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1章 《无尽夏》作者:岁迟【cp完结】 文案: 林霁是个直男,郑知夏从十三岁起就知道了 他能和林霁好得穿一条裤子,却永远没办法讲出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他学着粉饰太平,用一整个青春跟在林霁身边当一个乖巧听话,从不迟到早退的好学生,好和林霁这个真正的天之骄子永远走在同一条路上 但也只是仅此而已了,郑知夏知道自己永远没办法成为林霁的爱人,他玩着一场只有自己知道的好朋友游戏,直到一天酒醉,舞台塌陷真相暴露,他成了被林霁避之不及的存在,看着林霁迅速地宣布订婚消息,并收到了一份伴郎邀请 郑知夏倒也没有这么不知趣,他收拾好自己,体面道别离开,迅速地投入到新的情感中,将感情宣告于天光之下 再次见面时他穿着敞着口的黑衬衫,一头乖巧的黑发挑染了几撮显眼而叛逆的银色,笑得斯文却冷淡,搂着男友的腰礼貌地叫了声“哥哥” 一切的一切都走向了新生 ——除了林霁,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林霁x郑知夏 预警: 直掰弯文学,内容不代表作者本人三观,请勿上升 标签:直掰弯 暗恋 年上 竹马竹马 he 第1章 “好学生” 晚上九点,郑知夏准时推开了银星的大门。 早就有年轻漂亮的男孩等在门后,在看见他时立即迎了上来,长眼睛细眉毛,睫毛浓长的阴影落在眼下,擦了粉的脸在灯光下白得惹人怜爱,那双亮晶晶的嘴唇往上一翘,热切的呼唤夹杂在嘈杂的音乐声中飘了过来: “郑先生,欢迎您回来。” 郑知夏不吝啬于给他一个笑容,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立刻就有人凑上来点火,薄荷清凉的香气在嘈杂吵闹的空间里逸散开,幼稚得不太合适。 “老板在老地方等您,”男孩善解人意地说,“我带您过去吧?” 他凑得很近,嘴唇若有似无地挨着郑知夏的耳垂,香水味险些就盖过了香烟味,郑知夏咬着烟皱眉,一双瞳色略浅的眼睛在此刻显得尤为冷淡。 “不用,”他的手按在男孩胸膛上,往外推去,“你很臭。” 这话讲得毫不留情,吐字清晰不亚于那张面容上的挑剔与刻薄,郑知夏有一张很薄的,颜色浅淡的唇,下颌线清晰得如同一线刚出鞘的冷厉刀光,这让他在说这种话时显得尤为淡漠且理所当然。 仿佛有讽刺且嘲笑的视线从各个角落刺过来,男孩涨红了脸,眼泪要掉不掉地缀着,颇有点我见犹然怜的意思,即便郑知夏没有回头给他擦擦眼泪的意思,他也强撑着跟在身后,将郑知夏送到了电梯门口。 “郑先生,”他在关门的间隙颤巍巍开口,“我刚工作不久,一直都很仰慕您……” 郑知夏微微歪着头,眼睑半垂,薄唇间溢出一缕袅袅的,柔情的烟雾。 他说:“关我什么事?” 电梯门无声关上,男孩窘迫地抓着衣角,这回是真哭了。 郑知夏不会在意他哭不哭,他注视着徐徐跳动的数字停在“25”上,捏着将将燃了半截的烟迈出电梯,等候在一旁的依然是年轻貌美的男生,相比起原来的那位,他只是沉默寡言地接过郑知夏丢来的车钥匙,而后抬起头,露出一张干净的,柔和的脸,还有一双如水般沉静的眼睛,迎着郑知夏打量的目光,微微笑了笑。 “郑先生,您跟我来。” 郑知夏走在长长的,铺着猩红和鎏金组合的地毯上,刷成暗色的墙壁上挂着古典油画,邓明城花了大价钱买回来,把好好的夜店弄得跟博物馆似的,他看着壁灯昏黄的光落在美人丰腴含羞的面上,依然不太明白邓明城这是附庸的哪门子风雅。 他欣赏不来这种西式的美感,相比于此,中式园林山水和半镂空的屏风更符合他的审美一些。 银星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和全市最有名的豪华酒店共享同一栋建筑,占据了足足五层,而顶层只对vip开放,有着最好的酒和最好的美人。每一间房间都由私人持有,谁也不知道门后是一群西装革履的精英在讨论商务合作,还是哪群道德败坏的二世祖在里头玩弄年轻漂亮的身体——亦或者两者皆是。不可否认,这让银星在销金窟中的名声十分不菲。 邓明城在做生意这件事上的确聪明。 郑知夏停在了走廊最尽头的门前,侍应生轻手轻脚地推开厚重的双开门扉,如流水般的钢琴声就立即倾泄了出来,水晶吊灯明晃晃地悬着,邓明城坐在沙发上,正和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说着什么,金发碧眼的女郎穿着细高跟和包臀裙坐在他腿上,红唇叼着一粒葡萄,正俯身要去吻他的唇。 倒是旁边的人转过头,眯着眼认出了他:“哟,郑少爷来了。” 邓明城这才从脂粉酒气中探头,他有一副标志的薄情长相,衣襟敞着,露出胸膛上的口红印,在见到郑知夏时挑了挑眉,而后笑了起来。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 房间内的冷气开得有些热,郑知夏掐了烟,单手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身边迎上来的男孩伸出手,将细白掌心充做暂时的垃圾桶。 “赶一门结课作业,”郑知夏说得随意,“这么在意我来不来?怎么,又有事求我?” 他走到沙发前,立刻就有人让开了位置,侍应生端上凝着薄薄白霜的酒杯,邓明城在美人乡里歪着身子看他,笑得尤为不怀好意:“事是没有什么大事,就是有个好东西想送给兄弟。” 第2章 旁边的人则玩笑地插话:“你该不会是想让郑少爷给你写作业吧?这事还真只有郑少爷能办。” “滚蛋,”邓明城笑着骂了那人一句,“我还需要人帮忙写作业?看不起谁呢!再说了,郑知夏一学数学的,能帮我写什么?” “那可不一定,”郑知夏漫不经心地抬眼,“但我不干这种扰乱学术界的事,免谈。” 周围又是一阵哄笑。 “郑少爷喝酒泡夜店睡男人,在学校倒是个实在的好学生!” 郑知夏转头看了眼说这话的人,表情淡淡的,看起来有些怠惰,而后又很轻地笑了声,那双始终显得冷漠厌倦的眼睛突然就鲜活而勾人起来。 “说的很不错,”他啜了口杯中酒,眉毛轻轻挑着,“我可是好学生。” 这个词的尾音被他微微拖长,显得戏谑而嘲讽,仿佛连郑知夏自己都觉得很有意思,但他在学校里的确是好学生的代名词,专业课第一,时不时参加点竞赛给学校增添点荣光,从没有什么二世祖的坏脾气和坏作风,压根没人能想到他会出现在银星这种声色场合里。 ——大概撞到了也会认为他是来这种地方谈家族生意或是开个包厢搞学术讨论的。 多的是人喜欢郑知夏。 邓明城制止了那些玩笑话,终于从金发女郎的怀中坐了起来,吊儿郎当地叼着烟说:“没事求你,真的,就是最近招了个挺有意思的人,想给你看看。” 这就是要给他塞漂亮男孩的意思了,郑知夏对这句话早就有了熟稔的默契,因而只是笑了声,很寻常的模样。 “你倒是知道我最近无聊,”他说,“什么人?” 邓明城笑得神神秘秘,往他身后一指。 “喏,人家都在你身边跟了好半天了,郑知夏你也没回头看一眼。” 那人闻言,走到他膝边乖巧地蹲下,郑知夏这才兴致缺缺地投过视线,只一眼,他就倏然坐直了。 这是个长相十分优异的男孩,看起来刚刚二十岁出头,双眼皮薄嘴唇,脸型很端方,笑起来时竟还有几分贵气,不太像是进银星来卖身的,郑知夏伸手碰了碰他左脸上的一颗小痣,转头看向邓明城。 “你签的?” 邓明城哼哼地笑,声音很意味深长:“怎么样?我看第一眼,就觉得会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正经禁欲款,不错吧?” 郑知夏定定地跟他对视了几秒,也笑了起来,很愉悦地弯着眼,将那个男孩从地上拉了起来。 “叫什么名字?” 男孩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眼神温温柔柔的,像是在跟校园里偶然碰见的熟识人打招呼。 “徐昭,昭彰的昭。” 邓明城往女郎的短裙里摸了摸,将一张房卡丢给郑知夏,笑得暧昧:“再喝两杯?” 郑知夏精准地接住那张卡片,女人的脂粉甜香钻进鼻尖,他支着下颌笑得很漫不经心,被酒杯冻得发红的手指被徐昭捂在手心,细细软软的手指搭在他有些冰凉的手背上,温热的体温仿佛一场徐徐燃起的篝火。 “不了,”他站起身,环顾着四周的人勾唇一笑,“晚点再下来跟你们喝。” 起哄声顿时重新响起,郑知夏拉着徐昭出了门,轻车熟路地按下电梯内的楼层键,身边人很安分,这让他的心情更好了点,扣着徐昭的手指转头,问:“你多大了?” “十九,”徐昭依然用那种平淡的,不带欲望的眼神看着他,“郑少爷,我成年了的。” 郑知夏哼地笑了声,眼尾很明显地眯着,俯下身捻着他的耳垂,漫声道:“没问你这个,我想知道——你看过片吗?” 徐昭浑身一颤,看向他的眼睛里终于多了些别的东西,羞赧的红漫上耳根,颤着嘴唇说不出话,倒还有几分天真无邪的意思,郑知夏觉得他好玩,于是笑得更明显。 “应该看过的吧?我可没耐心手把手教你要怎么做。”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他牵着徐昭来到某扇门前,房卡轻轻一碰,露出昏黄的灯光和雪白柔软的大床,邓明城庸俗地在桌上插了一枝白绣球,花瓣落在烧蓝瓷瓶边,倒是有几分风雅。 郑知夏看着徐昭来拉自己的裤链,那张算是端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他很熟悉的东西——欲望,痴迷,还有微不可查的得意。 他捻着徐昭的头发靠在床头,嗓音低低哑哑,半截喘息含在喉咙里,和着似乎很温柔的笑意。 “看来是会的。” 徐昭说不了话,只能用一双含羞带怯的眼睛抬望着他,他这会已经装不太全那副平淡温柔的样了,但郑知夏也不是很在意,他半敛着眼睑,嘴唇微微张开,好一会后才将徐昭拉起来,拍了拍他的后腰。 “行了,过来吧。” 徐昭依言来解他的扣子,只是还没解两颗,放在床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很明显地怔愣了一下,抬头去看郑知夏。 明明上床前这人还开了勿扰模式。 郑知夏先是很明显地皱了下眉,仿佛是在烦躁于好事被打搅,可下一秒眼睛就亮了起来,毫不留情地推开身上的徐昭,握着手机三两步进了浴室,徐昭坐在床上,莫名就觉得今天这事已经黄了,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嘴。 郑知夏才不在意他怎么想的,他看着镜中自己很明亮的眼睛以及嘴角十分惹眼的笑意,按下了接通键。 第3章 “哥,”他用轻快而明亮的音色开口,“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了?” 作者有话说: 开始更新! 以下是食用指南: 1.郑知夏是受,不是好人,没有反攻也没有互攻情节 2.二十多岁的男人们有性生活很正常,洁不洁的问题就别问了 3.不太适合有完美主角情结的读者观看 祝大家食用愉快! 第2章 合格旧友 很柔和的男声从另一头传来,甫一开口,郑知夏就忍不住攥紧了手掌。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当然可以!” 郑知夏答得略显急切,他按着镜中自己翘起的嘴角,无声地吸了口气,而后才用正常的语气问:“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嗯,”那人的语气总是温温柔柔的,“明天下午就到了,所以想着上飞机前给你打个电话——之前不是总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郑知夏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傻乎乎地笑,灯光在头顶亮得刺眼,他慢吞吞地单手系上散开的扣子,说:“那我可以去机场接你吗?” “如果你明天不忙的话,”男人笑着说,“四点钟落地,我在机场等你。” “好,”郑知夏答得很快,根本未经思考,“我有空的,明天下午没有课要上。” 电话另一头又传来一点低低柔柔的笑声,很开心,很轻松。 “那明天见了,知夏。” 通话停止在这里,郑知夏握着已经暗下去的手机,心脏依然跳得很快,他仿佛置身在一场光亮昏然的美梦中,几乎要分不清这通电话是自己的臆想又或是现实。 三年,郑知夏迅速地计算出了一个数字,距离林霁离开,已经过了将近三年。 身后传来轻轻一声门响,徐昭赤裸地站在过道的灯下,雪白脚趾蜷缩着,羞赧的红晕爬在关节和颧骨上,用温柔而饱含欲望的表情注视着他。 “郑少爷。” 郑知夏转身看着他,眼睛却很冷。 他又变回了刚踏进那个房间时的模样,淡淡的,有些厌倦而疲惫,额发湿漉漉地搭在额头上,薄唇微微抿着,原本凌乱的衣衫和低俗的欲望如退潮的海水般散去,他看眼前赤裸的男孩跟看博物馆里的罗马雕塑一般平淡无波,只是重新低头暗亮了手机屏幕。 那是一张几年前拍的风景照,机窗外蓝得澄净的天和雪白成团的云,曾被邓明城嘲笑过老年人养生风,和郑知夏本人完全不搭。 “退房时间是明天下午两点,”他说,“你可以在这里睡一晚,吃点东西。” 这句话彻底地宣告了徐昭的失败,他睁大眼,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郑知夏,心想那些有幸进过这个房间的人对眼前这位少爷的形容还真是贴切。 ——古怪。 明明几分钟前还对他的身体和样貌展露出了浓厚的欲望,几分钟后又冷淡得像是个异性恋,徐昭不甘心,他抓住郑知夏的手腕,微红的眼眶里尽是难堪和哀求。 “您可以陪陪我吗?” 郑知夏侧头看着他,忽地勾唇一笑,漫不经心的,似乎是觉得他很无趣。 “账单不需要你支付,放心。” 门打开又合上,郑知夏毫不留情地走了,关门的瞬间他依稀听见了瓷器碎裂的声音——大概是桌上的那枝白绣球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没有再回到楼下去找邓明城他们喝酒,而是在不算晚的夜色中离开这满楼的灯红酒绿,代驾在路边等着,郑知夏降下车窗,夜风潮热地吹过来,路边熙熙攘攘的人群飞速掠过,让他联想到这如滴漏般漫长逝去的三年。 林霁比他大了五岁,郑知夏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小时候能跟他玩到一起属实是奇迹,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要说交集也不算多,他认为全靠自己缠着林霁才有了后面这段长达多年的友谊。 否则五岁的年龄差真的没什么能玩到一块的地方,毕竟在郑知夏最猫嫌狗憎的那几年,林霁都已经在准备拿市三好学生了。 他从小学黏到高中,直到十八岁那年林霁大学毕业被家里扔去开拓国外市场,郑知夏这才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和林霁的分别。 冗长的,索然无味的三年。 郑知夏回到公寓后直冲浴室,热气蒸腾着冲掉他身上乱七八糟的气味,烟酒混着脂粉香黏在换下的黑衬衫上,他嫌弃地捏着一角,眉毛夸张地皱着,最后还是将它扔进了垃圾桶,直到香薰蜡烛在暖灯下静静地燃出不深不浅的一汪泪,郑知夏这才从衣帽间出来,定好闹钟关灯睡觉。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十二点前入睡了。 第二天自然起了个大早,学校里早就请了假,他是好学生,和教授辅导员的关系都称得上热切,自然也拥有些好学生应得的特权,讲完后一看别的消息,这才发现邓明城凌晨一点发了条消息过来。 很淫猥地问他:“看来徐昭很不错嘛,不下来陪兄弟们玩了?” 郑知夏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能记清有些刺眼的灯光和徐昭白得模糊的躯体,那张端方又楚楚可怜的脸也如揉皱的一张纸,最醒目的反倒是左脸上的那颗小痣。 还不如桌上的那一枝白绣球。 “没什么意思,”他回邓明城,“下回别安排了。” 这个点邓明城必然还没醒,郑知夏没再看别的乱七八糟的消息,他花了整整一个小时在收拾自己这件事上,对着镜子挂上银质的锁骨链,又从抽屉里摸出手表,香水轻飘飘地散在晨光里,是尤加利、鼠尾草、玫瑰的香气。 第4章 连衬衫纽扣都要斟酌是解开一颗还是两颗。 郑知夏看向落地镜中捯饬得利落干净的自己,没忍住笑出声。 林霁一定会嘲笑他隆重得好似要去参加婚礼。 但他还是这样出了门,路过街口时郑知夏下车走进花店,老板娘坐在柜台后看老港片,缠绵悱恻的配音混杂着揩鼻涕的声音。 “您好,”郑知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我想买一束花。” 头发乱糟糟的女人从平板后探出头,看清郑知夏的那张脸时迅速把翘在椅子上大叉开的腿放下了,她抿了抿唇,招呼的笑容热切而柔和。 “要买什么花?玫瑰?百合?还是郁金香?还是用现金折的花?我这儿都有的。” 郑知夏却摇了摇头,指向脚边大红色的旧水桶。 “我要绣球,不用很多,几枝就好。” 欢迎许久未见的老朋友而已,用不着太隆重。 他捧着那小小一扎的绣球出了门,旧报纸的铅字落在指纹下,郑知夏低头瞄了眼,很快地在脑中找出了那个单词的意思。 ——“apricity”,冬日暖阳。 一个很林霁的词。 这让他不由抬头看了眼落拓的天光,浅金色的云层半遮半掩地藏在高楼之后,属于夏天的热度汹涌地奔来,是个很适合久别重逢的天气,连报纸上的单词都有一种宿命式的恰如其分。 宿命意味着不管分隔了多久,郑知夏总能再见到林霁。 郑知夏带着那束绣球在机场等了一整个下午,绣球花上被精细地洒了些水,在阳光下显得清丽而惹人注目,他在时间跳动到四点时走出咖啡店,剩了大半的冰拿铁被扔进垃圾桶,他将捧花妥帖地护在臂弯中,穿过人群站在了出口的最前方。 林霁拖着箱子出来时就看见郑知夏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像是心不在焉的样子抱着手臂,他的视线四处游移,又很快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一瞬间,那张原本显得淡漠而无趣的脸陡然鲜活了起来,郑知夏张了张嘴,似乎是对他说了些什么,可惜离得太远,林霁并不能知晓那是什么。 但他认为是一声“哥”。 于是他也微笑起来,微微上挑的眼睛半弯着,对郑知夏挥了挥手,于是那个年轻男孩很快地拨开人群朝他走来,林霁在嘈杂的人群里闻见了香根草温暖干燥的气息。 郑知夏站在林霁面前,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仰着头看向许久未见的故人,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开口说哪一句寒暄。 现在的林霁有点陌生,样貌还是曾经的模样,端方温润,穿着很合身的西装,浅棕色领带打得齐整,袖口的蓝宝石熠熠生辉,是成熟且稳重的大人模样,和郑知夏记忆里穿着白t恤和牛仔裤的那个好友兼邻居哥哥相差甚远,于是连雀跃都有些生疏,仿佛被放养多年的小狗终于再一次见到了主人。 直到林霁的喉咙间滚出一声低低的笑,他才终于有了点真切感。 “郑知夏,你该不会是认不出我了吧?” 堵在舌根的开场白终于钻了出来,郑知夏也对他笑,圆润的眼和嘴唇一并弯着,是乖顺且懂事的模样。 “我怎么会认不出?欢迎回来。” 他顿了顿,才很轻地笑了声:“我还担心你认不出我呢。” 林霁就无奈地叹了口气,神情也是郑知夏所熟悉的,说:“认不出谁都不会认不到你吧,我们是多好的关系?就算十年不回来,我也能一眼就把你从人群里找出来。” 这么说话的林霁倒是让郑知夏少了许多的生疏,可他依然有些无措的局促,那只藏在背后的手终于伸到林霁面前,白绣球正漂漂亮亮地躺在旧报纸间。 郑知夏对他眨了眨眼,有些俏皮:“给你的见面礼。” 跟欢迎姑娘似的,林霁接过捧花,礼貌地点头赞美:“我很喜欢。” 接着顿了顿,才笑着问:“不会是女朋友出的主意吧?” “怎么会,”郑知夏的语气有玩笑得些夸张,“我这些年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于是林霁就用新奇且轻松的眼神打量他,调侃地笑:“不会吧?知夏不是一直都很受女孩子欢迎吗?” “受欢迎和谈女朋友是两回事,我又不喜欢她们。” 郑知夏撇撇嘴,对这句话表达了自己的嫌弃,而后熟稔地走到林霁身侧,抬手搭上男人的肩。 “走吧,我们到车上再继续聊。” “好。” 林霁也抬手拍了拍他的脊背,亲热得恰到好处,是一位多年未见的合格老友。 郑知夏垂下眼,又很快地抬起头微笑,林霁任由他搭着自己的肩,又笑着问:“那你这几年都在忙什么?” “上学啊。” 郑知夏说得理直气壮,掰着手指一桩桩地跟他数:“要上专业课,还要参加学生会活动,假期要被我爸带去公司当免费劳工……我很忙的。” 林霁微笑着,表情有些纵容:“那休息的时候呢?” “这个嘛——” 郑知夏故意拖长尾音,用亮晶晶的,如小狗一般的眼睛和他对视着。 “休息的时候,我都在想哥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作者有话说: 郑知夏:没关系的,林霁只是太久没见我了,生疏一点很正常,努力贴贴!(耶耶傻笑.jpg) 第5章 第3章 兄友弟恭 林霁看着郑知夏,用一种新奇但纵容的目光。 十八岁到二十一岁,正好是一个男孩迅速成长的时候,青涩的稚气迅速脱去,眉目间已经依稀有了成熟男人的稳重和沉静,让这句话变得有些难以分清是玩笑或是真心。 但很快的,郑知夏就笑了声,说:“开玩笑的,不过你当时突然跟我说要走的时候,我确实还挺难过的。” 林霁对此的回应是摸了摸他的后颈,宽厚的手掌很温热,稍纵即逝地远离。 “确实很难过,”他的笑意很轻快,“我都怕你抓着我的袖子哭出来。” 彼时正值郑知夏高考结束,意味着放纵的三个月还没来得及正式开始,他就等来了拖着行李箱的林霁,还有下午就得分离的消息。 打击属实有些太大。 但如今的郑知夏只是侧头看着他,仿若可惜地叹了口气。 “毕竟是你先出尔反尔的,说好了等我毕业就一起出去旅游的。” “我的错,”林霁说,“所以回来的时候第一个通知了你,还带了礼物。” 这句话轻而易举地让郑知夏的心情变得比阳光更明快,他笑着收回手,帮林霁把行李箱放进车后,才问:“什么礼物?” 林霁却跟他卖关子——一起从机场走出来后,他才渐渐找回了当年和郑知夏相处时的熟稔感。 “是你肯定喜欢的东西,”他说,“等晚上就知道了。” 郑知夏噢了声,回头看了眼那个行李箱,很好奇的模样,却飞快地合上了后车箱。 “只要是你送的东西,我都喜欢。” 他说得认真,林霁却只是弯着唇笑,说:“不喜欢的话也能给你换。” 郑知夏自动把这句话理解为“这次回来只是暂时休息”,这个念头让他的表情又变得不是那么雀跃起来,林霁坐上副驾驶,看他轻车熟路地点火掉头,竟然有些感慨。 但他只是问林霁:“哥,你要先回家吗?” “先去吃饭,他们办了接风宴,”林霁说,“我们现在过去刚刚好。” 郑知夏噢了声,没有问“他们”是谁,林霁向来受欢迎,他有很多朋友,郑知夏只是其中一个。 他对着那个地址发了几秒的呆。 空调冷风吹得手指有些发凉,郑知夏在短暂的沉默后还是问道:“那你这次回来,会待多久啊?” 林霁顿时失笑,说:“回来了当然就不走了啊,怎么,你还盼着我出去?” 郑知夏立即摇头,嘴角又重新扬起。 “那边哪里比得上国内好。” 接着他们又再次沉默了下来,林霁回了几条消息,重新看向专心致志开车的郑知夏。 “时间过得好快,”他对着郑知夏清隽的侧脸和微微抿着的嘴唇说,“上一次见面,还是你坐在副驾驶上。” 这让郑知夏在他心中留下的印象变得有些虚幻,仿佛是被旧光阴裹挟着慢慢退远,而另一个有些未知的,新的郑知夏需要被他重新勾勒出轮廓。 于是林霁问他:“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你走的那个暑假,”郑知夏说到这件事时总是有些怨念的,“本来想邀请你一起自驾出去玩,让你当第一个坐我副驾驶座的人。” 林霁不由笑了声,说:“那确实太可惜了,我说你那会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肯给我打,原来是在生气啊。” 红灯亮起,郑知夏转头看他,表情很不满。 “当然会生气啊,”他说,“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个形容词被咬得很重,透露出点林霁很熟悉的少年稚气来,他没忍住,又抬手拍了拍郑知夏的后颈。 “等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补上。” 这句话让郑知夏圆润的眼睛弯成了更加柔和的弧度。 “好。” 红灯转绿,纯黑的车停在酒店的地下车库里,郑知夏跟在林霁身后出了电梯,用很淡的眼神制止了想要上前问好的经理。 他们的楼上就是银星,夜色中的声色犬马和昏暗灯光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中,他皱了皱眉,看向落地窗外昏黄的天空,将视线很专注地落在林霁的背影上。 郑知夏突然认为这个地方的白天和夜晚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 侍应生领着他们停在包间门口,沉重的木门无声推开,酒杯碰撞的声音和交谈的欢声笑语立刻就漏了出来,林霁转过身,笑着问:“站得那么远干什么?” 郑知夏一手插着兜,摸了摸鼻子。 “要不……我就不进去了吧,都是不认识的人。” 林霁没说什么,而是向他走来,抬手揽住有些清瘦的肩。 “怎么会不认识?”他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你初中的时候和他们可熟得很。” 郑知夏在他的手臂下失去了关于拒绝的所有措辞,脚步跨进亮堂堂的灯光下,包厢内就应景地安静了下来。 几秒后,坐在主位的那个男人站起身朝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他热切地和林霁拥抱了下,语气很调侃,“人家都是带老婆孩子女朋友来,林霁你倒好,把弟弟给带来了。” 林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环顾一圈,说:“你也知道我跟知夏关系好,再说了,我又不像你们,各个都是成功人士,老婆孩子热炕头的。” 第6章 郑知夏没插嘴,站在一旁很礼貌地微笑,不远处有人笑了声,说:“那我们也想不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知夏弟弟还被你当儿子似的养着啊。” 他循声望去,是一张隐约有些面熟的脸,叫什么已经记不太清,大概是姓王,正揶揄地对上他的目光,冲他扬了扬手中燃着的香烟,郑知夏不是很想理他,但还是微微颔首,浅淡地微笑着。 “都把烟掐了,”林霁突然开口,“知夏呼吸道不好,闻不了乱七八糟的味。” 抱怨声顿时从四面八方传来,另一人朝他喊道:“知夏弟弟这都多大了,指不定自己也抽烟呢。” 林霁闻言,转头去看郑知夏,而郑知夏只是乖乖巧巧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哥,我不抽烟,很臭的。” 他眼中的嫌弃很真切,甚至皱了皱鼻子,那位姓王的男人长长嘘声,到底是掐掉了烟。 “怎么感觉你们俩这些年都没变过?还是这么兄友弟恭的。” “哪里是兄友弟恭,”旁边的人笑道,“当年不都说知夏弟弟跟林霁的童养媳似的,听话得不得了,那年林霁谈恋爱,他知道后还跑到操场角落哭呢。” 郑知夏拿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朝对面看过去,林霁的表情竟和他很一致,嘴角的笑意十分浅淡,轻飘飘地落在那人身上。 “这么丢脸的事,还是不要再提了。” “嗐,”那人笑着摆手,仿佛根本没意识到林霁话里的意思,“那有什么嘛,小知夏那会儿跟我们玩得多好,这事大家都知道啊!” 郑知夏垂下眼,终于用很温和的语气开口: “那确实,我那会儿哭得可惨了,眼睛到第二天都还是肿的。” “是啊,而且问你为什么哭还不说,林霁还以为你在初中部被欺负了呢!” 林霁静静地看着那张有些忘乎所以的脸,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 “怎么都不吃菜?”他含着笑环顾一圈,“几年不见而已,用不着这么客气吧?” 话题成功地被带开,郑知夏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被察觉地走神,只是没过多久,最开始的那人又大声开口: “嗳,知夏,所以你那会儿哭这么惨,是因为什么?” 谈笑声戛然而止,林霁脸上的笑意终于隐没下去,他往主位看了眼,在好友难堪尴尬的眼神中抬了抬眉尾。 “其实我那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郑知夏说。 他脸上的笑意依然很平静,甚至还转头看了眼林霁,用轻松而随意的语气说:“后来想了想,大概是觉得林霁有了女朋友,就不会再当我最好的朋友了吧。” 林霁跟他对视几秒,倏然失笑。 “怎么会?”他拍拍郑知夏微凉的手背,“你该对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交情有点信心。” “嗯,”郑知夏弯了弯眼,瞳仁湿润地亮,“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脸皮倒是挺厚的,倒是为难大家变着法来安慰我了。” 主位的男人适时插话,玩笑般地问:“那现在林霁再谈女朋友,总不至于还那么伤心了吧?” 郑知夏侧过头,同样温温和和地笑。 “当然不会,”他说,“哥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我还想给哥当伴郎呢。” 气氛重新热切起来,旁边的人拉着林霁开始聊股票和新闻,郑知夏握着茶杯,冷掉的浮叶丑陋地黏在杯壁上,像是一张夸张大笑的脸,他静静地看了两秒,仰头一饮而尽。 侍应生端着醒酒器走到他们身边,手臂刚刚曲折,林霁就跟脑后长了眼似的转过头,抬手虚虚挡住。 “他不能喝酒。” 一旁跟他聊天的人呵呵笑道:“知夏这都成年了,男人都能喝酒的嘛,林霁你也不用跟小孩子似的看着他。” 他说完,林霁似乎是愣了一下,而后对上了郑知夏的目光,眼神有种后知后觉的恍然。 “也对,你今年都快二十二了,我竟然还觉得你是小孩子。” 郑知夏却主动撤开了高脚杯,规矩地碰了碰茶杯。 “确实成年了,但我不喝酒。”他抿着嘴唇对林霁笑,“你说过的,喝酒不好。” 林霁便扭头去看劝酒的那人,语气十分轻快,仿佛在为郑知夏不喝酒这件事感到欣慰。 “看吧,不要带坏知夏,就算上了大学,在我眼里都还是小孩子。” 但他们明明只差了五岁。 郑知夏低着头,很专注地剥着螃蟹鲜红的壳,水晶吊灯亮得刺眼,那红色渐渐就变成了那年学校角落女孩红艳艳的湿润嘴唇和林霁绯红的耳根。 林霁谈恋爱的时候才十八岁,也是小孩子。 郑知夏碰了碰自己刺痛的指尖,很快地眨了下眼。 十三岁的时候到底在哭什么?他其实到现在也弄不太清楚。 或许只是单纯地在为十三这个数字难过吧。 作者有话说: 但又有谁会管朋友喝不喝酒呢 第4章 男友 郑知夏和林霁在路灯昏暗的花园中道别,他送林霁回来,刚好也回家中休息一晚,他拖着林霁的行李箱,抬头对上那双含着醉意的眼睛。 林霁不让他喝酒,自己举杯的姿势倒是老练,被一桌人轮流敬酒,出门的时候脚步都有些踉跄,郑知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眼睛却看向林霁微垂的眉眼和过分红艳的唇,舌根有些燥。 第7章 “要不,我帮你把东西送进去。” 他说得好心而关切,林霁半倚在他肩上,隔了几秒才微微摇头。 “只有几步路,”他的语气听起来尚且清醒,“知夏,我家就在你家隔壁。” 只隔了一道米色的墙,夏天时郁郁葱葱的爬山虎肆意生长,郑知夏小时候总爱翻墙去见他。 “这条路晚上不太好走,”郑知夏小心翼翼地扶着他迈腿,“还是我送你吧。” 林霁没有再拒绝,他看着自己和郑知夏交叠的影子,倏然笑了声。 “你八岁的时候,学自行车,在前面的那块砖上摔了一跤。” “然后你把我抱起来了,”郑知夏说,“所以这条路从那时候起就不太好走了。” 林霁轻轻唔了声,是赞同的意思,渺小而遥远的淡黄月亮挂在天上,暗得很寂寥。 庭院门打开,郑知夏踢了踢脚边的碎石,转头笑着说:“我已经很多年没在这条路上摔跤了。” 幼时他总在这条路上来回行走奔跑,有时候是去找林霁,有时候是他们一起去上学,或者是林霁带着他出门玩,春夏秋冬一叠叠地过去,有回路灯坏了,他走在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记清左手边五步远的地方有一棵树。 郑知夏熟悉这条路,多过比他多待了很多年的林霁。 佣人替他们打开了门,她熟稔地和郑知夏问好,接过那个行李箱,林霁也站直了身体,转头很温和地看着他。 “你也快回去休息吧。” 郑知夏应了声,和他说再见,转过身后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转回来,问:“那你明天是在家里休息吗?” “明天要去公司,”林霁的酒劲似乎是过去了,“但我们可以周末再见。” “好。” 郑知夏这次是真的没有再留下的借口了,他对林霁挥挥手,再一次说再见。 林霁也对他挥手,说:“周末见。” 郑知夏笑了下,步履轻快地出了郁郁葱葱的庭院,转弯进了自家的花园,客厅里亮着灯,宋白露脸上挂着面膜,正翘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哟,舍得回家了?” 郑知夏规矩地站到她面前叫了声妈,说:“我今天下午去给林霁接机了,顺便一起吃的饭。” 宋白露斜眼觑他,敷着面膜嘴也够犀利:“看来我能见着我儿子,还得托人家老林儿子的福,平时天天说忙,怎么,大忙人今天终于有空了?” 郑知夏啧了声,直戳了当地道:“那你要是不再跟我提相亲的事,我能直接搬回家住。” “嘿,”宋白露作势要用遥控器砸他,“你今年快二十二,再不谈恋爱,这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让你自己去外头接触姑娘又不肯,我介绍几个怎么了?” 郑知夏习以为常地叹气,说:“对啊,我还没到二十二呢,没必要着急。” 宋白露才不听,她在家中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主,连丈夫都不敢说一句不是,又哪里轮得到儿子自作主张? “反正你下周必须去见见人家,”她下了最后通牒,“不然,以后就别回家了,见到你我血压都高。” 郑知夏抿着唇,很固执地说:“我不去,反正不会喜欢的。” “不见见怎么知道喜不喜欢?”宋白露说得理所当然,“你不想,那就赶紧找个女朋友带回家啊。” 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一个话题,郑知夏有些烦,敛着眉低声说:“我累了,先上去休息。” 宋白露倒没有拦他,翻着白眼叹了口气。 “儿子大了,就不听妈妈的话了。” 郑知夏只当自己没听到,回到房间洗漱睡觉,躺到床上时仍然觉得自己的亲妈荒谬——二十二岁还不到,人生刚刚开了个头,何必着急结婚生子?明明比这更重要的事还有一大堆。 再说了,女朋友没有,他倒是有个男朋友。 …… 裴如许坐在数学楼下的长椅等了很久,才看见郑知夏被几个漂亮姑娘簇拥着走出来,他抱着背包站起身,遥远地撞进那双总是很冷淡的眼睛里。 郑知夏爱穿黑衬衫,冷白的皮肤站在女孩中都是显眼的,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修长的手指令人联想到金贵的玉器,他正淡淡笑着和身边人说些什么,裴如许走向他们,觉得自己是走向了夏天。 “学长,”他叫得生疏而轻快,“我等了你好久。” 郑知夏看向他,笑容依然很体面,倒是旁边的女孩熟稔地跟他打招呼:“裴师弟又来找我们班长吃饭啊?” 吃饭?裴如许翘起的嘴角有些讽刺,吃别的东西还差不多。 他点点头,问女孩:“你们也一起吗?” “不啦,我们还有事情呢。” 郑知夏跟她们挥手道别,裴如许安静地在一旁等待,等到那些漂亮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浓夏的树荫后,才问自己的男友:“你喜欢他们吗?” 他得到了一声笑作为回答,郑知夏收回目光,揉了揉他的发顶。 “人人都爱漂亮的女孩子,”他说,“你也很漂亮。” “但我不是女孩子,”裴如许定定地看着他,“他们都说你是异性恋。” “那是他们更清楚我,还是你更清楚我?” 裴如许不说话,他侧着头,很专注地注视着郑知夏,左侧下颌的那颗小痣却比那双眼更加引人注目,郑知夏牵着他的手,轻轻叹了口气。 第8章 “我不是,”他摸了摸那颗小痣,“我喜欢你。” 裴如许终于笑了,他将手伸进郑知夏的裤兜,指尖轻佻地勾了勾。 “我昨天晚上等了你很久,你却不接我的电话。” 郑知夏捉出他的手,薄薄的异物感却依旧贴着大腿,是他很熟悉的形状。 ——一张房卡。 “回家了,有个很重要的饭局,”他面不改色,说得很流畅,“最近都会很忙,毕竟已经期末了。” 很明显的拒绝意思,裴如许勉强地笑了笑,又问:“那我能来找你一起复习吗?我能给你带便当。” 郑知夏似乎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如果时间对得上的话。” 裴如许噢了声,沉默地走路,太阳晒得他眼睛发刺,好一会后才说:“郑知夏,我是你的男朋友吧?” “当然。” 郑知夏终于给了他一句肯定的认同,他在众目睽睽下自然而然地揽上裴如许的肩,温声安慰道:“不要胡思乱想,走吧,去吃午饭。” 裴如许坐上他的车离开学校,享受了一餐拥有唐培里侬粉红和小提琴的午餐,可惜吃到一半男友就起身告辞,留下买好的账单和一张一百的打车钱,裴如许看着他毫不留恋的背影,咬着牙重重放下餐刀。 郑知夏自认为今日的男友身份已经当得足够合格,于是转头回了学校,没去图书馆和自习室,而是转身进了球场,邓明城百无聊赖地坐在场边等他,撩着衣服下摆擦汗,郑知夏接过他丢来的球,也在一旁坐下,邓明城吸了吸鼻子,不怀好意地一笑。 “大中午的过夜生活?” 郑知夏瞥他一眼,问:“属狗的?这么点味都能闻见。” “还真是属狗的,”邓明城哈哈笑着拍他的肩,“你不也是么,大家都一样,所以你这是跟谁待在一块儿呢?” “带裴如许吃了顿饭,”郑知夏说,“没喝酒,思想别那么龌龊。” 邓明城啧啧摇头叹气,很感叹地跟他勾肩搭背:“这话从你嘴巴里说出来多少是有些讽刺的,不过说起来,裴如许也跟了你好长一段时间吧?” “大概吧,”郑知夏站起身,“反正是这学期谈的。” 具体多久他也不记得,裴如许听话省心不粘人,长得也不错,郑知夏不介意让他当自己的男友。 他和邓明城上了场,时不时扬起的球衣下摆露出清瘦紧实的肌肉线条,不少的女生围在四周,他扬手起跳投篮入框,尖叫声顿时响得能掀翻屋顶。 邓明城用手肘戳了戳他:“今天火气挺大啊。” 郑知夏刚才打得忒凶,步伐间杀气腾腾,对面的人都不敢跟他对上,生怕自己撞这少爷枪口上,邓明城自然乐得看这种场景,配合得漂亮至极。 “怎么,不会是那晚上徐昭干了什么事,害你一直气到现在吧?” “没有,”郑知夏都快把这名字忘了,“期末作业太难弄。” 邓明城却挑了挑眉,道:“林霁不是回来了么,你去问他不就好了——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昨天见了。” 郑知夏听见这名字时表情柔和了一瞬,可很快又变得冷淡,汗水顺着下颌线滚落,他重新投入到球场的厮杀里,他的火气全部来源于宋白露蛮不讲理的相亲要求——他妈这回甚至用上了亲情绑架。 譬如细数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的不孝事迹。 欢呼声中郑知夏下了场,总有漂亮女孩会站在一旁等待这个时刻为他送水,他随手接过一瓶,撩起球衣下摆擦汗,有水珠顺着肌肉轮廓没入裤头,尖叫声顿时不绝于耳。 “谢谢。” 他习以为常地道了谢,单手拧开瓶盖,只是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耳边就响起如错觉般的温润声线。 “不用谢。” 林霁站在女孩们中间对他微笑,手里还拿着一包纸巾。 “要不要再擦擦汗?” 作者有话说: 想不出说什么了,躺倒.jpg 第5章 伪君子 林霁不爱体育运动,郑知夏一直都知道。 他讨厌汗水,讨厌体味,讨厌在大太阳下奔跑,中学时期人人都知道林霁最常出没的地方不是教室就是初中教学楼,前者定然是在好好学习,而后者是去接郑知夏吃饭回家,旁的男生喜欢去操场挥洒汗水释放青春,他则是教室里老师最喜欢的好学生。 不少传闻都说林霁此人洁癖严重,最讨厌别人带着一身汗臭靠近,也鲜少有人在诸如篮球场此类的场景遇到林霁。 郑知夏捏着手里的水,有些无措地往后退了两步,红润的嘴唇颤了颤,才跟梦游似的张口:“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热意混杂着汗水味,让空气变得沉闷难闻,他自己都实在嫌弃,浑身都是黏腻臭汗,林霁却面不改色,对他招了招手。 “过来,”他笑着说,“满头都是汗,也不嫌难受。” 郑知夏看着他,喉结滚了滚,乖乖凑过去接林霁手里的纸巾,说:“旁边更衣室里就有淋浴间。” 林霁抬起手躲开,洁白修长的手指在他额上轻轻一点。 “低头。” 旁边的漂亮女孩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郑知夏只觉得今日天气太热,盛夏日光太烈,他头昏脑胀,却仍旧记得要保持距离。 第9章 “脏,”他语气乖顺好似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大狗,“我自己擦就好。” 林霁没再说什么,纸巾碰上他湿透的额角,拭去一滴将落不落的汗,郑知夏连呼吸都小心翼翼,慢吞吞地低下头,碎发湿漉漉地垂在眼角。 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他真的好可爱哦……” 可爱?男人怎么能用这种词来形容? 郑知夏重新抿紧唇,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霁衣领上那枚闪闪发亮的胸针,自认为神态十分冷酷无情,帅气得无以复加,林霁却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板着脸干什么,觉得我打扰到你了?” “怎么会!”郑知夏否认得急切,“我只是觉得这里空气不好,怕你待得难受。” 林霁顺手将那张纸巾塞进口袋里,说:“也不会,不过现在我要走了,今天过来是有事情要办。” 他和当年的授业恩师始终保持着联络,这次过来是早就约定好的拜访,只是路过时听见有几个漂亮女孩说郑知夏在篮球场,这才一时好奇,转弯走了进来。 林霁还是第一次知道郑知夏会打篮球,但想来也正常,年轻男孩总是精力充沛,需要一些发泄的渠道,他站在场边看了良久,渐渐有了种“郑知夏长大了”的真切感受。 挺好的,招姑娘喜欢。 郑知夏的眼神湿而亮,他先是点头,又问:“那哥你晚上是回家吃饭吗?” 林霁晚上有个局,可郑知夏期待的眼神太明显,他笑了声,说:“嗯,我待会回来找你,去玩吧。” 邓明城从后面凑过来,笑嘻嘻地站直了打招呼:“林哥,欢迎回来,要不把知夏还给我们呗?快打不过对面了。” 林霁对他略一颔首,嘱咐道:“注意安全,别让他摔了。” 邓明城忍笑忍得难受:“知道了,保证看好你的乖宝宝弟弟。” 都那么大的人了,打个球还能出什么意外?再说男人嘛,磕磕碰碰的多正常。 球场还能比夜店更危险么。 但郑知夏只是在旁边乖乖点头,对林霁挥了挥手。 “哥,那我在这等你。” 林霁微笑着应好,转身离开,郑知夏这才仔细拧好手中的矿泉水瓶,重新上了场,邓明城在他身边笑得猥琐,低声问:“林霁知道乖宝宝知夏会和男人开房吗?” 郑知夏懒得理他,邓明城嘴贱,但还算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从来不捅出去,他帅气利落地带球过人起跳,落地的时候满场都是女孩子的欢呼,旁边有男生将矿泉水兜头淋下,小麦色的腹肌惹眼得不行,邓明城也想效仿,被郑知夏一巴掌拍在手背上。 “这是我的水,”他用眼神警告邓明城,嫌弃地擦了擦手,“用你自己的去。” 邓明城嘁了声,很不满的样子。 “就算是个屁,经过林霁的手后你也得当宝贝供着,半瓶水而已,还不是他自己买的呢。” “那也是我哥亲手给我的。” 郑知夏说得理所当然,好似根本没听见邓明城的嘘声,又有女孩凑过来送水,他礼貌地笑了笑,向她举起手中空掉的水瓶。 “有了,下次一定。” 邓明城在他身后唉声叹气:“怎么就没人给我送水?下次不能和你一块儿打球,都没人看得见我。” 平心而论,他长得并不磕碜,高鼻深目,黑色头发打着卷,风流且渣,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那点风流艳史,女孩们望而却步,除了少数圣母心泛滥试图感化渣男的恋爱脑外,在学校里还真的无人问津。 ——甚至还有人感叹过郑知夏这么个好学生为什么会跟邓明城这下流货玩到一路去,生怕他被带坏堕落。 邓明城对此的反应是拍着美女的大腿笑了许久。 “毕竟我又不做作,”他指着郑知夏肆无忌惮地嘲笑,“但是你啊,就是又坏又要面,伪君子!” 郑知夏靠在漂亮男孩肩头,眼中酒气迷蒙,却还能清醒地嗤笑一声。 “我就是啊,”他抱紧男孩的腰,侧头露出一只冷而倦怠的眼,“我们这些俗人啊……都是烂的,只有我哥是真君子。” 郑知夏明白自己永远做不到坦荡,正如林霁永远都满怀冰雪,光而不耀。 …… 林霁重新走进闷热的球场,大概是引人注目的正主已经离开,馆内空空荡荡,只在角落剩了几个精力过分旺盛的大学生在打球,他站在角落,拨通了郑知夏的电话。 “哥。” 淅淅沥沥的水声很快在耳边响起,郑知夏的嗓音有些模糊,笑着问:“你忙完了?” “在球场,”林霁环顾一圈,朝更衣室走去,“你在哪里?” “淋浴间,”郑知夏说,“你等我一下,很快就出来。” 林霁挂断电话推开门,一瞬间有风呼啸着灌入,那遥远的水声顿时近在咫尺,冷亮的灯光充盈在空旷的房间内,他走向更深处,停在朦朦胧胧能看见人影的门前。 “知夏。” 人影顿了顿,郑知夏抹了把脸,不太确定地问:“哥?” 但他又怎么会认错?即便是在最喧闹的人群中,他也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林霁所处的方位。 “是我,”林霁不疾不徐地开口,“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外面有椅子坐,”郑知夏转过身,背对着门,“还比这里面凉快。” 第10章 林霁的声音隔了几秒才传进来,淡淡的,带着很明显的笑意。 “害羞了?” 郑知夏没说话,将水彻底拧向冰冷的一侧,运动完的身体燥热不已,闷热狭小的空间让人连呼吸都有些艰难。 “没有,”闷闷的嗓音传进林霁耳朵里,“我只是怕你等得太累。” “怎么会,”林霁失笑,“你以前上学,我也是站在门口等的,怎么现在还生分了?” 哪里是生分,郑知夏僵硬地吐气,闭着眼抬手将额发一股脑往后拨,竟难得产生一点羞耻心,那目光犹如实质地落在背上,让他肌肉僵硬小腹发燥,连冷水都赶不走这磨人的夏热。 郑知夏清醒得意识到自己在因为这视线兴奋,开口却只是乖乖噢了声,说:“好,我马上就出来了。” 林霁靠在吱呀作响的铁柜门上,看着影影绰绰的身影在门后晃动,动作怎么看怎么仓促,没过多久水声停下,郑知夏弯下腰,倏然顿了顿。 “哥,”他局促的声音响起,“上衣弄湿了,能不能帮我再拿一件?就是那个开着的柜子。” 林霁回头,所有柜子都严严实实地关着,看不出哪个属于郑知夏。 “似乎有好心人在离开的时候帮你关上了柜子,”他说,“不过你可以直接出来,我帮你看着门,都是男人,没事的。” 郑知夏没有回答,门锁轻轻一响,林霁看见他赤裸着上身走出来,少年人的肌肉线条漂亮紧实,多一分显得壮硕,少一分又会瘦弱,胸膛的薄红热意太显眼,让人响起姑娘绯红的桃花面,又或者是生宣上徐徐铺开的烟霞。 郑知夏赤裸地,坦荡地站在他面前,水珠划过青涩的喉结和流利的锁骨,欲坠不坠地停在饱满的胸膛上。 “哥,”郑知夏对他笑,“你都热出汗了。” 林霁看着他,像看待每一个在健身房里袒露上身挥洒热汗的同性,伸手接过他手里湿了大半的衬衫。 “去穿衣服,回家吃饭了。” “噢。” 郑知夏乖乖地顶着一身湿漉漉的皮肤去找自己的柜子,刚走两步脚下就是一滑,短促的惊呼卡在喉咙间,不受控制地扑向林霁,闷哼声接连响起,金属储物柜被撞得咚咚作响,林霁宽厚有力的手掌卡着他的腰,无奈地叹了口气。 七岁那年,郑知夏摔进绿化带里红着眼看他时,他也是如此叹气。 “冒冒失失,”他送开手,看着郑知夏懊丧站直,“还说自己长大了。” 郑知夏抿着唇,藏了点微不可查的笑意,抬眼认真跟他解释:“地上有水,我刚刚在看你,没注意到。” “我有什么好看的,”林霁笑着拍了拍他赤裸的背肌,“这么多年都看过来了。” 郑知夏打开柜子,往身上套崭新的白衬衫,纽扣一粒一粒扣上,他的声音随意而慵懒,带着淡淡的哑意。 “很好看啊,哥就是最好看的。” 敞开的柜门挡住了翘起的嘴角,郑知夏摸了摸自己的腰,那似乎能灼伤人的热意在林霁曾握紧的那片肌肤上长久地存在着,接着又抬起手,嘴唇虔诚地吻了吻自己的掌心。 “我这辈子就没遇到过比你更好看的人。” 作者有话说: 郑知夏:耶耶脚滑,耶耶啪叽摔倒.jpg 第6章 重要的事 雨水在周末的深夜降临,郑知夏起床拉开窗帘,宋白露打理得齐整的花园稀稀落落,各色花瓣狼藉地混在雨水中,秾丽如一团成分复杂的烂泥,被雨水打散又重聚,最后被冲进下水道里。 早餐桌上摆着白粥咸菜,玉米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宋白露穿着香奈儿套装和小熊围裙站在桌边打豆浆,老式的黑胶唱片机放着她最爱的英文情歌。 “起太晚了,”宋白露懒得分他一个眼神,“人小姑娘已经准备出门,你连头发都还没梳。” 郑知夏懒得跟她吵,坐下时顺手理了理领口,说:“我愿意去就行了,别那么多要求。” 宋白露不轻不重地扔下手里的筷子,仍旧很锐利的凤眼一瞪,问:“你喜不喜欢人家是一回事,但这么去见任何人都是不尊重,我跟你爸过往二十多年的教育是进狗肚子里去了吗?” 郑知夏只闷头喝粥,安安静静的,连碗筷碰撞声都没发出分毫,直到宋白露濒临发飙的那个点,才轻轻噢了声。 “噢什么噢?”宋白露嗓音倏然拔高,“都敢跟你妈摆脸色了,说话!” “林霁就不会觉得我不尊重,”郑知夏闷声说,“喜欢我的人才不会在意我的外表怎么样。” 好一通歪理,宋白露将杯子放到他面前,冷笑道:“你在林霁面前本来也不需要什么面子,从小到大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出过的糗还不多么。我不想听你的那些胡说八道,但你吃完饭就给我上去换衣服,捯饬个人样出来。” 郑知夏没再故意惹她,放下碗开始喝豆浆,被豆腥味弄得微微皱眉。 “我又没说不上去换,知道了。” 但宋白露还是要絮絮叨叨几句,郑知夏上了学就不爱回来,丈夫也忙于工作,自己一人待在家里时只能拉着女佣人聊天插话研究厨艺,好不容易逮到回家的儿子,自然要多讲讲自己近期的生活和对儿子的关心,郑知夏慢吞吞地喝着豆浆,一场早餐吃得比雨还要绵长悠久。 第11章 时针指向九点时宋白露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问:“你怎么还不上去换衣服?” “这就上去了。” 郑知夏喝完最后一口豆浆,撑得喉咙口都在难受,上楼换衣服打理自己,终于出门时雨已经停了,潮湿的太阳挂在天上,他从鞋边拈下一瓣沤烂的花,听进宋白露站在门口喊:“你带伞了没?” “不用带,”郑知夏回头冲她摆手,“已经出太阳了。” 他到达宋白露发来的定位,是个宠物咖啡厅,门口挂着营业中的牌子,里面却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位漂亮女孩坐在窗边,妆容精致自然,穿着漂亮的粉色吊带和牛仔短裙,面前的桌上躺着一只毛茸茸的硕大布偶猫。 郑知夏推开门,一只哈士奇瞬间摇着尾巴扑了上来,叫声堪称震耳欲聋,但他只是站在门口,抬手指了指过度兴奋的哈士奇,对方就乖乖地摇着尾巴坐了下来,再也不敢造次。 旁边站起身的漂亮女孩笑了声,弯眼和他打招呼:“你好,是郑知夏吧?” 郑知夏点头的神情冷淡,没有走过去和她坐下详谈的意思,开门见山到十分冷酷无情: “我没有相亲的打算,今天的会面是家母自作主张,浪费你的时间了,抱歉。” 女孩张了张嘴,似乎是有些尴尬。 “反正也已经浪费时间了,不如先坐下喝杯咖啡。” “不用了,”郑知夏低头看表,“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 一场荒唐的相亲就此结束,郑知夏驱车回家,刚进门就看见宋白露黑着脸坐在桌边,插在花瓶里的花枝被剪得七零八落。 “郑知夏!”她抖着手发飙,“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郑知夏站在门口脱鞋,淡淡道:“您让我去,我也去了,那不喜欢有什么办法?” “不喜欢你也不该掉头就走!”宋白露深吸一口气,“那是你爸合作对象的女儿,这么搞,让你爸还怎么做生意?我以为你不管怎样好歹是个懂事的孩子,结果呢?啊?郑知夏你最近是不是脑子发昏!” “我觉得脑子发昏的是你。” 郑知夏长长地,深沉地吸了口气,跟她长久地对视。 “你自己出去问一圈,哪一家会在我这个年纪就开始安排相亲,谁不是盼着自家孩子努力上进认真工作生活,只有你!我像个被精心包装的商品一样被你拉出去见客售卖,要不是知道公司那边什么情况,我都得怀疑是不是家里要破产了,你才这么着急想把儿子卖了救你的好老公!” 宋白露震惊地看着他,嘴唇翕动几番,眼眶红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郑知夏抿着唇,眉头倔强地压着,即便心里已经开始后悔,却还是梗着脖子不说话,宋白露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不少的青年,胸脯剧烈起伏几下,猛然抬手指向门外。 “出去。” 她红着脸,歇斯底里地大吼:“你给我滚出去!” 郑知夏沉默良久,真的转过身,重新出了门,灰蒙蒙的天上雷声隆隆,闷而远,夹杂着一两滴沉重的雨水,他走在林木茂盛的路上,烦躁地踢开路边的石子,雨水落下来,将他淋得像一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活该流浪狗。 他不愿意伤害自己的母亲,可宋白露的要求和他天生矛盾,他们注定会有一日为此争吵。 郑知夏永远都不可能喜欢漂亮女孩。 …… 半个小时后,郑知夏按响了邻居家的门铃,林霁的母亲替他打开门,惊讶地捂住嘴。 “知夏!”她连忙让人去拿毛巾,“你怎么淋成了这样!” 郑知夏被雨淋得脸色苍白,笑了笑说:“出门忘记带伞了,妈妈在生气不想看见我,冒昧来打扰您了。” “你可别跟阿姨讲这些,”林夫人将他往楼上带,“先去林霁房间洗个澡吧,我给你拿两件他没穿过的衣服。” 郑知夏可怜兮兮地垂着眼,很腼腆地微笑:“林霁不在家,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你小时候还经常睡他房间里呢。” “那还是得先问问林霁哥吧,”郑知夏说,“总归也好多年没见了。” 他还没说完,女人就已经打开房门将他推了进去,慈爱地拍了拍他湿透的肩。 “放心吧,林霁昨天还念叨着你呢,你快先进去收拾,不要感冒了。” 林霁回来时,看见自己的母亲正在厨房里面熬姜汤,佣人接过湿淋淋的伞,低声说:“郑家少爷在您的房间里。” “知道了。” 林霁脱下西装外套走进厨房,熟稔地问:“他是不是淋雨了?” “可不是么,”林夫人叹气,“淋得跟落汤鸡似的,在你房间洗澡呢,喏,你帮我把姜汤拿上去。” “再多加点红糖,”林霁对着那一整碗辛辣的味道皱眉,“不然他不爱喝。” 林夫人也皱眉:“已经很甜了,端上去就好。” 但林霁还是翻出了红糖,在母亲不赞同的视线下端着碗上楼,进房间时郑知夏刚好从浴室里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垂在眼前,身上穿着有些宽松的白衬衫,看见他时先是诧异,而后眼睛亮亮地笑。 “哥,你今天去哪里了?” “公司,”林霁说,“需要参加一个汇报,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母亲说你过来了,怎么会淋雨?” 第12章 “跟我妈吵架了,”郑知夏撇撇嘴,“她老是让我去相亲,我不愿意,她就把我赶出来了。” 郑知夏最会避重就轻,而林霁从不觉得他在说谎,只让他在自己床沿坐下,站在一边监督郑知夏皱着眉喝姜汤。 “这个年纪相亲确实太快,”他说,“都还在上学,伯母应该让你自己去寻找喜欢的女孩。” 郑知夏很严肃地皱着眉,仿佛解决掉这碗姜汤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没有喜欢的女孩,”他强调,“而且也没有谈恋爱的兴趣。” 林霁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身进浴室拿出了吹风机,轻柔地拍了拍郑知夏湿漉漉的脑袋。 “坐过来一点。” 郑知夏乖顺地低头,吹风机的嗡嗡声在耳边响起,这让林霁的声音有些模糊: “还是要谈一谈的,十八岁之后就不会有人再在意成绩单,那是小孩子才觉得重要的东西,知夏,你该在最后的校园生活里学习一些更重要的事。” “谈恋爱不是重要的事,”郑知夏反驳,“反正我这辈子是不会结婚的了。” 林霁就笑,像是在对待一句孩童脱口而出的无心稚言。 “一辈子的事情不要说得太绝对,你的人生还有很漫长的几十年,总会遇到那个让你想要结婚的姑娘。” 郑知夏微微眯着眼,任由他的手掌在自己发间穿梭,好一会才闷闷道:“不会有的。” 林霁却很肯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 “这没有必然关系,再说了,就算谈恋爱了也不一定会结婚——难道哥你当年早恋的时候,就已经认为那个姑娘是必须得结婚共度一生的人吗?” 林霁沉默着没有回答,大概是吹风机的声音太大,埋没了郑知夏的疑问,又或许是这句话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十八岁,和那个初恋时的漂亮女孩,于是郑知夏也沉默下来,端着滚烫的姜汤,很快地眨了眨眼。 可林霁却在沉默后温和地开口,语气里有十分温柔的笑意与怀念。 “当然,”他说,“我那时候,的确在非常真挚、热忱、长久地喜欢她。” “知夏,我甚至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想过,如果哪天一定要为谁套上戒指,送上婚纱的话,那个人也只会是她。” 作者有话说: 林霁:我会给你吹头发,记得你的口味,但你只是我的好朋友 郑知夏:缩被窝掉眼泪.jpg 第7章 可惜 林霁的初恋结束得跟开始一样猝不及防,却要更加惊天动地,好学生在高三当口早恋这种事放在任何学校和家庭都得被极力反对,和善的林夫人在那一年直接被气进了医院,而郑知夏如今已经不太能记清那个女孩的样貌,却也能理解为何刻骨铭心。 得不到的永远最好,不被赞同的总是最执着,即便是林霁这种人物也逃不过,更不用说,那是林霁从小到大最离经叛道的一段经历。 吹风机的嗡嗡声长久地在房间内盘旋,郑知夏低着头似乎是睡着了,圆形的顶灯在头顶冰冷地注视着他们,如同一段陈旧发霉的月光,林霁关掉吹风机后摸了摸他柔软微湿的发,问:“怎么不喝?还是太辣了?” “没有,”郑知夏笑着摇头,“太烫了,等它凉一会。” 林霁却突然弯下腰,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倏然一笑。 “怎么都辣哭了?” “没有!”郑知夏瞪他,眉眼间有种不服输的倔强,“小孩子才会被姜汤辣哭,而且这碗也太甜了吧!” 林霁坐到他身边,目光悠长而温和,仿佛是在怀念什么。 “你以前很爱吃甜的,”他说,“只会嫌不够,口袋里总是带着糖,现在的口味倒是淡了点——看来我不用担心你会蛀牙了。” 郑知夏捧着手里变凉的白瓷碗,笑着说:“其实糖是给你带的,你有次没吃早餐,险些晕倒在操场上,后来我才知道你有低血糖。 ” 他说得认真,林霁却只是拍了下他的脑袋,无奈叹气。 “行,我背这个锅,快把姜汤喝完,我们下去吃饭。” 郑知夏虚虚拢着他的手腕,正色道:“哥,我说真的。” “好,我知道了,”林霁仍旧像哄一个小孩子般笑,“谢谢知夏。” 不怪林霁,他从没有吃过郑知夏的糖,郑知夏也从来没有亲眼撞见过林霁因为低血糖晕倒的场景,他只是遥遥地听说,连关心都理所应当的迟到。 五岁的年龄差并不单纯地体现在数字上,郑知夏讨厌五这个数字,它冬天的花园,是永远不会消散的乌云,是女孩手里的灰色领针。 那碗甜腻的姜汤被一饮而尽,郑知夏乖乖地将碗递给林霁,倏地靠近了许多。 “哥,你的领带歪了。” 年轻人温热的呼吸轻轻缓缓地扑过来,林霁习以为常地摸了摸他的后颈,笑着问:“那你想学怎么系领带吗?” 郑知夏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说:“我会系,要不要给你演示一下?” 于是林霁顺从地解下领带夹张开手臂,往后仰了点,示意他动手。 “在学校学的?” 他颈间有很淡的古龙水香味,郑知夏站在他身前,垂眼时能看见林霁左边下颌上的那颗浅色小痣,解开领带的手指顿了顿,不经意地划过凸起的喉结。 第13章 林霁在他手下闷闷地笑:“我下午还得去公司,别给我系丑了。” 震颤顺着肌肤传来,仿佛一只蝶在心上振翅,郑知夏下意识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手指动得很慢,可温莎结原本就不复杂,他小心翼翼地屏着呼吸,将结往上推紧,指尖略过布料凹出的那个小小酒窝,接着点了点林霁的手心。 “哥,领带夹给我。” 林霁则捏了捏他微凉的指腹——只是习惯使然,是一种表达兄弟情谊的形式,而后摊开手心,露出那枚嵌着蓝宝石的金属领带夹,郑知夏仔仔细细地替他别上,往后退了两步,似乎很满意地点头。 “没人比我更会打领带了。” 他得意时会翘着嘴角露出点微尖的犬齿,圆润的眼睛和耷拉的柔软发丝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在暗示奖赏的大型犬科动物,林霁笑着站起身,说:“是吗?让我来看看。” 他站在落地镜前认真端详了会,等待的时间无端漫长,郑知夏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又说:“你觉得不好看,也能拆了重新系。” “没有,很好看,”林霁转头看他,“确实没有人比你更会打领带了,走,我们下楼吃饭。” 林夫人亲自下厨灼了盘虾,郑知夏尝完后立即夸她:“您的厨艺又进步了!” 但白灼又能讲究什么功夫,连什么时候起锅都是厨娘在一旁看着的,但林夫人还是笑眯眯地给他盛了碗汤,感叹道:“要是林霁有你这么嘴甜就好了,出去三年,平常连个电话都不肯往回打。” 林霁没接话,他从小就被教育食不言寝不语,倒是郑知夏这个频繁不请自来的客人要和他的母亲更亲近,笑着说:“可是林霁他很厉害啊,人人都想跟他一样厉害,能当家里的顶梁柱!” 林夫人则习以为常地摆出谦逊模样,说:“也没有,比起他爸爸,还差了一大截——知夏你也不错,白露天天跟我夸你呢。” 这便是要来替宋白露讲和的意思了,郑知夏从善如流地皱起眉装可怜,说:“她明明都嫌弃死我了,跟着急让我去当赘婿似的。” “你呀,”林夫人摇头失笑,“这么多年都跟小孩子似的,也不怪白露着急找个人管管你。” “那可真是太着急了,”郑知夏嘟囔,“您不会也觉得她这事做的很有必要吧?” “也没有太着急,二十二岁都能领结婚证了,白露她也是一片苦心,知夏,你这回是真让她伤心了。” 郑知夏沉默扒饭,而后才闷声说:“那林霁还比我大了五岁呢,怎么不见您着急给他张罗相亲。” 林霁顿时笑了声,放下筷子看向他,说:“又拉我挡枪,你啊,道个歉像是要丢块肉似的。” 郑知夏哼哼两声,低声说:“我知道要道歉啊,但现在回去,她刚消下去的气肯定又起来了,还不如在你这躲一天先。” “没说不让你躲,”林霁无奈叹气,“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林夫人拿起餐巾擦手,笑着说:“林霁之前被他爸爸丢去国外,所以一直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这次回来后确实能提上日程了。” 餐桌上一时只剩下餐具碰撞的声音,郑知夏垂着眼,冷掉的饭有些难以入口,咽进腹中后涨得喉咙发苦,顶得难受,他偷偷去觑林霁的表情,却感觉那人好似完全没听到这句话,又或者是觉得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可明明十八岁的林霁,也会为了喜欢的女孩在花园里跪满整整一个下午。 “但我还是觉得相亲不行,”郑知夏说,“喜欢的人肯定要自己找,毕竟是一辈子的事。” 林夫人就笑,像在看一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相亲未必就不好,”她说,“白露和你爸爸也是家里的安排,或许有些老套的话在你们年轻人看来会很荒谬,但是知夏,门当户对这个条件已经能够筛选掉百分之九十的不合适人选了。” 郑知夏只能沉默——他没有立场反驳,也无法否认这是错的,宋白露的做法无可厚非,而他的反抗也并非是单纯地在捍卫自由恋爱的权利。 林夫人站起身,倏然笑了声。 “可惜知夏你不是女孩子,”她玩笑地说,“不然我肯定和白露定个娃娃亲,多省心啊,林霁多喜欢你。” 郑知夏抿着唇笑了笑,很腼腆。 “确实挺可惜的,那样我就不用被催着相亲了。” 林夫人心满意足地离开了餐桌,郑知夏这才转头去看沉默不语的林霁,指尖捏得有点发白,状似好奇地问:“哥,你真的要开始相亲了吗?” 林霁的沉默有种波澜不惊的无谓感,他对郑知夏微微点头,说:“总归是要结婚的。” “噢。” 未出口的话卡在喉咙深处,郑知夏嗓音闷闷,好不容易有了开口的勇气,林霁却已经放下餐具准备出门。 “你下午可以睡一觉,”他对郑知夏说,“也可以进我的书房玩电脑,至于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指了指楼梯。 “现在不方便说,我们晚上再好好聊。” 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猜到郑知夏在想什么。 于是郑知夏应了声好,将一下午的时光都泡在了林霁的书房里,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回家,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又被接连不断的电话堵回了房间里,他心烦意乱坐在桌边刷手机,裴如许的消息淹没在众多消息之后,他兴致缺缺地点开,是一张色情照片。 第14章 裴如许细白的腿上穿着黑色丝袜,嘴里咬着衬衫下摆,含羞带怯的眼神直勾勾盯着镜头,雪白肚皮上用口红写着淫猥下流的词语,郑知夏随意地放大看了两眼,索然无味地关闭。 “你的结课论文写完了?” 聊天框上的输入中显示了很久,裴如许的消息才发了过来:“已经全部结束了。” “但我的还没弄完,”郑知夏支着下颌单手打字,“所以最近挺忙的。” 他没再管裴如许后面说了什么,转身进浴室收拾好自己,走上阳台安静地吹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隔壁的阳台传来轻轻一声门响。 林霁走出来,和他遥遥相望。 “知夏,”他先笑着叫了声他的名字。“你中午的时候,想跟我说什么?” 郑知夏看着他,突然有些想抽烟。 “没有,”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哥,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不是那种心甘情愿接受商业联姻的人。” 林霁只是很温和地笑着,扶着栏杆往外看:“我们这个圈子里,只论感情未免太不现实,况且我也不会再有一个喜欢的人了,因此以什么样的方式结婚,我并不是很在意。” 郑知夏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圆而暗淡的月亮挂在天穹中,如一豆残灯烛火,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他突然就有点难过。 “那如果结婚了,”他小心翼翼,一字一句地斟酌,“你是会更喜欢你的妻子,还是十八岁时的初恋?” 林霁愣了瞬,似乎没有料想到他会这么问,但很快的,他就给出了答案,笑着叹气,很释然的样子。 “感情是没办法拿来比较的,”他说,“况且在步入婚姻之前,必须得保证自己心里是干净的,不是吗?” 郑知夏笑了声,眼眶有些热。 “那——” 张嘴的瞬间他几近失声,最后也只是仓促地眨了下眼,笑着说:“所以那个女孩竟然得到了你此生唯一的爱情?她上辈子拯救过世界吧。” “她是个很好的人,”林霁叹息,“其实是我欠她很多。” 郑知夏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故事,因此只是点点头,低声说:“她还给我送过一根棒棒糖呢。” 如果真的有上一世,郑知夏认为自己一定是个十恶不赦,六亲俱恶,劣根难改,连神明和上苍都不肯眷顾的大坏蛋。 第8章 只是朋友 短短几秒钟,郑知夏却觉得自己像经历了一场累及死生的大梦。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去……相亲?” 林霁隔着阳台闷闷地笑,声音顺着风飘过来,恍惚到不太真切:“不,这只是对我来说,但是知夏,相亲的确也是认识女孩的一种途径,当然,前提是你开心且愿意。” 这会他又像是一个在教导青春期儿子解决感情烦恼的好父亲,郑知夏被自己骤然迸出的念头逗得失笑一瞬,又听见林霁说:“不过就算不愿意,也不该让伯母这么生气,知夏,你母亲很爱你,你不应该伤害一颗爱你的心。” 郑知夏也明白,苦恼地,长长地叹气。 “我知道,”他已经没了上午时的那些愤慨和过激想法,在林霁面前懊丧认错,“今天跟她吵架是我不对,也不该直接丢下那个女孩就走,我脾气太坏了,被逼迫就要反抗发火,不乐意就绝不妥协,从没想过别人会不会伤心难过。” 他将自己的丑陋坦诚摊开,林霁反倒不信,反而支着下巴很专注地和他对视,说:“我明白,任何人被一直要求做某件事,都是会有逆反心理的,没人喜欢被控制生活和人生的感觉。” “不过你可以不把这看做相亲,就当是去认识一个新朋友,怎么样?能遇到喜欢的人当然好,不行的话也无所谓。” “没人知道爱情会以什么方式降临,”他怀念地笑了声,“你十三岁那年哭着问我为什么谈恋爱的时候,我就这么说过了,知夏,有些话难免俗套,但作为朋友,我希望你在感情这件事上比我要圆满。” 偏偏郑知夏对自己抗拒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好态度,他任性的理所当然,和谐的家庭给了他太多肆意妄为的底气,总有人会跟在身后收拾残局,林霁从没撞见过他的坏脾气,因此只是单纯的,真挚地希望他能够得到幸福。 可世俗定义的圆满从不是郑知夏要求的,他弯着眼笑,声音清晰地传向另一边阳台:“好,我听哥的,好好去相亲。”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一生是求不到圆满的了。 正如林霁所说的,就当做是去交朋友,而非是拖着另一个人走进注定悲剧的未来。 郑知夏关掉灯躺进柔软的床铺中,麻木地闭上眼。 至于对圆满的奢求,爱情的幻想,他仍可以在酒精、薄荷香烟、还有男孩年轻漂亮的身体上寻找。 …… 郑知夏第二天起了大早,他坐公交穿过湿漉漉的街道,走进花店买花,蔷薇簇拥在尤加利和薰衣草之间,粉色的缎带打成漂亮的蝴蝶结,蓬头垢面的老板娘哈欠连天,语气艳羡。 “你女朋友可真幸福。” 她记得郑知夏,以为那束绣球和这束蔷薇都是送给同一个女孩,郑知夏笑了笑,解释道:“这是送给我母亲的,她喜欢蔷薇。” 他道谢后走出店门,又绕到另一条街上排队买宋白露最喜欢吃的蟹黄汤包,回家时天色已经放晴,他轻手轻脚打开门,不出意外地看见宋白露冷着脸坐在桌边,余光都没有分一个给自己。 第15章 “妈,”郑知夏自觉卖乖,“给你买了汤包吃,排了半小时呢。” 宋白露冷哼一声,道:“吃什么?气都给你气饱了。” 郑知夏也不反驳,站到她身边开始拆餐盒,蟹黄的油脂香飘出来,宋白露终于转过脸,抿唇问:“胆子肥了?让你滚出去还真不回来?” “哪儿敢,”郑知夏殷勤地将筷子递到她手里,“那不是怕你见着我,又气出个好歹来,所以才去林霁家躲躲么,再说了,我是真知道错了,不该这么没礼貌,也不该对你大吼大叫。” 他蹲下身,和幼时一般趴伏在宋白露膝上,圆润的眼睛天生就容易让人心软。 “我错了,妈你别生气,好不好?” 宋白露即使有再多的气,此时也消了个大半——母子连心,吵个架他们都不好受。 “从小就这样,”她将郑知夏扯起来,“犯了错就躲去林家,生怕自家的这点糗事别人不知道。” 郑知夏笑嘻嘻坐下,道:“伯母不单不笑话你,还会帮着教训我。” 宋白露懒得跟他贫,端着茶杯悠悠吹气,说:“下次不能再这么没礼貌地对人家了。” “好。” 郑知夏应得顺从乖巧,她反倒诧异起来,挑着一边细长的眉打量自己儿子,很新奇的样子。 “哟,不闹了?在林家喝了迷魂汤?” 郑知夏笑了声,还真的点头。 “对,可好喝了,现在想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完全明白了您的良苦用心。” 宋白露这才满意点头,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结婚快三十年,她的情态动作仍余有少女的娇俏。 “这才是妈妈最喜欢的乖乖宝贝嘛。” 郑知夏皱着鼻子,嫌弃地看她:“好肉麻。” “臭小子!”宋白露抬手呼他,“对你好点还不习惯,欠打是吧?” 落到实处的手掌轻飘飘,连蚊子都拍不死,郑知夏笑了笑,说:“妈,你当年要是把我生成女孩子,现在就不用烦了,我直接跟林霁结婚去。” 宋白露就笑他:“就算你是女孩子,也不见得人家林霁会乐意。” 郑知夏坐在一旁,认真地点了点头。 “也对,”他笑着说,“就算我是女孩子,林霁也不会喜欢我这样的,说不定还不跟我当朋友了呢。” 林霁喜欢安静的,温柔的,优秀的女孩,而郑知夏心知肚明自己永远都不会符合,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只能是林霁的朋友。 他花了一个周末在家哄好了宋白露,回学校时车上被塞满了来自母亲的爱,吃的用的一应俱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远渡重洋好几年不能回家,而宋白露看着满当的后车厢,仍旧觉得不够。 “再多就搬不上楼了,”郑知夏摇头拒绝,“而且我一个人,哪里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那带去分给同学嘛,”宋白露依依不舍地住了手,“到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 郑知夏乖乖地应了,在到公寓楼底下后立马给宋白露发了消息,只是转头又直奔银星,在女人和烟酒堆里找到了邓明城。 “我妈给我塞了点东西,你待会下去拿点走。” 邓明城正玩到兴头上,摇滚乐放得震天响,他歪着头拍了拍耳朵,朝郑知夏大喊:“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郑知夏懒得跟他玩这幼稚的游戏,在一旁坐下喝酒,没过多久邓明城就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问:“最近都忙什么呢?好久没过来了。” 偏偏郑知夏还没开口,他又抬手指了指好友的鼻子,道:“别说你在学习嗷,这几天就没人在图书馆见过你。” 郑知夏抬眼瞥他,表情似笑非笑的。 “你又知道了?” 邓明城搭上他的肩,很感慨地叹气:“哎呀,不想知道也难啊,你知道学校里天天有人在记录你在各个地方出现的频率吗?那些女孩狂热得跟追星似的,我怀疑她们连你穿什么颜色的裤衩子都想知道。” 郑知夏嗤笑一声,评价:“挺无聊的。” 邓明城不在意这无不无聊,他勾着郑知夏的脖子,朝远处的美女浪荡举杯,花领带松散地挂在胸前,臭得酒气熏天。 “你再不出现,我都快怀疑你要准备金盆洗手找个好姑娘结婚了,”他说,“所以听到你还是这么绝情地对待女孩子的时候,我还是挺欣慰的。” 欣慰什么?渣男担心另一个渣男变成骗婚gay? 郑知夏嫌弃地推开他,淡淡道:“我家里最近确实有这个意思。” 邓明城听完哈哈大笑,仿佛极荒谬似的。 “所以你最近都是相亲去了?” “也没有都是,”郑知夏不置可否地抿唇,“最近跟林霁聚得比较多。” “噢——” 一声感叹百转千回,阴阳怪气得实在可以,郑知夏瞥他,问:“怎么,很奇怪吗?” 邓明城放下酒杯,哎呀哎呀地叹气,说:“不奇怪,你俩穿着一条裤子上街都不奇怪,我就是在感叹自己活得好像个替身,正主一回国就被抛下了,实在是有点可怜。” “滚蛋,”郑知夏笑着骂他,“少恶心人了,死直男!” 金发碧眼的大胸美女端着酒杯凑过来,邓明城却没有顺势躺进温柔乡,反倒挥挥手,示意那人不要靠近,郑知夏挑了挑眉,收敛了笑意。 第16章 “有事要我帮忙?” “暂时没有。” 邓明城勾着他的脖子,肩膀挨着肩膀,声音被淹没在震天响的音乐里:“你还喜欢林霁呢?” 一瞬间郑知夏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倏然失笑,反问邓明城:“什么?” 但邓明城只是在昏暗光线里静静看着他,怜悯的,了然的,于是郑知夏难以置信地跟他对视着,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这话也太可怕了吧?” 他太风轻云淡,因此邓明城对自己长久的猜测产生了怀疑:“不是吗?我一直都这么以为的,你喜欢的类型不都是那一挂么。”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郑知夏仿佛是觉得他的话很好笑,“再说了,那可是林霁,我异父异母的亲哥,我喜欢他?也太荒谬了。” 邓明城将信将疑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最后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不喜欢就好,”他虚惊一场地拍了拍胸脯,“哥们最近被你吓得好几宿没睡好了,林霁那种人是真可怕,谁要是喜欢上他了,肯定就再也喜欢不上别人,你要是万一对他有什么想法,这辈子说不定就完蛋了。” 邓明城看人总是准,郑知夏端起酒和他碰杯,嗤地笑了声,像是对待一个低俗笑话。 “不可能,”他笑得真切,语气流畅自然,“我跟林霁只是朋友而已。” 作者有话说: 郑知夏:我很坏的(耶耶傻笑.jpg) 林霁:是是是对对对(敷衍) 第9章 当然喜欢 裴如许终于在图书馆楼下等到了自己许久没有见面的男友。 他上一次见郑知夏已经是在一个多月前,如今期末都已经快要结束,郑知夏却依然忙得找不到人影,饶是他再想粉饰太平,也有些唱不下去这出独角戏了。 郑知夏爱玩,从不委屈自己的生理冲动,将近一个月没接受他的那些邀请,足以说明许多问题,裴如许紧紧攥着手机,沉默地走近。 “学长,”他叫住仿佛没看见自己的郑知夏,“可以谈谈吗?” 郑知夏戴着耳机,唇边很淡的笑意在看见他时迅速收敛,裴如许咬着牙,指甲紧紧扣着手心,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可以吗,学长?” 郑知夏只是平淡地颔首,说:“行,你跟我来。” 他带着裴如许上了车,从手边摸出芙丝的矿泉水,裴如许一言不发地接过,指节用力得发白。 “我不爱喝这个。” 郑知夏目不斜视:“车上只有这个,况且你以前喝得也挺开心,不是一直觉得越贵越好么。” 裴如许沉默一瞬,闷声道:“那是以前!我们在一起半年了,你还不知道我喜欢什么!” 郑知夏倏地笑了声,懒洋洋问他:“我为什么要记得你喜欢什么?裴如许,我们最开始是怎么说的?” 裴如许的脸色迅速苍白下去,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跟郑知夏在银星认识,很庸俗的陪酒男孩和浪荡子的故事,原本应该一手给钱一手提裤子从此江湖不见,结果裴如许自己提出了想维持长期关系的要求,郑知夏倒也无所谓,毕竟裴如许是个听话知趣的人,长得也很合心意。 可惜现在不是了。 郑知夏停下车,带着裴如许进了一家简餐——是上周裴如许发在朋友圈的餐厅,满厅都是来打卡的网红博主,餐品却做得实在马虎,他放下刀叉,端起柠檬水皱了皱眉。 “说吧,有什么事情。” 裴如许同样没胃口,他特意选了被绿植遮挡的座位,瘦削的脊背绷得很直,定定地注视着郑知夏。 “你这段时间其实并不忙,对吧?” 郑知夏事不关己地笑,指尖一下下点着桌面,反问他:“所以呢?你不是都知道我在哪里么。” 裴如许红着眼,压低嗓音质问:“所以你宁愿去找别人过夜,也不愿意来见我一面是吗?!” 郑知夏没忍住,挑了挑眉。 “这似乎也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事,”他看起来有些厌倦,“你想当我的男朋友,我同意了,但是要求互不干扰,不是么?” “但那是……最开始。” 裴如许说得牵强,连自己都觉得好笑——是什么让他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郑知夏根本就没有心! 他深吸一口气,紧紧攥着手里冰凉的刀叉,问:“所以你已经厌倦我了,是吗?” 郑知夏端详着他因为失意而扭曲的脸,倏然坐直了些,指腹蹭过他的眼尾。 “确实,”他冷淡地下了结论,“就这样吧,之后不用再联系了。” 他毫不留恋地起身离开,只留下满目赤红的裴如许——郑知夏这两天倒是真的在忙,有个即将到来的重要竞赛已经到了最后的准备阶段,他成天泡在图书馆和教室里,连林霁的邀约都推拒了好几个,又哪来的耐心处理裴如许这种无关重要的人和事? 眼下说了分手,倒还觉得像是甩脱了什么累赘,轻松了几分。 他回学校继续苦读,晚上则收到了宋白露的消息,说是过两天有个需要出席的晚宴,让他做好准备,郑知夏放开手里的纸张,问她:“林霁去吗?” 宋白露:“他去不去跟你有什么关系,都多大的人了,还跟高中小女生上厕所似的,去哪儿都要扎堆啊。” 第17章 “……” 郑知夏沉默几秒,说:“我就随口问一句。” “那我又不知道,”宋白露道,“林霁上周就从家里搬出去住了,你自己去问问吧,反正不管他在不在,你必须给我准时到场。” “知道了,”郑知夏乖乖应下,“保证打扮得人模人样,不给你跟我爸丢脸。” 宋白露满意地挂断电话,郑知夏转头就去问林霁:“哥,后天的晚宴你要去吗?” 林霁隔了一个多小时才回他:“会去的,要我去学校接你?” 小时候养成的习惯总是很难更改,他至今仍把接送郑知夏当做很寻常的事,郑知夏高兴地翘着嘴角,说:“也不用,我可以回家等你一起去。” “我从家里搬出来了,”林霁不出意外地告诉他,“现在住在市区,你知道的那个住址。” 郑知夏便因为这句话产生了隐秘的欢喜,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为什么突然就搬出来了?” “这边去公司快一点,”林霁说,“况且一直待在家里,总归是不方便的,好了,先聊到这,我明天去接你。” 将将张开的唇重新闭上,郑知夏轻轻咳了声,乖乖地道别:“好,哥你先忙。” 第二天下午宋白露差人送来了礼服,水晶的鸢尾胸针和钻石袖扣摆在桌上,连领带和领针都是配好的,隆重得属实有些过分,郑知夏一看就觉得不妙,一问也果然如此。 “太太说,希望您能在宴会上多和其他小姐交流一下,打扮好点招人喜欢。” ……简直就是一点都不出意外的打算。 郑知夏边往头发上抹发蜡一边淡淡道:“我知道了,您转告她请放心,我保证不乱来。” 他打扮得闪闪发亮坐在沙发上等林霁开车过来,坐上车后和林霁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失笑。 “哥,你怎么也打扮得这么隆重?” “说是好不容易回来,要跟大家介绍一下,”林霁很无奈地叹气,“你呢?” 郑知夏撇嘴,不满道:“去和漂亮女孩们交际啊,还能为什么。” 林霁细细打量着他,俯过身替他整理打得漂亮的领结。 “她们肯定都会喜欢你的。” 他身上是檀木和苦艾的味道,微弱的烟草味夹杂在期间,在密闭的空间里糅合出侵略性的气息,郑知夏克制地靠近,抿着唇笑。 “谁知道呢,她们都还没见到我,”他的语气很随意,“那哥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林霁答得流利,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好了,我们该出发了。” 可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犹豫答案的问题,他喜欢郑知夏,和喜欢任何一个好友没有区别。 郑知夏笑了笑,看向前方华灯流彩的拥挤街道。 “也对,”他勾着嘴角,说得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你哪里会不喜欢我?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 宋白露对他今天的打扮很满意,掂着脚将额前落下的一缕碎发拨到一旁,笑着点头。 “不错,很帅气,”她拍了拍郑知夏的肩,“去那边跟你爸爸玩去,妈妈要去聊天了。” 这是不想被男人打扰姐妹八卦的意思,郑知夏识趣转身,视线穿过觥筹交错的大厅,落在了林霁身上,实在有些羡慕。 不过五岁的差距,林霁已经拥有了能在这种场合独自交际的身份,而他依然是个需要依靠父辈的小孩,甚至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邓明城都比不过,邓明城混是混了点,但年纪轻轻就能一手把银星做起来,何尝不是一种实力。 郑知夏有些怅然地想着,在一群正在洽谈的中年男人里找到了自己的父亲,他又一张斯文儒雅的脸,身形清瘦,在一众肥头大耳的成功人士中显得尤为鹤立鸡群,郑知夏站到他身边,微笑着乖乖开口:“爸,我来了。” 郑渚笑着转过头,眼尾的皱纹尤为明显。 “放学啦?”他拍了拍儿子的脊背,跟周围人介绍,“这是我儿子,郑知夏。” 那些人同样笑着恭维: “好孩子啊,长得真不错,像你!” “听说在学校总是年级第一?唉哟真好,我儿子要有这么优秀,做梦都得笑醒!” “再过两年啊,老郑你也可以退休咯。” 郑渚笑眯眯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郑知夏也识相地站在一旁卖乖,像是一只被打扮一新,带着昂贵项圈的宠物犬被溜出来给主人家增光添彩,而远处的林霁长身玉立,奢华过分的水晶吊灯和巨大的水晶天鹅雕塑成为了他的背景板,一举一动都让身边的人显得平庸而无聊。 真好啊,郑知夏勾唇微笑,对着那些长辈点头。 我也想成为林霁这么优秀的人。 话题从寒暄过渡到生意场,而后有一个漂亮女孩穿着白色礼裙走过来,站在自己父亲身边对着他笑,郑知夏也对他微笑,默契地和她轻轻一握掌。 大人们心照不宣地笑,很调侃。 “你们去吃东西吧,年纪都差不多,肯定能聊到一块去。” 于是郑知夏和他们礼貌道别,带着女孩走到角落,女孩牵着他的手,歉然地低声说:“抱歉,其实我还没有谈恋爱或者结婚的打算。” 郑知夏点点头,心里松了口气。 “我也没有,”他笑了声,礼貌地松开手,“那我们就在这躲着?或者去吃点东西。” 第18章 女孩点点头,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很高兴的样子,郑知夏领着她绕过人群,熟练地从托盘上拿起两杯起泡酒。 林霁皱了皱眉。 “小林总?” 身边的人讷讷住了嘴,似乎是有点尴尬,林霁歉然颔首,说:“抱歉,失陪片刻。” 他越过人群,朝着郑知夏离开的天台走去,脚步停在了厚重的垂地窗帘边,眉尾有些盎然地抬着。 ——郑知夏站在阳台边,漂亮的下颌线模糊在夜色中,正低声笑着和身边的女孩说着些什么,而后熟练地抬手碰杯,清脆声响过后,面不改色地将那杯辛辣酸涩的酒液一饮而尽。 熟练得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此处应配上耶耶拆家被发现的心虚.jpg 第10章 安塔列斯 “知夏。” 林霁站在光影中叫他,笑着问:“怎么不进去?阳台上很热。” 他出声得突兀,郑知夏捏着酒杯,被吓得颤了颤手,竟然还有点想高空抛物毁尸灭迹,连站姿都收敛了许多,转过身对弯眼对林霁微笑。 “等下就进去,”他背着手,抵唇咳嗽两声,“空调太冷了,最近有点感冒。” 他用手肘悄悄碰了碰身边的漂亮女孩,试图给出一个求救的眼神,女孩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余光瞥见了那支朝着自己倾斜的玻璃酒杯,她恍然大悟,不动声色地朝着郑知夏靠去,并迎着林霁温和的注视微笑。 叮。 酒杯碰撞,清脆的声响在闷热夜风中尤为明显,郑知夏心虚得不行,视线飘忽地落在林霁的钻石胸针上。 “是无酒精饮料。” 林霁倏然失笑,无奈又温柔地摇了摇头。 “一杯酒而已,”他说,“你早就到了可以喝酒的年纪,不过,不打算给我介绍一下吗?” 郑知夏侧过头,看见了漂亮女孩微红的脸颊和闪闪发亮的眼睛,还有藏在身后摇晃的手。 于是他立即就明白了,捏着酒杯站到林霁身边,笑着说:“或许她会想自己介绍。” 女孩向林霁伸出手,嗓音是不同于之前的甜美:“你好,我叫舒云,父亲是致远科技的执行董事。” 林霁的手和她短暂交握,垂眼看人时总有种神性的悲悯和温和。 “你好,我是林霁。” “我知道你,”女孩笑得眉眼弯弯,“我们是一个高中的,其实我应该叫你一声学长。” 学长。 郑知夏在心里慢吞吞地咀嚼这个词,抿起的嘴角显得很淡漠,他想起女孩最开始说的“没有恋爱打算”,现在才明白是心有所属。 心有所属是一件正常的好事,而林霁理应得到很多的喜欢。 “学长。” 他开口,打断了两人不尴不尬的寒暄,林霁看向他的眼神有些讶异,笑容却更明显了。 郑知夏从没有这么叫过他,因为在他们之间,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 “嗯,”他伸手去拿郑知夏手里的酒杯,“要进去了吗?” 郑知夏看着他,忍俊不禁地勾着嘴角,眼睛里有湿润般的光亮。 “我爸在找我。”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但郑知夏只是回到人群中转了一圈,他在等待客套的寒暄结束,等林霁像从前很多次一样拒绝那个漂亮女孩,他没再碰托盘上的酒水,吃掉了一块芝士黄油面包和两颗巧克力脆皮草莓,等那位漂亮女孩红着脸走进人群后,他才不紧不慢地端着两杯茶朝阳台走去。 林霁站在夜色中,身边是一位新的貌美女郎,酒红的礼服和林霁的暗红领带分外相配,郑知夏顿了顿,笑着开口。 “哥,我打扰到你了吗?” 林霁和那位女郎很一致地转头,他的眼睛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很温柔,眼尾微微上挑,让人轻而易举想起微醺的春天,他一眼对上郑知夏的眼睛,然后握着女人的手腕低声说了句什么。 郑知夏站在原地,和后面大厅里微笑的侍应生没什么两样,那位漂亮女郎抚了抚卷曲柔软的发鬓,很温柔地看向他。 “你好,antares最要好的朋友。” 她的口音里带着在海外长久生活后的一点生涩,郑知夏眨了眨眼,笑道:“看来我该晚点过来。” ……原来林霁还有英文名。 带着小辈参加的宴会,其实大家的目的都一样,他早就明白这默认的潜在规则,却怎么都不认为林霁也在规则之中。 郑知夏在和林霁相关的事上总有一根断掉的感官神经,和一份总是被世人称颂的乐天派精神。 “过来,”林霁用眼神示意他站到自己身边,“这位是韦明珠,成兴银行的继承人。” 女郎笑起来时风情明艳:“也可以叫我valina。” 郑知夏觉得自己应该和她握手,却因为端着两个玻璃杯而显得尴尬,只好微笑点头,向她介绍自己。 “郑知夏,林霁的朋友。” 他还没有足够加在名字前面作为介绍词的身份或经历。 林霁很自然而然地接过他手里的玻璃杯,于是郑知夏和valina顺理成章地握手,valina笑着说:“经常听antares提起你。” “是么,”郑知夏弯着眼,很高兴的样子,“其实我之前总觉得他已经把我忘了,我们经常两三个月没有联系。” 林霁站在他们中间,端着玻璃杯失笑道:“怎么会?我忘记谁都不会忘记你,但有时候真的会忙到没有时间看任何的通讯软件。” 第19章 “哇哦,”valina戏谑地眨眼,“令人羡慕的友情,就像夏洛克和华生,说真的,有一回antares喝得醉了,还从相册里翻出你们的合照给我看,说这是他从小到大最要好的兄弟,比手足同胞还要亲,要是你哪天结婚了,他说不定会大哭一场。” 郑知夏乐不可支地低声笑,肩膀轻轻耸动着,看向林霁的眼神亮晶晶得仿佛有水光。 “那如果哪天林霁结婚了,我也会大哭一场的。” 他顿了顿,又用很玩笑的语气说:“就跟失恋了一样。” valina看着他们,咯咯地笑起来。 “我理解那种感觉,”她说,“最亲密的友谊在分别时产生的痛苦,并不亚于被深爱的渣男甩了。” 她笑起来时很像一朵盛放的红玫瑰,郑知夏喜欢她的性格和说话方式——valina是一位风趣开朗的女郎。 他们又聊了几句,林霁则靠着栏杆安静地喝茶,直到这个话题彻底结束,valina跟他们微笑道别。 “那下次再聊了,antares。” “antares,”郑知夏复述着这个名字,看向林霁的表情有些促狭,“哥,她为什么不叫你的中文名?” “valina常年生活在海外,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林霁跟他解释,“况且在国外,本来就很少有人叫我的中文名。” “那她怎么也回国了?” 郑知夏问得随意,林霁却沉默了一下,玻璃杯轻轻碰在栏杆上,发出闷闷的声响,于是郑知夏飞快垂下眼,喝了口冷透的茶水。 苦涩的味道迅速蔓延至舌根。 林霁平淡地开口:“家里长辈是世交,觉得我们很合适,所以希望我跟valina多接触接触。” 郑知夏低低地噢了声,说:“前段时间才听伯母提起来,居然那么快就开始了啊。” “她一向都很讲究效率。” 林霁转过头,跟他碰了下杯,笑着说:“不聊这个了,暑假有什么安排?” 郑知夏似乎是真的感冒了,鼻音有些重:“下周要去北方参加一个竞赛,然后的话……大概会去给我爸帮忙?” 林霁却问:“不准备出去玩吗?” 暗示太明显,郑知夏眼睛一亮,期待地去握他的手腕。 “你会有空吗?” “可以有半个月左右的假期,”林霁对他总是很纵容,“毕竟很早就答应过你,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能再失约。” “那我今天回去后就开始查旅游攻略,”郑知夏轻而易举地重新开心起来,“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就告诉我。” “好。” 郑知夏眨了眨眼,浓长睫毛在微红的脸颊上投出浅淡的阴影,夏夜长长地前进着,他看向满城的灯火和热乎乎的晚风,始终没有放开牵着林霁的手。 “我想去西边,”他轻快地说,“夏天的山林很好看,一路往那边走,还会有深林瀑布和国内最大的淡水湖,那是一个很大的候鸟聚集地,它们从天上飞过时,像是一首关于夏天的事。” 比起数学这种理性的专业,他现在更像是属于天生就浪漫的文学,弯着眼微笑时又有种舒展的自由。 “陪我去看看吧,哥。” …… 郑知夏的好心情停止在两天后的下午,他和邓明城从篮球场出来,背着包戴着耳机,正在为了银星的某个规划项目讨论不休。 他其实算是邓明城最早期的投资人之一。 而阴沉沉的天色下,裴如许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郑知夏遥遥地看见他,下意识皱起眉。 “这一块有什么不对……嗯?” 邓明城收了话题,幸灾乐祸地挑了挑眉:“你这男朋友看起来情绪不对啊。” “前男友,”郑知夏淡淡地纠正他,“你先过去吧,我过两天再找你。” 他今天约了林霁吃晚饭,因此真的很想当做没看见掉头就走,偏偏裴如许气势汹汹,三两步就走到了他的面前,充满血丝的眼看起来还有点歇斯底里。 “郑知夏,”他的语气十分质问,“为什么要拉黑我?” 郑知夏深深吸了口气,对他的问题十分不解。 “都已经分手了,为什么要留着你的联系方式?” 裴如许咬着牙,低声道:“那如果我不想分手呢?” 