风,只是淡定道: “婉婉,何必如此揣测我呢?” “我有自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了。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予你。” 林婉婉冷笑道: “你把我逼得走投无路,如今还想假惺惺做好人?” 萧行风道: “就算我用这样的手段把你留在身边,你也不会真正倾心于我。这样纠缠下去,你我也不会有未来。” 他抓住林婉婉的手: “记住,婉婉,我想要的是跟你的未来。而且是你心甘情愿的。” 林婉婉用力的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挣脱不得: “你 混蛋!别以为花言巧语就可以骗到我……” 萧行风忽然松开手,林婉婉猝不及防,差点栽到他的怀里。 “婉婉,你想重新在五皇子面前立足,并不难。” 第613章 送棺上门(一) 萧行风似乎对她的想法,完全了如指掌。 “你想要重新在五皇子面前立足,何其简单。五皇子需要什么,你就给他什么好了。” 林婉婉重复了一遍: “五皇子殿下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五皇子殿下需要什么……” 她的眼光慢慢黯淡下来。 “萧盈,果然是个狠毒的贱人……我竟没有想到。看来袁家得罪她的程度,甚至比我更深。连最后一点价值,都要压榨干净。” 萧行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 “拿去吧。” 林婉婉看着他: “这里面,是什么……” “婉婉,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这里面是青州袁家和云州袁家的往来信件。” 这信,当然是在萧行风和萧盈联手后,截下来的。 截下来的信落入萧盈手中,她又仿造了新的信件,误导了云州袁家,最终才搞出一场云州袁家以为是要灭口林婉婉,五皇子却以为云州袁家要刺杀自己的大戏来。 不过萧行风给林婉婉的信件,当然是她精心挑选过的。 萧行风说: “我已经说过了,杨镇一旦向皇上上书,或者二皇子回京,谋刺之事就是纸包不住火。五皇子要把自己摘出来,就一定要把事情推到袁家身上。他需要证据,越多越好。” 林婉婉拿着信,嘴角微微上翘,眼泪却一滴滴滚下来。 她不知道该为自己能重回五皇子身边办事而高兴,还是该悲哀自己从此以后,只能成为萧行风无形笼中的鸟儿。 就像吸取仙人醉来一解千愁般,从此以后,萧行风助她越多,她就越离不开萧行风。 他们的未来,也就绑在了一起。 …… 五皇子遇刺之事,很快就会变成燎原之火,将袁家彻底吞没。而袁家此刻,却对这场关系自家命运的大事一无所知。 他们正想着如何把安阳县主殒命的祸事,甩锅到萧家头上。 几乎就在五皇子遇刺的同时,袁家雇佣的脚夫也抬着巨大的棺木,浩浩荡荡出门,几乎穿过半个青州城,朝萧家走去。 安阳县主带来的仆从,丫鬟,小厮,统统都披麻戴孝,哭丧般簇拥着棺木。 这棺木,说起来还是袁老太君给自己百年之后准备的存货。不然一时之间,还真不好找一块符合县主身份的好棺材。 为了把事情闹大,袁老太君也是下了血本。 萧家门上的人一大早远远就听到敲锣打鼓,连同哭丧的声音从街口传来,并没有太过在意,以为是谁家出殡路过而已。 可这出殡的队伍到了萧家门口,就不走了。 不仅不走了,反而对着萧家大门整齐划一的干嚎起来。 轰天的锣鼓声很快就引来了管事。 “怎么回事?” 管事皱着眉头,高声道: “要出殡就快走!别在萧府门口哭丧!再哭,仔细老爷报官抓你们!” 只见有个打头的中年人站了出来,声如洪钟: “县主呀,你死得好惨呀!” 萧府管事 定睛一看,这哭丧的居然是熟人! “袁大管家,您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第614章 送棺上门(二) 袁大管家此刻背着戴罪立功的重任,演技就发挥得格外夸张。 他只瞟了萧府管事一眼,继续干嚎道: “县主啊县主,您无辜受害,对您见死不救的,却在弹冠相庆。县主啊,您就这样走了,太后娘娘不知道有多伤心!” 他哪怕是给自己的亲娘哭丧,也不见得会有这么卖力。 萧府管事越听越是不对劲。 县主? 他在青州活了五十年,听说见过的县主,可只有一位。 “你……你胡言乱语些什么?你说得县主,可是安阳县主?安阳县主她怎么了?谁……谁害死……” 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都在颤抖。 袁大管家压根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每字每句,都是奔着甩锅泼脏水而去: “县主啊,您刚刚离世,就有人仗着自家老爷飞黄腾达,敢连您都不认了!哼,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踩着您的尸骨,还想在朝廷上呼风唤雨,除非老天没有开眼啊!” 萧府管事再迟钝,这会也听出味儿来了,登时一跳八丈高: “袁大管家,无凭无据,请勿血口喷人!您是不是今儿早上中了邪,才出门看不清路,走错了门?” 他知道二老爷不日就要上京,飞黄腾达指日可待,所以说话也分外硬气。 当然这种时候不硬气也不行。别人丢锅,岂能白白接着,闹不好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你们袁家没有伺候好县主,致使县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该自捆双手,去衙门投案。说不定能得个宽免!” 袁大管家顾左右而言他: “县主啊,萧家窝藏凶手啊,您可是真的死不瞑目啊。” 嚎完这句,转头就吩咐左右: “快,一起哭。非要把萧大人哭出来不可。” 于是袁家众人整整齐齐哭道: “萧家纵凶伤人,县主死不瞑目!” 这下子萧淳风真的再也不能装不知道了。袁家一行人一来,他就得了回报。只是指望着那些人闹闹就能走。毕竟萧袁两家还算亲戚,岂能不顾脸面。 谁知道袁家是一心要把脏水朝萧家身上泼的呢。 他咳嗽了两声,咣当一声推开大门,迈了出去: “何事喧哗?” 袁大管家把手一挥,袁家众人又齐声大哭起来: “萧家纵凶伤人,县主死不瞑目!” 萧行风又道: “县主如今身在何处?遭遇何种不行?请大管家报官,知州大人自会明断!再继续纠缠不休,莫要怪我不客气了!” 袁家众人: “萧家纵凶伤人,县主死不瞑目!” 萧淳风:…… 萧府管事:…… 萧府众人:…… 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句。简直哭得半个青州城都能记住这顺口的词儿。 袁大管家知道论嘴皮子,自己怎么可能说过萧淳风, 这时候咣当一声,大门又打开了。 一队丫鬟仆妇鱼贯而出,每人手中都提着一个大桶。 袁大管家还没有反应过来。 “唰”的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婆子先动手,一桶水就浇了他个透心凉。 随即一桶,又是一桶……闹事的袁家队伍瞬间被逼得连连后退。后面的又闪避不及,顿时乱成一锅粥。 第615章 送棺上门(三) 袁大管家抹了抹脸上的水珠,正要组织手下再喊出那句百试百灵的口号,又一桶水从头而降。 从仆妇们背后颤颤巍巍走出位老妇人,正是萧老夫人。 她冷冷的看着袁大管家: “袁家那老婆子,就只剩下这么点伎俩了?” 袁大管家没想到萧老夫人一激就现身了,心下大喜。 “老夫人您年高德劭,能被您泼水,就算小人的福分了。可萧家纵凶伤人,县主死不瞑目这样的事,哪里是几桶水就能洗白的?” “我们家老太君说,萧老夫人您是她几十年的挚友,也做了几十年的亲家,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却要因谋害郡主之罪举家倾覆,她老人家是在是不忍心啊。” 说到最后,他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倨傲。 “你们干什么呢?还不快为县主伸冤?” 他身后的袁家人听了号令,顿时又惊天动地的干嚎起来: “萧家纵凶伤人,县主死不瞑目!” 更甚之前的是,竟还不知道从哪里,纷纷掏出招魂幡,锣鼓等丧事用品,当街又是敲打,又是吹奏,还有人洒出纸钱。 片刻之间,萧府门口一片披麻戴孝,纸钱跟雪片样飘得满天满地都是。 袁家家仆个个跟孝子贤孙似的,哭声震天。 被人如此欺负到脸上,萧淳风大怒,对身边家仆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他们统统赶走!赶走!再派人去报官!” 有想要讨好老爷老夫人的,便举起手中棍棒,朝着袁家人打去。 可袁家人抬着棺材来,不是当摆设的。 萧家家仆想赶他们走,他们就用棺材当盾牌。 萧家家仆知道那是县主的棺木,赶忙收住手,那可是安阳县主的棺木啊。不管真假,被安上对贵人不敬的罪名怎么办? 既然萧家人有了顾忌束手束脚,袁家人自然更加肆无忌惮,抬着棺材,一步步朝萧家大门正怼了过来。 萧老夫人气得浑身颤抖,要亲自上去再骂那无耻的袁大管家。 萧淳风生怕萧老太君气出个好歹来,损了他的孝名,赶忙拦住: “娘,何必与这些地痞无赖计较!白白气坏了身子。您不妨还是先回后院歇着,这里就交给儿子。” 萧老夫人怒道: “袁家的死老太婆要得就是看我被打脸!你瞧瞧啊,袁家人都把棺材怼进萧家的大门了啊!她总算得逞了啊!这下萧家在全青州的脸面都丢进了啊!” 萧老夫人掩面大哭,萧淳风很是不悦,却又无可奈何。 这下袁大管家的气焰彻彻底底的嚣张起来,指挥着手下“一二一二”的吆喝着,当真是要把安阳县主的棺木摆到萧家的大堂上的架势! 袁家人身后还跟着许多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跟着起哄的,一拥而上,萧家家仆再是三头六臂也拦都拦不住。 今日里萧家可谓是彻底的颜面尽失了!萧淳风眼睁睁看着那口巨大的黑色棺木慢慢运进萧府,居然一筹莫展。 袁大管家连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爬到萧家门口的石狮子头上,居高临下道: “安阳县主泉下有知,定然会感谢大家为她伸……” 那个“伸”字尚且卡在喉咙里,忽然有什么,重重捶在他腰上。 第616章 送棺上门(四) 袁大管家猝不及防,脚下打个趔趄,四仰八叉的从石狮子上栽了下来,差点没闪到腰。 他勃然大怒,要看是谁施以偷袭,眼前的人群纷纷后退,让出一条路来。 就连抬着安阳县主棺材的人都放下棺木。 一个清脆的女声高声道: “五皇子侧妃在此,谁敢胡来?” 说话的正是茯苓。 她似乎已经解开心结,一改前些日子的畏畏缩缩,大庭广众之下也是中气十足。 萧老夫人明白,那丢向袁大管家的石头定是茯苓按萧盈的命令。她一回头,果然看到萧盈披着雨过天青的外袍,却是落落大方沉着而来。 衣着不算奢华,步履中隐隐藏着几分气派。 萧老夫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打出五皇子名号?还没过门呢,便学会狐假虎威这套。 “盈儿,你还在禁足!” 换了从前,她只要这样低声的暗示一句,哪个孙女不得噤若寒蝉的解释几句。 但萧盈只瞟了她一眼,依旧不紧不慢的朝袁大管家走去。 反倒是茯苓替自家主子开口: “老夫人此言差矣。未来五皇子侧妃岂会被禁足?老夫人您恐怕是记错了。” 萧老夫人看到茯苓这副狗腿子模样,顿时无名之火从胸口升起。贱奴,这个贱奴……她怎么敢怼自己?她望了自己的老子娘,还有侄儿一家的性命,都在自己手里捏着吗?她是要倒向三丫头,彻底做个背主的奴才了? 萧老夫人还在想着要如何威胁茯苓,袁大管家倒先开口了。 “哟,听闻萧府出了五皇子殿下的侧妃娘娘,今日有幸得见娘娘真容,小人不枉此行了啊。” 他何等油滑,方才一瞟就知道恐怕萧老夫人管不住这位侧妃孙女,上来一句先堵一堵萧老夫人的心。看到萧老夫人气得脸色发白,才心满意足道: “想必娘娘比老夫人,萧老夫人更明白,安阳县主乃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娘娘,您也是要进京城,跟宫里的娘娘们打交道的!将来太后若知道娘娘您出身害死安阳县主的萧家……太后不高兴,想必五皇子殿下也不会高兴!” 说着说着,袁大管家似乎得意于自己的口才,连下巴都抬高了: “娘娘您何必把自己的前途,绑死在萧家呢!” 萧盈静静的看着他,忽然“噗嗤”笑出声来。 “难怪袁老太君派你上门来找茬,好个巧舌如簧的奴才。” 袁大管家恭恭敬敬道: “娘娘过奖了。娘娘是聪明人,聪明人都知道聪明人该怎么做。” 萧盈叹了口气,道: “是啊。你这奴才,一口一个娘娘,不就是自作聪明,认为我不敢怎么样吧。” 袁大管家露出令人厌恶的谄媚笑容: “小人岂敢……” “茯苓!” 萧盈忽然道: “是,小姐!” “去,给我掀了这棺材!” 萧盈的命令下得突然,茯苓显然早得了吩咐,有备而来。 “听到小姐的命令了没有!掀了这棺材!” 从人群中窜出几个人,显然早就藏身在看热闹的路人里,此刻一听到命令,便齐齐涌上。袁家人手虽多,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617章 送棺上门(五) 那几个汉子俨然便是马队的伙计。他们几人携手,冲到棺材前,掏出凿子锤子,三两下便将所谓盛放着安阳县主尸体的棺木推开。 萧淳风大惊失色,岂能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冒犯一位朝廷御封县主的遗体? “盈儿!你怎能如此胡闹!” 萧盈以一种极为冷静的口吻说道: “爹,稍安勿躁。女儿是在帮您,帮萧家脱身。” “你这是闯下大祸……” 萧淳风声音都带着颤抖。 萧盈却说: “爹,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您就好好看着,袁家送上门的棺材,如何铺平您的官路吧。” 萧淳风正想开口,鼻子中却闻到一股恶臭,令他不得不倒退。 萧盈丝毫未察觉似的,慢步上前。 此刻围在棺材周围的袁家人,也被那尸体的恶臭熏得后退。 “大管家,袁家既然知道县主身份尊贵,却故意抬着县主的棺木四处招摇,打扰县主的安宁。袁家难道不是同样冒犯了皇家的尊严吗?” 袁大管家背后一寒,但他早就没了退路,反倒故意摆出严肃的样子道: “侧妃娘娘说笑了。我们是来为县主伸冤的!怎么称得上冒犯!心里有鬼的,自然会被震慑!” 放屁两个字都到了萧淳风喉咙,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毕竟周围很多人看着呢。他不能做出有失风度的事。 好在萧盈接过袁大管家的话头: “大管家这话,我就不明白了。县主究竟有什么冤?要这般大张旗鼓的伸张?” 袁大管家知道她在装糊涂,不过这样也好,正好给了自己机会再张扬一番,把萧家名声彻底搞臭。 “侧妃娘娘,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然不清楚。安阳县主,乃是被无耻之人杀害的!县主遇害的地点,就在萧家祖坟附近!除了萧家人,谁会接近那种荒郊野外的地方!” 他满脸悲恸,恐怕就算死得是他亲娘,都不会如此愤慨: “天啊,别说堂堂县主,就算一个平头百姓暴尸荒野,也该有青天做主……” 萧盈不耐烦看他表演,打断道: “要找青天做主,岂能不知道县主死因。” 她做出挽袖子的姿势: “今日我便要代仵作看看,安阳县主究竟是何种死因?否则……” 她故意拖长喉咙: “萧家可不是能让人随便讹诈的!这棺材里躺得是不是安阳县主,也是未知之数!” 袁大管家的腰杆也是很硬的: “县主死于弓弩,身中数箭!想必是遭到奸人伏击。侧妃娘娘,您要靠这点口舌之争来拖延,也未免有些天真啊。” 萧盈眼珠转了转,道: “弓弩?爹,你可听见了?萧家阖府上下,究竟哪里藏了弓弩呀?” 萧淳风暴跳如雷: “胡说八道!萧家是读书人家,岂会藏有弓弩之类的违禁之物!” 袁大管家哈哈大笑: “萧大人,或许您是不知道而已,又或许,您是装不知道而已!” 萧盈大声说: “爹,怎么这么巧!盈儿听说,全青州城胆敢违禁藏有弓弩的,只有一家人!就是袁家!” 第618章 查抄袁家(一) 萧盈一语既出,满街的人瞬间都安静下来。 一道道眼光盯得袁大管家身体发毛。 萧淳风也愣住了。萧盈说得每个字好像都听得懂,但不知道是不是想得那个意思。 “盈儿……你是说……是说?” “萧三小姐~!你怎能如此血口喷人!” 袁大管家见势不妙,总算知道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袁家向来对朝廷忠心耿耿,否则怎会连五皇子殿下和安阳县主都下榻于袁家别院?萧三小姐,您切莫失言,免得造成误会。” 他连称呼都改了! 叫侧妃,萧盈会拿身份压他。叫三小姐,便成了两家的纠纷! 袁大管家,也是狗急得快要跳墙了。 萧盈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管家,是什么人,也配跟自己理论? 她看向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面若冰霜,一副冷眼旁观的架势。 “祖母。” 萧盈轻轻唤道。 “祖母,孙女有份大礼要送给祖母。” 萧老夫人本不想作答。无奈大庭广众之下,萧盈不理会袁大管家的挑衅,偏偏来唤自己,所有人的眼光又朝她身上聚集。她只得勉强开口道: “我没有被一屋子不孝子孙气死就算好得了,哪里还敢收你们的礼!” 萧盈轻轻抿嘴一笑,走近萧老夫人,挽上她的胳膊。 “祖母看到这份大礼,定会高兴的。” 她话音刚落,忽然远处便传来一阵喧嚣。 本来袁家人已经把安阳县主的棺材抬进了萧家的大门。这会子棺材盖被掀开,散落一地。外面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好不容易后退了几步,还是因为棺材中散发的恶臭。 即便如此,所有人的注意力仍然都在散落的棺材,袁大管家和萧盈身上。 而这阵喧嚣,是从人群背后,萧府外的大街上传来的。很快喧嚣声便越来越大,就算萧老夫人这样年长耳背的,也渐渐听清楚了外面人在喊些什么: “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是知州大人!” “让开,让开!快给知州大人让路。” “来人!把这里路口,还有那边,统统都看守起来!” 最后一个声音,带着几分嘶吼,正是冯知州。他从护卫五皇子的峡谷疾驰赶回青州城,便听说萧家被围,立刻想到五皇子还有位未过门的侧妃会不会有危险,赶忙交代了下属,自己带着队官兵匆匆赶来解围。 一看到萧家门口的披麻戴孝,冯知州顿时无名火起: “反了!果真是反了!” 他气喘吁吁从马上翻下来,用马鞭指着袁家人道: “都是些什么人!敢在朝廷命官府上闹事?” 袁大管家精神一震,立刻戏精附体。一个大男人,定要装出哭天喊地的样子: “冯大人,您忘了吗?下人是袁家府上管事……” 冯知州本来匆匆奔回,又累又渴,听到“袁家”两个字,满心纳闷:这年头,逆贼都如此猖狂了吗?送上来的业绩不要白不要啊,果断下令: “来人,把这些逆贼一个个绑起来!” 第619章 查抄袁家(二) 上峰有令,身后的官军们如狼似虎般扑了过去。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袁家家仆,马上哀嚎遍野。这些人哭闹撒泼是把好手,看在官军眼里不过都是些菜。三两下便捆倒一个人,也就袁大管家能勉强挣扎下。 “冯大人!冯大人您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是袁府大管家啊。” 冯知州狠狠道: “绑得就是袁家的逆贼!” 袁大管家要最后一搏,被扑倒在地,口中还是大喊: “萧家谋害安阳县主,铁证如山!县主死得好惨啊!一箭穿心,都是被萧家害得啊。” 萧淳风毕竟久在朝中为官,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下意识道: “冯大人!莫非袁家当真犯下谋逆之事!” 冯知州点点头: “唉,萧大人,今儿早上可是吓死老夫了。多亏五皇子殿下神机妙算,引蛇出洞,才知道袁家果然狼子野心。” 萧淳风大惊: “五皇子殿下如今可安好?” 冯知州道: “放心,殿下安好。不过真是惊险万分……那些袁家豢养的私兵,又是提刀弄剑,又是用弓弩设下埋伏……” 他“弓弩”两个字一出口,茯苓高声道: “冯大人,袁家这贼子,既然知道安阳县主去世却不报官,偏要抬着棺材来萧家闹事。官府的仵作还没有为棺中人验明正身,他就知道县主是被人用弓弩一箭穿心而死。” 茯苓一嚷嚷,正好与萧淳风脑海中的揣测也不谋而合,他捻着胡子道: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袁家私藏弓弩,害死县主,嫁祸萧家!” “请冯大人明鉴啊!” 萧盈对着萧老夫人耳边低语: “祖母,您听明白了?高兴吗?” 萧老夫人微微把腰背挺直了,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她的故作镇定。 “冯大人的话我听明白了。三丫头你说些什么,我老婆子可听不懂。难不成你事先就知道了?你真以为老婆子会相信五皇子把机密谋划告诉一个没过门的侧妃?你想诈老婆子,还嫩着呢。” “祖母,我可没说过是五皇子告诉我的。” 萧盈慢悠悠道。 “孙女知道些什么,祖母慢慢看戏就可以了。这场戏……才开始呢。” 仿佛在证明萧盈说得话似的,冯知州并不怪罪茯苓的贸然开口,反倒安慰起萧淳风来: “萧大人放心,萧老夫人放心。谁是逆贼,谁是忠臣,五皇子殿下看得清清楚楚!袁家仗着云州本家,胡作非为,大逆不道,先是谋害安阳县主,后又阴谋暗杀五皇子,种种罪行,都是本官亲眼所见。” 冯知州挺挺胸,仿佛自己的形象从未有如此高大英明过: “本官身为青州一方父母官,已经下令查抄袁家,封存证据,等待朝廷和皇上发落!” 这些话听在袁大管家耳朵里,宛如五雷轰顶。怎么半天的功夫,天都要翻过来的感觉呢? 他被两个官兵按着,挣扎不动,只得昂首喊道: “冯大人!冤枉啊,冤枉!这其中必有误会啊。” 他一领头,其余袁家人都跟着哀嚎起来。不过方才哭丧的时候是演戏,现下可是真的见了棺材才落泪了。 第620章 查抄袁家(三) 冯知州一脚蹬在袁大管家胸口: “有什么好冤枉的!萧大人是什么人,也能让你们这些逆贼平白诬蔑了去?” “告诉你们吧!袁府已经被官兵围了,今儿一个都别想逃!” 他似乎终于闻到了棺材里的尸臭味,眉头皱起: “快来人!把县主棺材运回衙门!这可是袁家谋逆的一大罪证!” 萧家门口大半天便没有太平过。这会儿哭声更加高涨,当然都是闹事的袁家人知道自己在劫难逃。 眼看着袁家人被一个个拖下去,萧淳风去跟冯知州应酬,萧老夫人颤巍巍道: “老婆子看这些可怜人,心里不舒服,要回去休息了。” 然而萧盈挽着她的胳膊,从方才起一直都没有放开,她想转身也不能。 “祖母,好戏才开始,您何必着急呢。” “你要我看的,我都看了。这种把戏,老婆子一辈子早就看腻了!” 萧老夫人怒气冲冲道。 三丫头以为这点小场面就能显摆她的本事不成? 萧盈凑近她的耳朵,道: “祖母,您走过的路,比孙女吃过的米还多。如果只能让您看这么点小场面,孙女未免有些过意不去。”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老夫人抬起头,脸色苍白的看着萧盈。 萧盈朝茯苓使了个眼色。 茯苓跟混入人群的马队伙计做了个手势。 萧盈便拉着萧老夫人,朝门外走去。 她的手紧紧挽着萧老夫人的胳膊。萧老夫人不由自主的随着她前进。 “祖母,孙女知道,您和袁家的老太君,也算是自幼的手帕交。如今袁家遭遇大难,经此一事,恐怕此生都不会有相见的机会。” “您想不想亲自去送袁老太君一程?” 萧老夫人紧紧的,紧紧的握着拐杖,半晌发出声冷笑: “好,好,好!” 她连说三个“好”字。 “我跟袁家的老太婆斗了一辈子。多亏我生了个好孙女,还能让我活着给那死老太婆送葬。如此大好机会,我可不会错过。” 萧盈叹道: “盈儿从未想过,祖母还有如此豪气的一面。” 这句话讽刺满满,萧老夫人扭过头去。就算如此,脸皮依旧遮挡不住的发青。 马队伙计赶着早已准备好的马车过来,萧盈做了个“请”的手势。萧老夫人夸下狂言,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萧家门外又是官兵又是被捆的袁家人,还有大堆看热闹的路人,乱糟糟的一片。马车却是平平稳稳的,渐渐将喧嚣甩在身后,“嘚嘚”响起朝袁家驶去。 到袁家的路萧老夫人是十分熟稔的,估摸着距离掀起车帘,果然便看到袁家门外已经被大批官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停下,停下!” 萧老夫人着急道。 马车慢慢停到袁家大门外的路边,正好里面一群男男女女被官兵推搡着押了出来。 领头的俨然便是袁大人和袁夫人。 袁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不住道: “我们袁家作了什么孽啊,摊上这样的亲戚……大人,我们全家都是被冤枉的啊!您怎么就一句话都不说呢!” 袁夫人怒目瞪向身边的袁大人。 第621章 查抄袁家(四) 袁大人垂头丧气,拉了拉袁夫人的袖子。 “别哭了,待见到冯知州和五皇子殿下,再分辨不迟。或许中间真有什么误会……” 袁大人任何情况下不紧不慢的脾性,这当儿没有任何改变,也算是个奇葩。 这时候两匹快马奔来,前面的是冯知州,萧淳风紧随其后。 冯知州命人捆了萧府门口闹事的袁家家奴,便又风尘仆仆赶来督办查抄袁家之事。 袁夫人跟见了救星似的扑上去,没两步便被身后的兵丁揪着拖了回去。 冯知州长叹一声,毕竟袁家夫妇是认识多少年的熟人,前几天还在赏花宴上推杯换盏,今日便沦为阶下囚,接下来便是家破人亡的命,终究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他朝兵丁使了个眼色,兵丁便放开袁夫人。 袁夫人哭道: “冯大人,我们袁家冤枉啊。我们家对陛下忠心耿耿,别人不知道,难道冯大人您不清楚吗?” 冯知州叹了口气: “袁夫人,实在抱歉,下官也是身不由己……” 萧淳风站在他身后,正听着冯知州安慰袁大人袁夫人“进了衙门,有话好好说,五皇子殿下宅心仁厚,说不定会上书皇上求情……”的时候,忽然右臂一痛,似乎被什么犀利的东西擦过。 他下意识挥手去挡,瞬时眼前便闪过道寒光。随即胳膊上便从划破的袖口洒出血来。 萧淳风大叫一声,捂着手后退,这才看清楚想要袭击自己的,竟然是袁家的小少爷。 他先前被萧盈搞成个半残,久久卧床不好,其实腿脚已经能动。抄家的人以为他残废了,把他连人带木头轮椅拖了出来,谁知道他在袖子中暗暗藏着匕首,此刻见了萧淳风,便跟见了仇人差不多。 “去死!垃圾!” 袁少爷两眼通红,就算被兵丁押着动弹不得,口中也不停的骂着听者脸红闻者想绕的脏话。 冯知州见萧淳风受伤,连忙招呼人去叫大夫,袁家门口乱成一团。 马车中的萧盈问萧老夫人: “祖母,此情此景,不知您心中可痛快?” 萧老夫人冷哼道: “我恨的不是袁家,是袁家的老太婆。就算她家财散尽,子孙入狱,她却活到九十九岁,我也不会痛快。” 萧盈笑了。 “没想到祖母冷漠至此,连一点兔死狐悲的伤感都没有。” 萧老夫人再也忍不住: “你……你敢这样对我不敬,是……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她面皮发青,“是不是”了半天,终究不敢把心里藏得最深的话问出来。她总算明白,这个孙女好手段,好算计,终究还是胜过了自己。只是不知道她硬要把自己带到袁家抄家的现场来,是要做什么。 萧盈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慢条斯理道: “祖母,孙女从不敢对您不敬。孙女只想告诉祖母,有些事,祖母做了就是做了。祖母不愿意说,孙女也不会问。可孙女会让祖母明白……欠下的债,终究会还。就像……眼前的袁家一样。” 第622章 查抄袁家(五) 萧老夫人宅斗了一辈子,惯会使用的,皆是不能搬上台面的手段。她用孝道这顶大帽子,操纵三个庶子对她恭恭敬敬,连他们的婚事都要一一掌控。 可惜一次比一次失算。 她的一腔怒火,发泄到最软弱可欺的程氏身上。 这个又笨又蠢的女人,明明有好家世却不会依仗,明明丈夫在外跟情人双宿双飞,却只懂得忍气吞声,明明自己无理刁难,却百依百顺。 好媳妇,真的是个好媳妇。 好在能让自己随意戳圆捏扁。 偏偏生了个恶毒的女儿! 萧老夫人看向萧盈,方才的颤抖似乎渐渐平息,嘴角微微上翘,同样露出嘲讽的笑容。 “盈儿,你不知道,你那个娘……被抬出去的时候,祖母心里,可是爽快极了。祖母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从来都是顺心所欲,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还就还吧!至少我讨厌的人,都统统先我一步下了十八层地狱!” 连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的茯苓,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萧盈暗暗叹息着。 这才是萧老夫人的真面目。这个含辛茹苦,养大三个庶子,有两个中了进士光宗耀祖的萧老夫人,日夜吃斋念佛,除了跟袁老太君互有罅隙之外,在整个青州城都称得上德高望重,宽容慈爱,备受尊敬和羡慕的萧老夫人的真面目! 这个恶毒的老妖婆! 也是从茯苓彻底坦白的那一晚起,萧盈才深深感到,前世的自己身居后位,享尽尊荣,其实是多么的无知。 她前世的悲剧,其实从她出生在萧家就注定了。 谁能想到,是萧老夫人一手塑造了萧家所有扭曲人性,灭绝良心的人呢!萧淳风,孟氏,袁大夫人和她的两个女儿,萧三叔和林婉婉,茯苓……甚至自己…… “祖母,孙女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祖母您最看重什么。” 萧盈慢慢道。 “到底要让祖母您失去什么,才能令您的铁石心肠,真正感到疼痛。” 她的手紧紧抓住萧老夫人: “如今孙女终于明白了。” “祖母您所求的,不过是一座牌坊,一个萧家,还有亲手搞垮袁老太君。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事,您却要用大半辈子,加上害死我娘去寻求?” “祖母您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诰命,一个萧家,还有亲手搞垮袁老太君。就这样轻而易举的事,您却要用大半辈子,加上害死我娘的命去寻求?祖母,您也未免太可悲了。” 萧老夫人道: “你懂什么!你一个黄毛丫头,走过几里路吃过几两米?我就是因为无儿无女,才一辈子都惴惴不安,谁知道什么时候年老体衰,就会被当成拖累,老死病死在后院!我这辈子的苦,等你懂得的时候,就后悔莫及了!” 萧盈笑了。 萧老夫人恼羞成怒: “有什么好笑的?” “我笑祖母你,如此被害妄想,不过是为了替自己的贪心找借口。” 萧盈一把推开马车车门,拉着萧老夫人下车。 “祖母,孙女今日便要让你看看,你想要的有多可笑!孙女轻而易举便能一样样砸烂了给你看!” 再说袁少爷骂骂咧咧扑腾个不停,兵丁们见他有几次甚至差点挣脱兵丁的掌控。有兵丁干脆解下腰带,狠狠朝他脸上抽去,抽得他满脸是血。 袁少爷越发疯狂,手脚不得力,嘴巴里的话便不中听起来。 第623章 同归于尽(一) “好了,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一根拐杖结结实实敲到袁少爷头上。 袁家虽然被围被抄,连袁老爷袁夫人都拷了起来,可袁老太君年纪身份摆在那里,始终上了年纪,故而并没有遭囚禁。 她却自己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身板挺得比年纪轻轻的袁少爷还直。 袁少爷疼呼道: “祖母,您老人家何必出来!” 袁老太君的眼光缓缓扫过他,又扫过那排围住袁府的兵丁,最后落在被萧盈拉着手,扭下马车的萧老夫人脸上。 萧老夫人也看到了她。 两个人从少女时便相识,从挚友到反目成仇,从拗不过儿女做了亲家,却相互敌视……几十年的恩恩怨怨,都尽在这四目相对之中。 萧老夫人立刻就把萧盈方才那些大逆不道的不孝之言抛在了脑后。 她眼里的对手就只有袁老太君。此刻看着袁老太君挺直背脊的样子,她却只感到深深的幸灾乐祸。 “袁家的老太婆……你也有今天!” 就这样短短的一句话,已是尽在不言中。 萧老夫人还想说些什么,可她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了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哈。” 袁老太君握着拐杖的手在笑声中不断颤抖,咬牙切齿道: “好!好!我输了……我们斗了几十年,终究还是我输了!萧家的老太婆你记住,我没有输给你!没有!” 她脸上露出凄惨的笑容。 “都是我袁家的子孙无用……一个个锦衣玉食,却没半点出息。” 她拄着拐杖狠狠捶地: “是你生了个好孙女!我没有输给你!没有!” 萧老夫人难以置信。本来她心中已经有预感,但始终不愿意承认。偏偏袁老太君的一席话,直戳她认为最不可能的事。 “是三丫头?不,不可能。三丫头就算跟她一样,做点药材生意,怎么会……抄家的可是冯知州,下命令的是五皇子殿下,就算五皇子殿下要娶她……” 没有人比萧老夫人更清楚,萧盈可是自从订亲就被自己关在家里。她如何说动五皇子抄袁家? 袁老太君叹气道: “看来你也是个糊涂虫……是啊,我怎么可能输给你这个糊涂虫。” 萧老夫人愣住了。 什么时候,从自己的眼皮底下,萧盈竟能操控五皇子,冯知州,耍得他们抄了袁家? 萧盈竟然有如此大的势力来布下这个局? 萧家最不起眼,父不疼母已丧的萧盈? 她还威胁自己,她威胁自己的都是真的? 胸口又隐隐作疼,升起一股郁结之气。 难怪她敢不听命令,自己从囚禁的院子里出来。难怪她要选在今日对自己发难。难怪她要带自己来看袁家抄家! 什么时候起…… 袁老太君可没有闲心陪她瞎琢磨。 她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从官兵封住袁府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有什么顾忌了。 “是啊,你生的这个好孙女,一手颠覆了我们袁家。” “可我就算去死,也要拖着你一起!” 猝不及防的,袁老太君举着拐杖,就朝萧老夫人头上砸去。 第624章 同归于尽(二)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贱人!” “从小到大我就样样都赢过你,如今岂会让你这贱人看袁家的笑话!” 看到萧老夫人也举起拐杖招架,袁老太君竟伸出那青筋毕现的老手,去抓萧老夫人的头发。 萧老夫人也不敢示弱,差点成功把巴掌闪上袁老太君的脸。 两个年龄加起来超过一百三十岁,养尊处优的老太太,就这样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丝毫不顾风度的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起来。 袁夫人发出一声尖叫: “娘!” 兵丁们嘻嘻哈哈看着两个老太婆扭打,却无人上去劝。 毕竟碰到磕到,就是一身骚啊。 袁夫人跌跌撞撞跑上去,抱住袁老太君的脚,袁老太君气得用拐杖反过来打她的头。 萧老夫人气喘吁吁,才算是得救了。 可惜衣服上撕烂了好几处,发髻也松了大半。 简直是生平未有之耻辱。 一只冷冰冰的手扶住了她。 萧老夫人身子颤抖。 身后还没有开口,她就知道,是萧盈。 “祖母,看看袁老太君,模样是不是很狼狈?” 袁老太君也好不到哪里去,披头散发,貌似疯癫。 萧老夫人看着她,也能想象出自己眼下的样子有多丢人。 “为什么袁老太君会搞成这样,自然是因为袁家败了。袁家为什么会败,如今您心里有数了吗?” 萧老夫人干笑了两声。 只是这笑声听起来无力又软弱。 “是你……是你!” 她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你搞垮了袁家!你哪里是来带我看袁家出丑的!你是要……你是要……” 萧盈面不改色的接着她的话: “我是要告诉祖母。今日我能令袁家万劫不复,它日自然也能让萧家变成我想要的样子。祖母,您害死我娘,为的是什么?” “为的是把萧家握住手里,偏偏又要替自己立座牌坊,要让人人都尊敬你。最后才是处心积虑报复袁家。你那么恨袁家,恐怕也不仅仅是因为与袁老太君从前的恩怨,你更恨的,也是她想要夺走萧家的家财吧!” 萧老夫人的眼睛慢慢染上血色,就跟要喷出火来似的。 “没错。萧家是我的!我的!我嫁入萧家多年,就忍受了多少年的寂寞。你的祖父那个死鬼,宁可在外寻花问柳,养了一屋子小妾,也不肯与我亲近!老不修的死鬼,他是记恨我坏了跟袁家老太婆的婚事!” “我忍气吞声。他活着的时候要忍他,他死了还要忍他生的那些杂种孽子,我付出了那么多,萧家不是我的,还该是谁的!还能是谁的!” “哈哈哈哈哈!” 袁老太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袁夫人手中挣脱开,正好听见萧老夫人气急败坏的讲述,不由得老怀大慰。 “哈哈哈哈哈哈哈!听到你这几十年过得这么苦,我简直太高兴了!你这恶毒的贱人!” 听到袁老太君的火上浇油,萧老夫人感到胸口郁结的气息不断上涌,令浑身上下都烧起来,连仅存的理智都要在这把心头火中燃烧殆尽。 第625章 同归于尽(三) 袁老太君也是彻底不管不顾的豁出去了。儿孙都要下狱了,家都被抄了,留下她一个老婆子活在世界上,也再没有任何顾虑。 “你抢了我的未婚夫,他找了一堆女人,最后送你这么个手眼通天的孙女,这就是你的报应!报应!” “你这辈子就是如此可悲可怜,要什么就没什么!” “不知道你剩下的两个庶子,知道你的真面目后,会如何对你?” “可惜啊可惜,我恐怕是看不到你在萧家众叛亲离的那天了。” “但我会在奈何桥头,等你一起下十八层地狱!” “哈哈哈哈哈!” 袁夫人不管不顾再次冲上来,抱着袁老太君,哭着要把她拖走。 萧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气血翻腾着朝头顶涌去。脸色异样的白一阵又红一阵,红一阵又青一阵,身子更加抖得跟筛子似的。 “萧家是我的……我的……” 她转过身,两眼直愣愣的盯着萧盈: “你是三丫头吗?还是哪里来的妖孽!程氏一个蠢人生得蠢丫头,怎会有这样的手段?” “随祖母怎么想。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说萧盈是妖孽,倒也不错。如果重生一世的不是自己,恐怕萧盈都会觉得重生之人是妖孽。 萧盈心平气和: “祖母想知道的,都知道了。祖母又能拿孙女如何呢?” ——又能如何呢? ——又能如何呢? ——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轻飘飘五个字,却仿佛有千钧之重,沉甸甸的打在萧老夫人心头。把她几十年的怨气,几十年的恨意,还有几十年的忍耐,统统都否定得一干二净! 心机使劲,手段玩完,终究落得个一无所获。 明明输了的,是袁老太君和她的袁家不是吗? 为何眼下连一败涂地的袁老太君,都能反过来嘲笑自己! 萧老夫人只觉得脑子里跟浆糊般,纠缠不清,还是锅慢慢升温的浆糊,堵住她的喉咙,填满她的心胸,占据她的大脑,让她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只听得一声尖叫! 是试图把袁老太君拖进袁府大门的袁夫人发出来的。 紧接着便闻到烧焦的味道,还有滚滚浓烟升起,显而易见是袁府有什么地方着火了! “娘!娘啊——” 袁夫人撕心裂肺的发出惨叫声。 许多兵丁纷纷涌了进去,还有人大叫“救火!”“救火!” 萧老夫人茫茫然中,感到萧盈牵着她的手,走向袁府。因为兵丁们的注意力都放在救火上,一时之间竟无人阻拦。 绕过袁府大门口的照壁,赫然便看到袁家正房上面,站着袁老太君,手里举着火把。恐怕是她方才就命人准备好的。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袁老夫人大叫道,手中不停挥舞着火把。而屋顶上已是浓烟滚滚,木头架着的梁被掀开瓦片,露出好几处木头,统统都被点燃。 萧老夫人跟木头人似的,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这辈子的老对手,是要自焚以殉袁家。 本来这该是她一辈子都盼望的…… “有什么用……她死了有什么用?她又没有对我认输!输了的是我……” 第626章 同归于尽(四) 屋顶上烟雾越来越浓,不时冒起的火光中,连袁老太君的身影都变得若隐若现。 “你记得!我在奈何桥等你,等你一起下十八层地狱!你这个可怜虫!哈哈哈哈哈!” 袁老太君没有指名道姓,然而萧老夫人明白,她这话就是对自己说的。 她害怕,想逃走。下意识的倒退了一步。 但有人紧紧拉着她,不让她逃走。 “袁老太君可怜吗?” 妖孽般的孙女儿的声音,似乎在耳边挥之不去。 “可袁老太君她到死,都可怜祖母您呢!” 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 屋梁终于承受不住,坍塌了下来,惊起阵阵尘烟。火舌刹那间高高窜起,将袁老太君吞没。 袁老太君最后的惨叫,袁夫人的嚎哭,袁少爷的唾骂,还有兵丁们的嚷嚷……萧老夫人却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身子不断的颤抖着,颤抖着,无法抑制。 胸口的火烧得难受!让她的七窍都回响着嗡嗡嗡的低吟,让她的四面八方都疯狂得旋转起来。 冯知州气喘吁吁的赶来。他刚刚送萧淳风去了医馆,迈进门便看到萧老夫人呆呆的立着,大为吃惊。 “萧老夫人,您为何会在这里?” 萧盈笑道: “知州大人,是盈儿送祖母来的。祖母说与袁老太君相识多年,如今袁家落难,还是要来送袁老太君最后一程。” 说着说着她掏出帕子,捂住了嘴,眉眼低垂,做出伤心难过的样子: “谁知道……袁老夫人性情如此刚烈决绝,祖母她,只怕心里不知道有多难受……” 冯知州万分同情的点点头。 “难为三小姐了。三小姐人美心善,将来入了五皇子府,还要多多关照我们家的灵儿。” 冯灵儿因为冯嫣儿算计五皇子,反而阴差阳错被聘为侧妃。 冯知州不太喜欢这个女儿,觉得她空有美貌,却十分蠢笨。他是男人,也不懂女人间嫉妒吃醋的弯弯绕绕,所以倒是拜托起萧盈来。 “盈儿自会把灵儿姐姐当亲姐姐一样照顾。” 萧盈答应得又果断又干脆。 冯知州感激涕零,道: “来人啊,这里危险,快护送萧三小姐和萧老夫人回府。” 萧盈轻声道: “祖母,您感念与袁老太君的多年情谊,这份心意,想必袁老太君已经收到了。如今袁老太君去世,您要节哀啊。” 萧老夫人却一动不动。 萧盈说: “祖母定是伤心过度。” 冯知州同情极了: “老人忽然遇到这样的事,难免有些受打击。” 他也试探着唤道: “老夫人?萧老夫人?还请您节哀,早些回府休息。三小姐实在孝顺,一直在等您呢。” 萧老夫人死死的盯着前方,半点反应都没有。 冯知州看到她皱纹满布的皮肤上,显露出不正常的红色。太阳穴上条条青筋绷起。 “三小姐,老夫人……老夫人她不对劲啊。” 萧盈急切道: “祖母,您怎么了?是不是袁老太君说了什么,让您伤心了?祖母,您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袁老太君去都去了,您又能如何呢?” ——又能如何呢? 这五个字重锤般砸向萧老夫人,给了她最后一击。 萧老夫人跟块腐朽的木桩般,直挺挺的朝后倒了下去。 第627章 至亲反目(一) 眼见得萧老夫人直挺挺朝后倒下,萧盈一个箭步上去,口呼着: “祖母!” 萧老夫人纵使倒下了,双目也是大大的睁着,眼珠子木然直视前方。当萧盈的身影闯入视野,忽然她的身体猛烈抽动一阵,瞳孔便慢慢朝上翻白,彻底背过气去。 萧盈试了试萧老夫人的鼻息,顿时含泪对冯知州道: “祖母气息微弱,恐怕是目睹了袁老太君自焚之事,受刺激过大所致。虽然没有生命危险,毕竟老人家年事已高,还请知州大人恕罪,小女当先护送祖母回府。” 冯知州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忙道: “老夫人身子康健要紧,请三小姐自便。” 等到萧老夫人被抬回萧家,少不了众人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自然,早上萧家门口那场闹剧之后,二老爷受伤了,萧老夫人又倒下,府中顿时没了话事人,说起来倒颇像是萧盈当初刚刚重生时的混乱景象。 这种事是无法隐瞒的,很快就传遍萧府上下。 大房虽说没有动静,却时刻尖着耳朵,四面八方打听动静。 毕竟事关袁家。 起初不过是幸灾乐祸,等到中午,袁家被查封抄家,袁老夫人愤而自焚的消息传来,萧二小姐萧珍就再也坐不住了。 “姐姐!姐姐!” 她依旧是咋咋呼呼的性格,也不通报,便直接闯入了萧钰的内室。进去便看到萧钰正在替袁大夫人梳头,心中一股怒火便口无遮拦的发泄出来。 “姐姐,你也听到消息了吧。为何还能这样稳坐?” 萧钰为袁大夫人挽好发髻,又朝上簪子,才转过身去回答萧珍: “那我们姐妹又能如何?” 萧珍气得跳脚。 “你是铁石心肠的不成吗?袁家被抄了啊!姐姐!袁家被抄了!听说祖母,祖母,小舅舅……全都送到衙门去审问,弄不好……会被判上谋逆大罪!” 萧钰听她报了一连串名字,唯独没有袁老太君,便问道: “曾祖母呢?总算冯知州还有点良心。毕竟祖母年事已高……” 她问得轻描淡写,显然还不知道实情。也难怪,毕竟袁老太君自焚,是冯知州去了后才发生的事。萧钰只听说袁家抄家,并没有听说具体经过。 萧珍嘴唇颤了颤…… “曾祖母去世了。” 萧钰手一抖,手中的胭脂便摔落到地上 “你说什么?” 袁大夫人也跟受了莫大惊吓似的,缓缓转过身来。 这么多年来,袁老太君才是不断衰败的袁家真正的主心骨。 要不是有袁老太君撑着,同意袁大夫人嫁入萧家,不断用萧家的钱补贴袁家。又给萧钰找了门京城的亲事,恐怕袁家早就在青州城过不下去了。 如今……身子康健,看起来会长命百岁的袁老太君竟先去了? “他们……他们连老太君都不放过……” 萧钰又重复了一遍。 萧珍的眼泪刷得流了下来。 “姐姐,他们就是把袁家置于死地。我……我从二叔的小厮那里听说,抄家是冯知州亲自主持的。安得罪名是谋逆啊!谋逆!” 第628章 至亲反目(二) 萧钰越说越是气愤: “还说有云州袁家的口供,我怎么不知道!我们青州袁家生活困难的时候,云州袁家可是一毛不拔,半点不曾生出援手,如今云州袁家谋逆,凭什么牵扯我们青州袁家!” 萧钰久在京城中,跟着夫婿耳濡目染,自然明白这种事上凭皇上心意,下凭犯人口供互相诬陷,哪里有什么道理可言。 只是……情形似乎比她预估的还要严重啊。 袁大夫人听到两个女儿对话,就算脑子再怎么糊涂,也慢慢拼凑出了前因后果,不由得深深恐惧起来,口中喃喃念叨: “怎么办?袁家没了……怎么办?”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萧珍的目光就死死钉在自家亲娘身上: “姐,如果他们这样心狠手辣,说不好我们姐妹也会被牵连。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该接娘回来!” 袁大夫人一哆嗦,在山上被迫洗衣做饭的情形又浮现在脑海里,那简直是生平经历最可怕的日子: “不,不要……不要送我回山上。我不想回山上……” 萧珍扑上去,抓着她娘的肩膀,猛烈摇动起来: “娘,你要是一直呆在上山多好!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转头对萧钰说: “这下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把娘送回去?” “送回去”三个字深深刺激了袁大夫人的神经。方才还安安静静的她,忽然发狂似的把梳妆台上的东西都横扫出去,叮叮当当落了一地。整个人就跟小孩子似的,就地干嚎起来: “不要啊,我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啊。” 萧珍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娘,吼道: “娘,你清醒点,这里是萧家!你姓袁,不姓萧!袁家全家入狱的入狱,查封的查封。只要稍微有点风声走漏,你也得去大牢里待着!” 她这样吓唬袁大夫人,自己心里反而越想越害怕: “是啊,娘姓袁,说不定官府不会放过娘,也不会放过我们!姐姐,你说会不会我们姐妹也……” 袁大夫人光是听见“你姓袁”,“去大牢”这样的话,就哭得更加大声。 萧钰连忙替她擦泪,对妹妹说: “祸不及出嫁女,娘嫁到萧家这么多年,是人所皆知的事。袁家谋逆,哪里就能扯上娘了……” 萧珍死死瞪着袁大夫人,冷冰冰道: “万一二叔去对冯知州说,娘寡居多年,跟袁家更为亲近……” 萧钰心中一惊,道: “胡说八道,二叔怎么会无缘无故颠倒黑白?” “怎么不会?” 萧珍反驳道。 “我们大房如今境地这么惨,难道不就是托二房的福?二叔不是什么好人,三丫头四丫头一个比一个奸诈!现在袁家遭殃了,我们姐妹再也无所庇护!” 萧珍越想越是悲愤,道: “姐姐,换了是你,你会怎么办?难道不是趁人病,要人命!” “别得不说,我们姐妹就算去了京城,姐夫知道袁家卷入谋逆,会怎么想?姐夫是要日夜陪伴在皇上身边,护卫皇上安全的人,却有个谋逆抄家的袁家出身的岳母!皇上又会怎么想?” 第629章 至亲反目(三) 萧珍的话戳中了萧钰的软肋。 说到底,她如今还能对袁家的事冷眼旁观,甚至连出面探望都不曾有,一则是因罪不及出嫁女,明哲保身要紧;二来她的夫婿李希任是武人,上位不靠家世靠皇上宠幸,自家有了污点,定是要避开的。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李希任或许不像文人那般讲究诸多,对萧钰这个知书达礼的夫人平日里也还算敬重,但如果萧钰有了污点,会妨碍到皇上对他的信任……那时候,李希任和李家,真的还能如从前般值得萧钰依靠吗? 萧钰不禁打了个寒颤。 再看向袁大夫人的目光,便有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袁大夫人十分敏锐,立刻感受到氛围的不同。她苦苦哀求道: “钰儿,我不想回山上去。你不也说了,祸不及出嫁女。我都嫁来萧家二十多年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萧家的。” “娘!” 萧珍不耐烦的吼道: “可是你姓袁!姓袁!不姓萧!” 袁大夫人满面惶恐的看着萧珍,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女儿。她要干什么,她要为了自保,把自己这个亲娘赶出去,去跟袁家上上下下同生共死吗? 不要!不要!她不要去坐牢!她不要去死! 她要逃! 几乎是下意识的,袁大夫人以自从回到萧家后从未有过的敏捷,低着头撞开挡在面前的萧珍,快步朝门外冲过去。 萧珍猝不及防,倒退了好几步。 袁大夫人已经冲了出去。 萧钰连忙跟上去,叫道: “来人呀,快拦住大夫人!” 院外的婆子丫鬟们好一阵忙乱,终于半推半扭着,又把袁大夫人送了回来。 萧珍气得脸都白了: “娘,你这是要干什么!是嫌不够丢人,还是嫌朝廷忘了你也姓袁?你想死就自己去死,非要连我们姐妹俩也被拖下水吗!对了,你还想拖累弟弟不成!” “珍儿,你怎么对娘说话呢!” 听到像“你想死就自己去死”之类的话,萧钰又觉得妹妹有些过分了。 好歹父亲去世后,袁大夫人便含辛茹苦拉扯三个儿女长大。 毕竟有一份母女情分在。 袁大夫人哭着苦苦哀求: “我不会乱说话,不会拖累你们姐妹的。我只是再也受不了山上的苦了。如果要回山上,还不如跟祖母和袁家人死在一起好了。我不要回山上,我要回家。要回袁家!” 萧珍气急败坏道: “袁家已经没了!没了!” 袁大夫人精神恍惚,似乎已经分不清当下和从前,语无伦次的念叨起来: “袁家没了?袁家怎么会没有的?袁家是青州第一望族,传了多少年了。你骗我。我要回家!” 忽然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萧珍动手打了袁大夫人。 她自己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萧钰终于怒了。 “珍儿!你到底在发什么疯?” 萧珍吼道: “我没有发疯,我在救我们姐弟!我在救你!” 两姐妹争执不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袁大夫人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第630章 至亲反目(四) 这就是她含辛茹苦带大的两个女儿。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把夫妻换成母女,似乎也是同样的道理。 萧珍说得对。 她们姐妹姓萧,只有她这个当娘的姓袁。 这里是萧家,不是袁家。袁家即将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袁大夫人的手紧紧抓住衣角。 萧钰终究让步了。 说到底,她最担心的并非真的被卷入谋逆案,反而是被李希任所厌恶。她在京城的地位,她的终身,毕竟都依赖于李希任对她的敬重。 “珍儿,你不要再嚷嚷了。姐姐知道该如何处理。” 萧钰烦恼得揉了揉太阳穴,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走到惶恐不安的袁大夫人面前,拉着她的手。 “娘,珍儿说话是过分了些。可她说得没错,如今袁家遭难,就算有什么冤屈,一时半会也难以分辩。” “老夫人和二叔,都对我们大房没什么好脸色。何况……” 她苦笑一声: “何况袁家的祸事,有没有二房的人在背后动手脚,都说不好。我们想要明哲保手,他人未必会放过我们。” 她说话的声音极为温柔,慢声细语,跟平时里话家常似的。但字字句句便跟钉子似的扎进袁大夫人的心里,扎得她千疮百孔,痛彻心扉。 “娘,你也知道,弟弟还年幼……万一你受了牵连,弟弟的前途恐怕也会不保。” 萧钰不能说出自己真正的担忧,只能搬出萧璟做挡箭牌。 就算袁大夫人不心疼两个女儿,总该心疼下小儿子吧。 无论如何,萧钰还是希望能尽量安抚住袁大夫人。这当儿正是风口浪尖,千万不能闹出什么事来,让二房和萧老夫人抓住把柄。 “你们要把我怎么样?” 袁大夫人半晌只从喉咙里吐出这个字。 她说得是“你们”,就像在对陌生人说话一样。 萧钰心中一疼,依旧温柔道: “娘,外面正是风口浪尖,袁家会如何,最终还要等皇上的旨意。或许皇上圣明,袁家能够平安无事度过这场劫难……可在此之前,是万万不能出茬子的。” 她反复摩挲着袁大夫人的手,就像小时候袁大夫人抚慰她一样,似乎如此就能减轻心中的愧疚: “娘,女儿想来想去,为了娘的安全,还是先委屈您,待在后罩房。等袁家的事朝廷有了定论,再做打算。” 袁大夫人的瞳孔骤然放大。 但萧钰为了防止她再想要逃走,不给她半点反应的机会。 “来人,送大夫人回去休息。” 两个心腹的丫鬟婆子听了大小姐吩咐,不由分说便一左一右搀扶着袁大夫人,把她朝后座房送。 萧钰倚着门口,道: “娘,你就委屈几天。女儿会吩咐好好待你。等袁家有了好消息,女儿就接你一同回京城去。” 萧珍气呼呼坐在一旁,看到袁大夫人毫无反抗的被送走,撇撇嘴对萧钰说: “姐,你在开玩笑吗?如果娘跟我们去了京城,我的婚事怎么办?还有哪家好人家的敢来提亲!” 第631章 至亲反目(五) 萧钰听了妹妹这没心没肺,自私到极点的话,勃然大怒: “再怎么样她也是我们的娘!她做了什么也都是为了我们姐妹。你再也不要提这些不孝的话。如果让外人听见了,才真正是没有人敢上门与你提亲。” 萧珍嘴上应着“是”,心中却极为不屑。 姐姐未免太虚伪了。 她打什么算盘,难道做妹妹的不清楚吗? 袁大夫人则被带到大房所住的院子最里面的后座房。 这里本来用作储物,不过先前便空置了很久。现下草草收拾出张床来,棉被什么的倒是现成,便半是恭敬半是强迫的把袁大夫人“请”了进去。 袁大夫人浑身颤抖,还沉浸在被两个女儿抛弃的哀恸中,呆呆在床上坐了良久。 仆妇们看她貌似痴呆,知道大夫人自从从山上回来后,精神便有些不太正常,也不以为奇,只把门锁了。 天色从明到暗,中间也有人送晚饭来,只是看到袁大夫人跟泥塑木雕般,一味的发呆,不吵也不闹,便悄悄退了出去。至于袁大夫人用不用饭,饿还是不饿,就没有人关心了。 说来说去,如今连下人们都嫌弃袁大夫人是个累赘。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说话的声音传入袁大夫人的耳朵。 “听说老夫人有所好转?” “大夫说老夫人受惊吓过度而已,休息两天便能恢复。” “毕竟袁老太君是死在老夫人面前的。任谁都会吓到吧。” “是啊,袁老太君死之前,单单就跟我们家老夫人说过话呢。” 两个人中年轻一个,“噗嗤”笑出声来。 “对了,谁说只是说过话,两位老人家还差点打起来呢。” 年长的那人说: “胡说八道吧,怎么可能,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 “当时看到的人可不少呢。” “你知道吗……”、 年轻的那个故作神秘的开口,可声音偏偏又能让袁大夫人听得清清楚楚: “原来我们家老夫人啊,和袁老太君,从前抢过同一个男人……就是我们家死去的老太爷……” 说到这种陈年往事的八卦,人们还是兴致勃勃。 但对于袁大夫人来说,她那混乱的脑子里,仿佛多了一个仇恨的目标。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原来袁家倒霉,袁老太君之死,都是因为这些过去的烂事啊。 萧老夫人……萧老夫人…… 原来萧老夫人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袁老太君死了,可萧老夫人还活得好好的!她只是受了点惊吓,很快又会精神抖擞的,继续把持萧家,继续把萧家所有人磋磨得生不如死! 不知不觉间,袁大夫人的怒火开始慢慢燃烧起来。 自己被送到山上受罪的时候也是……萧老夫人当时就该死了!可她偏偏又活了过来,反而把自己送到山上去,伺候一帮尼姑洗衣做饭…… 萧老夫人才真正该死!该死!该死! 袁大夫人心理早就变得敏感又偏执,先是在山上活活受了一年苦,后又是袁家家破人亡,自己遭女儿抛弃……新仇旧恨加起来,归结成了一个念头: 萧老夫人该死! 第632章 至亲反目(六) 一大早萧老夫人便由丫鬟们扶着,颤巍巍的喝着热粥。 不过一夜之间,她本来灰白的头发,变成了全白,看起来比平日老上十岁。 端着汤勺的手,抖得厉害。喝一勺,倒要洒出半勺。 “老夫人,奴婢来喂您可好?”有想要献殷勤的婆子,低声问道。 萧老夫人的手抖了抖,猛地将汤勺朝婆子脸上砸去。 “滚!滚!” 她生气的通通通拍着床板。 婆子吓得行了礼,连滚带爬奔了出去。 剩下的丫鬟们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自从醒来后,大夫说老夫人可能是气急攻心,诱发偏瘫,导致下半身一动都不动后,萧老夫人便如同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时不时就要发作一番,越发喜怒无常。 而且口中还时不时咒骂“二房不孝的……狡诈的三丫头……” 偏偏又口齿不清。 老夫人,只怕当真是受刺激太过,糊涂了吧。 下人们不得不提心吊胆的伺候着。 看刚刚发作的样子,一大早的,老夫人的心情便不太好啊。 可惜怕什么就偏偏要来什么。那惹祸的婆子刚滚出去,又有人来报:“二房的三小姐来向老夫人请安。” 丫鬟们的眼光齐刷刷聚集到萧老夫人身上。 就算萧老夫人瘫了,没有她下令,谁都不敢开口。 “不见!不见!” 果不其然,萧老夫人暴躁的吼道。 …… 大房的院子里,大小姐萧钰也是起床就没有好心情。 先是小少爷萧璟不愿意去学堂,好说歹说哄了半天才叫下人抱走。 之后又有心腹丫鬟来报: “大小姐,不好了,夫人走了!” 烦恼得按着太阳穴的萧钰疲惫的睁开眼: “没头没尾,说些什么呢。” 丫鬟害怕的说: “大夫人……大夫人消失了!恐怕,恐怕是逃走了……” 萧钰立刻起身,风风火火朝后院的倒坐房冲去。 有一扇窗子大开着。 木头边框被砸得稀烂。 袁大夫人许是深夜里,从倒座房的杂物中翻出一把斧头,生生把窗框砍开,然后翻了出去! 她是什么时候逃走的? 全无头绪! 萧钰感到全身的力气都瞬间倾泻殆尽,再也无法维持温文尔雅的外表了。 “去找!快去找啊!大夫人疯了,疯了!花多少人,都要给我找到!” …… 袁大夫人其实并没有走远,她甚至没有离开萧家。 她的逃走不过是一时冲动。 可真的离开了院子,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才好。 她太久没有离开过萧家,如果出去以后,没有下人引路,就连青州城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袁大夫人忽然有些茫然。 好在她又想起了入夜时那两个丫鬟的对话。 萧老夫人……萧老夫人…… 她跌跌撞撞朝前走。 努力想着萧老夫人的院子在什么地方。 袁大夫人脑子里浑浑噩噩,加上脚步虚软,都没有注意到自己不过是在后院瞎绕。 天色渐明,终于绕到了老夫人住的院子外面,出现一个熟悉的人影。 袁大夫人心中一喜。 “萧盈!” 第633章 至亲反目(七) “萧盈!” 袁大夫人低声吼着,便冲了上去。 萧盈孤身一人,连那个贴身丫鬟茯苓都没有带。 瘦弱的身影跟朵白花似的,有些娇弱,又带着股韧劲。要叫男人见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怜爱。 就是袁大夫人最讨厌的样子! 萧盈忽然转过身来。 明亮的眼睛正好直直的看着袁大夫人。 袁大夫人冲到一般,忽然便心虚起来。 萧盈不慌不忙的迎上去。 袁大夫人只感到手腕一紧,竟是被萧盈反手握住。 “大夫人,您要找的不是我,对不对?” 轻柔的声音,便跟妖精似的,对她真正的所思所想一点就透。 “害得大夫人到如此境地的,并不是我。大夫人怨我吗?我可以补偿大夫人。” 袁大夫人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感到有些奇怪:都到了这种地步了,萧盈还要如何补偿她? 但她已经无力思考,只是依据本能行动。 说得不好听点,现在的袁大夫人,跟个人形的木偶没有区别。 萧盈当然知道这一点,才会跟哄小孩子一样,抛出让袁大夫人无法拒绝的诱饵: “您真正恨的人,我知道是谁。我还知道她在那边。我带你去找,好不好?” 袁大夫人点点头。 不由自主的身子便跟着萧盈走。 萧盈拉着她的走,长长的袖子遮挡了袁大夫人握着的物件。 老夫人的院子门口,有两个仆妇正在门口。 如果袁大夫人看到了昨晚上在她屋外说话的人的脸,就能知道,这正是那两个仆妇。 萧盈掏出银子递到两人手里。 “祖母不愿意见我,恐怕还在生我的气。昨儿毕竟是我没有照顾好祖母。” 两个仆妇收了银子,恭恭敬敬道: “三小姐真的又温柔又孝顺,老夫人身患重疾,难免心中想法也偏激了起来。” 萧盈点点头,笑道: “大房婶婶也来向祖母请安了,盈儿不敢耽误婶婶。还是婶婶先请吧。或许祖母看到婶婶,心情愉快了,就愿意见盈儿了。” 说完趁势将袁大夫人扶进院子。 两个仆妇笑着称是。 袁大夫人被簇拥着朝萧老夫人屋里走去,觉得脚下就跟踩了云彩似的,轻飘飘的。她感到又是飘忽,又是兴奋,越发紧紧的抓住了袖子里的物什。 “老夫人,大夫人来给您请安了。” 萧老夫人听到通报,正对着洒在身上的汤水生气,不由得顺口吼了出来: “我是不中用了对不对!” “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随便进来?” “她不是在山上吗?她就活该给尼姑煮一辈子饭洗一辈子衣服,不要来拖累我们萧家!” 紧接着哐当一声,萧老夫人又又又又又又又摔碗了。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有些见惯不惊。 咣当的一声,碎片四贱。 袁大夫人掀帘而入,呆呆的看着地上那只破碗。 一只上等汝窑的瓷碗,一地狼藉,粉身碎骨。 怎么看,怎么像自己。 萧老夫人甚至忘记了她让两个女儿把自己接回来这件事。 萧老夫人接自己回来,不也没按着好心?不也是想着自己和萧盈窝里斗? 她的嘴角裂开一条讽刺的线条。 第634章 至亲反目(八) 结果啊,反而是萧盈说得没错。 萧老夫人骂道: “你来干什么!滚啊,滚出去!你这个丧门星,克死了我儿子,吃里扒外!有什么脸呆在萧家!” 就算如此,她犹自不满意,拍着床板大骂。 “该死!简直该死!” “你这个姓袁的贱人,干嘛还赖在萧家!你们袁家从死老太婆往下,通通够该死绝!” 袁大夫人慢慢抬起头,看着萧老夫人。 “该死的是老太婆你!。” 全屋子的人都瞬间屏住呼吸。 从来、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在萧家,在萧老夫人的院子里,这样挑衅萧老夫人的权威! 袁大夫人脸色白得跟鬼似的,对萧老夫人说: “不是你逼着我家老爷求取功名,老爷怎会积劳成疾去世?不是你这死老太婆不要脸,抢了曾祖母的姻缘,曾祖母怎会处处针对你?不是你在背后挑破离间,萧家怎会家宅不宁?” “该死的是你!” 她缓缓从袖子里抽出一直捏在手上的物事。 是匕首。 寒光凌厉的匕首! 是她从杂物中找出来,花了大半夜磨亮。 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似的,袁大夫人紧紧握了握刀柄。 萧老夫人勃然大怒。 比起害怕面前的利刃,她反而跟失心疯似的恼怒于袁大夫人对她的不敬! “疯子!你这个疯子!活该跟你们姓袁的一起……” 声音仿佛被掐断在喉咙里似的,戛然而止。 袁大夫人没有吓唬人。 她一刀便深深戳进了萧老夫人的腹部。因为匕首戳入的太深,甚至连血都没有怎么流出来。 下半身瘫痪,陷入狂怒的萧老夫人只感到下腹一疼,便跟破烂的风箱扇动似的,上气不接下气道: “你……你这个……姓袁的贱人,贱人!让你过门是我这辈子……这辈子……最……” 也不知道萧老夫人是想说“最失算”还是“最后悔”,总之,袁大夫人又猛地将匕首抽了出来。 这下子鲜血便跟泉水似的从萧老夫人身上往外涌,不过片刻就将褥子被子打湿。 满屋子的丫鬟仆妇们这才纷纷尖叫起来,喊大夫的喊大夫,想要徒劳无功替萧老夫人止血的试图用帕子去止血。 袁大夫人踉踉跄跄倒退几步,听到一声“娘!”的尖叫,落入身后一个人的怀抱里。 正是匆忙赶来的萧钰。 萧钰紧赶慢赶,终究还是晚来了一步,当即潸然泪下。 “娘,你为什么要做这么糊涂的事?你只要忍一忍,忍到跟女儿上京就好了!” 袁大夫人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跟一堆破布似的无力的倚靠在女儿身上,喃喃道: “我不能跟你上京,我不能拖累你。我也不想回山上去。我想回袁家。” 萧钰感到心跟针扎似的疼,知道先前和妹妹自私自利的打算,终究还是叫袁大夫人听了进去。 这时候门帘一掀,萧盈进来,见到眼前忙乱的景象,不由得惊道: “祖母!祖母你要坚持住!” 萧老夫人失血过多,两眼已经翻白,瞪着萧盈,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衰老的指头动了动,终究没有力气再抬起来。 第635章 至亲反目(九) 眼看萧老夫人实实在在回天乏术,萧钰用充满怨恨的眼光瞪着萧盈。 “是你!对不对!是你挑拨我娘动手的!我的丫鬟告诉我,看到你跟娘她在院子外说话,娘才揣着匕首进来的!” 萧盈吃惊道: “大姐姐何出此言?祖母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我担心祖母,才请婶婶代我请安。” 萧钰冷笑道: “请安?祖母会变成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 她似乎慢慢回过味来了。 “你这小贱人,心机深沉……你才当真跟灾星一般,走到哪里,萧家袁家就倒霉道哪里!” “本来我娘过得好好的,自从你这小贱人从山上回来,就全变了!” “都是你,都是你安排好的!” 萧盈委屈道: “大姐姐,我可没有安排过什么。不信,你问这些丫鬟?” 萧钰环视屋子里的丫鬟,忽然感到有些异样。 这些丫鬟仆妇,当真对袁大夫人会做出什么举动,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也是做当家主妇的人,猛然醒悟道: “什么时候?你连祖母屋子里的下人都收买了?” “你这个贱人,明明想让祖母死的人是你,是你才对!你……你把我娘当成了借刀杀人的……” 萧钰还要再骂,又有人气势汹汹闯进来,正是萧淳风。 “侄女,你这话实在过分!” 他听说寡嫂刺杀了嫡母,简直魂飞魄散。在上京前夕,家里闹出这种丑闻,完全是给他的仕途抹上一层洗不干净的黑料。如果不能快刀斩乱麻处理掉,将来难免落入政敌手里,成为把柄。 “盈儿从未有过对不起你们大房之事!盈儿她娘更是对你们大房百般容忍,从来种种衣食住行,就算自己委屈,也不曾对大房有半点怠慢!你们大房又做了什么?却想着把盈儿送入山上尼姑庵里自生自灭!” “如今,你们还有脸指责盈儿?当真是我们二房种种退让,都叫你们当成软弱可欺不成!连弑杀婆母,十恶不赦的罪名都要朝盈儿身上扣?” “再不济,我萧淳风也是一家之主,盈儿将来要做五皇子侧妃,一忍再忍,也会忍无可忍,岂能让你们大房再血口喷人,随意诬蔑!” “侄女你再口出狂言,不要怪我翻脸,不讲亲戚情面!” 萧淳风这一阵暴风骤雨般的发作,立刻震住了所有人。 泪水还挂在萧钰脸上,眼光中是无法形容的震惊。不是震惊于萧淳风回护萧盈,而是震惊于萧淳风的无耻! 这位二叔才是让程氏生前备受磋磨和羞辱的罪魁祸首,也有脸振振有词替程氏喊冤抱不平? 袁大夫人颤巍巍道: “没错,我讨厌程氏那副假仁假义的样子,我讨厌她做出一副大方模样来施舍我们孤儿寡母。现在想想,我对她也确实有些过分。可是,我好羡慕她啊。她生了个好女儿啊!” “哈哈哈哈哈,程氏有什么地方胜过我,也是胜在生了个好女儿啊!” 袁大夫人疯子般狂笑了半晌,任凭萧钰抱着她,“娘”啊“娘”的叫着也不顶用。 第636章 至亲反目(十) 萧淳风不耐烦理睬这个疯子,只管一个箭步上前,抱住萧老夫人,去探她的鼻息。 手指刚放上萧老夫人鼻下,便知道已无可挽回。 “娘,过世了。” 他低声说道。 随即将萧老夫人的尸身放平。 屋子里的丫鬟,仆妇,一听到二老爷如此宣布,纷纷争先恐后的大哭起来。 萧盈以低头垂泪,膝行到床边: “祖母至死都不能原谅盈儿,盈儿真的好难过。” 萧淳风叹了口气,道: “盈儿,你祖母在天之灵,终究会体谅你,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的。” 萧钰就算在心里暗暗唾骂他们父女惺惺作态,但在萧淳风方才那阵发作后,终究还是不敢再说什么。 但她看着怀里疯疯癫癫的袁大夫人,始终意气难平。 等萧淳风命人去取白麻布衣,为萧老夫人披麻戴孝发丧,萧钰来到萧盈身边,恨恨道: “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就此算了!如今祖母去世,按理二叔要守孝三年。就算皇上夺情,二叔能顺利入朝为官,你跟五皇子的亲事也没那么快能成!” 萧钰冷笑道: “你这番自作聪明,其实是害了自己前途。谁知道中间还会有什么变故?” 她压低声音: “京城里天子脚下,可不是你靠那点小伎俩还能横着走的地方!” 萧盈抬起下巴,傲慢的盯着萧钰: “多谢大姐姐提醒。不过大姐姐有这份心思,还是多多操心下二姐姐的婚事吧。”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一条缝: “请大姐姐放心吧。爹不会守孝三年的,朝中有人还需要他,定会劝皇上夺情。至于五皇子……那侧妃之位,从来都不是我希望的。” 萧盈就如此平淡陈述出来。 萧钰笑道: “眼下二叔护着你,不就指望你那个五皇子侧妃的头衔。你就此自爆软肋,就不怕我……” 萧盈毫不犹豫打断她: “大姐姐,我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一字一句道。 “大姐姐和二姐姐如不存了自私自利的心思,婶婶又怎会被逼迫到这种地步?” 萧盈毫不留情,一语戳破两姐妹的遮羞布。 “大姐姐该操心的,是二姐姐!萧珍对自己亲娘都能如此狠毒,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因为一点蝇头小利,来背后捅大姐姐一刀!” 听不出用意的两句话,却令萧钰如坠寒窟,根根汗毛倒竖。 那种摄人心魄的气势,那种上位者的语气……从前,从前也只有混在命妇群中,参拜太后时隐隐有所感知。 萧钰紧紧的搂住瑟缩颤抖的袁大夫人,不敢再有半句多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萧盈离开。 萧盈微笑着看着忙忙碌碌的人来人往。 “娘,祖母死了。女儿替你报仇了。” “你并不会开心的,对不对,因为你想要看的女儿,不是这样一副耍弄诡计,心狠手辣的丑陋模样。” “可是女儿从重生的时候起,就已经决定要走这条路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雨点打落在萧盈脸上,分不清流下来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女儿会成为一个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女儿会穷尽所有的心思,去谋算,去颠覆,去报仇!” “不是女儿对不起世间人,是世间人对不起女儿!对不起娘你!这是他们应得的!应得的!” 第637章 前往京城(一) 此刻的萧盈,宛如复仇女神般。 前世的萧盈,身居皇后之位,以贤良淑德为宗旨,为了夫君赵恒自我牺牲,为了民生疾苦日夜担忧,为了名声照顾家人,关心姐妹。 结果呢?付出的情意皆是落花流水一场空,只落得个悲惨下场,还拖累了程家全族。 她恨。 母亲程氏无辜丧命,即使上天令她重活一世,依旧无法改变母亲之死的结局。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将程氏送上阎王路的萧淳风青云直上,甚至比前世还要风光。 她恨。 这股恨意历经两世,越发弥足深刻。 如今的萧盈,只想把赵恒,萧淳风,还有大梁的帝王与皇子们,统统在她的恨意与怒火中彻底毁灭掉! 雨水打在身上,凉意彻骨,却分不清是天气的凉,还是萧盈心中的寒意更加凛冽。 一个身影从院外慢慢走来,死死盯着萧盈。 那里面满布着另外一种仇恨。 不过这种仇恨并不如萧盈那般单纯和坚定,还混杂着畏缩,恐惧,嫉妒,跃跃欲试。 是萧玥。 萧玥万万没有想到,她来跟萧老夫人请安,看到的却是一片披麻戴孝。 瞬间她有些茫然。 怎么会这样? 萧老夫人难道不才是萧家真正的主宰吗?萧家每个人的欢喜也许与她无关,但每个人的痛苦,仇恨和悲怨的背后,都少不了这位老夫人作梗。 萧玥也是近来才逐渐想通了这件事的。 所以她就算心中再怨再恨,压根就没有要挑战老夫人的想法。 所以她也会认为,萧盈在老夫人面前也一定没有任何胜算。 但几乎是看到萧盈步出老夫人屋子的一刹那,萧玥明白了。 “姐姐,你真是……好厉害啊。” 她喃喃的说道。 几乎在瞬间,有种放弃的念头。 仇人般的两姐妹四目相对,她只能仰望着萧盈。 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痛恨。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像她一样又美貌又幸运,又坚定又强大? 萧玥感到自己嫉妒的快要发疯了。 可是更让她痛苦的是,她的一切小心思,仿佛都在萧盈居高临下的俯视中,一览无余。 “来呀,妹妹。你不服气的话不妨试试,我会叫你跟你娘那样,死无葬身之地。” 萧盈的嘴唇一张一合,无声的发出挑战。 萧玥挺直了背。 “姐姐,你恨我入骨,我也是如此。” “我们两姐妹,是不死不休之局,对不对?” “前些日子里,我做了一个梦。梦到姐姐你,成为阶下囚,被锁在地下的天牢里。喝得是脏水,吃得是发霉的饭。” “那样的姐姐,真是好可怜!” 萧玥挑衅似的回瞪着萧盈: “虽然不清楚姐姐用何种手段,逼死了祖母。可妹妹反倒是更有斗志了。” “想必梦中的事便是预言。妹妹纵使如今暂落下风,终究也能够……” 萧盈伸出一根手指,似乎在空中描摹着萧玥的面庞。 “我也从未想过,还能见到玥儿你如此天真烂漫的一天。” 她的语气平静又淡定,似乎对萧玥所说的话毫无知觉。 第638章 前往京城(二) 萧玥还想要努力为自己挽回一点尊严。 “姐姐你何必嘴硬……我知道姐姐不信鬼神,但我梦中所见……” 萧盈笑道: “原来妹妹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啊。” 萧玥第一次看到萧盈露出如此无情有冷漠的样子。 “妹妹,你在做着春秋大梦的时候,我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我还要的,在京城也会得到!” 萧钰猛然脸色大变。 是啊,萧盈已经得到了……她想要什么都得到了!萧老夫人的命,大房洗不清的罪名一辈子要背着的污点,还有萧老夫人院子里,上上下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她惟命是从的仆妇,自然还有同福堂……以及,连萧淳风,抛弃了程氏,迎回了庶女, “萧家,已经是我的掌中之物了。” “妹妹,你在梦醒之前,不妨也好好打算下,自己下一步该在哪里讨饭吃。” 萧盈缓缓步下台阶,从萧玥身边擦肩而过。 当萧玥是不存在的空气般。 但一字一句,仍然如尖刀一样刺进萧玥心中,把她自以为千锤百炼的心脏继续划得七零八落。 “对了,妹妹。我差点忘了告诉你,爹是不会带你去京城的。你可要自己早做打算才行。” “毕竟,我还是很期待在京城也能继续见到妹妹。” “要是京城的腥风血雨里,没有了妹妹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姐姐我就算赢了,也会感到索然无味。” 萧玥的指甲几乎深深掐进她自己的胳膊里。 是,她承认她输了,大房一败涂地,她赔上亲娘孟氏性命,也是一败涂地。可萧淳风不会带她上京? 萧盈为何能这么自信? 忽然一种猜测令萧玥寒彻心骨。 难道……难道萧盈跟自己一样,做了同样的预知之梦,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不,不可能。 不知道为何,或许是梦中的情形太过真实,或许是梦里的自己——那个珠光宝气,贵不可言的自己,正是从小便孜孜以求的模样…… 萧玥慢慢伸出手臂,拉起袖子。 没有了袖口的掩饰,手臂上道道血痕清晰可见。 她毫不犹豫的用手指深深划了上去。 尖锐的指甲在皮肤上留下新的伤口。 极细,极深,雪白透明的肌肤渗出血丝。 多少次,她要像这样提醒自己,才能怀抱仇恨生存下去。 毕竟,她是连亲娘的命都献祭了的人! “我会到京城的,一定会的!我没有做梦。我定要在京城一步登天,叫你后悔今日的猖狂!” …… 萧家萧老夫人的丧事,纵使萧淳风再怎样希望低调,终究还是很快传遍了青州城。别说冯知州等同僚,连五皇子启程前都特意来吊唁了一番。 青州城人人传说,萧袁两家交情深厚,袁老太君在袁家遭遇抄家悲愤身亡后,萧老夫人也随挚友而去。这份跨越时间的友谊,实在是可歌可泣。 不久,朝廷降下旨意,果然皇上下令夺情。萧淳风不用丁忧三年,能够如期回京为官。 同时下来的,还有对袁家的处分。 云州袁家男丁统统处死,女子发配为奴。青州袁家总算是皇上明察,被判为从犯,处以流放之刑。 袁家男女老幼数十口离开青州城当晚,袁大夫人自缢身亡。 第639章 前往京城(三) 这一日风和日丽。忙乱了一月有余,萧老夫人和袁大夫人的丧事总算办得七七八八。萧淳风也开始命人收拾行装,预备回京。 “请小姐放心,我会好好打理青州这边的同福堂。倒是杜桂这小子,你在京城可不要太飘忽,事事都要请示三爷和小姐……天子脚下,随处都是权贵,当小心小心再小心……” 杜桂愁眉苦脸,听杜衡掌柜唠叨。看到徐三爷迈步进屋,便跟见了救星似的: “三爷,小的到了京城,定要跟在您身后,您做啥小的就做啥。您吃饭小的吃饭,您睡觉小的也睡觉,您上茅厕小的也上茅厕……” 他说得这么认真,听得徐三爷牙疼。 “得了吧,我怕被人当断袖。” 杜衡掌柜摇头晃脑道: “想必徐家村的老爷还盼着三爷在京城娶房媳妇,生个大胖小子,给徐家传宗接代呢。莫非你也要跟着不成!” 杜桂:…… 忍不住哇哇大叫:“左不是右不成,我也实在是太难了!” 徐三爷听到掌柜的扯到媳妇上,面上似乎若无其事,耳垂却微微有些发红。他忍不住偷偷瞟了正认真算着账本的萧盈一眼,也只能在心中暗暗叹息。 小姐虽没有正式下聘,也算是口头上有了约定,要待进了京城,五皇子来提亲。 终究……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 本来他还在心中七上八下,担心萧盈随萧淳风进了京城便会一去不返。自从程氏去世,同福堂便没了主心骨,多亏了萧盈,才能联合马队重振旗鼓。 马队离不开自己,同福堂也离不开萧盈。 谁料萧盈却召集了同福堂和马队众人,当面宣布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 “同福堂岂能偏安青州?连林婉婉那样的人,都能把百草堂的生意做大。同福堂自然也能做大梁的第一药铺!” 掌柜的杜衡又是激动又是忐忑: “小姐有此志向当然好,只是……要在京城立足,所需的财力物力,都不可小觑。毕竟俗话说,京城米贵,居大不易……何况是做生意呢?” 萧盈笑道: “掌柜的放心。在京城开设同福堂分号的银子,我心中已经有了着落。等到了京城,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即可。”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她要在京城翻云覆雨,手里岂能没有银子。 至于如何捞到第一桶金,托前世的福,她早就胸有成竹。 徐三爷见萧盈专心盘点账本,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 “小姐,我思虑再三,恐怕还是不能立刻随小姐上京。” 萧盈抬起头,古井无波的双目,静静看着他。 徐三爷其实自从萧盈宣布要在京城开设同福堂后,便在反复思量这件事。他恨不得日夜护卫萧盈左右,但辗转反侧了几天,眼看再不说就来不及了,才终于道: “小姐去京城,筹备同福堂的新址还需要些时日。我本来应该替小姐分忧解难,但想来想去,心里还有些事放不下。” 他还在犹豫着怎么开口,萧盈已经替他说了出来。 “三爷在意的,还是当日塞外的劫数吧。” 第640章 前往京城(四) 徐三爷对萧盈看穿自己的想法并不意外。 “虽说当日塞外一切,乃是林婉婉和五皇子为了劫杀二皇子所布下的局,但我放心不下的,反而是云州的情形。” 萧盈漫不经心的说: “云州豪强借口御敌豢养私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袁家覆灭,想必也能给他们一些警告。” 徐三爷道: “林婉婉能在西州与蛮子内外勾结,云州袁家能参与其中,必定也是知情的。恐怕,云州豪强与外地私自勾搭的情形,不在少数……” 萧盈慢慢转过身子: “三爷你的意思是……云州豪强中,说不定也有人与蛮子,不,甚至与北面的大魏勾结?” 徐三爷点点头。 “大晋和大梁,是从来誓不两立的……从前大梁有战神沈渊驻扎,云州平安无事。可自从沈渊被剥夺兵权,云州就再没有了主事的强将。如果北晋派间谍潜入云州,挑拨生事,恐怕云州作为大梁的门户,也会危在旦夕。” “我驱使马队,长年往来生意于塞外,也不过是多与些西域小国交易。此番有机会,我想从云州出发,要是能找到机会,便去大晋做做生意。也为同福堂在京城立足,多争取一些机会。” 萧盈沉吟着。 她想起一个人。 那个想要绑架她,却最终被她反杀的道士。 道士挟持她的时候,也是朝北晋的方向而去。 因为有前世的记忆,她知道不过数年之后,趁着大梁的夺嫡之争爆发,北晋终会大举南下。 前世她和赵恒被流放云州,最终软硬兼施,令云州豪强臣服,共同抵御了敌人。这场大功绩也成了赵恒最终能翻盘,从落魄皇子登上帝位的转折点。 所以说实在的,她并不把云州豪强的私兵放在眼里。既然前世她能驯服这些人,重来一世,没有道理不能做到第二次。 但萧盈隐隐有种感觉。 北晋所图的,似乎比她前世知道的更多的才对…… 如果徐三爷自愿去北晋打探,说不定能掌握比前世更多的情报。 想到这里,她看向徐三爷道: “我虽然接手了马队,可三爷在我心里,同样是同福堂的伙伴,而非下属。三爷想要做什么事,都自有三爷的道理,只管按你的心意行事就好了。” “北晋消息闭塞,多年来我们所知甚少。三爷还要小心为上。我不求马队的利润如何高,唯一的愿望就是有多少人出关,便有多少人平安归来。” 徐三爷脸色绽出笑容,少见得明朗起来。 “小姐放心。我自有分寸。请小姐在京城静待消息即可。” 他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萧盈似乎并没有真正察觉他的打算。 自从五皇子暗示要在回京后向萧盈提亲,他知道此事后,常常整夜整夜的无法入睡。终究是自己势单力薄,仅仅依靠一支马队,连开口劝萧盈不要接受这门亲事都做不到。 萧盈无法拒绝,萧淳风也不可能拒绝。 如果自己有一点点能力……无论是钱也好,权也好……哪怕能有带她离开的信心,避过追杀的信心…… 可惜自己没有。 每当想到这件事,徐三爷就心如刀绞。 第641章 前往京城(五) 徐三爷也听说过战神沈渊之事。他镇守边疆多年,曾经直面过北晋皇帝,是北晋皇帝第一忌惮的梁人。 只是当今皇上忌惮沈渊,于是玩了一套明升暗降。沈渊被召回京城任职。 明明是纵横沙场的战神,从此却被套上无形的镣铐。 不久之后沈渊便去世了。 更甚的是,连远到青州地方的人都知道,长公主天性风流,不仅不怀念驸马,还与各路入幕之宾出双入对…… 徐三爷却不相信这些传言。 尤其是在西州,目睹了杨镇的军威后,他有了大胆的猜测。 沈渊去世已久,可他的势力却并没有因此有半分衰落的迹象。其中……一定有什么缘故。 他想去北晋,对萧盈说的不过是理由之一。此外要是他真的能从北晋打探出什么,或许能攀上杨镇,沈渊这条线。 那时候,他会不会能够从军中起步,终究有日能握住力量,去保护萧盈。 看似希望渺茫,却是他唯一能想到可行的法子。 为此他要去搏一搏。 …… 萧盈有条不紊在交代同福堂的事,计划着上京后大展身手,另一方面萧玥却遭受了重大打击。 “什么?爹?你不想带我上京?” 萧玥尖声道。 她焦急得等了一天又一天,等到萧老夫人和袁大夫人都双双下葬,以及皇上夺情的旨意下来,萧淳风始终没有对她有所交待。 她有时候还会做那个梦。梦里自己才是胜利者,能够尽情的折磨萧盈。可现实中却是萧盈说的萧淳风不会带她上京的话,越来越有可能成为现实。 今日萧玥终于忍不住,闯进了萧淳风的书房,得到了果然是晴天霹雳。 萧淳风挥退跟自己议事的人,不满的对萧玥道: “你也是快要议亲的人了,怎么半点分寸都没有,随意出入外院,遇到陌生男子怎么办?当真是半点不顾名节了。” 萧玥忍气吞声道: “女儿自从幼时离开京城,便再也没有见过外祖父和外祖母,近来日夜思念。一想到很快就能与两位老人家重逢,不知道有多开心。” “所以女儿想要准备些青州特产,带去给祖父。只是不知道祖父有什么喜好,才想来问问爹。” 她口口声声外祖父,似乎默认萧淳风一定会带她上京似的。 萧淳风面色微微松动。 “你倒是有这份孝心,也提醒了为父。你祖父好酒,青州本来也产上好的酒,命人去采买些带走好了。” 萧玥心中一喜,萧淳风没有拒绝,就是要带她走了?果然萧盈不过是吓唬她而已,害她白白担心了好几天。 “是,女儿定会好好挑选。还要准备些礼物给外祖母才是。” 看着她满心欢喜的模样,萧淳风点点头: “准备好了就写个礼单,跟你姐姐好好交代清楚。” 轻飘飘一句话,对萧玥来说确实当头一盆冷水。 交代?她准备的礼物,送给自家的外祖母外祖父,为什么要跟萧盈交代! “爹!” 萧玥强自压抑住满腔怒火,用一种做作又夸张的语气撒娇道: “爹,女儿要亲手把礼物送去!” 萧淳风皱起眉头。 “礼轻人意重,何必在乎是不是自己亲手?” 第642章 前往京城(六) 他不耐烦多做解释,指着门口道: “我还有事要忙。你要准备礼物便早些回去。写封信向你祖父问安就可以了,别的不要多言,尤其是你娘的事!” 萧玥抬起双楚楚可怜的眼睛,看向萧淳风,仿佛在向他请示: “那……我就写上,孙女想念外祖父外祖母,盼两位老人垂怜,能让孙女承欢膝下,如此可好?” 萧淳风猛然看向她。 萧玥毫不畏惧直视他的双眼,又一字一句重复道: “爹,你看这样写好不好?外祖父外祖母看了信,会不会可怜孙女无依无靠……”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陷入深深的窒息。 萧淳风掐住女儿的脖子,手上青筋爆起。 从来一副温文尔雅样子的萧二老爷,两次动手都是在孟氏母女身上。 如果萧盈在场,一定会觉得很讽刺,也很过瘾。 前世萧淳风为了这两母女出卖了她。 但前世对她们有多柔情,今世却换了个人似的,便有多冷血。 眼下萧玥真的以为她爹会就这样把她活活掐死。 视线中的萧淳风的脸都变成重影,渐渐陷入模糊。 直到那张小脸渐渐发白,又转为青色,萧淳风才松手。 萧玥的身子软软的抵着墙,瘫到地上。她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咳嗽着。 萧淳风同样一字一句道: “四丫头,你想要威胁爹?你娘没教过你,未嫁从父的道理吗?在萧家,爹就是你的天!” “为什么?” 萧玥咳嗽着,断断续续道。 也许是她的这份倔强,最终激怒了萧淳风,让他几乎痛下杀手。但萧玥不服! 为什么! “为什么!爹,你其实不打算带女儿去京城,对不对!” 萧盈的话还回荡在耳边。萧淳风不打算带她去京城。她就要来求证。她不相信,因为她还记得小时候萧淳风抱着她,爱不释手的样子。 那时候她以为这份宠爱是理所当然,天长地久的。 谁知道娘死了,爹也翻脸了。 他竟然想杀她!想杀她! 这就是不喜欢她所以不带她上京能解释的了。这里面,这里面真实的原因是……总之,她绝不相信萧盈的挑拨。她要萧淳风亲口对她说! “爹,你怕我见到外祖父是不是?你说呀!” 萧淳风脸刷的变白了。 没想到萧玥一句话直戳他的心思算盘。 他的确是故意不带萧玥去京城的。 因为他已经站队五皇子了。 而孟大人和太子,互相是眼中钉肉中刺。 带着萧玥去见孟大人,让她对着孟大人撒娇,搞出一出尴尬的前翁婿相认?或者决裂?不管哪一种都不是好事,要是孟大人对他以礼相待,只会让太子和五皇子一党猜忌他的忠心。要是孟大人要替女儿报仇,叫他热恋贴冷屁股,他就更加在朝中无脸做人。 反正先前孟大人就觉得孟氏伤风败俗,才把她送回老家。索性孟氏已经去世,萧玥姓萧,两家就再无瓜葛,就此不相往来也好。 就算孟大人有什么不爽,要公报私仇,同僚也只会认为是孟大人小肚鸡肠。 因此,决不能带萧玥去京城。萧玥一去,孟大人就有了收拾他的把柄。 他岂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尴尬境地! 第643章 前往京城(七) 萧淳风盯着自己曾经最宠爱的小女儿,冷冷的说: “你看看你,就算爹这样当面吩咐你,你也不愿意听爹的话。爹不带你去,简直是最正确的决定!你就老老实实留在青州,有管家,有丫鬟婆子陪着,不要惹是生非。日夜替你祖母念念经,才是正事!” 萧玥浑身冰冷。 “你……你要我日夜替祖母念经?爹,我的婚事呢?婚事怎么办?祖母去世了,你走了,家里没有长辈,谁来替我谈婚事?” 萧淳风噎了一下。 他忘记这茬了。 按理说,把未出嫁的女儿带到京城,也是资本啊。 一个女儿嫁了五皇子的话,另一个女儿身价也就不会低了。 就算不攀高门,嫁个得力的才俊,总归也是帮手。 飞快的在心里权衡了下利弊,萧淳风盯着萧玥最后期盼的眼神,狠心道: “你一个女孩子,担心这些事做什么!” 他板起脸: “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好生修修自己的性子,等爹替你们姐妹续娶了新的娘亲,自然会替你打点!” “续娶……娘亲?” 萧玥阴惨惨的眼神,盯得萧淳风浑身不自在。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温柔可人的小女儿,变成了这副成天阴阳怪气的模样,叫人看了浑身不舒服。 萧淳风不想再跟她多言。 “来人,把四小姐带下去。” “我自己走!” 萧玥知道渣爹下定决心,多说无益,也不再挣扎,踉踉跄跄出了书房,心中却暗暗盘算着,决不能让萧盈就此如愿以偿。 她会去京城的,一定会去。 既然不指望渣爹替自己谋算,那自己也可以不必有任何顾虑! …… 等萧淳风带着女儿萧盈上京,已经又是一月以后了。 这寻常一家人的进京,低调而悄无声息。 京城显贵何其多,区区一个侍郎算不了什么。 先前程氏为着萧淳风省吃俭用,用同福堂挣来的银子购了所小宅子。 要知道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不过如今萧淳风是要在京城大展宏图的,从前的小宅子只能作为独身一人时的临时寄身之所,不能作为招待同僚,迎娶下聘之所。于是萧家一行人便没有急于入住,而是先在客栈栖身。萧淳风派了管家,一边放出风声要出售宅子,一边四处寻觅中意的住所。 萧盈一切都听从父亲的安排,并无异议。 只是她和手下的杜桂和茯苓也没有闲着,白日里四处参拜京城的佛寺,其实同样在为同福堂在京城的筹办寻觅合适地点。 茯苓也颇为担忧。 “小姐,看了这些日子,但凡繁华之处,买间铺子都要数千两之多,还不算储货,运货的地点,以及头两月药铺开张的花销……虽说同福堂挣了些银子,可马队的开销也很大,我们哪里买得起啊?” 萧盈却是胸有成竹: “杜桂,茯苓,你们俩只管看好的地点,好的铺子。最重要的就是位置,只要位置好,无论多贵的铺子,都可以打听下。但凡有盘出意向的,全都记下来回来告诉我。我要好好挑选,至于银子,开价多少都不成问题。” 第644章 娘子的竹杠(一) 京城中,长公主府。 当朝皇帝唯一的亲姐姐长公主年过四旬,却因着保养得当,依旧肤白貌美,加上对吃穿用度都讲究非常,正是天生富贵花。加上皇家的尊贵身份,皇帝弟弟的宠爱纵容,向来都是在京城横着走的角色。 别的不说,她的长公主府位于闹市,占地却足足有二百倾。京城寸土寸金之地,只见公主府的花园郁郁葱葱,美不胜收,这份豪气就连诸多皇子府都没有一个比得上。 然而这世间能叫尊贵无比的长公主忧心的事唯有一件,便是她的独子。 “郡王这些日子,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管事娘子崔氏——也就是萧盈在青州城中遇到的卢娘子,恭恭敬敬朝正由四五个仆妇伺候梳妆的长公主回禀道: “郡王昨儿卯时起身,朝食用了羊乳,汤饼。午间上了八道菜,郡王只动了两筷蟹酿橙,晚间用了米粥,之后用功到子时才安寝。” 长公主闻言,眼中几乎含出泪来。 身旁的丫鬟立刻乖觉的递上丝帕,长公主接过来在眼上按了按,刚刚上好的妆容又有些花了,她却毫不在意。 “可怜的孩子,起得这样早,用得这样少。他本来身子就弱,这样下去可如何了得。” 卢娘子对长公主这种夸张的母爱表达早就习以为常。她恭敬道: “还请公主殿下放心。殿下此番回京,精神比往常都要来得好。夜里睡得安稳,也没有梦魇的情形。早上用餐前,还会先练一套拳,午后也常常读书习字。张太医去把脉,也说脉象好了很多。” 长公主含泪道: “既然身子好多了,为何他都不愿意住回公主府来。寺里用度简陋,我的儿怎能受得了那里的清苦。我情愿他不要这样勤奋好学,万一用功过度,又病倒了怎么办。” 卢娘子自然要替主子辩解一番: “长公主有所不知,此番青州之行,殿下访到名医,用了名医亲手练就的百还丹,病根拔除了许多。殿下纯孝,只想好好用功,让公主殿下和皇上高兴。如果待在公主府,难免日常有些应酬,也怕扰了公主,才会住到寺里。待太后寿辰,殿下定会回京。” 长公主这才略微松了口气: “张太医也说,昭儿的身子确有好转。看来不是哄骗我高兴的。没想到青州那种乡下地方,也有名医在。倘若能请到宫里,为太后瞧瞧,她老人家不知道有多高兴。” 卢娘子立刻接上: “说来也是很巧的,听说那位名医很快就要来京,殿下也正有此打算,将名医引荐给太后娘娘。” 长公主点点头: “这孩子总归是纯孝的。太后听说安阳县主去世,不知道一天要念多少回。这下好了,总算得了安慰。” 太后不是皇帝和长公主的亲娘,所以长公主对太后的关怀也就停留在口头上。很快她的心思又转到了亲儿子身上: “那,你去库房好好看看,我挑了些昭儿日常用的,都要尽快送去……” 第645章 娘子的竹杠(二) 长公主嘴上说不过是些日用的,只怕要装几大车! 卢娘子早就对长公主的作风见惯不惊,笑着连声答应,又说了些郡王在寺里如何连赢方丈和尚,如何连日里登山看桃花的趣事,奉承得长公主终于展开笑颜。 待卢娘子乘坐马车离开公主府的时候,却注意到一点不同平时的异常。 公主府占地极广,门前便是一条大街。整座府邸占了几乎整条大街,可大街尽头,公主府隔壁却紧挨着另一座宅邸。 能跟公主府做邻居,自然原先的主人也是非富即贵。 据说是前朝的宰辅。 不过这位宰辅的结局不大妙,据说乱兵中被一剑穿心而死。 之后宅子又被赐给了本朝一位履历功勋的将军。 这位将军本来已经到了很快可以光荣退休的年龄,结果被举报贪污军饷。查证属实后满门抄斩。 之后又转手了几任主人。 有世家,有名门,有豪商。 无一例外的是接手这片宅邸后,轻则破财败家,重则抄灭九族。 后来本朝皇帝即位,选定了在附近建长公主府。 后来随着长公主二嫁,生子……又将长公主府附近的宅子都一一买下,并入府邸中。 买来并去,整条街都成了长公主府——除了最后的这座凶宅。 驸马沈渊嫌它不吉利。 长公主也不坚持。 于是这凶宅便一年又一年,这么空了下来。 卢娘子在长公主府当差多年,自然清楚这些典故。她甚至还记得凶宅现在的主人家早就搬离了京城,只留了个老仆看守,徒劳无功的守着那门口写着大大的“出售”二字的木招牌。 “停下,停下。” 卢娘子招呼住车夫,掀起马车的帘子,眯着眼睛看向外面。 每次路过皆是荒凉寂寞,完全没有城中焰火气的凶宅一反常态,工匠脚夫来来往往,又是敲又是搬。 看守的老仆李叔正站在大门外,指挥工匠这样那样的。 卢娘子看了半晌,开口问道: “李叔,贵府有了喜事?这样热闹。” 李叔知道她是公主府的女官,不敢慢待,赔笑道: “崔娘子,说起来也真算是喜事。老仆在这里替主人看守宅邸,一守就是十年。如今宅子终于卖出去了,老仆一想到不久就能归乡,简直是大喜啊!” 这凶宅居然卖出去了?居然有人敢买这凶宅? 卢娘子心中暗暗诧异。 “果然是喜事,李叔辛劳多年,总算能合家团聚。只是不知道新的主人家是谁?毕竟将来也算是公主府的邻居。” 卢娘子轻轻用最后一句掩饰,但李叔大概真的大喜过望,竹筒倒豆子般吐露得干干净净: “新主人听说是经商的,刚从外地来京城。四处打听,要购一所宅子合家居住。来下定金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愣小子,哈哈,青涩得不行,还介绍自己是管事。” “我呀,担心他是骗子,还特意把定金报得高一点。嚯嚯,好家伙,他掏银子倒是爽快。说主人家刚做生意挣了笔小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土财主。” 李叔终于盼来这么个主顾,当然不会把凶宅的背景合盘托出,一来二去,双方一拍即合,便爽快成交了。 第646章 娘子的竹杠(三) “崔娘子,毕竟附近有好地段的,没有我家这样的好价钱。能比我家宅子便宜的,都得远到京城郊外去了。” 卢娘子松了口气,原来是个暴富的乡巴佬,想必也是不知道凶宅来历的才敢掏钱。 大概自己上了年纪,动不动就多心。 她又跟李叔寒暄了几句,便坐车出了城。 妖孽回了京城后,没有回自己的郡王府,也没有回长公主府,反而住进了郊外景山上的皇觉寺。 皇觉寺乃皇家供奉的寺庙,住持大师德高望重。妖孽小时候毒发,痛不欲生的时候,便被长公主送到皇觉寺来,由住持亲自针灸,保住小命。 因而住持对妖孽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也是亦师亦友之人。 大师从未同意过收妖孽为徒,对他却极为喜爱和纵容。 甚至为妖孽专门在皇觉寺内保留了居所。 马车行到寺外,卢娘子一下来,面目立刻变得严肃。 寺庙森严,不容扰动佛祖。 更重要的是,她在长公主面前那番禀报,从头到尾都是谎言! 她恭恭敬敬来到妖孽居所门外。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子,寺里僧人都心照不宣不会接近,以免打扰郡王修身养性。 还没有接近,先入耳的便是悠扬的笛声。 清冷,孤高,一连串转音,更令人想起天际高远,长河幽暗。 卢娘子反倒是心中一跳。 殿下,很不开心的样子啊。 卢娘子知道殿下自从归来京城后,便心情压抑,不敢多言去触他逆鳞。无奈是职责所在,她只能小心谨慎再谨慎。 “殿下,奴婢同公主殿下问了安,回报殿下一切都好。公主殿下亦心情顺畅,嘱殿下……” 至于长公主千叮咛万嘱咐掏心掏肺的一番慈母之爱,自然也只能焖在她的肚子里。 笛声又回转了数声,方才停下。 卢娘子几乎能脑补出郡王缓缓放下手中笛子的模样。 “好了,你退下吧。” 冷冷的声音传来。 明明院子里再没有他人,瞬间气压就低了不少。 “那,奴婢便退下了。” 她转身刚迈出一步,郡王的声音又响起。 “她进京了。” 卢娘子背后一个激灵。 郡王为何要说这样的话?明明时刻有人按郡王吩咐,跟在萧家小娘子身后,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郡王岂会不知道萧家小娘子进京之事。但她也好,那平日里胆大包天的车夫也好,都不敢提起,生怕郡王震怒。 眼下郡王特意提起……莫非,莫非……是自己要倒霉了? 卢娘子赶忙俯身跪下,道: “萧家小娘子向来有自己的主张,她随萧大人进京,便多了机会,当面向五皇子殿下辞婚!” 卢娘子自己也知道自己说得话狗屁不通。可是……可是……谁叫郡王变成眼下这副不正常的样子,就是从听说萧家小娘子与五皇子有了婚约开始呢? 屋里人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 卢娘子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呵呵……” 半晌,屋里人低声笑了出来。 冰冷彻骨,令人毛骨悚然。 “她嫁与何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第647章 娘子的竹杠(四) 既然不在意,为何在路上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气得发烧?为何回了京城,也不愿意回公主府,要躲在皇觉寺一个人关起来舔伤口? 卢娘子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什么情绪都不敢表露。就算她伺候郡王多年,也是百分百回避在郡王发疯的时候被波及的。没有她这份机灵劲的郡王身边人,早就埋在地下了。 如今她不能不答,唯一的办法就是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睁眼说瞎话: “是奴婢失言了。奴婢只是担心下人没有及时禀报萧家动向。毕竟看起来萧大人已经彻底倒向了五皇子。” 妖孽看向窗外。 这间屋子就像当日在青州与萧盈初遇时一样,完全被黑色所笼罩。 床铺,窗帘,屏风,帷幕,统统都是黑色。 黯淡得彻底,就像他的内心隐藏的疯狂。 她怎么敢就轻易的答应五皇子?即使仅仅在口头上。 她怎么敢大摇大摆的上京来,却无视他的存在? 她明明应该第一时间来,躺在他的怀里,眼中含泪的哀求,那样他或许会考虑原谅她。 但是她没有。 她不仅没有,还带着她的仆从招摇过市,到处询问居所。 对了,不仅是五皇子,她跟跟手下那个徐三,也是藕断丝连。 妖孽嘴角咧开一丝冷笑。 徐三也是个人才,一个跑马的商人而已,居然对她怀有觊觎之心。从青州到西州,从西州到京城,徐三假惺惺要去往北晋……他在打些什么主意,自己岂能不知道?此人简直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那如玉的手指,紧紧捏着手中的玉笛。白指绕青玉,交相生辉……随即咯吱一声,青色玉笛生生折成三段! 她怎么敢! 在拒绝他,背弃他之后,还能若无其事,谈笑风生?她可知道他在回京城途中生病发烧的难熬中,是如何思念她? 漫漫长夜中,他在浑身烈火般的烧灼中做梦,梦到她连夜赶来他的身边,向他道歉,跟他解释自己的无奈。那时候他几乎心软得要答应她了,可天亮了,梦也醒了。 从那一刻起他决定自己要恨她。 他要把她关到郡王府的地下——把她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见她,让她彻彻底底属于自己,做自己唯一的珍宝!她的眼里应该只能看见自己,她的一颦一笑,一哭一泣,都只能属于自己! 他神经质的抓紧玉笛的碎片,丝毫察觉不到尖锐的玉片擦伤自己的手指,渗出丝丝鲜血。唯有这样的疼痛,才能阻止他立刻离开这间黑色的屋子,去把她掠夺进郡王府。 ——这就是为何他一定要躲入皇觉寺。唯有佛祖的注视和方丈的威严,才能阻止他的冲动,去对她犯下他所想象的这些罪行。 卢娘子忐忑不安的等待着主子的回应。想必主子是真的伤透了心。虽说自己也很喜欢萧家小娘子,觉得她做自己的女主人也未尝不可。但主子的心思,终究谁也摸不透。 好像过了一万年那么长,妖孽低沉的声音才响起。 “赤蛇回来了吗?” 卢娘子心中咯噔。 主子,这是要出手了啊! 第648章 娘子的竹杠(五) “小姐,你看,这小桥流水的,倒颇有江南风情。没想到京城里区区数千两,就能买到这样好的宅子!” “小是小了点,风景比青州家里好多了。” 茯苓又惊又喜的声音,跟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 “对了,杜桂说宅子外面隔了一条街就靠近东市场。要是能盘到铺子,同福堂开在那里又热闹又方便照应。” 领路的婆子吴氏忍不住笑道: “二老爷特意吩咐了,把风景最好的院子留作小姐的闺房。” 萧盈眯着眼睛打量着自己在京城的新居。 梅雪堂的匾额熠熠生辉。 前世,这里属于萧玥。 她无法想象前世的自己为何愚蠢如斯。 眼看着袁氏母女的自私,贪婪,还会无条件的信任她们,把她们当成亲人。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遗骸。 她淡淡的开口了。 “很好,我很喜欢。” 我很喜欢在京城的生活这样开始。没有委屈,没有将就。 我要的,就都是我的。 次日收拾妥当,萧盈便与茯苓一道,前往附近东市寻找新同福堂的店址。 杜桂在附近等着小姐。 他这些日子进进出出,跑遍了整个京城,可谓是所有挂牌的,在售的铺子,统统都跑了一遍。人家看到他傻大个头,腰粗膀圆,满脸憨厚,与其说是做生意的,不如更像是当保镖的,心里首先就存了轻视。嘴上当成冤大头应付,转头说起什么,都毫不避讳。 再加上杜桂人粗心却细,人家应付他,骗他好玩,他也不生意,偶尔遇到口快的,消息灵通的但凡说起什么来,都诚诚恳恳附和,老老实实请教。人家看他懵懂的样子,不知不觉也放低了戒心,几杯酒下肚,反倒真的假的什么话都往外掏。 结果正应了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不过半个月,杜桂把京城哪里的市场地段好,哪里的铺子生意好,摸了个透透彻彻。 等萧盈亲临的时候,对东市里里外外更是熟得跟他家后院似的。 “积香楼由东市最大的胡商掌控,不过向来颇为低调。” “这边一排丝绸铺子,都是二皇子的家当。二皇子风雅之人,与江南世家往来密切,自然也能拿到最好的丝绸货源。” “人人都说孟大人清正廉洁。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这边这家米粮铺子,出名的价高米旧,确实是孟夫人的嫁妆。但偏偏有人就是喜好每个月都在这里砸银子。” “长公主的爱好是开钱庄。” “说起来……”杜桂不由得想到有名的长公主府旁边的“凶宅”。“小人一直不明白,长公主为何不买下那凶宅?” 萧盈漫不经心的说: “自然是不在意。” “不在意?”茯苓惊讶道:“那可是凶宅,不是说贵人们都忌惮不吉利的事吗?” 萧盈没有多说。 长公主可是个狠人。 长公主全家都是狠人。 神神鬼鬼,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前世赵恒登基之后,依旧把长公主恭恭敬敬供着。 后来呢? 至少她这个皇后都进了地牢了,长公主依旧肆意潇洒。 好像改朝换代,皇帝易位,都打扰不了她的歌舞升平和奢靡享乐。 第649章 娘子的竹杠(六) 三人边走边看,最后杜桂领着萧盈来到一家玉器铺子面前。 这家铺子的位于三条街的汇合处,看位子是极好的,周围几乎所有的店铺皆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但唯有这一家门可罗雀,孤零零的看上去极不协调。 更不协调的是,门上那个大大的“旺铺出售”的贴条。 杜桂说: “看遍京城所有在售的铺子,小人以为,这家铺子是最适合同福堂的地方。” 茯苓皱眉道: “上次我们来的时候,生意也是如此清淡,掌柜的还说,连想转手都困难。” 杜桂不慌不忙道: “上次来打听,掌柜的确实这样抱怨过。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听说这家玉器铺子背后也是有人的,不然开不到这样好的地段来。生意不好,掌柜的不想出什么办法来,按理说也无法跟东家交代。” “但背后的东家似乎无能为力,连带掌柜也如此消极,想必有些缘故。我就又打听了下。” 萧盈凝神听得仔细,道: “你必定已经清楚缘由了。” 杜桂点点头。 “听说是这家的东家得罪了人。那对家不许东家卖。还派了人时不时上门骚扰,把所有的买家都吓跑了。” 京城地方,权贵豪富何其多,恐怕天上掉下个花盆,都能砸到个四品官。 难怪生意这样差,想转手都转不出去。 有身份的人开了家铺子,却遇上更有身份的人。 茯苓有些兴奋起来: “我本来还在担心,我们银子不够。没想到遇到这样的事,岂不是天上掉馅饼了?我们是外来人,与京城的贵人无冤无仇,想必就算接手,店东的仇家也不会赶尽杀绝吧。” 萧盈抿嘴一笑。 哪里会有这么简单? 前世她没有夺回同福堂,自然也没有在京城替同福堂寻找铺子。重新做起药材生意,还是在去了云州以后,为了支撑起赵恒的军费。 就算今生凭着从前的经验,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但也毕竟有前世不清楚的事情。 这家铺子便是如此。 不过,她很喜欢这样的经验。 她很喜欢对手越是猖狂,却在她手下输得越惨的样子。 毕竟,这就是她多活一世的意义! 萧盈道: “走吧,我们去问问价。” 出乎意料的是,掌柜的和颜悦色,满脸赔笑,简直要把他们一行当救命恩人供着,开出的价格却是惊为天人。 “两万两银子?” 茯苓倒吸一口凉气。 两万两银子,好多权贵人家,女儿出嫁的陪嫁也不过这么多。毫不夸张的说,是可以用一辈子的。 掌柜的是个看起来就很油滑的老人,他顶着茯苓不满的眼神,依旧习惯性的笑脸迎接客 “两万两,一两都不能少。这是东家的吩咐,小人只能遵循。” 言下之意是,讲价也没用。 他做不了主。 茯苓争辩道: “你家生意这样差,多拖一天,就会赔更多人工。何不早日脱手呢?” 掌柜的笑道: “姑娘说得没错。所以东家交代了,这间铺子的人工,每天是十两银子,多一天,就多卖十两。所以如果今儿姑娘不立刻掏银子,明天再来,就是两万零十两啦。” 第650章 娘子的竹杠(七) 茯苓从来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立刻掏银子?谁家会揣着两万两银子到处走?” 掌柜的依旧笑咪咪,似乎深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姑娘你没听错。本店概不赊账,只收现银。” “银票也不行?” “银票也不行。” 茯苓气鼓鼓正要反驳,店外一阵喧哗,闯进几个男子。 年龄大约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人人身材精瘦,一看便是练家子,却披着颜色鲜艳得刺眼的缎袍。 说富贵,没有富贵人家的矜持。 说无赖,却又个个透着危险的气息,非寻常地痞流氓可以比。 茯苓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她伸手拦在萧盈面前。 “你们不要过来呀!” 掌柜的连忙高叫道: “姑娘别担心,别担心。几位大爷只是来寻找点乐子。” 领头的年青男人生着一双凤眼,斜着眼睛看人的时候,竟然流露出丝妩媚。 可惜他说出口的话,干出来的事却一点都不妩媚。 “掌柜的倒是识相。” 手一扬,架子上的玉碗便哐当一声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茯苓吓了一跳。 难怪这家店盘不出去,生意也不好。 掌柜的露出职业性微笑。 现在这笑容看在茯苓眼里刺眼极了。 “砸得好,砸得妙。朱爷听这玉的声音,可够清脆?” “自从上次朱爷光顾,小的便吩咐人特地进货这种玉碗,做工好,玉料上等,摔起来尤其爽快。还请朱爷笑纳。” 朱爷盯着掌柜的,看了半晌,口中哼了一声,并未再闹,转身走了出去。 看起来倒是有点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令人瞠目结舌的事发生了。 掌柜的前脚送走瘟神,后脚便掏出账本,皱起眉头计算半晌,自言自语道: “这一摔,又摔掉了三百两。” 茯苓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莫非你……” 掌柜的摇头晃脑道: “抱歉啊姑娘,现下这铺子,售价两万零三百两,如果你要回去考虑一晚,明儿就售价两万零三百又十两!” 茯苓噎了半天,终究还是把卡在嗓子里的最后半句吐了出来: “你这是坐地起价!” 掌柜的露出惊讶的表情: “姑娘,你愿意买,我才会卖。从来都是银货两讫,何来的坐地起价,强买强卖。” 这场戏演到这里,萧盈隐隐约约已经知道了些。她开口道: “掌柜的说得有理,倒是个爽快人。既然掌柜的经商如此诚信,我便放心了。这铺子,我们确实是诚心想要,不知道掌柜的可否订立契约?我愿意先下五千两定金。” 茯苓看向小姐的眼神写满惊讶。 掌柜的露出歉意: “抱歉,小姐如果想买,当下银货两讫即可。小店恕不预定。” 萧盈似乎还不死心: “现银两万多两,即刻去银庄兑换,也需要些时间。万一被人抢先了,小女子可就亏大了。” 掌柜的似乎被她的诚心求购深深感动了。这没有生意,盘都盘不出去,还时不时有帮神秘人上门骚扰的铺子,她居然怕被人抢先买了! 第651章 娘子的竹杠(八) “小姐放心。我记得小姐,要是有人再来求购,一定通知小姐,现场竞价。这铺子,自然是价高者得。” 茯苓几乎要吐血了。 说掌柜的脸皮厚得刀枪不入,半点也不夸张。 偏偏小姐很受用。 “掌柜的这样一说,我便放心了。还请掌柜的履行承诺,十日之内,我定会带着现银来求购。” 掌柜的满脸真诚: “届时在下也会禀告东家,准备好文书印章,现场过户,保管小姐买得不吃亏,买得不上当。” 等主仆三人步出玉器铺,茯苓几乎要气哭了。 “这奸商敲竹杠敲得也太过分了。” 她的身份,自然无法指责萧盈的决定,便转向杜桂道: “你也是,怎么不说句话呀?至少跟那掌柜的讲讲价也好。” 杜桂憨厚的摸摸后脑勺: “茯苓,你不懂。这种地段的铺子,普通的至少得一万两往上,好点的三万都不止。按玉器铺子的大小,装潢来看,要价两万两并不过分。最主要的是,这家东家总算是还肯出售的。换了别家,总归还是有价无市。” 茯苓感到心里一阵烦躁。 “让你说得不是这些……” 萧盈道: “好了,茯苓,不要纠结这些小事。杜桂说得没错。好地段的铺子,人人都想要,岂会轻易出手?正因为这家有麻烦,我们才能买到。就算价格高些,也不算什么。” 茯苓有些委屈: “小姐,掌柜的非要我们掏现银,连银票都不行。一时之间,我们哪里去筹备这么多银子?老爷为了买如今住下的宅子,才让您掏了五千两。我们从同福堂带来的银钱,到了京城才几天,就所剩无几了……” 萧盈低声道: “就这么点小事,便能难倒人,我们也不用在京城活了。” 看着杜桂也拼命点头,茯苓不敢再多言。 萧盈叹了口气。 茯苓终究跟她还是隔了心。 她不愿纵容茯苓的小性子。茯苓失去了相恋的杜衡,也该学着长大了。否则将来还会被萧老夫人这样的人掌控。 她不得不承认,前世茯苓背叛她的事,终究是心头的一块大石,并不如想象中那样难以化解。 萧盈转向杜桂: “吩咐你办得另外一件事怎么样了?” 杜桂顿时来劲了。 “大概明日,那所凶宅就能被拆得干干净净。” 萧盈点点道: “房屋拆掉以后,我再给你三天时间。不管出多高的价钱,再找多少人工,都得把整座宅院给夷为平地,一砖一瓦都不能留。” 杜桂点点头: “请小姐放心,保证让那凶宅最后平整得跟俺老家犁过得地似的!” 茯苓听得莫名其妙,似乎杜桂还背着她有了新差事。可光是“凶宅”这两个字,便叫她不想知道这差事究竟是什么。 三日后。 一直等到日上三竿,长公主才照例从前一夜笙歌乐舞的欢愉中醒来,梳妆打扮后,前往府中最高的楼阁,一边欣赏琴师的奏乐,一边凭栏倚望用着“早餐”。 然而此刻楼外的风景,看来看去似乎总有些不顺眼。 第652章 娘子的竹杠(九) 长公主皱眉对着眼前的风景思索了半晌,忽地恍然大悟。 隔壁的“凶宅”不见了! 长公主府的后花园与“凶宅”间隔着一道长长的墙垣。透过墙头能隐隐约约看到“凶宅”中树木葱郁,尤其那棵银杏,枝繁叶茂,极为优美,堪为风景。 凶宅的树也是树,就算有什么冤魂野怪俯在上面,好歹也算别人家的晦气。 自己却很喜欢远远遥望那些金色的叶子,透着璀璨的晨曦…… 现下这棵银杏却不见了。 连同银杏树下的屋檐,还有从前若隐若现的其他草木……统统不见了。 长公主美丽的面庞轻轻一侧,亲信的女官便识趣的躬身上前。 “隔壁发生了什么事?是一夜之间被冤魂野怪夷为平地了不成?” 女官轻声道: “回禀公主殿下,隔壁那家似乎终于把宅子脱手了。新主人也是奇怪,等一过户,便立刻找了工头来,带着批人手,将宅子拆得一砖一瓦都不剩。” 长公主听得好奇心起: “只怕是图便宜入手了凶宅,拆了免得晦气。” 话音刚落又自觉不对。 如此拆房子即可,又何必连花草树木也一并砍走呢。 果然女官笑道: “那家人也确实奇怪。不仅拆了屋子,拆了树木,这都还不算,还派人拖了沙子来,铺了厚厚的一层,平得不能再平了。只不过白花花的沙子一铺,也不知该如何再盖宅子。” 长公主心中一动,她站起身,倚栏远望。 这下视野更广了,果然隔壁空出了一大片地盘,全铺着上等的砂子,在阳关下泛着微微的光。 凶宅并不算小,这片铺着砂子的空地在繁华的城中格外显眼。 长公主自言自语道: “这并非要重修宅子,倒像是……倒像是马场啊。” 此言一出,长公主顿时便感到心痒难骚。 少有人知道,她喜欢骑马。 从前还是未出阁的少女时,她便时常女扮男装,带着宫女侍卫,从京城一路跑马朝终南山脚下而去。那份肆意,那份飞扬,纵使在多年之后也难以忘怀。 只是因为某些缘故,再嫁给沈渊后,她的皇帝弟弟便不太乐意再看到她骑马,明里嘲讽过几次,暗地里甚至吩咐城门守,但凡长公主出门跑马,又不是伴驾,便不许放行。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她如何张扬狂妄,那是对着外人。既然执掌天下人生杀大权的皇帝把喜恶都表现得这样明显了,再去顶撞便十分划不来。 毕竟儿子的富贵前途还都系于皇帝。 从此以后长公主就很少再外出跑马。 顶多不过在御苑里骑骑。 可那样的话,每次都要进宫,要跟皇帝弟弟的一群妃嫔碰面,要听她们相互间的勾心斗角,抱怨牢骚,拉拢示好,还要陪太后……要应酬得又太多太多…… 加上年龄也大了……渐渐那颗心也淡了。 今日的阳光这样好,那片白花花的砂子又那样耀眼。 长公主的视野渐渐模糊了,她想起很久之前的远方……那些砂地,那些马儿……还有她不服输的骄傲,她的肆意快慰…… 她忽然抬起头,对女官道: “去,牵马来。” 第653章 娘子的竹杠(十) 杜桂坐在廉价买来,又花了大力气推平的“凶宅”地基上,热得扇扇子。 自从铺好砂子,他连萧府都不回了,直接搭了一个窝棚,免得有人破坏了辛辛苦苦平好的马场。 他在马队这么久,搞个像模像样的马场一点都不难。 天公作美的是,这几天也很是晴朗。 万事俱备,就等贵人上门了。 他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不过两天功夫,期待的时刻便降临了。 一匹乌云踏雪的黑马,载着马上年过四旬依旧身姿矫健的女骑手。长公主即使戴着帷帽,那股凌人的气势依旧无法掩盖。 “喂,此处可是你家的?” 杜桂猛然弹起来,大声道: “正是。” 长公主环绕一圈,道: “好马场!” 这铿锵有力的三个字对苛刻的长公主简直已经算是称赞人的最高境界了。 杜桂骄傲的说: “当然!我们马队的马,都是我一手调教的。它们喜欢在什么样的地上跑。我照样能推出来。” 长公主很喜欢这青年人看似粗糙质朴,却无畏无惧的气势。 那份不卑不亢,倒有些像从前还是她马夫时候的沈渊。 “好!” 随着这声清脆有力的赞赏,响起一声清脆的鞭子,长公主的爱驹已奔出数丈之远。饶是杜桂也见过不少好马,此刻眼睛仍然跟钉住似的,目不转睛。 “只怕是塞外来的吧。” 他口中念念道。 “天山下才有这样神骏的天马。听说好多天马都供给了北晋的皇帝,如今竟能在京城看到,太罕有了。” 长公主带来的女官们已经习惯了被拉下,不过还是头次看到对长公主的身份和美人婢女视而不见,眼里只有马的人,觉得实在有趣,忍不住相互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在她们的说笑声中,杜桂只痴痴的看着马儿消失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这叫他念念不忘的天马才又载着长公主回转。 长公主胸口微微起伏,略有些喘息,感叹自己果然是老了。心中却实在是畅快淋漓到了极点。 多少年了,她还从未有一次像今日般纵马奔驰,还是在京城之中! “这马场,多少钱可售?” 长公主对杜桂简明扼要的问道。 杜桂一点都不惊讶,似乎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 他恭恭敬敬道: “两万五千两。” 长公主的女官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一片空地,两万五千两! 这价格,都可以买最好地段一座上等的铺子了! 但杜桂老实憨厚的脸上半点起伏也没有。 长公主撩起帽子边飘着的薄纱,露出保养得当,高贵傲慢却依旧美丽惊人的面庞。 “你知道你在对谁开价吗?” 杜桂迷惘的摇摇头。 他并不认识长公主。就算知道隔壁是长公主府,但他没见过长公主,就不能确定眼前这个美貌贵气的妇人是长公主。 “谁教你开这样的高价?” 他老老实实的说: “我家小姐。” 他这么坦诚,大大出乎长公主的意料。 “你家小姐又是什么人?为何教你在此候我?” 杜桂嘟哝说: “我家小姐只是要卖个马场。” 第654章 娘子的竹杠(十一) 长公主见识过无数名门小姐,为了博取她宝贝儿子的注意,花样百出。 最过分的便是袁家送来的那安阳县主,主意甚至都打到了太后身上,几次三番用太后当借口百般接近儿子。 听说先前死在外面,真是贱人有天收。 这些小贱人个个家世好,享尽人间富贵,却为了勾引儿子不择手段。家教都被狗吃了。 刹那间,长公主确实认为是这汉子背后的主子又在玩弄那套曲线献媚的把戏。 不知道哪家的小贱人,卖弄聪明,知道她喜欢骑马,便准备了这个马场来讨好。 如真是如此,她倒要好好教训这不知廉耻的主仆! 但杜桂只是迷惑的嘟囔着,看向她,对长公主翻涌的那些念头一无所知: “我家小姐只是想卖个马场。” “所以要两万五千两。” “你说了,这是马场。不是空地。” 杜桂反复念叨着,强调着这一点。 他在乎的是“马场”,不是长公主,更没有替自家小姐露脸的意思。 长公主愣了半晌。 这怕不是个二傻子吧。 万一,万一他说得是真的呢? 这人倒是有趣。 长公主深信自己阅人的眼力。 仆从如此,想必主子也非自己想象的那么不堪。 她高高扬起的下巴轻轻一点。 “给他。” 女官们立刻禁声。 领头的女官掏出银票。她走到杜桂面前,当着长公主的面,一张张数给他看。 “两万五千两。” 杜桂脸色平静,似乎自己不过在办一件普通的差事,既不欣喜若狂,也没有丝毫畏惧。 女官数完银票,正好两万五千两,便要交到他手上。 他却突然说: “等等。” 长公主疑惑的看着他。 只见杜桂小步跑到自己那个简陋的窝棚里,翻找片刻,又钻来,从一个布包里掏出张纸递给女官。 女官展开看了一眼,便呈给长公主。 长公主也不下马,微微倾斜身子,瞟了眼: 这是地契。 没想到,这汉子粗看不过是个马夫,倒还懂得做生意的规矩。 长公主点点头,女官收好地契。 杜桂才小心翼翼接过银票,收到怀里。 “银货两讫,请您好好爱护马儿呀。” 杜桂看着天马,恋恋不舍道,脚上却半步不停,麻利的拆了窝棚,带着一堆破铜烂铁转身离开。 “真是个怪人。” “殿下,就算是铺好的马场,开价也太狠了。”为首的女官道。她早就知道凶宅挂牌转手的事,自然也知道售价不过三千两而已。如今却卖了长公主两万五千两,简直是有史以来第一大胆敢敲长公主竹杠的人! 长公主倒想得开: “这凶宅就在眼皮子底下,我空有机会和渴求,却错过了亲手将其改作马场的机会,能用两万五千两弥补,并非一件坏事。” 她看着这大街边上,却似乎辽阔得无边的马场,心中又按捺不住,纵马而出奔驰起来。对她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要得便是这口畅快淋漓。 既然长公主都不介意,女官们自然唯有恭候,等长公主尽兴跑马,无人会再多言去扰乱主子的兴致。 第655章 第六百五十五章 娘子的竹杠(十二) 长公主下午新买了个马场,晚上消息就传到妖孽耳朵里。 倒不是妖孽窥探母亲大人的日常生活。 而是长公主殿下一开心,便下令拆了公主府的围墙,把马场围进府中。她还兴致勃勃开始写起请柬,要请人来府中跑马…… 听闻此事,妖孽手中茶盏顿时碎成渣渣。 卢娘子吓了一跳。 主子心情越来越差,下人日子也不好过。这种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听说萧大人已经去户部领了任命,想必不久之后也能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但愿萧家小姐跟着她爹,少不得要应酬应酬,受受欺负,遇到点小灾小难,然后自家主子英雄救美……两人和好如初……做下人的才可以皆大欢喜啊…… 啊呸!卢娘子惊觉得自己怎么也跟那车夫似的,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萧家二小姐会有被人欺负的那天吗?会有吗?会有吗? 但愿京城这些妖魔鬼怪,别被萧家二小姐欺负得太过分哟…… 卢娘子绝望的想。 想到萧家二小姐满脸柔弱却毫不手软的作风,要是自家主子再这么硬坳着面子不想低头,就怕以后连英雄救美的机会都不会有哦。 “娘就一点怀疑都没有?” 听到主子问话,卢娘子赶忙收回思绪,回禀道: “听说出面的,是那个叫杜桂的下人。是原来马队的伙计……长公主认为此人忠厚淳朴。” “马队”两个字一出口,卢娘子惊觉自己说错了话,怎能在此刻刺激主子……她的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甚为忐忑。 妖孽冷笑。 她明明知道自己和长公主的关系~! 廉价买了凶宅转手就夷为平地卖给长公主,这哪里是在骗长公主的钱,她,她,她是在敲自己的竹杠! 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连卢娘子都被收买成了身边的“叛徒”!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本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暗暗生着闷气,想起自己害着病,身上还有余毒未解,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在京城里东逛西看,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但眼下她连敲竹杠都第一个想到自己……是不是说明,她还是对自己余情未了?才要借着这由头,好跟长公主搭上关系,再来见自己? 妖孽那张人神共愤的美貌面容下,本来就潜藏着因为混乱的家庭和疾病的折磨变得扭曲冷漠的心,如今他的所思所想,更是异于常人。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接受自己会被心爱的女子拒绝的这个事实。 从很小的时候,从梦里,他似乎就一直在看着她。 可她从来都没有回头。 他几乎抓住了她。 可她还是渐行渐远。 怎么可以?绝对不可以! 妖孽低声问道: “赤蛇在干什么?为何迟迟不动手。” 卢娘子低声道: “赤蛇有了新的计划。” 隔着门卢娘子都能感到主子的怒气包围着自己。她连忙道: “请主子放心,赤蛇年纪虽小,却是办事稳妥之人。她说,娘子遇上可疑之人。所以为着慎重起见,才要改变计划。但她的计划定会成功。若是不成,主子尽可惩罚。” 第656章 打手阿玄(一) 妖孽冷言道: “她最好说到做到。” 这便是同意了。卢娘子长抒了一口气。 次日萧盈便带着茯苓杜桂,去钱庄换了银子,好购买那间玉器铺子。 茯苓怀里抱着沉甸甸的银箱,不解的问: “小姐,奴婢不明白,为何那掌柜的东家一定要现银,又麻烦,又危险。” 萧盈微微笑道: “毕竟是被对家盯上了。否则我们也买不到这样热门的铺子。” 茯苓仍旧不解。 “那位东家如果真害怕对家,就不该卖才是……” 萧盈面容不惊: “自然是对家逼得他不得不卖……” “对家又逼着他卖,又不许他卖……岂不是自己打脸?” 萧盈说: “因为对家想要的,多半既不是这铺子,又不是银子。而是银票凭据之类的吧。” “银票凭据?” 萧盈解释说: “对家逼得那位东家卖铺子,如果有人以银票买了,从银票能查到买主的金钱往来,对家便能将买主也一网打尽。说不定还会成为那位东家的罪状,譬如……以权谋私,以卖店为名收贿。” 茯苓瑟缩道: “银庄要是能让人这么轻松的查到……岂不是生意都不用做了?” 萧盈慢悠悠说: “这里是天子脚下,多得是你想不到的有权有势……能让银庄也屈服的贵人。” 茯苓恍然大悟,心中感到侥幸: “小姐……神机妙算。原来小姐要卖地给长公主筹钱,还有这样的缘故。” 萧盈的银子兑自长公主的银票。 看玉器东家谨慎再谨慎的样子,想必对家是极有权势之辈。可再有权势,萧盈也不信他能动长公主。 铺子难得,如果她连这铺子都吃不下,同福堂和她自己都不用在京城混了。 这时候马车晃了一下,停了下来。 赶车的杜桂声音从前面传来: “走开,走开。” 有些叽叽喳喳的应答。 “大爷给点钱吧,没饭吃了。” 茯苓抬头一看: “想必是城中的乞儿。就算到了京城,毕竟仍旧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萧盈吩咐说: “杜桂,有碎银子便分些。都是可怜人。” 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应和似的高声道: “好心的小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与其在街头大撒银钱,不如考虑下如何为这些乞儿多做点实在事。” 自己大意了! 萧盈心中咯噔下,吩咐道: “快走!这些人不是寻常乞讨的。” 杜桂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怀里,听到萧盈变了命令,另一只手立刻扬鞭。“驾”的一声,毫不犹豫的驱策着马车往外冲。 那些乔装的乞儿本来一群群朝前涌,想要包围过来。谁知道这主仆二人都反应神快,反而遭了个措手不及。 人头攒动中,先前那去玉铺骚扰的“朱爷”在酒楼上摇着扇子,两眼却死死盯着马车后,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抹红色。 “好身手……这小娘子看似常人,竟用得起这样的高手,难怪初来乍到,有胆子在京城横冲直撞。” 他身旁的另一人笑道: “毕竟胆子都大到了连爷看中的铺子都敢买。” 第657章 打手阿玄(二) 朱爷皱着眉头问: “爷这两日心情如何?” 那个人摇摇头说: “老样子……” 朱爷“啪”得一声收拢扇子。 “我们岂可坐以待毙。” …… 等马车出了闹市,到了人少处,杜桂才拉住缰绳。 “多谢姑娘提醒。” 他闷声闷气说。 萧盈下了马车,看到马车最后,不知什么时候立着一抹红色,此刻方才轻盈的下地。 是个小姑娘。 有人上了车,杜桂居然都毫无察觉。要不是这小姑娘提醒,方才便着了道儿。 小姑娘细眉细眼,看起来有几分清秀。身着红衣,精干机灵的样子。棉布的皱折处些微发白,倒是洗得干干净净。不似乞儿讨饭那种无处容身的肮脏感觉,更像是跑江湖的。 跟个瘦猴儿似的。 两丸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看就是个心眼多的。 茯苓见了,心中有些不快,她上前呵斥道: “什么人,偷偷扒我家的车!” 小姑娘回她一个大大的鬼脸。 萧盈总觉得这小姑娘有些眼熟。但她想不起来了。 想必是前世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这样的人太多了,也不是个个都记得。 但今世以这样的方式大张旗鼓出现在她面前,她难免有些警惕。 毕竟,这也许意味某些命运的痕迹,又悄悄改变了。 且不管她心中如何翻腾,小姑娘大声道: “萧家小姐!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您这样菩萨心肠,不如收留我这无依无靠的孤儿,替你跑腿办事可好!” 茯苓看着她一脸笑嘻嘻的模样,天真中带着几分狡黠,不知怎的,心中升起几分不愉快。 “你突然钻出来,谁知道受什么人指使,包含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不定那些乞儿,都是你收买的……” 红衣小姑娘一撇嘴: “我是在求你收留吗?” 茯苓愣住。 “我家小姐跟我……” “你是你家小姐吗?” “我不是,但……” “你家小姐做主的事,何须你插嘴?京城这样的地方,贵人遍地。你家小姐与人交往,先要你这丫鬟出头,只会徒显得萧家没有家教,败坏名声。” “可我们在青州……” “青州是青州,京城是京城。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 这小姑娘嘴毒不饶人,怼完了茯苓,又自言自语道: “所以啊,萧家小姐需要我这样一个熟知京城门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的人随侍左右。” 茯苓气得脸色发青。 杜桂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萧盈笑道: “多谢姑娘看得起,可惜我身边已经有人服侍,暂时不缺人手。” 她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 “姑娘这么能干,想必不缺银两。这荷包里是我亲手调制的伤药,还请姑娘笑纳,权做对姑娘的感谢。” 小姑娘没想到萧盈一口回绝,两眼呆呆。 萧盈微笑着,将荷包塞入她的手中。 小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萧盈主仆三人坐上马车的背影,跺跺脚大喊道: “萧家小姐,要是你后悔了,需要人帮忙,可要记得来找我!我真的能帮上你很多!” 第658章 打手阿玄(三) 茯苓眼看着小姐拒绝了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野丫头,不禁心花怒放。 “小姐,想必这小丫头是看您出手大方,缠上您的。我们不用理她。” 可萧盈却掀起帘子,将头探了出去,对小姑娘说: “那你要证明给我才行。” 红衣小姑娘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打开手里的荷包,嗅了嗅。 “果然是上好的药。难怪主子念念不忘。哎,可她非要我证明,还要怎么证明呢?” …… 再说玉器铺子里,掌柜的盯着一桌子白花花的银两,惊得嘴都合不拢。 “掌柜的,如何?” 萧盈文文静静的说。 自然,这些银子就是卖马场给长公主换来的。 掌柜的东家确实是诚心卖铺子,无奈被对家盯上,必须收现银。导致纵使有人有心想买,要么没胆子,要么没银子。 这外地来的小娘子不知道内中底细,掏银子却如此大方,更难得是说到做到。掌柜的不敢抬眼直视萧盈,在心里盘算了半天,不得不感叹要是自己几十年跑江湖没有走眼,小娘子倒是人中龙凤啊。 他弯腰作揖道: “小娘子言而有信,我等自然也言行必果。在下这就去拿店契。” “哟,这位小娘子,咱们还挺有缘分,可谓是人生无处不相逢啊。” 萧盈挑起眉头。 这位朱爷,方才收买了一堆乞儿拦车,也不知道是想拦路抢劫,还是要以命威逼呢。利诱?怕是不可能的了。 杜桂得了她的眼神,上前一步,有意无意护住自家小姐,闷声闷气道: “这位爷,有话好好说。我们家小姐是讲道理的人。” 朱爷一摇扇子: “要说讲道理,谁有我们家爷讲道理?谁会不跟我们家爷讲道理?小娘子,重要的不是嘴上怎么讲道理,是人做的事有没有道理。” 杜桂道: “我们家小姐也这样说。所以朱爷,您何不稍等片刻,待小姐拿了店契,自然会跟您好好讲道理,包您满意。” 朱爷横行京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不识相的主仆,偏偏他的每句话出口,都像打在棉花上似的,软绵绵无力。对方既不害怕,也不反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偏偏他又不可能真正砸了店砸了铺子……朱爷都有些怀疑,要是他们不是外地来的,岂会清楚他的底线? 掌柜的拿了店契出来,看到朱爷,吓得脚都软了。 朱爷威胁不了萧盈,威胁掌柜的倒是手到擒拿。他阴阳怪气说: “掌柜的,你收了这许多现银,可要小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带着银子招摇过世,保不定明儿就见不到活着的你了。你替东家如此卖命,他知道吗?” 掌柜躬身道: “等我收了银子,立刻就滚回青州去。不敢留在京城碍着朱爷。想必太平盛世,身怀银两也能平安无事,除非朱爷不承认如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朱爷当然不能承认! 萧盈的眼珠转了转了转。 这两人,看来是互相知道对方东家底细的。 茯苓听到青州两个字,却是又惊又喜,没想到掌柜的还是老乡。 第659章 打手阿玄(四) 茯苓来了京城快半个月,还是第一次遇到青州老乡,不由自主开口道: “原来掌柜的也是青州人?太巧了,我们也来自青州。” 掌柜的脸色一变,应酬道: “噢?敢问姑娘来自青州哪里?” 杜桂轻轻拉了下茯苓的袖子。 茯苓却没有察觉,只顾自己兴冲冲道: “我们是青州萧家的人。我们家老爷便是最近要上任的……” 还没有待她说完,掌柜的一把抓过桌上的店契,大声喊道: “不卖了!不卖了!这铺子不卖了!请诸位走吧。” 茯苓万万没想到说好的事,掌柜的竟能临阵退缩,急忙道: “掌柜的,你怎么能……” 掌柜的一把将三人往门外推,口中大声道: “朱爷,您说得对,揣着这么多银子出门,容易挨闷棍。我怕死,不卖了,今儿关门歇业,各位想要照顾小店生意的,明儿请早吧。” 朱爷哈哈大笑,率先迈出门去。 “掌柜的,你早些像今日一般识相多好啊。” 掌柜的翻脸太快,茯苓眼见得谈好的铺子就此化为乌有,自己一句话竟惹出这么多麻烦,不禁害怕的流下眼泪: “小姐,我……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 萧盈也不责备她,淡淡的道: “罢了。这样也好,我大概知道这铺子的对家是谁了。我们走吧。” 这时候,本应离去的朱爷,忽然停下脚步。 “大树将倾罗,藤蔓为干哟。凌风伴月罗,变成贼哟。马鞭抽抽罗,眼泪流流哟。” 红衣小姑娘嘴里哼着歌谣,摇着一根青色的竹枝,大摇大摆从朱爷面前走过。 她还故意拖长了声调。 让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朱爷感到一股无名火从胸口燃起。 什么时候,主子都让人在京城里,能如此被当街轻贱了? 这些贱民,一个个都把主子当成了什么人了! “你,站住!” 他手指红衣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回过头,清秀的脸蛋跟泥巴捏的似的,挤出一个鬼脸。随后一摇一晃的舞动着手中的竹枝,不慌不忙的往前走。脑袋后的鞭子随着她轻快的步伐晃来晃去。 朱爷愤怒的追上去。 萧盈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时候掌柜的亲自动手,正把门板一块块朝门上放。他刚要把最后一块卡进门槛里,忽然一只手伸了进来,把门板扒开。 猝不及防的掌柜一抬头,正对着杜桂的脸。 他吓得大叫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 杜桂一字一句的说: “我们家小姐,跟你的生意,还没有谈完。” “没什么好谈的,我说不卖了!你们一个个都是聋子吗!” 掌柜的使劲想要安好门板,却抵不过杜桂的大力,不禁怒道: “天子脚下,还有强买强卖的事不成!” “掌柜的,除了我们,没有人敢买你家的铺子。你现在不卖,你的东家更加会大祸临头。” 萧盈飞快的说道。 掌柜的“呸”了一声。 “我要是卖给你们,东家才真的后患无穷!” 萧盈道: “莫非因为我们姓萧的缘故?” 茯苓和杜桂都愣了。 掌柜的打了个哈哈: “没错,姓萧的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东家有吩咐,卖给谁,都不能卖给青州姓萧的!” 第660章 打手阿玄(五) 从打交道开始,掌柜的一直态度恭谨,进退有礼,如今突然变脸,可以说只有萧盈一个人不诧异。 听到红衣小姑娘唱的歌谣,她已经隐隐约约能猜到,这玉器铺子的对家是谁。 “掌柜的,我知你为何不愿将铺子卖给我。但你的东家卖出这铺子,为的是保身,而非求财。如今敢买你铺子,又不怕遭牵连的,唯有我而已。” 掌柜的怒道: “我家主人从来持身严谨,只因刚直太过,反遭陷害。为了不让仇家抓住把柄,连夫人陪嫁的铺子也要狠心甩卖……你,你们这些姓萧的,别以为可以趁火打劫……” 萧盈道: “掌柜的,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我们银钱来得正当,足价公平交易。假若当真趁火打劫,只消寻人去那位朱爷面前说一声,有的方法威逼你就范。又何须巴巴的筹了银两,来低声下气求购?” “你一口一个姓萧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一码归一码。我从未见过你,你也从未见过我,不过是因为生意而相识。不管你的仇家是谁,总非我这个人。你何苦将对他人的仇恨发泄到诚心求购铺子的客人身上!” “难道你没有想过,对家未必有耐心一直跟你玩下去。或许等时机一到,这铺子便成了你东家的罪证,让你东家更加无路可走?” 萧盈对杜桂使了个眼神。 “我需要一间铺子,你的东家需要撇清干系。我们共利互益而已,谁也不欠谁。倘若连这点道理都看不透,你东家最后终究不过为这铺子所累,也算是死的明明白白。何必大言不惭,称自己刚直!” 说着说着,她的口中透出一丝不屑。 “举贤尚且不避亲仇,何况卖一间铺子,何况是要靠卖铺子来保住名声和性命!” 掌柜的从来敬佩东家,也是读过许多书的人。 他听说青州萧家四个字,想起东家因朝事烦恼时眉头紧锁的面容,听闻爱女去世时久久失神的样子,便一时失了理智。 冷静想想,确如这位小姐所说,恐怕在东家与对头的相持不下中,将铺子卖给她才是唯一的破局之法。 说来说去,如今更着急,更担心的,其实是自家……先前老爷已经被冤枉了一遭,在牢里差点连命都丢了。如今虽然起复,可皇上知道夫人这间陪嫁的铺子,还拿来做调侃……才让老爷下定决心,不顾夫人的反对也要卖出去…… 偏偏对家却想要从中抓住把柄,再逼迫诬蔑老爷一遭! 虽说这位小姐来自青州萧家,可看朱爷为难她,似乎与对家并非一路…… 奇怪了。 那位萧大人,官位不高,却因青州水患一事颇受皇上青睐。不过他时运不济。先是没了夫人,后又遭遇丁忧。皇上实在等得不耐烦,下令夺情,才姗姗来迟上了京城。 偏偏投靠了五皇子。 白眼狼! 这么说,眼前这位小姐…… 失了母亲…… 莫非…… “掌柜的,考虑的如何?” 萧盈抬起头,明亮的眼睛中,又似古井般幽深,不知不觉,让人感到信任、安心。 第661章 打手阿玄(六) 等萧盈回到马车,发现上面坐了位不速之客。 红衣小姑娘脸蛋跟她的衣服一样红扑扑,丝毫没有扭捏之感,登堂入室般抱腿坐在软垫上,看到茯苓先是先是惊讶后又逐渐因愤怒而发青的脸,满脸求表扬的神情,开口果然也是在求表扬: “萧家小姐,您看看我办事可是够妥当?” 茯苓柳眉倒竖: “你……你怎么敢一直偷跟着我们……” 红衣小姑娘撇撇嘴 “毕竟因为你光明正大跟着小姐,也帮不上忙。我实在看不过眼,才会出手。” 茯苓怒道: “你都干了什么!谁知道会不会替小姐惹祸上身。” 红衣小姑娘无聊的甩着腿。她看起来十分娇小。 “你们家小姐都不怕惹祸上身,我岂又能怕?如果怕的话,又怎能为小姐办事?” 萧盈的嘴角微微弯起。 “你当真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一开口,红衣小姑娘的态度立刻端正了。 “自然!” “你是不是觉得茯苓很没有用?” 这句话从小姐口中出来,茯苓感到鼻子一酸,眼泪差不多要当场滚下来。 自己,果然是没用的,只会拖小姐的后腿…… 然而红衣小姑娘却没有得意忘形,反而以认真的态度道: “我想要追随小姐,也想过许多办法。不过小姐示意明白至极,非忠心耿耿者不会用。所以我先是示警,后又自荐,如今也得罪了这京城中最不该得罪的人之一。若小姐依然有所怀疑,仍可继续驱使我,直到小姐相信我的忠诚而已。” 茯苓睁大眼睛。 就算再愚笨,在萧盈身边这么些日子,始终还是有长进的。 红衣小姑娘话中的含义分明是小姐还留自己在身边,是相信自己忠诚的。 萧盈点点头: “你知道就好。” 红衣小姑娘杏眼圆睁,登时喜笑颜开: “小姐这是收下我了?” 萧盈慢悠悠道: “你自己也说,我可以继续驱使你,直到相信你的忠诚为止。你知道要如何才能让我相信你的忠诚吗?” 红衣小姑娘就跟学过变脸似的,登时双肩便耷拉了下来。 “小姐,用得着这么严格吗……” 萧盈道: “你如果不敢得罪你原来的主子,如何让我相信你并非那一心侍奉二主的骑墙之辈?” 红衣小姑娘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小姐教训得是。我明白了。我早就知道会如此。我就盼着早些有这个机会,好让小姐真心相信我。” 她说着说着,又给自己打起气来。 “小姐,这样未免太慢了些。您要不考虑下更简单的方法?比如有没有利害的仇家,我可以替您当打手!还有还有,砸铺子什么的,听说青州有人敢这么对你,我也可以在京城来个以牙还牙……” 茯苓迷惘的看着两人,听口气,这红衣小姑娘似乎大有来历,甚至小姐多半也很清楚…… 要说有什么出乎萧盈意料的,便是这小姑娘竟这么快就暴露了本性…… 她忽然想起一事。 “那位朱爷,你将他如何了?” 第662章 打手阿玄(七) 小姑娘唱着童谣从朱爷面前走过,朱爷听到后便追了上去。眼下小姑娘平安无事,那么朱爷…… 红衣小姑娘用一种天真无邪的口气,仿佛在陈述今天中午吃了什么,或者明日要去何处游玩: “我也没有将他如何啦。也就是难堪点罢了,不过这种人呢,最要面子,但愿他还有点廉耻之心,不要动不动就钻出来吓人。” 她的笑容天真无邪,两条腿一荡一荡的,说出口的话语也再寻常不过。然而那种意味深长中透露出残忍的寒意,令茯苓如同芒刺在背。 红衣小姑娘的身体里,似乎潜藏着与人畜无害的外表相反的灵魂,嚣张,狂野,超脱于世俗的道德之外。 也只有在萧盈面前,才会刻意伪装一二。 萧盈玩味般的看着红衣小姑娘。 前世如果认识这样的狠角色,自己不该没有印象才对啊。除非,相逢的时机不对,……自己没有认出来。 她很乐意多了个助手。 尤其是在她正准备要让同福堂在京城生根,大展宏图的时候。 不过依照着谨慎的原则,如果不清楚小姑娘的真实身份,她终究不敢掉以轻心。一点点的不慎,一点点的疏忽……日积月累,都可能铸成大错。 “你叫什么名字?” 萧盈貌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红衣小姑娘露出乖觉的模样,装作顺从的回答: “奴婢跟着小姐,就是小姐的人了。还请小姐赐名才是。” 萧盈上下打量着她,道: “我们今日相识,你穿着红衣,那便叫你阿赤好了。” 红衣小姑娘睁大眼睛,似乎十分惊喜。 “小姐,我本名便是叫做阿赤。小姐为我赐名又是阿赤,足见我与小姐的缘分。” 想起来了! 萧盈心里翻腾了一下。 难怪自己没有印象,难怪自己总觉得这小姑娘眼熟。 前世她果然见过。 但不是在京城,是在云州! 阿赤,阿赤,原来真的是她! 她想起前世自己在云州,一个人在赵恒率军外出作战时,硬撑着应付豪强反叛时的情形。 男人们都走了,豪强养的私兵来围,她想要动员剩下的女人们守城。 谁也不知道守得住守不住。 连茯苓都苦苦哀求她,小姐我们跑吧。 等赵恒率军打回来就好。 那时候是名叫阿赤的军户之女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 她才终于说动了其他人。 后来豪强私兵料不到她带着帮女人竟能守城这么久,加上赵恒回转两面夹攻,终于败退。她想要感谢阿赤,阿赤却悄悄离开。 没能挽留阿赤在身边,萧盈还遗憾了许久。 上一世的相逢比今世晚了好几年,难怪萧盈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当时的阿赤,英姿飒爽,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模样,可没有长大成人时,原来是这样一个可爱狡黠的女孩子。 然而萧盈还有些疑惑。 眼前的阿赤,与前世不相同的不仅有年龄,还夹杂着她从未了解过的另一面。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阿赤的出现都那样出乎意料,都那样恰到好处。或许并非什么巧合吧。 阿赤的身上,显然有更多的秘密。 第663章 打手阿玄(八) 阿赤眼巴巴盯着萧盈,见她迟迟没有回答自己,于是加倍献起殷勤。 “小姐,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 “真的,很快你就知道,我能帮你做很多事。” “连当打手都不在话下!” 茯苓听到“打手”两个字,吓了一跳。 这个小丫头,怎么能笑着说出这么可怕的话!简直无法无天到了极点。 萧盈回过神来。 果真要接纳阿赤,还是,再试一试她? 她心中有个结,始终无法解开。 就是前世,最亲近的人的背叛。 她想起自己在地牢中暗无天日的三年,反思过,痛苦过,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自己?为什么? 但上天没有给她答案。 只是让她重新来走一遍人生路。 她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要牢牢守住自己的心,自己的信任。 红衣小姑娘不解的看着萧盈,敏锐的察觉到她在变换着思绪。 过了片刻,萧盈终于开口说: “我仔细想想,这个名字并不好。” 红衣小姑娘在萧盈面前十分乖觉,半点也不反驳,只是静静等着萧盈的决定。 萧盈道: “赤就是红,红色,让我想起血。太不吉利。” 红衣小姑娘身子微微一颤,轻声道: “小姐,夕阳也是红色的,春天的花也是红色的。” 萧盈说: “春天的花,是开在云州的那种吗?” 前世在云州出现,名叫“阿赤”的小姑娘,却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道: “也许吧,云州靠近北边,听说北边的荒漠里有许多红色的野花。” 她的表情轻松恬淡,并没有因为“云州”两个字有什么触动。 似乎从未去过云州的样子。 萧盈道: “算了,我不喜欢红色。我决定重新给你一个名字,就叫阿玄吧。” “是!” 红衣小姑娘,现在的阿玄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欢天喜地道: “阿玄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很有气势!小姐不喜欢红色,我就叫阿玄好了,还要做身黑衣服来配这个名字。” 她笑嘻嘻看了茯苓一眼: “黑衣服的打手阿玄,吓起人来,才叫人害怕呢。” 茯苓恨恨的扭过头。不想让自己露出怯弱的样子,再让这可恨的小丫头更得意。 马车疾驰过一条街道,传来喧哗声。 正想转移话题的茯苓掀起车帘,映入眼中的是好几个乞儿,纷纷朝一个地方涌入,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小姐,那些乞儿仿佛就是之前的……” 萧盈闭目道: “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不用多想,终究是有人雇来生事的。今天大家都累了,我们早些回府休息吧,来日方长。” “嗯,奴婢明白。” 茯苓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该庆幸没有看到,在朱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位先前还耀武扬威,一人一扇便令玉器铺子掌柜和他背后东家瑟瑟发抖的朱爷,不过追着红衣小姑娘去了片刻,此时竟被剥光了上衣,倒吊在乞儿们平日群聚的破屋里。 那张平日里极为爱惜的脸,已经黯淡无光。 不,岂止是黯淡无光。 简直堪称为面目可憎。 第664章 萧玥改宗(一) 红衣小姑娘阿玄自称能为萧盈做打手,有没有一丝一毫的夸张,眼下的朱爷可谓最有发言权。 他那张素来万分爱惜的,即便在女人堆里也堪称是艳丽动人的脸,却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被划出道道伤痕,从额头直到肋下,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每一道伤口都不深,并小心的避开要害处的血管。 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身上衣衫同样以锐利的刀刃划成百十缕,缕缕相连,又破烂不堪。 被扔在这乞儿开会的破庙之中,在被京城最低贱,最肮脏的一群叫花子围观。 这种没有致命的伤害,反而更令朱爷癫狂。 阿玄出手既狠,又深中他的要害。 朱爷形容美貌,本就是从烟花之地的戏馆出身的。 借着唱戏的名义,做得是那为人不齿的勾当。 同样是天下最低贱的行当,烟花子最厌恶的莫过于叫花子。 只因多了一层皮。 内里却差不多同样货色。 正因为深深懂得这个道理,被乞丐围观才令朱爷越发羞恼。 更令他颤抖的是,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这张脸算是彻底毁了。 不要求得入了贵人的目,如今却连赖以生存的姿容尽数丧失了,对方还是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 想到这里,他便更加感到 毕竟在京城的达官贵人身边混了许多年,朱爷深深知道,敢对自己下如此狠手,想必这红衣小姑娘也是受人指使。 可是谁……谁能如此了解自己,明明知道自己在为谁效力,还敢跟自己作对! 殿下,殿下…… 朱爷因为过分的屈辱,四肢浑然无力,几乎如同女人般抽泣起来。 “哟!丢人呢。” “呵呵,戏子装老爷的下场。” “低贱就是低贱。” 乞儿们刺耳的起哄声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喊声: “滚!你们快滚!” 有乞儿看到教训朱爷的是个女孩子,此刻听到女子的声音,便立刻一哄而散。 毕竟现成的悲惨例子就摆在眼前。 一个女子走进了破庙。 却不是阿玄。 她看起来比阿玄大些,刻意穿着素色的衣物,戴着斗笠,微微喘着气。面容却因为斗笠上所罩薄纱的遮挡,看不分明。 “起来。跟我走。” 言语中有着不由分说的果决。 “你是什么人!” 朱爷发现来人并非阿玄,渐渐放松了警惕。 “我来助你。你受了这样大的羞辱,就不想报复回去吗?” 朱爷冷笑着: “我自然是要报复回去,这也用不着你教。” 女子道: “可你连她背后的主子是谁都不知道。” 朱爷一时语塞。 女子道: “放心好了,与我结盟,对你有利无害。” 她伸出手: “来,我先帮你离开。” 见她一个孤身女子,又主动相帮。朱爷渐渐放低了防备之心: “我的腿上有伤,不能移动。你一个女子,要怎么帮我。” “是啊。” 女子为难的缩回手。 “要不,你给我信物,我去叫你相识的人来帮忙。”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 第665章 萧玥改宗(二) 朱爷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女子。 “去……去金沙坊,寻……寻我兄长……他叫,叫朱谓。” 女子听到“朱谓”两个字,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她很快答道: “好,你稍等等,我去去就回。” 朱爷想到自己被羞辱的这件事,真是平生第一引以为耻,连忙道: “要见到我哥,交到他手里,不要……不要对别人说……” 他担忧的,始终是被金沙坊的人知道他这副狼狈的样子。 女子同情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 “你受了伤,恐怕体力不支。我随身带了些酥饼,都留给你垫垫肚子。” 她柔声细语,叫朱爷不由得更加深信了一分,毫不怀疑的接过酥饼,甚至不忘叮嘱一句: “那……你自己小心。” 女子转身出了破庙。 朱爷看着酥饼,也没有怀疑为何女子来得这么巧,又正好带着食物。 他慢慢把酥饼放入口中,果然软香可口。 受了伤的人,本就需要食物恢复下元气。 朱爷大口咬了下去。 只是不知是不是吃得太急,腹中忽然升起了团火。 烧灼着他的胃。 朱爷头上沁出豆大的汗珠,死死的按住腹部。 那团火变成了绞痛,仿佛千百把刀在肠胃里乱戳。 剩下的小半块酥饼从朱爷无力的手中滚落到地上。 痛苦的尖叫还没有出嗓门,便随着眼中的黑暗一起沉到了无边深渊中。 令人难以忽视的却是口角边流出一条长长的紫黑色血痕。 …… 女子带着玉佩,头也不回的离开破庙。 她自然知道破庙里的朱爷已经不可能再活着出现了。 到了僻静无人处,女子摘下斗笠,令真容曝露无疑。 “梦里,果然是真的。” 她看着手中的玉佩,喃喃道。 “萧盈,是不是也做了同样的梦,才能这样折辱我和我娘……才能夺走爹的偏心……” 这女子正是萧玥。 萧行风并没有食言。 两个女儿中,他最终选择带着萧盈来京城,而将萧玥抛在青州。 不久萧钰也带着妹妹萧珍和弟弟萧璟启程了。 一座偌大的宅子,只留下萧玥一个人。 像只被人遗忘的老鼠,孤零零留在老宅里等死。 她既没有哭闹,也没有再去哀求萧钰带自己上京。只是静静的,静静的,蜷缩在角落里,无声的舔着自己的伤口。 连萧府的下人都不由自主的轻视她,没有丫鬟愿意伺候她,有时候连饭食也会忘记给她送去。 不过这也给了萧玥机会。 几乎是萧淳风前脚走没有几天,后脚她就带着包裹,孤身一人偷偷离开了萧家。 路费,全部是她从萧家偷出值钱的什物卖掉换来的。 临走之前,她甚至不忘带上剩下的毒物。 连亲娘都能毒死的人,再对其他人下药,也是毫无心理障碍。 萧玥一路上女扮男装,打起精神小心应对,居然平安到了京城,也不过比萧盈晚了半个月。 到了京城后,她先找了客栈住下,并没有直接施行自己的计划,反而寻找起了萧盈的下落。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此时的萧玥,俨然化身为暗夜中的母蜘蛛,她有着足够的耐心,要在阴影中布下罗网,罗织掉萧盈的性命。 第666章 萧玥改宗(三) 孤身女子一人独上京城,既不能过分节俭以至于狼狈不堪,又不能金银外露引来歹人觊觎,还要时时防止被拆穿身份,所耗费的心力非同一般。 况且天下并不太平,天灾人祸所导致的流民盗匪之事层出不穷。 也许是担惊受怕太过,出了青州后不久,每每夜里投宿,萧玥都开始翻来覆去的做些奇怪的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跪倒在萧盈脚下,唯唯诺诺的看着她趾高气昂的发号施令。 一会儿梦见自己卑微的向萧盈乞求,萧盈假模假样的要施舍自己。 一会儿梦见萧盈要为自己相看,领着一个个男子在自己面前经过,但每一个男子都面目可憎。萧盈脸上虚伪的笑容简直令人作呕。 难道自己永远比不过萧盈?就如此注定了要俯身萧盈之下,接受她不要的残羹剩饭,接受她的施舍? 无声的怒火在胸口熊熊燃烧,令萧盈醒来后都羞恼不已。 过了几晚,不知道是不是受这样情绪的影响,她又梦到了另外的一种情形: 这一回是她萧玥满身珠翠,华贵无比,相反萧盈却成了阶下囚。 不仅因为严刑拷打满身伤痕,甚至散发着恶臭。 她心中爽快极了。 而甚至不用她开口,眉头稍微皱一皱,便有太监上前,替她狠狠鞭打那个贱人。 看着萧盈左躲右闪,却始终无法避开,痛苦到五官扭曲的模样,萧玥痛快极了。 “皇后,你可还满意?” 一个深沉中不失温柔的声音说道。 她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张英俊的面庞。 口中不由自主的便呼出: “陛下……” 陛下,这个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与她并肩的人,是陛下,是大梁的君主,是大梁至高无上的所有者! 那凄惨无比的萧盈跟发了疯似的: “赵恒,你为何背叛我!赵恒!” 萧玥一阵紧张。 赵恒,就是未来君主的名字吗? 萧盈说他背叛自己,难道赵恒最初看上的是萧盈?难怪先前梦中萧盈如此猖狂。 那这位君主赵恒会不会……会不会抛弃自己?如果他被萧盈的话打动,是不是瞬间两人的地位又会逆转? 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 然而“赵恒”却说: “我所爱的,从来都唯有玥儿一人而已。” 忽然泪水从萧玥的眼框中流了下来。 纵使自己以为自己已是铁石心肠,依然忍不住浑身颤抖。 但并非因为这男人的表白,而是…… “萧盈,原来我还是能赢过你的!” 比起男人的宠爱,她更在乎的是能真正的赢过萧盈一次,把她踩在自己脚下!。 不过,自己若要翻身,看来终究是需要借助这个男人的力量。 萧玥记住了梦里男人的名字:赵恒。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一路留心打听,方知道这人竟是皇上最不宠爱的六皇子。 赵恒的生母出身卑微,又早逝。前有皇后嫡出的二皇子,后有郑贵妃所生的太子和五皇子,以及一堆异母兄弟姐妹,几乎可以说是皇子凤女们中最透明的一个。 第667章 萧玥改宗(四) 正因为既无有力的母族,也没有皇帝的宠爱,本人似乎也无什么过人之处,皇帝常常忽视自己的这个儿子。 没有皇帝的宠爱,赵恒甚至落得一个要自己替自己打算衣食住行,前途钱景的处境。 明明跟兄弟们一样都是皇子,唯有他要低声下气巴结依附相互间争锋相对的皇子兄弟们,在他们之间周旋,好换来可怜兮兮的有人替自己在父皇面前提起自己的机会。 若不是长公主大发慈悲替他美言了几句,他甚至连自己的皇子府都没有。 不过皇帝赐他皇子府又如何?不要说跟长公主那华贵奢侈至极的府邸比,就算在寻常三品官的院子中间,也是寒酸的了。 赵恒索性也没了架子,成日里跟一群三教九流混在一起。 故而萧玥打听他的消息,并不费什么力气。 她心中十分高兴。 一来,赵恒没架子,要接近这位未来君主,取得他的信任,便容易了许多。她从梦里知道,这不起眼的皇子才是夺嫡之争最后的胜利者。 二来,她便能占有先机,替代梦里的萧盈,成为最终扶持赵恒上位的人。 那时候,她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什么萧家程家,在皇权面前,都统统是些炮灰罢了。 萧玥十分果断,花了银子雇了乞丐,替她打听赵恒的一举一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便叫她连摸带猜,弄清楚了赵恒正趁着太子诬告孟大人失败,遭受暴风骤雨般的攻击,寻机会讨好,接近太子。 她略略沉思,很快便想清楚了赵恒的打算。 明面上看,此时站出来支持太子是逆势而为,可不出险招,又怎能博取到大利益? 太子的荒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却迟迟没有被废,足见郑贵妃仍旧宠爱不衰。 更重要的是,郑贵妃还有个五皇子。而五皇子素来有贤明能干的名声,连孟大人都要承认五皇子是可造之才。 皇帝对五皇子也甚是看重。 赵恒真心想要投靠的,其实是郑贵妃。 无论她哪个儿子上位,都不亏。 押二中了一,自己便是从龙成功,说不定兄弟一高兴,就赏片封地就藩,对一个落魄皇子来说,简直美滋滋。 萧玥想通了这一层,便不由得对赵恒生出了欣赏。 这皇子倒是个赌徒。 恐怕也是在夺嫡之争中越赌越大,才能无心插柳,最后得登大宝。 萧玥很快就摸清了赵恒的计划。 太子痛恨孟大人,可惜先前诬陷孟大人失败。虽说孟大人的儿子遭到流放,孟大人自己却得以脱困。 赵恒便要投其所好,寻找到能将孟大人拉下马的证据,献给太子,方能令太子和郑贵妃相信他。 朱爷,便是其中的关键人物。 他是烟花地的戏子出身,与纨绔风流的赵恒相识,成了狐朋狗友。 不过赵恒拉拢朱爷,却也是因为京中谣传,朱爷戏班子的班主,也是他的兄长,与太子之间有着许多不明不白的关系。 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也是太子名声败坏的重要原因。 不过萧玥不在乎这些。 只要借助朱爷能让她达成与赵恒结盟的目的就行了。 第668章 萧玥改宗(五) 萧玥雇佣的人跟踪了朱爷数日,很快便发现他日日去那间玉器铺子骚扰。 铺子的掌柜,应付起朱爷满脸云淡风轻,其实心中焦虑不已。 可萧玥亲自冒险,跟着掌柜去见他的东家,不由得感叹真真是天助我也。 掌柜的背后东家,居然是孟夫人! 但凡有了正确的头绪,剩下的事花钱就能打听到七七八八。 原来玉器铺子本来是孟夫人的陪嫁。孟夫人不善经验,从前收入并不值多少银两,将将补贴家用而已。 随着孟大人一路高升,铺子附近地段也因为京城几次翻修,越来越繁华。所处的地段,也是越来越值钱。 本来孟大人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家中财物向来都由孟夫人做主,他甚至几乎忘了夫人名下还有一间这样的铺子。 直到政敌翻出了长子的旧账……直到孟大人被连坐下狱……孟夫人成了惊弓之鸟,忽然想起了这间铺子。 老爷刚刚起复,号称为官清廉,自家名下却有一间值钱的玉器铺子。会不会又被政敌翻出来做文章? 孟夫人想来想去,纵有万般不舍,终究还是全家的性命更加重要,便下定决心要把铺子出手。 本来如此好的地段,铺子是不愁卖的。但朱爷和赵恒也盯上了这铺子。 他们要做的,正是孟夫人最害怕的事。 但凡有人敢买铺子,便拿住把柄,好作为献给太子的投名状。 赵恒是皇子,再如何落魄也无法亲自出面,朱爷身负重任,几乎得逞。 可惜临门一脚,却坏在半路杀出来的买主萧盈和红衣小姑娘阿玄手中。 任谁买了铺子,太子抖能轻易弄一口大帽子,屈打成招,把孟大人拖下水。可萧盈无所畏惧,她的钱来自长公主。 阿玄更是出手狠辣,令暗处偷窥的萧玥暗暗心惊。 不知道萧盈怎会如此好运,处处都有人相助。 萧玥皱着眉头,摩挲着手里的玉佩。 好在朱爷终究废柴,轻易让她得手了。 眼下朱爷再也开不了口了。 很快他的死讯,会传到赵恒的耳朵里。 这块玉佩在手,便有许多的文章可以做。 萧玥深深懂得,富贵险中求的道理。 她并不急于立刻拿着玉佩去主动跟赵恒投怀送抱。她还要先做好准备,要让赵恒来求自己才是。这样,她在赵恒眼中才会有地位。 一个未来帝王的皇后正妻,应该是在他心中有一席之地,至少令他看重的才是。 她手中既有了筹码,接下来就要为自己博取一个身份。 …… 数日后,孟府。 孟夫人揉着太阳穴,满脸疲惫。 孟大人不明就里,关怀妻子道: “夫人身子不适,便在家中安心休息。何必再替那孽畜操心,不值当。” 孟夫人道: “老爷,我并非心疼那孽子,不过去寺里祈求家宅平安。老爷不必担心,快上朝去吧。做臣子的,可不能误了时辰。” 孟大人与老妻相濡以沫多年,可惜子女缘分上福气浅薄,生得儿女都不争气。到了老来,只能相互为伴。 他听了老妻的言语,看她的模样,并没有什么不妥,便点点头出门了。 第669章 萧玥改宗(六) 待孟大人出门上朝,孟夫人慢悠悠用过早食,才出门去上香。 寺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孟夫人想到自己的儿女,没有一个省心平安的,不由得心如刀绞。 别人家里都是子孙满堂,热热闹闹,自家老爷的官倒是越做越大,府中却是越发的冷清。甚至连自己多少年的嫁妆铺子都保不住……此时此刻,孟夫人倒是生出了些许“悔教夫婿觅封侯”的感觉。 拜过菩萨,孟夫人去禅房喝了一盅茶,便要打道回府。 等仆人去叫马车的时候,她百无聊赖的四面张望,忽然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那模样,竟跟她在青州的女儿有些相似。 只是腰间系着白色的腰带,竟是带着孝的。 孟夫人心中颇为惆怅。 她都快忘了自己那女儿的模样了。 她和孟大人都有些重男轻女,向来把心力花在儿子身上。结果儿子被宠坏了,变成了胆大包天,与外面人私相牵连的纨绔。为了一点蝇头小利,稀里糊涂上了人家的当,差点没连累全家。 平心而论,虽说孟大人的牢狱之灾出自郑贵妃一党的陷害,但苍蝇不叮无缝蛋,若是那小子持身清正,岂会成为对家的突破口。 孟夫人日夜反省,她的偏心偏疼不仅害了儿子,连女儿也因为无人管教,做出与人偷情的丑事,先是偷偷生下外孙女,被送回青州后,听说还是不甚安分,最终与萧家那人私奔。到如今,在萧家过得如何,外孙女又怎么样……竟是一点音讯都没有。 想到此处,孟夫人颤抖着以双手捂面。 她还不知道孟氏已经去世的消息。 毕竟当年孟大人将丢尽自己颜面的孟氏送回青州老家时就放话了“当从来没有生过这个女儿,断绝父女关系后死活都与孟家无关。”族人便知道孟大人对这个女儿毫不看中。后来孟氏与萧淳风旧情复燃,更是带着女儿随他去了萧家,族人也没有人阻拦。 那时候孟大人自身难保,谁愿意出头去跟萧家这青州的地头蛇作对呢。 孟夫人哪里知道这些。孟氏死在萧家,也无人来递话。她只是如今没了儿子,忽然触景生情。 “夫人,车马已经备好了。” 丫鬟的话语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走吧。” 她 丫鬟扶着她出了庙门,忽然听到有人怯生生道: “夫人,夫人,您可是要回去城中?” 孟夫人一回头,眼中闪过丝惊喜。 叫住她们的是个十来岁的女孩儿,身材纤弱,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麻带,正是方才人群中的少女。 她心中不由得先有了好感,抬手制止了迎上去的侍女,柔声道: “我刚拜完菩萨,正是要往家去。小娘子有何事呀。” 少女福了一福,道: “小女子冒昧叨扰,不过是想来提醒夫人,从寺里往城中有东南两条道,还请夫人一定走往南的那条。近日里有许多流民进京,聚在东面,只怕惊扰到夫人。” 孟夫人心中有些好笑。 第670章 萧玥改宗(七) 其实这件事,许多京城人都知道。 因为东面最近有些不安稳,便有流民迁徙往京城而来。 皇上仁慈,允许流民们暂时在城南扎营,又派人看守,要等收粮的时候送他们返乡,或是干脆去北面做军户。 朝廷中大臣们正在为此争论不休。 孟夫人久居京中,岂能不知道该走那条路。 这少女偏要巴巴儿的来提醒。难道真是故意搭讪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孟夫人不想武断的把少女当骗子。她那张鹅蛋脸,怎么看都跟从前的小女儿有些相似。 孟夫人便有些心软,耐心问道: “我们无亲无故,不知道小娘子缘何特意提醒?” 少女低着头,不安的揉着衣带,道: “只觉得夫人面容亲切。从前常常听娘说起京城的外祖母,若是得见,想来也应当是夫人这样的。所以忍不住……能听听夫人的声音也好。” 虽说衣着朴素,应答间却十分文雅有礼。 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乖巧。 是个有家教的好孩子。 孟夫人感到自己的心尖儿都颤了颤。 “好孩子。” 她喃喃说。 少女的目光似乎是在透过她的身影,去看向来思念的外祖母。 “实在……令夫人见笑了。” “你的外祖母……可是去世了?” 孟夫人忍不住问。她指得自然是少女带着的孝。 少女摇摇头。 “是母亲去世了。我与母亲相依为命,可惜她直到去世,都没有能再回京城看一眼……我答应了母亲,无论如何都会代替她,再来京城还愿。” 看来,是从外地来到京城的。 少女话里透露出极大的信息量。孟夫人迅速的脑补了话本里各种凄惨的身世,不由得下意识问道: “你……你是替母亲来京城还愿,果然是有孝心的孩子。你和母亲是哪里人啊?” 少女低声说: “青州。” 孟夫人顿时惊讶起来。青州,青州……这也未免太巧了。 她还要想细细追问少女,可少女答了青州两个字,似乎又勾起了伤心事,默默福了一福,便转身离去。 那身影,那微微弯着的颈子,那走路的步态…… 孟夫人转身吩咐家丁: “派个机灵点的,跟着那小娘子。看她住在京城哪里,随着什么人一道……能打听多少是多少。有消息了立刻回府里来报。” 家丁领命而去。 孟夫人身子颤颤的,心想难道世间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当真是血脉相连,方才会心有灵犀? 晚上孟大人一回府,便被夫人请到了后院。 “夫人今日上香,菩萨可有赐下大吉的签?” 他议了整天事,颇为疲惫,不过对着夫人,依旧打起精神。他清正廉洁,没有通房妾室,只有这位老妻,从来相濡以沫。 不知道为什么,夫人的面容颇为惆怅。 很久没有看过这样的表情了。自从儿子出了事,女儿又私奔,孟夫人脸上总挂着愁容。近来心境本已渐渐有所平复,去上了个香,又…… 孟大人便体贴的问道: “夫人莫非去庙里,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不成?还是因为铺子的事?我听说铺子已经转手……” 第671章 萧玥改宗(八) 孟夫人本想将庙子里的事合盘托出,可转念一想,老爷素来在儿女家务事上没有耐心,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何必疑神疑鬼惹老爷心烦。 她用袖子抹了抹泪,道: “无事,不过是触景伤情罢了。庙里热热闹闹的,家中却这样冷清……” 孟大人想起流放的日子,胸中便满是怒火。可相濡以沫的老妻如此伤感,终究只能按捺住心情,少不得好言劝慰。 孟夫人一夜梦里翻来覆去,都是庙里女孩子的身影。 次日,孟大人前脚出门,后脚孟夫人便召了管家来,细细吩咐。 管家倒也得力,不久便陆续有消息报来。 “已候到那位小姐再去庙里上香。” “已寻找到那位小姐的下榻之处。” “那位小姐却是来自青州。” “据掌柜的说,那位小姐姓萧。” 孟夫人只觉得心都揪住了。 管家亲自出马,调查了两三天,又派人去青州。 萧玥日日去庙里上香,只希望能再邂逅孟夫人,可惜未能如愿。她在客栈里悄悄察看剩下的银子,焦虑万分。 孟夫人再不行动,她的盘缠都快要用光了。 莫非……莫非要灰溜溜的回青州去?还是拉下脸面,上门去哀求萧钰的收留?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否要去跟自己恨之入骨的萧盈服软? 每每想到这里,梦中萧盈高傲的面孔和落魄阶下囚的样子便交织出现。 不。 萧玥咬紧牙关,她不能任命。她要更加积极的行动才行。 这日里孟夫人正焦急的等待青州那边的回信,管家匆匆求见,与她耳语了一阵。 孟夫人连忙由丫鬟搀扶着,随管家去了后院。 后院有座藏书的小楼,仅仅二层,掩藏在浓密的绿荫中。孟夫人站在楼上,正好能看到后门街上的情形。 只见那日庙里邂逅的女孩子,带着小小的包袱,似乎要出远门的打扮,站在街口徘徊不去。 她不时掀起斗笠上的薄纱,看向孟府。好像犹豫着什么,每每怯生生想要靠近,又畏缩着退了回去。 孟夫人眼眶中瞬间填满了泪水。 良久,女孩子似乎下定了决心,慢慢接近后门,几乎做出了握拳敲门的姿势。 孟夫人的心被她牢牢抓住,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敲呀。” 管家问: “夫人,要不要小的……” 孟夫人摇摇头。 而她骤然握紧的手指在衣襟上抓住了深深的皱褶。 “敲啊。” 女孩子的手慢慢缩了回去。 孤零零的身影走向,格外萧瑟。 孟夫人捂住心头,扑到栏杆上,似乎想要伸手拉住女孩子。 忽然女孩子站定,又转身回头。 连管家都以为她回心转意,要真正鼓起勇气来敲孟府的大门。 但女孩子却慢慢跪下,对着孟府的后门,行起了跪拜的大礼。 屈膝,跪下,磕头,起身,再屈膝,再跪下…… 孟夫人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忍不住了,高声尖叫道: “快,快去接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入府。” 萧玥行完三个大礼,满是绝望。 但戏已经演完了,她不能不走。过于贪恋,只会拆穿自己耍弄心机的事实。尽人事,听天命吧。 想到兜里仅剩的银子,她不禁肉痛。 第672章 萧玥改宗(九) 萧玥慢慢走向街口。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孟府的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背后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她的心开始狂热的跳动。 莫非……莫非…… “小姐,请留步。” 七七八八的声音此起彼伏。 “小姐……可是姓萧?” 忽然又有位老人家的带着啜泣的声音: “我可怜的外孙女儿呀……” 萧玥被人群簇拥着,整个世界似乎都开始旋转,令她炫目。 成了! 伴随着这个念头,她脚下一软,整个身子便瘫了下去。 夜间孟大人回府的时候,总感到自己产生了走错门的错觉。 早上出门的时候,老妻还是愁云惨淡,连带冷冷清清的府邸里都弥漫着低压。而眼下进出的丫鬟小厮们似乎个个面带笑意,连带挂着的灯笼,亮着的烛光都温暖起来。 更衣的时候,孟大人终于忍不住问管家: “府中可有什么好事发生?” 管家道: “老爷,确有喜事。是大喜事啊!失落的孙小姐回来了。” 孟大人正扣着扣子的手停住了。 “孙小姐?” 管家抹了把泪: “就是小姐生的小姐……” 孟大人若非状元之才,恐怕一时半刻也绕不懂这关系。他想了想,忽然双手剧烈的颤抖起来。 “是……是……她怎会在此?那……那不孝的……” 管家便将孟夫人去上香,发现有少女提醒自己,起了疑心,如何让自己去调查那女孩儿……如何从青州得知孟氏去世,萧玥被萧家渣爹抛弃,孤零零到京城来投亲……如何徘徊门前不去,孟夫人如何当机立断,与外孙女相认…… 孟大人听得愣住了,半晌,问了一句: “当真是玥儿?” 当真不是冒名顶替? 管家坚定的点点头。 “千真万确。” 孟大人心中五味杂陈。 女儿未婚先孕,私奔做妾,丢进了孟家的脸。 好多年……没有见过女儿了。乍一听女儿的死讯,竟跟听陌生人死讯般,无动于衷。但随即铺天盖地的悲伤便填满胸壑,压得他说不出口,又喘不过气。 管家看着老爷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也不知道老爷究竟是不是还怨怪着小姐,一时间竟不敢出声。 半晌,孟大人放双手撑住书桌上,两眼望着窗外灯笼高挂的院子,忙碌欢笑的侍从婢女,竟觉府中似乎好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他长长呵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 自己纵使能忍受凄苦清冷,又凭什么叫老妻也随着孤独,难道她牺牲付出的还不够多吗? “带我去见见夫人,还有玥儿。” 老爷这就是认下了! 管家一喜。 府中实在太冷清了些。 孟夫人重新寻回了外孙女,喜悦之情不必多言。萧玥又是如此柔顺乖巧。每每听她说起孟氏入了萧府后极尽可怜的处境,便不住的落泪。 “我可怜的女儿啊……萧家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这样折磨我可怜的女儿!” 她搂着萧玥,像是寻回了失去已久的珍宝。 孟大人在窗外看见了,也只能长叹一声,由得夫人去了。 三日之后,孟夫人的一力主张之下,孟家开了祠堂。 萧玥被记到了孟家儿子名下,改姓为孟。 从此,萧家少了位四小姐,孟家多了位孙小姐。 第673章 新的生意(一) 盘下玉器铺子,京城的新同福堂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说巧不巧的是,没两天,青州的杜仲掌柜按照萧盈吩咐准备好的药材便都送到京城,整整装了几大车。 杜桂带着临时雇来的几个伙计,忙活了整天,把货下到库房里。 阿玄从来做过生意,看啥啥好奇,内心充满了十万个为什么。 “这么多药材,小姐怎么知道哪些能卖出去?难道还能猜出谁什么时候得什么病?卖不出去会不会坏掉?会亏本吗?亏本的话会扣我们这些下人的工钱吗?” 吓得茯苓一边捂住她的嘴。 “嘘,小声点。别说这样的晦气话,把人都吓跑了。” 阿玄拼命点头,茯苓才松开手。 不过等阿玄见了萧盈,又把自己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萧盈倒不生气,慢悠悠道: “正好趁此机会,跟大伙儿讲讲同福堂的新生意。” 她命茯苓搬出带来新同福堂的木箱子。茯苓一眼就认出,这些里面装的本应当是小姐平日里用的香露,膏脂之类。 茯苓忽然想起,小姐似乎从不在外购买这些女人用的物件,总是自己制作。莫非从那时候起,小姐已经在思考如何拓展同福堂的生意了。 萧盈将香露,香膏等一一排列在桌上。 “治病做药,固然是同福堂会坚持做下去的事,不过我们想尽快在京城站稳脚跟的话,就还需要有快速敛财的手段才行。” 萧盈毫不避讳。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会去病家身上搜刮,最好的办法是让那些大富大贵之人能心甘情愿奉上钱财。京城这样的人本来也是数不胜数。” 阿玄拍手道: “阿玄明白了。有钱没处使的贵妇那么多,自然要卖给她们贵妇用的奢侈之物,” 萧盈点点头。 