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过江》 第1章 古村 路白直从近海文理学院毕业后,第一时间报考了本市的大学生村官。 通过笔试、面试、体检等层层选拔,路白直很顺利地和市委组织部签定了聘用合同,并被派到城西五环一个叫江头村的地方,成为了这里的村党支部书记助理。 星期一早上,路白直带着个人履历和资料,坐九路公交车前往江头村上任。 车程将近一个半小时,路白直抓紧时间翻阅了资料,发现这是一个拥有一千四百年历史的古村,座落于喀斯特地貌的山峦间,有湿地,有林场,有江河,有山脉峡谷和瀑布,物产丰富,自然条件优越,有史以来更出过两名状元,三十三位进士,秀才和贡生不计其数。 “基础条件这么好的自然村,谁来政绩都是妥妥的。”路白直掩上资料低声自语,抬起右手轻揉双眼,对未来的工作充满了期待和信心。 几分钟后,胜利西路人民医院站,靠窗端坐的路白直扫视着候车乘客,习惯性观察这些人的经济状况,从他们手中的物品判断是准备回家,还是准备去工作。 就在这个时候,路白直看到一个人,一个让他瞬间毛骨悚然的人!一个早就被面包车撞死的老人! 三天前的晚上,为了庆祝工作有了着落,路白直约上女友在大学城边上的美食城吃串串香,吃完结账,两人准备找家面馆再来点主食,正好目睹了路口的车祸。 一辆银白色金杯面包车呼啸而过,撞死了在人行道上准备过绿灯的老人。 当时看热闹的市民乌压压一片,路白直和女朋友也在其中。 因为场面过于血腥,以至于车祸过去三天,路白直还清楚记得被撞老人理着白发苍苍的圆寸,皮肤黝黑,五官端正瘦削,依稀看得出几分年轻时候的帅气,以及身上被鲜血浸得变色的白衬衫,过时几十年的蓝色的确良长裤,还有一双被甩到十几米外的迷彩色拖鞋。 公交车再次启动,收回思绪的路白直连忙用目光追索站台上的老人,发现他上了自己所在的九路车前门…… 太像了! 路白直睁圆双眼,挺直脊背,目不转睛地盯着老人面孔,浑身上下不寒而栗:除了衣服不同,肤色、发型和五官,甚至连皱纹都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只见这名老人怀里抱着一个骨灰盒大小的包裹,上车后朝路白直旁边的外侧空位走了过来。 一个大妈抢先落座,老人无奈,面朝后车门,伸手抓住了亮橙色的喷漆扶杆。 路白直看了眼老人青筋遍布,满是老年斑的手背,鬼使神差地招呼:“大伯你来坐。” 老人闻言立时笑了,面容十分和蔼:“谢谢谢谢。”嗓音低沉富有磁性。 隔壁大妈侧身让路,路白直起身离座,就在他伸手抓向扶杆,无意间与老人手掌边缘发生触碰的时候,情况发生了。 冰冷! 一股冷冰冰的触感闪电一样击中路白直。 活人不可能有这样的体温,简直跟太平间里的尸体一模一样! 路白直脸颊上的汗毛竖了起来,不由得多看了老人两眼。 老人落座后朝路白直点头致意,若无其事地闭目养神。 路白直一阵恶寒,下意识地在裤缝线上蹭了蹭和老人接触过的手背。 带着满腹疑窦,路白直走到车厢尾部,也就是老人座位的后方,不住观察他头发花白的后脑勺与侧影。 路白直记得非常清楚,三天前的那个晚上,老人被撞后虽然面部保存完好,但腹腔内脏外露,颅骨后侧开裂变形,白花花的脑浆布满了血丝——而眼前的老人完好无损,除了体温有点不正常…… 裤袋冷不防传来震动,路白直心尖一提,收回思绪才意识到是自己的手机。 划动接听,对方自我介绍叫侯智康,是江头村的工作人员,问路白直什么时候来村里,他到村口的公交站上迎接。 路白直回答说最少四十分钟,客套了几句后挂断电话,目光再次定格在老人身上。 作为无神论者,路白直虽然会脑洞大开,下意识把两位老人关联成同一个,但理智告诉他,遭遇严重车祸就算不死,三天时间也恢复不了,更别提上街坐公交。 路白直觉得,哪怕两者拥有一模一样的面容、在人民医院站上车的巧合、手温冰冷像死尸这种诡异现象,也一定存在合理而科学的解释。 至于是什么解释,路白直掌握的情况太少,暂时还分析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老人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公交车离开城区已经半个多小时,一直在正常行驶,没有发生车祸,也没有出现超自然现象。 期间乘客上上下下,路白直也有了新座位,注意力慢慢就被沿途的景色所吸引。 车窗之外,崇山峻岭植被茂盛,视野开阔景色秀美,清凉的山风将路白直心头的紧张情绪一扫而空。 公交车驶入挂壁公路和隧道,几分多钟后驶出山腹,路白直的眼前豁然开朗,远远看到新建的游客接待中心、足球场大小的停车点,还有上百吨重的晚霞红大理石村碑。 车载广播机械地在耳边重复:“终点站到了,请下车的乘客不要忘记随身携带的物品。谢谢合作。” 路白直伸了个懒腰,夹着文件包从后门下车,忽然发现老人还在,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僵硬得雕像,抑或是睡着了。 出于好奇和试探,路白直准备伸手拍一下老人臂膀,想看看除了手以外,他的其它部分是否也冰冷得像死尸。 结果手伸到一半,老人蓦地睁眼,凌厉目光扫过路白直,旋即又变得十分温和。 路白直心中一阵别扭,却依旧保持微笑:“大伯您是本村人?” “是啊。”老人抱着包裹下车,并没多说。 两人并肩走出去十来米,路白直忽然发现老人的右脚鞋带散了,顺口就提醒了一句。 老人笑说:“小伙子给我拿一下。”说着递出了包裹。 路白直的心头没来由一紧,接过沉甸甸的包裹,发现触手冰冷坚硬,忙问: “大伯买的什么东西啊?” “海鲜大螃蟹,儿子要带女朋友回家,我得准备点好的。”老人顾自己系鞋带,头也不抬。 路白直听到这话,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原来老人的手如此冰冷是因为海鲜包裹里面装着冰块…… 可问题是面前的老人和三天前被撞那个如此相像,这该怎么解释? 难道他们是同胞兄弟? 老人系完鞋带接回包裹,说了声谢谢就往前走,路白直带着疑惑追问:“请问大伯怎么称呼?” “有事吗?”老人笑着反问,脚下不停。 路白直当然不能说我想查你家户口,其它的说辞张口就来:“我是大学生村官,以后江头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我都要拜访一遍。您是我在村里认识的第一个人,这么投缘当然得问一下啦,哈哈。” 老人放缓了脚步,上下打量路白直:“瞧你面相和体格,不像是做文官的啊。” 路白直笑说:“可能我喜欢运动,长得比较结实。” 这时候一辆电动车急停在老人身边,骑车的男子招呼:“哟,张先生,从城里看儿子回来?要不要我捎你一程?” 老人摆了摆手:“你忙自己的去吧。”面向路白直点头致意,转身离去。 骑车男子扫了眼已经走空的公交车,望着路白直问:“你是小路吗?” 路白直认出对方音色:“你是侯智康。” “对对对。”浓眉大眼的侯智康笑起来,口中喷出一股烟臭“刚才给你打过电话。我估摸着你也快到了,咱们村地广人稀,邻居间串门也得走一段。”说着伸手。 “侯大哥,很高兴认识你。”路白直和他握手,看着张先生的背影忍不住说“那位大伯很有气场嘛。” “眼力劲儿不错!”侯智康朝地上吐了口痰“这位张雨华张先生可神了。” 路白直直到这时才反应过来,侯智康口中的先生,不单是指尊称。 这年头在农村地区可以被称作先生的人,通常指的是与玄学有关的职业,比如给白事人家做道场的道士,看阳宅和墓地的风水师,以及推衍周易的算命先生。 路白直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侯智康说的这个‘神’,是指张先生玄学技能超群,还是指其它方面…… 第2章 蓄意谋杀 路白直坐着侯智康的电动车一路疾行,很快来到村委大院前门。 只见汉白玉牌坊上的 ‘江头村’三字金光闪闪,两米多高的仿故宫青铜狮子泛着做旧的暗哑青锈,干净整洁的道路两旁参天的银杏树郁郁葱葱,无不彰显了这个村的气派与富裕。 五层高的办公楼前,几个六七岁小孩正在巨大的耕牛雕像上爬高蹿低,远远看到侯智康就尖叫起来,一哄而散。 路白直心说:看来侯智康经常吓小孩啊…… 侯智康追着小孩嘎嘎大笑,回转身带着路白直进办公室,熟悉了几个同事: “小路啊,咱们上下班是早八点晚五点半,中午休息两小时,管饭,要住村里有的是地方,不住也有补贴。你是张书记的助理,具体工作待会问他——这是会计王宝魁,这是妇女主任李翠娥,这是水电师傅吴兴法——这是大学生村官路白直。” 路白直连连点头,和同事们先后握手,算是认识了。 体格壮实的吴兴法给路白直和侯智康递烟,路白直笑着摇头:“不会。谢谢。” “不抽烟算哪门子男人?”吴兴法说话间瞥了会计王宝魁一眼,给自己和侯智康都点上了烟。 侯智康嘴角叼着烟打开柜门,口齿不清道:“书记、村长和副村长都有自己的办公室,在二楼。”跟着拿出淡蓝色的短袖衬衣,红袖章和橡胶棍“我是民兵队长,每天和民防队员巡逻村里的安全环境,防止偷盗,赌博,打架一类的杂事。先走了,有什么不懂的自己找人问。” 说完,侯智康弹掉抽了两口的烟灰,眯着眼睛呼出腾腾烟雾。 “好的侯大哥。”路白直眼里不能有活,立马帮大家扫地擦桌子。 染着橘红色波浪卷的李翠娥三十来岁,鹅蛋脸五官端正,身材丰满皮肤白净,笑起来颇有风韵:“小路啊,这里咱们自己会弄,你可以去帮书记烧个开水,扫扫地。” 吴兴法将咖啡色烟蒂捺灭在李翠娥桌上的绿萝盆栽中,吞云吐雾地笑着打趣:“我说翠娥啊,人家大学生做什么要你指挥?” 李翠娥啐了他一口:“滚。”又气急道“我的绿萝都是被你烫死的!” 眉眼间透着精明的王宝魁边看热闹边笑,忽然指着窗外缓缓停车的朗逸说:“书记来了。” 路白直和大家笑笑,立即跑出去迎接。 村委书记张奉贤刚刚下车关门,是个身材墩实的胖子,皮鞋锃亮,藏青色长裤,腰带卡在肥肚腩下,短袖白衬衫绷得像鼓皮,脑袋上已经秃成了地中海,浮肿的老脸虽然显得宿醉没醒,但神情中却透着很明显的官威。 “行,我知道了。”张奉贤拎着皮质公文包,安静地听完路白直的自我介绍,开腔说话的时候呼吸声很重“你平时嘛,负责处理上级领导下发的文件,整理档案资料,村民有矛盾就帮着调解下,开会的时候多作记录,宣传一些政策法规——另外,逢年过节慰问村里的孤寡老人和孤儿,买点油盐大米,记得开发票,钱问王会计报销。” 路白直连连点头,觉得自己的工作还是蛮轻松的:“我记下了张书记,请问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嗯……”张奉贤抬手挠了挠油腻的酒糟鼻“你先领辆电动车,四处熟悉下我们江头村的环境,明年春节一过,咱们的旅游景点就要对外开放了,现在时不时有人来体验,你就采访几个人,把他们的意见都记下来,有不文明的现象也要记录,回头开会的时候说出来,村代表和我会作出处理的。” “好的,我知道了。” “噢对了。”张奉贤挑了挑淡到看不见的眉毛“你打算住村里还是每天通勤?” 路白直不假思索:“住村里,省钱,哈哈。” “那中午的时候找王会计选房间,村委大楼四到五层二十个房间,随便住。” 路白直点头哈腰:“谢谢张书记,谢谢。” 张奉贤摆了摆手,顾自己上楼去了。 ……………… 路白直领了一辆巡逻电动车,借着熟悉村容村貌的机会驶出村委,停在一条溪流边。 伸了个懒腰,路白直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尾随,于是摸出电话拨通了在刑警队工作的发小兼老同学潘文峰的号码。 嘟声响了三次后接通。 “喂潘哥,有事找你帮忙。” “又有人托你查女朋友的开房记录?”潘文峰在电话那头坏笑,忽又加重语气正色“这可是违规违纪的!” 路白直讨好似地笑:“我知道潘哥你底线,不会让你为难。不过确实想让你查人。” “先说说看。” “我想潘哥你确认两个人的身份。” “等下,我拿纸笔。”潘文峰在手机那头顿了顿“好了你说。” “一个是三天前……在大学城美食街路口被撞死的老人,姓名籍贯我都不知道,肇事司机当场跑路——当时是大学城派出所和城东交警支队出的警,人民医院来的救护车,查起来不麻烦,就是需要你跑一趟。” “另一个呢?”潘文峰懒洋洋地在纸上写了几个关键词。 “还有一个是江头村人,姓张名雨华,字音是这个,怎么写我不知道,职业应该是算命先生。” 潘文峰立时接口:“我认识这个张先生!” “什么情况?” 潘文峰来了精神:“我和小琴订婚选吉日,算命合八字都是张雨华算的。怎么了?是他撞死的人?” “不是。”路白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说了“这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关键在于前者三天前被撞得脑浆都出来了,而后者……我刚和他一起坐公交车,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潘文峰听完倒吸一口气:“我说小白同志,我是人民公仆没错,可你真把我当仆人使唤啊,我一刑警给你查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怪力乱神的小事——严重违规违纪你知道不?” “请你一顿烧烤,上不封顶。别废话。”路白直用左脚撇下电动车支架,起身在边上踱步。 “两顿!” “成交。”路白直大笑。 “等我消息。”潘文峰爽快地挂断了电话。 收回手机,路白直望着天边云雾缭绕的山峦,深吸了一口乡间的空气,准备找侯智康做个向导,方便自己开展工作。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为潘文峰。 挑起眉毛,路白直划动接听:“潘哥这么快?” “赶巧了,你说的那场车祸涉嫌蓄意谋杀,案子已经转到我们刑警队了。我同事刚把案子交过来。” “能说说么?” “你等下。”潘文峰那头传来关门的声音,然后才道“那辆金杯面包车是偷来的,路口监控显示这车一直等在那里没熄火,直到老人过马路的时候才冲了过去。” 路白直磕了磕牙:“你怎么知道当时车没熄火?现在的监控还能录到发动机的声音吗?” “你个沙雕!”潘文峰笑起来“大晚上车子要是熄了火,车头灯还能亮吗!再说老人过马路的时间不长,面包车的起步速度快得有限,不可能临时点火。” “行行行,你聪明。”路白直懒得还嘴,转口问“死者的身份查清楚了吗?有没有联系到家人?” “你别说,这事儿真有点邪门。”潘文峰那边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门。“你刚和张雨华一起坐车是么?” “是啊。” “确定不是灵车么?”潘文峰故意颤着音说。 第3章 水鬼 “去你大爷的,当然不是。”路白直苦笑。 “我调了车祸现场的照片。”潘文峰恢复了正常语调“那老人百分百死透了!虽然身上没找到证件和手机,暂时也联系不到死者家属——但那模样我可以确定,百分百确定,就是给我和小琴算过命的张雨华张先生!” 路白直身上一阵恶寒,右脚鞋跟在水泥路面上跺着节奏,皱眉说:“死于车祸的人不可能活过来坐公交车,能坐公交说明没死——肯定是两个人,只不过长得太像了!” “我现在去人民医院查尸体身份。”手机那头传来潘文峰下楼梯的声音“你别忘了欠我两顿烧烤。” 路白直嗯了一声,调转话锋:“听说张雨华有个儿子,你找他和车祸身亡的老人对比下dna不就清楚了。” “电视剧看多了吧你,dna这种东西哪里是想查就能查的?”潘文峰哭笑不得。 “行吧,等你消息。”路白直吁了口气结束通话,跨上电动车稍稍定神,又拨通了民兵队长侯智康的号码。 “喂小路,找我什么事?”侯智康接听得很快,说明不忙。 路白直出于客气,还是问了一句:“侯大哥忙不忙?想麻烦你做我向导四处逛逛。” “我忙个什么劲,正在看人家钓东西咧。你在哪呀,我去接你。” “我领了一辆电动车。”路白直一面回答,一面张望“顺着村委的路出来,在一条溪流边,溪水挺急,就是不太干净。” “那简单。”侯智康开始远程指挥“你顺着这溪流,要么往东走,要么往西走,见到桥就横穿过来,往正南方向直开别转弯,到了江边就能看见我。实在找不到再打电话。” “好的我马上到。” 路白直右手边就有一座新砌的汉白玉八字桥,桥身上用切割机和电钻雕刻着凤凰仙鹤,看水平实在高得有限。 路白直推车上桥,穿过两米多宽的溪流,下坡顺着水泥路往前开,几分钟后来到视野开阔的江边。 迎面江风呼呼作响,耳边涛声不绝。 路白直的目光越过水势磅礴的江面,对岸雄峻苍翠的连绵峰峦尽收眼帘,蓝天白云之下,他只觉天地间唯我独尊,精神为之一振。 侯智康在左手边百十米外挥手。 路白直看到了,笑着骑到近前:“这江好宽啊侯大哥。”目光很快落在离岸两三米远的橡皮艇上,只见艇身蓝白相间,还带着燃油马达和宽大的白色遮阳棚。 “蛇过江,全省第一大江,能不宽吗?”侯智康迎着江风给自己点烟,打火机按了两下都被风吹灭了,路白直连忙伸出双手给他挡风。 侯智康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在路白直手背上轻轻一叩表示感谢,点完烟后陶醉地深吸一口,眯着眼睛说: “村官大人你要我做向导,就从这里开始介绍吧。” 路白直嗯了一声,笑问:“这条江的名字好怪,为什么叫蛇过江?” “顾名思义,就是这条江以前蛇很多,都是从对岸落仙峰下的沼泽里出来的。”侯智康在刺眼的阳光下眯着双眼,夹着烟的右手直指对岸的连绵峰峦“几十年前饥荒,每家出一个劳动力去沼泽捉蛇、网鸟、捕鱼,就够养活全村老小。后来开发成国家级的湿地公园了,蛇啊鸟啊变成了保护动物,就不让捉了。” “那叫落仙峰的地方,是不是古时候掉过神仙?”路白直哈哈大笑,看到橡皮艇上用红色油漆写着杨竞新三字,笔锋虬劲有力,很有些书法的底子。 侯智康撇了撇嘴:“这我倒不清楚,老祖宗传下来叫什么,咱们就叫什么。” 路白直点点头,看到艇上有个穿保罗衫的男子,时不时往远处江面扔一团红色物体,然后拽动手里拇指粗细的绿色尼龙绳。 而在十几米外的尼龙绳尽头,一个粉白色的人体在碧绿江水中随波沉浮,就像一具在水中泡了好多天的肿胀尸体,四肢僵硬,根本看不清五官面容。 路白直猝不及防大吃一惊:“那是什么!” 侯智康嘎嘎笑出了声:“你猜?” “不会是尸体吧?”路白直立即摸出手机,皱着眉头准备报警。 “别紧张。”侯智康鼻腔里一阵倒吸气的怪响,旋即朝江面吐了口浓痰“橡胶娃娃而已。” 路白直停下了拨号的动作,抬脸挑起眉峰:“做什么用?” “钓东西啊。”侯智康喷出一大团烟雾,故意吊人胃口。 路白直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连珠炮似地问:“钓什么东西要用人形玩偶?艇上的人叫杨竞新吧?他往水里撒的什么玩意?” 侯智康慢慢收敛了笑容:“你真想听?” 路白直肯定地点头。 “半个月前吧……”侯智康娓娓道来“村里有个女人在江边洗衣服,被什么东西拖到水里淹死了,尸体到现在都没找到。” 江风吹来,路白直只觉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浑身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膀:“确定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什么‘东西’拖下水?” “有监控啊。”侯智康摸出手机,打开屏幕输密码,点击相册中的视频递给路白直“你看。” 路白直双手接过,看到摄像头的视角正对妇女后背,灰朦朦的画面中,这名妇女来回漂洗着衣服上的肥皂水,起身正准备绞干,突然脚下水面揿起一股激烈浪花,一条遍布水草的黑色手臂钻出水面,抓住妇女脚踝,将她拖入了江中。力道之大,丝毫不给挣扎出水的机会。 路白直看得毛骨悚然,唾液含在嘴里都忘了吞咽。 看第二遍的时候,路白直将画面定格在‘黑色手臂’出水的瞬间,因为画质和台阶角度的关系,最终只看到一截十厘米左右的黑色‘手臂’,表面全是水草。 “当时是傍晚六点左右,天已经暗了,这女人的老公一直等她回家吃饭,结果出来看到一堆没漂完的衣服,以为是不小心落水,连忙报警。我帮忙查了沿岸用来防止偷挖河沙的监控才知道,原来是这东西……” 路白直头皮一阵发麻,把手机还给侯智康,脑子里有点乱。 侯智康道:“为了不引起恐慌,市领导把消息都封锁了,我们村、消防队员,还有武警官兵组织了五百多人,花了一个多月把对岸的湿地公园,以及下游大片水域找了个遍,一无所获。” “大家怀疑怪物躲在对岸的湿地公园?” “什么怪物啊。”侯智康嗤之以鼻“那截黑色的东西一看就是蟒蛇,只有蟒蛇的力道这么大。” “杨竞新是女人的丈夫?”路白直望着碧绿幽深的江面,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 “不是。”侯智康鄙夷一笑,潇洒地弹飞了没抽完的烟头“他就一傻叉。每天用橡胶娃娃假装成江里游泳的活人,往水里撒的是菜场讨来的鱼内脏,既污染环境,又讨人嫌。” “不要在人背后嚼舌头!”杨竞新在皮艇上能够听到两人对话,此时转过身来,三十岁左右的面孔犹如刀削斧劈般硬朗。“谁说那东西是蟒蛇?” “那你说是什么?”侯智康盯着他反问。 “水鬼、水老虎的故事三岁小孩都知道,我不介意再给你讲一遍。”杨竞新话说得很冲,看样子与侯智康连朋友也算不上。“不管你信不信,事实就摆在那里,不容任何人辩驳。” 侯智康翻了个白眼:“事实你妹啊,搞得跟真得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路白直的眼角余光瞥见远处江面上,那具随波沉浮的橡胶人体猛然下沉。 杨竞新手中的尼龙绳瞬间绷紧,毫无防备下被拽偏了自身重心。 只见气艇船在水面上剧烈一晃,杨竞新‘扑嗵’一声跌入江中。 第4章 怪物 “水底下有东西!” 侯智康两眼暴突,手指橡胶娃娃沉水的地方,只见碧绿的江面下,一条大腿粗细的s型阴影朝杨竞新飞速潜来! 路白直心跳加速,两边脸颊上全是鸡皮疙瘩,朝落水的杨竞新大叫: “快上船!” 环顾四周,江边除了太阳能灯柱外,还有花岗岩搭建的石椅,以及近处的两只分类垃圾桶。 情急之下,路白直抽出垃圾桶心砸向江面,试图吓退水中的生物,为杨竞新争取几秒上船的时间。 然而杨竞新非但没有采取自救,还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抽出半尺长的刺刀,深吸一口气,潜到水中不见了踪影。 路白直抬起双手抓着自己头发,倒退半步无比震惊:“还真有不要命的……” 侯智康镇定下来:“我去村里喊人,你记着杨竞新最后冒泡的地方,方便我们捞尸体。” 说话间早已跨上电动车,转动把手疾驰而去。 路白直微微发颤的双手捧着手机,密码输了两遍都显示错误,然后才想起报警电话可以紧急呼叫,就在这个当口,气艇另一侧传来浪花翻腾的动静。 路白直跑过去一看,杨竞新拖着一条棕色斑纹的蟒蛇翻上气艇,被江水稀释的血液漫延了整个船底,不知道是蛇的,还是杨竞新的。 “喂!帮忙拉船靠岸!”杨竞新朝路白直大喊,被砍数刀的蟒蛇仍旧有力地缠着他身体,蛇身看上去比在水下时小了一半,可能是因为水面折射了光线的缘故。 见人没事,路白直松了口气,连忙拽动绑在石椅上的缆绳。 “这就是那条吃人的蟒蛇?”路白直下意识问。 “都说了是水老虎。”杨竞新一脚跨到岸上,边脱衣服边说“蟒蛇表皮有菱形斑纹,你也看了视频,尽管画质比较模糊,但妇女衣服上的花纹可以分辩,唯独水里出来的东西漆黑一条,所以我断定不是蟒蛇,而是水老虎!” “可水老虎是传说啊……没人亲眼见过。”路白直苦笑。 “就连传说你都未必清楚。不信你说说看?”杨竞新冷瞥了他一眼,手中绞着湿漉漉的衣服。 路白直忍不住打量杨竞新的上半身,大一时参加过健身俱乐部的他,知道从锻炼肌肉的程度,可以分为健身,健体和健美三类。 面前的杨竞新,属于典型的健体大神,接近于健美,体脂低,肌肉维度大,分离度高,线条硬朗,没有十年以上的苦功练不出来。 路白直暗暗羡慕,同时也明白了杨竞新为什么敢以身犯险,原来是艺高人胆大。 “水老虎也叫水鬼,一说是淹死鬼幻化,专门抓活人当替身,自己好投胎。”路白直斟酌着措辞“一说是水獭,也称水猴子。还有一说,就是真老虎泅水吃人。” “你偏向哪一种?”杨竞新拽着缆绳身体后仰,慢条斯理地拖气艇上岸,手臂上的肱二头肌鼓得像石块一样。 “要说是真老虎,就不会编出水老虎的故事了。”路白直道“至于淹死鬼找替身更是无稽之谈。”微微一顿“水獭的习性是昼伏夜出,而淹死的人多在白天。关键是水獭体型过小,拖五岁以下的小孩或许有可能,大人基本免谈。” “说下去。”杨竞新卸下气艇上的顶棚,收拢两只铝合金划水浆,将两米多长手臂粗细的蟒蛇塞进了麻袋。 路白直看到这里微微皱眉:“我觉得是古代生物。体形和老虎差不多,但外貌又可能近似于水獭,毕竟生物进化有趋同性,长时间在水中生活,要么长鳞片,要么表皮光滑,要么是容易脱水的蓬松短毛,同时还得进化出与水体相近的保护色——褐色,棕色,灰色,黑色之类。” 杨竞新点点头:“和我的想法基本一致。” “这种生物应该早就灭绝了吧,因为近现代没人亲眼见过,也没有影像资料可以证实,最终成了口口相传,用来吓唬小孩不要去水边的鬼怪故事。” “谁说近现代没人见过?”杨竞新冷冷看他“你不是本村人,也太年轻,某些方面比较无知不能怪你。” 路白直苦笑,努力调整呼吸,不让争论时的情绪影响自己的态度:“那你说谁见过?有证据没有?” 杨竞新鄙夷一笑,懒得反驳。 “好。”路白直连连点头,调转话锋“就算水老虎真得存在,你弄这么多事就为抓到它杀了?” “杀了多可惜。卖掉能换大钱。”杨竞新说得轻描淡写,头也不抬地给皮艇放气。 “你杀蟒蛇其实已经违反了野生动物保护法……”路白直初来江头村原本不想树敌,但有些情况不得不管 “如果你所谓的‘水老虎’真得存在,那我恐怕不能袖手旁观。” “这世道可真奇怪。”杨竞新边笑边摇头“动物吃人没事,人吃动物却要判刑。” 路白直抬起双手压着空气,尽量心平气和: “人可以吃很多动物,但受国家保护的绝不在菜单上。至于动物伤人吃人,还得视情况而定。比如一个人跳到严禁入内的虎笼,和一只老虎逃到大街上,完全是两种概念。现实中两种情况都有发生过,只要警方在场,通常都会将动物击毙,优先保护人的生命安全。” “那要是警方不在场,比如在江边洗衣服的女人被水老虎拖下水,又比如蟒蛇袭击我,这账怎么算?” “视频中的妇女确实很无辜,至于杨先生你,是你先引诱的蟒蛇好吧?虽然你的本意是想抓水老虎。” “是啊。”杨竞新瞄了眼远处赶来的村民“我找的是水老虎,它一蟒蛇过来凑什么热闹?”说话间,杨竞新已经收拾完东西,几十公斤的重物甩到背上就往村里方向走,看步态十分轻松。 路白直双手插腰,望着杨竞新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心说真是个怪人,简直不可理喻。 村里人见杨竞新没事,距离老远就折返了回去,说明大家也把妇女落水的原因归咎于‘水老虎’,在这种危险的生物没抓到前,不会轻易再到江边。 第5章 害死全村人 路白直骑着电驴和侯智康回村,路过汉白玉桥的当口,侯智康停下来指着溪水继续介绍: “我们江头村背山面水,水是蛇过江和这条辟里溪。山,就是后面的驼峰山。山的另一边是领省的锦轮市,驼峰山最高的两峰之间是辟里峡,峡谷中有双叠瀑,辟里溪的水就来自于瀑布。” 路白直点点头,耐心听着。 侯智康道:“双叠瀑落差最大的地方虽然不到一百米,但是很有特点。它分上下两层,上层叫‘牛冲瀑’,水流很大,牛冲瀑的水在山腰位置长年累月冲刷出一个蓄水的平台,岩台上溢出的水流像丝线一下又细又密,静悄悄地挂落到地面,形成了下方的‘女织瀑’,一上一下反差很大,所以叫双叠瀑。” 路白直附和:“我在网上看过图片,双叠瀑虽然规模不大,但在全国有名的瀑布中可以排到前二十,有空了我得去看看。” “在驼峰山中心地带的老林子里,开车进去最少一个小时,而且现在开发成旅游区了,最后一段路怕破坏生态平衡,还得靠步行进入。” 路白直‘哦’了一声,看着浑浊的溪水心说:但愿双叠瀑那边的水不要被污染成这样。 侯智康给自己点上了烟,谈兴极佳:“你知道吧,江头村的风水原本一等一,结果在明朝初期,宰相刘伯温替朱元璋遍访天下,但凡是有龙脉的风水都叫他给破了。” “是吗?”路白直最喜欢听掌故野史,立马兴致勃勃“然后呢?” 侯智康眯着眼睛吞云吐雾: “当年刘伯温到了咱们江头村,看过风水后发现这里有真龙之相!两百年内就得出一个搅乱明朝朝纲的英雄人物,极有可能会改朝换代。” “这么玄乎?”路白直笑起来。 “为了以绝后患,刘伯温假装成风水高人,先替村里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算准了命理,然后装作无意间提及,说只要把双叠瀑那边的水引到村里,一来日常取水方便,造福村里百姓功德无量;二来让困龙得水,飞升降福,使得开凿溪水之人的后代做皇帝,结果当时的族长和几个同宗的大地主信以为真,花大力气把瀑布下的溪水引流到村里。” 侯智康一口气说到这里,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咱们近海市古称滨州,宋朝以后就没出过像样的割据势力……”路白直笑道“那些大地主的皇帝梦肯定落空了。” “是啊。”侯智康弹飞半截烟头“大家后来才知道,这条辟里溪所在的位置是龙脉咽喉,这一开凿,就等于割开了龙脉的颈项,这贯穿村子到蛇过江的溪水,就好比是真龙的鲜血,龙气随着蛇过江水流失,村子里的人自然一代不如一代。” “现在也不错,古代的状元进士更是全省最多。”路白直笑着附和。 侯智康笑道:“你没看资料么?村里的两个状元一个是唐朝中期的,还有一个是南宋末,明朝之后全是进士了。” “这我倒没留意。”路白直心说这是巧合吧,转而指了指辟里溪“虽然江头村后人做不成皇帝,好歹古时候有干净水喝,哪像现在,这溪水黄得连洗手都嫌脏啊。” “现在的水质肯定和古代没法比。”侯智康撇了撇嘴。 路白直随口提了句:“村里有污染企业吗?回头得治理一下,成了旅游区的话,这溪水可不过关啊。” 侯智康也没放心上:“好几年了,也不知怎么,这辟里溪的水时清时浊。” ……………………… 下午的时候,侯智康自己组织村民代表,针对杨竞新的自私冒险行为给村里人造成的麻烦和不便,开展了一次小型投票会议。 几乎所有人都投了限制杨竞新去江边的赞成票,也就在这时,一个呼吸粗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反对!” 是村书记张奉贤。 只见他夹着公文包进入会议室,懒洋洋的目光扫过众人面孔,最终定格在侯智康脸上,然后才慢条斯理道: “大禹治水为什么能成功?因为他的方法是疏导,而非封堵。” 村民代表们面面相觑。侯智康更是发出短促冷笑。 张奉贤继续道:“杨竞新是国家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市里省里都有朋友,咱们限制他出行,这和非法拘禁有什么区别?传出去对谁都不好。” “那怎么办?他一个人发神经,大家跟着起忙头!”侯智康针锋相对,嗓门非常响亮,村民代表们也议论纷纷。 张奉贤眉头微皱,用右手指节叩了叩桌面,会场慢慢安静下来。 “杨竞新是成年人了,一不违法二没有伤天害理,如果真在江里出了事,也怪不到我们头上。”张奉贤加重语气,鼻息声粗重,不怒自威的目光再次扫过会议桌两侧的村民“我再说一遍,谁也不要管他,尤其是你,侯智康!” 侯智康气笑:“既然我管不了他去江边,那你也管不了我管他。” “既然这样,民兵队长的活你别干了。” 原本坐着的侯智康猛然起身:“什么年代了你还搞一言堂?要撤我职?你问问这么多村民代表答不答应!”提高音量,他几乎开始怪吼“我要是不管,他杨竞新在蛇过江里找出什么东西来,害死全村人你负责?” 张奉贤听到侯智康这话,下意识瞥了眼在角落里旁听的路白直。整个会议室更是鸦雀无声。 张奉贤深吸一口气,锃亮的黑色皮鞋踏着会议室的实木地板‘嘚嘚’作响。 路白直注意到,不断逼近侯智康的张奉贤虽然什么话也不说,却比说了什么都要厉害。 而侯智康居高临下神态放松,没有丝毫惧怕。 两人相距一米,隔空对视,气氛几乎凝固。 “行了,都散了。”张奉贤忽然收拢剑拔弩张的气势“我下午要和市领导开会,没要紧事别打我电话。” 路白直连忙跟上,毕竟作为书记助理,有会议要参与总是需要他作些记录的。 不料张奉贤瞥了他一眼:“小路,这次不用跟着我,先去楼上把你自己的屋子打扫一下。如果时间有多,早点下班也没事。” “好的,谢谢张书记。”路白直目送张奉贤远去,忽听侯智康在旁边冷嘲热讽: “领导吃饱了撑的天天找你开会?我看你是心里有鬼吧!” 第6章 谁在那 路白直尴尬地笑笑,转开话题:“侯大哥,问你个事……” “什么?”侯智康给自己点上了烟,呼出一团烟雾,眯着眼睛看路白直。 “刚才书记说杨竞新是非物质文化传承人,我很好奇他传承了什么?” “这个啊?”侯智康立即‘切’了一声“杨竞新这家伙有一门祖传的手艺——锔瓷和修古画——号称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这两年的名气越来越大,找他修画、锔瓷的大老板都排到西伯利亚了——关键是国家还给他补贴,不干活都饿不死,所以每天才吃饱了撑的去江边找什么水老虎,你说气不气人?” “气,确实气人。”路白直连忙应和,忽然又故作随意地笑问“侯大哥,蛇过江里有什么东西会害死全村人?水老虎吗?” 侯智康呵呵一笑:“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转身摇头晃脑地去了。 …………… 半多小时后,路白直打扫完五楼东面的第一间屋子,把垃圾留在了门口,搬了折叠椅坐在走廊阳台的阴影下乘凉,一面用自己发明的密码文字在本子上写道: “侯智康:民兵队长,嗜烟,与杨竞新言语犯冲,似乎有旧怨,不像朋友,但是对于杨竞新在江里的冒险行为却十分上心。 从会议上的对话来看,张奉贤书记之前已经强调过了,任何人都不能干涉杨竞新,但侯智康仍旧去了江边——既然两人算不上朋友,那侯智康关注杨竞新的行为就很值得玩味……” 路白直用笔戳着纸页,留下一长串省略号,紧跟着写道: “有没有另外一种可能——侯智康表面上说拖妇女下水的是蟒蛇,其实心里也认可水老虎的说法?他以民兵队长的身份假意关心村民杨竞新的安全,实际上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一旦杨竞新真的捉到水老虎,侯智康在场就可以来个见者有份! 这才说得通嘛!!” 路白直调整了下坐姿,目光落在村委大楼的前方,村民们自建房的屋顶鳞次栉比,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路白直收回视线,继续写道: “可问题在于,如果侯智康也想抓到水老虎,又怎么会阻止杨竞新的行为?并且当众挑战张奉贤的权威呢?这在官场上是最忌讳的,在相对闭塞,权力更加集中的农村更是如此。” 路白直笔走如飞,思如泉涌: “关键是侯智康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指明杨竞新要是在蛇过江里找到什么‘东西’,有可能害死全村人——更离奇的是张奉贤的反应,不仅没有反驳这种荒谬的言论,还看了我一眼,因为当时只有我是外村人——换句话说,这种威胁全村人生命的‘东西’,应该是本村人都知道的忌讳!” 路白直在这段话的末尾打了个五角星,表示是重点,然后继续写道: “杨竞新:身高一米八左右,常年健身肌肉虬结,说明意志力惊人。光看体形和外表,根本看不出修古画的文艺范。他的问题在于,明明有稳定且合法的高收入工作,却愿意冒下送命和坐牢的风险,捕捉传说中的水老虎卖掉赚钱,这已经不是财迷心窍,而是脑残啊!” 路白直思绪一转,跟着写道:“假设卖钱只是借口,那杨竞新还能拿水老虎这种生物做什么?猎奇宠物?收藏标本?” 路白直拧着双眉连连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跟着写道:“水老虎这种生物,是否就是侯智康口中能害死全村人的‘东西’???” 路白直连打三个加粗的问号,又添了一个五角星表示重点,跟着空了五行继续写: “王宝魁,村里会计,精明,话少,不吸烟,其它未知。” “吴兴法,水电工,领地意识强烈。直呼李翠娥名字而不带姓,说明两人较为熟悉,可是当李翠娥从长辈的角度对我示好时,立即引起了吴兴法的言语挤兑,这又说明两人关系不算太亲近。 从感觉上分析,吴兴法就像很多男孩小的时候,总爱捉弄自己喜欢的女同学,比如把烟头捺灭在盆栽中,只为引起李翠娥的注意,并且排斥所有潜在的竞争对手,比如我和王宝魁……” “张奉贤,官僚气息很重,六十岁不到,面孔浮肿得不像话,可能患有呼吸道及肾功能方面的疾病。” “张雨华,七十岁上下,从事玄学工作,稳重,神秘,有儿子,其它未知。” 