实在是个足够愚蠢可笑的问题,郑知夏并不太意外地发现了他凌乱的头发,依旧昂贵却皱巴巴的t恤,还有那个自己送的背包。 “你不想分手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他低头看了眼手表,“也没必要做出这副——情深不寿的样子,没记错的话,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感情。” “只是你没有!” 远处有人好奇地投来视线,郑知夏皱了皱眉,也想咬牙,裴如许却抓住他的手腕,急切地说:“我承认一开始是觉得你有钱,但后来,后来我是真的喜欢你!郑知夏,我……” “喜欢我有钱?” 郑知夏歪了歪头,淡漠地打断他。 “又或者是喜欢我好看,喜欢很多人都想成为我的恋人?裴如许,我们一开始就只是玩玩,你凭什么觉得这种事能发展出真感情?” 他说到这,嗤笑一声,甩开了那只瘦削难看的手。 “小说和电影看多了吧。” 他转身要走,身后却猛地传来一股巨力,裴如许瘦弱的手臂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掰着他的肩吻上他的唇。 第20章 郑知夏恶心得想吐。 他重重推开裴如许,用手背反复用力地擦拭嘴唇,而裴如许脸色难看地笑着,低声说:“我确实龌龊,但感情是真的,学长,我真的不甘心。” 有病。 郑知夏已经是一句话都不想说,转身就往外走,可还没走两步,就看见了不远处的一道熟悉人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那双和裴如许有些相似的眼睛在阳光下太显眼,从来都不可能被错认。 ……不,应该说是裴如许与他相似。 在这个瞬间,郑知夏突然冷得牙关都在打战,阳光猛烈地降临在人间,他觉得自己像正在被净化的不洁地下物。 ——林霁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神色难辨,抿着唇很严肃地看着他们。 作者有话说: 捉奸现场(什) antares,心宿二 第11章 歧途 “……哥。” 郑知夏的嘴唇很红,他在发抖,脊背冷得仿佛有一万根银针落下,林霁很明显的皱着眉,并没有应答,而裴如许依旧不依不饶,从地上爬起来叫他。 “学长——” “滚!” 郑知夏第一次发了火,发红的眼睛和剧烈起伏的胸膛吓住了裴如许,他凶悍得像要杀人的猛兽,看清裴如许的瞬间嫌恶得想吐,又抬起手背用力擦拭已经开始微微发肿的唇。 不可遏制的自我厌弃占领了思维高地。 好脏,好难堪。 他僵硬地转身朝林霁走去——谢天谢地,林霁还愿意等在这里,郑知夏不远不近地停下,嘴唇动了动,微弱的刺痛堵住了未出口的话。 林霁皱起的眉太严肃,他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狡辩。 或许是几秒,又或许更长一些,林霁率先迈开脚步,朝他走来,不动声色地抬手揽住郑知夏的肩,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边。 “别擦了,”他连语气都是低冷的,“已经破皮了。” 郑知夏垂着眼不敢看他,乖乖地放下手,周围仍旧有不少的人在偷偷打量着这件能在校园里流传许久的大事,而裴如许咬着牙,膝盖摔得麻木钝痛,却仍旧执着地想要追上去。 假的喜欢说多了,就连自己都以为非他不可,分手了就不能活,非要把这张众目睽睽之下的苦情戏演完才觉得圆满。 直到林霁转过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张端方温和的脸,容易让人觉得如沐春风,或者是别的什么好感受,可裴如许站在原地,竟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俯瞰的蝼蚁,连不甘嫉妒都只是无足轻重的砂砾,正在直面一柄出鞘的冰凉刀锋。 他莫名打了个寒颤,终于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捂着脸跑了。 林霁收回视线,郑知夏红得明显的唇上有两个明显的牙印,垂落的手掌颤抖着,似乎陷进了某种巨大的恐慌之中,他没有开口,而是带着郑知夏上了车,贴心地将空调温度往下调了些。 “要不要喝点水?” 他的声音仿佛噩梦中的一声惊雷,郑知夏不可遏制地战栗了下,终于敢抬头,讷讷地应了声。 “好。” 林霁从手边翻出矿泉水,是芙丝,郑知夏拧开瓶盖,半晌都没有喝一口,林霁也没有启动车子,他们安静地坐在这吹空调冷风。 半晌后,郑知夏终于有了一个值得信服的故事。 “他是我的一个学弟,”他得流畅,面不改色地胡诌乱编,“平时会一起玩,还在同一个社团里,所以关系比较好,我今天从图书馆出来,准备去找你,他就走了过来……我不知道他会做这种事。” 郑知夏顿了顿,还想再补充些什么,林霁却发动了车子,语气温和地说:“所以你不喜欢他?” “当然不喜欢!”郑知夏否认得笃定又快速,“他是男人,我不是同性恋!” 手中的水被握得微微温热,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耳边狂跳,无序而混乱,虚张声势得明显,而林霁只是平静地嗯了声,说:“那知夏想怎么处理他?” 郑知夏愣了愣,明白他的意思是想插手,就像从前的很多次一样。 “我自己解决就好,”他涩声说,“感情私事……他又是我的学弟,总归不好闹太大。” 林霁却倏地笑了声,眉尾往上抬着,显得很无奈:“你总是太善良,我又不可能对他做什么。” 可郑知夏知道自己并非善良,他对林霁勾起嘴角,玩笑般地说:“哥,你这句话说得跟电影里的大反派一样,好可怕。而且我已经长大了,能自己解决这种小问题。” 他顿了顿,又说:“不要脏了你的眼。” 林霁在专心致志地开车,好一会后才道:“好,听你的。” 郑知夏这才松了口气,抬起手慢吞吞喝水,远处红灯亮起,林霁转头看向他,不轻不重地吐气,又轻笑一声。 “不过我刚走到图书馆楼下,就看见你在和一个男人接吻——还挺吓人的。” 矿泉水瓶发出声被揉捏的动静,郑知夏弯着眼笑,说:“可不是嘛,我吓得心脏都要骤停了。” 事实上被强吻还不如现下的情形来得惊悚,他大脑空白,看见林霁伸出手,想要和往常一样拍拍自己的肩膀或者后颈,竟往后靠了靠。 连郑知夏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在恐惧,又或许是担心肌肤接触的瞬间被林霁发现自己不正常的心跳和脉搏。 第21章 空气仿佛凝滞了,冷风无声地落在光裸的小腿和膝盖上,郑知夏动了动湿润的唇,讷讷叫了声“哥”,而林霁的手顿了顿,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绿灯重新亮起。 “这就是我担心的,”林霁无奈道,“知夏,这种事很容易让人产生对同性的厌恶和恐惧,当然,也会有一部分人可能会因为这种事误入歧途,所以我觉得你可能需要预约一位心理医生。” ——歧途。 破皮的嘴唇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郑知夏慢吞吞地拧上矿泉水瓶,又慢吞吞地开口应了声好。 “等比赛结束,我就去看看。” 但他知道心理医生帮不了自己,没人能将一棵树变成漂亮的玫瑰。 “哥,”郑知夏笑起来,圆润的眼睛有点迷蒙,“那万一我真被他带偏了呢?你是不是就不愿意理我了?” 林霁皱了皱眉,说:“这种事不能随便拿来开玩笑。” 他没有回答,于是郑知夏已经知道了答案,人不会对早已遇见的结局感到过多的情绪波动,因此他只是飞快地眨了下眼,看向前方亮得刺眼的街道。 “空调太冷了,”他说着,吸了吸鼻子,“哥,你放心,我只是随口说笑,绝对不会误入歧途的。” 哪里来的歧途呢? 郑知夏从来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 暑假很快地到来,林霁今天休假,他给郑知夏打了电话,冰冷的机械女声透过听筒传来: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通……” 他意外地挑了挑眉。 郑知夏的销声匿迹已经有一段时日,理由是期末实在太忙,不过要林霁来看,忙见不得有多忙,逃避的意思倒是很明显。 但也能理解,那种事换做谁撞见了都会尴尬。 ——如果是别的人的话。 林霁难得回了趟家,母亲在客厅里和上门的美甲师聊天,听见动静时含着笑意抬眼,而后微不可查地拧起眉。 “怎么回来了?今晚不是要和valina约会?” “只是一起吃餐饭,”林霁语气淡淡,“母亲未免太心急了些。您放心,我只是回来找一趟知夏。” “知夏?”林夫人眼神奇怪,“他一早就赶飞机去了,白露陪着他一起,前不久才从机场回来。” 林霁脱西装外套的手一顿,站在楼梯上转身看向自己的母亲,温和的眼微微垂着。 “好,我知道了。” 他又转身出了门,驱车离开这座总是显得冷冰冰的宅子,郑知夏要去北方竞赛,这是他知道的,但他不知道郑知夏是今天离开。 林霁前两天才问过郑知夏要不要送他去机场。 郑知夏真的感冒了,他早上起来后就昏昏沉沉,冲了个热水澡后勉强获得一些清醒,宋白露上来敲他的门,声音模模糊糊地传进来: “郑知夏,起来吃饭了!晚了待会赶不上飞机!” 明明也才早上七点半。 郑知夏吸了吸堵塞的鼻子打开门,嗓音蔫蔫地发哑:“起了,刚洗完澡。” “大早上洗什么澡,”宋白露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不是发烧了?” “没有,就是有点鼻塞,”郑知夏仰头避开她的手,“我待会就下去。” 但宋白露还是临时往他的包里塞了感冒药和一个保温杯,坚持要送他去赶飞机,郑知夏知道自己劝不动,便乖乖闭了嘴,等宋白露一离开就直奔咖啡店,一杯冰美式下肚,什么昏昏沉沉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坐上飞机,精神抖擞地打开电脑。 落地后郑知夏看见了那通未接电话,脚步停顿片刻,又打开通讯软件。 林霁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他抿着唇,回:“今天早上,你最近太忙了,所以没跟你说。” 好拙劣的谎言,郑知夏不忍再看,可林霁下一秒就打来了电话,他没有拒接的理由,犹豫几秒后按下通话键。 “哥,”他笑着问,“怎么了?” 林霁在手机另一端轻轻咳嗽了声,嗓音微微沙哑,像烟熏火燎后仍剩余温的枯枝堆。 “嗯,刚下飞机?” 酥麻从耳廓蔓延到心底,郑知夏攥着行李箱的手有些用力,指尖苍白,心脏无可救药地乱跳。 “刚刚拿到行李,”他说,“正准备打车去酒店。” “是去的哪里?” “京市,”郑知夏乖乖报备,“明天就比赛,大后天的飞机回去。” “好,”林霁笑了声,“到酒店了给我发定位。” 郑知夏觉得他仍在把自己当做一个小孩子,他垂着眼,嘴角平平地往下落,语气却仍存着笑意。 “好,等我回去再找你。”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林霁问:“不需要我去机场接你吗?” “不用了,”郑知夏咳嗽一声,被过冷的空调吹得有些难受,“我自己可以的。” 林霁又是很短的一阵沉默,没再要求什么,简单结束了这次寒暄,郑知夏沉沉地吐气,拖着行李箱重新迈开脚步。 他怕林霁再问起裴如许,怕被林霁用厌恶的眼神注视,光是想一想,他就已经有些难以呼吸,只能用逃避来粉饰太平。 可林霁听见的故事并不算什么大事,放在如今甚至能称得上平平无奇。 郑知夏知道林霁不会单纯的因为这件事厌恶自己,但他的秘密实在太惊世骇俗,罪恶得足以直接下地狱,即便除了自己便再也无人知晓,却还是草木皆惊,风声鹤唳,生怕林霁窥见分毫端倪。 第22章 ——裴如许有一双让人魂牵梦萦的眼睛。 第12章 意外之喜 郑知夏的感冒在第二天变得愈发严重,脑袋昏沉发胀,喉咙沙哑,鼻塞得有点难以呼吸,他看了眼手表,体温是三十八度。 还算好,至少不是高烧。 他从背包角落摸出宋白露塞进去的药,囫囵就着矿泉水吞下腹,队友发了消息催促他下楼,郑知夏戴上口罩背起包,去前台拿了打包的早餐,和他们在门口汇合。 “出发吧。” 浓重的鼻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其中的一位女孩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郑知夏摇摇头,黑口罩外露出的眼睛淡而清醒,说:“最近休息得不太好,没事。” “是在担心比赛吗?”女孩轻声细语地宽慰他,“放心,我们只要稳定发挥就好了。” 也有人小声嘀咕:“不会是因为之前校园网上说的那件事吧……” 郑知夏只当没听见,率先上了车,靠在车窗边闭着眼小憩,所幸路程不算远,他端着冰咖啡进场,全靠冰冷和苦涩撑过冗长的比赛,旁边人的低声讨论好似嗡嗡作响的苍蝇,吵得人头晕想吐,他抬手捏了捏胀痛的眉骨,轻轻呼了口气。 结果是不出意外地赢了,郑知夏又带着队友站上领奖台,闪光灯亮得像在进行入狱流程,带队的老师乐呵呵地说晚上要带他们去吃庆功宴,他礼貌地推拒,回到酒店吃完药,接着倒头就睡。 闭上眼后尽是光怪陆离根本记不清的梦境,他睡得不太安稳,黄昏时被电话吵醒,不耐烦地摸过手机一看,是林霁。 那点因病热生出的烦躁顿时消散殆尽,郑知夏接了电话,开口就被自己喑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哥。” 林霁未说出口的寒暄落回腹中,眉头立时皱了起来。 “怎么生病了?” “昨晚空调太冷了,”郑知夏闭着眼含糊道,“哥,我难受。” 林霁似乎是叹了口气,又像是一次无奈的深呼吸,问:“这次出远门,有记得带药吗?” 郑知夏咳了声,艰难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声音闷闷的:“我妈给我塞了,但吃完还是难受。” 感冒还喝冰咖啡,不难受就怪了。 但他早就学会了对自己的过错只字不提,坏得熟稔而自然,浓重的鼻音听起来可怜兮兮,抱着枕头对林霁撒娇: “哥,我好饿,他们都去庆功宴了,没人理我。” 林霁看了眼手表,才下午四点半。 “是不是午餐也没吃?”他打开电脑网站,“房间号给我,我给你点餐。” “不想吃外卖,”郑知夏哼哼唧唧,像一只在被窝里乱滚的小狗,“哥,我想你了。” 林霁的嗓音被信号模糊得很温柔,微微沙哑地落在他耳边:“过两天就能见了,我给你点碗粥,多少也要喝一点,不然空腹吃药会难受。” “那我还不如直接叫客房送餐呢,”郑知夏嘀咕着,是很亲昵的任性抱怨,“这家酒店的厨师不行,闻到味就不想吃——但我也不想喝粥。” “那给你点别的。” 手机叮的一声响,是付款通知,林霁站起身,从椅背上拿起西装外套:“起来喝一杯热水,再好好睡一会,嗯?” “噢,”郑知夏吸了吸鼻子,“那哥你先忙,我挂了。” 他突然就闷闷不乐起来,厚重的窗帘挡住落地窗外的光线,他翻了个身,机械地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所幸病热尚在,倒也不算费力。 这一次郑知夏梦见了很久远的故事,是和林霁初见的时候,他背着书包,被关进空无一人的器材室,是谁干的已经记不太清,但那种陈旧黑暗的霉烂橡胶味时隔多年都依旧清晰至极。 气味总是会比画面要深刻。 他那时还小,起先还有心情想等出去后一定要把那人的头按进男厕小便池里,或者把他书包里的奥特曼拿出来扔掉,等到校园里回响的铃声都恢复安静,黄昏的光一点点从天窗外消失时,郑知夏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妈妈……” 他尝试用拳头去砸锁死的大门,嗓音恐惧地发着颤,日光的余热在一点点消散,对未知黑暗的恐惧便会从心底滋生,他看黑暗的角落好似一只张开巨口的恐怖怪兽,仿佛随时都会跳出来将他吞进去。 郑知夏吓坏了。 他徒劳地敲着门,哽咽着小声哭泣,突然间有错觉般的脚步声渐渐靠近,最后停在了门外。 微微沙哑的少年嗓音犹疑地响起:“……有人在里面吗?” 郑知夏倏然睁大眼,急切地从地上爬起来。 “有!” 门被打开,黑暗的操场上站着一个俊美的少年,白衬衫的下摆在九月的风中鼓荡,远处的蝉鸣虫叫、夜风低语都模糊成他的背影,郑知夏眨了眨酸涩肿胀的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对方,喉咙被泪水泡得沙哑。 ——他好好看,像月亮,像星星。 “谢、谢谢你。” 少年站在他面前,垂着眼,有一双微微上挑,看起来很温柔的眼。 “郑知夏,”他叫出了他的名字,“你爸爸妈妈找了你好久。” 郑知夏抹了把刺痛的眼角,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少年从口袋里摸出纸巾,细长手指轻轻拭过他的脸颊:“因为我认识你——你最近刚搬了家,不是吗?” 第23章 “啊,”郑知夏看着他,某种直觉在心中迸发,“你是林霁!” 他听宋白露提起过这个名字,是隔壁家的男孩,大了自己五岁,在同一个学校上学,却一直没碰见过。 林霁勾着唇角笑了笑,朝他伸出手。 “走吧,我带你去找伯父伯母,他们很担心你。” 于是郑知夏牵起了他的手,迈开蹲得麻木的双腿朝远方亮着灯光的教学楼走去。 “我喜欢你,”他攥着林霁的手心渗出细汗,眼睛湿漉漉得像刚出生的小狗,“林霁,你能不能跟我当朋友呀?我们可以一起放学回家!” 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有了清瘦修长的身形轮廓,手掌温暖得像捧着一团炉火,林霁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语气被夜色模糊得柔和。 “当然可以。” 于是七岁的郑知夏天真地将这句安抚应答当成了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承诺,交换出了自己漫长的童年、少年、青年时代。 十五年过去了,他仍旧把黑暗中的那一眼记得仿佛就在昨天。 门铃声响起,将郑知夏从漂浮虚幻的梦境中拖了出来,他慢吞吞地下床,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敞着领口的衬衫去开门。 大概是林霁叫的晚餐送到了。 “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喑哑得无力,打开门时很疲惫地垂着昏沉胀痛的头颅,视野中便闯进了一双手工皮鞋。 郑知夏愣了愣,难以置信地抬眼。 “哥?” 林霁手里提着保温袋和公文包,风尘仆仆地对他微笑。 “吵醒你了?” 郑知夏觉得自己的梦似乎还没醒,他讷讷地摇了下头,让开位置让林霁进门,别过头很小声地艰难咳嗽:“你怎么……在这里?” 林霁放下东西,捏了捏眉心,用他很熟悉的那种温和眼神看过来,说:“电话里听你病得厉害,我不放心,怕你又水土不服进医院了。” 郑知夏脸上一臊,含糊嘟哝:“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你怎么还记得呢?而且这回才在这边待了两天,怎么可能会水土不服。” “是是是,”林霁喉咙间滚出低低的笑,“那就当是我太担心你,来吃饭吧。” 郑知夏乖乖应了声,连精神都变好了不少,林霁按开灯,环顾一圈还算宽敞的房间。 “学校订的?” “嗯,懒得换了,”郑知夏坐在桌边看他打开保温袋,“你是不是打完电话就过来了?”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米饭的甜香混着肉香飘出来,是他很熟悉的味道,林霁将筷子递给他,顺手摸了摸他滚烫的额,而后皱起眉,叹了口气。 “还好给你带了退烧药,今天是不是乱吃东西了?” “没有啊。” 郑知夏睁着圆润的眼,很无辜地看着他,雪白的腮帮一鼓一鼓,咽下后才接着开口:“就是空调太冷,前两天又睡得不太好。” 于是林霁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拿出体温计站到他身边,温声说:“抬手。” 郑知夏乖乖照做,问他:“你不会等我吃完饭就要回去吧?” “本来是这么打算的,”林霁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现在的话,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 郑知夏没忍住笑了声,说:“哥,你骗人,我看到你的公文包了。” 林霁眼里含着很柔和的笑意,在他对面坐下,椅背上搭着他脱下的西装外套。 “你啊,一生病就黏人,我还能不知道么。” “那也不是谁都黏,”郑知夏说得理所应当,“我只黏喜欢的人。” 他在林霁的监督下吃完饭和退烧药,又被押上床闭眼睡觉,林霁坐在他旁边,腿上放着电脑,很安静地处理工作,淡而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尖,郑知夏侧着头,半阖的眼前是模糊的光和林霁被修饰得温柔的侧脸, 困意一点点漫上大脑。 半梦半醒间耳边似乎有很轻的低语,郑知夏睁开眼,翻身去看林霁。 他正在打电话。 “……我在京市,知夏生病了。” …… “嗯,不会很快回去。” …… 模糊但熟悉的女声透过听筒传来,郑知夏眯着眼分辨了下,是valina。 布料摩擦声窸窸窣窣地响起,林霁话音一顿,低头看向埋在自己腰腹间的毛茸茸脑袋,而后习以为常地摸了摸郑知夏柔软的头发。 “醒了?” “嗯。” 闷闷的声音传来,郑知夏搂着他的腰,脑袋蹭了蹭,露出一只迷茫无辜的眼。 “哥,”他的鼻音像是撒娇般的抱怨,“你打电话吵醒我了。” 林霁摸着他汗湿的脊背,对valina说:“先挂了,有事明天再说。” 他挂断电话,从床头摸出纸巾给郑知夏擦汗,笑声隔着胸腹震颤进郑知夏心底。 “好,不聊了。” 第13章 秘密 郑知夏醒来时,高热已经退去,晨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一线,刚好落在他手边。 林霁躺在他身边沉睡,细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微微暗淡的阴影,身上是解开两颗纽扣的微皱衬衫,近得一转身就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 他转过身,静静对着林霁发呆。 一时之间郑知夏竟觉得自己依然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晚饭时和母亲吵架,跑到林霁家和最好的朋友共享同一张床,亲密无间好似同胞兄弟,再一起下楼吃早饭,或者出门去玩。 第24章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下林霁的睫毛和俊美的鼻梁,如同隔着玻璃展柜描摹博物馆中的洁白大理石雕像,一线光阴落在那张动人心魄的容颜上,像河岸,像湍流。 ——有人淌过时间的河,有人仍站在礁石上。 一眨眼就是好多个仓促春天。 郑知夏又睡了一场回笼觉,再睁眼时林霁跪在他身侧,额上是一只微凉的手掌,很轻柔地拂开他垂落的发。 “醒了?” 微微沙哑的嗓音钻进耳朵,郑知夏的视线落在他敞开的领口,一线流畅的锁骨和肌肉轮廓闯进视线,昏暗光线挡不住他的好视力,隐晦的、无知无觉的、自以为是的暧昧让他翻了个身,蜷缩起双腿。 “唔,”他低低应答,“我已经退烧了。” 林霁却还是从床头摸来了温度计,掀开被子示意他抬手:“还是得量一下,要是没事的话,我们今天能出去逛一圈。” 郑知夏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你不赶着回去吗?” “没什么好赶的,”林霁下了床,背对着他解扣子,“难得出来一趟,昨天也说好了要一起回去,刚好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过门了。” 流畅精壮的背肌线条半遮半掩,郑知夏可耻地起了反应,干涩的喉咙滚了滚,一骨碌爬下床进了盥洗室。 “昨晚出了一身的汗,我去洗个澡。” 温度计被随手搁在床上,隐约的流水声很快地响起,林霁拉开窗帘,明光闯进室内,他摸起手机,关闭了勿扰模式。 电话立即打了进来,是远在公司的助理。 “您今天下午一点有个跟海外分公司的会议,四点是跟研发部的内部会议。” “都推了,”林霁打开咖啡机,“紧急文件整理完发过来,其他的事情,等我回去再说。” “林总同样会出席,”助理为难道,“那边很重视。” 林霁哼地笑了声,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例行的月度汇报,有什么值得他重视的?不用理,通知徐特助就好。” 通话被挂断,林霁点了客房送餐,敲了敲盥洗室的门。 “知夏,还没好吗?” “快了——”郑知夏的声音听不太真切,“马上就好。” 压抑的喘息和鼻音埋没在水声里,热气蒸腾而起,冷白修长的手掌按在墙上,指节的薄红一点点漫出来,圆润的眼半阖着,低低哼了声。 郑知夏裹着浴袍走出来,林霁正坐在窗边,桌上放着一杯咖啡和一杯温水,他立时皱起眉,拨了拨桌上的药盒。 “能不吃了吗?我真的已经好了。” “不行,”林霁支着下巴对他笑,“得吃满三天,而且就算不吃,你也不能喝咖啡了。” 他看见了垃圾桶里尚未销毁的罪证,咖啡残骸和垃圾食品的包装袋。 郑知夏皱着眉吃药,林霁将手机推到他眼前,说:“看看去哪里玩,游乐场?还是影院?” “好幼稚,”郑知夏皱着鼻子笑,“我上一次去游乐场还是十六岁的时候。” 他一提林霁便想起来了,也很轻快地笑着说:“噢,和我一起去的,你差点在鬼屋误伤工作人员。” 小时候被关在器材室的经历让郑知夏并不怎么喜欢黑暗密闭的空间,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该去哪里玩呢?”林霁的表情看起来既愉快又苦恼,“我这几年都忙着工作,实在想不出来,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郑知夏坐在他对面,很认真地思考了片刻。 “要不去滑雪吧?或者去玩滑板,哥,你会吗?” “我会滑雪,”林霁探身摸了摸他的额头,“确定了?” 郑知夏点点头,再一次和他强调:“我的感冒已经完全没事了。” “好,那我们先等早餐送上来。” 林霁低头给助理发消息,郑知夏慢吞吞地喝水,悄悄去摸他的杯子,林霁头也不抬地按住他的手,警告似的轻轻一拍。 “一口也不行。” 他熟稔地截住郑知夏将将到唇边的话,放下手机,又说:“有带护照吗?” “嗯?”郑知夏不解眨眼,“带了啊。” “行李收拾了吗?” 郑知夏摇头,目送着林霁站起身,解下手腕间的钻石袖扣和手表,将袖子整整齐齐地往上叠,轻车熟路地走向自己的行李箱。 “哥,”他的心跳在渐渐变快,“你要带我去哪里?” “瑞士。” 林霁回头看他一眼,又说:“别偷喝咖啡。” 乱糟糟的床榻上落满明光,郑知夏拨弄着他闪闪发亮的袖口,嘴角很明显地弯着。 “知道了,”他大声说,“我又不是饿死鬼投胎!” …… 站上雪地时郑知夏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借着烟草确定自己身处现实——但唯一一包烟已经在林霁不注意的时候被扔进了酒店的公共垃圾箱,他低低咳嗽一声,林霁就立即回过头看他。 “没事,”他笑着摆手,“我们在这边待几天?” “三天,或者更久一些,”林霁手中搭着给他买的披肩,“看你喜欢,反正是暑假。” 但林霁早已经没有了暑假这种东西,郑知夏亲昵地跟他挨着肩,很自然地长吁短叹。 “就三天吧,我爸其实一直在催我去公司帮他干活,要是在这边待久了,他肯定要打电话骂我。” 第25章 林霁闷闷地笑:“难道不是该来骂我拐走了他的乖孩子?” 远方雪山皑皑,郑知夏侧头和他对视,林霁依然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垂眼时稳重温和的神情让俏皮话听起来更像不甚走心的调情,只不过一眼,郑知夏就已经无可救药地开始心动。 什么拐跑,明明是一厢情愿的私奔。 他们坐在大堂里等待入住,林霁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不紧不慢地说:“放心,上飞机前我给母亲发过消息,伯母应当也已经知道了。” 郑知夏并不担心挨骂,成年人去哪里都是自己的自由,他敛着眉眼笑了笑,有点为难的意思:“我只是怕影响了你的工作安排。” 林霁收起手机,笑着道:“我才刚忙完两年,总该有段休息的时间吧。” 事实上他的工作消息已经塞满了邮箱。 但郑知夏对他从来信任,捧着玻璃杯用晶亮的眼睛看过来,又问:“那valina呢?” “valina?”林霁似乎觉得他的问题很有意思,“我们出来玩,和valina有什么关系?” 郑知夏很快地眨了下眼,说:“我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了。” “至少现在还是朋友,”林霁说得平静,“况且就算日后结婚了,我和朋友出门旅游这种事,也跟她没有太多的关系。” 心里冒着甜丝丝的气泡,郑知夏点点头,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嗯,你说的对。” 婚姻和友情并不冲突,也从不相同,但至少作为林霁最好的朋友,他已经足够特殊。 贪心太多的人容易什么都握不住,郑知夏笑了笑,转移话题:“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滑雪?” “明天吧,”林霁说,“先好好休息一晚,再好好玩尽兴。” 郑知夏弯了弯眼,开心地应了下来。 但林霁的惊喜并没有停止在这里,第二天早上郑知夏敲开他的房门,沙发上躺着一个很大的礼物盒,林霁站在他身边,贴心地让开了点:“先猜猜是什么。” 比起玩游戏郑知夏更想拆礼物,天蓝的丝带扔在地板上,一副滑雪板静静地躺在松石绿的礼物纸上,角落里写着他的名字,字迹很熟悉。 郑知夏转过头,发丝在光线下闪闪发亮,很欣喜。 “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说想滑雪的时候,”林霁靠在墙边,视线温和纵容,“可惜昨天没送到,喜欢吗?” 郑知夏点头,笑着说:“我都舍不得用了。” 林霁顿时失笑:“这么喜欢啊,那再送你一副当收藏。” “那也不需要,”郑知夏从沙发上扑过来拥抱他,“谢谢哥!” 年轻人的体温微微偏高,林霁熟稔地扶住他的腰,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 “走吧,去滑雪。” 他们站在山脚等缆车,马特洪峰静静地屹立在远方,夏热在冰雪中变成了一场不够真实的梦,郑知夏蹲下身,手指在积雪上划过。 “哥,”他仰头看向林霁,“你知道吗,这几年网上很流行冬天的时候在雪地上写名字。” 林霁的身形为他阻挡出一块无人打扰的小小区域,他嗯了声,问:“是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吧,”郑知夏低着头,一笔一划都显得很认真,“我不太清楚,但觉得很好玩。” 他站起身,扯了扯林霁的袖子,勾起的嘴角有种恰到好处的得意。 “看,我的字是不是进步了?” 雪地上写着他的名字,林霁认真端详了会,点点头:“嗯,好看,字如其人。” 郑知夏就弯着眼笑,抬脚擦去了雪地上的痕迹。 “走吧,缆车到了。” 在雪地里写心上人的名字,等到下一场雪落后,就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作者有话说: 郑知夏的滑雪:室内滑雪 林霁:订机票去瑞士 第14章 换个人 林霁说自己会滑雪,郑知夏其实并不太相信,将运动和林霁联系起来总让他觉得违和,可那些流畅精壮得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又实在不像是常年坐办公室就能获得的。 至少应该不是精通。 站上雪道时他转头去看林霁,在寒风中舔了舔冰凉的唇:“哥,你真的可以吗?” 这里并非初学者雪道,陡峭的坡度和远方屹立的深灰山峰足以让胆小的人产生畏惧,护目镜遮住林霁大半的面容,他对郑知夏勾了勾唇,拉上蒙脸的魔术巾。 “来比一比?” 郑知夏也带上护目镜,对他比了个同意的手势,笑意在冻得通红的唇边昭彰地漫出来。 “那我要是赢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林霁失笑:“你的什么要求我没答应过?还用得着借着比赛讨彩头么。” “会好玩一点嘛,”郑知夏背着手,是很自信的姿态,“哥你赢了的话,也可以跟我提一个要求,怎么样?” “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林霁短促地笑了声,“那就倒数了。三、二、一——” 尾音被阿尔卑斯山冰凉的风吹散,远山飞速掠过,心跳在急速的下落中鼓噪喧嚣,郑知夏在开局没多久就轻而易举地落败,他在风中开怀大笑,执着地追逐着前方那道潇洒飘逸的身影。 “哥——”他大喊,“你什么时候偷偷练的滑雪?” 林霁没有回答,或许是风声盖过了其他的一切,又或许是无暇分心,他只是坚定地飞掠过群山和积雪,如同一只翩飞的鹤。 第26章 他总是不爱回头的。 玩闹般的比赛很快结束,郑知夏抱着雪板朝林霁跑去,笑得很开怀:“哥,你以前明明一点都不喜欢运动。” “只是不喜欢大热天的操场,后来有次谈生意,那个客户喜欢滑雪,就去学了,”林霁用保温杯交换了他的雪板,“你呢?什么时候学的滑雪。” 热气温暖了冰凉的嘴唇,郑知夏眯着眼,很惬意地跟着他往缆车走,说:“就前两年,刚上大学的时候。” 骗人的,是十二岁那年和父母出国玩的时候,在阿尔卑斯山上待了整整一周,每天都在滑雪。 他们很一致地沉默下来,雪地被踩得咯吱响,郑知夏捧着水杯,突然说:“三年还是挺久的。” 足以插入新的人、新的爱好、新的习惯。 林霁没说什么,抬手拍拍他的头,说:“再滑几趟?” “好。” 他们一起上了缆车,郑知夏无意间回头,看见后面那辆上坐着一位金发蓝眼的高大男人,视线短暂碰撞,他愣了瞬,而后礼貌微笑点头,那男人也对他微笑,还抬起一只手挥了挥。 林霁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了?” “没有,”郑知夏扭回来,对他笑了笑,“我就随便看看。” 他们在雪道上消磨了一整个上午,回酒店时郑知夏依旧精神奕奕,抱着两块雪板看林霁在自己身边接电话,全英文交流,专业术语和过快的语速让他甚至有点听不过来,只能沉默着给林霁当拎包小弟,还乖乖地被牵住一只手。 我难不成还能在阿尔卑斯山上走丢么? 郑知夏屈起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坏心眼地笑,林霁的话语却连停顿都没有,反倒将他牵得更紧,眼神轻飘飘地落下来,像一抔将融的新雪。 别闹,他做了个口型,郑知夏就乖乖安分下来,礼宾走过来帮他拿走雪板,他视线一转,在餐厅窗边的位置上又见到了那个英俊的蓝眼睛男人。 还真是够巧的。 林霁起身去洗手间,郑知夏坐在桌边看手机,给宋白露发照片——坐在缆车上拍的,和林霁勾肩搭背,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林霁则侧过头,很专注地看着他,低敛的眉眼沉静又带着明显的笑意。 宋白露回复:“你能不能跟林霁学学,多大个人了,一点也不稳重。” 郑知夏盯着那张照片发呆,顺手回道:“我这不是在努力学习么。” 宋白露那边又发过来几条消息,无非是让他照顾好自己早点回家,他一一应了,笑意始终停留在眉梢,突然卷,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 是那个蓝眼睛男人。 “这么巧,”他开口时显得很熟稔,“我上午在雪道上看见你,你滑了四次,只回过一次头。” 郑知夏遇见过很多次搭讪,男女皆有,这次能算得上最有趣,因此他抬眼微笑,说:“有些时候一眼也足够记住谁,不是吗?” 男人也笑,自我介绍道:“fomalhaut,天体学博士,有兴趣加个联系方式吗?” “你怎么笃定我是单身?”郑知夏的视线越过他,在某一处很短暂地停留,“或许我是和男友一起来度假的。” “噢,你当然不是,”男人眨眼时显得有些俏皮,“我能看出来,你们只是朋友。” 话音刚落,他看见眼前这个俊美的东方男人很明显地怔愣了下,又欢快地笑起来。 “你说的很对,”郑知夏惋惜耸肩,“可惜我有喜欢的人了,抱歉。” “但是还没有在一起,不是吗?”男人看起来很坚持,“你现在还是——自由之身。” 郑知夏的笑意恰到好处:“我想我不会喜欢上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 男人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身后的脚步声停下,一道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弟弟不喜欢男人。” 他回过头,是那位和东方美人一起在雪道上滑行的男人,他此刻脱了帽子和魔术巾,露出的面容成熟英俊,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十分之明显。 蓝眼睛弯了下,很愉快地笑出声——看来所谓的喜欢只是一场单相思呢。 他从口袋里摸出名片放在郑知夏手边,深蓝的底色上用油漆笔画着两颗星星,跟郑知夏挥手道别。 “就当交个朋友。” 好熟悉的话,郑知夏没忍住笑出声,伸手拨了拨那张名片,可惜还没看清上面写了什么,旁边就伸出一只手将它拿走,随手塞进了裤袋里,郑知夏抬眼看过去,眼神促狭。 “哥,你想和他交朋友啊?” 林霁在他对面坐下,笑着骂他:“小没良心的,我是担心你被他勾起了心理阴影。” 郑知夏知道他指的是裴如许那事,支着下颌语气:“我抗压能力没那么弱,你放心好了。” 侍应生过来上菜,林霁隔着桌上摆的陶瓷花瓶和半开的玫瑰看着他,问:“所以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郑知夏神色自若地点头,“当然有啊。” 他期盼着林霁多问点什么,可对方只是应了声,又笑着问:“所以觉得相亲烦,也是因为有喜欢的人?” 心脏好像突然空了一块,郑知夏习以为常地勾着嘴角,语气一如先前:“那倒不是,我就单纯觉得现在就被催着结婚很烦,至于他——” 他顿了顿,和林霁对视着,半真半假地叹气:“他不会喜欢我的,我们这辈子都不会有在一起的机会。” 第27章 喜欢这件事改变不了郑知夏的婚姻和未来,注定没有结果的单相思连让第二个人都知道都是不可饶恕的过错。 林霁点点头,淡声说:“那个人听起来像个瞎子。” 郑知夏噗地笑了,乐不可支地扶着额。 “不不不,他很好,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看向林霁的视线认真极了,“他不喜欢我这件事,是我有问题。” 林霁皱着眉,严肃地说:“知夏,任何人不喜欢你,都不会是你的问题,你应该换一个喜欢你的人喜欢。” 偏偏郑知夏心思恶劣,故意道:“比如说刚刚来送明信片的那个人?” 林霁沉默片刻,语气淡淡:“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喉间泛出明显的苦涩,郑知夏弯着眼笑,跟他讨饶:“错了错了,哥,你别生气。” 于是林霁又很无奈地叹气,说:“知夏,照顾一下我,老年人经不起吓的。” “瞎说,你年轻着呢。” 郑知夏自然而然地停顿,流畅地转换话题:“不过,我确实有在考虑换一个人喜欢,等到他结婚之后吧。” 林霁很轻地笑了笑,手里握着刀叉,慢条斯理地切牛排。 “这么喜欢啊?” “嗯,特别特别喜欢,”郑知夏也垂眼,“我还想过等他结婚的时候,要给他亲手做一束捧花。” 林霁目光淡淡,语气却依然温和:“为什么?” 郑知夏的脸颊因为咀嚼鼓动着,好一会后才含糊说:“不因为什么,只是一种祝福的方式。” 如果我此生注定求不得,那我希望你的婚姻能幸福。 林霁的手顿了顿,笑着说:“看来这三年,你经历了很多的事。” 这么沉重的话,怎么都不应该从郑知夏口中说出来——他那个活泼天真的邻家弟弟,什么时候开始被一个不知道样貌身份的人迷得神魂颠倒,非他不可的呢? 悠扬的小提琴曲在耳边流淌,片刻之后,郑知夏听见他说:“既然没有结果,不如现在就换一个有结果的人喜欢。” 心跳停顿的瞬间,刺痛漫上眼眶,郑知夏抬起头,脸色有些苍白,却依旧在微笑,他看见林霁平静的视线,很真挚很可靠,如同每一位关爱弟弟的好哥哥,又或者是有生死之交的好兄弟。 他不在意郑知夏喜欢的是谁,但他在真心希望郑知夏不被这段感情围困,不为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神伤。 于是郑知夏点点头,说:“好,我努力努力,再重新找一个喜欢的人。” 他的视线掠过林霁平直的眉,微微抿着的唇角,最后落在窗外白头的山和明净的天上。 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在七岁那年遇到的林霁,若是此刻便因意外死去,那么他的大半辈子都宿命般地和林霁走在一起。 人要怎么放弃自己的半生? 至少在二十一岁的时候,郑知夏得不到任何的答案。 作者有话说: 所以有时候会讨厌别人说,年轻时候觉得很痛苦的事只是一道坎,过去了就会发现不值一提,可在当下,那的确就是不可逾越的高山啊(叹气) 第15章 长夏 林霁坐在候机室,给自己的助理发消息。 “去查个人,叫裴如许,a大数学系的学生。” 郑知夏坐在他旁边,手里是一份中文报纸,不经意般侧过头,笑着问:“你这么忙啊?” “度假结束了,”林霁对他摊手,“新招的助理还没有适应我的工作节奏,堆压了很多事务等着我处理。” “飞机都还没到呢,”郑知夏夸张地哇了声,“哥,你这样让我还怪有压力的——比较起来,我实在是有些懒惰和颓废。” 林霁勾勾唇角,说:“暑假不就是用来颓废和快乐的?劳逸结合才是最好的生活状态。”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郑知夏歪着头,神色有些顽皮,“要是不够努力的话,我会被你远远甩在身后,然后天天被我妈说能不能向你学习的吧?” 林霁嗤地笑了,似乎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 “我有什么好学习的?我记得你也不是这么听长辈话的好孩子啊。” “所以是我主动想跟你学习啊。” 郑知夏说得轻描淡写,微微弯着眼笑:“你比我厉害,所以我把你当成努力的目标,这很合理。” 林霁静静地和他对视几秒,而后垂眼喝茶。 “做自己就好,不要和任何人比较。” 郑知夏忍不住笑他:“你这话说的,好像四五十岁的中年老男人。” 林霁不轻不重地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道:“我就比你大了五岁而已,听话。” “哎!”郑知夏笑着去捉他的手,“我什么时候不听话过,当年人家都说我是你的小跟屁虫好不好!” 林霁也想起了那些依旧很鲜活的旧事——是在他刚上初中的时候,小学放学早,郑知夏会乖乖地坐在教室里写作业,等他放学后过来接自己回家,有时候也会跑到他的校门口等,一群初中生咋咋呼呼地走出来,他直接被淹没在人海中,踮着脚都露不出脑袋。 那时候的郑知夏长得可爱,柔软的头发和圆润的眼睛无一不像惹人怜爱的小狗,恶劣的初中男生总是坏心思想逗他,说他是马屁精和小跟屁虫,等林霁出来的时候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怏怏不乐的郑知夏。 第28章 后来林霁问了一路,才从小孩嘴里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立即转身带着他去街边的某个篮球场,把几个男生叫出来排排站,挨个跟郑知夏道歉。 场面着实算得上滑稽可笑,尤其当被道歉的小学生还一本正经点头原谅的时候。 郑知夏握着他的手,奇怪地问:“你在笑什么?” “没有,”林霁站起身,“走吧,我们该登机了。” “你快说——”郑知夏不依不饶,“刚刚那句话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林霁顺手接过他手中的行李箱,但笑不语,只是带他避开迎面撞过来的行李车,郑知夏眨眨眼,心里像有一只展翅的蝴蝶。 “哥,你想到了什么事?” 林霁嘘了声,垂眼看他,说:“是秘密,别问。” 小孩子不记事,因此这件事成为了他关于郑知夏的众多秘密之一。 …… 飞机落地时郑知夏看见了宋白露的消息,让他回家后自己解决晚餐,他心不在焉地打字:“那我和林霁在外边吃。” 宋白露很快就回他:“少吃点外面的东西,不卫生。” 能有什么不卫生,郑知夏暗暗撇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但会发胖的确是真的。 “哥,”他转头去问林霁,“我们晚上吃什么?” “现在就要去公司处理一些事,”林霁语气歉然,“你自己回家吃,可以吗?” 郑知夏摆摆手,说:“有什么不可以的,那我走了?” 但林霁还是跟他走在一起,说:“我先送你回去。” 他没有拒绝,回到家时夜色正好降临,极遥远处的天穹依稀还有光亮,佣人打开门接过行李箱,郑知夏习以为常地朝餐厅看去。 宋白露不在,郑渚也不在。 “我妈他们呢?” “夫人下午出门了,说是去医院体检,”有人回答他,“您今晚想吃些什么?” “帮我随便煮碗面就好。” 郑知夏皱了皱眉,谁会下午去医院体检? 他上楼后给宋白露打了个电话,没人接,直到一餐晚饭慢吞吞吃完,门外才传来汽车停下的动静,郑渚从外面走进来,有些意外。 “怎么坐在客厅里?” “消食,”郑知夏同样意外,“你们怎么在一起?” 后头进来的宋白露登时骂他:“我跟我老公在一起很奇怪吗?臭小子,会不会说话!” 郑知夏从沙发上爬起来,惆怅又少年气地叹息:“麻烦的女人——他们说你去医院体检了,我关心你还不行?” 宋白露没好气地道:“盼我点好的吧,没事都得给你气出事来。” “好了好了,”郑渚乐呵呵地打圆场,“儿子担心嘛,你也不要老打击他,不好的,晚饭吃的什么?” 后一句自然是对郑知夏说的,他简单答了,又微微皱起眉。 “爸,你最近是不是没好好休息?” 郑渚似乎消瘦了挺多,遮掩不去的疲色挂在眼尾眉梢,他笑了笑,说:“是有些忙,要不你明天就来公司帮忙?” “也不是不行。” 郑知夏原本就有类似的打算,答应得自然干脆,郑渚倒是意外的模样,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好,长大了。” 语气怪肉麻的。 悬起许久的心脏悄然地安稳落下,郑知夏转身上楼,兀自补觉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跟着郑渚去公司上班,难得穿了西装外套,正正经经打着领带,颇有狗被强行穿上衣服后的束缚和不适感觉,郑知夏站在阳光猛烈的办公楼下,暗暗骂了句脏话。 到底是谁规定的上班要穿正装?热中暑了还怎么干活! 郑渚同样穿得人模狗样,站在台阶上对他招手:“快过来,底下热。” 他这个被安排在了财务部当实习生,部门老大已经算是熟人,走在一块儿时语气轻松,笑着说:“早盼着你过来了,我们财务部就缺你这种数学专业的人才,我手底下那些小姑娘还不知道这消息,待会见了你,指不定高兴得能把屋顶掀了。” 郑知夏懒散地笑了声,说:“那要报销的话,你自己去找我爸签字。” “真绝情啊少爷,”那人笑着给他开门,“您先请进。” 十二点半的时候郑知夏终于看了眼手机,邓明城的消息在最上面,他先是往下翻,接着本能地在某个熟悉的头像上停住视线。 林霁问他:“中午有空吗?过来一起吃个饭。” 还真是破天荒的邀请——工作狂在工作日中午约人吃饭,这跟不会游泳的人突然说要去游泳有什么区别。 但郑知夏还是不自觉地翘起唇角,给他拍自己略显凌乱的办公桌。 “被我爸抓来打工了,去不了。” 然后才去看邓明城的消息,是问他什么时候去银星。 “最近没空玩,”他回,“我不像邓少事业有成,能拒绝继承家业。” 说完自己都笑了,好不识人间疾苦的话,放出去起码要被愤怒的人民挂上绞刑架示众三天三夜。 邓明城估计刚起床,回得很快:“狗说自己没空玩我都信,你说这话就是纯放屁,我不管,反正晚上的时候你得出现在我面前。” 郑知夏给他发语音,笑道:“干什么,你爱上我了,所以才非得见到我?” 第29章 “滚蛋,”邓明城素质极差,在屏幕另一端骂他,“老子有正事跟你谈,你还记不记得上回自己说的话!” 郑知夏这才想起早就被抛到脑后的一些事——实在是最近的日子过得太充实,好事坏事一股脑地挤进来,他的确已经把邓明城和银星忘在了天涯海角。 “这得怪你,”他心安理得,理直气壮,“你又没给我发消息,我怎么知道那事还没解决。” 新消息在屏幕顶上弹出来,郑知夏飞速切过去,弯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根从部门老大那顺的烟。 林霁说:“那我过来找你。” “好啊,”他咬着烟嘴飞快打字,笑意很明显,“不过得快点,我很忙的。” 旁边苦哈哈吃便当的女人好奇地问:“是女朋友吗?” “嗯?不是,”郑知夏礼貌地回答,“只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手却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有那么明显吗? 他扔掉没燃过的烟,转而去看邓明城连续不断弹出的消息,最后一句刚好也是:“你最近不会在为哪个男人守身如玉吧?” 郑知夏哼笑一声,回他:“对啊,你信吗?” “不信,”邓明城答得干脆,“我宁愿相信明天是世界末日。” 这么相比的话,世界末日也能算是好事。 “那还问什么,”他结束了毫无营养的聊天,“行了,我今晚过去。” 邓明城这才重新安静下来,郑知夏继续开始看自己的报表,对面的年轻实习生犹豫好久,红着脸走过来,轻声细语地问:“你要一起去吃饭吗?” “不,”郑知夏礼貌地对她微笑,“我在等人。” 林霁从公司过来差不多要十五分钟,他掐着点拎起西装外套下楼,又在电梯里扯松了领带,顶着正午的烈日钻进林霁的车中,而后夸张地舒气。 “快走快走,别让我爸发现了。” 林霁竟也真的快速转弯掉头,停在路口红绿灯前时才侧过头,抬手捋了捋他乱糟糟的额发:“怎么看起来这么累?” “因为一上午都在看报表,”郑知夏叹气,“还不如让我算账呢。” “算账也累,”林霁笑了声,“要不来我这实习,给我当助理。” 郑知夏听出来他是开玩笑,于是也半真半假地说:“那我爸会冲到你公司把你揍一顿的。” 林霁点点头,一本正经道:“应该的。” 他带着郑知夏在熟悉的地方下车,这是他们从前经常来吃的私房菜,老旧街道的深处是一扇古朴的木门,庭院葱茏深深,白墙青瓦立在燥热的天光下,锦鲤池旁趴着晒太阳的乌龟,郑知夏收回视线,感叹:“那么多年了,这里一点都没变。” 他记得林霁最爱吃这里的棉花鸡。 林霁轻车熟路坐下,立即就有人将菜端上来,红艳艳的山楂小排摆在郑知夏面前,温度正正好能入口。 “我回来后只来过一次,”他说,“还是前几天给你跨城送外卖,知夏,其实我这几天一直想问,你那次生病,是不是跟裴如许的事有关?” 郑知夏心尖一颤,不安感猛然浮现。 “你怎么知道他叫裴如许?” “校园网上有他的信息,上个期末的奖学金公示名单,”林霁语气寻常,替他夹了一块排骨放进碗中,“然后又顺便查了下,发现他有在银星兼职。” 他抬眼,笑着问:“你知道这些事吗?” 郑知夏捏着筷子,在头晕目眩间镇定地笑了笑。 “我知道。” “我就是在银星认识他的。” 作者有话说: 郑知夏(强行冷静.jpg):聪明人不会编一个全新的谎话,而是更改部分事实 第16章 天生坏种 窗外阳光惨烈,蝉鸣声聒噪,郑知夏端着茶杯,指腹的刺痛开始发痒。 “你应该也知道,银星是邓明城开的,我和他的关系算是挺好,所以当初他问我要不要合伙,我就投了点小钱。” 林霁英俊的眉眼显得很专注,笑着说:“前一件事是知道的,后面这个,我确实不知道。” “你很有投资眼光。” 郑知夏短暂地笑了下,他不管做什么,都能从林霁这里得到夸赞。 “然后有天过去和他讨论点事情,”他接着说,“在大堂遇见的裴如许,他在被人刁难,我认出来了,以为他是客人,就顺手帮了一把。” 都是真的,只不过纠缠是假,裴如许蓄意而为,他顺水推舟,大家都不是好货色。 林霁不置可否地点头,说:“好心没好报。” 郑知夏嗤地笑了,圆润的眼很明显地弯起:“也不能这么说吧,哥,我真的没事,生病也不是……被他吓到了或者怎么样,现在也已经完全断掉了联系。” “还是了解一下才放心,”林霁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你这次准备实习多久?不是还要出去旅游么。” 断了联系,好事,他足够让裴如许这辈子都没机会出现在郑知夏面前。 郑知夏无知无觉,低头戳了戳碗里的青菜,说:“不知道啊,得看我爸什么时候愿意放人了,至少也得等到八月吧,要是一直不让我走,就之后再说呗——你应该不会再好几年不见人了吧?” 林霁失笑:“当然不会,母亲一直不太乐意我在国外独自生活,而且最晚今年底,我就要订婚了。” 第30章 啪。 调羹摔在碗里,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动静,郑知夏似乎被吓了一跳,无措地抬眼看向他,而后勾着嘴角说:“这么着急啊?” “嗯,”林霁说起这事时平淡至极,“我二十七了,她认为再晚会不太好——怎么用这副表情看着我?” 郑知夏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想来是十分难看的,褪去血色的嘴唇习惯性地往上扯,他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捡起调羹,说:“没有,就是没想到那么快。” 他自然而然地抬手喝汤,而后看向林霁,问:“和valina?” “不出意外的话,是她,”林霁的目光温和而包容,“你不喜欢她吗?” 这都是哪跟哪,郑知夏喝了口茶,说:“没有,她挺好的,你们很相配。” 他攥了攥手掌,指尖有些冰凉,连带着胸膛的苦涩一起占领感官,林霁倒是笑了声,说:“只是合适而已。” “那肯定比不上初恋相配。” 刚说完他便已经开始后悔——这都在不过脑子地讲什么胡话? 林霁的沉默像是被他戳到了经年都不曾结痂的伤口,郑知夏欲盖弥彰地低咳一声:“我瞎说的。” 他不敢抬眼,握着茶杯的手抬起又放下,几乎有些坐立难安,林霁觉得有趣,笑道:“我知道,你怕什么?又不会揍你。” 郑知夏夸张地地瞪着眼:“好哇,你还想揍我!” 他作势要起身走人,林霁抓住他的手腕,安抚般地摩挲一下,像是主动认输:“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你说的没错。” 郑知夏慢慢抽回手,在桌布的遮掩下摩挲着自己的手腕,笑容被收敛成明显的困惑。 “相配在哪里?我记得她……那个女生,家境普通,成绩也普通,大家都说她配不上你。” 林霁似乎是叹了口气,很释然:“灵魂的相配。那时候年轻,觉得什么金钱家世的太俗,不该出现在感情里,喜欢她,是因为她很有趣,也很有生命力,正好是压力最大的那一年,她在一片灰扑扑的学生中——” 他笑了声,仿佛是为自己的感慨与坦白觉得不好意思。 “最鲜活。” 郑知夏安静地夹菜,直到话音停止才停下,咬肌酸涩喉咙胀痛,抬起眼飞快地笑了下。 “其实我以为,我还算是鲜活的?” “不一样,”林霁失笑摇头,“这都没有比较性,好了,快吃饭吧。” 郑知夏闷闷噢了声,没有再问,慢吞吞地嚼着排骨,酸涩的味道炸开,他皱着眉,含糊不清地小声说:“今天这做的也太酸了吧。” “有吗?”林霁也尝了一块,“我觉得还好,跟以前的味道差不多。” “那大概是我的味觉出问题了。” 郑知夏笑了笑,仍旧微微皱着眉,无能为力地感受着酸涩感在胸膛和口腔中横冲直撞。 原来同样的鲜活,在同一个人眼中也是不同的。 他突然感觉到了习以为常的迷茫,那是在青春期每一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里都不曾想通的疑问,至今都没能得到解答。 好看不行,听话不行,相似不行,能让他感到轻松愉快也不行。 喜欢是世界上最难解释的命题。 …… 邓明城一条腿搭在沙发上,端着酒杯啧啧叹气。 “你这是上班上出怨气了?这么玩命地喝。” 桌上摆的酒瓶密密麻麻——大半是进了郑知夏腹中,红的白的混着喝,现在轮到了威士忌,他看得咋舌,其他人则碍于那股颓丧冷厉的气场不敢接近,不远不近地坐在不远处聊天。 邓明城等了片刻,又啧了声。 “咋回事啊?半死不活的,被你爸训自闭了?” “没有,”郑知夏的声音很淡漠,“失恋。” “嚯,你骗谁呢,”邓明城笑着挑眉,“恋都没恋过,失的哪门子?不会是分手后发现自己爱裴如许爱得不可自拔了吧?” 怪恶心的,郑知夏无语道:“别膈应人,你到底喝不喝?那一杯端在手上看半小时了。” 邓明城立即仰头一饮而尽,反手翻过杯子抖了抖,示意自己喝得十分干净。 “我说真的,你这几天都不对劲,那天本来说好了来谈正事,结果你全程就没说超过十句话,净逮着我的私人酒柜霍霍,别说,真跟失恋了有点像。” 郑知夏支着额,在昏沉醉意中眯眼侧脸,说:“你就说正事有没有解决吧。” “谁跟你聊这个了,”邓明城坐到他身边,“哥们又不是掉到钱眼里去了,关心你一下不行吗?” 郑知夏深深地吸气,鼻音略重,哼哼地笑:“我看你是想找笑话吧?” 邓明城朝他摊手,无辜喊冤:“我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你不信的话,给你上点实际的?” 多年交情让郑知夏默契地理解了他的意思,短暂的沉默后,他点点头,仰头靠在沙发上,昏暗暧昧的灯光从头顶落下,旁边有人在和漂亮女孩玩游戏,雪白大腿和卡其色工装裤挨在一块,脚踝已经暧昧地勾缠在一起。 他感到了熟悉的荒谬与不可救药感——为旁人,也为自己。 和林霁不同,郑知夏天生就明白自己爱纸醉金迷,爱低级快感,爱放纵欲望,更爱用移情解决失意。恶劣的基因组成他的躯体和灵魂,好在喜欢坚持这点是为数不多的优良品德。 第31章 大概截然相反的灵魂天生就不会互相吸引。 门扉敞开,有人领着个穿白t恤牛仔裤的男孩进来,邓明城用胳膊肘杵他,笑得很猥琐:“哎,这个怎么样?” 郑知夏兴致缺缺地抬眼,一张算得上十分漂亮的脸蛋闯进视线,薄薄的双眼皮,嘴唇湿润水红,含羞带怯地望过来,而后对他抿唇一笑。 他皱了皱眉,问邓明城:“你这里,是不给未成年进的吧?” “我从来不干违法犯纪的勾当!”邓明城信誓旦旦跟他保证,“不信我给你看他证件,来,快跟我们郑少爷打个招呼。” 那人便自觉端了杯酒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蹲下,侧脸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膝盖,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郑知夏沉默着伸出手,摸了摸他。 像是爱抚一只宠物。 “十八岁?” “快十九了,”男孩看着他,有些孺慕有些敬仰,“您喝酒吗?” 郑知夏笑了,接过他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轻轻摩挲他的脸。 “太小了,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今天良心在线,难得想当一回好人,男孩失落地走了,邓明城看着他,用很新奇的眼神。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滚蛋,”郑知夏笑着骂他,“你明天就把他给弄出去,那人我前段时间回高中时见过,正在准备高考,也不知道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邓明城脸色瞬间变了:“他说自己是辍学坐火车来打工的,钱被骗光了才来我这打工……” 郑知夏皱着眉坐起身:“你他妈招人的时候不背调啊,这种理由一听就是在扯淡!” 银星最引以为傲的便是隐私性,他生怕这人是别有用心。 邓明城立即让人去查,一时间气氛冷场,音乐声被调到最低,郑知夏努力让自己从酒精中清醒,偏偏莫名的燥热自小腹烧起,莫名其妙又愈演愈烈,连带着他的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草。 水晶杯摔落在地上,破碎声猝然炸开,他站在满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面色难看呼吸微微粗重。 “酒里有东西。” “操!”邓明城也骂了声,立即站起身扶着他往外走,“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郑知夏摇头,低声道:“给我张房卡,不行的话我会再找你。” “那给你找谁?” 邓明城问得诚恳,他没忍住,抬脚踹过去。 “谁都不要!他妈的,我最烦这种东西,你最好明天就给我查清楚那人是什么背景!” 邓明城识相地闭嘴离开,他喘息着将门摔上,冰冷的灯光落下,浴室里水声响起,镜中映出一张潮红的,迷离的脸,薄红浸透关节爬上锁骨,雾蒙蒙的眼阖上又睁开,最后伸手关掉花洒,带着一身水痕跌跌撞撞走出浴室。 “嗯……” 神智已然开始混沌,郑知夏躺在床上,皱起的眉透露出无法纾解的烦闷,薄被一角盖在小腹上,遮住活动的手掌,脚趾蜷缩着踩在雪白床单上,小腿绷出明显的肌肉弧度。他觉得自己已经要融化来了,吐息灼热得似日光,视线都化成朦胧的一片,耳边只剩黏腻的响声与不知何时响起的手机铃声。 欲念燃起,罪恶的想法一点点在脑中浮现,郑知夏深深呼吸着,按下了接通键。 “哥,”沙哑的嗓音在寂静的空间内响起,“怎么了?” 林霁听起来并没有发现端倪,语气温柔,不疾不徐:“周末要加班吗?” 郑知夏克制而无声地喘了口气,小臂被使用到有些发酸,曲起的腿很用力地抵着床沿,沾着细细的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其他。 “不用,怎么了?” “带你出门玩,”林霁的话音顿了顿,“嗓子怎么哑了?” “应该是……今天说太多话了。” “那要多喝点水,明天给你带点润喉糖?” “……好,明天见。” “早点睡,明天见。” 林霁低低地笑了声,温温柔柔的嗓音透过电流钻进耳廓,让他不可遏制地颤抖了下,咬着嘴唇压下一声闷哼。 电话挂断,郑知夏失神地盯着慢慢熄灭的手机屏幕,手心一片濡湿。 ……真是没救了。 第17章 八十岁 邓明城在正事上倒也算可靠,郑知夏在熹微的天光中疲惫醒来,皱着眉慢吞吞看他发过来的资料。 家境普通,接受了好心人的资助进入一中,母亲早年离异,在路边摆摊卖炒粉夜宵,在学校人缘不错——众所皆知的穷。 似乎对他出现在银星给出了合理的解释,郑知夏按了按胀痛的额角,翻身下床。 “不对,”他给邓明城发消息,“再去查,绝对有问题。” 花花公子这个点绝不会醒着,他扔掉手机进了浴室,冰凉的水流倾泻而下,短暂的清醒后又是更严重的头痛欲裂。 “……草。” 他实在不明白有些人对助兴药物的执着——这副作用大得跟要死一样,难不成都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主? 郑知夏嘶了声,镜中的脸色差得像一宿没睡的鬼,当然事实也跟这差不多,他被混乱无序的梦境搅得满身低气压,拎着西装外套到公司时正好碰到郑渚。 “哎,你昨晚去哪了?” “去邓明城家了,”郑知夏在他身前站直立正,“昨天跟妈妈说过的。” 第32章 郑渚打量着他,欲言又止,他是个尊重孩子人格的好父亲,在众目睽睽下并不说训诫的话,只叹口气,说:“晚上还是得早点睡,身体经不起折腾的。” “好的爸爸,”郑知夏点头,顺手正了正领带,“我知道的。” 郑渚又是叹了口气,隐隐能看出些忧愁,对他摆手。 “上去吧,晚点上来开会。” 郑知夏带着一身低气压走进办公室,原本笑着想上来打招呼的女孩讪讪坐回工位上,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键盘敲击声,私人小群的消息疯狂跳动。 “少爷这是挨训了?” “没有吧,指不定是通宵泡吧了,看起来跟被掏空了似的。” “反正心情肯定不好,你们听说过去年暑假的事吗?据说是总秘那边有人犯事直接犯到了少爷手里,当天就收拾东西滚蛋了,大家今天都小心点,别乱说话。” “好的,收到。” 部门老大也听说了风声,推门进来后便悄悄给郑知夏递了根烟,指了指门外:“下楼吃点东西?” “不用,”郑知夏随手将烟放到一边,“给大家点了咖啡,一会记得叫人下去拿。” 听起来又不是情绪不好的样子,部门老大放了心,给其他人递眼神,气氛这才平和起来,只是仍有人时不时地偷瞄一眼这金尊玉贵的少爷,看他面无表情挽起袖口敲键盘,手背上浮起隐约的血管弧度,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反着不近人情的冷光,连微微皱起的眉都显得英俊迷人到无可救药。 真好啊,她们不约而同地感叹,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天仙才能俘获这等人物。 郑知夏从不会注意到这些打量——他只在意自己看重的事情,没多久就起身上楼开会去了。 与会的不少都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同姓同宗,仗着长辈的身份说话多少都有些不客气,他听得不耐烦,勉强克制着表情坐在郑渚身旁,听他们讲一些毫无意义的推托措辞。 这样搞,大家都别想赚钱。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郑知夏迫切地想溜到楼道里抽烟,只是体面的笑才挂出来没多久,不远处一个肚腩肥硕,头顶反光的中年人便笑呵呵道:“小夏还年轻呢,怎么就让他来公司帮忙?这个年纪,假期就该出去多走走,多玩玩。” 明明林霁也说过相差无几的话,可他还是从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若有似无的笑意中感受到极明显的恶意,郑渚站起身,有意无意地挡住那道落过来的视线。 “知夏自己想来的,”他也笑眯眯,“孩子上进,我这个当爸的还能拦着不让?再说了,我这位子,以后不迟早是要给他的,早些熟悉也好。” “哦?小夏之前不是闹着要自己去创业么,现在终于想开啦?” “你也说了,年轻嘛,总得什么都试试,不然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郑渚转身对他招手,“来,跟你伯伯问个好。” 郑知夏习以为常地走到他身边,扮演一个值得被长辈夸赞的好孩子,从外表到利益都挑不出错处,而后被流程化地拍了拍肩膀。 “真是年少有为啊。” 所谓的伯伯慢吞吞地离开,郑渚也带着他往外走,低声问:“你昨晚是不是通宵打游戏了?” “没有,”郑知夏语气淡淡,“我已经很多年不打游戏了。” 郑渚搭着他的肩——他已经比自己的儿子矮上半个头,这便又成了岁月流逝的一项佐证,连带着鬓角悄然生出的白发一起刺进郑知夏眼中。 “是好多年了,”他感叹,“上次因为游戏打你是什么时候?十四岁?” “十五,”郑知夏说起来倒也平淡,“妈妈气到把我的手机电脑全砸了,最后还是林霁来帮我求情说好话。” 郑渚想起来了,笑着说:“你们从小到大就要好,跟亲兄弟似的。” “那当然,”郑知夏的笑容短促如窗外转瞬即逝的日光,“我是他的小跟班嘛。” 人人都知道他们是朋友,是手足兄弟,是从小到大能过命的交情。 他跟郑渚在电梯里准备道别,亮到反光的墙壁映出郑渚清瘦的身影,灯光冷厉如刀锋,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将混混沌沌的二十多年光阴剖得清晰明了,陈列在他的面前。 “还是要保重身体,”郑知夏微微垂着眼,“要是生病了,妈妈会担心的。” 郑渚笑的时候眼角已经有很明显的皱纹,他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说:“你也记得多回家陪陪妈妈,她一个人会很孤单的。” 郑知夏有些想笑——成天在外面和别人喝茶逛街,倒也不见得需要儿子陪。 但他只是点头,说:“好,我会的。” 电梯停下,门扉缓缓敞开,他走出去后回头,看见郑渚如过去很多年一般对自己微笑,抬手挥了挥。 “好好工作。” …… 七月总是显得短暂,万物蓬勃茂盛,和阳光一起肆无忌惮地生长,写字楼恒温十六度的空调让人产生昼夜颠倒的错觉,只有每一次和林霁的联系能让郑知夏分清今夕是何夕 林霁笑他比自己这个执行总裁还要忙,彼时郑知夏困得脸都要栽进碗里,林霁眼疾手快,伸手托住他额头,笑道:“可惜雇佣童工这个理由在你身上已经不能成立了,你爸会同意我把你借过来吗?” 郑知夏没回答,额头在他掌心蹭了蹭,像一只撒娇的宠物。 第33章 “肯定不行,”他声音闷闷,“哥,我讨厌算数。” 林霁哑然失笑,声线柔和:“那怎么办?还有一个月,你就又要回学校钻研数学了。” “不上了,”郑知夏说得不管不顾,“随便买张机票,去哪个深山老林里隐居,然后一辈子都不出来。” 林霁笑道:“那可没有飞机能到深山老林去,但我有私人飞机,一起去?” 郑知夏抬眼觑他,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真的?” “真的,”林霁说什么话都显得正经可信,“这种生活也很不错。” 郑知夏却重新垂眼,很惆怅地叹气:“还是算了,这跟私奔有什么区别?伯父伯母非杀了我不可。” 他趴在桌上拨弄钥匙扣缓解无处释放的压力,林霁便也趴下来,漂亮明净的眼从双臂间露出来,微微弯着和他对视。 “都私奔了,还管他们做什么?管好我别后悔不就好了。” 郑知夏还以为自己幻听,身体先思维一步开始无可救药地雀跃,睫毛颤了颤,不争气地将自己往臂弯里埋得更深。 “这有什么好管的,”声音都有些含糊在一块,像甜腻腻的糖,“你肯定不会后悔。” 林霁很明显地笑了声,漫声问:“这么相信我啊?” 郑知夏藏住自己发烫通红的耳尖,郑重点头。 “嗯,你做好的决定,从来都不会变的。” 深思熟虑,规划好一切,然后就不会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永远坚定地完成目标。 他知道林霁想要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林霁永远都不会做什么。 快凉掉的粥终于被人想起,林霁将它往前推,说:“那住到我家来吧。” 郑知夏唔了声,笑意从眼角眉梢露出来。 “住一个月会不会不太好?” 林霁支着下颌,说:“有什么不好的?买那里的时候就已经给你留了一个房间,就算你一辈子都不会过来住,那个房间也不会有别人进去。不仅离你家公司近,离学校也近,如果之后开学了不想搬,可以一直住在我那。” 郑知夏怔怔地看着他,放下碗,而后慢慢地,自然而然地弯起眼。 “就算到了八十岁也一样吗?” “八十岁也一样。” 林霁对他从来真挚、热忱、毫无保留,因而郑知夏永远确信自己是他最好的朋友,能一起玩到八十岁,又或者直到一方穿着齐整的黑西装站在另一人的遗照前。 他眨了眨眼,感受到一点点本能的湿润、从未熄灭的心动、和世界末日般的平静。 “好啊,那我明天就搬过去。” 第18章 往前 林霁很忙,郑知夏对此有所猜测,却总没有确切的认知,直到时隔多年再次住到一起,他终于庆幸地,窃喜地,一点点记下好友的生活。 即便林霁对他从来没有隐瞒。 因而他不由再次感叹林霁会说话——自己这哪里算忙的?好歹没有将每天的睡眠时间压缩到五个小时,唯一会抽空做的事情只有在私人健身房里运动,每天早上一小时,从来雷打不动。 至少郑知夏很确定自己没办法六点起床并迅速清醒地开始一天的生活,但这确实强求不得,老天爷赏饭吃,没办法。 郑知夏眯着眼打哈欠,蜷缩在林霁的单人沙发上看报纸,落地窗外雨水淅沥,高楼在阴云下显得仿佛要倾颓,桌上茶水沸腾,林霁擦着头发站到他身边,垂眼觑他。 “不给我这个主人让一下位置?” 郑知夏慢吞吞地往边上挪了点,让出一半的位置——沙发很大,但坐下两个成年男人还是太勉强。 “喏,”他大方地拍了拍如美人肌肤般细腻的皮面,笑容狡黠,“坐吧。” 林霁挑了挑眉,竟还真的在他身边坐下,原本还十分宽大的沙发立时显得拥挤起来,裸露的胳膊贴在一起,大腿上也有截然不同的温度贴近,郑知夏往旁边倒,不住地笑。 “很挤啊!哥,你坐那边去不行吗!” 腰间揽上一只手臂,他被拽回来坐好,而后手中的报纸被抽走,温热的呼吸扑在眼睫上。 “我只喜欢坐在这里,”林霁说得一本正经,“你也想坐,那我们就挤一挤。” 水珠从发梢低落,冰凉地浸入肌肤,中央空调恒定的冷风从头顶落下,郑知夏长久又短暂地和他交缠视线,忽然触电般地颤抖了下。 “我才不跟你挤,好热,”他翻身站到地上,“而且沙发会坏掉的。” 只是才站起来就又被拉了回去,栽倒时正好坐到林霁腿上,潮湿的雨水穿透落地窗和高楼大厦,直接降落在郑知夏心上。 “好朋友要学会分享,”林霁的笑声闷闷透过脊背,“这是不是你十岁的时候说的?” 郑知夏闭了闭眼,没敢动。 对林霁来说是分享,对他来说便是纯粹的折磨,理智权衡半晌,最后还是宣告失败,他翻身坐回原来的位置,皮面犹然温热,林霁分给他一份报纸,他顺势就将脚搭在林霁腿上。 “放下去,”林霁温声斥责,跟劝说没什么区别,“坐没坐相。” 郑知夏权当没听到,报纸一拉就开始与世隔绝,直到指纹锁嗡的一声响,电子女声随之传来: “欢迎回家。” 他自然而然地抬眼看去,而后在高跟鞋清脆的响声中褪尽血色。 第34章 valina站在客厅前,耳环上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上午好,两位英俊的先生,有兴趣一起出门玩吗?” 郑知夏沉默着站起身,先对valina礼貌地微笑,又转头去看林霁:“去哪里玩?外面好大雨。” 其实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只是体温犹在,好梦却醒,他捏着报纸等林霁说话,看见对方点了点头。 “一起去吧,valina很喜欢你。” 郑知夏快要分不清喜欢到底该怎么定义了。 “好,”他很快地转过身,“那我要先去收拾一下。” 回房间后却对着衣柜发呆,赤裸的脊背被吹得发冷,斜影细长地落在地板上,孤单得格格不入——但其实也没有在思考什么,只是漫无目的地发呆,脑中雾蒙蒙一片,摸不到任何可以前进的方向。 林霁开门时他才入梦初醒般眨眼,拎着衬衣扭头对林霁笑,说:“你怎么进来不敲门?” “你进我的房间也从不敲门,”林霁抱着手臂倚在墙边,“刚刚是不是在生气?” 他问得突然,郑知夏不可避免地怔愣一瞬,而后流畅地说:“没有啊,你为什么这么想?” 林霁顿时忍俊不禁地握拳抵唇,笃定道:“好,确实是生气了。” “没有!”郑知夏睁大眼,矢口否认,“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有一年,你来我家,”林霁说得不紧不慢,“推开门看见王十三坐在我的床上打游戏,也是这个表情,我问你怎么了,你说没事的语气跟刚才一模一样。” 举例非常详尽,郑知夏没法再反驳,只能沉默地将衬衣丢回衣柜,随便扯出一件t恤往头上套,鼻音闷闷地传过来。 “嗯。” 林霁又笑了声,了然道:“因为她的指纹在我的门锁里?” “那我得说是因为你谈恋爱了但不告诉我吗!”郑知夏胡乱扯好衬衫下摆,“你谈恋爱又不用跟我报备!” 话音闷闷落地,他僵硬了脊背,不敢再回头去看林霁——好明显的吃醋,好确切的失意,好容易就会被日光灼烧成一抔不配得到关怀的灰烬。 郑知夏将自己藏在衣柜投下的阴影中,嘴唇紧抿成平直的线,沉默地攥着手掌。 “我开玩笑的,十几岁的小孩才会为这种事感到生气。” “没有恋爱,”林霁突然开口,“只是她刚来的时候房子还在通风,所以在这借住了一段时间,之前我也不住在这边,就一直忘了这件事。” 郑知夏转头看他,说不清楚自己松的这口气是因为哪一桩心事,或许皆而有之。 “噢,”笑意先于言语出现,“我知道了。” 林霁站在原地,从神情到语气无一不寻常,包容得不动声色:“普通朋友确实不用在意这种事,但我们不是普通朋友。” 郑知夏和他对视,圆润的眼里光影碎碎。 “那是什么?” “死生兄弟啊,”林霁笑得轻快,“小时候还歃血为盟过呢。” 郑知夏凑近他,背起手微微歪着头:“小时候闹着玩的事也当真啊?那我还说要跟你结婚呢。” 林霁便拍他的脑门,笑道:“你闹着要歃血为盟的时候可认真了,好了,valina该等久了。” 于是郑知夏识趣地闭嘴——其实说结婚的时候也很认真。 valina给了他们一人一张画展的门票,现买的,因为林霁说郑知夏对她选择的那场爱情电影不感兴趣,valina理解地点头,便换成了画展。 其实郑知夏还是不感兴趣,但还是笑着答应,上车时自觉坐到后座,沉默不语地刷手机。 有人问他:“最近怎么不见邓明城了?” “不知道,”郑知夏回他,“你去银星找。” “老地方也不见他去,”那人说,“不会也跟你似的,修身养性了吧?” “他阳痿了还差不多。” 虽然这么说着,但他也觉得奇怪,只是还没来得及去问,车就在雨水中停下,林霁转身给他递伞,说:“valina的伞坏了,你自己打一把可以吗?” “其实可以让valina单独用一把伞,”郑知夏认真提议,“不然会被雨淋湿裙子。” valina在一边吃吃地笑,漂亮的眼睛似乎是在控诉他不解风情,林霁无奈一笑,道:“没事,就这样吧。” “好。” 郑知夏开门下车,湿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想打喷嚏,身边就伸来一只递纸巾的手,林霁在伞下和他短暂对视,另一只手礼貌地揽住valina纤细漂亮的后背,水珠从伞沿坠落,划出比他人生规划还要清晰的界线。 他开始讨厌下雨天了。 valina对这个展览很感兴趣,高跟鞋踩在纯白的地面上发出很轻的动静,林霁跟着她在每一幅画前驻足,听她讲画家的人生经历、爱情挫折、创作背景,时不时点头轻声应答,留给郑知夏一对很融洽相配的背影。 常年和数学打交道脑子甚至记不住那个国内新生代画家的名字,他悄悄转身绕过这条走廊,溜去门口抽烟,薄荷味的烟粒混进雨里,比梦还要浅淡,又凉得仿佛灵魂都冻在冰川里。 他记得进门后右转的地方有家手冲咖啡店,这个比画展更适合昨晚忙到凌晨三点还没睡的林霁。 一支烟结束,他带着咖啡回到艺术的世界寻找那对璧人,对着同样在到处寻找自己的林霁笑了笑,说:“门口有卖饮料的,看你们聊得正开心,就没说话。” 第35章 valina很开心:“谢谢你,antares说你没有谈过恋爱,我怎么觉得不应该?女孩子很容易喜欢上你这种温柔体贴的类型的。” “确实没谈过,”郑知夏玩笑般道,“可能因为我其实一点都不——温柔体贴。” 林霁也在笑,淡淡的:“别听他乱说,我还挺担心他被小姑娘骗的。” 话题短暂的结束,郑知夏跟在他们身后,视线掠过一扇一扇被雨水浸泡的窗,纯白的廊柱隔开水晶灯璀璨的光,他百无聊赖,在美人像和田园风光间摸出手机。 “有人问我你最近怎么不去银星了。” 邓明城的回应还挺快,坦荡而出乎意料地说:“喜欢上一个姑娘,她说我太花了,不喜欢。” 郑知夏挑了挑眉,说邓明城花的人没一百也有几十,往常也没见他为了哪个开始改变自己的。 “真喜欢?” “那还能是假的,”邓明城给他发语音,“不说了,我得去给她送伞,待会儿聊。” 郑知夏先应了好,又问:“哪个姑娘这么好?” 邓明城便说:“特别好,追到了再告诉你是谁,嗳,你不考虑认真谈一个?” 果然自己幸福了就会开始操心兄弟的情感大师,郑知夏很轻地笑了声,拒绝的话没说出口,眼波先颤了颤。 不远处的走廊尽头,林霁和valina站在一副婚礼画像前四目相对,两只手掌慢慢交叠,而后漂亮女郎踮起脚,亲了亲林霁的侧脸。 郑知夏平静地收回视线。 “你说的对,确实该考虑下,认真地谈一个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这么多年来等待的不过是个确切的结果,如今尘埃落定,他理应往前走。 他可以往前走。 第19章 明悟 郑知夏很快就知道了邓明城喜欢的女孩是谁。 文学院的院花,叫施嬅,他曾在社团活动中和她有过几面之缘,柔美的长相,气质很清冷,和邓明城往常爱的那一挂全然不同。 明明年初的时候还举着酒杯高喊黑丝是女人最好的战靴,也不知道是怎么栽的,旁人众说纷纭,郑知夏倒是有所猜测。 八成是犯贱,就想要对自己爱答不理的。 郑知夏对此无暇关注,他这个八月很繁忙,直到林霁某天晚上来敲他的房门,才惊觉假期已经快要结束,而原本说好的旅游计划甚至还没有开始规划。 “应该是不行了,”他无奈地坐在林霁对面唉声叹气,“我爸不肯放我走,而且也要开始筹备开学后的事情了。” “那就以后再说吧,”林霁倒是不在意,“但你最近有些太累了。” “其实也还好,”郑知夏是真的不认为有多忙,“等寒假的时候,你如果有空,我们再去。” 林霁伸出手,想捋顺他翘起的一缕额发,正好电脑发出叮的一声响,郑知夏转过身,很专注地查看新邮件,忙得逻辑通顺又自然流畅 。 手掌落空,林霁盯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看了片刻,露出一如寻常的微笑。 “好,那你先忙,我出去了。” 郑知夏还是没有回头,似乎真的忙到不行,语气倒是乖乖巧巧。 “好好好,我们晚点再聊。” 门扉悄然打开又关上,郑知夏关掉那条垃圾邮件,僵硬的脊背一点点弯曲,几近无声地呼了口气。 晚餐被磨蹭到不能再磨蹭的时候开始,郑知夏趿拉着拖鞋下楼,只看见阿姨在厨房洗碗。 “林先生有事出门去了,”她告诉郑知夏,“说是会很晚回,让你不要等他。” 桌上的饭菜犹然冒着热气,郑知夏收回视线,略一点头。 “好,我知道了。” 他和林霁总是太默契,明明连房间都只是一墙之隔,却一连几天都没有碰面的缘分,日子如死水般往前爬行,慢到郑知夏都快忘了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但也只是快了——堆叠成山的报表,繁复到眼睛都疼的表格,他怎么可能忘记自己在忙碌的事情? 又没有提前罹患老年痴呆症。 邓明城的日子倒是一如既往的潇洒,某天打电话过来,背景音是地铁进站时电子音冰冷甜美的播报声。 “出来喝一杯?” “不了,”郑知夏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嗤笑道,“你已经快有十天没去过那边管事,我还以为你戒酒了呢。” 邓明城嘿嘿一笑,颇为自豪:“是戒了啊,所以我是问你要不要出来喝杯奶茶。” 这话说得跟即将世界末日了似的,郑知夏兴致缺缺拒绝:“我不喜欢甜的,没别的事我就挂了,谢谢。” “哎!”邓明城迅速制止,“哥们有急事需要你鼎力相助,速来。” 紧接着便是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定位甩了过来,郑知夏无声叹气,说:“大哥,我求你了,放过我吧,今天是工作日,我很忙的。” “你再忙能有林霁忙?”邓明城说得理所应当,“他都有空陪那银行继承人来逛街,你没空来帮助兄弟解决一下终生幸福?” 短暂失神时耳边似有漫长尖锐的嗡鸣,脑海深处短暂地刺痛了下,等郑知夏回过神时电话已经挂断,因此只能无奈苦笑。 他说的是:“好,我过来。” 偶尔的偷懒摸鱼是合理且理应被允许的。 结果等到的时候偌大店里只坐着一桌人,邓明城托着下巴,很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对面那个专心读书的女孩,只一瞬间,郑知夏便知道他完了。 第36章 “你不是看到林霁了么,”他敲了敲桌子,笑得玩味,“骗我呢?” 先是女孩先应声抬头,看清他是谁时怔愣了片刻,而后自然而然地点头,便是打过招呼了,郑知夏也对她点头,并不打扰那个书中的世界,邓明城则在另一边大喊冤枉: “你进来前半分钟走的,这不能怪我啊!只能说明你们今天无缘相见是吧!” 一时间如灯灭鲸落,郑知夏连自己还站着都已经忘记,点点头,手掌轻轻扶上桌沿。 “你说的对。” 从前他认为自己和林霁是天赐的宿命,如今倒是觉得讽刺——什么缘分?这个词被创造出来,就是为了满足人类的失意和不甘心,世界上每天都会发生无数次偶然,但在数学里说的话,这只不过是概率问题。 什么相逢即有缘,什么有缘自会再相见,没有人欣赏花也依然会开,没有他路过也会有下一个人成为林霁的死生好友,一生挚交,若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他们怎么会这么多天都碰不到一面? 可见缘分不过从心,假如有心不愿再有交集,一墙便足够成为天谴。 从前种种,只是蓄意而为执念太过,其中一人太不甘心而已。 他在邓明城身边坐下,指腹无意般掠过眼角,若无其事地问:“所以是叫我来一起发呆的?” “那肯定不是,”邓明城冲他讨好地笑,“就是有点事……想拜托你帮忙?” 磨磨唧唧弯弯绕绕,郑知夏忍住一声不耐烦的气音,心平气和道:“你直接说。” 邓明城从桌上摞得齐整的书堆里摸出了一本大学高数,嘿嘿一笑。 腼腆得让人恶心。 “……” 郑知夏无语凝噎,转头问施嬅:“是哪里不懂?” 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消磨过去,施嬅并不如传闻中的那么不近人情,时不时还能因为邓明城的插科打诨笑一笑,然后说:“好了,等正事做完我们再聊别的。” 礼貌到明显一点都不喜欢。 但这跟郑知夏也没多大关系,正事结束后他就识趣地告辞离开,黄昏迅速向着反光的高楼大厦后逃跑,钴蓝色天幕明净得像夏日最后发出的呐喊,远处月亮升起,红日已落,他漫步在余热中,依旧怅然得不明所以,某一瞬间他举起手机拍下无意义的天色,又对着消息列表发了会呆,最后将照片发送给宋白露。 ——没有回复。 于是所有的怅然若失和微弱的坏心情便有了恰当的理由,他回到公司加班,将突发意外造成的计划延迟掰回正轨,又慢吞吞回了最近落脚的住所。 其实郑知夏有在认真考虑是不是该尽快搬走的问题,可原本和林霁说好的是开学也住这,要是突然搬走,为免突兀到容易被怀疑。 开门的瞬间灯火通明,漂亮的水晶灯从挑空的客厅顶晶莹垂下,比落地窗外繁华的市区和灯火通明的大厦还要明亮,连阴影都显得微弱,角落的黑胶唱片机放着舒缓的小提琴曲,valina背对着他这边坐着,深绿长裙袒露着雪白纤细的后背,蝴蝶骨是恰到好处的弧度,不纤弱,漂亮得惹眼。 “嗯?”她笑着,很自然而然地回头,“知夏回来了?” 郑知夏背着包,很浅淡地笑了笑。 “打扰到你们了。” 他的视线越过窈窕女郎,轻飘飘地和林霁接触一瞬,竟有些看不清对方的神情,valina倒是站起身,说:“什么叫打扰?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郑知夏笑道:“等我做什么?” “吃晚餐,”林霁淡淡地说,“给你发了消息,但一直没有回复,我们刚刚还说再等你十五分钟,不回来就算了。” 他似乎是在生气,却又好像只是单纯在陈述,郑知夏想不明白,因此低头去看手机。 “没电了,”他自然而然地举起手机对他们晃了晃,“今天有点忙,所以一直没发现。” valina理解地点头:“前两天听林提起过,说你忙得在家都见不到人,都快怀疑你是故意躲着他了。” “那这可不能单怪我,”郑知夏很轻快地笑了声,“明明他自己也忙得要命。” valina便给了他一个深以为然的表情:“他的确非常忙,连午休时间都没有了。” 郑知夏拎着包上楼,步履微微匆忙:“他工作的时候不爱看私人账号,就算是午休时间也一样。” “真的?”valina好奇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进他耳里,“但你之前还会跟我聊天呢。” 林霁的回答消失在房门关闭的声音中,郑知夏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扑在脸上,额发湿漉漉地耷下,他和镜中那双微红的眼短暂对视,很轻地骂了声脏话。 比起邓明城,林霁反倒更像渣男——即便郑知夏从来明白他不是。 他收拾好自己下楼,林霁和valina已经坐到餐桌边,很低声地交谈着什么,常坐的位置有了新主人,郑知夏自觉坐到另一边,不着痕迹地打断他们的话题: “其实可以不用等我,那么晚吃饭对胃不好。” “不算太晚,”林霁含笑的眼看向他,“明天就是休息日,你有什么打算?” “就待在家里好好休息吧,”郑知夏略夸张地叹气,“我真的太累了,哪里都不想去,你们呢?要出去约会?” “是啊,”valina说,“本来想叫上你一起的,我和antares准备坐地铁去老区那个全国都很出名的步行街玩。” 第37章 她的期待明晃晃写在眼中,郑知夏不着痕迹地避开,问:“怎么不开车过去?” “因为我想重温一下当年和他在地铁初遇的场景,”valina说什么事都很坦荡大方,“顺便看看这边的地铁和国外有什么不一样,该不会也没有空调吧?” 林霁自然而然地接话:“不会,而且那边也只有我们遇见的那一条地铁没装地铁,只要一下雨,整条车厢都是难闻的气味。” 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开始讨论很多东西,关于没空调的地铁,总是不停歇的下雨天,还有塞满邮箱的各种酒店和政府道歉信。 郑知夏静静地听着,沉默而羡慕。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够努力,以至于无法参与到林霁的话题中,平庸得不如valina风趣幽默,鲜活明媚。 ——原来是因为差距太大,灵魂也不够契合。 直至此刻,郑知夏终于有了一线模糊的明悟。 作者有话说: 看似见色忘友,其实另有原因,没写到,因为今天太困了 第20章 正经人 valina似乎只是过来吃晚餐的,郑知夏不经意间扫视过她的碗,有点怀疑这么几粒米是否真的能维持人类的基本生命活动需求。 他五岁那会吃的都比这多。 这也让valina很快地起身告辞,踩着高跟走得摇曳生姿毫无留恋,郑知夏跟着一起将她送进电梯,还没想好躲回房间的合适理由,林霁便已经转头抓捕了他的视线。 “浪费食物可耻,”他说,“躲我也不至于跟自己的胃过不去。” 真是该死的默契。郑知夏睁着眼跟他扮无辜:“我什么时候躲你了?别瞎说。” 林霁只是轻轻关上门,亮得刺目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令那张英俊温和的面容上多出几分难以分辨的莫测情绪,无端令郑知夏感到不轻的压力。 “哥,”他欲盖弥彰地开口,“我——” “先吃饭。” 噢,完蛋,郑知夏无奈扶额。 这是要彻夜长谈的意思,而他并不太能确定自己能在一顿饭的时间里想好一段逻辑通顺毫无漏洞的说辞,但拒绝显然也会被驳回,更何况他从来无法真正地拒绝林霁。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林霁看他慢吞吞地往嘴里塞东西,很轻地笑了声。 “在这当灰姑娘呢,碗里有几粒米?” 郑知夏讪讪地咳嗽:“其实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嗯,最近天气热,肠胃不太舒服。” “是么,”林霁语气关切,“那还是倒掉吧,免得吃坏肚子——需不需要吃药?” 死刑提前的感觉不好受,郑知夏立即挺直脊背,抿着唇果断摇头:“不用!我慢慢吃就好,嗯。” 话音刚落,他就忍不住想捂脸——心虚得实在太明显,简直就是不打自招,而林霁坐在对面,抱着手臂很沉静地注视着他,笑意已经十分笃定。 “不急,你慢慢吃。” 解释已经不重要,他只是想要确定自己的推断而已。 郑知夏读懂了他的眼睛,终于肯放弃从一开始就无谓的挣扎,只是放下碗筷后还是欲盖弥彰地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林霁倒是不太在意他的这点小遮掩,也顺着问:“你最近在躲着我,为什么,生气了?” “没有啊,”郑知夏流畅地勾唇弯眼,微笑和措辞一起出现,“我其实也想说来着,哥,你最近好忙,都见不到人。” 林霁顿时失笑摇头:“我不忙,但你不想看见我,我总不至于过来让你的心情更糟糕,但你这次的坏心情太久了,甚至不愿意坐下一起吃顿饭,我没办法,只好拜托valina过来帮个忙。” “……什么?” 郑知夏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林霁正经得像在开会,身上甚至还穿着扣得一丝不苟的浅灰色衬衫。 “她因此敲诈了我一点东西,”他无奈道,“不过很划算,至少你愿意看着我说话了。” “我没有不愿意跟你说话,”郑知夏试图解释,“是真的很忙。” “嗯嗯嗯,对对对,”林霁赞同点头,“所以是因为我做的哪件事不高兴了?” 一瞬间,郑知夏眨了眨眼,孩子气般的委屈在早已成年的躯体中死灰复燃。 “没有,”他慢吞吞地,异常清晰地说,“就是感觉,应该和你保持一点距离。” “为什么?” 郑知夏下意识地抬手转了转面前的玻璃杯,说:“你在和valina谈恋爱。” “所以?” 林霁皱了皱眉,valina怎么也能在这次事件中占据一席之地? 他为此感到不知所以的不满,而郑知夏并没能发觉,继续说道:“免得当电灯泡啊,没人喜欢在谈情说爱的时候被别人打搅吧,哥,我可不想哪天撞见你们在接吻,然后挨骂。” 说到最后时他笑了声,看过来的眼神很调侃,林霁扶额失笑,道:“所以还是因为那个问题,对吗?” 郑知夏便沉默了,他明白自己瞒不过林霁,却没想到刚开头就已经结束,林霁低低的笑声传过来,他竟有些恼羞成怒,小声吼道:“你别笑了!不是!” “嗯嗯嗯,不是,”林霁从善如流,“所以又是因为什么事误会了?” “……” 郑知夏抿着唇沉默,在林霁纵容的沉默中犹豫开口:“那天去画展,我看到她亲你。” 第38章 他莫名害臊,林霁倒是认真点头,承认道:“这件事的确发生了,知夏,我和valina的最终目的都是结婚,所以我默许她尝试着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但这不是恋爱。” 郑知夏很明显地皱眉,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亲吻难道不就是恋爱才做的事么?” “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的,”林霁面上又浮现出那种淡淡的无所谓,“对于valina来说只是一种手段而已,你对她的印象未免太好了。” 这种事对他们来说倒也能算正常,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有些显得惊世骇俗,郑知夏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林霁的表情告诉他这是最真诚不过的评价。 “你不喜欢她?” 林霁看着他,似乎是在纠结着什么,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我和她只是目标一致而已,我不需要恋爱,但需要婚姻,仅此而已。” 客厅里充足的冷气让郑知夏打了个寒颤,他总觉得眼下的林霁有些陌生——大概只是不近人情的灯光造成的错觉。 “但你会在工作时间里回复她的消息。” 林霁便又很轻快地笑起来。 “这个啊,最近上班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看看你有没有找我,结果想看的没看到,倒是看见了valina的消息,你说,这得怪谁?” 郑知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已经无法故作严肃。 “怎么又怪到我身上了!”他笑道,“你上班的时候我也在上班,怎么都不可能会发消息吧!” “那可不一定,”林霁笑意淡淡,“你下午不是有去找邓明城玩么。” 谎言被戳穿,郑知夏没有心虚,反倒问他:“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不好好上班是吧!” “是母亲塞进来的行程,要求我和valina每周约会一次。” 林霁将一切都解释得完美,郑知夏却开始觉得不真切,他在桌下捏着手指,心悸感一点点在胸膛蔓延。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么多的巧合吗? “我不信,”他半真半假地抬眼看向林霁,“哥,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哄我?” 林霁抬手揉了揉眉心,无奈而纵容。 “骗你做什么?我早就过了需要瞒着所有人谈恋爱的年纪,况且知夏,我们从来无话不说——至少在我出国前是这样的。” 郑知夏微笑着,深以为然地点头。 “现在也可以这样。” 其实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林霁只是正常地在和valina接触而已,邀请他一起出游,不过是朋友间的正常交际,所有的伤心失意难过都不过是他自己一个人的跌宕起伏暗潮汹涌,连摆上台面被认真对待都能算是罪恶,林霁不需要为自己不知情的情感负责,也不需要知道他到底在难过什么。 