茯苓不解道: “不过想必京中已经有许多香膏花露铺子,我们要如何胜过她们?” 萧盈道: “我们同福堂既然是药铺,自然卖得不会是普通香膏,而是加入药物提炼之物护肤。不仅是香膏花露,也是一味好药。” “阿玄,你要不要试试?” 阿玄没想到小姐会有如此一问,欣喜万分。 “我愿意我愿意。不过,我从前跑江湖跑惯了,从来不曾用过这样好的东西,只怕小姐给我用了,也感受不出一二,最后浪费了小姐的心意。” 茯苓翻了个白眼。若真是能让贵人们用的好东西,给这不识货的小妮子用,简直暴殄天物。 萧盈却微微一笑。 “不,只有给阿玄用了,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好处。” 她拉过阿玄的手,用指甲尖挑了一点香膏,抹到阿玄的手背上。 滑滑的,柔柔的,带着一点淡淡的药味。 阿玄握刀弄剑的手上,自是十分粗糙,有许多干涸和龟裂的细纹。 药膏似乎抚平了糙皮,宛如再造肌肤般的光洁。 带着清爽的凉气。 “真的好舒服……” 阿玄简直要沉浸在这种享受中了。但她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个问题。 “小姐,阿玄是跑江湖的,手粗,才能感受到这药膏的好处。京城的贵妇怎么会需要呢?” 第674章 新的生意(二) 萧盈笑道: “你说得没错。所以,这药膏自然要卖给跟你的手同样粗糙的人。贵妇之中,自然也有如此之人。” 阿玄歪着脑袋想了想,恍然大悟。 “小姐的智谋令人佩服。不愧是阿玄认定的主子。” 茯苓不明所以。 “即便贵妇中有这样的人,也是少数,若是要挣钱,那这药膏岂不是……”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吓了一跳。 “是要卖出天价!” 萧盈眼中闪过骄傲。 “自然是要卖出天价的!毕竟是只能卖给某个人的特制香膏。” “我们同福堂的香膏华花露,卖得不仅仅是名贵药材,更是量身定做!” “记住,唯有量身定做,才是最昂贵的。” “京城中的贵妇,什么花头都见过了。唯有能量身定做,独一无二的,才值得她们出最高的价钱。” 两个丫鬟用崇拜的眼光看着小姐。 半晌,阿玄感到后怕似的,道: “还好小姐没有卖给我。我若是得知有如此神奇的药膏,还是店家单独为我量身调制的,只怕要花光所有的积蓄才会罢休。” “对了,徐三爷已经到了北晋。” 萧盈挑起眉毛道: “用不了几天,徐三爷从北晋采购的玫瑰花也会运到。” 北晋本身不种玫瑰,但是所有从西面运来的花料都要经过北晋的商路进入大梁。 大梁的贵妇,向来对玫瑰中提取的香露十分着迷。只是上等玫瑰提取香露,耗损极大。非得有稳定的货源,才能打开销路。 而徐三爷正好能帮助萧盈达成此事。 事实上,不管是花露还是药材,萧盈一声令下,徐三爷便是上天下海,在北晋掘地三尺,也会替她运回来。 有了这个强力支柱,萧盈才能在京城大展拳脚。 不过连她也没有想到,买家来得如此之快,而且还是主动上门。过了几日,有位不速之客送来帖子。 上面的名字令人怀念。 冯灵儿。 冯灵儿早于萧盈,被五皇子收作侧妃。只不过她没有等着五皇子遇刺,便先一步被送回了京城。 据说五皇子对她还算颇为宠爱。 甚至带她进宫去拜见过了郑贵妃。 萧盈以为冯灵儿得了这份意想不到的富贵,应该心满意足。何况她没有臂膀,不过是依附于五皇子的宠爱行事。 显然连萧盈也低估了冯灵儿的野心。 说起来,也跟冯灵儿的出身有关。毕竟她生得倾国倾城,却因为是妾室之女,在家中向来是个透明人。如今一朝得志尝到甜头,便有了扬眉吐气之感。更助长了要更上一层楼的野心。 没想到的是五皇子随后又许了萧盈婚约。 五皇子的后院百花齐放,冯灵儿当然不指望她自己能做五皇子的最后一个女人。可坏就坏在,萧盈是认识的人。 那种心中汹涌的嫉妒和由此产生的敌意,就跟燎原的野火似的,止也止不住。 听说萧盈来到京城,她便下了帖子,前来萧府拜访。 似乎是种自虐似的心态,明明妒火中烧,却偏要来看看萧盈过得如何,看看她是不是正翘首以盼,嫁入五皇子府。 第675章 新的生意(三) 于是冯灵儿征得五皇子妃的同意,便前来萧家拜访。 见到萧盈,她的态度比起当日在青州不知道热情到了那里去。 “盈儿妹妹,多日不见了!听闻能与你做姐妹的时候起,我便盼着能跟盈儿妹妹再相见的一天。今日如愿以偿,不知道有多开心。” 萧盈盈盈笑道: “灵姐姐过奖了。不,应该说侧妃娘娘。” 冯灵儿甩了下手中的帕子,责怪道: “妹妹何必如此取笑我。明明妹妹很快便能入府,与我相伴。妹妹不知道,爷回来京城之后,每每提起妹妹,都是赞美之词。也许是想着妹妹,连到后院的次数都少了。” 听到她一口一个亲热无比的“爷”说起五皇子府这些内院的事,萧盈毫无羞涩之情,只不过轻飘飘道: “五皇子殿下是要做大事的人,哪里会一直念着儿女情长的事呢。姐姐需要更体惜殿下,让殿下觉得与姐姐相处,如沐春风,多多宽慰殿下,想必殿下明了姐姐的心意,会更乐意与姐姐相处。” 这些话无比大方,倒是反而在教冯灵儿如何获得五皇子的宠爱,冯灵儿的注意力果然从初进门时候嫉妒萧盈,要来探探她虚实这件事上转移了。 毕竟她最最最最最关心的,还是如何得宠。 她对萧盈说得,也不全是谎话。 萧盈一语中的,戳中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像冯灵儿这样有个好色爹,外加一个天天想博取男人宠爱的妈所教养出来的庶女,自然缺乏见识,是无法理解男人为何面对一后院的娇妻美妾,居然无动于衷这件事。 萧盈在心中暗暗吐槽。 五皇子又不是没脑子只跟着下半身走,五皇子那是明显兴趣在搞大事方面多过男女之情。 这样的男人,只怕下朝回来看到一屋子争宠的女人,只会想要逃避吧。 不过冯灵儿跟她段位差太远。 因此那点争风吃醋的小心思,萧盈压根就不放心上。相反语重心长的对冯灵儿上起了课: “男人呀,尤其是有抱负的男人,回到家中,总希望有个放松的地方。如果后院吵吵闹闹,或者有所索求,他们便会感到厌恶。” “久而久之,但凡有一点点烦心的事,都不会愿意回家。反而会越发沉浸于在外喝酒作乐,甚至邂逅那些来历不明的女子……” 冯灵儿立刻想到她的知州爹。 一个接一个往家里接小妾…… “如果是大大方方,有了人便带回家中,那已经算好的。最怕是当作心肝宝贝,养在外面,不声不响生下儿女……忽然有天东窗事发,便是令整座府邸的人都颜面扫地……” 冯灵儿秉性天真,萧盈字字句句,都是她内心最最害怕,最最担心的,不仅越想越是害怕,越想越是惆怅,越想越脑补出一副既成事实的画面。 “那……那我该怎么办?果然,果然先前怨了爷不常常陪我后,爷就来得少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心里委屈,便脱口而出……未免没有体惜到爷的辛苦。好妹妹,教教我,我该怎么做,才能教下次爷来的时候,不以为我很让人厌烦。” 第676章 新的生意(四) 萧盈见自己成功恐吓住了冯灵儿,暗暗好笑。 要得就是这效果。 想必冯灵儿在五皇子混得不错,手里也该很宽裕才是。 她故作神秘的眨眨眼,道: “灵儿姐姐,看来你在五皇子府也颇为辛苦呢。想必也是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听说郑贵妃娘娘性情也颇为严厉……五皇子后院那么多妾室,又有多少是良善之人……王妃娘娘也管不动……” 萧盈凭着自己前世隐隐约约记得的五皇子府后院的情形,对冯灵儿娓娓道来。 冯灵儿天天绷紧神经,辛苦不堪。此时听着萧盈体贴的言语,当真跟见了亲人差不多。 “好妹妹,你怎么字字句句说到我的难处上。唉……女人间的事,有许多苦处。我就算知道五皇子不可能为我所独占,可心中总归难受……更何况,你不去惹别人,别人却要为难你……” 冯灵儿也许真受了太多委屈,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口。翻来覆去,都是如何委屈,如何煎熬…… 萧盈听她絮絮叨叨,柔声细语的安慰她: “灵儿姐姐,看来你也实在很辛苦。不妨就在妹妹房中好好歇歇。放松下心情。” 冯灵儿抱怨道: “我倒是很想歇歇,可人再怎么困,都睡不好,吃不香……” 萧盈道: “我倒是有个法子。” 冯灵儿拉着她的手: “我知道妹妹足智多谋,若有好东西,可不许藏着。” 萧盈从梳妆台中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一瓶花露,小心翼翼倒了几滴在冯灵儿的手心。 冯灵儿立刻便闻到馥郁的芬芳。 虽然浓郁,却并不闷人。反倒有种温暖的感觉。 “盈儿妹妹,这是何物?” 萧盈在自己手心也倒了几滴,演示给她看: “以手心揉搓这香露,待微微浸入肌肤,便轻轻拍面,颈,手,足……” “先从太阳穴开始……” …… 片刻之后,冯灵儿已经进入梦乡。 待她醒来,便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冯灵儿睁眼,看到萧盈坐在窗边看书,想必一直守着自己,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我……我太累了。实在失礼了妹妹……” 萧盈微微笑道: “灵儿姐姐现下可还有疲惫之感?” 她不说还罢,一说冯灵儿顿时惊觉得自己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却是神清气爽,浑不似先前在府中,躺的越久越是疲惫。 萧盈似乎清楚她的困惑,笑着解释道: “先前给妹妹用的花露,是我精心调制的。以花露为媒,放松穴位,使经络血流顺畅,所以盈儿姐姐休息了个把时辰,却有提振精神之效。” 冯灵儿渐渐回过味来,瞬间便极为心动。 “妹妹,盈儿妹妹,你果真是女诸葛,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将来不知哪个男子娶了你,真是有福气……” 话音刚落,冯灵儿便惊觉自己说漏了嘴,暴露了自己并不希望萧盈嫁入五皇子府的想法。 不过萧盈毫不在意,她关心的唯有一件事,现在正是该要推波助澜的时候。 第677章 新的生意(五) “姐姐有所不知,这花露是我店里的伙计,千里迢迢从西面贩卖而来。中途还有北晋没收的风险,蛮子劫掠的风险……好不容易得了十斤的干花,又反复蒸煮炮制,才得了一小瓶。可不是能随意送人的。哪个男子都不行。” 萧盈如此斩钉截铁的拒绝,唯一的作用是让冯灵儿想要的心更加急迫: “既然得来如此珍贵,想必也就唯有姐姐能妙手调制呢。” 萧盈笑道: “不错。不过就算是我,来了京城一个月,也就调配出了这瓶。本想再多调几瓶,放在同福堂售卖,也给我的新铺子打出点名气。眼下看来,也只能推迟……” 冯灵儿试探的确认: “这么说,这花露,在京城就仅此一瓶?” 萧盈叹气道: “岂止是在京城仅此一瓶,在整个大梁也仅此一瓶。连我自己都舍不得用,难道,真要把这唯一的一瓶,拿去同福堂待售……” 女人永远听不得限量两个字。 冯灵儿听说萧盈要把花露拿去同福堂卖,当机立断: “妹妹,何必多此一举呢,何不将这花露直接售我?我正好带了银票,免了一番折腾。” 萧盈露出为难的神色: “姐姐不知道。同福堂在京城新开分店,需要有贵重之物压轴,才好打响名头。如果卖给了姐姐……” 冯灵儿连哄带劝道: “此事有何难。如今我时常与各府的侧妃们交际,也有机会进宫去跟郑贵妃娘娘请安,若是用了好,定然会大力替妹妹宣扬。到时候同福堂何愁没有客源?” 萧盈仍然十分犹豫: “可姐姐不知道,这原料如何难得,花费不下千两……你我姐妹一场,我岂能随意收姐姐的银子,但妹妹眼下手头紧张,送了姐姐一瓶,又负担不了第二瓶……” 冯灵儿听到光成本就有千两,不禁肉痛。 好在她当上侧妃的时候,冯知州大喜过望,陪嫁了一份厚厚的嫁妆,总归还是能拿出点来的。 关键是…… 五皇子不来后院,是因为疲累无心女色。要占据他的心,就当投其所好。而花露简直就是神器。关键是效果自己也亲自试验了,还是仅此一瓶的限量货。 冯灵儿打着小九九。 但……但自己可以用这瓶花露收拢五皇子的心,有一个前提。 就是必须赶在萧盈入五皇子府之前。 否则自己会的,萧盈更懂。用脚想都知道五皇子会更倾向谁。 要在那之前就把五皇子的心抓得牢牢的。 可萧盈何时入府,她说了不算,萧盈说了不算,是五皇子和郑贵妃说了算。 得抓紧时间才行。 算来算去,无论萧盈开多高的价格,都必须要今日当场拿下才好。 冯灵儿虽说给人以柔弱犹豫的印象,但下定决心后,还是很果断的。 “盈儿妹妹,你的难处姐姐懂的。姐姐岂能叫你为难。这样可好,姐姐出双倍的价格,你绝无损失。” 萧盈叹了口气。 “换了旁人,即便双倍的银子,妹妹我也是不买了。可既然姐姐也是为五皇子殿下分忧解劳,与我亲自献给殿下,又有什么区别?罢了,姐姐留下两千两银票,把这花露带走吧。” 冯灵儿听出她语气中似乎对五皇子有留恋之意,不禁暗暗感叹还好自己果断。因此掏银子的时候,也格外爽快。 第678章 挑拨生事(一) 看着冯灵儿欢天喜地的出门,阿玄忍不住悄悄问: “小姐,你的花露真有如此神效?该不会是骗人钱财的吧。我从前怎么没想到过这样好的发财法子呢。” 茯苓瞪了她一眼。 “呸呸呸,乱说些什么呢。小姐亲手调制的香露,费了无数心力,用了多少珍贵的材料,你岂能如此信口开河!” 两个丫头似乎颇有些八字不合的味道,平日里见面能维持下客客气气已经用尽全部心力。但凡有点事儿便跟两个乌眼鸡似的先要自己人怼一波。 萧盈也颇为头疼。 眼下见两个丫头又开始大眼瞪小眼,针尖对麦芒,萧盈头疼道: “阿玄,你方才也闻到了香露的味道,可能够一直记住?” 阿玄努力点点头。 “只要记住这味道,倘若有洒了这香露的人使坏,你便能揪出那人来!” 阿玄的眼睛一亮,飞快答道: “小姐放心,阿玄是绝不会忘记的。” 冯灵儿的来访,简直是绝妙的提醒。京城的好戏也要你方唱罢我登场了。 萧盈冷笑着想。 冤也好,仇也好,不怕不报,只怕不到。 且说冯灵儿回了王府,便精心打扮,又洒了新得的花露在衣服上,一心要实践一番,用自己全副的温柔让五皇子好好放松,好对自己更加流连宠爱。 谁知道五皇子这天没有回府,据说是被皇上留到很晚,又连夜去大刑部审案,通宵达旦。早早就打发人回来知会五皇子妃不用等了,早点下钥。 五皇子妃出身名门,是郑贵妃亲手选的媳妇。 郑贵妃的两个儿子,姻缘运大相径庭。 太子前前后后定了三任太子妃。第一任还没过门,家中便犯了事,惊厥而亡。 第二任太子妃生了个女儿,产后血崩而死。 第三任太子妃早上还精神百倍进宫给太后请安,下午回府后就暴毙而亡。 于是太子克妻之名不胫而走,从此再没有娶亲。 尤其是第三任太子妃的死。有人说是撞破了太子的隐事被灭口,有人说是被太子的荒唐活活气死,有人说是太子要求太子妃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太子妃不堪受辱自尽…… 总之,就算太子是京城单身汉里的第一高枝,也再没有人敢来攀。 不要命,也要脸啊。 五皇子则正好相反,遵从母命娶了名门闺秀,与五皇子妃相敬如宾。之后后院又陆续进了不少妾室,要么是长者赐不可辞,要么是清白人家女儿。 新娶的侧妃,又是青州知州之女。 齐人之福好生令人羡慕。 冯灵儿身在其中,却颇有冷暖自知之感。后院的勾当,从青州到王府,并不会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从前是小心翼翼依附于身为嫡女的长姐,如今是讨好王妃而活。 五皇子妃也许是名门出身,生性严肃。 平心而论,并不曾如何苛待侧妃冯灵儿。别的妾室找冯灵儿麻烦,她倒也能公平处置。 可她的规矩太大,要求太严。 反而让冯灵儿分不清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眼下五皇子一传信不回王府,五皇子妃立刻便招来众妾室来伺候自己晚饭,自然也包括冯灵儿。 第679章 挑拨生事(二) 冯灵儿听了五皇子妃的召唤时,猝不及防,无奈花露已经洒上,又不像衣服,换一件便可。只得硬着头皮去伺候五皇子妃。 五皇子妃未听到进门的脚步声,倒先闻到一阵幽香,不禁抬头,正好看着新进门的侧妃冯灵儿款款而入。 “侧妃何时身有异香了?” 五皇子妃从来不叫妾室们的名字,而是以地位头衔相称。 冯灵儿已经见惯不惊,低头回道: “禀告娘娘,这是奴婢从好友新开的铺子那里得来的试香。” 她不能透露自己特意为了抚慰五皇子而购香,只能拿替人试香当借口。 五皇子妃嗅了嗅,片刻后道: “玫瑰,姜片,桂子……此香颇为名贵呀。” 冯灵儿这才想起五皇子妃家学渊源,想必也是个惯于制香的。 这是京城贵妇中极为流行的高雅爱好。冬日里常常制些香丸,香线来与姐妹们相互欣赏。 没想到萧盈品味不俗,调制的香露竟能叫五皇子妃看上眼,自己花得两千两银子看来不算亏。 花露的香味淡雅又持久,之后进门的妾室们也纷纷称赞。 虽说还摸不准五皇子妃的用意,冯灵儿的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伺候五皇子妃用完餐,五皇子妃道: “可还有多余的香露?能否替我向你的好友再买一瓶?” 五皇子妃自恃身份,向来不跟妾室讨要物件,居然破例开口,冯灵儿心头一喜,知道正是讨好她的大好机会。 “好友这瓶花露本是为了新店试做,就此一瓶,因为妾身与她情谊甚好,方才割爱。若能入得了娘娘法眼,妾身自当双手奉上。” 说完便转头吩咐自家丫鬟: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取来” 五皇子妃皱起眉头,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好像她在强夺一个下人喜欢的东西。她的教养不允许,她的身份也不允许。 她怎么能用别人用剩的东西! “罢了。” 五皇子妃忽然意兴阑珊。 冯灵儿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片刻间有些手足无措。不过她向来乖觉,顺着五皇子妃的意,小心谨慎伺候了这顿饭。 夜里独眠,闻着幽幽的玫瑰香,居然也没有孤枕寂寞之感,次日起来后更是神清气爽。 冯灵儿竟有点庆幸,没有把花露让给五皇子妃。 萧盈所言非虚啊。 难怪同福堂能压倒百草堂,果然医术制药都无比绝妙。 但一种难言的滋味爬上心头。 拥有无双医术的萧盈,哪日入了王府,只怕五皇子殿下的心……从此就会系于她一人吧。 冯灵儿正呆呆的望着窗外想心事,想远在青州的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博得五皇子的宠爱,好开口请殿下开恩,容许她在京城买一所小院子,让娘亲也好享享女儿的福气…… “侧妃,娘娘要入宫请安,请你速速梳妆打扮,跟着娘娘一起进宫。对了,请带上昨夜里用得花露。” 冯灵儿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通知,感到心情便跟过山车似的上下起伏。 难道自己当真因为一瓶花露便讨得了五皇子妃的欢心? 第680章 挑拨生事(三) 郑贵妃所居住的凤阳宫乃是整座后宫中最豪华的宫殿,完全胜过皇后的坤仪宫。 但如今坤仪宫各种荒凉破旧。 只因先皇后去世日久,皇上又一直没有立后。 倒不是不想立,而是群臣极力反对。 郑贵妃之子占据了太子之位,本来扶正为皇后应当是理所当然的事。 但一来,身为嫡子的二皇子颇有人望。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郑贵妃全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的父亲封了侯,母亲得了诰命,两个兄长有了差事……在权贵济济的京城堪称显赫一时。 也正因此缘故,群臣拼命反对皇帝再将郑贵妃扶正,称郑贵妃无法约束外戚,德不配位。 皇帝在对郑贵妃情意最浓的时候,与群臣拉锯了几年,始终未能如愿。一气之下便不再提立后之事。宁可后位空悬,也绝不对群臣妥协。 与其说是对郑贵妃情深意重,不如说以后位为筹码较劲。 结果郑贵妃从此蒙上了妖妃之名。 “娘娘正等着两位呢。” 胡姑姑亲自站在殿前,迎接五皇子妃。当她看到五皇子妃身后的冯灵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除了冯灵儿被正式迎入王府,带她来宫里拜见过郑贵妃一次之外,五皇子妃还从未让冯灵儿陪着来过。 不过胡姑姑毕竟跟随郑贵妃多年,乃老成持重之人,也不多问,便带她们进了郑贵妃日常起居的内殿。 郑贵妃年过四旬,却是精心保养,芳华不衰,尤其是肌肤洁白光滑,头发亦如乌云般,与二十出头的女子无异。 虽然外界流传着关于郑贵妃妖媚祸主的种种谣言,可她不仅毫无媚态,反倒是清水出芙蓉般,不施粉黛,衣着服饰与京中贵妇们比起来,简直称得上是朴素无华。 据说皇上最近要新修丹炉,缺一大笔钱,故而郑贵妃带头将私房捐出,又主动削减了自己的凤阳宫中的用度。 不过冯灵儿认得眼下她手持花剪打理的,正是茶花中的极品“十二学士”。想必这株茶花就值千金,还不算养着茶花的玉盆。 “灵儿新得了一瓶罕有珍贵的花露。媳妇想到母妃喜欢熏香,便特意带她进宫献给母妃。” 五皇子妃使了眼神,冯灵儿乖巧的奉上花露。 郑贵妃放下花剪,道: “灵儿倒是有心了。” 胡姑姑赶忙接过花露,洒了一滴在手上,嗅了嗅没有异样,方才取了丝帕,又洒了花露,送到郑贵妃面前。 “玫瑰,姜片……” 与五皇子妃初闻时无二。 冯灵儿忽然心中一动。 原来五皇子妃的好香,是因为要讨好郑贵妃! 郑贵妃闭目,似乎沉浸在幽香中。 “加了些许兰芝……以为助眠之物……其中所用的玫瑰,恐怕非大梁种植,乃是从西域运来的。所以香气浓郁,无可匹敌。” 郑贵妃果然还是比五皇子妃高明,还能嗅出所用的药物和玫瑰的来历。 冯灵儿感到深深的嫉妒。 要是郑贵妃知道萧盈会制香,会不会也乐意五皇子抬萧盈进府? 正当她煎熬无比的时候,郑贵妃问: “这花露果然精妙,不知是何人所制?” 第681章 挑拨生事(四) 五皇子妃说: “这花露得来不易,倒有一番说法。灵儿,可要好好向娘娘道来。” 她吩咐冯灵儿的态度,就好像冯灵儿是可以随意使唤的婢女。 冯灵儿却殊不在意, 原来五皇子妃带她进宫献上花露,是一箭双雕之计。既讨好了郑贵妃,又借郑贵妃之口问出花露的来历。 郑贵妃想要什么,不用开口,稍稍流露出那么点点意思,自有无数人去替她寻求。 如此一来,无论那位“冯灵儿的朋友”有多少借口,都不得不继续为郑贵妃生产花露。 冯灵儿眉眼流转,片刻之间已有了主意。 她盈盈拜倒,道: “回禀娘娘,花露为妾身一个朋友所制……” 接下来便跟竹筒倒豆子般,将先前对五皇子妃讲过的故事又讲了一遍。 郑贵妃漫不经心的听着,末了笑道: “没想到灵儿嫁到京城不过几个月,便交上了这样心灵手巧的知心好友。” 冯灵儿看了眼五皇子妃,见她没有反应,大胆道: “娘娘不知,我与她乃是在青州相识的。” 五皇子妃先前不知道此事,隐隐有些不悦,讽刺道: “那可真是凑巧。侧妃前脚入了王府,后脚便有许多亲朋好友分沓而至。” 冯灵儿装作没有懂得五皇子嘲讽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慌不忙道: “说来或许娘娘不信,其实妾身与盈儿在京城重逢,并非巧合,还是托了五皇子殿下的福。” 五皇子妃心中咯噔了一下。 她这才察觉到自己为了一瓶花露,过于疏忽大意,大大的失算了。难怪老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看不出这侧妃冯灵儿自从进府以来老老实实安安静静,却一肚子小算盘。 郑贵妃听到儿子的名字,眉头不可见的紧了一下,语气越发和蔼: “皇儿向来不怎么好女色,从来都是自持有加。本宫倒想知道,究竟是如何的因缘,能让皇儿连本宫这做亲娘的都要隐瞒。” 五皇子妃说: “娘娘,儿臣要向娘娘赔罪。若是殿下有意的人,儿臣自当顺从殿下的心意张罗,绝不会失去皇家的体面。” 郑贵妃说: “好了好了,还是听灵儿说说这女子来龙去脉吧。我相信皇儿有分寸,绝不会随意勾搭一些来历不明不白的低贱女子。” 冯灵儿听到郑贵妃的语气有着微妙的不悦,越发恭敬: “妾身不敢隐瞒娘娘。盈儿也非寻常人家的女子,其实妾身与她结识,也因为冯萧两家的大人是青州为官的同僚的缘故。” 她言语中隐隐的将萧盈与自己撇清了关系。 郑贵妃敏锐捕捉到她话中最关键的信息。 “萧?莫非,是前些日子皇上大力表彰的青州萧大人?” 冯灵儿道: “娘娘英明。妾身接到家中来信,说盈儿也随萧大人,在近日入了京,而且五皇子殿下许诺,要迎娶盈儿为侧妃。这件事已经传遍青州。妾身想着既然不久为姐妹,出于礼貌,当然应该先去拜访一下……” 五皇子妃听到这里,已经忍无可忍: “住口!” 第682章 挑拨生事(五) 五皇子妃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懊恼自己失算,竟让冯灵儿逮住机会在郑贵妃面前胡说八道,竟又捅出一个侧妃备选来!眼下当真是气急败坏,恨不得把冯灵儿的嘴塞出扔出凤阳宫去。 “后院之人,怎能随便与外臣家眷私下交际!你就不怕替殿下惹来风言风语吗?” 皇子不可勾结外臣。 五皇子妃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冯灵儿露出了害怕的神情,怯生生道: “是妾身思虑不周,多亏娘娘提醒。” 冯灵儿服起软来,倒颇有几分老实本分人受欺负的可怜样子,跟正经严肃架子端得高高的五皇子妃形成了对比。 郑贵妃道: “好了,你不要吓唬灵儿。她得了教训,以后便知道分寸。” 冯灵儿的模样简直称得上感激涕零。 郑贵妃又道: “殿下要迎娶萧家的女儿做侧妃,这件事可是千真万确?” 冯灵儿点点头: “娘娘,妾身……妾身只是听家中人这样说……而且是殿下亲自去萧家提亲……娘娘打听便知。” 萧大人的前岳父是郑贵妃太子一党的死对头。按理说郑贵妃应该一听说便勃然大怒才对。 没想到郑贵妃只是露出疲倦的神情,道: “孩子大了,自有主意呀。” 身边的女官胡姑姑连忙应和: “萧家小姐心灵手巧,能调配出如此上等的花露,想必定有吸引五皇子殿下的过人之处。” 冯灵儿手上绞着手帕,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听到死对头手下的女儿要过门,郑贵妃居然不生气? 不生气? 不生气? 她冒着被五皇子妃责罚的风险,挑拨离间一番,看来是白费心血了。 萧盈这死丫头,运气倒是真的不要太好。 五皇子妃听说又有新侧妃要进门,她自己居然还被瞒在鼓里,想必五皇子对这位萧家小姐是特别另眼相看的,也没有心思再待下去。装模作样略坐了会,便带着冯灵儿告退了。 五皇子妃和冯灵儿前脚刚走,后脚郑贵妃便狠狠折断一根“十八学士”的花枝。 山茶花瓣纷纷落落,四散飘零。 地上便跟飘着瓣瓣血似的。 郑贵妃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十分渗人: “胡姑姑,你看,是不是孩子大了,就自有主意。连小五都要不叫我省心了不成?” 胡姑姑说: “娘娘,五皇子殿下不是这样的人。殿下足智多谋,既然明知道萧大人是孟大人的女婿,还要求娶他的女儿,想必有什么打算。娘娘,您要相信殿下呀。” 郑贵妃脸上露出莫可名状的惆怅。 “胡姑姑,你明知道我介意的,并非因为萧孟两家的这层关系。” 胡姑姑强按着心头不安,安慰主子说: “娘娘,这么多年,五皇子殿下也很是不容易。不光武功文德,样样力争上游,既要在朝中左右逢迎,又……又要免得陛下多心。娘娘要多多体谅五皇子殿下,才能母子同心。” 郑贵妃呆呆望着窗外,半晌才慢慢的说: “但我知道,小五心中终究难免会有怨尤。” 第683章 挑拨生事(六) 郑贵妃转头问胡姑姑: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太过于偏心老大,令小五委屈万分,才会故意去向萧家的女儿求亲,既报复了我的偏心,又能培植起自己的势力……” 胡姑姑赶快跪下,对郑贵妃说: “娘娘,千万不可这样想。五皇子殿下与太子兄弟情深,所以多年来一直心甘情愿为太子殿下奔走。这也是为了太子,为了五殿下自己和郑家世代的富贵安稳。五皇子殿下那么睿智聪明,怎会不明白如此显而易见的道理?娘娘,您要相信五皇子殿下啊!” 郑贵妃叹气道: “我生的儿子,怎不明白他是人中龙凤,如今只能为兄长奔波,心中的委屈不知道有多深。不是我偏心,怪只怪小五没能够早生几年。当年先皇后视我为眼中钉,若非生下老大,占了长子的名分,我能不能活到今日都很难说,更别提有小五了……” 她想到当年的情形,依旧忍不住心惊胆战。 当时郑贵妃初入宫,既无背景,也无权势,仰仗的唯有喜怒无常的帝王…… “即便先皇后去世,朝中大臣也瞧不起我,还想废长立嫡。我主动哀求皇上,不要再替我争取皇后的名分,皇上与大臣各退一步,老大才总算保住储位。这一步既然走出去,就再没有回头路的道理。” “这些年,我们郑家有多风光,就有多招人恨。皇上御体近来又不甚康健,若不兄弟齐心协力,荣华富贵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郑贵妃妖媚惑主的名声,在朝中,在民间,都是板上钉钉铁证如山。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妖妃的名头她背得有多冤枉,她在宫中夹在喜怒无常的皇帝,永不省心的儿子和索取无度的娘家之间,过得有多憋屈。 胡姑姑劝说: “这些事,娘娘也不知道与五皇子殿下提了多少次,五皇子殿下自会铭记在心。” “娘娘心里有什么疑问,何不当面询问五皇子殿下?免得生出误会,反而坏了母子兄弟的情分。” 郑贵妃叹了口气: “你说得有道理,去问问小五,什么时候有空,来宫里见我。” 胡姑姑应声而去。郑贵妃在凤阳宫中一直等到日落,五皇子方匆匆而来,看上去似乎并不情愿。 “母妃有何事召唤儿臣?还有半个时辰宫中就要落钥,儿臣本想明日再来拜见。胡姑姑再三派人传话,儿臣担心母妃,来得有些匆忙,还请母妃见谅。” 郑贵妃见五皇子一副随时提脚要走的样子,就算想先做下母慈子孝的样子,也不得不强装笑颜单刀直入: “小五,按律每位皇子可迎娶两位侧妃。你府中已有了冯氏,还空着一个侧妃之位。母妃听了些传闻,你是否有意迎娶萧淳风萧大人之女?” 五皇子在青州给了萧盈玉佩为证,回京后却一直忙于为刺杀二皇子失败的事善后。他失了林婉婉这个臂膀,许多事一时难以理清头绪,故而忙得昏天黑地,暂时把萧盈这摊子事抛在脑后。 如今母妃突然提起,是何用意? 第684章 挑拨生事(七) 五皇子按捺住不悦的心情,问道: “不知道母妃从何处听说?” 郑贵妃却没有正面回答: “小五,你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真的了?” 五皇子平静的说: “虽说侧妃也要上皇谱玉册,但毕竟不是正妻,皇儿以为可以自己做主。何况萧氏也是有身份的人家的女儿。” 郑贵妃连忙说: “那是自然的。母妃问你,并无反对之意。只因萧大人是读书人,恐怕最是讲究礼法,如今又因功起复,万万不可让他觉得将女儿送入王府做侧妃,是有损颜面的事。所以母妃想若皇儿有意,母妃当亲自派人下定才好。” 五皇子的脸色这才有所和缓。 “母妃放心,皇儿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只是皇儿方才迎娶了灵儿,萧家小姐身上也有祖母的热孝在,所以还不是提亲的时候。” 郑贵妃也松了口气。 萧家小姐身有热孝,少则一年长则三年,都是无法议亲的。 时间拖得越长,她就越能弄清楚五皇子在这门亲事背后的真正用意,也能从容布局,决定是否要接纳这个侧妃媳妇。 郑贵妃暂时将心放进肚子里,对儿子说得话也贴心了许多: “母妃见你自从青州归来,便日夜劳累,也是极心疼的。你的媳妇虽说出身没得挑,性子却太过沉闷了,灵儿又是个老实的。男人身边,怎能没有个贴心解语的,何况你身上担子又那么重。母妃若能做些什么,让我的小五稍稍轻快些,心中也可稍微放心。” 五皇子安慰母亲道: “儿臣不孝,让母妃担心了。外面的事,儿臣应付得来,母妃放心。” 他稍稍想了想,又道: “反倒是皇上那边,母妃要多多关注些。” 郑贵妃一听皇帝,顿时便紧张。 “皇上近来日夜祈求长生,布置了一座宫室做丹房,天天关在丹房中炼丹,不得皇上召唤,连我也不能轻易去觐见。皇儿莫非听到什么风头?” 五皇子摇摇头: “母妃万万不可掉以轻心。皇上看似不理朝政,却对朝中发生的事了如指掌。密旨流水似的往孟大人手中送。” 五皇子这样说,说明他还是站在太子一边,与孟大人针锋相对。 郑贵妃又多了层安慰,说话就越发真诚了: “小五放心。母妃安排了人在皇上身边,只是还不敢太过于接近。皇上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揉不下半点沙子。不到万不得已,这些棋子也不能轻易动用。” 五皇子道: “儿臣晓得。但儿臣只是担心……” 他欲言又止,郑贵妃催促道: “有什么难处,就直接对母妃说。母妃总归在宫中二十年,总有能帮上的地方。” 五皇子本不想让母亲担心,但禁不住郑贵妃再三催促,只好道: “我和二哥都领了差事,我去了青州,二哥去西州。回来后,父皇只见了我一次,说些空洞无用的赞扬,要我继续好好历练,便没了下文。二哥却不同,昨日里又得了新差事,还是孟大人亲自替皇上转达的。” 第685章 挑拨生事(八) 郑贵妃陡然紧张起来。 如今比起又新纳了那个女子当妃子,反而是皇帝逐步展现出对二皇子的看重更叫她感到不安。 “他去一趟西州,不过做做抚慰边境将士的样子,也算什么功劳?皇上竟这样看重!” 五皇子叹气道: “劳军当然算不得大功。那件事却是我的失算。”宫中耳目众多,就算在郑贵妃的地盘,他也不好直说刺杀二字,只能含糊带过。 “二哥受了惊吓。或许父皇为了补偿二哥,才又给了新差事。” 郑贵妃的纤纤玉手反复绞着手中的帕子。 一击不中,再而衰,三而竭。 短时间内,也没法再出手。西州的事因为杨镇突如其来的介入差点没法收场,再有什么差池惹来皇上的疑心便更加得不偿失。 五皇子想到自己向来兢兢业业四处奔走,一母同胞的长兄却是个付不起的阿斗。父皇又偏心二哥,也不由得十分沮丧。 一时间,殿里母子二人相对静默无语。 郑贵妃刻意振作起精神,问道: “皇上给了二殿下什么差事?依我之见,只要不涉钱财军权,倒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五皇子苦笑道: “修书。父皇命二哥召集有才之士,在集贤殿修订典籍。” 修书? 郑贵妃猛然站起身。 她情绪激动的在殿中踱来踱去。 “果然,皇上果然动了废立的心思。” “修书不过是借口!借口!陛下明明知道朝中那帮老不死的,动不动就指责太子,还要让老二打着修书的名号,跟他们混在一起,这是要……” 她美丽的脸庞骤然扭曲着,是多年来在宫中伴君如伴虎的修行才令她硬生生克制住自己,没有吐出“反了天了”四个字。 然而也意味着这强咽下去的苦果格外令她痛苦。 “难怪……难怪皇上近来……频频有怀念先皇后的举动。又是命人打扫皇后生前的宫殿,又是为皇后家族加恩……一步步,都是要为老二铺路啊。” 郑贵妃再也无法维持自己的镇定。也不知道是宠爱她多年的皇上一朝变心露出怀念先皇后的意思,还是选定了二皇子开始为太子的废立做准备这两件事中,哪件事对她的打击更大。 “如今皇上日夜祈求长生,连我也难得能够求见。陛下这是枉顾多年夫妻之情,铁了心要排挤我们母子……” “偏偏你的兄长又不争气,日夜与些下贱的戏子一起荒唐!” 她越想越是气愤,抬手便将桌上的茶碗扫碎满地。 叮叮咚咚瓷片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五皇子。 “母妃,您千万镇定,切不可自乱阵脚。无论如何,兄长还坐在太子之位上一天,我们就没有输。” 郑贵妃作为久经宫斗的胜利者,听了儿子的话,终究还是强自平复心情,渐渐冷静了下来。 “你说得没错。如今我们绝不可坐以待毙,但也不可轻举妄动。皇上有什么烦恼,我们要替主分忧,当务之急是不能坐视皇上的心离开我们母子。” 第686章 幕后主使(一) 宫中即将下钥,五皇子不敢久留,又安慰了郑贵妃几句,便匆匆离去。 郑贵妃又独自坐了良久。 只觉得殿中不知何时,弥漫着淡淡的幽香,嗅之令人心旷神怡。 郑贵妃懂香好香,闻出其中加有极为精妙分量的药物,恰到好处的能够镇静心神。 想必是白日里五皇子妃送来的花露。 那调香的女子,想必是个妙人儿,才能博得五皇子承诺要迎娶她。 想到这里,郑贵妃又觉得心中一阵膈应。 好在五皇子看起来似乎更多心思还放在政事上,并未被狐狸精迷得晕头转向。这是唯一叫她感到略有安慰的。 郑贵妃打开装着花露的瓶子,闭目嗅了嗅。 当真精妙无比,若这女子不是萧淳风的女儿,倒也不失为为一门好亲事…… 忽然郑贵妃仿佛想起了什么,高声叫道: “胡姑姑,胡姑姑可在!” 胡姑姑一直在殿门外听候使唤,此刻连忙进来,道: “主子有何吩咐?” 郑贵妃指了指桌上的花露,吩咐道: “给皇上送去。皇上修行辛苦,还要日夜操劳国事,本宫不能为皇上分忧,唯有虔心祈福,求来三清玉露,好以微薄之力,助皇上早日求得长生不老药。” 胡姑姑亲眼见到五皇子妃将这花露献给郑贵妃,听了郑贵妃的吩咐,不由得心领神会,恭恭敬敬接过花露: “娘娘这些日子,沐浴斋戒,以诚心感动上天,方天降甘露,是大吉之兆啊。” 郑贵妃含笑点头,道: “快去吧。” 胡姑姑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 次日,皇帝令身边亲近的太监来传旨,将贵妃大大的赞扬了一番。 郑贵妃微笑着,等太监传完口谕,问: “陛下昨夜休息得可好?” 太监对郑贵妃简直感激涕零: “娘娘有所不知,近来皇上修行不顺,朝中又屡有纷争,心中那个愁啊……昨儿用了贵妃送来的花露,头也不疼了,夜里休息得尤其安稳,连带奴才们也松了口气啊。” 皇帝夜里睡不安慰,早上起来便要发脾气。身边伺候的自然苦不堪言。 郑贵妃含笑道: “如此甚好。皇上为国事日夜辛劳,本宫自然当为皇上分忧。皇上若有何烦恼,公公大可来告诉本宫。皇上心情好了,宫里人的日子也都好过。” 本来宫人最忌讳刺探皇上行踪,但郑贵妃受宠二十年,许多规矩在她面前都是形同虚设。若皇上好的是女色,她自有一万种手段应付。偏偏皇上所求的是修道,反叫她无处施展。唯有贿赂近侍,察知皇上的举动,方能随机应变。 昨日不过灵机一动,没想到花露当真有助眠安神之效。 郑贵妃心里已经在打算着,还能如何再弄一些来。 …… 这边郑贵妃初试便大获成功,那边萧盈正在督促同福堂,炼制这玫瑰花露。 杜桂茯苓不说,就连阿玄也当起了帮手。 徐三爷和杜仲掌柜远道运来的原料,已经一车接一车源源不断拉进了库房。 第687章 幕后主使(二) 萧盈在库房外的院子里,设了大锅大鼎,日夜不停的烧火,把干枯玫瑰浸泡开放入西域运来的琉璃器中蒸馏,凝成花露。 同时又精心配制药材加以混合,并同样多次蒸馏,得到的药露与花露装入坛中,密封埋到花树下。 不仅步骤繁杂无比,而且比例一点都不能有误。 药液多了,便会盖住花露的幽香。 药液少了,便成了普通花露,失却了宁神安眠的功效。 为了不失气味突兀,还要密封存储,使两种味道融合透彻,同时挥发掉杂味,变得幽暗深邃。 花露的配方,是萧盈从《程氏医经》中学来的。 先前卖给冯灵儿的,不过是初次的试做。这些日子里又改良了几次,香味的调配更加驾轻就熟,也越发微妙了。 萧盈没有骗冯灵儿,卖给她的的确是独一无二的绝版。只不过她现在炼出了更好的,而且要靠花露在京城打出名气来。 就算如此,炼制过程中也免不了产生废料。但凡有一点气味不对,萧盈便会命杜桂把整坛都砸掉。 因此每坛花露都得来不易,说成本有千金也并不夸张。 阿玄好奇的问: “小姐,这些花露若是卖不出去,我们岂不是就会穷到饭都吃不起?” 茯苓听到便气得要死。 这个死阿玄,为何一点都不会看人脸色,专挑些晦气的话说。 “小姐做什么,自然早有安排。你我跟着吩咐行事就好了,少想有的没的。” 她气鼓鼓说完,便等着阿玄反驳。 两人天天打嘴仗,茯苓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然而这回,阿玄少见的没有回嘴。 茯苓忍不住了。 “喂,我跟你说话,你非要做出这副漠视的样子吗?” 阿玄叹气道: “你说得没错。与其老说些晦气的事,不如多想想有了许多钱该怎么花。” 茯苓简直被气笑了。 “怎么花钱,小姐也自有安排。挣了钱也是小姐的钱,喂,你该不会是起了贪念吧!小姐待你不薄,你可别见财起意……” 阿玄愁眉苦脸说: “钱财对我没什么用处。我需要钱财的话,去有钱人家里取用便是,怎么会贪图小姐的钱。” 亏她把偷盗抢劫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茯苓彻底没有了语言。 这个阿玄,有时候说话跟三岁小孩子一般,有时候又凶悍无比。 阿玄自己却浑然不觉: “小姐得了许多钱财,反而招来祸端。敢打小姐钱财主意的人,阿玄只能来一个宰一个,不在话下。哎,我只是担心,人太多了,阿玄杀不过来……” 就算近来对阿玄的脾性了解许多,茯苓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阿玄仿佛真的非常替萧盈担心: “还有,遇到阿玄不能杀的人,就更加不妙了。若是有人为了钱财娶小姐,被阿玄识破,那该杀还是不该杀呢?” 阿玄眉头紧皱,似乎完全沉浸到自己想象的两难情形中去了。 萧盈“噗嗤”笑道: “放心,我连如此情形,也早就打算好了。恐怕阿玄你的刀也不会有用武之地。” 第688章 幕后主使(三) 茯苓惊讶得差点没把手里的器具掉地上。连杜桂都回过头来: “小姐……” 这还是同福堂众人第一次听到萧盈提起嫁人之事。 徐三爷对萧盈隐隐约约的心思,众人并非毫无察觉,只因萧盈并未有所回应,也不好提起。至于那位郡王……似乎也很久没有出现了。 可小姐的年龄一天大过一天,偏偏程氏已经去世,萧淳风初初上任,正是事务繁忙的时候,也想不到要替女儿终身打算。 虽然这些日子一直在为同福堂京城分号的开张忙碌,但每个人都多少想过小姐的婚事问题。因为萧盈是他们的主子,萧盈嫁给谁,嫁得如何,也决定了同福堂未来的命运。 萧盈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眼中的错愕,自言自语道: “即便出嫁,我也不会亏待同福堂的各位,也会让同福堂继续经营下去。所以各位不必有所担心。” 不知道为何,萧盈平静的话语,却格外令人揪心。 茯苓也好,杜桂也好,阿玄也好,并未因为她这句保证,而感到放松。 萧盈似乎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这世间人,总认为女子非要成婚,才算有了归宿。我本无意嫁人。可若是如此,恐怕反而会招来麻烦,令同福堂无法立足。所以待同福堂在京城打出名声,我自会寻一个人嫁了,然后再设法离开。如此一来,既兑现了今日对大家的承诺,也可以舒舒服服,过过寡居的日子,自己的日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干脆回楚州寡居。如此一来,阿玄你担心的事,自然也不会发生。” 萧盈说得轻松,但她这想法简直是惊世骇俗。 就算她说要去做尼姑,也不会比这想法更叫人吃惊了。 不愿意嫁人的女子青灯古佛寻常事。萧盈辛辛苦苦挣钱,是为了再不像前世那样被男人蒙骗,冤死在天牢中,更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裳,把同福堂搞得兴旺发达,然后便宜了渣爹。她重活一世,报复赵恒自然是首要,其次便要让自己尽情享受不被男人约束的生活。 茯苓惊讶的嘴都合不拢: “小姐,可是……可是……” 隐隐感到有什么不对劲,嘴上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玄赞叹不已: “原来茯苓说得是真的,小姐什么都考虑到了。有钱财傍身,又能自己逍遥快活,不会有男人骑在头上指手画脚,万一有外人觊觎钱财,阿玄都会替小姐解决掉。简直完美……” 杜桂低下头,瓮声瓮气道: “徐三爷听小姐的,杜桂也听小姐的。小姐怎么安排,杜桂照做就好。” 他本来是马队伙计出身。如今听了萧盈的话,只能在心中暗暗替徐三爷惋惜。希望三爷能看开点。 茯苓还要开口,不死心要劝劝小姐,总不能孤单一个人过一辈子。忽然阿玄如同鸟儿般,从平地一跃而起。 杜桂练过武,也十分警觉,立刻低声道: “有什么不对?” 阿玄俯在瓦上,看了看周围: “有人想偷听。” “在哪里?” 阿玄指了个方向。 杜桂问侧门上搬运货物的伙计: “方才可有什么可疑的人经过?” 第689章 幕后主使(四) 同福堂还没有正式开业,大门紧闭,只开了后门和侧门供货物进出。今儿因为萧盈在后院调制花露,也算是不传之秘,所以把后门也锁了。 倘若有人偷听,要么上房,要么在后门趴着。上房的话,想必谁也瞒不过阿玄。要去后门,也得从侧门经过,所以杜桂才有此一问。 伙计们面面相觑,道: “没……没有,大半天里都是静悄悄的,半个人影儿都没见到。” 杜桂“嗯”了一声,还要再追问,忽然听到萧盈说: “杜桂,阿玄,这点小毛贼,单单偷窥,是学不走我的秘方的。预备开业要紧,快,我们继续。” 杜桂听话的回了后院。 伙计们松口气。 阿玄悄声问萧盈: “小姐,就这么算了吗?阿玄可以把那人找出来。” 萧盈说: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阿玄又问: “小姐,他们学不走,可以偷。花露坛子就埋在后院桂花树下,轻轻松松就能掘走。” 萧盈冷笑着: “若是有人能从后院把花露掘走,你就有办法打断他的腿了,对不?” 阿玄眼睛一亮,拼命用力的点头。 这一日里他们制好了第十坛花露,连同先前的统统埋到一丈深的地里。临走的时候,杜桂和阿玄先赶了所有伙计出去,再一个守着侧门,一个打着火把,把屋子院子全都挨着仔仔细细搜了一遍,确认没有人藏身,才锁上大门回府。 次日一大早,茯苓先到同福堂收拾,刚到了后院,差点没吓得腿软。 外间物品家具药材都丝毫无损,唯独后院一片狼藉。 几个人辛苦了好几天制好的花露坛子,全部被人从地下起出来,打碎一地。 院子里弥漫着玫瑰的幽香,持久不散,却更加令人心疼不已。 阿玄听到茯苓的尖叫,随后冲进来,看到满地的碎片残渣,怒道: “我要把他们的腿通通打断。” 杜桂摇摇头: “还是听小姐吩咐吧。” 众人的眼光看向萧盈。阿玄捏着拳头,似乎随时等萧盈一声令下,就把自己的话付诸实践。 萧盈却道: “让伙计们都回去。我们自己动手,把残片都拼起来。” 茯苓高声道: “小姐,何必如此麻烦。定是伙计们中有内鬼,让阿玄把这内鬼找出来,小姐一问就什么都明白了。” 阿玄难得的符合茯苓的意见,不仅没有反对反而拼命点头。 “交给阿玄。小姐,交给阿玄。” 萧盈扬了扬眉头: “你们是掌柜,或者我是掌柜?” 两个人立刻偃旗息鼓。 杜桂早在萧盈话音刚落的瞬间,便已经掉头去锁门。 还好装花露的瓷坛是特意订制的,循着上面的花纹,将同属一个坛子的大块碎片捡放在一起,并不困难。那些小的碎的,自然忽略不计。 几个人齐齐动手,不过小半个时辰,便整理出几堆瓷片。 “一,二,三,四……七,八!” 茯苓惊讶的望向萧盈。 “那些……那些混蛋……是来偷花露的!” “是啊。” 萧盈漫不经心道: “打碎坛子,不过是要掩饰他们偷走的花露而已。” 第690章 幕后主使(五) 萧盈讽刺道: “没想到同福堂尚未开业,便已经引来如此关注。也不知道该感谢这铺子的前任主人,还是我那位未来的侧妃姐妹。” 阿玄突如其来道: “小姐既然早知道这些毛贼是冲着花露来的,想必也有应对之法。阿玄听小姐的,阿玄就等着替小姐效力呢。” 萧盈这才微微点头: “稍安勿躁。留着内贼,便是要挖出那幕后之人。” 一个时辰后,同福堂便挂出招牌。上书因故延迟开业,还请街坊领居见谅云云。 旁人看了,自然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何一家从未在京城开过业的铺子,忽然如此道歉,是要知会谁。 萧盈却也梳妆打扮一番,递了信给五皇子侧妃冯灵儿。 冯灵儿匆匆来见了萧盈,听萧盈痛诉了半天花露被砸的心疼,自己也揪心似的疼。苍天啊,她还盼着萧盈早点开业,好再买些花露讨好五皇子呢。 谁知道五皇子妃那么狡猾,一边将花露献给郑贵妃,又留了些自用。她不屑用花露玩冯灵儿那套闺房中讨好男人的伎俩,只是淡淡抹在衣内发间,幽香迷人,自成高雅气派,在京城的贵妇之间大出风头。 许多贵妇已经相互打听,甚至有人问到了冯灵儿这里。 这神秘的玫瑰花露,在京城中就靠着口口相传,越传越玄,已经炒到了万金。 听到花露一滴都不剩,下次炼制要再等从北晋购入的玫瑰花料运到京城,怎么说也得两个月之后,冯灵儿简直欲哭无泪。 她只能好言好语,不断安慰萧盈。 “盈儿,你有所不知,听说连长公主都在重金求购。” 萧盈抹了抹泪,弱弱道: “长公主?为何连她也……” 冯灵儿言语中满是羡慕: “长公主最好这些奢靡之物。听说皇上得了瓶三清玉露,有安神助眠之效,长公主去求,陛下却说修行所用,非凡间俗物,不愿赐予。长公主好强,便与陛下打赌,说能寻到比陛下的三清玉露更灵妙的香露。” “为了与皇上的赌约,长公主派人在京城四处搜寻香露香熏,听说郑贵妃娘娘和五皇子妃也得了,便派人上门索求,倒闹得娘娘时常追问我。” 也唯有长公主才敢在老虎头上撸须发,连皇帝的修行之物也缠着索求。 想到这里,冯灵儿叹了口气。 “盈儿,你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为了你的花露疯狂。还有半个月便是长公主的寿宴。殿下早早就下了帖子,还特意请五皇子妃带上我。明面上说是要请皇亲国戚们试试她新修的马场,恐怕又要因为索要花露生事。” 她拉起萧盈的手,简直比对自己亲娘说话还要柔顺。 “盈儿,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如今你就算要买多少个千两,都有人出价。” 萧盈为难说: “我也不清楚惹上什么瘟神,处处针对我的同福堂。如今同福堂连开业都成问题,又去哪里变出那么多花露呢。” 冯灵儿再三追问,知道萧盈确实手里半滴花露也不剩下,才失望的告辞离开。 第691章 幕后主使(六) 冯灵儿从萧家回府,前脚踏进屋子,后脚五皇子便来寻她。 五皇子跟他的侧妃用过饭,换了便衣躺在榻上,边享受着美人揉肩捶腿的伺候,脑子里却片刻都不得停息。 朝堂上的争议并未因为二皇子得了差事而消失。反倒是越演越烈。唇枪舌剑之中,不成器的太子俨然一个活靶子,屡屡中箭,相反二皇子成了恭顺贤良的典型。 这样关键的时刻,太子告病不上朝,只剩五皇子孤军奋战。 萧淳风虽然投靠了五皇子和郑贵妃,也是潜力股一只,可惜此时官位尚低,帮不了太多忙。显然他从前的岳父孟世贞孟大人,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 五皇子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头疼极了。 他需要帮手。需要很多很多帮手。 目前这种朝堂上打不能还手骂不能还口别人抽你左脸你还要把右脸迎上去的感觉太难受了。 他琢磨着要父皇短时间内再重要自己或者太子都不可能了。得如何想个办法,让萧淳风再升一升。 或者,让他掺和到二皇子修书的大业中去,最好能将功劳据为己有。 但谁又能把萧淳风朝皇上面前推呢? 五皇子长叹一口气。 耳边传来冯灵儿幽幽的声音: “王妃要带妾身一起去长公主的寿宴。此等场合,本来非妾身能参与的,妾身心中有所不安……万一妾身犯了什么忌讳,王妃惩罚妾身……” 五皇子打了个激灵,翻身而起。 冯灵儿正在给王妃上眼药,不想刚开了个头五皇子的反应便这般打,吓得连忙屈膝跪下: “妾身错了,殿下饶了妾身。” 五皇子一拍大腿。他怎么忘了长公主的寿宴呢。这是个极妙的机会,为正式迎娶萧盈做铺垫,又好接近长公主,让她去皇上面前说好话。 “错什么错?孤方才想到,还有半个月是姑母寿宴。父皇向来看重姑母,你既随了王妃前去祝贺,也要好好准备贺礼。长公主可有下帖子给萧家三小姐?” 冯灵儿心中一阵酸楚。最后一句才是五皇子真正想问的。 “妾……妾身不知……” 五皇子想了想: “算了,我请母妃找人提醒下。寿宴那天,王妃有王妃的应酬,你要好好与三小姐往来。将来能用上萧大人的地方还多。” 冯灵儿唯唯诺诺答应着,心中的醋意翻腾得厉害。 萧盈还没过门,五皇子就这样处处想着她。等她除了孝进了府,岂不是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 …… 冯灵儿陷在嫉妒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她所嫉恨的萧盈却在一心搞事业。 因为花露被盗,同福堂原定的开业之日也不得不延后,对外给出的说法是要等炼制花露的玫瑰补货之后。话虽如此,杜桂茯苓等人还是每日在店里忙碌。除了那已经在京城中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玫瑰花露,还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香膏润皂等物,皆是用各类药材配制。 不仅如此,每每调配都是萧盈亲自动手,杜桂茯苓等人帮忙,别的伙计就算连看一眼也不能。 第692章 幕后主使(七) 自从有了没上市先红火的玫瑰花露的先例,人人都难免揣测,萧盈的妙手之下,还能诞生多少令达官贵人们争相追捧的货品。要知道那从未上市过的花露,甚至有人叫价万金在求购,依旧有价无市。 数日后的某天,一个伙计离开同福堂后,朝京城的长乐坊而去。 夜间的长乐坊,是那销金又销魂的去处。酒楼林立,灯笼高挂。 朝廷的教坊也在此处。 伙计鬼鬼祟祟,进了座院子。 院子修得精致华美,气派高雅,若非处于长乐坊这等地方,恐怕会叫人以为是那位达官贵人的住所。 不过前厅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明白无误的揭示了这里原来是座不公开对外的戏班子。 唯有需要隐瞒身份的贵客,才能步入此地。 伙计进了院子,不久又溜了出来。 刚出门,便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阿玄嫌弃的从隐身之处出现: “真是无用。” 她倒是有兴致再玩玩破庙挂朱爷的把戏,可惜小姐早说了不许。只能将这伙计剥光了衣服,扔到戏班子门口。 不久她便饶有兴致的听到有人发现晕死过去伙计而尖叫起来,顿时戏班子一阵嘈杂。 然而阿玄对自己的杰作并不满意: “总觉得不够带感啊。” 她自言自语道。 “当真是群唱戏的,叫也叫得像唱戏。罢了,毕竟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而已。” 她拢了拢披风,正要趁夜色而去,忽然脑后生风。 阿玄久走江湖,反应极为机敏,立刻反身躲开,手中匕首逆势送出,对方不料她如此强硬回击,急急退却。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好几招。 阿玄渐渐心生警觉。 对方虽说身着夜行服,所使的招式却是极为正统,一板一眼就像是……禁军抑或暗卫? 很快这个预感就得到证实。 阿玄一掌砍在那人背后,那人从墙头栽了下去。 而阿玄回头想要溜走,饶是她艺高人胆大,也倒吸一口凉气。 “至于吗!” 十来个影子围了上来。 想必是等候多时。 甚至先派出一个前锋,来试探她的实力。 她“呸”了一声,跺了跺脚: “至于这么瞧不起我吗!” “就算弄个陷阱,怎么也得叫上二三十个才稳妥吧!” 对面领头的听着她的言语,差点没脚下一滑。 “大胆贼人,到了这地步还敢口出狂言?” 阿玄撇撇嘴。 “你们不也差不多,到了这地步,还敢跟我唱戏?不,不对,莫若你们真唱上几段,把姐逗乐了,便放你们一马。” 对方差点没被气死。 明明中了陷阱的是这黄毛丫头才对! 领头的无意纠缠更多,直截了当的下令: “上!” …… 萧盈慢慢睁开眼睛。 她记得自己与茯苓一道离开同福堂,到了萧府快要下马车的时候,却被一帮黑衣人拦住,随后便失去了知觉。 “茯苓?茯苓!” 她轻声喊道。 没有人回答。 周围一片漆黑,但身处的屋子却弥漫着一股暖意。 丝绸的味道,陶瓷的味道,以及上等熏香的味道。 纵使什么都看不见,她也能想象出这间屋子,乃至这间院子的豪奢。 第693章 幕后主使(八) 但有时候,将人掠夺来放入一个奢华的房间,更有可能是想要羞辱她。 萧盈挣扎着意图起身,却立刻知道这事徒劳的。 她的手被细细的金链绑在床头。 “来人!滚出来!” 出乎意料的是,很快的便有人推门而入。 但来人似乎不过是下女,既无意释放她,更没有想过与她交谈,仅仅是点上油灯后便又离开。 黑暗中忽然出现的微光,令她的双目产生一阵眩晕。 屋子里熏香的味道渐渐变得浓郁。 萧盈明白,是灯中加入了香料,香料与床帐上的熏香混合,诱发出新的香味。 如此手段,她只知道有一种地方会用…… 不行,不能失去意识,定要保持住清醒。 否则自己就是旁人砧板上的一块肉。 她仰头靠近右手,幸亏是用链子锁住,手腕尚有活动的余地。指尖稍稍勾动几次,抽出发上的簪子,牢牢握住。 熏香越发浓郁,令人昏昏欲睡。 萧盈握住簪子,勉力对准自己的肩膀,狠狠戳了下去。 痛苦刺激了逐渐麻木的身躯,也使昏昏沉沉的头脑获得片刻清醒。 确认这样有效后,萧盈毫不犹豫又刺了一次。 鲜红的血丝渗出如玉的肌肤。 这种很久没有过的狼狈感觉,叫她又陷到前世天牢的记忆中。 恍惚间,似乎下一刻萧玥就会推门而入,再度将她羞辱践踏在脚下。 第三次,萧盈狠狠刺伤自己。 在那个幕后主使出现之前,她会一直保持清醒。 但萧玥并没有出现。 隐隐绰绰的床帐之间,一个男人的身影变得清晰起来。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平生。” 嘴里吟着七零八碎的诗句,散发着的酒气连床帐中的浓香也遮不住。步履不稳意味着他已经寻欢作乐了整晚。 萧盈警觉的盯着他。 这情形倒好像她和妖孽初见时一般,只是角色完全颠倒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男子撩开床帐。 一张二十七八的面容,不像沉迷酒色的纨绔子,边缘居然颇为硬朗。 可半边脸上,画着浓墨重彩的油彩,竟是着的戏妆。 那双弯弯的丹凤眼,朦胧中带着几分眉目流转,再加上耳下因为饮酒而流露出的红霞,无不流露出放纵不羁的感觉。 是了,那双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叫人拿不准他究竟是醉还是清醒。 萧盈捏紧簪子,甚至能感觉到手心渗出的汗珠。 男人的嘴角裂开,逐渐上翘。 摇摇晃晃的伸出手,抬起萧盈的下巴。 “好一个……小美人儿……” 他弯下腰,朝萧盈贴近: “好一个……心狠手辣的小美人儿……” 萧盈心脏猛然一跳。他,他所说是指何事? 脑子里飘过许多名字,但显然无论哪一个,都不能跟眼前这男子对上号。 自从重生以来,仰仗着前世的经验,她从来都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纵有意外,也能迅速与前世联系在一起,寻找到解决之道。 但她很确定,前世并未与这男子打过交道。 也从未来过眼下身处的地方。 没来由的,生出些许慌乱。 第694章 幕后主使(九) 如果推门而入的人是萧玥,用尽千般手段折磨她,以萧盈如今的心性,必然能够强势以怼。而如今……这个突如其来的不知名男人,却带给她无法掌控的预感!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男子低低的笑着,凑近萧盈,嗅她身上的味道: “不到园林,哪知春色如许~” 一句出来,千回百转,带着悠长的戏腔。 萧盈恍然大悟。 莫非是先前,与她争抢铺子的朱爷! 当初阿玄要求进同福堂,于是把朱爷挂进了乞丐聚集的土地庙。可阿玄也想不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萧玥毒杀掉朱爷。 萧盈自然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不过之后,出于慎重的性子,她也派杜桂去打探了朱爷的来历。知道他与他的兄长,皆出身梨园。 京城天子脚下,敢嚣张的戏子必然并非单纯的戏子。只不知道他们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 莫非此人,便是那朱爷的兄长? 容不得萧盈细想,男子便跟嗅一朵将开未开的牡丹似的,一路自萧盈的衣衫,嗅上她的玉肩,又及面颊。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片刻不离,呼吸的热气触及萧盈的皮肤,直叫她起了层鸡皮疙瘩。 男子犹自自顾自的喟叹: “小娘子倒有张好皮相,叫我心生怜香惜玉。” 也不知道他天生如此,抑或是出身梨园的职业习惯,每句话都拖长了尾音,仿佛登台唱戏般。 男子侧身坐到床前。 “软玉温香入我怀,笑看飞蛾扑火……” 灯火的微光在涂抹了油彩的脸上闪烁,说不出是诡异还是狰狞。 飞~蛾~扑~火~ 慢慢悠悠的调子仿佛死死扼住萧盈,令她无法呼吸。 阿玄? 他是说阿玄也落入陷阱? 虽然萧盈隐隐约约知道阿玄武艺高超,但阿玄究竟能与多少高手抗衡,这梨园之地又养着多少死士?萧盈实在心中无数。 想到前世在边关,危急之中唯有阿玄站出来相助…… 一滴眼泪从萧盈的眼角渗出。 她的表情尽收入男子眼底。 他露出错愕的表情。 这不是心狠手辣抢走铺子,还非要斩尽杀绝毒死朱凌的人应有的表现? 想到在破庙之中,发现浑身青紫,死状惨不忍睹的朱凌尸身时的情形,男子瞬间心如铁石。 哼,蛇蝎女子。 他恶意的躬腰贴近萧盈。 “放心。把你送进烟花地之前,会让你好好欣赏下她死之前的模样。我保证,不会比朱凌更好看!” 话音刚落,一种尖细锐利的疼痛穿透他的颈子。 以油彩精心化妆过的的半张脸,与素颜的另外半张脸,几乎是瞬间绞合成一团。随即一股鲜血喷洒出来。 ——当男子俯身凑过去的一刹那,萧盈手中的簪子刺穿了他的颈部。 可惜锁链妨碍了她的行动,始终歪了一点。 若是刺到颈部的血管,男子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豆大的汗珠从男子额头滴落,又混合着鲜血,洒在萧盈脸上。如此剧痛之下,他居然一声都没有喊叫出来。 这份心性毅力,实在令人感到恐怖。 第695章 幕后主使(十) 男子在极度痛苦之下,大口大口喘着气。簪子虽尖细,刺出的伤口却并不大。故而捂着脖子满手鲜血看起来可怕,但片刻之后,伤口渐渐凝固,痛苦也消退许多。 显然萧盈的举动,彻底激怒了男子: “果然是蛇蝎女子~足见你当日如何折磨朱凌。美貌女人最是毒辣,只配生生世世为奴为娼!” 萧盈长吁一口气。 “你找错人了!蠢货戏子。” 男子全然不信,怒道: “大胆的贱人,既然贪生怕死,就该跪在爷的脚下求爷放你一马!竟然谋刺爷……” 他猛地抓住萧盈的肩膀,翻身跪到床上: “就活该……啊!” 萧盈曲膝狠狠往上一踢,正好踢在他腹部。 这一下虽不致命,却实实在在。 男子疼得整个人都蜷缩了。 正常人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明明是被锁得牢牢实实的萧盈,为何还有如此底气反客为主。 “你说的朱凌,可是阻碍玉器铺子出手的朱爷?” 萧盈微微抬起后背,凑到埋头忍痛的男子耳边,急促说道: “听说朱爷有个兄长,是教坊梨园的班主。可就是阁下?无论阁下信与不信,朱凌之死与我无关。” “我派人跟踪,不过是因为姓朱的遣了内奸在同福堂,盗走我的花露。” “阁下要为朱凌报仇,做了陷阱来抓我,是找错了人。你尽可以侮辱我,不过杀死朱凌的凶手逍遥法外,沉冤不得雪,你作兄长的,可有甘心?” 男人猛地抬头: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寻常人岂能轻易杀掉朱凌,若非你身边那……” 忽然,他住口了。 冰冷的铁意,碰上他的后颈。 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阿玄冷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寻常人杀不了那朱凌。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将朱凌捆了丢在土地庙。可我没有杀他。” 她手中的匕首微微转动了角度。 “我没有必要说谎。” “如果我要说谎,你的命已经不在了。” 男子胸口气血翻腾,差点没大叫出来,你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但他长年累月的隐忍,终究占了上风,拼命克制住叫人来的冲动。 “你……你……居然……” 阿玄的匕首离开男人的后颈。 寒光闪过。 锁住萧盈的链子断成了几截。 萧盈终于重获自由。 阿玄拖住男子的后颈,强押着他坐到窗边的桌子旁。自己则警惕的注视着门外。 “你别想叫人。叫再多也没用。” 她说: “外面的精锐都奈何不了我,里面这些戏班子的打手只配吓唬吓唬地痞流氓。” 男子感到自尊受到了莫大的藐视。 “哼,你如何知道?候在门外的才是我……” “不可能。” 阿玄斩钉截铁的说。 “围攻我的才是精锐。死一个少一个的那种精锐!” 男子气结。 如果茯苓在场,一定能理解这种“每跟阿玄怼一句就会心里堵一句”的憋屈感。 不过不管阿玄说得对还是不对,她手里握着匕首,又显而易见是武林高手,那么她现在说什么都必须是对的。 第696章 新的盟约(一) 阿玄一出现,屋里的局势便再度翻转。 萧盈翻身下床,简单整理了下衣饰,气定神闲的坐到了男子对面。 “我们不妨好好谈谈。” 男子似乎也认清了现实,放弃挣扎。 “不愧是同福堂的东家,做生意的手腕非我这等‘戏子’可比。不知道萧家小姐想做什么交易?” 这人十分机敏,看来对同福堂也颇花功夫,让萧盈不仅产生一种“熟悉的陌生人”之感。 他们明明互不相识,却知道对方的营生,手段。 更可怕的是,男子对萧盈的了解,远多过萧盈对他的了解。 虽是面对面谈判,萧盈却是在明,男子在暗。 萧盈不想在京城树立更多敌人。 她眼下需要做的事太多了。 要摆脱与五皇子的婚约,迟早要面对赵恒。萧家大房姐妹也回了京城,萧钰的夫君李希任身为禁军统领,在未来的夺嫡之争中不可小觑。还有渣爹和孟大人,哪一个都可能是她复仇路上的绊脚石……还有妖孽。 她不能有更多敌人。 萧盈果决道: “还我花露,我便助力寻出杀害你弟弟的凶手。” 男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萧盈说的“弟弟”是朱爷朱凌。 “萧小姐真有意思,什么好处都非要占尽不可。空手白话,说要助我寻找凶手,其实不过是想寻回花露。花露丢了,再炼制就是。或者,萧家小姐可以找到凶手后,再来换?” 萧盈道: “阁下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花露于阁下无用,在我手中却价值万金。阁下不妨将花露还给我,来日我售出花露的红利,与阁下对半分成。” 男子哈哈大笑。 “萧家小姐,你当我是傻子不成?眼下你口说价值万金,过几天便改口卖不出去赔了一大笔。我又能如何?” 萧盈挑了挑眉头: “朱老爷,若是你来出售花露,这种事情倒真有可能发生。” 男子气极反笑: “萧小姐的生意经我当真看不明白。我来卖还是你来卖,有区别吗?我能独占的利润,何必非要等你分?” 萧盈道: “如今花露有价无市,因为皆是京中贵妇所求。若是由你出售,便成了戏子使用的贱物,售价必定暴跌。” 男子与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打交道惯了,也十分聪敏,瞬间明白萧盈所说属实。他命人装作伙计潜入同福堂盗走花露,本意是做诱饵引出杀害朱爷的凶手。不过如今萧盈既然言之凿凿凶手并非阿玄,花露能挣钱当然是意外之喜。 他养了那么多手下,也是很缺钱的。 想到这里,口中便不由自主道: “萧小姐做生意的手段当真高明。” 这边是松口成交了。 然而男子又道: “不过,既然是交易,自然得要有信物才是。” 萧盈反问道: “阁下想要什么?契约?寻出纸笔来,我立刻便可订立……” 男子涂抹着油彩的半边脸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书契等等,不过是死物而已,与我无用。我想要的信物,是这个!” 第697章 新的盟约(二) 男子摊开手心。 那是方才萧盈刺入他颈子的簪子。 他在疼痛到极点的时候,硬生生拔了出来。 萧盈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人时时刻刻,总能在她以为胜券在握时反咬一口。 像什么来着? 对,像蛇。 萧盈给阿玄使了个眼色。 男子似乎放话出口之际,便防着阿玄动手抢夺,几乎是同时,摇响了安在桌下的暗铃。 但听得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便有一串急促的脚步声越行越近,随即有人在门外问: “班主,有何吩咐?” 阿玄本来要出手,只得又缩了回去。 她自己可以一人在屋顶大战十来个死士,但要保护住屋子里不会武功的萧盈,便不得不谨慎为上。 阿玄犹豫的瞬间,男子抓住机会,道: “将前日里得的花露拿来,送两位姑娘出门。” 门外的仆从以谄媚的语气道: “是,是,请两位姑娘稍等。” 萧盈似笑非笑: “班主倒是果断。” 她一语双关,既指男子当机立断同意了交易,又指男子命人送瘟神般送两人出门。 男子大大方方一笑,屋子里紧张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 他手中把玩着簪子,意味深长道: “还望萧小姐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我倒是很期盼,与萧小姐重逢之时。” 他此刻一双桃花眼,衬得春水盈盈。如果萧盈是那种爱慕美男子的女子,怕是要溺死在无边的美色中。 好在萧盈虽然确实也很爱慕美男子,但见惯了妖孽的种种勾人手段,眼下这班主终究显得略有些段位不够。 打住。她既已决意今世弄个寡妇的身份独居一辈子,就不能再继续与妖孽纠缠不清,最好是连想都不要多想。 无论如何,至少与这梨园班主的纠纷已告一段落。 不久仆从拿了花露来,果真恭恭敬敬送两人出门。甚至殷勤的提出要借出马车,被萧盈客气而冷淡的拒绝了。 这位梨园班主的马车,她不是不敢坐,是神经紧张了一整晚,只想回府痛痛快快休息一场。再要坐他的马车,跟他玩心眼,她还宁愿自己走回去。 萧盈问阿玄: “你跟踪内贼来此,发现是陷阱,如何得知我被劫走?” 阿玄紧紧抱着怀里的花露罐子,摇摇头道: “阿玄不知道。他们派来对付阿玄的人太少,被阿玄三两下解决。阿玄常常听主子说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便想杀个回马枪去戏班子里寻主谋。结果跟着那位班主,发现小姐被劫来。才知道差点中了他们的调虎离山之计。” 阿玄武功虽高,年纪却小。看起天真娇憨,没想到关键时刻却机敏过人。 萧盈忍不住鼻子一酸。 这样的阿玄,和前世那个在危急关头坚定站出来,支持自己的身影,渐渐重合在一起。 心有灵犀,也不过如此吧。 自己终究并非是孤军奋战的。 阿玄自觉方才失言,偷偷打量着萧盈,不知道萧盈有没有注意到“主子”二字,会不会继续追问下去。自己口舌笨拙,可不知道该如何掩饰才好。 第698章 新的盟约(三) 男子站在楼阁之上,遥遥望着主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尽头。手中一刻不停的摩挲着那刺伤自己的簪子。 忽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另一个男子推门而入。 “主子,听说主子受伤了?小人拿了药箱来,请容小人替主子包扎。” 男子慢慢转过头,冷淡道: “小伤而已,无妨。” 两人面对面时,如果有旁人在场,不知道会有多惊讶。 两人不仅身量相仿,穿着的服饰相仿,就连脸上画的戏妆油彩,也是一模一样,宛如双子兄弟。 但分辨两人,也并没有那么难。 因为形似容易,神似却难。 偏偏后来的男子,和与萧盈交易的男子之间,气势相距甚远。 几乎可以称得上颇为卑躬屈膝。 看到“主子”没有露出反对的意思,后来的男子打开药箱,取出洁白的棉布和烈酒,小心翼翼的贴近“主子”,为他清理伤口。 因为伤口在颈部,他不得不异常小心,同时动作也就显得异常亲近。 “主子”闭目,似乎对此认为理所当然,口中悠悠的问道: “我那位不成器的兄弟还在吗?” 后来的男子以棉布蘸取烈酒,轻轻擦拭干净伤口的血污,又将棉布一圈圈绕上“主子”的颈部。 “已经走了。” 他简短的回答。 一个问得讽刺,一个答得冷淡。 烈酒刺激着伤口,令“主子”的喉咙中发出长长的“嘶”声。后来的男子察觉到这点,立刻住手。 “主子”道: “无妨。” 后来的男子心疼至极: “主子千金之躯,当坐不垂堂。何苦以身犯险?那种无礼的商户女子……” “只是觉得有意思。” 后来的男子愣住。 “主子”低声笑道: “正因为你们都觉得我应当如何如何,我才想要反其道而行之。譬如忽然发现一个无礼的商户女子,动动嘴皮便能为我换来万金的利润,身边还有一个能与暗卫匹敌,不,远胜寻常暗卫的高手丫头……今夜这以身犯险,可是足够有意思!” 后来的男子禁不住瑟瑟发抖。 “主子”的言行中,隐隐透出一股疯狂的劲头。方才与萧盈交易时的理性,谨慎仿佛都被抛之脑后。 但后来的男子明白,这才是主子真正的本性,才是令他为之疯狂,为之甘愿付出的源头。 他忍不住虔诚的想要膜拜他的主子。 “主子”伸手扼住他的下巴。 仿佛透过他,正在看向另一个人。 “不过我很不高兴。” “我不喜欢被人当枪使。” “他以为我是傻子吗?还是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傻子。” 后来的男子用痴迷的目光望着他的主子,身子微微的颤抖。 “不,不是。您韬光养晦,没有人理解……您才是……” “主子”如同失却了兴致一般,骤然松手。 “罢了。算他识趣,滚得快。” 他要转身离去,后来的男子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拉住他的衣袖,以一种柔媚的声音道: “主子何必计较?今夜败了兴致,不如让奴婢伺候主子……” 第699章 新的盟约(四) 后来的男子急于讨好“主子”。然而主子却没有因为他的乞求止步,反倒大笑道: “谓哥儿,你难道方才没有听见我说的,但凡你们觉得我该如何如何,我偏偏不喜欢。” 谓哥儿一惊,知道自己终究犯了主子的忌讳,不禁以哀求的语气乞怜: “主子,谓哥儿不是故意的。谓哥儿不过是一心一意,以主子的高兴为高兴……” 换了平日,美人如此梨花带雨,“主子”总少不得几分怜悯,不过今日里被自己瞧不起的兄弟当枪使的愤怒,盖过了花前月下的心思。 他一甩袖子。 “无趣。” 便施施然出了走廊。 原地只留下一个哀戚的美人,空有柔情,眉眼含泪,却无知心人怜惜。 …… 夜里街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风中竟带着几分寒意。 一位头上戴着竹冠的公子,撑着把油纸伞,慢慢从长乐坊往外走。 他衣袖飘飘,身板挺直,倒颇有些儒雅的风范。 他走过一座桥头,那里停着辆马车。车夫是个戴斗笠的壮汉,正从两位少女手中接过瓷坛,帮忙搬上车。 年幼的少女与车夫说着话,天真娇憨,似乎是这家的婢女。 年长的少女见有男子过来,似乎不欲被旁的男子窥见容貌,三两步登上马车。 想必是那家的大家闺秀。 不过若是有教养人家的女子,又怎会深夜仍未归家? 公子若无其事,与马车和婢女擦肩而过。 一股淡淡的幽香顺风而来。 公子分不清这是少女的体香,还是坛子中传来的幽香。 从未有人教过他香道。 即便他出身不凡,仍是无法分辨。 他从容淡然的慢慢走过,唯有在马车驶离的时候,朝路边靠了靠,免得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袍子的下摆。 这件袍子既新且贵,是上等的丝绸。 可惜这样的袍子,他并不多。加上一直没有娶妻,府中丫鬟仆妇多数粗俗不堪,若是洗坏了,难免有些麻烦。 马车上坐着的少女,正是萧盈和阿玄。 萧盈被人劫走,急得杜桂在城里到处寻找。还好阿玄临走时跟他说了跟踪内奸的事,他就赶着车在长乐坊附近探察。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撞见了平安脱身的萧盈和阿玄,还抱着失而复得的花露坛子。 上车的时候,见有陌生男子经过,萧盈便略作回避。 回去的方向,又恰好与那公子相同,于是马车便从那公子身边经过。 萧盈无意中朝窗外一窥,心头却是一跳。 来京城许多日子,唯独今夜简直就跟撞鬼了一般的巧合。 “小姐,你是不是想起什么?若忘了东西,阿玄替你去取。” 阿玄天真的问。 萧盈露出苦笑。 “放心。不过是想起一点往事。” 阿玄点点头。她看起来没心没肺,走江湖的经验却十分丰富,也远比茯苓敏锐。 萧盈又朝窗外望去。 杜桂赶车又快又稳,方才擦肩而过的公子人影都看不见了,早已被抛在车后。 是自己眼花吗? 她竭力不流露出任何表情,不让阿玄察觉到情绪的异常。 是那个人。没错,没有眼花。 方才路遇的,便是那个人! 第700章 新的盟约(五) 纵使从前世重生之后,已经对今世许多事情轨迹的改变习以为常,萧盈也没有想到,她和赵恒的第一次重逢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她没有认错。 那撑着伞经过的公子,便是娶她之前的落魄皇孙赵恒。 前世,初遇赵恒,是渣爹归京后,孟氏带她结识的。 孟氏上位成了渣爹的正室娘子,哄骗她认贼作母。她一心要亲近嫡母,爱护妹妹萧玥。孟氏做出慈爱的样子,四处为继女张罗亲事。 随后在长公主的寿宴上,萧盈见到了七皇子赵恒。 白衣飘飘,儒雅风流,颇有仙人之姿。 萧盈对他一见钟情。 赵恒的温柔体贴,博学多才,越是相处,便越令她倾倒。 渐渐沉迷在他的完美中。 使君有情,罗敷有意。加上孟氏和渣爹的大力撮合,萧盈与赵恒互许终身。 回忆到此处,萧盈嘴角露出嘲讽的笑容。 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天真。 赵恒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赵恒告诉她,自己为了娶她,放弃多少高门贵女的青睐,受了多少怒气去交换郑贵妃的支持,以及因为萧盈的身份不够高贵触怒皇帝,自己又丢了多少上好的差事。 最后当两人终于成婚,萧盈看着破破烂烂的七皇子府,不仅没有抱怨寒酸,反倒贴补了大笔嫁妆,甚至只恨自己做得还不够,对赵恒弥补的还太少。 她就像一个胸怀慈悲的圣母,自己能够受委屈,七皇子殿下不能。决不能因为七皇子殿下对自己的情比金坚耽误了他的前程。 ——这才有了之后,去求程家,求外祖母和舅舅们相助赵恒前程的事。 就这样一步步,走上了夺位之路。 也走上了自己和程家的死亡之路。 赵恒丰姿俊朗的皮囊之下,是狭隘龌龊的心。 没想到啊没想到,今生初见赵恒,便看到的是他的落魄模样。 就算他再如何极力掩饰,不受宠皇子的寒酸,奔走无路的寂寞,依旧掩饰不住。 萧盈忍不住想笑。 当今皇帝儿女众多,他又惯常宠爱郑贵妃,郑贵妃地位牢固,自己又有两个亲生子女,无须笼络其他皇子公主。虽说她为了名声不会苛刻虐待不受宠的皇子公主,但他们日常轻易不能单独面见皇上,皇上也想不起他们,许多人日子过得恐怕连寻常的富户都不如。 前世自己简直堪称乡下人进京城缺乏见识,梦想着皇子个个都是天之骄子,想不到大梁的七皇子,会跟乡下的凤凰男有得一拼。 不过…… 萧盈垂下眼帘。 今世的赵恒,在她遇劫的夜里,在她遇劫的地方附近出现…… 这是巧合吗? 她已经知道,赵恒心思深沉,善于隐忍。前世天真的自己才会被他哄得团团转,被利用到挤干最后一点价值。 赵恒所做的一切,都不会是毫无目的的。 如此巧合的相遇背后,他究竟在算计什么? 纵使是惊鸿一瞥,前世毕竟与他同床共枕多年,早已熟悉他一举一动背后,是何种情绪。萧盈直觉不管赵恒在计划什么,定然还没有得逞。 第701章 狼狈为奸(一) 萧盈的猜想没有错。 赵恒尚且不知道,他方才与他前世的妻子的擦肩而过。 但他此刻要去见的,同样是两世的一个熟人。 皇帝专宠郑贵妃,但并不妨碍他在郑贵妃不方便的时候找别的女人。所以郑贵妃之后,又生了数个皇子皇女。 只是这些皇子皇女的母亲多半是宫女,或者不过宠信了几次而已的低位嫔妃,当然也有郑贵妃主动献给皇帝,代替自己承宠的女子。 她们生下的子女,皇帝不关心,郑贵妃更不关心。 各项神通,依附着太后,长公主或者郑贵妃手指头里漏出来的残羹剩饭在宫中苟延残喘。 赵恒跟他的生母又是其中最惨的那种情况。 一个无名的宫女偶然被宠信了一次,生下了皇子。母亲因为难产去世,留下的赵恒先是被丢到太后宫中养活,后来进了皇子所,混在一堆异母兄弟和皇亲国戚的堂兄弟表兄弟中长大,不到年节轻易见不到皇帝一面。 堂堂皇子,见了稍有权势的太监或是如郑贵妃身边石姑姑那样的红人,都只能低声下气舔着笑脸巴结。 不,他甚至连巴结都排不上号。毕竟有些兄弟虽不得宠,还有得力的外家供养金钱,而他什么都没有。 长到十九岁,别的皇子在这个年纪都议亲了,他还在皇子所混。 后来还是长公主朝皇帝耳朵边上吹风,称成年皇子还终日在后宫晃荡有失体统,皇帝才批发了一堆皇子府,把年纪超标的儿子们统统发送出宫。 可惜出宫后没有封王也没有官职,反倒多了座破破烂烂的府邸和一堆下人要养。没多久赵恒便陷入入不敷出的窘境。简直提前沦落为了闲散宗室,完全不能与如崇宁郡王这等长公主的爱子般相提并论。 他不服,他不甘。 他本应是天之骄子,投胎在最为奢华的帝王之家,从未做错过什么,甚至比寻常人家读书习武还要努力,为何上天要他遭受这般不上不下的难堪和羞辱? 赵恒一开始其实也希望能走上正途,堂堂正正依靠才华和能力去博取父皇的认可和朝中大臣的支持。 无奈他的天资着实平平,更不得名师提点。 再如何头悬梁锥刺股的勤勉,也不过中人水准而已。 又怎能入得了帝王和大臣们的法眼? 赵恒握紧了油纸伞。雨水越下越大,携带着寒意,他却浑然不知。仿佛身体因寒冷遭受的痛苦能让发热的头脑清醒下来。 最后他明白了,想通了。 抛开皇子的名号,他与微不足道的蝼蚁没有两样。 蝼蚁唯能苟且偷生,没有自傲自尊的权力。 他想要被注视到,只能依靠更有权力者,依靠强者。 苦涩和痛苦再次揪住他的心房,令他痛苦,令他癫狂。 不,他还是太天真了。 蝼蚁连依靠强者的资格都没有! 朝中本来郑贵妃一党独大,然而太子荒唐,近来先皇后生的二皇子渐渐有了崛起的姿态。 郑贵妃的大皇子占了长子的名分,二皇子则占了嫡子的名分。 第702章 狼狈为奸(二) 当初皇帝力排众议,违背祖宗有嫡子先立嫡子的家训,立了大皇子为太子,为的是想将郑贵妃扶正,到时候太子便是嫡长两全,名正言顺了。 可惜如意算盘打得响,却遭遇了众臣排山倒海的反对。 无他,只因郑贵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家也得以封侯封爵,在京城横行霸道,得罪了不少人。 群臣管不了皇帝后宫的事,但可以三天两道盯着郑家,今儿上个折子检举郑家抢占民田,明天出个奏报怒斥郑家用品违制。 先皇后娘家的老夫人还去上朝的门外披着白衣坐了一晚,痛斥郑家损毁先皇后陵墓风水。 文人笔杆子杀不了人,要把郑贵妃描述成祸国妖妃倒是绰绰有余。民间绘声绘色讲述妖妃狸猫换太子害死先皇后谋国谋天下的话本子满天飞,怎么禁都禁不住。 皇帝和群臣僵持数年,郑贵妃眼见上位无望,自请放弃了。 这也是丢车保帅的无奈之举。 皇后之位固然风光,始终重要的还是太子之位。 郑贵妃此举,令皇帝更加认可她的贤德,也令朝臣更认定了她的包藏祸心。 不过从此以后,朝堂上自然而然分成了两派:一派是郑贵妃与太子,拥护他们的有郑家还有大票马屁新贵。另一派是先皇后所生的二皇子,拥护他的是旧勋贵和老顽固们,以及看郑贵妃不顺眼的文人。 本来按照皇帝的宠爱程度,郑贵妃和太子党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可最近事情却连续起了变化。 先是皇帝开始沉迷修炼丹药,不再如从前般与郑贵妃那样亲密无间,日夜相伴。接着数次颂扬先皇后贤良,还派人修葺先皇后陵墓。要知道先皇后过世时,因为招了皇帝厌弃,单独葬在皇陵一角,本来按规矩帝后合葬的墓室却是空着,明眼人难免猜想那是为郑贵妃留的。 如果说这些尚且算不上是任何郑贵妃失宠的证明,但令人眼花缭乱的是皇帝对两个儿子的态度。 对太子,处处不满,多有训斥。连带五皇子这样颇有人望的也跟着受累。 对二皇子,青眼有加,大加封赏,委以重任。 于是群臣纷纷猜测,难道要变天了?皇帝莫非生出了废立太子的心思? 一时间,朝中谣言四起。 赵恒如果想要出人头地,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靠自己显然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必须要选中一边,押宝,并且押对。 唯有从龙之功,方能使他一步登天。 但眼下的问题,并不仅仅在于他自己要选谁来支持。 更重要的反而是……谁愿意接受他的支持。 毕竟不论太子郑贵妃还是二皇子,各有自家的人马。赵恒一不受宠,二无钱无势的一个空头皇子,别人为何要接受他的支持,为何要把辛苦拼杀来的利益分给他呢? 赵恒为此简直想破了头。 一开始他想支持二皇子。毕竟二皇子更加低调,更加礼贤下士,至少明面上比太子更需要招揽人心和帮手。 而且不像太子,万事都要听郑贵妃和郑家在幕后指手画脚。 第703章 狼狈为奸(三) 起初,赵恒打定主意想要投靠二皇子。 然而二皇子是个极度谨慎的人。 甚至慎重到有些过分的程度。 他曾经无数次受过郑贵妃明里暗里的迫害,以及郑家一党的诬陷,故而从出宫设府开始,便力求万事皆不落人口柄。 吃穿简朴得不像皇子,绝不会有违制的风险。 交游的都是饱学之士,再如何谈经论道,一到晚饭时间就必定告辞,以免有结党的嫌疑。 娶的是名门闺秀,府中伺候的都是太监,不纳小妾不迎侧妃。 隔日必去向太后问安尽孝。 对待郑贵妃,长公主等人,无论心中是亲近还是憎恨,皆毕恭毕敬,滴水不漏。 如此的二皇子,用温良恭谦让的面具,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岂会轻易相信自己的兄弟?反倒恨不得离每一个兄弟远远的才是。 赵恒尝试了几次跟他套近乎,都惨遭失败。 二皇子永远用绝对正确的官样套话来应付他。 赵恒开始惘然,后来了然。 他没有实力,如何让二皇子看重?二皇子不看重他,又如何会将他引为心腹? 赵恒绞尽脑汁,始终无法打破二皇子的防备心,赢得二皇子的信任。于是投奔二皇子的计划,始终无法变成事实。 赵恒陷入无奈和颓唐中。 他搬到宫外后,身为不受重视的皇子,最大的好处便是有了行动自由。因为没有官职无法上朝,要打听消息除了皇亲国戚间的交际应酬,便是与一般纨绔子弟游走于烟花之地,寻欢作乐之际笼络知交。 结果他当真寻到了机会。 那便是朱爷朱凌和他的兄长朱谓。 朱家兄弟本是梨园班头,结果朱谓不知道交上了什么好运,攀上了太子这棵大树。 据说太子欣赏,喜爱朱谓,与他之间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连带对朱谓的兄弟朱凌,也宠爱纵容起来。 朱凌要为兄长巩固对太子的宠爱,便需要帮手替太子办事。 赵恒便起了心思。太子目前岌岌可危,但他的母亲郑贵妃却屹立不倒,风头无二。皇上宠信的宫女也好,妃嫔也好,在郑贵妃面前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郑贵妃不倒,太子难道当真会被废吗? 万一……万一皇上不过是用二皇子敲打太子,好让太子振作,只怕也没有可能。这时候押宝太子押对了的话,从龙之功也就顺势到手了。 这次计划顺利多了,赵恒果然与朱凌搭上了话。 夜夜笙歌之后,朱凌把赵恒引为知己,然后向他吐露了孟大人与太子作对,太子十分恼怒的事。 赵恒感到天降良机终于来到。 他恐怕是大梁最接地气的皇子了,不仅能放下身段为了接近太子去讨好一个受宠的梨园子弟,甚至为其出谋划策。 ……直到…… 赵恒撑着油纸伞,一边思索一边前进,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自己的府邸所在的街道。 他府中有马车,却不愿意乘坐。 因为他不想连马夫都能看到自己跪舔低贱梨园子弟的狼狈模样。 第704章 狼狈为奸(四) 雨似乎快要停了。 赵恒收起伞,却看到十字街口的柳树下,一位男装少女的身影。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是谁。 但因为晚上的事情进行的不顺利,赵恒此刻心里很不愉快,他并没有立刻招呼少女。 片刻的时间,他回想起先前擦肩而过的马车,以及上面幽暗的玫瑰清香。 “七殿下!” 反倒是少女看到了赵恒,急急的奔来。 赵恒面色不悦: “孟小姐身为大家闺秀,岂有深夜不归之礼?若是被旁人看穿,以孟大人严守礼法的性子,恐怕会感到家门蒙羞吧。” 少女正是从前的萧玥,如今改宗之后的孟玥。 赵恒抬起头,与孟玥,也就是萧玥四目相对。 风吹动束好的长发,加以丰神俊朗的外表,当真俊逸无比。 他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 萧玥感到自己似乎无论看赵恒多少次,都看不够。 尤其相比梦中的君主,他还那么年轻,尚未娶妻。 或许是梦中有神明,才指引自己抢在萧盈之前,如此早的与七皇子相逢。 此刻的七皇子,未来的大梁君主,终究会从心灵到身子,连同最后的宝座,都完完全全由自己所拥有。 萧玥眼中不由自主的露出痴迷的神情。 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究竟让自己心生爱慕的,是眼前男子的皮囊,还是未来唾手可得的宝座。 赵恒的眼光却冷了下来。 他本来心情就很不好,萧玥向他献出的计策,并没有凑效。朱谓甚至都不愿意亲自来打发他,只是派人传了所谓太子的口谕,就恭恭敬敬的将他“请”出了教坊。 而且他很不习惯,一个尚未见过几面,别提算不上亲近,甚至并不太熟悉的女人,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令他浑身不舒服。 或许处心积虑算计利用别人的人,对他人的算计利用也格外敏感。 赵恒的声音就跟方才的雨水一般冷。 “你有话就快说,没事我要回府休息了。” 萧玥察觉到赵恒语气中的不善。未来的帝王自有自己的自尊,想必为了巴结太子要忍辱负重讨好戏子,也十分辛苦。 “七殿下” “七殿下还请忍耐。朱谓一介戏子,不足挂齿。只不过暂且借他一用而已。待与太子结为同盟……” 赵恒不客气的打断她。 “这些事我都知道,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 萧玥咬紧下唇。 梦中赵恒对自己何等柔情似水,纵使有萧盈当正妻,也每每偷偷出宫,与自己私会。可眼前的赵恒,看自己的眼神跟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 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或许赵恒本就是这样的人。不过还没有被温情感化而已。毕竟七皇子从小饱受欺凌,性情冷傲些也不足为奇。 必须要把这颗孤冷的心焐热,将来才能收获他的一腔真情,以及皇后宝座。 于是她极力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斯文道: “七殿下累了一天了,是玥儿唐突。玥儿也是因为担心七殿下……罢了,关于朱凌之死,还是明日再与七殿下商议吧。” 赵恒冰冷如玉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融化的迹象。 第705章 狼狈为奸(五) 赵恒努力收拾自己的心情。萧玥是孟世贞孟大人的外孙女。即便眼下他并不完全信任她,但也不想太过于得罪她。毕竟他孤立无援,缺的就是帮手。 “我身为皇子,却报国无门,前途黯淡。就算朱谓是个戏子,也是太子殿下身边宠爱的戏子,瞧不起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赵恒任冷风扑面,额头乱发纷飞,颇有几分孤傲清冷的气质。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白日里还是减少见面为妙。若是误了孟府小姐的名声,实在令我惶恐。” 萧玥眼见他的语气温和下来,急忙顺着台阶下道: “七殿下,莫要灰心丧气。总能有法子,叫太子殿下明白你的心意。” 她露出犹豫的神情: “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恒低下头,他的身量高过萧玥,这样一来,似乎便是专注的望着她。那眼中的专注,简直如一汪春水,能让人溺死在里面。 “您是孟大人的外孙女,论身份才貌,皆是京城里无双的。您这样的贵女,无论说什么,都唯有让恒虚心求教的份。所以请尽管对恒直言无妨。” 这番话令萧玥的心情顿时如同春暖花开般,她便直截了当道: “殿下,太子性情怪异,宁可偏心梨园子弟,也不相信自家兄弟。便是像五皇子殿下这般,一母同胞,尽心尽力为他效力的兄弟,也常常冷漠无情。若太子不愿礼贤下士,殿下可以考虑多多亲近五皇子?” 赵恒眼中闪过惊讶,随即面皮微微发红。他双手背在身后,已经暗暗在袖子里捏成拳头。 萧玥要他投靠五皇子! 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脸! 太子再纨绔,只要还坐在太子的位子上,就是未来的一国之君。向未来的一国之君示好,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而五皇子算个什么东西? 自以为精明干练,终究不过是太子的附庸。他难道还想学太子,来要求兄弟们的效力和忠诚不成? 萧玥提出这个建议,不安的观察着赵恒的脸色。她是多么精明的人,不难察觉赵恒的不快,连忙解释道: “七殿下心存高远。玥儿并非强行说服七殿下寄人篱下,只是有种预感,五殿下或许能够成为七殿下的机会。如今七殿下缺的,不过是个机会。” 赵恒眉毛微抬: “投靠老五,又会有什么机会。” 萧玥微微朝他身上靠了靠,距离近到能嗅出他身上淡淡的白檀香。见赵恒没有拒绝的意思,大胆道: “无论殿下信与不信,玥儿始终是为殿下着想。” 她咬了咬牙,道: “玥儿知道,世间之事玄妙,却并非每个人都能懂。但玥儿冥冥之中,得到去世的母亲指引……从而得知,玥儿命中注定,要与殿下一道,同舟共济……” 萧玥不能解释她从神秘的梦中看到的事,便统统安到了去世的孟氏头上。 “殿下,请相信玥儿,对殿下的一片赤诚。” 赵恒看着萧玥,突然道: “听说萧大人有个女儿,被他视若珍宝,而且与老五已经有了提亲的约定?” 第706章 狼狈为奸(六) 突如其来的一问,令萧玥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为什么她费劲心机才从花街柳巷中打听到赵恒的下落,又要躲过外祖父母的眼线才有机会接近他,而自己还在想法设法赢得赵恒的信任时,赵恒居然主动提起萧盈? 赵恒见她面露差异,解释道: “安阳县主去世后,袁家被抄家。两家家仆没了主子,只能四散流窜。我也是听流落的安阳县主家家仆提起的。” 如果说赵恒有什么优势,或许消息灵通算是一样了。 京城中三教九流,高门低户,什么都能传进他耳朵里。 那位因为青州治水丧妻得到高升的萧大人,就令他颇为好奇。 当眼前的女子主动找上门,说要结识他,帮他的忙时,他没有一口拒绝,便是看在她与萧孟两家的关系上。 萧大人和孟大人在朝堂上针锋相对,这摊子浑水中,说不定就有机可乘。 可惜萧玥似乎很不愿意让他与传闻中萧大人的爱女接近。 “殿下说的,乃是玥儿的同父异母的三姐姐。玥儿与她之间虽有姐妹的名分,却从小随母亲居于别处,故而不曾有机会亲近。她性格孤僻,生母又是出身楚州那种巫蛊盛行之地,故而喜欢捣鼓些药草符水。玥儿的娘生前多方关照于她,却屡屡被诅咒。爹也遭她下了蛊术,偏心于她……” 说着说着萧玥哽咽了两声,似乎已经完全把自己代入了遭恶毒嫡母和嫡姐欺负的小可怜角色。 “程氏夫人去世后,为了不让我娘扶正,她用尽手段,终究咒得我娘一夜暴毙,甚至还迷惑了五皇子殿下,骗得了承诺。” 此时的萧玥完全是弱小可怜又无助: “外祖父母得知母亲去世后,见不得我受苦,才将我接到京城。” “如果七皇子殿下一定要问,那玥儿……玥儿就不得不剖开伤疤,给殿下看。但为了殿下的信任,玥儿宁可自己受伤……” 赵恒静静的看着她,道: “有意思。如此蛇蝎毒女,竟迷惑了我那个精明强干的五哥。倒反而让人更想结识她了。” 如果可以的话,萧玥恨不得一口老血吐出来。 “她就是个丧门星。克死了她娘,克死了我娘,克死了祖母……” 萧玥忽然察觉到自己有些失态,强作欢颜道: “玥儿……身世飘零,叫殿下见笑了。也因此,玥儿对殿下的遭遇,也是感同身受……” 出乎意料的是,赵恒用越发低沉的,温柔的声音回应她: “那我来帮你报复她好不好?” “玥儿,你过往受了许多的委屈,如今又夹在孟大人和萧大人两家的争执之间,想必心中也是痛苦不堪。” “依你所说,罪魁祸首,都在你三姐姐身上。可谓是世间罕见的狠毒女子,简直如同蛇蝎一般。” “你帮了我一次,令我有机会靠上太子哥哥这座大山。那也让我来帮帮你好不好?” 赵恒的声音带着磁性,令萧玥一时之间,不禁意乱情迷。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少女,总有那么几分想入非非的心思。 未来的超级潜力股七皇子殿下初次主动提出请求,要答应他,还是拒绝呢? 第707章 狼狈为奸(七) 对萧盈的嫉妒和赵恒可能垂青自己的喜悦同时在萧玥心中翻腾挣扎。 然而无疑的早日获得七皇子殿下的爱占了上风。 她露出楚楚可怜的神情。 “玥儿岂敢怨恨嫡姐。可纵使关系血亲,也抵不过殿下所求。玥儿,玥儿自当尽力替殿下效劳。” 赵恒忽然以食指抬起她的下巴。 今夜虽无月亮,更兼细雨缭乱,片片阴影洒落在萧盈平庸的脸上,如同她的内心一样充满阴霾。 此刻她仰头看着自己,是希望自己对她做出什么吗? 一个自告奋勇上门,玩弄阴谋诡计的女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自信呢? 赵恒嗤笑一声。 “恒不知何德何能,能得孟小姐青睐。愿将来能得一二前途,不负小姐所托。” 这含含糊糊的话语,似乎给萧玥吃了记定心丸。 她丝毫不怀疑赵恒是在敷衍自己。毕竟梦里,最终是自己与赵恒肩并肩坐在了至高无上的宝座上。 他注定是自己的夫君。 于是萧玥毫不犹豫道: “请殿下放心。不久便是长公主的寿宴。玥儿也收到请柬。若有机会,定会助殿下达成心愿。” 赵恒轻轻说道: “小傻瓜。” 充满宠溺,跟梦里的皇帝望着自己甜言蜜语时一模一样。甚至因为此时尚且年轻,面庞更加英俊。 男子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萧玥瞬间觉得腿都要软了。 可赵恒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而是裹住披风,转身入了府邸。 萧玥直到次日,坐在孟府的闺房中,依旧对那一刻回味不已。 只要不去想那个要让赵恒接近萧盈的承诺。 贴身丫鬟来报: “小姐,五皇子殿下的侧妃冯氏来访。” 这个冯灵儿,一副弱不禁风,羞怯胆小的模样,却十足十是个爱挑事的。萧玥倒也不怕她坑害自己,便吩咐道: “请侧妃进来。” 倒要看看她想搞些什么。 冯灵儿今天打扮的素雅极了,十分低调。两人一阵你来我去塑料姐妹花的问礼之后,她便说明了来意。 “你我皆来自青州,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也没个伴儿,便想着姐妹间能多走动走动,想着有事才可以互相扶持。” 萧玥含笑点头。 “这是自然的。” 萧玥不接话,冯灵儿只好自个儿合盘托出来意: “不日便是长公主的寿宴。长公主喜好热闹,今年又是整寿,听说尤其大张旗鼓。但凡京城有身份的皆接到了帖子。” 萧玥顺着她的话说道: “确实是一大盛事。” 冯灵儿看了看四周,屏退丫鬟。 萧玥不解。 冯灵儿靠近她,轻声道: “听说长公主殿下如此兴师动众的盛会,却有可能半途而废……” 最后这句引起了萧玥的兴趣。 冯知州对侧妃女儿颇为大方,所以冯灵儿得以在五皇子府中大撒金钱,收获不小,连五皇子妃和娘家人的八卦都能收入耳中。 眼见萧玥的好奇心被勾起,冯灵儿方得意道: “据说,长公主府中……有下人,暴毙。” 萧玥吓了一跳。 达官贵人即将云集长公主府,此时有下人暴毙,谁能说得清楚,其中有没有猫腻,是否会惊扰到贵客? 第708章 朝堂之争(一) 今儿萧淳风下朝回府的时候,面色十分不快。 皇上难得选了日子上朝,他却未能好好表现。阻碍他发挥的并非他人,正是前岳父孟世贞孟大人。 “皇上如今十天半月才上朝一次,所垂询的必是大事。” 萧淳风在京城中亲朋并不多,一口气在喉咙里憋得难受,甚至罕有的对着萧盈发起了牢骚。 “前些日子所揭发云州袁家偷养私兵,意图谋反之事,令皇上震怒,要求整顿边境豪强,不能任由那帮豪族无法无天,割据为王。” 此事谈何容易。 至少萧盈知道,前世是因为她扶持赵恒的崛起,再迫于北晋大军压境的震慑,才终于令得豪强们臣服。 果不其然,萧淳风道: “若禁止私兵协助守边,便需要征募更多人当兵,加上补给辎重,所需金钱不计其数。” “本来去年青州水患,下游也有所欠收。今年又要征兵守边,皇上便要群臣商议方子,从哪里变出这么多银子来。” 一边是长公主新修了马场,要召开庆祝自己生日的寿宴,一边是国库没有银子。 萧盈冷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故人诚不我欺。 萧淳风官位卑微,站在上司的背后听到皇上询问,满殿大臣鸦雀无声时,认定是自己露头的机会来了,当下迈出一步,恭恭敬敬对皇上道: “陛下,臣有本奏。” 皇帝点点头。 萧淳风得了允许,便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 “臣先前在青州治水,便注意到因为河道淤塞,年年水灾泛滥,百姓苦不堪言。不光因为辛辛苦苦种植的良田,一朝被毁。还因为种的茶,织的布,只能低价卖给马队。” “马队收购的丝茶,运到西域,却能收获千金,此间利润极高。若能大量贩卖丝绸,官府从中抽税,想必筹措军费并非难事。” 萧淳风话音未落,便有人怒斥道: “荒谬!从大梁去西域,多数都是荒无人烟的地方,全靠马队驼队。若要大量西运,哪里去寻那么多骆驼和马匹?” 萧淳风抬起头正想反驳,却差点哑火。 因为开口当着皇上的面训斥他的,可是他的前岳父孟大人。 孟大人早就看这个前女婿外加前弟子不顺眼。无奈两人身份有差距,他又不是萧淳风的直属上司,一时半会没有找到机会。 如今萧淳风想靠嘴皮在皇上面前出风头,在他眼中宛如主动送人头一般。 “再说,西域都是些小国寡民,突然多了许多货品,价格也会被压低。花了大代价,利润却不会有你花言巧语那样丰厚,到时候不足的军费,你是要自掏腰包来弥补吗!” 萧淳风不敢硬顶,小心翼翼道: “此事下官自然有所考虑。故而下官……” 孟大人道: “听说萧大人的爱女擅于经营。在青州的时候就将一间药铺经营得风生水起,甚至还买了一支马队运货贩药。” 孟大人毫不留情的话语刺得萧淳风背后一寒。 “萧大人,您莫非是有机会站在朝堂上,就忘了本?还没入阁呢,就想着徇私枉法!替自家人谋利!” 第709章 朝堂之争(二) 孟大人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萧淳风并非不想反驳。换了他人,纵使地位相差甚大,当着群臣的面,在皇帝面前挥洒口水相互争辩也不是不可能。 别说,当今坐在御座上的这位陛下还挺爱看臣子们针锋相对,互相怒怼的。 但萧淳风唯独不能怼孟大人。 因为孟大人占不占理,都是他的前岳父,更是他的老师!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孟大人唾沫横飞,引经据典。 萧淳风除了干瞪眼还是干瞪眼。 孟大人血喷了一番萧淳风徇私枉法,人心不古,自己没有这种不忠不孝的弟子,见萧淳风低着头反驳无能,方道: “陛下,边防不可不守,所需耗资,臣亦有一计。” 皇帝坐在御座上,龙眼微闭,似乎在听,又似乎没听。 孟大人满腔热情的陈述自己的计策: “青州下游的楚州,自古富庶,乃鱼米之乡。可以伐倒野生的林木,改种桑树,缫丝织绸,送往海上异域贩卖,获利比在大梁十倍不止。且海上岛屿众多,便不会因为倾销一地导致价崩。” 皇帝纹丝不动。 既不肯定,也不否决。 萧淳风不得不把肚子里的话又生生压了回去,在家对着萧盈吐槽。 “他得意又如何,皇上没有下旨,便是不满意他。明儿再议的话,说不定有旁人提出别的法子……哼,我不反驳,不代表别人不会。” 萧盈看着渣爹,对他的心思洞若观火。 一个想要跪舔皇上却找不到法子的可怜虫。 萧淳风道: “盈儿,你很快便要进五皇子府做侧妃,到时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何必非要留着同福堂?不仅自己日夜操劳,更落人口实啊。” 自私自利的渣爹,为了面对孟大人有底气,居然要劝她卖掉同福堂! 在他眼里,同福堂算什么? 萧盈不怒反笑。 “爹爹认为,为何皇上不做决断?” 萧淳风道: “自然是对孟大人的方案不够满意。” “为何不够满意?” “毁林种桑,要浪费多少人力?况且楚州人信山神,若要他们毁林,轻则闹事重则造反。再有,那么多丝绸,出海卖十倍价格,光说好处,不提万一遇到海浪风暴,船若是没了,货岂能安好?这些算不算折损!算不算成本!” 孟大人实在过分学术,计划很理想,实施不靠谱。难得渣爹反而是明白人。 不过渣爹若不是精于算计,也不会把程氏孟氏连同两个女儿,两世都坑得那么惨了。 萧盈带着对渣爹重新认识的目光,微笑着否定了他的见解。 “爹,皇上自然不满意。皇上自然是在等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可惜,您和孟大人所想都略有差池啊。” 萧淳风颇有不耻下问虚心求教的作风。即使求教的是他亲女儿。 “盈儿,你经营同福堂那么久,对于经商一道也颇有心得了。如何筹措军资,又能守住边防又能叫陛下满意,有什么法子,倒不妨说来听听?” 变色龙渣爹方才还口口声声要萧盈卖掉同福堂,此刻并不介意被自己打脸自己。 第710章 朝堂之争(三) 面对渣爹的不耻下问,萧盈也格外配合,字字句句都打在他的心坎上。 “群臣争来争去,各有妙计。可惜却无人能揣测到皇上的心思,所以皇上才始终不置可否。” 这个缘由,萧淳风也并非没有想过。 “皇上真正的心思,若非担心边境守卫,那又是为何?” 萧盈说: “爹,你好好想想,此事的缘起,是因为北晋大军压境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萧淳风恍然大悟。 “爹明白了。北晋近来没有什么动作。皇上整顿边防,完全是为了收拢云州豪强的权力……这帮人也是大胆,豢养私兵,若朝廷视若无睹,有点风吹草动,说不定便真的起来造反或是投敌……皇上未雨绸缪,目的是要收拾这帮人。我们所提的谋划,皆是为了充实军费,所以并不能让皇上满意。” 萧盈却没有完全附和渣爹的幡然醒悟,而是道: “还不仅如此。” 萧淳风撸起胡子: “此话怎讲?” 今日的萧盈似乎格外叫他看得顺眼。 毕竟,一个能带来的利益的女儿才是合格的女儿。 萧盈也不负所望。 “还不仅如此。爹,你再仔细想想,那帮子豢养私兵的豪强,是否当真无法无天?或者说,背后有人支持?” 萧淳风越想越觉得天威难测。 “你这样一说,恐怕皇上心中也确有疑惑。不管支持那帮豪强的谁,总之借着此事,收拢他们的兵权,削弱他们的势力,才算迎合了圣心。” 忽然他的声音变得颤抖起来: “完了,倘若这是皇上真正的想法,那我简直聪明反被聪明误。我提议往西面贩货,必然经过云州……倒给了那帮人从中敛财的机会……” “皇上,皇上会不会因此误解我,认为我跟那帮人是一伙的!” 当然有这种可能! 萧盈在内心暗暗吐槽。 要不是孟大人性情刚直,没朝这方面想。换了他人,说不好当场便对着渣爹落井下石。相比之下嘲讽渣爹要替同福堂的马队谋私利简直不算什么。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不过,还好有孟大人提出马队之事。说不得皇上以为爹的私心是朝着马队使的,才没有当场发作。这样看来,孟大人还算帮扶了爹一把呢!” 萧淳风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甚至没听出萧盈话中的嘲讽之意。 “盈儿,你定要给爹出个主意。明儿朝堂再议,爹非得替自己辩白,让陛下知道,爹对陛下并无二心才是啊!” 萧盈柔声说: “爹,你放心。只要按女儿说得去做……” 两父女密谋许久,待到月上中天,萧盈方回自己住的院子。 一个声音突然在她头上响起。 “小姐,萧大人待你也不见得多好。何必替他出谋划策?不如我悄无声息将他料理了。你正好继承萧家,也不用卷入什么朝堂纷争,守着同福堂发大财,岂不快活死了!” 能无比淡定提出如此建议的,除了阿玄不会有第二个。 萧盈便知道,她与萧淳风对谈时,恐怕阿玄就守着在门口,保护自己。心中不由得涌入暖意。 第711章 朝堂之争(四) 阿玄纵使野性难驯,但无时无刻,都是真心替萧盈打算。 萧盈柔声道: “阿玄你在替我担心对不对。” 隐身在黑暗中的阿玄并不露面。 但不知道为什么,萧盈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羞涩。 足足过了五分钟,阿玄才道: “行走江湖,要么决不能把后背交给旁人,要么就只能交给你唯一信任的人。” 萧盈笑了。 “不用怕。他翻不出天的。” “他”指得自然是萧淳风。当着阿玄,不用再掩盖对萧淳风的藐视。很轻松,很好。 “阿玄,你知道吗?我的心中有很多遗憾。曾经发生了许多事,让我无颜面对一些……一些人。” 她还不能对阿玄将前世今生和盘托出,只得以这样的方式对她解释: “因为他们对我的好,反而遭到灭顶之灾。” “我需要那个罪人为此付出代价。” “全方面的代价。” “一刀送他去见阎王,太过便宜他了。” 阿玄良久的沉默着。 久到萧盈以为她已经离去。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萧盈没想到阿玄吐露的是这样文绉绉的两句。 “这是有人教我的。” 阿玄解释道。 萧盈笑道: “不过我一个人做不完所有这些事。阿玄你会帮我的对吧。” 阿玄说: “阿玄可以为小姐粉身碎骨。” 一个时辰后,皇觉寺的别院,某人却在大发雷霆。 “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孤想知道的是盈儿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她那个渣爹为难,让她护着盈儿,不是她对着孤的娘子表忠心,抱大腿!” 卢娘子唯有装聋作哑。 妖孽怒气冲冲: “招她回来!休想对孤的娘子投怀送抱!” 好大股的醋味。 卢娘子捏住鼻子。 “孤要把她发配边疆!” 卢娘子慌忙道: “殿下,不可。若是从萧家娘子身边调走阿玄,只怕萧家娘子会起疑心。甚至……甚至因为不明就里,不知道殿下一片苦心,与殿下生分了。” 妖孽想想也是。 “娘的寿宴准备的如何?那个死人究竟怎么回事,太医院就不能给出个说法?” 卢娘子摇摇头: “回殿下,太医院竟连一个能识得这病症的大夫都没有。长公主殿下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推迟宴会……” 妖孽冷笑道: “无用的蠢货。此事,恐怕还要着落在我家娘子身上……” 卢娘子又想起一事,小心翼翼禀告道: “对了殿下,关于收缴云州豪强军权之事,陛下似乎没有满意的方案,明儿还会再议。” 月光洒在妖孽冰冷的侧颜上,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舅舅已经起了疑心。” “我们要把这盘棋搅得更大才是。袁家覆灭了,留下的空档,得由我们自己人顶上。” 卢娘子恭恭敬敬道: “属下明白。请殿下放心。杨将军早已有所安排。” 妖孽推开窗户,扑面而来的夜风似乎能令人头脑更加清醒。他越发肯定了一件事。 “我已经八十七天又十个时辰没有见过她了。” “我真的好想她呀。” 似乎这个世界上,没有她,便孤独的像是空无一人。 第712章 朝堂之争(五) 次日早朝,皇上难得的连续两日出席,自然为了召集群臣,再听听对于筹措军费一事,还没有哪位大人祭出妙计。 然而并没有。 孟大人拔得头筹,第一个滔滔不绝喷洒着口水把昨儿的见解又重复了一遍。 从气势,嗓门,意气风发全方位碾压。 或许众人皆被孟大人所震慑,竟再没有人异议。 孟大人好容易演讲完毕,环视周围,心满意足的撸着胡子,仿佛一泄先前落狱的憋屈。 皇上仿佛在打瞌睡。 难得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孟大人抬了抬下巴,朗声道: “如诸位同僚并无异议……” “皇上,下官亦有见解。” 孟大人生生将后半句咽回了喉咙里。 这不识相的畜生,厚脸皮的前女婿,全无文人气节,对着郑贵妃一党奴颜屈膝,这件事甚至比勾引女儿败坏家风还更令他气氛。 女儿,没了就没了,本来也是伤风败俗。 气节风骨,却至死都不能弃。 但萧淳风甚至比他最恶毒的认知都还要更无耻。 因为他一开口便是: “皇上,臣昨日之谋划,略有欠妥。孟大人指教,处处有理。故臣思虑再三,另有一计献上。还望皇上允许。” 此人竟拉着自己旗号将昨儿的失言轻轻揭过。 孟大人冷哼一声,便要反唇相讥。 萧淳风面上镇定自若,实则手心已冷汗淋淋。 幸而闭目养神的皇上适时开口。 “爱卿请讲。” 萧淳风清清喉咙,迎着迎着孟大人能杀人的眼神,道: “青州下游的楚州,自古富庶,乃鱼米之乡。” 孟大人再也无法忍耐,怒道: “竖子,鹦鹉学舌的把戏,也敢在天子面前,朝堂之上搬弄?” 萧淳风悠悠道: “孟大人何必着急。三人行必有我师,何况朝堂上饱学之士众多。淳风愚钝之人,抱着一颗谦卑之心,学以致用,发扬光大,有何奇怪?更何况下官本就师出孟大人,所见略同也不为奇。倒是孟大人不能敞开胸怀,倾囊相授,何以为人师?哎……” 他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四两拨千斤般,将昨儿孟大人攻击他不尊师长的罪名,轻轻拨过。 孟世贞脾气暴躁,禁不得三两下撩拨,便要当庭发作。幸亏又是皇上的声音,轻飘飘从头顶落下,制止了他的冲动。 “朕想要听的,乃是你与孟大人见解不同之处。” 孟大人背后一寒。 皇上此言,便是摆明了对他改林为桑的计划不够满意了。 萧淳风越发从容淡定: “楚州鱼米之乡,盛产丝绸之外,其余物产也甚是丰盛。可惜山道崎岖,比青州更甚。许多好东西就因为运不出去,无法成为朝廷的税收来源。” “故而臣有一箭三雕之计,一则能使南北货物通畅,二则是避免一哄而上倾销货物,导致价贱伤民,三则令朝廷国库充盈。” 看着越说越自信的萧淳风,孟大人偷望皇上。 皇上依旧无动于衷,老神在在。 萧淳风也是彻底豁出去了。 “若采用臣的计策,不仅京师连同数个州的民众都能获利,就连皇上求道也会方便许多!” 第713章 朝堂之争(六) 一边回禀着,萧淳风微微抬头,偷看了皇上一眼。 他可以肯定。 提到“求道”两个字时,皇上的身子几不可察的微微前倾了。 难怪三女儿萧盈能把同福堂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出门前她再三叮嘱,要以求道长生之类的言语 萧淳风微微挺了挺胸膛,越发自信。 自然,他的举动都收入孟大人眼中。孟大人确实从头到脚被这无耻之人恶心坏了。 明明讨论的是充盈国库,御敌于境外之事。 萧淳风却一个字都不提。 不仅仅不提,反而…… 赤裸裸的跪舔皇上求道,毫无文人风格,简直不堪入目,不堪入目! 孟大人双目一瞪: “萧大人,皇上求道自有内库张罗,休要顾左右而言他,说清楚你到底作何打算。如此谄媚,居心何在?” 皇上巍然不动。 萧淳风秉着皇上“不反对就是支持”的自我安慰精神,滔滔不绝: “皇上,诸位同僚,臣所思的计策,乃是在楚州和京师之间,开凿一条运河。” “有了运河,贯通东西。楚州的丰盛物产能够直入京城,楚州百姓,贩运商人,京城百姓,无不得利。” “至于朝廷,皇上,您想想,民间富有了,自有大量抽税纳入朝廷,军费匮乏的困扰也就迎刃而解。” “楚州钟灵琉秀,从来不乏升仙之人。一旦水路通畅,陛下可遣使求仙,以助长生不老。” 萧淳风洋洋洒洒一大篇洒下来,令朝堂上众人为之瞠目。 这青州乡下升上来的萧大人,没想到竟是个胆色,见识皆出类拔萃的人才。 “精彩!精彩!” 孟大人拍拍手掌。 “萧大人舌灿莲花,把一条劳民伤财之计,说得千好万好。殊不知,朝廷连守云州的军费都掏不出来,又从哪里变出开掘运河的钱财?” 萧淳风侃侃而谈。 “去年青州大水,河堤损坏,重修耗时良久。其实不仅青州,陈州彰州皆有这样的隐患。幸亏皇上英明,命户部早早拨下疏通水道的银两。臣又连夜翻查古书,探察舆图,终于寻到一条前朝废弃的古渠线路。” “沿着古渠遗迹,调动原本下拨的治水资金和人力,只需开凿几处要紧的淤塞,便能疏导出一条运河。” 萧淳风如数家珍般,将从何处开渠,何处引水,何处拓宽,何处曾天降吉兆,宜于修仙问道,娓娓道来。 既显得学识渊博,乃实干之士,又尽投皇上所好。 孟大人明明站的笔直,却颇有坐立不安之感。任此人胡说八道下去,皇上保准会心动。 “萧大人,你嘴上说得好听。那下拨的治水银两都过老夫之手,老夫焉能不知其数,并不能办成你许诺的这些。缺口怎么办?莫非萧大人家里的铺子能拿来填补亏空?” 众人眼光齐刷刷投向萧淳风。 萧淳风心里呵呵。 盈儿神机妙算。 果然来了! 偏偏自己正在这里等着。 “孟大人所言及是!若是如此还出现亏空,臣自然当仁不让,纵使同福堂乃亡妻唯一的遗念,也当双手奉上,为皇上,为朝廷分忧。” 第714章 朝堂之争(七) 孟大人冷冷道: “萧大人可别光说不练。” “但是——” 萧淳风似乎终于放下师生关系的束缚,第一次直视着孟大人,打断了他的言语。 “孟大人,身为臣子,替陛下分忧,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孟世贞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镇住,愣了下。 萧淳风面露沉稳之色,颇有大义凌然的风范,面向御座跪下,道: “陛下,陛下,臣相信,不仅是臣,恐怕云州也有许多人,愿意捐献银两,开凿运河,助陛下充实国库。” 皇上动了! 皇上居然动了! 皇上缓缓朝前支起身子。 皇上两天来,第一次说出完整的意见。 “萧爱卿思虑极为周到。” 众朝臣不敢喧哗,然而却个个面面相觑,颇有讶异的神色。 怎么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便入了皇上的耳呢? 萧淳风额头抵着地面,看不到皇上的表情,但他完全清楚,这次赌对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甚至道: “好,好,好,果然是一箭三雕之计!” 世上最烈的酒也比不上这句话能令萧淳风心中激起惊天波浪。 朝臣们再也忍不住的交头接耳,似乎只为了衬托他的成功! 盈儿说得一点没错。 皇上关心的不是军备如何。因为只要北晋不发动进攻,军备之事便无关紧要。 皇上想知道的,乃云州豪强里,谁是叛徒,谁忠诚于朝廷! 豪强豢养私兵,耗费银钱极大。 甚至有放纵私兵假冒强盗,占山打劫以换军资的先例。 要他们奉上银钱,便是给这些无法无天的豪族出了道难题。 要么展现对皇上的忠诚,乖乖奉上银两,解散私兵,从此安分守己。 要么顽抗到底,接受清算。 银钱由豪强交予皇上的使者,不知道还有多少会流入内库,成为皇上修仙问道的本钱。 最后修成运河,皇上还能从往来商人的税收中再狠狠收入一笔。 皇上心满意足,辨别了忠臣奸臣,还打通运河万民颂扬。 可不是一箭三雕! 萧淳风这一下,狠,准,稳,拍得皇上浑身舒坦。 在场唯有孟大人,保持着头脑的清醒。 这厮描述得过分完美,必然有诈。 如果说孟大人先前还没有领会皇上的意思,但毕竟官场打滚了这么多年,此时此刻也该明白了。 偏偏他性情刚直,越是众人交口称赞的事,越能挑出些毛病来。 他的心情已经从为国筹谋,变成了阻止萧淳风这奸人上位了。 于是毅然决然上前一步,道: “皇上,臣以为开凿运河之事,仍不妥。” 敢在此刻泼冷水的,也是人才。 孟大人不愧是国之栋梁! 皇上身子微微后靠,一言未发。 “陛下,萧大人的计划要去云州,朝豪族征银,还有集合数州之力,开凿运河。调度复杂,耗时耗力。如此重任,何人能……” 此时终于萧孟两大人之外的第三个人站了出来。 “陛下,开凿水渠之事,皇儿愿效犬马之劳!” 二皇子! 他身后不远处的五皇子顿时咬碎一口牙。 第715章 朝堂之争(八) 眼看着二皇子出列,五皇子方恍然大悟。 慢了一步! 竟将大好机会,拱手让给了老二! 随即他又想到,老二,老二,恐怕当真包藏祸心,又是收拢学士编书,又要领下修运河的苦差事,岂能一无所图! 可恨至极! 此时此刻,同福堂的院子里,萧盈正领着茯苓阿玄和杜桂,处理马队新送来的花料。 阿玄从来没接触过制作香膏香脂的活计,好奇得不得了。好在她天生手脚麻利,不管是熏蒸花料或者炮制掺加的药物,一经点拨都能做成有模有样。 嘴上还有闲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间或跟茯苓拌嘴几句。 连杜桂都忍不住暗暗发笑。 偏她还越发口无遮拦,一片天真烂漫。 “小姐,您说说您说说!您到底图啥呢!家里的老爷升官发财,只会对同福堂不利。所以呀……您有什么打算,这次又是哪位要追悔莫及了?” 茯苓几乎是本日的第一百零一次忍不住: “说些什么呢,怎么能把小姐描述的这么坏!小姐心善,才不与你计较。” 阿玄眯着眼睛看茯苓,看的茯苓后背发麻: “你,你一直盯着我干嘛?” 阿玄道: “茯苓,你脸红了。你心里是不是对小姐……” 茯苓气得大叫: “小姐,你看看,她一味的说些胡话!” 脸上红晕飞起,不用手摸都知道烫的厉害,连忙匆匆转身奔回屋去。 萧盈头疼: “你们两个倒是冤家。” 但她其实很乐意告诉阿玄这些事。她有种预感,阿玄知道的越多,或者将来的某一天……梦里的危机到来的时候,她们或许能同前世般并肩携手。 不过也得小心,若叫阿玄知道半点与前世有关的事,只怕会追问到天涯海角。 “我得想个法子,去楚州才是。” “青山书院在楚州,外祖母和舅舅们也都在楚州。” “小姐要去,阿玄护送你去便是,将这么大的功名富贵送给萧大人,恐怕会对程家更为不利……” 萧盈微笑道: “不会的。” “肥水不流外人田。皇上是个小气,狭隘的人。开挖运河这等收拢民心的事,岂会简单交给一个刚刚入京的臣子?” “皇上也是人。每一个人,关心的都是自己。自己的生,自己的死,自己的子孙后代,自己的功业,自己的声名……” 这是人性。 何况皇上,并非是贤德的君王。 “如此重任,他定会交给心爱的皇子。偏偏,又有皇子愿意主动请缨……” 萧盈喃喃自语般。 西州城外,二皇子对四舅舅的热络,难道仅仅是因为感念救命之恩?不,他希望的仅仅是程家的势力而已。 不过,待运河开通,等到朝廷风云变幻的时候,程家便不会是困守楚州,后无退路的游龙,而能一飞冲天。 自己手中的同福堂,也会成长为手握东西商道的庞然大物。 她要活得潇洒,活得恣意! …… 此刻朝议完毕,步出大殿的萧淳风擦了把头上的冷汗。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本应是旗开得胜,扬眉吐气的一天,他心中却有隐隐按捺不住的失落。 第716章 不治之治(一) “萧大人!” 中断思绪的萧淳风回过头,连忙躬身行礼。 “二殿下。” 二皇子拱手还礼,谦卑道: “今日朝堂之上,萧大人挥洒自如,替朝堂,替父皇分忧解难,计策之妙,令人惊叹。” 萧淳风恭恭敬敬道: “承蒙殿下赞扬,下官愧不敢当。” 二皇子说: “父皇命孤接下开凿运河,贯通楚州与京师水运的要事,责任重大……” 他苦笑着摇摇头,仿佛一刻钟之前,站到皇上面前,主动把开凿运河的活计揽在身上的人不是自己。 萧淳风不知道他的用意,只能含糊道: “殿下天纵之才,必能马到功成,造福百姓。” 二皇子叹气: “孤若非生在帝王家,不过一介书生。吟诗作对或许还行,岂能如萧大人这般深入民间,知疾苦,知应对。孤也是见萧大人在朝堂之间,熟知山川地理,水利河工,心中激荡不已,才一时冲动,应承此事,要为万民造福。” 二皇子生母早逝,但他是嫡子,始终不同寻常,外家亦是名门,跟小透明的赵恒不一样,就算没有太子头衔,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他向来喜好读书,与文人雅士交往。前不久还接了修书的差事。 修书? 萧淳风脑子里模模糊糊冒出个念头的时候,便听到二皇子继续道: “听闻萧夫人出身楚州程氏。孤对青山书院向往已久……此番替父皇办差,如若萧大人不嫌弃,可否助孤一臂之力,也替孤引见……” “二哥!” 萧淳风还没有答应,见五皇子笑眯眯走了过来。 “恭喜二哥,又领新差事。想必父皇对二哥,越发给予厚望了。” 二皇子道: “办差之事,也是一步步从头学起。庙堂太高,难知庶民之苦,还要多跟五弟请教才是。” 五皇子道: “实不相瞒二哥,弟是来见萧大人的。” 萧淳风:喵喵喵? 二皇子面上八风不动。 “没想到孤与五弟,所见略同啊。萧大人才华横溢,着实令人钦佩。也罢,五弟与萧大人先叙话。待下次休沐,再登门向萧大人请教。” 两人话语间俨然是兄友弟恭一般,却句句话里有话。夹在中间的萧淳风额头隐隐沁出汗珠。 二皇子和五皇子,哪个都得罪不起。 偏偏他投靠了五皇子,二皇子又露出拉拢之意。 人走在钢丝上,踏错半步,便会落入下面的万丈深渊。 因此二皇子一转身,萧淳风立马道: “二殿下希望前往楚州开凿运河时,臣能一道前往。不过臣与青山书院和程家的过往……” 他苦笑一声。 恰如其分的提醒了五皇子,程家舅舅告他宠妾灭妻的往事。 五皇子的笑容忽然明显和真诚了许多。 “萧大人入京以来,孤因事务繁忙,颇有怠慢。其实孤时常希望能多与萧大人亲近。还望萧大人放心,青州的约定,孤一直记挂着。” 似乎为了显示自己的诚意,并非因为二皇子的拉拢才突然显示亲近,五皇子从袖子中掏出一封请柬。 第717章 不治之治(二) “过些日子便是姑母的寿宴。今年并非整寿,所以姑母也不会大办,不过请些亲近人家热闹一番,孤的外祖郑家也在其中。孤特意向姑母讨了请柬,还请萧大人转交小姐。” 他把请柬交到萧淳风手中。 “萧大人,请转告小姐,静心待嫁便可。赴宴之时,若遇到孤外祖家的长辈,也可多多亲近。” 萧淳风却心下了然。他既是透过自己叮嘱萧盈,便也是在告诫自己不要轻举妄动。 还好方才反应快,撇清早。如果五皇子怀疑自己忠心,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在青州没得选,只抱得上五皇子的大腿。 抱上了,便不可轻易动摇。 二皇子或许隐隐有抬头的架势,但郑贵妃的宠爱不被动摇,鹿死谁手就不可知。 萧淳风甚至想要赶快回家嘱咐萧盈,恐怕长公主的寿宴也是郑贵妃娘家对她这个预定侧妃的考察,约等于未来婆婆让娘家人考察新媳妇,届时千万要小心应对。 …… 卢娘子今日照例回公主府,向长公主禀报主子的起居。 这是许多年来的习惯。 长公主从不干扰儿子做什么,却会仔细问儿子吃了多少,睡得好不好。 独生儿子便是她的命根子。她对他的要求除了活着,便再没有别的。 卢娘子按惯例禀报完毕,长公主道: “你办得很好。从青州回来后,我的昭儿身子骨好了许多。你们告诉我是因在青州寻到了名医,服了一例百还丹的结果。我寻思着,能否再派人去青州,请那位名医把剩下两例百还丹也炮制出来,彻底除了昭儿的病根,也除了我这心病!” 卢娘子笑道: “此事,属下多少也想过。不过神医先前便说过,不为殿下制备百还丹,并非不愿,实在是因为药材难寻。” 长公主皱眉: “我就不信,以皇上的名义颁布圣旨,天下访求,也找不到。” 卢娘子叹息道: “奴婢也曾这样劝过郡王殿下。郡王殿下却说,药寻不到,便是缘法未道。天道不可违背,缘法不可强求。” 长公主听到爱子这样懂事,感动得几乎要流下泪来。 “昭儿好读经书,才会养成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兴师动众的性子。他舅舅昨儿才说,若是昭儿身子好了,可多多进宫,一起抄经问道。” 卢娘子笑道: “皇上修道多年,是极有心得的。多少饱读诗书的大臣,遇到皇上垂询时,连话都搭不上。也就我们郡王能与皇上从容对谈,难怪皇上挂念。” 越是这样说,长公主越发想念儿子: “这孩子平日里躲在皇觉寺读书无妨,待我寿宴的时候,定要回来。我就这心病,若不亲眼看着他安好,总归是不放心的。那百还丹的效力,也不知道能持续到什么时候,万一……” 卢娘子连忙道: “属下倒有个好消息,要告诉长公主。” 看到长公主示意,她继续道: “其实,为殿下炮制百还丹的那位名医,已经到了京城。” 长公主霍然站了起来。 “什么?如此要事,为何不早点禀报。” 第718章 不治之治(三) 要是知道救了儿子的名医会驾临京城,依照长公主的作风,恐怕会用八抬大轿直接将她抬进公主府,最好不炮制出百还丹就别出门。 至于名医本人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那倒不怎么重要。 卢娘子连忙道: “回禀公主,自然是郡王殿下吩咐不要说的。但凡医术高超之人,多少都有些怪癖,不喜多与人往来。不过名医已经答应,但凡郡王病情有变,定会出手相助……” 长公主双手合十: “谢天谢地,倒是个好人。既然名医喜欢安静,不如请到府里来,我叫军士把守,定不会让人打扰名医半点清静。” …… 卢娘子暗暗吐槽不愧是两母子,脑洞一般大。若让妖孽知道母亲把萧盈关进府里,只怕立刻就会回府来。 末了,长公主想起一事: “寿宴之前,叫昭儿安心待在寺里,不用回府。唯独生日的时候,我这当娘的要见见儿子。” 换了旁人,听了答应着便是。可卢娘子心中奇怪。 临走前便问了公主府的管事。 管事皱眉道: “娘子您有所不知。府中前些日子,有下人暴毙。” 卢娘子道: “下人暴毙,拖出去埋了便是。为何殿下这么紧张?” 管事说: “本应如此,可那人情形有些奇怪。本来正当青壮之年,忽然倒下,死时全身青紫。下人报给长公主的时候,王太医正好来请平安脉。听闻之后便主动要去看看。” “去了之后,也瞧不出是什么症状。王太医带了个弟子,当时翻动了尸体。结果回去之后没几天,便也暴毙了。” “死时的状况,跟那下人差不多。” “王太医吓坏了,生恐自己也染上,还连累家人。紧赶慢赶从家里搬出去,找了间屋子,把自己关进去等着发病。” “王太医发病了吗?” 管事摇摇头。 “到现在还没有。” 卢娘子问: “那,便是疫病了?会不会是中毒?” 管事叹气: “王太医说,虽不知道是什么病,但肯定是疫病,不是毒药。侥幸的是,似乎要接触了病人才会发病。单单是面对面说话,倒不会有事。” “所以长公主殿下命令跟那下人有过接触的,统统关进屋子里,派人送饭。等过了十天半个月没有发病再出来。” 卢娘子这才明白长公主为何不让儿子此时回府。 幸而到寿宴还有一段时间,等下人们确认无事,寿宴倒能如期举行。 她不由得道: “阿弥陀佛,但愿不过虚惊一场。” 若那些被关起来的下人中当真有人疫病发作,到时候长公主又执意要办寿宴的话,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偏偏此时……偏偏此时殿下又不在…… 卢娘子照管妖孽起居生活。 但妖孽许多事,并不会对她交代。 所有人都以为妖孽在皇觉寺读书的时候,他却又离开了。 等卢娘子坐到马车上,甚至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 万一京城流行起疫病,同福堂那位萧家娘子在京城岂不也有危险…… 忽然她高声道: “掉头!掉头!去同福堂。” 萧家娘子的医术,似乎有着不同于太医的不同力量。此事,也须得让她知道才好。 第719章 不治之治(四) “王太医去世了!” 长公主抚弄琴弦的手停了下来。 “什么意思?” 禀告的管事抖了抖,硬着头皮说: “王太医从府里查验病人归去后,把自己关在城郊一所院子里。只有他家里人每日去送饭。今儿去了,半晌没听到动静。家里人报给王夫人,王夫人不放心,叫人撞开门……结果……” 长公主慢吞吞道: “此事会影响到寿宴吗?” 管事感到寒意升起。 “不,不会。” 长公主晃了晃满头珠翠。 “那又与本宫何干?” 管事顶着满头冷汗告退,望着院子里花团锦绣看了看,不由得想:春光虽好,不知道还能看上几天。 要么办不成寿宴死于主子。 要么染上疫症死于暴毙。 管事摸了摸头颅。太南了。 忽然他想起一事,拔腿就朝门外冲去。 “快,快,我要牵马去皇觉寺,找卢娘子。” 一个时辰后,管事的身影却出现在大门紧闭的同福堂门口。 他愣了愣,没想到卢娘子说得神医的店开在如此闹市,却光天化日关门闭户。 可谓“大隐隐于市。” “喂!” 管事愣了愣。 “在这门口,看什么呢?我们还没开业,不接客。” 听到“不接客”三个字,管事打了个机灵,顾不得三七二十一,转身一拜,趁那人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牢牢抱住大腿: “神医救我!!!!!!” 萧盈喝着茶水打量着这位笑眯眯中年管事。 重生以来遇到许多人,妖孽一家的画风,从上到下,从主人到仆从都是那么与众不同。 管事好容易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五一十将公主府发生的事,还有王太医的死,原原本本描述了一遍。 萧盈道: “你已必死无疑。” 管事哭了。 真情实感的泪水沿着双颊飞流直下。 杜桂都转过脸去不忍看。男儿有泪不轻弹,见了棺材才掉泪啊。 “掌柜的救我!在下上有老下有小……” 萧盈打断他: “那我问你什么,你就老实回答。” 管事留下了感动的眼泪。 “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盈眯眼,看着他: “你为何要收留那人在公主府当差?” 管事瞬间感到天地都安静了。 只有心头的雪花扑簌簌的落——寒彻入骨。 “如果你不能每个字都老老实实,那就什么都不要说,转身离开同福堂。” 萧盈平静的话语中蕴藏中一种奇妙的力量。 管事的便知道,他果然行了步险棋。 “小人既然选择来同福堂,便不会有谎言,否则当真多此一举。” 他嘴角咧了咧,道: “神医当真犀利,一眼便知道有内情。实不相瞒,死去的伙计乃是小人远亲,走投无路才来投奔。当时,小人若不收留他,他便要当街被人砍死……” 管事双膝跪在地上。 “是小人为公主府招来祸端,几乎令长公主殿下的寿宴不能举行。所以公主才要小人自己解决,是给了小人戴罪立功的机会。” “小人不自量力,本该以命请罪。不过小人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好青年,因为得罪权贵便暴死街头。” 第720章 不治之治(五) 管事深深弯腰,以额抵地。 “小人庸庸碌碌,无所作为。但小人清楚,这位同乡的青年所作所为并非出于一己私利,而是为了乡里公义。小人远赴异乡讨生活多年,能为家乡做的,也就这么点小事。如果让小人再选一次,小人也会把他藏进公主府。” 只有权力才能对抗权力。 追杀青年的人来长公主府门口止步,反而透出他们的来历不一般。不知道又与哪位权贵,甚至皇子藕断丝连。 毕竟嘛,现在就是个一位皇子拉些乌合之众就敢去暗杀另一位皇子的太平盛世呢! 萧盈看着管事的,道: “那么,第二个问题。” 管事抬头看着她。 “这人走得哪条道来到京城,坐的车还是船,到了京城几天,住过哪些地方?知道多少全都告诉我。” 管家沉吟着。 “从辈分上来说,王大牛算小人的族侄。他来寻小人的时候,已是走投无路,带着新伤旧痕。” “他母亲是个寡妇,独自把他养大。他对他娘万分孝顺。我便知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是不会上京来的。” “于是我收留了他,问他缘由。” “他说他母亲死了。” 萧盈道: “那么,害死他母亲的……” “是水贼。” “小人的故乡,靠近江口,码头林立。有水贼恶霸横行,不足为奇。但是……此番却不同,那些水贼是要把每家每户都搜刮得干干净净。” “大牛的母亲为替他娶亲,保留了一对金镯子,也被搜出来,强迫献上。他母亲不肯,结果……” 萧盈道: “光天化日之下,官府就无人阻止?” 管事苦笑着。 “官府的人来了,说,村人都看错了。那些人是倭寇。” “既然是倭寇,他们自会上报朝廷。请朝廷派大军来处置。” 萧盈点点头。 “能让朝廷官员指鹿为马,想必……京中贵人便并非仅仅是谣言了。” 管事道: “大牛脑子一根筋,没了母亲,就没了顾虑。他要到京城里来看看,是那位贵人下得手。” 萧盈了然。 “难怪他要找上你。进了公主府,还有什么京中权贵接触不到。不过你胆子倒也大,难道不怕他就此生事,招来杀身之祸?” 管事恭恭敬敬的说: “神医娘子有所不知。一来,小人不才,也算随侍公主左右多年,无论这位嚣张的京中贵人是谁,绝不会是公主府的人。” “二来,小人倒也懂些擒拿之术,自信在小人眼皮底下,大牛做不出过分的事情,也不会让别人无缘无故伤害到大牛。” 原来如此。 萧盈觉得长公主真是个妙人儿。谁都知道长公主在京城恃宠而骄,嚣张跋扈,但她的管事却肯定她不会做冒充水贼取平民性命的事。若说她半点心机都没有,府内随便一个管事都敢自称高手。 有意思极了。 萧盈道: “可你说了这么多,仍旧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管事道: “神医娘子,小人只想让神医娘子知道,小人的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实,神医娘子问小人的问题,小人也问过大牛。” 第721章 不治之治(六) 管事回忆着当时的情形: “大牛说,他是生生步行来到京城。寻到我之时,到京城也不过两三天的时间。” “但他忧心忡忡,不停的念叨有人要杀他,而我问他,他又东拉西扯,说不清楚。” 萧盈姣好的眉毛渐渐皱起。 似乎有些什么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难道不是你从杀手手里救了他?” 管事的摇摇头。 “他身上有伤痕,所以我并不怀疑他的话。但我并未亲眼见过他所说的杀手。” “你自谓是高手,那么什么样的伤痕,总能辨别出来吧?” 管事的道: “自然。确实是细刃之类的伤痕无误。” 不是刀剑,而是细刃,倒像是杀手所用的隐秘武器。 这样看来,至少杀手并非王大牛臆想出来的。 管事继续说: “严格来说,也并非他主动来寻我。而是在街上偶然遇到,他突然叫住我。” “街上?哪条街?” 管事的说了地名。 萧盈命杜桂摊开一张京城的地图。 说来也巧,掌柜所言的地方,正离那戏院子聚集之地不远。 “一个楚州的乡下人,怎会去戏院子厮混?” 管事摇摇头。 “实话实说,小人也不知道,小人离开楚州多年,那时候大牛还是个小孩子。时常来寻小人的母亲讨瓜果吃。所以大牛叫住小人时,小人十分惊讶。” “既然十多年不见就,你怎确定此人确实是你认识的王大牛?” 萧盈这问题问得十分犀利。 管事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略带思索道: “这确实也有可能。但若说跟小人相处几天,他全无破绽,也不太可能。毕竟许多事,也只有小人乡亲才知道。” 譬如那讨瓜果的往事。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管事道: “神医娘子请讲。” “你为何不担心自己也被传染上疫病?” 管事很快说: “小人当无事。不管神医娘子是否相信,小人从头到尾,都不曾触碰过大牛。” “连他的衣角都未曾碰过,更不曾跟他一起用过饭,喝过水。” 这管事当真也是个妙人儿。 他在变相告诉萧盈,萧盈有的怀疑,他也有过。为此答应王大牛引荐他进公主府,恐怕也有就近监视他的意思。 如果王大牛说的是真话,管事的不愿对家乡的惨事置之不理。 如果王大牛说的是假话,倒能看看他在眼皮子底下能搞什么鬼。 萧盈不知道是不是但凡在京城做人家仆从的,都有独特之处。不管是先头卖铺子给她的掌柜,还是眼下这位公主府的管事,个个都是人精。 宰相门前三品官。看来不光是狐假虎威而已。 那么,至少可以说明,此疫病的传染力须得经过接触才行。 如果面对面说话就能传染,至少管事会死在王太医之前。 萧盈心中了然,淡淡道: “愿不负所托。不过,你终究也有染上疫病的可能,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开服方子回去吃。” 管事道过谢,提着药包恭恭敬敬离开后,萧盈笑着对同福堂众人说: “看来同福堂尚未开业,就又有大生意了。” 第722章 不治之治(七) 不到一个时辰,便有游医扛着布幡的招牌,走在前些日子萧盈遇劫的坊中,大模大样摆出摊子: “疑难专治,不死不医!死得越快,诊金越低。” 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小娘子,一看便知道是附近戏班子的学徒,朝游医好奇的问道: “什么叫不死不医呀?” 装扮成游医的杜桂面露高冷: “自然是此病会死人才医治。” 小娘子们惊讶道: “死得越快,诊金越低……那若是当场断气……” 杜桂毫不犹豫道: “免费医治!” 小娘子们发出嘻嘻的笑声,交头接耳,便当这游医在说疯话。 等她们散去,过了半晌,忽然另有个小娘子扑上来: “大夫,救救我弟弟。他快要断气了。” 在这林娘子所住的低矮棚屋里,果然有个眉目好看的少年在垂死挣扎。 他高烧到满口胡话,皮肤已渐渐透出紫色。 林娘子哭泣道: “前几天出去唱了戏,伺候了贵人回来,还是好好的。结果次日便说头晕……强撑着练了一天功,便发起烧来。” “我以为是普通热症,请相识的大夫开了药。谁知道喝下去后不仅不好,反倒……大夫,您要救救我弟弟啊。” 萧盈用布严严实实蒙住脸,手上裹了一层又一层,连领口都以布巾扎住,才去微微翻动病人的身子。 “我弟弟,我弟弟怎样?” 林娘子哽咽着问。 萧盈一一探查过少年的鼻,口,还有大片皮肤上的紫斑。 随即却摇了摇头。 林娘子眼中的期待,瞬间化作为不可名状的伤心。 “你不是说不死不医吗?那就把快死之人救过来呀!” 萧盈后退一步。 让自己和林娘子之间也保持一段距离。 林娘子停住脚步,似乎从不安和伤心中同样意识到了什么。 “我救不了你弟弟。他发病太久,必死无疑。但我能救你。” 林娘子浑身肉眼可见的颤抖起来,如同风中飘零的落叶。忽然两眼一翻,身子便软了下去。 想必照顾弟弟多日,已成穷弩之末。 阿玄用带来的棉布裹住林娘子的身子。 床上的少年从昏迷中似乎感受到什么,短促的呼吸着,胸口不断起伏。萧盈静静在床边坐下,观察着他的病程变化。 这是一种连她都未曾见过的病。 前世没有,今世也没有。 她已经知道重生不是万能的。前世会发生的事,今世或许也改变不了。同样,前世没有发生的事,今世出现,也没有什么意外。 她能做的只有记下每一刻,每一分,少年的变化。 如果他烧得太厉害,便替他冷敷。如果他过于痛苦,便从他口中灌止疼的药。 每次触碰到少年,即使只是一片衣角,都用烈酒浇手。 所做的一切,都并不能挽救少年。但至少可以让他死得有尊严,至少能让他的死去拯救他的姐姐。 可惜少年再也没能开口说出完整的话,终究萧盈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染上这种疫病。 天将明的时候,少年的气息终究一点点衰败了下去。 第723章 号令太子(一) 萧盈疲惫至极,却依旧强撑着看到少年咽下最后一气。 天亮了。 杜桂同样裹得严严实实,将少年搬上马车,送到城外烧掉。 唯有尸骨无存,确保疫病不会扩散。 同福堂中,林娘子也开始发烧。 萧盈命人在院子架起一口大锅,然后将配好的药材放进去,熬出药汤来。很快院子里便充斥着浓烈的药味。 再在屋子里支起浴桶,将昏迷的林娘子泡入熬好的药汤里。 滚热的汤水令林娘子皮肤泛起潮红,压倒了疫病所产生的紫斑。 药水冷了,便再换一桶。 直到紫斑散去,才让阿玄把她抱出来,擦干身子换好干净衣物,用针灸之术,继续替她散去体内的病气。 “小姐,你既不知道此病的名称,为何还能医治?” 难得阿玄会问正经问题。 萧盈一边替林娘子针灸,一边道: “病有病症,我虽然不知道病名,但若能以对症的手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自然能摒除病气。病气一除,病人便精神了。” “可您却没法救她的弟弟?” “人生在世,难得两全。疫病也是如此。来势汹汹的病,往往不易传人,却极易致命。有些病症初看没什么了不起,却能一传十,十传百。其中多少有些年老体弱者,因一点低烧,一声咳嗽便送掉性命。” 阿玄若有所思。 “那,跟跑江湖倒也相似。有蛮不讲理的做刀口舔血的生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力气大武艺高,便能压住他。反而是暗地里使绊子耍诡计的,叫你防不胜防。有时候阴沟里翻船,连怎么死的都弄不明白。” 萧盈微笑点头。 幸而林娘子身体底子甚好,被萧盈用药浴挺过了最凶险的时刻,之后就渐渐退了烧。 可惜她对自己弟弟究竟如何染病,也是一头雾水。 林娘子染得疫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天功夫,便已经恢复如初。 她倒也通情达理,知道弟弟火化后,去弟弟的冢前哭了一场,便来向萧盈辞行。 “是您救了我的性命。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苦女子,不过卖艺为生,卑微至极。但蝼蚁也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您言出必行。小女子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 林娘子的话,萧盈并未当真认为她能够报恩,难得是这份心意。 “好好生活,唯有活得长久,才不浪费了此番我救了你。” 林娘子含泪道别,刚要离开,忽然转身回来,道: “您不收分文,却救了我,必然有您的道理。小女子斗胆猜测,您是否要寻找与我们姐弟相似的染病之人?” 不等萧盈回答,她急急忙忙道: “我回去后,便会大肆宣扬被同福堂治好的事。请您放心,若再有这样的病人,我会引他们来同福堂求医。” 看着林娘子离去的身影,阿玄叹道: “没想到一个唱戏的女子,如此机敏,能窥破小姐的用意。” 萧盈若有所思: “她和兄弟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讨生活,虽是戏子,却能出入许多平民不能去的地方。或者当真能有所帮助。” 第724章 号令太子(二) 萧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黑暗中,似乎间安静的屋子。 透过窗框,远处闪烁着延绵不绝的灯光,如同星云般。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萧盈压低声音,道: “阿玄,你在吗?” 她的声音又轻又短促,即便如此,依然从头顶上方传来令人心安的声音。 “在。” 果然阿玄十分可靠的。 萧盈慢慢回想起,自己离开同福堂回府后,有一批新的原料运到,茯苓和杜桂去处理。 此番竟是将她从萧府直接掳走。 这帮人,俨然在京城无法无天。连一个官员的府邸都能视若无人之地。 好在此次并没有以锁链锁住她的手足,至少还能在房间里走动。 可惜屋子里除了基本的家具,什么都没有。 甚至连灯和蜡烛都没有。桌上也空空如也。 萧盈干脆盘腿坐在床上,静心养气。 阿玄在身边,便无人能伤她。 果不其然,约莫不过小半时辰,有人推门进来。 月光透到他的面上。 萧盈心中一动。 并无油彩的画痕…… 是个容貌勉强算清秀俊逸的男子,却称不上有多出色。 偏偏他身着的衣袍,隔着夜色都能捕捉到上等丝绸微微的反光。以萧盈经历两世的眼力,知道定是上供皇家的贡品丝绸“月明绸”,寻常有钱也不可能买到。 就像一张平铺的白纸。 甚至感受不到他的气息。 既没有强烈的攻击性,也没有这种地方本应带上的浓厚脂粉气。 恍如幽灵。 萧盈隐隐约约产生反常的预感。 此刻她却又说不清楚,那种反常感来自什么地方。总之,两次来到的这个地方,定然属于某间戏坊的角落。但没有梨园或者烟花之地的紫醉金迷,反而因为过分的整洁,透露出一种强迫症的感觉。 就像眼前白纸般毫无特征的男子和他过分华贵的衣着之间的反差。 那人走近她,轻声道: “萧家娘子,实在是得罪了。” 语气意外的温和。 “两次唐突萧家娘子,实非孤所愿。” 萧盈抬起头,睁得大大的眼睛,露出狐疑和不解。 男子轻笑一声,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扔到萧盈面前。 萧盈诚惶诚恐的俯下身子, 玉佩晶莹透彻,玉质极佳,雕刻着的盘旋的玉蛟龙。 一爪,两爪,三爪,四爪…… 萧盈抬起头,眼中的惶恐和惊讶被男子一览无余。 “太子殿下!” 这清瘦男子,竟然便是传说中荒唐无度,罪大恶极,屡屡在朝中京中引发争议的当朝太子! 男子微微点头。 “孤知道,萧家娘子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吧。” 他苦笑了一声。 “毕竟,孤在京中名声实在败坏。” 萧盈不安的说: “民女惶恐。” 太子拾起玉佩,又系回腰间。 “孤自然有自己的苦衷。” “民女不明白。民女在青州见过五皇子殿下,英姿勃发,杀伐果决。殿下乃五皇子殿下的一母同胞,又身为国本,何必要以污名来埋没自己。” 太子赞许道。 “难怪老五对萧家娘子赞不绝口,又再三禀告母妃,希望早日向萧大人提亲。果真聪颖过人。” 第725章 号令太子(三) 如果说带了玉佩还不一定是太子。那么如此熟悉五皇子与萧家的隐秘约定,倒从侧面证实了此人的身份。 萧盈的话语既充满不解,又颇有几分不卑不亢。 “太子乃是国本。无论如何,民众都对太子充满希冀。因为太子殿下的言行举止,关系着大梁的未来。” “想必太子殿下,也有雄心壮志,要不负民众所托。” “故而民女以为,太子殿下何不迎难而上,得到民众和臣子们的理解。有了他们的支持,殿下的位置才能更加稳固。” 太子点头道: “如此道理,孤岂能不知。然而萧家娘子,有两件事却是众臣所不知。” 萧盈道: “请殿下赐解。” 太子似乎满怀心事,过了半晌,才慢慢道: “第一件事,其实也算老生常谈。父雄子壮,非孤之福。” 萧盈垂下眼帘。 不错。 皇帝即将迈入将老之年,而精力体力仍旧十分充沛。大梁的皇帝好几代都并不算长寿,有天命如此,也不乏父子争权。 当今皇上即位,便也充满了种种阴谋论。 长公主备受皇帝的宠爱和优待,其中一个原因,便是皇上登基之前,多得长公主以金钱和人际两方面援手。 这样曲折登基的皇帝,一方面渴求长生不老,日夜修道炼丹,另一方面,自然也对儿子们充满防备。 他皇子皇女不少,平安长成人的有好几个。除了无能的太子,二皇子,五皇子,乃至如今还是小透明前世夺得大位的赵恒,都个个满怀心机。 皇帝不愿意亲近儿子们,反倒不停的在几个儿子中间玩弄帝王权术。表情最垃圾的太子稳坐上位,历经数次弹劾不倒。表现得与世无争的二皇子却有逐渐被推到前台的趋势。 生在帝王家,终究不会有什么真正的亲情。 “如此说来,殿下亦是为了藏拙……” 听到萧盈话语中透出的同情,太子苦笑一声: “第二件事,或许萧家娘子不信,却是孤真实的想法。”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静静凝望着孤悬的弯月,道: “孤无心皇位。” “从来父雄子壮,作为儿子又是臣子,不会有好下场。孤天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不过是被母妃强行推到这个太子的位置上。母亲争强好胜,下面还有幼弟,孤就算不答应,也不可能。何况还关系着郑氏一族的荣华富贵。” “所以待孤成人起,便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够摆脱这太子之位。” 萧盈脱口而出: “所以殿下才故意做出种种……行为,引得大臣弹劾,好不着痕迹的摆脱太子之位?” 太子苦笑道: “孤坐在这个位子上,便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但凡有半点差错,都会被人捅到父皇面前,大加鞭挞。孤就算消极一星半点,也会被抹黑为荒唐无度。这样算不算故意为之,萧家娘子可自作判定。” 萧盈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太子。 太子所说的,大大出乎她的意料。 不是说一国太子就一定不能无心朝政只想隐退,但这与她前世的记忆可大相径庭。 第726章 号令太子(四) 前世,太子败了。 能称之为败了,便必然有过一番争夺。 至于过程如何,因为当时萧盈与赵恒双双被发配云州守边,所以并不清楚。 在眼前的太子倾述衷肠之前,萧盈从头到尾都不认为太子会是善茬。 若太子软弱,只想隐退山林,风花雪月,那前世京城的腥风血雨又是怎么回事? 方才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觉又涌上心头。 古怪。 实在太古怪了。 传闻中的太子和眼前的太子,前世的太子和今生的太子,甚至这间处于梨园之地的过分整洁的房间,诡异的冲突感越发强烈。 “民女愚钝,也能想象太子殿下身为国本,万众瞩目,做任何事都必然十分辛苦。但殿下可曾想过,一旦登基为皇,所有问题方能迎刃而解……” 既然一时半会想不明白为何太子的言行会有奇怪的违和感,不如多多套出他的话,或许能露出什么破绽。 有果必有因。 太子对着并不熟悉的萧盈啰嗦了半天,不会是无意义的宣泄。 他一定有什么尚不为自己所知的秘密。 对龙子凤孙们的鬼话,萧盈半句都不相信。 不管五皇子,二皇子,赵恒,还是眼前的太子,甚至妖孽。 毕竟前世的死亡带给她的教训刻骨铭心。 但接下来太子所言,却令她陷入更加强烈的震惊之中。 太子说: “本来孤也这样想。可如今孤等不得了。” “因为孤改变了心意。比起登基为王,号令天下,孤更希望能拥有与之共度一生之人,做闲云野鹤的生活。” 轻描淡写一句话,简直碎裂了萧盈的三观。 仿佛穷凶极恶的狮子忽然变身为小白兔。 堪比屠夫一夜变情圣。 诡异至极。 萧盈眨了眨眼,柔声道: “殿下,此话作何解释?殿下天之骄子,何苦要走一条不会世人所理解的路。” 太子望向窗外,黑暗中凝固的如同雕像。仿佛在回答萧盈的文化,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孤几十年来,困守宫中。既无父母之爱,又无亲族之缘。前路崎岖多难,放眼四海,连一个能安心交谈的人都没有。” “可郑贵妃娘娘重视殿下,皇上如不珍爱殿下,又岂会违背朝臣的意愿,选立殿下为国本。还有五皇子……” “皇上心心念念的,乃长生不老。贵妃娘娘心心念念的,唯有郑家。至于五弟,心心念念的……哈,哈哈,哈哈哈,被如此兄弟惦记,还不如做个天煞孤星呢。萧家娘子,你可别怪孤没有提醒过你。” …… “萧家娘子,孤并非要故意坏你姻缘呀,哈哈。” 太子嘲讽的笑声带着凄厉,状如鬼魅般的神经质式的发泄。 萧盈忽然俯身: “殿下,敢问民女能为殿下做什么!” 太子扭过头来。 “奇怪的女人。孤正在恐吓你,要你知难而退,好膈应老五。你还想要替孤做什么?” 萧盈坦然道: “殿下绝不会无缘无故下此决心,自然更不会无缘无故对不相干的民女吐露衷肠。” “既然殿下认为民女有必要知道此事,那想必定有民女可以为殿下分忧解难的地方。” 第727章 号令太子(五) 太子眯起眼睛。 细长的眼角中,竟萦绕着说不出道不明的风情。 倒让萧盈想起妖孽。 不过太子绝非心存善意。 他在通过萧盈的主动请缨,来掂量是否真的可以相信她。 否则,知道太子隐私的萧盈,恐怕不可能活着走出这座戏坊。 ——当然萧盈不会有这种担心。如果有万一,她的头顶还潜伏着阿玄。 他缓缓转过身来,捏住萧盈的下巴。 萧盈微微瑟缩了一下。 一种细小而尖锐的痛楚,划过她娇嫩的肌肤。 她初次注意到,太子留着长长的指甲。 口中不由自主道: “民女愿为殿下效劳。” 太子猛地松开手,萧盈猝不及防,差点摔倒。 只听他低沉的声音道: “随我来。” 七弯八拐的走廊,通往另一间屋子。比起方才临时关押萧盈的不知道豪华了多少倍。 萧盈打了个寒颤。 这情形跟初见妖孽时极为仿佛。 不知道妖孽这些日子,还有没有再犯病。 意识到居然对那个人生出担忧,萧盈几乎下意识抗拒似的低声喊道。 “不!” 太子问: “什么?” 萧盈镇定心神,道: “殿下,不可再入了。那疫病……那疫病会传染人,需得有防护才好。殿下万金之躯,不可涉险。” 太子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你知道孤要你效劳何事?” 萧盈闭目道: “殿下召我来,乃因我治好林娘子。林娘子因其兄弟染上疫病,其兄弟的疫病又源自戏坊。所以民女大胆猜测,戏坊中感染者不在少数。” 太子用微妙的眼神望着她。 “你很聪明。” “殿下过奖了。” “难怪老五对你念念不忘。” “民女不敢……” “孤,对你有些兴趣了。” 他的语气变得异常温柔。 “要不,萧家娘子,你还是跟着孤吧。” “五弟,他排行第五,首先便没了指望。萧家娘子何苦押注在他身上?” 他伸手拉过萧盈,放到自己胸口: “萧家娘子,可听到孤的心脏在跳……难道萧家娘子不觉得有异?” 他惯常以这般伎俩跟女子们调笑,依照他的身份,女子们无不面红心跳,投怀送抱。 难道眼前的女医,便不曾对他和他代表的地位身份,产生过非分之想? 谁知道,萧盈飞快缩回手,正色道: “殿下,您身子金贵,却这样密切出入患者倍出的戏坊,实在极有风险。疫病的传染,各有渠道,即使是没有显露症状的人,也有可能传染疫病。” “或许您心脏跳动过快,面庞发烧,也因为疫病初发作的缘故?” 太子眼前的女子,露出真心实意担忧的样子。 “殿下,为了安全起见,请让民女替太子把脉。万不可讳疾忌医。” “孤岂会染上……” 太子声音哽住,不知道为何,萧盈的话让他心里发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何况已经有人因此而死,他日夜贴身照顾那人,说不定…… 萧盈得寸进尺道: “殿下,不用忧心。其实民女还随身带着银针……殿下的皮肤,尚未变紫变黑,施以针灸,也是有救的!” 第728章 号令太子(六) 太子一个激灵。 这小娘子来真的呀。 居然就此从袖中掏出针囊,明晃晃的长针月光下看着叫人背后生寒。 “好了,好了!” 他猛地后退两步,冷笑道。 “孤身体康健,孤无事。” 嘴上说无事,身体却很诚实的……退到一边。 果真不肯朝屋子里再走半步。 …… 太子殿下,既然您老人家也怕死,那前世今生都一个劲儿在京城里,作什么作呢! 萧盈腹诽着,却也不敢大意。解下针囊中裹着的干净细棉布,牢牢遮住口鼻,方才推门进去。 片刻之后,萧盈急急奔出来。 “殿下,快,命人准备热水,木桶,以及按我的方子抓药。” 太子惊道: “你可有认真诊视?” 萧盈低声道: “病人已经开始发作了。此病以皮肤透出斑疹为界,出疹则病发。若斑疹变为紫色,意味着五脏六腑开始衰竭,则无药可救。” 她一反方才吓唬太子时装傻的天真,语速都不由自主加快。 “时不待我。若殿下想要救此人,就赶快按我说的去做!” 太子也反应过来,萧盈此番并没有开玩笑,不由得紧张起来。 “无论如何都要救他!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孤要取你,还有整个萧家的命去祭奠……” 话音刚落,两人四目相对。 太子努力想要探寻,萧盈眼中是否有流露诧异,震惊,恶心,嫌弃……他已经下定决心,等病人好转,他要杀了她……杀了这知道太多秘密的女医。他一定要! 短短半个时辰,萧盈的身份从人质变回医生,接下来俨然便成了戏坊的主宰。 这间戏坊大门直接由她下令上锁。所有的戏子们都被要求各回各屋,人人独处。仅有两名身份低微,平日里毫无机会接触到主子的仆役,经她查验询问过健康无恙,此刻一跃龙门,居然被允许在裹得严严实实的情况下,为太子生病的“友人”近身效力。 太子亲自吩咐下人去同福堂取来所需的药材。 如同先前治愈林娘子般,下人熬了药汤,统统灌进木桶。 接下来便要将病人搬进去做药浴。 萧盈吩咐道: “小心一点,药汤烫极了。” 下人问: “衣服……怎么办?” 萧盈毫不犹豫说: “脱掉。” 太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许!” 本来萧盈亦要求太子殿下静候佳音。然而从她断言病人危在旦夕那一刻起,太子便不愿离开病人半步。 “殿下,若再靠近病人,您也有很大机会遭传染。殿下乃是国本,还请多保重才对得起天下万民。” “闭嘴。这种话孤老早就听腻了。” 这样的太子倒颇有几分传言中昏庸无能的墨阳。 太子如此紧张那人的生死,两人间是什么关系,简直呼之欲出。 萧盈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还好她经历两世,身子虽然尚且是少女,灵魂已历经世事。何况生死关头,早没了大惊小怪的心情。 “您尽可以呵斥民女。然而疫病并不会听您发脾气。” 太子语塞。 这女子当真胆大……不,是无礼,无礼至极! 第729章 号令太子(七) 会医术了不起啊! 此时此刻,会医术当真了不起。 太子狠狠道: “别以为孤不知道,那两个奴仆是平日戏坊倒潲水的贱民。如此脏手怎配碰触他!” …… 倒潲水又如何……你心心念念的病人不也是戏子。 萧盈暗暗吐槽。 没想到太子还关注这种事。 大梁的皇亲国戚都如此接地气吗! 萧盈好言好语,动之以情,晓之以胁: “殿下,生死关头,阎王爷面前,人命都是一样的。您没听说过,小孩子都是越贱越好养活吗?什么狗蛋,二牛……” 太子被这没完没了的女人气得浑身哆嗦,恨不得立刻塞住她的嘴。 “你去。” “什么?” “孤不许贱民碰他!你自己动手!” 萧盈惊了: “殿下,男女授受不亲……” “孤乃国本,是你口口声声反复说的。” “没错……” “若你不愿意,孤便亲自动手!” 你愿意你动手呀。萧盈内心吐槽。 “孤染上疫病,便是你救治不力。不,你就是罪魁祸首。你,连同萧家,统统都会下狱天牢。你一个闺阁女儿,恐怕从来不知天牢是何等模样……” ——不巧,我当真知道天牢长啥样,还住过三年。 萧盈只能继续跟不讲道理的贵人讲道理: “殿下,五皇子殿下已与民女约定……民女声名无足挂齿,只怕会坏了殿下与五皇子的兄弟情分……” 她搬出五皇子当挡箭牌,反倒激怒了太子。 “你眼里,便只有老五,没有孤吗?” …… 大事不秒。 “你一个狡猾女子,以为仗着几分小聪明,便能一步登天?听好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立刻、马上就治好病人!继续叽叽歪歪,孤叫你生不如死!” 萧盈叹了口气,只得认命。 病人等不起。 再不用药,只怕救回来了,也烧成个傻子。 还好她从心理上是个成过婚的妇人,否则落到这境地,当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两个下人从太子发怒起,便躲得没人影。不过药水已经灌进木桶里。 她毫不客气的扒下病人的外袍,仍留着里面穿的细布里衣。 用手一摸便知道里衣是细麻所织,倒不妨碍药效。 不过毕竟是男子,身高体重都远胜萧盈,叫她好生犯难。 掂量了半天,她决定不要为难自己,轻声唤道: “阿玄。” 忽然病人长长呻吟了一声。 窗外的太子立刻道: “你磨磨蹭蹭干什么?还不赶快!孤说了,若病人有个三长两短,你和萧家都得陪葬。” 他又补充道: “别偷奸耍滑。告诉你,你干了什么,从窗外都能看清影子!” 是,是,是…… 太子实在婆妈,但确实自己一举一动,都经由影子投在窗上。凭空若多了个人,想必太子也是看得见的。 萧盈叫阿玄的计划破产,终究只能硬着头皮,扛起病人的半边身子,拖着他朝浴桶走去。 病人烧得迷迷糊糊,身子滚烫得跟火炉似的。 他的面颊垂在萧盈肩膀上,不知内情的旁人见了,会以为两人异乎寻常的亲密。 萧盈心中升起不适。 不仅因为男子下意识的亲近,还因为那一直萦绕在心头的诡异和别扭感觉,又升腾了起来。 第730章 号令太子(八) 好不容易将男子推进浴桶。 感觉比先前在同福堂炮制药材还要累人。 这间屋子里热气腾腾,令萧盈的皮肤都微微渗出汗珠。 男子无力的仰着头,靠在木桶边缘,像上岸垂死的鱼般,嘴巴一张一合,艰难的喘气。 从侧面看,此人倒颇为俊朗。与太子带着阴柔不同,反而自有股英气在。 若描上油彩…… 倒像是第一次在戏坊所见的班主。 可惜当时他脸上覆盖着油彩,终究并非确凿。 联想到太子如今正在门外急得跟什么似的,再联想到两人或许可能大概的关系…… 生动的画面堪称呼之欲出。 …… 不由得生出恶寒。 萧盈暗暗骂了自己一句。 医家父母心。 怎能如此没有定力。 她抚了三两下胸口,平稳下心情,于是伸手去寻针囊。 再说那男子病得昏昏沉沉,几乎失去意识,只感到三魂七魄都去了一半,另外一半就跟脚下没根的纸片人似的,飘飘悠悠的。 他觉得自己飘着飘着,竟到了一处熔岩滚滚的地方,热得浑身发烫。 莫非入了十八层地狱,放眼看见的皆是十殿阎罗居住的地方? 男子咧嘴冷冷一笑。 十八层地狱? 也挺适合自己。 他朝前走了几步,忽然感到全身刺痛。似乎有无数根针扎在身上,从毛孔里渗透出的痛意狠狠折磨着他,令他俯身痛呼起来。 熔岩中的热气也顺着针孔,涌进身体,自千疮百孔中炙烤着他,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碰我,脏死了!” “当时时机不巧。谁先生下孩子,谁就能占据长子的名号……” “嬷嬷,嬷嬷死了!” “还是我的小五最贴心。娘最喜欢的小五,流着我们家的血……论性子,论脾气,这才像我的儿子。” 无数断断续续的声音冲刷着他的记忆,一波接一波,令他头痛欲裂。相比之下,身体上的刺痛转化成另外的痛苦:不停提醒他他的卑贱,他的肮脏,挑衅他的意志。 男子像被浸泡在深深的岩浆里,翻来覆去的遭受着翻腾的苦痛。肺部充斥的液体几次三番差点令他陷入窒息。 男子并不愿意轻易屈服于阎罗。拼上求生的欲望,他努力要伸出头去,渴求一口新鲜空气。 活着。 要活着。 幸而上天似乎也站在他这边。 当他以为自己熬不过,或者过分的痛苦刹那间闪过放弃的念头时,总有只手一把暂时将他拉离熔岩的水面。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否则如何能感受到那只手的柔软,温暖,以及坚韧。 他本不应该信任任何人的。 却毫无理由的,一把回握上去。 有时候痛苦令他痉挛,或者从半空中落下。 他被迫暂时松开手。 却像红眼的狼般,警惕着,等待救命稻草重新降临。 那是生的希望,他绝对不会放弃。 他死了,会有多少人拍手称快,然后像秃鹫般瓜分掉他腐烂的身体,吃得最后一根头发都不剩。 哼,他不会叫这些秃鹫得逞的。 终于,那只手再度抓住了他,慢慢的,慢慢的,他的身子在上升,脱离了阎罗的地盘。 第731章 号令太子(九) 男子慢慢睁开眼睛。 五脏六腑仿佛被熨过似的,滚烫得厉害。 然而肺部阻塞的感觉消失了。 全身毛孔没有一个不通畅。 当真恍如隔世,有种重新又活过来的感受。 除了—— 一根手指头触上他的背部。 有些痒痒的,像是瘙在他的心尖上。 戏坊中没有贴近的女婢,自己莫非进了仙境? 刚要动作,紧接着刺疼狠狠的贯穿他的脊骨,令他几乎忍不住痛呼出声来。 他想要开口痛骂。 紧接着又是一针…… 从小到大也经历过许多次针灸,还从未遇到过大夫像此人这般,快狠准三字当头。 惊叫觉得丢脸,忍耐吧又觉得自己跟块砧板上的肉似的,尊严全无。 伴随着银针的,是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他的皮肤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居然,有种说不出的……快乐? 当真是疯魔了,竟然会因此想入非非起来。 小半个时辰,那人方才针灸完毕。 男子刚想发问,一颗药丸被塞进嘴里。 显然大夫丝毫没有搭讪的兴趣,飞速收拾起针囊离开。 水汽缭绕中,他只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 “女子?” 可惜药丸太大,梗在喉咙里,吞也吞不下,开口就会滚出去。他哼哼半天,竟发不出完整的话语。 片刻,门开了。太子奔了进来,四目相对之下,几乎顿时便泪眼涟涟。 “主子,你……你……” 男子终于咽下药丸,开口道: “那女子,莫不是萧家的娘子?” 太子点点头。 “疫病在坊内传播。林家小郎生病去世,连他姐姐林娘子也被传染。只是不知怎的,她求上萧家娘子,结果得救。” 于是将萧盈如何救活了林娘子,自己如何命人将她绑来,又如何救了男子,原原本本说了一道。 “从那天起,她每日都来替爷诊治一次。如今已是第三天。终于,终于把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男子面若冰霜,训斥道: “你怎能如此糊涂!她可是萧淳风的女儿!若她就此知道我们的身份……” “那又如何?” 太子反问。 “若主子人都不在了,我们计谋什么,身份如何……统统都毫无意义。” 男子怒道: “蠢货!老五绕着弯子想要娶她,你却让她大摇大摆出入此处!或许她察觉什么,转身便透露给老五。” “五皇子不会娶她的。” “太子”冷静道: “很快便是长公主寿宴,我自会令人散布关于这女子行为不检的传闻。就算五皇子不在乎,郑贵妃娘娘也绝不会允许一个有污点的女人进门。这样好不好?太子殿下!” …… 几乎因疫病丧命的男子,其实才是真正的太子,以亮得吓人的目光盯着伪装成自己的男子: “你最好没有别的私心。朱谓。” 朱谓冷漠的说: “不为人而为己才叫私心。我朱谓的命都是殿下的,兄弟也为殿下而死,迄今都没找到真凶。若有私心,也与殿下所思所想相同。” 太子皱起眉头: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替孤做的事,难道孤不会记得?待合适的时机,自会令你脱离这一滩污水,享受荣华富贵。” 第732章 肃清公主府(一) 太子的许诺并不令人开心。 朱谓面上闪过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凄凉。 “殿下,我从作为殿下替身的那刻起,便抱着为殿下殒命的念头。难道图的是荣华富贵吗?” 太子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作糊涂。 “适可而止。休要得寸进尺太过。孤不喜欢被人安排。这个人是谁都不行。母妃不行,你也不行。” 他的眼光转向窗外。 浴桶里的水温渐渐下降,蒸汽也随之消散。 起先不过是朱凌去为难孟大人家的掌柜,紧接着朱凌不知被谁杀死在破庙,他听信了老七的报信,捉来萧家娘子审问。谁知道没几天便不慎染病,救了自己性命的偏偏是这女子…… 心情一时复杂。 她应当还没有识破其实朱谓假扮自己,而以为自己的身份是朱谓才对吧。 那么后续自有往来的机会。 却不知道心中为何略有些空落落的。 …… 没想到朱谓喊道: “对了,殿下……” “何事?” “殿下身上的疫病已经清除,并无继续传人之忧。还请殿下就此回东宫去吧。” 一个戏子,也敢给自己下逐客令了? “孤想在哪里,就在哪里!” 朱谓知道他误解了,连忙分辨道: “殿下,并非奴才不识抬举。其实……” “其实什么?” 朱谓想到这事,便头疼不已。 “萧家娘子有令,戏坊各人,皆须自闭十四日。未有发病者,方能走动。殿下,您回了东宫,也当自律才好。” …… “孤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给点颜色,就要骑到东宫头上来了!” 不说太子的怒火席卷戏坊,公主府管事正在同福堂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见萧盈回来,便急忙上前: “萧家娘子,听说戏坊也出了病人。大牛的病,当真是从戏坊染上的?” 萧盈摇摇头: “戏坊的确出现了同样症状的病人。不过不能确认究竟是大牛传染了戏坊的人,还是戏坊的人传染了大牛。” “如果是后者……” “如果是后者,那就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管家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还请萧家娘子明示。” “好消息是……或许你并没有什么责任,也不见得一晚上而已,便能令公主府的人染上。至少目前看来,此病的传染需要极为亲密的接触才行。” “这么说来,公主府的寿宴,不会受到太大影响?” 萧盈点头。 管家大喜过望。 “谢天谢地,谢萧娘子。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为了安全起见,我会教你如何清洗公主府,如何预防此病。” 管家已是言听计从: “但凡娘子吩咐,无不遵从。” 萧盈毫不客气道: “当然,这不是免费的。” 管家义正言辞道: “但凡公主殿下的寿宴能如期举办,一点点费用不在话下。娘子尽管开口,在下自会禀报公主,如数奉上。” 萧盈点点头: “很好,我喜欢跟明理的人来往。不过,还有个坏消息。” 管家刚落下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第733章 肃清公主府(二) 萧盈不会做无偿的事。 她所要谋取的极大,也并不代表会对眼前的事免于获益。 那位来自楚州的青年大牛搞出来的病,居然能传染当朝太子,中间的曲折没有查清之前,尚不能对管事明言,却已足以帮助萧盈达到他希望的结果:如期举行寿宴。 自然对他收多少金银皆不为过。 而且这也是同福堂登台亮相的大好机会。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于是管事当即画出公主府的地形图,萧盈则提笔一一标注。 何处当用药,何处当清洗,何处当防范。采买的下人当如何,来往的仆役当如何,客人的房间如何布置,厨房又当如何…… 头头是道,令管事佩服无比。 心满意足掏出大笔银票奉上,无比虔诚的把换来的秘方揣回怀中。 待管家离去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的杜桂道: “小姐,咱们拿着这么多钱,还要继续囤药材和花材吗?” “囤,当然继续囤。” 萧盈毫不犹豫。 “毕竟香膏花露都是有钱人才会用的物品,可有钱人再多,总有个限数。万一积压……” “不会的。要放长远点看。山雨欲来风满楼,疫病便是前兆。” 杜桂沉默了。 他听出萧盈的言外之意。 “那位死去的大牛……当真卷入了朝廷争斗,还会,还会引起波澜?” 萧盈缓缓道: “他是从楚州来的。” 楚州,外祖母和舅舅们,还有青山书院在的地方。人杰地灵,物产丰茂,更是扼住大江入海之口。 皇上想在楚州捞银钱,二皇子想打青山书院的主意,五皇子和太子就不曾肖想过楚州的钱粮?以及那至今潜伏,无声无息的赵恒。 前世,楚州的程家本来要支持的,另有他人。因为外祖母心疼萧盈,舅舅们怜惜外甥女,把身家赌注押宝在赵恒上,最终把赵恒拱上皇位,也成了程家覆灭的由来。 萧盈不想重蹈覆辙。 而不再重蹈覆辙的方法,并不仅仅是简单的“不支持”赵恒。 她要选择一条让程家全身而退的路。这条路必须是她选择,牢牢的,切切实实的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的。 …… 这些日子在宫中,郑贵妃的心情也并不如何好。 “陛下还在和长公主说话?” 一天里,她已经不知道第几次问起这个问题。 郑贵妃伺候皇上多年,性子要多柔顺有多柔顺。唯有皇上看不见的时候,因为太子又惹出祸事来抑或过分迫切的时候,才会渐渐滋生出一种暴虐。 胡姑姑的语气中带着抚慰: “娘娘,陛下说长公主难得进宫一趟,定要留长公主用饭。想必还要过一会儿,还请娘娘安心等待。” 郑贵妃面无波澜道: “太后宫里有什么反应??” 胡姑姑知道隐瞒不住: “皇上点了好几道菜,命令送去太后宫中。” 郑贵妃冰山美人般的脸上,露出一丝裂痕: “她倒是很会做人。” 四周侍立的奴婢,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知道,太后向来对郑贵妃态度淡淡的。不过无论郑贵妃如何拉拢长公主,长公主永远都是左右逢源。 第734章 肃清公主府(三) 随着年岁的增长,郑贵妃越来越琢磨不透皇上了。 皇上与她同床共枕多年,为了她与朝廷大臣对抗,甚至因此多年懒于上朝,只在幕后传递旨意。 这样的郑贵妃,被冠以妖艳惑主的称号,简直就是理所当然。 可唯有郑贵妃本人,心里的苦楚无人倾诉。 她不过是战战兢兢,伺候皇上的宫人中的一员。 皇上除了她,同样宠信各式各样的女人,只不过没有一个长久而已。 皇上从不对她说真正的打算。 她甚至猜测,皇上心中究竟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女人。 或者,他对前皇后依旧存着留恋…… 不安,猜疑在郑贵妃内心深处如冷宫的野草般疯长。她甚至开始用疑惑的眼光打量长公主,琢磨是不是唯有长公主才把握着皇上真正的想法。 不要误会。 郑贵妃早就不会争风吃醋。 她想要握住的是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 可恨那个孽子,难道是上辈子自己欠他的不成?如今一消失又是整整一旬。不知道躲在那条花街柳巷快乐。 太子当然不会叫郑贵妃知道,自己身染疫病,差点毙命的事。 郑贵妃心烦意乱之际,宫人禀告: “淮南伯夫人求见。” 郑贵妃起身: “快请。” 淮南伯夫人是郑贵妃的长嫂。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郑贵妃的爹妈兄妹都巴着她的威风,在京城成了气候。 郑贵妃为了方便里外通气,替长嫂请了皇上的特许,使郑夫人随时能够进宫。当然,这件事又引发一轮新的争议,甚至太后都颇为不悦。 皇上却是那种“你们越要反对朕朕越要跟你们对着干”的个性。 自然理所当然在群臣反对之下,郑家大哥从一介平民光速晋升伯爷成功。 郑贵妃其实已经认怂了,怕事情闹大影响到儿子的地位,曾经梨花带雨哭求皇上作罢。自己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皇上却双手扶起她,挺遗憾的说这次没能替大舅子搞个侯爷,好好表现,下回再说。 郑贵妃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 皇上就躺在她身边,甚至连鼾声都清清楚楚。而她对他终究一无所知。 好在没了下回。 于是郑夫人得以一直顶着淮南伯夫人的名头在宫里进进出出。 她年过四十,体态丰腴,走得急了便气喘得厉害。 “娘娘,未曾事先禀告便进宫来,实在失礼。若非万不得已,绝不会贸然打扰娘娘。” 郑贵妃闭目片刻,稳住心神。 她能怎么办。那是她亲哥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皇上很宠爱她。但皇上龙心难测。 趋炎附势拍马郑家的人不少,想让郑家家破人亡的在京城恐怕更多。 忍住。 她要忍住。 至少在一个儿子登基之前,她唯独能依靠能相信的只有郑家。 想到这里,郑贵妃心平气和问道: “嫂子,何须惊慌。我们郑家家大业大,招人嫉妒是常有的事。若因一点点事自乱阵脚,反倒会叫人寻隙而入。” 说话的时候,她神情中带着一点点的高傲,一点点的轻视,却出奇的显得镇定自若。 第735章 肃清公主府(四) 郑夫人与淮南伯是糟糠夫妻,出身小门小户。管不住淮南伯的花天酒地,胜在算个明事理的。 每次有事的时候,淮南伯夫人便进宫求哀求郑贵妃出手。 反过来,她也是郑贵妃在郑家的眼线。有着她通风报信,郑贵妃才能对自家兄弟姐妹干得无法无天的事儿了如指掌。 看着郑贵妃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样子,郑夫人不仅不生气惭愧,反倒跟找着了主心骨似的。 宫里有娘娘在。天塌下来都有娘娘顶着。娘娘还神气活现的,就说明皇上依然宠爱娘娘。只要皇上依然宠爱娘娘,万事都能解决! 想到这里,郑夫人气不喘,神也定了,开口道: “娘娘,说起来这件事,并不全是我们的错。” “从头到尾细细讲清楚,不要隐瞒。” 郑夫人心虚道: “是,是楚州那件事出了茬子。” 郑贵妃心口哐当一声。 “怎么搞的?这也能办出差错来!不过是运点盐换银子而已。你知道一张买盐的条子值多少银子!我费了多少心机,才替你们争取来的。连皇上想修丹炉都缺银子呢!你们……你们连这点事也能捅出篓子来?” 郑夫人喃喃道: “娘娘息怒。” 这四个字说得毫无诚意。毕竟郑贵妃该怒该骂,终究不会对自家人如何。 郑贵妃压抑住心情,冷淡的吩咐: “继续。” 郑夫人于是慢慢道来: “其实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该到手的货物都装船了,旁人孝敬的银子也拿到了……” 搜刮民脂民膏,在她口中视如寻常事。 “谁知道临到头出了点茬子。楚州当地有个什么什么青山书院……教出了许多迂腐的读书人。那些读书人呢,有学艺不精考不上科举的,又继续开馆授徒。哎呀,娘娘,读过书的文文弱弱,闹起事来可厉害了,非说有人走私盐。结果就把船给拦住……” “总之,我们家老大进退不得,困在船上……只得,只得寻了人来取乐子。结果,混入了贼子,差点丢掉性命。不光银子,连货物也损失大半……” 郑贵妃姣好的眉头慢慢皱在一起。 郑家大侄儿是个什么人,她清清楚楚。 去楚州无论是干些荒唐事,得罪当地的士绅学子,甚至招惹贼子……她统统都不意外。 但郑夫人所述这一连串事儿,也未免太巧合了。 因为士子请愿被堵住去路,因为遭困而招人寻欢作乐,结果贼子趁虚而入,把银两货物统统劫走。 一气呵成,毫无破绽,仿佛一个连环套中套。 贼人甚至并不想要郑家大少爷的狗命,目标就是冲着钱财货物去的。 显然,他们知道这些船的主人是谁,不想惹出更大的祸事来。 可要就此算了吗? 郑家的脸又往哪里搁。 郑贵妃问: “报官了吗?当地的知府怎么说?好好一个楚州,贼子四处作乱,就没人管了吗?王法何在!” 郑夫人唉声叹气道: “当地知府大人再三跟世文赔罪,承诺要捉拿凶手。说楚州多年来都平平安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水贼作乱。” 世文便是郑家老大的名字。 第736章 医名远扬(一) “听世文的话里话外,那知州也是老油子。立刻便派了人要缉拿盗贼,又等了好几天,终究没有下文。世文在楚州困了半个月,实在等不及了,便自行回了京。” 郑贵妃冷哼一声。 “世文莫不是在楚州做了什么糊涂事,暴露了什么,才叫人盯上?” 郑夫人大惊失色: “娘娘,绝无此事。世文去年一时冲动,冲撞了太子殿下,已经得了好大的教训。此番出去,当真谨言慎行,半点都不曾张扬。” 谨言慎行,又何必因为寂寞招些外人上船……干了寻欢作乐的勾当,却叫人里应外合。 不过说到太子……又惹起郑贵妃的烦心事。 她站起身,默默的踱了几步: “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世文身边有内鬼?” 郑夫人嘴巴张大得能塞进整个鸡蛋。 “娘娘,娘娘,千万别吓唬我……我的儿呀……我就两个儿子,有一个已经成了废人,不过是在家里养着,苟延残喘。就剩下一个世文。”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哽咽起来。 “当年娘娘初入宫的时候,家里穷到揭不开锅,又惹上官司。我拼着一口气,也就是为了两个儿子。如今托娘娘的洪福,富贵勒。可伯爷的心也早就不在我身上……娘娘……” 郑贵妃叹口气。 女人的苦,男人如何能懂。 她哥哥自从封了伯爷,家里的小妾,外头的外室,相好的戏子,逢场作戏的烟花女子……林林总总加起来有多少,恐怕连郑夫人自己都数不清。 多年来,若没有郑夫人撑着,恐怕郑家也早就散架了。 “好了,嫂子。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世文平安无事回来了便好。银子丢了,终究有机会寻回来。叫世文切不可声张。最近皇上想要修丹炉亟需银子,边境加强军备也亟需银子,此事万万不可惊动宫里人,皇上知道了心中必然不快。” 郑夫人拼命点头。 两人又寒暄了一阵,胡姑姑来报说: “娘娘,皇上和长公主用饭完毕。” 郑夫人十分知趣,便要起身告辞。 