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宠》 001他的霸道 京城刚下过一场秋雨,空气中还带着潮湿的水汽,皇城地面上积洼了不少水坑。 一个高大的身影脚步匆匆,被身披乌甲的侍卫簇拥着从中路的庭院走过,鹿皮皂靴踏过水坑,污水尽溅在他麒麟袍下摆。 正洒扫的宫人见到他皆纷纷跪下回避,仿佛是怵惧于来人的威严与冷酷面容,直至他身形消失在远处才敢爬起来。 ——肃王进宫了,刚才一瞥似面带怒意,是又跟陛下生气了吗? 宫人纷纷猜想着,听到内侍高唱:“肃王到。” 太监嗓音尖细而高亢,唱到一声接一声,在平静的皇城上空荡出回响。 中和殿半掩的沉重宫门被推开,肃王快步来到御前。 “——陛下何意。” 他略带凌厉地望着御案后的少年皇帝,不但没有行礼,不悦的声调中还带着质问。 赵钰染批红的朱砂笔就微微停顿,好半会才撩了眼皮看来人。 眸光转动间,看到身姿笔直的肃王和往常一样气势逼人,若不是她身着龙袍,他反倒才更像是帝王。 她唇角勾了勾,丢下笔,从御案后站起身。宽袖逶逶扫过案沿,金色绣纹光华微潋,肩上五爪盘龙狞嶙,代表她一国君主的身份。 她并没有走下台阶,就那么定定站在台阶之上,与露出怒意的肃王视线相对。 肃王宋铭铮,是满朝闻之变色的骁勇大将,曾救她亲征的父皇突围,以三百兵力大败对方二千人的围攻一战成名。 那年他十四岁,父皇认他为义弟,成了八岁的她的异姓皇叔。 她父皇待他如亲弟,病重临终前托他,要他辅助她登基为皇,号令天下。 可结果呢......他发现了她是女儿身,又掌了摄政大权,企图掌控她和这个天下! 赵钰染打量着他忆着旧事,在他愤怒的视线中轻笑一声,语气带着狭弄:“皇叔这是在生什么气,侄儿哪里不对,皇叔明说就是。” 宋铭铮听着她的笑声,眼中有寒光一闪,朝值守在殿里的内侍宫厉声喝道:“都滚出去,关门!” 宫人被吓得当即惶惶退下,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就被关上,殿内霎时就暗了下去。 赵钰染对他这种妄为也有了怒意。 他总是这样,总是临架于她之上去发号施令! 宋铭铮将人赶走了才再定定看着她,说:“陛下昨夜灌醉我,就为了换来这些?陛下为了将我送离京,亲身上演一出美人计也是不容易!” 他出言相讥讽,赵钰染更加不痛快了。何况什么美人计,不过就是为了打消他的警惕,靠近他,给他多端了几杯酒。 他果然是最知道怎么能让她生气,女儿身就是她致命的弱点。 她脸色沉了沉:“旨意已下,肃皇叔即日离京。” 他同样神色阴沉,但似乎还在隐忍什么,淡声说:“西北还不到我亲自去的程度。” 赵钰染闻言抬了下巴,居高临下地施威:“所以肃皇叔这是要抗旨?” 回应他的声音冰冷无比,宋铭铮双目大睁,突然就迈步上前。 他人高腿长,不过几步就冲到她跟前,她下意识是要避开,却是被猛然一手揽了腰,连下巴也被他掐住了。 “旨意?!”他气得眼角赤红,咬牙切齿地说,“你昨晚灌醉我,趁机发落了司礼监数人,就是为了把我丢去西北?” “你为何不直接也把我发落了!” 他搂着她的腰,那纤细无骨的触感,显出她柔弱的一面。她究竟知道不知道,没了他在朝中,多少人会对她虎视眈眈! 赵钰染被他掐得疼,但知道自己的那点拳脚功夫对他这大将也不会有效,只冷冷看着他,似笑非笑。 “皇叔劳苦功高,朕哪能发落皇叔,这岂不是要让在西北的将士们心寒。” 宋铭铮被她话语里的锋凌刺得手都在颤抖。 她到现在还是认为自己会篡位是吗? “我真要这天下,何必等到现在!” 他语气低沉得吓人,冷厉地盯着她精致的眉眼。 一个皇帝,是女儿身,却眉如利剑,身如玉树,是姑娘家不可能有的英气。这样一个精致的人儿,自小被当为男儿储君培养,早养成了帝王该有的威仪,也正是这一股威严从未让人怀疑过她是女儿身。 是啊,一个姑娘家,哪来她这种杀伐果断的手腕,哪来她这种冷漠无情的心性! 宋铭铮愤怒的睁大着眼,似乎要生吞了她,这种狂燥终于激怒了赵钰染。 她厉声吼了回去:“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将我掌控在手心里,更好满足你的权欲吗?!” 她十五岁那年,父皇病重去世,皇兄有异心作乱。她只能手刃反兄,从残酷的亲人算计中都一步步过来。 可她淌过兄弟的血,最终却是因为女儿身被宋铭铮知晓,处处受了肘制。 反正现在是要跟宋铭铮撕破脸了,她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被迫着仰头,他面容在眼前无比清晰,看到他因为自己的话面容狰狞。她盯着他额间暴起的青筋冷笑,心中是解气的,一条条数他的罪状。 “你处事激进又自负,独裁、霸道,从来没有将朕放在眼里。把持司礼监,用来和拥护朕的内阁做抗争,我的肃皇叔,你何等风光。” “结果你因为太过自负,总算栽大跟头了。怎么,很不服气?” “赵钰染!” 他似暴怒的凶兽,喉咙里发出危险的警告声。 她却是笑了,笑里有着痛快:“司礼监那几个太监死了,圣旨也下了,你不去就如同逆臣!即便你得了这位置,以后史书也会为你的谋逆画上一笔!” 宋铭铮确实被她激到了,每一个字都像是刀子剜在他心头上。 他们间因政务有着误会,越积越多,但他真霸道,会容得她现在这样对自己?! 他掐着她精致的下巴,骤然冷笑一声,低下头去,唇就贴在她耳边:“谋逆?也许陛下到现在还太了解我。” 他呼吸灼热,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带着侵略的欲念。赵钰染脸色一白,打了个激灵。 她气极又羞恼,抬手就去挠了他脖子。 他没有防备,当即被她指甲就刮出一道血痕。宋铭铮真是要被她快气得没有理智了,抬头看她,眼神冷极了。 要是真的能,他恨不得就这样掐死这个冷心冷情的人! 他掐着她下巴的手在颤抖,无意识地一点点滑落在她脖子上。那么细的脖子,他只要用力,只要用力......感受着她跳动的脉搏,那么鲜活的一张的脸在他眼前,他骤然松开了手,到底没舍得。 即便她对他再有敌意和误会,他也舍不得! 宋铭铮是愤怒的,却听到了自己极冷静地声音:“臣如陛下所愿。” 不过是一趟出征,等他回来,等他回来会让她知道什么才叫真正掌控在他手心中! 不管是龙椅还是龙榻! 离开前,宋铭铮再深深看她一眼。怒到极致的眼眸腥红,有被她一直忽略的汹涌情愫,还有她忽略不去的强烈占有欲望。 紧闭的大门再度被打开,阳光重新涌进大殿。赵钰染站在台阶上,盯着空荡荡的大殿在出神,地面上遗留的泥水污迹显示着曾有人来过。 良久,她面无表情坐回在御案后,今日内阁顺利送到手中的折子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在宋铭铮领旨出征一个月后,赵钰染来到皇城最高处。帝王衮服猎猎飞扬,临冬的风刮在脸上,还带起微微刺疼。 她负手远眺。皇城中枢的九龙御路就在她脚下,龙首冲天龙角狰嶙,大地山河亦在她脚下,匍匐着、臣服着。 自她登基就心向往之的最高权力终于稳稳操于手中,但在俯望这片辽阔的天地时,她心中竟是十分平静,什么感想都没有。待在这高处站了片刻,内心深处甚至起了一丝她品咂不清的空洞滋味。 没有了宋铭铮在的皇城和朝堂,平静得如一滩死水。 她眸光微闪,看破云的金光将禁宫屋檐照得刺眼,恍惚间见到远处有黑影快速移动着。 “——报!” 声嘶力竭的高喊在寂静皇城中回荡,亦将赵钰染惊回了神。 “——报!西北急报!!” 黑影一路冲进了宫门,赵钰染听到西北二字神色微变,收拢被风吹得鼓起的宽袖,转身就下了城楼。 随着来人愈近,他嘴中的报信声越在她耳边回荡。被风一吹,直荡到了她心头上去,使她莫名不安。 前来报信之人跪到她脚下,呼吸急促间是惊惶:“启禀陛下,西北急报......肃王被伏击,战、死!” 这一瞬,赵钰染觉得这天地间都静了一下,下刻,她听到自己淡淡然地声音:“肃王战死,召内阁众位阁老及兵部一众前来议事。” 她身边的几个小太监当即应喏,脚下飞快跑向阁和兵部。她转身,手慢慢攥紧,发现自己手指冰凉,在微微颤抖。 肃王死了,那个自她登基就拢着大权的摄政皇叔死了。 赵钰染脑海里是他离京前愤怒又隐忍的目光,是他掐着自己下巴,在耳边说如陛下所愿的冰冷声线。 那个知道她这天子是女儿身的人......死了,可她本意只是调离他一年半载,重新控制政权...... 他不是不败的战神吗,他从来没有打过败仗的。 赵钰染闭了闭眼,在空旷庭院吹拂的风似乎渗进了她心里,她心头一片冰凉地迈开脚步,不知道怎么脚下踉跄,险些要摔一跟头。 “陛下!” 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扶了她一下,才没让帝王的威严摔得四分五裂。 接下来的议事,赵钰染觉得自己十分冷静,又仿佛十分不冷静。几道军令下达,再一回神已是满目霞光,斜斜照入大殿中,映在金砖上浓得似鲜血一般。 她又想起那日他离开后,大殿上的泥水污迹。 是夜,她睡得极不踏实,梦里尽是西北的战况,还有一个满身是血的身影。 她朝他喊:“宋铭铮。” 他握着红缨长枪,一直背朝着她。 她又朝他喊:“宋铭铮!” 他仍不回头,甚至在她呼唤声中越远,今日在皇城之上品不清的滋味再度缠在心头,她似乎尝到了苦涩。 此时耳边却又是厮杀声震天,那么近,那么真实,兵器刺破血肉的声音仿佛就在她耳边......就连胸前的疼痛都那么剧烈。 疼痛......她猛然睁眼,听到她的锦卫衣指挥使尖声喊陛下,沙哑而悲痛,在他怒吼逆臣二字的时候声音又嘎然而止。 她听到什么滚落在地的声响,她睁大眼想去看,眼前微弱的光却被一道人影挡住了,那身形带着几分熟悉。 来人的手轻轻覆在她脖子上,在脉搏处停留。下刻,她又感觉到他还在她喉结处摸了摸,很快就听到惶乱地呢喃:“怎么会,怎么可能.......”那呢喃当即又拔高了几度,尖锐得刺人耳膜,他转身离开高喊:“太医,快喊太医,快!!” 002再遇见他 “——太医,快喊太医,快!!” “陛下!陛下明察啊!” 耳边是乱糟糟的喊声,赵钰染被吵得头疼,她眼前看不清的影像似乎慢慢清晰,一切都亮了起来。 但强光刺眼,她下意识是把双眼再合上。 哭得哀婉的女声还在一句句唤着陛下,她听得疑惑。 怎么会有女人哭着喊她,她十五岁登基至今已经三年了,日日担心着女儿身被识破,以战事政事为由强压住了朝臣进谏大婚。她后宫空虚,身边皆是内侍,哪来的女人。 “陛下,二殿下绝不可能谋害太子殿下的啊,陛下明察啊。” 那哭喊再度响起,她听到了熟悉的喝斥声:“先把李妃拉下去,在这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这是她父皇的声音! 多年不曾听到的声音让赵钰染再度睁开了双眼,她努力地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微弱地呼唤:“父皇.....” “殿下醒了,太子殿下醒了!” 太医围在床边欢喜高呼,在外边发怒的宣文帝当即前来。 床榻上的人面色依旧苍白,但总算是睁开了眼,眼神茫然中带着惊色。 宣文帝看得心中一软。他唯一的嫡子平时就瘦弱,在围猎场上还被摔下了马,当场不省人事。太医说是摔到头,受到了震荡,好在是醒了。 赵钰染看清眼前的人,面容威严,却总是会对她露出慈爱目光。 这不是早逝去的父皇还能是谁! 她挣扎着要坐起身,眼前又发黑,还胸闷。她想起自己在睡梦中的疼痛。 宣文帝一把按住了她肩膀:“别动,你撞着头了,好好躺着。” 撞到头? 赵钰染强压着眩晕干呕的难受,快在她脑海褪色的记忆一下就变得鲜活起来。 眼前的宣文帝和记忆里的面容重合,再转动双眸打量,发现自己果然是在一方营帐内,高耸的帐顶还被风吹得在轻晃。 这是.......她十四岁那年。 春猎的时候! 她心中一惊,还是坐了起来,见到胡子还未全白的太医正担忧地看过来。 一切都是她记忆中那样,是还没睡醒吗?! 她眼中茫然更甚,宣文帝皱了皱眉,朝太医正说:“太子这是怎么了?” 太医正也回答不上来,躬身请罪一声,伸手给她号脉。他人的体温清晰传到皮肤上,赵钰染总算是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梦,这就是她十四岁那年。 她睡醒一觉之后就回到了十四岁? 这个时候的她,是被二皇兄一箭惊了马,还险些被射中。她翻倒在地,在躲避马蹄中撞了头。 赵钰染震惊,侧头一看,果然见到帐里还站着她的大皇兄,至于用箭险些伤了她的二皇兄跪在屏风处。 她有些搞不清楚为什么睡了一觉就回到十四岁,似乎也不是睡了一觉,最后一段梦里的疼痛十分逼真。但为帝三年,她早就习惯了将所有情绪都藏在心中。她眼中的茫然尽散,恢复清亮,眸光如晨曦升起的第一道光那样明亮。 太医正此时松开了手,又伸手去摸了摸她的脑后,赵钰染就看到太医正微不可见地朝自己点点头,是在暗示她一切无碍。 太医正是她早逝的母后留下来的心腹,她外祖家曾于他有救命之恩,这么些年都是由他请脉,为她保密着女儿身一事。 摸过脑后,太医正朝宣文帝禀道:“陛下莫担忧,太子殿下应该是刚清醒还有些不适,脑后的包也未再肿大,静养两日,微臣再看看有没有减轻。” 宣文帝明显松了口气,面上也有了些许笑容。见她脸还白得跟纸似的,又吩咐她躺好:“你好生休养着,其它的事,自有朕。” 言下之意,是会彻查她二皇兄冷箭相对的事。 她余光就扫二皇兄毅王脸色一瞬就苍白了下去。 前世因为此事,她的二皇兄还险些被降了爵,连带着李妃也被降了位份,两人间因此也结成了解不开的矛盾。 她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外头有侍卫走进来,跪在屏风后高声禀报:“禀陛下,肃王提前赶回了京,已经到了猎场,就在帐外!” 赵钰染听到肃王二字神色微变,宣文帝已惊喜地说了‘宣’一字。 在内侍尖细声线的高喊召见声中,她听到有人打起营帐的帘子,迈进屋来的脚步踩在地上十分有节奏。 宣文帝见人影在屏风后晃动,说道:“铭铮进来,你们叔侄,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很快,一道挺拔的身姿就映入赵钰染双眸。他逆着光,玄色修身的劲装包裹着结实身躯,只是站在那里,身上的大将之风就扑面而来。 他一惯出现都是这种气势,战神一般的威严。 赵钰染盯着这比记忆中年轻一些的面容,神色淡然,一颗心却在狂跳。 在战场上丧命的肃王再度在眼前,仿佛老天跟她开了一个玩笑。她耗费心思才将那个掌控朝局的肃王送出京城,结果她一觉醒来,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这个时候肃王进京......是奉了她父皇之命,开始到她身边扶持、辅助她。结果在她登基后,两人闹到水火不相融的程度。 赵钰染为两人间那些还历历在目的争斗心情沉重,宣文帝高兴地拍着宋铭铮肩头说:“你小子,怎么赶那么着急,这路上不吃不喝了?” 离他下旨召人进京不过十日,可不是快马一路不歇才能做到。 宋铭铮朝宣文帝拱手回道:“陛下召见,臣自是不能耽搁。” 宣文帝就哈哈地笑,指着他和坐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赵钰染说:“太子,还记得你皇叔吗?” 神色淡淡地赵钰染扯出了微笑,下巴微抬着,目光对上视线也投过来的宋铭铮:“当然记得肃皇叔。”这人早已刻入她的记忆深处。 宋铭铮对上她的目光,见她抬着精致的下巴,微笑下隐藏着倨傲。是她身为储君的威仪。 他有一瞬的恍惚。 他在孑然一世寿终正寝再睁开眼,发现自己回到了十八岁这年,正好是接到宣文帝让他进京的旨意。 进京的一路来他都在反思为什么会这样,但又有庆幸。起码他不会在再前世一事,被人算计九死一生赶回京城后,看到的只是她的尸身。 她如今就鲜活的在眼前! 宋铭铮目光就凝在她身上,仿佛要弥补他几十年间疯狂地思念。 赵钰染被他盯着打量,却是心中生了不悦。 这人又是这样,朝前那么多大臣,都没有一个人敢这般直视打量她,唯独他! 她剑眉轻挑,是要生怒的前奏。 宋铭铮多么熟悉她,看着她要发怒的样子,冷酷地面容上竟是有了笑。 果然还是年岁小的时候,看两眼就生气了?下刻,又想到她总对自己张牙舞爪,最后不信任到将他强行派去西北战场,结果他在中和殿朝她发怒那次是最后一次的相处。 他神色迅速冷了下去。 他的笑如昙花一瞬即逝,但不妨碍赵钰染看得清清楚楚,震惊无比。 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宋铭铮笑了?! 宋铭铮这时倒不再看她了,更是直接忽略了帐营里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朝宣文帝请示:“臣听闻太子殿下惊马摔伤,心中忧虑,想去现场再看看。” 他赶着回京,第一是要确定她的安好,第二就是为了此事。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她还是从马上摔下来了。 宣文帝听他这话心头微动,又有犹豫:“你赶了一路,先歇一歇。此事朕已命人在细查。” “臣并不觉得疲惫,陛下不让臣去,只会叫臣更加不安心。”宋铭铮拱拱手,坚持着。 赵钰染见两人说话,她完全插不进去,又想到他的独裁。让他去查,搞不好二皇子下场会更惨,她今世可不想多和二皇子结仇,起码现在没必要! 宣文帝实在不好拒绝他的一片真心,到底是允了。 她余光扫到二皇子脸色如死灰,不再犹豫地跟宣文帝说:“父皇,此事儿臣觉得有蹊跷。儿臣记得是马先有异样。” 这是要先将二皇子给摘出来。 宋铭铮闻言眸光锐利地看了过去,二皇子亦显出一丝错愕。 赵钰染忽视那带着压迫力的目光,继续说道:“此事还未查实前,儿臣觉得还是不能先下判断。”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探究意味越来越重,似乎是在揣摩她的想法。赵钰染神色淡然,只等考虑的宣文帝做决定。 宋铭铮见她这样,是意已决,想起什么,朝皇帝拱手附议:“臣认为殿下所言极是。” 这下倒是赵钰染愕然了。那个向来与自己政见不同的肃王,居然会附和自己的提议。 她肯定是在梦里。 若不是有着身为帝王的骄傲,她都想孩子气掐一下自己,看能不能从这梦里醒过来。 003她爱吃甜 两人都为二皇子说情,倒叫宣文帝意外。 他就瞥了一眼面有焦急和委屈,却不敢说话的二儿子,斟酌良久,最后还是点了头说:“太子对兄长向来是友爱的,既然太子开了口,朕便先不问责,都先回去吧。” 二皇子如蒙大赦,叩头谢恩,一并向赵钰染道谢。她开口求情是他没想到过的,不管怎么样都是心有感激。 大皇子静静看着事态发展,离开的时候,神色略带诡异地回头看了床上的赵钰染一眼。宋铭铮察觉看了过去,正好看到对方紧张收回视线的样子。 他一双眸子就微微眯起。 有太医此时捧着汤药前来,宣文帝见着顺势站起身:“太子好好休息,此事既然你肃皇叔包办了,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朕还有政事处理,你和你皇叔说明一下情况。” 赵钰染不能亲送,坐在床上告罪。 宋铭铮送文宣帝出了帐,文宣帝拍着他肩头说:“太子性子有些倔强,你多包涵些。今日这事......” 话说一半,但不妨碍宋铭铮明白后面的意思。他抱拳道:“陛下放心,臣一定会查清楚是妖是魔。” “也就只能由你来帮我分担一些了。”文宣帝感慨一声,大步离开。 宋铭铮目送帝王,直至身影看不见才转身回到帐里。 赵钰染正对着那碗黑乎乎的药汁拧眉,精致的眉眼写满抗拒。 她猛然听到脚步声,侧头看了眼,见到是宋铭铮那玄色的衣角,再也没有犹豫,仰头就把药给全喝了。 喝得又快又急,苦得她眼泪都要落下来。 她生平最怕两件事,一是喝药,二是......宋铭铮靠太近。说是怕,倒不如说是身为女子天生对带有侵略性的雄性警惕,他一靠近就让她万分不自在。 然而,她刚喝下药,第二件怕的事就发生了。 宋铭铮快步来到她榻前,她端着药碗的手微微一抖,想到最后见他时他的冒犯,让她羞恼。他眼尖看得一清二楚,神色当即沉了下去。 他是什么猛兽不成,走近都能把她吓得发抖。 从以前就这样! 他想着,目光不由得变得更加锐利。 赵钰染最讨厌他这种凌厉的气势,即便是站着,不说话,靠近就能给人有压迫力。 她杏眸微垂,深吸口气缓解对他的反感,要将药碗放到床头的高几上。 一只手却先一步把碗接了过去,她余光只能扫到他的胸膛,修身的衣裳勾勒出他的壮实。不同于她要束胸的身形,那才是真正的男人体格。 一个男人,一个大将,他要干奴婢干的事,她也懒得说。 药碗离手,她慢慢滑坐下去,要扯了被子蒙头睡觉。 所谓的眼不见心不烦,她还得好好理理这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回到了十四岁的时候,顺带捋清一些记忆。 不想他的手又探了过来,竟是快速在她嘴角揩了下。 这一瞬间,鸡皮疙瘩爬满了赵钰染手臂,她猛地抬手去拍开他的手。 帐营里响起清脆的巴掌声,宋铭铮手背当即红了一片。 他看着她警惕的样子,像是炸毛了的小猫,对他呲牙舞爪的。再看看红了的手背,想起来还没到前世两人摊牌的时候,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发现她是女儿身。 若是换了以前,他恐怕又得生气,现在倒是心中一片平静。不过是打到手,以前她气极的一回,还咬过他,也只有撒起泼来的时候像个女儿家。 “你嘴角还带着药汁。”他淡淡地提醒。 赵钰染闻言反手用袖子去擦。 ——有药汁不会说,要动手动脚! 她怎么觉得眼前这个宋铭铮比前世年少的时候讨厌得多! 她带着恼意扫他一眼:“我要歇息了,皇叔在这儿怕是多有不便。” 他没有说话,她眼前又出现他宽大的手掌,只是手掌上多了一个油纸包。 “西北的蜜三刀。”他声音似乎轻柔了许多,另一只手去将油纸包打开,“臣进京匆忙,也只得这个便携,殿下刚用了药,正好尝尝去去嘴里的苦味。” “不必了,吾又不是孩童。”她冷着脸拒绝,到底躺了下去。 宋铭铮被拒绝了也不恼,只是觉得她好笑。连吾这自称都用上了,是有多不耐烦和想掩饰她的嗜好,她嗜甜如命,这事只有他知道。 “殿下真的不尝尝?” 他又问了一声,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安静。 “臣把东西放高几上了,不打扰殿下休息,臣告退。” 宋铭铮难得退一步,没有像以前那样咄咄逼人。 也许是那段没有她的岁月让他学会了包容,她本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何况现在还有很多时间,急不来。 总要让她对自己改观的。 他还算识趣,赵钰染严肃的眉眼缓和不少。 随着脚步声远去,帐内又恢复安静。 她向来不喜欢人近身,极戒备地守着女儿身这个秘密,身边伺候的都不会无召往前凑。安静中,她反倒翻来覆去。 空气里有着淡淡的甜香味,是床头高几上的点心发出的,闻着那甜味,她觉得自己嘴里更苦了。就跟药汁还含在嘴里一样。 她烦躁地再翻了个身,终于没忍住坐起来,伸手去捏了一块宋铭铮送来的蜜三刀。 他们前世第一回见面的时候,他也是带了这个来。 那个时候两人并没有什么恩怨,她接过来当着他面就尝了一口,那个味道就一直留在她记忆里。 就跟现在一样。 炸得酥酥脆脆的表皮咬下去会有轻微声响,沾在上面的芝麻香味一下就蔓延在口腔里,然后是如蜜一样甜味,让人心情愉悦的甜。 赵钰染细细嚼着这种久违的味道,嘴里的药味终于被甜味覆盖,她双眸慢慢眯起。 确实是好多年未曾吃到了。 她登基后宋铭铮虽然还会让人在西北买了快马加鞭送来,但那个时候两人关系早紧张的僵持着,她再也没有碰过这个点心。 是有些怀念。 赵钰染捏着蜜三刀,就那么倚在床头,小口小口的咬着,不知怎么地又想到最后那个梦。宋铭铮背着她越走越远,莫名的眼睛有些发涨。 而此时,宋铭铮其实还在帐内,借着屏风遮住了自己身形。他耳力极好,自然听到她咬糕点的声音,抿直的唇线慢慢就变得柔和,在外间宫人惊恐的神色中离开。 “来人。” 在他离开不久,赵钰染淡淡地声音透过屏风,宫人当即垂头上前。 太子匀称修长的手指着高几上的油纸包:“你们分了吃吧。” 宫人就看到散发甜香的点心,当即露出喜色跪下谢恩,小翼翼捧了油纸包下去。 004情敌初现 太子在狩猎中受伤,猎场各处都增加了士兵巡逻。 宋铭铮被部下簇围着到了赵钰染出事的地方。 时节正值开春,京城积雪已化,地面冒出青翠的嫩草,枝叶抽新,林子中生机盎然。 他先抬头扫视周边的大树,确认不可能有人在树上隐藏身形,再让赵钰染的亲兵详细指出出事前后的位置。 “太子殿下当时就是在这里看到有只山羊探头。”那穿着程子衣的亲兵站在一颗大杉树下比划,“太子殿下正拉弓,然后一只箭便从十步后方的那排树后穿了过来。” 亲兵奔跑到所说的位置,用手示意箭的角度。 宋铭铮已站在原先赵钰染的位置上,侧头去看那名士兵,发现从这个角度看去,是有一排小树半挡了视线。 这个位置看到那边有人,同样那个位置看过亦不好分辩。 亲兵又跑了回来,说:“那箭擦过马脖子,马吃疼受了惊,将引弓的太子殿下甩下去。殿下为了避开踏下来的马蹄,翻身一滚,结果撞到了杉树树杆上晕了过去。” “随后我们就在那个位置看到了大殿下和二殿下,那羽箭刻着的是二殿下的封号。” 宋铭铮接过部下递上来的箭,锐利的视线扫过箭身,再看到羽尾那端果然刻了楷书的穆字。 穆王,二皇子的封号。 本朝围猎,向来都会在箭上刻上各人封号或名讳,一是用来分辩谁人猎取,二也是用来防范突然意外。 所以每个参加围猎的人都会十分小心看守好自己的羽箭。 宋铭铮细细打量着羽箭,发现箭头染了些许血迹,再有是......箭身。 他把箭让人收好,问那亲兵:“那匹马在哪儿?” “那马受了惊,在拼命抬蹄乱踏,我们怕再伤到殿下,直接就射杀了。如今还在马厩。” 太子的事情还没定论,他们自然不敢乱处理,何况那还是太子殿下的爱马之一。 宋铭铮颔首,让人领他到马厩那边。 一身威仪的青年王爷来到人畜杂乱之地,喂马的杂役纷纷跪地,很快就有人将他们带离到一边。 来到身上还插着箭羽的马边上,宋铭铮一言不发先检查了马脖子那道伤,确实是羽箭擦过的痕迹。 “把箭拿来!” 宋铭铮一抬手,当即有人把箭再送上,他看着箭上的血迹,再比对了下马脖子的伤。伤口的出血量根本不够造成箭上凝固的那大片血迹。 第一个有异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他站起来,面无表情退后了三步,又下令:“把马肚子开了。” 赵钰染的亲兵就睁大了眼:“肃王殿下,是这马有什么不对吗?” “对不对的,破开了看就知道了。” 血腥味就在马厩散了开来,亲兵看着从马肚子流出来的内脏十分不舒服,微微侧了头。但他身边的青年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从容淡然的仿佛是在看歌舞表演。 他就想起肃王那些骁勇的传闻,毁敌要城所立京观,京观堆置似连绵山脉。 所谓京观便是战捷收敌尸,盖土夯实,形成塔形的土堆。是宣战绩,亦是一种耀武扬威,打击对方士气的做法。 偏这样一个从无数尸骨踏出来的人,才刚刚到弱冠之年。亲兵猛然心中生敬生惧,垂了头,再不敢直视宋铭铮。 很快,就有人给宋铭铮禀报:“殿下,马胃里还有未消化的巴豆。” 巴豆。 不管人畜服用,都会肚子绞痛,腹泻。 宋铭铮英俊的面庞霎时神色冷酷。 他不过是想着赵钰染为二皇子赵钰哲开脱的话,顺带检查一下,不想还真查出有异来。 给太子的马喂巴豆,即便没有赵钰哲的箭惊了马,这马很快也会因为腹痛发疯! 他语气一沉:“把整个马厩的人都给控制起来,检查好他们口里和身上有没有藏毒,不能有人死了!” 敢给太子的马喂巴豆,其心可诛! 宋铭铮一声令下,部下当即散开来将马厩里的杂役悉数控制,然后开始搜寻,看还能不能找到喂马的巴豆。 宋铭铮下令后,直接去给宣文帝禀报查到的疑点。宣文帝气得摔了茶杯,嘱咐宋铭铮一定要将事情查清,这是有人意在毒害一国储君。 从宣文帝那里离开,天色已见昏暗,宋铭铮本想直接就去审讯的,不知怎么想到卧床的赵钰染。 他脚下步子一转,往太子的帐营方向去。 审讯前,还是让她知道进展为好。 不想,他才走近太子帐营范围,就看到主帐前聚了宫女和内侍,正凑成一堆在低声说笑。 不在她跟前伺候着,在外头耍滑?! 宋铭铮抿了唇,大步上前,轻喝:“殿下受伤,你们居然在此嬉闹?!” 他声音虽轻,却十分的冷厉,那些个宫女内侍被吓得直接就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齐声喊肃王殿下。 宋铭铮心中不悦,但到底压了下去。他清楚记得前世赵钰染最讨厌自己动她的人,不管是宫人还是别的......他冷声让众人起来,余光却又扫到一样熟悉的东西,掉落在地上,沾着黑黑的灰。 他双眸一眯。 ——那是他给赵钰染送去的蜜三刀。 本是给她的东西,出现在这些宫人内侍手中,她把他送的东西赏人了?! 这一刻,宋铭铮心里是恼怒的。他护在怀里一路的东西,她就那么随手给人了。 他拂袖,大步走到门口,径直撩了帘子便入内。 屋里有着低低地说话声,他还听到了她笑了一声,十分轻快。 赵钰染此时是正跟谷天瑞说话。 谷天瑞父亲是锦衣卫使挥使,本朝锦衣卫一职都是世袭,是天子近臣。谷天瑞如今就在锦衣卫中任千户,自小出入皇宫,跟赵钰染算是一块儿长大的。 赵钰染出事,他忙完差务就来探望,在前世,谷家也是拥护赵钰染的一支。 宋铭铮绕过屏风,便见到谷天瑞坐在绣墩上,紧挨着床边。谷天瑞如今不过十六,家世又好,满身的意气风发,剑眉星目本就俊美,在那通身的气质相衬下就更出色了。 而赵钰染眉角眼梢都染着温和的笑意,是极少向他展现的那种温和,宋铭铮眸光一沉,面无表情打断言笑晏晏的两人。 “太子伤着怎么还有闲杂人等前来打搅。” 005轻浮性子 太子营帐虽是临时搭建,但内饰亦精心衡量过的。 八扇的嵌大理石山水屏风,紫檀木雕花床,谷天瑞坐着的珐琅绣墩,再有三足鎏金香炉放在不远处的长案上。 香炉正袅袅飘着轻烟,是可以缓解赵钰染头疼的安神香。宋铭铮冷不丁出现,再一句责问,使得正好的气氛瞬间就凝固。 室内陷入安静,飘散在空中的轻烟似乎也跟着静止了。 赵钰染回头,就见到面有愠色的宋铭铮。 “肃皇叔怎么又折回来了。”她被他的脾气闹得莫名奇妙,“可能肃皇叔不认得,这是谷千户,锦衣卫指挥使的嫡长子,在谷家排行第四。” 宋铭铮自是认得此子是谁,并且十分熟悉。不就是她前世最宠信的人,未来的锦衣卫指挥使,能夜入她寝殿的谷天瑞。 他更熟悉谷天瑞从前看她时那种眼神,灼亮而狂热。 他轻轻笑了声,根本不看半跪向自己请安的少年,视线是落在她身上:“不管是谁人,太子如今还是多作休息的好。” 谷天瑞能察觉到肃王对自己的不喜,肃王在本朝地位举足轻重,他明智的当即告退。 赵钰染看着自已未来的功臣被逼走,眉眼当即冷了下去,面容再精致,也抵不过这股漠然。身为储君的威仪一下就显露无疑。 宋铭铮凝视着她内敛的侧脸,这人即便冷了脸,再有威仪,都有一种诱人的魔力。她天生就是媚骨,皮肉不过是一层障眼法,如今冰冷的样子反倒更能激起他的占有欲。 但她又是赵钰染,有着颗坚硬的心,不会柔顺缠盘在他身下的人。 前世,她总觉得自己不尊重她。 现在想想,确实是了。 宋铭铮心境居然就平静下来,他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离她不过一臂的距离。 随着床一沉,赵钰染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假装不经意瞥他一眼,对他这种自来熟更加不满。 她允他坐这里了? “我查过了,那箭来的有疑点,你的马被人下了巴豆。你一语成谶,那马确实是没有那只箭,也会发疯。” 赵钰染冷脸就转为诧异,杏眸内的光闪烁不定。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帐内昏暗,更显出她眸光灼亮。 宋铭铮却看不太清晰她的脸,他起身去点了烛,放到高几上。暖光照亮了两人,柔和无比。 “什么时候审人。” 她声音似乎也放轻柔了,而且与他十分有默契,居然知道此时犯人还未审。 宋铭铮听着唇角极快扬了一下:“不急,我想你会想去听审的,等你用过晚饭,我们就过去。” 他果然是来让她一同去审讯的? 赵钰染有一阵恍惚,他向来强势,强势到连把持政务,许多事情她都插不了手。如今他展现的,是从来没有过的一面。 她就抬眼去看他。 他是长得很英俊那一类男子,一双眼上眼皮弯弧宽而深,眼尾细长略弯,是桃花瓣的形状,也就是俗称的桃花眼。 若只单看他这双眼,确实顾盼间满眼风流,偏他有双浓眉。斜长入鬓,将他本该温柔的一双眼眸压得亦冷厉无情。 这人五官摆在一块,深邃英俊,就是凶得不行。 她打量着他,两人视线相触,很快她就移开目光,手抓了抓被面:“既然如此,介时我同皇叔一起去。” 正说着,屏风后有宫人小声禀报:“太子殿下,太医院的来送汤药了。太医正交待您要在饭前先用汤药。” 赵钰染皱了皱眉,想到午间那苦味。 宋铭铮已说道:“呈进来。” 太医院的人当即低头入内,打开盛有汤药的食盒,宋铭铮伸手去接过,居然一低头直接碰着碗沿小小抿一口。 他抬头,递过去:“温度正好。” 赵钰染盯着他手里的药碗,他刚才干了什么? 本来她就不想喝,他还用唇沾了她的汤药,即便是试毒也没有这样试的。她心里抗拒,宋铭铮见她不接,误以为她怕苦的毛病又犯了,劝道:“殿下若是不把这汤药喝了,臣恐怕也不敢带殿下去听审。” 赵钰染闻言就挑挑眉,又朝她施压吗? 这就是她熟悉的宋铭铮了。 她确实也没反驳,身体是自己的,她明白。 她伸手去接过,避开他抿过的那边,可浓浓苦药味扑入呼吸的时候,她心情还是略悲壮的。 宋铭铮见她仰头就一口喝完,宫人机灵前来接过空碗,又给她递了清水漱口,他还是看到她那精致双眉皱到一块了。 他就有些幸灾乐祸,谁让她把送来的蜜三刀赏人了,这会就算苦到要吐酸水,也得受着。刚才憋的一肚子的气也就散了。 赵钰染这时也想到那些蜜三刀,后悔没留下一块,来猎场她带的糖果并不多,昨天就光了。 宫人与太医院的人一同离开,屋里又安静了下去。 赵钰染死死忍着满嘴的苦涩味,更加不想开口说话,正巧宣文帝的人寻到这里来,是请宋铭铮到帝王帐营里用晚膳,为他接风洗尘。 宋铭铮应下,站起身来,见她还是一副难过的样子,伸手将腰间素色荷包打开。 “太子殿下,臣先行告退,晚些再来与殿下同去。” 他说话了,赵钰染不得不应声,张了嘴准备用简单的一个好字打发他。 哪知双唇才启,他的手就捏着什么快速喂到她嘴里。她下意识是再合上嘴,舌尖想要将东西抵出去,甜丝丝的味道却在她唇舌间蔓延—— 是糖。 她当即怔住了。 宋铭铮做了这一系列动作,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地:“殿下刚用了药,好歹能压压味儿。”说罢,也不再等她说什么,大步迈了出去,负在身后手指还遗留着她唇温软的触感。 她嗜甜如命,腰间的荷包总会藏上一两颗粮,常背着他偷偷含上一颗。她以为他不知道,但他都知道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也染上了在荷包里放上那么几颗糖的怪癖。明知道她为了不跌威仪背着人偷食,不会找自己讨要,他还是落了这么一个毛病。 今日算是用上了。 宣文帝见到宋铭铮的时候,发现向来不苟言的少年居然唇角微微翘起,不由得纳罕:“铭铮这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回陛下,是和太子相谈甚欢。”宋铭铮慢慢敛了神色,平和的,睁眼说瞎话。 他嘴里相谈甚欢的赵钰染,此时却是冷着脸把嘴里的糖当成了他,咬得咔嚓作响,仿佛就是在嚼他的肉! ——宋铭铮轻浮的性子是自小就有! 006心头滚烫 宣文帝帐内灯火通明,忘年而交的兄弟俩频频举杯。 两人有近四年未见,自是许多话要说。政事,家务事,宣文帝从来不在宋铭铮面前忌讳,总是会顺其自然脱口而出。 这份信任从托付生死那刻就奠定了。 “朝廷现在止了战,文官的心思就又开始活跃了。林皇后去得早,林家人身为太子外家在朝中势力还不够,总有人拦着林家的路,让朕不得不耗费心思周旋。内阁那些老狐狸越来越贪心,若不是扶持起来了司礼监,这些老狐狸怕是敢闹个天翻地覆。” 宣文帝一提起内阁,就咬牙切齿。 本朝初立的时候,高祖帝为了抑制丞相一职独揽军政两务的大权,罢弃丞相职务,成立了内阁辅臣制。内阁刚建立,大学士只是充当顾问的角色,帝王才对政务有最终决定权。 这样帝王可以收拢军权,同时文臣的地位大大提升。不想历经几任帝王后,随着文人地位受人尊崇,内阁权力日益增大,到最后内阁首辅地位与最初宰相无差。 帝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只能再借助其它机构打压内阁,不能让他们再独揽大权,甚至威胁皇权。司礼监就是这是为此而被提高地位,宦官皆以帝王圣意为尊,帝王把本身的批朱权放到司礼监中,平衡着控制两边势力来互相牵制。逼得两边为权争夺中,只能顺帝王心意来行事。 但内阁建立得早,文官势力早已盘根错节,司礼监刚刚崛起,说完全能压制是不可能的。 宣文帝前些天才跟内阁首辅意见相左,被气得当朝就摔了折子。 宋铭铮知道这些年朝中文官们确实太过肆无忌惮了,为生气的宣文帝斟满酒,说道:“他们自己也斗得厉害,臣倒觉得能趁机让太子殿下再培植新的一批人。” 宣文帝双眸一亮,这和他想到一块去了,高兴举杯:“果然是铭铮懂我!如今西北安定,你回京,正好跟着太子一块儿物色,太子年纪还小,你多点拨他一些。” “殿下年纪虽小,却是陛下一手培养的储君,胸有丘壑,聪慧睿明。陛下不用太过忧虑。” 当父母的,自然是喜欢别人夸自己孩子,帝王也不意外,自是越发欢喜了。 两人再度碰杯,宣文帝说起了宋家事:“他们可还有再去烦你?” 帝王口中的他们,是原掌西北兵权的卫国公。 这个卫国公是宋铭铮的继兄。宋铭铮是老卫国公的老来子,是继室所出,在家中倍受宠爱。 他母亲又是个知进退的,从来没对爵位有过什么想法,但在老卫国公死后,宋铭铮继兄成了卫国公就对母子俩百般苛待。 带着恨怨的苛待,宋铭铮不知这怨恨来自于哪里,他那时也只得六岁,懵懵懂懂。到他八岁那年,生母被继兄逼疯,生母疯前让他快逃,他自此就离卫国公府。 八岁的孩子,在外头若不是遇到恩人,是真没法生存下去,所以宋铭铮不幸中大幸,遇上了他如今的师父。 他拜师学艺,才有了十四岁那年正好遇到宣文帝,从而救下帝王,改变了一生的命运。 他如今掌的兵权,就是在他继兄手里夺的。宣文帝知道宋家这些破事,其实没过多插手,只是给了宋铭铮一个比卫国公更大的爵位,看着他一步步夺了他继兄的权。 宣文帝对这个心性坚韧,文韬武略的少年就更加欣赏了。 提及宋家人,宋铭铮不屑一笑,难得显出倨傲:“他宋铭钦哪来的脸见臣,即便要来,也得看臣愿不愿见。” 宣文帝就喜欢他这种爱恨分明的性格,哈哈地笑,不想笑着笑着倒咳嗽起来了。 他身边的内侍忙上前相劝:“陛下今儿可不能再喝了,不然太医正就要拉了奴婢去砍脑袋。” “他林兴安敢?” 内侍劝不动,苦着张脸:“肃王殿下,您帮着奴婢劝劝吧。” 宋铭铮知道宣文帝此时身体已经不好,是密而不发。他眼中有忧色,也劝道:“陛下,为了太子殿子,您也得听林医正的嘱咐。” “得得得,你们都听林兴安的,朕这皇帝真是当得难过,喝个酒也不能尽兴。” 宣文帝一挥手,嘴里是满腹不高兴,面上却是带着笑。内侍见此忙说:“这事奴婢听林医正的,别的奴婢都听陛下的。” “就你机灵。”宣文帝又是笑吟吟瞥内侍一眼,站起身道,“铭铮奔波那么些天,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宋铭铮顺势告退,出了帐营,身后又传来一阵低咳,宣文帝抵拳扶着桌沿的影子模糊投印在帐布上。 这个时候,宣文帝的身子状况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明明才到中年。 夜里的风带着林间草木清香,还有露水的湿气。宋铭铮抬头,圆月高挂,幽华朦胧似纱。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踩着月光往太子营帐去。 赵钰染知道今晚有要事,用过饭后在药效中闭眼歇了会,不想一睡就睡到被宋铭铮喊醒。 她睁着眼还茫然了会,险些要喊谷天瑞。自她登基后,她习惯了谷天瑞总在身边,难得的唯一安全感。 好在回神得快,记起自己现在是十四岁那年。看清宋铭铮的面容时,她还真希望现在这一切才是梦,而且她似乎也并不是在睡梦中就回到了现在,胸前的痛和那些厮杀声太过真切。 “殿下若是精神不振,明日再审也可以的。” 宋铭铮见她揉着太阳穴,脸色仍旧白得叫人心疼,犹豫了会想改审讯日期。 赵钰染对他难得的迁就摇头,面无表情地说:“不必,还请肃皇叔回避,待我要更衣。” 他就低头打量了她几眼,看到她眼神冷淡,想到下午离开前自己硬把糖塞她嘴里,心下了然。 这是闹脾气呢,才摆冷脸,其实那会还是高兴的吧。 宋铭铮觉得她偶尔心口不一还蛮可爱,留下一句我在帐外等殿下,转身走了。 赵钰染又在床上坐了会才慢慢起身下地,后脑的包还在隐隐作疼,但起码没有那种眩晕想吐的症状了。这么些年来,她都习惯自己穿衣收拾,对外说的是洁癖,就怕那些宫人近身。 如今伤了,动作比平时缓慢一些,等到系好腰带背后已经渗了薄汗,还是有些虚弱。 宋铭铮等了好大会都没见人,有些担心想再折回去看看,不想身后就传来脚步声。赵钰染穿了套有流云暗纹的常服,衣袍是深紫色的,月光洒落在她肩头,把一张精致的脸照得更是惨白几分。 “殿下?”宋铭铮为她不自然的脸色皱眉,轻喊了一声。 赵钰染正要说走吧,迈开的脚却是踩了石子。她本就是硬撑着,脚掌霎时发软,身形踉跄要往前扑去,是他走快两步,一把托住了她胳膊。 拂面的夜风就多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香。 是她惯用的龙涎香,久违又熟悉的香气让他心头滚烫,扶着她胳膊的大掌暗暗收紧。 007她笑了? 赵钰染脚下发虚,还好宋铭铮扶得及时。 他隔着布料传来的体温,还有迎面扑来的男性特有气息,如他本人一样霸道。她精致的眉峰轻蹙,但很快又恢复内敛沉稳。 宋铭铮为难得的亲近心头火热,扶着她发软的身子,觉得自己一只手都能将人扛起来。但他没有昏聩到失态,即便对她再有冲动,他亦十分快速就冷静下来,眉头更是皱成了川字。 她的伤比想像中还要严重,她却那么倔强,非要今晚就审。他侧头,大声吩咐侍卫:“还不快把软辇抬过来!” 赵钰染没想到他还准备了这个。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伤势,但身体重要,她没有客气,也没有摔开他的手,任他扶着自己上辇。 她向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否则前世怎么能将他顺利赶离京城。 确认她坐好,宋铭铮这才让人起辇,自己则跟在侧一同往士兵驻扎歇息的区域去。他负在身后手掌心还残留有她的温度,鼻尖是被风送来的龙涎香,时有时无最撩人心,让心跳为悸动而剧烈。他......似乎又不太能冷静了。 到了密集的帐营区域,赵钰染才发现原本空余的位置又添了十余顶帐篷,还用了木栅隔开单独区域。这应该是跟着宋铭铮一同回京的士兵,他的亲兵。 果然他们就是往这个分隔的区域去,软辇到了最中心一处停下,赵钰染知道是到地方了。 她已经缓过劲来,自己下了辇,宋铭铮此时也没有再上前搀扶。确认过她不需要帮忙,他就不贸然再凑上前了。 “人都控制在这里,调马料的和给你喂马的嫌疑最大。” 宋铭铮走在前头,为她打起帘子。 屋里一直封闭着,关了有七八个人,这大半天过去,混杂的气味难闻。赵钰染皱了皱眉。 宋铭铮眼尖看到她轻蹙的眉心,心里好笑。 真是娇气,一点异味也闻不得。 她这储君向来是养尊处优的。 他就吩咐亲兵:“把人一个一个提出来,就在这外头审。” 很快,士兵拖架着一个人出来,那人被堵了嘴,面如死灰。空地上已有人将木桩埋稳,那人被架着绑了上去,还有生了火盆,其中一个被送到赵钰染跟前。 这架势,肯定是要用刑。 赵钰染在搬来的太师椅坐下,虽是开春,但夜的风亦寒入骨。她穿着斗篷还是觉得冷,就伸了手到火盆上烤火。 宋铭铮见此,让人再又添了一个炭盆,审讯这才开始。 例行的问话自然没能问出东西,士兵得到宋铭铮的示意,也不再用温柔的方式,将已经火盆里烤得通红的烙铁取出来。 凄厉的惨叫霎时划破营地安静的上空,再被夜风一吹,宛如鬼魅。 “什么声音?” 营地各处值守的士兵都听到动静,毛骨悚然,再细听之下,是人的惨叫声。 这么个时间,怎么会有这种声音。 很快,众人就打探到是太子与肃王正在刑讯,纷纷猜测到是与今日太子坠马受伤相关。 所有人都足不出帐,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事可不是能去凑热闹的。 而此时,二皇子和李妃那里是最惶惶的两处,一直睁着眼,生怕下一刻就有人闯进来,把他们拉出去也要用刑。 大皇子豫王的帐营里亦灯火通明,豫王妃脸色发白缩在榻上,几回想让他就寝撑胆都被漠视。豫王坐在桌案前,一直未动,直致刑讯的动静停下,惨叫声许久都不曾再响起,而整个营地仍一片风平浪静的时候,他才转身绕过屏风,终于上榻歇息。 八个嫌疑人都已经动过刑,奄奄一息倒在地上,身上好几处都皮肉外翻,鲜血淋漓。 空气里有着风吹不散的血腥味,浓郁得让人窒息,赵晏清双手死死握着椅子扶手,脸色铁青。 八个人都审完了,却没有一个人供出有用的线索来,除了求饶,毫无其它。 宋铭铮倒是神色淡然,这样的结果,其实他早有预料。 如若真那么容易能供出人来,那么这幕后指使御下之术也太过没用了。让他意外的是,居然连个用来混淆视听的人物都没被说出来,这点就耐人寻味了。 他以为,幕后之人应该会借这个机会嫁祸,起码要嫁祸给嫌疑最大的二皇子穆王,结果什么都没有。 幕后之人若不是失算,那就是心机极深。 他直觉是后者。 不动声色,伺机再动。 “殿下,看来今晚不会有结果了。”宋铭铮侧头去看她,见她抿紧着唇,又说道,“殿下是想如何处理这些人?” 这些人没有吐露一个字,却不代表无辜。她的马被喂了巴豆这种明显的东西,这些人怎么可能无辜,只不过是死咬着,不松口罢了。 这在赵钰染眼中,无疑就是挑衅。 挑衅她身为储君的威仪。 她眸光闪动,似刀刃折射出来的寒光一般。 宋铭铮知道她有想法,也大概猜到她想做什么,思索了会说道:“殿下若是信得过臣,这些人就交由臣暂管,臣一定会让殿下满意。” 赵钰染终于转过头看他。月光落在他眉峰上,他冷酷的面容像是被柔化了,显出几分平和。 她凝视着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考虑。 她确实是衡量他的话。 宋铭铮比前世进京得早,行事做风上倒和她记忆中无差,但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是野心未起的时候,他行事都是出于讨好她。 她犹豫了。 “殿下,有些事情,借臣的手,比殿下亲自动手要来得好。殿下是储君,大臣们心目中睿智怀仁的储君,不必要为了几只老鼠,毁了贤名。” 他的话让赵钰染心中一震。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她就笑了,唇角轻轻往上扬,很浅的弧度:“既然肃皇叔如此为我考虑,就有劳皇叔了。”说着,她站起身拢了拢斗篷,面上已恢复往日风轻云淡。 既然他示好,她且先照单全收又如何,前世这个时候的她,对他其实还是很亲近的。 宋铭铮亦站起身,看到她斗篷上金银线绣着的暗纹似水波般轻淌,她留给了他一个背影,坐上辇径直离。 她离去许久,宋铭铮才动了动站得有些僵硬的身体,双手负在身后。 刚才她笑了?应该是,虽然意味不明,褒贬不明,但确实是朝他笑了。 没登基前的赵钰染,心思似乎也不太好琢磨,总感觉和记忆中有些出入,是他的错觉吗? 008为她立威 审讯毫无进展,宋铭铮翌日清晨就跟宣文帝汇报。 除了审讯的结果,他一并把昨日查到的疑点慢慢说来,其中刻有二皇子封号的羽箭是最疑点最重的。 宣文帝听过后略一沉吟:“既然血迹有异,不是马身上蹭的,那么老二就是冤枉的了?” 宋铭铮拱手,沉声说:“现场没有找到第二支箭,此事臣也无法下定论。” 如果箭真不是二皇子射出去的,那么肯定还会有另一支,偏偏没有,根本无法判断。搞不好,就是二皇子自导自演呢,从头至尾只有这一支箭。 宋铭铮是谨慎的人,又事关赵钰染,他更是慎之再慎。 “这些狼子野心的,真是要反了!”宣文帝咬牙切齿。宋铭铮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帝王阴沉的脸色好转不不少。他说道: “正好今日要正式给你接风洗尘,也该让那些人知道的朕的决心,事情你安排好即可。” 有了宣文帝的支持,宋铭铮更是无所忌惮了,离开帝王帐营的时候,他唇角挂着一抹冷笑。 赵钰染歇了一晚,后脑已经没有了那种隐隐作疼的感觉。她眉眼舒展,看着照进窗的晨光吐息,终于有了精神。 洗漱过后,太医院来人问诊,是太医正林兴安。 林兴安见她神采焕然,杏眸清明,心中大定。探手为她诊了脉,发现脉相比昨日平和,再查看过她看脑后的伤有消肿的迹象,抚着胡子就笑了:“殿下的伤再消几日就能好,这些天莫要太劳累就可,药要按时用。” 赵钰染听着心里也高兴,点点头:“劳烦林医正了。” 林兴安走后,很快就人送汤药过来,她只能忍着苦一口气把汤药饮尽。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昨日两回喝药都有甜食去味,今天汤药在嘴里的苦涩味一直挥之不去。 好不容易等来早膳,用过后她再咂巴咂巴嘴,嘴里那股苦味似乎还在,只能用清水又漱口两回。 难得她休养,连平日早上会来送折子的詹事都特意避开了。她就拿了《易经》倚在紫檀木长榻中,背靠石青色撒金大迎枕,悠闲翻看着,宋铭铮却是这个时候又过来。 赵钰染不想见,但昨夜回来后,她又细细琢磨过。现在的她还是要借他的势去打压几个皇兄,而且前世这个时候,两人相处还算愉快,甚至对他是有敬仰的。他是赫赫有名的大将,洒热血用身躯维护边陲安定,就凭这点也值得肃然起敬。 所有的矛盾都是在她杀兄登基后,被他识破女儿身后。 那以后才是一种不死不休的局面。 现在只要她有着警惕,再在往后日中暗中分散他在朝中的影响力,或者两人还能和平相处。而且当初遣派他回西北,她未曾想过他会战死。 想及这些,赵钰染的心境就平和许多,到底是见了他。 宋铭铮进到帐内,就见到她沐浴在阳光下的懒洋洋模样,修长白皙的手拿着书,竟让他有种此时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记忆中尽是她固执、张牙舞爪、冷厉无情的样子了。 “殿下,午间会设宴,陛下让臣前来转告一声。” “是为皇叔设的洗尘宴吗,我一定会到场的。” 赵钰染眼睁仍然盯着书本,宋铭铮看了看书封面。——易经,他记得她读了许久也没读通的,还恼怒摔过书。 他眼中有笑意一闪而过,便没有在这分她心,拱手退了出去。 他来去如风的,赵钰染居然还些不习惯。她抿抿唇,觉得自己是前世被他折磨过多,有点受虐倾向了。 到了近午宴时间,她已穿戴好。 让她没想到的是,宋铭铮又叫人抬着辇来候她。 她仍旧一派平和上了辇,目不斜视,任他陪同在侧到了设宴地。 今日她穿着赤红常服,乌发束在冠中,脖子露出的小截肌肤白皙似雪,连白凌中单都被衬得显出暗色来。 宋铭铮站在她身侧,余光扫过,觉得她还是穿别的颜色好。这一个明艳的背影,就该引得人想入非非。 席间已经坐满大臣,几乎是都到了,她的几个皇兄亦在,纷纷站起身向她施礼。 免了众人的礼,她到自己位置坐下,侧边就是宋铭铮的坐位。应该是宣文帝让人设的,她的几位皇兄都排到了他下边去,彰显着他深受圣恩。 赵钰染桌案上并没有放酒杯,众人都知她受了伤,可不敢让她带伤饮酒。 她就端了茶,润润嗓子,静候宣文帝到来。 不想这个时候却先来一行士兵,拖着几个奄奄一息的差役,满身是血。她端着茶碗的手顿了顿,听到领头的士兵高声汇报:“禀肃王殿下,人已如数带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了宋铭铮身上,赵钰染也侧头看过去,看到他双眸锐利,眼底涌动着厉。 她皱了皱眉,想到昨夜他说过的话,难道他是要在这个时候...... 她想法还未落,宋铭铮已经站起身来,就那么居高临下扫视全场,大将威仪尽显,有股极骇人的压迫力。 “昨日太子殿下坠马,经查有歹人在太子殿下的马食中混入巴豆,意图谋害储君,其心可诛!下边这八人是监察不严,叫歹人有机可乘,失察失职,其罪当诛!” 在场的人闻言都倒吸一口气,就在此刻,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所有人毫无预料中刺疼耳膜。 众人再去看场中的八人,其中一个已被士兵手起刀落斩了脑袋。断头在地上滚了几个圈,那人的双眼还睁得大大的,断头处血喷如潮,失去支撑力重重砸倒在地。 有胆小的宫人叫了出声,大臣们个个脸色发白,被刚才那幕冲击震撼着。 赵钰染也有些不适抿抿唇,虽然再血腥的场面她也见识过,但她真没有想到宋铭铮会这个时候斩了人示威。 站着的宋铭铮此时走出案后,来到发抖的几人跟前,一抬手,士兵当即把刀递到他手里。 他手执长刀,神色冷然,视线看向高坐上的赵钰染,随后又盯住了大皇子几位皇子。已经有人将一个差役押到他跟前按跪着。 几个皇子不知道他看过来是什么意思,莫名心中紧张,可宋铭铮却什么都没有再说,在与他们视线相对中挑唇笑了笑。下刻,再一颗脑袋滚落在地,鲜血溅在他黑色的鹿皮靴上。 场中有倒抽气的声音,几个皇子脸色一白,明白宋铭铮是什么意思了。 他在向自己示威,震慑。而他的做法,确实是让他们心头狂跳,指尖微抖。 在宋铭铮投来的视线中,有种自己就他跟前受刑的差役,那刀刃似乎就是落在自己脖子上一样,让他们浑身发凉,头皮发麻,肝胆俱寒。 亲自斩了一人,宋铭铮才抬了下巴,扬声道:“犯我朝储君威严者,我必亲诛之!” 话落,又一个差役被压到他跟前,宋铭铮再度手起刀落。浓郁的血腥味已在空气中蔓延,不少文官已经受不住,侧身抬着袖袍遮住面,不再看这样血腥的情景。 所有人都被他的凌厉震住了,更明白此举其实亦是宣文帝的意思。 ——敢乱朝纲者,杀! 赵钰染坐在高位上,遥看极有魄力的青年,这一瞬心中有被他掀起的澎湃。 009太子俊美 本是该用来欢庆的场地,转眼却是有人血溅三尺,空气里流动的都是肃杀之气,每个人心中都是惶惧。 在场的哪个不是在官场淫浸多年,很快也都回过神,这分明就是在杀鸡给猴看。至于哪个是猴......这些人牵连在太子坠马一事上,余下的皇子就是猴,还有那些追随皇子们的各派。 众人看向宋铭铮这个异姓王爷的时候神色又古怪几分。 很快,宋铭铮已手起刀落斩杀到第四人,赵钰染朝身后的亲兵示意一眼,那士兵当即就振臂高呼:“不臣之心者,杀!” 一个人呼喊,守在宴地四周的士兵霎时跟着附和,杀字响彻山林上空,惊得飞鸟簌簌。 大皇子几人脸色苍白,被士兵们的激愤所惊,为太子驱使的大臣们却面带微笑,心中舒畅无比。 ——谁敢动摇储君的地位,杀! 给太子立威,就是给他们立威! 在喊杀声中,宣文帝姗姗来迟。帝王驾到,激动的场面再度安静,众人跪地山呼万岁。 宣文帝大步走到龙座前,抬手展袖免礼,话落又道:“铭铮继续,朕倒要亲眼看看这些包藏祸心的人究竟是个什么下场。” 帝王不怒自威,声音淡然,却是又令众人心中一凛。 宣文帝是在力挺太子,不能容忍有人越雷池一步。 皇帝就是大臣们的风向标,不管在场的人究竟是中立,或是其它皇子党羽,此时皆是跪地高呼陛下英明。 宋铭铮见达到想要的效果,也不再墨迹,八人悉数伏诛。 有士兵用清水洗刷中间染满鲜血的场地,再运来沙土盖上,铺好红毯,宴会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空气中还留着久久不散的血腥味,在提醒众人刚才这里是炼狱一般的刑场。 多年未在朝中露面的宋铭铮一出场就极让人震撼,宣文帝在宴中频频向他举杯,更是奠定了他以后在朝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身为被他表忠之人,赵钰染也是给足他体面,虽是以茶代酒相敬,宋铭铮心中也是高兴的。 这一高兴,他又少了许多顾忌,直接弃了自己那席和赵钰染挤着坐一块。 昨日宣文帝猎了鹿,今儿为他洗尘特意命人烤了,鹿肉滋补,他挤在赵钰染身边将自己那份都放到了她跟前。 “殿下受惊,正好压压惊。” 赵钰染对他的得寸进尺忍了再忍,面上挤出淡淡地笑,默不作声吃肉。吃完了他就能滚了吧。 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靠近她,宋铭铮哪会那么容易离开,一直在散宴都是与她挤一桌。叔侄俩相处各怀心思,暗中汹涌,落在其它人眼中却是言笑晏晏,感情极好。 散宴过后,赵钰染终于甩掉了牛皮糖一样的人,回到帐营倒头就睡。应付宋铭铮,好像让她后脑的伤又开始作疼了。 她的皇兄们回到住处却没有一个能睡着的。 二皇子穆王回到住处后就一直在灌茶水,压下还遗留的惊惧。 刚才在宴上宋铭铮只是宣叛那八人包藏祸心,却未说明太子坠马一案要了结。所以这只是单纯立威,后续还会严查,当时可是他的箭先让太子惊了马。 最后查不出人来,他是不是还得受责罚,搞不好就跟今天被斩杀的八人,成了立威的垫脚石! 正在穆王惶惶不安的时候,一位内侍装扮的人来到他跟前,仔细看,那人竟是留有胡须。 “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穆王慌张的去掩好帐帘,又命心腹守住,有些焦虑地与那人说,“您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若不是事从紧急,臣也不会这个时候贸然前来。”来人摘下斗篷,露出略苍老的面容。 此人是二皇子的外祖李明慎,如今国子监祭酒,内阁五大学士之一。 穆王扶着他坐下,越发焦虑了:“是为今日肃王的事?” “正是。”李明慎说,“原本我们还打算趁机会拉拢肃王,不想他上来就表了态是要站太子那边的,今日陛下就是让肃王来震慑的,偏偏二殿下又牵连在太子坠马案里......” 李明慎叹气,是和穆王想到一块去了。 穆王闻言神色几变,话里有几分负气了:“太子坠马一事本就不是我所为,我心中坦荡。谁若敢污蔑我,我定也将他咬下一块肉来!” “这都是气话,当时殿下究竟是怎么射出去那一箭的!” “我是见到了猎物上前,哪知太子会在那里。” “大殿下能为你做证吗?” 李明慎一句让穆王安静了下来。 太子坠马后,父皇问责他,大皇子当时在做什么?有为他辩解吗? 穆王脑袋一片空白,居然完全想不起来在太子营帐里那段事情。李明慎见他发怔,脸色一沉,声音也冷了下去:“大殿下恐怕就等着看热闹了。” 这话让穆王打了个激灵,想起另一事:“或者太子那不会追究,是他跟父皇说的情,父皇昨天才没有对我责罚。或者太子......” “殿下!” 李明慎突然一喝。 “殿下又开始犯糊涂了,臣与殿下说过几回,太子面上温和,满嘴仁义。但真等他登基之后,他为了稳权,真能放过你们这些兄长吗?” “可他拿不到把柄,要怎么不放过我。我总觉得是外祖您多虑了,太子这么些年来,除了和老三斗得厉害,正面上并未再和其它兄弟有罅隙。老三是因为他母妃立为了后,父皇平时对他比其它兄弟又宠爱一些,所以嚣张跋扈,连太子都不放眼里。” “可今日三殿下不在!宋铭铮立这威,是给你们看的!”李明慎再度恨铁不成钢的斥道,“你可别忘记三殿下是怎么被罚禁足的,不过是一个奴才不敬,太子能将他连带皇后一起被罚,连此行围猎都没能前来。太子心性狠着呢!” 