长冬饮冰,苦夏独行,都只是郑知夏一人的选择。 林霁看着他,眼中神色略微晦暗。 “我没有变,但知夏,你不一样了,你——有了自己的秘密。” 一瞬间仿若有利剑刺进灵魂,郑知夏侧过头,自然而然地朝窗外看了眼。 “我能有什么秘密?” “是么,”林霁静静地,长久地注视着他,“但我总觉得,你在瞒着我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郑知夏若无其事地对他笑,滴水不漏地挺直脊背。 “真没有,哥,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薄汗黏住衣衫,很短的一霎后,林霁垂下眼,结束了这场不算对峙的对峙。 “大概是觉得,你变了很多,”他笑了笑,“没有就好。” 灯影下郑知夏的睫毛颤了颤,而后一如寻常地笑道:“我五岁还尿床的事都跟你说过,还能再瞒你什么?” 郑知夏从不爱提五岁尿床这件事,林霁站起身,最后看了他一眼。 “嗯,没有就好。” …… 直到最后,郑知夏也没有决定要不要搬走,矛盾已然被解决,valina也有一段时间不见踪影,他依旧忙碌,不再拒绝和林霁的交流,仿佛终于找准了自己的定位。 一个最要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可以分享生活,比老死不相往来要更好,也没有了强行自控的精神痛苦。 只需要慢慢想明白,再重新收拾好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就好。 周末时林霁约他出门散步,明晃晃的日光落下来,树荫斑驳得像梦,他们并排走在人造湖边,身边跑过追逐嬉闹的孩童,高举的水晶球闪闪发亮。 林霁收回视线,侧头看他:“怎么走路都发呆?” “因为就算要摔倒了,你也会拉住我?” 林霁手里拿着他出门时顺手带出来的帽子——郑知夏嫌弃太热,于是就塞进了他手中。 “要开学了吧,”他问郑知夏,“准备搬回自己那里去住吗?” 郑知夏却摇了摇头,表情很苦大仇深:“不,我懒得再搬一次行李了,你不会是嫌我待得烦,要赶我走吧?” 林霁表情轻松,说:“怎么会?我倒是觉得,一个人住有些冷清。对了,过几天有没有空?” 郑知夏从不会拒绝他的邀约,只问:“是要去哪里?” “几个朋友约的局,”林霁说,“在银星,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其中有个人和你们数学系的教授有点关系。” 他眼神平静,仿佛只是一次随意的询问,郑知夏却莫名生出直觉般的危机感。 第39章 银星可不是单纯喝酒的清吧,不管是震耳欲聋的音响,还是沉闷的烟酒味,都不是林霁愿意去接触的事物。 于是郑知夏嫌弃地皱眉拒绝:“这就算了,虽然我是银星的合伙人之一,但我真的不喜欢那里。” “哥,虽然我开夜店,但我是个正经人。” 作者有话说: 准备入v啦!9.23(周六)晚上八点,有双更掉落! 第21章 想要什么 邓明城努力多日,终于在开学后的某日被施嬅成功拒绝,文学院院花一如既往地冷酷无情,在校园湖边的心形玫瑰和蜡烛中平静地将被塞进手中的捧花还给邓明城,声音在众目睽睽之下清晰无比: “我不会接受一个不喜欢我的人的告白,以后不要联系了。” 郑知夏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围观,听见这句话时不由失笑摇头,对施嬅此人多了几分钦佩。 真是个清醒的漂亮姑娘。 这大概是邓明城第一次出师不利,捧着那束火红玫瑰站在人群中啧了声,嘀咕道:“真难搞啊,我怎么就不喜欢了?” 郑知夏很轻地笑了声,转身追上施嬅。 “有空聊会儿天吗?” 施嬅转过身,视线一点点扫过他的脸:“如果是来帮他当说客的话,我没有空。” “那倒不是,我从来不掺和进朋友的感情问题里,”郑知夏摊手示意她往旁边看,“就五分钟,请你喝杯茶。” 施嬅似乎是思量了片刻,而后说:“可以,但我不想看见邓明城。” “那我们就得去校外了,”郑知夏无奈耸肩,“不然肯定会被他找到。” “行,”施嬅接受了这个建议,“请我就不必了,虽然邓明城不是个好货色,但你还不错。” 郑知夏顿时失笑:“我以为你会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那得看分类标准是什么,”施嬅说着,似乎自己也觉得好笑,“但这跟我没有关系,不是么?我有自己的交友准则。” 他们在校外的某个茶馆中坐下,施嬅带的路,老板熟稔地和她打招呼,端上南瓜形状的紫砂壶和两只小杯,郑知夏透过袅袅雾气打量那张清冷美人面,说:“其实你的拒绝并不坚定。” 施嬅端着茶杯,竟然慢慢勾起嘴角,清冷疏离褪去,她活色生香地从山水宣纸中走出来。 “是啊,但对邓明城来说,这句话就足够他琢磨好几天了。” 郑知夏支着额头,乐不可支地笑起来。 “你太小看他了,不过——我以为你对他这种花心的不感兴趣。” 施嬅没有解释,只问他:“所以约我出来是想聊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郑知夏静静地和他对视,“原本是想提醒你邓明城没那么蠢,现在倒是有个新的问题了。你也知道他不是个好货色,又为什么要跟他浪费时间?” “哎呀,”施嬅笑眯眯地说,“我怎么就不能是真的喜欢他呢?” “因为你很聪明,聪明的人都懂得趋吉避凶,”郑知夏抬手给她倒茶,“浪费时间毫无意义的事情,不如不做。” 施嬅的手指拂过杯口袅袅的热气,语气似感叹似讽刺:“感情这种事,怎么能用意义和回报来衡量呢?” “为什么?” 郑知夏的确不能理解——邓明城在女人们的口中向来是个该敬而远之的风流渣男,是不值得托付情感的坏男人。 施嬅微微撇着嘴,说:“非要说原因的话,他很有个人魅力,不是吗?情商高,聊天不会被气得半死,和他聊两句天我的心情就会变好,这难道不够成为喜欢的理由吗?” “都说情绪价值廉价,我朋友也说邓明城这人不值得,让我赶紧远离,但这种事嘛,自己最清楚到底值不值得,搞清楚到底想要什么就好了。” 郑知夏愣了愣,恍惚间茶雾烟气后的美人面模糊成了重重叠叠的影,自他脚下生出,幻化在夜色与流水声中。 “那假如——”他顿了顿,“他的情绪价值能给很多人,你总以为自己是特殊的,或许也的确是特殊的,但他对你的独一无二并非因为喜欢——” 你真的能弄清楚自己所求的是什么吗? 重影倏然散去,郑知夏对施嬅笑了笑,道:“抱歉,不是在说他,邓明城确实挺喜欢你的。” 施嬅却平淡地笑了声,说:“对我来说的话,当断就断咯。” “毕竟我们也没认识太久,”施嬅耸肩,“我知道总有人会说当不了恋人,朋友也挺好,可退而求其次有什么好的?不是开始时最想要的,总有一天会后悔。” 可郑知夏最开始想要的,也不过是当朋友——最好的朋友。 朋友比恋人更长久,更安稳,也更坚不可摧。 偏偏是他心生妄念,是他想要不知死活的越界,偏偏结果已是必然的失败,连后悔都已经太迟。 退回去做不到,进一步又是必然的分道扬镳,想要的是什么?他自己都已经搞不清了。 郑知夏沉默了很久,而后端起已然温热的茶杯,对她举了举,是很明显的敬意,施嬅挑着漂亮的眉,顿时就明白了。 “原来传闻中的高岭之花也在为情所困,”她笑道,“看来情感的确是每个人类都逃不过的终生课题。” 郑知夏没有否认,却也只是笑了笑,终于切入正题。 第40章 “我记得你是个很出名的文学博主,有兴趣做一笔生意吗?” 施嬅也不意外,只道:“难为你跟我闲聊这么多了。” “不是闲聊,其实我最近对感情方面的事的确有些迷茫,”郑知夏笑了笑,神情很温和,“我有个朋友,最近在筹备新项目的事情,自己新筹备的公司,游戏行业,改编ip已经谈了下来,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文案主策。” 施嬅端着茶杯,玩味地看着他。 “你也说了,我已经有了可以稳定谋生的方法,为什么还要再去参与到一个风险极大的项目里去?” “因为风险并不大,”郑知夏从背包里摸出早就准备好的材料,“我这位朋友很厉害,你应该也听说过他的名字,虽然家里做的行业和游戏八竿子打不着边,但很有钱。” 他笑了声,说:“至少不用担心工资会很少。” 施嬅反问他:“老板还是个没有游戏行业从业经验的,你不觉得这已经是个很大的风险了吗?” “家里没有不代表他也没有,”郑知夏坦然地任由她打量,“听说过我们学校以前的一个传说吗?金融和计算机双学位,最后回家继承家业的那一位。” 施嬅终于认真了些,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清冷的眼此刻显得尤为锐利。 “你和林霁是朋友?” “这种事总不可能撒谎吧,”郑知夏将材料推到她面前,“看看?” 施嬅翻阅得很认真,茶水沸腾又变冷,窗外夜色沉沉,郑知夏低头看了眼手机,林霁刚好发来了消息。 “怎么还没回家?” “有一点事情,”他回复,“晚点再回去。” “喜欢的人?” 施嬅不知什么时候抬起头,捏着纸张表情玩味,郑知夏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不,只是一个朋友。” “那就是猜对了,”施嬅隔空点了点他的唇角,“你笑得像个傻白甜。” 郑知夏无奈摊手,问:“所以你考虑好了吗?” 施嬅慢吞吞地将纸张收拢:“很巧,这个ip我非常感兴趣,所以我答应了,不过……你这份资料,看起来不够专业啊。” “因为这是我自己写的,”郑知夏往后靠了点,“事实上林霁并不知道我在帮他操心这事,他说我现在只需要好好上学就够了。” 他只是在跟着林霁学一些浅显的东西——林霁对他的确全无保留,连这种秘密都能分享出来给他当做学习素材,而作为回报,郑知夏一直在帮他物色好的人选。 好巧不巧,施嬅出现了。 施嬅喝了口茶,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要再走一轮面试咯?” 郑知夏立即接话:“觉得麻烦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把他喊过来。” “不用,我得回去写课题报告了,”施嬅站起身,又变成了那位冰山美人,“加个联系方式,之后通知我时间地址就好。” …… 郑知夏到家时林霁正坐在客厅里给助理打电话,他坐到一边,从背包里摸出那份材料放在林霁面前,纸张一角写着施嬅的邮箱和联系方式,林霁侧头看了他眼,对电话另一头说:“好了,先说到这里。” 放下电话后先是问郑知夏:“有没有吃晚饭。” “吃了,”郑知夏乖乖点头,“哥,我跟你说件事。” 他示意林霁去看那个联系方式,语气雀跃得好似讨赏的小狗:“我那天跟在旁边听你们开会,说施嬅还不错,所以我今天就去找她了。” 林霁嗯了声,视线反倒落在材料的内容上,很多是他没跟郑知夏讲过的东西,看来每次开会郑知夏都有认真在听。 “写得不错,”他笑道,“要不毕业后来给我打工吧,你一人能顶他们两个。” “那你得跟我爸说去!”郑知夏蹭到他身边,眼睛很亮,“对了,我觉得施嬅很不错,真的。” 林霁习惯性地伸出手,揽住他的后颈,温声道:“好,我会亲自面她的,听说邓明城最近在追求她?” 这事在圈内闹得挺大,郑知夏并不意外林霁会知道,幽幽地叹气:“对啊,然后今晚刚被拒绝了。” “那你不去陪陪他?” 林霁问得随意,郑知夏脑中却已经开始敲警钟,撇着嘴道:“陪他也得等白天,晚上出什么门,而且我最近在忙,回来都那么晚,哪里还有时间听他说失恋感受。” “是么,”林霁很轻地笑,“其实也没什么,我这里又没有门禁,真的不去吗?” “不去。”郑知夏坚定拒绝。 “好吧,”林霁拍拍他的肩,敛着眉目微笑,“那快上去换衣服,晚点有宵夜吃。” “好!我要喝西米露。” 郑知夏的背影欢快单纯,林霁坐在沙发上,无声而隐晦地注视着他。 真是如此吗? 调查裴如许时得到的结果让他不相信,但如果郑知夏喜欢当好孩子,他并不介意配合一下。 手足兄弟嘛,是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找施嬅最主要的原因是给林霁当hr啦(耶耶面试官.jpg) 第22章 败兵 没过几天,邓明城的消息就准时出现在手机上,郑知夏回了趟自己许久未住的公寓换衣服,习以为常地推开银星的大门,音乐声淹没喧嚣,熟悉的侍应生顶着漂亮的脸蛋走过来为他点烟,低声说:“郑少,老板在那边卡座等您。” 第41章 郑知夏挑了挑眉,烟雾袅袅地模糊了面容。 “一楼?” “老板说一楼热闹点,看着开心。” 侍应生解释完,领着他穿过喧闹的人群和光怪陆离的灯影,邓明城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卡座里,没有黑丝大胸美女,倒是有一桌的酒瓶,郑知夏哂笑道:“准备喝死我呢?” “少来,”邓明城郁闷的眼珠都有些红,“你上回可比我这喝得多。” 郑知夏在他身边坐下,薄薄的嘴唇一掀,吐了个漂亮的烟圈。 “真喜欢上了?” “不然还能是假的?”邓明城骂了句脏话,“她把我联系方式全拉黑了!还和一个学弟吃饭,草!文学系的小白脸哪里比我好!” “人家和谁约会关你什么事啊,”郑知夏嗤了声,“又不是你女朋友,你这连失恋都不算好吧。” 邓明城不说话了,闷声喝酒,郑知夏琢磨了下自己的话,不由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不愧是好兄弟,玩到一起不是没原因的。 满桌子的酒花花绿绿什么都有,没过两个小时就开始微醺,昏暗暧昧的光影在视线中朦胧,郑知夏仰头靠在冰凉的沙发上,衬衫纽扣散开,指尖夹着燃了一半的烟。 “喂,”他鼻音微重,抬脚去踢邓明城,“你到底是真喜欢,还是觉得努力了两个月被拒绝,觉得不甘心不划算啊?” 邓明城似乎是醉得睡着了,没有说话,于是郑知夏也开始盯着天花板上斑斓的色彩发呆,描银的女神像端着华美的宝匣,对他投来冰冷的目光。 是潘多拉,神话中放出灾厄的女人,却也送给了人类希望,装修时他将她放在这个穹顶上,多少是带了些恶趣味的。 人间声色犬马,浮华万象,盒子似乎早就已经打开,紧锁的不过是一副空壳。 他们都是欲望的俘虏,是最好的污浊养分。 眼前倏然覆下一道阴影。 “好孩子。” 温柔而熟悉的声音如错觉般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响起。 “你不是在学校忙吗?” 一瞬间仿佛审判的雷霆从云端劈下,郑知夏被吓得一颤,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强制清醒,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丢掉眼还是放下酒杯。 最后拿起一边的外套往头顶一蒙,当自欺欺人的可笑鸵鸟,只是没坚持多久,就有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毫不留情地扯下外套。 “躲什么?”林霁笑道,“看都已经看到了,我还能把你跟别人认错不成?” 郑知夏用手臂遮着眼,讷讷道:“我……我就是突然觉得空调有点冷。” 还好邓明城今天没有让什么alice、lilith之类的来陪着喝酒,他仍然留有解释的余地,不至于劣迹斑斑到再也无法翻身。 林霁似乎是笑了声,伸手从他指间抽走将要燃到尽头的烟。 “不仅会喝酒,还会抽烟,”他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咬得清清楚楚,“我不在的这几年,你学会了很多新东西啊。” 郑知夏抿着唇不敢说话,林霁倒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表情,命令道:“站起来。” 仿佛被驯化的狗听见铃声,郑知夏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肩膀打开脊背笔直,醉意的潮红迅速从脸上褪去,短暂的空隙间他飞快瞥了眼邓明城,衣襟散乱嘴巴大张,原本夹在手里的烟被按灭塞进屁股底下,装睡装得天衣无缝,气得他想笑。 狗东西,下次再算账。 “看什么?”林霁抱着手臂垂眼看他,“站好。” “噢。” 郑知夏乖顺地垂着头,修长白皙的后颈从黑衬衫松散的领口漏出来,如同心甘情愿被扣上项圈和绳索的奴隶,他的视线悄悄扫过林霁闪闪发亮的手工皮鞋和熨烫齐整的西装裤,又慢慢越过袖口和一丝不苟的领口,最后对上视线,卖乖地微笑。 林霁身后还跟着位西装革履的助理,他看了眼自己的腕表,侧身低语,林霁微微颔首,说:“我知道了。” 他重新看向郑知夏,语气还是很温和:“扣子扣好,喝了几瓶?” 郑知夏默默竖起三根手指,却听见他笑了声,昏暗光线中的瞳孔晦暗深涩。 “不止吧?” “真的是三瓶,”郑知夏指天发誓,“邓明城非喊我来的!” 林霁最讨厌旁人撒谎,他从来清楚,并因此而恐慌,心脏失序乱跳,在耳边嘈杂地压过喧嚣吵闹,或许是一秒,又或许是一分钟,林霁轻飘飘地收回视线。 “那么紧张做什么?”他笑道,“喝酒抽烟对成年人来说很正常。” 郑知夏小声说:“你又不是在因为这个生气。” 林霁挑着眉,微微垂着眼看他。 “看来的确才三瓶,脑子还没被泡发,你在这坐着等我,让他们给你弄一杯蜂蜜水——自己的店,应该能弄到吧?” 郑知夏连连点头,就差立即喊人把桌上的酒瓶子全撤了以表真诚:“我带你上去吧哥,是哪个房间?” “不用,你就在这里坐着陪邓明城玩。” 林霁脱下西装外套丢给他,木质调的苦涩气息幽幽钻进鼻尖,郑知夏不明所以,只看见他对自己笑了笑。 “你这位置在风口,冷的话就披上。” “……好。” 林霁和助理的身影融进人群,邓明城睁开眼,懒懒散散地嘲笑他:“哟,乖孩子被抓包了?要去哥哥面前撒娇打滚求原谅了?” 第42章 “滚蛋,”郑知夏没好气地踹他,“怂狗,你怕什么?” 邓明城打了个满是酒气的嗝,冲他一挥手。 “我这是——青春期阴影!还记得我们初中那次吧?我拉着你去跟隔壁学校的打架,结果林霁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跑去跟我妈告状!我妈差点没把我皮给剥了!” 郑知夏抱着那件西装外套,很轻地嗤了声。 “那你笑个屁。” “笑你完蛋了呗,”邓明城吊儿郎当地翘着腿,“你说你这好孩子人设维持了那么多年,突然一下被林霁亲自抓包,还怪倒霉的。不过要我说吧,这也不算大事,长大了喝点酒,泡泡夜店怎么了?他又不是你亲哥,啧啧,怕他做什么!” 郑知夏没答,他抱着怀里的那件西装外套,指腹一寸寸摩挲过光滑的布料,仿佛醉意回笼,垂着眼将脸庞藏在昏暗的阴影中。 在怕什么呢? “你追施嬅的时候,不也清心寡欲,就差把从良两个字刻在脸上了么。” “啊?”邓明城没懂,“这跟你害怕有什么关系吗?” 郑知夏眨了眨眼,声线清醒而冷静:“同类人才能一直走在一起,就像我跟你,狐朋狗友酒肉兄弟,但林霁不喜欢,他讨厌这些不正经的玩意。” “嗐,你这说的,”邓明城不以为意,“真正的朋友哪里会在意这些,你也太小心翼翼了吧。” 郑知夏勾了勾唇角,将林霁的外套披在肩上。 “不说这个了,不是什么大事。” 他突然想起那晚和施嬅的对话,再一次扪心自问:我想要的,是什么? 这十几年里他都活在一场竭尽全力的追逐中,林霁走得太快,身边的人太多,怎么会有空回头关注一个自己全然不喜欢的人?可惜郑知夏当不来全然的好学生,也成不了最特殊的那一个,因而如今谎言被戳破,短暂的惶恐后他竟开始变得有些无所谓。 他学着成为林霁曾经喜欢的类型,能要的却只是一个最好朋友的身份,多少也有些荒谬。 空抱自欺欺人的幻想作为安慰是最可笑的一件事,太阳不会从西边出来,水里的月亮也不是月亮,谎话说的多了,就连自己也觉得想要的东西不过如此。 ——死生兄弟,手足挚交。 郑知夏哂笑一声,摇了摇头。 他突然就有些累了。 …… 林霁很快就下楼来接他回家,郑知夏熟稔地装醉,低着头走在他身边一步远的位置,安静得近乎沉默,酒气很淡地萦绕在车内,分不清是谁身上的,郑知夏阖着眼,坐姿很规矩,脑袋靠在冰凉的车窗上,呼吸轻而悠长。 若是从前,他应该会问林霁是来银星做什么的。 “施嬅很不错,”林霁突然开口,“其实我们之前也联系过她,但被拒绝了,你跟她说了什么?” 郑知夏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先说今晚的事。” “有什么好说的?”林霁的语气听起来挺无奈,“你不想让我知道,这情有可原,毕竟大家都在背后叫我老古板。” “也没有,”郑知夏忍不住笑了声,“你只是——家风清正,我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就是以前高中的时候偷偷喝酒被你骂了,到现在还有点心理阴影。” 邓明城胡扯的理由被他照搬过来,林霁不疑有他,只说:“你那时候未成年,那条街还乱得很,骂你很正常,但现在不一样,我不碰这些,不代表我会要求你也不去碰这些。” 郑知夏笑了笑,说:“知道了。” 毕竟只是朋友而已。 他顿了顿,开始跟林霁解释:“我没有跟施嬅说什么,只是给她看了看资料,又告诉她是你的公司,她说对这个ip很感兴趣,所以就答应了。” “那就说明你的资料写得好,”林霁侧过头,很专注地看着他,“困了?” “嗯,有一点。” 郑知夏很清醒,但还是顺势闭上眼,慢慢靠在林霁肩上。 “我想稍微睡一会。” 不能算正式开始的战争可以被称作失败吗? 他总是踌躇,总是犹豫,总是反悔,短暂的疲惫无法击败早已疯长的野草,施嬅的通透对他来说是近乎不可能学习到的特质。 或许得怪十几年羁绊太深,又或者怪自己为什么天生就是个喜欢同性的怪胎。 林霁没说话,将外套披在他身上,将他往自己身边揽近了些,郑知夏捏着一角仍留有苦涩香气的衣料,很沉静地闭上眼。 若是在寂静幽深的夜晚,他允许自己做一场梦。 作者有话说: 因为操作失误提前放出了v章,所以明天的双更移到今天了! 第23章 “私奔” 开学的好处是能顺理成章地忙起来,林霁送他到校门口,往他手里塞了个保温杯。 “晚上记得穿外套,”他一如往常地叮嘱,“扣子扣好,别吹风,容易咳嗽。” 郑知夏乖乖地应好,微笑着跟他道别,刚踏进教室门就将外套脱了,衬衫领口很随意地敞着,眉眼冷冷地垂着,气压明显很低,里面三三两两坐着人,有和他暑期一起去参赛的队友,也有新招的社团成员。 “糟了,”有熟悉郑知夏的人悄悄在角落犯嘀咕,“我们今天得挨骂。” 果不其然的,严厉讽刺的措辞一个个朝外蹦,骂的人开始怀疑自我存在价值和是否有跟着人类一起参与到生物进化的过程中,有新人忍不住转过头,很小声地问:“还要被说多久啊?” 第43章 那人生无可恋地说:“保守估计,十分钟吧。” 结果下一秒电话震动声响起,郑知夏冷厉的声音一顿,如春风拂过万年冰川,连眉目都柔和了起来。 “稍等。” 一时间四座皆惊,有人喃喃开口:“卧槽……” 半掩的门扉外传来模糊隐约的声音,轻快的,仿若三春桃花在枝头颤颤:“……好,我待会去门口拿……晚上有点事,大概八点回家?……没有,不是和邓明城一起……” 不明所以的新人悄声问:“是学长的女朋友吗?” “大概吧,”旁边的人把手机屏幕敲得啪啪响,“不管是哪位天仙,我都得谢谢她救我们脱离苦海。” 数学系高岭之花恋爱的消息迅速传遍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等郑知夏听闻时已经是人尽皆知,他觉得好笑,却也没有解释的心思,只满足了下邓明城的好奇心。 “是林霁,”他说着,翻过一页书,“总不可能顺带着骂他吧,你敢吗?我反正不敢。” 邓明城戴着耳机坐在他身边,懒散地岔开腿,兴致缺缺地叹气。 “我还以为有情况呢,怎么又是林霁。” 郑知夏懒得理他,随口问:“什么叫又?” 邓明城便仰着头认真思索,一桩桩和他回忆:“有一年你偷偷在家里织围巾,被你妈怀疑早恋,结果那围巾是送给林霁的;还有一年你发在山顶看流星的双人影子照,结果还是林霁;再有一次是很久以前了吧,和高中部的一个男生打架,大家都在传你喜欢上了哪个学姐,结果只是因为那男的在背后说林霁的坏话。” 他嘶了声,坐直低声道:“你真不喜欢林霁啊?” 郑知夏终于抬起头,用看神经病般的眼神看他。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上回就说了,他是我哥,异父异母的亲哥,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我觊觎他?嫌活得不够长是吧!” 邓明城尴尬地咳了声,找补道:“也对哈,你要真这么想不开,林霁第一个先把你给丢了。” 郑知夏深深吸气,额角抽痛。 “你来图书馆就是为了打扰我学习的?” 邓明城拍拍他的肩,坦然点头。 “对啊,顺便问你周末有没有空,喝酒去?反正林霁现在也知道了,他又不管你。” 但郑知夏还是拒绝了他。 “有点事,下次再说吧。” 邓明城便在他耳边夸张地唉声叹气:“别啊,天天读书会读傻的,出去玩玩呗。” 郑知夏又吸了口气,抱起书本目不斜视地离开。 他不跟不会讲话的人玩,烦人。 …… 九月底天气迅速变凉,宋白露对他不着家的怨念越来越强,于是郑知夏挑了个时间,拎着行李箱准备回家看看。 林霁正好在家休息,从报纸间抬起头,问:“去哪里?” “我妈想我了,”他故作无奈地叹气,“得回家看看,哥,你要一起吗?” “还有点事,就不回去了,”林霁笑意淡淡,“明天才回来?” “估计得后天。” 郑知夏跟他挥手告别,在长夏的末尾驱车驶向金色的街道,车流奔腾向前,他转过熟悉的街道,穿过从小到大都在奔跑行走的绿荫,推开了自家的雕花大门。 宋白露躺在摇椅上,夕阳的余晖映亮那张已有岁月痕迹的美丽脸庞,她循声转过头,语气是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 “哟,这是谁呀?怎么进来的?” 郑知夏懒得跟她玩无聊的游戏,刻意板着脸,作势要转身。 “那我出去了。” “你敢!” 宋白露坐起身,没好气地瞪他:“还不快过来扶我一把。” “好的夫人,马上来。” 郑知夏滑稽地朝她鞠躬,语气也不够恭敬,逗得宋白露笑出声,他们慢慢地走进屋,食物的香味甜蜜地化进黄昏里,宋白露旧事重提,说:“上次那个姑娘,最近相处的怎么样了?” 她若不说,郑知夏恐怕已经快忘记那个女孩到底姓什么了,他面不改色地说:“没有,暑假的时候一直在公司忙,她不喜欢工作狂,就没有再联系了。” “这样,”宋白露点点头,“那……” 她言语间难得有点犹豫,郑知夏却平静道:“你安排就好,不过我最近两周有点忙,得等假期后再说。” 宋白露有些惊诧,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轻轻叹了口气。 “你不愿意的话,我就不逼你了,你爸爸也说现在谈结婚这种事太早了。” 这倒是难得,但不可否认的,郑知夏松了口气。 “我早就说了不着急,”他晃着宋白露的手臂,“你儿子长这么好看,家世优秀,个人能力也很优秀,怎么可能找不到喜欢的人。” 宋白露笑着骂他自恋,眉宇间的忧愁淡得像窗外将要融化的云,郑知夏环顾一圈,问:“爸爸还没回家?” “他去出差了,”宋白露拉着他在桌边坐下,“只知道关心你爸,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你好歹每天都给我发消息,爸爸都好久没见到人了。” 话音落下时郑知夏愣了愣,心脏似乎短暂地停滞了一瞬,错觉迅速消失在温暖昏黄的天光中,宋白露瘦白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在动作间摇摇晃晃,她垂着头给郑知夏倒茶,轻轻柔柔地说:“你爸爸在忙着赚钱养我啊,对了,你之前不是一直说想出去旅游吗?” 第44章 “得等有空先,”郑知夏说,“寒假的时候再说吧。” 宋白露却说:“下周不就是假期?出去玩玩吧,天天读书,别读傻了。”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属实稀奇,郑知夏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喃喃道:“也没生病啊。” 宋白露脸色顿时一黑,拍掉他的手账本,斥道:“郑知夏!你的礼貌被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这会便是郑知夏熟悉的母亲了,他无知无觉地松了口气,玩笑般地问:“怎么,怕我假期回来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啊?” 宋白露睨他一眼,说:“对啊,我们要出国旅游,家里的佣人都放假,你自己跟林霁去找个地方玩,别傻乎乎跑回来蹭饭。” 郑知夏笑了声,露出点尖尖的虎牙,故意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要跟林霁一起去。” 宋白露都懒得理他这傻样,没好气道:“你都从高三念叨到现在了,我还能不知道?林霁要是个女孩,我都得怀疑你跟他在谈恋爱!” “毕竟是林霁嘛,”郑知夏面不改色,“我过两天问问他有没有空。” “你自己安排就好,”宋白露示意他先吃饭,“放假后记得回家就好,别天天赖林霁那儿蹭吃蹭喝,他不嫌你,我还觉得不好意思呢!” “好好好,”郑知夏乖乖应下,“我会记得的。” …… 改天回去时他便和林霁提了这事,又装模作样地说:“如果忙的话就算了,我可以和邓明城一块儿去玩。” 林霁在给他削苹果,细长的皮均匀连贯地落下,他抬眼看向郑知夏,说:“你邀请我出去玩,我怎么会没空?” “那我们去哪里?”郑知夏兴致勃勃地打开旅游软件,“自驾游肯定不够时间,一般的景点又很多人……不如我们找个在山里的小镇玩几天?” 林霁又垂下眼,看着苹果的眼神都显得深情得不得了:“挺好的,什么时候出发?” 郑知夏选了一个不那么赶的时间,林霁点点头,应了声好,突然很轻地笑了声。 “你上回才说过,想找个与世隔绝的地方过一辈子。” 还算新鲜的记忆从脑海里钻出来,郑知夏扶着额头吃吃笑,说:“完了,真骗着你一起私奔了。” 他抬起头,露出一只明亮乖觉的眼,往下的弧度将眼神修饰得单纯而柔和,如一汪清澈的春湖。 “哥,私奔的话,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去吧?” 林霁也在笑,嘴角很明显地勾着,将那枚苹果递给他,在某个很短的瞬间,郑知夏想到了伊甸园里的那枚禁果。 “当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想带着邓明城一起?” 郑知夏嫌弃地摇头:“不要,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林霁不是那位引诱人类堕落的恶魔,但郑知夏是虚伪卑劣的亚当,想象出了那条不存在的蛇。 第24章 少爷 既然是“私奔”,郑知夏便挑了个偏远到连名字都是少数民族风格的城镇,飞机落地转大巴,下了大巴又坐上进山的小巴车,林霁倒是面不改色精神抖擞,还能顺便抱过他怀里沉甸甸的背包。 “再闭上眼睡会,还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郑知夏脸色惨白,很微弱地点了点头,胃中不断翻涌的呕吐感令他牙关紧咬,连开口说话都不能,林霁揽着他的肩,好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又菜又爱玩,”他笑着调侃了句,“出门还不带晕车药。” 郑知夏只是抬头露出湿漉漉略显可怜的眼睛,扮可怜扮得轻车熟路,没几秒林霁就轻车熟路地揉了揉他的发顶,手掌盖上他的眼睛。 “睡吧,下车后去给你找药。” 刺眼的阳光消失在暖融融的触感里,郑知夏顺从地闭上眼,鼻尖是林霁身上很熟悉的干净气息,竟然还真的在摇摇晃晃的路程中睡了一会。 到达车站时已经将近黄昏,车窗外是开始泛黄的高大树冠,斑驳错落的影中飘着细碎的微尘,郑知夏在空无一人的车厢中醒来,手里紧紧攥着林霁的一角衣袖。 “……到了?” 微弱的风从车窗缝隙间钻进来,林霁抱着平板在处理工作消息,转头看他时笑意漫上严肃的眉眼,说:“嗯,要不要喝点水?” 郑知夏点点头,自己从他的包里摸出保温杯,慢吞吞地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和喉咙,再开口时的嗓音却还是有点哑:“怎么不叫醒我?” “也刚到没多久,”林霁说,“看你实在难受得厉害,就想着多休息会也好。” 郑知夏便抱着保温杯弯眼对他笑:“还是哥对我最好了。” 他坐在一旁安静地等林霁忙完,浮尘间的黄昏渐浓,他对着窗外简陋的车站站牌和高大的树木发呆,心里却愉快得像有一百只黄鹂在春天高歌,宋白露给他发消息问到了没,他举起手机,对着空荡荡的金黄车厢拍了张照。 “给伯母报平安?” 林霁不知道什么时候收好了东西,正静静地看着他,郑知夏对他晃了晃手机,笑得很狡黠。 “怎么就不能是给喜欢的人报平安?” 林霁却笑了,很轻快,抬手捏住他的手腕拿过手机,郑知夏有一瞬间的慌乱,想抢回来,最后只是克制地捏着手指。 “那你不该这样拍照,”林霁将那张照片放大,“给喜欢的人发照片还把影子拍进去,不怕被误会吗?” 第45章 郑知夏微不可查地安静了瞬,而后笑道:“如果他能问我另一个人是谁,也挺好的,至少能说明我对他来说,多少是有些特殊的。” 他说着,自然而然地抬眼和林霁对视:“哥,下车吗?我有点饿了。” 林霁却静静地看着他,昏黄斑斓的光斑落在他眼中,那对瞳仁剔透得仿若无机制的冰凉宝石,漂亮得动人心魄。 他微微笑着,问郑知夏:“这么喜欢那个女孩子啊?” 郑知夏熟稔的勾唇微笑,郑重点头。 “嗯,特别特别喜欢。” 林霁也点了点头,又问:“那是她更重要,还是兄弟更重要?” “这有什么好比的,”郑知夏将尾音拖长,像撒娇,“当然是你最重要。” 说到最后时他的睫毛不自觉颤了颤,林霁笑了声,背上背包站起身。 “确实,”他朝郑知夏伸出手,“一辈子的朋友,有什么姑娘能比过我们的交情?但说真的,知夏,你值得一个喜欢你的人,而不是闲着无聊去揣摩一个姑娘的心思,玩毫无意义的暗恋。” 他是真的在为郑知夏感到不值得。 郑知夏笑了笑,搭着他的手站起来,说:“上次去瑞士的时候你就说过了,哥,我有在努力换个人喜欢。” 就是有点困难,做起来前路漫漫,也不知道临死前的那一秒能不能真正看开。 “哥,你不会每次旅游都要跟我提一次这个事吧?” 林霁笑了,目不斜视地说:“我是不想的,但每次都是你先提起来。” 郑知夏从善如流,立即保证:“那我之后再也不提了。” 他们一起下了车,司机和当地人蹲在不远处的树下抽烟,雪白的屋檐上飘着很淡的雾,郑知夏拖着两个行李箱跟在林霁身边,山野间的空气很清新,连带着心情都变得好了不少,路边趴着懒洋洋晒太阳的大黄狗,油光水滑毛尖闪闪发亮,穿着民族服饰的女孩和他们擦肩而过,额头上佩戴的绿松石在阳光下像是一片沉静的森林。 郑知夏抬起头,指向远方的天穹。 “哥,你看,那里有座雪山。” 林霁在来之前便已做好所有的攻略,但还是抬起头看过去,落日下的雪山无端温柔,又圣洁得醒目,他轻轻嗯了声,说:“感兴趣的话,我们可以坐车过去看看。” “好,”郑知夏欣然应下,“不过这里找车应该很难,说不定得租车。” “那不是正好?”林霁语气轻松,“连自驾的愿望都一起满足了。” “那不行!这算什么自驾游,”郑知夏夸张地瞪着他,“你是不是不想跟我一起出门了?” 林霁拽着行李箱的拉杆,将他带回自己身边,也故作无辜地垂眼看他。 “不要冤枉我,下一次旅游的时间我都已经安排好了。” 郑知夏不信,追问道:“什么时候?” “寒假啊。”林霁应答得毫不犹豫,连思考的停顿都没有,“我们可以去南半球过夏天,和鲨鱼一起潜水看珊瑚群,怎么样?” “嗯……” 郑知夏侧着头,很认真地思考,最后郑重点头。 “我觉得很不错!” 他们的落脚之地在城镇的某个转角,青石板路碎了一块边角,有只漂亮的长毛三花猫蹲在边上用爪子拨弄其中积蓄的水洼,朱红的墙上嵌着藏蓝的窗,檐角的铜陵在黄昏中叮铃铃地响,郑知夏叩响门,出来迎接的是一个穿着当地服饰的中年女人。 她开口却是一口流利的普通话:“郑先生和林先生是吗?” 郑知夏突然有点想笑,他克制地弯着眼点头,说:“对,路上耽搁了一会,来晚了。” 女人把他们迎进屋,那只蹲在门口的三花也顺着门缝溜进来,转眼就爬上了庭院中的树,两个小孩围坐在树下的桌边写作业,听见动静时抬头露出微笑的稚嫩脸庞。 “这个季节早上和晚上已经有点冷了,”女人说,“要出门的话,得穿多点。” 林霁的视线在庭院中转过一圈:“晚上应该没什么娱乐活动吧?” “以前是没有的,但这两年来玩的游客多了起来,所以每周五都会有一个篝火晚会。” 刚好在他们的行程之内,郑知夏为这种巧合感到开心,转头问林霁:“你有兴趣吗?” “可以看看。” 屋里还坐着一个长相和身材都很彪悍的男人,他身后那面墙上挂着藏刀和一个硕大的牛头骨,站起身时好似一座小山,比林霁还要稍微高上些许。 郑知夏猜他应该有一米九,雄性之间的排斥本能令他不可遏制地产生了威胁感,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御戒备的反应,林霁就已经不动声色地挡到了身前,男人那张严肃的脸上露出友善的微笑,开口时是口音很重的普通话。 “欢迎你们,”他说话时竟还显得有些腼腆,“喝杯茶吗?” 林霁礼貌地和他握了下手,说:“好,谢谢。” 他们在桌边坐下,酥油茶热腾腾地躺在杯子里,地上铺着柔软的长毛地毯,女人将两把钥匙递给他们,介绍道:“我姓张,这是我的丈夫,你们可以叫他洛桑,我们这儿只有两间客房,你们不用担心被其他人打扰。” 洛桑站起来帮他们把行李搬上楼,郑知夏捧着茶杯,凑到林霁耳边小声地说:“我感觉这里还挺好的。” 第46章 能不好么,整个镇上就这家最贵。 林霁温声问他:“喝得惯吗?” “还好?”郑知夏又喝了口细细琢磨,“刚开始觉得有点怪,现在倒是挺不错的。” 姓陈的女人在他们对面坐下,笑起来是眼角有一些明显的纹路。 “等你们收拾好东西,也能下楼吃饭了,有什么忌口吗?” 郑知夏摇摇头,林霁却说:“他不吃香菜和葱,也不要做太辣的东西,麻烦你了。” 女人很明显地愣了下,而后笑道:“好的好的,不麻烦。” 郑知夏倒是有些尴尬,轻轻咳了声,说:“也不用,不太重要,我这几年没有那么挑食了。” 他可以自己挑出来的。 林霁挑着眉看他,不是很相信的样子,郑知夏有点坐立难安,放下茶杯干笑道:“我们快上去看看房间吧,嗯。” 他说完就往楼上走,林霁拿着钥匙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说:“你还没拿钥匙,金贵少爷。” 脚步声倏然一顿,郑知夏回头,很严肃地声明:“我现在真的一点都不挑食,早就过了需要别人帮我挑香菜的年纪。” “好好好,”林霁笑了声,“但还是不喜欢吃的,对吧?” 这么说也没错,郑知夏从他手中接过钥匙,嘟囔道:“也没有那么不喜欢。” 他打开自己的房间门,整个三楼全被打通成两个房间,足够放进一张两米大床,他对着噼啪作响的壁炉和柔软温暖的床铺思考了一会,回头看了眼对面同样敞开的房门。 既然都已经与世隔绝,那短暂地放肆一段时间总能被允许吧? ——所以,晚上能用太冷了睡不着作为借口,去找林霁一起睡吗? 第25章 山羊 这里的日落很快,遥远的铃铛声飘进敞开的窗棂,郑知夏推开门,刚好撞上林霁出来,两人对视一眼,俱是倏然失笑。 “这么巧,”郑知夏熟稔地去勾他的肩,“那一起下楼吃饭?” 林霁垂眼勾唇,问:“楼梯就这么大点,我们俩这样走,怎么下楼?” “你背我下去呗。” 郑知夏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松手往前走,林霁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说:“也不是不行。” “不行,”郑知夏的声音欢快地留在木质楼梯间,“我怕你摔了,哥,我会心疼的。” 粗粝的墙上嵌着古朴的壁灯,暖色光晕下拖出一道细长欢快的影,肉类炙烤出的气味和米饭的甜香混合在一起,林霁跟着那道影转弯,桌边围坐着洛桑一家,两个孩子各自拉着洛桑的一只手撒娇,说要坐在爸爸肩上出门玩。 他不由勾了勾唇,转头去看郑知夏,郑知夏显然也听见了,抿起唇很快地笑了下,腼腆得异常不好意思。 久远的记忆轻而易举回笼,在很多年以前,他的确在拥挤的人流中将郑知夏背起来,让他看春节花市里吹糖人的手艺人表演。 姓张的老板娘适时地端着盘子走出来,笑着招呼道:“怎么不坐下?” “刚下来,”林霁和她寒暄,“房间很不错,您不是本地人吧?” 郑知夏帮他拉开椅子,跟着坐下时身边的小女孩好奇地看过来,他友善地笑了笑,又转头去看林霁。 老板娘正在讲述自己的故事:“确实不是,年轻的时候没钱上高中,就和姐妹一起去了s市打工,干的酒店客房的活计,和洛桑也是在酒店认识的,后来结了婚回来过日子,刚好旅游业也发展起来了,就想着自己开一家客栈,随便赚点孩子的学费。” “挺好的,”林霁微微颔首,“小地方的日子要比大城市舒服。” 壁炉发出应景的噼啪声响,小女孩拍了拍手掌,歪着头问:“妈妈,我可以吃饭了吗?” 女人歉然地对他们笑了笑,问郑知夏:“要不你坐到这边来,孩子黏人,容易打扰到你吃饭。” “不用,”郑知夏并不是很在意,“她挺乖的。” 从坐下起就一直规规矩矩,连手肘都没有乱划拉,比他小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 晚餐并非全然的少数民族风味,郑知夏吃得还算多,一转头就看见林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筷子,正端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心脏莫名一跳,他眨了眨眼,疑惑得恰到好处:“怎么了?” “没什么,”林霁一如既往地温和微笑,“去院子里转转吗?” 郑知夏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跟在林霁身后,门刚打开就被冻得一哆嗦,紧接着就被林霁推回屋里,疑惑地抬头。 “没想到冷得这么快,我上楼给你拿外套,”林霁看起来有些懊恼,“放在箱子里吗?” “在床上,”郑知夏说,“其实我本来就有出门转转的打算。” 林霁没说话,只是用含笑的眼看着他,神态像是在说“我猜得没错”,他上楼又复返,自己也穿上了外套,又将厚羊绒围巾仔仔细细地裹在郑知夏身上。 “走吧,”他重新推开门,“太冷了,我们就在院子里转一圈。” “好。” 郑知夏被他裹得像个臃肿的毛绒绒玩偶,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没过半晌就主动牵住林霁的手,抱怨道:“忘记戴手套了。” 他的手指凉得惊心动魄,林霁反手握得更紧,调侃道:“又不是去爬雪山,这个季节就觉得冷,怎么还喜欢滑雪?” 第47章 “两种冷不一样,”郑知夏一本正经地和他胡诌,“我第一次来这边,不习惯。” 他现在甚至有些热。 他们在还算宽敞的院落里散步,天上深沉黑暗,渺小月亮黯淡高悬,只能勉强映出远山的轮廓,某个角落是沉睡的羊圈,庭院内的灯光照不亮深处,郑知夏皱起眉,扯着林霁往别的地方走。 “晚上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兴致缺缺地打呵欠,“我们上去休息吧。” 林霁却回头看了眼,说:“其实也没有很大的味道。” 郑知夏依旧扯着他往前走,在黑暗中抿着唇。 “很难闻,我不喜欢。” 进门后他终于松开牵着林霁的手,笑着婉拒了老板娘递过来的酥油茶,木楼梯被踩得咚咚作响,林霁跟在他身后,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知夏,”他叫住前面的人,“我没事。” 郑知夏背对着他,在短暂又固执的沉默后闷闷应声:“嗯,没事就好。” 林霁的嗓音不急不缓,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已经过了很多年了,不用放在心上。” 他转过身,慢慢对林霁露出一个微笑。 “好。” 确实已经很多年了。 壁炉里的火光恒定地跳动着,被衾冰凉,郑知夏蜷缩着,对着黑暗中温暖的火光发呆,窗外万物沉寂,连动物都在沉睡,他下了床,坐在窗边静静地眺望黑暗中的群山。 那是他认识林霁的第二年,邻居林家的和善友好人尽皆知,宋白露总是带他去串门,两位和善的夫人坐在客厅里聊天,他就拉着林霁到花园里玩,直到有天下午他想去找林霁,却被宋白露不由分说地拦住。 “今天不行哦,”她牵着郑知夏回家,“今天妈妈陪你玩奥特曼好不好?” 郑知夏摇头:“我不想玩奥特曼,我要去找哥哥。” 宋白露的面容模糊在阳光中,唯独一声叹息很明显。 “哥哥今天不在家,我们改天再去找他玩。” 郑知夏不信——明明他们昨天才说好的要一起去骑单车,林霁怎么可能会爽约? 他趴在自己的窗边往外看,期待着林霁突然出现在楼下,直到黄昏浓郁,一辆熟悉的汽车从林荫道尽头缓缓驶入,而后在隔壁的雕花大门前停下,后车门打开,他欣喜地探出头张望,却看见一道满身污秽的身影。 只那一眼,郑知夏十几年的噩梦里总是反反复复出现那样污秽的林霁。 后来他才从宋白露口中得知,林霁因为违抗了父亲的要求,而被扔进了郊外农场和一群脏兮兮的羊待了整整一天,被放出来时沾了满身的羊粪,连站都站不稳。 郑知夏从此再也没有去过农场,也再也没和林霁提起过山羊。 …… 第二天醒来时壁炉已冷,窗外阳光灿烂,碧蓝的天穹上连云彩都没有,天气热烈得好似一秒入夏。 郑知夏摸出手机一看,忍不住扶额——早上十点,猪都醒得比这早。 他换好衣服下楼,底下只有林霁坐在沙发上看平板,下楼的咚咚声让他抬起头,迎上郑知夏的目光倏然失笑。 “终于醒了,”他招手示意郑知夏过来,“再不起,我都得怀疑你累生病了。” 郑知夏不服气地反驳:“只是赶了一天的路而已。” “是是是,”林霁不反驳他,“桌上有早饭,吃完我们就出去玩。” 这个点进食被称作早饭实属有些勉强,郑知夏三两口解决完,就拽着林霁出了门,城镇坐落在山腰,沿着路往下走能看见草场和羊群,远处的雪山巍峨屹立,雄鹰在高空掠过,极蓝的天下莹白一线,庄严得宛若神迹,是和瑞士截然不同的风景。 郑知夏转过身,手掌拢在嘴边,隔着风声和阳光大声问:“是上山还是去下面?” “都行——”林霁学着他的模样喊,“看你喜欢去哪里——” 于是郑知夏决定先去山下,他穿过野草茂盛的小道,开始衰败的树枝上站着不知名的鸟,黑白的羽毛和胖滚滚的肚子,转过弯便是条波光粼粼的溪流,瀑布从山上跌落,有妇人在河边洗衣服,唰唰流水声夹杂着听不懂的说笑,林霁跟在他身边,走得稳重而缓慢。 “你以前不爱跑这些地方,”他说,“没空调就像进了监狱,夏天在户外站几分钟就闹着要走。” 其实都是装的,郑知夏的视线掠过溪水和瀑布,说:“后来发现这些地方也不错,会让心情很放松。” 林霁点点头,又问:“那要拍照吗?” 说着就已经举起手机,和郑知夏一起站在瀑布前自拍,转头间鼻尖擦过鼻尖,郑知夏愣了愣,停顿在离他极近的地方。 呼吸克制纠缠几秒,他近乎慌张地转头,视线对上远山,心跳声比流水还要昭彰。 “我们还是沿着路往上走吧,”他对林霁露出赤忱到极点的笑容,视线里却空无一物,“哥,他们说山上有个寺庙。” 林霁不信神佛不信宿命,对虚无缥缈的信仰嗤之以鼻,但不介意陪郑知夏去看看,于是他们又顺着另一条路往上走,芳草萋萋微风徐徐,郑知夏小心翼翼地走,手指不自觉地捏上他的衣袖,克制得有些疏离,不太像是要好的朋友。 林霁莫名起了坏心思,抬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拽,淡声道:“小心,草里有蛇。” 第48章 “什么?!” 郑知夏惊叫着跳起身,手臂抱上他的脖颈,瞬间变成一只大型考拉,圆眼睛惊恐地张着,莫名有些可怜,林霁托着他的臀,没忍住哈哈大笑。 “骗你的。” 这一瞬他肆意畅快得宛若重回旧日光影,郑知夏怔怔地看着他,仿佛穿梭了久远的时间,又一次回到纯白无暇的童年,和林霁手牵手一起往前走。 没有初恋,没有valina,没有分别的三年。 他将脸埋进林霁脖颈,深深嗅闻他身上很淡的苦涩香水味。 ——如果真的能在这个地方过一辈子,其实也挺好的。 第26章 我不行吗 往上走比往下要难,一路上杂草树根丛生,郑知夏走到一半便开始气喘吁吁,结果站在蓝天白云和远山中望远处一看,就发现了另一条上山的路,比脚下这条不知道好出多少。 得,原来是自己给自己增加了难度。 林霁站在前方,叉着腰耐心地等他喘息,而后伸出一只手,笑道:“要不要我背你?” 郑知夏总觉得他看自己像在看小孩,垂眼时的一瞥温柔却足够让人忽略他的本心,他握住那只手,不满抗议:“我完全可以自己爬上去,你不要小看我。” “好,”林霁笑着将他拉上来,“那准备花多久?一个小时?” 郑知夏抿着唇,冷酷无情地看着他。 “半小时,我肯定比你爬得快。” 明明手都还在林霁手里握着,林霁瞥他一眼,挑了挑眉:“那我们比比?” “比!” 郑知夏才不怕,他自认为体格要比林霁健壮——好歹他要更年轻,况且林霁每天锻炼的时间就那么点,怎么可能比得过他? 结果事实却是还没过多久他便落后了一大截,林霁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低头看他,声音顺着风声飘过来:“还比吗——” 郑知夏捂着刺痛的下腹,对他摆了摆手,于是林霁又走下来,牵着他慢慢往上爬,阳光被远处滚来的云团遮掩,半明半暗地落在他们身上,路边开着火红的不知名野花,长风一点点穿过,视线所及处只有他们两个人。 天地寂寥,众生都是孤独的旅者。 郑知夏却因此感受到与世隔绝的安宁,如同捂上耳朵闭上眼睛自欺欺人的蠢货,若世界末日真的在此刻来临,他也会在天崩地裂间感到无可救药的欣喜。 那座寺庙坐落在原野间,牧民赶着绵羊群在远处吃草,阳光落在朱墙和转经筒上,岩石堆砌的地面残留着风吹雨打的痕迹,郑知夏站在破落的砖墙前,转过头对林霁笑,傻里傻气得好似一只大型犬。 “你在外面等我吗?” 林霁却主动往里走,说:“来都来了,不看看反倒可惜。” “以前我们跟家里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白露和林霁的母亲都是信神佛和虚无缥缈之事的人,因而幼时他们没少一起结伴陪着母亲去求神拜佛,但林霁从来是在外面等待的那一个,郑知夏曾问过为什么,但他只是淡淡地看向远方的天穹。 “我不信这些,人类用了上万年来站到食物链的最顶端,却要给自己的精神套上枷锁,这不是很可笑吗?” 那时正在读小学四年级的郑知夏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蹲在林霁脚边,手里捏着未点燃的三炷香,似懂非懂地点头。 “哥哥说的对。” 香被随意地丢在地上,他从口袋里摸出可乐味的棒棒糖。 “林霁,吃糖吗?” 记忆如海潮退去,林霁垂眼看着他,说:“虽然不信,但这同样是一种文化。” 郑知夏这回听懂了,笑他:“你也太唯物主义了吧。” “你不也是?”林霁和他穿过长长的转经筒,“每次跟伯母去庙里,就象征性拜一拜,还嫌烟火味熏鼻子。” 郑知夏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尖,含糊道:“那确实……很熏。” 于是寺庙也变得索然无味起来,他们很一致地在殿外停下,听喇嘛介绍着这座庙宇的历史——历经过许多次战火,却在神明的庇佑下得以存留,转经筒和屋顶的黄金都有着浓厚的传统沉淀,郑知夏偏头往大门处看了眼,想到那面残破的旧墙。 他果然不太能理解信仰给人类带来的意义——这甚至不如爱之于他的意义。 “我们走吧。” 林霁却问:“不再转转吗?” “不了,”郑知夏扯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回镇上玩吧。” 这回倒是挑了条好走的路,只是一来一回又到了将近黄昏的时候,他们走在稀少的旅客间,漫无目的地才过每一条街巷,买纪念品的小店前站着一对小情侣,女孩手里拎着一串用红绳编成的绿松石,正在往男孩手腕上套。 “娘们唧唧的,”男孩的语气听起来很嫌弃,“能不能不带啊?” 但还是毫不抗拒地伸着手,女孩扣好手链,踮起脚去敲他的脑壳,手劲看不出多用力,男孩却发出一声夸张的痛呼。 “让你戴就戴,不戴的话就继续戴粉色发圈!” “我就不能两个都戴吗!” 许是郑知夏停留的视线太长久,林霁温温柔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买个纪念品送给喜欢的人?” “嗯,”他随口应道,“买一条送给你。” 第49章 林霁便乐不可支地笑,说:“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郑知夏的语气半真半假,“哥,我真的很喜欢你。” “好好好,”林霁揽着他的肩往那边走,“我也喜欢你。” 郑知夏却因此感到了隐秘微弱的疼痛,他垂着眼微笑,看长而细的影子拖在日光下很亲昵地交叠,那对情侣手牵着手离开,老板便将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 “可以随便看一看,挑一挑。” 简陋的天鹅绒布上摆着点看起来就很随意的小玩意,绿松石和朱砂串在一起,红绳尾端被打火机简陋地燎过,黑色焦痕像来不及落下便干涸的泪。 倒也不是全然的女孩款式,郑知夏捡起一串绿松石,抓住林霁的手掌比了比,他的指腹抚过皮肤上微微浮现的血管轮廓和凸出的腕骨,最后克制地停在皮肤上。 隐约的脉搏一下下敲击着指尖,林霁倏地笑了声。 “真送给我啊?” 郑知夏抬眼觑他,神色明显是在说“那不然呢?”,于是林霁欣然地收下了这份礼物,又回赠了郑知夏一个钥匙扣。 一颗玛瑙,不知道真假,红得克制而热烈,郑知夏挺喜欢的,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里,开开心心地跟林霁回了客栈。 洛桑正在准备晚餐,看见他们进门时抬起头打了个招呼:“今天晚上准备出门吗?” “不出去,”郑知夏说,“晚上好冷,你昨天说的那个篝火晚会是在明天吧?” “对,就在广场上,离这边不算远,”洛桑的笑容很质朴,“最近游客多,会很热闹。” 这句话让郑知夏的兴致消退了大半,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边就传来林霁的声音:“那我们一定得去看看。” 他有些讶异,看向林霁的视线却被包容地接住,林霁不喜欢人潮拥挤的地方,自懵懂任性的童年过去后郑知夏便再也没让他陪自己去过春节花市,如今林霁主动提出,着实是有些意外。 林霁却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不是什么大事,你喜欢就好。” 一瞬间心动更甚,郑知夏无可救药地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升高,连绝望都能算得上甜蜜。 林霁太好了,好到任何心动和喜欢都是理所应当,每一段令他或快乐或难过的记忆即是痴心妄想的罪证,又是痴心妄想的合理原因。 怪只能怪郑知夏天生就不喜欢女孩。 洛桑在一旁问:“那今晚有兴趣参加一下我们自己的小活动吗?算是正式欢迎你们入住。” 林霁自然应了下来,于是郑知夏也没有拒绝,他用完晚饭后回到房间洗了个澡,而后带着微微湿润的头发,踏着温暖昏暗的灯光下楼,空气中弥漫着很淡的藏香气味,如最幽深漫长的夜在房间中生长,角落的唱片机放着沙哑低缓的女声,是听不懂的语言,曲调却隐约暧昧。 又或许暧昧的不是调子,而是坐在昏黄灯光下的林霁。 郑知夏站在楼梯上,有短暂的片刻失神——林霁穿着一件他很熟悉的黑衬衫,领口第一颗扣子没系,袖口很齐整地挽至小臂中间,露出手腕上的那串绿松石和价值百万的腕表,也挺喜感,这绿松石何德何能跟那块表待在一块。 林霁一只手端着水晶杯,对他招了招手。 “站着干什么,怕我不给你喝酒?” 洛桑坐在他的身边,老板娘则带着孩子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玩积木玩具,郑知夏挨着林霁坐下,看见桌上摆着一些当地的小糕点。 “我老婆自己做的,”洛桑说这话时有些自豪,“很多人走的时候都会买一些带走。” 的确很好吃,郑知夏礼貌点头,视线转向桌上折射着光彩的水晶酒瓶。 “这是?” “自家酿的甜酒,”洛桑呵呵笑着解释,“味道挺不错的,尝尝?” “好。” 郑知夏尝了口,的确是甜酒,喝不出多少酒精的味道,林霁的手搭在他肩上,存在感并不是很强烈,他在和洛桑聊天,不疾不徐的语调夹杂在音乐声中,从小镇的天气聊到洛桑年轻时进城打工的趣闻,也不知过了多久,郑知夏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甜酒?” 他昏昏沉沉地抬头,眼神迟钝脸颊泛红,林霁有些意外,问洛桑:“这个酒有多少度?” “自家酿的酒哪有度数,”洛桑瞥了眼桌山的酒瓶,“嚯,酒量不错。” 可不是嘛,这么会的功夫就是半瓶,跟喝果汁似的。 啪。 理智在某个节点骤然绷断,郑知夏定定地看着他们,视线却已经没了焦点,圆润的眼迷蒙地瞪着,嘴角微笑的弧度显得十分乖巧,林霁叹了口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知夏?还能说话吗?” “嗯?”郑知夏歪了歪头,而后咧开嘴对他笑,“哥。” 他抓着林霁的手腕,浑身都是甜丝丝的味道,语气含糊不清得好似一团柔软黏糊的棉花糖。 “我好喜欢你啊。” 林霁无奈地摇头,对洛桑歉然道:“那我先带他上去休息了。” 郑知夏乖乖地被他牵着站起来,脚步跌跌撞撞,没两步就被林霁按着肩膀停下。 “张手。” 嗓音低低柔柔,让郑知夏怀疑自己在梦中——他总是能在梦里看见如此温柔的林霁,酒精混淆了思维,他乖乖伸出手,湿润的眼里是赤忱而不加掩饰的爱意。 第50章 “你要抱我吗?” 可林霁没有发现,他只是将郑知夏背起来,一步一步地往楼上走,温吞地和醉鬼讲道理:“自己在外面就不要乱喝酒了,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知道吗?” “唔,”郑知夏反应了很久,而后吃吃地笑,“知道啦,只有哥不会害我,只有哥……对我最好。” “知道就好,”笑声通过脊背的震动传来,“谁让我是你哥呢。” 一瞬间泪湿眼眶,即便在浓重的醉意中,郑知夏也在为这句话而感到早已变得麻木的阵痛,木阶梯发出沉闷而稳重的声响,郑知夏眯着眼,昏黄灯光幻化成无数绚烂而梦幻的金黄蝴蝶,仿佛走不到尽头的长夏。 是梦啊。 他闭上眼,嘴唇贴上林霁的侧脸,含糊的声音清晰地在狭小空间内炸响。 “哥,你为什么只喜欢女孩啊?” “我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 回收1.0 至于林霁怎么想的?就是纯粹的好兄弟啦,直男真的很可恶(。) 第27章 长罪 林霁只当他是喝多了逻辑破碎,在说胡话。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他轻轻地,很温柔地笑,“不喜欢你怎么会当这么多年的朋友。” “……噢。” 郑知夏鼻音闷闷,不说话了,林霁单手托着他打开门,在某个瞬间感受到脖颈间的一抹温热水渍——是郑知夏在哭。 林霁竟觉得他有些可爱,好像这么多年来郑知夏一直在长大,在他的记忆最深处的锚点却依然是可爱这个词,是需要他陪伴,需要他引导着往前走的邻家弟弟。 “怎么了这是?” 郑知夏紧紧抱着他,如同幼时抱着自己最珍爱的毛绒玩偶,林霁不懂醉鬼会想些什么,只能摸索着拍了拍他的背。 “因为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你吗?” “嗯,”郑知夏说,“你只把我当朋友。” 林霁哑然失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微弱的失控感不知何时入侵了进来,他将郑知夏放在床沿坐下,那双圆润可爱的眼湿漉漉一片,依赖而悲伤地注视着他,只那一眼,于林霁来说便已经是天地倾倒,罪恶难担。 “哥,”郑知夏眼眶酸涩,“我喜欢你啊。” 哐。 床头柜边的梵像倾倒落地,林霁勉强地勾唇,涩声道:“你喝醉了。” 郑知夏执着地抬头看他,隔了许久才说:“所以才会梦到你。” 完了,林霁猝然阖眼,喉结艰难滚动一番,竟有些难以发声。 “你……” 你喜欢的人是谁? 可转念一想,哪里还有询问的必要?他既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若是此时此刻仍不知道郑知夏的心思,他就不配称自己为郑知夏最好的朋友。 ——朋友,朋友。 他注视着郑知夏痛苦迷茫的眼,脑中闪过瑞士的雪山,那是郑知夏第一次提起自己有个喜欢的人,那么小心翼翼,饶是他都没办法看出那一点藏得很好的难过。 那再往前,十八岁那年呢?他和早已记不清名字的初恋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郑知夏躲在操场的角落哭,翘了一上午的课,他找了好久,最后看见郑知夏擦干眼泪,对自己笑了笑。 郑知夏那时候就在喜欢自己吗? 念头浮现的一瞬间,林霁眼神震颤,惊惧地扶住床头柜,双腿发软,巨大的负罪感袭来,他几乎站立不稳,再也维持不住本就勉强的笑意。 “知夏,”他轻声开口,尾音颤颤,“这是错的。” 是他带坏了郑知夏。 可郑知夏没有回答,醉意彻底笼罩神志,他闭上眼往后倒下,昏昏沉沉地睡去,只留下心悸难平的林霁面对满室酒气和昏黄灯光,如同被突然扼住喉咙吊在悬崖上的罪人。 他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开始错的——或许是在默许郑知夏进入自己生活的那一刻,又或许晚一点,在他出于私心纵容郑知夏对自己的过度依赖起。 总归定然是他的错。 窗外夜色深深,隐约一声狗叫从极遥远处传来,壁炉火光跳动,映亮一张苦痛纠结的英俊面容,林霁站在床边,长久的凝视后终于伸出手,帮郑知夏盖好被子。 门扉无声合上,他逃脱似的回到自己房间,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对着惨淡的月亮苦笑,永远挺得很直的脊背微微塌陷,颓然迷茫得好似一个失意中年人。 他想起很久以前,去器材室解救郑知夏的那一天,黄昏热得像是将要融化的巨大橘子糖,斜长的影变成了固定成最完美形状的囚笼,他跪在客厅里听母亲打电话,说是隔壁家的孩子不见了,哪里都找不到。 林霁知道那个孩子,叫郑知夏,笑起来时会露出很可爱的小虎牙,像一轮新生的,朝气蓬勃的太阳,自由地在偌大的世界里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我下午的时候看见过他,”他对母亲说,“让我回学校看看。” 说起来也挺可笑,受到惩罚的原因早已记不起,但慢吞吞在学校里如无家可归的鬼魂游荡时的心情却在时隔多年后还清晰无比——大概是惩罚如家常便饭,变数才因此显得难能可贵。 林霁知道该去哪里找郑知夏,可他不想那么快回家,他听着自己的脚步声游荡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慢吞吞地打开每一间教室,寂静如末日后的夜晚,他难得觉得自己在活着。 第51章 当好学生太累了,他迫切地想要休息片刻,把必须要是满分的试卷和每晚睡前那杯加了一勺白糖的热牛奶忘在窒息的客厅中。 可穿过黑暗的操场,打开器材室大门的一瞬间,林霁看着可怜兮兮的郑知夏,十二岁时他良心未泯,胸腔里发出忏悔和歉意的呐喊。 在这种地方关了一下午,对小孩来说是很可怕的事。 微弱的愧疚让他默许了郑知夏的靠近,朋友戏称他是收养了一条小狗,林霁只是笑了笑,没有应答。 确实挺像的。 小狗会跑到家里找他玩,会让父亲和母亲没有时间对他的成长指手画脚,他跟着郑知夏做各种无意义的,浪费时间的事,却觉得自己慢慢活了过来。 不是小狗需要他陪着玩,是林霁需要郑知夏带自己逃跑。 直到那天夜色降临,郑知夏翻过墙,在后院中与满身羊粪的他坚定拥抱,手心里攥着一块粉色的马卡龙,那么甜,甜得他一辈子都忘不掉。 “哥,”年幼的郑知夏语气笃定,“朋友是不会嫌弃朋友脏的,你一点都不臭,你全世界最好。” 后来林霁想,那么好的郑知夏,应该快快乐乐无忧无虑长大,永远坦荡赤忱,永远走在阳光下,去体验一切,去成为想成为的人,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帮郑知夏扫清所有的障碍。 ——引导他,帮助他,永远陪伴他。 可偏偏他是郑知夏的障碍,是让郑知夏不正常的病因,林霁想不明白,但知道不会是郑知夏的错。 他参与了郑知夏太多的人生,让郑知夏混淆了友情和爱情的区别,巨大的负罪感让胃部抽痛,他苍白着脸冲进盥洗室,冰凉的水珠顺着下颌滚落,林霁和镜中通红的眼对视,扶着边沿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彻底远离郑知夏吗?他做不到,他没办法失去这个朋友。 他没办法喜欢郑知夏。 林霁沉重地呼吸着,冷亮的灯光像断头台冷厉的刀锋,他长久地沉默,终于在某一瞬间挺直脊背,缓慢地闭了闭眼。 并不是没有办法,他想,既然是朋友,那永远都是朋友。 只要稍微疏远一点——一点点就好,等郑知夏死心,就能爱上别人,和他当一辈子的挚友。 郑知夏值得一段正常的,被所有人祝福的爱情。 …… 起床时郑知夏头痛欲裂,他翻了个身,在刺眼的阳光中发出一声痛苦呻吟。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眯着眼搜寻空白的记忆,最后一帧是昏暗的客厅,洛桑对他呵呵地笑,而林霁微微低沉的声音模糊在耳边,已经无法记清说的是什么,水晶酒瓶折射的光华如一段朦胧的月光,渐渐淹没了往后的所有记忆,连怎么回到房间的都不清楚。 “……” 居然断片了。 郑知夏慢吞吞地爬起来,宿醉让他浑身难受,只能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和林霁有关的梦——大概是最近单独相处的时间太长,以至于原本已经死得差不多的痴心妄想又开始死灰复燃,蠢蠢欲动得可笑又荒谬。 他下意识地摸起手机一看,林霁的未读消息在最顶上,显示在消息列表里的那句是“你自己好好玩”,郑知夏心跳一空,笑意和好心情一起远走高飞。 他点进聊天框,林霁说:“公司那边临时出了点要紧事,抱歉,下次再和你补上,知夏,你自己好好玩。” 郑知夏在阳光中抱着膝盖,缓慢地眨了下眼。 旅行瞬间变得索然无味。 他慢吞吞地下楼,和洛桑打招呼,吃完早餐后在城镇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圈,收到了邓明城的消息。 “什么时候回来和兄弟们玩?” 郑知夏神色淡淡地回:“今晚到,玩通宵。” 邓明城:“啊?” 他没有再回复,拎着行李箱退了房,独自坐上出山的小巴士,一路上仍旧颠簸,偏偏没了林霁后却没再那么难熬——真是奇怪,下山的路还能比上山好走? 郑知夏没心情想和林霁相关的任何事情,戴着耳机闭目养神,好不容易挨到上飞机,邓明城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你不是说最起码玩五天吗?这才第三天就回来了?” 郑知夏无语地深呼吸:“不会说话就别说。” 邓明城的句式仍旧吊儿郎当:“行,等你回来边喝边说,嗳,几点落地,我去接你?” 郑知夏便将航班号发给他,打开飞行模式开始补觉,在万米高空中半梦半醒时,他突然有种微弱的不安感。 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他在宿醉后的疲惫中靠在冰凉的舷窗上,却怎么都找不到预感的源头。 ……算了,总不可能是飞机要失事吧。 作者有话说: 是一些林霁视角,郑知夏不知道的事情 第28章 短梦 邓明城接到郑知夏时没忍住嘿了声。 “你这是去旅游还是泡男人啊?不会……虚了吧?” “你特么的才虚了!” 郑知夏抬脚踹他,起床气撒得淋漓尽致,邓明城怪叫着躲开,又凑上来帮他拿行李。 “说真的,你要不先回家歇一晚,我们等明天再聚?” “不用,”郑知夏啧了声,有点不高兴,“我爸妈过二人世界去了,家里没人,刚好去酒店住着。” 第52章 “也不是不行,”邓明城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但你前段时间不是住在林霁那儿么?” 哼哼。 郑知夏冷笑一声,没说话,脚步迈得飞快,邓明城一头雾水地跟在他身后,突然恍然大悟。 “你跟林霁吵架了?” “邓明城,”郑知夏突然转头盯着他,“施嬅是不是又拒绝你了?” “……” 邓明城捂着胸口深呼吸:“好,从现在开始我们都别说话,再说下去就不礼貌了。” 郑知夏不置可否地耸肩,跟着他上了车,夜色中的城市灯火璀璨,纸醉金迷的颓靡对他来说比什么闭塞的山区小城镇要更有吸引力,郑知夏从来知道自己是什么庸俗低级的货色。 侍应生过来送走他的行李箱,邓明城吊儿郎当地扯开两颗扣子走在最前面,熟悉的门扉推开,他对着不远处的声色犬马打了个响指,笑道:“哟,今天这么热闹?” “这不是听说郑少爷回来了么,”有人立即附和,“好久没聚了,那不得好好玩一晚上!” 郑知夏没什么情绪地勾起唇角,不知道是谁带来的漂亮男孩凑过来给他点烟,他侧头避开,淡淡道:“不用,你去找别人。” 邓明城嘿了声,拉着他坐下,声音刚刚好淹没在巨大的音响声中:“你今天到底在生什么气呢,少爷?” “少阴阳怪气。” 郑知夏点了烟,烟雾袅袅散开,他支着依旧有些胀痛的额角,淡淡说:“没什么,我和他出门旅游,今天早上给我发消息说公司有急事,招呼都不打就自己回来了。” 邓明城皱着眉,很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我听着怎么那么像小情侣在闹别扭?”他嘶了声,“你们真的没在谈?” 郑知夏都想和他绝交了。 “滚蛋,”他没好气地用夹着烟的手指了指邓明城,“林霁是彻头彻尾的直男。” 邓明城耸肩:“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坐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家里都是做生意的,有这种特殊情况很正常啊。” 郑知夏定定地看着他,慢慢露出一个笑来。 “毕竟从小到大,他还是第一次一声不吭地把我丢在别的地方。” “那我能理解了。” 邓明城笑嘻嘻地扭头去和别的人说话,郑知夏垂下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的确没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只是他总在不甘心地越界,情绪晃晃悠悠地漂浮在虚空中,像断了线的气球,连落脚点都不配拥有。 “嗳,”邓明城又问,“还记得你上回中招的事吗?” 郑知夏怎么会忘记:“查出东西了?” 邓明城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在昏暗的房间内转过一圈,说:“那人是个男小三,包养他的人你应该认识,是你家旁支的,叫郑宏阔。” 一道大肚秃顶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郑知夏皱了皱眉,说:“我记得他女儿已经六岁了。” “这就不是我关心的事了,”邓明城招手示意身后的漂亮女人坐到自己身边,“你自己注意一下,估计是盯上你了。” 郑知夏明白他的意思,却有些不解。 “他不应该会知道我的事。” “这我就不知道了,”邓明城若有所思地捏着女人柔弱无骨的手,“但你觉得,裴如许那事闹得大吗?” 视线在昏暗灯光中交触,音乐声淹没了他们的交谈,郑知夏神色冷冷,说:“好,我知道了。” 邓明城心照不宣地一笑,转头和美女调笑去了,郑知夏一根烟抽到底,短暂的寂寞间他竟然觉得这副场面有些陌生。 这念头一出,他竟觉得有些荒谬——邓明城难道不一直是花花公子的做派吗? 喧嚣的半场过后,郑知夏突然问:“你打算放弃了?” 邓明城满身酒气,不明所以地看过来:“什么?” “施嬅,”郑知夏平静地吐出这个名字,“你终于放弃了?” 三个月,对邓明城来实属破天荒的坚持。 邓明城端着酒杯,手肘支在身边女人丰腴的大腿上,眼中醉意潋滟,很大声地嗤笑。 “我他妈……又不缺女人!”他摇头晃脑的,腔调好似吟诗,“她不喜欢我,我还非得在她身上吊死?那特么的是舔狗才会干的事!” 他说完便仰头大笑,疯疯癫癫得好似真喝醉了,郑知夏不知道他和施嬅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却突然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微弱悲伤。 “真的吗?” 邓明城似乎没有听见,于是郑知夏也没有再问,隔着女人和音乐对好友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他知道施嬅会得偿所愿。 …… 郑知夏在酒店住了三天,林霁没有联系过他,仿佛直接人间蒸发了,想来确实是很要紧的事,倒是宋白露发了消息过来,问他回来没有,记得回家吃饭。 她最近总是显得很思念自己经常不着家的儿子。 于是郑知夏还是拖着行李箱回了家,宋白露亲自下来给他开门,眼尾隐约藏着一丝疲色。 “回来啦,累不累?” “嗯,还好,”郑知夏弯腰让她拥抱自己,“玩得挺开心的,给你们带了点礼物。” 宋白露抬手拍去他肩上沾染的灰尘,嗔怪道:“出去玩还带东西,不嫌重!那边冷不冷?没冻感冒吧?有没有拍照片?” 第53章 “没有,”郑知夏一一应道,“天气挺好的,早上和晚上有一点冷,但林霁有帮我带外套,连咳嗽都没有过。照片都在手机里,等下给你们看——对了,爸爸呢?” 宋白露弯腰给他拿拖鞋,说:“在楼上忙呢,我都玩得累死了,他还能开会。” “说明爸爸身体好嘛,”郑知夏笑道,“那我先上去找他一下。” “不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不了,”郑知夏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有很重要的事。” 他轻车熟路地走上顶楼敲响书房的门,郑渚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是知夏回来了吗?” “是我,有点事想跟您说。” 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门吱呀一声打开,郑渚清瘦地站在昏暗的房间里对他笑。 “进来说吧。” 微弱的不安在心头颤抖,郑知夏观察着他的背影,轻声说:“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嗯?”郑渚回头看他,表情坦荡,“前段时间太忙了,是病了一段时间。” 可郑知夏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他在郑渚对面坐下,视线定定地落在他伶仃消瘦的手腕上。 “你瘦了好多。” 郑渚却还是乐呵呵的:“千金难买老来瘦嘛,是有什么事情?” 他的神态太乐观可信,郑知夏短暂的疑虑被迅速地消弭,神色渐渐严肃起来。 “公司最近是不是出事了?” 郑渚有些意外,却只是说:“还是那些老问题,人人都想往自己兜里捞油水……唉,不是什么大事。” “应该有别的问题,你注意下郑宏阔。” “具体什么原因?” 郑知夏沉默了下,只说:“我不能确定,但之前帮忙的时候跟你说的那笔有点问题的资金流出,是他牵的头。” 他总不能告诉郑渚自己差点被郑宏阔的男小三睡了。 郑渚若有所思地点头:“好,我会留意的,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郑知夏站起身,又一次重申:“您也要好好休息。” 郑渚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是欣慰和自豪。 “我会的,不用担心。” …… 郑知夏陪着宋白露吃完晚餐,又将手机相册翻出来给她观赏,一点点介绍着那座城镇的独特建筑和路人的民族服饰,红墙寺庙屹立在阳光下,他看着照片中璀璨的金顶失神,难免感到失落。 ——林霁怎么还是杳无音信? “怎么了?” 宋白露温温柔柔的语调将他拉回温暖困倦的现实,郑知夏摇摇头,乖巧地说:“没,就是有点困了。” “那快上楼洗澡睡觉,”宋白露站起身,“要喝杯热牛奶吗?” “不用了妈妈,晚安。”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终于忍不住给林霁发消息——空白的几天消息也不知道是在跟什么赌气,但最后只不过是自己在难受。 “哥,我回来了,”郑知夏慢吞吞地斟酌输入,“这两天住在家里,等假期结束了再回来。” 时间一点点流淌,困意即将占领高地的时候,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 林霁说:“好,不着急。” 嘴角终于浮出一点笑意,郑知夏问他:“你最近还在忙吗?” 林霁没有回复,他随手切换进朋友圈里,第一条是valina五分钟前发布的照片——一对交握的手。 郑知夏觉得自己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最后很轻地喘了口气,点开图片慢慢放大。 那只明显属于男人的手展示在正中,无名指根部有一颗很小的痣,手腕上的表是林霁十八岁那年的成年礼物,限量款,完全无法被错认。 廉价平庸的绿松石手链仿佛从未存在过。 仿佛一场异想天开的梦。 第29章 苦烟 郑知夏有时会恨林霁太坦荡。 “在陪valina约会,”九点时他收到了林霁的回复,“准备哪天回来?” 大概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分享的,郑知夏恹恹地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发呆。 ——原来即便是早就做过无数遍心理建设的结局,事到临头时依然会让人很难控制情绪的汹涌澎湃。 夜色低冷,桌上的电子闹钟冰冷无情地跳动,半小时后他突然坐起身,有些陌生地滑动了下空无一物的手机屏幕。 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在看见林霁的消息后如此长久地搁置,而林霁也是第一次没有发来追问的消息,哪怕是一句“在忙什么”。 于是郑知夏抱着枕头,终于开始慢吞吞地回复:“后天吧,你在家吗?” 林霁仍然没有回复,这个时间点让人很难不联想到不应该发生的事——暧昧的灯光,意味明确的吻,还有微醺时耳边的温柔音乐。 这念头刚冒出来郑知夏便感受到心头尖锐的疼痛,他仓促闭眼吸了口气,暗骂自己龌龊。真是笑话!你以为人人都和自己一般庸俗? 这话不知道在心底重复了多少遍,偏偏直到入睡了还不安稳,半夜时郑知夏被巨大的心悸惊醒,眼睛还没睁开就已经摸到了手机,聊天框依旧空空荡荡,比初秋的夜风还要凉。 于是后半夜他再也无法入睡,天刚蒙蒙亮时就爬下楼折腾宋白露的花,园丁欲言又止地站在一边,好一会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个花不能浇太多的水,您……看看这边的?” 第54章 郑知夏手里捏着水管,视线虚浮地从灰蒙蒙的天穹飘回来。 “噢,行。” 所幸宋白露醒得早,及时救下了自己的花园,郑知夏被她赶回屋子里吃早餐,一杯豆浆快消失过半的时候,宋白露带着心疼不已的表情坐到他对面。 “你还是快点回学校吧,”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郑知夏的脑袋,“祸害林霁去!” 郑知夏微微挑着眼尾,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真的啊?你才舍不得。” 宋白露嫌弃地瞪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养你那么大,你如果还天天赖在家里,多打扰我自己的生活!” “嗯嗯嗯,”郑知夏连连点头,“妈妈说的对,那我等下就走。” 宋白露果然还是不满意,觑着他道:“这么着急,是不是巴不得我这么说?” 不像生气和无理取闹,她一生都过得顺遂如意,少女时期便是家里捧在手心宠着的千金小姐,连婚姻都是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美好得像童话故事,几十年过去,仍是少女般的纯粹心性。 郑知夏无奈道:“那今天晚上走?” 宋白露这才满意应下,临走前又往他的箱子里塞了不少东西,郑知夏拒绝得敷衍,只象征性地拦了下。 “再多就拎不动了。” “那让张叔送你过去,”宋白露并不觉得这是大问题,“刚好给林霁也带点,小妘最近总念叨他。” 郑知夏短暂地沉默,用玩笑般的语气说:“他也没什么缺的啊,要不你给他送个老婆?” 宋白露啧了声,作势要打他:“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哪里轮得到我来操心?单你一个都得气死我!” 说的明显是前几个月催他去相亲的事,郑知夏识趣地闭了嘴,让宋白露自己忙活,好不容易上车准备出门,又被拦了下来。 “还是吃完晚饭再回去好了,”宋白露在吃饭这事上向来说一不二,“天知道你在外头是不是天天叫外卖,一点也不健康,瘦得骨头都支出来了!” 郑知夏和前座的司机张叔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那再吃个饭。” 天知道他这一天被宋白露投喂了多少东西,肚子吃得滚圆,都是重到有些难以承受的母爱。 真正拎着箱子打开林霁家的大门时已经将近八点,客厅里灯光暗淡,空落落地展示出窗外的绝佳夜景,张叔拖着两个行李箱跟在他身后,识趣地在门口止步。 “谢谢,”郑知夏礼貌地微笑,“您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玄关的灯光亮起,墙上挂着漂亮的黄铜鹿头,如春枝的角上挂着烟粉的绒花,是他十六岁那年和林霁去拍卖会时一起拍下的,一千六百万,随着林霁搬了好几次家。 郑知夏总是会在迈入玄关时感受到隐秘而不可告人的欣喜。 可这个点本应在客厅里看书的林霁不知去向,他拖着箱子上楼,书房也是漆黑一片,纯黑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劈头盖脸地将他吞进腹中。 郑知夏静静地在黑暗中伫立,半晌后一点点转身,行李箱的滚轮骨碌碌响得孤寂,他穿过没开灯的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 “草,”他面无表情,语气却咬牙切齿,“自己多大年纪不知道吗!” 大晚上在外头鬼混,也不怕把腰闪了。 行李箱大咧咧摊在地上,郑知夏拨通熟悉的号码——万幸没几秒就被接通,林霁那头背景音寂静,似乎处在什么密闭的空间中。 “知夏?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我回来了,”郑知夏将语调放得很平稳,“你今晚怎么不在家?不会是在约会吧。” 他说完,便像是觉得有趣般轻轻地笑起来,林霁站在落地窗前,无奈而苦涩地勾起唇角。 “没有,”他温温和和的声音穿过电流后更显温柔,“我在公司加班,晚点才回去,想吃宵夜吗?” “出去吃?” “给你带回去,”林霁总是显得很包容,“这个点出门你肯定嫌麻烦,粥还是炒粉?” 其实郑知夏想吃大排档的烧烤,鱿鱼烤得滋滋响,串起来的五花肉在昏暗的灯下泛着油润的光泽。 但他还是说:“海鲜粥吧,我们一起吃。” “好。” 林霁应下后,又温声和他道别,通话结束屏幕熄灭,他转过身,看向桌上的电脑屏幕。 ——是黑漆漆的书房,走廊冷寂,窗外霓虹喧嚣,像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不应该接的。 他闭了闭眼,走出门敲响助理的桌面。 “有烟吗?” “给我一根。” 作者有话说: 和朋友喝酒,有点灵感,掉落个2000+更新 第30章 “自以为是” 秋天总是过得很快,郑知夏某日坐在窗前抬头时,才发现日历已经跳到了十一月初,天气彻底冷了下来,窗外天空阴翳,云层堆积成压抑的山,或许再晚些时日就会落下第一场雪,又或许马上要迎来一场雨。 总归都是很糟糕的事情。 天气糟糕,心情更糟糕,郑知夏讨厌秋天,小时候的生日愿望是希望夏天永远不会结束,最讨厌的就是萧索又冷冰冰的冬天——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林霁。 林霁生在十一月中,夏天的尾韵早已消失,万物寂寥更深露重,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走向生命的尽头,因此郑知夏总觉得这个季节和林霁很违和。 第55章 所以今年生日该送什么礼物? 他托着腮沉思,电脑屏幕上停着没写几行字的文档,林霁最近似乎一直在忙,他正式脱离了家里公司的职位,听说那位传闻中不苟言笑雷厉风行的林总发了好大一通火,差点就要和林霁动手,最后倒也还是放了人。 但据施嬅所说,林霁每天都在办公室泡到很晚,连带着他们也要跟着加班,卷得完美符合这个行业的刻板印象,她说起时语气诙谐,郑知夏跟着笑了会,挂断电话后却很轻地叹了口气。 做游戏能有当年独自去海外发展分公司忙吗?前几年林霁甚至还能每天给他发消息,每周至少打一次电话,连距离都无法都无法扰乱他们之间的稳固关系,如今又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 林霁晚上回家时,第一眼就发现黑暗的空间里坐了个人影,轮廓熟悉姿势也熟悉,他短暂地沉默,而后按亮了客厅的灯。 他笑意温和,手里提着从楼下给郑知夏带的柠檬茶,问:“怎么不开灯?” 郑知夏抿着唇,看向他的视线莫名固执,却又像撒娇:“哥,你最近不对劲。” 林霁和他对视几秒,仿佛有湿润的雨落在心上。 好明显的伤心,为什么之前一直看不出来? 他在郑知夏身边坐下,过亮的灯光将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柠檬茶冰得他掌心微痛,郑知夏从他手里接过,竟然也难得的沉默,林霁伸手将一丝不苟的领带扯松,微不可查的疲色攀上眉头。 “什么不对劲?”他低敛着眉眼,轻柔而包容地询问,“是我哪方面的行为给了你这种感觉?” 郑知夏却因为他的反问感到了不确定,他眨了眨眼,语气低低:“你最近,看起来不是很想和我聊天,是太忙了吗?” 林霁却因此感到了深重的自我厌弃——郑知夏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永远开心,永远没有烦恼。 “是有点忙,”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但也不是特别忙。” “……噢。” 郑知夏飞快地笑了笑,却没敢看向林霁的眼睛,嗓音有些涩:“所以是觉得我最近有点烦吗?” 黑暗能让人冷静,他在林霁没回来前思考了很多,或许是长年累月的压抑情感突然在最近到达了临界点,又或许是最后的结局即将到来,郑知夏认为自己多少表现得有些反常。 林霁喜欢稳定,喜欢一成不变,喜欢有条不紊推进的生活。 可林霁只是温温和和地笑,说:“没有啊,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烦,但是知夏,朋友也不该无时无刻地待在一起吧。” “什么?” 郑知夏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仓促抬头,嘴唇苍白得藏不住任何心事,林霁却和从前的任何一刻没什么两样,嘴角的笑意明显而包容。 “怎么了?” 他那么平静,郑知夏却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场三百万年不曾停歇的暴雨,世界泥泞混沌,他是初生地球上垂死的唯一生灵。 “哥,”他的黑色瞳仁幽深湿漉,“你是讨厌我吗?” 林霁只会和他一起心碎难过,他淡淡地笑着,脊背却直得很僵硬。 他没办法对郑知夏说虚假的绝情话。 “怎么会?只是比起我,你的生活应该有更多的东西……” “是因为valina吗。” 郑知夏平静地打断了他,弯着眼轻轻笑起来——只一眼,林霁就想从这光亮压抑的巨大囚笼中落荒而逃。 他沉默着,眼神微微颤抖,郑知夏便以为自己得到了答案,他近乎仓促地站起身,转身发出声闷而低哑的笑。 “我知道了,哥。” “我过两天就——搬回自己那边去。” 林霁不自觉地攥着拳,牙关咬得很紧,半晌后才涩然道:“这个不用,知夏,你可以一直住在我这里。” “不,”郑知夏嗓音轻轻,“不用了,毕竟正常的朋友也不会一直住在一起,哥,你又不是我亲哥。” 林霁的眼神倏然变了,他抓住郑知夏的手,语气很严肃:“不是亲哥也是你哥,我没有赶你走,只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生活。”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 眼前光影斑驳,郑知夏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又或许只是他不想看清,强烈的情绪波动让他隐隐反胃,林霁抓着他的手很紧,他挣脱不开,又不肯和林霁对视,喘息声隐隐在耳边响起,分不清究竟是谁的。 郑知夏终于抬眼,脸色苍白得宛如刚从一场噩梦中醒来,抬脚踏进无法挣脱的沼泽。 “哥,你又知道多少我的生活呢?”他冷静地反问,“我在学校做了什么,和谁是朋友,参加过什么活动,你不在家的时候我是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却说希望我有自己的生活,这也太自以为是了。” 林霁皱着眉,嘴唇颤了颤。 我知道,他在心里说,我知道你做了什么,和谁出门玩,下周要在运动会上担当主持人,被很多人告白塞情书。 我知道你最大的秘密。 但他只是沉默地松开手,低声道:“好,我知道了。” 这一瞬间的疼痛却比先前更痛,郑知夏弓着背,微微张着嘴发出声微弱的喘息,眼中黑茫茫一片。 他说不出话,怕哽咽比言语更先脱口而出。 未开封的柠檬茶被丢进垃圾桶,郑知夏的背影匆促消失在楼上,徒留林霁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神色晦暗难辨。 第56章 不该是这样的,他没想过彻底推开郑知夏。 第31章 邀约 郑知夏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林霁疏远得莫名其妙,甚至能称得上生硬,他翻来覆去地回忆,却仍旧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 总觉得很像被夺舍了,不然怎么会讲出这么失心疯的话来? 他被弄得一晚都不得安宁,百般思索后又忍不住惶恐,仿佛赤裸置身于冰凉湖水中。 会是秘密被发现了吗? 郑知夏既惊又怕,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喘息声在偌大的卧室中盘旋,头顶的中央空调输送着恒定的温度,他抱着膝盖坐在床沿,独自面对窗外寂寥零落的灯火和高楼大厦,仿佛提前进入了长久无尽的冬天。 不,应该不会的。 他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是徒劳的安慰,也是有效的魔咒,郑知夏自认为天衣无缝,没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永远不会被发现,而林霁若是要怀疑,哪里还用等到最近,早就该发现了。 但郑知夏还是一夜未眠,天色大亮时顶着明显睡眠不足的脸下楼时,林霁正好在吃早餐,和他对上目光时很明显地诧异了瞬。 “没睡好吗?” 郑知夏艰涩地移开目光,没说话,转身就要重新回房间待着,椅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立刻刺耳地响起,林霁的嗓音低沉而压抑:“知夏!” 他便在这种几乎能杀死自己的纠结痛苦中很轻地叹了口气,连天上的浮云都吹不散。 “哥,”郑知夏一如既往地呼唤林霁,眼神却很压抑,“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因为我不确定你还会说出什么愚蠢至极的话,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些愚蠢的话而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林霁攥着他的手腕,喉结微弱地滚动了下。 “昨天,是我说错话了,”比起别的,他现在更想让郑知夏开心起来,“你当没听过那些话,可以吗?” 这不像是会从林霁口中说出的话,郑知夏所认识的林霁不会粉饰太平,也不会低声下气,他不争气地消了大半的火,却还是在莫名的不安。 “不可以,”他执着的,又因执着而畏惧,“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突然说那种话?” 林霁只能佯装若无其事,勾唇笑了笑,说:“没什么,是我脑子不清醒,你不要和我计较。” 郑知夏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依不饶地问:“到底为什么?” 林霁沉默着,说不出谎话,也讲不出真相,眼波在微熹的晨光中微微颤抖,竟第一次开始后悔。 如果得知秘密的那晚假装不知道,让一切都保持现状,自欺欺人地和郑知夏当好兄弟,会不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但林霁做不到,他清晰地明白自己就是郑知夏的痛苦源头,是迟迟无法戒断的上瘾止痛药,他想郑知夏好,想郑知夏以后再也不痛,想郑知夏能潇洒漂亮地走开。 于是他说:“不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我们前几年没怎么见面,所以我——” 话音顿了片刻,郑知夏定定地看着他,在未完的答案中听见冷风贯穿过空荡荡的心脏。 林霁苦涩地笑了声:“我开始不习惯了。” “好。” 郑知夏眨了眨眼,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对着林霁微笑:“我能理解的,哥,毕竟是三年。” 多少人的亲密关系连三年都维持不到,他和林霁变生疏也是应该的。 他不愿再谈论下去,逃也似的上楼拎起背包冲出门,没有人拦他,他站在亮得刺眼的电梯里,咬着牙握紧拳,克制地捶向一侧。 咚! 闷响淹没了那声脏话,郑知夏看见镜中的自己双眼通红,那么委屈,那么欲言又止,却第一次被视而不见。 林霁是真的想要将他从自己的生活里剥离出去。 …… 邓明城最近还挺春风得意——他在银星醉生梦死好几天,最后有好事者把电话打到了施嬅那里,清冷校花竟然真的穿着针织毛衣和格子长裙推开了银星的大门,任由自己干净的小白鞋踩在欲望堆砌的瓷砖上,亲自把邓明城带出了酒池肉林,坐在路灯下喝便利店里买来的酸奶。 据说邓少爷被扇了一巴掌,施嬅哭得很漂亮,连围观群众都怦然心动于心不忍,而邓明城本人只顾着傻乐了,在他的世界里眼泪和爱划了等号,按斤称量自己得到的真心,低俗恶劣得让郑知夏嗤之以鼻。 他试图提醒邓明城:“你如果真喜欢施嬅,就不要用以前的那些办法对她。” 邓明城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大咧咧地搭着他的肩膀,说:“哎呀,以前那些都是玩玩而已,她们哪儿能跟施嬅比!” “噢,这个确实,”郑知夏面无表情,“你玩不过她。” 邓明城啧了声,眉头不满地皱起:“她很单纯的,你不懂。” 郑知夏懒得和他辩论,点点头敷衍道:“对对对,你自己觉得可以就好。” 邓明城侧头看他,探究的目光扫过他发青的眼底和额前耷拉的碎发:“你这两天犯的什么病?” “没什么,”郑知夏随口道,“我在想要给林霁送什么生日礼物。” “那不知道,我没给男人送过礼物,”邓明城抬头望天,“你去年送的是什么?” 郑知夏却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说:“去年我带着蛋糕去国外找他,他不在。” 第57章 那个蛋糕被他吃了一半,另一半扔进了垃圾桶,手机屏幕上是三个未拨通的电话号码,林霁的公寓一片黑暗,没有丝毫人气。 原来从那时就已经有了征兆,原来是他一直捂着眼睛扮瞎子。 邓明城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干什么呢,走路还发呆?” “没什么,”郑知夏无声地呼了口气,“走吧,不是要开会么。” 这条路那么长,他走在风中,回头时看不见来路,抬眼时远方有落叶簌地一声落在地上,心尖也颤抖了一下,如同一声无力的小小叹息。 都说真正要好的两个人怎么都走不散,郑知夏深以为然,又不甘心地想弥补三年的空缺,林霁不缺礼物,但他还是去买了和去年一模一样的蛋糕,找出了抽屉里那支没送出的笔,最后拨通了林霁的电话。 待机声响起时心里飘过一个数字——他已经五天没有和林霁联系过了。 “知夏,”林霁的嗓音温和到连时间都错位,“怎么了?” 没有争吵,没有诛心话语,郑知夏却心口酸涩,眼睫颤抖。 “过两天是你生日,”他故作冷淡的语气,“有安排吗?” “我正好想和你说这个,”林霁在那头笑了声,“回来陪我过个生日,可以吗?” 郑知夏有些意外:“请你的朋友到家里来吗?” 林霁明明一点都不喜欢被旁人入侵自己的私人空间。 “不,就我们两个,我其实不喜欢那种无意义的庆祝,有你祝我生日快乐就好了。” 明明前两天还说应该有各自的生活。 郑知夏第一次觉得林霁矛盾,他看不明白,却松了口气,勾起唇角若无其事地笑。 “好,我会回来的,噢,给你准备了蛋糕和礼物。” 林霁也低低地笑,说:“那到时候见。” 电话挂断,郑知夏看向熄灭的电脑屏幕,从中发现了自己很傻的笑脸。他太容易被满足,只要林霁招招手,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奔去他身边。 约好的日子很快就到来,天色是秋天一成不变的晦暗萧索,郑知夏开车驶过川流不息的街道,先去接了蛋糕,这才踩着华灯初上的夜色回到林霁家中,玄关灯光亮起,偌大的客厅灯火通明,他换好鞋,顺着食物的香气往厨房走,刚好看见挽着袖子的林霁走出来,指尖滴下一点水渍。 “回来了?”他接过郑知夏手里的蛋糕,“先去收拾一下,然后就能吃饭了。” 郑知夏也弯着眼对他笑:“哥,你生日还自己做饭啊?” 林霁对此十分不以为意:“自己做的才合口味,这周在学校忙不忙?” “还好。” 其实忙死了,郑知夏欢快地往楼上走,衣服换到一半手机便开始嗡嗡地响,是老师让他马上发送一份紧急文件,郑知夏环顾了一圈,有点无奈。 他这次回来可没带电脑。 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他轻车熟路地推开书房门,和从前很多次一样准备借用林霁的电脑,电源键亮着,他熟稔地输入密码,走廊外响起林霁的询问。 “还没有好吗?” “等等——我用一下你的电脑——” 郑知夏抬头朝外面喊道,视线转回时唇边仍带有微弱的笑意,却在看见屏幕上的内容后停滞成一个奇怪的弧度。 ——那是一段循环播放的监控画面,黑暗中的人影他再熟悉不过,手边的行李箱正摆在他的衣柜里。 是旅游回来的那一天,摄像头下的他失魂落魄地看着空落落的书房,巨大的悲伤和失魂落魄隔着黑暗与屏幕都是如此清晰可见,更不用说挂在手腕上的那串手链。同样粗糙的绿松石,是他们在城镇中看着前面那对情侣互相带上的款式。 郑知夏脸色苍白地抬头,林霁站在门口,神色复杂而深晦,沉默得近乎冷酷,他晃了晃,下意识勾起唇角,无力地尝试微笑。 “……哥。” 嗓音艰涩沙哑,终年来悬于头顶的致命利剑无声落下,将他的灵魂剖成两半,痛得失去知觉,林霁盯着他翕动又沉默的嘴唇,平静地叹了口气。 他同样为突发的意外感到慌乱,却比郑知夏更快地冷静下来。 “本来是想晚点和你说的。” 他温和,包容,是郑知夏最熟悉的模样,却莫名绝情冷酷到让人牙关打战。 郑知夏不敢看他,脊背僵硬牙关酸痛,等待着子弹贯穿头颅的那一刻,可林霁只是走过来,轻轻合上电脑。 “我和valina准备直接结婚了,”他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来给我当唯一的伴郎吧,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文案回收2.0 第32章 回退 郑知夏有时候会痛恨“熟稔”这个词,正如眼下痛恨林霁的怜悯,四目相对间他不可遏制地颤抖,为毫无余地的拒绝,为林霁直到分道扬镳时都始终如一的温柔。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他们已经心照不宣。 “你……” 他刚开口,便仓促别过脸,温热泪水快速砸落,迅速地隐没在厚重地毯上,仿佛从未出现过,林霁沉默着,存在感却很强烈,视线温温和和地落下来,就是一场无声无息的燎原暗火。 郑知夏觉得自己快要被烧死在十字架上了,如同中世纪被审判的异教徒。 “这么突然,”他最后只能说出这么一句,“准备什么时候办?” 第58章 好难听,郑知夏自己都在唾弃自己颤抖的尾调和浓重的鼻音,遮掩失去了意义,巨大的疲惫感让他连扮笑脸都嫌心血耗尽。 所幸也没有心如死灰,大概是早便在梦中演练过无数次,只是眼泪永远爱违背自我意志,落得又快又多。 林霁看着他,声音不轻不重:“一月底,准备的时间充足些,她喜欢热闹的婚礼,所以不能将就。” 他的语气温和寻常——也对,有些话只要不说出口,便还有往后退的余地,成年人哪有什么非得闹得天崩地裂的事?各自体面心照不宣,也算成了这十几年的朋友之谊。 郑知夏忍不住眼泪,脸上湿漉漉一片:“好,我一定会参加的。” 林霁扶着门框,破碎的视线让郑知夏忽略了他眼中同样的湿意,他笑着,若无其事地说出早已说过无数遍的声明。 “知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郑知夏眨了眨眼,觉得此时此刻应该是自己一生中最狼狈。 “嗯,”他笑得乖巧天真,“哥,你说的对。” 至少还是朋友,至少十几年的情分够重,至少他没有变成林霁的困扰。 可林霁看见他的笑容,只能感受到无法磨灭的,灵魂被撕扯的痛苦。 他永远只会比郑知夏更痛。 “你先忙,我下楼等你。” “好。” 郑知夏微笑着,目送他贴心地关上门,终于发出一声低沉的、如绝望困兽的呜咽。 重新下楼时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林霁站在落地窗边,浩大的城市夜景都不如他本身璀璨,郑知夏停顿在客厅外,将将止住的酸涩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哥,吃饭了吗?” 一句话说得含糊不清,林霁的神思不知飘荡去了哪片天角,好一会后才发觉身后站着人,低低嗯了声。 “先吃饭还是先吃蛋糕?” “都行,今天是你生日,看你。” 郑知夏现在其实什么都吃不下去,可生日总该开开心心地过完,于是他坐在林霁对面,隔着长长的桌子,却没能忽视林霁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之色。 “坐过来吧,”他微不可查地犹疑,“那边不好夹菜。” 那大概是在努力克制天性里对同性恋的生理反感,郑知夏可以理解,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会的,这里也挺好。” 林霁沉默着,神色莫名,而后倏然站起身,坐到了他身边,阴影覆下时,郑知夏闻见了他衬衫上残存的些许苦涩香水味。他竟为这一瞬感到害怕。 为什么呢? 郑知夏思考了很久,直到手肘互相触碰,他如触电般远离,又后知后觉地抬头不尴不尬地微笑,试图弥补过激的行为,这才发现林霁满目欲言又止的纠结苦涩,那么沉,拖着他的灵魂往北冰洋深处坠落。 “哥,”他鼻音微重地笑,“别这么看着我啊,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天性让林霁厌恶,情分让林霁保留最后的体贴,可郑知夏怎么舍得让他陷入两难中?从始至终,这只是他一个人的事罢了。 是他管不住泛滥的情感,是他擅自地越界,是他将这段关系搞得乱七八糟,若注定有人会因此受到惩罚,那只应该是他。 因此郑知夏苍白地强调:“我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林霁的叹息轻得像灯下袅袅的烟:“好,吃饭吧。” 当他们都知道,有什么事情已经再也好不起来了。 那个漂亮的蛋糕被取出来时奶油已经开始融化,蜡烛孤零零地在黑暗中摇曳,在郑知夏的设想中他原本应该为林霁唱首生日歌,再送出前一年就准备好的礼物,可事到临头,与烛火相伴的只有长久的沉默。 最后他动了动,抬眼看向林霁:“是不是该许个愿?” 林霁的神色隐没在微弱的光源之后,只能看清往上翘的唇角。 “许过了,”他语气温和,“我今年的愿望是大家都能快乐,自由,实现所有的愿望。” 郑知夏又想落泪了。 “哥,”他也笑,程序化的好似机器人,“你还没实现我十八岁时候的愿望呢。” 到最后的最后,他所求的竟只有这最微不足道的一项遗憾。 林霁没有拒绝的理由,他看向窗外,彻骨的寒冷中不知何时下起了细碎的冷雨,应景得恰如其分,仿佛命中注定的一日。 明明是好事,他想,郑知夏没有一错再错,自己也还没有罪无可赦。 “等你放寒假,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他依旧在努力把事情掰回正轨,“你决定好哪天出发,我就马上收拾行李。” “但你要开始准备婚礼了。” 这句话违背了郑知夏的理智,他不懂自己是在比较什么,但林霁明白。 “两件事都很重要,”他笑着说,“我可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婚姻和友情,valina和郑知夏,林霁认为这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即便一条微不足道,而另一条不可撼动。 蛋糕被切开,黏腻的奶油融化在口腔内,都说物极必反,郑知夏觉得这个蛋糕太甜了,一点都不好吃 “我十二月中就结课了,”他轻声说,“到时候……看你忙不忙。” “不忙,”林霁说得郑重,“只要你找我,我就不忙。” 郑知夏只是抿着唇,很淡地笑了笑。 第59章 在林霁看来一切都尚且可以挽回——他们还能继续当朋友,继续亲密无间,继续延续着过去十几年的方式直到走向死亡,只要心照不宣,只要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发生。 但郑知夏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 他幼稚、恶劣、无法控制情绪,因此也没有能力堵住终于决堤的洪水。 若注定有一日会对林霁造成无可避免的伤害,郑知夏宁愿好好地告一次别。 作者有话说: 一个人因为觉得不能失去,另一个却觉得不失去就是伤害,嗯…… 第33章 愿望 无意义的秋天转瞬即逝,第一场雪落下时,郑知夏迟钝地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那日以后,他迅速地在某个林霁不在家的午后收拾好东西,逃也似的回到属于自己的公寓,中央空调久违地开始运作,冰冷的新风一点点替换掉陈旧的空气,行李箱孤零零地躺在玄关处,和桌上的绿松石手串面面相觑,共同寂寞。 郑知夏拉上窗帘,在卧室睡了个天昏地暗。 连日匮乏的睡眠让他做了无数个记不清的短梦,再醒来时天光散尽,眼角隐约有干涸的泪痕,他在黑暗中长久地睁着眼,任由如传说中天地初开般的寂静拽着思维一点点冷却回归。 他喜欢这孤独的冷意,至少在当下是如此。 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接着缓缓变暗,郑知夏在最后一秒点亮屏幕,十几条未读消息铺陈在最显眼处,一些属于声色场的狐朋狗友,还有几条来自邓明城和林霁。 甚至还有施嬅的消息。 “你哥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我一版剧情改了四遍,他骂我敷衍了事?” 郑知夏退出来,打开邓明城的聊天框。 “你猜我起床后在客厅看到什么?林霁的订婚请帖!他什么时候找的老婆?” 不管哪条消息都和林霁有关,他竟莫名地笑了声,轻轻地,沉闷在冰凉的房间中盘旋,郑知夏有时候会庆幸自己还算是个乐天派,因此快乐总会先苦痛一步到来。 原来在旁人眼中,他和林霁称得上最亲近。 他先回复了邓明城,慢吞吞地,字字斟酌:“就这两天的事吧,我都不知道。” 明明前两天说的是不打算订婚。 但转念一想,大概是valina觉得不够郑重,于是郑知夏迅速地理解了林霁的变卦——对在意的人,林霁永远都很纵容。 郑知夏坐起身,眼眶又是一酸,莫名其妙的委屈连讲述的资格都没有,他们只是朋友,不管多要好,也都仅此而已了。 他一一回复了旁人的好奇心,最后才打开林霁的聊天框,往上一翻,都是若无其事的对话。 “今晚想吃什么?” “海鲜炒饭吧。” 这是昨天下午。 “母亲让人送了点衣服,也给你买了几件。” “好,替我谢谢伯母。” 这是前天。 “最近降温得厉害,你出门的时候多穿一件。” “我带了围巾。”附带一个微笑。 屏幕亮得有些刺眼,郑知夏一条条地翻着,只觉得这太平粉饰得太牵强,连最新的消息都如此温和,仿佛只不过是朋友间的寒暄般。 林霁在两个小时前问他:“为什么要搬出去?” 只有真的在意才会愿意忍受不尴不尬的联络。 郑知夏慢慢微笑起来,回他:“不太合适。” 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立马亮起,过了许久又回复平静,只发来一个简短的:“好。” 他知道林霁不会再问,他知道自己应该表明态度。 于是郑知夏又问:“怎么给别人发请柬,但不给我发?” 手机却开始震动——是林霁直接打了电话过来,恒定的震颤频率顺着手掌漫至身体的每个角落,郑知夏开始慌张,如死灰的心跳又本能地开始紧张雀跃。 林霁是他的一部分本能。 他艰难的抗争在三十秒里正式宣布失败,电话接通,郑知夏舔了舔干涩的唇,很轻地喂了声。 沉默却到了林霁那头,而后是很轻的一声咳嗽,微微沙哑。 “请柬是给外人的,他们或许会不来,但你永远不会缺席,所以不需要。” 郑知夏没忍住笑:“嗯,还是你最懂我。” 接着又是面面相觑般的沉默,他突然有些想抽烟,摸出火机后又停下,只等着体温浸热冰凉的金属外壳。 “什么时候?我好准备一下。” “十二月十三,”林霁语气温和,“你刚好考完最后一门,到时候我去接你。” “不应该是去接valina?” 郑知夏说得调侃,林霁便也配合地笑,说:“不,去接你,还要给你带一杯热奶茶。” 真贴心,真亲密,他开始讨厌林霁了。 “我要三分糖,”郑知夏吸了吸鼻子,“最近太冷了。” “好,”林霁又在另一头轻轻咳嗽,“我会记得的。” “不记得也没关系。” 他们又寒暄了几句,不尴不尬的对话在某一刻终于无法进行下去,于是郑知夏借口要开始复习,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快要被自己的罪孽绞死了,郑知夏是故事里反咬农夫的蛇,自私贪婪地让林霁的付出与给予变成应被谴责的泛滥仁慈。 …… 第一场雪在十二月初落下,空旷的校园里想着黄昏时的广播音乐,也不知道是谁应景地点了首伤感歌曲,郑知夏撑着伞慢慢走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远处的教学楼台阶上坐着一对正在共同分享烤红薯的情侣,袅袅升起的热气挡不住含情脉脉的笑意,他拉了拉围巾,长长地呼气。 第60章 白雾快速消散在伞下,歌词寂寥地在耳边盘旋不去,校门口停着黑色轿车,是他熟悉的车牌,郑知夏拉开车门,被暖意熏得后知后觉打颤,林霁正在打电话,闻声抬头对他微笑。 “就到这里先,我要开车了。” 座位前摆着热奶茶,三分糖,尚且烫手,郑知夏弯了弯眼,说:“订婚快乐。” 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将自己收拾得体面,眼尾一弯嘴角翘起,便是林霁最熟悉的模样。不可否认,这让林霁松了口久久高悬的气。 “现在说是不是太早了,”他语气松快,“才下午四点。” 郑知夏便打量着他,用略显夸张的语气说:“都下午四点了诶,哥你怎么还没有开始收拾自己!” 林霁笑起来时尾音带着微弱的鼻音:“不着急,带着你一起去收拾。” “又不是我订婚,”郑知夏嗦着奶茶,腮帮微微鼓起,“让我比你帅是好事吗?” 林霁在红灯间隙侧头看他,眉眼间俱是温和笑意。 “当然是好事。” 郑知夏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因此一下车便溜去了大堂外的吸烟区,冰冷的雪迅速剥夺了好不容易积攒的体温,薄荷味散在雪中,他抬头,眼神很淡地飘向灰暗的天穹。 邓明城过来找他时一言难尽地挑着眉。 “下雪天抽薄荷爆珠?” “有意见?”郑知夏瞥他一眼,手里夹着将将燃到一半的烟,“那也给你一根抽抽?” 邓明城嫌弃摆手:“冷死了,我才没这饮冰吃雪的兴趣。” 郑知夏哼笑一声,没接话,邓明城陪着他站了会,等一支烟燃尽才重新开口。 “不进去坐着?” “里面太闷,”郑知夏又点燃一支烟,深深吸气,“我等快开始了再进去。” “啊?” 邓明城不解地回头看了眼,全市最贵的酒店,拥有最好的空气循环系统,每一天都是恒定的温度和湿度。 “是你今天太燥了吧?” 他说得轻佻下流,郑知夏面无表情地抬脚,作势要踹他:“明明是你自己太虚,滚进去吃席吧。” “我虚个屁!”邓明城据理力争,“老子禁欲快半年了!” 郑知夏才不在意他有没有禁欲,薄荷烟粒过肺又吐出,他慢吞吞地抽完,直到确保大脑和胸膛同样冰凉后,才抬脚回酒店。 “走吧,快开始了。” 宴会厅里已经十分热闹,纯金贴的墙面在水晶灯光下熠熠生辉,valina穿着明艳张扬的火红礼服裙,和林霁并排站在比人还高的雪白蛋糕前,而林霁穿着板正的三件套西装,青果领郑重得恰如其分,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心情极好。 也是,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想来林霁也不能免俗。 郑知夏在门口顿住,视线长久地落在她身上。 好漂亮,好明艳。 ——好般配。 邓明城暗暗用手肘杵他:“干什么呢?站这儿准备当花童?” “没有,”郑知夏垂眼,“走吧。” 他和邓明城在各自的位置前分道扬镳,紧接着林霁便朝他走来,刚靠近就微微皱起眉。 “刚才去抽烟了?” “嗯,”郑知夏平静地对他微笑,“这种日子,我总该抽根烟庆祝一下吧。” 可他们都知道这不是庆祝,林霁眼中又浮现出让他看一眼都觉得难以忍受的绵密痛苦,于是郑知夏迅速地转移话题,问:“我的座位在哪里?” 林霁领着他坐到最前面,视野绝佳毫无遮挡,若是他要和valina在订婚仪式上接吻,郑知夏举起手机便能帮他们录下这值得纪念的一幕。 他的残忍如他本人一般温柔。 郑知夏安静地坐下,目送着他回到台前,灯光很快就按下,音乐声响起,他环顾一周,在无人问津的时刻悄悄溜出了宴会厅。 再多根烟,淋再多的雪都没用,他永远无法像个正常的好友一般微笑祝福这一刻,并送上最真诚不过的掌声。 郑知夏这辈子都无法成为林霁的伴郎。 他在路边拦了辆车,回到自己空旷而毫无人气的公寓,而后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部早已看过无数遍的电影开始播放,窗外的雪已经停下,他抱着膝,神思在背景声中游离,好巧不巧,片尾曲正是下午在校园里听到的那首歌。 ——直到门铃声猝然响起。 郑知夏不想起身,奈何外面的人太锲而不舍,他赤裸着双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打开门时诧异地睁大了眼。 脱去西装礼服的林霁站在门外,手里拖着偌大的行李箱,发梢犹然沾着一点雪融后的湿痕,垂着眼温和包容地注视着他。 “……哥,”郑知夏怀疑自己在做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林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张了张嘴,第一次有种哑口无言的复杂心绪,最后只能伸出手,给郑知夏,也给自己一个回答。 那是两张去南方的机票。 “你放假了。”林霁说。 “我来实现你十八岁时的愿望。”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 推荐bgm:heaven-gregory porter 其实是神奇动物3的片尾曲,但很应景(顶锅逃走) 第34章 错处 飞机落地,南方的空气冰冷微潮,小机场的大厅连空调都吝啬,郑知夏搓了搓冰凉的手指,垂着眼安静站在角落,即便是冬日容易显得臃肿的穿着,在他身上也显得身高腿长,毫无累赘之处,线条流畅的侧脸清隽忧悒得恰到好处,他看着林霁的背影,神思却飘散在连自己都不知晓的极遥远处。 第61章 远处的女孩犹豫看了许久,终于还是走过来,脸颊的绯红说不清是因为冰冷的天气还是别的什么事情。 郑知夏习以为常地拒绝:“我有主了。” 女孩失落地转身离开,他靠在墙边,垂眼很轻地叹气。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竟然已经有些物是人非的错落感,林霁大概是真的想补足他的愿望,不管是十八岁的还是二十二岁的,以至于将出发点定在了他们未曾游历完的那座小城镇,一如既往的贴心而包容。 要是林霁再坏一点就好了。 “怎么了?” 阴影遮住落下的冰冷灯光,林霁拖着他们的行李箱,微微低着头,郑知夏先是本能地微笑,而后才抬眼和他对视。 “没有,刚刚有人来问路。” 他们沿着几乎空无一人的路往前走,深夜足够寂静,以至于郑知夏注意到了林霁厚重大衣里未来得及换下的衬衫和西装马甲,酒红暗纹的领带在大衣口袋里露出一角,鲜活而匆促,宛若依旧鲜活的那场衣香鬓影的一隅写照。 还真的像是在私奔。 “哥。” 郑知夏开口,又在撞上林霁目光时哑然,最后只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有些话已经不合适再说出口了。 林霁沉默着,和他走进能一片片杀死人的夜风中,约好的司机还没到,他对着黑暗说:“刚才那个人,不是来问路的吧。” “嗯?”郑知夏从自己的思绪中醒来,“确实不是,她想加我的联系方式,我拒绝了。” “为什么?” 林霁问得寻常,郑知夏却很轻地笑了声,反问道:“需要什么理由吗?” “不需要理由,”林霁侧头看他,“但我想知道。” 郑知夏摸了摸口袋,想抽烟,又克制住:“你确定要和我聊这个么?” 林霁很轻地咳嗽,突然牵起他冰凉的指尖,体温传过来的瞬间,郑知夏迅速地挣脱了不算牢固的接触,空落落的手掌悬在半空中,他有些无措,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只说:“没事,我不冷。” 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生疏的?郑知夏一点都回忆不起来了。 好像连普通朋友都不如。 林霁若无其事地微笑,垂眼遮住一线晦暗神色。 “聊啊,我们有什么不能聊的。” 远处传来汽车鸣笛声,远光灯穿透黑暗,落在他们身上时如一场拙劣滑稽的哑剧开始谢幕,郑知夏拖起箱子往前走,声音清晰地穿过始终不肯停歇的长风。 “但我现在不想跟你聊这个,车到了,我们走吧。” 进山的路晚上不好走,林霁在市区订了酒店,凌晨的大堂奢华得冰冷,郑知夏接过房卡,听见他温声说:“好好睡一觉,有些事,等你想说了我们再聊。” 郑知夏乖乖点头:“晚安,哥。” 第二天醒来时林霁已经收拾好东西在大堂等他,桌面上摆着打包好的早餐,都是熟悉的元素,却都让他感到拘束。 “现在就走?” “嗯,”林霁收好报纸站起身,“你想多待一会也可以,不着急。” 郑知夏摇了摇头。 “走吧,路上还要花好久的时间。” 冬日的白天那么短,他嫌不够玩乐。 他们这次没有再坐折磨人的公交车,但一路上仍旧颠簸,郑知夏脸色微微苍白,闭目靠在车窗上压抑胃中翻涌的恶心感,林霁也沉默着,直到半程过后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靠在我身上睡一会吧。” 郑知夏睁眼跟他对视几秒,没有拒绝,林霁身上总带着很淡的清爽气息,他很快地平静下来,竟还真的又睡了一会。 再醒来时手里抓着一角衣袖,困意仍未完全散去,郑知夏下意识地抓得更紧,林霁便习以为常地伸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脑袋。 “好点了吗?” “……嗯。” 他慢慢松开手,自然而然地坐直,车窗外是盛大到不像是这个季节的阳光,南方不下雪,连树木都还郁郁葱葱金光灿灿,像是不真切的一场美梦。 “哥,”郑知夏抬眼看他,“我想喝水。” 林霁似乎惊诧了瞬,而后熟稔地从背包侧面摸出保温杯,拧开送到郑知夏唇边,郑知夏也就着他的手慢吞吞喝了两口,而后乖乖巧巧地对他笑。 “还有多久才到啊?” “快了,一个多小时,”林霁抬手看表,又转头和他对视,“再睡一会?” “好。” 郑知夏又慢吞吞地挪到他身边,脑袋轻轻靠回熟悉的肩上,再一次闭上眼。 若是在梦中,稍微的放纵想来不能算是有罪。 他们在临近中午时下车,还是熟悉的客栈,洛桑出来迎接他们时露出热情的笑容:“又见面了,林先生,郑先生。” 林霁笑着和他握手,说:“上回走得匆促,总觉得还是要再来一次。” 洛桑理解地点头:“这次来准备去哪里玩?爬雪山吗?” “就再到处转转,”郑知夏在一旁说,“爬的话就算了,天气太冷,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 洛桑转头去看林霁,林霁眼底含笑,微微颔首。 “嗯,都听他的。” 洛桑便没有再问,领着他们进屋放东西吃午餐,郑知夏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林霁下意识地看了眼,而后怔愣一瞬。 第62章 手机壁纸换了,是他们上次来时郑知夏拍的那张照片,微尘漂浮的车厢,金黄光线和绰绰的树影,却截掉了亲密无间的斜长人影,郑知夏倒是坦然自若,划开屏幕回复消息。 是宋白露,问他又跑去哪里玩了,他发了个定位过去,转而看向林霁。 “之前那张是我十六岁生日的时候,你带我翘课去北极圈看极光,我在飞机上拍的。” “哥,那是我们第一次自己出远门。” 林霁静静看着他,轻声说:“我记得,但不知道那张照片是那时候拍的。” “噢,很正常,”郑知夏挑了块肉塞进嘴里,细嚼慢咽,“你睡着了,靠在我肩上,我看着机窗,觉得那个画面很赏心悦目。” 他顿了顿,又笑了:“放心,没别的意义。” 林霁不信,因此只是很轻地叹息一声,于是郑知夏感受到了熟悉的钝痛,他微笑,低头重复道:“真的,我不会让你困扰。” 若不是被林霁发现,他一辈子都不会提起。 林霁放下碗筷,转移了话题:“下午想去哪里?” 郑知夏想了想,说:“雪山脚下吧,去转一圈,看看风景。” 其实他上回已经独自去过了,但雪山脚风景很好,他希望林霁也去看看。 太阳高悬,冰冷的空气和金灿灿的世界并存,郑知夏领着林霁往雪山走,穿过连绵的山路和萧条的湖泊,最后站在了失去青绿的平原上,长风呼啸,他转过头,弯眼对林霁微笑。 “哥,我其实很喜欢这里。” “那我们以后再来。” 林霁说得随意却认真,仿佛这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郑知夏便也点头,欣喜得恰到好处。 “嗯,明年再来。” 可林霁却没了笑意,他皱着眉,抬手触碰郑知夏眯起的眼尾,心脏里是成千上万隐秘的疼痛。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 郑知夏无法对着他的眼睛说谎,于是转过身欣赏巍峨的雪山,说:“哥,你帮我拍张照吧。” 他们在广袤的平原上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下午,沉默着各自思索心事,直到太阳落山,枯黄草地上显出两道孤寂的影,郑知夏才说:“我们该回去了。” “好。” 他沉默,林霁便也沉默,他总觉得自己将要窒息,又第一次觉得人生清晰而漫长,罪孽如用不停止的高山滚石,他是那个竭尽全力将石头推回山顶的人。 晚饭过后他叫住郑知夏,洛桑在往桌上摆各色各样的酒瓶,林霁坐在沙发上,视线清清淡淡地看过来。 “愿意陪我喝点吗?” 他态度太坚持,目光坚定而不容拒绝,郑知夏苦笑一声,坐到了他对面,洛桑给他们倒酒,而后自觉地让出了整个一楼。 威士忌在舌尖迸出苦涩醇厚的味道,林霁在低柔的音乐声中开口:“我们认识十五年,快十六年了,而分离的时候大概只有三年,或者四年?” “三年,”郑知夏答得毫无犹豫,“在你出国之前,我们从来没有真正的分离过。” 林霁端着酒杯,不置可否地点头。 “很长的时间了,知夏,有时候我会觉得比起朋友,我们更像一对年龄差距有些大的兄弟,你跟着我,不自觉地学习我,我也把自己的一些——过往经验教给你,我曾经觉得这样挺好的。” 郑知夏吞咽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眼眶有点湿。 “本来就挺好的。” 林霁长久地用视线描摹他早已长开的脸,不知是不是错觉,郑知夏觉得他的眼眶有些红。 “所以我最近一直在想,我是什么时候带坏你的呢?”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郑知夏张口,眼泪却先话语一步冲破束缚,他摇头,缓慢地,坚定地,一如他微微蹙起的眉宇。 “你没有带坏我。” 喉结艰难滚动了下,郑知夏闭了闭眼,话音已经开始颤抖,仿佛一场连天大火被浇灭,他在灰烬中忏悔,终于连痛都不敢再继续。 和林霁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要让林霁一起痛苦?凭什么要林霁来替他的罪忏悔? 于是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头苦辣,郑知夏深深吸了口气。 “哥,你什么错都没有,是我不好,我天生就这样,改不了的,这只能算你倒霉,那天在器材室里救出了我。” “我天生就是喜欢男人的变态。” 作者有话说: 虽然大家都说林霁不该走这一场,可他是真的想和知夏重修旧好呢,越重要越不想失去,可知夏想要的他给不了,因为是错的(叹气) 第35章 想开 “有时候我也会想,自己是不是弄错了。”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后面如何就已经无所谓了,郑知夏抓着酒杯,唇边是很淡的笑意:“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的时候,其实也蛮害怕的,我知道这不对,可又不能跟你说,怕你讨厌我。” 林霁沉默着,指尖泛出苍白的颜色,他设身处地地想,把自己代进那从未存在却本可能发生的事情中,而后郑重说:“我不会讨厌你。” 郑知夏只是笑,将杯中剩下的苦涩酒液一饮而尽:“大概吧,虽然听起来像自作多情,但我知道,我对你来说不一样。” 林霁哂笑道:“没良心的,我对你怎么样还需要怀疑吗?” 第63章 郑知夏沉默很久,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从没有哪一刻比眼下更清醒。 “其实我花了挺久弄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林霁依旧温柔,郑知夏垂眼看杯中晃荡的液体,淡淡道:“我对你的喜欢,到底是依赖太过,友情太满,还是真的情不自禁,命中注定。”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的整个青春期,后来有了答案也做了决定,准备用上五年十年,乃至于半辈子去放下不该有的念头,可喜欢怎么藏得住?像一个呵欠,一条平静湖面下的鱼,本能地张嘴,本能地吐着泡泡。 郑知夏的喜欢与爱是十几年未曾退化的本能。 “反正结果不会是你有罪,”郑知夏忍俊不禁般地笑了声,“你应该没了解过,这种事不是随随便便就变成这样的,大多数都是天生,小部分是例外,真要说怪你什么的话,得怪你对我实在太好。” 林霁不赞同地皱眉:“对你好不是错的。” 他不会后悔和郑知夏相处的每一时刻。 郑知夏的眼眶突然就有点酸,他笑了笑,又说:“所以我们都没错,对吗?” “当然,”林霁回答得笃定,“我们都没错。” “那就只能怪命运弄人。” 郑知夏说得像是一句玩笑,隔着满桌酒瓶对林霁举杯,玻璃触碰的清脆声响像终于落地的脆弱玉石,所幸碎得还算动听。 其实不是的,郑知夏想,怎么都得怪自己居心叵测,看什么都是爱的证据,自我感动自我煽情,最后反倒苦恼了林霁。 不该这样的。 林霁很轻地叹气,说:“想这些已经没意义了,知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我们得往前看。” 郑知夏抿着唇,故作深沉地点头:“嗯,你说得对,人得想开一点。” “想开了对大家都好,”郑知夏闭眼仰头喝酒,“我努力下,快点想开。” 林霁隐约的叹息模糊在熏香与酒意中,他放下酒杯站到郑知夏面前,眼中有种轻松的释然,接着弯腰张开手臂,给了郑知夏一个长久的拥抱。 “挺好的,不管多久都没关系,”他郑重得好似在做承诺,“我们还能像以前一样,还是最好的朋友。” 郑知夏回抱住他,林霁身上同样有很淡的酒气,暖融融的,像回光返照,他抬起头,抿唇微笑。 “好。” 或许对林霁来说,他的越界不过是一时的不清醒以至于走错了路,等到愿意迷途知返的时候,便能让一切回归正轨,他们还是好友,是兄弟,是除恋人外最特殊的亲密关系。 可郑知夏知道不可能,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说开,便连朋友都不配做了。 只是也没有非得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的理由,不过是注定要分离,所以他决定最后再给自己一点时间。 再走最后一段路,这应当不算痴心妄想的奢求 “哥,”他转移了早该结束的话题,“我有点困了。” 林霁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那快上去睡吧,等明天起床,我们再继续聊。” 郑知夏却摇了摇头。 “再喝一杯吧,”他说,“不过也没什么好继续聊的,已经不重要了。” 似乎在说努力想开的那一瞬间,他在林霁的松懈和如释重负中真的开始想开、放下、释然。 郑知夏从不欺骗林霁,郑知夏从来履行他们间的每一个承诺,即便连绵的隐痛可能会占据他的全部生命,他也愿意为了林霁收拾好所有错误的狼藉。 本来就不该有,只是他一直找不到理由放下。 可林霁却说:“重要的,你的每一件事都很重要。” 可真正重要的事是永远无法被说出口的。 郑知夏抿唇笑道:“那就等我下一次想说的时候再聊吧。” “好,”林霁温和地微笑,没有勉强他,“那睡一觉,明天要开心一点。” 郑知夏也乖乖地答应了,一杯酒落肚,他轻声和林霁道了声晚安,徒留一地昏暗灯光与伤感的钢琴曲,林霁坐在沙发上,眉头皱得很明显。 明明一切都在回归正轨,他却觉得郑知夏不对劲——但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的。 大概只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 林霁也站起身回房间,孤单的影消失在楼梯转角。 他决定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时间。 …… 郑知夏以为自己会失眠,事实却是睡了近日来的第一个好觉,睡梦中只有让人无比安静的长久黑暗,没有撕心裂肺,没有辗转反侧,他平静地睡着,又平静地在晨光中苏醒,金灿灿的世界里,他听见心脏在胸膛中平静地跳动。 没有想象中的撕心裂肺,大概是真的明白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原来纠结只存在于不敢取舍的时候,一旦真的做了决定,也就不会再感觉到灵魂被撕扯成两半的痛苦。 挺好的。 他爬起来洗漱,一点点将自己收拾得干净整齐,手机上躺着林霁的未读消息,问他起床没有。 “现在下来,”他回道,“你在吃早餐吗?” 林霁的回应是一张照片,洛桑正在往餐桌上放白瓷描花的盘子,太阳蛋煎得刚刚好,摊在熏肉肠边,黑胡椒颗粒细碎地散落着,看起来和五星酒店的早餐没什么差别。 他心境平和,含着笑意走下长长的楼梯,晨光中林霁回过头,对上他圆润明亮的眼,也忍不住笑起来。 第64章 只一眼,他便知道郑知夏已经好了。 林霁喜欢重回正轨的感觉。 “快过来,”他拉开身边的座位,“刚好一起想想今天去哪里转转。” 其实那么小的城镇并不足以逛太久,讨论的结果是换下一站欣赏风景,郑知夏去征求洛桑的意见,男人想了想,说:“租车的话,沿着国道一路往前走都挺不错的,不少人会去平原上露营看星星,但这个季节会有些太冷,再往前是很有名的一座寺庙,到桑城,刚好有一个机场。” 郑知夏征询地去看林霁:“哥,你觉得呢?” “就这样走吧,”林霁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期待,“我让人把车开过来。” “但我们没有准备露营用的东西。” 林霁却笑了,微微抬起的眉尾有种运筹帷幄的漫不经心:“谁说没有?” 越野车的后备箱塞了满满当当的东西,露营用品只是一部分,甚至角落还塞了个急救箱,开车过来的人穿着合身笔挺的西装,打理得一丝褶皱也无,站在风中恭敬地喊林霁“小林总”。 是林家公司的人。 郑知夏有些诧异——林霁和父亲闹得僵的事在圈内几乎是人尽皆知,没想到如今还能使唤得动那边的人。 “辛苦了,”林霁淡淡颔首,“回去路上小心。” 他带着欲言又止的郑知夏上车,顺手打开了音乐,而后在沙哑的男声吟唱中语气自然地道:“他想逼我就范,但公司里也有我的人在。” “本来也逼不到你,”郑知夏眼下也转过弯来了,“等百年之后,不交给你还能给谁?” 林霁却嗤地笑了声,眼神很冷:“那可不一定。” 郑知夏诧异地睁大眼,某种荒谬的可能性在心头浮现。 “……不会吧。” 林霁启动车子,土坡路走起来隆隆地响,他的笑意比车厢外的风还冷,打着方向盘转了个弯才道:“怎么就不可能了。” “这么多年——” 郑知夏迅速住了口,只是眼中的讶然依旧很明显,他住在林家隔壁那么多年,始终都觉得林霁的父母相处温馨和睦,连个红眼的时候都没有,在这一刻之前他以为那是恩爱的表现,如今想来倒也未必。 连宋白露都和郑渚吵过几次架,结婚几十年还能相敬如宾,或许只是真的没有丝毫感情。 不在意,无所谓,这才不会有冲突。 于是他看林霁又多了几分难以克制的怜惜——和怜悯不同,他本能地心疼林霁,共情他的伤痛,即便这点伤痛对林霁来说微不足道。 “就算有,你也一定会赢的。” 林霁倏地笑了,侧头飞快和他对视一眼,问:“这么相信我啊?” “那当然,”郑知夏笃定得可爱,“你就是最厉害的那个。” 林霁不置可否地抿唇,越野车在平原间飞速驰骋,车内却放着伤感的抒情音乐,郑知夏听不懂法文歌词,却觉得曲调无端寂寞。 又或许寂寞的只是他自己。 良久后林霁突然开口:“是个男孩,去年刚上高中,母亲是当年很火的一个女星,拿过影后,一直养在国外,脑子还算聪明。” “聪明也没用,”郑知夏向来对这种存在嗤之以鼻,“见不得光的东西……伯母知道吗?” “知道啊,”林霁依旧是淡然到无所谓的语气,“她不在意,只要钱和产业在手里就好了。” 这个在手里,自然是在林霁的手里。 郑知夏干巴巴地噢了声,还没想出什么,就听林霁接着道:“不聊这个了,先闭上眼睡会,到了叫你。” “好。” 他乖乖听话,倒也在音乐声中睡了会,被林霁叫醒时已经将近中午,太阳不算明艳地高悬在天上,苍黄的草地上能瞧见几座零零散散的帐篷,也有人支着天幕坐在风中谈笑风声,对着不远处的羊群指指点点。 “到了?” “嗯,”林霁打开后备箱,熟练地卸装备,“这地方确实很适合露营,有兴趣了解一下怎么支帐篷吗?” 郑知夏自然是应好的,他笑着跟在林霁身边忙东忙西,打下地钉拴紧防风绳,林霁示意他蹲到自己身边看,细细地解释:“这是营钉结,算是最简单不过的一种打法,但很牢固,特点是越拉越紧,你来试试。” “好。” 郑知夏结果他手里重新解开的绳索,正如林霁所说,这种绳结打起来十分简单,完成的一瞬间他获得了很简单的喜悦,不由勾起唇角转头,想要和林霁分享。 “哥……!” 话音刚出口便戛然而止,林霁深邃温和的眼近在咫尺,黑沉得像是能捕获他的灵魂,温热的触感在唇上一闪而过,如电流击穿心脏,郑知夏睁大眼,很轻地颤栗了下,呆滞在原地。 林霁匆促地侧头站起身,往旁边走了两步。 “做得很好,”他低低咳嗽一声,手背隐晦地擦过嘴唇,“我去那边系。” 他脚步匆匆,郑知夏抬手按住胸膛,却没按住蔓延出的苦涩疼痛,他扯了扯嘴角,沉默地低下头。 没什么好奇怪的,对于一个直男来说,这种反应很正常。 而另一头,林霁捏着那根黑色的绳,长久没有动作,直到某一瞬间冰冷如刀的风拂过面庞,他才倏然惊醒。 手指轻轻碰了碰嘴唇,他无意识地抿了抿唇,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却与反感毫无关系。 第65章 郑知夏好冷,他想。 那双嘴唇,凉得像一块将化未化的冰。 第36章 无心之举 “哥,”郑知夏在另一头叫他,“我弄好了,你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林霁手上乱了瞬,又得重头再来,“能不能帮我去车上拿瓶水?” 郑知夏没有发觉他的不对劲,快快乐乐地应了声好,就去车上给他搬东西了,等回来时帐篷已经立得稳稳当当十分牢固,林霁跪在地上,正在给床垫充气。 “不是有睡袋吗?” 郑知夏好奇地坐到他旁边,冬天的草地有点扎屁股,他不在意地挪了挪,托着下巴看林霁忙活。 “是有睡袋,”林霁说,“但地上硬,你应该睡不习惯,所以这是给你准备的。” 郑知夏噗地笑了,说:“哥,我是男生,没有那么娇贵,以前高中秋游去外省玩,我还在硬座上睡过一夜。” “那是迫不得已的时候,”林霁终于空出手接他递过来的水,“虽然能凑合着生活,但总归是难受的,现在既然有条件,为什么要受苦?” 他只担心自己没能照顾好郑知夏的方方面面,要是在这荒郊野岭的受罪,连哄人的东西都买不到。 即便郑知夏并不会因为受罪而发脾气。 郑知夏点头:“嗯……很有道理。但你的车里怎么会有那么齐全的装备?”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对林霁表达正常亲近关系的寻常话产生错误的悸动了。 林霁在他身边坐下,冰凉的矿泉水划过咽喉,他仰头看向有些灰暗的天穹,心情能称得上十分愉悦。 “在国外的时候和朋友出去露营过几次,感觉挺有趣的,就自己买了装备自己出去玩,回国的时候就顺便寄回来了。” 郑知夏点点头,道:“你都没跟我讲过。” “那时候以为你对这些不感兴趣,”林霁似乎觉得好笑,“原来你也喜欢。” “我以为你不喜欢。”郑知夏翘起的嘴角十分淡然。 短暂的沉默后,林霁站起身,说:“来,帮我把东西搬进去。” 说来也奇怪,他们收拾好一切后,冬日冷淡的太阳便重新在天穹上出现,气温吝啬地上升,郑知夏顶着一身薄汗,站在风里冲林霁招手。 “哥——” 林霁便从善如流地走过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咖啡——天知道他的装备清单里怎么还会有专门的便携式咖啡机,连奶泡都能打。 “擦下汗,”他示意郑知夏伸手摸自己的口袋,“这天气容易着凉。” “噢。” 郑知夏皱了皱鼻子,有种不会被厌烦的嗤之以鼻,他熟稔地去摸林霁的口袋,突然感觉到对方动了动,抬眼时便看见林霁略显紧绷的下颌线,还有滚动的喉结。 他飞快抽出手,两根手指间夹着一包纸巾。 “你要吗?” 林霁语气自然地应了声,视线落在远处的山峰上,郑知夏递给他一张,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我刚才去转了一圈,听见有人说那座山可以爬。” “半天应该不够,”林霁开始认真思考可行的计划,“可以明天早上去,下山后我们就继续往前走。” “爬完山再开车会累,”郑知夏说完,又突然笑了,“等等,不应该是我来开车吗?” 林霁也轻快地笑:“对哦,我都忘了,太习惯你坐在副驾驶上了。” 习惯将是一场更漫长,更伤筋动骨的告别。 郑知夏弯着眼,说:“那之后都让我来开,你重新习惯一下。” 帐篷外支起桌板,他们的午餐是洛桑准备的,码得齐整漂亮的三明治上淋着漂亮的蛋黄酱,还有助理过来时带的即食罐头。 甚至车里还有小冰箱,放着火锅底料和各种食材。 “你想现在吃也可以,”林霁说,“但晚上吃大概会让你开心一点?” “晚上会很冷,”郑知夏不愿意他折腾,“等天气冷了再吃吧。” 吃完饭就又开始无所事事,郑知夏闲不住,从包里摸出电脑开始看邓明城发来的报表,还没来得及看完开头,手腕就被林霁捉住,不轻不重地摩挲一下。 “出来玩还对着电脑?”林霁垂眼看他时总显得柔情而失落,“是觉得这里无聊,还是觉得我无聊?” 心脏本能地重重一颤,郑知夏翘着嘴角,自然而然地抽出手合上电脑。 “那不看了,”他玩笑般地说,“我这不是以为你要开始忙活了么。” 上午林霁开车时有过从公司打来的电话,但他只说晚点聊,接着便挂断了,林霁很无奈地叹气,从包里摸出完全没开过机的平板。 “就算我是老板,也该有休假的时间吧,”他投降似的对郑知夏摊手,“谁敢在老板休假的时候不要命打电话过来?” “也对,”郑知夏起了坏心思,装模作样地叹气,“老板休假,受累的是我们这种打工人。” “你算哪门子的打工人,真正的打工人听了都得给你扎小人,”林霁被他逗笑了,“不说家里,银星是你和邓明城合伙开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郑知夏提议:“那我们聊聊天?” “好,你想听什么?” 郑知夏伸了个懒腰,靠在椅背上微微眯着眼,眺望碧蓝的天穹,长风带来林霁身上微弱的木质香水味,他突然有了一点困意。 第66章 “讲……你在国外露营的事情吧。” “好。” 林霁搬着椅子坐到他旁边,在开口前有一段不久的斟酌。 “第一次和他们去露营,是深秋的时候,其中一个自己名下有个马场,我们去骑马,突然就有人提议去打猎和露营。” “打猎?”郑知夏好奇地问,“猎兔子吗?” “兔子也有,比较多的是松鸡和山鹑,但其实最传统的是狐狸,”林霁的声音缓和低柔,像是一个童话故事,“刚好是个不错的天气,还没下雪,猎场里有厚厚的落叶,我猜你会喜欢踩上去的那种声音和触感。我没有狩猎证,所以负责帮他们拍照,他的男仆背着装备跟在最后,我就在枪声中和他聊天。” “我喜欢秋天,”郑知夏赞同点头,“你们聊了什么?” “很多,比如说他从祖辈开始为自己主人的家族服务了多少年,拥有多少的证书——说实话,有些东西连我都不擅长,比如品酒和打猎,打理酒窖和礼服,还有在野外生火做饭。” 郑知夏咋舌:“需要学这么多东西吗?” “嗯,”林霁的语气倒是很寻常,“男仆是一个要求很高的行业。” 郑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问:“那边的狐狸,是什么颜色的?” “红色。” 林霁顿了顿,补充道:“就是迪士尼的那种狐狸。” 郑知夏脑子抽了一下,想起施嬅前两天在朋友圈晒的玲娜贝尔玩偶,邓明城特地跑去买的。 “不是粉色的吗?” 林霁沉默几秒,说:“是疯狂动物城的狐狸。” “……噢。” 郑知夏有点尴尬,一个大男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卡通狐狸居然是玲娜贝尔,属实有点幼稚。 “那兔子也是灰色的吗?” “没有那么灰,也有些斑点兔,”林霁说,“去之前他给我们展示了自己以前的战利品,鹿角狐狸皮,还有雉鸡的尾羽。” “听起来很有意思。” “我们可以明年秋天的时候去玩。” 郑知夏笑了笑,说:“好。” 他还是对林霁的每一句承诺感到欣喜,但好像再也不会期待了。 冬天天黑得早,太阳隐没在山后时林霁从车里端出了电磁炉和火锅,食材在桌上码得齐整,复古造型的灯悬在头顶,风吹来时晃晃悠悠,像天上闪烁的星星,又像将要死亡的太阳,郑知夏跟在他身边忙活,看着香气和白雾一起袅袅升腾。 “居然还是鸳鸯锅,”他笑得露出一点虎牙,“你不是能吃辣么。” “给你准备的,”林霁抬眼觑他,“这就不用问了吧?” 确实不用,但郑知夏还是小声嘟囔:“不用问也可以问的啊。” 回答他的是一块放到碗里的肉,林霁总是很包容,温声道:“可以,再问一遍也可以的。” 郑知夏揉了揉眼睛,笑着说:“我没那么无聊,问一遍就够了。” 香味飘得很远,某一瞬间郑知夏突然感觉大腿被什么物什触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是只尾巴快摇出花的金毛,再抬头看向不远处,就见到两个年轻人端着餐盒颇不好意思地站在那,脚边还蹲了只黑白边牧。 耳边隐约传来林霁一声若有似无的笑,郑知夏站起身,任由金毛围着自己打转。 “你们的狗吗?” “是的,是的,”其中那个年轻点的女孩连连点头,“你们这边太香了,它闻着味坐都坐不住……” 她说着,把手里的粉色餐盒捏得更紧了些,郑知夏心中了然,笑着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桌子。 “我们刚好带多了,给它分点吧,你们要吗?” “可以的话!”另一个人眼睛瞬间亮了,“我们可以拿自己的晚餐和你们交换!” 郑知夏接受后又拒绝了她们想把餐盒留下的建议,金毛依依不舍地跟着她们离开,重新坐下后余光突然瞥到林霁手里的纸条。 “什么东西?” 林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顺手递给他看。 “没什么,人家姑娘的联系方式。” 郑知夏瞄了眼,兴致缺缺地塞进剩了一个底的矿泉水瓶里,玩笑道:“这不是刚好媚眼抛给瞎子看了——你不需要,我不喜欢。” “这形容也算贴切,”林霁给他夹菜,“她们刚才在拍你。” 郑知夏浑不在意地摆手:“没事,拍我的人多了去。” 他的皮囊不管是在同性还是异性中都理所应当地受欢迎,林霁没有在问,只是淡淡瞥了眼远处的欢声笑语。 “晚上冷,”他说,“我们吃完就回去待着。” 结果回了帐篷里林霁就摸出平板开会,全英文,明显是海外公司的会议,郑知夏抱着电脑看了会下午的报表,就开始在寒冷中昏昏欲睡,林霁在某个瞬间转头,不易察觉地愣了愣。 “稍等。” 他压低声线,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关闭摄像头,将郑知夏露在外面的手臂轻柔地塞回睡袋里,又将电脑合上放到一边,而后才重新坐回位置上,打字道:“继续吧。” 郑知夏半夜被冻醒时,帐篷里已经一片漆黑,他蜷缩着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睁大眼。 林霁的轮廓模糊不清,分不清到底有没有睡着,他看了会,悄悄对着冰凉的手指哈气。 第67章 出门的时候应该带个热水袋的。 对面倏然传来一声窸窣的动静,林霁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冷吗?” “嗯,”郑知夏吸了吸鼻子,“有一点。” 啪。 暖黄灯光倾斜而下,郑知夏眯着眼,目送着林霁顶着松散柔软的头发爬起来,从地上的背包里摸出了一个双人睡袋。 想来是早就有所预料。 “过来,”他的温柔中有隐藏得很好的一丝困意,“两个人睡能暖和一点。” 作者有话说: 感觉可以开始倒计时了 第37章 反应 郑知夏张了张嘴,倏地清醒过来。 “不用,”他同样坐起身,仰头和林霁对视,“也没有非常冷,待会就重新睡着了。” 但林霁只是温温和和地看着他,衬衫敞开一颗扣子,露出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锁骨,黝黑的眼中疲色淡淡,郑知夏对他的拒绝永远收效甚微,随时都会变卦。 “……你不介意的话。” 林霁瞥了他眼,唇角的弧度看起来略显冷淡,大概觉得这是句没必要且让人火大的客套话,郑知夏缩了缩脖子,莫名有点尴尬。 “这有什么需要介意的?”林霁淡淡道,“你会对我干什么吗?还是觉得我会对你干什么?” 郑知夏呼吸一窒,勉强笑道:“哥,这种玩笑不能乱开的。” 林霁钻进睡袋里,示意他过来,也很轻地笑了声。 “行,我以后注意。” ……还是不要有以后比较好。 郑知夏小心翼翼地钻到他身边,灯光重新熄灭,属于林霁的一切便渐渐占领了所有感官,体温顺着狭小的空间漫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和林霁的浅浅交织,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夜色沉沉,帐篷外风声孤寂,郑知夏在黑暗中静静睁着眼,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冷是不冷了,却也真的睡不着了。 其实从小到大,他和林霁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的时光不计其数,不懂事时坦坦荡荡,只是为了黏着好朋友,而一朝顿悟后,便都怀揣了私心。 但也只是私心罢了。 想到这呼吸一顿,郑知夏略显狼狈地蜷缩胸腹,某个转念间觉得自己如今应该是在遭受报应——为每一次的僭越,为每一次抵足而眠后的龌龊心思。 操。 脏话在嗓子眼里打了个转,最后化为无声的一点叹息,林霁的呼吸悠长平静,似乎早已睡着,热度在羽绒睡袋里烘出困意,郑知夏又困又精神,被折磨得恨不得把手机拿过来看两节思政课录屏催眠。 他都快怀疑这是林霁对自己的报复,却也明白林霁是真的认为无所谓——都跟一个天生的同性恋睡了那么多年了,再多睡两回也没什么。 想来就是这个思维。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胸中燥火勉强褪去,困意和疲倦占据上风,终于陷入沉而黑的睡眠,帐篷外风声呼啸,长久而呜咽,隐没了一声长而低沉的呼吸和一双平静而深沉的眼。 林霁半夜莫名惊醒时身边胸膛微烫,他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和郑知夏亲密无间地挤在一起,大概是天气太冷,又大概是习惯使然,郑知夏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睡颜沉静呼吸悠长,蜷缩的姿势像一只安全感匮乏的幼犬,对主人信赖得不行,他身上有很淡的香气,大概是昨晚残留的沐浴露香气。 好像昨天还是小小的,暖乎乎的一团,什么时候长这么大了呢? 林霁第不知道多少次用视线描摹这张熟悉至极的面容,黑暗模糊了大多数细节,他却觉得自己活在永昼的天穹下,不管是细长的眼睫,鼻梁起伏的弧度,还是圆钝的嘴角,他几乎不用刻意回想,便能记起每一寸的微小细节。 十几年足以养成任何的习惯和爱好,也足以让一个人的重要程度达到无与伦比的地步,郑知夏对他来说太重要,以至于根本无法失去。 最好一点不确定的风险都不要有。 他没有抽出环在郑知夏腰背上的手,反倒下意识地拍了拍,像在安抚做噩梦的小朋友,郑知夏便也本能地动了动,膝盖顶上他的小腹,呼吸温热潮湿地扑过来,将将好落在颈窝上。 林霁垂眼,在黑暗中看见他过大领口中露出的流畅锁骨,肌肉轮廓明晰的胸膛一下下起伏,隔着夜色也透露出蓬勃而滚烫的生命力。 想来是柔软的,坚韧的,温暖的…… 手掌猛地顿住,林霁连呼吸都短暂停住,而后挣扎似的握拳,手背上浮起明显的血管弧度,一点点收回手,小心翼翼地转身,难以置信到睡意全无。 怎么会? 林霁眼中难得出现慌乱震惊的情绪,蜷缩起一条腿,僵硬得手足无措。 ——他居然有反应。 …… 清晨时郑知夏被固定的生物钟叫醒,脊背贴着的触感温热坚实,暖烘烘的被窝里全是他熟悉的气息,心跳一点点加速,他小心翼翼地爬出睡袋,在冰冷的空气里打了个寒颤。 窸窣声响中林霁睁开眼,嗓音很哑:“这么早就醒了?” 其实对林霁来说已经不算早,郑知夏套上外套,问:“快七点了,哥,你昨晚是不是没睡好。” “七点了?” 林霁倏地坐起身,眼中尚有几丝迷茫,额前有一缕翘起的头发,是郑知夏很少见的,略显狼狈和慵懒的形象。 第68章 他没忍住,勾了勾嘴角,低头看表。 “六点五十六,”他轻快地说,“确实挺早的,你可以再睡会。” 林霁抹了把脸,语气温和:“不是要爬山么,现在这个点刚好。” 其实他也就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帐篷掀开,清晨称得上刺骨的风吹得人迅速清醒,郑知夏在背风处跟着他学怎么煎出完美的太阳蛋,油花溅起,在初升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学会了!”他捏着鸡蛋跃跃欲试,“你让我来试试。” 林霁让开位置,眉尾微微抬着,看他熟练地磕开蛋壳,翻铲的巧劲几近完美,不由笑了声。 “第一次做?” 郑知夏面不改色地应了,便听见林霁又嗤地笑了声。 “反正我是不信的。” “好哇,现在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了!” 郑知夏故作不满,却把新的太阳蛋放进了林霁的盘子里,清晨的雾气渐渐散去,远山现出轮廓,峰顶积雪皑皑,郑知夏背起背包,等待林霁把最后一样东西塞回后备箱。 “出发吧。” 那座山并不难爬,有新修好的人工栈道,台阶蜿蜒向上,坡度倒也算平缓,郑知夏一抬头,便看见前方有个穿着民族服饰,满头白发的女人,爬山速度堪称健步如飞。 “……” 他扯了扯林霁的袖子,有些难以置信:“这是这边少数民族的天赋吗?” “嗯?” 林霁自然而然地抬头看过去,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大概只是习惯使然,”他说,“她大概是山上的村民,需要每天下山赶集,所以不觉得有多累。” 郑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没注意到林霁今天的沉默寡言——大概因为平时也都是他在说话。 “所以不管是好的习惯还是坏的习惯,最后都会变成麻木和无所谓吗?” 林霁脚步一顿,转头晦涩地看他半晌。 “有部分人会,”他说,“也有人会觉得习惯很重要,完全不能被更改。” “那你是哪种人?” “……大概两种都是吧。” 郑知夏不太能理解,因此只是点点头,继续闷头往上爬。 路边树木沉眠,裸露的枝丫直直刺向冰凉天穹,荒凉萧条得让人兴致缺缺,而继续往上的道路也不再好走,郑知夏停下脚步,抹了把额上的细汗。 “不太好玩,”他心虚般地对林霁眨眼,“我们还是去下一站吧。” 林霁从不觉得他的变卦有什么不好的,反倒随心所欲得十分自由,因此只是拉着郑知夏在路边供给爬山人休息的亭子里坐下,又从包里摸出保温杯。 “那我们休息一下就原路返回。” 接下来的路途郑知夏理所应当地充当了司机的角色,碟片换成没有歌词的舒缓纯音乐,某个转头的瞬间他捕捉到林霁低垂的头颅和紧闭的双眼,睡得安详而毫无防备。 明明大家都是一个点睡的。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心脏便先微弱地刺痛了一下——郑知夏猜林霁还是对同床共枕这事感到抗拒,以至于整个晚上都没睡好。 不是不能理解。 他抿着唇关掉音乐,车速也慢了下来,比导航规划晚了近十五分钟才到酒店,独门独栋的别墅鳞次栉比地藏在山林间,礼宾替他们打开车门,托盘上放着两杯热茶。 林霁背着包下车,热茶被一饮而尽,冰凉的肠胃迅速暖和起来,他们很快就办完入住,被管家带着走进别墅内。 暖气扑面而来,郑知夏喟叹一声,玩笑般道:“看来比起餐风露宿,我还是更适合过现代一点的生活。” “我都怕你被冻感冒,”林霁浅笑着接话,“你要是在这种地方开始发烧咳嗽,我们就得打道回府了。” “哎呀,我没那么虚弱,”郑知夏对他摆摆手,“其实有暖气就足够了,晚上不会被冻醒。” “也还是不太够。” 林霁环顾一圈客厅,民族风的毯子铺在沙发上,前面的木质茶几黑得油光水亮,古朴的莲花香炉冒着袅袅白烟,空气中隐约能闻见一丝深沉的焚香味,远处装饰性的壁炉上挂着风景画,是皑皑覆雪的群山。 管家临走前的介绍在脑中浮现:“挂画会根据季节更换,我们努力做到与自然贴近……” 贴不贴近的无所谓,但如果又把郑知夏冻醒…… 突然冒出的念头戛然而止,林霁下意识转头,对上一双熟悉的,圆润含笑的眼,心头又是一场山崩海啸。 他想起昨晚寒风料峭的平原、灯光昏黄的帐篷、温暖拥挤的睡袋。 还有郑知夏柔软温暖的体温,和环抱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 “嗯?怎么了?” 郑知夏无知无觉地歪了歪脑袋,如同彻骨寒冰从天灵盖处灌入躯体的每一处,林霁突然颤抖了下。 “没事,”他依旧温和地笑了笑,“我先回房间收拾东西。” 门轻轻合上,他盯着卧室里那张kingsize的大床发呆,手指不自觉地颤抖,仿佛有什么藏在万丈海沟中的恐怖事物在渐渐上浮,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灵魂却本能的感受到冰冷的刺痛。 时间构成的迷雾一朝散开,他还没看清,却已经开始痛彻心扉。 ——要是又把郑知夏冻醒了。 其实也挺好的。 第69章 第38章 白驹 郑知夏又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光西斜,房间内飘着很淡的木质调熏香,像阳光下晒得暖烘烘的百年陈,被金属锯开的一瞬间尘土和生命的气息一同挥洒,成为新生的宣告。 他发了会呆,未读消息的最上端是宋白露的未接来电,两个之间隔了一个小时,估计是有什么要紧事,他拨回去,很快就被接通。 “喂?” 他干涩的嗓音有些沙哑,宋白露微弱却明显的呼吸声微微一顿,语气温温柔柔:“刚睡醒吗?” “早上爬山去了,下来后开车到新酒店,所以有点累,”郑知夏没说自己昨晚睡在荒郊野岭间,“怎么了?” 宋白露又很轻地吸了口气,笑着骂他:“我可是你亲妈!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可以,当然可以,”郑知夏开了扩音,转头去开房间的迷你吧,“您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慰问的。” 宋白露有时候耳朵是真灵,立即道:“干什么呢?手从冰箱上拿开。” 啧。 郑知夏乖乖住手,尾音微微拖长:“好的妈妈,冬天不能喝冰的,饮料和酒都少喝,但是要多喝温水。” 宋白露沉默几秒,说:“其实你也长大了,自己有数就好。” 这话实在稀奇,郑知夏挑了挑眉,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他牵强地笑了声,“我害怕。” 宋白露大概是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 “你这心态,跟山猪吃不了细糠似的,非得找骂才舒服?” 接着又自如地换了个话题:“这次准备在外面玩几天?” “十天吧,”郑知夏估算了下剩下的路途,“我们自己开车往西边走,花的时间会久一点。” “噢,十天,”宋白露的语气像在神游,“那么久呀。” 郑知夏知道她这是想自己了,于是主动道:“那就七天吧,剩下的可以以后再来。” 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来这边了。 宋白露轻轻应了声好,又开始叮嘱他在外头照顾好自己,不要贪凉,开车注意安全,郑知夏耐心地听着,时不时应一句。 “你们也是,”他说,“不要生病了。” 宋白露的嗓音听起来隐约有些沙哑。 “好,我会转告你爸的,就这样先,我得去厨房看着汤了。” “嗯,再见。” 电话挂断,宋白露转过头,看向窗外灿烂的阳光,积雪在缓慢融化,正是最冷的时候,消毒水的气味漂浮在空旷的病房中,她捂住嘴,苍白的脸上落下一串滚烫的泪。 床上传来郑渚微弱却温柔的嗓音:“怎么了这是?臭小子又跟你顶嘴?” 宋白露闭了闭眼,很狼狈地笑。 “没有,就是太冷了。” 这是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 郑知夏重新打开迷你吧,挑挑拣拣摸出一罐冰凉的苏打水,灌下腹中的瞬间最后的困意也消失殆尽,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客厅,去敲林霁的门。 “哥,你在忙吗?” 门扉打开,他看见林霁坐在窗前的宽大沙发椅上,黑西装在民族风的红色针织毛毯的衬托下显得愈发一丝不苟,电脑里传来有些熟悉的女声,语速不急不缓地在讲故事。 “……从我们对于他的设定来看,他只会坚定认为自己的道理是对的,杀人是为救世,怎么可能会因此忏悔?” 是施嬅。 郑知夏顿时收了声,想要退出房间,林霁却抬眼看过来,原本严肃冷峻的脸顿时柔和下来,施嬅话音微微一顿,便看见屏幕里的林霁在对谁伸手。 “给我也喝一点。” 她面不改色地继续讲解,余光往屏幕边缘瞄,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伸过来,将一罐开封的苏打水放在桌面上,而后郑知夏的声音响起,轻快地说:“我去给你拿个杯子。” 男的啊,她一心二用地神游,没意思。 林霁却抬手示意她暂停,冲远处喊道:“不用,我直接喝就行,你过来坐着。” 施嬅:“?” 她在林霁手底下做事的时间到也不算长,但也知道自己老板的龟毛德性——看着好相处,实际挑剔又洁癖,别说喝别人喝过的水,连书桌都不愿意被秘书碰。 这就是比亲兄弟还亲的兄弟吗? 椅子挪动的声音闷闷响起,接着便是郑知夏的脸出现在镜头里,他对施嬅一笑,自然而然地问:“在做人物小传?” “是,”施嬅推了推自己的平光眼镜,“林总,可以继续了吗?” 林霁嗯了声,说:“继续吧。” 一场会又开了将近半小时才结束,郑知夏倒也听得津津有味,就当听故事了,等链接断开后,他还支着下巴对着文档发呆。 冰凉的铝罐贴上侧脸,他冻得往上窜,转头便看见林霁唇边轻松愉悦的笑意。 “在想什么?” 郑知夏抬手揉了揉脸,道:“听得有点入迷了,我们现在去哪里?” 林霁想了想,先问他:“饿不饿?” “还好,”郑知夏摇头,“出去逛逛吧。” 林霁却低眉垂眼,抬手碰了碰他眼下隐约的青黑,郑知夏僵硬了瞬,乖乖地站住,并没有躲开。 “再休息一会吧,你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 第70章 “不,不用了,”郑知夏很坚持,“出去走走吧,刚好现在天气不错,我么湖区转一圈,还能找找晚上吃什么。” 林霁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很轻叹了口气。 “不用着急赶行程的,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郑知夏愣了下,笑着眨了下眼。 “我没赶,这才第三天呢。” 平时总觉得一周太漫长,有数不清的课和做不完的正事,窗外风景一成不变,身边的人也一成不变,以至于所有的波澜都微不足道,好像根本无法撼动长久时光积累的一切。 郑知夏直到现在都还喜欢这种稳定,他长久地凝视着林霁的面容,直到听见一声笑。 “怎么这么看着我?” 他摇摇头,笑着越过林霁往外走。 “看你好看,不行吗?” 林霁突然觉得心跳一漏,如凉风穿过胸膛,轻快得像灵魂在空中飘飘荡荡。 “可以,”他跟上郑知夏,垂眼时神色柔和,“你也好看。” 郑知夏却没有回答,脚步跨过长长的,斑驳的廊柱倒影,他越走越慢,却每一步都很坚定。 “哥,”他轻声说,“其实时间过得很快的。” 作者有话说: 这章有点短,在医院熬了四天晚上+生理期,确实有点受不了了,诚恳道歉! 第39章 宿命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郑知夏总感觉和林霁有关的记忆片段里大半都是黄昏,宏大的世界缩小在将要燃烧般的夕阳中,热烈得如同永不消散的长夏,又短暂得像天边已悄然升起的月亮。 他们拒绝了礼宾开车的提议,沿着长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的青砖小路往山下走,郑知夏看向覆满积雪的远山,缓缓下沉的太阳,长风吹过发梢,他突然牵住林霁的衣袖。 “怎么了?” 林霁看他时,温柔得如看远山的飞鸟,看天边橘色的浮云,郑知夏张了张嘴,而后弯眼一笑。 他希望林霁走得再慢一些。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走下山估计还有好长一段路,到城里的时候,天应该已经黑了。” “嗯?”林霁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你有想在黄昏要做的事吗?” 郑知夏笑着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有,路上也能看日落,我只是在想,好像没办法完成原本的计划了。” “计划不重要,”林霁转过头,落日已没入山中一半,“你开心这件事得排在第一位。” 郑知夏在他身边低低闷闷地笑,好一会后才说:“哥,你真的对我太好了。” “这不是应该的?” 林霁勾了勾唇,说:“我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 “只是因为交情久?” 郑知夏问得玩笑,林霁却很认真:“不,因为你对我来说最特殊。” 好容易让人迷惑的言语,好容易让人自以为是的温柔,郑知夏和他对视,麻木地感受到心跳在加速。 “哥,你这么说,我很容易误会的。” 林霁却反问他:“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他们都心知肚明彼此在说什么,郑知夏移开视线,风声平缓,他也平和。 “不止吧,这种事向来是讲不出具体原因的。” 林霁点点头,又突然问:“那换成别人对你好,你也会……吗?” 郑知夏噗地笑了。 “怎么可能呢?”他专注地,抿唇的动作显得莫名执着,“想对我好的人有很多,真正付诸行动的人也不在少数,但那不是我需要的,所以我会感谢,会拒绝,但永远不可能心动。” 夜色从极遥远处无声地蔓延而来,吞没光华,淹没来路,山林寂寥,鸟群从头顶掠过,震翅声回响在深谷中,像一场持续多年的孤独战争。 郑知夏说:“我喜欢谁,是因为他的全部。” 林霁沉默一瞬,问:“即便那个人其实并不如你认为的这么好?” “都说是全部了,”郑知夏弯着眼,忍俊不禁般,“再好的人,在旁人看来都会有不好的地方,只要我认为最好就足够。” “原来是这样。” 林霁神色深深,路边的灯突然亮起,却映不出他晦涩的眼神和微蹙的眉目,无法追溯源头的酸涩仿佛撕裂了胸腔,他很轻地笑了声,习以为常地和郑知夏一起疼痛。 “如果我说谢谢,你是不是会生气?” 谢什么?郑知夏眼眶与鼻腔俱是一酸,抬眼故作不满地瞪他。 “这还用问吗?”他闷着鼻音笑,拍了下林霁的手臂,“你要真说谢谢,我就当以前那么多年都是假的,你不拿我当朋友!” 他从来不愿意林霁因此感到压力。 林霁也笑,笑着笑着就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青砖路终于走到尽头,他对着夜色,温声说:“好,不谢,但我得再次强调一下,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朋友。” “我知道啦。” 郑知夏应得轻快,牙关却咬得很紧——谁要跟你当朋友?事到如今,怎么可能继续当朋友! 一次又一次,林霁总是强调,他便也渐渐对那撕裂般的心痛脱敏,分别将近,他奇迹地开始褪去漫长的高热与疼痛。 是件好事。 他自然而然地抽回手,却没发现林霁短暂的失神,夜色遮掩了他脸上的挣扎与愧罪,也遮掩了他看向郑知夏的专注眼神。 第71章 会有人在跟朋友睡觉的时候起反应吗? 林霁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和郑知夏只能是朋友,有些罪一旦犯下,便再也无法转圜。 他不愿意让郑知夏成为被唾骂的异类,被审判的罪人。 因此他在长久的沉默后再次开口:“我记得你说过,在努力换个人喜欢。” 这在郑知夏看来便是一种温和的逼迫,他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弯着眼说:“我一直都在努力,但是哥,你得给我点时间吧?如果随随便便就不喜欢,反而是一种侮辱吧。”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林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知夏,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 郑知夏竟觉得他可笑——凭什么断言现在的他不开心呢? 他第一次对林霁产生了怨怼,大概是因为那句迫不及待的询问,郑知夏可以接受林霁的拒绝,却无法接受他温和之后藏得极深的避之不及。 一万次的冷眼都不及此刻的心痛。 “再给我一点时间吧,”他第一次对着林霁的眼睛说出这句话,“我总有一天能忘掉那些不应该有的东西的。” 可林霁却没有很开心的样子,他笑了笑,看向黑暗的远方。 “嗯,这样最好了。” 他担不起郑知夏错误的喜欢,却仍会因为终有一日的消失感到提前的微弱刺痛。 …… 晚餐吃得索然无味,郑知夏兴致缺缺地拒绝了林霁散步的提议,想要回酒店好好睡一觉,林霁没有拒绝,在客厅和他道晚安时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在生气,”他说的笃定,“因为我下午说的话吗?” 郑知夏却只是摇头,笑得很乖,露出一点尖尖虎牙。 “没有,我只是在努力不喜欢你。” 多好的借口,林霁没有了关心的理由,只能叹息。 “不用着急的,”他说,“我不介意。” 郑知夏只弯着眼说知道,回到房间后笑意褪去,神色淡淡地望向窗外。 怎么可能不介意?林霁是直男。 半夜时郑知夏被一个电话惊醒,莫名的不安感在看见来电人的名字时抵达顶点,心跳快得像要从胸膛中蹦出来,他接通,神思未反应过来前便先听见了宋白露的哭声。 一瞬间如跌入万丈深渊,郑知夏猛地坐起来,嗓音微微发颤:“怎么了?” 他的直觉在叫嚣报警,宋白露深深吸气,声音依旧哽咽。 “你现在马上回来吧,”她说,“你爸爸想见你。” 他听见自己的牙关在打,语气强行端得冷静,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爸爸怎么了?” 宋白露便又是一声压抑的呜咽。 “你爸爸生病了……本来说能熬过这个冬天,但……” 啪嗒。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碎裂,郑知夏恍惚地站起身,竟然十分冷静。 “好,我现在就回来。” 作者有话说: 好,可以开始写我期待很久的后半部分剧情了 第40章 冷冬 电话挂断,房间内灯光亮起,郑知夏拖出行李箱,庆幸自己带的东西不算多,必须带走的一股脑塞进去,无关紧要的就留在房间里,转身时有什么东西从背包中摔出来,他随意瞥了眼,短暂地怔愣了几秒。 是上一次和林霁出来时偷偷买的绿松石手串。 他没有转身,仍旧收拾着手里的东西,只在准备好一切后才将它捡起来,突然很轻地笑了声。 三天其实也够了。 这一刻郑知夏无比虔诚地相信宿命,他和林霁之间似乎从来只有漂亮完美的开始,却从未有过一次好好的,乃至于寻常的道别,十八岁那年林霁默不作声地远走,如今倒是轮到他了。 他们能携手并进,但从无好聚好散。 郑知夏又笑了声,抬头看向窗外模糊成一片的黑暗山峦,有些事情似乎永远只需要那机缘巧合的一念之间,他捏着那串绿松石,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再钝痛,不再眼眶酸涩——此时此刻,林霁似乎还不如窗外摇曳的树影重要。 可真是如此吗? 他想到远在天边,情况紧急的郑渚,和宋白露在电话中压抑的呼吸与哭腔,此时此刻他最缺乏的便是时间,却仍旧花了十秒钟捡起手串,看了一眼窗外的风景。 最后也只是短促地眨了下眼,忍住一点不知因什么而产生的酸涩。 郑知夏将它扔进了垃圾桶,安静地开门离开,夜色沉沉,他行色匆匆,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 …… 飞机落地时正是夜色最深的时候,薄雪落下来,冷得万物寂寥,家里的司机早就等候多时,在空无一人的道路上飞驰狂飙,窗外街景飞快掠过,很快就停在了医院的大门口。 郑知夏在病房门口看见了宋白露,单薄瘦弱的身躯裹着白色的羊绒大衣,脸色几乎要和衣服一般苍白,眼神呆滞地盯着紧闭的房门,郑知夏在电梯口停顿片刻,才尽量平静地朝她走过去。 “怎么样了?” 宋白露抬起眼,泪似乎早已干涸,黑黢黢空洞一片,宛若深不见底的悬崖,郑知夏对上一瞬,便开始红了眼眶,他匆促一眨眼,揽住宋白露的肩。 “您先坐下休息会,”他将嗓音放得极柔和,“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第72章 “没事,”宋白露很深地吸了口气,“怎么穿得这么少?” “外面不是很冷,”郑知夏笑着说,“我一路跑过来,还挺热的。” 可明明外套上还沾着点消融的霜雪,宋白露碰了碰他的脸,郑知夏竟觉得她的手要更冷。 “要照顾好自己,”宋白露最后只说了这么句,“等下进去看看你爸爸吧。” 那就是暂时没事的意思。 郑知夏隐约松了口气,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年初,二月底那会,”宋白露神色中藏有几分歉疚,“是胰腺癌,查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好做手术,我们都不知道你爸爸还能坚持多久,但总觉得你不应该跟着一起难过伤心。” “……” 郑知夏紧紧咬牙,眼眶很红。 “其实早点知道……说不定更好。” 宋白露却很快很淡地笑了声,说:“这谁能知道呢,但是妈妈和爸爸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生活,二十多岁,正是人生刚刚开始的时候呢。” 郑知夏鼻音很重:“那你还逼着我去相亲。” 走廊中却霎时安静了下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悸卷土重来,郑知夏睁着眼,很勉强地勾了勾唇角。 “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吧?” 宋白露转身抱住他,像很多年前抱住从外面蹦蹦跳跳钻进自己怀里的孩子一般。 “他有次说遗憾自己没办法看见你成家立业,”她的手指柔软而冰凉,“所以我也想试试,万一就碰到个喜欢的了呢?后来你不开心,你爸爸也反对,所以就算了。” 郑知夏的额头抵在她肩上,消瘦的皮肉遮不住坚硬的骨骼触感,他低低嗯了声,说:“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宋白露的呼吸依旧是平缓的,她摸了摸郑知夏柔软的发,说:“原来是这样,没关系,爸爸只是随口一说,是我魔怔了。” 事已至此,郑知夏无法责怪他们做的任何选择,只是和宋白露一起在病房外枯等,天色渐渐破晓,病房门终于被推开。 郑渚还在昏迷,他跟在宋白露身边听医生讲话,长篇大论的记都记不住,但中心意思很明显——时间已经不多了,拖得久不过是痛苦增加,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出院享受最后的生活吧。 宋白露听得摇摇欲坠,郑知夏搀着她,嘴唇同样很苍白,等人都走尽,他环顾一圈,终于在满室清冷中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其他人都不知道爸爸生病了吗?” 宋白露却没有立即答他,而是起身去关了门,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其实你那次和我吵架,说的也没错。” “什么?” 郑知夏都忘了自己曾和她吵过什么,可电光火石的,他眼睫一颤,难以置信地问:“公司出事了?” “也不算,”宋白露勉强笑了笑,“也是家族企业的老毛病,人人都想自己坐到最上面,你爸生病后精力不足……被钻了空子。” 郑知夏顿时想到了前段时日的插曲,皱着眉问:“所以现在的情况是什么?” 宋白露却说:“没事,不重要。或许还能算是件好事。” “郑宏阔真挪用资金了?” 床上传来点动静,话题戛然而止,郑知夏转头,看见郑渚慢慢睁开眼。 “不用担心,”他的声音轻微到几乎无法听清,“……反正也烂得差不多了。” 郑渚的眼神清明,郑知夏便明白这一切都尚在父亲的安排当中,他的视线扫过郑渚瘦到只剩一层皮的手掌,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怎么一个月不见,就变成这样了? 郑渚倒还有闲情开玩笑:“上一次哭鼻子是什么时候?我好像记不得了。” “我也不记得,”郑知夏觉得自己的笑容应该很难看,“应该很多年了吧。” “这样啊……是好事。” 郑渚的视线有一瞬的涣散,郑知夏握着他的手,那么冰,像永远都不会过去的冬天。 宋白露捂着嘴,很克制地哽咽:“你再睡一会吧。” 郑渚艰难地偏头看她,眼神歉然。 “白露啊,我有点不想坚持了,太痛了。” 宋白露只是看着他摇头,可郑渚很坚定,枯槁深陷的眼中有和痛苦并存的温和笑意。 “对不起啊,白露。” 郑知夏沉默着,在母亲的哭声和父亲瘦得如同干尸的身躯之间站得宛如肃穆的雕塑,良久之后,他终于动了动嘴唇。 “那就算了吧。” 哭声停滞一瞬,宋白露难以置信地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郑知夏避开她的目光,长久凝视着郑渚深陷的脸颊。 “其实我也希望你们能……快快乐乐,”他艰难地挤出每一个字,“我知道这个病发展到现在,会痛得连昏迷都很困难,吃不下东西,只能靠营养针吊命……太痛苦了。” “还是算了吧。” 郑渚如释重负的表情令他眼眶刺痛,他弯下腰,很轻地拥抱自己的父亲,嗓音突然哽咽。 “我本来以为……还能有很久的。” 郑渚也艰难地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对不起,”他轻声说,“知夏,对不起。” 可这有什么对不起的?真要论亏欠,郑知夏自觉此生都无法偿还这几十年的父子之情,但他只是咬紧牙关,吞下每一声的呜咽与呼吸,在长久的拥抱后慢慢站起身。 第73章 “我出去一下。” 他踉跄着离开,宋白露没有拦他,只是走到郑渚身边,摸了摸他已不再英俊的面容。 “好,”她笑着,滚烫的泪滴落在郑渚唇边,“那我也不留你了。” …… 林霁在七点时起床,微曦的晨光苍白冰冷,他习以为常地坐到窗边处理工作消息,等待郑知夏起床后来敲门,可直到天光大亮太阳高悬,连堆积的邮件都已经处理殆尽,该出现的人依然没有动静。 他终于走出房间,准备去看看郑知夏在干什么,房间门半掩着,冷冷清清的气息透出来,林霁脚步一顿,心头隐约不安。 ——郑知夏消失了。 林霁站在空无一人的房间内,视线扫过空荡荡的角落和凌乱的床铺,拨通了郑知夏的电话,等待声冰冷机械地响起,又在到时后自动挂断,他敛着眉目,眼神深深,又拨打了一遍。 依然是无人接听。 他又打电话给酒店前台,得到郑知夏半夜就拖着行李箱离开的消息,道谢间视线扫过垃圾桶,而后倏然顿住。 那是一串绿松石手串,被主人随意地丢进垃圾桶中,和废纸共享一片空间,不起眼到几乎能忽略,林霁静静地垂着眼,慢慢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手指拨开垃圾,挑起那串廉价至极的手串。 大概是不小心掉进来的,他想。 郑知夏明明那么宝贝这个,怎么会丢掉呢? 第41章 一别两宽 宋白露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窗外下着雪,阳光却很剔透,灰尘漂浮在空气中,散落得漫无目的,行李箱一点点被填满,郑渚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他转过头,看向敞开的散乱衣柜。 “那条白裙子,”他慢吞吞地开口,“也不要啦?” 宋白露抬眼,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而后很淡地一笑。 “装不下了,算啦。” 她此时尚且算得上平静,分不清是眼泪已经流干,还是早已过了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刻,憔悴的眉眼间神色温柔,站起身为郑渚掖好被角。 “我记得你最喜欢那条裙子,”郑渚握了握他的手,“穿上的时候……像我的爱与美之神。” 宋白露跪坐在窗边,支着下巴温温柔柔地笑:“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多少年前了?” “二十六年。” 郑渚记得很清楚:“那天也是这么好的太阳……我去你家拜访,你站在花园里浇水,好漂亮……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的蝴蝶翅膀。” 宋白露噗地笑了,眼尾显出几道细纹:“还是那么会夸人。” 郑渚也勾着嘴唇笑,眼睛渐渐合上,她小心翼翼地等了会,伸手轻轻按在爱人胸膛上,心跳微弱,却还算鲜活。 于是宋白露重新开始收拾行李,动作放得很轻,滚轮在木质地板上近乎无声地响动,门扉打开,她站在栏杆旁呼唤在客厅里的郑知夏。 “快上来帮妈妈搬下去。” 郑知夏在和佣人收拾客厅,雪白的防尘罩堆在餐桌上,朦朦胧胧的光和风穿过,轻柔又沉重,如日落时沉静的深湖。 “好,马上来。” 摆在茶几上的手机亮起,新的未读消息无人问津,直到夜幕落下,空荡荡的客厅蒙上幽灵般死寂的防尘布,郑渚已经被佣人抱上车,宋白露站在花园里,最后环顾了一圈。 “还有点舍不得呢。” 郑知夏站在她身边,垂眼一瞬时瞥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又平静地抬头。 “可以在新的花园里种,”他扶着宋白露慢慢往外走,“想要什么品种,我都帮你去找。” “好,”宋白露短暂地露出一个微笑,“到时候再说吧。” 上车前郑知夏最后回头看了眼,全无光亮的建筑冷冷清清,而隔壁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倒还有几分天壤之别的意思。 宋白露说:“有去和朋友道别吗?” 郑知夏点点头,很轻地应了声,又问她:“你有跟林……伯母讲这个事吗?” 宋白露无奈一笑,说:“没有,我和她关系再好,这时也得有点防备之心。不需要人家雪中送炭,但人心这种东西,最难琢磨。” 郑知夏沉默不语,她顿了顿,问:“你和林霁说了?” “没有,”郑知夏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一些事情,“我也不打算和别人说。” “其实现在说也没关系,生意上的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完了,至于我们准备去哪里,还是可以和朋友说的。” 宋白露搂着他——她最近很爱和郑知夏拥抱,或许心下惶恐时,另一人的体温便是最好的安慰。 郑知夏勾了勾唇角,平静的,瞳孔深处如一潭死水:“我和林霁不是朋友了。” “嗯?怎么了?” 宋白露倏然坐直了许多,略显严肃地和他对视:“是和林霁闹矛盾了吗?” “算是吧,”郑知夏说得含糊,“发生了一些……很严重的事情,所以我们以后大概都不会联系了。” “如果你不觉得可惜的话,”宋白露轻轻叹息,“毕竟那么多年的交情呢。” 郑知夏抿着唇笑,垂眼按亮手机。 “是挺多年了,但也没办法啊。” 宋白露便又是一声叹息,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了就好,但万一哪天后悔了……” 第74章 “不会的。” 郑知夏打断她未完的话语,车窗外雪下得寂静,远处霓虹流转,黑暗中他的侧脸轮廓明显,瘦削得冷峻,宋白露静静看着他,而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亮起的屏幕上是林霁下午发来的消息:“怎么突然自己回来了?” 隔了一个小时,又说:“在忙吗?” 最后就是半小时前,林霁问他:“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可以给我留一晚上的时间吗?” 红灯转绿,郑知夏慢吞吞打字,输入又删除,最后只剩一句:“其实我们还是别再当朋友比较好。” 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郑知夏没有理,靠着车窗发呆,直到下车,他才在落雪和夜色中拨了回去。 林霁的呼吸声很明显地传过来:“……什么意思?” 郑知夏张了张嘴,有一瞬的哽咽,但发声时仍旧平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别再联系了。” 林霁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理由是什么?” 郑知夏吸气:“我以为已经很清楚了。” “不,这不足够,”林霁的反驳迅速而尖锐,“知夏,我们明明已经说好了。” “没有说好,”郑知夏笑了,“有些事,就算你知道,我也明白你知道,但只要不说出口,其实也还能继续粉饰太平,但没办法,就是那么不凑巧,怎么偏偏就被我看到了呢?” 可林霁却只是固执地说:“这都不重要,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值当从此断了往来。” 郑知夏倏地嗤笑一声,很明显。 “对你来说确实不重要,你不喜欢我,所以只觉得是困扰,而对我来说——谁要再和你做朋友了?朋友是我的退而求其次!” “……我不想再这么难受了。” 林霁张了张嘴,哑然而无措,痛楚从眼底漫出来,他却分不清是因为什么。 “原来和我当朋友,对你来说很痛苦。” “对。” 不是的。 郑知夏攥着拳,下颌绷得很紧,连齿根都在麻木地痛,路灯下雪飘飘扬扬,是好冷的一个冬夜。 他这辈子都没再忘过那晚惨淡的残缺月亮,灯下孤零零细长的影,和远处宋白露瘦弱得仿佛要被积雪压垮的身形。 林霁语气轻轻:“好,我知道了。” 郑知夏认为对话到此就应该结束了,可还没来得及道别挂断,林霁又问:“你落在房间里的手串我带回来了,什么时候方便来拿一下。” 他总是这么的不在意,郑知夏想,好像这份感情连被郑重对待都不配,丢在地上时轻飘飘,连声响都听不见。 “不是落下的,”他说,“我不要了,把它丢了,你也丢掉就好。” 电话挂断,郑知夏朝远处等待的宋白露跑去,城市在身后渐渐远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坐上去往地球北端的飞机,郑渚希望能平静地在无痛的睡梦中结束这一生。 郑知夏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和林霁相见了。 …… 屏幕亮起,林霁在黑暗中猝然站起身,神色深深,瞳孔深邃,嘴唇很苍白,桌上摆着那串不属于他的绿松石手串,黯淡无光得廉价,在他的视线中却拥有无比强烈的存在感。 丢了? 他按在桌沿的手青筋浮起,心中空落落地钝痛,依旧处在强烈的难以置信当中——郑知夏就这么轻易地把话说出口了。 不是朋友吗?不是喜欢吗? 他又想到郑知夏的那句“和你当朋友很难受”,尖锐的痛突然击中胸膛,他眼眶一热,浑身都在发冷,不敢想象郑知夏这些年和自己相处时都在想什么。 确实应该难受,但他没有经历过,竟下意识地忽略了,但他怎么能忽略? 林霁深深地吸气,胸膛深处的痛苦长久存在,他微微躬着脊背,长久未消的负罪感再次占据上风,他脸色惨白,嘴角勉强地动了动。 原来郑知夏所有的难受痛苦都来源于自己。 落地窗外霓虹绚烂好似虚拟世界,寂静的黑暗总是让思维愈发活跃,林霁长久地凝视着灯火和落雪,情绪一点点沉淀在深邃的瞳孔深处。 ——但这比起和郑知夏分道扬镳,根本微不足道,什么世俗道德,什么世俗舆论,只要郑知夏愿意继续留在他身边,什么都无所谓。 这是林霁在长久挣扎后残存的唯一念头。 他将那串绿松石揣进口袋里,提起大衣出门,长风吹过街道,他踩着油门在最后一秒冲过红灯,侧脸冷厉淡漠得好似神祇雕像。 如果郑知夏的难受是因为得不到回应的喜欢,那他完全可以解决。 林霁穿过熟悉的林荫路,停在熟悉的位置,却在看见一片黑暗时骤然迸发出一丝微弱的不详预感,口袋里的绿松石被捂得温热,他再一次拨通了郑知夏的电话。 “抱歉,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车外的雪越下越大,他转而给郑知夏发消息,想说自己在楼下,想说再好好聊聊,可收到的却是一个鲜红的感叹号——郑知夏断得实在干脆。 林霁将手机扔到一旁,从手边摸出烟盒跟火机,微弱火光亮起一瞬,又很快熄灭,黑暗好像没有了边际,他吐出一团薄雾,指尖却在颤抖。 他想起在洛桑家的客厅里,郑知夏那双湿润含情的漂亮眼睛,彼时他以为那是放下的短暂锐痛,以为度过那一瞬间便万事大吉。 第75章 但原来不是。 他想和郑知夏重修旧好,郑知夏却在和他做无声的告别。 郑知夏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说: 真是弯而不自知啊林霁,还没想明白,人就跑了呢(叹气) 第42章 时差 九点半,有人推门进来,俯身在邓明城耳边低语,他挑了挑眉,将翘在沙发扶手上的腿收了回来。 “让他上来呗,”他语气懒散,“在这地界,谁拦得住他啊。” 那人应下后便出去了,再回来时身后跟着一道高挑冷峻的身影,长大衣上犹然沾染着风雪寒气,逆光的角度遮挡了他英俊沉静的面容,音乐声沉寂,在场的几人不自觉地放下酒杯坐直,邓明城笑着站起身,张开手朝他迎去。 “哎呀,稀客啊!”他作势要握手,“小林总来找我是……谈生意的?” 林霁没应声,视线先在场内转过一圈,淡而凉地落在每个人身上,许是暖气开得不够,竟让人有些发冷颤抖,邓明城不动声色往旁一步,让开最适合打探的视角。 没一会,林霁终于看他,淡淡道:“我来找知夏。” 邓明城站得歪歪扭扭吊儿郎当,混不吝得很:“那我这儿可找不到,不过说起来,他不是一直都跟你最要好么?他去哪里了,你该比我清楚啊。” 林霁沉默几秒,倏然勾唇一笑。 “没办法,惹他生气了,总得想法子道歉不是么,我以为他跟你玩得好,会来这边。” 邓明城惋惜耸肩:“照理来说是这样的,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来过我这边了,你不知道吗?” 林霁反问他:“我应该知道吗?” 邓明城静静和他对视几秒,说:“所有人都觉得你会知道。” 人人都知道郑知夏和林霁关系特殊,人人都觉得他们最亲密无间。 林霁眼神黯黯,看不出什么特殊的情绪:“他确实不会在这里,前天晚上坐的私人飞机离开,所以我过来是想问你,他的目的地是哪里。” 邓明城只当听不懂,笑哈哈地跟他打太极:“什么,他又出去玩了吗?我不知道啊。” 但林霁的神情很笃定,他沉默着,压迫感自然而然地铺过来,邓明城恍若未觉,摸着下巴故作沉吟:“要不等他回来了,我再告诉你?” 这便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意思了,林霁深吸一口气,礼貌颔首。 “好,劳烦了。” 他告辞准备离开,邓明城假惺惺挽留他:“不喝一杯再走?” “不了,”林霁淡淡道,“戒酒了。” 门合上,邓明城笑意未散,很轻地嗤了声,转头对其他人挥手。 “没事了,你们继续玩,我回去陪家里祖宗了。” 施嬅在车库里等她,笔记本电脑亮着莹莹的光,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嫌弃皱眉:“好臭。” 邓明城便规规矩矩地收回手,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含糊道:“林霁刚才跑来找我了,那脸色看起来跟要杀人似的。” 施嬅哼地冷笑:“可不是嘛,一版文案改了五遍了,还说不满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婆一声不吭带球跑了呢。” “他哪来的老婆,”邓明城嗤笑,“valina吗?上回我去他订婚宴,仪式刚结束人就不见了,也没见他多上心,还不如这么多年对郑知夏好呢。” 他顿了顿,突然嘶了声。 “不对。” “嗯?”施嬅在噼里啪啦地打字,“又有事情没干完?” 邓明城一言难尽地沉吟:“没有,就是……他老婆没跑,郑知夏倒是跑了。” “哈?” 施嬅猛然抬头,表情怪异:“所以他才跑到这种地方来找你的?” 她想起郑知夏来找自己游说的那晚,那个很纯粹的笑容和一句“朋友”,某种念头在电光火石间迸发,她和邓明城目光相接,俱是了然和震惊。 “他昨天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只说了别告诉林霁吗?” “没有,”邓明城觉得头有点痛,“……他甚至没跟我说现在在哪好吗!就纯粹预测到林霁会来找我了!” 施嬅怜悯地摸了摸他的额头。 “那八成是没跑了,不过也正常,我就没见过谁家老板开会还非得带个无关人员听公司机密的。” “我之前还问过他!”邓明城有些咬牙切齿,“郑知夏他妈的跟我说没有,不喜欢——他连哥们都骗!” 施嬅倒是挺淡定:“这种事本来也不好说吧,反正我们少掺和,等他过两天回来后自己跟林霁解决去。” “确实,”邓明城平复了下心情,“到时候我也得跟他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是么。 施嬅勾了勾唇角,开车离开,她想起几秒钟前看到的朋友圈——冰雪覆盖的小镇和远处巍峨雪山,还有一张站在阳光下的全家福。 