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馀生流浪也猗靡》 楔子───半年前的最初渊源 时墨然从没遇过像秦誫这般高冷、无情,看似毒舌其实骨子里就是个嘴硬傲娇男。 每次找秦誫说话,他不是嫌弃就是鄙视,时墨然也是在背后回送了好几句脏字── 「要不是看在你顏值逆天,本帅才不屑去贴你这座冷冰山,我呸。」 秦誫从没遇过像时墨然这般缠人、矫情,看似戏精其实骨子里就是个极致自恋狂。 每次和时墨然一起做事,他不是捣乱就是唱反调,秦誫也是在背后多扎了好几下人偶── 「要不是因为上层要我跟你一起,老子才不屑收你这屁孩,去你的。」 然而命运就是这般爱作弄。 上层也不知哪来的灵感,一个心情愉悦就把水火不容的两人凑成一组,派遣到公认最为复杂多端的地方进行观察报告,这一去,竟就是两年的时间。 「……」 这下可好了。 收到消息的两人互看了一眼,谁都不想先和对方释出善意,就在办公室公然上演乾瞪眼拉锯战。 最后受不了的时墨然先一步投降,对着秦誫露出极其妖冶的笑,甚至边送着烧心的飞吻: 「就让我们好好培养感情吧秦誫欧巴,啾咪。」 秦誫哭了,崩溃那种。 01 来比赛吧 午后的斜阳漫淌,春光也瀲灩,直打在浓密的绿茵上,生出迷离的流彩。 秦誫身倚栏杆,在楼顶低头俯视着下方的风景,静謐的氛围偶尔夹杂着细微的风,他扬起笑来,很是愜意。 正当欣赏地入迷时,一阵烈风颳起,将秦誫的黑发吹得飞乱,也扫光了他所有的雅兴。 他撇嘴,想用自己的专注假装没发现来人,却被那人粗鲁地一把勾住肩。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假装没发现我来了。」 对上时墨然的眼瞳,那玩味的笑容便在秦誫面前化开来,他更显烦闷,拉开时墨然加在肩上的重量,没好气言:「滚开,别打扰我看风景。」 时墨然不乐,「看啥风景啊?有我这盛世美顏好看?」 「走开吧你。」 被秦誫出言赶走,时墨然切了一声,却倒也没识相离开,反而随着秦誫的视线一同看向下边。 他就要看看,是什么景色这么吸引秦誫的目光。 只见在整片苍翠的草坪上,独坐着一个身穿杏色洋装的少女,举止轻柔,眼神温软,读着手中的小书寸步未移,好似这世间其他声息都与她无关。 秦誫这傢伙,原来中意这种气质女孩儿是吧? 还敢声称自己是在看风景啊。 一觉自己似乎抓到了秦誫的大把柄,时墨然手舞足蹈,又凑近秦誫耳边,细声言:「原来你所谓的看风景是在看妹子这种美景啊?」 许是早就预料到时墨然会发现,秦誫并无惊慌,也未想解释,淡定回:「知道了就滚,别在这烦我。」 时墨然怎么也没想过自己的秦兄竟也有见色忘友的一日,痛彻心扉之下,他在眼角点了好几滴人工泪液,再从口袋拿出作为道具的手帕,边紧咬边含情脉脉道:「您真是太坏了……怎捨得这样这样对人家……您的心都不会痛吗……呜呜呜呜……」 「……」秦誫只觉这人大抵是戏癌末期入膏肓了。 见秦誫没有要理睬自己的意思,时墨然不悦噘嘴,默默收起演技,转个身又打开无法关下的话匣子:「不过可真意外,我们居然会看上同个女孩,不愧是哥们。」 闻声,秦誫总算有了不同的反应,狐疑地瞥向时墨然,「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就字面上的意思唄?」时墨然摆出得瑟的姿态,「告诉你吧哥,我可是连这女孩的名字都查过了呢。」 秦誫不以为然,要说这女孩的名字他也早就知道了,但为了确认时墨然是真知情,他还是问了句:「叫什么来着?」 「倪菫安。」时墨然顿时又戏精上身,装作心醉神迷貌左右摇摆,「你听听,多么温柔、多么令人沉醉的名字啊!听着都觉得心跳加速呢!」 秦誫楞眼看着时墨然从头到脚的浮夸,完全不想耗费力气制止,脑里只想着他是真知道她的名字呢。 也罢,即使不是现在,秦誫也是觉得时墨然迟早有一天会知道的。 「所以,你观察倪菫安多久了?」秦誫问。 「我们第一天来这里的时候就开始了。」时墨然扬唇,「我猜秦兄你应该也是吧?」 秦誫听闻此语轻笑了一声,觉得没有否认的必要,随即笑答:「我们竟然同个时间对同个女孩感兴趣,真是挺有趣的。」 「是吧,平常默契再好也不曾有过这种事呢。」 两人将视线对齐在女孩的倩影上,昀光正好,落英无恙,点缀了整个画面,成诗成画。 这样的春色如许让时墨然和秦誫两人久久未能别开眼。 直至暮景融化而来,取代了浅色的日阳,倪菫安也将书本闔上,起身拍了拍裙襬,打算离去。 在她消失在时墨然和秦誫的视线范围前,时墨然出声喊住秦誫,眼神却依然落在倪菫安身上:「欸,秦誫。」 被时墨然突然叫着,秦誫有些疑惑,问:「干嘛?」 「我们来比赛吧。」 秦誫皱眉,不解这傢伙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比赛什么?」 时墨然没回话,只是双手插袋,神情耐人寻味,像极了一副要继续卖关子的死皮囊。 见此,秦誫翻了个白眼朝天,也没兴致要继续听下去,扭头就欲丢下这无聊人不管。 然而秦誫前脚还未跨出,时墨然的嗓音就在耳畔响起了回音: 「我们来比赛,看谁先追到那女孩吧。」 02 三生有幸 秦誫乾眨了几下眼,不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于是再度询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说老秦,你今天看了妹子所以智商降得特低了是吧?」时墨然发出调侃的哼声,给秦誫详细解释了遍:「既然我们都对那女孩感兴趣,不如就来个哥们间的争夺战,不觉得挺不错的吗?」 「你是平常吃太咸结果脑水肿了?还是就真只是觉得间到没事可干?」秦誫嘴里满是嫌弃兼间气,又补了一句:「若真这么间,我下次主动帮你要求多加几份报告让你写,够讲义气了吧。」 时墨然听着这话简直不要太惊慌,立刻抱着秦誫的大腿求饶:「别啊!秦大哥饶命!」 秦誫难得失笑了。 「况且就算真比了,我们其中一个也追到她了,那接下来呢?」秦誫淡淡剖析给时墨然听着,「我们不可能能和她交往的,你不会忘了吧?」 「怎么可能忘。」时墨然心想秦誫是把自己当笨蛋来看了吧,「我又没说要跟她走到交往那步,只是想看我们两个她会先对谁动心罢了。」 秦誫也是被这直言不讳打败了。 时墨然怕是有当渣男的深藏潜力吧。 「你还是好好写完你该写的报告吧。」秦誫用食指轻推了时墨然的眉间一把,「少去骚扰人们,到时候被告上庭审看你该如何对上层交代。」 「怎会是骚扰?我的顏值可是通过了重重严格的认证关卡,无一死角可言,是极品中的极品欸!」时墨然不服。 秦誫瞅了一眼把自己的脸捧成花的时墨然,「所以呢?」 「还所以什么?光是能遇见我这样的脸蛋就是三生有幸了。」 「……」秦誫只觉这人到底还要不要脸。 嗯,当然是要的。 「不过说真的,老秦你也实在太不会善用自己的顏值了。」时墨然不安分的手覆上了秦誫的脸庞,还做作地测量起五官的角度和立体度,「不是我在说,你这顏值不也是经过认证的神仙美顏吗?连我都觉得全世界乃至整个宇宙,也只有你能跟我相匹配,你要是肯主动去搭话,哪个妹子还不跟在你后边跑?」 被称讚的秦誫丝毫不觉得开心,抬手拨开时墨然在他脸上噁心游移的手,「我又不是你,才不跟你一样风流。」 这话让时墨然听着青筋也是被逼出来了。 「好吧,既然你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完美脸蛋,我也是无所谓啦。」时墨然耸肩又摊手,用着一副根本不在意的姿态要胁道:「但可别到时候我先一步把倪菫安抢到手,你才来哭着求我让给你啊。」 