穆王也想起来离宫前老三一个奴才慢待太子,第二日老三就被言官参一本,再连带翻出东宫用度被暗减一事。 皇后以为自己用年前的天灾为由缩紧各宫用度,暗中给苛刻太子拿捏住了,要太子有口难言,连要个墨砚都没给。结果是太子不动声色,用一个快要磨穿的墨砚震惊朝野。 堂堂太子,穷得换个砚的钱都没有,说出去得贻笑大方,引得皇帝震怒。皇后和三皇子,才开年就被太子劈头盖脸收拾了。 太子确实不是良善之辈。 但......穆王还是有自己的坚持:“我觉得此事我该再和太子表个态,您这个时候也不能妄动。坠马一事确实太过凑巧,我们自乱阵脚才可能进了别人的陷阱,一切都等等再说。” 李明慎见此知道自己白来一遭了,起码他以为是外孙会顺势把祸嫁到大皇子身上,这个外孙还是太过不坚定,狠不下心来! 话到这里,李明慎也不能再劝,不然祖孙俩才得白白生罅隙,何况还不能久呆。 李明慎一拱手,匆忙离去。 *** 赵钰染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睁眼的时候,洒入帐内的阳光已微微西斜。 她满足地伸个懒腰,精神好多了。 慢慢穿好衣裳,她喊来宫人上水洗漱,伺候她的小内侍成喜乐颠颠来禀道:“殿下,锦衣卫千户在外候了殿下有些时间了。” 谷天瑞? “快请进来,怎么先前不喊醒我,什么时候来了。” 成喜忙澄清:“是谷千户不让奴婢们吵醒殿下的。”说罢,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又笑眯眼去请人进来。 谷天瑞一身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十分英气。 “殿下。”他朝赵钰染行一礼。 赵钰染刚净过面,下巴还沾着两颗水珠。她随手擦去,让他坐下说话,谷天瑞就看到水珠自她手背滚落。 他怔了怔。 那双手该多细腻才能让水珠不散直接滑落。他缓缓眨眼,视线自她下巴往上移,是她饱满红润的唇,那唇色诱人,竟是连姑娘家都比不得。 谷天瑞心头一跳,不敢再看。太子是公认的长得精致俊美,满朝上下都说他是第一公子,世无双! “天瑞怎么来了。” 赵钰染没察觉他暗中打量的视线,笑着问。谷天瑞忙敛神,将探听到的事说来:“禀殿下,是在散宴后,李阁老化装成太监的样子,去了二殿下营帐。” “化装成太监?这老东西又装什么神弄什么鬼。” 赵钰染对李明慎可没有好映象,前世就这老家伙总在后头无事生非,挑拨得她跟二皇子越发势如水火。 “殿下,微臣以为,这是与殿下坠马有关。二殿下那里嫌疑十分之大......” “嫌疑大不大,谷千户是怎么知道的?本王记得,此案陛下交由本王全权负责,谷千户这是要做什么?” 一道威严冰冷的声音自屏风后传过来,赵钰染皱了眉,下刻就看到一身玄衣的宋铭铮大步来到面前,她脸色就有些难看。 ——肃王过来怎么没人禀报,外头的人都死了不成! 010赖在她那 宋铭铮一声不吭就直闯了太子营帐,这已经是第二回了。 谷天瑞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肃王是不是太过肆无忌惮了,他这是把太子威严置于何地? 在又一次面对肃王对自己的不善,谷天瑞并没有像上回那样退避,而是站起身,朝他一礼。在赵钰染还未来得及说话前已抢先道:“下官见过肃王殿下,下官身为锦衣卫,探听什么消息,探听到什么消息没有要向肃王殿下解释的道理。下官跟太子殿下议何事,肃王殿下亦无权插手。” 他是锦衣卫,皇帝亲卫,除了皇帝谁也无权责斥他们! 宋铭铮被他一张利嘴气笑了。 谷天瑞还是一如既往啊,巧舌如簧,偷换概念,胡搅蛮缠。把责怪他越权的事全拉到锦衣卫的差务上了。 赵钰染见两人在这针锋相对,有种回到前世的恍惚。 前世谷天瑞和宋铭铮亦是死对头,两人你来我往,但她是偏护谷天瑞的,宋铭铮没能对他做什么。 忆着旧事,赵钰染扯着嘴角淡淡一笑:“肃皇叔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外边也没有人通报,慢待皇叔了。”随后就朝外高声说,“谁当的值,当差不力,拖出去打十板子,再犯就赶出东宫!” 她几句话就转移了话题,还直接发落宫人。宋铭铮脸都黑了。 人是听了他令没有通报,放他进来才受的罚,赵钰染这是要借此事拿捏他,让他不要再跟谷天瑞计较。 她倒是一直都很护着这个谷天瑞! 宋铭铮眸光沉沉,叫人不寒而栗。谷天瑞在锦衣卫当差什么大风浪没见识过,仍是被他一眼扫得头皮发麻,可赵钰染已经相护了,他不能拂了这片好意。不然,与霸道的宋铭铮有什么区别。 谷天瑞到底是退了一步,就此打住,拱手和赵钰染告退。 刚才当值的侍卫与宫人已被按着打板子,闷棍声一下一下传进帐内,赵钰染好整以暇坐着喝茶,抬手举足之间尽是上位者的从容不迫。 宋铭铮眯着眼看她半晌才坐下,声音低沉:“谷天瑞跟你禀了,李阁老和你那二皇兄的事。” 他在气头上,连殿下二字都没称。 和人吵了一场架,又把脾气撒她身上了?赵钰染拧拧眉,前世这个时候的宋铭铮也这么霸道不讲理吗,似乎是似乎又不是。 她有些记不清了。正事在眼前,她豁达些不与计较就是。 她沉吟着,眸光闪动,在淡金的光晕下十分耀眼。 “皇叔已查到箭与二皇兄无关,李阁老去见他,估计是被你今儿吓的乱了方寸。此事我觉得也不必要小题大作。” 她对这事淡然,宋铭铮想起她为二皇子说情的事,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你究竟是想怎么对二皇子,证据的事,由我说了算。” 怎么对二皇兄?赵钰染神色总算有了变化,眼神有一瞬空洞,虚虚地看着他,仿佛又是透过他在看什么。 她只是现在不想跟这二哥结仇罢了,如今威胁她最厉害的不是二皇子,实则是总闷不吭声的大皇子。 在前世的时候,她三哥还没有来得急借父皇病重的事掀起风浪,大皇子已经让人假传圣旨了。 那个一向不引人注意,在兄弟中最默默无闻的老大,狠起来才是直掐她喉咙,要她命的那个。 她坠马的事......赵钰染微微一笑,说道:“我若和肃皇叔说,其实我怀疑我大哥呢?” 宋铭铮闻言有惊讶,随后却也笑了:“殿下倒和我想一块去了。” 他露了一丝笑容后,绷着的身子也放松的往椅子后一靠,闲闲地分析如今情况:“虽然此事也可能是二皇子自导自演,可如今李阁老在朝中极有威名,又是国子监祭酒,学生满天下也不是夸大。” “文人最好指桑骂槐,无中生有,逞口舌之利。殿下来猎场前才与皇后三皇子发生过冲突,此时确实没必要再树敌。” 他才回京一日就把近些日子的事摸得清楚,赵钰染挑挑眉,没有作声,听他继续说。 “而且穆王既然都能让人给殿下的马喂巴豆了,那实在没必要再用箭去惊马,惹一身骚。反倒是一直陪同在场的大皇子才最有嫌疑。只不过,我们没拿到实证罢了。” “肃皇叔刚刚不是说,证据你说了算?” 听到最后,赵钰染眸光流转,似笑非笑睨着他。宋铭铮跟她挪揄的目光对个正,那样懒懒一瞥的目光,却跟带钩子一样,勾得他心跳加速。 他微微眯了眼,将涌起的情愫压了下去,神色因此也变得严肃:“殿下,你这个时候不想和穆王对上,却要跟大皇子对上?殿下认真的?” “只是想看看肃皇叔的魄力到底在哪里。”赵钰染收回视线,看向长几上的鎏金香炉,语气轻得跟袅袅升起的青烟一样,飘散在他耳边。 “如若殿下想,臣自然照办。” 她猛地又侧过头来看他,发现他惯来冷俊的面容有着郑重,不是搪塞她的话。 他也有言听计从的时候。 一开始两人间相处可不就是这样,君臣泾渭分明,他是忠于君上,这样的宋铭铮似乎也不那么冷厉无情了。 “还是不劳烦皇叔了,此事我自有打算。” 她淡淡一笑,眉眼精致,假笑也化作了七分真。 果然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宋铭铮默默恋着她的样子,不再多言,却也不告退,就那么坐着。 赵钰染倒想赶他走,但一想到现在她还只是太子,宋铭铮在她这儿呆得时间久,外边的人自又要再惧她三分。 就狐假虎威一把吧,谁让她现在是个处处被压制,军权还不能控在手中的可怜虫。 她也不管他,继续拿了《易经》一个字一个字的看。 《易经》晦涩,她以前也只读通半卷,再加上登基后政务繁忙,再也没空琢磨。现在倒正好有时间,就不信她真读不通这书。 赵钰染性子好强,对下定决心的事执念就会非常之强,一时间就已经看入了神,完全忘记了宋铭铮这人的存在。 宋铭铮被晾着也不在意,安静地喝茶,偶尔视线会飘在她苦思的面容上,每当这个时候总不由自主会牵嘴角想笑。 被一本书折磨得愁眉不展的样子,是有那么些滑稽又可爱,跟本书较什么真呢。 这性子怕是改不了。 宋铭铮抿一口茶,心田一片平静。 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太医院又送药来了,赵钰染这才舍得撒开书,猛然看到跟前高大的黑影,才想起来这人还没走呢。 她就看了看药碗,又看了看宋铭铮。 怎么有种他呆在这里就是为看她喝药的? 赵钰染不知怎么形容这种直觉,为了不失储君威严,还是端了药碗一口气闷了。苦得眉头打结,眼角泛红。 这个时候宋铭铮终于走了,赵钰染就在心里骂了一句:王八蛋,他果然就是来看她受苦的。 在宋铭铮离开片刻,就有宫人端了一碟的腌梅子过来:“殿下,肃王殿下临走前说今儿在宴上尝到这梅子不错,让人再送了些过来。说殿下用几颗,也能开开胃口好用饭。” 撒着雪花糖的梅子就搁到几案上,色泽诱人,赵钰染怔怔看了会才伸手去捏上一颗,含到嘴里。 梅子酸甜,冲淡了嘴里的苦味,她仍在出神。 宋铭铮变得让人更琢磨不透了。 等到嘴里的梅子都没有了味道,她才取了帕子吐出核,转身到书案后写信。 她的字是宣文帝亲手教的,有几分宣文帝的风骨,游龙走凤,十分霸气。写好最后一笔,她轻轻吹干墨迹,凝视着上边的三皇子几字笑了笑,随后喊来一位亲兵,让他暗中给谷天瑞带去。 011黑影夜探 晚膳的时候,赵钰染又见到了宋铭铮,他和她父皇一同过来了。 宣文帝穿着明黄常服,肩上绣五爪金龙,身姿笔直。正是中年鼎盛时期的帝王,身上是沉稳内敛的成熟气质,样貌堂堂,又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威严无比。 但赵钰染知道,就是因为年轻的亲征,使得她父皇几回身受重伤,最重一回就是宋铭铮救下那次。如今未到四十的年纪,身体早已出败像,内伤旧疾不时发作。 她展了笑,亲热地去扶住宣文帝胳膊,让他坐下,即便是阴魂不散的宋铭铮在边上,也没能影响她的心情。 “太子怎么不躺着,还在看书,林医正不是说了,不得伤神?” 宣文帝拍了拍她的手,一眼就瞥到压在边上的《易经》。 赵钰染笑着说:“是儿子实在睡不着,无事翻了两页,不碍事的。” 她睁着眼说瞎话,宋铭铮在帝王身后微微挑了眼角,他可是在这里看着她和书较劲一下午。 赵钰染说完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个宋铭铮,不动声色扫他一眼,见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着脸,不显情绪,她又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宣文帝身上。 宣文帝坐下,伸手去碰了碰膝盖,两人都眼尖,同时心中一凛。 从帝王帐营过来没多久,却还是要揉膝盖,看来是伤痛又犯了。 宣文帝不知自己小动作叫人猜出实情,正想要再责怪儿子几句,猛然又想起还站着的宋铭铮,侧头说:“铭铮也坐。” “肃皇叔快坐,瞧我见着父皇光高兴了,失礼了。” 赵钰染很快接一句,还帮他拉了拉椅子。 宋铭铮谢一声,坐下的时候余光扫向她,见她是蹲在帝王身边,手已握着拳轻轻落在宣文帝腿上。 “父皇这几日歇得怎么样。” 她轻轻为父亲捶腿,宣文帝心里烫贴得很。 这么些儿子,确实只有这嫡子如此亲近他,自小就知道为他捶肩捏腿的,怎么拦也没用。 本就是嫡子,本就是未来的帝王,其实哪用这样讨好,这储君也是不能易他人的。他这儿子都是真心真意,把他当父亲,而不是其它儿子嘴里的君父。 君父君父,君在前,父在后,疏远得很啊。 宣文帝心中感动,却也念着他的伤,将人拉了起来:“坐下,你顾好自个,朕还缺个捶腿的不成。叫别人看见,这储君威仪也不要了,像个黏人的奶娃娃。” “圣人训,首孝悌,儿子给父皇捶个腿怎么了,哪个人敢胡言。”赵钰染眉毛一挑,气势凛然。 宣文帝哈哈哈地就笑了,还是让他坐好:“朕是来探病的,反倒让病人来操心,早知就不来了。” 赵钰染也轻抿着唇笑,想到跟前的人也无法与天争命,心里有些酸涩。 这可是她最敬爱的父皇啊。 宣文帝这晚就留在了赵钰染帐营里用晚膳,席间说起了让她监办的浙江修堤一事。 赵钰染回想起来前世回京不久后,她就出巡浙江,亲监此事,但在她登基后浙江却又遭了洪难。 宣文帝现在还没有提出别的意见来,只是告诉她此事十分重要,要她多注意着。 她郑重应承,用过饭后,又披了斗篷把宣文帝送回帐营。 宋铭铮在席间的时候就跟宣文帝请了圣意,说坠马一事未明朗之前,会常伴太子身边。赵钰染听着无比抗拒,可偏她父皇还很高兴地说委屈宋铭铮了,一副宋铭铮多辛苦似的。 宣文帝当场应下来,还让宋铭铮的帐营就落在她边上,她想拦都拦不住,最终只能默默咽下所有的话。 晚上赵钰染上床的时候,招了亲卫来问一声,隔壁肃王在干嘛。亲卫说肃王爷站在帐外赏月喝酒。 她挥退人,翻了个白眼,原本想解开胸前的束带睡一晚的,只能作罢。万一,只是说万一那人又跟白日一样闯进来,可是个大麻烦。 赵钰染只能气闷的继续绑着束带,迷迷糊糊地睡着。 夜里的帐营里寂静,寒风呼啸的声音就格外清楚。赵钰染这一夜睡得十分沉,沉到身边有个黑影,站在一侧凝视她许久都毫无知觉,许久之后那黑影半弯了腰。 帐营里就有细微的衣料摩挲声,很快再恢复安静,那道黑影为她还拉了拉被子,才悄无声息离去。 次日清醒过来,她搂着被子在床上又躺了会,坐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束带居然松了。鼓鼓囊囊的散开在中衣里,她忙解了中衣先做个急救,胡乱抽束上打结,心里疑惑。 明明睡前检查过的。 是她晚上乱动,把系结给挣开了? 重新把胸前束带一丝不苟绑好,又套上衣裳,赵钰染才喊人进来伺候洗漱。隔壁却已经传来走动声,还夹着哭冤的动静。 她目光望向右侧,仿佛要透过厚重的帐帘布看出去。 那边是宋铭铮的帐营,昨天临时搭好的,一大早的倒是热闹来了。 听着外头还开始有仗责的声音,还听到那人高喊我招,我招了,不要再打的求饶声,赵钰染这才把洗脸的帕子丢回水里。 她再理了理衣襟,走出帐,就看到一位内侍屁股打开了花,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宋铭铮就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 周围的士兵纷纷跪下见礼,她这才信步闲庭似地走到他面前:“肃皇叔一早这是动什么气?” “惊扰到殿下了?” “无妨。” 赵钰染微抬下巴,晨光就落在她英气的眉眼上,精致五官衬着那白皙的肌肤,如玉如琢。 宋铭铮视线停在她那张足于招蜂引蝶的面容上片刻,微垂了眸,目光有意无意就掠过她身前,想到什么嘴角往上轻扬。 也就是身量和扁平身板没引得别人想更多罢了。 宋铭铮淡淡地说:“殿下坠马一案已有新进展,查到此人近来和养护殿下马匹的杂役走得极近,如今审出头绪了。” “哦?这人是哪个地方当差的?” 赵钰染似乎十分有兴趣,目光盈盈看着他。 宋铭铮说:“是在大皇子那边当差的,管的是大皇子的马。” “啧,这事皇叔可得要查清楚,牵连不小。” 他看着她这会详装惊讶的样子,微险的眯了眯眼。这人不正是她安排的吗,而且他还知道这事查下去,恐怕还得再牵扯出一个皇子,十有八九是在王府禁足着的那个三皇子。 一晚上,她倒是好算计。 她应该是让人去给还在京城的三皇子透了坠马的消息,让他借此由头打击兄弟。 三皇子心高气傲,行事又冲动,肯定不会放过此次机会。这里离京快马不过半个时辰就到地方了,足够三皇子策划一起嫁祸。 她算准了三皇子的心性,肯定派人暗中跟着,二皇子和三皇子走得还算近,被嫁祸的自然只有大皇子。 只要找出三皇子要用来嫁祸的棋子,她再去让人把这背后都是三皇子策划的捅到大皇子那里去,让大皇子只要有一分相信,就能够叫他们两人先斗起来。 宋铭铮眯着眼,把她的算计猜得一清二楚。 既报了大皇子暗中害她坠马的仇,又让三皇子无故替她出了口恶气,甚至还把自己拉下水,这人可是在他手里审出问题来的! 这小狐狸精! 怪不得昨日问她是不是要和大皇子对上,她说她自有打算,她的打算,就是让他搅在这局里! 真真是......宋铭铮不知道自己该气还是该笑,一点防备没有,就被她狠狠算计了,不管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得恨他。 他眯着眼,思绪百转千回,却也不过是一瞬间。他就朝她走近两步,低头在她耳畔说:“殿下不必用这样的手段把臣拢到手里的,臣心甘情愿为殿下效劳,下回这样的事,直接与臣说便是。为了殿下,臣......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钰染就猛然退了两步,一双杏眸光芒闪烁,唇抿得笔直,是警惕的样子。不知是警惕他洞察了她的心思,还是警惕他突然靠近。 他那样与她近的说话,呼吸全落在一侧的肌肤上,甚至连他漱口用的竹盐清淡的香味都可闻。 让她有领域被侵犯的危机感,他实在太让人有压迫力。 她就是不喜欢他那么靠近自己,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他明明是表忠的话,偏被他说得有一股子的旖旎。仿佛情话一般! 赵钰染退后两步,深深呼吸着,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一点也不怕他知道自己的算计,她神色淡然,甚至还带着微笑:“肃皇叔有此心,我父皇势必欣慰。” 她在给他装傻,宋铭铮也笑笑,下刻神色一冷,让人把受了刑的人拖进帐里。他也随之转身进帐,赵钰染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赵钰染很无所谓的转身,嘴里又啧地一声。看不看得到都无所谓,反正这事成了,她虎视眈眈的大哥和三哥都要为此事牵连再有罅隙。 回到自己的帐里,太医院不一会就送来药。她这回想也没想,抬手就端着碗一饮而尽,心里头高兴,药也没那么苦了。 而此时,大皇子豫王也确实顺着那个养马太监,再从赵钰染故意制造的方便中寻到三皇子布局的蛛丝马迹,气得红着眼摔了一套茶具。 先前他的人早就死了,死在宋铭铮刀下,到死也没有出卖他。这个时候有人供他出来,当然只有算计! 为此,他对查到三皇子头上一点也没有怀疑。 豫王心腹太监守在他身边,冷汗沐沐:“大殿下,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豫王咬牙切齿,满眼阴骘:“去见父皇,把查的东西先宋铭铮一步交上去!” 至于他父皇信不信,这都牵扯了两个皇子在里面,必然会慎重查办! 012招蜂引蝶 宋铭铮一大清早就被事务拌住,连早膳都没有用,匆忙押着人去寻明宣帝。 赵钰染听到他离开的动静时,正在喝热腾腾的豆汁,氤氲的热汽朦胧着她的眉眼,却藏不住她眼底迸射出来的锐利光芒。 她怎么也得在这事上讨足利息才行。 宣文帝那里也正是在用早膳,不过才喝了两口热粥,就被大儿子前来哭有罪给打断了。这头才问了几句,宋铭铮那边就在外头候召,说是太子坠马一事有了结果。 大皇子跪在地上,先前假哭,现在双眼是真变得赤红,暗中要把后牙槽都磨碎了。 宣文帝见这一会就两波人来禀太子坠马一事,眸光深邃,声音宣了宋铭铮进来。 宋铭铮是办事利落的人,三言两语就把如何查到疑犯和先前被问斩的几人来往过密,审讯过程中的交待,还有按着供述在大皇子扎帐的下方翻出剩余的巴豆等等。 大皇子听得面色铁青,宋铭铮那头实打实的拿出人证及物证。 “父皇,儿臣冤枉啊,这人是内务府调拨的,根本就不是儿臣带进猎场的。一早他被拘了,儿臣觉得不安,让人去查他的来路,发现他原本是在皇后娘娘宫里当过差的!” “放肆!” 宣文帝听到喊冤,居然还查到了皇后头上,免不得怒喝一声。 他清楚明白大儿子是想说什么,是指有人在后面陷害。 查到皇后那里,那不就相当于是查到老三头上,可老三现在远在京城! 宣文帝喝斥一声,胸腔受到震荡,有一阵的钝疼。 他强忍着,不愿意在儿子面前露出病状,一只手已暗中抠进了桌沿,沉声道:“老大你先回去,把东西留下。” 大皇子紧张地还想说什么,却被帝王冷冷的目光逼退,心中生惧,忙磕头离开。 等人走了,宋铭铮担忧地给帝王倒水递上:“陛下,莫要动气。” “铭铮,他们这眼里还有朕这君父吗?老大若是心里没鬼,他能人一出事就去查证,肯定是知道自己被人嫁祸了才会去干这种事!至于他查到老三.......” “陛下,三皇子的事不好说。” 宋铭铮接了一句,宣文帝一只手就用力握住他胳膊:“老三绝对能干出这样的事来,也有这个能力。先前太子受委屈,一直忍着不发,实在无法忍了才揭出了皇后所做所为,那是太子也没有办法。” “太子一直在委屈求全,被兄长们打压,这些事朕一直知道,朕也心疼他的隐忍。但今儿这事再牵到老三身上,还有老大,朕不能再连着惩罚二子,朝堂会有人再趁机作乱......太子,又要受委屈了!” 宣文帝说到最后,眸光黯淡:“太子知道后,会让朕就那么揭过坠马一事,太子总是以大局为重。” 宋铭铮浑身都绷得笔直,清沓的双眸中有着明悟。 其实,这才是赵钰染最后要的结果。 她不要两个兄长再被宣父皇惩罚,而是要让父皇对这两个儿子有更多的忌惮,是在得了便宜又卖乖。 恐怕这十几年来,她都是这么过来的,一边受着委屈,对兄长们各种忍耐。反击总是比忍耐少,但每一击都能使得兄长们被父皇更加厌恶。 不然,她一味反击,一味强势,恐怕就活不到现在了。 宋铭铮心头十分沉闷。为宣文帝如今受制文臣和外戚的牵制,为站在悬崖边上,总是岌岌可危的赵钰染。 父女俩其实都为了这个已日渐败落的王朝在努力,费劲心血去维护和平衡各支关系。不然内有萧墙之祸,外有强敌入侵,这王朝随时都会面临土崩瓦解的危机。 以前,他从没去想过赵钰染在未得他支持前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明明该被人护在手心里呵护的女子......面对的却是豺狼虎豹,她其实执着的也并不是权力。 而是她从来都没有退路,不管她在面对谁,都没有。 宋铭铮仿佛就看到一个孤苦无助的小姑娘,一步步咬着牙咽着泪,从软弱蜕变成如今坚韧的模样,所以她的心才总会高筑城墙。 “陛下,臣一定会护好殿下的。”他单膝跪了下来,声音微哑。 宣文帝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来:“朕信你,才会把你从西北喊回来。只是太子性子倔强,又是有主意的,恐怕你得受些委屈。” “臣不会委屈。” 宣文帝点点头,说:“这事总是要交待的,老三那已经在受罚了,老大也不冤枉。对外就称老大失察之过吧,回京后也禁足七日,算是提醒一下那些有狼子野心的人,朕还不到糊涂的时候。” 还是杀鸡敬猴,敲山震虎,但赵钰染坠马一事,也就此落幕了。 有了处理结果,能让朝臣知道帝王拥护储君的决心,能叫所有人都收敛一些日子,这样就够了。 赵钰染知道处理结果的时候,心中十分平静。她来到宣文帝跟前,什么都没有说,只陪着他用午膳,偶尔妙语连珠把帝王逗得直乐。 但她离开后不久,一道旨意就到了她的帐里,宫中禁军自此以后皆由太子亲掌。 禁军代表着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为之哗嘫。再提到太子殿下四字,都心生肃穆,禁宫就已掌在太子手中,掌了禁宫的实权离高位就只有半步! 赵钰染这是比前世早了半年拿到禁军的掌权,心中百感交集,对一直暗护自己的父亲唯有感激,亦是有愧。 ——她是女儿身。 赵钰染掌禁军之权的事不止是猎场的大臣都知道了,不过一下午,京城有门道的人家都知道了。 还关在府里的三皇子听到这消息,气得拔剑对着院里的草木一阵乱砍发泄,本就萧瑟的园景变得更加颓败狼狈。 谁也没有想到,太子坠马反倒得大权,最初设计的大皇子更是怄得一口气没上来,瘫在椅子里半晌没动静。 相比于其它人的震惊,赵钰染已十分平静的策划其它事。 当年她的兄长能逼宫,五城兵马司里有问题,禁军里也有问题,如今她提早掌了权,就该把那些隐患都除去。 她看着禁军官员的花名册沉思,宣文帝又下旨,当晚再办宴。官员及女眷都参加,明日继续未完成狩猎大比。 这是围猎的高潮,一般大比后再停留两日也就是拔营回京了。 但不知怎么的,有人传出来今晚其实是皇帝也要为太子选妃了。 身为当事人的赵钰染并不知道关于自己的谣言四处飞,戴了双龙冠,一袭紫袍绣七彩金龙的常服,风度翩翩地到了设宴的地方。 此时正值夕阳西落,柔橘的阳光将寒春大地蒙上一层暖色,那暖色落在赵钰染身上,皎如玉树貌赛嫡仙。 她俊美如九天仙人,让所见之人都得叹一声,君子如玉,灼灼有辉光。 已经不少官家小姐羞了脸,又舍不得移开目光,用水袖半遮着脸,继续偷瞄那高位之人。 赵钰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候着父皇驾到,不想父皇没等着,先等来她的肃皇叔。她瞥到前来的宋铭铮手上拎了个食盒,食盒上写着太医院三字,她脸色就变了变。 这该不是她晚膳前要用的汤药的吧。 她眸光霎时沉了下去,宋铭铮大步流星的上前,其间已将把视线聚在她身上的官家小姐们记在心中,免不得想冷笑。 这只招蜂引蝶的小狐狸! 013引人侧目 宋铭铮的相貌放在满朝文武来看,是十分出色的一个。 眉锋若剑,一双无情似有情的桃花眼,眼角轻挑便满身风流。又是少年王爷,重权在握,在许多人心中,当然也是完美的夫婿。 只是那么一个出色的大将,对满场的莺莺燕燕不放眼里,只提着食盒步步来到太子跟前。 他与太子呆在一处,各有各的气质,实在是赏心悦目。 上边的两个位高权重者什么都还没做,已先让官家小姐们在下头大饱眼福,而赵钰染看着送到眼前的汤药,都恨不得直接兜头泼到他脸上。 这王八蛋天生就是来克她的,居然明晃晃就端着药,要逼她在众大臣面上前出丑不成? 她已经再度猜测,这个人就是知道自己怕苦,厌恶汤药的味道,他现在就是在公然报私仇。 原因无他,八成是冲自己才刚刚算计过他,让他搅进和大皇子、三皇子的争端了。 赵钰染气得胸脯微微起伏,但再气,她也能做到面上从然淡然,甚至还能挑衅似地睨他,端过药仰头饮尽。 苦药入喉,气味冲得她胃里直泛酸,她强咬着牙关,还有心情做戏做全套。 “谢皇叔了。” 宋铭铮最爱看她憋屈到极至,又不得发作的样子,薄唇一扬:“殿下言重。” 赵钰染直挑眉,端着储君的威仪正坐,一碗茶却再被宋铭铮推到她跟前:“殿下,这是臣先头尝过的甜茶,滋味不错,就揣着一同来了。殿下也尝尝。” 他又是送汤药,又是奉茶的,其实姿态十分低。 换作以前,他还真没有这份耐性。但知道自己先前没有耐性,才导致两人越来越疏离,最后剑拔弩张,不死不休。 若是用低姿态能减轻她的防备,他有什么不愿意的。 赵钰染视线落在眼前的粉彩绘百蝶的茶碗上,眼角微微一抽。 那样好看的花具,再装着甜茶,跟哄姑娘家似的。 这又是宋铭铮新起的什么嘲讽人手段吗? 她看了又看,在场臣子们的视线也都落在他们身上,这场叔侄相敬的戏,她再膈应也得继续演。 赵钰染端起甜茶,连抿几口,胃里的反酸终于平复下去。 她抿唇轻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话的说:“皇叔居然喜欢这种精致的茶具,今天皇叔给我端药递水的,明儿我送这样一套精致茶具给皇叔当谢礼吧。” 一生起气来就会露出爪子,根本不分辩他是好心还是歹意,宋铭铮当没听懂她话里讥讽,落落大方应好。 他一副没事的样子,赵钰染嘴里啧一声,也不和他再多费唇舌。 跟他说多了,生气的还是自己。 确实是她算计在前,他生气也是情理之中。 宣文帝终于在众人翘首中来到,山呼万岁过后,便是丝竹声乐,美食珍馐。宴会自此开始。 随着宣文帝前来的几位娘娘已经带头领着气氛,设了彩头,临时让在座的小姐们展才艺。 赵钰染不知道今天的宴会早被说成要选太子妃,看得津津有味,宋铭铮坐在她跟前,见她眼也不眨地欣赏美人。 台下那些美人哪个不是被她看得红霞染面,双目含羞。 ——她就这么不知不觉的在勾人! 宋铭铮握着酒杯,对下面一众红颜白骨都没有兴趣,时不时瞥向拍掌叫好的赵钰染,心想她难不成还真要娶一个回去?! 宣文帝其实也还没要想给嫡子选定妃子,在他眼里,太子妃必须要家世品德首列,眼下这些都是文官的女儿。 哪个不是和内阁的老狐狸有牵连。 他实则一个也没看上。 其间也打量太子神色,发现他眸光清亮,即便是叫好,也是眉宇清明。一看就是单纯欣赏美色。 美人在前,心如止水,宣文帝对自己这个嫡子再满意不过。 最后夺冠的人选算是出乎人意料之外,又是意料中,是续后王皇后的娘家侄女。 说起王家这个嫡出姑娘,年仅十四已艳绝京城,是一等一的美人儿,确实也是有真才实学的一个姑娘家。 宣文帝面上平和的笑,对这结果似乎一点意见也没有。 众臣又在私下里猜测,难道是因为皇帝禁足了王皇后,所以特意给王家人再留一份脸面。如果是这样,王皇后和三皇子欺太子一事算是揭过了? 一场斗艳斗才,落幕的时候又引得群臣猜测纷纷。 赵钰染对谁人夺冠并不在意,不想听到李妃突然说一句:“这有佳人,也得有才子方是佳话,依臣妾看,这彩头要让太子殿下来给王姑娘。太子才学满朝谁人不知,陛下意思呢?” 李妃一番话说得赵钰染直接皱了眉。 这是什么意思,她一点也不想沾上王家人什么,李妃有脑子没脑子。谁人不知道,王皇后想把娘家侄女留给她三皇兄。 宣文帝却若有所思,下刻就拍掌叫好:“李妃这提议不错。” 赵钰染嘴角一抽。 她父皇也凑这个热闹,难道还真有心乱点鸳鸯谱不成? 君父之言,她自当不会拂面子,压下满腹疑问,站起身走至台下。 彩头是一支通体碧翠的如意。 赵钰染走到王姑娘跟前,连迟疑都没有,抓过那柄如意直接就塞到她手里,淡淡牵唇一笑:“恭喜王姑娘,当之无愧。” 她本就是那种清秀精致的五官,一袭紫袍,领褖镶滚的是黑熊皮毛,衬得她肌肤越发雪白。色若春晓之花怕也就是这么个样了。 王敏涵看她一眼,被近在眼前的深刻五官迷了眼。 太子确实长得一副好皮囊,比她的三皇子表哥出色太多。她这么一想,腮边红晕越发浓郁,握着玉如意,朝她深深蹲身。 宋铭铮坐在位置上,轻轻抿一口酒,将王敏涵的少女心思看个了然。他桃花眼再斜斜一瞥归位的赵钰染,对她那张男女通吃的脸又恨又爱,偏她还不自知,处处张扬! 若真是惹到王家这些蛇蝎心肠的女人,看她要怎么甩。 宋铭铮沉默地喝酒,想到宣文帝刚才的赞同,心想这是准备拿王家女来打压王皇后? 赵钰染坐下抿过两口茶后也明白父皇的意思。 父皇要她利用王家女,乱王皇后的阵脚。 她是当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但一想到自己要跟这些美人儿眉目传情,她就直直打了个激灵。 前世似乎没有这些事的! 014送她狐皮 次日的围猎,赵钰染身上有伤,就露了个面意思意思,然后回帐营窝着继续看书。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还没有听到帝王归来的消息,准备整理一下着装,到猎场候着。 不想一个意外的人过来。 此人是徐敬和,詹事府的少詹事,而他以后的地位更是位极内阁。 詹事府是东宫的辅臣机构,掌奉太子东宫事务及观三公教谕等事,也可以说是太子的幕僚。 这些人都是宣文帝信任拨过去的,相当于是让太子培养自己的心腹。 徐敬和前来一来是探望,二来再禀了先前宣文帝让她督办的浙江修堤坝一事—— 浙江那边已将检查损毁的情况发了折子过来。 政务当头,赵钰染神色一敛便接过折子。 她打开细细地看,发现和前世送来的内容无差。浙江修堤坝是她登基前最重要的工程之一,而且后来还出事,所以她对这事印象特别深。 她扫了几眼,不说损毁情况,而是抬头问徐敬和:“徐詹事觉得这次堤坝如何修,才能杜绝下方敷衍。” 徐敬和听到敷衍二字,眉心一跳。 他投去惊诧的视线,仿佛是在确认她先前是否说过这词。敷衍一词,是怕浙江各处会有官员趁机中饱私囊? 是指会有欺上瞒下的事。 他不确定的神色,有几分失态,一脸郑重的赵钰染在看见他这样子反倒笑了。 这个在她登基后就提拔进入内阁,一直辅助自己与宋铭铮抗争的徐敬和,什么时候这么不稳重过。 从现在算到她登基,不过相差几年时间,谁能想到徐敬和现在还不太会隐藏情绪,往后却是行事凌厉威严的徐阁老。 今年他应该才二十六? 赵钰染发出一声轻笑,徐敬和心里又咯噔一下,不明白平素总是神色淡淡的太子殿下笑什么。而且笑的那么一瞬,如暖阳般......明媚。 徐敬和被明媚二字又惊了惊,温润眉眼间再添惶恐。 这个词不该放在威仪万千的储君身上,可他却是下意识联想到的,是因为太子殿长相太过俊秀精致吗。 当下男子都以柔俊文雅气质为美,赵钰染相貌精致倒也没有引人多想,毕竟街上敷粉的男子随手就能抓一个。 徐敬和忙低了头,认为自己亵渎了储君,语气惶惶:“殿下,臣失态,臣一时也无法回答殿下所问,臣无能。” “徐少詹事不必如此,是我随口一问,此事我会上禀父皇,看看父皇意下如何再作商议。” 赵钰染语气温和,徐敬和松口气告退。 在他离去的时候,她看着他背影有一瞬出神,居然是一种熟悉感。旋即她又有些好笑。 可不是熟悉,算算时间,徐敬和进詹事府都六七年了,再上加前世的相处。两人君臣前后来往十余年啊。 赵玉染坐在桌案前,望着照在门边处不得深入的阳光,神思有一瞬的恍惚。恍惚间,她似乎又感受到胸口一阵剧烈疼痛。 她一睁眼就回到十四岁那晚,喧闹的声音,悲戚的哀喊,还有胸口像是被利刃没入的痛苦。是做梦吗? 恍恍惚惚中,她又似乎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探手摸向她的脖子...... “殿下!陛下已从林子里回程了。” 成喜已经喊了她两回,这是第三回战战栗栗地禀报。 赵钰染心里头一个激灵,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揪住衣襟,额间都是冷汗。 她缓缓神,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外头一直有候着的软辇,见她出来,当即压下抬杆,听到一令下后带着她往地方去。 林子外的歇息处已经等着不少人,其实中几个妃嫔正掐着帕子说笑,身边围着贵女们。花团锦簇的,倒不像是在狩猎,而是女子们的游园会。 太子驾临,众人便都矮了一截的向他行礼。 赵钰染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言行举止总是拿捏得恰到好处。比如现在,唇角微微上扬,简单一句免礼亦带着她算计好的储君威严,声线平淡,不怒而威。 骑着马慢慢过来的宋铭铮正好看到这一幕,不否认她确实有帝王之才。 只可惜,她败在女儿身上。 而他也败在她的女儿身上。 “殿下刚到?正好臣猎了头白狐,给殿下做个坎肩不错。” 宋铭铮自马背翻身而下,动作利索,眨眼已提着一只白狐到她跟前。 赵钰染微笑,眼珠子只往那狐狸身上瞟了眼:“谢皇叔了。” 也不伸手去接。 宋铭铮并不在意,吩咐属下拿走,让送到针线房去。 着急得也不管时令,这就要扒皮给她做衣裳。 赵钰染觉得他真的让人琢磨不懂了,频频示好,以前的他是这样的吗? 不过还是一样霸道没差。 一人探究,一人不动声色,帝王的御驾归来,锦衣卫尽在身侧。 宣文帝显然尽性得很,眉宇飞扬,许久不见的爽朗。 一头棕色的大熊就被人拖上来,搁在地上,发出沉闷地声响。 众人看着那头熊,心思敏捷的已经跪下高呼我皇骁勇,赵钰染亦撩了袍子跪下,心中担忧的却是父皇的身体。 昨天她看到他明明旧疾复发。 这一头熊身插十余肩,七八支绑着黄色的缎带,那是帝王传用的御箭。 不过宣文帝高兴,她也为父皇的威武高兴。 就在帝王免礼过后,赵钰染亲近地上前去虚扶他,胳膊却一沉,是宣文帝一只手用力握着她。 她眉心一跳,眼角余光扫到君父脸色有异。 “太子,站直了,父皇当真是老了......” 宣文帝的声音透着强撑的虚弱,只有她才能听到,赵钰染手都在颤抖。 父皇果然是在强撑! 她杏眸里闪过慌乱,脚下却无比沉稳,心头再焦急,面上她依旧八风不动! 宣文帝被她实扶着每走一步,心里就会安心一些。 如今王家外戚当权,强敌在外虎视眈眈,他只能拼尽全力稳固朝纲,这其中最重要一点便是帝王龙体安康。 所以才有他猎熊一事。 跟在身后的宋铭铮似乎发现了什么,他看到赵钰染落在地上比平时深的脚印,想到帝王那天晚上的咳嗽,心一点点下沉。 果然无法与天争命吗。 宣文帝一直坚持到行赏,回到帐营后才终于支持不住倒在榻上,赵钰染看着脸色一点点变苍白的父亲,清亮的杏眸里已是狂风暴雨。 宋铭铮就站在外边,看着她削弱的肩头耷拉着,抿抿唇。 他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赵钰染又已经挺直脊背,走到外头跟内侍吩咐:“跟厨房那边说,做了宵夜备着,我跟父皇谈要事,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也顺带去给林医正说一声,到这儿来给我诊脉。” 内侍尖细的声音连连应喏,弯着腰离开帐营。 宋铭铮知道她在为帝王身体情况遮掩,前有虎后有狼,她实在不易。 很快,皇子们都得知太子深夜还在和宣文帝说政事,还传了林兴安去帮太子会诊,足足留了一个时辰。 大皇子得知后眸光闪动,就听到前来报信的心腹又压低了声音说:“殿下,据我们在禁军中的眼线传来更确切的消息,有汤药送进帐内。太子殿下肯定用过汤药了,刚才见也好好的,这个时候再用汤药,恐怕有异。” 大皇子眼晴当即一亮。 帐里就只有父皇、太子、还有个宋铭铮,如果不是太子用药......极大可能是父皇!他莫名感到一丝兴奋:“看能不能在太医院查出熬的是什么药材!” 015帝王秘伤 宣文帝内伤再犯,赵钰染做好保密工作,便留在君父的帐里,作出与宣文帝秉烛谈政务的假像。 宋铭铮看着一直就跪坐在脚踏上的少女,好几回已经支撑不住,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宣文帝咳嗽一声又会立刻醒来,下巴和额头也不知道几回磕在床沿上。 终于,她再次‘咚’地撞出声响,他忍不住来到她身后说:“殿下先去歇会吧,臣在这里值守。” 赵钰染拼命睁着眼,都想拿棍子把眼皮撑住。好不容易清醒一些,她伸手给父皇掖了掖被角说道:“不必了,肃皇叔去歇着吧。” 她坚持,面色冷淡,根本不愿意假手于人,或者......是她除了自己,谁也不信任。 宋铭铮知道她的倔脾气又犯了,大掌一伸,按在她肩头。 赵钰染眉尖轻蹙,对上他情绪不明的黑眸,听到他说:“陛下明天可以不见人,但你必须主持大局,你也一脸心力交瘁的样子,不是要叫人多想!” 她不得不承认此话极有道理,看了眼熟睡的父皇,终于站起身:“那就有劳肃皇叔。” 她在灯烛下的面容有淡淡莹光,如玉如琢。 宋铭铮觉得她还是这种柔顺的样子可爱,颔首让出道。 赵钰染越过他,走到靠窗的短榻那里,直接蜷缩着身子面朝里躺下。 宋铭铮视线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见她躺下,缩在那里就显得小小一团似的,眸光又闪了闪。 她到底才十四,身量上是比同龄的姑娘家高一些,但与几个兄弟相比,她这太子确实是娇小。更别提和他相比了。 前世是她手段太过凌厉,完全看不出来内在是个细腻的姑娘家,几乎唬住所有人。 但即便是这样,想染指这么一个‘俊美’帝王的大臣不在少数。 宋铭铮仿佛又回到了杀回京城那晚,看到她尸身就被那么用门板抬着丢在午门。 她女儿身的事被发现,被冠上欺祖辱祖罪名。但此事却让许多大臣向新皇上折子,即便是女儿身,也是先帝嫡血脉,此举也是辱先帝。 直到他突破禁宫的时候,金銮殿内还散了一地这样的折子,被血染得分不清字迹。他用武力夺了帝位,杀了背叛她的人,改朝换代。但只因为他是抱着她的尸身步步踏上龙椅,当场立后,那些人就彻底站在他阵线了。 到现在他也忘不了,那些人看着她尸首痛心的眼神。 啧......宋铭铮对往事无比嘲讽,再定晴一看,发现她已经熟睡,居然还发出微微的鼾声。 到底是累了。 他轻声去柜子里拿出条毛毯,盖到她身上。 在给她盖毯子的时候还发现,他一靠近,她身体就明显僵硬。明明已经熟睡,对他却防备到极点,这具身子就对他那么敏感,只是靠近就自主防御?! 宋铭铮冷着脸,到底没打搅她休息,转身重新到帝王榻边去。 宣文帝却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双眸清亮地看着他。 他走快两步,询问道:“陛下是有哪里不适?” “没事......”宣文帝笑得有些虚弱,“就是人老了觉少吧,太子这才睡?” “太子方才一直守着陛下,臣将将才把她劝去休息。” “这孩子是有些执拗,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啊。” 帝王叹息,目光极慈爱。 宋铭铮是知道她在这上头吃了不少亏,还是吃亏在自己手上,这一听居然有些想笑,说道:“事事有双面,陛下也不必要太过忧心。” “也是......”宣文帝说了那么一句,声音又低了下去。再与宋铭铮说了几句家常,便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宋铭铮帮她理了理被角,拿一把椅子坐下,就那么守父女二儿到天明。 *** 赵钰染睁眼的时候,阳光直直刺入她眼晴里。 她猛然又闭上,缓了会忙下榻来。 她居然一觉睡得那么沉,父皇呢?! 赵钰染看向床榻,宣文帝已经不在,被褥没有叠,有说笑声从外间传入。 “——父皇!”赵钰染连衣襟都没来得整理,往外去。看到宋铭铮正扶着她父皇在屋里慢慢地走,父皇一脸的笑意,宋铭铮还是那副清冷的表情,但眸光比平素要柔和得多。 宣文帝听到喊声,朝她看去:“太子醒了,吵到你了?朕躺得累了,叫铭铮扶我走走。” 赵钰染已走到跟前,伸手也去扶他另一边胳膊:“是儿子不该,这一睡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了。” “哪里就你不该,你熬了大半宿,累了是自然的事。谁也不是铁打的,都累到打鼾了。” 宣文帝哈哈哈地笑,赵钰染听到打鼾二字,嘴角微动。她下意识是去看宋铭铮,见他没有什么反应的样子,又松口气。 她是个姑娘家,睡到打鼾,得多丢人。 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时候宋铭铮还不知道自己是女儿身,她瞎担心什么,她从来也没怕过他嘲笑。 她难得的小女儿心态在那一眼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宋铭铮看得清楚,却目不斜视,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可这个时刻,他心中却无比渴望,什么时候,她才能像刚才一样真正在意自己。 宣文帝还不宜见人,精神看着不错,气色却极差,连唇都微微泛白。赵钰染便对外再说父皇今早才睡下,不是万分紧急的事,都先别扰了父皇的休息。 她在离开前,还借着自己要喝药,顺带让林兴安把父皇的汤药带进来。等看着他再睡下,她才出了帐子,让父皇的心腹廖公公好生伺候着。 哪知她才出了帐子,就看到谷天瑞神色焦急走来,腰间跨着的绣春刀发出清晰撞击声。 “殿下!”谷天瑞连给宋铭铮问安的空都没有,凑前在赵钰染耳边说,“有人在太医的营地里暗中查昨晚和今早的药渣及药方,我刚才顺着查下去,发现是大皇子的人。” 宋铭铮耳力好,也听得一清二楚,盯着离赵钰染很近的少年目光更冷了。 赵钰染闻言后,手握成圈背在身后,她担心的事情果然是就上演了:“禁军里有大皇兄的探子。”应该就是昨日在外值守的人。 倒是叫她找到下手的缺口了。 016招惹姑娘 禁军里有内鬼的事,赵钰染一直知道,前世揪得太晚,根本就来不及大清洗。如今有了突破口,此事自然就是首位。 她一路回到自己的营帐,边走边和谷天瑞了解详细,进帐的时候余光却扫到还在自己身后的宋铭铮。 她眉头微皱,眸光淡淡,对他还跟着自己十分不满。 这人不要睡觉的? 熬了大半夜,还跟着她做什么。 赵钰染步子一顿,侧头去看他:“肃皇叔还是回去歇一会吧。” 她抬着下巴,侧脸弧度优美,阳光下如玉的容颜那么精致完美。如若她此时面上有丁点笑容,那绝对会是回眸一笑百媚生,能勾人心魂,只可惜她向来不朝他笑的。 宋铭铮眸光深谙地看着她,不理会她的抗议:“我知道你要查什么,我也许能够帮上忙。” 他又知道了。 偷听她和谷天瑞说话吗? 赵钰染抿抿唇,脑海里闪过他今早扶着父皇时眼中的柔和,到底没再说什么。 她率先进了帐,宋铭铮先一步越过谷天瑞,将他直接就挤到了身后。 谷天瑞心里有些不满,总能感觉到肃王老是针对自己,那种恶意还很明显。 他哪里得罪过肃王吗? 赵钰染喜欢熏香,可能还是因为是姑娘家的原因,她屋里总是燃着香,淡淡的龙涎香。皇家帝王、储君都爱熏这个,但宋铭铮从前世就想告诉她,此香还有壮|阳作用,实在不适合姑娘家。 他每每靠近她,闻见这种香味都有会兴起一股冲动。 赵钰染在书案后坐下,神色严肃,等内侍奉茶之后才开始进入正题:“如今禁军才掌于我手,就出现在大皇子窥探的事情,这些人不查清,就是个隐患。” 她原本积了怒意,想要直接清扫干净。但现在她还没有登基,达不到那样的雷霆手段,无法让自己逞这一时之气。 宋铭铮大概知道她想做什么,两人在政见上总有不同,但那只是在于两人利益冲突的时候。很多时候,他们间不谋而合。 果然,他就听到赵钰染继续说道:“但如今情况,我们拔一个,他们就还能安插一个,只要我的几个兄长在京城一天,禁卫军里头总有能被收买的。我们这样并不能清肃干净,反倒会打草惊蛇。” 谷天瑞明白她的忧虑,迟疑地说:“那殿下准备如何?禁军不清理,于陛下和您的安全都有碍。” 禁军编制五千人,有几个到御前当差的,就足够威胁。 赵钰染微微一笑,是宋铭铮熟悉地运筹帷幄。 “只要揪出是哪些人,记录下来,自然就能再牵出后面的一长串。那样就变成敌在明,我在暗,防备比拔光了有用,而且我们还可以利用他们来传假消息。” 这叫将计就计,以彼法还其身。 她越说思路越清晰:“只要假消息传得好,我就能反牵制大皇兄,总会让他自己先自露马脚。” 她知道父皇疼爱自己,拼全力保全她的储君之位,但她也知道父皇最恨兄弟手足相残。父皇会打压欺她的皇兄们,却不会愿意见到她举刀挥向皇兄。 所以,她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牵制对方,让对方的一举一动尽在眼底。 谷天瑞听着也是赞同。 如今近天子身边的,还是他们锦衣卫为主,只要知道禁卫里都有谁有异心,在排值上就方便多了。 宋铭铮撩着眼皮看她,发现她似乎跟前世有些不一样了。 她前世总喜欢硬碰硬,对他就是,像这种温柔的手段,少见。 宋铭铮手指摩挲着椅子把手。他已经不是第一天察觉她行事与记忆中有相差,从二皇子一事上就察觉了。 此时成喜一脸为难地在外头喊了声太子殿下,是有事求见。 几人都打住话,赵钰染叫内侍进来。 成喜连头都没敢抬,不安地说:“殿下,王姑娘给殿下送来了滋补的汤羹,是偷偷让人送过来的,还特意和奴才说明绝对不会叫人发现。” 赵钰染心里一阵错愕。 王姑娘? “王敏涵?!皇后娘娘的侄女?” 成喜忙不迭点头,要不是皇后娘娘的侄女,他也不会冒着被太子责备前来送上东西。他是太子跟前的老人了,哪里会这么不懂规矩。 赵钰染嘴角抽了抽,盯着他手里的食盒一言难尽。 宋铭铮却饶兴趣地看她,还抬手示意成喜把东西放下。 成喜就像是得到赦令,忙将东西放到她案头,然后头也不回退了出去。 赵钰染盯着那食盒,眸光闪烁着,问自作主张的宋铭铮:“肃皇叔何意。” 宋铭铮靠在椅子里闲闲地说:“昨日见太子殿下与那王姑娘十分亲近的样子,难道王姑娘送汤羹来,殿下不高兴?” “她是皇后的侄女!我高兴什么!”就不怕里头有毒,把她给毒死了! 而且......赵钰染打了个激灵,她又不是男人,无法消受美人恩! 她这会神色几变,宋铭铮看在眼里,心中冷笑。 现在想起来自己是个女人了?先前给那王姑娘送玉如意的时候,还朝人笑得那么温柔,哪个姑娘家会不误会。 又是长那么一副男女通杀的相貌! 宋铭铮心里莫名解气,站起身:“殿下就继续与谷千户议事吧,臣借殿下的榻躺一躺。” 说罢,也不管她一脸恼怒的样子,径直就走到她躺着看书的长榻上,卧倒,一手枕在脑后,闭眼小歇。 赵钰染简直想叫人来把他丢出去。 他营帐就在隔壁,赖在她这里做什么?! 赵钰染心里对他骂了一百个霸道、无耻,才算压了压怒意,冷着脸继续跟谷天瑞说话,让他安排人盯着大皇子究竟在哪个禁卫传话。 谷天瑞听得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看看面前清俊出尘的太子殿下,不时又看看仿佛真睡着了的肃王。 他敏感察觉到,肃王对太子有什么心思。 但又说不清。 等到谷天瑞离开后,宋铭铮缓缓睁开眼,见到赵钰染还在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阳光将她笼罩着,给她平素清冷的面容柔化不少,从他这方向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 他看着她的侧颜片刻又闭上眼,赵钰染......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 017梦见了他 宣文帝休息了一整天,赵钰染晚间去探望的时候,见他面上已经有了血色,精神亦不错。 她松了一口气,要陪着君父用膳。 宋铭铮就在她那里赖着,自然是跟着她到了帝王的营帐里。 帝王见俩人相处的十分融洽,心中也高兴。但这份融洽,还没维持到膳食摆桌,就又被打破了,只因宋铭铮问了声怎么太医院还没送药。 这个药自然是指赵钰染的,只有她是在用饭前用药,赵钰染神色淡淡地瞥他,宋铭铮可不管她这套。 知道她怕苦,能躲就躲,以为现在脑后的肿包基本消下去就能躲,那就大错特错。 于是,宋铭铮不但要管,还亲自出去叫亲卫去过问。等药送来了,更是给她亲自端到跟前。 赵钰染看着他的作态,当然归为他喜欢折磨自己一项上,暗中咬牙把一饮而尽,苦得眉头直打结。在心里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可是很神奇的,宋铭铮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一盅川贝炖梨,在她喝过药就送了过来。 “今日听到殿下咳嗽,我就问了太医,说川贝和梨并不冲突药性,殿下喝过再用晚膳吧。” 他端着天青色的汤盅,面上冷冷清清的,看着她的眼神却似有笑意。 赵钰染盯着他手中的东西,察觉到父皇投过来的视线,到底挤出一个笑来谢一声,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喝汤。 “殿下最好把熬烂的梨肉也一并吃下去,对嗓子更有益处。” 他见她忍着气,却又对甜食抗拒不了,吃得欢喜,还不忘记提醒一声。是为她能多用些遮掩。 宣文帝在边上就欣慰地笑了:“铭铮心细,咳嗽起初是小事,万一没养好就是大事了。” 宋铭铮面色如常的和帝王谦逊。 赵钰染对他这种睁眼扯谎的本事也算是见识了,在她跟前就欺君,更加确认宋铭铮就是知道她怕苦一事。 她心情极复杂的咬着绵软的梨肉,在甜丝丝的味道里犯疑惑。 可宋铭铮是怎么知道的? 是上回在他跟前喝药,被他发现了? 她知道自己一喝药就一脸抗拒,这是她隐藏情绪里的唯一败笔。 赵钰染心思百转千回,眸光闪动,面上绷得紧紧的。宋铭铮余光扫到唇角微微上扬,她又在心里骂自己了吧,不然就是在编排他。 他早已经习惯她不动声色的对自己腹非。 宣文帝心情放松,晚上用了半碗米,赵钰染心里总算安稳一些。 等到回帐之后,谷天瑞便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已经查出透出风声的那名禁军。 “那人叫江浩,祖父、父亲都是禁军,止步在百夫长。” 禁军选拔本就十分严苛,说是查到祖上十八代都不为过。如今的禁军都是从兵户里选人,有将门子弟,也有普通的兵户。普通出身的禁军,父辈到百夫长,已经很不容易,要知道再往上的差职,几乎都是给世家子弟给包了。 本朝高阶武将,都是世袭的,为的就是要保一个忠字。 “那就再查查他身边的人,既然他敢给大皇子做事,身边的朋友估计也会有问题的。” 一人难成事,大皇子收买一个,肯定就会就着这个人来扩大范围,这比再策反不熟悉人来得容易。 谷天瑞应是,从怀里拿出几颗果子,放在赵钰染跟前:“殿下,还记得这甜果吗。我们小时候在宫里一处找到过,当时属下渴了摘下就咬,才发现这果子好吃得很。” 那果子是深红的颜色,表皮在烛火下显得极有光泽,很漂亮的一种果子。 说起儿时的事,赵钰染眉眼染着柔和,伸手拿了一个:“那年我们六岁还是七岁,结果你被甜得直喊齁嗓子。” “殿下稍等。”谷天瑞见她要放嘴里,忙去拿过来,用帕子擦了再擦,才递给她。 赵钰染再接过,轻轻咬了一口,果然还是儿时那种甜。 这果子虽然小,汁水饱满,一口就从唇间渗出来。赵钰染还伸舌头舔了一下。 谷天瑞本就一直盯着她看,看到粉粉的舌尖扫过时,呼吸都停滞半会,莫名觉得口干。 果子不大,赵钰染不过三两口就吞了,等回神的时候,就见谷天瑞在盯着自己。她疑惑地喊:“天瑞?” 她的声音似近似远,一下就把盯着她唇的谷天瑞喊回神,心头怦怦地乱跳。 他神色几变,不知自己怎么就着魔一样,居然盯着太子的唇看。 “殿下,我想起来还有事,这就先走了。”谷天瑞有些慌张地站起身,朝她一拱手,走得飞快。 赵钰染更莫名奇妙了:“怎么脸色一下变得难看,难道漏了谷指挥交待的大事?” 在她记忆里,谷天瑞只有没完成他父亲交待的差事才会变脸色,和她相处的时候,再稳重不过。 不过她也只是疑惑了那么一下,就低头看他送过来的关于那名禁军的讯息,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案。在思索要怎么利用这个人。 在谷天瑞出去的时候,宋铭铮就只穿着单薄的中衣在夜色下耍拳,每一拳都极凌厉,仿佛有千钧之势。 谷天瑞慌乱地往外走,被他看个正着,特别是谷天瑞在扯衣襟时的那种急躁地动作。 男人只有在身体燥动或难耐的时候才会做出这种动作。 宋铭铮看着人走远,慢慢收势,眸光极冷看向赵钰染安静的帐子。 谷天瑞在里头都看到了什么,或者是做了什么,为什么出来是那个样子。 他脑海就又浮现她那张惹祸的脸,立在夜风中,半天都未动弹。 夜里,赵钰染梦见她在和宋铭铮为了政事争论,他气势逼人,又跟前世最后一次见他时那样,他掐着她的下巴。 她厌烦地拍开他的手,可他就是不放过她,居然欺身上来,含住了她的唇。 赵钰染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眼皮还很重,仿佛还没从睡梦中醒来,她揉了揉额头,昨晚的梦清晰在脑海里。 甚至......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甚至这帐子里都有他的气息一样。 她一个激灵,手背爬满了鸡皮疙瘩。 ——简直是疯了,她怎么能做这样的梦! 此时外头传来一些凌厉破空声,一声接一声。她趿了鞋下床,走到窗边,撩起帘子往外看,正好看到宋铭铮眸有寒光,将拉满的弓弦松开。 羽箭破空而去,精准的没入五十步外的箭靶上。 他似乎有所察觉,突然回头,遥遥看向她这里。 赵钰染当即把帘子放下,闪身回到床边,咬了咬唇。 这一大早就扰人清梦的家伙! 等她正想喊成喜来伺候洗漱的时候,发现自己束胸又松了,当即眉头一皱,怎么连束带都给她添乱! 018她的秘密 帝王有一日没有露面,大臣中已经有人奇怪是怎么回事。 赵钰染那里早有对策,把浙江修堤坝一事在今日清晨议事的时候就再度提出来。 她长身玉立,身着玄紫绣金龙长袍,神色内敛,有着淡淡的威严:“昨日与父皇议过草案,儿臣又改了一版,还请父皇过目。” 宣文帝让太子管修堤坝一事大臣早有所闻,今儿听到她提起,又是草案又是修改的,十分郑重。于是心里那点疑虑也都打消了,侧耳听着父子俩就浙江一事商讨着。 内阁众阁老都在,不时有人提出不妥之处,宣文帝神色平静地听着。等到散了,整个营地的人就都知道太子今儿又得了宣文帝的夸奖,说太子在治水方面颇有心得。 此话传到大皇子耳中,叫他神色变得极其古怪。 近中午的时候,御膳房的宫人冒着太阳给各处送午膳。 大皇子看到桌上一道整只的烧鸡时眸光闪烁,挥退内侍,然后用筷子在鸡骨架子里找到用油纸包着的小方字条。 字条上写着:陛下意在让太子去巡查浙江。 大皇子手掌一合,把字条揉成团,眸光不断闪烁着。 父皇叫太子去浙江,思来想去,也只有修堤坝一事。他脸色就变得有些难看。 修堤坝一事是利民益民的工程,而且先前就提上日程,这个时候不管谁去替天子巡查,那都是功德一件。 他原为是父皇会派钦差去,那样这功劳就是天子的,谁也抢不走。结果是想派太子去吗?! 让太子白得美名?! 大皇子眸神慢慢变得阴骘。 他父皇果然最偏向太子,不准备叫任何人遮住太子这储君的光辉! 这么好的事,他怎么能让太子独占了。 大皇子烧了那字条,心中已经有所打算。 赵钰染午膳用得很清淡,一眼望去几乎是素的。 用豆腐顶作肉末的茄盒,高汤烫灼的白菜,看着像是鱼丸的汤也是用豆腐做的。只有几片青菜飘在上面,连个鸡蛋都没有加。 宋铭铮拿着筷子沉默地用饭,赵钰染唇角一直扬着浅浅的弧度。 宋铭铮在议事散了之后又赖在她这里,好像没事情做一样,她就暗中吩咐成喜叫御膳房把今天中午的膳食全改素的。 她知道宋铭铮无肉不欢,以前他也常在她宫里留下用饭,羊肉就要准备一条腿,他一个人能吃光。 她就是故意恶心他的。 虽然很幼稚,但能把他赶走,她什么手段都用。 果然,宋铭铮吃一碗饭就不再添了,可以在他冷淡的脸色中看得出来已经忍耐到极限。 她继续不动声色吃菜,慢条斯理的,也不跟他说话。 等又喝过一碗汤之后,才搁下筷子。 宋铭铮这个时候已经在喝茶了,见她用完,桌子上还剩不少菜,他又抓起筷子让宫人添饭。在赵钰染错愕中把所有菜都扫一空。 用过饭,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和她告退了。 直至宫人收走碗筷,赵钰染还在皱眉头,宋铭铮越来越叫人摸不透了,前世他真的一点素菜都不碰。 不过人走了就好。 她准备午歇一会,结果又收到谷天瑞转给亲卫的消息,打开字条一看,是假消息送到她大皇兄手中了。 赵钰染微微一笑,早间郁郁的心情变得畅快了许多。 下午的时候,一封急报就送到宣文帝手中,仍旧是关于浙江堤坝之事。采石场出现了一次塌方,埋了不少在石场劳作的百姓。 宣文帝收到急报,当即就宣布明日拔营回宫的消息。 徐敬和和詹事府的人前来告知赵钰染石场之事,此时已是在她所知之中,前世也是因为出了这事才拔营回的宫。 宣文帝于当天傍晚前已让内阁拟出抚恤方案,但采石不能停,事关能否在今年夏季前把堤坝修补完,所以现在要做就是平民心。 内阁拟了方案,因为是帝王授意的,司礼监的人自然是附议批红,当晚就将批示发回户部。次日一早,众人便都跟着御驾回京,一路急赶。 赵钰染坐在马车里,被晃了半天就头晕得难受,不顾成喜劝阻,要骑马跟上。 她让人牵了马来,回头就看到宋铭铮也坐在乌黑的俊马上,玄色衣袂随风猎舞,眼神不明落在自己身上。 昨天他离开后就没有再来烦她,应该是察觉到她做全素宴的意思。 她对他这种不遮掩的眼神是讨厌的,特别他现在坐马上,高高在上一般,更俱压迫力。 赵钰染撇过脸,翻身上马,不多理会他,紧紧跟随在御驾侧边。 