写到这里,路白直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忽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以为是潘文峰有了车祸的线索,一看来电显示是女朋友辛逸珂。 “喂逸珂,今天不用出现场吗?” “你怎么知道?”银铃般的好听嗓音咯咯响起。 “呐,你考古的地方一般都没有运营商基站,手机信号会很差,加上发掘古墓要下地坑,且一下就是三个小时往上,往往就会没信号,加上现在两点三十,正是自然光线最好的时候,便于发掘工作,大姑娘你又是那么爱岗敬业的人,不会浪费时间给我打电话的。哈哈。” “算你厉害。”辛逸珂哼了一声,又笑问“你现在干嘛呢,工作顺利不?” “顺利啊。”路白直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身子一歪,黑色水笔尖头朝下掉在地上。“我刚打扫了村里分配的宿舍,一个月可以省下一千八百块的房租呢,稍晚一点去买洗漱用品,然后借火做饭。” “我明天想来看你。”辛逸珂开始撒娇“缺什么我给你带?” 路白直坏笑说:“我缺你。” “让你住我家你不住,现在又说缺我。”辛逸珂在手机那头乐不可支“分明就是嘴上胆大,实际胆小——哼,胆小鬼!” “居然说我胆小鬼,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路白直也笑,同时弯腰捡笔。 也就在这时,路白直的眼角余光瞥到走廊中央的楼梯转角好像有东西,他转脸看去,冷不防发现半张披头散发的惨白脸上,一只不像人的狰狞怪目正冷冰冰地盯着自己。 路白直蓦地惊起:“谁在那!?!” 整个头皮都开始发麻。 第7章 装神弄鬼 对方立即缩回脑袋。 “别跑!”路白直左手握住手机,右手抄起折叠椅急追,就听楼梯下传来密集的脚步声狂奔。 情急之下,路白直顺着楼梯一步三阶往下跳,胸腔发力,口中发出响亮的震慑性大叫: “喂!喂!喂!” 追到四楼时脚步声已经消失,路白直惯性冲到三楼,抓着扶梯看下方,忽然意识到什么,两边脸颊起了鸡皮疙瘩,猛然掉头回四楼。 村委大楼总共五层,楼梯居中,两侧屋子各五间,总共五十个房间,一到二楼是办公处,三楼放着档案和杂物,四到五楼的二十个房间全空着,并且都没上锁,先前选宿舍的时候,路白直过了一遍心中有数。 “出来!”路白直目光凌厉,全身戒备。 听到动静的会计王宝魁、妇女主任李翠娥跑上来,奇怪地追问:“怎么了?” 与此同时,辛逸珂再次打电话过来,因为担心而呼吸急促:“出什么事了白直——是抢劫吗——你别追啊——” “有个家伙扮鬼吓我。”路白直既回应了辛逸珂,也答复了王、李二人,跟着安抚女友“我没事。回头跟你说哟。” 不等辛逸珂接话,路白直就把手机放进了口袋。 “王会计,麻烦你去搜左边,李主任,麻烦你守楼梯口。”路白直一面吩咐,一面推门查看右侧。 四到五楼的二十个房间,除路白直的宿舍外都空无一物,全是几十年前的装修风格,墙皮刷成下绿上白的样子,很多地方都已经开裂脱落,一地的麦饭石地砖,除了很厚的积灰外,根本藏不了人。 “左边五个房间什么都没有。”王宝魁过来对路白直说。 路白直检查的右边也没人,心道:既然四楼没人,那我追到三楼的时候,扮鬼的家伙已经从四楼跑到了五楼。 “上五楼!”路白直当机立断。 路白直拎着折叠椅一马当先,想看那装神弄鬼的家伙往哪儿跑! 然而几分钟后,路白直放下折叠椅子傻了眼。 五楼十个房间同样没人。 “你看错了吧小路。”王宝魁与李翠娥对望一眼,最终笑着摇头。 “绝不可能。”路白直走向尽头的宿舍,扫视着自己刚刚整理过的物品,转而盯着地上的笔记本,闭上眼睛回忆。 一幕幕画面倒退闪现,最终定格在他抄起折叠椅,笔记本掉落在地的瞬间。 位置不对! 路白直猛然睁眼,立即进屋拿了一只垃圾袋,套在手上将笔记本装了进去。 一个想法在路白直脑海中浮现: “我追到三楼后,扮鬼的人从四楼靠近楼梯的房间迅速跑到五楼,翻找了我的笔记本。 当我重返四楼,王宝魁与李翠娥闻声上来,我查右侧房间,王宝魁查左侧——此时扮鬼的人如果不想被抓,就必须从五楼下来,通过四楼的楼道,从李翠娥的眼皮子底下过去! 然而李翠娥并没有提醒我! 也就说明…… 这个女人有问题!” 路白直想到这里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语气急促:“村委入口有摄像头,谁进谁出一清二楚——监控视频存在谁的电脑里?” “办公室有专门的电脑储存。”李翠娥泰然自若地回答。 “那就查呗。反正不看清楚,小路你是不会死心的。”王宝魁苦笑。 路白直保持微笑瞥了二人一眼,锁上宿舍门,来到一楼办公室,结果进门就发现其中一台电脑的主机箱不见了! 水电师傅吴兴法也不在。 王宝魁吃了一惊:“就是这台,被偷了……” “看来扮鬼的人不只想吓我这么简单。”路白直目光炯炯地扫过李翠娥“大家看看丢了什么。” “丢什么了?”侯智康巡逻回来,刚到门口就听见路白直的后半句话。 路白直立即把发生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侯智康先是哦了一声,手里拎着内壁被茶叶浸黄的大号玻璃杯,慢条斯理地转开瓶盖,一面倒开水,一面说:“村委监控和村里的道路监控不是一路,这里的没了,配电室的一定在。因为钥匙就两把,一把在我身上,还有一把在吴兴法那里。” 说完朝着路白直笑了笑。 半分钟后,村委大楼北面的平房小屋前,侯智康盯着被撬开的不锈钢门锁,大骂一声:“卧槽!” “实在太猖狂了!”王宝魁在一边附和。 “报警吧。”李翠娥提议。 路白直与侯智康对望一眼,各自点头。 二十分钟后,镇上的派出所民警过来作笔录,目击证人就路白直一个,失窃的电脑主机和监控储存设备总价值已经超过一万元,立案后照流程走。 民警取证的时候,侯智康朝路白直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道上四楼。 侯智康分析道:“你说自己从五楼追到四楼的时候,对方脚步声已经消失,然后你惯性冲到三楼半?立即折返回四楼。” 路白直点头:“没错。” “这个过程不会超过五秒,对方从四楼逃避到五楼,说明胆大、心细、身手矫健,计划周密!”侯智康将第二个烟头弹出走廊阳台“然后你查右边,王宝魁查左边,李翠娥守着楼梯口……扮鬼的人想从五楼下来有三条路: 一、 走楼梯; 二、 钻出北面窗户,用绳子直降到地面; 三、 用绳子吊着南面阳台滑到地面。” 听侯智康分析到这一步,路白直几乎可以断定李翠娥和扮鬼的家伙是一伙。 至于会计王宝魁,不管他有否参与,都不值得信任,这是路白直的直觉。 而侯智康这人,不像善茬又不太合群,路白直吃不准他到底站哪一边,于是灵机一动,巧妙地避开了侯智康提议的第一种可能,主动否定第二种,缓缓言道: “四到五楼的北面窗户都是老式铁栅栏,栅栏间距不到五厘米,不可能有人钻得出去——倒是第三种比较可行,从四楼上到五楼最少要五秒,如果扮鬼的家伙身手足够灵活,就可以赶在我们发现他之前,借助绳索,利用南面的走廊护栏,像特种兵一样速降到地面,然后再把绳索收回……” “你以为拍电影啊。”侯智康开始点第三根烟“明明第一种可能最省事。所以守在楼梯口的李翠娥……”他打住话头,意味深长地笑起来。 听到侯智康否定二、三两种可能,主动提及李翠娥的嫌疑,路白直不由得生出两种猜测: 1、 侯智康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2、 侯智康就是扮鬼的家伙; 略一细想,路白直否定了第2种猜测:假设侯智康是扮鬼的人,他把 李翠娥的嫌疑说出来,根本不是欲盖弥彰,而是画蛇添足,只会引起我更大的关注和提防。 当下,路白直在疑虑中顺着话头接了下去: “如果李主任是同谋,目的为了偷东西,那她就应该告诉同伙不要来五楼,毕竟整个村委大楼最有钱的地方,应该是王会计的抽屉和书记的办公室,而不是常年养空气的四、五楼,更不是我这个刚刚大学毕业的村官。” 侯智康用右手熟练地掸着烟灰,烟雾后端详着路白直的目光透出一丝玩味:“然后呢?” 路白直十分纳闷:“如果两人不为财,单纯就想吓我,那就更奇怪了,吓到我有什么用吗?他们如果不是神经病的话,这么做的目的实在让人很费解……” 侯智康嘿了一声,夹着烟的右手戳了戳路白直面前的空气:“你说到点子上了!” “什么?”路白直两手一摊,有点反应不过来。 “说明有人不想你留下来!”侯智康盯着路白直,浓眉下的双眼闪着精光。 第8章 女友 路白直轻轻地深吸一口气:“是因为我当了村官,占了村里某位领导亲戚的内定职位吗?”他苦笑着摇头“我来江头村是市委组织部委派的,哪怕我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的。” “张姓是江头村大姓,书记,村长,副村长都是本家,我要不是在部队里立过功,也当不上这民兵队长。”侯智康拍了拍他肩膀“所以有可能哦。” “行吧。”路白直十分无奈“只能说李主任他们为了吓我走,可花了大本钱了。” 侯智康笑了笑:“有些事一旦开始,后续的发展就不是他们能掌控的了。” ……………… 下午五点,除路白直外,其他人都下班回了家。 村委食堂只负责中午的饭菜,晚上就不管了,路白直早先和大厨打过招呼,所以食堂门没锁,冷柜还存着鸡中翅,南瓜、番茄、四季豆一类的蔬菜。 开门进食堂,路白直忙着做晚饭,这时手机来电话,是女朋友辛逸珂,连忙接了: “喂逸珂,你——” “我在江头村的牌坊下,你在哪儿呢?”辛逸珂气势汹汹地打断了他的话。 路白直‘哎呦’一声,连忙跑去迎接,因为白天遭过‘贼’,所以同事们下班后,路白直就把大铁门从里边上了锁。 门开后,辛逸珂驾驶着奶油色甲壳虫进了大院,降下车窗,好看天真的鹅蛋脸探出来:“停哪儿?” “晚上没人来,随便停。”路白直正给铁门上锁,就听身后关车门的动静,刚转身,一阵温软的香风扑到了怀里“哪个混蛋扮鬼吓我的小路同志!?” 路白直感受着女友的柔软,蹭了蹭她光滑细嫩的面颊:“你怎么这么好,还特意跑过来。” “那是。”高挑的辛逸珂在男友嘴上啄了一口“我饿了。” 路白直立时将女友横抱起来:“我正做菜呢,马上就有的吃了。” 辛逸珂咯咯一笑:“等你哦。” 二十多分钟后,番茄蛋汤、蛋黄南瓜、椒盐鸡中翅、清炒四季豆端上了餐桌。 路白直取下围巾洗手,给女朋友盛饭,两人用筷子互喂,甜腻得不行。 吃完收拾碗筷,路白直甩着手上的水滴,看了看呆望自己的辛逸珂,笑问:“去楼上坐会儿还是到处逛逛?” “我听你的。” “去宿舍吧。”路白直活动了下脖子。 辛逸珂俏脸一红,眨了眨大眼睛,咬着小嘴忍笑,不说话。 路白直紧接着道:“今天发生了几件事,大美妞帮我分析一下。” “哦,好的。”辛逸珂握住了男友还有点湿的右手,知道自己想歪了。 两人并肩而行,从一楼爬到五楼,辛逸珂气喘吁吁道:“你住这里,不仅可以,省,省房租,还能省健身费呢。” 路白直笑着刮了下女友的鼻梁,每天保持中等强度运动的他并不觉得累,也就在这时,一道灵光闪过路白直脑海,紧跟着是数个画面。 “五层楼,八条梯,八个转角,每条楼梯十级台阶,八十个台阶。一秒两阶冲刺到四楼,就算是我也要三十秒,而且肯定气喘如牛!” 路白直把这些话连珠炮似地说了出来。 辛逸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友捧住脸颊,用力吻了一嘴。 “什么事这么激动?”辛逸珂咯咯笑问。 路白直立即把下午的情况详尽说了,还有自己和侯智康的分析。 辛逸珂非常聪明,第一时间抓住了男友要表达的重点:“你说王宝魁和李翠娥都是四十岁往上的中年人,从你发出大叫到他们上四楼,前后不到三十秒,而且面不红气不喘,这就说明……” 路白直目光炯炯:“说明王会计和李主任一开始就在三楼,所以跑到四楼的时候,气息才会那么稳定!我一开始以为只有李翠娥是同谋,原来王宝魁也是!这一点是他们计划中的致命破绽!” “这样一来,扮鬼的人、王宝魁以及李翠娥都是一伙的!”辛逸珂毛骨悚然“农村地区太可怕了,为了把你赶走,合起伙来针对你吓唬你……要不咱们辞职吧白直?不然以后出什么事都不知道……” 路白直笑了笑,抓着女友的嫩手开门进宿舍。然后才说:“咱们已经谈了六年,已经是爱情长跑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最多到下半年或明年初,叔叔阿姨就会问我结婚的打算。” 辛逸珂默然不语,依偎着男友宽阔的胸膛不说话。 路白直继续道: “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情况,我现在急需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为将来做好打算。很显然,村官是个不错的选择。 成为江头村村官后,我除了享受事业编制、两千八百元的基本工资、五险一金的福利待遇外,每月还有一千五百块钱的生活补贴,对于一个刚进入社会、没有一技之长,而且专业冷门的研究生而言,已经相当不错了。” 见辛逸珂不说话,路白直组织了下语言又道:“关键是村官聘用期结束后,将来在从政的升迁之路上会有加分。哪怕买不起房,相信凭我的职业,也能够让叔叔阿姨满意。” “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当然选择支持你喽。”辛逸珂吁了口气,抱得男友更紧了。 “谢谢你的理解。”路白直亲了她的额头两下。 “唉对了。”辛逸珂岔开话题“你不是说有事让我分析?就是王宝魁和李翠娥的事么?” “对啊。”路白直笑起来“噢,还有一件事。考古研究所的电脑不是连着档案馆和电子图书馆吗,很多古籍普通人是无法借阅的,但你或许可以帮我查查。” “当然可以啦。”辛逸珂伸出双手,调皮地摩挲着男友两颊上的胡子茬“想查什么内容?太生僻的可能要花些时间哦。” 路白直道:“我想知道有关江头村,还有蛇过江有史以来所有的文字记录,以及民间故事。” “那这工作量可不少呢。”辛逸珂撅起小嘴“你怎么谢我?” 路白直亲了她两口,转而从钱包里抽出一张abc卡:“我有工作了,发的工资都打这里,你保管着,密码是你生日——年份的后两位,月份和日期。” “不要。”辛逸珂忍着笑意转过脸去。 路白直在女友脸蛋上又波了一口:“你是我的管家婆,你不拿谁拿?” “谁说要做你管家婆?不害臊!”辛逸珂嘴上如此说,心中乐开了花。 路白直和女友亲昵地聊了会天,看时间不早了,这才说要送她回家。 辛逸珂知道男友为人正派,心中半是失落半是安慰,只能顺着说:“早点回家也好,我马上给你找江头村和蛇过江的资料。” “不着急的。”路白直正色道“你别累着自己。” “我晓得的。” 开着辛逸珂的甲壳虫,路白直把她送回了市区二环的锦江小区,并且买了水果进屋拜访,同辛逸珂的父母聊了十几分钟,这才告辞出来。 离开辛逸珂家,路白直转手打电话给潘文峰:“喂潘哥,我让你查的事有眉目了吗?没有的话我还想麻烦你一件事。” “有眉目了。”潘文峰在手机那头有些疲惫。“你做好心理准备。” “怎么回事?”路白直收敛了笑容。 “我跟你说……”潘文峰把嗓音压到了低点“神似张雨华的那个老人,死于车祸的那个老人,他的遗体不见了……” 第9章 老屋里的老人 “什么叫不见了!!”路白直在斑马线上猛然停步,连珠炮似地追问“你说清楚点?是监控坏了?还是太平间的管理人员失职?” 潘文峰也很郁闷:“监控没坏,尸柜锁也没坏,遗体有进来的记录,却没有出去的记录,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开什么玩笑,又不是聊斋!”这时斑马线上的指示灯已经从绿灯跳到红灯,一辆起步快的宝马车已经开到路白直跟前,冲他猛按喇叭。 路白直连忙跑到人行道上,就听潘文峰在手机那头说: “这事我查了半天,结果局里的技术人员发现,医院的监控系统原来被人入侵过,整个视频看上去没有异样,但在两天前的晚上七点和七点零五分,出现过两次卡顿,说明监控内容在这个时间段内被动了手脚。” “我靠,我就说没那么邪乎!”路白直松了口气“会不会是有人买通太平间的管理人员?在这五分钟的时间里开锁运出了老人遗体?” “说是管理人员,其实就两个下岗工人早晚轮班,只要给的钱多,也不是没可能。但我查了他们的名下银行,并没有大额进账,或许是拿的现金,这个就需要暗中查访了。” 路白直沉吟了一下:“话说回来,太平间这种地方也不是军事基地,既然有两个人交班,那某个时间必然没人看守,黑客再把监控控制了,这尸体不是想偷多少偷多少。” 潘文峰那边十分费解:“如果是死者是年轻女性,尸体被偷去配阴婚倒有可能,你说人家偷一个老头的遗体有什么用?毁尸灭迹吗?这不坐实了谋杀的罪名?!” 路白直若有所思:“看来被撞死的老人涉及了一场阴谋,这个阴谋涉及到的利益过于庞大,大到有人搞谋杀,并且用上了黑客的技术……” 潘文峰顺着话头开玩笑:“我觉得白直你干什么村官呀,报考警校多好?分析起来头头是道,可比我厉害多了。” “警察太危险。”路白直也笑“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属猫的,好奇心特重。” “好奇害死猫哦。”潘文峰笑道。 “对了。”路白直转过话锋“既然被撞的老人这边断了线索,那张雨华的家庭情况怎么样?” “户籍档案上显示他有一个儿子,妻子早逝。” “有其他直系亲属吗?比如亲兄弟,堂兄或表兄?” “不在一个户口本上查起来费事,不过像张雨华这种全市有名的算命先生,没听说有亲兄弟,毕竟算命这么挣钱,他爹如果有两个儿子,不可能只教一个啊。要我说,陈年旧事只有本地人最清楚,你在江头村不是现官现管嘛,找几个老人问问就知道了,还省事。” “这倒是。” “行了,我忙一天累爆了。有进展再跟你说,但你不能告诉别人。” “我有分寸。你好好休息。” 路白直结束了通话,旋即想起还有事没说,白天扮鬼的家伙动了自己的笔记本,他想麻烦潘文峰提取上面的指纹。这次忘了提,只能等下回了。 调整完思绪,路白直在路边拦出租车,结果司机们听说去江头村,都摆手说不跑,要么就是一口价两百块,先付钱。 快捷酒店不知道多少钱一晚,找起来还麻烦。又不能去辛逸珂家过夜,路白直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肉痛地付钱上车。 ……………… 夜幕笼罩下的江头村平静而幽深,从市区回来的张奉贤并不急着回家,也没有去村委,而是驾车绕过村头的游客接待中心,来到旁边的停车场空地上。 在停车场的尽头,一栋外墙已经明显倾斜的砖木结构老屋,就像一个耄耋老人,从下到上都散发着腐朽的味道,在夜风中摇摇欲坠。 张奉贤从副驾驶座上拎起两盒月饼,下车关门,抬眼望着几只蝙蝠在明亮的月光下盘旋,迈步朝老屋走去。 咚,咚咚。 扣响兽首铜环后不久,门缝中亮起灯光,很快有人在门后卸下防盗木杠。 张奉贤推门而入,将门杠闩回原位,随手放下月饼,从头上拽下一层皮具,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多岁:“热死我了。” 开门的老人走到天井,堂屋四十瓦的昏黄白织灯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只听他喉咙底部咕咕作响,半侧脸冷声道:“你不是叫人把张雨华撞死了吗?”老人的嗓音就像磨砂纸擦着墙皮一样嘶哑难听“那今天出现在村里的是谁?” 张奉贤擦着满脸腻汗,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你问我我问谁?” “废物!!”佝偻的老人暴跳如雷,半点不像行将就木。 “我说黄宗发,咱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级,客气一点对大家都好。” 老人黄宗发冷哼一声没有答腔。 张奉贤嘬了嘬牙花:“要不……我再派人去把他弄死?” 黄宗发拄着拐杖靠近他,杖尖杵在地面上的‘笃笃’声就像小榔头一样有力:“你觉得现在再杀,还有用吗?” “怎么没用?”张奉贤翻了个白眼“我的人可以在美食城入口撞飞他第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 “张雨华那晚去美食城,是为了和警方的人碰头。”黄宗发将左手食指竖在鹰勾鼻前,又长又弯的指甲里嵌满了黑色污垢“也许一开始,张雨华是没来得及把证据交给警方——但你们没能把他撞死,且时间过去了三天,你觉得警方还会不知道吗?你觉得我们再下杀手还有意义吗?警方早就开始采取行动,收集证据了!” “收集证据?怎么收?”张奉贤反问“是那个路白直么?他是警方派来的卧底对不对——不过不用怕,下午我已经找人吓过他了,他要还不走,绝对说明有问题。以后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腰背佝偻的黄宗发关掉了堂屋的白炽灯,天井瞬间陷入黑暗:“别忘了,侯智康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张奉贤知道自己该走了,戴上皮头套,伸了个懒腰问:“那村里这个张雨华……” “这人肯定是假的——是警方用来引我们上钩的诱饵,不用管他。” ……………… 晚上出城的私家车很少,加上出租车时常超速,一小时的路程半个钟头就到。 路白直让司机停在游客接待中心门口,下车辩明去村委的小路后,忽然看到旁边停车场的路灯下停放着一辆朗逸车。 他下意识地去看牌照,发现这车是村书记张奉贤的。 路白直望向停车场尽头的老屋,见门缝间透着灯光,心说张书记住这种破地方?不可能吧! 旁边树丛冷不防响起‘窸窣’一声,路白直警惕地侧脸瞧去,一个黑影闪电一样扑来,速度快到路白直还没作出反应,就被一只满是烟味的大手捂住了口鼻。 第10章 监视 路白直大吃一惊,下意识奋力挣扎,就听耳边传来侯智康的嗓音,还有嘴里喷出的烟臭: “是我!” 话音未落,停车场尽头的老屋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侯智康力气很大,死死捂着路白直口鼻,拖着他躲到游客接待中心围墙下的阴暗角落。 墙上有瓦片砌出来的扇型装饰,两人通过瓦片间的缝隙看到张奉贤急匆匆上车,往东驶向村子深处,两团通红的尾灯在小路上越来越远。 路白直惊魂不定:这里虽然不是张奉贤家,但他路过串门也说得通。有问题的是侯智康,他出现在这里,必然是在监视张奉贤或者老屋里的人。 念及至此,路白直试图扒开侯智康大手问个明白,却被他铁钳似地控制着动弹不得。 紧接着,老屋中又走出一个腰杆挺直的年轻男人,他关门上锁,朝着村子南面飞速跑去。 侯智康这才松开路白直,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原来你是警方派来的卧底。” “什么来着?”路白直开始没反应过来,旋即补充了一句“你开什么玩笑?” 侯智康摸出一支录音笔,伸到路白直耳边,张奉贤与黄宗发在老屋内的对话如在眼前。 “张雨华居然是张奉贤杀的……”路白直听完录音一阵晕眩,心中半是惊惧,半是兴奋,调整了呼吸后才道“怪不得王宝魁和李翠娥扮鬼吓我,还偷走监控主机,原来张奉贤怀疑我是警察……他们全是一伙的!” 侯智康在路灯下抱着膀子看他,那表情似乎在说:装,接着装。 路白直思绪飞转,脱口而出:“张奉贤究竟做了什么被举报?贪污吗?他贪了多少?居然到了要杀人灭口的地步?!” 微微一顿,路白直神色大变 :“等一下!张奉贤怎么知道张雨华举报了他?还提前找面包车埋伏?录音中的老人又怎么知道警方在行动?难道公安局里有他们的……” 路白直说到这里刹住话头,盯着侯智康退了半步:“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多了?” 侯智康嘿嘿一笑,并没搭腔。 路白直心中嘀咕:假设村内有两股势力,张奉贤、黄宗发杀人灭口,分明就是恶。侯智康作为监视者,张雨华作为举报者,明显代表善,现在张雨华出事了,侯智康仍在收集证据,搞不好他才是警方卧底,他刚才在诈我! 想到这里,路白直深吸一口气,继续问: “侯大哥,你为什么监听监视这屋子?蛇过江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你说一旦找到,全村人就会死?你表面上怕杨竞新在找水老虎的时候出意外,其实同样在监视他对不对?而张奉贤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是畏惧杨竞新在省里市里的朋友,而是他要借杨竞新的手,找出水老虎对不对?” 整个过程侯智康都没有说话,直到这时才笑道:“还说不是警察,你这个分析能力和问话的口气,和警察有什么区别?” “如果我承认自己是警察……”路白直目光炯炯地盯着侯智康,开始诈他“那你呢?你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我啊。”侯智康嘿嘿一笑“我就是一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路白直知道侯智康不上套,于是也笑:“我其实也只是一个正直热心,好奇心很重的小村官而已。哈哈。” 侯智康呵呵笑道:“你刚才问的事,在我这里都能得到答案。我完全可以满足你的好奇心,甚至有不少证据可以提供。但你得先跟我坦白身份,最好是有证件什么的。” “可我不是啊。”路白直两手一摊“我刚研究生毕业,文理学院那么多年的同学和老师都可以证明……” 侯智康撇了撇嘴:“既然这样,我帮不了你了,因为这事太危险,我劝你尽早离开江头村,否则你有可能变成第二个张雨华。” 路白直神情一窒,舔了舔嘴唇道:“虽然……虽然我不是警察,但我是江头村村官啊”他握着拳头,神情郑重“我真心想帮助这个村子和村民——我想知道真相!该怎么查,请侯大哥你告诉我,我完全能够胜任你的助手。” 侯智康笑着拍了拍路白直肩膀:“你这是典型的嫌命长啊。”给自己点上烟后,他慢慢走向路灯稀疏的昏暗小巷。 ……………… 在食堂洗漱完毕,路白直用毛巾擦着短发,用桌子抵住宿舍门,并且将不锈钢脸盆的二分之一放置在桌子边缘,只要门一动,失去平衡的脸盆就会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噪音。 关灯开电扇,路白直坐在行军床上,听着单调机械的风声,陷入了冥想: “假设张奉贤派去的杀手没认错人,那么星期天晚上被撞死在美食城路口的老人就是张雨华,也就是说村里这个是假的!” “正如侯智康录音中的黄宗发所说,村里这个张雨华,是警方找来引蛇出洞,逼迫张奉贤再次出手的诱饵。” 路白直抬起双手按太阳穴: “那怎么证明被撞的老人是张雨华,而村里这个是警方卧底呢?被撞老人的遗体虽然丢失,但只要找到张雨华的儿子,用他的dna和村里这个‘张雨华’相验证,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想到这里,路白直摇了摇头: “正如潘文峰所说,别人的dna不可能随随便便拿来化验……何况我不是公职人员。” 路白直躺下看了眼手机时间,九点三十,打开微信准备和女朋友说晚安,忽然屏幕上跳出一个来电,是辛逸珂。 这样的心有灵犀已经不是第一次,两人经常同时给对方发表情。 划动接听,路白直盖着毛毯侧身说:“我到村里了,正要跟你说晚安呢小可爱。” 辛逸珂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江头村的人居心叵测,扮鬼吓你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我必须要听到你的声音才放心。” “你真好。”路白直安心地感慨。“能娶到你就更好了。” “想娶我还不简单?”辛逸珂吃吃笑着,忽然正色起来“白直我有事跟你说,我知道你对本地的迷信活动比较反感,但刚刚我妈和我提了一下,就一下,一下下……她说咱们既然在一起六年多了,该了解的也了解的差不多——嗯……我们家只挑人品,不挑家境和经济能力——所以……咱们是不是把订婚和结婚的日子选一下呀?” 不等路白直回应,辛逸珂忙不迭补充:“事先说明,本姑娘可不是愁嫁,你别觉得我是在倒贴,别给我翘尾巴,得意忘形哦!” “我真得很想娶你。”路白直踌躇不决“但我没车没房,收入有限,叔叔阿姨真得不介意啊?” “谁说你没房?你爷爷奶奶外公公婆不是留下了三套三层楼的自建房?” “乡下的房子你不嫌弃?” “乡下好,宽敞,院子里还能种点瓜果蔬菜,万一拆迁的话,我就是包租婆了,嘻嘻。” 路白直心中感动:“我上辈子一定拯救了世界。” 辛逸珂笑着继续:“再者说,我家是十年前的拆迁户,房子分了两套,又买了一套,还缺你的么?你要是觉得和我爸妈住一块儿不适应,那咱们搬出去住,车子我也有,你要另买也行,六七万的能代步就成。你能读到研究生,智商不低,情商也还可以哈哈,公务员收入不行,换其他行业也成啊,只要我们齐心,慢慢会好起来的。” “天底下哪有你这么好说的姑娘?”路白直感慨万分“我简直是绝世好命!” “我才是上辈子拯救了世界的人好吧。”辛逸珂一口气不停地说“你人品一等,厨艺上佳,性格暖,不抽烟、不喝酒、不玩游戏、不赌博、没有夜生活,连ktv也不去,常年运动身材好,人又帅,天底下哪里找得到第二个?”说完咯咯娇笑。 辛逸珂人美性子直,但凭这一点就让她在大一大二期间追求者如云,但是她却谁也看不上。 直到那一天,路白直在文理学院郑鸣教授的古文字学课上认识了辛逸珂,两人对彼此一见钟情,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 路白直也是后来才知道,辛逸珂的父亲在政法口工作,不是在一线,而是坐办公室的局级领导,母亲则是做窗帘窗饰生意,家境殷实,无可挑剔,换作别人有了这等机会,六年下来早就生米煮成熟饭,路白直硬是拖到自己研究生毕业来当村官。也是为了给辛逸珂一个交待。 路白直傻笑:“我们要好好的,永远在一块儿。” “必须的!”辛逸珂甜甜一笑。 “吉日怎么挑,逸珂你说了算。”路白直最终道。 辛逸珂嘻嘻一笑:“我妈说了,你工作的江头村里有个半仙,算命看风水选吉日准得不得了。” 路白直听到这话,心跳陡然加速。 “好像是叫张雨……华,既然白直你答应了,那我明天就带我妈过来,你可以先去预约排队了哦,这位张先生可是非常非常忙的。” “好……听你的。”路白直木然答应着,和女友互道晚安,脸颊和手臂上都是鸡皮疙瘩。 起身来到窗前,路白直激动地望着村中夜色,顾自己低声自语:冥冥之中真有定数么?如果世上有人和张雨华长得一模一样,那算命的本事总不可能也有吧?就用这个试他真假! 第11章 八字 不管算命的结果准与不准,迷信与否,最基本的八字排算都是从出生那一刻就定下的,加上表述时说话是否流利,都可以判断村里的‘张雨华’真伪。 这也是目前最简便的方法了,而且理由正当。 想到这里,路白直决定明天先到古玩市场找两个算命先生排自己八字,回来再和张雨华推算的结果进行对比验证。 当然,张雨华如果真是警方卧底,可能会拒绝路白直的算命请求,这样的话,路白直心中有数,不会为难他,更不会给警方的工作带来困扰。 这一晚,注定无眠。 ……………… 第二天早上五点五十五分,路白直在车站等公交的时候给侯智康打了电话。 原以为侯智康还在睡觉,结果嘟声响了两下就通了。 “喂?” “侯大哥早,打搅你休息了。” “我睡眠不好,不算打搅,有事么?” “有两件事想请侯大哥帮忙。” “说。” “我想请半天假,张书记要是问起,你就说我昨天被一个扮鬼的小偷吓到了,今天在医院检查。” 侯智康在手机那头笑起来:“有意思,你去吧。” “第二件事,听说找张先生算命的人很多,侯大哥能帮我插个队不?你们是同村人,多少管点面子。” “你一知识分子还信这个?” “我打算订婚,想合八字选吉日,这些习俗还是得尊重女方家的意愿。” “这样啊,恭喜恭喜。”侯智康不假思索“一句话的事儿,我和张先生打个招呼,你和你媳妇随到随算。” “太谢谢了侯大哥。” “客气。” 结束通话,路白直心说:随到随算?侯智康的面子这么大么?还是说他和张雨华都是警方卧底?他知道拒绝我的算命要求不合理,开始准备应对了? 这时候首班车到站,路白直上车进城,转5路车到老城区古玩市场,七点半正好开张,站在老巷入口放眼放去,饭馆、文具店、卖古董、卖花鸟虫鱼还有算命的铺面摊位前都挂着巨大的招牌,五颜六色一清二楚。 摸骨、看相六十,算命八十,路白直还价到七十,分别在两个瞎子那里算了自己的命理,一个是八十多岁的干瘦老头,一个是三十多岁的肥胖中年男人,两人用方言说的话都被路白直用手机录了下来。 忙完这些已经八点五十,饥肠辘辘的路白直在巷口要了一份雪菜肉丝面,吃饱喝足,马不停蹄地坐车回村。 一个半小时的公交车程,路白直戴着耳机将两个瞎子的话听了两遍,记住了自己的生辰八字、司命星,以及大体的命理走向。 中途收到女友辛逸珂的短信,问路白直有没有准备好。 路白直回复说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辛逸珂发了么么哒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语音:我和妈妈吃完饭过来,大概十一点钟到江头村。 路白直坐车到村口已经十点半了,索性就在游客接待中心门前等,过了十几分钟,辛逸珂驾驶奶油色甲壳虫提前到达。 路白直上前和未来的丈母娘赵怡问好,又打电话给侯智康,表示人已经到齐,方不方便去张雨华家。 侯智康说随时都行。 辛逸珂的妈妈赵怡抓紧时间去上洗手间,正好给路白直说话的机会: “逸珂,待会见了张先生你可别吓着。” “你觉得我是胆小的人么?”辛逸珂挽着男友的手“我去年发掘的一个古战场,光是古代士卒的骸骨就清理出了一千多具呐。” 路白直道:“还记得上个星期天的车祸么?在美食城路口,那个被撞死的老人。” “记得啊。怎么了?” “我发现被撞死的老人和张雨华先生长得一模一样!” “有这样的事?孪生兄弟吗?”辛逸珂睁圆了乌黑水灵的大眼睛“幸亏你跟我说了,不然呆会乍一见,我真会失态的。” 路白直摸了摸女友脑袋,等未来丈母娘洗手出来,在原地聊了点家常,等侯智康骑电驴赶到,一行四人前往张雨华家。 张雨华住所位于江头村南面靠近蛇过江的一处幽静小院,进门就是各色月季,丛生的芍药,盆栽的柠檬树,高大的无花果树,还有沉甸甸的果桑,各种植物交相搭配,墙角小池子里锦鲤翩翩,到处是草木芬芳,加上石桌石椅,别有一番美景滋味。 张雨华一身老旧青灰色右衽长衫,双手交握在小腹前,已经等候在屋檐下。 路白直连忙上前:“罪过罪过,老先生您等好一会儿了吧?中饭吃过了吗?” “我一天只吃早晚两顿。”张雨华笑答,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诸位请进来坐吧。” 辛逸珂目不转睛地盯着张雨华看,又和路白直交换了眼神,心说:还真得一模一样…… 侯智康笑道:“我就不坐了,你们忙吧。”说完出院子,带上了油漆斑驳的厚重木门。 张雨华将三位客人让进里屋,路白直的目光四处游走,一下就定格在堂屋正中,那里挂着宽约一米五,长约两米的巨幅三清画像,正下方供着一个灵位,垂直地写着‘故显,张氏太祖公之灵位’,跟前一应香烛供品堆成了小山。 张雨华这时开腔:“小路,侯队长说你要合婚姻八字?” 路白直收回思绪,捏了捏女友的嫩手,面向张雨华答道:“是的,辛苦先生了。” 张雨华笑了笑:“我可先说好,排八字一千六百块一个人,两人三千二。” 辛逸珂妈妈立即接话:“张先生的本事远近闻名,听说每天找您算命的人凌晨就要来排队,今天您特地为我们破例,这个价格非常公道了。” 路白直和辛逸珂连忙附和:“张先生辛苦。” 张雨华微微一笑,指了指堂屋隔壁的客厅:“你们先坐。”然后从供桌上抽出三支檀香,点燃后对着画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继而在客厅门框上贴了一张黄纸朱砂笔记的符箓。 路白直从头到尾留意着张雨华的举动,看到这里忍不住问:“张先生,请问这符贴着有什么用?” 辛逸珂妈妈抢白说:“隔墙有耳,这符是用来隔绝脏东西的。我听对面门事部的老板娘说起过。” 辛逸珂挽着男友的手臂苦笑,不敢搭腔。 张雨华点点头,解释说:“命理不能给小鬼听到,不然泄露了天机,于我于你们,都是有损造化的祸事。” 辛逸珂的妈妈已经包了红包,双手递给张雨华:“张先生,这里是五千,您收好。” 张雨华笑了笑并没接红包,而是温和道:“命数之事,说出来的话或许不太吉利,甚至是很难听,你们三位能接受吗?” 