郑贵妃吩咐胡姑姑送郑夫人出宫。郑夫人犹豫着,又转身道: “娘娘,还有一件事。” 郑贵妃点点头,示意郑夫人继续。 郑夫人喃喃道: “还请娘娘下一道手谕,给世文派个好些的太医。” 郑贵妃不解。 “什么时候,淮南伯府连太医都请不动了?” 郑夫人连忙道: “不,没有的事。娘娘不要误会。怪我扣拙,没有一口气说清楚。先前都是王太医替世武看病。因此世文也认识王太医。前些日子从楚州回来后,世文身子便不怎么畅快。” “请了几个大夫,都没有看好。世文便说要请王太医来看看。派人去王太医家里请了,先说王太医不能出诊,后来又忽然听说王太医去世了……” “家里有个奴婢,近身伺候世文的,忽然也开始生病,症状跟世文一模一样。世武边说怕是疫病,最好隔离开住。娘娘也知道,伯爷是最爱惜性命的,当即便同意了。” “结果世文便怒了,提着剑闯进世武的院子,扬言要杀了世武。” 第737章 医名远扬(二) 兄弟阋墙,家门不幸。 郑贵妃不由得提高嗓音: “嫂子糊涂了,人命关天,你怎不早说。” 郑夫人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毕竟是丢人的事儿。他们两兄弟打打闹闹的事传出去,终究叫家里家外的小妖精们看笑话。伯府世子的位子,不知道多少我知道的,不知道的……眼红着呢。” “放心吧,嫂子。有我在,大哥就不会犯糊涂。” 郑贵妃斩钉截铁的说: “胡姑姑,吩咐人去太医院,请梁太医往伯府替世文把脉。若真是疫病,不可小觑。” “谢娘娘。” 郑夫人满怀感激。郑贵妃亲自点名,想必医术极为上乘。 其实她没有完全对郑贵妃说实话。 郑世文如今病到何种程度,究竟生了什么病,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他似乎因为楚州之行饱受惊吓,折磨,痛苦,又与平日里看不顺眼却是唯一亲兄弟的郑世文起了场纷争,对父母兄弟生出极大的怨气。 如今隔离在自己院子里,连大夫都不见。 郑夫人担心儿子,先前请了好几个大夫,其实不是没有人把世子看好,而是统统都被郑世文拒之门外。 没错,这人便是传说中的巨婴。 父母违逆自己的意思,便用折磨自己的方式逼迫父母让步。 总之,郑夫人并非简单向郑贵妃讨一个太医,而是想借着郑贵妃的懿旨压儿子开门就医。 郑贵妃面带怜惜的看着嫂子。女人才懂得女人的苦。她哥哥是什么德行,她心里清楚的很。从头到尾都不曾露面,也不知道现下躺在哪个外室的屋子里。 “好了,一点小事而已。嫂子早些出宫吧。世文身子要紧。” 两姑嫂寒暄着道别的时候,忽听屋外胡姑姑高声道: “长公主殿下驾到!” 几乎片刻都不带停息的,跟着一个娇媚的声音传来: “娘娘莫要怪本宫,本宫并非有意打扰娘娘和郑夫人。谁叫皇上挂念娘娘,说:‘贵妃派人三番四次来查探,说不得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可惜钦天监算好了开炉的时辰,皇上得亲自去迎灵丹。本宫……也算是奉旨替皇上走一遭吧。” 她笑语盈盈,话里话外都是一股“哎哟,皇上多么宠爱娘娘多么叫人羡慕”的打趣味道,倒把自己唐突闯入贵妃宫里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郑夫人当然不敢接话,恭恭敬敬行礼。 郑贵妃笑道: “就公主这张嘴儿,怕前世是那多言菩萨转世的。” 多言菩萨是梁国人信的神,传说口舌伶俐,化身成说书人行走人间。 长公主眨眼道: “哎呀,娘娘坐在大殿里,竟也开了天眼,知道本宫近来常常召些天桥的说书人,听些稀奇古怪的事儿。” 她靠近郑贵妃,笑了笑: “娘娘,可有兴致,听一段书?话说有位受宠的娘娘……” 郑贵妃生怕长公主口无遮拦,说出些叫她在娘家人面前掉面子的话来,连忙打断: “长公主饶过我吧,我可是知道看错人。长公主明明便是天上仙女下凡。” 第738章 医名远扬(三) 长公主与郑贵妃相视微笑,仿佛跟姐妹似的亲密无间。 郑贵妃心中也是酸甜苦辣五味杂陈。 她感情上既嫉妒长公主与皇上之间的亲密无间,但理智告诉她她必须在长公主,郑夫人,甚至任何人面前表现得心无芥蒂的样子。 她的儿子一天还没有登上皇位,就一天需要长公主的支持。 她就必须强做笑颜,掩饰对皇上没有亲自前来的失望。 皇上跟长公主用饭用了那么久……都没有着急赶去丹房。明知道她派人去请,却掉头借着要迎丹离开,打发长公主来问。分明便没有认为她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方才郑贵妃还在联系兄长对嫂子冷漠,转眼自己也生出闺怨来。 长公主似乎对郑贵妃的小心思一无所知,转头对郑夫人道: “淮南伯夫人,咱们倒有好些日子没见了。夫人似乎面有愁容,莫非发生了什么事,叫贵妃娘娘操心了?” 郑夫人赶忙道: “府中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多谢长公主的关心。” 长公主却对这个问题饶有兴致,脸上挂着打趣的笑,嘴上依旧穷追不舍: “郑夫人过谦了。贵府中哪里会有小事。堂堂淮南伯府,太子的外家。若有点什么,牵动宫内宫外,甚至国本。” 她似乎十分亲切的拉起郑夫人的手: “本宫或许有法子,替郑夫人排忧解难呢。” 郑夫人尴尬的笑了笑,恭恭敬敬道: “有劳长公主挂心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仅仅是小儿身子略有不适罢了。一点小毛病,请太医开两幅药就好。” 长公主露出惊讶的表情: “夫人,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大人都会百般紧张。可若成年的孩子生病,总觉得孩子大了,身子素来康健,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本宫同样是当母亲的。本宫的昭儿就从小体弱多病,成人后也不让本宫省心。郑夫人,想想你的世武,恐怕也与本宫感同身受吧。” 听到半个废人般的儿子郑世武的名字,郑夫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长公主还在继续喋喋不休: “人活一世,当真不知道有多少灾难等着。郑夫人,莫要说是小灾小病便放松警惕。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呀。” 她反复这样强调,比旁人更有说服力,更叫郑夫人心慌慌。 谁不知道崇宁郡王是药罐子里泡大的。 自己已经有个儿子废了,唯一能当依靠的儿子如今又关在院子里,好几日都不露面。郑夫人爱子心切,又不敢逼他太狠,其中纠结痛苦,难以言表。 当下终于忍不住哭道: “崇宁郡王福大,小儿不敢比。还请长公主赐教。” 一旦打开心防,便略过关键的,只说儿子去楚州游玩,不知道如何染上病,闹得家宅不宁,竹筒倒豆子般述说了一遍。 长公主更加讶异: “郑夫人,怎会这样巧?” 连郑贵妃都暂时抛开自己的小心思,问: “不知道长公主所指何事?” 长公主道: “前些日子本宫府上有个下人,去楚州办事回来便染上了疫病。哎,说起来不知道有多晦气。” 第739章 医名远扬(四) “楚州”两个字眼下便跟郑夫人头顶的紧箍咒似的,光传到耳朵里就足以叫她脚软。虽说她这辈子都没踏上过楚州的地盘,然而在她心目中那里已经跟刀山火海无疑。 “长公主殿下,后来,后来那下人如何?可有治好?” 郑夫人声音打颤。 她关心的自然不是下人的生死。 长公主幽幽的说: “死了。” “不光死了,还差点传染本宫的管事,本宫的寿宴都几乎要筹备不下去了。” 郑夫人和郑贵妃同时长长倒吸了口凉气。只不过一个是真心恐惧,另一个倒地有多少演技在里面,还真不好说。” 长公主怀着恶趣味充分欣赏了这对姑嫂的仓皇后,才说: “幸而管事请了位新来京城的名医指点,替本宫打扫干净府邸。自然也不会再有受疫病传染之事发生。” “否则,本宫寿宴上无数贵宾,若有哪位沾上病气,有点头疼脑热的,本宫的罪过便大了。” 就算参加寿宴的人全病倒了,皇上也未必舍得责罚亲爱的姐姐,说不定反而乐见其成……郑贵妃暗暗在心中吐槽。 但对郑夫人来时,这无疑于天大的好消息。尽管都不算是希望,仅仅一线曙光而已。 “不知道是哪位名医,莫非是太医院退休的高人?不,不,我糊涂了,才从青州来,想必是高人隐士……还请长公主殿下指点二三,请这位名医也替我们家世文把把脉。” 长公主十分慷慨: “郑夫人放一万个心。本宫立刻吩咐府里的管事请大夫上门。” 郑夫人感激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多谢娘娘。” “郑夫人千万别这样想。既是贵妃娘娘的外家,便也是皇上的亲戚。让贵妃娘娘无后顾之忧,皇上方能专注朝政,潜心修道。本宫这当亲姐姐的,并非为郑夫人分忧,乃是为皇上分忧。” 长公主成功卖出人情,心满意足。 郑贵妃看着嫂子千恩万谢的模样,不得不将想说的话统统吞到肚子里。 原来如此。 皇上打的正是让长公主来卖人情的算盘。想必从郑夫人进宫的时候起,皇上便对殿内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皇上,是在仁慈的告诉自己,他的耳目无处不在。 郑贵妃无限苦涩。 …… “一万两。” 萧盈平静的说。 管事眼珠子瞪得老大,随即皱成哭丧脸: “东家,咱们也算老顾客了,能打个折不?” “长公主府里贵客的命能打折吗?若贵客有三成能染病,这次出诊,我便给你打七折。” “可可可可东家!您都答应卖药给我清理长公主府的病气了,难道这人命关天的事都能打折?还能制定病倒几成的人?” “当然。我只卖给你七成分量的药,你便无法彻底消毒。余毒发作,体弱之人便会生病。长公主寿宴上,有多少体弱的年老贵人来访?有多少金贵的孩童来访?恐怕三成也差不多了吧。” “但但但但您不是说唯有接触密切的人才会得病?” “是啊,同桌用餐算不算呢?只要有一个人得了……” 管事只想大哭一场。 第740章 医名远扬(五) “一码事归一码事呀。寿宴是一桩生意,替淮南伯的世子治病又是另外一桩生意。东家,您可不能混为一谈呀。” “同福堂就要开业了,我很缺银子。” “啊?东家……” “既然同福堂就要开业,那便是还没有开业。还没有开业,既然没有顾客。” “是是是是,东家。可可可可……” “所以,管事你可以说是同福堂目前唯一的客人。” 管事苦笑道: “是小的荣幸。这还要托长公主殿下的福呢。光凭小的自己,一辈子积蓄都请不动东家。唉,小的呀,可配不上做同福堂的客人。” 萧盈笑得他心里发毛。 “不论如何,管事你就是同福堂唯一的客人,又指定要同福堂的大夫出诊。同福堂又缺银子,不宰你宰谁呢?” 身为“同福堂大人”的萧盈理直气壮的把打算和盘托出,掌柜的唯有长叹一口气。 “小的身上没有带这么多银子。” 无赖对无赖。 “那你签下借条也可以。” “小的怎能代长公主签借条。小的自己借帐,想必掌柜的也不相信小的能还上帐。一万两,小的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 萧盈口中吐出无情的语句: “那你签卖身契也行。” 管事: “……” 在同福堂用过午饭后,管事便领着萧盈往淮南伯府而去。 与长公主府相比,淮南伯府处处露出一股暴发户的气息,雕梁画柱,玉石金箔,毫无掩饰赤裸裸的展现着主人的浮夸气息。 通透的走廊上,一路飘着若隐若现的上等白檀香气。 淡雅如白檀,熏得如此浓烈,代表主人压根不懂赏香用香。 萧盈不由得浮想联翩: “这家人居然生出了郑贵妃般风流美艳的人物,堪称奇迹。不知道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 两人在过分华贵的正厅等了良久,郑夫人方匆匆出来。 “久等了。” 她正眼也不看萧盈,对管事道: “长公主殿下有心了。务必带我谢过。” 丞相门前三品官。管事何等油滑,一见郑夫人闪烁其辞的模样,心中立刻咯噔了一下。 莫非郑夫人改变了主意不成? 不行,他可不能让神医丢了面子!长公主力荐的神医就应当所到之处备受敬仰,若郑夫人无视神医,跟无视长公主府的尊严有什么区别。 他微微弯下腰杆,口中却不卑不亢: “郑夫人,长公主殿下身为长辈,替世子着想,特意命小人三度登门,终于请来神医萧娘子。不知世子如今病情如何?可适合把脉?或者,已得上天怜悯,大有好转了不成?” 郑夫人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仿佛才看到萧盈,笑道: “原来这位便是长公主殿下所说的神医,我没想到居然是位年轻小娘子,一时之间有所怠慢。” 管事的道: “有才岂在年高,神医岂可貌相。萧娘子的医术,连长公主殿下都赞不绝口。夫人,终究是世子身体要紧啊。” 郑夫人挤出一丝笑容,道: “萧神医想必也知道前因后果了。实不相瞒,我儿久久不见好转,心中焦虑至极,方才有些失礼。神医随我来,还请先替我儿把脉。” 第741章 病入膏肓(一) 萧盈很快便知道为何本应感激涕零的郑夫人态度如此暧昧不明了。 世子屋子里,还端着一位须发皆白,看上去便很德高望重的老先生。身后的童子背着药箱,正在替病人把脉。 想必是宫中的太医。 纱帘背后,郑家的长男,淮南伯世子,郑世文严严实实裹在被子里,压根看不出先前曾与弟弟争吵过的精神劲头。 旁边有个女子,缓缓在为他打扇子,敷帕子。 恐怕郑世文已经发病,开始起烧了。 纵使隔着纱帘,依然能看出那女子身材窈窕修长,一举一动颇有几分媚态,想必并非郑世文的正房妻子,而是某个得宠的小妾吧。 郑夫人扫了她一眼,极力控制住难看的脸色,勉强挤出笑容问道: “梁太医,不知我儿的脉象如何?” 果然是宫中的太医。 老人将手从脉枕上缓缓收回,沉吟道: “世子肝火旺盛,木石不调,寒邪趁虚而入,导致病发。不过重则重已,却并非无药可治。” 他说话的时候,微微抬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屋子里又有新的人进来。 也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 管事的这才明白郑夫人为何态度暧昧了。 原来是太医院的梁太医先到一步。 萧盈是长公主推荐的。 梁太医却是郑贵妃指派的。 站在郑夫人的立场,显然更害怕得罪郑贵妃。 而郑贵妃在长公主举荐之后,掉头依旧派来梁太医,看来,对长公主也并不如何信任啊。 管事的暗暗在心里想,回去后立马就要把梁太医抢先来访的事禀告给主子。 但显然梁太医并不在乎。 毕竟来的是长公主府的管事,而非长公主本人。 一个下人。 太医好歹也是有官衔的,好歹也算是有文化的。岂会对一个下人弯腰。 至于下人引进来的女子……梁太医以高度的职业敏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扫视,早已从提着的药箱察觉到,那是一名医女。 对萧盈这名突如其来的“医女”,梁太医并不惊讶,甚至颇为不悦。 宫中本来就多医女。 不过医女们多半都从宫女中选拔出来的,懂得也就是医术药草的皮毛而已,怎能与世代传承的太医相提并论。 长公主郑夫人皆是妇人而已,定然被这平日里看看头疼,瞧瞧脑热的医女忽悠惯了,才会异想天开,让她来替世子看病。 他皱眉道: “既来瞧病,为何以纱蒙面?望闻问切是行医之基本。自己遮挡住自己眼光,从第一步开始便是胡来!” 若寻常医女,听了太医这般严厉训斥,便该知情识趣的道歉,退下了。 熟料那女子道: “太医大人,您如此毫无顾忌接近病人,恐怕有被传染的风险。” 梁太医冷笑道: “世子生病多日,贴身伺候的丫鬟尚身体健康,我不过是初次看诊,为何会被传染?再退一步说,身为医生,不曾问诊,不曾断脉,便先开口闭口传染,以为一味吓唬病家,便能借此争名夺利?” 显然,梁太医先入为主,认定萧盈是处心积虑沽名钓誉之徒。 他不是嫉妒萧盈跟他抢病人。 他压根就看不起萧盈。 他压根就不相信一个医女会有高明的医术。 第742章 病入膏肓(二) 梁太医自以为的高姿态训诫萧盈,想要叫她知难而退。 一个地位卑下的医女,岂能与太医争辩? 熟料这医女完全一副给脸不要脸的架势,不仅没有赶紧道歉,退缩,反倒侃侃而谈起来: “太医有所不知,此病须潜伏数日方才会发病,所以并不能因眼前的健康断定没有生病。” 梁太医皱眉道: “你已经了解世子得了何种病?” 萧盈摇摇头: “小女子并不了解。因为不了解,所以更应该保持警惕。” 梁太医不怒反笑: “这也不知道,哪也不知道,当真无知者无畏。” 他仿佛挑衅,又仿佛在显示自己的权威,对纱帘中的女子道: “将世子的手递给我,为了以防万一,我要再次诊脉确认。” 郑世子昏睡当中,丝毫没有察觉侍妾轻轻将他的手递了出去。 梁太医两根手指头搭上郑世子的手腕。 按理说,再怎么不识趣的人,也该知难而退了吧。 偏偏他纵使眯着眼睛,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依然清楚的感知到,萧盈不仅没有退却,反而迈前一步,仔仔细细的盯着那只手。 纵使梁太医有再好的修养,也忍不住心头涌起怒气。 “无礼!” 萧盈以一种恭顺,但充满嘲讽的语气道: “望闻问切,不过是断病第一步而已。方才老太医的教训,小女子也是谨记于心的。” 郑夫人见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心里着急。偏偏一个是长公主推荐的,一个是郑贵妃指派的,劝谁都不好。 “两位都皆是名医,各有高明见解。不过,终究是我儿的病要紧。梁太医是长辈,萧娘子何不待梁太医开完方子,再行诊断。听说宫里人生病,诸位太医都会在一起合议,集思广益,想必才有良策。” 终究郑贵妃是亲大腿。她话里话外,还是要萧盈退让一步。 萧盈也不计较。 她收的是长公主的钱,要卖的也是长公主的面子。先看了管事一眼,看得管事连连拱手作揖,摆出暗暗赔罪的姿态,方点点头道: “郑夫人所言极是。梁大人先请!” 但萧盈口头上的退让并没有令梁太医息怒,反倒适得其反。 他医术高明,就算是皇亲国戚都是捧着。毕竟谁没有个头疼脑热呢,家里金山银山成堆,也要顾虑着会有阎罗王来找的时候。在不断吹捧之下,他早就养成了面对同行眼高于顶,居高临下的习惯。 正因为病人是淮南伯府世子,是郑贵妃的亲戚,他更不能容忍自己作为太医的权威受到挑战。 当下猛地站起身来: “一个没正经八百行过医的医女,跟老夫提药箱都不配,也敢大言不惭在老夫之后诊病?你有何资历,能跟老夫平起平坐!” 管事的眼见不妙,若让萧娘子受羞辱,长公主面子何在,连忙挺身而出: “梁太医何出此言!萧娘子的医术,连长公主都认可……” “太医断病,岂有一个阉人插嘴的道理!” 这下萧盈都惊了。 原来……管事是个公公?平时尚未注意,这样一看…… 管事被揭了底,顿时哑火。 第743章 病入膏肓(三) 管事被揭了底,一时之间居然有点尴尬。 “小人是怎样,并不与世子的病相干。梁太医何必胡乱攀扯。” 眼见梁太医失了智般的怒斥萧盈,他只好转向郑夫人,但愿郑夫人是个头脑清醒的。 “郑夫人,长公主一片好意,萧娘子也是受了公主的旨意,好意前来替世子诊病。郑夫人,你就不说句公道话?” 郑夫人还没有来得及开口,梁太医抢先道: “郑夫人,宫中常有合议病症,也是诸位太医之间合议。这等无名无分,虚张声势的游医,要来与老夫一道替世子诊病,简直就是视人命如儿戏!老夫万万不能容忍,跟此等人相提并论。” 他完全一门心思,认定萧盈是骗子。 “郑夫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请老夫诊病,就要相信老夫的判断。若郑夫人不相信老夫,反而轻信这等借病卖药的医女,老夫宁可自请让贤!” 他双手一拱: “还请郑夫人另请高明!老夫就此告辞了!” 这股气势立刻压倒了郑夫人,一瞬间对郑贵妃发怒的恐惧甚至超过了她儿子的病。 “梁太医,梁太医,千万留步,有话好好说。您医者仁心,定不能就此离去。我儿的性命全指望您的。” 她飞快的看了萧盈一眼,知道梁太医自尊心甚高,又自恃身份,先前将萧盈与他相提并论,已经触怒了他。只得开口道: “萧家娘子,您也看到了,我儿危在旦夕。两位虽说各有见解,但梁太医先到一步,又是前辈,不如您改日再来。诊金多少,我自会如数奉上,绝不会少萧娘子半分。” 这已经是她当着梁太医所能说出来的,最不强硬的话了。 梁太医故意清了清嗓子,道: “哼,为了一点诊金,便如此张扬,哼哼,医者的本分都忘了!” 竟是得了便宜还要落井下石,见郑夫人选了自己看病,就要给萧盈扣一顶骗子的帽子。 郑夫人无奈的看着萧盈。 她出身小户人家,过过穷日子,倒没有那种嚣张跋扈的气焰。 但也并不妨碍她一声不发,容忍梁太医的无礼。 萧盈笑了。 她提起医箱起身,意味深长的道: “既然梁太医有治好世子的把握,我乐见其成。” 管事以为她生气了,连忙道: “郑夫人,您这就……” 萧盈打断他。 “我们走吧。” 管事的何曾吃过这种憋,无奈萧盈不许,他懂得不能僭越。只好恨恨道: “梁太医医术高明,可敬可敬。世子金贵的性命可就交到您手上了。小的无能,能请动萧娘子一次,却也未必能请动第二次。” 他把自己的身段放得很低,便是为了替萧盈争面子。 萧盈的面子,本就是他主子的面子。 郑夫人一听隐隐不妙,她不想得罪长公主。本来方寸已乱,还要绞尽脑汁说些挽留的话时,管事的已引着萧盈往屋子外走。 郑夫人连忙招呼: “萧娘子,招呼不周,万望赎罪。来人呀,快去取诊金,还有,叫车送萧娘子回府。” 第744章 病入膏肓(四) 萧盈一脚已迈出门,一手掀起帘子,忽然回首,看着梁太医,淡淡的道: “太医,您断完病回府,千万记得以皂角,混合附子二钱,马钱子二钱,洗净双手。否则,恐怕您再有诸多不愿意,还是会见到我。” 她微微扬起头: “而我,倒时候未必有空闲,能见您。” 梁太医的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太阳穴上青筋绷起。 这臭丫头,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他必须要在心里默念一千遍忍住忍住忍住,以便当着郑夫人不至于做出失态的举动。 萧盈笑了笑,放下帘子出门。 可恶的医女终于滚了。 但不知为何,梁太医并没有产生预期中的胜利感,反而感到一丝惶恐。 惶恐,总是来自对未知疾病的不安。 万一……只是说万一,那医女当真知道些什么…… 郑夫人见他神色恍惚,连忙道: “梁太医,太医,还请为小儿诊脉。” 她一连唤了好几声,梁太医方才回过神来。 “好好,我这就替世子断脉。” …… 待护送萧盈回到同福堂,管事立刻趴到地上,盯着杜桂阿玄不满到能杀人的眼光,疯狂道歉: “萧娘子,万分抱歉。是小的不周,竟令萧娘子受辱。小的万死不能辞其疚。” 萧盈态度却十分柔和: “无妨,又不是管事的错。” 管事几乎瞬间便要泪眼滂沱: “萧娘子宽宏大量!” 熟料萧盈话锋一转: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既然这趟没能替郑世子诊病,能否叫我把诊金统统交出来?” 管事吓得腿都软了。 “萧娘子何出此言。长公主送来的诊金,岂有收回之理!萧娘子肯笑纳,便是小的求之不得的荣幸了!” 萧盈满意的点点头: “你倒是机警。那我便卖你一个好。毕竟有来有往,生意才做得长久。” 管事连忙洗耳恭听。 萧盈说: “五日之内,便会有人来求你帮忙。你今日奔忙,需要多少辛苦费,统统都可以从他那里讨回来。算我慰劳管事了。” 管事虽听得云里雾里,不明就里,也知道管它三七二十一,先谢过再说。 唉,梁太医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心中加倍认定了萧娘子不仅医术了得,更兼神机妙算,将来想必大有潜力,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物。 管事回了公主府,当真把萧盈的话放在心上,对身边的小厮交代道: “这几日警醒些,若有太医院或者淮南伯府的人来找我,甚至面露焦急之色……” 他“嘿嘿”干笑一声: “便说爷不在。请他们一个时辰后再来。” 他又转头吩咐另外的人: “这几天,找人盯着淮南伯府。有什么动向,早点来报。叫爷也有个心理准备。” 小厮们见他郑重其事,自然也个个卖力点头。 管事哼着小曲儿,想起在淮南伯府,自己是个“公公”的秘密,居然意外的暴露,不禁万分恼怒。 “好歹我也是伺候长公主多年的老人。长公主看在我忠心耿耿的份上,同意带我出宫,抹去宦官身份,让我能自己有份产业,照顾照顾家里人。将来有一天还能回乡养老。” 第745章 妙手回春(一) “哼,淮南伯府。呸。大牛再低贱,也是一条命。我这当公公的再低贱,也要替乡里乡亲们受的苦报仇!” 管事咬牙切齿。 “谁不知道是何人害死大牛。但循着这怪病,那主谋早晚露出蛛丝马迹!” …… 接下来几天里,管事手下的小厮都打起精神盯着。 三日后的早上,管事刚手忙脚乱恭送完长公主出门,正要歇口气。 “管事,管事!” 小厮冲进来,在管事旁一阵耳语。 管事笑了。 他抬起手里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 “就说我不在。” 这五个字,慢悠悠的,中气十足。 小厮心领神会,拔腿朝外跑去。 等屋子里空无一人,管事立刻放下茶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真够畅快的! 果然自己这双打小在宫里练出来的眼睛视力还不错,还能看准谁才是真大腿! 郑家家仆听小厮回报管事不在,急得眼冒金星。 可长公主府又不是菜市场,说能进就能进去的。 只得塞了块碎银子在小厮手里,道: “真真是急死人的事。无论管事大人去了何处,还请小哥辛苦些,代为通报。” 小厮收了碎银子,笑嘻嘻连连拍胸膛称是。 郑家家仆又满怀希望等了大半个时辰,得到的还是管事伺候长公主赏花尚未回府的消息。 大家都是在贵人府上当差的,一回二回还是不在,郑家家仆便回过味来了。只得讪讪的回去跟郑夫人禀报。 郑夫人一听差点没把手里的药碗摔他脸上。 “世子重病成这样了,你们连个医女请不动不说,就一个下人都能给脸色吗?我们淮南伯府的面子还要不要!贵妃娘娘的脸朝哪里搁!废物,饭桶……养你们有何用!” 她越说越伤心: “我的儿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为娘的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这时候窗外传来声音: “娘何出此言。大哥是娘的儿子,难道我就不是了吗?” 郑夫人情急之下一时失态,此刻很快回过神来,连忙道: “不,不是。世武,你别误会。” 丫鬟们推着轮椅进来。 上面坐着的男子便是郑夫人的次子,如今病入膏肓的郑世文的弟弟,郑世武。 他腿脚不便,不能像常人一般站在郑夫人身边安慰她,只能从袖子里掏出块丝帕,递给郑夫人,请她拭泪。 郑夫人接过丝帕,哽咽道: “你这时候出来装乖了!” “若你能省点心,何必与你哥哥争吵!何必让他病中也不得安宁。你,你……这会看着世文要没了,你才出来装乖!” 面对母亲充满了偏袒,不可理喻的控诉,郑世武叹了口气。 郑夫人心中怨念,除了他还能发泄到谁身上? 他转过身问家仆道: “那位神医仍旧不肯出诊?” 家仆喃喃道: “回禀二爷。神医说她出诊乃受长公主所托。长公主花了三万两银子雇她。她上次来却不曾为世子诊病,等于没有完成长公主的订单,再次出诊,便要请长公主许可。所以……” 郑世武淡淡接过话头: “所以,你们便转身去求长公主?” 第746章 妙手回春(二) 家仆苦着脸道: “二爷明智。无奈长公主外出游乐,小人心想,上次陪神医来的管事若能去劝劝神医也好。无奈依旧避而不见……” “钱。” “二,二爷,您说什么?” 郑世武道: “三万两银子,送去长公主府。” “可长公主已经出城……” “给那管事。” “二爷,这,这……” 郑世武讽刺说: “那位‘神医’因为前次出诊受辱,因而故意点出三万两银子,要我们跟一个长公主府的下人低头。” 郑夫人终于忍不住,脸露愠色: “简直岂有此理!一个医女,也敢拿腔作调……” “娘!” 郑世武打断她: “此言差矣。她背后只要站着长公主,区区三万两银子,便算不得什么。” “三万两银子当然不算什么。但她怎能逼着堂堂淮南伯府对一个下人低头?” “就算是下人,也是公主府的下人。宰相门前三品官的道理,娘不懂吗?” 郑夫人又要哭出声来: “连老二你也开始训诫你娘了……” 郑世武叹气: “娘,你想想贵妃娘娘……在宫中也是小心谨慎的,从来不得罪人的。皇上这些年越发喜怒无常。我们不给贵妃娘娘添乱,便是本分了。皇上信任长公主,我们对长公主低头,有什么关系?何况长公主愿意推荐神医给哥哥治病,便对我们郑家并无恶意。是我们郑家折辱长公主的好意在先。三万两作为赔罪,并不昂贵。” 郑夫人哑口无言。 “去……去取银子……” 郑夫人终于咬咬牙点头。 家仆连忙答应着去办。 郑世武道: “娘,你放心,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郑夫人直直的看着他: “你这话是真心的吗?” 这句充满了怀疑的言语就像刀子一样深深刺痛了郑世武。他默不作声,转动轮椅,便朝屋外而去。 郑夫人看着儿子的身影走远,才忍不住冲过去。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毕竟你的腿是世文他……” 郑世武明明听到了,却头也不回。 郑夫人听着从里屋传来的痛苦呻吟,感到双腿都在微微发颤。纵使如此,她也不愿意接近病重的爱子。 “夫人。” 丫鬟怯生生来禀告: “梁太医……梁太医说他无法出诊。” “为什么!” 郑夫人的怒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厉声道: “无能之辈,只会倚老卖老!若世子有事,他以为贵妃会放过他?他如今以为怂在家里,就能活命不成?” 丫鬟吓得腿软。 “夫人,不,不是梁太医不愿出诊。似乎,似乎他也发病了……” 郑夫人感到眼前阵阵金星直冒。身子晃了晃,差点没倒下。 丫鬟们吓得扶住她,又是顺气又是端水,忙活了大半天,郑夫人方觉得自己缓过一口气来。 梁太医也染上这怪病了。 似乎隐隐中她早已知道此事难免。 毕竟里屋里就躺着她心爱的儿子。 然而连她自己也没有勇气去陪着他。 那个怪里怪气的女医……当真懂得医治这怪病? 无论丫鬟们如何劝说,郑夫人都不愿意回自己院子。而是一直坐在郑世文屋子外面,看着院子的大门,心如刀绞。 快来呀。 她在等那个女医来。 第747章 妙手回春(三) 再次踏入淮南伯府,萧盈立刻便感受到府中弥漫的低沉气压。 无论丫鬟仆人,人人脸上都笼罩着阴影,无论说话行事都透着股小心。想必因为世子的病迟迟不得好转,许多人已经受了郑夫人的斥责,吃了苦头了。 不过…… 她微微眯起眼睛,问身边的管事: “他是谁?” 郑府的仆人花了大力气,送了三万两黄金给长公主府的管事。管事也怕架子摆的时间太长,万一当真耽误世子治病,叫淮南伯府和长公主府结下仇怨便不好了,于是半推半就收了,再领着郑府仆人去同福堂接了萧盈,一路朝淮南伯府而来。 照理说这么折腾了一番,淮南伯府还派了个残废迎接……这残废恐怕也是府中有身份的人吧。 果然,管事小声耳语道: “回禀萧娘子,这是淮南伯府嫡出的二少爷,名叫郑世武,是世子的兄弟。” “他的腿?” “瘸了三四年了。听说有一年中秋,皇上召开家宴。宴上太子挑衅二皇子殿下。结果皇上偏偏点出二少爷,让二少爷评理。皇上的原话是:‘世武来做判官,世武裁决谁有错,朕就处罚谁。’” “结果二少爷偏向二皇子殿下。皇上听了很高兴,还奚落太子,说难得郑家有个长眼睛的。” “太子殿下拂袖而去。自然郑贵妃娘娘和淮南伯大人十分不高兴。” “听说回府以后,便对二少爷大加训斥。” “世子当时因为一些……呃,一些杂务,未能入宫。回府的时候听说喝得大醉,听了郑夫人哭诉,半夜闯入二少爷住的院子,用铁锤砸断了二少爷的腿……” 原来又是一场兄弟阋墙。 不过这郑世武也当真有趣。 自己和作为下人的管事就在当事人面前八卦他的隐私。他明明知道,眼皮抬都不抬,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样子。 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你们慢慢八,八完了再替我那不争气的兄弟看病也不迟。 当真是个怪人。 萧盈悄声道: “两个人名字好奇怪。一个叫世文的,动不动就拿刀拿锤,一个叫世武的,这样文质彬彬。” 管事说: “萧娘子不知,郑世文郑世子是要继承伯府爵位的,读书为上。而这位二少爷,瘸腿之前,在云州担任参军,本来要走军功的路子。可惜腿治不好,也再也没法回云州。” 原来如此。 萧盈装作不知内情,故意问道: “请我看病的,可是府上这位公子?” 郑世武没有立刻回答。 眼前的医女淡雅清丽,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本以为能狮子大张口,开出三万两银子要价的,当是一副贪婪猥琐的模样。 看她巧笑倩兮,明眸善睐,他居然觉得三万两银子略有些值得? “二公子?二公子?” 家仆连唤了好几声,他方才缓过神来,道: “前次神医来访,府上有失礼数。还望神医莫要计较。兄长病势沉重,还请神医先行诊脉。淮南伯府上下都感激不尽。” 这人有礼数的简直不像淮南伯府的人! 第748章 妙手回春(四) 萧盈自重生以来,都算秉持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行事风格。眼下这位二公子如此彬彬有礼,她也不再为难。做了个“请”的手势。 郑二公子便推着轮椅,亲自带路。 堪称诚意十足。 不知道兄长打断腿,磨灭了前程的二公子,是不是当真以德报怨,兄毒弟恭。 让萧盈心中真正感慨的反而是继承人都快挂了还坚决露面的淮南伯。 两个嫡子,一个残废,一个奄奄一息,都浑不在意。不知道外面还养着多少私生子等着上位呢。 豪门大宅之中,各有各的龌龊。 前面的人,又岂会是朵白莲花? 到了郑世文住的院子门口,萧盈道: “停步!” 轮椅上的郑二公子转过身来,目光中满是不解。 管事的却是知情识趣,立刻呈现萧盈的药箱。 她翻出干净的棉布仔细蒙住脸,又递给管事和郑二公子各一条。 “已用药熏过,护好口鼻。” 郑二公子虽不明所以,也学着她的模样将棉布半围上脸颊,牢牢扎好。 刚迈进院子,便听到郑夫人嚎啕大哭的声音。 “文儿,文儿呀!” 郑世武心中一紧,掀开帘子便要进去。 只听得萧盈在他耳边简明扼要道: “将夫人带到东厢房,关上门。” 郑世武不解。 “郑夫人或许也染上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令他不由得大喊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将夫人带走!” 幸而郑夫人哭软在地上,几乎没有反抗之力。他扶住母亲的身子,坚持不让他人触碰,抱着母亲进了东厢房,等郑夫人反应过来时,已同二儿子一道,反锁在了屋子里。 “开门,我要去陪着文儿!” “娘,你冷静一点。大哥的病,是会传染人的。” “传染就传染。文儿若是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郑世武终于忍无可忍: “难道我就不是娘的儿子了吗?” 郑夫人不仅没有被触动,反而越发狂怒不已。 “原来你安得就是这样的心!究竟有多妒恨你哥哥!这样咒他!我白生了你这儿子!” “娘想骂就骂吧。” “放我出去!” “毕竟娘也可能染上病。” 郑夫人突然停住了动作。 自己也可能染上了? 郑世武冷静道: “神医说,此病极烈。老弱者染上的几率尤高。娘陪了大哥那么久,染病的机会差不多十有九成吧。儿子也知道,母亲不喜欢儿子。所以把自己跟母亲反锁在一起。大不了我们母子三人都生病,同赴黄泉。母亲也不用埋怨儿子,夺了大哥的位置。” “当然,唯一可惜的,就是待爹百年之后,淮南伯府还不知道属于哪个女人生的野种。” 郑夫人愣愣道: “神医,神医当真这么说?” 郑世武认真的,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满脸写着“憨厚老实”四个字: “神医所言,甚至更加严重。儿子已经竭力轻描淡写了。” 如果萧盈在场,多半会疾呼: 我不是,我没有,我没说过! 可郑夫人哪里知道真假。 郑世武成功吓唬住了他娘之后,转眼看向窗外。 但愿这神医小娘子当真能有两把刷子吧。 第749章 妙手回春(五) 萧盈进了里屋。 郑世子已是浑身发烫,神智不清,症状比先前治过的林娘子,还有戏坊中太子身边的男子都要重。 不过萧盈却有着十足的把握。 每治好一个人,她对这种怪病的了解便又多了一分。 《陈氏医经》中,载着数百年来行医者面对瘟疫所采用的种种方法。有时候先祖们失败,有时候先祖们成功。 他们写下的不光是“治疗某病之药方”,更是如何去应对,从未见过的病症。 并不一定非要知道某种病的名字,才能治好它。 正如沙场上的将军,并非定要知道敌将的身世,才能取下他的人头。 萧盈在烛火上反复炙烤着长针,却没有再用先前药浴的方式。 郑世子是个极好的病例。 她要从他身上获得的岂止是金钱! ……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唯一能心安理得安坐喝茶的,只有对萧盈的医术深信不疑的管事一人而已。 纵使是从头到尾貌似淡定的郑世武,也只能面前在郑夫人面前保持平静而已。 他反反复复回想起当年初入军中,在云州侦查北晋人的踪迹。那时候还是青涩的新兵,跟在老资格军官后面东奔西走,也是满怀着不安和恐惧,却又有一丝丝兴奋。 或许郑夫人讨厌自己,正是因为她本能的知道,自己并非兄友弟恭。 自己不过是自私的,想要见识神医之术,才…… 但那位萧娘子,当真当得起神医之名吗? 当真不是长公主故弄玄虚,造出来的木偶,故意打击郑贵妃吗? 郑世武反反复复思考着这些问题,透过窗框想看治病的房间中有什么动静。 该死的腿!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华灯初上的时候,忽然咯吱一声,房门打开了。 仆妇们全都安静的矗立着。 连哭到无力的郑夫人,挣扎着站起身,双手紧握着窗框,却也不敢开口。 不知道这萧娘子,带来的究竟会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如果是坏消息,仿佛只要她不开口说出来,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一般。 萧盈缓缓步下台阶。 忽然“吱呀”一声,东厢房的门开了。 原来郑世武开了锁,郑夫人便不顾一切冲出来。 快要接近萧盈的时候,才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停住步伐。 萧盈露出微笑。 “郑夫人请放心,世子已是无恙。不过还需要一段时间调理。另外,为了防止其他人染病,还请每日一次,以我们同福堂特制的药物熏制屋子院落。” 郑夫人哭道: “谢天谢地,谢菩萨保佑。” 郑世武推着轮椅过来: “萧娘子,我娘与大哥同在一屋待了许久,恐怕也会染上疫病。萧娘子辛苦许久,在下知道再提要求实在有些强人所难,还请萧娘子能替娘她也断一断脉。” 他用期盼,哀求的目光专注的看着萧盈。 萧盈问道: “所以你才将夫人与自己反锁?你就不怕也被传染吗?” 郑世武露出苦涩的表情: “娘她不会感染的。我反锁娘,只是不希望她情绪太过于激动,干扰了萧娘子治疗。” 第750章 妙手回春(六) 知母莫若子。 郑世武对郑夫人的了解,堪称鞭辟入里。 “娘她不会感染的。我们两兄弟从小到大,但凡生病,娘无论如何焦虑,都从不愿接近我们的病床半步。” …… 所以,儿子的命固然要紧,可自己却也是半点风险都不敢担当的? 这脑回路,跟郑夫人作为郑贵妃嫂子的身份可不大像啊。至少郑贵妃是为了儿子在拼命铺路的…… 萧盈忽然略有些明白了。 虽然有儿子对郑夫人来说很重要,但郑夫人毕竟是平民出身。若儿子能继承伯府偌大家产当然好,但要是自己命都不在了,这家财也没啥意思。反而就算小妾的儿子上位,有郑贵妃罩着,她的日子也坏不到哪里去。——再坏也不会坏过发迹之前吧! 郑夫人倒别有一种小市民斤斤计较的风格在。 郑夫人却不高兴了。 “少在外人面前胡说八道。娘替你上香祈福的时候,你可有一些些感激!你因为腿脚不便的事,心里常常埋怨我,埋怨你哥……” 管事的见势不妙,连忙劝说道: “夫人,夫人也劳累担心整日,何不早些歇息?说不得明儿世子爷就醒了。无论是世子爷调养身子,还是主持府中清除病气,都要仰仗夫人做主。夫人可要千万保重呀。” 众多仆妇也一涌而上,扶着郑夫人离去。 郑世武全程面无表情。 可但凡有点眼力的,都知道他心中恐怕正翻涌着不甘。 不知道为什么,郑世武的模样让萧盈忽然想起徐三爷。 这郑二公子跟徐三爷 徐三爷此刻远在塞外,与大梁敌对的北晋人的地盘,替她四处采买制作花露香膏的花材。 片刻之间,萧盈动了怜悯之心。 “听说郑二公子曾习武从军?不知道二公子,有没有想过治好腿脚?” 郑世武摸着腿: “没想到萧娘子不仅能治疫病,连断了的腿脚也能接上。” 萧盈说: “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只能试试。” 她说得是实话。 医经的书写者和传承者都是女子。而程氏一族的女子们通过精心学习,多半擅长针灸药物之术。因为医术一道的精通,需要诊治见识许许多多不同的疾病来积累经验。女子不能如男子一般四处走街串巷问诊,久而久之,《医经》上的记载渐渐更多偏向内科。 萧盈也是托了两辈行医的缘故,否则未必能在医术上胜过梁太医。 不过好在她有一项优势。 前世曾经随赵恒驻扎云州。云州边境之地,多次遭遇北晋军队的冲击。萧盈当时也曾领着城中的娘子们救助伤员,得以积累处理外伤的经验。 若郑二公子的腿是为铁锤所断,她想不出什么理由,会变成终身残疾。除非当时处理伤口的乃是庸医。 然而来替郑贵妃的外甥看诊的,岂会是寻常庸医? 萧盈并非没有想过这里面种种缘由。但因为对徐三爷的一份愧疚,投射到郑二公子身上,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不过二公子的腿,并非没有复原的希望。至少能脱离轮椅,自行走动的康复程度,或许能够一试。” “所以,二公子可愿意让我诊脉,好医治腿脚?” 第751章 妙手回春(七) “所以,二公子可愿意让我诊脉,好医治腿脚?” 萧盈问出这一句,郑世武和管事都愣住了。 郑世武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也不知道是欢喜得忘了神,还是太震惊说不出话来。嘴角缓缓蠕动了几下,却没有立刻开口。 管事的看着心急,又担心萧盈一片好心却遭冷遇,心中不悦。连忙满脸堆笑道: “哎呀呀呀,二公子欢喜傻了不成。恭喜二公子,从此以后行走有望,说不得还能回云州再立新功!” 郑世武终于道: “多谢萧娘子的美意。” 方才那种面对郑夫人偏见时候的苦涩表情,又慢慢从他脸上荡漾开。 “可惜恕在下手头拮据,掏不起萧娘子的诊金。在下……” 摩挲着毫无知觉的腿部,不甘中又带着决绝: “在下也习惯了轮椅。不如……就此作罢。” 管事的脸就跟被惊涛骇浪洗过一样: “二公子何出此言?您年纪轻轻,有大好前程等着。何必拒绝萧娘子的好意?” 郑世武似乎下定了决心。再开口时,言语无比坚定: “神医愿意施救,便是在下莫大荣幸。不过在下已决定听天由命,才不能接受神医诊脉。想必萧娘子……定能够谅解在下的心情。” 萧盈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好吧。既然二公子已经决定,做医生的,自然会尊重病家的选择。” 郑世武不愿接受萧盈诊脉,却颇有礼数的坚持送她到门口。 萧盈正要上马车,又想起一事。 她本可以不问,但终究是医者仁心。 “那日里,照顾郑世子的娘子去了何处?她贴身照顾世子,有极大的可能染病,也会传染给旁人。若需要的话,可以派人来同福堂找我拿药。” 郑世武道: “她是兄长的妾室。请萧娘子放心,她并未被传染。毕竟是兄长的屋里人,其他的,我也不便多问。” 萧盈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她当真没有被传染?” 郑世武道: “没有。” 萧盈道: “说谎。” 刹那间,郑世武有种被彻底看穿的感觉,这令他颇有些恼羞成怒。从萧盈迈入伯府开始,他的态度都十分柔和,眼下要送她离开了,却因为“说谎”这两个尖锐的字,抑制不住展露出刻薄的姿态: “萧娘子何必在意他人屋里事?若有这份心思,不妨多放在病人身上。” 若换了他人,此时便已经知情识趣的退缩了。偏偏萧盈却不。 “不管二公子不愿意承认,还是不能承认,终究自欺欺人罢了。自欺欺人的事,一旦捂不住了,可不止三万两能解决的。” 郑世武气结道: “请萧娘子放心。哪怕五万两六万两,伯府也是付得起的。” 萧盈头也不回上了马车。 郑世武以为她被自己的话气到了,心下又略有些愧疚。好歹人家辛苦大半天,才救了自己亲哥。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找补一下,缓和缓和气氛,便听到车帘背后飘来萧盈的声音: “那便请二公子准备好银子。对了,梁太医若想活命,也可以早些拿银子来求医。” 瞬间郑世武想好的话都被堵住了肚子里。 第752章 心魔难除(一) 这小娘子……眼里只有钱吧! 他气鼓鼓的看着载着萧盈的马车离去。 莫名其妙涌上一阵失落。 方才她问自己要不要治腿时,自己的态度是不是过于恶劣了。 郑世武忍不住又摩挲着没有知觉的腿。 他何尝不怀念,昔日骑着马在塞外飞奔的日子?人人都以为塞外只有黄沙,烽烟。又有多少人见识过塞上春光和无边瑰丽? …… 萧盈回到自家院落,便看到阿玄和茯苓双双等在门外。 两个女孩子之间的氛围透着股微妙。 一个可怜兮兮,委屈巴巴眼泪汪汪的像只小狗儿。 另一个下巴抬得高高的,翘起的嘴唇透着股倔强,像个傲娇的猫儿。 “小姐!” 两个人唯有见了萧盈便要迫不及待扑上来般这件事上默契十足。 头疼…… 茯苓抢先道: “小姐,我已经做好晚饭。今儿炖了汤,替小姐补身子,还做了小姐爱吃的桂花蜜藕,蒸鲈鱼。” 她三两下便殷勤的摆好桌子,端上饭碗筷子。 萧盈笑道: “你有心了。今儿大家都挺累的,来,坐下一起吃吧。” 阿玄埋头刨饭,有什么也只是嗯嗯,好不容易等到萧盈也停筷子,立刻道: “小姐,阿玄心里有话,要对小姐说。” 茯苓正要收拾碗筷,立马横眉道: “小姐已经这样累了,有什么话不能明天说。” 阿玄瞪了她一眼: “就因为小姐很累了,所以要赶快说完,好让小姐早些休息。” 茯苓:…… 萧盈:头疼头疼头疼。 怕两个丫头还要继续僵持,道: “我确实很累了,那么阿玄便快些儿道来。茯苓也早点收拾完回屋休息吧。” 茯苓白日里跟阿玄拌了嘴,好不容易盼着萧盈回来,吃了亲手做得饭,隐隐便觉得自己占了上风。谁知道这会儿萧盈便要关上门跟阿玄说悄悄话,倒显得自己像个外人,便满是不乐意。 偏偏阿玄火上浇油: “小姐,你先前吩咐的,阿玄已经打听妥当了。” 茯苓抱着碗筷,含着泪水,走路带风似的便冲了出去。 萧盈无奈道: “你便非要如此,惹茯苓生气吗?她一个人孤苦,难免多想些。你何必惹她不快。” 阿玄难得严肃起来。 “阿玄可不这么想。小姐是主,我们是仆,却终究是坐同一条船上的。谁知道将来有些什么埋坑的,利诱的……若主仆之间没有信任,一句话也要揣测,一点眼色也要思量,终究会叫旁人窥破心思,酿成大祸。” 萧盈垂下眼帘。 前世茯苓的背叛,终究是心头的刺。 她以为经历了先前的种种,这根刺该翻篇了。 但阿玄点得清清楚楚。 这根刺,终究还是扎在她的心里。 或者,也潜伏在今世尚未背叛的茯苓心中,只待一个诱因便会破土而出,生出张牙舞爪的妖魔来,反噬萧盈。 罢了,终究会有解决之道。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勉强不来。 萧盈轻叹一口气,转头问阿玄。 “现在可以说了吧。叫你打听的事,究竟如何。” 第753章 心魔难除(二) 阿玄要拉住萧盈私语,倒也并非故意为了气走茯苓。她确实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当下便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的说来。 “按小姐的吩咐,我去城中戏坊,以及淮南伯府附近都探查了一番。太子确实与那戏子朱谓是想好。太子从来无意隐瞒,因此戏坊中许多人都知道此事。不过是碍于朝廷,不敢声张议论而已。” 萧盈点点头。 “这也并不意外。不过,郑贵妃和郑家,必定也是知情的了?” 阿玄道: “自然。因为这些不干不净的传闻,听说郑贵妃和郑家使尽了手腕。无奈太子执意庇护朱谓,终究拿他无可奈何。” 萧盈抬眉道: “太子再怎么护着他,他也是个戏子。旁的不说,郑贵妃那样有手段,大可以找个太子不在的时机,一碗药带走朱谓,怎会无可奈何?” 要说郑贵妃是心慈手软,她可不信。 阿玄说: “那朱谓也很有手段。他的嗓子是一等一的好,常年是各家名门望族的座上宾。长公主甚至带他进宫给太后祝寿。郑贵妃要杀他容易至极,可要是太子耍起浑,要把什么都往外捅……” 萧盈了然。 给太后祝寿,那就是说,搞不好皇上都听过朱谓唱戏。 说来说去,郑贵妃忌惮的不是长公主和太后,终究是皇上。 若太子耍浑,皇上生气,太子之位不保,那就是因小失大了。 郑贵妃要杀朱谓容易,要无声无息杀他还要瞒住个性叛逆处处跟亲妈作对的太子,着实有难度。 阿玄继续道: “还有另外一件事。” 她停了停,继续道: “郑家的世子爷,与太子前些日子曾经在戏坊会面” …… “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阿玄摇摇头。 “听说当时唯有朱谓在场。两人说了些什么,自然也就朱谓知道。” 萧盈道: “有意思。两人曾经会面,接下来郑家世子爷和太子宠信的伶人人便双双病倒。” 听起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不明就里的恐怕还以为太子头上有点绿…… 阿玄证实了: “对了,还记得林娘子的弟弟吗?郑世子去戏坊,并没有立刻拜见太子。而是先听林家小弟清唱了半个时辰。” “清唱?” 咳咳。 阿玄清了清嗓子。 “那个清唱嘛……意思就是……不在戏台上公开演出……而是去郑世子包下的房间……那个……单独唱给他听……” 萧盈若有所思。 “听起来倒也顺利成章。” 阿玄又点点头: “恐怕是郑世子把病传给了林小弟和太子宠爱的朱谓。太子也许是身强力壮,也许是运气好,侥幸没有染上。” “如此看来,让大牛拼死也要来京城告状,反而染病身亡的仇人,便是郑世子了?” “恐怕如此。” 阿玄看着萧盈沉吟的模样,不解的问: “一切都对得上。郑世子也正好去了楚州,正好也是京中贵人,在楚州为着淮南伯府的私利,冒充倭寇烧杀掳掠,完全有可能。毕竟五皇子能去青州寻求支持,郑世子也会去楚州弄银钱。他们的利益既然绑在一起,各自出手并不稀奇。” 第754章 心魔难除(三) 萧盈问阿玄: “郑世子自己明明也在江上遇到贼人,惊恐不已逃回京城。这又作何解释。” 阿玄说: “楚州民风彪悍。恐怕郑世子得手后,得意忘形,露出行藏,所以楚州有义士出手。” “郑世子如此搜刮,想必同样是为了太子。他回京后,跟太子见面,要给太子一个交代,也说得过去。” “见太子之前,林家小弟替郑世子唱戏取乐,想必是太子为了安抚郑世子特意安排的。” 只可惜不幸的林家小弟因此染病身亡。 再怎么看,一切都如阿玄所言,顺理成章。 半晌,萧盈叹了口气。 “或许是我想得太多。” 阿玄不解: “小姐何出此言?” 萧盈道: “你说得都很对,起初我也如此设想过。” 阿玄认真的说: “可小姐仍旧不相信……不,小姐仍旧不同意阿玄的推断。” 萧盈苦笑: “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阿玄非常用力的点了下头。 萧盈看向窗外。 今夜的月色很好。 看到圆圆的月亮,才提醒她今天正是十五,一个月里月亮最圆的时候。 但每一个月圆之夜,她都会孤身一人。 越是如此,反而越会谨慎小心的思索,然后行动。 她没有失误的机会。 “只有一件事我始终很在意,或许这是身为医者的本能吧。” 萧盈慢慢板着指头计算起来。 “事到如今,所知生病的人有大牛,王太医,梁太医,林家小弟和林娘子姐弟,朱谓,以及郑世子。” “所有生病的人都与郑世子相关。” “同时也与太子有关。” “阿玄,你说,这是巧合吗?” 阿玄不解道: “自然并非巧合。难道不正因为郑世子和太子是一党,才会造成如此局面?” “那么,你有没有发现另一件奇怪的事?” 阿玄摇摇头。 萧盈说: “如果是郑世子令这些人染病,为何他身边的家仆,船上的船夫……却没有听说得病的?” “为何郑世子从楚州一路回京,身边无人得病,回到京城,却只与太子会面了一次,便传染了这么多并非朝夕相处之人?” 阿玄语塞。 “或许,因为这病得了以后,并非立刻发作?等郑世子回了京,才有了症状能感染他人?” 萧盈叹气。 “这也确实有可能。但事实只会有一个。所以我依然想不明白。” 阿玄道: “小姐当真是七巧玲珑心。阿玄不如小姐。” 萧盈伸出右手。镌刻着《程氏医经》的指环正在纤长的手指上熠熠生辉。月光越是明亮,似乎指环越是通透。 “阿玄,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 阿玄欲言又止,却终究什么都没有问,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小姐近来实在辛苦。她要撑起同福堂,要替萧淳风收拾烂摊子,还遇上了长公主,郑家两家事……也不知自己除了跟着小姐暗中保护她,以及打探消息外,还有什么法子能替小姐分忧解愁。 此刻另外一个人也有与阿玄同样的想法。 茯苓气吁吁从萧盈的院子冲了出去后,脑子里一片混乱。 萧家没有主妇,萧盈的心思又在同福堂上。下人难免多有松懈,门上无人看守。 茯苓竟一路无阻的出了门。 第755章 心魔难除(四) 两人毕竟是姐妹。 就算非一母所生,终究有一半的血脉是相通的。 或许因为两人的立场天生针锋相对,从未有过如姐妹般和睦相处的时候,连下人都分为两派,相互敌对。 所以茯苓从来没有觉得三小姐四小姐有什么相似之处。 但数月不见,萧玥的身子似乎又长高了些,身形与萧盈越发接近。 自从改宗孟府,吃穿用度,都是孟阁老孙女的待遇,衣饰打扮虽不能完全改变一个人的外貌,但当吃穿用度都上了档次后,萧玥似乎也渐渐得了自信,举手投足都带上了大家闺秀的矜贵,不再像身为萧家庶女的时候,成天一副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模样。 如此一来,当她挺胸抬头,开始充满自信发号施令的时候,便与萧盈隐隐有了几分气度上的相似。 茯苓伤心之下,心神大乱,面对萧玥与萧盈本来三四分的相似,又看成七八分,不由自主便连声音都越发柔顺了下来。 “没……没想到偶然遇到四小姐。也不知道四小姐可好。茯苓,茯苓太笨了。不过……” 萧玥听着她语无伦次的说话,不耐烦道: “我送你回去。” 茯苓这才注意到,萧玥身后停着辆马车。 看她的模样,是外出归去的途中。 这么晚了,也不知道萧玥去见何人。 还有她住在什么地方,也允许她自由出入。 加上萧淳风本来没有要带萧玥上京的意思,难道说,萧玥私自逃来京城……又或者沦落到不三不四的地方…… 似乎看穿茯苓的胡思乱想,萧玥淡淡道: “外祖母身子不适,外祖父又议事未归,所以我连夜去请太医看诊,如此而已。” 外祖父,外祖母? 茯苓恍恍惚惚: “四……四小姐……” 萧玥道: “你若无须他人相助,就自己一个人慢慢迷路吧。虽说京城是天子脚下,夜里街上也难免也有醉酒的,寻乐子的……” 不等她说完,茯苓吓得慌张道: “谢四小姐。” 坐上马车的时候,茯苓的心方才渐渐镇定下来。 车子又大又稳,车厢中还放着熏香,清雅过人。 茯苓看向萧玥,欲言又止。 萧玥冷笑一声。 茯苓吓得连忙低下头。 过了半晌,方听见萧玥道: “以后别再叫我四小姐了。” “是,是……四小姐……不……不是……” “我已经不是萧家的人了。记住,我是孟家的大小姐。” 茯苓庆幸自己低着头,才不会惊讶到失态。 她见过萧玥畏缩的模样,凶悍的模样,狠毒的模样,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萧玥会心平气和对着自己一个下人,还是她最恨的三姐姐的下人喃喃自语。 “你肯定很好奇,为何我在青州吧?自然是外祖父外祖母心疼我,派人接我到京城的。” “萧淳风害死了我娘,外祖父让我认祖归宗。所以,如今我是孟家的大小姐。” 茯苓忍不住问道: “孟……孟大小姐,那你不……不打算回萧家了吗?” 第756章 心魔难除(五) 萧玥的声音生硬又冰冷: “我为何要回去?府里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萧淳风,他与外祖父本就是政敌……” 她的每句话,都似乎在针对萧淳风。 茯苓忍不住问道: “你……你不恨小姐吗……奴婢,奴婢一直以为孟大小姐与我家小姐之间……” 萧玥注视着茯苓。 茯苓在她的目光之下,只觉得坐如针毡。 萧玥道: “我既然成了孟家大小姐,恨她有什么意义?” …… “” “从前母亲活着的时候,在萧淳风身边受尽了委屈。堂堂孟府的小姐,只能做个无名无分的外室。不让母亲的进门的,不就是萧老夫人和萧淳风这对自私自利的母子!” …… “害死我娘的也是他们。我娘都不在了,我回萧家,跟回杀母仇人身边,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本来这些事,都是萧淳风和萧老夫人一手造成的。反正萧盈愿意自受委屈,便在萧府委屈着吧,反正都是她自找的。” “世上委屈女子的,都是男人。男人放任自己享受,却把错处统统都推到女子头上。哼,幸亏我也读过点圣贤之书,总算明了些事理。我恨萧盈干什么?要恨也恨萧淳风这罪魁祸首!” 茯苓见萧玥越发愤愤不平,心想看来改宗孟家,对四小姐心性影响极大。 不过又略略有些放心。 四小姐恨老爷,总归放下了对小姐的敌意。 谁都知道如今孟大人正受皇上宠信,地位陡然间来了一百八十度大翻身。小姐交际场,难免会与四小姐相遇。彼此心平气和,才能保住脸面。若当众起了争执,只怕将来小姐的姻缘都会受影响。 茯苓道: “四……孟大小姐见识过人,奴婢受教了。奴婢会好好记住,回府后转达小姐。想必,小姐也会很开心。” 她怕萧玥不信,又连忙补充道: “孟大小姐有所不知。其实我家小姐平日里都一心赴在医术上,有时候说话虽然刻薄些,但都是转头就忘,不会,不会有什么仇恨放不下记在心里……” 茯苓是在变相替萧盈辩驳,萧玥自然明白。 她长长叹了口气。 “说起来,我倒挺羡慕萧盈的。” 她这样直呼萧盈的姓名,仿佛有点刻意维护自己自尊的意味。所以茯苓并不觉得反感。 “不知道孟大小姐此话何解……” 萧玥说: “在萧家也好,在孟府也好,倒也不曾短过吃穿。可我本是随娘在外面长大的,跟家里姐妹也没有亲近的,常常觉得孤单。不光如此,就连身边的下人,也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一心一意为主子打算。名为主仆,倒比姐妹还亲……” 没想到,看成自己对萧盈忠心耿耿的,居然是这个四小姐! 茯苓满心欢喜。 “孟大小姐过誉了。茯苓,茯苓只是尽做下人的本分……” 萧玥说: “茯苓,你是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儿,办事得力,人也很忠诚。我虽不知道为何你大晚上在街头徘徊,但若你愿意,也可以来孟府,做我身边的大丫头。我不会亏待你的。” 茯苓心头猛地一跳。 第757章 心魔难除(六) 今夜萧玥仿佛格外有耐心,温和又宽容。 某些角度,与萧盈极为神似。 而且现在她的身份,也与青州时不可同日而语。不再是外室所生的庶女,真正成了货真价实的阁老家千金。 如今的萧玥,说脱胎换骨也不过分。 “茯苓,做我身边的大丫头,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句话充满了无限的诱惑力。 留在萧盈身边,阿玄隐隐有盖过自己更得萧盈信任的架势。 去往萧玥身边…… 茯苓打了个寒颤。 自己怎么了?竟然会想要离开小姐?想要去到处处与小姐作对的萧玥身边? 萧玥看着茯苓面色变幻,仿佛心中正在天人交战,也毫不催促。但不知为何,她越是平静,茯苓越是感到内疚。 “孟……孟大小姐,你的心意,奴婢心领了。除了小姐,还……还从未有人如此看重过茯苓……” 萧玥叹口气。 “是啊,除了萧盈。” 茯苓连忙辩解: “不……不是的,茯苓没有……” 萧玥按住茯苓的手。 “无须解释。你跟随萧盈良久,萧盈也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现在不想答应,没有关系。我只是告诉你,除了萧盈,还有孟家可以收留你。将来你若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想要离开,孟府的大门随时都朝你敞开。” 茯苓忍不住热泪盈眶。 “多谢孟大小姐的看重……茯苓……茯苓感激不尽。小姐对茯苓有情有义,茯苓不能就此离开。可孟大小姐若有吩咐……”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下定决心: “若孟大小姐有任何吩咐,只要不会伤害到小姐,茯苓都愿意相助。” 萧玥“噗嗤”笑了出来。 茯苓迷惑又彷徨的看着她。 萧玥道: “看来你还是对我存有戒心。” 茯苓赶忙想要辩解,萧玥自顾自道: “可惜你家小姐,不懂得珍惜。如此不知好歹,活该她要在萧家继续受罪。” 茯苓想起之前萧玥也说过类似的话,终究有些担心: “孟大小姐,你的意思是……小姐在萧家,会……会受委屈?可这如何可能呢……如今萧家,就剩下小姐和老爷两人……” “所以……” 萧玥接着她的话茬,继续道: “萧淳风就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可以榨取,他会松手吗?” “我也是经历许多,才认清他的面目。谁能想到,饱读圣贤书的萧大人,也就不过一个攀高枝求富贵的小人而已。他要在京城立足,要拼下阁老之位,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 “卖女求荣,巧取豪夺,甚至自己再另娶高门……这种龌龊的男人,干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 萧玥以如此激烈的言语抨击萧淳风,茯苓开始真心实意替萧盈担心起来。 “那,那我家小姐,会不会……” 会不会被送给某个老男人当妾室,或者被迫把同福堂过给老爷,或者干脆直接被干出萧家……一时之间,那些从街头巷尾,话本里听来的看来的可怕故事,萦绕在茯苓脑子里。 她一把拉住萧玥: “请孟大小姐看在茯苓请求的份上,也看在跟小姐的姐妹情分上,帮帮小姐!” 第758章 心魔难除(七) 茯苓一心一意替萧盈担心,为此对着萧玥下跪求助也在所不惜。 萧玥幽幽道: “你难道忘了,萧盈都对我,还有我娘做过些什么?” 茯苓眼中含泪: “孟大小姐,过去的事,的确是小姐对不起你。可小姐也有许多无奈。请你大人大量,原谅小姐。茯苓愿意替小姐弥补你。从此以后,你吩咐茯苓做什么,茯苓都会听从。求求你,求求你帮帮小姐。小姐太苦了,茯苓实在不忍心小姐沦落到……” 最后她几乎哽咽着说不下去。 萧玥长叹一口气。 “你倒是忠心。” “罢了。过去的事,也不能全怪萧盈。只希望她如你所言,不过身不由己而已。” 茯苓拼命点头。 萧玥道: “我如今身在孟府,常常替外祖母出门交际,也算得上消息灵通。要听说关于萧盈的事,再来告诉你。” 茯苓流下泪水: “多谢孟大小姐。” 萧玥转过头去: “哼,但愿你不是那忘恩负义之徒。” 茯苓说: “孟大小姐何出此言。茯苓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您的宽宏大量。” 萧玥看也不看她。 “但凡你有一点良心,今日遇到我的事,还有我们的约定,就不应该对萧盈透露半个字。若你违背,告诉萧盈,我们之间的约定就彻底作废。你也别怪我冷漠无情。” 茯苓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给她看。 “茯苓若透露半句,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这时候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萧玥掀开帘子朝车窗外看了一眼,道: “前面就是萧府。你自己过去吧。我讨厌那个地方,不想去沾染晦气。” 茯苓道: “孟大小姐大恩大德,茯苓没齿难忘。” 萧玥说: “你不要假惺惺的了。不管我对你有多好,反正你都只记得萧盈的恩情,也只是处处替她打算而已。” 茯苓摇摇头: “茯苓知道说什么,孟大小姐都难以相信。以后孟大小姐便知道,茯苓的决心。” 说完不待萧玥答应,便转身下了马车。 萧玥静静的看着茯苓离去的背影。 慢慢的,慢慢的,她的嘴角向上翘起,弯出一抹微笑。 “蠢货!” 她自言自语道。 “蠢货!” 又重复了一遍。 “萧盈再怎样精明,再怎样奸诈,终究多了一些妇人之仁,将来就死在你们这些蠢货拖油瓶的手里!” 萧玥笑着,想着萧盈哭着朝自己下跪求饶的样子,笑得更加开心。 “一个下贱的奴婢,把自己当什么了?以为萧盈要靠她来救吗?也不知道脑子里塞得都是些什么痴心妄想!哈哈哈哈哈!好笑,太好笑了!” 想到赵恒这些日子,不断催促她,要她牵线搭桥结识萧盈,心中便恨得牙痒痒。 “萧盈上辈子到底积了多少福?一个个贵命的贱命的,都巴巴儿跟她亲近。” “我偏不认命!她能有的,凭什么我不能有!” “等着,萧盈。等你这下贱的丫头从背后捅你一刀的时候,你才哭也哭不出来,死也死不瞑目!哈哈哈哈哈。” 萧玥诅咒着,发狠着,或许没有意识到,或许意识到了也是丝毫不在意,眼前若有一面镜子,便能叫她看清楚自己的面目已扭曲得不成人形。 第759章 重续断肢(一) “小姐,小姐!该起了。” 萧盈缓缓睁开双眼,所见之处的景物从模糊到清晰。 一瞬间,她似乎以为回到了重生的时候。 熟悉的声音,将自己从噩梦中唤醒。从此以后便是一片崭新的人生。 萧盈翻身坐起。 对,她已经重来了。 她还有很多事要完成。 一双手恰如其时的递过一盏清茶。 萧盈一饮而尽。 恰到好处的温度。不冷不热,温润适口。 这世间唯有一个人,如此了解她的喜好。 萧盈平和了气息,缓缓抬头。 熟悉的面庞,熟悉的身影。 茯苓。 她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正一边替她展开今日要穿的衣服,一边笑语盈盈道: “小姐昨儿太辛苦了,茯苓几乎不舍得叫醒小姐。可茯苓也知道,同福堂那么多事都要仰仗小姐决断。茯苓从昨晚上炖好了银耳燕窝汤替小姐补身子,一直煨在红泥小炉上。小姐梳洗完毕再用不迟。” 从茯苓的脸上,完全看不出半点昨夜里与阿玄争执后夺门而出的委屈。 萧盈张了张口,终究只能道: “茯苓,辛苦你了……” 茯苓“噗嗤”笑了: “小姐,你睡迷糊了吗?这些不都是茯苓该做的。不,如果小姐真要体谅茯苓的辛苦,不妨快些梳洗。等茯苓伺候您出门,还有一堆事要打理呢。” 看到茯苓的娇憨的笑容,萧盈略略放心。 或许昨夜不过是因为近来压力太大,一时之间失态而已。这种事,终究还是只能本人想开才好。 等萧盈收拾完毕,去到同福堂,果真有人正在等着。萧盈一只脚刚伸出马车,那人便几乎扑上来,抱着萧盈的脚便跪了下去。 “神医,神医,救救我家二公子呀!” 萧盈皱眉: “是哪家的二公子?” “郑家,淮南伯府郑家呀!” “若我没记错的话,昨儿离开的时候,贵府的二公子还生龙活虎的很呢!” “您前脚刚走,后脚大公子便醒了。” “岂不是可喜可贺?” 郑家家仆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大公子醒来后,便要吃的喝的,夫人急忙安排。接着大公子要叫娇红进来,亲手喂他!” …… “娇红是?” 嘴上这么问着,萧盈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日所见梁太医替郑老大把脉时,纱帘后若隐若现的曼妙身影。 果不其然—— “娇红是大公子最宠爱的妾室!” “既然是大公子的妾室,叫去伺候便是。怎会令二公子受伤?” 家仆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就是因为没法叫去伺候!大公子昏迷不醒的时候,娇红身上也出现了症状。” “这倒不奇怪。此病非亲近者不能传染。既然是大公子的妾室,先前又里里外外伺候着,极其容易沾染。不过先前我去诊脉,可没有听你家夫人提起半个字说家里还有病人呀。” 萧盈装傻充愣。 她当日在郑家问过,便已经尽到医者的责任。 “回神医的话,并非有意隐瞒神医。我家夫人也知道,这病会传染。所以待大公子昏迷,娇红一发病,便将娇红送进一间单独的屋子,好吃好喝供着,不过锁了门不许她到处乱跑。” 第760章 重续断肢(二) 萧盈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虽然与娇红素不相识,这样的遭遇仍叫她听起来十分不舒服。 家仆继续讲述: “谁知娇红心中害怕,半夜里居然上吊自缢了!” “啊!” 茯苓惊叫了一声,随即捂住嘴。 “娇红她死就死了。可大公子醒来后,如何又能叫一个死人来伺候呢?夫人无奈,只能好生相劝,大公子不依不饶。二公子看不过眼,前去劝阻,结果……” “结果?” “大公子摔了一个茶碗过去,二公子便倒地不起。” …… 看来郑大公子并没有恢复到可以亲手杀人越货的地步。 萧盈揉着太阳穴,问: “既然是意外受伤,何不另请太医?” “自从梁太医从郑府看病归去后发病,便不敢有太医上门……” 眼见着萧盈叹了口气,家仆立马奉上盒子: “请神医千万救救我家二公子!二公子,二公子是个好人哪!” 萧盈百分百相信。 郑二公子多半是个好人。 坏人怎么会把自己搞得丢了前途,还变成瘸腿呢? 就算不是好人,看着这慢慢一盒子银票的份上,萧盈也可以在心里暂时把他当成好人。 她笑眯眯接过盒子: “俗话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家仆立马脸色为之一变。 “不过既然淮南伯府诚意十足,挽救二公子的性命自然是医者仁心,义不容辞。” 时隔一夜,再次来到淮南伯府,相同的是府里躺着一位快挂了的嫡出少爷,不同的是府里的氛围仿佛透着古怪。 丫鬟奴婢,连同郑夫人的愁容,都颇为凝重。 但凝重中,并不如上次那样透着真心诚意的担忧和哀伤,反而令萧盈有种被监视之感。 是了,与其说郑家人在协助萧盈诊断,不如说一直紧张兮兮的盯着她。 郑夫人甚至没有露面。 来迎接的仆妇抱歉的解释: “夫人照顾大公子,累了许久,本已经身心俱疲。又因为二公子突然倒下,深受打击,终于支撑不住回房休息。还望神医千万不要介怀。夫人再三吩咐,要奴婢们好好接待神医,神医有什么需要或者吩咐,统统吩咐奴婢就可以了。” “郑夫人慈母之心,令人感动。可否让我先替二公子诊脉,再做打算?” “是,是,奴婢这就领路。” 不管郑夫人心中是否有所偏爱,至少从衣食住行来看,也是一碗水端平的。 郑世武静静的躺在被褥中,并没有什么痛苦的神情,但皮肤却隐隐透着一股青紫色。呼吸也略显急促。 萧盈吃了一惊。 这人先前还生龙活虎,此时不用把脉,便知道他的症状甚至比郑世文来得还要急。 “郑府中可有什么锐利细长之物?” 仆从们面面相觑。 仆妇怯生生道: “匕首可能行?” 萧盈摇摇头。 “还有更细的吗?” 方才去请萧盈的家仆,看来似乎是郑世武的贴身侍从,这时候连忙道: “神医稍等,我知道公子藏有一物,或许可行。待奴婢去公子的书房取来。” 第761章 重续断肢(三) 片刻之间,家仆果然去而复返。 他手上拿着一根细长的管状物。 萧盈接过来,仔细察看。 管状物似乎是精铜打造的,十分精致,笔直细长,一头却逐渐收拢,锐利无比。 她不由自主开口道: “此物中间,是否还缺了一根针?” 家仆大惊: “神医如何得知?” 萧盈很肯定: “这是塞外北晋传来的东西吧!” “神医果真见多识广!二公子在云州驻扎时,捉住了潜入云州城的奸细,从那家伙身上缴纳得来的吹管。只不过当时情形仓促,就算其中藏有细针,也早就弄丢了……” 北晋的奸细? 好像任何跟云州相关的一切,都能处处勾起萧盈的回忆。 譬如,从前她刚刚重生时,那个试图挟持她结果死在妖孽车夫手中的道士。 萧盈摇摇头,从脑海里挥去这段不愉快的记忆。 “把我的针囊拿来。” 她仔仔细细将针囊中的银针与北晋的吹管比对,选中一根大小合适的,在烛火上反复炙烤几下,然后插入吹管尖锐的一头。 “扶你家二公子坐起来。” 家仆扶着郑世武坐起。 他似乎毫无知觉,头沉沉的垂在胸前,要依靠家仆拼命撑住上半身,才勉强不会倒下。 透过上等棉布的里衣缝隙,隐隐约约能见到郑二公子健壮精悍的身躯,以及块状分明极为紧实的肌肉。 想必郑二公子瘫痪之前,骑马射箭练出来的身段,在瘫痪之后也没有放松,不知道通过什么法子日夜锻炼,终究保持住了七八分。一个瘫子能做到这一步,当得起下面的评语: 是个狼人! 萧盈略略有点走神。 她其实是很喜欢美男子的。 前世的遭遇,如果换到男子身上,恐怕要被说成后世评论成死在红颜祸水身上的昏君。 赵恒是风采俊逸。 徐二爷是洒脱不羁。 妖孽……那就是个妖孽。 眼前的郑二公子嘛……若能活过来,倒也蛮不错的。若活不过来……那就是一堆死肉了…… 萧盈打个寒颤。 不应该自己恶心自己。 她定定神,握住吹管。 “把他的衣襟拨开!” 就算所有人听到她的要求后内心有什么剧烈的震荡,至少在郑二公子的生死关头也不敢多问。 家仆依言拨开郑二公子里衣,露出半边身子。 “右边袖子脱下来。” “对,再往下拉。” 三两下功夫,郑二公子右边上半身便近乎赤条条。 萧盈靠近。 家仆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身子,靠在他身上的郑二公子顿时重心不稳,差点朝左栽倒。 “你,坐直了!” 任谁看到眼前的神医高举北晋人夺命无数的吹管,中间插着的银针明晃晃的耀眼,都会忍不住哆嗦吧。 萧盈眯着眼打量着郑二公子的身躯。 回京城瘫痪的这几年,从前边境跑马晒黑的痕迹渐渐消退。而战斗和训练中留下的伤痕依旧深深浅浅留在身上。 身子右上方留着块铜钱般大的疮疤,便如同标记般。 说时迟那时快,瞬间的功夫,萧盈一针便插进了郑二胸前疤痕所在。 也就是他的心脏! 第762章 重续断肢(四) 屋子的人纵使第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大喊刺客,接下来仆妇也好,小厮也罢,差点就要一拥而上了。 “想要郑二活命,便原地别动!” 萧盈手上不停: “你们家公子还没死呢!” 众目睽睽之下,明明所有人都看到银针刺进了郑二公子的心脏,不知为何,却没有如想象中血溅四方,仅仅缓缓溢出些许黑血。 紧接着数根银针便插上周围大穴。 有了这几下的心理铺垫,令萧盈接下的操作也显得不那么惊悚。 她放下银针,换了把银色的小刀,缓缓沿着吹管插入的位置割了道小口,又将吹管往心脏里推了推。 最可怜的当属紧紧撑住自家公子身体的家仆,脸色煞白得跟纸似的,摇摇欲坠又不敢有丝毫动弹,生怕抖一抖便令萧盈手中的刀锋歪了位置,送掉公子性命。 萧盈纤长的手指轻轻按压了片刻,只见黑色的血液渗出些许后,转为鲜红,便停住手。又贴着郑二的胸口,听了听他的心跳。 心跳缓慢,但尚属有力。 稍等片刻,她轻轻从吹管中吮吸。 一口,两口,三口…… 忽然扭头 “呸”得一声,吐出一口血。 家仆朝地上看了眼,差点吓得没魂了。 “那是,那是……” 一口血里,俨然有黑色的血块。 “好了。” …… 萧盈干脆的说。 满屋子人吓得都快要晕厥,忽然听见这两个字,跟死刑犯遇到特赦一般,大悲之后就是大喜,差点没支持住。 半晌,家仆觉得自己四飞五散的魂儿终于又聚拢到一起了,方才悠哉哉的,胆战心惊的说道: “神医啊,还请您老人家再明示得清楚些。我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动弹?” 连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也僵直得跟石头人似的。 “啊,我忘了,针还没拔出来。” 萧盈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哪里有半点忘了的样子,明明便是要故意吓唬人。 家仆差点没翻个白眼背过气去。 姑奶奶啊,给您跪了! 太南了。 太南了太南了太南了。 萧盈麻利的拔出银针,又用浸了药的纱布捂住伤口,轻轻往外一提,拔出了吹管。 片刻后松手,并没有血迹渗出。 反而是之前隐隐透出淡紫色的皮肤,不正常的色泽逐渐消散,变得跟常人一般。 家仆觉得这下子,自己才真正活了过来。 他长松口气: “神医真的,吓死小的了!虽说公子还未醒来,小的这才相信公子会好起来。” 萧盈眼皮都不抬一下,替郑二包扎好,才吩咐: “好了,可以让他躺平了。” 家仆依吩咐行事,嘴上不由自主问: “不知,不知道公子得的是何病?” 萧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瘫痪之人,血液流动不畅,久而久之,会生出血块来。血块顺着血脉流动,到了肺上,便会堵塞肺部,令人无法呼吸,到了心脏,便会堵塞血脉,叫血液往皮肤里渗。” “其实此病极为凶险。” “要不是你来寻我,你家公子又命不该绝,否则现在躺在你面前的,便是死人了。” 第763章 重续断肢(五) “对了,不光你得病的时候如此,还有你弟弟,你爹你娘,你的姑母……” 郑世子横了一辈子,终于遇到了比他更硬气,更蛮横的了。 “以及你的小妾!” 郑世子的脸肉眼可见的扭曲了: “臭丫头,敢插手郑家的事,你多大的胆子,多少条命也不好使!” 萧盈轻轻叹气: “娇红果然死了。我听说梁太医被传染时,便知道娇红恐怕也在劫难逃。” 郑世子恶狠狠道: “放屁!明明是老二无耻,一向眼馋娇红。趁我生病,娇红被关进院子里,对病中的娇红动手动脚,娇红迫于无奈,上吊自尽!” …… 咳,咳!上吊自尽? 萧盈总算明白为何郑二公子会被郑世子差点搞得丢了性命。 因为! 郑世子是真心实意想要弟弟性命啊! 不过……萧盈用同情的眼光瞟向郑二公子。 “令弟双腿瘫痪已久,哪里有这种本事,动手动脚……娇红就算身为女子身虚体弱,行动起来终究也比一个坐轮椅之人灵活。” “那又如何?娇红是我的女人。老二多看她一眼,都是罪过。老二若不觊觎她,干嘛派人给她送吃的?” 萧盈微微有些惊讶。 她以为郑二公子是中了后宅手段,遭人陷害。谁知道不过可怜娇红生病被关,叮嘱人送了点吃的,便成了郑世子眼中觊觎自己爱妾的奸人,还要取他性命。 彻底令人无语。 郑世子的眼神上下打量萧盈,逐渐起了阴霾: “你这神医,跟老二是什么关系?” “自然是大夫与病人的关系。” “普通大夫,哪有这样千娇百媚勾人的?” …… 这郑世子从头到脚,一言一行,无不令人厌恶。这个人生于大富大贵之家,却似乎从骨子里便浸透了罪恶。 他的眼睛像黑夜里吃腐朽骨肉的鬣狗,透着令人厌恶的恶意。 “一个女人,打着大夫的旗号,出入大家宅院,跟男人没有遮挡的肌肤相亲,勾勾搭搭。哪里是正经大夫的作为!” 得了,污水朝萧盈身上泼来。 郑世子似乎沉浸在自个的思绪中,不住的自言自语: “莫不是你想要勾引老二,才会无事献殷勤?” “你这贱人,不知礼义廉耻,四处抛头露面。无非是看哪个男人叫你勾去魂儿,便好登堂入室。抱得是什么心机……哼,也就我娘那样糊涂的人,会叫你骗得团团转……” 看来郑世子发起疯来,是不是六亲不认不好说,至少郑夫人是不认的。 萧盈说: “明白了。郑世子脑洞真的大,考虑真的长远。我身为大夫,虽说第一次见到如此症状,也忍不住要开个方子来治一治。” 郑世子正脑补着这女人被他揭穿真面目后,恐惧害怕嘤嘤嘤求饶的模样。当初他弄死娇红的男人,把娇红抢回府来时,娇红就是半推半就,嘤嘤嘤柔弱祈怜的模样。 谁知道这女人居然开口就是要替他治病? 病? 什么病? 谁有病? 是他有病,还是眼前这女人有病? 第764章 重续断肢(六) 对有病的人,要好好治病。 要治好病,就要对症下药。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 该喝汤药喝汤药,该针灸就针灸。 这是天底下大夫治病不变的道理。 要是站在大夫眼前的,是个疯子,反社会,偏偏大夫要治治他这些坏毛病,那又当使用何种手段? 萧盈指着郑二,对郑世子说: “你心爱的小妾的死了,你不认为她因你染病又被关押,自觉无望自尽,反倒总想着泼自己亲弟弟一盆冷水?” 郑世子愤怒: “娇红怎么可能会自尽?娇红活着才能伺候我!娇红能伺候我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她岂会舍得自尽!” “世子爷口说无凭,恐怕有人不服。” 郑世子露出残忍的笑容: “有什么人不服,正好跟你这伶牙俐齿的臭丫头一道,给爷舔脚。” “莫非你跟那宫中的女医一般,打着治病的旗号,其实心底里羡慕娇红,想要高攀爷?” 萧盈默不作声,从针囊中抽出一根银针。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模样,爷倒也不嫌弃。” 萧盈捻着手中的银针,认准了穴位,缓缓推进躺着的郑二公子人中。 “算不上天姿国色,谁知道熄了灯,是不是另有一番风味?” 这人身为皇亲国戚,简直比街上的地痞流氓还要令人作呕。也不知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郑家,怎么能容忍自家长子如此没有体面,没有礼数的出入京城的顶级豪门和宫中。 难怪前世会在乱兵之中,从二十个小妾的人堆里被家破人亡的流民们揪出来点了天灯。 郑世子口中污言秽语滔滔不绝,似乎不断羞辱眼前女子能叫他获得心理上莫大的享受。 忽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兄长,够了。出得丑露得怯还不够吗?染上怪病也叫您收敛不了,去跟贵妃娘娘和长公主谢恩总可以了吧!” 郑世子忽然闭嘴了。 萧盈的针,扎在郑二公子身上,却是对他下准了一剂猛药。 郑二公子缓缓的,缓缓的坐起身来。 一旁呆若木鸡的家仆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扶住郑二公子。 郑二公子身子转向床边颤巍巍抓住他的胳膊,艰难得把两条腿放在地上。 “二公子,您还好吧?小心,小心啊。” 家仆小声问。 郑二公子没有答话,微微喘着气,慢慢挪动着把身子摆正。 家仆担心的目光,郑世子狠辣又不失怯懦的目光,萧盈悠然自得的目光,都汇聚于郑二公子身上,各人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道谁在期待,谁在害怕。 只见郑二公子一手扶住家仆,一手撑着床沿,猛提一口气,居然缓缓站了起来。 别提屋子里的人有多惊讶,郑世子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他手指着萧盈,忍不住连声道: “妖女!妖女,你是施了什么法术!” 萧盈对“妖女”这个名头,满脸的“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郑二公子何不迈开腿走两步,好让世子大人知道,我的妖术有多灵!” 郑二公子摸了摸自己的腿,似乎有种久违的力量,又回到身躯了。 他缓缓迈出了左脚。 第765章 重续断肢(七) 郑二公子瘫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淮南伯夫妇也好,下人们也好,也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甚至有时候会产生错觉,觉得二公子似乎从来就是瘫痪的。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看到二公子迈出左脚,稳稳得站住时候,仿佛有种看到死人复活的冲击感。 连郑二公子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漫长的梦中醒来,平日冰冷沉重跟铁柱般的双腿,似乎又有了触觉。 是从一个梦进入另一个梦吗? 不,不是。 他又迈出右腿。 同样步伐稳稳。 他不仅站起来了,连双腿都恢复了行走。 郑二公子又惊又喜的抬起手。 手背的穴位上还插着银针。 “我,我能走路了!” 他望向萧盈。 萧盈却望向郑世子。 郑世子嘴角抽动了数下,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 “太,太好了。二弟,你又能走路了。太好了。大哥真心替你高兴……” 片刻之间,那个扭曲,疯狂的郑世子秒变成了兄友弟恭的典范! 萧盈固然早知道郑世子用铁锤砸断了弟弟的腿,更加不得不替他这演技和厚脸皮点赞。 如果问萧盈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 怎么可能是治病救人的激动心情呢? 当然是看好戏的心情! 这句干巴巴的慰问就像一泼冷水,浇在当事人郑二公子的头上。 果然并非做梦。 他猛然抬起头,对郑世子一拱手: “大哥身子才有起色,怎能随意走动?万一就此复发,岂不是白白让娘担心?” 郑世子一听到郑夫人,顿时莫名烦躁。 “娘她去休息了。早就说过她多少次,不要替不该操心的事操心……” “你这样四处乱跑,怎能不叫娘操心?你先前那个小妾,便是因你染病,因你而死……” “不要提她的名字!” 郑世子大喊出声。 装出来的和平面具,似乎下一刻便要粉碎。 郑二公子抬起头: “你还要朝我扔东西吗?” 语气平平淡淡,如同陈述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实。丝毫不像是先前差点因此丧命的受害者。 似乎是下意识的,手轻轻捶打着腿。 是瘫痪太久,站了一小会便腿酸? 还是在提醒郑世子,他从一个废物瘫子,又重新能迈步走路,或许总有天能变回那个叱咤沙场,前途无量的年轻军人? 郑世子倒退了一步。 身上那种疯狂的咄咄逼人的劲头,也随之压抑了下去。 “哥哥,哥哥看你能站起来了,高兴都来不及。岂会……咱们兄弟之间,不能有误会。否则让别家看了笑话不说,皇上也最讨厌这种事。” “娇红,娇红的事是个误会……哥哥病久了,脑子有点糊涂……” 郑二公子接着他的话茬说: “哥哥的爱妾,除了娇红,还有二十名之多。哥哥久病,不妨叫她们轮流照顾。不过得做好防范才是,免得像娇红这样,从哥哥身上染了病。有多少爱妾都不够。” “是,是,弟弟不愧是文武双全,事事都想的比哥哥周到。弟弟也多休养,多保重。哥哥我这会,身子又开始虚弱起来……见弟弟能路,我就放心多了。我回自个儿屋里。” 他又补充一句: “弟弟你也不知道哪里请来如此神医,可要重重酬谢才是。” 这才转身离开。 诡异,实在是太诡异了。 第766章 重续断肢(八) 等到兄长的脚步声消失的没影了,郑二公子才挥手叫其他下人告退: “我累了,要请神医开药调养,你们都下去吧。” 此时屋子里就剩下郑二公子,萧盈和那忠心耿耿的家仆。 郑二公子颓唐的滑落在椅子上,以手扶额。 “没想到家中的丑事,暴露于神医眼前,实在是见笑了。” 萧盈大大方方说: “家家有笔难念的经。二公子何必自责。” “没想到神医年纪轻轻,遇事淡定至此。” 萧盈长叹一声。 “治病救人,得以见遍人间百态。郑家的事,实在不算什么。” 家仆瑟缩着身子,头都不敢抬。只恨自己没法立刻变空气。但萧盈是他请来的,从那时起他就已经脱不了干系。 两人相互打着机锋,既是试探,也是情报的交换。 “我有种感觉,神医恐怕多少也猜到了。关于那娇红……” 萧盈果断干脆道: “请二公子放心,我不会到处乱说的。” “娇红确是自尽。” “娇红乃是因为照顾世子,从世子那里传染了疾病,之后恐惧自尽。与二公子无关,也与郑夫人无关。” 郑二公子露出苦涩的笑容。 “果然萧娘子不仅是神医,还是神算。早就已经算无遗策。” “我第一次登门时,便知道娇红已经生病。” “萧娘子从未替娇红诊脉,是如何得知的?” “梁太医来为世子诊脉,娇红从旁协助。之后梁太医染病。所以世子早就传染了娇红,娇红身在帘后,手上生了红斑还替扶着世子向梁太医问诊。所以之后梁太医也病了。” “此病这样容易传染……难怪萧娘子进屋时,一定要以白纱遮面。” “也不尽然。梁太医运气实在太差罢了。短短时间,接触到两个病患。才会如此。” 郑二公子欲言又止,最后终于下定决心道: “我知道对神医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萧娘子曾经询问过娇红,怕是已经知道娇红遭遇不幸。我母亲……我母亲她疼爱大哥,迁怒于娇红。大哥清醒时,一味护着她。等大哥病危,母亲失了理智。” 萧盈点点头: “这就是了。事后想想,令兄刚从楚州回来,带一个楚州女子陪伴,并不足为奇。” 郑二公子说: “没错,娇红是楚州人。实在说不好,究竟是她传染了大哥,还是大哥传染了娇红。但母亲只会认为都是娇红的错。” “无论如何,这些事都与神医无关。神医平白无故被卷入,想必也糟心得很。还请神医大人大量。该有的诊金,我会加倍送去同福堂。” 郑二倒是个明理之人。 萧盈十分满意。 给钱就好。 给加倍的钱更好。 至于这些钱算诊金还是算封口费,那并不重要。 她愉快的说: “多谢郑二公子。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郑二公子抬眼说: “可想必萧娘子,也很愿意满足下我的好奇心。” …… 果然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萧盈本来已经起身,此时不得不又坐了下来。 “二公子请讲。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767章 重续断肢(九) 郑二公子打量着萧盈。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却颇为练达淡定。就跟那成了精的千年狐狸似的。 这只小狐狸究竟察觉了多少? 他是不是可以信任她绝不会对外说出去的承诺。 郑二公子轻轻摩挲着重新有了触觉的腿,道: “古人常说不可讳疾忌医,所以我一定需要知道此事。这双腿自从意外断了后,也有好些日子失去知觉。不知道神医使用何种手段,竟能让我重新行走?”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萧盈眯着眼睛的样子,真的很像只小狐狸。狡黠中竟不失几分可爱。 “二公子的腿,听说是被铁锤锤断的。” “确实如此。” “之后想必也请太医施救,结果命保住了,腿却未能恢复。” “确实如此。” “如果只是普通断腿,骨头接好后便能行动如初。可惜二公子命中注定有此一劫。骨头接上了,长好了,双腿却瘫痪了。” “所以,当时太医其实治好了我。” 萧盈解释道: “如果就双腿而言,外伤确实已经痊愈。二公子不能行走的真正原因,是因为腿伤导致卧床太久,生出淤血,淤塞了腿上经脉。” “淤血堆积在二公子的血脉中,又慢慢长成血块。平日里因为二公子常坐轮椅,很少剧烈行动,所以并不会感觉到异常。” “但因为……” 萧盈思考了下该怎么委婉表述。 “因为二公子和世子之间,围绕娇红的误会……令二公子意外跌倒。结果原本附着于腿上的淤塞血块便脱落了一部分,顺着血管流向心脏,才导致二公子险些丧命。” 郑二公子稍微思索,便理清了前因后果。 “神医名不虚传。短短时间便能知道其中关窍,救回郑二性命。郑二佩服!” 他这话确实真心实意。 他迄今还记得,当年替他接骨的太医,面对他瘫痪的双腿,反反复复摇头,说淤血塞脉,如果治疗恐怕有生命危险的样子。 郑家对外不可能自暴家丑,只用意外来搪塞亲朋。 好在他是武官。随便提“意外”两个字,大家都会自行脑补,还会怕他因为再也不能为国效力,前途尽毁而伤心,不再继续追问。 淮南伯压根不关心他的死活,反正不是继承爵位的长子出事。 郑夫人……说不定郑夫人还暗中庆幸。 ……偏偏眼前的神医,并不知道前情后果,只因为他第二次晕倒,心脏中有血块,便联系到瘸腿的缘由,并以银针化解。实在是神乎其技,惊为天人。 “不过,在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二公子请讲。” 郑二犹豫片刻,道: “希望神医能让我的腿……恢复到之前的状况。” 郑二当下能够行走,之前是瘸的。他却不想要这双好腿,宁可瘸着! 家仆大惊失色,扑上去: “二公子,您何苦如此呢!” 郑二目不转睛的盯着萧盈: “不瞒神医娘子,我对眼前的日子很满意。有吃有穿,富贵闲人,无须出仕,也无须应酬,不知道少了多少烦恼。” 第768章 重续断肢(十) 郑二慢慢的,悠然道来,言语中充满真情实感。 “像我这等闲散之人,既不求显达,也毫无雄心,反而时常觉得人世间的功名利禄,多招来烦恼。” 然而他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天花板。 家仆不敢接话也不敢再劝,只能不断对着萧盈挤眉弄眼,寄望于神医能劝住自家公子。 萧盈笑一笑: “看来对常人来说,瘸腿是病,对公子而言,反倒行动自如是病。身为医者,永远都是那句话‘有病就得治’。公子出够诊金,我自然就能够‘治’好公子。” 家仆吓得瘫到地上。 郑二这才正视着她的眼睛,道: “神医看诊,奉上诊金是天经地义的。” 萧盈从针囊里抽出银针: “郑二公子,还请平躺,好让我能够施针。” 那一根根长长的银针,扎回郑二的穴位,叫人无论看多少遍都心惊胆战。 郑二不愧是沙场上出来的,始终眼眸半闭,面色平静。 双腿如同空心的器皿,随着穴位插上银针,仿佛有一股沉重的泥水涌入双腿腿骨中间,慢慢沉重得抬不起来。 他用手摩挲着大腿。 方才一度感受到的知觉,再次消失了。 他自己知道终于又变回了废人。 那有什么关系。 郑家拥有郑贵妃一个能人就够了。 他对郑家唯一的用处,就是继续安心的当个废人。 …… 萧盈数着银票,眉开眼笑。 太好了。 她喜欢银子。 这世上还是银子可靠。 她甚至忍不住在回去的马车上就开始盘算,要不要提前实施自己的计划。 “阿玄啊,你说这么多银子,就算在京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也能买一座上好的田庄了吧!” “买一座田庄,每日里过过闲散日子,喝喝茶,酿点果子酒埋在桂花树下。说是逍遥赛神仙也不为过吧。” 阿玄不客气的泼了她一盆冷水: “因为小姐你还没过上这样的日子,才会觉得快活赛神仙。等小姐当真买了田庄,住上几天,说不定就生不如死了。” 萧盈瞪着她,佯装生气: “我要回去叫茯苓评评理!” “茯苓自然会支持小姐。” “哼,果然茯苓是懂我的。” 阿玄却格外认真: “茯苓并不懂小姐。只是这样的日子,像是茯苓喜欢的,不像小姐喜欢的。” …… 果然始终真话最扎心。 萧盈叹了口气。 罢了,想到前世几年以后,京城遭遇兵变,城外不论是田庄豪宅,还是平民茅屋,统统都被付之一炬。或许这当真并非什么好主意。 阿玄说: “小姐,我心里总觉得那郑二公子有点古怪。” “他自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怕只怕,他并非不得已,而是韬光养晦。” 萧盈挑挑眉头: “何出此言?” “这个人身上有股血腥味。” …… 想到郑二公子温文尔雅,知书达礼的模样,就算说他曾经驰骋沙滩,也叫人很难相信了。 “你说得,让我会以为他曾经杀过很多人似的。” “他曾经多半杀过许多人。” …… 不可能吧。 倘若郑世文是如此凶残之徒,她前世怎么没有听过他的丰功伟绩? 第769章 盛宴前夕(一) 要知道郑家在皇上活着的时候,被皇上当成对付朝臣们的一枚棋子,越是荒唐横行,越是得到宠信,全家上上下下富贵熏天,风头之劲连几个皇子都不愿直面其锋芒。 但也因为如此,皇上一旦病重过世,郑家便顿时从天堂跌落地上,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诸皇子刀兵相向,郑家在任何一边都讨不了好。曾经有多么辉煌,下场便有多么凄惨。 但从头到尾,都没有郑世武表现的份。 萧盈很肯定,前世她进京的时候,便已经听说郑家有个瘸腿的小儿子,但从未打过交道。 想必那时候郑世武就已经瘸腿,幽居在郑家一角,默默无闻。 一个在边关杀过人流过血的将领,怎会眼睁睁看着郑家沦落? 萧盈摇摇头。 “抱歉,阿玄。没有丝毫怀疑你判断的意思,但我想郑二公子未必在故意掩饰自己。” 阿玄满怀疑惑的看向萧盈: “小姐,你相信他。” 她没有说,小姐,你不相信我。而是:小姐,你相信他。 萧盈笑道: “郑二公子若是有心做不利的事,可以韬光养晦,可以低调行事。但自请断腿,这太过了。” 阿玄又重复了一遍: “小姐,你相信他。” 她的言语中没有质问,没有恼怒,反倒充满疑惑。 萧盈反问: “我看起来是这么不会轻信的人吗?” 阿玄摇摇头。 “小姐你才不是轻信呢。你明知道我说得对,不过硬要相信他而已。” “何出此言?” “那郑世子对小姐出言不逊的时候,我正要冲进来给他一点教训,便听到小姐说要替他下一剂猛药,接着便用银针扎醒了郑二公子。小姐你能叫郑二公子当猛药,必然知道阿玄说得对。郑二公子是个危险角色。” 萧盈松了口气。 “你误解了,阿玄。” 她边思索在淮南伯府中所见所闻,边道: “郑世子虽是凶残之徒,但他们母子三人之间,却是相互钳制。” “钳制?” “不错。郑二公子似乎颇有孝心,爱护母亲。郑夫人对他却言辞苛刻,心心念念回护郑世子。郑世子心中妒恨弟弟,因一点捕风捉影的事便甘愿自扣绿帽也要加诸罪名于弟弟,郑二公子明知道兄长的劣迹,还敢命人去照顾娇红,想必是不怕郑世子装疯卖傻的。” 阿玄恍然大悟。 “原来小姐是因此才察觉到。” “你想想,若郑二公子当真在家中一无是处,岂会随便惹上嫌疑。恐怕他派人去替娇红送东西,也是在帮郑夫人掩饰……” …… 阿玄惊呆了。 “果然,郑二公子始终是个危险人物!” 萧盈苦笑着。 “他既然曾经在云州领军,即便并非什么高官,能镇住手下总得有点手段吧。自古婆媳都算半个仇人,郑夫人这样紧张郑世子,对娇红想必早就看不入眼。趁着郑世子病重,派人逼死娇红,并不算什么难事。不过你对此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 阿玄愁眉苦脸说: “大户人家都很可怕。” 虽然质朴,也算真理。 第770章 盛宴前夕(二) 三日后风和日丽,正是杜桂花了大价钱请人算好的日子。 同福堂的京城分号正式开张了! 足足两百响的鞭炮,衬得众人喜笑颜开。 路过的人纷纷驻足。不过一家药铺而已,怎会有如此大的阵仗!大门两边堆满了恭贺开业的花篮,簇拥着二皇子府,五皇子府,淮南伯府以及长公主府所赐的贺仪! 天子脚下,一家店铺背后有皇亲国戚撑腰不稀奇。 但能有这么好些家皇亲国戚,且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二皇子和郑贵妃一党不对付的情况下,还能恭贺同一家店铺,这便不同凡响了。 于是很快半个京城都传遍了这家药铺得了长公主的庇护。 人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毕竟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不过,再怎么样同福堂毕竟是药铺。不是首饰楼,不是绸缎庄,名气无论如何大,终究大伙儿不会没病就去看病。 但同福堂偏偏不走寻常路。 如果说青州本店尚且走传统看病制药的路线,京城分号则打出了前所未有的旗号: 卖得不是药,是生活! 以楚州上等木料与各色药材炮制的线香,可熏制穴位,疏通经脉。 以青州本地产的草药制作的药囊,能够蛆虫,能够泡澡,令关节舒坦。 以平平无奇的淡色棉布缝制的软枕,荡漾着淡雅的药味,迅速使人入眠。 专门存放重要信件的盒子,因为药液的缘故,可令信件不再担心虫蛀。 倘若这些不过称得上寻常,那么还有: 以西域运来的玫瑰与药材调制成香膏香露,包揽女子日常护肤所用。 从花朵中提炼的精油,寥寥数滴,便能令人天生异香。纵使体有不雅之味,也能遮挡。 极为柔软顺滑的胭脂,色泽奇妙无比,渗入皮肤中宛如天生。 能够嵌入钗环中的细小药丸,据说可以令女子醉中解酒,又不惹人注目。 浸泡过药草的丝线织入帕子,用以去除偶尔沾染的不洁之物。 只要在衣柜中悬挂一夜,便能令各种材质的衣物染上香味的香薰。 总之,似乎因为同福堂掌柜身为女子,不仅为女子打造种种贴心精巧之物,比起其他商家单纯用香露熏制的同样物品,香气更加持久,同时又有药疗之效。 病人的钱要赚。 但最好赚的,还是女人的钱的啊! 如果光是摆出来讲如何如何,还不够让京城的贵妇们动心。那么最后一味猛药就是榜样的力量了! 郑贵妃在用过香露后如何如何高雅迷人,长公主在最近赏花时如何对各种小物爱不释手,五皇子妃又如何因用了药枕不再头疼……一时之间,真真假假,传遍街头巷尾。 偏偏同福堂号称精心制作,每日的供货是极为有限的。 拿着银子也买不到,怎么办? 只能下订单等。 先来后到,童叟无欺。 很快订单便排到了三个月后。 甚至有不少贵妇要求加钱插队,只要能让自己先拿到货。谁都担心万一货到手时,流行已过了可该怎么办。 第771章 盛宴前夕(三) 这时候那堆开业贺礼的好处便显示出来了。 求插队的再多,可也个个都是放低了身段来求,并不敢有半点仗势欺人的胁迫。 毕竟,有人要为了买女人用的物件跟长公主过不去吗? 至少京城里没人敢。 冯灵儿甚至亲自款款而来,挑了好几样,却被遗憾的告知有一半看中的都无货,需要订购。 “凭我和你家主子的交情,也不能先买?” 冯灵儿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茯苓陪笑道: “五皇子妃殿下订走了最后一件。” 冯灵儿恍然大悟,盈盈笑道: “太巧了,我本来也想买来献给五皇子妃,毕竟很快便是长公主殿下的寿辰,岂能叫二皇子妃抢了风头。既然皇妃姐姐已得偿所爱,我也无需执着了。” …… 萧玥看着同福堂门庭若市,不由得咬住下嘴唇,幽幽道: “她倒是永远都能想出赚钱的法子。” 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没想到这小娘子,还是这般妙人儿。” 萧玥嫉妒得如同万虫噬心般。 “殿下,你从宫中听来的消息可是当真?” 男子自然便是赵恒。他轻轻摇动手中的扇子,道: “你亲眼见到姑母和郑贵妃赐的贺礼,都还不肯死心吗?” “殿下总是这样半真半假的态度,才叫我难以分辩。” 赵恒轻轻凑近她耳边,饶有趣味的看着萧玥的耳垂渐渐染上红晕。 “那我再说一遍,看你能不能识破究竟是真话还是谎言。听说呀,长公主在宫中将这位萧娘子的医术吹得天上有人间无。公认医术甚高的梁太医也自称惭愧,没想到多年行医,比不上一个年轻女子。长公主甚至调侃问郑夫人,要不要替郑家的老二聘个能干媳妇……” 有趣。 赵恒在心里嘀咕。 明明方才变得娇羞的萧玥,几乎瞬间又脸色煞白起来。 “好像……但凡男子,都很容易对她感兴趣……殿下,您不会是这样的吧……” “孤是不是这样的,等你介绍我们认识,不就知道了?” “殿下倒真会说笑……” “孤这时候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情开玩笑……你反反复复找些借口,说已经收买了她的贴身婢女什么的……该不会是故意拖延时间……” “殿下若不相信,大可自行去搭话……” 赵恒又轻轻笑了起来。 “听说这位萧娘子泼辣得很,连郑家那个浑人世子都被镇住了。孤还想留个好印象。” 萧玥忽然转身,朝赵恒回以嫣然一笑: “那殿下尽可期待。” 赵恒后退一步: “你该不会嫉妒了,担心孤结识萧娘子后,便将你抛于脑后?” 萧玥冷冷道: “殿下倒是很有自信。她如今有了这许多撑腰的,未必会如殿下想象中那般容易就范。到时候殿下不要失望才好。” 赵恒“哈哈哈”笑出声来。 “所以孤才要借助你呀。” 萧玥明白他是在故意耍自己,顿时手脚冰冷。 赵恒却不再理睬她,转身扬长而去。 萧玥默默的盯着同福堂。 “萧盈,你又春风得意了起来。” 第772章 盛宴前夕(四) “萧盈,你又春风得意了起来。好风凭借力,你要飞得高些,再高些……一直到那个几乎触及那最高的位置的地方……然后,我会把你拖下来,重重甩到地上,再死命的践踏你,叫你跌入谷底!” 另外一个失意者自然是萧钰萧珍姐妹。 回京之后,萧钰低调在家相夫教子,同时全部心思都花在替萧珍张罗婚事上。 听闻京中新起了流行,萧珍也和新结识的名门小姐妹们高高兴兴出门。女人哪有不喜欢买买买的。 可惜看到“同福堂”三个字,当场便如同被浇了冷水般。 想要拒绝进门,小姐妹又个个兴致高昂。 如果独立特性,万一被人翻出旧账怎么办。 遮遮掩掩的随着人流入了店里。好在那几个下人都没认出自己。 好在小姐妹们看中的全都没有货! 倒免了给仇人送银子的心里疙瘩。 不过,任凭如何矜持的女孩子,看到眼前无数精致新奇的玩意儿,就连身家不如自己的小姐妹们都纷纷慷慨解囊,难免心中升起落于人后的担忧。 萧珍本来还是个喜欢攀比的。 又要面子,又要里子,纠结万分。 有个平日里好跟她争锋的姐妹,看到萧珍踌躇的样子,开口就是满满的关心和热情: “珍儿姐姐光看不买,简直不像平时行事的风格呀。莫非是手里短缺了银子?毕竟珍儿姐姐寄人篱下嘛。可错过了这个村便没了这个店,听店家说今儿订货,要几天后才能到手。晚了一天,明儿再订货,可能就要等到一个月后了。珍儿姐姐要真的手紧,妹妹愿意借给珍儿姐姐,看在我们姐妹一场,连欠条都不用打。” 萧珍强抑住心头的怒火,故作淡定: “倩妹妹还是顾着自己吧。怕你提了许多东西回去,又要被继母唠叨。再说,我不过是想买的太多,还在心中合计而已。” 她一扬眉头,招手唤了个伙计,吩咐道: “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那玫瑰香露……” 伙计面露难色: “小娘子,玫瑰香露想买的人太多,可能要比别的货物等得更久……” 萧珍毫不犹豫: “我要加价,让前面的人让一瓶给我。” 伙计说: “那也不能保证一定就……” 萧珍说: “我可以等,也可以继续加价。总之你替我留意走,我就比倩妹妹早买到一天,这钱也值了。” 伙计连忙答应着收了她的银子。 萧珍斜眉冷眼: “倩妹妹,你不会怪我先用上香露吧。” 看到那位倩妹妹脸色煞白又说不出话的样子,心中不由得荡漾起久违的痛快。 众位姐妹一直买到傍晚,才兴尽满载而归。萧珍刚回院子,便有丫鬟来请她去见夫人。说夫人一直等二小姐回来许久了。 姐姐萧钰一看她,便放下手中的信笺,笑道: “珍儿今日出门可玩得开心?姐姐很久没见你这样高兴了。” 如今世上能真心对萧珍好的,也就这个亲姐姐了。萧珍知道从青州到京城以来,姐姐都在替自己担心,担心自己因为青州母亲去世后的种种波折一蹶不振。 第773章 盛宴前夕(五) 萧珍连忙对姐姐表态: “姐姐放心。珍儿虽然不懂事,但还是知好歹的。姐姐不用替珍儿担心,还是照顾姐夫和弟弟要紧。” 萧钰眼圈一下子红了: “珍儿当真长大了。” 萧珍撒娇道: “当然,不然妹妹的早中晚饭,天天都白吃了不成?” 又掏出今天买的物件: “这把香木梳子,看到第一眼就想送给姐姐。听说睡前梳理头发时,用这梳子慢慢梳理头皮,便能有助于睡眠。姐姐白日里操劳辛苦,轮到姐夫外出值夜的日子,就更要好好休息。” 萧钰叹气道: “还是姐妹贴心。若娘还活着,看到珍儿这样懂事,也会跟我眼下一样,觉得再怎么辛苦都是值得的。” 萧珍问: “姐姐急着唤我来,究竟是有何事?” 萧钰经她提醒,才从感慨中回过神来: “你年龄不小了。从回京城开始,我就在四面打听,想着给你找门好亲事。” 萧珍撒娇道: “姐姐……” 便害羞的低下头。 萧钰叹了口气: “我就你这么一个妹妹。” 她欲言又止。 就这么一个亲生妹妹,当然不会随意决定婚事,让她低嫁。但也意味着,她也是姐姐眼下手中唯一的筹码。 锦衣玉食的名门闺秀,享受了家族提供的优越生活,自然得为家族的未来效力。嫁给谁从来都取决家族利益。 如今萧家大房已经没落,姐妹两人没有退路,唯有依靠萧钰的夫家生活。 萧钰和丈夫李希任相敬如宾。 但李希任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未来前途可期。富贵权势之下,究竟能不能守住对失去家族助力的糟糠之妻的初心,实在难以预测。 她可以对李希任的小妾睁只眼闭只眼,以换来李希任对她面子上的尊重。前提始终还是自己,以及自己儿女坐稳李家位子,享受李家的富贵。 于是萧钰一面把家中主持中馈的权力牢牢握在手里,一面也要好好想想怎么借助妹妹的婚事的找条退路。最好既能对李希任的前途有所帮助,又能在他万一变心时有所顾虑。 这些打算,她并未瞒着萧珍。 萧珍从小受母亲和大姐的庇佑,没吃过苦头,遇事横冲直撞脑子少根筋,这才在萧盈萧玥手下吃了不少苦头。 这个妹妹,也该长点心了。 否则恐怕将来越是高嫁,越是会惹出大祸来。 不知道是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萧珍当真经过几次三番的磨砺性情成熟了不少,眼下凑近姐姐,主动表态: “姐姐放心,道理珍儿都懂。姐姐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为了珍儿好。珍儿的婚事全由姐姐做主,珍儿绝无二心。” 她一咬牙,道: “只要姐夫仕途发达,弟弟未来能出人头地,珍儿绝不会计较门第高低,富贵与否。” 妹妹果然懂事多了。 萧钰笑着搂过她: “放心,姐姐岂会随便把你嫁出去。说起来,眼下倒有个人选,还是你姐夫提出来的。” 萧珍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心中忐忑不已。 姐夫提的人选? 该不会……该不会是个武夫吧! 第774章 盛宴前夕(六) 李希任是武官。 大梁文是文,武是武,互不干涉。 皇帝不让文官统军,把军权牢牢握在自己手里。 也不让武官轻易封侯,始终被文官压着一头,让他们不能拥兵自重。 上一个以军功封侯出人头地的,还是长公主的驸马爷沈渊。 不过就连沈驸马这般战神样的人物,照旧得乖乖卸甲归田,顶着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去世。一己之力换来北晋不敢南侵的同时也主动断了前程。 李希任出身没落大族,少了驸马攀上长公主的际遇,是从普通军官一步步爬上去的。当年大房老爷慧眼识珠,力排众议把女儿嫁给他,倒真没押错宝。 李希任沉默寡言,算不上什么温柔体贴之人,站在他那群手下中间,已经算得上出类拔萃。 他既然走的武官路子,自然同僚好友皆是武官。 萧珍立刻能脑补出一百个五大三粗,腰阔膀圆的糙汉子造型。 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萧钰似乎看出妹子的心思,连忙安慰她道: “放心,你姐夫心中有数,不会随随便便提出来,白白糟蹋了你。依我看,这倒是一门极好的亲事。” 萧珍怯生生问道: “不知姐夫提出的,是哪家公子……” 想到李希任对自己交代的话,萧钰面上不由得绽出笑容: “是淮南伯府郑家的二公子。” …… 萧珍真真切切感觉到心肝儿颤了一颤。 淮南伯郑家! 郑贵妃的娘家。 即便并非未来继承爵位的世子,郑家二公子也是郑夫人嫡出的儿子! 若这门亲事能成,她可称得上实实在在的高嫁了!简直跟天下掉馅饼没什么区别。 “姐姐,郑家……郑家会愿意跟我们联姻?” 萧钰对妹妹的反应并不意外,她自己初听到时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反应。 “你万万不要妄自菲薄。郑家虽然富贵,也有郑家的烦恼。” “郑贵妃出身不高。郑家是搭了郑贵妃的青云,才一夕登天的。说起来有些高不成低不就。京中那些重臣,多半瞧不起郑贵妃,说她惑主,又因为太子和二皇子立储的纷争,许多人都跟郑贵妃结下梁子,是万万不会同意把自家女儿朝郑家嫁的。” 嫁女就是站队。 可以站错队,却决不能反复横跳。 所以一大票高门名门都可以从找媳妇的名单上排除。 “要是门第低了的,郑家又瞧不上。” 郑家铆足了劲朝上走。如今正是鲜花着锦烈火浇油的时刻,岂会自降身价,随便寻小门小户人家结亲。 于是就陷入高不成低不就的境地。 萧珍隐隐生出期盼,却还是对如此好运落到头上有些不敢相信。 “那……那姐夫为何会……” 为何会跟此事搭上关系?毕竟李希任看起来不像是会操心婚嫁这般女人事的人。 萧钰说: “说来也巧,郑二公子在云州从过军,回京后与你姐夫因故结识,颇为投缘。不久前他病了一场,昨儿好转后,你姐夫上门慰问,郑二公子提起想要早些结亲,搬出府独立,你姐夫便想起你来了。” 第775章 盛宴前夕(七) 原来如此。 居然是郑二公子亲口提出的。 关系到终身大事,萧珍简直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小心谨慎过。 馅饼太大,反倒叫人害怕。担心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搭进去女儿家的声名。 “郑二公子文武双全,人也是芝兰玉树般,可惜与郑世子兄弟之间似有不和,才想要自立门户。但对你来说,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自己主持中馈,不知道有多自在快活。” 不用伺候公婆,简直真实心动! 萧钰观察到妹妹眉眼渐渐放开,完全是一副少女心怀,这才幽幽的补刀: “要不是郑二公子双腿瘫痪,恐怕京城提亲的人早就挤破了郑家的门。” …… 萧珍重复了一遍: “瘫……瘫痪?” 萧钰若无其事道: “我还以为珍儿你也知道呢。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二公子没有继续从军,也是这个缘故。据说是发生意外受了点伤。” ——郑家当然不会对外说是大儿子锤伤了二儿子的腿。就算大家都能猜到肇事者,终究还是心照不宣。毕竟谁家府邸里没点糟心事呢。 “不过,你放心。据你姐夫说,二公子除了双腿不能站立,其他都好好的。” 萧钰口中轻描淡写。言下之意萧珍却听得明白。这是暗示她郑二瘫痪是瘫痪,倒没有严重到叫她守活寡。 “据说郑夫人和淮南伯郑大人对二公子成亲自立的事也没有异议。郑夫人还说,说不定老二会比老大还要早能叫她抱孙子呢。” 若说萧珍不犹豫,那是不可能的。 可淮南伯的嫡子,郑贵妃的亲侄儿,要不是腿出了毛病,怎么都轮不到跟她说亲。 错过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 李希任从来不耐烦这些本该女人家打理的事,居然会主动提起,想必纵使郑二公子瘫痪了,终究有利益纠葛放在他身上,才积极设法,想让小姨子嫁过去。 如果……如果嫁进郑家,是不是又会遇到萧盈? 内定五皇子侧妃的萧盈? 想到这里,萧珍忽然涌起一股力气。 要和郑二公子结亲,她便是嫡妻,堂堂正正与五皇子妃交往。 纵使身份地位终究低了皇子妃一头,可正室之间平辈论交,便没了侧妃小妾什么事。 刹那之间,她已经脑补了无数个与萧盈针锋相对的场面,以及萧盈碍于身份,痛恨自己却又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 萧钰见妹妹脸上颜色变幻,知道她免不了受到冲击。但嫁人是终身大事,总得要她自己想通才好,否则结亲就成了结仇。 比预想中更快,萧珍忽然低下头,羞涩道: “妹妹方才已经说过,终身大事全凭姐姐姐夫做主。姐姐姐夫既然说合这样好的人家,全是出于照顾妹妹的一片心意。妹妹岂有不从之理?” 越说到后来,声音越是低得跟蚊子嗡嗡似的。 萧钰笑着道: “妹妹放心,等妹妹有了自己的家,占着正室的位子,还要记得姐姐对你的好才是。” 萧珍耳朵绯红,缓缓点了点头。 第776章 上京内乱(一) 同福堂甫一开业,便在京城大火特火。 萧盈数银子数到开心处,也没有忘记写信慰劳远在北晋的徐三爷。 说起来,徐三爷才是隐藏幕后的最大功臣。全靠他在塞外奔走,保障了最最重要的玫瑰花料,以及各种异域香药的供应,才使同福堂有资本不仅仅做一家药房,更能征服京城贵妇们的闺房和妆台。 她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除了交代后续需要备货的药材,也叮嘱徐三爷早日归来。 自从北晋被驸马沈渊打残后,两国边境已经平息了许多年。 但这只是表象。 萧盈记得后续两国终究还是开战。 具体的时间和事件,却完全不怎么清楚了。 赵恒和她被放逐到云州时,往来刀兵已经属于常态。 总之,她希望徐三爷平安无事,便催促他安排好进货的渠道,便早些归来。 …… 徐三爷放下信纸的时候,长叹一口气。说不好是满足还是失望。 萧盈还记挂着他。 总算,他还在她心里有着一席之地。 失望的是,固然字字句句都流露出对他安危的担心,却并非出于男女的思念。 他把信纸靠近鼻下,嗅着寥寥的玫瑰香味。 仿佛能想象出她写信时的神态,她的一颦一笑。 没想到,自己也成了个痴人。 片刻之后,徐三爷镇定心思,方提笔写下回信: “……还有一批货在路上,尚未到归期。请小姐放心,我会无事。” 送信的马队伙计准备启程的时候,忍不住问: “三爷,小姐都再三叮嘱让您早些回去青州了,您当真还有必要留在上京吗?俺们兄弟在上京盯着货,不也一样?” 徐三爷心里想,我回去青州干什么,小姐都不在青州。 “你们毛手毛脚,我哪里放心。” 伙计们个个喊冤。 徐三爷话锋一转: “上京要动荡了。” 伙计们面面相觑。 “三爷,这玩笑可开不得。咱们生意还有一半命脉挂在这上京呢。” “放心吧,生意不会有事的。也就一点小小内乱而已。” “内乱还能叫小!” “别大声嚷嚷。我只是如此预感。你们没觉得近来上京出入盘问严格了许多?” 伙计们一下安静了。 无风哪能不起浪。 “以后每日关铺子的时候,都要用松木板钉住门。以防夜里有乱,误伤到货物。水缸里也全都要蓄满水。乱兵必有火起。人命为先,货物其次。” 徐三爷正郑重交代,忽然眼角余光瞟到一辆牛车。 黑檀木的车身,低调奢华。 不怪他分神,因为用牛拉车,在北晋实在太少见了。北晋人善于养马驯马,来去如风,又不像大梁中原擅长耕作,连牛都少见,何况是牛车。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罢了,罢了。 徐三爷摇摇头。 他决定要留在北晋,做萧盈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这件事或许会对萧盈很重要。 他忍不住又朝牛车驶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牛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777章 上京内乱(二) 似乎因为收到久违的萧盈来信,夜里徐三爷翻来覆去睡不着。 手指摩挲着平平无奇的信纸,却似乎能感受到她的秀发拂过脸颊,在她洁白无瑕的肌肤上描摹出动人的轮廓。 身子没来由的一阵燥热。 徐三爷烦闷的翻身下床,暗暗咒了声自己的定力。 心头有团火在烧。 甚至有种冲动,立刻骑马奔回京城去见她。 辛亏现在是深夜。 上京城门早已关闭。 就算他当真冲动一把,想必也出不去。 徐三爷望向窗外。 马队初进上京时,包下整座客栈暂住,外加堆货。 后来因为同福堂在京城不断扩大生产,相对的上京需要囤积周转的原料也越来越多,归期一再推迟,徐三爷干脆命人选了个交通方便的地点,买下一座货栈,把靠里的厢房改造成住处,其他依旧当做库房。 四面的库房,围着个大大的院子。 徐三爷干脆推门外出,在院子走来走去。 一点风都没有。 现在正是北方干燥的季节。 干得人上火。 徐三爷苦笑着自嘲:自己怎样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并非老年人啊。为何眼下的心情倒跟书里看来得“老房子着了火”有点相似。 忽然又想起那辆慢慢驶过的牛车。 很是奇怪。 北地有尚武之风,从上到下都不会喜好这样的车子。 除了…… 还有种可能,就是南面来人了。 徐三爷想不出答案。 他抬起头,望见远处天际线上隐隐反射出一点橘红来。 不祥的预感。 旁边就有进库房取货用的梯子。徐三爷搬来靠到墙上,三两下上了屋顶。 是火! 徐三爷立刻下梯子奔进房里,将伙计们挨个叫醒。 “起来!快起来!” 伙计们惯常走货的,遇到过无数惊险,个个警醒。 “三爷,发生什么事了?” “上京要内乱了。” “可白日里一点兆头都看不出?” “恐怕今夜会有大变。快,都起来,把准备好的沙袋都堆到门口。家伙都放顺手的地方。” “是!” 训练有素的伙计们很快就将货栈变成了临时的堡垒。藏在货物里的弓箭刀枪,也统统拆了出来分发下去。 “不管内乱的是什么人,谁赢谁输,都不关我们的事。守好货物为上!” “是!” 果然不久城中响起烧杀声,兵刃相碰的声音。 好几次门外有人激烈交战。 徐三爷领着伙计们屏息严阵以待。 好在外面的人终究没有察觉到货栈里的异样。 不过少不了有火箭之类的落下来。倒是很快就被扑灭。 徐三爷几次匍匐在屋檐上,观察两边的动向。 中间有伙计战战兢兢的问: “三爷,究竟是什么人造反?” “想必是北晋的皇族。” “皇族?” “看官军仓促迎战,连半点防备都没有,恐怕十分掉以轻心。迄今为止,所有的巷战都把规模压到最小。看来叛乱者对上京的防务地形极为熟悉。指挥战斗的人都以直接击溃官兵作为目的,绝不分心烧杀掳掠。” 徐三爷边观察,边冷静的道出自己的分析。 第778章 上京内乱(三) “熟悉地形和防务,又能悄无声息摸进京里,自然是北晋的高层人士。” “除了起初点火为号,再没有做多余的破坏,必然打着要尽快接手上京的主意。想必定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左右北晋的大权。” “参与内乱的一看便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能心无旁骛的追随主子,也说明了主子有继承上京的资格。” “不是皇族,还能是什么人?” 伙计佩服的点点头,但又冒出新的疑问: “可北晋向来有分封的传统。成年皇族都会被分封到外地……有些不受宠的,就只能得到荒远的草原,到死都回不来……就算要反攻上京,也有其他诸王的领地拦阻……” 徐三爷说: “所以,反攻上京这样的事,要么不发生,要么就有必胜的把握。” 他指向远处: “你看,他们朝皇宫去了。恐怕不到天亮就能见分晓。” 伙计们纷纷佩服不已。 “造反都造得如此干净利落。看来只要我们守住货栈,等到天亮便可平安无事。” “多亏三爷警醒!方能有备无患。” 徐三爷却提起手中的剑。 “光有备无患还不够,不妨搏一搏富贵。” 伙计们惊讶。 三爷你自己先前明明还在说守住货物就好! 徐三爷抬起剑,一指南面。 “只有南面没动静。恐怕接应的人,要在南面开门,放叛军入城。” 他自言自语说: “或许我们可以在上京先预演一遍从龙之功。” 搏一搏。 倘若如他所计算的,多少能挣到一点好处。 做大生意,哪里能不冒风险。 从前多少商队,卷入西域诸国的纷乱,有的命丧异域,有的却能富可敌国。 他要积攒起力量,才免得马队被利用,被倒卖。 才能帮萧盈,拿到更多她想要的。 货也好,人也好。 她想要多少,他就愿意帮她争取到多少。 此时上京南面的城门,守军不安的走来走去,颇有些不知所措。 负责看守此处的城门提督,知道城门情形不对,却拿不准主意,于是派了人进城去打探消息。但派去的人迟迟未归。 当然不会归来。 因为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刚朝城中走不多久,便被一群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看起来并非官军,又非叛军的人抓住,一把抹布塞住口鼻。 这群人自然就是徐三爷和他挑选出来的身手一流的伙计们。 其中一个与探子身形相似的伙计飞快剥下他的衣服,自己换上。 众人悄悄潜伏到南门附近。 乔装成探子的伙计对城门上的提督喊话。 “大人,皇上已经下令进宫勤王。叛贼统统被围在宫中。” 伙计的口音惟妙惟肖。 他的身影潜藏在阴影中,城门压根分不清谁是谁。 城门提督心中咯噔一下。 他是不相信叛军能动摇上京的。 这里可是上京啊! “现在要能赶上进宫,保准能讨皇上欢心。晚了,只怕功劳都归别人了!” 这正是提督所担心的。 “其他城门的形势如何?” “东门最先被攻陷。莫提督侥幸逃生,为了赎罪已经直奔宫中去了。” 第779章 上京内乱(四) 所谓利令智昏。 谁能想到平地一声惊雷起,竟有人打起上京皇宫的主意。 但始终令人不敢相信守卫森严的皇宫会就此沦陷。 自然城门提督便想要蹭着这场叛乱挣个功劳,好把自己的位子提一提。 “大人,您若要勤王,小的便在前头先打探打探。” 伙计伪装的探子,自然不敢跟提督面对面,要找个借口开溜才行。 城门提督不疑有他,匆匆忙忙下了命令,点起一众心腹预备进宫。 守卫的主力前脚离了南城门,后脚徐三爷便领着人杀了上去。 不由分说放倒几个,三两下便砍断开门的铁铰链。 门外预备进城的大军,本来已经做好了强攻的准备,惊愕的看到城门在眼前徐徐打开。 时机当真拿捏得分毫不差。 徐三爷命人挥旗示意。 领头的将军见他们并非身着戎装的守城士兵,不像有诈,反倒颇有几分里应外合的意味。 但这帮人人数不少,也个个精悍,不可不防。 正要发声让他们卸甲,他们已经自觉自愿放下刀剑在地上,高举双手。 这下可以放心了! 城外大军一拥而入,立刻控制住所有守卫外加徐三爷一行。 徐三爷不慌不忙,束手就擒。 “大人想必立马便要直奔宫中。若大人愿意,在下还可以助大人拿下。” 领头将军问: “如何拿下?” 徐三爷说: “伪装为商人,带着车马等在宫门后,待有人来便宣扬能够带人出城,一百两银子一个。慌不择路的贵人也好,偷鸡摸狗的逃奴也罢……能出得起银子的,统统一网打尽。其中总有人能问出点门道来。” 将军问: “能想出这样的法子,你当真是个商人?” 徐三爷恭恭敬敬: “在下只能想出这样的法子,自然是如假包换的商人。” 将军终究不会因他一两句话便放下警惕: “一个商人,为何能窥破……” 徐三爷面上波澜不惊: “马队过荒漠,也时不时会遇到沙暴。随机应变而已。难道起了沙暴,便不做生意了?” 将军俯身打量着他: “那你此番又是想做什么生意?” 徐三爷超乎寻常的淡定: “做生意嘛,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其实是最后一步的事。能成交到那一步,还是看之前有机会就先聊着,有利益就先投点本。图的不是获利,图的是的大家都能获利。” 他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大家有利可图,大家都能获利,生意才能长久。投点本算什么呢?” 将军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从惊讶到放松: “说得好!” “那,大人愿意相信在下,替大人出这份力?” 将军毫不犹豫道: “把这帮商人统统押起来看好了。你……你……你……” 他一口气点了好几个人: “按这商人所说的计谋行事。至于装扮商人所用之物……” 徐三爷立刻高声道: “在下马队的可以借给将军。” 将军点头: “就这么办了!其他人跟我走!” 说完便打马朝宫中方向奔去。 第780章 天家兄弟(一) 徐三爷一行人乖乖束手就擒。 他知道将军采纳了自己计策,事情就已经成了。 但愿这一把赌对了。 不……看这帮反贼里应外合,谋划已久的模样,想必这把必定赌对了。 其实自己做不做这场投机,对最终胜利者的大局也没有任何影响。 次日,等上京百姓们从梦中醒来,便迎来晴天一个霹雳。 老皇帝驾崩! 上京,变天了。 “那位将军也算是言而有信。等到天明大局一定,便命人放了我们。并承诺说会向新帝禀告前因后果,为我们表功。” “我则回禀他,马队只希望以后能在北晋和大梁间做生意畅通无阻。” “将军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意外,他多半认为我想要更多利益。不过如此一来,表面上我损失了少许眼前好处,长远却对同福堂的生意大有裨益。” “我希望能在上京待到新帝登基。听说已经决定扶持先帝的幼儿上位,作为傀儡。不管怎么说,找到机会巩固下和这位将军,甚至他的上司之间的交情,表达我们的诚心,才是最迫切的。” 萧盈放下手中的信纸。 徐三爷何必冒着生命危险行这样危险的事…… 她隐隐约约知道答案,然而无法回报他的心意。 思来想去,唯有提笔写些无关紧要的叮嘱。 心中隐隐产生了几分愧疚,但同时又颇有几分庆幸。 这一世有了徐三爷这样一个可靠忠诚的心腹留在北晋,便如同安插了一只眼睛。在大梁一片欣欣向荣的时刻,便能掌握住北晋人的动向。 那样,说不定能知道关于前世大梁与北晋间战争的更多内幕。 既然按照前世的轨迹,两国终有战火再起的那天,从此时开始便知己知彼,也就在不久的将来有了更多的主动权。 萧盈封好信笺,刚交给阿玄命她前去送信,茯苓便匆匆走了进来,手上同样拿着另外一封信笺。 “小姐,大喜了。长公主府送来这封请柬,特意指明要请小姐务必出席十日后,公主殿下的寿宴。” 萧盈接过请柬,微微一笑。 “不知道长公主宴请的是谁?是萧家的萧盈,还是同福堂的萧盈。” 茯苓不明所以: “不都是小姐吗?有什么区别……” 萧盈扫了一眼,并没有作答: “收起来吧。是谁送来的?包五两银子谢过。” 茯苓答应着飞快的转身离去。 本要出门送信的阿玄,反而回过头问: “小姐,请柬里究竟请的是哪位小姐?萧家的小姐,还是同福堂的掌柜小姐?” “就你好奇,什么都想知道。” “毕竟小姐的事,也关系着阿玄。阿玄是萧家的阿玄,还是同福堂的阿玄?” 两人相视而笑。 萧盈无奈的摇摇头。 “请柬中只写了我的名字。若我没有猜错,长公主即使早先不知道,眼下也清楚了我的身份。” 天天吃喝玩乐的长公主,也并非表面上看其来那样无脑嘛。 不,能以战神做驸马,能生出妖孽那样的儿子,恐怕这样的长公主,才是深不可测。 第781章 天家兄弟(二) 待阿玄也出门去送信后,独自留在屋中的萧盈反而陷入了沉思。 长公主的请柬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不仅透露了她已经清楚明白“萧家小姐”和“同福堂掌柜”是同一人,不在乎萧盈以哪种身份,但请务必出席寿宴。 更重要的是预先告知这场寿宴将别出心裁,并非区区宴会而已。而是要浩浩荡荡出发,前往青野原狩猎庆生。 萧盈先前买下废宅,夷为平地后卖给长公主跑马,就是投其所好。 没想到长公主兴起,便向皇帝请求连寿宴也要去青野原办。 萧盈对长公主一万个佩服。 青野原本来是皇家的马场。先帝还在时,常带着皇子公主大臣们去秋狩。先帝去世后,今上登基,不再热衷秋狩,这些传统便渐渐中断了。 如今长公主又想借着生日之机,再来一场秋狩盛会。 她开口向皇上要求的时候,连郑贵妃都倒吸了口凉气。 万万没想到的是,皇帝却同意了。 “皇姐今年乃是整寿,朕本想为送上寿礼。看来这野狩盛会正合适嘛!” “朕不好狩猎,就不陪皇姐了。就让家中的晚辈了,好好孝敬孝敬姑母,谁让你们的姑母不高兴,便是让朕不高兴!” 在场的诸位皇子连连称是。 谁愿意没事得罪长公主呢?相反谁都盼着借着这场狩猎的寿宴,跟长公主拉近关系。再说,皇帝嘴上说要他们孝敬长公主,但万一是借此考验儿子们的忠心呢? 这位父皇陛下的心思,从来都是深不可测的! 等皇帝回宫炼丹,眼看着兄弟们都散了后,五皇子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去郑贵妃宫中商议送给长公主的寿礼。 郑贵妃命人抬出种种珍贵之物,和五皇子一起检视。 母子间谈笑亲切,其乐融融。 胡姑姑见了,不由得在心中感慨,终究还是五皇子殿下和贵妃娘娘贴心。可惜五皇子殿下是小儿子。如果早生几年占了太子之位,贵妃便再没有可忧心的了。 选好礼物后,五皇子若无其事的说: “母妃,儿子打听到长公主此番也邀请了不少有通家之好的名门女子出席,其中也有萧大人的女儿。” 听到“萧大人的女儿”几个字,胡姑姑立刻尖起了耳朵。 “儿子已经好些日子没与她往来了。但当日在青州的婚约,毕竟是儿子先许诺的。久久没有音讯,终究不太好。所以儿子便想,若不趁着这次机会,把事情定下来……” 同福堂在京城的女子中间大卖特卖,一时之间掀起流行风潮的事,五皇子早已从五皇子妃和冯灵儿口中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的后院里摆满了同福堂出品。 他夜晚无论去哪个妾室的院子,都能闻到同福堂的香露味。 相对的,他已经很久连萧盈的面都没有见到了。 这让五皇子心中产生了微妙的感觉。 他想娶这个女子,不就是为了她的生财有道。 但她的生财有道,又全然与他无关,似乎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这可不行! 他想要她的人,终究也是要她的钱。 第782章 天家兄弟(三) 郑贵妃的手微弱的颤抖了一下。 胡姑姑的心有些揪紧。 她伺候郑贵妃多年。郑贵妃皱一皱眉头,她也清楚主子的心意。 郑贵妃颤抖,不是害怕,是不悦。 郑贵妃终究并不高兴跟儿子谈起这个话题。难道她要说,自己一直暗暗希望儿子忘了这茬事? 但郑贵妃还是成功保持住了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温和的说: “小五希望为娘的做些什么?” 五皇子温言道: “儿子想,母妃可否替儿子赐婚。” 郑贵妃脱口而出: “侧妃而已,皇儿想娶便娶了,何须如此小题大做。” 五皇子道: “毕竟是萧大人的独生爱女。” “冯氏的父亲也是地方大员。不患寡而患不均,一碗水端不平,平白无故在后院生事。这叫媳妇又如何作想?” 五皇子的女人十来个,能称作郑贵妃的媳妇自然唯有正妃一人。 “她会懂的。” “你就这样突如其来,甩出轻飘飘几个字,怎能说服母妃?” “母妃,萧氏颇有头脑,她能生财,进门后必然可以成为儿子的臂膀。儿子不是拿她当寻常妾室看待的,所以还请母妃体谅,多给她一点体面,也就是令儿子多一点助力。” 五皇子含含糊糊的说法,反而令郑贵妃越发恼怒。 “母妃不是不许她进门。但小五你是何等身份,为何非要依靠女人?” “所以,母妃其实是反对萧氏……” “我说了,我不反对。叫我的小五开心的事,做什么母妃都愿意。除了给一个侧妃下旨赐婚!这并非因为她是萧家之女的缘故!” 五皇子正要作答,门外却传来一阵笑声。 “小五,母妃如此疼爱你,岂会容忍你放低身段,去体贴一个偏房?” 面对这样明晃晃的挑拨,五皇子面不改色,恭恭敬敬退后一步道: “太子殿下替弟弟操心了。” 太子笑嘻嘻走进来: “为兄替弟弟打算,是该做的事。可惜怎样都比不上母妃。” 他说话阴阳怪气,令郑贵妃听了极为不舒服。 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来! 偏偏还占据了太子之位,却丝毫都没有母子间的贴心! 不过知子莫若母。若她生气愤怒,反倒入了不孝子的套。 “太子难得入宫,本来不好久耽。可既然难得来一趟,就坐下喝杯茶。本宫准备了东西要送给郡主。正好给太子当面过目。” 太子是个克妻的命,膝下尚无儿子,唯有一个郡主。平日里也不见太子如何上心,总归府里多得是奶嬷嬷,吃穿总是不愁的。 郑贵妃心疼孙女,常常召进宫来,或者派人赐些东西。 太子一般都是从善如流,说些场面话,倒从不曾阻拦或者拒绝。 所以郑贵妃见太子话中有话,阴阳怪气,就把孙女拉出来转移下话题。 她可不想让皇上听到什么母子不合的风言风语。 皇上疑心重,在宫中是到处都有耳目的。 不过今儿这招却不灵光。 太子笑着说: “叫母妃费心了。儿子先替珠珠谢过母妃。” 随即话锋一转: “喝茶倒是不必了。” 第783章 天家兄弟(四) 太子脸上露出惹人光火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孤只是想来禀告母妃一声,孤也收到了姑母的请柬。不久之后,可以优哉游哉的跟二弟五弟七弟一道,在青野原边狩猎边述说兄弟之情。” 他故意做了个拉弓的姿势: “五弟,你还记得十岁那边,狩猎时差点被流箭射中的事吗?这次可要千万当心!” 郑贵妃的脸瞬间扭曲了一下。 知母同样莫若子。 太子永远知道如何刺痛她! 她多羡慕她的嫂子郑夫人,两个儿子都那样贴心。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被大儿子这样活活气死,偏偏他的地位还是她一手谋划的! 五皇子面不改色。他对大哥的脾性也是一清二楚的。 “多谢皇兄明示。弟弟不犯错,流箭也中不了。” 太子哈哈大笑: “五弟好眼光,看上萧大人的女儿。不过听说那女子不守妇道,喜欢抛头露面,跟北晋女子般卖货进货,实在没有大家风范,如何配得上我的好五弟?” 郑贵妃心中大惊。 她是从小门小户一步步爬上来的。郑家到现在都顶着暴发户的名头。 越是这样,越是在意门第。 先前接受萧盈,不过因着她父亲是朝中大臣。 然而大家闺秀抛头露面做生意,简直岂有此理! “小五,此事当真?萧大人岂会容许这样的事?” 五皇子还来不及回答,太子抢先道: “萧大人开明极了,毕竟听说萧家的开支全靠这个女儿供养。对了,母妃恐怕不知道吧?这些日子风靡京城的那些香花香露,便是这小娘子弄出来的。” 他四处张望了片刻,便跟发现了什么似的,故意指着桌上的花露道: “看,这贴着同福堂字号的不就是了?胡姑姑,孤不懂女人玩意儿,你总该明白,孤说得是与不是了吧!” 胡姑姑僵笑着不敢搭话。 郑贵妃闻言,顿时便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五皇子妃孝敬她的东西,她很喜欢。 冯灵儿孝敬她的东西,她也很喜欢。 五皇子偏要娶从前站在孟大人一边跟她反对过她的萧家人女儿为侧妃,她不喜欢也接受了。毕竟五皇子认为萧大人值得拉拢。 五皇子非要她给萧家娘子体面,她嘴上是拒绝的,但说不得终究要让步。 但以上种种,都比不上萧家娘子自甘堕落为商户娘,叫她不喜欢!因为这让她想起入宫前的自己,想起落魄时的郑家。 太子满意的看着郑贵妃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他很清楚如何刺痛自己的亲娘。 五皇子却站出来护母了。 “萧大人如今独身,萧家娘子聪明干练,操持家务主持中馈,有何不可。哪家闺秀不是出嫁前便学着打理陪嫁。皇兄何必……”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太子劈头打断: “小五,一个侧妃还没过门,你就这么护着。若是过了门,你不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吧!” 五皇子脸色顿时铁青了。 他并不如何爱萧盈。毕竟萧盈颜色寻常。但萧盈生财有道,又是萧淳风的女儿,他就将她看做一块肥肉,发誓要弄到手。不然肥水流了外人田,实在可惜。 第784章 海市蜃楼(一) 偏偏今天的太子却似乎处心积虑,要搅黄五皇子的算盘: “小五向来孝顺母妃。一个女人而已,母妃不喜欢,弃了就弃了,何必恋恋不舍?” “这样的女人进了门,若是母妃不喜欢,你到时候要护着哪个?” 他每句话都暗含嘲讽,每句话都是顶大帽子,劈头盖脸数落下来令五皇子无法作答。 “皇兄,本朝以孝为先,弟弟岂会让一个妾室违逆母妃!” “那五弟何必为她讨什么赐婚?” 这正是郑贵妃心中想问。 五皇子脸色铁青。 他说是,那就是坐实了沉迷狐狸精违逆母妃。 他说否,正好给了郑贵妃拒绝赐婚的理由。 纠结半晌,五皇子终于吞吞吐吐道: “一个女人而已,皇兄何必小题大做。” 他还是选了否。 太子大笑。 “五弟啊,女人多得是,何必纠结一个呢。” 他对搅黄了弟弟请求赐婚的成果,似乎心满意足,连面子也不想做,就此扬长而去。留下又惊又怒的五皇子和满腹心思的郑贵妃。 郑贵妃内心是窃喜的,至少太子胡来这一遭,倒叫她避免了不情不愿下令赐婚的尴尬。 “小五,何必跟你哥哥计较。他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赐婚之事,将来慢慢再议。毕竟你要是重视那女子,还要你父皇点头最好……” 她这明里体贴,实则拖延的话一出,五皇子刹那间颇有些心灰意冷。 这样的兄长,这样的娘…… 统统都是猪队友。 他很想跟郑贵妃解释,他急吼吼要娶萧盈,并非因为男女间那点事儿,乃是出于利益。去年在青州损失了袁家这个助力,翻车翻太急,需要找补。 但想想如此一来,又有更多的事要跟郑贵妃解释。 罢了罢了。 五皇子冷冷道: “母妃早些休息吧,儿子有事,先告退了。” 说完拂袖而去。 郑贵妃咬碎一口银牙,抓起桌子上的花露,狠狠砸碎。转身对胡姑姑道: “去,打听清楚。” 要打听什么,胡姑姑心知肚明,连忙答应着下去吩咐。 五皇子回到府中,心情极差,却偏偏有人来报: “七皇子殿下等待已久。” 老七?他来干什么? 五皇子诧异。这个七弟不受宠爱,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这会子来干巴巴等了许多,莫非是要打秋风。 他的脸瞬间就拉长了。 本想找个借口回绝了,然而转念想成大事者当忍则忍,老七无事不登三宝殿,说不定当真走投无路了,打秋风就打吧,自己也算施恩了。 赵恒耐心的等了一个下午,终于看到五哥的身影。 他连忙迎上去。 寒暄之后,五皇子问: “有什么五哥能帮忙的,老七尽管说。” 赵恒尴尬的笑笑。 五皇子居高临下的态度,更衬出他的窘境。不得不承认,但又何等苦涩。 “多谢五哥。我其实是想来跟五哥请教,前往青野原参加姑母的寿宴,要做些什么准备。” 五皇子诧异道: “跟寻常秋狩差不多罢了。何必如此郑重?你不妨多花些心思,在姑母的寿礼上。” 第785章 海市蜃楼(二) 赵恒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 “听说此次寿宴,是崇宁郡王替姑母操办的,甚至亲自向皇上请求的。多年来姑母足不出京,如今皇上破例……想必是极其郑重的。所以弟弟才想到来请教五哥……” 五皇子心中荡漾出惊讶的波澜。 这些事,他怎么不知道? “可眼下崇宁表弟并不在京中。听说旧疾犯了,出去疗养。七弟从何得知?” 赵恒慢条斯理的说: “就是因为表兄身在病中,还挂念着长公主,特意上书给皇上。皇上前些日子跟大臣们举办经筵讨论孝道,特地提了此事。” 这件事当然是萧玥告诉他的。 五皇子笑道: “多谢七弟提醒。我这些日子当真忙糊涂了。” 能拉拢长公主的情报,知道得越多越好。 赵恒松了口气: “不敢。五哥事务繁忙,不像小弟成日里游手好闲。” 他踌躇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 “如果有什么能替五哥分忧的,尽可吩咐小弟。” 五皇子拍拍他的肩膀: “自家兄弟,何必见外。对了,你既然很少参加秋狩,想必不曾预备弓箭甲胄之类的。五哥今儿便送你一套,好好回去练习,别到时候在姑母面前露怯。” 赵恒脸上的神情欢喜极了: “多谢五哥。” 待他千恩万谢的离去,五皇子才抒了一口气,瘫在书房的椅子上。 卖了个人情给老七,但愿他有点良心,能在需要时派上点用场。 赵恒出了五皇子府,却没有立刻离去,反倒绕到了附近的茶楼,点了个包间。不久一个戴斗篷的女子进来,露出真容一看,正是萧玥。 “七殿下久等了。那冯灵儿问起求子的秘方便没完没了,我好不容易才脱身。” 当着萧玥,赵恒仿佛换了张脸,什么低声下气,委曲求全,不存在的。他抿了口茶水,言简意赅的问: “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萧玥嗤嗤笑着: “恭喜七殿下,恐怕此番定能心想事成。” “孤不喜欢听废话。” “七殿下以为冯灵儿为何那样急着求子?自然是因为感受到威胁。听说五殿下最近连寄两封信给萧盈,都被退了回来。五殿下认为她是不满自己迟迟不履行婚约,所以一心要稳住萧盈,今儿进宫,怕是要跟郑贵妃请求赐婚,给萧盈一个体面,让她乖乖嫁进王府。” 赵恒皱了皱眉头。 “他就这么着急?” “毕竟二皇子近来风头太盛。” “你答应要安排孤结识萧盈,究竟想拖到什么时候?” 萧玥冷笑道: “七殿下不曾给我什么好处,却一味的催促。我为何要急着替萧盈做嫁衣裳?” 赵恒哼了一声: “你想要如何?” 萧玥走近他的身边,慢慢矮下身子,依偎到赵恒怀中: “我在殿下心里,便是如此不堪吗?可我全心全意替殿下安排,还自讨苦吃打通冯灵儿的关节,不就是为了让殿下能在萧盈面前显示出威风……” 赵恒双手搂住她,无论是身子还是语气,都渐渐软了下来: “孤的处境,难道你不清楚吗?太子令人捉摸不定,难以接近,二皇兄风头正盛,无须招贤纳士便有一堆人投奔。五皇兄深得父皇信任……唯有孤的处境,艰难得很啊。” 第786章 海市蜃楼(三) 不过是寻常的轻声细语,但从他的口中说出来,便跟有魔力似的,攫住萧玥。 这份魔力,自然来自于萧玥从梦中见到了赵恒的风光,认定了他是未来的天下之主。那么不管他有什么要求,也唯有满足。 想到未来的皇后宝座,萧玥不得不暗暗克制住不满,叹气道: “但愿殿下将来飞黄腾达,不会忘记玥儿今日对殿下的一片心。” “那要看我在萧盈面前如何个威风法了。” 赵恒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泼到她头上。 他连半点软语,半分妥协都不舍得给她! 赵恒放任女子依偎着自己,却心冷如铁。 他是什么人?他是皇子。 后宫女子争宠的手段见的多了。 皇帝如何对待争宠的后宫女子,也见的多了。 美人不过一张皮囊,皮囊之下,跟相互争抢的狗毫无区别。 他时而对萧玥亲昵,时而对萧玥冷淡。就是要萧玥对他予取予求。给下棒子再给粒糖,说起来驯人就跟驯狗差不了多少。 要把萧玥当府里养得狗那样驯好了,他才能放心用她。既然是狗,就该好好听主人的。首先便是要驯服她去做任何她不不愿意做的事,比如把萧盈介绍给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之间静静无语。 等到了长公主生日的前一天,公主府便派了马车,来接萧盈。 跟车正是上次的掌事。 “公主殿下说,我跟萧家娘子熟识,娘子有什么叫小的办事,放心!” 萧盈点点头,笑着答应。 长公主确实是个妙人。 一方面享受荣华富贵,嚣张跋扈,另一方面,却又在如许小事上待人体贴入微,如沐春风。 跟随她前往青野原的,有阿玄和茯苓两个丫头。 一路上说说笑笑,见繁华的京城逐渐被抛在身后,倒别有番兴致。 “小姐说的归隐田园,便是这般感受吧。” 茯苓望着窗外的风景道。 难得阿玄没有反驳她,反而十分赞成: “若茯苓和小姐去过塞外,定会被那里征服。阿玄走南闯北,见过江南好风光,却始终想要有朝一日,在塞外定居才好。” 茯苓奇道: “塞外不是到处风烟滚滚,黄沙满地吗?” 阿玄说: “塞外也有四季,也有绿洲。绿洲尽头还立着雪山。春天雪山顶上化冻的时候,地下的花顶着冰雪长出来,美不胜收。” 萧盈也被她说得向往起来。 就因为如此,阿玄前世才会出现在云州吗? 不知道为何,听阿玄描述这样的情景,她并不反感,反而跟阿玄一样同样生出期待。 前世在大梁留下的记忆实在糟糕。 如今大大挣了一笔,待寿宴上找机会甩掉跟五皇子的婚约,找个借口便能去塞外定居,从此无拘无束……呸。 她猛然惊醒过来。 自己怎么就做起了这样自私自利的梦! 楚州的舅舅们还在等着自己。 窗外一辆马车插肩而过。 有人低声笑道: “七皇子的马车还真够寒酸。” 是啊,还有赵恒。 这场寿宴,总归跳不掉该跟他面对面了。 第787章 海市蜃楼(四) 出发之前只知道目的地是青野原,萧盈两世却还是头回来这地方。 说起来真的好笑,就连她做皇后的时候,大半时间被困在宫中,没有丝毫的自由和逍遥。 呸!今生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话说回来,难怪妖孽把孝顺亲娘的寿宴安排在此地。 没想到离京城不过半日多路程的青野原,竟别有一番风光。 缓缓起伏的山丘,白桦的森林,既能跑马,又可狩猎。 心旷神怡,莫过于此。 早有人事先在此支好了房屋般大小的帐篷,生起篝火。 萧盈带着两个丫头住入了其中一间,有宫人早就等待着,准备好了松木浴桶和热水,以及堪称丰盛异常的晚餐。 “小姐一路奔波辛苦了。明儿郡王特意为贵客们安排了狩猎,还请小姐早些安歇。” 萧盈笑着点头称是。 待沐浴完毕,两个丫头便伺候她安歇。 茯苓感到眼皮子沉重得跟灌了铅似的,不久也伏在旁边沉沉睡去。 阿玄却不见了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身影掀起帐篷,如入无人之地般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妖孽。 妖孽坐在萧盈塌边,就着月光静静看着她的睡容。 “傻瓜。” 他轻轻用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鼻子。 “傻瓜。” 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 “小傻瓜。” 梦里的萧盈仿佛感受到了什么,长抒了一口气。 他连忙把手指头移开,却发现她翻身又朝里睡了过去。 妖孽皱起眉头。 “我才是傻瓜。” 他自言自语说。 “你连做梦都要避开我。这样赶回来就为了见你一眼,我才跟个傻子似的。” 他心里生出一股倔强,非要她看看自己。 于是伸手去扳住萧盈的肩膀,赌气似的非要让她扭过头来看向自己——即使她两眼紧闭,睡得正想。 没想到这女人睡得这样沉,轻轻扳了两下,居然扳不动。 妖孽暗暗生气。 要不是怕她醒了,自己就要下狠手。 下狠手…… 他凑近她的脸颊,不由得心神荡漾。 微微呼吸的热气擦过他耳边,仿佛……忽然萧盈梦里伸了个懒腰,猝不及防一把抓住妖孽的衣襟,居然将身娇体弱的妖孽带倒。 她所睡的是帐篷里支起来的卧榻,本来就比平日常睡的木床矮,妖孽又是坐在榻边上,俯身看她,一时之间重心不稳,竟当真被她带倒。 瞬间两人地位颠倒。 萧盈趴在被她梦中推倒的妖孽身上。 妖孽差点没叫出“非礼”来! 萧盈丝毫没有察觉,反而用额头蹭了蹭妖孽,说起了梦话。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呀。” 妖孽惊了。 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把自己搞成哪样。 “你要死了,我可不会原谅你。” 短短几个字,妖孽简直心花怒放。 “人哪,就是犯贱。你要早些对我这样温声细语,我又何必……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娘子向来口是心非,心里终究还是挂念我的~” 也不知道她听到没有,也不知道梦里人是不是也这样对她说,萧盈皱起眉头,敲了敲他的脸。 “再这样胡说八道,打断你的腿!” 第788章 海市蜃楼(五) 妖孽当真感到一阵腿疼。 “乖乖,不要对着夫君这样放狠话。夫君当真不容易。跑马了几天几夜来见你。不用你打,腿也是疼得很。” 他的话语里透出一股小媳妇似的委屈。 萧盈打了个哈欠。 呼吸的热气挠的他心痒痒。 “你快走吧。别纠缠我了。我可是有夫之妇。” 剧情急转直下,妖孽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唯有自我安慰: “娘子当真睡得迷糊了。我怎么能走呢。我才是你的夫君。本来不过开开玩笑而已,可现在我心里唯有你才是我的娘子,唯有我能做你的夫君……” 越说越委屈的不行。 “有我全心全意的对娘子,娘子还想要哪个夫君?” 跟只小猫的蹭蹭她的秀发。 “娘子不能不要我了……” 然而萧盈又一伸懒腰,白藕似的胳膊正好堵住他的嘴: “是啊,我也可以不要夫君的。” 她喃喃道: “我想要做什么,他都拦不住的。” 妖孽眼巴巴的看着帐篷顶。 萧盈一个劲自顾自朝下说,搞得他心脏也跳得砰砰砰的。 “告诉你个秘密!” 她很自豪,很骄傲的道: “其实我呀,一直有个梦想。” 妖孽浑身打个寒颤。 梦想呀! 娘子的梦想! “其实我有时候也想过,弱水三千,何必只取一瓢!” 等等,感觉话题的方向不大对劲…… “如果离开那个人,我肯定会忍不住找个地方,买个大房子,然后……然后都是美男子!” 妖孽快要被这个女人气死了! 她什么时候有个夫君了? 她什么时候为了这个夫君,宁可不要自己了? 她什么时候哪怕离开了夫君,也要选美男三千!难道自己不才是美男三千中,独占魁首的那一个! 他立马翻身而起,顺势撑起身子,恶狠狠对她道: “你就做梦吧!” “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你走,走得远远的!叫你再也不用回来。大房子可以有,美男子就我一个!你只许天天看着我!” 萧盈“噗嗤”一笑。 “嘻嘻,骗你的!” 妖孽心口一涩: “你就这样骗我耍我气我,一定要把我折磨死。对了,我没被身子里的毒折磨死,倒先被你气死。” 他伤心到了极点。 不知道这几天几夜的奔马返回算什么。 “我走了。我还想多活几天。” 他要下榻,却走不动。 萧盈拉着他的手。 妖孽心中又升起希望。 “你都说了是骗我的,小骗子。你肯定还是舍不得我。” 萧盈笑嘻嘻道: “英雄啊,你这样身娇体弱的,在我的大房子里,约莫能排到第三吧!不,第七……还是前十吧。俊俏的,我还要来九个!” …… 次日早晨,萧盈看着阿玄: “阿玄,你眼下有黑眼圈?” 阿玄打了个哈欠,却不敢直接看萧盈: “小姐,不用担心……昨儿晚上做梦,没有睡好而已……” 萧盈奇怪道: “昨儿咱们赶路这样辛苦,为何会睡不好?” 阿玄两眼一闭,开始胡编乱造: “毕竟此地荒郊野外,为了小姐夜里不受打扰,阿玄也很认真的在周围巡视!” 萧盈同情的看着她: “多亏阿玄,我倒是做了个好梦。” 第789章 海市蜃楼(六) 阿玄心虚的不敢点头,弱弱道: “小姐睡得好,阿玄的辛苦就没有白费。” 萧盈察觉到阿玄不对: “阿玄,你今儿精神不济,可是发烧了?” 阿玄拼命摇头。 “没,没有的事!” 茯苓忽然高声道: “小姐,青野原此地山高路远,其实阿玄恐怕略有些水土不服,才会夜里睡不着,白日里没精神!” 阿玄张口结舌。明明心里知道不是茯苓说得那样,然而又不能把实情和盘托出。难道要对萧盈说:小姐,半夜三更,有人摸进你的帐篷,这样那样,那样这样,最后被你虐到两行泪…… 不得不硬着头皮说: “没,没错……其实是这样的,哎呀有损阿玄高手的形象,叫小姐见笑了。小姐你别,别笑啊。” 萧盈从未见过这般局促模样的阿玄,只觉得有趣,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今儿便由茯苓陪着我去吧。你在帐篷中好好休息。” 阿玄不得不点点头。 她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看上去简直真的跟生病了差不多。 于是留下阿玄一人在帐篷中,萧盈和茯苓一起去看崇宁郡王替长公主准备的盛景。 按照宫人的安排,宾客们纷纷换上便于狩猎骑马的装束。 上百匹或者乌云踏雪,或者烈焰如火,或者斑驳九花,一看便是精心照料,个个膘肥体壮的马儿被牵到宾客面前,供他们挑选。 太监恭敬的宣布: “青野原旁边便是皇家的军马场。陛下亲自下令,调集最好的马匹为公主寿辰助兴。” 长公主满脸笑容,由妖孽陪着走了出来。 “多谢陛下赐恩,没想到陛下如此贴心,远在京城还挂念着我这做姐姐的一点小小爱好。” 此番兴师动众,便完全是为了满足她所谓“小小爱好”。 此刻长公主头戴竹斗笠,以薄纱遮面,虽年过五旬,依旧身形苗条,婀娜如同少女般。一举一动却又英姿飒爽,可见性子中的果断。 妖孽一袭红衣,陪伴长公主左右。 这还是萧盈初次看到他出入正经场合的模样。 一根玉簪插在发髻上,披发如瀑。 却不复那股妖孽劲儿。 眉目如画,却依稀透着股英气和洒脱。 两人哪里像是母子,只怕说姐弟都有人 萧盈一时之间,看得有些呆了。 美男子秀色可餐! 那优美的背脊线,那细而有劲的蜂腰,那瓷玉般的后颈…… 啧啧啧。 没想到妖孽在小黑屋里这样,微服私访时那样,狩猎时还能这样。萧盈忽然想起昨晚上自己做的梦。 梦见了一座大房子,大院子。 貌似还有个美男子…… 以及更多美男子。 回味着梦中场景,萧盈看向妖孽的眼神便颇有些值得玩味起来。 似乎感受到身后投射过来的灼热视线,妖孽侧身回望。 前世以为赵恒便颇有魏晋风采了,其实妖孽才算美男子里的极品,当得起叫做“翩如惊鸿矫若游龙。” 萧盈眯着眼睛,放肆的欣赏起来。 此番送上门的眼福,不看白不看。 第790章 海市蜃楼(七) 妖孽的视线扫过人群,最后定格到萧盈身上。 这个女人,一看就没怎么精心打扮,把他精心准备的盛会当成郊游,而且满脸不在乎的悠闲模样。看到自己在瞪她,也不知道回应下,反而抱起双臂,用一种……一种很熟悉的眼神看着自己…… 对,就是老妈长公主看她那群美男侍从的眼神! 昨儿晚上被虐到心肝儿疼的感受立刻涌遍全身。 要不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妖孽真恨不得立刻纵马到她身边,抓住这个女人问一句她到底有没有良心!光拒不迎是怎么回事!光纵不擒又是怎么回事! 她就喜欢看自己苦苦哀求一声声娘子的模样。 她这样放肆,就仗着自己爱她! 妖孽立刻下定决心要克制住对萧盈无原则的纵容。 换到萧盈那边,却看到迎着自己充满欣赏和鼓励的热情眼神,妖孽宛如高山上的白雪,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高高抬起下巴,似乎对她视而不见,纵马转身而去。 错觉吗?感觉他有点气呼呼的。 不过妖孽这人向来喜怒无常,穿得了女装,翻得了墙头,当着众多人的面原来是朵高岭之花的模样。 萧盈很满意又多认识了妖孽一点。 没错,她如此放肆,就是仗着他垂涎他! 这时候长公主选好了坐骑,那是匹乌骓马。 宫人也请宾客自选。 二皇子选了那火红的赤色驹。 五皇子选了匹白马。 赵恒则挑了不起眼的五花马。在场人士除了妖孽,就属于他最为超凡脱俗。 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萧盈。 实际上任何时候,他都远离人群。 颇有些遗世独立的感觉。 女眷们不敢骑军马,多选些温顺可爱的母马驹来骑。 萧盈前世与赵恒一道主持云州军务政务,看马的眼力也是有的。她瞅来瞅去,看中一匹青马。 身后有个声音怯怯道: “盈儿妹妹,这匹马看起来颇为高大,你选了它,万一中途摔着了怎么办?还是换匹温顺的小马为妙。” 萧盈一听便知道是冯灵儿。 没想到五皇子这么宠爱她,连这样的场合,把她和五皇子妃都带出来了。 冯灵儿看着颇有些憔悴。 想必在为人严肃方正的五皇子妃手下没少立规矩。 其实冯灵儿嫉妒的快要发疯了。 五皇子特意叮嘱五皇子妃带她来,是为了跟萧盈拉关系。 这场野狩简直就是最好的机会,让他能安抚萧盈,把婚约再拖一拖。毕竟光看家里几个女人疯狂购物的劲头,他都可以想象同福堂值多少钱。 他很需要钱。 不远处的二皇子正与二皇子妃谈笑风生,神仙眷侣般。 哼,二哥心情当然不错。 毕竟父皇看了他递进宫中的头三卷经集,龙颜大悦,加了不知道多少封赏。 他迫切需要把萧盈——不,严格来说是同福堂的财富收入囊中,弥补他失去了百草堂和袁家支持的损失。 等等,再等等。 野狩有好几天,他总归能等到机会。 不然怎么能够二皇子角逐后半场。 二皇子则对五皇子的心思一无所知。他打马过来,笑着开口,却不是对五皇子,而是对五皇子妃牵着的玉雪可爱的女童: “柔柔也跟五叔五婶一道出来玩啦?” 第791章 海市蜃楼(八) 小女孩不过九、十岁年龄,却浑身镶金嵌玉,一双眼珠子灵动至极。 “柔柔给二叔请安。” 女孩年龄虽小,半点都不怯生。反而举止沉稳大方,气度不凡。一看便是精心教养长大的。 二皇子笑容可掬: “难得太子殿下舍得带柔柔出门。” 柔柔立马道: “借长公主殿下的福分,柔柔可以拜见二叔,五叔,七叔,还有公主姑姑们,自然不能错过机会。” 虽说由五皇子妃牵着,柔柔其实是太子之女,封号福惠郡主。 太子年纪轻轻便已三次丧妻,膝下子嗣唯有小郡主一人。郑贵妃爱若珍宝不说,因为宫中第三代皇孙辈稀少,连皇上都对小郡主十分纵容。 而小郡主也很争气,丝毫不认生,毫无皇家女子的骄纵之气。跟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浑不着调的太子比,完全不似父女。 二皇子妃也笑着插话: “要是容容那丫头有柔柔一半懂事就好了。” 容容是二皇子的庶出女儿,与福惠郡主年纪相仿,却没有封号。 柔柔答得一板一眼,俨然小大人似的。 “容容聪慧机敏,心灵手巧。反而是福惠要好好学着。假以时日,必不会令二叔二婶失望。” 二皇子故意问道: “柔柔替长公主殿下准备了些什么礼物?” 柔柔天真无邪道: “姑奶奶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想必金子银子,都看不在眼里。直到柔柔听说要跟爹爹一起来青野原,才终于有了主意。画了一幅骏马图,希望姑奶奶开心。姑奶奶喜欢马,柔柔也喜欢,与喜欢的东西相伴,才能活得开心,日子开心了,就能长命百岁。” 若从成年人口中说出这些话,自然是圆滑至极刻意讨好。但柔柔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姑娘,又是小小年纪,竟然格外显得有心。 “柔柔呀,姑奶奶可爱死你这机灵鬼儿了。” 长公主骑马奔过,一把抱住柔柔。五皇子妃松手,柔柔便顺势到了长公主怀里。 “走,姑奶奶亲自带你去见识见识青野原的风景。” 宾客们各自上马。 随即就有身着软甲,背着长弓的猎手们入场。加上诸位皇子自带的随从和护卫,队伍俨然浩浩荡荡起来。 长公主笑道: “本宫从前第一次随先帝来青野原狩猎时,便震惊于此处的景色。今儿本宫寿辰,老早就盼着能重走一遭青野原,当自己还是十八岁的小姑娘。” 皇子和皇子妃纷纷笑了起来。 萧盈在人群边缘暗暗点头。 长公主没有架子,说话肆无忌惮,显然她的皇族小辈们早就知道她这份脾性。 不过也因此她才显得可亲可敬。 不管是郑贵妃一党,或者二皇子一党,都将长公主当做拉拢的对象。 或许比起郑贵妃,长公主才是那个更加深不可测的。 一个聪明人,总会很擅长隐藏自己。 二皇子装作恍然大悟道: “本该由侄儿们替姑母祝寿,没想到反过来能借姑母的福气在青野原乐一场。终究还是姑母最疼惜侄儿们。” 长公主笑道: “谁要你们的寿礼?你们拿些金子银子来,堆到本宫府上,本宫还觉得累赘,瞧不起本宫没见过世面么?” 第792章 海市蜃楼(九) “再说,皇上天天愁国库,愁银钱,要是入了他的眼,让他到本宫府上来讨银子,本宫能说半个不?本宫只能说:‘皇上,您看上什么,就搬回去吧。’” 她模仿起平日跟皇帝的对答,惟妙惟肖。 “皇上呢,肯定就会大喜过望,夸本宫大公无私,为国着想。说不得还要倒赏本宫点啥。” 她捂住胸口,表情夸张的说: “哎呀呀,那样本宫罪过可就大了。本宫岂不是成了借花献佛的小气鬼,夺了侄儿们的功劳。” 众人都大笑起来。 最后长公主总结说: “罢了,本宫可是怕麻烦的人。你们最大的孝心,便是让本宫有了借口,来这青野原聊发下少年狂。金银宝贝,都拿去给皇上解忧吧。如此一来,大家都舒坦。不然日子过不舒坦,还有什么趣味呢!” 二皇子满是敬意。 “姑母通透!” 五皇子也不愿落后: “听姑母一言,侄儿恍然大悟。” 七皇子赵恒也说: “姑母教诲,侄儿谨记。” 长公主道: “好了好了,你们留着力气打猎吧。说不得什么时候,北晋有个风吹草动,皇上又想起考校你们的骑射来。” 萧盈听到这句话,心中一动。 她想起徐三爷信中所说的事。 北晋起了变局,但似乎新的上位者将消息隐瞒得死死的。皇上或许什么都还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了什么但还瞒住诸位皇子。 总之,长公主绝对是别有深意的。 倒是长公主身旁的妖孽,从头到尾都一脸木然。 不,也不能说完全如此。 至少有几次,萧盈觉得有人盯着自己。而她一抬头,又察觉不到丝毫异常。有几次瞬间她曾经疑心是妖孽,可妖孽好像又始终专心致志把目光放在长公主身上。 茯苓低声说: “小姐,你看。” 萧盈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顿时便跟吃了苍蝇般恶心。 人群中骑着高头大马,满脸嘚瑟的,正是淮南伯府那花天酒地的郑世文郑老大。 这个神经病居然也来了。 萧盈立刻扭头装作没看到。 糟心。 茯苓小声道: “好像,好像看到了孟府的小姐。” “孟府的小姐?” “就是……就是原来青州的四小姐。” 萧盈忽然长舒一口气。 “好巧。” 茯苓忐忑的问道: “小姐,也不算巧合吧……四小姐成了孟家的孙小姐,所以长公主会邀请她……” 萧盈奇道: “茯苓你知道的挺清楚呀。” 茯苓按捺住狂跳的心脏: “茯苓也是昨晚上听其他府上丫鬟说起的。听说四小姐变化很大。阿玄应该也知道此事,怎么,她没有向小姐禀报吗?” 萧盈笑道: “没事,我不过是随口问问。但愿她吸取教训,从此以后能安分起来。” 这时候响起一阵喝彩。 原来猎手们从笼子里放出数只兔子,给主子们练手,试试准头。结果二皇子手中弓弦松开,瞬间一箭命中。 想不到二皇子天天跟一帮文弱翰林和老先生守着书库编书,居然有如此好的身手。 自然掌声雷动。 第793章 海市蜃楼(十) 二皇子收起弓箭,面见不见骄傲之色,依旧是温文尔雅的模样,对五皇子道: “五弟,姑母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她老人家如此体恤我们兄弟,不妨你我来场比赛,博她老人家一笑如何?” 五皇子扬声道: “二哥说得有道理。五弟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皇子笑道: “不妨我们兄弟各自齐头并进,以申时为界,到时候请姑母评判,看谁狩到猎物更多,更珍奇。姑母不稀罕金银等物,我们兄弟便亲手猎来猎物作为姑母寿礼。” 长公主显然极为欣赏这个提议: “好办法。不过,二侄儿,五侄儿,你们可要当心,别到时候收获连我这个婆子都不如。” 二皇子说: “姑母女中豪杰,侄儿还当真有些心虚。不知道姑母愿不愿意借下表弟,来帮帮侄儿。” 谁也没想到他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长公主愣了愣,问: “昭儿,你意下如何。” 妖孽依旧是木然的表情,内心毫无波动的模样: “谨遵二殿下之令。” 二皇子大笑道: “表弟当真爽快得很。” 五皇子目光环绕四周一圈,也道: “小五没什么本事,不能面对二哥和表弟还以一敌二,不如……” 他皱了皱眉头,纠结了下,终于还是觉得郑老大不甚靠谱,郑老二倒“曾经”是强手,而眼下毕竟瘸了。 “不如还请七弟帮我一把。七弟可愿意?” 被点名的赵恒又惊又喜。 他终于刷上了存在感! 心里再激动终究要做出风度来,才不叫人看轻。他故作镇定的一拱手: “小弟从命。” 于是四人分作两队。 萧盈瞟了一眼郑家老大。 他似乎对此无动于此,异常平静。 萧盈暗思,这可不怎么像郑老大的风格。 不过或许郑世子再怎么无法无天,也不敢当着长公主或者妖孽面前放肆吧。 很快五皇子和二皇子各自带领猎手们出发,妖孽和七皇子赵恒分头跟上,第三只则是长公主的队伍,同时浩浩荡荡开拔。 女眷们则由向导带领,骑着马儿一边欣赏景色,一边朝下一个营地出发。 无边无垠的原野驰骋起来格外令人放松。某种意义上来说,离了京城的金枝玉叶们也跟出笼的鸟儿差不多。 青野原广袤无垠,皇上却多年不曾来此狩猎,自然龙子凤孙们大多都不曾饱览过此番景色。如今走马观花,格外有趣。 众人骑着马儿三三两两,走走停停,不过小半个时辰,队伍中许多人早已不见了身影。 萧盈并不想同萧玥碰面打嘴仗,只带着茯苓刻意落在大队伍后面。 主仆两人有说有笑,倒也难得逍遥自在。 午时临近营地的时候,忽然许多人惊叫起来。 只见远处延绵不绝的天际线上,竟然出现了隐隐绰绰的城市的影子。雕梁画栋,华丽无比。建筑的风格似乎与大梁有所不同。也不知道里面出现的,究竟算仙境,还是人间。 原来这便是妖孽做出的安排。 从出生便困在宫中,开府后不得御令也不能出皇城的龙子凤孙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浩瀚的景色,纷纷赞叹不已。 第794章 海市蜃楼(十一) 萧盈心想,原来这就是书中所写的海市蜃楼。要如此精准的算计出海市蜃楼出现的时间,地点,方位,还要提前准备安排这样一场宾客众多的狩猎。说起来平平无奇,其实所耗费的精力,并非仅仅有钱有地位就能达到的。 “萧家小娘子觉得如何?” 萧盈连忙下马行礼: “参见长公主殿下。” 方才出发时,长公主口头说着要跟二皇子五皇子比拼打猎的成果,没想到她居然并没有当真。 真够任性的…… 长公主似乎看出萧盈内心的吐槽,笑道: “我一把老骨头,怎能跟年轻人比。若是不说哪些话,他们又岂会当真摆出劲头来。” 公主殿下,你的想法不是很友好啊。怎么一翻脸就带上了“坐山观虎斗”的架势?你儿子还混在二皇子的队伍里呢! “先前本宫没想到萧娘子开着同福堂,却是萧大人的爱女,多有怠慢。” 萧盈连忙道: “不敢。同福堂不过是先母留下的嫁妆。小女怀念去世的母亲,才会亲力亲为打理。父亲身居朝堂,谨言慎行,是小女自己担心因经商之事坏了父亲声名,不敢提起而已。” 长公主自然知道她影射的是孟大人倒霉,连孟夫人嫁妆铺子都要卖掉的事。 “经营药铺可不容易。那些医啊药啊的,不同病人不同症状,一不小心,很容易出问题。” 萧盈不知道长公主东拉西扯的用意,只能含笑耐心说明: “小女母亲家传的医术,学了几分皮毛,应付日常病患倒也足够了。” 长公主继续道: “不知萧家娘子的母亲,是哪家闺秀?” 萧盈渐渐品出味来了。 长公主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找借口打发走了需要主人家出面应付的皇子们,还把亲儿子也送走了,便是专程找机会来探萧盈的底了。 甚至在这场野狩之前,她只怕就不声不响花了不少功夫把萧家的前前后后扒了个底朝天。 她为何如此关心自己? 不,长公主才不关心自己。 她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莫非妖孽被自己拒绝的事,长公主已经知道了? 她认为是自己在勾搭妖孽? 刹那间萧盈脑海中已经转过七八个念头。除了妖孽,她想不到其他理由。但长公主的用意究竟为何,情报实在太少,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来。 猜不出来不要紧,重要的是该怎样应对。 其实萧盈已经很接近真相了。不过她不知道昨儿晚上妖孽偷偷溜进她帐篷的事。这事若发生在外头,长公主未必能察觉。但妖孽也着实掉以轻心了。整个营地都是长公主的地盘,长公主岂会掌握不到他的动向。 长公主一夜难眠,终究要试探萧盈方才放心。 萧淳风的女儿……哼,萧淳风是什么德行,她很清楚。当年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拐走了孟世贞的女儿,如今又对孟世贞站在了对立面。 倘若萧盈跟她爹一副德行,就要早做打算。哪怕拼着昭儿反对,也要在他沉沦下去之前…… “回禀长公主殿下,小女母亲姓程,出身青州程家。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嫡妻。” 第795章 阴差阳错(二) 长公主一惊。 “青州程家,莫非是青山程家?” 萧盈笑眯眯道: “没错。外祖父创办了青山书院,不想连长公主都听到过。” 长公主叹道: “青山书院几十年来桃李满天下,替朝廷贡献无数栋梁之才。萧家娘子家学渊源至此,难怪开药断病,胸有成竹。” 萧盈说: “长公主殿下过誉了。小女实在不敢当。可惜……” 她长长叹了口气。 “小女母亲早逝,未能长久承欢膝下。更难得回楚州见到外祖父外祖母和诸位舅舅。小女虽身在京城,却时常无时无刻不想念楚州。” 她的声音渐渐转低,仿佛长公主的话题引出内心无限伤痛。 “其实小女并不喜欢京城繁华,时刻盼着能回楚州,陪在外祖父外祖母身边尽孝。这也是我娘生前的心愿。” 长公主心头涌起一阵喜悦。 这萧家娘子比自己想得还要通透。不过多追问两句,她竟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说心愿是回楚州!回楚州! 不管自己那傻儿子作何想法,至少萧家娘子并没有动什么不该动的念头! 长公主说话的声音都顿时柔软了几分: “萧娘子有这份孝心,真真是极其难得的。楚州虽说山高路远,但要下定决心归乡也并非难事。小娘子总有一天可达成心愿。” 萧盈哽咽着道: “长公主有所不知。若小女能做主,此时此刻已在回楚州的路上了。” “难道是萧大人不许?” 长公主摇头说: “不会吧。萧大人也是饱读诗书之人。” 萧盈道: “父亲自然不会。不过自从继母去世,家中只剩下父亲和小女两人。父亲在朝为官,小女又如何能为了朝外祖父尽孝,而独自离开京城。” 原来如此。 长公主这才记起萧淳风乃是鳏夫。一个没出嫁的名门贵女,要是独自回过世妻子的娘家,肯定能叫人联想出无数八卦。 就算他续弦,新妻前脚进门,后脚女儿就走,也怕是能惹出满城风雨来。 为了名声和仕途,萧淳风绝对不会答应的。 除非萧盈出嫁。出嫁从夫,当爹的就没话说了。 当然,要是萧盈嫁回楚州,自己傻儿子的念头就可以从此休矣了。 长公主立刻脱口而出: “此事有何难?本宫当年启蒙的师父,便是青山书院考出来的翰林。说起青山书院,也算心神向往。青山书院的外孙女,才当得起‘清贵’二字。小娘子能自立门户,独撑同福堂,当然是很有主见的。若看上那家才俊,愿意随他回楚州,而萧大人又不愿意,尽可来找本宫做主。” 长公主自己生活放浪形骸,在男女婚嫁上的见识也堪称大胆至极: “哪怕你想要招赘个上门婿,本宫说话也行得通的。” 萧盈破涕为笑: “小女本来也日夜为此事发愁,如果有长公主的成全,就再好不过的。长公主的恩德,小女会铭记心中。” 长公主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萧家娘子,你精通医术,又有家学传承,可听说过百还丹这味药?” 第796章 各有计较(二) 萧盈无比淡定的点点头: “听说过。当初在青州,崇宁郡王殿下寻医问药时,曾提到过百还丹。可惜百还丹的药方失传已久。” 她说得话全是真话。 不过略去许多细节。 长公主脑补一番,十分满意。至少她先前怀疑的儿子与萧盈勾搭之事得到了完美的解释。原来儿子为了求医才会这样那样,这般那般。她本来也怀疑过,儿子那眼高于顶的模样,为何会看上样貌平平无奇,身世背景皆不显赫,更谈不上贤良淑德。儿子怎么就会看上这样一个女子呢? 现在萧盈为她的疑问提供了一个合理的答案,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 郡王是去求医的。 长公主老怀大慰。 本来郡王四处游历,便是为了求医,所以如此看重萧盈,就并不奇怪了。毕竟萧盈的医术连太医院的太医也得认服。不服的?不服的就像梁太医,躺家里折腾掉自己半条命而已。 想到此处,长公主看萧盈的眼神越发柔和,亲切。 “郡王的身子一直是本宫心头上最担心的事。萧家娘子若有什么医者之见,还要好好跟本宫讲讲……” …… 此时五皇子和七皇子一行人已射落了不少猎物,可惜没有遇到什么大物。 五皇子难免有些感慨运气不佳。 “收获再多,没有想要的那只猎物,终究少了些趣味。” 赵恒却听出不一样的味道。他踌躇了下,决定赌一把: “五哥天之骄子,天下间但凡有想要的,皆是应有尽有才对,何必意兴阑珊。” 五皇子苦笑着: “七弟生性洒脱,倒叫人好生羡慕。” 赵恒说: “五哥看上的究竟是什么稀罕物?弟弟颇为好奇。是天上的月亮,是雪山的白狐,还是头角九个分叉的大鹿?弟弟不信咱们兄弟联手还会搞不定。” “活物自然无妨。但活人可就不一定了。” 五皇子还没有找到机会跟萧盈私下相处。他从来都是看上什么女人,直接就接进府中。萧盈这样又有身份,又不能给予正室之位,偏偏还是个有主见有主意能干极了的,他就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了。 忽然五皇子记起,老七是惯于出入花街柳巷的。 “老七想必对如何讨取美人心,颇有心得才是。” 赵恒知道他想问什么,大大方方分享起来: “其实男女之间并不复杂。说来说去,只有两件事最重要。” “愿闻其详。” 赵恒干笑一声。脑海瞬间闪过这些年来往过的许许多多的女人。正经的,不正经的,露水情缘的,求而不得的…… “第一件事是,以利诱之。女人形形色色,站在你我天家之子的身份,是无法分清真情假意的。所以不妨以利相诱。如果女子仰慕你,无论你做什么她都会动心。如果女子对你无动于衷,那么必须要有利益,她才会考虑。” 五皇子点点头,问: “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则更重要。千万不可动心。” 大家彼此都是利益关系了,谁先动心谁就输。 这个道理五皇子倒也懂得。 “不过,若有女子不吃这套呢?” 第797章 各有计较(三) 五皇子这个问题正中赵恒下怀。 他故意装作不知五皇子问的 “五哥,世间女子众多,何必强求。若是求色,怎样的绝色才会找不到替代。红颜易老,何必强求。” 五皇子犹豫了下,答道: “假如要与这女子结亲,并非因为容貌颜色之故,而是另有理由呢?” 赵恒笑着说: “哈哈,五哥,若非因为颜色,则以利益诱之。如果因为利益的缘故,又何不以颜色诱之?只要她能到的好处,需要仰仗你,就只能任你摆布。” 五皇子若有所思。 赵恒看到他脸色阴晴不定,知道自己的暗示已经入了五皇子的心。他知道这样的事不能操之过急,唯有从旁慢慢观察机会,等五皇子搞不定萧盈的时候,再自告奋勇现身,方能一举两得。 狩猎了半天,从远处传来长长的号角,是引导众人午间用膳和休息的地方。 宾客们都是娇生惯养的皇子贵族们,少有这样骑射狩猎的机会。新鲜了大半天,许多人便体力不支,尤其是夫人小姐们,正好趁着中午用膳休整休整。 没想到崇宁郡王选择的午膳地点竟也颇有心思。 不知道荒芜了多久的一截城墙,从没有边际的草原延展到海边。海天之间别有一番趣味。 下马步入其中,却是另有洞天。原来早有人将城墙内外修整一新,布置起桌椅帷幕,甚至点起香炉。城墙上的烽火台更布置成天生的戏台。 自然所用的家具布料熏香,无一不是上等之物。檀木桌,琉璃盏,紫金炉,高雅无比,又透着长公主喜爱的奢靡和大手笔。 宾客边用膳,边欣赏远处海市蜃楼的风景,边就着海风听戏,当真逍遥快活。 连平日里严肃的五皇子妃都不禁赞叹: “崇宁郡王倒是见多识广,竟能寻到如此妙处。” 她出嫁前也算名门闺秀,当皇妃前后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见过这样绝妙的享乐之所。 福惠郡主跟在五皇子妃身边入座,却也同样好奇万分。黑水银似的眸子滴溜溜转。 “五婶婶,柔柔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说完指着城墙。想必从上面往下俯瞰,能见到猎手和宾客们陆续归来,定是很有意思的。 五皇子妃笑道: “柔柔,城墙上风大,小心感冒了。” 福惠说: “柔柔想去迎接爹爹。” 她的爹爹是太子。搬出太子来,作为五婶的五皇子妃便有些语塞。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答应的话,万一风吹出个头疼脑热怎么办,不答应,难道传出去说自己身为弟媳,要阻止小郡主迎接亲爹,要是遭人搬弄是非,说五皇子对太子有二心怎么办。 一时之间,颇有些踌躇。 冯灵儿擦眼观色,连忙笑道: “柔柔郡主实在孝心可嘉。王妃,要不让臣妾伺候郡主上去城墙那里。” 五皇子妃知道冯灵儿心细,再说那么多奴婢跟着,想必也不会有大碍。便点点头。 柔柔一声欢呼,又立刻想起自己的身份,强压着喜悦行了个礼: “谢谢婶婶。” 随即拉着冯灵儿便走了。 五皇子妃叹口气。 终究是个孩子。 第798章 各有计较(四) 柔柔的生母生她时难产去世。 太子又不着调。 大半时间是在郑贵妃膝下长大的。 若是这样郑贵妃不方便出席的场合,便交给五皇子妃照看。 按理说柔柔作为独生嫡女,本应是万千宠爱在一身。 无奈她身份尴尬。 娘亲死得早,外家无势力。太子将来登基,定会有三宫六院,也定会另外生出子女来。 并不是每个长公主,都能在大堆兄弟姐妹中一枝独秀,富贵终老的。 更多情形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没娘的孩子被忘得更早。 从这点来说,皇家和平民百姓也没啥区别。 柔柔在郑贵妃宫里,耳濡目染郑贵妃小心谨慎讨好皇帝,自己便也存了心思,要多多讨好太子爹爹。 本来想着借野狩的机会,跟太子爹爹多多亲近。无奈明明听到郑贵妃说太子会去跟长公主祝寿,终究还是五皇子妃带着她出门。 柔柔趴在城墙上,朝外探去。 无奈下面人来人往,始终看不到太子车驾。 她心中无限失望。 冯灵儿从旁笑着凑趣: “郡主看,二皇子殿下和二皇子妃过来了。” 柔柔:“嗯。” “那位是禁军长官的夫人萧氏。” 柔柔:“哦。” 萧钰带着妹妹萧珍也来赴宴。两姐妹都不擅长骑射,故而并没有参加狩猎,直接奔着宴席而来。 冯灵儿不知道柔柔的心思,说什么柔柔都没有反应,只能继续硬着头皮没话找话: “快看,那边两位是郑家的……” 柔柔嫌她聒噪,冷漠道: “郑家表叔我自然认得。” 郑世文大汗淋漓,带着满满一车猎物,得意洋洋。 郑世武坐在轮椅上,由仆从推着。 两人丝毫没有注意到先他们一步在前面的萧家姐妹。 萧钰带着萧珍刚落了座,看到郑家兄弟,便指给萧珍看。 “那位便是郑二公子。你莫要看他如今瘸了腿,当年也曾驻扎云州,颇得赞誉。” 萧珍本来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不管对方身份多高,毕竟还是个瘸子。但眼下一看,郑世武眉目清隽,文质彬彬。不仅不像是武将,反而有股儒雅气质。 “郑家两兄弟,脾气性子没一点相像。大公子暴烈,二公子温和,待人接物礼数极周到的。若是跟在二公子身边,妹妹不会后悔的。” 萧钰絮絮叨叨: “女人出嫁从夫,若夫君靠不住,这辈子便完了。你姐夫虽说有时候在女人方面也难免有些小心思,但终归还是尊我做家里的主母,上头又没有公婆,至今倒也算安安稳稳。姐姐盼你能嫁的更好。” 李希任想要升官,便要维护自己的名声,免得叫御史们抓住把柄坏了名声。 萧钰则十分实际,比起丈夫的宠爱,更在意将来儿女的利益。 两口子各取所需,日子很是安稳。 萧珍听姐姐念叨,脸颊不由自主又微微发红。 郑二公子,甚至比姐姐形容得还要好。 她一颗芳心,不过看了一眼,便挂在了郑世武身上。 郑世武浑然不觉。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萧家两姐妹。 “娘,这边,您要小心。” 郑夫人僵硬的点了点头,无视他伸出想要搀扶的手,迈步而过。 郑世武叹了口气。 第799章 各有计较(五) 柔柔撇了撇嘴。 论辈分,郑大郑二是奶奶郑贵妃兄长的儿子,应该叫一声表舅舅。 柔柔从小就见惯了各色女子朝两个舅舅抛媚眼。 通常只会有两种下场。 朝大表舅舅献媚的,后悔到哭爹喊娘。 朝二表舅舅献媚的,被拒于千里之外。 那位萧家小姐,看起来瞧上的是二表舅舅,痴咪咪的样子令人讨厌。可惜,她的下场已经注定了。 柔柔很笃定萧家小姐只会自讨苦吃。 不过总算她有点眼色,没有去招惹太子爹爹。 柔柔本能的不喜欢爹爹身边的女人。 并非怕她们分去爹爹的宠爱,而是知道如果有了弟妹,自己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可爹爹如今在哪里呢? 他明明说过自己回来的。 “郡主,快看!” 忽然冯灵儿指着远方道。 地平线处起了一阵硝烟。 显然两队人马正在竞相追逐一只雪白的公鹿。 那只鹿生着一对分叉了三次的巨大犄角,通体雪白的皮毛上生着红色的斑点,极为艳丽。 众人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青野原竟能生出如此神物。 难怪两队人马都不肯让步。 然而公鹿身躯大过寻常鹿,奔跑起来更加疾快而又不失灵巧。 二皇子的队伍也好,五皇子的队伍也好,好几个猎手同时举弓,纷纷射偏。 如果堵住它的路用刀剑之类的手段,又担心毁了一身美丽的皮毛。那样神鹿的价值也将会大打折扣,令人扫兴。 好在白鹿慌不择路,在围追堵截之下,朝着布置寿宴的城墙奔来,简直给了二皇子和五皇子在长公主面前展示的绝好机会。 五皇子率先开弓射出一箭,堪堪落了个空。 二皇子笑道: “五弟,承让了!” 拍马追了上去。 他本性慎重,连狩猎也是如此。想要拉近距离再出手。 萧盈带着茯苓正好抵达。 被这场狩猎所吸引,同样饶有兴致的注视着。 茯苓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兴奋道: “好漂亮的大鹿。” “不光好看,同样也是药。” “对,奴婢怎么没有想到,若能采收鹿茸,必是极为上等的。” “不仅如此,鹿血的药效也同样强。” “这样美丽的鹿,为了采鹿血夺走它的性命,也太可惜了。” 