太子策马前行,侍卫们都越发紧张,谷指挥使还把谷天瑞派到她身侧,让紧紧跟护着。 宋铭铮看见,沉默着策马也赶到她身边,看准了时机,在拐弯的时候把谷天瑞挤到后头。 谷天瑞后来就发现,自己怎么越不过肃王,盯着他挺拔的背影眉深深拧眉。 围场到皇城,也不过就是白天一天的时间,众人在日落之前便安然回到皇宫。 赵钰染骑一下午的马,虽然身上有些酸疼,但十分畅快。又是回到东宫,她的地盘,她无比的放松。 这里没有宋铭铮,他要回肃王府,她也不用再晚间束着胸睡觉。 昨天她睡到半夜就觉得憋闷,给憋醒过来,自己把束带给拆了。 而且胸口涨得难受。 她知道这是小日子将近的讯号。 想想她第一回来小日子的时候,险些吓个半死,还好那个时候她姑母在京城,告诉她要怎么处。 她的姑母便是当今的大长公主,她父皇的嫡姐,也是除去宋铭铮外,唯一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因为将她当男儿养的提议,便是姑母给她母后出的。 那时她母后身体已经很差,王皇后当年还是贵妃,母后还是难产生的她,身体彻底毁了。 皇祖母也是林家出来的姑娘,姑母自小与她母后十分亲近,眼看母后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姑母就做下了这个惊天决定。 此举也算是在母后身亡后,保存了林家。 而她就从公主变成了太子。 赵钰染忆着旧事,遣退所有宫人,自己步进寝殿后的沐池,将藏着惊天秘密的身子完全泡入水中。 池水清澈,属于少女的身躯即便还青涩,仍是线条玲珑,在水中清晰无比...... 019一同前去 兴许是回到东宫,赵钰染这晚睡得极香,一个梦都没有。 睡得餍足,她精神极好,将束带细细绑好,胀痛的感觉比昨天好像又明显了。 今早有朝会,赵钰染连早膳也来不及用,只吃了几块点心垫肚子。把几颗糖用油纸包好,放进腰间的荷包,理正冕冠便坐着软辇往太和殿去。 大殿里已经站了不少大臣,随着内侍宣唱,纷纷朝她行礼。她抬声,淡声免了众人的礼,看到宋铭铮。 他就站在盘龙的红柱边,穿着王爷的朝服,宽肩窄腰,显得身形特别的高大。 一双桃花眼轻飘飘看着她,又是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 自打她请他吃了顿素后,他便总是这样打量自己。 赵钰染当没有看见,身姿直笔走到自己位置上,她一端起姿态,那就是不可侵犯的威严。肩上头角峥嶙的盘龙更是给她增添气势。 宋铭铮眼中有流光转动,在她削尖的下巴划过,打量了眼她遮掩得掩饰的领口,站到她身后。 这片刻功夫,二皇子也已经来到。 在猎场的时候,宣文帝下令大皇子回京后禁足七日,今天朝会自然没有他的事。至于三皇子,到现在也没有解禁,赵钰染的这些兄弟,今天就只她的二皇兄到场。 至于她的五弟、六弟年纪太小,还未到听政的年岁。 二皇子见到太子身影,站到她边上后表情还算恭敬的与她行一礼:“四弟身子可全好了。” 赵钰染前世与这二皇兄可是水火不容,在没有和宋铭铮有矛盾之前,二皇子就是她的劲敌。今日他放低姿态关切自己,倒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也说明她在坠马一事上处理是正确的。 她的二皇兄现在也算是知恩。 赵钰染朝他淡淡一笑:“谢二哥关切,弟弟一切都好。” 她展现出善意,本还忐忑的二皇子心中微宽,点点头后就继续目不斜视等着天子驾临。 今日早朝仍是将浙江的事情放在首位。 赵钰染听着大臣们把各种利弊跟车轱辘一样翻来滚去的说,都想打哈欠。 正是对他们畏畏缩缩毫无进展的讨论无聊时,工部一名官员突然站了出来,高声禀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最好速派钦差前往,一来能稳定民心,二来也能激励进度。” 赵钰染侧头,发现是工部右侍郎,这人她有记忆,前世和她大皇兄没少打交道的一个官员。 她微垂了眸,想到自己给大皇子传的假消息,清沓的杏眸里闪过皎洁。 好戏要登场了吗。 宣文帝听到此建议沉吟一声:“朕确实是有这打算。” 还吵吵的一众大臣当即附议,又开始说起钦差的人选来。刚才那位侍郎倒没有再说话,而是又站出一位官员:“陛下,臣以为,大殿下就很适合。前些年,大殿下还曾写过治水论,大殿下于此道有研究,又贵为皇子,替天子亲民,绝对是佳话一段。” 那位大臣说得煽情,赵钰染余光斜斜扫过去,发现还是工部的。 啧,她这大皇兄,在工部埋了多少人。 赵钰染此时察觉到也有人正在看她,杏眸一转,就对上了宋铭铮的视线。他目光里有着什么在翻涌,十分复杂,叫她读不懂。 此时,宣文帝笑了一声:“替天子亲民,倒是好说法。豫王是写过治水论,但那只是皮毛,不过抄书论事,朕看过的。” 一句抄书论事,就是指大皇子其实就是纸上谈兵。 这话把那位官员驳得脸色有些发白,忙拱手然后站回位。 二皇子在此时看了眼赵钰染,已经察觉事情有异。 先是工部的人提出来巡视一事,当即就又有人推举大皇子,而且大皇子今天还不在场。 这样的做法,免不得叫人多心。 宣文帝此时心中正在冷笑,也是为这个巧合感觉到可笑。 他是早有选皇子里替他去亲巡浙江,浙江此工程意味着什么,在场所有人都明白,那是要留名留功的。 结果他不在场的大儿子先被推举了。 怎么可能那么巧! 宣文帝心里不满,有种被人窥视的不舒服,他的想法,连太子都没说,只在见首辅的时候说一嘴。 所以他那长子是猜到,还是从别处听到?! 宣文帝冷漠地视线落在百官之列的首辅身上,把首辅看得脊背一凉,略一思索后神色几变。 其他大臣还在议论得嗡嗡声直在大殿里回响。 赵钰染仍旧是盯着自己脚尖看,她知道父皇已经起疑了。她不但把大皇子坑了一把,还把首辅也坑在里头,只有她在前世的时候,父皇只跟首辅提起替天子巡视一事。 所以,她现在什么都不用说。 果然,片刻之后,首辅拱手,有些颤巍巍地朝龙椅上的宣文帝高声禀道:“陛下,老臣觉得,此事由太子殿下前去最为适合。太子身为储君,替陛下亲巡,合符礼法。” 首辅在朝中混迹几十年,没有一些眼力劲也不用混了。 一句合符礼法,把自古分尊卑的嫡字占得死死的,无关能力,无关其它。太子是皇帝嫡子,替天子亲巡,才是最接近天子的身份。 喧哗的朝堂当即就静了下来。 当朝首辅是清流中立派,只是为了揽权,没少和司礼监的过不去。但在大事上,首辅向来不敢有差错,他势力再大,学生再满天下,皇帝要他死他也只能死。 死了之后,就是黄沙白骨,还争什么权,谁还再记得他!恐怕满纸也尽是被篡改的大逆不道,落个晚节不保,他该逢迎皇帝的时候,绝对不会糊涂。 首辅的知近退终于让宣文帝心情好转一些,中立派那些人听到为首者提意,便也纷纷附议。 二皇子在此时也站了出来,同样附议说道:“父皇,儿臣亦觉得此事由太子担领最合适不过。” 李明慎听到外孙不争功劳就算了,居然还送到太子手里去,急得脑门都冒了汗。 可宣文帝就是要等这个时刻,他转了转手中的鸡血石串珠,直接就定了论:“那此事便由太子替朕亲巡。” 赵钰染出列,撩了袍子跪倒领旨。 宋铭铮也随之步子一迈,跪倒在她身侧,一字一顿地说:“臣请旨负责太子殿下的安全,与太子殿下一同前去浙江。” 赵钰染猛然转头看他,撞入他幽深的眼眸中。 020给她承诺 “四弟明日就要出发,二哥先在这里祝四弟一切顺利!” 朝会散去,赵钰染在往大殿外走的时候,二皇子微笑着朝她拱拱手。 赵钰染强忍着被宋铭铮成功挑起的怒意,颔首道:“谢二哥。” 兄弟俩站在门槛前说话,是从所未有的和睦,看得后边的大臣思绪百转千回。 不过两人也只是三两句便各自离开,那样子又不像有多亲近,可这个风向已经让大皇子和三皇子一党猜测纷纷。 赵钰染还得去中朝议事,绕过汉白玉围栏,往后边的中和殿去。 宋铭铮已经站在下方的白玉阶梯下,见她前来依旧是那副严肃沉默的样子,丝毫没有刚才不容她拒绝的强势。 她真是越来越搞不清楚宋铭铮想要做什么,前世哪里有他跟着一同去浙江的事。 他明明知道自己厌烦他了,却还一再纠缠不休,若不是现在是十四岁的时候,她都要以为自己又暴露了女儿家的身份。 赵钰染冷着脸,径直越过他,他就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眼眸深邃,连阳光都无法照进去一般。 宋铭铮在吃了那桌的素宴之后,就发现有些东西与前世对不上了。 她是在这个时候就知道自己不爱吃素菜吗? 宋铭铮不确定,但除了这点之外,赵钰染又没有别的异样,除了一惯的躲着他与他不亲近。 所以这两天他一直观察着她。 可他忘记了,她自小就有极强的伪装能力,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越是这样,他就越焦虑,心中隐隐有着不安。 那股不安来得莫名。 中朝议事,宣文帝就只是确定好出巡人员,包括宋铭铮在内的保护太子一应人员。 锦衣卫是不能少的,也和赵钰染前世一样,由谷天瑞领队。 除了多一个宋铭铮,其它与前世无误。 事已至此,皇帝金口玉言,赵钰染知道自己再抗拒已成既定的现实,她唯有接受。 到了中午,宣文帝留下她和宋铭铮一同用膳。 这个时候的宣文帝才是一个父亲,叮嘱了赵钰染许多话,又再三嘱咐宋铭铮一定要护她周全。 宋铭铮郑重到直接单腿跪在地上,铿锵有力地道:“臣誓死守护太子殿下。” 他如此郑重,连赵钰染都没有想到,抿抿唇,低头喝茶。宣文帝亲自把他扶起来,笑得欣慰。 从乾清宫退出来的时候,外头阳光正好,连刮过脸颊的风都似乎暖和许多。 赵钰染望着湛蓝的晴空,呼出一口浊气。 宋铭铮还跟在她身侧,凝视着她精致还略带清涩的眉眼,但她登基后的那份威严和凌厉已模糊有影子。 他将手倒插在宽袖中,淡淡地说:“殿下带臣去迎仙阁一趟可好。” 迎仙阁,那是皇城最高的殿宇,钦天监的官员时常会在此观天象。因为能俯视整个皇城和京城的地形,到夏夜的时候登阁,仿佛伸手就能碰触到天空,所以就取名为迎仙阁。 赵钰染听到他这要求,神色古怪了一下。 迎仙阁也不是并是谁能都去的,只是一样能俯视皇城地貌就是禁区,钦天监的官员前去都得批准。但她身为储君,自然没有什么限制。 “肃皇叔怎么想起来要去那里?” “许久不曾回京,当年第一回遇见殿下的时候,就是在迎仙阁。臣不过想到故地转转。” 当年......赵钰染被他带起了远久的记忆。 那时她才八岁吧,也就是他救下父皇那年。 父皇带着他回京,封了肃王,并不是认为义子,而是与只有十四岁的他以兄弟相称。 那晚上是在迎仙阁设的庆功宴,她被父皇带在身边,看到冷着脸的他。 她对他第一印象是这人好凶,一身煞气,也不像她和其它兄长,长得白皙。他晒得有些黑,麦色的肌肤,一双眼眸沉静如水。 父皇要她喊皇叔,她朝他弯要拱手,他当时是什么反应来着。 赵钰染有些记不清楚了。 但现在想想,似乎有些怀念,很奇怪的感觉。 “既然是肃皇叔想去,我陪皇叔走一趟又何妨。” 宋铭铮比了个请的手势。 赵钰染便领着他一步步登上高阁,脚下的阶梯似很长,长到永远都不完似的。她一路走着,神色又慢慢变化,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 前世他离京之后,她是在这里收到他身亡的消息。 “殿下?” 她步子突然停顿,宋铭铮喊了她一声,看到她在阳光的脸色有些苍白。 赵钰染闭了闭眼,又面无表情往上走,终于走完她以为会没有尽头的阶梯。 开阔的视线,猎猎的寒风。 赵钰染站在这至高处,不自主地抱住双臂。 她身后突然有热源,虽不是贴着她,却是离她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 她猛然回头,看到的是离宋铭铮离她很近的下巴,她瞳孔一缩,勉力才把要推开他的反射性动作压下去。 “肃皇叔,此处那么大,你就非要站在我身后看风景?”她语气透着跟迎面的风一样的寒意,宋铭铮却是抬手,指着笔直的中路说,“我会开一条道助你登基。” 吹过风的在赵钰染耳边呼啸,他的话却无比清晰,似乎跟着那些风一下子都灌进了她心里。她感觉到心脏猛然跳动一下,有种鼓鼓胀胀的感觉。 她双眼迷离了一下,眼中仿佛有落满星辰般的明亮,渐渐又变得锐利,再又变得疏离和警惕。 他......什么意思。 宋铭铮却是在这个时候朝她一笑,平时不苟言笑的人,唇角一勾,是连冰雪都能融化的温柔。 “臣,告退。” 他面上的表情很快又回复成严肃清冷,退后一步,朝她抱拳,转身大步离开。 赵钰染侧着身子看他,风将她袖袍吹得猎猎作响,她一直凝视他远去的身影,直至被殿宇遮挡。 她慢慢转回身,看着他刚才指过的皇城中路,将手负在身后,风大得有些迷她的眼。 ——刚才那算是他给的承诺吗? 宋铭铮居然在给她承诺。 021他都跟着 太子出行仪仗仅次于皇帝,但赵钰染并不想张扬,除了侍卫要保证安全,其它能减少就减少。 宣文帝领着百官给在太和殿外给她送行,赵钰染叩别君父,被锦衣卫与宋铭铮簇围着登车离京。 听着马蹄嘚嘚的声响,她心中特别平静。 禁卫军里她已经安排过,有谷天瑞的父亲监督着,不会叫她大皇兄有机可乘。再有,就前世堤坝修过两年就决堤一事,她在这世势必提前料理好。 那些都是蛀虫,将她赵氏江山蛀得千疮百孔。 赵钰染在出京城的路上都在看着舆图,回忆着前世自己走过的路线。 前世她一路都算顺利,除了在一回暴雨中遇到流民险些被冲撞,每到一个地方,浙江官员都十分谨慎有礼。 她还亲自在浙江驻守的工部衙门翻过卷宗,他们贪墨的事情藏得十分严实,她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所以在她登基后两年,来报浙江塌堤,可以知道她是多愤怒。 赵钰染看着舆图入神,该怎么样才能避免犯前世的错误,让那些官员早早就做好对策,给她看的东西全是假的! 在赵钰染离京的时候,消息也暗中送到了大皇子和三皇子府。 大皇子的人昨天被宣文帝反驳得面红耳赤,连带大皇子也落了面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父皇居然当着百官面前说他纸上谈兵。 “那他赵钰染就那么有才能不成,不就是占了嫡!我才是长!” 大皇子一拳砸在桌案上,上方的笔架都跟着晃了晃。 报信之人见他眼神阴骘,并不敢说话,垂眸缩着头,怕说错一句什么要连着不讨好。 厚厚帘子外有人朝里面禀报:“殿下,朱幕僚来了。” 各皇子都有偷偷养幕僚,皆是找天下有名有才智的。 朱幕僚就是其中一个,只是在为官的时候得罪了人,被毁了半边脸,自此断了仕途。 大皇子带着怒火的眼珠子一转,请人进来:“朱先生可是听闻什么了?” “殿下英明。” 朱幕僚已到中年,在大皇子府里近年好吃好喝,体形也渐渐发胖,站直了身子肚子就腆得鼓鼓的。 对于这种奉承,大皇子面色并未转好,而是问道:“朱先生来是想说什么,不防直说。” “殿下,属下以为殿下如今不必要再在宫中探听,而是先对外。毕竟太子殿下远行,盯着的势力并不只一方。” 朱幕僚弯唇一笑,本就显小的眼晴就跟眯起来了一样,他手还朝南边的方向指了指。 南边......大皇子神色微顿,很快,清俊面容上就有丝狞笑。 “看来朱先生的耳报神又听到我那三弟有所行动了。” 朱幕僚朝他会心一笑:“殿下,三十六计,将计就计之外还有一计,我们称为......借刀......” 杀人! 大皇子双眼一亮,微微抬了下巴,高声笑了出来。正好,他三弟不是在围猎的时候算计了自己,他就以牙还牙,来个一石二鸟! 金碧辉煌的三皇子府里,此时三皇子确实正议着如何叫赵钰染有去无回的事情。 他行事向来狠辣和无顾忌,只要太子死,他就能夺到储君之位。他做梦都想把文文弱弱的赵钰染给踹下去,自己取而代之。 可刺杀储君也不是件易事,不然赵钰染早死几百回了! “如今姓谷的跟前不说,连肃王都被派去跟着,防卫实在严谨。我们不宜硬碰硬,这样搞不好就把自己给栽进去了。” 三皇子是狠辣冲动,但也不是没有脑子的人,相反他做事极有计划,除了有时被母后拖后腿。他对上赵钰染,输嬴都对半。 坐在他身边的心腹犹豫不决,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是下朝了,便说道:“殿下,小的暗中去给您外祖送个消息,小的觉得此事也该和您外祖商量着。再有,浙江那头,还有我们暗中在海上捞的东西,一切都得慎之再慎。” 海上涝的东西,其实就是出船去海外的国家带货回来。 那些洋货在京中,一件就值两,即便现在我朝半海禁着,还是很多人冒着性命危险要去捞银子。 王家与三皇子就在做这种勾当。 若不是因为三皇子被罚禁足,王家人肯定不会顺利叫赵钰染就去了浙江,起码能有一争的筹码。但宣文帝就是精明在此处,回京了仍不给三儿子解禁,把好事拱手给赵钰染,压制得王家人只能干着急。 三皇子思索再三,沉着脸点点头,他相貌随了王皇后,有几分阴柔。沉着脸的时候,更是满身戾气。 那心腹知道他近来心情不好,得到允许后,忙不迭就退出去,准备让王家人来给他商议这种要命的事。 京城里已经暗流涌动,赵钰染在过了午时后就快要出京畿的地界。 宋铭铮让在这边驿站休整。 赵钰染下马车来,外头已跪了一地驿站的官员,她看到宋铭铮正把马鞭丢给亲卫走向自己。 她环视了下这片郊野,朝走来的他问道:“不过半日,为何就修整。” “殿下,再走下去就出了京畿,下个驿站有近一天的路。当然能路过两个县城,但没有驿站妥当。” 所以这是准备明天一口气再赶。 赵钰染拢了拢袖子,发带被风吹到肩上,不断飞扬着。 谷天瑞此时也走过来,听到了两人的对话,是认同肃王的安排。他朝她拱手说道:“殿下,沿路的驿站都事先有锦衣卫送信和勘察,确实要比投宿它处安全。” 其实赵钰染也没有非要再赶路,见两人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颔首进了驿站。 离京近的驿站配置都极不错,有单的院落。赵钰染自然被人带着到独院,宋铭铮却也一路跟着过来。 她脚步一顿,侧头去看他身姿挺拔,精致的眉宇写满询问。 谷天瑞是要近身保护,他跟着她做什么。 宋铭铮面无表情地说:“殿下,臣与陛下许诺会一路守殿下安然,所以今天起,殿下在哪,臣在哪。” 赵钰染杏眸危险地眯了眯。 他什么意思,她吃饭睡觉,他都要跟着?! 022同屋而眠 不用到晚上,赵钰染就知道宋铭铮就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真的与她寸步不离,她连上个官房,他都站在门板后,简直能把她气出毛病来。 她是姑娘家!再是习惯和混在男人堆中,也没有方便的时候就有男人离得那么近,宋铭铮的作态让她全身都不舒服! 中午午歇的时候,他也是让人抬了长塌放到屏风后,那个意思是要与她同睡一屋。 “他是疯了吗?”赵钰染没忍住,拉了谷天瑞到外边的廊下说话,“他堂堂肃王爷,这是在做什么?” 谷天瑞背后有刺芒,是宋铭铮投过来的视线。他抿抿唇,对肃王这种霸道的行事也无奈:“殿下,若不晚间你让属下在屋里当值吧。” 赵钰染眸中就有流光闪过,轻轻点头。 用晚饭前,她伏在桌案写章程,对此行有新的安排。 等写满整整四五页纸,一抬头,就看到宋铭铮如入定般坐在不远处,闭目养神。 兴许是屋内昏暗,又或者是因为他闭着眼,身上那种凌厉减去许多。赵钰染就看了他两眼,想到他今天显出来的霸道,与前世把持朝政的他如出一辙。 果然宋铭铮还是那个宋铭铮,人不能因为年纪变小,性格也变化太多。 她疯了才会想今世两人间能不能有所缓和。 只不过是现在他与她还没有利益上的冲突。 这样的情况,看来谈和的事,她考虑都不必考虑。 赵钰染收起回视线,把纸上的墨迹吹干,没发现宋铭铮已经睁开眼,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就遥遥地凝视着自己。 用过晚饭,成喜已经给她将被褥熏过香,放了汤婆子暖着。 此行还有工部一位主事和詹事府的几位官员,徐敬和也在列。几人前来问了安就又缩回去,赵钰染上回见过徐敬和,已经把他吓得不轻,准备还是一步一步来跟他再重新走亲近一些。 不然,太过激进,在别人眼里就成了怪异,并不利交往。 她无事可做,拿着书翻了几页突然觉得肚子不舒服。 小腹熟悉的坠胀感让她神色变了变。 她侧头看向外间,宋铭铮还跟一尊大佛似的坐在外头。 她把书放下,小腹若隐若现的抽痛感越来越明显,让她忍不住埋怨为什么是在这个时候。 可她再不处理,一会就得‘血崩’! 赵钰染就大声喊成喜:“备水,我要沐浴。” 成喜忙下去准备,赵钰染吩咐完后,发现宋铭铮还坐在那里。 这人......就不知道回避吗?! 她忍无可忍,扬高的声音传到宋铭铮耳中:“肃皇叔,我要沐浴了,皇叔也回去歇息了。” 宋铭铮似乎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倒是站起身往外走了。 赵钰染松了口气,忙就去翻抬进屋的一个箱笼。 那个箱子上了锁,她藏了东西在暗阁里。 这一趟出门少说三个月,她自然是要准备充足的。 成喜在她身边伺候的日子长,了然她的习惯,让人抬了水放到净房便退出去,把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赵钰染来到净房脱去衣裳,果然看到裤子上有污迹,只能自己动手把裤子泡到水里,认命地搓洗掉那些痕迹。 好在净房也放了炭炉,她光着也不觉得冷,然后也不敢坐到浴桶里,拿着瓢舀水给自己净身。 这么浇下来,她就发现净房的炭炉也不暖和了,哆嗦了一下,忙给自己绑好女子用的东西穿上衣裳回到内室。 就是这个时候,她险些被一个暗影吓得尖叫出声。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明明离开的肃王又回到她屋里,还是内室,可不是把她吓得够呛。 宋铭铮鼻尖动了动,眉头皱头,沉声说:“在外头等了许久未听到殿下有动静,就斗胆进来了。” 赵钰染鬓角上还沾着湿气,脸颊上亦是,被灯火一照,有种美人出浴的旖旎。 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显出一些身为女子的柔美来。 赵钰染却被他这理由要气笑,当即冷了脸:“肃皇叔,这是我的寝室,还请您出去为好。皇叔身份尊贵,我自有锦衣卫值夜,不劳烦皇叔。” 宋铭铮本被她少见的美吸引,闻言后眼神就慢慢变得冷厉,轻笑一声说道:“锦衣卫?谷天瑞?”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放心谷天瑞。 “我就在殿下身边,不必其它人值夜。” 宋铭铮笑一声,手扶上腰间的刀柄,转身又坐到外室去。 赵钰染被他油盐不进气得手发抖,深深呼吸,才压下去恼怒。 他要当奴才,他当就好了! 也不再理会他,神色冷然钻进被子里。 汤婆子把被褥也烘得干燥温暖,刚才沐浴染上的凉意也被驱散了。 成喜来抬水出去,发现自家殿下并没有泡浴,而是淋浴,净房地面都是水。连衣裳都丢在地上弄得湿漉漉的。 殿下的洁癖又犯了,这么冷的天。 成喜误以为她不愿意用外头的浴桶,叫人把水抬下去后,又加了一个汤婆子到她被里,说道:“殿下,那浴桶都是新的,这么冷的天,您可不再站在外头沐浴了。万一冻着了,奴婢罪该万死。” 成喜贴心,知她畏寒,赵钰染心里总算安慰一些,脸上露了淡淡地笑:“无事,你也下去歇着吧。” 成喜检查了门窗,这才放下帐子退出去。 谷天瑞在这个时候来过,但是被宋铭铮一个冷眼给拦在外头,说以后晚间都由他当值。赵钰染躲在被子里,知道自己赶不走这无赖,索性也不叫谷天瑞为难,让他也回去歇着。 亮着昏黄烛火的屋子里就彻底暗了下去。 宋铭铮还坐在外间的椅子里,回想刚才成喜说的话,还有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腥味,眉头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攥了攥拳,暗骂她一声不知道爱惜自己,解了外袍就躺到屏风前的长榻上。 到了夜深的时候,宋铭铮猛然睁开眼。 他听到屏风传来悉索的声音,是赵钰染在翻来复去,隐隐还有她发出的难受呻|吟声 他神色一变,当即穿好鞋子上前,犹豫着撩了帘子。赵钰染紧闭着眼,还在睡梦中,身子蜷缩着成一团。 他想到晚间猜到的事,坐到床沿,伸手去轻轻碰了碰她脸颊,都是冷汗。 是晚上沐浴的时候真着凉了?! 赵钰染是姑娘家,来月事是正常的,前世他没少碰到她尴尬的时候。这个时候他就叫林医正留意着,听说过要是她不小心在这时候受寒,就会十分难受。 有一回她也是疼得直打哆嗦,是他不顾她的怒火,将她背回了寝室。 明明就是娇气的小姑娘,狠起来却对自己都不顾。 宋铭铮听着她难受的声音,转身又到外头,在衣裳里找出一个小玉瓶,取出两颗颜色不一样的药丸出来。自己先咽了一颗。 回到她身边,他直接就将另一丸塞到她嘴里,她无意识的不肯咽下去。他眸光一沉,扣住她下巴俯身用唇堵住她的,睡梦中的赵钰染终于有所察觉,想要睁眼,但她却发现自己睁不开,很快再度陷入沉睡。 宋铭铮从她双唇离开,盯着她微湿的唇,喉结动了动就再度靠近,极温柔地在上面轻轻一啄。 ——她现在就他跟前安安静静的,什么反抗能力都没有。 宋铭铮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确实有种想将她拆骨入腹的冲动。良久,他才深深吸气,掀了她的被子自已也钻进去,把还蜷缩成一团的人抱到怀里,伸手去轻轻帮她揉按小腹。 过了一会,又顺手将她束胸扯松。 她似乎感受到暖源,很乖巧地贴着他,去汲取他身上暖意。宋铭铮绷紧了身子,睁眼到天明。 023窝一晚上 次日清晨,赵钰染是被成喜喊醒的。 “......殿下,该起身了,一会就要出发了。” 成喜尖细的声音刺着她耳膜,她艰难地睁眼,看着藏青色的帐顶好一会,才猛然想起来自己如今正要去浙江。 她习惯性的先摸了摸衣服,发现鼓鼓的,淡声让成喜先退出去,抱着衣裳和取了该用的东西冲进净房。 她极快速的把自己收拾好,用油布把先前用的包得严严实实,出去藏到另一口箱子里,上了锁才算松口气。 宋铭铮就在外间洗漱,她听到动静,回头看了眼。脑海里依稀是昨天的吻,她居然又做那样诡异的梦! 真是被他气糊涂了吧。 赵钰染一阵恶寒,洗漱过后,把谷天瑞也喊来,一同用过早膳便出发。 她越来越不愿意单独跟宋铭铮相处了。 然而,她不愿意做什么,宋铭铮就偏跟她干上了一样。在出发的时候,居然不骑马了,而是直接发钻进了她的马车。 “肃皇叔,你究竟是要做什么?”她脾气再好,忍功再好,此时也忍不住了。神色冷冷盯着他。 宋铭铮进了马车,找一边靠车壁的地方,抱着剑坐下闭上眼:“臣昨夜给殿下值守一晚,白日就不适宜骑马了,借殿下的地头歇一会。外头有谷天瑞和我的亲卫,殿下尽可放心。” 她又不是担心外头,这人真会扭曲别人的意思! 赵钰染对他的霸道气得难受。想要发作,结果一动,下腹就一股热流,让她脸色几变重新坐好。 罢了罢了,跟他硬碰硬有什么意思,随他意好了! 等她身体好了,她就骑马,难道他还能挤到她马上来不成! 然而,等赵钰染打开舆图瞥一眼的时候,就无比沮丧。 他们一行到浙江,从渡口坐船是最快的,但往杭州去的运河有一段路仍有碎冰未化。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就得走陆路绕过那一段的河面,再从渡口坐船往南去。 陆路这一段顶多是走明日一天,恐怕到浙江地界之前,她恐怕都摆脱不了宋铭铮。 赵钰染雪玉一般的面庞绷得木然,索性也不看舆图了,直接靠在大迎枕上也闭目养神。 她从十三岁的时候开始来月事,每回到这个日子就会特别疲惫,脾气也难已控制,还是养好精神为上。 于是,两人虽共处一室,但几乎都没有交流。 赵钰染在颠簸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睡到中午起来用饭,然后又又迷迷糊糊继续睡。也有对自己嗜睡疑惑,但身体不舒服,她也没多想。 宋铭铮却知道是他昨晚喂的药缘故。 那药叫人嗜睡,并没有其它的副作用,但药效比较烈,即便经过一晚还有余效。 他就守在车里,不时为她掖好毛毯,觉得只有安静的时候,她才是最可爱的。没有与他的针锋相对,没有对他冷眼相待。 傍晚时分,远处的村庄已经飘起炊烟,赵钰染一行也顺利赶到驿站。 侍卫与随行的宫人搬着一些日用品进去布置,赵钰染几乎睡了一路,下车的时候脚有些发软。 谷天瑞见她踉跄一步,忙上前扶了一把:“殿下?可是在车里久坐,腿麻了。” 赵钰染笑笑,抬头看被红霞染满的天空:“黄昏美景,这里看到的,倒和宫里的完全不一样。” 没有高墙琉璃瓦,只有辽阔的天地,是一种皇宫没有的自由。 谷天瑞倒是常常奔跑在这些郊野间,也没觉得有这么夸张。 宋铭铮在另一边吩咐晚上的布防,侧头就看到她染着红霞的侧颜,唇角微微上扬,杏眸里映着轻松,澄清似秋水。 霞光将她眉眼映得柔似水,叫人沉醉的柔。 他沉默地看了几眼,又继续与亲卫们说话。 晚间的时候,宋铭铮仍旧要赖在她房里值守,赵钰染已经懒得和他分辩,让谷天瑞当晚也睡在室内。 她在意昨晚的梦,已经第二回梦到他对自己的不敬,跟他单独在一起,就是心生不安。 宋铭铮对她的执拗只是神色淡淡。 三人就那么同在一室内窝了一个晚上。 次日,再走天的路程的就能到渡口,宋铭铮今天没有再挤上她的马车,而是骑马先往前赶了一大段路。也不知道是去做了什么,赵钰染再见到他,是路过集市他归队的时候。 此处只是一个小县城,但有着个渡口就十分繁华。 渡船早已经备好,赵钰染本还想下车看看当地百姓的生活,最终为了不耽搁行程,还是直接上船南下。 渡船是三层的大船,吃水极深,却不影响速度。侍卫们被分为四搜船,围在边上一路护航。 宋铭铮与谷天瑞休息地方别在赵钰染两侧,就是为了更好应对突发事件。 赵钰染有过到浙江的经验,知道这一水路都十分无聊,除了停靠,看着远山近水基本分不清到了哪个地界。 好在她不晕船。 但她今世有了别的打算,在傍晚时分,喊来谷天瑞商讨大事。 谷天瑞却被她的大胆决定惊得站了起来:“不行,殿下!臣绝对不赞同殿下如此做!” “只要我们安排好,留林医正在,对外头就说我坐船不适,不露面即可。”赵钰染耐心地劝说,“他们真要见我,隔一道屏风,替我的人就趟在床上说话,他们难道还敢靠近不成?” “如若我们一路过去,根本就不可能看清这修堤坝里有什么蹊跷。我已经接到密报,有官员就在拨的银子上大作文章,此是利民大事,万一有失误,那就成了害民!” 一旦洪水爆发,堤坝再决,那就是万数百姓受到威胁。 她不能再眼睁睁看着浙江陷入前世的惨剧,遍地白骨! 谷天瑞被她痛心的神情弄得一怔。 他是锦衣卫,那些官员有多贪心,他比谁都清楚。这些年宣文帝暗中就让他们绞杀过贪官,再抄了家,抄出来的金银能顶户部一季的入账。 他也痛恨这些鱼肉百姓的官员。 可是......“殿下,您要暗探,还有臣在。臣可以替殿下先去暗中查探,殿下不必冒险亲自前去。” “天瑞!”赵钰染无奈地喊他。 “臣倒觉得,殿下的想法很好。” 一道低沉的声线突然闯入两人耳中,赵钰染探头,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稳步走来。 024她的窘事 他什么时候来的,又听了多久! 赵钰染见到宋铭铮的时候,眉头紧皱。 谷天瑞也是心头一跳,惊自己居然没有发现肃王的到来,一点也没有发现。 肃王修了内家功夫?! 谷天瑞自小习武,对身手还是十分有自信的,内行人看门道,一眼便发现宋铭铮的厉害。 宋铭铮并没理会两人的诧异,身姿笔直来到桌案前,曲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说:“殿下此计划可以实施,只要细心布局,基本不会有破绽。” “肃王殿下。”谷天瑞站起身,朝他一礼,忍住不满说道,“殿下万金之躯,您怎么可以也由得殿下胡来。” “君明在于耳目清亮,陛下当年几回亲征,也几回鱼龙白服,探访民间疾苦。陛下都可以,殿下为何不可?” 宋铭铮身量高于常人,站在谷天瑞跟前,那双桃花眼是向下扫,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力。 谷天瑞皱眉,找不到话反驳。 当今确实是一代明君,所做所为,皆是为百姓出发。 赵钰染听着他为自己辩驳的一番话,心中微动,抿了抿唇说道:“肃皇叔是支持我的意见?” “是支持,但殿下要去,臣亦必须跟着,否则免谈。” 宋铭铮拿出自己的态度来,赵钰染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桌沿的卷叶纹,似乎是在考虑。 谷天瑞却着急得不行,怎么宋铭铮也参一脚。 一个太子,他可能还能劝劝,但肃王一惯表现都冷漠霸道,肯定不会听他一个小小千户的劝。 良久,赵钰染的声音打破这片寂静:“只要肃皇叔支持,在外我听肃皇叔的。” 她退了一步。 她打定主意暗访,要杜绝前世的事情发生,她退一步能得到宋铭铮的支持,何乐不为。 为的是百姓,这个时候没必要管个人恩怨。 赵钰染向来清醒,在利弊面前最是冷静不过。 她的决定就在宋铭铮预期之中。 只见他唇角弯了弯,笑容一晃而过,然后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到桌案前手一点舆图:“出事的采石场就在长兴县,我们约在五天后会到达地方,那时船队会补给停靠。就趁着这个时候,我们暗中下船。” 说着,他手指一划,指向杭州:“我们要在杭州府停留近五日,长兴过去还有一天半的路程,所以殿下只要在最后两日赶到杭州即可。这里骑马到杭州可以缩短一半的时间。” 宋铭铮对这一片十分了解,赵钰染有些意外,但心神很快就又放在他说的话上。 “肃皇叔倒是和我想到一道了,我确实有意去看看那个采石场。堤坝的材料,除了江里的沙,就还有那些石料,这两点上有任何问题,那就是大隐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们不得不从最小的事情下手。” 她在政务上是敏锐的,知道哪些地方被容易忽略钻空子。 宋铭铮与她斗智那么些年,向来对她这点佩服。 但如今听着她侃侃而谈,心情却十分复杂,他隐约明白她这次冒险的决定来自于什么。 谷天瑞在这个时候就成了外人,被排挤在外,只能听着两人议事,一点办法也没有。 赵钰染难得与宋铭铮心平气和说了近半个时辰,包括船上的谋划。 说得口干的时候,一碗茶就正好递到她手边。她下意识接过,等放在唇边抿过一口后才反应过来,递茶给她的是宋铭铮。 她看着他微垂着研究舆图的面容,神色猛然间恍惚起来。 前世两人也总这样商讨政务,他总能在她口渴的时候就顺势为她递上茶。 每回都那么精准,似乎掌控了她所有心思,一眼就能看清她想要做什么。 而她对他这种掌控是最厌烦不过的。 可如今赵钰染抿着茶,心中有莫名的情绪在波动,他战死的消息再度在耳边回响。 她突然就放下茶,因为力道的原因,发出不小的声响。 宋铭铮被她闹的动静打断了思路,抬眸淡淡扫过去,却是见到她黯然伤神的那一瞬。下刻再看她的时候,她又端起了那副清冷的神色,如寒风中的傲梅,高高在上,让人不可碰触。 好好的,怎么又生气了。 宋铭铮皱眉,只当她是这几天身体不适,脾气古怪罢了。 等议好所有的细节,已经是过了饭点,其间詹事府的官员还来求见过一回,赵钰染直接就用身体不适给打发了。 准备从明儿跟林医正说好后,就开始实施她的金蝉脱壳大计。 厨房把饭菜再热了一遍,重新端上来,三人这才算填饱肚子。 谷天瑞劝说失败,忧心忡忡去甲板巡视。 锦衣卫的人他不能带走,人多也容易暴露,只能默认肃王带上几名亲卫的做法。 当晚,宋铭铮用过晚饭后还是没有回房,借口跟以前一样,以赵钰染的安全为由就守在她屋子里。 赵钰染今天得到他支持,心情还算不错,也懒得管他。顶多是自己睡觉的时候要束着胸,也没有别的麻烦。 于是,她又拉着他说关于浙江的事。她发现宋铭铮真的懂得很多,对于修建堤坝的事情上起码就比她多。 “采石场除了百姓还有犯案劳改的,人数肯定不会少,怎么还一再上折要求加劳力。” 前世她也想不通这个问题。 宋铭铮听着她的发问,懒懒靠在椅子里,听着浪涛拍打船身的声音,淡淡地说:“殿下去亲眼看过了,就知道为什么了。” 他居然卖起了关子,赵钰染眸光一转,也不再多问。 也是,她去看过了,就明白为什么了。 有着宋铭铮在,她今晚也没敢沐浴太久,匆忙淋了身就擦干净穿好衣裳。侧耳听了一下外头的声音后,她偷偷打开朝外的窗子,把带进净房一个上锁的匣子直接就丢入水中。 听着重物落水的声响,她长出一口气。好了,她毁灭了这些天留着的女儿家证物,今晚总算能睡个安稳觉。 而她不知道的是,宋铭铮耳力好,她开窗那一瞬间就听到了。疑惑地也往外间同一方向的窗子,打开了一条缝往她那看。 他看到一只白嫩的手往外丢了个匣子,木匣子在浪涛里先是沉了下去,然后又再浮起来。 他一开始还思索,她往外丢什么东西,旋即联想到她身体不舒服,神色一变就了屋。 等到了甲板,已经离丢东西的地方很远,他想让人捞起来也捞不着了。 他揉了揉眉心。平时那么一个聪明的人,居然把那东西装木匣子里丢到河里,那么一个精致的匣子,沉不下去被人捞起来......他都无法想像捞起来的人,看到里面的东西是什么表情。 真是...... 宋铭铮撑着栏杆,居然是好气又好笑,难道他还要暗中帮她处理这个不成! 025熟悉感觉 “太子一行应该快到哪里了?” 御书房内,宣文帝在看司礼监呈上来的批折,突然抬头询问一声。 廖公公在他身侧,掐着手指头算了算,笑着说:“殿下已经离京五日,应该是在金陵一片了。” 宣文帝嗯了一声,又低头看折子。外头有人禀说几位皇子都过来了。 在赵钰染离京后,宣文帝就解了三儿子的禁足,如今只有大皇子还差两天能出府。 几位皇子各有气质,以二皇子为首,皆是给他跪下请安。 “你们怎么都来了。”宣文帝让起,淡淡扫了几个儿子一眼,视线落在许久不见的三儿子身上。 三皇子已经抬头,眼眶红红地望着君父:“父皇,儿子久不见父皇,特来给父皇请安的。” 二皇子在边上站着,听着这情深的话,眼角抽了抽。 他有时很佩服这个三弟,在父皇面前说哭就能哭,平时杀人的时候可没眨过眼。 不过两人关系还行,从来也不招惹他,二皇子就当自己啥也没听见,继续垂着头。 宣文帝闻言,视线又落在折子上,翻了一页:“知错了吗?” 三皇子复又跪下,真诚地道:“儿子知错,也会去劝母后,万不能再糊涂了。” 如今三皇子是解了禁足,可王皇后还没有,如今后宫的权还被李妃分着一半。虽然李妃是依附着的状态,但皇后母子私心重,对这些外人可从来没相信过。 何况二皇子也是极优秀,又有个当祭酒的外祖父。 宣文帝闻音知雅意,三儿子这是也想捞他母亲出来。他淡淡一笑,仍没有抬头,只说道:“那你就去劝劝你母后吧。” 一句话就打发了,也没有说是放皇后出来。 三皇子忙谢恩,垂着的眼眸里却是闪过一丝怨气。 其他几个皇子前来,是真的只给帝王请安,宣文帝几句话就把他们都打发了。 出了大殿,二皇子拍了拍已经变得沉默的三弟肩头:“二哥就先回去了,三弟许久不见皇后娘娘,正好能多叙叙话。” 二皇子平时都是面带笑容,众人多觉得他温润平和。三皇子转了转眼珠子,神色不明地看他:“二哥在围猎的时候险些要被冤枉,怎么弟弟听说,二哥反倒与太子殿下走得近了。” 这么久三皇子都锁在王府里,开口却质问围猎时的事。二皇子心头有股十分不舒服的感觉,好像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着。 他笑了笑,不露情绪说道:“当时太子在父皇跟前给我求了请,我若不是做出一些与之亲近的样子,父皇瞧见,恐怕真要厌烦我,觉得我不知好歹。” “太子真是个有心机的,无声无息就把二哥又算计在里面了。” 三皇子嗤笑一声。 二皇子眸光闪动,又说道:“大哥才是有心机的,险些把我坑害得要丢了爵,父皇还是偏心的,居然只是禁了他的足。” 大皇子到底是占了长字,生母不显赫,平时做事也温吞无害,无功无过的。但宣文帝除了明显偏疼太子和三皇子,居然会偏颇他多一些。 “所以,以后二哥要小心些,莫要再叫人暗算了还不自知。” “三弟说得。” 二皇子朝他拱拱手,笑得十分无奈和有几分感激,三皇子这才负手在身后,往翊坤宫走去。 王皇后虽然贵为皇后,但是宣文帝并未让她移居坤宁宫,中宫殿宇一直空着,王皇后就一直住在还是贵妃时的翊坤宫。 这也是三皇子十分不满太子的原因,觉得元后都死了,还在这里膈应他们母子! 几位皇子各自散去,远在王府的大皇子又收到新的耳报,说是三弟的人已经尾随着太子,伺机而动。 他当机立断,让自己人就跟在三皇子的人身后,准备在后面再反一手。 而还飘在江上的赵钰染,这几天确实要呆得发霉。 前两日天气转阴,还下了一场小雨,气温骤然就冷了许多。她畏寒,小日子才走,便足不出户,也不能出户。 已经对外说晕船,再难受也只能憋着。 今日天气转晴,她正在屋里看书,就听到外头一阵叫好声。 她犹豫片刻,开了船探头看向甲板,看到锦衣卫和宋铭铮的亲卫围在一处,叫好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吵吵什么? 她就椅着窗,在那小小的缝隙中往下看,发现是宋铭铮正在和人打成团。 说是打成一团,倒不如说是抱成一成。 ——他们在角抵。 而与宋铭铮交手的居然是谷天瑞。 赵钰染对这种野蛮的拼斗方式并不感兴趣,准备把窗再关上,看她的书。结果又听到一声叫好,还有咚的一声。 她再往下看,是谷天瑞被摔得仰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她嘴里咝的一声,暗骂一声宋铭铮的蛮力,忙叫成喜进来:“叫他们散了,吵得我头疼,把谷千户喊过来。” 还有两天他们就要离船,他这个时候把人摔个好歹,谷天瑞还去不去了! 那是她护着的人,就被他这么打着玩的吗?! 赵钰染是生气的,前世的时候,宋铭铮也没少对谷天瑞动粗。但他抓不到谷天瑞的错处,就只能拳脚上比划占便宜。 记得一次最狠的,是把谷天瑞肩胛骨都差点打裂了,导致谷天瑞好几天都没到御前。 再重来,两人还是打上了。 打得更早! 很快,谷天瑞就被带上来。 他被摔的那一下确实有点重,脸上也青紫好几块,看得赵钰染又是神色一沉,叫成喜去拿药酒和煮鸡蛋。 她把药酒塞他手里:“快自己脱了衣服擦了擦,伤哪里了好好揉一揉,怎么就和他打起来了。” “是大家都在船上呆得无聊,西北军挑衅一下,就闹起来了。” 锦衣卫那帮凶神也不是吃素的,个个年轻力壮,在这船上没有发泄精力的地方,就只能是靠比划了。 赵钰染实在不能理解这些男人的嗜好。 谷天瑞自小和她一起长大,也没有很多避讳,就当着他面脱了衣裳擦药油。背后都紫了一大片。 赵钰染看着都为他疼,见他够不着,准备自己上阵的,结果门一下就被人推开了。 衣襟都还没系好的宋铭铮沉着脸走进来,看到谷天瑞赤着上身,眸神阴得能吃人。 “太子殿下真是爱惜下属。”他语气里隐忍着什么,赵钰染敏感察觉到,觉得他有些莫名奇妙,“肃皇叔也知他如今归我暂管,伤着了,我能不过问吗?” 宋铭铮抱着双臂似笑非笑看她。 过问到要亲自去给谷天瑞上药? 她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还是她在谷天瑞跟前,就从来没把人当外人。 不管是哪个,宋铭铮只要是想就狠狠扎在心头。 前世两人因为谷天瑞就吵过多少回,她到最后也不知道,谷天瑞对她是什么样的心思。 两人无端就这么对峙起来,谷天瑞现在想想在太子跟前裸|露身体也确实不好,索性就拿着药油告退。 “殿下,臣先回屋了。臣的属下有对这些伤精通。” 说罢,再朝宋铭铮一礼,离开这是非地。 他就是下意识察觉,肃王是针对他,才来找太子的麻烦。这个时候,他只要离开,两人间就会缓和一些。 但肃王的举动确实太耐人寻味了。 他能察觉到肃王对太子的掌控欲,有点......微妙。 谷天瑞匆匆回房,不时还能听到太子冷声呛肃王的声音,他脑海里就奇怪地浮现出上回在猎场太子净手的那幕,还有太子咬着甜果的样子。 他身上的血液仿佛一下就快速在体内流动,谷天瑞脸色霎时变得铁青,忙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而宋铭铮那里忍了几日,臭脾气又开始往上冲。 不为别的,只为他猜想到赵钰染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她如今还是全心全意对待谷天瑞的态度就是叫他气恼。 要不是徐敬和前来求见,赵钰染窝回床上,隔着屏风和人说话,宋铭铮可能真的压制不住想跟她掰扯清楚。 徐敬和前来,让他瞬间冷静许多,也不离开,而是坐到书案后慢条斯理地系襟扣。 徐敬和进来就看到肃王衣冠不整,先是诧异,旋即目不斜视,给赵钰染汇报送到船上的一些政务。 她如今听政,只要不指派到她身上的差务,就只能是听着。 京城里倒没有什么新消息,就是她三皇兄得了赦令回朝了,至于王皇后,仍旧被关着。 她父皇的气还没消,也是还在打压王家人,这个时候,司礼监正好又揽权的时候。 宣文帝的手段向来是软硬兼施的。 再有就是关于浙江的事,又上了折子要求多派劳力采石,此事要由赵钰染决定了再上奏。她想到自己要亲自去走一遭,便说道:“此事先缓几天再议,不必呈上去。” 徐敬和应是,汇报完后就准备退出去,一回头却见到肃王冷冽的神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仿佛就像剑刃一般。 肃王为何这样看他? 徐敬和额间有细汗冒出,匆匆朝他一礼,勉力沉着步子离开。 赵钰染从屏风出来,看到宋铭铮还未收敛的神色,又去看看已经关上的门,若有所思。 她一直对徐敬和也种奇怪的熟悉感,不是因为两人相处久了的那种熟悉,是她想不起来的熟悉,是在别处发现的。 但是在哪里呢......她想了很久也没想起来。 026——七叔 到长兴县那天,天有些阴。 赵钰染在停靠补给的时候换上不起眼的便衣,混在宋铭铮的亲卫中趁机下了船。 为了不引起注意,宋铭铮让亲兵分成两波,一波穿着侍卫服,一波便穿着普通的衣裳跟随两人。 穿侍卫服的当然是要返回到船上,掩人耳目,而谷天瑞则先留在船上,等到晚上再准备暗中停靠再放小船与她汇合。 渡口这边十分热闹。 此时临近中午,有许多挑脚夫都守在一边,三三两两挨着坐。有些吃着馒头,有些正用竹筒喝水,就等着货船靠岸好揽活计。 京城渡口管理很严,这样临散的挑脚夫很少见,都是有专门吃这行组织的。何况她贵为太子,即便到渡口去也是清了场,她更加看不见渡口原本的风貌。 赵钰染左右看,对一切都很新鲜。但她向来冷静自持,再好奇也不过多瞥上两眼,就收回视线。 宋铭铮也穿着普通的棉袍,走到在她身。 今天天阴,风刮得众人衣袂猎猎作响。也不知道是不是冷,她才下船走了几步,脸上肌肤竟显得比平时更加白透,宋铭铮余光扫到她搓着手呵气。 薄薄的白雾模糊着她眉眼,她身上那份清冷的气质越发明显,就连帽檐都遮挡不住。 这人长得出色,不管穿什么都是一身清贵,还是很引人注意的。 两波人在走出渡口的时候便分开了,宋铭铮一共就只带了四人,散开的时候并不显眼。 长兴县虽然不起眼,但却是一直以茶闻名。在唐朝的时候,这里置办了第一家贡茶院,是专门为皇家加工进贡茶叶,本朝如今也还在启用。茶贡院所在的水口乡因此也被当地人称为茶乡。 除却茶叶闻名,便是这里的石料,修堤坝的大部份石料都由此处产出。 赵钰染走到县城里的长街上,发现每个胡同口都会搭建的茶棚。并不大,但坐在那里喝茶的人不少。 宋铭铮一直关注她,发现她此时兴趣又落在茶棚上,看到不远处有个像样一些的茶馆。 “不若我们到前头的茶馆歇歇脚?” 这一路走来,也走了有两刻钟了。 赵钰染本就想体察民情,像茶馆这些鱼龙混杂的地方,自然是最好打听消息的。 她颔首,步子一转,便往对街走去。 茶馆边上正好有着个馄饨铺子,香味随着风飘散出来,直送到赵钰染鼻端。 她不由得侧目,看到坐店家夫妻就在外边架锅的地方煮着馄饨,一锅不知是用什么做料的汤升着热气,夫妻俩边煮混沌边往里头高声喊安抚着急的客人。 “七叔,天冷,先吃碗馄饨暖暖吧。” 宋铭铮一愣。 七叔。 愣过后才反应过来若是按如今王爷们的排行,他就排到了第七。 他扫了眼那家店,确实香味诱人。 这是馋了? “那样的店人杂。”宋铭铮淡淡地说,对外头的东西到底有些不放心。 赵钰染却不以为然:“都是百姓,不是正好能探到真实的民情。” 既然她坚持,宋铭铮便点点头,本来出来就是想让她体察明情,让她知道有很多是庙堂高处看不到听不到的。 赵钰染便很高兴地往混沌铺子去。 夫妻俩见又来六位客人,自然是高兴的,就是屋里已经没有位置,抱歉地说:“这几位客官,里头满了,可否等一等。” 赵钰染往里头看,觉得无所谓,其实也不是太饿,就是宋铭铮所想的那样—— 馋了。 宫中不缺美食佳肴,但是规矩多,又力求精致,吃到嘴里就总缺了些什么。何况在宫里都吃十几年了,再是山珍海味也吃腻了。 她就站在不碍事的地方,正好能跟夫妻俩搭上话。 那老板也是好客的,一耳朵还听出了她不是本地人,高高兴兴地跟她介绍这里的茶叶。 “我看几位像是商人,是茶商吧,是专门来这儿进茶的?再缓一缓,就能等到春茶第二批了,第一批是要送进宫的,像你们都喜欢赶第二批的趟儿。” 茶商吗? 赵钰染微微一笑。 他们都穿着绵袍,本朝有律令,商人都不得穿绫罗绸缎,倒是有些像。 她便说道:“是啊,我们都来赶第二批的趟儿。” 那男的就笑:“我听说这第二趟的早去年就被定出去了,即便你们能遇上散家,恐怕也是喊得跟金子一个价。” “何故这样说?” 赵钰染好奇。 老板娘先是叹气一声,然后又掐着笑说:“朝廷从去年就要大量采石修堤坝,许多人都去采石场帮忙了。人都往那去了,自然就少了种茶摘茶的,茶叶自然也就跟着少了。宫里的不能少,那只能再压二采,二采当然也得贵。” “快快,馄饨好了,还不去给人送去!” 老板娘说了一通,她丈夫突然拍了她一下,紧张地拿眼神朝里头示意。老板娘被拍得一激灵,嘴里连连哦了几声,端着碗馄饨急急忙忙转身进店里。 正好有几人吃好揣着手出来,老板拿了抹布回身,热情招呼众人进去坐下,只字不再接刚才的话茬。 赵钰染坐下,拿眼斜了他一眼,见到他居然还在躲避自己目光。在路过她边那桌子时,还一副要缩成鹌鹑的样子。 他在害怕什么? 这有什么说不得的? 她抿唇,视线扫过让老板刚才害怕的那桌人。 穿着并不多富贵,最普通的绸,平时东宫拿来擦手的都比那料好。长得倒是有几分煞气的样子,面相上是不太好惹,像是流氓地痞。 但他们说这些,关地痞什么事情? 赵钰染已经发现事情有古怪,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刚才夫妻俩说的种种。 把种茶的拉去采石,导致茶叶今两年都产量少,连二趟茶都被炒成了高价。那采石场还一年好几回往朝廷上奏要人呢? 这些要的人又都干嘛去了,还有着劳改的犯人,这些人又做什么去了?! 就这样,还总说石料备不够。 赵钰染唇微微一撅,似笑非笑,杏眸含霜。 果然采石场要人要得古怪。 宋铭铮把一切看在眼,见她那样儿就知道她是想了到什么,眼下这位主是在不高兴。 他手指无意识往桌案上敲了敲。 027一群地痞 有了一场小插曲,倒也没有影响赵钰染吃饭的心情。 馄饨送上来的时候热气腾腾,在清汤中漂浮着,个个饱满,在最上面还撒了香菜,翠绿的颜色将汤底衬得更加清澈。 如果是宫里的,还会在上面再撒上虾皮提鲜,汤底也会更丰富一些,倒没有这样的原汁原味了。 宋铭铮可不敢让她就这样吃,让侍卫遮挡着用银针一一验过,这才示意她动筷子。 赵钰染知道万事都要小心,淡淡一笑,拿着勺子挖起来小口小口地咬。等到她吃了两个时候,发现宋铭铮已经吃完大半碗了,也不嫌烫,速度是真的快。 他的速度是军营里就练就的,她倒不着急。 等到吃完一碗,宋铭铮已经在边上坐了好大会,见她吃好便让亲兵去结帐。 赵钰染侧头看了眼隔壁桌,桌上摞着几个空碗,这会居然在剥花生吃,也不走。她就突然朝他伸手:“七叔,我身上没放银子,你给一些。” 她这个时候要银子,宋铭铮疑惑看过去,但手已经从袖子中取了银袋递给她。 赵钰染打开看了看,有铜板和四块碎银,她顺手就拿了块最大的那块银子,在走出店的时候直接放在灶台上。 “谢谢二人提供的消息。” 夫妻俩错愕看着那十两银子,她微微一笑,再没有说什么,跟宋铭铮并肩走了出去。 宋铭铮带着她直接往先前的茶楼走,听着街上喧闹地声音说:“你倒是心善。” 赵钰染淡淡地将手拢到袖子里:“他们也是好心,结果说了不该说的,也就是给他们买个平安。” 不过是十两银子,能保两人安然,没有什么不好的。 果然,在赵钰染一众离开不久,那张桌子坐着的几人便围到夫妻俩跟前。 老板还在发愣,脑袋就被穿着蓝色衣裳拍了一巴掌,还伸手去把灶台上的十两银子直接拿到手里。 他把银子放嘴里咬了咬,然后吹了声口哨说:“你们倒是好运,遇到了个有钱的,这钱就当买你们的平安了!往后再让我莫二爷听到你们胡说八道,扒了你们的皮!” 说罢,莫二抬脚就把边上的一个木盘踹翻里了。 里面放着不少碗筷,瓷碗噼里啪啦地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老板娘吓得尖叫一声,店里的食客见到都吓得直接丢下碗就跑,不少连饭钱都没有给。老板又是拦又是追,为这倒霉的事都要哭出来了。 他们今天不但白干了,摔烂的碗,没给钱的馄饨,这是还要倒贴! 老板娘看着一片狼藉,又惊又急,自己给了自己两个嘴巴子,进店里趴在桌子上呜呜哭了起来。 路过的百姓们不少听到动静的,看到莫二几个人大摇大摆走出来,都低着头避开,也不敢看热闹。 赵钰染已经坐在了二楼的雅间,正是临街的那边。 她把窗子开了一条细缝,正好看到莫二在踢翻那木盆。 “狗东西。”她神色冷冷地骂了声,然后转头便吩咐道,“你们一会去打听打听,这卖馄饨的夫妻住在哪里。” 她说完后看到坐到另一边的几位亲兵,恍然想起她没有带自己的人,这些都是宋铭铮的下属。 宋铭铮看到她神色一顿,扫了眼跟着出来的几个人。为首的那个当即站起身朝她揖礼:“属下一定办好,殿下放心。” 赵钰染淡淡点头,觉得自己有些失算了,怎么忘记带一两个自己的人,只能等明儿谷天瑞汇合了。吩咐点事情都不方便。 她又转过头,继续看向街道。 莫二那些人还在慢悠悠的在街上晃,这会在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那里随手就拿了根,放在嘴里咬着,他身边的人都笑吟吟围着那缩头缩脑的小贩。 这一群欺人的地痞! 赵钰染看得心火直冒。 不一会儿,不知从哪里又窜出来他们的同伙,低头给莫二在汇报什么。突然间,那个莫二抬头往她这边瞥,视线就定格在她这开了条小缝隙的窗子上。 赵钰染没有动,就那么神神淡淡地任他看,宋铭铮发现她一动不动,便走上前在她身后也往下看。 莫二还在站在那里,吊着双三角眼似笑非笑的,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宋铭铮对这样的地痞是没有什么好感,只是没犯到他手上,他也懒得管这些小喽啰。便想想让她坐下喝茶,哪知她一下就伸手推开窗,光明正大的露出身形。 此时,那个莫二居然笑着朝她拱拱手,无声做了个口形,把冰糖葫芦甩给身边的小跟班,抬脚走了。 赵钰染看清了他的口形—— 回见。 她皱了皱眉,意思是他们还得再见? 宋铭铮眼力比她还好上几分,自然也看得明明白,对回见二字阴沉了脸,双眼危险的眯了起来。 不过是一群地痞,赵钰染也就只是揣测了那么会,喊来茶博士。 茶博士,其实就是对茶楼里伙计的雅称。因为这里招待的都是天南地北的客人,能听到不少奇闻趣事,涉及事情广博,再者这些伙计都是在泡茶一道有专门的功夫。 赵钰染以前看过召进宫的茶博士献艺,如今也不是对这手艺好奇。她放松的靠在椅子里看他手法娴熟,不经意一般的闲话道:“这儿最有名的茶行是哪一家?” 这个茶博士身材有些矮小,长着双圆溜溜的大眼,二十不到的年纪,长得还算喜人。 本来客人都喜欢和他们东拉西扯,又是说到本行,茶博士自然极快就接话,笑着回道:“这位客官是想要买平时喝的茶,还是进货贩茶的?前者这长街上挂着闵记的茶行就十分合适,后者......” 他说着顿了顿,赵钰染问:“后者怎么?有什么不好的吗?” 茶博士当即讨好地笑道:“哪里不好说,看来客官是后者了,那客官就得到城东的吴家去问茶引的事情。” “到吴家去问茶引?”赵钰染倒是奇了,“长兴县县令并不姓吴。” 那茶博士还是笑,不过是压低了声音:“看来客官是初来乍到并不清楚,长兴县有句话,县令只坐堂,事事过吴家。” 宋铭铮正在把玩着一块玉佩,听到这话手顿了顿,赵钰染眉毛一挑:“这倒是个奇闻了。” 茶博士说到这里就不往更深处讲了,嘿嘿一笑,把冲泡好的茶端到她跟前:“您且请慢用,您要买茶引,找吴家准没错儿,小的先告退。” 几名亲兵直接伸手就去拦住他的去路,赵钰染抬了抬下巴,他们当即就退回到一边。 等人离开,她正捧了茶杯要喝茶,宋铭铮却是一手伸过来压住了。赵钰染手里的茶就被他接了过去,闻了闻,再取了干净的银针试过才还给她。 赵钰染知道他是谨慎,心中莫名淌过一丝温情。 以前在朝里,他倒没有显出这种护她护得紧的样子,前些天被他气得够呛的事也更不在意了。 她接过茶,说了个谢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茶。 她不知道的是,宋铭铮嘴角有一瞬悄悄地往上扬。 028冰糖葫芦 赵钰染在茶楼里坐了会,就在宋铭铮的陪同下站在茶楼中庭的走廊里,懒懒椅着栏杆往下望。 这里的茶楼内格局都是一样的。 一楼是不分雅席的大堂,二层中空,由走廊将四方连接,雅间围着走廊而建。而好一些的茶楼,走廊都是往外再延伸出一些距离,用来再放置席坐,供进不起的雅间的人也好有个清静一些的地方。 这茶楼里却不算有名,来往的也是平常百姓较多,外头只连着走廊,除了赵钰染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也出来透气听书。 大堂里的说书人正说到一个走商的奇闻异事,说到那卖茶的商人在庙里遇到高人,点拨他要到何处遇到何人,便能买到今年最好的茶。 也许是因为长兴本就是以茶闻名,来往商人也多,所以说书人杜撰了这么一个故事。 赵钰染听着却是似笑非笑,杏眸里着闪过讥讽之色:“七叔你说这长兴县可真有意思,瞧,连说书人说的内容都是指明路呢,那走商遇的人家不会那么巧就姓吴吧。” 宋铭铮正要说什么,就听到楼下说书人一敲惊堂木,声色并茂地说:“那茶商遇到的人家自称姓吴......” 然后是说那姓吴的还考验了商人三回,看商人是否是良善之人,然后才赐于他好茶。最后叫人啼笑皆非的揭开吴姓人的身份,居然是下凡来的茶仙! 茶仙?! 赵钰染真是听笑了:“我倒是也想遇遇这仙人了。” 宋铭铮对这种纯胡诌的说书也不屑,但这说明姓这吴姓人在长兴县影响极大。 前世他并没有跟随来浙江,对浙江了解最多的只有军事,但听到这说书之后,倒是想起那么和吴姓有关的人。 一个被百姓誉为善人的百姓。 竟不是商人,也不是官员,就是普通百姓的身份,还有百姓为他立了长生牌。 他会知道,是因为朝里礼部也有位姓吴的官员,听说两人沾着远亲,跟礼部的人喝酒时听到一两耳。 那时人人都讨好他,想让他提拔,自然是把所有好的事情都拉到身上,想以此博得他的注意。 “你想见,我叫人打探安排好。”宋铭铮看着她白净似雪的面庞,眼底藏着对她的柔和。 赵钰染摇摇头:“还是先见见长兴县的县令再说。” 她还得去探石场的事情,肯定是要先见过县令,摸摸看对方的来路,搞清楚为什么会有‘知县只坐堂,事事过吴家’的说法。 如果她大明朝的父母官问不了管辖内的事,那还要他们做什么?! 宋铭铮自然由得她,她在处理政务上的能力,他从来不质疑。如若不是最后连他都想不到的人会来釜底抽薪一招,她也绝对不会受暗算身亡。 他相信,她这皇帝一直做下去,肯定能再创盛世。 一行人又在茶楼再逗留了约两刻钟,楼下说起常听的故事了,赵钰染觉得没意思就起身离开。 已经过了中午最热闹的时候,临街的酒楼小饭馆里食客稀稀拉拉,街上行人都脚步匆匆,也不知道上哪。 赵钰染倒是悠闲得很,脑子里一边想着下船后听的那些事,双眼还不忘环顾四周,见到一些小摊子还会上前瞅瞅。 也不拘是什么,小吃、面人、篦子、香袋的都胡乱看一通,甚至连卖鞋底的小摊都没有放过。 