她有预感,郑知夏不会再回到这座城市了。 …… 灯火通明中valina从门外走来,红底细高跟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红裙摇曳,卷发上有很淡的香味,笑意盈盈地在林霁对面坐下。 “难得你约我一次,最近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她伸手要摸对面人消瘦些许的侧脸,林霁不动声色地避开,温声道:“先吃饭吧。” 漂亮纤细的手掌悬在半空中,美甲上的碎钻闪闪发光,她勾唇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第76章 “好,吃完再说。” 音乐声缓慢流淌,抬眼间她看见林霁几乎没怎么动的碗筷,倒是酒杯在不断被斟满,valina轻快地笑了声,问:“不怕喝醉了,我对你做点什么吗?” 林霁也笑,瞳孔深处却是一片平静:“我相信自己。” valina不置可否地歪了歪脑袋,用餐巾擦了擦嘴。 “好吧,所以是什么事?平时我想约你,你几乎每次都说没空呢。” 林霁却有几秒的失神——valina歪头的瞬间,他脑海中浮现的是郑知夏那双圆润湿漉的眼,那么亮,却原来藏了那么多的东西。 “antares?” “没事,”林霁垂眼,“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聊聊婚约的事情。” valina挑眉,眼尾无端透出一缕风情:“你要提前婚期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valina,我希望取消掉这个婚约。” 林霁是个不喜欢更改既定计划的人,可事到如今竟觉得就该如此,大概是因为计划本就违心,而他始终看不破自己的本心。 valina抿着唇,做出心碎的表情:“这么重要的决定,总得给我个原因吧。” “我对这项合作原本的风险评估只是勉强合格,”林霁语气平缓,“订婚是决策失误,现在想想,还是不合适的。” “这理由可不足够让我信服,”valina托着下巴,似笑非笑地和他对视,“antares,你可不是这种人。” 林霁只无奈一笑,道:“临时有了些变数,抱歉,不过有没有婚约,对我们之间的合作本来就影响不大。” valina不置可否:“或多或少还是有影响的,如果你执意取消的话,我们后续得重新谈谈那些合同了。” “好,那就后续再谈,”林霁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抱歉,是我的问题。”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valina仰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但也不用那么……迫不及待吧?把女伴一个人丢在餐厅可不是绅士该做的事。” 但林霁只是最后停顿了一瞬,说:“我会让司机送你回去,抱歉,有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大步走进夜色之中,今年冬天总是在下雪,天气预报说这是十年一遇的寒潮,雪下得不算太大,林霁站在路灯旁抽烟,俊美而冷淡的侧脸在灯下模糊得柔和,等待助理过来的间隙他摸出手机,最上方的聊天框依然是郑知夏。 你在哪里?天气冷吗?什么时候回来? 林霁无法再问,郑知夏离开的第一周,他第一次理解思念的定义。 可他纵使有万般手段,此番却怎么都查不到郑知夏去了哪里,唯一的消息是郑家的公司换了实际决策人,郑渚悄无声息地退到了幕后,隐约透露出点风声鹤唳的意味。 那郑知夏这次出国,是和家人一起吗? 车在街边停下,林霁上了车,打断的思绪竟没有再连接起来,助理问他去哪里,他看着窗外冷冷清清的街,说:“回家里吧。” 到家时林母还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门打开时有些意外,问:“怎么回来了?” “刚忙完,想着回来看看您,”林霁说得面不改色,“顺便找一趟知夏。” “知夏?”女人奇怪地看他,“郑家前两天已经搬走了。” 脱大衣的手一顿,林霁垂眼敛眉,轻声反问:“搬走了?搬去哪了?” 女人却说:“我也不知道,白露还没告诉我,你自己去问问知夏吧。” 可林霁又能去哪里问呢? 他已经成为了郑知夏的过去式,如同被丢进垃圾桶里的绿松石手串,廉价、过时、不再需要。 袖口解开,落地镜中映出林霁高挑寂寥的身形,钻石袖扣放在桌上,昂贵的腕表和廉价的手串互相依偎,他的手指摩挲过一颗颗绿松石,最后珍而重之地取下。 原来五年也可以是一场漫长的时差,在郑知夏开始放下漫长的痛苦折磨后,林霁在终于坠地的阵痛中彻底看清了自己的心。 第43章 五年 七月中,邓明城写好了请帖,红彤彤一摞堆在桌角,最上面的一封墨迹未干,他捏着涨痛的眉心,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从工作间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问:“不都准备给他发电子版的了么?” “我这不是在想,万一他今年回来了呢?” 邓明城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若有所思:“反正都说好了要参加的,到时候再送给他当纪念呗。” 倒也有点道理,施嬅点点头,又问:“你没请我那罹患躁狂症五年的前老板吧?” “我倒是想不请,”邓明城搂住她的腰,撒娇似的蹭,“但都一个圈子的,不请跟撕破脸了似的,不好。不过往好处想,他礼金肯定给的多。” 施嬅习以为常地拍拍他的脑袋,说:“那就把他们安排得远点吧,对了,郑知夏什么时候回来?” “还没说呢,过两天问问。” 郑知夏骑着单车回家,花园里郁郁葱葱,洁白的桌椅摆在其间,宋白露在阳光下看书,烟灰色的长毛猫趴在桌上,尾巴尖闲适地摇晃,她听见动静后转头,笑意从弯起的眼尾漫出来。 “今天这么早?” “嗯,”郑知夏走到她身边坐下,“回来的时候给你买了份蛋糕,尝尝?” “那我去泡壶茶。” 第77章 宋白露不急不缓的脚步消失在小径中,长毛猫睁开金色的眼看郑知夏,而后爬起来伸了个懒腰,跳到地上翘着尾巴慢慢走远。 郑知夏总觉得它很嫌弃自己。 这里的夏天也不热,他骑车回来,额间只多了一层薄汗,天光明亮,他眯着眼仰头,在风中放空思绪,宋白露端着纯银的托盘出来,脚边跟着亦步亦趋的漂亮小猫。 “过两天要不要去滑雪?”她抽出纸巾递给郑知夏,“最近天气挺合适的。” “不了,”郑知夏说,“我准备下周回国。” 宋白露的笑意微微凝滞一瞬,转而抬手给他倒茶:“嗯,去吧,我记得邓家是八月办婚礼吧?” “十六号,请帖已经发我邮箱里了,”郑知夏在龙井清淡的香气中坐直了些,“你这次要跟我一块回去吗?” 宋白露抱着乖顺黏人的烟灰色小猫,淡淡摆了摆手:“走一趟太折腾人,我就算了,婚礼反正你也要去的。” “行,”郑知夏语气随意,“那就等国内稳定了,我再回来接你。” 宋白露却笑了,说:“接我做什么?我在这边过得挺好的,种种花晒晒太阳,还有莉莉在这照顾我,不用担心。” 莉莉是家里的女佣,中文说得很好,擅长做各式各样的甜点跟小饼干。 郑知夏却略显促狭地一笑,说:“你是想陪着爸爸吧。” 宋白露喝着茶,坦然点头:“那不然呢,总不可能让你爸爸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可以过两年把爸爸也一起带回去,”郑知夏说,“其实还是国内比较舒服。” “等过两年再看吧。” 宋白露结束了这个话题,于是郑知夏陪着她又坐了会,便回到房间开始收拾东西,他这次回去得待挺久,还得麻烦邓明城帮忙收拾下闲置许久的公寓。 手机在床上嗡鸣,他看了眼,唇边露出一丝笑意,按下接通键。 “喂?” “嘿知夏,”轻快活泼的男孩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下周末有兴趣陪我去看一场歌剧吗?” 郑知夏笑了声,说:“恐怕不行,我下周得回国了,前两周和你说过的。” 那人依旧是欢快的:“我想起来了,你这次回去要很久来着,圣诞节的时候回得来吗?” “大概几率渺茫,”郑知夏惋惜地说,“或许新年的时候会回来一趟,和妈妈一起跨年。” “这样啊……” 对面的犹豫显得假惺惺,几秒后便坦荡地提议:“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郑知夏站起身,笑着问道:“真的吗?我可是要在那边待很久的。” “就是因为你要待很久啊,”男孩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像撒娇,“拜托拜托,我对你 长大的地方好奇很久了。” 短暂沉默后,郑知夏语气如常地说:“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那买机票的时候加你一张?” “好!”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 邓明城在下午三点光明正大地翘班,西装外套吊儿郎当地提在手上,领带在裤子口袋里掉出半截,不修边幅得实在离谱,却风流潇洒到惹得前台小姑娘不住偷看,他倒是目不斜视,上了车就直接往机场的路走,这个点不塞车,他到的时候还有些早,坐在咖啡厅里边给施嬅发消息边等人。 施嬅在工作,回复冷淡得要命:“别吵,很忙,有事晚上说。” 邓明城反倒变本加厉,说:“好的宝宝,你忙着先,我继续发,你下班看,一点都不妨碍。” 施嬅回了一串省略号,显然是在对他的肉麻称呼表示恶心,邓明城神清气爽,又坐了一会才走出去等人,不远处两道身影逆着光走来,其中一人隐约有些熟悉,他眯着眼辨认片刻,立即笑了。 “这里!” 他热情地抬手朝郑知夏招呼,周围人纷纷侧目,郑知夏目不斜视地走到他面前,唇边也有着明显的笑意,张手和他拥抱。 “怎么感觉你胖了?” 邓明城摸了摸圆润些许的下巴,语气颇为自得:“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不过……这位是谁?” 他视线转向那道比郑知夏矮了些许的身影——很明显的混血长相,有双剔透如琥珀的浅棕色眼睛,卷发乖乖地搭在额头上,鼻梁上落着几颗雀斑,迎上他视线时很开朗地笑。 “你好你好,我是cris,中文名叫林泽,叫我阿泽就好。” 林? 邓明城挑了挑眉,视线扫过他牵着郑知夏衣袖的细长手指,还有郑知夏手中的两个行李箱,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久未见的好友,而后笑着对林泽伸手。 “你好你好,我是知夏的朋友,邓明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两只手短暂交握,这便算认识过了,郑知夏面不改色,只说:“走吧,我们得先回家放东西。” 我们。 邓明城噢了声,尾音微微拖长,心中竟有些期待。 郑知夏这几年,似乎过得很充实精彩呢。 作者有话说: 好好好(期待搓手) 第44章 老友 施嬅下班时便看见辆熟悉的车停在街边,邓明城摇下车窗冲她笑,痞里痞气的,手里还拈着一支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红玫瑰。 ……啧。 她在路人好奇兼艳羡的目光中面无表情上车,门不轻不重合上,她接过那支花,问:“今天什么日子,跑这边来开屏?” 第78章 邓明城咳嗽一声,指了指后视镜,施嬅顺着抬眼,刚好撞上镜中一双含笑戏谑的眼,她倏然转头,神色有些意外。 “郑知夏?你今年回来这么早?” “回来办事,”郑知夏从手边给她递过去一个购物袋,“给你带的礼物,不过我怎么记得,你们去年这会还没复合呢?” 调侃意味太明显,施嬅不接茬,转而问他:“不说我们了,这位是谁?” “林泽,一位……朋友,跟我回来了解一下自己母亲的国家。” 施嬅不动声色地扫过林泽那头卷发,了然地点点头:“挺好的,会讲中文吗?” “当然会,”林泽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我爸爸也会中文。” “那不错啊,”施嬅笑得客套礼貌,“欢迎。” 她转回来,和邓明城很快地交换了个眼神,说:“刚好也到点了,我们先去吃饭,待会再叙旧。” 结果刚坐下没多久邓明城就搭着他的肩说要出去抽根烟,施嬅瞥了他们一眼,转头招呼林泽坐下。 “那我们先自己看看要吃什么。” 门扉合上,郑知夏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邓明城瞥了眼,笑了。 “哟,连烟都换了。” “这都五年了,”郑知夏靠在墙上玩火机,浓重的烟草味一点点散出来,“换种烟不是很正常?” “那你这口味变化还挺大,”邓明城眯着眼吞云吐雾,“憋死我了,一周没敢抽,小嬅最近凶得很。” 郑知夏嗤地笑了声:“出息,我可记得你以前说的是最烦被人管这管那。” “那也分人分情况,”邓明城脸不红心不跳,“哥们现在就乐意被她管着。” 郑知夏没忍住,又笑了声,其中的调侃意味不言而喻,邓明城嗐了声,掐灭了烟头。 “不说我了,你这又是什么情况?” “什么?”郑知夏的笑意被烟熏得有点哑,“你说小泽么。” “那不然还是什么,他这名字——有点故事吧?” “能有什么故事,人家打出生起就叫这名字。” 邓明城抱着手臂,欲言又止地吸了口气,郑知夏倒是淡然地侧头看他,说:“最开始对他好奇,的确和这个名字有关系。” “嚯,”邓明城的表情有些夸张,“你不会真这么混蛋吧?” “我不是以前就这么混蛋?”郑知夏笑着捶他的肩,“你想听的就是这个吧。” 邓明城却难得没有插科打诨,短暂的沉默后郑知夏率先开口:“但后来不是因为这个,小泽就是小泽,和林霁是两码事,我不至于这么混蛋,同时侮辱两个人。” “……操。” 邓明城脱口而出,神情称得上复杂:“他还真是啊。” 郑知夏只是很轻地笑了声,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是呢?小泽很好,挺招人喜欢的。” “唔,”邓明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郑知夏说得轻描淡写,“大概就是你被施嬅赶出家门那阵子的事。” 一支烟刚好燃到尽头,他们却默契地没有进去,邓明城摸着鼻子,不尴不尬地咳了声。 “那什么,你最近这两年,也……没和那谁联系过?” “林霁?”郑知夏自然而然地说出了这个名字,“我早就和他没有往来了,你不是知道么。” “咳,也对。” 邓明城笑了声,转开话题:“不过林泽——和你以前的那些人完全搭不上边啊。” 郑知夏却笑了。 “那又怎么样?烟都换了好几种,人当然也不可能一成不变。好了,我们该进去了。” 话题在此处终止,他们进门时施嬅和林泽同样聊得开心,郑知夏在林泽身边坐下,笑着问:“点好菜了?给我看看。” 林泽嗳了声,凑过来时亲昵地和他挨着脑袋,施嬅坐在一旁喝茶,面不改色地听他们交谈: “这个?不太好吃,点另一个吧。” “那这一道呢?” “不,这个不行,里面有你过敏的东西。” 她转头对邓明城挑了挑眉,得到一个沉重的点头。 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也没谁规定暗恋失败后不能再喜欢别人的。 邓明城咳了声,问:“哎知夏,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最少半年,”郑知夏说,“之后也会长待在国内了。” “这样啊,”邓明城点点头,“嗯,挺好的。” 他们默契地将话题停在这里,郑知夏转头继续和林泽说话,银灰色的挑染发丝在灯下十分醒目,邓明城则叫了人来下单,施嬅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真的放下了吗? 当改变太天翻地覆的时候,反而未必吧? …… 林霁站在会议室的落地窗前往下看,路上众生密密麻麻,如同永不停歇向前奔跑的河流,他难得的放空思绪,视线在某个节点落在对面的大楼前。 施嬅正好在走向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开门上车的动作一气呵成,却久久没有启动离开,他视线微微一动,往前走了几步。 邓明城一般不开这么低调的车,除非有不便张扬的正事。 会是什么事? 某种奇怪的预想突然迸发,林霁习以为常地轻笑一声,摇了摇头。 第79章 他这两年总会产生类似的幻想——或许哪一天的街道转角撞上熟悉的身影,又或许哪次应酬完的醉意中看见路灯下站着等待自己的那个人,更不遑论每一次碰见邓明城,他都要问一次郑知夏的去向。 可邓明城每一次的回复都很一致:不清楚,不知道,很久没有联系了。 还有我以为你会知道。 每一次的臆想都是不可能的幻梦,他是靠着想象的希冀麻木度日的提线木偶。 助理示意他回来继续主持会议,临近结束时低声道:“今晚陈局约您吃饭,在思心斋订了包间。” “我知道了。” 林霁在晚上七点离开公司,包厢内觥筹交错,吹捧劝酒的话络绎不绝,他陪着喝了不少,好不容易散场时他竟然也有些头晕,助理领着他往外走,繁华夜色下街道寂静,远处停着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是邓明城。 今天倒是有些太凑巧了,他想着,转头便看见邓明城被施嬅搀扶着走出来,视线对上一瞬,他朝走去。 “你也来这里吃饭?” 邓明城醉醺醺地眯着眼,咧嘴一笑。 “是啊,我老婆说想吃嘛,这里的叉烧做得一绝!” “这样,”林霁微微颔首,“不如……我送你们一程?” “不劳烦您,”施嬅冷淡而礼貌,“我没喝酒,能开车。” 林霁没有坚持,站在原地目送他们上车离开,脑中却开始流淌起莫名其妙的思绪。 思心斋通常是请人吃饭和应酬时才会选择的地方,而邓明城醉成这样,不太可能是自己喝的。 ——那么,陪邓明城喝酒的人是谁? 他眯了眯眼,转身上车。 “先不回去。” 林霁报出一个助理很熟悉的地址,位于大学城附近的单身公寓,精确到了具体的楼栋。 “去那里看看。” 作者有话说: 其实知夏是为爱做0呢(。) 第45章 正常关系 助理姓周,叫周皓,林霁还没自己出来创业时就跟着做事了,这些年勤勤恳恳陪着林霁当工作狂,几乎是全年无休,好不容易混到现在这地位,也能算作人生赢家,老板事情少给的多,不需要参加乱七八糟的灯红酒绿,还有时间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唯一需要注意的大概只有老板的怪癖——喝了酒不回家,开车绕着大学城转圈,夜色喧嚣,他载着林霁,觉得自己像是游历在人群外的孤寂幽灵,那栋高级公寓每一天都灯火通明,他曾站在路灯下抽过很多根烟,也曾好奇地仰望过几次,暗暗好奇林霁等待的是哪一处灯火中的人从楼上走下来。 但整整五年,他都没有等到过那个答案。 车停下,周皓识趣地下去抽烟,夏夜蚊虫多,他边跺脚边在草丛边踱步,大学城附近几乎都是年轻人,是不是便有人在路过时好奇地打量这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直到街道渐渐变得寂寥,车窗终于摇下来一些。 “回去了。” 林霁俊美却淡漠的侧脸模糊在夜色中,他应了声,上车前下意识抬头往前看了眼,一个棕色卷发的混英俊青年从大门处走出来,脚步轻快得像一曲夏日的歌。 “是往右边走吗?”他在打电话,表情很鲜活,“可是右边离导航远很多诶……” 他甜蜜,活泼,生机勃勃,就这么路过半开的车窗,林霁收回视线,平淡的眉眼微微一动,像半截失败的笑意。 好熟悉的笑容,却不是熟悉的人。 助理转动方向盘驶离这条街道,原先的公寓楼中走出一道身影,黑衬衫解开两颗扣子,挑染的银发在灯下显得十分惹人注目,他拿着手机,低垂的眉眼含着温柔轻松的笑意。 “马上到,你别乱走,找个椅子坐着。” “都说了等我两分钟,这么着急干什么?” 郑知夏转身,和那辆车背道而驰,另一边车窗缓慢合上,空调冷风将残存的酒气催发得昏昏沉沉,林霁闭上眼,思绪再一次飘向似乎很漫长的时间之前——即便只是五年。 五十五个月,一千六百多天,岁月恒定地流淌,像河流,像吞噬一切的饕餮巨兽,留下的吉光片羽便愈发深刻,林霁总是沉思,一遍遍让郑知夏在自己的记忆中长大、 因此被刻意掩盖的细节便慢慢清晰起来,譬如十八岁那年的教学楼角落,夏天闷热的阳光中他坐在楼梯上,听郑知夏边看书边哼歌,偶有长风穿过,惊掠一地光影,窗外的树叶摇曳作响,竟是他漫长年少光阴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幕。 后来林霁找到了那首歌,郑知夏最喜欢的那段无意义哼唱铺陈在那日深重寒冷的夜色和飞雪中,成为一柄锈迹斑斑的刀刃。 ——52秒钟的哼唱,藏着一句话。 “我喜欢你呀,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车停下,林霁睁开眼,温声道:“辛苦了,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晚些来。” 周皓道了声谢,又问:“您这个月底的机票,什么时候订?” “不用,过了这个月再看。” 邓明城的婚礼就在月底。 …… 周末时林霁回了趟家,客厅里坐着两个陌生女人陪着林夫人喝茶,柔顺的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兴致缺缺地转头,又被叫住。 “回家啦?来,坐着陪我聊会天。” 第80章 “抱歉,今天很忙,”林霁微笑着对她们歉然颔首,“你们聊。” 态度尊重,只有林夫人看出了那副好皮囊下的敷衍,她脸色略微僵硬一瞬,却只能笑着点头。 “好,你去忙。” 她已经没有向林霁指手画脚的职权了。 林霁径直进了书房,书桌后坐的人面容和他有五分肖似,眼尾皱纹明显,头发倒染得乌黑,他不甚恭敬地欠身,叫了声父亲。 “来了,”男人神色总是冰冷得不近人情,“想见你一面,比求神拜佛还难。” “父亲说笑了,”林霁在他对面坐下,“您如今退休了,日子清闲,自然比我要悠闲。” “哼,”男人意味不明地笑了声,“若是都在忙正事也没什么,我乐得看你上进。”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男人却好像失去了打太极的耐心,问:“还在找人?” 林霁这些年做的事并不遮掩,几乎每个月都要往国外飞,有人曾在罗马的街头撞见过他,正值五旬节弥撒,他独自一人撑着伞走过拥挤人潮,眼神却落在每一张东方面孔上。 他在找一个人,这件事有不少人知道,却没人知道他在找谁。 可男人已经沧桑却仍旧锐利的眼神直直落在他手腕上,说:“这手串,我见你带了好多年了。” 廉价的绿松石早就失去了光泽,红绳陈旧地泛白,林霁垂眼一笑,说:“知夏送的。” 房间内响起年长者深沉压抑的呼吸声。 “我倒是一直都没看出来,你简直是昏了头!” 结果林霁点了点头,赞同道:“要是换做几年前,我也想不到自己会干出这些事。” 男人克制地收着拳,眉宇很深地皱起:“别人我都只当你玩玩,但那是郑知夏!” “是啊,郑知夏。” 林霁很轻地笑了声,目光温温和和地和他对上:“我的时间和感情都很宝贵,也没您这么——有钱有闲,所以不太有多余的精力玩玩。” “混账!” 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地砸过来,林霁躲开冲着自己脸来的镇纸,从容地给他递上手帕。 “您消消火,毕竟木已成舟,提早习惯一下也好。” “只要我还在一天,你就别想做出这种丑事!” 林霁眉尾一挑,笑意含蓄而坚定。 “您大概误会了,我只是——告知一声。” 男人的不满和怒火在他看来微不足道,他早已过了无力反抗的年纪,如同狼群新生的首领,没人可以再左右他的想法和行为。 “当然,您也可以采取一些措施,”他站起身,理了理西装下摆,“比如和我国外的那位弟弟联络联络感情。” 回应他的是砸过来的笔记本。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林霁驱车离开,手机亮起,是某个联系人发来的一张照片,他在红灯间隙瞥了眼,而后倏然顿住手指,呼吸凝滞片刻。 是同样许久未见的宋白露走在街上,身后山峦青翠,平原葱茏,低矮的建筑风格里透出明显的异国特色,正侧对着镜头和路人聊天,他急切地准备打字,后面就响起急促的喇叭声。 啧。 林霁拨通了对面的电话:“这是哪里?” 那人报出一个陌生的地名,说:“北欧一个很小的城镇,但只有宋女士一个人,没有看见您要找的那位先生。” “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他专心致志地开车,修长手指却有规律地点着方向盘,一下一下,很快就推测出一个较大的可能—— 为了参加邓明城的婚礼,郑知夏已经回国了。 一瞬间仿佛久远漂浮的尘埃落地,轻飘飘的垂坠出光阴的具体轮廓,连窗外的夏日都鲜活起来,人潮喧嚣日光炽热,他看向路边绿化带盛开的不知名花树,突然期待起来。 只要能再碰面,就没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情。 车流渐渐拥挤,林霁变道转弯,侧头时看见不远处的路口出了车祸,三辆车追尾,中间银灰色的保时捷好像汉堡里的夹心生菜,看起来受损不是很严重,却莫名有些悲惨。 他想起郑知夏曾提起过这款车,彼时郑知夏眼中的喜欢毫不掩饰,他多问了几句,本想在哪年送一辆给郑知夏,但郑知夏却说要自己赚出这辆车的钱,最后只得作罢。 确实挺好看的。 …… 婚礼前一天银星全场免单,顶层的包厢里是戒烟戒酒的单身派对,一群平时声色犬马惯了的男人围在一块吃火锅,连在一旁下菜的侍应生都是男人,弄得气氛冷淡好似在寺庙吃素斋。 没多久便有人忍不住,玩笑般地抱怨:“邓老板,派对派对,总得大家一起喝点吧?” “就是,”立即有酒鬼附和,“至少整点啤的吧,干吃火锅也没意思啊。” 邓明城便坐在主位上高深莫测地笑:“哼哼,这话就说得太早了,兄弟能不给你们整点下饭的东西吗?” 他身边的位置还空着,有聪明人隐约猜到他的意思,挤眉弄眼地问:“这位置不会是留给嫂子的吧?” “谁单身派对还带老婆的,”邓明城的语气很狂,“她今晚别想打搅我!” 那还能有谁? 在这地界混得长的人已经有了答案,眼神交互间俱是相同的期待,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门扉被推开,一道久违的身影走了进来。 第81章 来人长了张总是显得很年轻的脸,穿着黑衬衫和垂感很好的阔腿裤,一双圆润的眼微微弯着,神色淡而温和,头发却挑染了几缕很叛逆的银色。 “抱歉,路上出了个小车祸,耽搁了。” 有人发出小声的疑惑:“这是谁?” “郑知夏,”身边人小声回应,“银星最大的一位合伙人,和邓明城关系很铁。” “郑?是前两年破产的那个郑家吗?” “嘘——” 两人默契地闭了嘴,目送着郑知夏在空位上落座,立即便有相识的人搭话:“郑少爷!好多年没见了!” “确实挺多年了,”郑知夏对他倒还有些印象,“你小子变化还挺大的。” 那人摸了摸开始发福的肚子嘿嘿一笑,又问:“你当年走得猝不及防的,大家还怪不习惯——这几年都在哪儿玩呢?” “在北欧住了几年,陪着家里人过退休生活。” 郑知夏简略地答了,让人看不出敷衍,气氛很快便热烈了起来,邓明城凑近他,低声问:“怎么车祸了?” “前面那车主不知道搞什么东西,突然急刹车,”郑知夏说得平淡,“后面的也撞了上来,不是大事,但小泽被吓了一跳。” “那你晚上怎么回去?” “在这边住一晚呗,刚好还离你那婚礼场地近一点。” 邓明城朝他挤眉弄眼:“小泽不会生气吗?” 郑知夏只是轻笑一声,说:“他没那么小气。” “行,那我让他们送房卡上来。” 饭局过半时有人开始口无遮拦,遥遥问郑知夏:“嗳,你这几年跟林霁有联系吗?” 邓明城笑意一收,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郑知夏便已含着笑意开口:“没有,我和他很多年没联系了,怎么了?” “噢,没什么,”那人自知失言,尴尬地咳嗽一声,“就是最近出了点事……” 哪有什么事,他不过是对林霁近些年的那些传闻好奇得不得了,想找点乐子罢了。 譬如说那个传闻中一直在寻找的白月光究竟是谁。 “那你得问问邓明城,”郑知夏不紧不慢地擦手,“我离开这儿那么多年,原来有的门路如今也不一定能用,这种事嘛,说不上太多的话。” “就是啊,”邓明城笑着插话,“我还不够你用的?” 话题很快地被转开,郑知夏放下筷子,听着旁人寒暄,脸上笑意淡淡,时不时插上两句嘴,好不容易等到结束,邓明城送他上楼,还是没忍住好奇心。 “对了,”他说得有些含糊,“明天林霁也会来。” 郑知夏只是嗯了声,反问他:“怎么了?这不是很正常。” 神色中的了然都显得异常平静。 邓明城打了个哈哈,道:“没什么,就担心你不愿意见他,所以我给他安排到你对角那桌去了。” 结果郑知夏却忍俊不禁地笑了声,道:“不好吧?林家这身份地位,给他扔犄角旮旯里像是在针对他啊。” “针对就针对呗,”邓明城双手插兜,混不吝得很,“什么都比不上兄弟重要。” “没必要,我不是很在意。” 灯光下郑知夏的侧脸消瘦得略显淡漠,笑意却依然是邓明城熟悉的模样。 “我和他的关系也没那么差,好歹从前也是好兄弟,总不至于连话都说不上两句,你按正常规矩来就行。” 第46章 好久不见 施嬅没有伴娘,因此郑知夏只需要以朋友的身份赴宴,八点时门铃和手机一同响起,他睁开眼,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林泽两字。 “等一下,”他嗓音很哑,“我来开门。” 林泽轻快地应了声好,又问:“你感冒了吗?” “没有,我只是刚刚被你吵醒。” 门扉打开,郑知夏按掉电话,接过林泽手里的西装,垂眼笑了笑。 “进来吧,吃过早餐没?” 林泽抿着嘴唇摇头:“我去了你说的那条街,好热闹,到处都要排队,就算了。” “这个点是比较多人,”郑知夏将西装扔在床上,声音遥遥传出来,“但照理来说不需要等太久,你不会是怕晚了过来我们会迟到吧?” “嗯哼,毕竟是最好朋友的婚礼,对你来说肯定非常重要。” 伸出的指尖一顿,郑知夏转身,递给他一块巧克力。 “先垫垫肚子,我去洗个澡,收拾好了再带你下楼吃早餐。” 林泽笑着应了声好,郑知夏进了浴室,冷水兜头淋下,将昏昏沉沉的大脑刺激得清醒了些,冷白灯光下他闭着眼,水流划过深陷的眼窝和平直的嘴角,慢吞吞地将睡眠不足带来的困意一点点驱逐。 再出来时他已经将自己打理得一丝不苟,衬衫体面得没有一丝一毫的褶皱,额前碎发用发蜡抹得整齐利落,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含笑的眉眼,林泽鼓掌,捧场地夸:“好帅!怪不得邓明城不要你当伴郎。” 郑知夏失笑:“你可别在他面前说这话。” “我知道我知道,”林泽站起身,蹦蹦跳跳得好像活泼小鹿,“那现在出发吗?” “嗯,走吧”郑知夏领着他出门,“吃个早餐,我们就打车过去。” 七月的天气举行草坪婚礼实在是个非常狠毒的主意,但邓明城又实在喜欢,最后把主会场放在室内,又包下外面的空中花园给客人拍照和享用甜点,远处是大海和林立的高楼大厦,据说晚上还得在这放烟花作为庆祝。 第82章 林霁到时整个场地都已经十足热闹,他穿过阳光和花园,径直走向邓明城。 “哟,林总来了,”邓明城笑嘻嘻和他打招呼,“快请快请。” 跟着的助理递上厚厚的红包,双喜字印在其上,红得热烈刺目,林霁的视线环顾一周,最后对施嬅微微一笑。 “恭喜,百年好合。” “借您吉言了,”施嬅也对他礼貌微笑,“今天忙,要是有招呼不到的地方,还请您见谅。” 林霁失笑:“从前开会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客气。” “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施嬅顺手给他抓了把喜糖,“您可不能把这两件事混在一块儿说。” 林霁看了眼手里的糖,挑了挑眉。 “其实也差不多。” 都敷衍得十分明目张胆。 他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一圈,四下坐着的人没有多少,他所期待的身影依然杳无音信,倒是对面坐了个混血青年,棕色卷发,琥珀般的剔透眼睛,似乎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 他想不太起来,便以为是自己是因为长久的睡眠不足而导致的错觉,或许是视线停留得太久,年轻男孩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咧嘴一笑。 很礼貌,林霁却愣了愣。 是这个月的某天晚上,在大学城附近看见的那个男孩。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林霁自认为对能坐在这一桌上的人了解得透彻,其中绝对没有这么一号陌生面孔。 略显长久的对视未免有些不礼貌,男孩眼中浮出点疑惑之色,但还是主动和他搭话:“你好。” 嗓音轻快明亮,尾音微微勾着,让人想起春天的百灵鸟,林霁也礼貌颔首,说:“你好。” 接着便默契地错开目光,男孩低头看手机,他看了眼手表,又转头去看大门。 郑知夏什么时候会来? 他抬手理了理打得齐整的领带,袖口边缘露出一点泛着冷光的银色腕表外壳,很淡的木质香从手腕处散开,苦涩的,又藏了一丝丝的温暖甜意,手机上时不时弹出不甚紧要的工作消息,林霁看得不耐烦,给周皓发信息:“你自己看着把重要的东西留出来,等明天再说。” 周皓自然忙不迭地应了,乱七八糟的消息终于停下,他换回个人账号,第一眼又是那个置顶的聊天框,红色感叹号依然醒目,时间则停留在五年之前,而身后依稀传来点脚步声,不紧不慢的,愈来愈清晰。 “阿泽,”昔日熟悉的嗓音也在光阴中变得如隔鸿沟般陌生,“你想吃的那种没了,这个巧克力味的应该也不错,试试?” 灵魂先理智一步战栗兴奋,林霁倏然转头,眼睫微微颤抖,竟怔愣了几秒。 ——是郑知夏,却好陌生。 瘦了,成熟了,穿着合体的西装,手里端着白色描金的骨瓷餐盘,他圆润的眼中原本噙着很温柔的笑意,却在对上林霁目光时转为很明显的疏离,连脚步都顿住。 “巧克力也可以,”林泽站起身掠过他,蹦蹦跳跳地站到郑知夏面前,“还有别的吗?” 他笑意欢快,手自然而然地搭上郑知夏的手臂,姿态亲昵而暧昧,郑知夏却在和林霁交换着目光,平淡的,瞳仁漆黑,仿佛什么都映不进去。 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变得敷衍而牵强。 不对,林霁下颌绷得很紧,这不是郑知夏。 郑知夏不会染发,不会和一个男人举止亲密好似情侣,更不会用这种平静好似看路人的视线看他。 ——他不敢认。 “知夏?” 男孩疑惑的嗓音打断沉默,他们近乎默契地各自侧头,林霁站起身,郑知夏则低头看向林泽。 “嗯?没事,这是我一位以前的朋友。” 林霁笑了笑,很体面的表情和姿态,只有眼眸深深,情绪如海潮般翻涌。 “好久不见。” 俗套至极的开场白,好处是怎么都不会出错,郑知夏竟也对他微微一笑,说:“确实好久不见了。” 林霁垂在身侧的手五指蜷缩,又尽量温和平稳地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月初,”郑知夏说得笼统,“你自己来的?” “嗯,”林霁勾唇,笑意却不达眼底,恰到好处地看向那个陌生男孩,“不给我介绍一下么,这是你的哪位朋友?” 林泽突然被他提到,有点茫然地从蛋糕间抬起头,接着腰上便揽了只手臂,很松,保持着些微的距离。 “男朋友,”郑知夏的尾音带上了藏不住的柔和意味,“cris,这是林霁。” 短暂的沉默后,林霁笑了声,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昏沉胀痛——他以为自己是睡眠不足所以听错了。 “什么?” 但郑知夏没有再重复,反倒是林泽眨了眨眼,勾起嘴角朝林霁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听知夏提起过你,久仰!” 那个词从郑知夏口中迸出时,林霁感受到了心脏处传来的尖锐疼痛,长久的,迟钝地,如一颗穿过光阴的子弹,将他弄得苟延残喘,连保持体面都困难。 ——原来时差还在继续。 “久仰?” 林霁重复着这个词,低低闷闷地笑了声,问这个年轻可爱的男孩:“他是怎么说我的?” 环绕在林泽腰间的手太刺眼,他只看一眼便几乎要窒息,林泽却根本没发现,只笑眯眯地告诉他:“知夏说你是一个很靠谱的邻家哥哥,人特别特别好。” 第83章 他们的十几年被简略成寥寥两句话,林霁看向郑知夏,很淡地笑:“原来如此,那你这次回来怎么没联系我去接你?” “太麻烦了,”郑知夏笑得很客套,“没什么必要。” 是联系麻烦,还是他本身就是个麻烦? 林霁手指攥得麻木,却仍旧若无其事地微笑:“不会,我很乐意去接你,毕竟以前我们都是这样的。” 郑知夏笑了声,轻轻的,颇有怀念岁月的意思。 “你也说了是以前,我们多久没见了,五年?应该有吧,我记不太清了。” 他记性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林霁的笑意终于真实了些许,说:“还有几个月就五年了,我记得很清楚。” 宾客正在陆续入座,林泽盘子里的巧克力蛋糕已经消失了小半,郑知夏不愿继续在这挡路,因而只是随意道:“那还不算久的。” 他带着林泽入座,在和林霁擦肩而过时倏然被抓住手腕,他侧头,含笑眉眼撞进林霁神色难辨的眼中。 “怎么了?” 林霁深而沉地呼吸,终于开始失态——五年怎么不算长?那么多天的时光流转,那么多夜的辗转反侧,他恨不得将整个欧洲都翻过来找一遍,和郑知夏不再有交集的每一天都像深而冷的噩梦,五年前的长冬再也没有结束过,郑知夏带走了他生命里所有的夏天。 但最后他只是松开手,牵唇露出勉强的笑意,说:“没什么,就是觉得短短几年没见,你跟我未免太生疏了些。” 顿了顿,又调侃般地说:“连哥哥都不愿意叫了。” 明明上了初中之后郑知夏就再也没这么叫过他。 “哪里会,”郑知夏揽着林泽,笑得略显无奈,“哥哥,你这就有些误会我了,只是现在这情况不太适合叙旧而已。” “那什么时候合适?” “过两天吧,”郑知夏说,“等我有空了再联系你。” 有同桌的人走了过来,话题被迫终止,林霁坐回位置上,没什么情绪地垂眼。 连骗人都懒得遮掩,联系方式早就删除得一干二净,怎么可能还有再联系的机会。 灯光暗下,婚礼正式开始,他在缓缓流淌的钢琴曲中转头,看见郑知夏和那个叫做cris的男孩头靠着头,正笑着在低声说些什么,却没有郑知夏嘴角沾的一点巧克力奶油显眼——怎么沾上的?接吻还是喂食? 林霁第一次明白嫉妒是什么情绪。 后面的整个流程他都心不在焉,台上交换戒指时郑知夏应景地鼓掌,他却看向郑知夏修长光裸的手指,没有任何的装饰物,也没有任何的痕迹。 那这个男孩便只是男朋友而已。 这念头几乎能被称作苦中作乐,但林霁的确得到了几分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他甚至觉得自己有够搞笑,哪里来的身份探究这种事?他充其量也不过是郑知夏曾经一位关系不错的旧友罢了。 他只配用一辈子为自己傲慢的漠视和固执己见的迟钝而忏悔。 欢呼声适时地响起,他和众人一起举杯祝贺,余光瞥见郑知夏起身离席,便也在片刻后不动声色地举起手机离开,周皓听着他这边的嘈杂人声,谨慎开口:“您有什么事情吩咐?” “没事,打错了。” 林霁挂断电话,宴会厅外空空荡荡,郑知夏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尾随而上,站在洗手间的巨大落地镜前无声等待。 水声响起,郑知夏推门而出,看见林霁时挑了挑眉,停在了几步之外。 “找我?” 林霁勾起嘴角,说:“我想了下,改天太久,不如还是今天叙旧吧。” 郑知夏很明显地环顾一圈,重新看向他。 “在厕所里?” “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林霁的询问彬彬有礼,“我们花园里坐会?” “不了,就在这吧,”郑知夏低头看了眼手表,“别耽搁太久。” “哦?着急回去等邓明城敬酒?” 郑知夏嗤地笑了,神色轻松,眼尾漫出一点温柔的意味:“我还差他这杯酒吗?cris不认识别人,会觉得不习惯。” 林霁呼吸一窒,笑意却愈发温和:“但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怎么办?” 郑知夏叹了口气,无奈的,又像是有点尴尬,让他喉间泛出隐秘的苦涩坠痛,他走向郑知夏,在明显的生疏抗拒中平静垂眼。 “五年了,我很想你。” 但郑知夏依旧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只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想起过你,挺多次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圆润的眼微微弯起,透出点旧时光阴未褪尽的痕迹。 “所以哥,能再次见到你,还是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林泽和林霁没有关系 第47章 念念不忘 林霁笑了笑,突然想伸手去摸口袋里的烟盒——他不常抽烟,此刻却迫切地需要一些让情绪迅速平复的方式。 但或许郑知夏含笑的眼眸要比任何外物都冷,都足够让人迅速冷静,他闭了闭眼,生疏地说出寒暄话: “你这几年,是在哪里?” 郑知夏报出个地名,是他前两天得到的答案,林霁点点头,笑着说:“是个好地方。” 三十多年来他第一次觉得社交是件困难事,明明郑知夏的态度完全称不上冷淡和抗拒——只是客套,笑容和语气都是恰到好处的热络,如同每一个社交名利场上带着虚假面具的成年人,灵魂则成了漂浮的,遥不可及的月亮。 第84章 尴尬的沉默后,林霁在郑知夏准备道别的最后一秒开口:“那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家里的一些事,”郑知夏并不隐瞒,“你应该也知道一点。” 前两年破产时上了财经新闻的首页,那会抓进去不少人,其中几个估计这辈子就得在里面养老了。 林霁点点头,又问:“那你的学业……” 他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措辞,郑知夏倒是主动接了话:“在那边读完了,我和cris是校友。” “那就好。”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为什么走得匆促?和那个cris又是怎么认识的? 林霁垂着眼,在令人窒息的无言中将更多的问题吞回腹中,洗手间的确不是一个好的叙旧地点,因此他摸出手机,温声问:“既然见到我还算开心,那能不能把联系方式加回来?” 他问出口前便做好了被拒绝多次的准备,但郑知夏只是大大方方地摸出手机,说:“行,我加你?” 林霁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颤,语气倒依然冷静。 “好。” 郑知夏没有磨蹭和多余的推脱,短促的提示音后林霁看着自己的置顶勾了勾唇,说:“希望不要再看见红色感叹号了。” 郑知夏也笑,眉眼弯弯,露出点尖尖虎牙。 “不会了,怪我那时候处理事情的方式不够妥帖。” 林霁愣了瞬,有些意外——在他的推断里,郑知夏应该不会主动提起当年的事。 人对过于深刻的伤害都会产生避而不谈的鸵鸟心理,要等伤口结疤,要等枯树愿意再次发芽。 可冷亮到不近人情的灯光让郑知夏所有的神色一览无余,他在很认真地措辞,看起来有些生疏的尴尬,停顿片刻后说:“你这几年应该很生气吧?那会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就被我单方面绝交了。” 林霁静静听着,呼吸声很明显,最后克制成艰涩的一句:“没有,我其实从那会开始就觉得错处在我。” “嗯?” 郑知夏似乎很意外,而后笑了声,说:“你不用这么说的,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能不算大事?林霁攥紧手掌,难以置信到眼中的光亮都倏然熄灭,所有的所有化成一声很轻的笑,像将落雪前的最后一阵微风。 “我也不是大事了,对吗?” 郑知夏只是客气地说:“我没有这个意思,相反,我觉得自己应该跟你道歉,当年情绪上头,说了点不该说的话,譬如跟你待在一起很难受很痛苦那句话——其实也没有,多数的时间里我都是很开心的。” 林霁茫然一瞬,张了张嘴,恐慌先一步漫出胸膛,他设想过和郑知夏的千百种重逢,或许会得到冷眼和一万句的绝情话,又或许会风淡云轻相视一笑,却从没觉得郑知夏会道歉。 他最后只能苍白地挤出一句:“我知道,那时候你说的一些话,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那就好。” 郑知夏礼貌地微笑,手指微微蜷缩,有些话说出来了倒也能顺利成章地流利起来:“但还是对不起,我那会幼稚的感情对你造成的困扰实在不小,现在看来你那会的处理方式是最好的,十几年交情,只因为喜欢上兄弟这种小事闹掰的确太荒唐。” 他如旁观者般陈述着自己年少轻狂的当年,微微点头权当道别后转身准备离开,可下一瞬就被林霁抓住手腕,滚烫的温度印过来,他竟还是本能地心尖一颤。 “不幼稚,”林霁的语气涩然而郑重,“也不困扰,被你喜欢……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郑知夏眼睫一颤,竟也失言了片刻,即便时过境迁,前尘都已成了过往云烟,他还是为这句迟来到已经再无意义的话语感到鼻腔一酸。 即使他不懂林霁为何会说这句话。 “是么,”他笑了笑,错开视线,“那挺好的。” 他没怎么用力就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林霁绷着下颌,胸腔里尽是一团酸涩与苦闷,话语被挤着脱口而出。 “你——喜欢林泽吗?” 好荒谬的问题,郑知夏眼神倏然冷淡了些许,很明显地笑了声。 “不喜欢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 水龙头开启,郑知夏不紧不慢地洗手,侧脸被落下的灯光映得冷淡。 “放心,我知道你看不得这个,不会来碍你的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霁皱着眉,语气略显急切,“知夏,我不讨厌这个。” 郑知夏抬起头,笑意浮在脸上,挡不住眼底如冰川积雪般的冷意。 “你当年说,让我不要误入歧途。” “没有歧途啊哥哥,我天生就这样,你知道的,其实我听到那会挺难过的——但也能理解,直男一般都会觉得恶心。” 林霁说不出否认的话,当年那么说时的确心生排斥,基因决定的事情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更改的,偏偏理智和基因都无法控制情感,他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失控地偏离自己既定的轨道,但即便如此,林霁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同性恋, ——他只是意外地喜欢上了郑知夏而已。 因此他无从辩驳,只涩然道:“你没有错。” “我知道,”郑知夏笑意讽刺,“以前把你看得太重要的时候,把你快乐与否看得比我自己重要太多,后来想了很久,喜欢你这件事被发现并非我的本意,所以根本算不上错误,哥,你比我混蛋多了。” 第85章 旧时的称呼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语气,林霁无法忽略他眼中明显的淡漠与拒绝,郑知夏走得毫不留恋,只留他在满室冰冷无情的灯光中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弯腰打开了水龙头。 镜中映出一张湿淋淋的英俊面容,林霁和那双微红的眼对视片刻,感受到水珠从睫毛上垂落。 理智告诉他应该到此为止,他这个年纪已经做不出让所有人都难堪的决定了,挂在嘴上最多的话是互惠共赢,郑知夏如今看来过得挺好,生活美满爱人在侧,是他曾经最期望的样子——大概郑知夏当年说的才是真话,那些难过失意和痛苦心碎的确都来源于他,单独存在于世上的五年反而开始越来越好。 或许林霁这个个体本就不应该存在于郑知夏的生命当中。 那他何苦让对方厌烦,又何苦把郑知夏平静的生活再次搅乱? 林霁深深地吸了口气,笑意很淡地浮现在唇边。 但他不甘心。 郑知夏说当朋友就当朋友,说喜欢就喜欢,说不要就不要了,凭什么?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即便真的已经再无情分,他也得重新站到郑知夏身边。 什么身份都可以,他权当还债,权当心甘情愿地赎罪。 这是林霁最后的理智和道德。 …… 晚上时邓明城邀请所有人到花园里欣赏烟花,林泽亦步亦趋地跟在郑知夏身后,转动的眼珠里透出懒得隐藏的好奇,郑知夏顺手递给他一杯气泡果汁,忍俊不禁地笑了声。 “说吧,想问什么?” 林泽转头看了一圈,将他拉进了远离人群的昏暗角落里。 “今天和我们坐一桌的那个人,”他循着记忆吐出林霁的名字,“应该是叫这个吧,他是不是那个人?” 哑谜一般的话,郑知夏却听懂了,坦然地点头,说:“是他。” “原来他也姓林,”林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了然,“剩下的那个字是怎么写的?” 身边没有纸笔,他伸出手心,让郑知夏一笔一划地慢慢写,一个雨字加一个齐字,他点点头,说:“和他人一样漂亮的字。” 郑知夏失笑:“漂亮这个词不太贴切。” 林泽也这么觉得,他拉着郑知夏在雪白的藤编椅上坐下,又说:“怪不得你当时说,喜欢我的名字。” 他说得坦然,倒是郑知夏有些歉疚。 “那时候愿意和你交谈,的确和名字有关系,”他说,“但后来的一切都和这个没关系,cris,我喜欢你这件事绝对是发自真心的。” “但你喜欢我不如曾经爱他那么深刻。” 很熟悉的话,郑知夏闷闷地笑了声,说:“我们之前分手的时候你就说过了。” 林泽说自己无法接受爱的人已经有过此生挚爱,于是他们和平分手,但仍是很要好的朋友。 “不过我得说,你看起来并没有完全放下他呢,”林泽俏皮地冲他眨眼,“想借我看看他的反应?” 郑知夏却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还真不是,他不喜欢男人,我只是担心他会怀疑我依然念念不忘罢了。” “反正你们连朋友都不是了,他怎么想好像也没多大的关系。” “确实。” 郑知夏想起洗手间里的那场短暂谈话,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林霁站在人群中,正和一个身材丰硕的中年男人交谈,烟花在天穹上炸开,映亮了那张英俊到动人心魄的面容,他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注视,下意识回头看来,可人影重重灯光昏暗,他一无所获地转回去,错过了郑知夏一瞬的失神。 “或许我应该去道个歉。” “嗯?”林泽不解地歪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这次回来要干的正事比较复杂。”郑知夏淡淡地微笑。 “需要拜托他牵不少的线呢。” 第48章 “牺牲” 郑知夏挑了一天去林家拜访,林夫人专门腾出了一整个下午用来招待他,桌上摆着茶叶和点心,巧克力的甜香像是融化在了空气里,阳光晒得人发懒,林夫人端着茶杯,轻轻叹了口气。 “白露这些年也没联系过我,”她说,“若是早知道是公司出事了,我多少也得让林霁帮你们些忙的,她身体怎么样?” “都挺好的,”郑知夏笑得很乖巧,圆润的眼透出几分天真的意味,“能吃能睡,早上六点不到就下楼浇花,还能自己开车去三十公里外的地方吃广式早茶,要不是我这次回来刚好赶上她要去意大利办事的时间,她绝对会亲自回来找您叙旧。” 林夫人掩着唇笑,很开心的样子:“我还以为她把我忘了呢。” “怎么会?只是当年刚出国没多久,她的手机就被偷了,所有联系方式都换了一遍,还折腾了挺久的。” “原来是这样,”林夫人了然点头,“那知夏你呢?怎么也一直没个消息。” “我的手机也丢了,”郑知夏面不改色地撒谎,“刚出去那会忙得昏天黑地,有次带着我妈去超市采购,结果一抬头的功夫,手机就没了。” 林夫人被他诙谐的语气逗得吃吃发笑:“得亏人没丢,你爸爸呢?” 郑知夏鲜活的神色淡去一瞬,语气轻轻:“去世了。” 客厅里顿时变得很寂静,厨房里传来清脆的一声响,似乎是白瓷汤勺落地,碎得突兀刺耳,又渺远得像是一个错觉。 第86章 “什么?”林夫人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么突然?” “嗯,确实很突然,”郑知夏垂眼喝茶,语气听起来倒还挺轻松,“他生病了,癌症,查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晚期,没多久就……” 林夫人和他一同缄默,片刻后放下茶杯,惋惜地叹气。 “节哀。” 郑知夏笑着摇头:“已经过去很久了,这种事也不好到处宣扬,如今知道的也只有您而已——妈妈说不需要瞒着您。” “我过段时间去那边找她,”林夫人适时地转开话题,“说起来,林霁这几年还总念叨你来着。” “是么,我们也好多年没联系了。” 郑知夏仍旧是波澜不惊的,只是笑意悄然淡去些许,林夫人看不出来,又问:“那这次回来后,你们有见过吗?” “嗯,前几天在邓明城的婚礼上见过的,”郑知夏说得寻常,“他这几年都没什么变化,一眼就认出来了。” 林霁今年三十二岁,换做旁人早已开始步入发福脱发的人生阶段,尤其在生意场上,常年的不规律作息和应接不暇的饭局最容易摧残人,可他依旧英俊倜傥,发际线和身材都维持得稳定,只一双略显深邃的眼里多了更多岁月沉淀下的气息,周身气度从容平和,只单纯地站在那,周边的一切便都黯然失色起来。 漫天烟火也成了一场不够庄重的陪衬。 林夫人不紧不慢的温柔声线在耳边响起:“我听他说,你们当年闹了点小矛盾,具体是什么他不肯告诉我,但你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脾气得很,指定是他的错。” 郑知夏回过神,唇角敷衍地往上翘了翘:“其实没有,我们就是——有点代沟。” “代沟?” 林夫人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 “你们一块儿玩了十几年,该有代沟的话,早就应该有了,哪里还轮得到现在?” 郑知夏便深以为然地点头:“我之前也这么认为的,结果……” 他装模作样地叹气,又接着说:“都说学校和社会是两个世界,之前我还不信呢,结果真的不能再真,我和林霁压根一句话说不上。” “这样啊,”林夫人其实有些怀疑,“我会和他说说的。” “这就不用了,”郑知夏波澜不惊地喝茶,“我们那天见的时候都说明白了,本来也不算大事,您不需要担心的,对了,还有这个。”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红包,在林夫人不解的目光中递出,不尴不尬地咳了声。 “这些年一直没关注过国内的消息,所以也不知道林霁的婚礼是什么时候办的,妈妈说怎么都得把红包补上,我今天就一起带过来了。” 他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而后微笑着补充道:“祝他和valina百年好合。” 林夫人的表情渐渐怪异起来,她放下茶杯,将红包推回郑知夏手边。 “没有婚礼,”她说,“你们出国后不久,林霁就自作主张,把婚约取消了。” …… 门铃声响,林泽赤脚奔向玄关开门,郑知夏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站在门外,眸色沉重,却很清醒,林泽吓了一跳,伸手去扶他。 “你今天不是去长辈家里喝茶么,怎么还去喝酒了?” 郑知夏走路倒还挺稳,只是刚到沙发边就坐下不动了,酒精冲得大脑昏沉,他低低“嗯”一声,嗓音被烟酒摧残得很哑。 “知道了一点让我不高兴的事情。” 林泽给他倒了一杯温水,也在沙发上坐下,抱着膝盖歪头看他,很好奇的样子。 “什么事情?和那个林霁有关系吗?” 郑知夏哑然失笑:“你怎么这么聪明。” “嗯哼,”林泽心安理得地收下夸奖,“因为我了解你,非常了解。” 他们曾在深夜中睡在同一张床上相拥长谈,汗水在窗外吹来的夜风中黏腻,也曾坐在洁白雪山和碧蓝湖泊间分享同一罐啤酒和同一块三明治,边吐槽这奇怪的食物搭配边聊以后。 因为喜欢,所以互相了解。 郑知夏赞同点头,眼中的醉意波光粼粼:“我好像跟你说过,跟他决裂的那一年,他订婚了。” “嗯……你今天不开心是因为这个事?” “这个得听我慢慢讲,”郑知夏尽力地从醉意中找出自己的逻辑,“可能会有点——混乱。” “那我得去找点吃的尊重一下这个故事。” 林泽抱着黄瓜味薯片和冰可乐蹦蹦跳跳地回来,郑知夏没那么晕了,顺势从他怀里拿走一片塞进嘴里,咔嚓声清脆,他在林泽玩笑般的抱怨里很轻松地笑起来。 “他的未婚妻是华裔,家里开银行,和他在国外认识,又漂亮又有能力,有很多的追求者,跟他站在一起的时候非常般配。” 林泽若有所思地点头:“听起来是挺不错的。” 郑知夏靠在沙发上,微微眯着眼,尾音含糊在未散尽的醉意里:“是非常不错,我一直都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所以从来都算不得多难过,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能接受,不是么?但订婚,是在他发现我喜欢他之后。” “他把这当做了拒绝你的理由?” “是啊,”郑知夏嗤笑一声,“他这人太讲情分,拒绝的方式都挑了个最体面的,我不意外,伤心似乎也没有太厉害,你知道吗?我曾经还想过要给他当伴郎。” 第87章 “哇哦,”林泽面无表情地感叹,“好无私的爱。” “那会想的是只要他开心幸福就好,”郑知夏喝了口慢慢变凉的水,神色还算平淡,“后来坐下底下,看他给那个女孩套上订婚戒指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其实……挺自私的,不想当伴郎,也不想祝他百年好合,所以就单方面绝交了。” “人都是自私的,”林泽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所以你今天在为什么事情不开心?” “他没有结婚。” 郑知夏说得没头没尾,林泽发出一声不解的鼻音,问:“只是因为这个?” “我出国后他就取消了婚约,”郑知夏的笑意很讽刺,“所以订婚这个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借口,他为了拒绝我,真是做了好大的一个牺牲。” 宁愿付出一生,也要将他推开——不,或许不是牺牲,林霁想跟他当一辈子的朋友。 好大的代价,好无奈好权衡利弊的施舍。 林霁何必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他从没有那次如此刻般庆幸自己当年绝交得干脆,离开得利落。 林泽放下了薯片,侧身拥抱他。 “其实不是不高兴吧,”他轻声说,“你好难过。” 郑知夏也觉得自己好难过,他回抱住林泽,长久的沉默后重新开口:“谢谢你,我好多了。” 林泽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递出了自己的薯片,玩笑地说:“看吧,我就说你根本没有完全放下这个事。” “也不是,”郑知夏从膨化食品里汲取了不少的能量,“与其说是没放下,还不如说我是在后怕。” 他差一点就毁了林霁的此生幸福。 “哇哦,”林泽又是一声阴阳怪气的感叹,“你是圣父吗?” 郑知夏被他逗得笑了声:“没有,只是不想欠他的。” 林泽点点头,没有再问这件令郑知夏难过的伤心事,转而问:“你之前不是说,要拜托他帮忙吗?” “嗯,是的,”郑知夏似笑非笑地抬眼,醉意散去,清明的狡黠从眼底泄露出来,“生意场上的事,哪里算得上欠不欠的事?” “有道理,”林泽满嘴塞着薯片,声音含糊不清,“但你要主动联系他诶。” 郑知夏却笑了:“谁说的?” 手机屏幕恰到好处地亮起,他拿起看了一眼,笑意愈发明显起来。 “看,他来找我了。” 第49章 记得 林霁是发消息来约他吃饭的,郑知夏洗漱完出来,带着一身水汽站在落地窗前,终于不紧不慢地回复。 “什么时候?” “随时都可以,看你方便,”林霁回复得很快,“听母亲说,你今天过去了一趟。” 郑知夏很轻地笑了声,回道:“那就明天晚上吧,我带cris一起。” 他忽略了后面的那句话,林霁便也默契地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可以只有我们两个人吗?有些事情,他大概不方便听。” 这是要叙旧的意思了,郑知夏打开吹风机,嗡鸣声响了好一会才停歇,他重新拿起手机,慢吞吞打字:“没什么他不方便听的。” 短暂的几秒沉默后,林霁发来了一个语音通话邀请,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换过头像,郑知夏感受着手心的震动,在醉酒后的迟钝中产生了点恍若隔世的错觉,以至于险些就按下通话键。 他拒接后打字:“不太方便。” 林霁呼吸一窒,握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发白,却还是用平稳的措辞打字:“郑伯父当年和陈局私交不错,他这几天提起过你。” 郑知夏嗤地笑了声,该说不说,林霁实在太聪明也太有人脉,已经将他这次回来的打算摸了个七七八八。 “cris说对见你没兴趣,”他回复林霁,“发个地址吧。” 林霁却说:“我明天中午去接你。” 一个目的绕好几次弯,郑知夏都嫌他累,直戳了当地拒绝:“不用,我们明天不在家,到时候见就好。” 我们? 林霁倏地站起身,眸色深暗胸腔涨得酸涩——郑知夏和那个cris住在一起,他们同居了? 偏偏他还没有追问的身份,只能将地址发过去,郑知夏回了个收到的手势表情,换来林霁的一句早点睡和晚安。 也真是够能粉饰太平的。 郑知夏没再理,兀自收拾好东西关灯睡觉,第二天早上被林泽敲门的动静喊醒,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发打开门。 “早上好!”林泽已经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需要我提醒一下你吗?今天是八月二号,我们要去海边栈道玩。” 郑知夏伸了个懒腰,顺手揉乱他的发顶,说:“我当然记得,但现在才——早上七点半。” “刚好是出门的时候啊,”林泽说得理所当然,“你快一点,我真的非常非常期待!” 郑知夏顿时失笑——为他不自知的青春活力和面对之人才有的任性。 “但是cris,这里和外面不一样,这座城市生活着几千万人,这个点,刚好是大家要出门上班的时候。” “诶?” 林泽眨了眨眼,没明白他的意思,郑知夏带着他到落地窗前,指着底下水泄不通的车道说:“早高峰,会塞车。” 好陌生的概念,但林泽看着底下的场景,脑海中便跳出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第88章 “你们这里……好可怕。” “其实也还好,”郑知夏又带着他坐回客厅里,“所以呢,我们不需要着急,等我收拾完,再一起吃个早饭,等一个多小时再出门,差不多刚刚好。” “好,都听你的。” 林泽坐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等郑知夏把早餐准备好后叫他,等终于出门的时候的确道路通畅,灼热的阳光落下来,他被晒得眯起眼,后知后觉地问:“对了,你不是有很多事情要忙吗?” “不着急,”郑知夏递给他一瓶水,“事情总得一样一样地做,对了,待会有个朋友会到。” “噢,”林泽懂了,“原来我也是工具人。” 郑知夏失笑,问他:“你怎么就成我的工具人了?” 林泽撇撇嘴,说:“虽然我大学读的是哲学,但我亲爱的爸爸可是你的合伙人兼债主,你想重新进军国内市场这个事,我不信他不知道。” 他就说这回跟着郑知夏回国的决定,家里怎么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 郑知夏耸肩,语气无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砰! 矿泉水被扔回他怀里,林泽没好气地瞪他,抱着手臂走在一旁不说话,海风拂过发梢,他的生气未免太装模作样,等人哄的期待实在太明显,郑知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道:“没有,真的只是个朋友。” “嗯嗯嗯,生意场上的朋友,”林泽哼了声,“你有事直接说嘛,干什么瞒着我。” “这个的话,是你亲爱的爸爸的意思,”郑知夏说,“他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玩,当然,我们今天出来玩的目的也是这个,和朋友叙旧只是顺带的事情。” 林泽倒是没怀疑过这个,他很轻易地放过了这微不足道的小事,重新变得快乐而蹦蹦跳跳。 “那我们要见的人叫什么名字?” “姓周,英文名是victor,家里做外贸服装代理厂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关系还算不错。” 也是邓明城那个包厢里的狐朋狗友之一。 林泽点点头,又问:“你们是大学同学。” “……” 郑知夏笑意温和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纸塞进他嘴里,说:“没有,是在另一个朋友的局上认识的。” “噢——”林泽含糊不清地发音,“是你年少轻狂时的那段浪荡风流史?” “这就不需要说出来了。” 有人在栈道边圈了块地养鸽子,只只都白胖圆润,翅膀扇一扇,都让人怀疑它们能不能飞起来,林泽遥遥看见了,眼睛倏地一亮。 “这边也有海鸥吗?” 郑知夏沉默了几秒,说:“其实这是鸽子。” “……喔,”林泽缓慢地眨了下眼,“你们这里的鸽子……也会从人手里抢薯条吃?” “那倒不会,”郑知夏对他挑了挑眉,“好奇的话,我们过去看看?” 林泽没有拒绝的理由,凑近了才发现圈出的白线外摆了一块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饲料5元/包。 林泽恍然大悟:“原来它们是这样长成海鸥的!” 这个比喻着实好笑,郑知夏咳嗽一声,转头就看见今天的另一位主角站在路边,正捂着手机听筒说着些什么,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转头朝某个远方看去,熟悉的黑色轿车靠在路边停下,郑知夏很轻地嗤了声,惹得林泽好奇抬头。 “怎么了?” 他手里捏着一包鸽子饲料,身边围着不少呆头呆脑的雪白鸽子,明显是在状态外,郑知夏淡淡收回视线,说:“没事,有人跟闻着肉味的狼似的,阴魂不散的。” “谁?” 林泽环顾一圈,也没发现周围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又低头玩鸽子去了,直到头顶阳光被阴影遮蔽,他抬起头,看见郑知夏身前站了两个男人,全都身高腿长,并排往那一站,便惹得周围无数人的侧目,其中一人他挺熟悉,穿着偏休闲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领口敞开一颗扣子,露出一点明晰的锁骨。 可不正是阴魂不散的林霁么。 “这么巧?”林霁笑意温和,“我还以为要今晚才能见到你了。” 郑知夏也笑,敷衍而得体的,朝他挥了挥手:“确实挺巧,你怎么也在这?” 林泽看了眼他今天的打扮——灰色衬衫黑西裤,和林霁那身打扮倒还挺异曲同工。 单看皮囊和品味倒还挺般配的。 周胜在一旁接话:“我约来的,想着你们关系挺好,就没问。” 林泽拍拍手站起身,鸽子扑棱棱地飞走,林霁对他温和一笑,说:“又见面了。” “好巧,”林泽隐约觉得他这话有点虚伪,“你也来这边玩?” 林霁倒也真的敢点头——工作日,偌大一个公司的执行总裁,有空跑到海边来晒太阳散步? 狗都不信这鬼话。 但三人的行程一下就变成了四个人,走路都显得不方便,郑知夏转头看向周胜,玩笑般道:“你小子这几年混的不错啊,连林霁都能约出来了。” “哈哈,没有没有,”周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边的男人,“这两年家里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一来二去的就认识了,平时也会聊聊天。” 郑知夏笑了声,很轻——他想起当年那一屋子的人,除了邓明城外,多少都对林霁抱有某种对强者的敬畏之情。 第89章 “那你今天过来,是想干什么?” “啊?” 周胜迷茫一瞬,而后才注意到郑知夏看的是林霁,身边气场莫名冷峻的男人语气温温和和,甚至眉眼含笑。 “有些比较迫切的公务事得跟他通个气,但不知道他约的人是你。” “这样,”郑知夏兴致缺缺地点了下头,“那你们先谈,我带cris去前面转一圈。” “好,”林霁应得比周胜还快,“我们到时候再过来找你。” 好一个我们,郑知夏嗤地笑了声,嘴角勾得讽刺,林泽也撇了撇嘴,在远离那两个男人后小声说:“他真的只把你当朋友吗?” 郑知夏给了他个不明所以的眼神:“不然还能是什么,他喜欢我?”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林泽欲言又止,“他和你描述的有点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郑知夏很淡然,“他只是习惯了我作为朋友存在于他的生活中而已,对一段长久友谊的挽回和喜欢是两个概念。” 好像有点道理,林泽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偏偏想了会后又没什么问题,索性略过不谈,郑知夏领着他穿过长长的栈道,在某个草坪前停下。 “我觉得你还想喂新的鸽子。” 林泽期待地点头:“我确实想。” 于是他们又花了十块钱买饲料,郑知夏站在一边给他拍照,在林泽确认拍得好看后才发给远在天边的合伙人,一包饲料见底,林泽蹦蹦跳跳地去远处的公厕洗手,紧接着,他的肩膀被很轻地拍了一下。 “知夏,”林霁站在他身后,长身玉立,眉眼温润,“或许你有兴趣陪我走走吗?” 时间卡得实在太巧,郑知夏竟有些想笑,他点点头,故作平淡地说:“行。” 鸽群在碧蓝天穹下盘旋,林霁站在他身边,保持着礼貌却略显亲密的距离,语气低柔和缓慢: “我记得你第一次来这边,是我带你过来的。” “嗯,十五岁的时候,这边刚刚建好。” 他翘了一天的补习班,坐在林霁的副驾驶上去看海边的落日,那天的海边好多情侣,他在人声鼎沸中悄悄扭头,长久凝视林霁英俊的侧脸。 “已经是十几年之前的事了。”郑知夏很快地弯了弯眼。 “你那时候也喜欢喂鸽子,”林霁侧着头,视线很专注,“每次来都要喂。” “那些鸽子的确很有意思。” 林霁先是赞同颔首,又突然说:“那你刚才带着男朋友喂鸽子的时候,有想起过我吗?” “我是第一个和你一起喂鸽子的人。” 第50章 有缘无分 郑知夏突然有些想笑——为林霁莫名其妙的发问。 “想起来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他语气称得上轻松愉悦,“第一次总是……印象深刻?第一次摔跤、第一次收到礼物、第一次挨打、第一次喜欢上谁,人生的某些组成部分就是第一次。” 他惊讶于自己能自然而然地提起这些事,林霁状似无意地问:“这里面有我参与的事情,占了多少?” “很多,”郑知夏没有回忆就能确定,“非常多,不胜枚举。” 多数都是很快乐的记忆,他从未选择刻意遗忘,不论如何,林霁都是他前半生逃不开的重要锚点,支撑起一段足够漫长的时光。 林霁却因此感受到迟钝而沉重的钝痛,这语气太轻巧,如同灵魂脱离躯壳,在更高维平等地审视一段时间流,浓烈情绪早已消散干净,比烟还缥缈,原来他早已成为一个印象还不错的路人。 “你,”林霁顿了顿,笑声短促而勉强,“不,我是想说,这几年我总是会想起你给我打的最后一个电话。” 讨厌也比没感觉好,他这些年全靠这话挨过来,都说没有爱便没有恨,它们对立共生,此消彼长。 郑知夏却显得有些尴尬,说:“都是些幼稚的气话,抱歉,害你难过了这么多年。” “没有怪你的意思,”林霁停下脚步,“知夏,你那么说是应该的,换做别人的话,大概会揍我一顿?” 他目光专注眉眼含笑,身后的海鸟在万顷天光下振翅,逆光的人影莫名显得清瘦,偏偏眸色温柔,郑知夏和他对视几秒,便想挪开目光。 林霁这样看着谁的时候,总是轻而易举让人产生被爱的错觉。 “不提这个了,”他自然而然地转开话题,“老是讲同一件事没什么意思,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再刻骨铭心也是转瞬云烟,何况他自认为和林霁之间的故事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所幸林泽已经小跑着出现在视线里,话题适时中止,周胜已经站在树下抽了好一会的烟,此刻才识趣地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凑过来,笑着道:“哎呀,还得是你们俩要好,郑知夏你这几年是不是只和林霁有联系?” “没有,”郑知夏自然而然地接上他的话,笑意盈盈地展露,“手机都丢了,亏得有邓明城在用邮箱和我联系,否则就算回来了,我也是孤家寡人一个。” 周胜便也说了几句风趣幽默的玩笑话,接着把视线转到林泽身上,问:“这位就是邓明城说的,你的小男友?” “对,这是cris,邓明城结婚那天有和我一起去参加的。” “我那时候在外头出差呢,刚好错过了。” 第90章 林泽便伸出手,笑着和周胜短暂交握,说:“你好victor。” 周胜的受宠若惊有些刻意,却不妨碍他由此开始和林泽搭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们越走越慢,没一会就落在了身后,郑知夏似笑非笑地侧头看一眼默不作声的林霁,语气平平地开口。 “今天天气不错,很轻易就能让人拥有一个好心情。” 林霁怎么会听不懂,他点点头,礼貌而得体:“那就等晚上再叙旧吧。” “要是晚上还是个不错的天气呢?” 郑知夏问得像是个玩笑,林霁很轻地叹气,说:“这个的话,你明明知道我的邀请是为了什么。” 同意就是默许,郑知夏反驳不了,但还是说:“为了陈局。” 林霁很轻地笑了声,欣然点头。 “嗯,你说的对。” 栈道尽头的不远处便是个游艇俱乐部,开放给有这项需求的人物,郑知夏从口袋里摸出会员卡,在林霁和周胜惊讶的目光中神色自若地牵起林泽的手,说:“前不久托人帮忙准备的,走吧。” 林泽在一边小声嘟囔:“没有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好看。” “这当然了,”郑知夏失笑,“你哪年的礼物都是爸爸精心准备的,今年是什么来着?一间市中心第八十六层的公寓?” “是八十一楼,”林泽认真地纠正,“最近还在装修,等圣诞节的时候我们就能去看看了。” 周胜转头看了眼林霁,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好一会后憋出句:“其实他们还挺般配的。” “我知道,”林霁的笑意很淡然,“他开心就好。” 游艇驶出码头,最后停在碧蓝海面上,甲板上摆着桌椅,茶水咕噜咕噜地煮着,林泽尝完一口,嫌弃地换成了果汁,他对那些金融和商业术语昏昏欲睡,直到周胜问起市场开拓的资金来源,这才举手示意自己有话要讲。 “公司是知夏和我爸爸合伙的,”他说得像喝水一般简单,“爸爸说他相信知夏的能力,多少都能出。” 把一个不学无术的傻白甜富二代形象演得淋漓尽致,郑知夏低头喝茶掩饰唇边的微弱笑意,谦虚道:“cris的父亲是我最大的投资人。” 但怎么可能没有限度地提供投资?他目前只拿到了五千万美元的授权,后续怎么样,得看收益来继续调整。 林霁不紧不慢插话:“境外还是麻烦,有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 郑知夏笑了声,问:“你不是自立门户了吗?” “自立门户和继承家业不冲突,”林霁说起来时显得很轻巧,“反正,总归会方便很多。” “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郑知夏当然不会推脱,“有必要的时候绝对第一个联系你。” 下游艇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林泽要留下看晚霞,便和他们挥手道别,郑知夏不太放心,被他嫌弃地捶了一下肩膀。 “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他信誓旦旦地保证,“那边的路我已经记得一清二楚了!” “好吧,”郑知夏又给他转了点钱,“但我希望你能打车回去,可以吗?” 林泽想了想,也同意了,周胜早已经离开,林霁目送着林泽的身影上了车,这才问郑知夏:“坐我的车?” “不用,我开车过来的。” 郑知夏当着他的面打开车门,林霁看着银灰色的保时捷,莫名有种预感。 “我前段时间路过大学城附近的街口,看见辆和你这一模一样的车出了车祸。” “嗯?”郑知夏报出一个街道名,“是这里吗?” 林霁怔了瞬,心情很复杂:“居然真的是你。” 郑知夏只是笑了笑:“没什么大事,走吧。” 林霁约的私房菜馆是他们以前常来的,老板还记得他,迎面撞见时乐呵呵地问好,说:“好久没见你们来了。” “喜欢吃的人不在,”林霁说得自然,“这不是他刚回来,我们就来了。” 郑知夏只是微笑,没有反驳,进了包厢后才似笑非笑地看向林霁,问:“陈局今天不来吧?” “市里今天在开会,早上临时通知的”林霁说什么话都显得很可信,“但约了下周二的局。” 郑知夏笑了声,有些讽刺,却没有转身离开。 毕竟前不久才从林霁这拿到了不少的好处。 菜一样样地上来,都是他以前爱吃的,鸿门宴摆得光明正大,林霁站起身给他斟茶,笑意很温和。 “先吃吧,不扫你的兴。” “没事,”郑知夏倒是无所谓,“你说吧,左不过还是当年的事。” 林霁沉默几秒,而后很无奈地笑着叹气:“再说好像就烦了,但知夏,我现在很想烦人这么一回,可以吗?” “但我早上也说过,已经没有意义了,我们现在还是朋友。” 林霁没有应答,而是勾了勾嘴角,温润如玉的脸庞在灯下慈悲如神像,如一层完美的壳。 ——偏偏他在错开视线前发现了林霁微红的眼眶,明明神情还是淡然而无懈可击的,可只要那一点薄红出现,一切都成了脆弱如白纸般的可笑伪装。 林霁在难过。 郑知夏在为这件事惊奇之前,首先共情到了那阵微弱到几乎无法触碰到的疼痛,但他不明白,林霁不该是最开心的那个人吗?过于于他而言不是想要的,此刻好过从前无数倍。 第91章 他想了好多,最后却一句都不能说,嘴唇刚翕动一下,便听见林霁很淡很温和的语句想起:“其实我找了你很久。” 郑知夏笑了笑,说:“没什么好找的。” “但我乐意,”林霁不再反驳他,只是淡然地重复,“即使知道你不想见我,即使有可能成为被你很讨厌的那种死缠烂打的人,但至少有机会能让你原谅我。” “十五岁的时候你说最喜欢欧洲,想和朋友去罗马看五旬节弥撒的万神庙,还有坎特伯雷的夏天和康沃尔郡的潮汐岛,我去了很多遍,总是期待着哪一次的转弯或回头就能看见你出现。” 郑知夏怔怔地听着,直觉告诉他即将发生的事情会是他此刻难以承受之沉重,阻止的念头强烈,却怎么都无法冲破柔软嘴唇的禁锢。 “嘘,让我说完吧。” 林霁抬手按住他的嘴唇,温热的触感向一簇火焰,他笑得无奈而难为情,为自己这番已经能被称为不合时宜的话语。 “就当我求你同意,好吗?” 郑知夏这才发现,原来隔了那么久,他依然会因为林霁的难过产生不合时宜的负罪感,他垂眼侧头,躲开那只手掌,轻轻嗯了声。 “你想说什么?” 林霁收回手,指腹无意识地拈了拈,也垂下眼,嗓音低而轻。 “本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的,但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 “我还是晚了好久,对吗?” 原来寻找这种事,于他来说也是有缘无分的。 第51章 留恋 在很多年前,刚从飞机上落地,目送着郑渚被医护人员匆忙推进救护车里的时候,郑知夏也曾抬头仰望瑞士灰蒙蒙的天穹,雪落在眉梢,冷得他深深颤抖了一下。 他也曾幻想过另一架飞机在此时落地,林霁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让糟糕到极点的冬天变得稍微好上一些,或许满脸疲色,又或许风尘仆仆,可如果是那一瞬间的话,他所有的努力和决定都会付诸东流。 郑知夏也曾后悔过的。 可想和后悔是没用的,人类的思维无法改变客观世界和唯心的命运,错过和遗憾同样组成了人生,人这一辈子要经历多少次有缘无分?郑知夏不知道,但他已经学会接受。 接受不被爱,接受宿命的阴差阳错,接受林霁迟到五年,已经无足轻重的眼泪。 “哥,”郑知夏的笑声很轻,语气却熟稔了许多,“如果我原谅你反而让你痛苦忏悔的话,恨你会不会好一点?即使我们之间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绪。” 很奇怪的,林霁真的因为这句不甚走心的谎言感到微弱的轻松,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不是的,你没有原谅我,只是觉得我不再重要,知夏,你觉得失去我和失去一阵风相同。” 郑知夏沉默几秒,笑意淡淡地浮现在眼中。 “好吧,你说的对,”他抬手想给林霁倒茶,“我已经放下了。” 很快就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林霁自然而然地错开,从他手里接过紫砂的茶壶。 “我来就好。” 郑知夏没有发表意见,他脑中是刚才脱口而出的“放下”一次——这个词语在人世间存在时总显得轻飘飘,仿佛比一两真心来得更轻巧,可中间多少次血淋淋的结痂又撕碎,清醒又长醉,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原来放下是一只蝴蝶,挣脱陈旧的躯壳才能自由而轻盈地展翅。 于是他又是叹息般的一声笑,林霁抬头,在对上那双释然的眼时心头一紧,险些将茶壶摔落在地上。 “cris说的果然没错,做什么事都得有始有终,不然只会一直念念不忘——别误会,不是指感情。” 可林霁却说:“我希望是感情上的念念不忘。 ” 郑知夏先是点了点头,而后又突然反应过来,先理智一步睁大眼,指尖轻轻一颤。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他郑重地声明,林霁便也从善如流地露出歉然的微笑,说:“抱歉,我只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于林霁来说是不可能犯的错误,郑知夏却点点头,礼貌而善解人意地道:“没关系的,不是大事。”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始吃饭,山楂小排冷掉后会有挥之不去的油腻感,郑知夏吃得很认真,放下筷子后笑着说:“在国外的时候,最想念的就是这里的菜式。” “我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也这样,”林霁又不动声色地讲话题转了回来,“所以你的有始有终,指的是什么?至少在我看来,那会终得挺明显的。” “也只是看起来,”郑知夏坦然接受他的注视,笑意始终很释然,“我后悔过很多次的,每一回的想法都大差不差,比如同意你的做法,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做朋友,或许没有那么痛苦。哥,后悔本身就足够说明那件事在我心里并没有真正结束。” 就像期盼着林霁突然出现在冬天的瑞士一样,他期待着属于他们的故事迎来戏剧性的转折,断然决定的结束只是中场的短暂休息。 林霁的笑意很勉强,修长手指捏得泛白,他掩饰般地垂眼,问:“所以我也该有这个终,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就是你的选择了,”郑知夏语气轻盈,“但如果是认真考虑的话,我觉得继续做朋友也是个不错的结果,你觉得呢?” 第92章 林霁还能怎么觉得?他笑得苦涩,薄唇微微抿起:“我别无选择。” 他想起那年冬天,郑知夏站在自己的书房里,面色惨败得像雪中攀满裂纹的大理石雕塑,大概自己此刻的神情也是大差不差的,可郑知夏毫无反应,就和当年的他一模一样。 林霁第一次觉得朋友是个残忍到像是侮辱的词。 “介意和我喝点酒吗?” 既然是朋友,喝酒便也是务必正常的事,郑知夏点头应下,说:“但不能太多。” “放心,”林霁站起身,“不会让你回去被骂的,失陪几分钟。” 郑知夏反应了半秒,失笑道:“林泽不会在意的,但我总不能让他担心。” 林霁很短促地露出一个笑容,微微颔首:“挺好的。” 他关上门,大迈步走进黑暗静谧的庭院中,小桥流水被昏黄的庭灯映得影影绰绰,林霁站在背光处点燃一支烟,垂眼吐出口薄雾,没什么表情地咳嗽了声。 再回来时桌上已经摆了在这寄存好的酒,郑知夏大概是在和男朋友发消息,轻松愉快的笑意从唇边悄悄露出来,林霁站在门边,脚步停滞了几秒,目光深深地落在他脸上。 自重逢之后,他便只能借他人的光看一看这副模样的郑知夏了。 “催你回家了?” 他不动声色地开口,郑知夏抬头时也弯眼对他笑了笑,说:“没有,是妈妈刚好问起你。” 林霁便顺势问:“伯母怎么没跟着你回来?” “她最近在外面旅游,”郑知夏依然用的这个理由,“没什么空,再说了,她在那边生活得挺习惯,说是不想再折腾了,以后估计会一直在那边定居。” “这样啊,”林霁抓着酒杯点点头,“那你呢?” 郑知夏给了他个理所应当的眼神:“我当然和她一起,等国内这边走上正规,就可以回去了。” 林霁呼吸一窒,险些失态。 “你不是回来的。” 他问得奇怪,郑知夏却理解了他的意思,沉默间他竟想到了上午是林泽凑到自己耳边说的悄悄话。 ——“他看起来像喜欢你哦。” “当然,”他的失神不着痕迹,“这里其实没有多少——让我留恋的事情了。” 林霁笑了笑,没有应答,杯中的酒很快就空了,郑知夏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跟着一杯一杯地喝,很快就开始微醺。 “以前。” 对面传来林霁猝然断掉的话语和一声自嘲的笑,郑知夏抬眼看他,灯下憧憧的影和好多个记不清的梦重叠。 以前他和林霁相处的时候,从没有如此沉默过,明明有很多可以用来聊天的故事和经历,却莫名失去了发声的勇气。 好奇怪,郑知夏眨了眨眼,林霁现在看起来,比以前难过好多。 这样不好的。 可下一秒林霁便笑起来,温和的,坐在对面朝他举杯:“算了,不说以前,你不喜欢。” 郑知夏和他碰杯,说:“也没有不喜欢,就是感觉说多了,影响我们的兄弟情谊。” 他真的开始尝试和林霁当一对纯粹的朋友。 林霁仰头闭眼,喉结滚动着将苦涩酒液一饮而尽,滚烫的触感从胃部直直烧上喉口,逼走了胸膛里尖锐突兀的疼痛和眼眶里不合时宜的酸涩,郑知夏看得暗暗咋舌,忍不住说:“你喝那么快,很容易醉的。” 林霁的酒量其实并没有多好,他一直都知道。 “放心,我有数的,”林霁很认真地注视着他,“不会喝醉给你添麻烦的。” 他眼中似乎有雾,莹润的光让郑知夏心尖微微一颤,很快错过了这道从来都很容易让他胡思乱想的目光。 “没有这个意思,”他咳嗽一声,“我不觉得你是麻烦。” 但他们最后还是喝多了不少,直到电话铃声响起,郑知夏按下接通键,林泽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 “知夏,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给你做醒酒汤。” 郑知夏搓了搓脸,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醒些:“现在就回了,半小时到家。” 林泽欢快地应了声好,电话挂断,郑知夏站起身和林霁告辞。 “也很晚了,我们改天再约。” 林霁垂着头没说话,似乎是睡着了,郑知夏等待几秒,又叫了声:“哥?”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于是他思考了下,绕过桌子想去拍林霁的肩,可才刚刚蹲下身,他就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扣住手腕,不轻不重地往前一拽。 “哎——!” 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郑知夏跌落进他怀里,下意识攥住林霁的衬衫,温热微重的呼吸落在额上,他心跳一点点加速,如烧到只剩半截的焦黑枯木又重新生出赤红灼热的花。 “林霁?” 抬头时撞进一双黝黑的眼,醉意熏然,微红的眼尾有种如纸般的脆弱,郑知夏突然好想抬手摸摸他的脸,最后却只是试图后退,可才刚刚动弹一下,林霁便按着他的背低下头呼吸沉而重。 “为什么要走?” “因为很晚了,”郑知夏试图和他讲道理,“不仅我要走了,你也得回家睡觉了。” 但林霁只是沉默着,郑知夏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他的目光中,连胸膛都在隐隐作痛,连挣脱的力气都生不起一丝一毫。 第93章 “……哥?你怎么了?” 林霁像是没听到,又像是陷进了醉意虚构的梦境中,他固执地捕捉住郑知夏的目光,指腹擦过带着酒香的柔软唇角。 绿松石在视线中一晃而过,郑知夏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为什么要走。”林霁嗓音沙哑地重复。 “不是你让我喜欢上你的吗?” 第52章 “自以为” 昏然温暖的酒香宛如一场从未彻底结束的噩梦,郑知夏打了个寒颤,猛地从他怀里挣脱,椅子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声响,林霁闷哼一声,捂住闷痛的胸口,抬起的眼红得明显。 “你喝醉了,”郑知夏近乎冷漠地和他说,“有人来接你吗?没有的话,我去跟老板说一声,让他照顾你一会。” 林霁只是看着他,语气低低:“大概是醉了吧,抱歉,不该和你说这个,等酒醒之后我会再认真和你道歉的。” 郑知夏在觉得荒谬之前竟先确定了他的确是喝醉了,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林霁喝醉过两次,一次是现在,一次便是很久远的学生时代,彼时他十三岁,初一的年纪,大晚上站在路灯下等林霁带着一身伤翻墙出来,抱着玻璃瓶装的豆奶坐在街边大排档简陋掉色的粉色塑料椅中,便打哈欠边看几个高三男生碰杯,桌上的菜泛着冷掉的油腻光泽,林霁支着额角,醉得眼神深深。 “我喝多了,”他的尾音变得有些含糊,“抱歉,突然把你们从学校里叫出来。” 别的人喝多了都尽力否认自己已醉的事实,他却会变得很坦诚,不停地道歉,不停地说真心话,郑知夏捧着豆奶在他身边眨了眨眼,问:“哥,你真的醉了吗?” 林霁垂眼看着他,笑声温柔得像春风:“真的醉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郑知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滚烫的,带着酒气的呼吸落在掌心,他莫名心上一痒,耳根悄悄地红了一点。 “但你现在看起来不那么难过了。” 对面的人便笑道:“那当然啦,酒精就是失恋最好的解药!哎林霁,你知不知道,她转学了。” “嗯,是我拜托母亲安排的,”林霁笑意苦涩,“我对不起她。” 后面的话郑知夏已不再记得,林霁的初恋是他青春期失意里的很大一部分,不过郑知夏从来有个挺好的优点,他总是很容易地忘记痛苦,悲伤易逝快乐长存,是个天生的优秀乐天派,因此他只记得那天林霁在路灯下摇摇晃晃的步伐,绣球花在夜色中开得静谧,影子交叠在一起,亲密得像是互相缠绕的藤蔓。 郑知夏没什么情绪地扯了扯嘴角,侧身躲开林霁伸出的手。 “不需要道歉,”他说,“你喝糊涂了,我不跟醉鬼计较。” “大概吧,”林霁笑意苦涩,尾音似乎带着钩,“脑子的确很糊涂,但话都是真心的。” 郑知夏脑子很乱,他想不明白——林霁明明喜欢的是女孩子,这个世界实在太荒谬。 最后他只是说:“我现在在谈恋爱。” 林霁扶着桌沿站起身,他想靠近,又在郑知夏冷淡拒绝的目光中识趣地站在原地,脚步虚浮眼神迷蒙,低声说:“我知道,我知道的。所以原本并不打算让你知道,免得徒增困扰。” 他顿了顿,又重复道:“对不起,知夏。” 郑知夏一时间竟失笑出声,他摇摇头,说:“等你清醒了再来找我吧。” 他转身离开,步履匆匆到老板都觉得奇怪,问:“今天走这么早啊?” “嗯,家里有事,”郑知夏指了指包厢的方向,“他喝醉了,你联系一下他的助理来接人吧。” 老板的神色略显意外,为难道:“不和林先生一起回去吗?我也没有林先生现在助理的联系方式。” 郑知夏这才想起来时他说的那句“好久没见你们”,他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脚步刚迈出又停下。 你是因为什么不再来这里了呢? “那麻烦您帮他煮碗醒酒汤,”他对老板略一颔首,“我先走了。” “哎——!” 夜色深深,郑知夏步履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老板不明所以地挠了挠头,敲响了包厢的门,里面很安静,听不见任何应答的声音,他等待片刻,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偌大的房间里坐着一道形单影只的伶仃身影,林霁垂着头,阴影遮挡住所有的神情,满室光华仿佛变成了巨大赤裸的囚笼,他端坐在正中,脊背弧度颓靡,手指关节白得近乎没有血色,巨大的哀伤从他身上蔓延出来,连空气都显得稀薄。 光亮折射出林霁颌边的一点水光。于是他没有说话,悄无声息地关上门,离开了这个房间。 …… 下雨天,林泽端着热巧克力敲开书房的门,空调开得很低,他打了个很小声的喷嚏,从乱糟糟的书堆里摸出遥控器。 “太冷了,”他不赞同地搓了搓感胳膊,“这温度能杀死你。” “噗。” 郑知夏失笑,他摘下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露出一双布着微弱血丝的眼:“我没有那么容易死,你今天不是要出门玩吗?” 林泽在他身边坐下,用温热的杯子去贴他的脸,说:“下雨了啊,所以就不出去了。” “真的?” 郑知夏挑着眉看他,林泽一本正经点头,说:“到处都湿漉漉的,一点都不好玩。” 第94章 结果郑知夏叹了口气,问:“那怎么办呢?我都收拾好东西,订完晚餐的餐厅了,现在取消的话,好像有点可惜。” “那也不去,”林泽难得意志坚定,“下雨天太讨厌了。” “好吧,”郑知夏笑着叹气,“那就不去。” 两人沉默着坐了片刻,林泽才接着说:“其实想让你陪我出去玩,是觉得你最近心情不太好,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郑知夏脸上的笑意淡去,道:“就是有些事情想不太明白。” “什么事情?” “关于林霁的,”他的声音很低,“那天晚上吃饭,喝了点酒,然后他突然说……” 林泽在长久的停顿间善解人意地补充:“他跟你告白了?” “差不多吧——很突兀。” 郑知夏皱着眉,分不清是厌烦还是苦恼:“且不说是真的还是假的,他不会是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的人。” “嗯,”林泽抱着热巧克力沉思,“我倒觉得未必呢,前两天我和fiona出门玩,她告诉我,林霁这几年一直在找你诶。” fiona是施嬅的英文名,郑知夏嗯了声,眼中却更显迷茫:“他为什么找我?” 林泽看着他叹气,抿着唇很无语的模样:“拜托,他喜欢你诶,因为喜欢所以找了你五年,很奇怪吗?” “他不会喜欢我。” 郑知夏说得笃定,反倒林泽一副不信的样子,问:“为什么?” “性向是很难后天改变的,”郑知夏语气平淡,“他如果真的能喜欢我,不会等我走之后才发现,我这两天复盘了很久,觉得最大的可能性是当年我的感情和离开对他产生了太大的冲击。” 林泽撇撇嘴,说:“好奇怪的逻辑。” “不奇怪,”郑知夏看向窗外淅沥的雨水,目光很沉静,“阿泽,如果是我的话,知道一个很重要的人其实对我是爱情上的喜欢,而他还刚好因为这个事情和我绝交了,那我一定会反复地趣享为什么。他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为什么喜欢我?