路白直刚刚张嘴,辛逸珂的妈妈就抢过了话头:“命都是生好的,好坏都注定了,您尽管说就是,越详细越好。” 路白直和辛逸珂对望一眼,纷纷点头附和。 “那好。”张雨华指了指旁边的功德箱,示意红包放里面,然后才让男方先报生辰八字。 路白直道:“张先生,我二十七岁,七月初十生的。” 张雨华不假思索,脱口应道:“二十七岁属羊,七月初十为鬼申日——时辰呢?” “我妈说是晚上十点五九分。” 张雨华掐指一算,语气平缓:“羊年鬼申,亥时落尾,双亲不留。恕我直言,令尊令堂应该早已过世。” 辛逸珂本来就因为张雨华和车祸老人很像而惊奇,听到他这话,更是激动地抓紧了男友大手,手臂上鸡皮疙瘩迭起。 路白直轻轻捏了捏女友的嫩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要露怯,转而温和地笑道:“先生您开玩笑吧?我爸妈好着呢。” 原本话很多的辛逸珂妈妈这时反倒沉默了。一双杏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心道:珂珂一开始就跟我提过,白直自小父母双亡,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共同抚养长大,这张先生实在是神了! 第12章 命理 张雨华微微皱眉,再次推算路白直八字,继而神情一释:“这一条且放下,接下来我说的,后生你不用应和,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行啊。”路白直剥着指甲边缘的倒刺,依旧面带微笑。 张雨华目光炯炯:“按你八字排算,五行之中,金有,木有,水有,火有,唯独缺土。从小应带土取名,补足五行。” “我叫路白直,名字里没有一个字带土。” 张雨华从容解释:“无论‘足各’路还是‘耳击’陆,都是五行之‘土’的代称,以姓补行,既是巧合,也是命数。” “您接着说。”辛逸珂妈妈瞪了未来女婿一眼,兴奋至极地追问。 张雨华注视着路白直:“按你八字来看,司命星为破军,入行伍之职升迁更快。初见面时,我就说你不是当文官的料,这次来村里当村官,怕是不会一帆风顺。” 路白直和辛逸珂对望一眼,故作镇静:“失败才是人生常态,坚持加克服,才能走得更好更远。” “说得不错。”张雨华微微一笑“咱们接着排算。” 路白直点点头。 只见张雨华双手拇指尖掐着其余手指的指腹:“ 你一到五岁没有根,好比水中浮萍随波流,养不大都有可能,好在命中有贵人相助,可逢凶化吉。” 张雨华闭目微微一顿,继续道:“你五到十岁,木命无土难生根,身上必带疤;十到十五岁冲小鬼,主学业不顺,好在及时醒悟,回到正途;十五到二十岁走偏财运,但只够自己吃喝用度,并不能孝敬长辈。” 此时的路白直,下意识地开始抖腿。 只听张雨华条理清晰地说着:“二十到二十五岁,从你命理看是犯桃花,但此桃花不是劫。”他睁眼指了指辛逸珂“想来你与这位大姑娘是在二十五岁前就认识了。” “老先生您真是太准了!”辛逸珂妈妈惊喜万分“两个小孩是在大二,二十一岁时认识的。” 张雨华矜持地点点头,接着先前的话算道:“二十五到三十岁,后生你运中龙开始抬头,但这期间又逢久旱无雨,运龙无神,仍旧有落堂之险,不会太顺,出行交友方面应该多注意。” “什么是落堂?”路白直双腿一僵,停止了抖动。 “落堂就是走霉运。”张雨华耐心解释“轻者破财,重则伤身,甚至丧命。” 辛逸珂不自觉抓紧男友的手,路白直点点头:“您接着说。” 张雨华道:“你三十到四十岁走正官正财运,娶妻、生子等人生大事越来越顺;五十到六十岁走文昌运,文昌运主事业,你在此期间应该会有所升迁。六十到八十岁走傍子运,也就是说退休了,靠孩子赡养,而且这个孩子不得了。算到你八十一岁有难,过去了便能再活两年,过不去就到此打住。” “就这样算完了吗?”辛逸珂看了眼男友,倒有些意犹未尽。 张雨华微微一笑:“你男朋友双岁读书双岁娶亲,早娶刑克,感情会很不顺,生活也有多磕绊。中年成家,妻房贤德,另一半的生肖属兔、猪最佳,猴、羊二肖中平,牛、鼠犯冲。” 辛逸珂听完忙说:“我属猴,才中平啊……” 路白直也急了:“张先生您说我中年才能娶到老婆,也就是说要四十岁了!那我还娶个什么劲?” “古代二十岁娶亲,四十多岁当爷爷,三十岁上下才是中年,所以你不必着急。” “原来如此。”辛逸珂妈妈松了口气。 张雨华继续道:“按流年来算,后生你今年犯太岁,水多的地方离远点。” “南方地区到处都是水,这个怕是回避不了。”路白直笑说“而且先生你才说我运中龙因为久旱无雨,有点虚弱,又让我离水多的地方远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哈哈。” “彼‘雨’非此‘水’,命中有定数,我照实明说,你该注意注意。” 路白直点点头:“该算逸珂的了。” 辛逸珂的八字命理按张雨华的话来说,比路白直好一百倍,要搁古代,就是王妃的命,一生福星高照,衣食无忧。 张雨华最后道:“两个小年轻的八字极合,是上上婚。订婚,纳彩,迎亲,拜堂,同房的五个吉日吉时我已经排出来了。” 说完起身,在旁边的书桌上取毛笔,饱蘸墨汁,铺开红纸依次写下五个农历日期。 推算结束后,赵怡让两个小的先出去等,自己留在客厅问:“张先生,我还想问一下,小路这孩子的命会不会克我们长辈,还有他的妻子儿女?” “这个你尽管放心。”张雨华笑容和蔼“小伙子的八字只应了父母早逝的结果,但诱因并不是他引起的,具体情况还得从他父母的八字里面排算。就好比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秋的到来,岁的临近,并不是因为叶落,而是因为四季轮转的运行轨迹。” “原来是这样。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赵怡出了门来,见路白直和女儿十指紧扣并肩而立,心说:就算小路真得克妻,也是珂珂自己的命啊。 辛逸珂见妈妈出来,笑说:“妈,你不是挺信这个,趁现在不用排队赶紧给自己和爸爸算一个呐。” “胡闹。”赵怡温柔地白了女儿一眼“命越算越薄的,没事算什么算?”微微一顿“我和你爸当年是找张先生的父亲算的,说我们的婚姻是中婚,还别说,这些年来几乎每个月要都要吵架拌嘴。” 路白直笑着附和:“自己的牙齿都要咬到舌头呢,何况是夫妻,多沟通,多包容才能长长久久。” “这话说得不错。”赵怡满意地点点头。 一行三人边走边聊,路白直作随意状:“原来张先生是子承父业。不知道他有没有兄弟?” 辛逸珂看了男友一眼,知道他话里有话,毕竟张雨华和出车祸的老人如此相像,如果不是亲兄弟,那实在过于巧合。 “应该没有吧。反正我没听说过。”赵怡想了想才说“而且从事算命这个行业,是要承受五弊三缺的。如果张老先生有两个儿子,没必要让他们冒这个风险。” “什么叫五弊三缺?”路白直其实知道,但要把话题继续下去,就必须这么问。 辛逸珂替她妈妈回答:“五弊就是鳏、寡、孤、独、残。鳏是丧妻,寡是丧夫,孤是丧父,独是丧子,残是身体残缺。” 赵怡挽住了女儿手臂:“三缺则是钱,命,权。反正只要从事算命这个行当,这五弊三缺最少沾一样。就算一开始好好的,时间久了,泄露天机太多,也会遭受不幸的。” 第13章 迷信和传说 路白直道:“可我看张先生身体很健康,七十多岁了日进斗金。” 赵怡回头看了眼张雨华家,压低嗓音说:“你们没见张先生家里没女人么?我也从没听说他有老婆,分明就是应了 ‘鳏弊’这一条。” 路白直心里反驳说:就算不从事算命,社会上也有很多失独的夫妇,以及没钱、没权,孤独终老或短命的人。嘴上则道:“阿姨您观察力真细致。” 赵怡把写了吉日吉时的红纸放进xl包包,对未来女婿说“白直,你家里已经没有长辈了,那订婚、摆宴,还有新房装修的事,就交给我和珂珂爸爸了。你没意见吧?” “当然没有。”路白直和辛逸珂对望一眼“我只怕委屈了逸珂。” “我们处了六年没吵过一次架,哪里委屈了?”辛逸珂自然要向着男友。 赵怡笑着戳了戳女儿脑袋:“不害臊。”转而道“白直,你上班要紧,我们就先回去了。” 路白直送母女二人到游客接待中心停车场,望了眼空地尽头的老屋,拍了拍车窗窗框,对女友说:“到家给我报平安。” “知道了。”辛逸珂朝男友眨了眨眼睛。 “阿姨再见。”路白直后退两步挥手。 辛逸珂笑着升上车窗,驾车离去。 ……………… 回村委大楼的路上,路白直抬起冰冷的双手搓了搓滚烫的耳朵,脑海中不停回响张雨华推算自己命理的话语。 只要是已经发生的,全部应验,确实比古玩市场的两个算命先生精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有迟疑和卡顿,让路白直觉得像做梦一样。 如果这不是张雨华半仙本尊,那还能是谁? 路白直两岁时父母被谋杀,后来由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共同抚养。 七岁时,路白直和同龄小朋友爬树比赛,结果失足滑落,被松鳞划破肚脐,因为伤口处理不善,肚脐流了半个多月的脓水。正应了张雨华说他五到十岁木命无土难生根,身上必带疤的评断。 当然,十岁上下正是男孩子爱玩爱闹的年纪,十个男孩九个会落疤。这个不作准。 至于十到十五岁冲小鬼,路白直中学时期年少气盛加叛逆,打架逃课也常有。这话同样可以套用在很多男孩身上。 十五到二十岁走偏财运,路白直记得自己暑假期间勤工俭学,每个月赚的钱只够自己吃喝用度,并不能孝敬奶奶,而爷爷,外公和外婆已经先后去世。 二十一岁,路白直遇此生挚爱辛逸珂,也算应了桃花运的说法。而奶奶在他二十三岁那年溘然长逝,从此路白直就只有辛逸珂一个亲人,由此格外珍惜和疼爱。 张雨华最后说他今年犯太岁,要离水多的地方远一点,这江头村前的蛇过江,不正应了水多么。 想到这里,路白直不免产生一阵强烈反感,如果人的一生已经注定,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满怀郁闷,路白直步行返回村委大楼,没想到在门口碰上了驾车离开的张奉贤。 张奉贤停车拉手刹,降下车窗眯起眼睛:“小路啊,听说你在张雨华那儿算命?” 路白直一愣,心说这种小事都有人打报告?!如果不是侯智康说的,那这江头村恐怕到处是张奉贤的耳目了。关键是张奉贤当面发问,分明是有恃无恐,在向我秀肌肉啊。 “没办法,订婚选吉日是大事。”路白直挤出笑容回应 “平时我不会参与这种事的。” 张奉贤懒洋洋地教训道:“年轻人不要太迷信,咱们毕竟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 路白直心说:你既不迷信,也不守法,倒真是一个好接班人。嘴上则道:“是是是,张书记教育的对。” “对了,张雨华算得准吗?”张奉贤问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道光芒一闪而过。 路白直不假思索:“不准,一点都不准,估计我去学两年,都比他算得好哈哈。” 张奉贤不置可否地笑笑,升起车窗去了。 路白直目送张奉贤,心说:从算命技能上看,张雨华真得不能再真,可如果张雨华是本人,那在美食城被撞死的是谁? 来到办公室的时候,路白直闻到一股跌打损伤的膏药味,笑问:“谁受伤了吗?” “昨天给一户人家修电路,我不小心崴到了脚。”吴兴法翘着二郎腿,一脸的满不在乎。 ……………… 算命后的一个星期,路白直每天都去张雨华家小院,想问他很多事,比如蛇过江的水老虎是什么,比如他想举报张奉贤犯了什么罪? 尽管单刀直入会很突兀,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 只是路白直每次去,张雨华家都大门紧闭,偶尔遇见几个慕名而来的顾客,也说联系不上张雨华。 路白直心想:这样的话,我和逸珂可能是张雨华推算的最后一对新人,还是看在侯智康的面上,如果那天我没有请侯智康预约,会不会也吃到闭门羹? 无奈之下,路白直硬着头皮去找侯智康帮忙,结果他说我又不是张先生管家,人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路白直腹诽:可第一次你是怎么做到的?还是说村里的张雨华真得是假的,明面上是他在算命,其实背后另有军师。毕竟侯智康连监听设备都有,弄个米粒耳机不是难事。 于是路白直打电话给潘文峰,问他遗体丢失的进展,还有肇事司机有没有落网等问题,结果一无所获。 路白直犹豫要不要把张奉贤涉嫌杀害张雨华的线索透露给发小。 他的顾虑在于:侯智康和村里的张雨华究竟是不是警方卧底,我贸然把发现的情况告知潘文峰,涉及到警方内部工作,有可能引发一系列后果,甚至是被公安局的内鬼知晓,太冒险了。 思来想去,路白直觉得暂时不能说。 还有几个问题是,现在村里的张雨华真假为五五分,那被撞死的老人又是谁?难道仅仅是因为世间罕有的巧合,让一个和张雨华酷似的老人在巧合的时间出现在巧合的地点? 关键在于偷遗体的人又想掩盖什么秘密? 现在潘文峰的调查陷入僵局,张雨华又玩失踪,侯智康死活不肯说,让所有秘密都笼上了一层迷雾…… 每当路白直想起这些不属于本职工作的破事就头大,他本来不想也不用管,但是被市委组织部分配到江头村半月不到,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如果就因为张奉贤明里暗里的针对,以及村里同事卑劣的恐吓就退缩辞职,那么这‘无能’的一笔留在档案上,对于路白直未来的仕途将是致命的。 事关尊严、工作、生计和未来,路白直不得不查个水落石出,至少得把明面上的黑恶之首,也是车祸的始作俑者张奉贤、黄宗发拉下马! 当然,路白直得借别人的手对付张奉贤,否则他又可能留下出卖上级领导的‘恶臭’名声,对将来升迁也大有阻碍。 在江头村无所事事的呆到星期天,路白直换上唯一的衬衫和西裤,坐公交车去辛逸珂家吃饭,饭后帮忙收拾碗筷做家务,又接受了未来岳父辛建华在体制内的谆谆教诲,最终被女友拉进房间。 辛逸珂双手按着路白直肩膀,让他坐在自己柔软芬芳的丝涟床垫上,郑重其事地双手插腰:“小路同志,你交待的事,本姑娘可是尽心尽力地完成了!” 路白直闻言大喜:“是江头村和蛇过江的事么?” “当然啦,哈哈。”辛逸珂端来笔记本电脑,亲昵地挨着男友坐下 “你知道蛇过江为什么叫蛇过江?我可找到不少故事呢。” 路白直深深凝望辛逸珂侧颜,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水果甜香,忍不住伸手揽住她曼妙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身,在她脸上亲了两口:“好姑娘,你说,我听着。” 辛逸珂嘻嘻一笑:“其实不是我找的,是我导师郑鸣教授仅凭回忆,让我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找到了一篇。” “郑教授身体还好吗?”路白直脑海中浮现一张书卷气息厚重的老人面孔。 “肝癌化疗第三期,基本是控制住了,不过还是很虚弱,我本来也不想麻烦他老人家,只是去医院看望的时候,无意间提了一句,没想到老师就记在了心里,没过几天就给我来了电话。” 路白直点点头:“改天我也去看看郑老师。” “是得好好谢谢他。”辛逸珂转而道“清中期有个文人叫张复,山东人氏,他有一本‘慎独堂笔记’,里面记载了他六十三岁因为科举再次落榜,心灰意冷,一路南下到滨州游历的诸多见闻。” “近海市古称滨州,这个我知道。”路白直附和。 “对,这个张复和他朋友目睹了蛇过江的奇景,记录得还算详尽。”姑娘说着双击打开扫描的pdf文档资料“白直我读给你听。” “好。”路白直嘴上这么说,目光已经落在屏幕上,扫描件清晰地展现了原件的沧桑和古朴,暗黄色的古籍纸面上遍布虫蛀的小孔,工整秀气的繁体小楷从左到右写得密密麻麻。 只听辛逸珂柔声念道: “乾隆五十一年,一十三省大旱,滨城亦赤地千里,井枯河竭,种粒绝收,唯城外大江仍有数尺余流,乃全城百姓命系之所在。 此江古称蛇过,历来无人知晓原由,然七月初十之日,夜半未至,余随城中百姓往江边取水,目睹异景,方知此江来历。 但见月下江中蠕蠕而动,嗬咝有声,绝非水流。有胆大者举火而下,即时狂呼丧命,其后弗敢复下者,余亦然。 及至天明,夹岸十万百姓方睹实情,唯见江底蛇虫密布,累无计数,其状甚怖!” 路白直听到这里,眼前仿佛出现了当年的画面,浑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口中忍不住重复: “蛇虫密布,累无计数,其状甚怖……” 第14章 仙家 辛逸珂继续念道: “前夜下江者尸骨无存,寸缕难觅,夹岸百姓无不悚惧。 待日过中天,江底蛇尽而雾起,但见雾中有影九数,似人非人,或跪地,或张臂,或望天,渐次飞升。时人谓之仙家渡劫。 朗朗乾坤,此情此景世间绝无,余惊奇怅然,久难忘怀,记述于此,后人有缘观之。” 辛逸珂笑着看向男友:“这一篇结束,后面是张复在蛇过江边偶遇友人的碎碎念,纸页残缺,只有前面几行字了,要看吗?” 路白直在女友鬓角亲了一口:“看看呗。” 于是辛逸珂滚动扫描页面,继续念道:“‘早闻知正任翰林院提调,编撰四库全书有功,赴千叟宴得圣人赏赐颇丰,今日见他身侧兵卒拱卫,腰携西洋千里眼,真乃羡煞……’后面没有了。” 念完,姑娘笑眯眯地瞧着男友。 路白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开始分析:“有影九数这个‘九’,一般不是指九人,而是表明人数多——我忽然在想,杨竞新找的水老虎,会不会和大雾里飞升的‘仙人’有关?这也可以解释他甘愿冒下生命危险,就为找一只传说生物的不合理处。” “还有还有。”辛逸珂顺着男友的思路“水老虎,飞升的仙人,以及侯智康所说会害死全村人的东西,都在蛇过江,那三者是否有内在的联系?” “角度很刁钻嘛逸珂!”路白直笑着夸她。 “那是。”辛逸珂得意的小表情又萌又可爱“郑老师说,民间故事经常有提及,近海这片地方如果发生百年一遇的大旱,江水断流的时候,对岸落仙峰下的沼泽里就会涌出数以百万计的蛇虫,钻入江底淤泥中不见踪影。” 路白直点点头:“村里人也提到了这点,蛇过江里蛇很多这个情况,不是空穴来风。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这些爬行动物。” 辛逸珂补充道:“史书记载的通常是人物和事件,对地名的来历往往惜字如金,不会过多考究,至于地方志,因为几十年前那场浩劫,大部分都毁佚了。” 正说着,辛逸珂妈妈赵怡在房间外敲门,说是切了果盘。 路白直连忙起身,辛逸珂却抢先一步,赤着脚丫跑去开门接果盘,嘻嘻一笑:“谢谢妈。有正事呢。” 赵怡白了女儿一眼,转身去了。 辛逸珂把果盘放在床沿,递了一只草莓给男友。 路白直咬住草莓小头,捧着女友脸颊把草莓大头嘴对嘴喂了过去。 辛逸珂咯咯娇笑:“别闹。”一面吃,一面接着先前的话说“我在现存的古文资料库中检索了一下,张复的这篇游记是描述蛇过江文字最多的一篇了,而且有这个‘翰林院提调知正’佐证,年代也对得上,可信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路白直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几个字:“‘西洋千里眼’不会是望远镜吧?” “聪明。”辛逸珂笑着抽了两张餐巾纸“黎文都,字知正,任翰林院提调官,参与过四库全书的编撰,乾隆五十年办了一次千叟宴,他六十五岁被选举赴宴,得了很多金银赏赐,包括铜错银望远镜一支。” “张复看到蛇过江奇景是乾隆五十一年,时间对得上,只是这黎文都这么牛逼,为什么会和一个落榜的张复成为朋友?” “两人是同乡好友,就是咱们现在说的发小,闺蜜。”辛逸珂笑着,转了话题“黎文都这人参加了两次千叟宴,还能到御前喝酒,这就很有意思了。” “怎么说?”路白直给女友剥了一个猕猴桃。 辛逸珂边吃边解释:“不管是康熙朝还是乾隆朝,千叟宴都规定九十岁以上的老人才可以到御座前喝酒。但奇怪的是,乾隆五十年,黎文都六十五岁,乾隆六十年,也就是嘉庆元年,黎文都七十五岁,两次都到御前受赏,他一不是皇亲,二不是大儒,三没到九十岁,何德何能?” “也许这个黎文都立了什么大功吧?”路白直说到这里,伸出双手握住了女友的双手,深深凝望她脸蛋,情意真切“这些细枝末节的陈年旧事,你一定翻阅了海量的资料吧?” “是啊。”辛逸珂撅起小嘴,忍不住撒娇“这些繁体古文看得我眼睛里都是血丝。” 路白直忍不住亲她双眼和额头,又跪在女友背后,小心翼翼地给她按摩肩膀。 辛逸珂幸福无比,惬意地说:“可能是因为蛇过江里出现过神迹,最终张复终老在江头村,他的后人自然也在村里繁衍生息。十几年前江头村张姓大族修订族谱,出钱请本地的民俗和历史专家梳理张氏祖先的事迹,郑老师也参与了,所以比较有印象。” “你说张雨华会不会是张复的后人?” “有可能啊。”辛逸珂收拢了笔记本电脑“对了,还有件事,郑老师亲身经历的。” “说说看。”路白直不愿错过任何细节。 “我怕复述的不好,已经录下视频了。”辛逸珂摸出手机,点开了相册中的视频。 只见略微抖动的视频画面上,郑鸣教授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没了头发和眉毛的整张脸孔看上去白得吓人,好在精神不错,只听他缓缓道: “六十多年前,上山下乡运动,我和北京来的罗青合,还有其他知识青年被一起下放到农村体验劳动人民的生活,也就是在江头村这个地方插队。 我倒没什么,因为我本来就是农村出来的,农活家务难不倒我,罗青合就不一样了,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吃的用的都是军队专供,父亲又是带衔的军官,在家里没吃过苦。” 视频中的郑鸣教授说到这里,似乎陷入了回忆,过了一会儿才说: “罗青合很帅,搁现在也是小鲜肉级别的人物,皮箱里放着十几套洁白衬衫,每天都要换洗——嗯……有点扯远了…… 我们去江头村的第二年,发生了历史上著名的自然灾害,说是三年,其实前后延续了五年多,当时饿死了很多人。好在蛇过江里盛产鱼虾,对面落仙峰下一百五十多平方公里的沼泽里更有数不尽的鸟类。” 郑鸣教授说着笑了起来:“我记得那个时候数量最多,最好捉的东西是蛇,有毒没毒的,大的小的……” 辛逸珂在视频中忍不住插话:“蛇肉吃起来会不会很恶心呐郑老师……” “人要是饿起来草根树皮都得吃,蛇肉好歹也是肉,吃起来的味道……嗯……就和鸭脖子差不多。”郑鸣教授皱着眉头回忆:“受灾的几年时间里,主要就是雨水锐减,连近海这种江南水乡也不例外,一年比一年干,粮食收成一年比一年少,没饭吃啊。” 说到这里,郑鸣教授摇了摇头,调转话头:“不过奇怪的是,雨越少,地越干,蛇过江越浅,落仙峰下沼泽里的蛇就越多,终于有一天,蛇过江的水就剩下不到一米的径流,岸边到江心的落差竟然有三十多米,相当于十层楼那么高。 在那个连化肥都用不起,掏烟囱刮草木灰作钾肥,能把人家墙壁捅穿的年代,见了底的蛇过江中,放眼望去全是肥沃的淤泥,我们当然不能放过。 加上沼泽里的蛇总是往江里来,淤泥里面随便捡捡就是几麻袋,知识青年和村里的劳动力当时都去捡蛇,再骑着自行车到市里卖钱赚工分。” 郑鸣教授忽然叹了口气,视频中的辛逸珂将手机放在床头,给老师倒了热水,回来重新录像。 就听郑鸣道:“然后有一天终于就出事了……” “有人被蛇咬了吗?”辛逸珂紧张地问。 “这倒没有。”郑鸣捧着茶杯摇头“那是五九年的夏天,骄阳似火,我和罗青合早上出班时约好,晚上去偷村长家种的西瓜,结果……” 路白直注意到,时不时晃动的视频画面到这里变得异常稳定,辛逸珂在他耳边说:“郑老师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路白直点点头,就见视频中的郑鸣在长久的沉默后继续道:“结果那天晚上,罗青合没有回知青大院。不仅是罗青合,江头村里还有两个人也失踪了……” 第15章 圈套 “他们出了什么意外?”视频中的辛逸珂迫不及待地追问。 郑鸣教授吃力地闭上了眼睛:“这两人一个叫杨祥志,是江头村人,一个叫黄宗发,是外省逃饥荒来的盲流。 那天晚上,全村人都被发动起来找他们三个,最后一无所获。第二天早上,就在村干部们准备报警,通知罗青合在北京的家属时,一个村民居然把罗青合,杨祥志,黄宗发三人都带了回来。” “说明三个人在同一个地方!”辛逸珂在视频中猜道。 郑鸣苦笑:“三人确实在一起,被带回村里的时候满身泥浆,他们解释了一通,我们才知道,原来前一天大伙忙着捡蛇挖淤泥的时候,罗青合不小心掉进了江底淤泥中的空洞,杨祥志和黄宗发看见后去救他,结果一起摔到了洞底,三个人就这样困了一天一夜。” “不对呀。”视频中的辛逸珂反驳“手脚被困,可以用嘴呼救,三个大男人不可能同时发不出声。” “我们当然也想到了。”郑鸣教授睁开双眼,脸孔慢慢红润起来。“但他们三个一口咬定摔到洞底后就昏迷了,醒来已经是晚上,叫了半天救命才得救——有些事没法细究,人能平安回来,大家不用受处分,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救他们出淤泥的村民怎么说?”辛逸珂问。 “当然是同样的说辞。” “救人的村民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承莱,对,叫侯承莱!”郑鸣教授将杯中的温开水一饮而尽“半年后,杨祥志的精神开始失常,黄宗发则离开了江头村,回老家投奔亲戚。到我第三年离开江头村,一直不知道罗青合,杨祥志和黄宗发三人消失的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 “那罗青合呢?这个从北京来的干部子弟怎样了……”辛逸珂忍不住问。 郑鸣木然地盯着病房天花板,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他消失了。” 辛逸珂倒吸一口气:“人间蒸发吗?” 郑鸣一愣,连忙笑着解释:“是我用词不当。之所以说罗青合消失,是因为那天他去市里寄信,就再没有回来,奇怪的是罗家人没来找,这只能说明罗青合是逃回北京了,总之过去六十多年,我们当年的知青组织了很多次聚会,谁也联络不到他,谁也不清楚他的下落,是生还是死……” “这么说的话,黄宗发这个盲流应该也算失踪。” “他不算。”郑鸣教授肯定地说“因为黄宗发走了一年多,又回到村里定居。” 视频录到这里,有护士进病房给郑鸣量体温,挂药水。辛逸珂只得告辞离开。 手机画面在晃动中定格时,路白直默默地把罗青合,黄宗发,杨祥志还有侯承莱四个人的姓名记了下来。 辛逸珂看到男友目光涣散,笑着伸手在他眼前一晃:“想什么呢?” 路白直收回思绪,揽过女友肩膀:“有你真好。方方面面都在帮我,而且都帮得上我。” “算你有良心。”辛逸珂在男友胸口轻轻捶了一拳“以后可得好好待我,不准欺负我!” 路白直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久久没有松手。 “要不……今晚……别走了?”辛逸珂声音轻得听不到。 路白直笑说:“好啊好啊。上次打车回村里,那司机宰了我两百块呢。今晚我就在你家沙发上缩一晚。哈哈。” 辛逸珂又羞又气,在男友背上掐了一下,忽得笑了,心说这才是白直最可爱的地方。 ……………… 第二天一早,辛建华和赵怡心照不宣地给两个小辈准备早饭。 吃完时间还早,路白直开辛逸珂的甲壳虫送她去近海考古研究所,吻别后坐公交车回江头村上班。 本来烧水扫地的事有保洁阿姨,但自从路白直上班后,张奉贤办公室的杂务就由他主动包揽。 张奉贤每天上班的时间都不固定,所以走之前会吩咐路白直第二天要做的事。 还有一个星期就是中秋节了,今天需要购买粮油副食品等物,然后抽空慰问村里的孤寡老幼和困难户。 江头村在近海市最北边,粮油批发市场在城西四环,路白直九点出发,选购、装货,一来一回忙到下午两点半,然后坐送货的平板卡车回村里,随便吃了点,又到王宝魁那里报了账,给自己倒了杯水说:“王会计,哪些困难户是需要分粮油的,名单你有了吗?” “就往年那些,我心里有数。”王宝魁记着账,头也不抬。 “今年我去吧。”路白直坦诚地表示“我要在村里呆三年,既是工作也是学习,慰问孤寡老人这种事对我的成长有帮助,所以希望王会计把这个机会让给我。” 王宝魁笑起来:“你要去就去呗,我乐得清闲。” “那老人的名单和家庭地址……” “待会我把名单给你,地址嘛,那天肯定载着粮油开车去,你让侯智康带路吧。” “也好。”路白直放下茶杯“王会计,我一身臭汗先去洗个澡,张书记找我的话跟他说下。” “好的。” 路白直一出门,王宝魁冲吴兴法使了个眼色。 吴兴法点点头,摸出一包利群烟,走到门外抽出一支,烟嘴在烟盒上顿了两顿,然后才用打火机点燃,一面若无其事地吞吐烟雾,一面防止有人靠近。 王宝魁用座机拨出了一个号码,接通后招呼: “喂,张书记,路白直去洗澡了,要不要我们再吓他一次?” 张奉贤在电话那头骂他蠢货,转而道:“让小李接电话。” 王宝魁说了声好的,朝李翠娥招手:“书记找。” 李翠娥连忙放下指甲锉,上前接过电话,嗯了几声就开始面露犹豫,又听了十几秒才挂断。 “书记怎么说?”王宝魁忙不迭问。 吴兴法也进了办公室:“扮鬼估计行不通了吧?” 李翠娥点点头,叹了口气:“书记让我去勾引小路,你们再冲进来抓现行。” “我操.他.妈.的!”吴兴法跳了起来。 “小点声!”李翠娥瞪了他一眼“又不是来真的……” 吴兴法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那你快点去,我过半分钟就冲进来,先打断他两条腿。” 李翠娥警告他:“别把事情闹大,不然我在村里怎么做人!?” 村委大楼北面是配电房和物资仓库,南面是食堂,会议室,浴室和公共厕所。 村委的女浴室有复合板隔出的小间,可以关门。男浴室则是大通间,掀开门帘就可以望到底,四面墙上每隔一米三就有一个新换上的电镀铬莲蓬头,锃亮如银。 路白直站在最角落里,正忙着把沐浴液打出泡泡,忽然听到男浴室的塑料门帘被 ‘哗啦’ 一声掀到了一边,下意识回头望去,发现是侯智康,笑着招呼: “侯大哥也来洗澡啊?” 路白直是穿着短裤洗浴的,这是在学校住宿时养成的习惯,所以这时进来的哪怕是保洁阿姨也没事。 侯智康手里拎着沐浴液,肩上搭着棕色毛巾,嗯了一声又道:“洗洗更健康嘛。” 路白直笑起来,挤出洗发液搓头,这时候门帘再一次被掀开,路白直已经被泡沫糊住了眼睛,张嘴就说:“今天下午这么多人洗啊。” 却听侯智康叫了一声:“卧槽!李主任你跑错浴室了吧?” 李翠娥啊的一声尖叫,转身就往隔壁女浴室跑。 路白直也吃了一惊,抬脸对着莲蓬头,手忙脚乱地冲掉了泡沫,眯着眼睛先看门口,就听见侯智康笑了两声,吊儿郎当地吹起了口哨。 几乎是在同时,吴兴法上身赤膊,手里抓着一只不锈钢脸盆冲了进来。当他发现男浴室中除路白直外还有侯智康,并且李翠娥不在的时候,全身的汹汹气势立即被浇灭在原地。 “都是大老爷们,你站那儿看个几巴?”侯智康挑衅似地大笑“还是说你没有啊?” “我……我忘带肥皂了……”吴兴法转身就走。 路白直瞬间反应过来,原来李翠娥和吴兴法给自己设了个套。而侯智康就像监听老屋那样,一直在监听办公室,甚至连张奉贤也没放过。 收回思绪,路白直朝侯智康说了声谢谢,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洗完,先后出了浴室。 回到宿舍,路白直给侯智康发了一条短信,问他晚上有没有时间,想请他在食堂吃饭。 侯智康回得很快,是一个ok的表情。 路白直立即骑着电驴去市场买菜,也不怕同事说他早退,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傍晚五点半,村委大楼已经走空,路白直正在食堂后厨忙碌,侯智康这边带着一箱罐装啤酒提前到场。 二十分钟后,酸辣青瓜海蜇,番茄蛋汤,蚝油生菜,盐水河虾,爆炒螺丝,清炒辣椒,剁椒鱼头,红烧小鸡腿先后上桌。 路白直和侯智康什么话也不说,先各开一罐啤酒牛饮到底。 路白直打了一声饱嗝,招呼说:“侯大哥你尝尝我手艺。” 侯智康当然不会客气,一筷子辣椒,一筷子海蜇,又拿个鸡腿乱啃,连连点头,嘴上含糊不清地说:“不错不错。口味比咱们食堂的大师傅要赞。” 路白直哈哈一笑:“过奖了。”夹了一筷子生菜吃。 “说吧。”侯智康把鸡腿骨扔在桌上,点上一支烟,开了一罐啤酒“请我吃饭有什么事?先说好,张奉贤、张雨华的事你别问我,知道得太多对你不好。” 路白直捏着一只鸡腿细嚼慢咽,用手背擦了擦鼻尖说:“侯大哥,张奉贤和张雨华的事先放下,我请你吃饭,一来是谢你白天救我,二来就想打听几个人的家庭过往。没别的意思。” “先说来我听听。”侯智康掸着烟灰,烟雾后的目光从容有神。 “四个人,一个叫罗青合,一个叫黄宗发,一个叫杨祥志,一个叫侯承莱。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毕竟是上两代的人了,不清楚就算了。” 侯智康听到这些人的名字,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他朝路白直探过身去,穿过重重烟雾,沉声反问: “村里知道他们的老人不多了,你从哪里问来的??” 第16章 藏宝的地方 路白直一听这话就知道有戏,为了沉住气,他喝了口啤酒,夹上一筷子河虾剥壳吃肉,然后才慢条斯理道: “村里没有,村外有,我女朋友的考古专业老师,他六十多年前上山下乡,插队到咱们村的。 “是么?”侯智康用筷子掐了半个剁椒鱼头到自己碗里,吃了两口,挑起眉梢反问“叫什么名字?” 路白直心中一喜:认识侯智康这半月,他一直以淡定冷静的面孔示人,这还是头一回对一件事表现得这么感兴趣,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哩。 于是路白直故意吊他胃口:“告诉你也不知道,这六十多年前,我们两个还没出生呢。” 侯智康轻蔑一笑,嘬着鱼头骨上的鲜味:“只要是我见过的,听过的,就像电脑存档一样不会忘。关键是电脑会死机,硬盘会坏,而我不会。起码暂时不会。” “那侯大哥你先回答我第一问题,我再告诉你那老师的名字。”路白直知道侯智康不会拒绝。 “好好好。”侯智康果然一口答应下来,将烟头戳灭在鱼骨渣上,眯着眼睛喷出一大团烟雾。“那四个人呐,我都熟。”侯智康咕嘟咕嘟喝着啤酒“游客接待中心后面,停车场尽头的老屋还记得不?” 路白直期待地点点头,停下了筷子上的动作。 “那就是黄宗发家。”侯智康捏扁易拉罐,打了个饱嗝。 路白直连忙给他开了一罐新的。 侯智康接过啤酒:“黄宗发不是地道本村人,外来户,现在应该快八十岁了,年轻的时候姘头很多,终身不娶,没有亲戚没有儿子,也从来不工作,却顿顿有酒有肉,你说奇怪不奇怪?” 路白直回想起那天晚上侯智康播放的录音,张奉贤确实称呼一个嗓音难听的老人叫黄宗发。 侯智康点上了第二支烟继续道:“罗青合,我爸跟我提过他,小白脸一个,勾引女知青,睡村里小姑娘,偷东西,不干活,后来实在吃不了苦,就偷跑回了家。听说他老爹有点背景,编了个重病的借口,就让罗青合留在了北京。” “哦?”路白直挑起眉峰“我那老师也猜测罗青合跑回了北京,但没有重病这个借口,而是不辞而别,到现在都联系不上。” “当年的女知青没有一个因为吃不了苦而逃跑,罗青合当然没脸和大家联络啦。”侯智康笑着摆了摆手“反正我老爸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杨祥志呢?听说他疯了。”路白直吮着手指追问。 “是疯了,但真疯还是假疯谁知道呢?”侯智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抓了一把螺丝用嘴吸,吸不出来就用牙签挑,吃得津津有味 “不然怎么会有杨竞新这孙子呢?” “杨竞新是杨祥志的孙子?”路白直有些小意外,跟着抬眼盯住了侯智康,试探道“那侯承莱……不会是侯大哥你爷爷吧?” 侯智康并没有立即回答,夹了一筷子河虾,居然是整只咀嚼,连虾头也吃,别说虾尾上的壳了。然后弹飞烟头:“该你了,告诉你这些往事的那个老师,姓甚名谁?” “郑鸣,文理学院考古系的古文字学教授。他当年是来村里插队的知青。” “郑鸣……”侯智康举起筷子的手悬在生菜上空,转而又收了回去,点燃第三支烟皱眉回忆“我爷爷……好像没有提到过这个人……” “近百个知青,就算侯大哥你过目不忘,你爷爷未必啊。” “这是遗传的本事好不。”侯智康边说边用手指关节敲桌面 “郑鸣……郑鸣……”刷得一下,侯智康起身说“我得回去翻下我爷爷的日记,当年还留了合影哩。” 路白直连忙追上去:“侯大哥,这饭都没吃完——你爷爷这么时髦,还记日记呢?