宋铭铮难得见她好奇心重,也不说破,是护在身侧,帮她挡一下走路不长眼的人。让她看得更舒心一些。 沿街走来,赵钰染过足了眼瘾,视线最后落在被几个孩子围着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那儿。 一群小孩儿只是围着看,小贩一脸不耐烦扛着草垛子要走,显然是那小孩儿都买不起。 她抿抿唇,又朝宋铭铮伸手:“七叔,再给我点银子呗。” 宋铭铮在她白净的手心里放了一把铜钱,她数了数,不多不少,十个。 是不是太小气了?先前还给她银袋叫她挑的,这会给十个铜板。 “够给那些孩子买的。” 他将她的抗议看在眼里,淡淡解释一句。 赵钰染这才将信将疑上前,一问价钱还直是够买的,末了还余了两个铜板。 在小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她盯着手里的铜板,又看了看那草垛子。 包裹着糖衣的海棠果子特别的艳红,有着淡淡的光泽,还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味。她盯着看了片刻,想到自己的身份,抬手摸了摸一个吃得满脸都是朝自己说谢谢的小脑袋,然后不留恋往前走。 宋铭铮跟着她走过卖糖葫芦小贩的时候,斜斜看了眼那些红彤彤的果子,若有所思。 众人是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落脚。宋铭铮坚持与她同住一间上房,理由当然是在外边不安全。 赵钰染是个惜命的人,想到如今鱼龙白服,也没有表现太过抗拒。 晚饭前宋铭铮出去了一趟,在茶馆派去刺探那卖馄饨的夫妻住哪的亲卫也回来,给她禀报道:“那夫妻就住铺子的后面,属下探清了才回来的。” 赵钰染点点头,再没别的吩咐。 等到宋铭铮回来的时候,他两手空空,赵钰染好奇他是做什么去了,却没问。等到小二送来晚饭的时候,她看到有一碟子红彤彤的果实。 她定晴再一看,发现就是不久前看到的冰糖葫芦,不过是撸掉了竹签,放到碟子摆起来了。 好好的冰糖葫芦,怎么是这样被摆上来。 她正疑惑着,却见宋铭铮伸了筷子先去夹了一个。 她本来就喜好甜食,见他吃了,咔嚓一口咬碎上面的糖衣,不自觉也伸了筷子过去。 小小咬一口,甜甜酸酸的味道就在嘴里蔓延,她忍不住眯了眯眼,几乎是消灭了那一碟子。 见她吃得高兴,宋铭铮也多用了一碗米。 客栈里的净房只有如厕的地方,沐浴是一道屏风搁档起来。 宋铭铮见她听到后神色几变,自发就站起来回避,与她说道:“已经让他们去找落脚的地方,哪怕只住个几天,客栈还是不方便。” 赵钰染难得和他同一个想法。 宋铭铮等小二抬水进来后就避了出去,站在走廊里听亲卫禀报:“七爷,有人一直盯着我们。” “多注意些,不必要打草惊蛇。” 他眯了眯眼,侧耳听着屋内传来的水声,沉声吩咐。 029梦里喊她 月色朦胧,县城南边一处宅邸里传出丝乐声。 宅邸庭院里挂满灯笼,如同是天上的星子坠到了人间,落成了一片星空。 庭院正中央一位蓄着长须的中年男子正在抚琴,身侧边两边是正弹琵琶的女子,一位腰身纤细的女子在庭院里起舞。 烟罗水袖,佳人眉目如画,在璀璨间宛若天人。 在她一个回旋的时候,琴音却是突然停了,弹琴的男子也不知生了什么疯,一把就将琴摔到了地上。 琴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悲鸣,两个弹琵琶的女子吓得仓皇站起身,跳舞的也停下,示意两侧的女子先行离开。 见人走了,她才上前去拾起那方已经成了两半的琴,叹息一声:“动气又何必摔琴,好好的一张名琴,就那么殒世了。” 中年男子却不说话,一把拽起她,二话不说掐着她下巴猛然吻了下去。 她并不反抗,相反还双臂缠到他脖子上,紧贴着他。 在彼此呼吸凌乱中,中年男子缓了口气说:“上头又要银子,他们的胃口怎么都塞不满,我能硬生生变出银子来吗?!今年都给了多少了!” 女子不想听,拿红唇再堵他的:“我不懂,我只知道跟着你。” 两道缠绵的影子倒映在灯火下,很快有脚步声扰了他们。 中年男子松开她,神色漠然看向来人。 莫二见他怀里的艳丽女子正喘着气,心知自己坏了人好事,忙堆着笑说:“爷,今儿我遇到那行一人,住到悦来客栈了。看着是像茶商,但说着一口的京城那头口音,我叫人盯着呢,如若真是茶商,明儿后儿他们准得到爷这儿来。” 那中年男子便是长兴县百姓口中的吴家人,吴三爷,长得清瘦,身上是儒雅的书卷气。如今穿着一身松垮垮的道袍,和说人口中的仙人倒也有几分相似。 吴三爷闻言烦燥的摆手,莫二当即又退了出去,临走前还偷偷瞄了他怀里那神妃仙子,羡慕得挠心挠肺的。 客栈那头,赵钰染正有点尴尬,心里直骂宋铭铮不要脸。 直接就着她沐浴的水再净身就算了,还当着她面宽衣。 他的壮实又叫她出乎意料,肩头胸腹的线条分明,是力量的美。他还在她跟前晃悠,让她不想看也得看,差点没能淡定要赶人出去。 宋铭铮却不自知似的,到屏风后哗啦一声泡水里。赵钰染望着显现在屏风上的影子心情复杂,若是前世,她肯定不会想到会有和宋铭铮共处一室的时候,还看着他脱光了上衣! 她莫名觉得口渴,扯了扯襟口,转身回到床榻上,直接就把帐子放下,用被褥压得严严实实的,闭眼准备睡觉。 宋铭铮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屋里空空的,只有一盏快烧尽的油灯,再看架子床,帐子挡得密不透风。 他扫了几眼,慢条丝理地系好中衣带子,躺到离架子床不远的长榻上。那是小二刚才抬上来不久的,正好够他容身。 油灯再也支撑不住,噗一声灭了,屋里当即黑了下来。 他翻个身,黑暗中双眸极亮,盯着前方的架子床轻声说:“明儿是要去见县令吗?” 可是床上的人并没有回话,他耳朵动了动,听到她翻身的声音。 肯定是还没睡,不过他也没有催促,而是闭上眼。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她的声音才从帐子里透了出来,带着浓浓的倦意:“见吧,见过县令再做打算,我们能在这里留多久。” “最多四天。” 她哦了一声,彻底没了动静,他再细细的听,是她绵长的呼吸声。 他闭着眼,良久之后从长榻上起身,走到帐幔跟前,想要抬手去撩开的,终究还是半空的手收回来,转身重新躺下。 如今确认了她跟自己一样是重生的,反倒更加谨慎和生了怯。 说来也好笑,他这刀尖上打滚的居然会生怯,也不知道怕她什么。可能是怕她冰冷的眼神,总跟冰凌一样,一下一下扎在他心里。 夜很长,赵钰染睡得沉,宋铭铮却是陷入不太好的梦里。一会是她前世陈尸在宫门,一会是他亲手执刀杀光了背叛她的那些人的画面,梦里尽是愤怒和悲痛,以至于睁眼的时候眼眸里是浓郁到散不去的戾气。 “松手。” 她淡淡的嗓音自他头顶响起。 宋铭铮才发现自己的手自紧紧箍着她的细腕,她皱着眉,是吃疼的表情。 他连忙松开,见到她退后两步,不满地转动着手腕。 他难得睡迷了,估计是她靠近,他本能的反应是制住所有靠近他的人。 赵钰染确实疼得想咧嘴,这人手刚铁钳一般,要掐断她手腕似的,要不是他梦里呢喃着什么,她不会好奇靠近。 在转身的时候,她神色有一瞬的古怪,她听到了他嘴里刚才在喊自己的名字。 也是这样才靠近的。 不过很快她又心如止水,再面对他的时候又是平素那内敛的太子殿下,小口喝着米粥,就着腌菜,再吃了两个包子就搁下碗。 “——走吧。” 一行人出了客栈,外头叫卖声十分热闹。赵钰染已经没有昨天的新奇了,让早问好县衙方向的亲卫带路,直直就往那边去,而他们身后有几个人探头探脑的暗中监视着。 来到县衙的时候,赵钰染愣了一下,不为别的,实在是这县衙在她想像中更加寒酸和萧条。 也许萧条一词不该用到衙门这种地方,可赵钰染实在是忍不住。 红漆剥落的大门,连门口威严的石狮子都被风雨侵得缺胳膊少腿,随时都可能会倒下来的样子。 一个尽失威严的地方,赵钰染是真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大明朝的衙门! 她有些回不过神,里头突然传出哭声,一个人就被推了出来,推人的衙役们还骂道:“快滚快滚,吴善人可是你们这些刁民可以诬蔑的,再不走,打你十板子!” 衙役把人丢出去转身骂骂咧咧回去了,赵钰染看清那个哭的是名妇人,白发苍苍,眼晴里灰蒙蒙的,仿佛她的世界只有一片灰色。 她上前去扶起那个妇人,轻声说:“老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老妇人哭得更加伤心:“我儿子我媳妇都被抓走了,家里茶田也被人霸占,我的两个孙儿都快要饿死了,天杀的啊。” 030你是对的 老妇人哭得伤心欲绝,赵钰染听着都替她心酸。 百姓向来是畏惧官员的,谁也不想沾上官司,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会往衙门这样的地方来伸冤。 她都不用去想,肯定老妇人不会撒慌。 她将人扶起来,再细细问过情况,发现就跟自己在馄饨铺子里听到的差不多。 家里的成人都被抓去采石了,老妇人有力心不足,想要把茶田租出去,结果中了歹人的计,签的居然是卖茶田的契,甚至连银子都没有给她。 老人断了所有生活来源,这才从村里辛辛苦苦走来告官,结果官不管,还将她丢了出来。 赵钰染听着心里又气愤,吩咐道:“你们先找一个人带这位奶奶回客栈,让老人家吃点东西休息。” 当即一人出列,把哭着道谢的老人扶走了。 赵钰染那里眉目一敛,神色冰冷,直接抬脚就进了县衙。 县衙里,衙役都三三两两的坐在庭院中说笑,跟前居然还放有酒。 她看着怒意更甚,一脚就踹翻一个酒壶。 那些衙役正猜拳呢,突然冒出来一个横的,纷纷嚷嚷着就站起来:“什么人呢,敢到衙门里来撒泼!” 一个人还撸了袖子要上前推搡她,宋铭铮手一伸就掐住他胳膊,大将的力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即把那人掐得哎哟叫疼。 其他人拿着杀威棒就要冲上来,宋铭铮的亲卫也不是吃素的,当即拔刀相向,一时间竟是对峙起来。 “干嘛呢,干嘛呢!!” 大堂里奔出一道身影,打破院子里的冲突。 赵钰染目光淡淡扫过去,见到是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中年人,瘦高瘦高的个儿,眼窝下陷得厉害,面上是不得志那种颓萎。 这应该就是长兴县的县令了。 在场没有人回他的话,县令神色略有尴尬,咳嗽两直着腰板先是看了眼赵钰染一行人。 他看得心里咝一声倒出去。 眼前这少年长得太过出色,简简单单的一身棉衣也遮不去他满身的贵气,这样的人物可不是长兴县有的。 县令暗暗诧异,又去看护在她身边的宋铭铮,伟岸的身姿与身上的煞气逼人,一眼看去也不是个好惹的。 怪了怪了,怎么这小小县城里冒出来这样的两个人物。 县令打量过两人后,堆着笑脸挤上前,一手还推开衙役还对着一行人的杀威棒说:“散了散了。这几位来衙门是有什么事情?” 然而那些衙役根本不听他这县令,根本一动不动,闹得县令更加尴尬。 赵钰染大概明白什么叫事事过吴家了,敢情这县令连个衙役都支使不动,果然是空有个官名! 她压着心里的恼怒,说:“我们是来问茶引的。” 茶引。 县令又撩着眼皮子打量几人,这是茶商? 可是看着实在不像啊,还是京城的口音。 他正琢磨着,已经有衙役嗤笑:“买茶引的,可没见过那么横来买茶引的!而且衙门里没有!” 赵钰染冷冷的目光睃了过去。 她身居高位已久,不怒自威,天家的威严可是这些小角色见过的。那个多嘴的衙役被她一看,居然有些心里发虚,嘴角动了动,要讥讽的话一个字也没再说。 县令看着,也有些心惊,然后苦笑着朝赵钰染道:“这位小少爷,本官这儿真没有茶引了。茶引都有限数的,衙门早前就空了,你若真要,你去找找吴家的吴三爷吧。他是这县里的大户,要是他能给你匀一些,你再来衙门,我给你盖印办手续。” 吴家,又是吴家! 赵钰染听到在自己的朝廷命官嘴里也蹦出这名姓,冷笑一声,盯着县令道:“不管茶引、酒引、盐引自我朝建了律法以来,都不得由商人一家独揽。超了数额衙门有权收回,你告诉我吴家大户,所以有余的茶引?!” “我朝律法就那么被你们给吃了吗!” 县令被骂得脸色酱紫,也没想到来人小小年纪居然还能说这种话来。 他没有接话,赵钰染已经对这所谓的县令也失望。 如此没有担当,又有什么好期望的。 她拂袖转身,再不发一言快步离开。 宋铭铮在转身前倒是打量了那县令几眼,看得他腿都打飙,才收回视线。 “昏聩,助纣为虐!我大明朝怎么会有这样的官员,还是百姓父母官!” 她出了衙门后,终究没忍住大骂。 宋铭铮静静听她骂,等到她停下的时候就有些想笑。 平时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居然会被这些胆小怕事的官员气成那样,还是在庙堂呆久了,不知人间疾苦。她何曾亲眼看到所谓盛世下的千疮百孔,让她看一看也是好的。 “还去吴家吗?” 赵钰染自知失态,确实是朝里的那帮老狐狸也没能气她成这样,她眸光闪了闪,清咳一声说道:“去。” 她倒真要会会,这吴家的吴三爷是什么样的神仙,真能在这长兴只手遮天! 宋铭铮就示意属下,让他们去聘了辆马车,慢悠悠往南城去。在两人上了车后,跟在他们后头的人就飞快回去报信,把两人在衙门里闹了什么事,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莫二。 马车里赵钰染不知想到什么,攥着手掌,在昏暗的马车内说:“你管的西北有这样的官员吗?” 她印象里西北除了天灾和战乱,几乎没有上报过贪墨或富商跋扈的事情。 宋铭铮坐在她对面,凝视着她白得莹然的面庞,淡淡地说:“我管辖的地方,也有的,不过是我一经发现,格杀勿论。” 他天生似乎就有一股狠劲,说话总是免不得血腥味。赵钰染听得心里头一个激灵,又问:“是不是很多百姓都被压迫着,过这样水深火热的日子。” “天下之大,贪官杀不尽。于百姓来说,只要能温饱度日就是好日子,百姓永远都是受压迫的一方,所以他们只要吃饱穿暖,那么就满足不再奢求太多。” 这是国家的实际情况,民不与官斗,只要还能吃饱,百姓就不会有意见。宋铭铮的话里有几分残忍,赵钰染情绪低落。 她都明白,百姓只求温饱而已。 可现在是有人连温饱都不给了,她能轻饶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赵钰染突然觉得自己前世有些魔怔和短视,她看到的只有权力中心,她一心想要盛世,与宋铭铮斗个天翻地覆。 现在回想一下,宋铭铮虽与她争权,可但凡她要减免赋税和有利民的政法颁布时,他都是站出来支持的。 如若她这回没有中途出来看看长兴,是不是还跟前世一样,双眼只有权力,扭曲了她心目中该有盛世本来面目。 赵钰染闭上眼,靠着车壁,良久长长吁出一口气说:“是啊,有些时候,你说的是对的。” 031矛盾由来 宋铭铮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但她话说出口那一瞬间,他发现她整个人都柔和了。 若说先前她有毛刺的木枝儿,现在便是木枝缠了蔓藤,可能芯里还是刺人的,起码表面不再尖锐。 他心头微微一动,名叫喜悦的情绪静静在他心田里流淌着。 只要两人间能缓和,那就是好的开始。 赵钰染来到吴家的宅邸前,又略微诧异。 林家给到她的印象应该是富庶的,结果却是十分不打眼。 刷着白灰的墙,两扇并不大气的朱红木门,怎么看都是平常百姓家,若不是门口悬挂两只写有吴府字样的灯笼。她都以为是走错地儿了。 可越是这种反差的感觉,越叫她心生警惕。 宋铭铮却已经笃定了这吴家就是先前他想起的那个吴家,与礼部吴侍郎相关那个,不是个商人,却是有善名。 亲卫去敲开门,来人是个微胖的老人,听到说要来问茶引的,也不多问笑呵呵请了众人进去。 吴府是个二进的院子,是真的不大,一路走来,赵钰染发现府里种得最多的是竹子。 常绿的植被,走哪儿都是一片翠色,转过游廊穿过月洞门,还是那样的青翠。恍惚间竟是分不清楚方向了。 “这院子不简单,居然还运用了阵法,没有领路会打转。” 宋铭铮在她步子一顿的时候,撞到她肩膀,微低了头在她耳边说话。 他呼吸的热气洒在裸露的肌肤上,叫她打了个激灵,忙抬步继续往前走。 很快他们被带到主屋前的小庭院里,这里倒不见翠竹,更是连树木都没有了。院子里只有嶙峋的怪石,一角有着石桌,目所视之的地方皆是石头雕刻的东西。 她暗惊奇这吴三爷真是个叫人摸不透心思的,先前吴府给她印象是个雅致之地,如今这处却莫名有几分肃穆的感觉。 两种奇异的风格,实在难琢磨透主人是个什么脾气。 在老人敲开门进去禀报后,再出来的时候就是请赵钰染他们进去。 亲卫亦步亦趋,紧跟着进了到屋子里,自发站在门两侧。 吴三爷此时还穿着一身道袍,正坐厅堂,见到他们进来狭长的双眼先扫了扫立在门边的亲卫,旋即是和善一笑。 “听说两位是找我问茶引来了。” 他单刀直入,也不多问什么。 赵钰染已经气过头,此时再平静不过,微微一笑,那张出色的面容就越发增光彩。她说:“是的,我与叔叔初来贵地,听说吴三爷这里能茶引,就来打扰了。” “在下手中并没有茶引。” 吴三爷比了个请两人坐的手势,赵钰染一愣,坐下听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此际有人来上茶,都是正留头的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样子颇可爱。 赵钰染看了几眼,接过茶轻轻抿一口。 这茶的味道很寡淡,还是陈茶,吃到嘴里舌尖发涩。 她莫不作声,又抿一口。吴三爷也在打量着眼前气度不犯的两人,一碗陈茶也未显出两人的异样,倒是分内敛。 他思索着莫二的话,一口京腔,京里来的......思绪几转间又笑着再接上说道:“在下是普通百姓,不做生意,所以并没有茶引在手。只是喜欢交友,识得不少茶商,倒是可以帮二位问问本县茶商手里还有没有余的。” 不是商人。 赵钰染一直以为这是位富商,结果他说不是商人。 不是商人,却能让商人让出利来分给别人?! 她敏锐地抓到他话里要点,唇角微微一扬:“居然是这样,那不知吴三爷可否替我等引荐一番。” 她爽利,倒又像个求人只为利的商人了。吴三爷笑笑:“正好晚上有个小宴,有吴某的几位好友,不若这位.......”说着,一拍膝盖道,“居然还未请教二位贵姓。” 一直沉默的宋铭铮先开了口:“姓宋。” “宋少爷和.......” “我排辈七。” “宋七爷。” 赵钰染没忍住瞅了他一眼,要隐藏身份她明白,可为什么就非得用他家的姓,心里莫名不太舒服。 可话已经说出口了,又不能拆他台,只能朝吴三爷点点头。 本来就是先探探底的,如今又相约晚上吃宴,赵钰染就借口说回去先准备准备,先离开了吴家。 “皇叔觉得这姓吴的什么意思?” “和我们一样。” 马车里,赵钰染难得跟宋铭铮和平地说话。 她也是这么觉得:“那就看看他这是不是个鸿门宴。”还有昨天见到的那个小混混,她可没忘记他嘴里那句回见。 这人究竟是哪个派的。 一行人回到客栈,赵钰染进门,掌柜的就说有人在等她。 她心中一喜,果然是谷天瑞来了,身边跟着四人,应该是他锦衣卫里的心腹。 “——天瑞!”她双眼一眯,笑着拍了拍走到跟前的少年肩膀。 谷天瑞见着她,总算是放下心来,朝她一拱手:“还好追上......爷了。” 宋铭铮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人亲亲密密,赵钰染已经拉着他上楼,边走边低声问:“来得正好,晚上还得去会一会人。” “遇到麻烦了?” “也不是麻烦,就是奇怪。” 两人肩并着肩,脑袋不时还挨到一块低语,宋铭铮在楼梯下看着,眸光越发清冷。 等上楼了,赵钰染还想自己救下的那个老妇人,寻到先前的亲卫来问,知道人这会睡着了。而亲卫也已经把事情打听得差不多,赵钰染听得神色肃穆,谷天瑞骂一声:“还有这种无法无天的事!” “有没有,你该最清楚才是。” 宋铭铮的身影从门口进来,谷天瑞被噎了一下,朝他拱手见礼。 确实,锦衣卫私下受命弄死过多少这样鱼肉百姓的官员,因为不能明着动手,都是半夜去勒死了事。 赵钰染见自己得力的部下上来就被呛,恍然想起宋铭铮跟他不对付,朝谷天瑞笑道:“你赶一路也累了,先去睡一觉,有什么晚些再说。” 谷天瑞就是担心她的安危,如今人好好的,自然就放心了,拱手告退。 宋铭铮进到屋里,什么也没有再说,而是取出他的佩刀坐在椅子里,细细的擦刀。 赵钰染坐在一边,琢磨着,宋铭铮怎么就对谷天瑞那么大敌意,总感觉不太符合常理。现在两人还没到前世发生冲突的时候...... 032背着她走 在去吴家的路上,谷天瑞把送京城刚送来的消息告诉赵钰染。 “大殿下也解了禁足回朝,回朝当天就捏住三殿下那边一个官员的小辫子,听说是打死小妾,被参一本。陛下那里让锦衣卫去查,结果倒还没有下来。” 她闻言微微一笑:“我那大哥还真就记恨上老三了。” 在围猎的时候她一招祸引东水,不但将有嫌疑害她落马的大皇子被禁足,还让大皇子误以为是三皇子最后关头算计了他,害得本可以逃责的却被父皇责罚。 两个都是奸诈的人对上,赵钰染觉得也不枉费她的心思了。 谷天瑞也笑,年轻的面容清俊英气,“有大殿下和三殿下现在在朝里搅和着,于我们也有利,等到殿下您再回朝,他们恐怕也得斗得有损伤。” 赵钰染最乐意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局面。 宋铭铮在一边听着两人说话,没有作声。她赵钰染真要对付一个人,都是玩在股掌中的,前世连他都被她算计到离京,更别说重来一世。 说过朝廷的事,赵钰染就和谷天瑞又说起在长兴县遇到种种,特别是那个吴三爷,想挖出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势力。 锦衣卫擅长刺探,本朝各州府都设立了番子,谷天瑞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臣回头就派人送信。” 到了吴家的时候,胡同口已停有四五辆的马车,应该就是吴三爷嘴里说的茶商友人。 赵钰染撑着谷天瑞的胳膊跳下车,领头走了进去。 开门的还是那位老人,笑吟吟引着众人进去,设宴的地点就在正院的庭院里,放有烧得红旺的几个炭盆。 吴三爷见他们前来,十分热情请他们上座,猛然看到新冒头的谷天瑞便迟疑着打听道:“这位小少爷是.......” 谷天瑞站在赵钰染身后拱手笑道:“只是少爷的长随,不敢当少爷二字。” 吴三爷细心发现到他那双大掌,看样子是拿家伙的。 他呵呵一笑:“请便,请便。” 宋铭铮已经坐下,见她还站着,抬手敲了敲桌案:“——小四在看什么。” 赵钰染一愣。 小四。 什么怪喊法。 她只好也坐到他身侧:“白日的时候觉得吴三爷这院子怪趣,晚上再来看倒是觉得别趣。灯笼挂起来,照得石头都在发亮,奇景。” 吴三爷站在中央的空地,摆摆手说不敢当不敢当,然后就开始给他们相互引荐。 等到互通名姓后,一位姓许的商人倒是先探底了:“听几位都是京城口音,在下不才也识得几位在京的茶商,却是没听过有宋氏茶行的。” 赵钰染装作不经意的喝茶,抿过一口后才闲闲的说:“先前家中并不做茶,这回是长辈的想考验我,我想着再某一行,能多闯一条路出来也算是为家族某利了。” 她说谎不打草稿,另一人又问:“不知贵府先前是做什么营生的。” 宋铭铮把手里的茶杯一放,接上话说:“钱庄,聚元钱庄就是我们宋家的。” 在场的众人都愕然,赵钰染皱了皱眉。 聚元钱庄她也有听过,但人家东家是姓宋吗? 还是吴三爷先反应过来,朝着他们拱手:“居然是这位宋东家,失敬失敬。” 聚元钱庄的银子在本朝各大州府都有分号,名头如雷贯耳,那是绝对的富商! 宋铭铮丢出一个身份,堵上所有想再多打听的嘴。很快有赵钰染白日见到的小姑娘们来上瓜果,是颜色鲜艳的福橘。 赵钰染正想这大晚上在庭院里喝着冷风是吃什么宴,紧接着就有人在中间的地方架起柴火,还抬一只鹿出来。 这就有人起哄了:“我就说三爷要请我们吃什么,居然是烤鹿肉,三爷可最懂滋补的啊。这鹿血三爷也收起来了吧,我得厚着脸皮讨走一份。” 吴三爷摆手谦虚:“哪里懂这么些,是我们这儿少见,正好碰上有人卖,我们也学学京城里的贵人,尝尝鲜。” 都已经开春了,还吃烤鹿肉,赵钰染是觉得要补过头的。再一看那些商人油头粉面的,都怕他们要虚不受补。 不过客随主便,她只是来探底的。 然而再上来人的时候,赵钰染就再到了先前说再会的那个莫二,她手一下就抓住杯子。宋铭铮正好掰开一个福橘,塞到她手上:“尝尝,送到京城里的都是南方运过去的,可能没这边的新鲜。” 她收回盯着莫二的视线,在嘴里塞了小片橘子,结果被酸得直皱了眉。 宋铭铮这人.......酸死她了! 在她眉头一皱的时候,宋铭铮眸光就闪了闪,眼底有笑意淌过,对她今日一直与谷天瑞亲近的怒意总算散去不少。 一场宴下来,赵钰染其实吃得很没滋味,肉没吃多少,倒是喝了不酒。 至于茶引这事,她引了三回话题到最后都成了喝酒,她心里大概明白是在场这些人还不想给办。估计是觉得还没摸清她的底。 临近散宴之际,她觉得浑身燥热,心里免不得一阵奇怪。 宫里烈的酒不是没有,却没有这样的。 她转身,想让谷天瑞扶自己起来告辞,宋铭铮先一步发现,拉了她胳膊跟她并肩站起来:“我们家小四看来是不胜酒力了,如此就先失礼,与诸位暂先别过。” 吴三爷忙上前看她神色,有些抱歉:“不知道四少爷量浅,是我的不是。莫二,快送四少爷和宋七爷。” 莫二放下片肉的刀子,笑呵呵就跑过来送两人。 赵钰染不太想要宋铭铮扶,去推了他一下,他却索性把她往身后一拽,直接就背起来往外走。 “放、放我下来!” 赵钰染觉得喝过酒的脸更热了,他怎么能这样背她,手就贴着她的臀! “那些酒里面有问题,估计加了鹿血,量不大,你缓一缓就好了。” 鹿血?! 赵钰染当即收了声。 谷天瑞听到鹿血也吃惊,这玩意对男子是助兴用的,怎么会放在酒里。他是锦衣卫,知道不少人都爱在寻欢作乐前喝这玩意,这是正经请宴......他思索了会,想到可能留在这里的人还得要做什么。 如果不是他们要先走,太子是不是就该看到那些龌龊的景像! 谷天瑞拳头握得咔嚓作响,宋铭铮在上马车前扫了眼低眉顺眼的莫二,将赵钰染安置好说:“让你的人盯一下。” 而在他们马车离开的时候,莫二还站在原地,有人快步跑到他身边,他说:“三爷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商人,去盯住,他们手里还有一个今儿告了官的老婆子。” 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033心猿意马 赵钰染从来没有沾过鹿血这类这东西,现在心头直犯恶心,又和着酒气往上冲,热得她烦躁地扯领口。 宋铭铮见她动作,一把将她手就握住。 他手心同样炙热,她抬头看到他眸光亦十分灼热,在这狭窄的马车内,让人有种无处可躲的压迫力。 赵钰染甩开他手,他声音不知是什么时候哑了:“别动,却动发散越快,回去泡泡热水就解了。” 因为谷天瑞也在,他是挤在她身侧的,如今一说话,热热的呼吸便撩过她耳畔。赵钰染心里头一个激灵,身子居然莫名跟着颤栗,是一种奇异的酥麻,转瞬即逝。 她大骇,忙往边上挪了挪。 宋铭铮眼尖,在昏暗的车内却是见到她眼神迷离那瞬间,宛如他时常会梦见的她。被他压在身下,轻颤低吟,眼神就是这种迷醉。 但这种旖旎的念头也就是只在他脑海里闪了闪,他意识到自己也受鹿血的影响,居然因为她一个眼神就心猿意马。 他不动声色也往边上挪了一些,靠近车门,将帘子撩起丝缝隙,让夜风扑面吹向自己。 谷天瑞注意力都在赵钰染身上,见他神色不太好,止不住地问:“殿下,您打不打紧?” 说完,又在想,如若殿下说难受要怎么办? 难道要给殿下找女人去?! 现在想想,殿下身边似乎根本就没有过女子,可能是年纪小的原因,连个侍妾都没有。 他自己先难为住了。 赵钰染经刚才一吓,出了些许冷汗,反倒神智更清醒了。她将头靠在车壁说:“没事,我歇一会就好。” 她靠在那里,神色淡然,微弱的光线中,一张面庞如玉生辉。她五官出色,在这昏暗中亦有深刻的轮廓。 谷天瑞看着愣了愣神,心想这乡野地里,也没有哪个女人能衬得上殿下吧,没得折没他。 马车嘚嘚地路上走着,赵钰染心里算着时间的,发现居然还没有到客栈,睁开眼要去看窗外。 宋铭铮听着身边的动静,说:“我们不回客栈,已经找到住的地方了。” 那么突然。 但他安排事情,赵钰染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索性继续闭眼歇着。 谷天瑞机警察觉不对,他往窗外看了看,发现自己所在是县里热闹的长街上。刚才似乎已经走过一圈了。 难道是有人跟踪?! 他神色一变,手摸上了腰间的软剑。 等到到达地方的时候,赵钰染神智已经完全清醒,也不要人扶着下车,自己跳下来站在小小的庭院里深呼吸。 谷天瑞看了眼四四方方的小院,路上有注意到是往西边来了,这个地方周边都是百姓,算是小隐于市。 “歇了吧,有什么明儿再说,里面东西都已经让人重新准备过了。” 宋铭铮下车,抬手理了理袖口,朝正打量院子的赵钰染说。 赵钰染也想倒在床上,什么事都暂先不管,习惯性抬脚就往正屋走,结果他也跟上。 谷天瑞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犹豫了片刻,潜着夜色又出了院子。 他还是不太放心,得四处转转。 赵钰染是进到屋子里后发现他还跟前,转头冷冷淡淡地看着他:“肃皇叔难道还要跟我挤一屋不成?” “他们今晚可能就有行动,不得不防。殿下出来是我赞同的,我必须保证殿下安全。” 都是冠冕堂皇的话。 赵钰染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难道他睡隔壁屋就护不了她了?! 可是以他分辩是没有用的,赵钰染早明白这个道理,索性不理他,省得给自己添堵。直接进了卧室奔着架子床去,放下帐幔,踢了鞋子爬上床就闭眼睡觉。 那个鹿血是让她真觉得难受。 但她此时神智清醒,闭上眼也睡不着,能听到宋铭铮在外头搬什么的动静,还是他略粗的呼吸。 他也喝了鹿酒,男人喝了这东西,恐怕比她现在还难受。 她翻了个身,在想他难道不找办法解决一下? 但他似乎就那么在外边躺下了,她坚着耳朵,听着听着终于迷糊了过去。 宋铭铮在外头却是睁着双眼,室内是隐隐浮着她身上的味道,可能是喝过鹿血,感观嗅觉都变得比以往都敏锐。又或者是他先前背了她,身上就沾着她的气息。 不管是哪一样,都让宋铭铮心里跟有百只蚂蚁在啃噬一样,身和心都在躁动着。他强行让自己闭上眼,背起了清心咒。 谷天瑞那里在外头溜达一圈,没有发现有可疑人物,还发现暗处有肃王的亲兵在把守,便放心回了客栈一趟。 他还有两个人在客栈等着。 不想就听到有打斗声,他快速翻上二楼,正是发现他手下的人跟几名蒙面的打成一团。 来人见到他喊了声大人,一走神,手臂被伤着,霎时见了血。 谷天瑞拔出软剑冲上去,发现这些人居然是要对付太子带回来的那妇人,神色一冷几乎是剑剑见血。 他的武功之高出乎来人预料,特别是那一声大人,已经惊吓到他们。 什么大人,那么年轻,如此犀利。 可是锦衣卫出手都是不留活口,出来行凶之人恐惧睁眼倒下,也没有闹明白对方的身份。 打斗动静那么大,店里却没有一点儿动静,谷天瑞越发觉得事情不对。 恐怕这客栈也有问题。 他当即去背起已经吓晕的老婆婆,跟着手下撤出客栈。 在他们离开后,莫二才从躲在的暗处现身。 大人......什么大人?! 莫二震惊地回去禀报,并不知道自己身后还有另一道影子随行。 吴府正院的庭院中已经没有了人,离正院不远的院子却是不时有女童哭喊声传出,潜伏在里头的两个锦衣卫听得神色凝重,眼里都是不耻和愤怒。 而吴三爷的屋里却是安静无比,莫二惊恐地来到他跟前报道:“三爷,那群人真不是商人,今儿现身那个少年模样的人,被他们喊大人。武功十分厉害,亦凶狠,我们的人没有活口。” “那个四少爷呢?”吴三爷手里端着清茶,慢悠悠地问了一句。 莫二一脸惭愧:“我们跟丢了。” 突然他脸上就一片滚烫,吴三手里的茶居然朝他脸上掷了过去,滚热的茶让他惨叫连连。 吴三却是神色陌然坐在原位。 ——年纪轻轻的大人,武功高强,那个四少爷还排行第四。 他猛然站起身,咬牙跟还被烫得直抖的莫二说:“传令加强石场的看守!” 034被盯上了 半夜时分,宋铭铮听到了谷天瑞归来的声音。 他支起身子,看了眼安静的架子床,然后穿上鞋子轻声出去。 院子里,谷天瑞三人身上都沾着血,正把昏过去的老妇人要抬到一间屋子里去。 谷天瑞见他出来,上前拱手道:“王爷都猜到了?” “并不全是,你那边有什么消息?” “要杀那老妇人的估计是吴三的人,在吴府的人还没有回来,已经沿路留了标记让他们找过来。” 宋铭铮点点头:“那就等明天再说,殿下明天应该是要去采石场。” 谷天瑞觉得不安全,迟疑地说道:“吴三那里既然察觉,我们又甩掉他们,肯定心生警惕。这个时候去采石场是不是太过显眼了。” “殿下也知道有凶险,但她肯定还是会要去,不去,这长兴县里有什么冤屈她就不会知道。为了百姓,她也会去冒险。” 那天她突然问的,是不是天下百姓都多数于苦难之中,这句话已经足够表明的她的态度。她来了,她就要管到底。 何况后头还是修堤坝的大事,前世堤坝决提,十万百姓游离失所。他记得那段时间,她熬得眼珠子通红,日夜都是想着如何救灾的事,过后就病了一场。 谷天瑞闻言沉默,其实他对太子有敬佩并不只因为两人是发小,也知道太子手段狠决。但于政事上,只要牵扯百姓的,太子总是会据理力争,上回内阁想增赋税,也是太子死死顶在前头拦住。 说所谓增赋填国库,只是会叫百姓心反朝廷,即便我朝有百万雄兵,可这天下有数百万百姓。 仅此一句,责问内阁如果百姓要反,他们当如何。他永远记得太子当时的凌厉,那凌厉亦是大善。 心中有百姓的人,他相信太子以后会是不输于当今陛下,成为一代明君。 “臣必定倾尽全力去保护殿下。”他一拱手,神色再郑重不过。 两个向来不对头的人,这会子倒是有同样一个目的,显得再和谐不过。 宋铭铮说过明天的情况,就转身再回去。 不想进到屋里,先被一个黑影吓了一跳。 定晴一看是不知什么时候下床来的赵钰染,他疑惑地喊了一声。赵钰染向他走近,照进屋的月光显得她那张精致的面容再漠然不过,宋铭铮站定,不太清楚她这是做什么。 她步步走上前,就那么站定,突然额头贴在他胸膛上,他听到她还咽呜了一声。 “宋铭铮,你疼吗?” 他身子有些发僵,是为她突然的亲近,也是因为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然而她似乎是在梦中,又似乎是意识不清,依然抵着他说:“我喊你,你为什么不回头,你回来,前面有陷阱......” 赵钰染声音染着哀伤,下刻却是猛然推开他,朝他吼:“你滚!” 宋铭铮总算知道她这是醉得厉害,今晚喝的是烧刀子,跟宫里的酒都不同,后劲最足。 这是真糊涂了。 他走上前,看到她脚还光着,一把就将人打横抱起来。赵钰染这会没骂人,却是张口就咬到他胳膊上,用了十分劲,宋铭铮这受伤惯的人也被咬得皱了眉。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他再低头一看,她居然睡着了。 闭着眼的面容再安静不过,这么缩在他怀里,显出几分温情来。他将她放回床上,看到她眼角有着颗晶莹的泪珠,方才她抵着他的时候,分明是有那么一分依赖的。 她那些话,有些像是前世他离京后发生的事,是她知道他在西北受袭后吧......她问自己疼不疼,让自己躲陷阱,是在自责吗? 他心中悸动,在她眼角轻轻落下一吻。 其实,她是不是没有那么讨厌自己,是前世两人都太过强势,都擅于把最真实的想法藏在内心深处,所以导致两人水火不容的局面。 宋铭铮在床沿坐下来,她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睡得很香。 他看着看着就笑了,为她掖好被子,手臂伸开的时候,被她咬的地方作疼。他余光瞥了一眼,乖乖,好牙口,都见血了。 真是狼崽一样,奶凶奶凶的。 赵钰染次日清早起床的时候,太阳穴胀得难受,对于昨晚做了什么完全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她撩起帐子,发现对面的长榻上已经没有宋铭铮的身影,等到趿了鞋子站起来,发现脚底被什么硌了一下。 她倒抽口气把脚又拿出来,把鞋子翻倒着,倒出了小小的碎石子。 什么时候带进去的? “起了,已经买好早饭,洗漱一下用早饭吧。” 宋铭铮端着一盆清水进来,放到架子上。赵钰染发现他凌厉的眉锋似乎变得柔和许多,看向她的眼神亦然,有一丝说不清的温情。 她伸手抱了抱胳膊,觉得诡异。 宋铭铮把她小动作看在眼里,心中苦笑,这人清醒后就缺了那么些可爱,这就又警惕上他了? 他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出去了。 赵钰染挪到清水前,看到水面上升着轻薄的雾气,发愣一会儿才开始净面净手。 厅堂里谷天瑞已经在摆筷子,见到她出来,高兴地招呼她快坐,然后给她禀道:“殿下,已经准备好马车,用过早饭就能出门去石场。” 赵钰染正示意他也坐下,闻言愣了愣,旋即就笑了:“天瑞是越来越懂我了。” 她一笑,清冷的眼眸便有了温度,叫人如沐春风,气质清然似竹。谷天瑞看着,不知怎么就觉得心跳加快了,有些窘迫地摸着后脑勺也笑。 宋铭铮从外头走进来,就是看到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神色当即淡了几分。 三人都快速的用过早饭,谷天瑞又拎着一个小食盒上车。 “这是什么?”赵钰染好奇瞥了眼,他把盖子揭开给她看,“是一些糕点,那处荒山野岭的,我们来回肯定得一天时间,中午殿下就将就些。” 谷天瑞对她向来是细致的,她微微一笑,靠着车壁闭眼小歇。现在她脑子是清醒的,就是有点头疼,那烧刀子真是名不嘘传,让她自小就沾酒的都顶不住。 赶车的两人都是宋铭铮的亲卫,在出了城后就发现不对劲,发现不时有骑马的人越过他们,后面也还远远掉着两辆牛车。 两人交换了个视线,另一个转身钻进车里说:“殿下,我们这就被人盯上了。” 035共乘一匹 他们跟着宋铭铮行军打仗,对周边的情况最为警惕,又曾多次潜伏敌营,简单的伪装可以说是一眼就能看透。 他们既然说有异,那绝对就是有异。 宋铭铮撩开帘子向四周看了眼:“可能是试探,走别的路。” 对方昨天跟丢了他们,今儿在主要的城门处守着,看看有没有眼生的人也属于正常,可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亲兵点头,回到外头,跟赶车的同伴低语几句,众人的马车在去采石场的两条分叉路上就拐了。 拐走后不久,果然身后再没有人跟着,果然是有人防备着不让他们靠近采石场。 众人到了一处村子的地方停下来,谷天瑞看着越离越远的山头,犯愁:“殿下,那些人恐怕是盯住了所有去采石场的车马,我们靠近不了。” 赵钰染闻言沉吟了一下:“你的人他们都没有见过,你让他们折回去找县令,亮名身份。就说我听闻长兴县的贡茶有名,会在此停留。让他们去渡口接驾。” “可这样一来,殿下身边跟着的人就更少了。” “足够了。”宋铭铮赞同赵钰染的提议,“县令去接驾,吴三是县里有名的善人,如若他真控制着长兴县,那么势必也会去一探虚实。” 他的人昨儿发现跑掉了的莫二,知道他回去报信了,吴三现在肯定已经联想到他们身份,不然不会在去采石场的路上派人这样严格打守。 谷天瑞只好下车吹了个口哨,沿路暗中跟随的几名锦卫衣从林子处现身,他吩咐下去,看着他们回到林子取了马飞驰回城。 赵钰染也跳下马车,看了看拉着马车的两匹马:“我们也骑马去。” 谷天瑞一愣:“可这比马车还显眼。” “骑马回去,他们肯定还跟着我们,暗中解决那么几个,换一身衣裳用他们的马或牛车进山去!” 她是有急智的,还勇于冒险。 她只有亲眼去石场看过,知道真相,她就能把这些人一网打尽! 宋铭铮已经去把套着马车的马儿给解了下来,拉过一匹翻身上去,然后向她伸手:“你跟我共乘一匹,让谷千户在后边跟上暗袭。” 赵钰染想说,为什么不是她和谷天瑞一匹,他去暗袭。 谷天瑞那头已经翻身上马:“肃王殿下说的是,殿下武功比臣好一些,更能护殿下安全。” 赵钰染抿抿唇,她就那么被自己亲信的人推到不信任的人身边了。 跟他共承一匹...... “殿下忸怩什么?难道殿下是信不过臣的马术?” 这话落在赵钰染耳朵里,就等同是在挑衅都是男人,你怕什么一样。她一咬牙,借着他的手也上了马。 她不敢坐到后面去,而是认命缩到他前方。 在后面,她肯定因为颠簸撞到他背后,她是束着胸,但万一被察觉呢了?又不是真的全硬邦邦的,到底是有女子的柔软,再束着胸贴近了还是能察觉到。 她到前头,谷天瑞看着有些别扭,视线落在他身后空空的地方,但到底没能多想。宋铭铮已经叱一声,骑马往前走了。 赶车的两名锦衣卫只能往村子里去,想办法看能不能弄到牛车什么的跟上。 马背颠簸,赵钰染让自己伏底身子,双手能抱住马脖子,稳定身形。 宋铭铮双手绕过她身前,双眸微微一垂便能看到她耳后跟小片脖子上的肌肤,她离得他很近,近到有一点动作都能扰乱他的心神。 他迫使着自己只在注意路况,可还是会为她的气息而悸动,两人胳膊时不时会有相触摩擦,更是让他口干舌躁。 昨天的鹿血就没抒发,硬是扛了一夜,如今她靠近便又兴奋起来了。 他懊恼,倒不如昨夜自己解决一下,今天也不会定力差。 他从军是禁|欲的,靠近她后才觉得自己所谓的自制力可笑。 好在两人刚刚重新走回去采石场的路,当即就引得有人注意,因为是骑马,两人露了面更加好辨认。 “——前面的可是宋四少爷和宋七爷?!” 宋铭铮策马疾驰,不一会,方才还在路边闲闲站着的人就上马跟了上来。 赵钰染回头与他对视一眼,他勒停马,神色淡淡看着对方:“你是何人。” 来人没想到还真是拦到人了,眼里闪过喜色,这回头就是大大的赏啊!他扯出笑来说:“我是三爷的人,昨天在府里见过两位,这还真瞧了,两位是要.......呃.......” 那人正准备哄骗两人多停留,结果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不想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人扑来,咔嚓一声扭断脖子。 追上来的谷天瑞利落解决吴三的狗腿子,朝赵钰染说了句让殿下受惊了,把人拖到后边,换了他的衣裳。 这下总算多出了一匹马来,赵钰染快速下马,骑上了谷天瑞原本的,说道:“天瑞你开路往前走,遇到人就说吴三让你领着进去的,最新的命令。” 谷天瑞点头,把那个人的帽子戴上后压低了一些。 宋铭铮牵着马,回头看了眼她淡然沉稳的面容,握紧了手中的缰绳,是贪恋她先前在自己怀里的感觉。 三人再度出发,走到半途的时候,遇到了三个询问的。谷天瑞一不做二休,面上假意说是吴三的新令,然后转眼就把人都扭断脖子,让他们一命归西。 在临近采石场时,后面的亲兵已经跟上,同样换了衣裳,想来就是谷天瑞弄死的那几人身上的。 有着吴三那些狗腿子的腰牌,赵钰染和宋铭铮再顺利不过进到了采石场。 偌大的山谷石头嶙峋,催促鞭打的声音不断在山谷中回响,二十人一组,衣衫褴褛。里头基本是男人,两鬓发白的,看起来只有十余岁的小少年。 这些人面相一看就不是什么服役流放的犯人,赵钰染看得双手发抖。 但她知道自己此时什么都做不了,沉默着转身就又离开采石场,身后百姓被鞭打的哭喊声一直回荡在脑海里。 “天瑞,现在送信给随船的锦衣卫,要多久能赶到长兴县。” 她忍着怒意,冷静地盘算。 谷天瑞心里默默算了算航程,说:“送信外加往回赶来,两天内能到。” 他特意吩咐减慢行船速度,调头再逆流回来,两天时间是赶,但应该是能赶到。 “好!回去就让他们折返!查吴三的身份有消息了吗?” “还未有音讯。” 赵钰染沉默片刻,觉得没有消息也无所谓,她一朝太子,亲眼所见还不能将吴三这样的人按死,她这太子当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正当要打马离开的时候,远处却是扬起一片尘土,宋铭铮第一时间就来到她身边,将她半个身子挡在了身后。 谷天瑞亦眉心一跳,手暗暗握住了腰间别的刀。 马蹄声渐近,赵钰染看清坐在马背上的人,穿着一袭玄色劲装的吴三。阴暗的颜色让他整个人也凌厉了许多,再也没有先前那种仙风道骨的悠闲。 赵钰染望着后边数十众人,扯唇淡淡一笑,吴三已经下马来,也不跪下行礼而是朝她比了请的手势:“四少爷想看石场,吴某带少爷转一圈。” 原本赵钰染心里还有些忐忑,却在吴三的手势后再冷静不过。 吴三确实是有些心机,但这个时候赶来,绝对是没去渡口一探真假。他应该猜到自己是南巡的人,只是到现在还没有识破她的身份,恐怕把她误认为是谷天瑞,谷天瑞在谷家虽是嫡少爷,排行却正好是第四。 所以吴三敢来,并且气定神闲。 她抬脚从宋铭铮身后出来,面对已经陷入险境的境地亦啜着笑说道:“那就劳烦吴三爷。” 036他受了伤 山里风大,阳光明媚的天气里,刮在脸上身上仍是寒意阵阵。 赵钰染迎风而立,明明是笑着,却是给人一种凌厉的压迫感。 吴三面对她这种不紧张也不反抗的样子反倒愣了愣。达官贵人他没少见,皇家人也曾见过,但像赵钰染这个年纪就气势压人的,他真没有见过。 果然是锦衣卫的人吗? 那个姓谷的,跟随在太子身边的。 吴三爷目光平静的再领着她往石场里走,就在这是电光火石间,宋铭铮却是突然动了。 她被他一把就抱到了怀里,耳边传来一声惨叫,有温热的血滴溅在她脸上。 她还听到了吴三慌乱的喊叫声,谷天瑞冷静说冲出去的声音。 而这些明明在她身边的事情,似乎又与她没有关系,她被宋铭铮紧紧拥在怀里,外头的声音都被模糊变得有些遥远。 他胸膛有些硬,在被他带着走的时候撞得她脸颊难受。明明是危急时刻,她却是在想这些,赵钰染觉得自己也是很不可思议的,怎么能那么安心。 她想不太明白,就在她身子一下子腾空的时候,她被放到了马背上,宋铭铮旋即也翻身上来。 几个人,不过短短的时间居然就冲出了重围,赵钰染终于有点明白大将的身手和锦衣卫的身手代表着什么。不是她这个养尊处优,会点骑射的人能触及的领域。 她一直没安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分,宋铭铮打马疾驰,如利箭一样窜了出去。 吴三在后面高喊:“放箭!!” “身子低一些!” 一只大手就按住了她脑袋,迫使她低下头。赵钰染弯着腰往后看,谷天瑞和其他人都跟上来了,但一位亲兵明显受了伤,脸色发白。 正看着,她大喊:“宋铭铮!” 一支流箭居然朝他背后袭去,宋铭铮听到破空的声音扯着缰绳偏了一下方位,堪堪躲过袭来的冷箭,但手臂还是被擦了下。 赵钰染见到他衣服霎时破一道口子,有血痕从中间渗了出来。 她松了抱着马脖子的手,一把撕下自己衣摆,摇摇欲坠地去给他勒紧伤口上边,想要止血。 宋铭铮忙伸出了一只手捞她:“抱好,一会摔了!” “马上就好。” 不管怎么说,是为她受的伤,讨厌他是一回事,这种浅薄的事理她不会不懂。 马匹此时又颠簸了下,是宋铭铮再加了速,她被颠得脑袋一下撞到他胸前,撞得倒抽一口气。 这人身子是石头做的吗? 疼! 宋铭铮被她冲撞得也不轻,低头却看到她咧牙咧齿的样子,即便是这样还拼命稳着身子给他包扎好伤口。 一股暖流从他心口淌过,其实她真的不那么讨厌自己。 他低低笑了出声,赵钰染总算打好了结,重新去抱着马脖子,结果听到他在低笑。她莫名奇妙回头扫了一眼,正好与他看来的视线相对,他的低笑就成了大笑,带着奇怪的畅快。 ——他是疯了吗?他们在逃命,他在笑什么?! 几人都是马术了得,吴三的人追逐了一段距离便被摔在后头,渐渐看不到身影。 赵钰染听到马蹄声渐远,回头看了看,心想应该是安全了? “恐怕是不能回城了。” 他突然在她耳边说话,就跟方才没有任何预兆,说对吴三动手就动手。热热的呼吸落在她耳后,叫她心头打了个激灵。 她抱着马的手又紧了紧,说:“不回也无所谓,你的亲兵今儿没有全跟来,肯定是有做准备。” 这就是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慌的原因。 宋铭铮是个算无遗策的人,前世与他交过那么次手,她深知他这点。所以今儿只跟了两个亲兵过来,她就知道他有后手。 只不过没想到吴三会连锦衣卫也不怕,直接敢前来要抓他们。 宋铭铮听着她冷静的分析,还真是把他摸得透透的。 他很坦白地说:“礼部侍郎,也姓吴。” 一句话,直接就让赵钰染茅塞顿开,同时还有震惊:“吴侍郎?!” 那还是她三皇兄的人! “对,这算不算撞你手里了?” 赵钰染听到这句话发现他其实也很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就在盘算什么。 宋铭铮说:“我们直接往南边去。” 她觉得哪里都好。 只要能跟她的人集合,将长兴县这些块藏污纳垢的地方清理了,她觉得哪里都没有关系。 很快,宋铭铮却发现他们可能是走不了。 他们在快出山谷的时候遇上了一批官兵,人数一眼扫过去有二三百,乌泱泱的。 谷天瑞等人也在同一时间勒了马,看着拿着盾牌和架着弓的官兵面沉如水。 吴三果然是个大胆的人,还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赵钰染看着那群官兵,拳头紧紧握在一起,宋铭铮低声说:“要不要闯。” 如果要闯,他有一半把握能带她杀出重围。 他说话向来带着几分血气,简单一句询问亦像已经是抽刃见血般。 她看了看围着的官兵,再回看了眼又隐约可见的飞扬尘沙,问:“你的人什么时候会来。” 他闻言垂眸看她,见她清亮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惧色,他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他说:“顶多一天。” “那我们还闯什么?” *** “四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赵钰染一众再被带回石场,吴三笑吟吟打量着她。 她也微微一笑,直接撩了袍子就坐到他对面的椅子里:“吴三爷是个有手段的,能调得动守城的士兵来拦我。” 吴三听她这样说,心里琢磨着他知道自己多少事情,锦衣卫的手段他知道厉害。但这浙江的锦衣卫虽不说他们买通了一些,起码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能先知会一二。 浙江不是皇城,这里的锦衣卫多为番子,番子只要不误给皇帝报消息,私下捞利益的事不会少做。 他迟疑着,说:“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如何?” 赵钰染笑了,眉毛一挑:“明人不说暗话,那吴三爷先给我透个底,看是不是和我查的一样的?” 吴三被她的反试探问得一窒,良久没有再说话。 037陷入危机 到最后也没有什么明人不说暗话掏心窝的事,赵钰染一众被软禁了。 吴三到底还是有些怕。 他在等渡口的消息,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要来,如若太子要来,那么这些人不管是明说还是暗说,恐怕都留不得。 赵钰染几人都被关一个简单的屋子里,木头搭的房子,里面有一张通铺,看来平时是给当值的人住。 她闲闲坐到屋子里,宋铭铮手里把玩着一个茶杯,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一直没说话。 谷天瑞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有些丧气:“被困在这里,还不知道那吴三想做什么,我们还是想办法冲出去吧。” 赵钰染被他转得头晕:“先坐下,就算是要冲,也要养好精神,找准时机。” 谷天瑞只好坐到在她身侧,边上的两个亲兵身上都受了小刀伤,如今两人正相互包扎。 赵钰染也想起宋铭铮身上的伤,侧头去看,倒是没看到包扎的布上有渗出血迹来。 她看了几眼,跟谷天瑞说:“礼部的右侍郎,你知道多少。” 谷天瑞一愣:“怎么提起他来了,那老匹夫跟三殿下同流合污,贪了不少银子。先前陛下有让去查实,却是什么都查不到,我们一直怀疑,那些银子都被投去打造兵器去了。” 三皇子要培养自己的人,私兵少不了,养兵除了粮饷就是武器。偏这两样都是流动的,不好查,所以找不着银子,找不着证据。 赵钰染点点头表示自己了解,把宋铭铮告诉她的跟他说:“这个吴三可能和他扯着关系。” 谷天瑞诧异抬头:“您怎么知道的。” 她看了一眼宋铭铮,其实她也奇怪宋铭铮怎么知道的,锦衣卫的人都还没回消息,他却先一步得到了消息。 明明一直在西北的人,现在想想,让人除了心惊外没有更多的想法。 既然是宋铭铮说出来的,谷天瑞也没有理由去怀疑,只是和赵钰染一样感到震惊。 这个肃王,比他想像的厉害多了,这样的人,叫人脊背发寒。 “如果是这样,我们是不是可以顺带把吴侍郎也拔了?!或者能找出和三殿下有些关联的东西出来。” 赵钰染却没有那么乐观,手指敲了敲桌面,说道:“且先不论远的,我们看看他晚上有什么动作,若是没有,我们明儿还能跟他周旋一天。” 若是有,恐怕就是一场恶战了。 她话落,站起身去通铺那里,把被子翻了个面,拍了拍躺倒:“都歇一会儿吧。” 宋铭铮见她就那么大刺刺睡在众人面前,虽然是搭着被子,眉头还是皱了皱,也站起身走上前。 在他坐下的时候,却正好听到她肚子隔着被子都传出一声响来。 他错愕,旋即想笑。 她是饿了啊,怪不得要躺倒睡觉,这是要保存体力。 终究是个姑娘家,又自小是储君,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头,轮为被人软禁。 他手去摸上腰间的荷包,然后侧过身,从里头取出油纸包的东西,默不作声捏着探手到她唇边,直接就给塞了进去。 赵钰染知道他坐到自己身边了,只是一直闭着眼,没想理会,结果嘴里就被塞了个东西。 她下意识是用舌尖抵出去,却是被甜丝丝的味道闹得直接就含了进来。 她对甜食向来没有抵抗力,等到吃进嘴里,她才反应过来,睁开眼看他。 宋铭铮指尖一片酥麻,她卷糖的时候被她舌尖轻轻扫过,那样柔软的触感。他想起那天晚上的一吻,眸光深谙。 “那天你买糖葫芦后,一个小孩子给我的,顺手放里头,现在想起来。好歹能恢复点力气。” 他长年在军营,知道盐和糖都有恢复体力的作用,饿了吃点糖也能止住乏力。 赵钰染倒是想起来了,那天买过糖葫芦,几个小孩子都围着他们。 可怎么就给他了,明明是她去买的。 她心里嘟囔了一句,不知怎么又想起那天在客栈看到的糖葫芦,那些可能是宋铭铮买的吧,其实他发现自己爱甜食? 只是他眸光深遂,如同无边际的海面,与这样的眸光相视久了,居然还觉得要将人的心魂都吸进去一样。 赵钰染垂眸,放弃探究,含着糖再度闭上眼,心里盘算着如若吴三发疯,他们又要怎么对抗。 恐怕真的只有硬拼一条路了。 吴三关了赵钰染一众后,面上再也不像先前那种沉静,他手下是莫二一应人,都缩着脖子看他。 大家都知道是惹上大人物,虽然京城里他们也有人,在长兴县连县令都成了他们的傀儡,让往东不敢往西。可这人是天子身侧的人,还是锦衣卫,其中的厉害,不想而知。 莫二是吴三手下最精乖的,见吴三久久不说话,轻声喊了他一声:“三爷,小的以为,您现在就该做决断了。万一等到太子一众真的来了,要直接到石场来,我们这头才不好处理。” 莫二说的吴三都明白,可是真要下手杀了那些人,他首回觉得发怵。 姓谷的是银衣卫千户,其父却是锦衣卫指挥使! 嫡子死在长兴县,一查就能查到他头上来,然后就是京里的人。 可是不杀,他们也死定了! 有时候人在决择的时候,往往是向有利的选,当没有利于自己的.......吴三神色一凛,即便要死,也得拉着人去阎罗殿! 何况他们未必就会死! 有三皇子在,有皇后娘娘在,锦衣卫指挥使行事也得掂量着。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年小,哪天就被拱下去了,这些当锦衣卫的最会衡量局势! “莫二。”他幽幽喊了一声。 莫二心里打了个激灵,面上谄着笑应是。 吴三一手死死握着扶手,闭了闭眼说:“天一黑,就烧了吧,石场的那些人,驱到山里去。” 近黄昏的时候,赵钰染终于伸了懒腰起床,她看到谷天瑞正在窗缝隙里往外看,一脸凝重。 不一会,谷天瑞就跑过来说:“那些百姓好像被赶着去哪里。” 宋铭铮与她相视一眼,赶着百姓离开? 两人眼中都闪过沉色,正好此时有人开了锁进屋来,来人是手里端着吃的和喝的。不是什么好卖相,却是香味阵阵。 那人不耐烦地招呼他们:“快来吃饭,我们三爷说不能慢待了贵客们。” 赵钰染站起身走过去,起身前看着宋铭铮的眸光微闪。 天际最后一丝阳光被吞没,石场中一处屋舍突然燃起冲天大火,把暗夜照成一片血红。 莫二听着里面的惨叫声,示意周边的人围紧了不要走,自己转身去给吴三报信。 “——三爷,事成了。” 038她出现了 “不是说太子殿下会在长兴县靠岸的?我们都等一天了,也没有等到人!” 长兴县的县衙里,一众衙役腿直抖,都倒在舍监里头,嘴里不断的抱怨。 一位皮肤黑黝黝的衙役揉着腿说:“谁知道,还以为能见到尊贵的人呢,结果脖子都要伸成乌龟脖子了,什么影子都没有看到!” 有人就哈哈哈大笑:“不用伸,你也是!” 舍监里霎时就乱成一团,那个被骂乌龟的冲上去打闹了起来,其他人都笑着喊加把劲,看热闹不嫌事大。 此时的县令也被折腾得够呛,虽然他还有能张椅子坐了坐,但一看到有船靠近就站起来,这样来回,腿比站着还难受。 伺候的帮他烫过脚,他的脚还是没有知觉的,哎哟叫唤着躺倒,心想明儿是不是还要再去等?一想到这个就觉得要老命了。 而吴三那头在确定过烧焦的几具尸体后折回县城,连夜都在写信让人送往京城,又派人沿着渡口一路打听到有没有见过船队。 太子今天没有来。 他心里莫名觉得不安,真是那个已经烧死的姓谷的缓兵之计? 吴三也说不上来,他身边的那个美娇娘不知怎么醒来,见他还站在窗前未眠,扭着腰肢从背后抱住他。 吴三回头,看着她精致的眉眼,突然想起她的身世,心里莫名有些烦躁,甩开她自己上了床榻。 她被甩在原地倒也不生气,望着外头幽幽的月亮,唇角一直带着笑,那样一张笑颜毫无生气。就如同是张刻板的面具,永远维持着不变。 天蒙蒙亮的时候,县衙外的大鼓突然被人敲响,沉闷的鼓声一下又一下,仿佛是击在人心头的惊雷。 县令睡得迷迷糊糊,差点没被外头的鼓声吓得从床上滚下来,他探出头朝外头高喊:“怎么回事!!” 外边跑进来一位中年管事,正在系腰带,也一头雾水:“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快去看!” 谁天还没亮就给他捣蛋! 很快,那个中年管事就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说:“老爷,是昨天通知我们等人的锦衣卫,说要状告吴三爷,要你立即升堂。他们身边带着前几天被赶走的老妇人。” 老妇人? 县令一个激灵,不知怎么就是先想到赵钰染那张清冷贵气的面容,他忙起来穿衣裳,让人去把衙役都喊起来。 等他来到外头的时候,看到前儿来传信的四名锦衣卫身着飞鱼服,腰间是威风凛凛的绣春刀。 绣春刀并不是每个锦衣卫的标准配置,只有真正近天子的那一批人才有,最低标准是百夫长。 昨儿这几人只是亮了腰派,并没有穿官服,如今官服穿上身,更是煞气逼人。 而且县令心里也直打哆嗦。 四个都带着绣春刀,所以这四个都是百夫长以上的官职? 还要告吴三,县令脑门上都是汗,笑着迎他们进衙门。 衙役被半道喊醒,个个都歪歪叽叽的,一见是四个锦衣卫也被吓醒神不少。 为首的一位直接把身侧的老妇人扶到堂上,声音洪亮地说:“我们是来替这位萧氏来讨个公道,所告之人名叫吴卓清,此人勾结贪官,鱼肉百姓。私抓壮丁用于采石,霸茶农茶田,无恶不作!” 吴三的名讳被点了出来,县令连背后都汗湿了。 他双眼发直看着那名说话的锦衣卫,嘴里想说是不是误会了,可不知怎么看到跪在堂下的萧氏,看到她正呜呜地哭,抹泪的手伤痕累累。 