「什……」 才半会儿没注意,一阵疾风速掀,秦誫连话都还未说完,时墨然便御风消失在他眼前。 不好的预感袭来,秦誫连忙凑回栏杆前,低视一看,只见时墨然果真已踏上那方翠绿,矫捷地下一秒就把行走中的倪菫安拦下,成功搭上话之馀,秦誫看到他甚至不断将身子倾向倪菫安,距离近得只要时墨然弯下腰,就可以轻易夺吻芳唇了。 这该死的色胚兔崽子。 按捺不住的秦誫急火直烧,眨巴眼的功夫就也抵达绿地,他装没事地搭上时墨然的肩,瞬间拉开他和倪菫安的距离,硬是加入了两人的对话:「小墨,你跟这位女同学在聊些什么?我也想听听。」 时墨然差点没吐,秦誫这双面人为了做好形象,居然连小墨这种噁心巴拉的称呼都喊得出来。 他自己不肉麻,时墨然倒是先头皮发麻了。 「其实我们也没聊什么。」看着时墨然和秦誫两人奇怪的眉眼交流,倪菫安并未放在心上,反倒主动回应秦誫的疑问:「时同学刚刚只是告诉我,他是最近才刚转来的转学生,所以想多认识一些新同学,才会来找我搭话。」 没有料到会是由倪菫安回覆自己的秦誫有些错愕,仓促回:「啊……原来是这样啊……」 时墨然这小子,看不出来还挺会掰的嘛。 「所以你们是一起转学来的吗?」倪菫安又问。 「是啊!我们……我们是同龄的表兄弟!」这回时墨然自发地回答,灵光运转乍现,又加码掰了个谰言:「很意外吧,我们居然会这么有默契,同时转到这所学校来,真没想过这世界上居然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呢。」 「这样很好啊。」倪菫安漫开无边的温情,「两兄弟可以互相照料是很幸福的事呢。」 见着倪菫安淑质艷光的笑顏,两人亦同时在心底执起了一股甜,羽绒般的光影落在倪菫安唇边,散发着沁香的芬芳。 着实迷人又倾心。 「既然你们都才刚转来,不如找时间我带你们去校园绕绕怎么样?」 「真的吗?」秦誫和时墨然同时惊讶。 倪菫安頷首,「不如明天下午四点一样在这里碰面如何?」 心情颇为激动的时墨然抢先回应:「当然没问题!」 这道弹指间所產生的提议就这样被决定下来了。 03 你吃炸药? 后来的几天下午,倪菫安都带着秦誫和时墨然慢慢认识整个校园环境,让他们俩很快就对学校有了初步的熟悉。 一晚,在两人暂时租赁的宿舍里,时墨然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一边转台一边找着有哪些节目好看。 寻找还未果,浴室门扉开啟的声音入耳,时墨然马上就转移了注意,放到只裹着一条浴巾的秦誫身上,「洗好了?」 「没长眼睛看不出来?」秦誫冷声,逕自走到收纳柜前翻找吹风机,想吹乾溼漉的头发。 「你吃炸药?」时墨然也不管平常秦誫就是这般冷漠,自个儿就想挑衅他,「因为我今天无意碰到倪菫安的纤纤玉手你吃醋?」 经时墨然一提,秦誫的鬱闷变得更加剧烈,下意识怒瞪了时墨然一眼,「闭嘴。」 呵,不就是个嘴硬傲娇男。 「别气了哥,这种不小心的碰触没啥好计较的吧。」时墨然趴在沙发扶手上,慵懒声完全透出了他的不在意,「况且我们不是在比赛吗?这也算在合理范围里吧,适时的肢体接触是增温的关键之一?」 「我可从没说过要跟你比。」 秦誫一个转身背对时墨然,插上插头后推上开关,吹风机的白噪音顿时就在整个空间流窜。 时墨然也是聪明的,他自然知道秦誫这是在拒绝和他对话,想杜绝他的声音。 看来这人是真在气头上了。 「罢了,不比就不比,秦哥说了算。」时墨然无犹豫地妥协,从沙发上跳起后伸了个懒腰,边走到置物架上拿一些洗沐用品,边漫不经心说着:「不过不比归不比,有个消息还是隐瞒不得啊。」 秦誫压根没想要理会,其实吹风机的声响并未完全压制时墨然的音量,他仍是听得见,只是自动把时墨然消音了。 见此,时墨然当然没却步,秦誫越是不理他,他就越想招惹秦誫,抱着一脸盆的盥洗用具,时墨然轻盈蹦跳到秦誫身侧,模样简直像极了准备上山採野花的村……不,是妖女。 接着时墨然再手肘撑墙,频送秋波,嫵媚地勾着眼前还微微沾着湿气的男人,「秦哥哥,你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是故意假装没听见的呦。」 要说时墨然这副德行,秦誫自是早已习惯了,淡然送给了时墨然一记鄙视后,他便命令道:「要去洗澡就把电视关掉。」 「秦哥哥真讨厌,每次都这样兇人家,太坏了。」时墨然嘟起嘴,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弱女子样,两眼汪汪看着秦誫,「你真的不想听吗?最后一次机会呦。」 「算了,我自己关。」 「……」秦誫这傢伙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好吧,既然你不想听,我也就不勉强你了。」恢復成正常模式的时墨然转身走向浴室,巧若挥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最后在进浴室前又补了句:「但到时候如果我跟倪菫安一个哎呀不小心快速升温,你可别怪我没想要告诉你啊。」 听见敏感的三个字,秦誫终于有了些反应,不满问:「你又想干嘛?」 「哟,听到心仪女孩的名字就好奇啦?警觉心都有啦?」成功让秦誫上鉤的时墨然格格笑着,还不忘调侃:「还真是够宝贝的啊。」 秦誫语带慍火:「你敢对她怎么样的话,我是不可能手下留情的,你给我注意点。」 时墨然倒是根本不怕秦誫的威胁,只为自己成功惹到秦誫而开始转圈洒花,再悠荡荡解释:「你放心好了,只是约了她一起去看个电影,能有什么事呢?」 「你什么!」 秦誫忍无可忍,时墨然居然私底下还约了倪菫安去约会!盛怒之下,他没多想就往时墨然扑去,直接抓住了他的胳膊。 第三次世界大战于是上演。 04 还不是时候 都说女人吃起醋来是攸关人命,那男人吃起醋来呢,大概就是…… 世界毁灭。 放眼望去,整个房间凌乱的程度用一片狼藉来形容已不足以,该倒的倒,该坏的坏,几乎没有一处是完好的。 两人租这间套房的时长也才不过两个月。 先清醒过来的是被成堆衣物盖住的时墨然,拨开面前的障碍物,时墨然撑地坐起身,表情狰狞,受撞击的头部还隐隐作痛着。 揉了揉太阳穴,时墨然环顾四周,寻找秦誫位何处,最后在已经被砸出棉花的床垫上找着了他的身影。 可真够狠啊秦誫,竟然可以为了一个女孩把房间整个掀了。 走近还未醒过来的秦誫,时墨然大略用目光检查着,似乎没发现秦誫有什么外伤,暗暗道了句:「还真是说到做到呢,手下不留情的部分。」 闻此声,秦誫即睁开双瞳,好似其实早就恢復意识一般,连声音听着都没有丝毫虚弱,「知道就好,再有下次我可真会把你大卸八块。」 时墨然冷哼,这话他就不信了,「你再怎么样都不可能会把我砍了。」 「话可别说太快。」秦誫微微勾起嘴角,伸手拂去额上的涔涔汗液。 时墨然同秦誫躺在床垫上,两人一同望着上方的天花板,默契十足地都不再多言,让彼此冷静下来。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分,就在秦誫差点睡着之际,时墨然忽地出声:「不过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奇妙得可疑吗?那女孩居然从一开始就未曾排斥我们,甚至还主动提议带我们熟悉校园,该怎么说,有点……顺利地让人起疑?」 听着时墨然的疑惑,秦誫眼瞳骨碌碌转着,淡淡回了句:「这样不好吗?」 「好是好啦……」时墨然拨了拨些微湿透的瀏海,「但就是总觉得好像不大对劲。」 「你想太多了。」