萧盈笑道: “那倒是不必。可以用空心的竹管配上银针取血,只要每次不要取太多,对它的性命也是无碍的。” “原来如此。可皇子殿下们一心要猎它。刀箭无眼……” 这时候二皇子也举弓搭箭,嗖嗖嗖一连射出五箭——却箭箭落空。 城墙上的众人发出惋惜的感叹。 冯灵儿也道: “看来二皇子殿下疏于骑射。” 她是五皇子的妾室,自然偏心五皇子,希望五皇子能赢。 柔柔却不理睬她,把两只小手放在嘴边,做出喇叭的样子,大声喊道: “堂叔,柔柔也想要鹿皮。” 随着柔柔的大喊,二皇子身后窜出一匹马来。 七皇子赵恒俯身于鞍上,越过二皇子,直奔着白鹿而去。 他手上持的却不是弓,而是弩,预备要等到接近白鹿时,直接取走白鹿的性命。 第800章 各有计较(六) 猎手们逐渐合围,将白鹿逼向城墙。 白鹿左冲右突,以犄角相撞。猎手们害怕损害到它的皮毛,令主子猎杀后也会价值大减,会微微后退。但毕竟猎手人多,且个个训练有素。白鹿终究无法突破重围,不得不朝城墙这边奔跑过来。 于是贵妇小姐们有了大饱眼福的机会,纷纷起身凑近城墙,甚至有人不顾身份的大呼小叫起来。在她们眼中,高大美丽的白鹿俨然跟家里可爱的猫猫狗狗没有什么区别。 柔柔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也不由自主探出半个身子。 冯灵儿急忙道: “郡主小心。” 柔柔嫌弃她聒噪,瞪了她一眼。 冯灵儿却不依不饶,殷勤讨好道。 “郡主要想看得清楚些,不妨让妾陪郡主去下面露台看看。” 虽然原本是防御用的城墙,但为了让主子们尽兴,拆除一部分搭了平台。本来是作为茶余饭后观猎的场所。 此时本来是接近用膳的时候,宾客们正在陆续入座,故而露台上仅留了几个侍从布置,并没有其余客人停留。 柔柔眼珠子转了转,道: “好,你带我去。” 冯灵儿心想总算巴结上这小祖宗了,忙不迭在前面引路。 柔柔仿佛有意无意道: “冯娘子,五叔更喜欢你,还是更喜欢五婶婶?” 冯灵儿差点一口气没在喉咙里堵住。 “小郡主年纪还小……” “冯娘子觉得柔柔年纪小所以不懂?可是有一次柔柔告诉爹爹,东宫有个侍妾趁爹爹不在,给别人送加了红花的药。结果爹爹把那侍妾杖死。” 早晨还依在长公主怀里伶俐可爱的小姑娘,说些这些宫中的龌龊事居然面不改色。 冯灵儿心中一惊,知道柔柔不喜欢别人拿她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糊弄。 “是妾失礼了。五皇子妃乃是名门正娶的,妾如何能比得。能够得到五皇子妃的允许,伺候殿下,已经是妾前世修来的福分了。” 柔柔轻轻“哼”了一声,大摇大摆的朝露台走去。 果然在露台之上,看得更加清晰。冯灵儿心惊胆战的跟着她身边。 柔柔忽然问: “那人是谁?” 她手指的人正是萧盈。 从露台侧面望去不过两丈远,可以看到萧盈正倚在门口,遥望猎场中被围猎的白鹿。只是露台位置高,萧盈所处的位置低。所以柔柔能看到萧盈,萧盈却看不到柔柔。 冯灵儿不明白为何柔柔独独在一大片宾客中看中萧盈,纵使暗暗嫉妒,不得不道: “那位是工部侍郎萧大人府上的小姐,名叫萧盈。” 又恶意补充说: “说起来,盈儿还跟我是青州同乡。五皇子殿下也对她颇为青睐,说不得我们两人以后也能有机会做姐妹呢。” 柔柔的眼光仿佛在看萧盈,又仿佛没有,半晌没有说话。 冯灵儿挑拨不成,只好按捺住性子。 明明她的年龄更大,反而在这小郡主面前,施展不开心眼儿。不知道小郡主是不是跟着郑贵妃学的,看着那么乖巧,偏偏跟人精似的。 这时候白鹿朝露台奔了过来。 第801章 各有计较(七) 白鹿蹦蹦跳跳,越奔越近。 甚至连光滑的皮毛都历历在目。 浑身洁白的模样十分吸引人。 冯灵儿完全被这美丽的生灵所吸引,没有注意到刹那间柔柔的眼神闪烁了下。 猎手们步步紧逼,谨慎缩小着他们的包围圈。 白鹿意识到高墙在前,越发紧张,不安。 冯灵儿目不转睛的盯着白鹿。不仅她,在场的贵妇们都屏住呼吸。 一名猎手吹响了长长的号角。 “呜呜”的声音象征着白鹿生命终结的预兆。 白鹿同样意识到这点,它俯身,埋头,以尖锐的犄角朝向人群,预备成冲锋的姿势。 阳光璀璨得刺眼。 仿佛利刃一般。 猎手们放出猎犬,扑向白鹿。 说时迟那时快,七皇子赵恒策马上前,抬手便是一箭。 冯灵儿发出“啊”的尖叫,很快又害怕失礼似的捂住嘴。 然而那似乎必夺走白鹿性命的一箭却射歪了。 赵恒晃了晃身子。 他还没有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应该百分百瞄准了才对。这样近的距离,加上猎手们的协助,怎么可能会失手?但他实实在在失手了。 射出箭矢的瞬间,似乎有道光在眼前闪烁,令他花了眼。手上的劲道不由自主的松懈。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白鹿惊慌失措中居然躲过致命的一箭,立刻勇气大增,用犄角对准赵恒冲了过了。 赵恒眼前又闪过白光,他不由自主的拉住缰绳。 白鹿与他擦身而过。 冯灵儿松了口气,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庆幸。要眼睁睁看着白鹿死在眼前,实在是太残忍了。 这时候,耳边飘来小女孩稚嫩却不失斩钉截铁的话语: “快看,它的腿受伤了。” 冯灵儿不由自主探出身,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哪里呢?郡主,不用太担心。恐怕……” 白鹿灵巧的避开了赵恒的弓箭,闯出猎手们的包围。 然而迎面拍马而来的却是妖孽。 白鹿掉头朝后疾驰了几步,忽然高高跃起。 妖孽握住缰绳,原地不动。 待刺目的白光再度一闪而过,忽然抓起身边侍从握着的长枪,扔了出去。 白鹿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鲜血从身下渗透出来,染红地面。 枪柄还在颤动着。 尘埃落定。 人群窃窃私语着,或许每个人都震惊于妖孽的冷酷出手。 忽然有人道: “它还活着!” 果然,白鹿的腿动了动,随即艰难得抬起头,细小的喉咙喘着气。 “得得”的马蹄声响起,是二皇子。 他翻身下马,靠近白鹿,不出一会儿,便宣布: “它伤得很重。表弟,就且放过它吧。” 贵妇小姐们发出惊叹。果然二皇子就是仁心仁术。谁会铁石心肠,看着如此美丽的白鹿命丧当场。多亏了二皇子,才能从妖孽手下救出白鹿性命。 长公主笑道: “我那孩子,做事总归一根筋。” 正当所有人交头接耳,为白鹿的幸运松口气时,却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那本应伤得很重的白鹿,再度冲破了人群,几乎擦着二皇子身边闯了出去,反身朝冯灵儿和小郡主站着的露台冲了过来。 第802章 各有计较(八) 贵妇们紧张尖叫的女声打破了宁静。 然而中间却夹杂着一个异常凄厉的呼喊。 “救命呀! 小郡主大叫道: “冯娘子!呜呜呜,冯娘子失足落下去了。 露台离开地面约莫一丈多高,白鹿奋力一跳,居然跃上露台。不知怎得,冯灵儿整个人栽了下去。 受伤的白鹿后肢颤动着,仿佛方才那一跃已经耗尽了它的全部力量,而在绝境之中,它依然维持着它的优雅和尊严。 它又大又圆的眼睛,钉在小郡主身上。 人们屏住呼吸。 小郡主呀,太子膝下唯一的独苗苗。 白鹿在人们心中本应是一种温柔生物,但当它注视着小郡主时,俨然便如同魔鬼般可怕。 侍卫们纷纷围了上去。 然而刀剑无眼,这样近的距离,会不会激怒它做出伤害小郡主的举动?何况那对无比美丽的犄角,也是能轻易将一个孩子开膛破腹的。 “不要轻举妄动。保护小郡主为先。” 长公主吩咐。 忽然白鹿轻轻举起前蹄。 它还要试图冲破重围。 妖孽一挥手,侍从将弓箭交到他手中。 所有人注意力转向露台的时候,他缓缓张开弓箭。 白鹿跃起的瞬间,利箭同样从天而至。 然而妖孽胸有成竹必中的一箭,却落空了。 小郡主呆呆站在原地。 本来白鹿站立之处,利箭深入铺石的地面,粉屑四溅。 妖孽放下弓。 只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事。 白鹿凝视着小郡主,突如其来的利箭本应刺穿白鹿的身体。 孰料白鹿居然跃向反方向。 它没有冲向小郡主,反而转身跃下露台。 就在利箭破空而至的瞬间。 当小郡主发出呼声,冯灵儿落下露台的同时,它已经跃下露台,飞奔而去。就在侍卫们围上来之前。 就这样,白鹿用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众目睽睽之下逃离了包围。 它柔美的皮毛上,缠绕着条条血痕,然而终究逃离生天。 二皇子长长叹了口气。 五皇子摇摇头。 赵恒则暗暗咬碎一口牙。好好的刷存在感的机会就这样没了。若能猎下这头白鹿,说不定还能回宫在父皇面前露露脸。 莫非是崇宁郡王故意放走?否则怎会失手?不,若崇宁郡王刻意想要放走白鹿,先前又何重伤它。 赵恒望向妖孽。妖孽却死死盯着从城墙门下漫步而出的萧盈。 那一箭是他认为势在必得的一箭。 旁人没有意识到的事,他是知道的清清楚楚。他知道在那身影曼妙神色轻松的女子袖口里藏着面小小的镜子。 她用镜子晃花了人眼,用镜子的光引导着白鹿左冲右突,跳上露台,最终成功逃生。 这可恨的女人! 叫他又恨又放不下。 夜里见了她,白日里又止不住的思念。她却偏偏要跟他作对,要救那白鹿。他也偏偏要跟她作对,要杀那白鹿。 最终她赢了。 并非赢在用镜子的反光诱白鹿跃往重围。 而是令他射出那倾斜的一箭。 是的。 并非他计算失误才未能射中白鹿。 而是他故意射歪了那箭! 第803章 各有计较(九) 妖孽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甚至比任何人都痛恨自己的不争气。 他识破了她小小的诡计,却破不了心中的魔。 她晃动小镜子引导白鹿反向跃起的时候,他本应能够预判到从而射杀白鹿。 终究心软了。 直到白鹿消失,他又升起怒气。 她凭什么跟自己作对? 还不是仗着自己爱恋她! 妖孽很肯定,那瞬间萧盈看到了他的动作。 她望向他的眼神里隐隐含着乞求(或许是他自作多情的如此认为)。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 二皇子看妖孽呆呆望着远处,以为他因为失手而不快,连忙道: “明昭,偶而失手,何必在意。” 顺着妖孽的眼光看过去,二皇子却惊讶的发现熟悉的身影。 那西州城的小娘子。 她怎么会在此地? 二皇子也是聪明人,立刻就联想到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据说长公主府中闹出疫病的事件。 白鹿既然逃走,追也无用。人们渐渐放松下来。侍女们连忙上前安抚受惊的小郡主。 小郡主依在女官怀中,满脸惊吓的神情指着露台下面: “冯,冯娘子……” 这下子不光是凑近的五皇子妃和长公主,连稍远处的五皇子都察觉到不对了。 还有个冯灵儿在混乱之中失足落下了露台! 既然是女眷,男子的侍卫们便不方便上前。有宫女绕到露台下,扶起冯灵儿。她从一丈多高的露台摔下来,性命倒是无忧,但看上去也并不太妙。 冯灵儿脸色煞白,姣好的眉头微微皱起,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唇上血色全无,时不时流露出痛苦的呻吟。 “恐怕贵人会伤到骨头。移动时千万小心。” 有经验的宫人吩咐道。 两个侍女小心翼翼扶起冯灵儿。 “血!” 其中一个低低发出不妙的声音。 五皇子妃生怕冯灵儿出事,惹到自己贤名受损,连忙招呼道: “还干等着做什么!快,快去请太医啊。” 萧盈隐隐察觉到冯灵儿情形有些不对。尽管冯灵儿暗暗揣着些小心思,她也有所察觉。但毕竟医者仁心。在冯灵儿还未实质性做出不可原谅之事前,她无法见死不救。 “让我先替冯侧妃把把脉。” 几个宫人手忙脚乱,将冯灵儿抬到露台上。 萧盈已经能看到她的裙子上隐隐渗出血来。 此刻冯灵儿几乎已经半晕过去,胸口一起一伏。 萧盈把脉,便立即心中有数了。 “侧妃没有大碍,不过有小产的征兆。” 五皇子妃脸色白了。 “冯侧妃怀了身孕?” “不过月余,所以恐怕连侧妃自己都没有察觉。” “那,那孩子会有事吗?” “侧妃确实受了些惊吓,不过孩子应当无妨。” “那,裙子上的血是……” “是摔下去的时候擦伤了。” 五皇子妃这才放下心来,念了声“阿弥陀佛”。 万一冯侧妃怀着五皇子的孩子出了意外,还不知道人们会怎么嚼舌头。她当真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至于孩子会否成为五皇子的继承人,一来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二来五皇子从来都循规蹈矩,绝不会做出宠妾灭妻之事。 第804章 心机郡主(一) 五皇子妃问: “侧妃昏迷不醒,该怎么才好?” 萧盈道: “请预备红糖,人参……” 一口气说了数种滋养的药材,命宫人去寻。 “侧妃受惊过度,所以晕迷过去。只需要好好保养即可。” 随即从针囊里掏出银针,摸准穴位朝冯灵儿头上扎去。不过缓缓扎了几针,冯灵儿的眼睫毛便眨了眨,有了苏醒的迹象。 五皇子妃这才安心。 “殿下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恐怕心里着急,快去汇报。” 五皇子的人设就是温和敦厚,知礼守矩,所以五皇子妃不仅不吃醋,反而有些高兴。她自己要生不出孩子来,这个孩子便可以从冯灵儿处抱走,养在膝下,认她为嫡母。反倒冯灵儿一个侧妃,在她手里翻不出浪花来。 周围的宫人听说侧妃的喜讯,以及安然无恙的消息,纷纷争先恐后恭贺起五皇子: “恭喜殿下喜得贵子。” 五皇子也尚未有继承人,咋闻喜讯,也是又惊又喜。 他狠狠打了两鞭,快马奔到露台前,翻身下马冲进人群,握住冯灵儿的手: “别怕,好好休息。生下孩子,孤自然重重有赏。” 冯灵儿不过是探身去看围猎白鹿,忽然便失足坠下,然后晕了过去。朦胧中睁开眼,便觉得腿上一阵疼痛。 “嘶……” 五皇子赶忙握着她的手: “是不是伤口又疼了?暂且忍住,马上就好了。” 立刻扭头道: “拖拖拉拉在干嘛呢?明知道侧妃受伤,还不赶快包扎伤口!” “殿下,您挡住我了。” 萧盈不紧不慢道。 五皇子忽然哑然。 他方才过来的急,竟没有注意到萧盈的存在。 此刻四目相对,救治的是怀了身孕的冯灵儿,出手救人的是还没有过门,甚至进了京城后自己也不闻不问的萧盈。 五皇子顿时觉得面上有阵火烧过。 一个时辰之前,他还在向老七请教如何该赢得这女子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折服于自己,此刻便这样尴尬的命令她救治另一个小妾。 萧盈却似乎对五皇子的五味杂陈毫无察觉,保持着一贯亲切可人,不近不远的态度: “请殿下放心,很快便能处理好。” 她口中说着,手上不停。 宫女们递过来的棉布浸了些许烈酒后,麻利爽快的替冯灵儿包扎妥当。这活儿对她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前世她在云州,救助了多少负伤的将士,替他们包扎了多少深浅不一的伤口啊。 冯灵儿本想要撒娇,却感到氛围不对,只能欲言又止。 五皇子的欣喜犹如昙花一现。 好在五皇子妃一无所觉: “冯侧妃受惊过度,又怀着孩子,殿下,还是请让侧妃早些回帐篷休息吧。妾身已命人安排妥当了。等侧妃身子稳当了,再送回京城。” 五皇子下意识的点点头。 总归不能因为一个侧室,扫了宾客们参加长公主寿宴的兴致。 “如此甚好。就照你的安排办吧。” 这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唉呀,冯娘子终于醒了。总算平安无事就好。可不知道你还记得不,是怎么失足摔下去的?” 第805章 心机郡主(二) 天真无邪的声音来自小郡主。 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清澈又明亮,似乎真的对冯灵儿关怀备至。 看上去冯灵儿并无大碍,又诊断出怀了孩子,这样大喜的事,本让人们不知不觉忘掉了她意外失足一事。此刻经过小郡主的提醒,又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小郡主有着超乎这个年纪的乖巧认真,不知不觉大家就会把她温柔的话语当成郑重的提醒,而非因为是小孩子而当成童言童语忽略掉。 五皇子妃首先附和道: “确实如此。无缘无故的,怎会失足落下。定要吩咐下去,好好弄个明白才是。” 后宅向来多妻妾相争之事。冯灵儿又怀了身孕。她若有个三长两短,五皇子妃是头一个嫌疑犯。她自己也知道此中厉害,所以率先表明态度,撇清自己。 小郡主大声道: “五婶婶,柔柔看到了。冯侧妃本来想看围猎白鹿,结果被反光晃花了眼,才会失落落下去的。” 晃花了眼? 人群中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小郡主这句话,简直就是在直说有人要害冯灵儿啊。 埋头收拾医箱的萧盈手上半点不停,镇定自若。 二皇子妃发出叹息: “怕是接近午时,阳光太烈的缘故。唉呀,说起来你们还不赶快护送冯侧妃回阴凉处。万一中暑了怎么办。” 此时并非盛夏,中午的太阳再烈又能烈到哪里去。二皇子妃不想刨根问底起来,扰了长公主寿宴的兴致。 小郡主却不愿意就此罢休,反而眨了眨眼,道: “二婶婶,柔柔亲眼看见的,有人拿小镜子反射阳光,才会晃到冯侧妃。” …… 周围的人忽然安静了。 目光都集中在五皇子身上。 哪个不是人精。 小郡主天真无邪的话语中,暗藏着凶险。 此事却又可大可小。 毕竟冯灵儿是五皇子的侧妃。她的生生死死,都是五皇子决定。 萧盈缓缓收好药箱。 五皇子一时没有出声。 他在心中探究着。 小郡主却不容他继续犹疑下去。 “五叔五叔,你不想知道拿着小镜子害冯侧妃是谁吗?她可是就在眼前,柔柔都看得一清二楚啦。” 五皇子缓缓道: “是谁?” 柔柔欢快的跑到萧盈面前,拉住萧盈的手。 这个甜美,天真的女孩子,直接打开萧盈的药箱,从里面翻出一面小镜子。 “看,五叔,就是这面小镜子!” 她嗅了嗅: “好香啊。比爹爹宫中的白檀香还好闻。” 五皇子心中天人交战。 他正想要趁机讨好萧盈,这女子为何偏偏玩弄起这样的手腕,被柔柔当场指证? 难道这女子,是恼怒自己久久不接她进府,甚至出于嫉妒的缘故才对冯灵儿出手? 该如何是好,要不要救她? 要不要开口饶过她? 然而眼下五皇子妃和冯灵儿都在场,还有二皇子等人……要不要干脆挑明此事,把一场天理不容的谋害变成妻妾争锋的戏码。 他看着萧盈文静的侧脸。 似乎不像她往日里做事的风格。 难道真的是因为被童言无忌的小郡主抓住痛脚,才认命的? 救,还是不救? 第806章 心机郡主(三) 身边明明围着许多人,不知为何五皇子眼中唯有萧盈。 她微微低着头,露出洁白如同天鹅颈一般的脖子,在阳光的反射下,可见一层细小的绒毛,令向来得以于颇有自制力不好女色的五皇子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无论多少贵妇,她永远那么遗世独立。不论是青州的花灯之夜,抑或从前离别之时,明明知道那副娴静的外表下潜藏着多少并不安分的心,却一次又一次的被这副亭亭玉立的模样所蒙骗。 五皇子忽然觉得青野原这地方很衬她。 她就是荒野上的一棵树。 风吹浪拍而不倒。 她害怕吗? 这样被小郡主当场指证着定罪? 想必面上不管如何镇定,心中还是害怕的。 否则怎会一直低着头,连身边的婢女都屏息静气。 她为什么不开口替自己辩护? 难道因为害怕小郡主捅出更多事来? 不过若辩护是无意为之,也不是不能敷衍过去。 刹那间五皇子脑海里飘过无数念头。 难道说,她仍旧在意自己尚未给她的身份?才会如此展现出如此柔弱的一面,等待自己的吩咐和怜悯? 萧盈低头揉搓着衣带,脑子里全是: 五皇子怎么还不开口指责! 五皇子怎么还不开口指责! 五皇子怎么还不开口指责! 按理说,五皇子难道不应该为自己恶毒陷害冯灵儿的行径生气吗?难道不应为为自己在长公主宴会上冒犯到小郡主生气吗!小郡主不是五皇子疼爱的侄女吗?被害的冯灵儿不是五皇子心爱的小妾,还怀着五皇子的孩子吗?左看右看都应该站在爱妾侄女这边指责自己蛇蝎心肠恶毒妇人啊! 小郡主冲出来指证萧盈的瞬间,萧盈内心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 大喜过望! 再用一句话形容,便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跟五皇子私下的婚约在她搞定萧老夫人和渣爹来到京城后,便已经成了妨碍她未来逍遥快活的沉重包袱。 她连妖孽都不想要,连妖孽的哀求打滚撒娇都不想理会,更何况是未来注定在皇位战争中失败的五皇子呢。 小郡主幽幽的声音打破沉默: “五叔,五婶婶好可怜。连五叔都不护着五婶婶。贵妃娘娘要是知道冯侧妃被欺负,说不定会责怪五婶呢。” 萧盈在心里冷笑一声。 不愧是郑贵妃的孙女,小小年纪便深谙宫斗之道啊。 要是说五皇子回护冯灵儿,呸,宠妾灭妻算什么。偏偏说五皇子回护萧盈等于不回护五皇子妃,五皇子妃会受郑贵妃讨厌,瞬间就顺理成章多了 萧盈涌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寿宴上是她第一次见小郡主。为何小郡主会对自己有这样大的恶意,处心积虑要揭发自己,陷害自己?她怎样想都想不出来会因为何事得罪了这个看起来颇有家教乖巧玲珑的小姑娘。 五皇子清了清嗓子,终于开口说出酝酿已久的话。 “柔柔,这里面恐怕有些误会。萧家娘子身为萧侍郎之女,也……” 他话音未落,柔柔小声的,却拉长声音道: “原来,不过是个侍郎之女。” 第807章 心机郡主(四) 萧盈只差没有嘤嘤嘤了。 既然不过是侍郎之女,你如此大动干戈陷害我又是出于什么心态? 素未谋面不说,连年龄都不对等。 讲道理,萧盈活了两世,还没遇到过这样难缠的小女孩。 对了,前世她嫁给赵恒,不久便被贬谪。记得那时候小郡主养在郑贵妃身边,从来不理睬赵恒,更别提赵恒的妻子。 那时候她占据着皇子妃的身份,却卑微的可笑。 嗯,没错,就像今日为了五皇子鞍前马后的赵恒一般。 柔柔丝毫不理睬萧盈的内心活动,只顾着落井下石火上浇油。 “五叔,这位侍郎之女柔柔从前没有在京里见过呢?竟然能混入姑奶奶的寿宴,真的不是冲着攀龙附凤来的吗?” 周围小姐贵妇们看着萧盈的眼神,就有些变了。 这女人怎么不知廉耻吗? 其实萧盈知不知廉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下这个结论的人是小郡主。 小郡主继续道: “五叔,你就要这样眼睁睁看着五婶名声受损吗?贵妃娘娘常常教导柔柔,家和万事兴……凡事当有尊卑进退……” 不知道何时,长公主缓缓走了过来,扶着楼梯俯瞰着露台上的一切,露出值得玩味的表情。 她本可以发声,说萧盈是她请来的客人,或者萧盈身为医者的身份。 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静静的看着。 五皇子看到这情景,便明白今日恐怕难以再回护萧盈下去了。 他谗萧盈的钱,但也不愿意为此失却脸面。 “柔柔误会了。其实五叔是不愿意打扰姑母和诸位宾客的雅兴。无论谁家女子,但凡有谋害侧妃的举动,自然有宗人府查处。” 嘤嘤嘤。 吃顿寿宴,居然要进宗人府。 五皇子这是谋财害命的节奏啊! 萧盈几乎要怀疑他跟小郡主是同谋了。 “什么宗人府,会拘萧娘子!” 萧盈抬头,正好跟妖孽迎面来了个四目相对。 不知什么时候,妖孽骑马矗立于露台前。 他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 柔柔眼中闪过慌乱,很显然她知道这位表叔并不是好应付的: “崇宁表叔认识这女子?” 妖孽眯着眼睛,微微弯下身子。 “柔柔不知道吗?萧家小娘子是表叔邀请来的。方才柔柔不是问,这女子不过侍郎之女,如何混入公主府的寿宴吗?这就是答案。” 柔柔看了眼长公主,见她一副好整以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不由得胆子又大了。 “崇宁表叔,这样姑母该多伤心啊。因为她无缘无故的嫉妒,害得冯侧妃失足,好好得寿宴就被毁于一旦……” 妖孽用马鞭点了点萧盈的头,简明扼要道: “她是奉命行事而已。” …… 奉命? 柔柔仰起头: “表叔,柔柔不明白呢?为何侍郎之女会成表叔的奴婢!” 甜美的声音中隐藏的恶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妖孽露出莫名的笑容,甚至比小郡主的恶意更让人寒碜。 “因为表叔生病了。” …… 萧盈在心里差点骂出来。 没错,你有病,你真的有病,你就是有病! 第808章 心机郡主(五) 萧盈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皇家大概人人都有病。 从沉迷炼丹的宅男皇帝,到史上最不给力的奸妃郑贵妃,爱享受爱男宠的长公主,到她从脑子到身体都有病的儿子,还有在危险边缘试探的太子,以及小小年纪就有恃无恐没有条件制造条件也要玩宫斗的第三代小郡主……这皇家真的没剩几个正常人了。 妖孽满脸的大言不惭。 “因为表叔生了病。于是这位爱财如命的侍郎之女,卖了个方子给表叔。” “需要白鹿的角茸做药材。” “柔柔听说过白鹿的角茸吗?” “就是锯断了角,再慢慢等着新角长出来。” 他满脸笑容,却不知为何有些吓人。 柔柔抖了一下。 “柔柔从来没听说过,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了。” 妖孽点点头。 “是啊,既然鹿角要长出来,就非得要活捉这只白鹿不可。柔柔也看到了,这白鹿活了许多许多年,跟成了精似的。” “这萧家娘子,收了我的钱,就得替我准备好药材。哪怕药材是成了精的白鹿。” 他挑起眉毛,死死盯着萧盈。 没想到她埋着头,既不争辩,也不纠正,手里却还玩着衣带,好一副悠然自得,对妖孽的解围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叫他看着心头闷闷的。 偏偏又不得不笑着说下去。只是显得笑容更加碜人。 “所以表叔才请萧家娘子,用小镜子的反光,引白鹿奔走。” 柔柔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两下,带着疑惑得解得语气: “原来如此。表叔,你好聪明啊。” 五皇子妃十分凑趣。 “听闻郡王如此一说,果然还是冯侧妃不小心,贪看白鹿,误打误撞失足。哎,也是年纪不小的人了,快要当娘了还这般不稳重,总归是妾身没有教导好。在这里该当诚心替郡王和小郡主赔罪。” 她十分谦卑的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就算认同了妖孽的说法。柔柔再如何想要穷追猛打,终究别不过两个大人。 执拗下去,那层用来遮掩自己的天真无邪少女的面具,说不定就此撕掉。 崇宁郡王的眼神,亮的吓人。 柔柔察言观色,终究不得不说: “原来是这样,柔柔恍然大悟。是柔柔不好,非要来看白鹿。倒是对不住表叔和五婶婶了。” 她拉着萧盈的手,轻轻晃动。 “萧娘子,你受委屈了。” 终究是孩子心性,可以对妖孽道歉,可以对五皇子妃道歉,却不会觉得对萧盈和冯灵儿有半点内疚。 说来说去,不就是觉得她们不配嘛。 萧盈在心里暗暗好笑。 要知道再往上推二三十年,郑贵妃也就是个民女。郑家甚至欠了一屁股债。 柔柔小郡主若生得早点,便跟街边得卖花少女不会有什么区别。 今日她却瞧不起侧妃和侍郎之女。 待到京城中生变,她又会如何沦落?说不定会从天上一坠而下,变成本来就该成为的那个模样吧。 毕竟萧盈这个重生者才清楚,太子也好五皇子也好,都会输给赵恒。 第809章 心机郡主(六) 不过若说萧盈心中不奇怪,那也是不可能的。 究竟柔柔对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非要纠缠不休的诬陷自己。 待柔柔让步,长公主终于发话了: “白鹿纵使珍稀,也跑不出青野原的地界。昭儿,这就是你求药心切,欲速不达了。些许小事,岂能扰了大家的兴致。既然冯侧妃已经平安无事,不妨各自入席吧。来,柔柔,到姑奶奶身边来。姑奶奶疼你。” 柔柔乖巧的答应了一声,朝长公主跑去。 众人各自说说笑笑,重新入席。 长公主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眼光扫过萧盈,最终定在妖孽身上。 妖孽非常高傲的扬起头。 一副清冷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他眼睛的余光却追随着萧盈,看着她施了一礼,看着她无情的转身就走,似乎丝毫不在意是妖孽替她解围。 五皇子拍马过来,道: “明昭,我怎么不知道你会与这萧家小娘子有如此渊源?” 五皇子本来以为一切尽在自己的态度。但妖孽忽如其来的介入,使他打好的算盘全落了空。 心中确实有些不爽。更主要的是,隐隐感到妖孽和萧盈之间,比自己预想的更熟悉,联系或许更紧密。 若五皇子图的是萧盈的身子,或许反而可以顺水推舟。拿一个女人争取长公主和崇宁郡王为盟友,再划算不过。但他图得是萧盈手里的同福堂,以及萧淳风在朝堂上的前途和支持。 崇宁郡王作为病秧子,入仕是不可能入仕的了。 正因如此,若他从自己手里抢走萧盈,才是暴殄天物。 妖孽转头望着他。 对方身份比他高,是正经的皇子。但他说话的语气,似乎丝毫没有这层顾忌,甚至几乎能听出相反的意味。仿佛他才是那个身份地位更加尊贵的人。 “明昭也不清楚,殿下何时与萧家小娘子有了渊源?” 五皇子干笑一声。 “去年在青州,孤曾经偶然邂逅萧家娘子,并征得萧大人允许与萧家娘子议定婚约。” 他要抢先彰显主权。 不管崇宁有什么心思,总归不会如此不顾身份,跟自己争抢。 长公主不要面子的吗? 妖孽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他笑了笑。 “五表兄误会了。明昭不过是向萧家娘子求医问药而已。” 五皇子语气中俨然将萧盈作为自己的所有物。 “孤只知道萧家娘子开了家药铺。她一个闺中女子,见识有限。咳咳,孤还真担心她学艺不精耽误了明昭的病情。姑母可不会对孤善罢甘休。” 妖孽眼中古井无波。似乎谈论的人与他毫无相干。 “萧家娘子与明昭签订了契约。” 五皇子:…… 妖孽慢悠悠道: “也不知道为何,好歹也是一方官员,萧家府上似乎极为贫穷。居然要女儿抛头露面卖药为生。找的伙计也尽是乡下山里人。当然,若非如此,恐怕也得不到治疗明昭的药。” 他长长叹了口气。 “明昭这才同意花了大价钱入股同福堂。哎,萧家娘子甚是贪心,漫天要价坐地还钱。” 第810章 戏子献寿(一) 听到“入股”两个字,五皇子顿时感到肉疼。 他想要的正是同福堂!同福堂! 若同福堂的资金当真来自崇宁郡王沈明昭这妖孽,娶萧盈的好处立刻少了一半。 妖孽继续道: “就因为青州山上的药难采一点,地方隐秘一点,萧家娘子便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又要替萧大人筹集生活费用。我不予她计较,才赞助她银子开了同福堂。她又狮子大张口,要了我许多资金,搞出香花香露之类。一心想着在京城打出名头也不知道赔进去多少银子。” 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总之,明昭也很为难,要不要继续支持下去。若五表兄有意接手,明昭倒很乐意出售。毕竟五表兄的店,明昭便不会担心药材短缺了。” 五皇子觉得牙疼。 按崇宁的说法,同福堂不光不挣钱,还是个赔钱篓子。但确实有几分道理。 一来他是知道同福堂收服马队后,从青州山上能够掘药之事。 二来京城这等寸土寸金居大不易的地方,要背后没个靠山,如何能将生意做大。他自己就是百草堂背后的靠山,还吃了一大憋。说同福堂背靠崇宁,也极有可能。 不过当初百草堂是他的一大经济来源,同福堂怎么就不挣钱呢! 这样一想,妻妾们身上的花露,瞬间都不香了。 妖孽拱拱手,任他自个儿思绪万千无限脑补,转身拍马离开。 有时候,言多必失。 留有余地更能达到目的。 他转到城门下,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下人,自己则更完衣准备入席。 更衣之所原本是守城的仓库,此番重新整修后,自然也是布置的奢靡又舒适,半点看不出原本模样,甚至挂了许多绸缎的帷幕,以及整幅的大屏风。 以及正中一面等身大的镜子。 妖孽遣走了婢女,自己亲自更衣。 拖下骑装,换上宽大舒适的常服。 并非他勤俭才不要婢女伺候。 而是对自己美貌的自信,令他十分欣赏自己在镜子中的绝妙身姿。纵使更衣这样的日常,也往往要欣赏半天。 不知道萧盈得知两人初见时的他的妖艳装扮也是自己一手打造,会不会把下巴都惊掉。 可惜,他都很久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毕竟萧盈看起来爱好很正常,就是喜欢英俊的男孩子。 等等,为何又想起这个没良心的女子。 今儿一连在柔柔和五皇子两人面前替她打了掩护,不晓得她知道不知道“感激”两个字该怎么写。 大概率是不知道的吧。 否则怎会…… 妖孽此时感到有个冰冷的物件抵住自己的后腰。 又尖又细,锐利非常。 他冷笑一声。 “萧家娘子,你还真是半点都不懂得感恩啊。” 萧盈从层层叠叠丝绸的帷幕中走了出来,脸上写满不耐烦。 没想到妖孽这么自恋,对着镜子欣赏起自己来就没完没了。茯苓还以为自家小姐不过是去透口气,这会都该急得到处找人了吧。但愿这丫头不会遇上居心叵测之人,比如萧玥。 第811章 戏子献寿(二) 妖孽高高仰起头,恢复清贵高傲的模样,道: “没想到萧娘子竟有偷窥男子换衣的爱好。” 他明知道萧盈用簪子抵住后腰,说不得手一抖就给自己来个穿刺。不过既然萧盈并无武功,所以心中毫不畏惧,反而故意扭头问道: “既然萧娘子从里到外都欣赏完毕,不知道对本王的身材满意不?” 臭妖孽啊呸!臭流氓! 萧盈嘿嘿笑道。 “小女子觉得郡王殿下有些太瘦了。得补补。” 妖孽哼了一声。 “本王一丝赘肉也无,小娘子真正没见识。若不相信,何不用一用,试试看?” 萧盈脸上微微发红。 永远不能跟流氓比谁更流氓。 手中的簪子往前猛力一送,当真有几分要刺进去的意思。 “萧娘子,这样不大好吧。本王刚刚救了你两次,你不知道感恩,还提出更过分的要求。本王宽宏大量,才不跟你计较的。你却始终不满足,萧娘子,你究竟想求本王怎样呢?” 萧盈不得不绷出张冷脸。 “你方才跟五皇子在嘀咕什么!” 妖孽惊讶无比: “没想到萧娘子如此关注本王的举动。本王跟表兄一道,谈谈天气,谈谈狩猎,有什么奇怪的?” “既然郡王殿下与五皇子殿下亲密无间,无话不谈,那么谈谈我,谈谈同福堂也没什么奇怪的。你们究竟想打什么主意?” 妖孽忽然绽放一笑。 他一笑起来,高冷的冰山美人顿时荡然无存,如同春风化雨般,无限温柔。 “看来萧娘子很有自知之明嘛。但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些?” 萧盈眨眼道: “难道我不重要吗?毕竟五皇子还想与我定下婚约。” 提到这件事,妖孽就气得脸色发青。 萧盈都能察觉出簪子顶着的身躯瞬间僵硬无比。 妖孽恨恨道。 “你可知道老五打得什么算盘!” 萧盈慢吞吞道: “不就是赔了百草堂,所以想拿同福堂来填补。失了支持他的袁家,想要前途无量的萧大人来替他对付孟大人而已。” 妖孽冷冷说: “你什么都知道,还想要嫁给他?你来找我,是怕我破坏你的好事不成!” 说到“嫁”字,简直咬牙切齿。 萧盈笑了笑。 “我不会嫁给任何人。” 本来这该是让妖孽放心的答案,他却感到一股无名火从心头升起,灼烧着五脏六腑。 “这样有自信?你知道不知道郑贵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知道不知道老五才是郑贵妃真正的倚靠?若老五看中了同福堂,你便跟小孩子踹着价值万金的明珠走在街上有什么区别?无论你嫁不嫁他,他娶不娶你,总有一万种法子夺走同福堂!” 萧盈平静的说: “看来郡王殿下并没有与五皇子合谋的打算,那我就放心了。如果单单是五皇子,想必我还是应付得来。” 萧盈万分肯定,都建议在经历过前世未卜先知的前提上。 必败无疑的五皇子,就意味着她定有脱身的机会。 妖孽却要被她气死了。 “本王的口水都白费了。五皇子的确需要萧大人,但不代表非萧大人助他不可。他碾碎你,如同碾碎蚂蚁一般。你若身后无人,如何跟他对抗!” 第812章 戏子献寿(三) 这话一出,两人便沉默了。 片刻之后,萧盈的声音打破沉默。 “我不需要靠山。” 妖孽越想越是生气,简直快要被这女人气死。 “你在京城扬名立万,倒是痛快了。却不知道除了五皇子,还有多少人觊觎着同福堂。” 萧盈慢慢道: “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有徐三爷,有伙计们,总有法子全身而退。何况萧淳风终究要往上爬的,萧家的招牌暂且也可挡一挡。” 她总不能说自己还有重生这个金手指吧,也就只好含糊带过。 听到“徐三爷”三个字,妖孽心头一疼。 他不由得冷笑道: “是,你若乖乖的只想归隐田园,或许够了。但你想要的,岂止于此。” 萧盈面色如水,映照着透过帷幕的光,时隐时现的阴影投下光的薄纱,也令人看不清她真实的表情。 若即若离。 妖孽忽然有点心虚。 她不会生气了吧。 还好,萧盈并没有沉默太久。 “你为何会做出这种猜测?” 她慢慢的说。 妖孽犹豫了下。但终究要说服她身处险境必须依赖自己的心情占据了上风。他堂堂一个郡王,也是要面子的好不。 “程家。” 眼前女子的态度,肉眼可见的起了变化。她就像长公主怀中的小猫,明明生死都在自己手里捏着,却忽然倒竖毛发,警惕的退后,甚至开始低声咆哮。 “你想干什么!” 妖孽按下苦涩的心情。 “你真当程家就无懈可击?以为就不会有人对程家下手?程家几百年来,积攒了多少财富,多少人脉,多少功德?有多少人感念程家,对应就有多少人想瓜分程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萧盈,我再说一遍,你心里愿不愿意我帮你,都需要我援手。往低了说,是保全你自己,保全程家,往高了说,才是你最终要达成的心愿!” 说到后来,妖孽只觉得自己已是语无伦次,言辞越来越激烈,语气却越来越卑微。甚至望向她的眼神里,满满都是乞怜。 她凭什么?她就是仗着我爱她。然而我为何要如此爱她,却是没头没脑。遇到她之前,总觉得身体残缺不堪。遇到她之后,终于圆满了一般。仿佛两人的纠葛,并非从相遇之时开始,而是从相遇之前,出生之前……就有了纠缠。才让他如今时时刻刻挂在心里,放不下,丢不开。 我爱的只是你,所以才要你平安喜乐。 让我帮你,让我保护你。你若是松口,什么地位,名份都可以抛却。 忽明忽暗的光变幻着,如她的心情般摇曳不定。 “让我帮帮你,程家所在的楚州,或许不久就有动静。那时候有半点疏忽,程家就会万劫不复。” 萧盈却在认真的思考着。 前世程家覆灭,是因为帮助自己,对抗赵恒的背叛的缘故。 但程家覆灭的背后,明显还有着许许多多的秘密。 远的不说,若郑贵妃一党,或是皇帝,或是长公主……随便那个权贵,知道《程氏医经》就在自己身上,是会待自己如上宾,还是翻脸杀人夺书? 萧盈对大梁皇家的道德水准,可不会有什么太高的期待。 第813章 戏子献寿(四) 萧盈对大梁皇家的道德水准,完全没有任何期待。 前世的阴影始终在心里挥之不去。 她是如此信赖赵恒,为赵恒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却只是背叛。无论妖孽如何言之凿凿,她始终警惕不肯相信。 男人就没有好东西。 她定定的望着妖孽,道: “殿下的好意,萧盈心领了。可萧盈是生意人。生意人最不能做的,就是借贷超出偿还能力的人情。不做赊欠,不做借贷,是萧盈的原则。” 妖孽几乎气笑了。 她是刻意要强调自己的唯利是图,来跟他装聋作哑打糊涂。 刹那间,他觉得心灰意冷。 何苦呢? 他人视你为粪土,你却偏要舔着脸往上倒贴。堂堂崇宁郡王沈明昭,何至于沦落到这样地步? 萧盈淡然道: “我会护住程家。若我护不住,便与程家一道覆灭了也罢。但靠山靠水,终究不如靠自己。” 妖孽感到一口心头血几乎咽到了喉咙里。 他举起手,指着萧盈。手指尖微微的颤抖: “你,你……本王处处为你着想,处处替你打算……” 萧盈摇摇头。 “殿下很好,但萧盈并不想要。” 她的嘴角微微弯上一个苦涩的角度。 “因为殿下并非无所求。而殿下所要求的代价太高昂了,甚至高过萧盈和程家的性命。” 她慢慢倒退几步,拉开自己和妖孽的距离,当最后一个字出口,已经毅然决然的转身离开了。 妖孽没有阻止她,缓缓收回伸出的手。 “看来,我还是不够强啊。” 他的声音如同渗透冰泉般,寒冷彻骨。 “如果她知道,我能把程家也玩弄在鼓掌之间,会不会动摇呢?” 曾让萧盈惊艳的细长手指,骨节发出细微的声音,仿佛并非与人的身体相连,而是一件无知无觉的器物。 “如果程家不够的话,加上徐三够不够呢?” …… 萧盈一直回到宴席上,才深深的抒了口气。 没想到妖孽如此执着。 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了,还始终执着。这股疯狂劲头,竟隐隐让她有些害怕。 只因为前世带来的未卜先知,是她最大的法宝和把握。 今生因为提前从山上逃回萧家,才有机会遇到妖孽,结果之后种种,都跟他脱不了关系。 前世今生,莫非妖孽才是最大的变数? 她定定神,环视左右,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茯苓不见了。 莫非是因为等自己太久,出去寻找了? 想到四周到处是禁卫,萧盈颇有些担心。万一茯苓冒犯到贵人,说不定会因误会陷入危险。 本来想起身去周遭看看,谁知道宴会之所附近一面帷幕忽然落下,众人立刻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原来帷幕之后,本来是座完整的碉楼,如今却被掏空,除了三面砖砌的外壁还保留着,中间竟然搭起了戏台。 萧盈立刻感到有道炙热的视线盯住自己。 妖孽的位子还是空着的。 一时之间,分辨不出这视线的主人究竟是谁。 萧盈不得不慢慢坐回位子。 这场宴席并非针对她而设,却偏偏到处都是对她不利的人。终究还是得小心为上。 第814章 戏子献寿(五) 再说回一个时辰之前,茯苓等了一会,见小姐迟迟不归,难免有些担心。可她当真跟谁都不熟,也怯于开口,更害怕言行不当冲撞了贵人。好在此时尚未开席,仆从们进进出出,她可以混着人群在周围寻找。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没想到一只脚刚下楼,立刻被人拦住。 茯苓一惊,连忙俯身行礼: “四小姐!” 拦住她的人正是萧玥。 萧玥撇了撇嘴: “别叫我四小姐。” 茯苓柔顺的说: “是。” 自从上次在街上遇到萧玥后,这还是萧玥头回跟她说话。不过小小的邂逅,却让来了京城后人生地不熟,又因为萧盈喜爱阿玄而担惊受怕的茯苓,忽然有了心灵寄托。 原来认为是敌人的四小姐,其实不过意气用事,委屈太过,心里还是存着姐妹情谊的。 都怪老爷妻妾之间处事不公,女儿们中间一碗水端不平,才造成了小姐和四小姐之间的误会重重。 四小姐还是替小姐着想的。 从那以后萧玥没有联系茯苓,起初让她隐隐有点失望,后来又开始盼望。 眼下萧玥当真出现在面前,她甚至颇为惊喜和安心。 在这孤立无援的境地里,忽然有个能拿主意的熟人出现,多么叫人安心。 萧玥皱眉说: “你在这里瞎晃悠什么。若是冲撞到谁,萧盈想救你也许都来不及。” 四小姐果然在担心我。 茯苓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感激的说: “多谢四小姐提醒。茯苓也不想,可小姐方才说去更衣,便迟迟没有回来。眼看快开席了,茯苓有些担心。” 连茯苓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语气中竟然隐隐有点责怪萧盈到处乱跑的意思。 放在从前简直万不可想之事,毕竟小姐在她心中当是如天上仙子般的人儿。 萧玥淡淡的说: “她是很有主意的人,你何必替她操心,只关心你自己就好。” 茯苓想起先前的事,还心有余悸。 “先前冯侧妃莫名其妙就跌下了露台,小郡主非说是我家小姐的错。贵人们喜怒无常,我家小姐明明什么都没做,便惹了罪名。所以奴婢才会放心不下。” 萧玥冷笑一声。 “你真是傻的可爱。” 茯苓半点都不介意,老老实实说: “茯苓什么都不懂,全凭四小姐教诲。” 萧玥叹息着: “也就你这傻丫头还蒙在鼓里。世间的事哪有那么多巧合。小郡主天真可爱,却是贼喊捉贼。” 茯苓眨巴着眼睛,一下子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贼……贼喊捉贼?” 她要紧紧捂着嘴才能避免尖叫出声。 “莫非,莫非……” 萧玥嘴角上翘: “没错,我看得清清楚楚。冯灵儿可是被小郡主亲手推下去的。” 且不说小郡主还是个孩子,谁能想到一个小孩子会如此心狠手辣,更叫人不明白的就算冯灵儿不自觉在郑贵妃宫中得罪过小郡主,萧盈跟小郡主乃初次相见,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过,究竟哪里犯了差池,使得小郡主要不顾一切的诬陷她呢? 第815章 戏子献寿(六) 恐惧,紧张,忐忑……种种情绪涌上茯苓心头。 这件事背后,一定隐藏着很大的诡计和秘密。 茯苓产生了种奇怪的感觉。 置身于涉及到皇室的迷局中的自己,似乎也从微不足道的奴婢,一下子显得重要起来。 “四……不,孟小姐,小郡主为何如此针对我家小姐?那……那岂不是我家小姐处境会很危险?” 萧玥抬起下巴: “连你这个贴身婢女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击中茯苓,她低下头,不安的说道: “最近……最近奴婢很少贴身伺候小姐出门。所以,或许小姐当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小郡主,奴婢未能得知。” 萧玥的眼光盯得她浑身发毛。 “看来,你家小姐还是不怎么信任你嘛。” 茯苓猛地抬起头,急切道: “是奴婢不好,未能令小姐放心。但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奴婢生性愚钝,半点头绪也没有。还请四小姐指点!” 萧玥长长抒了口气。 “唯有一个办法。” 茯苓眼睛瞬间便亮了。 “什么办法?” 萧玥说: “小郡主心狠手辣,你也看到了。说要冯灵儿死就下手把她推下去,亏冯灵儿还是她五叔的侧妃,还怀着孩子。不过依我之见,恐怕要陷害萧盈,才是她更大的目的。想来也对,萧盈的同福堂生意做得那样大,东西又抢手,不知道惹来多少人眼红。暗地里也不知道得罪多少人。” 她从鼻子里哼出声: “偏她又是个四处惹事生非的脾气。本来什么事,好歹有你这好性子的跟着,可看样子,自从到了京城后,她也厌倦了你的东劝西劝。” 茯苓急迫道: “是,是这样的,孟小姐您有所不知,此事还要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阿玄,把小姐哄得团团转。小姐才鬼迷心窍……说不定是阿玄做了什么得罪小郡主的事,无辜牵连到小姐。” 当着阿玄茯苓可不敢这么说。但此时阿玄远在京城,平时暗暗隐藏在心底的嫉恨,便一股脑儿发泄了出来。 萧玥叹道: “看,你说什么都不得你家小姐信任,就算我有法子,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茯苓立刻跪下,双手牵着萧玥的裙角,急切道: “孟小姐,我知道您一定有法子的。教教奴婢,奴婢没齿难忘。上次,上次您也说过,您会不忘姐妹之情。” 萧玥没有为难她,反而俯身扶住茯苓的肩膀。 “也就你这丫鬟又忠心又老实。可就算我真的知道什么,萧盈不相信你,你也没法说服她。” 茯苓一咬牙: “我可以求小姐,赖着小姐,总之,茯苓可以没脸没皮,哪怕拼出一条命,也要说服小姐。” 萧玥足足好半晌没有说话,似乎也被她的决心震惊了。 “好吧,既然你下定决心,我倒是可以指条明路。小郡主在皇室中毕竟是晚辈。若有人旁敲侧击的打听,说不得便能清楚来龙去脉。当然,这不过是中策而已。只能说好过萧盈什么都不做,被小郡主搞到狼狈不堪甚至身败名裂。” 第816章 戏子献寿(七) 茯苓听出萧玥话外有话。 “孟小姐既然能想出法子指点茯苓。想必还有上策。但求倾囊相授,茯苓愿意来生做牛做马报答您!” 萧玥沉吟说: “上策,自然是有的。就是让这位有身份的长辈,不光可以打听出小郡主如此憎恨萧盈的真正缘由,更要从中说合,令小郡主保证不对萧盈和同福堂动手,才是上策。” 茯苓从未想象过居然还可以有这种操作,先眼前一亮,随后又泄了气。 “哪里有这样的皇家人物,愿意替小姐做许多事。” 萧玥反而微微一笑,说出口的每个字都比天籁还要动听。 “我敢提出如此建议,自是因为恰巧认识这样的人物。” “阿弥陀佛!” 茯苓双手捂住胸口,长长舒口气,随即感激涕零的不断磕起头来: “孟小姐,您大恩大德,救救我家小姐吧。” “茯苓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孟小姐您。” 茯苓真心真意认为能救萧盈的唯有这条计策了。 萧玥迟迟没有作答,眼睁睁看着茯苓额头上磕出红印子,方亲切道: “何必如此,我也是心疼你。你家对你刻薄至此,还能忠心耿耿,下次如果被没来路的丫头排挤了,是不是又要跑到大街上哭?” 茯苓刷得脸红了。好在身子伏于地上,不会叫旁人看出端倪。 萧玥轻轻用手指托住她的下巴,扳起她的脸正对自己,轻轻道: “茯苓丫头,记住我可是在心疼你呀。若不是为了让你在你主子面前保持住体面,又何必多此一举。毕竟得你立了功,萧盈才会重视你。” 星星点点的泪珠在茯苓眼中打转。 “还求孟小姐指点迷津。” 萧玥慢慢道: “我来京城后,结识了陛下的七皇子。七皇子殿下生性温和,毫无骄矜之气,所以无论宫中民间,都颇有人望。连小郡主对她的七叔,也敬重万分。” 这些鬼话当然是萧玥现编的。她正竭尽全力博取赵恒的信任,赵恒对她的态度颇为变幻莫测。时而亲密,时而疏远,当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境遇一股脑儿告诉萧玥。但这并不影响萧玥毫不心虚的信口开河,反正茯苓不过是青州来的乡下妞儿,随口几句便忽悠得她找不到东西南北。 “你说,若换了七皇子,单独与小郡主聊一聊,是不是能打听出七七八八,是不是还能从中说合?” 茯苓连连点头。 皇子啊。 在她的认知中,但凡皇子没有不尊贵的。 岂会想到赵恒眼下窘迫得甚至连寻常高门子弟都不如。 “孟小姐,奴婢愚笨,该如何才能求七皇子殿下帮帮我家小姐呢?” 萧玥终于等来这句话,立刻道: “堂堂皇子,岂会轻易为了萧盈出手。除非她拱手献上同福堂还差不多。” 茯苓吓得拼命摇头。 “不可,不可。同福堂就是我家小姐的命根子,眼珠子。若要献出同福堂,小姐定然不许。” 萧玥“噗嗤”笑出声: “傻丫头,我吓唬你的。” 茯苓脚都软了。 “孟小姐,奴婢胆子可小了,经不起您吓唬啊。” 第817章 戏子献寿(八) 萧玥慢悠悠的,清楚的说: “能说动七皇子的,若非同福堂般大手笔的利益,便非要你家小姐亲自出马不可。萧盈不是常常自觉无所不能吗?若说服了七皇子,自然保她平安无事。” 萧盈有没有自觉无所不能,茯苓不清楚,但萧玥抛出七皇子高高在上的姿态,反倒让茯苓确信她这建议的真实性。 是啊,天皇贵胄高高在上,要小姐出面恳求才会出手相助,十分符合寻常百姓的认识。 茯苓感激得热泪盈眶,拼命点头: “奴婢立刻去找小姐,求小姐拜见七皇子,换取一条生路。” 萧玥意味深长。 “你家小姐需要靠山。没有靠山也配在京城立足?难道没听说过‘京城米贵,居大不易’的老话。这回是小郡主,下回或许是更加惹不起的人物。” 茯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她心思单纯,认定了萧玥依旧拥有深厚的姐妹之情,便心心念念要快点去跟萧盈“献宝”哦不“献计”。 待萧玥跟她交代了如何安排,如何说服萧盈,茯苓便跟兔子似的飞快回去寻小姐了。 萧玥看着茯苓身影消失,才不屑的发出啧啧声。 又傻又蠢。 还好,若非茯苓又傻又蠢,自己也不会如此轻易便应允替赵恒安排结识萧盈的事。 想到这里,心中更加膈应。 为何萧盈如此冷落茯苓了,茯苓还对她死心不改。 为何赵恒又对素不相识的萧盈如此感兴趣,非要和她单独见面不可。 …… 茯苓绕了一圈,没有找到萧盈,这时候快要开席,各色宫女侍从来来去去,她怕路途不熟冲撞到贵人,不得不又回到布置宴席的城墙上。 刚到门口便看到萧盈的身影端坐在位子上。 宫中的宴席都是按身份安排位子的。 一人面前独一张小桌。 萧淳风不过是工部侍郎,故而萧盈身份在宾客中最低,排在末尾。 反而萧玥因为外祖父孟大人阁老的身份,位子坐的更靠前。 ——也不知事有意无意的安排,正好接近皇子中身份最低微的赵恒。 茯苓瞟到之后,更坚信了萧玥熟识七皇子并非虚言。 她快步回到座位上,低声道: “小姐,奴婢方才久等你不归,所以去外面寻找……” 萧盈似乎并没有察觉什么,笑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茯苓忽然有点没来由的感到心虚。 这时候太阳渐渐高升,宫人们早就搭起丝绸的围栏和天棚遮挡阳光。 萧盈略奇怪,为何非要选择在城墙之上用餐。若说为了观赏风景,先前就看得七七八八了。 很快她便知道了其中缘由。 一队乐工手持乐器鱼贯而入。 宫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皇帝尤其严守规矩,生怕惊扰了神仙。 但长公主恰恰相反。她好丝竹,爱热闹,用餐时非得有乐工伴奏,才能吃得下饭。 乐工们开始演奏。 听着却并非寻常曲子,反倒是……反倒是折子戏的前奏! 这时候正面碉楼二层的门,徐徐洞开。 一位身材窈窕曼妙的红衣丽人缓缓步出,千般风情万种诱惑。待一开口,更是堪比春日黄鹂般动听。 第818章 戏子献寿(九) 鼓点密密集集的落在众人的耳朵里,随着千回百转的调子急匆匆平地一个高拔,红衣丽人启朱唇,动玉齿,唱到: “凡人都说神仙好,做了神仙无烦恼。” “观一派天连水水又连天,尘世怎比得天上华严。” “岁岁年年逢今日,年年岁岁集群仙。” “仙家之酒仙家饮,共祝长生赴瑶台。” …… 果真是为长公主献寿之辞。 那嗓子,那身段,那舞动的水袖…… 萧盈淡定的用筷子夹了菜放入口中,身姿挺拔,宛如在场每一位高贵有教养的淑女所做的那般,内心却几乎要破口大骂。 神经病妖孽,搞什么意思?他故意的是不是?什么意思,啊? 他给亲娘操办的宴席,左不请,右不请,请了冯灵儿萧玥萧钰萧珍郑老大郑老二赵恒一堆瘟神之外,还搞来了那个神神秘秘的梨园戏子——朱谓! 或者该叫他绑架未遂犯! 莫非妖孽打的主意是,自己从了他便携手美人归,自己不从他就跟放羊入狼群似的把自己丢进这帮恶人堆里? 变态啊! 萧盈丝毫没有反省有没有可能是自己人缘太恶劣,毫不犹豫把罪魁祸首的帽子扣到妖孽头上。 红衣丽人唱着唱着,款款步下碉楼,果真捧着酒,向长公主敬献。 长公主的心理素质也很强大,也说不定她早就知道有这出,或者都是她老人家玩剩下的也说不定,总之一饮而尽,看向红衣丽人的眼光中充满了欣赏,甚至还说笑了几句。 可惜隔得太远,萧盈完全听不清他们说得什么。 妖孽一脸宠溺的望着老妈,一副“老妈开心我就开心”的傻样。 啧啧,原来还是个妈宝男。 萧盈丝毫不记得半个时辰之间,“妈宝男”如何被自己残忍拒绝的事。 但不知道不觉间,她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红衣丽人盈盈拜了长公主,又启玉齿,举金杯,且歌且行,但即使路过二皇子,五皇子的桌前,也没有再朝他们敬酒。 妖孽则从长公主回座开始,又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情。 红衣丽人倒是欲朝他举杯,无奈微微伸手试探时妖孽没有回应的意思,怕是担心当众被拒坏了宴会的氛围,又收了回去。 “且,还挺装模做样。” 萧盈心想。 若妖孽知道,恐怕会觉得自己冤枉死了。左也不对,右也不对,坐也不对,站也不对,萧家娘子心深似海,难以揣摩啊。 宾客们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由红衣丽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牵引着。在场许多人明里暗里都听说过朱谓的名字,朱谓和太子之间的纠葛,八卦之心早就跃跃欲试。 如今见到本尊,虽说清楚知道那副美丽皮囊之下的是个如假包换的男子,也不得不惊为天人。难怪太子力排众议,非独宠这戏子不可。 萧盈也不例外,对朱谓的专业能力暗暗称赞。 果然哪行哪业出类拔萃的,都不光单单靠脸,还要有实力。 不过总感觉有道视线,似乎有意无意的窥视着她。 萧盈装作若无其事的举起杯子,慢慢啜饮的同时暗暗环视周围。 第819章 戏子献寿(十) 萧盈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便是萧玥。 萧玥坐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盯着……眼前的饭菜。 周围的喧哗仿佛与她无关。 就算地位身份了,如今被称为孟阁老家的孙小姐,依旧保持着永远不出头,永远不显眼的作风。 恐怕正因为将真实的喜怒哀乐压抑在假面具下太久,前世得志后才会摇身一变无比猖狂。俗话说越缺啥就越需要啥,正符合萧玥的情形。 冯灵儿因为动了胎气,被搀扶着下去休息,此时此刻并未在席上。想来她也没有精力分心监视萧盈。 郑家老大郑世武正痴迷的盯着红衣丽人。 服了此人。好色到男女通吃也就罢了,连太子 表兄的心头宠也敢觊觎。 郑世文似乎尽力不想去看大哥丢脸的模样,正小心翼翼陪着郑夫人说话。 郑夫人身子僵硬,显然十分不自在。既嫌郑世文啰嗦,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下翻脸,不得不演出“母慈子孝”的戏码,想必颇为难受。 萧盈不由得抿嘴一笑。 若这人不是为了维护家声,连断腿都不想重接的郑世文,她真要怀疑是要故意报复偏心的郑夫人给她添堵。 ……都不是以上这些人,还有谁呢? 萧盈仔细在人群中寻觅,忽然又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萧钰和萧珍。 没想到她们也来了。 萧盈有些意外。 听闻萧钰的夫君是皇上身边颇为得宠的禁军头领,却不知道原来跟长公主还有来往…… 但无论如何,长公主的寿宴更像是私人家宴,而非京城中的政治交际,所以请来的宾客更偏向沾亲带故。禁军守卫的女眷出现在家宴场合,就很是奇怪了。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谁家请亲戚吃饭,会请自家保卫队长的家眷?再说禁军守卫是武官,同等官阶下武官其实要比文官低半等。论身份,萧钰和萧珍显得颇有些格格不入。 萧盈纳闷片刻,忽然恍然大悟。 两姐妹的位子,坐在靠近郑家的地方,却在第三排的位置。 说得不好听点,仿佛是郑夫人的随侍般。 恐怕她们前来,并非因为是长公主的客人,而是受郑夫人的邀请。 郑夫人又为何会邀请她们? 萧盈不怀好意的在郑家两位公子身上来回打量…… 郑大公子好色成性,荒诞暴虐,郑二公子好好一个正经人文武双全却偏偏瘸腿。 郑家背靠郑贵妃,一直摆脱不了暴发户的声名。嗯……有意思。 萧珍再不说亲家,就快成大龄女青年了,想必萧钰和郑夫人双方都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为难,才做此安排。 萧珍似乎头回出席这样的场合,显得颇为紧张。何况萧钰有意领着她跟在郑夫人身后亦步亦趋,就更要避免不小心露怯了。眼见她举手投足,都斯文到不行,哪里半点青州萧家府邸里飞扬跋扈的样子。 无论跟萧珍相亲的是谁,萧盈内心都生出同情。 不知道该同情被萧珍温良贤惠欺骗的男方,还是同情未来进了郑家被郑夫人敲打的萧珍。 算了,反正也不关她的事。如此可以确认,盯着萧盈的并非萧珍姐妹,毕竟她们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操心。 刚这么想,萧盈打了个寒颤。 那种被窥探的不舒服感觉又出现了。 第820章 戏子献寿(十一) 萧盈暗暗张望的同时,红衣丽人朱谓且饮且舞,不知不觉来到萧盈所就坐的矮几前。 “一饮饮人醉,春风顾今朝。” “她”,或者他,水袖一甩,便弯腰举起酒杯,送到萧盈面前。 “萧家娘子,可愿一举杯,祝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场众人的眼光纷纷集中在萧盈身上。 萧珍甚至惊讶的拉了拉姐姐的袖子,低声说着什么。 恐怕才注意到萧盈的存在。 萧盈内心只剩下“呵呵”两字。 她只想当个小透明,女装大爷朱谓这是生怕她不够露脸,死得不够快啊。 就这么一犹豫的当儿,朱谓便臭不要脸的凑近了耳语: “萧家娘子,莫非不记得奴家了不成?当初梨园一别……”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旁人眼中看来两人似乎正十分亲密的窃窃私语。 惹不起惹不起。 尤其是妖孽的眼睛,亮得仿佛要刺穿她的胸膛。 萧盈连忙识趣的举杯,朗声道: “恭祝公主殿下福寿延绵。” 随后一饮而尽。 但朱谓并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 “第二杯,当祝萧家娘子心想事成,早得如意郎君。” 萧盈脸都要僵了。 妖孽脸也要僵了。 “咳,咳。” 萧盈清清嗓子: “多谢朱老板吉言。” 言毕又是一饮而尽。 她只想赶快打发这个不要脸的走。当着许多人的面无法拒绝这戏子的要求,毕竟那就等于自绝于京城名门。 开什么玩笑,她还要做生意的。在场都是她的客户,言行举止不容有失。 按照套路,有了第二杯就有第三杯。 朱谓果然不负众望的得寸进尺: “这第三杯,萧家娘子可愿再饮?” 眼看着萧盈欲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的姿态呼之欲出,他却将杯子朝自己这边缩回。 “就算萧家娘子酒量惊人,在下也是舍不得呀。” 他比萧盈高出许多,就算弯腰,头发垂下来也足以撩到她的脸上。 妖孽手上的筷子一折两断。 在场宾客们交头接耳,无论与萧盈有无旧怨,皆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毕竟萧盈初到京城不久,人生地不熟,身份半高不低。若能被朱谓一个戏子撩得 朱谓毫不在意,只顾自言自语: “这杯在下却要敬自己,祝在下心想事成,可携手萧家娘子同归。” …… 他说完便深情款款的望着萧盈,望得她头皮发麻。 这人不安好意! 朱谓仰头举杯,待他一饮而尽,便可以洒脱的离席继续表演,同时给萧盈留下无尽的麻烦和轻浮的名声。 萧盈再怎样也是侍郎之女,朱谓却是戏子。 戏子求爱于官家女,将成为多少京城人的谈资,令萧淳风如何颜面扫地! 看着他透出得意的眼光,萧盈心中一亮,伸手抓住朱谓的袖子: “你这戏子,一路喝了许多杯,怎说起醉言醉语来了,就像先前在梨园偶遇时,不也喝了太多酒醉到不省人事!没想到竟然还能认出小女来!” “还记得小女是京城同福堂的大夫吗?”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丸药,扔进酒杯里。 “朱爷还记得解酒药的滋味吗?” 第821章 戏子献寿(十二) 几乎在丸药以优美的弧度落入酒杯中的瞬间,朱谓迷离魅惑的眼神忽地清亮起来,以柔弱委屈的声调娇声道: “萧家娘子,我又没醉,干嘛喂我解酒药呀。何不留着,待会还说不好哪位宾客需要呢?” 他不想吃药。 何况是善于制药的萧盈丢出的来历不明的药。 谁吃谁傻。 妖孽看着朱谓的眼光,简直快要跟杀人诛心似的。 朱谓娇声娇气话音刚落,便打了个寒颤。 就在同时,萧盈也打了个寒颤。 那令人不舒服的目光又扫过她的后背。 顾不得眼前的朱谓,她急速回头瞟了一眼。 宾客们或是议论,或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看不出谁是嫌疑。 她冷笑一声。 “你一个戏子,此刻对着侍郎之女出言不逊,便已经能看出醉到何种程度了。此药可以叫你醒醒酒,否则下场时露了些什么丑态,便叫你主子面上无光。” 萧盈忽然翻脸,疾言厉色,声音不高,将将叫戏子听得清楚。说完她立刻以袖子捂着脸,推开酒杯倒退两步。 长公主皱起眉头。 从外人眼里看来,定是戏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轻狂言语,惹怒了萧盈。萧盈为了体面,才迫不得已后退。 方才宴会前发生了冯灵儿坠台的事情,要再来一遭,这寿宴也算败兴了。 好在戏子也清楚这点。 他没想到萧盈如此大胆,冒着砸锅寿宴的罪名,也要厉言厉色摆出架子来! 戏子这才想起,两人之间的身份距离。 他出入太子府多次,许多地位稍微低些,圣眷略略薄些的官员,讨好这太子的爱宠还来不及,纵使他做出再过分的举止也睁只眼闭只眼。 萧盈却敢选在长公主面前跟他计较多年来都没有人敢计较的身份差距来! 戏子苦笑着低声道: “我是给长公主面子,你不要自以为得计!” 说完一饮而尽。 自然那药丸也进了肚子。 他举起杯子环绕,亮给长公主看。长公主摇着扇子笑道: “萧家娘子不愧是同福堂的名医,竟能治好这猢狲的醉酒病。” 听语气,她认识朱谓,恐怕看在太子面上出来打圆场吧。 长公主又道: “好了好了,这开场戏够亮眼的。人老了就喜欢热闹,倒要多谢太子侄儿的心意。本宫心领了。” 这是给了台阶下了。 宾客们纷纷开口恭贺,以二皇子妃为首,命人把准备好的寿礼一样样送上来,长公主一一欣赏又点评起来。 顿时气氛活跃起来,当然其间夹杂着对刚才朱谓一番表演,以及他和太子之间八卦的议论。 总之,满厅堂都洋溢着热闹和睦欢欣的气氛。 一直到红衣戏子朱谓真正退下去,萧盈才松口气。 方才她也是棋行险着,万幸长公主接了话茬,否则朱谓要跋扈起来,今儿就名声扫地了。 萧盈不在乎萧家和自己的名声,但她还没挣够银子呢! 片刻之间,她已经在心里暗暗打算,说不定接下来,当真可以配点醒酒药来卖? 第822章 谁设计谁(一) 戏子来敬酒时,茯苓一直坐在萧盈身后,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自己说错话替小姐帮了倒忙。 其实到这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在做梦般,身边来来去去都是从前在青州城里想都不敢想的人物,颇有种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感觉。 而这些大人物却似乎看萧盈并不顺眼,有些颇有恶意。甚至连戏子都敢当众调戏萧盈,茯苓不由得内心又深深认同先前萧玥所说的话。 小姐,还得有靠山才行啊。难道小姐还能跟龙子凤孙们斗不成? 待萧盈回身落座,茯苓便迫不及待悄声道: “小姐,方才好险。就怕这戏子背后有太子当靠山,对小姐不利。” 萧盈这时候脑子里正算着如何要借醒酒药再大发一笔,浑不在意: “贵人们想做什么,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终究有法子可想。” 茯苓咬牙道: “小姐,不能掉以轻心。” 她这辈子还从未这样严厉的劝诫过小姐呢!但身为忠仆,感受到阿玄越来越得小姐宠爱的压力,茯苓立志此番非要刷出存在感不可。 “奴婢知道,小姐日夜为同福堂操心,已经很辛苦。但京城中四处都是贵人,若用小指头,便可以令同福堂死无葬身之地……” …… 萧盈没想到茯苓这么怂。 想想也是,自己有前世记忆,所以毫不惧怕,茯苓却不一样。想必今日也是受惊吓不轻。萧盈正思量怎样让她安心,有位宫女走了过来,借着袖子的遮掩,放下一张信笺。 “还请萧家娘子查阅。” 她轻声说着,脚下不停,很快消失在门口。 萧盈打开信笺,上面笔迹说得好听点是苍劲有力,说得难听点是气急败坏。浑不像出自男扳女装的戏子之手。 仅仅言简意赅两个字: “解药。” 萧盈心中不由得哈哈。 戏子也很怂嘛。认定了萧盈喂他的不是解酒药,而是毒药。 萧盈从药箱里拿出平日装药的锦囊,选了一颗最大最黑最圆的,掰成两半。把其中一半放到信笺上,轻轻裹好。 茯苓不解道: “这不是前些日子,杜桂说要的润喉药吗?” 杜桂天天守在同福堂招呼客人,收货发货,嗓子都嘶哑了,萧盈便配了润喉的药给他。多余一丸顺手塞进锦囊,没想到此时派上用场。 萧盈漫不经心道: “是啊。有人喜欢吃药,便多喂喂呗。” 茯苓脸刷的白了。从前她会认为这样的小姐很有本事,很了不起,但眼下却开始害怕,会不会有一天小姐真的因为慢待贵人招来杀身之祸。 片刻之后宫女果然又经过萧盈的桌子,毫不犹豫带走了裹着药丸的信笺。 萧盈抿嘴笑笑,掉头问茯苓: “方才你想说什么?” 茯苓下定决心: “小姐,奴婢方才去寻小姐时,遇到了孟府的大小姐,就是,就是从前的四小姐。四小姐还记得奴婢,告诉奴婢一些事。” 萧盈淡淡的问: “什么事?” “奴婢知道小姐或许不信,但四小姐没有必要说谎。她所言之事,并无对小姐不利,所以奴婢才斗胆禀报。” 第823章 谁设计谁(二) 茯苓见萧盈面色越发平静,也越发大胆起来: “四小姐说,同福堂要想在京城站稳脚跟,需要有贵人做靠山才行。” “四小姐结识了一位皇子,可以从中为小姐周旋。” “但定要小姐亲自去见殿下,送上效忠殿下的保证才行。” “殿下乐于招揽贤人,才肯低就此事。不过去与不去,都由小姐选择。” 萧盈没有立刻回答。 “茯苓,你什么时候和四小姐如此要好?” 茯苓瞬间涨红了脸,飞快摇摇头: “茯苓生是小姐的奴婢,死了就算做个鬼魂要陪伴在小姐身边,岂会和四小姐要好。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四小姐突如其来说了这些话,奴婢原封不动转达小姐。因为要不要决定向皇子殿下求助,终究是由小姐自己做主。所以奴婢认为并无不妥,反而不该因为忌惮四小姐,就隐瞒小姐这件事。” 茯苓什么时候变得伶牙俐齿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重生时,总对茯苓有朝一日会像前世那样背叛一事患得患失,当真事到临头,知道茯苓和萧玥有了接触,反而平静下来。 “四小姐可有说那位皇子排行第几?想必并非五皇子吧。” 最后半句稍稍带了点讽刺的意味,茯苓却没有听出来。既然小姐肯详细询问,想必是同意了。 “回禀小姐,是七皇子。” 她说完了偷偷看了眼小姐,发现小姐面色平静,犹如古井无波,全无平常人听到“七皇子”名号时应有的惊讶。 “七皇子啊……” 萧盈沉吟着,似乎在考虑。 她缓缓抬头望向前方的席位。 萧玥的位子和赵恒的位子相距甚远。平常人决计联想不到,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其实他们已经勾搭在一起了,虽说不知道进展何种程度。究竟是初相识不久,或者已眉来眼去,甚至如前世般互许了终身? “他们看起来很熟的样子啊。” 茯苓不解。 明明萧玥埋头吃菜,似乎当周围所有人不存在一般。而赵恒正耐心逗小郡主开心,掏出什么来给她看。 “四小姐若与七皇子相熟,直接一句话请托七皇子就好了,何必只是通消息给小姐呢?” 茯苓还真相信萧玥姐妹情深呀。 萧盈笑了笑: “你说得有道理。看来我非得见这位七皇子不可了。” 这样才能知道萧玥究竟如何与赵恒勾搭起来,如何共谋害死自己。 茯苓高兴的点了点头。 “奴婢马上找机会回复四小姐。” 对,还有萧玥如何让忠诚于自己的茯苓,毅然决然的背叛自己。 …… 此时在碉楼之中,宫女将裹着药丸的信笺奉给端坐着的男子。 男子三两下撕开信笺,捻起药丸。先是仔细端详,接着又放在鼻下嗅了又嗅。 “狡猾的女人。倒给我出了难题。” “你说,这究竟是药呢,还是另外一种毒呢?” 他身边站着另外一个男子,噗嗤一笑。 “或许是药,或许是毒吧。” 坐着的男子瞪了他一眼,将药丸塞进口中。 ……居然丝毫不带犹豫的。 第824章 谁设计谁(三) 站着的男子本来满脸看戏的神情,此刻反而有些着慌了。 “殿下!当心!” 坐着的男子正是太子。 “似乎没有毒。” 他慢慢咀嚼着,像吃糖果般回味着药丸的味道。 “有点甜,连柔柔都会喜欢吧。” “就算是毒药,孤恐怕还想吃第二丸呢……嗯,嗓子清凉……朱谓啊,恐怕你才需要这丸药呢……” 神经病太子闭上眼,感受着从嗓子眼冒出的丝丝凉气,满脸的陶醉…… 宫女和身边侍立的朱谓纵使早就熟悉了太子不走寻常路的脾性,仍然止不住的冒冷汗。 万一丸药当真有毒,此刻太子身边的人岂能脱掉干系。 终于太子睁开眼。 “走吧,还是该正经恭贺下姑母。” 两人才长长松口气。 连朱谓都觉得有些腿软。 此时这奇特的城墙之宴上热闹极了。长公主素来和蔼可亲毫无长辈架子,此时被小辈们轮流敬酒,不过微醺而已,显然酒量惊人。 妖孽已默默离席。 他素来不喜欢热闹,人来人往一多便头疼。更重要的是再待下去,恐怕真的会被那个狠心女人气死。 柔柔为难萧盈时,长公主一言不发,恐怕已经对儿子说找萧盈只是求医而已的说辞起了疑心,万一自己抑制不住情绪,叫长公主看出端倪,狠心女人又平白多了个敌人。 到时候自己还是不是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察觉到自己又在瞎操心的妖孽不得不在内心长叹着,悻悻离场。 他前脚刚走,后脚场上便起了骚动。 自然因为人模狗样的太子众星拱月般出现。 人人都以为太子殿下“公务繁忙”,只送了柔柔小郡主代表自己贺寿,没想到却在中途现身,纷纷起身相迎。 今日太子异常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宛如一个正常人。 柔柔看到阿爹,顿时眼睛一亮,挣脱了五皇子妃的怀抱,便要冲上去。 五皇子妃吓了一跳,连忙拉住柔柔的袖子,低声道: “柔柔听话,殿下应酬之际,万万不可失礼。” 柔柔咬了咬下嘴唇,似乎心有不甘。 五皇子妃怕她冲动,继续道: “柔柔,五婶知道你好久没见阿爹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若有失礼之处,阿爹也不会高兴的。” 最后这句话仿佛有魔力一般,柔柔默默的坐回位置,两只黑水银般亮晶晶的眼睛充满渴盼的死死钉在太子身上。 太子笑着先与长公主祝寿。 长公主一饮而尽,意味深长的说: “人人都以为殿下洒脱,唯有本宫知道,太子乃重情重义之人。” 太子恭恭敬敬道: “姑母谬赞了。世间但凡有如姑母一人能理解孤的心意,孤已是心满意足。” 以二皇子,五皇子为首的宾客,自然纷纷赞颂长公主的慈爱,太子的孝道。 不管暗地里如何明争暗斗,面子上大家倒是其乐融融,兄弟情深。 萧盈正暗暗赞叹皇家人均演技派时,眼光无意中扫到柔柔小郡主的身上。 小女孩多么渴望阿爹能过来抱自己一下,就有多失望于不得不留在原位保持郡主该有该有的体面和姿态。 眼睛里的光因为失望而一点点熄灭下。 从漆黑的水银中燃烧出嫉妒。 第825章 谁设计谁(四) 几乎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闪过萧盈的脑海里。 原来是柔柔。 从开宴时候便暗暗偷窥着自己,愤恨自己的,是小郡主柔柔。 为什么? 因为诬蔑自己将冯灵儿推下露台失败么? 萧盈转念,想到另一个更大的可能性。 说不定,将冯灵儿推下露台的正是小郡主本人! 小小女孩,有如此心机,已经堪堪令人惊讶了,更不用提那股莫名其妙,不知从何而生的仇恨。 这股莫名其妙的恨意,反倒比萧珍萧玥冯灵儿更难应付。 因为不知从何所起,也没有前世的记忆可以参考。 萧盈立刻决定至少在最近一段时间里,哪怕回到京城之后,都要尽量离小郡主远远的。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有时候无缘无故四个字,比爱或者恨更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 太子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目光,五皇子明明应该为亲哥撑场,心中却生起酸涩。老大只不过早生几年,什么都不用做就是天命的国本。自己也不过晚上几年,顶着皇子的名头,其实跟家仆差不多。鞍前马后替兄长效力不谈,还要时时刻刻谨记作为弟弟的本分,不能与兄长争功,不能显出半点对兄长的不悦或者不敬。 寻常百姓家都是兄长照顾弟弟,到了添加反而长幼颠倒,幼弟处处替兄长操心。 想到此处,五皇子顿时意兴阑珊。 五皇子妃察觉到他情绪不高,低声道: “殿下也该与太子兄长多多帮衬,方能叫贵妃娘娘安心。” 五皇子:…… 他的脸立刻冷了下来。 “孤去更衣。” 说完便起身朝外走去,留下五皇子妃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走过萧盈身边时,五皇子强压着不去看她。 今日真是事事不顺! 本想着借寿宴拉拢萧盈,冯灵儿和柔柔却多事闹出露台上的好戏,逼着自己对萧盈施恩失败。此时也拉不下脸去跟萧盈眉来眼去。唉,但要白白让出同福堂这块肥肉,以及萧淳风的支持,始终颇为不甘心。 他绕到碉楼后的平台上,眺望着远方海市蜃楼的景色,却翻来覆去想该怎样挽回这场败局。 “五哥,何苦独自一人在此看风景?” 听声音来者是老七赵恒。 五皇子说: “有些热闹不属于自己的,不掺和也罢。” 七皇子笑着说: “有些烦恼也并非不可化解的,不过需要五哥付出一点信任而已。” 五皇子听出他话里有话,想到先前狩猎时候种种暗示,心下自然明了。 老七摆出一副闲散皇子潇洒自在的模样,终究还不是为了寻大腿抱。 “信任从来没有白给的。要看能用什么来换。” 龙子凤孙没一个不是人精。没有投名状,谁敢信你! 七皇子似乎胸有成竹。 “那就请让恒暂且为五哥代管所思之物如何?” 五皇子从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能被边缘人物老七窥破。 他喜欢的并非萧盈这个人,而是萧盈的身价。 老七的提议是他能把萧盈这刁蛮女子搞到手,作为给自己的投名状? 瞬间怒气充斥五皇子的胸膛。 老七敢乘人之危,捡他的便宜? 第826章 谁设计谁(五) 但静下心来一想,这条路也并非不能走。 诚然,萧盈虽从青州给出玉佩作为承诺以后就被他当成自己的掌中之物,但因为侍郎爹萧淳风的存在,使得五皇子无法真正的强取豪夺。毕竟是官家之女,不能像寻常民女那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五皇子想要的是同福堂,不是美人。 他好歹也算阅美无数,萧盈相貌实在算不得绝世。 相比之下,弥补失去百草堂的损失更要紧。 偏偏他要为财献身,放下身段追求萧盈,又总是阴差阳错冒出种种障碍,甚至不得不在萧盈遭人指责时对她厉声相对。 于是这中间就隔着一层窗户纸,始终无法捅破,颇有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不妨叫老七当自己的白手套。老七单身,诱惑更大,若能把萧盈弄到手,自己就少了许多麻烦。 至于老七会不会背叛自己,当然存在可能。 可老七是个孤家寡人。既无母家势力,又不得皇帝宠爱,甚至连王妃也没得娶。 要碾死他,稍稍有些难度,要教训他,再容易不过。 不妨叫他试试,算来算去都不会有什么损失。就算不成功,也能探探路,说不定就抓到了萧盈的弱点。 反复盘算许久,五皇子故作头疼,捏了捏额角,淡淡的道: “没想到七弟还能懂得五哥的烦恼。” 赵恒听他话语中有些松动,心头一喜,面上却强自保持着从容模样,道: “弟弟什么本事都没有,不过成日闲逛,比哥哥们见得各色人稍微多些,学着察颜观色罢了。” “想必其中也少不了女人吧。” 赵恒正色道: “如果弟弟说没有,五哥必然不信的。不过弟弟眼中,不同的女人自有不同女人的用途。无论如何都不会混淆。” 两人心领神会。 皇家的女人,若单纯为着宠爱,是很难长久的。做皇子的时候需要借助女人巩固势力,当了皇帝同样以女人作为制衡的手段。 确认赵恒懂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之后,五皇子不再掩饰。 “孤想要同福堂。为此曾经许诺要迎娶萧盈进府,不过始终没有机会提起。她似乎也对孤若即若离,时时与冯氏来往,却止口不提婚事,连萧淳风也跟着装糊涂。” 赵恒有些惊讶。 看来五皇子对同福堂的执着比他想象中还强烈。按理说不应该……恐怕跟之前听说的百草堂数间分店连连关闭脱不了干系。 “莫非萧盈如此傲慢,连五哥都不放在眼里?” 五皇子沉吟说: “倒也不像,孤拿不准她的意思。不过这无关紧要。” 虽然同样是皇子,赵恒并不介意向五皇子表达恭敬: “弟必尽力而为。”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宴席渐渐进入尾声。下午诸人继续狩猎,女人们则各自四散观赏风光,年纪大的便留在城墙上,听朱谓唱戏。 赵恒等到五皇子先行离开,领着猎手们走远了,才从容不迫的去牵自己的马。 刚到马厩,便看到萧玥站在拐角处,脸上的阴鸷之气居然比平时少了不少。 想必事情很顺利。 第827章 谁设计谁(六) 赵恒让随从退下,慢慢走到自己的马前,装出替马梳理鬃毛的样子。萧玥站在拐角处,正好能跟他耳语,如果有人忽然进来,也可以很快藏进阴影中。 “你承诺的事,办妥了吗?” 萧玥果然点点头,颇有得意之色。 “还请七皇子殿下放心。但凡答应七皇子殿下的事,小女必会尽心尽力。” 方才宴席一散,茯苓便匆匆前来告知萧玥,小姐同意与七皇子会面的事,并附上一张信笺,让萧玥转交给赵恒,说上面写着会面的地点。萧盈的意思是城墙上人来人往,又有戏子乐师等闲杂人出没,希望换个地方。 赵恒眉毛一扬: “她当真答应了?” 萧玥一字一句,似乎胸有成竹: “七殿下不信吗?此事说来简单至极。打蛇打七寸,萧盈的软肋便是同福堂。为了保住同福堂,让她对七殿下低头,甚至跪地求饶,也是不得不为之。” 赵恒想起方才五皇子说的话,笑道: “孤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拿同福堂做筹码,又卖给旁人?” 其实,他不信任萧玥,有一个很大的原因便是拿不准她为何要独独朝自己这不受宠的皇子示好。 世上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恨。 贪图一时小利,未来或许会百倍偿还。 赵恒输不起。 萧玥做出柔顺的样子: “玥儿如果有心欺骗殿下,又能从殿下身上得到什么呢?” …… 好有道理。 赵恒确实无可失去。 他“哼”了一声,没有再计较,开始拆那封信。 萧玥又补充道: “殿下不必担心玥儿会欺瞒殿下,却要小心萧盈。她狡诈多端,并非什么善茬。如此轻易就答应了殿下的邀约,又刻意选定在其他地方……说不好有什么陷阱。” 赵恒扬了扬信笺。 “她要我定地点。” 刹那间,萧玥感到脸上被人扇了一巴掌,火飘火辣的。 自己,还是太过着急。 萧盈这个贱人,玩了手花招误导自己。 萧玥如今要押宝在赵恒身上,要博取赵恒的信任,千倒万倒,唯有人设不能倒。这下子让赵恒怎么看她?一个低劣俗气给人上眼药的乡下妞? 她终究还是年纪尚下,决心比天大,脸皮还不够厚,顿时便恨恨将头扭到一边,不想让赵恒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 足足半刻钟,才听到赵恒淡淡的声音: “帮我传信给她。一个时辰后,在碧湖见。” 萧玥十个手指头绞在一起,恨不得掌心捏得是萧盈,好叫她瞬间粉身碎骨。 忍耐,忍耐。 她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 很快就叫萧盈知道她的手段。 这时候马厩外传来步伐声。 赵恒不想见人,也不待萧玥回话,便牵了自己的马匹,若无其事的从马厩后的小门离去。 萧玥本欲跟上,忽然听见外面的声音有些耳熟,心念一动,便暗暗贴着墙角藏好。 “姐姐,他……他从头到尾,都不曾看我一眼,是不是,对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女子的声音娇羞无比,又直白到近乎平民般的大胆。 想想是出自那人之口,萧玥立刻来了兴致。 第828章 谁设计谁(七) 来人正是萧珍和姐姐萧钰。 “虽说入席前跟郑夫人打了招呼,郑夫人也还算热情,但男子始终不表态,我一个女子,又怎好去舔着脸倒贴?” 郑家安排萧珍和郑二公子相看,郑夫人似乎对萧珍颇为满意,无奈郑世武从头到尾目不斜视,说得好听点是彬彬有礼不唐突佳人,说得难听点是丝毫没有表露出对与萧珍结亲的兴趣。 萧珍难免忐忑。 她年纪一天比一天大,又没了父母,倘若遭到郑二公子的拒绝,传出去不好听还在其次,只怕再不会有高攀的机会。 所以不管从前在家里再怎么泼辣,也都乖乖把脾气收敛起来,装出温柔贤淑的模样。 可惜郑二不买账。 萧钰安慰妹妹: “男女授受不亲,虽说本朝民风开放,但方才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初次相见,男子便盯着女子瞧来瞧去,实在有失体统。所以郑夫人才安排大家一起去观赏狩猎,让你们有机会多多相处。有姐姐我和郑夫人在场,旁人也不能多说闲话。” 萧珍心慌道: “那郑二公子的腿……都成那样了,居然还能狩猎?” 萧钰扶额: “还有郑家的世子爷在呢!自然是郑世子狩猎,我们坐着马车观看。到了碧湖附近,便各自散步赏景。你要好好推着郑二公子的轮椅,温柔体贴些,叫郑二公子看到你的好处才行。” 萧珍这才不好意思的露出一丝傻笑: “是妹妹糊涂了。” ——真巧。 躲在阴影处的萧玥暗暗想。 碧湖是附近的胜景,不过要骑马才能到达。 郑夫人借口邀请萧家姐妹赏景,正好当做相看。 她心中微酸。 萧珍命真好,先有亲娘后有亲姐,总之少不了人替她张罗。哪像自己……就算认回外祖父,孟大人也一心为国,丝毫没有替她早些说亲的意思。赵恒的态度又如此捉摸不定。 这时候听到萧珍低声道: “妹妹自然也这样想……不过连郑大公子跟妹妹说话,都比二公子亲切……” 萧钰大惊失色: “你千万不要存着那种念头。姐姐让你跟二公子相看,绝不会害你。至于大公子,那是京城中有名的混世魔王……” 当着妹妹的面,她不好说郑世文“阅女无数”之类的话,又生怕萧珍不知道厉害,不得不斟酌着言语: “郑世子的脾性,随了侯爷,所以不怎么顾家,也颇为暴躁。与从前文武双全的二公子,全然不同。无论性子,品行,都绝非良配!” 见姐姐如此斩钉截铁下了定论,萧珍吓了一跳,慌忙辩解说: “姐姐放心,我,我又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岂会见个男人便喜欢上?何况是来与二公子相看的,再觊觎大公子,也未免有失身份了。” 萧钰还不放心: “珍儿,姐姐不会害你。你也要答应姐姐,不会胡思乱想,辜负姐姐姐夫一片苦心。” 萧珍垂头丧气的说: “是。” 但她从前都蛮横灌了,此刻心里难免有些抵触。暗暗想: “姐夫主动介绍我与郑二公子相看,自然不会只是替我的终身着想,想必也是在为他自己的前途打算。” 第829章 谁设计谁(八) 萧玥看着妹妹脸上一闪而过的别扭,暗暗叹息。 先前答应得好好的,哪怕为了姐夫的前途也会乖乖听话,事到临头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性子。 罢了,想必郑家世子爷阅美无数,其中不乏瘦马之类专精内室之术的,多半看不上自己这傻妹妹。 再说郑二公子是稳妥人,怎么着也不会让郑家搞出丑闻来。妹妹要进高门大宅,早些吃点教训未必不是好事。 于是萧玥没有再继续追究,笑着说: “走吧,别让郑家人等急了。” 等两姐妹离开了,萧玥才从藏身的角落出来。 有意思。 郑大公子,也就是郑世子的德性,京城中无人不知。 这件事正当要好好利用才对。 萧玥本有自己的计划,但转念一想,觉得这天赐良机竟比先前谋划的还要强些。 “七皇子啊七皇子,我答应你的事,也算办到了。但多余的事,你可就管不着。” 脸颊上还残留着赵恒投来无声的质疑时,羞愧难当的尴尬。 她提着裙子牵着马出了马厩,看到茯苓正在碉楼的阴影下等她。 茯苓见了萧玥,匆匆跑过来: “四小姐,您再不来,我家小姐便要出发了。” 萧玥淡淡的说: “放心,她既然答应了去见七皇子,怎样都要等个信儿。” 茯苓悻悻道: “不知道七皇子如何回答……还求四小姐给个准信儿,让奴婢交差。” 萧玥招了招手,示意茯苓凑近,随即两人贴着耳朵嘟哝了好一阵子。 直到茯苓点点头,转身飞快离去,萧玥才上马。 “驾!”的一声,飞快的朝碧湖方向奔去。 再说萧氏姐妹上马车的时候,只看到郑夫人一人。本来以为郑二公子也会随行,此刻却不见人影。 萧珍略有些沮丧。 她对郑世武充满好奇,方才在宴会上匆匆瞥了几眼,只觉得二公子果然如姐姐姐夫描述的那般,称得上人中龙凤,瞬时就忽略了他是个瘸子的事实。少女内心的悸动令她渴望能有机会跟郑世文相处。 萧钰立刻借着袖子的遮掩捏了萧珍的胳膊一把。 对面坐着的可是未来婆婆郑夫人! 要进门,首要讨好的自然并非男人,而是淮南伯府内当家作主的郑夫人。 萧珍按下心中的失望,开始摆出端庄的样子,与郑夫人交谈。 只不过眼光时不时还得空朝车窗外瞟一眼,盼着能看到郑二公子的马车——忽然她睁大了眼睛。 郑二公子并未如她所以为的那样坐在马车上,居然骑在马上,轻抖缰绳,来去自如。哪里有半分残疾人的影子? 萧珍定睛细看,才发现郑二公子坐骑的马鞍乃特制而成。没有寻常的马镫,却垂下铁打的护腿,牢牢箍住没有知觉没有力气的双腿,使郑二公子能稳住下半身不至于摔落。 不过就算如此,郑二公子是不能像寻常骑手那般用马镫使力指挥马匹的。他竟能只依靠缰绳和马鞭就操纵自如,足以叫人想象他断腿之前是如何英姿勃发,巡兵马于万里荒漠之上。 第830章 算无遗策(一) 萧珍感到心脏猛烈在心腔中跳动起来。 郑二公子驰马的身影俊逸至极,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郑夫人的声音传入耳边: “唉,我本欲让世武陪我前往。谁知道他如此逞强。” 萧珍连忙笑道: “两位公子难得有空狩猎,想必纵马而行,十分快慰。倒给了小女子机会,能陪夫人好好说话。” 萧钰赞许的点点头。 看来妹妹还是有进步,懂得讨好未来婆婆了。 郑夫人幽幽道: “明明腿就不好,为何非要跟他哥哥别苗头。” 她转头望向窗外,言语中似乎有着无尽的担心: “世文可要小心啊。” 萧珍生出诡异的感觉,不安的望向萧钰。听说寿宴前郑夫人大病了一场,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是为了相看未来媳妇强撑着身子赶来赴宴的。 怎么郑夫人言语之间,没有对儿子的关心,反倒颇为提防呢? 但她还不是郑家的儿媳妇,这些不该她问。 萧珍决定收敛下心情,好好陪郑夫人说笑。 郑世武纵马轻驰,感到近几年来少有的畅快。无论是遥远的海岸,若隐若现的海市蜃楼,高高低低的密林灌木,都叫他回忆起从前在边关的岁月。 那时候还以为会在云州吃一辈子的沙子,杀一辈子的北人。谁想到竟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候呢。 他很想拿起弓,痛快的跑跑马,手几次伸出去想要摸箭袋,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不在云州,双腿早已不能走路。 不得不叹口气,然后拉拉缰绳,以护卫的姿态缓缓走在郑夫人乘坐的马车前后。 他清楚如今陪着郑夫人坐在马车里的,还有李家夫人和她的妹妹萧氏,是来跟他相看的。 禁军统领李希任先前跟他在云州熟识,也算同袍。先前李希任托人来说合时,他只回说若萧氏能令郑夫人满意,他就考虑。 于是李家娘子果然带着妹子来相看。 郑世武叹了口气。 反正他也决意后半生当个废人。 那么妻子是谁,并不重要。 但跟郑夫人能不能相处好很重要。一则是郑家的情形已经够复杂了。二则也是为着将来万一有那天,自己若遭遇不测,还能和郑夫人互相照应。 想到此处,方才畅快的心情不由得低落下去。 就这样一行人带着仆从,不过半个多时辰,就接近碧湖,甚至已经可以欣赏漫坡遍野开着的野花,宛如一张花毯子似的平铺,别有风景。 郑二公子已经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开始琢磨: “奇怪,大哥为何迟迟没有现身。” “他答应陪母亲观赏碧湖风景,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人影。如果说是半路狩猎去了,也没有派人送猎物回来孝敬郑夫人。” “难道他独自先到碧湖?或者被别的什么人绊住?” “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都在,又是长公主的寿宴。万一大哥在这节骨眼搞出什么花样,恐怕会惹贵妃娘娘生气。” 他越想越是不安。扬起马鞭打了几下,要抢先奔到前头去,确认碧湖没有异样。 第831章 算无遗策(二) 只能说,世上最了解郑世子的,还属于郑世子最忌惮的亲弟弟郑二公子。 实际上郑世子确实别有计划。 自从娇红死后,郑世子忽然在家里过起了清心寡欲的日子,连平日里几个受宠小妾的房里都不去了,甚至时常半夜里回到娇红的院子独眠,好像娇红还活着时那样。 狐朋狗友们送上门邀请花天酒地的请帖,一概拒绝。 有狗腿的下人,要给世子爷通风报信,哪里又有了新来的头牌堪比娇红姑娘云云,世子爷大骂他一顿立时下令赶了出去。 还有丫鬟本来有意对世子爷投怀送抱填补空当,外面衣服都脱了显出内里一根白麻带。那是穿孝服才用的,于是不得不收敛起心思。 连花天酒地,从来不管儿子,不过问家事的淮南伯,有天都突然跟管家问起,为何最近世子在家的时间比从前多了许多。 总之,别问世子爷如何忽然间性情大变,问就是要替娇红守孝。好在娇红不算正经夫人,否则恐怕世子爷真要替她披麻戴孝守够一年。 堂堂淮南伯府的世子爷,对卑贱的小妾产生了真爱,传出去恐怕会叫郑贵妃气炸肺腑。 从前娇红活着的时候,郑世子只把她当玩物。没想到娇红一朝香消玉殒,阅尽花丛的郑世子反而对她生出几分留恋。 她的声音,她的体温,她的气息,都在藏娇的小院子里萦绕不去,却再也求而不会得。这令郑家发家后就要山得山,要水得水的郑世子憋屈得想要发疯。 郑世子发疯不算稀罕事,他该发疯时没有发疯,才叫吓人。 此番受长公主邀请来参加寿宴,郑世子从头到尾都和顺体贴,不离郑夫人半步。待寿宴一结束,郑夫人上了去碧湖的马车,他只派了个小厮跟郑夫人说他骑马去碧湖,便再没有现身过。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跟弟弟郑世武交谈过半句。 是了,从郑世文差点丧命之后,他们兄弟见面就没有过多余的言语。无论郑世武如何卑躬屈膝抢先低头想要弥补兄弟关系,他都不曾理睬这伪君子。 郑世武上了马后,叫过随身心腹,吩咐道: “你,带着所有人跟着五皇子的队伍后面狩猎。” 心腹不解道: “世子爷,那您呢?” 郑世武不耐烦的说: “今儿我想一个人走走。” 心腹知道世子爷失了娇红姑娘后便闷闷不乐,恐怕憋得火,想着世子爷多散散心也好。此地毕竟是皇家猎场,还能有什么危险呢,还是不要去招惹世子爷生气要紧,便答应着领人去追五皇子了。 郑世武抖了抖缰绳,去寻那女人的身影。 从寿宴时,发现那女人也大摇大摆在场开始,他就觉得是上天给他的机会,替娇红报仇雪恨。 辽阔无垠的猎场,宾客都是皇亲国戚和自家人,皇上没来烦人的大臣们没来郑家唯一脑袋清醒的郑贵妃也没来。出了什么事,向来明哲保身的长公主恐怕也不会拂郑贵妃的面子。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832章 算无遗策(三) 郑世文想要猎杀的,正是萧盈。 他名字中带个“文”字,其实不仅没有儒雅的气质,反倒是心狠手辣。 郑世文的脑回路,彻彻底底非常人所能推测。 既堕落又疯狂,既狂妄又懦弱,既心思缜密又颠三倒四。 眼下他的马鞍之下,挂着一把弯刀。 不同于中原常用的腰刀,刀身如月,是北人中的部落民爱用之物。若是有经验的军士或者仵作,一眼能看出两种刀伤的不同。 萧盈再怎么样,并非贱民,而是朝中大臣之女,并非能够随意滥杀的对象。 如果掩饰为遇北人强盗袭击身亡,恐怕那有名无权的萧淳风也只能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看准萧盈前往的方向正是碧湖,他“驾”的一声,急速奔去。 …… 碧湖地如其名,堪称春水如碧,清澈不见底。相传此湖极深,羽毛都会沉下去再也浮不上来。 不过这自然是传言而已。 碧湖其实并非人烟罕至之地,相反因为前朝皇帝喜好在此享乐,四周修建着颇有年头的亭台。后来经历了几次战乱,几乎损毁大半,至先帝时期又重新修葺一番,成了风景如画的好地方。 从前先帝带人狩猎,路线就是从起初的大帐出发,到烽火台处午膳,之后来碧湖休憩,或者寻欢作乐。甚至在岸边重新支立帐篷过夜。 萧盈信马由缰,一路且走且停。 此地天气高远,山花迷离,令人赏心悦目。 最重要的是,风景依旧熟悉。 前世和赵恒恩爱时,似乎曾来过碧湖一两次。 那是在赵恒登基之后,以胜利者的姿态召见朝臣,大宴宾客。特意把地点选在碧湖以示亲民。 不过当时她作为皇后,是乘着凤驾,在众多侍卫宫女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直接前往碧湖,并未如今世般在烽火台设宴。所以反而对碧湖的景色更加熟悉。 无论看上去如何无垠,这皇家猎场终究不是真正的荒原,只不过是更加广阔的囚笼而已。 但从这里往北,更远的地方,就是云州。再远的地方,就是北晋……不知道今世离北晋攻打云州,究竟还有几年的时间…… 萧盈静静的驻马碧湖边,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山崖上,郑世子已然窥见了她的位置。 说来很巧,当年就是在这片水前,赵恒拥着她海誓山盟。 如今湖水里倒映着海市蜃楼。 恍如前世的幻影。 萧盈松开缰绳,走近水边。 清澈到深不见底的湖水中,透出的似乎不光是她的倒影,还有前世的半个人生。 如果不小心落入水中,恐怕会就跟传说中的羽毛般,再也浮不上来。 这个念头冒出的时候,萧盈几乎本能的低头。 她看到了第二个影子! 电光火石之间,她朝侧面矮下身子,滚了一圈,踉踉跄跄的站起来。 原本站立的地方,刀痕深入地面。 只要慢上半分钟,她就会从肩膀被斜劈开为两半。 她来不及细看是何人袭击自己,拔腿拼命朝湖岸的芦苇丛奔去。 但愿高及半身的芦苇丛,能助她甩掉这莫名的袭击者! 第833章 算无遗策(四) 怎么会?怎么会? 青野原乃皇家猎场,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无主之地。外围仍旧有守卫定期巡察。就算皇上很少出宫,此地宁可空无人烟也不许附近牧民进入。 况且来参加长公主寿宴的,几乎没有实权者。几位皇子又都是前拥后簇的……绝非区区单个刺客能够应付。 躲闪之间,萧盈脑海中已飘过七八个念头。 难道自己想错了?萧玥通过茯苓说动自己来见赵恒,其实并无其事。反倒是萧玥要杀死自己的阴谋? 或者不过是自作多情,认为背后是赵恒要寻借口来结识今生的自己,其实赵恒因为种种人生轨迹的变动,以来就想杀掉自己? 刺客高出萧盈许多,身着异族服饰,以皮盔遮面,手持北人常用的弯刀。打扮得不伦不类,光看模样,说是误入猎场的北人,也有可能。 刀锋几次擦过萧盈身边,有一下甚至生生削了她一片发尾下来。 萧盈敏锐的察觉:不对。 不是北人! 若真的北人,头几下便将她大卸八块了。那刺客却略略刺偏。原因正在弯刀和寻常中原用的直身刀,发力位置不同。刺客不习惯以弯刀攻击,才会屡屡斩偏。 难道是萧玥收买的刺客?或者赵恒想杀自己? 刺客又一刀刺过来,然而萧盈已经掌握诀窍,逆着刺客以弯刀发力不顺手的方向躲闪,果不其然,又躲过一劫。 这下也亏得刺客气运不济,弯弯的刀刃刺入湖边的泥地中,正好夹在两块半陷的石头中间。他用力要拔刀再斩,居然没有拔出来。 萧盈趁机飞快的朝芦苇深处跑去。 此时,湖边长亭之上,仆从们摆开桌椅,正好由萧钰陪着郑夫人赏景喝茶。 郑二公子再没有借口躲着萧珍。 郑夫人甚至贴心的命令郑二公子领着萧珍介绍附近亭台。 萧钰甚至没来得及吩咐,萧珍已经主动握住轮椅的推手,柔声道: “二公子行动不便,珍儿会小心的。听闻二公子通古博今,附近又颇多古物,还请多指点珍儿。” 她太过主动,反倒听得郑世武浑身别捏,他刚要开口婉拒,郑夫人却先缓缓点头: “是啊,附近风景甚好。不知道世文又兜兜转转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忘了时辰……” 听得郑二公子一阵堵心。 要留下来陪着郑夫人,听她不停念叨大哥,还不如应付萧珍。 他苦笑道: “儿子遵命。” 这四个字一出,萧珍立刻欢天喜地从婢女手中接过轮椅的推手,推着他缓缓沿着长堤而去。 几个婢女远远跟在两人身后,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恰到好处听不到两人主子的私语。 郑二公子虽说对这场相看不情不愿,但毕竟颇有风度,也想过若这女子良善,娶回来也未尝不可,所以倒没有故意冷面,而是柔声细语,想要摸清萧珍的底。 他从过军,见过世面,人情世故远胜过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娇小姐萧珍,要套她的话简直不能更容易。 第834章 算无遗策(五) “碧湖并不算大。别看它水面接着天际,其实翻过那边的亭子,下面就是海。” 郑二公子的声音又温柔又好听。 “据说从前发生海啸的时候,海水倒灌,连地下的岩洞都冲塌了。后来潮水退却,卷走的岩石淤积入海的口岸,这才形成了碧湖。所以碧湖的水与众不同,味道是微咸的。” “难怪站在湖边也能听到海潮声。” 萧珍羞怯道,微微做出害怕的模样。 郑世武一下子笑了。 “萧家娘子从未来过海边?” 萧珍点点头: “小女子出身青州。青州有山有水,是极好的地方。可惜离海边甚远。” 郑世武点点头: “听说工部侍郎萧淳风萧大人也是青州人。不知道萧家娘子和萧大人是否有同族之谊?” 这个问题萧珍和萧钰事先就想到过,虽说萧家大房二房自此已接下恩怨,恐怕再不会愿意互相往来,但淮南伯府岂会清楚这里面的过往。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不妨扯上萧淳风给自己加点体面。毕竟听姐夫李希任的口气,皇上要修道观,修丹房,对替他操办这些事的工部侍郎还是挺上心的。 若有个为皇上办事的叔叔,对嫁入郑家自然算加分项。 这叔叔不需要当真往来,哪怕光立个名头在那里,也能叫郑家忌惮。 所以萧珍含笑道: “不瞒二公子,萧大人正是小女的二叔。小女过世的先父与萧大人乃嫡亲兄弟。” 郑世武心下明了,故作惊讶道: “这么说,同福堂的萧家娘子与你乃是堂姐妹?” 萧珍对这个问题很有心理准备,于是依旧维持着温柔娘子的人设: “正是小女的堂妹。小女在族中排行第二,盈儿排第三。” 郑世武露出“好巧”的表情: “先前我兄长生病,多亏同福堂的萧家三娘子施救,全家都颇为感激。萧二娘子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堂妹,想必也是姐妹情深。” “撑住。撑住。”萧珍默念两遍,扬起笑脸: “没错。” 她微妙的神色变化,都收入郑世武的眼底。随即他漫不经心道: “我颇为好奇,为何萧家姐妹同来赴宴,却要分开入座?难道说,其中有什么特殊的缘由?” 萧珍一时语塞。 眼前的郑二公子满脸风轻云淡,甚至带着点点天真。 “其实……其实……” 先前的问题,都可以料到,所以在家里和姐姐推演了许多遍,商量好口径。郑世武突如其来的一问,叫她瞬间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其实是因为先父去世后,二叔青云直上。大房孤儿寡母,也曾经时常与二房婶婶来往。可惜婶婶去世后,三妹她忙于同福堂的生意,也就渐渐少会面了。所以接受长公主邀请之事,并未告诉我们姐妹……” 萧珍口不择言,总之先把锅扣在萧盈头上再说。 郑世武充满玩味的点点头。看来萧家两房的关系十分僵硬。 他必须要好好想想,想想…… 说话间,萧珍推着他的轮椅渐行渐远,不知不觉把仆从们抛开老长一截路。 第835章 算无遗策(六) 萧珍推着郑二公子的轮椅,听郑二公子一路指点说笑,满心欢喜。两人不知不觉离碧湖越来越远,竟然渐渐听到涛声入耳。 “看,那边就是海了。” 萧珍略略有些害怕。 四下无人,却能听到涛声跟千钧压顶般般重重的摔下来,仿佛脚下的岩石时刻都会裂开似的。 猛地一个浪头打到脚下,萧珍差点没尖叫起来。 她张望着周围没有人影,想必仆从们也只敢远远跟着,不敢不识趣上来打扰二公子的雅兴,便大胆的把身子朝轮椅处贴了贴。 郑二公子迎风闭目,似乎要忘掉所有的烦恼。 萧珍压抑住失望,又摆正了身子。 “不行,不能太过轻浮,叫郑家看不起。” 郑二公子张开眼睛: “走吧。” 说完自己推着轮椅,转身离去。 萧珍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要甩开自己,慌忙跟了上去,口中嚷嚷道: “二公子,让小女来协助。” 郑二公子没有回答她,相反以一种严厉的声音道: “你为何在此?” 萧珍急急停住脚步,差点没被轮椅绊倒,随即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免得有失身份的高叫起来。 芦苇中竟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头发披散,脚下的靴子一看便是上等牛皮,却沾满泥点,似乎从湿润的湖岸边跋涉了好一阵子,甚至陷入泥中。 最叫萧珍侧目的,则是那人头发蓬乱,浑身上下都是异族人打扮,腰间还挂着把弯弯的腰刀。 看上去仿佛是闯入猎场的异族蛮子,杀气腾腾的瞪着两人。 萧珍犹豫片刻,冲上去伸开双臂,挡在郑二公子前面,极为英勇无畏。 看到“异族人”手放在弯刀上,她吓得闭上眼睛。 等了半天,弯刀并没有如想象中般落到身上,反而哐当一声落到了地上。 随即萧珍感到有只手轻轻拨开她。 郑二公子推着轮椅上前,冷冷道: “大哥,为何会在此地?不知道母亲盼着你陪伴吗?” 大哥? 这“异族人”是郑世子? 萧珍瑟瑟抖抖的睁开眼睛,却看到更加惊悚的一幕:打扮得像异族人实际上是如假包换的郑世子,公然肆无忌惮的将弯刀扔到地上,开始脱外袍。他甚至急不可耐,以近乎撕扯的方式三两下剥下衣服,露出裸露的上半身。 萧珍吓得立刻又捂住眼睛。 郑世子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二弟艳福不浅啊。” 他以挑衅的眼神道: “看着这女子,倒跟我那娇红生得有几分相似?也不知道滋味比不比得上娇红的万一……啧啧。” 萧珍当然不认识娇红,也不知道郑世子要故意挑衅自己这从来都不对付的弟弟,只觉得羞恼万分。她乞求的望着郑二公子,按照话本里的走向,这时候难道不该是郑二公子英雄救美么? “想必是比不上娇红的,要知道这位小娘子,可是同福堂萧家娘子的堂姐。” 萧珍感受到这位面目可怖的世子投向自己的目光一下子灼热起来。 第836章 算无遗策(七) 郑世子打扮成异族人,半路袭击萧盈,却叫那狡猾女子跑掉了。他要寻个僻静处换掉衣服再出现在郑夫人面前,谁知道正好撞上了郑二公子和萧珍。 听到萧珍是萧盈的堂姐,他的目光顿时灼热起来。 在郑世子眼中,女人都是一个德性。 抓不到萧盈,拿萧珍替死也差不多。 说到底,他就想发泄下心中的那股子疯劲儿。娇红死了也就死了,可他同样疯了。疯了不发泄出来,还叫疯子吗! 郑世子的眼睛通红,直直的瞪着萧珍。 “二弟,你的品味倒是不错呀。萧家的女子……萧家的女子……” 萧珍没来由的心中害怕。 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似乎自己被萧盈连累了。 “不,小女子其实跟那萧盈……” 郑二公子忽然打断她的话: “据说萧家长房和二房,兄弟妯娌情深,颇为和睦。是不是呀,萧家娘子?” 萧珍本来身子朝着郑二公子贴过去,盼着他开口替自己解围,不想等来的竟是这样一句颠倒是非黑白的话,又是震惊,又是害怕。 “二公子,方才……” 郑二公子叹息说: “方才不是小娘子亲口这样说的吗?” 就算立刻有天雷劈下来,也没法叫萧珍更吃惊了。 这是彻彻底底的颠倒黑白,胡说八道。 郑世子的声音变得玩味起来: “难怪呢……” 萧珍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眼前一个是相看的夫婿,一个是郑家未来的主人。她若想嫁入郑家,能得罪其中的哪一个?能反驳哪一个? 想来想去,终究把求助的眼光投向郑二公子: “二公子……二公子……” 喉咙中甚至带着些许的呜咽。 郑二公子云淡风轻道: “大哥,萧家娘子是李夫人的亲妹,你万万不可过于唐突,母亲会不依的。” 说完便径直转动轮椅,竟是就这么要走掉! 萧珍:??? 郑世子的舌头在口中打了个滚: “李希任的小姨子?岂不是要跟你相看的?不过,跟谁相看不是一样呢?我的娇红走了,娇红的院子还空着……” 萧珍颤抖着,终于明白原来姐夫于郑二公子眼中,并非如萧钰以为的那般重要。她所想象的最大的护身符没有了。 她尖叫一声,转身就朝反方向的海边跑去。 郑世子不慌不忙: “你追我赶,哈哈,才有野趣嘛。” 他慢慢的朝萧珍跑掉的方向踱步,至于郑二公子,则早已消失在芦苇丛中。 终于赶来的仆从们望着分道扬镳的两位主子,居然一时之间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跟上谁。 …… 五皇子这一下午收获颇丰,猎了好几只鹿,甚至还有头身躯巨大的野猪。他命人拖着战利品回去报喜,老七自告奋勇。 不得不说,这弟弟倒很识相。 五皇子应允了。 让弟弟通过做事明白自己只是个弟弟,很重要。 可惜赵恒领了哥哥吩咐的差事,半路便找借口走人了。 他策马而去的地方,正是碧湖附近的岔口。 那里生着三棵异常高挺的白桦树。萧玥正在树下徘徊。 第837章 错有错着(一) 萧玥似乎已徘徊了很久,然而满脸悠然自若的欣赏风景,正所谓佳人立树下,亭亭玉立。 她的样貌也称不上绝色,因为年纪尚小,颇有几分稚嫩之感。不过到了京城后,在外祖父母的庇佑下,养尊处优,从前眉目间的阴鸷之气去掉了不少,也可以说掩饰得更好了。 赵恒心想: “远观的时候,这女子倒还有几分不错。若日后张开了,精心打扮打扮,或许也没那么不堪。” 但此时萧玥的姿色自然还说不上能叫他惊艳。 他翻身下马,走了过去,道: “你还挺自在。” 似乎听出他语气中的轻松,萧玥扬起脸,笑眼弯弯: “浮生难得半日闲,下次看这皇家猎场的风景,还未知是几时。” 赵恒眺望着远处的海市蜃楼。似乎太阳越是猛烈,这虚无缥缈的胜景越是清晰。 “喜欢这里?” 萧玥点点头。 她暂时还不能说出口的是,前一晚她做梦梦到了这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只记得梦里赵恒的年龄比现下更加成熟,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身上未着黄袍,也是极为稀有的料子,一看便是贡品。 两人依偎在树下,缠绵悱恻。 似乎正在私会。 萧玥醒来的时候,摸着砰砰跳动的心脏,许久才变得安稳。 如今尚且青春的赵恒立于眼前,又叫她回忆起那旖旎的梦境。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叫她兴起了撒娇的冲动。 “殿下,如果今日的事顺利,下次殿下来猎场游玩时,只带妾身一个人可好?妾身不求殿下恩赐,唯愿与殿下共赏青野原的明月。” 话说出口,她有些后悔。万一赵恒认为她别有居心,继续追问,说不定她会失言露出破绽。谁会相信一个女子无缘无故帮助自己,就因为几场可笑的梦呢。何况一个大家闺秀,就不该做这样可笑的梦。 没想到赵恒只淡淡瞟了她一眼,便回答: “好。” 萧玥感到自己身子都快要漂浮了。 当真是赵恒给点温柔,整个世界都变得灿烂起来。 “还请殿下记住今日的诺言。” 赵恒淡淡的说: “你似乎在此有一段时间了。孤记得孤让你安排萧盈在碧湖见面,却不记得吩咐过你在此等孤。” 萧玥连忙收敛起浮动的心思,正色道: “殿下,萧盈诡计多端,妾身不放心,恐怕有诈,所以才暗暗等在此处。去碧湖定会经过这里,若萧盈留有后手,妾身可及时示警。” 赵恒不置可否: “她已经去了吗?除了她,还有谁在碧湖?” “郑家似乎全家出动,前往碧湖赏景。” 赵恒眉毛抽了抽,忍住了质问的冲动——他不想被打扰,但想想萧玥再如何耍心眼,也操纵不了郑家人,或许真是巧合。 萧玥见赵恒的脸色比先前仿佛冷了下来,勉力笑道: “殿下放心,碧湖如此之大,不见得会与郑家人碰面。” 她心中有些畏缩,担心赵恒发现她在传话时做的手脚。 好在赵恒没有更多追问,而是翻身上马。 “我去去便回。” 再如何追问萧玥也不会说实话,还是先去见萧盈要紧。 第838章 错有错着(二) 看着赵恒离去的目光,萧玥感到空荡荡的。 “去吧去吧,去见那个小贱人。” 她的嘴角裂开一丝似笑非笑的幅度。 “妾身对殿下尽心尽力,才特意替殿下安排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赵恒纵马来到碧湖。他没有过多追问萧玥,因为知道宾客众多,有人来碧湖边赏景是大概率的事。 萧玥根基甚浅,应当没有能力操纵贵人们的行踪。 也因此他特意把见面的地方约在了碧湖旁一个僻静的地点。那里离海不远。碧湖的地形是越靠近海的那面越荒凉,越靠近内陆的一面越修有更多的亭台观景。 然而四下里都看不到萧盈的身影。 反倒是湖边的芦苇,七歪八倒,甚至有数处齐齐被削平的痕迹。 不妙! 赵恒立刻意识到至少不久前有人在这里发生过打斗追赶。 难道有贼人溜进猎场?那些看守猎场的守卫都是吃白饭的吗? 赵恒心头火起,循着极为明显的,有人追赶的痕迹纵马向前。 忽然他勒住马儿。 前方是一片和缓的山坡,看起来通往海边的悬崖。 地面也不再是泥泞的湿土,成了坚硬的岩石。 先前凌乱的足迹便不再明显。 不得不说,这通往海边的路倒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啊……如果对方不是萧盈的话。 赵恒的额头慢慢沁出水珠。 难道真有胆大包天的贼子潜入围场,劫持了萧盈?萧盈可是朝臣之女,长公主的宾客!贼人若能轻易劫持她,岂不是还能偷袭身份更高的贵人!赵恒越想越是惶恐。 要去叫人,还是冒险孤身看看? 找人来的话,恐怕萧盈的贞洁甚至性命都岌岌可危。 孤身去看,万一对方势众……自己武艺也是平平,搞不好救人不成反遭连累。 犹豫了片刻,赵恒还是决定继续前进。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他需要五皇子的信任。 冥冥中,他也总不由自主想要跟萧盈结识结识熟络。 何况,或许这也是英雄救美的良机。 计算好得失,赵恒拍马朝海边奔去。 往前没有走多远,果然听到涛声中夹杂着女人的惊呼。 放眼望去,茫茫芦苇变成矮草,被海风压得低低的,视野所及的范围,一个人影都没有。 赵恒定下心,看起来对方并非成群结队。这让他对自己的英雄救美行为多了几分信心。再走几步,他看到地上有扔掉的衣服。 那是……北方游牧者喜穿的样式,与中原的服饰大有不同。看来或许是北面的贼子误入猎场。 听到女子的声音似乎是从山崖下传来的,赵恒心里就有数了。海边有许多岩石形成的浅窟,恐怕萧盈被逼入岩下,无路可逃,这才惊呼救命。 不管平日里怎么云淡风轻,要说此时不紧张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赵恒先把马栓到岩石上,随即取下狩猎的短弓,握在手中。虽然他的射术不如崇宁郡王,但此时暗中偷袭,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刚迈腿走出两步,觉得手心中的汗湿漉漉的,甚至令弓箭的握把都变得滑溜起来。 “赵恒啊赵恒,你可要一辈子做个窝囊废?可要一辈子过这种给人当狗都被嫌弃的生活!” 第839章 错有错着(三) 萧珍拼命的往前跑,仿佛后面有头狮子或是豹子那般的猛兽在追逐般。 她身娇体弱,哪里经历过这般刺激的场景,就跑了两步便气喘吁吁。 想着总该摆脱掉后面那位可怕的郑世子了吧,没料到几块碎石滚到眼前。 她下意识的后退,随即感到周身笼罩在阴影中。 颤巍巍的抬头一看,正对着郑世子汗腻腻的笑脸。 两人一个在矮崖上,一个在矮崖下。这里毕竟地处海边,矮崖也不过就三人高。见萧盈跟兔子似的仓皇而逃,郑世子并没有傻乎乎追上去,反而瞅准方向,从崖上绕到前头。 有趣,真是太有趣了。 俗话说鱼的记忆不过七秒钟。现下郑世子便跟健忘的鱼一般,忘了先前追逐萧盈没有得手的憋屈,把萧珍当成了猎场的猎物。 追人可比追鹿追兔子有意思太多了。 此刻郑世子从崖上俯身看着下方瑟瑟发抖的萧珍,脑子里正是这么想的。 他只要稍微动一动,脚下的碎石便哗啦啦的往下掉。 其实他故意没有用力,碎石窸窸窣窣滚动,弹跳着落在萧珍面前,毫无杀伤力可言,却已经足够吓得她尖叫起来。 那扭曲的面容有趣极了。 叫他回想起跟娇红共同享受闺房之乐的时候。 越是惨烈,越是令他感到快乐。 可惜萧珍还有胆子掉头朝海便跑去。 她不管往前往后,都很容易被郑世子追上,唯有改变方向,往海滩求生。 郑世子哈哈大笑起来。 空旷的海风中,似乎连山崖都因此而震动。 飘进萧珍耳朵里,更是跟索命的魔音没有差别。 郑世子眯着眼睛,看萧珍没命的狂奔,随即便从崖上跳了下去。 萧珍踉踉跄跄,跑了几步,便到了沙滩上。她本就不是为了打猎来了,穿着平日的绣花绸缎鞋,刚踏进沙滩便陷下去老深一脚,没两步就一个嘴啃泥,栽到在沙滩。 郑世子好整以暇的漫步而行,看着萧珍跟落水的虾子似的,扑腾在沙地上。极有规律冲上来的浪花,毫不意外的扑向她,将她浑身上下浸的湿透。 “好风景啊。” 郑世子欣赏的阳光,令萧珍充满了耻辱感。 半个时辰而已,方才还与郑家二公子花前月下,谁料到瞬间便被二公子丢下,落入郑世子之手。萧珍几乎不敢想要如何跟郑夫人交代,她在她的两个儿子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敢想象,姐姐知道后会如何伤心难过。姐夫会不会大发雷霆,因为自己太笨了破坏跟郑家联姻的计划。从小到大,还从没有如此无助过。 两行清泪无声的从萧珍脸颊上流下来,又飞快的融入海水和沙滩中。 她感到头皮渐渐被拉紧,是郑世子揪住她的头发,将她慢慢从沙滩上拉起来,随即从后头扼住她的脖子,让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郑世子拿住萧珍,扫了眼四下无人的海边,很快发现前面有处凹陷的岩石,似乎是个浅浅的洞窟,便一把抱起萧珍走了过去。 第840章 错有错着(四) 萧珍脑子里“嗡”的一声,晕迷了过去。 意识模糊前的最后时刻,还想着:“跟郑世子如此亲密接触过,自己的名节算是完了。除非,除非姐夫有法子叫郑世子娶了自己……” 果然不出所料,那浅浅的崖边凹进去的部分,恰好构成了天然的隐身之所。 郑世子将萧珍抛了进去。 萧珍跟死鱼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郑世子冷笑着,轻轻拉开她的衣襟。 先前的弯刀还挂在腰上,虽然不顺手,也能勉力用用。 幸好萧珍昏了过去,如果醒着,恐怕又要被吓傻一次。 郑世子居然还保持着理智,知道萧珍也是有身份人家的女儿,若碰了她,少不得被赖上。他虽然喜欢女人,爱好的却是娇红那样民间来的柔媚之物,对死板拘禁的贵女们没有兴趣。 从某方面来说,郑世子是比寻常纨绔还要恶劣的。 他抽出弯刀,饶有兴致的于眼前的玉肌雪肤上开始作画。 心里想着娇红,便要试着画一朵梅花。 这是独独属于郑世子的“风雅”。 第一刀浅浅的下去,似乎颇为不错。令他信心大增。 第二刀第三刀,左右开弓,构成一片浅浅的花瓣。 嗯,收尾的时候重了点,令肌肤中渗出血滴来。 郑世子的手指头摸上去,正好把花瓣染红。 眼前晕迷的女子恰如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毫无还手之力。 很快,第二片,第三片花瓣陆续出现。 郑世子停下手,饶有兴致的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没想到雕人也如此有意思。” 这世上好玩的,不好玩的,高雅的,市井的,拿的上台面的,私底下盛行的,贵人们才玩得起的,蛮人们才会玩的……他还有什么没见过,没想过。都太无趣了。反倒眼下的突发奇想,有了点返璞归真的“快乐”? 这么拖沓的功夫,萧珍缓缓睁开眼睛,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已经分不清哪里是梦中,哪里是现实。 双目中的模糊一旦烟消云散,映入眼帘的便是雕了半朵的血梅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萧珍拼命尖叫起来。 郑世子静静的看着她。 好有趣。即使什么都不做,这女子还跟被水推动着的水车般,毫不停息的奋力尖叫。 ——只是他可不知道此时此刻,赵恒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赵恒光听女人的尖叫,以为被贼人劫持的是萧盈。 他要想实践对五皇子的许诺,便不得不英雄救美。 好在潮声掩饰了他的脚步,很快他便发现了凹进去的浅窟。那立着男子的背影,颇为高大,看衣着正是蛮人打扮。更不用说手上好整以暇握着颇有特色的弯刀。 至于女子却因为被挡住看不清脸庞,从娇小的身段来看,无疑是位年轻的贵女。 赵恒改变主意,收起弓箭,从脚下轻轻拾起石头。 石窟太小,用弓箭的话,很有可能会误伤到里面的“萧盈”。 相反,男子手中的弯刀太长,并不利于在狭窄的地方施斗。若一击未能得手,他就算要拔刀相向,恐怕也会施展不开。 第841章 错有错着(五) 萧珍从昏迷中醒来,没想到噩梦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正到中途。 看到自己如雪肌肤上红艳艳几道刀痕,简直是自出生以来从未遭遇过的劫难,当下疯狂尖叫起来。什么淑女风度,体面都顾不得了。 郑世子嫌她烦,低头想找块手帕塞住她的嘴。 他外表凶神恶煞,行得也是强盗之事,在这种细节上倒跟公子哥儿们没两样。换了真正的蛮人,少不得强行扯块衣襟便塞了萧珍的口。 结果他这一低头,给了赵恒机会。 萧珍干叫了数声,没有预想中更进一步的伤害,反听到有个沉重麻布袋般倒地的声音,还差点砸她脚上,终于鼓起勇气抖抖索索睁开眼。 这一四目相对,当真立刻便大眼瞪小眼起来。 赵恒把脱光上半身,下半身还穿着蛮人衣服挂着蛮人腰刀的郑世子当成了盗贼,被他遮住的女子当成了萧盈,来了个英雄救美。 救是救了,熟料美人却非预想的那个美人,贼子更非真正的贼子。甚至比起前者,后者才更麻烦。 赵恒十分冷静。 当看到眼前的女子不是萧盈,刹那间脑海中飘过“错了”两个字,随即立刻翻开倒下男子的脸。 结果自然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 他救萧盈是为了讨好五皇子,现在可好了,五皇子的表兄正倒在他脚底下,还是他亲手砸晕的。 眼前瑟缩的女人是?隐约记得宴会上看到过。 “你是谁?” 萧珍条件反射道: “小女子萧珍,是随姐姐前来参加长公主寿宴的。” 席上几位皇子是贵客。就算赵恒刻意低调,萧钰还是一一指给妹妹看过。 没有眼力劲儿,不认得人,还怎么在京城贵圈里混呢。 萧珍眼前一亮。 七皇子? 赵恒上下打量着她。 认得自己?这就麻烦了。姓萧,又有个姐姐,赵恒一下想到萧盈萧玥姐妹。莫非这就是萧玥口中那位大房的表姐? 果真如此,那就是李希任的小姨子?对,李希任的夫人也姓萧…… 赵恒可以说对京城四品以上的官员个个门儿清。这就是除了专管人事的户部以外,不得宠的皇子才会专注的事。他跟任何人来往,都必须要拿捏好分寸。官大的得罪不起,官小的面前又不能坠了皇子名声。 萧珍见眼前的七皇子迟迟没有开口,不安的想要打破尴尬情景。 “殿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她拉了拉松开的衣襟。 赵恒当机立断。 “你没有见过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否则,就算李希任也保不了你。” 萧珍:??? 赵恒则毫无迟疑,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 他见惯了贵女们的把戏,无论如何也不愿意配合着演戏。一旦萧珍反应过来,嚷嚷出声,他的计划就全毁了。 名声于他并不重要。但他还有野心。 萧珍感到一切都跟做梦似的。 英俊的七皇子从眼前消失了。 真真来去如风。 她也不懂七皇子是什么地位,总之是皇子的吩咐便不能不听。 第842章 错有错着(六) 这样一来……怎么跟别人解释郑世子倒在自己面前的事?尤其是怎么跟郑夫人解释,自己推着郑二公子出门,却跟郑世子同处一室? 从来困难的事,都有母亲,姐姐帮忙处理。 眼下没有了后援,面对如此错综复杂的局面,萧珍感到自己的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她愣了愣,忽然像个孩子般,放声大哭起来。 …… 再说赵恒离开岩穴,心下一时茫然。 难道是萧盈在算计自己? 但萧盈怎么能算准郑世子和萧珍的举动? 反而萧玥更加有可能。 毕竟时间地点都是萧玥居中传话。 但赵恒没有证据。 罢了,也不能随意责怪萧玥。毕竟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他真的很需要有手下。 但愿她那个表姐识相,不会把自己来过这里,砸晕郑世子的事捅出去。 赵恒牵回马,稍一思索,决定装作若无其事,回湖边寻找萧盈。 若萧盈不见了,自然有很大嫌疑是她设计萧珍做了陷阱。 若不是萧盈捣鬼,她定然还在湖边某处寻自己。 赵恒觉得自己还不能直接给萧盈“定罪”。他自命还是颇有耐心的,不能因为一时的不顺就随意怀疑想要与之结交的人。 他骑马朝另一个方向奔去,远远便看见长亭,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想必是郑家夫人在休憩赏景。 赵恒不想跟郑夫人打照面,掉头朝来路奔去。 结果撞上一队没头苍蝇般乱转的仆从。 他皱起眉头,欲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 “看到二公子了吗?” 他装作是来寻二公子的。这样既能避免事发后有人嚼舌头说他来过,又跟郑世子的晕迷撇清关系。 不想却收获了意外之喜。这队仆从正是先前跟丢了郑二公子的郑家仆从,又怕打扰了公子,不敢当真去寻。所以只好原地徘徊。 其中有人道: “回禀殿下,二公子朝那边去了。” 说完指了下方向。 赵恒也不知道哪里触动了预感,扬鞭飞快朝那个方向奔去。 跑出一段路没多远,果然看到坐着轮椅的男子,正和萧盈说话。 这一次再无可能认错。毕竟坐着高档轮椅的瘸子,不像北边蛮人靠换件衣服就能变出来。 萧盈的面容更是清晰可见。 远远望去,男才女貌,简直宛如一对璧人。 赵恒心口一窒。 按理说,萧盈跟他全无关系。不过初见时,就生出一股想要结识的的想法。 那时候他以为不过因为这妞儿聪明伶俐,擅长医术,与寻常空有美貌的娇弱闺秀不同。 之后又以为自己其实感兴趣的是同福堂。 毕竟拿下这妞儿就等于拿下同福堂,还是划算的生意。 但眼下当真看着萧盈面含娇羞与另外的男人说话,就仿佛有潮水轰得冲进他的脑袋似的,灌得他颇有些神志不清。 他可以把这女人献给五皇子,可以剥夺她的同福堂,可以抛弃她,但是不能把她让给别人,哪怕那人是五皇子的表弟。 赵恒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忽然他注意到,萧盈的模样有些奇怪。 第843章 错有错着(七) 时间回到两刻钟之前,郑世子追着萧盈,想要杀她为娇红报仇。 偏偏萧盈就跟条鱼儿似的,滑不留手,借着芦苇的遮挡左闪右躲。 郑世子固然主意打得好,准备也十足周全,有件事却不知道。 萧盈是个重生的人。 她前世跟赵恒来过这碧湖。如今郑世子伏击她的地方,仍属于碧湖周围,所以她还记得这里的地形,加上芦苇的遮挡,竟然甩脱了郑世子。 萧盈徘徊了一会儿,估摸着郑世子走远了,便要掉头往回走,去赴赵恒的约。 没想到刚走几步,就遇到好不容易摆脱掉萧珍的郑二公子。 其实郑二公子摆脱萧珍的时候,已经下了决断。 就算要接受一个郑夫人安排的妻子,他也认为萧珍不够格。 这女子做作浮躁,偏偏又强自压抑着本性,城府并不算太深。若被人挑衅或者教唆,轻易就能上钩,进了郑家的后院,恐怕会叫郑家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 郑夫人不喜欢老二,不管眼下如何慈爱,将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拿捏二儿媳妇。 他的妻子,最好能有一点城府。 真正能忍住郑家后院和郑贵妃揉捏,在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游刃有余的,不是老实女子,而是有城府的女子。 有城府的女子,能看得清厉害关系,能算得清得失,反而更叫郑世武安心。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圣母,唯有脑子清醒,可以用利益交换的,才是真正靠谱的。 郑世武想起萧盈,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果是她多好。 如果是她的话,一定能处理好……算了,自己在想些什么了。总归会有女子符合的,世间脑子清醒的女子也不止一个两个。托李希任再继续物色就可以了。 但郑世武对李希任也不敢全然信任。 毕竟李希任第一反应是把自家小姨子塞进来。 自从自己因为瘸腿的缘故再也无法返回军中,李希任是否仍旧愿意跟自己保持良好的关系,实在是很难说。毕竟如今除了借光郑贵妃,自己已经没法再真正约束他了…… 忽然郑二公子停住了推动轮子的手。 他正想着呢,萧盈居然真的出现在眼前,正缓缓从小路上走来。 倒颇有些巧合。 她似乎没有看到自己,面色轻松悠闲。但郑二公子一个从过军的人,眼力非凡,立刻便窥见她的衣角似乎有揉皱而后再展开的痕迹,脚上也沾着淤泥。 而且一位大家闺秀,身后没有跟着一位侍女或者家仆,就这样独自朝碧湖走去…… 郑二公子自然而然联想起方才光天化日之下穿着蛮族装扮的兄长,想起郑世子脚上的淤泥……他明白了,郑世子要追捕的正是萧盈! 眼看着萧盈离自己越来越近,是要上去打招呼,或者装作不知? 郑二公子犹豫片刻,推着轮子装作漫步观景的样子,缓缓行了过去。 萧盈看到他的身影,眼中露出一丝惊讶,却没有丝毫的躲闪之意,大大方方招呼道: “郑二公子!” 听到她清脆的一声,郑世武忽然感到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第844章 错有错着(八) 仿佛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有郑世子对萧盈无礼,没有郑二公子与萧珍那场尴尬的相亲,没有更早时候小郡主对萧盈的陷害。 郑二公子就像真正的偶遇和邂逅般,漫步上前,轻松道: “这不是萧家娘子吗?能在此处遇到,倒是很巧。” 萧盈同样若无其事笑道: “但愿小女子没有打扰到二公子的清净。” 郑二公子故作惊讶: “萧娘子为何孤身一人在此?碧湖虽是皇家猎场,但皇上许多年没有来过此地,就算公主府的人事先打点,也恐怕奴婢们松懈,少不得有蛮人之类的漏网之鱼溜进来,若是惊到萧娘子,那便不好了。” 萧盈心想,要是在乡下地方,郑二公子都当得起一座母慈子孝的牌坊了。就算被亲哥搞瘸腿送掉前程,他还能这样看到亲妈面子上主动遮掩。 不过对受害者萧盈本人来说,就只能果断认定郑家是一丘之貉了。 “多谢郑公子关心。碧湖风景甚美,可惜湖边颇有泥泞之处,小女子误入……” 她憨厚的一笑: “叫郑公子见笑了。请容小女子告退,好整整妆容,免得在长公主和诸位贵人面前失礼。” 郑二公子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挽留的话来。 他下意识的回护大哥,就无法怪责萧盈不给面子。 正想着要说些什么,身后忽然有一人道: “郑二公子,何必为难萧家娘子呢。” 郑二公子一惊。 他耳聪目明,光听声音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 赵恒牵着马缓缓步出。 犹豫片刻后,他终于决定还是出面。 不为其他,就欺眼前人是郑二公子! 短短时间里,他已经在心中将厉害关系过了一边。 五皇子是二公子的表兄,本不该得罪二公子。然而二公子与世子不和,郑家这个淮南伯府日后终究属于世子,自然也意味着世子会继承郑家的爵位和权势。 自己方才误伤了世子,始终有走漏风声的危险。 需要想法子证明自己是“误”伤,万不得已甚至可以更强烈的向郑世子送上歉意和利益。 另一方面,他需要博取萧盈的好感,让她倒向自己,好拿到同福堂,向五皇子证明自己的投靠有价值。 偏偏这两件事都迫在眉睫。 权衡之下,如果拿郑二公子做垫脚能一箭双雕达到目的,他就会毫不犹豫这样去做。 郑二公子以为他是误会了,彬彬有礼道: “见过七殿下。七殿下有所不知,在下也是与萧家娘子偶遇……” 他并没有慌张,因为隐约知道眼前七皇子的处境。 赵恒这平日里在郑家人面前极尽谦卑之能事的皇子,一反常态的架子极大: “二公子的身份地位使然,萧家娘子就算有所委屈,也未必敢言。” 郑二公子气笑了: “不明白七皇子的误解从何而来?” 赵恒慢吞吞说: “郑二公子明明与别的女子相看,却能偶遇萧家娘子在此,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其实郑家是否安排相看,自然不会告诉赵恒。 但赵恒思索片刻,居然猜到了实情。 第845章 错有错着(九) 看萧盈的模样,固然镇定自若,细节之处却遮挡不住曾被狼狈追逐的事。 虽然不清楚她和郑世子之间有什么过节……不,郑世子那个人,就算像疯狗一样当街咬人都不奇怪,恐怕是先被萧盈甩掉,才又盯上萧珍。 萧珍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投亲的破落女子而已。宴会上赵恒就注意到了她,亦步亦趋跟在李希任妻子身后。李希任妻子又时时与郑夫人搭话。想必来赴宴都是郑家安排的。 无缘无故的,郑夫人在此地观景是假,恐怕安排儿子相看是真。 猜到这一层,赵恒懊悔自己怎么就定了碧湖这个地方,导致跟郑家的相看撞地方了,平白生出许多事端来。 弄清了这层关系,赵恒就生出了心思。 果然,他开口一诈,见郑二公子没有回答,便知道自己看准了。 郑二公子没想到七皇子如此咄咄逼人,拿不准他的来意,反问道: “碧湖甚大,在下也是看景入迷,才会迷路。” 赵恒点点头: “原来如此。孤还正奇怪,为何郑二公子会在如此僻静之地拦住萧家娘子。总不至于堂堂淮南伯府的二公子,会不顾伯爷的脸面,不顾贵妃娘娘的脸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不轨之事吧。” 郑二公子几乎气笑了。 “不知殿下何处此言?” 赵恒淡定的指了指萧盈: “萧家娘子素来从容,如今衣角上颇多褶皱,还溅着泥点。二公子,偶遇而已,何必令萧家娘子失措。” 郑二公子不知道他认识萧盈,以为七皇子殿下不过误会而已,连忙道: “殿下,并非如此……” 忽然他语塞了。 他能说什么? 说说自己并非心怀不轨,那心怀不轨的是谁?是他哥?不,不能说。 是萧盈? 萧盈并没有做错什么,因为七皇子误会就要把脏水泼到她身上? 郑二公子有些接不下去了。 赵恒颇有痛心疾首的样子: “二公子乃贵妃娘娘侄儿,出身不凡,又文武双全。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苦非要招惹萧家娘子?萧家娘子非美色惑人之辈,医术之精湛,心思之灵巧,皆是女子中的无双者。还请二公子怜惜。” 萧盈静静的听着赵恒狂拍马屁,低头不语,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听到后来,渐渐明白:七皇子这是要朝二公子头上扣锅的节奏啊。 不管怎么说,郑二公子并无害她之心,萧盈不在乎以怨报怨,却同样不愿以怨报德。 “七皇子殿下误会了。小女子方才在碧湖附近游览附近,受了猛兽的惊吓,不小心跌下马,以至于容貌不整,惹得两位见笑了。二公子偶然经过,看到小女子狼狈不堪,好心询问而已。” 赵恒点点头: “原来如此。是孤错怪二公子。此处是猎场,附近恐怕还有猛兽游荡,萧家娘子若不介意,孤愿护送萧家娘子回去。” 郑二公子目光黯淡。他就算有千万般想法,终究要顾着此处的母亲和惹是生非的亲哥。罢了,罢了。 看到郑二公子垂头丧气,推着轮椅离去,赵恒感到报复的快慰。 第846章 错有错着(十) 赵恒几句话怼走郑二公子,看着骄傲的郑二公子寂寞离去的身影,要说心中没有隐秘的快慰,那是不可能的。 他一甩袖子,转身对萧盈道: “萧家娘子,请。” 然而萧盈一开口,声音中却满是惶恐: “小女子不敢。” 这五个字一出,郑二公子推动轮椅的手,瞬间便慢了下来。胸口下的心脏,跳得跟擂鼓没两样。 她说不敢。 那便是说,事情并不如七皇子所言,两人有约在先。 赵恒一时之间,有些惊讶。 这小娘子在京城做了这么大的生意,难道还是个胆小如鼠的?难道她不过靠萧淳风的威风?不,一个工部侍郎而已,有什么威风可言。也就因为皇上多召见了几次,皇亲国戚们给点薄面,另眼相看。 难道是萧玥从中传话,胡说八道,未能把自己的好意一五一十转达? 想到先前约定地点时,萧玥有意挑拨……赵恒心中荡漾出些许不快。不管怎么说,他许多年在宫里低声下气,不是白活的。遇到事情第一反应并非发火,尤其对方还是小姑娘的情况下,定该柔声细语,把误会解开才是。这点小事都不能忍,怎么办大事呢。 何况郑二公子还没有远离。 他是带过兵习过武的,耳聪目明,搞不好正在伺机乘虚而入。 “萧家娘子,不知道中间是否有所误会?明明孤与萧家娘子约定……” 萧盈忽然抬头看向他,满脸皆是惶恐之色。 “七皇子殿下,请放过同福堂。只要七皇子殿下放过同福堂,小女子就算替七皇子殿下做牛做马,也在所不惜。” 她反反复复,唠唠叨叨,仿佛眼前刚刚英雄救美的赵恒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令这柔弱女子受到极大的恐吓,才会不断哀怜。 赵恒没想到萧盈会忽如其来的哀求自己。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此时也只能勉强道: “孤实在不清楚萧家娘子何出此言。孤并没有恶意,更没有要从小娘子手中夺走同福堂的意思……” 说到这句话,他还是略有些心虚的咳了一声。 他是来向萧盈示好的,示好的目的确实是为五皇子拿到同福堂当投名状。 郑二公子已经停下了,就在离两人数丈远处,不远不近,背对着两人,仿佛在看风景,又仿佛在倾听动静。 无形中给了赵恒莫大的压力。 如果激起萧盈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说不定他今天就要“被英雄救美”了。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忙辩解: “萧家娘子,想必其中有什么误会。孤并无歹意,不过听闻萧家娘子妙手回春,孤又体弱多病,故而……” 萧盈期期艾艾道: “七皇子殿下,同福堂是小女子母亲的遗物。请七皇子体谅小女子……” 赵恒就算脾气再好,也终究按捺不住苦笑: “萧家娘子,孤已一再解释。若小娘子不信,可否原原本本说出误会之处,免得冤枉了孤。若有什么隐情,孤定当为小娘子做主。” 第847章 错有错着(十一) 赵恒的态度简直温和到极点,要多亲民有多亲民。 既然他竭力保持风度,萧盈自然也要配合着来,既不能演技太过,也要明确诉求。 “小女子岂敢误会七皇子殿下。只是……只是孟家娘子来传话,说七皇子殿下要见小女子,小女子千万不可拒绝。” 她口中吐出“孟家娘子”四个字时,赵恒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萧玥”。脑子里顿时“嗡”的一声。 果然是这女人从中夹带私货,坏自己的事! 当务之急要弄清她从中搬弄了些什么是非,好开脱自己,挽回一点好感度。 萧盈似乎要将憋在心口的委屈一口气倒出,所以越说越快,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夹杂着一点点哭腔,当真颇为我见犹怜。 “孟家娘子本与小女子有姐妹薄缘,故而她要见小女子,小女子身为姐姐,从来深信不疑的。她说,京城乃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满地的地方,随便一个路人,说不定都能叫同福堂死无葬身之地。” …… 赵恒太阳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萧盈却是要多畅快有多畅快。她眼下是真正的睁眼说瞎话,怎么好编怎么来。因为她知道赵恒必然不敢叫两人当面对峙,那跟引爆本来就有罅隙的孟大人和萧淳风没两样。 不管萧玥对着赵恒胡编乱造了什么,她也只管信口开河。中间自然有许多相互矛盾,各自有理的地方。 但因为不能对证,赵恒自然唯有自个儿脑补谁是谁非,谁真谁假。他的疑心病最终会叫萧玥知道什么叫引火烧身。 “孟家娘子还说,许多人觊觎同福堂,唯有贵人庇佑,才能叫同福堂躲过灾祸。小女子听得有道理,心想若七皇子能伸出援手,不知道能保住同福堂,所以才应了殿下的邀约。还请殿下指定地点。” 听起来这几句还像个样子。 “但孟家娘子又说,七皇子殿下身份尊贵,岂会随便无缘无故出手。何况宴席前,小女子又得罪了五皇子。要七皇子殿下和五皇子殿下兄弟相争,小女子非得拿出大代价不可……孟家娘子还说如今事态已经由不得小女子。要七皇子殿下出手,除非小女子用同福堂去抵……” 东拉西扯着,萧盈努力想要挤出点眼泪。 虽然没有成功,好歹也摆足姿态。 赵恒听得心头火气越发的大了。 萧盈说的细节不清不楚,赵恒脑补出大概意思无非是萧玥吓唬萧盈,然后从中敲竹杠,拿腔拿调的威胁。反正恶人都是赵恒来做的! 赵恒想要替自己辩护,一时之间又觉得无从下手,不得不绞尽脑汁组织下语言,想怎么好好安抚萧盈。 那边厢萧盈似乎害怕到极点: “七皇子殿下,小女子本分做生意,从不敢怠慢贵人们。只是生性愚钝,先得罪了五皇子,又开罪了小郡主,说起来不知道怎的,去郑家看病的时候,郑二公子因为爱妾意外去世,也把气撒到小女子身上。” 第848章 错有错着(十二) 萧盈一口气说出自己得罪了的人名单。一个个都是赵恒惹不起的。 她想叫赵恒知难而退,不要再掺和到五皇子的事里,打同福堂的主意。同时又能膈应萧玥,叫她在赵恒面前失去信用。 最好两个人能再窝里斗一番。 当下最要紧的事,便是不能叫这些对她、对同福堂心怀不轨的人搅合在一起。正所谓分而化之,须得这些人狗咬狗起来,她在这波云诡谲的京城中才有了全身而退的可能。 前世她连自己都没能保住。 今生她想要保住的却有同福堂和徐三爷马队的一大票人。 赵恒感到昏头涨脑,他知道萧玥与萧盈的关系,并非如嫡亲姐妹那么要好。这会儿亲口听到萧盈一声声“孟家娘子”,便懂得这分明是两家人切割了的做派。 那萧玥对他吹嘘的,还有几分可信度? 连这点关系都要撒谎,萧玥究竟有几句话是真的? 另外萧盈当真得罪了这许多人的话…… 赵恒鼓起剩下的最后几分理智,要安抚萧盈,哪怕先把大话放在前头也是无妨。 “即便如此,萧家娘子愿意对孤合盘托出,自然也是相信孤的。希望萧家娘子能给孤一点时间,待孤弄清了是非黑白,必然给萧家娘子一个公道……” “噗嗤。” 一声刺耳的笑声,令他浑身上下犹如被泼了冷水般。 他缓缓转过头,果然是那不识相的郑二公子,又推着轮椅缓缓转身绕了回来。 没想到郑二公子也是厚颜无耻到极点。听墙角听得光明正大不说,还敢再回头插手。 杀了个回马枪的郑二公子,脸不红心不跳,连先前的狼狈也无影无踪。 “七皇子殿下,莫非殿下没有听明白萧家娘子的意思?那还得让在下来替小娘子解释一二。萧家娘子一个弱女子,在京城立足不易。种种是是非非,里外门道,也未必一清二楚。七皇子殿下何苦纵使孟家娘子恐吓姐妹,再装出英雄救美的姿态?” 郑二公子方才是什么窘态,此刻都如数还给了赵恒。 他推着轮椅,来到萧盈面前,柔声道: “萧家娘子莫怕,我大哥不能对你如何。五皇子是护着侧妃心切,必定不会自失身份。就算萧家娘子不信我的保证,也要知道贵妃娘娘不会纵容郑家丢她的脸。” 他挑衅似的望着赵恒。 没错,赵恒是皇子,他不过是郑家吃闲饭的二公子。 但赵恒这皇子却不得宠,连差事也没有领。或许诈得了刚来进城的小家碧玉,却吓唬不了郑贵妃偏爱的侄儿。 他郑二在郑贵妃眼里,并不是完全的空气! 相反,郑家一屋子歹竹,就出了两颗好笋。一个是郑贵妃,一个便是他本人。 赵恒不由得后退两步。 知道今日这事,恐怕成不了了。 如果郑二公子下定决心要插手…… 可恨,怎么偏偏就这么倒霉,撞上了郑家人呢。 难道他还能去挑拨五皇子和郑二不成?五皇子会信郑二,还是信他? 第849章 郡主失踪(一) 即便如此,赵恒仍不想就此放手。 这是他好不容易抓住的机会,岂会轻易退缩。 “郑二公子,孤和萧家娘子之间,不过些许误会。孤方才正与萧家娘子解释。请二公子勿要急躁。父皇爱民如子,孤怎敢做出令皇家颜面蒙羞之事。” 他转向萧盈: “萧家娘子,你说是不是?” 但郑二公子方才要离去的时候,心中其实就生出悔意。此刻抓住机会,是铁了心要护住萧盈。不待萧盈开口,便抢先道: “殿下身为龙子,身份高人一等,萧家娘子又岂敢说半个不字?” 赵恒冷冷的看着他,居高临下。 郑二公子淡然之中带着几分坚定。 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相互之间却弥漫着冷漠的气息。 萧盈垂下头。 谁也不帮。 她捅出萧玥从中挑拨之后,想必赵恒会生出疑心。这样借着郑二公子之口拒绝了赵恒,赵恒也无话可说。五皇子既然动了让赵恒顶替自己的的心思,恐怕后续也不会再提婚约之事。至于郑二公子,纵有心思却无奈有郑夫人和郑贵妃当拦路虎。 一箭三雕。 正好摆脱了三个人,又令他们互相钳制。 萧盈真正的目的正在于此。 最好三个人都放手,都别来找同福堂的麻烦。 反正按照前世经验,要不了几年就会天下颠覆。唯有手握银子和私兵,才能护住自己在意关心的人,才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之后等她挣够银子,自会先去楚州看外祖母,后去塞外逍遥快活。 当然对利用郑二公子这件事,确实有点小小的亏欠感。 然而—— 斗吧斗吧,三人斗的越厉害,同福堂才是真正安全呢! 可惜天不从人愿,忽然远处靠海的地方,传来女人的撕喊。 郑二公子第一反应便是:萧珍。 很巧,赵恒瞬间也想到萧珍。 两个怒目而视的皇亲国戚,首先想到同一个他们不关心的女人,也是讽刺。 然而很快又响起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淅淅索索,步伐声越来越接近。仿佛还有不少人。 赵恒当机立断,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目力所及,竟有十多个奴仆。他认为有些是郑家人,有些却是长公主身边的宫人。 郑二公子也意识到似乎出了大事,问道: “你们在干什么!” 他既出声,又有七皇子在侧,宫人奴婢们连忙纷纷磕头。领头的老宫奴道: “见过七皇子殿下,见过郑二公子。大事不妙了。小郡主失踪了!” …… 郑二公子惊讶不已,问道: “什么时候的事?用过午膳后,小郡主不是还和五皇子妃在一起?你们怎会跑到碧湖来寻找?” 老宫奴哭丧着脸,道: “回二公子的话,确实如二公子所说,起初五皇子妃带着小郡主看风景。过了不久,听说冯侧妃从昏迷中醒来了,五皇子妃便要赶去照料。故而将小郡主托给宫人。” “五皇子妃离去后,迟迟未归。小郡主嚷嚷着无聊,要去看皇子殿下们狩猎。” 第850章 郡主失踪(二) “奴婢们要去禀告长公主,请长公主做主。小郡主又说长公主必然不许,谁去禀告,便是有意违背小郡主的命令。奴婢们不懂事,害怕小郡主惩罚,竟牵了马陪小郡主去看狩猎。” 不光郑二和赵恒,连萧盈也完全能想象出柔柔郡主狡黠又跋扈的样子。 小郡主年纪不大,演技倒是一流的。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终于哄到了马匹。 “小郡主起初说要去寻五皇子殿下,谁知道离得远了,又改主意。说……” 老宫奴忽然收声。 赵恒冷笑一声。 “小郡主说什么?” 老宫奴仍然不发一语。 郑二公子也道: “公公,有话请讲。毕竟小郡主的失踪,也关系着公公的生死。” 老宫奴扑通一声,伏在地上,道: “正因为小郡主的生死关系着众多宫人生死,所以还请二公子谅解老奴不得不说出实话。当时小郡主要改道,许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小郡主亲口说的是……” 他顿了下,仿佛鼓起勇气: “小郡主说,要去寻萧家娘子,好好跟她道歉。是自己冤枉了萧家娘子。” ——寿宴上的萧家娘子,至少有三位。但小郡主要去寻的是谁,毫无疑问说得再清楚不过了。不可能误解为萧珍,也不可能误解为萧玥。 所有人的眼光都投向萧盈。 本来吃瓜看戏的萧盈没想到自己瞬间成了主角。 有意思。 柔柔郡主这是赖上自己了呀,只管待着自己一个人拼命蹭成就。 但究竟自己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要一而再,再而三,锲而不舍的陷害自己? 实在不明白,然而也唯有走一步看一步。 顶着从围观到被围观的压力,她慢慢走到宫奴面前,细声细语道: “先前不过是误会而已,应当是小女子向郡主道歉才是。郡主就算要寻小女子,吩咐一声即可,何必……” ……宫奴打断萧盈,斩钉截铁道: “没错,宫人们也就此劝说柔柔郡主。但柔柔说,是萧家娘子暗暗使人约她,她不可失信于人。” “若没有与人相约,小郡主何苦费尽心思,不使贵人们知晓,便独个儿朝碧湖来?” 此言一出,萧盈便坐实了诱拐郡主的嫌疑。 老宫奴偷偷抬头,看着萧盈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又转为悲哀,但始终没有意料中的慌张。 反倒摆出那副娇柔可怜的样子,望向赵恒。 “七皇子殿下派了孟家娘子来约见小女子,小女子又约了小郡主……偏偏又都在这碧湖畔。殿下,其中的古怪,是明摆着的呀!” …… 旁人也就罢了,老宫奴话里的矛盾,萧盈是不是冤枉,赵恒和郑二公子可是一清二楚! 赵恒略有些犹豫。 不知道柔柔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但他知道太子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主儿,万一这柔柔的背后,是太子主使? 他决定委婉些: “果然其中有些误会。因为萧家娘子来这碧湖观景,并未见到柔柔。柔柔出发得晚,若来了碧湖,无论如何都会与孤还有郑二公子遇到。” “不管怎样,还是先找到柔柔要紧。” 第851章 郡主失踪(三) “不管缘由如何,先找到柔柔要紧。只怕柔柔路上遇到歹人,掰扯半晌,反倒浪费时间!” 赵恒身份最高,此刻雷厉风行一番话,竟叫老宫奴不得不生生把准备好的话吞回肚子里。 “是,七皇子殿下说得是。” “不过,说不定萧家娘子身上也有什么线索。还得劳烦萧家娘子与我等同行。” 嘴上说得好听,是劳烦萧盈同行,实则便以她为人质。 甚至小郡主有个万一,也好有个顶罪的推出去。 老宫奴在宫里待得久了,于这甩锅顶锅的一口,可以说十分熟练。小郡主失踪乃是大事,要么在主子们发觉之前找到小郡主,万事大吉。要么就事先预备好顶罪的人选。 唯一的遗憾就是千算万算,眼前居然立着七皇子和郑二公子两位爷。但老宫奴想着这两位应当不至于为了庇护个萧盈,拿小郡主的生命冒险。 没想到萧盈万分识趣,主动道: “公公说得有理,既然小郡主主动说要来寻小女子,无论出于何种缘故,小女子都有责任,与公公一道去寻小郡主。” 老宫奴眯起眼睛。 她居然半点都没有畏惧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心大还是确实胸有成竹。 “多谢萧家娘子体谅。七皇子殿下,郑二公子,时间紧迫,唯恐小郡主遭遇危险,老奴与萧家娘子便先行告辞了。” 众人正要告退,郑二公子忽然接着老宫奴的话道: “没错,小郡主的安危要紧。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赵恒也道: “柔柔是父皇的心肝宝贝,岂容有失。孤要亲自去寻。” 老宫奴的脸上僵了僵。 两尊大佛是要亲自跟着,怕萧盈死得不明不白呀。 但一个奴婢能说什么……他躬身道: “老奴遵命。” 一行人也没有什么线索,只能循着碧湖寻找。 赵恒心想此事真的蹊跷。猎场并非外人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而且并无真正的狮虎之类的猛兽。碧湖叫湖,其实没有多大。小郡主说要到碧湖找萧盈…… 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小郡主难道因为冯侧妃坠落之事,而怨恨萧盈? 这同样蹊跷。小郡主什么时候会替叔叔的侧妃操心了。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之间理不出头绪。反倒是当事的萧盈本人,气定神闲。 唯一的可能…… 难道萧盈知道,小郡主无事? 这女子凭什么能算到小郡主无事? 她都可以猜到小郡主的动机了? 一行人渐渐又绕回海边。老宫奴带着猎手,还有贴身伺候小郡主的宫女,卖力喊着小郡主的名字,自然空荡荡一无所获。 郑二公子忍不住道: “碧湖不大,郑家一直在此走动,若小郡主在此,早就被寻到了。或许小郡主在碧湖没有找到萧家娘子,便去到别处?” 老宫奴道: “二公子说得有道理,小郡主的确有可能离去。或许老奴应该带人往别处寻。郑二公子腿脚不便,何不先与郑家人会合休息?待有了结果,老奴一定派人尽快回报。” …… 郑二公子没想到这老宫奴居然顺水推舟欺负他腿脚不便。 第852章 郡主失踪(四) 郑二公子没想到老宫奴从善如流。欺负他腿脚不便,提出这样一个建议。 他略略一想,忽然笑道: “公公说得是。” 不再如先前般纠结,反倒一拱手: “七皇子殿下,猎场常年有人驻守,并非普通贼子可以随意进来的地方。想必小郡主一时淘气,玩捉迷藏呢。你我身为长辈,要配合柔柔才是。不如七皇子跟在下一并先告辞?” 赵恒摸不着头脑。 郑二怎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先要跟着来寻的也是郑二,这会儿要主动放弃的也是郑二…… 但郑二是何许人……当年在云州,追踪潜入云州的间谍,巡边捉拿北面的对手……何况找一个小女孩……莫非郑二看出什么? 长年隐忍的生活令赵恒的性情几乎可以称得上从善如流,并不固执己见。老宫奴的表现也确实奇怪,好像很着急小公主的安危,又好像不着急。 方才在碧湖边兜圈子,更像是漫无目的的拖时间。 此刻又要把自己和郑二支开。 赵恒两眼一闭,开始胡编乱造: “正好孤想起有事,郑二公子腿脚不便,孤便同二公子一道回去。剩下的事就拜托公公了。” 郑二微不可见的朝赵恒点点头。似乎很赞许他的配合。 老宫奴松了口气: “两位贵人放心。待老奴寻到小郡主,定会派人飞马来报。” 等两人的身影越走越远,老宫奴转身对萧盈说: “萧家娘子,小人知道附近还有座山丘,风景甚美。小郡主逛着逛着,便到了附近看风景也说不定。” 萧盈满脸傻白甜的模样,似乎毫无戒心,微笑着道: “没想到公公对这猎场的地形如此熟悉。既然公公了如指掌,小女子自然深信不疑。还请公公带路。不管怎么说,早点找到小郡主要紧。” 她的话里仿佛看穿了什么富有深意,又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最后那句更是讽刺味十足。 老宫奴不愧是伺候惯了贵人们的,没有任何惭愧的表情,反倒颇有些用意深远的点点头: “萧家娘子进退有度,叫老奴好生佩服。” 说完他吩咐其他宫人道: “牵马来。” “看来公公早有准备。” “萧家娘子,聪明是好事,但有时候,不聪明更加是好事啊。” 萧盈笑着闭嘴了。 待宫人牵了马来,萧盈毫不犹豫翻身上马,回头一看,果然只有老宫奴一人骑着马屁,剩下人全都留在原地。 “还请公公带路。” 下一刻钟,两人的身影便驰骋着消失在地平线上。 不远的芦苇丛中,赵恒看着萧盈和老宫奴骑马而去,终于按捺不住。 “果然事出有因。那老奴不知道受何人指示!你方才恐怕已经察觉到了,为何要让这老家伙将萧家娘子骗走?” 郑二公子面色十分凝重,只是理由却与赵恒并不相同。 “七皇子殿下,恐怕你我难以继续插手。江公公可不是寻常老家伙,他伺候太子殿下多年。若小郡主当真有事,他不会如此磨蹭着浪费时间。” 赵恒冷哼道: “我岂会不知道。” 第853章 郡主失踪(五) 郑二公子颇为意外的看向赵恒。 七皇子殿下给人的印象通常都属于纨绔皇子一类。作为从来都被皇帝熟视无睹的小透明,领差事轮不到他,耍威风也没人认账。 难得他认命,从来低调行事,也不摆架子,跟三教九流的厮混在一起,偶尔花街柳巷。也曾有人弹劾七皇子不务正业。不过估计他实在太过于透明。所以御史的折子从此石沉大海,也没有人追究。 好在赵恒口碑不错,从来没干出过过于出格的事。 也因为这样,倒让人极为容易的忽略他的存在。 这位皇子究竟性情如何,学问如何,城府如何,心机如何,都是一个谜,不为人知。 眼下郑二公子觉得自己要好好重新打量打量七皇子殿下了。 …… 江公公领着,或者说“押着”萧盈前往他说的山丘。 饶是萧盈有心理准备,还是惊讶于江公公的变脸之快。 一旦离开赵恒和郑二公子的视线,他立刻从从弓腰驼背的老奴化身为话本里才有的精明干练的大内能人,萧盈甚至几乎可以肯定江公公武艺不低。 至少萧盈是没法在他眼皮子底下打逃跑的主意的。 很快两匹马接近山丘,显然江公公对这里地形十分熟悉,带着萧盈从矮矮的树丛和绕来绕去的山势中穿梭。 这偏北地的丘陵与青州那种南面的大山可谓是截然不同。 坡度本身极为平缓,甚至能够跑马,生着丛丛的矮灌木。能够恰到好处遮挡跟踪人的视线。要有其他不知情的打猎者靠近,站在山丘上也会十分轻易的被看到。 萧盈跟着江公公绕了几圈,忽然听到他“驾”了一声,连忙跟着拉紧缰绳。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灌木后走了出来。 正是那位失踪的柔柔小郡主。 萧盈连忙翻身下马。 “参见郡主!” 江公公却没有下马。反而笑盈盈道: “原来小郡主在此地观赏风景。唉,是老奴大惊小怪了。既然知道殿吓平安无事,老奴就不打扰您的兴致。想必萧家娘子会好好陪伴、伺候小郡主满意的。” 说完便径直离去。 想必早就安排好了这出偶然邂逅的戏码。 那上午依偎在五皇子妃怀中娇俏可人,对着长公主文静优雅的小姑娘,此刻却沉静宛如成年人般。 萧盈心中隐隐有数了。 小郡主上演得好一出瞒天过海。 柔柔轻声细语道: “萧家娘子,你会不会很奇怪,为何这么巧能遇到本宫?” 她说“本宫”两个字的语气老气横秋,却叫人笑不出来。 这是威压。 小小女孩,于宫中耳濡目染,自然将上位者的手段学了个十足十。 但萧盈并未如她所料想的,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 不仅不惊慌失措,甚至可以称得上过于淡然了。 “小女子实在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蒙小郡主如此费心。实在诚惶诚恐。” 柔柔撇了撇嘴。眼前女子说自己“诚惶诚恐”,但与郑贵妃宫中犯错的宫女比,显然不过是阳奉阴违而已。 第854章 别有用心(一) 小郡主圆圆的眼睛瞪着萧盈,萧盈却没有露出意料之中恐惧害怕的表情。 真是毫无成就感可言! 不仅如此,她反而自顾自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小郡主用过饭食后,便命人传话给冯侧妃,威胁冯侧妃装病。” “冯侧妃怀着子嗣,她说身子不舒服,五皇子妃必然要亲自去看的。” “没了五皇子妃,下人怎能拦住小郡主。” “待小郡主留下与小女有约定的话走远,身边江公公便开始嚷嚷小郡主失踪的事。不明真相的宫人们自然以江公公为首,出发寻找小郡主。” “当然,也因为有江公公引导众人,所以此事也会避免闹到人尽皆知。至少长公主多半不知。” 如果作为寿宴主人的长公主得知了此事,恐怕就不是十来个宫人四处寻找,而是整个猎场都会被立刻调来的人手地毯式搜索一遍。 “如此一来,人人都会以为‘小郡主在前往与萧盈的约定途中失踪,小女子成了嫌疑犯。事实却正好相反,是小郡主放出风声后,在此地守株待兔。江公公名义上四处寻找小郡主……” “其实是要到处寻找小女子。” 萧盈蹲下身子,如此一来她的视线便和小女孩的柔柔郡主平视。 柔柔瞪大眼睛,受惊似的朝后退了一步。 尽管努力在扮演一个幕后阴谋操纵者的角色,但她的年龄终归太小,远不如从前的林婉婉安阳县主,更别提萧玥城府那样深。 听着萧盈不紧不慢,把自己的打算,自己吩咐江公公的话,一五一十跟亲眼见到似的说出来,明明知道眼前的女子没有胆子也不可能伤害到自己,柔柔还是不由得感到心慌。 她在郑贵妃宫中,看着郑贵妃戳穿嫔妃们或是宫女们的小把戏,严厉的训斥她们,或者狠厉的报复她们,转瞬间又在皇上面前摆出贤惠模样,耳濡目染,不由得感到快慰,也幻想着自己若将来当家作主,会如何如何。 可惜终于在萧盈面前谋划一番,结果怎么自己反而成了那狼狈不堪的人? 萧盈丝毫不在意柔柔小姑娘的恐慌,心平气和,仿佛在跟另外一个人娓娓道来。 “剩下的事,因为小郡主提前来到此地等待,所以恐怕还不知道。小女子便简单禀报一下:江公公带着人找到了碧湖,终于发现了小女子。”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小女子压根不可能事先跟小郡主约定。” “因为要在碧湖边召见小女子的是七皇子。郑家夫人和公子在碧湖边赏景,郑二公子又在无意中遇到了小女子和郑二公子,足以证明小女子所言不虚。” “为此江公公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拖拖拉拉好摆脱七皇子和郑二公子,才耽误了半天时间,害小郡主等了许久才等到小女子。” 萧盈诚恳的说: “小郡主,您明白吗?所谓萧盈害得小郡主失踪,是站不住脚的。若七皇子和郑二公子中只要有一个人能替小女子作证,大家便清楚事实如何。您恐怕也无法迫使七皇子和郑二公子双双说谎。” 第855章 别有用心(二) 萧盈所言,也并不完全准确。譬如郑贵妃长公主出面,未必七皇子和郑二公子不会改口。那时候萧盈当真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柔柔自己也清楚,这样的可能性并不存在。 骤然之间她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的拿出郡主尊严: “那又如何!本……本郡主正好当众揭穿你,你……你谋害冯侧妃在先,试图绑架本郡主在后……” 就算这小小女孩,也懂得权力的力量。懂得以上压下。 萧盈慢慢道: “郡主可曾想过?您给小女安上这么大一个罪名,必然会引得满朝风雨。别的不说,至少长公主得向皇上解释,为何小女会卷入这场风波。偏偏此事疑点又那样多。若皇上细细追究起来,恐怕小郡主倒是平安无恙,朝臣们却会弹劾太子殿下教女无方!” 柔柔郡主呆呆的望着萧盈,半张着小口,说不出话来。 以权力威压他人者,所能恐惧的也唯有权力而已。 “你吓唬我!” 她尖叫起来。 “胡说八道!” 萧盈慢慢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若有所思。 “小女有一事不解。还望柔柔郡主指教。” 柔柔郡主语气中带着愤恨: “你还想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女目力所及,看不到江公公的身影。江公公走得那么远,竟然不怕小女对郡主做出危险之事。只能说明……” 小郡主慌张大叫道: “是本宫吩咐江公公不许偷听!” 萧盈看着小郡主,嘴角微微上翘。 “小女猜想,唯有两个可能。一是小郡主也想将小女推下崖去,二是小郡主周围,还有其他帮手……” “萧家娘子巧舌如簧,柔柔,你岂能说得过。” 柔柔瞬间有了主心骨,朝来人冲上去: “阿爹!” 来人身着太子的服饰,脸上却戴着一副面具。 看到柔柔扑上来,弯腰将柔柔抱起。 柔柔在太子阿爹的怀中,回头冷冷的瞪了萧盈一眼。 萧盈笑了,是更加张扬和不加掩饰的笑容。 “虽然小女不解缘由,但柔柔小郡主之所以要将冯侧妃推下高台,嫁祸小女,是因为太子殿下命令之故吧。” 这句话像跟针一样刺痛了柔柔,方才还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瞬间惨白如雪。 “才不是,你不要诬陷阿爹!你少当着阿爹的面,离间我们父女感情!” 她的狡辩反而坐实了萧盈的猜想。 没想到,小郡主年龄这么小,居然就懂得讨好太子阿爹心机深沉。方才被揭穿时示弱般的姿态,加上一声声反驳,并非因为害怕萧盈拆穿她,而是担心太子责备她自作主张吧! “好了,柔柔,你说不过萧家娘子的。” 太子终于开口。 “毕竟,你先前也看到了,寿宴之上连阿爹都在萧家娘子面前吃瘪呢。” 萧盈大大方方道: “小女惶恐。” 隔着面具,似乎都能感受到太子玩味的眼神: “萧家娘子惶恐吗?恐怕萧家娘子自如得很呢。” 两个人中间顿时弥漫着一层诡异的气氛。 太子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第856章 别有用心(三) 太子的声音中带着别样的阴柔,传入耳朵里,叫人心生不自在,仿佛骨髓中有虫子撕咬似的,却又摆脱不得。 萧盈心想,不知道前世太子是否也如此放荡不羁,最终落得身死的下场,连柔柔小郡主也未能幸免。 “萧家娘子,孤不喜欢旁人听孤说话时走神。” …… 太子跟妖孽有个共同的本事,就是一开口能噎死人。 萧盈恭恭敬敬道: “殿下放心,小女素来有习一心二用之术,一边把脉,一边思考病因,所以并不碍事。” “柔柔啊,萧家娘子是在拐着弯儿,骂你的阿爹有病呢!” 柔柔两眼圆瞪: “她敢骂阿爹,柔柔就令人掌她的嘴!把她关进天牢里,叫人折磨她!” 太子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你看,萧家娘子,孤比你更了解柔柔。” 他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充满慈爱,简直是认识以来听过的最正常不过的语气了,却叫萧盈实实在在在在背后打了个寒颤,立刻决定收起对太子前世遭遇的好奇心。 看他对自己亲女儿六亲不认的样子,说不定就是皇帝老爹对太子儿子态度的翻版。 那被自己爹砍了脑袋,也就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了。 萧盈现在只想离这家变态远一点。 “太子殿下,小女不过是守着医生本分。绝无任何多余意思……若太子殿下没有其他吩咐,可否容许小女告退?” 亏得太子戴着面具,否则萧盈能想象出他露出的夸张惊讶表情。 “萧家娘子,你……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 …… 萧盈嘴角抽了抽,感觉笑容僵在脸上。 太子逗着女儿的小脸,一字一句无比惊悚。 “柔柔呀,孤午后是怎么交代你的?” “阿爹说,要柔柔跟江公公做个游戏,把萧家娘子带到这里来。” “这个游戏好玩吗?” 柔柔的小脸皱成一团。 “萧家娘子什么都猜到了,偏偏装糊涂,口口声声说柔柔你没法胁迫她,没法诬陷她。” …… 萧盈要在心里骂人。世界上居然真有神经病这样教女儿。看来柔柔小小年纪就一肚子心机,完全是跟着这太子爹学……不,遗传下来的。 太子不愧是是皇家不一样的泥石流。 “柔柔呀,你知道为何会输给萧家娘子吗?不知道?还是阿爹演示给你看。” 太子望回萧盈: “寿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萧家娘子替孤喂了药。那药是一颗毒药,孤不到夜里,便会毒发身亡。” 柔柔双眼一亮: “贱女人,你毒害当朝太子,该当何罪?” 还立马补充: “阿爹说了,众目睽睽之下,所有参加寿宴的宾客都是证人!” …… 萧盈算弄明白。她是被太子赖上了。 当机立断,唯有…… “殿下,小女知错。望殿下恕罪!” 萧盈立刻跪下认怂。 太子心理不同常人,唯有迎合他,找出破绽,才能脱身。 “柔柔,萧家娘子知道错。你觉得这是她心里真实的想法吗?” 柔柔冷笑一声。 这方才还可怜兮兮的小郡主,眼下却是一副恨不得将萧盈置之死地的模样。 第857章 别有用心(四) 柔柔差点被萧盈挤兑得无路可走,此刻有了太子阿爹撑腰,便要趁人病要人命。 她大声道: “阿爹,女人都是装可怜的,其实心里歹毒算计多不胜数,阿爹不要被她们骗了!” 而她眼中厌恶至极的萧盈,此时居然还笑得出来: “太子殿下,小女言辞不当,令郡主未免有些生气。若太子殿下有什么吩咐,何不告诉小女,小女自当竭尽所能。” 萧盈想提醒太子清醒。 前世太子谋反失败,今世心中未必没有打算。 他若有打算,就必有所求。 柔柔生气的还想反驳,却被她阿爹一个眼神,就将满肚子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江公公!” 太子忽然高声叫道。 “殿下。” 江公公不知道从哪里转了出来。 萧盈心想,自己早该知道,光小郡主要玩游戏,哪里能使动江公公这样的老油条呢?必是有太子吩咐,他才敢搞出小郡主失踪的把戏来。 不管小郡主再怎么不愿意,江公公要领着她离开,她终究反抗不能。 如果说方才萧盈还能保持冷静,此刻反倒有些笑不出来了。 此时此刻,仿佛天地之下,唯独剩下这两人。 但丝毫面对太子这神经病,丝毫不能让人产生什么旖旎的想法,反而像躺在砧板上,等待着任人宰割。 …… 良久之后,太子慢悠悠道: “萧家娘子可猜得出,为何孤要让柔柔把你骗到这里来?” 他嘴上说得轻巧,却以十分满意的眼光看着萧盈额头上流下细细的汗珠,似乎享受着她如小鹿般惊恐的表情。 此刻太子眼中的萧盈,跟午前那走投无路的白鹿似乎完全没有两样。 “小女不知。” 萧盈的声音听起来僵硬极了。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太子所指的并非她喂给太子的药。 “因为啊,孤看着你,忽然起了一个念头。能在光天化日之下,给孤喂毒的人可不多。萧家娘子,孤好想……好想把你关起来,看看你究竟在黑暗中能坚持多久,究竟什么情况下才愿意对孤摇尾乞怜,还有,孤要怎样让你随着孤的高兴而高兴,生气而生气。” “总之,便是不要再做出违逆孤的样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 “越是违逆孤,孤便越是想看你臣服。” 说罢太子的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鼻子便嗅到丝丝熟悉的药味。 萧盈不由自主的朝后仰倒,太子扑了个空。随即侧身一个翻滚,就往旁边的斜坡上滚了下两圈。 好不容易止住下坠之势,顾不得已是衣物狼狈,萧盈起身要朝外跑去。 不知道太子还有什么后手,不知道江公公是不是就在附近伺机而动,甚至连朝哪里逃都没有清晰思考,但萧盈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跑。 方才太子的表现,实实在在让她感受到了杀机。 奇怪的是,她从未感受过妖孽对自己的威胁。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反驳妖孽,可以对妖孽说不。 但面对太子,除了逃跑再无第二个选择。 这是两世为人带给她的直觉反应! 第858章 别有用心(五) 萧盈翻身便要随意朝一个方向逃去。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才能最小程度的避免江公公的追捕。 若天要亡自己那也别无选择。 然而这一次她的运气实在谈不上好,没有两步便感到膝盖一阵刺痛。 萧盈心知不妙,很可能是方才滚落时动到了筋骨。 她咬牙勉力朝前,没走两步忽然一下跪倒在地面。 不仅因为腿伤的缘故,更多由于有人从身后狠狠的踢在她的小腿上,令她承受不住痛苦而跪倒。 随即那只大手又捂住她的口鼻。 熟悉又奇怪的药味从口鼻传入气管,传到肺部和四肢,随之升腾起细微的麻意。 萧盈唯一能做的是努力的用指甲深深掐入肌肤,让那种刺痛感帮助自己保持清醒。至于就算自己清醒,也免不了在太子手中受辱的事,连想都不敢想。 身体不由自主的酥软下去,她那又大又圆的黑水银般的眼睛,还睁得大大的。 她要看着,要清醒着,绝不会就此两眼一翻晕过去,任太子为所欲为。 忽然有什么声音传来,在耳膜中轰鸣中。 是海潮?抑或雷声? 不,两者都不是。 萧盈的身子几近完全僵硬,然而瞳孔中倒映出的,是整个天地山原,乃至整个世界开始逐渐破碎的模样。 隆隆的巨响中,整个地面崩裂开成纵横捭阖的沟壑,无限延伸出视线,随即而来的是不断上下翻腾的震撼,仿佛大地变成波澜,起伏着将一切附着物抛上甩下。 自然的力量面前人就像布偶或者木头般无力。 更不用说毫无反抗之力的萧盈。 她看着太子朝她伸出手。 且不说她毫无抓住太子的想法,她的身体也不允许她做出回应。 于是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像石块般,沉没入泥土的大海中。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做了漫长的梦,萧盈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 她努力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 脑子里空空荡荡的,无法酝酿起任何思想。 又经过许久,萧盈终于明白,似乎发生了地龙翻身,使自己从太子手中千钧一发逃离的同时,又被困在了地陷形成的洞窟中。 她嘴角裂开苦笑。 怎么什么事都叫自己遇到了? 前世记得似乎确有一场地陷发生,但因为离京城甚远,所以虽然感受到晃动,并没有形成深刻的记忆。 可今世因为离开京城来到青野原,无意中距离地陷发生的地点更近了,反倒陷入危险中。 良久,萧盈稍稍试图挪动身子。 先前令萧盈麻木的药物已经略微有所消散,但因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下落,使得萧盈浑身都是伤痕。 而麻药的消散自然意味着越发变本加厉的疼痛。 展开的肌肤,生出裂缝的骨头,曲折的关节……令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疯狂咬噬着萧盈的身体。 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窟,恍如人间地狱一般。 同样,也恍如她前世生前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那间黑暗,狭小,用痛苦折磨着她的天牢! 难道,两次死于同样的地牢,才是她注定的宿命? 第859章 以德报怨(一) 只要闭上眼,前世最后的情形便历历在目。 萧玥狰狞的笑容,赵恒厌恶的目光…… 仿佛噩梦般挥之不去。 不。 不会让一切重现。 萧盈咬咬牙,试图摸索着站起来。 她不相信重来仍是万事空。 只要还没死,还有一口气在,总归有法子……冷静,冷静。 萧盈平息着呼吸,能听到四周时不时传来淅淅沥沥的,仿佛风吹过沙地的声音。她立刻明白这是仍有细小的石块掉落的缘故。想必大地摇晃不会立即静止,若后续再有震动,说不得会将自己活埋在地底。 须得想法子离开这里才是。 不过四周漆黑……她努力试图想要站起来,可惜刚刚起立到一半,膝盖便裂开似的疼痛起来……之前因逃避太子滚落时受的伤还没有好。 萧盈撕下裙边,试着要绑住伤口。幸而天无绝人之路,一个荷包从身上掉了下来。她差点忘了自己还带着些药丸在身上! 自从几次遇险后,她便事先准备了药物随身携带。没想到这个好习惯在到京城后依然能派上用场。 锦囊口子拉开,摸出丸药生生吞咽进口中,静候片刻之后,萧盈感到疼痛渐渐缓和了下去。 这药丸有消肿止血缓痛之效。 就算生效的时间不长,至少能支持她寻找出路便已经足够。 萧盈摸索着起身,沿着狭小的砂石土墙壁试探了一圈。这明白原来自己落入了地陷时形成的巨大空洞中。上方正好有块岩石,遮挡住泥砂。泥沙又倾泻下来形成斜坡,堵住洞口。 这该如何是好? 萧盈心中一动。 有风。 如果能感受到风声,便说明有空隙。自己便能寻到机会出去! 有了希望,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感受着时有时无的风向,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她慢慢把视线转向了头顶。那块救了她性命,令她免于遭到掩埋的石板之上,似乎留有缝隙。 石顶约莫在萧盈头顶一尺多高的位置。 萧盈的心情激动起来。 是不是挖开顶上的泥土,就能出去? 然而在这地下,无法凭空挖开天顶。她立刻下了决定,要抛出石块作为垫脚,再往上挖出出路来! 好像这一世时不时就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刻。 前世懵懵懂懂,顺从着萧玥母女的安排又任由赵恒摆布,直到赵恒被放逐前都生活无忧。然而那不过是场幻觉。 今生挫折不断,没有了依靠,却能把命运抓在自己手中。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大半个时辰后,萧盈终于如愿以偿。 她持着石块作为工具,不知道重复凿了多少下,居然当真凿开一道天光。 休息半晌后,萧盈搬了更多石块垫在脚下,慢慢往上爬。她要试试能否爬出这小小的栖身之处。 手掌触摸到顶上缝隙的时候,钻心的刺痛顺着胳膊往上延伸。药效快要过去,痛苦再次随着一举一动萦绕不去。 萧盈凄然一笑。 至少这是她选择的。 不是萧玥和赵恒给的! 她咬住牙齿,强忍着非人的疼痛,朝顶上爬去。 第860章 以德报怨(二)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看到预料之中的阳光。 那小小的容身之处,通向的并不是地面。而是…… 一滴水从上面滴下来,滴到萧盈的脖子上,令她浑身生寒,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 眼前的竟然是条半塌的甬道。 甬道? 萧盈思索片刻,猜测恐怕是地陷发生之时,泥石推着她陷入空洞,同时又震开了原本塞住甬道的塌陷石块。 机缘巧合下,才叫她发现这条甬道。 甬道是巨大的石块砌成的。看样子跟那重新修葺过用来举办寿宴的城墙颇有相似之处。只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但甬道若经过疏通,恐怕仍能使用。 或许……或许正通向寿宴举办的城墙? 萧盈又累又渴,疲惫到了极致,却知道自己此刻万万不能倒下。她身上有伤,若一觉睡去,恐怕再也无法醒过来。 即使眼皮再沉重,也要迫使自己思考一些东西,来保持住意识的清醒。 若此地有甬道,多半跟古城墙是同时修建的防御工事。说不定除了这埋入土中的半截,还有更多甬道通往别处。 隐隐约约中,总感觉跟前世某些事相关联。 然而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但要牢牢记住。 萧盈想。 这件事很重要,很重要。 待又休息片刻恢复了体力,萧盈才慢慢顺着甬道往前走去。 里面时不时有蝙蝠飞出,如果换了平时,想必叫人觉得恐怖。但此时此地,反而给了萧盈信心。有动物的地方,便有能自由出入的缝隙,至少说明甬道没有因为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地陷被堵死。 察看四周,居然发现泥里掩埋着枯枝,恐怕是因为地陷随着砂石冲下来的。 萧盈又从锦囊中掏出一颗药丸服下。 药物缓缓发挥作用,再次将疼痛压制下去。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满是伤痕累累,哪里像方才还出入公主宴会的大家闺秀的手。 “萧盈,你想不想跟前世般,死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从土中刨出枯枝,当成拐杖持在手中。 “萧盈,你想不想守住同福堂?” 漆黑的甬道,不知道通往何处,也不知道是否暗藏着危机。 既然前两个问题的答案是一定的,那么除非赵恒和萧玥已经得到报应,她绝对会活得好好的! 萧盈倚着枯枝做的手杖,一步步朝甬道深处走去。 …… 当那阵惊天动地的地陷发生时,猎场的人自然有所察觉。好在青野原地广人稀,五皇子二皇子等人躲过地裂,受到惊吓片刻之后倒也平安无事。 两位皇子虽不在一处打猎,却不约而同做出决定,提前回去举办寿宴的城墙,护送长公主和各位女眷提前回京,免得继续地陷,弄出好歹来。 长公主倒是没有异议。毕竟谁出了事都不好,就算无人敢追究她的责任,她作为主人也难辞其咎。方才一场地陷,有惊无险,已经算最好的结局了。 于是宫人们便有条不紊的开始安排车马,护送贵人们回下榻的帐篷处。明日再启程回京。 第861章 以德报怨(三) 长公主生性喜好奢华,长年受到皇帝的优待,手下奴仆成群不说,个个在她的挑剔要求下身经百战。即使遇到地陷这样的意外,也毫无惊慌失措之态,有条不紊。 但也有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那便是萧钰。 她送妹妹萧珍陪着郑家夫人去碧湖,名义上说是游山玩水,其实相看。萧钰自然理所当然放心的去进行自己的交际了。 为了夫君李希任的仕途,女人之间的来往和好感,何况是与各位皇子妃之间的关系,也颇为重要。偏偏萧钰对此游刃有余,当然不会错过好机会。 地陷的时候,城墙上好一阵摇晃,却是惊多于险。修葺过的墙楼坚固万分,连半块砖头都不曾落下。 开始萧钰并没有过多担忧,妹妹跟郑家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危险? 不过看到二皇子五皇子等远远狩猎的皆陆续返回,而距离更近的郑家人还未见人影时,萧钰便有开始心慌了。 毕竟地陷是天灾,莫非郑家人遇到什么不测? 她不敢惊扰长公主,只好不断吩咐下人去打探。二皇子妃窥见她神情紧张,便主动提出要帮忙。 萧钰颇为感激,忙不迭道谢。可惜派出去的人刚下城墙,远远就看到郑家的马车驶了过来。 不知道为何,七皇子赵恒也跟在后面。 萧钰连忙奔下城楼,看到郑夫人颤巍巍的从马车上下来,脸色冷若冰霜。 满腹欢喜的萧钰本来有一肚子话要问,此刻不得不生生咽了回去,礼貌道: “方才地陷,郑夫人恐怕受到惊吓了。不过看到您平安无事,我也放心了。” 郑夫人猛然回头,盯着萧钰。眼睛里仿佛跟要射出箭来似的。 那是包含着愤怒,冷漠和敌意的眼神。 萧钰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下意识地明白,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使得郑夫人对她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但又不能回避,更不能惹郑夫人生气。 眼看着郑夫人毫无继续交流的意思,以萧钰的情商立刻下了判断,郑夫人的态度大变必然跟萧珍有关,此时急着询问只会叫郑夫人以为自己别有用心,当务之急是要知道萧珍的下落。 “夫人,若家妹有得罪之处,都是我教导无方,还望夫人恕罪。” 郑夫人高高抬起下巴,脚下步履不停。 “不敢当。萧家小娘子主意正得很,何须教导。” 听着郑夫人充满嘲讽的话语,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萧钰倒是松了口气。 至少说明妹妹平安无事。 