我有什么地方值得喜欢?他喜欢我又为什么要和我绝交?” 他一连串地发问,林泽完全反应不过来,却对最后一句印象深刻—— “我为什么会不愿意和他断掉往来,难道我喜欢他吗?” 林泽张了张嘴,却无法在他笃定的神色中说出什么话来。 “但也不一定是这样的啊。” “对林霁来说,这是最大的可能性。” 即便到了今日,郑知夏也自信对林霁有着全然的了解,他自嘲般地笑,支着额头眼睑微敛,散落的额发有种迷茫的颓然。 他说:“言语和想法是魔咒,阿泽,很多东西想得多了,就连自己也会觉得是真的。” 林霁不喜欢他,但林霁以为自己喜欢他。 多荒谬啊。 郑知夏不要这虚假的,如同施舍的爱,可他还是在那个酒意充盈的夜晚感到无可救药的心痛,仿佛什么残存的生理本能和条件反射,又仿佛是年少不可得的垂死呻吟。 林泽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问:“那你准备怎么办呢?” “不怎么办,”郑知夏冷静地关掉电脑屏幕,“我总不可能像年轻时那会一样,感情用事毁掉能用的人脉和资源。” 手机里躺着林霁的邀约,是某个全是重要人物的饭局,却只口不提那晚的事,想来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大家依然是“朋友”。 他应下邀约,嘴角微微一勾,显得有些冷漠,可下一瞬林霁的消息便发了过来,是两张音乐会的门票。 “是你很喜欢的一个演奏家,”他说,“有兴趣陪我去看看吗?” 林泽在一旁瞄到这条消息,长长地咦了声。 “但我真的觉得,他像是在追求你诶。” 郑知夏转头和他对视几秒,抬手抢过他手里的热巧克力。 “没兴趣,”他突然起了些久违的坏心眼,“但我有个不错的想法。” 他在林泽的抗议声中将剩下的热巧克力一饮而尽,而后不紧不慢地打字。 “和你一起的话不太有时间。” “不过你愿意把这两张票转手给我吗?cris也挺喜欢这个演奏家的。” 第53章 区别 林霁并没有将票转手给他,而是又多买了一张,连带着林泽一起邀请。 “他好大度,”林泽摇着头感叹,“天呐,他才是真正拥有无私大爱的圣父,知夏,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他是那种连老婆的小三都能一起养的男人。” 他顿了顿,神色促狭地提议:“要不你就和他在一起吧?到时候我们都能赚到呢。” 郑知夏面无表情地瞥他一眼,语气很冷淡:“别闹,你又不缺钱。” “怎么就不缺了,”林泽很委屈,“我很穷的!” “是,穷到去年底分红的时候就拿了五百万,”郑知夏敷衍地摸了摸他的脑袋,“还不够你给自己重新换一遍琴房里的东西的。” 林泽冲他做了个鬼脸,在看见远处走来的身影时恢复成一本正经的模样,抬手和林霁打了个礼貌的招呼,他今天穿着很久以前和郑知夏一起买的白色t恤,很明显的情侣款,对比起林霁一丝不苟的衬衫西裤显得实在随意,郑知夏夹在他们中间,倒还算是神色自若。 “快开场了,”他率先往里走去,“哥,你差点迟到。” 第95章 林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他的神色——看不出任何的抗拒和不自在,接着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还有十五分钟,算不上差点,里面的空调会很冷,有带外套吗?” 他臂弯里搭着藏蓝的西装外套,郑知夏权当看不见,说:“对我们来说并不算冷,cris甚至冬天还能穿短裤出门。” “毕竟大家都这么穿,”林泽耸肩,“我们可没有什么关节不能吹风,脑袋也不能吹风的说法。” 林霁垂眼时看见郑知夏的宽松卡其色长裤,温声说:“知夏毕竟从小身体就不太好,吹风了容易生病。” “所以我们冬天的时候不怎么出门,”林泽笑眯眯地抬头和他对上视线,“在家围着壁炉吃小饼干,一起看窗外的雪景,对了,你有在冬天时来过北欧旅游吗?风景很好的。” “出差过几次,但都没有久留,”林霁说,“以后应该会常去,知夏介意当我的导游吗?” 郑知夏收起手机抬头,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有空的话当然可以——好了,我们要走过头了。” 身边两人的话题这才暂时停止,但直到坐下之后,郑知夏仍觉得这个气氛有些奇怪,大概是两个人的视线存在感都太强烈,身份也足够特殊,他尽力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情,伸手握了握林泽温热的手掌,像是某种自然而然的安抚。 林霁的眼神微微一深,却没有再说什么,灯光暗下,阻拦了他未出口的话,独属于郑知夏的气息在黑暗中渐渐占据了大半的注意力,他在中场走神,转头去捕捉久违的熟悉侧影,郑知夏的坐姿很端正,视线专注地落在台上,以至于利落的下颌线和微微抿起的嘴角显得有些严肃,林霁不自觉地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却在某个角落发现了一对亲昵的情侣,正头挨着头说着些什么,他失神一瞬,却没有错过他们之间那个短促相触的吻。 郑知夏也曾在这种场合和男友接过吻吗? 林霁呼吸微微一窒,在那种合理想象出现在脑海中前先一步阻断了思绪,偏偏台上不合时宜地想起伤感的曲调,他下意识转头,看见郑知夏与林泽相视一笑。 林泽微弱的声音传过来:“我们遇见的那个冬天,商场里也有人在弹这首曲子。” 那种隐秘的,仅仅属于两个人的欣喜将林霁很彻底地隔绝在外,他苦涩而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也开始想自己和郑知夏的初遇,那个好多年前的夏天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中,紧接着便如流水般地一帧一帧滑过。 他不知道第几次意识到,原来郑知夏的喜欢浅白而直接,只要多看看那双看向自己时亮晶晶的圆润眼睛,便能得到他所有的秘密。 曾经郑知夏在他面前,从来都是坦诚的。 林霁又侧头看向身边的人,郑知夏正侧耳在听林泽说着些什么,唇边的笑意轻松愉悦,他不由多看了两眼,在某个瞬间生出了突兀的古怪感。 明明是很亲密的姿态,手肘挨着手肘,低头的角度迁就而温柔,可林霁仍旧迟钝地感觉到了细微的区别——他感受过郑知夏最纯粹热烈的喜欢,似乎并非如此。 但或许时间真的能改变很多东西,林霁无法确定,只是平静地收回视线站起身,走出音乐厅摁亮了屏幕。 “你在那边找郑知夏的踪迹的时候,有从他男友身上得到什么线索吗?” “什么?您是指他的前男友林泽吗?” 林霁的神情倏然一顿,而后笑意便从眼尾漏了出来。 “前男友。” 他重复着这个词,第一个字咬得尤为清晰,似乎是在寻求确认,在得到笃定的回答后没忍住很轻地笑了声,说:“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林霁却没有回到音乐厅中去,走廊空旷冰冷,他靠在墙上,额间沁出薄汗,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悸感。 幸好没有彻底来晚,幸好命运还给他留了疑似余地。 可庆幸之余便是更沉闷的心痛,他很想将郑知夏的刻意误导当做对自己的报复,至少这能说明他们之间仍有余情未了,可郑知夏的眼神实在太释然,他无法自欺欺人。 所以大概和他当年一般,这只是个礼貌的说辞,用来拒绝他太明显的情意,但没关系,至少他不用再碍于道德的阻碍,做一只徒劳无望的困兽。 林霁从口袋中摸出烟盒,没点燃便含进唇间,他这几年烟瘾有些重,大概和常年的失眠有关。 五分钟后林霁扔掉未动的烟,悄无声息地回到座位上,郑知夏在间隙中侧头看他,低声说:“觉得无聊的话,你可以先走。” 林霁定定地注视着他,倏然一笑。 “怎么会无聊,”他语气低沉而温和,微微下垂的眼尾显得很温柔,“邀请你出来玩的每一次经历,对我来说都是最有趣最深刻的记忆。” 郑知夏突然有些热,转头重新看向台上,喉结微微滚动了下。 “有些不合适的话就不要说了。” 林霁似乎是笑了声,若有似无的,仿佛是他的错觉。 “好。” 他倾身凑近郑知夏耳边,呼吸温热而湿润。 “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当然不会那么轻易结束的啦(确信) 第54章 秘密 郑知夏不明白林霁出去一趟后在犯什么病,存在感一下强烈到无法忽略的地步,黑暗中声音寂寥,他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却总能感受到林霁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连林泽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劲,悄悄地越过身边人往林霁那看,又被郑知夏面不改色地抬手转回来。 第96章 “到你最喜欢的曲目了。” “噢,”林泽撇嘴,“我现在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也还好他们附近的座位都空着,否则实在太容易让别人也无心欣赏古典乐的魅力,好不容易挨到结束,郑知夏连谢幕都不想看,险些起身就走,林霁则不紧不慢地开口,问:“订了家附近的餐厅,赏脸一起吃顿饭?” 他说这话时视线看向了林泽,他向来知道怎样的神情最能让人无法拒绝,林泽点了头,郑知夏便也只能跟着赴约,散场的人群开始向外走去,有人说外面在喜爱,林泽转头看了眼郑知夏,说:“要不……我们今天还是先回家吧?” 答应的事总不能反悔,郑知夏笑了声,说:“这恐怕不行,你不会又是突然没胃口了吧?” “不,”林泽的眼睛看起来有点为难,“我只是想起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伞。” “我们可以走地下通道过去,”林霁适时地插话,“不会淋到雨,十分钟就能到。” “好吧,”林泽朝玻璃窗外的雨水看了眼,“希望我们吃完饭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可惜这是场久违的暴雨,霓虹灯的光彩融化在地面的积水中,cbd的高楼如黑暗模糊的丛林,郑知夏坐在窗边的位置上,沉默得近乎有些不知所措,林泽和林霁倒是在聊天,东扯西扯的,从北欧的天气聊到乘着游艇出地中海看落日,又或者是在某片海域追逐鲸鱼的踪迹,和这种庞然大物在水中共舞。 聊到这里时林泽撇了撇嘴,说:“但知夏每次都拒绝和我一起出海,说没空,世界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每次都没空!” 郑知夏这才回过神抬头,刚好撞见林霁看过来的目光,温柔含笑的,带着很明显的了然,让他不自觉地脸热。 “我倒是知道为什么,”林霁笑着说,“但能不能说,还是得看知夏乐不乐意。” 郑知夏镇定地转开视线,语气平静:“没什么不好说的,小时候第一次去海边玩,差点淹死,从那之后就有点怕水。” 林泽眨了眨眼,喃喃地感叹:“你真的好……多灾多难。” “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林霁补充道,“我一时没看住,他呛了好几口水,然后就被捞起来了,不过我那会游泳也不太厉害,上岸的路上把他吓到了。” 何止是不太厉害,郑知夏想,明明是差点两个人一起淹死了。 林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原来是这样啊。”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前几次碰面时他都能从这个男人身上察觉到若有似无的探究感,可在今晚时林霁却前所未有地和善起来,温和有礼,风趣得恰到好处,符合他所得到的所有关于这个男人的评价。 只要林霁愿意,他能让所有的人都在聊天中得到最大的快乐。 郑知夏很轻地咳嗽了声,站起身说:“我出去抽根烟。” 出门后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连烟雾都显得有些沉重,郑知夏站在台阶边,感受着水汽一点点入侵皮肤,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身后的门再次打开,林霁手里拿着打火机,熟稔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 “着急回去?” “没有,”郑知夏有些诧异,“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林霁站在他身边,烟雾袅袅地自唇边散开,很清淡的薄荷味,隐约有些熟悉。 “一直都会,”他说得轻描淡写,“这几年压力比较大,所以抽得比较多。” 郑知夏沉默几秒,还是说:“抽多了不好。” 林霁笑了声,嗓音微微沙哑,玩笑般地问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好歹叫你一声哥,”郑知夏很轻地咳嗽,“就算是陌生人,也能这么关心一下的吧。” 但这种关心绝对不会发生在吸烟区里,林霁为这句敷衍的理由感到片刻的开心,而后又说:“确实该少抽点。” 他说完便开始后悔——这种废话怎么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郑知夏果然失去了交谈的兴趣,掐灭还剩小半的烟对他略一颔首,说:“你慢慢抽,我先进去了。” 林泽站起身给他让开进去的空位,神色有些担忧:“你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不用那么担心,”郑知夏笑着安抚他,“现在还是夏天。” 但林泽还是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膝盖,说:“还是别开车了,我们坐地铁回去。” 郑知夏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倒是林霁回来时主动问起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并在得到林泽的回答时不太赞同地皱起眉。 “地铁站得从外面走,”他说,“这雨估计今晚都不会停,我送你们回去。” 林泽转而去看郑知夏,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可以打车,”郑知夏说,“他和我们不顺路。” “怎么会,”林霁笑得轻快,“只要在市内,都顺路。” 目的太昭彰,林泽悄悄扯了下郑知夏的衣角,神情有些古怪。 ——我该做出什么反应才合理? 郑知夏也愣了瞬,而后若无其事地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台阶上也蓄了薄薄的一层水, 瓷砖反射着室内灿如白昼的灯光,郑知夏险些摔落,林泽发出声短促的惊呼,伸出的手还没到一半,林霁便更快地环住了郑知夏的腰。 第97章 “小心。” 落进他怀里时郑知夏闻见了很淡的木质香气,气味总比时间更长久,雨声淅淅沥沥,他想起某个记忆深处残存的夜晚,他和林霁躺在一张床上谈天,再醒来时窗外下着雨,白色床单上同样残存着很淡的相同香气。 远处车辆驶来,刺眼的前灯拉回了思绪,他从林霁怀中让开,垂眼看向光线中迷离的雨雾。 “没事,摔不了。” 林霁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有些迟缓的双腿——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只是错觉,但本能的直觉和十几年的光阴告诉他,绝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是受伤了吗? 可惜他无法在现在问出口,只能帮郑知夏打开车门,雨水淋湿小半肩膀,他不甚在意地坐进副驾,装作没看见郑知夏欲言又止的目光。 “还是以前住的地方吗?” “嗯,”身后伸来一只拿着纸巾的手,“先将就擦一下吧,空调吹着容易感冒。” “好。”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连着郑知夏的手指一起握住,很轻地摩挲一下,又自然而然地松开,郑知夏收回手,心跳有点乱,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盯着林霁的后脑勺。 应该是不小心的吧?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林霁明明知道他现在是有男友的。 绝对是巧合。 回家后林泽开心地和林霁挥手道别,等进了电梯后才小声说:“你的腿还好吗?” 空调冷风从头顶落下来,郑知夏终于在他关切的询问中感受到隐秘而熟悉的疼痛自腿部攀爬而上,好似无数根银针在血肉中生长,痛得很熟悉。 “还好,”他面无表情地呼了口气,“等天气放晴后就没事了。” 但林泽看起来还是很担忧:“要不休息两天吧?你在这边有认识的私人医生吗?” 郑知夏对他笑了笑,说:“不用的,要是真的很不舒服的话,我当然会停下休息的。” “好吧,”林泽勉强点了点头,“晚上要是很难受的话,记得来把我叫醒。” 可惜这场雨下起来就久久未曾停歇,第三天的时候,郑知夏还是推掉了原本去和刚从飞机上落地的团队开会的计划,坐在客厅里沉默不语地看着窗外阴霾的天空,林泽握着空掉的药瓶从房间里走出来,说:“我得去趟药店了。” “好,”郑知夏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温和,“带那把大一点的长柄伞吧,别淋湿了。” 林泽应了声,又折返回房间拿出一条薄毯蹲下身搭在他的腿上,这才蹦蹦跳跳地出了门,郑知夏没忍住翘了翘嘴角,眉头终于忍不住皱起。 “嘶……” 他抬手,很轻地触碰自己的双腿,刺痛让他的呼吸变得深沉,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亮起又熄灭,却被忽略得很彻底,直到门铃声响起,他才终于将注意力从窗外收了回来。 “来了。” 他以为是林泽出门没带钥匙,慢吞吞地站起身去开门,可门外站的却是另一道熟悉身影,郑知夏愣了瞬,下意识地想往门后藏去。 “哥?你怎么过来了。” 林霁手里是一把湿漉漉的伞,微垂的眉眼显得很温和:“刚好路过,就想着上来看看你在不在家——” 话音戛然而止,连带着唇边的笑意一起消失,林霁眼疾手快地挡住将要合上的门,话语先思维一步脱口而出:“等等!” 尖锐和剧烈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他抓着门的手指用力到苍白,郑知夏沉默地和他角力,在那双深沉的,震痛的漆黑眼中抿了抿唇,缓慢地松开手。 吱呀—— 灯光从室内倾斜而出,林霁沉默着,慢慢蹲下身伸出手,在郑知夏退后的动作中涩然开口。 “别动……别躲我。” 他的指尖颤抖,缓慢而小心翼翼地触碰上那些丑陋而狰狞的伤疤,它们连绵不绝地落在苍白的皮肤上,宛若死神镰刀留下的痕迹,于是巨大到几乎要吞没掉灵魂的恐惧在此刻淹没了他。 微烫的体温落在肌肤上,郑知夏奇怪地战栗了下,竟觉得那些痛楚奇迹般地消退了些许。 “不是什么大事,”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先进来吧。” 可林霁还是沉默的,他抬起头,眼眶红得很明显。 “这是怎么伤到的?” “车祸,”郑知夏倒是说得轻描淡写,“缝了些针,不是很严重——你要喝点茶吗?” “不——” 林霁顿了顿,改口道:“好,我自己来。” 他站起身,视线却始终落在那双腿上,郑知夏竟为自己此刻的丑陋感到卑怯,留下一句“茶叶在老地方”,就转身往落地窗边走去。 身后传来林霁艰难到有些沙哑的话语:“痛吗?” “忘了,所以不算太痛。” 郑知夏扶着桌沿慢吞吞坐下,转头对他笑了笑。 “真的。” 但怎么可能呢?林霁不会信,但他也不愿意解释,关于骨骼中长得触目惊心的钢钉,关于躺在病床上的大半年。 他不想让林霁在时隔几年后感到疼痛。 第55章 不求回报 雨似乎下得越来越大,玻璃窗上沾满雾气,划开的雨水痕迹朦朦胧胧,像无数条隐形的蛇,林霁轻车熟路地穿梭在客厅与厨房间,从柜子里找出紫砂茶壶,又从没有标记的茶叶盒中找到郑知夏曾经常喝的那种,郑知夏沉默地坐在窗边,背对着他,手指攥着薄毯的一角。 第98章 茶壶是和林霁一起去买的,喝茶的习惯也是这些年一点点养成的,十几年的痕迹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消磨殆尽,连放东西的位置都还跟以前一模一样。 “能喝茶吗?” 林霁的声音遥遥传来,郑知夏转头应了声,说:“没什么忌口,又不是生病。” 很熟稔的语气,话音落下时他不由怔愣一瞬,有种穿梭回旧日的恍惚错觉——大概雨天总是让人很轻易地多愁善感。 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林霁终于在他对面坐下,茶汤氤氲出的薄雾像是雨水穿透建筑出现在他们之间,郑知夏垂着眼,听林霁讲出开场白。 “是哪一年的事?” “出国后三个月的时候,”郑知夏惊讶于自己陈述时的平静,“应该算第一年还是第二年?开车的时候走神,被后面一辆酒驾的车撞了,不算很严重,倒是把妈妈吓了一大跳。” 林霁沉默了几秒,笑着说:“骗人。” 他语气笃定,嘴唇勾起的弧度温温柔柔,但郑知夏却感受到了他周身极低的气压,林霁好似早已在不知在何时变成了一尊布满裂痕的瓷器,碎裂前的声响隐晦地潜藏在精美的釉面下,只等待着哪一次的触碰后变成一地狼藉碎片。 “但真的不严重。” 郑知夏垂着眼喝茶,神色轻描淡写,手指却在很轻微地颤抖,疼痛总是跟阴雨还有落雪如影随形,突然间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覆过来,不容拒绝地握住了他的手。 “知夏,”林霁语气沉沉,“抬头看着我,再回答一次。” 微弱的震颤顺着那点温度传至心头,郑知夏和他对视,嘴唇动了动,却再也说不出那句话。 ——他从来都很难对着林霁的眼睛撒谎。 最后只是很轻地吸了口气说:“进了几次手术室,在床上躺了半年,然后就没事了,只是恢复的时间还比较短,遇到下雨天会有点痛,不是大问题。” “这样,”林霁不置可否地点头,“那介意我看一下吗?” “……不太方便。” 郑知夏说着,往后靠去,按在腿上的手青筋浮起,尽力让自己显得十分平静,林霁很轻地笑了下,说:“那就是大问题。” “什么?” “且不说那时候的痛苦,你现在很在意这些伤疤,”林霁说,“既然如此,它就对你造成了困扰,所以是大问题。” 郑知夏垂眼给他倒茶,烟雾袅袅升起,湿热的水汽沾上手指,他放下茶壶,终于重新看向林霁。 “不说这个了,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 林霁却倏地笑了,反问他:“没有事情就不能来找你吗?知夏,我们以前没那么生分吧。不过现在确实有事情要做了,比如关心一下你的身体。” 茶杯在手里无意识地转了一圈,郑知夏总觉得他的眼神莫名深暗,像藏着什么,莫名令人心头一紧。 “不合适吧,”他笑了声,嗓音有些干涩,“cris比较小气,他会不开心的。” 林霁唇边也流露出些许笑意,温和的,很轻易地让人放松警惕:“不开心什么?知夏,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关心朋友似乎是很正常的行为吧?” 郑知夏沉默半晌,说:“他知道我曾经喜欢过你。” “你也说了是曾经,”林霁说,“何况你现在喜欢的是他,不是么?所以这个理由好像不成立。” 真正的答案于他们来说心知肚明,郑知夏无法开口,只能冷淡地说:“没什么事的话,喝完茶就走吧,我今天也没什么精力跟你聊天叙旧。” 结果林霁又笑了,很轻的一声,语气笃定:“看吧,痛到没有精力说话,果然是很大的问题。” 郑知夏被他噎得哑然,直觉这人今天有点不对劲——林霁什么时候用过这种类似插科打诨的方式聊天? 他只能轻车熟路地故作冷淡,微微皱着眉问林霁:“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霁的视线落在他腿上——不带任何冒犯的停留,温和得像一阵春风。 “我说过的,关心一下你的身体。” “但我也说了不需要,”郑知夏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哥,我今天真的没有时间和你讲废话。” “也对。” 林霁说着,倏然站起身在他身边蹲下,宽大的手掌不容拒绝地摁着他的膝盖,抬头看来时却仍旧是温温和和的神情。 “那就不浪费时间了,好不好?” “不——” 郑知夏慌乱地想要推开他,可薄毯已经被掀开一角,狰狞的伤疤重新暴露在天光之下,他伸出的手转而想去捂住双腿,可伤痕绵延如枯萎树枝,他最终只能颓然地抓住林霁的手腕。 “没什么好看的,”他低声说,带着微不可察的哀求,“很丑。” 可林霁和他对视着,神色很坚定,语气温和低缓:“你知道吗?我去年的时候去医院探望过一个通勤路上遭遇严重车祸的员工,他在医院躺了将近五个月,差点就没挺过来。” 郑知夏张了张嘴,明明始终都很平静的情绪终于微弱地颤动了一下,仿佛有风拂过死寂的湖面,又仿佛飞鸟的尾羽轻飘飘落下。 他突然就眼眶一酸,几乎要落泪。 林霁垂着头,看不清神情,手掌的温度透过皮肤清晰地传来,明明那么滚烫,像是一团无声燃烧的火,语气却仍旧温和。 第99章 “我以为只是有缘无分,所以才一直找不到你,”他嗓音轻轻,“但是知夏,我是不是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仅仅是一个假设,林霁便已经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剧烈疼痛,他在第一眼看见时便浑身发冷,触目惊心的苍白隆起隐约可窥见受伤时的惨烈程度,像干枯的荆棘花枝,无形的尖刺在他胸膛里戳出正片的鲜血淋漓。 如果,如果真的出事,他是不是只能在很多年后找到郑知夏的一块墓碑,从此那些迟到的情感和至今未曾说出口的话再也没有说出口的机会——或许能对着墓碑讲?但郑知夏不会再知道了。 他到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曾经最真挚最宝贵的喜欢,其实不是一场孤单的独角戏。 仅仅是这么一瞬的念头,林霁便瞳孔紧缩,几近窒息,后怕令他拂过那些伤疤的手指轻轻颤抖,他很慢地附身,将脸埋在郑知夏膝上。 温热的水滴落下,郑知夏浑身一僵,已经落在林霁肩上的手掌顿了顿,瞬间便失去了推开他的力气。 他从没有看过林霁的眼泪,即便是十八岁那年被打得满脊背都是鞭痕的时候,林霁都未曾落过一滴泪,此刻他却在因为一些早已愈合的旧伤疤哭得无声无息,颓然得好似在一瞬间老了许多,成为一个真正的,普普通通的三十岁男人。 郑知夏很轻地吸了口气,闭着眼收回手。 “不会的,”他轻声说,“就算伤得再重我也会活着的,如果那个时候死掉,妈妈会撑不下去的。” 那时候的宋白露将他当成了全部的精神寄托。 可林霁还是沉默不语,郑知夏只好伸手去托他的脸,却反倒被林霁握住手腕,在手心落下一个明显到不容错认的吻。 “幸好……”林霁低声呢喃,“幸好你回来了。” 郑知夏脑中一空,几乎慌乱地抽回手,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只能说一句:“确实能算运气好的,后来在住院的时候,我认识了cris。” 在林霁听来这只是一次欲盖弥彰的强调,他甚至赞同地点了下头,对郑知夏微微一笑。 “原来你们是这么认识的。” 他的眼睛依然是湿润的,郑知夏怔愣了瞬,完全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结果下一秒就险些被林霁吓得跳起来,又因为双腿的疼痛而无法动弹。 ——林霁垂下头,虔诚而珍惜地吻了吻他膝上狰狞的伤疤。 “你在干什么!” 郑知夏的呵斥慌乱而虚张声势,事实上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伸手试图挡住那烫人的触碰,却被林霁握住手腕,摩挲了下凸起的伶仃腕骨。 他其实瘦了很多,林霁曾以为是饮食的问题,现在才明白是为什么。 “知夏,”他单膝跪在地毯上,语气莫名郑重,“其实有些话,我不该在你刚回来的时候就说的,可那天晚上确实喝得太多,说了很多真心话。” 郑知夏抿着唇,感受到心脏在无可救药地加速跳动。 “我——” “我知道你有男朋友。” 林霁温和而不容拒绝地打断了他,而后苦涩一笑。 “可是喜欢这种事情是不可控的,以前是我蠢,以为对你不过是友情,做了很多伤你心的事。” 他原本不应该在今天就和郑知夏说这些,可人生苦短,意外总是无法预测,何况他今年已经三十二岁,若运气好,说不准能活到七十,但即便如此,也不过能再见郑知夏三十多年。 三十多年未免太短,他不愿再多浪费一分一毫。 于是他又笑了笑,说:“我只是在情难自禁地喜欢你,和你有没有男朋友一点关系都没有,知夏,是我心甘情愿,完全不求你有什么回应。” “你就和从前一样,把我当成哥哥好了。” 第56章 本能 郑知夏眼神颤动,短暂的半分钟内他想到了很多的事——譬如幼年时在家门口把膝盖摔得鲜血淋漓,第一件事却不是回家,而是一瘸一拐地跑去找林霁玩,彼时林霁的神情很无奈,连帮他上药的手都很平稳;又譬如有年冬天他在宿舍写卷子,突然接到电话说往外看,而林霁穿着大衣围巾,手里提着一兜刚出锅没多久的羊腩煲,就这么隔着围墙和一条林荫路对他招手微笑;还有那年冬天盛大的订婚宴,他坐在黑暗中微笑鼓掌,腮边温热濡湿的触感比台上光影更像一场朦胧的梦。 苦痛遥远,能记得的总是不太多,只剩那时刻骨铭心的情感残留至今,郑知夏有些茫然——林霁的喜欢看起来好真实。 比幼年时包容的目光更温柔,比青春期时的惊喜更像梦,比后来的酸涩年岁更令他胸膛刺痛,好像连心脏都已经裂成两半,空荡荡装不进任何的东西。 “你……” 他在林霁湿润的目光中被莫名的力量催促着开口,可不过刚吐出一个音节,便又住了嘴,他的手腕仍然被握在林霁手中,那么烫,像是一捧从未熄灭的暗火。 “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茫然的,却下意识握紧了林霁的手。 “你喜欢的是女孩。” 林霁很轻地笑起来,眉眼舒展,隐约有些无奈,他没有起身,熨烫妥帖的西装裤上已然布满折痕。 “确实,我一直都喜欢女孩,”他说,“所以我想了好久,才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的确有些……难以接受。” 第100章 与此同时,玄关处传来一声动静,是林泽带着满身的潮湿水汽回来了,郑知夏眨了下眼,突然从长久的迷茫无措中惊醒。 “所以你只是在勉强说服自己,”他重新变得冷淡起来,“哥,人的性向是很难后天改变的,有种说法讲的是,人与人相处就像照镜子,我对你怎么样,你也会下意识地怎么对我,所以你以为的那些感情并不属于你,那只是一种投射出的错觉。” 他顿了顿,拂开林霁的手缓慢而坚定地站起身,很平静地笑了笑。 “不要被错觉捆绑了。” “这不是错觉——” 林霁坚定而略显急切的话语戛然而止,他看见林泽拎着药店的塑料袋走进客厅,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浮出淡而得体的笑意,林泽发出声诧异的鼻音,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了一圈。 “我……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 异口同声的回答想起,郑知夏转头和林霁对视一眼,心跳还是有些快。 “你是不是淋到雨了?” 林泽半边衬衫都是湿的,闻言苦恼地点点头,说:“风太大了,打伞根本没用。” 郑知夏点点头,有些歉疚:“不该让你在这个时候出门的。” “哎呀,反正都是要去一趟的,”林泽把东西放下,朝他摆摆手,“不过淋完雨真的很难受,我得去洗个澡,你们慢慢聊。” 郑知夏甚至来不及说什么,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走廊后,林霁站在原地没动,他转过头,唇边笑意温柔得像夜幕降临时家中的暖色灯光。 “哥,”他好郑重地叫林霁,“我是同性恋,但你不是,你接受不了的。” 林霁定定地看着他,突然笑了。 “接受不了什么?” 他问得认真,郑知夏却莫名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侧头看向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水,若是此刻走出去,大概会淋得毫无体面可言。 “再喝一杯茶,你就回去吧,”他说,“今天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 林霁却端着杯子,很认真地思考:“你是说,我没办法接受和你谈恋爱,还是说没办法接受……和你亲密接触?” 郑知夏再一次觉得他太聪明并不是什么好事,他缄默不语,用冷淡的表情拒绝再一次的沟通,林霁却好像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不紧不慢地往下说:“牵手,拥抱?我们好像做过很多次吧?” 这种话从林霁口中吐出简直荒谬到了极点,郑知夏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手中茶杯险些摔落——五年罢了,林霁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 “好了,”他几乎有些急切地想要中断话题,“不管怎么样,至少我现在对你已经没有任何的感情了,哥,这些话只会让我觉得很困扰。” 林霁唇边的笑意倏然一滞,而后微微颔首,温声道:“好,那就不说了。” 郑知夏的视线扫过他苍白的唇和平直的眉尾,最后垂落在桌面上,茶早已冷却,他碰了碰杯沿,感受到胸膛中不停生长的尖锐疼痛。 “都不重要了,”他语气淡淡,“不管是错觉还是真的,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哥,有些事情过了那个时间段,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意义了。”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林霁,圆润的眼轻轻一弯。 “就像你说的,来晚了。” 林霁的神情很苍白,即便他早已看明白,可这话从郑知夏口中说出时,他才有真正被审判的实切感,于是他也露出很淡的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我知道,”林霁说,“你不想谈论过去,不想听我剖析自己无聊庸俗的感情,这都没关系,但知夏,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郑知夏侧头看向窗外正在慢慢变小的雨水,远方的天穹依稀能看见些阳光的踪影,大概很快便能放晴。 “你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什么人,该做什么事,”他说得很平静,“所以我不相信。” 林霁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但是知夏,我只是个普通人,普通人会犯的错我都会犯,我也会弄不清自己真正的新意,会固执己见,即便那是错误的。” 但郑知夏只是平静道:“都不重要了,cris应该快出来了,我想你继续待在这里并不合适。” 赶客的意思太明显,林霁倒也明白该适可而止,站起身对他微微一笑:“那我就先走了——你之后还会愿意见到我吗?” “你也说了,之后只是朋友,”郑知夏答非所问,“而且我们还有不少的合作。” “好,”林霁蹲下身,在他躲开前掖好薄毯的一角,“没关系,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都可以,我很乐意当你的工具人。” 门打开又轻轻合上,林泽探头探脑地观察了一圈,在林霁刚才的位置上坐下,郑知夏很明显地拧着眉,他有点想笑——为他那点明明根本不需要出现的纠结。 “所以我才说,你一直都在逃避,”他故意将语调放得轻松戏谑,“要我说,像林霁这种人物,怎么可能被一时的冲击蒙蔽真实的想法?二十多岁就能将一个新公司运营得风生水起,做的第一款游戏就能拿奖,知夏,你觉得这种人可能会做出你认为的那种事吗?” 郑知夏看向他,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你这段时间既是和周胜出门又是和邓明城聊天的,原来是在打听他,那怎么不来直接问我?” 第101章 林泽撇撇嘴,说:“当然是因为你对他的评价一点都不客观啦。” “怎么就不客观了?” 郑知夏问得寻常,林泽却意味深长地对他笑,说:“因为你还是喜欢他啊,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永远不可能客观的。” 他顿了顿,抢在郑知夏反驳前又说:“当然我也可以帮你换个词,比如讨厌他。不过都差不多诶,是吧?” 郑知夏没有办法否认,转而问他:“你刚才不是去洗澡了吗?” 林泽倒是坦荡:“你也知道是借口嘛,你们在说那种话,作为前男友我总不好光明正大抱着薯片旁听吧。” 他等待了会,问他:“所以为什么呢?” 郑知夏对他耸肩:“又没有人规定,幡然醒悟就一定要被原谅的。” “只是因为这个?” “别的也说过,”郑知夏站起身,“我不相信他,不管他有多清醒多不容易犯错,但在这件事上,我不敢。” 他其实是有些怕的,那段漫长无望的光阴连走出来都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其实如今回想起来,郑知夏竟还有些惊讶于自己当年孤注一掷般的执着——大概是早就过了非谁不可的那个年纪。 总有比单纯喜欢更重要的事情要考虑。 “好吧。” 林泽也学着他的模样耸肩,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先帮你上药。” …… 连绵的阴雨天在某个清晨悄然结束,郑知夏醒来时窗外阳光明媚,雨天的所有痕迹都在过于刺眼的天光下消失殆尽,合伙人在凌晨发来消息,说是团队在国内谈成了一笔不错的投资,对方的负责人会在今天到公司签合同,需要他出席。 “明白了,”他回复道,“资料在我的邮箱里?”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郑知夏点开邮箱,在看到熟悉的公司名时不由哂笑——当然是个笔不错的投资,所有的条件都压得低到不能再低,是会让人下意识怀疑是不是什么金融骗局的程度。 但这是林家的公司,他以前甚至躺在林霁的办公室里喝着奶茶打游戏,对那个公司名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您也不担心是诈骗,”郑知夏打字,“还是cris已经跟您说过了?” “他想帮忙,我当然不会阻止,”合伙人说,“况且我有和他们那位年轻的执行总裁开过视频会议,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您说笑了。” 郑知夏用几句轻松的玩笑话结束了这场对话,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门,站在镜子前打领带时突然想起林霁那天离开前说的话—— “我很乐意当你的工具人。” 眼中笑意淡去,他跟镜中的自己对视片刻,挣扎和犹豫一闪而过,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到公司时助理已经将所有的资料都准备好,向他问好后说:“那边的负责人已经在会议室了。” “我知道了,”郑知夏略一颔首,“怎么称呼?” 助理短暂的沉默了一下,低声说:“是林总,林霁。” 郑知夏动作一顿,眉尾往上挑,显得有些诧异:“林霁亲自过来签合同?” “是,很早就过来了,已经等了有一会。” 其实也不算意外,郑知夏往会议室走去,推开门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林霁——大概是人群庸俗,又或许是本能残留,目光短暂对上几秒,他波澜不惊地转开。 “久等了。” 林霁站起身和他握手,很礼貌的接触,指腹在手背上不轻不重地擦过,是微微粗粝的触感,却有些冰凉。 “我们也刚到没多久,”他的客套话从来说得很漂亮,“我们都好多年的交情了,不需要介绍了吧?” “确实,”他在林霁对面坐下,“那就开始吧。” 大部分的内容其实早就已经谈得差不多,今天这场会议不过是将东西全部过一遍,郑知夏听得认真,半场之后难免有些倦怠,他不自觉地抬眼朝对面看去,而后微微一愣。 ——林霁垂着头,坐姿很端正,偏偏脸色苍白眉心微蹙,嘴唇抿得平直,是不太轻松的神情。 他不舒服。 郑知夏几乎绝望地感受到这个想法从脑海深处蹦出来,存在感强烈到和所有眼下重要的正事并驾齐驱。 仿佛是这辈子都磨灭不掉的本能。 第57章 绮想 “先休息一下吧。” 郑知夏在助理说话的间隙中温和地插话,同时征询般地问林霁:“林总觉得呢?” 林霁的一举一动都看不出任何端倪,他隔着会议桌对郑知夏微微颔首,说:“好,那就先中场休息一下。” 助理拉开门,说:“隔壁有给大家准备茶点,各位可以自行过去取用。” 人很快就走了大半,郑知夏坐在位置上没动,手中的笔在空白纸张上写写画画,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时身前覆下一片阴影,林霁垂着眼,笑意很柔和,仿佛前一刻察觉的那些不对劲都是郑知夏的错觉。 “下楼抽根烟?” 他的视线落在纸上,郑知夏也低下头,而后心跳一漏,撑着桌子站起身,很冷淡地点了点头。 “好。” 掌心错觉般地发烫,林霁似乎并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率先转身向外走去,郑知夏收回手,视线在那个小小的“霁”字上停留几秒,而后提笔画了一个浓黑杂乱的圆点。 第102章 林霁在电梯口等他,大夏天也把西装穿得很齐整,郑知夏倒是只穿着衬衫,下摆已经开始显现微弱的褶皱,袖口往上挽起一点,腕表下同样有着些苍白的伤疤。 “这个只是皮肉伤,”他在林霁骤然沉痛的目光中轻描淡写地说,“就缝了几针,不到一个月就好了。” 林霁克制地收回目光,嘴角微微一勾,说:“其实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十八岁那年生日,我送你的生日礼物是一块手表。” 郑知夏沉默了瞬,说:“我记得。” 从那之后,他自己买的所有表都是同一个牌子,包括手上这一块。 叮。 电梯门打开,他顺势掠过这个话题,在下行过程中开口道:“这个合同好像不需要你亲自过来一趟。” 只是说完郑知夏就开始后悔——什么废话?林霁为的什么过来难道不是很明显吗? 林霁靠在电梯一角,微微垂着眼看他,黝黑的瞳孔像暗淡的星星:“换做别的项目当然是这样,但你不一样。” 郑知夏笑了声,很坦荡地和他对视。 “也对,我们是好兄弟,”他说得轻快,“这合同内容又定得特殊,肯定是你自己亲自拟的,顺便过来签掉其实也挺合理的。” 林霁便也很轻地笑了声,说:“你想这么理解也可以,至少不会再纠结那些不重要的东西。” 郑知夏没回答,只是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停在一楼,而后率先走出电梯,轻车熟路地走到门口的吸烟区,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跟打火机,咔嚓一声响,火星亮起,烟草味很快地钻进鼻尖,林霁站在他身边,肩膀挨着肩膀,微弱的触碰几乎无法被察觉。 “忘带火机了,”他叼着烟侧头,有种克制的慵懒感,“可以借我一簇火吗?” 没人能比林霁更会说话了,不过借火而已,却被他说得像跌落悬崖之人伸出的手,郑知夏咬着烟嘴沉默不语,只是朝他摊开手心,露出那个银质的打火机。 是自己动手的意思。 林霁笑了声,倒是不在意这个——只要郑知夏还愿意理他,他便已经心满意足。 只是将打火机还回来时郑知夏突然感受到了他滚烫的手掌,不是正常的体温,甚至有种和外面毒辣阳光差不多的错觉,他愣了愣,皱着眉反手握住林霁。 “你生病了?” “没有,”林霁微微眯起眼看向阳光猛烈的街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生过病了。” 他唇边逸出浅淡的雾,烟草味却浓烈得呛鼻,郑知夏的视线掠过他淡然的眉眼和干净的鬓角,倏然附身伸手探向他的额头,林霁夹着烟,只来得及徒劳地往后仰了仰头。 一声叹息很轻地飘了过来,郑知夏神色严肃地盯着他,手心里一片滚烫。 “你生病了还抽烟?” 林霁的笑容很无奈:“抽烟提神,况且只是小感冒而已,你是在关心我吗?” 最后一句话被他说得无端温柔,郑知夏哪里不懂他的用意,却只是收回手,面无表情地抽了口烟。 “这会就先开成这样吧,”他说,“后面的东西让底下的人接手就好,然后你让助理开车载你去医院看看。” “恐怕不行,”林霁对他摊了摊手,“下午还有个内部会议要开,实在抽不开身。” 郑知夏啧了声,很轻,几乎听不见,但林霁绝不可能错过。 “自家产业,少去两天会破产吗?” 林霁仍旧不紧不慢地抽烟,被熏得低低咳嗽:“虽然不会,但我不喜欢去医院,你知道的。” 卖惨卖得太刻意,郑知夏又被那种熟悉的震惊感包围,他沉默半晌,很难以置信地说:“你以前不是这种人。” 他记忆中的林霁永远矜贵端方,不会求人,也不会卖惨,更不会……委曲求全,自甘堕落。 郑知夏在刺目的光线中猝然闭眼,心痛得连指尖都有些无力,他近乎仓皇的抽了口烟,等待心跳平复些许后才重新看向林霁。 “那我陪你去。” 林霁抬眼看他,唇边漏出一点意外般的笑意。 “真的吗?” 郑知夏将还剩小半的烟按灭,语气淡淡:“以前我生病,不也是你陪我去的医院?朋友之间互相帮助很正常,再拖下去,我会比较担心你病得更重。” 林霁夹着烟,含笑的黝黑瞳孔温温柔柔地望过来,其中的欣喜完全不容错认。 “所以你确实在关心我,对吗?” 郑知夏看着喧闹的街道,不置可否地压了下嘴角。 “关心朋友不是应该的么,现在走?” “好,那就现在。” 林霁同样掐了烟,很快就联系了助理将剩下的事情安排好,郑知夏开车上来时他脸色苍白地站在路边,终于难以遏制地显现出些许病容,郑知夏深深吸了口气,将空调调高了许多。 所幸检查完只是高烧,林霁手上扎着输液针,电话仍旧不停地响起,郑知夏坐在一旁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们没你在是不会工作了吗?” 林霁手上动作一顿,而后温和地笑了笑,将下一通打来的电话挂断,说:“好,不管他们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郑知夏竟有些无措——大概是这种行为堪称纵容和暧昧,几乎不该出现在朋友之中,可又实在无法明说,否则显得自己心思不纯。 第103章 不对,他明明早就没有那种心思了,所以只是担心林霁误会。 因此他只是沉默着,林霁便也不说话,抬头看了看还剩许多液体的输液袋。 “大概要等到晚上了,”他自然而然地开口,“要打个电话和男朋友说一下吗?” “已经说过了,”郑知夏抱着手臂,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他有点不高兴,所以我在想该买点什么和他赔礼道歉。” 事实上林泽今天才没有空理他,他去了某个世界闻名的游乐园玩过山车,半小时前发了条朋友圈,说要坐十遍环园小火车直到关门。 林霁很轻地笑了声,玩笑般地问郑知夏:“男朋友这么容易生气啊?” “怎么会,”郑知夏面无表情,“在我看来他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解人意通情达理温柔体贴的伴侣。” 他字句连贯语气认真,即便知道他们早已分手,林霁也还是胸中一闷,连着喉咙都有些发涩,平静地勾了勾嘴角。 “这么喜欢他啊?” 郑知夏没抬眼,因此错过了林霁那一瞬几乎能被称作嫉妒的神情,依然佯装镇定地说:“所以哥,你别再做一些让我困扰的事情了,cris会难过的,你这是在破坏我们的感情。” 林霁这一次的沉默十分长久,他终于忍不住转头,林霁的侧脸线条在空旷冰凉的光线中显得很寂寥,苍白的唇色透出明显的病容,他眼眶微红,很艰难地扬了扬嘴角。 “对不起,”他嗓音喑哑,“但我只是想和从前一样陪伴着你,如果你们哪天结婚的话,我会给你们当证婚人,送上我的祝福。” 郑知夏张了张嘴,竟然因为这句话感到了深刻的疼痛。 林霁不该因为错觉将自己围困至此的。 他很轻地吸了口气,将嗓音放得平稳:“所以我说,你其实并不喜欢我。” 林霁却笑了,嗓音低哑地问:“为什么?因为我不想得到你?还是因为你觉得我无法跟你亲密接触?” 郑知夏看着他,神情是肯定的意思。 “这和你把我当朋友时的态度一模一样,你不觉得吗?” “大概是吧,”林霁深深地和他对视,瞳孔幽深,“因为有些话我不应该说出口,不然……” 他语句一顿,很为难地对郑知夏笑。 “不然实在太道德败坏,不像个正人君子。” 郑知夏心头一颤,莫名的预感在脑海中浮现,下意识要张嘴阻止他继续往下说,可林霁却抬手按住他的唇,耳根红得很明显。 “比如做梦的时候会吻你,不止是唇,还有腰上的痣。” 他将声音放得很低,如情人间的耳语,郑知夏却睁大眼,只觉得那些话重重敲在心口上。 “还记得那年冬天我们在平原上露营吗?” “你和我躺在一个睡袋里,闭着眼睡得很沉,我却一晚上都没睡好。” ——“满脑子都在思考,我为什么会想亲你的唇,咬你的锁骨。”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是双更呢,因为上一章是昨天没写完的……(滑跪) 第58章 非具象 连最荒唐的梦里都不会出现这种场景,郑知夏难以置信地和他对视着,连呼吸都忘记了。 怎么会不是错觉?怎么会是真的喜欢? “你……” 他张了张嘴,脑海中乱得像有千百个人在吵架,但就算是这样也盖不过耳边剧烈的心跳声,他近乎惊慌地站起身,明明想走,却又定在原地不能动弹,林霁倒是淡然,仰着头露出苍白的脸色,平静而虚弱地注视着他。 “抱歉,”他笑了笑,眼睛显得有些哀伤,“是我太唐突,吓到你了。” 郑知夏看着他,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林霁如此陌生,空气中飘着冰冷的消毒水味,他站在林霁身前,最后只问出一句:“为什么?” 林霁却反问他:“你有过这种经历吗?” 他问得很自然,仿佛这种事和吃饭喝水一般寻常,郑知夏却有些难以启齿,移开视线去看他的输液袋——很可惜,还没有到要更换的时候。 因此他只能回答:“我当然会有,但那是因为——” “因为你喜欢我。” 林霁总是擅长将那些复杂的,找不到头绪的问题简单化,郑知夏明白他想说什么,于是先一步说:“所以我不明白,你是因为什么喜欢我。” “大概没有什么具体的原因,”林霁说,“那晚之后我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思考这个问题,后来得出的结论就是没有,喜欢这种事原本就唯心,从你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注定会在哪天发现这件事,知夏,喜欢和爱是找不出具体原因的。” 郑知夏沉默着,眼中的神色很挣扎,过往那么多年的相处经历告诉他林霁此刻真诚得只差将心剖出来证明,他没办法再自欺欺人,却不可遏制地感到恐慌。 因此他说:“不,爱是具象的。” 郑知夏从学生时代起就收到过不计其数的告白,男孩女孩都有,情书塞满课桌抽屉,他也曾好奇地打开过几封,具体内容也记不清,为的什么倒是还算记忆深刻——大概是在自我怀疑最深重的那几年,他想看看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得到的答案的确很多,有人喜欢他永远高高挂在光荣榜前列的名字,也有人喜欢他坐在窗边读书的侧影,还有人说看见他在操场角落喂怀孕的流浪猫,春色透过枝桠落下,他在那一刻很温柔。 第104章 于是郑知夏从那时候开始明白,喜欢是和所有的美好品质挂钩的,爱他的皮囊,爱他虚浮于外的表象,不管是真是假,不管他的灵魂是否真的如此完美无瑕。 ——原来喜欢是具象化的优点。 林霁却笑了,无奈的,眼神和语气都很笃定:“不,爱是无法具象的,不因为你长什么样,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更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所以唯心,所以即便你不再喜欢我,我也不可遏制地,无法自拔地喜欢你。” 郑知夏听到这里,竟然眼眶一酸,近乎无措地抬头看了眼,说:“该换药了,我去叫人。” 林霁的喜欢让他感到不知名的恐慌——为什么?郑知夏想不明白,但觉得自己此刻应该逃到某个无人的角落好好地冷静一下。 他语气急切,林霁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很低地咳嗽两声,微笑着对他点点头。 “好,辛苦了。” 郑知夏没看他,语气轻飘飘的:“朋友之间没必要说这个。” 林霁原本以为他会在不久之后就找借口离开,可郑知夏只是消失了片刻,再回来时身上沾着很淡的烟味,混在医院冰冷的气息里,有种干燥的苦涩感,他坐在林霁身边,手里端着平板处理公务,是拒绝沟通的意思,林霁便也默契地转开视线,在渐浓的黄昏里沉默。 直到药水落尽,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准备离开时林霁按着手背,微笑道:“我可以让助理开车过来,就不麻烦你了。” “说什么麻不麻烦的,”郑知夏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我以前那么折腾你的时候,也没愧疚过吧。” 林霁便轻快地笑了声,问:“所以你同意继续和我做朋友了?” “我一直都是同意的。” 郑知夏的情绪平复了很多,对林霁弯了弯眼,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学会粉饰太平,也懂得什么时候该片段性失忆。 “不太一样,”林霁说,“你之前只是客套的说法,其实一点都不想和我再有交集。” “确实差不多,”郑知夏也从没遮掩过自己的想法,“但是刚才在楼下抽了根烟,突然觉得不应该这样。” 他打开车门,示意林霁先上去,而后自己绕到另一边上车,引擎声响起,他很平淡地转头看了眼林霁。 “哥,就算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也还是看不得你为了谁放低姿态到这种程度——就像当年你为了初恋在院子里下跪一样。” “是罚跪。”林霁纠正道,眼底漫出很温和的笑意。 “差不多的意思,”郑知夏叹了口气,“你知道吗?cris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喜欢不该让人失去自我,这样的喜欢是不健康的,就像我当年那样,即便得不到回应也不愿意放下,这样不好。” 林霁刚放下片刻的心又悬了起来,他静静地注视着郑知夏,明白自己又做了一件错事。 “不是这样的,”他试图说服郑知夏,“这不能算失去自我,相反,这是我再确定不过的选择。” “我知道,”郑知夏的口吻很平静,“其实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但你也看见了,事实证明那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我很痛苦,你也很痛苦,所以看开点大概会是件好事。” 林霁看向前方拥挤的车流,半晌后才说:“我不痛苦。” 为喜欢的人付出,怎么能算痛苦? 郑知夏也沉默半晌,密闭的空间里安静得能让人窒息。 “我很痛苦。” 说出口的瞬间他恍然大悟,原来林霁的痛苦在他身上——他看不得林霁委屈求全,却也明白自己和这个人此生都不会有结果,世俗不容的感情不该多个受害者,林霁就应该当天上的月亮,干净得没有任何污点。 余光里落进林霁骤然苍白的脸色,他眸中的痛楚无法忽略,郑知夏很深地吸了口气,剩下的半句话如卡在喉中的一颗石头,刮得他血肉模糊。 但他最终还是说出口。 “不要再喜欢我了。” 林霁笑意惨然,他想起郑知夏离开前的那通电话,同样是一句很决绝的痛苦,时至今日已经成为了他最深重的噩梦。 “好,”他最后还是应了下来,“我努力。” 郑知夏低低应了声,尾音像是如释重负,林霁闭了闭眼,惊讶于自己甚至还能露出一个不算太难看的微笑。 原来已经不是让郑知夏原谅自己,重新产生“喜欢”这种感情的问题了,时隔五年,他依然是郑知夏人生中最大的苦难。 什么都无法改变,什么都无能为力。 他怎么舍得让郑知夏痛苦? …… 林泽在晚餐时好奇地发问:“我们最近好像没怎么看见过林霁了诶。” 他和郑知夏回来两个月,几乎已经习惯隔三差五在什么地方碰见林霁,或者干脆就是收到对方的邀约,因此现在两周不见,他反倒觉得不对劲。 毕竟林霁的意图实在是太明显了。 “是么,”郑知夏倒是淡然,“大概他最近忙吧。” 林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起自己远在天边早就过上退休生活的父亲——三十多岁,应该早就过了给家族企业当牛做马的年纪啊? 晚餐结束后郑知夏在厨房洗碗,他百无聊赖地打开了几乎没怎么使用过的电视,正好是播报晚间新闻的时间点,他飞快地摁着换台键叹气,直到厨房里传来郑知夏的声音,给他报了个数字。 第105章 “这个台应该不是新闻。” 他应了声,切过去后却愣了瞬,朝郑知夏喊道:“还是新闻诶,你是不是记错了——” “那应该是电视台的顺序又换了,”郑知夏走出来,“我来看看。” 他看向屏幕,是某个财经论坛的场景,台上台下都坐满了人,镜头在第一排的位置上滑过,路过某张年轻到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英俊面孔时停顿了片刻,让人能看清那人浓黑茂密的发和略显苍白的唇,冷亮的闪光灯在他身边亮起,万众瞩目下他微微一笑,很端方温和的姿态,像是遍地大雪中形单影只的鹤。 电视台被调走,是俗套的连续家庭喜剧,郑知夏放下遥控器,说:“这个挺好看的。” 林泽打量着他的神情,问:“你看吗?” “没空看啊,”郑知夏故作无奈地叹气,“还有个会要开呢。” 他收拾好东西后回到书房接入会议,负责人是那天跟着林霁过来开会的人员之一,业务能力很出众,郑知夏听完全程,退出会议时窗外夜色还不算太深,远处的灯火和许多年前没有区别,他坐在窗边发了会无意义的呆,而后站起身出门。 走廊昏暗,客厅里的亮光显得有些遥远,家庭喜剧的配音笑声遥遥传来,他在原地站立两秒,而后朝着反方向走去,路过某个房间时郑知夏鬼使神差地停下,把手被一点点按下,门无声敞开,透出微弱的浮尘气息。 啪嗒。 灯光亮起,映亮房间里简洁的陈设,清一色的黑白搭配,窗边的书桌上摆着几本金融学相关的书籍,他缓步走去,轻轻翻开干净的烫金扉页,空白页脚上有个熟悉的签名,字迹端正,笔锋却是尖锐的。 ——是林霁的书。 郑知夏静默地站立许久,而后重新合上书本转身离开,灯光熄灭,他轻轻关上门,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 林霁说的对。 他从来都没打算再继续做朋友。 第59章 沉寂 郑知夏每天都要给宋白露打电话,分享一下生活,好让母亲安心,宋白露反倒有些嫌烦,觉得没这种必要。 这么多年过去,她终于学会了放手。 某个晚上郑知夏打电话给她,她正在客厅里织围巾,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很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针线,郑知夏跟她说起邓明城和施嬅,唇边的笑意很轻快。 “其实我当年根本就不觉得他们能在一起。” “邓家那孩子一看就心思花花,爱玩,不正经,”宋白露的评价一针见血,“当年你和他混在一起,我还挺担心的,但你爸相信你,说教了这么多年,你虽然偶尔有点叛逆外,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所以我们也就由着你去了。” 郑知夏摸了摸鼻子,实在没什么反驳的底气,所幸宋白露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脸上,清了清嗓子,说:“听说他这几年还挺……修身养性的。” “唔,”宋白露点点头,对这个话题显得兴致缺缺,“对了,今天上午小妍给我打电话,说下个月想飞过来聚一聚。” 小妍是她对林霁母亲的称呼,郑知夏对这个久违的称呼反应了几秒,而后嗯了声,说:“那天去拜访她的时候,她有提过这个事。” 宋白露终于肯抬起头看他,眼神很温柔。 “她还提起了林霁,”她说,“你们见过面了吗?” 郑知夏抿了抿唇,笑意显得轻快而淡然:“当然见过了,他也参加了邓明城的婚礼。” “这样啊,”宋白露点点头,“感觉怎么样?” 郑知夏不由笑了声:“能怎么样?他不一直都很优秀么,我们这一辈里就没人能赶上他的脚步。” 宋白露隔着屏幕和他对视,眼尾的细纹在笑意中浮现,显得有些忧愁。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她说了这么句,又转移了话题:“怎么不见小泽?” “在客厅打游戏,”郑知夏笑得无奈,“我去叫他进来?” 林泽蹦蹦跳跳地进来时手里还拿着游戏机,他边打招呼便将游戏机塞进郑知夏手里,语气轻快熟稔:“听说您想我啦?” 宋白露笑眯眯地嗯了声,朝他举起手里织到一半的围巾:“怎么样,好看吗?” “哇哦,非常不错!”林泽对她竖起大拇指,“是送给我的吗?” “是哦,”宋白露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刚好就能用上了。” 郑知夏在一旁插嘴:“那我的呢?” “你今年用不着,”宋白露的母爱总是很短暂,“国际邮费太贵了,你自己在那边买一条用吧。” 林泽坐在他身边发出声嘲笑,郑知夏耸耸肩,说:“你再笑一声,这关就过不去了。” “那不行!”林泽立即抗议,“你这是威胁!” 宋白露笑着听他们斗了会嘴,又开始问林泽最近过得怎么样,从天气问到有没有水土不服,直到游戏通关,郑知夏将游戏机塞回林泽怀里,他们的谈话才勉强结束。 “那我先出去了噢,”林泽笑着对宋白露挥手,“下次再聊。” 门轻轻地合上,宋白露叹了口气。 “小泽挺好的。” 郑知夏不置可否地嗯了声,说:“他是个很好的朋友。” 宋白露便又叹了口气,问他:“之后怎么办呢?你都快三十了。” 第106章 她这话实在耳熟,郑知夏没忍住笑了声:“三十就三十呗,反正这年头男人和男人结不了婚,你操这心干什么。” “不结婚,也该有个家庭,”宋白露静静地和他对视着,“宝贝,妈妈陪不了你下一个三十年的。” 郑知夏做出很无奈的表情,说:“一个人也能过完一生啊,而且我只是暂时没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而已,还不需要担心我孤独终老吧。” 他顿了顿,自然而然地笑道:“而且林霁不也三十好几没结婚。” 宋白露的表情像是心疼,她静默几秒,轻声说:“所以你还喜欢他吗?” 郑知夏很轻地吸了口气,想勾唇对宋白露微笑,却莫名眼眶湿润。 “没有,”他对宋白露摇头,“妈妈,我早就不喜欢他了。” 宋白露却还是叹气,语气低而无奈:“为什么一定是他呢?且不说林霁那孩子不是,即便他是,小妍就这么一个儿子能指望,林家不可能让一个没有后代的人继承家业的。” “我知道,”郑知夏嗓音平静,“妈妈,你好几年前就跟我说过了。” 宋白露神色复杂地张了张嘴,最后只是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 “不打扰你忙了。” 电话挂断,郑知夏坐在桌前走神,手指无意识地划开通讯录,在某个熟悉的头像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点了进去,林霁的朋友圈很干净,除了公司和财经类相关的推文转发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他飞快地往下翻,最后在某个地方停下。 那是一张下着雪的夜景图,落地窗外霓虹闪烁,镜头所在的空间却是一片黑暗,郑知夏的视线停留在那个时间上,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是去年的某个冬夜,而除了年份外的数字全都很熟悉,他轻而易举地想起这个时间,而后心脏一阵闷痛。 ——五年前的同一天晚上,他坐上了那架飞往瑞士的飞机。 他下意识地往前翻,速度越来越快,将每一条无关紧要的转发抛下,在每一年的同一天停下——同样的落地窗,同样的城市霓虹,像是某种无声的纪念,甚至没有人明白这是为什么。 郑知夏咬着牙,艰涩地闭了闭眼。 …… 周胜在邓明城的局上再次碰见了郑知夏,还是熟悉的包间,早年不正经的那些东西早就撤了个干净,连装潢都换成了山水屏风和水墨名画,明亮柔和的灯光落下,几个大男人围在一块喝茶摇骰子,玩出一片唉声叹气。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有人忍不住阴阳怪气,“邓明城你结婚就结婚吧,那么听老婆话干什么?她能把你吃了不成!” “就是啊,”他身边的人附和道,“有没有一点家庭地位!” 邓明城悠哉游哉地坐在主位上,手里捧着茶杯,抬眼时嗤笑一声,说:“你们懂什么,听老婆的话是一个男人的人生信条好不好,不听老婆的话后果很严重的!” “严重在哪?” “会倒霉,出门被鸟粪砸,走路平地摔啊!” 郑知夏没忍住,很轻地笑了声,于是桌上的人也跟着开始笑,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周胜坐在他旁边,突然被拍了下。 “你最近有见过林霁吗?” “啊?”周胜茫然一瞬,“没有吧,我其实……和他不是很熟?” 郑知夏挑了挑眉:“是么,我还以为你们这两年交情不错。” “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周胜的笑声干巴巴,“我们平时哪儿来的机会能和林霁交流啊。” 倒也有些道理,郑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沉默了下来。 自从那次医院分别,他再也没有见过林霁——其实原本也没有再见的必要,就连他们之间的商业合作也不能成为见面充分的理由,因此林霁消失得彻底又合情合理,也完全是他所期望的。 明明是最好的结果。 郑知夏在满场欢笑中短暂地沉默,突然间有人说:“林霁?我前两天上班的时候碰见他了来着。” 桌上倏然一静,郑知夏循声望去,是张略显陌生的面孔,大概是他离开的这几年加入的,邓明城倒是发出声好奇的鼻音,问:“你不是在医院上班么?怎么,在产科看见的他?” 立即有人发出默契下流的笑声,郑知夏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听见那人没好气地说:“老子在庆宁上班!” 四周便又是一阵古怪的沉默——庆宁是市内唯一的一家精神科医院。 邓明城的视线在郑知夏平淡的面容上停留片刻,而后笑了声,问:“他去那地方干什么,又有什么慈善项目要接受采访?” “那肯定不是,”那人欲言又止地咳嗽了声,“是路过门诊部的时候,刚好看见他从失眠科的诊室里出来,就他自己在……估计也不是带别人去看病的。” 郑知夏便不可遏制地想到那天送林霁回家时看见的最后一眼——苍白病容让他眼下的青黑和眼珠里的血丝显得并不突兀,他没有多想,此刻才隐约觉出些不对劲。 林霁是什么时候有失眠的毛病的? “嗐,”邓明城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失眠嘛,我们这儿都不少人有这毛病,这年头大家工作压力都大,很正常,很正常。” 郑知夏点点头,说:“也有道理。” 于是话题就此掠过,十点的时候邓明城就起身要走人,全然不顾旁人的嘲笑,郑知夏跟着站起身,笑道:“你们别害他,施嬅发起火来可吓人,连林霁都挨过骂,再晚点回去,他说不准要睡一周的书房。” 第107章 邓明城竟还真的点头应和,忙不迭地溜了出去,郑知夏便也想走,却被周胜轻轻拍了下肩膀。 “虽然我和林霁不太熟,但你应该认识他的那个前未婚妻吧?他们这几年关系挺好的,或许你可以问问她。” 非常合情合理的提议,郑知夏却感受到了错觉般的刺痛在胸口迸发出来,他笑了笑,低声和周胜道谢,周胜则摆了摆手,表示这不算什么,郑知夏和他道别离开,独自走在长长的,奢靡到极点的走廊里,水晶吊灯垂下,暗红地毯向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前方铺陈而去,墙上的美人画像半明半暗,绘出的含笑瞳仁无声地注视着他,有种冰冷的悲悯。 林霁和谁都能做朋友吗? 不管是被拒绝的,还是曾差点喜结连理的。 第60章 “人情” 夏天的尾韵在忙碌中即将结束,郑知夏忙得脚不沾地,直到某天抬头看向窗外时才陡然惊觉天光的暗淡,清晨和夜晚时的凉意也已经十分明显。 林泽躺在他的沙发上打呵欠,问:“你那一桌子的文件,都是这周要弄完的?” “嗯,”郑知夏连抬头都嫌时间紧迫,“进度比我预想中的要快,所以很多东西都得赶着做完,方便获得更多的收益。” “有道理,”林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进展似乎太顺利了点?” 开拓新市场这种事向来艰难,这边被卡完流程后那边也卡一下相关资料的事情着实常见,得花费多少精力乃至于其他的东西全然是个未知数,在郑知夏的设想中,冬天前把这些潜在的问题解决完便已经能算是进展顺利。 但事实是顺利得几乎不可思议。 郑知夏手中的笔微微一滞,而后淡声道:“运气比较好,况且我父亲当年也算是有帮私交不错的老友,即便那么多年没回来,那些叔叔伯伯的也愿意卖我几分薄面。” 林泽长长地嗯了声,似乎是在思考,而后赞同道:“也有道理,毕竟这能算是你的地盘。” “也不是这么算,”郑知夏笑得像是苦中作乐,“真要能那么好,我哪里还需要到处找人攒局。” 只能说有点关系,但不多,有些人物的确还得靠旁人牵桥搭线才能见到。 林泽只能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至少没有天天这样,也算不错了。不过你今晚是不是就有个饭局?” “嗯哼,”郑知夏长长地叹了口气,“希望能早点回家吧。” 但他们都知道不太可能,林泽也跟着叹气,说:“我还是自己先回去吧。” 晚上时郑知夏先将他送回家,而后掉头去了思心斋,包厢里坐得满满当当,大半都是熟悉的面孔,他笑着一一打了招呼,而后在末席坐下,柔和的灯光映亮一桌佳肴,热气腾腾,碗筷旁摆着白瓷茶杯,却不见高脚杯的踪迹。 为首那人姓赵,看起来将近六十,笑起来时眼尾褶皱深深,很和蔼的模样,郑知夏记得他已经退休好几年,但子孙辈都出息,接班接得完美,在各处都说得上话,因此大家都叫他一声赵老。 ——照理来说,这种局他如今是参与不进来的。 思心斋的老板亲自送了酒进来,赵老笑呵呵地抬手示意,说:“我年纪大了,儿子不让我多喝,所以我们今天就开两瓶,想喝的呢自便,不想喝的酒跟我一块喝茶。” 郑知夏愣了瞬,总觉得有些古怪,他跟着喝了几杯,饭局过半时越过宽大的桌面和赵老对上视线,礼貌而不失恭谨地微笑点头。 “是郑渚的儿子吧,”赵老主动点了他的名,“听别人说,你最近做得不错啊。” 郑知夏谦逊一笑,道:“您谬赞了,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 后面的寒暄便合情合理起来,茶又添了几轮,还没到十点的时候饭局便已经结束,他总觉得有些古怪——照理来说不喝得五迷三道是不可能放人的,更不用说一晚上茶喝得比酒还多。 难不成赵老的规矩就是这样? 路过庭院时有凉风送来隐约的说话声,是躲懒的员工在说话: “今晚那桌客人,老板连打听都不许我们打听。” “你刚来没多久所以不知道,我们这儿的有些包间是租出去的,只给一个人用。” “嚯!那不是跟银星传说中的顶层一样?” “虽然是一个路子,但我们绝对正经,你知道那包间是谁租下的吗?姓林,可厉害了……” 郑知夏只觉得心口一空,早秋冰凉的风灌进来,闹出喧嚣的呼哨声,然后又飞快地溜走。 原来是这样。 回家时林泽在厨房鼓捣新的醒酒汤配方,他站在门框边,很沉默地抱着手臂,林泽转过身,鼻子动了动,很奇怪地咦了声。 “你今晚没喝酒吗?” “喝了几杯,”郑知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阿泽,我好像无意间欠了很多要还的人情。” 林泽眨了眨眼,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那请人家吃顿饭?” “一顿的话可能不太够,”郑知夏垂着眼,不知道是在看他还是在走神,“大概要很多很多顿。” 他语气低低,林泽下意识地察觉到不对,于是也和他一起沉默,最后踮脚给了他一个短暂的拥抱。 郑知夏嗓音闷闷:“我不想见他很多次。” 第108章 “那就想想别的办法,”林泽语气轻松,“比如说,当做不知道。” 郑知夏笑了声,说:“嗯,好办法。” 他松开手,林泽笑着对他眨眨眼,问:“所以你还需要喝我的汤吗?” “当然需要,”郑知夏想也不想地回答,“这种局根本吃不饱,我现在真的非常饿。” 但他还是在下一个周末时造访了熟悉的别墅,佣人替他打开门,恭敬道:“太太正在后面的会客室等您呢。” 郑知夏轻车熟路地穿过玄关和客厅,佣人跟在他身后,轻声细语地说:“今天下午茶准备的是蔓越莓司康和开心果甘纳许玛德琳,太太特意让我们多准备些,说是您爱吃。” “有劳了。” 脚步转进会客室内,阳光从落地窗外飘进来,空气中弥漫着黄油与巧克力的甜香,郑知夏在门边站住,先笑着和林夫人打了个招呼,才走过去落座。 “这么客气做什么,”林夫人笑他,“你从小到大什么咋呼样我没见过?现在还讲究起来了。” “那多少得有个大人的样,”郑知夏也应和地微笑,“不然被我妈知道了,指不定又骂我一顿。” 他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色天鹅绒首饰盒,顺着桌面推到林夫人面前:“前两天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看见的,原本是想送给妈妈,她看了眼,说您绝对喜欢,要我一定得亲自送到您手上。” 林夫人打开一看,是枚过于流光溢彩的戒指,鸽血红的宝石在阳光下亮得耀眼,像太阳落下的一滴泪,她掩唇发出声惊叹,抬眼看向郑知夏。 “我可不能收这个。” 以她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枚戒指不是随便出去玩一圈就能买到的,大概是上周那场私人拍卖会中的藏品,她因为陪着丈夫出席一场晚宴没有前往,原本还有些惋惜,如今看见这枚戒指,简直就能算作意外之喜。 可惜实在太贵重。 郑知夏却很轻松地耸了耸肩,说:“那不行,妈妈要求的事情我都得办到,不然她会伤心的,她这几年心情好不容易好了点,你也不忍心她难过的吧?” 借口拙劣得莫名有趣,林夫人不由失笑,轻轻合上首饰盒,说:“看起来我只好收下了。” 总归她今年是要去看宋白露一趟的,到时候送点别的东西正正好。 她亲自抬手给郑知夏倒茶,问:“你这孩子,今天过来不会就是为了送东西的吧?” “怎么会,”郑知夏弯眼微笑时总是很讨长辈喜欢,“主要是好久没过来看您了,前几年在国外是不方便,如今回来了,可不得经常过来陪您聊聊天。” 林夫人唇边的笑意淡去些许,而后很轻地叹了口气。 “林霁要是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他厉害嘛,肯定会比我忙,”郑知夏面不改色地说,“可不得日理万机地赚钱给您养老么。” 哪有母亲不爱听旁人夸赞自己孩子的,林夫人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玩笑般地说:“他要是有你一半会说话,我简直能过上神仙日子。” 郑知夏便又客套了几句,时针指向四点时他识趣地起身告辞,林夫人亲自送他出门,只是刚走到客厅,门就从外面打开,一张与林霁相似的面孔映出眼帘,郑知夏停住脚步,向他微笑问好: “林叔叔。” 林庆生的神情总是显得严肃而冷酷,他对郑知夏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好几年没见你了,是不是长高了点?” “我希望是的,”郑知夏乖乖巧巧地微笑,“您还是和我小时候一样呢,一点都没变过。” “听林霁说,你最近忙活得挺好,”林庆生的话题转换得突兀,“上来跟我喝杯茶?” 即便郑知夏已经喝了一肚子的水,但也还是点了头,跟着他走进书房——这是他在这幢别墅里唯一没有踏足过的地域,桌角燃着线香,略显沉闷的香气钻进鼻腔,林庆生示意他坐下,开口第一句便是:“回来后和林霁见过了吗?” 饶是郑知夏也听说过林家这些年的一些争权夺利的小道消息,他心中警惕,笑意乖巧得恰到好处。 “当然见过了,我们是朋友嘛。” “是么,”林庆生严肃的面容上竟浮出一点很淡的笑意,“你们不是绝交很多年了吗?” 郑知夏愣了瞬,而后笑意不变,道:“那是以前意气用事了,后来想了想,人这一辈子,知己实在难得,何必为了点不值当的事情少个交心的朋友。” 林庆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原来是这样。” 说是请他上来喝茶,实际上连茶具都不见踪影,郑知夏滴水不漏地和他对视,听见他问自己:“林霁这几年差不多每个月都要往国外跑,旁人不知道为什么,我是知道的。” 郑知夏笑了笑,说:“他跟我说过这事的,是我对不起他。” “他自己心甘情愿的事,怨不得你,”林庆生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你一起回来的那个男孩,是新的男朋友吧?” 郑知夏悚然一惊,终于维持不住自己的神情,林庆生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说:“林霁这些年昏了头,我肯定得查查的。” 这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太过明显,郑知夏瞳孔一缩,脊背上都浮出些冷汗,强装镇定地笑了笑。 “他一直都是喜欢姑娘的,您倒也不必太担心,说不定过段时日他自己就想明白了。” 第109章 “我倒希望是这样。” 林庆生的呼吸很沉重,目光中寒意明显,说不清是对谁的不满。 “偏偏他前两天找到我,又是老话重提,说这辈子除了你,再也不会和别的人结婚,我说既然这样他就赶紧退位让贤,他竟然说好!哼,就这股犟劲,也不知道是和谁学的!” 怎么可能?林霁怎么会和家里说这种话? 郑知夏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是苍白的,他指尖颤了颤,却还能冷静地微笑,问林庆生:“所以您是希望,我能劝劝他吗?” 林庆生叹了口气,神色显得很无奈。 “如果不是我实在没办法,也不会希望你能想想办法了。” 郑知夏想,其实到头来,这都是他犯下的弥天大错,林霁何必为了他,放弃原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好。” 他站起身,向林庆生微微鞠躬,他的神色藏在阴影中,全然看不真切,语气却是平静而笃定的。 “我会尽力的。” 作者有话说: 奇怪的助攻出现了 第61章 胆小鬼 烫金的邀请函放在桌上,林泽好奇地看了两眼,念出上面的内容: “游艇晚宴……还有着装要求?” 郑知夏在他身后打量自己的衣柜:“还要带着女伴出席呢,你有兴趣吗?” “怎么,你想让我男扮女装当你的女伴?”林泽玩笑般地说,“我可不同意啊。” 郑知夏回过头,故意将视线长久地落在他脸上,而后一本正经地点头:“也不是不行,去年的春季变装派对上你不就是穿的裙子么,还挺可爱的。” 林泽沉默两秒,脸慢慢涨红了。 “那是和sarah打赌输了才穿的女仆装!” 他视这件事为人生中最难忘的丢脸时刻之一,大概是因为那天在吧台前跌了一跤,而在场的许多人都拥有了他的走光照——大红碎花平角裤,他险些就想抱着炸弹和那一屋子人同归于尽。 郑知夏闷闷地笑,肩膀都在一抽一抽地抖,尽力让自己的道歉看起来很诚恳: “我的错,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其实我是想说,如果你想去的话,我可以托人再弄一张邀请函。” 但林泽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嫌弃地皱了皱鼻子,说:“你知道我向来很讨厌那种场合,所以我决定,那天晚上自己出去玩。” 他说到这,唇边浮出一点纯粹欣喜的笑容:“我在这边交到了一个新朋友,在你原来的大学读书,和他聊天特别有意思!” “是吗?那很好啊,”郑知夏笑着道,“看来我得独自去接受这个折磨了。” 林泽拍了拍他的肩膀,敷衍地表达着自己的同情:“没事的,在这之前你还得烦恼一下,去哪里找个女伴。” 这个倒是简单,郑知夏想,到时候带着助理入场就好了。 电话响起,林泽攥着手机风一般地离开房间,只留下他独自面对那张邀请函,郑知夏垂着眼,手指轻轻拂过那个邀请人的名字。 很有名的运输商独子,每个季度的游艇晚宴都会对受邀者名单进行很严格的斟酌,他最近确实在尝试接触,但也明白希望渺茫。 结果这张邀请函在周一早上轻飘飘地出现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郑知夏收回手,又摁亮了手机,在一众消息底下找到了那个沉寂已久的聊天框,林霁的头像从十多年前开始就没有变过,他点进去,上次聊天是从医院回来后的第二天,林霁和他道谢,他回复了一句很冷淡的“不客气”。 再往上翻,每一次的聊天都是林霁主动寻找的话题,有周末活动的邀约,还有一些日常的寒暄,每条的分寸都恰到好处,是朋友间再正常不过的交流,偏偏郑知夏心知肚明,林霁便也装傻充楞,竟还真的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波澜不惊。 他莫名想起了从前,即便聊天记录早就消失不见,有些场景却还历历在目——好像也是同样的小心翼翼逐字斟酌,生怕让对面的人发现端倪。 十几年的共同轨迹让他们不可避免地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变得相似。 郑知夏犹豫很久,最后只发了一句很简短冷淡的“谢谢”,过了几分钟消息提示音响起,是林霁的回复弹了过来。 “只是小事,”他说,“我和曾凡是朋友,他知道你,” 郑知夏慢慢地打字:“什么时候有空的话,周末一起吃个饭吧。” 林霁回他:“过段时间吧,最近在外面出差,离回去还有段时间。” 郑知夏回了他一个“好”字,而后便再也没有收到别的消息,林霁消失得干脆利落,甚至称得上冷淡,他却直到临睡前都还把手机放在手边,第二天醒来时看着毫无未读消息的锁屏,短暂地发了几分钟的呆。 挺好。 郑知夏扭头进了浴室收拾自己,出来时家里空空荡荡,林泽大概是在楼下晨练,只在桌上留了一份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他吃完后就出门去上班,直到夜色深重时才抬起头,旁人早已走得一干二净,办公室漏出的灯光在宽阔黑暗中显得微不足道,他穿过憧憧黑影,突然想给谁打个电话。 可惜林泽没有接,宋白露也不是适合打扰的对象,而邓明城这个点是众所周知的老婆奴,郑知夏很轻地笑了声,将手机揣回口袋里。 游艇派对定在了周六的晚上,郑知夏带着助理在海边下车,正好是黄昏最浓烈的时刻,天边的玫瑰色晚霞像是未燃尽的一整个夏天,晚风从极遥远的海平线而来,吹动女人火红的裙摆,郑知夏在莫名的熟悉感中停下脚步,而后在慢慢缩短的距离中看清了女人的脸。 第110章 “valina,”他笑着,主动和她打招呼,“好多年不见了,真巧啊。” valina一手拢着鬈曲如海藻的黑色长发,红唇一勾,笑得;连女人都要看痴。 “确实好多年不见了,”她说,“我前两天还想着约你来着,可惜没有联系方式,antares也不肯给我,啧。” 尾音里的不满很明显,郑知夏从善如流地摸出手机,说:“那我们现在加一个?” valina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而后笑眯眯地对他们一摆手,说:“我先上去了,替我向cris问好。” 郑知夏诧异一瞬,目送着她袅娜的背影消失在远方,也带着助理往前走,顺带给林泽发了条消息: “你认识valina?” 林泽不知道在哪里玩,并没有回复,于是他将这件事暂时抛至脑后,登上了那艘停在岸边的邮轮,白色的涂层在黄昏下显出很低调的光泽,甲班上流淌着悠扬的小提琴曲,他混进人群,迅速地找到了这场派对的主人。 曾凡竟真的认识他,隔着人群对他抬手:“来我这儿!” 人群自动让出一条路来,船上的灯在这个时刻亮起,晚风从来鸣笛声,连天色都显得昏暗,郑知夏听见他说:“我一眼就认出你了,和林霁的手机壁纸一模一样。” “他说你是个很要好的朋友,”郑知夏笑得体面,“看来是没骗我的。” 曾凡搭着他的肩坐下,有侍应生端来两杯香槟,郑知夏接过来,和他略一碰杯,发出很清脆的声响。 “那可不要好么,”曾凡笑起来时显得很爽朗,“在国外那会我们隔三差五就要聚一聚,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你了。” 往后寒暄的话在郑知夏脑中过了遍就很快消失,只剩下那句“和他的手机壁纸一模一样”,他在喧嚣笑闹中转头,视线穿过人群,落在已经彻底暗下的天空上。 他见过林霁的手机壁纸,是无意义的一张风景图,雪天的森林,万物寂寥,空旷得仿佛能感受到真实的风雪和寂寥。 是什么时候换掉的? 郑知夏没有再往下想,曾凡牵着他的女友走向泳池旁空出的舞池,音乐欢快地响起,他们拥抱着旋转,很亲昵地接吻,接着便有其他人加入,女人们纷飞的裙摆像绽开的柔软花瓣,又像振翅的蝴蝶。 助理站在他身边,轻声说:“曾先生的助理说,您累了可以去里面的二楼坐着休息,他晚些再和您聊天。” 很明显的暗示,郑知夏本应该感到轻松,但只是飞快地勾了勾嘴角。 “好,我知道了。” 他悄然穿过人群,端着酒杯靠在栏杆边发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靠过来一道穿着红裙的身影。 “我怎么记得,cris前两年就和你分手了,”valina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磁性,像传说中的海妖,“怎么前两天我去找antares签合同的时候,他说你们还是情侣关系?” 郑知夏侧头和她对上视线,笑容看起来很平静:“所以你告诉他了?” valina却笑得乐不可支:“我没事说这个干什么?他当年退婚退得莫名其妙,害得我被daddy骂了好一顿,差点就得被抓回去和不认识的老男人商业联姻,我恨死他了。” 郑知夏很轻地笑了声,问:“那你后来知道他为什么要取消婚约吗?” “怎么会不知道?”valina很不满地看着他,“你这么明知故问就没什么意思了。” 郑知夏张了张嘴,哑然而意外。 “……什么?” 他并非没有理解valina的意思,但在得到确切答案的时候总归是觉得荒谬而难以置信的——林霁怎么可能会做出这么昏头的事? 可valina只是挑着细长的眉看他,神色略显玩味:“原来你不知道啊……没想到antares这人也会有这么一天。” 她说得含糊其次,郑知夏不由追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valina笑得很欢快,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我不告诉你,你自己去问他吧。” 她转身离开,背影十分潇洒,郑知夏追上去,皱着眉语气冷淡:“你前两天见过他?他不是在外面出差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哪有人没事还去打听前未婚夫的生活行程的,”valina说着,随手拿过一杯起泡酒,“但他前两天的确在这边,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一天只睡两个小时。” 郑知夏沉默着,好一会后才说:“他不愿意见我。” valina却笑了,仿佛听见了什么很奇怪的事情。 “他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她的口吻里带着奇怪的怜悯,“但你却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不应该吧?” “或许以前是的,”郑知夏的声音淹没在喧嚣中,“但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人都是会变的。” “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valina的瞳孔很亮,剔透得像镜子,轻而易举地反射出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远处的泳池传来扑通一声响,是一对情侣在欢呼声中跳进水里拥吻。 郑知夏听见她说:“其实你们都是胆小鬼。” 她的视线很快地掠过不远处的船舱,第三层的玻璃窗后坐着一道寂寥的身影,郑知夏没有发现,只注意到她勾起的红唇。 “嘁,”valina再一次转身离开,“无趣的男人们。” 她的身影淹没在人群中,直到派对结束,郑知夏也没能找到她。 第111章 第62章 阴差阳错 星期一的时候,郑知夏开车到了熟悉的大厦楼下,依旧是大差不差的景色,他轻车熟路地穿过大门,敲了敲前台的桌面。 “打扰一下,找你们小林总。” 前台姑娘早已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但还拥有着熟悉的模式化甜美笑容,连嗓音也是一模一样的悦耳。 “请问您有预约吗?” 郑知夏哑然一瞬,不由失笑。 “没有。” 他从前来时哪里有这种事情,林霁给了他门禁权限,直接上顶楼就好,如今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内被拦住的体验还真是头一回,实在算得上新鲜。 不出意外的回复钻进耳中:“不好意思先生,没有预约的话,我这边是不能帮您开门的。” 郑知夏点点头,礼貌一笑:“稍等。” 他摸出手机,在通讯录的某一栏找到个熟悉的名字拨通,十几秒后铃声停止,周皓变得有些陌生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郑少爷?” 郑知夏直戳了当地开口:“我在你们楼下被拦住了,能不能让这位姑娘把我放进去?” 周皓那边却没有多问,只说了句:“好,您稍等。” 电话挂断,前台很快就接到了消息,走出来替他打开门禁,郑知夏对她道了声谢,圆润的眼中含着温和的笑意,他穿着很合身的黑衬衫,面容英俊,英气得恰到好处,轻易就能将旁人惹得脸颊发烫,前台姑娘目送他走进林霁的专属电梯,捂着砰砰挑的心脏回到工位上,发出声很轻的,感叹般的叹息。 看看养眼也足够了。 电梯一路往上,很快就在顶楼停了下来,周皓站在外面等他,郑知夏对他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林霁呢?” 周皓却告诉他:“林总他出差去了,过两周才回来。” 郑知夏嗤地笑了声,眉尾往上挑着,似乎是觉得他的话很荒谬:“他准备一个借口用一辈子吗?” 他说着,抬脚往里面走,周皓也不拦他,只是表情有些无奈:“真的是凑巧了,飞机半个小时前才起飞,我骗您做什么?林总特地嘱咐过的,您要是过来了就直接带您上来,再让底下的人过来和您对接项目。” 郑知夏在那扇熟悉的办公室门前停下脚步,周皓主动帮他打开门,露出空荡荡的偌大房间。 “……考虑得还挺周到,”郑知夏沉默几秒,“他去哪里了?” 周皓为难地说:“这个我不能告诉您。” 郑知夏没答他,迈步走进办公室,四周的陈设几乎没有变动,墙上的挂画是他某年圣诞送给林霁的礼物,而桌上的那方镇纸是他们某次出门时随手买的,周皓跟在他身后,说:“既然都上来了,不如在这坐会,我去给您倒杯茶。” “不用了,我等下就走。” 郑知夏边说着,边当着他的面拿起桌上反扣的相框,周皓很低地咳嗽了声,说:“林总平时不让旁人动这个。” “没关系,”郑知夏似乎笑了声,“我能动。” 周皓也知道,林霁的态度和吩咐向来很清楚,他不至于这么不长眼,试图去阻拦郑知夏的行为。 于是郑知夏在上面看见了十八岁的自己,穿着有点宽大的校服,转头对着镜头比耶大笑,林霁站在他身边,白衬衫金丝边眼睛,微微垂着眼微笑。阳光落在他们的头发上,亮得很通透。 是高三那年的运动会。 他转身准备离开,问:“他什么时候下飞机?” “大概两个小时,”周皓答道,“您有要紧事的话可以给他发消息,飞机上有无线网络。” “不,”郑知夏说,“我等他能接电话了再说。” 周皓亲自送他下楼,郑知夏上了车,却对着日光强烈的街道发了会呆。 从游艇上离开后,他想了很多的事情——valina的话太古怪,他还是产生了探究欲。 为什么一天只睡两个小时?又为什么要用借口躲着他? 连林泽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问了句“是不是人情很难还”,郑知夏只能摇头苦笑,看一眼毫无音讯的手机屏幕。 林霁连他的消息都不回了。 郑知夏收回思绪,很轻地笑了声,自嘲的意味很明显,而后驱车离开。 原来他还是没能全然学会成年人的体面社交。 …… 林霁其实没有看见他的消息,他最近的确很忙,工作能让他暂时忘记很多的事情,甚至连通讯软件都不怎么打开——左右也等不到想看见的消息。 因此在车上接到郑知夏的电话时他还有些意外,以为是接连几天的失眠造成的奇怪幻想,可掌心的震动很真切,他接通电话,很平静地开口:“知夏?有什么事情吗?” 电话那一头的沉默显得有点长久,林霁险些以为是自己这边的信号不好,所幸郑知夏终于开口,说:“周皓说你在外面出差。” “是,”林霁看了眼车窗外荒芜的景色,“你遇上麻烦了?” 郑知夏静默几秒,说:“没有,只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好,现在说吗?” 林霁的语气被电流模糊得很平静,郑知夏无意识地将面前纸张的一角折起又捋平,说:“我前两天遇到了valina,她说你前段时间其实没有出差。” 电话另一端传来声无奈的笑,林霁先道了声歉,然后说:“确实没有,我只是觉得——那顿作为感谢的饭没什么必要。” 第112章 郑知夏又沉默了几秒,问:“为什么?” “怕你误会,”林霁说,“做那些事情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有所亏欠,然后勉强自己再跟我有什么接触,更不用说只是些很小的忙,用不着你报答什么。” 他顿了顿,又说:“母亲收下的那枚戒指很好看,谢谢。” 郑知夏看着窗外灿烂的天色,眼中神色复杂,语气却还是平淡的:“你当年教会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商场上只有利益交换,不存在任何的慈善家。” 林霁便笑了,说:“那是对别人,但也不是慈善。” 后面的话他不需要再说,而郑知夏也无法再接话,他沉默了很久,在另一端的平静中说:“等你回来,还是一起吃顿饭吧,不然的话,我于心不安。” 隐约有声很难过的叹息传进耳里。 “好,”林霁闭了闭眼,下颌微微绷紧,“等我回去先。” 电话挂断,郑知夏对着天光发了很久的呆,也叹了口气。 他总是在做一些明知是错误的事,譬如十几年前难以自控的感情,又譬如今天的这通电话。 二十年过去,林霁依然是他所有的意外。 门被敲响,繁忙的工作打断了他的思绪,新季度开始时总是很忙,林霁出差结束时给他发了条消息,得到了暂时没空的回复,他盯着亮起的手机屏幕勾了勾唇,回道: “没事,那过段时间再说。” 心里却已经把这当成了郑知夏礼貌的拒绝。 ——大概从此以后也就是这样了。 林霁拉开抽屉,最深处躺着一些药片,他边看文件边轻车熟路地剥开锡纸,就着温水吞下它们,而后在药效起来时站起身,走进休息室中闭眼盖上薄毯。 