秦誫将话锋转向平常时墨然最爱听的话:「她大概是看上你的外表吧。」 未料,时墨然竟没有顺着夸大自己的顏值,反倒继续在自己的不解里沉思。 这反常的行为让秦誫升起了真实的担心。 「喂,时墨然。」看着若有所思而沉默不语的时墨然,秦誫忍不住开口:「你想些什么呢?」 时墨然的眼角盈藏了不少的流光,掺杂了几许忧鬱,好似一个伸手触碰,就能挤出漫漶无边的宇宙。 这是秦誫第一次见着时墨然这副悬心的模样。 也是第一次听见时墨然的嗓音拥着如此沉重的气息: 「你觉不觉得,那女孩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时墨然这句轻浅的问,却扬起了秦誫心底的不安。 其实早在那时时墨然说他也在关注倪菫安时,他就有些担忧了。 还不行。 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秦誫没有回答时墨然,脑海里全是想着该如何说服时墨然取消和倪菫安的约,见他迟久未语,时墨然又问:「你干嘛?换你开始沉思了是吧?」 秦誫有些错愕,满脑子都是错纵复杂的思绪,他无从思考,只好随便丢了句:「可能是曾经写报告时採用过她的内容吧,没什么好奇怪的,赶紧睡吧。」 语毕,秦誫从地上捡起软被盖上后,便翻过身去背对着时墨然,而时墨然则是满头问号,却也懒得再多问,把灯熄了后就躺回床上沉沉睡去。 待时墨然完全入睡后,秦誫偷瞄了他一眼,他心想着,似乎还是要强迫时墨然取消约会比较好,以免又发生了什么无法预料的情况,但却又想到,依时墨然的个性,若是这样逼迫他,只会让时墨然跟自己唱反调,反而造成反效果。 但是,又不能将事实全盘托出。 在这样百般挣扎下,秦誫也在各种疲惫的交叠下,不知不觉闔上了过重的眼皮,迷濛睡去。 05 特别熟悉的感觉 散场的电影院还拥着未退去的热闹,环绕着讨论的声响。 「这部推理片实在是太精彩了。」走出院厅后,倪菫安立刻对电影讚许了一番,「不愧是墨然你推荐的电影,太高品质了!结局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根本没想到会那样发展,真的会想再重刷好几次!」 「你喜欢就好。」时墨然泛起淡淡的笑,「但你都已经知道谁是犯人了,还要重刷吗?」 「这你就不懂了。」倪菫安开始头头是道地对时墨然分析重刷的趣味:「推理片的重刷,就是要着重在犯案人身上,去看他在过程中如何掩饰罪行,或者是说了哪些细思极恐的谎言,这也是看推理片或剧的乐趣之一呀。」 时墨然边听边頷首,「原来是这样啊。」 「你不会这样吗?」倪菫安脸上写满纯真的疑惑,「我以为喜欢看推理的人都会这样耶。」 时墨然有些尷尬地呃了一声,接着才言:「不会……」 他就不说是因为倪菫安说喜欢推理电影,所以才假装自己也喜欢的了。 倪菫安一个如此气质出眾的标緻女孩,热爱的居然是惊悚万分的悬疑推理片,这样的反差也是让时墨然无语了。 好在推理的话题并未被延续下去,两人弯进了某一条满是文创小物摊位的小巷,倪菫安马上就被吸引了注意,也让时墨然松了口气。 两侧创意的商品琳瑯满目,像是走復古风的创意童玩,或是结合当地文化的日常用品,都让眾人忍不住想停下来欣赏一轮。 唯独时墨然例外。 他的视线静然描着身旁倪菫安的轮廓,无从言语,他仍是对她有着无法形容的熟悉感。 却又记不起自己是在何处见过。 「这个好可爱喔。」倪菫安小心捧着镶满古代云纹的迷你灯座,「墨然你看。」 然而时墨然只是继续盯着倪菫安的面容,不发一语,像是没听见倪菫安的声音似地。 见此,倪菫安的笑容稍微沉了下来,将灯座放回原处,关心道:「你怎么了?从刚刚就心不在焉的感觉。」 看着倪菫安的手在面前挥动,失神的时墨然惊地一颤,语速匆匆问:「怎、怎么了吗?」 「这句话是我先问的吧。」倪菫安歪着头,却没有一点不耐烦之情,「你今天真的好奇怪,一直盯着我看却又不说话,到底怎么了?」 「我……」 时墨然眼神飘移,支支吾吾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反覆游移着是否该脱口,内心无尽纠结下,他再次听见了倪菫安温柔的声: 「你说吧,没关係,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听。」 时墨然顿时感到一种春光释放的暖意,悄然于心。 每一处流经之地皆瑰景。 有了倪菫安温暖的支撑,时墨然终于恢復正常的言语:「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一直觉得,对你有种特别熟悉的感觉,好像曾经在哪见过……」 听见时墨然的话,这次换着倪菫安有些失神了。 只是她所翻开的不单单是记忆,而是过往。 在还未陷入混着旧色的泥沼前,倪菫安连忙开口,使自己得以抽离:「不瞒你说,其实我也是呢。」 「你也是?」时墨然惊呼。 倪菫安点头,宛若清风的音色继续拂过时墨然耳际:「说来有些失礼,但当初其实会想主动带你和秦誫一起熟悉校园,就是因为……觉得你们两个很面熟,很像我曾遇过的某个人。」 两个?连秦誫也是吗? 时墨然本想询问,但不知为何头却开始疼了起来,且持续加剧,好似要将他整个人撑开分裂。 即使如此,他表面仍是装作镇定,想让倪菫安继续说完后话。 未料,还来不及入耳,排山倒海的痛苦先一步压垮了时墨然,他扶着如千斤重的头颅,双腿也跟着发软,整个人跪倒在地,蜷起身来发出激烈的吶喊。 在失去意识前,时墨然模糊地看见倪菫安焦急的面容,耳里依稀响着她向旁人求救的声音,他伸手想抓住一点温度,却使不上力,一个瞬间就又重摔回原地。 就像黎明摔碎成所有黑夜的痕跡。 06 你这神经病 煦日依存,融进校园的每一方隅角,流淌而生辉。 秦誫漫步在校舍间的小道,面色打蔫,他微微按压了下眉间,好似已烦闷了许久。 「秦誫。」 一声温柔的唤让秦誫转向后方,倪菫安在不远处的身影随即映入眼底,形成弧形的水波。 他不意外她的出现,因为他本就是为了巧遇她才来这的。 「你在等我,对吗?」像是听见了秦誫的心底话,倪菫安淡然问道。 被问话的秦誫则是不语,将此沉默当作默认和回答。 见状,倪菫安暗暗垂下眼帘,紧揪着胸前的衣料,又问:「墨然他……还好吗?」 距上次那场突发的意外也已一个礼拜有馀,这段期间,倪菫安在学校不仅没见着时墨然,就连秦誫也不见踪影,她不免有些担忧。 她日日焦虑着,时墨然是否无恙,又或者得了什么严重的病症,导致连秦誫都得陪同照护。 她的眼角在剎那间染上了浮光的溼意。 秦誫吸了一口长气,缓步走近到倪菫安面前,见着她无声倾倒的泪意,安慰道:「他没事,你别担心。」 听着秦誫简单却富含暖意的话,倪菫安也稍微放心了些,抿了抿唇后,抬手抹去眼尾的湿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秦誫见她情绪趋于缓和后,便直捣他之所以要见她的目的:「我可以问,在时墨然出事那天,你和他都说了些什么吗?」 倪菫安抬眸,觉得有些纳闷,「这和他昏倒的原因会有关吗?」 谨慎的秦誫也是思量了会儿,在心里斟酌着告诉倪菫安是否合宜。 但此刻的事态已发展到这个地步,探求线索怕是更为急迫。 也不管是否会受上层惩处,秦誫仍是决定诚实以告,换取证词以证实自己的猜想: 「对,所以请你告诉我,那天时墨然昏倒前,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门外传来电梯抵达楼层的声响。 推开房门,秦誫朝前方的床边走去,无声息地瞧着床榻上仍然昏厥的时墨然。 