后续如何与郑家重修旧好,那是后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倒是七皇子赵恒看到被孤零零抛下的萧钰,心生怜悯,温和道: “李夫人放心,萧家娘子平安。不过是受了点惊吓而已,不碍事的。” 萧钰感激道: “妹妹不懂事,叫七皇子殿下见笑了。” 忽然她产生了怪异的感觉。去的时候是萧珍合着郑家人一路,回来的时候怎么多出了一个七皇子? 难道萧珍还当着七皇子的面出丑不成? 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甚至不想知道萧珍为何昏过去,只恨不得早点抓住妹妹,问个清楚明白。 第862章 以德报怨(四) 萧钰心急妹妹,对着赵恒行了一礼,便匆匆去寻萧珍。 去时萧珍与郑夫人同坐一车,给足了脸面。回来时却被抬到了下人乘坐的车里。 萧钰顾不得计较,一把掀起帘子。 短短几步路,她脑海中飘过无数设想,心理建设了无数画面,又强自安慰自己,既然七皇子都说了无事,那必然没有什么大事。 结果帘子掀起,连人影都没有看清,萧珍先“呜咽”着一把扑了上来,搂着姐姐的脖子,要放声大哭的瞬间,又硬生生把哭泣咽了回去。 四周来来去去都是人,焉能失态。 看到郑家仆从没有阻碍和催促的意思,萧钰索性坐上车,把妹妹搂在怀里,低声问道: “珍儿莫哭,发生了什么事?有姐姐在呢。” 终究心急,忍不住补问道: “没有得罪郑二公子吧?” 萧珍嘴唇蠕动着,想把遭遇的事一股脑儿说给姐姐听。可七皇子似乎就在不远处。自己能说什么?说郑大公子想要非礼自己,说七皇子敲晕了郑大公子?说郑家下人寻到了自己和郑大公子在一起,郑夫人以为自己对郑大公子心怀不轨? 什么都想说,但她知道,什么都不能说。 郑夫人没有大肆宣扬,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姐姐固然疼爱自己,见面依然不忘问有没有得罪郑二公子。可惜,她得罪的不是郑二公子……至少郑二公子还算君子。 脑子里跟乱麻似的,好在渐渐止住抽泣。 不能说。若姐姐姐夫明白自己在郑夫人眼中已经成了勾引世子的罪人,会不会就此起了心思要送自己回青州去? 萧珍再怎么愚笨,经过了好些事,终究慢慢懂得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七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离了家人的呵护,自己那暴烈的性子再不会有人随便买账。 她抬起泪痕满面的脸,对萧钰道: “姐姐放心,妹妹无事。不过……不过是陪郑夫人赏景时,摔了一跤。郑夫人觉得妹妹笨拙……” 萧珍借着车帘外透出的光打量着萧珍,见她衣角满是泥泞,甚至有撕烂的痕迹。不知道这一跤摔得有多厉害! 但既然郑夫人和萧珍都轻描淡写,想必事情没有做绝,还有回环的余地。有些事,知道了不如不知道来得好。 “妹妹,你受苦了。咬牙忍忍,待有一日做了人上人,方可把受到的委屈,一一发泄。” 萧珍看着姐姐,点点头。 …… 赵恒若无其事的漫步,他倒没有故意要监视萧珍萧钰姐妹的意思。事实上他拿定了萧珍不敢胡言,真正叫他在意的是,郑二公子并没有随着郑夫人的步伐,准备离去。反而坐着轮椅,候在关楼门口,似乎在等人。 有家仆似乎在弯腰催促,郑二公子依然毫无挪动脚步的意思。 赵恒心念一动,鬼使神差的靠近。 恰好听见郑二公子轻声道: “还请回禀长公主,世武晚些再走无妨。” 原来那家仆并非郑家人,是长公主派来的。 似乎先前郑二公子已经表明了意思,所以家仆也不坚持劝说,道: “还请二公子小心。” 第863章 以德报怨(五)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地震之故,所有人都在匆忙准备着提前返回京城。偏偏瘸腿的郑二公子执意要留下来,想必有十分充足的理由了。 赵恒正如此想着,忽然听到郑二公子询问长公主的家仆道: “不知道太子殿下如何安排?先前听说小郡主贪玩迷了路,太子殿下身边的江公公带着人四处寻找。此时忽然遇到地震,不知道小郡主有无危险?” 这也是赵恒的疑问。 小郡主失踪这样大的事,从碧湖回到关楼,本来以为上上下下当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却发现人们忙归忙,完全不是在在意小郡主的生死,着实万分反常。 那家仆笑了笑道: “请二公子放心,先前是有人嚷嚷小郡主不见了。可五皇子妃殿下正要派人去寻,便有太子身边的人来回复,说太子带着小郡主出去玩儿了。到时候先回营地,就不跟我们一路。” 郑二公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是……那位?” 家仆心灵神会,知道郑二公子谨慎,笑着说: “没错,是太子身边的那位。长公主听了,当时便笑着说,总算有小郡主能够治住太子,接着便吩咐按太子的旨意行事。” 赵恒明白长公主的意思。太子宠爱朱谓并非新鲜事,有着实打实的证据。如今太子丢下朱谓去陪女儿玩耍,是件好事。想必朱谓不敢作假,因为朱谓留在关楼,便跟人质差不多。太子和小郡主有什么,朱谓第一个要死。 而且本来太子就是任性妄为的人。 他若是乖乖贺寿打猎,才叫稀奇。这特立独行的安排,正是太子一贯作风。 郑二公子温文尔雅道: “太子殿下事务繁忙,难得有机会与小郡主共享天伦之乐,难怪不喜欢我们这些俗人打扰。” 家仆笑着点点头,依礼退下,去回禀长公主。 赵恒缓缓走过去,道: “二公子莫非认为其中内有蹊跷。” 郑二公子抬头看着天边渐渐收敛的阳光。之前美得惊心动魄的海市蜃楼已经失去踪影。 “七皇子殿下,你可知道白日里看到的海市蜃楼,从何而来?” 赵恒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孤听说海市蜃楼都是远方城市的投影。若有海市蜃楼,那也应当有座对应的真实城市。至于青野原看到的投影从何而来,孤倒是未曾细想。” 郑二公子颔首: “不错。但很少有人知道,能投影到青野原的,便是北面的都城上京。” 赵恒愣住。 “是不是这样看来,两京之间的距离,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遥远?” 曾经驰骋边关,与北面的晋人为敌的郑二公子,此话听来格外意味深长。 …… 萧盈忍住一身伤痛,走走停停,走走停停。甬道似乎漫长到永无止境般,还好时不时有光从坍塌的缝隙中透出,才给了引路的光辉。 就算服了药失去对疼痛的敏感,也能感受到脚渐渐肿胀起来。萧盈以为自己快要撑不住时,终于看到前方露出了光点。 难以抑制的欢喜涌上心头。 第864章 以德报怨(六) 终于看到了走出甬道的希望,萧盈又重新鼓起勇气。 她强忍着重新泛起的疼痛,几乎纯粹靠意志支撑着挪向光亮处。 甚至还听到水声。 恐怕因为地陷的缘故,将地下的溪水也带到了地面。 等她来到光亮处,却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原来这里并非甬道尽头,而是中间坍塌形成巨大的天坑,使得外部的泥土形成弧度,通往地上。 一个之前随着江公公来寻小郡主的太监,伏在地上一动不动。 如果说地陷之际遇到意外不算吓人,那么吓人的便是他背上长长的刀痕了。 更吓人的是,他旁边还晕倒了小小的身影。 是小郡主! 萧盈飞快奔过去,看到地面上拖出数丈长的滑痕,直通往上方的豁口。 稍作思量,萧盈便明白了。 恐怕这位公公也是江公公的心腹,抱着小郡主逃走,遇到袭击。本来必死无疑,谁知道突如其来的地陷反而挡住追兵。他带着小郡主顺着坍塌的地面滑到这坑底,好巧不巧,泥石冲破甬道,才使得萧盈遇到他们。 萧盈看了看身上的锦囊,还有两颗刀伤药。 江公公的这位弟子已经没救了,小郡主却一息尚存。 她抱着小郡主到地下涌出的溪水边,先洗干净手,又捧了清水到小郡主口中,助她服下药丸。 需要尽快让小郡主醒过来。 不知道为何,萧盈此时的头脑反而清醒万分。 先前太子要非礼她的时候,小郡主和江公公在一起,本当万分安全。谁知道江公公此刻不见人影,江公公的徒儿却死于非命——唯有一个解释: 那就是杀死小太监的人,在地陷之前便已经无声无息潜入青野原。 …… 这可能吗? 且不说青野原是一直有人驻守的皇家猎场,并非真正的荒野。这几日的青野原更是到处充斥着守卫,驻军,打猎的人马……是什么人会有胆子在此时潜入青野原? 有种隐隐约约的不祥预感爬上萧盈脑海中。 她想起先前徐三爷的信。 北晋人的都城发生了内乱! 这件事在一片安乐的大梁京城毫无反响。 毕竟两地相隔甚远。 上京的消息抵达京城,最快也得一个月以后。 加上上京的动乱,几乎是数日之内便悄无声息的平息。所以大梁君臣对上京的变动,不是不知,并未投入足够的重视。 但有没有这种可能……万一,万一呢? 万一上京内乱中失败的一方,溃逃到青野原,结果撞上了小郡主…… 萧盈打了个寒颤。 她又想起很久之前那个作为间谍潜入青州的家伙……那家伙最终死于妖孽的车夫之手。但可见北晋对大梁的边境地段,既觊觎又熟悉。 若他们以为青野原平日无人,选中这里作为潜入京城的地点,似乎并非不可思议。 毕竟事先谁能想到长公主会因为她卖了一块地,勾起了骑马的兴致,从而把寿宴选在能跑马能打猎的青野原呢! 看来冥冥中的动作,终究对今世的世界产生了影响。 第865章 以德报怨(七) “啊!——” 柔柔小郡主将将苏醒,看到人影正要尖叫,一把被早有防备的萧盈捂住了嘴。 “郡主殿下,您若大声叫嚷,恐怕会招来歹人。” 好在这小姑娘狠心归狠心,终究较寻常女孩成熟了许多,固然大大的眼睛里充满惊恐,终究忍住冲动,微微朝萧盈点了点头。 萧盈松开手,果然小郡主没有大喊大叫。 “小郡主,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别怕,我没有恶意。” 柔柔点点头,嘴唇上下蠕动,正要开口,忽然瞟见萧盈身后,小太监几乎被劈成两半的身体,猛然扭头,趴在地上干呕起来。 萧盈轻轻抚着柔柔的背,免得她呛住。也不加催促,静静待柔柔平息下来,然后再用帕子以干净的地下水沾湿了,替她 似乎这贴心的举动令小女孩暂时忘掉先前的冲突和不快,对萧盈产生了信任感。她慢慢平静下来,颤抖着讲述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我也不太明白……江公公,江公公先发现了不对劲。那些宫人留在碧湖,只有小榛子来寻江公公……” 原来这死去的太监叫小榛子。 “于是江公公就叫他背着我走,自己去通知阿爹。” “没想到……那些蛮子,有好几个人。一些人去追江公公,另外一些人埋伏在不远处,看到小榛子就冲了出来。” “小榛子不清楚他们的底细,不敢跟他们打斗。” 看来小榛子的武功不错,而且谨慎小心。难怪江公公放心令他护送小郡主。 “没想到那些人穷追不舍。” “小榛子背着我,眼看要被他们追上,他说……” 柔柔的眼中沁出一颗泪珠。看来当时的情形的确对她而言极富冲击力。 “他说郡主您先走,属下替您挡挡。” “结果那些人的刀便先砍了上来。” “小榛子受了伤,流了好多血。” “我跑了几步,想要回头看他怎么样了,结果……结果突然天摇地动……小榛子突然爬起来,保护住我……然后我们就朝地下落下去……” 柔柔一路回忆着,小小的身子颤抖,似乎受惊不轻。但好歹只言片语,总算拼出全过程,跟萧盈来时所见的情形倒也对得上。 “落下来之前,是否注意到那些蛮人们有没有躲过地陷?” 这个问题十分重要。 蛮人们要游荡在猎场,出了甬道也会死路一条。 此处的天坑令甬道中断,因此无论如何都需要绕出去。 按萧盈的估算,蛮人们不可能事先知道太子和小郡主瞒天过海诱骗自己的计划,故而埋伏的可能性不大,恐怕更像是潜入猎场遇上了江公公。只能说小郡主运气不好。 “好像……好像追我们的那几个,都随着地陷落下……” 小郡主回忆了半晌,终于肯定道。 “其实我也不太肯定,但他们……或许因为地陷被埋了也说不定。” …… 如果事情就此结束,真是天大的运气。萧盈决定收回心里想的小郡主运气不佳这句话。 “小郡主,你没有受伤吧?” 柔柔摇摇头。 “好像……没有疼痛的地方。” 第866章 以德报怨(八) 柔柔的说法是“好像没有疼痛的地方”。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萧盈不由得在心里“咯噔”了一下。 “小郡主,您试试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柔柔尝试着倚着萧盈,要慢慢站起来。 “不用着急,小心点,脚试着用力……” 忽然柔柔一屁股坐到地上。 “我……我的脚没有知觉了。” 萧盈轻言轻语道: “小郡主放心,您身上没有外伤,按理说不会有大碍。或许在下落时不小心碰到什么地方,淤积了血脉,才失去感觉,之后会慢慢恢复的。” 柔柔忽然抓住萧盈,哭着说: “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柔柔!柔柔错了,柔柔不该针对你。可是求求你,不要因为先前那些事就丢下柔柔。” 这突如其来的诉说令萧盈颇为惊讶。 先前种种叫她明白,柔柔并非普通的天真无邪小女孩。她的承诺也好,哀求也好,究竟有几分可信度,是很难说的。 保不定眼下救了她,回头又被倒打一耙。 毕竟柔柔试图借冯灵儿陷害萧盈在先,算有前科了。 柔柔眼巴巴看着萧盈,想要她开口承诺自己,承诺不会把自己丢下。环视四周,四下无人,又是荒郊野外,别说萧盈不救她,哪怕眼下挖个坑把她埋进去,第二天被人发现了也可以推说是地陷导致的。 她越想越是害怕: “求求你,柔柔……柔柔只是……只是很嫉妒萧娘子。阿爹从来不在意柔柔。皇奶奶老劝阿爹重新娶个新王妃,要是东宫有了柔柔的弟弟妹妹,以后柔柔就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了……所以柔柔才要讨阿爹欢心。但阿爹……阿爹……” 这些事萧盈多少都已经猜到,不过听柔柔亲口说出来,仍旧颇为心酸。 或许因为她自己也是个不被阿爹疼爱的孩子。 萧淳风一惯只想着从女儿身上榨取利益。他眼里对女儿们都是谁对他有利可图,方才对谁摆出当爹的嘴脸。 “来到关楼上的时候,柔柔就知道阿爹已经到了。阿爹一直看着萧娘子,所以柔柔一时冲动,才……” 才把冯灵儿推下天台陷害萧盈。 从头到尾的事情,终于连在一起。 萧盈从身上装药丸的荷包里,慢慢抽出一根细细的银针。 小郡主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下。 莫非萧家娘子生气,要杀自己灭口? 小女孩感受到与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悲哀。 此刻“柔柔”并非天之骄女,未来的公主,呼风唤雨的小郡主,不过是可怜的,使尽全力仍得不到父亲爱怜的小女孩。 她缓缓闭上眼睛,摆出视死如归的姿态。 反正阿爹都不要自己。过了这么久,都不见人来找。反倒唯有跟仇人般的萧家娘子面对面。 要是萧家娘子一根银针送自己上路,能去黄泉之下见见可怜的娘,也是…… 正胡思乱想说,忽然感受到一丝疼痛。 柔柔惊讶的睁开眼睛,发现萧盈手起针落,在她失去知觉的腿上,一连扎了好几针。 而丧失的痛觉,随着银针,正逐渐回到体内。 第867章 以德报怨(九) 萧盈轻描淡写道: “柔柔郡主放心,正如我所说,不过是血脉一时淤积,失去知觉。若久不医治,确实有截肢的风险,但几率不大。还好我随身还带着枚银针,眼下情况紧急,唯有随便灸上几针……小郡主起身再试试看,是否可以行走了?” 柔柔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萧盈。 她两眼弯弯,笑眯眯的望着自己。 手上的银针似乎也没有那样可怕了。 柔柔试着站起。刚才第一次试时,脚完全没有感觉,更支撑不住身子。此时再试,离开萧盈的支扶,居然也能稳稳站立。 随即小心的先迈开正常的那条腿,一步。 看了眼萧盈,她微微颔首,满是鼓励。 柔柔忽然有了信心,又慢慢迈出失去痛觉的腿,两步。 “我能走了!能走了!” 她高兴想要转身去寻萧盈,不料脚下一滑,小身子便朝地面摔去。 然而并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传来。 萧盈的怀抱接住了她。 柔柔没有抗拒,反而两只小手一伸,抱住萧盈的脖子。 “多谢萧家娘子,柔柔能走了!能走了!” 小孩子的笑容果然最具感染力。萧盈笑着道: “看,我并没有欺骗郡主。不过是一点小伤而已。” 意识到腿保住了的刹那,柔柔终于绽放出碰面以来头一个笑容。笑不过三秒又想起救了自己的,先前还遭到自己陷害,难免生出心虚。 萧盈似乎浑不在意女孩子的小心思,说道: “我的腿方才受了伤……” 柔柔小心翼翼不去看萧盈的脚,但难免有所触动。 “不能背着小郡主。得小郡主自己前行,可好?” 柔柔连忙点点头。 “外面可能还有蛮人的同伙。但想必小郡主跟萧盈一样,都想活着回京城,所以我们至少暂时目的一致。不管小郡主对萧盈有多少不满,但至少回去的这段路上,还须信任萧盈。” “柔柔明白。” 不知不觉之间,柔柔的声音和态度温和了许多,收起了郡主的架子,反而更像跟五皇子妃或者长公主等长辈回话般。 萧盈松口气。毕竟是小孩子,还算没有坏到透顶。 她自问并非什么菩萨心肠,眼前的人若是萧玥,年纪再小也不敢掉以轻心,这丫头绝对能反手从背后捅刀。 万幸柔柔尚未坏到这般地步。不过若非如此怎能显出萧玥的格外奇葩? 不提对萧玥的吐槽,至少得到柔柔的保证,萧盈缓缓起身,手里还拄着那根做拐杖的枯枝。 方才坐下时难以察觉,此刻柔柔才发现果然萧盈的脚走路的姿势颇有些一瘸一拐,带伤之说并非虚言。 柔柔犹豫片刻,问: “我们该朝哪里走,才能回到关楼?” 萧盈指着甬道说: “关楼为古时的城墙,故而甬道一定与之相连。我们顺着甬道,便可以回去。” “可……已经被堵住了……” “那就先出去,顺着地面的痕迹往前走。不必区分地上地下,只要以甬道为指引,方向正确,便能走出去。” 柔柔充满崇拜的看着萧盈,完全相信她的判断。 “好!” 第868章 以德报怨(十) 即将入夜的青野原,天边一片玫瑰紫的晚霞,景色壮丽万分。 前世萧盈来这里,是跟赵恒观景。眼下同样是观景,身边人却换成了个拖油瓶。想想不由得令人苦笑不已。 “萧娘子,相反的方向是不是就是大海?阿爹带着我去……的时候,我问阿爹能不能和柔柔一起看看海,阿爹说小孩子在海边会着凉,一着凉就说胡话。” 柔柔难过得快要说不出话来,随即又抬头道: “从去年正月十五开始,阿爹就没有陪过柔柔超过一个时辰。” 记得很清楚嘛。 “皇奶奶不许柔柔闹着要阿爹。有一次柔柔听到阿爹和皇奶奶吵架,皇奶奶说阿爹会教坏柔柔。其实柔柔什么都知道。等那个,那个戏子进来唱戏的时候,柔柔特意跑到戏台子后面去看……毕竟皇奶奶说阿爹是因为他才不娶新王妃的……” 如果不是脚实在很疼,萧盈真想当场扶额。 看来郑贵妃的家教做得烂极了。不仅给柔柔灌输了一堆乱七八糟宫斗技巧,还离间了父女感情,顺带教坏小孩子。 对柔柔来说,新王妃是假想中的敌人,若太子是因为戏子朱谓才拒绝娶妻的,那朱谓反倒成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一说到跟阿爹相处的事,柔柔显得活泼极了,一反之前高贵小淑女人设,也不管萧盈爱听不爱听,总之滔滔不绝就对了。 “宫里对柔柔最好的还是皇曾祖母。不过皇曾祖母不爱见人,一心吃斋念佛。但若是陪着皇曾祖母去别宫,柔柔就可以随意玩耍,甚至有一次被江公公带着去宫外……” 她捂住嘴,仿佛在跟闺蜜透露小秘密般开心。 萧盈对太后所知不多。因为太后并非皇帝的亲娘,也没有外族支持,总归颇为低调。 “大家都说皇爷爷很可怕。但柔柔早就知道,只要不碰皇爷爷的丹炉,他对柔柔就会很温和。有一次新晋的蓉嫔,非要去看皇爷爷炼丹的地方,贵妃娘娘派了三个太监都没有拦住她。……结果第二天便听说蓉嫔被送去豹房为奴。” 豹房是先帝寻欢作乐的地方。 先帝喜欢美人美食,现在的皇帝却喜欢修仙炼丹。 再往下的太子…… 萧盈摇摇头,皇家的血脉肯定天生就有叛逆的因子在。一代总比一代人疯。 不过这样倒也掩盖了路途的枯燥。毕竟青野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个人赶路,有说有笑,倒减少了疲劳。 好在甬道的痕迹十分明显。加上地陷的影响,有时候露出地面,有时候下方又通畅无阻,上下交替前行的另一个好处是,避开可能依然游荡在不知何处的蛮人。 万幸两人总算平安无事的看到了遥远处的关楼。 不出萧盈所料,甬道真的通向关楼下方。只不过因为修葺的缘故,被害怕潜伏刺客的监工们堵死了——这倒是万万没想到。 柔柔兴奋的大叫: “萧家娘子,马上就可以见到阿爹了。柔柔会跟阿爹说,好好奖励你!” 萧盈心想,大可不必。毕竟神经病太子是真心实意想要抓住她。她唯一希望太子能看在她救了柔柔的份上,放过她和同福堂。 第869章 一骑绝尘(一) 要说心里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若非突发地陷,萧盈早就落入神经病太子手里。任凭他想要这样那样,那样这样,决计反抗不能。 此刻回到关楼,也不知道是看见救星的心情多谢,还是自投罗网的心情多些。 萧盈眯着眼睛道: “仿佛关楼上已经无人了。” 这句话就像冷水般当头泼到兴致勃勃的小郡主头上。 放眼遥望,果然跟中午热闹的情形不同,离关楼这般近了,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不仅如此,此时天色微暗,关楼上孤零零一盏灯也没有。 仿佛又回到长公主府派人重新收拾前,半遗弃的状态。 柔柔小郡主不由得朝萧盈身上靠了靠,小手紧紧抓住她的裙子。 ……仿佛把萧盈当成了能够保护她的姑奶奶。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赶忙献宝似的道: “柔柔……柔柔想起件事。” 声音委屈得快要哭出来似的。 “先前,阿爹带柔柔往碧湖方向走的时候,阿爹忽然停下来,吩咐江公公派个人去关楼找五婶婶送信。说,说他带着柔柔提前回京城了……” 此言一出,萧盈又是庆幸,又是头疼。 庆幸自己猜得果然没错。太子不安好心,恐怕设了这陷阱捉住自己后,便要暗中将自己送回京城。到时候说她在青野原被蛮人抓走,撒谎眼都不用眨。 何况青野原如今千真万确潜入了蛮人。 头疼的是,恐怕因为地陷之故,长公主一行人提前回了京城,碰巧太子托人提前带话,他们搞不好已经有意无意把自己和小郡主遗忘在了此地。 ……青野原离开京城,有一百多里。自己带着小郡主,没有车马,要如何才能回去? 萧盈望着漆黑一片的关楼,暗暗盘算着办法。 柔柔依旧不肯松开手,周围夜色越发浓郁,反复时刻要吞噬两人。 忽然她举起小手,指向某个方向,快速拉了拉萧盈的裙角。萧盈顺势望去,竟然发现有数个人影。 幸亏她方才慎重,发现关楼无人后便没有靠近,此刻抱着柔柔蹲下身体,借着矮墙遮掩住两人,偷偷张望那些人。 从背影的轮廓上,其中数个,毫无疑问便是蛮人! 因为蛮人的头盔,甲的织法,加上极具特色的弯刀都不同于中原。前世曾经率领云州人们防守城墙的萧盈再清楚不过了。 但有一件事甚至是赵恒都不知道的。 萧盈懂一些蛮人的语言。 这几乎是在云州和蛮人打交道的那几年,逐渐学会的。要审问俘虏,要捉拿间谍,要决定是否与蛮人商人做生意往来。若不懂得蛮人的话,难免被欺骗。 没想到今生这本事这么早就派上用场。 那几个蛮人等了一会,又有人押了踉踉跄跄的人影来。 柔柔瞟了一眼,差点没叫出声来。好在萧盈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 居然是江公公! 原来江公公派小榛子送走小郡主,自己竟不敌蛮人落入敌手。看他虚弱的模样,恐怕下午时候已经先被狠狠折磨了一番。 这对萧盈和小郡主来说完全不是好消息。 蛮人中有高手! 第870章 一骑绝尘(二) 简直叫人无比惆怅。 对方中如当真有高手,留给萧盈和小郡主的活路只剩下一条了。 等。 等蛮人离开,在此之前千万不能让他们发现两人的存在。 领头的蛮人朝江公公腿上一踢,江公公便跪在地上。 “说,朝那个方向出去?卫兵、卫兵夜巡的路线是,怎么说!” 江公公一语不发。 “你们,都是些什么人!有贵人?为何带那么多随从?” 萧盈暗暗想,看来蛮人果真是误入。 青野原虽然有人看守,日夜巡逻。但跟北面的荒原毕竟没有明确的界限。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猎物。 但萧盈不解的是,为何蛮人们会南下闯入此地。 “头,这里太危险了。离南人太近。” 其中有个蛮子道。 “我们是不是上当了?” …… 萧盈打了个激灵,发现柔柔也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自己,眼神里充满恐惧。 还好她想起柔柔听不懂蛮人的话。恐怕是因为连江公公都被蛮人制住这件事吓到了。 “嘘,放心,不会有事的。” 柔柔的反应是埋头钻进萧盈怀里。 谁能想到白天的时候,柔柔还欲置萧盈于死地而后快。 萧盈将思绪转回方才那句话。 蛮人们怀疑自己是不是上当,说明他们并非无脑闯入青野原,而是有人接应。 首领又踢了江公公一脚。 “这里没人,但有新鲜的马粪,有烧火的痕迹,你是不是想骗我们来?可惜你的同伴们都不要你了。” 江公公冷哼一声。 他的确做此打算。想到只要引蛮人靠近此地,附近云集的猎手,护卫立刻便能一拥而上。蛮人们万无可能接近贵人,反而会成为被狩猎的对象。 但千算万算,没想到因为地陷的缘故,贵人们提前回京城,此地人去楼空。 “南人,狡诈!” 又一个蛮人恨恨道。 他们冒着风险潜入,甚至失去同伴,却没有完成任务。回去之后,想必会受到嘲笑和失败的惩罚。甚至不知道哪一种会更叫他们绝望。 首领简短道: “再等等。如果这么轻松就能完成,也不成为需要我们冒险而来的任务了。” 他的话说服了同伴们。蛮人们顿时安静下来。 首领来到江公公面前,冷冷的说: “你已经没用了。” 月光下,江公公的脸正对着萧盈,萧盈几乎能看到他的瞳孔瞬间放大。 “你武功这么高,又是阉人打扮。说了也是死,不说也是死。所以你不会说。” 这首领绝非有勇无谋的寻常之辈! 看起来他们是来执行某项并不确定的秘密任务。 而且很是艰巨。 这么说,接应他们的人,不一定是同伙? 信息实在太少了。 萧盈又想起徐三爷信里说的,上京发生变故的事。 不知道蛮人冒险而来,是否跟上京的变故有关。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那首领抽出腰刀高高举起,几乎迎着月光犀利一斩。 江公公哼了一声,便一头栽到地上。 不用看也知道定是人头落地。 萧盈搂紧了柔柔。柔柔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从始至终没有抬过头,但她仿佛知道从小陪自己长大的江公公已经一命呜呼。 这比什么冲击都来得大。 第871章 一骑绝尘(三) 没想到蛮人心狠手辣,说动手就动手。 萧盈的第一反应是,看来他们所要完成任务的决心非同凡响。 首领抽刀望天,发出一声狼嚎般的嘶吼。 “看到了吗?” 似乎在对那看不见的接应人发话。 萧盈明白了。首领是怀疑那人隐藏在四周,故意不露面。想以斩首江公公的举动来示威。 四周的七八个蛮人,也发出同样的嘶吼回应他们的首领。 “再搜搜看四周!” 首领吩咐。 ……完了。 若蛮人们一直等下去,终究不过比拼耐心。等到天亮巡视的守卫到来,他们必然不得不退却。 恐怕蛮人们同样想到这点,所以才要以狠烈手段逼迫对方现身。如此就苦了藏身矮墙之下的萧盈和柔柔。 柔柔轻声道: “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萧盈只能轻轻拍着她的背表示安慰。 柔柔再没有开口。但小姑娘恐怕不是一般的害怕。 蛮人们听从首领的命令,开始行动。好在他们人数不多,先前有同伴因为分头追击小榛子,结果再没有归来,恐怕中了埋伏,因此为着吸取教训,再不肯分散,而是保持几人一组搜寻。 他们先进了关楼。 本来是个逃跑的好机会。但萧盈估算片刻,果断放弃了。 此时离开,蛮人从关楼上可以眺望到。自己的腿受了伤,柔柔又害怕成这样,跑不了几步就得被蛮人们追上。 何况也不知道蛮人们有没有马匹。 但他们远道而来,如果不是骑马,那也未免太奇怪了。 很快蛮人们搜寻完关楼,留了一个人在最高处放哨,其他人则开始从马厩搜起。 最多一刻钟,他们就要搜到这藏身的矮墙附近了。 而萧盈还没有想出脱身的办法。 无力感涌上全身。 迄今为止在生死关头所经历的,仿佛比上辈子多了许多。她有点后悔没有带阿玄来,依阿玄的武功,想必能想出让她们脱身的办法。 压倒性的力量面前,诡计和智谋也显得脆弱无用。 蛮人们挨着搜寻。关楼不过是为着长公主寿宴临时布置了一番,马厩、厨房、存放猎物的堆场……皆为临时搭建,所以里外结构十分简单。 地道什么的,完全不会有,通往先前萧盈她们遇险的地下甬道已经从这头被堵死,另外开了出口。 “马厩没有人。” “堆场也没有人。” “不过残留着许多用具,南人们离开的时间不会太久。” 首领狠狠的一挥刀。 “如果不是因为地陷,我们差点就上当了。” 他这句话让所有的手下都紧张起来。 “奸诈!不可信!骗子!” 首领的脾气看来火爆万分,不过片刻间,想明白对方不怀好意,自己却不得不迫于上峰的命令干冒奇险潜入南人皇帝的猎场,还遇到高手,立刻便点燃心中的不满与愤怒。 随着首领的咒骂声越来越响亮,萧盈感觉怀中的柔柔颤抖得也越发厉害。 萧盈意识到,因为柔柔听不懂蛮人的话,所以恐惧感会更深。连忙抱紧她: “不怕,蛮子首领不过是在埋怨同伙而已。” 第872章 一骑绝尘(四) 柔柔低声道: “萧娘子,柔柔好后悔。” 萧盈安抚她说: “别怕。” 她的手一下一下拍在柔柔背上,便跟哄小孩睡觉似的,于这兵荒马乱的危急时刻,有种奇异的镇静的魔力。 柔柔不管不顾的坚持要说下去: “萧娘子,对不起。” 她的声音虚弱无力。 萧盈顿时“咯噔”了一下。 一个金尊玉贵的小郡主,从小锦衣玉食。今儿一天是生平从未有过的险急,在鬼门关头走了好几遭。到这时候,终于支撑不住。 萧盈抓起她的手,稍微把脉,便清楚:毕竟是个幼小的女孩子,连遇险境,加上夜风微凉,此时发起烧来。 她荷包里的药,先前已经吃完了。 这时候听到蛮人又一阵嘀咕,大意是,附近还有许多矮墙,恐怕也能打埋伏,最好挨着搜寻一遍。南人狡猾得很,保不齐留着什么陷阱。 首领同意了。 蛮人们开始朝矮墙一步步搜过来。 萧盈可以感到柔柔的身子软弱无力的瘫在怀中。 怎么办? 她抬起头,又想起那条甬道。 从这里跑向甬道,然后利用地形与蛮人周旋? 她们先前走过一次,对甬道比较熟悉。蛮人们连在关楼都这般谨慎,或许面对甬道能望而却步? 萧盈打定主意,对柔柔说: “柔柔,你留在这里,让我去引开他们。你待蛮人走了,你就绕到马厩后面躲着。方才他们搜过马厩,不会想到会有人进去。” 柔柔通红的眼睛望着萧盈: “萧娘子。” 萧盈笑道: “我不至于骗个孩子。” 柔柔着急道: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娘子,我信你的!” 萧盈却也相信柔柔没有说谎。不过她故意如此,是激将法。 “那便看准时机行事。柔柔,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难受,但放心,你会无事的。忍一忍啊。” 萧盈贴着地面探出身子,想要寻找合适的时机,这时候却见蛮人们纷纷停下脚步,随即朝首领处围拢。 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手里牵着一匹马。 显而易见的是大梁人……是…… 萧盈感到胸口透出窒息。 是妖孽! 蛮人们等待的是妖孽? 与蛮人勾结的是妖孽? 然而妖孽是长公主的独子,是大梁的富贵郡王。他的亲爹是大梁的战神,杀了无数蛮人…… 脑子里嗡嗡嗡嗡的,如同瞬间遭到潮水的冲刷。 这漫长的一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末了却投下这般大的一颗惊雷。 造化弄人。 妖孽不慌不忙的走近蛮人首领,面对渐渐围上来的蛮人们,高昂着头,满脸傲慢之色。月光之下连那清贵又冷峻的侧颜,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开口低声以北人的语言,说了几句。 萧盈一个字都听不清! 可恨的是,也许是受到他的影响,首领也压低了声音。 来回几句,忽然首领倒退一步,猛地又摆出抽刀的姿势。手下的蛮人们瞬时都紧张起来。 妖孽挑了挑眉毛。 就这么微微一个脸色,首领又慢慢将刀放了回去。 第873章 一骑绝尘(五) 有太多太多事,一时间冲刷着萧盈的大脑。 妖孽突如其来的现身,他和蛮人之间的关系,蛮人和上京变故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什么,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或者前世其实同样潜伏着更多不为自己所知的秘密。 方才的逃跑计划自然也不可行,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起来妖孽似乎并没有与蛮人意见一致的样子。否则蛮人首领不会抽刀威胁。那么,万一他们打起来怎么办?会不会波及到自己和柔柔? 萧盈再次后悔没有带阿玄同行。 万一妖孽打不过怎么办? 要不要冲出去帮他? 不,冲出去会不会反倒拖他的后腿? 忽然萧盈露出苦笑。 怎么就,怎么就产生出这样的想法呢?难道不该两人陌路,互不相关吗?随即又立刻安慰自己,就连陷害过自己的柔柔都不忍心放弃,对妖孽也不过是寻常人的关心而已。 越想越是糊涂,越想越是心乱如麻。 她竟然没有能够立刻注意到,柔柔也悄悄从怀里抬起头,默默的看着矮墙外的妖孽。 萧盈一惊。 不知道这少年早慧的孩子,会如何想象妖孽的举动。 眼下的局面,仿佛无尽的漩涡,把一起预想,计划,揣测都统统一股脑儿吞噬掉,叫卷入里面的人都身不由己。 这时候妖孽似乎又简短的说了什么,居然翻身上马。 首领拉住他的缰绳,不让他就此离去。 从之前的话来看,想必蛮人们的任务与妖孽息息相关。要没有达到目的,自然不愿轻易放他离去。 妖孽冷笑一声,以鞭子反抽首领。 首领后退两步,吹响哨子。 关楼上望风的,回应似的,同样吹了一声。 一唱一和之间,蛮人们稍稍散开。 看起来为妖孽露出一条路。 妖孽冷笑着,打马扬鞭,竟要准备扬长而去。 首领露出狡猾的笑容,取下背上的短弓,眯眼瞄准。 妖孽头也不回。 既然人背后没有长眼睛,必然看不见首领的小动作。 萧盈猜不到两人为何忽然谈崩了,情急之下不由自主想要叫出声来,替妖孽预警。 她不过露出半个身子的瞬间,首领立刻偏离了箭头的方向,同时搭在弓弦上的手一松。 直直的箭矢,划出一道弧线,落下的锐矢,确是冲着萧盈而来! 电光火石间,萧盈明白,原来首领早就发现了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从关楼登高瞭望开始。 蛮人敢潜入青野原,个个都是擅于狩猎的高手。夜间的目力更胜过寻常人许多。 之后又是搜索,又是发怒,不过因为当时妖孽没有现身,首领不能肯定藏身的人是谁,会不会是陷阱,故而才叫手下做出搜寻的样子,未免打草惊了萧盈…… 跟妖孽没有谈妥,也无法留下对方……首领一不做二不休,这趟任务既然失败了,那么藏身的人不管跟妖孽是什么关系,都可以拿来祭命! 终究萧盈大意了这一回,就要把命送上。 但说到底……还是对妖孽关心则乱,叫她主动露出行藏。 第874章 一骑绝尘(六) 蛮人拉弓,锐矢离弦,不过片刻的功夫,奔着直取萧盈的性命而去。 甚至连近在咫尺的柔柔都尚未反应过来,半空中便火星四溅。 本应对此毫无知觉,纵马远离的妖孽,居然跟背上长了眼睛似的,于在坐骑之上,扭腰、转身、拉弓、瞄准、放箭。 电光火石之间,一气呵成。 以短弓对短弓,以箭头对箭头,半空相接。 看似平平无奇,斜边里落下的一箭,正好撞在首领射出的那一只箭矢头上。 就那么一点点的力道,顿时令首领的箭偏离预定的轨迹,“嗖”的一声,双双扎到地上。 妖孽射出的箭矢完成使命,几乎没入地中,只露出半截箭尾的羽毛在地面。 相反首领射出的箭则轻飘飘落在地上。 本来强劲的力道完全被卸去。 首领一击不中,抬头看见妖孽勒马回身,定眼望着自己,终于明白固然自己骗过萧盈,却落入妖孽眼中。一时间不由得后悔方才没有直接杀了萧盈。 这趟的任务,看来无法完成了。 虽然敌寡我众,但本来此行的目的,是要妖孽心甘情愿跟自己走。如果与他起了冲突,甚至在他表明了保护的态度后,还伤害他要保护的人…………都并非此行的目的。 唯有先行退却,来日方长。 首领果断打定主意,对手下道: “走!” 他的号令一出,手下们既不多问,也不纠结,立刻随令出而行,齐齐转身上马。只听得一阵“嘚嘚”的马蹄声,这帮危险的蛮人竟跟来时的诡谲不同,如迅雷般急速撤退。 几乎是片刻间,萧盈经历从生到濒死,从濒死到到新生的大起大落。 夜风刮来,萧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夜幕下的关楼,似乎只剩下她和怀里的柔柔。 还有……远远的渺小的身影。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箭惊走蛮人的是妖孽,萧盈居然觉得他的身影看起来孤零零的,有些可怜。 胸膛中的心脏忽然剧烈的跳动起来。 某些回忆涌上来,支离破碎。 男子……云州城下的男子,隔着高耸的城墙,远远徘徊不肯离去。 他走开,又靠近。 再走开,再靠近。 她却躲在城墙后面,不敢看他一眼。 只要跟他的眼神对上,便会被那灼热的、渴求的目光燃烧殆尽。 而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那时候她是云州名义上的城主之妻,是赵恒的王妃,是有夫之妇。 萧盈突然从梦中惊醒般,自嘲的想: 怎么又回忆起前世,还是在生死关头。 ……眼下这情景,也不知道谁该同情谁。毕竟妖孽要是当真通敌蛮人,就是把小郡主和萧盈一起杀了埋了,保管无人知晓。 反正太子也不怎么关心这个拖油瓶女儿。至于萧盈的死活,更无人挂心。 妖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原地想什么,也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隔着道矮墙,两人跟两尊雕塑似的遥遥对望,却谁也不愿意先开口,谁也不愿意先靠近对方。 直到柔柔拉了拉萧盈的裙角,低声道: “萧家娘子,我,我没有看错吗……那是不是崇宁表叔……” 第875章 一骑绝尘(七) 虽然看不清脸,但亲近熟悉之人依然能从身影认出妖孽。 纵使萧盈智计百出,猛然间依旧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柔柔方才看到了多少妖孽与蛮人话语的情形,也不知道这早慧又聪颖的小女孩会如何想,回去后又会如何对大人说…… 一个念头渐渐浮现在萧盈脑海里。 有个法子,能叫柔柔永远闭嘴。 眼下这种情况,决计不会有人知道。 但……萧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若是如此,她和前世心狠手辣的萧玥有什么区别。 她救了柔柔,就是为了救她。不是为了最终夺取她的性命。 唯有好好跟柔柔解释。想必小郡主能听得清道理,分得明是非。 萧盈蹲下来,长抒一口气,看着小女孩的双眼,想着该怎样组织话语。 未料到柔柔抢先道: “萧家娘子,柔柔不会说出去的。” 柔柔没有说:自己没看见,反而老老实实道,不会说出去。 “崇宁表叔,对柔柔很好。柔柔无论如何,不会害表叔。” 萧盈轻轻摸了摸柔柔的头发,轻声道: “放心吧,柔柔,我会带你平安回京城的。” 这既是在回答柔柔的信任,也是对柔柔的承诺。 忽然耳边听到“嘚嘚”的马蹄声,两人立刻被一片骏马的身影笼罩住。妖孽不耐烦的声音的从头顶上传来: “你们俩还愣在原地干什么?” 萧盈不想让柔柔看出两人之间便相识的瓜葛,站起身子道: “多谢崇宁郡王救命之……” 还剩下个“恩”字堵在喉咙里,猛地化作一声尖叫。 妖孽丝毫不客气弯腰揽住萧盈的身子往上一提,便将她抱到马上。 一想到还当着柔柔的面呢,萧盈又气又急,顾不得矜持,道: “你,要干什么……” 妖孽竟还胆大妄为的擦过她的鬓角,从她的身后轻伸猿臂,又一把把柔柔捞起来。 随即丝毫无视萧盈,直接把柔柔塞进萧盈怀里,不等她反应过来,便干脆利索道: “柔柔,坐稳。表叔带你回家。” 柔柔清脆的声音立刻回响: “多谢表叔。” 萧盈正要说些什么,妖孽今儿似乎尤其不欲听她多言,一抽手中的鞭子。骑下的马儿跟方才射出的箭似的,极速冲了出去。 刹那间荒凉的原野,高耸的关楼,以及稀稀拉拉的树木,飞快的从视线中倒退。 虽然路途中不乏起起伏伏,然而飞驰的骏马,载着三人,依旧举重若轻,又快又平稳。 萧盈几次想要开口,妖孽都视而不见,直直盯着前方,手里抖动着缰绳,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柔柔小小的身子倚在她怀中,竟然攀着她的手睡着了。萧盈低头的时候,甚至能感受到女孩轻柔的鼻息。 当真太累了吧。 又受了那么多惊吓。 萧盈油然而生出一股慈爱,搂紧柔柔。 妖孽的身子,贴着她的背。甚至能感受到紧致结实的胸膛……明明是个病秧子,哪里来的这般好身材。 换了大白天人多的大道上,要是外人看了这副模样,会不会误以为是一家三口出游? 第876章 一骑绝尘(八) 妖孽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气,一路上抽起马鞭来狠之又狠。骏马本就是万中挑一,能够日行千里的神驹,此刻在主人不断的鞭挞下,更是迈腿疾驰,风驰电掣般奔向京城。 好在夜深人静,大路空旷,否则不知道又要惹来多少围观,多少纷议。 萧盈满腹诧异,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爷。 看他那张倾城绝色的脸,冷若冰霜,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偶尔对上她的眼神,立刻抬起下巴,仿佛她欠了他一万两银子似的,更别说跟她打招呼,解释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萧盈几次开口,想要询问妖孽是否认识那群蛮子,跟他们交谈了些什么,都被妖孽冷酷的脸色,完全无视她的冷漠态度弄得又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结果最后,她内心甚至扬起了几分冷笑。 他居然还闹上脾气了?他凭什么闹脾气?谁知道蛮人是不是他勾进来的,害得她身处险境,还差点搭上柔柔小郡主。 想着想着,搂着柔柔的手不由得越抱越紧,害得柔柔轻声道: “萧家娘子,我疼。” 她才连忙松开。 抬眼看看妖孽,又觉得干嘛给他脸,立刻也冷冷的把眼光移开。 谁知道妖孽正好低头,看着她一副作势十分嫌弃自己怀抱的样子,更加生气,不仅一扭头,还故意把身子往前面贴了贴。 叫你躲着我,偏要你躲不开我。 苦了夹在两人怀里的柔柔,只能缩着脖子,小小的脸蛋愁眉苦脸的望着前方,只觉得脑袋上有两把无形的刀子在你一刀我一刀的。 柔柔心想:难怪阿爹不喜欢待在东宫。东宫里那些太子嫔妾吵吵闹闹,恐怕比崇宁表叔和萧家娘子还要烦恼人十倍不止。 三人一马,穿越青野原,从大路一直冲到京城北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微明。宝马奔驰一夜,毫无气喘的痕迹,足见并非寻常良驹。 城门未到开启的时辰,大门紧闭。 妖孽骑着马一口气冲到门下,高高举起翠玉的腰牌,上面镶嵌的宝石闪烁着微光。 城楼上的守将一眼认出玉牌,连忙喝令部下开门。 城门刚刚张开足够的口子,马儿便冲了进去。 萧盈莫名其妙的觉得妖孽便跟强抢民女的强盗似的,真担心他就这样一直带着她,进了崇宁郡王府,就此再也不放她出来。 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时,仿佛感觉妖孽狠狠瞪了她一眼。 说不定他当真有这想法。 抓住萧盈,把她关进府邸里,再也不要她出来,不要她见外人,不要她见任何人。她的眼里只有他。他的脸,他的笑,他的痛苦和悲鸣。她属于他,他也属于她才好。 但总算他还保有最后一丝的理智。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意志力克服。进城七弯八绕了片刻,萧盈远远看到了同福堂的屋檐。 他还是懂她的。 比起萧府,反而同福堂更像萧盈的家。 萧盈心中一阵激动。 这个时辰杜桂他们该起来开店里吧。茯苓应该平安归来了。不知道阿玄这几天是不是担心自己…… 第877章 暗流涌动(一) 马儿刚刚定住脚,萧盈便迫不及待的抱着柔柔翻身下马。 妖孽的脸冷得不能再冷了。 这女人就这么急着离开自己?明明半路上偷看过自己好几眼,都没有被自己的魅力折服的意思?不,即便从通常的礼貌来讲,她难道不该跟自己道个谢?哪怕,哪怕就是拦着自己,无理取闹一番,当面追着询问跟蛮人的关系,是不是连累了她,逼着自己跟她赔礼道歉也好啊! 可她不仅半点要跟他多说几句的意思都没有,还带得柔柔都忘了跟表叔道谢。 妖孽从未想过居然身为天之骄子的自己也有犯贱到这一步的时候,几乎气得想要把女人抱回马上。 罢了。 “郡王殿下,何不下马进同福堂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萧盈的声音传入耳中。 方才还心灰意冷的妖孽,忽然间有些心动。 他咳嗽一声,想着略微摆摆架子便答应萧盈算了。难得她有懂得看眼神的时候,自己也不能太过分。 孰料萧盈下一句便跟匕首似的扎疼他的心: “殿下,您方才咳嗽,可是又患病了?恐怕昨夜劳累过度的缘故,还请殿下早些回府休息,若殿下不介意,小女子待会带了药箱,来替殿下看诊。” 妖孽的脸转瞬间便拉了下来。 她什么意思嘛! 自己喉咙痒痒咳嗽一声,她就立马找借口要拒自己于门外。 妖孽抬起头,眼睛里渗出晶莹。 他此刻便跟小孩子似的,非要顺着毛撸。一点点言语不顺,都能叫他联想到千里以外。 萧盈莫名其妙,本能感到氛围不对,却不明白那句话惹怒这个大爷了。 她也是关心他的身子呀! 谁知道妖孽不要她的关心,唯独想要她能馋馋他的身子呢! 一阵阵的委屈涌上心头,最后化成实际行动力。他狠狠的抽一抽鞭子,本已疲惫至极的马儿,立刻训练有素的抬腿跃出,箭一般的朝街上奔去。 留下萧盈在原地莫名其妙。 柔柔不知所措的拉了拉萧盈的手。 “萧家娘子,不要生气。崇宁表叔身子不好,在宫里也是素来喜怒无常的。” “果然是个坏人。” 萧盈嘴里小声嘟哝着。 柔柔连忙急得分辨: “表叔不会做坏事的,表叔……” 忽然她的声音停住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前夜所见的情形:潜入皇家猎场的蛮人,与妖孽交谈,随后不欢而散。 萧盈想,恐怕还是该安抚柔柔,教她不要说出去才好。这小郡主有些过分依恋太子,若让太子知道,说不定为了挟持长公主支持他的位子,干出些不择手段的事来。 “萧家娘子放心,柔柔什么都没有看到。柔柔对谁都不会说,对太子爹爹也不会。” 柔柔轻声的,重复了她的誓言。 “是萧家娘子救了柔柔。柔柔不会恩将仇报的。” 没想到小郡主心狠手辣归心狠手辣,但终究稚嫩,不像郑贵妃等人铁石心肠。 萧盈摸了摸柔柔的头,轻轻搂住她。 “多谢小郡主。” 第878章 暗流涌动(二) 晨曦之下,就在同福堂门口,萧盈搂着柔柔,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小女孩也乖巧的依偎着她。 一天一夜的经历,让两人生出了共患难的情谊出来。 忽然同福堂的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怪声怪调的声音,传入两人耳朵里。 “柔柔,有什么话,连对阿爹也不能说出口?” 萧盈惊讶的抬起头的时候,柔柔已经转身扑了上去。 “阿爹!” 太子居然从同福堂出来。他的脸上甚至还画着唱戏的油彩。 时间拿捏得如此之准,恐怕早就静静在门内,听到妖孽离去后方才现身。 大意了。 因为身处同福堂门口,萧盈不由自主想着里面的当是伙计和丫鬟们。万万没料到太子抢先回城,不去寻找女儿,反而在同福堂守株待兔。 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 “你把同福堂的伙计们都怎么样了!” 太子抱起柔柔,似笑非笑。 “萧家娘子,你猜猜看,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萧盈脸色骤变,不管不顾的拨开太子,冲进同福堂。 前厅是病人看诊抓药的地方,此时没有病人,静悄悄的。地面擦得干干净净,看来头天闭店的时候,伙计们还认真打扫过。 药柜里每个抽屉都放得好好的。 后面是个小院子,依次有仓库,药房,小厨房,休憩的房间……一间间都整齐如初,没有翻动的模样,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所有东西都放在原位。 萧盈每推开一扇门,都感到脚软几分。她害怕,甚至比在甬道里摸索,比在月光下看着妖孽跟蛮人谈话的时候还要害怕。她大意了。太子既然敢骗她去小山丘试图掳走她,那么对同福堂的人干出什么来都不奇怪。 她不该跟妖孽斗气,要是方才声音再软和一点,语气再温顺一点是不是他就愿意留下来,进同福堂喝杯热茶。那样他就成了她的主心骨。 就算太子也不得不退却。 虽然皇子们的身份高过郡王,但没有人会忽视长公主母子对皇帝的影响力。他们要争权夺利,就要博取长公主的支持和欢心。 是她的骄傲,和哪一点点为了面子的自尊心赶走了妖孽。若如此任性举动的后果是害了同福堂的人,她恐怕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每一个地方都被仔细的察看过后,越是了无痕迹,萧盈的心脏跳得越发厉害。 最后只剩下后院。 她鼓起勇气推开门。 平时她和伙计们都是在这里,下货,点货,熬煮香料,在旁边的房间炮制药物……甚至架起大锅蒸馏香花香露……那里还有道后门,通往一条小巷子。 萧盈感到手臂虚弱无力,居然推了好几下,才推开通往后院的门。 视线所及,空旷无人。 她的脚瞬间软了,仿佛有块大石头被人忽然移去,反倒使她失去支持身体的力量。 “今儿小姐还没有消息,我已经准备好收拾行李,靠腿走也要走到那什么猎场。” “茯苓说得不清不楚的。” “小姐!小姐你怎么回来了!” “小姐!” 第879章 暗流涌动(三) 一声声“小姐”传入萧盈的耳朵里,她感到身子软绵绵的,先前受伤的膝盖跟火在烧般疼痛。 可惜不管意识如何清醒,身子终究动弹不得。 “小姐,你不要懂,奴婢为你上药。”是茯苓的声音。 “谁把小姐你害成这样的?果然什么寿宴,那些有钱有势的都不安好心……”是阿玄的声音。 “好啦好啦,大家嗓门都小点。小姐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你们还一个劲叨叨……”是杜桂的声音。 被他们的声音包围着,竟然让人如此安心。 但还有个魔鬼在门外,要告诉他们小心提防。太子……太子…… 萧盈的嘴唇缓缓动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努力侧过头,要盯着门外看,要盯着那个恶魔,太子,不要他走进同福堂。他是个恶魔。他会杀死所有人,只为了占有他想要占有的东西。 恍恍惚惚中,她仿佛透过窗框看到太子的身影,看到他涂满油彩的脸上露出八颗牙齿的大笑,仿佛在嘲笑她。 太子故意的! 或许是一天一夜的经历和受伤耗尽萧盈的体力,让她的脑子也迟钝起来。她居然没有注意到,妖孽带她进城的时候若城门尚未打开,那么在同福堂门口片刻的告别,根本还是在很早的清晨。而太子恐怕从昨夜回城,在伙计们锁门离开后,就一直等在屋里了。 所以他吓唬萧盈进入同福堂的时候,同福堂自然会寂静无人。 因为,还未到伙计们上工的时间啊! 太子抛下女儿于危险之地,自己却早早优哉游哉,充分富有耐心的潜入同福堂,就为了搞个恶作剧,吓唬萧盈! 太子达成目的,心满意足的抱着女儿转身离开。 这就是那女人从自己眼前逃走的报应。 仿佛什么地陷的突发,什么蛮人的袭击……都不如拿同福堂吓唬她这一下,更叫他来得满足。 柔柔吓得趴在阿爹怀里,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问。 还好太子一心吓唬萧盈,没接着追问她:你说连阿爹都要瞒住的事到底是什么。柔柔自觉很想守住对萧盈的承诺,但被太子阿爹当面抓了正着后还能否经得起追问,她却没有太大信心。 太子举起女儿,叫柔柔坐在肩头,大摇大摆的走出同福堂。 “柔柔,阿爹送你回宫可好?” 比起乱七八糟乌烟瘴气的东宫,柔柔显然巴不得去寻郑贵妃,连忙点点头。 太子浑然不惧街上人奇怪的眼神,掉头朝皇宫方向漫步而去。 “柔柔啊,你怕不怕?怪不怪阿爹丢下你?” 柔柔摇摇头,说: “不怕。” 想起江公公和小榛子,心里又有些闷闷的难过。他们多少都是因保护她而死。 太子道: “柔柔不怕就好。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就这样害怕了,可不是我的女儿。” 柔柔立刻克制住心里的难过,大声道: “柔柔不怕。” 太子又问: “柔柔觉得萧家娘子如何呀?” 柔柔连忙说: “萧家娘子人很好,对柔柔也很温柔。” 太子吃吃笑了起来。 “既然柔柔如此喜欢萧家娘子,又为何推下姓冯的狐媚子,陷害萧家娘子呢?” 第880章 暗流涌动(四) 阿爹什么都知道。阿爹什么都看在眼里。 柔柔稍稍有些畏惧,说错半句话,会不会就被阿爹嫌弃。然而她又想起城楼上的宴会开宴之前,阿爹搂着戏子,眼睛却片刻不离远处萧盈的样子。 就因为太子专注的眼神,使得柔柔产生了陷害这夺走阿爹注意力的女子的想法。 柔柔用小小的胳膊搂着太子的脖子,道: “柔柔错了。柔柔误解了萧家娘子。阿爹,你千万不要责怪萧家娘子,是她救了柔柔。如果不是萧家娘子护着,柔柔……只怕再也见不到阿爹了。” 女儿居然这样干脆的认错,大出太子意料之外。 他生活荒唐放纵,东宫里塞满各种出身的女人,宫外还养着戏子。郑贵妃担心他的放纵教会小孩子,所以特意将柔柔接进宫养育,叫她远离大人之间的污七八糟,也免得嫔妾戏子们争风吃醋,把害人的主意打到这根太子眼下唯一的独苗苗头上。 不过郑贵妃宫中又哪里算什么好地方。 郑贵妃执掌后宫,赏罚宫人,与其他妃子的明枪暗箭,与命妇们的勾心斗角……难免又是另外一种龌龊,落入柔柔眼里。如此一来,这小女孩有样学样,自然少不了比同龄女孩子更有心机。 柔柔私下里的骄纵,替郑贵妃为虎作伥,陷害其他嫔妃的行为,甚至反过来欺负其他皇亲国戚的孩子……人前依旧是温柔懂事体贴听话到叫人心疼的小郡主。 这些事太子心知肚明。 所以柔柔坦然认错,叫他更加惊讶。 一天一夜,萧盈便对柔柔施了法术不成,让柔柔也开始替她说话。 他忽然生出许多不悦。 明明柔柔这个女儿,最爱的应该是阿爹才对。 他用手指头轻轻点了点柔柔的鼻头,道: “萧盈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柔柔对阿爹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连忙道: “柔柔只是想,若没有萧家娘子,柔柔便再也见不到阿爹了。阿爹,柔柔好想你,都有几个月,阿爹没有教柔柔念书了……对了,阿爹,江公公和小榛子好可怜。阿爹,他们是大大的忠臣……还请阿爹怜悯他们的家人。” 门外早有太子的马车等候,父女两人说着话上了车,扬长而去。太子却没有注意到,同福堂旁边小巷子的拐角处,有人推着轮椅,斜地里打量着。 此人自然便是郑二公子。 身后的仆从还牵着他的马。 此时此刻郑二公子不仅没有太子等了一夜的云淡风轻,反而看起来狼狈极了。浑身上下都事泥泞,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双脚搭在马鞍上需要格外注意,因此现下裤子内侧都因为长时间的骑马擦破了。 天意弄人。 差了一步,终究是差了一步啊。 郑二公子内心充满感慨。从前腿脚尚好的时候,在云州带兵,便懂得军机不可贻误的道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谁能想到,残疾的郑二公子并没有随着长公主和几位皇子的大队人马回京,而是整整在青野原搜寻了一夜呢! 第881章 暗流涌动(五) 当在关楼下,郑二公子执意留下来,又得知太子与小郡主已经提前回京时,便隐隐约约感到不妙。 他对太子这堂兄的秉性如何,可谓十分熟悉。 因为血脉的关系被绑到一条船上,并不代表他就赞同太子的所作所为。太子时常也明里暗里,阴阳怪气讽刺他天真。 但他并不认为自己就必须因为出身,要跟兄长或者太子一样,今朝有酒今朝醉。 郑世武就像郑家的一个异类。 所以郑夫人才不喜爱这亲生子,总觉得他是被郑大人用外面生的野种掉包了的。 郑夫人一辈子勤勤恳恳,伺候公婆,教养孩子,替荒诞不经花天酒地的丈夫淮南伯打理后院主持家务,甚至为一桩又一桩的风流案擦屁股,保住郑家的名声。还要伺候迎合郑贵妃。若郑贵妃从宫里递出了吩咐,无不尽力达成。 她的心中,早就不是为了夫妻之爱,母子之情做这些,她是在立一座牌坊,一座经得起郑家百世流传的牌坊。到了孙子一辈,孙子的孙子一辈,还有孙子的孙子的孙子一辈,都要敬她为德高望重的老祖宗,是子孙后代的榜样,传颂的贤德,活生生的圣母。 所以她绝不容许有人来打扰她成为如此圣母,即便这个人是她的亲生儿子,即便这个人说得才是常人认可的道理,才是做事做人的正理。 偏偏郑二公子又干出了忤逆她意思的事来。没有好好照顾受伤晕倒的大哥回京城,偏偏要执意留下来。 当奔驰在青野原因为地陷而面目全非的荒野时,郑二公子也陷入后悔。 萧盈说要治好他的腿时,他为何不痛快答应了。 偏偏顾忌着大哥和母亲,选择拒绝。想得是郑家终究有口饭给他吃,他也不用争不用抢什么。若两条腿能换来母慈子孝,兄弟和睦,一切都是值得的。 唯有疯狂到处寻找这女医的时候,他才恨不能如从前般身手敏捷,尤其他也到了废弃的甬道,发现小榛子的尸体时,更加急得要发疯了。 但愿她平安无事。 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千遍,为何当时不跟着江公公走,为何要顾忌二皇子,没有早点去寻她,不知道她是被蛮人所伤,还是干脆因为地陷被埋到土里。要不是仆从拦着,他差点想去刨开堆积如山泥土,生要见人活要见尸。 偏偏郑二公子的运气实在不算好,他在青野原来来回回,反而跟萧盈错过。 直到快要天明,抱着最后的希望,回到城中,他还想着,万一萧盈已经得救了,万一萧盈被路过的人所救,他定要亲自去城外的皇觉寺上香,感谢菩萨保佑。 结果他的心愿当真达成,只是郑二公子万万没想到,亲眼看着崇宁郡王带着萧盈和小郡主风驰电掣从眼前奔过时,会如此的心如刀割。 原来除了自己,不是没有人惦记她的安危。 原来除了自己,也有人奔波寻找着她。 她对自己来说,或许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但自己对她而言,并非如此。 第882章 暗流涌动(六) 就在这一刻,郑二公子才深深感到血脉是多么的奇妙。 或许郑夫人是个为了感动自己到可以为郑家奉献到极其荒谬的地步的人,而身为她的儿子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崇宁郡王啊。 郑二公子嘴角咧出一丝苦笑。 他从未听说崇宁郡王跟京城的任何女子有所牵扯。纵使那袁家出身,在太后面前仗着养生之术尤为得宠的县主一个劲儿倒贴,郡王似乎也对其避之不及。 甚至曾经有一度郑二公子怀疑郡王有什么难言之隐。 毕竟郡王身虚体弱,一步三喘,不是生病,就是养病,不是养病,就是在养病的路上。 岂料到郡王居然有英雄救美的时候。 郑二公子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瘸腿。莫非郡王的病,被萧盈治好了? 他越想越是难受,猜测萧盈性子倔强,恐怕不会乖乖被郡王带回郡王府,多半会要求郡王送她回同福堂——同福堂可是她的命根子。于是自己也随之来到同福堂,想看看她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到了门口,听到里面伙计说话的声音,知道她平安无事,那块在心头悬了一天一夜的大石,也总算是放下了。 这时候郑二公子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他想进去看看她,又不想跟崇宁郡王碰面。他可不知道自己运气太差,晚了一步,没有看到崇宁郡王气呼呼离去的那一幕,还以为同福堂里的人是妖孽。 结果自己就那么犹豫来犹豫去,徘徊来徘徊去,最后终于给自己一个借口,要等妖孽走了再去跟萧盈道个平安。 等了半天,等来的是太子抱着柔柔小郡主离开的一幕。 仿佛当头一盆冷水,浇得郑二公子透心凉。 说来说去,他的疑问,他的担心,他奔波一夜的操劳,都是因为怀疑太子要对萧盈不利而起的。 毕竟从他眼皮下带走萧盈的是太子身边的江公公。 结果呢?结果反而看到太子抱着柔柔,其乐融融的从从同福堂漫步而出。 任谁再神机妙算,也算不出神经病太子搞得这出恶作剧。 何况郑二公子关心则乱。 本来以为对女人冷淡的崇宁,却载着萧盈奔驰而回。 本来以为要欺骗折磨萧盈的太子,却在同福堂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地。 更衬得自己的慌乱,担心,后悔……像个傻子。 郑二公子冷笑着,直直的盯着太子的车马消失的方向。 他身后的仆从不知所措,既担心公子,又什么都不敢问。 但见公子脸色渐渐变得冷峻,又泛起苍白,似乎摇摇欲坠的样子,担心公子支撑不住,惶恐道: “公子辛劳了一整夜,还需要保重身子才好。若过分疲劳,何不去前面同福堂,买几服调养的药喝?” 可郑二公子听到这贴心的建议,不仅没有同意,反而浑身颤抖起来,俨然一副气得不清的样子。 仆从也不敢再想,也不敢多问。 好在二公子涵养好,不会随便迁怒人。至少过了一刻钟,听到同福堂的大门打开,看到抓药的民众逐渐排起队来,再待下去难免惹人注目,才长叹口气,吩咐道: “回去。” 第883章 暗流涌动(七) 仆从可以对天发誓,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郑二公子这般垂头丧气的模样了。 唉,女人。 但愿二公子不要太过于想不开,毕竟京城中才貌双全的女人实在太多了,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呢。 郑夫人还在为二儿子四处物色,要让他早点成婚搬出郑家免得碍眼呢。 不过伤心人又何止郑二公子一个,跟郑二公子相亲的萧珍又何尝不是如此。她一回到家,便哭倒在萧钰的怀里。 萧钰跟哄小孩似的,抱着她哄了好久,终于断断续续问出了在碧湖发生的事。 “他们怎么能,怎么能这样羞辱我!姐姐,你不知道郑世子,当时有多可怕。妹妹那时候以为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姐姐了!” 萧钰拍着她的背,免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萧珍被噎住,但吐出口的言语,却没有如萧珍所愿。 “你说,你有可能嫁给郑世子吗?” 萧珍吓得差点要把挂到脸上的眼泪又缩回去。 “姐姐,他是个疯子!” 萧钰冷静道: “你若用这样的语气,在外面形容郑世子,不出第二天便会传到贵妃娘娘耳朵里,之后你便再也没法在宫中出入。” 萧珍听出姐姐的语气并没有以往那种该有的宽慰之意,着急道: “妹妹并没有诋毁郑世子的意思。但郑世子……确实,确实并非良配……他,他为人处事,都出人意料……” 萧钰冷笑一声。 “难道你以为,郑贵妃娘娘不知道这些?郑夫人不知道这些?” 萧珍不敢吭声了。 萧钰下了定论。 “看来郑二公子无意娶你,不管你再怎么指望郑二公子,也无法嫁入郑家。” 萧珍心中隐隐有些不服。 “姐姐,就算妹妹未能博得郑二公子的欢心,但……总算京城有那么多好男儿,又何必非得要嫁进郑家不可?” 这话出口的刹那间,萧珍感到萧钰看着她的目光跟刀剑似的锐利,哪有一直以来疼爱妹妹的长姐模样。 “如今朝廷中,皇上最看重谁?” 萧珍喃喃道: “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当官的人,来京城也不久。” 萧钰长抒一口气,叹息道: “不光你不知道,满朝臣子没有一个人知道。” “怎么会!” “皇上,不喜欢上朝,不喜欢听政,整日在宫中炼丹。你说,若连皇上的面都见不到,谁能知道皇上看重谁?除了郑贵妃,从来不连续七日宠幸同一个女人除了郑贵妃,后宫没有一位主位在宫中待满五年。” 为何后宫中没有一位主位待满五年,萧珍再愚钝,也知道不是好事。 只能说明,要么皇上宠幸的都是没有位份的女人,要么有了位份的女人,又会被打回原形,甚至…… 萧珍打了个寒颤。 唯有郑贵妃一直屹立不倒。 唯有郑贵妃能窥见皇上的心思。 不,恐怕连郑贵妃也未必真正了解皇上,只是……只是单凭她能屹立不倒这一点,便足够了。 萧钰缓缓说道: “你的姐夫……因为某些原因,在未来的从龙之争中,只能选择太子或者五皇子。” 第884章 暗流涌动(八) 一行珠泪从萧珍眼里流了下来。 有种不敢相信,但不得不正视的事实,从心里萌芽。果然萧钰这相依为命的的姐姐,终究还是存着自己的打算。 然而除了姐姐,也没有别人能够依靠。 萧珍又是不甘心,又是委屈。 萧钰知道妹妹性子莽撞,又容易冲动,并不愿意对她解释太多。免得她在外面口无遮挡,泄露出去。 “你要相信姐姐,姐姐不会害你。爹娘都去世了,姐姐背后是李家,唯有李家不倒,姐姐才护得住你,还有弟弟。” 萧珍低着头,默不作声。手里反反复复揉着衣带。 萧钰知道,妹妹心里生了罅隙。 但她又何尝不是唯有依靠李希任。她也要为自己的儿子打算。 萧珍喃喃道: “对,这里终究是李家,不是萧家。我,我可以跟弟弟出去过日子……弟弟才是将来支起萧家门户……” “啪”的一声。 话音未落,萧珍脸上已经落下一个红红的手印。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姐姐。 “姐姐,你,你打我……” 萧珍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冷酷,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但不知道为何,让萧珍更多感到的是内心寒凉,甚至一份虚伪。 “你真的以为,今天的锦衣玉食,都是靠吵吵嚷嚷,能从天下掉下来的吗?” “想想你的年纪,想想你的身份!唯有郑世子能决定要还是不要你,你有什么挑剔的权力?若想要你,你就该迷住二公子,让他带你独门独院的过日子!” 要说刚才那巴掌是打脸上,此番话可谓句句诛心了。 萧珍顿时萎靡下去。 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怕的念头。姐姐会不会霸占住自己的那份嫁妆,再也不还给她?姐姐会不会用婚事来拿捏自己,把自己卖给郑世子?姐姐是不是早就嫌弃自己拖油瓶?毕竟弟弟大了或许还能博个功名富贵,拼一份好处。自己被打发出门了,对姐姐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 就算要做人手里的工具,也并非想做就能做的。 也得有价值,有凭仗才行。 萧珍暗暗发誓,她要记得碧湖边的屈辱。 “姐姐,我懂了。” 她拭了拭眼睛,似乎在抹去泪珠。然而身旁的萧钰并没有如往常般那样做出安慰她的举动。 “珍儿不会白吃李家的饭的。请姐姐放心,珍儿定会寻到好亲事。无论如何,也不会辜负李家的扶持。” 萧钰决定后退一步。 毕竟是唯一的亲妹,虽然要叫她挫挫锐气,免得后续再起事端,但俗话说打根棒子喂颗糖,不能一味逼得萧珍起了逆反。 “好了,难道李家真少你一口饭吃不成。你大了,总该体谅下姐姐姐夫。你姐夫……年纪不算得老,头发却又白不少。” 李希任不到四十岁,头发确实白了一半。 萧珍无话可说。 终究寄人篱下。 萧钰又说: “你既然看不上郑世子,姐姐也会尽力替你安排。总之,一切都是你的命数。该你有的,终究会有。” 第885章 暗流涌动(九) 此时此刻五皇子府上,则是一片喜气洋洋。 原来回到京城点数,终究是五皇子打到的猎物更多。皇上因为听闻长公主祝寿的青野原发生地陷的缘故,居然难得的走出丹房,派人前来公主府慰问。 五皇子趁机也将猎物分出一半,献给父皇和太后。 皇帝龙心大悦,赐下宴席和新炼的丹药。 五皇子恭恭敬敬将礼物迎回府中,分赐给府中妻妾。 对了,他甚至不忘命人给赵恒送去一份。 唯一失落的人,是冯灵儿。 她呆呆的倚在床上,四肢虚弱无力。府中热热闹闹,唯有她的院子里十分冷清。 孩子,她的孩子终究没了。 小腹仍旧一阵一阵的隐隐作疼,能感受到下半身时不时渗出的恶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因为小产是晦气的事,而且正逢皇上赐下赏赐。阖府皆要喜气洋洋谢恩,如今就算五皇子如何心疼失去的孩子,终究不可能当众流露出悲伤之意。 毕竟以皇上的多疑,一点错误都不能犯,以免触犯天威。 造成的结果就是全家欢天喜地,唯有留下冯灵儿一人凄风苦雨。连个慰问的人都没有。 她一度气得大喊: “来人,来人,我要喝水。” 屋里院里都是静悄悄一片。丫鬟们早就不知道跑哪里看热闹去了。 想要猛烈拍击床板,胳膊却堪堪到半中央便松懈下来。 就像身体已经变成了破旧的布娃娃,塞满恶臭的棉花一般。 到现在冯灵儿还没有回过神来。为何难得的随五皇子出游,兴高采烈一趟游猎,最后竟然以自己流产收场。 这个孩子是什么来到的,她完全没有察觉。 之前明明能吃能睡,没有任何不舒服的预兆,没有呕吐,没有嗜睡……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到来,又无声无息的离去。 连离去的时候都没有让她受太多的痛苦。 连王妃请来为她清理身子的产婆,都说这孩子若活下来,恐怕是个安静又懂事,知道体贴娘亲的。 冯灵儿双眼失神。 而失去这孩子不过是转眼之间发生的事。 她跌下去的时候,最后天旋地转之间,映入眼帘的人是——萧盈。 萧盈。 萧盈萧盈。 萧盈萧盈萧盈。 冯灵儿反复念叨着。这时候必须要仇恨一个人,才能给她力量。 如果还在青州的时候多好啊。就算是庶出的女儿,至少谁也不敢动冯知州家的人。 想到冯家,她忽然打了个寒颤。 如果她死在京城,她的娘会怎么样。 夫人会不会得意至极,到处宣扬她一个庶女的愚不可及,妄图出人头地结果魂断京城? 冯灵儿望着空旷的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要一次性把积蓄的力气都用完般,大喊大叫起来: “来人,我要吃饭。我饿了,我要吃饭。” 这次总算有留守的小丫头听到了她的嘶喊,匆匆忙忙跑来,从厨房灶头端上热着的饭菜。 油腻,味重,难吃至极。 冯灵儿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机械的拿着筷子,一筷子一筷子把饭菜送入口中。 吃饱了,才有力气。 第886章 知恩图报(一) 萧盈回到同福堂第二天,便缓过气来。神完气定,一边飞快开着药方,一边听杜桂说: “五皇子的侧妃小产后,气血不振,故而派人来请小姐看诊。” 冯灵儿? 看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始终未能保住。 按理侧妃来请医,她当出诊。 但萧盈不想顺着冯灵儿的节奏跳舞。 毕竟经过救了小郡主一命这件事,她已经和小郡主化敌为友。此时登门看诊,未免又会引起小郡主的疑心,认为她和冯灵儿有所串连。何况冯灵儿并非面上看起来那般良善。 既然失去孩子,若没有从五皇子那里得到足够的慰藉,难免迁怒萧盈。 偏偏五皇子并非一个怜香惜玉之人。 提到五皇子,那就更加叫人头疼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就此放弃要让萧盈跟着他做侧妃的想法。 万一碰见五皇子,难免更加激得冯灵儿发疯。 萧盈思索片刻,吩咐道: “按我的药方抓药,你亲自送去五皇子府。别让茯苓去,她耳根子软。也别让阿玄去,她容易冲动。交代完服药的法子后,立刻就回来,不要过多逗留,以免节外生枝。” 杜桂点头称是,又担心的说: “小姐,冯侧妃不是良善之辈,万一她诬蔑小姐看轻她,那该如何是好。” 不愧是杜桂,外粗内细,有时候连两个丫头都比不上。 “无妨,若问到为何我没有亲自去,便说不巧崇宁郡王府有令招我看诊。” 喜欢炫耀权力的,就得用权力来吓唬。 不过萧盈并没有欺骗冯灵儿。一个时辰后,她已经背着药箱,站在崇宁郡王府门前了。 比起奢华到极致的长公主府,崇宁郡王府门可谓朴素至极。 一道红墙,掩着满府翠竹。 据说郡王自幼体弱,喜静不喜动,所以府上风景也与别家皇亲国戚不同。茂林修竹,坐听清风,连仆从都个个修得闭口不言的功夫。 于是萧盈站在门口,说要求见郡王时,门房只是摇头,拒绝通报。 萧盈笑着说: “那便请阁下代劳将我熬的药献给郡王好了。” 说完放下药罐,转头就走。 门房抱着药罐急忙要去追她,阿玄从旁边扔出块石头,不偏不倚正好命中罐子。 立刻哗啦啦陶片洒落一地。 绝对安静的命令立刻就被打破。 门房吓傻了眼,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看着萧盈笑眯眯的掉头回转来,对他说: “恐怕郡王要罚你了。何不让我进府,代为解释一番?” 幸亏卢娘子推门而出,替他解了围。 “萧家娘子是贵客,从今日起,但凡萧家娘子造访,除非殿下另有命令,自当请之迎之。” 卢娘子板着脸训斥一番后,笑着对萧盈说: “殿下有请。” 萧盈跟着卢娘子,在竹林中穿梭。这郡王府果真修得奇葩,没有寻常几进几进的大院子,反而颇有江南园林的风情,整个府邸都跟个大园子的,亭台楼阁,曲径通幽。 妖孽还真的挺会享受的。 第887章 知恩图报(二) 萧盈身为医者,细细思索,便明白妖孽在府上做如此布置,不仅仅是为了享受。恐怕也是因为竹林带有凉意,能平衡毒性发作时时候身体带来的痛苦。 想到这里,忽然她生出许多内疚。 说好了要为妖孽驱除毒性,然而迄今为止百还丹的第二服仍未炼成。 第一服百还丹暂时抑制住了不时的发作,至少在今年之内,妖孽当可以避免过去发作时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 但要炼制第二服药,尚且缺少原料。 萧盈暗暗下决心,要更用心为妖孽寻觅才是。 卢娘子引着萧盈,进了竹林深处,看到妖孽坐在精致的凉亭下,身着天青色的纱袍,如老僧入定般,望着院落中因流水冲刷而一起一伏的竹筒。 面前摆着个棋盘,散落了一盘的黑白子。 卢娘子行了个礼,便悄悄退去。 妖孽轻轻拨弄着棋子,对萧盈道: “萧家娘子可有闲暇,何不来一局。” 萧盈微微颔首。 他不问她为何而来,她不问他为何而邀。 好像无论经历了多少,争论了多少,都在一盘棋中,消弭于无形。 才下了几手,萧盈便明白妖孽的棋力明显高于她。她虽然两世为人,但不曾有闲暇的时候,好好琢磨棋艺。虽算不上臭棋篓子,但也不甚高明。 不过或许也因为如此,她反而没有棋手惯有的胜负心,能够轻松以对。 至于妖孽,完全没有要让着萧盈的想法,也毫无高手面对初学者炫技的心思,反而时不时停下思考,再郑重放下一子,仿佛对面坐着的是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 不过半个多时辰,萧盈便已经兵败如山倒。 她长长抒了一口气,投子认输。 妖孽清点了棋盘上的战果,缓缓道: “你输了整整五目。” 萧盈苦笑着承认: “我算不到更后面的棋。” 高手博弈,不仅是见招拆招,更多是算到后续的几步棋。 萧盈算不出来,自然只能认输。 妖孽将一颗颗黑白子放回棋盒,道: “我知道你素来铁石心肠,便忽然产生念头,想要知道若我与你为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萧盈立刻想到他在夜风中与蛮人首领交谈的身影,心下不由得一沉。 妖孽隐藏着许多秘密,但不知道为何,她隐隐约约预感,或许这些蛮人的出现,才意味着最深重的那一个。 踌躇半晌,萧盈道: “我不会把你当成敌人的。” 妖孽平静的看着她,双眸清澈无比,甚至平静到令萧盈感到有些揪心。 “你来找我,有什么话想要说?” 萧盈喉咙中浮起许多言语,最后只有从怀里掏出一个锦囊: “之前答应你的百还丹,还有材料未能获得。” 本来她以为塞外会有,才托徐三爷一边采买制作香露的原料一般寻觅,谁知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只能另设它法。 “所以我炮制了另外一种药丸,若先前百还丹的药力消退,可以展示令你不那么痛苦。不过此药不能去根。所以……” 第888章 知恩图报(三) 妖孽接过锦囊,小心翼翼放进怀里。 “既然是萧家娘子调制的药丸,必然是珍贵的救命之物。孤便欣然接受了。” 他这种平静的语气,惹起萧盈的怜悯。她甚至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对妖孽太过于铁石心肠了。说到底,毕竟妖孽一而再,再而三救她,而她连答应的炮制百还丹的承诺都尚未做到。 萧盈心乱如麻,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过了片刻,终于缓缓起身,道: “那,小女便告辞了。” 妖孽说: “等等,孤还有一事相告。” 萧盈“嗯”了一声:“还请殿下明示。” 似乎她今日的百依百顺极大的取悦了妖孽,妖孽的声音变得更加柔和: “这些日子,孤听说萧大人和孟大人之间,事事分歧得格外厉害。恐怕孟大人会有什么行动。还请萧家娘子小心。” 萧盈没想到妖孽说出的,居然是如此宝贵的情报。她知道在此时,她尚且不能涉足的地方,夺嫡的前兆正缓缓浮现。没料到居然是妖孽抢先撕开一切遮挡。 即便是一丝半点,对她决定下一步的行动也大有裨益。 于是连忙问道: “殿下可知道更详细的情形。” 妖孽垂下头,正好把他那惊艳绝伦的侧脸以一种不偏不倚将将好的角度,呈现给萧盈。 “孤只听说,恐怕与皇上想要炼丹相关。” 萧盈知道他能透露这一星半点的,已是极大的帮助,不再追问,诚心诚意道: “多谢殿下,萧盈恨不能报答殿下之万一。来日有需要萧盈相助之日,还请殿下尽管开口。” 妖孽的眼神,越发忧伤: “萧家娘子说话,从来都是空口无凭。” 萧盈一愣。妖孽的意思,是她忘恩负义罗? “殿下,小女子虽然生于乡野,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殿下今日不信不要紧,所谓用人之际,方见小女子的真心实意。” 妖孽说: “但愿萧家娘子记得。” 萧盈无奈道: “小女愿对天发誓,将来当有一日,报答郡王殿下相助之恩。” 话音刚落,她便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似乎不知不觉落入了什么陷阱之中。她摇摇头,总归妖孽应该不会陷害自己。到时候再说。 无论如何,今日妖孽一番柔弱的姿态,成功打通了她那颗怜香惜玉的心,不知不觉便晕晕乎乎顺着妖孽的意思发了誓。 哎,古人言色令智昏,真是诚不我欺。 想到这里,萧盈打了个寒颤,生出一种“此地不可久留之感”。 “殿下,小女子忽然想到同福堂中还有预约的客人,眼看时辰就快到了,小女子希望先行告退,还请殿下恕罪。” 妖孽的头几不可见的缓缓点了下。 萧盈怕他又生出什么幺蛾子,便几乎逃也似的转身离开。 妖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摇曳的竹影中,过了片刻,估摸着萧盈该离开郡王府,才轻轻拍了拍掌。 卢娘子走出来,叹气道: “殿下,您又作了什么,似乎吓到萧家娘子了。” 妖孽的神色与方才相比,顿时跟换了个人似的,自棋盘旁一跃而起。 第889章 知恩图报(四) 一见到卢娘子,妖孽立刻神色大变,从棋盘旁一跃而起。 “卢娘子,孤哪有吓到她,明明是盈儿见了孤,生出内疚之意,自觉自愿发誓,欠了一个报答孤的机会。” 卢娘子只觉得崇宁郡王殿下前所未有的幼稚,又不敢开口说出真话。憋了半晌,最终只能叹气道: “殿下,您这样卖惨好吗?” 妖孽不满的看着她: “什么叫卖惨?孤付出了许多,只求博得盈儿的一点关心。盈儿对孤有内疚之心,愿意为孤付出,这不是自然而然的事?什么叫惨,哪里需要卖了!” 卢娘子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妖孽洋洋得意,自言自语道: “人可以有许多面,可以是贵公子,可以是修禅人,可以是读书人,可以是胜负客,总之,盈儿喜欢那一种,孤也可以做那一种人的样子。若不知道盈儿喜欢那一种,孤可以轮流一样一样试下去。终究要跟盈儿拉近距离,她便不会像从前一而再再而三般拒绝孤。” …… 卢娘子扶额。 妖孽皱起眉头道: “你那是什么表情?” 无论如何,崇宁郡王还是执掌着自己的生死大权,富贵前途的。卢娘子只好挤出苦笑: “殿下英明。” 不过看着殿下眼前这副幼稚的模样,总好过从前病发时痛不欲生,郁郁寡欢。 她定定神,回禀道: “对了,殿下,关于青野原的那帮人……” 妖孽收起笑容,冷漠道: “继续盯着北面。” “关于同福堂那位徐三爷……” 提起徐三爷,就跟一根针似的刺进妖孽心中,他要费上很大的劲头才能压抑住那股嫉妒之意。 “他要回京城了吗?” 卢娘子摇摇头。 “恰恰相反,徐三爷暂时还要停留一段时间。他手下的人在上京四处打探。” 妖孽不知道自己该是喜是忧。喜得是不会有情敌在眼前碍眼,徐三爷此时不归来,后续说不得要错过能打动萧盈的机会;忧得是他知道徐三爷这样搏命,终究还是为了萧盈。 “罢了,派人盯着他就是。不要伤到他和马队的人。” 否则萧盈绝不会原谅他。 妖孽一时惆怅,低头却又看着一旁的棋盘,想到萧盈皱起眉头,苦苦思索的模样,面上不由得又挂起笑容。 她真好。 …… 萧盈逃也似的从崇宁郡王府回到同福堂时,还在埋怨自己不该心软,有种自己送自己入狼坑的感觉。 但下了马车,刚进同福堂,便看到有仆妇立在大堂正中,看打扮,似乎是五皇子府上的人。 那仆妇看到萧盈,立刻迎上来: “萧家娘子,您可回来了。我们侧妃娘娘服了您的药,便血流不止。只怕,只怕孩子保不住了啊。” 她掏出帕子,捂着脸大哭起来。 因为萧盈先前扩大了经营的范畴,从卖药兼具卖保养用的香花香露开始,出入同福堂的顾客便不再单单是病人,反而多了许多女客人,甚至不乏京中贵妃。 此刻听到有仆妇声泪俱下控诉女人小产之事,许多人立刻面露惊慌之色。 第890章 知恩图报(五) 女人生病的痛苦,唯有女人知道。更何况是关乎子嗣的大事,直接影响到女人在家中的地位。 听说同福堂的药让侧妃小产,许多人顿时便惊慌起来。担心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误服,担心自己日后的子嗣生育会不会受到影响。 看着女人们惊慌失措的模样,那仆妇哭诉得更加起劲。 萧盈明白,仆妇定是冯灵儿派来的。 她这才知道冯灵儿小产之事。 冯灵儿也正是利用了这点,派人大摇大摆上门败坏同福堂的名声。 萧盈知道此时不可与仆妇硬怼。若上门的是彪形大汉,或许还能叫杜桂把无赖打出去,但对面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嚷嚷得又是女客们最关心的事,便须要谨慎了。 萧盈拉着仆妇的手,郑重其事道: “侧妃娘娘从露台摔下,不知道伤势如何?若母亲受伤过重,孩子也会有影响。但还请侧妃娘娘放心,纵使眼下失去孩子,好好保重身子,之后还是会有的。” 她三言两语,便将来由说得清清楚楚。 周围女客们的神色明显轻松了许多。 原来侧妃受伤之故,那就算保不住也实在正常。 仆妇见女客们要转身散去,大声道: “五皇子侧妃身上连个擦伤都没有,就算受了惊吓,孩子也是好好的。平安回到京城,偏偏早上喝了你的药就小产了,你有什么话好说!庸医,庸医啊!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大家听着,这些香花香露什么的,皆是有碍于……” 萧盈还没来得及反驳,忽然有人道: “什么时候,一个下人也懂得医术了!五婶婶都没有发话呢,偏轮到一个侧妃来耀武扬威。” 有眼尖的女客,认出是太子府小郡主的声音,惊讶极了。 小郡主从马车上跳下来,掀起帘子进门,便拉起萧盈的手,亲亲热热道: “萧家娘子,五婶婶说,萧家娘子便跟那活菩萨似的,提炼出香花香露,又增了香气,又保健身子。方才柔柔去看五婶婶才知道,婶婶就快要给柔柔添个小弟弟了。” 天真无邪的小郡主说出的话,却跟五雷轰顶似的压在仆妇头上。 萧盈也惊讶极了。 没想到五皇子妃也怀了身孕。 一来一去之间,冯灵儿简直血亏啊。 柔柔斜眼看着那仆妇: “怎么?看你那满脸不服气的样子,莫非连我说得话也怀疑?” 仆妇吓得匍匐在地。 “小郡主金口玉言,小的岂敢疑惑。” 柔柔笑嘻嘻道: “真是的,同样去猎场为长公主祝寿,五婶婶却平安无事,反倒你家侧妃,不懂规矩,在长公主面前失仪,怎么,还要把什么罪名都往萧家娘子头上放?” 一顶顶的帽子,扣得熟练至极。 仆妇浑身颤抖,连连叫苦。自己为何如此倒霉,被冯侧妃选中干这损人不利己的差事,本是为了讨好逢迎,眼下撞上要命的主子,怕能不能活着回去都成了问题! 偏小郡主还得理不饶人: “你主子如此处心积虑,是不是怕五叔责怪?哼,也就五叔宅心仁厚,才容得下你那没规没矩的主子作妖。” 第891章 知恩图报(六) 小郡主训起人来,倒颇有架势。不愧是郑贵妃膝下养大的,还有个神经病的太子爹。遗传的力量加上言传身教的力量,几句话便吓得仆妇几乎当场失禁。 在场的女客们个个非富即贵,都是在天子脚下的官宦人家。谁不懂得其中奥妙。 小郡主哪里是在训这没长眼睛的仆妇,训得是仆妇背后的主子! 何况一个侧妃失了孩子,不可与一位正妃得了孩子相提并论。 谁不知道后院里那些龌龊事呢。谁又知道冯侧妃是不是得罪了正妃,才会小产呢? 众人的想象力很快就被三言两语调动起来,甚至有人暗暗对萧家娘子报以同情之心。猜测恐怕是萧盈被卷入了五皇子府正妃和侧妃之间的争风吃醋,才会被陷害,被扣帽子,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结果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那张口胡说八道的仆妇便被小郡主的护卫扔了出去。同福堂生意的火爆更上层楼。 毕竟五皇子妃是用了同福堂的香膏香露调养,才突然怀上孩子的。之前谁没有在背后议论过五皇子妃没生出儿子的事。 眼下忽然铁树开了花,说不得真是同福堂香膏香露的功劳。 从第一个人冒出这念头开始,不过半个时辰,剩下的货物都被一扫而光。 不光伙计们忙不过来,连掌柜杜桂都亲自来帮忙。阿玄也成了打包货物的下手。 这倒难得叫萧盈震惊了一番。 自从重生以来,向来是她行事出人意料,没想到今儿这麻烦上门,她还未出手,便统统被小郡主化解。 眼下柔柔还依偎在她身上,跟个挂件似的,甜甜的道: “萧家娘子,谁欺负你,你都要告诉柔柔。柔柔会帮你!就算柔柔办不到,柔柔也会叫阿爹帮你!” 也不知道埋头抢货的女客们是听到了还是装作没听到。 总之门外同福堂的招牌,明明是普普通通木头制作的,仿佛忽然跟金子打造一样,变得更加闪耀了。 萧盈心情十分复杂。 她巴不得离开太子远远的,最好再也不要遇到太子。转瞬之间,怎么太子就成了她的庇佑了呢?但愿妖孽知道了,不会发疯才好。 活了两世,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人间修罗场的状况。 不方,那是不可能的。 “柔柔,想必那个……那个冯侧妃,也会得到教训。至于其他的就……何必麻烦太子殿下。毕竟殿下乃是国本,自有操劳不完的国家大事……” 萧盈结结巴巴,第一次觉得自己言不由衷起来。 柔柔跟只粘人的小猫咪似的,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义正言辞道: “萧家娘子,柔柔就算年纪小,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还请萧家娘子放心,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有柔柔帮着你。” 莫名其妙多了个人罩着,好像也不错? 萧盈赶快拉着柔柔的手,去了后院安静的地方,认真对柔柔说: “小郡主放心,没有人能欺负我。倒是小郡主,莫要因为跟我来往,惹了宫里不高兴才好。” 柔柔皱眉说: “萧家娘子,你说谎。” 萧盈:喵喵喵? 第892章 知恩图报(七) 面对萧盈充满疑惑的眼神,柔柔倒恍如小大人般振振有词: “萧家娘子不用多言,柔柔十分明白,十分清楚,唯有同福堂才是娘子安身立命所在。一旦谁想要从萧家娘子手中拿去同福堂,柔柔定不会饶过他!” 萧盈扶额道: “不知道此话,小郡主从何处听来的?” 柔柔面不改色: “自然是阿爹!” 太子居然会对女儿说这些事?萧盈感到一万次五雷轰顶。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要柔柔做同福堂的保护者?难道他不知道自己见了他才要有多远走多远吗? 萧盈头疼万分。 对太子,她唯有一个心愿,离得远远的,越远越好。毕竟太子前世可是夺位之战中的失败者,与他为友绝不会有好下场。而今世跟太子来往的区区几次,已经看出这人的神经病潜质,与他为敌,自然也会成为很恐怖的事。 最好的办法,就是看到太子,有多远走多远。 但……但是!赖不住太子自己要找上门,不光如此,还让柔柔小郡主打前阵。 柔柔还在热情洋溢的表达着太子阿爹其实对在青丘冒犯了萧盈感到抱歉和后悔呀,太子阿爹多么担心萧盈,才在同福堂等了一夜,看到萧盈平安才放下心中内疚的大石之类的。 本来柔柔跟着郑贵妃生活,难得见太子一面,小小年纪又十分成熟,担心太子续弦后宠爱后妻儿女,抛弃自己,故而一心要依恋,亲近太子。 萧盈救了她,小女孩便对这位萧家娘子生出极大的好感,见阿爹也乐于谈及萧盈,当真是正中下怀。不由得把如何遇到萧盈,如何两人寻到关楼,如何看到蛮人,都一五一十的抖了出来。 只是隐瞒了妖孽与蛮人交谈的事。对太子说是蛮人自行离去后,遇到了崇宁表叔,表叔带她们两人回到京城。 太子一番花言巧语,叫柔柔相信阿爹本意是要约萧娘子化解一些误会,甚至透露出对萧盈的欣赏之意。 于是柔柔丝毫没有疑心,反而更加尊敬阿爹,并且努力回护萧盈。 哪里能猜到萧盈恨不得离太子十万八千里呢。 …… 不过柔柔所说五皇子妃怀孕的消息并非虚假。毕竟五皇子妃一查出来有了身子,便立刻派人进宫报给贵妃娘娘。 五皇子没有嫡子,本来就是贵妃的心病。 有了这样天大的喜讯,加上皇上的赏赐,五皇子登时因祸得福。冯灵儿小产的事就显得完全无足轻重了。 等冯灵儿听仆妇回报了今日的一切,以及小郡主出现后呵斥的情形,本来郁闷不已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这两天,五皇子都没有来看过她。 明明先前,来她这里的次数,胜过别的妾室。 五皇子妃自恃身份,固然不曾苛待过妾室们,也不会对她们多亲近,不过是面子上过得去,保住一个贤良淑德的名声罢了。 如今五皇子妃坏了身孕,五皇子时刻陪着她,恐怕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要被抛在脑后了。 第893章 狭路相逢(一) 冯灵儿失去孩子,想要在同福堂发泄,偏偏出面来怼她的人的,是惹不起的柔柔郡主。生生的吃了亏又发泄不出去,不知道有多郁闷。 更叫她没有想到的是,过了几日,五皇子妃命她进宫,向郑贵妃感谢赠赐。 明明府中那么多仆从,为何偏要自己前去谢恩? 冯灵儿思索半晌,方才有所明白。 恐怕五皇子妃对她从前得宠的事,也是耿耿于怀。只不过碍于身份和面子,不好发作。如今有了孩子做依仗,就理直气壮指使起冯灵儿来,就是为了明白无误的告诉她,五皇子妃眼中,她顶着侧妃的头衔,实际上跟府里的奴婢没有什么区别。 或许失去孩子,已经叫冯灵儿失去了奋起与五皇子妃争辩的勇气。一个是妻,一个是妾。就算她敢于忤逆五皇子妃,冯家也不会允许。 没想到啊没想到,从小在冯家,看着大娘和姐姐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过活。终于有个机会麻雀变凤凰,还不到一年呢,又被打回原形。 忍。 终究只能继续忍下去。 冯灵儿收拾起心情,按五皇子妃的吩咐,去跟郑贵妃道喜。 五皇子府中女眷入宫,向来都是禀告一声即可,自有郑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命人带着开门的腰牌来接。 到了宫中,郑贵妃刚刚午睡完毕,正在教柔柔花艺。 冯灵儿听说小郡主也在,心中登时咯噔了一下,对胡姑姑道: “妾身何德何能,不敢打扰小郡主与贵妃娘娘的天伦之乐。” 胡姑姑笑道: “侧妃若嫌侧殿闷得慌,不妨去附近园子里转转。” 郑贵妃得宠,连住得宫殿地方都仅次于皇后的中宫。旁边就靠近风景极好的御花园一角。 冯灵儿谨慎道: “小女恐怕冲撞了贵人……” 胡姑姑听出她的话外之意,不以为意道: “侧妃放心,这个时候,皇上还在丹房。宫里别的主子,也不敢来贵妃娘娘宫中造次。” 冯灵儿笑着谢过胡姑姑。 她喝了一会儿茶,果然半天不见郑贵妃召唤,心里不由得痒痒。于是问了宫女,朝园子而去。 宫女引着她从侧门出去,便看见一片亭台。冯灵儿也不敢走远了,就坐在亭子里,远远看着风景。 没想到却叫她遇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原来今儿太后招了命妇入宫说话,其中有孟阁老的夫人。孟夫人带了外孙女萧玥进宫,参见太后。 这会子太后和孟老夫人,以及其他贵妇,开始絮叨起闲话。萧玥便被打发到花园里。 萧玥何等乖巧,知道太后恐怕与孟老夫人有话要说,便自觉避开。 没想到逛着逛着,倒看见冯灵儿的身影。 两人均是一惊,萧玥便大大方方走上去,道: “冯侧妃从青野原回来,不知道身子可还好?” 冯灵儿一听,正好被戳中痛处,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 萧玥叹了口气,说: “侧妃,难道你失去一个孩子,便能够就此罢休?” 从身份上讲,冯灵儿虽说是皇家的侧妃,可如今的萧玥是孟阁老的孙女,从身份来讲,俨然还被萧玥压了一头。 第894章 狭路相逢(二) 冯灵儿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受不了萧玥的刺激。 “你不也是拿萧盈毫无办法?否则怎会对我如此冷嘲热讽。” 萧玥冷笑着说: “我就知道,冯侧妃从来都是深藏不露的。不过你如何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做?” 萧玥喃喃自语说: “在青野原,冯侧妃昏迷的时候,我差点便能将萧盈的清白名声毁掉。” 冯灵儿连忙问: “你做了些什么事?” 萧玥回想着在青野原,自己抢先守在必经的生着三棵白桦树的岔路上。连赵恒也不知道,她真正的目的并非等候赵恒,而是将郑世子指引去了碧湖。 之后才会有郑世子追杀萧盈,后来又差点毁了萧珍的事。 萧玥不过稍作暗示,冯灵儿便越听越是心惊。但渐渐的,反而起了一种快慰。 既然眼前这丫头心狠手辣,那自己推她一把,去与萧盈作对,又有何损失?她知道萧玥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但若是说起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宁可选择与萧玥联手。 “想必孟家小姐说了许多,无非便是想要与我一起对付萧盈而已。” 萧玥反问道: “难道你不想替你腹中孩儿报仇?” 冯灵儿恨恨道: “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她夺走了我孩子的性命。”甚至她丢掉的可能都不是一个孩子,还有在五皇子府的前途。 萧玥脸上渐渐荡漾出一丝微笑。 “侧妃既然有此决心,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冯灵儿问道: “莫非你又有了新的计划?” 萧玥摇摇头。 “从前我们总是功败垂成,不能置萧盈于死地,总归是天时地利人和,少了一两样。既然你我能够同心,相互呼应,与其主动出击,不如静静等待机会。” 听了这句话,冯灵儿方才的勇气又几乎瞬间泄了下去。 “那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她如今春风得意,有长公主的赏识,有同福堂的名声,有小郡主的回护……还有什么难得倒她?” 萧玥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我何尝不是着急?看着她耀武扬威,哼……可既然你也知道,如今她得了贵人赏识,再去挑起事端,岂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 “等吧,并不会有太久。哼,岂止是萧盈,就连萧淳风,也非要给他点颜色。” 不知道是不是一阵风吹来的缘故,冯灵儿顿时有些瑟缩。 她知道萧玥哄得孟大人孟夫人开心,在孟府地位俨然越来越重要。想必借着扮演贴心外孙女的机会,也窥探到不少朝廷中秘密商议之事。 恐怕不仅是为难萧盈而已,朝廷中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萧玥忽然转身就走,冯灵儿一回头,发现一个宫女缓步过来。她认得这宫女是伺候胡姑姑的人。 “冯侧妃,贵妃娘娘有请。” 宫女面色如常,似乎因为花木的遮挡,并没有察觉到冯灵儿方才与萧玥的交谈。 冯灵儿定定神,微笑着道: “走吧。” 回到郑贵妃宫里,果然柔柔已经不见了身影,只有郑贵妃独自修剪着花枝。看着郑贵妃的纤纤玉手,“咔嚓”剪断枝叶,冯灵儿的心也随着跳了一下。 第895章 狭路相逢(三) 与郑贵妃问安入座后,冯灵儿便恭恭敬敬代五皇子妃将谢恩的话中规中矩复述了一遍。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五皇子妃的一个传声筒。 不能流露出一点嫉妒,不能流露出一点悲伤,不能流露出一点不满,唯有像个工具一样,恭恭敬敬,做该做的事,说该说的话,绝不僭越一步。 但话音刚落,冯灵儿便察觉有一丝不对劲。 她在青州和姨娘日日看着大房母女的脸色过日子,对于察颜观色之事最为擅长。何况也有些担心方才与萧玥的密谋被郑贵妃知晓后不悦。所以格外注意贵妃娘娘的表情。 本来是心爱的儿子终于有希望拥有嫡子,郑贵妃应当高兴才是,可从头到尾,她都是心不在焉的模样。 恐怕因为方才柔柔过来,郑贵妃不得不耐着性子陪孙女。柔柔一走,就再也不愿伪装了。 究竟发生了何事? 想到萧玥进宫,是因为太后召见孟夫人,难道说……郑贵妃的烦恼与太后有关? 冯灵儿忐忑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果然郑贵妃淡淡的吩咐道: “胡姑姑,把本宫预备好的东西,都赐到五皇子府去。叫王妃好好养胎,若有需要的,尽可来禀告本宫。” “本宫今儿乏了。你就先告退吧。” 等了快两个时辰,不过就换来这么一句话,连赏赐都不提。冯灵儿自然委屈,但她面上丝毫不显山不露水,恭恭敬敬答应着便退了下去。 出了郑贵妃的处所,方松了口气。至少郑贵妃没有为难和迁怒她。 不知道贵妃娘娘的烦恼,会不会是萧玥所说的“机会”? 冯灵儿思索着。 宫中除了太后和皇上,皆不允许乘车骑马。所以即便是冯灵儿以五皇子侧妃的身份来拜见郑贵妃,也只能步行前往内城门。 这条路她已经极为熟悉,故而并未请胡姑姑派人相送,只独自带着伺候的人往回走。 没两步便看到小郡主柔柔,从侧面的小径走了过来。 柔柔立在离冯灵儿不过三丈远的路上,挡住她的去处,也叫她无法装作没看见。 冯灵儿心中跟擂鼓似的,明知道小郡主是来找麻烦的,却又无计可施,暗暗后悔方才拒绝了胡姑姑送客的好意,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给小郡主请安。” 柔柔抬起头,睁着大大的眼睛,天真无邪道: “柔柔可不怎么安好呢。” 冯灵儿的嘴角抽了抽,想了又想,忍了又忍: “但凡有妾身能为小郡主排忧解难之处,妾身无不愿遵从。” 小郡主笑嘻嘻看着她: “冯侧妃,柔柔很喜欢冯侧妃。可萧家娘子救了柔柔的命,柔柔想问冯侧妃,能不能跟萧家娘子做朋友呢?” 冯灵儿万万没想到,她一句场面话,竟就此入了小郡主的套! 说不行,那就是当面撒谎。 说行,那就是……那就是…… 她闭了闭眼,终于明白,小郡主轻描淡写一句萧盈救了她的命,便说明了小郡主对萧盈的回护,比她以为的还要坚决。 第896章 狭路相逢(四) 这一天对冯灵儿来说,简直就是跌宕起伏。方才答应了萧玥要与她联手,静候机会对付萧盈,转头就遇到了小郡主。 忍。 继续忍。 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百次在心里说这句话,她勉强道: “小郡主,妾身与萧盈素来有罅隙,恐怕萧盈并不愿意与妾身往来。” 但柔柔并不会被她这两句话搪塞过去。 “那么,先前萧家娘子入五皇子府拜见冯侧妃,都是假的罗?既然冯侧妃与萧家娘子素无往来,偏要招萧家娘子入府,难道是刻意为难不成?” 冯灵儿退了两步,露出惶恐之色。 “毕竟萧大人与家父是故交,所以萧盈初来京城,妾身奉家父家母之意,一尽地主之谊而已。若说情谊,倒也谈不上多深厚。” 她弄不清柔柔的真实意图,只能小心编造。生怕一个不慎,又踏进了柔柔的陷阱。 柔柔沉吟片刻,随即自言自语的说: “莫非,莫非是五皇子殿下,喜欢萧家娘子?才假托侧妃的名义请萧家娘子入府?拖冯侧妃的,不会是五叔吧!” 冯灵儿吓了一跳,她不明白柔柔怎么会知道五皇子觊觎萧盈之事。 “绝无此事。” 话音刚落,柔柔便道: “听见了吗?冯侧妃可是替五叔澄清了。” 她身后的宫女立刻道: “回小郡主的话,奴婢听得清清楚楚,可以作证。” 冯灵儿吓得腿都软了。千小心万小心,又中了这狡诈小郡主的圈套。不知道柔柔哪里来的这么多鬼心眼。眼下否认也不是,承认也不是。 想来想去,终究不能任柔柔这般,转身就四处宣扬。否则传到五皇子的耳朵里,恐怕当真要与她离心了。这是冯灵儿万万承受不起的。 “郡主,郡主,实话实说,与五皇子殿下无关。妾身先前确实与萧盈来往,是看在从前青州家乡相识的份上,可怜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 “没想到的是,萧盈在青野原,害得妾身失去孩子。妾身,妾身所以心生不满。然而这是人之常情,若小郡主不能谅解妾身,妾身只好去跟郑贵妃娘娘请罪。请娘娘恕罪,妾身未能保住殿下的孩子。” 冯灵儿话里话外满满都是想拿郑贵妃来压柔柔,自己好赶快脱身。 柔柔走到冯灵儿面前,抬头看着她。冯灵儿比她高出许多,这似乎令柔柔不甚满意,招招手道: “低头。” 冯灵儿不明白所以,半伏下身子。 柔柔十分满意,这下她正好可以凑近冯灵儿的耳边。 “告诉冯侧妃一个秘密。其实呀,在青野原把你推下露台的人,是我。” 冯灵儿腿一下子就软了。 她稀里糊涂从露台上摔下去,在她身后的就是小郡主。这自然是唯一的答案,但她因为还没有发疯,所以不敢问,不能问。怪来怪去,无非是怪萧盈得罪了小郡主,让她成了棋子。 万万想不到,小郡主亲口承认此事。 她该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柔柔天真的眼光中,有种罕有的残忍,跟郑贵妃对付她讨厌的皇上嫔妾们的模样极为神似。 第897章 狭路相逢(五) 就算冯灵儿能想到一万种反制,谋划的方法,对小郡主也是无效的。 小郡主的身份,加上郑贵妃作为靠山,形成了天然压制。 就算她对着郑贵妃控诉,郑贵妃第一反应只会是维护柔柔。若当真动摇到柔柔的地位,搞不好郑贵妃反倒会对她出手。 迄今为止,冯灵儿眼中所见的郑贵妃,与传说中迷惑皇上数十年,行事嚣张跋扈的宠妃完全两回事。 郑贵妃既不妖娆,也不跋扈,甚至颇为贤良,从不干涉前朝,对皇上的爱好百依百顺,万般支持。 简直就是史上最不宠妃的宠妃,最不妖妃的妖妃。 但只要想一想,那些在郑贵妃之后入宫,伺候皇上,进而得宠的妃子,从未有一个能风光超过三年,即使居于妃的高位,在不知道什么原因会一夜失宠,并且会被剥夺尊号,便能明白贵妃的身居高位屹立不倒有多么不容易了。 至于那些失去皇上庇护,曾经风光一时又从高位跌落的妃子们最后的下场如何,是不是由郑贵妃一手安排,郑贵妃又会如何安排她们……想一想冯灵儿都要不寒而栗。 她脸色变幻着,打算着,最终决定对柔柔服软。 而且眼下这种情况,明明服软,也要小心的来斟酌自己的语言。 冯灵儿镇定镇定心神,努力以柔顺平和的语气道: “小郡主,当时在青野原,妾身固然摔落露台后昏迷了过去,但妾身十分肯定,并没有人推搡妾身,妾身是自己失足,一时大意才会摔落的。” 此言一出,她忽然有些明白小郡主堵住她的目的。 有了她的亲自供述,那么日后再也不能去借此找萧盈的麻烦! 真真荒谬到极点!因为小郡主逼她承认自己失足,不是为了怕她反咬自己,竟算到她有可能以此事造谣报复萧盈,所以要提前掐灭后患。 萧盈如何在青野原的短短一日中,花言巧语把小郡主从对头变成了粉丝? 小郡主对冯灵儿的答案十分满意,大声道: “你听到了没有?” 她身后那个应声虫宫女立刻一唱一和道: “回禀小郡主,奴婢听得清清楚楚,冯侧妃亲口承认,当日在青野原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掉落露台,与萧家娘子无关,自然也与小郡主殿下无关。” 可想而知,宫女一字一句复述的时候,冯灵儿是如何心如刀绞。 害她的人她不能恨,她恨的人又被害她的人庇护中。她的委屈呢,她的伤心呢,她可怜的没见过天日便消失的孩子呢!统统唯有化作一个“忍”字。 “忍”字头上一把刀,果然前人诚不我欺。 如今唯有指望着萧玥没有骗她。或许郑贵妃今日的不开心与太后忽然召孟夫人入宫有什么关系,能够叫她们寻得新的机会让萧盈能够狠狠栽一次跟头! 小郡主得了冯灵儿的承诺,才闪开身子,放她离开。 冯灵儿面上强做镇定,既不能表现得太急迫,又不能表现得太不自然,朝小郡主行了礼,缓缓漫步而去。 第898章 围追堵截(一) 一直看着冯灵儿的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柔柔忽然转身提着裙子,朝斜里的小径跑去。那边的亭子下,正有人一边坐着喝茶,一边赏花,好不悠闲的模样。 正是太子。 难得在宫中,太子没有涂上油彩,而是以本来面目示人。 这让他开起来正常人了不少。 柔柔开心的扑了上去,突然想起是在宫中要保持形象和礼仪,连忙吐了吐舌头站稳,像个优雅的淑女般行了一礼,看到太子放下茶碗张开手,才欢快的依偎上去。 这两天她跟太子阿爹相处的时间,比过去一年都多。 而且还跟阿爹多了许多共同话题,尤其是关于同福堂和萧家娘子的情形,太子都听得格外认真。为此柔柔还又派了人去同福堂,大买特买一番。 今儿刚刚从郑贵妃宫中告辞,便遇到阿爹来跟娘娘请安。不过略略说了几句,便看到冯灵儿走过来,太子就问柔柔,要不要跟冯侧妃开个玩笑。 “开个玩笑”四个字的意思,柔柔十分明白。 她年纪小,却十足十的机灵。 阿爹不过稍微交代几句,立刻就明白过来。柔柔本来就对萧盈心存内疚,如今有了太子示意,自然乐于挺身而出替萧盈排除后患。 太子笑道: “柔柔,你开心不开心?跟冯侧妃开得这玩笑,可好玩儿?” 柔柔用力点点头,捂嘴嘻嘻笑道: “恐怕这么一来,冯侧妃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太子非常不熟练的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恍惚中记起似乎父皇和贵妃,从未对自己做出过如此亲昵的动作。 自己自然也从未有过能够依偎在父母怀里撒娇的时刻。 柔柔大眼睛眨巴着: “阿爹,如此一来,是不是萧家娘子就不会被那些女人们欺负了?” 太子皱眉道: “这不一定。毕竟今儿教训的是冯侧妃一人,她承诺自己不出手,不代表不可以怂恿别人出手。” 柔柔不满道: “贵妃娘娘做什么,除了皇爷爷,其他人连议论一句都不敢的。” 太子叹气: “柔柔,你拿萧家娘子跟贵妃娘娘,如何能比得?贵妃娘娘的身份,何等尊贵。世人都是势利眼。萧家娘子不过工部侍郎之女,高不成低不就,哪有什么尊贵可言。” 柔柔忧伤的说: “若萧家娘子能跟着阿爹就好了。有阿爹护着,何人敢轻看。” 太子抱起柔柔放在膝盖上: “柔柔喜欢萧家娘子,是不是?” 柔柔点点头。 这小姑娘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萧盈身份低,将来生了子女,也威胁不到柔柔的地位。萧盈又救过她,对她以德报怨,自然胜过太子娶一个高门贵女,拿鼻孔看前妻的拖油瓶。 “阿爹呀,柔柔就想让萧家娘子当柔柔的新母亲。” 听着女儿撒娇似的话,太子轻轻笑道: “可惜,萧家娘子一点都不喜欢你阿爹呀。” 如果萧盈听到这话,恐怕会难得的称赞太子,这个神经病终于有了富于自知之明的一天。 第899章 围追堵截(二) 柔柔不相信似的看着太子。 她生下来略略懂事的时候,太子就已经是太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本。不管太子如何荒诞如何放浪,大臣们拼命弹劾攻讦都是在朝堂之上。在柔柔从小生活最最熟悉的后宫也好,东宫也好,五皇子府也好,太子阿爹都是众星拱月。 女人们都爱慕太子,想要争取太子的欢心。叔叔们面子上都对太子恭敬。那些高傲的贵女们,面对太子以及空着的太子妃之位,无不做出欲拒还迎的模样。 因此,柔柔从未想过有一种答案,还是从太子阿爹口中亲口说出来的,就是有人居然会一点都不喜欢阿爹。 柔柔拼命摇头: “不可能!” 阿爹的地位那么尊贵,怎么可能有女人不动心! 小女孩目之所及的范围,都是上位和下位,首先是地位,从未有过真心的爱恋这种东西。就算那帮男生女貌的戏子,在柔柔心目中,也不过是群为了太子的位子而逢迎的奴才,她不相信朱谓是真心喜爱太子,反过来,也不相信会有女人不喜爱太子。 毕竟,太子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太子皱起眉头。他自己生活放浪形骸,不拘礼法,没想到女儿的价值观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扭曲。 换了正常人,少不得要反省下自己对小孩子的教育是不是出了问题。但太子又岂能算得上是一个正常人。 “萧家娘子确实不喜欢阿爹,所以,阿爹才会对萧家娘子更感兴趣啊。其他人,也会对萧家娘子产生兴趣。阿爹,恐怕还有不少竞争对手呢。” 柔柔立刻想到了崇宁表叔。 其实,她信守了对萧盈的承诺,虽然把怎么遇到萧盈,怎么获救,怎么回京都告诉了太子,却没有说出崇宁郡王与蛮人交谈之事,也故意忘记了,那一夜千里驹的奔驰,自己像个小灯笼似的,旁观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 如今回想起来,或许崇宁表叔也喜欢萧家娘子呢! 小姑娘忽然紧张起来。 从未见过崇宁表叔亲近过什么女人,郡王府也没有任何妻妾。长公主的说法是郡王身体病弱,唯恐耽误了好人家女儿,所以连郡王的终身大事也一直搁置不谈。 当娘都不着急,皇帝也不催促,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多言什么。 所以不知不觉间,柔柔选择性的忽略了崇宁表叔喜欢萧盈,或者或者萧盈会对崇宁表叔有意的可能性。 但若有人真的不喜欢太子,喜欢上表叔呢? 若那个人偏偏是自己当前在所有贵女中最最喜欢的萧盈呢? 柔柔一下子跳了起来,捉急道: “阿爹,你要想想办法,留住萧家娘子。” 太子微笑着: “既然柔柔这么喜欢萧家娘子,阿爹也希望有朝一日,萧家娘子能对阿爹倾心。想必在东宫之中,阿爹和柔柔,萧家娘子一起生活,会不知道多快活。” 他这样一本正经的说出口的话,若让萧盈听见了,恐怕恨不得甩他几个大耳刮子,再骂一句“臭流氓!” 第900章 围追堵截(三) 太子想得又与柔柔有所不同。 太子对那位崇宁表弟的心思,尚未有什么察觉。反倒是五皇子曾经在青州明确无误的表达出想要娶萧盈的意思,更叫他在意。 哼,这个兄弟打什么主意,他岂有不知道的。 比起女人,五皇子更好权力。 这么多年,想必五皇子矜矜业业,为自己的太子之位保驾护航,也该到了厌倦怠慢的时候了。 什么时候,五皇子会开始为他自己打算呢?比如,从获得了能下金蛋的同福堂开始? 太子有种恶作剧般的心理,想要知道五皇子何时会背叛。 从小到大,五皇子才是那个“别人家的皇子”,文治武功,即使不算出类拔萃的天才,至少也是极为优秀的,不比先皇后留下的二皇子差。 可惜就因为晚生了几年,便与皇位无缘。 更可惜,因为他有自己这样一个喜欢兴风作浪的哥哥,所以在被断绝了继承皇位可能性后,又连富贵闲人都做不成。 总之,便是不得不按照郑贵妃和郑家的利益,从早到晚,为一个并不亲密的哥哥卖命。 是的,五皇子和太子,虽为一母所生,当然就被从朝堂到民间所有人视为一党,唯有两兄弟心中明白,其实他们并不算亲密。 至少太子宠幸了哪个戏子,第二天惹来御史弹劾逼得五皇子不得不硬着头皮为兄长辩护,抑或太子又破坏了什么祖宗家法,要让五皇子轻则安抚慰问中则赔礼道歉重则负荆请罪,总之但凡这些需要收拾局面的事之前,是从来不会通知五皇子的。 五皇子除了默默搞定残局,并不能在太子面前流露出什么不满。 待皇上龙御升天,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这一切注定的命数,起因仅仅因为太子比五皇子早生了几年。 迄今为止,在如此不公平的对待之下,五皇子的表现都无懈可击。不管他心里如何想,至少行为上不曾有半步僭越。 于是太子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如果五皇子真的极其对萧盈手里财源滚滚的同福堂动心,却最终落入自己手里,五皇子会不会就此生出反意呢? 他对柔柔说: “若出入往来宫里宫外,看到有人跟萧家娘子亲近,柔柔可要赶快告诉阿爹。” 柔柔飞快点头: “自然。” 这就是要放一个小间谍在萧盈身边,若有人借机接近萧盈,可以有所应对。 太子自问是不是真的喜欢萧盈到了动心要娶她的地步?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 只是跟女儿必然很难解释许多。 但他想要跟逗猫儿似的逗萧盈,想要拆弟弟的台。 好像这才是他天生的兴趣所在,玩弄别人的命,别人的前途。 太子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他那个皇帝爹,不也在坐着皇帝宝座的同时,对炼丹事业投入无限的精力和财力吗。 柔柔却以为自家的阿爹当真喜欢自己喜欢的萧盈,满心欢喜,开始细细的想该如何才能让萧盈早点改变对阿爹的坏印象,能够更多喜欢阿爹一点。 第901章 围追堵截(四) 且说这些日子里,萧淳风却过得并不十分如意。 萧盈的同福堂大赚特赚当然是好事,跟着长公主去青野原围猎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但这些对萧淳风来说,统统比不上跟孟大人为敌的烦恼。 本来萧淳风做好心理准备跟孟大人在朝堂上对线,他横由他横,自己只要保持清风明月的态度,温和而坚定,想必定会定会以静制动,以弱制强。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真正叫萧淳风头疼的远远并非孟大人,而是孟大人那帮门生故旧,也就是他曾经的同窗们。 孟大人自己不出面,却叫这些学生们,担任御史的就疯狂找茬,攻击萧淳风贪污;在户部任职的,就卡着萧淳风所在工部的预算挑刺;在吏部挑头的,时刻威胁着萧淳风的考核。总之处处叫他狼狈不堪。 萧淳风这日回家,见了萧盈,便唉声叹气。 “你如今也大了,别成日里总想着同福堂,须得学会出入应酬打点,总归要在贵人面前露脸,才好助益阿爹。” 似乎觉得如此要求女儿太过于露骨,末了也补充了一句: “你年纪大了,始终要相看亲事,嫁出去的。” 想想又觉得此话未免有鼓励女儿私相授受的嫌疑,于是又又又补充道: “不过自然是要有父母之言,媒妁之命的。” 于是萧盈又想起了自己曾经一度打算过的“寡妇计划”。 青野原之后,五皇子似乎流露出了放手之意,对她冷落了许多,冯灵儿也不再请她上门。当然她不知道,其中主要还是因为柔柔郡主的功能,让冯灵儿吓破了胆。 郑二公子同样没了音讯。当然萧盈同样不知道,郑二公子先是看到妖孽英雄救美,后是看到太子抱着柔柔小郡主,大摇大摆的从同福堂离开,已是心如刀割,黯然离场。 郑世子这人则是活着不如死了好。光想一想就觉得恶心。 赵恒倒是来了同福堂几次,每次都一副云淡风轻,清高洁傲的模样,买了些香膏香露,很符合他高雅公子的人设。可惜赵恒生性谨慎,迄今未做过越界的事,倒叫萧盈想要报复他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徐三爷那边暂时也没有什么新的消息,不过是如常供货而已。据徐三爷说,上京的局势已经安定。权力悄悄易主,讨生活的民众却一无所知。 看来此时倒也是个好机会,既满足了萧淳风的要求,毕竟在赚够钱之前,她不想跟萧淳风起冲突,而且没有了贵人们的觊觎,或许能物色个短命鬼,闪婚闪守寡,从此叫那些人断了打她主意的念头。 “那些人”里萧盈尤其在心中暗暗强调了下妖孽。 同时在大梁,未婚女子出门自然颇多禁忌,若成了寡妇要支应门庭,人们反而会多加同情且大开方便之门。 打定主意,萧盈便开始在前世的记忆和今生的认知中苦苦思索,是否有什么合适的对象,最好有一定身份,又是个病秧子,能叫她嫁过去后顺理成章的做寡妇。 第902章 寡妇计划(一) 搜肠刮肚想过来想过去,又叫阿玄和杜桂好一番打听,居然真叫她物色出了数个对象。 其中一个人,是时常光顾同福堂的客人,名叫张崖。他是功勋之后,其父一度封侯,因为与先驸马沈渊发生争执,结果被剥夺爵位。而张崖颇为争气,后来在与南面平乱中立下功劳,又重新得回了爵位,封为东乡公。 可惜也因此在南方湿热之地,水土不服,从此落下病根,每到天寒湿冷之时,都会气喘不已,从此再也无法打仗。好在也算功成名就,回到京城悠闲度日,倒也不愁吃穿。 可惜人人都知道张崖的病伤到根本,无药可治,无论如何调养都是苟延残喘而已。故而虽然张崖有钱有闲,无父无母,却讨不到老婆。 约莫两个月前,张崖便因旧伤时不时发作,常来同福堂就诊抓药。他高大英俊,偏偏老实憨厚,有时候被阿玄没脸没皮逗几句,便面红耳赤。 阿玄道: “张公爷,最近这些天湿热起来,您可又喘得厉害?” 张崖连连点头: “着实不太舒服,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来请掌柜的赐药。” 阿玄便一面手脚灵巧的替他抓药,一面有一茬没一茬的搭话: “公爷,您这是老毛病了,方子用来用去,不过都是上回我们掌柜的开的那张最为奏效。既然气喘得厉害,何必亲自登门?只要打发个小厮来,我们就抓好药送上门了。” 张崖咳嗽了两声,正色道: “正因为从前求医无数效果不显,我就算没学过医术,也知道季节,气候,温热干湿,都对我这病影响甚大。所以药方服用前,为着谨慎起见,还是得请掌柜的把脉,微调剂量才好。” 他果然因为病发,十分难受。就这么短短几句话,说完后又喘了半天。 阿玄心想,您若是这么个讲究的人,眼下就不会看着我抓药,口头上非要等小姐不可,随即笑嘻嘻的说: “可我们家掌柜的,昨儿算账到半夜才去歇息,恐怕今日要下午才来坐堂了。” 她看破了张崖暗戳戳的小心思,有意调侃。 张崖是个老实人,编不出花言巧语的谎言,认认真真道: “不碍事的,我可以等。” 果然一直等到下午,待萧盈过来把了脉,说没有大碍,用上次那副药即可,才高高兴兴提着上午阿玄就抓好的药回去了。 阿玄胆大包天,已经学会了取笑自家小姐: “小姐,张公爷诚实可靠。有钱有房,父母双亡,正是最炙手可热的人选。小姐何不郑重考虑下?毕竟张公爷拖着病体,每五天总能找到借口来同福堂提一包药回去,阿玄真担心他没求到小姐的青睐,先被药给哭死了。” 萧盈很认真的考虑其这个建议。 要说她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毕竟张公爷的人完美符合她的要求,张公爷的死也完美符合她相当寡妇的期许。 如果她记得没错,张公爷前世病发身亡的时间,离当前这一天算起,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第903章 寡妇计划(二) 三日之后,萧珍从姐姐萧钰处听说了一个消息,据说从前那位少年英雄东乡公张崖,有意与某位小姐提亲。 据说这位小姐擅长医术,又开着京城中知名的医馆。张公爷因病求医,心生爱恋,正踌躇着要不要上门提亲。 李希任和张公爷喝酒聊天,听说了此事,回来讲给夫人听。言下之意,似乎对先前小姨子未能博得郑二公子欢心,深感遗憾。 萧珍听了差点跳到八丈高。 开医馆的小姐,因求医心生爱恋……这样的人,她脑海里只想得出一个。 萧钰看妹妹恨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云淡风轻道: “珍儿,你何不也学学医术,好叫人因病求之?胜过如今在家中捉急上火。” 萧珍愤愤不平道: “姐姐尽管取笑妹妹。但妹妹并非因为嫉妒张公爷要跟她提亲。恨只恨……她破坏了我与郑二公子的相看,又凭什么这么快便另结新欢?” 萧钰心想,看来萧珍终究还是对郑二公子恋恋不忘。明明先前还略有些嫌弃人家腿瘸,相看一番后,立马态度来了个转弯。 “那你又能如何?” 她漫不经心的问。自从上次从青野原回来后,两姐妹间渐渐有了罅隙。不得不说,站在萧钰这边,她对空有美貌毫无才华的草包妹妹萧珍的感情,终究是在一步接一步的失望中变得逐渐淡漠起来。 谁料到这次萧珍难得说出口的,却颇有头脑: “姐夫既然与张公爷相识,想必能打听到许多关于张家的事。或许其中有什么可以利用来破坏这门亲事。” 她得不到的,也绝不想让萧盈得到! 萧珍不能对亲姐姐发泄,但既然碧湖边的相看不甚顺利,她也不想让萧盈就这么风光嫁给张公爷。 萧钰点点头,这倒是不难。要是萧珍能慢慢生出心眼来,也是件好事。 话说张公爷确实诚心诚意向同僚讨教,因为自己无父无母,自然无人操办,事事都要自己挂心。 既然真心喜欢萧家小姐,必然不能怠慢。要有媒人上门,有萧大人允许才好。 他一个男子,对这些事一窍不通,却愿意花时间谋划。同时依然每隔五天就去同福堂拿一次药。 即便远远看着那曼妙的身影在里外忙碌,为病人看诊,也觉得心满意足。 好在半个月后,他请人采买的礼物,都陆续送到。次日,便依照礼节换上崭新的袍服,带着媒人和礼物,上门去萧家提亲。 他已经打听清楚,今日是萧大人休沐的日子。依照萧大人的习惯,惯常是留在家中读书会客的。 待到萧家门口,门房见了张公爷,不敢怠慢,便要立刻去通报。 未料到此时,萧淳风送一人到门口,正好与他碰上。 那人五十来岁,上了年纪,看起来十分精干。 萧淳风是工部侍郎,平日里会处理许多跟工程相关的事务,休沐日有人来访,也不意外。 张崖便拱手行礼,毫不介意。 没想到那人看了他,却惊叫出声: “这位公子,生得好像跟倩娘一个模子似的!” 第904章 寡妇计划(三) 张公爷顿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记得,自己的生母确实叫倩娘,但也仅此而已。严格来说,他只见过倩娘的牌位。被父亲供奉在家里的佛堂,虽说只占了最偏僻地方的小小一角,但能跟列祖列宗在同一个神龛,已经意味着父亲对那位生母的承认了。 因为倩娘并非他父亲的正室。 真正养大他的,是他的嫡母。 父亲没有其他妾室,嫡母没有亲生儿女。在张崖从小时候开始认人、记事时,便是嫡母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带大。 认字,练武,生活中吃穿住行……皆是嫡母为他操心。印象中嫡母是个美丽又温柔的妇人,勤俭持家,贤良淑德。 更重要的是,对他发自真心的关怀无微不至,似乎并不介意张崖并非自己亲生。· 张崖甚至好奇,嫡母已经如此完美了,为何父亲还会偷偷在外面找女人生下他。 要说父亲贪花好色……仿佛也不像那么回事。毕竟多年以来,家中唯有他和父亲,嫡母三人。别说小妾了,父亲堂堂一个侯爷,连花街柳巷都不曾去过。 倩娘的牌位供奉在佛堂里,父母的态度并不避讳。逢年过节,跟祖宗们一道祭拜。他记忆中也从未见父亲做过私下里偷偷祭拜之类的难以忘情的举动。 反而跟嫡母之间,是相敬如宾,堪称模范夫妻。 既然父亲和嫡母如此恩爱,又怎会有自己? 但张崖依然能隐隐约约感受到,父母与亲族的关系并不密切。举例来说,若是有了功名,总归该在年节时回乡,所谓衣锦还乡;既然是一族的翘楚,也该有希望得到接济的族人上门。但这样的事似乎从未发生在张家。 以至于父亲得罪沈渊后,被剥夺爵位,郁郁而终,从头到尾,没有愿意伸出援手的同僚不说,连安慰他们母子的亲族都没有。 父亲去世后家中没有人手,也没有祭拜的亲族,不得不草草出殡。出殡前一夜嫡母守夜受了寒,咳嗽不已。没两个月也去世了。 自从父母去世,那佛堂里牌位的来历,自然无人知晓。 其实张公爷自己也早就把“倩娘”这个名字忘到九霄云外。毕竟他连倩娘一眼都没有见过,更谈不上有多深厚的感情。 因此,当拜访萧大人时,忽然遇到有人认出他,还提到倩娘的名字,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萧淳风惊讶的问道: “你们认识?” 张崖摇摇头。 那人似乎是萧淳风的属下,连忙躬身道: “小的是名匠人,随军驻扎在西州。西州要修城墙,故而回京来工部办事,先来拜见萧大人打声招呼。” 张崖一听,顿时意兴阑珊。 要说他对自己生母,那位神秘的“倩娘”有没有好奇,必然是有的。 但另一点,西州是杨镇的地盘。 杨镇是前驸马沈渊的左膀右臂。 张崖的父亲便是因为与沈渊起了冲突,最终一路沦落的。因为这个缘故,当年父亲去世后他要从军,也只能去南面炎热又生满毒虫的沼泽博功劳。 第905章 寡妇计划(四) 但哪个大梁的军人,不想在北面前线跟强大的北晋刚正面呢! 因为这种种情况,若不到万不得已,张崖是不愿意与沈渊、杨镇的手下打交道的。 没想到那匠人却十分热情,见张崖沉吟着迟迟没有回答,转头便问萧淳风: “萧大人,不知道这位大人是何许人也?可否介绍一二?” 他是杨镇派来的,萧淳风不想得罪,加上萧淳风时隔多年再从青州来到京城做官,并不知道这中间的缘由,便顺着话答道: “此位正是东乡公,张崖张大人。” 工匠居然是个自来熟,呵呵笑道: “幸会幸会。在下投宿在江安客栈。若小公爷晚上有空,可来客栈寻我,咱们喝喝酒,聊聊天,也是好的。” 说完便拱手告辞,毫不在意张崖没有半点“同意”的表示。 萧淳风此时作势请张崖进书房慢慢谈。 张崖定定神,与萧淳风谈天说地起来。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工匠的话,始终在心头萦绕不去。 或许是母子连心的预感,令他不能不在意。 萧淳风只是听说过张公爷,应酬场合远远见过几面,平日素来没有来往,今儿见他登门,很是惊讶,旁敲侧击想打听他所来何为。 张崖本来一心想要上门提亲,但此时有了心事,反而踌躇着不敢开口。对萧淳风的问话支支吾吾,前言不接后语。 萧淳风迷惑不解: “随公爷而来的,好像几个下人?不知道公爷是否后续还有行程?若有什么急事,不妨直接开口。下官定尽力而为,不会耽误公爷的事。” 工部侍郎,主管一切修葺建筑之事。其中也包括大臣们的宅邸。 大臣们有什么需要修葺的,需要上报工部的,虽然不至于让萧淳风亲自督管。但来送个礼,请萧侍郎照应照应,也实在平常。 张崖复爵后,住的宅子也是皇上赐的。 他进门没有开口直表来意,就错过了绝佳提亲机会,弄得萧淳风以为他是来跑关系的。 张崖猛地回过神来,尴尬的笑道: “不瞒萧大人,大人恐怕也听说过在下的喘病,难以治愈,以至于连为国报效也不能够。但幸而萧家娘子开了同福堂,为在下几次把脉。最近两个月来,竟然再也没有犯病。” 面对接下来本应说的话,他犹豫再三,终究没有能够直言: “所以……所以在下准备了些礼物,感谢小姐妙手回春……” 萧淳风脸上都笑出褶子。倒不是贪图这些礼物,而是天天在朝堂上焦头烂额, 他却不知道,这时候阿玄正在门房,跟他带来的媒人聊得热火朝天。 阿玄听说是来跟小姐提亲的,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烧 ,调头便潜到了萧淳风的书房顶上,想知道张公爷跟老爷聊得如何。 谁知道等来等去,只听张崖说些“感谢”“神医”“万望能平安过冬”之类有的没的废话,叫她好生焦急。 阿玄琢磨着,恐怕还是媒婆说得,那个叫住张崖的匠人,乱了张崖的心,才叫他临时改变主意。 第906章 寡妇计划(五) 无论如何,此事有关小姐的终身大事。阿玄当然不会擅自做主。眼看着张崖出了书房,随后与送出门的萧淳风拱手告别。她立刻施展轻功,去同福堂寻萧盈。 萧盈听阿玄绘声绘色张崖如何带着媒人上门,如何被一个来走关系的工匠叫住,如何面对萧淳风的疑问支支吾吾,匆匆而去。 阿玄最后还不满的下了总结: “小姐,此人毫无担当可言,你千万不要嫁给他。哪怕是为了当寡妇也不要嫁。谁知道这种人背后有没有欠下什么风流债银钱债不敢承认,死了也要给寡妇惹出一堆麻烦。” 萧盈扶额道: “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张公爷身子不好,人品倒还算有口皆碑……” 阿玄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毕竟阿玄见这样的人见多了。当年阿玄走江湖的时候……” 萧盈听着她滔滔不绝开始讲从前遇到过的人遇到过的事,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按照前世的记忆,张公爷距前世今日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该过世了。 开始,她想当然的以为,张公爷是意外生病而亡。 但仔细想想看,张公爷今生固然因为来同福堂看病的缘故,身子调理好了许多,那也是因为他年轻,并未衰败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长年生病可能会缩短寿命,但若突然疾病猝死,恐怕有什么诱因才对。 前世,因为萧盈未曾在京城开同福堂,张公爷未曾来看过病,自然未曾去过萧淳风府上提亲,再往下想,也未曾遇到那匠人才对。 不过经历了之前一连串事,萧盈也明白,命运并非必然会跟前世不同。 至少如今这情形,虽然张公爷遇到了匠人,但究竟会不会因此得救,或者死得更快一点,尚且还是未知之数。 “阿玄,媒人可有说过,那匠人住在何处?” “似乎叫做江安客栈。” 看来这工匠虽然来自边陲的西州,却十分懂得享受。江安客栈在一条河边,风景优美又极为宁静,河上每到傍晚,常常有人乘在船中,喝酒作乐,通宵达旦。 要是张公爷掉进河里,不管他会不会水,恐怕那气喘的毛病就会要了他的命。 萧盈仿佛抓住了一些头绪。 “阿玄,待同福堂打烊了,你和我一道去附近看看。” 阿玄自然是唯小姐之命从之。 张公爷恍恍惚惚走出萧府后,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走了媒人。他想起匠人的话,十分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找那匠人,也不知道是否因此捅出更多不想听不想看的事。 而他如今有钱有闲,终究是个注定短命的废人。 昨天还想着哪怕以生命的有限,也要努力去争取下喜欢的女子。今日却万般颓唐,只想从放纵中寻求下解脱。 他还真想到一个去处。 刚从南面立功回京的那段时间,少年得意,常常与同僚在河上乘船宴饮,会唤来陪酒的女子弹琴唱曲助兴。 有个女子因为常常来陪酒,与他熟识。那女子名叫芸儿。 第907章 寡妇计划(六) 说起来,芸儿是少数他能与之谈笑风生的女子了。 因为父母不喜欢交际往来,连同张公爷也养成了羞涩内敛的性子。在军中与一群粗汉子们谈笑风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杀敌还好,回到京城后,难得有这样放松的时刻。 芸儿在一群卖艺陪酒的女子中间,样貌平平,技艺也是平平。有时候许多女人,被客人们各自挑选走,就剩下芸儿无人搭理,与同样没胆子上前寻欢作乐的张崖,就着月光下酒聊天,慢慢熟识。 张崖对芸儿并无非分之心,不过把她当个知己。自从身子出了毛病后,严格节制,再也没有尝试过饮酒泛舟的事。 如今犹豫不决,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起芸儿这知己来。 芸儿做生意的地方,正好又靠近江安客栈,可以与她聊聊天,排解一下,再认真思考要不要去见匠人,倒也不错。 打定主意,便派人去跟芸儿送信。 芸儿当真有空,上了张公爷租的船。 此时午后,两人对着小菜小酒,居然有了几分好友久别重逢的感受。 芸儿正要斟酒,忽然停住手: “公爷,听说您得了喘病,这酒,还是不要喝得为好。酒乃伤身之物,灼烧喉咙,还是您身子要紧。” 张崖笑道: “不妨事,近来京城来了位名医,我时常去求药,得她妙手调理,不知不觉已经好了许多。最近两个月都未曾发过病,喝一点点酒也未尝不可。” 芸儿小心斟了一点,犹豫半晌,才递给张崖。张崖笑着跟她碰杯,轻轻抿了一口。 芸儿这就放下心来。 “看到张公爷又精神了,芸儿也替您高兴。不知道是哪位神医,芸儿也想好好感谢……抱歉,僭越了。是芸儿有事,也好去求诊才对。” 张公爷倒不在意她的失言,坦然道: “就是工部侍郎萧淳风萧大人的小姐,开着名叫同福堂的药方。自己时常在那里坐诊。若有病痛,不妨去求医。萧家娘子是十分和蔼,又医术高明的。” 说起萧盈,他不知不觉的话多了起来。本来与芸儿喝酒的目的之一,就是寻求下意见。 每个人都有想跟陌生人倾诉的时候,芸儿恰好是个合适的对象。 “实不相瞒,多亏了萧家娘子,我近来感到自己恐怕还可以多活些日子,说不定待身子恢复得差不多,还能继续从军。” 芸儿听他滔滔不绝诉说着,神情十分认真,时不时应一声。 张崖逐渐放松了下来,掏出真心话。 “我常常想,得了喘病固然不幸,但或许上天是要我因祸得福,能结识萧家娘子。按年龄算,我本来早该结亲……如今阴差阳错,天让我独守着,直到萧家娘子出现……” 说到亲事,他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其实……我本来打算今儿,就向萧大人提亲。” 芸儿“啊”的一声,差点失手摔了杯子,见张崖关切的问:“有没有割到手?”连忙脸红着摇摇头,羞怯道: “想必公爷马到功成了。恭喜公爷,贺喜公爷!” 第908章 寡妇计划(七) 面对芸儿,向来不善言辞的张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他没有从芸儿的“恭喜”中听出任何异样,反倒更激励了他继续说下去。 “……我,我这身子,不瞒芸儿,恐怕是治不好了。从前看了多少大夫,都说无论如何调养,终究不过苟延残喘而已。” “唯有萧家娘子,让我生出一丝指望,或许有机会跟她能够白头偕老。” 芸儿面色温柔的凝视着他,心中却在呐喊。 醒醒,你究竟喜欢的萧家娘子这个人,还是她那手有希望叫你延年益寿的医术。 然而想想自己的身份……既卑贱不说,又哪里能帮得上张崖半点,顿时又把想说的话统统都咽回了肚子里。 芸儿只得应和着: “虽说芸儿未曾有幸请萧家娘子看病,却也听说过同福堂。它家并非寻常药铺,售卖的安神静眠之物,以及种种香花香露,皆是极妙的。” 张崖立刻道: “不错,不错。连我这粗人,也买了些枕头之物试了试,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忽然又想什么,羞怯道: “对了,下次我买些香露来,送给芸儿,想必芸儿也会喜欢。” 同福堂的香膏如今在京城的女子中间确实十分时兴。但芸儿其实并不想用。可她不忍心拂逆张崖的兴致,只好点点头,装作期盼的样子。 “同福堂的小物如今本来就时兴一时,若是公爷所赠,芸儿更加要好好珍惜。” 张崖听了她“期盼”的话语,更加说到兴起,不断夸赞萧盈的好处。过了好半晌,忽然想起自己的目的。 “芸儿,你还记得那家江安客栈不?” 芸儿点点头。 “江安客栈是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河边住着的随人不知。” 张崖不好意思的说: “我今天去拜访萧大人的时候,遇到一个本不应认识的匠人。他说我生得很像某人。” 芸儿好奇道: “莫非从前有一面之缘,只不过公爷不曾记得罢了。” 张崖犹豫了下,终于合盘托出: “其实有件事,寻常往来的亲朋好友都不知道。大家都以为我是嫡母所生,而且家中从头到尾也只有我一个儿子,所以不曾有人多想。” “然而我本来是庶出之子,只不过记在嫡母名下。我的生母早逝,只知道她名讳叫做‘倩娘’,那个西州来的工匠,见我就说,我长得跟倩娘一模一样。” 芸儿都快吓傻了。 她没想到张崖居然把家中隐秘都抖给了她听。 张崖自顾自道: “我并不在意嫡出庶出之事。毕竟阿爹的爵位,早就被剥夺,没有留给我半分好处。今日我有的一切,都是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况且我也没有兄弟姐妹争夺家产。” “倩娘,不管她为何人,总归不曾养过我半天。我的心中,养恩,还是大过生恩。” “那个匠人说,他就住在江安客栈,如果我想知道更多事,晚上去客栈寻他就可以了。我本来想要忘记这件事。一个将死之人,何必再纠结于上辈的恩怨呢?” 第909章 寡妇计划(八) 张崖说着说着,神色逐渐黯淡下去。跟方才眉飞色舞的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芸儿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他的心情变得沉重。 “难怪张公爷忽然想起小女子,却是有了这番烦心的事。” 张崖点点头,诚恳道: “我初听到这件事,只想抛于脑后。但不知道为何,心中始终很在意。不瞒芸娘,之后跟萧大人交谈时都是魂不守舍的。” 他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 “结果连提亲之事,都不曾开口。就这么虎头蛇尾的过去。” 芸儿有种胸口长长松了口气的感觉。 天知道方才她面上笑语盈盈,而内心的纠结、痛苦和心酸,几乎抑制不住。仿佛为了掩饰这种如释重负的心情,她殷切的问: “这件事毕竟关乎公爷的生母,公爷的心情,芸儿感同身受。不知道公爷如今作何打算?” 好在张崖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心事上,才没有注意到芸儿态度的细微变化。他长长叹了口气: “我很在意那匠人说的话,总有预感或许关于我生母的事,并非那么简单。甚至……甚至有可能叫人难以承受。我本来无意知道更多……一个将死之人……” 他又一次提到将死之人,叫芸儿更加心疼不已。 “我一个将死之人,即便知道生母的过往,又能如何呢?所以我想这件事,过了就算过了。那个匠人,我从未见过也不认识,等他办完公事,回去西州,大概率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但一想到可能……可能错过这次机会,我再也不可能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心如刀绞。难道在世上走一遭,连生死都要不明不白的吗?我……我是不是太过不孝,对不起带我来到世上的母亲……但万一,生恩和养恩,我又该如何抉择……” 他的眉头紧皱,实在苦恼极了。正因为有预感,那匠人带来的不会是好消息,所以才让他踌躇不前。 “更何况……” 更何况另外一件事也让他极为犹豫。 “我阿爹与从前驸马爷沈渊不合,得罪沈驸马的后果就是断绝了前途。后来因犯事下狱,无人敢搭救。那匠人来自西州,是沈驸马的左膀右臂大都督杨镇的部下。说明我生母,恐怕也与西州关系匪浅。” 张崖摇摇头: “我想不出,既然家父与驸马杨镇有罅隙,为何他会……会看中我的生母……” 会不会是个陷阱。 会不会结果让他难以承受。 芸儿也是无父无母的出身,夜深人静的时候,自然也幻想过父母不知道何等模样,或许是那里的身份高贵之人,迫于无奈才抛弃自己……虽然知道这跟做白日梦没有区别,但生活困窘的时候,是另外一种安慰和指望。 人生太苦,没有指望怎么过得下去。 加上张崖因为苦恼的倾述,变得比从前更加平易近人。于是她也大起胆子,替公爷出谋划策起来: “公爷的烦恼,芸儿也感同身受。芸儿一个愚昧女子,长久以来受公爷照顾,虽然见识浅薄,但也有话想对公爷说。” 第910章 寡妇计划(九) “虽然与公爷相交不深,公爷在芸儿心目中,却一直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前老侯爷出事时,公爷也并未一蹶不振。那时候芸儿就想,公爷定非常人可比。结果公爷果然凭自己立下军功,重获身份地位。” “公爷固然生了病,也没有颓唐。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不放过,才会去同福堂求医。可见公爷的性子,绝非轻易放弃之人。如今得到有关生母的线索,更加不会轻易撒手不管。” 芸儿的话,句句都打在张崖的心口上。 的确,如果他真想自己说的那样,因为命不久矣就想轻易放下,便不会如此踌躇犹豫了。 张崖抬起头认真的看着芸儿,听她说话,面色渐渐变得严肃,却一扫方才的颓废。 “至于沈驸马与老侯爷之前……这些朝堂上的事,芸儿也不懂。但芸儿从前也听公爷提起过,老侯爷确实犯了罪过,并非沈驸马有意陷害。如今沈驸马也不在了……想要以公爷的阿娘为借口欺骗公爷,何必等到此时?更何况公爷如今一身轻,既没有实权也没有要职。” 芸儿最终下结论道: “去见见那个匠人吧。公爷,您也说了,待那个匠人离开京城,恐怕之后就如同大海捞针,再也见不到他。而关于您生母的事,也就永远石沉大海。” “您剩下的日子,无论是长是短,这件事都会永远压在您的心头,变成您此生最遗憾的事。若您万一不幸……不幸……” 芸儿几乎忍不住抽咽了一下: “恐怕您也希望自己了无遗憾。” 张崖猛地起身,但他身材高大,头撞到船舱的顶,痛得呲牙咧嘴: “没错,芸儿说的没错。” 摸了摸头,张崖道: “如果不见那匠人,不知道身世,我……将来到死都定会后悔。” 他诚挚的拉起芸儿的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成规: “多谢芸儿姑娘指点。芸儿姑娘的话,叫我茅塞顿开。大丈夫人生在世,求得自然是无愧无悔。我这就去见那位匠人。芸儿姑娘,请勿怪罪在下失礼,待之后有空,在下再单独摆一桌酒菜,酬谢芸儿姑娘。” 说完便掏出一块银子,摆在桌上,自己转身便出了船舱,招呼船家将船划靠到岸上,要直奔江安客栈去寻匠人。 芸儿抓起银子,又是失落,又是担心。不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会给张公爷的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张崖心急如焚,直奔江安客栈。掌柜的笑脸迎上来,他开口便问: “有没有一个匠人,从西州来……” 比划半天,掌柜又问了伙计,终于弄明白了张公爷要找何人,连忙叫人去禀报。 张公爷在门口跟掌柜的纠缠这半天,惹了不少路过的人注目。他却没有注意到,大堂中有一桌人,一直在斜眼盯着他,窃窃私语着。 幸亏匠人还算守诺,果然在客栈没有走远,听说张公爷来寻他,连忙下来迎接。 “公爷倒是守诺。不过大堂里说话不方便,公爷还请来我屋里。” 第911章 寡妇计划(十) 等两人进屋,那匠人泡上茶,又仔细关好门,检查了无人窥探,才对张崖说: “时间紧迫,在下就长话短说,想必公爷上门,定是为了倩娘之事。” 张崖点点头。他既然下定决心,就又拿出了战场上杀伐果断的气势,开门见山道: “不瞒你说,在下一直清楚自己另有生母,‘倩娘’的牌位,也供奉在家中佛堂里。但究竟家父为何做此安排,实在有所不知。家父多年前得罪了沈驸马,所以与西州都督杨镇大人的关系……也不如何好……在下心中实在疑惑……” 匠人摸着胡子,一直耐心听他说完,才开口道: “这件事,确实与老侯爷与先驸马的罅隙有关。张公爷可知道,老侯爷曾经在先驸马麾下。” 张崖道: “我知道此事。虽然先父不曾提过,但很多人都应该知道……” 匠人叹气道: “驸马出身卑贱,奉命驻守边关时,尚未与公主成亲。故而被许多成名将领看不起。其中也有老侯爷。” 不知道为什么,听匠人说起父亲不好的事,张崖并没有特别反感。 可能他心中隐隐约约也明白,老侯爷在家中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并不代表他在军中同样正直无私。 人是有很多面的。 一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可能对自己的孩子无比慈爱。 张崖既然决定来见匠人,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去了解父亲生前没有来得及让自己了解的一面。 匠人似乎也毫无顾忌,摆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 “驸马要从严治军,老侯爷也是带头明里暗里的纠集人反对。所以老侯爷与驸马间并不和睦。但老侯爷有一件好处,便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从来不在军国大事上搞幺蛾子。” “甚至有几次按照沈驸马的布置,严守军令立下功劳。因为这些缘故,沈驸马一直没有跟老侯爷撕破脸。” 之后老侯爷消停了一段时间,甚至将妻子接去云州。 张崖的心忽然揪紧了,匠人应该就要说到关键点了。 “那时候,我刚到云州不久,根据驸马的吩咐四处勘察,修筑工事。所以恰巧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老侯爷和当时尚且年轻的杨镇出去执行任务,带回来一个女人。 “当时因为接到消息,蛮人贩卖奴隶,所以杨都督和老侯爷带兵巡察,顺便捣毁了那黑市,抢回了许多无辜被卖的边民。” “边民们逃出生天,自然对杨都督和老侯爷感恩戴德。因为其中鱼龙杂混,沈驸马便吩咐将他们先集中关在一起,查清身份后,该送回家的就送回家,若揪出间谍,便就地正法。” “我对这件事印象格外深刻,因为当时是我亲手锁上门。而能拿到钥匙的,只有寥寥几人而已。” “杨都督心细如发,令人造册登记。之后几天,大部分边民陆陆续续被放回家,但最后对照名册,发现少了两个人。” 两个人? 张崖一愣。 为什么会是两个人? 第912章 生母之死(一) 从匠人开始说起过往时,张崖内心已经有所预感,恐怕自己的生母,那位“倩娘”便是逃出生天的边民中的一位。 这样可以解释,为何“倩娘”去世多年以来,从未有娘家人上门探视,仿佛一个孤魂野鬼,静悄悄躺在张家的祠堂里。 但匠人却说,当杨镇命人清点人头时,少了的人有两个。 若一个人是倩娘,那另外一个又是谁? 看着张崖目瞪口呆的表情,匠人似乎丝毫也不意外。 “张公爷,当时少了的边民有两个人,一位想必您已经猜出来了,便是倩娘。至于另一位嘛……” 匠人皱巴巴的脸上充满感慨: “另一位,是倩娘刚出生还不到一百天的儿子。之所以我记得如此清楚,因为倩娘的身子虚弱,无法亲自喂养孩子。那孩子饿得不断哭喊,为此,我跑遍了半个村子,好不容易请来一位妇人,带到临时看守边民的院子里,请她喂养孩子。” 这一句句话,跟重锤似的打在张崖的心头。 他设想过千万种真相,但从匠人口中当真说出来时,依然叫他有着承受不了。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就是……” 匠人点点头,目光中似乎流露出同情。 张崖扯了扯嘴角,想要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难堪。他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什么场面没见过。小时候在书院里,也有人骂他庶出,骂他卑贱。 无论如何,他都没想到,不仅嫡母并非自己生母,连阿爹也非自己的生父。 那自己到底是什么?到底算什么? 阿爹当真是无比慷慨大方,认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做儿子? 还是说…… 他脑子里冒出令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猜测。 老侯爷生前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脑子里不断掠过。张崖仿佛感到那被他叫了十多年阿爹的男子,确实从未有过对自己特别亲昵的举动,父子之间也不曾当真亲近有耐心的说过知心话。 从前他还以为是因为老侯爷性情内敛,不善言辞的缘故。 如今看来,仅仅由于并非亲生子,血缘淡薄而已,所以也难以真心亲近的缘故。 想到自己从小对阿爹的崇拜,想到从军是为了有朝一日替老侯爷洗刷名誉,张崖感到就跟天塌下来似的。 匠人温和的说道: “张公爷,这些都是过去的往事了。其实您知道与不知道,都无碍。若嫌我多事,其实也不妨就此别过……” 张崖又何尝不想要站起来,转身离去,把刚才的话都抛诸脑后,但他终究一动不动。 “您可知道,我从南方回来,得了喘病,寿命有限。若有朝一日去地下,见了……见了老侯爷和夫人,也需要知道实情,才能……才能跟二位打招呼。” 他的称呼已经从“阿爹”改成了老侯爷。 匠人见他心智坚定,也颇为佩服,便继续讲述起当年发生的事来。 “杨都督令人清点边民人数,结果神不知鬼不觉,少了母子二人。杨都督大怒。您也知道,边关之事,波澜变幻。驸马又治军极严,万一那女子是哪里的间谍,抱了孩子当掩护混入城中,可就出大事了。” 第913章 生母之死(二) 张崖自己也领过军,当然知道其中利害。 匠人继续说: “杨都督就下令封城,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把云州挖地三尺,也要翻出这名女子来。” 即使匠人轻描淡写,张崖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形。尤其是二十多年前的时候,大梁与北晋之间并不如今日这般太平,双方时有攻讦举动。因此对于边民女子莫名失踪之事,绝不可能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就此放过。 “结果三日之后,果然找到了那名女子。” 张崖紧张的问道: “莫非,莫非是在……” “是在一辆出城的马车上,随行的还有老侯爷的夫人。” 匠人看着张崖: “张公爷,您还想要继续听下去吗?” 张崖咬住牙齿,道: “请务必……告诉我。” 于是匠人讲述当时的情形: “杨都督下令封城后,开始派人搜索附近所有的民宅,一间间寻找。同时没有驸马爷的手令,统统不许出城。结果老侯爷说,张夫人水土不服,非要送她回京城不可。” “当时老侯爷的住处,离看守边民的院子不远。想必把那女人混在人群中带离后,就一直藏在自家宅子里。没想到杨都督铁面无私,连军官的院子都不放过。这么下去,不到两日,就能找出那女子来。再加上老侯爷在云州住的地方,不比京城独门独院这般敞亮,时常有同僚出入,孩子哭闹起来,也很容易走漏风声。想必因为这种种缘由,才非要顶着风头,送张夫人和那女子出城不可。” 但她们运气不佳,终究还是被搜了出来。 “听说夫人的车子被拦下来后,老侯爷便赶到当场,要求守卫放人。守卫不敢,一面跟老侯爷周旋,一边派人去请杨都督。” 张崖黯然。他几乎能想象出当时老侯爷撒泼打滚,威逼利诱的情形。 “老侯爷……老侯爷当时胡搅蛮缠,非要赶在杨都督来之前,逼着守卫放人不可。我当时赶去,不敢劝说,只能在他拔剑威胁之际,帮忙拦住他,免得闹出人命来。” “等杨都督到了后,便下令将张夫人和那女子,连同她怀里的孩子请下车来。” “老侯爷破口大骂,结果被几个军士按住。” “待张夫人和那女子下车后,杨都督就要人带走那女子。” “那时候老侯爷被按倒在地,女子抱着孩子,丝毫也没有反抗之力。但没想到,夫人却挡在了都督面前。” 对方是男人,杨镇可以用硬的。对方换成女人,反而不好办了。特别侯夫人好歹也算贵妇,杨镇更加不能动粗。 “都督好言好语,请侯夫人让开。并说,只要查清楚女子并非间谍,就放她走。言下之意,待那女子离开,要怎样自然就随侯爷侯夫人安排。” 张崖明白,这话谁信谁傻。私放边民是大罪,杨镇的说法也不过是口头安抚的权宜之计。 “没想到……夫人当着都督的面,斩钉截铁的说,压根就没有什么边民!” 第914章 生母之死(三) 估计这是二十多年来,张崖对那位贤良淑德的嫡母,认识最深的一次了。 他自己面对杨镇,都未必敢于理直气壮的说谎。没想到嫡母一个不出深闺的妇人,居然就这样光天化日之下睁眼说起瞎话来。 “当时张夫人怒气冲冲下了车,便挡在了杨都督面前,怒斥都督仗势欺人。说她家的马车上,压根没有什么边民,有的只是老侯爷的妾室!” 估计杨镇听了,当时脸色都僵住。 但讽刺的是,他可以以军令为借口按倒老侯爷,却不能随便对一位有身份的贵夫人动手,即使这位贵夫人态度嚣张,胡说八道。 谁知道她回到京城,会在宫里搞出什么谣言来,会不会被什么枕头风吹到皇上的耳朵边上。 皇上可不是那种明察秋毫的明君。 于是杨镇按捺住脾气,客气的问张夫人: “请问夫人,若这女子是伺候夫人的,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出身何处,可有身契,户籍在何处?” 姜还是老得辣。 张崖心想若换了自己,恐怕立刻就张口结舌。 “当时张夫人便说,女子名叫倩娘,从小伺候自己,因为自己没有生育,便把这婢女给了侯爷,后来生下小公子。要说身契户籍,那自然是有的,可是放在京城家里。因为她是随夫人来云州探亲的,所以自然没有带这些物件。” ……知道张夫人在耍无赖,没想到会这样无赖。 估计当时杨镇简直糟心到不行。 明知道张夫人是胡编乱造,偏偏似乎听起来又不无道理。 张夫人冷眼横对杨镇,大有见招拆招之势。 杨镇微微冷笑,道: “那么,就请这位倩娘,告诉下官,张家人口多少,祖籍何地。张大人年岁几何,张夫人又年岁几何?住在京城哪条街,有多少进院子,多少间房屋,多少仆从。想必倩娘夫人,在张家待了这么久,对这种小事必然是很清楚的。” 杨镇玩得是以毒攻毒。 你喜欢编,就继续编,两边口供一对,便能戳穿谎言。他不能动张夫人,但只要证明倩娘并非张家人,就能顺理成章抓走她。 张崖知道杨镇不是能被几句谎话糊弄的人,听到这里已经有了预感。 在场人们的眼光都集中到了倩娘身上。 杨镇的手下更是虎视眈眈。 倩娘慢慢下了车。 她面色苍白,怀里抱着孩子,额头上,胳膊上还残留着先前的伤痕。看起来十分虚弱。 其实人人都知道,很可能倩娘这个名字,都是张夫人情急之下编造的。 “那时候,我们都猜想,她会如何替自己辩护,或者干脆放弃。说实话,我认为倩娘是间谍的可能性很小。她只要老实交代,杨都督查清了她的身份,自然会放她走。何苦非要顽抗到底呢。” 连匠人当时都这样想,更何况杨镇。 他见倩娘主动下了车,还抱着盈儿,便和颜悦色道: “倩娘,恐怕你也是无辜边民,并非有什么不法心思。何苦出此下策逃跑呢?” 第915章 生母之死(四) “张侯爷听杨都督这么说,忽然开始破口大骂。说杨都督骗人,说杨都督杀人如麻,叫倩娘不要相信他等等。” “不瞒您说,当时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杨都督也不理睬侯爷,对倩娘说,同时跟她一起被抓的,许多都已经放走了,在云州,或者去大梁其他地方,带着孩子做点生意,种种地,甚至找个良人嫁了,难道不好吗?何必被张大人和张夫人蛊惑。” 这时候张崖也渐渐回过神来。 老侯爷和张夫人带走倩娘,恐怕不怀好意。 要知道倩娘即便不逃走,过得两三天也会重获自由。就算北晋要施展美人计,也不会用一个带着婴儿的妇人。 恐怕老侯爷盯上倩娘之后,趁着最初她慌张害怕的时候,加以蛊惑,令她无助中把侯爷夫妇视为恩人,跟着逃走。 至于老侯爷这样做的目的…… 张崖心如刀绞。 其实匠人不说,他也明白。老侯爷这样欺骗倩娘,并非看中她的美色。既然侯爷夫妻合谋,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并非倩娘,而是倩娘怀中的孩子。 许多事笼罩在云山雾里时,显得十分神秘莫测,难以理解。但很可能真相十分简单。 老侯爷与夫人伉俪情深,但是始终没有孩子。老侯爷忠诚于夫人,不愿意纳妾。或许他自己对有没有孩子这件事,也并不在意。 为了侯爷的爵位后继有人,也为了万一老侯爷不幸战死沙场后还有人能奉养夫人,老侯爷终究决定铤而走险,去弄到一个孩子。 偏偏在云州,他看上了倩娘的孩子。 若等倩娘离开,恐怕不会轻易同意把孩子交给他。 于是他欺骗倩娘,谎称杨镇要害他们,让倩娘跟着张夫人逃回京城去。 倩娘一无所知,将他们当做好人。完全不知道一旦去了京城,自己的命就会落入张家两口子手中,任由他们拿捏。 好几个月都没有经历过的,难以压抑的窒息的感觉涌上喉咙,叫张崖几乎喘不过气来。 随着匠人转述杨镇的所言,事情越发清楚起来。 匠人注意到他脸色不对,关切的问道: “张公爷,你没事吧?” 张崖铁青着脸,强撑一口气艰难摇头道: “没,没事,你,你继续说……倩娘,我娘……她后来怎么样了?” 匠人叹了口气,道: “倩娘抱着孩子下了车,一言不发。杨都督告诉她,侯爷和夫人有意欺骗她,其实她并不用多此一举逃离。” “听完后,倩娘转身对张夫人说……请张夫人记得承诺。” “我们这才知道,老侯爷和夫人,不光欺骗倩娘,或许还跟她做了什么交易。” “接着,倩娘说她可以跟杨都督走,但是希望把孩子交给张夫人。” “杨都督想到军营之中无人能够照看孩子,便同意了。张夫人接过孩子后,也不再撒泼耍赖,让出路来。” “可没想到的是……倩娘忽然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趁大伙儿尚未提防的时候……” 第916章 生母之死(五) 杨镇是个老练之人,识破了张侯爷夫妇欺骗倩娘,叫她以为自己要被当成间谍抓走,才跟着侯爷夫妻逃跑。 说起来,倩娘算得上受害者了。 于是使了这么招釜底抽薪之计,三言两语揭穿了张侯爷夫妇的本意。 按理说,倩娘若是清醒,就该老老实实跟着杨镇走。 只要她不是真正的间谍,便无须有任何担忧,很快就能重获自由。 北晋人尚不至于派一个刚生下孩子不久的妇人,带着哺乳的婴儿来偷盗情报。这几率少之又少。 但杨镇还是低估了张侯爷夫妇的决心。 想必他们也料到了万一遭杨镇堵截,该如何行事,头天夜里,趁着杨镇的人马尚未搜寻到自家时,就已经对倩娘花言巧语,与她达成了交易。 所以杨镇的揭穿,并未取得意料中的效果。 倩娘格外冷静,镇定。 她把孩子交还给张夫人怀中时,杨镇忽然感到一丝丝不对劲。 既然倩娘四处逃散都不曾丢下孩子,她为何如此放心把孩子交到欺骗了自己的张夫人怀中? 杨镇刚要有所动作,倩娘已经拔下头上的簪子,刺向自己的喉咙。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转瞬间的功夫,倩娘便流着鲜血倒下。 杨镇吓了一跳,顾不得男女之防,连忙搂住她,让部下赶快去寻医生。 这时候张夫人怀中的孩子仿佛知道母亲正在离自己而去,“哇哇”的哭闹起来。 倩娘并没有立刻断气,她用留恋的目光望着孩子,拼尽最后的力气,缓缓说:“我,我没有儿子。他,他是老侯爷的儿子。” 杨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女子,是把儿子送给了老侯爷夫妇啊! 想必老侯爷求子无望,又不愿纳妾愧对伉俪情深的夫人,于是看中了倩娘的孩子,想从遥远的边关带回京城。这样京城中亲朋好友,无人能知道孩子的真实身世。 倩娘,原来并不愚笨,也知道张侯爷夫妇打算的。 杨镇愤怒极了。 老侯爷怎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草菅人命。这愚蠢妇人又怎能轻信他人的话,用自己的命赌孩子的一生! 他对将死的妇人怒道: “你就这样死掉,难道不怕他们骗走你的儿子,又薄待他!世间除了生母,谁会真心实意替别人的儿子打算!” 倩娘奄奄一息,只剩最后一口气,嘴角露出惨笑: “做我的儿子,颠簸流离一生,倒不如搏一搏。若没有这个命,也不可能比跟着我……这没用的娘……活得更好了。” 张夫人站在一旁,对倩娘的死活丝毫没有反应,仿佛全然不放在心上,只顾低头哄着孩子,又摇又拍。 倩娘就这么死死的盯着她怀中的孩子,慢慢咽了气。 …… 匠人讲到这里,也不由得低下声音。 两人沉默以对了好一会。 张崖才颤抖着声音问: “那……之后呢……难道杨都督就此……毫无作为,就这样,放过我爹?” 说到“我爹”两个字的时候,他语气里闪过一丝难得的别扭。 明明如今已经知道张侯爷并非自己的生父。 第917章 生母之死(六) 不,不仅不是自己的生父,甚至可以说是间接逼死生母倩娘的凶手! 匠人叹了口气。 “杨都督最终把这件事禀告给了驸马。但是倩娘已死。她的亲族,身份,籍贯,全都被张侯爷夫妇毁了。” “甚至张夫人,才真正令人刮目相看。就算证据确凿,那么多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目睹了倩娘之死,她依旧从头到尾都声称,倩娘并非逃走的边民,而是她家养的奴婢,是给老侯爷做妾的。说倩娘是因为意外不巧卷入,才被当成边民,所以有错的反而是杨都督。是杨都督害得她们母子生离死别。是杨都督害得她的儿子有家不能归。” “她在驸马爷面前争吵不休。杨都督却也拿不住更多证据,能证明她在撒谎” 匠人想到当时的场面,也只能露出苦笑。 “毕竟倩娘的身份来历实在无人知晓。” 张崖听匠人说着,感到过去许多年里,心头的迷雾渐渐散去。 恐怕匠人还有猜测没有说出口,而他已经心知肚明。 为什么侯爷承认他为亲子,却不甚亲密;为什么他只能是庶子,但嫡母却对他百般关心疼爱;为什么倩娘供奉在祠堂里,老侯爷夫妇祭奠却不缅怀;为什么老侯爷夫妇与各家亲族都断绝了往来。 恐怕并非老侯爷需要儿子,才设法夺子。反倒是嫡母张夫人,谋划了一切。老侯爷纵不愿意,也终究顺从了妻子的意见。 唯有张夫人才能以同样作为女人的身份博取倩娘的信任,许诺她把儿子交给自己,换取儿子的前途富贵。 要不是中途杀出杨镇,倩娘就能在张家多藏些日子,到时候返回京城,张夫人还能伪装孩子是自己亲生的。 如果当真实现了张夫人的计划,她会不会留真正做母亲的倩娘一条生路呢? 恐怕不会吧。 倩娘何尝不知道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索性在杨镇面前自裁而死。 如此一来,杨镇被迫成了见证。 张侯爷夫妇为了自己的利益咬定孩子是亲生的,以后若对孩子周到还好。若有虐待之类的,恐怕就成了落在杨镇手里的把柄。 另一方面,自己死了,也叫张夫人彻底放心。 说来说去,倩娘的心机和牺牲,都是为了唯一的孩子,去博一个不可能的前程。 匠人说: “我从头到尾目睹这件事,对那名女子十分佩服。虽然连倩娘是否她的真名,都不清楚。但这件事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在萧大人府邸上,看到公爷的容貌,又不由得想起她来,才忍不住出声。还望公爷不要怪罪。” 张崖站起身来,朝着匠人鞠了一躬,诚心诚意道: “多谢先生告知生母之事。实在……感激不尽。” 说到最后几个字,他的声音忍不住哽咽。 知道这一切,说不恨张侯爷和夫人逼死自己生母,那是假的。 但不管张侯爷和张夫人如何在人品上有亏,终究他们还是信守了承诺,养大自己,也尽力给了自己能给的所有。 倩娘的苦心没有白费。 第918章 生母之死(七) 匠人忙不迭的辞谢。他摸了摸胡茬,道: “其实告诉张公爷这件事,还有我另外一点私心。当时这件事情,一直闹到驸马爷面前。因为都督也拿不出更多证据,证明张夫人所言虚假,所以驸马爷最终裁定罚了老侯爷二十军棍,允许张夫人抱走孩子。” “老侯爷伤好后,心中依旧怀有怨念,与杨都督互有不和。最终请人托了门路到兵部,主动请辞,从 云州调回京中。驸马爷也没有挽留。” “老侯爷后来因其他罪名下狱,去世,虽然与驸马和都督并无直接关系,但如果公爷心中有所怨恨,并不是不能理解。” “有件事须得请公爷知晓,其实杨都督,一直都很关心公爷。他担心老侯爷夫妇不守承诺,几次回京都曾经派人打探公爷过得如何。幸亏老侯爷和夫人并未薄待公爷,杨都督才未曾露面出手。” “公爷因为避讳杨都督,从军去了南面的事,杨都督提起,也颇有叹气。认为老侯爷即便有错,也罪不及子才对。” 张崖神色黯然: “我也并非不讲理的人,何况托您的福,终于知道真相。” 他苦笑着。 大限将至之日,也算人生的遗憾又少了一个吧。 匠人犹豫道: “其实,公爷何必如此颓唐。杨都督多次说过,如果公爷愿意来西州,他可以教导,庇护公爷前程。如果公爷有意,我可以从中牵线搭桥。” 如果换了从前身体健康的时候,张崖等于重获一次前途,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但想到自己身体残败,不免万念俱灰。 可面对因为过去与母亲有过一面之缘,便一直关心挂念自己的匠人,反复念叨自己寿命有限,实在多余。于是终于言不由衷道: “毕竟……我从未去过西州,对那里不甚熟悉……而且从南面回来后,也对前途没有那么热衷,觉得在京城平静度日也不错。所以……请容我考虑考虑。如果有机会,定会去西州拜访您和杨大都督。” 匠人能往来西州与京城办事,自然也是通达之辈。故而对张崖的纠结犹豫没有多作追问。只说但凡有需要相助之处,无不愿尽力而为。 等张崖从客栈告辞时,心情似乎放松了许多。 他初进客栈时,打量他喝酒的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 不过满腹心思都在生母之事身上的张崖,自然没有注意。 等他迈步出门,被夜风一吹,才清醒过来。 这时候只觉得满肚子话多到不得了。只想找人倾诉一番。 难道要再去寻芸儿? 这时候,恐怕芸儿正在招待别的客人。虽然可以多掏银子把芸儿叫出来,但未免对她日后的生意有影响。 罢了,不妨再去河边,喝一壶酒好了。 想到这里,张崖便调头去码头登船。 河边满是坐着船寻欢作乐的人。 张崖租了条小船,令船夫划着,沿河而下。 自己在舱里自斟自酌。 舱外星光灿烂,自己孑然一身,甚是寂寞。 好在船行没有多远,忽然听到有人招呼他。 第919章 袁家余孽(一) 张崖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明白了。 恐怕今夜与欧阳锦的相逢并非偶然。欧阳锦哪里是来寻他喝酒的,分明是来说媒的。要撮合他与李希任的小姨子。 但张崖丝毫不想接受这门亲事。 养父养母——老侯爷和夫人,固然人品令人不齿,但彼此相敬如宾,是一对真心恩爱的夫妻。 张崖从小目睹二人相互扶持生活的情形,尤其是老侯爷晚年极为不如意的情况下,依旧能从妻子那里得到支持和安慰,尤其令他羡慕不已。 他想要拥有像养父养母那般真挚的情感,并非为了联姻或者利益结亲。 不过可惜一直未曾遇上意中人。家中变故后,养父母先后去世,守孝期满,又去了南面作战。 直到生病回京,才对 同福堂的女掌柜,生出那么一点点绮念。 不仅如此,他内心对李希任,也并不熟悉、亲近。 李希任在京城中风头甚劲,不是因为他的官职。而是因为他与皇上的密切联系。 皇上无论走到哪里,安全都由他全权负责。他恐怕是外廷朝臣中,最清楚皇上日夜所处之地的人。此外,有传言说,他还负责帮皇上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如此近臣,才有资格成为众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但李希任未必没有自己的想法。 譬如,他的地位和头衔,始终太低。 张崖印象中,曾经听人说过,李希任外表高冷,其实对名门大户颇为向往。可惜大梁的祖宗律法,武者唯有战功可以封爵。李希任既然选择了当皇上的狗,这条路就算彻底被封死了。想必他自己未有机会,就依靠妻子的亲族到处攀附。 明白这一层,张崖生出了一丝鄙夷。 他正想自己该如何跟欧阳锦表态,欧阳锦已经迫不及待的拍着他的肩膀道: “如何?你这家伙,该不会乐傻了吧。那位小姐,啧啧,论外貌,论身材,都是上等的。李夫人贤良淑德,恐怕她妹子也不会差到哪里。万一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小子就赚大发了。” 其实欧阳锦也没有见过萧珍,但管它三七二十一,反正替上司的小姨子做媒,闭着眼朝天花乱坠吹就行了。 就算萧珍丑比无盐,进了洞房还能反悔不成! 等他噼里啪啦扯了一大堆,张崖苦笑道: “你难道不知,我身患喘病,活不了多久。岂能与萧家小姐结亲,耽误了人家的一生?若李大人不知,还请如实转告他。” 欧阳锦当然知道。 他笑嘻嘻的说: “不就是因为你生了病,老哥从前才未能多多替你的终身考虑么。不过……你小子都去人家门上提亲了,想必身子已经好到不用担心老婆当寡妇的程度。何必再用老掉牙的借口推脱呢?” 说完了,欧阳锦瞅了瞅张崖: “脸色何必这么难看?难道老哥还会害你不成?” 张崖冷笑着,心里却生出厌恶的感觉。 “我不过去萧大人府上拜访了一趟,如何就有求亲的谣言四处散布?” 第920章 故识为媒(二) 张崖的面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又不是蠢人,立刻就明白了。 恐怕今夜与欧阳锦的相逢并非偶然。欧阳锦哪里是来寻他喝酒的,分明是来说媒的。要撮合他与李希任的小姨子。 但张崖丝毫不想接受这门亲事。 养父养母——老侯爷和夫人,固然人品令人不齿,但彼此相敬如宾,是一对真心恩爱的夫妻。 张崖从小目睹二人相互扶持生活的情形,尤其是老侯爷晚年极为不如意的情况下,依旧能从妻子那里得到支持和安慰,尤其令他羡慕不已。 他想要拥有像养父养母那般真挚的情感,并非为了联姻或者利益结亲。 不过可惜一直未曾遇上意中人。家中变故后,养父母先后去世,守孝期满,又去了南面作战。 直到生病回京,才对 同福堂的女掌柜,生出那么一点点绮念。 不仅如此,他内心对李希任,也并不熟悉、亲近。 李希任在京城中风头甚劲,不是因为他的官职。而是因为他与皇上的密切联系。 皇上无论走到哪里,安全都由他全权负责。他恐怕是外廷朝臣中,最清楚皇上日夜所处之地的人。此外,有传言说,他还负责帮皇上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如此近臣,才有资格成为众人争相拉拢的对象。 但李希任未必没有自己的想法。 譬如,他的地位和头衔,始终太低。 张崖印象中,曾经听人说过,李希任外表高冷,其实对名门大户颇为向往。可惜大梁的祖宗律法,武者唯有战功可以封爵。李希任既然选择了当皇上的狗,这条路就算彻底被封死了。想必他自己未有机会,就依靠妻子的亲族到处攀附。 明白这一层,张崖生出了一丝鄙夷。 他正想自己该如何跟欧阳锦表态,欧阳锦已经迫不及待的拍着他的肩膀道: “如何?你这家伙,该不会乐傻了吧。那位小姐,啧啧,论外貌,论身材,都是上等的。李夫人贤良淑德,恐怕她妹子也不会差到哪里。万一青出于蓝胜于蓝,你小子就赚大发了。” 其实欧阳锦也没有见过萧珍,但管它三七二十一,反正替上司的小姨子做媒,闭着眼朝天花乱坠吹就行了。 就算萧珍丑比无盐,进了洞房还能反悔不成! 等他噼里啪啦扯了一大堆,张崖苦笑道: “你难道不知,我身患喘病,活不了多久。岂能与萧家小姐结亲,耽误了人家的一生?若李大人不知,还请如实转告他。” 欧阳锦当然知道。 他笑嘻嘻的说: “不就是因为你生了病,老哥从前才未能多多替你的终身考虑么。不过……你小子都去人家门上提亲了,想必身子已经好到不用担心老婆当寡妇的程度。何必再用老掉牙的借口推脱呢?” 说完了,欧阳锦瞅了瞅张崖: “脸色何必这么难看?难道老哥还会害你不成?” 张崖冷笑着,心里却生出一股子厌恶的感觉。欧阳锦的确没害自己,但也不见得是真心为自己着想。 “我不过去萧大人府上拜访了一趟,如何就有求亲的谣言四处散布?” 第921章 故识为媒(三) 张崖一反问,就是要不承认有过求亲这回事了。 欧阳锦是带着上峰的命令来的,岂会被他一个否认就忽悠住。 “我的张公爷啊,若是对京城中各府邸的动向一点都不知道,李大人还做什么禁军首领呢。” “你们这样监视臣子……不怕有违律法吗!” 欧阳锦摇头又摇头,仿佛对张崖的天真感到意外。 “律法不也是皇上定的?皇上默许的事,别说律法,你就认它是天理,也是没错的。” “怎么,张老弟,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难道还觉得萧家小姐是在高攀你东乡公不成?” 说到底,张崖能得到爵位,有一部分也是看在他挂了的老爹份上,弥补下皇上的后悔。但他既无实权又没有其他依仗,终究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反而比不过作为皇上看家之犬的李希任。 张崖摇摇头。 “我哪里有资格嫌弃别人高攀。不过是怕自己耽误了萧家小姐。” 欧阳锦本来是个粗人,没有耐心跟他磨嘴皮子功夫,见张崖不愿意松口,索性就想着跟他把底牌挑明算了。 “我的张公爷,今儿索性跟你交底了吧。既然你都上萧淳风萧大人府上提亲了,难道不知道萧大人便是李夫人的叔叔?” …… 张崖愣住了。他当真不知道。先前还以为姓氏相同不过是巧合而已。 “李夫人的叔叔?” “不错,不过听说先前家中出了不少事,所以如今已经分家。你懂得,但凡如此,都不会十分愉快。” 这暗示已经明显的不能再明显了。 “老弟啊,不是我说,如今李大人对萧大人在朝中的前途,并不怎么看好。偏偏李大人又敬爱夫人,两相冲抵……你想想,两家本是亲戚,如今却一点相互走动都没有,难道不就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吗?” 别人说萧淳风前途不妙,恐怕是造谣。但李希任这样断言,多半是听到什么私下里的风声。他的消息灵通,并非寻常人可比。 明明是亲戚却不走动,明知道张崖向萧淳风提亲却偏要来截胡…… 张崖久久不语。 欧阳锦好话说尽,见他没有如预想般果断同意自己,便有些不耐烦起来。 “如何,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难道老哥还会害你不成。你不要被同福堂和萧淳风的女儿迷花了眼,说不得那天,就有大祸降到头上。你好不容易拿回来的爵位,难道还要跟着赔进去不成!” 面对这越发明晃晃的威胁,张崖忽然松了口气,笑道: “欧阳兄的关怀,我实在是心领了。不过如今我不过闲云野鹤一个,加上身子不好,哪里会有耽误别人家好女儿的资格。萧大人的前途,李大人的前途,张大人王大人的前途……更是与我无关也无缘。” 看到欧阳锦的脸色也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反倒露出轻松的表情: “不瞒你说,我确实动过向萧大人提亲的念头,可惜我实在是无能之辈,明明媒人都跟在身后了,始终开不了口。不信你可以打听,萧大人现下仍对我的单相思一无所知。” 第922章 故识为媒(四) 张崖反过来对欧阳锦道: “恐怕李希任李大人,也实在是高看我了。我不过借着老父的一点余荫,博了个虚衔而已。当不起李大人和萧家小姐的厚爱。” “我身体不好,早就绝了娶妻生子的打算。既攀不上李夫人的妹妹,也攀不上萧大人的千金。你我都居住在京城,我有半句谎言,还瞒得过李大人不成?” 欧阳锦的威胁图穷匕首见之时,张崖已经在心中反复权衡,下定了决心。 李希任与萧家不和,也不看好萧淳风在朝廷中的前途,所以想要截胡张崖来做妹婿。他恐怕认为张崖既然敢于提亲,病多半好得七七八八了。 但张崖既然心仪萧盈,必然听出来了李希任隐含的威胁之意。 若张崖不娶萧珍,也万万别想娶萧盈。 否则李希任说不定会找萧盈或者同福堂的麻烦。别的不说,若光是去皇上面前,搬弄下是非,或者令手下窥探萧府,罗织些罪名,便够萧家父女喝一壶的了。 张崖觉得自己就算先前在战场上,也从未有过如此果断的时刻。 几乎听到欧阳锦说“恐怕有大祸降临”的瞬时间,他便决定放弃与萧盈结亲的想法。 独身便独身吧。 他一个人,也无力阻止李希任。 但至少可以做到谁都不娶。 他不能与她相守终身,至少可以不用害了她的终身。 欧阳锦岂能不懂得他的用意。他方才还神采飞扬的脸,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光看脸色的话,两人几乎是不知不觉间便对调了表情。 就这样默默的对视了一会,欧阳锦一把抓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 “好,好。果然是好兄弟!” 张崖知道欧阳锦因为与自己是旧交,恐怕在上司面前大言不惭,定会说服自己。自己出乎意料的拒绝,轻则让他在上司面前颜面到底,重则恐怕会引来责罚。 但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 他不愿意卷入李萧两家的恩怨,更不能害了自己喜欢的女子。 一直以来,好像他都在失去什么。失去生母,失去养父养母,失去爵位,失去健康,失去与所爱之人共度一生的希望……恐怕因为一直持续不断的失去,让他已经习惯了“失去”这种事,所以就算再放弃一次……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困难。 既然张崖已经把态度表明的再清楚不过,欧阳锦也失去了跟他饮酒看风景的兴趣。 他铁青着脸放下酒杯,稍微拱手便当做别过,转身出了船舱。 张崖听到欧阳锦跳回自己船上的脚步声,内心并没有松口气的感觉。 他对李希任的左膀右臂做出了表态,便不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否则会招来更多麻烦。 一夜之间,他终究又成了孑然一身。 …… 欧阳锦回到自己船上,正憋着股闷气无处发泄,却看到船上多了几个人,面色立刻严峻起来。 那几个人,正是白天,张崖去客栈寻匠人时,在大堂里盯着他的客人。 领头的对欧阳锦耳语了几句。 欧阳锦的嘴角忽然狰狞起来。 第923章 袁家余孽(一) 张崖拒绝了欧阳锦,又重新成了孑然一身,不由得无限感慨。 如果这时候芸儿在,恐怕能好好安慰他一番。 可惜只有自己对着月亮喝酒。 怎么习惯了独自一个人,却反而不能忍受孤独起来? 张崖自嘲的笑着,命令船夫慢慢沿岸边划船,顺流而下。 他自斟自饮,内心郁闷不堪,不久便趴在桌上睡着了。船夫得了他的银子,也早就习惯了各式各样客人们的怪癖,所以丝毫不催促,只按张崖的吩咐划着船沿河漂流,来回折返。 不知道睡了多久,张崖迷迷糊糊的苏醒过来。 他做了个梦。梦里发生的具体情境已经回想不起来了,只觉得浑身上下冷汗淋淋,很不舒服。 “靠岸吧。” 他对船夫道。 果然还是该早点回家。照这样下去,说不定明天喘病又要犯了。 不,甚至等不到明天,现在张崖就觉得肺部十分难受,有种越来越浓重的堵塞感,叫他忍不住大声咳嗽起来,想要把五脏六腑堵住的脉络都咳通畅似的。 船夫听到客人似乎不甚舒适,吓了一跳,连忙将船靠岸。 张崖摇摇晃晃起身下船,吹着外面的风,没有舒服些,反而咳得更厉害了。 他那敏感的肺部,仿佛感受到什么,是焦味,是火的气息! 张崖打了个机灵,环绕四周,发现自己身处之地,离开匠人下榻的客栈不远,隔了一条巷子的距离——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他拔腿朝客栈奔去,边跑边咳得更加大声。涌进呼吸道的风连带其中隐含的烟尘压迫着肺部,叫他的嘴角不由自主渗出血丝来。 而他对此一无所知,毫无察觉。 此时此刻,他的全副心思,都在匠人身上! 没来由的,他就是知道,那潜藏在黑暗中的危险,是冲着匠人去的。 果然还没有绕到客栈正门,仅仅是附近,已经能看到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衣冠不整的冲了出来,还便跑边喊着“起火啦。” 顶着人群,唯有张崖是逆行的,可似乎为时已晚。 客栈上冒出滚滚浓烟,虽然看不到明显的火苗,但显然已无法靠近。 张崖感到一阵绝望。 他知道许多因为火灾丧命的,不是真正被火烧死的,而是因为烟雾窒息而亡。 能看到匠人所住的二楼,无论那间屋子的窗户,都透出烟雾来。 这似乎说明这场火就是冲着匠人而去,他也不可能生还。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张崖感到双腿发软。 是因为匠人对自己透露了身世?还是因为匠人可能肩负着从西州下达的其他使命,结果惨遭灭口? 无论哪种,都非张崖所愿。 匠人死了,也就带走了最后一点关于生母的联系。 张崖撕下一片袖子捂住口鼻,不甘心的绕着燃烧中的客栈打转,想要找出一点线索。 客栈的主墙似乎是砖砌的,再加上毕竟是繁华的河边,放火的人难以引燃更多易燃物,所以火起的速度并没有预料中快。 火若是不灭,或者他们还没有找到匠人的尸体……那这些奉命灭口的人,就有可能还未远去,甚至会去而复返也不一定! 第924章 袁家余孽(二) 在发现客栈的火灾没有引起房屋倒塌的危险,以及雷声大雨点小,烟雾冒得厉害却似乎没有扩散的趋势时,方才慌张逃走的人们又围了上来。 有些人恐怕是客栈的伙计之类,等不及官府,开始自发组织救火。 有些人因着匆匆逃走而损失的行李哭天喊地。 有些人则本在附近通宵达旦饮酒作乐,此刻纯粹又跑来看热闹。 人流与浓烟形成的漩涡之中,张崖感到肺就跟眼前那烧而不倒的客栈似的,充满了闷热与火烧火燎的感觉。有只无形的手从身体内部死死拽住他的肺部,不断的往下拉扯。这种拉扯令他的喉咙,鼻子,都感受到被积压、被窒息的痛苦。 而为了对抗这种痛苦,他不得不努力的呼吸,刻意的喘气着。光是这种对抗就付出巨大的努力,偏偏还要分心观察涌动的人头,来来去去的身影。 “咳、咳……” 有人关切的问他怎样,是不是病了。张崖坚决的摇着头。 他仔细回想着当时匠人居住的房间,上了二楼后右转……第几间?似乎有条走廊穿过…… 慢慢移动步伐,观察客栈的外观。 那房间,以及隔壁,隔壁的隔壁……都熏得乌黑。 匠人死了吗? 火是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张崖疑惑的目光搜寻着可能的地点。那边有一片马厩,随后是堆货的库房。有那么巧吗?库房和匠人所住房间的位置…… 忽然他看到马厩一角已经坍塌掉。 张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连同脚步也越发变得沉重。 然而他依然很坚决的挤开人流,朝马厩那边走过去。 因为大部分救火和围观的人群都停留在正门附近,很少有人注意到侧旁的马厩。何况这里的火已经熄灭了。 就在张崖转到马厩坍塌的地方,想要过去仔细察看时候,忽然后脑勺一痛。 有人重重的敲在他头上! 此刻已经是深夜,谈不上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但为着救火聚集了那么多人群,无论如何算不上偏僻、冷清的场所,居然有人敢于直接把张崖敲晕,并在其他路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迅速让一个同伙,像背醉汉似的半背半扶住他,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将他带离了客栈的残存废墟。 来来往往的人们压根就没注意到被劫持的东乡公。 附近在这时候出现醉汉,实在不算是件新鲜事。 那三个人扶着晕迷的张崖,来到河边。 河边上停着的船,看起来十分眼熟。 “怎么处理?” 其中一个人问。 船上的人掀起帘子,正是半个时辰前,还在跟张崖把酒言欢,热情洋溢要跟他说媒,劝他娶萧珍的欧阳锦。 欧阳锦探出身体,借着灯笼的微光,看清楚晕迷的张崖,不由得叹息道: “哎呀哎,张老弟,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可惜还是这种场合。