十五分钟后,他睁开眼,白色眼球上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色血丝,周皓带着文件进来,有些担忧。 “我觉得您这个月该早些去国外看医生。” 他原本以为林霁会拒绝这个提议,可对方却点了点头,有些苍白的俊美脸庞上浮出很温和的笑意。 “大概是这样的,你改一下行程吧,辛苦了。” “您客气了。” 周皓点头应下,又告诉他:“郑少爷那边的助理说,他最近出国谈合作了,要半个月后才会回来。” 林霁略微一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去的哪里?” 周皓告诉他一个地名,是在地中海沿岸的某个小国家,有些远,实在没办法顺路,于是林霁没有再说什么,挥手示意他出去忙,周皓帮他关上门,眼中有着很明显的忧愁。 没人比他更明白林霁的身体情况——长期缺少睡眠是会死人的,更不遑论带来的其他一些精神问题,可看了多少的医生,或许开头时能好一点,但不出两个月,总会死灰复燃。 他不知道病因是什么,却真诚地希望林霁好起来。 三天后林霁坐上前往瑞典的飞机,用了一个晚上给随行的周皓倒时差,第二天精神抖擞地走进熟悉的诊室大门,医生早就等候多时,站起身和他握了下手,门扉关闭,周皓坐在冷气充足的白色走廊里打瞌睡。 医生是个有着金棕色卷发的中年男人,他用英语和林霁交流,但除了开头的询问外,很少开口,只是听着林霁陈述: “……他回来这件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帮助,我依然会在入睡后做梦,他走出那扇门,然后我就会惊醒,其实我早就预料到有这种情况出现了。” 他的语气平静到显得无动于衷,仿佛每天贫瘠的几小时,乃至几十分钟的睡眠并非什么会要人命的大事,医生便也平静地点头,给他开了新的药物。 “但是要尽量少吃,”他叮嘱道,“副作用会很大,还有,你得戒酒戒烟,尼古丁会让你更加难以入睡。” 林霁笑了笑,说:“但酒精能让我短暂地获得没有噩梦的睡眠。” 医生摆在桌面上的手机一震,他们很一致地将它忽略掉,继续了这场诊疗,直到几分钟后门突然被敲响,礼貌的,却能听出几分急促,林霁皱了皱眉,心中骤然浮起几分不妙的预感。 “进来。” 周皓神色严肃地站在门边,拧起的眉和有些凌乱的头发显得尤为瞩目,他手里握着依然亮着屏幕的手机,语气沉沉:“地中海沿岸发生了地震,网络和信号中断了。” “我现在暂时还没有联系上郑少爷的助理。” 作者有话说: 不出意外的话晚上还有一章= = 第63章 再会 椅子和地面的刺耳摩擦声响起,林霁脸色苍白,神色却很冷静。 “国内那边也联系不上?” 他说完,转头和医生到道了个歉,而后匆匆往外走去,周皓跟在他身后,几乎是在小跑:“第一时间联系了,那边也在想办法联系郑少爷,如果有消息的话会第一时间同步过来。” “嗯,知道了。” 电梯门打开,周皓喘了口气,说:“因为地震的原因,前往那边的航班已经全部停飞了……” “不是大问题,”林霁的语速有些快,“你去联系陈叔,问他家里的飞机落地瑞典最快需要多久。” 周皓应了声好,却苦于没有信号的电梯拨不出通话,林霁皱了下眉,按下最近的楼层,电梯停下,他大步走出,推开了沉重的消防门,周皓匆匆忙忙地跟在他身后,不由庆幸自己这些年没有放弃过锻炼身体。 第113章 几分钟后他为难地挂断电话,告诉林霁:“那边说……林董今天也有行程,已经走了。” 林霁冷笑一声,没说话。 不用想便知道是得了林庆生的命令。 他从通讯录中找出某个外国号码,等待的几十秒钟内已经回到街上,北欧的阳光冰冷到几乎没有温度,电话接通,他开门见山地说:“我需要借用你的私人飞机,去地中海。” 周皓听不到对面人的声音,同步地给司机打电话,没一会林霁就道了声谢,淡声道:“直接去机场。” “好,”周皓说,“我打电话给酒店,让他们把房间里的行李收拾好寄回国。” 低头的一瞬,余光中落进一只指节苍白的手,周皓愣了愣,不着痕迹地转头打量了下自己老板的脸色,这才发现林霁显得很紧绷的下颌和紧抿的唇角。 “照现在的报道来看,并不是很严重,”他说,“或许等下就能收到消息了。” 林霁很轻地吸了口气,说:“但他在海边。” 周皓也沉默了,而后将语气展现得很肯定:“不到六级的地震会引起海啸的概率非常小。” 林霁勾了勾唇角,似乎是想露出个轻松的笑意,却失败了。 “我觉得也是。” …… 郑知夏站在空地上,仍然心有余悸,远处的楼房坍塌了一半,砖瓦石块散落在地上,尘土在空气中挥之不去,助理站在他身边,对着手机发愁。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信号,我们这儿太偏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大使馆派来的人。” “总会来的,”郑知夏倒是很镇定,“当务之急是找个空旷点的地方吗,万一有余震的话,会很危险。” 他低头看了眼,又说:“你把鞋脱了。” “啊?好。” 助理将尖头高跟鞋踢掉提在手里,郑知夏朝她伸出手,说:“给我。” 她不明所以地照做,郑知夏握着他的鞋,将细高跟卡在路灯柱上掰断了才重新递给她,接着又脱下西装外套,说:“系在腰上挡挡,我们得往山上走。” 他担心前面的路不好走。 所幸此时天气算得上挺好,地中海沿岸的阳光刺眼,他领着助理往前走,绕过乱七八糟的路况,巨大的碎石和裂缝随处可见,他们慢慢地往山上爬,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信号,但不幸的是始终都没有恢复。 大概是这个国家太小,效率实在无法提高。 郑知夏索性不再去看,盘山公路曲曲折折,如今走着不少的人,大家都在往山上走,预防可能会出现的海啸,可前方的人越来越多,助理隐隐有些不安,自言自语般地问:“怎么都堵在这里?” “我去前面看看。” 郑知夏谨慎地挤进人群,周围大多是陌生的语言,但也有少数的几张东方面孔,焦灼而不安地到处张望,嘴里似乎在说着些什么,他走上去寒暄,顺便递出了一只烟,接着就有人告诉他:“地震把前面的路毁了,很大的一条裂缝,上不去了。” 郑知夏心中一紧,往人群外看了眼,平静的海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的波光,不算太近,却也不算很远。 还真是有够倒霉的。 他挤出人群,无奈笑着对助理耸肩,说:“听他们说这边的政府已经在组织救援了,用不了多久就会到。” 助理看起来像稍微松了口气,问他:“我们就在这里等?” “看来只能这样了。” 郑知夏抬头看了眼,山崖陡峭,云层飞快地自远处飘来,阳光顿时暗淡,他心中依旧凝重,又领着助理往来路走了一段,停在了某处坡度相对缓和的地方。 而后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西装外套毫不讲究地铺在地上,喧闹声从远处传来,倒也能减少些恐慌和焦虑,郑知夏站在一边,手指间夹着燃了半截的烟,突然间脚下隐隐颤动,伴随着人群的惊叫声响起。 “是余震!” 他迅速拉起助理往旁边避让,地面的震颤结束后,头顶又传来沉闷的轰鸣。 不好——! 郑知夏抬头看去,阴影如遮天蔽日般袭来,那一瞬间的绝望感熟悉到令他有些失神,仿佛重新回到几年前那个冰冷到连灵魂都有些僵硬的冬天,他躺在自己渐渐变凉的血泊中,隐约间似乎听见了宋白露撕心裂肺的痛哭声。 轰! 撞击声在脚下响起,随之落下的尘土撒了满头满脸,郑知夏咳嗽两声,在好一会后才能睁开眼,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剧烈地喘息,烟从颤抖的指尖跌落。 助理被吓得双腿发软嘴唇苍白,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郑知夏深深吸了口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没事没事,”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我这人运气一向很好,所以我们今天肯定能逢凶化吉。” 助理定定地和他对视着,十几秒后突然浑身一颤,终于喘了口气。 “吓死我了,”她跌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天呐……等我回去,回去之后马上就和我男朋友求婚。” 郑知夏不由失笑,问她:“是不是有点太匆促了?” 他也盘腿坐下,满头满脸都是泥沙,笑容却很明亮,助理也跟着笑起来,语气却很认真。 “不,我刚才以为自己快死了,想的最后一件事居然是出门那天没有多看他一眼。” 第114章 “恋爱脑。” 郑知夏玩笑般地骂了这么一句,思绪却渐渐飘远,直到助理的话钻进耳中,他才骤然回过神。 “那您刚才在想什么?” “想……” 郑知夏卡壳一瞬,又笑了声。 “我在想,前几年出车祸的时候受的伤会不会遭受二次伤害,打钢钉其实还挺痛的。” “您也太乐观了。” 助理的夸赞十分真心诚意,郑知夏摇了摇头,玩笑般地说:“一回生,二回熟嘛。” “那第一次的时候,”助理小心翼翼地问,“会害怕吗?” “当然会,”郑知夏很轻地叹了口气,“那时候动都动不了,除了害怕就是后悔。” 至于后悔的是什么,他没有说,助理也没有再问,他们就这么安静地坐着,直到有人从山下上来,边跑边用英文说:“进城的路被截断了!救援要很晚才到!” 还真是雪上加霜,郑知夏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看来我们得在这过夜了。” 但事实证明人不可能一直倒霉,夜色降临时天幕上终于传来了直升机的动静,喧闹声顿时变大,郑知夏扶着助理站起身,先将她送上了救援飞机。 “有信号后要第一时间和国内联系,”他叮嘱道,“还有国外总部,也得去封邮件。” 助理点头应下,说:“好,您自己小心。” 晚风带着海水的腥味拂来,郑知夏站在夜色中,对着海面上亮起的灯塔又点燃了一支烟,眉目显得很冷峻,下一班救援来得很快,他淡淡地望去,却在看见一张熟悉至极的东方面孔时愣了一瞬,而后瞳孔紧缩,很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地面隐隐地开始震颤,是新的余震,尘土从山崖上滚落,郑知夏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喝止:“你回去!别过来!” 可林霁只是很淡地笑了下,很坚定地朝他奔来,泥沙扑头盖脸地落在他们身上,郑知夏心中一惊,也朝着他跑去,抬脚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大概是在这个地方站太久了。 手腕被握住,林霁的声音藏在直升机和夜风的呼啸中:“先上去!” 他们在夜色中攀升至空中,郑知夏坐在位置上,终于很长地出了口气,他看向对面,林霁的神色中有很明显的后怕,略显凌乱的发上沾了尘土,就这么安静而长久地凝视着他的脸。 安静的喧嚣中,郑知夏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林霁这才像回过神般垂眼,再看向他时已经是平静而稳重的表情:“看到了地震的消息,没联系上你,所以过来一趟,上一架救援的飞机上有你的助理,她说你还没有上来。” 他的话竟然有些无序,郑知夏安静地听完,突然觉得胸口空了一块。 “你从哪里过来的?” 林霁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刚好在欧洲办点事。” 于是郑知夏便确定了他在害怕,他看向外面黑暗的天穹,良久后才说:“还算幸运的,地震的时候我在室外,没有被波及到。” 林霁点点头,说:“那就好。” 往后的路程上只剩下直升机的轰鸣声,郑知夏垂着眼看自己脏兮兮的手指,始终能感觉到林霁强烈的注视,那么沉重,又那么的悄无声息,看得人几乎无法呼吸。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说出那句“其实你不用来的”。 直升机落地,机场里灯火通明,郑知夏站在夜风中回头,注视着林霁跳到地上,朝着自己走来。 他穿着单薄的衬衫和西装裤,在很近的一个位置停下,郑知夏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先看清了那双眼中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valina说林霁一天只睡几个小时。 还有人在精神科医院看见林霁独自从失眠门诊走出来。 他哑然着,喉咙很堵,最后只能发出叹息般的气音,林霁同样没说话,垂着眼长久地跟他对视,远处人声鼎沸,他很慢地附身张手,像是在等待一声必然的拒绝。 但郑知夏只是闭了闭眼,同样张开了手。 他们在异国他乡的深夜中拥抱了很久。 第64章 诘问 灯火通明如白昼的大厅里,郑知夏和林霁靠着墙并肩而立,还是很沉默。 “你怎么过来的?” “私人飞机,”林霁的语气温和而寻常,“托人找了点关系,所以浪费了不少的时间。” 郑知夏知道林庆生拥有一架私人飞机,因此不太意外地点点头,又说:“其实来得挺快的。” 林霁笑了笑,想说点什么,却被小跑过来的周皓打断,他口袋里揣着好不容易弄到的充电宝,刚站住就立即分给了面前的两人,郑知夏道了声谢,话题便也戛然而止。 他们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处理。 手机从重新插上电开机的那一刻就开始震动,未接电话和未读消息挤满了屏幕,公务的私人的,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先回哪条,郑知夏翻到宋白露的聊天框,最新的一通电话显示的时间是三分钟前。 他拨了过去,等待声刚响起便结束,一张憔悴仓皇的脸出现在镜头中,眼角仍有明显湿润的泪痕。 “宝!”宋白露嗓音沙哑,视线很急切地扫过他展露在镜头中的每一寸身体,“你没事吧?” 郑知夏自从上小学四年级后就再也没听见过她用这个称呼来叫自己,因此尽量温和而平静地对她微笑,说:“我能有什么事,就是一直没信号而已。” 第115章 他决口不提期间发生的几次余震和那块险些砸下来的巨大落石,宋白露又细细地打量他一会,终于放下心来。 “过两天回来一趟吧,”她捂着胸口,劫后余生般吐了口气,“或者我回国看看你。” 郑知夏先是乖乖点头应好,而后说:“我回来就好,刚好现在离得近,但是得再过两天了。” 宋白露还想说些什么,视频中却出现了另一道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起来是在哪里遇见过。 “去拿了瓶水,先将就喝点?” 郑知夏愣了瞬,下意识地调整了下手机镜头的角度,说:“好,谢谢。” 林霁的视线和他短暂交汇,似乎什么都没发觉,微不可察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去问问那边的情况。” 郑知夏点点头,目送着他超远处走去,再看向屏幕时宋白露神情复杂,轻声问道:“是林霁吧?” “嗯,”他没有否认,表情却像是有些失神,“我待会看看回家的机票。” 宋白露的叹息很轻,在喧闹的环境中几乎听不太清楚。 “他对你还是这么上心。” 郑知夏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嘴角:“我这边还有些事,等回去了再和你聊。” 于是宋白露嘱咐了几句关切话后将通话挂断,郑知夏转而给林泽打了个电话报平安,接着又一一回复了工作消息和其余的私人问候,再抬头时看见林霁安静地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视线对上之后,他才朝郑知夏走来。 “航班都是直接回国的,”他说,“最早去瑞士的机票在明天下午,不是直飞,需要中转。” “我不是很着急,”郑知夏一错不错地盯着他,“你呢?回国还是继续去出差。” “去瑞典那边,”林霁说得轻描淡写,“还有些事情没结束,刚好能顺路送你一程。” 这未免有些太巧合,郑知夏突然笑了声,问他:“你怎么知道是瑞士?” 林霁愣怔一瞬,唇边也漫出一点很淡的笑意。 “我很久没见过你这么笑了。” 郑知夏和他错开视线,语气又淡了下来——有些欲盖弥彰。 “所以你调查过我。” “抱歉,”林霁的语气听起来很诚恳,“这些年确实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但也是前两个月才知道的,不然的话,我应该会在瑞士和你重逢的。” 郑知夏倒也不太意外,点点头,只说了句:“但我不会愿意看见你。” “我知道,”林霁的笑意略显苦涩,“所以等下送你到瑞士后,我就走了。” 郑知夏转过头,对他挑了挑眉。 “我好像还没有同意这个提议吧?” “总归方便些,”林霁说,“我可以让周皓送你过去。” “不用了。” 郑知夏站直身体,抬手拍了拍身上仍然存在的尘土,听见林霁说:“转机太折腾了,你今天体力和精力都消耗得太大……” 话语在一声很轻的笑中戛然而止,郑知夏看着他,眼神明亮,有很复杂的情绪藏在其中。 “我是说,如果你那时候找到了我,我不会愿意见你。” 林霁以为是自己曲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沉默得犹疑不定,郑知夏却伸出手,轻轻扣住他的手腕,那么温热的触感,却像是再一场的梦。 可他在这几年从没做过美梦。 “不用很着急回去,”郑知夏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找个酒店,你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再出发。” 林霁和他对视着,喉结滚动几下,再开口时嗓音竟有些艰涩。 “不用,飞机上也能休息。” 他眼中血丝显得有些可怖,郑知夏没有坚持,说:“那我们现在走。” “好,”林霁还是那副永远不变的温和笑意,“但是周皓正在安排,我们还得在这里等一会。” 郑知夏点点头,再次沉默下来。 深夜的机场依然喧嚣,沉闷的空气显得有些污浊,周皓始终不见身影,郑知夏垂着眼,地上两道斜长深刻的影并排贴着,比主人更亲密,仿佛还停留在很久远以前的时光中。 “哥,”他突然开口,“我那天去你家,遇见了伯父。” 林霁为这个语气熟悉的旧称呼失神几秒——郑知夏回来后并非没有这么叫过他,可再怎么轻快,再怎么饱含笑意,都还是生疏而客套的。 “嗯,他和你说了什么?” 郑知夏摩挲着口袋里打火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淡淡说:“他告诉我你昏了头,这辈子准备孤独终老。” 林霁笑了声,轻快的,仿佛这只是个不值一提的小事。 “结婚原本也没什么意思,你看他们两个,这辈子因为这段婚姻多出了多少的烦恼。” “你说的对,”郑知夏点头,是很赞同的神情,“但他让我劝劝你,说我和你一直都是最要好的朋友,说的话说不定比他有用。” 林霁笑意一滞,眼中浮出很明显的痛楚,他们实在太了解彼此,以至于他轻而易举地听懂了郑知夏的话外之音。 “所以你找我,是因为这个。” 郑知夏看着他,两手插在兜里,神情十分风轻云淡:“毕竟怎么想都好像是我害了你,总得弥补一下自己造成的后果吧。” 林霁只觉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他攥着手掌,尽量坦然自若地说:“你早就说过的,我们都没有错。” 第116章 “以前确实是这么认为的,”郑知夏感慨般地叹了口气,“理智控制不了的事情用对错划分未免有点荒谬,但前段时间听伯父那么说,却觉得自己带坏了你,明明你是正常人来着。” “同性恋不是不正常。” 林霁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后才说:“喜欢你这件事也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发生的,不管你喜不喜欢我,总有一天我会发现自己的情感,所以你没欠我什么,也没害我怎么样——但至少不要在这件事上劝我。” 郑知夏笑了,问他:“为什么?” “不为什么,”林霁的侧脸透出很明显的冷峻,“别的事情都可以,你不愿意见我我可以不出现,想要我去死的话我也可以现在给自己挑一块墓地,但结婚这件事,至少你不要劝我。” 但郑知夏还是重复道:“哥,为什么?” 林霁终于转头看向他,眼眶很明显地泛红,语速放得很缓慢。 “因为至少现在,我无法不再喜欢你。” 人人都可以劝林霁死心,因为他不会听别人说什么,可郑知夏不行,他不想违背郑知夏的意思,却也做不到这个要求。 如果林霁有天愿意和别人结婚的话,一定是有神明将他的灵魂分成两半,并将带有感情的那一部分率先带去了天国。 或许只是几秒,又或许过了一个世纪般那么久,闷热的空气像个巨大的囚笼,将他们关在这个明亮吵闹的透明框架中。 郑知夏静静地和他对视着,突然说:“那你当年和我说准备跟valina订婚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 原来这是一场迟来的诘问,林霁微微仰着头看向刺眼的顶灯,唇边笑意苦涩。 “那时候我也在想,是不是我做错了,才让你做了些……错事,后来才想明白不是,知夏,从来都是我太一意孤行,以至于让你痛苦。” 所以他不敢再出现在郑知夏的世界里,宁愿销声匿迹,也好过两个人都难受。 郑知夏点点头,说:“跟我猜的差不多。” “所以你还打算劝我吗?” 他的语气甚至有些绝望,郑知夏张了张嘴,无声的叹息先言语一步逸出。 “我从来没想过要劝你,这件事从来都只有你自己能做决定。” 让他劝林霁结婚?这未免太像一个耀武扬威的胜者踩着对手的头颅恶毒地嘲笑。 他看向远处,站直身体对林霁笑了笑,说:“周皓在那边等很久了,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林霁却突然扣住他的手腕,目光切切,藏着隐约的期待和难以置信,连尾音都有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那,你之前找我,是什么意思呢?” 郑知夏只是很轻地笑了声,说:“不是说过了么,请你吃顿饭。” 他抽回手,不紧不慢地朝着远处的周皓走去,仿佛全然没有发觉林霁眼中的失落,脚步声空旷,他站在灯影喧嚣中,转头去看仍未迈开脚步的林霁。 “至于别的——” “你先睡一觉,好好地休息一晚,我们再聊。” 第65章 好梦 郑知夏在看见机组人员的金发碧眼后意识到了什么,林霁坐在他对面打电话,在感受到注视后抬起头,唇边露出一点很温和的笑意,郑知夏看懂了他的眼神,意思是让自己等等。 通话在半分钟后结束,下一次铃声响起,林霁却直接挂断,问:“是饿了吗?” 郑知夏对他摇了摇头,说:“这不是你家的飞机。” “父亲刚好在用,”林霁说得很轻巧,“所以是和在欧洲的一个朋友借的。” 郑知夏笑了下,很短暂,问他:“你怎么在欧洲也有朋友?” “好歹在那边待了几年,”林霁很专注地看着他,“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认识一下。” 他试探得明显,郑知夏却不搭话,只用眼神示意他去看不断亮起的手机屏幕,说:“不用回复吗?” “都是不太着急的东西,”林霁将手机反扣在桌上,“聊会天?” “不了。” 郑知夏拒绝得干脆,他倒也没有被拒绝的失落,只是配合地开始沉默,郑知夏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道:“我在上飞机前说过了,你需要睡一觉。” 林霁听懂了他的意思,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张平静而温和的面容,低声说:“那我现在睡一会,他们在帮你准备餐食,要记得吃。” “好。” 郑知夏注视着他发出最后一条消息,没过多久门被打开,周皓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温水和几个药盒,林霁接过来,当着他的面抠开锡纸,面不改色地将一把药全部倒进嘴里。 “这是什么?” “一些辅助睡眠的药,”林霁语气温和,笑容显得很轻松,“落地的时候记得叫我。” 郑知夏应了声,沉默地看向窗外黑得很浓重的天穹,林霁的呼吸很快就变得悠长而平稳,他眨了眨眼,终于重新看向那张英俊却显得很憔悴的面庞,他的皮肤有些苍白,浓长的睫毛在眼底投出很淡的阴影,以至于那些青黑的颜色显得愈发惹人注目。 门再一次悄然打开,是来送餐的空姐,他竖起手指抵了下唇,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刚走到林霁身边,手腕便被突兀地抓住,郑知夏愣了瞬,垂眼时正好对上林霁黑沉深邃的眼,里面情绪浓烈,重到让他心尖发颤。 第117章 可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他的错觉,林霁眨了下眼,嗓音有些哑。 “你要去哪里?” “去那边吃饭,”郑知夏说,“免得打扰到你休息。” 林霁很慢地松开手,视线定定地落在他脸上,温声道:“就在这里吃吧,不会打扰到我。” 但郑知夏坚持离开,关门前他若有所感地回头,再次对上林霁情绪很平淡的眼睛,而后得到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去吧。” 周皓也在吃东西,看见他出来时站起身打了个招呼,郑知夏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保持了默契的沉默,直到吃得差不多后他才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向周皓。 “他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 “新闻发布的第一时间,”周皓答得很谨慎,“之前您的助理和我约时间的时候对过一次行程。” 郑知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他这次的行程很赶吗?” “没有,只是有一个会议要开。” 和心理医生一对一谈话当然也能算是开会。 即便郑知夏和林霁的关系再亲密,周皓也不可能将过于隐私的事情告诉他——能知道的话林霁自然会开口,不能知道的话他指不定得收拾东西从总助办滚蛋。 果不其然的,郑知夏主动开口:“听说他最近几年的睡眠一直不太好。” 周皓斟酌着道:“是有些失眠的症状,但具体的情况,您得去问林总,毕竟我只是个小助理。” 郑知夏不由失笑一声,说:“那你可是谦虚了,我还没上大学的时候,就知道你了。” 周皓也很客套地笑:“再怎么样,我也不可能知道林总的私事。” 这便是不愿多说的意思了,郑知夏道了声谢,也不再说什么,起身回了前面,视线看向林霁时他脚步一顿,而后神色如常地问:“不休息了吗?” 林霁合上手里的平板,温声道:“刚好有个比较紧迫的文件需要看,你回来得凑巧,我正准备继续休息。” “好,”郑知夏笑了笑,眼神很淡,“我也睡一会。” 他闭上眼,将呼吸放得很平稳,直到对面再次传来林霁微弱和悠长的气息,他悄然睁开眼,安静地注视着林霁微微蹙起的眉,胸膛里仿佛被塞了一团酸涩的棉花。 叹息声悄然在室内散去。 …… 飞机在天色最黑暗的时候落地,瑞士冰冷的空气冻得人喉咙发痒,郑知夏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问林霁:“你准备现在就回去继续开会?” “也不用,”林霁站起身,将臂弯里的灰色大衣递给他,“我先送你回家,周皓在订酒店,修整一晚再回去。” “噢,好。” 郑知夏点点头,想了想又说:“我家附近没有酒店。” “不是很大的问题,”林霁领着他下飞机,“外面冷,你把衣服穿上,不要冻着了。” 郑知夏却看向他身上已经有明显折痕的西装和手工皮鞋,布料柔软的裤脚看起来肮脏而单薄,发梢上蒙着很淡的一层尘土。 “最近的酒店也要一个小时的车程,”他说,“再折腾一下,天都要亮了。” “那也要先送你回家,”林霁的态度很坚持,“这个点不安全。” 郑知夏没忍住,飞快地勾了勾嘴角。 “没有让你现在就走的意思。” 他拉住林霁的手掌,那么冰,指尖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又很快地反握住他,郑知夏抬起头,看清了林霁泛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眼睫。 “我是说,”他很轻地吸了口气,让笑容看起来有种恰到好处的冷淡,“就在我家休息一晚吧,有多的客房。” 林霁闭了闭眼,喉结滚动几番,再开口时嗓音已经哑得不像样。 “好,谢谢你。” 郑知夏捏着一角衣袖,在冷风中很淡地微笑:“不需要和我说谢谢。” 寂寥无人的马路朝夜色深处延展,空洞得像身处寂静的宇宙深处,音响里放着歌,粤语女声的哼唱如隔花看雾的梦,郑知夏听不懂歌词,却有些昏昏欲睡,偏偏林霁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太昭彰,像无中生有的太阳。 “你不再睡会吗?” 林霁在飞机上醒来过很多次,每一段的睡眠都不超过二十分钟,郑知夏坐在他对面看杂志,每次在有所察觉时抬头都能对上林霁犹如还在梦中的眼神,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恍惚与痛楚,看得他也开始胸腔闷闷,眼眶发烫。 林霁笑了笑,说:“已经睡够了,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嗯,”郑知夏没否认,“已经快到家了。” 下车时天上隐约飘起点细密的雨丝,屋子中透出温暖的亮光,窗下的绿叶泛出油亮的光泽,郑知夏按响门铃,很快便听见隐约的脚步声。 “来了。” 门扉打开,宋白露披着厚厚的针织披肩站在玄关的光亮中,很明显的愣了几秒,郑知夏对她弯了弯眼,说:“等了很久吧?” “怎么会,”宋白露给了他一个带有温暖香气的拥抱,“没伤到哪里吧?” 郑知夏乖乖摇头,她这才把视线转向后面的林霁,含着礼貌的笑意微微点头。 “小霁也来啦?好久没看见你了。” “伯母好,”林霁在长辈面前永远都是恭谨的,“叨扰您了。” 第118章 他直觉宋白露看见自己时的那瞬神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可很快就变回了一个和善的邻家长辈,他跟在郑知夏身后进门,周皓适时地提上落地时准备好的礼物。 宋白露掩着嘴唇笑,林霁这才发现郑知夏的那双眼睛随了她的模样。 “来我们家还带什么东西,”她轻轻拍了拍林霁的肩膀,“该是我招待你才对,但家里只有一间能用的客房,我不知道你还带了助理,看来得再花点时间收拾个房间出来。” “没关系的,”林霁笑意温和,“我们睡一个房间就好,大晚上的,您别再折腾了。” “那怎么行呢,”宋白露的话说得很客套,“知夏说你不喜欢和别人睡一个房间。” “都是以前的事了。” 林霁说着,心中的某种怪异感却愈发明显——宋白露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郑知夏又是怎么和她陈述这件事的。 那是很多年以前,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彻夜长谈时的话题,彼时天光熹微,郑知夏的眼睛在黑暗中仍显得明亮而湿润。 他问林霁:“你为什么不然他一起留下来?” 时隔多年,这个“他”林霁已不记得是谁,但当时给出的回答仍历历在目。 “我其实不喜欢和别人分享同一张床或者同一个房间,”他在黑暗中帮郑知夏掖了掖被子,“除了你以外。” 宋白露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吱呀的动静过后,她摁亮了暖色的灯光,侧身让出干净整洁的侧卧。 “那我让知夏去给你再搬一床被子。” 林霁应了声好,楼上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飘近,郑知夏的身影出现在楼梯之间,他不由露出点很明显的笑意。 “还真是巧了,”宋白露也笑,“刚说到你,你就回来了。” 郑知夏便乖巧地弯眼微笑,说:“妈妈你回去睡觉吧,剩下的我来弄就好了。” “好,”宋白露和他们道了声晚安,“早些休息,有什么话明天起来再说。” 郑知夏应了下来,抱着被子对林霁歪了歪头。 “不让我一下吗?” “其实我们可以自己来。” 林霁张开手,示意他把东西交给自己,郑知夏也不推脱,指尖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过,而后一无所知地退后一步,淡声说:“好好休息。” “好,”林霁笑了笑,“你也是。” 郑知夏看了眼周皓,视线很快地回到他身上。 “睡不着的话,床头抽屉里有助眠的香薰,浴室里有毛巾和洗漱用品。” 林霁突然附身,抬手拂过他凌乱的发鬓,一缕尘土遗落在指腹上,他重新站直,温和笑意中藏着很淡的疲倦。 “知夏,”他语气低而温柔,“好好休息,晚安。” 郑知夏在耳廓明显升起的热意中垂眼,也和他说:“晚安。” 要做个长长的好梦。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章= = 第66章 白云苍狗 醒来时窗外下着不大不小的雨,云层很低地挂在远处的屋檐上,暖融融的室内飘着很淡的香薰气味,是广藿和麝香,沉稳而略带一点苦涩。 郑知夏躺在床上,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很久的呆,台灯亮着,微弱而温暖的光仿佛也带着温度,他坐起身,从枕头下摸出手机。 宋白露的消息在最前面:“我去echo家和她一起研究万圣节的庭院装饰了,早餐在厨房里。” 她只字不提林霁,郑知夏便以为对方已经离开,结果趿拉着毛绒拖鞋下楼时客厅隐约传来了点交谈声,再往下走了两步,第一眼便看见了站在沙发边端着茶杯的周皓。 他们在客厅里开视频会议。 周皓抬手和他打招呼,站姿显得很拘谨,而林霁只是很匆促地抬了下眼,笑意在唇边一闪而逝,郑知夏扯了扯自己身上的睡衣,竟然有些难得的尴尬。 ——这是林泽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摇粒绒的白色外套,帽子上缝了两只小狗耳朵,他下楼时嫌头发太乱,顺手就带上了。 未免有些太幼稚。 他抬手想摘,念头刚出又作罢,略微一颔首当做打招呼,而后就绕过沙发,走进了厨房里,锅里盛着犹有热气的粥,金黄的甜蜜颜色,郑知夏看了眼,笑了。 宋白露不知道这种吃法——将鸡蛋打进粥里,再加很多的白砂糖,是他初中住校时和舍友学的,后来又教给了林霁,却总是被说加的糖足够致死量。 但他始终觉得没到这种程度。 尝一口后郑知夏竟然有些怀念,是他最喜欢的甜度,连温度都正正好,他站在厨房里很快地解决完,洗碗时身后光影一暗,是林霁站在门口,眼中神情近乎珍惜,仿佛看一眼便少一眼。 “才早上八点半,”他说,“昨晚睡得不好吗?” 郑知夏手里拿着抹布,指尖被沁得冰凉僵硬,他垂着眼,很平静地说:“睡够了就起来了,你呢?忙着开会?” “对,”林霁连语气都没变过丝毫,“被电话叫醒的,和伯母一起吃了早餐。” 骗人。 郑知夏沉默着将白瓷的碗擦干净放进消毒柜中,才回头看向他,林霁的脸色比起昨晚已经好了许多,眼下青影消去大半,连唇色都红润了不少,他靠在门框上,很坦然地接受郑知夏的打量。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明天再离开。” 第119章 郑知夏的笑声轻到听不见,问他:“你不是日理万机,忙得根本没有私人时间么。” 他的语气那么轻松,好到林霁几乎有些不敢接话,只是和那双圆润含笑的眼对视着,怕是自以为是,怕惊动此刻的光景。 “事情提前处理完了,”他找了个绝对不会出错的理由,“但回国的航班只能买到明天晚上的,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让周皓订酒店。” “不用,住家里就好。” 郑知夏朝外面走去,肩膀和他擦过一瞬 ,毛绒绒的耳朵在帽子上晃来晃去,看得人手痒,林霁低咳一声,说:“但伯母看起来——不是很欢迎我。” 早餐时他和周皓坐在宋白露对面,气氛倒也算热络,只是和他没有半分的关系,周皓被关心得太全面,从薪资待遇到家庭生活,宋白露问得事无巨细,笑眯眯好似慈悲的女神像,而林霁坐在一边默不作声地吃饭,被冷落得开始产生自我怀疑。 ——什么时候得罪的宋白露? 他想不明白,却也没办法问,直到如今得了空能和郑知夏聊天,才能试探地问一句,结果郑知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大概是因为她知道我从前喜欢你。” 林霁只觉得心跳一漏,眼睫很明显地颤了下。 “……什么?” 郑知夏站在柜子前摸出茶叶罐,倒茶的手稳稳当当,语气十分寻常地反问他:“这很奇怪吗?” 林霁站在他身边,难得有些手足无措,伸手给他递水壶,苍白的手看起来很冰凉,连指甲盖都没有多少血色,像无暇的美玉,又像冬至的霜雪。 他似乎做了一会的心理建设,才重新开口问:“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好几年前,”郑知夏没有看他,语气淡淡的,“刚过来没几个月的时候,后来接受了我是个同性恋这件事,就开始催我找个男朋友——我们的邻居就有个同性恋女儿,所以她接受得还蛮快的。” 他说得简略,林霁却下意识觉得绝对不止如此,但郑知夏已经端着茶盘走开,他跟在后面,看见了客厅里显得很忙碌的周皓。 “……” “喝点茶吧,”郑知夏笑着道,“随便坐就好了,不用一直站着。” 周皓咳嗽一声,接过茶杯后跟他到了声谢,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还能不能保住这份金饭碗,他边喝茶边偷觑自己老板的神色,没多久就放下心来。 ——林霁和郑知夏都是很平静的模样,也不知道是认为他没听见,还是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不过以他对林霁的了解,大概率是后者。 周皓喝了两口茶,在满室寂静中站起身,说:“我出去抽根烟。” “好,”郑知夏抬头对他笑了笑,很客气,“不要把烟灰弹到叶子上了。” 他连连应了,忙不迭地出门掏出烟盒跟打火机,对着雨幕很惆怅地吐了个烟圈,而林霁坐在郑知夏对面,手里捧着渐渐变得温热的茶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柔润的釉面。 “你要在这边待几天?” “三天,”郑知夏发现自己今天总是很想笑,“回都回来了,总得好好陪妈妈几天。” 林霁赞同地点点头:“也对。” 他停顿几秒,接着问:“那等你回来后,我们再约那顿饭?” “好,等回去再说。” 谈话再次中止,郑知夏不紧不慢地喝茶,顺便将存留的消息全部回复完,这才在存在感愈发强烈的注视中抬头,说:“其实我和valina见了一面。” “嗯?” 林霁似乎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眉宇显得温柔而真诚:“我和她这些年是有些联系,但大多都只是生意上的往来……” “她说你一天只睡两三个小时。” 郑知夏将语气放得不疾不徐,林霁卡壳一瞬,哑然地勾了勾唇。 “真的只有生意上的往来,至于她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大概是因为我总是在凌晨四五点接到她的消息。” 他顿了顿,再次强调:“工作消息。” 郑知夏略显玩味地看着他,说:“有时候越是反复提起越显得心虚, 哥,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但我从不对你说谎,”林霁眸中神色深深,“知夏,这你是知道的。” 郑知夏沉默几秒,才说:“我确实知道。” 林霁很淡地笑着,问:“那为什么会不相信我喜欢你这件事呢?” 他问起来,郑知夏才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件事,平心而论从小到大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林霁,大概连宋白露都不及林霁的可信度高,唯一的一次怀疑却又根深蒂固,直到现在都还仍旧心存怀疑。 “大概是因为比较重要。” 郑知夏觉得是这个原因,他语气轻轻,视线落在只剩一丝余温的茶水上。 “因为重要,所以需要确认很多次。” “这样么,”林霁不置可否地顺着他的话应下,“也有道理,但我觉得还有别的原因。” “比如?” 郑知夏确实想不出来别的什么原因,林霁却很忧伤地看着他,说:“因为喜欢我这件事让你获得了太多的伤害。” 十三岁的郑知夏看着他和女孩接吻,沉默而一无所知地在他身边站了很多年,而二十二岁的郑知夏坐在昏暗的宴会厅里,看着他和另一个女人交换结婚戒指,而他还试图和郑知夏重修旧好。 第120章 深爱过的人怎么可能还继续当朋友?他轻视郑知夏的喜欢和爱,便也理所应当地失去此生最珍贵的宝物,若非上天垂怜,他连坐在此处都不配。 郑知夏在听见那句话后突然心口一酸,眼眶很快地湿润起来,他沉默着,喉结滚动几番,咽下了舌根微弱的苦意。 “原来是这样。” 他第一反应居然是对林霁弯眼微笑,那么勉强,看得林霁呼吸一窒。 “对不起,”他只能说着徒劳而苍白的话,“过去的那么多年,每一次让你痛苦的事情,都对不起。” 郑知夏深深凝视着他,突然站起来转过身,只留给林霁一道僵硬到有些逞强的背影。 他还是不知道应不应该全然相信林霁的每一句话——只要关于喜欢,关于爱,他就会心痛难耐。 可旧疮疤总是要愈合的,郑知夏的思绪再次飘回好几年前的那场车祸,他躺在冰天雪地中,意识恍惚得几乎要坠进永不结束的纯白梦境中,连耳边宋白露的哭喊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起来。 忽然间哭声一滞,有冰凉的触感落在他的脸侧,是宋白露在竭尽全力地听他微不可察的话语,郑知夏大睁着眼,很艰难地呼吸着。 “……哥。”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宋白露却在几秒后听清了。 “……林霁……哥……” 他反反复复地念着,嘴唇微弱地翕动,宋白露掩着唇,失声痛哭。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死生之际仍念念不忘的,必然是此生最求而不得之痛。 记忆一点点地往后飘去,病房的阳光渐渐充盈起来,某天门被贸然推开,外面探进一张可爱而鲜活的面容。 “你好,我是医院新来的义工cris,你们也可以叫我的中文名,林泽。” 床上的人影动了动,在听见他的名字时枯槁的眼神波动一瞬,竟露出很淡的笑容。 “你好。” 思绪戛然而止,郑知夏抬手拭过眼角,转身凝视着林霁同样泛红的眼。 他的确短暂地放下过,可从来都没有忘记,而痛苦已经远去,如今相信林霁的代价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是再一次的神伤心碎,郑知夏想,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弯着眼,唇角往上扬起。 “没关系。”他语气轻轻,“我原谅你了。” 但也只是原谅而已。 第67章 表现 林霁在人生中很少会产生不敢确定这种情绪。 “所以原谅,是什么意思呢?” 他难得问得谨慎,仿佛这句话连问出口都有些不确定,郑知夏很轻地笑了声,反问他:“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呢?” 林霁不知道,他斟酌着,而后说:“只要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所有选择与决定的权利,他尽数交给郑知夏。 郑知夏眼角的泪痕早已消失,他眼神淡淡,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 “原谅的意思是我们以前的那些事全都一笔勾销,但以后怎么样,是朋友还是别的……不管什么关系,是你该去考虑怎么做的,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原谅只是原谅,而不是和好如初。 “我知道,”林霁笑意温和,藏着几分劫后余生的沉静感,“但是知夏,我会担心你无法接受。” 他脑中有一万种想要尝试让郑知夏重新喜欢上自己的办法,却仍觉得不够慎重,怕分寸不对,怕适得其反。 郑知夏笑了笑,又问他:“你没做过,又怎么知道我无法接受?” 林霁的沉吟显得很郑重,或许过了十几秒,在郑知夏开始无意识地转动外套下摆的纽扣时才重新开口:“那就先和以前一样吧。” 郑知夏莫名地被这句话刺痛了心口。 “所以还是当朋友,”他抿着唇,眼睛仍旧显得湿润,“你以前谈恋爱,和她的相处方式也和我们以前一样吗?” 心脏像是一块被小狗爪子踩过的柔软雪地,林霁很温柔地笑了,说:“那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他朝着郑知夏走了一步,踏进很亲密的距离里,却有留有给郑知夏退后的余地。 “但是知夏,你希望这件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林霁的气息太近,干燥而清爽,郑知夏和他对视着,再一次为那双温柔的眼失神,仿佛眠醉春山,沉于深湖,却很快地清醒。 再开口时他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干涩,喉结仓促滚动一下,垂下眼说:“现在就挺好的。” 林霁笑声闷闷,倏然往后退了点,又变回温和包容的模样。 “好,那就现在。” 中午时宋白露从外面回来,客厅里的黑胶唱片运转着,播放着她收藏的某张粤语唱片,郑知夏坐在沙发上看书,桌上摆着剥了一半的葡萄,正正好摆在郑知夏手边,而林霁的手边是显示着文件的平板,他手上沾着葡萄汁,连看眼屏幕都显得吝啬。 那道女声刚好唱到某句歌词—— “欠缺身份都肯奋身/奋勇替你来做坏人” “我真心/拿来/缓解你心瘾/至少搏到失落感当做配衬” “有福可与你牵手/何苦洒脱做老友” 仿佛有一个世纪未曾看过这幅场景,宋白露很轻地吸了口气,眼眶微涩,轻手轻脚地放下手里的包。 “郑知夏,你的礼貌教养就是让客人给你剥葡萄吃?还是青提?” 第121章 郑知夏抬眼看她,笑容很乖巧地打了声招呼,说:“其实我也说不行的,但是哥说他不算客人,所以很坚持——你要吃点吗?” 林霁便适时地说:“只是顺手的事,您要的话,我再去洗点。” “不用,不用……”宋白露简直有些头晕目眩,“你们自己自己开心就好。” 她眼不见为净,忙不迭地上了楼,郑知夏这才带着微微发烫的耳根看向林霁,说:“我都说了,青提不需要剥皮。” “我知道,”林霁说,“但你不喜欢吃葡萄皮。” “因为你不喜欢,所以这是必要的。” ……天。 郑知夏闭了闭眼,体温突然有点高,他咳嗽一声,让自己重新变得平静而淡然。 “好吧,随便你。” …… 说好的多待一天在晚餐时变成了和郑知夏一起走,宋白露对此没有意见,而周皓的欲言又止在第一时间被林霁眼神镇压。 “反正没有很重要的事情处理,”林霁温声和郑知夏解释,“我攒了很多的年假,区区几天而已,不会影响任何的事情。” 郑知夏点点头,说:“好,那就后天再走。” 宋白露坐在他们对面,笑着道:“那我得好好想想明天做什么吃了。” 她第二天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带了一后备箱的食材,郑知夏淋着小雨去门口提东西,被她不轻不重地拍了下脑袋。 “还敢淋雨,”她不满地嗔怪,“感冒了怎么办?别到时候又喊腿疼。” 郑知夏冲她笑,神情有些像没脑子的傻兮兮大型犬,从她手里接过两个购物袋,说:“没事,就淋一小会。” 头顶落下不轻不重的阴影,宋白露话音一顿,视线越过他往后看,林霁撑着伞对她微笑颔首,说:“您那袋我来提吧。” 他同样穿得单薄,撑着一把长伞,衬衫袖口整齐地往上叠了几折,露出肤色苍白的小臂,表情有种面对长辈时特有的谦逊,宋白露不着痕迹的打量快速而无声地结束,而后笑眯眯地将手里的购物袋递给他。 “那就辛苦一下你们年轻人咯。” 她两手空空地往前走,将郑知夏留在林霁的伞下,拎着购物袋和林霁对视两秒,问:“你怎么出来了?” “看你跑出来的时候没带伞,”林霁被冷风呛得很轻地咳嗽,“但你确定要在这个天气里和我聊天吗?” 他语气轻巧,像是个随口提起的玩笑——事实大概也是如此,郑知夏觉得如果自己想,即便是在南极和企鹅开派对,林霁也可以穿着单衣面不改色地边和企鹅手拉手边和他聊些没营养的废话。 但总归是不好的。 “先回去吧,太冷了,”郑知夏说,“你出来低时候应该穿件外套的。” “那时候是在担心你淋到太多雨。” 门重新合上,室内温暖的空气让冰凉手指有了回温,宋白露正在往门口的衣架上挂自己的大衣,用英文朝楼上喊道:“莉莉,今晚我们吃火锅!” 楼上很快就下来了一位棕头发的中年女人,对着楼下的人们一一打了招呼,就走进厨房开始翻柜子,林霁站在郑知夏旁边,看着他往冰箱里放东西,青绿的蔬菜摆了满满一桌,宋白露端着咖啡路过,声音轻飘飘地钻进耳朵里: “把蜂蜜从冷冻层里拿出来。” 郑知夏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应了声,结果下一秒就将鸡蛋塞进了刚腾出来的空位里。 “……” “要不,”林霁很平静地提议,“我来吧。” 郑知夏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同样很认真地提议:“要不你去客厅坐着吧。” 林霁的存在感太强烈,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往其他的事情上飘,所幸在他提议的事情上林霁从来都不会太坚持己见,因此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去处理下文件。” 周皓忙不迭地抱着平板跟他回了房间,郑知夏的脊背微微一松,很轻地晃了晃脑袋,结果再抬头的时候,就看见宋白露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端着杯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 他站起身,拨弄了下桌上摆得整整齐齐的食材,玩笑般地问:“您又是因为什么站在这儿呢?” 宋白露打量着他的神情,悠悠叹了口气。 “没什么,就是想起平时想叫你下楼帮我搬张桌子都得三推四请的,今天居然能够主动收拾冰箱,所以有点惊讶罢了。” “可能我今天良心发现吧,”郑知夏面不改色,“妈妈都不辞辛苦跑去三十公里外的街上买火锅食材了,我怎么能干坐着等着吃呢?” 宋白露挑了挑细长的眉,长长噢了声。 “我儿子居然那么懂事了啊,”她的笑容有些促狭,像逗弄一个未长大的孩童,“我还以为你是不想和人家说话呢。” “妈妈。”郑知夏很认真地叫了她一声,“有些话要是摆到台面上说,会很不礼貌的。” 回答他的是宋白露乐不可支的笑声。 “好好好,确实是这个道理,那要不——我现在去请他们离开?” “不用,”郑知夏说得一本正经,“赶客人离开是不礼貌的。” 宋白露没有再说什么,眼神里透露出的意思却很明显—— 原来林霁是客人? 母亲总是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当林霁出现在家门口的时候,宋白露就已经意识到了郑知夏的一些想法。 第122章 “好了,”她在郑知夏假装不明白的沉默中结束了这个话题,“剩下的让莉莉来收拾就好,天气冷,你回去把外套穿上,等晚餐准备好了我再上楼叫你。” 郑知夏应了声好,自己算好时间下楼,桌上摆着红白的鸳鸯锅底,香气尚未飘出来,宋白露端着盘子出来,嘴里还在和莉莉聊邻居的八卦,于是他在楼梯口站了会,转而去敲客房的门。 来给他开门的是周皓,隐约有人声从他身后传来,郑知夏放轻嗓音,说:“可以下楼吃饭了。” “好的好的,麻烦您了。” 林霁的身影适时出现,捂着话筒对他说:“可以等我一下吗?” 郑知夏点点头,于是周皓识趣地先下了楼,电话在一分钟后挂断,林霁示意他进来,指向窗边的桌子。 “刚才在里面找到个笔记本,扉页上有你男朋友的名字。” 郑知夏愣了瞬——他终于想起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 “我带回去给他。” 他咳嗽一声,试图忽略掉这个话题,突然身后传来咔哒的声响,是门被合上的声音,他回过头,看见林霁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 “你有男朋友。” 林霁停在咫尺之遥的地方,微微低下头,语气十分的意味深长。 郑知夏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后背莫名一紧,下意识地咽了咽干涩的唇。 “那我是什么?” 林霁的声音轻飘飘钻进耳中。 “一个喜欢你的……好哥哥吗?” 作者有话说: 林霁,好心机绿茶一男的 ps.没有常识性错误哦,林霁去的是瑞典,知夏妈妈定居在瑞士,顺路只是借口而已 第68章 共生 圆谎对郑知夏来说难得显得困难——大概是因为这个谎言被说出口的时候,他就没觉得有需要解释的一天,偏偏此刻房间内温暖静谧,他的后腰抵着坚硬的桌沿,手掌下正好是那本属于林泽的笔记本,而林霁垂着眼,眸色深暗不明,似乎带着隐约的笑意。 郑知夏想,这大概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距离。 但林霁只是搭着桌沿,即便姿势再暧昧,也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不紧不慢地说:“不过我觉得,以知夏你的优良美好品德来看,是绝对做不出什么道德败坏,会被所有人唾弃的事情的,所以——” 他越说越笃定,郑知夏连反驳都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能垂着眼沉默,喉咙一阵阵地发痒,尴尬到想咳嗽。 “他大概是你的前男友。” 结论出现,郑知夏试图挣扎一下:“怎么就一定是前男友了?” “嗯,也有道理,”林霁终于肯和他拉开距离,连神色都显得正经了许多,“也有可能只是普通朋友。” 郑知夏悄然松了口气,语气里有微不可察的心虚:“我们上个月才分的手。” 掌心被笔记本一角膈得闷闷作痛,林霁倏然收回视线,神情是全然的信任。 “原来是这样,”他点了点头,“那是因为什么呢?” 窗外雨水淅沥,林霁的眼也湿润得像是欲雨前的薄雾,语调尾端藏着不易察觉的钩:“和我之前没有分寸的行为有关吗?” 他的愧疚真实得让郑知夏产生一些奇怪的负罪感,视线虚虚地落在手边,轻声说:“不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 他再一次撒谎了,林霁也再一次的没有发现——至少郑知夏是这么觉得的。 “分手的确是cris提的,但原因不是你认为的这个。” 具体因为什么他并没有说的的想法,林霁便也不再追问,毕竟总会有知道的一天,他和郑知夏对视着,手却将那本笔记本不紧不慢地抽出来,不着痕迹地拨到旁边。 “那就好,”他笑了笑,“走吧,下楼吃饭。” 宋白露早已在桌边坐下,热气蒸腾上来,咸香浓郁的气味飘得满客厅都是,锅里已经开始煮东西,蘑菇和菜叶漂浮着,让这个阴雨天都显得鲜活而明快起来。 “叫个人吃饭也要那么久,”宋白露不满地嗔怪,“是不是在上面偷偷抽烟?” “没有,我哪里敢,”郑知夏笑得无奈,“不信的话你自己闻闻。” 他说着,走到宋白露身边弯下腰,又被嫌弃地推开,宋白露摆摆手,说:“闻什么闻,我现在只闻得到火锅味,快坐下开饭了。” “好的妈妈。” 郑知夏语气俏皮,逗得宋白露笑弯了眼,坐下时他下意识往身边看了眼,在对上林霁温和含笑的目光时竟有些奇怪的羞赧,分不清热气到底是不是来源于桌子正中的铁锅。 “我记得,”他清了清嗓子,“你不爱吃蘑菇。” “其实也还好,”林霁接得流畅自然,“你喜欢吃。” 这句话显得没头没尾,郑知夏有些疑惑,直到看见他的筷子夹起一块蘑菇放进碗里,才突然明白了什么。 林霁语气轻轻,笑意始终没有落下过:“其实真的挺好吃的。” 这五年怎么过的呢?林霁其实印象没有太深刻,时光马不停蹄地往前跑,有时候很长,有时候又只是眨眼呼吸的瞬间,大概是因为生活乏善可陈,几乎如同一滩死水,便也没有了计量天数的必要,左不过是周而复始又古井无波的时间变换。 后来的某一天,他在疲于奔波的夜色中打开家门,窗帘挡住伶仃的夜色,他的视线扫过玄关处的挂画,桌上的白瓷花瓶,冰箱里放着三听仅剩的香草味苏打水,打开时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气泡在口腔中炸开,林霁面不改色地在那种略显古怪的甜味中摸出了一盒巧克力。 第123章 其实全都挺好吃的。 后来的尝试便都顺理成章起来,某次路过办公区时他听见两个女员工在讨论彼时某部大火电影的剧情,只言片语落进耳中,却让他脚步一顿。 她们说:“睹物思人这种事,跟对着赛博墓碑哭坟似的,往地上泼杯酒,躺棺材里的人又喝不到,除了感动自己之外没有任何的效果。” “与其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还不如做点能让对方看到的事情。” 林霁的停留让话题戛然而止,他收回视线,在满室寂静中离开,风衣下摆消失在走廊转角,回到办公室后对着桌面刚摆上没多久的相册失神许久。 或许不是睹物思人,而是饮鸩止渴。 一餐火锅吃完,他面不改色地离开餐厅,郑知夏的视线却停留在碗筷上残留的红油上,很轻地皱了下眉,临近睡前他敲开了客房的门,手里拿着药盒,林霁垂眼一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笑了笑。 “我没事,”他说,“但还是谢谢你。” 郑知夏认真地看过他神色如常的脸和红润的唇,很快就确定了他不是在说谎,却有些诧异,他记得有年和一众人出去吃火锅,林霁被溅了些辣油的清汤锅底辣得只吃了两口,走的时候胃里大概都是水。 林霁怎么会不懂他在想什么,笑意温和地主动道:“其实多吃几次也就习惯了。” 大概不是几次。 郑知夏沉默几秒,却只能说:“这个药你先拿着,万一运气不好晚上疼了,多少能有点用。” “好,”林霁没有拒绝,“放心,我有分寸的。” 郑知夏点点头,又没有了能说的话。 “早点休息。” 他的态度略显别扭,林霁的指尖擦过掌心,带来微弱的痒意,细长脖颈间喉结滚动一下,微弱却明显,林霁收回视线,微微一笑。 “好,你也是。” 回到房间后郑知夏坐在床上看书,突然后知后觉地想到很久之前看到的某段科普,具体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但很清晰地想起了那句“辣味其实是一种痛觉”。 于是心脏中又萌生出很微弱的,密密麻麻的刺痛,像是一棵仙人掌在夜里生长。 适应需要多少次的痛苦?十次?二十次? 还是漫长的,以年为单位的计算。 …… 走的时候宋白露亲自送他们到了机场,失去温度的阳光落下,她踮脚和郑知夏拥抱,惋惜地问:“万圣节应该回不来了吧?” “但圣诞应该可以,”郑知夏松开手,很乖地低头让她摸自己的发顶,“我会想你的。” 林霁站在他们身边,沉默得毫无存在感,直到播报声响起,才适时地开口:“我们该进安检了。” 郑知夏这才和宋白露挥手再见,林霁不动声色地开口,问:“落地之后再一起吃顿饭?” “可以,”郑知夏垂着眼,没有拒绝,“你定地方就好。” “要喊上cris吗?” 林霁语气戏谑,调侃的意味很明显,郑知夏侧头看他,勾了勾唇角。 “也可以啊,”他说得很轻快,“反正cris是不会介意的。” 林霁不由失笑——说这个干什么?简直就是自讨苦吃。 “但我会介意,”他说得认真,“知夏,我会吃醋。” 这个词单从林霁口中说出来便已经显得违和,偏偏还又显得像是句即兴的,无伤大雅的说笑,郑知夏难得失语,隔了会才笑着说:“那大概不太好,cris之后都得住在我家离的。” 林霁也笑了笑,眼神暗淡,温和得很安静。 “没关系,”他低声说,“如果是你的选择的话,怎么样我都接受。” 林泽于郑知夏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他能理解,甚至会因此感激,却仍然会因为自己错过的五年感到闷痛。 郑知夏张了张嘴,竟因为这句话感到奇怪的心痛,他垂下眼,有些勉强地勾了勾唇角。 在为了什么难过呢? 他想不明白,所幸已经上了飞机,他顺理成章地结束了话题,带上眼罩开始补觉,直到落地时都还兴致不高,林霁在他身边打电话,匆促的语速隐隐约约传过来,郑知夏看向远处,一个抱着玩偶小熊的女孩坐在父亲肩上,很不开心地撅着嘴。 “我不要新的小熊!小维会觉得我是不喜欢它了才买新的小熊的!” 男人的笑声很善意,是对天真童言的包容:“对,你说的有道理,小维会嫉妒新小熊的。嫉妒的英文单词是什么呀?” “jealous!” 女孩清脆的嗓音遥遥传来,郑知夏愣了瞬,侧头看向林霁。 他好像明白自己在难过什么了。 有人说爱是包容,是默许,是接受一切,是给予对方最大的自由,但郑知夏觉得这不应该包括对变成朋友的前任的宽容。 爱再包容,也是自私的,就像当年他微笑着给林霁送上订婚祝福,却也在更早的时候扯着十八岁林霁的衣袖说了句早恋影响学习, 他会嫉妒valina,会嫉妒那个已经不记得名字的女孩。 爱与嫉妒本就是共生的。 第69章 覆水 林泽在家中等他,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奶油鸭和甜丝丝的热红酒,橙子和苹果已经煮到变色,连空气都显得温暖,桌沿甚至还摆了几听结了白霜的啤酒。 第124章 “你看,我估计得刚刚好,”林泽示意他往桌上看,“刚准备完你就回来了!” 郑知夏和他拥抱了一下,礼貌的,每一处躯体都亲昵得恰到好处。 “闻起来就很好吃,是为了庆祝我福大命大再一次死里逃生吗?” 林泽神神秘秘地笑了声,哼哼的,像一只可可爱爱的小香猪。 “不止噢,我可是听说了的,林霁直接借了架飞机跑去接你了。” 郑知夏不禁失笑,将风衣外套挂在门边,重新看向他时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庆祝你年轻时很喜欢的人其实也喜欢你啊,”林泽说得很理所当然,“这怎么就不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好像也有道理。” 郑知夏轻而易举地接受了这个理由,带着唇边温和的笑意被他拉到桌边坐下,林泽重新进了厨房,再出来时端着一个小小的白瓷盘,精致的巧克力蛋糕陈列在正中,最顶上摆了一块小熊造型的饼干。 “当当!是你说过最好吃的巧克力蛋糕!” 郑知夏看着他的笑容,心脏很轻易地被那种纯粹的快乐融化,他笑着将盘子放到一边,说:“看起来比上次做的要更好看更好吃。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应该最后再吃它?” “对哦,”林泽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光想着让你欣赏一下我这次完美的厨艺了。” 他们将巧克力放到一边,热红酒全进了林泽的肚子里,等饭菜落肚一半时,那座由冰啤酒摞起的易拉罐小山也见了底,很微弱的醉意在大脑中酝酿,郑知夏放下筷子,很平静地说:“我带林霁回了趟家。” 林泽却是不太意外的神情,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对他点头:“其实你妈妈和我说过了噢,她还问我是不是真的不打算和你复合了。” 郑知夏哑然一瞬,捏得易拉罐咔哒响了声,失笑道:“她怎么还会问这个?” “大概是因为她真的觉得林霁不是什么好的恋爱对象吧,”林泽的声音有些含糊,“比如看起来就很直男什么的……担心你被欺骗感情。” 他喝完最后的一点啤酒,神色随意地问林泽:“你也这么觉得吗?” 林泽先是点头,而后又说:“但感情的事嘛,我怎么觉得大概率都是假的,因为只有你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但他也有可能骗我,”郑知夏说,“或者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假的。” 林泽却撇了撇嘴:“怎么可能呢?感情是很纯粹的东西,喜不喜欢,看多了做多了,总会知道的,知夏,心是不会自欺欺人的。” 明亮灯光从头顶落下,让郑知夏联想到空旷巨大的舞台,猩红幕布早已在他未准备好时扯开,而剧本还在中途出了差错,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华灯簇拥中,往哪里看都是全然找不到目标的纯白之境。 他笑着,眉眼弯弯,嘴唇红润,温和情态是某种内敛而轻松的独特气质。 “所以你当时提出要分手,是因为感受到我不喜欢你吗?” “不不不,我能确信你绝对是喜欢我的,”林泽说起这件事时总是笃定的,“我是因为感受到你的喜欢才跟你在一起的,但是后来我才发现,原来在我之前,你曾有过更深爱的人,你知道的,我什么都只要最好最独一无二的。” 可郑知夏最好的爱,最热烈最纯粹的情感早已给了另外的一个人。 “我明白了。” 他放下空掉的易拉罐,话题也随之终止,残局结束,他们共同分享了那块巧克力蛋糕,苦厚的醇香在舌尖化开,浓得林泽微微皱眉。 “我还是不明白你对这种苦味的喜欢。” 郑知夏舔了舔嘴唇,融化的奶油有着很明显的回甘,沉而腻,像一团挣脱不能的深深水潭,他笑了下,眼睫在脸上投出细密的阴影。 “喜欢哪有什么原因,我从吃到人生中的第一块巧克力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了。” 本能是无法更改的。 …… 周五晚上助理敲开办公室的门,告诉郑知夏门口外面有人在等,郑知夏抬起头,眼中有着专注工作太久后对外物的冷淡与漠然。 “公事还是私事?” 这个点员工早已下班,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狂还跟着他一起熬,从前倒也不是没有合作方的工作狂在这个点拜访,但这一次,他直觉并不是什么正事。 助理也不出所料地告诉他:“是林总,但没说是公事还是私事。” “行,让他在外面稍等我五分钟。” 郑知夏揉了揉胀痛的眉心,眼眶都已经有些干涩,桌面上堆的文件好像根本没下去过,他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舒了口气,强迫地让大脑空白了五分钟作为休息。 林霁在隔壁的休息室等他,同样是满室的寂寥冷光,林霁和助理相对而坐,桌上摆着装了热茶的纸杯,郑知夏站在门口听了会,是在讲前不久的那场地震。 “其实老板是说要给我放假的,但我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就浑身难受。” 林霁的笑声很轻地飘出来:“你老板也是个工作狂。” “可不是嘛,效率高得可怕。” “他一直都这样,做什么都很专注,一定要做到最好。” 他推门而入,打断了这个话题,林霁的视线温和地望过来,像一场湿润的雨,唇边也渐渐生出笑意。 第125章 “忙完了?” “嗯,”郑知夏微微颔首,是很克制生疏的寒暄,“怎么过来了?” “一周没看见你了,”林霁说得坦荡,“忙完的时候突然很想见你一面,就过来了。” 反倒是郑知夏为这暧昧得太明显的话感到某种奇怪的羞耻——对两个男性来说这句话已经有些暧昧,轻易就能联想到一些情感方面的猜测。 助理是聪明人,在他看过来时站起身安静地点了下头,沿着墙边走了出去,郑知夏却没坐下,笑着问了句:“只是见一面?” 他怎么会不知道林霁的算盘,何况林霁向来坦诚,这只能算是你情我愿的阳谋。 林霁站起身,身影似乎又瘦削了几分,他走过来,依旧是有些亲昵的距离,端出一点温温和和的笑,问:“八点了,饿不饿?” 真是毫无新意的说辞,郑知夏笑了声,却还是应了声好,离开时大手一挥让剩下的工作狂全部回家,欢呼声中有人笑着说了句百年好合,立即便收获了各色的怪异视线。 “说错了,哈哈,”那人尴尬地挠了挠脑袋,“工作久了脑子抽风,抱歉,抱歉。” 郑知夏仍是笑着的,语气和煦:“那就更该回去休息了。” 只是转身离开时视线和沉默不语的林霁短暂交错,竟然有种被湿润藤蔓温柔缠住的感觉,那么温柔,又那么的难以挣脱。 百年好合是个很好的词,但他觉得应该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维度里。 电梯下到车库里,林霁打开车门,黑色真皮的座椅上摆着犹沾露水的花束,粉蓝颜色的绣球,开得正是最热烈的时候,郑知夏垂眼看了会,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林霁回来时,自己也曾在花店买过一捧绣球。 “送你的。” 林霁的胸膛若有似无地贴上他的后背,郑知夏弯腰捧起那束花,水珠滚落在指尖,洇开微弱的一片冰凉。 “谢谢。” 他很淡地笑了下,想起那年早晨林霁在校服外套中藏的一枝玫瑰,风吹鼓下摆,他为此嘲笑了林霁一天。 原来不是嘲笑,是羡慕。 花被放去后座,晚餐同样是早就准备好的,刚坐下就被端上来,汤炖得金黄粘稠,喝一口连嘴唇都像是要黏住,郑知夏默不作声地夹菜,没过多久便伸过来一只手,将他面前那盘青菜端到旁边,又推过来一盘色泽浓烈的烧肉。 “光吃菜不会饱的,”林霁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吃点别的。” 郑知夏点点头,总觉得从他眼中看见了些忧伤的意味,中途抬眼看过去,林霁盘中不见有多少东西,搭在桌上的手修长宽厚,浮着很明显的血管脉络,很有节奏地敲击着,再往上看,便对上了林霁专注黝黑的瞳仁。 “怎么了?” 他故作镇定地询问,林霁笑着摇头,说:“没有,只是觉得你好像不太开心。” “没有,”郑知夏粉饰太平时总是很轻易,“大概只是最近的工作量太大。” “那应该休息一下,”林霁说,“或许可以在周末出门走走。” “和你一起吗?” 他问得像是个玩笑,林霁点头时却很认真地问:“你愿意吗?” “到时候看看吧。” 郑知夏放下碗筷,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嘴,林霁看了眼腕表,问:“不再多吃点吗?” “要回家了,”他垂着眼,语气平静,“你也早些回去休息。” 林霁还是用叹息般的语气应了声好,说:“我送你回去。” 坐上车后郑知夏回头看了眼那捧躺在后座的绣球花,前方红灯亮起,林霁踩下刹车,大厦上的霓虹流光溢彩,映亮他清冷伶仃的侧脸。 “明明你已经原谅了我,可有时候我却觉得离你更远了。” 郑知夏转头看着他,嘴唇动了动。 “没有,”他笑了笑,夜色遮掩住勉强,“和以前一样的。” 林霁也勾了勾唇角,嗓音轻而哑。 “破镜重圆的故事那么多,为什么我们不行呢?” 郑知夏侧头靠在窗上,冰凉的气息钻进皮肤,漫长的红灯转绿,他终于开口。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破镜重圆,也没有什么覆水难收,我只是在想,喜欢你这件事似乎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就连你上一次非常喜欢谁,同样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再喜欢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问题要一点一点解决! 第70章 等待 “我大概需要很多的时间。” 郑知夏的结论在车停下时得出,他明明说得很平静,薄眼皮却泛着浅淡的红,任何人想淌过时间的河,总是不可避免地会留下伤痕与旧疮疤,所幸他已经上岸,便也算不上太疼。 车门仍旧锁着,林霁解开安全带,一只手很紧地抓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浮起,指甲盖显得很苍白。 “我不怕等待,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总有能解决的一天。” 郑知夏笑了下——那大概能算是笑,勾起的唇角弧度微弱,窗外各色变换的灯影在他脸上留下粉墨浓重的色,虚拟大过真实,仿佛精神病人失常前最后的臆想。 “可是哥,我觉得人这一生最有勇气去爱的时候也就那么点年少轻狂的时光,因为觉得人生还长,什么都可以失去,什么都总有再回来的一天,也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连世界运行的规则都没摸到,就要给别人许诺永远。” 第126章 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角,等变成大人,灵魂和思想都已经成熟,才会明白自己其实做不到任何的事情。 谁能和时间对抗?谁能和善变的人性和世界对抗? 林霁眸色暗暗,承诺的话已到嘴边,却怎样措辞都显得空泛,他知道这是郑知夏的退缩,却在因这退缩感到很闷的阵痛。 是什么让你开始害怕无常的世界,又是什么让你觉得爱是手中无法握紧的利刃? “我不这么觉得,”他最后只能这么说,“年轻时候才什么都做不到,至于现在,只要愿意——” 话音在此处停顿,林霁笑了笑,竟有些哽咽。 “只要你愿意。” 郑知夏望向窗外,眼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润,他明明还有很多话想告诉林霁,最后却只是说:“我该回家了。” 门锁却没有打开,林霁的气息从旁边靠近,在逼仄的空间中显得存在感尤为强烈,他垂眼看着郑知夏,一只手掌正好挡在开关前。 “爱不止需要勇气,知夏。只有勇气的行为是一种鲁莽,不计后果,不去考虑对方的感受,不去考虑以后怎么样,你却觉得这是最真实最纯粹的爱吗?” “感情这种事本来就不是理智的,”郑知夏很淡地笑了下,“喜欢的时候不会想别的,只会觉得什么理由都不足以让自己不爱,能理智分析的,真的是真心吗?” 林霁却告诉他:“真心也是在反复思考后才确定的,第一时间的想法可能只是冲动,而非真正想要的。” 郑知夏点点头,是觉得他的话有道理的意思,林霁很轻地吸气,难过的情绪如潮水般溢出来。 “我很想做一些你应该会拒绝的事情。” 郑知夏很缓慢地眨了下眼,像是在走神,又像是某种隐晦的默许,于是林霁俯下身,拥抱着他温热的躯体,嘴唇贴在柔软的耳根上,是个非常明显的吻。 “知夏,你明明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真心。” …… 林泽关上门,提着袋子走进厨房,有些奇怪。 “你今天不是只买了一次东西吗?我怎么记得没买水果和零食。” “别人送的,”郑知夏说,“应该有芒果在里面,你找找。” “噢——”林泽尾音拖得很长,“林霁送的?” “嗯。” 郑知夏答得坦荡,林泽便有些索然无味,嘟囔着问他:“人家天天给你投喂,怎么连门都不给进。” “因为不熟。” 这话说出口时他自己都笑了声,摇着头在林泽的大笑声中找补:“只是说现在还没熟到这种地步,而且他也不会提出这种要求的。” 林霁总是太有分寸,绅士得太完美,反而更有距离感。 林泽却感叹道:“那他真的很好诶。” 郑知夏觉得奇怪,便也这么问了:“为什么?” “因为就算再喜欢,也知道要尊重对方的意愿啊,”林泽站在他身边很仔细地削芒果,“有些人就是不懂这个道理的,不管是追求人还是谈恋爱,都要求对方顺着自己来,而不是照着对方的节奏走。” 郑知夏想了想,说:“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他的行为太……没有目的性,”郑知夏似乎是在斟酌着措辞,语速显得有些慢,“追求谁,为的是让对方和自己在一起,但他给我的感觉是,我同不同意都可以。” 林霁似乎并没有他所说的那般在意,那般喜欢。 “那你就去问问他咯。” 林泽将一块芒果塞进他嘴里,甜蜜湿润的汁水在舌尖漫开,郑知夏听见他说:“在感情这件事上,所有人都不能当胆小鬼的。” 郑知夏却有些哑然——他第一次听见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以前可是我追的你诶,”林泽说,“我当时是什么样的,你学习一下说不定会是好事呢。” 郑知夏却长久地沉默了,水流声响起,他机械化地准备着午餐要用的食材,思绪飘向了和林泽刚认识的时候。 他当时想的是,这个男孩好像某些时候的自己,同样的坦荡,同样的热烈,合拍到像天生一对。 可事到如今林泽却说他是胆小鬼。 “或许吧,”他语气轻轻,“但我觉得应该换个词,比如说,慎重。” 因为重要而不敢确定,所以畏首畏尾,进退失距。 林泽撇了撇嘴,说:“慎重才更需要去确定啊,不沟通,怎么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郑知夏沉默着,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话题就此搁置,下午时林泽从房间里出来,客厅和书房都空空荡荡,看不见第二个人的踪影,他对着满室昏黄明光,叹了口多愁善感的气。 …… 郑知夏下了车,前台仍旧是上次来时的那张面孔,他走近敲了敲桌面,刚开口打了个招呼,就收获了一个异常甜美的笑容。 “您稍等,我这边联系一下周助。” 她边说边刷开门禁,流畅得让郑知夏感到久违的熟悉感,电梯上行,周皓等在门口,身后是显而易见的忙乱场景,女孩们的高跟鞋哒哒作响,电话在遥远处不停地响着,周皓手里握着嗡嗡响的手机,很歉然地对他点点头。 “林总在办公室里,您直接进去就好。” 郑知夏却有些踌躇:“我还是改天再过来吧。” 第127章 “林总不忙,”周皓的语速有些快,却很诚恳,“我们忙是刚挨了他的批,您现在进去,说不定能救我们一命。” 郑知夏仍旧有些将信将疑,周皓却已经领着他往前走,只是没几秒就被旁人叫住,只能歉然地点点头,说:“还是您知道的那个办公室。” 郑知夏笑着应了声,说:“没事,你去忙。” 他继续往前走,路过行色匆匆却妆容齐整的女孩,敲响了尽头的那扇大门,里面没有传来回应,他等待了一会,又敲了三下。 房间内依旧安静,郑知夏推开门,窗明几净中看不见林霁的身影,桌上放着摊开的文件和没有盖上的港币,他站在桌前环顾一圈,循着记忆推开了半掩着的休息室门,光线昏暗中隐约能看见床上侧躺的人影,似乎是听见了微弱的动静,朝着他睁开眼,而后很平静地笑了笑。 “过来。” 他的嗓音很哑,像藏着细小的钩,黑沉的眸半阖着,显得肤色苍白到有些触目惊心,一线明光从未拉严的窗帘间漏下,正好落在他的脸上,郑知夏看清了他眼中的血丝和眼底的明显青黑,竟有些恍惚。 咔哒。 门悄然关闭,鬼使神差的,他迈开脚步,很慢地朝林霁走去。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1w海星的加更! 第71章 剩下的 “怎么这个点在睡觉。” 郑知夏听见自己很轻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他站在窗前,垂着头和林霁对视,细长脖颈显出温驯的气质,像是被驯服到一半的犬类,薄而紧绷的肌肤下潜藏着随时会弹跳开保持距离的力量。 林霁看着他,视线有些涣散,似乎处还在刚睡醒的朦胧与恍惚之中。 “中午没有吃药,”他说得模棱两可,“但现在忙完了。” “所以你现在只有吃了药才能睡着。” 郑知夏问得笃定,却只得到林霁专注到有些灼热的注视,薄被中伸出一只微凉的手掌,很轻地扣住他的手腕,带着往下坠的,很轻的力。 “为什么不过来?” “什么?”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某种怪异之处——林霁并没有坐起来的意思,这种堪称不礼貌的行为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郑知夏细细地端详他的神情,从微敛的眉看到幽深的眼,微微抿起的唇同样是苍白的,透出几分神志不清的茫然,他看得专注,便不自觉地往下俯身,呼吸很轻地落在林霁脸上,像一片片落下的羽毛,微弱痒意直直搔在心上。 “知夏。” 林霁叫了声他的名字,很哑,似乎藏着别的意味,郑知夏嗯了声,手臂上倏然传来一股巨力,他不可避免地跌倒在林霁身上,手臂挨着手臂,胸膛贴着胸膛,心跳声透过胸腔传来,一声声如同闷闷的鼓声,震得他诧异地睁大眼,一只手虚虚地按在林霁肩上,刚想要远离,后腰上便搭上了另一只手掌。 “你又要走吗?” 郑知夏动了动唇,脑中有些空白。 “你……”他想了想,也没找出合适的措辞,“你醒了吗?” “没有。” 林霁这会又显得很清醒,郑知夏已经分辨不清,唯有纠缠的呼吸存在感愈发强烈,他下意识地咽了下干涩的喉咙,薄薄的皮肤下那点凸起滚动一下,白得太惹人注目,林霁目光低垂,舔了舔唇。 莫名的危险预感在郑知夏心头浮现,他再一次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压抑的,充斥着混沌而莫名气氛的房间,偏偏刚直起身,后腰就被很用力地按了一下。 “……哥!” 他跌落得有些狼狈,整个人都趴在林霁的胸膛上,铺天盖地都是陌生又熟悉的干净气息,白衬衫上残留着很淡的苦涩香水味,让人想起潮湿的雨水,林霁的禁锢算不上温和,因此郑知夏终于确认他如今并不清醒,他很轻地吸了口气,在喧嚣的心跳声中避开林霁存在感强烈的视线。 “你如果没醒的话,为什么会看到我呢?” “醒的时候才会看不到你,”林霁嗓音低哑,“你不愿意见我。” 他似乎处在某种恍惚又清醒的状态之中,郑知夏看向窗边的矮桌,玻璃杯里是半杯冷掉的水,锡纸药板放在一旁,好几片叠在一起,花花绿绿,都已用完了大半。 “所以你才要吃药吗?”他闭了闭眼,“因为我。” 林霁动了动,像是想坐起身,又像是在顾及什么般很小心地僵住。 “不是因为你,”他的尾音有种暧昧而低哑的含糊,“只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怎么能拒绝多看你一眼……” 扣住手腕的那只温热手腕顺着手臂一点点往上摩挲,微微粗粝的指腹在颈侧停留一瞬,又继续往上,扣住线条流利的下颌,卡住的力道不轻不重。 郑知夏难以遏制地哆嗦了一下,感觉到某种被危险性动物作为食物盯上的威胁感。 “你……清醒一下。” 他将脖颈往后仰,形成一条修长紧绷的漂亮弧度,喉结很明显地颤抖滚动着,连呼吸都显得凌乱,林霁很轻地笑了声,突然揽着他坐起身。 “梦里需要什么清醒?”他嗓音低哑,欲望如一波波扑上岸的黑色海潮,“清醒了,你就会不见的。” 郑知夏眼波颤抖,呼吸又急又短地扑在他的脸上,林霁笑了声,唇便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 第128章 “——!” 柔软的触感落在唇角,郑知夏近乎仓皇地别过脸,终于挣脱了让下颌骨都隐隐作痛的桎梏,林霁的闷哼声很明显,他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往门边跑,可才没走几步,便又被圈进一个温暖胸膛中。 “别走!” 林霁语气惊惧,尾音有些破碎,郑知夏心头一震,在脖间的滚烫湿意中僵硬着,脑中是空茫茫的白。 为什么会哭? 他张了张嘴,腰间却倏然一松,熟悉的气息远去,随之替代的是沙哑的两声咳嗽,只那么两声,他的脊背便再次僵硬了。 ——林霁真正地醒了过来。 郑知夏失去了转身的力气,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怯懦地等着另一个人的开场白,即使他已经猜到那句话会是什么。 “抱歉。” 林霁的声音有点遥远,郑知夏攥着手掌,还是转过身,一双赤红的眼映入视线,与此共生的是明显痛苦而忏悔的神情。 “吓到你了,”林霁的笑容十分牵强,“我不是……” “不是想和我有肢体接触?” 林霁沉默着,想否认,却太违心,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荒谬。 “至少不是在你不愿意的时候。”他只能这么说。 郑知夏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想笑,却没什么情绪,那句话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反而感到了久违的坦荡,大概还是万事开头难的道理,他很轻地吸了口气,抱着手臂,仿佛有错觉般的温度残留在那块皮肤上。 “我们大概需要好好谈谈。” “好,”林霁不会拒绝他的任何要求,“能等我一下吗?” 郑知夏点了下头,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 “我出去等你。” “不用,”林霁笑了笑,脸色重新变得苍白,“我只是去洗把脸——可以就在这个房间里等我吗?” “我不会走,”郑知夏别过脸,看向那线明亮的光阴,“你放心。” “好。” 林霁终于去了盥洗室,水流声响起,又很快地停下,再出来时他的额发微微湿润,领口的扣子重新变得一丝不苟,语气温和地问他:“去楼下喝杯咖啡?” 郑知夏却拒绝了:“人太多。” 这便是要聊重要话题的意思,林霁倒也不算意外——事实上此时此刻能让他感到恐慌无措的时间大概已经不存在了,最冒犯的事情已经发生,他开始想办法道歉并寻求郑知夏的原谅。 “那就你挑一个合适的地方,”他说,“我这边可能会有人来打扰。” 郑知夏思考了一会,说:“去我家吧,cris不在。” 他说完,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听起来像是某种隐秘的幽会,可林霁却笑了笑,是那种谨慎表达的对意外之喜的快乐。 “好,就听你的。” 于是他和郑知夏光明正大地翘班,周皓在忙乱间抬头,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 身边的人神色为难,问他:“周助,下午的会……?” “先往明天推吧。” …… 林霁在跨进门时产生了种时隔多年的恍惚感,上次来时他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情关注除了郑知夏外的任何事物,如今视线扫过每一处角落,才发现和曾经一模一样,角落的花瓶和他家中摆的是一对,墙上的挂画则是某年的圣诞礼物。 “随便坐,”郑知夏的语气还是淡淡的,“还是喝茶?” “嗯,”林霁对他笑了笑,“我可以自己来的。” 但郑知夏只是转身进了厨房,窗外是开始西斜的金色日光,树上有最后的一点浓绿,夏季再次悄然走到尾声,再出来时他手中端着茶盘,清香散出,像将落未落的春雨。 郑知夏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你的失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只是精神压力太大,”林霁轻描淡写地和他解释,“再加上睡眠质量不好,容易惊醒,其实并不算很大的问题。” “但你今天的状态不像单纯的失眠,”郑知夏的表情很淡,有种微弱的冷意,“更像癔症吧。” “这个真不至于,”林霁就差举手发誓,“我只是每次都会梦见你,今天又不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才——” 他很轻地咳嗽了声,尾音微微沙哑。 “才做了些错事。” 郑知夏觉得耳根有点热,大概是室内空调开得太高了,他点点头,说:“那就好。” 这个话题就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揭过,不等林霁再多确认些什么,郑知夏便又说:“但今天想和你聊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呢?” 林霁坐姿很端正,脊背挺得笔直,有种旁人根本无法察觉的紧张,郑知夏却再一次发现自己总能直觉地捕捉到他的每一种微弱情绪,可他如今甚至能很微弱地笑了声,说:“还是那天晚上和你说的事情。” 他一说,林霁便立即从记忆中找出了那件事,定定地看着郑知夏,语气莫名郑重。 “我说过的,我不怕等待。” “不,不是等待的事,”郑知夏很轻地吸了口气,抓着茶杯的手指被烫地发痒,“是我在想,你喜欢我,究竟有多喜欢呢?” “什么?” 林霁直觉地明白他问的不是一个寻常的,普遍的问题,某种猜测在心底酝酿,又在片刻得到证实—— 第129章 郑知夏看着窗外林立的玻璃大厦,侧脸瘦削,有种孤独的忧郁。 “你曾经很爱很爱另一个人,最后没有得到好的结局,却想过要和她结婚,和她携手一生。”他语气轻轻。 “你的爱和情感已经给过别人了,剩下的这些,真的足够再开始一段恋爱吗?” 作者有话说: 1w海星加更!√ 第72章 度量衡(已替换) 林霁甚至没有在第一时间理解他的意思,他看见郑知夏微红的眼眶和唇边很牵强的笑意,是很失败的风轻云淡,只差把在意明晃晃地说出来。 但意思本来也已经差不多了。 郑知夏沉默着,用晶亮而湿漉漉的眼睛和他对视,又说:“我只是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自认为对林霁来说,重要性并不如年少时的那段刻骨铭心,因此大概是有些不识趣的——毕竟本来就没什么好比的。 过了一会,大概是十秒,又或者更久一点,郑知夏想说算了,大家喝杯茶就好,林霁却语气温和地问他:“所以你那天说,不知道该怎么再喜欢一个人,说的是我吗?” 郑知夏看着杯子,浅色的茶汤中浮着黑色的叶,像找不到归路的一叶孤舟。 “但我也是这样的。” 如果在很多年前,他大概在很早的时候就会问出这个问题,而不是拐弯抹角兜兜转转,连试探都费尽心神,偏偏词不达意,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霁点了点头,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斟酌措辞。 “首先,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你造成了错觉,让你认为我直到现在还对那段感情——有所缅怀?或者说,我这辈子就非她不可了。” 难道不是吗? 郑知夏的眼睛这么问着,他不由失笑,竟还真的开始去回想那段能被称作太久远的年少岁月,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似乎是郑乐怡?但究竟是乐怡还是乐宜他也已经不太记得了,唯一印象深刻的大概只有离经叛道答应女孩告白的那个黄昏,下课钟声遥遥传来,他看着那张青春姣好的面容,的确是心动的。 但也只是年少时的心动罢了。 林霁真的回想了很久,关于女孩的记忆早已如蒙上毛玻璃的泛黄纸张,连样貌都已经不甚清楚,仅剩的一桩桩一件件,似乎连当年都觉得是平平无奇的事情,更不遑论现在。 过去之所以成为过去,便是因为在人生中再也掀不起任何的涟漪。 “说实话,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的事情了,”林霁和他说话时总是显得很坦诚,“我向来觉得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那的确是一段恋爱经历,但也只是一段经历,知夏,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郑知夏点了下头,紧接着又很快地摇头,林霁便很轻地笑了声。 “我的意思是,当年决定分手的时候,我就已经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了,早些年或许会有些愧疚,但事到如今,那只是很单纯的过去,那时候的确很喜欢她,但并不代表我还陷在那段关系里没有走出来。” “喜欢不是定量的,知夏,喜欢永远都是一心一意,全神贯注。” 他静了静,又说:“但其实我在想,你在意的事情好像不是爱的多少,或许是在想,我是否还是喜欢她。” 郑知夏却在他的话中感受到了很尖锐的闷痛在心口炸开,他近乎仓促地眨了下眼,嗓音悄然地堵了起来。 “有年我问你是不是想和她共度一生——”他短促地笑了下,眼角湿热一瞬,“你说你甚至想过要为她送上戒指和婚纱。” 林霁这回很快地从记忆中找出了这件事,是他刚回国,郑知夏在下雨天湿漉漉地跑到他家中时的事情,夜色惨淡,他们站在相邻的阳台上,以至于很多的表情细节根本看不清。 原来是那时候的事。 “但我当时也说了,只是年轻的时候那么想过,”林霁苦笑,颇有自作自受自讨苦吃的无奈,“而且我那时候的确在很认真地劝你——恋爱。” “所以没有你担心的事情,分手的时候就注定没有以后了。” 郑知夏又勾了勾唇角,仿佛是某种根深蒂固的肌肉记忆,用以掩饰真实的心情。 “cris和我分手时说,他无法接受我曾很深刻地爱过另一个人,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不过如此。” 林霁点点头,口吻依旧很温和:“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实也有一点道理,”郑知夏的声音很轻,“我的确总是会觉得,你并没有如你所说的这么……喜欢我。”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进行思考,而后道:“大概还是对朋友的那种喜欢更多。” 林霁很淡地笑了下,没有立即反驳或是解释,而是问他:“你又是从什么地方得出的这个结论?” 在这之后的一段沉默中,郑知夏想到了很多事情,从路过高三教室时看见披在女孩身上的外套到冬天早操时悄悄交握又分开的手,最后只是说:“你喜欢她的时候,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林霁放下已冷的茶杯,坦荡的,无奈地对上他湿漉漉的眼睛。 “可是知夏,你那个时候才十三岁,我要是会喜欢上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问题是不是要更大一点?” “……但你现在做的事情,不像是我想要的那种喜欢。” “这又是因为什么感受到的呢?” 第130章 郑知夏张了张嘴,最后只能说:“你对我没有目的性。” 他所感受到的林霁永远都冷静自持留有分寸,可情感本该有克制不住的天性本能,那是如野兽般的横冲直撞,连理智都控制不了。 但他从未在林霁身上感受过。 林霁却捂着脸,闷闷地笑起来。 “怎么会没有呢?”他说,“你刚才不是看到了么。” 记忆便被这句话轻而易举地带回到前不久的昏暗房间中,郑知夏攥了攥手指,忍住抬手触碰嘴角的欲望。 林霁站起身,杯中茶汤晃啊晃,他附身,脖颈间有残余的香水味,木质调的苦涩,带着浓厚的,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我只是怕吓到你,”他说,“你才刚原谅我,我如果现在说想牵你的手,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郑知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眼神飘忽:“但你只是约我吃饭,给我买东西叫人送上门。” 林霁眨了下眼,神色显得很郑重。 “因为你最近非常忙,每天都在开会、处理文件,连睡觉的时间都不够,现在约你出门,是不是有点太不人道了?” “但你怎么知道我很忙?” 林霁垂下眼,似乎是有些尴尬。 “周皓加了你助理的联系方式……我有时候会用一下他的手机。” 郑知夏便明白了,他几乎有些难以置信——这并不像是林霁会做出的事情。 “但生活不能算是工作,”他咳嗽了声,“你明明可以直接约我的。” 林霁很无奈地叹气,弯腰对上他的眼,呼吸近得能隐约察觉到空气的流动。 “知夏,你前段时间才和我说,你需要很多的时间,我那天听到的时候,感觉你是这段时间不想见我的意思,换一种说法就是,那天你说的话像是对我的拒绝,所以我想再慢一点。” 其实也的确是那个意思,郑知夏很轻地咳了声,像是对尴尬的掩饰:“那是因为我对你有误解。” “所以,现在还有误解吗?” “大概……没有了。” 郑知夏想往后退,腰后却倏然一紧,是温柔却不容拒绝的力道,他垂眼,看见林霁淡色的唇,微微湿润,像一团柔软的云。 他觉得林霁是想和自己接吻。 可林霁却突然松开了他,神情温温和和,垂眼看来时依然是他那么多年来都很熟悉的模样,仿佛长久的危险感只是他的错觉。 “所以,如果我现在邀请你去看电影,你会答应我吗?” 郑知夏眨了下眼,没有看他。 “应该是会的。” 于是他们在黄昏中出了门,日光昏黄冰凉,影子很斜长地拖着,路边行人匆匆,有学生骑着单车飞驰而过,清脆的铃声在余晖中响起,郑知夏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我们去看什么电影?” 