说明也是知识分子啊。” “我爷爷是清朝末年村里最后一个考上秀才的,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侯智康头也不回地跑到食堂外,跨上电动车准备走。 路白直连忙拽住他:“侯大哥,你爷爷有没有把江底救人的事记下来?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细节?” “可能有。” “你不是说自己过目不忘嘛?”路白直苦笑。 “关键是杨、罗、黄三人出事那年,我爷爷的日记被撕去了好多页……” “这样啊……”路白直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这只能说明一点,侯大哥你爷爷是知道实情的!”微微一顿“可惜现在只能问当事人了。” 侯智康用双脚支撑电驴,语气戏谑:“黄宗发和张奉贤明显是一伙的,你敢问么?罗青合这人早就找不到了,你找谁问?” “杨竞新的爷爷还健在不?” “早死了。”侯智康往地上吐了口痰“红卫小兵造反的时候抄家,杨祥志和他儿子杨国兴在反抗过程中,一个被推死在地,一个被打成重伤,听说我爸也有起哄参与,不过细节就不清楚了。”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杨竞新和侯大哥说话的时候语气那么冲。”一个闪念,路白直忙问“红卫小兵为什么抄杨家,他不是手艺人吗?还是两家以前有过节?” “旧社会的手艺人只能糊口,发不了财,没听说有过节。”侯智康回答得很干脆,继而挑起眼角“我爸虽然有参与,但带头的是张书记啊。要说真正的罪魁祸首,非他张书记莫属。” 路白直抿紧嘴唇,拧着眉头心说:不为财又没过节,张奉贤为什么要针对杨祥志?还是说像试图谋杀张雨华那样,抄杨家的事也是黄宗发指使的? 侯智康这时咂巴了一下嘴,笑着上下打量路白直:“小路啊,你要不是警方卧底,我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 “好吧我承认,我是卧底。”路白直嬉皮笑脸“我还是龙组天字第一号特种兵,黑白两道平趟,海里的大人物都是我靠山哩。哈哈。” “你牛逼!”侯智康冲他竖起大拇指“天老大你老二!行了,我回家了。剩下的菜你吃吧,我不过来了。” “等下侯大哥。”路白直还有事要问“不知道张雨华张先生有没有孪生兄弟?” “为什么这么问?” 路白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车祸那晚的情况,还有遗体被偷的事说了。 “听起来很邪乎啊。”侯智康嘴上这么说,神情却盖不住地敷衍“据我所知张雨华没有兄弟姐妹。” “既然如此,那问题就严重了。”路白直说“如果被撞死的人是张先生,那村里的这个是谁?给我算命的是谁?如果被撞死的是其他人,那他长得像张雨华也就算了,为什么有人要偷他的遗体?” “这事恐怕只有天知道了。”侯智康急着回家找郑鸣的线索,已经没有耐心再聊天,挥了挥手,转动车把飞驰而去。 ………… 这天晚上,路白直躺在村委五楼的宿舍中,给女友辛逸珂去了电话,两人一起把了解到的线索梳理了一遍。 最后总结: 1、张复游记中提到蛇过江里有仙人升天,后来他定居在江头村。说明江头村、蛇过江里有吸引——或者值得他留下的东西。就像蛇过江里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爬行类动物聚集一样。 2、罗青合,杨祥志,黄宗发三人在江底淤泥中困陷了一天一夜,他们自称是摔晕了,但从侯承莱独自可以救出三人来看,至少他们没有掉得太深,也就是说,三人同时昏迷的可能性不大。 这当中有一点非常关键,辛逸珂道:“侯智康说他爷爷是清末江头村最后一个考中秀才的,而科举制度是一九零六被正式废除,古人一般是十岁开始考,假设侯承莱天赋异禀,考中秀才的时候才十岁,那他到救人的时候……” 路白直心算极快,立马接过了话头:“一九零六年侯承莱最少十岁,到一九五九年,侯承莱最少六十三岁,甚至七十岁也有可能,对于一个出生在封建社会,以读书为第一要务,且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言,在古稀之年把一百多斤的青年从洞底拉到地面,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也就是说,侯承莱和罗青合、杨祥志、黄宗发三人当中,有一方说了谎!” “没错没错!”辛逸珂兴奋地附和,继而道:“所以我猜,蛇过江底应该有一个非常巨大但不深的空间,至少能容纳泥沙的淤积,数以万计的蛇虫藏身。 “有道理!” 辛逸珂在手机那头激动地说:“石龙对石虎,银钱万万五,谁能识得破,买下成都府——这是张献忠千船沉银的童谣,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传说故事已经成真。所以我猜蛇过江里也有宝贝。这宝贝会产生一种能量,可能人类感受不到,但是对两栖动物产生了影响,就好比很多动物能感知地震一样。” “合情合理啊大美妞。”路白直赞叹不已。 辛逸珂继续道:“当年杨祥志,黄宗发还有罗青合一定亲眼见过江底的宝贝,不然他们遇到‘危险’,直接可以呼救,没必要瞒着村里人呀。” 路白直靠着墙壁,在行军床上坐直了身子,连忙补充:“如果蛇过江里真有宝贝,那很多方面就说得通了!” “比如呢?” “比如侯智康说黄宗发从不工作,没有收入来源,年轻的时候却能常换姘头,而且顿顿有酒有肉;比如张奉贤身为一村书记,却对一个老头俯首帖耳,说明他需要黄宗发,或者说离不开黄宗发的钱!” 辛逸珂及时提到了另一点:“还有一个,假设杨祥志真得疯了,在当年饥荒严重的情况下,什么样的女人愿意嫁给他,并为他生儿育女?” 路白直用左手手背搓着自己下巴上的胡子茬沉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么杨竞新的奶奶本身有身体残缺,没人愿意娶;要么是杨竞新的奶奶和杨祥志从小青梅竹马感情浑厚;要么……就是杨家有钱有势。” “身体残缺有可能,青梅竹马也不是没可能。而你说过,杨家是手艺匠人,糊口可以,富贵有难度,但他有奇遇啊。”辛逸珂理智地分析说“我觉得黄,杨,罗三人进入江底后,都拿了一部分金银珠宝出来换钱,一下子变富有了,在当年一担番薯就能娶到黄花大闺女的年代,杨祥志想娶什么样的没有?” “确实如此。”路白直接过话头“而且张奉贤年轻时候是红.卫兵,带头抄过杨祥志家,关键在于杨家既不是地主,也不是知识分子,仅仅是祖传的手工艺人,在张奉贤与杨祥志没有仇怨的情况,为什么要抄他家?唯一的可能就是钱!” 辛逸珂紧跟男友思路:“假设四十多年前,张奉贤就已经是黄宗发的走狗。”她一口气说了下去“正因为黄宗发,杨祥志,罗青合三人在江底发现地洞,并且带出了宝贝,而黄宗发这人比较贪心,在找不到罗青合的情况下,只能去打杨祥志的主意,借着大环境的混乱,想把杨家那份宝贝也抢过来!” “没错!而且可以确定的是,杨祥志能把宝贝拿出来换钱,说明并不是很疯,或者一开始没疯。” “说他装疯也是成立的。”辛逸珂附和。 “捋顺了,终于捋顺了。”路白直条理清晰地继续“过去了六十多年,黄宗发贪心不死,联合走狗张奉贤,再一次想挖出蛇过江底剩下的宝贝,结果走漏风声被张雨华得知,张雨华立即向警方举报,不幸被车撞‘死’,这之后,我的到来让张奉贤觉得我是警方卧底,于是让吴兴法,王宝魁和李翠娥扮鬼吓我,这一切全部说得通了!” “还有几个问题解释不通……”辛逸珂在手机那头低声呢喃。 第17章 跳江的人 路白直连忙在旁边的桌子上抓过纸笔,准备记录女友的分析。 就听辛逸珂柔声道:“第一个,和张雨华长得一模一样的老人是谁?很显然,张奉贤和黄宗发没有必要偷遗体,完全是多此一举。而且侯智康在监听黄宗发,黄宗发也知道了遗体被偷,如果是他干的,没必要说出来,除非黄宗发这个老头机警到发现了侯智康使用高科技设备,故意这么说来欲盖弥彰……” “偷遗体确实令人费解……” “第二个问题,想起来让人有点细思恐极。”辛逸珂说到这里压低了嗓音“遗体被偷的事是你发小潘文峰发现的,也是他把消息和监控证物带回了警局,那么问题来了,黄宗发和张奉贤是怎么知道的?他们不可能料到有人偷遗体,然后派人守在太平间吧?分明就是警局里面,有人通知了黄宗发和张奉贤!” “绝对有内鬼!”路白直跳下行军床,激动地在宿舍里来回踱步“张雨华向警方举报,还没来得及和警员碰头,就在约定地点附近被张奉贤的人撞了,说明什么?说明警察内奸出卖了张雨华,这才让张奉贤有时间进行谋杀安排!” 辛逸珂在手机那头咬了咬嘴唇,提醒说:“白直,你可以让潘文峰留心一下身边的同事。” 路白直在深思中点头,同时飞速地纸上写了一行字:“我会的。” 辛逸珂道:“第三个问题,把妇女拖下水的怪物,以及杨竞新找的水老虎,还有侯智康声称会害死全村人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而这东西和江底的宝贝有没有关联?” 路白直深以为然:“回头我打听打听,到底什么东西会害死全村人。” “还有第四个,当年发生大旱,蛇过江枯竭这么难得的机会,黄宗发他们都没有把宝贝偷完,一方面是数量太多,另一方面可能是体积太大,质量太重。而现在的蛇过江水量充沛,如果借助船只从江底把宝贝吊上岸,明显过于张扬。如果是截断江面进行抽水作业,那根本不是一个村干部能做到的。所以——” “所以会不会有其他入口?!”路白直迫不及待地抢白。 “没错。换作是我,就挖个地道。”辛逸珂吁了口气笑说“虽然藏宝的入口极有可能在江底,但如果藏宝的洞窟足够大,大到超过了江面,延伸到了江头村正下方,那么完全可以从村里挖地道进入!” 说到这里,辛逸珂加重语气:“而且一开始建造藏宝洞的时候,肯定得从陆地上开挖呀,当建造者把陆地上的通道封死,后人就只能在大旱时期,从江底的缝隙进了……” 路白直兴奋地一掌拍在桌上:“逸珂,我的大美妞,你的思维角度真真刁钻!!” “淡定淡定。本姑娘好歹也是考古系高材生。”辛逸珂十分得意,还不忘了敲打男友“查小三我也有一手哦,你怕不怕呀?” 路白直大笑:“有你足矣。” “你这话我可记下了。”辛逸珂笑着清了清嗓子,正色起来“可惜啊,咱们忙了一晚上,全部都是假设和猜测,没有证据……有证据的话就可以直接报警抓人了——真不知道黄宗发这些年卖掉了多少绝世珍宝,有多少承载着历史的文物孤品流落海外……可惜……实在可惜。” “证据我会去找的。”路白直信誓旦旦。“相信我逸珂。” “原以为你就当个清闲村官,没想到翻出这么多陈年旧账……”辛逸珂在手机那头叹了口气“现在我就怕……怕张奉贤和黄宗发像对付张雨华一样对付你。张雨华是半仙体质,不知怎么逃过一劫。你一个人在江头村,在人家的地盘,可要一千万个小心谨慎啊!想想我就揪心……” 路白直苦笑:“大美妞不要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再说不只我一个人在战斗,我们得到的线索,有一半是侯智康告诉我的,说明他也查了很久,而且他更专业,都有监听设备了。” “你说侯智康查这么多图什么?” “我怀疑侯智康和村里这个张雨华,是更高层绕过近海警方派遣来的卧底人员。足以说明蛇过江底文物的重要性。” 辛逸珂‘哦’了一声,忽然倒吸一口气紧张道:“白直白直,你说咱们会不会也被监听了?” “你那边不可能,我这边的宿舍还真不好说。” “那怎么办?” “凉拌。我只能小心再小心。”路白直顿了顿“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大美妞也要好好保护自己呀。” “我会的白直,么么哒。” “么么哒。” 村委大楼北窗下的高墙外,侯智康苦笑着摇头,摘了耳麦,抬头看了眼路白直宿舍的窗户,收起监听设备,从藏身的树丛后跳了出来,孤独的身影往家里的方向走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口袋里传来震动,侯智康摸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七号传感器被触发——是黄宗发! 此类传感器是高科技间谍设备,可以远距离实时监听,如果接收设备不在信号范围内,传感器可以自动录音,事后进行调取,以免遗漏重要对话。 另外,传感器还能够音频辨别,也就是说,它可以区分语言和噪音,从而选择待机还是向侯智康发送信号。 一旦被触发,说明黄宗发在和人交谈,这么晚了,一定有事。 侯智康深吸一口气开始狂奔,不久后来到游客接待中心的隐蔽位置,老屋内的实时对话已经结束,张奉贤刚刚出门,驾车离开了停车场。 侯智康立即调出之前的对话,就听张奉贤急道:“黄老哥,侯智康和路白直越走越近了!下午要不是他插手,我就有借口辞退路白直,省得多一个人坏事……” “你找女人勾引路白直,侯智康那么巧也在,不觉得奇怪吗?”黄宗发的嗓音又粗又怪,难听至极。 “所以说两人走得很近,晚上还一块儿吃饭了。” “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听得出来,黄宗发说这句话的时候咬紧了牙关“风头似乎越来越紧了,明天!明天你让张建峰出去避避风头,半年内都不准回来!” “行,我知道了。” 录音到此结束,侯智康拧着眉头低声自语:“张建峰?这鸟人果然有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黄宗发家又出来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影,他关门上锁后,朝着江头村南面疾步而去。 侯智康远远尾随年轻男子,一直到风声呜咽的蛇过江边,一如往常,这名年轻男子纵身跳入漆黑幽深的江水中。 侯智康坐在岸边石椅上,照例抽完一支烟,这才冷笑着离开了蛇过江边。 ……………………………… 再有两天就是中秋节,村里的慰问工作正式展开,几个民兵帮忙把月饼、大米和食用油搬上了面包车,由侯智康开车带路,载着路白直和李翠娥前往各家贫困户进行送爱心活动。 忙到中午十一点,李翠娥要解手,让侯智康在公厕前面停一会儿。 当车里只剩两人的时候,路白直开腔道:“侯大哥,我又有事要麻烦你……” “你小子吃定我了是不是?”侯智康瞥了他一眼。 “不管怎么样,咱们也算半条船上的。”路白直笑说“你要有事找我帮忙,我肯定也竭尽所能。” “半条船你也不怕沉了。”侯智康笑起来“说吧,什么事?” 路白直斟酌着措辞,稍微提了个话头,并没有太直接:“我来村里报到那天,下午散会的时候你说漏了一句话……” “哪句啊?”侯智康故意不懂。 路白直‘嗨’了一声:“其实我就想知道,拖妇女下水的东西,还有杨竞新找的水老虎,以及侯大哥你所说会害死全村人的东西,是不是同一种?当时看大家的反应,似乎都知道这个‘东西’。” 侯智康习惯性地给自己点上了烟,抽了两口才答:“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很重要吗?” 路白直不死心,张嘴还想问,看到李翠娥从公厕出来,只能吁了口气选择沉默。 “侯队长你又抽烟,赶紧把车窗开开。” 在李翠娥的埋怨声中,侯智康大笑着驱车回村委。 路白直瞥了眼后视镜中搔首弄姿的李翠娥,心中充满了关于‘蛇过江水怪’的疑问。 中午在食堂打菜吃饭,人多口杂,多少双眼睛盯着,路白直刻意和侯智康保持距离。 下午继续慰问工作,从两点忙到四点,面包车总算清空。 路白直伸了个懒腰,装作很随意地问:“我记得游客接待中心后面的老屋也住着一个老人,怎么慰问名单上没有?” “黄老头一向是书记亲自.慰问的,小路你就别操心了。”李翠娥坐在驾驶座后面,拍了拍侯智康的椅子背“村委我不去了,侯队长你到我家那边绕一下。”她言下之意很明确,就是要早退回家。 侯智康嬉皮笑脸地说遵命,把李翠娥送到家门口,又和路白直说:“待会去王宝魁那领二百块钱过节费,中秋节放假三天。” “谢谢侯大哥。” “谢个屁。” “我用不用值班?” “值个屁。” 两人都笑了。 “你没什么想问的吗?”侯智康一面开车,一面提醒他。 路白直反应过来,忙说:“我感觉侯大哥你说的东西,和杨竞新找的水老虎不是同一种。” “杨竞新找的是吃人的水怪。我说的是会传播瘟疫的妖物,当然不是同一种,但可能都在蛇过江,或者在对岸的落仙峰。” “哦?”路白直的兴致被吊了起来“什么妖物会传播瘟疫?和水老虎的区别是什么?” 侯智康微微一笑:“宋朝以前,近海的海岸线在落仙峰附近。” “这个我知道。”路白直接过话头“后来泥沙逐渐淤积,就变成了现在的湿地。” 侯智康点点头:“蛇过江从元末到清初,一到雨季就洪水漫溢,江头村虽然建的地势较高,但还是有被淹的风险。然后有一天,一个贪玩的小孩被水卷走,就在所有村民觉得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你猜出现了什么?” 路白直屏住呼吸摇头。 “洪水湍流中,凭空出现了一具水晶棺材!” 第18章 疑云密布 路白直心头一凛,脱口笑道:“这蛇过江真是盛产传说啊……”内心深处则脑补了棺材出水时的诡异画面。 侯智康将面包车停靠在小路边,在驾驶座上伸了个懒腰,肩膀和手臂关节发出轻微的‘嗒嗒’声,继而抽出烟来叼在嘴上,就着小圆柱的点烟器陶醉地抽了一口。 被烟味熏到的路白直收回思绪,打开车窗通风,迫不及待地追问:“那具水晶棺材不会正好把落水的小孩驼起来了吧?” “何止是驼了起来——水晶棺材就像滑盖手机一样打开了棺材板,小孩自然而然落到了棺材里面。”侯智康说着哈哈大笑,瞬间破坏了故事氛围。 路白直无语地摇了摇头。 侯智康继续道:“要知道,那是水晶棺材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时就有不要命的村民划渔船去捞,还给拖到了岸边。” 路白直抓着水瓶喝了一口,奇道:“当时在发洪水,这水晶棺材就算能浮起来,它也应该随波逐流,侯大哥你用了一个‘捞’字?难道这棺材定在江心没动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口耳相传的故事,最初版本和经过几百年添油加醋的版本,已经天差地别。” 路白直点了点下巴:“倒也是。”又补充说“小孩应该还活着,村民也不会出事,不然这个故事传不下来。” “小孩确实没事,村民就未必了。”侯智康嘬着牙花“据说水晶棺材被拖上岸后,天上开始电闪雷鸣,村民强行打开时,更有一团黑气直冲天际,整个村子都被笼罩,之后村民悉数昏迷,等到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醒来,水晶棺材不见了,只剩下小孩躺在岸边。” “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路白直挑起眉峰。 “对啊,江头村遭此大难十室九空,村民几乎死绝。”侯智康一脸严肃“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幸存的几个村民身上出现了奇怪的符文——当然,这些符文当时就没人认得,后来就失传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路白直紧张地调整了一下坐姿。 “古代啊。”侯智康不假思索。 “我的意思是,哪个年代?”路白直掰着手指“唐、宋、元、明、清、民国……发生这种集体死亡的大事,史书或者地方志上一定有记载。” “应该是宋朝吧。”侯智康笑起来“这种口口相传的故事,给时间的定位都是很久很久以前,哈哈。” 路白直扶着额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接道:“侯大哥,你说会害死全村人的妖物,原来是个棺材精啊。” “肯定是棺材里面的妖怪啦,比如僵尸什么的。” “可这……”路白直欲言又止,整理了语言后才说“这棺材肯定被水冲走了,你害怕杨竞新在找水老虎的时候找到棺材,未免有点杞人忧天。” “我故事还没说完呢。”侯智康嗤之以鼻“你知道那个进过棺材的小孩后来怎样了?” 路白直摇头。 “他就像天授唱诗人一样,醒来后就会说正常人听不懂的话,并且小小年纪在江头村成立了一个教派,叫作‘莱’,他自称是‘客首’也就是‘莱教’教主。” 路白直笑道:“有点意思。”微微一顿“有没有可能是小孩惊吓过度,从而精神失常?他父母借着这个机会,以小孩的名义成立了邪.教,敛财造反什么的?” “这我怎么知道?”侯智康掸着烟灰继续“传说这个叫孙客首的家伙,自称是河神借肉身还阳,他从江中来,最终要往江中去,此番上岸是为了历劫赎罪,棺材便是他的修炼所在,如果有一天水中座骑驮着棺材在蛇过江中现世,就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路白直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原来你怀疑水老虎是孙客首的宠物,如果杨竞新找到了水老虎,有可能把孙客首再次带到人间,再来一回棺材爆炸,死上千八百人就糟糕了——所以你极力阻止!” “没错!”侯智康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古时候神神叼叼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说着把烟蒂扔出了车窗,放下手刹准备回去。 “假设孙客首是真的,莱教是真的,水老虎也是真的,那杨竞新冒死找水怪和棺材做什么?想杀全村人么?” “天知道他想做什么。” “还有还有。”路白直撇了撇嘴,思绪飞转 “你说的这个故事自相矛盾啊。” “嗯?”侯智康挑起了眉峰“哪里矛盾了?” “自称孙客首的小孩,一开始落入江中,棺材板是主动打开的,没有出现电闪雷鸣,更没有黑气冲天。然后一到岸上,由老百姓打开棺盖时,它就开始发威爆炸,不是自相矛盾是什么?” “你傻呀。”侯智康气笑,踩了踩油门,往左打方向盘拐入另一条小路“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棺材精被强行撬开,不得发发脾气?” 路白直笑得无语,看了眼路边的建筑问:“侯大哥,这不是去村委吧?” “是啊,我去看望张建峰。” “张建峰是谁?我跟着方便不?” “你是新上任的村官,体恤关爱老百姓是理所应当。”侯智康话锋一转“张建峰就是那妇女的丈夫。” 路白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道:“是老婆被拖下水的那个?” “没错。” 路白直不疑有他:“看望一下也好,毕竟大人没了老婆,小孩没了妈妈。” 侯智康嘎嘎大笑:“你以为人都跟你一样是情种啊。张建峰这种屌人,恨不得天天换老婆,再说他们也没孩子。” 路白直奇道:“俩夫妻感情不好吗?既然是这种人,我们还看他干嘛?” “张建峰喜欢家暴,一天天的,把老婆打得杀猪一样惨叫。”顿了顿,侯智康轻描淡地笑说“去看他,当然是有事要问啦。” 张建峰家位于村子东面,侯智康开着面包车,也就两脚油门的功夫。 到了地方,两人下车敲门,里屋很快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回应:“谁呀?” “我,老侯。” “哟哟哟,侯队长……”不过一会儿,穿着皮鞋的张建峰跑来开门,光线照进客厅的时候,路白直看到正面墙壁上挂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女人遗像。 “侯队长你怎么来了?”高高瘦瘦,两眼无神的张建峰笑问,转而看着路白直,面露疑惑。 路白直拎着侯智康准备的烟酒,开腔招呼:“你好你好,我叫路白直,是村里新来的大学生村官,前些日子我听说了你家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不后天就是中秋节了,所以买了东西代表张书记和同事们看看你。” “哎呦,小路你太客气了。”张建峰把两人让进屋“随便坐。” 路白直点点头,跟着侯智康在餐桌边拉了椅子坐下,发现桌底有只行李箱。桌面上摆着一只亮着屏幕的宽屏手机,内容是四人麻将游戏。 侯智康打量了一下张建峰:“穿这么利索,打算出远门啊?” “出去散散心嘛。”张建峰笑着回应“正在等接我的车,你们要是晚来半小时,不一定能见着我。” 侯智康点点头,探过脑袋看手机上的麻将游戏,笑说:“这牌可以胡了。” “随便玩玩,你们先坐,我去倒水。”张建峰招呼一声往后厨去了。 也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来电显示框,路白直一眼就看到‘老婆’两个字,惊得刷一下站了起来,下意识瞥向墙上的遗照,继而与侯智康对望。 侯智康伸手压了压空气,轻描淡写地说:“淡定淡定!” 与此同时,听到手机铃声的张建峰跑来接电话,皮鞋特有的‘嘚嘚’声无比急促。 第19章 进展 路白直连忙坐回座位,摸出手机输密码,点开网页看新闻,张建峰疾步来到桌前,先是用手按住屏幕,然后才拿了回去。 路白直若无其事地顾自己刷网页。 张建峰不敢和侯智康对视,接起电话退了两步,沉着嗓门低喝:“你打错了!”跟着在屏幕上点了几下,估计是在删除通话记录。 整个过程的气氛凝固到极点。 路白直始终用眼角余光注视张建峰,以防他暴起伤人。 侯智康打破了尴尬的沉默,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水呢建峰?” 张建峰一愣,非常勉强地挤出笑容:“光顾着接电话了,我这就去倒。” “不用了,我们也不渴,而且赶着回村委呢。”说着,侯智康招呼路白直起身。 路白直这才收回手机,抬眼看张建峰时,发现他已经面红耳赤,不知道是因为愤怒激动还是紧张害怕。 “那我也不留你们了。”张建峰随口敷衍,拎着礼物送两人出门“谢谢你们来看我,心意我领了,东西真不能要。” 说完把礼物放在座位上,头也不回地进屋关门。 侯智康和路白直对望一眼,先后上车,就见侯智康发动车子,开到了旁边的小路上,转手摸出棍状仪器扫了扫礼物,跟着取出一对耳塞,一只给路白直,一只自己戴上。 路白直心里有些小激动,这次看似是侯智康的无意之举,实则是他掌控一切的表现。 作为一个死人,张建峰的老婆当然不可能打电话。 但是活人可以。 侯智康笑说:“给张建峰打电话的‘老婆’,要么是他姘头,要么就是大家以为死了,实际上没有的,被挂在墙上的那个。” 路白直接过话头:“死人不会打电话,既然打了,说明她没死。但愿别是前者,让我们空欢喜一场。” 侯智康点点头。 这时耳塞中传来一阵噪音,就听到张建峰拨出一串号码,紧跟着是刻意压制的愤怒嗓音:“你个傻逼,谁让你打电话给我的,刚才旁边有人知不知道?!你他妈要害死我啊!” 停顿了三秒,张建峰再次大骂:“车到村口了又怎样?司机没电话啊要你打?你他妈寻死啊傻逼!臭娘们!你要死别带上老子!” 骂了几句,张建峰拨出另一串号码,语气虽然温顺好多,但呼吸因为愤怒而急促: “喂?哎哥,是我,建峰——好吧,张书记……”张建峰在监听设备那头叹了口气“刚才我那傻逼老婆给我来电话,村里新来的村官,叫什么白子的正好在旁边……他听说了我家的事,买了东西来看我……侯智康也在……他们好像看到了……好吧……好,我去收拾东西,马上出门……好的……我知道……您放心……” 电话挂断后,路白直捏着耳塞看向侯智康:“可以确定了,张建峰的老婆没死!” “也就是说怪物吃人的事是假的。”侯智康又要给自己点烟,最后只摸到一个空烟盒。 路白直皱眉反问:“指使张建峰的人好像是张奉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侯智康冷笑:“自从蛇过江里出了怪物拖人下水的事,往常钓鱼,下地笼,拉绝户网的渔民都不敢去了。” 路白直恍然大悟:“原来张奉贤的目的是吓人……唯独杨竞新不信邪……”一个闪念,路白直又摇了摇头“不对,既然张奉贤不想让人去蛇过江,为什么又阻止你针对杨竞新?这不是自相矛盾嘛?何况也没见张奉贤和村里人在蛇过江边有什么动作。” “不是有杨竞新么?他和张奉贤会不会是一伙的?不然怎么解释张奉贤拦我不拦他?” 路白直连连点头:“有道理!” 侯智康不自觉摇头,似乎觉得自己的推断站不住脚:“要不然就是张奉贤在声东击西。”他目光沉稳,双手十指有力地敲打着方向盘。 “声东击西?”路白直眉眼一挑“蛇过江是‘声东’吗?那‘击西’在哪里?” 侯智康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路白直,摇头说我不知道,跟着又说:“张建峰要跑了,我得摊牌。你现在下车还来得及。” “临门一脚就是真相了,我不走!” “呆会出什么事别怨我。”侯智康嘴上这么说,转手却从包里抽出一截金属甩棍,扔到路白直腿上“留着防身。” 路白直苦笑:“你自己呢?” “我有拳头。” 两人再次敲响张建峰家大门,不等他从门缝里观望,侯智康直接一脚踹了进去。 路白直闪身进屋,反手关上大门。 侯智康拎了一把椅子坐下,左手摸出手机播放刚才的监听内容,笑问: “有什么想说的吗?”侯智康把手机对准张建峰,开启了录像功能。 “我就知道你们看到了……”张建峰无比懊丧,急得用手拍地。 路白直默默走到侧面,防止他逃跑。 “是张书记……是他让我老婆这么做的。”张建峰并没有死抗隐瞒,一下就坦白了。 侯智康翘着二郎腿:“我要听经过和细节。” 张建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张奉贤弄了个计划,让我老婆去河边洗衣服,然后他找人躲在码头,把她拖到水底,用氧气瓶换气——对外说是水怪吃人……” “水怪吃人计划的目的,无非是在村里引成恐慌,使得村民减少或不再去蛇过江。”路白直有意引导张建峰吐露实情“这样一来,张奉贤就可以在江里面作文章了,问题在于,蛇过江底究竟有什么宝贝值得他大动干戈?” 侯智康嘿嘿一笑,朝坐在地上的张建峰道:“喂,人家村官问你话呢。” 张建峰苦着脸看了眼路白直,最终还是把知道的说了:“蛇过江里有神仙……老辈人口口相传……江底存着仙人的遗蜕,找到吃掉,就能够长生不死……” 路白直深吸一口气心道:逸珂还真猜对了,只是没想到文物中还包括了仙人的遗体! 不知道这遗体是创立‘莱教’的‘孙客首’的?还是张复游记中,在雾中飞升的那几个模糊影像的本尊? 想到这里,路白直忍不住发问:“仙人遗蜕的传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宋朝?元朝?明朝?还是清朝?” “传说就是传说,什么年代的我怎么知道……”张建峰恼火地翻了个白眼。 第20章 放火 侯智康端着手机问:“张奉贤许诺了你们多少钱?” “订金付了十万,全打我卡上了,卡在我老婆那里,密码只有我知道……后续还有十万……”张建峰从地上爬了起来,挤出谄媚的苦笑“侯队长,大家都是自己人,今天的事能不能当不知道?回头的十万到了账,我送你和小路一人五万,成不?我也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你要找也得找张书记的麻烦不是……” “我这不正在找张奉贤的麻烦嘛。”侯智康抹开张建峰的手臂“钱你自己留着,但你老婆得给我叫回来!” “我老婆在张书记手里呢。”张建峰畏缩起来“你也知道张书记是个狠人,惹急了他……” “你是在威胁我?”侯智康咧着嘴角似笑非笑。 “侯队长你当然不是软柿子,但何必两败俱伤呢?” 侯智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怪音:“明天,我要看到你老婆回村,不然这录像我发给全村人。让大家都知道你们在蛇过江里找宝贝!” 张建峰苦留:“哎……侯队长……别这样侯队长……” 侯智康起身就走。 路白直跟着回到车上:“就这么把张建峰放了?不限制他行动?万一他向张奉贤通风报信,打草惊蛇怎么办……” “就是要打草惊蛇!”侯智康神色阴沉“我觉得我中计了。” “什么意思?” 侯智康解释说:“张奉贤装神弄鬼是为了吓住村里人,好让大伙别去江边妨碍他寻宝,可正如你之前所说,张奉贤和他部下并没有前往江边,那他寻哪门子宝?魂魄出窍么?” 路白直若有所思。 侯智康继续道:“而且张奉贤过于明显地护着杨竞新,村里哪个人不知道当年是他带着红.小兵抄了杨家,这么多年都没赎罪悔过,难道突然就良心发现了?不可能!” “所以真得是声东击西……”路白直慢慢捋清了线索。 侯智康沉声道:“杨竞新上当了,我也是!” 路白直思绪飞转:“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张奉贤弄出水怪吃人的计划,根本不是想把村民吓住——恰恰相反,他的目的是为了把所有人的注意吸引到蛇过江,包括侯大哥你!” 侯智康目光炯炯:“没错。这就是灯下黑。现在全村人的注意力都在蛇过江上,那么张奉贤这鸟人一定在其它地方搞小动作!而那个地方,就是‘击西’!” 两人坐在车里沉默下来。片刻后路白直打破了寂静: “不管声东还是击西,张奉贤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蛇过江底的仙人遗蜕。”路白直在副驾驶上坐直身体“换作是你侯大哥,仙人遗蜕和各种宝贝在江底,你要得到它们,会怎么靠近,怎么走? “我会选择直接潜水。”侯智康降下车窗,朝外面吐了口浓痰。“毕竟江面到江底是最便捷的一条路。” 路白直分析道: “先说说潜水探宝的难度: 第一个,蛇过江水域面积太广,藏有仙人遗蜕和宝贝的江底确切位置,张奉贤未必知道。 第二个,现在不是干旱期,打开江底藏宝洞,江水和淤泥势必大量涌入,造成的破坏不可估量不说,取宝人本身也困难重重! 所以我要是张奉贤,绝对不会走水路。这也是为什么他弄出水怪吃人的计划,肆无忌惮地把大家吸引到江边的缘故。” 侯智康竖起右手食指:“藏宝洞的防水技术再好,在江里泡这么多年也漏水了,这个不成立。倒是水下作业困难重重。另外,你说的第一个难点很值得探讨。” 路白直点点头继续:“我初步判断,张奉贤既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蛇过江,那么他真正的动作应该在蛇过江相近的地方——比如村里。你说呢侯大哥?” “从村里绕道蛇过江底?你的意思是挖隧道?!” 路白直果断点头:“距离近,挖地道也方便。” 侯智康气笑:“这样不是更费事?挖隧道的工程量咱们放下不谈。单是张奉贤和黄宗发在不知道藏宝洞准确位置的情况下,往哪个方向挖都是个问题!” 路白直道: “其实我女朋友昨晚就推测了大概,她觉得蛇过江底存在藏宝洞,且空间十分巨大。不然在干旱时期不可能容纳数以百十万计的蛇虫。 而且从一开始,藏宝洞的建造者就应该在陆地上施工,竣工后把通道一封,以古人的科技水平,在没有潜水设备的情况下,进到江底的可能性为零。 要不是某一年大旱,有人在江底发现裂缝的话,留给江头村的,永远只会是蛇过江的种种传说。” “照你这么讲,张奉贤是找到当年封死的地道入口了?如果重新挖一条出来,没个几十上百年挖不穿吧?” 路白直摇了摇头:“所谓的‘现成地道’是我和女友推测的,不一定存在,就算真有,几百年沧海桑田,地下水位变动,也有可能已经塌方。不过话又说回来,万一村子底下真有大面积空洞,以现在的高科技设备,是很容易就能探明的。垂直一挖比较省事,几年时间就能完成。” 侯智康伸出手掌搓脸:“你让我捋捋。” 路白直眉头紧锁,等着侯智康想明白,过了好久忍不住说:“现成的地道也好,重新开挖的也罢,总之要动工挖掘,就必然产生天量渣土,不知道村里哪些地方在施工?有没有可能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不是没可能……”侯智康终于附和了一句“只是难度太大……他们要克服地下塌方,渗水,缺氧等困难,个人和民间团体想做到的话,难如登天……” 路白直脱口而出:“张奉贤人都敢杀,这点难度无非就是钱的事!而蛇过江底的诱惑是永生不死啊侯大哥!” 侯智康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自言自语: “改造房屋和装修都需要到村里报备,一来不能有违章建筑,影响村容村貌。二来会产生很多建筑垃圾,还有扰民之类的问题。” 说到这里,侯智康闭上双眼开始回忆:“江头村一共五百二十二户人家,其中有七户在装修,准备下半年或者明年年初娶媳妇……” “应该不是他们。”路白直忍不住插话“想要把挖隧道的渣土混在建筑垃圾里运出去,难度太大。” 