今天已是时墨然陷入昏迷的第十天。 脱下外套后的秦誫坐到床缘,默声用视线勾勒着时墨然的侧顏,他轻叹了口气,心里顿时一阵百感交集。 想当初自己是那般地排斥时墨然,现在却已是视他如自身兄弟,所以见他这毫无生气的模样,自是心疼。 不,更正确来说,他们并不只是兄弟那般单纯。 日子里少了时墨然的吵闹,秦誫并没有因耳根子清静了些而觉得欢喜,反倒想念起了那些两人争吵拌嘴的日常。 而沉浸在忧愁里的同时,秦誫脑海里也反覆回想着倪菫安的阐述: 「我只是跟他说,秦誫你跟他两个人都很像我所遇过的某个人,我一直觉得好生面熟,就这样而已。」 看来倪菫安这女孩终究会成为那把最危险的钥匙。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是趁情况还未白热化之前,想办法让时墨然再也不要和倪菫安有所接触。 丝毫都不行。 才正思及此,秦誫便听见床榻传来翻身的声音,一个光速转头,果真见着时墨然睁着乌溜大眼盯着他问:「我昏多久了?」 「十天。」秦誫语气云淡风轻,明明见时墨然清醒过来很是喜悦,面上却不见任何表情变化。 「十天!」这数字让时墨然也是惊呆了,直从床上跳起,指着秦誫的鼻头高喊质问:「你这几天该不会趁着我昏迷的好时机,对倪菫安做了些见不得人的事吧?有还是没有!快说!」 「没有,你这神经病。」秦誫也是傻眼,这傢伙醒来的第一道念想竟是这个。 但这也让秦誫松下了不少担忧,看来时墨然并无大碍,光是迅即恢復说垃圾话的功力这点就可以证明了。 07 会后悔的 气氛在飞快间降回了冰点,两人之间瀰漫着莫名的沉闷,好似要使人窒息一般,缓慢却浓烈。 秦誫反覆吞嚥口水,手指也焦躁地来回交叠,他揣想着到底该如何为接下来的话语做包装,却无所头绪。 最后,他仍是原封不动丢出了那句对时墨然的劝阻:「你听着,以后不要再和倪菫安见面了,永远都不要。」 听着秦誫语带严厉,时墨然很是反常,竟没有一声激动的反问,而是哼笑了声,眼底流动着黯淡无光,「你果然是知道些什么。」 事到如今,秦誫也没想再隐瞒,反倒以此来加强对时墨然的劝言:「对,也因此我明白后果会有多严重,会远比你这次所受的痛苦还猖狂,是你绝对无法承受的那种,所以你不准再见她,听见了没有?」 时墨然听了也是笑了,但却没有一丝情感可言,「看来你是没有打算要告诉我事情始末了。」 秦誫望着时墨然眼底的失落,他那被蒙在鼓里、徬徨迷茫的无助感,让秦誫紧咬下唇,挣扎的苦怀恍若一晃间就能掐出鲜红。 他也想说,但不能。 为了保护时墨然,他只能选择扮黑脸,斩断他的所有渴望。 秦誫紧抓着时墨然的臂膀,恳求道:「听着,我就拜託你这一次了,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就是不要和倪菫安再有联系,我求你了。」 「那你就告诉我事情真相啊!」时墨然粗鲁甩开秦誫的双手,「不说清楚事由为何,却一个劲地要求我断了和倪菫安的关係,你要我怎么心服口服?」 时墨然眼里撑出愤恨的血丝,网住秦誫的思绪,在他身上鑽出千疮百孔,侵蚀他的理智。 他别开眼,逃避似地离开时墨然的注视,半句不再语。 见此,时墨然嗤笑了声,避开秦誫的身躯,逕自下了床,对其要胁道:「算了,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自己去找,不找到我绝不罢休!」 「不行!」秦誫擒住时墨然的手腕,那声简短的吶喊促使时墨然回过头,入眼的是秦誫坚定且衔痛的面容。 这是时墨然第一次见着秦誫如此复杂的表情。 感受到手腕传来的力道逐渐增强,时墨然开始感到疼了,但心里所想的却是,这些都好似秦誫所有悲痛的发洩,所有哀伤的出口。 还来不及言语,时墨然便听见秦誫最为沉寂的声音回盪过耳际: 「相信我,你会后悔的。」 时墨然剎那间愣在原地,不仅仅是因为秦誫的话,更是因为他瞳孔中燃起的认真。 看似轻描淡写,转身竟也落成满地的心碎。 时墨然也不是听不明白,这缕褪色的晴旭终将迎来脆弱,迎来更多无法想像毁灭可能性。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想义无反顾一回,不只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 想保护他而自行吞下所有苦楚的秦誫。 「对不起。」时墨然声线平稳地没有一点波澜,「我想这一次,你是拦不住我的任性了。」 时墨然有些稚气却又略带成熟的语句散落,片片成雪,随着窗外涌进的霽色映上两人的轮廓,过分安静,将彼此的在意全缠在一起。 秦誫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他无从言说,最后,只听见时墨然坚决的誓言: 「与其这样含糊度日,我寧愿承受那份悔意,也要勇敢揭开真相。」 08 奇蹟的相遇 楼顶的狂风再次捲起了斑驳的尘嚣。 秦誫和时墨然并肩倚靠栏杆,低头俯视着下方的风景,同样的绿茵闲静,怡然舒心。 一切好似都回到了和倪菫安初识那天。 「你真的确定要这么做吗?」秦誫楞楞缓视了时墨然一眼,「现在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秦誫。」时墨然的视线依然矗立前方,「你明知道我一旦决心要做,就不会回头的。」 秦誫苦笑,见时墨然意志坚定,便不再言说。 也罢,愿意和他一同来这里,就代表秦誫其实也算是妥协了。 轻柔的脚步声入耳,先一步转头的是秦誫,他看着身穿杏色洋装的倪菫安走来,和那日别无二致的装扮,让秦誫觉得彷彿真的身处于第一次和她说话的场景。 而她的笑靨,也是从未改变的纯粹。 「你们……怎么突然找我来这里呀?」倪菫安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不太平稳。 「严格来说,找你过来的人,只有我。」时墨然冷声转向倪菫安,强迫自己保持镇定,「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倪菫安显得有点不知所措,迷茫状态下,她也只好淡淡回了个字:「好。」 时墨然吸足了一口气,一见着倪菫安娇滴柔情的面貌,许多话语便卡在咽喉,使他久久未能言语。 半晌后,时墨然才整顿好情绪,询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那天,你告诉我,我和秦誫长得很像你遇过的某个人这件事吗?」 倪菫安这次回答地很是快速:「记得。」 「那你可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问及此,时墨然的头痛欲裂迅即又开始復发,他苦撑着栏杆,神情痛切,将那日难受的模样再度上演。 见状,秦誫和倪菫安一个惊吓,慌张地伸手想搀扶,却立刻被时墨然制止,对着倪菫安说:「我没事,你说。」 倪菫安冷汗直冒,深怕会又重现那日时墨然昏厥的场面,但眼看时墨然如此迫切欲知,她便嚥下恐惧,清晰地娓娓道来:「在我刚出生不久的时候,父亲就离世了,过几年后,母亲改嫁给我的继父,但她没过多久后也病逝了,所以,我是由继父一手养大的。」 「但是,就像很多社会新闻所报导的,我并没有被当成小公主对待,反而是……成了继父发洩慾望的娃娃,这样的状况……还持续了大概有五年之久……」 闻此,时墨然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瞳,他惊恐地看向秦誫,然而秦誫却像是早已知情事实的全貌,垂眼不语。 