那双手都是长年摘茶摘的,被枝桠刮得一道一道,交错着,旧伤未好再添新伤。然后日月累积,就成了那样触目的痕迹。 县令看着,突然神色一凛。 他想到刚来长兴县的时候,去茶农那里,他们高高兴兴地来迎他,带他到茶田里说今年收成会有多少。 后来是过了多久,他就发现有茶农来告官,说自己茶地被坑骗了。 那些人都跟萧氏一样,流着泪,拿那双全是伤痕的手抹着泪,求他这父母官给作主。 他一开始是要给作主的,后来呢......后来.......县令眼眶一酸。 后来他被人用仕途威胁,被人用家人威胁,再被利诱,后来的后来就有那么一句在长兴县传了出来。 ——县令不坐堂,事事过吴家。 县令不坐堂,事事过吴家! 他猛然拿起惊堂木,重重落下! 安静的大堂里是震人心的声响,在不断回响着,他听到自己微哑的嗓音说:“传吴卓清过堂!” 县令的话落,衙役却没有动,他满眼泪花,再度拿起惊堂木再一拍! “传吴桌清过堂!” 衙役仍旧没有动,一名锦衣卫见此冷笑,直接抽刀就刺向离他最近的衙役。 那名衙役连惨叫都没喊出来,就软软倒地上,抽搐着,睁大眼不敢相信。 其他无视县令人都被吓得一哆嗦,县令已经两行清泪,再度拍响惊堂木—— “传吴卓清!” 那几名衙役忙不迭扔下杀威棒就冲出去。 他们宁可去传人,也不要就在这个时候丢了性命。 “三爷!三爷!不好了!” 吴三似乎才觉得刚刚睡下,院子外头就开始有人在嚎叫。 他身边的人不耐烦的翻了个身,他强打起精神起床,去开了门:“什么事。” 门外是莫二,身后站着一应衙役。 那些个衙役你看我,我看你,终于有一个人被推了出来。那人战战栗栗地说:“三爷,县令传您过堂,那四名锦衣卫要帮着一个老婆子来告你。” “说太子要到长兴县那四人?” “正是。” 吴三闻言冷笑一声:“我就这一趟,他们又能如何。” 吴三一甩袖子转身回房,自己就换了衣裳出来,在他离开后,床上的女人才懒懒撩开帘子往外看,一双美目光芒不断闪动着,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不过一刻钟,吴三就身姿笔直出现在大堂上,县令见到他还是心脏跳了跳,多年来的积威不是假的。 但堂上有着锦衣卫,他胆子又大了些,高声道:“堂下何人!” “吴卓清。” 正是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吴三爷好气魄,一介平民见了县令也不跪,我倒是真佩服吴三爷的胆量。” 那声音再熟悉不过,声线清冷,似笑非笑,前不久才与他直面相对。 吴三心里道一声怎么可能,惊骇地回头,就见到一个修长的身影立在堂外,清晨的第一丝曙光在他身后慢慢升起。 039太子威仪 清晨的光在赵钰染身后,光影刺眼,她缓缓从光带中步入大堂,精致的面容如玉,又不怒自威。 她嘴角啜着笑,来到吴三的身侧,声线淡淡:“吴三爷,我们又见面了。” 吴三后退了几步,神色几变,最后是一片铁青。 很快,他还看到了宋铭铮与谷天瑞也进来大堂,脑子里嗡的一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根本就没有烧死他们! 可是很快,他又镇定下来。 他们没死又如何,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抓壮丁,就凭说他亲眼所见?可如今石场已经人力不足,他们上哪里找人去! 吴三握了握拳,也笑:“宋四少爷。” “见官不跪,该如何罚。”赵钰染却不理会他了,而是转头看向谷天瑞。 谷天瑞淡声说:“仗责十下。” 吴三脸色再度一变,警告地看向县令。 县令没太闹明白这个清贵少爷怎么又来了,是什么身份,被吴三一看心里更发虚,额间汗大粒大粒滴落,就是一个让跪的字也没说出来。 赵钰染见他如此,嗤笑一声:“刘县令,究竟你是官,还是他才是官?” 刘县令被她笑得又头皮发麻,谷天瑞见此心中再鄙夷不过,就要上前去按倒吴三。结果突然一声惊堂木响,刘县令终于大声吼道:“吴卓清,见本官还不下跪!” 吴三眸光霎时变得凌厉极了,他没想到这缩了几年的刘承居然真敢让他跪。 然而他还没再来得及多想,就被来到身后的谷天瑞一脚踹了脚窝子,膝盖不受控制直直跪倒在堂上,直磕得脸色发白。 赵钰染赞许的看了眼刘县令,刘县令终于也算是觉悟了,其实他在让吴卓清过堂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不管如何都没有退路了,那他还怕个屁! 惊堂木再响,刘县令大声道:“堂下萧氏,有何冤屈,细细说来,本官为你做主!” 萧氏仿佛终于看到光明,哭着往前爬了几步,磕头开始诉说自己的冤屈。 从儿子被抓,到茶田被骗,甚至差点孙女都没有保住,要卖到吴府去做丫鬟。一件件说来,她眼泪已经将膝盖下的地砖染成了深色,小小的积了一滩水色。 刘县令一边听着,心中百感交集,这些都是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 边上没有师爷,他就亲自提笔记着诉状,吴三神色冰冷跪在地上,仿佛老妇人说的事情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赵钰染亦神色清冷,眼底却流露着些许悲色。 她知道崔氏的情况并不是个案,没有在公堂之上的,有无数个崔氏。 等崔氏最后一个话音落,满堂寂静,刘县令也在此时搁下笔,厉声朝吴三道:“堂下吴卓清,可知罪!” “我无罪。” 吴卓清在此时居然站了起来,谷天瑞眼里闪过狠色,又要上前,却被赵钰染一抬手拦下了。 吴卓清也不看堂上的县令,而是转头看向赵钰染,眼底有着嘲弄之色,慢慢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我手中有内阁批下的令,以保证采石进度,我有监督与派遣权。我虽不从商,亦不在朝为官,却在宣文十二年的时候被朝廷授为擢使,见官有不跪之权。” 赵钰染看着他手中明黄的圣旨,眯了眯眼,就连宋铭铮都沉了脸。 擢使,一个不是官不是民的荣誉称号。是朝廷给地方有出色贡献的百姓所立,并没有实权,但如若有内阁的批文,那便又是一说。 有时候这个擢使也是封给朝廷重臣没有功名在身的家人,就只是一项荣誉。 怪不得吴卓清到了大堂之上仍是毫无慎意,他手上相当于是有免死金牌! 刘县令听到这儿,手猛然一抖,怔怔看着那道明黄的圣旨,眼里有着绝望之色。 果然是斗不过吴卓清吗? 刘县令有慌乱,也有恐惧,看了看那圣旨,再又看堂下的赵钰染。 少年仍旧身姿笔直,嘴角啜着淡淡的笑意,他身上是一种能让人平静的气质。看着看着,刘县令突然心中又升起一丝希望,或者还没有完! 正是这时,赵钰染终于说话了,她看着他手上明黄色的圣旨,问:“你说宣文十二年,你受封擢使,如今是宣文十五年,你可知道你手上的东西已经只是一张废纸?!” 吴卓清皱眉,旋即又冷笑道:“原来如今的锦衣卫使权利已经滔天,连圣旨都能说成是废纸,在下实在是佩服!” 谷天瑞见他口出狂言,斥一声:“放肆!” 赵钰染抬手,不在意他的嘲讽,神色淡淡地说:“锦衣卫使自然没有这个权利,但如若我不是呢?” 不是?吴卓清瞳孔猛然一缩,这个不是......是什么意思?! “谷千户,你给这位吴擢使说说,这擢使起于哪年,废于哪年?” 谷天瑞闻言冷冷盯着吴卓清说道:“擢使一名起于先帝的建元十三年,止于宣文十四年。据朝廷统计,本朝有擢使一名的共计一千二百余人,陛下念这中有有功大臣嫡亲,只在朝廷之上废除并自此不再赐封擢使之名。” 止于宣文十四年?! 这是去岁的事?! 吴卓清惊疑不定。如果是去岁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他兄长就在京城,为什么会没有一点儿消息! 吴卓清震惊得连退数步,刘县令闻言简直是想喝彩,这峰回路转,太过精彩! 而此时,吴卓清又发现不对,他猛然看向赵钰染,听到她刚才喊的是谷千户。 两个少年年纪相似,如若那个是锦衣卫里的谷天瑞,那他又是谁?! 赵钰染看到他眼底慢慢升起恐惧,嘴角的笑意就越深,从容淡然地继续说道:“吴擢使还口口声声说有内阁的批令,有监督和派遣劳力之权,可吾却从未听闻。你且跟吾说说,是哪个内阁大臣下的批令,是首辅,是陈阁老亦或是别的阁老?” 吴卓清倏地就双脚一软,跌坐在地上。 本朝皇帝自称朕,太子自称......吾,就连皇子都不能逾越的称呼。 他.......他是当朝的储君,南巡的太子殿下! 040灭顶之灾 什么叫灭顶之灾。 吴卓清此时才真正尝到了恐惧的滋味。 他跌坐在地上,再也不复先前的镇定,同样滚落在地上的明黄圣旨赤裸裸嘲笑着他的无知。 他脑袋嗡嗡作响,一时是赵钰染的身份,一时是他为什么不知道朝廷取消了擢使一事。 他跟如今的礼部侍郎连着宗,他是宗族里的不起眼的庶子。 可他有野心,他千方百计进京讨得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堂兄,于他所用,封了擢使。为他们某钱财,在这长兴县横行霸道! 他的嫡母再也不敢看不起他,他的嫡兄也要仗仰着他鼻息过活。他把嫡母嫡兄都从这老宅里赶回了乡下庄子,他成了家里真正的老爷,说一不二的老爷。 可如今他发现,他可能是被人利用了。 不然为什么在朝廷取消了擢使后,他的堂兄仍让他做着这些事情。 占茶田,逼民为劳力,所有的银子九成都送回了京城......吴卓清惶惶着,他眼前出现了一双靴子,很平通的靴子,连他都不穿的材质。 赵钰染蹲下身,对上他那双只余恐慌的眼眸说:“吴卓清,你作恶多端,居然还会怕吗?既然会怕,为什么不怕那些被你害死的百姓半夜冤魂索命?” “太、太子殿下——” “嘘。”赵钰染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怜悯地看着他,“不要求饶,你没有这个资格,而且饶了你,百姓也不会放过我。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为什么你会一直还当着这个擢使,你肯定想明白了,只要你如实招来,我且可以考虑让你少吃点苦头。” 少吃苦头......吴卓清脑海里浮现出锦衣卫设的诏狱,听说有人会被生生去皮肉,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哪怕四脚都空了,却仍死不去。 冷汗霎时湿透了他的衣衫。 赵钰染定定看着他,面上是再平和不过的笑,但那样的笑在他眼里比修罗更为骇人。 她定定看着他,那双再清澈不过的双眸似乎有着能蛊惑人的魔力,吴卓清一点点闭上眼,面如死灰。 他沉默了下去,赵钰染却也不着急,就那么半蹲着,等他做决定。 大堂里的其他人已经半懵的情况,就连刘县令同样是那样目瞪口呆的表情。 太子殿下? ——这是太子殿下?! 不知是哪个衙役手中的杀威棒没拿稳,咚的一声落在地上,然后跪倒在地,紧接着满堂的人都哗啦啦矮了一截。 宋铭铮对这些人倒没有什么在意的,他在意她靠那个吴卓清太过近,眉头微微皱着,强忍着才没有去拉起她。 良久,吴卓清才终于再度说话:“我招,我都招,只求太子殿下给罪民一个痛快。” 赵钰染颔首,站起身,朝谷天瑞示意。 就在这个时候,大堂门口响起一个清脆的女声:“大人,民女有冤,民女还有吴卓清勾结朝廷官员,贿赂朝廷官员的罪账!” 众人都回头看去,见是一个粉衣的女子,正站在大堂前。她一脸毅然,在吴卓清震惊喊了声玲儿的时候,朝他投去怨恨的目光。 她大步走大堂,跪倒,身后有两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吃力抬着一箱东西过来:“大人,这是他私藏的第二套账本,家里明面上的账都是假的,小女子的父母兄弟皆为他所害,逼迫小女子委身于他!请大人还小女子一个公道!” 吴卓清望着日日在他身边承欢的女子,这个跟了他近三年的女子,居然在最后的时候揭发他罪行。 他以为,他用真心能减去她的仇恨,不是他,她不也是死在他手下手中了吗?! 吴卓清双目大睁,心中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凉。 赵钰染见过这名女子,就在吴家,不想却是有隐情的。她朝谷天瑞示意,谷天瑞直接就将人压了下去。 大堂上,刘县令终于回过神,跪在地上磕头高喊:“罪臣有眼不识泰山,叩见太子殿下。” 衙役亦颤颤栗栗地口呼千岁,赵钰染下巴微抬,朝刘县令说道:“你的罪晚些再问。” 刘县令闭上眼,重重磕下头去,心中却是无比轻松。 他被允许起来后,还亲自走下堂,去扶起还傻着的崔氏。崔氏泪眼模糊,良久大哭着再要给赵钰染跪倒。 赵钰染扶起她:“老婆婆,你的儿子我们一定会竭力去寻他,希望你们能家人团聚。” “民妇谢太子殿下!” 老人泣不成声,赵钰染心中颇有感触,与此同时,是她连身为帝王都没有过的满足。 一个百姓的谢字,竟是重如山,更如雷鸣直击她心魂,让她亦双目酸涩。 她微仰了头,把濒临的失态逼了回去。宋铭铮凝视着她,她有所察觉看了过来,在相互的凝视中,他微微一笑,清冷的眉眼如冰雪消融,眼中的暖意似三月春风。 赵钰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朝他也露了一个笑,心底竟是有暖意轻淌。 如若没有他,她可能看不到这一切,做不到这一切。 这件事上,她该谢谢他。 谷天瑞那里很快就走出来,其他几名锦衣卫压着软成一滩的吴卓清。谷天瑞朝她一拱手:“殿下,已经盘问清楚了,并且画了押。” 赵钰染正想说话,跪在堂中的女子放声大笑,笑里有几分癫狂:“吴卓清,天理报应!我等了这么年多,终于等到了!!我终于等到了!” 赵钰染觉得她的情绪有些不对,正想着,却见她猛然站起身,然后一头撞到了门槛上。 速度之快叫人措手不及。 宋铭铮将她拉后退了两步,吴卓清怔在了当场,眼睁睁看着她血流如柱,到死也是目含恨意盯着他。 谷天瑞上前去探鼻息,惋惜地摇头。 “厚葬了吧。” 赵钰染闭了闭眼,吴卓清身上又多一条人命! 她大约能理解这个叫玲儿的姑娘,委身仇人身下几年,恐怕也是爱上了,不然如何不能活下去。 她觉得自己也恨毒了吴卓清,冷冷看向已经摇摇欲坠的人,无情地说:“吴卓清,朝廷根本没有废除擢使......” 刚刚招认了的吴卓清瞳孔猛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只见她慢慢接过锦衣卫手中递来的圣旨,听到她一字一顿地说:“但吾一定会废除这道所谓的荣赐。” 吴卓清脑子里轰隆一声,终于明白了,一直中计的其实只有他,从他自大的以为自己运筹帷幄的时候,他就在对方设的陷阱中。一步错,步步错! 而他......已经招认了一切! 最致命的一击让他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041眼前发虚 拿到吴卓清的罪证,赵钰染为确保万一,坐到衙门后堂一点一点地翻看。 这些年来,采石场所谓的赶工,其实都是他们在敛财。采出的石头早已超高朝廷需求的量,然后被卖到各地。 石料一直是虚缺的,富贵的人家想要用来砌房子,庭院里的摆设,都离不开。而且采石场开采的时候还得用到朝廷手上才有的火药。 一样样下来,石料价格久居不下,甚至是成倍的翻涨。 只是两三年,从石料上获取的银子已经叫人心惊。 这些银子再换做养私兵的粮饷,赵钰染揉了揉眉心,在算着她那个三皇兄究竟是养了多少兵力! 可让她有些失望的是,这些账本多是只写到了给礼部侍郎那边,再到上边就止了,看来是吴卓清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是落到三皇子手里。 凭着吴卓清的一人之言,恐怕也无法真正给她三皇兄定罪,顶多是扳倒一个礼部侍郎。除非能在礼部侍郎那里再找到突破口。 可现在是不是有些晚了,只要吴卓清这里消息一断,京城那里势必就收到消息。 宋铭铮坐在一边喝茶,见她拿着账本看得入神,时不时又露出忧色。他将茶放下说:“如果你是担心京城大可不必,一个礼部侍郎是贪不下这么些银子,我们将账交回给陛下,再把吴三的供词一并呈上,我相信陛下会有所判断。” 三皇子动不了,但能让她父皇有所警惕,谷天瑞的父亲也在京城,未必事情没有转机。 赵钰染当机立断:“我要写折子。” 话音刚落,却是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栽去。 宋铭铮眼明手快,第一时间冲上前将她接住,发现她脸色苍白。 谷天瑞也看到她往前倾,却是慢了一步,在看到宋铭铮扶着她的时候,心里莫名居然在想为什么不是自己快这一步。 这样的想法让谷天瑞有一瞬间错愣,宋铭铮已经低声在唤她,几声过后,赵钰染才算恢复些许神智,只是眼前仍发虚,强撑着要自己坐好。 宋铭铮抿唇看着她,对她的逞强生气,二话不说直接就将她打横抱起,走到庭院让人去寻净洁的屋子。 好在衙门里还有着空的客房,就是备着的,一众人兵荒马乱去铺好新的被褥。赵钰染被他安置在床榻间,她还想挣扎着起来。 “折子我来写,写过之后给你看。你安心歇一会,否则我就打晕你。” 他的强势被她激了出来,严肃的面容,宛如前世一样,叫她看着就想挠一把。 他又来了,又恢复那个她所熟悉的。似乎也不是,他刚才说会让她过目折子,还是和前世不一样的,前世他恨不得架空了她。 赵钰染在几息间已经思绪几转,最终不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老老实实趟倒,闭上眼:“如此就拜托皇叔了。” 她语气里带着虚弱,是昨晚从火场里脱险,又一直马不停蹄赶回来。吴卓清让人送来的饭菜里有蒙汗药,所以他们都没有吃,而且是在那人送饭的时候由谷天瑞偷袭敲晕,换装后逐一击破,他们才顺利逃脱。 不久后,那个屋子就火光冲天,让她知道自己如果犹豫片刻,肯定就逃不出去了。 她总算是听话了,宋铭铮神色缓了缓,视线在她精致的眉眼间转了一圈。此时她没有了防备,露出最脆弱的一面来,像是易碎的玉,让人看着便心疼不已。 他叹息一声,再抬眼,发现她已经昏睡过去。 这一天一夜,耗尽了她所有力气了吧。 他怜惜地为她掖好被子,手指不小心碰到她尖尖的下巴,暖暖的温度让他留恋。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双唇,眸光渐深......他就那么凝视着她的睡颜,心里的冲动让他情不自禁俯首。 不想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当即再坐直,是谷天瑞寻来笔墨纸砚,还有从刘县令那里找到空的奏本。 而且在靠近屋子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肃王低俯着身子,是朝床那边前倾。县衙的房子都简陋和小,也没有什么里间外间,连个屏风都没有,所以他看得很清楚。 刚才......肃王是在做什么? 谷天瑞进屋后暗中去觑宋铭铮的神色,但他却是再正常不过,一只手正捏着被角,是正在给太子盖被子的样子。 所以......是他看差了,刚才肃王是在帮太子扯被子? 谷天瑞沉默了片刻,把找来的东西放到桌上,宋铭铮这时才站起身,来到桌前淡声说:“吩咐人熬点肉粥,殿下醒来肯定得用点用东西,太过油腻的却又吃不得。” “是。”谷天瑞应声,在离开前又想起一事,问道,“敢问肃王殿下,我们的船队大约什么时候会折返,吴卓清是由我们锦衣卫的人,还是由您的押回京。” “锦衣卫责职有刑讯,且又是清君侧,我的人未免越矩了。至于船队,最快应该是中午。” 他倒是十分好说话,并没有要拦着给锦衣卫的功劳,谷天瑞心中有了数,谢一声拱手离开,去吩咐一应事宜。 等谷天瑞离开后,宋铭铮眸光一闪,慢慢抬起头,若有所思望着已经空空的门口。 似乎刚才谷天瑞怀疑了一下。 赵钰染睡得很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林太医正给自己号脉。她当即就要坐起身,被林太医一把按住了:“殿下自小就有些气血不足,如今还胡闹!” 一句气血不足,把她责备得脸微烫。 她小日子走了不久,结果熬一天就熬出问题来了。 林太医见她垂眸,也不好再说太多,语重心长地说:“殿下,你即便不为自己身子着想,也要为陛下想想。陛下在京城可是担心着你的。” “是我冲动了。” 林太医于她来说就是长辈,乖乖认错总是对的。 见她认识到错误,林太医站起身来,说要去煎药,临离开前忍着不满看了眼一边宋铭铮。看样子是把宋铭铮也纵着她胡闹,一同怪上了。 赵钰染看着,突在就觉得心里平衡了。 下床要穿鞋的时候,她脚才触地,就咝地倒抽口气。 ——疼####今天的更新,谢谢亲们的推荐票和爱心,么么哒~ 042被脱袜子 “怎么了?”宋铭铮听到声音回头看她一眼。 赵钰染在他面前向来是不愿意显露太多弱处,含糊地说:“脚麻了。” 他半信半疑看她一眼,却见她已经稳稳当当站起来,就是走路的时候有些拐,确实是腿麻的样子。 他把桌子上的折子递给她看:“你看看。” 她扶着桌沿坐下,眉眼沉静,打开折子细细地浏览。 宋铭铮虽是武将,却有一手好字,本身出身也不差,写起折子来条理清晰易明,即便是文官也有不如他的。 她对他的能力从来都不怀疑,看一遍也只是还抱着对他未散的警惕。两人前世斗了那么久,矛盾不可能说解就解的,只有再慢慢观察罢了。 而这本折子确实也写得好,事情经过,遣词造句有着十分的感染力。特别是那句吏鹜肥如瓠,民鱼烂欲糜,道尽了如今长兴县的实况。 她看着叹气一声,搁下折子:“皇叔已经派人去找那些被藏起来的百姓了吗?” “吴卓清一倒,自然是一盘是散沙了,十分容易就找着了人。” “那个婆婆的儿子找到了吗?” 他点点头,赵钰染心头似乎就没有那么沉重了,扶着桌子又站起来:“长兴县的事情还是尽量不要传出去,那些账面上还有着与杭州一应官员的联系,我有个提议。” 宋铭铮静静看着他,愿闻其详。 她又整理了下思路,说道:“吴卓清不必着急押送回京,我们还得去杭州,留下几名锦衣卫控制他。我觉得他肯定有跟京城联系,倒不如再一招引敌深入,就让他回信继续联系,包括杭州的人。” 她这是又和人玩起心眼了,先前吴卓清被她活生生地耍了一道,一击溃不成军如实招来。论计谋,她确实能将人玩于鼓掌之中,更不必说如今又是再重来一世。 他倒觉得这样也好,毕竟他们在浙江还得再逗留一个月左右,一个月时间朝中能有很多变故。 他们这边拖着,对方消息不通,再反应起来就会手忙脚乱,必会有疏漏。 宋铭铮点点头:“殿下考虑极是,臣附议。” 他再一次表示出对她意见的支持,没有前世两人一议事便争论得面红耳赤,她居然还有那么一丝不习惯。 她神色古怪瞄他一眼,在他再清亮不过的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她又装作不在意,打开奏折:“那我就在后边直接加上说明吧。” 她的字是宣文帝亲自教的,一套馆阁体写下来,流畅又工整。 宋铭铮最为熟悉她的字体,但这么站在她身后写字,又是另一种感受。她在批折的时候向来是字字犀利,隔着纸张都能让人感受她的威仪,如今这么看着,却觉得鲜活。 不是毫无生气的一纸黑墨,他能看到她纤细手腕用力匀称,能看到她有优美弧度的脖颈,能看到她认真清秀的面庞。 他站在她身后,竟是十分喜欢这种感觉。 赵钰染写完折子的时候,猛一抬头,还被他笼罩着自己的身影吓一跳。 他就一直站在那儿吗? 她惊疑不定去看他,宋铭铮此时才走到桌子边坐下,他也不得不坐下,因为脚站得有些麻了。 林太医去而复返,这前谷天瑞被她喊了过来,吩咐让他派心腹看守住吴卓清。谷天瑞还带来了熬好的粥,放到她跟前。 “您先把粥喝了,一会再喝药。” 她也不客气,接过慢慢地喝,饿了一天,倒是不觉得饿了。她一边喝粥,一边将详细的计划跟谷天瑞说。 等粥喝完,事情也就交待完了,谷天瑞再重新去安排。 林太医就站在她身边,盯着她喝药。 宋铭铮看她盯着药碗良久,就知道她那个娇惯的毛病又犯了,抬手摸了摸腰间。然而他摸了个空,腰间的荷包也竟是不知去向,连什么时候丢的也不清楚。 恐怕是他们离开那个木屋,在暗中躲避的时候。石场到处都是尖锐和凌乱的石块,他在暗中被刮了好几次,脚下踩着那些石块,也硌人得很。 他想着,眸光一闪,眉头就皱了起来。 刚才她说脚麻了,是不是有可能是脚受伤了? 从刚才到现在,她就一直坐着,确实是有这个可能。 宋铭铮细细打量她,赵钰染却以为是他是等着看自己喝药出臭,在围猎的时候,他就故意拿着药让她当着大家的面喝下去。 她可不能在这里又露出怯来,她是一国储君,自然不能够叫人知道连碗药都怵。 赵钰染心一横,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胃里都在泛味,精致的眉紧紧锁在一起。 林太医还算贴心,给她递了杯清水,漱口两次,总算是好过一些。 “殿下还是要以身子为重,今儿莫要再劳累了,真的伤了元气,可不是些汤药就能补回来的。” 林太医离开前不放心的吩咐,宋铭铮跟了出去,赵钰染见到他似乎找太医在要什么东西,然后很快就又进来了。 长兴县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再回到屋里,赵钰染莫名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两人一下子就没再没有了话题。 她嘴里也还有着苦味,也没有太多兴趣说话,于是就找了个借口要在县衙里转转。 她站起身的时候,脚掌又是传来一阵刺疼,让她险些要喊出声。宋铭铮就在边上看着她的一举一动,连她眉头微微皱那么一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果然,她是脚受伤了。 受伤了却不说,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好强忍着的? 他就想到了前世,那时两人正置气得厉害,她却是生病了,他不知道,与她仍是一通辩驳。两人吵到最后,他发现她眼神发虚,等到他强捉了她去摸额头,才发现她居然是顶着高热在处理朝务。 那回把他气得险些想打她一顿,结果再活一世,她这个不轻易在人面前露弱的性子还是一点儿没有变! 有怒意就在他心底慢慢涌上来,他径直出了门,赵钰染见他离开,倒是松口气。等再坐下,犹豫着要不要看看伤的时候,他却是风风火火的又回来了。 回来不说,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居然就被他按着肩头,然后抬起了一条腿。 她大惊,阻止已晚,她的鞋子连同凌袜都被他褪了下去####今天的更新~天冷了,亲们要加衣呀~么么哒 043被发现了 “——疼!” 宋铭铮动作快,在褪绫袜的时候才发现袜子已经跟她的伤口粘在了一起。 她疼得喊了出声。 宋铭铮手中动作猛然一顿,抬头见到她杏眸有着薄薄一层的水雾。 他低头,咬了咬后牙槽:“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赵钰染回神,忙伸手去抢自己的袜子! 她是姑娘家,让他看了脚是算怎么回事,而且她也怕被他看出什么。 男人与女子的脚,肯定不一样! 然而宋铭铮的手劲哪里是她能敌得过的,他一只手就能捉住她两只纤细的腕,不由分说压在一侧,另一只手还在轻轻去除她的袜子。 “忍着一些,你再让袜子黏在上头,那就不是只吃现在这点苦头,恐怕得让你揭一层皮!” 他以前在战场上受伤,伤口黏在衣服上久了,等血干了,粘在上边得用剪刀才能分开。有一回连剪子都不管用,直接是挖掉了一块肉! 赵钰染却是宁可被揭一层皮肉,也不想冒着可能会被发现女儿身的危险。 她用一力挣,到底是挣开了,然后就把脚缩到了椅子上,怒视着他:“我如何敢劳烦肃皇叔做这样的事情!” 宋铭铮在她挣开后,反应过来她是在意什么,压了压对她不怜惜自己的怒意,从怀里取出一瓶药粉:“这是从林太医那里要的,如若脚下起了泡,破了,你直接往上头倒一些。” 他说罢,站起身出了屋,来到植被萎靡的庭院里,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他险些忘记了这不是以前,她还在拼命维护着是个女儿身的秘密,如若他刚才坚持,恐怕也会被她察觉到不对。 宋铭铮负手在庭院站了良久,心里头又有些乱。 一是怕她不懂伤,药粉没上到实处,一又是在考虑要如何才能解除这个僵局。 她和自己一样经历过前世,对他戒备几乎是刻到了骨子里,他都不太敢想,哪一天被她发现两人是一样的。她那个时候又是怎么对他。 依然是和以前一样,冷漠疏离,甚至于连看他一眼都不屑? 宋铭铮不确定,发现自己居然如此患得患失。 他在庭院里站了许久,等回身的时候,发现她应该是上好药了,正抿紧着唇坐在椅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眸光闪动,神色沉凝。 他想了想,还是回到屋里,在他迈过门槛的时候。她抬头。 阳光在他身后,化作了柔和的光晕,她这样看着,反倒看不清他面上的表情。 可想到他刚才对自己的紧张不是假的,而她的行为又过激。 赵钰染犹豫良久,双唇轻启,和他说:“方才谢谢皇叔关心。” 道谢是真心的,二来也是想掩盖自己刚才太过在意的举动,怕他生了疑心。 她小心翼翼,宋铭铮突然觉得她实在不易,心里那点怒意早就散去了。他坐下来,神色淡淡,声音却是再平和不过:“是臣一时心急,冒犯殿下了。” 听到这样一句话,赵钰染暗中松口气,起码这是没有起疑对吧。 她扯出抹淡淡的笑:“皇叔也歇下吧,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好。” 他并没有像往前一样,要与他挤在一个屋子里,而是利落转身,去了隔壁的屋子。 赵钰染听到他关门的声音,靠进椅子里,出神望着屋顶的横梁。 如若她被他再度发现是女儿身,他会怎么样。 应该是还是如同前世一样,想要掌控着他? 然而,掌控二字闪过脑海的时候,她居然首回想去否认。毕竟这些日子的相处,宋铭铮是有霸道的一面,却也有让她认同的一面,不同于以前,让她觉得他所有的决策都是错的。 似乎她对宋铭铮的看法,与前世越来越有偏差了,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对自己,有一和......奇异的温情。她闭上眼,索性不想了,放空了思绪,就那么坐着发呆。 *** 京城,兴王府里,三皇子正和心腹幕僚听最新的消息。 来报信的,是一直联系跟着赵钰染一行人的负责亲兵。 “殿下,据我们的人禀报,太子殿下一行沿途都不停留,我们的人几乎是找不到有下手的机会。即便是停留,亦是短短一刻钟,连靠近船只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谈打探到太子所在位置。” 等了那么些日子,三皇子就等到出师不利这个消息,神色阴沉:“一群废物!江面上才是最好让她没法翻身的地方,如若这个做不到,养了你们又有什么用?!” 那人被骂得不敢回声,主要是他们的人也不是完全精通水性的。 幕僚闻言,倒也是想到侍卫的为难,沉吟着说:“殿下,小的拙见,水里确实是好下手的地方,但也得是我们这边十分熟悉水性。小的记得,浙江水寇一向多,不如发动他们,我们只给银子,不比由自己人亲自上来得更好。” “你的意思是收编那些人为所用?” “如若他们愿意,那自然是双嬴。浙江又有着我们的人,再开出一条水路,他们能揽到不少东西,我们也又多一份进项。最要紧的,是眼前的事要顺顺利利。” 幕僚的话叫三皇子双眼一亮,当即吩咐道:“听到先生说的了吗?着人去试探试探,切莫要谨慎!” 侍卫闻言忙应是,匆忙去传信了。 在侍卫离开后,三皇子脸上的笑一敛,带着几许怒意道:“近来豫王亦不知道生什么疯,居然暗中做小动作,虽然他也是打击太子的人,但反倒是我们的人折了几个。” “太子那边的人向来是精乖的,而且最懂借力打力,只能怪那几个人太过蠢笨,居然被抓了小辫子,险些还得累及殿下。” 幕僚知道三皇子最近都窝着火,可是大皇子那里确实是没有必要犯他们,要来想去恐怕还是和太子的私怨。结果太子的人趁机借力,又转打到他们头上。 太子的人向来也最会干这样的事情。 三皇子听过后冷笑:“且让他们都嚣张一些时日。” 现在的局面,只在太子不在了,那这天下就稳稳是他的####今天的更新~ 044偷偷上药 长兴县县衙,入夜之后再安静不过。赵钰染确实是消耗了太多精神,下午醒来处理了事务,晚上再一沾床,便又睡得不醒人事。 暗夜中,一道身影潜入到她屋内,定定站在床前。 来人正是宋铭铮,白日里他没有坚持给她看伤,心里到底是记挂着的。如今晚上再潜进来,发现她睡得香甜,对外界真的是一无所知。 原本他还担心不用药会被发现,如今已经掀了她的被子,她也没有反应。 他借着微弱的月光去看她蜷缩着的腿,晚上睡觉,她倒是除了绫袜,细白的脚丫子就那么露在外头。 寒从脚下来,她在生活上,有时真是马虎得让人无话可说。 他矮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从太医那里拿出来的另一瓶药,借着月光给她脚底的伤口撒上。 好在是没有他想的那样严重,被磨破了泡,脚心那一处比厉害。 他夜视能力不错,看个仔细,就替她把被子盖上。 此时他突然听见她喊自己一声。 “......宋铭铮,你.......” 宋铭铮被喊得一个激灵,惊疑不定回头,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结果一回头,她还睡得香甜,可能是做梦了。 后面呢喃细语,也不知道那个你后接的是什么。 他想细细的听,结果站了一会,再也没有下文,他只好转身悄无声息退出了屋子。 但在他关上门那一刻,床上的赵钰染却是睁开了眼。 黑暗中,她的双眸显得特别的亮,眼神再清明不过。 她醒来有一会儿了,在宋铭铮掀了她被子的时候,她就醒来了。 若不是认出他的身形,她恐怕就喊了出来。 她心惊为什么半夜时分他会潜进来,忐忑着不知他要做什么,结果却是发现他来给上药。 赵钰染缩着腿,伤处被伤药沁得微微作疼,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来自宋铭铮的关切。 *** 次日清晨,赵钰染一行准备再度出发。 船队折回其实已经造成不小的动静,所以她得更快赶到杭州,以免事情发生更的变故。 刘县令昨儿就在她跟前跪倒几回,今儿仍是忐忑地给来她送行。 但他再忐忑,脸上却没有了先前那种萎靡不振,反倒是十分精神,连腰杆都挺直了。 赵钰染看他这样有些好笑,他寻了个机会,上前朝她一揖到底:“殿下,罪臣就在长兴县等着殿下的处罚。罪臣愿殿下一路顺利。” 其实一个好人,可能曾经受过外力影响,与人同流合污,但他内里始终是可取之处。比如刘县令,就是赵钰染遇到的这样一个人。 她微微一笑:“如此,长兴县还得劳烦你再替我守些日子。” 刘县令跪倒,眼眶发热,重重磕下头。 一行人登船,宋铭铮并没让主船也折返,回来的是三艘栽着他亲兵的人,再度顺流而去。 在上船后,赵钰染看到了岸上一对熟悉的身影,是那对卖馄饨的夫妻,正站在岸上殷殷地望着他们。 这对夫妻也算是此案的证人,赵钰染让他们揭发了莫二的所为,所以那天才让亲兵去打听这两人住在什么地方。 “他们倒也来了。” 她遥遥再看了一眼,回到船舱,宋铭铮就走廊的地方站着,靠在墙壁,又手抱胸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到她来,他淡淡地说:“我们要赶两天的路才能回到主船,这几艘船都小,臣仍旧还是和与殿下一屋,好保证殿下的安全。” 她抬头,看到他清峻的面容。他这人极少有笑的时候,一番为她着想的话说下来,跟威胁似的。 她看着看着,不知怎么想到他昨晚的举动,半垂了眸。 “只要肃皇叔不觉得憋屈,我无不可。” 她说着往里走,十分坦然。 宋铭铮眼中就闪过诧异,她这回倒是没有显出不耐和抗拒。 这样的态度,让他心中微动,但面上却仍是淡淡然地跟了进去,就连后来谷天瑞跑前来与她说话,他心情都变得十分平和。 船行至第二天的时候,外头突然下起了小雨。 春季本就是雨水淅淅沥沥的时候,能一连下几天,更不要说是南边的地区,长的下个十天也有。 细雨纷纷,倒对江面没有太多的影响,只是下了雨,众人便只能躲在船里,有些憋闷倒是真的。 赵钰染在用午饭后打开窗,椅在窗柩边看着涛涛江浪不知在想什么。 宋铭铮发现她这两日都十分安静,也不太冲自己发脾气,可能是因为他本也没有惹怒他的地方。 “肃皇叔,你心目中的盛世应当是如何的?” 她突然朝他看过来,宋铭铮来不及收回打量她的视线,索性也不躲闪。他思索片刻说:“我以为,止战,便是盛世了。” 他是武将,见过最多的是死在战场上的人,骨肉分离,真正的家破人亡。 “是吗?”她喃喃一声,视线又再的外边。 屋子里安静了下去,她过了好大会,突然就笑了。 笑声低低的,被风一吹不太清晰,却能让人听出她的愉悦。 宋铭铮奇怪地望着她,只见她的发带被河风吹得轻扬,侧颜如玉,带笑的眼眸潋滟生辉,将她面容都照亮了许多。 “——那这的盛世,恐怕是要劳烦肃皇叔了。先前皇叔说的话还算数吗?在城墙之上,你说的那些话。” 他站在她身后,说要为她清肃一条登基的大道。 宋铭铮不知她为何会说这些,但他答应的事情哪一样没做到,就连前世她希望他离京,他仍是顺着她意离开了。 他一丝迟疑也没有,神色郑重地说:“自然,对于殿下,我有诺必应。” 她就弯着眼笑。 那样的明媚的面容,让宋铭铮有些恍惚,竟是觉得不太真切。 他发现她对自己的态度确实是有所改变,似乎她在慢慢地试图了解他。 赵钰染心中是有感触的,长兴县一行,让她看到了自己往前太过狭义的一面。既然是重来一次,为何她不试试与他也重新相处。 或者有些事情会因此改变? 起码到现在,她确实没在他身上看到野心,除了他那霸道的臭脾气,她觉得自己可尝试用另一种方式与他相处。 再给自己一次去信任他的机会。 而且,她也有信心,不会让自己再沦为先前那样被动的地步。 045棋局对弈 在赵钰染回到主船的时候,雨仍旧下着。 天地间都被模糊了轮廓,她打着伞回到船上,跟随着的詹事府一众诧异又心惊。 太子居然离船那么些时日,他们毫无所知,甚至是每日都会到‘太子’跟前禀报近来的事情。 赵钰染知道自己吓着这帮东宫的属臣了,她对他们向来又是亲厚的,免不得召了人到跟前。 她坐在长案后,拢着袖子,扫了眼为首的徐敬和,见到他温润面容上是惶惶,有些自责。 “我这几日未知会众位大人就下了船,倒是连累众位为我挂心了。” 众人忙道:“这本就是臣等的责职。” 挂心她算什么职责。赵钰染听着好笑:“我安然归来,诸位也可以放心,陛下那边自有我解释,并不能叫众位大人因为任性而受到责备。” 众人面面相觑,都站起来朝她揖礼。 太子待人温和他们一直都知道,如今听着她护着一言,心中更是感触。 定心丸给他们吃了,赵钰染便开始过问近来的事情。 谷天瑞也在场,听到詹事府说京城最新送来的消息,是大皇子豫王与三皇子兴王之争,险些祸及了他们这一边。 徐敬和对朝政是十分敏感的,他分析道:“兴王多半是要低调行事,可如此一来,就怕他将事情都怪到我们头上。豫王这一招,是挑拨离间了。” 赵钰染闻言笑笑,十分笃定地说:“倒不必过于忧虑,此事兴王心中自有计较。” 皇党之争向来残酷的,她面上说得轻松,詹事府一众却不觉得安心。 再有的便是仍事关采石进度的事。 赵钰染说:“堤坝石料的事情已经处理,此事我亦给父皇送了信,自会有人将石料按量运到要整修堤坝的各县。此事也算是圆满解决了。” 太子下船在长兴县呆了三日,就解决了石料的事,众人觉得有些神奇。但她并不主动说做了什么,他们自然不能问,解决了石料的事,大家心头大石也落了地,神色轻松告退。 徐敬和领着众人退下,在走过肃王跟前的时候,他又察觉到了对方带着冷意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善意。 他心中一沉,确定上回并不是他看错了。 他是什么时候真得罪肃王了? 赵钰染那头正跟谷天瑞说话,并没察觉到他们那里的火药味。 “长兴每日都送消息来吗,情况如何。” “刘县令总算有着些县太爷的魄力了,将与吴卓清相关的富商都抓了起来,一条一条论罪,让他们把茶农的田地都再吐了出来。” “他可惜了。” 赵钰染叹气,谷天瑞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到底是他胆小怕事在前,如若他敢送一封密信,长兴县百姓也不会苦了两年。” 确实是那么一层原因。 “还是要盯紧了,莫让再惹出乱子。石料的事情解决,堤坝的工程也就稳妥多了,就是和吴卓清相关那几个杭州官员,恐怕还得有周旋。” “我们手上已经有证据,先发制人就是。” 赵钰染是这么想,但实施起来亦有难度:“先发制人是必须的,可也得摸清楚如今工程的情况,下了船后等我具体号令吧。” 谷天瑞应是,她就想起来先前教他下棋的事,来了兴致:“天瑞,我们来下棋吧。” “殿下!”谷天瑞捂着额头呻吟一声,“您饶了我吧,可不是您的对手。” “就因为不是,我这是陪练,不练如何进步。”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谷天瑞想着那就硬着头皮下上一盘吧。 成喜听到说两人要下棋,很有眼色就去给准备东西,不一会一应用具齐全,赵钰染拿了白子,还再让谷天瑞五子。 谷天瑞是武将,下棋是真难为他。他一直是个臭棋篓子,赵钰染是知道的,因为前世到她登基后,他还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她心里似乎就股执念了,就不信教不会这呆子,也免得以后她在宫里下个棋,还得把徐敬和从外头给召进来。 宋铭铮见她高兴,心中对谷天瑞多有不喜,倒也没有去搅她兴致,而是就坐一边,时不时回头看两人一眼。 谷天瑞的棋艺实在是自己都汗颜,不过半刻钟,他就露出来了败像,有些经不住打击,一撒棋子:“殿下,我认输,我还是去外头巡逻吧。这下雨天,视线模糊,前路不清,我这坐得也不安心!” 说罢,低下棋子跑得飞快。 赵钰染正要落子的手就顿在半空中,心里那个气。 他居然就那么跑了! “我来陪殿下下一局吧。”宋铭铮此时来到好跟前,高大身形投下一片黑影,笼罩着她。 赵钰染此时确实也无事可做,但她不记得宋铭铮会下棋。 似乎也是会的,跟她父皇下过,倒是从来没与她较量过。 终究是那么久的对手,赵钰染一下子就激起了站意,吩咐成喜收拾残局。 她倒要看看宋铭铮这个行兵布阵的人,棋艺如何。 哪知宋铭铮却说:“不必了,就这么下。” 她看了眼残局,黑子一方败像明显,心里有些不高兴:“肃皇叔这是看不起我?” 她最讨厌他这副总是事事运筹帷幄的样子,有那么些自大,也是他霸道独裁的一面。 这样一看,还是有前世的影子。 宋铭铮笑笑:“并不是,只是想试试自己的本事如何。” 好一句试试,这话落在她耳中无疑是挑衅了。 赵钰染也就不再劝:“如此,那我也想领教一下皇叔的本事了。” 宋铭铮落座,就那么气定神闲与她对弈。 在动了三子后,他突然说:“不若我们添点彩头如何?” 彩头?赵钰染盯着棋盘的视线落在他从容的面上,他神色十分从容。她也利索,问:“什么样的彩头。” “如若我嬴了殿下,殿下便答应我一事如何?” “不得违背道义与我本意。” 她略思索回道,宋铭铮点头:“这个自然,不强迫殿下的意愿。” 那她有什么不敢应的,自然是点头:“那就一言为定。” 她似乎就看到宋铭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她有种掉落陷阱的错觉。 随着两人下的子越多,赵钰染觉得.......她可能真的是掉进了他的陷阱,看着棋局的走势,手心微微出汗。 046应他一事 雨水在檐梁下形成小小的水柱,滴滴答答往下淌着。 赵钰染听着外边的雨声,额间有着细微的汗,下棋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原本是她完胜的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偏向了宋铭铮,她迟疑着,暗中抬眸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再内敛不过,浓眉如剑,此时的不像是坐在棋局边,而像是挥刀正与敌人拼搏的将军。 宋铭铮察觉到她的视线,但并没有抬头,仍是不动声色,不过他视线却是被她捏着棋子的手吸引了过去。 雪白的棋子在她指间,竟是都未能遮掩去她肌肤的光泽,两两相映,竟是如雪光般叫人炫目。 她真是哪里都长得精致,叫人随便一眼,便被吸了心神。 就如同前世那些心甘情愿追随她的人,譬如谷天瑞、又譬如徐敬和.......再有她傻傻交心,觉得人家于她无害的表兄。 然而这些人哪个不是如狼似虎盯着她,特别是...... “我输了。” 赵钰染把手里的棋子往篓子里一丢,十分大方地承认技不如人。 这就是死局,她不管往哪儿落子,也只是垂死挣扎,补了东边会空出西边。 她居然就那么轻易认输了,倒是叫宋铭铮愣了愣,旋即心里好笑。 其实这算是他在欺负她了。 他比她活的时间长,那漫长没有她的岁月里,他偶尔翻到了一本棋谱,那是她写的。 他如获至宝,一有空闲的时候就会去翻开来看,对着上面的棋局自我对弈。那都是她喜欢下棋的路数及破解方法,被他熟记于脑子里,她又怎么可能下得赢他。 “肃皇叔说吧,是一件什么样的事。” 认赌服输,赵钰染在和几个皇兄周旋的时候,连赌命不都怕,又怎么会怕这区区一件事。 她干脆利落,十分的君子之风。宋铭铮对自己更为不齿,但他向来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他神色有几分郑重,在她注视中说:“刚才不过是顺口一提,一时倒不知道要什么了。” 赵钰染眸光就变得深邃,似乎是在想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宋铭铮依旧神色淡然,说道:“不若哪天臣想到了,再来找殿下。” 如果真是顺口一提,为什么非要她答应一件事情做彩头。 她觉得他心里是有盘算的,或者又是那件事现在暂时不宜说出来,总之不可能无故放矢。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既然应了,也没有什么好反悔的。 而且也叫她知道了宋铭铮的棋艺高超,这也不算是她全吃亏了。 “既然肃皇叔这样说,那就等皇叔想到了,再与我说。” “如此,先谢过殿下了。” 两人意见达成到一致,宋铭铮看着棋局问:“殿下还要再来一局吗?” 赵钰染刚刚才体会到了那种兵败如山倒的滋味,还未从他的压迫力中缓过来,她闻言心头打了个激灵,连忙站了起来:“我这头还有别的事,就不陪皇叔再下棋了。” 她一说谎就会板着脸,表情再严肃不过,宋铭铮是最了解她的人,哪里看不出来。只默默看她落荒而逃,跑到桌案后,也不知道是真在忙什么。 他慢慢收回视线,唇角不自觉的翘起。 其实他刚才想说,要常随她身侧,可是这样的要求,她不会应的。 罢了,还是不说了,且让两人就那么慢慢的磨吧。他有诚意,总该能感化她,让她看到自己的真心,当然前提是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都不会碰到他的禁忌。 否则......他还是会如同前世一样,该杀的,一个不会少! 宋铭铮想得心底有戾气翻涌,一颗捏在拳头里的黑子就那么裂出一道细纹。 晚间的时候,船只正好到了渡口,便靠了安补给。 谷天瑞不知哪里找来个甜瓜,高兴地捧到她跟前:“殿下,瞧臣找到什么。” 他虽然不知道她嗜甜,但知道她爱吃带甜的瓜果,例如西瓜一应的。这一路上都走着水路,靠岸有什么买什么,并不是日日都能遇到瓜果。 如今遇到了,自然是献宝一样拿出来。 赵钰染瞧清楚他怀里的东西,笑道:“居然是甜瓜,这里也有这个玩意?” “他们说是从北边运来的,一个瓜要了臣不少银子。” “好歹是涉山涉水的瓜,贵一点无可厚非。” 谷天瑞也笑,说去着人给切了,转头又跑走了。 他平时冷面无私的,但只有在她这发小面前会露出这种单纯的情绪来,赵钰染被感染,心里也高兴。 不想一侧头,就看到宋铭铮眸光沉沉,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又移开了双眼。似乎那样冷淡不满的眼神,是她看错了。 先前不是才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就因为看到谷天瑞? 两人究竟是怎么结的仇啊,她真的丝毫没有察觉。 谷天瑞切了瓜,又亲自端了过来,还在瓜上淋了用糖调的汁:“可惜没有牛乳,上回在您那儿吃过牛乳浇的甜瓜,臣还记得味道呢。” 她喜欢吃甜,自然是越甜越好,有时便会让人再添点东西。但也只敢偶尔吃上一回,倒是叫他遇上了。 她拿着银签,给他递了过去,然后自己才再拿另一支,叉了一块放嘴里。 虽然比不上在宫里吃的,但也别有滋味,咬在嘴里脆生生的,听着也高兴。 两人是发小,私下相处都是这般亲近,就那么堆在一块儿边吃边说笑。说着说着,赵钰染突然想起屋子里还有一个人来,她看了过去,宋铭铮拿着一本书,根本没理会这里。 可是他们这样吃独食也不太好吧,她想了想,把瓜端起来,走到他身边:“肃皇叔吃瓜吗?” 宋铭铮心里正憋着气呢,当着他面就和人打情骂俏的,完全无视了他。只不过是隐忍着,就怕惹得两人又起争端,见她端了瓜前来,心里冷笑。 这倒是想起他起来了。 他抬头,眼神淡淡扫过她因吃瓜而沾了糖汁的唇,柔润红艳,不知怎么的,他坏心眼就起来了。 朝她说:“那就谢过殿下了,就劳烦殿下放边上吧。” 放、放边上? 她还得吃呢,不过是分他一点。 可是他好像不懂这个意思似的,说完后就继续低头看书,让她站在那里很尴尬。 赵钰染最后只能将心头好放到他手边的桌子上,心疼的看了大半碟子的瓜,在临走前还又叉起一块放进嘴里狠狠的嚼。 好像把那瓜就当成宋铭铮了。 宋铭铮余光扫到她的举动,心里的气霎时就散得干干净净,偶尔逗逗她生气,还是满可爱的。 047梦中纠缠 是夜,雨水突然加急了一些,打得窗子都噼啪作响。 赵钰染睡前推开窗子看了一眼,发现眼前更加是一片雾蒙蒙,连渡口的建筑都看不轮廓。 怎么突然就下大了,还好晚上没有再行船,不然恐怕得颠得人受不了。 她看了几眼,被雨水就淋湿了袖子,只能再去关上窗。 宋铭铮正好沐浴之后出来,见她站在窗子前,不由得提醒道:“殿下这会站窗口吹风,明儿叫林太医知道了,又得叨唠。” 她拾步离开窗前,余光扫到他未系带的中衣,肌肉线条分明,如壁垒一般结实。 他总是衣冠不整走出来,都会叫人以为他是故意的,即便真的都是男子,也没有这样放荡才是。 她回到屏风后,上床了才窸窸窣窣地脱衣裳,然后把衣裳甩挂到一边的架子上,拢上帘子躺倒。 宋铭铮听着动静,知道她要歇息了,想到这几天她身上的束胸一直未取,吹了灯却没有闭眼睡下。 等到听到她绵长的呼吸声,他才再翻身起来,走到帐前,倒出一颗药丸,又掰了一半轻轻放她唇间。 她下意识是想抵出来,他却是在嘴里含了另一颗药丸后,低头掐着她下巴就堵了上去。 突然间的呼吸不顺,让她难过地反抗,细细地轻吟从她嘴里溢出,原本这该是不满。可是被他唇给堵上,还探了舌进来,全数就化作细碎,不满倒成了让人心生旖旎的旋律。 宋铭铮呼吸倏地变得急促,原本只想让给她化去药,结果却是让他自己沉溺了进去。 他掐着她的下巴,寻着她的瑟缩在后头的小舌,轻轻地吮吻。仿佛是又吃到了今晚上的那点甜瓜,让人一点也舍不得松开。 赵钰染此时已经陷入更深的昏睡里,哪里知道有人正禽兽的对待自己,只能模模糊糊被他又压按着亲吻,面颊红若桃花。 宋铭铮吻了许久,在身体叫嚣得再难控制的时候终于松开。 昏暗的帐子里是他急促的呼吸声,带着无尽的暧昧,两人微微分开的唇间还有一缕银丝,再是旖旎不过。 他闭了闭眼,低头又在她已经红肿的唇上留恋一啄,然后才翻到她身侧,轻轻去解开她的中衣。 那身如玉,他闭着眼不敢看,只是用手摸到她束带的系结,帮她扯开再松了松。 现在她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长期这样勒着,于她血液循环并不好。前世他问过林太医,林太医说她总感觉胸闷气虚,与这束胸也是有关系的。 等到一切都办妥,宋铭铮背后都是细密的汗,她睡得不醒人事,他倒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可即便是这样,他也舍不得松开这短暂的亲密时间,他将她拥到怀里,无比小心翼翼,像是呵护易碎的珍宝。 他在她额间轻轻落下一吻,叹息道:“平时也这般乖巧多好,你要皇位,我为你争,你要盛世,我竭尽所能。可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藏在心中话,也只有这夜深人静的时候能说出来,然而她仍旧是听不见的。 宋铭铮自嘲一笑,闭上眼,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浅睡。 赵钰染次日醒来后抱着被子在床上坐着出神,晚上怎么又做那样的梦,梦到他狼一样凶狠的亲吻自己,而后却又变得再温柔不过,缠缠绵绵,让她竟有那么一丝悸动。 她想得大骇,忙甩甩头让自己变得清醒一点。 当要下床的时候,她又发现自己束带松了,晚上的时候她是故意扯松了一些,结果还是散开了? 真是麻烦! 成喜已经进来,问是否要给她打水净面。她在帐子里做个紧急补救,才撩了帘子下床,让成喜给自己披上外袍,去了净房。 她在里头折腾了许久,宋铭铮自然知道她在折腾什么,跟没事的人一样等她出来用早饭。 船只已经再度开往前走,还有一日左右的时间就能到达杭州。 谷天瑞已经从船外头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外头的雨经过一晚上的急下,倒是开始渐收,云层也变得轻薄了许多。 “可能再过一会就能见晴了,南方的天气还真是让人要受不了。” 谷天瑞自顾自顾说了一句,准备回身给赵钰染汇报,在转身的时候,他发现河面上陆续来了几只商船,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他就驻足多看了一会,又吩咐手下的人注意着,这才回身进船。 赵钰染那里正吃着汤包,见他进来招手也让坐下。谷天瑞再朝宋铭铮见过礼才在她对边落坐,她夹着包子到空碗里,给他递了过去。 “谢殿下,今日可能就放晴了,如若放晴,我们还能走得更快一些。兴许明日太阳落山前就能到杭州的渡口。” “终于要晴了。”她也出口气,实在是在屋里闷了几天,闷得都要气不顺。 这头才说着要放晴,外头不一会就传来侍卫高喊天晴加速的声音,正好赵钰染也吃饱了,站起来朝谷天瑞说:“走,陪我出去走走。” 说着还顺手再捏了两个包子塞谷天瑞手里,才一同往外去。 宋铭铮还在慢条斯理地喝粥,等她离开后,神色才慢慢冷了下去。 外边果然开始慢慢见到阳光,光束一点点从云层中透出来,再照到在水面上,让人有种迷幻感。 “还是头一回看江面上的雨过天晴,倒是有趣。” 赵钰染站在船头,任凉凉的风吹在身上,谷天瑞想起看到的那几只商船,回头再去看,发现对方离自己更远了。 应该是货沉,也没有他们船只的动力,被甩开了。 他看了几眼,便不再在意,赵钰染此时转了转手腕说:“取草把和箭矢来?我们练练箭。” 上船几天,她脚也早好了,如今又无事可做,不得松泛松泛胫骨。 谷天瑞灿烂一笑:“好,臣这就着人拿来。” 他快步走向甲板另一边,宋铭铮却是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她的披风,递了上前:“早晨风凉。” 赵钰染一愣,慢吞吞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与他的相触,让她快速就抱着披风缩回手。早间从心头淌过的那种悸动又在血液里流动。 她暗骂了自己一句,你真是要被一个春梦弄疯了####谢谢亲们的推荐票,谢谢独行打赏的创作笔,书友684547150打赏的棒棒糖、豪华跑车,还有众位亲亲的爱心。今天还是会有二更,中午两点,明天更新依旧回归正常时间,晚上八点。 048还想上门 习武之人多是好斗,锦衣卫和宋铭铮的亲兵听到太子殿下练箭,无差事的都围过来看热闹。 然后明明她该活动身手的,却又变成了两军交战一样,成了宋铭铮和谷天瑞的交锋,两人比拼了起来。 赵钰染就想起谷天瑞上回被他摔得身上青紫一块块,心想可别这箭还要出意外! 于是她也不敢走开,就那么站在两人中间,盯着宋铭铮,就怕他一个手抖,箭矢飞错方向。 她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睁大眼看自己,他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气得在心中冷笑,真是恨不得把谷天瑞给一箭射穿。 不过他也不是那样不冷静的人,不然前世能被她活活气死无数回。 宋铭铮拉满弓,身姿挺拔高大,气势如虹,在他轻轻一松的瞬间,弓弦的声音轻吟。赵钰染眯着眼,发现他的箭歪了。 这是最后一支了。 他与谷天瑞旗鼓相当,两人正中红心的箭矢数量是一样的,如果这个歪了。 正是想着,围观的一众人里突然发出一声喝彩。 赵钰染忙向草把看过去,一只箭就在谷天瑞的箭靶上,尾巴还在轻颤,而地上落着另一只箭矢。 ——那是之前谷天瑞的? 因为最后结算是看谁中红心的箭多,他耍这一手,谷天瑞就漏掉一只箭,可以说是不作数。而且直接挤下了别人的箭,已经足够表明他的箭术之高。 赵钰染眯了眯眼,看到谷天瑞眉头也皱了皱,是对自己输与别人的不高兴。 她便安慰道:“肃皇叔自小是在战场上练的箭术,与我们不同。” 她加个我们,一下子就变得亲近多了。谷天瑞倒不是输不起,而是身为男人那点尊严在作祟,没有人愿意看到自己被骑一头,还是这种打脸的方式。 肃王果然对他有很大的敌意,如若没有别的,两人打平即可,偏他最后来这样一手施威压他。 谷天瑞心里有些乱,朝她点点头,正好看到她的笑。她眸色清亮,笑起来的时候更是有着种让人舒心的柔光,精致的面容在眼前就越发鲜活和惊艳。 他听到自己心脏重重跳动一下,旋即快速的瞥过头,不敢再看她的面容。 太子是长得好的,皇家人都长得好,可偏偏竟是让他有莫名的感觉。 谷天瑞心里发慌,久久没有再说话。 宋铭铮眼尖,没错过他那一瞬的失态,深谙的眸光就落在还不知道自己又在勾人的作佣者上。 那张脸,真是叫人又爱又恨,恨不得将她就藏起来,让她少对别人笑! 一场比试,倒是又叫西北军士气大涨,说话都变得特别大声一些。赵钰染看着这些汉子,是真不能理解这种荣耀感,不过宋铭铮确实是厉害就对了。 她回到船舱,把披风脱下,想着自己到最后干看着,真是扫了兴致。 郑敬和也听到下边的比试,见她回屋了,便抱着一些先前理的折子过来。 赵钰染见是他,神色便缓和不少,温声让他坐下。 “少詹事是有何事?” “殿下,臣手头上有些杭州府近三年来的大事件,还有一些官员的调动,明儿殿下肯定得见到杭州府的众官员。其中府台与部堂您应该是熟知的,都在任上几年了。” 郑敬和做事向来是细致的,而且她知道郑敬和还有常人没有一样的本事,几乎是过目不忘的本领。 知道这件事,还是他有一回碰到宋铭铮正在内阁写章程,扫了一眼后记下来,来告诉她。 那个时候正是打仗,他在下军令,而他十记有七八,她才发现他还有如此能耐。 “少詹事辛苦了,我这便看看。不过詹事知道堤坝经过的几个重要县城吗?” “知道的,其中总是受灾的有淳安和建德,因为他们是就在两处要关的下游,每回都是首当其冲。” 赵钰染也是知道,便又问:“那里行船如何?” “殿下,使不得。”郑敬和被她惊了惊,忙劝,“那两条河流一直是急流,遇雨就爆涨,几乎没有船只经过,而且河床多有暗流和漩涡,已经淹死不知多少过往船只。朝廷都是明令禁行,殿下不可冒险。