可惜你啥都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我可就倒霉了。” 另外一个人用不信任的语气道: “你不会想打主意要放他走吧?” 第925章 袁家余孽(三) 欧阳锦“呵呵”干笑两声。 “何必如此疑神疑鬼?好歹我们现在也是合作关系。但……用得着这么粗暴吗?我这兄弟,毕竟有爵位……朝廷很难不追查啊。” 对方生得十分粗犷,看起来似乎久经风霜。此刻大步迈前瞪着欧阳锦,连做过军人的欧阳锦在他面前都显得瘦小起来。 出口的话语却十分冷静,与他外表并不匹配。 “火灾之中,遭到波及,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还没有抓住那匠人,没时间磨磨蹭蹭。再说,这件事也由不得你。你只要装作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一切都万事大吉。” 欧阳锦默念着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又缩回船里。 船还未完全离开,估摸着欧阳锦在船上仍旧能清楚看见自己的行为,那三人将昏迷的张崖丢到岸边,双腿朝岸,而头则没入水中。 若是不知情的路人看到,定会以为张崖喝醉后睡倒在岸边,不幸溺水身亡。 就像过去在这边河边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故那样。 估摸着张崖难逃一劫,三人对视一眼,没入阴暗的巷子中。 脚步声,说话声,喧哗声,船桨划水的声音,都渐渐远去。 张崖静静的头朝下,半个身子没入水中。 然而几乎在三人消失的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路边屋檐下翻身跃出,几个起落便下到张崖身边,一把揪出他的头离开水面,随即用与身体不匹配的极为粗暴的手法折压着张崖的前胸后背。 张崖咳咳着,从口中倒出好几口水来。 那娇小的身影正是阿玄。 阿玄摸了摸张崖的鼻息,见他进的气还不如出的气多,心中焦急,又怕有人路过,赶忙背着他迅速离开。 阿玄背着张崖,倒没有走出很远,而是就近上了另外一条船。 “小姐,张公爷快要不好了。我已经控出他胸口的水,但恐怕时间太长……” “无妨。” 萧盈掰开他的口鼻,确认了没有水,又问了阿玄发现张崖时的情形。 “万幸,那帮人应该不是专门的杀手。把张公子口鼻朝下扔到岸边,看似危险,但这个时间为了预备清晨运粮,会提前开闸,哪怕只是一点点,也降低了水位。何况张公爷脚上头下,也避免了吸进太多的水。” 那三人固然心狠手辣,但杀人的技术却反没有那样熟练。所谓术业有专攻。 阿玄惊叫起来: “按小姐的分析,如此说来,凶手是些外地人?” 外地人才会不清楚开闸放水的事。 萧盈点点头。 “显然如此。” 阿玄心情复杂的朝船舱里看了一眼。里面简陋的床铺上,踏着一名五十多岁的男子。正是那个张崖本以为在客栈火灾中葬身的匠人。 匠人看起来更惨烈一些。脸上,身上,到处都熏得漆黑。多处皮肤都残留着伤痕,有些仅仅是擦破皮肤,有些则血肉模糊,右脚关节更是肿得老高。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拯救张崖的性命。 萧盈从针袋中抽出银针,命令阿玄让张崖平躺,随后看准穴位就刺了下去。 第926章 袁家余孽(四) 张崖恍恍惚惚,感觉自己沉浸在水中,上上下下,随波逐流。 岸边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面容模糊,但明显是个女子。 她怀里抱着个婴儿,缓缓摇晃着,吟唱着听不清楚的歌谣。 张崖满怀激动,那似乎就是母亲倩娘的模样。 可惜水波推着他朝前,令他不能驻足。再怎么呐喊,倩娘也恍若未闻,自顾自哄着婴儿。 随即出现的则是养母。 自从听了匠人讲述的将自己从云州带回京城的情形,张崖对养母的感情,就变得复杂起来。这是一种爱恨交叉的情感。若不是养母为了保住地位非要抢走自己做儿子,生母倩娘就不会死。然而又是养母,即便未能成功令他冒充亲生子,依然充满关爱的抚养他长大。 张崖本性是个温和的人,所以他不能激烈的去恨养母或者把养母逼死生母的事就此抛诸脑后。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眼前又出现了养父的身影。 养父的身姿远远不像记忆中那样挺拔,反而显得衰老,颓唐。 这是他去世前在牢里关押时的样子。 养父对张崖严厉有,关切也有。虽然始终不像亲生子那般亲近,终究还是把所有能留下的都留给了他。 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当真与养母伉俪情深,养父会不会收养自己。恐怕是不会的…… 这时候张崖意识到一件事。 他看到的都是死去的亲人。 是否说明,他也快要死了? 可能很快就能够真正跟生母见面了吧。 没想到自己没有死在喘病上,反倒中了他人毒手。 张崖忽然有点庆幸,还好遇到了匠人,还好以为他的话没有真正开口提亲。否则岂不是耽误了萧家小姐的一生? 以及……芸儿。 多亏她劝自己去见匠人……终究能够在死之前,知道真相。 罢了,死就死吧。 反正自己孑然一身,活着也没有什么趣味。与其忍受无穷无尽的孤独,倒不如就这样死了。可惜芸儿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只会当自己又从她面前消失…… 不知道她会不会为自己难过。 不是因为自己死了,而是因为以为自己抛下她消失…… 心脏里迸发出一阵刺痛,比过去喘病发作的任何时候都要疼痛。 恐怕死期已至。 …… 然而世上最尴尬的事,便是你以为自己要死了甚至已经死了,内心充满了慷慨就义大义凛然的时候,下一秒就睁开眼睛活了过来。 但如果说有什么还可以比死了又活更加尴尬,就是你死的时候,心里挂念着一个女子,活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眼里看到的是另一个女子。 还是你差点要提亲的那位。 萧盈擦了下脸上的汗,把拔下来的银针一根根收入针囊中。 “张公爷,这会感觉如何?” 张崖差点跳起来。可惜他现在跳不动,只能努力撑着身子。还好身上的衣服都在,听耳边的水声以及一晃一晃的感受,知道自己还在河边的船上。 他说话都结巴了。 “萧,萧家娘子,是你,你救了我吗?” 第927章 袁家余孽(五) 阿玄从萧盈背后冒出头来,差点没吓张崖一跳。 “不然你以为呢,张公爷!” 萧盈瞪了阿玄一眼。 “公爷刚刚苏醒,必然还需要点时间来弄清楚状况。你不要乱吓人。” 阿玄做了个鬼脸。 先前张崖时不时来同福堂看病时,就知道阿玄是萧盈亲近的丫头,性子跳脱,所以并不如何生气,反倒是挣扎着就要道谢: “多谢萧家娘子救命之恩。” 犹豫了片刻,又问道: “萧家娘子说的对,在下眼下却是十分摸不着头脑。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萧家娘子是为了救火灾中受伤的民众才遇到在下的吗?” 同福堂晚上会关门。虽然是医馆,但又跟官府没什么关系。萧盈一个女子行医,已属少见,加上好歹也是侍郎之女,怎可能夜半行医救人? 张崖有疑惑,却又觉得自己不该如此质问救命恩人。所以才如此询问。 没想到萧盈努了努嘴: “并非因为火灾而来。我想救的,本来就是这位大叔。” 顺着她示意的方向望去,张崖又惊又喜。 “太好了,大叔他还活着!我看到客栈起火,担心大叔才过去,没想到先遭人暗算。大叔,大叔他没事吧!” 阿玄又插嘴道: “有小姐的医治,自然不会有事。” 看着张崖满头问号,萧盈也在想该如何对他解释。 难道要告诉他,因为前世今日正好是他的死期,所以她才可以未卜先知,叫阿玄跟着他,然后注意到来自云州的匠人这件事。 靠着阿玄的警觉,才能在火起之后,迅速找到匠人。 不得不说,匠人不愧是杨镇的部下,警惕心同样超乎寻常。几乎是火起的瞬间便本能从窗口跳到马厩上,正印证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句话。 可惜他运气不好,摔下来时候伤到脚,不然说不定阿玄都未必能追上他。 虽然匠人身上的伤口看起来又多又吓人,却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 好在身边有个嘴快的阿玄: “我还想问问张公子呢。为何带着媒人上了门,却不曾跟老爷提亲!” 这句话便如一声惊雷,立刻敲得张崖七荤八素的。 “这……这说来话长……” 阿玄不满道: “莫非你是故意要毁坏我家小姐的清名不成?” 张崖吓得一哆嗦。 “岂敢……” 阿玄步步紧逼: “你还去河上跟别的女人寻欢作乐!难道惹上了什么风流债?” 张崖拼命摇头。 他觉得自己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那个。 阿玄丝毫不为他的否认所动摇: “你好像还要被李希任的部下蛊惑?哼,你明明知道,他老婆和丈母娘因为谋夺同福堂不成,恨死了小姐。啊,对了,他那个小姨子尚且大龄在家,莫非你也起了攀龙附凤之心?”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张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虽然确实很奇怪为何阿玄对此一清二楚,但他现在顾不得继续追问,而是一心只想为自己的清白辩护。 他,张崖,一个单纯清白的单身贵族男子,是个正经人!怎地忽然就成了言而无言玩弄名门女子攀龙附凤(虽然李家压根算不上什么龙凤)的无耻之徒了呢! 第928章 袁家余孽(六) “阿玄姑娘,放过公爷吧。” 匠人也苏醒过来,听了一会,便开口解救了张崖。 张崖看向匠人,内心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感激。 匠人颤巍巍站起来,向萧盈拱手道: “多谢萧家娘子搭救。当日在西州城外,便听说了萧家娘子的英名,没想到在京城承蒙搭救,实在不胜感激。” 匠人居然知道萧盈? 还是在西州城? 张崖感到自己的问题越来越多了。 幸亏匠人抢在阿玄之前开口: “张公爷,之前的事说来话长,但杨都督确实之前就认识萧家娘子。本来,若非此番往来时间紧急,我也应该去同福堂跟萧家娘子打声招呼的。” 匠人并不能明说萧盈和徐三爷在西州城救了二皇子。 张崖茫然无措的点点头,依旧不曾回过神来。 忽然之前,感到眼前的萧盈十分陌生。 明明几个月来,他一直暗恋着萧盈,以治疗喘病为借口时常前往同福堂就诊,想法设法要见萧盈一面,哪怕看着她忙碌,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他以为她不过是普通的官员女儿,学了医术因为仁心开了同福堂,谁知道萧家与李希任之间还有着复杂的利益纠葛,谁知道她甚至与西州大都督杨镇都打过交道。 她究竟是什么人? 萧淳风知道自家女儿有着如此本事吗? 匠人终究亲眼目睹了倩娘之死,对她怀有敬意,所以对倩娘留下的孩子也产生了照拂之意。 “公爷,我这次奉都督之命上京,其实有一部分的任务,也要对先前的事做交代。本来明日就该返回西州,但恐怕有……有不满都督处置之人,想要借此取我性命,甚至从中作梗,危及都督……才弄出客栈放火这一着棋来。” “那,大叔你岂不是还有危险?” 匠人道: “无妨的。事情已经办完了,等天亮我出城,西州有人来接应,就安全了。” 他转向张崖: “但我担心的是张公爷你。” 张崖愣住。 匠人解释说: “那帮袭击你我的人,并非普通的杀手。我怀疑,恐怕是云州袁家的余孽。” 他此言一出,船上的人都沉默了。 云州袁家,因为豢养私兵一事,被皇上疑心为造反。这是明面上的理由。另外一点,自然是袁家私兵有极大嫌弃在西州城外袭击本应是隐秘出巡的二皇子。 总之,种种事由加在一起,使皇上引动雷霆之怒。云州袁家一夕覆灭。 他们的余孽四处逃窜,甚至混入京城,要报复杨镇的手下,就是件自然而然的事。 匠人说: “说起来都怪我连累了公爷。要不是我多嘴,公爷就不会来见我。要不是来见我,公爷就不会被云州袁家的余孽盯上。我死了也就死了,反正都督待我恩重如山,报效国家而死死而无憾,连累了公爷的太平日子,却非我所愿。” 萧盈也渐渐明白了。 原来前世公爷突如其来的死亡,是这么回事。 前世的张崖,虽然不曾向她提亲,但命中注定要遇到匠人。也就命中注定要遇到追杀匠人的云州余孽。 第929章 袁家余孽(七) 在萧盈所经历的这两世都不曾改变的,都有五皇子勾结袁家私兵图谋袭击二皇子这件事发生。 说来说去,终究因为皇上不知为何,逐渐开始对二皇子展现出重用的意思。 当今皇上并非简单的昏君或者明君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若说皇上是昏君,他的治下又确实太平,连多年仇敌的北晋,也在受到沈渊的连番敲打后,至少有十多年不曾进攻边境,反倒陷入内部的倾轧中。 若说皇上是明君,却又多年不上朝,沉迷修仙炼丹,下面臣子们拉帮结派,贪腐成风。 父强子壮,从来都是祸非福。 但皇上成年的儿子有好几个,未成年的也有好几个。没有哪个儿子如今敢拍着胸膛称自己在未来的皇位之争中占据绝对的主动。 明面上太子成了名正言顺的国本,却因为荒诞无度三天两头被臣子们弹劾。当京城人茶余饭后八卦主角的分量,远远高过他作为太子的威信。 二皇子正在韬光养晦的时候,锋芒不显,战战兢兢,生怕一步行差踏错,一夜回到受宠前。 五皇子自愿也好非自愿也好,反正现在被定死在了太子跟屁虫的位置。 前世赢家七皇子赵恒,如今还是个小透明,天天都想着能怎么搞个大新闻,在老爹面前刷把存在感。 总之,尚且没有绝对赢家的时候,皇上依旧是至高无上的主宰。而皇上还是掌握大局的人时,能掌握皇上心意的人就占据了主动。 先前唯有一个人能做到这点。 郑贵妃。 郑贵妃被唾骂为妖妃。然而能在后宫屹立不倒,靠的不是她的美色,而是过人的情商和对皇上心思的体贴入微。 严格来说,郑贵妃与其说是寻常帝王后宫撒娇弄痴的宠妃,更像是皇上亲信的秘书或者后宫总管。她的任务就是让皇上修仙开心,炼丹开心,玩得开心,吃得开心,睡得开心。 最好皇上想找个知心人说说话,吩咐人办办事,也通过郑贵妃之手。 对龙心体察入微,就成了郑贵妃最大的优势。 可惜二皇子的忽然复宠,以及皇上并未因此对郑贵妃透露过半点口风,从头到尾都叫郑贵妃毫无察觉的做法,令郑贵妃感受到了威胁。 如果她不能再掌握皇上的心意,如果她不能再领先他人了解皇上的举动…… 这比皇上不去她宫里是更加沉重的打击。 皇上这二十年来未有的举动,一时之间令郑贵妃举措失当,这才默许了五皇子勾搭袁家,对二皇子痛下杀手。 既是试探,也是防卫。 但没想到后果比预料的更严重。 袁家直接被皇上给一锅端了。 这是皇上的雷霆之怒和最强硬的警告。 袁家余孽四处逃窜。他们不能对抗天子之怒,唯有报复杨镇和二皇子。 正是在这种连锁反应之下,张崖两世都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萧盈不由得用同情的眼光看着张崖。 他实在太倒霉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前世张崖没有跟萧盈打交道,萧盈在京城时也没有遇到少女阿玄。结果张崖就无声无息的死掉了。 反而是萧盈在今世,派了阿玄介入张崖与匠人的会面,改变了他的命运。 第930章 袁家余孽(八) 张崖就算不知道自己前世的死因,至少对眼下这情形心里有数。他苦笑着说: “我本来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在京城里过养老生活,不想死到临头,还有荣幸卷入这样的大事。” 匠人叹息道: “谁人又不是身不由己呢?我也感到十分抱歉。本想着有机会将倩娘之事告诉张大人,了却张大人的遗憾。结果反倒给张大人带来更多麻烦。” 他看着沉默无语的张崖,犹豫片刻道: “张公爷,我有个提议,不知道张公爷是否愿意考虑一下。” 他没有说出口,萧盈就隐隐约约猜到他想说的话。 果然,望着张崖疑惑眼神,匠人道: “听张公爷的说法,您如今在京城无官一身轻,也没有什么牵挂。如今恐怕云州袁家余孽,把张公爷同样视为眼中钉,或许会累及公爷的生命安全。” “公爷是否愿意考虑,跟我去西州?西州有杨大都督坐镇,想必宵小们不敢随意造次。至于朝廷那边,杨都督的薄面恐怕还是会给的。” 杨镇是驸马的人。驸马如今不在了,长公主在皇上面前却是颇有分量的。在西州的时候也是杨镇出手,后续保的二皇子平安。所以皇帝想必并不会在一个无足轻重的闲散公爷的前途上驳回杨镇的请求。 张崖一言不发。 匠人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僭越,于是又掩饰似的干咳了两声。 “我一个修城墙的,说话过分了。好像也不太适合干预公爷的打算……毕竟公爷在京城家大业大……罢了罢了,公爷就当我没说吧。” 张崖忽然道: “杨镇大都督真的愿意收留我?” 匠人摸了摸后脑勺: “其实……倩娘去世这件事,杨都督跟我一样,印象深刻。之前杨都督来京城办事,还专门叫人去打听过,公爷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张家人薄待……所以杨都督应该也是很关心公爷的。如今公爷有难,想必都督不会坐视不理。” 张崖立刻接着他的话说道: “既然杨大都督不嫌弃,我能跟随大都督为国效力,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还请多在大都督面前美言,我愿意去西州追随都督。” 众人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干脆。 阿玄嘟哝着: “你可要想清楚啊!你在京城的家业怎么办?你一个公爷,当真就怕几个袁家私兵?” 她心里想得是,张公爷可是要被小姐娶回同福堂的人啊!就这么跑了?那小姐怎么办?如果不跟张公爷结亲,小姐还能顺利当寡妇吗?小姐不能当寡妇,那什么时候才能顺利过逍遥日子? 脑子里一团乱麻。说好的跟小姐提亲呢?为何一步步变成了要去西州当杨镇的部下了。很想猛烈摇晃张崖,对他大吼:醒醒,你要追求的不是小姐吗?怎么变成杨镇了! 张崖说得从容,萧盈却不以为意。 既然阿玄和自己的介入改变了张崖的死期,那么之后的事情想必也随之起了变化。 第931章 袁家余孽(九) 萧盈虽然也很可惜错过这么一个唾手可得当寡妇的机会,但毕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张崖的命运得以改变,杨镇的实力增强,在随后到来的乱世中,说不定能因此多出一个盟友。 匠人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愿为公爷助一臂之力。” 萧盈道: “若公爷已经下了决心,待到凌晨,就直接去云州吧。一时之间,我们追寻不到云州袁家余孽的踪影,如他们知道公爷没有死,恐怕还会再下毒手。” 匠人很担心张崖不愿意,但张崖一旦做出决定,反而十分从容通达。 “如果先生不为难的话,我想就按萧家娘子所言,日出时刻便一道出城好了。” 匠人连忙摇头: “不为难,不为难!” 张崖又站起身,两步跨到萧盈面前,对着她弯下腰郑重其事的作了一个长长的揖。 “多谢萧家娘子救命之恩。” 一个认真、生疏的道谢。 他没有说先前准备提亲的事,也没有提自己心仪萧盈。 阿玄站在一旁,心中暗暗着急。觉得这张公爷简直蠢笨到极点。就算明天就要启程去西州,今儿尚且可以表白一番,万一就打动小姐了呢? 张崖犹豫片刻,继续道: “我本来就是将死之人,从前有过念头但实在过于自私。如今既然知道了真正的身世,再也没有什么牵挂,更不敢耽误小姐的前途。所以……” 其实他心里何尝不难过。 曾经日思夜想希望共度一生的女子就在眼前,但自己无论如何不可能再给她任何承诺。 萧盈大大方方道: “张公爷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愿张公爷前程似锦。” 她打开随身的药箱,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张崖。 “张公子的喘病无法根治,唯有抑制。注重保养的话,还能活很长时间。此去西州,无法来同福堂取药,所以这些请张公子带走。之后可以派人去青州的同福堂总号购买。” 因为知道张崖有喘病,所以来救张崖时她就随身带上了特效药。以免万一张崖喘病发作。 张崖接过瓷瓶,心中十分感激。他嘴角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但想到如今的身份,终于还是没有开口。 终于待到天明,阿玄划着船,将众人送到城门后。随后一道弃舟登陆,顺利出城。 城外不过半里路,果然看到了西州来接匠人的人马。 他们早晨刚到城里便听说夜里匠人下榻的客栈起火的事,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看到匠人过来,简直是意外之喜。 匠人简单对他们说了情形。 这时候有个声音忽然招呼起张崖。 “公爷!公爷!” 张崖回头一看,登时跟石头似的愣在了原地。 芸儿。 招呼他的人居然是芸儿! 他顿时有些心虚,然而偷偷看了一眼萧盈,却发现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完全没有疑问或者介意的样子。 芸儿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跌跌撞撞,几乎飞也似的冲了过来。她的腰上,还系着条白麻布带,仿佛在为谁带孝。 第932章 袁家余孽(十) 芸儿虽说口头劝说张崖该去寻匠人,心中却并没有那般笃定。 所以当听到客栈着火的消息时,感觉天旋地转一般。 是自己害死了张公爷。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立刻找了个拙劣的借口,从宴席上中途离开,连形象也顾不得,飞也似的跑向客栈。亲眼看到化为一片废墟的客栈,当时就哭得几乎晕厥过去。 稍微清醒一点后,又发了疯似的见人就问,有没有见过张公爷。 等跑腿的人去张公爷府上打探了,公爷彻夜未归时,芸儿彻底绝望了。 有人告诉她,客栈中烧死的人,为了避免晦气,第二天要送到城外等着官府仵作验尸入殓。芸儿匆匆系了条白麻布的腰带权做带孝,一路哭着送运尸体的车子来到城外。 偏偏事有凑巧,因为她一片赤诚,当真看到活生生的张崖立在路边跟人说话。 芸儿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揉了揉,发现果然是张崖。 奔波了一夜的伤心,委屈,忧心,瞬间化为了无穷无尽的思念。 “公爷!” 她大叫一声,从马车上探出身子挥了挥手。 见张崖没有听见,便再也忍耐不住,马车还没有停稳便从上面跳了下来。本来起舞唱歌的身姿,竟比习武的人还要敏捷。 “公爷!” 女孩子跌跌撞撞冲向张崖。幸亏她不是高门贵女,不讲究风度矜持,任由情感流露无遗。 “公爷!” 张崖转过身去看着芸儿。脸上的表情慢慢从惊讶变成了笑容。 芸儿眼看着张崖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清清楚楚看到他露出的微笑,反而生出近乡情怯之感。 再看看周围的人,同福堂的萧家娘子,还有一看便准备远行的匠人,终于羞怯的停下脚步,望着张崖期期艾艾道: “张公爷,小女……小女见公爷平安,一时失态,还请公爷原谅。” 张崖看到这姑娘,从飞也似的奔过来,到露出小女儿的娇羞模样,不知道怎的,觉得心头有根弦被拨动了一下。 对他来说,萧盈就是同福堂善医术的仙女,是心心念念挂在天边上,月亮中的人儿。可以远观,不可以亲近。 好像说到娶亲,他就不由自主的觉得自己该娶这样的女子,美丽、能干、出身名门、门当户对。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身份卑贱,完全不符合理想型的芸儿,却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与自己说笑,时而忧伤,时而欢乐。最重要的是,她真心实意的关心自己,担心自己。 其实这件事,自己一直都知道。 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可能是因为世俗的眼光,可能是因为身份的差距,也可能是因为天生的偏见。 但一夜之间,既然死过一遭,仿佛所有的顾虑都不重要了。 张崖看着芸儿又狼狈又羞怯的模样,问道: “芸儿姑娘,你为何腰上挂着出殡的白麻带?是家中有亲人忽然去世了吗?” 此言一出,旁边的阿玄顿时觉得这张公爷人不可貌相,奸诈极了。 芸儿抬起头,鼓足勇气正视着张崖。 第933章 袁家余孽(十一) 张崖这样问自己是什么意思?是担心?是嘲笑? 不管了。 芸儿心想,她一个卑贱之人,身如浮萍,就这么一回豁出去,又能如何?反正前一夜,她也做了各种从前未曾想过的出格之事。终究说到底,能够知道张崖还活着,世上便没有比这更大的喜悦了。 于是芸儿正视着张崖,熬了整夜未睡的眼睛,此时比晨曦还要明亮。 “张公爷,芸儿听说客栈起火前去寻找,未能得到公爷的消息,以为张公爷葬身火海。所以系上白麻腰带,为公爷戴孝。” 张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继续问道: “你我、你我无亲无故,为何要替我戴孝?” 芸儿也不避讳,明明看到同福堂的萧家娘子,还有丫鬟阿玄,以及一见打扮就知道是张公爷要拜访的匠人,甚至匠人的同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依旧大胆的,毫不避讳的说: “因为芸儿喜欢公爷,喜欢了好几年。若公爷就此去世了,芸儿大胆自作主张,以亲眷的身份替公爷戴孝,送公爷出殡,然后可以寻个好地方,去追随公爷!” 匠人摸了摸胡子,惊讶的对萧盈说: “没想到京城的女子,竟比西州的还要开放啊。” 萧盈抿着嘴微笑。 眼前这对人儿当真可爱极了,倒是不知道老实人张公爷会如何面对。 张崖丝毫没有犹豫道: “芸儿,既然你愿意……愿意追随我……何不跟我一起去西州?” 芸儿几乎是张崖话音刚落,便立刻点头: “好,芸儿愿意跟公爷走。虽然芸儿没离开过京城,也没有去过西州,但公爷去哪里,芸儿愿意跟到哪里。” “但芸儿,你要知道,我此去西州,生活比京城有诸多不变不说,还有可能被皇上惩罚。甚至剥夺爵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芸儿拼命摇头。 “芸儿不怕。芸儿不在乎爵位,若公爷没了爵位,与芸儿做一对寻常夫妻,也是快活的一生。” 她说得如此顺畅,脸色微红,却又发自内心,无比坚定。 张崖不由自主,怀着抱歉的眼光看了一眼萧盈,然而心头的激动再也无法抑制,光天化日之下,一把抱住芸儿。 看着久久相拥的两人,阿玄撅起了小嘴。 哼,渣男。 说好的要跟小姐提亲呢?说好的喜欢小姐呢? 一夜之间,就全变了。 小姐也是个傻瓜,居然在一旁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如此下去,寡妇计划该怎么才能成真啊? 罢了罢了,这张公爷看起来刚刚逃过一劫,到了西州,还能有人在杨镇眼皮底下叫他“短命”不成? 他要不是短命鬼,也就配不上小姐!哼! …… 一夜纷乱后,失望至极的还有萧钰。 李希任跟她讲了派欧阳锦去跟张崖提亲,却被张崖拒绝的事。 萧钰心中颇为有些不舒服。 “这位张公爷空有头衔,却看不上我妹子,不知道这股子傲气……从何而来。” 李希任想起手下回报的始终未能找到张崖和匠人尸体,清晨有疑似他们形貌的人出城之事,冷笑一声。 第934章 新的备胎(一) “夫人无须纠结此事。若妹子给了这人,倒是浪费了。毕竟他得了喘病,不能有所助益。” 萧钰十分惆怅: “郑二公子多么好的婚事,却是未成。到现在我想起来,依旧颇为不甘心。毕竟夫君的前途要紧……” 李希任却依旧是一副淡定的表情。 “无妨。再等等看,有些事情是急不来的。婚事如此,前途也是如此。” 萧钰心中一动,问道: “莫非夫君又有了新的人选?” 李希任点点头: “你可知道七天后,就是今科放榜之时?我已经物色好了与珍儿相看的对象。” 听到“放榜”两字,萧钰隐隐约约有些压抑不住激动。 “莫非……夫君能与进士们……” 忽然又想到,李希任一个武官,先前牵线搭桥的都是郑二公子,张崖这样的武人,如今忽然画风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话语里又隐隐约约暗示了能令萧珍与进士们有来往……难道……难道…… 如果李希任能未卜先知何人能中榜……那岂不是有科举舞弊的嫌疑?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欢喜瞬间变成了害怕,立刻脑海中飘过一万种凌迟的方法。 “夫君,万万不可为了珍儿,去做那惹上科举舞弊嫌疑的事!” 李希任哈哈大笑: “夫人多想了,我怎么会做这样的事?其实夫人有所不知,每年皇上会在重阳宫宴请中榜的进士们。今年皇上突发奇想,要把宴席从宫中搬到曲江边,一边观赏夜荷,一边与进士们饮酒作乐。要把这文章教化的风气,叫天下人都知道。” 进士?状元郎? 萧钰顿时怦然心动。 李希任继续道: “皇上喜欢清静,加上丹炉所在,离不得宫里,不会出席夜宴,但特意叮嘱我亲自布置守卫,不可叫民众们惊扰了进士郎。但允许大臣带着亲眷参与。”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呀。” 萧钰欣喜之余,忽然又挂念起夫君的前途。 “可如此一来,纵使有能入珍儿眼的,也不过是文人进士而已。岂能对夫君的前途有所相助?” 李希任若有所思: “我得到皇上的亲近,信任,才能在这几年飞黄腾达。但替皇上办事,就只能做孤臣独臣,决不能畏惧因此而得罪人。偏偏几年里,我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恐怕许多文臣无论官位高地,私下里都恨不得叫我去死。” 萧钰心头一缩。 这个道理她自然懂得,否则何至于对亲生的妹子威逼利诱,要用妹子的终身幸福来替夫君谋前程?实在是因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别的不说,在萧家经历了青州的变故,大房一败涂地的情况下,李希任对自己的态度依旧不变,光凭这点,就已经够称得上有情有义了。 李希任继续道: “若有个文臣做妹夫,虽然没法助我在官位上更进一步,但只要能在考试后留在京中,做个翰林或者御史,在有弹劾之事时能通风报信,或者出言左右一二,就已经足够了。” 第935章 新的备胎(二) 像李希任这样的皇上身边的武人,最怕的唯有一件事:御史的弹劾。 他们是皇上真正的家奴,走狗,帮凶。 替皇上干尽了脏活和见不得人的事。 据说前朝有禁军首领,甚至奉命在皇子登基之前,飞骑奔向四方,手持御赐弓弦,去绞死天子的兄弟们。 皇上对自己的家奴只会百般纵容,甚至令他们超越律法。而这正好给了御史们攻击的借口。 御史和翰林们劝不动皇上,就拿弹劾禁军当规劝。 劝不动主子,难道还打不了狗吗? 万一哪天皇上抵不过朝臣们的口水,稍微一松口,禁军就要被当成背锅侠送进天牢里,把牢底坐穿或者流放他乡都算幸运,至少还能保住自己和亲族的性命。 正因为日夜护卫皇上,对皇上的阴私之事了如指掌,李希任可以肯定他的主子绝对干得出这种事来。 他对自家主子的人品,说实在的并不是很有信心。 所以若能在御史翰林这些最喜欢闹事的文人臣子中间插一颗钉子,哪怕送上一个小姨子,也实在稳赚不亏。 李希任嫌弃的想,他对他那个小舅子能不能有中举的一天,真的很悲观。 …… 萧钰这头在替妹妹美滋滋都谋划的时候,萧盈也在同福堂美滋滋的数钱。 既然张公爷带着芸儿去了西州,自己的寡妇计划需要另谋人选,但无论如何啥都不能耽误她挣钱! 大比之年,与她无关,却是挣钱的好机会。 不说同福堂闻名京城的安睡枕,助眠香,清心露,样样都是学子们临场抱佛脚的好物,加上之前打下的名声,一时之间门庭热闹非凡,俨然成了四年大考打卡纪念游的必经之路。 考不上状元,带点高雅范儿京城土特产回乡,也是好的嘛。 萧盈还觉得如此热闹不够,干脆交代杜桂,也不用讲究太多,就用他那狗刨似的烂字,写了“凡购买同福堂物品后中榜者,十倍奉还”的立幅挂在门口揽客。 谁会承认自己七日后不能中榜呢? 所以阿玄一指着这立幅,问买还不是买?不买难道是怕自己中不了进士?许多意志本来就不坚定的考生,立刻纷纷掏钱。 萧盈叹息,可惜殿试是四年一次。 如果改成一年一次,恐怕她不到三十岁就可以财富自由到遨游四海了。 要是和同福堂的人,以及楚州的外祖母,舅舅们,同坐一条大船,去海外做生意,买个小岛占岛为王,不知道有多快活。 当前,前提是搞死赵恒和萧玥这一对前世凶手! 萧盈正琢磨着,晚上回去要从玉扳指里投影出医经,再好好查查看里面有没有更多适合从药用改为家用的方子,以便让自己的发财之路再加快一点,听到茯苓的声音从外面大堂中传来。 “这位公子,您究竟有何指教?” 一个客客气气的声音道: “不敢、不敢。” 茯苓又问道: “但是您盯着这立幅,看了好久。” 接着阿玄的声音响起: “何必跟他多言,有这空不如多招呼几个客人,交给我好了。” 第936章 新的备胎(三) 阿玄最近几天,心情很是不爽。 小姐的愿望就是她的愿望,如果小姐的愿望未能达成,她也会浑身难受。不仅因为她忠心耿耿,还在于她本来认为有自己相助,许多事不过手到擒拿,偏偏现实并非如此。 比如她千辛万苦救了张崖性命,一转身张崖就跟别的女子当着小姐的面手牵手跑了。 渣男! 阿玄无处发泄的怒气,正好需要一个新的出口。 眼前这位公子鼻梁高挺,眉目如画,皮肤比女人还白。美貌的男子见多了,那什么崇宁郡王,郑二公子,还有七皇子,各有各的美,各是各的美人。相较之下,他就显得文弱有余,挺拔不足。 眼看着茯苓转身离去,阿玄凑到他面前,道: “到底立幅有什么奇怪的?还请指教?” 那人客气的笑道: “真,真没有什么。” 于是阿玄祭出大招: “既然没什么奇怪的,那么公子买还不是买?不买难道是怕自己中不了进士?” 那人听到后一愣,哈哈笑道。 “真有意思。姑娘当真会兑现?” 阿玄双手环抱,严肃的点点头: “虽然我们掌柜是女子,也绝无戏言。” 那人听完喜滋滋道: “在下就不客气了。我要这个,这个……这个……嗯,那个也适合老年人……都包起来吧。不知道贵店铺可否送货上门?毕竟我一个人两只手,拿不动那么多。” 他选的几乎全是店铺最贵的那些货物。这个人对自己中举一事,看起来非常有信心啊! 阿玄好奇道: “公子,您是冲着十倍奉还才买的?” 这位以看冤大头一般的眼神看向阿玄,理直气壮道: “当然!” 阿玄:我感觉我中了一个陷阱! “敢问公子贵姓?” “在下姓柳,柳名扬。” 阿玄默默把这名字记在心中。不过有几天就要放榜了,中不中到时候一看便知。如果这家伙没中,定要上门嘲笑他一番。 柳名扬对阿玄道: “敢问店铺中有笔墨没有?” 阿玄不由自主的点点头。 柳名扬说: “我愿意替贵店铺题一幅字。待我高中之时,贵店铺将今日我付的银子十倍奉还于我,可谓损惨重。到时候挂着我这幅字,还可以挽回一点损失。” 他不说还好,这大话一出,阿玄肺都要气炸了。她顾不得店铺里人来人问,直接凶相毕露,恶狠狠道: “这位公子,你如此肯定你能中?” 柳名扬似乎没有预料到看起来娇小的阿玄,猛然之间变得气势逼人,吓得后退了好几步。但纵使如此,口头上也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自……自然!” 如此有自信,令阿玄气笑了。 “好,那我倒要好好收藏阁下的墨宝了。” 说完便转身去库房,寻了毛笔和宣纸出来,要看柳名扬题字。 柳名扬皱了皱眉头。这毛笔被蹂躏的十分厉害,笔尖已经完全分叉了。宣纸更粗糙不堪,皱皱巴巴,一看就是随手买的便宜货。 恐怕是打草稿记账用的。 罢了。 不知道为何,手上一旦提起笔,柳名扬立刻变得气势夺人。 第937章 新的备胎(四) 柳名扬一个俊俏的小白脸,毫无气质可言,但手中一握起笔,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仅两眼立时炯炯有神,更散发出一种逼人的气势。 人自信起来,就能展现出未有的光彩。 现在轮到阿玄觉得眼前此人不敢小觑了。 她也收敛起抬杠的心思,屏气凝神盯着柳名扬,想看看他能够题出一幅怎样的好书法来。 但见柳名扬在柜台上铺平宣纸,一手挽起袖子,一手笔走龙蛇,洒脱飘逸,架势十足。 他每写一个字,阿玄也不由自主轻轻默念: “凡——购——买——同福堂物品后——中榜者,十倍——奉还。” 她几乎要一跳八丈高: “你不就是把门口的立幅重新抄了一遍!” 柳名扬疑惑的歪着头,看向阿玄: “姑娘,我的字可比门口的立幅好看多了。” …… 你说得对你有理。 柳名扬显然对自己这副字颇为自得,认认真真对阿玄交代道: “姑娘可以寻个好些的裱糊匠,把字裱糊了挂在门口代替现下这副。等到了放榜之日,别人认出我的字迹来,定会求购。到时候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也算弥补下付我十倍银两的损失。” 阿玄嘴角抽搐。 说他疯吧,他这笔字就算叫不懂的人看了,也要承认确实是佳品。说他清醒吧,又口口声声都是狂言。 一抬头,便看到萧盈微笑着走了出来。 柳名扬不解的望着掀帘而出的女子,看着她拿起自己刚刚题的字,左右欣赏,不知不觉生出忐忑之意。 他对自己的书法充满了自信,难道眼前这女子还能生出新的见解不成? 果然听见萧盈开口道: “书法如美人,在骨不在皮。公子笔势有力,如削如凿。可惜唯有一点……” 她那尖尖的嫩葱似的手指划过一个个字,就跟划在他心上似的,有种痒痒的,又酥麻的感觉,叫人魂不守舍。 “每逢以一竖笔贯穿全字作为脊梁时,总是微微弯曲,似乎回笔颇为犹豫。” 一个字一个字,水滴似的滴在心头,让激起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字如其人,柳公子的笔迹,先挺拔而后蜷缩,似乎心中有股气力,想要破壳而出,最终又不能始终如一。柳公子,或许等到放榜之日,您的字迹身价会一步登天,但绝不会红火到四年之后,一代新人换旧人之时。” 不知道为什么,萧盈这论断,却没有如预想中那样叫自信心爆棚的柳名扬觉得不高兴。 他反而深深叹了口气。 “没想到世间懂我的心境的,会是家药铺的女掌柜。” 话到最后,居然有了意兴阑珊的萧瑟感。 阿玄一愣一愣的,不明白怎么方才挥洒自如的才子,如何顿时就萎靡下去。 其实说到底,还是萧盈的话戳中了柳名扬长期以来暗含的心事。 萧盈也不在意,亲手把那副书法卷了起来,边卷便说道: “我会找个裱糊匠,好好裱起这幅画。不过不会卖出,只是替柳公子收藏到放榜之日。” 第938章 新的备胎(五) 萧盈丝毫不在意柳名扬的表情变化,似乎柳名扬自傲也好,颓唐也好,都与她无关。 而她越是如此,柳名扬越感觉眼前一个小小的药铺掌柜女子身上,有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淡然。 她自顾自道: “不瞒柳公子说,柳公子若能中榜,先前所购之物付出的银子,同福堂自然会十倍奉还。做商人以信用立于世,同福堂绝不会言而无信。” “但同福堂也没有做亏本生意的意思。所以……” 她微微一笑。 “这幅字我不会挂出来,也不会卖给他人。裱糊好只是为了替柳公子好好保存。” 柳名扬诧异道: “替我?保存?” 连阿玄也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姐又在卖什么关子呢? 萧盈两眼弯弯,笑面如花: “或许柳公子待到放榜以后,又或许等到授官之时,甚至又或许等到更久……那时候能祛除心中的游离,写出更好的书法来。那时候柳公子恐怕会不待见今日之字幅,愿意高价赎回呢。” “如果真有这天,我会开出的价格,便是柳公子今日购买银两的十倍。” 阿玄眼睛不由得瞪圆了。 小姐的意思是,今天柳名扬引以为傲的这幅字,未来会反倒引以为耻,以十倍的价格再赎回去? 柳名扬听完后,不安的摇摇头。似乎又回到了题字前那副唯唯诺诺毫不自信的模样。 “虽说我不信掌柜的话,但……但事情有个万一也说不定。不过,既然女掌柜是信守承诺之人,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萧盈点头致意,好心道: “柳公子可否留下地址?我命人将柳公子选定的货物送去。” 柳名扬连连称谢,果然留下住处。之后就跟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阿玄凑过头去,看着地址,露出不屑的神情。 “是从外地来赶考的呀。还好,我差点以为是什么京城的名门。” 柳公子能一口气付出许多银子不打折,家境应该挺富裕的。 萧盈说: “我倒想到一家姓柳的名门。” 阿玄感到自己被小姐的话狠狠的噎住了。 “或许,是楚州来的吧。” “小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萧盈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告诉阿玄,自己两世为人之事。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关于柳名扬,她确实略知一二。 “这位柳公子,曾经在青山书院求学。” 青山书院四个字一出,立刻刷新了柳名扬在学渣阿玄心中的印象。 “难怪他如此有自信自己能高中!不愧是青山程家的高足!” 萧盈笑着说: “如果进入青山书院就能高中进士,那皇上也不用开科举,直接去楚州选人好了。” 阿玄道: “那又有何不可。” 听她满不在乎开始胡诌,萧盈叹息道: “别在京城胡乱说这样的话,叫有心人听到了,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科举之时,每一个细节都牵动着朝野和民间的神经。就算皇上这样长年不上朝的,也不会视为儿戏。 第939章 新的备胎(六) 正因为科举如此重要,所以一旦哪家书院能包揽全部进士,恐怕人们不会称赞其桃李满天下,反倒会怀疑有舞弊的嫌疑吧。 不过萧盈还是对好奇宝宝阿玄解释了一二。 “柳名扬柳公子,确实出身楚州名门。只不过他家先祖曾经与程家论经失败,从此结下冤仇。后来经历多年,冤仇倒也淡了,不过始终颇有不服罢了。” 柳家不服也得憋着,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程家始终人丁兴旺,而柳家则一代不如一代。不仅没有继承先祖的学问,反而几经颠簸,把学问都抛诸脑后。 明明是名门,如今却穷得只剩下钱。 “这位公子是家中五代单传的独苗苗,也是五代以来唯一长于学问之人。” 阿玄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他对自己中举之事如此有自信。” “毕竟是数代以来唯一的天才,也是唯一有望振兴家门的人。” 阿玄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 “可这位柳公子,既然有资本自傲,为何又会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这其中的缘由,萧盈却不知道。 毕竟,她对柳家的了解来自上辈子。 上辈子,四舅跟她吐槽过,柳家上上下下都是糊涂人,空有学问,却没有节操。想必前世柳家附和着五皇子赵恒等所谓的贵人,干过不少人厌狗嫌的事。 隐隐约约中,四舅说过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 “柳名扬那小子,是非不分,道理不明。可从前并不是这副样子。本来柳家和我们程家就有罅隙,所以青山书院名气再大,柳家人再怎么渴望重振家声,也是过书院门而不入的。别人求都求不得的机会,他们却不放在眼里。” 青山书院培养了无数学子。许多人不远千里来求学。 “因为几代都是单传,又没有一个人能做出学问来,所以柳家早就一蹶不振。但柳名扬这小子,却有些地方与他爹,他爷爷不同。” “你祖父还在世的时候,执教青山书院,曾经收了一个年纪很小的学生。豆芽高的身子,老实得话都说不出几句,背起四书五经却是滔滔不绝,更写得一手好书法。” “他来求学的时候,明明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却跟逃难似的,背着一床薄被,再没有别的物件。幸好当时天暖,没有冻死在山门外。” “你外祖父大发善心收了他,连束脩都没有。他倒是个读书的好料子,样样学问都进展得飞快。” “可惜好人没好报。唉,谁知道这小子是从柳家偷跑出来的。结果柳家人终究找上门来,大闹了一场,气得老爷子差点发誓再也不收姓柳的学生。” “结果这小子倒好,不声不响跟着家里人走了。” 恐怕这才是最叫外祖父伤心的。柳名扬来求学时装可怜,偷了一肚子学问就一走了之,之后在京城中举后,抱着权贵的大腿跟程家对着干,难怪四舅疯狂吐槽。 没想到今世会提前这么早遇到柳名扬。 萧盈拿不准今生柳名扬是不是还会干吃饭砸锅,忘恩负义的事。唯有且行且看了。 第940章 新的备胎(七) 萧盈对柳名扬的印象,停留在前世四舅的吐槽中。没想到今世能一睹真人的风采。 看来柳家到这个时候还颇有家底。 不过柳名扬很快便会中举,是否会像前世般给程家惹来一堆麻烦呢? 她对阿玄说: “收好这幅字,等柳公子来赎。” 管他是谁,只要来找麻烦,相信总有机会收拾。 阿玄“哼”了一声,恶言恶语道: “小姐,你觉得不觉得,柳公子跟某人很配?” 萧盈歪头看着她,用手指尖点了点阿玄的鼻子。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不要卖关子。” 阿玄吐了吐舌头: “那位三小姐萧珍,蛮横无礼,跟这位脾气好到懦弱的柳公子简直天生一对嘛。” 萧盈脑补了下,扶额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阿玄,我没想到倒还真有同意你拉郎配的一天。” 之后过了七天,果然等到了放榜之日。 街上到处都是狂呼奔走的举子们。有人是因为高中,有人是因为又要度过失意的四年。 本来萧盈对科考毫无兴趣,不过有前些日子柳名扬的十倍银的赌注,加上阿玄这个八卦的包打听在,所以她不想知道结果也难。 这天正跟茯苓一起熬香露,阿玄推门飞奔而来。 “小姐,小姐,那位柳公子,当真高中了!” 萧盈放下手中的陶瓶,微笑道: “看来他倒不算说假话。看来收藏在咱们店里的那幅字,至少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都会挺值钱的了。” 茯苓顿时立起眉毛: “谁不算说假话?柳公子?柳公子又是谁?小姐,莫非这位柳公子中意小姐?还留了字在店里?对呀,柳公子究竟是谁!” 一连串追问叫萧盈招架不住。 当真八卦是人类的天性。 只有这种时候,茯苓会和阿玄同仇敌忾。 阿玄乐滋滋道: “配得上我们家小姐的,自然是状元郎!” 果然,今世柳名扬同样考上状元。如果不出萧盈所料,他会先入翰林院,后进御史台,转完一圈后,成了当朝首屈一指的杠精,给后来因她封后成为外戚的程家制造了无数麻烦。 萧盈的嘴角咧了咧。 如果柳名扬敢上门,就把十倍的银子还给他好了。否则他一记仇,说不定就会横生变数。这样的麻烦精,还是离得越远越好。 但有些人,偏偏是你越想远离,越要黏上门的。 等快到中午的时候,门前敲锣打鼓,跟过年似的热闹。大群大群的人挤满街道,山呼海啸的声音让人想听不到都难。 茯苓似乎误认为状元郎对萧盈有一丝,同样来劲了。放下手里的活探出头去,一会儿回来通知一声。 “小姐,三甲游街了。” “没想到今年的榜眼,都快五十岁了。” “那个,那个是探花……果然帅气。” 茯苓在心里想,听说大臣们都喜欢挑进士做女婿。不知道萧四小姐,也就是萧玥,她如今的外祖父孟大人会不会也想劝劝她,找个榜眼之类的嫁了。 在她的想象中,依旧唯有状元郎,才配得上小姐。 第941章 状元夜游(一) 茯苓三心两意,眼巴巴瞧着街上的热闹,正要等状元郎骑着白马路过同福堂时,有位老熟人却走了过来。 正是长公主家的管事。 “茯苓姑娘,你家小姐可在?” 茯苓被他一招呼,连忙收回目光,问: “小姐在店里,大人有何吩咐?” 管事笑呵呵道: “恭喜你家小姐,很快有大生意上门了。长公主叫我先来通个气,免得萧家娘子一时之间手忙脚乱。” 茯苓连忙把管事的领入同福堂。 萧盈问管事的道: “敢问大人,长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管事的连连摆手: “萧家娘子,其实严格说来,并非长公主殿下的吩咐,应该算是举荐。” 萧盈好奇道: “还请大人说来听听。” 管事的说: “想必萧家娘子也清楚,今儿正是放榜之日。眼下状元郎正游街呢,眼看着就要过同福堂门口。晚上在曲江边,皇上宴请诸位进士及家眷,还邀请他们的座师,也就是朝中阅卷的大臣们家眷们同乐,可谓一大盛事。” “这等宴席,吃喝都在其次,反而是场难得的风雅盛事。但凡所用的香露、笔墨、绢纸之物,也须得尽善尽美,才配得上诸位阁老诸位进士们的才学。” 他笑嘻嘻道: “所以长公主便推荐同福堂供应这些个物品。毕竟如今说到风雅,京城里唯有同福堂所产最为别出心裁。” 萧盈明白,这恐怕是长公主在听说了青野原发生的事后,暗暗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她。 毕竟一来她救了小郡主,避免一场祸事。二来对妖孽与蛮人密会之事,她也绝口不提,若她四处张扬,妖孽难免要惹出一身骚来。三来若非妖孽带她回京城,她和小郡主就算死在青野原,长公主的名声也就败坏了。毕竟是长公主在地陷后率领众人先行回京城,丢下她和小郡主自生自灭。 总归来说,用钱安抚总比用权灭口强。 萧盈连忙朝长公主府邸方向对空福了一福: “多谢长公主殿下仁心慈爱。” 接着对管事的道: “关于宴会,小女子还有一事想要请教。” 管事的巴不得跟她套关系,连忙道: “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萧盈说: “长公主殿下和崇宁郡王可会参加宴会?太子呢?” 小郡主就不用问了。这种文人吟诗作对的场合是不会让小姑娘出席的。 说起来确实无奈到极点。跟皇家人越接近,越能感受到大梁皇族血脉里流淌着的那股疯狂劲,所以能离远点尽量远点。 管事的道: “郡王殿下好静,对这些场合素来没有兴趣。太子殿下嫌弃阁老们过于沉闷……除了大朝会,但凡有诸位阁老的地方,就见不着太子殿下的身影。” …… 的确是我行我素疯太子的风格。 管事又说: “不过二皇子和五皇子殿下,以及七皇子殿下会莅临。” 萧盈心中有数,看来这笔挣钱的生意不容错过,只要到时候避开这几个人就好。当下就打定了主意,开始便吩咐杜桂,阿玄,茯苓等人,按照管事的要求准备晚上宴会的用品。 第942章 状元夜游(二) 这时候同福堂门外的街上,一阵敲锣打鼓后,响起来噼里啪啦的鞭炮上。威严的禁军护卫和御赐仪仗通过后,就是身披红花,头插锦羽的探花、榜眼、状元。 街上挤满了人。许多人带着年轻漂亮的女儿,不住的尖叫高喊,只盼状元郎看自己一眼。 今年的榜眼考了几十年才终于高中,头发都快白完了。反倒探花和状元郎,都正值青春年少。名字刚刚被张榜公布,立刻满城疯传三甲都不曾婚娶,甚至连婚约都没有,正是无数少女心中的夫婿良人最佳选择。 柳名扬少年时独身一人跑到青山书院求学,不过尚未学成就被劝回。之后又在家中埋头苦读数年,自觉有了必中的把握,才参加科考。 果然一举成功。虽说没有达成“连中三元”的壮举,好歹最后的殿试发挥出色,被皇上点中,成为新科状元郎。 柳名扬表面上异常平静,其实颇为自得。 状元郎的身份荣耀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点出头之日。 当年狼狈不堪,直冲青山书院的少年意气,被家中强行压了下去。但难道自己中了进士,成了朝廷命官,家中还能始终压制着自己不成? 无论如何,他再也不想回楚州柳家了! 骑着高头大马,浩浩荡荡经过同福堂门口时,他自然而然想起了前几日在同福堂买物的情形。 可惜今晚要夜游曲江……或许明儿能够早一点,去找那掌柜娘子讨要银两。 其实……他并不缺银子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中的日常用度,还是宽裕的。 但却让他有了借口,能再见那掌柜娘子一面。 柳名扬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盯着同福堂大门,好在街上人头攒动,队伍行进缓慢……等等等,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同福堂里大门打开,可以隐隐约约看到内里的情形。 此刻看病的,买东西的,都涌到街上看热闹。同福堂的大堂里似乎空无一人……可无数面孔中,唯独看不到他想见的那一个。 一种又自卑又伤心的感情涌上心头。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都是功败垂成。自己以为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却往往世事不如人愿。 那同福堂的女掌柜,压根儿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嘛。 柳名扬压抑的心头,再度涌上想要反抗的情绪。 不,要是不找女掌柜讨要银子,他连曲江夜游都无法安心参与。 暗暗计算一番,到夜游前或许有时辰,找到机会提前溜到同福堂,叫那女掌柜兑现诺言。 正所谓状元郎盯着同福堂,却有人在酒楼临街的包厢上,盯着状元郎。 萧玥难得打扮得花枝招展,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无奈抵不过外祖母孟夫人的要求,不得不隔空相看。 不管她心中如何挑剔,觉得这种行为简直荒诞至极,以及那状元郎看起来一脸傻相,满身土味,有极高的几率是个妈宝男,无奈抵不过孟老夫人挑选孙女婿的狂热。 第943章 状元夜游(三) 孟大人是个忧国忧民之人。这句话正面理解就是字面的意思,负面理解就是对家中万事不管,否则怎会养虎遗患,让萧淳风乘虚而入,把好好一个千金小姐,拐走成外室,还未婚先生女,实在丢尽了孟家的脸。 不过鉴于孟大人忧国忧民,刚正不阿,并不会有人胆大包天在他面前提这茬。所以主要负责丢脸的是孟夫人。 孟夫人对丈夫是视作天视作地,无不以从。但毕竟与京城中的贵夫人们多有郊游往来,听到别人家的女儿如何荣光,孙女又定了什么好亲事,自己却难免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终究颇为意不平。 于是憋了口气,要替外孙女选个好人家。 自然她的外孙女对此毫不知情。 孟家书香门第,当然不会把外孙女卖给皇家求官,更不会叫外孙女进入那暴发户的门第。至于武将之家,也未免画风不太匹配。万一起了纠纷,抡起拳头来,孟家是要吃大亏的。 要是让萧玥知道了,未免会气得半死。 至少她现在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如何能嫁给赵恒。 而她最大的依靠孟夫人,却把赵恒归入了绝对不考虑的行列。 孟夫人看中的,是进士,翰林,御史之类,最好是书香世家。 京城高门择女婿,当年中榜的进士可谓一大来源。其实孟夫人自己,也是当年依靠老夫慧眼,一眼相中了中举的孟大人,才得以夫荣妻贵过了这许多年,固然中间有所波折,好歹如今已算过眼云烟。 所以便早早定了临街的包厢,拉着孙女来看游街的队伍。但其实当众相看的,唯有探花、榜眼、状元三人而已。 “玥儿,配得上我们孟家的门第,能替你外祖父延续学问的,唯有三甲之人而已。你瞧瞧看,那探花算得上是个风流少年郎,可惜略微轻浮。状元殿试上最得皇上赞赏,可惜……怎么一副萎靡不振,心不在焉的模样。榜眼年纪虽大,看起来却稳重可靠,听说他为了科考,几十年都不曾娶妻,实在意志过人,令人佩服。想必娶了妻子后也会忠贞可靠……若有这样的孙女婿,外祖母和外祖父,也未尝不愿意接受……” 萧玥气得脸都白了。 外祖母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到了京城后,过继给孟家,她的地位身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在贵族少女们的圈子中,很是笼络了一些傻乎乎的少女。 但总归来说,萧家和孟家就是两个极端。自从她和母亲归去萧家,萧家后宅就大事小事不断,未曾有过一天的平静日子,大房和二房,与萧钰萧珍萧盈三个姐妹之间,加上萧老夫人生前的搅合,总之斗到天翻地覆。 反观孟家,不成器的舅舅全家流放在外,只剩下孟老大人和孟老夫人一对老年人,大宅中的生活就是老年人的日常,令人窒息不已。连吃饭睡觉拜佛的地方,连屋前的盆景屋后的小花园,穿的衣服用的首饰,都透露出一股快要腐朽的气息。 第944章 状元夜游(四) 直到住进孟家,萧玥才深深理解了为何她的亲娘孟氏,放着千金大小姐不做,要跟萧淳风眉来眼去,背着骂名也要搬出去。 在京城孟家,不光大宅死气沉沉。连衣食住行,也是完全落后于时代。孟老夫人对衣着打扮的品味,似乎停留在几十年前,透出一股老气。 她对外孙女倒极尽亲近和宠爱,把自己当年出嫁时压箱底的嫁妆都翻了出来。可惜款式老旧不说,戴在头上还相当沉重。 一口气给萧玥做了十多件衣服,由内而外,包揽一年四季,都是上等丝绸和缎子。可惜花色却连出嫁的妇人穿了都嫌老气横秋。 在孟老夫人的精心打扮下,年岁尚幼的萧玥出门做客,竟跟小老太婆似的,加上她素来表情严肃,更加显得成熟。 但有一次做客,遇到了赵恒。 萧玥苦心孤诣的想着,要用什么借口跟他搭话。 赵恒身边有几个纨绔公子。他隔着人群本来也这注意到了萧玥的存在,没料到旁边一个自诩风流的家伙先对着赵恒说了几句,又开始朝萧玥指指点点。 萧玥见他们说笑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那帮纨绔在嘲笑自己的衣着打扮! 她气得浑身发抖。 但侥是她智计百出,终究只能在宅斗场上发挥。碰到这等一面之缘的无赖,一时之间想不出什么办法。 结果眼睁睁看着赵恒被那纨绔调笑,终于似乎觉得拉不下去脸,失去了跟萧玥攀谈的兴致,跟着一帮狐朋狗友转身离去。 萧玥暗暗着急。 她的表现一直以来未能得到赵恒的认可,赵恒跟她不远不近的。但萧玥的本意终究是要与赵恒亲近,慢慢走进他的心里,将来坐稳皇后的宝座。 就这么不冷不热的,该如何让赵恒亲近自己? 何况赵恒的年纪也不小了,随时都可能被指魂。 所以当孟老夫人强拉着她来看状元游街的时候,她始终意兴阑珊。 状元夫人再好,哪里比得上未来的皇后宝座啊。 前头还隐隐约约能看到同福堂的招牌。 叫人更加生气。 说起来,不知道萧盈脑子里怎么想得出那许多精巧的花样。与旁人交际,走到哪里都能听到议论……甚至有些贵女会以同福堂的特制来攀比。 想到萧盈恐怕借此赚了不少银子,手里不知道捏着多少私房,说不羡慕那是不可能的。 “玥儿,玥儿快看!过来了。” 老夫人欣喜的探出头去。 谁人不喜欢少年郎? 这浩浩荡荡的游街,满街纷飞的旗帜,状元帽上插的金花,胸前的红绸,都叫老夫人想起自己年轻时,偷偷窥看刚中举的孟大人的情形。 萧玥纵使心中再不愿意,也乖乖的凑了过去,做出无知少女感兴趣的样子道: “果然三甲都是人中龙凤。” 老夫人说: “那位最年长的,想必便是榜眼。没想到头发都白了,这样看起来,跟玥儿外观上颇有不配。” 萧玥暗暗松了口气。 没想到老夫人还是个颜控,还追求外貌登对。 第945章 状元夜游(五) 辛亏老夫人是个颜控,追求外貌登对,否则要当真逼着萧玥去跟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相看,不管成不成,可都真正是件难受的事。 老夫人又仔细的瞅了瞅。 “状元郎和探花各有各的好。若单论相貌,甚至探花还要更出色一点。” 萧玥也是这么认为,不过毕竟跟孟老夫人住一起几个月了,对孟老夫人的喜好还是有所了解的。于是乖巧道: “状元和探花,都是学问一等一之人。但既然皇上于殿试之上亲自点了状元,想必对两人高下,已有定论。皇上的眼力,自然是大梁最好的。” 虽然明面上反驳了老夫人的说法,但对忠君爱国的孟家人来说,却是最顺耳没有之一。 孟老夫人听了果然很高兴。 “玥儿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见地,倒颇有你外祖父的风范。可惜玥儿不是男孩子,若是个男孩子,读了书中了举,必能光耀我们孟家的门楣。” 萧玥也很希望自己是男子。 自己若是男子,那无能的舅舅压根就不是对手,孟家的权势,地位,财产,甚至孟大人的人脉,声望,迟早都统统是自己的。 就因为自己不是男子,才要去争取未来的皇后之位。 她喜欢权力。 权力才能让她有安全感。 权力才能让她内心深沉最隐秘的快乐得到发泄。老夫人可不知道,她无数次在夜里辗转反侧,梦想着成为皇后之后,如何践踏,羞辱萧盈的情形。 她对自己说,现下萧盈越是得意,将来作践起萧盈的时候,也就越快乐! 孟老夫人丝毫没有察觉这份恶毒的心思。在她眼里,萧玥只是个可怜乖巧,缺少教养但尚且孺子可教的外孙女。 “玥儿呀,晚上曲江边开宴的时候,外祖父外祖母也会带你一道。届时有你祖父在,大可与状元和探花二人稍稍熟识,万一结成良缘,也算一段佳话。” 萧玥做出文雅羞涩的模样。 心里有些焦急起来。 孟阁老亲自在场,进士们若要讨好他,肯定会不择手段接近自己。 “对了,听说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也会到。今儿晚上又是一场盛会。” 萧玥无比心累。 要是赵恒亲眼看到进士们为了讨好孟大人对她献媚,会不会从此把她从王妃候选人之中排除出去? 孟老夫人稍微顿了顿,还以为孙女听到后,会无比兴奋,没想到玥儿一味的害羞。但这不正是孟家良好家风的体现? 老夫人按捺住失望,忽然想起一件事,又急切道 : “对了,玥儿呀,晚上的宴会并非皇上面前极为严肃的那种,而是风雅盛会。故而先前外祖母替你置办的衣服首饰,在那种场合未免显得过于拘谨。” …… 萧玥的两眼瞪得跟兔子一样圆。 孟老夫人这是怎么呢?内里换了个人吗?只听说过人有良心发现,可这品味发现,确实闻所未闻。 “所以呢,待会外祖母会带你再去置办一些时兴的女孩子的装束,怎样也得在宴席上,叫见惯了美人的文士们惊讶才行。” 第946章 状元夜游(六) 不管怎么说,有人愿意在自己身上花钱,萧玥没有不乐意的道理。 她两眼一亮,做出恰如其分惊喜的模样: “多谢外祖母。” 孟老夫人对打扮外孙女这种事,向来十分热情。今儿更是跟得了人指点似的,一口气带着萧玥去了好几家店里,选好的首饰,令掌柜的保留的料子……竟十分时兴。 萧玥颇为惊喜。 女孩子哪里有不喜爱打扮的道理呢。 何况先前赵恒因为嫌弃而听了纨绔的话从她面前走开的事,令她深受刺激。 一间间店看过去,萧玥颇有些自得其乐起来,憋着口气想要彻底改头换面一番。 插着满头珠翠,望着异常华贵,犹如脱胎换骨般的自己,纵使身量还没有完全长成,也可以想象出成熟之后的风韵。 闪烁的光华间,似乎更能想象出未来后宫之主的风采。 孟夫人叹道: “果然玥儿如此出色。还要怪祖母,一直以来都未能好好把我们家玥儿的优点发挥出来。还是年轻女孩子更了解年轻女孩子间的时兴。” 萧玥立刻扑进她怀中: “外祖母说什么呢!外祖母给玥儿买什么,玥儿都高兴。世上还从未有人如外祖母这样关心玥儿,玥儿感激还来不及。怎敢挑剔!” 几句话就哄得孟夫人十分高兴。 不过话音落地,萧玥脑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难道当真有人指点了孟夫人不成? 可此时此刻,总归不能多问。 反正孟夫人的转变,是对她有利的。 …… 等到了最后一间店,萧玥却傻眼了。 高高的匾额上,俨然写着“同福堂”三个大字。 萧玥嘴角抽了抽。 万万没有想到,孟夫人会来跟同福堂送钱! “外祖母,已经买了许多了,玥儿都有些累了。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玥儿还要回去梳妆打扮,应付晚上的夜宴呢。” 孟老夫人却语重心长的开始教育外孙女: “玥儿,但凡要引得人重视,需得要全首全尾,仪表一丝不苟,无论多细小的地方,都不可以有半点放松。方才一番打扮,你固然有了新首饰新衣服,但依旧要抹上香露等,才能于夜晚之中,叫人印象深刻。” “何况连郑贵妃娘娘,二皇子妃,五皇子妃等人,都极为注重用香。正所谓上行下效,贵人们皆是如此,你若过分执拗,会惹来非议。” 萧玥张了张口,再次确认她人生的克星便是这位真心为她好的外祖母。 “但……也不是非得要同福堂的不可呀。” 孟夫人叹气道: “我知道,同福堂是萧家的产业,而且还是从我手里强买走的。难道外祖母就不讨厌这等地方了吗?可是……如今贵人们都派人来这里采买,甚至定制。人无你有,便是值得夸耀的事,人有你无,就算你自己不在意,终究会过于鹤立鸡群,容易惹来非议呀。” 萧玥当然明白这道理,而且看来孟夫人也不像受人蛊惑的样子,恐怕也深思熟虑了许久,然而就这样给萧盈送银子,叫她实在笑不出来。 第947章 状元夜游(七) 似乎看穿了萧玥的纠结,孟夫人叹息道: “罢了,我本来想,我孟家人行事,可以不拘小节。无奈玥儿若实在不愿意,那就打道回府罢了。” 萧玥看着孟夫人做出转身离去的样子,忽然又想起赵恒本来欲走过来与自己谈话,偏偏被身份人一顿指指点点后,装作不认识自己转身离去的样子。 从青野原回来后,她还没见过赵恒。 赵恒天天泡在花街柳巷里,不知道见识过多少绝色。 要引起他的注意,务必是异常出色的美人才行。 想起方才镜中自己满身珠翠的倩影,又明知道赵恒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恐怕之前因为自己老气横秋的打扮和言语,不知道有多嫌弃自己。 所以更要抓住机会,在晚间的宴会上叫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下定决定,萧玥立刻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外祖母,孙女只不过想到先前萧盈种种无礼的举动,担心外祖母受她蒙蔽。既然外祖母胸有成竹,进去看看又未尝不可。不过,……” 她故意冷笑一声。 “说不定同福堂名不符其实。” 心里想得是,进入看看也好,说不定有什么生财之道,是自己也可以借鉴的。 老夫人微笑着道: “玥儿这才对了,这才是该有的胸襟。” 两人若无其事的各怀心思,步入同福堂。 这时候已经临近打烊,店里依旧挤满了人,倒让孟夫人和萧玥毫不显眼。 看起来里面的伙计又添了不少新人,连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有。 萧玥松了口气。 说不定萧盈正好不在店中,能避免一次尴尬的见面。虽然每次两人碰面,往往是萧玥有心算无心,但反过来也说明了她并不喜欢无准备的打仗。 正当伙计按孟夫人的吩咐去取要的货物时,有人掀起帘子迈步进来。 孟夫人说: “玥儿,你看看那进来的年轻人,我没有看错吧,长得怎么像今年新科的状元郎?” 萧玥扭头一看,不仅暗暗惊讶。 进来的正是新科状元柳名扬。 他在人生最扬眉吐气之日骑马游街,还特意要从同福堂门前经过,谁知道女掌柜居然无动于衷,实在就跟针似的,准确无误的戳爆了他来之不易的自尊心。 柳名扬坐立不安,非要在夜宴之前,先偷偷跑来同福堂,要萧盈把银子还给他不可。 萧玥悄声对孟夫人说: “似乎确实是状元郎。不知他是否也来为晚上的夜宴采买。” 柳名扬进来后,放眼一望,四周却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不过一帮陌生的伙计在招呼客人。 于是他抓住个伙计,直截了当的问: “你们家掌柜呢?” 经常有贵人直接找萧盈定制名贵货物,伙计以为他也是来做大生意的,脸上立刻堆满真诚的笑容: “这位公子,您要买什么?掌柜的接了笔大生意,亲自督货去了。敢问您是要定制呢,还是要收货呢?小的定叫您满意。” 同福堂京城分号管事的是杜桂,杜桂人高马大,心思却极为细腻。他给亲手招来的伙计定下巨细无靡的规则。 第948章 状元夜游(八) 杜桂为了让招来的伙计们配得上同福堂的大生意,为他们量身定制了巨细无靡的规矩。这些规矩不光是告诉伙计们不能做什么事,更是教他们从遇到客人,接待客人,服务客人,帮客人试用,甚至遇到客人发泄不满时应当如何如何……全套服务指南。 其中有条规矩便是,任何一位客人,在同福堂询问任何一位伙计,这位伙计都要把这位客人的问题解决到底,决不允许互相推诿。 在京城做生意,更需要一丝不苟到极点。 结果自然就是同福堂训练有素的伙计们让客人们越发宾至如归。 良好的服务加上优秀的货品,方能吸引回头客。 当下,这小伙计便按照杜桂的教育,本着要自己主动不让客人主动的精神,热情询问柳名扬: “对了,难道公子是那位,那位,那位!” 他本来想说名字,却又万分体贴的考虑到或许状元郎并不愿意光天化日之下突然被揭穿身份,所以拼命暗示。 然而柳名扬已经觉得意兴阑珊。 女掌柜不在店里。 女掌柜肯定知道,他已经高中的消息。 女掌柜明知道他高中后回来索取银两,依旧去招呼别的生意。 瞬间似乎连高中的兴奋和乐趣,都化为乌有。 原来即使做了状元,依旧会被无视。 小伙计看着状元郎呆呆的模样,又想问,又不敢问,但秉承着要自己主动不让客人主动的精神,他决定比询问更再再再主动一点。 “大人,请往这边走。” 柳名扬有些迷惑的看着伙计,伙计则微笑着积极做出“请”的手势。 他不由自主的跟着伙计,穿过人群,朝后院走去。 萧玥一直注视着柳名扬的举动,想弄清楚状元悄悄跑来这里干嘛,但柳名扬进了后院,自己也想跟上去时,却被孟老夫人招呼住。 “玥儿,你看,这个……原来现在流行这样的……果真精致了许多。” 萧玥不得不收敛起好奇心。 柳名扬随伙计来到后院,伙计道: “大人请稍候片刻。” 柳名扬点点头。 忽然他的眼光瞟到廊下一张小桌,桌上有根梅花簪。 簪形如梅枝,镶嵌着一串花朵,十分精巧可爱。 小小的米粒大的珍珠做成花蕊,花瓣似乎是绢之类制成,栩栩如生,宛如新鲜花朵一般。 紧紧如此,这支花簪尚且算不上特别。 特别的是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梅香。 在这黄昏时分,颇有月影浮动暗香来之感。 柳名扬心中一动。 不知道为何,他认定这定然是萧盈之物。 毕竟唯有女掌柜才会漫不经心将花簪取下随手放着。寻常丫鬟哪里会做这样的事。 他鬼使神差般漫步过去,将袖子悄悄掩上桌子,手指头灵巧一卷,便将花簪揣入了自己袖中。 “公子,公子请看!” 听到小伙计的招呼声,他若无其事,装作观赏打量风景的模样,缓缓转过身去。寻常人哪里能知道,堂堂名门出身的状元郎,瞬间在主人家眼皮下当了一回偷香贼。 第949章 状元夜游(九) 柳名扬做状元是头一回,做贼也是头一回。 但不管做状元还是做贼,他都前所未有的老练。 “咳”“咳”了两声后,问道: “如此神秘,究竟要让我看些什么?” 小伙计脸上透露出天真的笑容,把一个木头箱子凑到他面前,缓缓打开。 柳名扬满怀疑惑的伸出头去,只瞟了一眼,随即浑身一震,立刻“啪”得一声关上箱子。 “你认出我了?想要干什么!难道预备贿赂……” 看小伙计脸上的表情似乎受到惊吓比柳名扬还要大。他环视了下周遭无人,惊慌失措道: “是,是,您就是前些日子来过店里的状元郎柳公子嘛……刚才小的已经认出您了。不过,绝不是为了什么贿赂,绝无此事。” 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小伙计小心翼翼道: “难道您忘了,这是您赢得的十倍银子?” 柳名扬愣住了。 是啊,他这会子偷偷绕到同福堂来,不就是为了取银子吗。 但又始终觉得有所不同。 女掌柜事先就预备好,等他来取。 与他预想中的,自己亲自面见女掌柜,彰显胜利,令女掌柜瞠目结舌,不得不认赌服输,最终双手捧上银子的画面,相去甚远。 然而女掌柜甚至都没有露面,就派一个小伙计,反倒显示出算无遗策…… 小伙计懵懵懂懂,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是读书读得有点傻还是怎的,动不动就发呆呢。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读书读到与众不同,怎么可能考上状元了。于是内心对于状元郎的佩服之情瞬间如江水滔滔不绝起来。 不过状元郎能不能爽快把银子手下啊。 一箱子银子举起来,很沉的。 记得当时还特意问过小姐,这么大一笔银子,是不是准备成银票更好…… 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幽幽的传入耳朵里: “这么大一笔银子,为何不准备成银票?” 小伙计几乎条件反射般,立刻道: “自然是小姐吩咐,要用白花花的银子还给状元,才配得上状元的身份,更显荣耀。” …… 柳名扬几乎可以肯定女掌柜是故意的。但继续追问小伙计,恐怕什么都问不出来。自己饶是学富五车,却丝毫找不到一丝能击中女掌柜的机会。 反而对方处处料准他的举动,叫他预备好的伎俩,想要说的话,都跟拳头打在棉花糖上似的,无力到极点。 终究柳名扬只得垂头丧气,抱着装银子的箱子转身离开。 好在有个箱子,而出入同福堂的客人大多满载而归,所以尚且不至于引人注目。 看到柳名扬意气风发而来,离去时脚步沉重得跟上坟似的,确实引起了萧玥的兴趣。她想着有机会定要问问茯苓。或许这位状元郎能成为又一颗可堪利用的棋子。 又过了一会儿,孟夫人终于满意的选好物件,付了银两,命人送到孟府。 这时候萧盈正好领着茯苓和阿玄两个丫头进来。 她们回来用餐,取货。 晚上的夜游会持续很久,所以初初布置得差不多后,还要多预备些货物,免得临时措手不及。 第950章 大卖特卖(一) 这时候临近打烊,客人们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三三两两等着拿货的。所以萧盈进门便正好跟萧玥祖孙二人四目相对,简直避无可避。 茯苓跟在萧盈身后,看到萧玥,立刻心虚的把脸转向另外一边,生怕被阿玄看出什么端倪。 孟老夫人对萧玥微笑着道: “玥儿,要有气度。” 京城的贵妇人,就算恨不得抓破的对方的脸皮,在面对面时,也要保持风度和礼节的。 萧玥忽然惊觉原来传统保守的外祖母居然脸皮也是厚到极点的。 萧盈更加丝毫没有避讳,笑盈盈迎上去: “孟老夫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 她招呼得如此亲切,如此自然,叫萧玥忍不住产生了怀疑。难道孟老夫人今天对自己的种种体贴,种种关怀,都是假的? 难道连世间唯一仅剩的还算真心疼爱自己的外祖母,也受到了萧盈蛊惑,认为她是个好人? 疑心一旦产生,就跟埋进心头的虫子似的,钻来钻去,钻得她五脏六腑都紧紧揪住似的疼痛。 孟老夫人不知道孙女的心思,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掌柜的生意兴隆,难怪近来如此时兴。” 萧盈看了一眼萧玥,似乎浑身上下从头到尾都好好打扮了一番,不似青野原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又想起老夫人话里话外,笑道。 “承蒙孟老夫人光顾。其实我一直很想请孟老夫人来店里看看,想让孟老夫人知道,这店纵使到了我手中,依然尊重孟老夫人的意愿,未曾做太大改变。毕竟这片店是老夫人您的嫁妆,您也经营多年,心血所致,必然有很深的感情。纵使因为朝廷律令严明、整顿吏治的关系不得不出手,终究这份感情是不会变的。” “我作为晚辈,更应该尊重老夫人心血才对。” 萧玥恨不得一口唾沫吐到萧盈脸上! 无耻。 居然把买店的缘由推到朝廷身上,再花言巧语将自己装点成尊重老夫人之人。 萧盈转身对茯苓道: “茯苓,看看老夫人买了些什么?把银票还给老夫人。所有银子,都记在我的私账上。” 茯苓屈膝答是,连忙去取银票。 不知道方才那一瞬间,孟老夫人会不会纵使面上没有表示,心里也像萧玥那样认为萧盈卑鄙无耻,但很快萧玥就确定一件事,就是哪怕并非所有的中老年妇女,至少孟老夫人做了豪门贵妇,也是喜欢贪小便宜的。 这就是为何孟大人刚正不阿,生得儿子手脚却不干净,最终落得个发配边疆下场的真正原因。自然因为有这样一位母亲在背后纵容。 听到银票两字,孟老夫人的脸色很快柔和下来。 “萧家小姐知书达礼,懂得尊卑,倒胜过萧大人许多。” “同福堂如今在京城十分时兴,也颇得贵人们喜爱,有什么新品,倒可以常常来告知我。毕竟我们家玥儿,也渐渐快要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你们年龄相仿,或许比我这老太婆更懂得。” 第951章 大卖特卖(二) 萧盈微笑着。 这位孟老夫人真有意思。难怪会教出一个贪婪成性,败坏孟家家声,差点坏了孟大人性命的儿子。她也算明白了为何孟大人非要逼着老夫人将铺子出手。 人都有弱点。 孟老夫人的弱点就是一个字:贪! 不过,怕的反而是没有弱点的人,油盐不进,无欲无求。 “老夫人放心,若有了新的货品,下次定会先送到孟府上……” 萧玥警惕的抬起头: “无须您替我多加操心。外祖母,但凡做奸商的,无利不起早。如今祖父越发位高权重,恐怕她会有所图谋。” 孟老夫人的表情僵了一下。 萧盈不慌不忙道: “玥儿,做姐姐预备的礼物,自然是一片心意。你若是看不上,姐姐也不敢强求,免得落下攀附之名。我们姐妹之间的往来,何必扯上孟大人孟老夫人呢。孟大人满袖清风,是大梁人人皆知的事。女儿家礼物这点微末不足道的事,又岂配跟孟大人拉上关系。罢了,罢了。” 随即转头叫道: “茯苓……” 萧玥差点想破口大骂。 谁跟你是姐妹! 抵不住孟老夫人瞬间急了,拉着萧玥的手私底下狠狠掐了她一把,叫外孙女憋住不要再出声。 萧盈的话说得明明白白,她的礼物是送给萧玥的,那就是姐妹换礼。重点在于:姐妹。 这血缘可是实实在在扯不断的。 旁人这么搞可以说贿赂。但众所周知萧淳风和孟世贞这对前度翁婿,如今是冤家对手,每逢朝会大事小事,必然疯狂互怼。若有人放言萧大人贿赂孟大人,恐怕连御史都不会信。 萧大人的女儿送东西给孟大人的孙女,简直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萧盈这么一提点,孟老夫人心中顿时蠢蠢欲动。 萧玥脸瞬间就白了。 等茯苓过来,拿着银票交给萧盈,萧盈又亲手交给孟老夫人……萧玥几乎急得发疯,又束手无策。 不用开口她便肯定,孟老夫人绝不会放过这个占同福堂便宜的机会。 可以预见,将来这些事都会被萧盈记在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杀手锏扔出来。 萧盈亲切的拉起萧玥的手: “妹妹,待日后有了新的时兴玩意儿,或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姐姐自然会送你礼物。” 孟老夫人在萧玥身后,又狠狠掐了她一下,让不识相的丫头别凭一时意气拒绝。 萧玥仿佛被狠狠打了一巴掌,纵使心头有股火在烧灼着,撕咬着,依旧不得不僵硬起面容,扭过头去,免得当场失态。 她再次认识到,自己寄人篱下的这个事实。 无论投靠孟家,让她看起来有多风光,终究是靠着讨好孟大人和孟夫人过活。说到底,哪怕嫡亲的外祖父外祖母,看起来疼爱自己得不得了的外祖父外祖母,面对一点点利益的诱惑,同样会把她当成物品出卖。 萧盈凭什么居高临下的藐视她? 凭的是男人的喜爱吗? 不。 终究让萧盈挺直腰板的,是手里的同福堂。 若把同福堂砸得稀巴烂,还有一群追随她的伙计和掌柜,还有生意东山再起的本钱和人脉。 第952章 大卖特卖(三) 而萧玥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仰仗讨好老人生活的可怜虫。 与萧玥的愤愤不平相对的,则是萧盈笑面如花。 也不知道孟老夫人把萧玥打扮成老气的模样,到底当真是对如今流行的服饰首饰丝毫不懂呢,还是其实不过抠门而已。 恐怕这真相,萧玥纵使有玲珑心肠千回百转,也难以想到吧。 …… 等送走了孟老夫人和萧玥,茯苓忽然想起一件事。 “小姐,您先前做的那支簪子,记得出门时看到您随手放在桌子上,今儿却不见了。莫非有客人溜进来,顺手拿走?” 于是唤了小伙计来问,有没有客人进来过。 有人说: “看到了柳状元。” 那招待柳名扬的伙计说: “我是按小姐的吩咐,把准备好的银子给到状元公。” 伙计生怕萧盈不信,还要去拿账簿来看。 萧盈摆手示意不用了。 茯苓不清楚小姐的真正心意,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挑起一个不该挑起的话题,于是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和稀泥道: “状元在中举之前便出手十分豪爽,恐怕不会把一支不值钱的花簪放在眼里。说不定是伙计们打扫的时候,或者忙别的事情时,意外失落了也不一定。” 一看到萧盈点头表示认可,伙计终于松了口气。 茯苓正庆幸着,忽然有人传话,说要找她。 这是常有的事,尤其是贵妇们,总喜欢店里有个专门的人伺候自己。 茯苓跟萧盈打过招呼,被前来传话的小丫头引着转到同福堂旁的巷子里,当时便吓了一跳。 没想到要见她的会是萧玥。 萧玥本应当陪着孟老夫人回去,她寻了个借口,转头来寻茯苓。 茯苓怯生生道: “四,四小姐……” 萧玥冷着脸道: “方才状元郎偷偷进了同福堂,所为何事?” 茯苓本来担心萧玥来找麻烦,听说只是想知道状元郎的事,立刻松了口气,跟竹筒倒豆子似的将状元郎如何来同福堂买东西,如何打赌十倍价格奉还,如何赠送题字,今儿又如何忽然上门来要求银子,然而小姐早有准备,甚至准备好银子命伙计见机行事等……一五一十的讲给萧玥。 还有长公主府的管事上门,说推荐同福堂为晚上的夜宴供货等事。 说着说着,茯苓想起了花簪这件事,顺口提起。 “不过,说来好笑,状元郎等待的时候不长,可他前脚走,后脚却发现廊下的桌子上少了只花簪。” 萧玥哼了一声。 “一只花簪又不值钱。” 茯苓不由自主的辩护道: “可那只花簪是小姐亲手做的。方才长公主府的管事来得急,小姐匆匆放下花簪就走。” 萧玥来了精神。萧盈可不是那种喜好女红的贤妻良母。她亲手做的花簪,说定有什么猫腻。 “你家小姐,先前做过花簪没有?还是预备在同福堂卖?” 茯苓说: “我家的货都是徐三爷采买了,运回来的。花簪之类的也有卖,但销量并非最好的,小姐也没有流露出要卖更多的意思。” 第953章 大卖特卖(四) 萧玥琢磨着,萧盈绝不会做无用的事情,所以这花簪说不定有什么用意。就算没有,但从茯苓的话中看来,很有可能落入状元郎手中。那便大有文章可以做。 …… 一个时辰之后,曲江边的清辉楼上,点起了数百盏灯笼。如此光明辉映之下,中举的进士们以及他们的座师,连同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依次入场。 至于太子,压根就对这种场合没有丝毫兴趣。 因为皇上未曾亲临,所以宴席之上的氛围堪称轻松愉快。 酒未过一巡,孟大人就提议今日月圆之夜,正适合以明月为题吟诗作对,一展才华。 于是每位进士便依照座次,一一构思诗篇,如果轮到谁谁尚且做不出来,就罚酒一杯。最后一位做诗的乃是状元郎。 既然身为状元,就是御定的才华最高者。最后作诗的,自然最难。因为可以吟诵的题材都被前面的人吟尽了。一个月亮,翻来覆去能有多少花样? 所以让状元做最后的作诗者。 至于第一位打头的,则是榜眼。同时他也是众进士中最为年长者。 萧盈差点以为皇上是颜控。 一眼扫去,众多进士个个都是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唯有榜眼年纪最大。也可以想象榜眼必然颇有才华,方能如此杀出重围。 榜眼之下的探花,按理说通常以颜值为最高评判标准。今年的探花,亦毫不例外,是极为英俊的。 相形之下,反而显得状元郎柳名扬颇为中庸。 萧盈此番受长公主推荐,为宴会供应香,露,花,烛等风雅之物,所以并没有入席,而是一直在清辉楼外指挥宫女内监们,隔着珠帘遥望席上。 再次看到三元并立,她不由得心想,会不会有举子抱有同样认为状元中庸的想法,叫状元郎出丑? 很快新科进士们一个接一个的吟起新想的诗作。 品评诗歌的则是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 尤其二皇子,才学过人,许多点评都能直中要害,令孟大人赞叹不已。无形之间,将二皇子的声名和儒雅刻入进士们的心中。 到了数日后,这些进士们就会得到朝廷的新任命。有人进入翰林院成为翰林,有人进入御史台检察百官,有人则会外放到外地为官。 而数年之后,他们将会站队诸位皇子,有人一步登天,有人连九族的性命都会丢掉。 一切的一切,都会以今夜作为起始。 萧盈立在帘外,听着一首接一首的吟诵,想起前世赵恒也在登基的头一年,举办过类似的宴会,只不过他以皇帝的身份亲临,品鉴进士们的作品。 那时候,皇帝赵恒是如何点评的…… 萧盈心中一动。 她记得当时宴席上,有个进士生得俊俏,文章也好,所以进了殿试。然而殿试时却发现,原来此人是个结巴。 赵恒自命文采风流,甚至到了有点强迫症的地步。何况新帝登基,对招揽天下人才之事,万分重视。 科举不仅仅是招揽,更意味着士林对皇帝是否归心。 第954章 大卖特卖(五) 科举不仅仅是招揽,更意味着士林对皇帝是否归心。 何况赵恒得位不正。 他迫不及待要以“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的姿态,向大梁人证明自己乃万众归心的真命天子。 然而整整齐齐一堆进士中,竟混入了一个结巴。 那么天下人会不会怀疑,新帝赵恒连收拢齐齐整整的优秀人才都做不到? 但此人已经进了殿试。 殿试的重点在于决定三甲。 于是新帝赵恒无法随心所欲将这叫人不顺眼的结巴剔除出去。 若他这么干了,或许士林又会认为新帝招揽人才的心意并不诚恳。 于是殿试时,赵恒勉强抑制住个人喜好,没有驱逐那结巴,只不过叫他当最后一名而已。 但到了晚上宴请众位进士时,赵恒就想要把那口怒气发泄一下,叫那结巴当众出丑。 …… 萧盈把眼光转向赵恒。 珠帘遮挡了她的身影,使赵恒无法注意到她的存在。 会不会,在今儿的宴席上,赵恒做出跟前世同样的举动呢? 先前在青野原,赵恒没能办到答应五皇子的事。因为郑二公子和太子的意外介入,显然萧盈并未如他所愿成为他的囊中物。 今世此刻虽然赵恒尚未成为皇帝,可他终究需要制造机会向五皇子证明他的忠诚! 进士们一首接一首的作诗,这也成为贵妇和小姐们仔细打量、欣赏、以及寻觅相亲猎物的最好机会! 于是每一个站起来吟诗的人,都会迎接越来越不加掩饰的窃窃私语。如果二皇子、五皇子和七皇子对他的诗作发出赞赏,女子们的声音会更加明显。 许多当娘也在对女儿耳提面命,说些:“不要光看脸,人家才华可是得到了二皇子认可。”或者说:“此人虽然贫穷,嫁过去或许会吃两天苦头,单凭这份才华,恐怕会飞黄腾达”之类的话。 开始的时候,五皇子和七皇子似乎颇为拘谨。倒是二皇子的点评更多更积极,而且以赞赏为主,偶尔指出一两点缺陷,也有理有据。 进士们考试都是一流的,说到作诗却未必个个都是一流。因为二皇子总得来说评价还算公允,加上以孟大人为首的座师均以符合二皇子的意见为主,所以进士们同样点头认可。有人得了二皇子的劣评,统统都认输喝酒。如此一来,二皇子的点评慢慢成了小姐们的相亲指南。 但渐渐的,五皇子感到不对劲。若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下去,岂不是进士们都会以二皇子为半个座师? 若有哪家贵女根据二皇子的点评选中夫婿,岂不是未来这一家人都会感激二皇子这拉媒之恩? 于是五皇子开始刷起了存在感。 具体的办法是:凡是二皇子赞赏的,他就反对。凡是二皇子批评的,他就赞美。 然而二皇子有孟大人帮腔。 偏偏唯一在朝中跟孟大人互怼的萧大人,官职是工部侍郎,而且资历不足,跟科考之事八竿子打不着,无法在这种重要场合当五皇子的应声虫。 于是五皇子自然就明示暗示起老七赵恒帮腔。 第955章 状元诗才(六) 赵恒一开始并不想帮腔五皇子。 他在青野原夸的承诺的确没有实现,还亏欠着五皇子一张有力的投名状。但赵恒以为投名状之类的,随着五皇子和二皇子的矛盾越来越公开,会有无数机会。 眼下这种场合藏龙卧虎,或许其中会有未来的权臣。 作为小透明弱势皇子,赵恒半点都不愿意在这种互吹彩虹屁的场合冒得罪人的风险。 但一连数位进士吟诵过后,五皇子开始捉急上火。 要是比起实用型的真才实学,例如治国治水,阴谋阳谋,五皇子无疑强过二皇子许多,但咬文嚼字起来,终究二皇子更胜一筹。 渐渐的,五皇子对自己抬的杠都开始不自信起来,因为他能感受到全场进士对他的点评逐渐投来不信任的目光。 赵恒感到自己就跟坐在火盆上似的,不住烧灼他板凳的人自然就是五皇子。 剩下尚未作诗的进士人数越来越少,五皇子无声的催促越发焦急。 赵恒端起酒杯,想要掩饰一下的时候,眼神忽然瞟到萧玥。 孟大人位高权重,坐在座师们位置的首位。 身边便是夫人和外孙女萧玥。 今儿不知怎的,萧玥有种令人焕然一新之感。 说实话,多次与萧玥的接触之后,反而在他心中的形象一路下滑。 原因不用问,若一个女子,时常如幽灵般注视着你,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她哀怨的眼神,想做什么事她都会横插一杠子,喜欢用说教的语气教你做事,时常摆出神机妙算的姿势,又时常失算。 最最糟糕的是,她还有个后台,叫你不能把这些心里的想法明言,各种旁敲侧击她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没听见,你憋屈不憋屈? 最最最最糟糕的是,她若是个美人,或者颜值会成为最后拯救她在你心目中形象的利器。但偏偏她的衣着打扮,皆是老气横秋,许多时候甚至叫人想起久居深宫的太后,仿佛她们的画风才是和谐的同时代人。 这对自诩风流,阅美无数的赵恒来说,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赵恒能想起自己的前世,便会明白,今生他厌恶萧玥的理由,跟前世讨厌萧盈的理由,几乎一模一样。 前世他有多憎恶萧盈背后的程家,今生就有多忌讳萧玥背后的孟家。 前世因为孟氏未死,萧玥始终挂着萧家大小姐的名头,所以从未真正跟孟大人孟夫人亲近过。 在风流妩媚的孟氏调教下,萧玥无论如何妆容打扮,皆投了赵恒的喜好,轻而易举便令他沦陷。 前世萧盈一心要做贤内助,事事替赵恒打算,巨细无靡的操心劳力,而对自由放纵惯了的赵恒来说,简直如同酷刑。 今生则成了想要上位未来皇后的萧玥,甚至尚未与他成婚,就开始种种指手画脚。 前世的萧盈和今生的萧玥,她们其实从未了解过真正的赵恒。 其实在赵恒眼里,她们又何尝不是只为自己打算的自私自利之徒! 若她们愿意开口问一问赵恒,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恐怕事情会朝完全不一样的方向发展。 第956章 状元诗才(七) 无论是前世的萧盈,或者今生的萧玥,在把自己以及全部亲族的性命都押到赵恒身上的时候,都没有问过赵恒: 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如果发生了这件事,可能两人的命运会完全不同。 因为赵恒会回答,他只想当一个昏君。 他没有开玩笑。 他是认真的。 赵恒是皇族中的异类。生母地位卑微,在皇帝面前完全是个小透明。所以他享受了其他兄弟姐妹们从未享受或的自由和放荡不羁。 但他没有地位和权力。 为了悠闲自由的生活付出的代价,是旁人鄙夷的眼神,永远跟在兄弟姐妹背后的亦步亦趋,皇上和贵妃动不动张口而来的训斥,还有穷到无法修葺的破烂府邸,想要却买不起的字画。 最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落千丈甚至掉脑袋的战战兢兢。 他不得不依附于某个成功者,身为皇子却连寻常幕僚的尊重都得不到,还时刻有着被抛弃和做替罪羊的风险。 这又令他无比渴望地位和尊严,而这唯有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能带给他。 既想要无拘无束,更想要无拘无束的为所欲为。 简称:我全都要。 那么,他就必须要成为一名昏君才行。 赵恒的梦想,就是做大梁的昏君,彻底尽兴的享受与挥霍,到死为止。 为此,他现在不得不忍受虽没有到厌恶的地步,却打心底里反感的萧玥来往,听她无聊幼稚的计划,土里土气的举止,跟他夜里怀中搂着的身份低微却乖巧柔顺,拿钱走人的女孩儿完全不同。 本来今夜的宴会,他不过是个凑数的。因为太子的缺席,空出一个位置,五皇子为了形成对二皇子的人数优势而命令他填补空缺。 他就当成免费吃吃喝喝的一趟而已。 眼下随着进士们对二皇子表示出越来越多的敬意,五皇子的催促犹如芒刺在背。为了暂时逃避下,他低头饮了一口酒,眼角瞟到今夜的萧玥,发现她仿佛焕然一新。 一身天青色裙上锈着精美的桂花枝,明亮的嫩黄色衬出少女的娇媚。时兴的发髻上插着淡雅的绒花簪,又不会过分抢去颜色。 一朵淡淡的桂花点在萧玥的眼角,似乎面容又比上次见面时更长开了些,更有从少女到女人之间过渡的风韵。 赵恒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 仿佛从前所见的萧玥,是个黯淡乏味的影子,或者一个幽魂。今夜褪去了阴影,才显露富有韵味的真面目。 倘若得到如此一个女子青睐,想起来也不赖啊。 赵恒心想。 或许待会该去跟孟大人敬杯酒。萧玥会不会因此受宠若惊? 想到位高权重的孟大人唯一的外孙女如今正在私底下讨好自己,对小透明赵恒来说还是颇有成就感的。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对旁人吹嘘。 这时候,仅剩下三四位没有吟诗了。 五皇子的眉头开始紧皱。 这意味着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在进士们心中赢得胜过二皇子的声望了。 第957章 状元诗才(八) 想到前些日子,二皇子将新编的书呈给皇上,皇上大加赞赏的样子,五皇子感到深深的危机感。 如果自己继续扮演杠精的角色,并非明智之举,只会越发显示出二皇子的宅心仁厚,学识渊博,绝非上策。 他不动声色的将目光转向老七。 老七倒是大吃大喝毫不客气,这会儿正眯着眼睛盯向孟世贞的外孙女。 五皇子从喉咙里“哼”了一声。 看来老七暗戳戳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啊。 不过他一个皇子活得不如皇家的狗,孟世贞是要做万世流芳的孤臣,独臣的人,岂会把孙女儿嫁给他。今儿孟世贞破天荒带着夫人和外孙女来赴宴,就很能说明,他能接受的女婿,必然进士是门槛,最好身为士林中的佼佼者,才好继承孟大人的衣钵。 最好叫老七早点断了蹭孟世贞权势的念头。 五皇子将身子偏向七皇子,低声道: “老七,看孟大人求贤若渴的样子,又特意带上孟家孙小姐,你说他会不会附和二哥,让状元郎再拿一次第一,再顺理成章揽做自家女女婿?” 赵恒脸上的表情顿时僵硬了。 倒不是出于嫉妒之类。 五皇子在敲打他,是不是嗅出了他和萧玥的往来?还是怀疑他要投靠孟世贞孟大人?脑子里立刻纷纷扰扰乱成一团。 就这么一句,五皇子便正襟危坐。 是要他当下做出决断的意思。 赵恒苦笑着,脸拧成一团,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脑子里开始思索起来,该如何为难为难状元郎。 终于轮到了状元郎作诗。 柳名扬却有些犯难。 他擅长文章,对于旁枝末节的吟诗作对,并无喜好。若是现场按照平仄拼凑一首,不争高下,倒也不难。但论起月色,前人所吟诵已是极多,何况席上数十人一人一首吟下来,当真是常见的题材都被吟尽了。 一时之间,有些沉吟。 看到状元郎举起酒杯,却一言不发,席上一片寂静。 赵恒见状,笑了笑开口道: “想必柳状元之诗,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七皇子从头到尾没发过话,选在状元想句子的时候发言,还有什么其他猜想吗?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看热闹,或是等着状元郎现场出丑的眼光,顿时集中在柳名扬身上。 柳名扬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望珠帘之外的方向。 赵恒继续道: “月亮一题,无论是惯常吟家人的之团聚,吟思乡之情,吟年月之变幻,吟美人,吟暗香……都司空见惯了。状元郎才高八丈,想必不会重复这些庸俗不堪的诗题。” 珠帘之外,似乎有个女子,丝毫不受赵恒话语的影响,正在缓缓点起熏香。 香炉中升起寥寥青烟,正是为宴席助兴的常见做法。 柳名扬心中一动。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他也很擅长品香。 这个习惯还是在青山书院求学时养成的。 因为青山书院是程家所建立的私人书院,所以处处渗透出程家女眷优雅不凡的品味。 第958章 状元诗才(九) 程家女子以祖传医术立身立命,连日常生活中也极为注重修身养性之道。 比起得了重病后,匆匆吃药,她们更提倡日常保养预防。 《程氏》医经中记载了大量保养方子,所以萧盈才能利用来开发出各种生活用品,摆在同福堂售卖,自成一统。 当年柳名扬在青山书院读书时,不知不觉中便已经习惯了伴着书院自制的笔墨纸砚,点燃书院独有的熏香读书习字。 有时候,气味的记忆甚至比视觉还要更长久。 珠帘外的女子点燃熏香的刹那,柳名扬的回忆就已经被唤醒了。 赵恒还在继续: “真是的,花鸟风月都被吟尽了,孤陋寡闻如孤,也想不出有什么题材可以配得上状元郎的才华。状元郎难道要以月光为题,吟些残羹剩饭之类的?倒也应景。” 席上众人哄堂大笑。 这种话如果叫二皇子和五皇子说起来,那是万分的掉份。 但出自赵恒这浪荡皇子之口,似乎所有人都不意外。毕竟有太子这个神经病珠玉在前,谁神经也神经不过太子。 孟大人摇头道: “七皇子殿下此言,诗乃风雅之事,当言志,岂能吟些下里巴人的……” “孟大人说得有道理,有道理。” 赵恒嘴上答应着,还挑衅般望了萧玥一样,看得萧玥瞬间从耳下红到了脖子。幸亏她的位子在孟大人侧面,不会叫孟大人一眼注意到。 柳名扬开口道: “在下已想好了诗句,还请二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和孟大人品鉴。” 赵恒忽然住口了。 他没想到柳名扬长思之后,居然丝毫不受他扰乱。暗暗打定主意,但凡柳名扬提到了先前进士们吟诵过的题材,他便要出口打断。 其实抡起做诗之道,柳名扬再怎么不擅长,也好过不学无术的赵恒。 但赵恒挑衅他的真正目的,并不在于挑剔柳名扬的诗作。而是要打断柳名扬的思路。 一旦柳名扬因为思绪紊乱出了差错。不管是平仄错了,或者重复了题材,甚至吟了什么不该吟的……宴会有百十双眼睛盯着,百十只耳朵听着呢。 赵恒的计划,正所谓一两拨千金。 要这新鲜出炉的状元郎,半步不慎就身败名裂。 至于皇上听到后会怎么想……恐怕也不会怎么想。毕竟状元郎名声如何,又干系不到皇上炼丹的成败。 柳名扬又看了一眼珠帘外的女子。下午去同福堂的时候,因为女掌柜不在却又备好了银子,叫他深觉挫败。 然而眼下那身影一举一动,又叫他无比熟悉,似乎无声的支持着他。 好像寒窗苦读多年,唯有少年时逃避而去的青山书院般,叫他分外安心。 席上的人们,以孟大人和二皇子为首,当状元郎长思之时,当然有过跟赵恒所言的同样怀疑:状元郎,是不是因为压轴之故,所以做不出诗来? 状元郎做不出诗来,究竟是才华有限,还是另有别情? 难道皇上亲自点出的状元郎,竟是沽名钓誉之辈? 但柳名扬毕竟终于开口了。 于是席上抑制不住的窃窃私语,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第959章 状元诗才(十) 柳名扬开始吟诵自己方才所做的诗。 他的声音平实中带着抑扬顿挫的腔调,有种奇妙的节奏感。 四句之后,是八句,八句之后,是十六句。十六句之后,仍然在继续。 从二皇子、五皇子到孟大人,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席上时间有限,进士们作诗,惯用的八句律诗,偶尔有人作四句绝句。 柳名扬却做了一首极长的古言。 别人作诗,多以月光为题,吟诵风物。 他要吟的,却是看向同一个月亮的青山书院。 昔日求学之时,于月下夜奔,求得读取圣人言的机会。月有阴晴圆缺,人自然也有跌宕起伏。 诗言志。 柳名扬一路流畅无比的吟诵下来,仿佛一股意气在胸前憋屈已久,如今有了发泄的出口,便一路倾泻直下,畅快淋漓。 赵恒若有所思。 状元果然定力不凡,寻常干扰压根无法打断他嘛。 他倒不觉得丢脸,反正本来也就一个浪荡子的人设,无所谓脸面问题。 然而……明明起初柳名扬的表情,不像胸有成竹的模样啊。 柳名扬越诵越快,仿佛复兴家族的重任,求学又被迫归去的不舍,孤注一掷的科考,而今功能名就,又想起昔日青山书院的月下小径,平平无奇,却是做大学问的通天之路……他的脸色微微涨红,五指握成拳头。 赵恒认定了柳状元忽然开窍,定然有什么猫腻。 他循着柳名扬下意识的眼光,打量着四周,最后定格在珠帘外。 那里珠帘微动,却空无一人。 唯有熏香炉冒出寥寥青烟。 但柳名扬的诗中,可没有提到品香。毕竟赵恒先用话挤兑过了,只要提到一个字,定会被赵恒或者五皇子挑出毛病来。 那么,珠帘外的人…… 赵恒的脑海里冒出一个名字。 是她。 必然是她。 方才五皇子酸孟大人要招揽柳名扬做女婿时,他尚且可以无所谓。但如今即使没有真凭实据,单单只猜想站在柳名扬一边给他提示帮他解围的人萧盈,赵恒立刻感到心脏跟有只手在往下扯一般的疼痛。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那女人如何,跟他无关才对。 然而令人窒息的痛苦自内而外弥漫到全身,说是生生从身上挖出一块肉来般的痛苦,也不为过。 赵恒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就像是把弱点交到另一个人手里一般。 随时可以令他欲生欲死。 他知道,自己是嫉妒了。 但嫉妒本身就是最大的弱点。因为陷入嫉妒的人,将无法正常思考。他的喜怒哀乐,都会被另一个人牵动,毫无主动。 现在,他已经有点无法控制自己了。要不是正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不是有二皇子、五皇子和孟大人在眼前,他想要立刻冲出去,掀起那珠帘,去确认帘后的人是不是萧盈,是不是她在暗示柳名扬,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 他想要逼问她,拷打她,如果她反抗,就彻底将她禁闭起来,要她承诺永远远离柳名扬才好。 这时候宴会上响起了持续不断的赞美声,就像一盆冷水,把赵恒从幻想中浇醒。 第960章 状元诗才(十一) “状元之才,名至实归!” 所有人的心中,都回荡着这句话。 柳名扬绣口一吐,吟诵的诗句超过两百句以上,正所谓飞流直下三千尺。 短短半个时辰,构思一首律诗已经很难,他居然文思如泉涌,构想出整首长诗。 更何况他哪里仅仅是吟诵月光,连月亮的阴晴圆缺,以及人生的际遇,都统统包含了进去。 人生的悲欢和喜怒哀乐,都凝固进了长篇中,就像一幅缓缓展开的画卷,因为展现了人生百态,因而百看不厌。无论是什么人,总能从中窥见片刻的碎片,与自己心有所感的情形想通。或许是科举的艰辛,或许是家人忽然离世的哀恸,或许是求学的不易,或许是老师苦心孤诣的教诲,或许是爱人的求而不得,或许是遭人白眼的羞辱,或许是锦衣夜行的谨慎……世间种种,无不尽心倾述,动人至极。 待柳名扬口中吐出最后一个字,大厅中鸦雀无声。 赵恒瞟了一眼五皇子,放弃了先前准备的说辞,埋头夹菜决心装死。 如果五皇子没有失心疯的话,至少眼下不会再继续逼他挑衅柳名扬了。 五皇子果然没有失心疯,反倒犹豫片刻,毅然决然要站起来打老七的脸。他清了清喉咙,端起酒杯,正组织着赞美的说辞,耳边已经响起了二皇子的话。 “先生大才,果真是文曲星再世!父皇目光如炬,我等直到此刻方终识庐山真面目啊。” 五皇子感觉自己都快吐了。 老二装礼贤下士是不是装得有点没底线啊。 居然对一个柳名扬拍马屁吹文曲星。说到底他也就是进士中运气最好的那个不是吗?大家都连考上来的,谁比谁的差距会大到文曲星跟普通人的差距呢! 不过连五皇子也要承认,老二话术一流,一拍拍两,不动声色把皇上也吹捧了。 皇上这些日子重新重视起老二,该不会因为这套马屁功夫吧! 紧接着孟大人同样举杯,开始引经据典,点评状元郎的长诗。当真没有一句不精彩,没有一句不叫好。 有些座师也开始对家眷解释起典故和诗意来,一时之间,热闹非凡。 小姐和夫人们也激动非凡。她们不光亲眼目睹这场盛事,而且回家之后父母设法促成亲事,恐怕摇身一变,就是有名有姓还有才的状元夫人,不知道会赢得多少羡慕。 想必到了明日,柳名扬和他的大作,便会传遍京城,甚至连抄诗的纸都会涨价。 听着孟大人连篇累牍的赞美,柳名扬一直低着头。孟大人以为他是谦逊,心中对他更为喜爱,连说话的语气都慈爱了许多。作为主考官,他自然是以柳名扬的座师身份为傲的,见弟子表现如此出色,极为自傲。 但他滔滔不绝之中没有注意到,柳名扬心不在焉,反倒时不时偷偷瞟向珠帘之外,想要追寻佳人的身影。 那炉熏香依旧在寥寥冒出青烟。 赵恒嫉妒极了。 柳名扬中了状元,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觊觎萧盈。而他一个堂堂皇子,连想要跟萧盈亲近一点都还做不到。 第961章 状元诗才(十二) 诗会结束,状元郎柳名扬毫无争议的又得了第一。 不仅收获了二皇子的赞誉和孟大人的夸奖,更重要的是还有夫人太太们一票的追捧。 “听说状元郎尚未婚配。不知道定过亲没有?会不会乡下还有个未婚妻之类的。” “放心好了,状元郎的母亲陪着他来赶考的。若有夫人,岂会如此?” “状元郎的母亲?哎呀,会不会十分严格?毕竟是教出了一位状元……” 小姐们正兴奋的议论纷纷,没想到七皇子赵恒忽然阴阳怪气的发声道: “听说柳状元的母亲也一并随状元郎来到京城,迄今未曾归去。本朝以孝道立国,状元郎如同文曲星下凡般,既精于政论,又精于诗文,想必其中柳夫人的功勋实在不小。何不请来筵席,孤愿敬这位赐大梁以文曲星的柳夫人一杯!” 柳名扬除了偶尔抬头,想搜寻萧盈的身影之外,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唯独听到赵恒这提议,脸瞬间就白了。 赵恒乐呵呵的干了一杯酒。 他是什么人?他可不是那种深宫中养大,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皇子。相反的是因为无人管束,又早早出宫开府做了个浪荡皇子,他对世情的洞察在皇子公主们中间,简直算得上体察入微了。 头次听有人说柳名扬的母亲跟着来赶考时,他就觉得其中定然有鬼。 从外地入京赶考是个辛苦活,每日里带着几十斤重的行李赶路,好的坐车,差的步行,不管哪种跋山涉水都有可能遇到生命危险。 像柳家这种过气名门,最常见的是叔伯兄弟甚至父子一道上京,相互有个照应不说,遇到题目一起研究,拜访座师共同壮胆。 其次是同乡或者同学一道,大家人脉可以互通有无,相互引荐。 最差才是带妻子或者妾室上京。带了妻子的通常是预备到了京城,不管中不中都买房安家。至于带妾室……虽说也不是不可以,但多半不学无术,迫于家中压力走走过场,并非真正求中举。 当年萧淳风如果带着程氏一同上京,又岂会给孟氏趁虚而入的机会。 不过正经读书人家的娘子,丈夫赶考的时候都要留在家中主持中馈,照顾老人小孩。否则难免惹来非议。 然而说到带母亲赶考的,确实闻所未闻。 何况柳家又不是什么贫困人家,在楚州纵使不能跟程家比,不过是学问上略有落后而已。但家族还是人丁兴旺,家大业大的。 柳名扬还没有中举的时候,就因为带着母亲上京一事,成了举子们茶余饭后的笑料。一传十十传百,居然连七皇子也有耳闻。 看到柳名扬脸色不为人察觉的发白,随即又低下头不敢反驳,赵恒面有得色,想必自己打中了七寸。 五皇子虽然先前暗示赵恒打击柳名扬,此刻既然不成,并没有继续出手的打算,听到赵恒突然一问,颇有些迷惑不解。 对他这个建议,孟大人倒是极力赞成,当下便派人去请柳夫人。 第962章 状元之母(一) 赛诗一旦结束,宴席的氛围便轻松了许多。事先安排好的歌姬与乐师纷纷入席,演奏起皇上喜欢的雅乐。 二皇子率先主动招柳名扬问话。 “方才听状元吟诗,孤有一个猜想。” 他笑吟吟道: “状元诗中吟诵的求学之地,可是那楚州最有名的青山书院?” 柳名扬恭敬称是: “回殿下的话,确实曾在青山书院求学两年。” 二皇子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书院的山长可是程老先生?青山书院是否与传闻中一样,功课严苛,自成一体?平日你们多久休沐一次?每年束脩多少?都读些什么书?从哪本开始教起?如何考较功课?若不及格又会如何。” 柳名扬一一作答。 二皇子听得出来颇有羡慕之意。 “孤从小就喜好学问,仰慕青山书院。若非身为皇子须要为国效力,当真希望有一日抛却这身份,只求在青山书院有一张书桌,可以日夜跟夫子求教。” 青山书院本来就是文宗所在。二皇子这样自然而然真情流露的说出来,博得了进士们的交口称赞,却叫五皇子越发在心中吐槽,觉得这二哥虚伪无比。 待二皇子一离开,进士同年们纷纷恭喜柳名扬。柳名扬好不容易冲出重围,去跟孟大人敬酒。 他虽然有些书呆子气,却不笨,看得出来孟大人和二皇子从头到尾对他的一力提携。 孟大人与他引见了夫人和外孙女,随后笑呵呵与他聊起方才的情形,相互恭维。 孟夫人自从开宴以来,眼神就没离开过状元榜眼探花三人的身影。 先是觉得榜眼老实可靠,后来又觉得探花丰神俊朗,待柳名扬长诗吟诵完毕,终究觉得还属状元郎才高八斗,全场第一。 她拉着外孙女儿,指指点点,不断唠叨着哪位郎君最是优秀。 身旁的孟大人当然对夫人此举的用意心知肚明,从头到尾装作没有听见。萧玥不得不耐住性子听外祖母兴致勃勃的比较。 七皇子就在座上,会不会对她今日的打扮刮目相看?如果七皇子对她有意,那她在七皇子眼皮下与状元眉来眼去,岂不是破坏自己在七皇子心目中的印象? 人就是这样,一旦心中有了谁,做任何事都会患得患失。 所以无论孟夫人如何怂恿,萧玥只低头不语。除非孟夫人催促得紧了,从鼻子孔里发出“嗯嗯”的声音。 孟夫人以为她是小儿女娇羞,倒也不以为意。 几乎有一瞬间,萧玥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的引起了七皇子的注意。她甚至能感受到七皇子投来的诧异眼神。 但渐渐的,所有人都目光都被状元吟诗所吸引,七皇子也不例外。 萧玥自我安慰。 直到她看到了珠帘外的一炉残香。 下午才去过同福堂,所以萧玥无比肯定,那是同福堂供应的熏香。想起当时萧盈不在铺子里,萧玥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直觉,猜到了是萧盈留下的。 听到耳朵里状元吟诵的字字句句,忽然变得别有深意起来。 第963章 状元之母(二) 状元诗句中的“青山”,是不是青山书院?按照孟夫人的讲解,状元郎乃是出自楚州的名门柳家……柳家,据说与程家有宿怨的那个柳家? 加上茯苓所言,状元郎在同福堂的可疑举动……还有那支消失的花簪…… 萧玥很快脑补出状元郎暗恋同福堂女掌柜而不得,两人倾心相恋却遭到家族反对的绝美画面。 为什么萧盈的运气就那样好?科考前随便进来举子买东西,就摇身一变成了状元郎。 她恨恨的想。 这样一来,外祖母想要把她和状元郎凑做一堆的心思,听起来就没有那么令人反感了。 萧盈喜欢的,就是她讨厌的。 萧盈想要的,就是她想夺走的。 争强好胜的心一起来,对七皇子避讳的心思就淡了。最好叫七皇子也看看,她萧玥同样能惊艳四座。 或许今日难得的盛装打扮,给了她更多自信。 于是当柳名扬前来与孟大人攀谈时,对孟夫人的引见,萧玥不再反感回避,甚至有一点跃跃欲试。 孟夫人热情洋溢道: “玥儿素来喜好诗词,做了许多,却没有一首如状元随手拈来这般惊艳。恐怕有机会还是得请个好先生指教。然而今儿听了状元的吟诵,恐怕再没有先生入得了玥儿的眼了。” 萧玥真心佩服孟夫人张口说瞎话的本事。 不过既然孟夫人搭好了梯子,她便要顺着朝上爬。 于是娇滴滴道: “玥儿笨拙,却不喜欢旁人所言‘女子无才便是德’,在家里略多读了几本书。不敢在状元面前卖弄,斗胆在心中以状元为师,只盼有一二赐教。” 言毕便微微一幅,端得是袅袅婷婷。 萧家三个未嫁人的姐妹,单论容貌,萧珍最美,萧盈最是平平,萧玥吃亏在年岁最幼,尚未长开,加上从前打扮阴沉,所以最容易被忽略。 然而今日既精心装扮,又做出妩媚的姿态,更像她去世了的风流娇柔的亲娘。 当着孟大人的面,口中的话端庄无比,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但眼波流转之间,有种说不清楚的诱惑力。 若非如此,前世她怎能勾到赵恒,背叛萧盈私底下干冒被程家发现撕破脸的大险也要与她暗度陈仓。 状元郎口中谦虚的说着自己才学不足,不敢指点孟家小娘子,双颊已经渐渐染上红色,微微发热。 孟大人和孟夫人也不拆穿,装作没有看见。几十年前,他们也是如此相识,最终共度一生的。 好在状元郎初露窘态,替他解围的人便来了。 只听内侍一声通报: “柳夫人到!” 所有人纷纷都把目光投向门口。 大家都好奇,这位不顾世俗,坚持跟着儿子一道上京赶考的柳夫人,究竟是何许人也。 究竟是个肆意妄为的疯子,还是三迁孟母般的慈母。 毕竟之前关于柳夫人的猜测和八卦,就已经有所流传了。 很快众人就看到一位年约四旬,打扮端庄的妇人,在宫女们的引领下,缓缓步入。 看到柳夫人的一刹那,方才还羞涩的状元郎,瞬间难以为人觉察的瑟缩了一下。 第964章 状元之母(三) 大厅中响起一阵细碎的议论声。 不过对眼前这位柳夫人而言,更多的依旧是赞美。 谁也没想到,传闻中离经叛道的柳夫人,竟颇为气质。纵使年过四旬,依旧看得出来养尊处优,跟儿子站在一起的时候,哪里像是母子,恐怕说姐弟都会有人相信。 她身着深蓝的襦裙,绣着金色牡丹花纹,既典雅又富贵。头上插着六根造型质朴的玉簪,固定住发髻,低调又富有品味。 无论衣着装扮,都颇有古风,却丝毫不见土气。不愧出身楚州的书香门第,世家大族。 五皇子先前在诗会上扮演了惹人厌恶的角色,此时此刻为了扳回一城,抢先起身道: “不愧是柳家夫人,难怪能生出这般优秀的儿子,成为国家栋梁。” 柳夫人微微打量,看到对方坐在主位左侧,袍子上绣着五爪龙,便知道是位皇子。既然中间有看起更加年长的兄长,旁边有年纪较轻的弟弟,那多半是排行居中的五皇子。 面对皇子的敬酒,她依旧宠辱不惊,不卑不亢,带着股世家应有的傲气,反而更令人心生尊重之感。 “我儿苦读十年,只会了替朝廷效力。还请殿下多加鞭策才好。” 紧接着二皇子也不甘示弱: “不知夫人于治家一道,有何心得?孤亦有子女,虽尚且年幼,但正该向夫人好好请教。” 柳夫人微笑道: “吾儿亦非天生喜好读书,皆是从三岁开蒙起,便日夜敦促。不读不食……请来先生之后,必然恭敬行礼,视先生如父……功课有差池的时候,先生责罚起来,我的心也是极痛的,却要牢记慈母多败儿……万万不可因一时心软,从而放纵幼儿,一而再再而三,便无心于读书……要知道读书才是苦事,唯有从小忍耐,吃得苦中之苦,日后方能化龙……” 一说到教子育儿的话题,柳夫人便中气十足,滔滔不绝。在场许多人,不乏家有儿女的。有些子女尚幼,正是开始启蒙的头疼时候,有些则是儿子已经长成,却仗着家里有权有势,顽劣不堪,难以成材……所以柳夫人的话正好 对了他们的胃口。毕竟儿女有出息,比女婿有出息还要更重要一点。 一时之间,居然满场寂静,都专心听柳夫人叙说。 柳夫人正值壮年,就算长途跋涉陪着儿子上京赶考,又日夜替儿子衣食住行操持,依旧精神气十足。 之前那些谣传柳夫人如母夜叉般恐怖,不识大体,不主中馈,甚至颇为离经叛道的传言,简直不攻自破。 论外貌举止,无不显示出知书达礼的端庄优雅。 论持家有方,无不显示出持家有方、管理下人得力、收租管庄的精明能干。 论爱护子女,更是一片慈母之心,毋庸置疑。既疼爱关心儿女,又严格管束,简直集慈母严父于一身。 加上根据柳夫人自述,状元乃是遗腹子,是她在丈夫急病而亡的悲痛中,守寡多年坚贞不屈一手带大的,人们忽然便觉得柳夫人的所作所为都情有可原了。 第965章 状元之母(四) 柳夫人说话中气十足。加上萧盈隐身在珠帘之后,离大厅不远,能够清楚的听到她的滔滔不绝。 她撩起帘子的一角,偷偷张望,正好映入眼帘的,却是状元郎低垂的头。 不知道为何,这位状元唯有在同福堂表明自己定能独占鳌头,以及方才赛诗之时,才显出才高八斗的气魄和应有的骄傲来。其余时候简直称得上弱小、可怜又无助。 萧盈几乎可以想象殿试时的场景。 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柳名扬,一旦开始接受皇帝的提问,便激发出胸中那股子书呆子的傲气,于是光华四射,自信昂扬,才华横溢。 皇帝的脾性,甚是爱好反差萌这口。 越是独树一帜,越能引起他的兴趣。 所以苦读几十年的榜眼,和才华与美貌并重的探花,都不如前恭后倨的柳名扬有冲击力。 所以点了柳名扬为状元。 才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是投了皇帝表面冠冕堂皇,实则离经叛道的脾气。 所谓“离经叛道”四个字,便是事事的反应都与常人不同。 眼下养育自己从小长大的母亲受到贵人们的赏识,换了旁人多半会激动不已,甚至颇有自傲。 可从萧盈看向他开始,他从头到尾都低着头,甚至后背微微颤抖。 柳夫人说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锤在他的后背。 萧盈忽然想起,《程氏医经》中曾经记载过一个病例:有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先是发抖,随后浑身僵硬,如朽木般当场直挺挺倒下。 路人以为他疾病发作猝然而亡,谁知道此人不仅有鼻息,而且眼珠子也能随着路人的示意左右转动,甚至闭眼眨眼,说明清醒有意识。 但除此以外,全身每一块肌肉都硬如岩石,关节也无法弯曲转动。 总之,是种奇怪的病症,似乎看起来并不会立刻夺走病人的生命。但如此下去,病人不能吃喝,不过数日,就会活活扼死。 此刻萧盈眼中的状元郎,便跟这记载中的病人一般,浑身颤抖,颤抖到僵硬,似乎随时会如前人般倒下,化作一个石头人。 有趣至极。 萧盈托着下巴,心想。 《程氏医经》中的病人,后来自然被先祖治好了。幸亏那人倒下的地点是在青山书院山下的村镇,当时周围人来人往。于是热心的村民们将他抬到木板车上,拉到青山书院门口请神医程夫人救治。 不久那男人的妻子也闻讯哭着赶来,苦苦哀求夫人救她丈夫一名。原来当时正好有集市举办,那位妇人刚从娘家回来,特意绕到集市上采买。谁知看到有人倒下,听人一形容很像自己丈夫,连忙紧赶慢赶跟着来到青山书院,发现当真是自己丈夫。 村民们都说她与丈夫心意相通,所以才会及时赶到。 程夫人替男子把脉后,又针灸了几下。 但男子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甚至连本来可以转动的眼球,也渐渐闭上了。 他的妻子哭得上气不接,仿佛丈夫三魂去了七魄,必死无疑,趴在他身上,边哭边喊叫。 第966章 状元之母(五) 那位伤心欲绝的农妇哭得惊天动地,令人闻之心碎。 村民们都无比同情她。甚至有人帮着向程夫人求情,求求这可怜的汉子。 程夫人便对农妇说: “你丈夫的病极重,恐怕光是针灸也无济于事。需要取心头血做引子,熬了药掰开他的口灌下去,说不定还有一救。” 农妇恍恍惚惚的问: “那该哪里去找心头血?” 程夫人淡淡的说: “心头血顾名思义,自然是要从活人的心头取的。而且,取出来的血不能超过一炷香,超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不能用了。对了,这药方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便不能用了。等天一黑,你丈夫的身体彻底僵硬,就只能回家等死。连我也莫可奈何。” 如果说时间充足,农妇定会冲去县衙,求个死刑犯的心头血来救丈夫。但听了程夫人的话,简直非要立刻就取心头血,否则不足以救回丈夫。 于是农妇哭着说: “我愿意拿我的命换我丈夫的命。求程夫人教我该如何是好。” 这话一出,所有的村民都惊讶了。没想到农妇竟然愿意舍身救夫,堪称节烈的表率。 于是程夫人说: “我给你一碗麻沸散,你喝下去后就会全无知觉。我取了心头血救你丈夫,你却再也不会醒来。” 说完还从针囊里抽了针给农妇看,那根针是针囊里极长又细的,光看一眼就很吓人了。居然还要插进人的心脏中吸取心头血。 程夫人可谓交代一切后果,只等农妇抉择。 她的丫鬟把熬好的麻沸散放在桌上。 农妇看看长针,又看看热气腾腾的药,丝毫也不犹豫,一口气端着碗喝了下去。 …… 等她重新睁开眼睛时,四周已经漆黑一片。唯有一盏豆大的油灯,仿佛就跟黄泉里孟婆点的灯一般。 农妇惊讶的翻身起来: “我这是在哪里?莫非到了黄泉?不知道那死人,有没有被救活。可是青山书院的程夫人,总不至于骗我吧。” 没想到眼前忽然窜出一个人,一把把农妇抱住。 农妇吓坏人,以为有人要非礼自己,下意识的拳打脚踢。 那个人虽是男子,却被她一脚踹翻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农妇的力气,居然比那男子还要大。 农妇正要下意识的大叫“非礼”,却感觉那男子的痛呼声十分耳熟。 定睛一看,不就是她的丈夫! 农妇感到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之间摸不清状况。为何自己还活着?为何丈夫又生龙活虎?心头血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漆黑的屋子周围变得明亮起来,有许多人拎着灯笼涌进来,将屋子照的如同白昼。 进屋的人们中,有青山书院的仆从,也有热心村民,他们自发站在两旁,留出一条通路给最后进屋的程夫人。 程夫人面色严肃的走近农妇,并没有救治了夫妻二人的喜悦。 望着农妇迷惑不解的眼神,程夫人说: “何不让你丈夫亲口告诉你为何他会生出怪病来?” 第967章 状元之母(六) 农妇把眼光转向地上刚被自己踹了一脚,狼狈不堪的丈夫。 男人看了看程夫人和周围的村民,知道今日终究是瞒不过去,连忙冲上去抱着老婆的腿,嚎啕大哭: “是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 农妇一时之间有些不明所以: “是我答应了程夫人,自愿要救你,你有何对不起我的?” 男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左右开弓,自己扇起了自己耳光,直到脸上肿起老高,才说: “因为娘子平日里对我十分严格,所以我心里看到娘子就很畏惧……” 他似乎颇为害怕,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农妇回想起的确如此,自己在家里对丈夫管束很严。从什么时候起床到中午吃几晚饭,再到晚上睡觉,都一一严格约束。 丈夫从来都是乖乖听话,她还以为他也十分享受。居然不是这样的吗? 男人看到妻子的脸色尚算缓和,大着胆子继续道: “因为平时在家里……压力太大了……所以,我才会该死……” 立马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才往下说: “才会该死的起了贰心,寻了新的相好。”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打在农妇心头。 农妇先是惊讶的捂住嘴,随即反应过来,立刻一跃而起,对准丈夫下巴便是一拳。 男人痛呼着倒地。 农妇还要拳打脚踢,幸亏被程家的家仆拉住。 程夫人吩咐道: “你若要惩罚他,先听完也不迟。” 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生怕老婆再继续痛揍自己,连忙躲到程夫人身后,道: “老婆……听我解释,听我解释啊!趁你回娘家的时候,我以为机会来了,就约了相好一起去集市。” “可我连相好的手还没牵上,就看到老婆你迎面走来。” 男人颤抖着又断断续续的讲述中,农妇终于弄明白。 原来是与相好幽会的中途,男人看到提前归来意外出现在集市的自己,以为老婆是特意来捉自己的,想到一旦被揭穿奸情,自己恐怕会被老婆各种摔打,或者关在家中不给饭吃,或者少不了要当众责骂自己……如此极度的恐惧之中引发心机,才会全身僵硬着倒下。 程夫人慢条斯理道: “其实,将他抬来青山书院之后,我就用针灸的方式,解开了他的症状。但因为夫人在面前,即使明明已经好转,他依然装作没有被治好的样子,不仅不起来,还把眼睛都闭上。” “于是我起了疑心,认为一定有缘由。才故意让夫人选择,是否要牺牲自己用心头血救丈夫。想看看究竟夫人是爱之深恨之切,还是故意虐待丈夫,视他如无物……” 农妇本来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把丈夫拖出来暴打一顿,听到程夫人这样说,眼泪立刻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看到她哭了,男人犹豫再三,终于怯生生道: “是我不好!程夫人治好了我的病,我却因为害怕被娘子发现偷会想好的事,一味装死。才害得……害得娘子差点白白葬送性命啊!” 第968章 状元之母(七) 最后这个故事的结局自然皆大欢喜。农妇深爱丈夫,才会舍命相救。丈夫则浪子回头,从此对妻子一心一意。 不过萧盈想起这个故事,并非因为这对夫妻。而是状元郎的某些症状,居然跟《医经》中所记载的男子因恐惧妻子而发作的情形有些相似。 没错,比起普通的“害怕”或者“恐惧”之类的感情,状元郎更像是生病? 自从重生以来,萧盈自觉也见识了好几对关系奇特的母子。 萧老夫人对几个继子连报复带打压,除了挂了的萧家老大,另外两兄弟都逼成了变态。 长公主对妖孽百般宠爱,千般依顺。 郑家夫人爱护长子,讨厌幼子。不过看起来郑二公子更像出于孝道容忍母亲的偏心。 唯有状元郎,是满脸恐惧的要生病的样子。 甚至连身体都僵硬得不得了,仿佛随时会跟《医经》故事里看到老婆以为被撞破私情的男人一样,直挺挺的倒下去。 萧盈想了想,重新叫了侍女来,吩咐了几句。 侍女又传话给茯苓,叫她提着医箱来寻萧盈。 萧盈打开医箱,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纸包。 里面装的却不是药,而是大块的香丸。 她拣了几颗不同的香丸,又用小刀切掉多余的部分,混合后闻了闻,稍作调整,丢进香炉里,接着又放了三四味药材进去。 这才点燃香炉下的红罗炭,立时用扇子轻轻扇灭。 于是寥寥青烟直接从香炉的地步穿过精致的香薰笼,层层浸透方才扔进去的香丸和药材,慢慢混合在一起,最后从熏笼的顶部散发出去。 萧盈极其有耐心的轻轻扇着扇子。 这把扇子用极细极韧的蚕丝织成,扇面却出乎意料的密不透风。但看萧盈的玉腕轻轻摆动,便将香炉中升起的青烟透过珠帘,扇向大厅中。 幸亏柳老夫人还在滔滔不绝,吸引了人们全部的注意力,甚至没有注意到熏香的味道发生了变化。 方才进士们赛诗之时,萧盈放的是“梅枝”香,清新淡雅,带着一点点春雪的凛冽气息,能叫人保持头脑清醒,专注于诗句的思索。 之后她换成了树木森林般的白檀,仿若记忆中母亲说起青山书院时,寥寥的读书声混着青山绿水的味道,古老的祖师画像前供奉的青烟,去助状元郎一臂之力。 现下放入更重的没药,混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并不那么刺鼻,却似乎蕴藏着舒活的气息。 柳名扬的肩膀几不为人所察觉的颤抖着。 他母亲又来了。 又开始在大庭广众之下,滔滔不绝的表演。她越是把自己打扮成高雅的贵妇,越是能把自己牢牢控制在手里。 本来还以为来到京城赶考,就能摆脱母亲。没想到她非要跟来不可。 本来以为中了状元,总该能在母亲面前挺直腰杆了吧,或许过两天就可以找到借口打发她回乡下,没想到一场赛诗,让母亲又有了死皮赖脸赖下去的机会。 能够想象,赛诗会后,母亲定然会接到各种邀请,出入名门的宴会往来。 第969章 状元之母(八) 自己再没有机会单独劝她离开。要这么做了,说不定还会惹出新的谣言。万一母亲撒泼不肯走,传出不孝的名声被御史弹劾,自己的前途就岌岌可危。 恐怕没有人想到,柳名扬这位出身名门的状元,非要违背常理带着母亲来京城赶考的理由,居然是因为就算柳氏家族,对这位柳夫人也容忍不下去了。 他们简直像送瘟神一样巴不得柳夫人离开。 柳夫人在的一日,柳家就不得安生。 毕竟柳氏也算书香门第,就算各房相互有所不满或者矛盾,都是温文尔雅的交涉,各退一步了事,谁知道唯有这位柳夫人,遇事半步不让,一点逆鳞都不能碰触。但凡有所触怒,轻则暴跳如雷,重则拿钱使人打砸,定要叫对方斯文扫地。 而她的逆鳞,便是儿子柳名扬。 或者说,她为柳名扬所指定的所有规矩。 因为别说是亲戚或者旁人,即使是柳名扬自己,哪怕是衣食住行之类最微末最不足道的小事,一旦触犯到柳夫人的法条,也会惹来柳夫人的怒火。 柳夫人心里有个牢笼,装着她脑补出来的理想儿子。 唯有这个理想中的儿子,是万般呵护,不能触碰的。 长公主对儿子的疼爱表现为放纵。 柳夫人则是她儿子的看守,或者说狱卒。 柳名扬望着母亲雍容平和,侃侃而谈的模样,却只感到颤抖和绝望。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当年,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借口,赢得了族中长辈的支持,去青山书院求学。 那时候满怀欣喜,以为终于能够摆脱母亲的控制。连夜赶路从家里出发,一刻都不敢停留,连客栈都不住宿,恐惧着被母亲追上。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渴望求学,还是渴望寻一个能庇护他躲避风雨的地方。 可是太好了。 青山书院收留了他。 就算柳夫人再如何无理取闹,终究一个妇道人家,不可能单枪匹马来单挑从头到尾都碾压整个柳家一筹的程家吧。 柳名扬在青山书院求学了三年。 比过去所学到的所有都还要多。 似乎在青山书院一方足不出户的小小天地中,他获得了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多的自由。 但是这种自由不过就短短三年而已。 第三年的时候,柳夫人上门来寻儿子了。 她没有跟程家打照面,没有事先上门,不过是寻了一个平常的风和日丽的日子,带着几个家仆,把一整桶浓黑的墨水泼到了青山书院的大门上。 柳名扬明白,他终究还是逃脱不了。 但无论如何,都觉得自己无颜面对老师们。 于是,趁着青山书院的弟子们还在议论纷纷,究竟是不是卑鄙无耻的柳家,因为过去许多年被程家压了一头,所以蓄意挑衅时,柳名扬自己打了包袱,偷偷架起梯子落荒而逃。 逃走的时候,他就做好了再也不回青山书院的决心。 至于老师会怎么想他……那已是无可奈何之事了。 而那时候,他至少还有青山书院,暂且逃避了三年。此时此刻,空有状元郎的荣耀,却是无路可逃。 第970章 状元之母(九) 脑海里不断重复着这些往事、遗憾和压抑,与柳夫人表面平和的话语结合在一起,仿佛拧成一股铁链,将他越绑越紧,透不过气来。 柳名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同时也被无形的铁链所束缚,全身越绑越紧,似乎套入了一层捆绑最穷凶极恶的犯人的铁衣中。 他的肺上压着山那么重的石头,每一块肌肉都收缩到紧绷得不能再紧绷为止,似乎逐渐连本人也变成了石头。 喉咙就像一扇门,吞咽着最后的气息。仿佛当这扇门慢慢关闭,他就会彻底如石头人般窒息掉。 浑身都无法动弹,却有种奇妙的溺水般的感觉。 柳夫人终于停下她的长篇大论,但她似乎没有时间注意到儿子的异样。其他人也不会就此让她离去,孟大人和孟夫人又接着开始了客套寒暄…… 进士们轻松的觥筹交错,谁能想到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方才还技惊四座的状元郎,正因为一种突然发作的怪病,逐渐陷入窒息的危险中。 柳名扬感到进入肺部的空气逐渐减少,无论他如何要为自己的生命挣扎,要大口大口呼吸空气,都始终做不到。 喉咙就像被强而有力的手扼住一般,越扼越紧,越扼越紧……直到…… 一丝若有若无的香味飘到鼻子里。 跟先前那种让他灵感涌现,想起青山书院的味道不同,是一种令他感到陌生的味道,如同翻腾的药,如同锋利的刀子。 似乎在快要窒息的时刻,鼻子就变得比其他人更加敏感。 其他人毫无反应,他却感到无法忍受。 但那种药味所化成的刀子,不断刺向他的身子,将他的皮肤划得纵横捭阖。在这些削铁如泥的刀子面前,困住他的铁链也跟面条似的纷纷断裂,化作片片铁块。 原本僵硬的肌肉,慢慢松弛下来。 忽然有那么一刻,柳名扬感到自己又能呼吸了! 他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柳名扬大汗淋漓的瘫软到座位上。恐怕除了自己,没有谁能察觉到,他刚刚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不…… 他狠狠的敲了自己一下头。 怎么会只有他自己知道呢! 是那个人,那个燃香的人,又救了他一命!先是赛诗,接着是化解了方才的急症…… 虽然从他现在的座位望去,完全看不清楚珠帘背后的身影,但不知怎么的,他就知道定是同福堂的女掌柜无疑。 柳名扬摇摇晃晃,下意识的挣扎着起来,他要去寻她才好,当面跟她道谢,当面告诉她自己并非忘恩负义之徒,很清楚是谁两次救难于水火之中…… 柳夫人眼睛的余光瞟到儿子,连忙对孟夫人做了个抱歉的姿势,关心的靠了过来: “名扬,你是想到哪里去?” 柳名扬看着母亲,视线模糊了下,犹豫着慢慢道: “娘,我……好像一时之间,喝酒有些太急。……头晕,我去去下……更衣……一会就……就回来……” 他暗暗指了下腰带,柳夫人以为儿子人有三急,唤了侍女来: “还请帮助引状元过去。” 第971章 偷天换日(一) 柳夫人看儿子步伐不稳,似乎当真像喝急了酒上头的模样,又叮嘱道: “万不可有失礼之举。” 柳名扬其实没有真正喝醉,虽然因为刚刚死里逃生的缘故,脚步颇为踉跄,但神智是极为清醒的。 因此对母亲点点头,勉力道: “请母亲放心……儿子……儿子自有分寸。” 柳夫人不想耽误太久,惹得孟夫人不快,失却一个在贵妇人之间刷存在感的机会,便不在继续追问,目送儿子随侍女出门,才转身继续与孟夫人笑谈。 一无所知的孟夫人还感慨她时刻不忘提醒儿子身份体统,不愧是书香名门。 柳名扬糊弄过了母亲,走出大厅,闻到外面的新鲜空气,方才觉得真正的活了过来。这夜宴所在是二层楼的位置,可以眺望曲江,上面来来去去的游船上不时传出歌舞弦乐的声音。 说起来,不过几天之前,张崖张公爷还在曲江上乘船与芸儿喝酒呢。 当然柳名扬并不知道还有这段故事,只是顿时觉得身子畅快了不少。于是转身对侍女说: “这会被风一吹,好像清醒多了,也不那么想去更衣。我可否一个人在这里静静?” 侍女见状元郎果然神态话语都比方才清晰了不少,以为他方才是喝醉了,这样的情形并不少见,于是便点头告退。 柳名扬又欣赏了片刻曲江上的风景,顺便整理了下衣冠,叫自己待会形象不要太过于狼狈,这才转身想去另一头寻下自己的救命恩人。 虽然大厅里点着灯笼烛台,灯火通明,但外面曲廊转角之处,少不了阴暗的地方。 柳名扬依稀记得,每次香味飘过来的地方,是一片珠帘的背后。 他甚至庆幸在青山书院,学过制香品香,方能分辨出救活自己的药味是从通过香薰烤制之法产生的。 于是当他绕到珠帘后,看到那里还残留着半熄的香薰,以及闻了闻剩余的灰烬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只是不知道同福堂的女掌柜躲到了哪里? 记得下午去同福堂时,依稀听到女掌柜忙于为宴会提供用物,想必在宴会结束前都不可能脱身。 柳名扬淡然起来,想着不过两层楼而已,总能把女掌柜找出来。 他看到香炉之后有个拐角,恐怕通往另一边的后厨,说不定女掌柜会在那里,就提脚朝后面走去。 谁知道那条走廊漆黑一片,又连着另外一个拐角,点着盏孤零零的灯笼。状元郎朝着灯笼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感到有人撞入怀中。 一阵桂花的暗香飘入鼻中。 女人! 柳名扬自幼读圣贤书,第一反应便是男女授受不亲,下意识的把怀中人朝外轻轻一推。 谁知道那女子顺势倒在脚下,发出“唉哟”的轻微叫唤声。 这时候女子身后的走廊,又出现了提着灯笼的侍女,连声问道: “孟家娘子,您没事吧?” 侍女的灯笼一伸过来,立刻照亮了方才还黑灯瞎火的走廊拐角,也照亮了呆若木鸡的柳名扬和他脚下的女子。 第972章 偷天换日(二) 柳名扬感觉到有女子猝不及防撞入怀中时,下意识一把把她推开。 读书人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 宴会上侍女们来来往往,或许撞上了哪位粗心大意的侍女。 但灯笼亮起的瞬间,柳名扬看到女子的面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其实,那是张陌生的面孔,并不认识,记忆中也从来没有见过。 可女子的妆容精致,身穿缠枝牡丹的绫罗,玉雪的皓腕上套着个翠色的手镯,并非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今儿众多太太小姐们在场,许多都未曾相识,但这种场合,谁知道会遇到什么非富即贵,甚至惹都惹不起的人物。 柳名扬心里“咯噔”了一下,想:糟糕了。 如果撞到平常的侍女,他看都不用看一眼,提脚走了便是,对方既然一看是名门闺秀,便不能失礼。 他有些手足无措,慌忙拱手作揖道: “这位小姐,是在下失礼了。不知小姐可有伤到?” 说完对那提着灯笼的侍女道: “请快扶小姐起来,仔细察看小姐有没有伤到。” 说完又是一拱手: “在下姓柳,柳名扬,不知道小姐是哪家闺秀?晚些时候,在下自当登门请罪。” 女子也不回答,轻轻皱眉道: “哎哟。” 侍女把灯笼移过去,照着女子的脚踝。 “哎呀,小姐的脚似乎扭住,该如何是好。” 女子用袖子遮住面容,细声细气道: “无,无事,不过一点疼痛而已,小女子还受得住。公子,看您匆匆忙忙,或许有别的要事,无须担心小女子。请您自去忙吧。” 柳名扬过来走廊上,便是要确认珠帘后点燃香薰,三番两次帮他的人是不是同福堂女掌柜。结果香薰熄了,人也不见了。他想追上女掌柜,才会在黑暗中不小心撞上那女子。 说要事后拜访女子,部分私心在于害怕那女子纠缠。 那样女掌柜走得人影都不见了……不,如果女掌柜转身回来,看到他和眼前的小姐说笑,会不会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误会? 所以柳名扬心烦意乱之下,只想赶快敷衍过去。 结果发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 人家压根没有纠缠的打算。 反倒让柳名扬有些惭愧。毕竟一个大男人撞伤小女子,不管谁是谁非,终究当礼让一步。 于是他暂且放弃了丢下女子去追女掌柜的打算,躬身道: “请问小姐是哪家府上?若不介意,请让在下和这位侍女一道,送小姐回席上。” 他理所当然的认为女子是宴会上某位座师的家眷。 岂料女子反而把脸扭到一边,轻声说: “我不过是见曲江边风景独好,故而登楼远眺。并非与公子同席之人。” 柳名扬愣住了。 今儿是皇上御赐的宴席,又有众多朝中大臣参与,虽然谈不上警卫森严,还是有人看守的。那些护卫们训练有素,岂会让人随意闯入? 女子仿佛自言自语,又好像在解释什么: “公子难道不知吗?这座望江楼平日里也允许游人登楼的。” 第973章 偷天换日(三) 柳名扬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不明白为何一个女子,哪怕她是大家闺秀,没有帖子便能孤身一人闯入御赐宴席的地方。 似乎看出他心中的疑问,那提灯的侍女解释道: “萧家小姐跟李夫人一道,事先定了望江楼二楼的包厢赏月。” 原来如此。 那位“萧家小姐”羞涩的点点头: “都是小女不好,看着今夜月色极美,就突发奇想,登高望远,没想到听到屋内有人吟诗,正暗合了今夜江上风平浪静,江月无穷尽的景象。所以一时兴起,命人取了香炉来,熏香助兴……” 最后这句话简直一闷棍敲在柳名扬头顶上。 从闻到熏香,回想起青山书院求学的过往开始,到突发急症浑身僵硬如石,又因为药味所解,他从头到尾一心一意只想到一个人,有这般大的本领,有这样洞察他心思的能力。 同福堂女掌柜。 尤其是以香治病,除了那位妙手神医的女掌柜,还有谁能办到? 可眼前这女子却说,熏香是她所点燃的? 柳名扬眼中透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他更仔细的想要打量那女子,半信半疑,想要看出什么破绽来。 从始至终,女子似乎都不欲露出真容,甚至颇有些回避的意思。 如果说她想要故意以此结识柳名扬,似乎又并非那么回事。 柳名扬产生的动摇,混乱,似乎也被她收入眼眸。 “请帮我取下香炉可好?其实我早该回去了,姐姐恐怕已等得焦急。早知如此,就不该贪恋月色,停留的那么久。” 提着灯的侍女躬身称是,放下灯笼朝柳名扬来时的方向走去。 看到侍女如此光明正大的去取回香炉香薰等物,柳名扬不由自主的有些动摇。 莫非点燃熏香的果然是眼前的女子? 毕竟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见到同福堂女掌柜现身。 莫非关于同福堂女掌柜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想到这里,柳名扬再度开口时,对女子的态度便比先前多了几分诚恳: “方才是在下冒犯。之后若有机会,定会当面赔罪。” 女子低头不语,看来对柳名扬之前的敷衍颇有不悦。 柳名扬又作了一个揖,诚恳道: “请问小姐尊姓大名是?” 女子低声道: “我名叫萧珍,并非什么小姐。” 说到最后这句,好像能感受到她语气的无奈。 “不过是在禁军统领李大人府上,寄居人下,依托姐姐为生而已。哪里配得上状元郎的谢礼。” 柳名扬疑心又起: “你知道我……” 女子叹息着: “我并不认识状元,但记得方才所吟的……” 她随口而出的,正是柳名扬即兴所吟的长诗中的得意之句。 这岂不是从侧面说明了女子就是在珠帘外熏香之人? 柳名扬犹豫半晌后,道: “小姐特意登高熏香,想必极为精通香道。不瞒小姐,方才在下在宴会上,闻到了精妙的香气,方才文思如泉涌。还望小姐指点,所熏为何香?” 这就是要试探的意思了。 第974章 偷天换日(四) 女子沉默了。 不知怎的,柳名扬暗暗松了口气。 如果女子答不上来,说明她或许是在欺骗自己。那么珠帘外的真正熏香之人,仍旧有可能是同福堂女掌柜。 柳名扬希望那个人是女掌柜。 尤其因为那一味香,令他想起青山书院。 那是青山书院常用的熏香啊。 尽管不过求学了短短三年而已,他对青山书院始终抱有特殊的感情,却不得不迫于母亲的压力把这种感情藏在心中。 柳夫人有种天赋,就是尤其懂得用最正确的方法去毁掉儿子珍惜的东西。 比如泼墨。 哪怕她雇人在青山书院门口乱砍,都不如一场泼墨来得震慑。 这是对以诗书立身出世的青山书院的无情嘲笑和最淋漓尽致的羞辱。 而且因为这桶墨出自柳家人之手,青山书院背后的程家便也任何反击都不能做,否则会叫人耻笑不顾身份,打击早已落魄的对手。 青山书院自恃身份,绝不能,也绝不该还手。 对强者还手受人尊敬,对弱者还手是自失身份。 至于柳家的名声如何,柳夫人全然毫不在意。 她并不是一个蠢妇。 如此这般撒泼打滚的至高境界,才能轻而易举吓得她的儿子连夜逃跑。 但唯有一点是柳夫人从来没有想到过的。青山书院在柳名扬心中留下的美好印象,也因为这场惨烈的结束而深入内心中。 柳名扬坚信这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 甚至同福堂女掌柜燃起青山书院的香,也不过是一种巧合。 所以应该不会有第二次巧合,那女子也知道这种香才对。 “实不相瞒,方才轮到在下吟诗时,在下思路枯竭。辛亏闻到小姐所燃的熏香,忽然有了灵感。所以在下尤其希望向小姐请教,所燃的是什么香?叫什么名字?” 见女子始终沉默不答,他又催问了一次。 萧珍的肩膀轻轻耸动了下。 “其实也并非什么贵重的香。小女的婶婶从楚州嫁过来的时候,常常在家里熏这种香。所以小女有幸从婶婶处习得此方。这香没有名字,是青山书院自制的,分给学生们以作静心凝神之用,甚至以十文钱一丸的价格,往四处村落售卖,连附近的农夫都点得起。不过农夫们哪里懂得这些风雅之事,也就点了用来驱虫而已。” 这番话给柳名扬的震撼比什么都大。 萧珍连一丸香在楚州的价格,甚至会售卖给农夫这种琐碎小事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岂不是正好说明了点香的人正是她。 这时候那侍女果然取了香炉香薰等回来,听到柳名扬与萧珍的对答,颇为愤愤不平道: “这位小姐,此人故意套您话来。世间男子多自傲,以为凭着自己那张臭脸,随便朝哪里一站,便会有女子扑上来碰瓷。” 她如此光明正大的含沙射影,叫柳名扬老脸一红,连忙辩解道: “不,在下并无此意……只是……” 侍女笑道: “只是刨根问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 第975章 偷天换日(五) 萧珍轻声道: “这位姐姐,多谢你仗义执言。不过恐怕你有所不知,眼前这位公子并非别人,正是今科状元郎,如果惹了他生气,小女担心姐姐会有所不便。” 听到萧珍把自己形容为居心叵测故意报复之辈,柳名扬的脸瞬间便涨红,他结结巴巴想要为自己辩解: “不,不是,并非如此……在下的本意……” 正较劲脑汁的组织语言的时候,又被侍女打断: “原来如此,还请状元郎原谅我等的失礼。” 她说是道歉,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 柳名扬无奈极了。 这时候又听到萧珍说: “我的脚很疼,还劳烦姐姐送我下来。” 侍女连声答应。 萧珍以袖子掩面,似乎回望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柳名扬,转身道: “小女寄人篱下,多有不便。熏香之事,状元郎不必在意,毕竟小女子也不过是贪一时月色之好,随兴所至罢了。” 言毕果然扶着侍女的手,一瘸一拐的下楼离去。 柳名扬没有追上去,而是留在原地,怅然若失。 他似乎找到了想找的人,又似乎没有。 心头却有种说不出的空虚感觉。 月亮渐渐落下,原地空无一物,一切都恍如大梦一场。 柳名扬摇头笑了笑,自己也觉得方才一切实在荒唐。所有的兴致都随着女子的离去而消失。他彻底意兴阑珊,朝宴会大厅转回去。 如果他跟着萧珍下了楼,便会发现名叫“萧珍”的女子到了二楼后,进了一间包厢。推开门的瞬间,忽然身形挺立,原本一瘸一拐的脚也瞬间无事了。 她转身对侍女说: “刚才表现得很好。” 侍女连忙笑嘻嘻的福了一礼: “多谢。您满意就好。” “你走吧。记得不要把今晚的事透露出去。”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侍女手中。 侍女掂了掂银子,发现分量出乎意料,不禁大喜过望。 “请您发现,小的还需要李大人照顾生意呢,怎样都会保守住秘密的。” 说完看了看包厢里的另外一个人,知趣道: “那,小的就不打扰您和小姐了。” 女子点点头。 侍女便喜滋滋的离开包厢。等包厢的门再度关上,屋子里的另外一个女子,立刻起身扑了过来: “姐姐,事情进行的如何?” 扑上来的女子,正是真正的萧家二小姐萧珍。 至于那先前在柳名扬面前,一直身处阴影中以衣袖掩面的“萧珍”,其实是她的姐姐,已经嫁为人妇的萧钰。 恐怕连李希任都没有想到,自己夫人会跟萧珍玩这一首互换身份。 萧珍紧紧抱着姐姐,感动的说: “先前都是妹妹错怪姐姐了,以为姐姐为了姐夫的前途,就不要妹妹了。”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一个有夫之妇假扮未婚的姐妹勾引状元郎,恐怕连李希任都会在京城中颜面扫地。 所以萧钰当真为了妹妹的婚事,是整个人都豁出去了。就算萧珍再愚笨,也懂得姐姐为自己冒了多大的风险。 “终究世界上,还是姐姐对珍儿最好!” 难得能见到感激涕零的眼泪从萧珍眼中流下来。 第976章 偷天换日(六) 萧钰看着妹妹的眼泪,不知道为何心中十分平静。 说到底,她无法欺骗自己所作所为仍然是全心全意为了妹妹。 如果萧珍一直待在李家,她并不介意多一双筷子。李家不至于养不起多余的人。 但眼前李希任确确实实需要更进一步。 虽然知道夫君若高升之后,会不会另娶美人,会不会带来更多危险,都是未知之数。但萧钰别无选择。 要知道李希任同样是凭自己步步打拼上来的。而且他是皇上的人,也只能是皇上的人。没有臂膀,没有靠山,走错一步就落入万丈深渊。 唯一叫她自己安慰自己的是,至少这么做可以让萧珍获得安身之所,各有好处的事,应当算不得在出卖妹妹。 既然状元郎看起来似乎不错,亦能在万一李家遇到危机时,捞李希任一把,纵使不择手段,也要设法促成此事才对。 可惜萧珍骄纵太过,与男子相处时同样一味的傲慢生硬,少了些勾人的魅力。如何能叫状元郎一见钟情? 要知道听说状元郎的母亲也到了京城。 当了状元,又有母亲可以做主,提亲的恐怕很快就要踏破门槛。 幸亏皇上吩咐了一场诗会夜宴,护卫的又是李希任手下。于是萧钰早早便冥思苦想,该如何创造机会与状元郎相逢……至少能引起状元郎的注意。 萧珍见姐姐沉吟,不由得忐忑起来,以为中间出了什么岔子。她再愚笨也知道,四周护卫都是李希任的手下,固然能为她们上楼创造方便,同样的原因,若萧钰失败或者走漏风声,恐怕也难以瞒过李希任。 “姐姐,就算不成,也没有什么要紧。还是妹妹不争气……才连累姐姐……” 萧钰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 “无妨。总算设法令状元郎知道你的名字。之后无论是你和状元的相遇,或者托人去说合,都会方便许多。” 萧珍好奇的问: “……姐姐是如何做到的?” 她面上一红,生怕姐姐误会,连忙道: “妹妹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之后还需要亲身与状元遇见,恐怕会露出破绽……才,才跟姐姐讨教的。” 萧钰也不避讳。要设法嫁给状元的是萧珍,这些事总得叫她知道。 “我碰到了萧盈。” 萧珍先下了一跳,紧接着燃起一股不平之气。 “她为何在这里?为什么哪哪都有她!姐姐,她没有对你怎么样吧!” 看着萧珍一副要立马上楼教训萧盈的模样,萧钰苦笑着: “我们萧家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才会在两房之间结下这样的恩怨。但这次若非萧盈,恐怕我还难以引起状元郎的注意。” 萧珍忙问为何。 萧钰说: “我上楼的时候,正好遇到进士们赛诗。” 她看到萧盈在珠帘外熏香,起初不明所以,直到闻到了青山书院的那味香。 萧钰年长于妹妹,嫁出去之前都与程氏颇多交往。至少她父亲生前,程氏刚嫁来时,萧家两房的关系还算过得去。不管萧家大夫人如何不爽程氏掌家,看在银子的份上也唯有忍耐。 第977章 偷天换日(七) 小时候,萧钰很喜欢偷偷跑到二房,去看婶婶。说起来,她曾经是喜欢二婶的。何曾想过有一天会把二婶的女儿当成生死仇人一般对付。 程氏主持中馈十分繁忙,但她于养育子女上面,凡事必要尽心尽力。 萧钰不知道为何这个从楚州来的婶婶,能在衣食住行上有那么多的新花样。 不仅衣服的裁剪和花色搭配跟京城来的人一样新潮,而且连平常的花儿都能戴出跟旁人不同的味道。 屋里人少,每顿饭也是换着花样的做,时时端去孝敬婆婆和大房。 更吸引人的是她屋里那些新奇的玩意儿。薄如蝉翼的皮影戏,栩栩如生的竹编蜻蜓,自己会动的拨浪鼓……听说都是楚州寄来,给小表妹的。 而且婶婶会做一种淡雅的熏香。 不是那种浓烈的味道,而是无孔不入,似穿过青山竹林的流水云雾般的气息。清新又静谧,就像安静写字算账开药方的婶婶一样。 婶婶从不在内室熏这种香。 她的账房,她的书房,她看病的同福堂,以及她用过的纸和墨上,才会用这香。 当婶婶不在之后,有一次萧钰经过二房的书房,忽然惊觉少了那种熟悉的气味。 后来萧钰特意留意过,连同福堂都没有再熏这香。 萧盈似乎没有用香的爱好。 其实萧钰还暗暗遗憾了许久。 她在京城也曾留意寻访过,尤其是郑贵妃也爱香,感染得许多妇人都愿意花重金购买名香,始终没有着落。 后来李希任有一次去楚州办事,都得了她的嘱托,专门问过当地的高官,自然也同样一无所获。 萧钰还以为那是婶婶私人所做的珍藏。婶婶既然去世,想必世间没有人会做。 谁能想到那居然在楚州的青山书院,仅仅卖十文钱一丸,寻常不识字的村人同样买得起,点在角落里驱逐蚊虫最普通的香药。 直到看到角落里,萧盈熏起这香药,随着炉子上的香薰升腾起已经被遗忘在记忆深处的气息,萧钰方才明白,并非萧盈不知道这香药,恐怕是不愿意使用的缘故。 其实连她也不明白,萧盈平日里不愿意用这香药,是因为她觉得……不配。 不是身份不配,不是地方不配。而是……这味香本应就属于楚州的大山和竹林。 这香的名字便叫做“竹林”。 平平常常,普普通通。 唯属于青山的竹林。 虽然从未在同福堂点过,当萧盈自己开始制香时,却做了一丸随身携带。 并非因为母亲,而是因为先前与四舅的重逢。 虽然不过匆匆半个月而已,四舅的到来却勾动了从前世便蔓延的对楚州的思念。 前世从云州归来,入主中宫到惨死为止,总在寂寞无人的时候,想起楚州,回不去的楚州和想要回去的楚州,交错盘旋,深植入骨髓。 所以萧盈便做了这“竹林”香随身携带在身上的锦囊里。 就像把楚州也揣在身上一样。 竹林,乃是记忆之香。纵有感受过青山竹林片刻的美,终究至死不忘。 第978章 偷天换日(八) 当萧钰看到萧盈在珠帘之外,耐心的点燃那只香,听到状元郎吟诵月下青山的诗句传来,脑子里便忽然涌现出一个大胆的计划。 她命李希任的手下寻借口,请走了萧盈。 自己守在那漆黑的走廊口,终于等到了状元郎。 于是用袖子掩面,演出了一场戏。并且告诉柳名扬,自己的名字叫做萧盈。 她把这些都原原本本讲给了萧珍听,只不过隐瞒了竹林这支香的来历。含糊其辞的说从前曾经偶然买到过而已。 就算如今与二房已经势成水火,但方才想起二婶生前点点滴滴,萧钰终究觉得不忍心把过去的私心拿出来替妹妹铺路。 死者为大。 毕竟二婶从未做过对不起大房的事。她年纪比弟弟妹妹大,懂得母亲的许多作为终究拿不上台面,更显得二婶光明磊落。 事已至此,就不要再抬出二婶的名字,叫她卷入活人间的纠纷,至死也不得安宁了吧。 萧珍听着姐姐的话语,心却止不住砰砰砰跳起来。 白天状元榜眼探花游城的时候,她便偷偷窥探过了,眼里便觉得柳名扬无处不好。 至于如果在柳名扬中举之前见到,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感觉,依照萧珍的头脑简单,便是从来都不会去想的事。 既然姐姐说此事成了,状元郎必然已经深深记住“萧珍”这名字,那想必当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真容时,他就会对自己一见倾心吧。 萧珍的眼睛里闪耀着幻想的光,倒颇有几分孩子气的天真。 至于替她安排一切的姐姐萧盈,望着窗外的月光,迟迟沉默不语。 …… 至于上当受骗的柳名扬,以为珠帘外熏香的女子并非萧盈,一时之间意兴阑珊,不得不脚步沉重的回到大厅。 罢了。 女掌柜忙着生意呢。 想想真的十分苦涩千般不甘。 女掌柜的心中没有状元,唯有生意。 柳名扬失魂落魄的迈进大厅,完全不顾旁人的眼光,一屁股坐回位置上,开始自顾自喝起酒来。 这时候柳夫人和孟大人孟夫人一家相谈甚欢,把孟家有几口人,儿子儿媳在何地,祖籍何处,在京城有房屋,在青州有庄园,以及最最重要的,如今膝下承欢的唯有孙女孟玥一人,老两口宝贝至极,唯愿替她找个好夫婿……皆摸得一清二楚。 看到儿子满脸颓唐,独坐独饮的模样,柳夫人一时之间恨铁不成钢。多好的跟朝中廷臣座师们往来的机会,怎能随意浪费?要知道数日之后,朝廷便会宣布对诸位进士的安排。有些人作翰林,有人进御史,有人外放为官。 从孟大人的话中听来,皇上忙于修仙得道,对安排进士们的前途毫无兴趣,恐怕儿子的仕途多半还得由孟大人决定。 这宴会上要加紧百倍的讨好孟大人,想法设法接近孟家小姐,才是聪明的举动。 想到这里,柳夫人便使劲朝儿子使眼色。 可惜柳名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浑然不觉。 柳夫人控制欲再强,也懂得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状元郎。 第979章 尴尬相亲(一) 如果状元郎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着座师和朝廷大臣的面被妇人无缘无故的训斥,恐怕在京城回传为笑柄。 柳夫人正在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孟大人成了神助攻。他老人家屈尊降贵端着酒杯来到柳名扬面前,先伸手敬了一杯。 柳名扬连忙惶恐的站起来,躬身回敬。 孟大人摸着胡子说: “老夫有一事不解,还请状元郎赐教。” 柳名扬连称不敢。 孟大人道: “轮到状元郎吟诗之前,老夫便注意到,状元郎面露纠结之色,眉头紧皱,似乎十分为难的样子。当时老夫便想,莫非状元郎不擅诗词?这倒也并非什么新鲜事。” 柳名扬苦笑道: “孟大人目光如炬。不瞒孟大人,确实如此。小生专心攻读,于诗词一道,确实知之不多,疏于练习。” 孟大人道: “老夫当时倒也猜测出一二。但没想到轮到状元时,状元犹豫片刻,就已经吟出妙句。不知当时状元作何敢想,忽然文思如泉涌。老夫十分好奇,所以有此一问,望状元能解老夫心中疑惑。” 柳名扬犹豫片刻,方才苦笑作答。他生性老实,而且读多圣贤书,认定这样的事就该一是一,二是二。 “确实轮到我之前,在座诸兄已经妙句频出,所以我一时之间颇为慌乱。不过轮到自己的时候,反而镇定下来了。” 看到孟大人和状元郎一个慈爱可亲,一个认真恭敬的作答,就像师生对答一般。大厅里其他人的目光也渐渐聚拢过来,饶有兴致的听状元作答。 柳名扬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冷静下来之后,便闻到大厅中的熏香,想起少年时求学的往事。” 青山竹林,夜深人静,唯有一炉香,一轮月相伴。 “彼时的心境,倒跟这月光的题目颇为呼应,所以不由自主吟诵成诗。” 孟大人点头道: “状元还谦虚没有诗才。如此真情真性,才是最最难得。” 既然孟大人的评价如此之高,众人自然附和连连。 有人听了,重点却放到香上。立刻嗅了嗅: “什么香?仿佛没有闻到。” “不,方才确实有。” “你闻到了?我也闻到了。状元郎不提还罢,一提倒觉得跟颇有印象。” 有同样精于香道的进士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解释: “大厅中换了几炉熏香。状元所闻到的,当是第二炉……极具乡野竹林之妙,以白檀调出书堂的氛围……除此之外,前一炉也很妙,分量很是讲究……要知道大厅人多,香淡了便跟没点似的,浓了会熏人……看来今儿布置熏香的是高手啊。” 更有好事者拉住侍女,问今儿大厅的熏香,是哪家店提供的。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学得来状元的诗才,但提供灵感给状元的香药,想必还是用得起的。 正所谓才华不够,装备来凑。 如果吃穿住行,笔墨纸砚都用得跟状元一样,说不定下回冥思苦想诗句的时候能更畅快点。 第980章 尴尬相亲(二) 才华不够,装备来凑。 比起跟状元拼天赋或者拼努力,还是跟状元用同样的器物比较容易。 进士们相互之间,也会迷信用更好的笔墨纸砚,能做出更好的诗文。仿佛沾染了一点上等器物的气息,就会立刻文思如泉涌。 当然,也可能只是男人们单纯想要买买买的借口。 侍女猝不及防的被问到,几乎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今日用的香药,乃是出自同福堂。” 这句话不同人听在耳朵里,有不同的理解。 对柳名扬而言,侍女所说的当指得的是先前燃的香药,真正激发的灵感的出自“萧珍”之手。不过他当然不会纠正。 对其他人来说,“同福堂”三个字就够了,完全不用多做解释。 同福堂先前便有了一些名声,不过是在京城的太太小姐们之前。 但随着大批举子进京赶考,俨然成了新入京的必逛之地。谁在苦读的时候,不需要一个宁神枕头,或者驱虫香药之类的呢。 何况本来萧盈就提前预备了大批香墨,香纸等文房用具,不与别家拼名贵,却颇为别出心裁,独具一格。 同福堂有的,就唯有同福堂才有。 就算考不中进士,带点同福堂的特产回去,证明自己来过,考过,似乎也很不错。 所以当侍女口中吐出“同福堂”三个字时候,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心领神会,毫不意外。当然不会有人想到要去追问有没有其他内情。 毕竟除非当真精于香道,或者像柳名扬一样触景伤情,否则也难以想到其中还另有别情。 看到众人纷纷点头,似乎得到作诗宝典般的模样,连柳名扬都忍不住想要苦笑。 柳夫人对这些琐事并不关心,她一心一意要利用这机会跟孟家扯上关系。毕竟孟大人经历一番磨难后,连儿子都遭到流放了,自己不仅没有跟着一蹶不振反而位高权重起来,隐隐有着下任首辅的架势。 她对转向熏香的话题颇为不满,写诗全靠香,岂不是拉低了儿子的才华?终于等到说话的空隙,灵机一动,道: “其实对名扬而言,用什么香并不重要。终究是孟大人的题目暗合了名扬的心境。才能有这样的发挥。” 对这样的恭维话,孟大人颇为受用。 柳名扬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夫人频频给儿子使眼色,想叫他加把劲好好恭维座师,没想到这儿子就算中了状元,还是一番榆木脑袋。辛亏自己跟来了京城,否则如何得了。 这时候一直随在孟夫人身后的孟玥,也就是萧玥开口道: “状元定是精于香道,方才触景生情,收放自如。恰好玥儿也对香道颇有兴趣。不知道是否有机会向状元郎请教一二。” 她说话的时候含羞带怯,但颇有些正襟危坐的感觉,丝毫不显得轻浮。但话里话外,竟是要与柳名扬多加亲近的意思。 一个柳夫人,一个孟夫人,听到萧玥这话,瞬间可以说是同时大喜过望。 第981章 尴尬相亲(三) 孟夫人想找个孙女婿。三甲之中,看来看去还属状元。如果先前有所犹豫的话,那首长诗一出,再无疑虑。 柳夫人想巴结孟大人。如果顺带能给儿子安一个附和她希望的儿媳妇,简直完美满足了她的控制欲望。 看着“孟玥”娇小玲珑,含羞带怯的模样,多半很好拿捏。 柳夫人连忙上赶着接话: “名扬,若孟家娘子对香道有兴趣,你可要好好与她分说。” 柳夫人兴致一高,柳名扬的气势就被压下去了。何况“孟玥”还是孟大人的孙女,于情于理都绝非能够敷衍的对象,只好乖乖拱手称是。 “孟玥”柔声柔气的请教一两个关于香道的问题。 柳名扬一一作答。 出乎意料的,孟家小姐坦然的展示出她对香道的一无所知,然而提的问题都恰好能在点子上,甚至激发起柳名扬解释的兴趣。 看得出来孟小姐知书达礼,学识过人,又不耻下问。 她说她不懂香药,身上用的桂花露又极为淡雅,显示出品味不俗。 要知道柳家再没落也毕竟有深厚的底蕴在,再顶级的香药香丸对柳名扬而言也是信手拈来,侃侃而谈。 两人一个问,一个答,一个虚心求教,心无旁骛。一个引经据典,见识不凡。 孟夫人和柳夫人四目相对,皆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满意笑容。这一对璧人,看来似乎有戏的样子。 只不过萧玥偶尔会偷望赵恒。 她虽然主动给了攀谈的借口,但其实对状元郎并无多少真心在。终究一个状元,在未来的皇帝面前什么都算不上。 然而若与柳名扬的攀谈能引发赵恒的嫉妒……哪怕不过是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心存这样的指望。 女人的心里,总不算承认自己是不如另一个女人的。 萧玥不相信赵恒就永远只盯着萧盈。况且如今赵恒除了表现出要与萧盈结识的兴趣外,并没有更多的举动,让她认为赵恒不过因为得不到,所以产生了执念而已。 如果自己表现出外貌与对其他男子的吸引力,说不定赵恒会高看自己一眼。 既要引起赵恒的嫉妒,又想着万一拉拢了状元郎能够成为赵恒的助力……因此萧玥才主动与柳名扬交谈了起来。 五皇子倒先注意到两人,笑着对赵恒说: “七弟,你素来风流倜傥,怎地如今在情场上,倒屡屡不能得手了?” 赵恒苦笑着: “五哥此话何意?” 五皇子嘴角闪过一丝讽刺。对赵恒在青野原的表现,他并不满意。他给了赵恒机会,赵恒却被太子和小郡主甩下。最后还是崇宁郡王带着萧盈和小郡主回京。赵恒简直就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但他又不能如对待下属林婉婉一般对赵恒疾言厉色的责备。 毕竟赵恒也是皇子。 如果他不笼络赵恒,说不定赵恒会倒向二皇子。 如今太子党和二皇子党表面上风平浪静,私下确实暗流涌动。二皇子整日里低调修书,却借着这个借口不断笼络人才,还有孟大人各种替他牵线搭桥。 第982章 尴尬相亲(四) 想到在孟大人的协助下,在场许多进士,说不定许多都会投靠到二皇子的阵营,五皇子的心中便很是不爽。 况且他在为如何针对二皇子绞尽脑汁的时候,他的太子大哥却在花天酒地,五皇子就更加不爽了。 先前赵恒望向精心打扮的萧玥,一瞬间的惊艳并没有逃过五皇子的眼睛。 此刻看着萧玥和状元郎愉快攀谈,孟夫人和柳夫人达成默契,二皇子又满场敬酒,跟进士们同乐。自己却因为方才的抬杠,不招进士们亲近,五皇子的一肚子怨气便只能化作对赵恒的嘲讽。 赵恒的心情也不甚愉快。 他被五皇子逼着为难状元郎,同样留下一个惹人讨厌的形象。 虽然他对萧玥兴趣不大,但看着萧玥跟状元攀谈,心中也不由得冷哼一声,说一句“不自量力”。 他在风月场上各种进退自如,这种争宠的伎俩见得多了。难道萧玥当真以为,若他赵恒想要她,会在乎一个区区状元郎?如果他赵恒不想要她,几句献媚就真能惹他嫉妒? 在男女的谋算进退上,如今的萧玥还嫩得很。 但五皇子若有了兴趣,他不得不应付。 “小弟愚笨,不清楚五哥的意思,还请五哥明示。” 五皇子凑到他耳边: “七弟,先前在青野原,萧家小姐似乎便对你不怎么感冒啊。” 他得意的看到赵恒跟被雷打中时一样一个激灵,又朝孟大人的方向努了努嘴: “孟大人的孙女儿,似乎也对状元郎颇为主动。方才状元吟诗之前,她明明还在偷眼看你。七弟向来风流,如何竟不能得到京城小娘子们的欢心?” “莫非七弟的身份,如今竟只能叫烟花女子们喜欢?还是说七弟声名在外,让萧大人孟大人让自家小姐绕着七弟走这件事能达成一致?还是……不,不会吧,七弟都尚未娶亲呢,怎么就叫小姐们嫌老了呢?” 他大笑着拍了下呆若木鸡的赵恒,长饮了一口酒。 赵恒感到心里厌恶极了。 五皇子自己从来不招女人喜欢,其中的原因他自己心里没点数么。哪家小姐会喜欢这等极其没品味的钢铁直男? 但不得不说,五皇子也戳中了他的痛点。 萧玥今天晚上喝错药了吗? 他皮笑肉不笑道: “弟弟有没有魅力,恐怕五哥下不了结论,但孟家小姐可以。” 五皇子又饮了一口。 “七弟大话说在此时,五哥只能当作听过。但无论如何,五哥可不想明儿一起来,便听说状元郎和孟家小姐下定的消息。” 赵恒的脸僵了一僵。 “什么时候书香门第定亲这么随便?” 五皇子叹息道: “七弟,你终究太年轻。据说孟大人唯一的千金,当年也是对萧大人一见钟情,才有了如今的孽缘。年轻男女若干柴烈火,又能如何阻碍?说不定连再出格的事都做得出来。” 他干笑道: “当然,孤相信状元郎为了前途不会轻易做这样的事,孟家也有孟家的脸面要维护。但比起这些,孤更想知道……” 第983章 尴尬相亲(五) 五皇子几乎凑近了赵恒的耳朵。 “七弟,你该想想,应该有办法叫孤不会听到这种消息。孤不会觉得高兴的。到时候七弟也不会觉得高兴。” 岂止是听到这个消息不会让人觉得高兴,其实现在赵恒已经感到不高兴了。 五皇子将他视作什么人? 恐怕连下属都不如。 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既没有给予信任也没有给予授权,放在场面上的棋子。 做得是最无足轻重,与女人周旋的事。 甚至不是要替太子和五皇子的阵营争取利益,仅仅是破坏对方可能赢得的利益而已。 干着这些事的自己,究竟算个什么?在两位高高在上的兄长眼中,又算个什么? 玩意儿。 赵恒一刹那间,有种摔门而去的冲动。 脑子里涌现出许多恶毒的做法,叫五皇子当场颜面扫地。 但沉默片刻后,他生硬的挤出一个微笑。 “请殿下放心。” 他没有再称五皇子为“五哥”。 这种口头的称呼并没有任何意义。 毫无地位的皇子,没有资格称另外一位位高权重的皇子为兄长。纵使他们的确生于同一位父皇。 等席终人散,柳名扬和母亲回到下榻的客栈时,已经身心俱疲。 先是做了一首长诗,接着遇到了名叫“萧珍”的女子,之后与“孟玥”谈论香道到最后,孟家夫人热情洋溢的请状元教外孙女制香,甚至与柳夫人自作主张约定了日期。看着孟家小姐并无反对的意思,柳名扬也不能做出什么反对的意见。 他站在柳夫人门口,恭恭敬敬道: “母亲,今儿恐怕母亲也累了,早些安歇吧。” 柳夫人严厉的声音传来: “你且慢走,母亲还有话问你。” 柳名扬浑身一震,但几乎是习惯性的顺从着柳夫人问道: “不知道母亲有何吩咐?” 似乎只剩下母子二人的缘故,尽管隔着一道门,柳夫人的声音显得严肃,锐利。 “你中途去了哪里?” 不过是含糊的一问,柳名扬清楚的知道母亲所指的是他遇到“萧珍”那段时间的事。 “儿子很少参加这种场合,人太多便有些头昏脑涨,所以出去走了几步,静一静。” 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答案并不能叫柳夫人满意。 “你不要敷衍母亲。母亲虽然和孟夫人说话,可从望去窗台,都没有看到你的影子。” 柳名扬立刻答道: “或许是因为不凑巧。” 柳夫人严厉的丢出更多证据: “我吩咐了侍女去观月的最好位置,看你在不在。在楚州的时候,你这孩子每次说到观月,一定会去后院湖边假山,从左到右数的第四块石头上。因为那个地方是最好的位置。为何你到了京城便改变了习惯?” 柳夫人并不会大叫大嚷,也从不哭哭啼啼,而她越是冷静越是有理有据,每句话就越跟绞刑的绳子似的套在柳名扬的脖子上,一次比一次更紧,叫他窒息。 甚至今夜在孟大人面前的大获成功都没有叫柳夫人变得更宽容。 第984章 尴尬相亲(六) 柳夫人想要控制儿子的欲望时刻无孔不入。至于儿子受不受得了,压根不在她的考虑范围。死掉的儿子也好过不听话的儿子。 所以她非要逼问出合理的解释不可。 否则她会整晚睡不着觉,会时刻疑心儿子是不是像当年逃去青山书院那样,谋划着要逃离她身边。 儿子曾经对她解释,自己是要去青山书院求学,并非为了脱离母亲身边,她一个字都不信。她认为儿子仅仅嫌弃母亲的唠叨,心被外面的人带野了,就天高任鸟飞,想要丢下他的含辛茹苦的母亲而已。 柳名扬在青山书院过的三年,她无时无刻不如坐针毡。其实得知儿子下落的第二天,她就想带着人上门去,把儿子给揪回来。 可惜那时候柳家的当家老太爷还在世。老太爷是个头脑清醒的人,既明白柳家早已比不上程家的事实,又知道再固步自封下去柳家永远不可能重振家声。既然程家都不计前嫌,那在青山书院读书对柳名扬而言是个天大的契机。 最后柳老太爷阻止了柳夫人的打算。 柳夫人终究一个寡妇,无力与族中的大家长对抗,只能不甘不愿的被迫答应。 她把这件事视为奇耻大辱。 之后的三年里,几乎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柳老太爷后来去世,再没人治得住柳夫人。 她迫不及待的带人去青山书院,泼了一桶墨便令儿子乖乖自觉回家。 抱着归来的儿子,柳夫人心满意足道: “名扬,要好好记住,娘体谅你,才会让你在青山书院读三年书。你要乖,要听娘的话,才能做想做的事。你要懂得感激娘的宽容。” 那时候柳名扬低下头,温驯的说: “谢谢娘。” 听到这回答,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愉快,并且产生了以后要越发对儿子严加控制的决心。 之后从儿子读书,赶考,中举,每时每刻果然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她时刻都清楚儿子在哪里,做些什么。即使儿子一个人出门的时候,身边的人也自会将儿子的举动告诉给她。 直到今晚的这场宴会,儿子从头到尾都有点不对劲。 因为赐宴在曲江边,有禁军守卫,又是御赐宴席,所以伺候的侍女都是宫人。 少了自家的丫鬟小厮,柳夫人就少了一只眼睛。 好在贵人们将她请到现场,亲切垂询,给了她机会。 但柳夫人与柳名扬日夜相处,所以何等敏锐,即使面对贵人们,也立刻注意到儿子情绪不对。 她刚进入大厅时,听闻儿子吟诵的长诗技惊四座。但儿子表情僵硬,并无任何得意自傲的神色。就算柳名扬再怎么谦虚,得到贵人的肯定和同批进士的真心佩服难道不是读书人最大的肯定?他为何面无喜色。 儿子离开大厅的时间,又长得出乎她意料。难道这时候就算有三急的需求,不该是尽快返回?以免错过与贵人们交谈的机会。 还有,儿子回来之后,脸上那股怅然若失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第985章 尴尬相亲(七) 只要关于儿子的所有疑问,柳夫人无法得到满意的答案,她就不愿意收手。 “你这孩子,从小就很挑剔,说是外出走走赏月,即便片刻时间,也必然要在最好的位置,看最完美的风景。你离开许久……” 柳名扬忽然开口,打断了柳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 “母亲不也明白,今晚的月亮实在谈不上好。又不到十五,并非满月的时候,又有云雾遮挡。儿子对欣赏这种不圆不缺的风景实在没有兴趣。今天开这场宴会是皇上指定的,要写月亮的诗是二皇子和孟大人指定的,不管哪种,都并非因为今夜月色好而已。所以失望之余,到处走走,这很奇怪吗?” 他语速不快不慢,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好像回答了柳夫人的疑问,又好像什么都没有说。 柳夫人的脸沉下去。这种儿子没有正面反抗,却带着些许不阴不阳的驳斥的语气,叫她很不舒服。她的强硬性格是不会允许儿子对自己产生丝毫驳斥念头的。 “你有什么掩饰的?到处走走?就用这种不入流的借口来敷衍娘?你不会又在想做些什么不该做的事?” 柳名扬低下头,揉了柔太阳穴: “人有三急。儿子在茅厕蹲得久了,不知道算不算敷衍娘。” 柳夫人厌恶的以袖子捂鼻: “你已经是状元的身份了,不要说这种粗俗不堪的事。” 柳名扬今夜似乎总不肯低头: “儿子并没有想说,反而怕实话玷污了娘的心情。这不是娘非要想听不可吗?” 柳夫人问不出一二三四,变得焦躁起来。她决定改变策略。不说没关系,既然儿子还没被她抓到错处,就先警告他不许生出脱离她控制的念头好了。 于是,她话锋一转: “名扬,今儿孟小姐,可是十分青睐你的。” 柳名扬淡淡的说: “孟小姐颇为好学,看来是孟家的家风熏陶的缘故。” 柳夫人道: “孟小姐知书达礼,你们应该很投缘。” 柳名扬轻笑: “娘,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孟大人和孟夫人还在场呢。难道我可以做出与孟小姐不甚投缘的样子吗?那样孟大人会不会明天就找个借口上奏朝廷,说我进退失据,德不配位?” 他侃侃而谈,叫柳夫人抓不到把柄,但越发生出疑心,认为儿子一定遇到了什么事,所以今儿才如此反常。 既是女人又是母亲的柳夫人,认定自己的直觉不会错。 她索性把话挑明,要儿子死了违逆她的心: “不管怎么说,娘认为孟小姐很好,堪为良配。恐怕是今儿在座的进士们求都都不到的,却独独跟你请教香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很快就要得了朝廷的官位,在京城安家,无论如何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心。婚配之配,不仅关乎男女之情,也关乎你一辈子的前程,娘这样豁出去老脸,跟孟大人孟夫人周旋,低声下气,百般逢迎。你以为娘心里愿意吗?娘是为了谁忍受别人的白眼?忍受京城的谣言?” 第986章 尴尬相亲(八) 柳夫人对付儿子的杀手锏,便是倾述自己为了儿子有多么的不容易。 先前母子间有所争执的时候,只要她使出这招杀手锏,柳名扬纵使再不乐意,也会低头。 毕竟柳夫人说的都是实话,是无可否认的实话。 但今夜的柳名扬,也不知道果真厌倦了,或许太过于疲累,所以并没有如柳夫人预料的那般,立刻露出乖孩子的样子来对母亲服软。 他只是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 “娘,您何必这么早就下结论呢。天子脚下,王公贵戚数不胜数。今儿您就言之凿凿,觉得儿子非把孟家小姐娶到手不可。说不定明儿你就觉得,还是其他家的小姐比较好?您要不要再多考虑下?” 柳夫人瞠目结舌,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孩子……” 隔着门,柳名扬的声音软弱无力的传来: “娘,今天很晚了,你既然辛苦操劳了一整天,想必也该歇息。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儿子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柳夫人张了张口,只得叮嘱道: “明儿约定要陪孟夫人和孟家小姐挑选香药。你可不许推脱。” 柳名扬说: “儿子哪里敢。就算要违逆母亲,难道还能违逆孟大人和孟夫人不成?” 他这种不硬不软的调子叫柳夫人十分难受,又无法责备又明白儿子并非要乖乖顺从。 “罢了,娘老了,你也听不得娘唠叨。早些回去歇息,别东想西想些有的没的。” “娘也早些歇息。” 随即听到柳名扬似乎轻轻喟叹了一声,之后就响起脚步声,渐行渐远。 柳名扬躺在床上的时候,还翻来覆去,脑海里一会儿飘过救了自己一命的药香,一会儿又听到女子含羞带怯的吐出“萧珍”两个字,一会儿又看到“孟玥”低头请教的样子。他注意到她还会时不时露出走神的模样。 反反复复飘过的情形叫他头痛欲裂,困到极点,却又始终睡不着。 这一夜恐怕注定会十分漫长。 次日柳夫人果然按照约定,催促他用完午膳,便去定好的地点与“孟玥”也就是萧玥相看。 当然不会明着叫两个小辈单独见面,名义上仍旧是两个晚辈陪着柳夫人和孟夫人喝茶逛街才对。 柳名扬因为头天晚上没有睡好,纵使满面疲惫之感,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萧玥今儿挽着的发髻上插着一枝珍珠白贝的花簪,换了件天青色云纹的衫子,颇为素雅。 她越是简朴,就越是引发柳夫人的好感。 “孟家小姐天生丽质,不用浓妆艳抹,更衬托出出水芙蓉般的美貌。” 孟夫人脸上笑开了花,开始讲起这孙女儿的种种长处来,譬如善良,譬如听话,譬如节俭持家。 萧玥的脸不禁抽了抽,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谁能想到堂堂孟阁老的夫人,居然是个贪小便宜爱财如命的吝啬之辈。不知道这场相亲会怎么收场。 柳夫人听着欢喜。听起来“孟玥”这样温顺,哪怕嫁进门来,也必然很好拿捏。 第987章 尴尬相亲(九) 其实柳名扬对母亲说得话,确实戳中了她的痛处。虽然柳家能娶孟阁老的孙女的确是高攀了,但如今她儿子可是状元郎,昨儿的长诗一出,妥妥的又是扬名立万。 如今一个楚州没落名门的小子,在京城的未来丈母娘们眼中不知道有多抢手,想跟柳名扬相看的大家闺秀可谓多不胜数。 要想结门高亲,此时此刻对状元郎来说,难度并不高。 但柳夫人衡量再三,明知道选择众多,还依然迫不及待推着儿子与孟阁老的孙女相看,终究是因为她的心中,一个好控制的儿媳妇是比门第高更重要的。 想到这里,促成柳孟两家亲事的心更加坚定。 柳夫人笑容满面,殷勤道: “不知今儿孟家小姐,想要配哪种香丸?名扬可得要好好跟孟小姐解释其中的门道。” 柳名扬平静的说: “配制香丸所需要的器具药材,我都一一列好。待会便领着小姐去选购。” 孟夫人听了,笑着说: “多到能够单列一张单子……制备香药还需要很多器具吗?” 说实话,对真勤俭持家的孟夫人来说,香药之类的,不过玩物丧志的器具而已。本就作为让萧玥和柳名扬亲近的借口,没想到柳名扬一本正经列了单子,巨细无靡带着萧玥去大采购,就叫孟夫人十分的肉疼了。 可惜柳夫人不明所以,以为孟夫人是有兴趣想要请教,所以发挥她书香门第媳妇的特长,开始献起殷勤来。 “孟夫人,说起制香,那是极为有讲究的事。有线香,有丸香,有香膏,香露……每种的制备都各有不同。有些需要循序渐进……所以器具繁多,各不相同。对阁老家小姐来说,想必经常有机会出入宫中。听说贵妃娘娘也极其喜欢制香……孟小姐所制的香必定出类拔萃,才好叫贵妃娘娘也欣赏佩服。” 柳夫人天天鞭策儿子读书,如今这一套又不知不觉的用到教萧玥制香一事上。她的本意是把制香说得越难越好,越复杂越好,才能继续给儿子制造接触萧玥的机会。 于是一味夸大复杂的程度,又知道孟大人跟郑贵妃不对付,特意搬出郑贵妇想要激发孟夫人的斗志。 柳家虽然没落,但并不缺钱,对方又是阁老夫人。柳夫人怎么也想不到孟夫人会纠结这点小开销。 果然孟夫人纠结起来。 她也想让外孙女跟状元郎多接触,早点把亲事定下来。否则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着要拉状元郎做女婿呢。但一听说制香这件事如此复杂,想必要花很多钱,隐隐肉痛起来。 萧玥丝毫没有察觉,很乖巧的说: “那今儿就有劳状元多多指点了。玥儿定会虚心求教。” 柳名扬恭敬中不失疏离道: “是。” 一个做出好学生的模样,一个做出好先生的模样。哪里像是相看,简直跟要开办学堂似的。 孟夫人纵使吝啬金钱,这种情形下终究无法开口阻止。否则实在丢份。 但想到要付出大笔银钱……心里当真跟割肉似的。 第988章 尴尬相亲(十) 孟夫人的吝啬,与家中有多少银钱无关,几乎堪称天性使然。她对于花银子享受这件事并不抗拒,年轻时遇到自己喜欢的也会一掷千金。她只是舍不得把银子用在其他与己无关的事情上。 或者说,她舍不得把银子花钱孟大人和自己以外的人身上。哪怕是亲生儿女或者外孙女。 鉴于孟大人乃真·一袖清风无欲则刚丝毫不谈享受可言,其实就等于孟夫人只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与其说是吝啬,更像是自私自利。 尤其经过前几年,儿子贪污流放,孟大人下狱九死一生之际,叫她更深深觉得人都靠不住,万一只留下自己一个老太婆孤零零活在世上,唯有钱是可靠的。 对孟夫人来说,节约的每一分钱都是自己未来的靠山。 因此她想到要为了一场不知道成不成的相亲,掏出大笔银子,不禁万分肉疼。 要她开口对未来亲家柳夫人承认是不可能的。 孟家和孟大人还要面子呢。 如果有什么法子,能省点算点…… 孟夫人忽然灵光一现,有了主意。 亲热的对柳夫人道: “我正好知道有家店,售卖香道的器物极为齐全,十分高雅。不仅各色器具一应俱全,连从塞外运来的极为难得的花料都有。京城中的贵妇们,连长公主和皇妃都派人去那家选购。只不过我啊,于香道上不怎么明白,反倒去得少,只在心里羡慕得紧。今儿正好,跟孩子们一同长长见识。” 萧玥背对着外祖母,听她说出这番话,恨不得把脸埋进衣服里。 心中何尝不明白外祖母的抠门又犯了。万一主动送上门,萧盈却要开高价卖货,到时候起了纠纷,恐怕连脸都丢尽。 柳夫人不明所以,连声附和道: “听凭孟夫人做主。我们母子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自然依孟夫人指点行事。” 接着十分礼貌的问: “孟小姐,如此可好?” 萧玥正想着找借口拒绝,不料柳名扬先开腔了: “如此甚好。