时墨然简直快气疯了,大部分是因为倪菫安继父恶劣的兽行,但也有部分是因为,秦誫竟没有告诉他这么严重的事,虽然知晓秦誫有某些他不知道的苦衷而无法脱口,但还是藏不住那些因此而起的慍火。 简直无法原谅。 「你继父现在人在哪里?」盛怒之下,时墨然的激动完全形于色,身体的痛楚此刻恍若云烟,「我现在就要去杀了他!居然敢对你做这种恶事,我饶不了他!」 望着时墨然佈满烈焰的双眼,倪菫安的眼神显得格外沉静,像是一方没有任何波粼的汧水。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呢。」倪菫安扬起淡笑,轻声道:「不过我猜,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吧,毕竟他是酗酒成癮的酒鬼,身体早就不好了。」 时墨然顿了顿,「你很久以前……就没和他联络了吗?」 倪菫安点了点头,将故事接着说:「在十一岁那年,我体会了足以称作奇蹟的相遇,正是因为这场遇见,我才得以脱离继父的魔爪,后来,我一直都是和外公外婆住的。」 话语到这,时墨然疼痛剧烈的程度已逐渐到了他快无法承受的地步,即使已站不稳,他仍然苦撑着,紧压着自己的头颅,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见此,倪菫安自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和秦誫一同关心着时墨然,两人眼底皆是慌张。 「你快说……」 时墨然虚弱的声音飘进倪菫安耳里,她迷茫问:「……什么?」 「快把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全都告诉我……」 时墨然用着仅存的力气抓着倪菫安的袖口,倪菫安看着不禁眼眶泛着溼意,她不明白为何时墨然会因她的话变成这般模样,却仍然感到自责,以及心疼。 她不忍再言,摇摇欲坠的泪花就是最好的证明。 然而,时墨然却在她放弃开口之时挽住她的手,气若游丝地说: 「求求你告诉我……拜託了……」 倪菫安的泪再也埋藏不住地泫然落下。 她紧紧回握时墨然颤抖的手,咬住下唇,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继续言语。 最后,她决定圆了时墨然的心愿。 「我所谓奇蹟的相遇,就是遇见了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大哥哥,也就是……一个长得很像你和秦誫的少年……」 剎那间,时墨然的眼前刷满了白色的亮光,就像拉起了电影的序幕,很是刺眼。 同时,所有记忆的根源,也随着倪菫安的话,一一被展开…… 09 带我逃离 方入春的绿地上仍是含苞待放,还未有芳草鲜美的景緻。 十一岁的倪菫安坐在河堤旁,哭得梨花带雨,一想起早上吃完早餐后,继父又强迫她做起了那档噁心事,她一个反胃,差点就把早餐全吐了出来。 她不想活了,是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 父母都不在了,每天也都受着继父的侵犯,她不觉得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可言,每当睁开眼,就又是得用自己的身体,让那个男人享受发洩的一天。 日以继夜,不曾止息。 思及此,她从泪眼中抬眸,望着面前的河川潺潺。 「从这里跳下去的话……爸爸就找不到我了吧……」 也就没办法再逼她做那些讨厌的事了吧? 失神的步伐缓慢踩踏,倪菫安眼神涣散,却恍若见着了希望的曙光,没了多馀的念想,只渴求能从此得到解脱,到一个不被那个男人找回的新世界。 或许,幸运的话,还能和爸爸妈妈相遇也说不定。 这样就能过上真正幸福快乐的日子了…… 「你在做什么!」 刺耳的煞车声响彻天际,倪菫安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嫩白的手臂就被一道力量擒住,她感到有些疼,却不敢出声。 她仰头,眼底还浮着些许湿意,却能清楚勾勒面前少年的面容,以及接住少年对她的责备: 「你走路都没在看前面的吗?刚刚你差点就掉进河里了你知不知道?」 倪菫安没有回答,视线不经意飘向了少年背后倒下的脚踏车,再定格到少年气喘吁吁的神态,她更是无从言语。 这个人……是特地跑来救她的吗? 明明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有必要这样拚了命地将她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吗? 见倪菫安久久未发话,那少年又道:「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掉进河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不是像游泳课玩水那样,可没那么……」 「大哥哥,你是谁?」 少年的语重心长还未结束,就被倪菫安唐突打断。 她想不明白,连继父那个长期被她称作爸爸的男人,都不在乎她的死活了,而这名初见的少年不仅救了她,甚至还苦口婆心地对她劝说,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好似是她的亲哥哥一般。 「我是谁不重要。」少年轻拍了拍倪菫安的头顶,温声道:「重要的是,你要好好爱护生命,不要一个不小心就掉进危险里,知道吗?」 「我才不是不小心的!」 倪菫安激动的情绪又压出了两行泪,她表面上像是对少年的反驳,其实只是对命运残忍的控诉,和想剥去阴暗昏晦的那份心情。 想逃离却无从实行的那份悲哀。 少年瞧着眼前的女孩泪水渀然,脑中转着她的话语,逐渐有了些猜想,于是他蹲下身子,与女孩保持同高,小心着问:「你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所以才想离开这里,对吧?」 倪菫安听着少年的问,迅即点头如捣蒜,表示回答。 「那你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让你不开心吗?」少年又问。 倪菫安有些迟疑,毕竟她从未对从未对任何外人说过这件事,聪颖的她仔细想过,要是这事外传出去,她恐怕这辈子都得活在他人的指指点点里,抑鬱度日。 但最后,她选择将这些年深藏在黑暗中的阴霾,全都带进了少年耳里。 只因为她想试着相信,眼前温儒和蔼的大哥哥,并不是坏人。 听完倪菫安令人心碎的遭遇,少年的眼也生出了暗沉,心底则是焚起了强烈的愤慨。 平常在电视上看到这种类似的社会新闻,他就已是拳手紧握,为此磨牙凿齿,如今竟有同样的恶事发生在自己的跟前,他断不能坐视不管。 这样的恐怖罪行,连一次都不允许存在。 也不在乎是否妥当,下一秒,少年果断将倪菫安拥入怀中,柔声地问:「那你希望我怎么帮你呢?」 倪菫安很是错愕,对于少年突然的拥抱也好,他所问的话亦然,顷刻间,倪菫安竟有了心跳急骤的错觉。 又或许其实并不是错觉。 纤柔的小手紧揪着少年的衣料,她弱弱回问:「……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呀。」少年轻然将倪菫安拉离自己的胸怀,对上她清澈美丽的双瞳,「只要是我有能力做到的,我都愿意帮你,你儘管说说看。」 