您要看堤坝,臣陪着你走陆路过去。” 她随口一句,倒是把他吓得不轻,她不由得扑哧笑出声。这个前世稳重的郑阁老,不过几年时间,竟是这般老妈子的吗? 她突然发笑,郑敬和莫名,也有些窘迫。但是太子殿下天人之姿,即便是不明的笑意,也没让人觉得难堪,只是有那一丝拘谨罢了。 赵钰染笑过后说:“少詹事不要过于惊慌,我不会再贸然冒险。长兴县一行是出于无奈,不得不为百姓伸冤,如今要拿捏杭州的人,不必再跟上回一样。” 郑敬和就大大松口气,他们给陛下告罪的折子还堆在案上呢,都不敢想陛下是不是真不怪罪。 他们从来没发现,向来重规沓矩的太子殿下也有叫人担惊受怕的任性。 “少詹事这个年纪该娶亲了吧。” 赵钰染把官员的履历翻了翻,抬头倒是问起他的私事。 她记不太清楚郑敬和的妻子发生过什么,只知道他入了内阁的时候,是孑然一人,也从不跟人提起家中事。 那个时候她忙于应付宋铭铮,也没有过多时间关切他的私人生活,如今想想,还真是个不合格的上峰。 郑敬和没想到太子会这般亲近地与他说家常,他有些受宠若惊,但还是很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道:“臣在十八岁那年就已经娶妻,如今已有一位儿子。” “是这样,暮凌今年是多大了?” 郑敬和又是一愣,太子居然知道自己的字,再也掩不住诧异之色,说道:“如今二十有四。” 倒是足足大她十岁,确实再过几年就而立了,哪里还有不稳重的。 “等回京了,我去暮凌的家中坐坐吧,想想,我还没有去过大臣家里作客呢。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添麻烦。” “不不不,太子殿下若是前来,那是蓬荜生辉。”他忙摆手,旋即又觉得这话过于谄媚,有些尴尬地笑,“殿下若想来,臣扫榻相待,确实是臣之荣幸。” 赵钰染觉得这样的郑阁老好玩极了,不再是那种不显山水的深沉,她还是比较喜欢这样的郑敬和,怎么说呢。多了丝人情味儿吧。 她颔首:“好,那就一言为定,等回京了,我就到你那儿坐坐。” 他是她以后的股肱之臣,如今开始打好关系也没有错。 她却不知宋铭铮一直站在门外,将她赶着去上人家做客的话都听得真真的。 049心跳加速 这是在船上的最后一晚,赵钰染倒没舍得早早入睡了,而是让人在甲板上置了酒菜,准备在江面上小酌。 谷天瑞自然是被她拉着一块儿。 上回见到她在吴家喝多了,他就心有余悸,并不敢让她多喝,不时还相劝一句。 赵钰染指着桌几上的那酒壶,笑道:“我的谷千户,你真是多心了,这是花酿,又不是上回的烧刀子。这花酿在宫中我喝上几壶也只是涨肚子,哪里会醉的。” 说着,她手指托着酒杯,优雅的仰着脖子,一饮而尽。 她是金贵的出身,自小换衣玉食,姿态是让人再也挑不出来的,如此一个动作又是说不出的风流。 谷天瑞望着她淡雅如兰的侧颜,脑海里一时是她今日在船头对自己的笑,一时又是小时候她矜持的样子。 他是她的玩伴,两人自一块儿长大,因为她是储君的身份,他也不敢带她太过胡闹。而她多数时候也是矜持的笑,连树也不会爬,唯有他给她摘了果子,吃到嘴里的时候她会眯着眼笑。 这样一个人,玉一般精致,如今这样一看,竟又有几分说不出的艳丽。 兴许是昏暗的天色让人视觉产生异样,但这样的太子,在谷天瑞眼里已经渐渐脱离发小和兄弟的行列,心情竟是无比的诡异。 他就那么盯着她看,看她一杯接一杯,然后回头朝自己淡淡一笑,不管是日月还是星河,都不及她的笑让人炫目及迷醉。 谷天瑞听到自己的心脏再度加快了,他竟生了心虚,不敢再去看她,可是视线又不受叫控制。 “天瑞,你也喝呀,是叫你来陪我的,怎么反倒又成了我一个独酌。”她侧头埋怨他,眸光潋滟,竟是有几分柔情的味道。 谷天瑞手一抖,低头忙去够了杯子就往唇边灌,不想灌得着急了,一下子呛得猛咳嗽。 赵钰染被他闹得哭笑不得,伸手去给他拍背:“我的天,你究竟怎么了,一直魂不守舍的,喝个酒也能呛着自己。” 她力度轻柔,手心暖暖的温度搁着衣裳传到他身上,让他全身都紧绷起来,倒是不咳了。 见他缓过来,赵钰染也放心下来,收回手,在袖子里寻了块帕子出又递给他:“快擦擦,明明比我大,怎么有时候总是我在照顾你。” 小时候他爬高摔着了,是她帮着他止血,有时候出任务受伤了,在她面前还强撑着笑。是她喊来太医再给他看伤。 这人似乎比她还不会照顾自己。 有着她身上温度的帕子就落在他手,还带着一丝丝属于她的气息,淡淡的龙涎香,让他心跳得更快了。 正是这个时候,有一名锦衣卫匆忙前来:“大人,江面上似乎有些不对。” 有些不对? 谷天瑞忙站起来,跟着那人走到船尾,赵钰染想了想,也跟着过去。 来到的时候,她发现宋铭铮居然也在,身边的人打着火把照亮,他手握着栏杆在远眺。 “发生什么事了?” “似乎是有船只靠近,但看不太清楚,对方似乎特意熄灭了灯,也无法预估是什么样的船。” 熄了灯靠近的船只。 赵钰染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宋铭铮视线不错,但在江面上有着许多干扰的因素,就那反光的江水就叫他有本事使不出来。 “殿下还是先回船舱。”宋铭铮看了看,觉得她在甲板上并不好。 赵钰染却是想到什么说:“拿个信号弹朝后边打,应该能看得远一些。” 她倒是有急智,宋铭铮也没想到还能这用法,当即有人已经转身去取东西。 江水此时拍船身晃了晃,她脚下不稳,侧边的谷天瑞发现,忙扶了她一把。 扶上她的时候,他眼皮跳了跳。太子的胳膊也实在是太过纤细了,以前还没发现。 她道了声谢,伸手去抓住栏杆,这才不东倒西歪的。 去拿信号弹的人已经回来,在她示意下点火往后直直发射。 一束明黄的光就飞掠过江面,然后因为下坠的关系,飞出近十米便跌落到江水里,被淹没了。 赵钰染模糊间似乎看到了什么,眼眸微微眯起,宋铭铮眸光已闪过厉色,高声道:“传令整军,火箭,火把,所有船只待命!” 后面果然是有东西,有起码三艘的船,隐没在黑暗中,势必有诈。 宋铭铮对危险的事向来直觉十分的准,他一声令下,所有人神色都严肃起来,传令声不断在船只上响起。 西北的效率亦叫人侧目,宋铭铮只是一声令下,所有西北军已经迅速找准备自己的位置,拿箭的拿火把的,找火油的,忙而不乱。在极短的时间更是已经就位,在船尾排成一个扇形,弓箭对准后边。 “跟我回船舱。” 宋铭铮已经吩咐过一名亲兵,那也算是他的一名副将,而立之年,做战上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 他一把拉起赵钰染的手就往回撤,谷天瑞也已经命锦衣卫准备,有一队人跟着他上了船舱,其余的人都在下方候命和防护。 船四周都站满了人,围得跟个铁通似的。 此时船也在加速,希望能借机甩掉他们。 然而在过了不过片刻,就有人匆忙来禀:“殿下,前方是狭河道,只能一艘船一艘船的过!” 听到这里,宋铭铮和谷天瑞都知道这是有备而来,挑的就是这个当口,搞不好前头还有夹击的! 宋铭铮果断下令:“让主船在中间!” 这头才下令,突然就听到了一阵破空的声音,对方居然是先亮起了火箭,一瞬就往船这边袭射过来! 下头都是让反击放火箭的声音。 赵钰染从窗子的缝隙看到江面被火光染亮,火箭如同一只只火龙穿梭着,有受伤的士兵惨叫声响起。 不过是一瞬间,就已经发生了激烈的开战。 她神色几变,脑海里第一个反应是,是谁要来杀她。 这是要置她于死地,是她的大皇兄还是三皇兄! 她大脑快速转动着,宋铭铮一把又将她拽到身边,听到外头传来说要过狭河道的声音,再有是。 “——报!我方船保前已遭围!” 果然是有备有而来! 他们居然真敢! 宋铭铮眼底霎时一片血红,握着赵钰染胳膊的手紧了又紧。 050你会水吗 平静的江面霎时如油锅一样沸腾了起来,士兵受伤的惨叫声被风再一吹,就如同是鬼魅在嚎叫,一同挤在赵钰染屋子里的其他几名官员脸色惨白。 谁也不能想到,居然会有人敢在半道上截杀本朝储君,这些人是疯了吗?! 危及的情况,赵钰染反倒是十分冷静,她还有心情问宋铭铮:“你上回受伤的手好了吗?” 伤口不深,但也不浅。 宋铭铮听到她在这个时候关切自己,心情有些许复杂,只说不碍的。 赵钰染想想也觉得是,昨儿还跟谷天瑞比试箭术,看来是她多操心了。 她又说:“对方既然是要夹击,那么肯定十分熟知水性,恐怕不会只让我们就那么简单过去。” 她的意思是,可能会派人凿船。 在场的众人神色都为之一凛。 宋铭铮却是听出了她的话意:“反攻其道!” 她眸光十分的亮,发现在这种时候,还是他最懂她。她点点头:“对,他们肯定会派人来凿船。但我们的船绝对比他们大,你下令吩咐前面的所有人,直接对着准他们加速冲撞!” 只要碎了他们的船,他们就不敢把这里船全凿了,而且跟来的都是会水的,倒也不用太担心船毁所有人都得葬身江河。 她果然果在这用计谋方面又狠又准。 宋铭铮深深看她一眼,自己亲自去传令。 众人得知要撞船的时候,个个都为之一凛,特别是西北军,本就是战场上撕杀活下来的狠角色。 如今居然有人意图谋杀储君,也是要他们将军的命,这得问过他们肯不肯! 西北军所有人都做好了在冲撞中去扑杀敌人的准备,打头的一艘船看清对方的时候,猛然间就加速冲了过去。 前来截杀的人根本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有这种拼命的架势,连避让都来不及。 暗夜里响起一阵号角声,还有士兵们冲锋的高喊声。 赵钰染扶着桌子站稳身形,闭了闭眼。 这样的正面迎战肯定得有死伤,这些士兵们没有死在保家卫国之上,而是死在这种自相残杀和皇党之争。 她心头一片悲凉,对后面谋划之人更是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她一抿唇,直接就出了屋子,谷天瑞忙去拉她:“殿下不能到外头去!” “我在里面跟在外面是一样的,只要他们的人上了船来,我在里头只会更容被逼迫就犯。天瑞,士兵们在为我而以命相博,我也不能安心在这里呆着。” 谷天瑞拉着她的手就慢慢落下,赵钰染毅然踏出屋,在下楼的时候就看到折返的宋铭铮。 她神色冷静,甚至是带着几分厉色,这是生气的样子。 宋铭铮多熟悉她啊,见此拉住她:“不要义气用事。” “肃皇叔,你觉得我是那样人的吗?” 她微微抬头,眸光再清冷不过。 宋铭铮接触到她这样的目光,是他熟悉的地个赵钰染,那个前世登基为帝,面对大臣时无情又凌厉的赵钰染。 她......从来不会义气用事,除了在对他的事上。 “我护着你,外头乱,你要是站不稳,反倒会乱了军心。” 她没有反驳,轻声说了一声好,任他一手揽住自己的肩头,一并来到甲板上。 对方似乎是没有他们的火箭多,箭雨的攻势已经化作了我方占优势,而前边第一艘船直接撞上去,正好把来者抵到了峭陡不平的岸边,那船已经散了架,半艘都塌了。 对方的船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走江河的商船,不像他们这种旱了铁的船只可睥睨。 这是好的开端。 赵钰染看得心中一凛,宋铭铮也发现对方的劣势,当即也命最后一艘船调头,然后发动同样的毁灭攻势。 敌方船上的人没想过他们居然这样疯狂,这样的打法,是损敌一千,也自损八百。下令的人究竟是多狠的心,才能够想到这种突破的办法! 后方船只为首的领头人正是三皇子的部下,看到冲过来的船脸色铁青,忙让转舵。 他们是堪堪与之插肩而过,被江水荡得船身剧烈摇晃,但后面的两艘船却都遭了秧。木船碎裂的声响在江面塌陷着,落水声,惨叫声,还有撕杀声,又都纠缠为一体。 两方的距离已经十分的接近,赵钰染能看到已方的士兵有在撞船一瞬间直接就跳到对面船只上,挥刀连连斩杀,勇猛得宛如战神降临。 也有直接就不顾安危站在船沿,直接对落水的敌人射箭。 危及的情况一瞬间就化解了似的。 敌方主船上的人看到这一幕,心里发虚,在看清撞到他们支离破碎的大船居然只是船头有些歪,船身一些损毁,还能安然飘在江面上。他眼里升起恐惧。 什么威风的水寇,也就是乌合之众!!乌合之众! “放小船,我们快撤!!”他一咬牙,宁可失败也不能葬身在这江水里! 而且......也未必会失败! 主船上当即落下数只小船,开始拼命往岸边撤退。 撞上去的已方这时关注力都在痛打落水狗,要本没有发现这一幕,倒是宋铭铮看见了,让人直接朝他们撤退的方向放箭。 江面上撕杀连声,空气中都是浓浓的血腥味,被夜风送到每一个人的鼻端。 赵钰染也不知道撤退那帮人究竟又被射杀了多少,但觉得有些诡异:“他们就这么退了?” 自己的战术确实是险中求胜,但他们真就这么撤退,让她觉得不太真切。 对方这样的阵势,势必是想要她命,如若没周全的安排,怎么可能就这样撤退。 正当她思索的时候,主船船身突然往一边倾! 她被甩得一个踉跄,险些就被甩出宋铭铮的怀里。 船上的士兵已经有不小心落水的,有人高喊:“有人凿了船,殿下快撤!!” 河水缓急,如今几艘船都离得甚远。 宋铭铮一把用力揽住她,让人放小船,结果就听到回禀:“小船全被割断了线绳!他们有熟悉水性的人,恐怕在交战的时候已经潜过来,如今怕都撤走了!” 所以他们面对的,就是弃船,跳江,再看自运气,能否游到接救的船边。 赵钰染被宋铭铮揽着走了几步,她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猛然一个激灵:“我不会水!” 他深深看她一眼:“我会。” “等、等等!” 跳进水里,她的身份! 然而他根本不让她再多说话,一手穿过她的腋下,揽紧了她就跳进了涛涛江河中####谢谢亲们的爱心,刚才看到推荐票是181张,新书期要推荐票票冲冲榜,要是明天过了230,明天加更呀~~ 051染染别怕 她从来没有这么难过过。 浑浊的江水一下就没过她的口鼻,她张嘴,却只能喝了更多的水。好在下一刻她就被宋铭铮带着浮了起来,可是她还没来得喘气,就听到宋铭铮冷冷地说:“那些人还在守着你!抱紧我!” 他带着她又下潜了,水再度灌进了她嘴里,模糊的视线中,她似乎看到有人拿着刀朝他们游近。她睁大眼,抬手砸了宋铭铮一下。 宋铭铮已有察觉,一下子又带她浮出水面,伸手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对她说:“闭气!” 然后眼前一花,他竟然松开了手,让她自主下沉。耍他赤手空拳就迎上拿刀的人,一招制住对方的胳膊,夺了刀刺入那人的胸躺。 赵钰染死死憋着呼吸,胸腔都快要炸裂了,那种难受让她感到一阵恐惧,回到十四岁前的片段隐约又在大脑闪现。 水光似乎是化作了刀光。 刀光,她在重生的前,是看到了刀光剑影......还有......还有什么。 她肺里的空气已经快要用尽,在微微吐出一口气的时候,大脑也有些缺氧,思绪一下子就中断了。 而宋铭铮已经在水面上解决了三个靠近的人,他的亲兵听到哨声也支援过来。 他再也等不了,一下扎入水中,去找寻沉下去的赵钰染。 江水浑浊,他全撑着自己的眼力好才敢如此大胆行事,也是算好时间,才进到水下便找到她的位置,快速游了过去。 她似乎已经快缓不过气,双臂随水轻轻的张开着,他游过去,将人拉到怀里。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他抬着她的下巴,唇贴了上去,把自己的空气渡进她嘴里。 赵钰染脑子发懵,只知道自己被人抱住了,应该是他来接她了。又有柔软的东西贴着她的唇,慢慢的有空气透了过来,她贪婪的贴着他,一点点靠着他渡过的气维持最后清明。 耳边是哗啦的一声,她终于被他再度带到江面,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带着她往从别处来营救的小船那边游去。 她微微仰着头,眼前是他无比清晰深刻的面容,水珠沾在他脸上,他唇动着,是非在说什么。 她看着看着,又有些疲惫,水里耗尽了她的精神,在紧绷之后放松反倒维持不住那丝清明了。 她软软靠倒在他颈边,终于听清楚了他在说什么。他在说:“染染,不要怕。” 染染......陌生又亲昵的称呼,她的姑母长公主殿下告诉过她,她母后喜欢这个名字,她很小的时候,都抱着她喊染染。 如今在他嘴里喊出来,竟是觉得那么温暖。 她彻底失去意识,宋铭铮发现她靠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惊得心底都在发凉,等上了船帮她又按拍出几口水,见她呼吸绵长平稳之后才重重松口气。 他在那一刻是害怕的,她苍白的面容,毫无生气,仿佛是看到了前世她死去时的样子。 他抖着手,一而再的去探她鼻息,发现她只是晕了过去,才算是精疲力尽坐在小船上。 撑船前来的亲兵也没见过自家王爷刚才那副脸色,又冷又厉,双目赤红,吓得他噤声不敢多嘴。 等到了完好的船上,江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了。 破碎的船只已经沉了下去,碎木块在江面飘荡着,还有那些死去的人。 主船已经有半个船身沉入河底,谷天瑞一众断后,除了收拾漏网的刺杀者,也还将两三箱重要的文件抢救运到了其他船上。 他听到来报说太子殿下安然,只是晕了过去,也脱力地坐在甲板上,遥遥地望着宋铭铮所在那只船。 刚才他看到宋铭铮带着太子跳下江的那一瞬,居然有一种几乎疯狂的想法。如若宋铭铮没护好太子,他绝对会亲手杀了他。 这种疯狂的念头来得毫无道理。 好在,一切都平安。 船只暂时了前行,士兵帮忙着把飘在江面上的尸体都打劳了起来。 我方损失了二十余人,其余的都是对方的人,除去战死的,还有近五十人受了不同的刀伤。 宋铭铮听完清点后,淡声让人把战死的人名记好,等到热水来了之后,便想把赵钰染带去沐浴。 她是姑娘家,虽是长得比一般姑娘家都高挑,身子也是娇气的,再让她穿着湿衣裳,恐怕得过了病气。 正当他抱起人的时候,她咳嗽了几声,却是在这个时候清醒来。 她睁开眼,与他四目相对,下刻才意识到自己是在他怀里。 “肃皇叔,我没事了。”她呛过水的嗓子微哑。 宋铭铮看着她苍白的面容:“你现在没有力气,我带你去沐浴,湿衣裳要换下。” 她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听到这句话却是一个激灵,再清醒不过。她眼里闪过慌乱,无力的摇头:“不要,我自己去!” 她还抬着无力的手,去推着他胸膛。 这样的力度,给他挠痒痒都不够的,他一言不发,带她到了净房。 热气让她更加慌乱,险些就挣下他的怀抱,宋铭铮一手又将她捞住。这个时候是最好拆穿的时候,他心里亦有个声音在叫嚣着,拆穿她,让她再知道逃脱不了自己。 让她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等到她伪装褪去,他再慢慢的打动她,彻底去掉她的顾忌。 两人现在这样隔着她的秘密,才是让他最多顾忌的,因为任何举动都可能会引起她对自己的怀疑。只有......让她毫无遮掩的在自己眼前。 宋铭铮心里的诡念让他死死抱住她,就那么一步步走向浴桶,眼中是汹涌的情绪,是他前世今生求而不得的执念! 赵钰染看着渐近的热水,几乎是睚眦欲裂,她不能叫他知道身份! 前世与他对峙的种种快速划过脑海,还有到最后不得不将他远派西北,却又传来他死讯的一幕幕。 她终于再也抵不住自己要被再揭露出一次的难堪和恐惧,声嘶力竭地喊道:“宋铭铮!!” 她声音直刺耳膜,被心魔控制的宋铭铮被她喊得一个激灵,低头去看她。看到她通红的双眼,眼角已经有着摇摇欲坠的泪珠,全身都在颤抖着。 她在害怕。 宋铭铮呼吸一滞,他又吓着她了。 他的执念险些就又毁了两人现在暂时得来的和平。 他闭了闭眼,一点点让自己松开抱着她的手,扶着她站好,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抑制住了地股冲动,温声问她:“能自己站得住吗?” 她终于脚踩实地,再也不顾地点头。 宋铭铮终究是叹息一声,扶着她又到浴桶边:“那你扶好,若是没有力气,你再喊我。我就在门外。” 052她的试探 赵钰染如同又经历一场生死,她哆嗦着把自己泡进水里,连衣裳也没有敢脱下来,就那么泡在水里蜷缩成一团。 坚强那么些年,却在这一刻忍不住泪水,任由它们一滴滴突破伪装,在清水里掀起一片一片涟漪。 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被他再看穿了,那么她所有的努力是不是又要化为乌有。 前世两人就是因为身份被揭露而越来越背道而驰。 她突然觉得自己也很累。 如若她的身份被揭发,她的父亲该如何伤心,如何震怒。 前世是在父皇走后,她才被发现了身份,如果今世提前呢,宋铭铮会告诉她父皇吗? 她父皇悉心培养的太子居然是个女儿家,父皇如何承受得住。 尽管她知道自己不输任何男子,可是这天下人对女子是多苛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赵钰染抱着自己,连哭都不敢出声,眼中全是哀色。 虎狼之心的皇兄,宿命一般让两人对立的宋铭铮,她担着的东西,比任何一个男子都重。 净房里十分安静,宋铭铮在外头等得有些焦虑,忍不住轻轻地敲了敲门:“你是不是要帮忙?” 他的声音透过门板,有着关切,让赵钰染猛然就止住泪。 她没有退路,不管要面对什么,早在当年她成为太子的时候,就没有退路。 她退,只有粉身碎骨! 她反手抹掉眼泪,压下啜泣声音,冷静地朝他回应:“这里头没有换洗的衣裳,还得劳烦肃皇叔去寻一套。” 宋铭铮忙乱之间倒是忘记了这点,他自己身上也湿漉漉的。 他应了一声,出了屋喊人准备。 但这船上就没有她穿的衣裳,只能是找来士兵备用的衣服,倒都是新的,这才再匆忙回到屋子里。 净房内依旧十分安静,他正想敲门的时候,却听到她说:“是肃皇叔回来了吗,直接进来吧。” 她声音很沉静,让人听不出情绪。 而且她是喊他进去,宋铭铮有些许迟疑,到底还是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水汽氤氲,他能看到坐在木桶里的身影,他心脏跳得有些快,他甚至看到了她光洁的肩胛! 她脱了衣裳,就泡在热水,却没有回避他。 他不太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很快就听到她说:“劳烦皇叔帮我把衣服就在那儿吧,省得又沾水湿了。” 他步子一顿,闭了闭眼,把衣裳就搭在离浴桶还有距离的木架上,然后头也没回离开了净房。 他举动果断,并没有犹豫,泡在水里的赵钰染缓缓回头,然后身子发软直接泡进了水里。 她真的脱光了把有衣裳,包括抹胸。 她是在堵,堵宋铭铮什么也没有察觉,没有察觉他就不会靠近。如若他有一丝怀疑,都会上前一探究竟,如若到了那个时候......她嘲讽的笑笑。 如若到了那个时候,她就献身又如何。 前世他不是觊觎着她这身子,她把身子给他,只交换一个有利于她的条件。 只要能稳住他一些日子,即便回到京城,她也不怵他!前世能让他远离京城,今生一样可以! 不过是一个身子,给了他又如何?!那样她也不要再犹豫今世如何和他相处,顶多是再一回不死不休。 赵钰染把发冠也解下,任长发披泄下来,然后一点点沉入水里,神色再是漠然不过。 ——但是他没有过来。 她躲入水中,耳膜嗡嗡作响,脑海里是他抱着她拼命游向小船的模样。他喊她染染,让她不要害怕。 她又欠宋铭铮一条命......他不过来,她反倒更加苦恼了。 她到底该怎么样去面对他。 赵钰染让热水泡透了,驱走身上所有的寒意才重新站出起来。 她把束胸的布带又放到热水里搅了搅,然后一点点拧到半干,用布巾又包着揉搓了一会,就那么带着潮意再重新绑回身上。中衣,外衣,一件件穿下来,即便中衣被染湿一些,也不会看得出来。 等穿好衣裳,她身前一片冰凉,让她打了激灵。她不多理会,再度把半干的长发挽成髻,带好冠,终于从净房出来。 宋铭铮就坐在屋里,他倒是把外袍除下了,穿着还湿的中衣,就那么安静坐在椅子里。 “皇叔怎么还在这里,怎么不换衣裳?万一病了,可又得叫我过意不去了。” 她说话声音是全所未有柔和,他看她,发现她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 这样的她看似亲近,却让他觉得哪里有些诡异。 赵钰染见他不动,抬步就出去喊来人:“快去给你们家王爷备热水和找到干净的衣裳来。” 来人应一声。 宋铭铮此时眸光一沉,大概知道她哪里不对了,恐怕她这些都是在试探吧。 试探自己与她跳进水里后,究竟有没有发现她的身份。 他抬手揉了揉额头,果然还不如刚才一下就揭穿她,也省得再和她这样周旋。 但已经错过了机会,宋铭铮懊恼也没有用了,沉默着去沐浴。 泡到水里后,他看到了她换下的衣裳,想到什么,去翻了翻。发现束带不并在。 她又把湿湿的束带绑回身了?! 简直是胡闹! 他就想站起来,后来又颓败坐回去。 难道他现在要去扒了她衣裳揭穿她吗,恐怕她会一巴掌甩过来,然后再给和他来个同归于尽! ——这个女人,他该拿她怎么办?! 宋铭铮无比头疼起来。 但是办法总是比困难多的,他当晚以说要巡守为由,去了甲板,没有再和她挤一个屋子。 这样她总会拆开了束胸,不至于贴着一块湿布睡觉。 赵钰染也确实是在把门反栅住了后除去束胸,但在除去后,她又觉得有哪里不对。 宋铭铮这样,是不是故意回避呢? 她陷入沉思,一时也分不清楚是自己多疑了,还是确实自己已经是暴露了。 不过想了一会,她又无所谓的笑笑,知道不知道的,再探探总会露出来端倪了。如若他知道了并不揭穿自己,那她才真要对宋铭铮改观。 她把身份的事情抛之脑后,脑海里在想这究竟是谁在后头策划。 与此同时,宋铭铮亦是冷着脸在检查搬到船上来的尸体。 053事有进展 “也不知如今太子走到哪里了?” 深宫之中,宣文帝还在批改奏折,一抬头,看着幽幽的烛光,想到南去的太子。 他身边的廖公公当即上前:“陛下,算算时间应该快到杭州了。” “那这样说,也快该有来信了。太子还是第一回出远门呢,朕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是陛下思之心切,殿下自小聪慧又是有福泽的,必定都顺顺利利。” 有福泽吗? 宣文帝笑笑,福泽也就只是当了太子,但其实私下还是过得苦哈哈的,被三个兄长欺负成那样,还得在他跟前笑。 想着,帝王又叹气一声。 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此时宫门已经落锁,除非是有机军或是极重要的事,才会有人前来禀报。 前来的人是一名锦衣卫,宣文帝定晴一看,问道:“你是谷天瑞手下的。” “是。”那锦衣卫跪在地上,然后双手呈上信件,“太子殿下命属下的送加紧密信回来。” “快呈上来。” 宣文帝神色一变,廖公公忙不迭地上前去接过信,再转交到帝王手中。 帝王拆开信,几乎是一目十行,越看心里越怒,最后猛然一拍桌子。 “放肆!反了!他们这都是要反了吗?!” 廖公公瞥了眼掉在地上的几页信纸,并不敢作声,余光扫到了信里头一张供状。 这是南边发生了什么吗? 而当夜还未眠的有三皇子兴王。 他来回的在书房里踱步,心里想着今晚的事情究竟成不成,有兴奋,又有害怕。 总之百感交集,十分的难捱。 可是等到天亮,他也没有等回来消息,也不可能那么快就能传回来消息。 他只能略一梳洗,前去上朝。 今日朝堂上也风平浪静,宣文帝神色如常,没有要紧的事就散了朝,连中朝都没有开。 平静的气氛反倒让兴王更加是煎熬,太子那里头到底得没得手! 而在兴王正焦急等消息的时候,大皇子豫王那里却是先得到了第一手消息,他的人跑死了几匹马,第一时间把江面上发生战斗的事说了。 “大殿下,三殿下那头居然勾结起了水寇,但是因为船只不敌太子殿下那头。太子殿下居然直接命人撞船脱险,我们的人不敢靠近,而且后来又看到主船沉了下去,但是大殿下那里有没有得手......小的猜测是没有。有肃王在,太子殿下应该是安然的。” “既然他们失手了,我们自然也不要动。不过太子倒真是命大。” 豫王眯起了眼,嗤笑一声。 报信的没敢接话,这时候接话,可不是得惹主子心烦。 豫王果然是心烦的挥挥手,让他传令下去再继续探,太子远离京畿,确实是最好弄死的机会。而且他那好三弟也动手了,算计得好,他能来个一箭双雕! 豫王沉着脸,在心里盘算要如何利用这次的事情。 赵钰染那里,她一觉醒来头脑发昏,勉强打起精神把自己整理好,让听到成喜的声音:“殿下,殿下,您醒过来了吗?奴婢是成喜啊。” 成喜敲着门,脸上是逃过一劫的欢喜。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肯定可以长长久久陪在太子殿下身边,等太子殿下登基,他的日子也算是熬出头了。 赵钰染说了声等一下,再理理衣襟,发现没有错处,这才起身去把门打开了。 成喜一下就窜了进来,看她好好的,眼眶也发红:“殿下没事就太好了,他们一早把奴婢带到这船上来了。” “瞧你,哪里会有什么事。”成喜自小跟着她,两人还是有点感情的,她拍拍他背问,“天瑞呢,林太医呢,还有詹事府几位大人如何。” 成喜一一答来:“都没事呢,谷千户也在船上,不过这会正在甲板那里,跟着肃王殿下验尸,似乎是查出了些什么。” 赵钰染一听,当即就要抬腿往外走,成喜忙拉住她:“我的殿下哟,那可不是您能去的地方。而且林太医马上要来给你把脉,肃王殿下吩咐,您醒了还得让您用早饭,您要是不用,他就拿我是问。奴婢还想留着命伺候您呢。” “你就怕他了,你是我的人,他敢拿你怎么样!”她真是恨铁不成钢,她身边的人,倒一个个都被宋铭铮吃得死死的。 不过她知道身体是自己的,她下去确实也帮不了忙。 索性就转身找了张椅子坐,成喜高高兴兴去打水给她净面,林太医很快就来了。 一进门就听到她咳嗽了两声,当即就提高了心,上前给她把脉。 “我就是呛着水了,你老表情不用那么严肃。”赵钰染见他有些大惊小怪了,还得反过来安抚人。 林太医一瞪眼:“殿下脉象虚而无力,已经是受了风邪,咳嗽声音空而响,恐怕要发热!这还没事,那些个天杀的,要让查出是谁人,臣一定得奏请陛下将他碎尸万段!” 一个太医,倒是闹得跟杀敌的将军一样,赵钰染止不住笑出声,心里暖暖的。 “殿下还笑!” 她就又被林太医瞪了一眼。 先是任性跑去长兴,累得一身毛病,现在又被刺杀,受了风寒。 林太医真是操碎了心,说马上煎了药来。 赵钰染听着就咧了咧嘴,自从重新回到这十四岁,她好像三天两天就在喝药,怎么就成了个药罐子了?! 宋铭铮也知道了她伤寒的事,谷天瑞当时就跟他在一块,当然也听得清楚,两人不约同都往她屋里跑。 生病的病人倒还有很有闲情的趴在桌案上写画什么。 谷天瑞见过礼,见到她面容苍白,嘴角都起着白皮,一脸的病容,担忧地问:“殿下,您生病了,怎么不歇歇。” “不歇了,还有多久到杭州。” “估计摸着要到下午了,昨晚上耽搁了些时间。” 想起昨晚,谷天瑞心里仍旧是后怕,如今见她好好的,倒是安慰一些,不过心里头折磨了一晚的滋味,现在一品就余高兴了。 赵钰染点点,不知道发小对自己感情似乎慢慢走向了畸形,又问道:“听说你们在查那些贼人,有什么发现吗?” 谷天瑞在锦衣卫,办案和验尸上还算有经验,和她说:“那些人用的刀有四样,其中两样是出自兵部,是五城兵马司那里管用的武器。这个是怎么流落出来的,就得深查了。还有两样,应该是南边这里的兵器,私铸造的,不少刀刃都卷了,可能是流寇用的。” 只有非正式军才会用卷了刀口的武器,那样的武器一个不好,没杀死对方,自己就死了。 他们这些人是不会用的。 赵钰染眉头一皱:“看来还是和我那些皇兄脱不开干系了。” 正说着,宋铭铮看到林太医走进来,他倒是直接去接过汤药,来到桌案前往她手边一放。 “殿下且先别费精神了,把药喝了吧。” 赵钰染:“......”他逼她喝药上瘾还是怎么着?####今天的更新,么么哒~ 054让你贴会 赵钰染被皇兄们算计憋一肚子气,转头又叫宋铭铮逼着喝药憋一肚子气,她觉得她这储君是越来越没有威严了。 可身体是自己的,再憋屈这药也得喝。 一阵兵荒马乱的逃亡,宋铭铮本事再大也弄不来甜食叫她去去嘴里味,只好面无表情看着她把药一饮而尽,默默递了杯清水给她漱口。 谷天瑞也在边上殷勤的伺候,经过昨晚,他明白自己对太子可能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感情。 理智告诫他该制止自己,甚至要与太子保持一定距离,可见太子喝药苦得直皱眉头,他就一步都挪不开。 恨不得自己能替太子受了这些苦。 赵钰染拿清水漱口三四回,总算好受些,精致的眉舒展开,一眼就瞥到发小紧张的样子。 她心里安慰许多,笑着拍拍他肩膀:“我喝个药,你紧张什么。” 谷天瑞被拍得心神一震,想起自己的心思,忙退后一步,耳根子都红了。 “殿下受苦了。” 他半天才支吾回了那么一句,赵钰染没察觉他的异样,只当是吓坏他:“不过是个风寒,几天就好了,我们接着说刚才的事。” 谷天瑞难得失了稳重急迫地点头,惹得她又一阵好笑。 宋铭铮眼晴毒辣,一眼就看出谷天瑞的异常。同样是男人,有什么心思再一目了然不过,他微微眯起眼,眼神十分危险。 赵钰染已经重新落坐,执起笔慢慢写下方才谷天瑞所说的,总结了一下:“按刚才所言,是有人跟寇匪勾结,不然那些水寇从哪里来。” 她说完后轻轻咬下唇,是惯来思索时会做的动作,原本没什么血色的唇经那么一咬,当即显出艳丽的颜色。 谷天瑞余光扫到,心头又怦怦跳几下,呼吸都略变得急促。 宋铭铮在此时拖了把椅子过来,咚一下放在她面前。 他动作一点也不轻柔,甚至带着故意,赵钰染抬头,对上他幽深探不出情绪的眼眸。 他同样在盯着她看,恨她这张总惹是生非的脸,能迷得男人自甘堕落。 他眸光晦暗深沉,赵钰染与他对视片刻后仍是什么都探不出,又想到昨晚沐浴时那些事,甚至是想起在水下他为自己渡气的样子。 她收回视线,是回避,是不安。 渡气一事事关生死,她能理解,但在水里的时候,他真的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吗? 她还是不确定的,哪怕在沐浴的时候他没有走过来确认。 “殿下......那些刀来自兵部,王家的舅老爷手上定然有这些兵器,私拨给到三殿下也是可能的。殿下?” 谷天瑞心神已经回到要事上,结果说了一长串也没得到太子的回应,再抬头发现他正半垂着眸出神。 赵钰染在两番的叫唤中抬头,眼神闪过丝茫然,谷天瑞知道她没听进去,又见他此时抬手揉太阳穴,关切道:“殿下若是头疼,还是再歇会吧,臣这头再去查查。” “天瑞刚才说可能是我三哥所为对吧。”她露出个透着虚弱的笑,稳住心神继续议事,“那就派人去查查王勋手上兵器出的帐,让人在兵部暗查,莫要惊动了。” “臣这就给父亲传信。” 谷天瑞明白她想从帐目上支给下手,如果出现大数额的更替,那么三皇子那里肯定有问题。 等到谷天瑞离开了,宋铭铮还一言不发坐在她对面。她头越来越疼,也懒得管他是怎么想,扶着桌沿站起身,结果脚下跟踩棉花一样,站都站不稳。 宋铭铮几乎是一瞬间就来到她身边,扶住她胳膊:“说了不要逞强。” 他声音近在耳畔,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就落在她耳边那片没有遮盖的肌肤上,让她肌肤起了细细的小疙瘩。 她忙伸手去推他。 喝药前不觉得,这么一会可能是药效发散,也或者是真的发热了,她居然没余下多少力气。推他的手轻轻搭在他胸膛前,那动作仿佛成了欲拒还迎,让她更加难受。 “你发热了。” 宋铭铮只是握着她胳膊就能感觉到透过布料的滚烫体温。他说着一手搭在她腰间,强势扶着她往床边去。 “你、放开......”她不喜欢这种带着禁锢的碰触,让她想起他出征前对自己的无礼。然而一句话没说完再度咳嗽不止。 宋铭铮面无表情,连抱带拖将人弄到床榻边,在将她放下前冷淡地问:“你怕什么?” 赵钰染浑身一震。 她怕什么。 是啊,宋铭铮现在不过是在帮她,他什么都还没显露出来,她自己就要先把自己的恐惧暴露了。 她怕什么?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最后的结局不就是一个不死不休。 她闭了闭眼,任他把自己扶着躺好,沉默地看他再帮自己掖好被子。 “睡吧,我守在屋里。” 她没说话,侧身朝里,这一刻心里的忐忑居然不见了。她看着他投映在帐上的影子缓缓闭眼,寂静中竟是觉得有一丝的安心,她脑子里混混沌沌的,觉得自己真是病了。 她居然会觉得宋铭铮在这里是安心。确实也是药效上来,她连品咂那份安心从何而起的精力都没有,很快就熟睡过去。 宋铭铮听着她略微粗的呼吸声,坐到床沿。她侧着身子,只能看到她半张烧得嫣红的脸颊,羸弱伶仃,让他无比怜惜。 明明是个姑娘家,面对的却是社稷重担,她那些个兄长个个如同豺狼虎豹,恨不得要她的命取而代之。 就是这样的境地,她还因为女儿身无法相信他。 宋铭铮叹息,伸手去探了探他额头。她似乎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说:“宋铭铮,我没事,不要你管。” 连睡梦中都抗拒他,他真是能被她气笑。 他准备收回手,下刻去被她一把拽住,贴着脸颊:“你手很凉,朕允许你贴一下。” 她手心滚烫,脸颊也滚烫,是真烧糊涂了,居然连朕这字都能说出口,还以为在前世吗?若是被有心人听到,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她这种在神智不清中的依赖让他心情转好,这算不算是和酒后吐真言一样? 宋铭铮微微一笑,本就生得多情风流的双眼有着叫人醉心的温情。 罢了,他都退一步了,还不能退得更多吗?她的女儿身都快成心魔了,她对他情绪反复是正常的,以她的性子若因这几场共患难就放下戒备,那他才该防备,恐怕她后头又有什么算计等着自己。 两人前世相处那么久,彼此最了解不过,经历过前世种种,换了是他也不会贸然就信任对方。 宋铭铮坐了会,见她被子都滑到肩下,准备抽手给她盖好,结果她就紧贴着不放。他失笑,哄孩子一样宠溺地说:“给你贴,盖好被子你想怎么枕着贴着都成。” 055多信任他 太子殿下发热烧了小半天,连船只靠岸都没清醒,杭州府一众接人的官员都站在寒风等待着。 赵钰染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风寒了,这一病,就如同高楼倾塌,周身一丁点的力气都没有。 林医正让宋铭铮帮着灌了两回药,又扎过针,在官员等了半个时辰后人总算清醒一些。 “肃皇叔背我吧,也不能叫他们就那么等着,给不知情的人传出去,就是我这太子骄矜目中无人。” 宋铭铮考虑了片刻,着成喜去找出她的斗篷。 她用了背字,已经不算是在逞强,换做前世,她恐怕会咬牙自己一步步走出去。 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再将她兜帽戴上,她却伸手又摘下来:“不要戴,我们刚遇刺,别人见不着我的脸,还以为是假扮的。不要引得人心惶惶,我就叫他们看看我命硬着,杭州府牛鬼蛇神都有,能震慑就震慑。” 都什么时候了,心里头还这些算计呢。 若是能掐她,宋铭铮绝对会毫不犹豫,可眼下还能跟她计较吗?肯定是不能的,他只能再依了她,背起她一步步往外走。 赵钰染虽然是让他背着,还是勉力让自己胸前不紧贴他的背。宋铭铮察觉到,故意颠她,让她只能老老实实趴好。 她现在全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要是被颠得没抓好摔下去,那才真正丢了储君的威仪。 一众官员被风吹得浑身冰凉总算见着人,都跪了一地高呼千岁。 宋铭铮扫视一圈。 知府、布政司使、浙直总督都在场,其中浙直总督是老臣了。 “殿下让诸位大人快请起。殿下身体不适,让诸位久候。” 众人忙道应该的,浙直总督范总督先前在京城任职,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虽是君臣有别还是上前关切。 “太子殿下可还记得臣,殿下在杭州这些日子在总督府将就将就,臣亦喊了郎中,若是缺什么药材能当即去取。” 赵钰染抬起头,干裂的唇微张着说:“自然记得,小的时候还闹着范大人要摘你腰间的香囊,这些日子就劳烦范大人了。” 范总督眯着眼笑,笑容里都是慈祥。 早就准备好了马车,宋铭铮背着她上车,由谷天瑞亲自驾车,一应人等往总督府去。 知府和布政司使没能搭上话,相视一眼,转身也坐上轿子,催促着跟上。 到总督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府里五步一灯笼,在夜风中摇曳起伏,像是水波一般在檐下潋滟。 范总督安排了东面幽静的一个院落,宋铭铮把她再安置在干净的被褥中,摸摸她额头,这会倒是一片冰凉。 “臣这就差郎上前来。” 宋铭铮摆手:“林医正已经开过方子,劳烦总督让那些郎中去见医正,若是有什么须要,医正那头会直接吩咐。” 范总督应是离去,赵钰染有了些许精神,和他说:“让他们都歇着吧,别再候着还要接风洗尘的。” 他想了想说:“恐怕不太能,你好好躺着,一会我让林医正过来,我去应付他们。” 她抿唇笑笑,笑着又叹气:“果然是不能逞强呀,肃皇叔是不是觉得有时我很不可理喻。” 她难得拿出谈心的平和,宋铭铮也直言:“确实是。你对我并不够信任,所以让自己受累,陛下如若知道你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心疼之余肯定还得怪我。这次也是我没有护好你。” 没有护好她吗? 赵钰染又笑:“是我连累的肃皇叔。”与他无关。 她侧头,与他有着错愕的双眸对视。 可能人在生病的时候连带心态都会变得极脆弱,也更加容易感伤和认清自己的不足。早在长兴县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不一样的宋铭铮,遇到刺杀后,她因为女儿身又对他再度疏离和恐惧。 是的,恐惧。 她之前一直不认为自己害怕宋铭铮,但在他问她那句‘你怕什么’之后,她知道自己所谓的与他夺权,都是因为恐惧。 他太过有侵略性,她是女儿身,又不愿意相信他,所以逼着自己与他对立。刚才趴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她想到他跳入水中相救的样子,突然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前世对他太过偏见,才最后导致两人走到那一个地步。 即便她是女儿身,其实前世他也没有真正做出对她不敬的事来,他似乎一直都克制着。 以他当时的权势,把控司礼监,想要自由出入她的寝宫也不在话下,但他一直没有这样做。唯独他失态那回是逼他离京。 赵钰染在他沉默中又是笑笑,闭上眼不再多话。 她想,她应该和他说的一样,多信任他。 宋铭铮从她话里是听到一些坦诚的味道,他还在琢磨着,再一抬头就见她闭上眼似乎是要再休息。他就没再扰她,就在床边默默坐着,直等到林医正来才离开。 范总督本是取消接风宴,可架不住知府和布正司使的阴阳怪气。 “部堂大人将殿下和王爷安置在总督府中,自然是有的机会与两位亲近。我等不过今晚想表表心意,部堂大人便百般推辞,部堂大人这样未免叫我等寒心。” 范总督脸上阵红阵青,最后只能哼笑道:“大家都是同僚,都是陛下与太子殿下的臣子,我有什么好推辞的。既然两位执意,我这就去派人去相请两位殿下。” 两人这才算是如愿,在厅堂等了一刻钟就见到宋铭铮与谷天瑞前来。 几人忙站起来见礼,宋铭铮身形高大,把宽敞的厅堂一下就显得拥挤了许多。他神色淡淡地说:“殿下身子不适,几位大人的宴请恐怕是不能出席,但也不忍辜负几位大人的心意,让本王敬几位大人一杯。” “可不敢,殿下赏脸已是下官们的荣幸。”布政司使忙拱手,随即笑请他们入席,井然成了主人一般。 范总督面无表情随着入席,知府见他吃瘪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宋铭铮把这杭州主要官员的分派已经看明白,心中冷冷一笑。 果然浙江这块乱得很,不怨得几年后会发生决堤的大事。 056还是霸道 肃王的难相处高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是带兵打仗的人,虽然总督也掌有兵权,但与他这种舔血沙场的大将相比气势便弱了许多,更不要说知府和布政司使这样的文官。 本想拉拢关系的两人不止一回在肃王那儿吃了瘪,只要一开口说话,就会被肃王举一杯酒给面了下来。 肃王简直千杯不醉,喝酒跟喝水似的,那个锦衣卫千户也不是好惹的苗子,虽不及肃王喝多得,一个淡淡的眼神也极有震慑力。 一个杀神,一个煞神,根本就让人无缝隙可钻,无殷勤可献。 筵席吃到一半两人就要吃不下去了,硬着头皮再不敢多言。范总督免费看了场笑话,虽是自持身份没叫两人雪上加霜,但眼底的不屑却藏不住,刺得两人恨不得能立刻消失。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把杀神和煞神送走,知府和布正司使逃也似的走出总督府。 布政司使气不过,呸了一口道:“范进忠个老狐狸,把太子殿下非拉到总督府,不就是为了好套近乎,好给我们上眼药!还装出一副清高的样子,装给谁看!” 知府被宋铭铮灌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还打了个嗝,担忧地说:“那我们是不是得再小心些,吴三那头这两天可有给您消息。” 提起吴三,布政司使迟疑了片刻:“没有,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要是有事吴三早该派人送信了。” “肃王今儿没提太子殿下遇刺的事,下官也憋着没敢提,您看这事要怎么办?” 出事地方离杭州不到半日的路程,他们自然是早早收到消息,在冷风中站那么久也是想看看太子究竟怎么样,也好给京城送信。 布政司使这会酒意上头,脑子也转不太动了,说话都大舌头:“等、等明天再说,快回家,冻、冻死本官了!” 喝过酒,被冷风一吹,寒意如同游丝一样直透进衣裳,冷得他直打哆嗦。 知府忙扶着他上轿,结果自己险些要绊一绞,在布政司使大笑中神色讪讪,等他走了才让人扶着一头栽轿子里就闭眼乎乎大睡。 是夜,京城兴王府,三皇子总算等到了消息。 他脚边一片狼藉,有摔落的瓷器碎片,有笔山笔架,满屋的人都跪在地上,心中惶惶。 ——失败了! 去刺杀赵钰染的人都失败了! “饭桶!”三皇子忍不住怒意冲到来报信的侍卫身上,一脚把人踹翻在地。 这些皇子们都学过骑射,脚劲不小,直将人踹得吐出一口血来。幕僚们脸色惨白,但这事是要命的事,容不得他们害怕三皇子的怒火,一位留着八字胡须的幕僚状着胆磕头道:“殿下,如今得快想补救之法。” “本王不知道吗!都是饭桶!” 三皇子再骂一声,眼底一片赤红,气得胸前起伏不定。 他拂袖,重新在椅子里会下,缓了缓脾气说:“杭州府有我们的人,让他们想办法把那批水寇栽到老大头上!栽不到老大那里,就栽老二那里,一定要和我们撇清关系!” 这是一个办法,八字胡幕僚附议道:“属下等现在就商议如何伪造一些证据。当时并不全是水寇,还有我们的死士,属下这头还得再跟杭州府那边确认一些细节,比如当时用的刀器一应东西。” 吐血的侍卫咬着牙,脸色颓败地说:“水寇的刀都是一些缺口子的,我们袭击的人并没有用他们的兵器,那样的东西一个不好就是我们的人先死了,成不了事!” 三皇子一听,恨不得把他们这些人的皮都给扒了。 什么叫先死,摆明了就是怕死! 幕僚们相视一眼,觉得这事情棘手了。有一人倒有急智,说道:“那就先在朝中搅浑了水,事情会关乎到舅老爷,正好让我们兵部的人先清掉对方。这些兵器就能做文章,说兵部有人偷偷卖兵器给水寇,这样朝中越乱,越利于我们遮掩。” “大殿下和二殿下都人藏在兵部,眼下就是好时机!” 众人都为此计叫好,三皇子本也是个聪明人,除了性子急躁是个大缺点,论起玩心眼也不输给这些兄弟们。 他细细一思量,拍了桌子说:“就这样办!你们现在就给我拿出章程来!” 如果可以就直接嫁祸给他大哥,吃了他一回瘪,他心里正恨着呢。要是再不成,那他就只能出卖二哥了,皇家里,又哪来的兄弟情! *** 宋铭铮回到客院的时候,赵钰染正在喝粥,林医正坐在她边上,絮絮叨叨说什么。一见他进来,忙打住话题,站起来朝他拱手。 “殿下感觉好些了吗?”他身上带着酒气,没太靠近,怕熏着她。 赵钰染眸光淡淡,他似乎看到她嘴角弯了弯,“劳肃皇叔记挂,好些了。” 她语气也淡淡的,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可宋铭铮莫名觉得她变了。 上回她显露出一丝善意的时候是在马车里,问了他一句百姓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吗,今日的情况和那天差不多。 可能她习惯了在他面前冷淡,刚才她肯定是笑了。 宋铭铮心头都变得柔软,她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固执,只要不触到她女儿身这块逆鳞,他们也可以好好相处的。 林医正不知两人关系曾如万年不化的坚冰,见肃王回来,自然是要告退。而且他已经细问过,太子殿下既然说肃王不会察觉她真实身份,那么他也没必要再多过紧张,殿下心智,他是信的。 林医正离开,赵钰染还端着那碗粥,白皙的手指把那瓷白的碗都比了下去,在微暗的屋内有着莹光。 “怎么,不合胃口?” 他犹豫了下,还是坐到床沿。 他高大的身影一挡,她眼前的光又暗了许多,还是不太习惯与他这样靠近。她挪了挪身子,端起粥碗,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三两口就吃光。 她细微的动作没逃过他眼神,宋铭铮是真想笑,他又不是豺狼虎豹,至于总是避之不及。 不过他没点破,而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油纸包:“我朝范总督要的,糖渍的梅子。你这些天都要喝药,拿着去去味,不然用饭也没好胃口。” 她盯着那油纸包,迟疑地看他,到底还是伸手接过:“谢皇叔。” 两人似乎许久没有这样和平说话了,宋铭铮心里轻松:“小事一桩,当不得殿下谢。殿下可要沐浴,臣着人去准备吧,晚上臣还睡外间?” “天气还凉着,榻也睡不踏实,皇叔这样太过委屈了。” “等殿下彻底好了,臣再另居一室,这样臣也放心。” 宋铭铮想了想,还是觉得在她身边放心些。 他刚才一副请示的谦让,结果还是霸道自己做了决定,赵钰染嘴角抽了抽,心想这果然还是她认识的宋铭铮啊。 不过她破天荒的没有反驳他,说道:“随皇叔自己吧。” 这头正说着,外边响起敲门声:“殿下,是我,天瑞。我给殿下端了温补的汤来。” 057那丝悸动 谷天瑞一来,刚才还算温和的宋铭铮又变作冰山,坐在床沿沉默不语。 赵钰染刚刚喝过粥,这会实在喝不下去汤,谷天瑞也不在意,而是就站在她边慢慢把汤吹凉一些。 一边还说道:“这里白萝卜加大骨头熬的汤,臣先前就问过林医正,说殿下咳嗽,白萝卜能化痰止咳。殿下只喝白粥也不好,大骨头算油腻。” 发小对自己向来好得没话说,赵钰染不忍拂了他好意,虽然没有胃口,刚才那碗粥也涨肚子,到底还是再接过来一小口一小口喝光。 她先前发热,唇色深红,这会倒是褪了一些,但仍是艳红诱人。沾上汤汁更显出一层水光,就如同饱满熟透的樱桃,让人看得心中悸动。 谷天瑞视线不受控制落在她唇上,屏着呼吸,突然察觉到一股凌厉的目光刺向自己,让他猛然回神移开视线。心里有亵渎了太子的愧疚,一时间也没敢再抬头,只接过空碗,惭愧地逃离。 宋铭铮本就对谷天瑞不满,对他便多有留意,把他失态看在眼里,心中发厉。 前世谷天瑞与他作对,对赵钰染亦有着那份心思,偏她护短,怕造成两人关系的恶劣所以一直忍耐。 可是放到今天......宋铭铮闭了闭眼,他自己也不敢确定因为执念成魔,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谷千户倒是关心殿下。” 赵钰染这会撑得难受,捂着胃,闻言想说自然的,毕竟发小。结果一张嘴,先打了个饱嗝。 宋铭铮一愣,她忙去捂住嘴,眼角抽搐。 她什么时候这么失礼过!! 臊意和窘迫从心底迸出,慢慢的涌上心头,让她连脸都红了。 宋铭铮就见到她一张玉面以内眼可见的速度变作桃花面,连耳根都红了,让人忍不住想抬手去捏她那精致小巧的耳垂。 他压住了抬手的冲动,却没忍住低低笑出声。 赵钰染难得崩塌了素来清冷的面容,又羞又恼瞪大眼,不想看到他坐在床沿抵唇低笑。那张冷俊的脸被笑容柔化,是她少见的清朗,如同雨过后的晴空,有着明净的气息。 她一时竟是看怔了。 那个事事强势的肃王,真笑起来其实俊雅极了,哪里有与她针锋相对时的凌厉。 她目光一错不错,宋铭铮敛住笑,正好与之对上,在她明亮的杏眼里能清晰见到自己的倒映。 他又微微一笑,这样失神的赵钰染,他也是头一回见。 “殿下,谷千户虽是殿下发小,但殿下身为储君,对臣下亦该有度。不若他人乱传,恐怕得引起其他官员的嫉恨,觉得殿下早有偏颇,也会给谷千户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轻声劝谏,把凌厉的说辞通通都去除,赵钰染听着也没觉得厌烦,认为他是特意针对天瑞。 他所言,她明白的。在她登基后,朝里其实就传过天子好男色,而这男色就是常进出她内寝的谷天瑞。 虽然她一笑置之,但这也累得谷天瑞迟迟未能成亲。锦衣卫煞神的名声加上天子‘宠’臣,哪里还会有姑娘家敢嫁他,这倒是她考虑不周。 赵钰染在回忆中点点头,感慨道:“皇叔所言甚是。” 她就那么接受了这个说辞,宋铭铮心中是欢喜的,面上仍旧不显,只淡淡点头。 有着这个劝谏,赵钰染又想起一事。 前世宋铭铮诸多针对谷天瑞,难道就是因为他常常进自己内寝,因为那些传言? 毕竟宋铭铮当时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身。 她神色一时就变得有些奇怪,眼神带着几分审视。其实她一直都当宋铭铮与自己周旋,只是为了权,可是如果是因为那些传言呢? 赵钰染猛然心头一惊,旋即自己就推翻了。 如若宋铭铮对自己有情,又怎么会咄咄逼人,差点还对她用强,看中的不过还是那个位置吧。 宋铭铮不知她胡思良多,已经就今晚宴上的事情慢慢道来:“如今可确定布政司使和知府与总督不和,确实和吴三招认一样,这两人已经暗中投靠了三皇子。至于河道衙门那边,河道监管是宫里派遣的,与织造局都是陛下的耳目,修河道中最重要又数工部。等你病好了,我们再会会这两边的人。” 赵钰染在正事中回神,敛起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想,说道:“工部的人里多怕是我大皇兄的人,来杭州前的推举,工部右侍郎便是在推举我大皇兄。” “果然是富饶之地,人人都盯着这块肥肉。” “确实,可是既然来了,这事肯定要办好。” 办不好,她储君的名声倒无所谓,就是这几十万的百姓。 她耳边仿佛听到了决堤时泱泱河水轰隆席卷大地,百姓的哀嚎,亲人离散的绝望呼喊。 她闭上眼,把手紧紧攥成拳说:“肃皇叔,长兴县那头未必能瞒多久,我们还是要早点决绝这边的事情。” 她为民忧虑的心,他懂得,也明白所谓早些解决是什么意思,想劝她得养好身子。 她却又再说:“皇叔不必劝我,我的身体我知道,明儿就把这些人喊来吧。我见上一见,也不费什么精神。” 她是倔强的性子,言出必行,他不应承,她就能叫谷天瑞去喊人。 罢了罢了,宋铭铮到底是妥协,点头应允:“但前提是殿下今晚不再发热,好好休息。” 发热又不是她能控制的,赵钰染觉得他的霸道简直恐怖,病情谁人能预估,不过还是平和地答应。 至于刺杀一事,宋铭铮亦不想让她多废神,包揽在身上,说会先送消息给到宣文帝。兵部那头查得如何,后头再论。 赵钰染颔首,再卧倒养精神,宋铭铮避出了外间。她听着他吩咐人抬长榻的动静,缓缓闭上眼,脑海里又是先前的猜测。 夜里,她睡得并不踏实,又梦到前世得到他战死后的那个梦。 连天空似乎都染着血色,他越走越远,她心头有细细密密的痛,眼泪夺眶而出。 她在压抑到极致的梦境中睁开眼,眼前有个黑影,吓得她一激灵,却是听到熟悉的声音:“殿下梦魇了?” 是宋铭铮。 她抱着被子坐起来,心头似乎还有她品砸不清的痛苦。 宋铭铮听到她在梦里高喊自己的名字,当即就前来,却见到她眼角也有着泪光,正想伸手帮她抹去,她就醒来了。 也还好他还没动手。 可这究竟梦到什么了,她还哭了,为他吗? 宋铭铮突然就很想听她的真心话,在她略微紧张的神色中说:“殿下在梦里喊的臣。” 赵钰染瞳孔一缩,这一瞬居然不敢正视他的双眼,心脏也莫名怦怦跳得极快,慌乱间终于品清心头的那一丝悸动。 058难得关切 她是疯魔了吗?! 赵钰染在悸动中第一个反应便是觉得自己疯了,第二个反应就是自己还没从梦中醒来。 屋内幽暗,月色朦胧,照入窗内仿佛是落了一地的霜。借着这点点幽光,宋铭铮从她眼里看到了恐惧。 他不过一句就把她吓着了吗? 宋铭铮刚才涌起的冲动就落了下去,如同飘荡在浪涛中的一片落叶,沉入潭底深处。 是他着急了。 “臣去给殿下倒水。” 他先行离开这略微尴尬空间,走出外间,在八仙桌上取过杯子,又到一边一直烧着的炉子上拎过热水。 倒好水后,他再在桌前站了会,这才往里走。 不管她梦到什么,这都是好事,说明自己对她影响挺深的。 “水。” “劳烦肃皇叔了,你歇着,我没事。” 赵钰染接过杯子,在唇边抿了口,水温刚刚好。暖意透过杯壁传到手心中,叫她又定了定神。 宋铭铮没有多说话,淡声说了句有事再喊我,便绕过屏风离开。 黑暗中他身形仿佛变得越发高大,白色的中衣在夜色再亮眼不过,赵钰染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慢慢蜷缩着抱住膝盖,脸上的惊色如凉凉暗夜,渐渐恢复平寂。 次日清晨,赵钰染起了个大早,在她窸窸窣窣穿衣的时候,宋铭铮也睁开眼。 昨夜里的事情他还记着,也琢磨了会,琢磨不出她的心思,索性这会也不准备起,省得她见着自己又尴尬。 赵钰染穿好衣裳后轻声往外走,见他还侧着身向外躺着,心里头莫名觉得轻松,悄声要去开门。 快越过他的时候,见到盖他身上的毯子有一半掉在地上。 这还是春日,他倒是不畏冷,总是就只盖个毯子就能够保暖。她脚步顿了顿,迟疑片刻,到底转了方向,走到他身后把掉在地上的毯子拾起来重新盖他身上。 她动作轻柔,像拂过湖面的微风。 宋铭铮肩头感受到一星半点的重量,然后便是暖意包裹着他,而她这才再往外走。 赵钰染不知道他此时醒着,出门的时候把门开了条缝隙,用身子遮挡着,仿佛是怕冷风灌进来。 然而他早已经睁开眼,在后边把这些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门又轻轻被关起来,宋铭铮坐起身,抓着身上的毯子沉思,外头响起了她和谷天瑞打招呼的声音。 谷天瑞已经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法,见她出来收了势,发现她连个披风都没穿。 “殿下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您才退热,可别着凉了。” 清晨风确实有些凉,赵钰染摸了摸手臂,但也不是娇气到这点凉都受不住。 “没事,这么点风,哪里就这脆弱了。” 正说着,却是喉咙一痒,咳嗽出声。 谷天瑞脸色一变,忙要把她推进屋去,不想房门被吱呀一声打开。还穿着中衣的宋铭铮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手里拿着一件外袍,直接就披到了赵钰染身上。 “殿下答应臣要好好照顾自己,臣才答应今儿让殿下处理政务,结果这不过一晚,殿下便要食言了?” 他的衣服上熏的是沉香,温和的香味,赵钰染抓住衣襟,抿了抿唇。 她没有说话,宋铭铮也不勉强她,只是比了个请的手势,让她进屋来。 她到底是没再逞强,默默走进屋,谷天瑞想跟,却险些被宋铭铮关上的门撞了鼻子。 谷天瑞站在紧闭的门前,神色几变,不知怎么想到肃王对自己莫名的敌意,脸色又变得越发难看。 