林霁报出一个名字,是他大学时爱看的某部英雄电影的新续集,最近正好在热映,他点点头,说:“我前两天刷到过一些影评,好像还不错。” 他在试着真正地打开自己,去感受,去相信。 到电影院时林霁去买票,他站在旁边犹豫了下,只要了一杯可乐和一杯白开水,林霁拿着票走过来,问他:“不要薯条和爆米花吗?” 郑知夏摇了摇头,说:“我已经不吃这些东西非常久了。” “好,我记住了,”林霁笑了笑,“那我们进去吧。” 将近入冬的天气里,电影院的空调依然开得很冷,片头亮起,郑知夏最后转头看了眼林霁的侧脸,却收获了一个同样的转头,或许是视线太过昏暗,他竟然开始有些心跳加速。 “怎么了?”林霁这么问他,却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郑知夏摇了摇头,碳酸饮料在舌尖甜蜜地炸开,他眨了下眼,轻声说:“还是很像朋友。” 林霁便露出一个淡而温和的笑容,像天上温温柔柔的月亮,伸手扣住了他的手掌,十指交错,掌根很明显地摩挲了一下。 “电影开始了。”林霁说。 于是郑知夏终于看向荧幕,手指很轻地动了动。 没有朋友会这么看电影。 第73章 夜花火 电影散场时掌心已经洇了湿漉漉的一层汗,发着痒,却没有人提过要分开,直到灯光亮起,旁人陆续离场,郑知夏终于想抽回手,却被更紧地抓住。 “还有彩蛋,”林霁指了指电影票的底端,“我们看完再走。” “好。” 郑知夏不动了,没一会就发现旁边路过的人总是要往自己和林霁这看上几眼,他便又想抽回手,为奇怪的,难得的不自在 。 林霁却坦然地侧头看他,问:“怎么了?” 回应他的是郑知夏往远处飘的视线,林霁回头看了眼,了然地松开手。 “抱歉,”他眉尾低垂,眼眸都显得有些暗淡,“是我不知分寸了。” “不是这个意思,”郑知夏的声音很轻,“他们在看你。” 林霁笑了声,说:“原来是因为我吗?知夏,我牵喜欢的人的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荧幕上开始播放彩蛋,是很搞笑的片段,后面传来几声欢笑,郑知夏专心致志地看完,才开口道:“他们会觉得你很奇怪。” “奇怪在哪里?”林霁抱着手臂,是很舒展的坐姿,“关于我们是同性恋这件事吗?” 第131章 郑知夏没有看他,只是说:“毕竟还是有很多人没办法接受的。” “他们觉得奇怪似乎和我们没有关系,”林霁握了下拳,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总是消失的很快,“你和cris在一起时,他会把你们的照片发布在社交账号上——你也会担心别人觉得奇怪吗?” 郑知夏张了张嘴,在很长的措辞后先是笑了声,问他:“你怎么会知道cris的社交账号?” 林霁说完便有些后悔——这种话怎么听都像是质问,他如今没名没分的,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又是做的哪门子比较? 所幸郑知夏并没有计较的意思,彩蛋恰好彻底结束,他站起身,垂眼对林霁笑了笑,说:“先出去吧。” 明亮过道里没有多少人,远处装饰用的巨大落地镜映出两道身高相似的高挑身影,脚步声很空旷地荡回来,郑知夏眨了下眼,说:“我并不在意别人觉不觉得奇怪,或者认为我是个异类,我并不在意。” “所以你觉得我会在意?” 郑知夏没有回答,视线虚虚地,如山谷云岚般地落在商场熙攘的人群间,正好是下班的时间点,他们汇入人潮中,逆着方向行走,肩膀挨着肩膀,和从前的很多次一般。 林霁再一次牵起他的手,说:“但我也不会在意别人是怎么看待的。” 郑知夏却感到了某种奇怪的的割裂感,仿佛世界颠倒,末日重组,他想起林霁的那句“误入歧途”,竟真的感受到了切实的岁月流逝。 他说:“你以前是很在意的。” 林霁并没有否认:“我从前所受到的教育,还有从各种渠道得到的消息都在告诉我,这是一件错误的事,有时候教育的另一种目的就是教化,一种声音听多了,自然会觉得那就是事物运行的道理,所以我也说了,在发现自己的心思的时候的确有些,难以置信。” 他顿了顿,又问:“这个词会让你觉得不那么好吗?” “没有,”郑知夏弯了弯眼,是露出一半的笑意,“现在不会觉得有什么了。但是哥,我还是很好奇,你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 什么时候呢? 林霁回想了很久,他们之间的故事真的已经流淌了好多年,以至于每一分每一毫的变化都被分割在无数个日日夜夜,直到某一天回头时才发觉斗转星移,世界重组。 “没有具体的时刻,”他温声说,“如果真的追溯起来,大概是你十七岁那年的冬天。” 郑知夏有些不太信——十七岁,林霁已经在上大学,而他在住校,每周确定能见面的时间不过周末一天,那种时候,怎么可能有这种机会? “应该是有一天,你打电话说很想我,然后——” 林霁笑了声,又说:“我那时候的导师是个不近人情的严肃人物,正好是一个项目进行到最重要的时候,我翘了一晚上,开车去给你买海鲜粥和烧烤,站在校门口等你的时候接到了导师的电话,骂了我很久。” 郑知夏却已经没有什么印象,林霁其实经常来找他,通常是在晚修后作为家长光明正大地领着他离开,因此他并不能确定是哪一次。 “为什么是那时候?” “其实也是最近几年想明白的,”林霁说,“那天分别的时候你说要给我一个拥抱,说我看起来很不开心。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相信拥抱能够让人的心情变好。” 旁边擦肩而过的人投来隐晦而好奇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侧身,挡住郑知夏的侧脸,仍旧是正常的声线:“后来每次去找你,我都会因为能见到你这件事感到开心,但有一次——” 电梯门打开,中断了这句话,拥堵的狭小空间让郑知夏默契地沉默下来,直到上了车,门锁关上,他才听见林霁说:“周五放学的时候,我去接你,看到你和你们班的一个姑娘走了出来,很开心地在说什么。” 郑知夏想起来是哪一次了:“然后你问我那是谁,我说是一个朋友,结果你说,在学校多交点朋友挺好的。” “是啊,”林霁很轻地笑了声,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叫什么名字,当时以为自己是在担心你早恋,后来想了想,是有这个意思,但是不止。” 郑知夏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速,不久前喝完的可乐依旧在嘴里留下甜丝丝的味道。 他轻声问:“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是不合理的占有欲,”林霁目不斜视地看向前方,手背却浮起很明显的血管脉络,“恋人是高于朋友一级的亲密关系,明明我没有任何的资格要求你把我放在第一位,甚至也在你那个年纪早恋过,却还是会……嫉妒。” “但你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想法。” 郑知夏说得笃定,林霁苦笑着说:“这是我的知识盲区,知夏,我当时的人生阅历并不足以让我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和行为究竟是出于什么念头,这是我一直在后悔的事情。” 在林霁的人生前半段中,和“同性恋”这个词挂钩的事情和听闻总是带着不好的色彩,直到这件事发生在郑知夏身上,他终于开始有所涉猎。 车停下,郑知夏往外看,是很熟悉的海边栈道,夜色中人群熙攘,灯火映亮街景与海面,林霁转头对他笑了笑。 “我们下车吧。” 第132章 郑知夏问他:“来这里干什么?” 林霁突然附身过来,呼吸扑在颈侧,郑知夏往后缩了下,听见咔哒一声响。 “总不可能只看个电影就送你回家吧,”林霁黝黑的瞳孔里似乎很深地藏着些不知名的情绪,“好不容易……你不会看到我就想跑了。” 他往后推开,熟悉的气息远去,郑知夏松了口气打开车门,语气听起来倒还算平静:“我什么时候这样过?” “在我看来,之前的每一次都是。” 车门很轻地关上,林霁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牵了牵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林霁领着他往前走,是去商业区的路。 “所以我总是在担心自己做了什么让你觉得厌烦,或者又感到痛苦,然后就再次头也不回地去到一个我没办法找到的地方。” “那现在又是怎么确定不是的?” 林霁垂眼看着他,笑意温温和和,却又意味深长。 “你应该知道的。” 郑知夏莫名就心跳一滞,想到昏暗的休息室,想到落在嘴角的吻,那种陌生的,令他感到威胁的危险感再次自夜色中悄然浮出来。 “我不知道,”他看着林霁的眼睛,很镇定地笑了下,“你跟我说说?” 林霁却收回了视线,说:“还是不说了,你下午的时候已经非常想跑了。” 倒也没有错。 话题默契地结束,他们坐在落地窗边享用晚餐,窗外是灯火通明的街道和明亮静谧的海,郑知夏本以为今天就仅此而已了,可在侍应生打开一瓶新的红酒后,林霁突然叫了他一声。 “知夏,看窗外。” 尖锐的呼啸声响起,第一朵烟花在云端炸开,莹白璀璨地停留几秒,而后化作一片璀璨的繁星,紧接着便是更多的烟花炸开,夜色繁华,却亮得如同白昼,郑知夏怔怔地看着,有些失神,眼眶悄然地湿润了一些。 林霁对他举杯,眉眼舒展,同样眼眶微红。 “算是迟来的庆祝。” “谢谢你愿意再回到这里。” 第74章 致夏天 海湾的烟花通常只在重大节日时盛放,譬如每年的新年,凌晨十二点烟火升空,绚烂地迎接新一年的到来,而如今这个平平无奇的夜里,不亚于新年的璀璨烟火盛放,终于有人在好奇之下查询到了相关的消息: 支持私人预订,但一场的价格就是七位数起步,更不遑论背后所需要的人脉与关系,也怪不得在此之前从没有私人使用的情况出现过。 郑知夏怔怔地看着窗外的烟火,一朵又一朵,餐厅里的其他客人们也都在观看,惊艳的感叹声隐约传来,也有人问侍应生:“今天是什么节日?怎么突然会有烟花表演?” 没人知道这场烟花属于他,除了林霁,除了他自己,他想起诗人说夏花易逝,其实烟花要更短暂,偏偏此刻盛大的黑夜白昼久久未能停下,是在期盼长久,是在妄图制造永恒。 但永恒本来也是由无数个刹那组成,好的坏的,珍藏的不愿回想的,左不过是短暂人生中的一个时刻,谁能永远活在一个时刻中呢?所有人都无法避免地往前走。 要经历一切,也要接受一切,过去不可追,未来太渺茫,只有当下是真切而实际的。 他收回视线,林霁深沉似海的目光似乎从未离开过,他笑了下,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三个小时前,”林霁说得轻描淡写,“看电影的时候出去抽了支烟,顺便打了个电话。” 郑知夏记得那个短暂的时间段,却也明白真正顺便的是那根烟,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弄到烟花并拿到许可,能办到的人寥寥无几。 “谢谢,”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我很喜欢。” 林霁却说:“其实后面还有一段,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郑知夏有些不明所以——除了烟花,还能有什么? 杯中红酒和烟火一起见了底,窗外依旧很亮,他在天空中梭巡着,似乎看到了零星的几颗星星,闪烁着,在灯火如昼的城市上空依然显眼。 ——或许那并不是星星。 林霁笑了声,轻轻的,宛若气音。 “来了。” 郑知夏听见耳畔激烈的心跳声——他猜到是什么了,去年时宋白露分享过一条八卦消息,说的是在这个地方新增了无人机表演,他观看完那个视频时感叹了一句科技的发展,却怎么也没想到连这个也是能私人定制的。 但林霁并没有选择太煽情的图案,毕竟至少在此刻并不适合太漂亮的情话,没生根的种子长不出漂亮的花,不匹配的感情阶段只会让它们变成虚浮而不切实际的大话果。 无人机的最后一个图案是飘亮的、闪闪发光的绣球,惊叹声中夜空中出现一串英文—— “to my summer.” 致我的夏天。 郑知夏闭眼垂头,指尖很快地拭过眼角,林霁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应该当做看不见,因此只是温温柔柔地笑着,问:“喜欢的话,我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能送给你。” “也不用经常这样,”郑知夏咳了声,避让开他的目光,“太……夸张了。” 林霁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从善如流地应道:“那我想想别的。” 郑知夏点点头,手机亮起,是一条来自林泽的新消息,正好是窗外刚消失没多久的那句英语。 第133章 “你是不是刚好在那边?” 他竟有些想笑,轻快的心情如浮上水面的泡泡,啪的一声炸开。 “等我回去再和你说。” 林泽的回复是一长串感叹号:“不,我要自己去打听!” 郑知夏还想回什么,就听见林霁略显失落的声音飘过来:“是不是该送你回家了?” “嗯?不着急,等——”郑知夏抬头,看见他面前干净的餐盘时语句一顿,“我休息一下再走吧。” 林霁便又露出那种温柔的,欣喜于言表的笑容来。 “好,那就再等一会。” 郑知夏也对他笑了笑,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林霁了,重逢后的每一次好像都不甚愉快,不止是他,林霁同样在痛苦挣扎。 他慢吞吞地喝完最后半杯酒,林霁便适时地站起身等他,夜色已经很冷,郑知夏站在门口等他结账出来,身后灯光一暗,肩上便落下沉甸甸的暖意。 “走吧,”林霁说,“送你回家休息。” 他身上是黑色领带与黑色西装裤,浅灰色衬衫泛着如流水般的光泽,隐约勾勒出手臂与胸膛的肌肉轮廓,风将他一丝不苟的额发吹得有些凌乱, 郑知夏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穿得好好的休闲西装外套,突然有点想笑。 “我不冷,”他抬手要脱林霁的外套,“你自己穿着。” 但林霁按着他的肩,不动声色地往前走。 “海边风大,别着凉了。” 他的手掌宽厚有力,郑知夏张了张嘴,没能再说出拒绝的话来,只能加快脚步,很快地上了车。 车内温暖而安静,他摆弄着那件属于林霁的外套,将它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膝上,前方红灯亮起,他突然问林霁:“你回去后,会好好睡觉吗?” 林霁似乎没有听出他的意思,镇定自若地笑着,说:“当然会,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郑知夏静静地和他对视几秒,说:“因为你看起来不像能好好睡觉。” “今天绝对可以,”林霁就差对他举手发誓,“今天发生了那么多好事,我一定闭上眼就能做个好梦,你不信的话,明天再过来找我看看,绝对精神抖擞。” 郑知夏笑了声,说:“你就是在找借口约下一次。” 短暂的红灯结束,林霁重新转头开车,语气十分坦然:“是有这个意思,但也得看你愿不愿意。” 郑知夏没答,手指捏着一粒纽,温热的,已经不知道被体温煨了多久,林霁也不追问,探手打开音响,沉静的男声流淌而出,依然是郑知夏听不懂的粤语,曲调静静地和夜色流淌在一起。 后来他才知道其中的几句歌词是: “像某种流亡的爱/千里之外/联系还是依在” “要是我今晚异地断气/问你可肯即夜赶搭通宵客机” 车停在楼下,郑知夏将西装外套递给林霁,手指相触一瞬又分开,他看向林霁黑而温柔的眼眸,说:“可以有下一次,但明天没有时间。” “那后天呢?” “要开会。” “大后天?大大后天?” 林霁逐日逐日的问,郑知夏没忍住笑出声,轻快地,宛若很多年以前。 “大后天可以。” 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前最后说了句:“回去要好好睡觉。” “好,我一定好好睡觉。”林霁对他微笑,语气温柔。 “我会梦到你的。” 第75章 明雪 林泽总是起得很早,他在客厅里转悠,修建瓶中的花枝,等烤箱里的饼干到达教程的指定时间,浓郁的焦糖香气充盈在屋子内,暖融融甜丝丝,仿佛落地窗上凝的雾都是糖霜,他哼着歌,听见一声门响。 头发乱糟糟的郑知夏出现在走廊上,林泽眼睛一亮,蹦蹦跳跳地跑过去。 “你终于醒了!”他表情促狭,“这下总能和我说是怎么回事了吧?” 郑知夏笑得无奈,说:“也就那么回事,他带我去吃晚饭,顺便放了场烟花。” “哇哦——”林泽冷淡下来的表情显得很不满,“六百万起步的顺便,你们这边都是这么玩的?” “你可以让你爸爸也安排一场,他绝对会花更多的钱。” 郑知夏走进厨房,轻车熟路地给自己冲咖啡,林泽抱着手臂站在他身后,尾音微微拖长:“拜托,这完全不一样,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的。” “那我总不能和你说,噢是的,是林霁特地给我准备的惊喜哦,我好开心好激动啊,”郑知夏说到后面时已经带上了笑音,“天,也太恐怖了。” “恐怖在你学习我的语气说话上,”林泽撇了撇嘴,“你想表达这个意思的话,我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意见。” 郑知夏端着咖啡转身,玩笑般地重申:“你可是我的前男友。” 林泽便也认真地重申:“我们是和平分手的,我不会诅咒你单身一辈子并且死后下地狱日日夜夜为上天堂的我忏悔。” “噗,”郑知夏险些被自己的咖啡烫到,“所以你到现在都还在诅咒以前那位出轨并且还甩了你的男友?” 林泽理所当然地耸肩摊手:“谁让他做了这种事情呢,活该。” 他们坐在餐桌边一起分享完新鲜出炉的焦糖布丁和小饼干,郑知夏便拎起西装外套准备出门上班,林泽喝完最后一口牛奶,适时地说:“我最近在找一个新的住所。” 第134章 郑知夏脚步一顿,想说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说:“有个邻居一直在长期出租,我可以帮你问问,离得近好一些。” 林泽弯眼对他笑:“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到公司时助理迎上来,小声说:“有人用您的名义请了整层楼的咖啡。” 不用想便知道是谁,郑知夏勾了勾唇,淡声说:“没事,你去把下午茶也安排上吧。” 办公室内自然是一片欢呼叫好声,郑知夏关了门,桌上摆的文件厚厚一沓,最上面是份卡了许久的项目,几个月前还束手无策什么都做不了,如今却水到渠成,轻松得仿佛一伸手就拿到了,郑知夏翻了两页,突然叹了口气,像无意识的感慨。 就算早就猜到林霁在其中做了不少的事情,他仍旧有种奇怪的沉重感,没那么心安理得,总想着能还些什么。 偏偏林霁其实什么都不求。 回过神时他没忍住笑了声,对着空荡无人的房间摇头,为自己突然而来的走神而唏嘘——不过是一晚的约会,怎么到现在还有些三心二意? 不对,明明连约会都算不上。 快下班时时林霁给他发消息:“忙得没空做别的事,吃饭总能一起吧?” 几秒钟的语音,嗓音被电流模糊出磁性的哑意,沙沙的,比窗外的黄昏还要怠懒,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郑知夏刚听完个开头心尖就窜起发痒的电流,酥酥麻麻地流向耳根,氲开片很淡的红。 他将手机拿远了点,慢吞吞打字:“你除了约我吃饭外,就想不出别的事情了吗?” “别的事你都能用不感兴趣来拒绝我,”林霁说,“但你不能不吃饭。” “我能不跟你一起吃饭。” 郑知夏回了这么句,对面长久没发新的消息过来,即便知道林霁大概率是在忙,但他看着自己的这句话,觉得实在有一些过分。 于是又补充了句:“早就已经约了邓明城要聚一聚,改天吧。” 林霁很快地回了个“好”字,郑知夏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显示了一会,最后还是消失不见。 但他猜林霁想说的是“少喝点酒”。 邓明城约的其实是明天,定位是一家定位偏僻的私房菜馆,假山游廊小桥流水,院子里养着两只漂亮的孔雀,他到的时候施嬅同样刚下班,穿着驼色大衣,深蓝的薄围巾披在肩膀上,走进来时手机里传来游戏音效,她笑着问邓明城:“哟,就我们三个人?原来今天是来回忆青春的啊。” “别瞎说,我可没有青春可以回忆,”邓明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都是罄竹难书的罪状!还不如回忆一下我哥们的青春呢,多有意思!” 有老婆没兄弟的东西,郑知夏不加掩饰地嗤笑一声,说:“哪儿能啊,我的青春那是图书馆篮球场,你的是什么?夜店酒桌棋牌桌?” “嘿!”邓明城伸出手指他,“说得好像你不在场似的。” 施嬅笑眯眯地坐在旁边听他们斗嘴,手机里的游戏玩得热火朝天,直到邓明城开始说不过,端起茶杯凑过来围观时才嫌弃地动了动,偏过头道:“离远点,挡住光线了。” 手机里适时传来一声击杀的惨叫,郑知夏笑了声,很幸灾乐祸,邓明城已经没精力跟他吵,乖乖站到施嬅身后看她玩,突然问了句:“你怎么连自己做的游戏也玩啊?” “因为它火啊,”施嬅头也不抬,“而且我那些前同事确实优秀,把游戏做得挺好玩的。” “换我只会觉得它像是一份完成后还要返工的合同,”邓明城看得目不转睛,“但确实挺不错的。” 郑知夏大概知道她玩的是什么——当年林霁只身闯进已经不算遍地黄金时代的游戏行业,第一部 问世的作品就得到了不错的反响,但真正大火起来还是去年底的时候,他曾在国外刷到过相关的广告。 彼时他刻意忽略了那条推送,如今倒是有些好奇,酒过三巡时主动提起,施嬅抬眼看过来,身边的邓明城在专心致志地为她拆螃蟹。 “倒也不是我王婆卖瓜,”她笑眯眯地说,“别的内容我不敢保证,但至少剧情线和文案这块,绝对是近几年最精彩的游戏,连新手村部分的剧情都有很多的彩蛋呢。” “可惜我现在没有空玩游戏了。” 郑知夏笑着掠过这个话题,施嬅便说起那晚的烟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听说是林霁弄的?” “嗯,”郑知夏没有否认,咳嗽得像在清嗓子,“是他准备的。” 施嬅感叹地说:“真好啊,邓明城就想不出这种惊喜。” “呵呵,”邓明城委委屈屈地冷笑,“我是想不出吗?我是身上两百块都掏不出来。” 晚饭结束后郑知夏和他们告别回家,洗漱完后坐在电脑前无所事事,脑中便回想起施嬅临走前略显神秘的笑意。 她说:“你可以试着玩玩。” 游戏下载得倒还算快,他随便选了个角色进入新手村,跟着指引一步步往前走,在某棵树下找到了npc小孩,穿着道袍,额间一点红印,头顶的名字是明雪。 他说:“我来此地,是受人所托,寻一位故人之子。” “道友可愿助我?” 郑知夏看着那张脸,有些奇怪的亲近感,他继续跟着任务往前做,在某个黑暗的山洞中找到了那位迷路的“故人之子”,屏幕变亮时他看见身边的两个小小npc手牵着手往前走,新的那个小人头顶出现了他的名字—— 第135章 闻夏。 明雪、闻夏。 他怔怔地看了会,放下手机,对着窗外寂寥萧索的夜景发了很久的呆,外面传来林泽路过的脚步声,郑知夏惊醒般地握上鼠标,打开了某个视频网站。 搜索页面很快就跳出来关于这两个人物的剧情剪辑,郑知夏点进播放量最多的那一条,电子合成声开始为他讲述后来的故事——故人之子成了小道长的师弟,与世隔绝的仙山上多了道迎着雪练剑的身影,有鹤掠过,冬去春来,转眼就是五百个春秋,他们下了山,正逢乱世,异族的突袭让道长和师弟失散,有人说师弟已经葬身于战场,也有人说他修为尽失,辗转于尘世间。 道长生了心魔,他无数次回想起和师弟失散前的那一战,他固执己见,将师弟留在了自认为安全的修士聚集地中,可那晚的突袭不过是声东击西,等人们反应过来时,聚集地已经是一片灰烬。 于是他往后的几百年都辗转在各处,寻找自己的师弟。 郑知夏看到最后,最近的剧情里道长出现在战场上,背着两把剑,执着地要杀完每一个异族——他已经绝望,明白自己此生再也无法寻到想见的那个人。 剪辑的最后是两句少年时的台词,师弟问道长:“天黑了,该怎么找回来的路呢?” 道长说:“我会一直在山上举着灯,为你引路。” 伴奏声隐没,郑知夏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很缓慢地眨了下眼,他点开林霁的对话框,在长久的修改与删除后只发了一句话: “哥,我有点想在明天见到你。” 第76章 回笼觉 门铃声在早上六点半响起,林泽哈欠连天地打开门,在看见门外衣着齐整,连头发都是一丝不苟的林霁愣了愣,有些尴尬地捏着毛绒外套的扣子转了转。 “早、早上好,”他的笑容显得有些干巴巴,“来找知夏的吗?” 林霁的视线在他外套的帽子上停顿一瞬,而后微微笑着点头,说:“顺路过来看看他。” 大早上的谁信顺路这种鬼话,林泽腹诽了一句,低头时看见了他手里提的早餐——包装很精美的布袋,还冒着热气。 他往后退了几步让林霁进来,客厅里冷得没有多少人气,门轻轻合上,林泽顺手把帽子拉了下来。 “但是知夏这个点还没起床哦。” “快了。” 林霁说得笃定,轻车熟路地放下东西在沙发上坐下,暖气打开,落地窗上很快就结了层薄雾,林泽也在他对面坐下,桌上摆着他昨晚吃了一半的薯片,马克杯上是一只带着红色围巾的卷毛小熊,林霁的视线落回他身上,唇边笑意微弱但温和。 “外套很好看。” 帽子上的两只小熊耳朵很显眼,林泽下意识抬手去摸,谨慎地笑了声,说:“谢谢,要喝杯茶吗?” “没事,不用。” 林霁沉默了片刻,窗外的天光一点点变亮,他突然说:“知夏也有一件很像的外套。” 林泽顿时恍然大悟。 “是我去年送他的礼物,”他笑眯眯地解释,“好看吧?当时买两件打折,刚好到他生日了,就给他当生日礼物了咯。” 他顿了顿,又说:“放心,不是情侣装,我们在那之前就已经和平分手了。” 林霁的笑意明显了许多,说:“我知道,你的社交账号很有趣。” 林泽眨了眨眼,脸慢慢地有些红。 他的社交账号总是会发布一些奇怪的东西,譬如造型唯美却隐藏暗示的插画和绳结的系法,还有奇怪的服装和饰品,但…… “知夏还给你看过我的社交账号吗?” 林霁波澜不惊地低头看了眼腕间的镶钻表盘,说:“偶然在主页看到的,也算是缘分。” 林泽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他的社交账号也有不少的粉丝数,会被推送属实正常,但未免太巧了些。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轻微的开门声便传进客厅里,郑知夏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出来,摇粒绒的小狗耳朵在帽子上晃啊晃,在看见客厅里坐着的人时很明显地呆滞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里?” 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早上六点四十多,外面的天都不算太亮,林霁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客厅里? 林霁站起身,语气与表情同样温和:“你昨晚说想见我,但今天的行程实在有些排不开,所以只有现在有空来和你见一面。” 郑知夏下意识地想摸手机,兜里空空如也,他回想了下,林霁应该是只回了个好字。 “没空的话,也可以过两天再见,”他咳嗽一声,视线下意识地往林泽身上飘,“不用着急的。” 林霁只是笑了笑,温声道:“刚好也顺路。” 旁边的林泽露出一副酸掉牙的表情,撇着嘴说:“他还掐着点给你带了早餐哦。” “也有给你的,”林霁彬彬有礼地补充,“介意我留下一起吃吗?” 郑知夏一言难尽地给了他个眼神,转身走了。 怎么想都不可能有人赶他出门吧。 餐盒打开,鱼肉蒸饺和牛肉球摆在一起,红豆粥犹冒着热气,最旁边还摸出了一盒芋丝炸春卷,郑知夏挑了挑眉,眼尾弯出很明显的笑意。 “城东能和这边顺路?” “我能去的地方都顺路,”林霁说得坦荡,“快尝尝,看看是不是以前的味道。” 第136章 林泽在旁边唉声叹气:“真好啊,我也想有人大早上顺路帮我买早餐。” 郑知夏笑他:“不也是帮你买的?” “我只能算有与荣焉,”林泽还用上了新学的成语,“不管了,好吃就行。” 他很快就解决完自己的那份,借着要补觉的借口一溜烟回了房间,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郑知夏和林霁相对而坐,红豆粥见了底,郑知夏抬眼,看见了林霁眼下依旧未消的青痕。 “哥,”他轻声开口,“你是不是又没好好睡觉。” 林霁笑了下,坦然地解释:“最近有些忙,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郑知夏心中有些异样,奇怪地问他:“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答应了你要好好睡觉,但没做到,”林霁说得认真,“我说话不算数了。” “……也不是这么算的。” 郑知夏想叹气,却只是垂眼喝完最后一点红豆粥,才开口说:“那现在要不要再睡会?” “嗯?” 林霁似乎有些意外,他对上那双黑而沉静的眼,说:“我这到你们大厦只要二十分钟,你十点钟上班,现在还不到七点半,完全可以再睡两个小时。” 很周全的提议,林霁笑了声,问他:“那你会叫我起来吗?” 郑知夏这回真的叹了口气,说:“当然会啊,哥,你快去休息吧。” “不急,”林霁说,“先等你吃完。” “我可以自己来收拾,”郑知夏站起身,“空的房间没有打扫过,你就睡我的床。” “好。” 林霁却没有走,修长洁白如贝母扇骨的手扶上桌上剩的餐盒与垃圾,挽起的袖口露出昂贵的腕表,郑知夏连阻止都来不及,只好由着他动手,直到他收拾好往房间走了,林霁才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进了房间。 “外套脱了吧。” “好。” 林霁听话得像一只温驯的大型犬,视线不动声色地掠过郑知夏毛绒绒的帽子和有些乱的床铺,躺下时直勾勾地看着郑知夏的眼睛。 “你会在这里吗?” 郑知夏觉得喉间有点痒,轻轻嗯了声,喉结滚动的弧度很明显,他转身从书架上随便挑了本书,再回头时林霁已经盖好被子闭上眼,呼吸轻而平稳,于是郑知夏悄无声息地坐下,随便翻开了一页。 其实到最后也没看进去几行字,到点时他去拍林霁的肩,睁开的那双眼中犹带着几分初醒的迷茫,林霁握着他的手腕,低低地哼了声。 那一声钻进耳中,郑知夏周身一麻,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温热的耳廓。 “该起来了。” 林霁却像是没醒,看过来的沉沉视线让郑知夏想到那个昏暗的下午,他不动神色地站直,刚想抽回手,就感觉腕间一紧,被拖拽着重新俯下身。 “我不喜欢这件衣服。” 他说得没头没尾,郑知夏却懂了——林泽今天穿的是那件小熊外套。 “只是生日礼物,”他和林霁解释,“穿习惯了所以没换掉,但现在还穿确实有点不合适。” 林霁低低地嗯了声,像是应答,却久久不肯放开他的手,郑知夏莫名觉得他这状态很熟悉,于是又一次开口。 “哥?该起来了。” 林霁细长的眼睫遮住大半目光,他一点点摩挲着郑知夏的手腕,突然说:“这里都是你的味道。” “我还是很困,不想走。”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 第77章 疏影 郑知夏笑了声,很轻,说:“哥,你别装了。” 即便再像,他也知道林霁此刻已经清醒——能认出这是哪里,自然不会是那天那种被魇住的状态。 他想抽回手,却被林霁抓得更紧,躺在他床上的人似乎全然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依旧半睁着黑沉的眼,轻轻嗯了声。 “好困。” 于是郑知夏又开始不确定起来,他静静地和林霁对视几秒,声音放得很轻:“那要请假吗?” “不,不用,”林霁缓慢地眨了下眼,“知夏,我想吻你。” 郑知夏指尖一颤,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林霁怎么可能会说出这种话?他向来是内敛自持的,郑知夏从前看着他,就像看供在坛上的尊像,衣袂洁白飘飘,情和欲都违和得根本不该出现。 偏偏此刻林霁躺在他的床上,衬衫微皱,原本一丝不苟的额发也因睡姿散乱,敞开的领口露出滚动的喉结和线条明晰的锁骨,郑知夏突然就有点渴。 “你先清醒一下,”他侧开视线准备出去,“我在客厅等你。” 回应他的是腰间悄然环抱的手臂,林霁的下巴搭在他肩上,呼吸隐约落在颈间,郑知夏觉得自己僵硬得像是一块刚从冰箱里搬出来的冰雕,偏偏胸膛里烧起一点火,燥得他额间隐隐冒汗。 明明这都已经快十二月了。 “你答应过我留在这的,”林霁说着,尾音略显含糊,“知夏,做人不能出尔反尔。” 郑知夏偏了偏头,词穷得只能想笑,耳根红得像枝头的桃,好几次张嘴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有出尔反尔,但、但是哥,上班要迟到了。” 他被颈间的呼吸痒得思绪中断,林霁低低地嗯了声,鼻音浓重,问他:“那怎么办?要被扣工资了。” 谁还敢扣他的工资。 第137章 郑知夏清了清嗓子,依旧是很镇定的表情:“所以你快点醒醒。” 林霁抬眼看向他,突然笑了,声音轻得像一声吐息。 “我觉得你这个办法不行。” 郑知夏感受到他贴在自己后背上的温度——有些烫,让开着暖风的室内都显得有些冰凉,环绕在腰间的手臂坚韧有力,指尖却显得有点苍白。 鬼使神差地,他转头和林霁对上目光,问:“那什么办法有用?” 林霁温温吞吞地笑起来,黑沉沉的眼眸似醒非醒:“我说了,你会答应吗?” “……得看你说了什么。” 郑知夏抿了抿唇,感受到很明显的干涩,心跳加速间他只是坐在林霁的怀抱中,是难以察觉的默许——林霁的需求从一开始就被摆上台面,他怎么会不懂。 偏偏林霁却放开了手,笑声很低地钻进他耳中,视线中一片清明。 “不逗你了,”他越过郑知夏站起身,“你身上热得像是要被煮熟了。” 郑知夏先是送了口气,又不满地瞪他,嘴唇很明显地抿着:“你早就醒了。” 林霁抬手投降,道歉道得无比诚恳:“也没有那么清醒,至于后面——” 他笑得有些难为情,握拳抵唇很轻地咳了声:“大早上的,人之常情。” 郑知夏克制着眼神不往下看,很冷淡地对窗外抬了抬下巴,说:“太阳都晒屁股了,算什么大早上。” 林霁也不反驳,捡起桌上的腕表带回手上,低敛的眉目显得有些低落。 “虽然不知道你昨晚为什么突然说想见我,但我还是很开心的。” 郑知夏背对着他,抬手摸了摸唇角,身后传来衣料摩挲的声音,他清了清嗓子,说:“没什么,就是突然有这么个想法——晚上一起吃个饭?” 林霁愣了瞬,几乎有些受宠若惊。 “当然可以,”他摸出手机看自己的行程,“你几点忙完?” “不用过来找我,”郑知夏打开门,“老地方见就好,走了,该出门了。” “知夏。”林霁在身后叫他。 郑知夏应了声,回头时听见林霁说:“你还没换衣服。” “……” 他绯色未退的耳根愈发明显,林霁抿了抿唇,却还是漏出一点很明显的笑意,主动识趣地道:“我去外面等你。” 晚上时郑知夏踩着冷风走进餐厅,臂弯里搭着咖色的长风衣,老板迎上来寒暄,笑着说:“今天是您先来了啊,外头天冷,先坐下喝口热汤?” “不用,”郑知夏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先上茶就好。” 他坐下,庭院昏黄的灯映亮已经开始落叶的树枝,老板亲自过来上了茶,无意义地跟他聊天:“前两天看见林先生带人过来吃饭的时候,我还问了句您呢。” “是么,”郑知夏笑得滴水不漏,“我最近比他要忙,所以没什么空出来吃饭。” “嗐,瞧您说的,林先生来吃饭不也是谈公事,那个人我在新闻上见过,是什么什么……局长,还是别的官来着,你们呀,都忙着赚大钱呢!” 郑知夏便说了几句风趣话结束了这个话题,视线重新飘向窗外昏暗的庭院,他想起自己办公桌上堆叠的文件,每个签名都价值千金,本该卡得他焦头烂额。 会有关系吗? 应该是有关系的。 林霁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他侧过头,越过昏黄的灯光与将落完树叶的枯枝与郑知夏对上目光,他唇边的笑意很温和,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从进来的第一秒就感受到了郑知夏的存在,郑知夏也对他笑了笑,而后就收回视线等待着他过来。 林霁坐下后的第一句话是:“等了很久吗?” 郑知夏摇了摇头,说:“刚到,茶都还是热的。” 林霁看了眼桌上摆的酒壶,白的,他不由失笑,问郑知夏:“那酒是单点给我的?” “怎么可能,”郑知夏笑了声,“你不喝酒就已经够像醉了的。” 他说完,周围空气静默一瞬,而后林霁很坦然地笑了笑,伸手拿过酒壶。 “那如果真喝醉了,你会带我回家吗?” “我会送你回家。” 郑知夏的语气听起来冷淡得有些不近人情,林霁笑了笑,说:“也可以。” “你的指纹锁一直都没删过。” 郑知夏看着他,眉眼弯起的弧度显得很轻快:“哥,也不用这么着急地表忠心吧?” 林霁叹了口气,手里握着小小的酒杯,剔透的液体晃啊晃,入喉的时候苦辣味尤重。 “其实我一直都很着急,”他说,“但前提是你允许。” 他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酒壶上,笑着说:“度数有点高,我可能真的会喝醉。” “没事,”郑知夏的视线又飘向窗外,“我会送你回家。” 林霁又笑了声,很轻,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应了声好。 “那就拜托你了。” 于是桌上的酒很快见底,侍应生过来给他们换上新的,郑知夏难得没有去数数量,直到微醺的眩晕感钻进脑海,才低头看了眼腕表。 “该回家了。” 郑知夏的声音不大不小,林霁抬眼看向他,黑而温柔的瞳孔上像是蒙了层水雾,他似乎反应了几秒,才笑着点了点头。 第138章 “好,那我们走吧。” 他的脚步还算稳健,老板送他们到庭院里,水声在夜色中很安静地流淌,郑知夏站在台阶前,下意识地扶了他一把。 林霁突然说:“你知道我酒量不好。” 酒气从他身上飘过来,郑知夏很慢地眨了下眼,说:“我知道。” “我也很久没喝过这么高度数的酒了。” 脚下的路曲折地向前铺陈而去,古朴的大门半敞,露出一角亮如月亮的路灯。 林霁问他:“那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郑知夏看着自己的鞋尖,在好一段时间的沉默后反问他:“你觉得是吗?” 林霁便倏地笑了。 “不管是不是,我都觉得是那个意思。” 他牵住郑知夏的手,停在墙根的阴影中,郑知夏抬起头,对上他雾蒙蒙的,红得很明显的眼,睫毛飞快颤了颤。 像一只振翅的蝶。 于是林霁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下他的眼角,又很快地远离,笑着叫他的名字。 “知夏,”他的声音有点哑,“这个时候,你该睁着眼。” 郑知夏很轻地嗯了声,脸有点红,视线落在他的鼻尖,又一点点往下,落在那张薄而柔软的唇上,突然有点恼。 “你到底要不要——” 话音戛然而止,林霁再一次附身,吻住他的唇。 凉的,柔软的,像冬天来临前的最后一片花瓣,郑知夏睁大眼,一点点地张开唇。 路灯下交缠着两道长而斜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忍吧,忍不了多久了(内种语气) 第78章 合适 林霁的着急并非说说而已。 郑知夏逐渐意识到这件事时竟也不算意外,身后的百叶窗合得严严实实,落地窗外日光西斜,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出橙红的,盛大到仿佛铺天盖地的黄昏,他坐在桌上,眯起的眼中朦胧地落进几缕刺眼的光线,呼吸灼热而紊乱,一两声难耐的喘息都被吞进另一张唇中,隐晦而明目张胆。 “等、等一下……!” 脚步声在外面匆匆路过,明明是很轻微的动静,郑知夏却倏然从唇舌交缠中清醒过来,睁开的眼中落下一滴温热的泪,试图推开毫无顾忌之心的林霁。 他明明只是来开个短会,顺便等林霁一起下班吃饭的。 林霁却按着他的后颈,手指收拢,力道恰好地捏了捏掌下的那块皮肉,郑知夏便很明显的颤抖了下,从鼻腔中泄出点难耐的气音,再度被吻住。 耳边尽是泽泽的水声,舌尖被吮得发麻,他不可避免地要往后仰,去躲,去终止,可总是被制止,宽大办公桌的一角似乎变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他被温柔而不容拒绝地禁锢着,恍惚间竟然想起原始丛林中巨大的碧绿藤蔓,看似无害,其实一旦被缠住,就再也无法逃脱。 连衬衫下摆都被扯了出来,扣子散开一颗,乱糟糟皱巴巴,将林霁手腕上那支昂贵的机械表挡住一半,挽起的袖口露出坚实的小臂,肌肉线条漂亮流利,连浮起的血管脉络都恰到好处,掌心的温度烫得很有威胁性。 门外走动和交谈的声音很远又很近,温暖安静的室内只剩下中央空调运行的微弱动静,某个时刻文件哗啦一声落地,郑知夏倏然被惊醒,推开林霁的胸膛。 “……可以了!” 斜长的影落在地毯上,很亲昵地交叠在一起,林霁揽着他的腰,额头贴在肩上闷闷地笑,热度透过薄薄的衬衫传过来,郑知夏不自觉地舔了舔湿润发肿的唇,有点酥麻的痛。 林霁的声音沙哑地钻进他耳中:“你要反悔了吗?” 郑知夏的脸很红,分不清是被暖气熏的还是因为呼吸不畅。 “我现在有一点想,”他说,“你最近有点过分了。” 林霁在他的拥抱中抬起头,同样是红而湿润的唇,连眼尾都漫上一点颜色,看得他心脏乱跳,是不可遏制的心动。 “反悔和耍赖不是好的行为,”林霁的语气很轻快,“知夏,我们做生意的人,一定要言而有信。” 郑知夏睁大眼,笑声先话语一步从唇边泄出,只觉得他荒谬:“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当时并没有说这样——这种地方也可以!” 林霁只是用那双温柔的,微微湿润的眼和他对视着,郑知夏抿着唇叹了口气,思绪又飘回那个微醺的晚上。 或许是气氛太好,他又确实对林霁的磨磨蹭蹭有所不满——虽然也正常,但确实会让他怀疑那些好听话只是好听而已。 但大概率还是酒喝得太多,总之,他就不该说林霁感受起来毫无经验。 彼时林霁听见他这么说,只是很轻地笑了声,醉意浮现在眼角眉梢,他哑声道:“我的确没有什么经验——不如你以后教教我?” 郑知夏倒也不觉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坏事能瞒过他,因此只是笑了声,语气很调侃地问他:“真的?” 他的手腕仍旧被林霁抓着,微微粗粝的指腹摩挲一下,林霁的神色似醉又似认真,说:“当然,这种事情……总得让你觉得满意吧?” 最后的半句话轻得像是一声温热的呼吸,贴着耳廓传进脑中,郑知夏只觉得耳根一麻,脑子便有些停转,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 如今想来,只觉得林霁的演技炉火纯青,恐怕在谈判桌上也不过如此了。 第139章 “你故意的。” 他瞪着林霁,语气是指责的,但并没有多少真正的不满,林霁和他对视一会,肩膀渐渐颤抖起来,将脸埋在他颈窝中闷闷地笑。 “对不起,”他说,“但知夏,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故意骗你的。” 郑知夏很轻地捶了下他的背,语气严肃地说:“骗人也是不好的行为。” 林霁手臂一用力,就将他抱紧怀里,宽大的椅子上挤了两个成年男人,发出吱呀一声抱怨,体温纠缠在一起,热得人额间冒出点细汗,郑知夏屈着腿,小心翼翼地跪在他身上,鼻尖都是红的。 他听见林霁叹了口气,像是忍耐到极点的无奈:“都快到新的一年了。” 郑知夏想,原来自己回到这个地方已经将近半年。 “时间过得好快,”他摸了摸林霁齐整的鬓发,“怎么会这样?” 林霁便又叹了口气,应和道:“是啊,怎么会这样?都已经那么久了,你还是不肯答应我的愿望。” 郑知夏沉默了下,眼尾弯起的弧度变得有点淡,也很苦恼地说:“但就是不行啊。” “但你总是不肯告诉我为什么,”林霁的困惑与不解十分真实,“明明以前是朋友的时候,你是愿意和我住在一起的。” “那是我有不朋之心,”郑知夏说着,忍不住笑了声,“那时候知道你不可能对我有别的心思,所以才很卑劣地想要更靠近你一些,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曾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到被挫骨扬灰都能算合理的瘾君子。 林霁笑意温柔地看着他,抬手拭去他唇角的晶亮水渍,说:“所以我很奇怪啊,你明明现在对我也是——不朋之心,为什么反而不愿意每天多看我几眼呢?” 郑知夏环抱着他的脖颈,目光沉静,嘴唇微弱地动了动。 “因为不合适。” 林霁点点头,是认同,而后又问他:“是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那一步吗?” 郑知夏垂下眼,握住了他的手,答非所问地说:“林叔叔很反对。” 他最近总是想到去拜访林霁母亲的那天,女人眼角细密的纹路和提起林霁时的叹息,还有那间冰冷而压抑的书房,林庆生那句“劝劝他”,每一桩每一件都历历在目,共同组成了沉重的山峦压在心头。 最顶上是宋白露的那句“林霁是她唯一的儿子”。 林霁却不甚在意地笑了声,说:“你认为这是很难解决的问题吗?” 郑知夏便用依然湿润的眼睛问他:难道不是吗? 可林霁只是笑了笑,很平静,像是听见了一句很寻常的话。 “我不这么认为。” 他捏了捏郑知夏的后劲,甚至还有心情亲一亲他的嘴角,而后笑着问:“这周末有空的话,能陪我回一趟家吗?” 第79章 底气 郑知夏被他堪称突兀的邀请吓了一跳,甚至想探手摸摸他的额头。 大冬天也能热中暑吗? “这也不合适吧,”他眨了下眼,“伯母好像不知道你……这件事。” 中间的停顿林霁能想出好几种连接的措辞,但意思都大差不差,不管是“弯了”还是“突然成了同性恋”,好像在家长眼中都是会直接高血压到进抢救室的事情。 但林霁只是笑了笑,说:“她怎么会不知道?” 郑知夏张了张嘴,神色很明显地空白了一瞬:“她知道?” 他想起自己去拜访林家的那两次行程,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都在脑海中复盘了下,女人的神情和语气却都很正常,坦荡的,怜爱的,是对一个邻家小辈应有的态度。 “我之前去看她的时候,她看起来还不知道。” 体温交叠时蹭出的细汗还缀在鼻尖,晶莹的,在夕阳下显得很瞩目,林霁的笑声闷闷地透过胸膛,问:“你不会觉得我是在骗你吧?” 郑知夏抿了抿唇,低声说:“我觉得你不会在这件事上骗我。” 林霁不可能做冲动之下的决定,因此他只是在好奇林霁的母亲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件事。 他手指间捏着一颗林霁的衬衫纽扣,转过来转过去,终于听见林霁说:“知夏,我今年已经三十二了,不结婚不谈恋爱,她早就怀疑我有什么问题,我总不好在这种事上骗她。” 郑知夏突然有点想笑,故意问他:“什么叫有什么问题。” 视线若有似无地往下飘,林霁闷闷地笑,很轻地捏住他下巴,问:“故意的是吧?” 于是郑知夏只能看着他的眼睛,晶亮的,却不算太温柔,他想躲,就又得到了一个轻而快的吻,像是在唇边炸开的肥皂泡。 “意思是她早几年就问过我是不是不喜欢女人,”林霁说,“所以我们也顺势聊了聊这件事,她最后选择接受,但也不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 郑知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听起来好轻松。” “的确很轻松,”林霁终于肯松开他,“她只是在得知答案的时候有些难以接受,后来也就慢慢好了,虽然这几年还是在执着地想让我回去,但也只是……心存侥幸。” 郑知夏站到地上,将皱巴巴的衬衫尽量整理得平整,林霁将他的外套递过来,说:“所以知夏,你愿意现在和我回去一趟吗?” “其实我认为有些快,”郑知夏很认真地看着他,“再等等吧。” 第140章 他以为林霁会再说些什么,但对方只是笑了笑,温声说:“好,那就再等等,你哪天觉得合适了再去。” 不需要问郑知夏等的是什么,他怎么会不知道?时间一点点的过,总有一天郑知夏会确信这真的不是一场梦。 …… 出门时办公室里还剩了不少的人,周皓挂了电话,抬头开林霁的玩笑:“怎么老板带头翘班?” “老板带合作方去应酬,”林霁说得一本正经,“正事,不算翘班。” 郑知夏站在他身边,咳嗽得有些像装模作样,和周皓对上视线时点点头,又飘去了别的地方。 谈笑声钻进耳里,周皓唉声叹气地说:“那我能不能跟着一块儿啊老板?今儿老婆生气,不给我做晚饭。” “给你单独拨餐费,”林霁笑得很松快,“随便吃什么都行。” “哎哟,那不错,”周皓哈哈笑道,“老板辛苦了,老板慢走啊!” 电梯门合拢,郑知夏弯着眼看他,说:“其实翘班确实不好。” “偶尔一次无伤大雅,”林霁拍了拍他的后颈,“今天想吃什么?” “今天不要你带我去,”郑知夏说,“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霁没有问是哪里,只是应了声好,银灰色的车驶向夕阳落下的远方,两边高楼林立,橙红色的天空下红灯转绿,停滞的车流开始重新往前流动,仿若一条时间的河,郑知夏在某个老旧的路口停下车,顺手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到了。” 林霁的眼底已经漫出笑意,车窗外的居民楼低矮老旧,生出黑色痕迹的墙上爬着苍黄的爬山虎,枯萎的叶落在地上,被路过的猫踩在脚下,他下了车,遥遥对郑知夏说:“你居然还记得怎么来这边。” “你在国外的那几年,我经常和朋友一起过来,”郑知夏的语气很寻常,“味道一直都没变过。” 他们肩并肩地走进街巷中,西装革履的打扮和周围人格格不入,老旧的铺面立在尽头,门口已经做了不少的人,郑知夏熟稔地对老板点头微笑,说:“两位,还是老样子。” 林霁看着他坐下的地方,又很轻地笑了声,郑知夏看向他,如今倒是坦然。 “是你以前喜欢的位置,”他说,“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嗯,”林霁的叹气声很轻,像是一种隐晦的心疼,“我知道的。” 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想离得更近些,如果走过同样的路,是不是也能算一种靠近? 郑知夏又说:“我不是想让你觉得愧疚或是对不起。” 林霁便说:“我知道。” 他拆开筷子递给郑知夏,笑意温和到有些内敛:“但这不妨碍我心疼你,即便为时已晚。” 不知道为什么,郑知夏突然有点鼻酸。 “不晚,”他轻声说,“我很开心。” 好像那么多年的隐秘心思终于轻飘飘地落了地,柔软的,妥帖得,像一片温暖的湖。 一餐饭吃得很快,离开时郑知夏看着地上长长的影子,突然问他:“伯母知道的时候,真的没有……为难你吗?” “没有,”林霁说得很笃定,“她只是有些难以接受。” 郑知夏点点头,似乎是松了口气。 “那就好。” 但其实并没有说的那么简单,林霁仍然记得那天下午一片狼藉的茶室,紫砂壶连带着整套的茶具碎裂了一地,他站在桌边,脸颊上是熟悉的刺痛。 女人尖锐的嗓音质问他:“你要不要脸?” 而后又指着满地的水渍和残片,歇斯底里地喊:“跪下!” 林霁只是很轻地笑了声,遥遥地垂眼看她。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能跪在客厅里听着那些辱骂的小孩了。 “母亲,”他很平静地说,“这么多年过去,您依然只有这么一种方法来试图控制我。” 林夫人瞪着他,林霁却觉得她周身的怒意轻飘飘得像虚张声势的纸壳,只是让人有一些厌倦。 “您已经没办法对我的人生指手画脚了,”他口吻温和,“罚跪和巴掌不管用,您的责骂和诘问我也差不多听遍了,您也明白的。” 女人的沉默很苍白,她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说:“什么时候的事?” “前两年,”林霁勾唇对她颔首,“您喝口茶,气大伤身,公司还有个会要开,我先走一步。” 身后便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他掩上门,离开时正好遇上回家拿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林庆生,同样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父亲。” 林庆生皱了皱眉,却只说了句:“少在家里吵吵嚷嚷。” “您应该去跟母亲说,”林霁回他,“她还在茶室。” 他不担心林庆生会从那边得到什么消息——他的母亲比他更害怕这件事暴露于人前,因为这不体面,足够伤风败俗,会让林庆生已经掐灭的某些想法重新死灰复燃。 林霁勾了勾嘴角,没什么情绪,出门时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白雾散开,他在风中很轻地咳嗽了一声。 没关系,他早就已经有了不被他们控制的底气和能力。 第80章 约会 “我觉得这样不对。” 林泽撇着嘴,吸管被咬得扁扁的,橙汁里飘着冰块,被他搅得叮当作响。 “我总觉得他没那么喜欢你。” 第141章 郑知夏耸了耸肩,问:“为什么?” “拜托,他连接吻都要问你可不可以诶,”林泽的语气听起来很嫌弃,“太绅士了就会有点假,你懂我意思吧?” “事实上只有第一次,”郑知夏咳了声,脸上居然有点烧,“问的也不是可不可以,他就是觉得我会不同意。” 林泽嘁了声,说:“这还不绅士吗?” “但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郑知夏是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以我们之间的情况来看,很正常。” “虽然是这样啦,”林泽若有所思地沉吟,“但不是他在追求你吗?为什么我总感觉……还是你在主动。” 郑知夏耸了耸肩,说:“可能因为他的主动看起来并没有多主动吧。” “比如?” “比如他间接帮我们搞定了很多个合同,所以我们可以回家过个圣诞假再回来工作。” “完美,”林泽啪啪鼓掌,“我宣布,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主动最了解你的男人!” 郑知夏被他逗得失笑:“别太夸张了,你好像一只拍肚皮的海豹。” 林泽便又对他撇嘴,很不满的样子,说:“你不觉得有点不公平了吗?一直是你对他说爱,你主动朝他走过去,结果他连做了什么都不愿意告诉你。” 郑知夏笑得眉眼弯弯,轻松而愉快的,温声说:“他一直都是这样,做的比说的多。” “这我就不知道了,”林泽重新将冰块搅得叮当作响,“我看到的事情还不如海面上的冰山多,但至少托了他的福,我可以回家过圣诞。” 话题停止在这里,郑知夏侧头看了眼窗外正好的天气,腕表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半,还有不少的时间可以消磨,于是他在酸甜口的气泡饮料中慢慢回想,不止是最近,还有很多年以前。 林霁的确一直都是这样的,很小的时候他说想要和哥哥一起放学回家,于是第二天便看见了站在班级门口的清隽男孩;有年夏天暑热,他在路上随口提起想吃冰,周末时便被林霁默不作声地带着坐上公交,在老旧居民楼底下一起分享草莓牛奶冰;还有高中时每一个拥有热汤和粥的深夜,做好笔记的课本,试卷上的解题思路,降温时送来的外套,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证明。 他不会怀疑这件事。 林泽放下空掉的杯子,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 “没有什么公不公平的,”郑知夏笑了笑,“感情不是比赛,阿泽。这不用分胜负输赢,从心的事情,只要尽力就好。” 他说得坦荡,坐姿自然舒展,林泽静静地和他对视几秒,也慢慢弯起眉眼。 “我现在有点相信了。” “什么?” 郑知夏有些疑惑,而林泽站起身,不紧不慢地伸了个懒腰。 “我第一次和你在医院见面的时候,你像一具有呼吸的尸体,眼睛里死气沉沉,一点光亮都没有,一开始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故事,后来我想救你,可惜我做不到,因为你不需要我救。” 他的笑容明亮轻松,眼里有着感同身受的欣喜,轻快道:“知夏,你是感受到了他的真心,所以才愿意尽力。” 郑知夏只是笑了笑,站起身和他拥抱了一下,短暂的,是朋友间的一触即分。 “谢谢你,”他说,“阿泽,你的出现同样拯救了我。” 林泽捶了下的肩膀,很明显地嘁了声。 “说这些,快去约你的会吧。” …… 林霁坐在街边的长椅等他,手指间夹着燃至一半的香烟,灰色大衣敞开,露出里面严谨的黑色马甲和白色衬衫,郑知夏站在街对面,眼神掠过袅袅散开的烟雾和他手中的报纸,最后对上林霁抬起的眼,笑意便同时在两张脸上浮现。 “等我一下。” 他对林霁做了个口型,车流不疾不徐地驶过,他穿过街道,走到长椅边时那半支烟已经被掐灭,林霁站在那,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纸袋。 “等你的时候顺便在周围逛了逛,感觉这个很适合你。” 郑知夏接过来,微凉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地搭了一下。 “是什么?” “袖扣,”林霁说,“蓝宝石的,你可以现在拆开看看,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可以直接去换一个。” “你送的什么东西我不喜欢?”郑知夏故作不满地对他笑,“天气冷,我上车再看。” “好,”林霁揽住他的肩,很自然地往前走,“那我们先上车。” 郑知夏跟着他往前走,早冬的风很凉,却不如阳光的存在感强烈,郑知夏很惬意地眯起眼,问林霁:“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也没有,”林霁侧头看他,“怎么突然这么觉得?” “你前段时间恨不得一天来找我三四次,”郑知夏弯着眼笑,“最近倒是没这个空了。” 林霁便笑了声,说:“确实是在处理一些事情,不过已经忙完了。” 他替郑知夏打开车门,自然而然地问他:“现在是不是还不想吃东西?” “嗯,我们可以去找点能玩的东西……” 话音在看见真皮座椅上的捧花时戛然而止,郑知夏愣了下,转头看他,笑意在第一时间漫了出来。 “怎么突然给我送花?” “想送,觉得你看到会开心,”林霁的语气很寻常,轻飘飘地落在他心上,“而且它很衬你。” 第142章 那是一大捧的玫瑰,郑知夏对品种没多少研究,但红得热烈的颜色直直撞进眼中,像一团愉快的火焰。 “很喜欢,”他弯腰抱起那束花,“谢谢。” “说谢谢不如说喜欢我,”林霁玩笑般地说,“我会更开心的。” 车门关上,林霁边系安全带边问他:“想去玩什么?桌球,还是射箭?马场那边今天不开门,但我们可以去试试室内滑雪。” 都是他喜欢的事情,郑知夏笑着说:“室内滑雪一点意思都没有!” “有道理,”林霁赞同地点头,“那你觉得另外两个选项,哪个好一点?” 郑知夏想了想,说:“去打桌球吧。” “好。” 去的依旧是他们熟悉的地方,林霁在这有单独的包厢,偌大的空间里温度和湿度终年恒定,两件大衣随意地扔在沙发上,郑知夏俯下身,在动手前为难地叹了口气。 “感觉要输了。” 他的花色还剩三颗,而林霁已经开始尝试击进黑球,只要不失误,这一盘必然是快结束了的。 林霁一手搭在桌沿,笑意很温和:“没事,时间还够我们再来一把。” “我觉得是不太够的,”郑知夏对他眨了眨眼,“要不打慢点?” 还能怎么打慢点?林霁摇头失笑,说:“知夏,你不能这个时候耍赖。” 但郑知夏只是看着他,眼睛晶亮而湿润,像很多年前那样。 “真的不行吗?”他问。 林霁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努力一下,”他说,“万一就翻盘了呢?” 郑知夏噗地笑了,弯着眼轻快应道:“好,我努力一下。” 林霁的失误显得有些刻意,他叹气喝水,郑知夏便憋着笑,很认真地看着桌面思索打法,弯腰俯身时身后突然投下片熟悉的阴影,呼吸落在耳畔,林霁的声音低而温柔。 “这个角度进不去。” 他握住球杆,胸膛贴住郑知夏后背,一个湿润而明显的吻则自然而然地落在颈侧。 “要这么打。” 郑知夏僵硬地被他拢在怀里,面红耳赤,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满桌滚动的球,直到某颗慢悠悠地落进洞中,他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什么打法,什么角度。 ——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吻。 第81章 蓄谋 宋白露的电话在周末打过来,郑知夏收拾着行李,将手机架在桌上, 时不时地应两句。 “看起来长胖了点,”宋白露的语气听起来很满意,像看到小猪在茁壮成长的主人,“最近吃得不错吧?” “也就和以前一样,”郑知夏的声音飘过去,“只是更对胃口些。” 何止是不错,林霁像是把他当小孩养,一日三餐外加宵夜,又都是合理的配餐,色香味俱全,连拒绝都有点心猿意马,要不是每天都健身,郑知夏都担心自己会发胖。 宋白露给杂志翻了页,说:“也是,外头的水土不一样,就算是同样的食材和做法,还是和国内的味道不一样,吃多点好,你这几年都太瘦了。” 母亲永远觉得自己的孩子太瘦,郑知夏乖乖地应了这句话,开始和她汇报行程。 “这边二十号的飞机,落地的时候应该是那边下午四点,然后要先送阿泽回家,大概七点的时候能回来吃晚餐。” “好,我让莉莉看着时间准备,”宋白露抬眼看向他忙碌的背影,“就一个人回来吗?” 郑知夏愣了下,转头看向她,很轻松地笑道:“那不然还能带谁回去,林霁啊?” 宋白露的表情显然是肯定的,郑知夏对她耸了耸肩,说:“他可比我忙多了,国内也没有圣诞假这种东西。” 他又转头去衣柜里找衣服,宋白露喝了口茶,顺便端详了下新做的指甲,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还没成你男朋友呢。” 郑知夏手上动作一顿,抱着衣服转身往行李箱里放,说:“就算是男朋友了,也没那么快到正式见家长的地步吧,妈妈,你像是在着急着想把我嫁出去。” “怎么不能是盼着你把人娶回来呢,”宋白露笑眯眯地问他,“瞧你这话说的,我生的不是个儿子么。” 也有道理,但郑知夏还是无法想象谁能对林霁说出“娶”这个字的场景,实在是有些太违和。 他面无表情地合上行李箱,说:“反正不管是哪个词,都没有那么快。” “也对,”宋白露支着下巴,怀里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跳进怀里的小猫,“毕竟还得让小妍知道先。” 郑知夏沉默几秒,说:“这就是他要去考虑的事情了。” 他听出这是宋白露的隐晦提醒——如果真的决定从此以后都在一起,林家那边必然要从现在开始考虑如何处理,郑知夏倒不是很担忧,大概是林霁前段时间的话起了不少的作用。 再说了,现在究竟算不算已经在一起? 想来应该是算的,但明明已经接过吻约过会,却没有一次正式确定关系的对话。 郑知夏中断思绪,问宋白露:“有什么要给你带的吗?” “那当然有啦,”宋白露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张清单,“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边有些东西贵得要命,尤其是吃的,你快记一下。” 郑知夏看着那张写了一长串文字的纸张,提前为自己的手默哀了两秒。 第143章 “……您还是直接发给我吧。” 聊天结束时宋白露顺便问了他句:“不过圣诞节也是约会的好时候,林霁知道你要回家吗?” 郑知夏啧了声,很不满地看她,说:“妈妈,你这几年看起来真的好无聊,要不再给我找个后爸吧。” “少来,”宋白露瞪他一眼,“赶紧睡觉,不要熬夜,知道吗?” 郑知夏乖乖点头,说:“好的,妈妈晚安。” 电话挂断,他出门给自己弄了一杯冰拿铁,转而打开了桌上的电脑,未接收的文件堆在聊天框里,不算多,却都很棘手,他打开一份文件,看着开头发了很短的一个呆。 年底这个时间,谁会有空约会? 郑知夏很轻地叹了口气,习以为常地开始忙碌。 …… 临行前几天他接到了林霁久违的电话,彼时一场会议刚结束不久,郑知夏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靠发呆回复精力,铃声响起时他竟还有些意外,毕竟林霁早在前一晚就将自己的行程仔仔细细告诉了他,连要和谁吃饭,局上都有哪些人郑知夏都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这个点林霁应该也在开会。 “喂,”郑知夏看向落地窗,隐约能看见自己唇边已经扬起的笑意,“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林霁的笑声很轻,能听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因为我突然想晚上见你一面,知夏,你觉得可以吗?” 郑知夏打开手边的平板,随手划掉几个行程:“可以是可以,但你今晚不是有饭局?” “临时取消了,”林霁说,“三分钟之前的事。” 他话音刚落,郑知夏便也笑了,手指间夹着一支笔,很欢快地转来转去:“可以啊,我今天应该可以七点下班。” 林霁却问他:“晚上不是还有个要开到八点的小会?” 这是郑知夏周末聊天时说的,连他自己都已经忘了提起过这件事,他又看了眼被自己划掉的那几项待办,说:“但我今天突然不想加班了。” “要我说的话,你每天都不该加班,”林霁的口吻很轻松,“那我去接你。” “好,”郑知夏弯了弯眼,“但是哥,你也在天天加班。” “但我是在给自己赚钱,”林霁说,“你却在给前男友的父亲打工。” “事实上,我是合伙人,”郑知夏忍住一声笑,“好了,那我们晚上见。” “嗯,好,”林霁语气温柔地叮嘱他,“晚上冷,记得多穿一件外套。” 后来郑知夏回想起这天的时候,总觉得自己的预感是从这句话开始的,冬日的天黑得很早,他穿上大衣,轻手轻脚地合上门,穿过依然灯火通明的办公区,步履轻快笑意温和。 “天气冷,都早些回去休息。” 林霁在楼下站着,长身玉立,灰色大衣是前几天他们出门时一起买的,和他身上的这件款式相同,拎着购物袋出门时导购礼貌地夸了句他们兄弟感情好,郑知夏没忍住笑了声,弯着眼去看林霁的表情。 “谢谢,”林霁面不改色地给她递了消费,“我们从小到大一直都感情很好。” 思绪在林霁转头看来时戛然而止,郑知夏对他笑了笑,重新迈开脚步,很快地走到他身边。 “今天准备带我去哪里?” 林霁示意他往前看,中心区的cbd灯火通明,最显眼的莫过于远方那座直通云霄的建筑,郑知夏笑了声,问:“去那里?” “顶层的中餐厅主厨是个很有经验的粤菜师傅,”林霁说,“我顶了位置,现在过去刚刚好。” 郑知夏当然不会有反对意见,他拉开车门,不由挑了挑眉。 “今天也送我花?” “每天都可以送你花,”林霁说,“今天的这种喜欢吗?” “怎么会不喜欢。” 郑知夏捧起花束,是一大朵浅蓝色的绣球,浅香槟色的玫瑰点缀其间,有种恰到好处的繁复,鲜活得犹带露珠,他将它妥帖地放去后座,电光火石间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种品级的绣球需要提前预定,而林霁却说今晚是突发奇想。 真的是突发奇想吗? 他的心跳莫名有点加速,转头看向林霁显得很专注的侧脸,而后舔了舔嘴唇。 “哥,”他轻声说,“你今天怎么还弄了头发。” “嗯?”林霁的疑惑在他看来都显得有些刻意,“原本约的饭局还挺重要的,所以下午那会收拾了一下。” 骗人,郑知夏想,你明明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沐浴乳的香气和还未散完的水汽。 但他只是点了下头,沉默得心照不宣,一路上尽是绿灯,流畅得不像这个点的中心区,郑知夏下车时回头看了眼车水马龙,竟然有些恍惚。 那种长久的宿命感再次浮现于心头,他想,若非真是有宿命眷顾,自己和林霁怎么都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怎么了?”林霁自然而然地搭上他的肩,“是不是开太快,晕车了?” 郑知夏摇了摇头,说:“只是觉得今天这一路好顺利。” 林霁便也回头看了眼,赞同道:“的确很顺利,是件好事。” 郑知夏噗笑了,问他:“好在能早一点吃上饭吗?” 林霁倒也真的应了这个说法:“这当然是好事。” 他们坐着电梯上了楼,门打开,第一眼映入视线的便是黑暗到仿佛还没开始营业的大厅,高而通透的落地窗外是一览无际的澄澈夜空,灰色的云挡住一点月亮,柔和的光落进来,静谧得很澄澈。 第144章 郑知夏眼中漫出星星点点的笑意,对上林霁的目光时竟难得有种羞怯的情绪在心底产生,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尾音微微含糊,让人联想到翻出肚皮的成年大型犬,林霁垂眼看他手里的话,笑声很轻。 “你不是猜到了吗?” 灯光在下一秒亮起,大提琴低沉悠扬地奏响,郑知夏眨了眨眼,呼吸放得轻而柔软。 周围灯火通明,气球和彩带装饰着大厅,正中的桌上是一本手工钉的厚厚牛皮书,烫金的花体字印在其上,郑知夏一时间没看懂,就已经被带着翻开第一页,立体的两个小人跳出来,纸刻的路灯在发光,它们手牵着手,背景是熟悉的教学楼,再往后翻,是熟悉的林荫道,自行车立在一角,正中还是他们。 郑知夏只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悄然红了眼,他一页页往后翻,仿佛拨开长长的光阴,再次回顾了他和林霁的二十年,原来有那么多的事,原来连一本书都不足够记录。 最后的一页是他们在路灯下拥吻,庭院深深,纸做的人在灯下拉出小小长长的斜影,他很深地吸了口气,笑着看向林霁。 “这也是一时兴起准备的?” 林霁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嗓音很温柔:“没有一时兴起,知夏,为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认真计划,万无一失。” “那今天是什么呢?” 郑知夏这么问他,心里却早已有了答案,而林霁牵着他的手,低头抵上他的额。 “是我不想跳过某个重要的事情,那会让你不开心。” 郑知夏噗地一声笑了,低声问他:“接过吻了再问能不能在一起?” 林霁倒是坦然,说:“那是个情难自禁的意外,事实上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在准备这一天,这本书算是个小小的礼物,但不是今天的重点。” 他顿了顿,神色渐渐郑重起来。 “知夏,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第82章 无尽夏 有那么一段恍惚失神的时间内,郑知夏觉得自己站在整个世界的正中心,宇宙星辰在头顶流转,脚下便是地球自转的中点,他不合时宜地想,曾经人们奉地心说为正统,是否也有相似的原因? 因为觉得自己独一无二,所以认为自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他笑了声,很轻,眼眶红得明显,他小心翼翼地合上那本书,指腹掠过那些烫金的花纹,脚步微微一动,空旷中便响起声明显的动静。 “哥,”他尽力让语气显得平稳,笑意温温和和,“你准备了多久?” “两个月,”林霁坦诚地告诉他,“从那次拜访完伯母后回来,我就在准备这一天,本来想的是用一起跨年的理由约你出来,后来想了想,用节日告白并不太好。” 郑知夏噗地笑了,弯着眼问他:“哪里不好?好像大多数人都会这么选择。” “这样会少一个给你送礼物的日子,”林霁笑着,语气像是个玩笑,“这么重要的两件事,不该每一年都是敷衍地放在同一天过。” “好像也有道理,”郑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似乎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林霁牵着他的手,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散开,他低声说:“你当然有理由,知夏,我说这个并非有别的什么意思,你今天拒绝了我,等过段时间我会再准备一次。” “直到你哪天觉得可以了,再答应我。” 郑知夏定定地和他对视几秒,突然笑了。 “我没有觉得现在不可以,”他说,“事实上,我觉得今天这一天都……恰到好处。” 林霁的手掌搭在他后颈上,气息变得很近,连语气都低而轻,尾音轻得像吐息,有种微弱的暧昧。 “那我会很开心,”他说,“但是知夏,我还是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 大提琴的曲调低沉悠扬,四周悬挂的水晶装饰晶莹剔透,华彩灯光如同白昼再现,而落地窗外灯火璀璨,仿若地上银河,郑知夏眨了眨眼,竟觉得这一切都比不过林霁那双黑而亮的眼。 “你明明知道,已经不会有第二个答案了。”他说。 但林霁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按在颈后的手掌宽厚包容,却有种不容挣脱的坚定感。 “你没有说出口,我就不能确定,”他闷闷地笑了声,“知夏,在关于你的事情上,我从来都很慎重。” 郑知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愉悦、轻快,好似春天里蹦蹦跳跳的小鹿。 “唔,”他故意短暂地沉吟,“好吧,我答应你了。” 郑重得像答应了一场求婚,林霁终于弯起眼,宛若春水解冻,花瓣从枝头跌落,是久违重来的春天。 “谢谢,”他抱紧郑知夏,嗓音竟有点哽咽,“谢谢你,知夏。” 郑知夏看着他微红的眼,颈间微弱的湿意转瞬即逝,他抬起手,很轻地摸了摸林霁柔软的发梢。 月亮渐渐升得很高,他们在窗边相对而坐,侍应生也终于出现,郑知夏笑着说:“其实你这个时间选得挺好的。” “嗯?” 林霁的表情是温和的疑惑,郑知夏放下餐具,说:“我过几天就要和cris回去过圣诞假了。” “也对,”林霁笑了笑,眼神却变得有些忧郁,“从差点疏忽了,你们哪天走?” 第145章 “后天。” 郑知夏说完,没忍住笑了声,嗓音轻快而脆,故意问他:“不想我走?” “怎么会,”林霁温和得坦荡,“难得能有个长假回家一趟,难道不是好事么。” “那你在难过什么?” 他语气太笃定,是相交多年后理所应当的默契,林霁只能失笑,认真和他解释道:“不是难过,我就是有点吃醋。” 郑知夏还未说出口的调侃顿时卡在喉咙中,他睁大眼,有些难以置信。 这个词居然有天能从林霁口中说出来。 他不由咳了声,说:“但cris是和我一起来的,放假回家本来也该一起。” 林霁很轻地笑了声,依旧是坦荡的。 “我知道,”他说,“所以我不是在反对这个事情,但理智和情感有时候的确很难统一。” 郑知夏眨了眨眼,说:“那——你和我一起回去?” 林霁便很为难地叹了口气:“我也想,但年底的事情的确太多,只能等下次了。” 郑知夏点点头:“好像只能这样了。” 一顿饭结束,林霁理所应当地送他回家,停在楼下时突然说:“今天也不愿意去我家住吗?” 郑知夏转头看他,笑意慢吞吞地露出来,问他:“这么快不太好吧?” 林霁耸了耸肩,没否认,说:“我猜你也会这么说。” “那还问来做什么。” “因为我有点心存侥幸,”林霁俯身过来给他解安全带,“好了,下车吧,回去坐一会再洗澡。” 郑知夏挑了挑眉,故意问他:“这就走了?” 林霁的表情看起来有种很淡的无奈,轻松的,如同一缕浅绯色的烟云。 “那你会请我上楼喝茶吗?” 郑知夏笑了声,反问他:“为什么不会呢?” 林霁便很礼貌地点了点头,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很诙谐的语气,郑知夏噗地笑了声,很轻快地骂了他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霁也不否认,只是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很轻地笑。 郑知夏打开车门,晚风吹起他的衣摆,冰凉的,已经是深冬的气息,而手里捧着那束在夜色下尤显得柔美而蓬勃的花,路灯映亮一角天地,他突然头不对尾地问林霁:“你为什么总爱送我绣球花?” 林霁同样下了车,在夜风中伸手为他捋顺大衣领口,熟悉的气息钻进鼻尖,郑知夏下意识抬手捉住了他的衣袖,鼻尖轻轻相碰,又很快地分开。 是一个很适合接吻的距离。 林霁垂着眼,呼吸近得有些湿润。 他说:“这种绣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无尽夏。” “知夏,送你它的意思是,你是我永不磨灭的夏天。” 第83章 戒不掉 出发那天正好落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郑知夏拖着行李箱下楼,在一楼找到了哈欠连天的林泽。 “怎么在这里等,”他有点诧异,“我不是告诉你车牌号了吗?” 林泽冲他摆摆手,眼角有几滴生理性的泪,说:“车是能随便上的吗?再说了,前男友和现男友独处一室,你不觉得很尴尬吗?” 郑知夏笑了声,坦诚地说:“他不会在意的。” “那可不一定,”林泽撇了撇嘴,“我跟你说知夏,像林霁这种类型的男人,平常看起来人模人样,大度得很,实际上绝对在心里悄悄记仇,就等着哪天找到机会报复回来呢!” 郑知夏不置可否地对他耸肩,说:“他只会大度,绝对不会记仇,再说了,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过三两个前任?这有什么好记的。” 过去便是过去,这是所有人都应明白的道理。 “走了,上车吧,别冻感冒了。” 他顺手接过林泽的行李箱,走进冰雪与冷风中,车门打开,林霁穿着厚重的黑色大衣,撑着伞朝他们走来,目光和林泽接触的时候,温和地颔首微笑。 “我来就好。” 他示意林泽和郑知夏上车,接过行李箱拉杆时很快地握了下郑知夏微凉的手掌,很轻地说了句:“车上有热拿铁。” “好,”郑知夏也回握了他一下,“哥,你那边忙完了吗?” “稍微处理了一些,”林霁说,“剩下的就等下午回去再弄了。” 郑知夏点点头,上了车,林泽坐在后面,手边同样摆着热咖啡——他们为了倒时差,晚上统共也没能睡多久,郑知夏反手给他递了块司康,得到了林泽的嫌弃。 “又是抹茶味的,”他愁眉苦脸,“你真的很喜欢抹茶。” 郑知夏笑了声,说:“不是我准备的,是林霁买的。” “我当然知道,”林泽含糊地说,“要是你买的,我会直接被苦到吃不下去。” 说话间林霁也回来了,车子启动,驶向远方灰蒙蒙的街道,他在红灯间隙转头看了眼哈欠连天的两人,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是不是要等明年才回来了?” 郑知夏在微弱的困倦中点点头,尾音都变得有些轻:“三号吧……这边的四号下午落地。” “在飞机上要睡一会,”林霁的嗓音总是不疾不徐的,“落地之后是自己开车回家吗?” 郑知夏眨了下眼,在咖啡苦涩的香气中清醒了些,笑着说:“那不就成疲劳驾驶了,当然不会。” 第146章 后座也传来林泽轻快的声音:“他绝对是全世界最注重交通安全的人。” 林霁很轻地笑了声,说:“还有这种事啊。” “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林泽的语气听起来总是很活泼,“他甚至连黄灯还没亮起的时候都会直接踩刹车,我的天,有次因为这个,还在路上和后面的花臂壮汉车主吵起来了。” 郑知夏有些尴尬地咳了声,说:“遵守交通规则嘛,应该的。”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往林霁那边瞄,对方唇边的笑意明显又熟悉,一本正经地嗯了声,说:“对,安全第一。” 但郑知夏知道他在想什么——十八岁那年他刚考完驾照上路,就因为黄灯出了次不算严重的车祸,彼时林霁已经在大洋彼岸,听闻这件事后立即打了个电话过来,郑知夏正好在修车,给他欣赏了下凹陷的侧门。 “不是什么大事,”他低眉垂眼的,好像一只失落小狗,“我在黄灯前过的线,想转弯,他又刚好直行。” 林霁松了口气,安慰他:“人没伤到就好,下次黄灯的时候注意一下,好吗?” 事情轻飘飘地过去,郑知夏惊讶于时至今日自己仍然能将那通电话记得清楚——譬如林霁略显疲惫的眉眼,和他窗外阴霾到让人心情抑郁的天。 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小故事。 林霁送他们到进站口后才离开,郑知夏进去前回头看了眼,不太意外地和远处那到熟悉的身影对上视线,他笑了笑,看见林霁跟自己挥了挥手。 “还舍不得呢,”林泽调侃他,“过半个月不就又见着了么。” 郑知夏瞥他一眼,笑了声,说:“你现在说话的措辞越来越本土了,回去后还能和爸爸好好聊天吗?” 林泽嘁了声,不满道:“我爸爸会讲中文好不好,他当年为了追求我妈妈,苦学了整整半年呢。” “什么?”郑知夏沉默了一下,“我一直以为他不会讲中文。” 毕竟他和这位合伙人的每一次交流,用的都是当地语言。 “哎呀,不重要,”林泽摆摆手,“走吧,我们该去找休息室了。” …… 落地时天色已晚,机场外停着来接林泽的黑色轿车,郑知夏跟着他回了家,顺便跟合伙人在书房开了个短会,起身告辞时餐厅的长桌上摆满佳肴,甜蜜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合伙人问:“真的不留下来一起吃吗?” “不了,”郑知夏笑着摇了摇头,“家里还有人等着。” 真正到家时早已过了平常吃晚餐的点,宋白露亲自给他开的门,肩头披着杏色的针织外套,在看见他出现在门口时很明显地欣喜起来。 “终于到啦?”她抬手摸了摸郑知夏冰凉的脸,“飞机上有睡觉吗?累不累呀?” “还好,”郑知夏很快地将门带上,“外面的雪倒是下得有点大。” 宋白露笑道:“圣诞嘛,也算应景了,莉莉煲了点老鸭汤,你先上去收拾一下,等下刚好能开饭了。” “好,”郑知夏乖乖点头,“我很快就下来。” 吃饭时宋白露问他:“这次假期准备去哪玩?” 郑知夏正在因为长途跋涉而精神倦怠,兴致缺缺地扒着饭,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找几天见见朋友,剩下的时间在家躺着算了。” “还是要出去走走的,”宋白露说,“市区有圣诞节的活动,等过两天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去看看。” 郑知夏当然不会拒绝她:“我觉得非常可以。” 于是一整个假期就这么安排好了,郑知夏无所事事地窝在壁炉边过了一天又一天,猫窝在沙发垫上摇尾巴,宋白露就坐在他对面织小毛衣,红彤彤的颜色,即将在跨年时穿到他们的黑猫身上。 “我觉得能再给它配一个红领结,”他懒散随意地建议,“会更有过节的氛围。” 宋白露笑着骂他:“你这审美和你爸一模一样,直男得不得了。” “嗳,”郑知夏支起身子看她,表情做得一本正经,“我可不是直男。” 宋白露挑着细眉打量他,嫌弃地摇了摇头。 “你看看你三天没洗的鸟窝头,再看看这条裤子,我没记错的话裆部应该有个洞吧?简直跟你爸一模一样。” 郑知夏只是重新躺下,眯着眼看杂志,只当自己没听到。 “反正又不会有人来我们家。” 宋白露便轻轻哼了声,很不满的样子,她站起身,打开客厅的音响。 “一个假期就这么被你混过去了。” 依然是郑知夏听不懂的粤语歌,抒情的,一首首往后播,某个瞬间,他有些好奇地抬起头。 很熟悉的曲调,是那一次地震后林霁送他回来,黑暗的世界中便单曲循环着这首歌,而时隔几个月,郑知夏终于在这个壁炉旁的夜晚找到了它,歌词在屏幕上滚动,他静静地看着,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谁从屏幕里看从前/而谁停下企我门前” “只可惜风景都错过/差一点方可亲吻我” 宋白露从针织活中抬起头,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没有,”郑知夏对她笑了笑,按灭手机,“就是突然想到一些要紧的事。” 宋白露点点头,没有追问,郑知夏便转头看向窗外黑沉的夜色,花园中亮着昏黄的路灯,雪飘飘扬扬地在光线中飞舞,地上早已落了厚厚一层。 第147章 他突然有点想林霁了。 无声的叹息消失在火炉的噼啪声中,他收回视线,觉得应该在跨年的时候给林霁打个电话。 没办法一起跨年总归还是有点失落的。 夜色渐渐深了下去,冰冷的冬天万物寂寥,连室内的温暖都显得有些孤独,所幸宋白露坐在一旁,猫在坐垫上打滚,于是便也算不得百无聊赖,而在某个很寻常的瞬间,音响的歌曲唱到最高潮时,门铃突兀地响起,郑知夏好奇地往外张望了眼,问宋白露:“是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怎么可能,”宋白露也有些好奇,“他们都在世界各地过圣诞假期呢。” 那会是谁? 女佣莉莉打开门,风雪灌进来,吹得桌上放的香薰蜡烛火光摇晃,郑知夏顺势站起身,还没来得及走两步,就看见女人往一旁让开,露出那道带着冰冷霜雪气息的高大身影,他愣了瞬,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大眼。 林霁摘下帽子,拍了拍肩头沾染的几片雪花,对他温柔一笑。 “晚上好,”他说,“介意我来找你一起跨年吗?” 作者有话说: 歌名是《戒不掉》,顺带附送上前面章节出现的两首歌:《终生老友》 《紧急联络人》 第84章 新岁(正文完结) 郑知夏当然不介意,他回头看向宋白露,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 “妈妈,他大晚上跑过来还没地方住,好可怜的。” 宋白露被他逗得发笑,说:“我还能把他赶出去不成?外头冷,快进来先。” 林霁便礼貌地道了声谢,拖着行李箱走进温暖的玄关,门合上,冰冷风雪被阻隔在外面,他闻见了房间里温暖的木质香调。 宋白露问他:“吃过晚饭了吗?” “在飞机上吃了点,”林霁在回答她时总显得温和而顺从,“味道还不错。” “瞧你这话说的,”宋白露将他的行李箱拖到角落放好,杏色的披肩挡住瘦削的肩膀,“飞机上的东西能有什么好吃的,我让莉莉给你下碗面条,你来得突然,家里刚好没剩什么东西了。” 林霁歉然道:“是我不告而来,突兀了。” 宋白露笑眯眯地看着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们刚才还在说这个假期有点太无聊了,要我说啊,你来得正好。” 她领着林霁在壁炉边坐下,顺手摘下披肩挂在一旁,说:“你先和知夏聊一会,我去给你们削水果。” 郑知夏故作不满地说:“我下午说想吃的时候你可没打算帮我削。” “你今年二十七了,宝宝,”宋白露点了点他的额头,“已经是不需要妈妈帮忙削水果的年纪了。” “那林霁怎么就可以了?”郑知夏抿着嘴唇看她,“他比我还大五岁呢。” “这个嘛,”宋白露慈爱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梭巡一圈,“当然是因为妈妈爱屋及乌啦。” 郑知夏噎了下,脸莫名地有点发热,他下意识转头去看林霁,刚好对上那双含笑的温柔眼,坦然的,有着很纯粹的欣喜,宋白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他很轻地咳嗽一声,说:“先坐下暖暖。” 林霁应了声好,在他对面坐下,突然很轻地叫了声:“宝宝。” 郑知夏只觉得心尖一颤,耳垂都红了个通透,睁大眼看着他,咳得惊天动地。 远处传来宋白露的声音:“怎么啦?刚才是不是吹到冷风了?” “没有……咳咳!”郑知夏提高音量回她,“被呛到了。” 他隔着模糊的视线去看林霁,笑意很促狭,又轻轻地叫他一声:“宝宝,怎么了?” 郑知夏压着嗓子,很小声地开口:“……你别这么叫我。” “为什么?” 林霁问得诚恳,仿佛真的不知道原因,郑知夏垂眼揪自己的外套扣子,好半天才说:“不太好。” “哪里不好?” 他仿佛是一定要得到个答案,郑知夏说不出来,又咳了两声,视线游移着落在噼啪作响的壁炉上。 “别管,”他严肃地板脸,“就是不太好。” 林霁便很轻地啊了声,惋惜地说:“但我还挺喜欢的。” “喜欢也……不行,”郑知夏拒绝得艰难又坚定,“只有妈妈会这么叫我。” 这个称呼经由林霁口中说出时,总觉得变了个味。 “好吧,”林霁惋惜地叹了口气,“听你的。” 宋白露端着水果回来时他们已经一本正经地相对而坐,沉默得只能听见壁炉里燃烧的动静,她只当没看到,放下白瓷盘就回了楼上,把空间留给两个人。 郑知夏看着林霁眼下微弱的青黑,说:“你这几天是不是又没有好好睡觉。” “只是在忙着把事情赶完,”林霁笑了笑,“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了。” “但你不是认床吗?” 郑知夏说完才开始动脑子,又有些想咳嗽,林霁笑意漫漫,说:“那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嗯,”郑知夏说,“也对。” 话题就此打住,临睡前他去客房送枕头,看见对方顶着一头散乱蓬松的发,在昏黄灯下微微垂眼,很疲惫的模样,心中又生出一点怜惜和心疼。 “家里有褪黑素,”他说,“我去给你拿点?” 林霁便笑了声,低而哑的,一点点握上他的手腕,指腹不紧不慢地摩挲。 第148章 “那个对我来说不管用,这是心病,知夏。” “哦,”郑知夏故作冷淡,“那你病着吧。” 林霁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仿佛夜色下沉静的海,郑知夏想躲,却仿佛失去了行动的力气,最后只能移开视线,用飘忽的语气说:“那……该怎么办?” “你陪着我,”林霁的语气低低,“陪着我就好了。” 郑知夏的耳根很红,没反对,只说:“我的房间还开着灯。” 林霁便从善如流地说:“我可以跟你上去。” 于是他成功地进入了郑知夏的房间,依旧是黑灰的色调,冷得不近人情,灯关上,身边就只剩下熟悉的温暖体温。 “晚安。” 郑知夏轻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仿佛一个催眠的魔咒,林霁闭上眼,得到了一个黑而沉的睡眠。 再醒来时身边是微弱的呼吸声,臂弯中属于另一个人的热度恒定而明显,林霁睁开眼,在晨光中碰了碰郑知夏细长柔软的眼睫。 像一只沉睡的蝴蝶。 他无声地微笑,嘴唇落在郑知夏额上,终于将对方惊醒。 “早上好。” 郑知夏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还有点分不清状况,隔了会才同样说了声:“早。” 下楼时宋白露已经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了,餐桌上摆着温热的粥,厨房里有烤面包的香气,郑知夏拿起筷子,问他:“你的假期有几天?” “可以跟你同一天回去,”林霁说,“还有五天。” 郑知夏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那让我想想可以带你去哪里玩。” “市中心的灯展一直到跨完年才结束,”宋白露的声音遥遥传来,“你们可以去那边倒数跨年。” 很好的提议,郑知夏看向她,问:“那你准备去干什么?” “不去干什么,”宋白露甚至没回头,“我会早早上床睡觉,第二天早上去邻居家一起吃新年的第一餐饭。” “好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决定了下来,郑知夏带着林霁在周边逛了几天,冬天的雪下得很厚一层,偶尔会有松鼠路过,遗落下两颗坚果,郑知夏捡起来,放进它或许过几天就会遗忘的洞中。 “这东西会抓人,”林霁说,“以前在外面的时候,我的花园里就有一只松鼠安家,它会每天早上往我的门口放一枚坚果。” 郑知夏点点头,说:“听起来很可爱。” 林霁却露出一点笑意,说:“不,它是个恶霸,坚果是从邻居小孩手里抢的,那个小孩很喜欢松鼠。” 郑知夏便也很轻快地笑起来:“看来你还有很多的故事可以和我讲 。” “日子还长,”林霁温和的声音散在风里,“你可以慢慢听,听很多年。” 郑知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可以。” “我觉得非常好。” 他们在雪地里漫步,两串脚印并列着往前延伸,停留在已经结冰的湖边,长椅被人扫得干净,郑知夏拉着他坐下,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沉睡的远山和湖泊。 “其实这边很适合一个人住,”他说,“与世隔绝,像苦修的道士。” 林霁应了声,问他:“所以你想当道士吗?” 郑知夏看着他,弯起的眼中笑意明亮。 “我才不要当道士。” 他说着,勾了勾林霁的手指,某一时刻呼吸贴近,便自然而然地接了个温柔而漫长的吻,分开时嘴唇湿润温暖,呼吸到天地间冰凉而干净的气息。 “走吧,”郑知夏说,“该回家和妈妈吃饭了。” 年末的最后一天他们和宋白露一起吃了晚饭,将近结束时宋白露从口袋里摸出两封红包,正中是烫金的双喜,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塞进林霁手中。 “新年快乐。”她拍了拍林霁的手背,“出门后要注意安全。” 林霁只觉得喉间一哽,险些说不出话来,他站起身,深深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眼尾已经长出细纹的女人,记忆中宋白露总是轻盈美好如花园中的蔷薇,而如今他微微弯着腰和她拥抱石,才发现她的鬓发间已悄然生出几缕花白之色。 “谢谢你。” 宋白露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说:“有什么好谢的?我们家的规矩向来是没结婚就都能拿红包,你们都还有资格呢。” 她假装不懂林霁的谢谢,林霁便也不再提起,牵起郑知夏的手和她道别。 “那我们就出去了。” “好,”宋白露笑眯眯地送他们出门,“路上注意安全。” 郑知夏也笑着和她挥手:妈妈再见。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握紧了他的手,上车后才听见林霁说:“其实我从小就很羡慕你的家庭。” 他的父母都非有感情之人,因此有段时间十分渴求邻居家的氛围,就好像关在囚笼中的人仰望阳光,如同仰望一场不可及的梦。 可郑知夏却出乎意料地说:“我知道。” 他愣了瞬,又哑然一笑:“也正常。” “小时候你很爱来我家辅导我写作业,”郑知夏轻快地说,“小学一二年级的题有什么好写的,妈妈说你是不想回家,我也很心疼你,所以才老是求你留下来和我过夜。” 他看着前方隐约出现的彩色灯光,人声顺着风灌进车中,热闹而喧嚣。 郑知夏轻声说:“以后就不用找借口啦。” 第149章 林霁很快地眨了眨眼,嗓音有些哑。 “好。” 他们下了车,携手走进张灯结彩的夜色中,周围人声鼎沸,乱跑的小孩险些撞进郑知夏怀里,情侣在角落分享同一份零食,远处的大屏幕上显示着当下的时间,郑知夏买了份烤肉,吃了两口后嫌弃皱眉。 “好难吃。” 林霁面不改色地接过来解决完,说:“确实,那我们试试别的。” 长街仿佛没有尽头,他们绕了一圈,在钟声即将响起时回到屏幕下,四周是拥挤的人群,郑知夏牵着林霁的手,抬头看着屏幕上的数字清零。 天上落下雪,钟声响起,烟花升空。 “新年快乐。”林霁说着,低头亲了亲他冰凉的唇。 郑知夏弯着眼笑,环抱住他的脖颈。 “新年快乐。” 林霁护着他挤出人群,慢吞吞地朝着来路走去,郑知夏眯着眼感受冰凉的雪落在脸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突然的,他听见林霁用很寻常的语气说:“等回国了,就搬到我那里住吧,你上班要更方便一点。” 曲调停顿,郑知夏转头看他,漂亮的眼睛湿漉而晶亮。 “好啊。” 他有预感,这会是很好很好的一年。 不,不止是今年。 以后的每一年,只要有林霁在,都会很好很好,直到鬓发染雪,不算漫长的人生走至不算圆满的终点。 ——不需要圆满,只要此生不枉。 作者有话说: 完结啦!番外会过两天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