侯智康闭着眼睛点了点下巴:“渣土运送最大的工程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全村路面改造,以及后山的浏览观光车道,还有依山而建的林间别墅,单单为了在崎岖的山上修出一条双向单车道,我们村就投资了三千多万,挖平了好几个山头。” “肯定是这个没错了!时间跨度够长,工程量够大!”路白直惊喜地狂拍自己大腿。 “可是后山距离村子直线距离将近一点五公里,这么挖,太远,也太大胆了吧?” “如果没有确切位置的话,在村里挖更容易被发现,但是如果有确切位置,并且地下存在天然裂缝的话,挖隧道就能事半功倍,具体情况的考量,只有张奉贤和黄宗发知道了。” 侯智康忽然笑起来:“明年元宵节之后,村里各处旅游景点将正式开放,游客一来,人就多了,做什么都不好再明目张胆。所以我们急,黄宗发和张奉贤更急,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急着赶你走,破绽越露越多。” “既然这样,趁着三天中秋假期,我们四处逛逛,甚至进山看看。”路白直提议。 侯智康点点头,拍了拍他肩膀:“别给我掉链子啊,半条船上的人。” “你也是,侯大哥。” 这天晚上,路白直在村委吃完洗漱,早早地爬上行军床,又和女友辛逸珂分享了查到的所有线索和新故事。 辛逸珂欣喜地说:“这个‘莱教’我知道,等我一分钟,我找下资料白直。” “大美妞慢慢来。”路白直笑着,话音刚落,宿舍门外冷不防响起撬门的动静。 路白直触电一样从床上弹起,大叫:“谁在外面?” 没人回应,撬门噪音越发巨大。 同时在靠近地面的门缝下,一波波液体被人从外面倒了进来,一股股浓烈的汽油味挥发而起。 “你们做什么?我报警了!”路白直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朝女友大喊“逸珂逸珂帮我报火警!” 辛逸珂正在翻查资料,手机面朝下放在温软的床铺上,根本没听见路白直的呼救。 路白直见女友没回应,转手抽出侯智康给的甩棍去开门。 外面的家伙一旦放火,与其被烧死,不如和他们拼死一搏,前提是抢在点火之前,否则汽油剧烈爆燃,插翅难逃。 就在路白直移开桌椅障碍物,转动把手时,他惊恐地发现房门被人从外面别住了! 原来刚才金属撬门的动静,并不是外面的人想进来,而是防止路白直逃出去! 下一瞬,宿舍门底部的整条缝隙都被橘红色火焰吞噬,浓烟滚滚,一时充满了宿舍的各个角落。 路白直狂退到床边,第一时间把茶水倒在枕巾上,蒙住面孔,打开北面窗户,搬起椅子利用杠杆原理,拼尽全力撬动老式的栅栏铁窗。 “我不能死!”路白直咬紧牙关撬着手指粗细的铁栅栏“逸珂……等我回家……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而在另一头,辛逸珂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男友的电话。 第21章 将夜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侯智康家的大门也被人轻轻敲响。 “谁?” “我。” 听到门外嘶哑难听的嗓音,侯智康就知道摊牌的时候到了。 门开后,路灯投射下的老人身躯格外佝偻,不是黄宗发还能有谁? 黄宗发抬头与侯智康对了一眼,难听的嗓音缓缓开腔:“侯智康,我们聊聊吧。” “消停了这么久,你还是忍不住了!”侯智康朝地上吐了口痰,伸手给自己点上烟,橘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然后才道:“我们之间没得聊。” 黄宗发干巴巴地笑起来:“你又何必赶尽杀绝呢?” “别废话了,动手吧。”侯智康叼着香烟,开始活动手脚。 下一瞬,四面八方的黑暗角落蹿出十几条彪形大汉,一个个手拿加长版的电击棍,虎视眈眈地包围过来。 ……………… 如果五楼宿舍单是着火,门口距离北窗将近四米,火焰温度再高,一时半会也伤不到路白直。 但汽油燃烧所产生的滚烫浓烟填充了整个宿舍,纵然有湿毛巾隔绝,呼吸道也有可能被灼伤堵塞,甚至窒息,这就很要命了。 路白直撬断了四根铁栅栏,不顾一切地探出脑袋呼吸换气,然后他就看到地面上站着三条蒙面大汉,手里握着枪械一样的东西,抬头看了过来。 一上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秒,三条大汉立即抬起枪口,朝着闪电般缩头的路白直开了数十枪。 枪口并没有火焰冒出,射.出的也不是正宗子弹,而是钢钉一类的东西,打在铁栅栏上‘叮叮’作响。 路白直全身因为愤怒激动而发抖:哪怕用床单滑到地面,也没法从他们的枪下逃脱……与其窒息,不如拼死一搏! 想到这里,路白直搬起椅子就往门上砸。 木门已经被烧得半炭化,一砸就塌,椅子落在烈火上,路白直抱起被子就往外冲。 就在这个要命关头,门框转角位置,一只大手抓着改造枪探了出来。 路白直下意识侧身躲避,同时举起棉被护在身前,对方接连开枪,棉被上至少传来两下冲撞。 路白直知道中枪了,还好不是正规子弹,低头一看,居然也不是钢钉,而是两截注射器挂在棉被上。 路白直反应极快,转而揿翻桌子,躺在地上用桌面当掩体,跟着从棉被上取下注射器端详,尖锐而中空的针头处溢出一滴绿色液体,散发着刺鼻的化学气味。 有毒! 路白直暗暗后怕,在地上收集了四支注射器,朝门口疯狂怪吼: “我劝你们想清楚,拿钱办事有没有必要这么拼命? 趁现在来得及,我也没看到你们的脸,赶紧走! 但是如果你们赶尽杀绝,我手机录像正开着,你们一露面就会在网上直播! 而且我手里有水果刀,还有你们打进来的毒针,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 大不了同归于尽!” 宿舍木门倒塌之后,与北窗形成了南北通风的格局,浓烟在穿堂风的作用下一扫而空,尽管更多的新鲜空气让门口的汽油大火更加猛烈,但这持续不了多久。 喊完话,路白直做好了和歹徒同归于尽的准备,一面大声报火警,向刑警发小潘文峰求助,一面和女友辛逸珂视频通话: “有人要杀我,大美妞,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辛逸珂方寸大乱,咧着嘴几乎崩溃:“你别说嘛……你不会有事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村口出现了刺耳的鸣笛,有消防也有警车。 很快,潘文峰的大嗓门就在楼下响了起来:“白直!白直!” “哎!我在——”路白直用棉被护着身体回应。 当走廊上传来警犬和潘文峰的叫喊,路白直才松了口气,紧攥毒针越过门口红里透黑的木炭灰烬,狼狈不堪地和发小碰了头。 这次虽然虚惊一场,但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尤其是酷似张雨华的老人遗体丢失,各种线索断裂导致案子陷入僵局,这一次,或许能找到突破口。 后半夜,路白直在警局录了两个半小时笔录,把自己和侯智康的发现和盘托出。随后在辛逸珂的陪伴下来到市人民医院挂了外科急诊。 等待报告出来的时间里,两眼红肿的辛逸珂一直在发脾气:“你真的是……好好村官不做,管那么些乱七八糟的事干什么?昨晚你那是走运,万一出了事,我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辛逸珂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也从没这么严厉。 劫后余生的路白直想学网上的法子,抱住女友猛亲认错,结果辛逸珂抬手两个巴掌,打得他双耳嗡嗡作响,就是这么与众不同。 路白直被打懵了,立在原地作声不得。 辛逸珂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说:“不准你再去江头村上班了!不准!!” 路白直选择顺从,暂避锋芒,当下连连点头。 辛逸珂心头一软,猛得抱住男友,哭到破音:“疼不疼啊……” “不疼。”路白直轻抚女友后背“不要生气了,我的错,我以后都听你的。” “没骗我?” “我怎么能骗你!”路白直一本正经。 辛逸珂吸了吸鼻子,象征性地在男友后背掐了一下,跺着脚,耍性子道:“今晚到我家住!” “我……”路白直一直克制着没有和女友更进一步,是因为从一开始和辛逸珂交往,他内心最深处就存着一丝卑怯,他觉得配不上辛逸珂,更遑论与她发生关系。 那仿佛是对女神的亵渎。 “你说一个‘不’字试试?”辛逸珂抢断男友的话头,满满的女皇即视感。 “我求之不得。”路白直笑露了整齐的牙齿。昨晚最危急的时刻,路白直唯一的希望就是再见辛逸珂一面,抱抱她。如今,他要遵从自己的本心,珍惜和爱人的每分每秒。 辛逸珂忍着笑意,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道:“今年的公务员考试在十二月一号,现在报名正好。如果你不想进体制,可以去私企。哪怕要创业,我也支持你。” 大难不死的路白直尤为感动,捏了捏女友的嫩手:“让我怎么谢你?” “用一辈子慢慢谢呗。”辛逸珂抱紧了男友的手臂,久久不肯松手。 ……………… 路白直住在辛逸珂家当晚,两人开始了正式的同居生活。 路白直的第一次难免因为紧张而仓促,辛逸珂的第一次则显得僵硬而木讷。双方的体验都没有想像中的美妙。 好在长夜漫漫,春宵迷醉,两个小年轻又试了五次,终于和谐甜美地睡去。 第二天一早,路白直在辛逸珂耳边说:“我们去领证吧?” 辛逸珂满脸幸福,连连点头:“听你的。” 两人专门买了白衬衫和小红花,收拾得精神抖擞,来到民政局排队拍照领结婚证,忙完已经中午十二点半,就在外面吃了火锅。 中间路白直给侯智康打了电话,却听到提示音是关机,以为他还在公安局录口供,连忙问潘文峰了解情况。 结果潘文峰说:“昨天晚上压根没找到侯智康!” 路白直心头一沉。 潘文峰在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其实……侯智康家也遭到了纵火焚毁,现场有激烈的打斗痕迹——警方怀疑他已经遇害,目前正在调查中。” 轰! 这个消息对路白直而言不亚于晴天霹雳。 就听潘文峰絮絮叨叨地在那边说:“至于你对张奉贤和黄宗发的指控,全部都没有证据啊……警方既不能拘留他们,也不能作太多问讯,人家根本就是全盘否认……” 路白直充耳不闻,木然地挂断了电话。 虽然和侯智康相处时间不长,但两人好歹也是半条船上的人,发生这样的惨剧,实在让人郁闷难受,而且真相就在眼前,差一步就能抓到张奉贤他们了……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路白直再怎么不甘心,也不得不真得放弃。 因为在江头村里的唯一战友和靠山——侯智康,已经不在了。 路白直不能再用自己的生命去满足好奇心…… 辛逸珂得知这个消息后,少不得安慰丈夫,同时又有些后怕,因为路白直差一点也没了。 不过生活还得继续,今天是领证的重要日子,路白直调整情绪,笑对爱妻:“咱们去挑婚戒吧。” 辛逸珂欣然答应。 半个小时后,近海达万广场,路白直和辛逸珂在珠宝店员的推荐下,挑选着琳琅满目的婚戒款式。 忽然间,路白直裤袋里的手机传来震动。 他摸了出来,很随意的一瞥眼,发现来电显示侯智康。 一时惊在当场。 第22章 黑恶势力 路白直意外多过惊喜,略微定神连忙接了,就听侯智康在电话那头压低嗓音:“你也差点被杀吧?能给我打电话说明没死。” 路白直刚要回答,又听侯智康克制着气息:“杀手人很多,我跟踪他们进了驼峰山,雾好大,看方向是往西走。定位我发你了,赶快报警过来抓人。沿途离地一米的树上我都刻了x的记号,手机开启了飞行模式,剩下的电量我留着求救用,你们别再打电话给我了,要快!” 路白直一连应了三个‘我知道’。 “还有!”侯智康加重语气叮嘱“小心那个郑鸣!” “郑……”路白直刹住话头,下意识看了眼正在挑选婚戒的妻子“为什么?” “我可以确定。”侯智康忽然狂奔起来,手机那头全是枝叶与衣物摩擦的动静“当年来江头村插队的知青当中,我爷爷从没提到过郑鸣这个人!证据在我家地下室,入口在主卧床底!” 不等路白直再问,侯智康那边就中止了通话。 路白直脑子里乱成一团,他顾不上郑鸣教授的事,第一时间就把有关杀手的线索、侯智康的定位转发给了潘文峰。 潘文峰知悉情况后,第一时间报告了上级,因为涉及到一起恶性车祸肇事、遗体偷盗,两起纵火谋杀未遂,以及改造枪支的暴力黑恶团伙,市领导表示影响极度恶劣,特批武警官兵与刑警中队封山设卡,联合执法。并向邻省的锦轮市通报了犯罪嫌疑人有可能逃蹿过去的警情。 进入驼峰山脉的时候,近海市警方在动用卫星定位的同时,征调了几个熟悉山路的江头村村民,以防万一。 路白直虽然心里着急,但警方用不着他,加上今天是他人生当中为数不多值得纪念的日子,他不可能离开辛逸珂。 放下所有不快,路白直打起精神,上前揽住了爱妻的腰身。 辛逸珂此时正托着一款镶有碎钻的金戒:“我喜欢这个。” 路白直凝望妻子甜美的侧颜,转眼见到戒指内侧刻着一串连笔英文:‘i love you for life’(我爱你一生一世)。 “这款式像至尊魔戒啊。” “我就喜欢。”辛逸珂戴上试尺寸,笑容明媚“你也试试。” 路白直忽然想起一件事:“哎呀逸珂,我都没向你求婚呢?这么重要的日子……” “公共场合求婚最尴尬了,你要真有心,安排个二人世界求呗。”辛逸珂的要求倒是不高。 路白直点点头:“那我布置一下,到时给你惊喜。” “哪还惊喜得起来?”辛逸珂温柔地白了丈夫一眼“不过嘛,我就是喜欢白开水,平平淡淡长长久久,让那些轰轰烈烈见鬼去吧。” 路白直哈哈一笑,在爱妻额头用力一吻。 这款酷似至尊魔戒的金戒指,辛逸珂戴上后就不想取下来,娇嫩的右手在丈夫眼前晃了又晃:“我也是有主的人啦。” “我也是哟。”路白直戴着戒指握住了爱妻的嫩手。 华灯初上的近海市繁华璀璨,路白直与辛逸珂一直逛到下午六点才回家,然后把领证的消息通知了父母,又赶上是中秋佳节,一家人少不得庆祝。 接下来的日子,无论侯智康还是潘文峰,都没有新的消息传来,路白直一面备考公务员,一面向市委组织部申请江头村的村官调离工作,理由是险些被谋杀。 独处思考的时候,路白直脑海中经常回响侯智康在最后一次通话中所说的话。 “小心那个郑鸣!” “当年来江头村插队的知青当中没有他这个人!” “证据在我家地下室中,入口在床下!” 犹豫再三,路白直终于还是忍不住,趁家里人不在,偷偷打车去了江头村。 这一次调查,路白直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是为了爱妻辛逸珂的安危。 虽然郑鸣已经病入膏肓,但如果他有问题,那就是一条伪装起来的危险毒蛇,哪怕蛇头被剁了下来,也可以跳起来咬人致死,路白直无法容忍爱妻的老师是这样一条毒蛇! 所以,所有威胁到辛逸珂的潜在危险,路白直都必须主动出击,并且亲手清除干净! 五十分钟后,路白直来到被武警封锁的江头村口,雨下得很大,村里没什么人,路白直也省去了被看到的麻烦。 十几分钟后,路白直冒雨站在侯智康家被烧毁倒塌的废墟前,他来江头村一个月不到,虽然和侯智康还算熟识,但从未进过他家,现在只能顺着被浓烟熏黑的墙壁寻找他的主卧室。 好在侯智康家并不大,路白直按照建筑结构,以及地面上残留的木炭灰烬,分别找到主次二卧。 花了一番功夫清理,观察力敏锐的路白直发现,主卧床下的两块花岗岩地砖缝隙之间,有着明显的雨水下渗迹象。 路白直的目光穿过雨帘四面环顾,确定周围没人后,用厨房锈迹斑斑的菜刀撬起了地砖,继而打开了侯智康家的地下室。 再次环顾四周,路白直在雨中深吸一口潮湿的空气,左手开启手机电筒,右手握着生锈菜刀,顺着三角铁拼接而成的楼梯进入地下室。整个过程比预想中的顺利。 电筒光一下照到底部,并没有想像中的深,路白直小心翼翼地走完了楼梯,渗落的雨水在地下室水泥地面上淤积,电筒光反射着幽暗诡异的白光,他踩出去的每一步都会响起清脆的水声。 路白直先是原地转了两圈,警惕地观察地下室的空间大小,并确认四个角落没有藏人,更没有乱七八糟的危险生物。 铁梯是在地下室中央,四面墙下堆积着木箱,桌子和床铺。 路白直上前开了一只箱子,以为里面会是侯家祖孙三代的日记,但他万万没想到,箱子里装的全是银锭! 这些银子各种规格和形状都有,看样子已经上了年头,大部分表面都氧化成了黑色。 又开了一箱,满眼的袁大头和墨西哥鹰洋! 再开,全是金砖! 路白直单手抓起一块掂了掂,足足三十多斤,十分压手,往下拨弄了几下,全是金块,甚至还有成色很足的马蹄金! 接着开,则是‘大清铜币’,路白直随便抓了一把,露出下面的康熙,雍正,乾隆,咸丰等年代的通宝,用麻绳串了一串又一串。 再后面的箱子则是明朝制氏的铠甲,拎起来很轻,似乎就是传说中用枸树皮和棉布缝制而成的‘纸甲’,抗倭明将戚继光就是用这纸甲,带领戚家军在沿海一带屡战屡胜。 路白直和辛逸珂经历了爱情长跑,对这些古代物品和历史十分了解。 深吸一口气,路白直小心翼翼地又打开了几只箱子,全都是硬通货,并没有找到侯智康祖父的日记,剩下的只有书桌抽屉没看。 路白直大步上前,发现桌面的年轮纹理在电筒光照下反射着丝丝金光,心说不会是楠木吧? 一面寻思,路白直打开抽屉,定睛看到一团油布包裹的物件,摊开一看,竟然是两把手.枪——勃朗宁9mm,以及柯尔特m1911。都是军迷必知的著名枪.械,安全可靠。下面还有两大包子.弹…… 抽屉中仍旧没有侯智康祖父的日记,但是在油布包下面压着一张历经岁月的黑白相片。 路白直抽出一看,是集体照。 泛黄的相片背面写着一九五八岁四月二十七日。 应该就是知青插队的合影。 环顾着阴暗沉闷的地下室,路白直心说这里绝对是侯智康最深的秘密了,他和他的祖先,在几百年时间里积蓄了大量财富,虽然不知道来源,但绝对不是正常百姓能积攒和拥有的! 长长地吁了口气,路白直为了避免其他人发现,除相片以外什么都没带走,用最快的速度上到铁梯顶端,先是探头四顾,确定外面没人,立即翻身上来,盖好花岗岩石板,继而用木炭石沙遮掩在表面,尽量让现场看起来更脏乱,然后才动身回家。 路白直不知道的是,转角的阴暗巷子里,一个身材强壮目光如炬的男子,正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第23章 老照片 回到辛逸珂家,路白直换了身衣物,坐在书桌前打量相片上的年轻人,尽管相片是黑白的,也有了些年头,但是很清晰,路白直看了一遍又一遍,可以确定里面没有郑鸣教授! 扫了眼时间才两点半,岳父和辛逸珂都要五点下班,岳母做生意不定时,通常也要五点左右,时间上还来得及。 路白直立即来到小区门口的水果店,买了果篮前往市人民医院,一来是看望郑鸣,二来则是进行试探。 路白直先在病房门口张了一张,见郑鸣教授正在看报纸,便轻轻敲响了门框: “郑老师您好。” 郑鸣抬起苍白的脸来,微微愣神,继而用右手食指关节推了推滑到鼻尖位置的老花镜。 “你……是小辛的未婚夫吗?” “是我,路白直。”路白直笑着上前,在病床边放下了果篮。“郑老师您还记得我?真是太荣幸了。” “你以前上过我的课对不对?”郑鸣主动伸出了手。 路白直接过老师修长温暖的大手握了握,点头接话:“我就在郑老师您的古文字课上和逸珂认识的。” “这就是缘分呐,恭喜你们,什么时候请老师喝喜酒?”郑鸣取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又戴了回去。 “已经领证了,酒席按我岳父岳母的意思,估计要安排在我三十岁左右。” “三十成双,肯定又是迷信。”郑鸣笑了笑,转了话题感慨道“听说你家里没什么亲人了?你父母要是能见证儿子结婚,一定十分开心。” 路白直点点头:“有些事人力不能左右的,都是命啊。” “年纪轻轻可不该有命中注定这种想法啊,哈哈。”郑鸣健朗地笑起来。 “郑老师您说得对。” 两人随便闲聊了几句近况,郑鸣正色道:“你今天来是有其它事吧?” “我就不瞒您了郑老师。”路白直开门见山,直接从包里摸出从侯智康家找到的知青合影。“我想找个人问他点事,不知道郑老师您认不认识?” “我看看。”郑鸣接过老旧泛黄的黑白照片,看了两眼呢喃“有些面孔还是很熟悉的。你想找照片里的哪个人?” “罗青合。”路白直注视着郑鸣的神色和微表情。 郑鸣咂巴了下嘴苦笑:“罗青合是北京来的,当时是男知青中最帅的一个,很受女知青欢迎呢。” 前后只有三四秒时间,郑鸣指着最后一排,左数第四个理着三七分头的青年道:“喏,就是他。帅吧?” 路白直接过相片,细细打量当年风华正茂的罗青合,啧啧赞叹:“罗青合的模样就是搁现在,也是小鲜肉级别的啊。” 郑鸣点点头:“罗青合音讯全无五六十年,你怕是找不到了。” “总得试试啊。” “让我猜下,你找罗青合,是想问他消失那晚在蛇过江底的故事吧?” 路白直点点头:“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哈哈。” 郑鸣摇头苦笑:“你们年轻人呐,总是好奇心太重,不过正是这份探索欲、求知欲和好奇心,才能推动社会、科技和文明一步步向前发展。” “郑老师您说得对。”路白直笑着附和。 郑鸣推了推眼镜架:“瞧老师这待客之道,都没给你倒水。”作势要起身。 路白直连忙摆手制止,跟着告辞说:“是我冒昧打搅郑老师了,您先休息,我走了。” “水果带回去吧。” “郑老师您留着吃,这是我作为学生的一点心意。”路白直走到病房门口,又回转身,举起手里的相片,作若无其事状“噢对了郑老师,这上面好像没有您呐。” 郑鸣微微一笑,坦然道:“因为当时我负责拍照啊。” “原来如此。”路白直笑着点头“想必郑老师年轻的时候也很帅。” “没有的事,普普通通的愣头青。” ……………… 这天晚上,路白直一直想把郑鸣的事告诉妻子辛逸珂,但正如郑鸣所说,当时他负责拍照,照片上没有他再正常不过。 重点是侯智康并非当年的当事人,他爷爷不可能把每个知青都讲一遍,一个不在相片上的人,根本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可问题在于,侯智康言之凿凿说没有郑鸣这个人,他没必要骗人啊。 没有证据的指控相当于污蔑,思来想去,路白直只能作罢,继而委婉地提醒妻子,郑鸣教授的肝癌有可能会传染,你没事不要往他那儿跑了,毕竟要为将来的孩子着想。 辛逸珂无奈地表示我会的。 ………… 深夜,江头村,一辆出租车停在游客接待中心门前,一位银发老人缓缓下车,拄着拐杖朝停车场尽头的老屋走去。 敲开大门,银发老人与黄宗发一经对视,就给了彼此热烈的拥抱。 “快快快,进来坐。”黄宗发十分开心。 “老伙计,我最近遇到点麻烦。”老人抬起左手,将五指插入厚实的银发,梳理着背头发型。 “我知道你来肯定有事。” 银发老人点点头,开门见山:“路白直你认识吧。” “村里新来的村官,听说是警方卧底。又好像不是,前些天差点被烧死,就不敢再来上班了。” “是么?”老人干笑两声“还有他不敢的事么?” “怎么?他惹到你啦?”黄宗发嗓音嘶哑地反问。 银发老人点点头:“路白直知道得太多了,应该是侯智康跟他说的,所以……” “我明白。人道毁灭。” 两人对望一眼,各自嘎嘎怪笑起来。 过后,银发老人正色道:“你有好法子么?不能让警方查到我们头上。” “侯智康的手机在我这儿。把路白直引出来易如反掌。” 银发老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村里的进展怎么样?打通了吗?” “我们死了很多人,仍旧进不去啊。” “我一直在想,如果绕路行不通,咱们直接从江上进吧,冒险也无所谓。” “再试最后一次。”黄宗发双眼中闪着自信而异样的火光。 ……………… 就在路白直看望郑鸣的第二天傍晚,辛逸珂下班回家,进房后把公文包挂在门后,轻轻地趴在丈夫背上,双手抚过他坚实的胸膛,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说: “白直,有事跟你说。” 路白直的观察力很敏锐,将爱妻扶坐到自己腿上:“什么事这么严肃?” “我明天要去江头村考古——白直你不要担心。” 路白直搂着爱妻纤腰:“江头村发现墓葬了吗?” “差不多。”辛逸珂犹豫了一下,其实内心很抵触和丈夫谈江头村的事,以免又勾起他刨根问底的好奇心。 “你这模棱两可的,一定有事瞒我。”路白直心中一沉再沉:没想到我刚逃出江头村,逸珂就要回去了,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我们拽入其中,怎么也无法逃脱。 第24章 妖怪 辛逸珂幽幽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说了:“驼峰山脉中心地带发现一处古代遗迹,全省的考古、文物专家通过警方从现场传回的照片,专门开了一个研讨会,连重病的郑鸣教授也参加了,结果一致认为这是明末清初的‘蓬莱教’总坛,有着极大的历史研究价值!” “是在侯智康的定位处发现的么?”路白直挑起了眉梢。 “应该是的。” 路白直凝神思索:“八成是侯智康故意为之。他就是想借助警方的力量达到某个目的。所以才发的定位。” 辛逸珂吁了口气:“侯智康这人神神叨叨的,还用间谍设备监听人,说他目的单纯,估计鬼都不信。你以后离他远点。” 路白直‘哦’了一声,转而道:“你刚才说古代遗迹是‘蓬莱教’总坛,这蓬莱教是莱教的别称吗?”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辛逸珂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那天晚上正给你找莱门的资料,结果发生纵火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微微一顿,辛逸珂眨着大眼睛说:“莱门也叫莱教,是蓬莱教的前身,两个民间宗教本质上就是两个不同的团体。一个正,一个邪。” “怎么讲?” “莱门成立之初,类似于医药协会,救死扶伤,帮助了不少穷苦百姓,虽然被救的人需要付出相应代价,但相比于后世成为邪.教的蓬莱教而言,莱门一开始很得民心,士农工商各个阶层都有参与。” “跟我详细说说呗。”路白直替爱妻捏着肩膀。 “你答应我不去江头村,不查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跟你说。” “好,我答应你,不去。”路白直笑着举手,表示投降。 辛逸珂点开了文件夹,柔声道:“呐,古代越是乱世,邪.教就越多,而且都夹杂着自己的政治诉求,比如东汉的黄巾教、五斗米教;北魏时期的弥勒大乘教;明朝时的摩尼教;以及从唐朝一直延续到清末的白莲教——还有太平天国的拜上帝教。” 路白直挨着妻子,飞快地浏览笔记本上的资料内容。 辛逸珂道:“而莱门不同于这些教派,成立之初不管教义还是所作所为都是正派的,不过后期变质了。”她输入关键字检索文档“现存有关滨州民俗的地方志上,有一篇清中叶两江总督谢谦运告老还乡后,在考察滨州蓬莱教后所作的记录。” “是奏折吗?” “是个人日记总结。”辛逸珂双击点开了pdf,习惯性地靠住丈夫臂膀。 路白直调整坐姿抱住妻子,亲了她的侧脸和脑袋一下,听她字正腔圆地念道: “寻常妖邪教派,谓之有通天渡世之能,又以妖言惑众,信其道而成仙为佛,往升极乐,实为无稽之谈,徒增笑料耳。 然莱门与别教不同,自宋时成立,便无烧香集众,无骗奸妇人,无诈财敛物,无结社谋乱,无枉降祸福之事。 自太祖入关以来,莱门更无悖逆大清,无复朱明之意,是以历位圣上开恩,并未对其剿灭。 乾隆五十二年,门主‘孙客首’沉江羽化,信众假其名号,改教名‘蓬莱’,书符咒水,敛财淫奸,聚众祸乱,妖言滋事,印制反清经文,又杀僧杀儒杀商杀不信者以祠天地,自壮声势,实为罪大恶极。 今万岁特批下旨,着令江南大营及州县差人缉捕,辗转三月,终将蓬莱教一众宵小捉拿归案,教首李绣处以凌迟极刑,赵富阳等一十九人斩立决,刘随、陈荣等五十七名传教者绞监候,一应从者千人,皆充军与披甲人为奴,后人不得入仕。 为遏隐患,万岁又令滨州府知州严防肃范,以绝未然。 浩荡莱门,全盛时遍传豫,云,湘,皖,浙,闽六省,滨州从者尤众,时近数百年,终湮灭于世,不复踪影。 盖世事沉沦,诸般无常,为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方得始终。慎之。慎之。” 路白直听到最后,睁圆双眼倒吸一口气:“侯智康说过,莱教是孙客首创立的,而这个两江总督说莱教成立于宋朝,南宋北宋咱们无法考证了,关键是孙客首是在乾隆五十二年沉江羽化——我去,这家伙是个妖怪啊!活了四五百年!”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不过人不可能活这么久,估计是‘孙客首’到后期只是一个职位名号吧。”辛逸珂微微一顿“相比于道听途说的侯智康,我更相信这个两江总督谢谦运。” 路白直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轻敲节奏:“孙客首这人的来历本身就有很大问题,他落水后在蛇过江中的水晶棺内重生,并且害死了村里九成的人,最后又重返蛇过江,太戏剧化的事情往往出自后人的添油加醋。” “肯定是。”辛逸珂接过话头“莱门八成不是孙客首创立的,但孙客首百分百是整个莱门历史上最有名的一个教主。所以后人就把他编造成神,就好比古代的开国皇帝都喜欢让自己在出生时天生异象,以此来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 “哈哈,就是这个道理。” “还有白直,你发现没有,两江总督谢谦运说,‘孙客首’是在乾隆五十二年沉江死的,而张复在《慎独堂笔记》中曾记录,乾隆五十一年一十三省大旱,蛇过江中出现仙人飞升的景象——两者时间接近,不知道仙人飞升和最后一任‘孙客首’沉江,有没有直接关联?” 路白直眉头紧锁,摇头表示不知道。 辛逸珂这时轻轻叹了口气:“白直,郑老师说……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参与考古发掘了,他还有很多知识没有教给我们这帮学生,所以这次要亲自带队,并且要求他带过的优秀学生都参与进来,听他讲最后一次课。” 路白直听完这话,内心深处的警报被立即触发:偏偏在我试探郑鸣之后,是巧合?是阴谋?还是我想多了?? “想什么呐?”辛逸珂笑着在丈夫眼前晃了晃手。 路白直知道自己无法劝阻爱妻,只能紧紧抱住她:“明天你就要进考古现场了,而张奉贤,黄宗发这些嫌疑最大的家伙却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批捕,他们为了遮掩自己的秘密,可以杀张雨华,可以杀我,当然也会威胁到你们。” “我晓得的。”辛逸珂依偎着丈夫“我答应你白直,只要在考古现场,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呆在人多的地方,并时刻保持警惕,满意了吧管家公?” “不满意,回头把我给你买的辣椒喷雾带上。” 辛逸珂忽然顽皮地扑倒丈夫,挠他痒痒:“哈哈,还有电击棍,防狼警报……” 第25章 遗迹 这天晚上吃完饭,路白直开岳父的车带家人到城市广场散步,回来八点多,三室两卫的屋子四个人住虽说宽敞,但洗漱仍要排队。 两个小的让大人先洗,辛逸珂在房间开了空调做瑜珈,路白直看了一会爱妻在瑜珈垫上练提臀的后抬腿动作,起身走向阳台,关上了横向移动的真空隔音玻璃门。 路白直憋了好久,再次忍不住给侯智康打电话,在他看来,现在能够对抗张奉贤、黄宗发还有郑鸣的,除了警方力量外,还有这个身价上亿的隐形富豪、背负了无数秘密的民兵队长! 可对方提示占线正忙,怎么也联系不上。 路白直郁闷至极,转手给发小潘文峰打电话,还好这个通了。 没有客套,路白直开门见山:“你们的搜救队伍是不是在侯智康的定位附近发现了莱教古迹?那侯智康人呢?放火的凶手抓到没?” “我两天没合眼,刚回来睡下……”潘文峰语调不清,困意满满“莱教古迹是你老婆说的吧?我和同事追到定位点的时候,发现那里是一个直径约十米的大池塘,周围的树木上有管制类刀具劈砍的痕迹,还有几枚散落的毒针,以及人类受伤留下的皮毛、大量喷溅性血迹……” 路白直听到这里,意识到侯智康这回真得凶多吉少,一时很不是滋味。 “我们初步判断池塘应该是抛尸地点,于是派蛙人下了水,不看不知道,原来这池塘是浸了水的地下洞窟,深不见底。石窟岩壁上全是浮雕,蛙人拍了照片给考古单位——现在主要是抽水,不知道得抽到什么时候。总而言之,那个侯智康……还没有找到。” “也就是说,侯智康如果和杀手发生了打斗,并且有人重伤落水的话,应该已经沉底了。” “有这个可能。不过大部分应该都往邻省的锦轮市逃蹿了。最可能死亡的是侯智康,毕竟单枪匹马……” “好吧我知道了。”一阵嗫嚅犹豫,路白直还是说了“潘哥,后面几天你也会去考古现场吧?” “有新发现就去,没有的话我要排查嫌疑人。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我老婆不是考古队员嘛,想让你和你同事照看一下。怕有危险。” “考古能有什么危险,你还怕那帮杀手来个回马枪?”潘文峰嗤之以鼻“开国际玩笑,这么大的考古活动,现场不算考古队员,光是清理淤泥的就有几十名工人,另外还有两名持枪武警,热闹得跟菜市场差不多,你就放心吧。” “就怕考古队内部有内鬼啊。” “考古现场出小偷差不多,出内鬼可真搞笑了。又不是谍战。”潘文峰在手机那头哭笑不得“行了,没真凭实据你就不要乱说了。我好累,先睡了。” “好……你赶紧休息。” 结束通话,路白直站在阳台上长长地吁了口气,正走神呢,听到辛逸珂在身后说:“你口中的内鬼指谁?” 路白直蓦地转身,就见爱妻不知什么时候把阳台玻璃门悄眯眯移开了两厘米,估计刚才的话她全听到了。 路白直扶着额头,上前抱住辛逸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无奈辛逸珂太过聪明,瞬间就分析了出来:“你在考古研究所认识的人不多,除我以外,唯一一个比较熟悉的人……是我导师郑鸣。刚才我说郑老师要带队考古,你的神情就不对劲,前两天还说他肝病,让我离远点——说吧,你发现了什么事?不许瞒着我!”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路白直把侯智康对郑鸣的怀疑,以及自己在侯家地下室发现的情况说了出来,并且拿出了当年的知青合影。 辛逸珂的反应如他所料:“侯智康比咱们大不了几岁,六十年前别说是他,他爸爸都可能连细胞也不是,他有什么发言权?仅凭他爷爷的日记?再说你也没找着日记。” 路白直见爱妻有点气急,便没有接话反驳。 辛逸珂捏着知青合影又道:“当年的相机都是实时拍摄,郑老师作为拍摄者不在当中也正常啊。” “是我多想了。”路白直连忙妥协。 辛逸珂嗯了一声,又伸出双手捏着丈夫瘦削的脸颊:“别担心啦好不好?像这样的古代遗迹,全省的专家加上各类工种的工作人员多达几百人,现场还有武警持枪把守,不是两三个人拿支手电筒就去冒险的蹩脚影视剧啦。” 路白直自然得顺着:“是是是,你漂亮,说什么都对。” 辛逸珂咯咯娇笑:“天气开始凉快了,这季节去野外考古才舒服。你实在不放心,可以去现场围观嘛。别进封锁线就成。” “这可是你批准的。”路白直刮了下爱妻鼻梁。 “只要你不去江头村,不和那些危险奇怪的人为伍,我当然没意见啦。” …………………… 考古工作比较特殊,既要胆大也要心细,同时得保持充沛的体力,在野外尤其如此,蓬莱教遗迹所在的地下洞窟在抽水时带出好多丝质物,在分批运回市区的时候,也给了考古队员轮班休息的机会。 辛逸珂每天晚上九点多才能到家,累的时候洗完澡就趴在床上,让路白直给她按摩颈部和腰间,顺便聊几句枯燥的考古进展。 路白直道:“这么久都没重大发现,领导们花大力气不值当吧?” 辛逸珂迷迷糊糊地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论莱门还是蓬莱教,周边数个省份上千万信徒,在数百年的时间跨度里奉献了巨量的金银器皿。传说这些宝物被历代教主召唤神兵天将,连夜搬到了山里,搞不好就在遗址竖井中。” “万一传说是假的,你们不是白忙一场?” “应该假不了。”辛逸珂伸着懒腰,翻身拉着丈夫并肩躺下“历史上,莱门的宝藏被找到了一部分。” “是么?谁找到的?” “就是在孙客首沉江后,他信徒当中影响力较大的那个李绣,他改莱门为‘蓬莱教’,用找到的一部分金银招兵买马自立为王,后来被清军缉拿,这个李绣想用剩余宝藏的线索活命,乾隆当然看不上这点小钱,下令从速凌迟。” 路白直给爱妻倒了杯水。 辛逸珂起身慢饮:“据郑老师初步估算,如果真能找到这批宝藏,至少值三个亿,当然文物的价值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江头村那一块地方以后还能开发成旅游景点,带动就业,所以是值得的。” “原来如此。”