难道肃王他...... 赵钰染回到屋里,宋铭铮已经准备去更衣,她忙把自己身上的外袍递还给他。 宋铭铮接过,神色淡淡转身去了净房,在重新把外袍穿上时,属于她身上的一缕气息钻入呼吸中。 他低头嗅嗅,嘴角扯出一抹极浅的笑,把自己收拾好重新到外头。 外边范总督和一众詹事府的宫员已来问安,赵钰染让众人都坐。 范总督见她神色相比昨日好许多,虽然面色苍白,但眼神清亮有精神,轻松地笑道:“殿下这是要大好了,臣便也安多了。” 赵钰染抱歉道:“叫总督操心,是我的不是。” “殿下言重,这是要折煞臣。” 范总督忙站起来作揖,她和善地摆摆手,示意他快坐。 郑敬和见太子好转,心情也变好,与范总督相视一眼后禀道:“殿下,刺杀一事总督大人这边已经得知,知府那头也应该知道了,恐怕一会便会过来。” 范总督此时接话道:“殿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还瞒着臣,如若不是少詹事说漏嘴殿下如何得的风寒,臣还要被殿下瞒在鼓里。那些个贼子,实在胆大包天!” 赵钰染就知道事情瞒不住,在郑敬和忐忑的中给了个安抚的眼神,笑道:“本来是要查的,但当时为了赶路,也怕再生意外,这才匆匆到杭州。我正巧又发热,这事便耽搁多一天,本就想要总督大人帮忙。” 她说着喊了声天瑞,站在门边的谷天瑞应声前来,余光扫到肃王身影,敛了敛神听令。 “你一会把事情经过都与总督大人说说,总督大人熟悉倭寇和水寇,兴许能给你理理头绪。” 谷天瑞应是,心中却有些许迟疑。 这范进忠已经离京多年,人心是会变的,让他插手这重要的事情,他多少有担心。不过他身为锦衣卫,这么些年也有锦衣卫监视着范进忠,倒没见到有他异常的消息。 谷天瑞把那份多疑收起,跟着旁听太子关于此案的其他吩咐。 等这头的人散去,果然就有她亲卫来禀说是知府前来求见。 赵钰染只说让知府去找范总督和谷天瑞,刺杀一事由他们两个全权负责,但很快侍卫去而复返,带了一名年轻的男子前来。 那男子在台阶下叩首高喊:“臣子薛鹏举求见殿下。” 薛鹏举,谁人? 赵钰染愣神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如今杭州知府正是姓薛,想来是那薛知府的儿子。 她猜不着此人来意,人也到跟前了,见见也无所谓,便宣了进行。 薛鹏举是知府的嫡长子,今年十九,已中了举,正等着会试再展身手。 他奉父亲命前来,之前听闻过太子殿下不过是人十四岁的少年,等见到真颜却被惊艳了一下。 只见椅中坐着的少年神色淡淡,身上穿着绣四爪金龙的常服,晨曦的阳光落在他脸上,肌肤如同白玉一般镀着层光泽。 薛鹏举真是被这清俊雅致的太子殿下惊艳了! 宋铭铮察觉到他直愣愣的眼神,皱了皱眉头,轻轻咳嗽一声问:“你可是薛知府之子?” “正是!”薛鹏举回神,忙低头,为自己刚才的失仪汗颜。 直视储君,是大不敬罪。 赵钰染也不喜欢那样被人盯着看,见宋铭铮出声便又低头喝茶,在听到他问出来对方来意时,险些没被茶水呛着。 薛鹏举认真地说:“家父因为有公差在身,只能遣臣子前来给太子殿下待疾。” 059扬州瘦马 来给他侍疾?! 赵钰染可从来没听说过这种荒唐的事情,这薛知府脑子里没有毛病吧! 她把茶碗往桌上一放,总算正眼去打量这个薛鹏举。 倒是一身书卷气,就是看人的眼神总是闪烁,给人一种过于奸滑的感觉。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宋铭铮已经在冷笑了。 什么来侍疾,恐怕是要来监视太子差不多。 赵钰染肃着脸,方才还算温和的眸光瞬间就凌厉起来,一个眼神就叫薛鹏举两股颤颤。那个叫他惊艳的太子殿下,不过眸光一转便像是换了另外一个人。 眉峰似剑,目若寒刃,让他连呼吸都禀住了。 “吾身边没有这个规矩。让官员之子侍疾,你们是想让言官到父皇那头参吾一本不成?!” 赵钰染声线清冷,像是冬日被风钻到脖子里的雪花,凉意丝丝直窜心头。 薛鹏举跪在地砖上,上下牙打了个颤,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磕头说:“殿下多虑,臣子绝无包藏祸心!殿下身份尊贵,又是在杭州附近遇的险,臣父心中惶惶,恨不得投了江赎罪。如今殿下贵体因此受损,臣父只想尽一分心力,才遣了臣子来。” 他这么一解释,赵钰染便微微发怔,心里琢磨着他话中的话。 知府心中惶惶是怕被刺杀一事牵连,明面上看这就是讨好,讨个安心,希望能在她这里添份好印象。 她半眯着眼,凌厉的眸光化作朦胧,看上去神色温和了许多。薛鹏举偷偷窥到,一咬牙趁机会说:“臣子笨手笨脚,也怕殿下嫌弃,因此,臣子还带来两个丫鬟。殿下外出,身边的人少,就莫要嫌弃,当给您身边的成公公多个搭下手的。” 他一套又一套。 退而求其次。 先是自己要侍疾,后又改成只要她留下丫鬟。 赵钰染哪里还有什么不懂,本来这些人她一个都不信,他们这般,就是为了在自己身边放个人。 要是自己拒绝了,是不是还会把丫鬟改成小厮,避嫌嘛。 她嘴角一弯,说道:“好啊,那就留下给成喜打下手吧。” 薛鹏举还真是再有后着,丫鬟不成,他就准备送小厮,厨子。总之就是要把父亲交待的活给办好,再不济,他就借住在总督府,日日来请安。 结果太子收下丫鬟了,有些出乎他意料,同时也没感到欢喜。莫名更希望自己能顺利借住下来,日日过来请安...... 但太子在上头正盯着他看,薛鹏举不敢再多想,怕泄露了心思,忙千恩万谢地磕头,把两个丫鬟喊了进来。 当两个丫鬟进来的时候,一直没说话的宋铭铮脸彻底黑了。 只见二人腰细如柳,盈盈一跪,软若无骨,看着赵钰染的那一双眼秋水含烟。这哪里是什么丫鬟,明明就是如今京城都有盛名的扬州瘦马! 赵钰染也没想到来的是这么两个丫鬟,被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瞳孔缩了一下,宋铭铮眼尖看见了,心中冷笑。 她既然要陪着玩,那就陪着吧,看她怎么收场。他倒想看看这两扬州瘦马要爬床的时候,她怎么办! 正是这时,宋铭铮就见她朝自己看了过来,还对自己笑了笑,笑容里有些许的恶意。 “肃皇叔一路护我周全,身边也没人照顾,你们中的一个去照顾皇叔的日常吧。” 赵钰染话落,就叫宋铭铮一愣。 她这是在报复他没直接戳穿赶走薛鹏举吧,还给他送扬州瘦马,很好。 宋铭铮淡淡地开口:“如此,臣谢过殿下了。” 没有拒绝,应得爽快,让人还有种欣然笑纳的错觉。 这下轮到赵钰染一愣,好半会才抿抿唇,视线重新落在薛鹏举身上,让他退下了。 成喜被喊进来,听着她吩咐:“这两个丫鬟是知府送来打下手的,你先带下去教教规矩,其中一个晚些让她到肃皇叔身。” 成喜看着两个妖娆的丫鬟眼里有茫然,心想向来清心寡欲的太子殿下怎么会收下丫鬟,但转念想到肃王。成喜就堆着笑应喏,带着人下去教规矩。 屋里只余下赵钰染和宋铭铮,她端着茶抿了几才慢悠悠看向他,解释一般说道:“皇叔莫怪我自作主张,这个薛鹏举显然有过打算,我不收丫鬟他后面肯定还有法子塞人。我想着,暗的不如明的,皇叔以为呢。” “殿下胸有丘壑,臣也觉得收得好。” 宋铭铮面上看不出情绪,附和时声音也淡淡的,倒还真像是她做得对。 赵钰染却知道这个时候他应当是憋气的,她嘴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知府应当是我三皇兄的人,长兴那里还拖着,总该让他们先安安心。天瑞已经着人回京城查兵部,又要劳烦肃皇叔了。” “不过是个探子,殿下不必言重。”宋铭铮站起身,说去用书房,“有些事情臣还是要亲自给陛下一个交待。” 她颔首,看着他高大的身形慢慢走过走廊,探进廊内的一截树枝划过他玉冠,阳光把他侧颜照得越发深邃英俊。她想起了自己在梦中的悸动,脸色渐渐发白,最后握拳笑了笑,又恢复那个清贵从容的太子殿下。 不管是什么,面临百姓与储君之位,那都不是事! 包括她所有情绪和心头的恐惧。 赵钰染喊来人要了笔墨,自己就在屋里的长案上埋头给父皇写信,里面只交待自己一切都好,其余的她其实也不必写了,早有宋铭铮会禀明白。 到近午饭时分,谷天瑞派人回来给她禀报:“总督大人那里已经确定尸首里有水寇,杭州府曾签发过通缉他们的文书,衙门里有个别人的绘相。” 确定是水寇,赵钰染双眼一亮。只要确定是水寇,即便此事查不到她三皇兄头上,她也能让三皇兄在这上头栽一跟头! 她就问:“知府也在?当时是什么个反应。” 正好宋铭铮从书房回来,一手负在身后进门来。 那名锦衣卫校慰点点头回道:“都在,确认后神色极难看,像是受到惊吓。” 受到惊吓,这个反应倒是有趣。 赵钰染站起身:“我去看看。” 宋铭铮一伸手就拦住了:“殿下如何答应臣的,不过半日就忘记了?” 她忽然觉得这句话很耳熟,似乎早上给他送衣裳出来的时候也说过这么一句。 她抿抿唇,想,他其实对她挺关心的。 060都送给他 赵钰染到底没有再去衙门,而是乖乖喝了药回到床上歇着。 宋铭铮就呆在屋里头,她迷糊睡去前似乎听到成喜来了,还有刚才收到的那两个瘦马娇滴滴的声音。 她听到宋铭铮似乎也在说什么,想睁开眼,药效上来却是眼皮沉得抬不起来,最终睡得意识全无。 再度睁眼,她发眼前是柔和地光,不远的高几上留有烛火,她忙下床穿鞋。 屏风后就传来娇滴滴地声音:“奴婢去看看太子殿下可醒来了,都已经过了晚膳的点。” 宋铭铮也在外头,她听到他唔了一声。 不一会,一阵香风便扑鼻而来,那个瘦马见她醒来,直接奔到身边跪着给她穿鞋。 赵钰染被她身上的香粉冲得直接打了个喷嚏。 宋铭铮闻声站起来,很快又坐下,嘴角勾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接着他就听到她那中性的嗓声带着惊意喊:“退后!” 他嘴角的笑就再度往上扬了扬。 她那么快就无法享受艳福了? 活该她留下人。 他这头心情不错,赵钰染却是百感交集,拂开那个瘦马后自己整理着衣襟往外走,却不想看到宋铭铮正安然坐在椅子里,而他脚边......另外一个瘦马正跪在地上给他锤腿。 赵钰染:“......” 她先前猜错了?她以为他憋气呢,结果人家在这里享受得很高兴。 她脸黑了黑,连招呼都没有打,直接往门外去,宽大的袖袍随着走动轻扬。 宋铭铮那颗心仿佛有八个窍,头也没抬地说:“谷天瑞今晚会在知府衙门过夜,殿下别空跑一趟了。” 赵钰染脚步一顿,扬起的袍袖也在这间平复,安静地垂坠着。 “皇叔如何知道的。” 宋铭铮站起来,赵钰染正好回身,结果见到那个瘦马歪歪地也站起身,似乎是脚下不稳直接就往宋铭铮的怀里靠。 她皱眉,因为宋铭铮根本没避开,而是任她倚在自己肩头,就那么站着跟她说:“臣这头给殿下传膳,臣已经用过了,先到书房一趟。” 那个瘦马也就跟着去了。 赵钰染似乎从来没有见过他身边有女人的,今天算是头一回。 她站在原地,莫名的烦躁,身后就传来一声娇滴滴地声音:“殿下,奴婢伺候殿下净手净面吧。” 她打了个激灵,朝外高喊:“成喜!” 成喜就在隔壁的茶房里烤火呢,听到主子爷喊,忙不跌跑进来,就看到他们温润清贵的太子殿下脸色铁青。 “让她也伺候肃皇叔去!” 成喜一愣,只当是丫鬟没伺候好,忙将人扯着往外走。 宋铭铮见到另一个扬州瘦马也被送来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不过心里头还有那么点不舒服。 她还给他送两个,也不怕别人把他榨干了?! 想着自己又觉得好笑,她恐怕恨不得自己消失他在眼前呢,有人替她缠着自己,估计是巴不得。 赵钰染在成喜伺候下净过手,厨房已经把饭食送来,林医正不知怎么也跟过来了,在吃饭前还给她打了脉。 “殿下脉相来看还算平稳,热也已经退了一天,晚上睡前再喝一贴药,若是今晚不再发热殿下这风寒也就能大好了。” “劳烦医正了,你用过饭了吗?” 林医正说用过了,又取出银针,把成喜要干的活儿自己领了,一样一样试过菜,再三嘱咐:“您睡前一定要记得服药,臣已经拜托肃王殿下,他会替臣督促殿下的。” 赵钰染听得嘴角动了动,没再说什么。 这边的厨子做的都是杭州菜,清淡不油腻,她吃得还算舒心,就是没有辣子总觉得少了味道。 用过饭后,她喊来亲卫问话:“谷千户没有送信回来吗?肃王如何知道他今晚留在知府那里了。” 亲卫说:“让人带了口信,也送信了。您那时正好是喝了药歇下,肃王殿下拿了信,说等您醒来会亲自交给您。” 赵钰染闻言视线就往外瞥。 可她只能看到点着灯的庭院,看到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打着旋儿。 ——宋铭铮这会在温柔乡里高兴着呢,哪里还记得信。 她就让亲卫下去了,低头喝茶,坐了会就叫成喜准备热水,要沐浴。 把房门从里头栅上,她安心地进到净房,坐到盛满热水的木桶里。 恰好的水温让她心情都变得轻松许多,散开头发趴在桶沿,不知怎么又想起自己上回的试探,还有从梦中惊醒后心头的悸动。 她精致的眉头就轻轻蹙起,但很快面上又恢复淡然。 她从来都没有像普通姑娘家为情纠结的资格。 泡得水微微的凉,她才缓缓站起身,白皙的肌肤被在热雾中泛着粉色,身为女子的线条被她用长长的束带一点点束缚。 再度恢复成平素那个清冷的太子殿下,赵钰染重新把房门打开,结果就看到宋铭铮站在门口。 他站在廊下,背对着她,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回身的时候带着夜里寒意。 “殿下沐浴了?”他打量她一眼,看到她鬓边还带着湿意。 赵钰染颔首,旋即转身回屋,宋铭铮便跟了进去,从怀里取出还没开口的信。 她见到信时有那么瞬间发愣,接过后还神色奇怪看他一眼。 肃王居然没有拆开信,若是换了前世,这些书信到他手上,必然是先打开的。 她慢吞吞地撕开封口,展信一看,神色有几分凝重。 此时成喜进来奉了茶,宋铭铮抿了两口,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天瑞说知府似乎给京城送信了,因为他们很警觉,没敢拦截,今晚准备在知府府里再探探。” “送信大约是因为水寇的事,恐怕三皇子行事把知府这些人都瞒住了,你不就正是想让他们知道,知府的做法是正中你下怀。” 宋铭铮一眼望透的她的心思,赵钰染并不否认,把信放在桌案上,细白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正是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一声轻喝:“谁允许你靠近的!” 两人相视一眼,听到是其中叫烟柳的瘦马惶惶地说:“奴婢给两位殿下炖了滋补的汤,想给送过去。” 赵钰染就看到宋铭铮眼底有着挪揄,她眸珠子一转,倒是扬声喊人进来。 烟柳扭着腰肢垂头端汤进屋,屋里霎时多了阵阵的香风。赵钰染脸色如常继续和宋铭铮说话:“既然查到是从兵部流出来的,我明日怎么都要去知府衙门一趟,再有见见河道衙门的人。” 宋铭铮真是对她这种事事算计的心思服了,知道她想借着这个女子传消息出去,乱对方阵脚,可想到她今天给自己塞两个女人,一点也不想配合道:“殿下身子未大好,臣不能叫殿下去。” 被拆台的赵钰染:“......” 061梦里沉沦 赵钰染被噎到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宋铭铮会给自己拆台,微微瞪大了眼,宋铭铮却低头抿茶。 她忍了忍,不知道他又犯哪门子邪脾气,说:“我只是知会皇叔一声。” 宋铭铮听着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有些想笑。果然还是一点也不能逆她意,这就要炸毛了,面上却还淡淡地说:“殿下这般不爱护自己身子,臣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好跟着殿下一同去,好照顾一二。” 她再度被噎到了。 她熟知宋铭铮的品性,如果他真是要阻止自己,绝对不会那么快松口,刚才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在戏耍自己! 她在烛光下的面庞就冷了下去,烟柳能察觉到两人间的不对付,放下汤后迟疑着没离开,结果一抬头就见到太子目如寒星看向自己。她吓得一哆嗦,当即退了出去。 但不管怎么样,她也探到有用的消息了。 太子殿下那头说什么兵器和兵部有关,明天还要去衙门确认,她得快点给报信。 随着烟柳离开,赵钰染也懒得和宋铭铮多说话,径直站起身往内间去。 结果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宋铭铮也跟着了过来。 她肃着脸,眉锋若忍,不满道:“皇叔难道还要与我挤一个屋不成?那不得冷落了两个美人?” 宋铭铮脚步一顿,赵钰染在话落后自己也一愣。 她心里憋气,可刚才那番话说出来怎么就跟个怨妇一样。 她眉心一跳,咬咬唇,也不理宋铭铮是不是要在这里睡了,直接就蹬了鞋子上床。 ——她真是疯魔了! 宋铭铮站在原地,似乎是久久不能回神。 他也听出来她语气里有吃味的意思,望着已经放下帘子的架子床,一时间竟是恍惚。在短暂恍惚后,全身血液仿佛都在沸腾,一点点从心尖冲涌到四肢,让他连目光都炙热起来。 是他想的那样吗? 他抬脚,身心都在叫嚣着让他上前去询问清楚,可是很快他又收了步子。 哪里能去,她是什么性子自己又不是不知道,贸然问了,她肯定不承认。再阻她如今不知自己同样是重生,不知道自己已经识破她的女儿身,这样一想,勉强把冲动压抑下去。 赵钰染盖好被子,听到他在外头站了许久才离开,但并没有走远,而是打开了靠墙的柜子。 应该是拿被褥。 果然,不一会就听到外头的长榻轻轻响了声,应该是睡下了。 她闭了闭眼,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冲动,还好宋铭铮那头没有察觉,暗暗让自己记住以后不能再鲁莽。 外边是宋铭铮翻身的声音,然后灯也被灭了,在黑暗中,她才窸窸窣窣地除去外衣。这夜她没有解束带,可又陷入一个迷离的梦里。 梦中她被人紧紧拥在怀里,那俱身子滚烫,让她忍不住瑟缩,觉得很危险。 可她的抗拒没有一点用处,反倒被拥得更紧,唇又被人含住了,胸膛发闷。她极艰难地呢喃一声:“宋铭铮。” 明明看不见拥着她的人面容,但她下意识就觉得是他。而他也轻轻地嗯一声,应该是回应,与他身子一样滚烫地吻又落下,随着亲吻,她似乎也被抽光了全身的力气。就那么在梦中沉沦,她迷迷糊糊地想,反正是梦,那就沉沦吧。 昏暗的帐内是纠缠的呼吸声,宋铭铮深吻片刻后又放开她,结果她反倒缠了上来,险些让他把持不住。 次日清晨,赵钰染睁开眼,昨日梦里的酥麻居然那么真实。下刻却又脸色一变,忙伸手去摸自己身前的束带,发现衣襟也好好的,束带更是紧贴着。 果然是梦,梦里她似乎觉得自己还被解了束带。 她虚惊一场,背后也出了些许冷汗,坐在床上缓了会才撩开帘子下床。 成喜已经候在外头,听到动静忙不跌进来,亲自伺候她洗漱。 赵钰染在这空档已经发现长榻也被收拾好了,并不见宋铭铮的身影,成喜说:“外边人的果然不趁手,早上那个烟柳伺候肃王殿下洗漱时居然没捧好盆,浇了殿下一身都湿了,被奴婢拉下去狠狠掌了嘴。” 她这时才听到净房里头有水声,可能是宋铭铮在沐浴。 等走到外头,果然见到烟柳还跪在院子里,小心啜泣。 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今日似乎天气好了许多,盯着烟柳的背影淡淡一笑:“行了,让起来吧,好好的膝盖跪坏了要怎么再在跟前伺候,怎么说也是知府的心意。” 成喜见太子都开口饶了人,当然不会多话,眯着眼笑说是,就又走到外头让烟柳起身。当然敲打还是免不得了,宋铭铮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就听院子里斥骂声,走过青蓝的绒落地罩,正好瞧见赵钰染嘴角含笑的好心情模样。 他深邃的眼眸就有了笑意。 在詹事府随行的官员和范总督前来请安的时候,知府那头已经收到烟柳送的消息。 他看到信上说水寇用的兵器是来自兵部,免不得心里咯噔一下。 昨天他就怀疑那个锦衣卫千户看出端倪来了,而且还留在府里过了一夜,吓得他都害怕夜里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梦话,如今得到确定消息哪里能不慌。 太子殿下那头确定是兵部,那么此事就是三皇子殿下做下的!他得快点再去给三皇子送信,想着,就又喊来一个心腹,细声吩咐让他直接快马赶回京,谨慎到信都不敢送了。 做好这些,他又喊来另一个人问长兴县的事情:“那边石场怎么样了,太子今天要见河道衙门的那些阉货,河道的人恐怕就得告状。” 来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说:“吴三那头刚刚送了信来。” 知府忙拆开,细细看过后总算松一口气,说是太子那头是路经长兴,但没有停留多久,石场一切都好。 而且知县也禀明是缺少采石的人手,所以供石有延误。 所以他今儿也不怕河道衙门那些太监告状。 知府心里有了底,觉得万事尽在掌握中。 京城。 宣文帝在同时已经收到太子遇刺的事情,气得直大喘气,一只手紧紧揪着襟口:“江浙的水寇不是已经再三清剿!范进忠是怎么办的事情!” 跪在下边的锦衣卫谷指挥使忙宽慰道:“陛下先宽心,殿下与肃王殿下化险为夷,且还查出那些水寇手上有我们正规军的武器。” 此话让宣文帝震惊地站了起来,双眼闪动着不敢置信的惊骇光芒。 062首回交锋 宣文帝从储君到帝王,历经过皇子们的争斗,几番九死一生,如今心腹的话怎么可能没有听明白。 这是有人要太子的命,是太子的兄弟要他的命! “朕的这些好儿子!真是好儿子!” 宣文帝怒得一把扫落满桌的东西,还盛着新磨了墨的砚也跌在地上,把大红地毯溅出斑驳的一片。 “陛下息怒。”谷指挥忙相劝。 廖公公已经扶住身形摇晃的帝王,担忧地说:“陛下不能再动怒了,林医正可是再三交待,您这样会叫太子殿下心里更难受。” 捂着胸口的宣文帝缓了缓,终于坐下,龙目怒睁:“查,就从兵部开始查。朕倒要看看正规的武器怎么落到寇贼手里!” 谷指挥得令,当即离开去暗查。 其实儿子给他的信里已经暗指出可能是三皇子所为,所以他只要拿三皇子在兵部的人便可以了解。 在宣文帝收到消息的时候,一封加急的同样送到兴王府里,三皇子看到杭州知府的加急信,脸色变了再变,一把将信拍在桌案上:“把齐胜给本王喊过来!” 三皇子一看就是要发脾气,下人连滚带爬去请来人。 齐胜身为兴王府的幕僚之首,瞬间就猜到事情可能有什么进展,来到后果然听到三皇子冷着脸问:“兵部的事情怎么样,太子那边已经查到兵器出自兵部,恐怕锦衣卫都已经有动作了!” 这种加急信简直是要吓破三皇子的胆,谁也想不到太子那头居然反应如此迅速。 齐胜闻言亦是一惊,忙道:“已经让人去把账目上做了手脚,而且往大皇子那边引。殿下放心,大皇子那边没有防备,锦衣卫一查,也是先查到他头上!” 话是这么说,但三皇子心里还是不太安宁,又下令让他紧紧盯住,出了一点纰漏就要扒了他的皮。 齐胜喏喏应是,一头汗出了书房。 杭州。 赵钰染那头见过詹事府的人后,又让他们一块儿用早饭。 她无意间看到宋铭铮似乎神色不太好,她和徐敬和说话时更是冷眼一直盯着,让人觉得莫名奇妙。 不过宋铭铮向来对她亲近的人都是这么张冷脸,她也习惯了,宋铭铮哪天朝她的人客客气气的,才要让她受惊吓。 她心记挂着修堤坝的事情,用过早饭后,便带着自己一应亲信官员和亲卫浩浩荡荡往知府衙门去。 谷天瑞已经收到消息,早早立在衙门口候驾。 赵钰染没逞强,是乘轿子来的,用了一些时间,她弯腰从轿子出来的时候,谷天瑞已经上前来搀扶。 见她脸颊红润,一身深紫的便服衬得她俊美无双,双眼也极有神,谷天瑞当即就咧嘴一笑:“殿下恢复精神了,真好。” 她与发小向来亲厚,也朝他灿然一笑,盈盈眸光璀璨若星,看得谷天瑞呼吸都为之一滞。莫名的还红了耳根,心脏怦怦地跳。 他忙低头,不敢再多看。 宋铭铮已经下马来,头束金冠,不苟言笑的样子再严肃不过,与太子站在一道气势竟是比太子都强盛两分。 众人看着这样一对尊贵的人,多少有些震撼,前来候驾的知府和布政司使都忙跪倒,口呼着千岁。 赵钰染浅浅一笑,让众人平身,被簇围着先进了衙门,边走边跟谷天瑞说:“那些兵器在哪里?” 谷天瑞昨夜收到她新的决策,知道她想要逼急知府一应人,好让他们往京里送消息。这样忙乱,京里肯定得出问题。 京城越乱,她在杭州府就越安全。 谷天瑞回道:“殿下稍在后堂坐一会,臣去让人逞上来。” 赵钰染颔首,知府一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与布政司使相视一眼,眼里的惶惶再明显不过。 很快,那些用来刺杀她的刀剑便被逞上来了。 她拿起其中一把,屈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轻吟声便在屋子里回荡。 “上好的精铁,是从后部出来的不假。” 宋铭铮这下倒是配合,说道:“水寇用这些刀,知府居然不知道吗?你们平时的剿匪是怎么剿的?” 知府没想到这火直接就先引到自己身上了,忙站起来躬说:“殿下,下官先前剿那些水寇收的刀都全在府衙里呢,根本就没有这些精铁所制!” “有没有,天瑞,你现在就人去查查。” 知府汗都滴了下来,布政司使也暗中握紧了手。 知府和他都在给三皇子做事,知府出事,他也保不了。 好在锦衣卫查过后说确实没有这种精铁的刀,让两人暗中长吁一口气,背后都被汗湿了,正黏腻的沾在身上。 赵钰染见两人吓得不轻,心里多少是痛快的。 长兴县百姓受的苦她可没有忘记,这些人跟着三皇子为虎作伥,她不教训怎么可能! 正是此时,外头传河道衙门的人和工部衙门已经赶到。 知府和布政司使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了起来。 河道衙门的人也是难缠的,恐怕见到太子就得告他们状。 正如他们猜想一样,河道衙门的人进来就先跪倒在地,开口就是有负陛下与太子殿下,如今堤坝一事进度缓慢全是他们过错。 这乍一听还真像是他们在告罪,但后面接的话就让知府铁青了脸。 “可能是天寒,石料亦总是易碎,今日砌上,过个三五日就会有碎裂的。如此反复,石料更换也要时间,运送也要时间,工期也一再受阻。” 工期的延迟就成了和石料也有关,那就是直接一巴掌扇到知府面上了。 谁人不知现在的石料都是长兴县运过来,长兴县是归着知府在管,一来二去,错自然是在知府上头。 知府脸色铁青,赵钰染眼底就有了笑。 她父皇手上的人果然知道进退。 水至清则无鱼,官场里哪里真有所谓的不贪,只是如何一个贪法。像河道衙门的人就是那种小利上得益,大利决不撼动的人,不然哪里会含糊地说起石料碎裂,是因为天寒的原因。 这就是给她递个话由,好往下查。 赵钰染斜斜扫向知府和布政司使,挑起眼角带坏的样子正好落在宋铭铮眼里,让他微微勾了唇笑。 她这种恣意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够,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063给他送饭 “——石块会因为天气原因碎裂吗?” 赵钰染装出疑惑的样子扫视厅堂里众人,知府嘴动了动,却被布政司使暗中踢了一脚。跪在下方的人回道:“殿下可以亲自去堤坝那儿看看,便知道奴婢讲是否是事实。” 河道衙门当权的都是太监,直面皇帝的人,最懂揣摩主上的心思。 他的表现让赵钰染心情愉悦,当即颔首说好:“吾明日便去堤坝那边转一圈。” 徐敬和闻言想到太子的身体,想要劝上一劝,可环视周圈,连肃王都未言便继续沉默着。 既然工部的人也一同来了,赵钰染趁着这个机会让他们都把修堤坝进展细细说来,还让他们派人回去各衙门,把账本拿来粗略地看。 太子今天到衙门来反倒是以堤坝的事情为主,让知府压力甚大。 水寇一事还未完,又添一个石料,件件都是要命的事情,怎么能够让他不着急。 工部的人也忐忑不安,以为只是来请个安露露面的,结果被太子盯住了账本,粗略看过后也不没说要还给他们的意思,最后直接让詹事府的人给抱走了。 太子离开,众人都站在衙门前发愣,直到被寒风吹得一哆嗦才算回神。 谷天瑞也跟着回总督府,赵钰染的轿子一直进了前院,下轿的时候谷天瑞突然朝她肩头轻轻一弹。 她回头,看到他俊朗的侧颜,正温柔笑朝自己。 “怎么有只蜘蛛爬上来了,还好冬日的衣裳厚实。” 谷天瑞是个笑起来特别阳光的少年,赵钰染似被他的笑感染,亦是朝他微微地笑:“估计是刚才轿子放树下,爬进来了。” 她无心,谷天瑞却是有意的,被她笑得呼吸微滞,在心里涌动的悸动再度来意汹汹。 他眼里都是她无暇的面容,比玉石都美。 赵钰染不知道自己无意中又招惹到他,径直往里走,边走边说:“工部的账多半是看不出来什么,估计我大皇兄那头已经先把事情说明,让他们有警觉。” “殿下明儿真要去堤坝?” 耳边传来宋铭铮的声音,她一愣。回头发现谷天瑞还站在前头发呆,宋铭铮倒是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她就点点头:“去走一趟,河道衙门的既然提了,肯定是石料不够。” 明明采茶的人都被扔到石场,为什么石料还不够,这让她觉得十分奇怪。 如今茶价贵,但石场却还是缺石头! 而前世的决堤是她以为赶工所致,因为河道衙门的人在前世并没有说石料不够,而是说会保证工期。 最后是石头里混进大批沙土,结果才造成那一场惨剧,所以归根到底还是石料不够的灾祸。 只是河道衙门的人改了口,先承认说是石料有问题。 她思来想去,大概是她这世遇到刺杀,又是水寇,肯定会向知府发难。而且敢对她动手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水寇。 毕竟杭州府有另两方势力,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 知府和布政使是三皇子的人,工部有大皇子的人,河道衙门的人现在就开始在和其他两个皇子撇清关系,他们在等她借着遇刺杀的发难! 这些无根的东西果然都是人精! 赵钰染想明白关键,宋铭铮也已经猜想到,缓缓再开口说:“明日要去亦可,但殿下不可靠近水边。” 前些天在水里被呛着,赵钰染心有余悸,自然满口答应。 太子出行一事敲定,总督府也跟着忙碌起来。 范总督的意思是上回敢胆有人刺杀,即便有亲卫还有肃王的人,哪怕再有锦衣卫,他都不放心。于是范进忠又调了两队人马,赵钰染没出门就能预见明天是如何浩浩荡荡。 “殿下倒是不高兴似的,虽然麻烦了一些,但还得安全为重。” 谷天瑞留在她这处用饭,在布菜时见她锁着眉头,免不得劝一番。 赵钰染温吞地夹起他放碗里的春笋,说:“就是不喜欢这样的阵势。” 她还是喜欢在长兴县那样,更能真实的看到东西。 她话落咬了一口笋。 谷天瑞看着她。太子吃饭向来有规矩的很,嘴里有东西就不会再开口,他看着她优雅的咀嚼,连唇都不怎么动的。却因为这样更显得她唇红艳丽。 他看得喉结动了动,覆又低头,给她再添了鱼肉等等几样菜,才开始抓起筷子吃自己的饭。 用餐过半,赵钰染突然想起宋铭铮来:“肃王说去吩咐几句,怎么还没回来。” 谷天瑞正挑米粒的动作一顿,就又听到她朝外头喊:“成喜,让人给肃王送饭。”话落后才发现自己吩咐得那么自然。 旋即又觉得无所谓。 他救自己一命,就当补了前世他对自己的那些恶意吧,已经决定先信任,关切也没什么。 “殿下近来与肃王相处得可还好。”谷天瑞幽幽地问一声。 赵钰染低头继续吃饭,没发现他此时眸光黯淡,表情略有异样,淡淡地说:“还成,这些日子他确实辛苦。” 一个王爷,天天缩在榻上守夜,虽然霸道,确实又是全为她安全考虑。 谷天瑞便没有说话了,她倒是想起先前的事,突然抬头笑吟吟瞅着他:“天瑞比我大三岁呢,指挥使就还没想着给你定亲?等回到京城,我给你瞅几个贵女,你身边也该要有知冷知热的人了。” 发小一直没有成亲也算她心里放不下的一桩事,那天得宋铭铮提醒,她才发现自己以前太不关心发小,为了自己的大业耽搁了他多少年。 谷天瑞闻言,觉得满桌菜肴都失去了味道,难以下咽。 他手紧紧握着筷子,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失落和压抑的情绪,怕被太子发现自己可耻的心思,勉强笑着说:“臣年纪还小,缓两年再说吧。” 赵钰染嘴上嗯了声,但心里已经盘算开。 ——回京就给他物色好姑娘去,让他缓两年,估计又得跟前世一样被耽搁了。 想到前世,她眼神便冷了几分,重生前那段记忆在她脑海里十分模糊,记得最清晰的眼前只有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重生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钰染那边千头万绪,宋铭铮已经收到成喜送过来的饭食,在成喜说这是太子殿下特意吩咐中,唇角那冷硬的线条瞬间就柔化了。 064目光温柔 次日一早,成喜就伺候赵钰染束发,用双龙金冠把发髻固定,一瞄铜镜里那个清冷俊美的太子,颇自豪地弯嘴角笑。 “前儿奴婢听这府里的下人都说肃王殿下英俊无涛,奴婢却觉得殿下才是天下无双。” 赵钰染听乐了,睨他一眼:“一大早的嘴上抹蜜了?” 成喜是说真心话,直呵呵地笑,扶着太子到外头用饭。 宋铭铮昨晚半夜才回房,也没有惊扰歇下的赵钰染,直接就睡在外头。这会已经洗漱好坐在餐桌前,两个扬州瘦马站在角落里,似乎先前因为被罚而心惊,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赵钰染瞥了两眼,不知怎么地就想刺他一句,说道:“皇叔怎么也不知道怜香惜玉,既然不要伺候,还不让两个姑娘下去歇着。” 之前不是让在书房伺候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伺候法。 她开口就不善,宋铭铮眼角一挑,赵钰染以为他要生怒的,正笑吟吟挑衅地看他。结果是看到他挑着眼角,深邃的眼眸里有几许意味不明:“这就是下人,殿下以为我要怎么怜香惜玉?” 赵钰染一愣,他在她愣神中还勾了勾嘴角。 她抿抿唇,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我可不懂得肃皇叔的心。” 说罢低头抓过筷子,准备用饭,余光却扫到他正握着杯子的手。他是练武之人,手掌宽厚,每一根手指都似乎带着力量,当然确实也十分有力。 他掐着她脖子的时候,仿佛下刻就能把她脖子拧断。 可是这会他不再是那种粗鲁的动作,指尖正在缓慢而轻细的摩挲着杯沿。 他的动作让她没忍住再去看他的神色,发现肃王此时就正在看她,眼角不再像刚才那样凌厉的挑着,眼里的意味不明成了柔柔的光。而他就那么用那种温柔的眼神在盯着她看。 赵钰染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莫名打了个寒颤。 肃王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又犯什么病?! 赵钰染最怕肃王这种莫名奇妙的态度,前世只要他一个表情变化,她就得花心思琢磨大半夜,就怕自己一个疏忽中了他的招被彻底架空。 现在肃王闹得她也要犯老毛病了,有些悔自己非要刺他那一句,简直自讨苦吃。 暗觉失策的赵钰染以最快速度用完饭,然后甩下宋铭铮,直接找谷天瑞,准备出来发。 徐敬和准备要跟太子一同去的,但来到太子住处时,肃王冷淡告诉他太子已经去别处了。 “你们詹事府的也不用跟着了,省得还得分心再多派人手护着你们一众文官。” 肃王说话可算不客气,一句文官多有讥讽的意思,似乎是在嘲笑他们手无缚鸡之力,跟过去就是个累赘。 徐敬和被噎得脸上阵青阵白,可碍于身份地位,只能拱手应是,一个字也无法反驳。 肃王这人真的不好相处。 然而在他转身离开,宋铭铮的脸色却比先前见他时还难看,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最后又冷冷一笑拂袖去找赵钰染。 她身边的这些人,他会一个一个料理,只是不能急于一时,让她察觉到自己动了什么手脚。不然以她的性子,又该要跟自己不死不休了。 就没见过她这那么护短的人,护的还是一帮觊觎她的! 宋铭铮平复心中的怨气,亲卫告诉他太子殿下已经到影壁那头,就等他出发。 宋铭铮这才大步流星往外去。 外头杭州府各衙门的人正候驾,见总督府大门一开,都忙上前叩迎。 只见太子身着明黄的四爪金龙服,头束金冠,坐在马背上英姿阔阔。那样一个秀气的人,此时威仪万千,更是让人不敢小觑。 谷天瑞领队开道,宋铭铮就一直陪护在赵钰染身边,众人浩浩荡荡往大坝方向出发。 *** 京城里,谷指挥使以最快速度暗查了兵部的账,但他发现三皇子动作比他们想的更快,已经让人暗中改了账。 但他还是先一步找到了一本只改了半边的账本,照抄了一遍,把抄好的替换进去,准备看三皇子还有什么打算。 做完这一切,今日再去暗中查探时,发现三皇子居然是把祸事直接引到了大皇子身上,让他亲眼看了出什么叫狗咬狗。 谷指挥使想到儿子所言,说太子殿下有意让京城先乱一波,好让这些皇子没心思放到杭州来,再出什么意外。 他想了想,索性将错就错,并没有先给宣文帝禀报三皇子做下的事情,而是把改好的账直接给到宣文帝。 皇帝见了账本后,略一思索道:“兵部一个主事能有如此通天之能?把新造的武器为了利卖给水寇?” 谷指挥使说:“一个主事或者没有这个能耐,但如若连通工部的人呢?” “这人是老大人那边的?” “陛下圣明。” 宣文帝当即把账本往御案上一拍,脸色铁青,显然是动怒了。 良久,谷指挥使才听到宣文帝说:“查,给朕一查到底!朕倒看看老大是不是有这个胆敢动太子!” 帝王愤怒的话在大殿里回荡着,守在门边的一名禁卫军听到动静,眼中有异光闪过,很快就又低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谷指挥使从大殿退出来时,有意无意地扫了眼门口的这群禁卫,心想太子殿下在这宫中可谓是四面埋伏。 好在殿下聪慧机敏,他好好办差,只等着殿下回来将这些牛鬼蛇神都除了! 宣文帝发怒的事情很快就传到大皇子耳中,大皇子脸色几变,坐在椅子里恨道:“老三这是想祸引东流!” 他的幕僚朱先生忙问:“殿下可确定这消息?” “有什么不确定的,从禁卫军传过来的消息,绝对是准确的!老三是想要我的命啊,我这头的人都还没敢动,他刺杀太子,没弄死太子,如今又要反咬我一口!如此歹毒!” 朱先生一听面有急色,一转眼珠子说道:“殿下,他敢在兵部为所谓为,连假账都做了,必然是有持无恐。那个主事该断就断,万不能连累了殿下,而我们......来个反将一军!” 反将一军! 大皇子闻言阴森森地一笑。 他的人还跟在太子身后呢,三皇子敢乱攀咬他,那他也不必客气,让他也试试被攀咬的滋味! 且看谁要谁的命! 大皇子当即和朱先生说:“那个知府和布政使都是老三的人,就拿他们那头下手,让他们动手。” 065我要去看 赵钰染在前世也曾来过大坝,面对眼前滚滚江河,它愤怒时能震撼摧毁大地的力量是有所畏惧的。 正是因为畏惧,她才会在重修堤坝的事情中无比执着。 在前世水灾后,她总是梦见浙江遍地白骨,幼儿妇孺无助哀哭,那些食尸的乌鸦就在空中低旋。 那样的人间地狱她分明没有见到过,但梦境中却无比真实。 这几日她甚至在想,她无故回到十四岁这年,是不是老天爷给她一个挽回的机会。 她遥遥望着江河,河风吹得她袍服猎猎飞扬,迎面的风甚至刮得脸上刺疼。 她站了一会,看到许多的工匠背着石头劳作,一点一点的堆高和修补。靠近水中的人腰间都绑着绳子,冒着生命危险去造万人之福。 她脚下无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却是被宋铭铮一把就拉住。 “殿下,说过不许靠近水边。” 赵钰染回头,看到他那张英俊又带着凶相的面容,他眼里是不允许,一如既往的霸道。 她已经做好与他和平相处的准备,但在这事上,她却不想相让。 “肃皇叔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吗?”她缓缓又转回头,伸手指向大坝上危险劳作的人,“皇叔看到了吗?与他们相比,我除了站在这里动动嘴巴,我其实又何曾做到过什么?” “皇叔让我任性这一回吧。” 她凝视江河与工匠的眼眸黯淡,滚滚江水在她眼底翻涌,也是她不安的情绪在翻涌。 是啊,她前世一直都在庙堂之上,除了夺权,真正做到的又是多少。她现在不过是想去看一看,都不行吗? 宋铭铮闻言慢慢松开手。 先前他就想让她见见民间疾苦,让她知道百姓是如何在过日子,可面对危险的一切,他却又不想让她靠近。 其实她去了,对她来讲才是百利无一害,只是他怕出意外而已。 宋铭铮慢慢松开的手霎时又抓紧了她的胳膊,说:“殿下去可以。一是握住臣的手,二是与绳子连在腰间,否则臣不允许你走到大坝上去。” 要握着他的手......赵钰染有一瞬的迟疑,却也只是一瞬,她就颔首点头。 谷天瑞闻言也说:“臣也会水的,臣与两位殿下走一块吧。” 面对危险的事情,宋铭铮从来不耍脾气,即便厌恶谷天瑞这个竞争对手,也极冷静地同意此做法。 太子执意要上堤坝,可是苦了知府一应人等,只好也学着肃王的建议,把自己和会水的侍卫一众绑到一起。 众人跟随着太子上了坝,先前已有人吩咐不用见礼,工匠们都继续惶惶埋头苦干。 赵钰染一路走,一边看他们是怎么修补和添石,结果发现许多工匠身上都有鞭伤。 她看得双眼微眯,眼底流露出不满。 一个肩膀扛着几十斤重大石的工匠要路过他,但可能是害怕冲撞贵人,忙又停下。他身后正好有一个拿着长鞭的士兵,见他愣在那里不但挡了太子的路,还要延误工时,二话不说就要挥鞭。 赵钰染在他举鞭时喝一声,宋铭铮眼尖也看到了,闪身便来到那士兵跟前,一掌刀把他手里的鞭子打落。 那个士兵惨叫一声,手腕火辣辣的疼,额头顺间都冒了汗。 赵钰染盯着他冷笑,吓得他忙滚倒。 河道衙门一应人等都脸色变了变,心想太子怎么好好的就护起一个贱民来。 “你且忙去吧。”赵钰染免了那个工匠的皮肉之苦,和颜悦色让开身,让他过。 她一侧身,就离得悬空的地方更近了,谷天瑞忙扶她一把,叫宋铭铮看在眼里,神色当即冷了下去。 赵钰染倒没觉得有那么可怕,其实这大坝能容两人并肩走,摆摆手说:“这空位大着呢,别担心。” 她在这上头走了一圈,又听河道衙门的人说要修彻到哪个高度,须要多少沙石和时间,便从大坝下来。 众人以为她下来第一时间会再去看石料,结果见到她往工匠住的去。 大家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 河道衙门和工部负责修建的进程和监督,工匠有一半是工部的人,一半是知府那边送来的人,但两边的人都是挤在一处的。 赵钰染想看的东西,在她没有打招呼之前果然看得再明白不过。 上千工匠住的地方是简单的木棚,四面虽然都搭着,也盖了顶,可是寒风一吹就都从缝隙中钻进来。 她随手去捻了一张布满污迹的棉被,只有薄薄一层,哪里可能保暖。 她不动声色,宋铭铮却明白她是在看什么了,只亦步亦趋跟紧她。 看过后,她什么都没说,终于转去看石料,河道衙门的人就颇有深意地看了知府一眼,直接得知府咬牙切齿。 放石料的地方并不远,是方便运送,里面还有负责切块的工人,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不断。 但是偌大的空地上,石料只放了三分一都不到。 她终于看向知府,知府垂眸不敢与她凌厉的目光对视。 赵钰染唇角一弯,似笑非笑地说:“刚才河道衙门的人和我说一天用料多少,现在这一眼看去,这些料子只能够个三天,更别说还要再运往其它县的。知府,你这管辖内的采石场究竟怎么回事!” 知府抬袖子擦了擦额边的汗说:“殿下,实在是采石场的人手不够,微臣递上去请求加人的折子也迟迟未见音讯。” 赵钰染闻言睨他一眼,并没有说话。谷天瑞知道长兴县那头的事太子暂时还不打算揭破,索性在这个时候给知府一个台阶下,说道:“殿下,已经中午了,先用膳吧,臣来时带有兔子与鲜鸡鱼。臣下令去生火。” 赵钰染倒还真顺着这个话没有再提石料的事,可是等到真正用饭时,河道衙门和知府一众都傻眼了。 太子殿下居然派亲卫去取了工匠的餐食,在他们措手不及中还真吃了起来。 结果那稀饭刚到太子嘴里,就被他吐出来了,皱着眉,那张清俊的面庞都是寒意。 “——你们就给工匠就吃这些馊了的东西?!” 066她在收网 太子吐了馊掉的粥,还将碗给砸到了河道衙门的人脚边,吓得他们当即跪倒。 为首的太监监事便哭道:“殿下,奴婢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河道衙门向来直监管工程,这些伙食都是当地衙门拨的银子,也是他们的人生的火做的饭!” 一顿抢先哭冤,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布政使也战战栗栗跪倒,膝盖被不平的石子地硌得生疼。 因为当地财政都掌都他们衙门手里,这河道衙门的人就是把布政司衙门给告了。 布政使脸上煞白,一时又说不出来话反驳。 谁会想到太子不在石料上的事情发难,而是先从这些小事上发难。 而且那些工匠吃什么,他哪里知道,在他眼里,工匠一日有三餐已经是他们的大幸了。搞不好他们在家里加一顿都吃不上。 赵钰染砸了碗,听着一个喊冤,一个不敢吱声,勾着唇角冷笑着:“既然你们都是不知情,现在就让知情一下吧。”说罢高声喊,“来人,把给工匠做饭的人都押来,再把他们吃的东西一并拿来。” 布政使眉心一跳,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太子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太子的用意了。 心里恼火的赵钰染一指他和做饭那帮人:“给我把粥菜都给他们喂进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自己能不能吃下去这些东西!” 布政使猛然抬头。 太子怎么敢这样辱他! 他可是堂堂三品大员,一方掌权者! 然而,赵钰染就是敢,冷眼看着侍卫把他按倒,掰开嘴里往里头灌。 她的亲卫向来就不怕得罪这些权贵,这些人再厉害,能厉害得过太子?下起手来根本不讲情面。 布政使哪里吃过这种隔夜的东西,才被灌了两口,就开始往外吐。 边吐边高声喊:“殿下!即便是微臣有不察之过,您此举却是在侮辱微臣。士可杀不可辱,圣人都有过,您这般暴行,要叫臣子们都心寒啊!” 他是三皇子的人,太子其实也是在报私仇,他怎么也不能吃这个亏! 一直没说话的宋铭铮此时却突然就拔了刀,刀尖森然指着他的鼻尖:“士可杀不可辱?那本王就一刀砍了你,再给陛下请罪!” 宋铭铮简直被煞神附身一样,还想再抹黑太子的布政使噎得不敢再说话,更害怕眼前的肃皇真敢动手。 在左右为难之下,又见太子亲卫再把馊饭菜要灌上来,一个怒急攻心,竟是昏了过去。 赵钰染见着软软倒下的布政使,朝脸色铁青的知府微微一笑:“这饭也没胃口吃了。” “殿下说得是。”知府余光扫向握刀的宋铭铮,腿都吓得发软,咽了咽唾沫说,“这些厨子欺上瞒下,罪大恶极,殿下说要如何发落?” 他请示着,那些被喂得想吐又吐不出来的厨子们鼻涕眼泪横流,想磕头求饶又被侍卫按着,真的是要吓破胆了。 赵钰染在他们恐惧的目光中缓缓道:“现在工匠们还饿着肚子呢,罚了他们谁给做饭。松开他们,让他们现在就重新烧饭,别再弄这些馊的,稀汤寡水的东西糊弄!不然小心你们的狗命!” 她看着是笑吟吟的,最后一句话却是从牙缝中挤了出来,吓得那些厨子们都快要昏厥过去。 但好在是捡回一条命,当即屁股尿流的去重新生火做饭。 很快,工匠们就知道太子殿上为自己出头了,不知是谁先带头一把摔了碗,然后就冲到被侍卫包围外跪下大喊:“谢殿下!殿下怜惜我们这些贱命,草民给殿下磕头了!” “谢太子殿下!” 外围的叩谢声越来越多,知府的脸色就越来越苍白,布政使在山呼叩谢的声音中清醒,愣愣听着震耳的声音下刻就什么都明白了。 太子......太子居然是在算民心。 原本这些刁民在他们威压下只能跟条狗一样过活,但太子一施恩,他们就的心就只会向太子。以后这事情会一传十,十传百,传入上千上万人耳中。 赵钰染站在包围圈中,心中百感交集。 百姓就是那么淳朴可爱,只要谁为他们出头,哪怕只是一口吃食,他们也会感恩戴德。 “——你们以为,我其实是在笼络百姓对吗?” 在喧闹的声音,赵钰染看向发怔的布政使,在他疑惑和鄙夷的眼神中轻笑。 她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肯定在想她不过是假惺惺的收买人心,可是他们错了。 她吩咐侍卫们都散开,亲自走到为首的那个工匠跟前,把人扶起来,用十分清晰的声音说:“你可以把大坝从修建至今的情况说我听吗?” 此话一落,宋铭铮就笑了,还讥讽地看了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布政使一众。 赵钰染怎么可能是收买人心,她会笼络大臣,却不会去收买百姓,因为她是个真的会为百姓做事情的人。 长兴一行便已经说明,她这回仍是选择听最真实的民意,她是在收网了,把浙江这些牛鬼蛇神都牢牢困在网中! 她像不做无意义的事情,前世登基后,多少大臣倒霉在她雷霆手段中。 布政使脑子此时终于也转开了,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被身边的衙役扶起来,阴沉沉盯着那些工匠看。 这是一种无声的施压,在场的工匠可都听说过他的名声,曾经有人不满,当着官兵面骂了他一句,第二天就飘在河里头,四肢都不见了。 工匠们纷纷变了脸色,哆嗦着垂头。 想要给赵钰染说话的工匠亦是这样,到嘴边的话都给咽了下去,低下头。 067最了解她 人是赠花手余香,布政使是鱼肉百姓,瞪眼有余威。 赵钰染算是又一次见识这些所谓的官威。她深呼吸,朝跟前战战栗栗的百姓说:“没关系,不用你们说了,快去吃饭吧。” 工匠们听到这句话,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失落,面面相觑。宋铭铮站在她身后,思索片刻便明白她的意思,神色淡淡扫了眼因为反占上风而露出得色的布政使。 他扯了扯嘴角,眸光越发的淡,仿佛就把那么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忽略在眼前,从这天地间抹去了一样。 赵钰染这种高拿轻放,知府还是心有余悸。布政使几人都下去漱口整理衣服,知府看了眼又再被侍卫围护起来的太子,抖着声音和布政使说:“罗大人,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发的哪门威,这一下像是要对我们不利。” 布政使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整治一翻,面子里子都丢不少,要不是赵钰染最后没再咄咄逼人,他肯定老脸都没摆。 他阴沉着脸说:“怕什么!他也就只是想逞逞威,就是拿我们收买民心!不然她刚才为什么不问下去,她肯定还是有顾忌才没有问下去!” 知府被他这样一哄,神色几变,心里也憋屈的。 但也不敢再乱说话了,心情郁郁跟着布政使回到石场。 赵钰染那边已经重新吃上午饭,她把谷天瑞带的肉禽都给了厨子,让一起做着跟工匠分了吃。 工匠们看到肉,都再度开心起来,哪怕不多,是在汤水里,那也是带肉味儿,对太子更多一分敬重。 当然也有人惶惶地,边吃边小心嘟囔:“差点这就要成断头饭了,我们乱说,哪里还有命活下去。太子问了又怎么样。” 他的话其实也是大部份工匠心里话,闻言看着那些肉汤又心情复杂,默默低头吃饭。 河道衙门的人此时也被太子闹得有些懵了,太子堤坝也看了,石料也看了,最后发怒的地方却成了吃食。 他们本想撇清关系,不参于皇子们的斗争里,让太子自己查了好发难,结果太子因为工匠的伙食把他们生生给逼得对立三皇子的人。 他们想利用太子脱身,想给皇帝看到自己尽忠,结果还是栽太子手上了。 河道衙门的人心情更加复杂,赵钰染却高兴得很,粗茶淡饭都吃得香,一双好看的杏眸微微弯着。 宋铭铮把自己跟前的鱼肉再匀了些到她碗里,在这会跟她说话:“殿下这么逼着人,也不怕把那姓罗的一帮逼急了,狗急了还要跳墙的。” 赵钰染眸光微动,发现他真的是再了解自己不过的人了。 自己做什么,他总能猜到动机和下一步。 她慢悠悠地说:“不是有肃皇叔在嘛。” 她这话多有挪揄,宋铭铮听着却觉得一阵舒心,很厚脸皮地说:“殿下谬赞了。” 赵钰染一愣,下刻倒也微微一笑,阳光下如玉的面容越发添神彩,叫人挪不开眼。 谷天瑞在一边慢慢吃着东西,听着两人的对话莫名觉得烦躁,捏着筷子的手越来越用力。 用过午饭,河道衙门的人见赵钰染还不提石料相关的事,只好尽着本职劝她该回城了。 赵钰染颔首应允,却留下一批自己的亲卫。 她的做法让布政使神色更加难看,这是防着他再对那些工匠有什么,太子真是一个巴掌又一个巴掌往他脸上扇! 可是再憋屈,他也只能忍着! 一路顺利回到杭州城,范总督在城门处迎的赵玉染,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殿下,刺杀一事有近展了,臣查到那些水寇现在的落脚地,只等殿下命令,臣便派兵。” 赵钰染一把扶起行礼的范总督:“如此,我们回府商议。” 此话传到知府耳中,更是让他两股颤颤。 在目送赵钰染一行往总督府去后,布政使一甩袖子就要上马车回府,有一个侍卫却是骑着马从前头来。 那侍卫见着他忙喊:“大人!” 布政使停下脚步,看到来人,心中微动,等他上前后有些激动的握住他手:“可是有什么信件。” 果然,那人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布政使忙接过,直接上了马车,知府知道这人是专给布政使送三皇子信的人,当即也钻上马。 知府就看到布政使一边看信,一边是又高兴,又手发颤的古怪样子。 他不禁好奇问道:“这到底是有什么吩咐。” 布政使就把信甩到知府怀里,知府手忙脚乱接过,一看,睁大了双眼,连信也没拿住:“殿下真要我们这样做??” “不这样做,我们就得死!已经查到水寇了,殿下说了,那些水寇被抓住,那我们这些年跟着他们私运盐和出海的事情,也别想再瞒住!” 知府还是抖着手:“可是......这......” 这种时候不应该是灭了那帮水寇才对吗? 他们的人争取着一起出动,让那些水寇没有活口,他们不是才保住,现在居然又要再一次引水寇来犯事。 他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 但被太子当工匠面羞辱的布政使却完全不觉得有问题,他心里此时恨不得太子就此死无葬身之地,他就看看,那么个高高在上的人,也有跪下那一天是怎么个狼狈样! 赵钰染那头回到总督府,听过范总督的计划后觉得挺好,想了想看向宋铭铮:“肃皇叔要去吗?” 宋铭铮想也没想就拒绝:“臣要负责殿下安危。” 她也就不勉强,议过此事,就准备回屋。 走过夹道的墙边时,突然有个什么掉在她脚下,她一愣,谷天瑞已经紧张将她拉到身后,警惕看着四周。 墙后传来一声哎哟的声音,细细一听,是个姑娘家的声音,赵钰染再低头看地上,是一支海棠金簪。 紧接着,墙后是范家仆人们的惊呼:“姑娘,您怎么摔倒了。” 似乎就乱成一锅粥了。 赵钰染弯腰拾起那金簪,猛然想起范总督还有一个未出嫁的小女儿。 大约在十二三岁的样子。 她嘴角扯了扯,那小姑娘该不会爬在墙头看她的吧。 068暗潮涌动 “殿下倒是到哪儿都是瞩目的。” 宋铭铮见她盯着手中的海棠簪,意味不明挑着唇角。 赵钰染听到这话,沉默地看他,谷天瑞低头想了想,还真是。宫里多少宫女见着太子都偷偷红了脸,特别是东宫的。 谷天瑞站在太子身后,她侧脸如玉,长眉入鬓,这样的相貌便同是身为男子的都觉得惊艳。何况是那些女子。 谷天瑞垂头,掩盖住自己眼中复杂的情绪和悸动。 “给范小姑娘送回去吧。”赵钰染把手上的簪子随手递给身边的一个亲卫。 那侍卫领命离去。 她拢了拢袖子,神色淡淡继续往前走,心里想的是范总督要剿匪寇的事情。 只要能抓几个水寇,用点手段,再加上兵部,她那个三皇兄这罪名就要坐实了。 等范总督明日去抓水寇的时候,她这头也可以收网了。 河道衙门先放一放,布政使和知府还有工部却不是能放的。 她神色一凛,心中有了决断,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 宋铭铮跟在她身后,见她袍摆飞扬,上边的山河纹被阳光照得闪着辉华,将她纤细的身影竟显出一种沉重。 她身上所担的沉重。 今天她还亲自去尝那些饭,他都没想到过的。 有时还是任性,万一那饭里有不妥呢,也不知道和他商量一下。 宋铭铮快步跟上,心里是抱怨,嘴角却微微翘起。 回房后,赵钰染就吩咐谷天瑞,让他去信把吴三押过来,再和宋铭铮说:“明儿等范总督出城后,我们的人直接围了知府、布政司和工部衙门。” “你做好准备了?” “这事只能快,工程要赶到雨季前完工,而且现在石料有问题。采的那些石料去哪里了,不抓他们恐怕问不出来,吴三先前一直没有提到石料的事,显然他也不清楚去向。” 她极冷静,将事情理得清清楚楚。 当时吴三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还有保留,此事只有知府和布政使知道,既然如此当然是一网打尽后再逼供。 宋铭铮从来不怀疑她的能力,只淡淡应一声好。 林医正已经拿着药过来,她看到汤药,脸色变了变。 林医正就板脸说道:“殿下,您今儿已经空了一回,您再不按时服药,老臣就该去信给陛下了。” 赵钰染只能木着脸接过,拧紧眉头一口气喝下去。 宋铭铮及时的一杯清水递在她面前,她连漱口三回,总算把舌尖发麻的苦味去掉。 晚上宋铭铮还是要在挤她这儿,那两个瘦马现在一看他就吓得鹌鹑似的,根本不敢往上再凑,战战栗栗顶着冷风在门外当值。 赵钰染明儿要做的事情有一堆,她沐浴过后早早便上床歇下。上床前看到宋铭铮还坐在烛火下擦拭佩刀,神色沉静致极,身上是藏不住的凌厉肃杀气。 她看了几眼,放下帐幔,想到宋铭铮少年时期的遭遇。 宋家的人也太不是东西。 其实两人的境地挺相似。 他是被继兄逼得险些死在街头,而她是被皇兄们想除之而后快,竟是觉得他们两人都那么可怜。 赵钰染闭上眼,今日的劳累使困意袭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宋铭铮把佩刀轻轻入鞘,靠在长榻边,自己让人再悄声抬了热水,沐浴后来到她床边。 帘子后的那张睡颜如同玉莲一般,暗色中亦是光彩不减。 他伸手把手掌轻轻贴在她额头上,停顿片刻拿起来,又再把帘子放下,转身回到长榻上睡下。闭上眼前,他眼里有一丝丝的玩味。 也是在长榻吱呀响一声的时候,熟睡的赵钰染居然睁开眼了。 她看着帐顶,一动不动。 刚才肃王撩开帘子的时候她其实是惊醒的,只是克制着没睁眼。 因为她知道这里就只有他,正想他想做什么的时候,他竟是来探她体温的。 如若她不是突然惊醒,那她绝对不知道肃王会在她睡着后做这些事情,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出于对她的关切。 他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才对。 赵钰染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双手贴着胸口,就那么再一动不动睡过去。 宋铭铮听着帐里的没有动静,嘴角往上翘了翘。 小狐狸,还装睡,还好他反应及时,不然就该露馅了。 他翻了个身,就那么守着她入睡。 次日清晨,听说了小女儿胡闹的范总督在出门前来给太子请罪。 