河畔的草堆磨擦出了细微的光,嵌进了倪菫安摇盪的眼中,和少年的笑靨一同扬起了岸边的彩霞。 像极了希望的辉芒。 即使心里仍是有些迟疑,也认为或许会造成少年的麻烦,倪菫安还是决意,这次她要勇敢任性一回。 即使初见,她也愿将往后的命运和馀生,託付给他。 尘世堕落,只因有他,便升黎明。 「你可以……带我逃离这个地方吗?」 10 有我在 倪菫安所谓的逃离这个地方,是指逃到北部的外公外婆家。 年纪尚小的她,没有任何搭乘大眾运输的经验,更别说对台铁高铁有所了解了,所以虽有这样的想法已久,但从未得以执行。 少年答应将倪菫安送到北部后,本打算立刻就啟程,倪菫安却说要先回家一趟,得先拿到写有外公外婆住址的明信片,才能知晓目的地为何处。 这也是为何此刻两人会一同出现在倪菫安家门前。 「你确定你继父他……这时间不会在家里吗?」看着转动着钥匙的倪菫安,少年忧心地问。 倪菫安頷首,「他这个时候通常都会去买酒,不然就是去赌博。」 少年听着不禁又感到心疼,这无奈又略带成熟的话,竟是出自于这样芳龄尚小的女孩口中,他不免又是心寒。 转动几下门把后,倪菫安推开门扉,对着少年道:「进来吧。」 进到屋内后,漫天的酒气迅速扑满了少年的鼻腔,他皱起眉头,一个转头就瞥见了在角落堆积成山的酒瓶。 果真如女孩所说的是个酒鬼继父。 走进倪菫安的房间后,少年才觉得空气恢復了清新,他环视着充满少女气息的空间,这是他第一次进到女孩子的闺房,与自己所想像过的样子并无太大的出入。 「你还记得明信片放在哪里吗?」少年问道。 「记得。」倪菫安从书桌旁拉了一张椅子,靠在一侧墙上后爬上椅座,伸手想拿放在上方墙柜的木製小盒。 「我来拿吧。」见着身形娇小的倪菫安有些吃力,少年立刻上前协助,藉着自己的身高优势,顺利将小盒取了下来递给了倪菫安。 还未来得及打开,与此同时,门外便传来了进屋的脚步声。 看样子是继父突然提早回来了。 倪菫安和少年相视一眼,气氛顿时凝结屏息,少年对倪菫安比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发颤的倪菫安则是点头以示了解,将小盒紧抱在怀里,眼角还微微渗着水光。 「该死的老吴!竟敢让老子输那么多钱!去你的王八蛋!」 先是酒瓶被踢倒的咣噹声响起,再来是用拳头重搥墙壁的声音,接连传来的噪音像是利刃刺进倪菫安耳中,割开了她所有的恐惧,她抱着头,不安的感受顿时又涌上心喉,啃咬着她溃堤的防守阵线。 少年见状,赶紧搂住了倪菫安的身子,轻声在她耳边语:「别怕,有我在。」 一声简短却温暖的安抚,恍若将倪菫安的起伏完全铺平,她停止了颤抖,抬头对上少年可靠的眼神,彷彿方才所听见的都是幻觉。 然而这样的想法并没能持续多久。 「倪菫安!爸爸今天心情不好,你快出来陪爸爸玩玩!」 激烈的敲门声和呼喊声逼近,让倪菫安瞬间又陷入了惧怕中,她整个人缩在少年怀中,却不像刚才那样惊慌。 与那禽兽不如的男人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若是平常的她,或许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但此刻,有了身旁紧紧护住她的少年,她虽仍是害怕,却像多了份力量,在心底生根发芽。 她知道,他会陪她穿越风雨,奔向朝阳。 「倪菫安!爸爸在叫你没听到吗?」那个男人闯入房内,一见到紧抱着倪菫安的少年,原本的怒气变得更为猛烈,「你这小子是谁?竟敢闯进我家,还对我女儿毛手毛脚!」 「对她毛手毛脚的是你吧!」面对男人显露的慍色,少年没有任何一丝畏惧,「你这人渣平常都怎么伤害这女孩的,自己心里都没点数吗?」 「你这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那男人被刺激之下,一个衝动就揪起少年的衣领,作势要往少年脸上揍拳,却被少年反手抓住胳膊,往男人的腹部使力踢了一脚,惹得男人捧腹跌坐在地,惨叫连连。 见此机会,少年马上牵起倪菫安的小手,将倪菫安仔细护着,让她顺利走出房间。 然而下一秒,趁着少年未留心,恢復力气的男人竟擒住了少年的脚踝处,一个使劲的拉扯,就让少年硬生跌倒撞地,发出疼痛的碰撞声。 「大哥哥!」 看着少年被那男人拖跩于地,神情痛苦,倪菫安满是自责,却又不知所措。 被男人从地面拉起的少年瞧见还站在房门口的倪菫安,立刻对她大声喊:「你赶快逃!」 听见少年这话,那男人恶狠狠瞪了倪菫安一眼,要胁道:「你敢逃你就死定了!」 倪菫安见着开始扭打起来的两人,泪水不禁又潸然落下,她不能就这样自私逃走,但她又毫无办法能帮助少年脱困。 泪液滴落在手中的木製盒子上,她淡淡瞅了一眼,忽地灵光一现。 11 还有你 倪菫安轻声移动着步伐,而那男人眼里全是欲将少年掐死的迫切,将少年压身地面,完全没发现逐渐走来的倪菫安。 当他发现少年挣扎的头顶旁,多了一双女孩的小脚,已来不及抬头反应。 倪菫安已用木盒往男人的脑颅使劲敲下。 趁着男人抱头吶喊的时候,少年从男人身下鑽了出来,有些错愕地看着痛苦的男人,以及掉在他身侧的木盒,一时间还处在惊魂未定的状态。 「大哥哥!快跑!」 不知何时已又退回房门外的倪菫安对着少年吆喝,挥舞着手要他赶紧离开后,便先一步跑向玄关,将大门打开。 见此,少年愣了一下,片刻过去,他给那男人又补了一脚后,火速跟上了倪菫安的脚步,两人一同离开了那栋乌烟瘴气的房舍。 两人一路跑到了距倪菫安家一公里以上的街头,全身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却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总算是逃出来了。」少年轻揉着倪菫安的头发,「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少年的举动使倪菫安双颊浮上了緋红,她羞涩回:「是我要谢大哥哥才对……」 「谢我干嘛?我答应你的事都还没做到呢。」少年对倪菫安伸出了手,示意要她牵上,「走吧,我们该出发了。」 然而倪菫安却楞然摇头,吸了下鼻子后丧气言:「我刚刚……把木盒子直接留在家里了……明信片都还在里面……这下子不可能知道外公外婆住哪里了……」 少年见状,还来不及出声安慰,女孩就又极为自责地反覆说着:「大哥哥……对不起……」 闻声,少年的脸色并没有沉暗,反而蹲下身来,对倪菫安展露温柔的笑意,「怎么跟我道歉呢?你是为了救我才会用上那盒子的,不是吗?」 「可是……我还是应该要在用之前就把明信片先拿出来……都是我的错……」 「你没有错。」少年执起倪菫安柔软的小手,将几张被对折的纸张放到手心上,「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倪菫安微愣,小心翼翼打开其中一张,定睛一看,竟正是已些微泛黄的明信片本体。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少年,除了震惊外,心底更泛起绵延的感动。 他是真的愿意不顾危险,也要带她到更好的世界,让她得以拥有不畏天明的馀生。 兴许正是此刻,她已开始对他生出了另一种不同的情愫。 在深渊止息时开始悄然生根。 所幸两人出发时还算早,抵达北部车站时,飘盪的馀暉才方降下。 经过多次询问路人,以及手机导航的帮助之下,两人成功到了倪菫安外公外婆所居住的地区。 「我知道了,谢谢你。」少年笑着和指路的路人挥手道别,再转头对倪菫安说:「看来好像已经快到了呢。」 