路白直说着,忽然想起侯智康家地下室的金银铜钿,心说莱门的宝藏不会被他找着,并且据为己有了吧? 和丈夫心有灵犀的辛逸珂这时说:“你上次不是讲,侯智康家地下室有历朝历代的流通货币嘛,改天带我去看看,搞不好莱门的宝藏早被他们家找到了。” 路白直忍不住笑了起来,贴身亲了爱妻两口。 “怎么了嘛。”辛逸珂咯咯娇笑“为什么突然亲我?” 路白直说:“我正要说这事,你又想一块儿了。” “这就叫默契啦。”辛逸珂嘟着小嘴张开双臂“我还要亲亲。” 路白直关了房间灯,笑着扑了上去。 ……………… 第26章 中计 对于蓬莱教遗址的考古发掘十分顺利,进展到第九天的时候,竖井中的积水已经全部抽完,底部除了两具高度腐败的尸体外,就剩下十几吨的淤泥和树枝烂叶。 这是一个宽十五点五米,深七十一点三米的人工岩井,从上到下的石壁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因为水生植物和泥沙的淤积,需要考古队员进一步的清理才能看出原貌。 晚上辛逸珂回家的时候,精神萎靡地不想吃饭,并且说了原因:“消防队员把两具尸体从井底吊上来的时候,其中一具因为被绳索勒得太紧,断掉了……稀烂的内脏掉了一地,臭气熏天。” “要不明天请个假吧……”路白直在一旁劝着,心说但愿两具遗体中没有侯智康。 “那怎么成!这样的遗迹很多考古工作者一辈子都碰不上一次。再恶心、再难受我也得上。”说到这里,辛逸珂吁了口气“白直,给我下碗面呗,要又酸又辣的。” “遵命。”路白直立正敬礼。 在厨房忙活的时候,辛逸珂倚着门框说:“运完遗体加消毒,我们从洞底的淤泥里面细筛出了八百多件金银器皿,也不枉大家吃这么多苦,估计元旦左右就能上新闻联播了哈哈。” “我只希望赶紧挖完蓬莱教的总坛,你早一点离开那个地方。”路白直给爱妻准备着面条头也不回。就感觉一双温柔的手臂从后面抱住了自己的腰。 “我爱你白直。” “我爱你逸珂。” …………………… 第二天早上八点,辛逸珂和路白直照常吻别,这时候的小两口根本不会想到,一场人生苦难才刚刚开始。 下午三点,路白直正在看书备考,忽然接到考古队工作人员的电话,还有发小潘文峰的短信,说的都是同一件事: 辛逸珂失踪了。 确切地说,是蓬莱教岩井遗址正在进行‘l’型的发掘工作,忽然有人投掷爆炸物,导致岩井底部塌方,造成辛逸珂在内的十六名考古队员集体失联。 这个消息对于路白直和辛逸珂的父母而言,简直就是天塌地陷! 消防、公安等部门紧急.抽调人手前往驼峰山脉参与营救,医院也派了医护人员及设施齐备的救护车,等在现场随时抢救脱险的考古队员。 路白直以最快的速度把辛逸珂父母送到现场,本来封锁线后只有消防、医护人员能够进入,但考虑到家属的情绪,现场指挥的领导放行了一批人在稍近的地方等候,各路记者则在远处长枪短炮地按着快门。 等候的过程中每个人都心急如焚,路白直数次要求下井协助营救人员,都被警方严辞拒绝。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分秒必争的消防官兵打通一截小道,但只能容下直径十厘米的管道,为防止二次坍塌,挖出可以让人进出的空间,还需要进一步加固岩壁。 管道连通两侧后,消防官兵将饮水、流质食物,以及信号更强的联络工具送了进去。随后经过确认,十六名考古队员一死三重伤,其余的人只受了惊吓。 这个消息让等候的所有人无比揪心。 一死,死的是谁?三重伤,伤的又是谁? 被困者家属都不希望自己的亲人出事。 很快,幸存的考古队员名单到了现场的营救总指挥手上,他怀着沉重的心情,严肃地通知了被困及遇难者家属。 不幸中的万幸,辛逸珂并不在伤亡名单之中。 遇难家属得知噩耗痛不欲生;而得知亲人没有生命危险的家属,神经略微放松,暂时稍作休息。 路白直煎熬了一天一夜,没有饮水进食,从一开始的脑子一片空白,到消息传出,他忽然在想是不是自己命不好,克死了父母,还克了连婚礼都没办过的妻子。 自打辛逸珂出事,岳母赵怡就没给路白直好脸色,她想起了张雨华给女婿算的命程,当时她觉得这是女儿命中注定,现在则觉得路白直命格太凶,害到宝贝女儿了。 路白直敏感地察觉到了岳母的变化,也不好说什么,安慰二老,扶着他们回车休息,自己开了一瓶矿泉水没喝两口,忽然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路白直下意识以为是辛逸珂报的平安,摸到手机的瞬间又觉得潘文峰打来的可能性更大。 结果屏幕显示是侯智康! 抬手划动接听,路白直的手在发抖,他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没有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可奇怪的是,对方也没有! 良久,一个嘶哑恐怖的笑声响了起来。 路白直头皮一麻,立即认出这是黄宗发的嗓音,两边脸颊上鸡皮疙瘩迭起。 “小路早上好啊。” “你杀了侯智康对不对?蓬莱教的总坛井是你炸塌的对不对?”路白直怒不可遏,音量抬高了八个度,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嘘……”黄宗发干巴巴地提醒“小点声,年轻人。” 路白直咬着牙关:“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警方,你想在蛇过江里得到仙人遗蜕?我告诉你连一根水草都别想得到!” “是吗。”黄宗发肆无忌惮地笑着“藏宝井确实是我找人炸的,侯智康我倒是没杀,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一个人来我家,我把蛇过江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你!” 不等路白直答应,黄宗发那头就结束了通话。 路白直当然不会蠢到一个人去,通话开始的第一时间他就按键录音,转身就给发小潘文峰打电话,两人飞快地制定了行动计划。 半个小时后,路白直穿上警方提供的防弹衣,潘文峰这边领着五个蒙面特警,开着一辆不起眼的面包车停在游客接待中心后面的停车场上。 路白直戴着耳麦,步行至黄宗发家老屋门前,伸手叩响了兽首铜环。 木门向里‘吱呀’一声开了。 路白直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和黄宗发对峙,甚至和他雇佣的杀手搏斗拼命的准备,可是脖子上忽然一阵刺痛,他抬手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支注射器。 路白直全身肌肉紧绷,意识到情况不妙,张嘴想呼救,可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手脚迅速麻痹,他嘴歪眼斜,倒在了面前满脸狞笑的老人怀里。 …………………… 第27章 死亡 路白直从黑暗中醒来,失能剂通过血液循环游走全身,一时半会无法代谢,导致他的手脚虽有知觉,也可以动,但暂时使不上劲。 “你醒了?”一个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白直初时分辩不出对方是谁,等到神智慢慢清醒,才发现是侯智康。 心头涌起无数问题,路白直却不知道从何问起,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梦。 随着身体机能的复苏,头脑运转,冰冷的体感让路白直意识到这是现实,自己正泡在水里,后背是坚硬而不规则的岩石。 水面很高,淹到了路白直的下巴位置,胸膛承受着水体的压迫,让他的每一口呼吸都无比沉闷和困难。 路白直挣扎了一下,发现手脚上的无力感不单单是软麻,还因为被绳索绑得和粽子一样,导致血液流通不畅,略微使劲就会酸得不行。 “我们在哪里……”路白直哆嗦着,睁大双眼左右观察,可是周围一片黑暗,黑得让他以为自己失了明。 侯智康并没有回复,令人窒息的幽闭压迫感让路白直几乎崩溃。 他欲哭无泪,拼命大叫: “喂!有没有人!??” 得到的只有一遍遍嘹亮的回声。 “你们抓我来有什么诉求?” “说话呀!!” 侯智康清了清嗓子,终于开了腔:“这里是黄宗发和张奉贤合力挖掘的,通往蛇过江底的隧道。” 路白直浑身一凛:“你果然在这里。” 无穷尽的黑暗中,路白直看不清侯智康的脸,只觉得他嗓音怪怪的,就像喉咙里漏风一样。 “你也被泡在水里吗?听声音好像感冒了……”江水冰冷,路白直冻得浑身难受“你不会从上次联系后就被黄宗发捉到这里,泡了这么久的冷水吧?快一星期了卧槽……” 侯智康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语气平静地反问:“你又怎么会被他们抓到?” 路白直懊丧至极:“我还没问你的手机怎么会在黄宗发手里?” “我和他们打斗时,手机不慎掉落……” 路白直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把侯智康失联后的情况大致说了,最后道: “我明明和发小计划好了,最终还是黄宗发魔高一丈,他竟然当着刑特警的面绑架我,说明发小和几个特警也遭遇了危险——简直无法无天!” 说到这里,路白直喘气休息,过了一会儿才继续:“我们想个办法出去吧,否则不饿死也冻死了……” “我在这里困了八天,用尽方法……”侯智康的嗓音越发古怪“直到黄宗发把你送了进来!” “什么……”路白直开始觉得不对劲,挣扎了一下怪叫“你不会饿疯了,要吃我吧?” “不是的。”侯智康在黑暗中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冷很累?” “难道不是因为黄宗发给我注射了失能剂?” “并不全是。”侯智康吁了口气,慢条斯理“还因为我割开了你的静脉血管,那是一个半小时前的事了。” 路白直浑身一震:“你他妈疯了?你为什么这么做!”他浑身战栗,脑子里一个闪念“你能割开我血管……说明你没有被绑住!你他妈想干嘛!” “是我绑住你的。”侯智康继续道“我需要你做一件事,这件事我做不到……” “你他妈真得疯了!”路白直正喊着,忽然察觉到下巴位置的水面有了剧烈的涌动和起伏。 “涨潮了吗?”路白直打了个寒战,全身鸡皮疙瘩迭起 “你想干嘛!你赶紧拉我上岸,快啊!” 侯智康并没有回答。 噗!噗!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路白直虽然看不到,但是面部寒毛感受到水面冒出了巨大的气泡,气泡爆裂后,细微的水滴不断飞溅过来。 “我操!”路白直拼命踢蹬水流“水里有东西!我操!侯智康!你他妈拿我当诱饵对不对!你他妈的!” 话音未落,水下五六米深处一抹亮白色光线赫然出现。 路白直气息一窒,全身动作瞬间僵硬,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有人潜水过来救自己,跟着头皮发乍,一股无以名状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魄,以至于忘记了呼吸。 原来,水下的那缕荧光呈s型曲线运动,根本不像人类的活动轨迹! 倒像是…… 蛇! 路白直疯狂尖叫,疯狂踢水,绝望而无助地干嚎,声嘶力竭。 下一瞬,一头水怪破水而出,它睁着发亮的菱形双眼,透着冷血和残酷,喉腔底发出‘叩叩叩’的爆破音怪响。 路白直两眼几乎瞪出眼眶,心脏跳到了喉咙口,理智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极限! 只见水怪外形似蟒,单是那对眼珠就有鸡蛋大小,瞳孔是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长满獠牙的血盆大嘴张开呼吸时,上下颚的间距足有一手臂之宽,轻轻松松就能把人头咬下来,体表的鳞片纹路又酷似虎皮,夹杂着白亮色发光条纹,气势汹汹! “这就是杨竞新找的水老虎。”侯智康在一旁说,语调平静而低沉。 路白直急促呼吸,内心充满绝望,眼睛半眨也不敢眨,耳边的水声夹杂着嗡嗡蜂鸣:“侯大哥……别这样……你救救我……逸珂还等着我回去……侯大——” 下一秒,水老虎迅疾如电,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了路白直。 路白直每呼出一口气,水老虎就收紧一分铁链般坚硬的身躯。 “侯……侯……” 此时的路白直只能发出短促的音调,脖子以下的身体传来难以言说的剧烈疼痛,神智完全清醒过来的路白直猛烈吸气,只觉深深的幽闭恐惧像塑料薄膜一样将他一层又一层地包裹,一阵强过一阵的窒息感像重锤一样撞击他的心脏。 渐渐的,路白直的五官感受像风筝一样在黑暗中飘远。 电光火石间,侯智康跳了出来,手中握着长条状事物,闪电般的动作先后插在水老虎两个眼窝和后颈,水老虎痛苦地甩着巨大的头颅,荧光色的血液喷溅了整个地下隧道。 路白直浑身一松,沉入水下的瞬间看到侯智康没了左臂,双脚夹着蛇头,侧身用右手抓着断臂骨尖捅刺水老虎要害。 水老虎冲入水下,荧光色的血液弥漫了整个江面,到处都是绚烂的色彩。 十几秒后,侯智康将不住下沉的路白直托上了岸岩。 路白直艰难地靠着石壁,伸手在地上抹了一把荧光色的水老虎鲜血,借助微弱的光线低头看了眼自己被挤变形的腹部和胸膛,一时间大量鲜血大口呕出。 路白直剧烈咳嗽,绝望而小声地问了一句:“我快死了……对不对?” 侯智康右手拎着自己的断臂,站在半米开外一言不发。 “原来杨竞新找的水老虎真得存在……”路白直嘶哑地自说自话。 “黄宗发的人把隧道挖到这里遇见了水老虎,他们解决不了,却知道我可以……” “为什么你可以……”路白直剧烈发抖“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第28章 如梦如幻 路白直艰难地呼吸着,开始回光反照的他意识到自己又有了力气,连忙用双手撑着地面看向侯智康: “侯大哥,能不能把你的白t恤给我……” “这时候还臭美?”侯智康说着扯下了t恤。 路白直痛苦万状,吃力地接过,痉挛的右手用最快的速度醮着自己的鲜血,在t恤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侯智康这才明白过来,路白直是在写遗言。 t恤已经被水湿透,水老虎的鲜血荧光点点。 路白直已经没有了疼痛和力竭感,为了不让自己写下的血字洇开糊掉,他的笔划都非常宽大,一件t恤上只能写下五个字。 路白直咧嘴痛哭,不停重复:逸珂,我爱你……逸珂…… 渐渐的,一股仿佛几年不睡的强烈困倦滚滚袭来,路白直深吸一口气,呕出一口血却强行咽了回去,慢慢闭上了双眼。 侯智康目睹全程,心里五味杂陈。 最终,侯智康用断臂将路白直手中的t恤挑到一边,随手捡起地上的尖锐石块,对准路白直的颈项,一下一下又重又狠地斫去。 ……………… 三天后,近海市人民医院,住院部二楼留观病房,被成功营救的辛逸珂刚刚苏醒,只觉眼前一片黑暗,伸手去摸,立即被一双温柔的手按住: “别动。这眼罩是为了防止你的眼睛被强光灼伤。” 是妈妈的声音。 辛逸珂嗯了一声,紧紧握住赵怡的双手,甜暖而虚弱地笑道:“妈我没事,爸呢?白直在哪儿?” “你爸去买午饭了。”赵怡犹豫了一下“白直……” “白直怎么了?”辛逸珂从妈妈的语气里听出了不好的感觉,连呼吸都开始小心翼翼。 “白直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晕倒在蛇过江边,要不是被一个渔民发现,怕是涨潮的时候就淹死了……” 戴着眼罩的辛逸珂无比纳闷:“他去蛇过江干什么?他没有在塌方现场等我吗?” “一开始在的呀,你快得救的时候,白直送我和你爸到车上休息,我看他接了一个电话急匆匆走了,之后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要不是江头村渔民认识白直是村官,救他上岸后报了警,警方再通过市委组织部的档案找到我们,我们怕是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住了院。” “白直没什么事吧?”辛逸珂紧张起来。 赵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坦白:“医生说白直被人注射了失能剂,比你早半天住院,到现在都没醒……真得有点添乱了……” “妈,别这么说,白直不会做无缘无故的事,肯定有什么原因……” 赵怡点点头:“行了,你好好休息,白直那边有你爸呢。” ……………… 之后的半个月,辛逸珂已经康复出院,为了陪伴已经昏迷十六天的丈夫,她不再参与蓬莱教遗址的发掘工作,每天就在病房和路白直说话,读他最喜欢的小说,听他最爱的歌。 在第十七天的早上九点,辛逸珂给路白直擦洗完身子,叹了口气,无比幽怨: “小路同志,你不会想睡一辈子吧?说好了你照顾我的呢,不许你骗人,不许你耍赖。” 说到这里,鬼使神差一般,辛逸珂伸手挠了挠路白直腰后的痒点:“还装睡!给我起来,我要抱抱!” 下一秒,路白直抬起双手死死抱住辛逸珂:“逸珂我爱你……” 辛逸珂全身剧震,激动得心脏几乎停跳,就见丈夫睁开双眼,眼神却是涣散不聚焦的,同时还有泪水淌落,口中不住重复:“逸珂我爱你……” 辛逸珂愣在路白直怀里一动也不敢动,泪水却是扑簌簌地滑落。 “逸珂我爱你……”路白直哭声颤抖,不停重复,动情至极“逸珂我爱你……” 辛逸珂捧住丈夫脸颊,狠狠吻了上去:“我也爱你白直,我爱你……”她泣不成声“早知道……就该……早点挠你痒痒……” 路白直听到了爱妻的声音,熟悉的唇齿亲吻,神智慢慢清醒,眼神也开始聚焦: “逸珂……我……这……” 他不可思议地抬手打量自己: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怎么了?”辛逸珂无比关切。 路白直低头观察自己的胸膛,抚摸完好无损的腹部:“我……我……我……” “医生……护士……”辛逸珂转身冲病房外大喊,满脸的幸福与欢喜。 十几分钟后,百思不得其解的路白直根本无法接受现状,辛逸珂则在病房走廊上打电话,通知各路亲友。 “你是在蛇过江边被救起来的。”辛逸珂陪着丈夫进行全身体检,在等待做ct检查的时候说。 “那侯智康呢?当时……他和我一块儿……” “你怎么又和侯智康一块儿?”辛逸珂挽着丈夫手臂,想掐他,却又心疼“你昏迷的时候潘文峰来看过你几次,他说你被拽进黄宗发家,他想去抢你回来,可是大门紧锁,等砸开后,老屋里一个人都没有,你和黄宗发都不见了。” 路白直闭上眼睛,充满痛苦的恐惧回忆像潮水一样慢慢涨到了他口鼻位置,他深深吸气,却感觉胸口有一层无形的压力,仿佛他还在那个看不见光的黑暗隧道,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怪物破水而出…… 路白直猛然睁眼,紧紧抓住爱妻双手,浑身都在发抖:“侯智康也被黄宗发绑架了,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辛逸珂从未见过丈夫如此惊惶失措的模样“白直你别吓我……” 路白直内心无比慌乱:这是梦吗?这是梦吗?我胸腔变形,腹部破裂,根本活不了,怎么可能还坐在这儿? 就在这个瞬间,一道灵光闪过路白直脑海,他猛然起立,剧烈呼吸: 张雨华!张雨华也死了!然后又出现在这世上! 什么孪生兄弟,什么巧合,根本就是侯智康偷走遗体救活了张雨华! 侯智康也救了我! 难道世上真有妖怪? 难道世上真有超自然力量? 既然水老虎是真的,那水晶棺材是不是真的? 还有创立莱门的孙客首,传说中令人长生不死的仙人遗蜕是不是真的? 难道……这就是黄宗发和张奉贤不顾一切想得到的宝贝? 第29章 癫狂 “怎么了白直?你说话呀……”辛逸珂能够察觉到丈夫的恐惧,她紧紧抱住他“我在呢白直……有任何事情你都可以跟我说……” “我不能……”路白直竭力控制自己的癫狂,使劲甩头“我不能……” “如果你还爱我!”辛逸珂提高音量“如果你当我是妻子,那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求你了白直……” “你会相信我说的么?” “我信!”辛逸珂眼含热泪,目光铁一般坚定。 路白直颓丧地摊开双手,在其他病友的侧目下,压低嗓音:“我不确定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有体温,有心跳,怎么能说死了呢?”辛逸珂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丈夫是不是精神方面受了刺激,才会出现这样的状态。 “我无法证明自己的话,我只能把脑子里的记忆告诉你,逸珂。”路白直拉着爱妻到化验大厅外,在无人的芭蕉树下,他把隧道中发生的事详细说了,还有对张雨华的推测。 辛逸珂听得目瞪口呆,纹丝不动地愣了一分钟以上,然后才克制道:“你说的情况,只有一种解释。” 路白直双手插着腰,无力地吁了口气:“你说。” “你被黄宗发绑架后,他不仅给你注射了失能剂,还给你服用了精神错乱的药物,所谓水老虎,还有那些内脏破裂的吐血情景,都是……都是你昏迷时的梦境——可能属于催眠一类的心理暗示——没错!就是这样!” 路白直看着爱妻一本正经的模样,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刺痛了,他没有照顾好她,他害她担心了。 见丈夫不搭腔,辛逸珂又小心翼翼地说:“黄宗发这么做,就是让你表现得疯癫不正常,这样你说的话就没人信,包括公检法机关,你就失去了作为证人的资格,自然威胁不了黄宗发他们——于情于理都说得通,你觉得呢白直?” 路白直眉头紧锁不说话。 辛逸珂又道:“总之一定是你出现了幻觉,你的血液化验单上检测出了失能剂,尿检也呈阳性——至于致幻的成分,可能是毒品,也可能是其他药物,总之普通医院的设备是化验不出来的……” “什么样的幻觉如此真实?”路白直自言自语地嘀咕“连疼痛都这么深刻?” “我看过一些记录片,吸毒的人确实会出现逼真的幻觉,导致在现实中做出疯狂的举动……” 路白直忽然抱住了妻子:“逸珂你听我说,你还记得张雨华被撞死的事吧?”不等她回答,他就继续了下去“所有人都说张雨华没有孪生兄弟,那给我们合婚姻八字的人是谁?很明显是他活了过来,就像现在的我,不然张雨华在太平间的尸体为什么会消失?” 辛逸珂跺了跺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路白直伸手捧着爱妻脸颊:“最关键的是,张雨华算命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谁都联系不上他了。” “什么意思?”辛逸珂开始控制不住地战栗。 路白直目光涣散,思绪纷杂:“我记忆当中,昏迷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侯智康,在此前提下,我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势必与侯智康脱不了关系。假设……我是说假设,假设侯智康拥有超自然力量,或者是动用超自然力量的方法,那他或许不能维持太久。” “不……不会的……”辛逸珂的身体开始绷紧,她意识到了丈夫话里面的意思。 路白直硬着心肠把话接了下去:“张雨华车祸身亡后,又在人们面前出现了一个星期,然后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可能也会……” “没有没有……不是这样的,不会的……”辛逸珂急得双脚乱跺,抱住丈夫,死死抓着他背部,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这些都是你的猜测,一点根据也没有……你不要乱想……” 路白直努力安抚辛逸珂,可她挣扎得越发厉害,情绪几乎失控。 “侯智康给了我重生的机会,可我随时会被带走……”路白直说到这里,松开爱妻身体的同时,抓住她的手往医院里拽。 “做什么去?”辛逸珂楚楚可怜地哭问。 “我们同居的时候一直没做避孕措施,如果我的生命只剩下一星期,那我不能毁了你!”路白直说得斩钉截铁“走,去做b超,你没有怀孕最好,如果怀了立马打掉!” “不行!我不做!”辛逸珂死命挣扎,心中充满了绝望。“白直你抓疼我了……” 路白直心头一颤,立即松手,泄气一般靠墙坐倒,抬眼看着爱妻。 辛逸珂与他四目相对,无语凝咽。 “你俩干嘛呢?”ct检查等待厅入口,辛逸珂的父母大步而来,旁边跟着身材高大,发际线后移到头顶的潘文峰。 辛逸珂连忙擦干泪水,打起精神迎上去:“爸妈,白直醒了。” “醒了好醒了好。”辛逸珂父母生怕路白直醒不过来,女儿才二十六岁,两人感情再深,守一辈子活寡也是莫大的酷刑。 路白直和岳父岳母打了招呼,朝潘文峰使了眼色,走到一边,后者跟了上来: “哎呦白直,那天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姓黄的老头总得跟你鬼扯两句,没想到一开门就是杀招,我追过来砸开门,已经迟——” “这事过去了。”路白直挤出笑容“你们警方有没有抓到黄宗发?有没有抓张奉贤?” “黄宗发这老头有一手,已经失踪了,目前还在找。”潘文峰双手插腰无奈至极“张奉贤的话,我们只能请他配合调查,毕竟没有直接证据指控他和已知的犯罪活动有关联。” “那张建峰和她假死的老婆呢?”路白直强压心中的愤怒,挑起了眼角。 “张建峰老婆确实没死,早在下游上了岸,不过有点装疯卖傻的意思,做了精神鉴定,也得不出所以然结果,这对夫妻本身没犯什么法,所以警方和检方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 路白直咬紧了牙关,气得说不出话。 潘文峰想了想说:“对了,黄宗发虽然不见了,但我和同事搜了他的老房子,警犬在地底找到一具尸体,还有很多金银器皿。” “谁的尸体?” “已经白骨化,身份不明,正在排查当中。至于金银器皿,经过文物专家鉴定,和蓬莱教遗址中的文物带着同样的记号。” “什么记号?” “一个椭圆形里面刻着一排句号。” “椭圆形里面一排句号?”路白直眉心拧成了川字“什么鬼?” 第30章 不速之客 潘文峰还没回答,辛逸珂就在两三米外轻唤:“到你了白直,快来检查。” 路白直连忙小跑过去。 辛逸珂关切地问:“身上有金属物件吗?硬币,钥匙环,手机都给我。” 路白直挤出微笑说没有,进入检查室,按医生说的躺在仪器平台上,被慢慢送入棺材一样的圆形扫描仪。 “深呼吸。放轻松。”医生的话隔着玻璃窗,通过扩音器传来。 下一秒,正在运转的ct检查仪响起故障警报。 医生连忙中止检查,重启仪器,仍旧没能解决问题,于是让路白直到隔壁重新排队。 在这种情况下,路白直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了仪器故障,可这没办法解释,出了检查室,路白直搂住爱妻的腰身,说了个谎:“检查好了,报告我改天来拿。咱们回家吧。” 辛逸珂不疑有他,笑问:“瞧你眉头皱的,还在想起死回生的事么?” 路白直摇了摇头:“不想了,再想就疯了。” ……………… 锦江小区5号单元楼,路白直和辛家人在电梯口碰到一个拎着果篮来回踱步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杨竞新! 路白直认出了他,脑海中浮现他在蛇过江畔用假人和鱼下水吸引水怪的画面。 “小路你好。”杨竞新率先打了招呼“听说你昏迷在江边,想着应该是工作太辛苦,所以我代表村里人来看望你这好村官。” “你好杨先生。”路白直伸手和他礼貌一握,转向岳父岳母“爸妈你们先上去吧。” “请客人上去坐会儿呗。”辛建华按了上楼键,客气道。 “家里太乱,我和白直请杨先生去外面茶室好了。”辛逸珂接话。 “都别麻烦了。”杨竞新道“我和小路聊几句就走。” 赵怡作为生意场上的人,哪能感觉不到氛围的怪异,顺着话头笑道:“家里实在太乱,那就不好意思了杨先生。果篮你拿回去吧。” “没事,收下吧。” 随后,路白直,辛逸珂,杨竞新三人来到小区的绿化散步区,路白直直截了当: “杨先生,你这次来不是看我这么简单吧?” “怎么就不简单了?”杨竞新笑着反问。 路白直道:“我在医院昏迷了半个月,你要看我早看了,肯定有什么事,你需要在我醒来后说。” 杨竞新面露赞许,然后吁了口气:“主要是我得暂时离开江头村,想起我们初见面时,你问我水老虎是什么,问我为什么坚信它的存在,以及找它的原因——” 路白直打断了他:“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我知道得已经够了……” “是么?”杨竞新微感诧异,旋即又恢复了肯定“恐怕你知道得还很少,不然不会如此平静。” 路白直笑了起来:“这样的话,我宁可保持这份平静,永远不要知道太多。” 辛逸珂道:“当年杨先生的祖父杨祥志与罗青合、黄宗发落入蛇过江底,想必不仅发现了文物财宝,也看到所谓的‘水老虎’吧,所以杨先生你找水老虎,是间接地在找进入江底的入口,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们这些?” 杨竞新撇了撇嘴:“看来你们知道的东西确实比我想像得要多。但好比一座冰山,你们仅看到了露出水面的部分,至于水下……” 路白直再次打断他:“无非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想好好生活。” “行,我明白了。” 辛逸珂附和:“我和白直再多两句嘴,当年杨,罗,黄三家攫取了江底多少文物,咱们现在也没办法追究了,如果杨先生你还存有一丝良知,希望在离开江头村之前,可以向警方坦白你祖父当年的行径。” 杨竞新哈哈一笑:“时机成熟时,我会的。”微微一顿,他递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名片“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我绝对是你可以信任的。” 路白直看着洁白的名片足足三秒,上面就一串号码,连名字也没有。然后出于礼貌接了过来:“我已经辞掉了江头村的职务,我想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回去了。如果真得需要帮助,我也会求助于警察,法律,还有社会。” “话不要说得太满。”杨竞新抬起右手的食中二指,在右眉梢处碰了碰。“有缘再见。” 目送杨竞新离开小区,辛逸珂问:“白直,也许杨竞新真得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不问……” 路白直眉头紧锁:“杨竞新这人不对劲。他明明可以去医院看我,却要到小区来,关键是我今天出院,他怎么知道的? 唯一的解释是他在监视我! 而且刚才我们碰面时,杨竞新在电梯口踱步,他都已经查到我们家小区单元楼了,不可能不知道门牌号,而且电梯并不忙,他完全不用等。 杨竞新之所以不上楼,是他在向我们表达善意,但在我看来,这种善意随时可以转变成威胁和警告!” “他想威胁我们什么?” 路白直磕了磕牙: “当年罗青合,黄宗发, 杨祥志三人落入蛇过江底,是侯智康的祖父侯承莱救的他们,不管真救还是假救,除罗青合在当年失踪,黄宗发,还有侯、杨两人的后代不约而同重返蛇过江寻宝。 现在黄宗发和侯智康也失踪了,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只有杨竞新。 问题是杨竞新不这么认为,因为我和侯智康走得太近,他觉得我知道了什么……” 辛逸珂接过了话头:“所以刚才那番对话,杨竞新是在试探!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他都不希望你对别人乱讲——这才是他来找我们的原因,先礼后兵。” “没错。我的回答让杨竞新放心不少,而我对江头村和蛇过江的故事真得已经意兴阑珊,我现在只关心隧道内发生的事是不是幻觉,我只想知道自己会不会活不到一星期……” 辛逸珂连忙正色:“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 这天晚上,洗漱完的辛逸珂把路白直推倒在床上。只见她双手插腰,气势汹汹地指着他说:“我得跟你约法三章!” 路白直没有问为什么,笑着摆手,示意爱妻说下去。 辛逸珂的语气非常强硬:“首先,身体是我的,子宫也是我的,我不生,你不能强迫我!我要生,你不能强迫我不生!能同意吗?” “还在为医院的事生气啊?”路白直顾左右而言他。 “老实点!”辛逸珂板着俏脸,严肃得不行“路白直同志,请你正面回答我!” 路白直高举双手:“完全同意。” “第二个,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都不许瞒着我,抛下我!” 路白直双手不动,把双脚抬到了半空:“我这样诚意够吗?” 辛逸珂终于憋不住了,扑哧一声娇笑:“哼,还有第三个……” 说话间,她已经开始脱自己上衣。 此处略去十万字。 ………… 第31章 真真假假 深夜,辛逸珂抱住了一直辗转反侧的路白直,脸颊贴着他后背:“我知道你在担心那些不好的事。” 睡意全无的路白直握住了爱妻的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辛逸珂继续道:“解决问题不能靠空想,要付出实际行动。” “什么行动?”路白直转过身来望着妻子。 “要么找到罪魁祸首侯智康,问个清楚;要么找到同病相连的张雨华,看他近况。总之,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其实在辛逸珂内心深处,总还期盼着路白直是被注射了致幻药物,而有关水怪和血衣的记忆,也是黄宗发用催眠植入的假记忆,虽然有点牵强,但总比起死回生靠谱。 “可侯智康和张雨华不见了,黄宗发也不见了……” “你不说张雨华有儿子嘛,做儿子的哪能不知道父亲的下落?找到他,死缠烂打也好,跟踪监视也罢,不信找不到张雨华!” “倒也是个办法。”路白直思绪一转“那你在家等我,这些事还得我自己出面。” “说好了做什么事都不能抛下我!”辛逸珂掐了丈夫胸口一把“你这么快就忘了?” 路白直苦笑,言不由衷:“没忘,只是你还有工作……” “休年假啊,一个多月呢,我们就说度蜜月去了,然后把该查的,该办的事都完成,你说呢白直?” “听你的逸珂。”路白直忧心忡忡。 第二天一早,路白直和辛逸珂着手查找张雨华儿子的线索,在潘文峰的违规帮助下,两人在市人民医院找到了张雨华的独子——张彦宁。 他是内分泌科的主任医师。 路白直假装病人挂了张彦宁的专家号,时近中午才轮到。 夫妻二人商量好了,见到张彦宁先编几句失眠之类的话,临走再婉转地打听张雨华下落,假意想合八字,一探虚实。 没想到两人刚进门诊间还没开口,就见一身白大褂的张彦宁挑起眉梢:“我见过你们。” 路白直和辛逸珂交换了眼神,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两位请坐。”张彦宁三十岁往上,几乎是张雨华老先生年轻时候的翻版 ,只不过个子更高,也更瘦“要是我没猜错,你们不是来找我看病的吧?” “张医生认识我们?”路白直微微定神,笑起来“难道您和您父亲一样,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张彦宁爽朗地笑起来:“我家有监控,你们那天来算命,我见过,所以眼熟。” 辛逸珂坐直身子,礼貌地问:“张医生对自己父亲的每位顾客都要过目?还是只对我们?” “只对你们。”张彦宁举止温文尔雅,书卷气很足“因为你俩是我爸爸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卦。” 路白直听到‘最后一卦’四个字,不由得心跳加速。 “张先生还好么?”辛逸珂的左手抚过被丈夫抓紧的右手。 “不太好。”张彦宁回答得很简短“往迷信了讲,就是五弊三缺,积累到一定卦数,身体中的阳气散失。往科学上讲,就是人体衰老,各项机能减退。毕竟快八十岁的人了,一天不如一天。” 路白直和辛逸珂对望一眼,路白直忙道:“我们想拜访张先生,不知道他老人家方便吗?” “你们不是算过命了。”张彦宁看了眼时间,身为主任级别的门诊大夫,其实业务非常繁忙。言语间的意思,也是在婉拒夫妻二人的拜访意图。 