同福堂于香道之物备货齐全,无须多费事。” 孟夫人惊喜道: “原来状元郎也听过同福堂的名声?” 柳名扬恭恭敬敬的说: “其实在举子们中间早就传开了。娘,您还记得先前我带回来的预备送回老家的礼物吗?其实都是从同福堂采买的。不仅高雅,而且别致,以孟夫人的身份,能够相中的,唯有这家店里。” 他话里话外不动声色的捧了孟夫人,又把先前特意选同福堂买东西的理由解释了一番。 萧玥忽然心觉这状元郎恐怕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单纯质朴的书呆子。 孟夫人催着问: “玥儿,你意下如何?” 萧玥不得不挤出微笑: “悉听外祖母吩咐。” 一行人便浩浩荡荡朝着同福堂而去。 路上萧玥但凡有疑问,柳名扬有问必答,但又绝不主动提起话头,保持着客气而疏远的态度。 倒是孟夫人和柳夫人,虽说差着辈数呢,却意外的合拍。 萧玥满心里都是万一撞见萧盈刁难,该如何应对。 第989章 尴尬相亲(十一) 柳夫人跟孟夫人攀谈到兴头上,还不忘偷偷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要主动些,要给孟小姐留下个好印象。 柳名扬装作没有看到。 他已经顺从了母亲的意思来相亲,不能也无法做出更亲密的举动,去耽误孟家小姐。我既无心你便休。 等车马到了同福堂,初次到来的柳夫人不由得发出赞叹。 “没想到传闻中的同福堂如此气派不凡。开这样一个店,恐怕在京城很不容易呢。” 这时候有人说道: “承蒙夫人夸奖。” 能说这样的话的人,自然唯有萧盈。 柳夫人惊讶道: “这位便是……便是?” 萧盈微微点头道: “小女子便是同福堂的女掌柜。说起来我们同福堂能有今日,还多亏了孟夫人的照拂呢。” 一来就遇到掌柜,掌柜的又如此识相,口口声声不忘孟家的好。孟夫人顿时觉得脸上有光。 萧盈对两位夫人身后的柳名扬和萧玥同样报以迎接客人的微笑。 自从在京城开店以来,同福堂生意一阵好过一阵,原先的店面逐渐不够用。于是又买了左右两边的店铺,打通隔墙连在一起,做成店面。隔了巷子对面的院子同样买下,扩充为库房。 本来同福堂继承原本孟夫人的嫁妆铺子,就是一等一的位置。每次扩充都花费不菲,萧盈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等气魄也是少有。 其实萧盈每次扩充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京城被讹诈。要知道前世她在京城经营时,就因为赵恒这皇子落魄,背景不够硬,所以屡屡有打店铺主意的人,仗着身后说不清道不明的后台,屡屡挑事,而且聪明的保持在既不闹大,又毁坏当日生意的程度。 没想到今世,这样的事一次都没有发生过。 拿了货不付钱的,上门碰瓷的,故意破坏的,勒索敲诈的,挑衅伙计的……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 相比前世,生意好了十倍都不止。 那些妨碍挑衅同福堂的反而不见了,肯定并非长公主和郑贵妃都来同福堂买东西的缘故。 萧盈暗暗猜测,恐怕自己身后,同样多了个“不明不白”的靠山后台。 她心中能够猜到,恐怕庇护住同福堂的不是旁人,正是妖孽——崇宁郡王。 萧盈是见识过妖孽手下豢养的那批人的厉害的。如果一个车夫都能万军丛中出入自如,打发下挑事的又岂是难事。 于是每次长公主或者卢娘子派人来买货,她就会多打一点折扣。 柳名扬双手作揖: “原来这位就是同福堂女掌柜,名不虚传。” 萧玥想起之前茯苓告诉自己,状元来同福堂一趟,后院花簪便消失的事,不由得在心中冷哼一声。 装什么装! 等等……为何状元先前在马车上撇清关系,如今又要装出跟萧盈初次见面的样子? 难道他对萧盈一点心思都没有? 她瞟了眼屋内,想待会定要找个机会,三两句便将茯苓逼问清楚。 萧盈笑盈盈道: “诸位贵客大驾光临,如果有看得上的,请尽管购买。我们同福堂能做起来生意,还多亏了孟夫人割爱。” 第990章 连环修罗(一) 似乎看破了孟夫人的心思,萧盈的声音格外清亮,干脆: “多亏了孟夫人忍痛割爱,将多年经验的嫁妆铺子转让给我,同福堂才在京城有一席之地。若当日孟夫人没有如此慷慨,同福堂又怎有今日?所以孟夫人大驾光临,乃我同福堂的荣幸。孟夫人的客人就是同福堂的客人。还请诸位尽情选购,今儿所有的货物都打八折,差价记在我这做掌柜的账上。” 孟夫人提议来同福堂的目的就是为了私下找萧盈要求折扣。自己还没开口呢,她倒是先开诚布公,实在识相又会做人,难怪生意这么好。 于是毫不推辞,连连点头: “掌柜的这份情意,老身不领都不行啊。” 萧盈笑着说: “我还有事,须得先去忙了,否则伙计们没了掌柜就要乱来。几位贵客还请自便。对了,因为近来客人太多,所以还专门为贵客准备了包厢,可以坐着便喝茶便慢慢挑选。有什么想要的,请尽管吩咐伙计。” 说完便拍手招来一个伙计,吩咐他领贵客们去专门的单间看货。 萧玥颇为吃惊。 这个姐姐果然有生意头脑。她从未想过还能这样招待客人。除了这种包厢,说不定还有更隐秘的房间给诸如长公主、郑贵妃以及兴起想要亲自挑选尖货的王妃公主们。 难怪同福堂的生意越来越好。真真每次来都有新的花样。 伙计将几人引到“包厢”,果然是个干干净净的小房间。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桌子有椅子,有试用的镜子和妆匣。甚至还给每位客人泡了碗闻起来便知道是上等瓜片的茶。 不过毕竟地方狭小,为了方便出去,门口仅挂了竹帘子。大堂里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包厢中还是听得看得一清二楚。 在两位夫人热情期盼的目光下,柳名扬开始替萧玥挑选制香的用具。他对什么香料用什么炮制,有多少步骤,每个步骤又该用些什么器具。每种器具什么材质,那种好那种不好,简直如数家珍。 可惜就是面无表情,声音呆板,哪里像是相亲,跟学堂里的先生上课差不多。 萧玥隐隐有些后悔。 她在夜宴上主动勾搭柳名扬,本来想做个样子给赵恒看,好叫赵恒知道她也不是一味倒贴的。谁知道赵恒无动于衷,倒叫孟夫人和柳夫人一步步带进套里去了。 难道真要一直演戏演下去,演到两家谈定亲为止? 想到这里,她就心不在焉起来,选什么买什么都任凭柳名扬做主,自己在暗暗想着找个机会弄点事出来。 于是待伙计拿货进来时,便对孟夫人说: “外祖母,上次我们来逛的时候,记得那个叫茯苓的丫头伺候得极其好。这伙计笨手笨脚,什么都交代不清楚,不如换茯苓来伺候吧。” 孟夫人哪里记得一个店里的丫头叫什么名字,伺候得好不好。不过外孙女开心就是,换个人伺候又不需要她加钱,于是大方的吩咐道: “没错,叫茯苓进来伺候吧。” 第991章 连环修罗(二) 听了茯苓这名字,柳名扬的眉毛抬了抬,不动声色。甚至隐隐有些期盼。 他心里有的,是那个燃香的女子。 那个燃香的女子,第一次救了他的颜面,第二次救了他的命。 这并非一次,而是两次的恩典。 他心里一度认定燃香的女子是萧盈。可惜那夜在漆黑的走廊上追到的,是连面目都没有看清的“萧珍”。 谁真谁假? 夜里在客栈上辗转反侧时,他想清楚了。若没有证据是萧盈,那他要娶的就该是萧珍才对。 他不能辜负了自己的恩人。 方才在门口遇到萧盈时,他一声不发,便是要避嫌的意思。 或许女掌柜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心里有了坚持,便自己一个人在心里也要坚持到底。 这大半天的,他隐隐约约能够察觉,萧玥似乎跟自己一样,也没什么真心想要相亲的心思,不过讨好孟夫人而已。 如果作为相亲对象的萧玥搞出什么事来,坏了这门还未结成的亲事,他甚至会觉得高兴。 孟夫人的吩咐一出,伙计便不能等闲敷衍了。 这老太太一看遍身绫罗,颇为富态。虽说年纪摆在那里,皱纹是遮不住的,然而面如满月,皱纹间的皮肤十分嫩滑,富贵了一辈子才能保养得这般好。 方才掌柜的在门口一吆喝,大家都知道这位是孟阁老的夫人,必须要认真接待。连忙弓腰道: “是,是,想必茯苓姑娘伺候的,才能叫夫人满意。小的这就去。” 孟夫人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候帘子外传来一阵喧哗,居然涌入十多个男子,看打扮都是今科的举子们。有中了进士的,也有没中进士的。 有人一进门就嚷嚷: “伙计,你们店里都有些什么香,赶快摆出来。” “对啊,对啊,可千万别藏私。” “不对,别的都先不用了。昨儿在望江楼上,叫状元郎诗兴大发的是那种,快拿出来!” “听说状元郎闻了同福堂的香,才写出了极妙的诗篇。我等也想试试!” 柳名扬心中“咯噔”了一下。 他认定了燃香的是“萧珍”,心里盼着能是“萧盈”。如果同福堂里卖的香,有先前自己闻到的两味,岂不是正好能做应证? 伙计说: “大人们,店里的香很多,昨儿在望江楼上,也熏了好几种。不知道各位要买哪一种?” 有参加了宴会的进士说: “我们要知道是哪一种,还用得着叫你全拿出来?找个地方,点燃试试不就知道了?” 伙计说: “这会儿店里人多,恐怕也会扰了各位的鼻子。要不跟小的到后院来,后院清净。小的把店里所有的香都依次熏给各位试试?” 举子们七嘴八舌道: “如此甚好。” 柳名扬听得心里跟挠痒痒似的。他扭头道: “母亲,孟夫人,孟小姐,外面有认识的同科,装作不见似乎不太好,名扬出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柳夫人不太乐意,道: “你早点回来,不要冷落了孟小姐。” 萧玥连忙道: “无妨,还请状元自便。” 第992章 连环修罗(三) 柳名扬出了包厢后,柳孟两位夫人依旧你一句我一句。没话找话无中生话本就是贵妇人们交际必备的本事,所以就算少了一个人,也丝毫不见冷场。 何况两位夫人都是以“未来准亲家”的目光打量着对方,更加需要拉近距离相互试探,更多了解对方的家底细节,所耗费的心理几乎不亚于一场斗智斗勇。两位夫人话到兴头上,连萧玥都插不进话。 不过萧玥并没有因为柳名扬的离去而被冷落太久。因为一会儿茯苓果然应她的要求而至。 茯苓本来在账房正帮着小姐算账呢,忽然伙计进来,说“包厢里那位孟阁老家的孙小姐点名让茯苓去伺候”。 听到这番话,茯苓吓得手里的毛笔在账本上落下一个大大的污点。 她私底下与萧玥保持着联系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似乎无论萧盈或者阿玄,都没有察觉端倪。 说来并不奇怪。因为自从阿玄来了后,萧盈就让茯苓和阿玄一人一半时间陪着自己。不当班的时候,鼓励她们做些自己的事,或者与旁人打交道,都不介意。 萧盈甚至开玩笑说如果她们谁认识了心爱的男子,定要大大方方领来给她看。她已经准备好了嫁妆。 阿玄每到轮休的时候,必然是大摇大摆不客气出门的,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归。 萧盈也从不过问。 于是后来茯苓胆子也大了起来。跟萧玥约着见面的时候,甚至都直奔目的地,不再遮遮掩掩。即便如此,萧盈最多笑话她是否去会情郎,从未多问过她跟萧玥有没有联系。 渐渐的茯苓胆子也大了。 可不管怎么说,在同福堂,在萧盈的眼皮子底下,公然这般点名要见她,还是叫茯苓颇为心虚。 她犹犹豫豫的抬头问道: “小姐,不知道四小姐是什么意思……” 萧盈正拨着算盘,头都不抬一下。 “或许四小姐久不见你,甚是想念呢。” 一句话戳中了茯苓的心虚处,吓得她连忙分辨: “小姐,别开玩笑。四小姐怎会想念我……自从来到京城,都还没有跟四小姐说过话……” 萧盈抬起头,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嘘”的手势。 “别发誓哟,茯苓。你忘了青野原……” 茯苓脸都红了。 “那不算,小姐。你又逗我。” 萧盈哈哈笑着: “茯苓,如果四小姐见了你,跟你打招呼,你就大大方方跟她也打招呼好了。别给我失礼就行了。若她要为难你,你就叫小姐,你家小姐自会来救你。” 茯苓松了口气,才明确小姐依旧把自己当成在青州时和萧玥针锋相对的人,这才隐隐松了口气。可随即心中又闪过一丝内疚。 小姐全心全意相信自己。 自己却……时时和萧玥碰面……如今甚至在同福堂…… 但很快自我安慰道,四小姐表面凶悍,其实仍旧有姐妹情谊在。自己是想要跟四小姐拉近关系,好帮助小姐而已。 想到这里又心安理得道: “那,小姐我先去招呼四小姐了。” 第993章 连环修罗(四) 茯苓心安理得道: “小姐,我先去招呼四小姐了。她要有什么不利于同福堂的打算,我会立刻告诉小姐。” 萧盈点点头。 “去吧,去吧。” 仿佛她并非要去见萧玥,跟寻常出门会友似的。 茯苓进包厢的时候,心已经安定了不少,她大大方方跟萧玥行礼,恍如招待寻常贵客似的: “见过孟大小姐。” 柳孟两夫人言谈正欢,正眼都不抬起来看茯苓一眼。 萧玥招了招手,茯苓赶忙起身,过去立在她身边伺候。 萧玥摆弄着桌上的器物,随意问了几个问题,茯苓一一作答。 她又要看新的货,茯苓也命人去拿。 萧玥忽然站起来说: “等等,你家这些器物,似乎要在有光的地方看,颜色才正。” 茯苓连忙道: “那,奴婢领小姐亲自去看,可好?” 萧玥望向孟夫人,撒娇道: “外祖母,我要去好好选选,免得店家拿次品糊弄我。” 孟夫人笑着摆手: “谁敢糊弄你这猴儿精似的。” 萧玥故意翘着嘴说道: “但是孙女用的也就罢了,可孙女想要替外祖父好好制一剂香。若是不好,外祖父看不上怎么办?” 柳夫人不失时机的恭维着: “孟小姐真乃纯孝之人。” 孟夫人倍感面上有光。 “去吧,去吧。” 茯苓领着萧玥去了另外一处空着的包厢,小心谨慎关上门,才捂着心口,急匆匆道: “四小姐有什么吩咐?这里是同福堂,若叫小姐知道了跟四小姐私下会面,奴婢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萧玥打量着房间的摆设,看着窗外的院子,慢悠悠道: “看来你在同福堂日子过得当真不错。嘴上说害怕害怕的,还不是跟我见面了。” 茯苓被她这歪理说得寒毛倒竖。 “四小姐别开玩笑……” 萧玥眉毛一挑: “我没开玩笑呢。你信不信,我立刻在这里大叫茯苓你答应我的事怎么没做,或者训斥你收钱不办事……你猜你们家小姐会不会信我?对了,如果她不信,我可得拿出证据来,比如我们如何认识的……还有在青野原的时候……” 茯苓心急如焚,看看门已经关好,透过窗户似乎也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几乎是立时就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四小姐,茯苓从未对您不敬。您……您说您也是担心小姐,我才按您的吩咐做事。您可不要害了奴婢。” 她急得几乎要给萧玥磕头了。 萧玥不急不缓,噗嗤一笑: “就这样害怕了?好没劲。” 茯苓膝行着,抓住她的裙子下摆: “四小姐,你不能害我!” 萧玥轻盈的转身,用手指头一点茯苓的额头: “你这丫头,还真好骗。我们之间有这么多来往,你还不了解我吗?我怎么会害你。今儿叫你来,不过是希望你帮我办两件事而已。” 屋子里的柜子上,摆着一套茶具,是最寻常的白瓷茶壶,配着四只茶碗。 萧玥伸手端出其中一只茶碗,端详片刻,手一松。 茶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第994章 连环修罗(五) 萧玥手一松,白瓷的茶碗便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茯苓吓得整个人往后倒,几乎撑不住身子。她慌乱的张望着,希望这声音不会引来同福堂里其他的伙计。 萧玥微笑着望着她。 茯苓忽然觉得眼前的四小姐无比熟悉,又变成了青州城里那个阴鸷、满肚子诡计、与萧盈处处针锋相对的四小姐。 与前些日子和蔼对待自己,说话为人如春风般暖心的四小姐,判若两人。 明明面孔还是同一张面孔。 茯苓生出恐惧,恐惧之后是慌乱。天性中的服从占了上风。 看到萧玥慢慢拿起第二只茶碗,她不由自主的道: “请……请四小姐吩咐。” …… 此时此刻,同福堂的后院里,在举子们好奇眼光的注视下,伙计们正依次把一只只香薰摆成一排。 紧接着又将香薰的盖子们统一揭下来。 香丸统统切成两半,一半放在香薰前的铜盘里,供人赏玩,另外一半放入香薰中。 最后两个伙计抬来一小盘炭火,用极为精致的铁夹子夹进炉子里,待明火刚出现便熄灭掉。 片刻之间,袅袅青烟就从一只只香薰中升起,携带着不同的淡香。 伙计殷勤的介绍说: “我们家掌柜的改良了这种香薰,出来的味道只会笔直上扬,不会四散。所以诸位大人尽可以依次试香,绝不会受到旁边香薰的干扰。” 又指着铜盘里的香丸道: “我们同福堂的香丸货真价实,所用的原料都是上品,诸位也尽可以亲手分辨。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 柳名扬眯着眼睛问: “请问同福堂所有售卖的香丸,都在这里了吗?” 伙计斩钉截铁道: “都在这里了。还请状元郎慢慢欣赏。看上什么,咱定是有货的。” 柳名扬是状元,同年们自然以他为首,起哄要他先试。 他倒不推辞,在第一只香薰前站定,先用手揉碎铜盘上的香丸,捻了一小块,放在鼻子边嗅了嗅,紧接着才轻轻扇动香薰上的青烟,闭目感受空气中淡淡的香味。 中间还不时比较。 这头一种味道闻来便颇为熟悉。 柳名扬鉴赏之后,很肯定确实在昨天晚上的大厅中闻到过。 看来侍女没有说谎。 果然是同福堂供应的香品。 柳名扬忽然信心大增。如果他识别出了那为他引来诗兴的熏香,说不定救了他的人也是女掌柜。如此一来,女掌柜就算有意要避开,也不得不承认。 他又试了第二只香薰中的香。这次倒颇为陌生。 紧接着又试了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每一次都认真重复第一次的步骤。 尝试新的熏香前,他都满怀期待。 同福堂不是真正的香铺,而是药铺。 恐怕女掌柜不会轻易的将最后救自己的那丝药香放在店里朝寻常人卖。 所以他最大的目的便是寻找出那味“竹林”香。 那味令他回想起青山书院,唯有楚州才有的“竹林”香。 旁边的进士有人好奇的问: “状元郎,有遇到那能叫你妙笔生花,文思如泉涌的香药,万万不可藏私呀。” 第995章 连环修罗(六) 一夜之间,状元郎的长诗就已经传遍京城,说洛阳纸贵也不为过。 尤其是听说状元闻到同福堂提供的熏香,才产生的灵感。人们自然蜂拥而至。 此时此刻状元本人现场鉴香,简直把所有举子们的胃口抬得高高的。如果不是柳名扬本人都在品香,就算有人说他和同福堂勾结着哄抬价格都有人信。 终于在众目睽睽之下,状元郎依次品完全部的熏香。 柳名扬闭目不语。 有好事者此起彼伏的询问: “如何?那一味是令状元写出诗的神品?” “我仿佛也闻到当时大厅上熏香,可是不是状元想的那味,就不敢说了。” “第一味,肯定是第一味!” “状元郎,你可别藏私啊。” “对啊,不过写诗而已,又不能跟你再拼文章。就告诉我们呗!” 举子们开着玩笑,催促着。 柳名扬起身道: “第一味,第四味,最后一味。” 旁边的伙计们一听,立刻竖起大拇指: “状元郎猜得没错。昨夜供给望江楼的香,确实是这几味!” 正主发话了,伙计也证实了。举子们顿时轰动。 一个个连忙争相恐后要去闻被点名的那几味香。 有家境富裕的举子,闻也不闻了,豪气的举出钱包直接道: “给我全来一份!” 伙计高声道: “好勒。” 于是好几个都如此效仿。更多人就开始担心这么下去,等自己品完香,同福堂的存货都要卖光了,就算不比有钱人土豪,至少能够买到一两样,也可以吹嘘好一阵子了。 现场顿时混乱起来,伙计们见势不妙,连忙大声引导急于抢购的举子们往外面大堂排队付钱。另一面又大声招呼其他有空的伙计来帮忙点货上货收钱。 一时之间人潮汹涌,就连状元郎柳名扬本人也被挤得站立不稳,不得不朝屋檐边上退去。 看着高声嚷嚷要抢购名香的同年们,他的心情复杂极了。 他并没有说谎,点出的那三味香确实在昨夜的宴会上用过。 然而其中并没有那味引动他文思,令他回想起青山书院,作出那首技惊四座的长诗的“竹林”香。 这个事实说出来,定叫现下疯狂买买买的举子们失望。也一定会引起他们更疯狂的追问。 所以柳名扬决定把这个秘密埋藏在心里。 他没有欺骗大家,不过隐瞒了事实而已。 但其实最失望的人是他本人。 那燃熏香的,究竟是“萧珍”还是同福堂女掌柜,答案再次偏离了他的设想。 这时候的柳名扬,满腹心思,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个女子挤过人群来到他身边,碰了碰他的肩膀。 柳名扬转身望去,他认出是上次见过的那个丫头。 茯苓低声道: “状元郎,你从同福堂偷走的簪子,麻烦还给我家小姐可好。” 柳名扬一惊,下意识矢口否认: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他没见过这个丫鬟,看样子她似乎是同福堂的人。但上次来并没有遇到她。 茯苓面无表情的说: “那,需要我提醒提醒状元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第996章 连环修罗(七) 不容柳名扬回答,茯苓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她生怕让状元郎再多说几句,自己好不容易在萧玥软硬兼施下鼓起的勇气会遗失殆尽。 “上次状元郎来到同福堂的时候,伙计曾领您到这后院。状元前脚从后院离开,后脚便遗失了一只珍珠簪。状元尽可以否认,我却要把这件事禀告给掌柜的。请她来决定,是要公告状元的诸位同门,状元是个小偷,还是直接告上官府。” 茯苓板着脸,按照萧玥教她的话,一字一句的复述出来。 看着柳名扬的脸渐渐涨红,又由红转青,由青变白,短短瞬间就变幻了好几种脸色,心中不由得想: 原来这就是做坏人,去威胁、欺骗、勒索他人的感觉。 茯苓从小在萧家当丫鬟,习惯了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事事都不可越雷池半步的小心谨慎,哪里尝试过如此刻一般,扮演一个坏人,而且对面还是金榜题名新鲜出炉的状元郎! 看着高高在上,只要一句话就能将她丢进监狱的状元郎,却在自己面前露出软弱害怕的样子,纵使是素来胆小的茯苓,也感受到一种扭曲的兴奋。 此时正是同福堂生意最为热闹的时候。一众举子们正在争先恐后抢购令状元文思如泉涌的熏香。而一长排的试用熏香依旧放在院子正中央,供前前后后进入院子的人们试用,品闻。 光天化日之下,堂堂状元郎,被一个丫鬟威胁了。 柳名扬感到浑身的衣服就跟被剥光了差不多。 他的第一反应是:勒索自己?可笑! 但随即清醒的想法回到他的脑海里。 冷静。 如果丫鬟真按她威胁的行事,这种后果他无法承担的。 首先,女掌柜便会了解到他隐秘的心事,还是以一种极不光彩,会破坏她对自己印象的方式。 其次,他也无法预料女掌柜的反应。不管是公告同门,还是向上禀告,都足以让他声名扫地。他初得状元,多少人追捧羡慕,然而暗地里对他做何感想,是无法预知的。 最后……如果女掌柜闭口不言,这件事也会成为他永远的把柄。 刹那之间,柳名扬感到自己和女掌柜之间的,凭空里横亘出一道裂痕。 他低声道: “你想勒索我?要多少银子?” 茯苓低声道: “我不要银子。只要您把簪子还来。您最好不要犹豫太久。您看,这里人来人往的,随时会有伙计叫我去处理别的事,或者有其他人注意到状元郎您一直跟我这丫头说话,会不会引起人的疑心,可就说不一定了。” 就算茯苓这样在提醒他了,柳名扬依然十分克制: “是你们家掌柜叫你来的?让她亲自来跟我讨。” 看到柳名扬并没有一受到威胁就屈服,茯苓有些慌乱了。她完全按照萧玥教她的话术行事,可一旦对方的行为超出范畴,她就开始不知所措。 “掌柜的才不会……” 她正在搜肠刮肚组织语言的时候,偶然一低头,忽然看到柳名扬的袖子中,在强烈的阳光下闪过一丝反光。 第997章 连环修罗(八) 茯苓并不是个特别聪明的人,甚至脑子转动的反应很慢。跟在萧盈身边多年,依靠的是忠诚而非聪颖。 但机缘巧合下,看到的那一丝反光,鬼使神差般叫她本来浆糊般的脑子里来了灵感。 此时两人的位置,柳名扬在前,茯苓在他身后,从后往前说着话。这就给了茯苓可乘之机。 她下意识的盯着那丝反光,伸手去抓。 因为茯苓在柳名扬背后,所以柳名扬完全没有防备。 茯苓的手指一触摸到那闪光之物,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指尖触摸到的,俨然便是一支簪子。 原来柳名扬把簪子贴身藏在袖子中,时刻携带。柳夫人对他控制很严,衣食住行无不亲手料理,若非带在身上,难以避过柳夫人的注意,惹来疑心。 方才被茯苓一威胁,他下意识的抓住簪子,缓缓抽出来握在手心中。 这样给他确认的感觉,让他知道自己还掌握着簪子——而这样却给了茯苓可乘之机。她确认了那是一支簪子后,猛然一抽。 茯苓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便将簪子从柳名扬手中夺了回来。 柳名扬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随即愤怒的感觉冲上心头。 “同福堂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抢吗?” 茯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回嘴道: “状元郎顺手牵羊,本来就非光彩之举!您想嚷嚷就嚷嚷,看谁比谁更丢脸。我是有小姐做主的!” 下意识的,她的称呼从掌柜的变成了小姐。 柳名扬不作声了。 他的性子本就是偏软弱的,按理也不至于一个丫鬟都能爬到头上胁迫。无奈这丫鬟叫出“小姐”两个字,就意味着她是萧盈贴身伺候的人。 见柳名扬没有更进一步动作的意思,茯苓心惊胆战,却又小心翼翼的握着簪子,逃似的挤进人群中。 萧玥在先前那间房中等她,见茯苓匆匆进来,立刻问: “如何?” 茯苓把簪子递给萧玥。 萧玥不悦道: “你太慢了。” 茯苓开口的时候几乎带上哭腔: “四小姐,你拿这簪子想要做什么?你不要拿去毁坏小姐的名声。” 萧玥噗嗤一声笑道: “我毁坏她的名声做什么?她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开店,名声早就没有了。萧淳风拿她当摇钱树,才放任她如此。换了别的名门望族,有几家会让当家的媳妇亲手操持自家的铺子?” 她叹气道: “傻丫头。同福堂的生意做得越大,萧盈就越难以找到身份地位高贵的男人。拨算盘也好,医女额也好,都是下等人做的事,明白吗?你家小姐,拨起算盘流畅无比,开起药方来也头头是道,可惜这些事就跟自甘堕落没有两样。” “明白了吗?跟着萧盈和同福堂是没有前途的。她不能发达,你也就无法出人头地。茯苓啊,我还挺欣赏你的,你要不要考虑下,改换门庭算了?” 茯苓的嘴唇微微颤动着。她是笨又不是傻。萧玥所说的,其实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得到。比如长公主事事照拂萧盈,但何尝又不是如同对待商人一般对待她。 第998章 连环修罗(九) 再比如萧淳风从不干涉萧盈经营同福堂,但入京这么久,也不曾令萧盈代萧家出席各种场合,就跟没有这个女儿似的。 这些茯苓都看到眼里,甚至也私下忧心过自己的前途。 但说到要背叛萧盈,她终究下不了决心。 于是期期艾艾道: “四小姐,奴婢从小就伺候小姐长大。奴婢习惯了服侍小姐……” 萧玥微笑道: “不用说了,无论我再三陈以利害,总之你舍不得离开你家小姐就是了。我也不强求,我一个阁老家的孙小姐,还非得追着要一个丫鬟答应不成。茯苓,没事,放松点,不会因为你不答应就怪你的。四小姐宽宏大量,不会随便生你的气。” 她边说边笑,手里翻来覆去的玩弄着那支似乎平平无奇的簪子。 最近换了打扮后,看起来更加娇俏可人,重要的是显示出几分日后妩媚的样子。 没变的是那张面皮下的心机和算计。 茯苓本能的瑟缩发抖起来。 跟四小姐打交道,终究是件走钢丝般的事。 萧玥悄声凑近茯苓的耳朵: “对了,我还要你帮我做件事。” 尽管萧玥没有做出任何其他动作,光这个姿态就足以把茯苓吓得拼命将身子朝角落里缩。 还有? 她刚刚才在同福堂众目睽睽之下,冒着被小姐发现的风险,从状元郎手里敲诈回簪子。不仅没有还给小姐,还递给萧玥。如果小姐知道了会怎么想?会认为自己背叛了她吧,一定会的。 茯苓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勇气,挣扎着说: “四小姐,我不能。” 萧玥眯起眼睛: “我还没说什么事,你就要拒绝?茯苓,萧盈没教过你,要听完了主子的话才开口吗?” 茯苓都快要哭出来。 “四小姐,求求你,放奴婢走吧。待会小姐找不到奴婢,该起疑心了。四小姐,奴婢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奴婢什么都不会对小姐说。” 萧玥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像安抚家里的猫儿似的,要叫她安静下来。 “茯苓,别怕。其实很多事,你只要做过,就不会觉得有那么可怕。不做怎么知道自己做不到呢。你想想,方才能够那么顺利的把状元郎手中的簪子偷来,岂不正好说明了,你有多聪明多机灵,只是从前未曾发掘出来而已。” 这句话就像钥匙一样,瞬间唤起了茯苓关于方才胁迫柳名扬时,那瞬间的小小快乐,那种做坏人的趣味。跟现在哭哭啼啼的自己,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确实如萧玥所说,原来像胁迫,敲诈,勒索之类的不好事情,并没有那么的难。或者说,自己也并没有那么笨。 萧玥注意着茯苓脸上微妙的变化,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不能一次就把操纵她的线拉得太紧。线太紧了会崩断的。 就是要一下棍子一颗糖,一下紧张一下松,放长线钓大鱼一般,一步步把茯苓变成自己的人,把萧盈身边的茯苓变成自己的人。 就像在玩一个操纵偶人的游戏。先驯服茯苓,再操纵茯苓。 第999章 连环修罗(十) 萧玥不仅仅要利用茯苓替自己办事而已。 那样太浪费了。 她想要做的是教茯苓从心里接受自己灌输给她的看法,把茯苓变成自己的偶人。其实她从未想过真的要让茯苓来自己身边,若是如此,茯苓反倒失去了价值。 她需要茯苓一直待在同福堂,同时又做自己的傀儡。 这才是对萧盈最大的打击。 慢慢来,慢慢来。 要有耐心。 茯苓是无法逃出自己的手掌心的。 萧玥微笑着说: “好了,你不愿意就算了。我什么逼过你答应?茯苓,我可是很尊重你的意见的。” 茯苓抬起头,眼泪隐隐闪动着。 “四小姐,我……我不会伤害小姐的。” 萧玥满不在乎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没有让你做任何伤害萧盈的事。不过,方才对状元郎开得玩笑,是不是很有趣?” 方才夺回簪子的事,在萧玥口中,瞬间又变成了无足轻重的玩笑。 茯苓虚弱的回答: “好像……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可怕。” 萧玥发出爽朗的笑声: “对吧,我不是教你了吗。只要按我说的做,会很轻松的。” 茯苓惶惑不安的微微点点头。 人就是这样,先开出一个叫人无法接受的条件,随后再更换为一个简单就能完成的要求,本来不愿意接受的人,就会不由自主的答应。 萧玥笑嘻嘻的说: “茯苓,上次听你说,状元郎还有幅字,存放在同福堂,对不对?” …… 等萧玥笑盈盈的回到包厢时,看到柳名扬已经坐在里面了。 走之前攀谈得十分热烈的柳孟二位夫人,看到萧玥回来,齐刷刷的看向她。 孟夫人不悦道: “玥儿,你怎地跟那丫鬟说了这么半天?都忘了状元郎还等着你呢。” 萧玥充满愧疚道: “因为玥儿初次接触香道,十分好奇,又听说为了替诸位进士试香,特意在后院摆出许多香薰,一一点燃。玥儿忍不住去看了看……果然精妙。许多香药在一起,一次闻过,更能体味方才状元郎所讲的不同氛围的微妙区别呢。” 她兴致盎然的模样,显得格外活泼、天真,倒叫柳名扬的眼光终于在她身上停留。 天知道柳名扬因为自己不得不束缚于母亲的身边,有多羡慕、欣赏那些个性独立,能干又有见解的女子。 所以同福堂的女掌柜才能叫他念念不忘。 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其实谈不上有多深厚的爱慕和感情。但总归不由自主的被女掌柜吸引,叫他任何事都心心念念的朝女掌柜身上去想。 唯有此刻,眼前这位“孟玥”小娘子,似乎也颇有几分女掌柜的风采。 柳名扬不由自主的替萧玥开脱: “无妨。其实方才我也有品评,不过恰好与孟小姐错过。” 萧玥顺着他的话道: “不知道状元欣赏其中的哪一味?小女子以为,第一味最有新意。不过第五味更深得我心……” 她提了柳名扬方才提到的,也提了柳名扬没有提到的。 既逢迎了柳名扬的爱好,又显示了自己的主见。 第1000章 连环修罗(十一) 柳名扬果然再次开口的时候,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下来。 “孟小姐真是我见过的极有天赋之人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看起来冷情冷心的状元郎开口便是如此高的评价。连设计这一切的萧玥都感到颇有些受宠若惊。 “状元郎过奖了。小女子还什么都不懂。倘若有说对的地方,也是亏得状元郎方才的教导。” 柳名扬正色说: “孟小姐蕙质兰心,实在聪颖过人。连我从前学习制香时,也未曾有过如此快的领悟。实在叫人佩服。” 萧玥脸上微红。 谁不喜欢听好话。 没想到这状元郎看起来老实,认真说起赞扬人的话来,倒别有一番风情。 毕竟柳名扬相貌也算得上端方,一本正经坐着,嘴里甜言蜜语起来颇有种禁欲系的感觉。 萧玥十分受用。于是又拣了几个问题,认真向柳名扬请教起来。 柳名扬一一作答,就算萧玥故意反复询问,同样耐心到极点。 一时之间,俊男美女,画风养眼和谐。 孟夫人笑盈盈的望向柳夫人,各自心领神会。 柳夫人心情畅快,看来木头样的儿子竟是一点就开窍的。毕竟考上状元自然是聪明人,终究还是懂的攀上孟阁老给自己的前途带来好处不可限量。 想想自己本来还担心儿子不解风情,看来是多虑。 而且孟家小姐事事顺从的模样,尤其叫她喜欢。她本来最担心的就是未来媳妇仗着高门不听她这个做婆婆的人的话,各种忤逆。但这位孟家小姐始终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看来平日里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想必能够轻易拿捏住。 柳名扬仔仔细细将制香的流程讲授了一遍,见萧玥有不懂的地方,唤伙计拿来纸笔,亲手把入门的香丸方子写给萧玥。 在柳夫人和孟夫人充满关爱的眼神下,萧玥也郑重其事的将香方确认收好。 感觉这门亲事,已经成了大半。 香也品过了,茶也喝过了,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买空手出门。 于是又叫伙计拿来各色器物,原料,一一挑选。 如此磨磨蹭蹭的,大半天就过去了。看看天色差不多,一行人便预备打道回府。 伙计陪笑道: “本店提供送货上门服务。请各位贵客去柜台上看着打包,确认选好的东西无误,小的们就立刻派人送到各位府上。” 孟夫人颇为惊喜。 毕竟大部分都是萧玥买的。虽说这是为了接近状元郎必要的投资,但一次性买那么多东西,还是叫她颇为肉疼。虽说放在自家马车上顺手带回去也不算个事儿,可如果同福堂特意派人送一趟,感觉就跟占了便宜似的。 心情那是绝对不一样的。 于是喜滋滋的随着伙计去大堂。 更叫她惊喜的还在后头。 因为今儿举子们争先恐后,抢购了许多香丸,所以柜台上的货物堆积如山。为了防止伙计们弄错,萧盈也在一旁监工。 当看到伙计领着孟夫人一行人过来,表明来意时,萧盈爽快道: “直接给孟夫人打个折扣。” 第1001章 连环修罗(十二) 大堂的柜台边,人来人往,众目睽睽下,萧盈当场说要打折,真是给足了孟夫人脸面。 孟夫人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要矜持两句: “掌柜的如此大方,可怎么好意思?” 萧盈语气中充满了尊重: “孟夫人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虽说同福堂是小本经营从不赊欠,然而若非当初孟夫人大方将店铺转让给我,自己却蒙受损失,便不会有小店今日的生意兴隆。所以孟夫人能来,是小店的荣幸。如果白送给孟夫人,其实也未尝不可,却未免有违孟大人的声名。所以小店只能以成本价给孟夫人送货,希望孟夫人见谅。日后还要多多光顾小店!” 她噼里啪啦这一大串话下来,真叫孟夫人从头到脚每个毛孔无一处不服帖,觉得这女掌柜怎么就如此贴心可人。 有其他客人听到了,大叫道: “掌柜的,你可别偏心,给大家都打个折呗。” 萧盈口齿清晰的回他道: “阁下又不是同福堂的恩人。” 大堂中爆发出一阵哄笑。 孟夫人深深感受到一阵优越感。 柳名扬低着头,似乎一眼都没有看着萧盈,耳朵却捕捉着她说的每句话。 萧玥微微皱起眉头。 萧盈这是要干什么?为何拼命讨好孟夫人?明明孟夫人是自己的外祖母,而且从来不喜萧淳风。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是要用一点蝇头小利接近孟夫人?好挑拨离间?还是要收买孟夫人后再兴风作浪? 自己是习惯于搞事情的,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就事事把别人的行为都当成阴谋来看待。 她在心里暗暗骂道,不知道茯苓那丫头搞些什么鬼,连一点小事都迟迟办不好。难怪萧盈都不愿意拿她当心腹。 萧玥回头就果然看到了茯苓的身影。 她朝茯苓使了个眼神。 茯苓受了萧玥的胁迫,不得不按照她的吩咐行事,难免心里还是害怕的。这时候正在踌躇犹豫,看到萧玥使眼神,知道今儿终究是躲不过去,不得不硬着头皮,抱着一大堆物件过来。 “小姐,方才整理仓库的时候,收拾出一堆物件,也不知道有用没有用,还请您看看。” 萧盈面带微笑对孟夫人道: “请夫人放心,小店定会以最好的折扣结账,最快送到孟府。我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告退一步了。” 她正要转身离去,柳名扬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 萧玥冷笑一声,趁着几个客人走过来的喧哗掩饰,从背后狠狠推了柳名扬一把。 柳名扬猝不及防,往前踉跄了几步。 他没有撞到萧盈,恰好正正的扑到茯苓身上。 萧玥随即一把拉住柳名扬,助他站稳。接着做出生气的样子: “诸位怎可如此随意,撞倒别人不道歉?” 几个客人见有人差点摔倒,但似乎没什么大碍,也吓了一跳,连忙七嘴八舌说些抱歉之类的话。 柳名扬不觉得这算什么大事,摆摆手示意无事。 这时候耳朵边却传来哗啦啦的声音。 原来茯苓怀里抱着的一堆卷轴滚了一地。 第1002章 连环修罗(十三) 被柳名扬这么一撞,茯苓怀里的卷轴“哗啦啦”的滚了一地。 柳名扬刚想道歉顺带帮忙,一抬头发现眼前那到处收拾卷轴的,居然就是先前从自己手中抢走簪子,威胁自己的丫鬟,脸色瞬间就刷的一下发白了。 一地的卷轴散落,有好几轴甚至都滚开了。 萧盈低声问: “茯苓,你没事吧?” 茯苓睁着大大的眼睛,慌乱道: “小姐,我……我对不起小姐,大庭广众之下出丑了……小姐。” 她急急忙忙想要拾取卷轴,谁知道手上不稳,一个用力,反倒将一整卷卷轴滴溜溜的滚开去。 雪白的宣纸上,写着几个意义不明的大字。 “凡购买同福堂物品后中榜者,十倍奉还。” 有好奇的人问道: “这幅字好生奇怪。掌柜的,是什么意思啊!” 萧盈气定神闲的说: “不过是前些日子写来做店招的字而已。茯苓,收起来吧。” 茯苓连连点头,慌忙要把那卷轴卷起来。 “等等。”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正是萧玥。 此时的萧玥身如弱柳,居然肉眼可见的微微有些颤抖,脸色同样白得跟纸似的。她颤巍巍的,一步步的走到那卷轴前,弯下腰仔细端详一番。 茯苓不由自主将手缩了回去。心中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四小姐逼她在大堂上散落着卷轴,却没有交代如此做的用意。万一对小姐大大的不利……自己,自己该怎么办?要不要向小姐承认?小姐又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同福堂…… 萧盈却一眼都没有看茯苓。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萧玥,看她如何表演。 萧玥终于端详够了,放下卷轴。随即又从怀里抽出一张信笺。 柳名扬认出那正是方才自己写给萧玥的香药制备方子。 萧玥缓缓展开那信笺,看看上面的字,又看看卷轴,令所有人都不明所以。 柳夫人有些心虚,看着孟夫人充满疑惑正要开口的样子,赶忙抢先问道: “孟小姐,您这是在看什么呀?莫非那卷轴上还写着哑谜不成?” 她想尽力开个玩笑活跃下气氛,没想到萧玥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这卷轴上的字,是状元的。” 紧接着坚定又更加口齿清晰的重复了一遍: “这卷轴上的字,是状元的!” 人们的眼光齐刷刷的凝聚到柳名扬身上。 “为什么状元会写这种字,还被收藏起来?” “那时候不还没中状元吗?” “总感觉很奇怪啊。” “对了对了,当时我也在场。当时啊,是状元自己说自己一定会中,强迫掌柜的收下的。” 柳夫人万万没想到,乖巧听话的萧玥会口没遮拦的说出来。 但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原来柳名扬早就来过同福堂,还题了这副奇怪的字?还强迫女掌柜收起来。 这女掌柜和柳名扬是什么关系? 看她此刻站在一旁,一副冷淡的模样,好像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风骚。难道她早就看中了自己的儿子,刻意勾搭? 第1003章 连环修罗(十四) 萧盈其实没有事不关己的意思。 她只是深深明白人都有八卦的天性,越是在众目睽睽疯狂议论的时候辩解,越显得心虚。 当周围的议论稍稍平息后,萧盈淡定的笑道: “既然都知道是状元留下的墨宝了,当然得好好收着。先前柳公子来同福堂买特产,夸口说自己一定会状元,我还不信,想着如果有信心中状元,何必提前买带回家的特产呢。所以特意留着这幅字,想着万一柳公子再来,定要好好嘲笑他一番。” “唉,结果柳公子没来,反而听到今科三甲放榜的消息。” “我呀,紧赶慢赶叫人裱好,藏好。毕竟状元的墨宝呀,要是哪天同福堂倒闭了,还能卖几个银子,当做我回家的路费呢。” 她爽朗的一气呵成,把前因后果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得清清楚楚,又合情合理。 萧玥泪眼涟涟委屈的样子,倒显得有些可笑起来。 群众的风向果然又发生了变化。 “那女子是谁?是状元的妻子?” “谁不知道状元尚未娶亲。” “怎么没过门就先吃起醋来?好奇怪。恐怕是心胸狭小之辈。” “嘘,小声点。那位可是孟阁老夫人,想必小姐是孟家的……” 说到孟阁老,读书人就要先撤了。 谁也不想得罪这位士林领袖。 柳名扬对这些议论恍若未闻,他只是迷惑的望向萧玥。弄不明白方才还乖巧听话的萧玥,怎会会做出当众让他下不来台的事。 虽然他不知道萧玥和萧盈的关系。但一位有教养的书香门第的淑女,绝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醋,甚至公然说些引人遐想的话。 现在轮到萧玥低着头,满腹委屈的模样。她只要尽情装可怜就好了。她装得越可怜,人们对萧盈的疑虑就会越大。 “外祖母,我们走吧。” 她轻声道: “既然女掌柜的这样说了,我便相信无事……我,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边说着身子又晃了晃,仿佛承受了什么了不得的重大打击。 “谁……谁知道同福堂的掌柜还做这样的事……” 萧盈见萧玥满脸虚弱,居然还笑得出来: “孟小姐,到底是怎样事?您可别让人误会呀。对了,请放心吧,您若是怕未婚夫的字落到不干净的人手里,我叫人一会儿送到孟府好了。还有,装裱的钱就不用您出了。毕竟孟夫人是贵客嘛。” 要说萧玥最失算的地方,就是想不到萧盈如此庸俗,一口一个钱字。 她的目的其实是要人把萧玥勾搭状元的事传出去。 要知道同福堂做的好多生意,都是女客人带来的。如果京城的太太小姐们知道女掌柜的还勾搭他人未婚夫,恐怕一传十十传百,再也不会上门。 她萧盈这么嚣张,凭借的不就是同福堂吗? 如果同福堂名声毁掉,没了生意,那么萧盈还拿什么立身?说不定萧淳风立马会对这个挣不了钱的女儿翻脸。 到时候萧盈想靠嫁人翻身也是不能的。 因为她做过生意,就难以成为高门的正妻候选。除非给别人做妾。 第1004章 连环修罗(十五) 萧玥的心思堪称恶毒。她不光是刁难萧盈的名声,更想叫萧盈引起京城太太小姐们的反感,生生将同福堂搞掉一大块生意。 甚至在她心里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萧盈或许有那么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跟柳名扬存在着藕断丝连。 但没想到萧盈竟不拿那幅字当回事,反过来要送她。 萧玥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柳名扬在旁边看着,心里却隐隐有些生气。 萧盈说要把这幅字替他好好收着,眼下却翻脸不认账,说什么孟家小姐是他的未婚妻,还要把字送给孟家小姐……做人岂有如此言而无信之理! 这时候萧玥看到直接怼萧盈,绝无胜过她的可能,转身朝着柳夫人和孟夫人卖惨: “外祖母,孙女……孙女不过向状元郎诚心请教香道而已。无意中认出了状元郎的字,怎就无辜惹来她这般狂吠。孙女做错了什么,要让清名毁于一时。” 她越是柔弱,越应该可以唤起柳夫人和孟夫人的怜悯才对。 萧盈歪着头,不解道: “孟家小姐乃是贵客,若看上这幅字,我便送给您。请问何错之有?” 柳名扬的身子颤抖。 他感到柳夫人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 果然,柳夫人无处不在的控制欲又发作了。 恐怕柳夫人对他前些日子奉命来同福堂采买特产的事起了疑心。 又要开始了……又要…… 全身痉挛般的感觉从脚底升腾起来,贯穿到全身。 孟夫人开口,也不知道是安慰外孙女,还是怪孙女多事: “玥儿,哪有你想象的这么严重。听来听去,不过是状元郎题了幅字,送给同福堂而已。一点小事,何必小题大做。” 抠门的老太太想的是不要得罪萧盈,好顺利保住省了大钱的折扣。 可惜孟夫人说什么,完全没有人在意。 因为状元郎柳名扬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一把从萧盈手中夺下那幅字。 萧盈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 柳名扬完全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实际上他被怒火包围着。 她字字句句,都针对萧玥。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大问题是,她的注意力都在萧玥身上,甚至完全无视自己这个正主的存在! 方才被欺骗的感觉,加上眼下被无视的感觉……纵使明明知道母亲正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他仍然感到难以抑制的冲动,要当场跟她问个明白。 “你既然如此瞧不起,那便将这幅字还给我!” 萧盈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这是状元郎说的话吗? 激愤之中,带着一丝丝哭腔。 跟……跟个委屈的小男孩……不,甚至更准确点来说,跟一只不想被主人丢弃的小狗狗似的…… 扶额。 萧盈大大方方道: “状元郎莫要误解。当日您写下这幅字的时候,我就说过,说不定哪天状元郎想要收回去。所以本店才代为保管。毕竟做生意的纵使再怎么利欲熏心,也懂得状元郎的好字不该随意被卖来卖去。如此庸俗,玷污了状元郎,也玷污了本店的名声。” 第1005章 连环修罗(十六) 柳名扬气愤的看着萧盈的嘴唇,一张一合。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不,她说些什么都不重要。 总之,她不过是努力把自己跟他撇清而已。 其实柳名扬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为何如此生气。明明同福堂的女掌柜从未对他做出过暧昧的表示,甚至可以说是绕着他在走。 但他就是感觉到无比委屈和愤怒。 本来他也是无所谓的,不过要在殿试前显摆下才华,赢得作为赌注的银子而已——一位才子在书院里早就习惯了玩这种无伤大雅的游戏。 谁知道女掌柜偏偏要把这幅字,做出珍而重之的样子收起来。她真是太虚伪了。如此赢得了他的感激,认为她是知己。 等到了宴会之前,他没有见到女掌柜,虽然拿到赢得的赌注,心情却低落到无与伦比的地步。 之后在宴席上,又是引得他想起此生都忘不掉的青山书院,又是以加了药的熏香……不,不对。柳名扬打了个寒颤。 为何他老是不由自主的将所有事都想到女掌柜身上? 难道女掌柜当真给他下了蛊,叫他入了魔不成? 明明“萧珍”才是点燃“竹林”香,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的人。 明明今儿在同福堂后院一字燃起的香中,并没有那丸“竹林”。 一切的一切都证据确凿了,他还在纠结什么? 明明同福堂的女掌柜一直在回避他,看不起他,甚至虚伪的对待他而已。 他怎么就,怎么就还要事事都朝她身上想呢! 柳名扬感到极为不舒服。他要全身心的对抗这强烈的违和感,于是他决定采取更激烈的举动。 他高高扬起那幅字,说: “既然女掌柜看不上,孟家小姐又觉得这幅字败坏了她的名声,那还要它何用!” 言毕将这幅字狠狠扔到地上。 卷轴散开,滴溜溜滚出一长串纸。 柳名扬丝毫没有心疼的意思,一脚踩了上去,还深深顿了顿脚。 瞬间雪白的宣纸上就多了脚印,还皱出几条裂缝。 他还觉得不够泄愤,又提脚猛踩几脚,最后飞起一踢,正好踢在卷轴上。 卷轴连同宣纸滚出老长一截。 围观的人们都倒吸一口气,纷纷后退。 萧盈叹息道: “状元郎,这又是何必。毕竟是您在中举前的亲笔……” 柳名扬大叫道: “又来了,又来了!太虚伪!” 这时候柳夫人两三步上前,拉住柳名扬的胳膊。 在儿子发飙的时候,柳夫人何尝又不是忍无可忍。 “好了,名扬,你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什么疯呢。你看,女掌柜都对你无语了。孟小姐也会认为你这样有失体统。”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生硬,冰冷。 说起来,就跟千年寒冰似的。 萧玥连忙抹了抹眼睛,故作坚强道: “柳夫人说得对。是玥儿失礼了。” 柳名扬昂起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夫人靠近他,用只有两母子听得见的声音,恶狠狠道: “你莫不是喜欢上同福堂这做生意的贱女人了?” 第1006章 连环修罗(十七) 正所谓知子莫若母。 世间最了解柳名扬的,终究还是他母亲。 不,或者可以说,柳夫人不允许自己不了解儿子。 但凡儿子有一点点脱离她的控制,她都会受不了。 看着萧盈和萧玥争锋相对的时候,她尚且有些迷惑。可惜听着听着,就不对味起来。那孟家小姐话语之间,分明在暗示状元与萧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 可萧盈随后一口一句庸俗的谈钱,叫柳夫人迷惑。 怎么听起来,像是儿子在单相思女掌柜似的。 难道放榜之前,不过为了叫儿子转换心情而来买些特产,竟叫儿子起了脱离自己掌控的心思? 光想一想这样的可能性,柳夫人便感到一阵如同嫉妒般的钻心似的痛苦。 真奇怪。 在年轻的时候嫁进柳家,看着老公搂着小妾风花雪月,吟诗作对时,她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或许因为那小妾死的太早,又或许她老公变心太快。 总之柳夫人一开始就清楚,她下半生能倚靠的唯有儿子。 生下儿子以后,她就心满意足。 就算之后年纪轻轻守寡也无所谓。 仿佛老公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给她留下这个儿子。 所以,她的儿子是她的财产。 不允许被别人夺走的财产。 谁带走了她的儿子,就跟打家劫舍没有什么区别。 重要的不是卷轴,或者给谁题了什么字,重要的是看到柳名扬忽然发狂般做出毁坏卷轴的举动,看到在自己的明示暗示和注目下,竭力踩踏着卷轴的儿子,柳夫人感到恐慌。 对儿子不再受自己禁锢的恐慌。 不行。 不能如此放任下去。 必须给儿子一个重重的警告,让他不要再做无妄的挣扎。 必须让儿子一点念头都不能动。 必须叫儿子知道,要离开自己的身边,会付出他付不起的代价。 哪怕是孤注一掷…… 柳夫人再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对儿子说: “名扬,你若喜欢那个小贱人,娘当场就撞死在这里给你看!” 虽然口头这般凶狠,她却完全不像一个要立刻撞死当场的人。 依然恍若冰山,深不见底,无比坚硬,但说不定又十分易碎。 这股寒气甚至令柳名扬从狂热中醒来。 他扭过头去: “娘,你,你在说什么?” …… 萧珍知道柳夫人、孟夫人安排状元郎和萧玥相亲的消息,自然是因为姐夫李希任下属的打听。 李希任作为皇帝的亲信,时常要替皇帝办各种各样见不得人的事。 虽然他的头衔是禁军统领,其实比起护卫皇帝安全,倒是做脏活的时候更多。 手下除了正儿八经的禁军护卫,不为人知晓的是,还有一队负责脏活的成员。其中分拨出几个来,顺便料理下家中的私事,只要不太过分,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因为萧钰处心积虑,要安排妹妹与状元郎的“巧遇”,故而才不惜向丈夫借来人力。 “姐姐,两家都安排状元和萧玥那个臭丫头相亲了!我……我还有机会吗?” 坐在对面的茶楼上,看着四人步入同福堂。萧珍急得咬指头。 第1007章 连环修罗(十八) 萧钰放下手中的茶碗,静静的道: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珍儿,姐姐已经为你押下了重注。但成不成,终究还得靠你自己。” 萧珍小声说: “姐姐,你不要那么严肃。妹妹,会害怕。” 萧钰嘴角一丝微笑也没有。 “珍儿不会怕的。你从小就是胆大妄为的直率孩子。” 萧珍低着头: “可是……可是是姐姐冒充了我,去见了状元……姐姐,如果我站在状元面前,会不会一下子就被揭穿!那该有多难堪。” 想到那种被状元逼问的情形,萧珍就双颊发红,又是害羞,又是痛苦。 萧钰拉过她的手,感到冷冰冰的。可此时窗外明明就艳阳高照。 “是不是觉得害怕?” 萧珍点点头。 “姐姐,我真的能行吗?他可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想必十分聪明,很快就能看出破绽。到时候,我会不会丢脸到极点。连名声都被毁掉?姐姐,我害怕。” 萧钰无情的说: “怎么,就这样你就害怕吗?” 萧珍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不对,惊讶的抬起头。 单看皮囊,萧珍果真是个艳丽的美人儿。 可惜万万不能开口。 开口说出来的,一堆一堆全是蠢话。 “就这么点小事,珍儿就害怕的话,那住在李家,会不会也害怕呢?” 萧珍糊涂极了。 “住在李家……和欺骗瞒哄状元郎,又不是一回事,姐姐。” 萧钰缓缓的,一下一下的摸着妹妹的手,跟摸着家里的猫儿似的。 “你的姐夫,替皇上办着脏活,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弟弟入读的学堂,若非我私下里送给先生的小舅子一份前程,依照我们的门第,是决计挤不进去的。” “对了,今儿替妹妹打探出孟柳两家行踪的人,同样杀人如麻。” “妹妹,你现在还觉得李家可怕吗?” 萧珍不服气的反驳道: “虽然如此,但姐夫本来就是武人……姐姐你也说了,姐夫是替皇上办事的。就算做些杀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可怕呢?” 萧钰慢吞吞道: “杀人如麻你觉得不可怕,用欺骗的手段去得到状元,你反而觉得可怕?” 萧珍瞠目结舌。 姐姐说得好像哪里很没有道理,可她又无法反驳。 萧钰总结道: “其实,只要是别人做的,哪怕是杀人这种事,也不会太可怕。反正眼不见心不烦。如果要自己亲手去做,就算说几句谎话,也是可怕得很。” 萧珍愣住了。 确实如此。 她会觉得可怕,无非是姐姐再怎么替她铺好路,最终的一步还得她自己迈出去。 萧钰叹气道: “妹妹,你如今首要的事,是寻个夫君嫁出去。一个体面的男子,能对你姐夫有所助力,把你明媒正娶的接进门,如此就足够了。” 好像脑海里有许多幻想的泡泡,随着萧钰的话,被一个接一个的刺破。 无论萧珍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萧钰除了残忍得把事实告诉她之外,别无选择。 就算她能想法,把萧珍送进柳家。 难道她还能代替萧珍跟状元郎同床共枕生儿育女不成? 第1008章 连环修罗(十九) 萧珍的肆意妄为,是因为母亲和姐姐的呵护。 她和弟弟萧璟,从小到大都很是无法无天。 如今萧璟在学堂里,同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但姐夫李希任是个武人,所以至少在李家还能保持一副乖巧听话,唯唯诺诺的模样。进了学堂,就整个无法无天起来。 据说连很多门第比萧璟家高的孩子,同样乐意带他玩。因为这孩子有股混不吝的劲头。 区别在于萧璟是男孩,而萧珍是女孩。 身为家中唯一的男孩,长大了要支起门户。萧钰培养他,天生就在为丈夫培养帮手,为自己栽培后路。 萧珍已经到了出嫁的年龄,甚至就订亲来说,都有些偏大了。一年比一年更难觅得如意夫君。先前好几次没有成功,或许状元郎就是眼前最好的机会。 这次错过状元郎,日后恐怕相亲的对象就会一路走下坡。 李希任是依靠皇上发家的独狼,不像孟大人或者程家,桃李满天下,人脉关系深厚,能搭上各路名门和英才子弟。如今这局面,他已经尽了姐夫的责任。 这还是在他跟萧钰感情不错的份上。 李希任当然有自己的小妾和逢场作戏的对象,不过他对萧钰还算尊重。萧钰固然失去夫家作为臂膀,终究还能给他一些去世父亲人脉和交际场上的支持。 感情的基础都是利益。 所以萧珍终究要走出姐姐呵护的那一步。 就算她们的父亲还活着,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萧钰从前口头上无论如何讲,萧珍总不放在心上。 她如今就是要用行动叫萧珍知道,过去无忧无虑的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她就算踢着,骂着要把妹妹赶出门,也要逼她学会独立生存。 感情的基础是利益的真相是,没有利益,恐怕连亲情都不会长久。 看着茫然无措,似乎还在努力消化、理解自己话语的萧珍,萧钰决定说得更直白点。 “珍儿,你已经不小了。你听说农夫捡苞谷的说法吗?” “一开始朝前走,总能捡到越来越大的苞谷。” “于是觉得下一个总归会是更好的。渐渐对当下能握住的东西都看不上眼。” “忽然得到了最好的果实。这时候依然会想下一个,下一个才是最好的。” 萧钰轻轻抚摸着萧珍的秀发。萧珍瑟缩了一下,最近姐姐这样的举动越来越多,叫她想起父亲生前的时候。而非母亲。 三个姐弟里,萧珍和萧璟的性子都像母亲,唯有作为长姐的萧钰,无论成熟的性格,甚至动作姿态,都更像父亲。 虽然萧珍记忆中父亲的样子已经很模糊了。但萧家老大曾经也是中了科举,在京城的官场上谈笑风生,有着大好前程的人,甚至压过如今萧淳风一头。 可惜英年早逝。 从此萧家大房就一天比一天沦落。 萧钰脸上仿佛隔着层薄雾,看起来离自己既近又遥远。 “年轻的时候,总以为下一个才是最好的。永远都会有更好的在等着自己。其实眼前的已经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了。” 第1009章 连环修罗(二十) 萧钰仿佛想起从前自己议亲的时候,阿爹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时候阿爹已经病得很重。 其实她开始并不喜欢李希任,觉得李希任是个武夫。书香门第的小姐,从来梦想的良人都是才子进士,不会有武夫这个选项。 但阿爹跟她讲了这个故事,说李希任就是她能抓住的最好的选择。 那时候恐怕阿爹已经预见了,自己一死,孤儿寡母需要有人能够实实在在的撑腰。否则纵使有亲兄弟在,也会有被吃绝户的风险。 这时候,会写文章会讲道理是不顶用的。 或者说,是毫无意义的。 能娶到萧钰,对李希任来说意义非凡。正因为别人家的高门小姐都不愿意嫁给武夫,更显得萧钰眼光不同寻常,也让李希任一路发达的时候有了能拿得出手,能当家能撑门面的夫人。 今时不同往日。 从前萧家大房需要一个武夫女婿来支应底气,不被二房三房一口吞下。现在需要一个状元女婿来当做门面,好互相呼应,让富贵权势长长久久。 “珍儿,状元郎就是你能有的最好选择。不会再有下一个,不会再有更好的了。之后只会是去做别人的填房,或者家世有拖累,或者干脆就是卖命的武人……不会再有比状元郎更好的选择。不是姐姐和姐夫为难你,而是已经力尽于此。” “若你希望璟儿有更好的媳妇人选,或者你姐夫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替你遮住更大的风雨……你在指望他们为你做更多的事之前,你必须要帮他们一臂之力。” 萧珍捂住耳朵。 “我不听,姐姐,我不想听。别这样,姐姐,我很害怕。” 萧钰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强迫她睁眼看着自己,朝着萧珍的眼睛,一字一眼的说: “你都是骗姐姐的,对不对?说什么要为姐夫的前途着想,可以为了弟弟的未来牺牲自己的婚事……摆出大义凛然的样子,其实你不过对着姐姐说大话,说假话?还梦想着就算状元郎看不上自己,说不定明儿就会有皇子跟自己提亲对不对?” 萧珍惊恐万分: “我好疼……姐姐,你揪疼我了。我没有,我真心要叫萧盈和萧玥知道她们没啥了不起的。我是真心想帮姐姐姐夫的……” 萧钰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看着萧珍的脸庞逐渐在自己用力之下扭曲起来。 “珍儿,你知道自己很美,对不对。但姐姐要告诉你一件事,光凭借脸好看,是吸引不到你梦想中的那种男人的。唯有利益可以。你要拿下状元郎,你的女儿,你的侄女,你的外甥女,甚至你的孙女……或许才有机会得到你曾经想要的男人。” 她的一字一句像重锤一样锤在萧珍心头。她哭着说: “那为什么萧玥和萧盈就可以?我们明明都是萧家的女儿,为什么她们就可以,而比她们更好看的我就不可以?” “哼。” 萧钰冷笑着: “她们一个有孟阁老做外祖父,一个自己能拿捏住生意。要么靠家世,要么靠自己。就这么简单两条路。 第1010章 连环修罗(二十一) “你想坐享其成,那就唯有靠家世。可你没有。所以眼下姐姐告诉你,你必须得靠自己。” “对了,你没得选。这并不是两条路选那一条的问题。是你没得选,没得选!” 萧钰斩钉截铁的话如雷电般劈下来,劈得萧珍头脑发晕,四肢颤抖。 反反复复许多次,她这回终于闹明白,姐姐当真没有开玩笑。 姐姐不是母亲,并非爱她入骨宠她入骨,连星星月亮也可以摘。 姐姐也并非仇人,非得要剥削她靠卖妹子的钱吃饭。 姐姐只是姐姐,只是有限的亲情加上很冷静的交易。不过她这个做妹妹的太不识相,故而一步步逼得姐姐跟她撕破脸。 可她是如此弱小、可怜又无助。 道理终究是道理。道理都懂的了,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做。 萧珍颤抖着问: “我该怎么办……姐姐,我该怎么办……” 萧钰毫不犹豫道: “让状元选你,嫁进柳家,做柳夫人。” 三句话,指向一条唯一的路。 “我一个出嫁的妇人,干冒身败名裂的风险顶着你的名字,去欺骗状元郎。便是为着这唯一的目的。” 她的手指头慢慢抚过呆若木鸡的萧珍的秀发,一次又一次。 萧珍感受到的却不再是母亲般的爱抚,而是狠下心要把她推出门的压迫力。这让她有种要被迫走出家门,去面对洪水猛兽般的恐惧。 “我做不到……姐姐,做不到……” 当然希望嫁给状元,成为柳夫人。可她本来以为纵使自己就算嫁不了柳名扬,总归姐姐姐夫会给自己安排一个不错的归宿,那她依旧可以凭借着娘家的势力,凭借着姐夫的名头,在未来夫家作威作福。 但姐姐明明白白告诉她,不可能把她嫁入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也不是李家所需要的。她必须要拼尽全力进入姐夫没法直接干扰的柳家,然后去拼杀,去赢得柳名扬的心。 萧钰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 “从那一晚,姐姐冒着你的名字出现在状元郎面前开始,珍儿,你就没有退路了。你已经长大了,不可能永远依靠姐姐姐夫。” “想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该懂得了。如果状元不喜欢你,你该怎么办?一次不喜欢,那就争取第二次。两次不喜欢,就争取第三次。” “若皇上下令让你的姐夫办事,你姐夫不可能说做不到。” “他也不会问皇上,如果做不到该怎么办。如果害怕做不到该怎么办。因为皇上的命令之下,绝不会有做不到这种答案。” “柳名扬不是你的良人……” 萧钰逼近萧珍,一字一句道: “他是你的猎物。你必须抓住他。你听说过冬天的猛兽吗?如果抓不住猎物,就会饿死。你也是如此。” 铺天盖地的恐惧包裹着萧珍。她终于明白,事情会如何已经由不得她了。 姐姐姐夫的决心比她想的强大许多。 恍恍惚惚中,她像个木偶般开口道: “我……我会去做……” 萧钰正色对她道: “那,你知道待会进了同福堂,该怎么做了吗?” 第1011章 连环修罗(二十二) 同福堂中,此时此刻正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 孟小姐两句话,便刺激得状元郎将自己先前题字的字幅扔到地上,甚至狠踩几句。 一时之间,场面陷入尴尬。 柳夫人眼见得儿子发脾气,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如何安抚儿子,反倒开始担心起自己对儿子的掌控是否稳固。 柳名扬在她的眼里,一直是最好的儿子。 对她来说,最好的儿子唯一的标准,就是无时无刻不让她掌握着。她知道儿子的一举一动,知道儿子何时起床,何时吃饭,何时入睡,何时访友,何时读书,何时回家,他想什么,他喜欢什么,他讨厌什么。 儿子来同福堂买特产的事,她自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可儿子没有告诉她自己还题了一幅字,还对做生意的女掌柜产生了莫可言说的情愫。 于是她走近儿子,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他: “名扬,你若喜欢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娘当场就撞死在这里给你看!” 柳名扬要发狠,那么她这位母亲就会做到比他更狠。 直截了当的以死相胁。 她的话如同一桶冰水倒在柳名扬头上。 “娘,你,你在说什么?” 柳夫人说: “还需要我重复第二遍吗?” 但本来在她的威胁之下略有动摇的柳名扬,听到这句话后,反而倔强起来。 从小到大,母亲都喜欢这么威胁他。 他没有按照她指定的时间吃饭,她会把碗端到他面前,然后问他:“还要我叫你第二遍吗?” 他没有事先告诉她回家的时间,会被关到紧锁的门外,然后问他:“还要我告诉你第二遍,不许晚归吗?” 他如果被锁在门外的时候,自行离开,那柳夫人更会跟蒙受奇耻大辱似的,在他出现时候疯狂责备他。 如今的柳名扬已经是状元了,还要受母亲这般的威胁吗? 柳名扬没有开口,直直的望着母亲。 一时之间,母子两人居然对峙起来。 谁也没有说话,都当做身边人不存在一般。 萧玥和孟夫人似乎都有些不知所措。 萧盈好整以暇的抱起双臂,仿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其实柳名扬喜欢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柳夫人允许他有没有自己喜欢一个人的权力。 片刻之后,柳夫人说: “你当真要逼死娘不成!” 柳名扬的身子晃了晃,颤抖着。 忽然他拾起那幅地上的卷轴,猛力一撕。 萧盈叫人裱糊那卷轴的时候,是真心想留着以后高价卖的,故而用料做工都下了血本,裱糊得又韧又结实。 结实到方才柳名扬踩了几脚,都没有彻底踩破,不过皱得厉害。 既然母亲的疑心是因为这幅字而起,没了这幅字,也就没事了。 柳名扬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想着。 随后踉踉跄跄朝前几步,从地上拾起这幅字,然后用力一扯。 裱糊得过分结实的卷轴果不其然没有被撕开…… 柳名扬又用力撕了几下。 终于卷轴发出一声长长的撕裂声……大家才看到原来是用上等的丝绢裱糊的,难怪无法轻易开裂。不过好处是一旦有了口子,便整个顺溜的裂开。 第1012章 连环修罗(二十三) 柳夫人冷淡的,静静的看着儿子。 母子连心。 儿子如此作为,便终于是服软了。 柳名扬几乎步履不稳的,就跟要亲手放弃掉珍惜的东西般,将那幅字一点点撕成几截,然后抱在怀中,朝门外走去。 周围的人寂静一片,跟门外的喧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满怀愤怒,既是对母亲无理的愤怒,也是对自己无力的愤怒,一把将残破的字幅往外扔去。 就像要扔掉方才与母亲对峙的记忆般。 在脑子嗡嗡发热的忽然有个声音“哎呀”了一声。 柳名扬觉得自己在片刻之间,已经被又是火又是冰的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折磨了好多趟。如果说方才一撕一扔是头脑热到爆炸的表现,那清脆的“哎呀”一声,便又叫他从头到脚冷静了下来。 “当真是幅好字,为何要如此糟蹋。” 女子笼着带纱的斗笠,缓缓经过同福堂的门口,却没有如路人们离去,而是俯身识起那幅撕得乱七八糟的字,看了又看。 柳名扬惊呆了。 因为带着斗笠,看不清女子的模样。但她手腕上的戴着的镯子,倒跟那天望江楼夜里遇到的女子所戴的一模一样。 当时望江楼上自称名叫“萧珍”的女子,一直用手遮住面容,似乎怕让陌生男人窥见。也由于这个缘故,手腕上的镯子给柳名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镯子。 遮住的面容。 柳名扬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冰冷的身体重新被注入活力。 女子身材高挑婀娜,几乎称得上摇曳生姿。 她一点点细心的拾起破碎的卷轴,又好整以暇的,一张张展开来看,仿佛在认真的欣赏着名家之作。 “多好的字。” 这声叹息直接打在柳名扬的心脏上。 是那夜里的女子吗?是的吧。或许不过巧合而已。可她遮着面容,还戴着一模一样的镯子。 女子拾起撕碎的字幅,走进同福堂。 “掌柜的,麻烦借下地方。请问可有宣纸、浆糊……” 萧盈微笑着: “小娘子是要现场露一手裱糊的技术?” 女子道: “好像跟状元郎很有缘分,总是在这样的场合遇见。前夜里状元作诗时也是如此,今儿也是如此。虽然我不擅长裱糊,但总不忍心见状元的才华,就此湮没掉。所以想请掌柜的帮忙。” 萧盈惊了。 这女子还能更加无耻一点吗? 她就这样站在萧盈面前,当着萧盈本尊,厚颜无耻的将帮助状元做出长诗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众进士齐聚一堂,各拼才华。状元一首长诗名动京城,听闻亲口承认是因为受到熏香的启发。故而才会有如今众多举子争相恐后来同福堂抢购熏香之事。 如今留在同福堂的客人中还有许多举子。 听到女子这样一说,便窃窃私语起来。甚至不乏脑补出各种故事。 “状元郎艳福不浅啊。” “原来状元郎文思如泉涌,是得了佳人的暗中相助。” “还不知道是哪家的闺秀呢。看这衣着打扮,也颇为不凡啊。” 第1013章 连环修罗(二十四) 戴着斗笠的女子,大大方方的问萧盈道: “掌柜的难道很惊讶吗?” 从未想过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当着本尊的面直认是她以熏香引发了状元的诗兴? 萧盈差点气笑了。见过胆子大的,也见过碰瓷的,没见过胆子大到往她身上碰瓷的。 女子感叹状元的书法好,那就说明她的目的终究还在于刷状元好感度。而状元尚未授予官职,现在因为仕途原因开始讨好,未免有点太早了。看来这女子的目的,终究要落在争取状元做女婿这点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既然对对方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最好先试探出对方的底气何在。 萧盈反问道: “难道小姐不明白我为何惊讶吗?毕竟我可不记得,什么时候卖过熏香给您。” 周围的举子瞬间哗然。 大家亲眼看着状元品香后,指出当时在宴会上所用的熏香。举子中也有当夜赴宴之人,自然也闻得出状元所言非虚,宴会上确实用的这几样熏香。 所以才会在短短半天,把同福堂库存的熏香抢购一空。 现在戴斗笠的女子明示暗示相助过状元作诗,女掌柜却说不记得女子来买过香,岂不是当众否认了女子的话。 两人之中,必有一个人说谎。 戴斗笠的女子纹丝不动。 隔着薄纱,人们看不清她的表情。然而清冷的声音中却含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状元郎似乎是极为精通香道的。请问您是否试过一味叫做‘竹林’的熏香?”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柳名扬跟被咬了一口似的,立刻抬起头,愣愣的盯住戴着斗笠的女子。 果然,这就是那天夜里遇到的女子! 看到柳名扬的反应,萧盈忽然回过味来。 恐怕这才是女子的真正目的。 女子做出怜惜状元心血的姿势,不过是个由头。她真正目的是要坐实她偷梁换柱的恩人身份。 不过这步棋极其凶险。她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当面拆穿呢? 萧盈玩味的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全身上下蒙得严严实实,身材高挑,想必也是好出身的女子。除此之外,看不出是何人。 但萧盈敏锐的感到,必定乃是熟人。 直觉能感受到,她认识这女子。 但更重要的是,熟悉自己的人,才敢行这步险棋,确认自己不会当场拆穿她冒牌货的本质。 因为认识自己的人才清楚,对自己来说,萧家小姐的身份不算什么,五皇子私下的承诺不算什么,萧淳风萧大人的前途更加不算什么。自己所看重的,握在手里的,唯有同福堂。 先前状元郎已经亲口确认,熏香是同福堂的供货,所以举子们才蜂拥而至。 但这些熏香里,并没有“竹林”。 “竹林”在楚州,是一味再平常不过的熏香,甚至被附近的村人作为驱赶蚊虫的用途,结果反而被在场的举子们忽略过去。 而状元郎也并没有明确说,他闻到的熏香是“竹林”。 那戴斗笠的女子就是抓住这一点,来威胁萧盈不要揭穿她! 第1014章 连环修罗(二十五) 戴着斗笠,罩着薄纱的装扮之下,隐藏住自己身份的女子,究竟是谁? 萧盈眯着眼睛,再次打量着她。 那女子居然也无动于衷,似乎满怀坦然。看在萧盈眼中,简直跟挑衅无疑。 “来吧,来揭穿我!否认我,当着状元的面揭穿我,说你才是解救状元于困窘之中的那个人。” 女子无声的话语中,仿佛散发着如此明确无误的挑衅。 可以的话,萧盈当然想这么做。她从来不是个面对挑衅会无动于衷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才是她的风格。 但她不能。 戴斗笠的女子知道,那味香是“竹林”。 意味着那女子知道青山书院,知道竹林香。 如果萧盈站出来,说自己才是当时在宴会大厅外熏起“竹林”香的人,固然有机会拆穿女子的谎言,那么今儿下午把同福堂的熏香存货扫荡一空的举子们,恐怕会立刻把同福堂给砸了。 明明知道竹林香才是令状元灵感勃发的香料,却卖给他们假货,那么同福堂立刻就会声名扫地。 戴斗笠的女子更知道,同福堂的名声对萧盈来说有多重要。 何况萧盈并没有把握一定能拆穿女子的谎言。 原因很简单,谁才是正主儿,萧盈和那女子必然是心中一清二楚的。 可是柳名扬并不清楚,在场的举子们更不清楚。 若两个人都各执一词,必然就要拿住证据。 最好的证据,自然就是“竹林”香。 但萧盈没有。 因为她的“竹林”香,已经在前一晚燃尽了。 当时熏出竹林香,不过是临时起意。所用的也并非原汁原味的竹林香,而是自己调制来,放入随身锦囊中,仅作为挂念的。 那一味燃掉后,她还没有来得及再制作。 所以如果柳名扬、或者在场举子质问她,如何证明自己所说的话,那她完全没有办法证明。 至于戴斗笠的女子……谁知道呢? 她既然敢威胁自己,真的证据假的证据,总归准备好一大把了才对吧。 萧盈苦笑着。 当时也是为了避免状元郎的纠缠,她才会悄然离去。至于熏香剩下的灰烬和香炉,本非什么值钱之物,是望江楼本来就有的。故而她并没有带走。 谁知道此刻成了戴斗笠女子威胁自己的把柄。 男子么,又不是什么稀罕物。怎么就成了我不要你赶着要还威胁我别要的珍贵物件了呢。 如果不是萧玥就站在旁边,依偎着孟夫人,依旧是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萧盈几乎以为她就是那戴斗笠的女子。 毕竟腹黑的手段,深沉的算计,都颇有萧玥的风格。 萧珍? 萧盈摇摇头。 萧珍是个脾气暴躁被宠坏了草包。只要否认或是挑衅她几句,她就会暴跳如雷。万万不可能如现在般淡定又不失隐晦的威胁自己。 冯灵儿? 冯灵儿小产后就跟花儿萎缩了一般,有心无力。何况她一个侧妃,上赶着跟状元勾搭干什么?那天夜里的宴会,五皇子可是亲自出席了的。在正牌老公眼皮底下勾搭状元郎,她是嫌自己命太长么? 第1015章 连环修罗(二十六) 转瞬之间,萧盈脑海里飞过一连串的名字。 二皇子妃的人?五皇子妃的人?长公主府? 甚至她想到了卢娘子的手下。 但这些人为何会对“竹林”了如指掌?说不通啊。 萧钰? 可萧钰已经嫁人。 不得不说,女子最狡猾的一点便是“遮脸”这招。 始终看不透女子的真实身份,使萧盈始终投鼠忌器。她不能为了一时的痛快伤害到同福堂。 哼,好女不吃眼前亏。 碰瓷就碰吧。如果女子的目标是拿下状元郎,萧盈倒觉得无可无不可。 可她绝不是闷声吃亏的性子。既然你要逼我退让,我让就让了,但绝不会让得叫人舒坦。 萧盈大大方方说: “没想到小姐同样精通熏香,难怪与状元郎会如此心意相通,理解状元郎的心血难得。令我这庸俗之人十分佩服。” 她转头吩咐道: “茯苓,愣着干什么,快去取最好的工具来,还有杜桂……去请最好的师傅,定要叫状元郎这幅字归为原装才好。” 柳名扬心中一震。 他看向戴斗笠的女子的眼光顿时便热切起来。 女掌柜这是侧面证实了,当时使用“竹林”香令自己回想起青山书院的人,乃眼前戴着斗笠的女子? 他又瞄了一眼女子的手腕上,那抹熟悉的镯子,仿佛感到内心的冲动跟潮水死似的,开始一层层冲刷自己为自己垒砌的坚墙。 另一个人心中也是一震。 柳夫人。 柳夫人方才还揪着儿子是否对女掌柜抱有绮念不放,甚至一举使出以死相挟的绝招。眼看着儿子都要服软了,以行动来明志,怎么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几句莫名其妙的对话后,女掌柜退缩了,儿子看向那狐媚子的眼光又渐渐起了变化呢! 她万万没有想到,在她严密的控制和计划之下,叫儿子起了异心的时机不在于脱离她眼光买特产的时候,居然在于夜宴的时刻,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在她滔滔不绝与诸位皇子和孟大人孟夫人热切来往的时刻。 该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 柳夫人的视线中,柳名扬摇摇晃晃的走向那女子,躬身行礼。 他似乎嘴唇蠕动,在说些什么话。他在说什么来着? “多谢小姐的指点,柳名扬感激不尽……” 柳名扬显然也顾忌着女掌柜会为难,因而用语十分委婉。但他那充满激动的表情,微微颤抖甚至带点结巴的声音……叫傻子看了都知道怎么回事。 周围有人发出“状元艳福不浅啊,身边一位小姐,又得了另一位小姐的青睐。况且看起来两位都是名门……”的议论。 甚至还有人应和道: “榜下捉婿,本就是传统嘛。不过两位小姐亲自面对面,还是很少见。看来状元的长诗轰动京城才有如此的效果。美人都爱才子嘛。” 孟夫人的脸色难看极了。 什么意思? 跟自己的外孙女相看半天,状元一直都是一副冷情冷心的模样,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当时自己还以为状元守礼的缘故。 眼下一对比,明明就是对玥儿毫无心动的表现吗! 第1016章 连环修罗(二十七) 孟阁老如今在朝堂上呼风唤雨,连首辅都几乎不能拂其意。 夫荣妻贵,孟夫人也有很久没有尝过被无视的滋味了。虽说她性情平和,但毕竟身份在那里。就算自个儿心胸宽广,可也不能叫人觉得孟家是好欺负好忽悠的,何况还是儿女亲事上。 莫非这柳家仗着儿子一中状元,二拔得诗会头筹,就觉得自己可以走马观花,一家儿郎许几家,挑挑拣拣不成? 玥儿依偎着自己,小可怜的招人疼,明明才是今儿跟孟家相看的正主,却被人如此无视。 想想看自家唯一的女儿,当年也算掌上明珠,捧在手上含在嘴里,一朝被萧淳风引诱,坏了清白不说,终究在青州城远离父母的地方毙命,就留下这么根独苗苗。 要是做外祖母的都不能替玥儿出头,谁还看得起孟家。 何况孟夫人还有个儿子流放边疆。 这叫孟家人一边手握大权,一边比寻常人更在意他人的看法。 孟夫人轻轻拍了拍萧玥的后背,表示安抚,随即漫步上前,板着脸大声道: “柳夫人,这是什么意思,您是否能给个解释?” 柳夫人没有回答。 孟夫人的不悦更盛。 当真视孟家为无物吗? “柳夫人,我们玥儿也是冰清玉洁的女子,若您家公子另有心仪之人,不妨直说。我们绝不会死皮赖脸的,但求莫要耽误了玥儿。孟家不至于连个姑娘都养不了,状元不状元的,难道还能高过我家孟大人去?” 柳夫人依旧没有回答。 孟夫人心生疑窦。 从头到尾与柳夫人来往时,柳夫人都谈笑风生进退有度。虽说先前确实有关于柳夫人跟着儿子进京成何体统的谣传,但与她本人一接触后,孟夫人就打消了顾略。 不过是个寻常的爱护儿子的母亲罢了,这份心思自己何尝不能理解。 这样八面玲珑又热衷替儿子打点前程的女人,怎么会忽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无视自己,做出这等失礼甚至有可能得罪座师的事来? 萧玥悄声拉了拉外祖母的袖子: “算了吧,外祖母。如果状元不喜,玥儿无意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做出实在有辱孟家门风之事。” 孟夫人抠门归抠门,对外孙女疼爱的心却是不假。 方才那一丝丝疑窦,又因为外孙女懂事的话而烟消云散。 “玥儿,不必多说。孟家自然不会如泼妇般当街抢男人,但也不能让人轻看了去。” 见到柳夫人依然没有反应,她伸出手去,想要触碰一下柳夫人的肩膀,唤起她的注意。 柳名扬正在对戴斗笠的女子说道: “不知道小姐,是哪家的千金,可否告知名扬……于情于理,名扬都应当登门……” 每个字都跟石头似的,砸在柳夫人的头上。 儿子背对着自己,对那女子恭敬有加。 好像下一步就会迈步离自己远去。 “名扬!” 她的嘴张了张。 她以为自己大声嘶吼出声了。 但周围人毫无反应。柳名扬也毫无反应。 柳夫人不知道自己的嘶吼并没有真正发出声。 第1017章 连环修罗(二十八) 孟夫人用手碰了碰柳夫人,想要唤起她的注意。 殊不知此时此刻,柳夫人眼中心中,唯有自己儿子的举动,竟然跟石塑木雕一般,无动于衷。 萧玥瞟了一眼萧盈,见她袖手旁观,一副乐于看戏的神情,不由得又犯起疑心病。 莫非眼前的局面,是萧盈一手造成的? 她自己善于算计别人,往往事事计算准确,敌在明我在暗,屡屡得手。但应变的能力便没有那么强了。 而此时戴斗笠女子的忽然出现,状元郎显而易见的倾慕,都叫她不明所以,如坠云雾之中。 说实话,当下的情形其实有一部分是萧玥乐见其成的。 她答应与柳名扬相看,终究目的在于算计同福堂。她要砸了萧盈的饭碗,继续拿捏住茯苓,最好顺便引起七皇子赵恒的嫉妒。 是的,她唯一想要博取欢心的人,唯一追求的人,都是七皇子。 虽说柳名扬如此明白无误的表明心有她属,叫萧玥颇有些挫败,尤其还是在她精心打扮之后。但柳名扬当真对她爱得死去活来,反而叫她更加困扰。万一引起赵恒的误会,未免打破她的未来皇后计划。 所以萧玥便开始思考,该如何才能借眼下的情形谋利。否则岂不是叫萧盈白看了笑话。 她上前扶住孟夫人,对柳名扬道: “状元郎,看来状元郎心中已经有人了。小女也并非要与状元说亲不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当众轻贱我和外祖母?” 柳名扬眼睛痴痴的望着戴斗笠的女子,仿佛要竭力看穿她薄纱之下的面容,搜肠刮肚要怎样让她相信自己的一片诚心。听到萧玥的话,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要立时拒绝,免得戴斗笠的女子误会。 “孟家小姐,名扬从未对女子动过心。然而得到这位小姐的帮助……甚至称得上是……” 他犹豫了一下,又把“救命之恩”四个字生生咽下喉咙。 “请原谅名扬……” 戴斗笠的女子忽然开口道: “状元郎,请勿误会。小女子乃是不忍状元郎的英才,因为意外而招来不合宜的风评。所以状元郎万勿放在心上。” “想必您今日是与身边这位孟家小姐相看的吧。啧啧,孟阁老家的小姐,在场诸位大人想必都是君子好逑的……小女子无貌无才,决然没有半点冒犯的意思,所以……” 萧玥愣住了。 没想到她的卖惨没能成真,戴斗笠的女子倒是一气呵成,倒打一耙。 周围围观的举子们都哗然了。 孟家小姐? 孟阁老家的小姐? 谁娶了这位小姐,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啊。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乐事。 金榜题名题名的是状元,洞房花烛的对象是下任首辅的外孙女,居然还有人不珍惜这等奇遇? 话说,孟家小姐似乎也比想象中更美呀……虽说年纪小了些,却隐隐约约能够窥见未来成熟后的风华。 至于那位戴斗笠的女子……身材高挑,身段窈窕,声音同样如黄莺般清脆。 即便看不清脸,想必也是美人无疑了。 第1018章 连环修罗(二十九) 两个男子争美人的戏码看多了。两个美人争状元的戏码,还是头回见。 两位美人都口口声声说,对状元没有兴趣。可一位期期艾艾,搬出外祖母来卖惨,另一位的语气中,隐隐含着点嘲讽,隐隐含着点娇嗔,隐隐又含着点傲娇的责怪。 状元郎今儿遇上修罗场! 围观的举子们,有人羡慕柳名扬艳福不浅,也有人羡慕双姝夺状元,想必日后是值得吹嘘的谈资。 杜桂悄悄走到萧盈面前,叹气道: “今儿看来做不成生意了,损失好大。” 不愧是杜桂,就算这难得一遇的吃瓜场面下,也惦记着生意。 萧盈深感欣慰,悄声道: “放心,吩咐伙计们多备点货。今儿同福堂生意好,靠得是状元郎带货,不过毕竟也是一次性的。等举子们人手一包熏香,我们就货就卖得差不多了。可如今这场修罗戏码一出,恐怕除了举子们,还有太太小姐们,就算没有来过同福堂的,也会找借口来看看热闹,看看同福堂什么地方。恐怕除了熏香,店里别的货物都能大卖!” 杜桂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 “小姐神机妙算。” 随即又道: “不过小姐,依俺看,那两位美人儿虽说针锋相对,但终究还得让状元来抉择。反倒是柳夫人的样子,很是奇怪啊……” 杜桂外粗内西,果然是名副其实的。 萧盈顺着他的话,眼光扫过戴斗笠的女子与跟她对峙的萧玥,还有痴痴呆呆的柳名扬,竭力想要按捺住不悦的孟夫人,最终落在柳夫人身上。 柳夫人的模样果然有些奇怪。 浑身僵直着,听闻戴斗笠的女子伶牙俐齿的一番反驳,通常若气得颤抖也不足为奇。可她反而动作越来越僵硬。 萧盈脑海中划过一道光。 这模样,说起来跟先前柳名扬在大厅中犯病时颇为相似啊。 难道柳夫人的控制欲,不仅能从心理上压迫得儿子发病,甚至还能叫自己也憋出急病来? 见那戴斗笠的女子嘴上讽刺,脚上一动未动,萧玥也生气了。 明明半路杀出来,破坏了她与柳名扬的相看,还要立个牌坊。 几乎凭直觉,她立刻知道这女子是冲着要拿下状元郎而来的。 恐怕因为她自己也在垂涎着赵恒,所以对察觉有同样目的的人,格外敏感。 同时,也格外厌恶。 萧玥马上打定主意,虽说状元郎不是自己想要的,但也绝不会叫他人舒舒服服得到。她就是要恶心恶心这戴斗笠的女子。 “这位小娘子,不知道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小姐?状元郎想知道,小女也想知道。是哪家的小姐如此无礼,无教养。既然不想冒犯他人,何必横插一脚?这是哪家的规矩,哪家的教养!” 萧玥故意摆出一副正室的语气。 既然女子戴着斗笠,想必不敢露脸,说不定有什么蝇营狗苟的猫腻在里面。 搞不好是烟花巷的头牌呢! 她就是要故意气这女子,气到她发疯,气到她失控,教柳名扬看清楚眼前的心上人是个什么货色。 第1019章 连环修罗(三十) 萧玥料定了戴斗笠的女子身份不会高过自己,背后的靠山也不会高过自己。 开什么玩笑,孟大人如今拥有仅次于皇上和首辅的地位。 而据她所知,首辅家是没有这般年纪的女孩的。 皇家人的身份自然更高贵。可皇家人何苦蒙住脸来街上药铺子跟人抢男人? 这女子必然是个蝇营狗苟之辈。 你当众下我的脸,我就要当众出你的丑。 “这位小姐若是有教养有身份之辈,何不大大方方露出脸来,也好叫状元的心心念念,有个结果!” 孟夫人生怕外孙女吃亏,赶忙开口帮腔。 “对,老身也想知道。下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好叫小娘子的家里人,知道该如何管束下闺中的女孩儿,免得到处丢人现眼。” 萧玥扶住孟夫人: “外祖母,您消消气。您开口便给了别人误解,以为她攀上状元就可以诡计得逞,改头换面登堂入室。” 这就是明明白白把戴斗笠的女子污蔑成贱籍了。 两女对峙的时候,杜桂却没有看八卦的心思,反而悄声对萧盈道: “小姐,柳夫人的身子僵硬得有些不正常啊。四小姐和孟夫人训斥的是那蒙面女子,为何柳夫人这般生气?” 杜桂不会医术。 连他都看出来了。 “恐怕柳夫人气愤的由头并非戴斗笠的女子。终究还是在状元郎身上。” 萧盈回想着《程氏医经》中的记载,因为无法接近柳夫人给她把脉,不能明确病症,可确实十分类似。 这时候柳名扬扬声道: “孟小姐,此番种种,都是因为在下而起。在下无意中进退失当,言语失礼,还请孟小姐见谅。改日名扬会登门请罪……还请孟小姐看在名扬的面子上,多加担待!” 柳名扬说着说着,声音居然微微颤抖起来。 他在求情! 他在替戴着斗笠的女子求情! 萧玥能想到的,不断暗示的事,柳名扬又何尝想不到! 看他这样子,连女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呢,就先替她求起情来了! 柳名扬越是低声下气,萧玥便觉得自己心头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盛。虽然自己并不想嫁给柳名扬,但前一个时辰还对自己亲切关怀体贴的男子,下一刻就开始回护别的女人, 萧玥的怒火灼烧的时候,另一个人脑子里的弦终于也绷紧到了极致。 柳夫人。 柳名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苦苦哀求的姿态,看在柳夫人眼中,俨然已经成为看不上眼的媳妇还没过门,就要甩掉母亲的铁证! 无法容忍。无法容忍。无法容忍。 柳夫人的脑海里反反复复想着这四个字。 柳名扬夜奔青山书院的时候,那种被沉入海中,慢慢涌上心头的窒息感,铺天盖地把柳夫人淹没,叫她更加积蓄起力量,要在死亡的前一刻做出奋力的反扑。 柳夫人努力的伸出手,像是要朝着虚空中一抓。 她不允许,不允许,绝不允许! 柳名扬的身子在眼前摇晃着。 柳夫人发出冷笑。 他想要阻止她吗?想要包庇那个小贱人? 第1020章 连环修罗(三十一) 儿子是儿子。是永远属于母亲的儿子。不允许他离开不允许他做违背自己意志的事。儿子永远长不大。所有人都想夺走自己的儿子,但儿子属于自己! 柳夫人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背对自己,要远离自己羽翼而去的儿子。 她方才说得话并没有吓唬人。谁要夺走她的儿子,她会用刀砍,用剑斩,去留住他,若留不住,宁可一头撞死在墙上。 名扬!名扬! 回头看看你娘,看看你娘被你逼成什么样子了!你要跟着那个女人走的话,娘就当场死给你看! 为什么他仍旧无动于衷? 为什么儿子第一次不听话了? 柳夫人心中充满了嫉妒。就像女人对丈夫出轨的那种嫉妒。她的占有欲已经完全无法遏制。 为什么名扬还不回头?为什么名扬没有像小时候那样,第一时间哭着跪到母亲面前求饶认错? 认错啊! 毕竟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要被一个连脸都没有见过的女人勾引走了! 柳夫人感到身子跟面条似的,软到走都走不动了。 气死我了。 柳夫人想,名扬怎么能这样当众抛弃他的母亲?他忘了母亲为他付出了多少。母亲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为他着想的人。只有母亲不会欺骗他。 名扬,给你最后的机会,回头啊,母亲知道你不过是一时冲动而已。就算此刻离开,终究还是会选择回家,回到母亲身边的。 柳夫人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忽然咧出一丝微笑。 到时候看母亲会怎么收拾你! 让母亲等得越久,就会越生气。想想你从青山书院,吓得屁滚尿流逃回家的样子。柳夫人想不知道京城有没有这样的人,花几个钱就可以雇到,尾随那戴斗笠的女子,在无人的地方直接按住她……如果这样就能叫儿子彻底回到她的身边,她会毫不犹豫去做的! 好像周围的景物,跟波浪似的一圈一圈的荡漾开来。 四周的景物,围观的人群……都以不同的速度飞快的旋转着。 把柳夫人卷入漩涡。 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名扬明明都在动了,他还是不愿意回头。 柳夫人没有意识到,她此时眼前看到所有的一起,都不过是虚妄。 柳名扬并没有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戴斗笠的女子身上。 是柳夫人看到的幻象在晃动! “小姐,你看!” 随着杜桂的惊呼,萧盈已经下令: “阿玄,扶住柳夫人!” 她出声的同时,一道人影窜到柳夫人的身边,正是阿玄,伸出双臂的同时刚刚好接住直挺挺倒下的柳夫人,避免了柳夫人后脑勺着地摔倒。 柳名扬、萧玥、孟夫人,甚至戴斗笠的女子,终于从紧张对峙的状态中抽身而出,注意到当众晕厥的柳夫人。 阿玄轻轻将柳夫人放在地上,便无声无息的退走。 柳名扬甚至没有注意到她的来去,他终于如柳夫人所愿那样回头看着他的母亲,发出一声长长的哀戚的悲呼: “娘!!!!!!” 第1021章 二次救命(一) 短短一刻,对柳名扬来说何尝不是经历了直转急下的噩梦一般。 杜桂出声的刹那,连同周围人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的传入柳名扬耳朵,令他意识到不对劲。 刚刚回头,便看到柳夫人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柳夫人倒下去的时候,并没有闭上双眼。而是眼白凸出,跟那年画上被鬼附身的一般,瞪着柳名扬。 直到被阿玄放到地上平躺时,也没有闭眼。 柳夫人的表现带给了柳名扬极大的恐惧。母亲的双眼中充满了怨恨。母亲恨着自己吗? 是因为自己方才的表现,叫母亲不放心了吧。 “娘!” 柳名扬猛力扑了上去,抱住柳夫人的身子: “救命!来人啊,快救救我娘!” 他惊恐万分的看到怀里的柳夫人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却依然双目瞪得大大的,眼球凸出,颇有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然后将手放在柳夫人鼻口处,还是能感受到微弱的气息。 柳名扬这才稍微放心,至少柳夫人并没有立刻病发身亡。 只见柳夫人嘴唇微张,艰难的喘着气,身子时不时发出一两下抽搐。从颈子到脚,似乎全身都无法弯曲那样直挺挺的,僵硬得跟块石头样。 “救救她!救救我娘!” 不知所措的状元郎几乎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戴斗笠的女子。 他现在已经全心全意的相信,这女子便是诗会时在珠帘外燃熏香的女子。 她用“竹林”这味熏香,唤起了自己对青山书院的记忆,又用另一味不知名的熏香,将自己从僵硬的状态中解救出来。 柳名扬忽然有种大胆的猜测,柳夫人说不定犯了和自己当时一样的病症。 那戴斗笠的女子,自然可以像那时候治好自己般,掏出熏香,再治好母亲。 他充满期待的望着女子,眼中深情款款,无声的哀求着女子。 他甚至能看透斗笠的薄纱下,女子正低着头,打量着抽搐的柳夫人。然而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始终一动不动。 “状元郎,让让!” 柳名扬惊慌失措的转过头,发现跟他说话的是女掌柜。 女掌柜的面容和声音都十分冷峻: “状元郎,您要是用这种姿势抱着柳夫人,她恐怕不会太舒服。” 先前萧盈对孟夫人猛灌鸡汤,令孟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好感,也不计较她买自己嫁妆铺子的事了。孟夫人也算见多识广的老人家,这时候正适合出来做主心骨,连忙帮腔道: “状元啊,同福堂是药铺,想必掌柜的也懂些医术。快按掌柜说的做,替你娘把脉开药,说不定就是虚惊一场。” 柳名扬艰难的点点头。 萧盈使个眼神,杜桂便指挥着伙计们抬了一副门板过来。 毕竟柳夫人是女子,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是由阿玄和她一道使力,把柳夫人抬到门板上,叫伙计们送进单独的包厢里。 杜桂挥着手,大声喊道: “有病人在急救,本店不得不早些打烊。请各位该付银子的付银子,付了银子的留下住址,晚些时候俺们送货上门啊。” 第1022章 二次救命(二) 杜桂吆喝着把看热闹的客人们半请半送的从大堂里送走。 毕竟柳夫人是状元的亲娘,让现场过多的闲杂人等围观,终究会有失体面。 柳名扬感激的望了杜桂一眼,便匆匆随着伙计们一起,抬着门板,护送柳夫人进了包厢。 孟夫人长叹一口气,对萧玥道: “玥儿,我们走吧。无论此事结果如何,你既然没有跟状元约定什么,也不至于自降身份……留个人在这里,时时打听消息就好。” 毕竟今儿是初次相看,并没有定下什么承诺。 好聚好散倒也罢了,偏偏中途杀出个程咬金,状元郎还一副情之所钟的模样,甚至气得亲娘发病。 孟夫人迫于教养嘴上不说,心里膈应。 既然如此,她堂堂一个阁老夫人,脾气再好也不是包子,不至于还要屈尊伺候着。 何况到了这时候,那戴着斗笠的女子居然依旧厚起脸皮在堂上立着,就那么淡然的注视着柳夫人倒下,柳名扬抬起母亲去内室。也不知道她心里作何打算。 萧玥冷笑着望向那戴斗笠的女子: “看,你的目的可达到了。气死柳夫人,你就能嫁给状元不成?难道你不知道状元丧母,须得守孝三年?等守完孝,看他还记不记得你这脸都不敢露的贱人。” 没想到女子淡然道: “那又如何?毕竟,他的眼里也没有你。” 萧玥脸僵了僵。 她很想大声说,自己对柳名扬又没有真的产生兴趣,更不打算嫁给他。柳名扬选谁她根本无所谓。 可女子一句话,偏偏挤兑得她好像一个堂堂阁老的外孙女,倒贴柳家都倒贴不上似的。这要叫她的面子往哪里放。未来出去交际,恐怕也会时时被人拿住这点当话茬。 实在叫人恨得牙痒痒,还无法反驳。 当众争辩,更加有失身份。 最终萧玥只能用“走着瞧”的眼神瞪着那女子,气呼呼的挽着孟夫人离去。 上到马车上的时候,她还嘟着嘴。 孟夫人叹气道: “玥儿,罢了。那柳状元并非良人。” 萧玥强做笑颜: “外祖母说得是。其实玥儿并没有看上他。就算他身为状元,终究不过是个三心二意之辈。” 孟老夫人点点头。 “你能想通就好。状元郎的光环虽然叫人受吸引,但终究不过是一时。看他这副内事不决,受制于亲母的样子,恐怕也并非有多好的仕途。” 萧玥一惊。 孟老夫人贪财抠门,可到底跟着孟大人经历了几十年风风雨雨,确实眼力不凡。 也不知道孟老夫人会怎样评价七皇子赵恒。若她知道赵恒才是未来争夺皇位的大赢家,又会作何感想。 …… 戴斗笠的女子看着孟夫人和萧玥离开,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今儿的目的无法达成了。 没想到柳夫人会忽然发病,破坏了精心的计划。 趁着大堂中渐渐空无一人,她不慌不忙的出了同福堂,进入了对面茶楼的包厢。 包厢中的情形,恍如前一夜诗会的时候。 女子缓缓摘下斗笠,露出真正的面容。 又是萧钰! 第1023章 二次救命(三) 萧珍在包厢中等待姐姐,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看到姐姐终于出现在眼前,才长松了口气。 “姐姐,姐姐,我看到同福堂中忽然出来许多人,还以为发生大事了。我好担心你,还好姐姐平安无事。” 萧钰满脸疲惫。 先前她逼迫萧珍,要她一定想方设法去赢得状元的心。 可萧珍想到做这件事的地方是同福堂,萧盈的同福堂,对面的对手是那个狡诈至极的萧玥,便瑟瑟发抖,最后竟然瘫软在地。 萧钰把李家的情形掰开了揉碎了给萧珍讲,好逼迫萧珍。但同时她又何尝不是在逼迫自己。她已经失去了母亲,失去了萧家的支持,唯有李希任继续相信她尊重她,唯有李希任能够屹立不倒,她和她的弟妹儿女才有活路。 唯独叫萧钰伤心失望的是,弟弟萧璟年幼姑且不论,妹妹萧珍实实在在烂泥扶不上墙。 看到抖成一片的萧珍,萧钰终究还是决定自己再冒险冒充一回。 她输不起。 今日突发的事,叫她说不好是失望,还是有种缓刑般松口气的感觉。 “姐姐,你怎么了?还好吧?” 萧珍也察觉到姐姐的脸色不对,怯生生的问。 萧珍疲倦的坐到椅子上,道: “珍儿,你还会觉得害怕吗?如果今天姐姐进了同福堂后……” 她望了窗外的同福堂一眼。不知道内里柳夫人的生死如何。如果柳夫人死了,柳名扬就不得不守孝三年。 该盼着柳夫人死掉,把萧珍嫁入柳家的计划就此作罢呢。 还是该盼着柳夫人活过来,自己继续冒充,却能叫丈夫得到一条臂膀。 实在难以抉择。 她继续道: “如果今天姐姐进了同福堂后,被人发现真实身份,身败名裂……的话,你会害怕吗?” 萧珍“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膝盖大哭。 “姐姐,是珍儿不好,是珍儿不好。珍儿知道错了。珍儿什么都不敢求,唯有求姐姐平安无事。” 她摸着萧珍的头发,轻轻说: “不对,是姐姐无能。没法像父亲母亲那样,一直护着你,叫你和璟儿都无忧无虑。” …… “柳状元,小姐要为夫人施针,颇有不便,还是请您在外面等吧。” 阿玄不客气的把柳名扬推出了门外。 门内的萧盈已经备好针囊,正解开柳夫人的衣服。 然而此时柳夫人状若疯癫,全身不停的抽搐。先前还瞪得大大的眼睛,此时终于闭上,从嘴角隐隐有白沫溢出。 萧盈把脉之后,皱起眉头。 初始柳夫人的症状和柳名扬在诗会受到刺激时颇为相似,发病的前提也差不多。 可《程氏医经》唯有一个病例,并不能确认这种病是否会经由血脉遗传。 或者说,因为柳夫人的体质原因,在出现跟柳名扬相似的症状后,又引发了第二种疾病? 无论何病,还是得先止住症状。否则可能治好柳夫人之前,她就先因为抽搐犯病丢了性命。 阿玄问: “小姐,要不要用些熏香令柳夫人平静下来?” 第1024章 二次救命(四) 阿玄询问萧盈,是否要用些熏香令柳夫人平静下来。 如果柳夫人持续的抽搐,显然会妨碍萧盈施针。况且她现下又口吐白沫,并不适合服用麻沸散。这时候强行灌药,弄不好将药液呛到肺部, 病人就彻底死翘翘。 萧盈略为惊讶的看了阿玄一眼。 或许阿玄没有丰富的治病救人经验,但绝对有丰富的弄死人不偿命的经验。 萧盈摇摇头。 “不必。我就这样施针便可。” 阿玄惊讶道: “可是柳夫人抽搐得这般厉害。” 她话音未落,萧盈的第一针就已落下。 柳夫人的身体本来如铁板一般剧烈的上下摆动,随着这落下的第一针,忽然整个像棉被似的软了下去,这才算是真正平躺在榻上。 偶尔小腿抽一抽,至少身子平稳了。如此一来已经足够医者不受妨碍的进行施针了。 萧盈问: “这样如何?” 阿玄跟小鸡啄米似的拼命点头。 小姐好厉害。小姐好棒棒。小姐不愧是大梁第一的名医。 萧盈这才气定神闲,开始真正施针起来。 …… 柳名扬候在门外,无论伙计们如何劝说,都守着门口,不愿意离开半步。双臂交叉抱着,从未感到如此的痛苦,忐忑和恐惧。 母亲会死吗? 母亲真的会死吗? 他虽然憎恨母亲的控制,自己又无力反抗,但终究从小到大,除了在青山书院的三年,就未曾离开过母亲。 他无法想象没有母亲的世界。 好像从小孩子起,母亲的身影就无处不在。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母亲不在了会是什么样。 青山书院的三年怎么过的,已经太遥远,遥远到令人失忆。 但柳名扬完全没有去想,是否应该顺从母亲的意愿忘记戴斗笠的女子,好让她开心。这位状元郎仿佛在面对心爱的女子时,也未曾想过是否要立刻选择悖逆母亲跟她在一起。 其实柳名扬并没有什么主见。 眼前是谁,他就想博得谁的欢心。 母亲病了,戴斗笠的女子走了。他就成了不知所措的小孩子。 杜桂过来劝说失魂落魄的柳名扬道: “状元郎,柳夫人会平安无事的。您要不到外面休息休息,吃点东西。一旦柳夫人有好转的迹象,我立刻派人来寻您。” 柳名扬坚定的摇摇头。 杜桂又说: “掌柜的施针,需要的时间还长。您若不吃点东西,怕待会会难受。” 柳名扬仍然摇摇头。 杜桂叹息一声,离开了。 果然如他所言,屋内一直没有动静,唯有那叫阿玄的丫头进出了两次,后来又叫人进去掌灯。 忽然有阵香气传入鼻中,柳名扬瞬间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原来有小伙计在内院吃起了包子。 他才想起从中午开始,就几乎什么都没有吃过。 果然还要等很久。 柳名扬摇摇晃晃站起身来,结果在门口蹲坐得太久,眼前一晕,身子晃了晃差点没摔倒。 好在同福堂的伙计们来来去去,都装作没有看见他的样子。 这并不让状元郎引以为忤,反倒觉得如此还要自在些。 第1025章 二次救命(五) 一扇薄薄的门板,仿佛隔开了生与死的距离。 门内的母亲生死未卜,恐怕正徘徊在奈何桥上,进退维谷。 柳名扬第一次感受,自己确实有可能真正的失去母亲。 所谓人世的无常,唯有这一刻能尤其叫人深刻体会到。 是自己把母亲逼上了死路吧! 如果不逞能留下那幅字,如果不招惹女掌柜,如果没有在宴会上冥思苦想写不出诗来,如果没有因为厌恶惧怕母亲的控制而发病……如果没有去寻燃熏香的人,如果没有答应跟孟家小姐相看……如此看来,步步都是错。步步都是造成今儿母亲陷入危急状态的罪魁祸首。 是自己。 柳名扬失魂落魄的,感到迈出的每一步都在云里雾里飘荡着。他深深沉浸在懊悔中,看不见听不见,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走到同福堂门外。 终于身子软弱无力的倚着门槛坐了下来。 又是一道门。 又是门里门外的两个世界。 身后的伙计们来来去去,忙碌着准备打烊的工作。 身前的街道上,人来人往。 唯有自己仿佛被夹杂在两个世界中间。 不知道真正该属于那一边。 他万分沮丧的想着,脑子里仿佛跟浆糊似的,黏黏糊糊的。 离开青山书院后便一心苦读,认为只要考上状元,便能够为自己的人生做主,便能够摆脱母亲的控制,便能够走自己想走的路过想过的生活。 然而为何现在会一团乱麻,糟得不能再糟了。 “咕”的一声,肚子又响了。 不管柳名扬如何自省,饥饿的感觉却不会因此减弱半分。 “吃。” 柳名扬恍恍惚惚的抬起头。 视野渐渐清晰。 “拿去,吃。” 戴着斗笠的女子站在眼前,手上拿着一个纸包,递给状元郎。 纸包里散发出熟悉而诱人的香味。 是小半只烤得香喷喷的叫花鸡。 虽然淡雅如玉的丽人,拿着这只叫花鸡的模样,似乎颇不协调。然而并不妨碍香气实打实的诱人,直飘进状元郎的五脏六腑中,令浑身的毛孔都通畅。 柳名扬抬头愣愣的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接过纸包。三两下撕开,露出里面的鸡大腿,立刻一口咬住扭头撕下来,大口咀嚼着。 那只鸡似乎刚出炉不久,还滚烫滚烫的。柳名扬恍若不觉。 食物落入肚子的刹那,方才在眼眶里打滚的眼泪也悄悄流了下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子掩饰着快速的抹去,与此同时仍然大口大口吃着食物。 想起小时候,在书院没有背出书来被先生惩罚散学后留下来抄写,一直抄到月上三竿,炒到饥肠辘辘回家。这时候等在家里的母亲会一手端着茶水,一手喂他糕点。而柳名扬狼吞虎咽的吃着,就像现在这样。 这一刻,柳名扬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戴斗笠的女子是懂得自己的。 如果母亲离去了,世界上便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 还能有谁……还能有谁能够理解自己,支持自己…… 柳名扬朦胧的眼光落在戴斗笠女子的身上。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了。 第1026章 二次救命(六) 萧盈极为耐心的以银针插入柳夫人的手足、身体的各处大穴。 初始时柳夫人尚时不时的抽搐,随着银针一根根插进身体,渐渐平静下来。僵直的身体也变得柔软,脊背终于能如同正常人般睡在榻上。 每插入一根银针的时候,萧盈尤为注意柳夫人的鼻息。 若鼻息稍有迟滞,必定待恢复正常后再插入下一根银针。 等所有银针正确无误的插入穴位,她继续用艾炙的手法,将药力熏入皮肤和血脉中,帮助柳夫人持续放松。 阿玄在旁边协助她,看得似懂非懂。 “小姐,为何要用银针?为何不直接熬了药喂给柳夫人?如此一来,小姐也不必这样辛苦。” 萧盈一边轻轻艾炙穴位,一边答道 “这种病的特征便是人受到刺激时,激发防卫自己的心理,所以瞬间过于激烈的反应使得人全身僵硬,甚至不借助药力完全无法放松。” “如果只是背上、腿上、或者身上变得僵直,人最多不过平地里摔上一跤,尚不足致命。” “可这种病因为发作时过于猛烈,所以喉咙也会因此变得紧张。过分收紧的咽喉封住了气息的进入,会令人窒息。” 阿玄似懂非懂: “所以,这种病一旦发作起来,就会很快置人于死地?” 萧盈点点头。 “没错,若无人救治,当场毙命也不奇怪。” 阿玄说: “换了我,定会用筷子去撬开喉咙,好叫病人能重新呼吸。” 萧盈微微一笑,手上依旧不停: “没想到阿玄倒颇有天赋。下次如果有人因此发病,换了阿玄,说不定能够以此法救治。可惜寻常医师,别说木筷子,就算换了铁筷子,也撬不动。” “据说曾经有医师试图以手指掰开病人喉咙,结果被生生咬下一根手指……” 阿玄吐了吐舌头,病人发作时的咬力如此强吗。 “原来如此,小姐以针灸的方式治病,其实就是要令病人全身放松,恢复正常呼吸?” 萧盈收起银针,仔细观察着柳夫人的表情和呼吸。 “若不等病人放松后再喂药,要么因为病人牙关咬紧喂不进去,要么喂进去后,病人无法吞下,呛入气管中……被药液淹死。” 阿玄呆呆的看着柳夫人。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阴阳怪气的妇人,总觉得她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才会疯狂控制儿子。 “小姐,你可以千万别打主意嫁给状元郎。这种妈宝的男人,不可取。” 萧盈坐在桌子旁,开始提笔书写药方。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打自家病人的主意。” 阿玄抓住她的话: “明明宴会上救了状元的,是小姐!状元郎把别人认作小姐,反而给了奸人可乘之机!” 萧盈想起戴斗笠的女子。 “我有些猜不出她是谁。” 阿玄便得意的笑了。 “不管她是谁,终究狗咬狗一嘴毛。小姐,您还有阿玄呢。这点小事,岂能瞒过阿玄的眼睛。” 萧盈并不以为忤。重生之后,她的性情仿佛更加冷漠。 “你小心便是。” 第1027章 二次救命(七) 柳夫人在同福堂呆了整整一夜。 萧盈也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一夜。 这种病最为致命的点就在于病人一旦发作会随时引起窒息,故而在彻底平复之前,都不可掉以轻心。 当然萧盈没有义务白白的照顾。所以她同样吩咐阿玄和茯苓两个丫头,把每服药,还有用针的次数,替柳夫人翻身洗脸换衣的杂物……毫不客气的统统计入账单。 反正柳状元不差钱。 她问过伙计,知道状元郎在傍晚时分出门去吃过饭,便知道状元能过五关斩六将在金殿跟皇上对答如流,心理素质必然过硬的,应当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出来。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状元郎又乖乖回到同福堂。 伙计给他端来茶水,他也彬彬有礼的道谢。 晚上伙计问他要不要去房间休息,柳名扬客气的拒绝了。 于是就在门外守了柳夫人一夜。 天蒙蒙亮的时候,萧盈确认柳夫人已经没什么大碍,便打着呵欠推门而出,叫醒同样点着头打瞌睡的状元郎。 “柳状元,夫人好好休养便可无事,我这同福堂店里地方狭小,待会开门来了客人,恐怕会叨扰到柳夫人,不如您叫了马车送柳夫人回客栈休息为上。对了,稍后治病的账单也会一并奉上。” 她如此市侩的一气呵成,叫柳名扬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娘她……还需要再服药吗?” 萧盈摇摇头。 “令堂的病并非顽疾,只不过因为突然受到刺激发作罢了,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状元郎无须担心,只要夫人不受刺激,就不会发作。” 柳名扬呆呆的问: “也就是说,如果我娘再受到刺激,也会如此?” 萧盈此时此刻异常具有名医的风范: “没错。” 柳名扬又追问道: “之前我在诗会上夜宴的时候,也曾经一度感到浑身僵硬,几乎窒息……似乎与我娘犯的疾病有相似之处……我,跟我娘得的是同样的病吗?” 他在试探自己? 萧盈一本正经道: “虽然没有看到状元发病时的情形,但确实有这种可能。因为柳夫人与状元乃是母子,血脉相连。有许多病症会通过血脉代代相传。所以站在大夫的角度,还要奉劝两位有话好好说,心平气和,莫要拿性命开玩笑。” 柳名扬恍恍惚惚的望着萧盈的脸,觉得她又熟悉又陌生。 眼前市侩的女掌柜当真并非诗会上拔刀相助救治自己的人。 他本来还存留有最后一丝指望,心想或许燃香助以诗兴的和救了自己命的是两个人。 他相信戴斗笠的女子帮了自己,可柳夫人的突然犯病又给他侥幸,毕竟戴斗笠的女子看起来并不会医术。 所以他才这样试探女掌柜。 可女掌柜的回答滴水不漏。 这种态度本身便说明一切。 柳名扬闭眼片刻,随即睁开,恭恭敬敬朝萧盈行了一个礼。 “多谢掌柜的悉心照顾和指点,名扬感激不尽。诊费定会如数奉上,不少同福堂分毫。” 萧盈笑弯了眼。 她最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掏钱爽快的主儿! 第1028章 二次救命(八) 柳名扬非常爽快的答应付钱,教萧盈眉开眼笑。这种救命的诊费可绝不会是笔小数目。对同福堂来说无异于飞来之财。 对于金主爸爸的服务,自然也格外殷勤。 萧盈命伙计去叫马车,好送昏迷不醒的柳夫人回客栈,还特意吩咐: “叫辆大些的,舒服些的。” 没料到伙计去了片刻便复返。 萧盈纳闷极了,居然这么巧?出门就叫到车? 没想到伙计回复说: “是孟府上的马车来接柳夫人了。” 原来昨儿孟夫人带着萧玥回家,迎面遇到下朝的孟大人。 孟大人自然而然问起孙女相看的情形。诗会上他就对柳名扬万分中意,一心想要跟状元郎拉近关系,最好能彻底揽入门下,将来培养为助力。 听说柳夫人生病一事后,当即说“胡闹,怎能丢下柳夫人不顾”。 差点就要叫人连夜去请御医。 孟夫人不乐意了。 她对状元郎当着她和外孙女的面,却对来路不明戴斗笠的女子情有独钟之事耿耿于怀。不过跟孟大人共度了几十年,她很清楚孟大人对这些男女之事的认知,跟学问的深厚恰好相反,说是愚昧都不为过。 要跟孟大人解释那小儿女的心思,还不知道有多麻烦,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所以孟夫人做出义正言辞的模样,道: “玥儿还是个未出阁的闺女,若就此留下来照顾,旁人会作何感想?会不会传出男女同出一室照顾未来婆母的谣言来,毁我玥儿的清白?将来大婚的时候,人家都以为是玥儿不够检点,叫状元先得手,才如此匆忙决定婚事。” “大人,外孙女千里迢迢来投靠外祖父外祖母,却这样被人嚼舌根,您于心何忍?万一重蹈覆辙,可怎么办?” 孟大人皱眉道: “何必如此粗俗……” 心里却明白孟夫人说得有理,当初自己亲生女儿便是跟萧淳风之间瓜田李下,最终不明不白勾搭上闹出丑闻来,这是两老夫妻心中永远的伤口。于是终究不情不愿的让了步。 “那也不能表现得过于绝情,叫状元郎寒了心。该关心状元郎的姿态,还是要做。唉,你不知道那天诗会上的诗歌一出,有多少同僚说着想要招状元郎为婿的话……恐怕状元郎定亲之日,也就近在眼前而已。” 最后一句话确非虚假。孟夫人点点头道: “老身晓得,定不会叫大人难堪的。” 于是叫人打听到夜里柳夫人昏迷不醒,留在同福堂疗愈的事,才有了一大早派马车来同福堂接人的这一桩。 柳名扬不便推却,再说确实担心母亲的身体,又大又平稳敞亮的孟家马车自然好过寻常街上雇来的,于是便请伙计们帮忙,将柳夫人抬上车。 幸亏一路平安无事。 到了客栈,安顿好柳夫人,又收到孟家送来的大包小包的慰问之物,甚至其中还有一株一尺多长的人参,一看便知道是拿钱也难立刻买到的珍藏。 孟夫人下了血本来做人情。 到了晚上,柳夫人终于悠悠的醒了转来。 第1029章 二次救命(九) 到了夜里,柳夫人终于悠悠的醒转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她便立刻睁眼张望四周,确认身边唯有儿子一人在照看自己,立刻拉住他的手,心酸道: “名扬,名扬,娘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还以为要从此丢下你在人间了呢。” 柳名扬两天没有休息好,累到极点也不过在母亲床榻前趴着打个盹,眼见母亲醒来,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道: “儿子还要孝敬母亲长命百岁。请母亲不要多想。儿子问过大夫,此病发作时虽然凶险,可治好之后,只要好好调养身子,保持心情愉快,就不会有什么后患。” 好像这是头一次,由自己来照顾母亲。 从前母亲就算生病,都绝不会在自己眼前表露分毫。也亏得柳夫人身体康健,精力过人超出寻常,从不愿意在儿子面前露出柔弱的姿态。 如今她却虚弱的躺着。 柳名扬第一次感到自己在母亲面前,算是个成年人。 这令他对母亲的态度越发温和。一种强者对弱者的温和。 “娘,既然您醒了,儿子这就吩咐人炖鸡汤。孟夫人特意派人送来一只难得的老参,替您补身子……您什么都不用操心,如今多多休息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他心情愉悦的正要转身离去,忽然感到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衣襟。 柳名扬不由得停下脚步,用哄小孩子的声音道: “您放心,儿子去去就回。娘您病着呢,还需要调养。大夫说了,此病万万不可动怒,以免复发。” 柳夫人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刚刚说,孟夫人送来了老参?” 柳名扬以为她担心人参的品质,从容说: “是的,足足有一尺多长呢。一看就知道不是市面能买到的普通货色,恐怕还是孟家的私藏。” 柳夫人点点头: “孟家定是看上你,想要你当孙女婿。否则何必送来这么好的老参。” 柳名扬不可思议的看着母亲。 她的面容看起来依旧那么苍白、虚弱,而心里想的头件事居然还是操控儿子的婚事。 柳名扬感到浑身上下瞬间便跟被抽空了血液一般,又虚弱又生气。那股由衷的怒气慢慢裹挟着席卷全身。 “娘,儿子不喜欢孟家小姐。” 等柳名扬回过神的时候,这句话就如此自然而然的从嘴边流露出来。 他说出来了。 真的说出来了。 这还是除了从前逃去青山书院之后,首次反抗母亲。 柳名扬已经忘记这种感觉太久了。 但眼下他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似乎……也没有太难? 他就像个初次尝到叛逆带来的自由自在滋味的孩子,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娘,儿子不喜欢孟家小姐。” 又重复一句。 “儿子不会娶孟家小姐的。” 又重复一句。 “儿子心中已经有了其他人。儿子已经决定要跟她提亲。” 一句比一句流畅,一句比一句自然。 每脱口而出一句,就有种无比畅快自然的感受,从内心奔涌而出,冲垮方才柳夫人的质问带来的心防。 第1030章 二次救命(十) 柳夫人勉强撑起半个身子,披衣仰望着儿子。 从小就谦恭的,无论个头长到多高,都会孝顺的扶着她,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的儿子,此刻立在病床前。 柳夫人几乎被他所投下的身影笼罩。 她初次恍然感觉到儿子的强力似乎超出自己的控制。 翅膀长硬了,要飞了…… 柳名扬还在神经质的一句一句重复着: “儿子不喜欢孟家小姐,儿子要去跟心上人提亲。请母亲好好保重身体,等着接媳妇过门。儿子相信媳妇会好好侍奉母亲的。” 柳夫人感到无比焦躁。 儿子要脱离自己的控制了,儿子不听话,儿子要违背自己的意思,去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儿子要违背自己! 光想到这个念头,就足以令她陷入狂怒的境界。 “你的亲事就这么定了,跟孟家!明儿母亲就会寻人去提亲!” 她尖锐的嘶叫中断了柳名扬的思路。 柳名扬愣愣的说: “可是儿子要娶的是别人。” 两人间的气势强弱,瞬间又颠倒了过来。 柳夫人以不容置疑,斩钉截铁的语气道: “你要娶别人,除非丢掉状元的身份,丢掉柳家的门楣,丢掉礼义廉耻,去跟那种女人私奔。母亲是不会替你明媒正娶的。” 柳名扬大声道: “儿子不喜欢孟小姐。难道母亲要接了孟小姐进门,就为了看儿子冷落她?何必逼儿子到这种地步?” 柳夫人寸步不让: “你怎么敢如此对待孟小姐?你叫孟大人怎么看你?你要做那枉顾礼义廉耻之辈吗?你看看,你可怜的老娘犯病,孟家立刻送了珍藏的人参来。孟家关心爱护你娘,你就是这样对待孟家恩人的吗?宣扬出去,人人都知道状元对母亲不敬,对座师不敬。” 柳名扬气得浑身发抖: “娘,你岂能如此欺人太甚?” 柳夫人抽噎了两声,也不知道有没有眼泪掉下来: “我的命好苦啊!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成立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 柳名扬气得跺脚,又口舌笨拙,只能连连为自己辩护: “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只不过不了解珍儿,其实珍儿同样是好人家出身的闺秀,并非你想象中的那种卑贱女子。” 柳夫人立刻收起了悲鸣: “珍儿?你知道她的名字了?好呀,我生病的时候,你们就在我的眼皮下勾搭,还有脸说好人家……好人家的女子会做这种病床前勾引他人的事吗?” 柳名扬说不出话来。 柳夫人冷冷道: “二选一。你要么选孟家小姐和你娘,要么选跟你看中的女人。” 说完她立刻合衣躺下,回头面对墙壁,再也不看柳名扬一眼。 柳名扬在柳夫人面前立了半晌,无奈的出去了。 他步伐沉重的下楼,出了客栈。 一辆马车正在客栈门口等着他,一见到他出现,立刻有个戴斗笠的身影下了马车,手上同样捧着个盒子。 “名扬,你可有跟伯母好好说话?我特意带了一支家藏的人参来,助伯母调养身体。” 第1031章 状元抉择(一) 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个戴斗笠的女子已经把斗笠上的薄纱掀起,露出她姣好的面容。 这女子正是萧珍。 柳名扬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先前在诗会初识萧珍时,她还很含蓄羞怯的缘故,所以更加冷漠淡然一些。一旦在那天为他送来食物后,应他的要求露出真容,珍儿便忽然变得活泼可人起来。或许是因为终于相信了他的诚意,终于在他面前敞开心扉才会有这样的变化吧。 他从小认真读书,在柳夫人的鞭策下以考上科举为目标。柳夫人对他又约束得甚是严格,别说接触女子谈情说好,或者出入烟花之地寻欢作乐,当真连通房丫头都没有。 所以对女子的了解可谓十分浅薄。 昨儿柳夫人病危,在同福堂内由萧盈救治。他在同福堂门槛边,无力倚坐时,吃了戴斗笠的女子送来的叫花鸡,便趁着兴头,要求她露出真容。 没想到她居然答应了他的要求。 更没想到她还把自己的家世,姐妹,如今寄居姐夫家之事,一五一十讲给他听。 前后两个女子,没有见过真容,又都是匆匆一瞥,纵使觉得言行举止有细微差异,柳名扬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的缘故。 说来说去,他仍旧过于纯真,在两个女子之间,一个是柳夫人指挥下倒贴的,一个是自个儿想要的,要选择哪个简直不言而喻。 看到那张斗笠下的面容,洋溢着一种天真烂漫的神情,令方才与暴戾的母亲痛苦对峙的柳名扬瞬间感到轻松起来。 “珍儿,你来了。” 萧珍温婉得点点头。 出门之前,她当着姐姐的面把要说的话,要做得事,都演练了一遍,宛如昨夜送饭食给状元,自揭身份那样。 一开始她觉得很不习惯,甚至有种小小的反感,总觉得违背自己的天性,仿佛成了姐姐手中被牵引的傀儡一般。 可昨夜意外的成功让她十分惊喜。果然姐姐才是老谋深算的,让她的言行举止,都能够成功的打动状元郎。难怪姐夫能够对姐姐如此死心塌地。 于是萧珍飞快的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甚至感到扮演这样一个虚假的“萧珍”颇为好玩。 “柳夫人可还好?” “已经醒过来了。” “我去交代掌柜的,把这支人参和补药一起炖了,给夫人补身子。放心,待补药炖好了我就回去,不会出现在柳夫人面前叫你为难的。” 她这样懂事,叫柳名扬心生内疚。又叫他怀疑是否其实萧珍并不信任自己的真心,这让他更加急于要证明自己。 “珍儿,你放心,昨夜说得话,我绝不会食言的。等母亲……醒了……我就告诉她老人家,请她老人家允许我寻媒人来上门提亲。” 他说不出口柳夫人剧烈反对的事实,只好编了个谎言,安慰萧珍再说。 萧珍牢牢记住姐姐的话,一定要表现出不在乎不在意的样子。谁先在乎对方,谁就是输家。于是故作淡定的微微一笑: “无妨的,其实柳夫人如何看待,都与珍儿无关。毕竟珍儿寄人篱下惯了,一日寄人篱下,终身寄人篱下,也不过如此。” 第1032章 状元抉择(二) 萧珍这样懂事,更显得她亭亭玉立的身影越发动人。 柳名扬从来没有跟女子亲密来往过,对她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颇信以为真。他知道烟花地的女子会欺骗人,可从没有想到大户人家的女子同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毕竟还是太年轻。 “珍儿,虽说眼下名扬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定会叫你看到我的真心。” 萧珍微微颔首,也不知道是表示对他的信任,还是同样报以承诺,或许两者都有吧。 之后几日倒是风平浪静。 果然如萧盈所说,柳夫人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自从那天送走萧珍后,柳名扬没有再提萧珍之事,柳夫人病中也没有催促他向孟家回礼。母子两人心照不宣的达成了默契,暂时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只不过隐隐约约感到,从前母子间心甘情愿的,控制与被控制的这种相处已经一去不复返。 如今更像是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当着仆从们演着场母慈子孝的戏而已。 过了几日,有位阁老家里传出喜事得了嫡孙,请了许多朝中大臣和今科的进士们去喝酒听戏。孟大人一家连同状元郎,自然都在受邀之列。 萧玥打扮整齐,照样随着外祖父外祖母去赴宴,不经意间居然又窥见了赵恒的身影。 她心中颇有些怨念,便故意做出冷漠的样子,扭头不去看他。 正巧柳名扬和柳夫人迎面过来,避无可避,于是跟孟夫人一起寒暄了几句。 两人都面色淡然,仿佛之前在同福堂的尴尬场面压根不存在般。 孟夫人倒是一边慰问柳夫人的健康,一边冷嘲热讽了几句。 说起来,除了觉得在同福堂被下了面子外,她迫于孟大人的吩咐送去了家里珍藏的人参,此时还颇有些心疼呢。 萧玥倒是笑容满面。她对柳名扬无意,自始至终只想叫赵恒吃醋而已。 先前多少次都没有能达成目的,可这回赵恒当真派人送了字条来,约她用膳后在后院观景的亭子里相见。 萧玥达到目的后,不禁颇有些水滴石穿的惊喜。 男人么,果然不能太过于倒贴。你若殷勤,他们太容易得手就不珍惜。 不过也不能下他们的面子。否则一拍两散就得不偿失。 于是萧玥并没有故作矜持的推三阻四,反而爽快答应。 可惜赵恒却迟了些许。 她几乎要怀疑自己领会错了赵恒的意思时,他匆匆而至。 “抱歉,先前与崇宁表弟多说了几句。” 萧玥低头道: “不敢,小女子能等殿下,是小女子的福气。” 声音中颇有几分婉转和委屈,却并不哀怨。 赵恒先前见她装扮焕然一新时,便有些惊艳之感,今儿阳光下看着萧玥的侧影,顿时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心情,果然女子随着年龄长开后,模样便会一日蜕变胜过一日。 他心情甚好,开口赞美道: “孟家娘子当真人比花娇。” 萧玥一听,顿时从耳根子都起了飞霞。 赵恒待她一直不冷不热,不远不近,几时有过如此赞美。 第1033章 状元抉择(三) 萧玥面上故作镇定,胸腔里的心却跳得砰砰砰的。 可能这种感觉就叫做喜欢吧。 她从头到尾都觉得自己应该嫁给赵恒,如今已经分不清究竟是真实心意,还是从梦里得来的执念了。 于是将小脸微微一扭,露出线条美好的侧颜: “难得七皇子殿下能正眼瞧下小女子。” 赵恒今天心情很好,于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玥儿何许人也?孟阁老家唯一的千金。全京城的闺秀除了皇家的公主郡主,还有谁能比玥儿高贵的吗?” 他的话语中流露出感慨: “说是金尊玉贵,万千宠爱于一身,似乎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反倒我这七皇子,空顶着一个虚衔,爹不疼娘没有,四处游走宛如叫花子般……” 他话音未落,一只小手就捂住他的口。 萧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胆子,冲动之下就出手,反倒在捂住赵恒的口后,才反应过来,连忙移开手,娇羞道: “还请七皇子殿下切勿自轻。殿下流着皇家血脉,岂能因寻常视之?并非殿下没有施展才华的机会,不过时刻未到而已。” “你好像很笃定啊……” “小女子对殿下很有信心,知道殿下并非那等表面上的游手好闲之人。殿下一言一行,定有殿下的深意。” 萧玥的话语忽然停止,眼睁睁见着赵恒的指头拂过她的脸庞,卷起一缕头发,来回摩挲。 “没想到孟家小姐,如此懂得孤的心意。” 他的嘴唇贴近她的耳边。 瞬间萧玥感到心脏都要凝固了。 赵恒忽然之间就被自己打动了?会不会被人看到?究竟是真心或者陷阱? 脑子里冒出乱糟糟的想法,身子跟不听使唤似的一动不动。 他要干什么?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自己做什么事? 孟府中只剩下孟大人和孟夫人两位老人家当家,萧玥年纪又尚小,眼见着外孙女长大成人了才回到身边,自然要多留些时候,并不急着议亲,也就想不到要与外孙女交代那些洞房花烛前需要交代的事情。 萧玥从前也曾经偷偷窥见过母亲与萧淳风的私情,对这种男女间的事隐隐约约一知半解,却知道那是一件极其令人快乐的事。 她感受到赵恒的嘴唇擦过耳边,引起身子微微的颤栗。他的气息,属于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吹到她的面上,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下一步又会如何,会抱住自己吗?……好在这里的花木茂盛,一时之间不会有人来。 萧玥仿佛要就义一般,大义凛然的挺直了脊背,把自己整个人送给赵恒。 赵恒却轻轻的对着她的耳边说到: “那,我要的东西,有记得帮我寻到吗?” 一盆凉水忽然从天而降,也不会令萧玥更快清醒了。 赵恒还是赵恒,或许丝毫的心动,根本无法令他改变本性。 他的心心念念的,终究除了萧盈,还是萧盈。 萧玥的身子晃了晃,脸上流露出受到羞辱的愤怒,又飞快的收敛起来。 第1034章 状元抉择(四) “我要的东西,你该不会忘记带了吧?嗯……如果你会忘记,又何必接受我见面的邀约呢。” 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将她拿捏得死死的。 萧玥从方才意乱情迷的美梦中惊醒过来,像只猫儿似的咬牙切齿的望着赵恒。 赵恒发出轻轻的嗤笑,似乎很享受如此调戏萧玥的过程,以及欣赏她那失望的表情。 萧玥恨恨的从袖子中掏出一只簪子,赌气似的放塞入赵恒手中。 赵恒笑嘻嘻的望着她,似乎觉得有意思极了。 “孤记得没错的话,恐怕这还是头回孟家小姐办事没有叫孤失望呢。” 他说话的神情潇洒极了,仿佛一个浪荡的贵家公子。 如果不是萧玥知道他日后将会拥有的尊贵无匹的身份,恐怕当场就会翻脸走人。 赵恒吐槽完萧玥,让自己的心情显得没有那样急迫,这才举起簪子端详起来。 这是一支小巧精致的梅花簪子,除了做成花蕊的珍珠,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值钱的材料。然而每一朵花瓣,似乎都是精心以绢织就的。 赵恒身为皇子,虽说不受宠,见识过的好东西也非常人所能及的。 如此精巧的花瓣,是单独织成的。 绢在纺机上都是一匹匹织就的,从来没有人想过,连花瓣这样小的物事,还能单独织成。这不仅意味着高超的技术,更代表连织机都要单独订制。 寻常大匹绢布裁成的花瓣,总归是需要锁边的。 一旦锁边,那花瓣便少了神韵。 单独织就的花瓣,便越发栩栩如生,甚至与新鲜花朵不相上下。 作为花蕊攒在一起ide珍珠, 更奇妙的是,当真能闻到新鲜花朵般,甚至还带着月光和露水滋味的梅香。 制作簪子的人,似乎想要呈现的是一朵真正的梅花。 这份心思巧夺天工。 赵恒用手指尖抚摸上去,想起方才擦过萧玥面庞的感觉,心中回味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他甚至有些嫉妒会得到这支簪子的人了。 “你说,她做这支簪子,是要送给谁呢?” 不由自主的就将心中的疑问吐露出来。 萧玥自然也是嫉妒不已,不禁冷笑道: “我是从状元郎手中得到的。殿下猜,萧盈做了簪子,是要送给谁呢。” 这句话倒是不假。她却刻意隐瞒了柳名扬偷藏簪子,自己威胁茯苓得到簪子的经过。 有时候你不用撒谎,仅需要稍稍隐瞒些许真相,便足以误导人朝自己想要引导的方向去想。 赵恒又何尝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可人心就是这样奇怪,明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仍旧抑制不住的要往自己厌恶的方向去想。 柳名扬对萧盈的那点小心思,一览无余。可萧盈呢?萧盈做了这支簪子,代表了她对柳名扬的心意吗? 不能再多想。 这样无限的联想下去,恐怕会叫自己失控。 萧玥敏锐的注意到,赵恒一点点收敛起表情,又成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与满脸正人君子不相称的是,他毫不犹豫把簪子放入怀中。 她不禁出言嘲讽。 “殿下,何必呢?” 第1035章 状元抉择(五) 看着赵恒珍而重之的将花簪揣入怀中,萧玥忍不住出言讽刺: “殿下何苦如此,萧盈可并不领情。” 接下来一瞬间,赵恒眼中的寒意却叫她不禁倒退了一步。 他的目光便跟鹰隼要猎取兔子般的锐利。 “那并不重要。” 赵恒,收敛起方才瞬间情感的流露后,又变回那清冷,阴鸷的七皇子。他揣起簪子,头也不回的离去。 萧玥恨恨的望着他的身影,面颊上似乎还能感受到方才他炙热的呼吸,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心中到底是怎样的滋味。 或许自己就此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错路。 正当她发愣的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呼唤,是她吩咐去望风的贴身丫头。 “小姐,老夫人正寻您呢。听说柳夫人来了。” 孟柳两位夫人借着散步的借口,先是“偶然”的遇见,随后又出于礼节的“寒暄”,眼下终于坐在一起。 在先前发生那些事后再见,难免有些尴尬。不过双方都没有不重归于好的理由。 孟夫人是受了丈夫的指示要促成这门亲事,而柳夫人则更多是为了显示自己仍然对儿子有着至高无上的控制权,下定决定要强按着儿子的头就范。 柳名扬心不在焉的陪着母亲。 萧玥过来的时候,两位夫人齐齐转过头。 孟夫人慈爱道: “玥儿,快跟柳夫人打个招呼。” 柳夫人不失时机的接话道: “玥儿果然跟那花儿一样,一日比一日美丽。女大十八变,当真不是假话。” 萧玥笑了笑,礼貌又不会过分亲热的跟柳夫人见了礼,文雅的坐到孟夫人身边。 此时柳名扬脸上闪过丝坐立不安的神色,生硬道: “母亲……” 柳夫人立刻打断他的话: “名扬,你读书读迂腐了不成,难道不该谢谢孟家小姐送来的人参,救了你娘的命吗?” 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颠倒黑白。 但孟夫人笑吟吟的,并没有意愿去纠正柳夫人。 柳名扬立在原地,又是羞愧,又是生气。羞愧是因为母亲的不择手段,开口说谎,生气自然是因为母亲试图要拿虚假的恩情强迫他按她的意愿行事。 但他依然强行压制住心头的不快,极其有礼貌却不失冷淡的朝萧玥回礼。 一时之间,四人无话。 柳夫人拼命给儿子使眼神,未料到儿子都根块木头似的,一言不发,颇有些恼怒。反而萧玥善解人意的说道: “状元心事重重,想必还是很担心柳夫人身体的。” 柳夫人故意叹息道: “我老了,身子不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名扬才能娶到媳妇,叫我这老人死了也能安心。” 萧玥说: “人吃五谷杂粮,岂能不生病。柳夫人身子康健得很,千万莫要多心。” 柳夫人笑着道: “那就承孟家小姐的吉言。” 她从手上抹下时常随身带着的碧玉镯子: “这镯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乃极为上等名贵的玉质。若孟家小姐不嫌弃,我将送给孟家小姐……算是答谢救命之恩……” 话里话外,只差没有明说这就是聘礼了。 第1036章 状元抉择(六) 柳夫人手上的镯子,是不是真的传家宝并不重要,反正她说是就是吧。 重点是这句话代表的背后含义。 萧玥低着头,似乎含羞带怯,既看不出拒绝的意思,也看不出接受的意思。 柳夫人知道女孩子家在这种情形下肯定要矜持些,于是把目光投向孟夫人。 其实女孩儿的意愿根本不重要。 媒妁之言的前头是父母之命。 孟夫人露出慈爱祖母应有的笑容。没想到丈夫的交代还能完成的这样顺利,自然不会有拒绝的意思。 “柳夫人有心了,可真是我们家这外孙女儿的福气。” 孟夫人的话一语双关,显然乐见其成。 她看了看低头的萧玥,微笑道: “玥儿,莫要害羞,依照外祖母的眼光来看,镯子与我们家玥儿正正相配呢。” 边说着,边伸出一只手想要去接过那镯子时,柳名扬忽然站起身来。 柳夫人伸出去的手正要递过镯子,被他这样一打扰,手一抖,便失手把镯子落到地上。 玉石的镯子滚了两圈,倒在地上。 “哎呀。” 柳夫人惊呼一声,拾起镯子,心疼的对着眼光看了看。果然镯子没有断,却裂开一道缝隙。 小气的孟夫人皱起眉头。 这可是不祥之兆。 难道柳家对婚事一点都不诚心,故意拿个有裂缝的镯子来敷衍,还演了这出戏? 柳名扬慌乱道: “名扬忽然想起贺礼有些细节要去跟主人家交代,请容名扬告退片刻。” 说完竟头也不回的离去,留下目瞪口呆的柳夫人、孟夫人和依旧低着头,什么表情都看不清楚的萧玥。 他简直就跟逃跑似的离去。 母亲和孟夫人要做什么,心里自然是明白清楚的。可依旧无法抑制住厌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在围观一个要把自己卖掉的交易现场。 如果不立刻离开,他真担心下一刻就会马上吐出来。 柳名扬漫无目的在园子里漫步,偶尔看到迎面走来的熟人便寒暄两句。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望,不知道多年来寒窗苦读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时候他的视线中闯入一个人影。 似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巧,仿佛是上天安排的缘分。 这一刻柳名扬如此肯定。 他鼓起勇气朝那身影走去: “萧家娘子!” 女子转过身,正是萧珍。她旁边那满身绫罗,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却是她的姐姐,李家夫人萧珍。 两姐妹自然也是来拜会阁老送礼的。 萧珍交游广泛,与那阁老的媳妇甚至算得上闺中之友。 柳名扬上前礼貌道: “萧家娘子,好久不见。” 萧珍点点头,算是还礼了。 柳名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颇有些得寸进尺的架势: “萧家娘子,不知这位是?可否为在下引见一二。” 萧珍矜持道: “她是我的姐姐。” 萧钰自然认得柳名扬的,毕竟她先前数次罩上头纱,冒充萧珍与柳名扬搭上一段缘分。这件事情连她丈夫李希任都不知道。如果捅出去,还不知道是多大的丑闻。 如今做戏要做全套。 第1037章 状元抉择(七) 柳名扬于女子之间周旋的经验少之又少,所以迟钝至极。万万想不到初次心动,遇到的女子都出自萧家,而且一个比一个人精。 隔着层纱,萧钰萧珍姐妹便在他眼前肆意对换着身份,纵使他有过刹那间的疑虑,终究还是被玩弄于鼓掌之间。 萧钰如今为了妹子的终身大事,已经彻底豁出去了。当下作戏做全套,装作初次相逢的样子,对柳名扬含笑点头。 “见过状元郎,果然风度不凡。” 柳名扬礼貌而又生疏的寒暄。 “听二娘子提起过李夫人,颇为敬仰。李大人也是朝廷栋梁,还希望有机会能与李大人相交一二。” 对他来说,眼前的萧钰不过是位陌生而需要尊重的贵夫人。至于李希任,虽然算得上未来同僚,却并非可以结交的对象。 他其实早就听过此人的名号,知道他是护卫皇上的近臣。 不单单因为文武有别,以及官位高低之别,而是终究需要避讳。 皇子不会高兴看到一位文臣与身边亲近的禁卫勾结,沆瀣一气的。 这也是为什么李希任希望夫人能努力促成婚事。 因为若从正常的官场交际出发,他根本不能打入文官们的圈子。 萧钰微笑道: “我家郎君虽是习武之人,却十分爱好学问,盼着有机会能向状元郎请教一二。” 她装作忽然想起什么事的样子,道: “啊,对了,我忽然想起跟陈翰林夫人约好的一件事,光顾着陪珍儿散心,竟忘了时辰,恐怕陈夫人要怨我了。” 问萧珍道: “珍儿,你身子虚弱,不妨在这园子里多待会儿,姐姐处理完事情便回头来寻你。” “状元郎,初次见面,我就要失礼了。希望状元不要怪罪。” 柳名扬彬彬有礼道: “小人岂敢,李夫人请便。” 萧珍一语不发,面色带着忧容,只用双手拉着姐姐的袖子。她个子很高,此刻仿佛小女孩般孤立无助。 萧钰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才缓缓转身离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柳名扬方道: “珍儿,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明明跟你就数日不见而已,我却当真如隔三秋一般。” 萧珍淡淡道: “我好还是不好,又有什么关系……我终究寄人篱下,身不由己。” 柳名扬说: “你姐姐看起来还是很关心你的。” 萧珍转过脸去。 “姐姐固然心疼我,可我却不能为姐姐做什么,还要倒占用侄女的嫁妆。我除了些许熏香的爱好之外,实在是无用之人。” 柳名扬听到她的话,只恨自己无力保护眼前的女子,当真心如刀绞一般。 “珍儿,请你相信我,待皇上授了官……” 萧珍打断他的话,淡淡道: “状元不必多言。其实状元上次和今儿,都是为了与孟家小姐相看的吧。” 这句话如同霹雳般击中了柳名扬。 原来珍儿什么都知道。 “我,我……” 萧珍若无其事道: “状元郎无须掩饰,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件事早就传遍了京城。人人都知道,新科状元郎要做孟大人的孙女婿。” 第1038章 状元抉择(八) 她的口中吐出“要做孟大人的孙女婿”这几个字的时候,柳名扬只觉得自己心疼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下意识的前进一步,要想为自己辩解,也下意识的能够更接近萧珍一点。 “不管萧家娘子信不信,我没有想过要做孟大人的孙女婿,我对孟家娘子根本无意。” 萧珍抬起头,露出凄凉的笑容。 “珍儿从未想过,会因为些许熏香便得到状元郎的青眼。所以状元大可不必挂在心上。” 柳名扬胆子大了起来,道: “名扬心中爱慕萧家娘子,无论情从何起,总归是你我缘分。至于其他人怎么想,都不在名扬的考虑中。莫非萧家娘子厌恶名扬,才想要避开名扬?” 这些话对旁人来说实属寻常,谁人没有在女子面前轻狂,以及苦苦纠缠的时候?可对柳名扬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如果柳夫人在场,保管得当场发病晕迷过去不可。 萧珍轻轻道: “珍儿岂有资格厌恶堂堂状元郎,珍儿厌恶的不过是自己罢了。” 柳名扬看了一眼四下无人,不知道通往这假山掩盖下小路的路口,都被方才离去的萧钰叫人把守好了,也算胆大包天,忽然就无师自通的伸出头,一把揽住萧珍。 心头气血翻涌,从未感到自己如此的充满男子气概。 “我不会娶孟家小姐的,我想娶的只有你,珍儿。请你相信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你的。” 一段熏香结下的缘分,定是上天注定。 没想到萧珍趴在他的怀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直没有回答。 “珍儿?” 柳名扬试探的问了一句,心中忐忑起来。难道珍儿不喜欢他这样?他知道珍儿害羞,才会走到哪里都用薄纱蒙面。 “是我唐突了,如果你不喜欢……” 萧珍忽然道: “珍儿很喜欢。可是,有件事是状元不知道的……关于孟家小姐。” 柳名扬满脸疑惑。 萧珍把头埋在他怀里,断断续续,一字一句把萧家在青州如何分为三房,大房和二房的矛盾,二叔夫妇如何在自家阿爹死后苛待大房……等等添油加醋描绘一番。以及萧玥如何出身不干不净,本来就是外室之女,却仗着有个外祖父孟大人,于是逃离出家,在孟家改名换姓等等,一五一十捅了出来。 反正柳名扬本来就是外地来京,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她话里话外,自然毫不留情的把孟玥也就是萧玥最想掩埋,最想遮挡的过去:私生之女,私自离家,小三母亲……全都揭了一干二净。 不言而喻,这些统统都是萧钰教她的。 当听说孟家和柳家又要在宴会上重逢时,萧钰就安排好机会,要妹妹当面将这些萧玥身上世家最不耻的污点通通捅出来。 就算柳名扬今儿没有向萧珍表明爱意,至少也能叫他在柳孟两家的婚事上犹豫。做孟大人的孙女婿对读书人而言诱惑实在太大,唯有这种名门私底下的丑闻能叫状元郎望而却步。 第1039章 状元抉择(九) 柳名扬感到气血翻腾。 没想到自己的坦诚相待,终于换来珍儿把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和盘托出。 令他震惊的是,萧珍和孟家小姐孟玥,哦不,或者说萧玥居然还有如此一层血缘关系,而萧玥在光鲜亮丽外表下隐瞒的那些事,更叫他产生了不知道是喜是忧的情绪。 “珍儿,你竟承受了这么多。我……我……” 他胸口一起一伏,也不知道是心疼抑或激动。被他揽入怀中的萧珍,能清晰得听见激动的心跳: “从今而后,我不会再叫你独自孤单……我很快就会授官,到时候就在京城买所宅子……不再有寄人篱下,不再有后院的龌龊事,就简简单单过日子……珍儿,相信我,我是真心要对你好。” 萧珍似乎颇为感动,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着。 “可是,柳夫人恐怕更加无法接受我。若她知道了萧玥和我真正的关系,就会为了状元郎的前途,为了博取孟大人的欢心,逼迫我让步。” 柳名扬完全下定了决心。 “那是我娘要做的事,而不是我要做的事。” 他放开萧珍,拉起萧珍的手: “跟我走,珍儿。” 萧珍惊讶道: “要去哪里?” 柳名扬说: “去见我娘。” 萧珍终究还是心存畏缩: “不,我不想叫状元郎和柳夫人为难……” 柳名扬正色说: “不会的。” “状元郎前途无量,万莫因为小女子自毁……” “不会的。” 柳名扬重复道。 “若我此时无法护住珍儿,又怎能叫珍儿相信足以在将来朝廷的风云变幻中,把未来托付给我呢。” 他紧紧抓住萧珍的手,拉着她前往方才柳夫人和孟夫人所在。 果然孟夫人已经带着萧玥离去了,只剩下柳夫人一人端着茶杯,在原地等待。 先前柳夫人发病的时候,孟夫人便领着萧玥拂袖而去,却又派人关心,是为着面子和地位的缘故。 所以柳名扬估计他一离去,孟夫人不会停留太久,不然叫人传出去孟家小姐倒贴新科状元,叫孟大人的面子往哪里搁。 孟大人是那种传统的读书人,越是传统就越好面子,重视尊卑之分。 自然,送走孟夫人和萧玥后,也让柳夫人的怒气达到了巅峰。 此时她似乎静静的喝茶观景,其实心中的怒气正慢慢聚集着,要酝酿出一场风暴,时时刻刻准备着横扫一切。 明明斜眼望见儿子过来,身后还跟着一名闺秀,心中却是冷笑着一动不动,打定主意无论儿子说什么,自己只管拒绝就好。 柳名扬却无视了母亲的表情,对着萧珍引荐道: “萧二娘子,这位便是在下母亲。” 萧珍矜持而不失礼貌道: “见过柳夫人。” 柳名扬又对柳夫人道: “娘,萧二娘子便是儿子的救命恩人。儿子已经向二娘子表白心迹,要娶她为妻,还望母亲成全。” 柳夫人转头便朝地上“呸”了一声。 “哪里来得不知廉耻的女子,勾引我儿,坏我儿前途。我心中认定的媳妇,唯有孟家小姐一个。” 第1040章 状元抉择(十) 柳名扬很明显的感到身后的萧珍瑟缩了一下。 这反倒令他更加下定决心。 他吩咐左右的仆从道: “我想单独跟母亲说两句话。” 柳夫人赌气道: “不许走。” 然而柳名扬的意愿十分坚定: “若继续留下,或许听到些不该听的。母亲,这样好吗?” 不管柳夫人介意不介意别人听到不该听的,反正作为“别人”的仆从们是很介意的。京城高门大户混得,谁都知道“不该听的”四个字有多可怕。 柳夫人恨恨的昂起头,要维持自己的尊严。但她那刀子一样的目光仿佛穿透拦在眼前的儿子身体,扫过萧珍,激得她打个哆嗦。 她绝不会接受这样来历不明,能够挟持儿子跟自己打对台戏的女人进门! 萧珍耳边是姐姐苦口婆心的教导: “珍儿,千万不要开口,你只要装作楚楚可怜的样子,叫状元郎怜惜,便能够如愿以偿。无论柳夫人如何骂你辱你,都千万不能回嘴。尽管做出害怕的样子。” 不得不说萧钰太了解萧珍,成功叫萧珍由从前一个娇生惯养的泼辣女子演起了白莲花。 待仆从们离去,柳名扬走到母亲面前。 “娘,这辈子儿子从未忤逆过您,纵使儿子中了状元,将来也会依旧一心一意的孝顺您。儿子唯一的心愿,便是跟自己喜欢的女子在一起。” 他缓缓跪在了柳夫人面前: “儿子恳请母亲,能成全儿子,也成全了我们这份母子之情。” 他越是情真意切,看在柳夫人眼中,那女子就越是可恨。 “难道母亲这辈子,桩桩件件,不都是为了你?” 柳名扬似乎预料到了母亲的反应,并不生气,反而淡然道: “娘,如果娘觉得珍儿非好女子,无法成全,那么儿子便不娶珍儿,终身不娶,一直陪伴着娘,可好?” 柳夫人怒道: “你,你在想些什么!你是柳家这一支的独苗,岂能不娶妻不生子!” 柳名扬反问: “难道这不正是娘希望的吗?” 柳夫人感到一种被看穿的惶恐。她打着母爱的名义为所欲为,自认为儿子什么都看不出,忽然就此被当面揭穿,居然生出些许慌乱。 “娘希望的是为你好!为你好!你现在中了状元,有了大好前途,可以娶到孟阁老的外孙女,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事!” 柳名扬淡淡的说: “我若娶到孟阁老的外孙女,她就会任凭娘摆布吗?” 柳夫人语塞。 这话就算她心里这样想,也不敢这样说。 但她确确实实打得是这如意算盘。 柳名扬便掰开了揉碎了跟母亲讲: “孟家小姐本姓萧,为了改名换姓,孤身一人逃出来,投奔翻脸不认人的外祖父。这样的女子,母亲还认为是大家闺秀,可以任您捏扁捏圆吗?” 他慢条斯理将萧玥如何是萧家二房私生女,如何在母亲死后逃走,如何改名换姓的事说了一遍。 柳夫人如梦方醒。 萧玥背后的孟家当然很重要,但柳夫人并非真心在为儿子仕途打算,终究还是要以媳妇的好拿捏为第一。 第1041章 萧珍出嫁(一) 不得不说知母莫若子,之前还坚定不移认准孟家小姐为未来儿媳妇的柳夫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犹豫了。 如果进门的新妇不能任由自己摆布,那么纵使叫柳夫人明白巴结孟大人有多少利益,她也是不干的。 说穿了,柳家不是贫穷人家,哪怕不做官也一辈子吃穿不愁。再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终究保持着一份世家的骄傲,尚且不至于定要靠出卖姻缘求前途。 何况柳名扬得了状元自然是前途无量,说起来孟家反而有几分要借婚事笼络他的意思。 柳夫人的脸色顿时就有所松动了,但口头还是嘴硬。说到底,她的目的首先是要主导儿子的婚事,但凡她决定的,就不容儿子反驳。所以就算心头转念,并不会轻易表露出来。 “那又如何?总归她现在姓孟,孟家又没有别的女孩儿,她就是孟家小姐。纵使你不娶孟小姐,我也不会随意接受来历不明的女人做儿媳妇。” 柳名扬转头看了看萧珍,仿佛要从她的脸上得到支持和鼓励: “珍儿,放心。” 他轻轻的声音传入萧珍耳朵里,好叫她安心。 说完才对柳夫人直言不讳: “娘,珍儿并非什么来历不明的女子。说起来,珍儿与孟家小姐,是有一段姐妹缘分的。” 柳夫人千算万算,没有想到萧珍与萧玥间,还有亲戚关系。 “那又如何?就凭这也想胁迫你娘吗?” 柳名扬心平气和的说: “并非胁迫娘。儿子不过跟娘讲道理。娘认为孟家小姐好操纵,儿子便告诉娘真相,那孟家小姐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娘担心珍儿出身不好,儿子便告诉娘珍儿的出身也不逊色于那孟玥。” 他颇有些狡黠的偷换了关系,萧珍是萧玥的表姐所以萧珍的身份地位便等同于孟玥。不过一时之间,柳夫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依旧愣愣的看着儿子。 面对儿子的反抗,她的反应没有先前那样剧烈。人啊,再怎么一时之间接受不了的事,被一而再再而三的磋磨后,渐渐都会生出麻木的感觉来。 “儿子跟母亲,是掰开了揉碎了讲道理,说来说去,无非是全母子之情罢了。” “其实不瞒母亲说,珍儿便是儿子挑选了要共度一生一世的人,那么儿子就算离开柳家,入赘萧家,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萧玥可以改名叫孟玥,儿子同样能够由柳名扬改为萧名扬。终归都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罢了。” 他这句话一出,不光柳夫人,就连萧珍也暗暗感到心惊。 柳名扬的决心之坚定,连入赘的话都说出来了。 堂堂名门柳家一房的单传独苗,要入赘到别家做女婿。简直闻所未闻,堪称丑闻。 若此事成真,恐怕柳家的颜面在京城扫地不说,族长也无法再睁眼闭眼,定要追问柳夫人做了何事,把一族的俊杰逼迫到如此地步! 至于柳夫人,本来便是寡妇,一旦没了儿子做依靠,还守不守得住家业,会不会趁机被族人打劫……统统都是问题! 第1042章 萧珍出嫁(二) 柳夫人霍然起身,愤怒的用手指着儿子,口中不住道: “你……你……你……” 她一连说了十几个“你”,除此之外,竟然一个字都吐不出口。 到这地步,才终究绝望的认识到,儿子铁了心跟她对着干。 柳名扬从小读圣贤书,天地君亲师不离口,深谙孝之一道。如今面对激愤的母亲,面色如老僧般古井无波,眼神就跟在看外人似的。 父母控制幼小的子女,无非以钱财拿捏。 他说出入赘的惊人之语,就是反过来用钱财拿捏母亲。 这就是所谓的釜底抽薪之计。 不再跟柳夫人争执是否要放自己自由。柳夫人生下他,母亲的身份永远不会改变,首先便占了孝字的理,也就立于不败之地。 既然如此,干脆换个父母。 譬如“入赘”。 大梁的律法中,说过子女不能不赡养年老的父母,可没有说过子女不能入赘,更没有说过子女非要得到父母的同意才能入赘。正常男儿要不是走投无路,哪里会愿意抛弃姓氏,放下男子的尊严入赘! 柳名扬老神在在,仿佛这件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云淡风轻道: “儿子不在乎姓什么。所以入赘也无不可。珍儿,你愿意吗?” 萧珍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姐姐教过她面对各种情形该如何如何,却事先不可能料到眼前这种,于是结结巴巴道: “可是……我爹早已去世多年……” 还没有等柳夫人抓到救命稻草般开口,柳名扬立刻接着道: “那更简单,我只要去萧大人坟前磕头,待我们成婚,自然便是萧家的半子了。” 连萧家长辈的允许都不用求。 柳夫人气得浑身哆嗦,几乎忍不住要破口大骂: “你这逆子,怎会如此自甘下贱!” 柳名扬凄凉的道: “逼得儿子如此自甘下贱的,难道不是母亲吗?” 一时之间,三人皆沉默不语。 柳夫人的脑海中甚至飘过念头,恨不得此时自己会如先前在同福堂般再度发病,是不是只要自己倒下了,儿子就会服软认错? 可偏偏此刻什么征兆都没有。 柳名扬却清楚知道,从同福堂离开时,女掌柜交代过: “柳夫人发病是因为郁结于心,淤积五脏六腑,引得四肢痉挛,引发窒息。可若夫人大吼大叫,生气愤怒,却不必担心。一旦怒气发泄出来,反而气血通畅,不容易得病。” 所以干脆下一剂猛药,叫柳夫人怒发冲冠,反而无事。 同福堂的女掌柜,真正是位神医。 那晚上救了自己的…… 想到这里,柳名扬忽然猛烈的摇了摇头。不行,不能再想了,既然已经认定了珍儿,自己就不可以再心心念念其他的女子。否则怎么对得起可怜的痴心一片的珍儿? 同福堂女掌柜的身影越是挥之不去,他越要强迫自己把那个聪颖利落的身影从脑海中摒除掉。 今生无缘,他要一心一意的对待珍儿。 “母亲,你做选择吧!你是要接纳珍儿过门,还是愿意待儿子入赘了萧家,再接受儿子的赔罪?” 第1043章 萧珍出嫁(三) 柳夫人愤怒到了极点,恨不得立刻抓花萧珍的脸,狠狠的撕烂她的衣服,叫她在儿子面前丢尽颜面。但儿子一脸正气的挡在那狐狸精的眼前,叫她明白,但凡她做出轻率的举动,今时今日此地便要跟儿子母子情分彻底一刀两断。 这万万不能够。 对柳夫人来说,若离开儿子,此生此世的所作所为,便彻底失去意义。 柳名扬终于掌握了反制柳夫人的正确姿势。 他目光灼热的看着柳夫人,似乎在催促母亲尽快做出决定。 “母亲可想好了?儿子对母亲的吩咐,向来无不遵从。一旦母亲做出决定,儿子都做好准备从命。” 这孽子,如此逼迫母亲,就不怕天打雷劈遭报应吗! 但柳夫人随即冷静下来。 她如果没有两把刷子,是无法以寡妇之身在族人中保全家产,还把儿子平安带大的。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稳住儿子。千万不能叫儿子就此离自己而去。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一旦拿定主意,柳夫人居然硬生生忍住失败的耻辱,低声下气道: “名扬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既然如此,母亲也不应该多说什么。看,还愣着干什么,何不赶快给母亲引荐下萧家小姐。” 她话说得勉强,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朝外蹦。这般咬牙切齿,却终于把冠冕堂皇的话都吐出口。 柳名扬似乎很满意母亲的表现,终于露出轻松的神情。他微笑着退后一步,道: “珍儿,这就是我的母亲,柳家的当家主母。她身子不好,还望珍儿多担待。” 他拉起萧珍的手,虚扶着她上前。萧珍身不由己的随着上前,心中却没有得偿所愿的喜悦,反而增加了忐忑不安。 “见过柳夫人。” 柳夫人终于正眼瞧她了。 眼前的女子妆容精致,年岁似乎稍长,倒跟柳名扬称得上般配。眉眼间艳丽动人,看在柳夫人眼中自然是俗套至极,不过想就知道,男人的德性,就是容易被这种女子勾引。 阻止她进门是不可能的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这女子看起来,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精明呀。 柳夫人认为能叫儿子死心塌地到跟自己作对的女人,必然满腹心机。没想到这萧珍看起来甚至有些愚笨。她真有这本事算计得儿子连入赘的话都说出来了? 不过既然面子上接受了她,便不能不作出样子。否则柳名扬可在旁边摆出了随时掉头就走的架势。 她从头上取下一只宝石的金钗,拿在手上做出递给萧珍的样子,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萧家小姐,想必我儿已经跟你情定三生。做母亲的不能反对,只好给出聘礼。柳家是望族,想必萧家也不逊色,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没有媒妁之言,至少还得了父母之命吧。” 话里话外终究忍不住夹枪带棒,冷嘲热讽。 萧珍何尝听不出来。可惜她是个窝里横,母亲生前在家里飞扬跋扈,如今姐姐不在身边,就口舌笨拙,只会顺着梯子朝下。 第1044章 萧珍出嫁(四) 柳夫人总算松了口,流露出要接受萧珍的意思。再怎样不情不愿,让步就是让步。 萧珍如愿以偿,反而生出了怯意。 不过这也是求仁得仁,是自己和姐姐一手谋划来得,再怎样害怕都只能硬着头皮上。 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模样看在柳夫人眼中,就跟一只待宰的兔子似的,又无辜又叫人厌恶。 “多谢柳夫人,这样珍贵的礼物,叫人受之有愧。珍儿定会好好珍藏。” 金钗上的宝石灼灼生光,看起来很值钱。不管柳夫人和柳名扬这对母子为人如何,出手大方这点倒是一模一样。 萧珍感激涕零的接过金钗。 柳夫人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金钗虽然贵重,与先前要送给萧玥做定亲礼的镯子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这女人看起来半点见过世面的样子都没有。 究竟对儿子使了什么迷魂药,叫儿子为她神魂颠倒。 不过罢了,想想比起萧玥那种满脸无辜却胆大包天的狡黠女子,还是这蠢货好摆布。 想到这里,柳夫人的面色渐渐柔和起来,居然当真生出了“真诚”的笑容。连说话的语气,都在不知不觉间亲热起来。 “珍儿,既然接受了金钗,就代表接受了我们柳家的聘礼。” 萧珍对柳夫人一百八十度的大变脸,下意识的生出鸡皮疙瘩。 柳夫人丝毫没有察觉萧珍的情绪,反而更主动的挨近她: “明儿我便请人去下聘。方才名扬似乎说过,你住在李大人府上?其实我初来京城不久,对李大人都不太熟悉,不过既然名扬选了你,你就我的媳妇。礼多人不怪。” 她喃喃说着,上下打量萧珍。 萧珍不由自主后退一步。可柳夫人的手紧紧抓住她。 “柳夫人……” “叫什么柳夫人呢。很快我们便是一家人了,叫娘吧。” 柳名扬似乎认为母亲终于服了软,丝毫没有察觉出一样,反而对母亲试图与萧珍亲密的举动乐见其成。 “对,珍儿,我知道或许有些仓促,但你终于可以相信我的真心的了吧。” 萧珍点点头。 她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感动,还是身不由己。总之,隐隐约约能够感受到,在姐姐萧钰的安排之下,达成了嫁给状元郎的目的。 或许这就是自己所能赢得的最好的婚事了吧。 可为何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美梦成真的喜悦? 总觉得想象中与如意郎君达成婚约的情形不太一样。 耳边传来男子温柔的声音。 “珍儿,怎么了?都高兴傻了吗,还是你不愿意嫁给我,所以不想叫娘?” 萧珍下意识地说: “娘。” 她又叫了娘,却不是对自己真正的母亲。那个疼爱她,纵容她,一切为她打算的母亲已经死了,躺在冰冷的地下。她如今叫的娘,是对着个陌生的女人,而且半个时辰前还对她恶言相向。 从今以后,就要跟这个陌生的女人同处一个屋檐下,叫她“娘”了吗。 好不真实。 两个女人僵硬的站在原地,唯一发自内心高兴的只有柳名扬。不过他也分不清自己的喜悦,是来自于娶了想娶的女人,还是这辈子终于头一回叫蛮横强势的母亲让了步的缘故。 第1045章 萧珍出嫁(五) 赵恒离开萧玥后,独自一人在园子里漫步。 他来到僻静处,从袖子里掏出簪子,摩挲半晌,只觉得爱不释手。 这支萧盈亲手所做的簪子,就好像是被捏在掌心中的她本人。 若有朝一日,能得到同福堂和萧盈,这样反复磋磨,或许才能叫自己真正觉得满足。 不过,恐怕那时候不知道萧玥又是如何一副嘴脸。 眼下赵恒对两姐妹的态度颇为矛盾。 他本来感兴趣的是萧盈,可惜久久得不到回应,难免有点因爱生恨,想着这女子不识抬举,或许跟别人一样,因为自己出身卑微瞧不起自己。正是赵恒自己的自卑心作怪,事事但凡有不如意,都喜欢朝这件事上去想。 另外一方面,萧玥又着实热情。他又不是当真捂不热的石头,至少感受到萧玥是真心实意要投靠自己,倒叫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如果赵恒有前世的记忆,便会记起来他前世便是这样的心态。 前世他娶萧盈,起初不过是看中了萧淳风的势力,想投资一个低调有前途的岳家,外加活着的孟氏也间接带来了孟大人的支持。 谁知道萧盈带来了意外的惊喜,便是程家。 前世的萧盈深爱赵恒,为他全心全意的打算,甚至为此向程家的外祖母低头道歉认错,终于争取到程家全力的支持。 程家的舅舅们更是文武双全。 起初赵恒十分高兴,认为自己赚大发了。 谁料到与世无争的程家会为他出山,冥冥中更印证了自己上承天命,乃是注定被厚爱的人,以皇子中最为卑贱之身,有了一拼的勇气。 然而从流放到云州后抵御住北人的进攻开始,他渐渐建立起自己的势力。一想到所有的权力,军力,威望……都必须与程家,或者将来必须与程家分享,他就坐立不安。 接见来投靠的人时,看到程家的舅舅与来人谈笑风生,他会怀疑程家是否要背着他把人才招揽为私有。 看着程家从楚州运来大批的钱粮,他会怀疑程家是否要故意对他示恩。 哪怕程家人感受到他的猜忌,格外谦卑和恭敬,他也会怀疑他们是否另有所图。 今世赵恒没有娶萧盈,程家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间被大大推迟了。但并不妨碍他“自卑生暗鬼”,隐隐生出要试探萧盈的想法。 这个女人,背后说不定有什么倚靠,才敢再三拒绝自己。 对,他知道同福堂在京城风靡一时,知道以长公主为首的贵妇们都极为热衷出入同福堂,称萧盈为女掌柜,甚至忘了她作为萧淳风之女的身份。 可京城乃天子脚下,居大不易。同福堂树大招风,居然没有人对它出手?若说没有靠山,简直不可思议。 萧淳风身为朝廷命官,与孟大人争锋相对,一言一行都被孟大人手下那帮御史盯着。 何况萧淳风也影响不了长公主的想法,郑贵妃的想法,以及那帮贵妇们的想法。 所以,胆敢拒绝自己的萧盈,她的靠山是谁? 赵恒反复摩挲这金簪,心中满是嫉妒和自卑。 第1046章 萧珍出嫁(六) “七弟,久等了。有话要约到这里来说,倒跟那些娘儿们似的。想必,你有特别要紧的事才对啊。” 五皇子优哉游哉的走过来,似乎今日晴朗的天气令他颇为愉悦。 不过赵恒很清楚,五哥真正的想法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般轻松愉快。 毕竟二皇子的势力逐渐坐大,已经成了定局。 最近有消息传出,说先帝时期遗留下未完成的经书,即将在二皇子手中完成。修经之事,罕见的得到朝野两派的支持。可以想象此事一旦完成,定会被大加张扬,成为朝廷教化万民的功绩,自然也是二皇子为首的功绩。 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丝毫没有风险,还难以从中动手脚。 修经书啊修经书,既无法栽赃贪污,也不可能一把火烧个干净。皇上不是傻子,雷霆之怒落下来,恐怕会适得其反。 明面上,五皇子还是替皇上办事最多的皇子,可跑前跑后忙活一通,论起博名声,却比二皇子这一波修书的操作差远了。 五皇子面上云淡风轻,恐怕心中正恨得咬牙切齿。亏得如此,他才没有心情来跟自己这小弟算先前长公主寿辰之日没有办好事的旧账。 赵恒脸上浮起一层笑容,就像面具似的,把心里的想法遮得严严实实。 “五哥位高权重,岂是弟弟这种闲人能比的。弟弟也就能跟五哥聊聊闲话,说说闲事罢了。” 五皇子想着还要抓紧时间应酬,好更多争取阁老的好感,完全无意与赵恒牵扯太久,不耐烦道: “你究竟想说什么?” 赵恒从袖子里掏出花簪,手指头几不为人可见的轻抚了一下。 再怎么舍不得,为了达到目的终究得舍弃。 五皇子皱着眉头接过来: “这是什么?七弟你穷到要用这样寒碜的玩意儿了吗?” 见惯了金玉贵器的眼中,这花簪寒酸得跟叫花子用得无二。至于叫花子用不用得起簪子,丝毫不在天潢贵胄的考虑范畴中。 “莫非七弟你最近缺钱花了?” 赵恒从五皇子戏谑的话中听出一丝嘲讽。就跟从前一样,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只配拥有这样的待遇。至少五皇子还愿意搭理他,就很给弟弟面子了。 他笑了笑: “五哥,状元郎喜欢萧盈,处心积虑想要得到她。我只是好心提醒五哥而已。” 他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五皇子云淡风轻的脸慢慢起了变化,因为这意料之外的消息,逐渐燃起怒火,甚至带着些许愤懑的颤抖。 “哼,自以为得了状元,便要故作风流么。” “或许看上了同福堂也说不定。” 赵恒似有似无的一句话,瞬间插在五皇子的背后,令他条件反射般的挺直了背脊。 不过他立刻反应过来。 “七弟,柳家家大业大的,还不需要一间铺子做贴补吧。” 小小的挑拨失败,并没有令赵恒露出胆怯之意。 “也是,是七弟眼皮子太浅了。可是,五哥,毕竟五哥与萧盈那女子曾经有过承诺,如今五哥尚未真正离弃那女子,她便先招蜂引蝶起来,这样好吗?” 第1047章 萧珍出嫁(七) 赵恒不说也就罢了,一说起来,五皇子就感觉头顶有点绿油油的。 当时为了稳住萧淳风定下婚约,可惜五皇子对萧盈始终不感冒,更多出于利益考虑。不过如今因为孟大人这样一个共同的敌人,他有把握就算萧盈不过门,孟大人还是会抱紧郑贵妃的大腿。 不然呢? 不然刚正不阿的孟大人,还会接受前女婿的投诚不成?孟大人于公于私,可是对萧淳风恨得牙痒痒。 骑墙也是门技术活,不容易的。 有了这样的底气再看萧盈,就不会觉得她有多么顺眼了。相反一个大家闺秀,打理嫁妆铺子的很常见,天天埋头呆在铺子里,甚至抛头露面亲自揽活,就属于有失妇道了。 从前,五皇子以为萧盈如此喜爱抛头露面,不过是为了挣钱。毕竟萧家那点家业,实在是比下有余,比上是大不足。 但赵恒这么一说,却叫他想到,说不定萧盈别有用心,要么是想勾搭上别的男人,要么是已经勾搭上别的男人! 五皇子不是一个体贴细心,沉浸于儿女私心的男人,甚至颇为直男。 心中一想到女人不守妇道,做出种种不应该的举动,便有些嫌恶起来。 不过…… “你怎知道那勾搭萧盈的男子是状元郎?” 父皇颇为欣赏状元郎,正是要拉拢柳名扬的时候,五皇子并无意见一个人树敌一个人。赵恒说柳名扬在打萧盈的主意,就凭一支什么都看不出的花簪?也未免太自我感觉良好,认为自己会被他操纵在股掌之间了吧。 没想到赵恒露出一丝微笑。 这个向来畏畏缩缩的七弟,好像头回有胆子正视自己。 不知道为何,五皇子总对赵恒存有一份戒心。无论赵恒如何示好,他终究不喜欢这个兄弟。并非仅仅因为他出身卑贱的缘故,更重要的是赵恒身上有种叫人不舒服的感觉,仿佛戴着张面具,令人心生厌而远之之感。 所以无论对萧盈的真实想法如何,他下意识不会轻易相信赵恒。 赵恒淡淡的道: “这些事早已传得满城风云。状元郎为同福堂题字,连相看也选在同福堂。对了,殿下知道手中的花簪怎么来的吗?” 他面露诚恳道: “状元郎一边与孟家小姐相看,一边又偷偷从同福堂,偷来这支花簪。他连自己的一点小心思,都不敢叫萧盈知道呢。” 口中吐出这些话时,肆意诬蔑着萧盈的名誉,却叫赵恒产生奇特的快乐,仿佛这样就是在尽情报复萧盈的冷漠。 五皇子打量着手中的花簪。 感觉朵朵精致的花瓣看上去都是绿的。 他忽然长叹一声。 “依七弟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理才算妥当?毕竟,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赵恒道: “五哥何不试探一番?” 五皇子问: “如何试探法?” 赵恒的话听起来简直就恶意满满。 “譬如,问问状元郎,如果机会的话,他有是否要娶萧盈?就此看看状元郎的真心,如何?我的五哥。” 第1048章 萧珍出嫁(八) 面对赵恒显而易见的教唆,五皇子却不那么轻易为他所动。 他的神经中始终保持着一丝警惕。 “孤为何要按七弟的法子的行事?” 赵恒做出惊讶的样子。 “难道五哥不好奇吗?” 五皇子道: “如果事事都要这般好奇,那孤也不用干正事的。这种女人热衷的八卦,日后不要在孤面前谈起了。” 赵恒望着天空,不知道想起什么,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五哥说得是。弟弟考虑不周,倒叫五哥见笑了。本来跟弟弟也没有多大关系。既然五哥宽宏大量,弟弟不好再多说什么。” 言罢一拱手: “弟弟就此告退。” 说完便转身离开,瘦削的脊背挺得笔直,长袖飘飘,倒是颇有几分飘逸之姿。 啧啧。 这副皮相,加上皇子的头衔,想必不知道令多少京城的少女倾心。可惜但凡有地位身家,配得上皇室子弟的,恐怕都不会舍得把女儿给这样的空有虚名之徒。 五皇子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把玩着手中的簪子。 老七这个花花公子,为何会如此在意萧盈。 如果说他没有别有用心,总是很可疑。 不管如何,五皇子总归对萧盈一时的兴趣逐渐淡了下去。还是待先忙完眼前的事,再考虑如何处置萧盈。 五皇子不由自主摸了摸后脑勺。 叫人在背后议论头顶青青草原,也不能叫个事儿。 那只花簪,要好好利用才行。 自然两位皇子之间发生的一切,都不会叫柳名扬知道。他正沉浸在逼婚得逞的快乐之中。有生以来第一次,他赢过了母亲,还是在终身大事上。 从柳夫人咬牙切齿同意萧珍进门之后,第二天她就自称自己身子虚弱,旧病复发,直接在客栈躺下了。 柳名扬明知道这是母亲对自己无声的抗议,却若无其事的视其为无物。自作主张的在京城到处看宅子,采购各种妆奁之物,甚至毫不客气的在同福堂大肆采购一番,打算待授官后找有名的媒人上门去跟李家郑重提亲。 本来状元郎有了意中人这种叫万千少女心碎的事,应该瞬间传遍京城才对。 但一来,萧珍的姐夫李希任,并不喜欢节外生枝,因为急于求成做出什么叫皇上起疑心和不快的事,再三叮嘱妻子要保持低调。 二来,没两天便到了这一年的进士统一授予官职的日子。 一部分进入翰林院,一部分入御史台,还有一部分则在准备外放。 柳名扬早有预感皇上不会放自己外放,但真正从吏部得到交代时,还是吃了一惊。 他既没有被安排进翰林院,也没有被安排入御史台。 而是奉命协助二皇子修书! 李希任听说此事,特意叫妻子派人嘱托状元: “珍儿在李家好好的,还请状元郎莫要分心,修书为上。须知道皇上尤为看重此事,就算在炼丹的间隙,也一再提起……” 他时常随侍皇上左右,对皇上的心思十分清楚。既然珍儿已经牢牢抓住状元的心,就决不能因小失大,叫状元为了妹子耽误皇上的大事。 第1049章 萧珍出嫁(九) 柳名扬初次涉足官场,就算是看起来很没有前途的修书之事,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何况要面对二皇子这个上司,越发小心谨慎。 编修历年的经典是先帝的遗愿,自从先帝去世后就搁置许多年。等到皇帝想起来,从前收集的珍本都堆在库房里快要发霉了。皇帝在多年之间先后组织了大批有才华的学士修书,终于有所小成。 最后派了二皇子挂帅,一旦修好便领取这份功劳。几乎可以说是为儿子量身定做的功劳。 当然所有参与修书的学者也都心知肚明。 柳名扬来的晚,前面有诸多修了十年二十年的前辈,自然不可能过于出风头,但顶着状元的头衔,难免被许多人盯着,有人风言风语说不知道状元的才华顶不顶得住修书的寂寞,也有人怀疑柳名扬是来抢功劳的。 真真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过很快,柳名扬便意识到,二皇子的心情同样如此。 若说皇上不重视,何必派了许多人数年如一日的修书,若说皇上重视,关心此事的唯有仕林,并不能令学士们天下闻名,或者作为大功劳四处宣扬,至少远远不能与开疆拓土之类的功绩相提并论。至于作为领导者的二皇子,也无法从中手握实权。 但如果连这样的名至实不至的工作都搞砸的话…… 柳名扬从小读书,旁人都以为他不通世事,其实他天资聪颖,除了在被母亲一手操纵的生活之外,其他都异常通透。 所以他事事并不急于求成,冲抢在前,反而各种查漏补缺。遇到有释义不解的地方,总是最后一个发表意见,却往往能够一语中的。 二皇子与他交谈,知道他学自青山书院。本来二皇子就仰慕青山书院已久,如今见他仔细妥帖,渐渐便多了信任。 不出半个月,大家都知道新科状元深受二皇子青睐。甚至二皇子还在皇上面前称赞了新科状元几次,皇上异常欣慰,反过来赞许二皇子懂得君臣相处之道。 皇上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家宴之上,当着郑贵妃、太子和五皇子的面。 太子在父皇面前收起放荡的样子,但行为举止依旧乖张,对这些话摆出充耳不闻的样子,甚至反过来讽刺道: “听说新科状元出自青山书院,难道不是父皇暗示少用青山书院的人,怎么忽然又欣赏起来?果然君心莫测。” 从前青山书院培养的学子,能占据朝廷的半壁江山,如此未免有结成朋党逐渐坐大势力之嫌疑。所以当今皇上即位后便刻意限制青山书院出身的学子中举的数量,非精英不取。 太子嘲讽的正是此事。 只听“哗啦”一声,满座皆惊,随之鸦雀无声。 皇帝抛出手中的酒杯,狠狠砸在了太子桌前。 人人噤若寒蝉。 连亲妈郑贵妃都不敢立刻开口为太子辩护。 五皇子低下头,在桌下握紧双拳,恨不得掐死这个亲哥——如果太子不是他亲哥的话。 第1050章 萧珍出嫁(十) 皇帝愤怒的目光注视下,当事者太子本人,反而一脸若无其事。 不仅如此,反倒是挑衅似的高高举起一杯酒,道: “如今看来,父皇的决定英明至极,青山书院的人除了状元什么都捞不到。儿子敬父皇一杯。” 言毕一饮而尽。 这是讽刺皇帝选了状元,才知道状元出自想要打压的青山书院。 眼看着皇帝时刻有着再朝太子扔碗的可能,二皇子连忙道: “皇兄所言便有不对了。天下英才,尽是天子门生。父皇择才唯贤,与青山书院何干?” 他一句话又捧了皇帝,又摘除了青山书院的干系。 皇帝面色才稍见缓和。就算不喜欢青山书院,眼下却正是欣赏柳名扬的时候。故而二皇子的话正中圣心。 五皇子暗暗想,看来二哥韬光养晦多年,果然有着自己的野心,而且明里暗里,是要借着修书的机会,把柳名扬招揽到身边。他忽然又想起老七赵恒说得,柳名扬喜欢萧盈的事。 虽然头上绿油油有点头疼,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重要的是该如何利用这件事,打击下眼看已无拉拢可能的柳名扬,进而打击下二皇子。 待皇上的家宴终了,一回到府中,五皇子就将那只赵恒交给他的花簪放入木匣子里,派人送给柳名扬,并且不是送到柳家新买的宅院里,而是送到二皇子修书的官邸中。 柳名扬全心全意投入修书工作中,忽然接到五皇子的赠礼,简直堪称天降难题。 朝廷的人精们谁不知道二皇子和太子五皇子微妙的对立关系。 也就是二皇子虽有得宠的迹象,尚未获取有实权的位置,才能维持两边表面上的平和而已。 不过即便如此,朝臣们已经渐渐感受到了需要抉择站队的压力。 