「真的吗?太好了。」倪菫安回给少年一个灿笑,所有喜悦都淌在了眉眼间。 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繁华的大都市交通繁杂、人群熙来攘往,对居住在闲静乡镇的两人来说,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倪菫安仰头,只见周遭皆是高楼林立,她从不知原来房屋可以盖得那么高,也难以想像自己的外公外婆竟住在这样的城市里。 毕竟最后一次和母亲造访此地时,她年仅三岁,根本无法拥有清晰的记忆。 「大哥哥,你有看过那么高的大楼吗?」倪菫安随手指了一栋办公大楼问着少年。 「没有呢。」少年边摇头边回:「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到这样的大都市来。」 看着少年闪着微光的眼瞳,倪菫安又问:「那你会想住到这里来吗?」 「会呀。」少年果断回答,接着又语:「但不是为了住进这种高楼大厦里。」 这次,倪菫安没接续回应,只是静然等着少年续说后话。 而少年似乎也读懂了倪菫安的心意,接续说完:「我会想到这里来,是因为我想唸这里的警察学校,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警察吗?」 「是啊,当上警察的话,才有能力可以保护更多人,保护那些在这个世界受伤的人。」少年眼里流过几许认真,最后扭头对倪菫安言:「还有你。」 还有你。 他的语气听着是多么容易让人误会。 倪菫安不敢随意解读少年语中的涵义,却也难掩欣喜的神色,能够被少年这样温柔护着,或许就是她动盪不安的人生里,最为幸福的那片荫翳繁花。 她深信着,少年将来必定可以成为一位受人尊敬的好警察。 而她也会全心全意支持着他。 12 故事的真相 「走了这么久,是不是有点渴了?」少年指了指对街的果汁摊贩,「要不要喝点西瓜汁休息一下?」 「好!」 倪菫安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声应答,竟成了一切悲剧的开端。 才踏上斑马线走没几步路,一辆看似酒驾的轿车急速朝两人驶来,在耳边刮起刺耳的摩擦声。 倪菫安眼底只剩下逐渐漫开的白光,惧怕的心绪使她完全动弹不得。 「菫安!」 一声迫切的呼喊划破天际。 还来不及看向声音的源头,下一秒,她已被一股力量推到了斑马线另一侧。 「来人啊!出车祸了!」 「快帮忙叫救护车!」 嘈杂的声音穿进些微昏沉的倪菫安耳里,她撑起多处破皮的身子,一睁开迷濛的双眼,见着的景象使她到抽了一口气。 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怎么可以。 「大哥哥!」 倪菫安穿越上前关心的群眾,用着娇小的身躯紧紧抱着倒卧血泊的少年,泪水早已氾滥成川,落在止不住的鲜红里,融成同样的轨跡。 听见倪菫安的呼喊,少年吃力地睁开眼,用着仅存不多的力气伸手拂上女孩透嫩的脸庞,「对不起……答应你的事还没做到呢……我真没用……」 倪菫安紧抓着少年触碰自己的手,奋力摇头,痛苦啜泣着:「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说想喝果汁,大哥哥你也不会……」 「菫安……」 少年气息微弱,嘴角旁流出些许血跡,柏油路上血海亦逐渐扩大,伤势很是严重。 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了。 抱着离别的心情,少年苦撑着笑靨,将自己最后的念想告诉倪菫安:「你能不能……答应我两件事……」 倪菫安哽咽过甚,几乎无法发出声音来,颤抖的唇瓣弱声回应着:「……好。」 「第一个就是……未来的你……一定要过得幸福……要好好照顾自己……」 话还未了,少年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胸膛不停起伏,额上也涔出冷汗,状况急转直下。 见状,一旁的民眾皆担忧地要少年不要再说话,担心少年在救护车抵达之前,便会断了气。 但他仍是执意,将最后所有的心愿,都託给了倪菫安: 「最后就是……请你一直记得我……也记得我的名字……好吗……」 少年用着只有他和倪菫安听得见的音量,将自己的名字捎进倪菫安耳畔,很轻很柔的两个字,填满了倪菫安所有的心绪。 他笑了,在闔上眼前,他将女孩最美丽的面容深植在自己的胸臆,而后,便挽着女孩的小手,沉沉睡去,再也不曾醒来。 救护车的鸣笛声剧烈响起,倪菫安却听不见任何声响,她死命抱着少年不肯松手,口中仍是对少年的呼喊,仍是盼着少年不久后便会甦醒、会再次牵着她的手走遍大街小巷、会如他所期望的成为一名勇敢的警察…… 若是可以回头,她寧愿让自己继续成为受折磨的笼中鸟,让少年能够在原本的生活里,继续安然无恙。 她寧愿两人打从最开始就不曾相遇。 也不愿看着少年如此痛苦、带着未完的梦离去…… 「后来,我顺利地和外公外婆会合,也再也没被继父骚扰过,终于过上了正常幸福的日子。」倪菫安将故事讲述至此,泪水已是如花四溅,「但是,最后那个大哥哥,还是不幸离世了……」 一旁听着的秦誫垂下伤感的眼帘,从口袋抽出几张卫生纸递给倪菫安,却没想言语,只是沉默。 而随着倪菫安揭开过往的声音,时墨然的体力亦逐渐耗尽,他感到虚弱无力,却没了最一开始的那股疼痛欲裂,只是缓缓拨开被尘粒掩盖的─── 他们三人共同的记忆。 现在,只剩最后一道枷锁未解开。 事已至此,时墨然也已不在意后果会如何,赌上了仅存的力气,他问:「他的名字……你还记得吗?」 听见时墨然的问,倪菫安在泪花里浮起了一丝笑意,和一点悲情,「当然,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 从倪菫安口中得到名字的解答后,时墨然的嘴角亦微微勾起。 原来,这就是所有故事的真相。 当一切真相清晰见光后,时墨然和秦誫皆感受到自己的身躯越发透明,所有的组织也成了无形的光影,开始幻化流逝。 「看来,我们该回去了。」 秦誫轻声对时墨然说着,亦是提醒他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时墨然绽开苦笑,和秦誫一同并肩站在倪菫安面前,在两人化成虚无之前,信誓旦旦对倪菫安说: 「你心中的少年,一直都过得很好,他也必定会永远记得你,相信我。」 时墨然的话语让倪菫安的泪变得更加漫溢。 她彷彿看见了,昔日的少年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拥着天使的光彩,对她说着如曩昔那些温暖的语言。 她笑了,在嘴角缠上无限暖心的甜蜜。 「我相信你。」 就像她一直相信着自己所深爱的少年一样。 在倪菫安的话落下后,时墨然和秦誫的身子也变得如琼羽般轻盈,透着闪烁的亮光,再下一秒,两人便随风消失在落地的斜阳里,无留轨跡。 带着女孩的未曾变质的情意,一同回到了所归之处─── 天国。 13 共同承担的结果 一回到天国,时墨然和秦誫立刻就被他们的上层───命领先生召见,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两人走进办公室后,原本将椅背对着他们的命领先生,慢悠悠地转向正面,手里还端着香气浓郁的红酒,沉着嗓子问:「这次指派给你们的人类观察报告写得如何?封锁了你们除了瞬移外的所有能力,让你们必须过着和人类同样的生活模式,这样的体验很新鲜吧?」 