路白直注意到了张彦宁看表的动作,连忙解释:“我们有其他事想请教张先生。不是算命。” “我爸爸确实不方便,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张彦宁明确拒绝了夫妻二人“我知无不言。” 路白直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于是拿出手机,调出警方在车祸现场的勘查照片,递到张彦宁面前,注视着他神色,诛心一问:“张大夫,请问您认识这个人么?” 张彦宁没有接手机,只看了一眼就从座位上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地面来往的人流,良久,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是我爸爸。” 路白直第三次和辛逸珂交换眼神,两人以为张彦宁会否认或者装傻,没想到这么爽快就承认了。 “这场车祸发生在张先生给我们合八字前的一个星期。”辛逸珂察觉到路白直激动得手臂发抖,于是代他说道“我想,以张医生您的专业知识,应该知道被撞成这种状态的人,是不可能存活的……” 张彦宁的双手抄在白大褂口袋中,锃亮的皮鞋尖微微敲打白色瓷砖地面,明显是在思索当中:“不管怎么样,都不关你们的事。”他回头望着夫妻二人“我很忙,抱歉,不得不请你们离开了。” 路白直从座位上起了身,情绪激动,呼吸急促:“张医生,是你协助侯智康偷走了你父亲在太平间的遗体,然后复活了他,对不对?!” 这话一出,门诊室的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张彦宁沉默良久,忽然短促一笑:“我没听错吧?”微微一顿“这世上不可能有人起死回生。” 辛逸珂为了丈夫,语气也开始咄咄逼人:“那您怎么解释自己父亲遭遇了严重车祸,还能给我们合婚姻八字?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张彦宁神情一僵,似乎是被路白直夫妇问倒了。 路白直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张医生,您父亲张雨华重生了对不对?像我一样,尽管无法用科学来解释,但就是发生了……” “像你一样?”张彦宁挑起眉峰“你的意思是你死过一回?” 辛逸珂望向丈夫,只见路白直肯定地点头。 张彦宁再次发出短促的笑声,伸出双手压了压空气:“好吧,我承认,我父亲的遗体是我领走的,但不是偷,我只不过利用了自己的职务,和太平间的管理员打了招呼,让他们不要透露我父亲遗体被带走的情况,对任何人都不能说,包括警方!” “为什么?”辛逸珂一时没反应过来。 路白直捏了捏爱妻的嫩手,提醒说:“我们不是推测过,公安局里有内奸嘛。” 张彦宁重新坐回椅子,双手十指交叉在下巴位置:“你们能查到我这儿来,说明了解了一部分情况,我再瞒下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路白直和辛逸珂意识到真相即将大白,连忙坐回原位,洗耳恭听。 第32章 抽丝剥茧 “江头村是拥有一千多年历史的古村落,古迹多,古墓也多。大概两个月前吧,我父亲发现村里有人在盗掘文物,主谋是村书记张奉贤。” 张彦宁上衣口袋里取下圆珠笔,习惯性地转动起来: “我父亲并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在掌握了一定证据后才打电话给公安局的熟人,并和熟人约定在大学城美食街的火锅店碰头,进行实名举报。结果你们也知道,我父亲被撞死在路口,肇事司机逃逸,至今没有抓到。” 张彦宁说到这里,镜片后的双眼炯炯有神:“这说明什么?说明公安局里的熟人出卖了我父亲!所以我才秘密带走老人家遗体,给对方设了个套。” “我明白了……”辛逸珂恍然大悟“幕后黑手可以杀张先生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你让所有人误以为张先生还活着,就是想引蛇出洞!” “没错。”张彦宁点头。 “可给我们合八字的人是谁?”路白直现在最想不通,也最好奇的是这个“他和张先生一模一样,连本事也同样高明……” 张彦宁转动的圆珠笔停在指尖上,抬眼笑道:“你猜猜看?” 路白直尝试着回答:“难不成是张先生的孪生兄弟?” “哈哈,是的。”张彦宁放下圆珠笔“那是我二叔,张霁华。” 路白直听到这话又惊又奇,愣了一会儿才反驳:“我至少向三个人确认过,您父亲张雨华并没有兄弟!” “哪三个人?”张彦宁靠在椅子背上,双臂交叠在胸前,笑着反问。 “有一个是我妈妈。”辛逸珂替丈夫回答“我爸我妈当年合婚找的先生,是张医生您爷爷。她说这么多年没听您父亲有兄弟。” 张彦宁摆了摆手:“说得难听点,你们只是顾客和过客,道听途说可作不得准。”他放下圆珠笔活动脖颈“我父亲排行老大,下面有一对龙凤胎的弟弟和妹妹,只是后来爷爷奶奶离异,三兄妹被分了开来,一般人真得不知道。” “那总得有户籍吧?”路白直拧着眉毛“我发小是刑警,他有查户籍的权限,你爷爷名下只有张雨华先生一个儿子总没错吧。” “几十年前的户籍资料都是纸质,管理又很散乱,经过几十年时间,丢失和损毁的程度有多严重,你们应该想像得到。”张彦宁慢条斯理地说着“加上人口普查的数据更新,还有我二叔和三姑被奶奶带到了外地,另立了门户,警方从现在的电子档案中查不到当年的情况也很正常。” 路白直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听张彦宁问:“第三个人是谁?” “侯智康你知道吗,他对江头村的事了如指掌……” “小侯啊。这个人挺神秘的。”张彦宁翘起了二郎腿“听说他在替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找长生不死药,也不知道成功没。” “长生不死?!”路白直听到这四个字,触电一样来了精神。 “行了。”张彦宁双手一拍,起身吁了口气“你们如果不相信,我十二点下班,带你们去看我二叔,至于我父亲,还冻在冰棺里,等待凶手落网,案子水落石出的那天呢。” 路白直用眼神征求妻子的意思,辛逸珂略微一想,点头说:“那就麻烦张医生了。” 中午十二零十分,张彦宁驾驶途观车停在门诊楼前,路白直和辛逸珂上了后排,历经半个小时的车程,一行人来到到市三环文明路上的殡仪馆。 五分钟后,遗体保存室内,路白直和辛逸珂见到了真正的张雨华老先生。 只见水晶棺内老先生眼窝深陷,面颊青灰,头发全被剃光,脑袋侧面有明显的缝合修补痕迹,是那场车祸留下的致命伤口,全身上下寒气直冒,分明身故多时。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默契地朝张雨华遗体深鞠了三躬,出了保存室,他们跟随张彦宁步行穿过殡仪馆后院幽静的小竹林,来到一间装着不锈钢防盗门的办公室前。 张彦宁抬手轻轻敲响:“在吗二叔?” “进来吧。”里面传来熟悉的嗓音。 张彦宁转开了门把手,将路白直和张彦宁让入房内。 说是办公室,其实算宿舍,只见不足十平米的空间内,一柜一桌一椅一台灯,床上一丝不苟地铺着蓝白格子纹棉毯,四面刷白的墙壁下被各种书籍占据。 张霁华老先生从窗前转过身来,依旧是那袭老旧的青灰色右衽长衫,双手交握在小腹前,面带和蔼微笑:“又见面了小路、小辛。” “张先生……”路白直和辛逸珂虽然震惊,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张雨华没有重生,站在面前的老人是他弟弟张霁华。 路白直由衷地表示:“张先生……对您兄长的事,我和我妻子都很遗憾。” 辛逸珂点头附和:“我们原本有好多事情想问您……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说起来咱们也算有缘。”张霁华开起了玩笑“要是那天我给你们推算的不够清楚,今天可以重来一遍,不收钱。” “不是命理上的事,再说我也不信。”路白直疲惫地说。 “不信你还算啊。” “逸珂信,我所有的原则对她都是例外。”路白直说着揽住了爱妻的腰身。 辛逸珂眼望丈夫,目光缱绻。 “我年轻的时候也不信。六十五岁才开始学——扯远了,你们一开始想问我什么?”张霁华微微一笑,示意夫妻俩坐床上,自己坐在书桌前。“虽然我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是我给很多人算过,也经历了很多,总能给你们点建议。” 路白直满腹疑问急需解答,不管张霁华知道多少,肯定比自己知道得多,而且比杨竞新更具善意,于是就把隧道内的遭遇说了。 张霁华听完略一沉吟:“其实让我扮成我大哥在村里露面,就是侯智康的主意,很显然,他对你说我大哥没有兄弟是说谎,不过嘛,他说的谎大概不只这一个。” 路白直点点头,心里越发觉得侯智康的神秘远超想像。 张霁华继续道:“尽管我自小离开近海,从没回过江头村,和大哥的感情也只存在于书信上,但这事关正义与法律,就算是为了一个普通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做诱饵,可惜啊,幕后黑手最后没有上钩,应该是察觉到了什么。” “侯智康究竟是什么人?”路白直越发糊涂了“他好像能调动很多资源,甚至把离开近海几十年的您找回来,实在不可思议。” “侯智康背负着很多秘密,能力也很强,但这能力中绝对不包括起死回生。”张霁华肯定地说“我猜,你十有七八被注射了致幻药物,而且我认为,给你注射的人并非黄宗发,而是侯智康!” 第33章 历史迷雾 路白直听到这话心里更乱了,他对侯智康深信不疑,从没想过他会害自己。 张霁华继续道: “我这么说的理由在于,黄宗发已经杀了我大哥,不多你一个,不管你知道多少,黄都会选择杀人灭口; 至于侯智康,我猜他的内心是矛盾的,既不想你宣扬他的秘密,又不想杀人,所以用药物和催眠扰乱了你的记忆和思绪,至于他是怎么从黄宗发手里救出得你,不如问侯智康的手机为什么会在黄宗发手里。” “侯智康说手机是在打斗时掉落,被黄宗发捡走的。” “那手机密码呢?”张霁华反问,见路白直不说话,老人家紧接道“我猜侯智康与黄宗发达成了某种协议,不然黄宗发怎么用侯智康的手机引你出来,加上使用药物和催眠需要时间,侯、黄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时,哪有这闲功夫。” 路白直思绪飞转,慢慢抓紧了爱妻的手:“现在看来,我遇险的全过程都是幻觉。” “这下不用担心了吧。”辛逸珂笑逐颜开。 “我虚惊一场,而侯智康和黄宗发联手的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怎么说?”张霁华挑起眉梢。 “很显然,侯、黄两人都很聪明,而且都不缺钱。那么吸引他们不顾一切的东西是什么?答案只有一个——真正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宝贝!” “江头村里确实有个传说。”一直站在外面的张彦宁接过了话头“蛇过江底有仙人遗蜕,吃了就可以长生不死。” 辛逸珂斟酌了一下措辞:“冒昧地问一句,《慎独堂笔记》的作者张复,是两位的祖先吗?” 张彦宁取下眼镜擦了擦:“没错。” 张霁华接口道:“在古代,每一个读书人都有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的执念。我们先祖张复公也是如此。” 老人家在书桌前调整了下坐姿,缓缓继续: “蹉跎半生,张复公自知学识和能力有限,考取功名无望,于是寄情山水,游迹天下。当他来到滨州,也就是现在的近海市,发现蛇过江在干旱时期会有蛇群聚集的现象后,知道这个地方一定有宝贝,于是决定剑走偏锋,想尽办法探寻这条大江的秘密,试图成为第二个献宝状元!” “献宝状元?”路白直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还是第二个?那第一个是谁?” 辛逸珂抿了抿嘴唇:“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献宝状元只存在于民间传说和野史,正史当中并没有记载。” 张雨华淡然一笑:“正史中没记载的事何止一件,而献宝状元可是千真万确。”微微一顿“你俩既然读过《慎独堂笔记》,那一定知道张复公同乡发小黎文都吧?” 路白直点头,辛逸珂脱口道:“蛇过江,仙人遗蜕,长生不死,黎文都——怪不得他能参加两次千叟宴,并且可以到御前喝酒!” 辛逸珂看着丈夫,目光热切:“四库全书是一七七二年开始修编的,乾隆皇帝那年六十二岁,十三年后的一七八五年,也就是乾隆五十年,七十五岁的乾隆第一次办千叟宴,黎文都不仅到御前喝酒,还获得了‘千里眼’等大批珍宝赏赐。就是说——” 路白直接过了妻子的话头:“就是说在这十三年当中,黎文都献了什么珍宝给乾隆,因而立下大功!” “你们分析得很精准。”张霁华笑道“乾隆是历史上最长寿的皇帝,当中有他自身良好的身体状态,后期规范的养生等原因,也有黎文都的功劳。这是我们先祖张复公亲耳所闻,至于黎文都究竟献了什么,恐怕只有他本人和乾隆知道了。” “这么说来,黎文都是最接近于找到长生药的人了?”路白直睁圆了双眼。 一直没说话的张彦宁摇了摇头:“很显然,世上没有长生不死药。” “但确实存在延年益寿的东西。”张霁华竖起了右手食指,点了点空气表示强调“不管蛇过江中有没有,其他地方一定有,不然黎文都凭什么获封‘献宝状元’?这个名号为什么不见正史,因为乾隆不想除他以外的人得到!” “问题是历朝历代都有人找长生不死药,为什么只有黎文都接近于成功?他的线索来自哪里?”路白直反问。 “先祖张复公留下的遗言中说,黎文都是在参与修编四库全书的时候,从浩如烟海的禁书中找到了线索。至于真假,只有黎文都自己知道了。” 辛逸珂听到这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编撰四库全书的时候,因为满人当政的缘故,光是抽毁的古书就将近七万部,这当中有几本稀奇古怪的典籍也很正常,黎文都要是没什么发现才叫奇怪。” “然而到最后,黎文都没能再找到宝贝。”路白直附和“张复公也没能成为第二个献宝状元。” 张彦宁苦笑:“让人想不到的是,过去了几百年,在科技如此发达的现代,不用所谓珍宝,人类平均寿命也超过了七十岁,可仍旧有人执迷不悟,深信古法的长生之道。” 张霁华道:“主要还是贪、嗔、痴作怪。” 一番感慨,大家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 路白直和辛逸珂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向张霁华和张彦宁告辞。 临走前,张氏叔侄再三嘱咐夫妻俩,不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毕竟警方还在调查中,很多方面需要相对保密。 路白直和辛逸珂自然晓得其中利害,各自点头答应。 在离开殡仪馆的路上,辛逸珂感慨:“蛇过江吸引着两栖类动物,仙人遗蜕的故事吸引了侯智康,黄宗发和张奉贤他们。张复和黎文都的故事吸引了我们,就像一个死循环,不断重复下去。” “是这样没错了。”路白直攥紧爱妻的手“但这是他们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接下来我要好好考试,争取一个好岗位,尽全力给到你稳定舒适的生活。” “要说到做到哟!”辛逸珂甜笑起来。 殡仪馆二楼,张彦宁望着夫妻二人的背影说:“真羡慕他们呀……” 张霁华端了一杯清茶给侄子:“可惜他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 第34章 绝症 疑团解开,路白直与辛逸珂心中释然,逛街看电影,努力工作迎接新的生活。 然而好景不长,数月后,元旦将近,路白直以比试第三,面试第二的成绩,顺利进入近海市地方检察院,正当他准备把好消息告诉家人时,却接到了爱妻辛逸珂的电话。 “白直……有件事跟你说。” 听到辛逸珂故作轻松的语调,路白直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你还好吧?” 辛逸珂在手机那头深吸了口气:“不大好。” 路白直的心跳开始加速。 “这两天我那里不是经常出血……今天请假去医院检查了……” “检查结果怎么说?” 辛逸珂说得轻描淡写:“宫.颈腺鳞癌三期,已经转移到膀胱和直肠了。” 路白直如遭雷击,脑子里一片空白。 “医生说发展得太快,可能是我的生活环境有污染,总之……我可能活不过一年了白直。” “化疗还来得及吗?”路白直口干舌燥,两边太阳穴涨痛得厉害“你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我不想化疗……已经回家了白直,你也回来吧,抱抱我……” 路白直大叫:“你这是讳疾忌医!” “你别凶我嘛……我也不想的……”好不容易才忍住不哭的辛逸珂顿时崩溃“可是化疗会很痛苦,而且头发掉光……” “你再丑都是我老婆!我都要你!”路白直缓和了语气“只要你能活下去……在家等我,我马上回来!” 打了出租车,路白直催促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锦江小区,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行人和树木,他鼻腔酸涩,思绪再次成了乱麻。 当天夜里,辛逸珂就被丈夫和父母送入病房,辛建华社会关系很广,第一时间由朋友联系了宫.颈癌方面的权威专家,花了两天时间给辛逸珂进行了全面确切的诊断,并着手制定了安慰性质的保守治疗方案。 在这两天时间里,路白直耳边反复响起主治医生的话:“你家附近没有污染企业,或者有没有接触过稀奇古怪的东西,从而遭受了大剂量的致癌性辐射?” 辛逸珂当然说没有。 路白直则越想越不对,锦江小区在市区二环,绝对没有污染企业,那么妻子能接触到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就只剩下蓬莱教总坛遗址发掘出来的金银器皿了。 可问题是发掘现场那么多工作人员,要真有辐射,患病的人绝对不是个位数。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在辛逸珂住院的头天晚上,路白直在给妻子做牛肉粥的时候,因为走神不小心切到了手指,他明明感觉到痛,抬手看伤口却发现指尖完好无损。 一瞬之间,路白直全身上下都是鸡皮疙瘩。 他又试着切了自己一刀,一阵疼痛过后,鲜血刚刚冒出,就被伤口重新吸收回去,恢复了常态。 路白直震惊之余,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连忙上网购买辐射检测仪器,加钱让店家加急速运。 第二天一早仪器到手,路白直第一时间把自己关进洗手间,贴着自己身体各个部位进行测量,结果如他所料,他身上有辐射源! 大脑、心脏、肝脏和肾脏等重要器官的辐射剂量分别是233msv,191msv,185msv和180msv。而正常人一次性遭受5000 msv就会在几个小时内全身器官衰竭死亡! 正因为路白直身上有如此强烈的辐射能量,才会导致同床共枕亲密接触的辛逸珂在短短几个月内罹患三类恶性肿瘤,并且已经发展到专家都束手无策的晚期。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ct检查时,设备会出现故障和失灵的情况,因为路白直本身的辐射剂量严重干扰了ct仪的应用辐射! 最关键的是,正常人类的身体是不会产生辐射的。 清楚这一点后,路白直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大问题,但不是癌变的问题,而是死而复生! 当初隧道内恐怖的经历,被辛逸珂和张氏叔侄解释为毒品药物和催眠产生的幻觉,然而现在的结果推翻了所有论断。 路白直在家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桌上的笔筒里找到了杨竞新给的名片。 来到医院住院楼肿瘤科,路白直给辛逸珂裹上了围巾和毛毯,推着她下楼晒太阳,并且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的新发现告诉了爱妻,同时用辐射检测仪证明了自己的不正常。 辛逸珂坐在轮椅中惊愕地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路白直蹲下身,抓着爱妻冰凉的双手:“先别做化疗,我可以救你,你信不信我?” 辛逸珂抹了一把眼泪,楚楚可怜:“我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和你,还有爸爸妈妈去旅游,享受人生最后的美好时光——我不想做化疗,你当时还凶我……” 路白直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是我的错。” 辛逸珂脸色苍白,吃力地抓住丈夫双手:“你打算怎么办?回江头村吗?” 路白直拿出杨竞新的名片:“几个月前杨竞新来拜访我们,说需要帮助时就找他,当时我们以为他在试探,现在看来他知道内情!” “可他怎么知道你身上起了‘变化’需要帮助?” “我想当时隧道内,除了我和侯智康,在更阴暗的角落里,黄宗发和杨竞新应该也在。 很明显,我和侯智康是被动进入隧道,并且侯智康已经被困一个星期,身陷绝境。 杨竞新则是主动,这样的话,杨竞新的身份就产生了两种解释: 第一种,他跟踪黄宗发,属于螳螂捕蝉后的黄雀; 第二种,杨竞新和黄宗发联手了。我偏向于第二种。 而我们在殡仪馆那天,张霁华误导了我们——侯智康根本没和黄宗发联手!” “我有点跟不上你的思路……”自从确诊病情后,辛逸珂的精神状态一落千丈,而且很容易疲惫。“张奉贤是黄宗发的小弟,当年作为红小兵不是害死了杨竞新的爷爷和父亲,怎么可能还联手?” 路白直解释说:“隧道入口在只有一个的前提下,黄宗发一旦派人把守,杨竞新是不可能悄无声息进入的,也就无从知道我起死回生。既然杨竞新知道了,就说明他当时在场。” “有没有可能是侯智康逃出隧道后,把经过告知了杨竞新?” “不可能。”路白直摇头“首先,侯、杨两人不和睦;其次,如果侯智康和黄宗发是一伙的,那么在黄宗发想杀我的情况下,侯智康就没有必要救我,这样一来,杨竞新只能选一边站队,如果两边都选,他可以在找我的时候直接表明和侯智康的合作关系,赢得我的信任,可他没有。” 辛逸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路白直继续道:“另外,当年掉入蛇过江的三个人,分别是罗青合,杨祥志和黄宗发,假设这是一个小团体,侯智康的祖父侯承莱作为后来者,应该是受到排斥的,因为蛇过江底的宝贝原配只需要分三个人,现在要分四个人,被稀释了——问题就出在这,我们当时推断侯承莱年纪已经超过六十岁,试问三个壮小伙,在怎样的情况下会甘心把财宝分给一个老头?” 辛逸珂附和:“侯承莱必定占据了绝对优势。” 路白直点点头,慢条斯理地分析说: “细想起来,似乎侯智康的年龄也不对。 逸珂你想啊,当时罗青合,黄宗发和杨祥志都是二十郎当的青年,一九五九年到现在过去了六十多年,按三十年一代算,杨祥志的孙子杨竞新三十岁出头在正常范围内,可侯承莱比他们大了四十岁左右,他孙子侯智康怎么可能三十多岁?当然了,不排除侯承莱六十多岁才结婚生子,但搁在解放前,一个功名在身的儒家秀才,不可能这么晚成婚。” 辛逸珂偏了偏脑袋,接过话头:“所以你觉得……侯家人中间少了一代?” 第35章 与虎谋皮 “应该是侯智康说谎,把自己的曾祖父说成了祖父,那么从蛇过江底救出罗,黄,杨三人的,应该是侯承莱和他儿子们,当侯家人数占优,且处在上风,江底的罗、黄、杨三人不得已就范。” 辛逸珂想了想也道: “加上侯承莱是秀才,拥有一定水平的知识,对古文字的了解肯定比罗、黄、杨三人强,也许当年侯承莱发现了起死回生的方法,并且毁掉了关键信息,造成罗、黄、杨三人一知半解…… 这也是为什么杨竞新知道你重伤复原后会出现问题,知道你需要帮助的原因,但要是问他怎么解决,他未必知道,否则他和背后的势力不用监视你,之所以监视你,并向你伸出橄榄枝,是因为他们想借你找到侯智康,而非试探你知道多少!” “这是杨竞新的失误。”路白直接了下去“毕竟侯智康和我非亲非故,他能救我复原已经仁至义尽,不会跟在我身边保护一辈子的。” “就是说嘛。”辛逸珂笑道“假设侯智康一直在暗中保护你,杨竞新引出他的最快方法就是绑架你。”说到这里她忽然捂嘴“呸呸呸。” “童言无忌。”路白直探身亲了爱妻一下。 辛逸珂咯咯娇笑。 路白直从口袋里摸出一柄水果刀说:“知道为什么杨竞新他们没有选择绑架?” 辛逸珂摇了摇头。 路白直道:“一来他们也不确定侯智康是否在附近,绑架我会把事情闹大。二来,他们没有绑我的本事。” “嗯?”辛逸珂搞怪地看着丈夫“我的小路同志好大的口气嘛。” 路白直旋即用水果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臂,伤口很长,从头到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鲜血很快被皮肤吸收。 辛逸珂吓了一跳,眉心还没舒展,路白直的伤就好了。她激动得抓住丈夫手臂反复打量: “我没看错吧?” “要不我再割一刀?” “别……看着怪疼的。” 路白直再次亲吻爱妻:“相信我逸珂,我会救你,而且一定救得了你!” 辛逸珂用力点头:“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杨竞新如果真想帮忙,又何必吊着我们故弄玄虚。”路白直想了想“所以我们得靠自己找到侯智康,让他也救你一回。” “黄宗发和杨竞新都找不到,咱们从何找起啊,半点头绪也没有……” “别忘了,侯智康也是有盟友的。”路白直目光炯炯。 “你指的是张氏叔侄?” “没错,张氏叔侄全程听从侯智康的安排,为了给他打掩护,不惜迷惑我们,让我们以为侯智康和黄宗发同流合污。这样一来,大有江头村内无好人的感觉,令我心灰意冷,不想再回去调查。” 辛逸珂顾虑重重:“可就算盟友,像侯智康这种独狼也不会向张氏叔侄报备行踪吧?” “不管怎样,先找了再说。”路白直抓着爱妻双手“你现在病情不稳定,又很虚弱,如果撑得住,就陪我,如果觉得累,在医院等我也没事。” 辛逸珂道:“说好了,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那走。”路白直说“张彦宁就在内分泌科坐诊,咱们先过去打听一下。” 当夫妻二人来到门诊楼找张彦宁时,却被他的同事告知,张彦宁主任早在两个月就停薪留职,前往国外进修了。 路白直听到消息愣在原地,心底涌起强烈的不安。 辛逸珂连忙安慰丈夫:“没事的白直,我们可以去殡仪馆找张霁华老先生。” 路白直忐忑地点头:“上次我们去殡仪馆,瞧张霁华老先生宿舍内的摆设……他应该是准备长住的,何况杀害张雨华的凶手没有落网,他还要等消息。不会离开的对不对?” 辛逸珂明媚一笑,知道丈夫这话既是询问也是安慰,于是答道:“那是自然。” 然而路白直和辛逸珂来到三环文明路上的殡仪馆时,却见大门紧闭,人去楼空。 路白直慌乱起来,忙问左右两边的店老板,都说搬掉了,是几个月前连夜搬的。 “张氏叔侄走得蹊跷。”路白直死死抓着爱妻的手,好像她会忽然消失“要么他们出事了,要么就是有意躲我!” “没事的白直,找不到就找不到呗。”辛逸珂故作坚强。 路白直内心救治爱妻的希望之火刚刚萌芽就被兜头冷水浇灭,他怎甘心?! “还有办法!”路白直激动地双目圆睁“找杨竞新!我找他去!” 辛逸珂急道:“杨竞新知道得也有限,你找他不仅没用,甚至会有危险。” 路白直摇了摇头:“我找他不是解决问题,而是让他带路。” “带路?去哪里?” “我遭遇水老虎的隧道!我相信侯智康是在那里救的我!他不可能凭空念咒就能做到,必须得有设备,要么是祭坛,需要是法器,总之得举行某类仪式……总之那条隧道是最后的线索了……” 辛逸珂慌忙劝阻:“就算有线索,也被黄宗发和杨竞新找过了,你还能有什么发现,退一万步说,黄宗发是杀人犯主谋,你和他们联系,就是与虎谋皮,会死的!” 路白直红了眼眶:“你还讳疾忌医呢,只要你辛逸珂能活,我路白直命都可以给,与虎谋皮怕什么!?何况我根本不会受伤!” 辛逸珂心中酸楚:“既然这样,我得陪着你,死也要陪着。” 路白直额角青筋暴突,目光决绝:“你和我都不会死!我们会生儿育女,幸福美满!” 辛逸珂深深凝望丈夫容颜,使劲吞咽心中的不舍与伤感,哽咽道:“我信你白直,永远都信。” ……………………… 辛建华在上班,赵怡忙着做生意以备女儿将来不时之需,所以锦江小区的家里没人。 路白直和辛逸珂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杨竞新,开免提。 第一次没打通,第二次嘟声响了半分钟,手机那头才传来杨竞新的嗓音: “喂哪位?” “我,路白直。” 杨竞新语气慵懒:“哦,小路啊,有事么?” 路白直深吸一口气:“杨先生,你说我可以信任你,这话算数么?” “算。” “我有些事想问你,你会如实回答么?” “我愿意说的全是真话,不愿意说的,会明确告诉你。” “那你需要什么回报?”路白直知道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 杨竞新在手机那头哈哈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快意。”微微一顿,他道“我需要你开一扇门。” “开门?”路白直辛逸珂交换了眼神,脸上都是懵的。 第36章 一语成谶 杨竞新并没有解释,而是问:“你想知道什么?” 路白直调整了思绪:“一九五九年那个夏天,你祖父杨祥志和黄宗发,罗青合在蛇过江底发现了什么?” “江头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诱因,都是因为蛇过江底的秘密——这个秘密我知道,侯智康知道,黄宗发也知道,大家保护了很久。” “什么?”路白直追问。 “人类最终极的欲望——长生不死!” “和仙人遗蜕有关吗?还是某种法器,或者祭坛?”路白直激动起来,如果真得存在超自然力量,就算找不到侯智康,他路白直也能救治爱妻。 杨竞新在手机那头笑道:“仙人只是以讹传讹的传说,是古人将无法理解的现象归究于鬼神。而促成长生不死的方法和真相,是更为惊人的秘密!” “能说一下么?” “我知道你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杨竞新并没回答“我知道你妻子命不久矣。” “是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竞新那边沉默了十几秒,然后才说:“因为我和你一样。” “一样……” 路白直瞬间头皮发麻,看向辛逸珂的时候,发现爱妻手臂上的细微汗毛也竖了起来。 “这种能力会遗传吗你祖父杨祥志和父亲杨国兴现在在哪里你们全家真得长生不死吗你和黄宗发是不是联手了你们是不是在找侯智康我该怎么救我老婆你要我开什么门?” 路白直一口气问了这么多问题,连珠炮也似不带停顿,吓得辛逸珂屏住呼吸,连眼睛都忘了眨。 杨竞新再次发出大笑:“不要急,该知道的你总会知道。没错,我是和黄宗发联手了,但我们没有找侯智康,因为他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路白直心尖一提:“什么??侯智康他在你们手里?” “没错。”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监视白直?”辛逸珂忍不住发问“我丈夫知道的东西远没你们多,你们找他做什么?” “哟,你妻子也在。”杨竞新礼貌地打了招呼“这么说吧,只要你俩过来,你们的疑惑都会解决——路白直,想不想你妻子变得和我们一样?放心,我可以做到的,只不过需要你给我们开一扇门。” “什么门?”路白直和辛逸珂异口同声。 杨竞新依旧没有松口:“你们来江头村,来黄宗发的老屋,我带你们去看终极奥秘,说到做到。” 路白直和辛逸珂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杨竞新仿佛通过手机看穿了两人的心思:“你们不用担心,也不必害怕,因为黄宗发本可以将路白直强行带来,是我觉得既然合作,就得拿出耐心和诚意,你们考虑一下吧,不用着急。” “你确定帮得了我?”路白直仍旧将信将疑。 “只要你能开门,你妻子就能长生不死!” “虽然不知道你让我开什么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相信我能开门,但咱们都是不会受伤的体质,如果你和黄宗发敢骗我,伤害我妻子,那我一定和你们同归于尽!” “说得好。”杨竞新笑道“那我就在黄宗发恭候大驾了。” 挂断电话。路白直注视着辛逸珂:“怕不怕?” 辛逸珂握着两只小拳头,嘴唇苍白,双颊病态的晕红:“有你在,我不怕。” 话音未落,辛逸珂呼出一口气,身子瘫软失去了意识。 路白直连忙抱住爱妻,在她即将摔倒时,用身子垫在了地上,当他扶起辛逸珂,也看到了她几乎被血染红的整条裤子。 “逸珂!”路白直大叫,找到妻子的甲壳虫钥匙,背起她下楼直奔医院。 在辛逸珂抢救的一个小时中,路白直被岳父岳母斥责了一个小时,怪他这么冷的天,为什么带他们女儿去逛街,是不是想让她死得更快? 路白直没有解释,等到辛逸珂病情稳定,他穿着无菌服进了加护病房。 “你不能再累着了。”路白直鼻腔酸涩“好好养病,等我回来。” 辛逸珂因为肠胃癌不能再吃正常人的饮食,而是挂营养针和鼻饲流质食物,同时肺功能也有衰竭症状,需要供氧,此刻只是落泪,连话也说不出来。 路白直轻拭爱妻泪水,探身亲吻她额头:“我爱你。”他忽然哭了起来“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逸珂,一定要坚持住。” 辛逸珂死死抓着丈夫的手,在他掌心写道:“我等你……” 来到病房外,路白直和一脸不耐烦的岳父岳母说:“爸妈,我联系了一个大学同学,他爸爸搞医药科研的,也许有什么新药和疗法,我得去接人,麻烦你们照顾逸珂。” “你同学爸爸叫什么名字?有我请来的专家厉害么?”辛建华没好气道“这时候你还乱跑什么?上次遗址塌方也这样,无缘无故离开,然后就昏迷在江边,净添乱!” “总得试试。”路白直向辛建华和赵怡鞠了个躬“爸,妈,我走了。” 在走廊尽头等电梯的时候,路白直听到岳母赵怡的声音远远传来:“当初张先生就说白直命不好,没想到一语成谶,真是又克父母又克妻…………” 路白直走进电梯,没有继续再听。 四十分钟后,江头村。 农历下半年的天色黑得早,加上下雨,天空阴沉沉的,五点多黑得像平时七点。 路白直把甲壳虫停在游客接待中心的停车场上,飞步走向黄宗发那栋摇摇欲坠的老屋。 毫不迟疑,路白直抬手敲响了兽首铜环,结果门没开,杨竞新从旁边巷子里走了出来:“你终于到了路白直。你老婆呢?” “在icu调养。”路白直不愿多说“她不在场要紧么?” “无妨。”杨竞新递给路白直一个包裹“这是装备。” 路白直打开背包,把冲锋衣,头戴照明灯,定位表环,还有登山靴都穿了起来,一面问:“你让我开什么门?侯智康在哪里?” “到了地方你就会知道。” 之后杨竞新开车进了驼峰山脉。路白直坐在副驾驶上,瞧着路径忍不住说:“这是去蓬莱教总坛遗址么?那里还有武警和值班的考古队员呢。” “离那儿很近,直线距离不到七百米。” “什么地方?” “双叠瀑。” 路白直微感诧异,一早开启手机录音功能的他有意问:“杨先生,你别告诉我双叠瀑后面有门?” “你很聪明。”杨竞新微微一笑,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在九曲十八拐的山道上飞速疾驰。 第37章 我是谁 车子在山路上开了一个多小时,随后是长达三十分钟的步行,沿途植被茂密,空气湿冷的厉害,路白直却丝毫不觉得疲惫。 渐渐的,前方密林中出现激烈的水流冲击。 杨竞新说:“双叠瀑到了。”然后在毛毛细雨中给自己的头灯换电池。 路白直一面照做,一面问:“怎么进瀑布?”口中呼出团团白雾。 “双叠瀑上层叫牛冲瀑,下层叫女织瀑,入口就在牛冲瀑后侧,外面看不到,但进瀑布后就会发现。” 