眼下五皇子在二皇子的眼皮下送礼,不由得叫柳名扬心惊胆战。 打开之后,差点吓得从座位上跳起来。 自己那一丝丝隐秘的心思,就如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丝毫无法隐藏。 看着新科状元手中捻着的花簪,当下便有同僚开始调笑: “难道五皇子殿下要给状元做媒?” “不,不,恐怕要先赐下妾侍才是真的。” “果然状元深得五皇子青睐!” 甚至有人猜测: “五皇子是要与二皇子殿下示威么?” “莫非担心二皇子殿下亏待状元不成?” 句句不知真假,甚至颇有杀人诛心之言。 柳名扬慌张得将花簪塞回匣子,脸色苍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脚步仓皇的抱着匣子走出修书的厢房。 他脑子里一片空空荡荡,下意识想寻个地方扔掉匣子。 忽然迎头撞上一人,耳边听得有声音尖锐的宦官呵斥道: “状元郎,为何见了二皇子殿下不行礼?” 更是几乎魂飞天外,真真怕什么来什么。 他满心忐忑的下跪,面上仓皇之色完全无法掩盖。 二皇子却是异常和蔼可亲。 “状元手中何物呀?” 柳名扬知道今日恐怕在劫难逃,哪怕二皇子找个借口把他踢出修书的活计或者干脆冷落他也是自然,于是把心一横,磕头道: “殿下,臣有罪。” 第1051章 萧珍出嫁(十一) 柳名扬在二皇子的眼皮子底下,接到了五皇子送来的“大礼”,知道眼下就算二皇子从此对他产生疑虑,也不足为奇。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就算他没有要站队二皇子的意思,只要二皇子还是他名义上的上司,就不可以叫二皇子认为他有当面骑墙的嫌疑。 站队的选择固然艰难,但最最不能做的,最最容易死无葬身之地的,反而是墙头草。 何况眼下还没有到站队的时刻,就为了对皇上让他修书的命令有所交代,也必须令二皇子打消疑虑才对。 于是柳名扬索性跪倒在二皇子面前,坦诚道: “殿下,此事的来龙去脉并非如殿下所想……” 他犹豫片刻。 知道接下来的话一旦说出口,无疑就是把无辜的萧盈卷入风波中。 他确确实实,对萧盈有过心动。 即使到现在,他也深藏着一丝怀疑,认为当时救了自己的,或者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是萧盈。 反倒是萧盈救命柳夫人那回,似乎算不上什么亏欠。 毕竟他可是照价付了高昂的诊金。 但……如果不讲清楚所有的事情,二皇子便不会认为他对自己有所坦诚。一旦二皇子怀疑他的坦诚,便可以在修书这件事上按死他的前途,叫皇上以为状元乃不堪大用之人。 修书,岂止是皇上对二皇子的考验,也是对柳名扬的考验! 女掌柜,对不住。 柳名扬在心中说。 既然自己已经认定了萧珍,绝无反悔之意。那么女掌柜此生作为无缘之人,终究会回到形同陌路的关系。 倘若对女掌柜真有什么亏欠,也唯有在自己真正立足朝廷之后才有能力报答。 再三在心中道歉后,柳名扬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 “殿下,五皇子殿下怀疑在下与未来的五皇子侧妃有所接触,故而以花簪试探。” 这短短几句话,似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柳名扬从未觉得自己有如此卑鄙。 二皇子沉默片刻。 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子眼中翻涌着深沉的波涛,叫柳名扬又惊又恐。他并不知道萧盈曾经救过二皇子之事。 一心想自己摆脱骑墙的嫌疑,反倒把帮过他的萧盈拖入了同样嫌疑中。 二皇子向来非常具有涵养,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回旋着一个大大的疑问。难道老五也看中萧盈背后,程家的势力? 当时在西州城外,程家四舅的干练和犀利,令他印象深刻。 在朝中没有实权,唯独靠着父皇对自己一点怜惜,于郑贵妃的阴影下挣扎求得活路的自己,明明才是先皇后的嫡子……他多么渴求能得到程家和青山书院作为助力! 因此刻意打压青山书院的皇上,偏偏赐来青山书院出身的状元郎作为自己修书的助手时,他暗暗欢喜,揣测或许父皇故意要把这支力量赐给他。毕竟父皇仍旧宠爱郑贵妃,没有正当的理由实在不会正面打压太子和五皇子的势力。 状元却在眼皮子底下与五皇子勾结,怎能不叫他生疑? 第1052章 萧珍出嫁(十二) 听说五皇子大摇大摆派人送礼给状元郎,正常人能想到的猜测只有两种。 第一状元是五皇子的人。 第二五皇子故意陷害状元。 二皇子当然想要确认哪一种才是真相。但他也明白,还有第三种可能,就是或许五皇子和状元联手设下了陷阱,等他入瓮,到时候可以在皇上面前毁坏他的名声,称他不得人心,或者破坏皇室在士林学子中的名声。 于是面对诚恳认错的状元郎,二皇子保持平静的面容,既不对状元表示信任,也不反驳状元的话,以稳重的语气道: “状元是否能将前因后果,一一告诉孤?孤方能有所决断。” 柳名扬果然揣摩不透二皇子的态度,知道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便简单道: “其实五皇子殿下误会了。因为家母忽生急病,得到同福堂女掌柜的救治。于是误以为在下对女掌柜有思慕之心。可在下实在不知道,女掌柜与五皇子殿下曾有婚约之议。” 他的手颤抖着,双手奉上那匣子。 二皇子示意身边的宦官接过来,一眼便看到那只花簪,以及花簪下压着的字条。 字条上寥寥数字,写着拟议封萧家之女为侧妃的王府旨意。 如果说柳名扬先前还以为同福堂女掌柜乃普通的商家女,此时看到五皇子派人送来的拟旨,岂能不吓糊涂。 二皇子长叹一声。 “状元郎新近来京,恐怕不知道同福堂的女掌柜萧家娘子,是工部侍郎萧淳风的爱女。” 柳名扬感到一阵寒气从背后升起。 他自然听说过未来的首辅孟大人不爽萧淳风,处处与他为难之事。 孟大人是站队二皇子的。 他摸不清自己的应对究竟有没有问题,是打消了二皇子的怀疑,还是叫二皇子的怀疑更深了。 好在二皇子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状元郎,朝中事错综复杂,恐怕您新近进京,还没有弄清楚。尤其是男女之事,极容易成为御史攻讦的把柄。” 柳名扬连忙表态道。 “请二皇子殿下放心。其实在下已经有了定亲的对象,待修书完毕,便会过聘礼,准备婚事。” 二皇子面露惊讶之色。 他知道状元郎可是如今朝中最热门的女婿人选,居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定了亲事,于是好奇问道。 “不知是谁家女儿?” 柳名扬老实道: “是李希任李大人娘家的妹子。” 二皇子温和的提点道: “李大人深得皇上信任,随侍左右。可惜身为武官。而皇上恐怕会有忌讳。” 柳名扬坚定道: “其实求娶这位娘子,并非因为李大人的缘故。实在是从前便颇有缘分,令名扬一见钟情……因此二皇子殿下,所谓名扬觊觎五皇子未来侧妃,实在是场误会。” 如此也算自圆其说。 二皇子想,若娶了李希任的妹子,倒算不得投靠五皇子。毕竟李希任立场微妙,只要皇上活着,人人都可以站队,唯有他不可以。 于是二皇子安抚了柳名扬几句,似乎这件事就算揭过了。 第1053章 萧珍出嫁(十三)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次日皇上居然难得的出了丹房,在御书房召见五皇子与二皇子,扔了一本折子在两人面前。 皇上皱眉道: “有御史弹劾新科状元强夺民女,这是什么事?其中所指的民女,还跟老五你有着婚姻之约?朕怎么不知道?为何没有听贵妃提到过?还是你也瞒着贵妃?” 二皇子听得惊讶,心想老五这是发什么疯?昨儿来挑拨状元和自己的关系也罢了,还要把这事搞到父皇面前,岂不是自己折自己的面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看五皇子的表情,似乎诧异之情并不在二皇子之下。 五皇子欲要开口辩解,但皇帝并不想听。他摆了摆手,继续貌似随意的翻阅着奏折,又问二皇子道: “老二,柳名扬如今是你的下属,你觉得此人如何?莫非当真是年少轻狂,得了状元便在男女之事上搅不清了?” 末了冷笑着将奏折在桌上一拍。 “荒唐。” 两位皇子瞬间噤若寒蝉,都不敢接话。 谁知道皇上什么心思,会不会已经认定状元罪无可赦,会不会发泄到自个儿头上。 好在门外传来娇媚的声音。 “皇上,什么荒唐事儿,还有皇上没见过的吗?不过是年轻人们眼皮子浅,叫没事做的御史们抓住了把柄罢了。” 二皇子和五皇子双双松了口气,齐声道: “姑母。” 敢在皇帝生气的时候如此放肆的,除了长公主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今日长公主依然打扮得花枝招展,精神劲头十足。她款款步入御书房来寻皇帝弟弟,丝毫不在乎是否会有两个侄儿或者别的朝臣在场。 皇帝脸上依然挂着不悦的表情,却少了几分凌厉。 “姐姐,你也看看,朕养了帮御史,上奏都是些什么事!无用的废物。” 长公主笑语盈盈,一边用眼神暗示两个侄儿放心,一边娇声道: “陛下,要是御史唯有这种事可以上奏,才说明陛下的治理之下天下太平呀。” 皇帝“哼”的一声,似笑非笑。 “皇姐又在打趣朕了。” 但显然长公主的恭维叫他心头舒服不少。 长公主翻了翻了奏折,笑道: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事呢,确实这样的小事,怎能叫皇上操劳。老二老五的事,都是家事,本来该叫贵妃娘娘主持公道才是,偏偏又涉及状元郎这个外男,要不……皇姐来为陛下分忧如何?” 皇上笑着挥挥手,就是默认了。 二皇子五皇子同时松了口气。 姑母来主持解决此事,简直没有更好的人选。甚至比郑贵妃出面还好。 长公主可是京城贵妇中出了名的好说话! 长公主又说了些跟城外皇寺大师求经问道的心得,跟皇上讨教了一番炼丹修仙的妙法,哄得皇上喜笑颜开之余,又记挂起丹房中的丹药,终于放过两个儿子,起驾炼丹去了。 皇上前脚走,后脚两位皇子连忙谢过姑母。 长公主摇着手中的扇子,悠然自得道: “既然两位侄儿谢了本宫,可是认了一切依本宫的吩咐来?” 第1054章 萧珍出嫁(十四) 二皇子和五皇子争先恐后的点头称是。 二皇子问: “请问姑母打算如何解决此事?” 长公主笑得他甚至有些心虚: “要叫御史们闭嘴,自然也是得弄个公堂审一审才好。” 五皇子看着姑母的笑容,不知道为何感到心虚。 他们无法左右长公主且不提,长公主也并不是一个会按照常理出牌的人。御史们义愤填膺上奏的事,被长公主揽过来裁断,不过说明她或许只把这件事看成一场游戏。 就算是游戏,也关系到状元郎的前途,还有“被强抢的民女”萧盈的命运。 二皇子倒真心实意替萧盈担心。听说长公主也是同福堂的大主顾,可这对萧盈来说算不上好事。万一长公主要找个借口把同福堂夺过来呢? 不过两个人谁都不敢当真开口问长公主主动请缨意在何为。 过了几日,长公主当真借了大理寺一块地盘,装饰一番,像模像样搞出了个公堂来。 二皇子和五皇子猜得不错,她就是拿这件事当成游戏。 可那又如何?皇帝御口答应的事,便是要纵容皇姐的游戏。 无视御史们对这个结果的愤愤不平,可惜长公主却只允许他们在自己的公堂隔着屏风观望。 “难道各位有兴趣,要干扰五皇子的屋里事?” 一句话就堵上所有御史的嘴。 于是这玩笑似的公堂审判的日子里,长公主领着二皇子妃、五皇子妃高踞上座,五皇子和二皇子以及一帮御史唯有挤在屏风背后。 长公主伸出纤纤玉指,“啪”的拍了下惊堂木。这一声比起真正的青天大老爷们,拍下来只能称得上有气无力。不过却叫五皇子心跳了下。 堂下立着亭亭玉立的萧盈,以及今儿的主角状元郎柳名扬。 这是柳名扬和萧珍定下婚约后初次见到萧盈,看向她的目光未免有些心虚。 不妨事,不妨事的。 二皇子已经把御史们如何忽如其来的弹劾,皇上如何制定长公主裁决提前告诉了他。也少不得暗中交代他,依照长公主的性情,只要陪她玩得高兴,便不会搞出什么事来。毕竟长公主向来的宗旨都是为皇上分忧,不替皇上添堵。 皇上当前的意思,明白无误要用状元郎,所以丝毫不必担心长公主会做出对状元郎不利的裁决。 多亏二皇子的打气,柳名扬不断在心中安慰自己这就是闹剧一场。 不过当真跟萧盈站在“公堂”上,依旧免不了忐忑。 他总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萧盈。 其实柳名扬并非完全没有疑惑。私下寻进了御史台的同年打听,什么人这么无聊,拿五皇子和状元郎的私事搞事情。 居然无人知晓。 究竟那份弹劾的折子是谁上的,御史台无人知晓。 至少同年作为新进御史,私下打听许多人,都不曾有人明白。 柳名扬当时心中一寒。 这要么说明弹劾的人居心叵测刻意隐瞒,要么说明……此人是御史台的高层。 或者,兼而有之。 但这样荒唐的弹劾,放在御史台的高层身上,更加显得可笑。 所以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 第1055章 萧珍出嫁(十五) 御史弹劾朝臣不可怕。 毕竟要由皇上来裁决是否做出处理。可怕的是御史不过也被人当成工具史,还要特意弄出场风波来。 至少幕后者绝不会抱有好意。 正当柳名扬踌躇的时候,长公主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状元,你可对萧盈有意?”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这样的问题开门见山张口就来。 柳名扬连忙道: “并无男女之意。因为在下已经与他人……” 长公主一拍惊堂木。 “叫你回答的时候,你再回答。” 柳名扬低声答是。 长公主又继续审问萧盈。 “萧盈,你可对柳名扬有什么非分之想?” 萧盈安静稳重对答如流: “万万不曾有过。” 刹那间,柳名扬感到心脏一阵刺痛。 自从认定了珍儿才是自己所爱之人,他已经努力要把萧盈摒除出自己脑海中。然而亲耳听到萧盈承认并未与自己有半点动心,依然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女掌柜不过是不想受连累。 他想要如此安慰自己,却又清楚明白的知道,不用任何人告诉他他就明白,萧盈说得话绝对出自本心,千真万确。 长公主点点头: “萧盈,要知道本宫的公堂,同样是皇上亲命的。你若说谎,轻则藐视公堂,重则本宫可治你欺君之罪。” 萧盈立刻跪下道: “小女不敢有半句虚言。从头到尾,小女都对状元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长公主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辩白。 “你如此一口咬定,以为本宫会随便相信吗?” 萧盈坚决道: “长公主殿下,若弹劾者有证据证明小女言语不实,尽可以质询小女。小女必当如实相告,相信殿下会秉公处理,还小女一个清白。” 长公主点点头: “御史们自然不会随意诬陷他人。确实拿住了证据,要你好好解释。” 她的袖子一样,从案桌上飞出一件物事,“哐当”一声掉在萧盈和柳名扬面前。 柳名扬扫了下立刻认出那物事,居然正是那支自己从同福堂偷来的花簪! 二皇子坐在屏风后,听宦官轻声通报长公主扔出何物,顿时背后冷汗淋淋。他斜眼偷看下五皇子,发现五皇子同样满脸迷茫。 二皇子先前以为,弹劾之事必然是五皇子的阴谋,要打压自己和状元。可看他这副表情,指使御史弹劾的,并非五皇子? 想想也是,如果五皇子要以花簪作为证据弹劾自己,就不会将花簪装入匣子送给自己,而是直接送入宫中才对。 自己得到五皇子送来的花簪后,曾经当面询问状元。之后花簪去了哪里? 对了,应该是收入库房才对。 如今御史们作为证据呈现的,想必是那支收入库房的花簪。 御史们当然不可能干出偷鸡摸狗之事。一帮耍笔杆子的文人,万没有可能盗走花簪。 二皇子额头上流下豆大的汗珠。 他的心思跟柳名扬想到一块了。 有人幕后主使此事! 是谁,是谁如此胆大包天之外,更加手眼通天! 第1056章 萧珍出嫁(十六) 这幕后主使手眼通天,居然能使动御史弹劾,把折子递到皇上面前还不露行藏。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更不知道,他是否预料到皇上会派长公主来审判此事? 不,不会吧。 二皇子和五皇子本该在这件事上站在对立的阵营,此时此刻两兄弟却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相互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 难道这个幕后主使,是皇上不成? 如此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是皇上在暗中试探,是皇上派高手盗走花簪,是皇上命御史弹劾,如此方能够令两位皇子追查之下都不露痕迹,甚至因为干系到两位皇子,皇上不想闹得满朝风雨,又为了达到试探的目的,所以亲口命长公主审理。 两兄弟顿时更加感到圣心深不可测。 这时候长公主继续发问道: “萧盈,你可认识这支花簪?” 萧盈大大方方,毫不隐瞒: “回禀长公主,小女认得。” 长公主又问道: “状元郎,你呢,你认识这支花簪吗?” 柳名扬不得不道: “认得。” 长公主似乎对两人的诚实非常满意。 “萧盈,你在何处见过花簪?” 萧盈不慌不忙道: “这支花簪是小女亲手制作的。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失落了。” 顿时屏风后的御史们窃窃私语起来。 一个闺阁中的女子亲手制作的花簪,却被一个男子偷偷带走。除了男子心怀私情外,再也想不出别的解释。 长公主说: “很好,你说得很清楚明白。不过,这些话可有证据?” 萧盈说: “自然有证据。当时失落的时候,小女并未隐瞒,而是令丫鬟和伙计们寻找。所以同福堂的伙计们都可以作证。” 长公主又问: “你和五皇子殿下,曾经有过婚约?” 萧盈却没有如方才一般,立刻回答,反而把意味深长的目光投向屏风后面。 那里坐着五皇子。 五皇子一听到长公主的发问,顿时如坐针毡。 他心中推断出的这件事,跟二皇子想到的差不多,认为定是皇上自导自演了一出好戏,好来试探儿子们谁有贰心,谁试图轻举妄动。 他如果顺着萧盈的话承认自己跟她有过婚约,但这件事又未曾在皇上面前过明路,皇上和长公主一定会追问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形下定的婚约,为何不与皇上提起。岂不就坐实了自己奉旨出使青州,与萧淳风私下串连之事? 去了一趟青州,带回两个侧妃,一个是青州知州的女儿,一个的爹未来前途无量说不定要入阁,一个地方大员,一个朝中要臣,自己要怎样跟皇上解释? 皇上会不会怀疑他想自己坐大? 想到这些,作为非弹劾对象的五皇子的恐惧之心,甚至比二皇子更甚。 不,他决不能承认此事。 难怪父皇要搞出这出戏来试探。他知道李希任素来为父皇干过不少脏活,想必一切都在父皇的五指山中。 还好萧盈识相。毕竟她的爹萧淳风如今可以算自己和太子哥哥这边阵营的。 第1057章 萧珍出嫁(十七) 五皇子在心中暗暗庆幸,幸亏萧盈识得人情世故,利害关系,没有一口承认自己跟她定下婚约。换了别个争风吃醋的女子,说不定就坏了大事,白白引得父皇起疑心。 他立刻朗声道: “萧盈,我虽然在青州与你相识,所定下的婚约却是与那冯氏的,如今在我府中作为侧妃。是不是?” 萧盈要得就是他这个回答,立刻顺着梯子往下走: “回长公主殿下,确实如此。冯灵儿是小女在青州的闺中密友,得到五皇子殿下青睐,成为侧妃。此事从头到尾都是小女亲眼目睹的。说小女与五皇子殿下有婚约之人,恐怕是将小女与冯侧妃弄混了吧。” 五皇子长长的松了口气。萧盈当真识相,难怪能在京城做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从此之后,他与萧盈的婚约就算作罢了。虽然稍微有些可惜,但为了避免父皇的疑心,也只好如此。 至于萧淳风那边,倒是好办。自己请当贵妃的娘多赐下些礼物,这超级会看眼神的萧大人,纵使得知婚约被一口否定,想必也只能把一口气忍在肚子里。 五皇子开口后,长公主果然对侄儿的话照单全收,完全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 “原来如此。五皇子把来龙去脉说得明白,本宫听清楚了。你们可听清楚了?” 最后这句是对御史们说的。 御史们纷纷起身称是。 五皇子心想,还好主审的是姑母。姑母果然还是偏心侄儿的。不由得开始盘算着之后有个什么节日或者由头,要更加好好的孝敬下长公主才是。 他撇清了跟萧盈的婚约,又得到长公主的认可,瞬间轻松起来,连背都坐直了。接下来倒要看看二哥和这状元郎,要如何脱身。 长公主摆出公正无私的样子,又对柳名扬道: “状元,你都听见了?当真是你盗走花簪?又是出于什么想法,以堂堂状元之身,干出这样不合礼节的事情来?” 柳名扬不擅长说谎,但他也知道,此事决不能老实承认。 至少方才五皇子的话,他是不信的。 不过五皇子做了一个良好的撒谎示范。 于是他竭力摆出理直气壮的样子,道: “长公主殿下,在下当时确实前往同福堂购买物什,因家母安排了在下相看,所以买了些女子的用物作为礼物。想必花簪就是那时候混入其中的。在下一个男子,不曾有那么多注意,何时多了花簪,也是稀里糊涂的……” 他这话倒也说得过去。 接下来柳名扬讲了与萧玥相看之事,以及母亲发病等作为证据。这些事同样是一打听便知道的。 长公主边听边点头,似乎表示认可。 “原来如此。那,状元郎,你相看的结果如何?是否要与孟大人结亲?” 她这句询问与弹劾一事毫无干系,却令柳名扬灵光乍现。 “回禀长公主,名扬几经相看,确实定下亲,只不过不是孟家小姐,而是李家的表小姐。故而说在下勾引同福堂女掌柜,完全不成立。因为柳李两家,本来就预备在达成修书一事后下聘。” 第1058章 萧珍出嫁(十八) 这场审判就是一场游戏。 这场游戏的核心,并不在于证据不证据,冤枉谁或者陷害谁。而是在于谁能博得皇上的信任。 柳名扬洋洋洒洒说完,未免依旧有些心虚。更让他心虚的是,长公主并没有如方才面对五皇子那般立刻照单全收。 长公主态度的保留叫他更加心虚。 柳名扬知道,必须要拿出更有力的说辞才行。至少要说服御史们,否则自己顶着绿了五皇子的帽子,将来在朝廷如何立足。 他一咬牙,道: “长公主殿下和各位大人若不相信,不妨请李家替在下作证。” 长公主斜目看着他,似笑非笑。 “状元郎倒是舍得,让未婚妻子如此抛头露面。” 柳名扬心头一沉。 “不,不是说让珍儿出面,而是李家人……” 他不由自主吞下后半句话。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长公主的语气中,似乎充满嘲讽的意味。看来对此举并不怎么欣赏。 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中了什么套,偏偏在这方面的应变远远不如人。一时之间,陷入手足无措的境地。 御史们在屏风后的窃窃私语,令他越发不安。 一个男子不能堂堂正正的面对,要依靠尚未正式定下婚约的未婚妻和未来岳家挡刀,难免叫人不齿。 而对这场玩儿似的审判来说,把握人们心中的名声,甚至比争个胜负更重要。因为说不好某个人的看法,会传到皇上耳朵里,动摇皇上对新科状元宠爱的心意。 这时候一个清朗的声音打破了人们的议论。 萧盈道: “小女还有证据可以承上。” 长公主道: “说。” 萧盈丝毫不看柳名扬,慢悠悠道: “启禀长公主,其实……始终没有人问过小女子,那只作为证物的花簪,是送给谁的。”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确实没有想过。 因为这场审判的开头,不就是因为这支花簪引起的吗?谁会去怀疑花簪不是萧盈送给男子的定情之物?若非送给男子的定情之物,那是丢了,是扔了……再不会引起众人半点兴趣。 长公主似乎想要吊足在场众人的胃口,慢悠悠的问: “萧家娘子说话,我怎么不明白呢。你是说,这支花簪,并非要送给五皇子?” 萧盈瞪大双眼,天真无邪道: “我从未说过,这支花簪是要送给男子的呀。” 长公主惊讶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乌龙?” 她用扇子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孩子,这样重要的事情,现在才想起来,当真是个小可怜儿的。” 萧盈说: “请长公主殿下允许小女子掩饰。只不过,需要一点工具。” 长公主问: “什么工具?” 萧盈道: “剪刀,雄黄。” 长公主笑着说: “这公堂之上,岂会让你手持剪刀之类的凶器?” 萧盈并不惊慌。 “若长公主殿下不放心,请派一心灵手巧的侍女,依照我的交代行事便可。” 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萧盈勾起来了。 看起来她并不似要做出过激的举动,然而这场演示究竟何为呢? 第1059章 萧珍出嫁(十九) 萧盈既然并没有做出过激举动的打算,盈盈微笑,丝毫没有胆怯和惧色。 不久长公主亲信的侍女,带着针线剪刀和花簪到来,甚至比萧盈交代的还要齐全。 萧盈轻声交代着。 侍女频频点头,似乎明白了她说的话,随后来到长公主面前,就在长公主眼皮底下,取出花簪,剪了一刀。 御史中有人激动的站起来。 “长公主殿下,岂能容忍此女毁坏证据?” 长公主拍了一下惊堂木,不耐烦道: “花簪长什么样子,你们记住了吗?” 那人愣了愣,道: “记住了。” 长公主说: “在场这么多人,既然都记住了。那萧盈自然无法毁灭证据。难道她还有神通,把你们脑子里的印象都涂抹掉不成?” 明明知道长公主这话是强词夺理,可居然令人无法反驳。 无法反驳就对了。 长公主饶有兴致的盯着侍女的手。她是真的想知道萧盈在玩什么花样和把戏。 侍女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加简单呢。 不过寥寥数剪,那只小巧的梅花簪,变得……不那么像梅花。 随即雄黄由水化开,将花簪浸入其中,逐渐染上一层淡淡的黄色。 奇怪的事,一旦沾染雄黄,花瓣中散发出香气随之变得更加馥郁,同时颇有层次,相比原来淡淡的梅香,则如同成熟的女子般诱人。 如果换了其他场合,想必众人早就交口称赞。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简直百无禁忌。 “不知道同福堂会不会卖这种簪子,虽没有任何贵重之处,倒很惹人喜爱呢。” 萧盈笑道: “想必长公主殿下已经明白小女子的用意了。” 长公主道: “对,本宫明白了。可在座的诸位大人不明白。这些女人家的玩意儿,究竟有几位男子有兴趣弄清楚呢。多半平日里不懂得体贴夫人女儿,才不明白这种心思吧。萧家娘子,你还是费费神,一五一十替诸位大人讲讲透为好。” 萧盈清了清嗓子,道: “诸位大人。” 话音刚落,几乎能听到众人屏住呼吸的声音。 萧盈柔声细语,仿佛讲述的事不过是一点小事,与自己的名誉,利益,安危毫不相关。 这份淡定令柳名扬暗暗心生惭愧。 “其实,这支花簪确实是小女亲手所做,可从丢失的时候算,尚未完成。只是微不足道的半成品而已。” 有人忍不住道: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了吗?” 萧盈摇摇头。 “这位女官大人可以替小女作证。” 女官点点头,道: “成品的簪子和半成品的簪子不同。方才剪子剪花瓣时,并未锁边,足见确实不过是半成品。” 又有人问: “为何要给半成品的簪子上香气?” 萧盈道: “因为香气需要一层层染上,才会层次分明。” 柳名扬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还请萧家娘子明示。” 其实在场人中,听到萧盈说花簪并非成品,心态最崩溃的就是柳名扬。兜兜转转一圈,竟然是如此结果,叫他感觉自己从前心意,都成了笑话。 “还请萧家娘子明示,这支花簪,究竟要送给何人?” 第1060章 萧珍出嫁(二十) 柳名扬的心态都快要崩溃了。 自己自作多情不说,还被弹劾。弹劾不说,压根不给他理直气壮辩解的机会,反而弄了这玩笑似的公堂。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丑。 读书人终归是要脸的。御史们以及皇子们的议论纷纷,叫他站立不安。 如今心里只盼着赶快听到答案,叫自己死心,也赶快从这种纠结的境遇中解脱出来。 萧盈见长公主饶有兴致的望着,并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不再卖关子。 “回状元郎的话,这支花簪,确实是小女子亲手所做,本是要送给我的婢女茯苓的礼物。” 如果萧盈回答任何人,都不可能比这个答案更叫人震惊了。在座的人们议论得更加大声。 谁不知道同福堂精心设计的小玩意儿,如今在京城有多抢手? 女掌柜不管是自己研究新的货物也好,或者替达官贵人们定制也好,都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但女掌柜却说,她是为自己的婢女所做!恐怕比送给五皇子以及任何男人,都更加惊世骇俗。 为何身份高贵的小姐,要亲手为一个丫头制作花簪? 万幸在八卦方面,长公主从来不叫人失望。所以她自然而然的替在座的人们讲出疑问。 “同福堂的女掌柜都有闲心替婢女做花簪,本宫怎么想不通呢。有这份心境,多做做本宫的生意不好吗?” 这句话简直扎心。 往大了说,又颇有扣帽子的嫌疑。 不过柳名扬却感到自己隐隐约约听出一股酸味。不会吧,长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岂会为了一支簪子 萧盈却大大方方,毫无避讳。 她深知面对长公主,反而是坦诚的态度更能博取好感。而这场公堂审判,自然是长公主的意愿左右着皇上的意愿。 “回禀长公主,小女子想说茯苓从小伺候小女子长大。尤其在母亲过世后,依旧对小女子忠心耿耿,想必长公主殿下依旧会觉得寻常而已。” 长公主点点头。 “她的身契在你手中,她的家族依靠你生存。对你忠心是应该的。若她吃里扒外,对你不住,纵使弃你而去另投他主,也不见得会有好下场。” 长公主倒是明察秋毫,深通人情世故。可惜她不知道前世茯苓投靠萧玥后,是否真的落得了好下场。 萧盈恭恭敬敬说: “但茯苓对小女子的付出,远超于此,足以表证真心。” 她简单讲了茯苓为自己出生入死,甚至与相爱之人生离死别之事。只不过因为关系到罪魁祸首是林婉婉,而林婉婉又是五皇子的人,所以把从头到尾都做了编造。涉及到人名地名也乾坤大挪移一番。 长公主深表赞许。 “果然算得上义仆。” 其实萧盈心头觉得今世对不起茯苓的,也是这一桩。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本来寻到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就十分难得。茯苓连这也舍弃了。单凭这一件,纵使以后如前世般背叛自己,也只能算扯平而已。 萧盈说: “所以小女子精心为茯苓准备了一份嫁妆。其中自然不乏财物,但唯有手作的花簪,能代表小女子对她的祝福。” 第1061章 萧珍出嫁(二十一) 萧盈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长公主心念一动,又从女官手中接过花簪,仔细端详。 “莫非这支花簪……所做的是?” 萧盈点点头道: “长公主想得没错,这支花簪,先前不过是半成品。小女子想要做的并非白梅花簪,染而是茯苓花簪。正和了茯苓的闺名。” 原来如此。 这就坐实了萧盈的说法。这支簪子既然并非为男子所做,那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出格之举。 长公主脸上荡漾出慈爱的笑容。 “主诚仆忠,倒是堪为佳话啊。状元郎,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柳名扬像泄气的皮球般,垂头丧气道。 “没了。女掌柜之举,唯令在下佩服。” 长公主道: “好了,如今事实俱以清楚。本宫的决断如下,大家可听好了——” “老五已经承认弹劾中所言,与萧家娘子有婚约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对不对?” 五皇子拼命点头。 “那么,强抢民女的事,至少跟老五没什么干系。” 五皇子继续拼命点头。 长公主又道: “新科状元已经定了亲,不知道何时预备请我们喝一杯喜酒?” 柳名扬立刻斩钉截铁道: “编书一成,便立刻摆酒。” 长公主的笑容似乎别有深意。 “那本宫就记住这承诺了呀。” 柳名扬心头咯噔了一下。长公主话外有话。显然如果柳名扬没有践行承诺,便有欺君之嫌。而是否欺君,才是长公主是否会继续揪住不放的关键。 他暗暗决定一出了大理寺,就请母亲寻人去提亲。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今是婚事迫在眉睫,不得不娶。 他的感情也好,那点子说不出口的向往也好,都随着长公主的发问,从此一去不复返了。恐怕不到坟墓里,都不会表露的机会。 长公主又问萧盈: “你……姑且算是莫名其妙被牵连吧。不过女人家抛头露面,终究会出闲话,是否要本宫替你做主?若有了亲事在身,有了男子的护佑,至少可以避免今日之事?” 这多余的关心倒给了萧盈机会。 “谢长公主替小女考虑。不过小女曾经在菩萨面前发愿,若母亲不再生,则小女不出嫁。小女唯愿在家清修,替母亲祈祷冥福。迄今为止,心意从不动摇,恐怕要辜负长公主点下单额垂爱了。” 换了别人,这番惊世骇俗之语少不得受到非议。可长公主又怎么能算别人。毕竟她自己就是个从来不把礼教放在眼里的。 甚至萧盈能惊讶的感受到,长公主有那么一刹那间,有一丝丝的松口气。 “看来萧大人持家有方,从上到下,从女儿到婢女,都有主见的很呐。罢了,本宫就赐下纹银百两,作为你那婢女的添箱之物吧。” 萧盈连忙谢恩。一百两银子数目不算巨大,贵在是长公主所赐,想必会为茯苓的未来增加一点保障,使她更有可能选择一个称心如意的夫家。 长公主的凤眼扫过一干人等。 “诸位大人,可对本宫的裁决,有异议没有?” 第1062章 萧珍出嫁(二十二) 长公主这公堂,可谓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每个人都得到了想要的。除了弹劾的御史们。 刹那间,柳名扬感到十分紧张,生恐再出变数。 但好在御史们颇为识相,没有再多做抗辩,齐齐答道: “谨遵长公主殿下的裁决。” 长公主打了个呵欠。 “那,本宫乏了,就到此为止吧。老二老五,你们兄弟就辛苦一点,护送本宫回宫中跟皇上复命。” 二皇子和五皇子赶忙道: “是侄儿该做的。” “侄儿理当如此。” 于是一左一右簇拥着长公主离去。 御史们陆续起身,纷纷散去。柳名扬踌躇着,想是否要与萧盈解释一番,或许该告诉她自己对她并无绮念?但萧盈的身影丝毫不给他机会,就此消失在门口。 杜桂赶了车,带着茯苓和阿玄两个丫头等她。 看到三人,萧盈脸上才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 柳名扬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怅然若失。恐怕心头的疑问,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 长公主回宫中跟皇上复命,又被皇上留饭,一顿家宴其乐融融。皇上丝毫不关心长公主的处理,只对两个儿子交代,以“姑母的吩咐为准”。这叫两个皇子纷纷点头,心想果然姑母是踩准了皇上的心思。更加认定是皇上要试探柳名扬。而长公主既试探了柳名扬又保住柳名扬名声的做法无疑令皇上龙心大悦。 姜还是老得辣。 不跟姑母多学学不行啊。 好不容易用完家宴,出了宫,长公主坐上自家的豪华马车打道回府的时候,方才容光焕发精力充沛的妇人,终于显出疲态。 “冤孽啊,当真是冤孽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生下这么个讨债鬼。本宫一把年纪的人,还要替他的心血来潮如此奔波,也不知道图什么。” 车中的女官一言不发。她们早已习惯长公主的自言自语,也很清楚若非公主发问,否则决不擅自开口的规矩。 回府之后,长公主沐浴更衣完毕,少见的没有饮酒作乐,反而派人叫了冯娘子来。 “郡王殿下在做什么?” 冯娘子道: “郡王殿下在寺里,与大和尚下棋呢。” 长公主姣好的面容露出惊讶的神情,随即失落道: “哼,我这儿子,都不来关心下娘今日累不累,事情究竟如何么。” 冯娘子陪笑道: “郡王若连母亲都不能相信,不能依靠,还能相信谁呢。” 长公主轻轻“哼”了一声。 “你跟在他身边伺候许久,应当最清楚,郡王跟那萧盈之间的猫腻……” 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冯娘子背后开始冒冷汗。她决定说最稳妥最安全的话。 “长公主殿下,萧盈算得上什么身份,岂敢对郡王妄动心思。” 长公主的言谈语气,瞬间冰冷下来。 “本宫虽然这么想。但崇宁为这女子大费周章,连御史的人都动用上了,不过是要让老五和萧盈解除那不正不经的婚约……哼,当本宫是傻子不成?还是仗着本宫疼爱,觉得他怎么肆意妄为,本宫都无计可施了?” 第1063章 萧珍出嫁(二十三) 冯娘子纵使伺候长公主已久,遇到这种情形,反而越发慎重,不敢多言多做评论。 她多少能摸到点主子的心思,知道主子无论嘴上发什么狠话,终究心疼郡王的。只盼着郡王多体谅长公主身为人母的心情,否则三番四次惹出误会来,母子未免离心,而倒霉的终究还是自己这样的下人。 正转着心思,该如何替郡王说说好话,让抱怨的长公主宽心的时候,有侍女来报: “郡王殿下的车马刚进了后院。求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腾”得一声站起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倒逍遥惯了,这会想起当娘的来了?不知道他关心的是为娘,还是萧家的丫头。” 冯娘子赶忙符合: “殿下素来孝顺,自然以公主为先。” 长公主环视四周,道: “快,扶我去榻上歪着,崇宁问起来就说我不舒服。” 冯娘子在心里叹口气,知道长公主的脾气又发作了。但她作为女官还能如何?无非除了配合还是配合罢了。 长公主又朝镜子里望了望,发现自己妆容精致,哪里有半点病容的模样,又要冯娘子替她重新披散头发。正在忙乱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报:“郡王拜见公主殿下。” 于是赶快歪在榻上,叫“请郡王进来。” 妖孽人未到,声先至。 “娘,听说娘身子不舒服,看来儿子来得巧到不能再巧。” 长公主本来就在心里生着闷气,听这讨债的冤家一开口,更是火大。 “你现在都盼着娘早点去了,没人管束你了不成。” 下一瞬间,儿子那笑嘻嘻的面容就出现在眼前。 “那可不行。若没了娘的管束,儿子指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所以娘啊,为了他人平安,您要长命百岁才好。” 不等长公主答话,立刻自言自语解释道。 “儿子说巧,其实是因为带了灵丹妙药来,保管娘无论哪里不舒服,都会立刻药到病除。” 长公主心想儿子不知道又去哪里弄到药材,无非得了些年份久的人参之类,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作母亲的就是如此,但凡心爱的儿子有了孝心的表达,总不能叫儿子失望。 “莫非昭儿还能未卜先知?知道为娘不适。今儿不是说去寺里下棋了?” 妖孽含笑道: “确实去寺里,跟大和尚下棋了。所以这份灵丹妙药,是从大和尚手里赢来的。” 长公主顿时好奇心起,几乎忘了自己在装病。 “大和尚的珍藏,恐怕有些玄虚在里面吧。究竟是什么,快别卖关子了。” 妖孽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看材质似乎是整块玉石雕刻成的。 “娘,请看。” 长公主好奇的打开玉石盒子,里面是一直柔软的香膏。 “昭儿,你这不是打趣娘不成?寺庙里怎会有这样的……” 忽然她的话头打住。 妖孽笑道: “前朝的太后在国破后,曾经把珍藏的医书之类,贡给寺里的大和尚。所以寺里藏了不少稀有的宫中秘方。” 第1064章 萧珍出嫁(二十四) “儿子下棋赢了大和尚,大和尚便把这些秘方送给儿子。” 医术乃珍贵之物。但和尚们对写着女子保养容貌的秘方,兴趣并不大。与其放在寺里吃灰,若崇宁郡王想要,做个交换自然未尝不可。 长公主不由自主从榻上支起身子,道: “那,这香膏……” 妖孽亲切的靠近母亲,殷勤的为她披上白狐的裘袍。 “娘,儿子把秘方给了同福堂的萧家娘子,萧家娘子费劲心血,千辛万苦复原出这上等的养颜香膏。前朝太后据说年过七十,容貌依然如同四五十许的妇人,都是亏了这香膏的缘故。” “作为交换,萧家娘子愁于被迫与五皇子定亲,萧大人又不愿解除,所以才托了儿子跟母亲设法。” “娘,如何?娘今儿的辛苦,还算值得吗?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便能决定萧家娘子的命运。而这珍贵的秘方,全京城……不,全大梁,都唯有娘一人能够享用。” 长公主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儿子说完,反手便拍了他的头。 “当真不是萧盈那丫头怂恿你的?” 妖孽笑道: “孤为何要听她怂恿?孤心里想得都是如何送娘一份大礼。正好两全其美罢了。” 长公主正色道: “我可告诉你,你若喜欢哪家姑娘,别想着能瞒过你娘!娶个名门女子,名当户对,才是好的,万不可跟你太子表兄似的,随便被女子勾引……还被男子勾引!” 妖孽长长打了个呵欠。 “娘,儿子好累。说起来儿子也是奔波了好几次,又是说服大和尚,又是被萧盈提要求……才终于达成心愿,令我的阿娘可以青春常驻。”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说得便是这样的情形。 长公主早就忘了装病的事,喜笑颜开,怎么看儿子怎么顺眼,似乎对儿子让她搞出公堂审查这出闹剧,替萧盈名正言顺解除与五皇子婚约之事也不那么介意了。 至于儿子如何使用御史们弹劾,她更加懒得追究。 妖孽一番花言巧语的说辞,成功打消了长公主对于萧盈勾引宝贝儿子的疑心,这才放下心来。毕竟他是要帮萧盈,而不愿意将相依为命的亲生母亲树为萧盈的对头。 至于如何让母亲接纳萧盈,万不能想着一口吃成胖子,还是得慢慢说服才好。 于是更加对着母亲甜言蜜语,加倍温情,哄得长公主喜笑颜开,甚至慷慨承诺要包下同福堂更多生意,自然同福堂也会为长公主制造独一无二的前朝养颜秘方。 女人啊,唯独听不得独一无二四个字。纵使她是天下最尊贵的长公主也不列外。 妖孽摆平了亲娘,又操纵一场弹劾,叫心爱的女子彻底摆脱了与五皇子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婚约,同时让那讨厌的状元,彻底断了念想,堪称一石三鸟。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仅仅凭借一点直觉,妖孽对新科状元始终没有好印象。 柳名扬还不知道自己深藏在心中的那一点情愫,彻底得罪了崇宁郡王。 第1065章 萧珍出嫁(二十五) 不过柳名扬被皇上钦点为状元,确实才华过人。他加入二皇子的编书大军,就算经过一场弹劾的虚惊,很快又波澜不惊的投身这项重要任务。又过了两个多月,终于将所有典籍修订完毕。 二皇子将初抄本郑重呈现给皇上的日子,皇上特意少有的开了大朝会。足足十抬典籍被如数奉上。 皇上龙颜大悦,亲手依次翻阅。 二皇子带着柳名扬侍立一旁,但凡皇上有所垂询,无不对答如流。以孟大人为首的大臣们,自然满口赞美。 五皇子恨得牙痒痒。更叫他心急如焚的是,纵使二皇子大出风头的时刻,他眼中地位受到严重威胁,岌岌可危的太子哥哥,依旧不见人影。而皇上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如此郑重场合,满朝文武俱全唯独缺了太子之事,从头到尾连问都未曾问一声。 这叫五皇子倍感挫折。 柳名扬自从到了京城后,先是中状元,随即诗会大出风头,弹劾之事虚惊一场全身而出,如今朝堂论道,简直堪称惊才绝艳一时无两。 想必今日之后,皇上会授以新职,加以重用吧。 京城的高门中但凡有年龄合适的女儿的,都打过将状元郎招揽为婿的主意。但朝堂论道次日,便爆出一个重量级消息。 状元的母亲领着媒人上门,前往禁军统领李希任府上提亲。提亲的对象据说是李希任的小姨子,萧氏。 那天萧盈觉得萧淳风看着自己的眼光都跟人贩子无疑。恐怕萧淳风心中也在懊悔,自己没有正室夫人,在这种事情上难免天然欠缺先机。 同样是女儿,倒让大房的萧珍占了便宜。 明明自己如今飞黄腾达,萧家大房只能依附李家。而李家背景势力也未见得多么强大。不过仗着李希任与皇上关系接近罢了。 心里酸的又何止萧淳风一人,也有脑子灵活的,早早派人送礼恭贺柳李两家。万一今后柳名扬发达,便能先攀上关系。 李家甚至不得不隐隐约约放出流言,说这门亲事乃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又得长公主撮合,天作之合云云。终于才将一些无端的猜测压了下去。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柳李两家的婚事以极为神速的形式推进。 外界传得沸沸扬扬,反而作为中心人物的柳名扬,隐隐有些不安的预感。 一切 ……仿佛都来得太快,太巧。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一切。 但他又无法猜测幕后有人在算计自己。因为目前为止所有的事都对他来说是好事。就算李家不像孟家那样显赫,也绝不跌份。作为臣子伴君如伴虎,有李希任这样皇上身边的亲近人做姐夫,有百利而无一害。 可是为什么那种不安就始终挥之不去呢? 柳夫人只以为儿子编书太过辛苦,以至于神经虚弱,并没有过于在意。她的心思全在与萧钰在婚事的预备上。 既然是长公主做主,柳夫人不管如何不喜,只能接受这个事实。 但她向来一手掌控儿子的生活,如今儿子自己瞧中的新媳妇即将进门,只好憋着一口气,要在婚礼后再好好教这个媳妇“懂事”。 第1066章 萧珍出嫁(二十六) 柳名扬与萧珍的婚事,在长公主和二皇子、五皇子面前过了明路,就算柳夫人无论如何不爽,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柳夫人就算是为了不跟儿子撕破脸,也不得不忍下这口气。盘算着如何等萧珍过了门,再好好教这个媳妇懂事。 亲事热火朝天的筹备着。 只是叫她烦恼的已经不再是未来的儿媳妇,变成了儿媳妇的亲姐姐萧钰。 萧钰费劲心机,终于替妹妹搞定了状元郎,依照萧珍的条件,可以说几乎不可能有更好的亲事了。面对一生一次的婚姻大事,自然格外慎重,务必要办得隆重才好。 毕竟大家都认为柳名扬家世才华俱佳,就算做皇家的女婿,也是配得上的。萧珍这门亲事,不知道羡慕多少豪门,惹来多少人的眼红嫉妒,甚至有些不干不净的流言在传,说萧珍使了不干净的手段,吃定状元,才如此匆忙成亲。 哪怕是为了证明妹妹配得上柳名扬,萧钰也是要拼尽全副心力的。李希任也赞同如此。毕竟他要为日后跻身更高的位置,与第一流的人家来往,这门亲事是再好不过的开始。 自然,一心要维护妹妹,让妹妹风光大嫁的萧钰,少不得跟恨不得叫儿媳妇低调,压倒儿媳妇风头气势的柳夫人,时不时针尖对麦芒起来。 一会儿萧钰嫌弃柳家买的宅子太小,一会儿挑剔定的宴席不够身份。一会儿柳夫人认为小夫妻住的院子装饰得喧宾夺主,不合朴素门风,一会儿觉得李家看低了柳家的亲戚……两家掌中馈的主妇无时无刻不相互挑剔。中间的跑腿的媒人也好,传话的下人也好,无不苦不堪言。 要说其中有对这门亲事最为高兴的,居然是萧盈。萧钰当然不想给同福堂涨生意,柳夫人心里也颇为避讳同福堂。可惜一个要给妹妹最好的,挑来挑去许多物件终究还是唯有同福堂能够置办,另一个有许多忌讳许多要求,纵使绕过同福堂去订,店家接了活做不了的,终究只能偷偷去求同福堂帮忙。 萧盈数着白花花的银子,笑逐颜开,心满意足。 “唉,要是状元郎能多成几次亲,恐怕咱们发家致富就更加容易了。” 杜桂连连点头。 他带着伙计们日夜忙个不停,当然也被两边变来变去的要求折腾得够呛。 “不知道皇家若筹办起婚事,又是什么模样。说起来如今成年皇子中,唯有七皇子殿下尚未大婚纳妃了。” 当今皇上子嗣众多。赵恒下面还有几个异母弟弟,不过都尚未成年。按理说赵恒的年纪出宫开府都好几年了,早该说亲,可惜他没有母亲,无人牵线搭桥。 前世这个时候,他搭上了萧淳风,把萧盈骗到手。 不知道今世,他又会对哪家闺秀下手。 萧盈想着,不由自主道: “别人家的婚事暂且不论,谁能替茯苓介绍个好夫婿,我这做掌柜的,可是重重有赏。” 茯苓一下子脸红了。 “小姐,别拿茯苓打趣。” 第1067章 萧珍出嫁(二十七) 人人都知道,小姐亲手替茯苓准备嫁妆,结果闹出乌龙,被御史拿去弹劾柳名扬之事。 茯苓听说的时候,又是感动又是感恩,心中还颇有些内疚。 虽然她心中认定四小姐对小姐,并不似同福堂人们认为的那般恶劣,觉得四小姐对小姐是真心抱有几分姐妹之情的。但难免对自己和四小姐私下来往的事有些心虚。 “小姐,茯苓不要嫁人,要一辈子在你身边。” 萧盈叹口气,道: “怎么就想自己养了个女儿般操心。” 她活过两世,两世的年龄加起来,当真要比茯苓长上一辈。 茯苓脸红。 “小姐,您这样可教茯苓无地自处。” 萧盈笑着道: “过来。” 茯苓不明所以,凑近萧盈的身边。 萧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花簪,替茯苓插在发髻上。 “对着镜子看看。” 茯苓扭头看向桌上摆着的镜子,里面映出自己的面容,发髻上插着的果然是一只茯苓花的簪子,带着淡淡的幽香。 “小姐……” 似乎再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萧盈得意的笑道: “我重新做了这支簪子,这样你的嫁妆就全备好了。谁替茯苓说个合适的夫婿,我定然额外再添一份谢媒礼。你们大家伙可都听好了,要留意着?” 杜桂阿玄等纷纷称是,连别的伙计都窃窃笑着应声。 茯苓害羞,脸红局促得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刹那间她有种冲动,要把私下跟四小姐来往的事情,对萧盈和盘托出。 这时候阿玄大叫道: “小姐,阿玄将来也要找个好夫婿。你可要做一支同样的送我呀。” 屋子里爆发出一阵欢声笑语。 茯苓生生将到了喉咙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唯有在心里安慰自己,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对小姐不好的事,终究有一天,小姐知道了也定会谅解自己。 萧盈忽然想起一事。 “最近可有从长公主府来的订单?” 杜桂疯狂点头。阿玄同样疯狂点头。 萧盈奇怪道: “我还以为经过弹劾一事,长公主会对我心存芥蒂,再也不光顾同福堂了呢。” 那样的话,恐怕会有不少贵妇人为了讨好长公主,见风使舵。 杜桂翻开账本,道: “如今长公主所用的脂粉香露之类,多半从同福堂采购。每月的数目,大致固定,近半年来并没有什么变化。弹劾之事过后,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多了定制的单子。” 萧盈奇怪道: “定制的单子?哪又是什么?” 杜桂说: “是一个香膏的方子。让我们按方子定做,还特意交代了,是长公主殿下专用的,不可多制转卖他人。也因为如此,报酬极为丰厚。” 他翻出方子递给萧盈,萧盈看了看其中的药材,皆是名贵难得的,分量等也十分精妙,一见便是出自名医之手,效果以养颜为主,恐怕是宫中的秘方。于是点点头: “按长公主吩咐,单独定制即可。” 杜桂摸摸头,道: “确实颇为诡异,长公主府的人说之前同福堂做的效果很好,长公主殿下很满意。可明明我们刚收到方子,尚未开始制作呢。” 第1068章 萧珍出嫁(二十八) 连老实的杜桂都会忍不住担心: “小姐,哪有这等天降的好事?莫非背后又有人捣鬼不成?” 萧盈尽管心里也泛着嘀咕,至少面子上不愿意显露出来,免得白白叫同福堂的人们担心。 “至少长公主来买香膏,是抬举我们。就算当真有什么,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也不可轻举妄动。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萧盈在同福堂是一言九鼎的。大家都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有小姐顶着,终究会平安无事。 “对了,小姐。” 杜桂忽然想起一件事。 “徐三爷送信来。说北边的局势已经稳定。他不日就会从上京归来。” 伙计们纷纷欢呼起来。 徐三爷从未踏足过京城的同福堂分号,但人人都知道,如今同福堂卖的货,撑起京城贵妇人们半边天的原料,无不来自徐三爷和马队的支持。 甚至连先前上京事变,徐三爷同样以身犯险。也不知道他采用了什么法子,终究丝毫无损的把货物都如时送达。 萧盈写信问他,他一味报喜,叫小姐不要担心。 不仅萧盈,连杜桂都知道三爷多么不容易。 如今听说三爷要回来,屋里屋外顿时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萧盈心想,母亲留下的这间铺子,仿佛才跟她的家似的。恐怕母亲在天之灵,依旧在同福堂保佑她,使女儿的生意长长久久。 又过了数日,终于到了京城人为之热切议论的状元郎大婚之日。 柳家毕竟财大气粗,为筹备婚事,极为神速的在京城看好一所宅子,据说乃从前一户豪商养老的庭院,十分宽敞舒适,用来作为状元郎的新房。并且大张旗鼓给楚州老家送了请帖。柳家既然是望族,子孙有成,许多亲戚纷纷上京来贺喜,又是好一通忙乱。 修书大成后,有传言说,皇上将命状元入翰林院。这就是要把状元郎作为未来的阁老培养的第一步。 据说皇上还夸奖李希任颇有眼力,不知道他的小姨子是怎样的绝色美人,能赢得这位朝廷新贵的心。 总之一波接一波的好消息,无论真真假假,都叫京城中无聊人们的好奇心撩拨到顶点。 李希任得到皇上的鼓励,另外要与新姑爷往来,难免也需要表现出跟柳家势均力敌的姿态,不可低人一等,所以难得的高调起来。 当然大操大办的银子,有许多进了萧盈的腰包。 这场婚事就渐渐成了全京城的话题中心,一直到状元迎亲的当日,更加轰动。 萧盈开心的数着银子,并没有参加婚宴。按理说萧淳风应当在受邀之列,不过他正好有事离京一两天办差,萧盈便有了逃避的借口。 她倒不是担心尴尬,不过挣了太多银子,要低调一点才好。 虽说姐妹之间见面便跟乌眼鸡似的,可一点都不妨碍她从萧钰萧珍萧玥的腰包里挣钱。以至于有一次连阿玄都抱着手里的话本子,歪着头问:“小姐,怎么看您都才更像是反派呢。” 第1069章 萧珍出嫁(二十九)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柳名扬数月之间,两者俱全,却不知道自己是幸或不幸。 迎新娘,送花轿,跨火盆,之后在众位座师和同僚的欢声笑语中与新娘子三拜成礼。 明明这是他自己竭尽全力才争取来的婚礼,事到临头,反倒颇感到味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柳夫人倒是笑容满面,做足了婆婆的派头。她一个寡妇,亲手拉扯大的儿子有了出息,叫从前跟她有过纷争的夫家人,千里迢迢从楚州来道贺,当真算得上是扬眉吐气。 何况今儿众多名门贵妇,除了新人就以她为中心,自然也众星捧月,出尽风头。 拜堂完毕,大开宴席,柳名扬转身又继续应酬。萧珍由丫鬟婆子们扶着,送入洞房。 她从昨儿开始,便辗转难眠。到了这时候,又是迎亲,又是拜堂,不仅丝毫没有困意,反倒越发兴奋。 花轿离开李家的时候,萧珍本以为自己会为远离姐姐而落泪,可终究呜呜了几声罢了。反正出嫁后两姐妹都住在京城,相互往来容易。待三天后回门就可以相见,所以并不如何伤心。 等到成礼之时,听着周围人佳儿佳妇的赞誉,知道身边都是从前无缘往来,高不可攀的贵人们,不由得激动万分,早就把先前定亲时,存在着的害怕状元发现姐姐冒充自己诱惑的事忘在了脑后。 此时此刻,坐在新房中,门外张灯结彩,灯笼高挂,宾客们笑语盈门,喧嚣热闹至极。屋子里熏着淡淡的香气,所有家具摆设物什,俱是全新的上等用品。连坐着的这张檀木雕花大床,据说都是楚州运来的古董珍品,实在令她对今后的生活,满心满意都是向往。 “夫人呀,可要用些点心填填肚子?状元正在敬酒,恐怕还要更晚些时候才会回房。” 明明大半天没有吃食,萧珍一点都不饿,笑着摇摇头。 比起饥饿,她更担心在自己未来夫君面前失礼。毕竟姐姐再三叮嘱,洞房花烛夜是十分重要的。当年姐姐和姐夫,成亲之前从未见过,却因为在洞房花烛夜相见时,说不是一见钟情,也是相互颇有好感,故而才能至今都相敬如宾。 萧钰再三叮嘱妹妹,少年夫妻务必要一开始就相互交心,将来男人娶了第二个第三个……小妾,才顾念糟糠情分,不会对发妻忘本,更不至于弄出宠妾灭妻之事来。 萧珍牢牢记得,等仆妇退出房子后,自己揭下大红的喜帕,坐到梳妆台的镜子前,悄悄补了补粉,又涂了点口脂。 虽说自己揭开喜帕不吉利,但她更相信姐姐的说法,无稽之谈不足为意,重要的是令丈夫看到自己时要一见钟情才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喧嚣声渐渐静了下来。 萧珍心想,恐怕酒宴快要散了。 于是赶忙把喜帕罩回头上,端庄的坐好。 毕竟要等状元回房,喝了合卺酒,才算最后成礼。 可惜过了许久,外面几乎半点人声都没有,状元还是没有回屋。 第1070章 萧珍出嫁(三十) 萧珍在闺中私下里也看过无数话本,萧钰对妹妹这点小爱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话本子里佳人才子,总是要经历无数磨难,方能两情相悦。其中自然不乏才子勉强与佳人成婚,所以洞房之夜不甚和睦的描述。 但萧珍与柳名扬的婚事,若没有柳名扬的争取,无论如何也成不了。故而她从不曾想过自己会在新婚之夜遭受冷落。 至于话本子中描述的令男子女子之间这样那样的事,光是想想,似乎就颇为期待。状元郎俊俏潇洒,不知道独处的时候,又是如何的温柔模样。只恨先前几次相见,都不曾有过亲密的机会。 可真到了越发夜深的时候,听着人声渐渐散去,新郎迟迟未归,心中还是渐渐产生些许不安。 “不会的,名扬若不心悦我,何必为我付出良多。” 萧珍反复替自己打气。 “除非姐姐……不可能,姐姐那样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怎么会泄露天机。” 还好自己先前便确定了,萧盈不会来。那个狡诈的丫头,说不定会在婚宴上平白生出事端来。萧珍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比自己以为的忌讳萧盈,毕竟在萧盈手上吃过太多的苦头。 “今日宾客太多,叫新娘子久等了,愿娘子不要怪罪。” 听到男子说话的声音,还有渐渐临近的脚步声,萧珍方才心定,暗笑自己胡思乱想。 “状元……” 柳名扬似乎喝了不少酒,远远就闻到身上浓烈的气息,但他的口齿尚且十分清楚,依旧是彬彬有礼的君子。 “还叫状元吗?” 好在头顶着喜帕,才免得叫状元看见自己满面通红的羞涩模样。 萧珍用蚊子般轻的声音,颇为不习惯的道: “名……名扬……” 男子轻笑一声。 “名扬?唉,我可是每日在朝堂上,被人如此叫上几百声呢。” 萧珍的脸更红了,还带着灼热的感觉,火烧火燎的。她犹豫了半晌,直到状元的视线热切的让她承受不足,才嘤嘤道: “夫……夫君……” 柳名扬发出敞亮的笑声。 萧珍吓了一跳,依着她的脾气,该跳起来堵住这人的嘴才是,幸亏有张喜帕遮面。 柳名扬今日心情实在是畅快,对座师同僚的敬酒,是来者不拒。说得大声,笑得大声,于是叫京城人人都知道,状元郎迎娶新妇,喜欢得不得了,满意得不得了。 觥筹交错间,他越喝越多,越喝越是精神亢奋,连柳夫人都察觉儿子有些不对。有楚州来表兄弟,关系好的想替他挡酒,也被他一一拒绝。 不过从头到尾,柳名扬始终清醒。真是奇怪,从来不知道喝酒还能叫人越喝越是清醒。 他想,这是好事啊。难道不是因为这正是自己想要的吗?一朝前途无量,美人在手,就算是天子,今日也未必比自己更畅快了。 柳名扬仰头饮尽一杯的时候,眼睛中透出血丝。他自己都以自己未曾察觉的目光扫视过人群。 “不知道,萧大人为何没来?明明我亲手写了邀请萧大人的请帖……” 第1071章 萧珍出嫁(三十一) 柳夫人看着儿子在婚宴上来者不拒,一杯接着一杯的痛饮时,隐隐约约察觉到儿子有什么不对劲,可儿子又始终进退不曾有分毫失礼,当着达官贵人们的面,又不可能出声阻拦,只好跟在儿子身后,时时刻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虽说先前为了要不要娶萧珍,母子几乎翻脸。但柳夫人对儿子的疼爱终究不假。在亲事已成定局的情形下,甚至颇有些要讨好儿子,修复关系的意味。 “萧大人有公事,正好在这两日出城办差。他还特意派人提前来送贺礼,名扬你忘了不成?” 柳名扬恍惚中记得确实有这件事。 “啊,这样。” 他先前才知道,原来同福堂是萧大人过世夫人的陪嫁。原来同福堂的女掌柜,是萧大人的千金。 萧大人迄今未曾娶妻,参与不到后院女人们的交际当中。他和柳夫人上京时间不长,又忙于考试,竟然不知道这些事。 今日萧大人没来,女掌柜自然也不在。 不知道为何,扫过人群看不到她的身影,柳名扬居然颇为失望。 他像个戏子一般,竭力想要表演自己如何幸福,如此人生得意,可她却看不到,恐怕也并不在意。想到这里,柳名扬心中就飘过深深的失落,忍不住又干了一杯。 不,自己已经选择了萧珍。少有的美人,飒爽大方,有时候又颇有天真的举动。还有有力的娘家作为支持。她才是适合自己的人。 萧盈再好,毕竟抛头露面,缺少教养,跟柳家诗书传家的门面不甚相配。 柳名扬就这样反复说服自己,终于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回转去新房。 他一路上洗脑般的反复对自己说着萧珍的好处,直到迈进新房,看到灯影下满身绫罗,罩着大红喜帕的新娘子,又不知道从何处满满充斥着自信。 自己从小到头,就算在青山书院读书时也是拔尖的,一路得了状元,岂会在选妻子的人生大事上失手。 眼前娴静美貌的新娘子,作为人生伴侣,定不会有错。 他环视了新房一眼,有些焦虑,总觉得缺了什么。 萧珍看不到他的动作,又羞涩的轻唤了一声: “夫君。” 柳名扬收敛起心神,温柔道: “娘子。” 萧珍低下头,满满都是喜悦。 柳名扬坐到她身边,抓起桌子上喜娘准备好的金称。本来应该是由喜娘伺候着喝合卺酒,但他进院子时,见时辰太晚,便将瞌睡着的喜娘们打发出去。 此时小心翼翼,充满珍爱的挑起新娘大红的盖头,正如预想般,露出花容月貌的面容。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美人,一切的一切都符合自己的期望,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娘子。” 柳名扬轻轻抓起萧珍的手,道: “我们喝了合卺酒,便早些歇息吧。” 萧珍点点头,温柔的起身,将放在桌上的合卺酒从玉瓶中倒出,斟上满满两盏。一盏递给柳名扬,一盏自己端着。 两人四目相对,不失生涩的用手臂相挽,端上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这便算是礼成了。 第1072章 萧珍出嫁(三十二) 盈盈喜烛之下,不过饮了些许佳酿,孤坐到深夜的身子便开始微微发热。萧珍视线里映出状元郎英俊的面孔,面上不由得娇羞起来。 盛装打扮的萧珍看在柳名扬眼中,又何尝不是美貌动人,令人心折呢。 得此美妻,夫复何求? 柳名扬不由自主的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这是自己亲眼亲手选中的妻子,自己从来没有做错过决断,如此人生大事,定不会有什么失误。 想到这里,他的手又轻轻抓住萧珍的手,放在唇边一吻。 萧珍肉眼可见的颤栗了一下。 随即大胆的将身子依偎了过去。 柳名扬顺势揽住她,轻轻的嗅着她的耳朵,发际……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 明明此刻两人情意甚浓,正是相互交心的大好机会,甚至接下来顺理成章进入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 可这要命的时刻,柳名扬的强迫症却忽然犯了。 和谐的氛围中,总觉得缺了点啥。 他初始想要克制自己,毕竟要让新娘子感受到夫君的敬重才是。不过那一点心中的缺憾,却因为这种克制更加心痒难抑。 萧珍满怀期待,静候柳名扬有进一步的动作,谁料被他揽在怀中后,就此停止,一动也不动。稍稍等了片刻,便有些耐不住性子,轻轻唤了一声。 “夫君,天色已晚。想必你也累了。让妾身为夫君更衣如何?” 更完衣接下来自然就该拉灯就寝。 她本来想借此催促柳名扬,谁知道柳名扬反而有了台阶下,借势对她道: “珍儿勿要急,让夫君来伺候珍儿。” 饶萧珍再是大胆,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由得脸上一红。谁知道柳名扬不仅没有抱紧她,反倒松开手,站起身来。 萧珍瞬间傻眼了。 柳名扬想到总觉得缺了的是什么了。 是香。 灯影朦胧,如花美眷,若没有点上熏香,可不总是缺了点氛围? 为了迎接新娘,柳夫人做主将这买来的屋子里外整修了一番。其中新婚夫妇住的主院,更是精心装饰。婚礼之前便有接到请柬却来不了的亲友陆陆续续送上贺礼。大部分贵重之物拆开后入了家里的库房,也有一小部分摆在新房中,有些是摆设,有些则是日常用物。 柳名扬扫视一遍,目光停留在博古架的香炉上。 他取下香炉,发现里面已经放好香丸。 新房是柳夫人亲自领着婢女们收拾的。虽说母亲反对自己和珍儿在一起,但一片慈母之心,始终不减,日用起居依旧如从前般关怀到无微不至的地步。 只不知为何新婚之夜,忘了点香。 于是翻出火折子,点燃再吹熄,香炉中立刻冒出寥寥青烟,渐渐扩散开。 萧珍坐在床边,不解的望着柳名扬的举动,看到他是在点熏香,才松了口气。夫君并没有对自己不满意就好。 微微的熏香,弥漫到屋子里,瞬间连喜烛的光都有了温度。 柳名扬再看萧珍,眼神中多了丝不一样的光芒。 萧珍害羞的低下头,没想到状元郎除了读书厉害,还这般懂得情调。 第1073章 萧珍出嫁(三十三) 迷离的烛光灯影,若有若无的香味,郎君如此懂得情调,叫萧珍喜出望外。 柳名扬重新坐回她的身边,柔声道: “娘子,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终于,终于等来这句话……萧珍心头如白兔乱撞,又生怕柳名扬再次退缩,大胆的伸出双手揽住男子的腰。 “是,夫君。” 柳名扬灼热的嘴唇又挨近了她的耳边。 “娘子……这味香,是不是很令人怀念?” 感受着柳名扬的鼻息,萧珍本来已颇有些意乱情迷。谁料到忽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她瞬间如同遭人泼了盆冷水一般。 什么意思? 要试探她?或者不过是无心之言? 若是试探,这味香究竟又有什么含意? 她使劲闻了闻,觉得香味淡而悠远。好闻归好闻,却不明白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定非闺房中常用的女人香,恐怕也非助兴之类的药香。 甚至几乎可以说有些令人清醒了。 见鬼。 萧珍暗暗在心中咒骂一声,嘴上唯有含糊其辞道: “确实……令人怀念。夫君,我困了……” 偏偏体贴入微的夫君,没有轻易因此转移话题,反而继续追问道: “娘子,这香想必是娘子家人送的贺礼吧。” 萧珍嘴角笑得僵硬道: “为何?夫君何出此言?难道不是夫君家的人所赠……” 柳名扬轻轻抱住她: “柳家的亲友都知道我娘生平最讨厌的事是什么……又怎会赠送此香?多少年来名扬都因为母亲的固执,没有触碰这禁忌,唯有娘子懂得名扬的心意……所以,名扬才会对娘子念念不忘……” 细小的汗水从萧珍的额头慢慢渗出来。 柳名扬在说什么? 她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似乎每句话都十分要紧……柳名扬说他因为这香才喜欢上自己……可自己哪里闻过这香? 李家的熏香都是姐姐一手安排。萧珍先前都生活在青州,青州不像京城这样风靡香道,故而除了家中常用的熏香,她实在对此一窍不通。 柳名扬偏偏揪住这个话题没完没了。 “娘子,你如何得知名扬对此熏香情有独钟?” 青山书院于柳名扬,实在意义重大。又因为此香的启发,他方能够急中生智,名震京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皆与这“竹林”香息息相关,怎能忍住不一再回味咀嚼呢。 想必怀中的新娘子同样如此吧。 否则怎堪为自己一再坚持要娶回家的妻子?在他心中,如此美好的女子不仅是妻子,更是人生的知己。纵使对同福堂的女掌柜一度有所倾心,那不过是因为她的容貌。而容貌再盛,又如何抵得过知心人? “娘子莫要害羞,告诉为夫,你如何会知道这味熏香?莫非娘子你与青山书院,也有什么联系?” 萧珍满头雾水。青山书院什么地方,跟这熏香又有什么关系?她当真半点头绪也无,要命的是,为何柳名扬还非要抓住这茬子没完没了? 越想,萧珍越是心虚。 第1074章 萧珍出嫁(三十四) 洞房花烛夜,明明夫君满怀柔情,却偏要揪住不知来历的熏香问个没完没了,萧珍再愚笨也懂得其中必有什么缘故。 她唯有含糊其辞道: “哪有什么联系。不过是姐夫所赠罢了。” 姐夫李希任交游广泛,相互之间有所赠香也不奇怪。 柳名扬几乎不为人所知的皱了下眉头。 萧珍想要赶快转移话题,拉住柳名扬的袖子,娇嗔着撒娇道: “夫君,今儿成礼辛苦一日,珍儿好困。不如……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怪异的感觉浮上柳名扬的心头。 珍儿今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虽然婚前与珍儿相见不过寥寥数次,他却能清晰的描摹出珍儿在自己心中,是一个聪慧果决的女子。 萧珍得了姐姐的耳提面命,纵使能一时模仿出来,久而久之,难免露出本性。何况她本来就并非什么心机深沉之人,更加难以长久的装出萧钰的行事风范。 柳名扬一心为情抗争,反而忽视了先前种种蛛丝马迹,如今洞房之际,唯剩下两人相对而处,再迟钝也察觉出一些不对味儿来。 “我只知道李大人武艺高强,不想还擅长香道。” 萧珍进退两难,唯有闭着眼睛继续编下去。 “其实是姐姐喜欢。” 柳名扬柔声道: “那,珍儿当真没有听说过这熏香的名字?” 萧珍如何敢把话说死?别说这青山书院独有的“竹林”香,就算寻常日用的熏香,她也分不出一二三来。眼下含含糊糊道: “姐姐倒是曾经提过,可珍儿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柳名扬几乎气笑了。 那夜里,他冥思苦想,忽然得了“竹林”香的提示,文思如泉涌,从而名动京城。追出门去,唯见残香不见人。 继而撞上名叫萧珍的女子……一步步引得自己认定她就是恩人。甚至在心中的分量,压倒了原本颇有好感的同福堂女掌柜。 可现在,她却对自己说,自己不知道那晚上点燃的香叫什么名字。 显然,她也没有闻出,方才自己燃起的熏香,同那晚上本应当由萧珍残留的熏香一模一样。 柳名扬看着眼前面容姣好的女子,她嘴上说困了,两眼灿若明星,显然充满了期待。 但这副模样不仅没有引起柳名扬的怜悯,反而更让他深深反感。 这个女子过分陌生。 为什么? 她会说不出“竹林”熏香的名字?她会闻不出这本该是两人的定情之香? 遮掩的容颜,陌生的举止,避重就轻的举动……像一根刺深深扎进柳名扬的心里。她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想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玩弄自己不成? 柳名扬抑制不住冲动。他为了这一晚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与母亲离心,还甚至被御史弹劾,差点当着长公主和皇子们身败名裂。他不能接受自己所有的付出,换来的是一个冒牌货。 他抓住萧珍的手,不由自主的握紧了。 萧珍娇呼一声。 “珍儿,你仔细想想呢?或许你曾经闻到过。” 第1075章 萧珍出嫁(三十五) 萧珍扬起姣好的面容,双眼看着夫君瞪着大大的。 明明近在咫尺,两人之间的距离却仿佛被推到一千里以外。 “我……我……” 柳名扬几乎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甚至透出几分乞求。只要、只要你说出来,我就相信你。 可怕的沉默在两人中间蔓延。 萧珍眼睁睁看着柳名扬的表情,从鼓励、哀求,乞怜,渐渐到变得冷静,疏离。 握住她的手也渐渐松开。 就算萧珍再怎样不解世情,也懂得这意味着什么。该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合盘托出实情?这个想法一冒出来,连她自己的都吓了一跳。 这时候,在孤立无援的洞房花烛夜,她下意识的想要问姐姐该如何是好时,才明白当真姐姐已经不会如从前般在左右庇佑自己。 换了从前遇到这般情形,萧珍已经放声大哭,任性肆意的发作了。 此时此刻,她张了张口,看着身上的大红嫁衣,终究什么都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究还是柳名扬先开口。 “你不知道,对吧。” 珍儿的亲昵的称呼已经变成了“你”。 与方才相比,此刻的声音中充满了疲倦,沉重之感,甚至流露出一丝无力。比起责问萧珍,柳名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的确认什么。 “夜深了,睡吧。” 他感到脑子空空如也。 他应该对她大喊大叫,还是应该逼问她究竟是什么人?或者要探究出谁在肆意玩弄他的感情?但临到头,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莫若说,不知道这些,不揭破最后一层窗户纸,能叫他保持住最后一点体面,以及最后一点期许。 柳名扬甚至没有勇气亲手去打破幻想。 萧珍哆哆嗦嗦的脱下红衣的嫁衣,偷眼瞟向柳名扬。看到他如泥塑木雕般失魂落魄的模样,觉得又是内疚,又是心疼,但不敢触及更多,生怕触怒柳名扬逼问起来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保不住,讪讪道: “夫君……让珍儿来伺候夫君就寝……” 柳名扬猛地站起来,吓了萧珍后背不由得瑟缩一下。 “如果夫君不愿意,那珍儿就先洗漱……” 柳名扬仿佛没有听见一般,跌跌撞撞朝前走了几步,随即又仿佛才惊觉正身处新房之中。他茫然若失的打量一下周围,随即抱起床上的被子,朝门外走去。 萧珍大惊失色。 新婚之夜,夫君却不在她屋子里歇息,明儿消息传出去,她还如何有脸见人?将来又如何在柳家立足? 着急之下,萧珍扑上去扯住柳名扬的袖子。 “夫君,今儿天冷,何必如此……请让珍儿伺候夫君!” 忽然手中一空,猝不及防扯下一幅衣料。 原来柳名扬居然松开红色的外袍,甩开了来。萧珍一扯,就顺势脱下。 他默不作声的迈步出了新房。 不一会儿,偏房就亮起了灯,随即又熄灭。 萧珍抱着新郎的喜袍,绝望的坐在地上,想要大哭,又哭不出来。这里终究是柳家不是李家,更不是萧家。 “我该怎么办?” 第1076章 萧珍出嫁(三十六) 心知肚明是姐姐冒充自己,引得状元郎倾心,故而萧珍始终颇为心虚,连编造谎话或者去挽留柳名扬都不敢。 白日里满心的欢喜,方才刹那间的心动,都像是阳光下的雪迅速消融掉,只剩下满心冰凉。 等柳名扬的脚步一迈出屋子,萧珍就哭泣起来。 可惜直到偏房的灯熄灭,也没有等来那个安慰她的人。 哭了半晌,终于又想起这里是柳家。本来洞房花烛夜,该有婆子丫鬟在院子里守夜才是,好等新郎新娘圆房后伺候着,此时门外寂静无声,恐怕所有人都知道方才柳名扬从新房怒气冲冲离去的事。 本来京城高门女子出嫁,会多带一些心腹丫鬟乳母往夫家伺候,有事可以商量,也能够通风报信。无奈萧珍是从姐夫家出嫁,虽说安例陪嫁了丫鬟,却多是李家采买的。她到京城也不过数月而已,加上本来就十分任性肆意,下人们都怕她,更加谈不上培养心腹了。 如今柳名扬发怒,从李家陪嫁来的丫鬟,居然一个都不敢进来安慰主子,反而战战兢兢躲得更远,生怕萧珍恼羞成怒,把怨气发泄到自己身上。 萧珍终于为平日里的嚣张跋扈付出代价,此刻孤零零一个人,当真是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寂寞,一直哭到撕心裂肺,天崩地坼,才终于昏昏沉沉独自睡去。 深夜的柳家,新买的大宅子里,许多房间尚未完全收拾,除了新婚夫妻所住的主院外,就唯有柳夫人独占的一座偏院。此时向来注重养生,早睡早起的柳夫人,却一反常态精神矍铄,完全不像过了五十的人,靠在迎枕上,跟本应此时该伺候在萧珍身边的嬷嬷说闲话。 “我的儿呀,从小最是听话。小时候淘气,本来在读书的时候逃学出去玩,回家后我用鞭子抽他。他那时候小小一个人儿,说出口的都是安慰我这当娘的不要生气。从此以后果然没在学问上教人操心过。” “都是夫人教得好,方才有如今一而再,再而三轰动京城的成就。柳大人前途无量啊。” 柳夫人掩口笑道。 “还有谁比我更了解我的儿子呢。前些日子老家送来的贺礼中,有不少土特产。我闻到的时候,便想起许多往事。唉,青山书院啊青山书院,楚州多少读书人都向往着。” 嬷嬷羡慕道: “原来柳家公子还就读在青山书院过。能从哪里面出来,还拔得头筹,难怪是状元之才呢。” 柳家书香门第,又同在柳州。那青山书院的熏香,就当寻常土特产一般,作为贺礼送到京城。说起来也是老家人知道柳名扬就读过青山书院,刻意讨好。柳夫人收拾礼物入库时一闻,便忽然若有所思。 诗会之夜那天,她似乎嗅到过类似的味道。虽说一点残香,但总归令人起疑。 从前在楚州,儿子从青山书院被迫回家,却偷偷买了“竹林”香在读书时点。 柳夫人想起儿子莫名其妙对萧珍一见钟情,寻死觅活,非君不娶,总归有什么缘故。鬼使神差般,她把这晦气的熏香放进儿子的新房。 第1077章 萧珍出嫁(三十七) 柳夫人鬼使神差般,将老家送来的贺礼中的“竹林”香放进了儿子的新房,结果歪打正着,令柳名扬对萧珍产生疑心。 其中细节她自然不清楚。不过听说儿子深夜从新娘子房中出来,另外寻了住处,便知道自己的心愿达成。 恐怕,萧珍这贱人能够勾引上儿子,当真与这“竹林”香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到此处,她不由得想到,儿子不知道还有多少秘密,是她不知道的,会让他一步步脱离她的手掌心。 柳夫人柔声对嬷嬷说道: “嬷嬷,少夫人年纪轻不懂事,您既然是从少夫人娘家来的,想必能成为少夫人的左膀右臂,更要为了少夫人着想,多替她分忧解难,多出出主意。少夫人有时候颇为任性,若觉得为难,就来告诉我,我做主。” 嬷嬷摸着袖子里柳夫人方才塞过来的红包,厚厚一叠不知道有多少银票,心领神会。老夫人要她通风报信,还不简单? “谨遵老夫人吩咐。唉,若人人都像老夫人这般通情达理,世间哪里还会有婆媳不合的事。” 柳夫人含笑点头,不由得对日后挽回与儿子的母子之情,又多了几分信心。 次日清晨。 萧珍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到有人在推自己。她十分不耐烦,口中喊着“再睡一会,时辰还早。”忽然惊醒过来,自己昨儿已经嫁入柳家,如今睡在柳家的床上,连忙睁开双眼,正好与柳名扬四目相对。 柳名扬平静的看着她,身上穿戴得整整齐齐。 萧珍慌忙掀开被子起身,差点没撞到柳名扬的脸。她这时候已经渐渐清醒,想起昨天夜里的质问,不由得越发心虚。 “夫君……你没事吧?妾身,妾身来伺候你梳洗。” 话音刚落,立刻想起柳名扬的打扮,恐怕已经梳洗齐整了,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柳名扬无惊无喜无怒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娘子,应当去跟母亲敬茶了。娘子若困倦,敬茶后可回来再歇息。” 萧珍脸红得跟桃子似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嗯。请,请夫君稍候。” “好。” 柳名扬转身坐到窗边,居然翻起书来。 萧珍慌张的穿好衣服,唤来丫鬟伺候梳洗了,又盘了发髻。 柳名扬全程没有催促,也不正眼看她,一心一意读书。 萧珍刚装扮完毕,立刻又有丫鬟端了早饭进来,四菜一粥,不可谓不丰富,分量却不多,明显是为她一个人准备的。看来柳名扬独个儿吃过饭,连跟萧珍一起用餐都不愿意做样子。 因为心虚,她连多问一句都不敢,只能默默的几口喝了几口粥,便起身道: “夫君,走吧,不要让母亲久等。” 两人一前一后去跟柳夫人敬茶。 柳夫人屋里除了她,还有从柳家来的许多亲戚。从前那些非议她,为难她的柳家人,此时此刻都纷纷恭维她,千里迢迢来道贺她娶得新媳妇,叫她心情格外畅快,也格外和颜悦色。 第1078章 萧珍出嫁(三十八) 柳名扬本来以为母亲会借机为难萧盈。没想到当着诸多亲戚的面,柳夫人不仅和颜悦色的喝了新媳妇敬的茶,还极为豪气的送了一套红宝石头面给萧珍。 亲戚们连连夸奖柳夫人的豪气,柳夫人的面子得到极大的满足,乐不可支。 柳名扬默默的望着依次给七大姑八大婶敬茶的萧珍,以及谈笑风生的柳夫人,觉得眼前这两个本应当是最亲密的女人,陌生极了。 自己的母亲姑且不论,萧珍跟诗会那天夜里的蒙面女子,无论性情、举止,实在相去甚远。他很肯定这个萧珍,绝不是自己要找的恩人。 但李希任和李家的反应,俨然也证明了萧珍并非冒名顶替。 她究竟是谁? 那个与青山书院缘分深厚的人究竟是谁? 柳名扬决心隐忍不发。 毕竟自己还有功名前程在。但他不会永远忍下去。 之后两日里,柳名扬因为婚假自然呆在家中。不过他仿佛过得还是单身时的日子,在西厢房布置了床榻,夜里歇息,白天则在书房读书习字,只有早间跟柳夫人问安和晚间全家人用膳时会准时出现。 他对萧珍的行踪,做了什么,干些什么,似乎完全不感兴趣,也丝毫不加干涉。连话都不是迫不得已绝不会与她言语,更不用提跟她独处了。 萧珍也并非笨人,知道夫君怀疑自己,生了罅隙,也绞尽脑汁不断示好,想要修补关系。既然柳名扬窝在书房读书,自己就尽一个贤妻的职责,特意去厨房炖了鸡汤送去。 柳名扬倒是喝了鸡汤。可喝之前,还用鸡汤喂了窗外的鸽子。 这就是不太信任萧珍的表现了。恐怕不是担心萧珍下毒,而是怕她下药。 柳夫人听到萧珍身边嬷嬷绘声绘色的描述,笑得前仰后合。媳妇进门前对霸占儿子的担心荡然无存。 好不容易熬到第三日回门,萧珍迫不及待要回李家,跟姐姐讨教挽回夫君心的法子。 李希任这天也特意告假回家,和萧钰夫妇二人一道欢迎妹夫妹婿。 席上众人谈笑风生。 柳名扬和李希任作为连襟,这场婚姻就是彼此的结盟。席上推杯换盏之间,对对方都颇为认可。 李希任更加坚定了自己押宝状元的眼力完全正确。 柳名扬则认为李希任倒颇有些城府,非寻常武夫。恐怕眼前不能得罪,必须小心应付才是。 饭席完毕,李希任邀妹夫去看自己收藏的古董刀剑。萧珍迫不及待去跟姐姐萧钰讨教。她把洞房夜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跟姐姐讲了一遍。 “姐姐,这该如何是好?我,我完全没有头绪。” 萧钰沉吟片刻,问道: “看来问题终究是出在那味熏香上。珍儿,你莫要惊慌失措。状元这样追问,恐怕有什么缘故。如今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味香是什么。你可还有留着?” 萧钰这样一问,萧珍顿时瞠目结舌。 她想起当时自己伤心欲绝,之后昏昏睡去。等醒来…… 第1079章 萧珍出嫁(三十九) 是柳名扬叫醒自己! 萧珍猛然察觉,自从次日醒来后,自己虽然占着主院的正房,却再也没有见过那笼熏香! 这三天里,柳名扬再也没有踏入过正房。自己也没有胆子趁着柳名扬不在进到西厢房。那味熏香就此消失,必然是柳名扬带走了。 她没有反省粗心,倒是顿时愤愤不平。 “他,他把香拿走了。在他心里,我还不如这熏香……” 萧钰头痛不已。这草包妹妹出嫁前后还是一如既往。 “珍儿,不要着急。或许还有别的线索。你再好好想想,冷静点。总有法子找出状元翻脸的缘由的。” 萧珍歪着头,强迫着静静的回想。但她这几日被柳名扬异常的冷淡弄得心慌意乱,此刻越是回忆,越感到摸不着头脑。说到底,除了满脑子少女的幻想,柳名扬于她而言不过是陌生人,甚至先前引诱柳名扬的主力也是萧钰,就算柳名扬有什么异常,她如何能揣摩得出? 越想越是头疼,越想越是烦躁,萧珍的大小姐脾气不由自主又犯了。 “想不出来,想不出来。我什么都不知道,如何能猜出来!” 她说得倒也算实话。 萧钰苦笑道: “珍儿,你要一直这么糊里糊涂的,叫姐姐如何帮你?” 本来不过寻常的话,瞬间却令萧珍暴怒起来。说到底,嫁去柳家的三日,说度日如年也毫不过分。好不容易盼到回门,姐姐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安慰自己,帮自己解决问题,反而不断逼问,叫她心态如何不崩溃。 “姐姐说什么帮我,又不是我想嫁的!” 萧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萧珍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 “又不是我想嫁到柳家的。是姐姐你,要帮扶姐夫的前程,才想方设法令我嫁过去。如今出了什么意外,想必对姐姐姐夫的目的,会有所妨碍。姐姐说什么帮我?姐姐不过是帮自己而已。若珍儿回忆不起来,想必姐姐这样的智多星,能有锦囊妙计。何必一直逼迫珍儿?” 萧钰看着作妇人打扮的萧珍,固然明艳如昔,却不再有从前女儿家的天真娇蛮。 “珍儿,你,你是在威胁姐姐?” 萧珍撇了撇嘴。她不承认自己有错,不愿说心上人柳名扬有错,那有错的只能是姐姐。 “我没有威胁姐姐。不过姐姐从前如何掰开了揉碎了跟珍儿讲道理的,珍儿如今也是如此。” 萧钰沉默。 萧珍见姐姐不反驳,继续乘胜追击。仿佛把全部错误以及状元郎对自己的冷落都推给姐姐,能减少她面对柳名扬那种心虚的感觉。 是啊,不是我要欺骗你。是我姐姐逼我欺骗你。我也是受害者,所以你是不是能同情我,可怜我? 这就是萧珍下意识的打算。 “姐姐,难道先前,你不就是这样逼迫妹妹的吗?你还说如果我不嫁给状元,就不担保李家会不会继续庇佑我!你忘了吗,姐姐!” 萧钰终于忍无可忍。 第1080章 萧珍出嫁(四十) 向来相依为命的妹妹,竟这样不问青红皂白的甩锅,实在令萧钰伤心失望至极。 “你这样颠倒黑白,污蔑姐姐的时候,就没念过姐姐半点好处?就没念过姐姐是如何在母亲没了后替你遮风避雨,尽心尽力打算你的婚事的?姐姐为了你,甚至抛却廉耻,以已婚妇人之身去与外男往来,姐姐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就换来你的威胁?” 萧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了,姐姐,是你……是你假冒我的名字,去勾引状元的。你说,你说诗会的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状元对你一见钟情的?难道……难道状元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是你?” 她的话就像一巴掌,狠狠的扇在萧钰的脸上,叫她又羞又耻。 “珍儿,你疯了吗?你现在在李家……” 萧钰下意识的环顾四周,确认方才确实屏蔽了下人。此时此刻并没有第三者在场。 然而一种突如其来莫名的恐慌攫取了她的心。 “你疯了吗?在李家说这种话。你,你想要逼死你姐姐吗?逼死你姐姐,对你有什么好处!” 李希任可是替皇上办脏活的人! 哪怕是在自己家里,关上房门,会不会隔墙有耳! 自从萧家大房倒了,萧家最有前途的偏偏是作为赢家的二房。 李希任表面上对萧钰的尊重并没有减少,固然也有萧淳风尚未入阁的缘故。毕竟入阁才称得上实权在握。 但这终究成了萧钰心中的一根刺。 她掌管着李家的中馈和家务,却对当家的丈夫唯有行讨好之事。让他在步步青云的同时,不要忘了糟糠之妻,或者为了有一天为了要巴结萧淳风而抛弃她。 家是自己的家,萧钰活得战战兢兢。 如果李希任知道自己冒充萧珍勾引状元,才换来这门婚事,会不会觉得头上有点绿油油的?会不会从此对她失去信任,甚至危及到她的主妇地位? 看到向来临危不乱,神色镇定的姐姐露出慌乱的样子,萧珍感到一阵痛快,仿佛这就足以报复姐姐痛骂她别想着在李家吃白饭时候的耻辱。 “姐,我怎么会想要逼死你。毕竟自从娘死后,姐姐就是我唯二的亲人之一。只不过姐姐算计妹妹的时候,又何尝顾忌过姐妹之情……” 萧钰又气又怒,更多还是伤心: “我算计你什么了?你当真在嫁入柳家后,就觉得有了依仗,学会血口喷人不成?你对得起死了的母亲和天地良心么?” 萧珍愤愤不平道: “母亲母亲,少摆出母亲的架子来吓唬我。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生平头一次,萧珍的气势压倒了萧钰。 “姐姐,你关心的不就是如何帮扶李家吗?你让妹妹嫁给柳名扬,不就是图姐夫的前途吗?你敢说,没有任何私心,只是为了妹妹在做打算?” 萧钰并没有向先前那般立刻反驳。 她确实不敢说。 她确实是一半为了妹妹,一半掺杂着私心。 她的沉默,让萧珍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第1081章 姻缘不顺(一) 萧珍的脾气,本就是容易上头的那种,说到畅快处,更加口无遮拦,何况她心中本来就有诸多不满。 “姐姐以为妹妹嫁入柳家,是吃香喝辣不成?哼,姐姐用什么状元夫人的名号骗得妹妹对那个人死心塌地。可那个人……却连碰都不愿意碰我!” 这简直大出萧钰的意料之外。 状元,居然没有碰妹妹? 顾不得计较萧珍的无礼态度,萧钰着急问道: “状元没有碰你?为何?他不是摆出要跟柳夫人决裂的架势,也要娶你吗?整个京城都传遍了……难道柳夫人仍旧对你不满意,挑拨离间为难你?” 可惜萧钰不能未卜先知,否则她会知道自己随口一说,居然十分接近真相。 萧珍撅起嘴道: “柳夫人没有为难我。她,她对我还挺好的……算是吧。” 柳夫人明面上对萧珍的态度完全是标准的婆婆,既不过分亲近,也无刻意刁难。 萧钰焦心得不得了。 “那为何状元不碰你?成礼那天,我看过状元并无任何异常之处。洞房花烛夜,你没有等状元就睡着了?状元喝多了没碰你?不,不对,之后还有三天……” 萧钰越是追问得紧,萧珍的心情又渐渐暴躁起来。 “我怎么知道……名扬他,他本来也是要同我亲近的,谁知道中途点了个熏香,然后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我怎么知道。结果他忽然就变了个人似的,自顾自去厢房睡了。从此,从此再没有进过我的屋子……” 萧钰忍不住高声道: “香?什么香?” 萧珍烦恼不安: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懂香。” 她忽然转过头,死死盯着萧钰: “姐姐,你用什么法子勾引到名扬的?用那个劳什子的香吗?否则他怎么会一直念念不忘?” 萧钰暗暗叫苦。她想起来诗会那晚上,残留的香炉。可究竟是味什么香,确实毫无头绪。 疑心生暗鬼。萧珍认定了错在姐姐,那疑心就渐渐膨胀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姐姐,名扬是不是认出来了?认出了你我是两个人?是不是他喜欢的人是你?他以为他要娶你,所以才宁可当着长公主的面也要坚持……他以为他娶得是你,所以才在洞房夜翻脸无情!” 萧钰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形如何,从萧珍的话中也推测不出一二,可听着听着,萧珍又将矛头对准自己。这种话题在李家说,可谓危险万分。 “妹妹,现下你惊慌失措指责姐姐,一无根据,二无结果。难道姐姐还要隐瞒你什么不成?姐姐难道还能背叛你姐夫不成?” 萧珍冷笑道: “或许神女无心,襄王有意?” 纵使萧钰修养再好,也忍不住瞬时脸红。她怒道: “珍儿,这说得都是些什么话!” 萧珍冷笑连连: “姐姐当然不想背叛姐夫。可名扬看起来对姐姐情根深种,这如何是好?” 这句话简直杀人诛心! 萧钰万万没有想到,尽心尽力替妹妹一番筹划,妹妹不仅不知感恩,脱口而出的竟是能要她命的话。 第1082章 姻缘不顺(二) 萧钰万万没想到,萧珍疯到这种程度,连柳名扬喜欢她的话都说得出来,不由得气得浑身发抖。 萧珍完全被嫉妒冲昏头脑。她恨那个夺走柳名扬心的女子,无论这个女子是谁。若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就算告诉她柳名扬喜欢的是自己的亲姐姐她也会相信。因为她不承认自己有什么错,她只想疯狂的报复那个女人而已。 “姐姐冒充我去勾引名扬,名扬对姐姐一见动心,结果洞房夜认出我并非姐姐,才会拿香做借口,疏远我……哈哈哈,姐姐,你说名扬现在正跟姐夫畅谈,他却不知道,他的心上人就是你,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哈哈哈,姐姐,你要不要去主动跟名扬澄清下?” 忽然又想起,柳名扬自从中了状元以来,可谓在京城万人追捧,不知道得到多少女人的芳心和青睐。 “该不会,姐姐你其实是,其实也对状元郎情有独钟……故意借着妹妹的名头,去亲近名扬。那是什么香?你告诉我!姐姐,你一定知道,对,名扬就因为我不知道这香而疏远我。姐姐,今天回门,我就是要问清楚这件事!你不说,那便是要独占名扬的心?你好贪心啊,你明明都有姐夫了!” 如果说先前萧珍的话,叫萧钰害怕,此时她当真撒泼打滚的时候,萧钰感到有无形的力量打在胸口般,几乎令她窒息。 她的亲妹妹,为了一个男人,做得事说是要逼死她也不为过。 究竟让萧珍嫁给柳名扬,是对是错,她也分不清楚,也说不明白…… 眼前萧珍张牙舞爪的样子渐渐模糊起来。萧钰的身子晃了晃,便跟一截木头似的倒下了。 萧珍说到兴起的时候,看到姐姐晕了过去,吓得尖叫一声。 这一声终于引来了门外候着的丫鬟婆子们,进来看到夫人晕了过去,连忙七手八脚,掐人中的掐人中,叫大夫的叫大夫,回禀老爷的去回禀老爷。 待到柳名扬和李希任赶来,萧钰已经醒了过来,躺在床上,脸色煞白。 柳名扬是外男,不好进大姨子的屋子,在外面等着时忍不住问萧珍: “怎么回事?” 萧珍心虚,低着头不敢回答,只说“不知道,姐姐忽然就倒下去了。也许最近替我预备婚事太累了。” 不久大夫也气喘吁吁过来,把了脉,也说不清一二三四,只道夫人身体并无大碍,恐怕最近劳累过度,好好休养便可。 萧钰柔声道: “没事,不过是太累了。歇歇就好。” 柳名扬唤了随身的小厮来,道: “回家去取了人参来” 如今跟李家联姻的最大意义,已经不再是萧珍,而是李希任。在确定那晚上的女子之前,绝不能跟李希任翻脸,否则才真正是人和前途两落空。 李希任自然不会推诿,连声感谢。 可看到萧珍眼中,又成了柳名扬的心上人其实是姐姐的罪证之一。她孤零零站在一旁,看着李希任和柳名扬人来我往的寒暄,早就咬碎一口银牙。 第1083章 姻缘不顺(三) 这几日萧盈颇为兴致高涨,原因自然是那封徐三爷说要回来的信。 先招呼着杜桂去京城里提前租好宅子,要叫徐三爷和马队的伙计们到了就能好好歇息,再不用去客栈那等人来人往汇聚三教九流人群的闲杂之地将就,随后又让把同福堂里里外外整修一新,专门腾了库房出来,囤上好酒接风。 甚至心急得叫人送信了,问了伙计们的名字身形,要提前给每人做好几身新衣服慰劳。这些伙计们从青州出发,跟着徐三爷千里迢迢去往上京,还经历了一场动乱,如今又朝京城来,整整一年都不得歇息,何况还不是回青州老家,自然颇为辛苦。 也只有杜桂知道,萧盈还备好了崭新的银票,慰劳同福堂所有的人。 她这样做,要让人知道徐三爷也是同福堂的二号人物,要抬三爷的面子,才好叫伙计们对三爷死心塌地的做事。 如今同福堂能在她手里,比前世做得更大,生意更红火,顶顶重要的就是今生有了徐三爷的协助,货的质和量都是最上等最稀缺的,唯有三爷有这个本事拿到别人拿不到的货。实际上,说同福堂有两位东家也不为过。三爷拿货,她做卖售,配合得天衣无缝。 三爷对她的同福堂尽心尽力,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给三爷做面子。 恐怕是因为向来性情冷淡的小姐一反常态兴致高涨的缘故,渐渐伙计们中间就议论开,甚至连茯苓和阿玄都知道,三爷此次归来,恐怕要跟小姐有更深的感情进展才是。 难得见面就乌眼鸡似的两人会蹲在一起交换情报。 “三爷每天都送信都向小姐报告行程。” “小姐说要额外给徐三爷用最好的绸缎定制几身,我特意去选了许多,小姐都不满意,还要找人回楚州定。” 阿玄迟疑着问: “你说小姐当真看得上三爷吗?” 茯苓对徐三爷自然一百个支持。 “三爷有什么不好!又帅,又可靠,对小姐忠心耿耿。” 阿玄撇了撇嘴: “有多帅?难不成还能比京城有名的崇宁郡王更好看?” 茯苓才想起阿玄是没有见过徐三爷的。 “崇宁郡王当然好看,不过过于阴柔了。徐三爷呀,男子气概十足!” 阿玄冷冷道: “茯苓,你的喜好真土……” 茯苓瞪着眼睛说: “什么我的喜好,我说的是小姐的喜好!” 阿玄不以为然道: “你又哪里懂小姐的喜好了。不过小姐的喜好谁也摸不准,总之别费劲猜了。说不定徐三爷什么的,不过是你们自顾自想多了……” 茯苓气得柳眉倒竖。她跟阿玄,当真是天生的冤家。 “小姐那么精明能干,我自然猜不到她的喜好。但徐三爷的心意,我可是笃定的很!” 于是口无遮拦,把先前在青州发生的许多事,包括面对林婉婉勾引终究不为所动等等,大略说了一遍。 阿玄听完,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徐三爷,对小姐痴情得很呐。” 茯苓自觉占了上风,得意道: “如何,我就说徐三爷跟小姐,是璧人一对吧。” 第1084章 姻缘不顺(四) 阿玄就是那个上天派来跟茯苓作对的。茯苓一得意,她就要给茯苓泼冷水。 “你说了不算,小姐说了才算。徐三爷为小姐出生入死到这种地步,小姐都不为所动,甚至说出要找人嫁了的话,由此可见徐三爷没有什么机会。可惜啊可惜,明明也是青年豪杰一个。” 茯苓气急败坏的反驳。 “既然小姐打定主意要嫁人,嫁给徐三爷岂不是正好?又相熟,又可靠!” 阿玄不失时机的提醒: “小姐嫁人是为了当寡妇过自己的小日子。你这么崇拜徐三爷,要把他置于何地?” 茯苓一下哽住了。 “你,你胡说八道,不要脸!” 阿玄笑着做了个鬼脸,身影一晃,便从茯苓眼前消失。 茯苓伸手作势要打她,一抬起一放下的瞬间就落了个空,气得她直跺脚。 倒是阿玄,甩开茯苓后悄无声息离开同福堂,先在附近晃悠了半天,又去逛了个菜市场,跟一大早进城买菜的爷叔大妈们鬼扯了几句,拖拖拉拉拖到晚上,逛遍半个京城,才悄悄翻墙,进了一所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宅子。 又过了几日,算起来徐三爷也该接近京城了,想必下封信到达的时候就能得知确切的日子。一大早萧盈便叮嘱伙计去门口守着,一等送信的人来,便赶紧拆开看。 知道是徐三爷送来的,阿玄和茯苓两个没大没小的一起把脑袋凑了过去。 茯苓猛献殷勤: “小姐,想必最多两日的功夫,三爷就该到了吧?奴婢今日已经准备好领着人去打扫屋子。” 阿玄一反常态的一言不发,瞪着圆圆的眼睛盯着萧盈,似乎期待着什么回答。 萧盈放下手中的信,脸色虽然看似如常,说话的声音却是闷闷的: “不用了。三爷不回来了。” 茯苓和阿玄对望一眼。只不过一个惊讶万分,一个古井无波。茯苓说话的声音都结巴起来。 “怎,怎会呢?徐三爷都快要到京城了?还,还是说三爷去青州?不对,方向也不对路程也不对。” 萧盈扶额,没有让茯苓再继续瞎猜下去。 “三爷确实快到京城,可他在路上听到从上京传来的消息,说上京自从上次动乱后,一直政局不稳,眼下又突然出了幺蛾子。因为还有大批货囤在上京的库房中,三爷担心留守的伙计不能应对,不得不急忙调头。” 茯苓听得似懂非懂。 萧盈心想,只记得前世北面一直内乱不止,所以直到皇上去世前,大梁还勉强维持着平静。不过等到皇子们相互厮杀时,北边却已经平定下来,结果正好杀得大梁措手不及。 因为知道这个结局,想必三爷此去,不会有太多麻烦。 要是她因为一点意外显得慌乱,同福堂的人们也会陷入慌乱,结果坏了生意。 于是萧盈若无其事道: “放心吧,三爷亲自出马,不会有什么大事。之前买的宅子还是替三爷留着,派人定时打扫。其他都一切如常。” 第1085章 姻缘不顺(五) 听了萧盈的话,茯苓反而比正主本人更加失望。她才跟茯苓言之凿凿的宣称三爷对小姐有情,小姐对三爷有意,活灵活现就跟话本子里说的才子佳人故事似的,结果眼下立刻就被打脸。 阿玄却跟长抒了一口气似的,瞬间表情变得活泼起来,还朝茯苓挤眉弄眼。 茯苓气得直咬牙。要不是徐三爷都没有进过京城,几乎要怀疑阿玄在背后捣鬼。 这丫头来历不明,说话做事粗俗不堪,偏有一身好功夫,来无影去无踪。她干出什么事来,茯苓都不会奇怪。 萧盈本人虽说略有些失望,并没有过于放在心上。反倒有些后悔前世在京城时,一心扑在赵恒身上,完全想不起此时此刻上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既然前世这场动静都没有传到京城,想必并没有大碍。 她对徐三爷的忠诚和能力,都是百分百信任的。 只是未免令徐三爷来回奔波,实在太辛苦了些。 不过由不得她多想,又有伙计来回报,长公主府派了人来买货,需要的种类繁多,得请掌柜的出门才好。萧盈答应了便去应酬。 果然长公主的单子列了许长,眼看着又是一笔大生意。不过细细翻看,有些跟不久前采买的却几乎重合。香脂香膏之类如何会用得如此之快。 萧盈随口问道: “前不久莫非长公主殿下最近又有什么聚会宴席之类的重要场合,或者要送贵人重礼?若告诉小女,定能选到更好的。” 管家陪笑说: “在下一个男子,哪里弄得这么清楚?既然长公主殿下信任掌柜的,想必掌柜的眼力就是极好的。” 萧盈正想寒暄“没有最好只有最适合”,忽然心念一动。 “小女也是小心谨慎起见,生怕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不合意之处。说起来先前都是几位女官大人前来办货,今儿难道您亲自光临。” 长公主府中事情何其之多,一个管家也算日理万机的。今儿没有什么大事亲自到来,事出反常必有妖。 管家谨慎的笑了笑,待伙计们将单子上的货物一一包好抬上车,便要告辞。 这时候见一个伙计跑步进来,神情十分激动,道: “小姐,徐三爷派人报信,说上京的事已经解决,他掉头回转,明儿就能到达。” 萧盈听到这个消息,顾不得管家还在眼前,猛然起身,脸上写满欣喜: “当真?太好了,我盼了好久。” 管家低声“咳”“咳”了两声,好奇的问道: “掌柜的,不知徐三爷是何人?归来京城竟令掌柜的如此激动?” 素来果决的萧盈居然难得的流露出一丝娇羞。 “三爷算得上同福堂另外半个东家。他带着马队在塞外商路奔波,才有了同福堂今天。我们一起辛辛苦苦在京城创下同福堂的家业,可一直都没有亲眼见过同福堂。如今初次回京,小女一时激动,在贵客面前失态了,还请您见谅。” 管家连忙道: “原来如此,这可是同福堂的大喜事啊,在下恭喜掌柜的还来不及呢。” 第1086章 姻缘不顺(六) 正好茯苓和阿玄双双经过,听到萧盈和掌柜的对谈,茯苓登时又喜上眉梢。 她得意的用手肘碰了碰阿玄。 阿玄居然没有冷脸,也没有反击。只不过扫了管家一眼,便面无表情的快步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否茯苓的错觉,管家似乎也回望了阿玄,或许是好奇吧,从来没见过这样没规没矩的丫头。 萧盈笑着谢过管家。 “多谢您关心,不过因为三爷要回来,就无法留您久坐了。我得关了店,去替三爷回来预备的住所布置布置。” 她这种郑重其事的态度大大超乎管家的预料,不由自主道: “看来这位徐三爷,对掌柜的来说很重要啊。” 萧盈似乎也恢复了向来的大方态度。 “自然。所以三爷在京城的住处,须得小女亲手收拾才好。否则岂不是叫人寒了心。” 听在管家耳朵里,她后半句就跟在掩饰一般。不过人家私事,掌柜的自然知道不好多问,于是笑着拱手,并不怪萧盈的逐客失礼。 “叨扰掌柜的多时,在下确该早点回去跟长公主殿下复命。” 萧盈目送管家上了马车离去,方才的笑容渐渐消失,反而微微皱起眉毛。 报信的伙计忐忑道: “小姐,我……我是不是嚷嚷得太过火了?可阿玄姐姐说,小姐交代的要这样……” 萧盈柔和道: “没有的事,你做得很好。” 说完从荷包里掏出块碎银子丢给伙计。伙计一把接过,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姐多大方呀,就这么演演戏,嚷嚷几句话都有赏赐,今后在同福堂更要死心塌地的伺候小姐才好。 萧盈道: “别傻笑啦,赶快的,去告诉客人今儿东主有事,要早早闭店。赶快收拾好关门。” 伙计连声称是,萧盈则跟杜桂交代几句后,自己亲自牵了马,连茯苓阿玄都没有带,独个儿朝替徐三爷置办的宅子奔去。 她买的这所宅子并没有位于京城的繁华之处,反而在背着大街,稍微安静的地方。 进了院子只看到参天的绿意,静谧又浓郁,仿佛世外桃源般别有洞天。 两进的院子算不上多么阔气的大宅,却带着一个精致的花园,坐在屋子里一扭头便能瞧见小桥流水。 简而言之,十分治愈。 选宅子之前萧盈看了许多都不满意,不是嫌弃这里不好就是纠结那里不好,反倒第一次到这宅子立刻决定买下来。 如今同福堂生意无比红火,她也成了手握重金的小富婆,买起单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十分豪爽。房契上的名字直接写成了徐三爷。 这宅子可不便宜! 加上后续置办的家具陈设,要配上宅子的地段和本身的精致,更加价值不菲。 当时连在场的杜桂都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徐三爷果然深得小姐重视,以及跟着小姐混就是有前途。 先前以为徐三爷要回来的时候,已经收拾过,故而再来还是整整齐齐焕然一新的。萧盈孤身前来,一个伙计都未带,自己漫步察看一间间房屋,也深深感到满意。 第1087章 姻缘不顺(七) 等到家家户户花灯初上的时候,萧盈独自身处这空无一人的宅子中,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点起灯,照得灯火通明。 又用现场的陶壶,架在红泥小炉上,煮了上等的毛峰,用从楚州运来的冰裂纹杯壶泡了两泡,端坐在床前,观赏起月亮来,堪称悠然自得。 萧珍和状元郎那场盛大的婚事,是前世未有之事。总感到今生许多变化后,事情的进展比前世更快。柳名扬看似外表憨厚,实则内心聪敏,说不定很快就能看出萧珍的破绽。到时候他会如何面对萧珍的欺骗……恐怕有好戏看。 虽然心知柳名扬若有若无的心意,可惜他一看就身体倍棒,并非短命之辈,加上亲妈难缠至极,萧盈只能遗憾说放弃。 她看向窗外,心想世间的痴男怨女如此之多,前世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无论如何都参不透情关,今生依靠同福堂,发现放下执念如此简单。果然生为女子,本来在世间便甚为艰难,若想着依靠男子,本身毫无一技之长,只会令人生难上加难。反而凡事自己动手设法,路却越走越宽。 萧盈脑子里转得飞快,似乎没有注意到,有人悄悄进了屋。 然而那人还没有靠近,萧盈就发出一声喟叹。 “你来了。” 那人笑着说: “娘子特意等着我,我岂会不来?否则娘子孤身一人赏月,多么寂寞。” 他轻轻把一个瓷罐放在桌子上,放到萧盈面前。 居然带着一罐子酒。 即使没有开了封也能闻到令人沉醉的香气,和窗外的桂花混为一谈。 萧盈点点头,既没有惊讶,更没有意外,笃定道: “毕竟除了郡王殿下,恐怕没有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对付一个无足轻重的三爷。” 月光下,妖孽弯弯的凤眼越发如同含着桃花般,艳丽到无与伦比。美人在骨不在皮,便是形容他的。 “毕竟除了娘子,也没有人会如此重视一个被视为‘无足轻重’的徐三爷。” 已经见过那么多次面了,每次遇到妖孽,萧盈依旧感到自己那颗心肝会为他的颜值所摄,不用什么表情,就能在迷离眼光的注视下狂跳不已。 果然自己就是实打实的颜控! 而且经过重生之后,颜控的方向已经从赵恒那种温润如玉型,转移为妖孽这种惊心动魄妖艳型。 要是搂着这样一个美人过日子,弄个奢华的园林赏着风景日日快活,萧盈自觉自己恐怕也离昏君不远了! 冷静,冷静。 眼前的虽说是个美人,却是个疯批美人。 她既想知道妖孽做了什么手脚,如何做了手脚,为何要做手脚,但也不想惹怒这随时可能翻脸不认人的家伙,做出更加过激的举动来。 毕竟在京城里,有个皇帝舅舅的崇宁郡王,也属于能够横着走的角色。 不,因为家里没有皇位要继承,所以行事甚至能够比皇子们更加肆无忌惮。 于是萧盈开口便单刀直入: “殿下使了如何通天手段,才令徐三爷去而折返的?” 第1088章 不想你走(一) 萧盈知道就算绕着弯子追问妖孽,并不会有什么更加明确的答案,反倒白白替他留下狡辩的余地,叫他绕来绕去,把你的想法拉入跟他同样的奇怪思路中,用他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依据对殿下的了解,无论殿下使出什么手段,我都不会奇怪。” 她确实想要知道妖孽用了什么手段,这能叫她对妖孽隐藏的力量有更深的了解。 妖孽就是一块沾上就甩不掉的牛皮糖,暗示也好,明示也好,眼见着无论怎么拒绝都不能叫他退缩的。甚至他的脸皮还有越来越厚的趋势,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既然如此,不如多套些话,叫日后反目的时候,能够有所应对。前世对这位崇宁郡王的印象太过于含糊,但若记得没错,长公主能够在前后两朝保持风光,必然于夺位之争中起到了重要作用,才令赵恒对她礼遇有加,全身而退。 如今想来,说不定并非长公主有多么睿智,搞不好妖孽在背后出谋划策……不,或者还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软硬兼施保全了长公主府。 那之后呢?之后他干什么去了? 做为皇后,萧盈在宫中款待过贵夫人们不知道多少次,自然见过长公主。可妖孽却一次都没有露面。 妖孽去了哪里? 她忽然发现自己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然后,眼下妖孽送上门来。萧盈自然要牢牢抓住这机会。他究竟是谁?打着什么主意,曾经与长公主恩爱的驸马去世,究竟有没有猫腻? 了解这个恩,才能叫日后站在他的对立面时,会更有把握保全自己,程家和同福堂。 听起来有点贪心。 可若不能保全所有人,这一世岂不是白活了? 她愿意拿曾经皇后的尊荣,与一生的心腹,来换取这些重要的人们的生命。 妖孽看着萧盈平静又坚定的眼神,感到要付出巨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不去摸她的秀发,不去亲她的脸颊,不去把她抱在怀里,或者三者皆而有之。 妖孽很委屈。 他从小就讨厌被人碰触,唯有父母才能亲近他的肌肤。即使不过尚且为幼儿的时候,步伐还不稳就已经讨厌被宫人抱。 唯有见了萧盈,便叫他得了肌肤饥渴症一般,仿佛非要与她肌肤相近,感受到她缎子似的皮肤擦过,她的体温,她的呼吸,才能叫他安定下来。 然而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反复想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他也很想知道,她对自己使了什么法术。叫他无比渴求这种确定感。 如果叫长公主知晓实情,恐怕会认为儿子的脑子被下了蛊吧。 妖孽的喉结动了一下,强行咽下把她拥抱入怀的冲动,轻笑道: “娘子有问,孤岂敢不答?” “孤使了一点小小的手段。其实娘子已经知道了。” 萧盈初时不明所以……知道了?他的意思是……忽然她的眉头皱起。不会吧。妖孽手眼通天到这种地步吗? 妖孽仿佛在自言自语。 “说起来不算什么,就是让上京出现一点小小的动荡而已。” 第1089章 不想你走(二) 萧盈知道此人无耻,却意料不到此人无耻到如此地步。 隐隐约约感受到妖孽恐怕掌握着朝廷以外的势力,却意料不到此人的手长到能在北面的上京城翻云覆雨。 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该赞他,还是狠狠的踢他一脚。 几乎电光火石之间,她立刻做出决断。 “啊!” 妖孽俊美的脸难得扭曲一团。明明身怀绝技,终究躲不开娘子的怒气,不过娘子连踢人都能叫他甘之如饴。实在是渴娘子久矣,但凡叫自己能够亲近娘子一点点,哪怕被娘子抽也是福分。 “娘子不问问详情吗?既然费神费劲踢了我这一脚,难道不刨根问底,继续听听我如何在上京翻云覆雨搞事的细节?” 妖孽的眸子看上去明亮耀眼极了,跟有团火在燃烧似的,又像是夜空的启明星,纵有万千星辉也不能夺其锋芒。 萧盈赶忙闭了闭眼睛,她才不要叫自己陷进去。陷进去后就会像前世落入赵恒的掌心一般叫人摆布。她绝不要失去自由自在的可能。 “殿下做些什么,想必自有殿下的道理。我不该知道,也不想知道。” 妖孽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似乎丝毫不把这明面上拒绝的话放在心中。他已经被拒绝了太多次,早已明白眼前的女子,再如何倔强,也难免有口是心非的时候。 她越冷眼相对,他偏偏越是感到心疼。 “娘子当真乃明理之人,可终究有一天,会愿意与我把酒赏月,听我把上京城中的局势细细道来。” 萧盈更加吃惊。 听妖孽的口气,显然他的举措并非在上京中放几个间谍或者奸细,收集情报刺探消息这么简单。几乎可以肯定上京中的大臣,甚至其他显赫之人,有听命于妖孽者。 她的好奇心固然被激发了,但方才大话已经说出口,不要听妖孽解释,那眼下也只能硬撑到底。 “小女子同样十分期待。” 妖孽笑着说: “其实不用期待。若娘子愿意做我真正的娘子,不用娘子多问一句,我便会原原本本,把这些都交到娘子手里,也不算什么大事。” 萧盈立刻意识到这家伙又在下套了。 “殿下,小女无意……” 她话还没有说完,妖孽的食指轻轻按上她的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你不开口的时候,多可爱啊。” 他长长的喟叹了一声。 “娘子素来口是心非。” 萧盈隐隐有些生气。 “小女子的确无意高攀。如果郡王殿下愿听小女子一言,小女子愿意指着天地发誓,若有半句虚假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她话音未落,便眼睁睁看着妖孽那极为艳丽,仿佛抿过血般,又如刀刃一样边缘清晰的嘴唇,猛地贴了上来。灼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包裹着她,叫她的身子瞬时间软了一下,立刻又被一双有力的手搂住。 她细细的腰肢甚至能感受到手指的骨节分明,配合妖孽极其有耐心,极其温柔的抿住她的嘴,一下一下坚定而不容拒绝的试图叩打着她紧咬的牙齿,令人仿佛在瞬时坠入梦里。 第1090章 不想你走(三) 萧盈被妖孽吻得七晕八素的。 很奇怪,这样的事发生越多次,似乎渐渐的就会像呼吸一样变得自然起来,而且下一次总比上一次更令人陶醉。 不得不承认,被一个艳绝人间的大美人非礼,忘掉他时不时会发疯这件事,的确称得上是种享受。 哼,就当白嫖他这次。 萧盈干脆的闭上眼睛。 既然不能拒绝,就要更加享受,总之身为京城最有名的同福堂的东家,绝不可能有吃亏的时候。 但妖孽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尽管他也调整着姿势,好叫她更加臣服在自己的魅力下,不要在这令人意乱情迷的时候,依旧要绷紧肩膀,仿佛时刻会将他推开,或者从他的怀里逃走。 “我很生气,盈儿。” 他在低语,只是声音极尽温柔之能事。 “你太不愿意听话了。你太依仗我对你的爱了。你居然想要逃走……盈儿,我真的生气又伤心。” 萧盈不明白他在纠结些什么,含含糊糊道: “我……我没有……” 听到她还敢抵赖,他更加气得紧,再次用力的吻了上去,吻到萧盈觉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才松口道: “你不想嫁给我,却又替自己谋划婚事。难道不是为了逃离我?不要想可以蒙混过去。” 他的话就像烟花似的,在她脑子里炸开。 妖孽是成精了不成? 他为何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猜得到?他又并非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正当萧盈困惑到怀疑人生,甚至开始回忆自己方才有没有在意乱情迷中说漏嘴时,妖孽丝毫不给她清醒过来的机会,反而更用力的拥住她。 两人四目相对,萧盈甚至能数清楚他长长的睫毛。 妖孽说: “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如果你已经有嫁人的念头,已经开始付诸行动筹划婚事,为什么放着现成的我这个求婚者不理睬,偏偏要另外物色他人?” 他越说越是激愤。他一直都知道她在打算什么,想要做什么,可却不知道她这样做的原因,为何毫无理由的把自己摒弃在外。她在嫌弃自己吗?她看不上自己吗?她想要另攀高枝吗?难道世界上当真存在比他还要好,还要更适合她的人? 一个个的疑问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妒火中烧。 想到她在努力的要逃离他的怀抱,甚至比她当面的拒绝还要加他痛不欲生。 “是你不喜欢我吗?” 问出这个问题后,他立即笃定的给出自己的回答。 “不,盈儿,不管你口头上如何否认,你若想真正的拒绝我,今日我绝不会有亲近你的机会。” 说着说着,这看似无心无肺的妖孽,声音中逐渐透出一丝委屈和伤心。 “你喜欢我的,盈儿,你承认不承认都不要紧,你的反应已经告诉我了。” 他亲了亲萧盈,免得她误会他在责怪她,虽然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误会。 “能不能告诉我原因,为什么不能选我?张小侯爷,柳状元……他们都是人中龙凤不假,但你选中他们而不选我,想必定有什么缘故。” 第1091章 不想你走(四) 萧盈彻彻底底领教了一把做昏君的感觉。面对一个心仪的美人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哀求,何况他还那样委屈,那样憔悴,似乎在过去的日子里饱受折磨无法自拔,实在堪称是我见犹怜,无法招架。 但又不能给妖孽以希望。 一点点的误会,说不定会将他推入到更离谱的境地。 “我……没有不喜欢你。” 她犹豫片刻,采用这样委婉又别扭的说法。 “更加没有想要随随便便嫁给别人一走了之。” 妖孽轻轻吻了吻她的面颊。 她愿意开口解释,他很开心。 但这种想要跟她肌肤相亲的冲动,终究抑制不住。 “盈儿,我既然希望能够与你携手,便自然是敬你爱你。你想要做什么,不必跟我解释。” 萧盈心想,话是你说得好听,可那股酸溜溜的别扭劲儿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也能理解,我自有苦衷。” 妖孽说话的时候,同样专注的观察着萧盈脸上最微弱的表情变化,不放过任何一丝丝细节。 “我不要盈儿为难,为了盈儿,什么都能忍受,我只想盈儿能敞开心扉,告诉我,究竟我能替盈儿做些什么?才能叫盈儿不委曲求全,能够快快活活的过日子。” 他眼中的萧盈,如珍似宝,希望她快活,希望她肆意,希望她做想做的事,那样她便会每一日都在同福堂替人看病,或者折腾香膏香药,或者打着算盘数着银子,唯有那时候她脸上的笑容,她眼里的光芒,才叫他深深沉醉。 这份真诚,又岂能叫萧盈无动于衷? 她把头轻轻靠在妖孽的肩膀上。 妖孽固然行事已经堪称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但萧盈难得的主动和柔情,依旧令他颇有望穿日月后终得回应之感。 萧盈清晰感知到他的身子微微一缩。 脸皮比城墙还厚的妖孽居然也会有羞怯的时候。 “盈儿想要做到的事,我会帮盈儿做到。多信任我一点,好不好?” 自己想要做的事? 萧盈脑海里描述出赵恒那张脸。他的身后,是萧家的姐妹,是萧玥,还有萧淳风……他们是她的亲人,也是她重回这个世间的目的。 她只想做一件事,就是将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杀掉! 妖孽知道后,会怎么想? 他会她,为什么? 会得吧,一定会的。 为什么呢? 因为她无法解释,无法证明,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噩梦的虚无缥缈的前世? 萧盈不敢想象,任何一个神智清醒的正常人会相信这些听起来跟胡编乱造没有两样的话。 即使这个人是妖孽。 妖孽诧异的低下头,想要窥探她的神情。 又来了。 又是这种感觉。 在他成功挑起她的信任后,忽然间形势转瞬直下,她即将打开的心扉,又退缩回那个包裹着心脏的,坚韧无比的壳中。 不容触摸,不容进入,拒人于千里之外。 “对不起。” 三个字轻飘飘的传入他的耳朵里,却跟寺里祭奠死人的钟声听起来没什么两样。 第1092章 不想你走(五) 萧盈忐忑的望着妖孽。 他会生气吧,会伤心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之后,她也会在乎起他的感受,在乎他对她的印象。 好像这样一来,她心里的内疚会稍微少点。她想做一个更冷血的人才对,不应该有这些内疚,所以她要把内疚发泄出来,叫她不会因为他可怜巴巴乞求她怜悯的眼神而夜不能寐。 但纵使如此,她还是要拒绝她。 半晌,妖孽都没有开口。 这恐怕是萧盈重生以来,反而最忐忑的一刻钟了。 她欲言又止。 不要伤心。 不要伤心。 不要伤心。 妖孽调整了下姿势,好叫面对她的时候,他始终能正视着她的脸。 他好像看穿了什么。从前他怎么就没有注意到,果然,自己还是太年轻。他怎么能因为她的拒绝而伤心恼怒呢?只要他忘掉自己那点自怨自艾的小心思去正视她,就能触摸到她在心里竖起来的那道墙。 她把自己的心关得紧紧的。 妖孽可以像之前每回遭到拒绝那样放弃,放她离开,然后自己独自疗伤。一会儿回想她的样子,一会儿责怪自己的软弱,但他不要一直重复这种循环,方才那么刹那间,她已经动摇。他明明可以接近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关上心目。 但他不要放弃,不要功亏一篑。 萧盈从妖孽的眼中,甚至可以看到一种叫做“真诚”的东西。 “盈儿,你可以信任我。” 他似乎明白了,萧盈在恐惧着什么: “唯有我不会伤害你。” 简简单单几个字而已。 妖孽立刻感受到萧盈的身体瞬间收紧,随后不动声色的试图从他的怀里远离。。 他反而笑了。 萧盈的反应从某种程度上在印证他的猜测。 “盈儿,你避开我,为自己谋划婚事,因为你压根就不信任任何人。” “其中必有什么缘故对不对?” “但这些事,终究会过去的。” “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证明。” “我想要一个机会。” 他看着萧盈,直截了当。 萧盈的反应完全证实了他的猜想。她脱口而出的是: “为什么?” “殿下,你我也不过数面之缘罢了。想必殿下活在世间几十年,见过美人无数,有才华有学识的,也不算稀罕。为什么,独独要这样不计得到的帮我?” 她摇摇头。 “不要说以为男女之情。殿下心里想必也很清楚,我们固然意外相识,并未曾真正……了解过彼此。盈儿深深知道一件事……” 萧盈长长的吸了口气,前世一幕幕又出现在眼前。与赵恒“看似偶然”的邂逅,却实则由袁氏精心安排的邂逅,风风光光一步登天成为七皇子妃的喜悦,在云州因为赵恒对自己的“信任”而拼尽全力替他谋划……一桩桩一件件,当时有多么幸福甜蜜,日后就有多少懊悔不及。 重生令她明白,不要相信任何天上掉馅饼的事。 没有人天生就应该为人所极尽宠爱。 在上天的赐予背后,不过是预支所有的幸运,之后则会在某一时,某一刻,把所有的毒酒都一饮而尽。甚至要赔上更多的利息。 妖孽对她越好,就越让她无法信任。这就是原因。 第1093章 不想你走(六) 重生告诉她的教训,是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所以妖孽对她越好,她就越发要迫使自己远离。 这就是萧盈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秘密。 她不能告诉妖孽细节,但可以拒绝他。这几乎就是本能的反应。我不要你的好,也不会被你的毒药欺骗。 “殿下,盈儿深深知道一件事……” 话音未落,妖孽果断道: “我也深深知道一件事,我对盈儿越好,盈儿便越是不能相信我,对吗?” 他有点小得意的看到,萧盈几乎是在瞬间闪过脸上,与往日的镇定完全不符合的慌乱。 显然妖孽的话超乎向来算无遗策的萧盈的掌控和料想。 “你在诈我?” 妖孽笑着,又在她耳边亲啄了一下。 “我岂敢欺诈娘子……但是……” 不知道为何,他的声音甚至哽了哽。 “好像终于比之前,又更了解娘子了一点点。” 只是一点点,他离她的心门又近了一点点,但已足以叫他差点喜极而泣了。 萧盈就像炸毛的猫儿般,浑身紧张起来。 “你,你又在说什么疯话!” 妖孽沉醉在无上的幸福中。 “娘子,如果你因为我的接近,而认为我心怀恶意,那么,我方才说得话全都出于真心。娘子不妨给我,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来让我证明。” 忽然妖孽想起小的时候,跟阿爹玩得真心话游戏。 阿爹在百姓眼里,是赫赫有名,战无不克,守疆拓土的战神;在皇帝的眼里,是卑贱的下等人;在自己面前,却不过是个慈爱的父亲。 有一天,阿爹也这样跟自己玩过游戏。 他问沈渊,到底哪一个阿爹才是真正的阿爹。 想到这里,妖孽的嘴角不知不觉往上翘起。 “如果我有把柄捏在娘子手里,就能叫娘子安心的话……我乐意至极。” 要是他说跟萧盈以真话互相交换,萧盈必然误解他。所以他要亲手把自己的把柄,交到萧盈手里。 萧盈犹豫片刻,问道: “那我想要知道一件事,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妖孽闭上眼睛,毫不犹豫的答道: “说起来或许娘子不信,我从小生长在宫中,确实见识过各种美人和才女。但我从未对她们心动过。不是不想,是不能。” 话音刚落,他立刻补充道: “并非娘子以为的那种不能……那个,就算娘子不信,待到跟我成婚之日,便知道我所言非虚。如果娘子担心的话……成婚之前提前试试……其实我也不怎么在意。总之,娘子不必担心。何况就算有什么,娘子还有一双起死回生的妙手!” 突如其来的歪题令萧盈的脸刷得一下红了。 她连忙扭头到一边,咳了一声。 “休要岔开话题。我讨厌说正经事儿时动不动就胡说八道。你……你收敛一点!” 妖孽怕她真的生气,功亏一篑,连忙道: “是,我们说回正经事。” “总之,无论看到何等绝色,我都无动于衷。母亲还曾经因此担心,连我去皇觉寺找大师下棋也不许,怕我突然想不开,遁入空门。” 第1094章 不想你走(七) 如同秋日午后般静谧又温暖的氛围围绕着两人。在这所静悄悄的宅邸中,空无一人,不会有忽然闯入的打扰,同样隔绝了与凡尘的距离。 一方只属于两人的小天地。 随着妖孽的娓娓道来,萧盈感到两人之间仿佛已经认识了许多年,远远长过几次匆匆的会面和短暂相处。 就像朋友,就像亲人。 奇怪,连如今她如此之信任的徐三爷,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萧盈心想,前世她一定认识他才对。 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 为何她会认识一个记忆中不存在的人? 前世的妖孽去了哪里? 她明明记得长公主,记得长公主的风光和屹立不倒。奇怪,她也应该记得长公主有个儿子,膝下有位崇宁郡王才对。公主有个宠爱的独生子,纵使他从未露面,这也是多么轻易便能打听到的事实。 为什么即使成为宫中的女主,与长公主往来数次,依旧毫无印象? 从重生以来,萧盈的心里唯有复仇这一件事。唯有萧玥,赵恒和想要守护的程家。 如今她不得不承认,至少妖孽成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做到了把自己的存在感刷进了她的心里。叫她有了新的目标,而且不是那样轻易就能够忘却的。 不知不觉中,萧盈越发专心的看着妖孽的侧颜。她不承认深深被妖孽吸引,只想着自己要听清楚他的每一句话,好回忆起他前世究竟是谁。 妖孽一字一句道: “母亲喜欢异想天开,不按常理,可我却知道,她猜测我会不会遁入空门的想法,完全多虑。因为我心中阴影约约有个影子,知道我要等着她。” 听起来无比荒谬可笑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十分笃定,认真。 “小时候我曾经生过一场大病。病中高烧不退,噩梦连连。” 萧盈问: “是中毒的缘故吗?” 妖孽说: “也是也不是。” “母亲请了寺里的大师来替我诊病。大师说我不仅血中带有毒,更中了邪,要替我祛魅。母亲惊恐万分,答应了大师的要求。” “我朦朦胧胧记得,大师除了为我把脉开药,还摒开所有人,在我的病床边打坐,似乎与我喃喃说话。” “我回答了些什么,一点都想不起来的。之后母亲问我,大师是否与妖魔战斗,我都无言以对。” 想到长公主满脑子话本里妖魔鬼怪的样子,萧盈几乎忍俊不禁。 “但从那次醒来以后,我心里就烙下一个影子。” 妖孽的眼中闪过迷离的沉醉。 “我看不到她的样子,奇怪的是,我却知道她在等我。” 他线条优美的侧颜微微低下,流露出一丝伤感,令人不由得生出怜惜。 “也多亏那次生病,叫我有了借口,四处寻医问药,同时也想寻找那个人。” 萧盈眉头微微皱起。 “就算你说得全是真的,那你又如何肯定,等你的人是……谁?” 她稍稍迟疑了一下,没有说“我”,而说得“谁”。 毕竟她仍旧不愿意引得妖孽多想。 第1095章 不想你走(八) 萧盈虽然想要避嫌,但仿佛有些多此一举。 因为妖孽自顾自喃喃自语。 “其实我并不知道。但大师说,是她在等我。所以我要主动去寻她。” 他低下头。 “你知道吗?我常常做噩梦,如果我晚了,该怎么办?如果她等不到我,丢下我不管了,我又该怎么办?” 妖孽眼中流露出彷徨,痛苦。 他说得是“她”,而非“盈儿”。 但不可思议的是,萧盈并不会因此感到丝毫嫉妒。或许妖孽的痛苦太过于真切。 妖孽停顿片刻,回复了下心情,然后慢慢道: “我在京城的时候,有空便会去寻大师下棋。大师待我与常人无异。我曾经多次试探大师,该如何认出谁在等我?我如何才能不错过她。大师只说,我们会因为种种因缘相遇,然而我若不能一眼认出她,她等不到我,便不会再等我。” 萧盈心想,这就是执着吗? 她有要拯救程家的执着,妖孽就有寻到那人的执着。 “所以,因为我们数次相遇,你就认定是我?” 妖孽摇摇头。 “自从大师那样一说,我就明白,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 “人的一生之中,遇到的大多数人皆不过一面之缘而已。她既然在等我,又会因为种种因缘相遇,那我必须要努力认出她才对。” “然而之后遇到的许多人,我心中都无动于衷。” “母亲以为我是不近女色。但只因为我知道,那些女子都不是她。” 萧盈惊讶道。 “你一开始就认定是个女子?” 妖孽点点头。 “其实也并非全无痕迹可寻。因为我毒发的时候,或者生病的时候,有时候噩梦中能看到她的身影,甚至看到她在照顾我。” 萧盈已经抑制不住好奇。 “可是你又看不见她的脸……” 妖孽说: “我病好了以后,就拼命琢磨,她在梦中的一举一动,代表什么意思。” “后来有一天,我忽然想通了。” 他本来是绝顶聪明之人,对怪力乱神之事又是信,又绝不全信。 大师的话,梦中的所见所闻,必然有一定联系。 女子似乎从不说话,而且总在他生病或者毒发时出现,一切必有寓意。 “我忽然明白了,这些梦并不是梦,也并非我的空想。” 妖孽的声音渐渐开始颤抖起来。 “为何我会在生病时候见到她,因为……因为这是曾经真正发生过的事。这是叫我记忆里最深刻的事。我既然还记得她,还想要见到她,纵使看不清她的样子,也会记得和她在一起的事。就像我娘,若在屋子里一片黑暗的时候,我要认出她不也毫不费力?” 萧盈渐渐挺直了背脊。 她想起和妖孽的相遇。一次,一次,又一次……想起妖孽在她面前毒发的样子。 妖孽再次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 “曾经我在最痛苦的时候,只有她了。只剩下她了。所以我才不想被她丢下。你说,我如何不会对她好?我为她做再多的事情,依旧不能弥补其中之万一啊。” 第1096章 不想你走(九) 两人之间又再度静默了。 妖孽沉浸在如梦似幻,真假难分的回忆中。或许幼年时候的那场病,不过是把钥匙,叫他记起他来到这个世间的目的。 或许皇觉寺的大师早已看穿这点,所谓的“驱邪”不过要为了确定那潜在的执念是遭他人陷害控制,还是妖孽自己真正的内心。 他喃喃自语道。 “大师曾经说,等我遇到她的时候,自然会有所感觉,我绝不会认错。但是她并不属于我,也不会一直等我。我本来与那人没有缘分可言,就应该擦肩而过罢了。偏偏她偶然的动作,使得从没有缘分的绝境中,开创出一丝机会。那是我唯一的机会,稍纵即逝。” “所以我要抓住这个机会。” “本来我并没有懂得大师所说之言的意义。但当我毒发的时候……梦里的情形,记忆力的情形和真实的情形重合在一起。那时候我真正懂得了,娘子你就是要我要找的那个人。” 萧盈心头五味杂陈。 妖孽说得再明白不过。他如何寻找她,如何认定她。他情真意切,想必说得都是真心话。否则以他天潢贵胄的身份,何必为了一个偶然相遇,之后从来都步步算计,开口闭口利益交换的女子,做出种种外人听来恐怕匪夷所思的举动。 妖孽注意到,她的面上呈现出难得的柔和。 他长篇大论的一番话,若说对她没有触动,是不可能的。 她接下来会怎么反应? 感动到痛哭流涕? 终于为他打开心扉,从此与他两情相悦? …… 好像那样一来,都算不上“萧盈”的反应。 妖孽在内心暗暗叹了口气。 自己的心态实在是卑微。 哪怕她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相信他说得话,愿意给他更多机会,去把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那么一丝缘分连接的更紧些,他恐怕就心满意足。 奇怪的是,妖孽似乎丝毫没有担心过,萧盈会认为他在装神弄鬼。明明他诉说的那些事,无论是幼年的疾病,病中的想象以及大师含糊不清的言语,桩桩件件都匪夷所思。 可好像她和他一起就是为了经历这些匪夷所思的事。 月光洒在地面,反射出银子样的光辉。 窗外传来虫子的鸣叫,更显得庭院的静谧。 这一次的静谧尤其长得可怕。 妖孽的心情慢慢从担心变得放松起来。 她是他的医生。 每次毒发时,就会回到她救治自己的梦里。 生病发烧的时候,她仿佛也会在身边陪伴着。 她对他并不温柔。 但他是个病人,得了重病的病人。既有身体上的毒,也有心里的病。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治好病。 偏偏她治好的不光是他的毒,他的病。 压在心头全部的痛苦、忧虑,那些神神鬼鬼的纠缠,终究被她疗愈。 萧盈慢慢抬眼,望着他,道: “我也曾经做过一个噩梦。” 妖孽的身体显而易见的颤抖着。她终于被他打动了吗? 萧盈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窗外,穿过院子里树木摇曳的阴影,看向天空的银河。 第1097章 不想你走(十) 天空中的群星闪烁,它们是永恒的存在。但在它们的注视下,人类年复一年的厮杀。 萧盈似乎在犹豫着。是否要信任妖孽,或者打开心扉,她没有立刻的决断。 “我想要更加了解。” “不,我必须要更加了解你才行。” 妖孽毫不犹豫答道: “这也是我的希望。” 萧盈抬眼回望他,慢慢道: “那你先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如何做到,在我选择未来夫婿的时候,究竟有没有从中作梗?” 妖孽笑了。 第一个问题,她就想要掏他的家底。 不过他无所谓。 她想知道什么他都可以告诉她。 他说: “有。” 萧盈狠狠得瞪了他一眼。 妖孽叫屈道: “我能怎么办?你想要嫁人,又不愿意嫁给我。我也不能问你缘由,怕被你误会得更深。” 萧盈想想也是。 如果一开始就逼问妖孽这话题,恐怕不论如何回答,她都会怀疑他是否别有用心。说不定当真会生出误会一发可不收拾。 反而在他交底后,两人可以心平气和的谈论,不至于再不欢而散。 看来先前多次唐突以至于适得其反后,妖孽学乖了。 萧盈很满意。 孺子可教也。 “那你如何办到的?就先从张公爷的事说起。你总不至于为了阻止张公爷向我提亲,便向袁家的余孽透露他的行踪吧?” 换了先前,妖孽少不得要讨点好处,再撒娇一番。然而此刻他却像是跟最亲密的搭档交流最深沉和黑暗的秘密。 哪怕实际谈论的就是一点点小事。 他依然要摆出这种态度来。 因为他已经明白,想要让萧盈打开心扉,自己就要先打开心扉。 “当然不会。袁家这种野心勃勃的小人,谁若饲养了,终究有一日会反噬其主。再说,他们押注在太子和五皇子,怎会听命于我?” 萧盈略略思索,就知道果然自己想偏了。 前世的张崖,虽然不曾向她提亲,但命中注定要遇到匠人。也就命中注定要遇到追杀匠人的云州余孽。 而今生张崖逃过一劫…… 妖孽接着说: “其实这件事再简单不过。因为接应匠人的西州人马,便是我所派。” 萧盈恍然大悟。 “难怪如此凑巧。” 匠人说正好有人接应,她本以为是事先杨镇的安排。谁知道居然出自妖孽的手笔。 妖孽老老实实交代: “我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张崖,就算他招惹上别的女子,我也不能就此放心。” 他做事缜密,务必追求万无一失。 “但要伤害到张公爷,一来你多半无法原谅我,二来他并非庸才,白白断送他的性命实在叫人惋惜。” 边说边看了萧盈一眼,确定她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现。 “其实就算我不说,娘子恐怕也猜到。杨镇既是先父的部下,也听命于我。” 萧盈猜到归猜到,此时也是头回从他口中得到证实。 “袁家余孽的出现事先难以预料。你如何这样短的时间里,通知到杨镇?” 妖孽平静的说: “无须通知。我有他的兵符手令,随时可以调用他的人马。” 第1098章 不想你走(十一) 妖孽说: “那天娘子看到来接应的不过区区数人而已。其实再往前不远,还藏着数人,再朝西州走,还有许多人等着会合。” 萧盈倒吸一口凉气。 甚至说不好自己惊讶的是妖孽甚至能够随意调动杨镇兵符之事,还是妖孽当日安排的层层缜密。 “就算你是驸马之子,可,可杨将军毕竟乃朝廷命官……” 妖孽扬起下巴,露出骄傲不羁的神色。 “娘子,此言不假,却不适合于如今的大梁。”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萧盈依然问: “这话什么意思?” 妖孽眉毛一挑: “娘子以为,老五去青州是为何?培养林婉婉是为何?与袁家私下勾结又是为何?他的亲哥是太子,是国本,是将来要继承大位的人,亲娘是最得宠的贵妃,可并非什么落魄皇子,只需要安安分分等着皇上升天,太子继位就有数不清的荣华富贵,到时候连我都要对他低头,他却还要谋划这些有的没的,那是为何?” 萧盈道: “因为皇上宠爱二皇子,感受到威胁?” 妖孽笑道: “皇上再宠爱二皇子,可也没少亏待贵妃娘娘啊。我这个舅舅,一碗水端得平得很。” 萧盈沉默。 这些事她经历两世岂有不知。 上辈子她初为七皇子妃,是诸位皇妃中出身最低者,时常被郑贵妃无视,被其他皇亲国戚嘲弄,她的妯娌们有谁看得起她?不过因祸得福,反而对宫中局势看得比局中人更加清楚。 皇帝经历了几番磨难方才即位,早年堪称有明君之相,后来性情变得怪癖,甚至迷上修仙问道。 最终招致了皇子夺嫡的惨剧。 赵恒在皇帝生前的钻营毫无成效,反倒在夺嫡之争失败后浑水摸鱼,从云州抗击北人的战斗中掌握军权,加上程家的扶持得以登上大位。 一切都源于皇上。 显然,她并不了解皇上。前世从未有机会得以接近皇上,去了解这个古怪的帝王脑子里想些什么。 而这件事在今世变得重要起来。 这决定了她今世是否还能从夺嫡之争后带着自己关心重视的人活着走出京城。 但妖孽显然非常了解。 她问道: “你说皇上一碗水端平,莫非二皇子也在豢养私兵?据我所知,二皇子一直修书,虽然有笼络状元等人的举动,却无法与太子和五皇子相提并论。” 妖孽笑着说。 “娘子智计百出,不过这件事就算猜错了也不奇怪。因为谁又能想到呢。” 他长长叹了口气。 “二皇子不需要。因为有皇上替他预备。” 萧盈惊讶道: “预备?” 妖孽歪着头,戏谑道: “不然,娘子以为如何有机缘能在西州城外,美人救皇子?” 萧盈震惊到无以复加。 “那么,皇上替二皇子预备了势力,好与太子分庭抗礼。而他选中的,就是西州军……杨镇大都督?” 显然妖孽不偏不倚,正是这个意思。 “如何,娘子?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岂止是惊喜。 简直就堪称大型套娃现场。 第1099章 不想你走(十二) 原来五皇子来到青州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是以为皇帝决定把西州军培养成二皇子的私军。 不知道皇帝清楚不清楚,西州军幕后真正的持有者,是他最敬爱的长姐的儿子。 皇帝知道的话,那就是故意要排斥妖孽。毕竟杨镇和驸马沈渊的关系人尽皆知。 皇帝不知道的话……且不说这样的机会是极小的,但那就显示出妖孽手段之高明可怕了。 然而妖孽似乎生怕萧盈担心,下一秒立刻合盘托出。 “不过盈儿放心,舅舅会这样安排,因为他认为我与杨镇之间仅仅是相识的关系而已。” 萧盈忍不住问道: “皇上素来疑问甚重,岂会如此轻易相信?” 妖孽笑着说。 “因为我又不是皇子,一个闲散的公主之子而已,勾结了西州军又如何?哪怕造反也名不正言不顺。舅舅膝下成年皇子诸多,二皇子和五皇子都是有能之人,太子,太子也没有你看到的那么草包。” 萧盈竟彻彻底底感到松了口气。 妖孽感受到她的关心,伸手揽住她,却没有先前那种暧昧的表示,更多是轻轻的安慰。 “不要怕,不要怕。不管他们怎么打算,伤害不到我的。我也不能让他们伤害你。” 那一刹那间,萧盈感到自己和妖孽真正有了心灵相通的感觉。 原来妖孽纵使从来没有说出口,他也是有在恋情与血脉之外想要保护的人的。 萧盈平复了片刻心情,才继续问: “西州军的事,还有张公爷的事,我已经明白了。不管怎样,张公爷保住性命,杨都督麾下又得到人才,乃可喜可贺,因祸得福之事。那么,柳名扬娶萧珍之事的背后,是否又有你的手笔?” 从柳名扬进京开始,就活成了全京城人围观的长篇话本。 不过全程的狗血几乎都在萧盈的眼皮下上演,她真想不出妖孽如何做得出手脚。 妖孽说: “状元郎安心娶了萧二小姐,我高兴还来不及,如何会做手脚?” 萧盈见他故态复萌,狠狠瞪了他一眼。 “柳名扬的心思我自然知道,曾经一度有所打算。原来手眼通天的郡王,也有这般大气的时候。” 妖孽背后一寒,立刻老老实实道: “其实听说柳名扬题词给娘子的时候,我就懂得他的心思了。那时候萧二小姐还没有登场。早些知道,我就不费那些事了。不过既然当时未曾预料李希任和他老婆会横插一杠子,就必须有所安排。” 他有些别扭的转过脸去,不好意思看着萧盈。 “那次诗会,其实是我的安排。” 萧盈目瞪口呆。 她猜测到一些妖孽的安排,但万万没想到,他首先认账的是那次诗会。 “然而乃长公主请我去诗会……” 妖孽轻轻“咳”了一声。 “娘子,你只认识柳名扬一个状元,我却见识过好几些了。考中状元的人,岂会有淡泊名利之辈?” 现在轮到萧盈说不出话来了。 她想到萧淳风。 妖孽这句话,岂止在说柳名扬,同样直指萧淳风。 第1100章 不想你走(十三) 当年程氏天真无邪,为花言巧语欺骗得看走眼,跟着萧淳风私奔,之后萧淳风更以上京苦读,中状元,博功名的上进模样,哄得程氏团团转,自己却在京城巴结上孟大人,又与孟氏暗度陈仓。 到了中举的时候,他的风光都与青州苦苦期盼他,为萧家里外操劳的程氏无关了。 妖孽以此暗指柳淳风,或许出于嫉妒之心,却真真令萧盈哑口无言。 毕竟家里有这么个活生生的现成例子在。 妖孽见萧盈脸色平和,似乎并无生气的样子,胆子也大了,继续说道。 “其实我安排诗会,是要娘子知道,柳名扬并非淡泊名利之辈。他寒窗苦读二十年,作为一个孝顺母亲的孝子,不惜违背亲母意愿,去了青山书院又离开,足见其博得功名之心的强烈。就算他觊觎娘子,在中了状元后,一切也就有所不同。” “我知道娘子聪明伶俐,不用我废话多言,只消娘子亲眼看到那人于名利场中阿谀奉承的模样,自然能做出英明神武的判断。” 看着妖孽满脸狗腿的模样,萧盈哭笑不得。 “可你却不知道,我救了柳夫人,还以‘竹林’香启发了他,令他名满京城,会不会觉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妖孽心想,听说的时候自然深有同感。可他不在乎萧盈有没有帮过柳名扬,他早就知道萧盈素来随心所欲,内里执拗至极,她想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不过天助他也……歪打正着给了萧钰筹划替妹妹勾搭柳名扬的机会。 “若非如此,岂能叫娘子看清李家两姐妹的真面目?同时叫状元郎如愿双喜临门?” 萧盈苦笑。 “这件事也就罢了。那长公主在大理寺设堂审查状元郎,又是怎么回事?不要说你没有从中插手,我是不信长公主乃多管闲事之人。” 妖孽笑着抱住她的纤腰,头枕在她肩上,跟只大猫似的,来回摩挲。 “世间怎会有娘子这般顶顶聪颖之人,生了颗七窍玲珑心,也不知道是天上那位仙子投胎。” “说来说去,我也是替娘子着想。娘子四处物色郎君,难道就没有顾略五皇子的心情?他看中萧淳风的未来前途,纵使对娘子并不真心喜爱,也不会容忍娘子轻易从他手中逃离。” “从先前谈论的老五勾搭袁家,下青州,对付二表兄等等前事,娘子难道还觉得他会是什么良善之辈?” 萧盈低着头。 她确实有些小觑了五皇子。毕竟五皇子对她没什么过分的追求举动,来到京城后对她的态度也颇有些若即若离。 “他可能以为我爹会约束住我,所以对我很放心。” 妖孽说: “如果当真如此,那么你选了他人出嫁之日,第一个对你反目的就会是萧淳风。” 萧盈沉默。 权力场上,唯有你死我活的争夺。萧淳风眼馋内阁之位,将进未进之时,必然不能接受女儿开罪五皇子。到时候无须五皇子动手,恐怕萧淳风便会翻脸。 还是她托大了。 第1101章 不想你走(十四) 妖孽见萧盈陷入沉思,自己又隐隐感到心疼起来。他捧在心头的女子,就该是洒脱自在的,自由自在追求自己想做的事,不应当为那些俗人所扰。 “叫那些人妨碍娘子想做的事,简直与亵渎娘子无二。所以我才设法,令御史上书……” 看着萧盈瞪圆眼睛,跟小鹿似的盯着他,妖孽不由得露出笑容。 “娘子不用惊讶。说起来,还是托我爹的福。” 他对迷惑不解的萧盈解释道: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反过来说,但凡皇上脑子糊涂点,多少会对领着大军的将领怀着疑虑。” 更何况沈渊还号称大梁的“战神”。 简直分分钟有可能生出逆心,反攻京城还无人可挡的那种。 “三人成虎。所以我娘和驸马,都十分注重在京城四处结缘。尤其需要得到御史们的支持。不管粮草支援或者兵马调度,都要借助御史们帮腔。如果有人背后造谣中伤,甚至进谗,御史们纵使无法阻止,也能够借上书争辩拖延时间。” 沈渊以卑贱之身娶到两代皇帝疼爱敬重的掌上明珠长公主,绝非只知道舞刀弄枪的粗鲁莽夫。 萧盈借此问出心中久藏的疑问。 “可我自从到了京城以来,从未见过驸马现身……” 妖孽笑了笑,道: “世间已无驸马。” 萧盈黯然道: “是我多言。” 妖孽浑不在意: “这是驸马主动和母亲请求的。” 萧盈惊讶道: “什么意思?” 妖孽说: “世间虽无驸马,沈渊却还活着。只不过不在朝中而已。” 萧盈被这个爆炸性消息震得晕头转向。妖孽说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来并非虚言,连这样的重磅秘密,也尽真话实说。 妖孽或许怕吓到她了,道: “其实这是驸马自己的深谋远虑。舅舅多疑,非此不能保全他对母亲的姐弟之情。” 原来,原来尽是如此…… 当今皇上能够登位,是有长公主的一份功劳在。自然也有长公主背后沈渊的出谋划策。但皇帝疑心病越来越重后,沈渊的声望反而成为累赘。 “驸马不能眼睁睁看着边关白骨千里,百姓因为北人的骚扰而民不聊生。但他每次大胜凯旋,都等于朝自己的棺材上钉钉子。皇上壮年时候还好,等到皇上晚年,诸位皇子生出心思再做安排,就太晚了。故而做出许多安排。他从来最爱一人,就是我娘。为了我和我娘的安危……驸马宁可自己隐姓埋名……” 萧盈黯然。 妖孽轻轻道: “将来盈儿会有机会见到驸马的。驸马素来也对青山书院称赞有加,如果知道盈儿是程家人后人,还有一手精妙医术,定会对盈儿青眼以待的。” 前世沈渊纵使见大梁动荡,也未再现身,恐怕当真已成了出世的高人。今生若能得到他的指点,想必能受益良多。 萧盈想当然的想到,或许前世妖孽因为中毒生病,与驸马一道隐居出世了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心中居然隐隐生出了释然的感觉。 第1102章 不想你走(十五) 妖孽拉着萧盈的手,骨节分明的指头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口中述说道: “驸马安然无恙,盈儿无须担忧。终究有一日,会带你去见见他,想必他也会十分欣慰。” “不过驸马离开我们母子的时候,把手中的势力也交给了我,好叫我们母子能有自保之力。” 所谓的势力,在朝外是西州军,在朝内便是御史台。 既没有强大到引起皇帝的注意,又能够护得两人万全。 妖孽能对萧盈交代全副的家底,足见他的信任。 他深情款款望着萧盈。 “娘子,如今娘子可知道我对你的心意?” 萧盈板起脸: “你还没有交代,究竟使出什么手段,让徐三爷调头?” 一言戳中妖孽,让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垂头丧气道。 “娘子实在严格。其实说难也不难,本来上京近来动荡,就潜伏有许多西州和云州的探子。不过中间挑拨一番,安排人手在路上加急传递消息。徐三谨慎,为了娘子的生意尽心尽力,依照他的性子自然非掉头不可。” 说到最后,他几乎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 毕竟最叫他恨得牙痒痒又无可奈何的终究还属徐三爷这个情敌。 徐三爷对萧盈过分忠诚,反而令他想出什么离间的狠招都投鼠忌器,免得反而惹得娘子厌恶。 萧盈愣愣的看着妖孽。 妖孽觉得有些不对劲,担心道: “怎么了?娘子?娘子若生气,便可以打我骂我,千万不要生气伤到自己。娘子就算头发多掉一根,我也会心疼。” 萧盈说: “好像除了娘,从来没有人这样为我着想而不求回报。” 眼睛竟然有些红红的。 她能回报徐三爷什么?什么都没有。 纵使她曾经救过徐三爷,却不意味着徐三爷非要把生活都绑在她身上。 她不是不懂徐三爷的心意。 她是过分的懂得,所以更加愧疚。 妖孽心头一酸,自己算不算成了情敌的助攻,居然叫娘子被徐三爷感动到落泪。他也差点要为自己的伟大感动到落泪。 “我同样事事为娘子打算……娘子何时能心疼我一下……就是、就是期盼娘子能给我一点小小回报。” 妖孽犹豫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道: “就像寻常百姓那般,去街上走一走,也是好的。娘子不知道,我从小身体病弱,日日喝着苦药,躺在房中,盼着窗外能有一只鸟飞过,调剂下枯燥的日子。那时候就想,要是可以和梦里那人,手牵着手从人群中逛过,看看花灯,赏赏流水,或者纵马奔驰,不知道该有多快活?” 他喃喃道: “我的要求是不是很过分?徐三对娘子不求回答,我却日思夜想,只盼着能与娘子做些做平常的事也好。” “娘子,可以答应我吗?” 本是为了争宠而卖惨,并不抱有什么希望。没想到耳边居然响起一声清脆干净,宛如天籁般的声音。 “好。” 妖孽又惊又喜,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抬起头,正好与萧盈清澈的眸子四目相对。 第1103章 携手同游(一) 妖孽本是撒娇,要叫萧盈多想想他,不要因为徐三爷的深情感动到忘记。没想到萧盈反倒答应得干脆利落。 “好。” 一时之间,反而令他过分惊愕,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娘子,你,你方才说什么?” 萧盈看着他,静静的道: “我想更加了解你。” 两人多半在前世就存在某种因缘,使得今生重逢后屡屡相遇。 但妖孽的种种回忆,叫她无论如何也难以与记忆中前世的某人对上号。 她想要更了解他。 他说她在等他,他怕她抛弃她。她又何尝没有一种感觉,担心自己忘掉本来不该忘掉的那个人。 前世的遗憾太多,叫她今生不得不越发慎重小心。 不想错过,不能错过,不会错过。 她却惊讶的看到美貌惊人,高高在上的妖孽,激动的一把搂住她,连连亲着她的头发。过了一会儿,萧盈差点都以为自己要窒息了,妖孽才察觉到不妥般松开她,盯着她傻笑起来。 萧盈“咳咳”的转过身,道: “你傻笑什么?” 妖孽呆呆的说: “我在想选哪一天跟娘子出门,要穿什么衣服,走过那条街。要不要带娘子去看我小时候吓哭阁老的现场,或者去吃从来没有吃过的摊子——我娘一直疑心病很重,担心我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就会死掉,所以从来不许我外食。或者去吓唬吓唬太子跟他的情人,叫他气个半死。” 萧盈脸颊微红: “看不出来你如此无法无天。” 妖孽“嘿嘿”道: “以前驸马在的时候,常说我如果不是身子弱,恐怕要成京城的混世魔王。” 窗外的明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阴云遮住,淅淅沥沥下起小雨来。 妖孽的心情却比三月艳阳天还要畅快。 本来空无一人的宅子,因为那个人的存在,仿佛跟真正的家一样温馨。 属于自己的家。 妖孽整个人都飘乎起来,只盼着这一刻长长久久。 他都记不得自己怎么回郡王府的,反正接下来几日都心神不宁,想着要如何跟盈儿携手同游才好。没料到过了几日,反倒是同福堂那个叫阿玄的丫头,被打发来崇宁郡王府送药。 妖孽装模作样命管家把阿玄领进来,要亲自见她。 “何事?” 在外人面前,崇宁郡王殿下永远是高冷难以接近的模样。 阿玄很少正儿八经的充当这种使者角色。其实比起从大门进她更习惯飞檐走壁,所以眼下一脸不自在的表情。心里暗暗怪茯苓多事。小姐本来交代杜桂,茯苓殷勤想要主动请缨,没想到杜桂提醒茯苓她答应了今儿要帮忙账房点货,于是茯苓随口说“就阿玄闲着没事。” 一句赌气的话,就叫小姐把差事给了她。 她努力回忆着一个正经使者该有的样子,扭扭捏捏道: “那个,殿下……总之奉小姐之命来,因为小姐说……殿下的病,天气冷的时候会犯,所以专程开了药,叫我送来。” 说着说着有点烦躁道: “总之绝对不是怀疑我什么……跑腿而已!” 第1104章 携手同游(二) 待屏退众人,妖孽方才眼里含着笑,打开萧盈送来的木盒。 里面果然有一包药。 看纸袋子是药,拆开一看是药,闻了闻还是药。 妖孽皱着眉头。 他虽然生病如吃饭般平常,并不代表他喜欢吃药。 就这?就这? 终究还是不死心,把装药的纸翻来覆去的看,终于叫他发现一行小字。 “明日已时,夫子像前。” 不禁喜笑颜开,贴近那张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纸,嗅了又嗅,仿佛跟萧盈就在眼前似的。 辗转反侧一夜,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胡乱入睡。稍微眯了会,又立马早早呼了人进屋伺候,精心打扮一番。又要不能过分富贵,暴露身份,又要显示自己的颜值优势,他可是早就注意到萧盈回回说着要跟他分手,始终下不了决心,贪图的不就是他那点美色么。 总之折腾得女官们叫苦不迭,深深诧异主子从来没有如此难伺候过。 好不容易熬到已时,妖孽连个随从都未带,跟天天苦读好不容易抓住机会逃课的小孩子一般,在夫子像下左顾右盼。 这座夫子像位于城南的热闹之处,文庙前的牌坊下。此地是平民聚集的地方,热闹繁华非常。 此时城中讨生活的人们已是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赶大车的,卖小吃的,耍把戏的,搬货的,头顶着茶水盘穿梭往来的……妖孽头回感到仿佛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他从小为了治病走过许多地方,但无论到哪里,身边人何尝敢让他孤身来这种喧哗闹腾,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 也就萧盈能让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好在萧盈并未让妖孽等太久。 今儿她披着一身天青色棉织的外褂,端庄素雅。 本来稍微有些不安的心,看到那个娇小又沉稳的身影,便立刻安定下来。 萧盈扬起头,仿佛跟老友相见般自然从容道: “平日里事务繁忙,却有许多想做的事,都无暇顾及,今儿天气晴好,堪称良辰,不知道公子可否赏光,伴我一道了却心愿?” 妖孽又惊又喜,生怕慢了一点点,萧盈就要收回成命。 “有幸相伴,自当遵从。” 萧盈便领着他,漫步前行,拐过几个角落,就看到支棱着的布帘下,忙碌的老妇人身影。 她指着老人说: “公子可听说过这醉豆娘的名号?” 妖孽摇摇头,十分新鲜。 萧盈笑着说: “公子一大早就等在夫子像下,想必早饭也用得匆忙,不妨试试这家的生意做得如何。” 妖孽当然无不遵从,不过心里暗暗好奇,自己一个京城土著,从来不曾听过这小小的豆腐铺子,如何萧盈从青州而来反而一清二楚? 两人进去找了个小桌子落座。还好虽说是个路边摊,但擦扫得十分用心干净。墙上挂着菜单,妖孽顿时眼花缭乱。 居然有十来种豆腐的餐食。 妖孽一时犯难,干脆一样叫了一种,心中庆幸出门的时候好歹想起今儿算是微服,揣了些银票在身上,否则等到付账的时候,难免丢人。 第1105章 携手同游(三) 这小小摊位的生意好极了,不过四五张桌子,一会儿就坐满了人,男女老少都有。 老妇人手脚麻利,一个人里里外外,居然跟有三头六臂般,上菜颇为迅速。 道道豆腐菜都出乎意料的实在,炸豆腐,拌豆腐,酱汁豆腐,腌豆腐,豆腐干,卷豆腐皮……口味也极为丰富多变,辣的酸的甜的咸的,叫人闻一闻都口水直流。甚至有几道做出了肉味,比皇觉寺的素斋也不遑多让。 妖孽低声问: “娘子,这家铺子究竟什么来历?” 萧盈小声答道: “这位老妇人据说祖传五代,都在这夫子庙旁卖豆腐,是家传的手艺,到了她这一辈,没有兄弟,唯独有这么一个女儿。” “于是大家都知道豆腐摊终究有一天做不下去的。” “但这位娘子的手艺实在太妙了,不仅有祖传的技术,更加推陈出新。” “附近的人们都舍不得让她关掉摊子。” “因为豆腐价廉,却能够做出肉味来。穷苦之人往往攒了铜板来解馋。等这娘子嫁人,再也吃不到这样的美食,本来困顿的日子更加难过。” “后来娘子的父亲,果然为她定了门亲事。听闻消息后,附近的人凑了钱,买了十坛子女儿红,来做娘子出嫁的贺礼,感谢她数年来的美食。” “结果娘子感念食客们,回去冥思苦想了一夜,说服老父退了婚事,立誓终身不嫁,卖豆腐为生。” “这消息传出去后,人们都来照顾她的生意,感谢娘子的恩德。” “不过那十坛子女儿红,一个女子家家,终究喝不了那么多,卖掉的话,又亏待了人们的心意,于是便用来发明一道新菜:醉糟豆花。” 正说着,果然老妇人端了最后一碗汤盆过来,正是那道“醉糟豆花”。 雪白的豆花滚在汤里,点缀着几颗红彤彤的枸杞,飘着淡淡的酒香味,吃在口里软软甜甜的,回味无穷。 妖孽这才明白,为何这摊子叫做“醉豆娘”。 萧盈反而想起前世,她已经做了皇后,听说醉豆娘的事后,极想尝试一番。既是自己的口福,也展示亲民的姿态。 赵恒十分之不情愿。 他那时候自己与萧玥暗通款曲,只希望萧盈日夜待在宫中,乖乖听话,不要另外横生枝节,免得撞上什么意外,于是极力反对,列出种种荒唐的理由,譬如不要她自失身份,宫外不安全,或者路边小摊子过于腌臜等理由,最终萧盈也连这点微末愿望,竟也到死未能实现。 她轻声说: “公子素来锦衣玉食,如果不合胃口,千万不要勉强。” 妖孽并不像她想得那般金贵,反而叹了口气。 “多亏娘子,今儿更懂得,活着总有些意想不到的乐趣。” 萧盈一样一样的品尝过,同样觉得今生的遗憾,总算又少了一桩。 待到两人餐饱饭足,妖孽十分豪气的甩出一锭银子给老妇人,随后问道: “娘子,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第1106章 携手同游(四) 萧盈朝他眨眨眼,神神秘秘道: “去干件大事。” 她就那么一笑,妖孽就觉得自己浑身都瘫软掉了。 正好老妇人看着手里的银子犯难: “小郎君呀,这样大的手笔买几道豆腐菜,叫老身要用一整年的收入来找你零钱么?” 妖孽生怕萧盈反悔,连声道: “老妈妈,您收着就好。不用找了。” 说完顶着老妇人和旁人诧异的眼光,不由分说拉起萧盈便溜出豆腐摊。一直跑出巷子,才傻乎乎问道: “娘子,不知道干这件大事,该往何处而去?” 萧盈笑着指了指方向,他才开心的拉着她,慢悠悠闲逛似朝那边而去,连要去做什么都忘了问。 跟心爱的女子手牵着手,丝毫不用顾忌旁人的目光,走在京城的街上。路人或许以为他们是一对夫妻,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平民聚集之地,倒是开放许多。 妖孽简直神清气爽,一时之间跟个孩子般,东张西望。 萧盈笑道: “殿下难道不是从小就生长在这京城,为何这样好奇?” 妖孽理直气壮: “自然因为身边人不一样,看见的风景也会有所不同。和娘子走在一起,京城变得……” 萧盈问: “变得如何?” 满脸“你编、你编、你接着编”的样子。 熟料妖孽岂是那等寻常溜须拍马之辈,稍一思索便道: “京城就不像城市,倒跟那盒子堆着盒子的仓库似的。好像跟着娘子走,总会遇到意外,然后变出些不认识的东西出来,有好的,也有不好的,但总归都叫人惊喜万分。” 说完,他看着萧盈的表情从淡定变得惊讶,反而越发生动明艳起来,不禁得意的露出微笑: “娘子莫怕,我总归跟娘子在一起。娘子看见鸟语花香,我跟着沾沾光,娘子遇到魑魅魍魉,我也能帮帮手,挡挡刀。” 萧盈瞪着他,心想,这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满口胡说八道居然也能叫他瞎猫碰上死耗子。她经历两世重生,自然遇到无数深坑一一迈过,正符合妖孽的说法。 妖孽的眼睛盯在萧盈身上,移都移不开,只盼着此刻能够长长久久下去。 待到一家铺子门口,萧盈推门进去,叫妖孽颇为意外。 “娘子若要用车,我可以唤人来……” 萧盈说: “闭嘴,老老实实跟着我去干大事。” 妖孽立刻老实收声。 铺子里的伙计似乎事先已经跟萧盈约好,见到她立刻热情招呼: “同福堂掌柜的,您来啦。小的们早就替您预备好了。” 看见跟在萧盈身后的妖孽,当真布衣都遮不住的美貌,顿时满脸谄媚: “只有掌柜的这般好手段,才招揽到这般得力的伙计。” 萧盈丝毫不觉得忤逆,反而点点头道: “我眼力不错吧!” 妖孽何等机敏,马上反应过来伙计是把他当成了萧盈的男宠。换了别的皇室子弟,想必瞬时暴怒也不奇怪,不过妖孽毕竟是长公主的亲儿子,而长公主在痛失驸马后,似乎也没有孤独寂寞过,于是耳濡目染之下马上戏精上身。 “能得掌柜的赏识,荣幸至极。” 第1107章 携手同游(五) 不得不说,就吃了顿饭逛了个街的功夫,萧盈已经对自己要了解妖孽想法产生了怀疑人生的错觉。她算是头回见识到,妖孽人来疯的劲头。 他毫不客气开始对伙计颐指气使起来。 “我家掌柜吩咐的,可都安排好了?假若有一样不是上等的,我都不会善罢干休。” 伙计连连点头: “您老教训的事,来来,同福堂掌柜的何等豪气之人,当然安排得都是最好的。” 说完领着两人穿过大堂,去了院落里,居然有辆套好的马车。由两匹高头大马拉着,果真气派极了。 妖孽纳闷得看看萧盈,不高兴的说: “这马车这样寒酸,怎配得上我们家小姐?” 其实心里在想,早知道叫车夫赶着自己那辆黑檀马车等在附近。他知道车夫功夫非同小可,耳聪目明,要带上这车夫,等于平白多了个听墙角的电灯泡,于是早早给车夫放了假。 可不带上,今儿见了伙计预备的车马,又嫌弃寒酸。 萧盈却浑不在意。 “马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妖孽立刻翻脸如翻书: “没错,娘……掌柜的喜好才是最重要的。” 伙计知道不能得罪这位爷,一味点头哈腰,赶着车送两人朝事先说好的目的地而去。 妖孽坐在萧盈身边,忍不住问: “娘子,我们究竟要去何处?” 萧盈笑而不答,他就自言自语往下猜。 “莫非娘子要与我同上佛寺,祈求佛祖保佑我们长长久久?” 话音落地便知道不对,毕竟去佛寺何必特意进铺子雇车。 “难道娘子是指点我同福堂如何取货拿货?” 那不可能不带自家伙计。 “娘子,该不会想跟我去附近那温泉之地,双宿双飞?” 一想到滑水洗凝脂的美人出浴,妖孽登时有些激动起来。 萧盈笑着不置可否: “我本以为殿下乃不食人间烟火之人。” 妖孽叹气说: “我守身如玉,还不都是为了娘子。娘子,你要记得我的苦才好。” 他边说边撩拨头发,风情万种的姿势务必要萧盈着迷。 车马一路出了城门,路途渐渐颠簸。妖孽颇为意外: “原来娘子居然是要带在下私奔。其实娘子不用怕我不答应,若提前告诉我,我定会安排得妥妥帖帖,叫娘子私奔起来更加舒服。” 萧盈弯曲手指,轻轻在他鼻头弹了个暴栗。 “想得美,要我带你私奔,你本钱还不够呢。” 妖孽委屈道: “娘子嫌弃我本钱不够,是对我太不够了解,其实够不够,只要娘子跟我度过一晚,便一清二楚。倘若娘子有什么不满意,尽可以提出来,我都务必改到尽善尽美为止……” 听到他满口胡言乱语,萧盈要强板起脸,才免得自己破功笑出声来。 不可能呀,前世若遇到这么有意思的妖孽,竟一星半点都想不起来,怎么可能? 马车奔驰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到达目的地。如果说妖孽方才一路东想西想,猜来猜去,可一下车几乎立刻就懂得萧盈说得“干件大事”指的什么。 第1108章 携手同游(六)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神医毒后最新章节、神医毒后竹里、神医毒后全文阅读、神医毒后txt下载、神医毒后免费阅读、神医毒后 竹里 、、 第1109章 携手同游(七)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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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盈叹口气。皇帝居然如此冷静的面对现实,甚至在她暂时以银针刺穴令其苏醒后,自己猜到事实。皇帝的道可见没有白修。 “启禀陛下,不会超过三个时辰。” “你既然是青州程家的后人,难道没有得到传授起死回生的妙方?” 萧盈道: “程家是人,人力有时而穷。” 话音刚落,有人闯入殿中。 皇帝眯起眼睛,随即昏暗的瞳孔渐渐长大。 他那逆子赵恒,挟持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赵恒一改往日清俊形象,十分凶神恶煞,将长剑放在长公主洁白无瑕的脖子上,几乎是半拖着她走进殿中。 长公主额头上渗出丝丝血迹。 是先前赵恒折返,她情急之下反抗时跌破额角所伤。 赵恒道: “阿爹,儿子拜见阿爹。” 他没有叫陛下,没有称皇上。 皇帝本来已经神情萎靡,此刻刺激之下异常亢奋起来。 萧盈却心下一沉,这仿佛回光返照的表现。 皇帝道: “逆子,你好大的胆子!” 赵恒算豁出去: “阿爹苏醒得正好。多谢萧家娘子,不负我所托救活阿爹。毕竟阿爹若一直昏迷,岂能将江山托付给我。这下子,群臣恐怕再没有异议。” 这人简直疯魔了。此时此刻依旧不忘挑拨离间,要叫皇帝怀疑萧盈的居心。 萧盈尚未开口,皇帝便道: “这些年来,朕对你不问不顾,看来你心中深恨朕。” 长公主喘息道: “陛下,这人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住口!” 赵恒暴怒中剑锋又朝长公主的脖子上压了一分。 皇帝道: “你有怨恨,冲着朕来便罢了,何必如此对待阿姊。若没有阿姊,你在朕眼中还要更加卑微几分。” 他的每句话都叫赵恒更加恼怒。 “看来阿爹对自己的偏心,同样心知肚明。阿爹身为天下之主,富有世间一切,临死却连长公主都保不住,是不是很挫败呢?” 狞笑声中,萧盈却高声道: “那么殿下恰好相反,一切垂手可到,还要伤害长公主,让先前谋划白费。如此冲动行事,难怪皇上只愿殿下做个富贵亲王罢了。” 赵恒狂叫道: “他不过嫌弃我娘出身卑微,百般冷落我,叫我如同狗般乞食。” 萧盈这才明白,难怪赵恒前世今生,都竭力拉下脸面要刷存在感。所有都不过是博取皇帝的注意。 可皇帝沉迷炼丹,除了捶打太子,又哪里会真正对那个儿子上心。 长公主道: “不是的。” “什么?” 长公主闭目道: “皇上虽然不曾疼爱你,但也没有对不起我。” 赵恒自然不信。 “你要保命,就少胡说八道。” 长公主笑道: “本宫富贵一生,爱过恨过,生了个好儿子,这条命就算今儿没了,也满足得很,没有胡说的必要。皇上虽然不曾对你上心,但当初你生母谋逆,试图乘着皇上留宿,将皇上勒死在寝殿。犯下如此大罪,只是悄悄处死她而已。为的是要保住你皇子的身份。若皇上不疼爱你,哪里会如此谨慎。若皇上高调对你,与你权柄,终究一日这桩丑事会被翻出,你恐怕连富贵亲王都做不成。” 第1155章 扭转乾坤(六)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神医毒后最新章节、神医毒后竹里、神医毒后全文阅读、神医毒后txt下载、神医毒后免费阅读、神医毒后 竹里 、、 第1156章 扭转乾坤(七) 萧府燃起熊熊大火,连同死去的萧淳风一道化为灰烬。 李希任对萧玥道: “时不等人,在下也满足了萧四娘子的要求,请指点迷津,二皇子究竟藏在何处?” 他嘴上十分礼貌,手却在把玩着腰上佩剑的穗子。 萧玥胸有成竹: “除了郑府,恐怕二皇子此时再无容身之所。” 纵然李希任颇为老练,闻言不禁眉头一皱。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道理人人都懂得。无奈先前五皇子试图刺杀二皇子失败,郑家和二皇子当势不两立才对。所以二皇子投靠郑家,简直匪夷所思至极。 “为何如此推断?” 萧玥冷笑道: “因为五皇子逃了。” 李希任略一思索,恍然大悟。 恐怕郑家发生了什么变故。 宫变发生之际,五皇子立刻逃之夭夭,却没有寻求郑家的庇护。恐怕并非因为郑贵妃瞒着儿子,而是郑家的变故令他警觉。 一刻钟后,禁卫们将郑府团团包围。 此时乱军已经冲开西门,然而离郑府尚有距离。 郑府大门紧闭。 李希任一声令下,禁卫们就开始砸门。 大门缓缓张开,头一个禁卫抬脚迈进,瞬间栽倒。喉咙上插着的羽箭还在颤抖。 “反了!” 李希任一眼认出,这羽箭较寻常短小,乃是用于弩弓的。而弩弓是民间禁物,万万不该公侯府邸拥有。 他高声道: “郑大公子,有话好好说,耍刀弄箭只会令郑家株连九族。”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缓缓出现的并非疯子郑老大。李希任还不知道郑老大被乱军劫持。将这郑府瞬间变成铁桶的,乃是半瘫的郑家二公子。 就连萧玥也忍不住惊讶极了。 为什么?无数问号飞快掠过脑海。 忽然她似乎明白了什么,尖叫道: “杀了他!他跟太子是一伙的。郑二就是太子的后手。” 郑二公子慢吞吞道: “看来你萧四娘子与令姐一般,皆是足智多谋之人。” 李希任又是茫然,又是混乱。 郑二公子是太子的后手?所以郑贵妃与赵恒合谋后,郑家便落入郑二公子手中? 萧玥焦急道: “唯有太子能命令二皇子自投罗网。郑二公子一个瘫子出面,二皇子就算奇怪,也会放下警惕心。二皇子落入郑二手中,那么跟投靠郑二没什么两样。” 这是唯一的解释。郑二方才对萧玥的称赞,无疑等于自认二皇子在他手中。难怪李希任遍寻不得,耽误了时间。 李希任定了定神。他今儿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危机。事情正出乎意料脱离掌控,而他的脚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杀了他。郑府人力有限。若叫郑二掌控二皇子,五皇子又逃走,终究太子握有翻盘的机会,你我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李希任被她说动,拔出佩剑。 禁卫们依令冲了上去,瞬间与郑府的家丁杀作一团。 萧玥悄悄后退几步。她何尝不是感受到不妙。天边的红色越发浓郁起来。城门发生了什么事。皇妃的美梦似乎很近,却又渐渐变得缥缈。 第1157章 扭转乾坤(八)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神医毒后最新章节、神医毒后竹里、神医毒后全文阅读、神医毒后txt下载、神医毒后免费阅读、神医毒后 竹里 、、 第1158章 扭转乾坤(九)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神医毒后最新章节、神医毒后竹里、神医毒后全文阅读、神医毒后txt下载、神医毒后免费阅读、神医毒后 竹里 、、 第1159章 扭转乾坤(十)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神医毒后最新章节、神医毒后竹里、神医毒后全文阅读、神医毒后txt下载、神医毒后免费阅读、神医毒后 竹里 、、 第1160章 大结局(一) 火势极为快速的吞噬着文华殿。赵恒与暗卫没有缠斗多久,忽然听到头顶巨响。他猛退两步,眼睁睁看着方才几乎刺穿自己的对手被燃烧的木梁砸死。 恐惧之下,他下意识奔向皇帝,要以皇帝为人质。 他刚转身,忽然看到本应颓丧无力的皇帝,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仿佛能看穿他的野心,他的打算。 明知道皇帝不可能再有什么行动,那目光仍旧跟钉子似的,把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赵恒心想,要么一不做二不休,弑君就弑君吧。 皇帝看穿他的心思,艰难道: “恒儿,你是不是想着要弑杀朕,却又做不到?” 他边说边笑,明明气息微弱,嘶哑的声音传入赵恒耳朵里,尖锐得跟鞭子和刀子似的。每个字都是鞭打到他的皮肉上,一刀刀戳进心窝里。 萧盈听到刀剑相加的声音,似乎是赵恒与暗卫在交手。皇帝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黑烟包围着他们,火舌吞噬木料的柱子和桌椅。 她能做的唯有与长公主躲在椅子下,一步步向外挪走,同时用药水浸透的白布裹着两人的口鼻。 会来的。 她想,会来的。 从迷雾中透出一束光,隐隐约约有人影冲了进来。 …… 此时京城同福堂中,伙计们躲在以桌椅抵住的门后瑟瑟发抖。 乱兵就在门外烧杀劫掠。亏得掌柜的早点让他们把同福堂的匾额取下来,躲过第一波。可同福堂地处繁华,被侵袭也是早晚的事。 茯苓手上拿着门闩,一边指挥伙计们加固大门,一边埋怨阿玄。不知道阿玄跑到哪里,莫非是背叛小姐。 人们提心吊胆守在店里,心惊胆战等待着随时可能到来的劫掠。 然而意外的是,门外响起的却是个柔和的女子声音。 “茯苓,是我。” 茯苓打了个激灵: “四、四小姐?” 萧玥轻声慢语道: “是啊,茯苓,是我。我来寻你了,本来还担心你要装作不认识我,没想到你果然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 这几句简直说得茯苓毛骨悚然。 同福堂人人都知道萧家两位娘子不和,却都是第一次知道,萧玥与茯苓如此熟络。 继续听下去,越听越不对味。 萧玥道: “萧盈参与谋逆,已经被抓入牢中。所以我按照事先约好的,来接管同福堂。” 她轻笑一声: “茯苓呀,姐姐的同福堂留给我,也不算过分吧。” 茯苓感到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完全都变了。人们沉默得盯着她,令她说话都结巴起来。 “我不记得跟你约定过什么,四小姐,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萧玥娇柔的声音跟毒蛇似的,一口口咬得都是茯苓的弱点。 “茯苓,你忘了吗?让我好好提醒你。” 接下来她说了先前几次与茯苓见面的时间地点。 每个都言之凿凿。 但茯苓甚至无法反驳。 因为萧玥说得都是事实。 茯苓冷汗淋淋,几乎要倚着墙才能勉强支撑住身子。即使她看不到身后伙计们的面孔,也觉得他们的目光几乎要把她戳穿了。 “我只是想帮小姐……” 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无力。 第1161章 大结局(二)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神医毒后最新章节、神医毒后竹里、神医毒后全文阅读、神医毒后txt下载、神医毒后免费阅读、神医毒后 竹里 、、 第1162章 大结局(三) 抱歉!...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本页。 如果你刷新2次还未有内容,请通过网站尾部的意见建议联系我们,我们会在第一时间修复! 神医毒后最新章节、神医毒后竹里、神医毒后全文阅读、神医毒后txt下载、神医毒后免费阅读、神医毒后 竹里 、、 第1163章 大结局(四) 妖孽并不受她挑拨,简单道: “可惜你全想错了。” 萧玥说: “难道不是?如今赵恒死了,皇帝想必也没了。太子不知去处,五皇子恐怕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啧啧,就便宜了二皇子,在郑二手下保住条命。看你带着这些浩浩荡荡的兵,恐怕已经出其不意驱逐了那帮野人。就算你立刻要登基为皇帝,我也不会奇怪。” 妖孽扬眉道: “孤不过是来接回母亲,去与父亲团聚罢了。” 萧玥道: “难怪与世无争的郡王,手下忽然多出许多人马。原来驸马爷还活着。” 程四舅忽然插口道: “驸马沈渊,莫非就是近日搅乱北晋的那位?” 长公主道: “没错。驸马本来是北晋送到大梁的质子,因为北晋皇帝篡位,为了保命被迫改名。” 装死,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甚至躲入大梁军中。 其实他与皇帝和长公主青梅竹马。之后更是助皇帝登基。 然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使他战功累累,皇帝终究不会真心将兵权与他长久掌管。 沈渊在大梁待不下去,不得不与长公主分离。 然而战神就是战神。 他回到北晋后抛弃身份从头再来,如今居然在北晋改朝换代,期盼着与妻儿重逢。 萧玥说不清心头是嫉妒还是怨恨。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如此好命?明明同样是萧家女……没了赵恒,还有崇宁郡王……这些男人都为了你神魂颠倒,你这妖女!” 任她咒骂,萧盈却心平气和: “妹妹,皇后之位什么,是你想得,并不是我要的。” 萧玥骂道: “你少立牌坊。” 萧盈平静的说: “我还有生意在北晋。徐三爷和伙计们在北晋。同福堂的生意是时候该朝北晋拓展了。我还想回青州开一家分店,同时好好孝敬下外祖母和舅舅们。我还想将娘的尸骨迁回青州祖坟埋葬。” “你看,妹妹,一个女子在世间能做的事也如此之多。走过山河便知世间之辽阔,是不是做皇后,陪在男人身边,又有什么重要呢?” 前世她做过皇后了。那滋味实在不怎么样,远远不及现在逍遥快活。 程家舅舅大声道: “说得好!” 妖孽紧张极了: “娘子,你答应了做我的娘子,怎么像是要反悔的样子!” 萧盈笑道: “那要看你愿意不愿意,随我去那没去过的地方,见没见过的风景。” 妖孽立刻卖惨: “那是自然的。娘子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娘子忘了,我身上的毒性还未清除,娘子可不能抛弃我。不对,就算娘子要抛弃我,我也得跟上才是。” 他这般没有骨气,连长公主都差点看不下去。 “儿子,无事,若盈儿看不上你,记得回上京来,让你阿爹好好锤炼。” 萧玥五味杂陈。此时,她真切感受到自己丧失一切。外祖父,父亲,情郎……她视为死敌的萧盈,甚至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这种无视,才是最令她崩溃的地方。 萧玥万念俱灰,一头撞向院墙…… …… 半年之后,太子禅让,自愿为先帝守灵。二皇子登基为帝。 五皇子在河东大营意图煽动叛乱被抓,流放边疆。 孟阁老自尽。前禁卫守卫李希任则被问斩。 之后论功行赏,新帝令柳名扬入阁。入阁前,柳名扬与萧珍和离。 萧珍萧钰两姐妹收拾李希任的骨灰,灰溜溜返回老家。 郑家也倒了大霉,但郑二公子却平步青云,接了护卫京城的差事。 与此同时,传来北晋改朝换代的消息。从前大梁的长公主,成了北晋新帝的皇后。崇宁郡王则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太子。 加上“未来”两个字,因为这位独苗苗皇子不务正业,大把年纪居然要求返回青山书院读书。 程家舅舅太多,要取得他们的认可,说服萧盈嫁给自己,不费个一年半年哪里能行。 这时候青山书院数里远的地方,一家新的同福堂开业。 主持这家同福堂,正是茯苓。如今她也是独当一面的女掌柜了。 青山书院里,萧盈被妖孽拦住。 “盈儿,你要去哪里?” 萧盈笑着: “我还没见过海。” 妖孽道: “仿佛近来,有貌似前太子的人,在青山书院附近晃悠。盈儿,你多半是为了躲避他,才生出看海的念头吧。” 萧盈扶额,这人一如既往不要脸。他怎么就觉得自己是在躲太子不是在躲他呢。 “你不要多心。其实港口的仓储已经在徐三爷的监督下修好,我过去盘点货物而已。很快就回来。” 她不提徐三爷还好,一提妖孽就炸毛: “徐三不靠谱,他从来都是带着马队去大漠走的,对出海的事一无所知。盈儿,让我陪你去,给你出出主意,必然叫徐三心服口服。” 萧盈想到两人每次见面箭弩拔张的样子就头疼。 “我只想过点闲散逍遥的日子。” 妖孽拉起她的手。 “我会跟你一起。” 萧盈心中涌起温暖。 青山书院的落日恬静美好。 出海恐怕也少不了风浪。但好像两个人在一起,就总是闲散又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