秦誫缓缓点头,本想回话,却被急躁的时墨然抢先一步:「您想问我们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喔?」时墨然的话挑起了命领先生的兴致,「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想问你们的会是什么呢?」 看着命领先生扬起的眉头,秦誫用手肘轻撞了下时墨然,要他收敛点,别随便乱说话。 时墨然虽是不服气,却也懂得下属应有的礼貌,于是便回:「对不起先生,是我失言了。」 闻言,命领先生并未马上回应,而是转了转手中的酒杯,让淡红的液体随着转动而翩然起舞。 他优雅品嚐了一口,绝美的风味迅即佔满唇齿间,待心情因酒香而较为舒畅后,他才又问着时墨然:「你想知道,为何我只保留了秦誫的记忆,而把你的全部消除吗?」 命领先生这话触动了时墨然一直未能解开的困惑,于是他连忙頷首,果断回覆:「想。」 语毕,命领先生勾唇,顺手解开系在衣领上的领带后,一个弹指就将办公室的桌椅随光撤下,取而代之的是晕着旧色的记忆画面,在地板上鲜明立体。 画面中,是刚因车祸身亡而来到天国的那名少年,看着画面里的他极为悲愤和躁动,秦誫和时墨然对看了眼,静等着命领先生接着言: 「那时的他完全没了理智,说什么也要重回人间,去完成允诺那女孩的事,极度不受控。」命领先生推了推眼镜,淡淡解说着呈现的画面:「不管我用什么样的酷刑,将他折磨得遍体鳞伤,他依然执意,完全没能阻断他的衝动。」 话语到此,命领先生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瞅着秦誫和时墨然,「在百般无奈之下,我只好将他分化成两个个体,以此来分半他悲伤的情绪,而你们也一定早就知晓了,就是分裂成你们两个。」 秦誫和时墨然看着自己出现在命领先生操控的画面中,彷彿是在照镜子般,两人虽微微愣了下,却不忘弱声回应着:「是。」 「但是,这个方法并未奏效,更正确的来说,是失败了。」命领先生将画面中生动的人影映在两人面前,「就像你们现在所看到的,他所分化出来的你们,是完全两极化的。秦誫所保有的,是他冷静、沉着、心思细腻的性格,相较之下,时墨然你则是承接了他正义、衝动、义无反顾的特质,所以,你们应该都猜得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两人看着开始变动的画面,只见画面中的时墨然仍是激动,忧伤之情毫无被缓解,而是越滚越烈,趋于崩毁。 因为所有的苦痛都单独倾注在了时墨然身上。 「这就是为何,我必须消除你的记忆。」命领先生一个反手,将犹如动画的画面关起,办公室顿时又恢復成原本的模样,「这是我最不得已的手段。」 时墨然抿唇,虽心里仍有些许的不平衡,但如今他失去的记忆已全被找回,他也没了最初的那份愤慨。 只是,这依旧改变不了他和秦誫所需要共同承担的结果。 「秦誫应该已经告诉你,一旦你知情了所有真相,就必须承受接续而来的后果。」命领先生坐回办公桌前,冷声严肃道:「而后果就是,你们再也没有造访人间的能力,换句话说,往后你们将再也无法与那女孩有所接触,永远不得恢復。」 命领先生的声音在空间里来回穿梭,冰冷打进秦誫和时墨然的耳腔里,残忍地令人鼻息。 早已得知后果为何的秦誫暗自往时墨然看去,只见时墨然紧咬下唇,手握成拳,所有的不愿都显色于形。 他不仅明白,也能体会时墨然强忍的苦闷。 因为他也有着同样的心情。 终章 若有晴时,自也是你 秦誫从未怪过时墨然,即使他们再也无法游歷人间,再也无法见着心爱的女孩,他也未曾在心里埋怨迫切寻找真相的时墨然。 若换作他,或许他也会如此不顾一切。 毕竟那些都和所爱的倪菫安有关。 他更害怕的是,无法承受结果而激动的时墨然,会对命领先生有所反抗,若惩处严重,极有可能会被判处押入地狱,永不得回天国。 未料,时墨然却是神色镇定,说出了令他震惊不已的话: 「我明白了,也明白您这么做的用意,所以我不会怨懟。」时墨然认真地对上命领先生的眼瞳,「谢谢您给了我和秦誫这次探访人间的机会,让我们知道那女孩现在过得很好,对我来说,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秦誫不可置信地望向时墨然,想着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久久无法回神。 但在片刻后,秦誫露出了欣慰的笑顏。 如今的时墨然,已不再只有满腔的衝劲,而是又添了几分成熟,愿意去承担自己所应接受的果。 秦誫漫开笑眼,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弟弟长大成人似地。 「看来这次派遣你们到人间去,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命领先生轻笑了声,同样欣慰地看着时墨然,道:「你真的成长了不少。」 时墨然笑了,他感受到几许漫淌的温情缓缓浇灌了自己的内心。 既闪耀又纯粹。 在命领先生交代完两人的升官事项后,秦誫和时墨然一同走出办公室,心中五味杂陈。 关上门的瞬间,秦誫劈头就问:「这样真的没关係吗?不然让我去跟先生求情看看吧。」 时墨然听着,推敲出了秦誫是在问关于无法造访人间的事,便摇摇头,眼底满是歉意,「我没关係,只是很对不起你,连你也跟着被我连累。」 「我从没怪你。」秦誫语带真挚,像兄弟般搭上时墨然的肩,「若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 未等时墨然接话,秦誫便接着言:「况且,我们也不是完全没办法见到倪菫安的身影,不是吗?」 见着秦誫拿起手中的日记本晃了晃,时墨然浅露淡笑。 那是命领先生作为两人升官的奖励。 里头记载了在人间的倪菫安写给少年,也正是写给两人的所有情意。 而这本日记与人间是相互连贯的,意即当倪菫安在书写日记的同时,在天国的这本亦会同步更新倪菫安所写的内容,将倪菫安所欲传达给少年的话,毫无保留地送达。 翻开到日记的最后一页,书页间还夹着一片书籤,时墨然温柔将其拿起,深情地看着上头举止温婉的女孩。 那片书籤,是命领先生送给他们的另一个礼物。 从那片书籤中,他们能够看见倪菫安的近况、她的日常、她的生活,恍若动画般将她的世界投射给秦誫和时墨然。 这样就足够了。 秦誫和时墨然的泪无声落在书籤上,而书籤上的女孩彷彿听见了他们落泪的声响,将视线转向了他们,漫开了甜美的笑靨。 知道她后来都过得幸福,这样就好了。 往后,即使天人永隔,即使无法见面,他们两个也会在天国继续守护着她。 成为她记忆里永远闪耀的灿烂少年。 一日沐着柔光的下午,倪菫安坐到书桌前,开始书写着日记。 书写到快结尾时,倪菫安似乎听见了微小的声响,她转头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没看见奇怪之物,目光里唯有那几张被她悉心保存,放在书柜上的明信片。 只因为那是少年所碰触过的,所以对她而言,可是无比珍贵。 她对着明信片绽开灿笑,心底再次泛起了和少年的过往,虽是疼痛,更多的却是美丽。 将轻柔的发丝捎至耳后,她含着泪光再次提笔,在日记尾声写下自己倾倒的漫漫深情─── 「馀生流浪为你,猗靡沉醉为你,若有晴时,自也是你。」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