路白直点点头,跟着杨竞新爬到了牛冲瀑蓄水的平台上,然后他发现,这个天然形成的蓄水平台比自己想像得要深,就见杨竞新一猛子扎入水底,路白直深吸一口气连忙跟上。 在水下潜泳了二十秒左右,路白直感觉头顶没了瀑布流水的冲击,跟着肩头一紧,被杨竞新提出了水面。 身后水声哗哗,震耳欲聋。路白直调节额前的光圈照明范围,看到前方一条宽达一米的岩缝深入山体。 杨竞新依旧在前面带路,路白直紧紧跟随,照着七十度的倾斜岩缝往地下而去,期间冷风阵阵,说明下方有空气流动。 杨竞新边走边介绍:“这条隧道是黄宗发借助山体的天然裂缝开凿的,和蓬莱教岩井下的隧道形成了一个字母‘y’,最终都是通往蛇过江的地底方向。” 路白直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却又问:“既然蓬莱教岩井下有现成隧道,为什么黄宗发要重新开凿?” “蓬莱教岩井隧道在几百年前被人为封死,加上入口不够隐蔽,动静太大会被侯智康发觉。” “岩井隧道是蓬莱教孙客首动用信徒挖的么?他从江里来,还要往江里去是真的?” 杨竞新大笑:“关于孙客首的传说,你见了侯智康自己问吧。” 路白直想了想说:“黄宗发选择在瀑布后挖隧道,是为了用水流声掩盖开挖掘嗓音吧?” “这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黄宗发利用瀑布下的溪流,把这条隧道挖掘出来的碎石和泥沙清理出去。从表面上看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觉?” 路白直一点就透,吃惊之余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辟里溪的水那么浑浊,原来黄宗发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辟里溪一头连着双叠瀑,一头连通蛇过江,数以万计的碎石泥沙就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地排放掉了——我和侯智康早没想到……” 两人边爬边说,倾斜向下的裂缝路到头后,路白直在杨竞新的要求下,开始跟着他跑步前进。这一跑几乎是两个小时。 坑洼的地底路还算平整,加上路白直和杨竞新的体质特殊,所以他们的速度很快。 在漫长、黑暗、阴冷的隧道中奔跑,路白直丝毫不觉得疲惫,但是昏暗的光线和单调的岩壁环境让他昏昏欲睡。 “到了。” 杨竞新忽然在前面不远处停下脚步,在他头灯照明的范围内,站着十几个毛发稀疏,面部五官畸形,皮肤惨白,手脚奇长的人形怪物。 路白直猝不及防吃了一惊,脱口道:“什么东西?!!” 人形怪物旋即朝他发出怪吼,仿佛在争辩自己不是东西。 路白直四面观望,发现整个地下空间内,这样的怪物竟然多达数百个。 跟着杨竞新往前几十步,过了一个装有不锈钢栅栏的转角,一阵难闻的异味传来,路白直看到了曾经出现过水老虎的漆黑水域,还有岸岩上一具没有头颅的遗骸,瞧着已经和干尸差不多了。 而在遗骸旁边不远处的地方,一件肮脏的t恤隐约可以分辩原来的白色。 路白直脑子里‘嗡’的一声,不仅是因为那件熟悉的白t恤,还因为遗骸身上穿的衣物和鞋子,都是妻子辛逸珂给自己买的! 路白直双眼暴突,几个箭步上前,颤抖着捡起t恤,抹去衣服上的藓类——‘逸珂,我爱你’五个褐色大字赫然在目! 路白直‘啊’一声大叫,回音嘹亮,全身毛发倒竖,鸡皮疙瘩迭起,几乎要夺路而逃。 “这具尸体是我吗?”路白直疯狂地来回踱步,盯着杨竞新大叫,一时间四面八方都是回音“这尸体是我对不对?头到哪去了?哪去了?” “不是在你脖子上么?”杨竞新笑起来。 “这是幻觉!这他妈绝对是幻觉!”路白直面向没头的遗骸“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果这具尸体是我,那我的身体是谁?” 这时漆黑水域中‘哗啦’一声浪响。 路白直蓦地转身,就见黄宗发取下潜水头套和水肺,慢慢挺直了弯曲的腰杆,哪里还有八十多岁老态龙钟的模样? “欢迎啊,小路同志。”黄宗发干巴巴地笑出了声。 路白直原本急促的呼吸到这时反而平静下来:“黄宗发……你……你也能够长生不死?” “怎么了?不可以么?”黄宗发两手一摊,笑得满脸皱纹挤在一起,丑得格外诡异。 路白直本以为要做到长生不死会很难,原来只是欠缺一个机缘,而这个机缘就在蛇过江底,只要去过的人,似乎都能做到! 此时此刻,路白直已将自己的生死抛在脑后,他只担心妻子辛逸珂没有到场,去不了江底,不知道这样还能不能长生。 思绪飞转,路白直急道:“你们要我开的门在水下是不是?我可以下去,哪怕死在水底也没事,但你们怎么救我妻子?她没到场怎么救?!!” 黄宗发嘎嘎怪笑:“只要你能开了那扇门,里面的仙丹妙药应有尽有。” “真得么?”路白直看向杨竞新。 杨竞新郑重点头:“没错。” 路白直面向漆黑水域,忽然问:“侯智康在哪里?” “在蛇过江底。”杨竞新提着两套潜水设备,一套自己用,一套递给路白直“走吧,你妻子还在医院等你呢。” 路白直一面穿戴设备,一面沉声问:“水老虎还在么?”脑海中情不自禁浮现那天被水怪卷住身体的恐怖画面。 “被侯智康打死了。” “他这么厉害?” “比你想像得厉害一万倍。”杨竞新深吸一口气呼出,开启两边肩头的照明设备,咬着呼吸管,背向漆黑水域倒入水中。 路白直扫了眼黄宗发,咬紧牙关入水,以最快的速度追上水下的杨竞新。 第38章 宫殿 几分钟后,在水下前行的杨竞新转而向上,似乎要浮出水面。 路白直扫了眼自身所在深不见底,广不见边际的漆黑水域,心说这就是蛇过江底么?连忙踢蹬脚蹼跟上。 在慢慢上浮的过程中,路白直发现头顶有光,亮得像三伏天的大太阳。不是杨竞新能发出的。 浮出水面后,路白直看见光源来自一个巨大的探照灯,而自己竟然身处宽广辉煌的古代宫殿中! 三人合抱的巨型龙雕木柱一直延伸向探照灯照明范围的尽头,触目所及全是金碧繁复的古代装饰,简直目不暇接。 路白直跟随杨竞新卸下水肺和脚蹼,边走边看边问:“这就是蛇过江底的空洞?这就是仙家修炼的地方?这就是孙客首的来处?这就是你祖父和黄宗发他们在一九五九年掉落的位置?”说话时,早已摸出手机开始拍摄。 杨竞新并没回答,只道:“门就在前面。” 路白直极目远望:“这宫殿好大,从这儿到尽头得有几百米吧?” “就几步远。” 路白直嗤之以鼻,心说你当我白痴啊。结果才迈出去五步,眼前的画面就出现了变化。 所有巨柱和奢靡装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材质似铁非铁,似石非石,似木非木的黑色大门。 杨竞新伸手按了一下门面,更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黑色大门瞬间变成全透明,看着就像弧形防护罩。 而在透明门罩之后,则是墙面雪白没有一丝瑕疵的球形空间,这个空间内唯一的物体就是悬浮在半空的侯智康。 路白直上前两步,几乎将脸贴在了透明门罩上,他看到悬空的侯智康满身血污,而当初他断裂的左臂,现在已经恢复如初。 路白直试着喊了两声侯大哥,里面毫无反应。 “这不像古人的建筑!这种失重状态也只有航天局在训练宇航员的时候才会用到!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的科技水平。”路白直回头看了眼杨竞新,慢慢和他拉开距离“而且刚才的古建筑转瞬间消失,就像全息投影——不对,应该是裸眼状态的vr技术!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 黄宗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身后跟着百十名湿漉漉的人形怪物。 “侯智康已经在里面躺了几个月。”黄宗发干巴巴的嗓音没有任何语气上的波动“我们奇怪的是,他在救活你之后,怎么才能做到身体在这里,而把你送回蛇过江边?毕竟这江底,是出得去,难回来的地方。” 杨竞新抱着膀子,开腔附和:“唯一的解释是,侯智康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你了身上,路白直。他在你昏迷期间,控制你的身体逃离了此处。” “意识转移……怎么可能??”路白直继续后退“是我听错还是你们疯了?” 杨竞新笑着摊手:“死而复生,断肢重生的两个例子就摆在你眼前,意识为什么不能转移?” “侯智康,出来吧。”黄宗发盯着路白直的双眼“回归你自己的身体,我们放下对彼此的成见与戒备,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你在跟我说么?”路白直只觉匪夷所思。 “侯智康,我们已经给到你足够的诚意。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黄宗发逐步逼近路白直“你,开门!” “我也想开门,我要救我老婆,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开。你们一定搞错了,侯智康的意识不会在我身上!” “属实不在你身上。”黑暗当中,一名身着直领对襟古装,头梳道髻的老人拄着拐杖缓缓出现。 “什么人?”黄宗发立时严阵以待,身后百十个人形怪物手执快刀,呈扇形分散开去。 老人慢条斯理地笑答:“老朽,莱门孙客首是也。” “孙客首?” 路,杨,黄三人异口同声。 今天任一件事拿出来都是天方夜谭,路白直上前两步:“你是宋朝的孙客首?还是乾隆年间沉入蛇过江的孙客首?” “都是老朽。”孙客首和蔼一笑 路白直汗毛倒竖:“你从宋朝活到清中叶,再到现在岂不是有近千岁?” 孙客首放声大笑:“你也可以活这么久。”说着伸手一招,楼宇宫殿再次显现,同时四面八方光束闪耀。 而在光束所到之处,一阵阵焦糊味和痛苦的惨叫充斥了整个宫殿。 几秒钟的时间,在场所有的人形怪物都身首异处。 孙客首又从怀里摸出两个光环,分别扔到杨竞新和黄宗发跟前:“不要逼我动手。” 路白直原以为杨竞新和黄宗发至少会反抗一下,结果两人乖乖捡起光环,套在了自己头上。 下一瞬,光环释放出强劲电流,杨竞新和黄宗发两眼一翻,直挺挺倒在地上。 “好了。几乎都结束了。”孙客首拄着拐杖来到透明门罩前,伸手轻轻一按。 一声听不懂的语言响起,透明门罩从固体转化为液体,孙客首很自然地穿行了过去,然后躺在悬空的侯智康身下。 门罩再次固化,紧接着孙客首眉心出现一缕肉眼可见的蛛丝,缓缓上升,钻入了侯智康的后脑勺。 侯智康旋即醒来,朝路白直招了招手。 目睹全程的路白直呆若木鸡,根本没有理解侯智康招手的意思。 侯智康大笑,出了玻璃门罩,勾住路白直肩膀,递给了他一支金属试管:“走吧,去救你老婆。” “侯大哥,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一起出去聊聊吧。” “我这还有烂摊子要处理。”侯智康用嘴努了努地上的尸首,还有杨竞新和黄宗发“过两天你老婆好了,一起来江头村找我。” “如果逸珂能够药到病除,我给侯大哥你做牛做马。” 侯智康摇头苦笑:“上一次见面,你还骂我妈来着,你这样的牛马我可不敢要。”说话间,他带着路白直来到一处电梯模样的地方。 “上次见面?”路白直一阵尴尬“我当时以为你要杀我,情非得已嘛。” “行了,进去吧。” 路白直乖乖进入电梯。 侯智康按了旁边的键,说道:“走你!” 路白直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被一层柔软坚韧的气囊包裹全身,紧接着身体一轻,路白直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掷出去。 路白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冲出了水面,在空中翻滚。 十来秒后,路白直坠落在地,周身气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在了空气当中。 四面一望,路白直发觉自己在蛇过江边,连忙跑向游客接待中心,开着妻子的甲壳虫回到了市区。 …………………… 第39章 前世今生 凌晨,市人民医院。 路白直一直等到辛逸珂睡醒,岳父岳母交班回家休息,加护病房内只剩下他和妻子时,才把隧道内发生的事详尽说了。 打开侯智康给的金属试管,路白直先看了两眼,只见试管中全是黑色液体,看着不像是能吃的。 辛逸珂戴着氧气面罩虚弱地问:“既然是侯智康给的,那就喝喝看。” 路白直先用小手指醮了一丢丢,要不是怕剂量少了影响药力,他至少会喝半管试毒。等到过了一分钟没事,才喂妻子全部喝下。 “有什么反应不?”路白直迫不及待地问。 “好苦……”辛逸珂难受得呲牙咧嘴。 当天下午,辛逸珂用挂点滴的针管在自己指尖扎了两个小孔做试验,结果和路白直一样,伤口恢复如初。这样的话不用体检也知道,她身上的肿瘤八成消失了。 但是辛逸珂不能立即出院,因为辛建华和赵怡对女婿路白直已经心生不满,觉得他没尽到丈夫的职责,照顾好自家女儿,所以开始轮换在医院照顾,有二老在,不可能放任女儿‘自暴自弃’,所以出院免谈。 加上辛逸珂先前病得太重,离奇痊愈会引起各方面的注意,路白直可不希望老婆被抓去做实验。 “总不能一直住下去吧?”辛逸珂在私下里愁得不行“我抗拒检查好多次了,就怕被医生知道我已经痊愈……可爸妈以为我闹脾气,讳疾忌医,这让我怎么解释?” 路白直宽慰道:“以前新闻有报导过,某人得了绝症,旅游散心回来离奇痊愈,过两天咱们也用这个路数。在这期间你需要表现得越来越健康,这样才能让爸妈放心,然后就能出去旅游了。” 辛逸珂无奈叹气:“只有这样喽。” ………… 一个星期后,眼看女儿气色越来越好,血检尿检各项指标也趋于正常,辛建华请来的专家说,最好再取一点先前癌变部位的活体细胞进行检测。 无奈辛逸珂不让,辛建华和赵怡生怕惹女儿不高兴,引得病情加重,只得暂时妥协,允许小两口在近海市范围内到处走走逛逛。 出院当天,路白直和辛逸就约了侯智康,在大学美食城吃火锅。 因为开的是包间,所以三个人可以畅所欲言。 真正有意思的交流,是在侯智康喝完一瓶十年陈黄酒后开始的。 “我。”侯智康用左手大拇指戳着自己胸膛“其实是外星人。” 正在喝饮料的路白直、辛逸珂全部喷了出来。 “是的,我没疯,你们也没听错。”侯智康大快朵颐水晶肘子“我是北宋初年迫降在地球的,到现在都没能联系到母星同胞来救我。” 见侯智康一本正经,想起蛇过江底的高科技景象,路白直倒也很快就接受了。 “你是外星人,拥有有超前的文明与科技,为什么不能直接修好飞船?”路白直笑问。 “那我问你,白织灯泡坏了,你能修好吗?” “得看是什么坏掉,如果是钨丝断掉,重新接续一下……” “如果让你带着灯泡去史前修理呢?” 路白直立即语塞。 侯智康嘬着手指:“文明和科技是需要积累的,地球的工业水平也不是一蹴而就,别看白织灯泡的工艺简单到已经落后,但是人类如果发动全球核战,造成文明和科技的断代,那别说灯泡了,你连玻璃都造不出来。”侯智康微微一顿“我现在的状态就是开着汽车回古代,抛锚了,还没工具,你说怎么修吧?” 一直没说话的辛逸珂道:“侯大哥说说你在地球这些年的故事吧。” 侯智康打了个饱嗝,缓缓道:“从头开始说吧。按你们地球人的话来讲,我来自340亿光年外的星系,攀爬的是和地球类似但先进了几千万年的科技树,我们村镇级的行政单位管控的面积,相当于地球的一个洲,而星系内的星球之间就像两个城市,和地球人一样,活着就会有欲望,我们那儿的平均寿命是五百年左右,而我们星系的一年相当于地球的九百天。 “也就是说侯大哥你在地球上能活一千五百年?” “理论是这样,但地球这边缺医少药的,估计够呛。”侯智康吨吨吨地猛灌啤酒。 “侯大哥你为什么会来到地球?”辛逸珂抓着丈夫的手问。 侯智康叹了口气: “我是我们星系数万军团中的其中一名普通将领,来到地球的起因是我负责流放十七名试图政.变的元帅和几千哗变军官,结果随行队员中出现内鬼,九成士兵在休眠中被抛入太空凶多吉少,如果我不是正好轮值清醒,肯定也遭了毒手。 之后我率领幸存队员与内鬼进行了一番恶战,流放母舰上的不少设备都遭到了破坏,包括动力系统。母舰无奈迫降在地球近海这一片,就像一枚楔子,打进了落仙峰下的蛇过江底,当然,宋朝的时候江头村那一片全是滩涂,涨潮的时候就是汪洋大海。” 路白直给爱妻夹了几筷鲜甜的娃娃菜:“那孙客首,黎文都,张复,罗青合,黄宗发,杨祥志,杨竞新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侯智康涮着鲜脆爽口的牛百叶,边吃边说:“流放母舰迫降地球之前,内鬼指挥官眼看计划失败,炸毁备用的逃生飞船后,驾驶仅剩的一艘脱离了母舰,逃向太空,大概是在火星那块位置。 而母舰迫降后,我试图联系母星救援,但通讯设备出了故障,加上地球有大气层和磁场阻碍干扰,信号断断续续传不远,在这种情况下,我和幸存队员心里是希望能够落在同等文明的星球。 当时情况很糟糕,连我在内的幸存者只剩五名,母舰的动力系统瘫痪,武器系统被毁,通讯系统失灵,逃生飞船全部报销,逃生舱只剩下四副。 作为指挥官我得身先士卒作出表率,毕竟逃生舱弹出后无法返回,我要是在地面没有找到帮手,母舰又出不来的话,我就得在地表转移意识,然后等死。 很快,我穿戴好防护服等装备,乘坐1号逃生舱弹出母舰,冲出了覆盖于舰身的地表岩石和泥沙,继而浮出水面。” 辛逸珂听到这里,睁圆了双眼:“就是有关孙客首传说的那具水晶棺材?” 侯智康笑起来: “没错。那其实是逃生舱。 我一到海面就发现一个溺水的未成年生物,也就是人类小孩。逃生舱分析他具有相当程度的智力,而攻击力为零。 与此同时,逃生舱也检测到地球空气对我而言是剧毒,而防护服只能维持我活动一个小时。 关键在于,我不知道地球科技文明到了什么程度,想要修好母舰,或者将母舰从地底挖出,我必须和地球上的智慧生物进行合作交流。 怎么办? 我当时的想法是把小孩救下,先确认地球人对我的善意程度和文明开化程度,我再决定是出去,还是在舱内把自己的意识导入那个小孩的身体,用小孩的身体进行活动。” “你选择了后者。”辛逸珂望着侯智康“最终成为莱门孙客首,对不对?” 第40章 前因后果 侯智康放下筷子用湿巾擦嘴:“事急从权,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在我控制母舰迫降在近海滩涂上时,向母星发送的求救信号都被内鬼指挥官截取了,他驾驶着逃生飞船正好路过月球,距离地球非常近。” 路白直、辛逸珂听到这里纷纷吸气。 “当时的情况非常混乱,我所在的逃生舱被村民拖到岸上,他们用锄头铁锤想强行打开,而逃生舱已经开启最高等级的防护,我正犹豫要不要进行防御反击,内鬼驾驶逃生飞船就追到了地球。 你们可以想像飞船行进时的音爆和眩目的照明光,在宋朝人眼中大有乌云压顶,电闪雷鸣的气势,之后逃生飞船朝地面发射了声波炮,只要在攻击范围内,声波炮的超频声波可以震碎大部分碳基生物的内脏。所以围在逃生舱周围的村民无一生还,只有远处观望的被震伤震晕,因而逃过一劫……” “你那时还在逃生舱内,连躲的地方都没有……”路白直情不自禁问出了口“怎么办?” “逃生舱可以抵御声波炮,我用内置通讯设备联系到母舰上待命的幸存队员,四名队员用仅剩的三副逃生舱弹射到地表,同胞‘阿夫特’利用2号逃生舱自毁系统舍身炸毁内鬼飞船;‘内兹齐’、‘贝门达’两位同胞在战斗中阵亡;剩下的一名同胞‘阿尔法’和我夹击跳船的内鬼——几乎在同时,内鬼放出‘触佬怪’对我们进行反杀,很遗憾让内鬼再次逃脱——现在说来寥寥几句,当时却是十万火急,生死一线……” 路白直先是唏嘘,后又奇道:“触佬怪是什么?” “触佬怪就是你们说的水老虎,这种生物是我们族群在开发其它星系时发现的。 触佬怪会根据环境变换体表颜色和纹路,除了蔬菜水果不吃,只要荤的都吃,且某类生物吃得越多,它就长得越像那类生物。 触佬怪耐高温,耐冰冻,耐辐射,耐剧毒,耐高低气压,适应能力、攻击性极强,不需要维生设备也能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休眠数十年,加上内鬼给它服用了偕核元素,导致这种怪物的复原和再生能力几乎爆表。” “那该怎么消灭?” “触佬怪也是碳基生物,但是鳞片可以反弹高频声波,我们携带的声波枪只能将它打伤而不致死,关进3号逃生舱是最好的结果。” 侯智康喝了两口饮料继续:“当然了,八十多年后3号逃生舱能量耗尽,触佬怪逃了出来大开杀戒,因为它偏向于水中生活,初时形态和地球上的猫科类动物差不多,所以触佬怪第二次被抓后,它的故事以水老虎的形式流传到了后世,父母们总是告诫小孩不要去水边,不然会被水老虎拖走吃掉。” 路白直听到这里‘咦’了一声:“逃生舱只有棺材大小,我记得差点吃掉我的水老虎得有上吨重啊,而且长得像巨蟒。” “第二次抓到触佬怪的时候,几十万莱门信徒已经挖穿村底,我也回到了母舰,但我仍旧无法杀死触佬怪,灵光一闪,我想到一个法子,我把触佬怪关进弹射逃生舱的竖井中,同时开启飞船上还能运作的信息播译系统,类似于一种广播,可以向特定目标释放信号:‘这里有食物……这里有食物。’ 路白直和辛逸珂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前者脱口道:“这就是为什么蛇过江里这么多蛇的缘故?原来它们是被吸引过去的!” 侯智康点点头:“我以孙客首的身份在岸上生活的八十多年,除了救死扶伤外,还进行了大量的地质考查,我发现滩涂上两栖类动物特别多,海蛇也会回来产卵,于是我用信号引它们钻入滩涂底部,穿过层层淤泥进入母舰开放的部分,也就是弹射逃生舱的竖井中。 两栖类动物会疯狂啃食触佬怪身体,也只有当触佬怪的肉块内脏被吃掉消化,才不会重生,这是唯一削弱它的力量,没错,我只能做到削弱,依旧无法将它杀死。毕竟触佬怪体内的偕核元素是很强大的能量。” 侯智康一口气不停地说了下去: “之所以触佬怪后来变了形态,身躯越来越庞大,是因为两栖类动物吃它的同时,它也在吃两栖类动物,并且被慢慢同化,而两栖类动物的原始隐性基因被放大,触佬怪返祖变回了恐龙时代的巨蟒,而它身上的光点,则是模仿母舰上那些信号灯的样子。至于它怎么逃出来的,我后面再说。 斗转星移,几百年过去,滨州滩涂被泥沙淤积,沧海成了桑田和湿地,地貌的变化又形成了大江,这也是为什么江内两栖类动物众多,每逢干旱更是成群结队的原因,后来这江自然而然就叫做蛇过江了。” “侯大哥。”路白直给他倒了酒“你提到了三次偕核元素,是什么东西?” 侯智康微微一笑: “就是救你们的黑色液体啊。这种液体的写法像一个‘*’。”他用筷子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读音是‘偕核’。偕核元素是我们星球生命的能量来源。它在无机物中的半衰期是二十万年,在有机生命体中的代谢周期是两百年左右。我指的是你们太阳系的时间。” 路白直、辛逸珂这回没有提问和打断,只是两个静静的听众。 侯智康继续道: “据我所知,偕核元素可以改变绝大多数碳基生物的dna螺旋结构,令被改造的生物拥有重生,断肢再生并释放辐射性状的强大能力。” 路白直和辛逸珂面面相觑,听得目瞪口呆。 “当然,初代再生能力最强,后面世代再生能力逐渐减弱,并发展出畸形部位和变异的器官,因为偕核元素被稀释后,无法支撑一个完整的再生循环。” 路白直喝了一口饮料:“侯大哥,我在隧道中看见的人形怪物是不是断肢再生的人体?” “是的。”侯智康磕了磕牙“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黄宗发砍了自己的双手双脚,由断肢形成的人体再进行肢解再生,这才形成了数百人的规模。” “真是不可思议。”路白直和辛逸珂都面露惊恐。 第41章 往事如烟 “另外。”侯智康竖起了右手食指“每个部位的再生快慢也不一样,比如指甲、头发,皮屑,皮肤和骨骼,平均要三百八十年才能重新长成人体,这当中碰到紫外线照射,烈火烧烤,电击,在化学药品或污染水体中长期浸泡,都会失去活力。而我之前说了,偕核元素在有机体内的代谢周期是两百年,所以用这些部分创造再生人,还没长成就死翘翘了。” 路白直忍不住问:“那哪些部位长成的速度快?” “断手、断脚、生.殖.器、大脑、心脏,肝肾等重要器官一年左右就能形成生命,初时的几代再生婴儿会按照所在地的自然规律成长,后面的几代的成长则越来越快。最关键的是细胞具有全能性,再生体可以复制主体的所有记忆,且再生体受主体控制,主体死亡,一级再生体就可以控制二级,二级控制三级,依次类推。” “你们的科技太发达了,简直是神话传说。”辛逸珂不由得感慨。 “我还没说完呢。”侯智康开始涮肥牛“因为有这样的特性,所以服用偕核元素的生物不需要再繁殖后代。而且想繁殖也繁殖不了,拿你来说。”他看了眼路白直。 “我?我怎么了?”路白直给爱妻夹了两枚鲜美的虾滑。 “你的dna通过偕核元素改造后,已经不再是人类。”侯智康吃得‘哧溜’作响“你无法和辛逸珂生育子女,因为你们有生殖隔离。重点在于你的精细胞对于正常人类而言就是一种生存力极强的生物,就像永远分裂不会死亡的癌细胞,你数以亿计的精细胞寄生在辛逸珂的子宫中,攫取她血液里的营养,损耗她的生命,再加上你全身释放的辐射,这才让她身患绝症。” 路白直听到这里恍然大悟,心中一阵愧疚和后怕,忍不住抓紧辛逸珂的手。 辛逸珂明媚一笑:“现在我的dna也被改造了,我和白直同样不是人类,应该可以生育了吧?” 侯智康两手一摊:“我不确定。几百年来我没有同时给一对男女服用高纯度的偕核元素,不过当年我给莱门信徒喝过‘神水’,那是被稀释了一百万倍的偕核元素,信徒们除了精力旺盛,抵抗力增强,百病不生外,好像并没影响到他们生育。”微微一顿,他又补充了两句 “不过你们还是搬出来住吧,毕竟周围都是普通人。会受到辐射伤害。” 辛逸珂听到这话,忽然目光一阵闪烁,路白直和爱妻心意相通,厚着脸皮问:“侯大哥,能不能给我岳父岳母也来一点偕核元素?” “母舰上的偕核元素不多了。”侯智康委婉地拒绝了路白直的请求“尤其是在救你的时候,因为当时你已经死了,无法通过服用来吸收元素,我只能砍下你的头颅,多花了近十倍的偕核替你重塑肉体和生命。” 路白直望了眼略显失望的辛逸珂,感激道:“不知道怎么谢你侯大哥?” “做我的门徒吧。”侯智康倒也不客气。“就像张复那样。” “张复?”路白直和辛逸珂惊愕得异口同声。 侯智康起身来到包间窗边,瞧着夜色中的车水马龙:“说起张复,就不得不提到黎文都。” 路白直与辛逸珂对望一眼,竖起耳朵不敢打断。 “我和内鬼再次相逢时,他已经成为编撰四库全书的黎文都。至于内鬼为什么隔了七百多年才回来,而且是逃生飞船在宋朝就被炸毁的情况下做到了意识转移,这我就不知道了。” 辛逸珂道:“换作我是内鬼,先把意识转移到地球人身上,原来的外星身体封存在逃生舱后,找个秘密地方藏起来 ,然后再追杀你们找母舰,之所以事隔七百多年,可能因为内鬼藏身体的地方用飞船去很方便,但人去的话就难如登天,这是他没有想到的。至于寿命嘛,喝一次偕核元素能活两百年以上,七百年喝三次就够了。” “有这个可能。”侯智康赞许地点点头“总之内鬼成了黎文都,他很会来事,趁乾隆某年病重时,奉上了稀释过的偕核元素,之后乾隆药到病除,龙颜大悦,黎文都因此获得兵权,明面上替皇帝找所谓‘仙露’,私底下却调动清军对付我。” 路白直迫不及待道:“然后呢?你只有一名队员帮忙,就算有莱门信徒,也不是清军的对手啊……” “事实上我仅剩的同胞阿尔法已经休眠,我是孤身作战。当然了,天无绝人之路,外星人也是人,我还有数千名无比虔诚的莱门信徒,再加上黎文都的克星,运气是站在我这边的。” “克星是张复!”路白直与辛逸珂异口同声。 侯智康点点头:“张复科举无望寄情山水,游历到滨州时因为极度干旱,连夜赶到蛇过江取水。 恰好那晚黎文都和手下清兵在围剿莱门,我和教徒奋力抵抗,从江头村打到蛇过江边,结果遇到了数倍于我们的取水老百姓。 当时是后半夜,陆续有人冒险下到江底取水,结果群蛇涌现,好多人被蛇咬死,到处都是惨叫,岸上的人不知道情况,以为江神显灵——即便现代人,也有很大比例愚昧无知,何况是几百年前——大家逃得逃,跪拜得跪拜,现场一片混乱,我和黎文都的兵力随即被冲散。 黎文都是文官出身,没有军功军威,底下的绿营兵油子本就不服,在这种情况下黎文都更加指挥不动,于是他与我暂时休战。 等到第二天清晨放亮,大家发现江底蛇群聚集,更加惊骇,与此同时,张复发现了阔别多年的发小黎文都,他欣喜地上前相认——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辛逸珂答道:“我记得张复游记里面有写,他见黎文都飞黄腾达了,十分羡慕。” 侯智康哈哈一笑: “按现在的话说,张复简直是羡慕忌妒恨。 可问题在于,我们转移意识后,无法读取宿主生前的记忆,也就是说,黎文都已经不认识张复——而张复呢?他落榜多年,此生没有出头之日,他抛家弃子游迹天下,心态已经崩了,以为他乡遇故知,或许还能受到提携,怎料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别说看他不起,甚至多看一眼也没有,心理落差太大,转身就要寻死。” 路白直和辛逸珂听到这里先是一愣,继而哭笑不得。 第42章 突变(终章) “关键时刻,我找人拦住张复,将他带到隐秘处,向他展示了刀伤复原的绝技,并表示自己是天神下凡,还说黎文都被妖魔附体才不认他这个兄弟,若他能助我一臂之力,我可助他长生不死。” “张复会相信么?” “初时他是否信我,我不知道,但黎文都与他形同陌路明摆着。在张复看来,黎文都如果没被妖魔附体,那就是狗眼看人低。人嘛,为了争一口气,为了一次翻身机会,疯狂到可以拼上身家性命。” 路白直与爱妻对望一眼,问道:“你让张复怎么帮你?” “我叫他将黎文都引入陷阱,那儿有我的埋伏。” “可黎文都已经不认得张复,张复怎么做才能说服他?” “关押触佬怪的弹射仓竖井,是母舰距离地面最近的地方,我知道确切位置,也知道没有谁会比黎文都更感兴趣,至于张复具体是怎么做的,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路白直与辛逸珂先后点头。 “后面的事还算顺利,黎文都中计,调遣清兵强行驱赶取水的百姓到蛇过江上游,一时民怨沸腾,而他抓紧时间率领数名心腹爬入竖井,我伏击成功打伤了他,紧要关头触佬怪出现,没错,这畜生还没死,虽然偕核元素在它体内已经代谢干净,但它在自然界的生命力本就异常顽强,信徒、张复随我拼死恶战,最终将黎文都禁锢,而触佬怪则逃入了江底地下河。” 侯智康说到这里看向路白直:“就是你和水老虎遭遇的那片地下水域。” 辛逸珂心疼地握住丈夫的手,路白直朝爱妻微微一笑,表示已经过去了。 “触佬怪几百年来吃的蛇类数以亿计,感观被同化,于是和蛇一样,它喜欢捕食温血动物。当黄宗发将你带入隧道,我就用你做诱饵,引出了它,当时杀触佬怪仍旧困难,我只能用自己的断臂骨骼扎它眼睛和颈部中枢神经丛,确保它瘫痪。” 路白直皱眉道:“你为什么不用黄宗发的断肢分身?” “我们服用过偕核元素,身上有特殊气味,这种气味触佬怪不喜欢,他只会追着我们杀,不会吃。最后嘛,黄宗发本想让我俩自相残杀,没想到你成了我破解危局的关键。” 微微一顿,侯智康道:“至于我为什么会进入隧道,还得从那晚,你在村委宿舍被纵火说起,其实当时我也被黄宗发的人马围攻了,只不过我以一挡十,反打得他们落荒而逃,之后我隐匿行踪,尾随黄宗发通过双叠瀑,我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结果黄宗发是故意引我下去的,最后因为他的断肢再生人人数太多,我终于寡不敌众被困在了隧道尽头。” 路白直点点头,忍不住又问:“说起来,黄宗发从什么途径得到了偕核元素,杨祥志,杨竞新,罗青合,侯承莱又是怎么回事?” 侯智康耐心地娓娓道来: “一九五九年发生了干旱和饥荒,蛇过江再次枯竭,杨祥志、罗青合、黄宗发那天在捡蛇的时候掉入江底空洞,也就是弹射竖井内,他们在母舰报废不设防的部分乱冲乱撞。 与此同时,我的同胞阿尔法在和黎文都相处两百多年后,居然特么地被洗脑说服了,而此时黎文都体内的偕核元素已经被代谢干净,他面临重新服用偕核元素,还是重新换一具身体的选择,恰好这时杨祥志,罗青合和黄宗发闯入母舰触发了警报,于是阿尔法帮助黎文都,将内鬼的意识转移到了罗、杨、黄三人中的一个,并给他们都服用了偕核元素。 我不知道黎文都是怎么给罗、杨、黄三人洗脑的,但几十年过去了,黄、杨二人都在替他办事,而一直失踪的罗青合,应该就是被转移了内鬼意识的傀儡。 等我察觉到不对劲,经由竖井返回母舰时,罗、杨、黄三人昏迷在地,黎文都依旧躺在封禁舱内,看上去一切如常——没错,我被阿尔法骗了! 最要命的是,等我发现内鬼意识已经借着罗青合的身体出逃,已经在二十多年后了……” 侯智康一口气说到这里,喝了半瓶果汁,继续道: “杨祥志的儿子杨国兴,孙子杨竞新,其实都是杨祥志的断肢再生人;黄宗发则把自己的再生人安排到了双叠瀑下面的隧道里干活,忘了说,作为孙客首的最后几天,我把莱门挖了几十年的隧道入口炸了,而且每隔一段时间去检查,所以黄宗发要在双叠瀑下重新挖一个入口。 罗青合失踪多年,他的情况我不知道。 至于侯承莱,他生前是我莱门骨干,对我忠心耿耿,在我和黎文都、触佬怪的战斗中,他舍身救我,我感戴他的恩义,加上孙客首的身体用了七百多年,就算有偕核元素支撑,也已经接近人类细胞分裂的极限,所以我选择沉江离开,改用侯承莱的身体,我每隔一段时间会离开滨州,用来错开村里的熟面孔,再次回来时就是全新的身份,一代又一代,直到现在的我,侯智康。 最后再说说孙客首的事吧,作为我在地球上的第一具肉身,他原来的名字我无从知晓,而他原本的意识被我驱逐,相当于我杀了他,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虽然他的意识消亡,但我带着他的肉身活了七百多年,总比他小小年纪就死在洪水中要强吧?” 路白直与辛逸珂先后点头,不知该怎么评价这一行为。 侯智康又道:“我成立了莱门,给自己起名客首,就是取天外‘来客’的意思。而我母星的读音近似‘孙’,所以我叫孙客首,噢对了,还有张复的事没说清楚。 张复是一七八六年末服下的偕核元素,活到一九八五年的时候,体内的偕核元素已经代谢得差不多了,此时他已经改名为张雨华,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失去了复原能力,恢复了生育能力,不会再害死妻子了,于是时隔两百年,他再次娶了个老婆,生下儿子张彦宁。” 路白直与辛逸珂对望一眼:“那张霁华是怎么回事?” “张霁华是张雨华在建国前用手臂造出的分身,当时的战争过于频繁和惨烈,他纯粹是留一个做备份,当然,是一个意识控制两副身体。” 辛逸珂思绪飞转,旋即接道:“所以张雨华出车祸时,因为复原能力已经消失,所以真得死了,然后你为了引出黄宗发他们,让张霁华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 “正是如此。后来你们去找张彦宁,是我提前安排好让他带你们见张霁华,而张霁华的说辞,也是我们三个提前准备好的。” 路白直和辛逸珂面面相觑。 “其实从救活你开始,我的反击计划就开始了。 我将意识转移到老躯体孙客首身上——乾隆年间那次是假沉江——我操纵逃生气囊把你弹到地面,逃生气囊纯粹逃生,不能维生休眠,母舰上有原料,可以设定比例现做,比如在什么样的大气成分下更易分解,小菜一碟。 侯智康的身体则躺在失重医护室内进行修复,同时也作为障眼法和诱饵,让黄宗发他们以为我把意识转移到了小路身上,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来找你们,而你路白直一定会返回蛇过江的原因。 最后,变回孙客首的我进行了绝地反击,尽管并不完美。” 路白直点点头:“还有一条漏网之鱼。”他看向爱妻“我觉得,郑鸣教授就是当年的罗青合,也就是被内鬼转移了意识的傀儡。” 辛逸珂正要接话,包厢门被轻轻敲响:“服务员。” “进来吧。”路白直不假思索。 “等等!”侯智康下意识警惕起来,正要上前抵门,却见门开后飞进来两枚震爆弹。 路白直以为是手榴弹,大叫一声将辛逸珂扑倒,用身体护住了爱妻头部。 无尽眩晕与蜂鸣中,路白直看到一队身穿防疫隔离服的人鱼贯而入。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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