赵钰染忙把要跪地的老臣扶起身:“小姑娘家家只是贪玩,哪里要总督这样紧张,她没摔坏吧。” 范总督抱拳道:“谢殿下关切,只是扭伤了脚,正好让她受受教训。” 赵钰染莞尔,在范总督出门后,还是让林医正去给看一趟。 可惜他们的主船沉了,虽然抢救出来一些东西,但她带的上好伤药没能拿出来,不然给送过去就是。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哪里可能有那么多的心思。 赵钰染笑着,突然又想起来她的姑母来。长公主殿下还育有一女,如今正是这个年龄,她又有一年多没见姑母了,当年不是姑母她的身份可不能瞒那么久。 等这里事完了,给她写封信去问问安。 赵钰染此时心情十分愉快,宋铭铮已经出去吩咐亲兵们准备行事。 谷天瑞也知道了太子的打算,因为太子留了一部份亲兵在堤坝那处,如今只有锦衣卫的人在身边,总督又带兵出去剿匪了,他让所有人打起十二分精神。 虽然是十拿九稳的事,但就怕那个万一。 宋铭铮安排好后说:“殿下,臣与您都留在府里,我带回京城的都是精锐,他们能完成任务。” 赵钰染想了想说:“此事还是要我还是要走一趟,毕竟这是正三品的官员。” “不行,殿下不能以身涉险,乱起来刀剑无眼。如若殿下信得过臣,且由臣去吧。” 宋铭铮一口回绝,又是赵钰染前世所面对那种霸道劲儿,她当即皱皱眉,宋铭铮在这此事上一步也不退让。 最终她妥协了,说:“我自是信得过皇叔的,皇叔要小心,就怕他们急了还有放暗箭的。” 宋铭铮颔首,朝她一拱手,把佩刀挂到腰间,吩咐谷天瑞:“谷千户,殿下的安全暂且先交付于你。” 谷天瑞亦郑重点头,虽然不喜欢肃王,但他又如何会拿赵钰染来开玩笑。 而就在宋铭铮领兵离开的时候,知府正战战栗栗站在布政使跟前:“罗大人,当真要行动?” 布政使几乎一晚没睡,熬得双眼都是血丝,他晚上已经有过布置,咬着牙露出个狞色来:“当然要行动,我们的人已经潜伏进来,在这城中各处。姓范的一离远,他们就会动手。” 与此同时,远在京城的大皇子收到杭州来的信,看着上面说的已办妥几字忍不住哈哈大笑,眼底闪过丝疯狂。 太子这回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留了,他的好三弟肯定也会高兴,他可是送了份大礼给两人呢。 069被人劫持 南方初春的早晨和风徐徐,赵钰染在宋铭铮离开后就坐在庭院里,庭院里的树上有鸟儿吱吱喳喳。 谷天瑞站在她边上,低头能看到她长翘的睫毛,扇面一样的弧度,半掩了她眼眸中的情绪。 但谷天瑞第一反应却是觉得太子是在想与肃王相关的事情。 莫名的,没有来由的。 谷天瑞这些心里有煎熬,又有期盼,他不知道对太子生的那份情何去何从。 “天瑞。”赵钰染看着树上的雀鸟,突然喊了他一声。 “殿下。”他忙敛神,微微弯了腰。垂着的双眸正好看到太子的襟口。 太子穿衣衣领总是高高的,这么一看,倒是能看到略敞开的领口。太子尖尖的下巴投下一片阴影,却把露出那一丁半点的肌肤衬得越发白亮。 就如同那日他看到太子的一双手,把水都映出雪光似的。 “你坐呀,站在这儿不累。” 谷天瑞以为太子有什么要事吩咐,结果是让他坐。 他犹豫着,赵钰染已经示意亲卫把椅子就推到他身后,抬头笑吟吟看他:“快坐,我心里有些不安,和我说说话。” 谷天瑞只能坐下,赵钰染说:“你觉得肃王如何。” 如今院子里都是他们的人,她很直白地就问出来。 谷天瑞心里道了个果然,刚才太子是在想与肃王有关的事跟。他压了压心里对肃王那股来源不清的警惕,说:“臣觉得,肃王再如何,也是外姓王爷。” 虽然有私心,但这句话确实不失偏颇。 赵钰染点点头,落在眼眸里的阳光似水一般流转着:“是啊。” 她感慨似的应了一句,旋即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么一个外姓王爷,在前世把持朝政和兵权的时候,他却迟迟没有动手策反。她自认不是好相与的,谁敢惹她,她必扑咬得对方血肉模糊。 他应该很了解她,却在她最弱势的时候没动手。 赵钰染突然就微微一笑,谷天瑞看在眼里,也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两人间就那么安静了下去。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赵钰染在阳光下竟都要昏昏入睡了,宋铭铮那头怎么样了。 太子久违的声音就响起:“离肃王出府多少时间了。” “已经有三刻钟。” 快一个时辰,应该是布置好。 她眯了眯眼,不自觉攥紧拳头。 “——四姑娘!” “四姑娘!” 院墙外突然传进来一阵呼喊声,赵钰染看了过去:“外头怎么了?” 当即有亲兵出去看情况,一名锦衣卫正好从外边进来,禀道:“殿下,千户大人,范四姑娘好好的在府里不见了。” 不见了? 她诧异。 那锦衣卫校尉又说:“现在府里的下人都在找,她院子里的人也没有见她出门的。” 赵钰染就想到昨儿那个四姑娘爬上墙。 那小姑娘,该不会这么顽皮吧,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小姑娘崴脚了。 她站了起来:“让他们再回院子里仔细找,再问问四姑娘的院子里有没有面生的进出过。” 锦衣卫见她神色瞬间凝重起来,眼珠子一转,谷天瑞似也想到什么,扬了声说:“快去!你带几个人过去帮着问。” 那校尉连连应是。 “殿下,您进屋吧。”谷天瑞在她边上轻声提醒。 赵钰染看了眼这四四方的院子,说:“我们也去四姑娘那里看看。范总督去了剿匪,他女儿不见了,我于理于情都该去看看。” 谷天瑞没有错过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厉色,面上亦冷了下去。 希望是太子多心太过警惕,并不是真是所想那样! “跟上。” 他抬手一挥,守在院子里的太子亲卫与锦衣卫都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跟着赵钰染一同出了院子。 范府的下人散开四处找人,她一路来遇见不少,等到了范四的院子,范夫人正急红了眼。先来一步的锦衣卫在屋子里细细看了看,在地上发现一道极不明显的拖动痕迹,再度给太子禀道:“殿下,是有人把四姑娘劫走了!” 劫走了?! 谷天瑞猛然就抓住了赵钰染的胳膊:“殿下,先出府!” 这是他身为近卫的直觉,这里不能久呆。 赵钰染却是沉着脸说:“出不去了,而且我们也不能出去。范总督去了剿匪,肃皇叔去捉拿逆臣,这个时候四姑娘不见了,我若是弃了范家离开,四姑娘的下场会怎么样。我又如何对得住为国正不顾安危的范总督。”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千防万防,偏偏疏漏了这范家人。 她今日弃了范四姑娘,便寒了满朝百官的心,以后谁会再真的对她尽忠! 这杀人诛心的作法,够狠! “把范家的侍卫都纠集起来,范家最复杂的地势在哪里,让所有人过去!” 她正吩咐着,心中同时担忧起宋铭铮。 他们有人到范家作乱,宋铭铮那里呢,衙门那里可能真的毫无防备吗? 她忧心忡忡,突然有一支羽箭从墙头射下。 谷天瑞反应极快,拔刀瞬间迎上,将那暗箭斩成两半。 破空的凌厉啸声仿佛还在赵钰染耳边,她看向墙头,那里已经没有了人,谷天瑞则发现箭上有信。 展开一看,让他脸色铁青。 “殿下,他们让我们去湖边!范四姑娘就在他们手里。” 这些人居然逼着他们离开屋舍或地形复杂的地方。 范夫人听到这个话已经软倒在地上,丫鬟们七手八脚把她扶起来,听到她哀嚎一声:“我的小四!” 赵钰染闭了闭眼,来者不善。 “悄悄找人出府和查探周边有没有人埋伏。” 他们的人有在外围巡守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她觉得这也很奇怪。 锦衣卫的身手且先不提,还有暗哨。 这些进府的人来得蹊跷。 范夫人还在哭,有锦衣卫不耐烦让她先安静,赵钰染是个有勇有谋的,已经冷静想好办法。扬声说:“你们分一波人在这里守着,天瑞跟我去湖边。”说罢,安抚地朝范夫人笑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把四姑娘安然带回来。” 说到底,那些人还是针对她。 谷天瑞神色几变,握着她胳膊的手越发的紧。 070计中有计 总督府并不是什么开放的园子,歹人说闯便闯,一点动静都没有,最大可能是出了内鬼。 赵钰染从范四姑娘的院子出来,已经将心中的疑虑梳理一遍。 她边走边和谷天瑞低声说:“可能范家才是最安全的,即便有内鬼,也不可能全渗透到这里。如果外边没有问题,把这里头的人清了后,你就去找肃王。” 她现在担心的反倒是肃王,这些歹人抓了范四,逼她出面,那么肯定想用她来让所有人投鼠忌器。 谷天瑞听着她的交待,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太子居然先考虑肃王,现在明明是他这儿麻烦最大! 他抿唇没有回答,赵钰染心里存着事,倒没发现自己的发小神色异常。 总督府的湖其实并不大,但因为种满荷花,初夏时碧波映粉,在杭州府里也颇有美名。而这湖间有个小小的湖心亭,赵钰染来到湖边,就看到岸上有小舟一艘,范四姑娘的哭声在湖心亭传过来。 她眯了眯眼,一切果然和她猜想的那样。 谷天瑞看到歹徒真在湖心亭,有六七个人的样子,绑着范四。 一名锦衣卫已经在小船上看到一封信,拿过来给赵钰染看,她拆开,是要她这太子过去换人。 这些人真是当她傻子吗? 她过去,范四还能回来? 但是她不过去,她就得背上骂名。 “殿下,去不得。” 谷天瑞咬咬牙,赵钰染环顾四周,发现太过空旷。而且现在是春日,湖面上连莲叶都没长,想找个遮掩偷偷上前救人都没有办法。 这种局面,赵钰染确实是被逼得进退维谷。 突然,范四的哭声更大了,是被歹徒狠狠朝脸上扇了一巴,一边哭一边喊爹爹。 她那天在墙头上摔下来的事情就又浮现在脑海里。 赵钰染眸光凌厉看向那方亭子,亭子里的歹徒似乎能察觉到那如利箭一样射过来的目光,此时心中也紧张。 其中一个人咽了咽唾沫说:“四哥,太子能过来吗?” 被称为四哥的人握着刀的手紧了紧:“按计划行事,不能再拖时间了!” 围着的人就都看向一张小脸白似的顾四,看着她青涩的身子咽口水。 这可是总督的娇娇女,光是脸蛋就滑得似剥了壳的鸡蛋一样,那这个衣衫之下未被人看过的身子...... 有人呼吸都为之急促,蠢蠢欲动。 老四指向一个魁梧的汉子说:“你来!” 那人大喜过望,眼里都是兴奋,当即走上前,伸手就去摸顾四的脸。 顾四被吓得拼命挣扎,放声尖叫。 赵钰染察觉到不对,老四已经扬声喊:“太子殿下是想在对岸看一副春宫图吗?若是总督大人知道自己的女儿就在太子殿下前眼受辱,不知他会是何想法?” “卑鄙!”赵钰染握紧了拳头,看到那个歹人已经要去解范四的襟扣。 谷天瑞也变了神色,这些人怎么敢! 此时,赵钰染终于朝那边喊:“你们再敢动她,那我也没有必要过去的,左右过去你们也是要欺辱。我是当朝太子,当朝的储君,容得你们这样威胁?” 老四闻言一愣,范四的尖叫和哭喊吵得他脑壳疼,恨恨瞪她一眼。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他居然看到赵钰染是转身要离开。 而留下的锦衣卫里已经有人拿了弓箭。 老四霎时慌了,觉得太子可能真的不顾范家人,本来这是攻心计,可是太子真的不上当! 布政使那个王八蛋说一定管用的呢?! 太子这就要走了! 老四脸色难得很,并且看到已经有锦衣卫在往外走,难道这是要去拿船。 太子难道知道他们就是在虚张声势?! 老四一脚就踹开那个已经猴急猴急要去掀人裙子的同伙,骂道:“我们肯定是被布政使那个王八蛋骗了!” 众人往岸上看去,发现他们已经有锦衣卫乘上岸上的小船,要往湖心里来,船上的人都拿着弓箭。 “四哥!我们快走!” 本八个水寇吓得腿都软了,老四也果断,一把就将范四给推水里,他们也纷纷跳进水中。 哗啦啦的几声水响,还有范四落水后的一声呼叫。 已经走到拐角的赵钰染握着汗津津的手,心中一喜,吩咐身边的谷天瑞:“快去救人!” 谷天瑞也松一口气,转身就要去看清情,又听到太子说:“范四是姑娘家,让他们不下水的先把外袍都脱下来!” 这个时候,太子还考虑得那么周到,让谷天瑞回头看了她一眼,快步回去岸上吩咐。 在小船靠近湖心的时候,范四已经快沉到湖底,还好有水性好的锦衣卫,一把将人捞住带出湖面。然后帮着给范四崔吐。 赵钰染也已经回到湖边,湖边除了锦衣卫,一切都再平静不过。一切都她大胆猜测得一样。 范家可能有内鬼,但那些水寇敢来,肯定有脱身的办法。这个湖引的是活水,恐怕这里有哪处能通出去! 正是此时,去探过的锦衣卫回来禀报:“殿下,外边所以有哨岗一切如常!” 一切都如常,只有府里拿范四来威逼她。如果她过去,那么这会她估计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赵钰染这么想着,载着范四的小船回来,范四还闭着眼,她紧张看锦衣卫给又催出一口水。终于,范四幽幽睁开眼,哇一声又哭了。 她高高提起的心终于落下,她也是一赌,如果赌输了,她是真不知道要怎么对范总督交待。 小姑娘哭得撕心裂肺,赵钰染心中怜惜,忙上前一把将披着锦衣卫外裳的小姑娘抱在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好了,安全了,不怕,不怕。” 她轻声细语,范四抬头,看到她清秀俊美的脸庞,喊了声殿下,晕了过去。 赵钰染一把抱起她,直接就往她的院子走。 范夫人也正哭得眼都肿了,见太子回来,还抱着她的宝贝小女儿,一愣,连请安都忘记了,直扑上前。 赵钰染把人交给上前来的婆子们,安抚范夫人:“夫人别怕,那些歹人走了,我也让人守在湖边,他们肯定不敢折返。他们就是耍个心眼......” 她说到心眼二字,突然停顿下来。 耍心眼? “天瑞!!” 她脸色变得极难看:“他们是在拖我们的时间!快传令各处,加强范府的戒备,撤回湖边上人!” 她原想是这些歹人准备抓她去做威胁,但心眼二字让她猛然意识到,其实并不是的。 那几个水寇都是诱饵,真正等她的,是.......她话音刚落,外头就响起一阵惨叫人,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被风吹到耳边如同鬼魅在叫喊。 与此同时,宋铭铮亦是被上千士兵围在布政司衙门内,他手握着刀,未干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有敌人的,也有他的,他右肩上赫然插着一只羽箭。 071数次危机 “殿下,您的伤要不要紧。” 宋铭铮的亲兵盯着他肩膀上的箭,面上是青白之色。 破空来的冷箭,让人措手不急,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宋铭铮已经中了箭。 身为当事的人宋铭铮倒是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一手扶住了箭羽说:“把箭尾折断。”说话间环顾四周,发现刚才的弓箭手已经都不动了,而是一群水寇装扮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前来 亲兵知道现在这箭不能拔,一拔只会失血更多。咬牙依他所言,果断将长长的箭矢折断。 撕裂开皮肉的伤疼痛再度加剧,宋铭铮依旧没吭一声,拿着刀的手却微微发颤。 伤的是右肩,他再能忍受痛楚,但这是人的身体正常反应,他拿刀的手也失了许多的力气。 外头围着自己的人其实并不是士兵打扮,而是水寇装扮。 可他是行军打仗出来的,又怎么会分不明这些人到底是水寇还是士兵,不过这里头确实也有水寇。 他眯着眼扫视一圈,亲兵也沉着地想要如何突围,正想着,就听到他说:“往左边冲。” 其实宋铭铮现在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跟着自己来的都是精兵,一个能顶十个普通士兵。他只是心焦赵钰染那里。 如今对方还没有拿赵钰染来威胁自己弃械,大概她还是安全的,可是再晚呢? 宋铭铮此时也不敢确定的。 落入包围,这事他并未奢想过,更没想到知府和布政使真胆大如此,如同一条疯狗。 亲兵打量了几眼他凝重的神色,点点头,朝自己的人打了个手势。 有人看到这个手势心里突突地跳,大约知道肃王是要硬闯了。 领头的人当即先声夺人,要占上风把肃王就此压制:“他们才百来号人,我们上!!” 随着一声喊,倒是有人真往上前冲,有了一个就有一两个,冲锋声与呐喊声直冲破布政司衙门上空。 在对街一个小楼上的布政使正拿着千里镜盯着状况,心中紧张无比。 知府早软在一边,连扶着栏杆都站不住,汗如雨下。 心里一直在想,三殿下这套行不行得通,这可是谋杀当朝的太子与王爷啊。 布政司衙门内已经乱做一团,肃王人马摆阵直冲左翼,那些都是布政使勾结的水寇,见此不免慌神。 这样一慌神,竟是直接被撕出一道大口子,但对方势众,再是撕出口子,宋铭铮百来号人冲进去就如同是落入更深的包围里。 在混乱中,有人靠近了他身侧,见他刀都拿不住,兴奋得提刀相向。 然而在他以为自己能得手的时候,眼前一花,宋铭铮居然是把右手的刀换到了左手,丝毫不减灵活。 袭来之人连惨叫都没发出,脖子就出现一条血痕,在瞳孔慢慢放大中轰然倒地。 “殿下!” 被冲散到另一边的亲兵当即回援,看到宋铭铮伸手揩去脸颊上的血迹,并没有再受伤,当即都松一口气。 “一股作气,越往外他们越惊!” 宋铭铮抹掉血,挥刀再将靠近的人砍杀在地,他身边的亲兵皆是一凛,不知是谁先高喊:“——踏尸还朝!” 这是当年宋铭铮领着西北军去打最难一仗时说的话。 他说,男儿自当战沙场,卫国门,今日一仗,踏尸还朝! 是激励,是把敌人踩在脚下,驱逐出去的决心! 如今这句话却被用在了自己的疆土之上,更是叫在场的精兵红了眼! 他们是铮铮汉子,绝对不能死在这些有祸心的人手上,他们还要再上沙场,扬我朝国威! “踏尸还朝!” 如潮涌的吼叫声突然就在人群中炸开,心里憋着窝囊气的亲兵士气大涨,对上袭来的人如同一条条恶狼。 高喊踏尸还朝的吼叫声不断,宋铭铮一应人更如同是决堤冲往薄弱之处的洪水,从高处往下看,能看到那百人的阵形势如破竹! 布政使站在高处,心里的不安渐渐放大,肃王的善战比他想的更加可怕。 而他看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有失策! 刚才不应该看到肃王受伤就包围的,反倒让他的弓箭手无用之地。 弓箭手.....弓箭手! 布政使想到什么,看着下方已经要破出衙门大门的肃王,一咬牙扬声朝下边的人喊:“谁都不要管,放箭,射杀!” 下边指挥作战的士兵一愣。 射杀?! 这些水寇里,三分二都是他们的人!怎么可以射杀! 但这危机的关头,布政使已经失去理智。 抓拿太子的人还没有回来,极大可能有问题,但不管太子那边怎么样,他现在都不能让肃王出来! 出来了,他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布政使眼里都是疯狂,有三皇子殿下在,死了肃王和太子,他也能安然!因为那些石头都是给到他们那里了,三皇子不敢不保,而且他已经做好了后手准备。 “快啊,你们这些废物!” 布政使满脸狞色,见手下的兵居然在这个紧要关头犹豫,他脸一沉,直接从袖子里拿出信号弹。 他引燃,蓝色的光升空,下边指挥的兵士面如土色,宋铭铮看到信号的位置,心头亦是一沉。 “找掩护!!” 一般升空的信号只有奇袭,现在还能奇袭的唯独有那上墙头上的弓箭手。 可是这么些的人! 他一声落下,身经百战的亲兵们已经明白意思,不少人就近就将对手拉挡到身前。 箭雨在这间已凌厉袭来,成片倾泻,一瞬间连阳光都遮掩了,天地昏暗,杀机重重! 惨叫划破天际,惊恐、绝望、不甘,属于布政使一方的人在死亡最后一刻才发现自己成了弃子。 水寇们也发现了,不知是谁高喊:“姓罗的利用我们!!” 就这一句,被羽箭化作修罗地狱一般衙门沸腾了,原本凝聚的近千人成了散沙,自顾逃命! 宋铭铮眼中精光一闪,扬声喊着自己的人往外撤,终于在九死一生中冲破重围,并且已经锁定了布政使的位置,带人直冲了过去。 衙门内外都乱成一团,水寇都在骂娘,街上涌出来的士兵不人肃王和他们,举刀就杀。 布政使看到宋铭铮冲出来,脸上一片灰败,但仍十分冷静地下令:“快支援肃王,救驾!”这是暗号,是要格杀肃王! 即便最后肃王出来,他也能狡辩是在杀匪! 宋铭铮欲血奋战,如同杀神,布政使看到自己的人恐怕真要不敌,在注定一败的局面中,他脑子里一片空白。然而,正是此时,突然来了一位报信的士兵说:“大人,范家那里已经得手,如今正押人过来!” 这个人,自然指的是太子。 得手了!只要有太子在手,他就能扭转局势,宋铭铮再能打也无补于事! 他仰天哈哈哈大笑,这是天助他! 就在他得意的时候,却疏漏了来报信之人的面容...... 072她来了! 一声一声太子落入水寇手中的消息被高声宣扬,宋铭铮此时正被几人围攻,心惊晃神,左臂瞬间被割了一道口子。 鲜血迅速染湿衣裳,几名亲兵惊呼一声殿下,扑过去帮他解围。 布政使自然看到下边的混乱,嘴角微微扬起,一逼胜券在握的得意。他身边来报信的士兵自然也看到肃王受伤,双眸眯起来,眼底有紧张一闪而过。 也正是这个时候,街道的另一头涌来不少人,布政使忙用千里镜一看,发现有一个锦袍的人被绑着押在中间。他细细打量过衣裳,仰天大笑。 这个时候终于来了。 他心中大定,转身就要下楼。 他要跟肃王谈判,三殿下交待,只要肃王愿意效忠,就只斩杀太子嫁祸到总督护驾不力上。这样浙江连同兵权也全部落入他们的人手中! 布政使在转身的时候,知府还呆呆坐在地上,总感觉事情不对。可是他又亲眼看到一波几折,他们从要惨败又扭转了局面,仿佛老天爷都在眷顾着他们。 可真的是这样吗? 知府正想着,屁股一疼,是被布政使狠狠踹了一脚。 “废物,快跟本官一同过去!” 然而知府手脚并用爬了两次也没能爬起来。 布政使又是给他一脚,冷哼一声离开,来报信的亲兵亦步亦趋跟上,听到他传令:“包围着,本官与肃王有话说。” 很快下边不绝耳的刀剑声就渐渐消失,宋铭铮被一众亲兵簇围着,神色不明看向跑步前来的另一群人。 他隐隐感觉到,太子可能就在那一群人手中。 他把手中的刀又再度握紧。 到了这个地步,布政使也没有什么好再藏着,策动这一场反事,就是为了这一刻。 布政使来到肃王不远处,看着他一身狼狈的血迹,即便此时身在重围中,仍旧身姿笔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这样一位虎将,怪不得皇帝要留给太子,有了他,就足够震慑朝内朝外! “肃王殿下,太子落入水寇手中,我们也不要打了。”布政使睁着眼说瞎话,对这满片水寇装扮的官兵视而不见。 宋铭铮沉着脸,也不意气用事,扬声问:“你欲如何,本王要见太子殿下。” 布政使就轻轻笑了声,再狡诈不过:“肃王殿下见与不见又有何区别,殿下以为呢?其实不会让殿下失了如今手上的权势,甚至能更上层,殿下又何必只守着一株果树?” 他意有所指,宋铭铮握着刀的手咔嚓咔嚓作响。 而此时,布政使已经抬了抬手,一队拿着弓弩的人整齐上前,每一步的脚步声都像踏在宋铭铮心头上,让他一颗心都沉甸甸的。 不是还有谷天瑞在范家,为什么太子会被抓?! 他冷冷盯着那些弓箭手,知道是在逼自己表态。他视线先看向身后乌泱泱的人群,再落到布政使那边,又缓缓移开。 他在考虑要如何化解这样的死局,就在他移开视线的时候,锐利的眸光突然又落在布政使身后的一个身影。 那个穿着士兵服的身影......布政使在此时又再催促:“殿下决意如何?” 他话落,已经有人把后边的锦衣公子给推了出来,只是他散着发,狼狈得看不太清面容。 宋铭铮倏地就笑了,说:“既然这样,本王也给布政使看一个诚意。” 他抬起还滴血的刀,朝布政使扬了扬,然后看向后边。 布政使心头狂跳,难道......肃王是要亲手去砍杀了太子来给这么一个诚意吗?! 果然是个狠人! 他忍不住低低笑出声,却也十分警惕,扬着下巴说:“不是下官信不过殿下,殿下要献上诚意,那就让你的人都弃械,退离你二十步。” 肃王亲兵们自当不愿,脸色几变,有人已经喊大不了就拼了! 哪知听到宋铭铮说:“好。你们都退后。” 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就是军令,亲兵们面面相觑,可是他们对宋铭铮只有服从。他们的命都是他给的,不管肃王做什么,他们都愿意听令! 一时间亲兵弃刀的不断,布政使看到他们退后,只空出了肃王一人,终于点点头让后边的人反太子押着上前。 宋铭铮提着刀,来到太子跟前,布政使兴奋得手都微微在抖,睁大眼一错不错盯住。 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布政使却突然觉得背后一疼,厉声尖叫,提刀的宋铭铮身形一闪。弓弩手受惊中发射的箭雨悉数插在了那个被绑的‘太子’身上,而真正立在布政使身后的赵钰染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已经将刀架在布政使的脖子上,扬声高喊:“降者不杀。” 她头的官兵帽在布政使挣扎的时候被碰掉了,露出他变了装的样子,但依稀还能看清楚她的眉眼,清贵俊秀。 宋铭铮丢掉替自己挡了箭雨的人,压着假太子前来的人也纷纷抽刀转向布政使一众,化为水寇的谷天瑞从后边走出来,一同走出来的还有本该在长兴县的县令,还有被推得踉踉跄跄的吴三! 赵钰染此时也押着布政使慢慢与众人汇合,布政使看清吴三的样子后,失声惊叫:“你怎么会在这里!” 可是不待他听到回答,宋铭铮已经一抬手就将他打晕,赵钰染手中一轻,发现人被他像拎鸡崽一样丢到一边。 她抬头,宋铭铮高大的身影笼罩着他,他受了伤,身前有一箭,手臂也伤着了,身上的血腥味也在她鼻尖。 他样子狼狈,可又是浴血奋战后的英姿,让人震撼,让她更是一下子挪不开眼。 就在这个时候,宋铭铮突然一把掐住了她胳膊,几乎把她拽得要站不住,听到他吼道:“不是让你不要出府的!” 万一......万一她将才潜到布政使身边被别人发现了! 宋铭铮都不敢去想后果。 赵钰染也被这狮子咆哮般的一声吼得愣了愣,在场所有人都禀住了呼吸,肃王怎么敢这么对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不是为了他,会以身涉险?! 赵钰染在愣了片刻后,朝他缓缓地露了笑:“只有我来,你才能认出我,你才能立刻明白我的安排。” 她就是莫名的,一点也不怀疑的,知道他必定会认出自己,必定会明白自己的计划。 宋铭铮在她的笑容中神思恍惚,下刻眼前一黑。 073心里温暖 宋铭铮眼前再看清楚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在床上。 藏蓝的帐顶,顶上绣着银色暗纹,他动了动,那片暗纹就如同水波一般在眼前荡漾。 而这一动,他才发现全身乏力,想起身的心思被身体带来的沉重给压制住了。 “......殿下,范总督那里已经在折返,知府和布政使都控制起来了。布政使如实招来是三皇子指使,却没能搜寻出书信,说是已经被销毁。” 帐子外头隐约有说话声传进来,宋铭铮用了好些力气才侧头看出去,可帐幔厚实,把外头一切都遮挡着。 赵钰染的声音此时传来,是她一惯以来的平静:“石料的事情呢?” “他一字未说,只道不清楚。” 赵钰染神色就冷了下去。 不知道? 布政使怎么可能不知道?! “石料是他们开采的,吴三说了所有石料都采着运走,不知去向,他会不知道?!知府那边怎么说?!” “知府和布政使一样受了重刑,也是只招了说是三皇殿下指使,其余的一概亦是不清楚。” 两个人都说不知道......赵钰染精致的眉眼微敛,把眼里的恼怒给遮掩起来。 这是真的查无踪了吗?! 那些都是巨型的石头,究竟是运到哪里,用做什么了! “他们两人中的话只有一个人可信!” 极大可能是一个真的不知道石料去向,另一个知道,却死死瞒着。 瞒着......这又于他有什么好处? 赵钰染思绪纷纷,宋铭铮沙哑的声音传了出来:“拖延......” 他失力,声音细弱,赵钰染一时没听清,是他在说了第二遍的时候猛然发现他醒来了。 帐幔被撩了开来,光线将宋铭铮失血的面容照得越发苍白,赵钰染却惊喜地笑了一下,扬声又朝外喊:“快让林医正过来!” 宋铭铮视线就凝在她面容上,刚才她那一笑,竟是让他平静的内心有着暖意淌过,像是被笼罩在三月的春阳下。 他扯了扯嘴,自己也没发现唇边亦带上浅笑,再度说:“恐怕是一种拖延。” 赵钰染略一思索,明白关键了。 此事重大,她肯定得把人押回京城,不管是谁说谎,如今都是性命无碍。而说话这个人就是利用这点时间,在寻求他背后主子的帮助! 还是知道石料下落的,而这一拖,工期也会延迟。 真是可恶! 赵钰染阻些要骂出声,宋铭铮此时咳嗽了两声,她忙将那些阴谋诡计抛到脑后,跟他说:“莫要用力咳,你手臂上的刀伤竟是有染了毒。” 他被毒气所袭,才会受不住昏了过去。 宋铭铮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的事,倏地笑了。 他极少笑,赵钰染见他明亮的眼眸,心头重重一跳。 “我先前没有压到殿下吧。” 赵钰染倒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沉默着点头:“皇叔言重了,我又不是那么弱不经风。” “那更得谢谢殿下,免了我狼狈的样子丢于人前。” “皇叔客气。” 赵钰染垂了眸。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避开他的视线,可能是因为他看自己的目光太过灼亮,又或者因为在他倒下那瞬间,她几乎失态到鼻酸落泪。 那瞬间前世的种种都涌上脑海,她才意识到自己当时有多害怕。 她垂了头,脸上略有不自在,宋铭铮看在眼里,笑意更甚。可下刻却又一板脸,声线也冷了下去:“但殿下此举实在叫我惊骇,殿下言而无信,臣恐怕要生殿下的气了。” 恐怕要她的气了。 明明声音那么无情,可赵钰染把这话在舌根上转一圈,有些想笑。 他要生她气的时候居然还要知会一声吗? 她神色瞬间就轻松了不少,正巧林医正过来,她让开位置,又再到外头吩咐一连串的事情。 杭州府两大官员敢做下这种事情,正然要肃正风气,而且最要紧的又是石料去向。 宋铭铮听着她在外头处理政事的声音,耳边也还有林医正的唠叨。 “您和太子殿下都不叫人省心。此次也是长兴县令来得巧,进城时发现城门守卫有异,硬是闯了进来直奔总督府,和锦衣卫一众里应外合把那些假扮水寇的人给擒了。太子殿下又剑走偏锋非要亲自去拿布政司,给您解围,您没见谷千户那张脸,都黑成锅底了。县令跪在地上劝了再劝也没能阻止。” 林医正说着又叹气,给把过脉后继续说道:“肃王殿下今日就卧床吧,等晚上微臣为您清了余毒您再走动,省得对身体造成更大伤害。” 宋铭铮闻言道了声谢,又问起自己那些精兵如何,林太医把伤亡情况报上,他肃着脸点头。 林医正丢下一句去熬药就又走了。其实他刚才说那么多说,说清楚赵钰染怎么力排众异要去救肃王,就是想让肃王领了太子这份情,他也算是处处都为太子机关算尽。 而宋铭铮正然也懂得他的意思,虽然出发上有收买他之嫌,可是赵钰染这种营救方式确实让他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这变相证明,她冒险相救,自己在她心目中还有些许份量的。 京城。 在杭州府天翻地覆之际,三皇子险些也眼前一黑要仰倒在地。 他收到了浙江布政使连夜发回来的信,说已经收到,并会按吩咐行动。除去这些,竟还有附上了几页手抄帐,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今年从浙江运出去的石料去向。 他哪里会不明白姓罗的是什么意思! 是怕事情出了纰漏自己将他为弃子,哪怕死也会要拉上他! 可是—— 他什么时候让勾结水寇将太子诛在杭州了! 他是那么没脑子的人吗?上回的事情都险些暴露,这个时候再给自己找麻烦?! 三皇子气得瘫在椅子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快,快派人问问杭州怎么样了!” 问完之后,眼前又一阵天旋地转。 肯定有人要陷害他,是谁,是太子自导自演,还是他其他兄长?! 他缓了缓,有种灭顶之灾的恐惧,抖着声音又高喊:“人呢,都死哪去了!把先生喊来!快!” 074主动帮他 宣文帝这是在早朝上特意说了六部年初的计划,工部户部和兵部压力最大,桩桩件件都关乎民生和国家安定。 金銮殿上,三位皇子们都垂眸听圣意,听着三部的尚书将初定计划时未想到的难题再抛出来,宣文帝听得冷笑连连。 散朝的时候,宣文帝和廖公公说:“朕看这个内阁除了斗狠的时候能拿出章程来,把人恨不得巴了皮吸血,一但正事上,他们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了!” 廖公公只能叹气,“陛下莫要着急,左右大事上阁老们心里还是有数的。” 两人正说着,外边禀谷指挥使求见。 谷指挥使一身大红的飞鱼服,身形挺拔,人到中年身上那股从刀尖滚出来的气势丝毫不减。 看着得力的左右膀前来,宣文帝脸上的神色才好转一些,问道:“可是杭州有什么新消息了吗?” 谷指挥使先前就把三皇子做了手脚的帐直接给过帝王,当时没有点透是三皇子在嫁祸大皇子,今日他就是要让京城乱这一波,他已经拿到大皇子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 谷指挥使把折子就递了上去,宣文帝接过,一看之下神色几变。 “好得很!” 原来谷指挥使交上去的证据还有先前围猎的时候,埋在帐篷下那些巴豆的购买账页。 如此一来,再上加三皇子做的假账,谷指挥使彻底帮着三皇子指鹿为马。 宣文帝怒道:“去把老大喊来!” 在宣文帝准备敲打长子的时候,三皇子那边也头焦额烂,想着要怎么捞人。 幕僚齐胜却觉得现在捞人,不如杀人! 三皇子闻言凝着眉,齐胜劝道:“殿下,如果布政使现在死在杭州,我们才最安全,即便他死后有人拿这些帐出来。我们能嫁祸一次大皇子,就能嫁二次,您说呢。” 确实,如今思来想去,只有姓罗的死了,才是最好的! 三皇子一拍桌案,眼里闪过狠戾。 杭州府。 宋铭铮休息一晚上后,精神好了不少。 他昨晚呆了赵钰染的床榻,赵钰染是去隔壁书房睡的,当晚她不放心,让谷天瑞守着宋铭铮那儿。 谷天瑞自打她不听劝硬要亲自去救宋铭铮后就一直冷着脸,今早她再见到他,他仍旧是淡淡一礼,也不像以前那样多话跟她聊上几句。 谷天瑞径直越过她走了,她低头摸了摸鼻子,想着要怎么打人哄好。 这次她确实是冒险。 宋铭铮从净房出来,就看到气氛僵冷的两人,他视线落在穿过庭院的少年背影,心中嗤笑。 谷天瑞果然是不够了解她,这种时候,哪里能避开她。 她的性子,一但生分了,那便是十头马也不能让她回心转意再待你好。 宋铭铮是亲身感受过的。 他慢慢挪着步子往明间去,赵钰染见他出来,走了两步:“皇叔怎么不躺着歇歇。” “林医正说也该适时走走,小伤,没有那么严重。” 箭头差一点就要入骨了,他居然说小伤。 赵钰染抿抿唇,宋铭铮坐下来,手边竟已经放有纱布一类的。赵钰染就看到他慢慢解襟扣,把受伤的手臂给露出了出来。 她看着他结实的胳膊时微微一愣。 宋铭铮好像是要自己换药,动作并不利索,因为他其实两只胳膊都受伤了。一个是肩胛,一个是手臂。 他一下没拿好伤药,要从桌上滚下去。赵钰染眼明手快,一把接住,天青色的瓷瓶落在她手中。 她捏着,见宋铭铮又要伸手来拿,犹豫了片刻说:“怎么林医正没来给换药。” 宋铭铮声音淡淡地:“我让他不用过来,平时在西北,哪里伤了不都是自己用药。” 他提起西北,想到他在沙场征战的几年,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露出来的手臂上。 上面除了那个狰狞的口外,还有不少旧伤。 又或者是说,是旧伤添新伤,半个胳膊就有五六道疤痕交错。 看得有些触目惊心。 赵钰染上前两步,没有说话,而是打开伤药,一点一点认真的给他撒上去。 伤口被白色粉末覆盖,似乎也变得没有那么骇人了。她认真地低头再细细去检查,怕自己有疏漏的地方,然后拿起纱布把伤口缠绕起来。 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专心致志,平素凌厉的眉眼低垂着,显出难得的柔和,将她作男性装扮的面容都映得又秀丽几分。 宋铭铮看着她清俊的面容勾了嘴角笑,但在她抬头看向自己时就恢复那不露山水的样子,轻轻地说:“谢过殿下了。” 说着,他去看了一眼被包扎的伤处,神色顿了顿。 赵钰染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那快要包成棕子一样乱七八遭的绑带,难得有些窘迫。 “手艺不好,叫皇叔见笑了。” 宋铭铮就很无奈。 他怎么就忘记她是怎么个养尊处优的人,若不是她重生,她今世恐怕也不会这样不惜冒危险在杭州做这些事。 他哪里还能要求他样样精通,她精通的向来就是阴谋诡计和用这张脸无辜地诱惑别人! 宋铭铮扯扯衣袖把那只胳膊穿好,绑带紧得他连抬手都困难,可最后也没好意思当着她面再拆下。 拆下了可不就是明摆嫌弃她,还是算了,难得她亲近自己。 宋铭铮做了个很明智的选择,而就在这个时候,去而复返的谷天瑞却看到这一幕。 太子很贴心的为肃王处理伤口,刚才两人那样的距离,从他这里看,几乎就像是在相拥。 谷天瑞脸色几变,看了眼自己刚从范家厨房拿来的新鲜果子,转眼就又走了。 赵钰染净过手后在宋铭铮身边的空椅坐下,他倒是先开了口说:“牢里恐怕要多安排些人手,布政使那头恐怕会有什么变故。” “此事我已经想到了,也有了周密的算计,只等着人来。罗郁会自愿一五一十把石料下落说出来的。” 她心有成足,宋铭铮看了她几眼,视线就落到庭院。 廊下的常青灌木丛绿盈盈,迎春花已经开得红艳,是明媚的春色。这事处理之后,他们就该回京了,他突然一点儿也不想回京城。 075又招桃花 宋铭铮从来不是个喜欢感慨的人,如今在赵钰染倒是破了一回例。 他看着庭院出神片刻,很快又恢复那个冷酷的肃王,说:“殿下办事,臣自然放心,只是殿下不可再以身冒险。” 赵钰染低头摸摸鼻子,抿着唇角嗯了一声。 成喜此际送早膳过来,两人相对坐着用早饭,赵钰染看得出来他手受伤用筷子不便,不时给他布菜。 她向来清冷高傲,这种待遇是宋铭铮两辈子第一回,心中是欢喜的。昨天到现在只是喝了粥,如今一顿饭用了不少。 饭后,詹事府一应人由徐敬和带着过来,给太子请安,并把昨儿从范总督那里听到的事情大概写了下来,准备直接上禀宣文帝。 太子细细地看,不时纠正上面一些说辞,成喜见此着人拿来纸笔,给徐敬和磨墨在新纸上做添补。 等听完太子说完一切,徐敬和神色极凝重:“殿下,如今石料下落不明,也没有三皇子实际指使的罪证,我们这样送回去,陛下那边会不会有别的想法。” 自古皇子之争都是残酷的,即便是太子,这么多年又被王皇后和三皇子压制着,如今一举就揭开他......他觉得宣文帝心里肯定会有想法。 父皇是什么样的人,赵钰染再清楚不过,何况谋划这么久,连这点局面都掌控不住。她也不用当这太子了! 她神色一凛,眸光流转间皆是自信:“就这样禀上去。” 徐敬和闻言还是犹豫再三,最终应喏。 在詹事府一应人离开后,赵钰染还没歇一口气,成喜就又把范总督给领了进来。 范总督见到她率先就撩了袍子跪倒,残酷地说:“殿下,是臣的错,竟让殿下三翻两次陷入危险。” 他带兵剿匪,却没想到布政司会闯这个空门。守城的士兵被收买了一批,才会让那些水寇神不知鬼不觉涌进来,才发生后续那些事情。 随着范总督前来的,还有范夫人和范四姑娘,此时一同跪在他身后。 赵钰染忙站起身,去把范总督扶起来,又让母女平身。 “总督万不可这般,只能怪那些人狼子野心,无法无天。谁又能想到他们会如此行事。” 范总督眼里闪着泪光,重重叹气一声,像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宋铭铮看着两人在那儿君臣情深,想到赵钰染说的水寇是从暗河进来总督府的,就问道:“不知道那几个闯进府里的水寇抓到了吗?当年总督府挖湖的时候,是不是有图纸传出去了。” 范总督神色一凛,渐渐变得阴沉:“那几个水寇臣查清楚了,是他们乌船帮的几个首领,图纸应该是有泄露,只是他们这样行事确实也出人意料。臣已经让人封住暗河的入口。” 没有说抓到,那就是人还是跑了,如今牢里的那群人都是些乌合之众。 宋铭铮冷笑一声,让范总督又是一脸愧疚。 这个时候范四姑娘红着一双眼朝太子一礼:“臣女谢殿下的救命之恩,臣女无以为报。”说罢又跪倒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赵钰染只能再去把人扶起来,嘴里说着使不得:“好好的姑娘家,万是把脑门磕破了,是嫁不出去的。” 她一句玩笑话让范四姑娘红了脸。 范四姑娘今年不过十三,还没说亲呢,脸蛋圆圆的,红起来的时候像是颗多汁的果子,十分地好看。 赵钰染心生怜惜,想到那天她被歹人碰了脸蛋和衣襟,更是暗中叹气,希望不会被传出去吧。这样想着,对这小妹妹更加疼惜了,从袖子里拿出帕子,帮她擦去额头上的灰,又拍拍她肩膀。 “昨天的事情你不要担心,不会有人敢乱嚼舌根,若是谁敢乱传一个字,太子哥哥给你做主。” 范总督没想到太子居然还许下这样的诺言,神色又是一变,回头看到女儿泪眼模糊,又低下头。 范四姑娘吸了吸鼻子,重重点头,眼泪随之落下。 赵钰染自己是个姑娘家,但却是极少哭的,见到她这样,也吓一跳,忙拿了桌上的点心去哄她,哄得自己一脑门是汗。 范夫人把太子的窘迫看在眼里,又看看女儿,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把人哄走了,宋铭铮神沉沉跟赵钰染说:“你再哄下去,我都以为你要把范四给收了。” 正挨袖擦汗的赵钰染手一顿,难得失态瞪大眼看他。 她收,她拿什么收!她又没有男人的玩意儿! 可是现在一回想,好像自己是表现得太过关切了,但只是因为自己也是女儿家,知道世人对女子的苛刻,就忘记了如今她和范四是男女有别。 赵钰染神色青了绿,绿了红,最后也惶惶地想,范总督没有误会吧,可千万别误会! 宋铭铮见她察觉事情严重性,冷冷哼一声。 她没意他清楚,可人家范四姑娘被她这种温柔相待,听说还是她抱着人回屋的,未必就没意了。 这个总是无端就留下风流债的小狐狸! 宋铭铮忍了忍,才没再奚落她,而是说:“殿下还是让锦衣卫的人再查查那几个首领的下落,臣总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可是哪里有问题,他又说不上来,此事千丝万缕,而且他觉得三皇子过于大胆了。 明明皇储之争就没到最后的时刻,却这样疯狂行事。 赵钰染点点头,提到锦衣卫,就又想起那个闹别扭的谷天瑞。 她当即就往外走,也没跟宋铭铮说什么,将他一人就丢下了。宋铭铮见她二话不说就出了门,略一思索,想到什么,气得一张脸铁青,还咳嗽了两声。 这个女人到底要去招几朵桃花?!! 赵钰染出了院子问到谷天瑞的行踪,是在湖边找到他的。 少年此时正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不知哪儿拔的青草,望着天空出神。 她没有犹豫,快步上前,风劲带得她袍摆飞扬。 谷天瑞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再一转眼,眼前就被阴影给遮挡了。 赵钰染来到他侧边,弯着腰看他,那些清俊秀丽的面容上都是笑意,他那颗烦躁的心莫名就变得安宁。 他习惯性的想要起来见礼,但想到她的不听劝,为了宋铭铮以身试险,又冷了脸,翻过身去不看他。 076明争暗斗 清晨阳光和煦,微风轻轻扬动赵钰染宽大的袖袍,谷天瑞眼前的光被晃得时明时暗。 他憋着气,记忆里从陪着太子长大,他从来没有这般放肆过。他一直谨记君臣之礼,这两日却是控制不住,只要想起太子为了宋铭铮这样冒险,他就心里冒酸。 谷天瑞知道自己是彻底收不回心思了。 赵钰染弯腰看了他片刻,发现他难得跟个小孩子一样闹脾气,不知怎么地居然想笑。 确实也笑出来了。 轻轻的两声,被微风一吹就散。 她直起腰,拢了拢袖袍坐到他身侧,抬头看天空。 天空浮云几朵,蔚蓝明亮。 “肃王在上回在河里救我一命,我这次去救他,有还恩的意思。” 她看着天空幽幽开口,声音低沉。 谷天瑞闻言心中一跳,到底是坐了起来,把嘴里的草吐了,神情凝重望着她。 赵钰染笑了笑,神色有些怪异:“我私心是不想欠他太多的情,这一路往浙江来,其实已经欠了不少。即便我这回去救他,也还不清。天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是发小,我能心安理得享受你的好,却对他不能。” 有着前世的事情,她对他有愧疚。在这份愧疚中,她又发现自己对宋铭铮有别的感情,她都认为自己疯了。 可这就是事实,她向来是不会逃避事实的人。 她很清醒,知道在政治上,她需要的只有冷酷无情,所以她私心上不愿意欠下宋铭铮太多。 她现在选择尝试相信他,但以后会不会再有前世两方对立的场面,她一点也不能确定。要若再走到前世那样的地步,如今牵扯少一些,她可能才会更冷静。 谷天瑞确实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可不欠人情这个想法,还有拿他来举利,让他心情瞬间就舒朗。 只要这一点,就已经证明在太子心里,其实他才是最亲近的人! 谷天瑞平时精明,陷入感情里就多了少年的纯净,并没再往下深究。 他扬着眉笑,眼里落满阳光,又是那个与太子亲密无间的发小。 “殿下当时怎么也不说明白。” “当时情况紧急,而且当时说了你肯定也还会拦着。你这脾气有时就跟头牛似的。”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一切不高兴都随风飘去,谷天瑞心中却是比赵钰染荡起更多的涟漪。 两人是一同回到院子的,宋铭铮就坐在朝着门的地方,见他们说说笑笑进来,扯扯嘴角。 果然赵钰染就是不吃教训。 *** 杭州府有着范总督在,即便出了乱子也很快就平息下来。当日罗郁清了街,倒没祸及百姓,如今城里都调了范进忠手上的士兵,连带守着知府衙门一应地方。 大牢里更不用说了,赵钰染的亲兵,锦衣卫都守在那里。 今日没有再给罗郁审讯,知府已经奄奄一息瘫在草堆上,两眼无神,就是在等死的样子。 唯独罗郁气定神闲,心里默默算着时间。今晚,今晚京城那边肯定有消息,三皇子一定要会派人来与他商量! 入夜的时候,罗郁是被喊醒的,他抬头一看,一个穿着普通狱卒衣裳的人就站在牢房门口。 他心中一凛,侧头看到知府正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忙忍痛挪着身体靠近到栏杆处。 “你有什么事?” “你靠近一些,时间紧迫,殿下让我来问问一些事情。” 那人说的是殿下,罗郁留了个心眼,冷哼一声:“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要问,我都已经说清楚了,再没有别的,不知道石料的下落!” 那狱卒脸色不太好看他一眼,伸手给他看了一块令牌。 那是三皇子私下让人刻的,只要是他心腹的人都会有。 有了这块令牌,罗郁再没有不放心的,忙说:“请问。” 那狱卒却朝他勾了勾手:“靠近一些。” 罗郁不疑有他,当真往前靠,就在这个时候,扒着栏杆的狱卒却是突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条白绫,动作迅速的直接缠到罗郁脖子上。 窒息的感觉把罗郁憋得脸色铁青,眼珠子往外凸。 他手背爆起青筋,拼命的想抬起要去袭击要杀自己的人,心中万分恐惧。 三皇子怎么敢!他怎么敢让人来杀他!就不怕他把东西给到太子殿下吗?! 可是他的动作丝毫没有作用,力气反倒不停流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谋杀自己的狱卒脸上一点点露出狞笑。 就在这个时候,昏暗大牢里突然射出一箭,直中行凶狱卒的手臂。 狱卒吃疼,霎时松开手。 罗郁死里逃生,软倒在地上拼命大口喘气,直喘得咳嗽不停,把知府也惊醒了。 火把从通道口涌过来,把牢狱照得如同白昼,太子挺拔的身姿在亲兵的簇拥下走在火光中。 发现自己暴露的狱卒当即就要咬下嘴里的毒药,可是已有人快一步掐住他的嘴,把那毒包给扣了出来,捆得严严实实的。 赵钰染面无表情看着咳嗽的罗郁说:“这就是你要卖命的人,你一文不值的时候,你就只有死。哪怕你手里有他的证据,他也还是要让你死,而且还要杀了你所有的亲信,包括你的家人。” 罗郁瘫软在地上,全身都在颤抖,赵钰染此时拍拍手,又有人带了几个狼狈衣着的人进来。 她说:“罗大人,你看看这些都是谁?不是吾防备着,你安排好的家人也该死在你效忠的人手里。他从头到尾只想让你死,你死了,再多的证据交上来都可以被洗成是诬蔑,你还指望他救你吗?” 那几个人里有一老一中年的妇人,有青年男子,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那是罗郁的女儿。 罗家人见面,首先是嚎嚎大哭起来,说是自己怎么险些成了刀下魂,哭天抢地。 罗郁眼里落下两行泪,再也受不住,昏迷了过去。 而此时的京城,三皇子府收到一个消息,说是大皇子被锦衣卫的抓了! 他心头一喜,再想到今晚杭州府能成事,那他就自此安枕无忧了! 他不知道的是,大皇子被带走的时候,垂着头,神色自若的弯了弯嘴角。老三和他斗,还是太嫩了。 赵钰染在牢里忙了一个多时辰才回到房,却是听到说宋铭铮发起高热。 昨晚抗了一晚的人,居然发起热来,她闻言当即就进屋,走到他床边一探手,烫得她一缩。 077他吼人滚 即便发着热,宋铭铮仍旧保持着武将的警惕。 在赵钰染手贴在他额头的时候,几乎是瞬间就睁开眼,她缩回手时,被他一把就抓住了。 赵钰染被他吓一跳,又心惊他的高热,喊道:“肃皇叔?” 她的嗓音非常独特,亦被他牢记在脑海里,听到她喊自己,宋铭铮当即松开手。 赵钰染这才发现他睁开的双眼空洞无神得很,在松开她手后就缓缓闭上。 她以为他又睡着了,想转身去问问林医正这烧有无碍,实在不成给扎上针助退热。 结果步子才转方向,手又被他拉住。 宋铭铮沙哑地的嗓音响起:“染染,坐一会。” 她心头一跳,眸光闪烁不定看向他。 这个名字,在落水的时候他曾喊过一次,如今再听来,心中又再度荡起涟漪。 宋铭铮是在说话,却没有睁眼,拉着她的手亦是无力的,她一挣就能挣开。可赵钰染还是坐下了,静静地看他面容。 闭上眼的肃王平时的凌厉都像是随之隐去,浓浓的两道剑目如同大家手笔,棱角分明,是他身为男儿的俊朗。 可是这人一睁开眼啊,就是一副凶相,估计都能止小儿夜啼。 赵钰染坐在床沿没有说话,宋铭铮神智还是清醒的,能感受到她在身则,这种无声的陪伴让他觉得安心。 从来没有过的安心。 宋铭铮到底抵不过高热,昏昏沉沉地,终于睡了过去。 就连赵钰染再伸手试探自己的额头也没有惊醒,甚至不知道她指尖还轻轻抚过他的唇,而她面有异色的在回响好几回梦里旖旎的亲吻。 *** 京城。 禁宫如同巨兽匍匐在大地上,已经过了宫门落锁的时间,乾清宫却灯火通明。 谷指挥使带着一应锦衣卫就守在殿外,明亮如白昼的大殿内,大皇子豫王跪在殿中,宣文帝冷冷盯着他,眼里积蓄着濒临爆发的怒意。 “——父皇,儿子如何能跟水寇勾结?就凭兵部一个小小主事的话,您就要将儿子打成谋逆吗?!” 宣文帝手里转着珠串,抿唇不语。 豫王再度叩下头去,说:“儿臣要和那个主事当面对峙!儿臣要问问清楚,他为什么要造假账来诬蔑儿臣,而且这兵部里头的人都是傻子吗?每个月都在查的账目,数额有异为何看不出来!” 豫王开口就将兵部其他人都拉了下水,宣文帝听得更是冷笑阵阵。 他当然知道这个儿子是什么意思,是想说他被老三陷害? 现在谁人不知,兵部尚书是老三舅舅的亲信,又懦弱无能,与那个王国舅沆瀣一气! “既然你觉得事情有疑,那朕就让你跟那个主事对质!” 宣文帝有自己的思虑,扬声就让谷指挥使把人压上来。 兵部这个主事姓莫,已经年近四十,一直不得志,在兵部许久都没有挪过位子了。今天这算是灭顶之灾就砸在自己头上,见到宣文帝首先就跪倒喊冤:“陛下,那些账不是臣动的手脚啊,臣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篡改账目!” “可那些章和印鉴可有假?!” 宣文帝把账目丢到莫主事跟前,莫主事抖着手接过,额头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眉骨腌入眼中,涩得他边边擦了几回眼才看清上面的字印。 “这、这怎么可能!” 莫主事吓得连账都拿不稳,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一边的豫王当即去拾起来,连翻几页,突然又扬声说:“父皇!这账确实是有问题的,儿臣记得先前兵部在年底清账的时候,库存数与这上头就明显不符合!如今不过才二月,两个月发现巨大数额缺失,还避开每个月的审查,这怎么可能?!” 豫王就差一句兵部侍郎与尚书玩忽职守,这么大的数差都查不出来。 宣文帝当即又让谷指挥使再拿去岁的账,果然一对比发现是差额差得明显。 他啪一声就把账本给摔了,脸色铁青。 果然这事还得牵到老三身上! 他们这些人,一个一个的,都想做什么! 三皇子兴王此时正在府里暗暗欢喜,觉得自己这么久的算计,总算万无一失了。 还让人烫了酒来,难得放松抿上一口。 然而,他很快就收到宣文帝连夜把兵部尚书召进宫的消息。 兴王正抿洒的动作一顿,指夹甲了自己一把,恢复冷静道:“不知父皇是何事召见尚书的?” 来报信的人摇摇头,面色凝重:“是锦衣卫去喊的人,有四五十名锦衣卫,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大殿下如今就在乾清宫里。” 提到大皇子,兴王眸光闪了闪,刚才心里的慌意在这时慢慢又化作喜意。 肯定是父皇终于查到豫王头上,豫王在狡辩,所以才把兵部尚书给喊过去。 兴王觉得自己应该是猜中了,神色轻松得很,把杯里的酒抿尽,不在意地笑着说:“我们只要等好消息就成了!” 真是这样吗? 来报信的心腹却不太敢确定,心中头的不安越来越大。 那可是锦衣卫去召的人。 就在兴王喝得微醺的时候,心头不安的心腹见到一大堆的锦衣卫闯进了,而且还是谷指挥使领头来的。 锦衣卫的指挥使都亲临,那心腹吓得连滚带爬先去禀报,才与兴王说一句,谷指挥使已经皮笑肉不笑地来到他跟前说:“三殿下,陛下急召,还请你务必与臣走一趟。” 他说话的时候,那眼神是睥睨地看着人,那种样子,仿佛是在看一个阶下囚。 兴王手猛然一抖,脸色转为惨白。 ——难道是出事了?! 京城有着赵钰染的控制,谷指挥使先将假证呈上,利用大皇子在宣文帝面前挑拨三皇子和兵部的事情十分顺利。但宋铭铮这头却不太乐观。 他伤口上本就染着毒,虽是把毒逼了出来,毒性还是有余留的,才会高热不退。 赵钰染只能当机立断让林医正来扎针,可是明明近昏迷的宋铭铮却是在扎针时突然睁眼,眼里是她没有见过的戾色! “——滚!” 宋铭铮一把拍掉林医正手里的针,林医正手指都被拍红了,赵钰染忙去拉他:“你这是做什么,不扎针,怎么助退热!” 可是宋铭铮却是疯了一样,朝着他们吼:“滚!” 林医正此时想起什么,把赵钰染拉到一边说:“殿下,借一步说话。” 有关肃王的话。 078一直都是 屏风把屋里的烛火挡了六分,赵钰染眼前有些暗,林医正表情肃穆,沉吟着跟她说起当年的一些往事。 “肃王当年从卫国公府逃离,遇到一位高人堪堪保下一命。后来他救下陛下建功立业,卫国公府的人已经再不敢拿捏他,而他也终于接出生母到西北的肃王府荣养。可那时肃王母亲已经神智不清,意外就此发生了......” 意外? 赵钰染抬头,清亮的杏眼中也有了沉色。 林医正叹息一声说:“肃王母亲在疯后在国公府被虐待,那些丫鬟婆子见她不乖就总拿针扎她,说是给她治病。肃王救下陛下后又受过一回伤,那时才十五岁,肃王母亲还有些疯癫,竟是拿着针差点扎了他死穴,还好偏移了位置。肃王自此就对扎针这事有顾忌了。” 医者真要杀人,其实也多的是办法,下毒扎针都是。 赵钰染前世今生都没有听闻过这样的事,她诧异得张了张嘴:“医正如何得知的。” “是陛下一回风寒,给扎针时,陛下闲话与老臣说的。当时陛下还嘱咐,万一哪天肃王需要老臣的时候,要记住这个避讳。” “可是他现在烧成这样!” 不降热要怎么办? 两人正说着话,宋铭铮那边传来迷糊的几个音节。 赵钰染忙从屏风后出去,走近了一听,是在喊冷。 她当即吩人去生炉子。 林医正也回来说:“这样生炉子也无补于事,高热时间时冷时热,一会殿下又该喊热了。 赵钰染抿唇看向宋铭铮,他的唇烧得殷红,还起了皮。 她神色一凛,去握住了宋铭铮的手,弯腰在他耳边说:“宋铭铮我是谁?!” 她连问几句,才看到他慢慢睁开眼,虚弱地说:“赵钰染。” 换了平时,直呼太子名讳是大不敬,她却笑了。还知道她是谁就好! “我亲自给你下针好不好,你高热,汤药的效果一般,要尽快退热就得扎针。我让林医正指点着,我给你下针好不好......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赵钰染问的时候是忐忑的。 她甚至在想,如果宋铭铮说不相信呢。 且不说前世两人政见不合,针锋相对,即便是今生他们还未发展到对立,可他又凭什么把相信自己。把命交到自己手上! 如若拿罗郁围攻的事来说也无法说服她,因为那时是她已经控制好场面,宋铭铮能看出端倪。 赵钰染竟是一时惶惶,而宋铭铮睁着眼,良久也没有说话。 她心里那一丝丝的侥幸和期盼就黯然散去,慢慢松开他的手,笑得有些勉强。 一个大将,断没有随便把自己性命交付于他人之手。 这是兵家大忌。 她转身,朝跟着叹气的林医正说:“可还有别的办法?药量上加重一些呢。” “是药三分毒,肃王殿下身上还有余毒,如今再加重药量,即便压下去高热恐怕也得伤六腑。” 赵钰染也没了主意,就在这个时候,她突然被人牵了手。 因为高热,他指尖居然都是冷的。 她猛然转头,宋铭铮已经闭上眼,她也不知道他是否清醒,但听到他说:“是你的话,我信,我一直都信任你,从来都是。” 我一直信任你。 宋铭铮的话如同一个重击,狠狠撞入赵钰染耳中,让她毫无波澜的心湖霎时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刚才在说什么...... 她觉得这刻竟有那么些不真实。 林医正面上已经露出喜色,喊她:“太子殿下,劳烦您了,臣这就告诉你怎么下针!” 直到手上被塞了金针,赵钰染才缓缓回神,见到林医正将他衣裳角开,露出赤裸的上身。 他手臂肩膀都是伤,还缠着纱布,纱布外的旧伤亦交错遍布。 她早上给他换药时看到过一些,但远没有现在看到的让人震撼。 对着那么一片伤,她眼眶有忍不住的酸意,脑海里是梦里他一身是血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身上又是怎么样的。 “殿下,扎这儿,下手的时候用腕力。就跟您射箭时,腕不动!” 赵钰染被林医正喊回神,忙按着他指点先去扎第一个穴位,手碰到他滚烫的肌肤时还抖了抖。 “别怕,我不怕疼。” 闭着眼的宋铭铮突然开了口,赵钰染扯扯嘴角,她没担心他疼好不好,自作多情。 可是想着,又微微一笑,杏眸里的笑意都快要掩不住。 *** 兴王是带着一丝侥幸进的宫。 他觉得兵部尚书不该供出自己来,那可是内阁的老狐狸,不可能就那么轻易被查出什么。 然而,当他跪倒在父皇跟前的时候,一个镇纸直接就砸到了他头上。 兴王啊的叫喊一声,只感觉眼前发黑,额角剧烈的疼痛,一滴鲜血就直接沿着鬓角淌下。 满大殿的人都噤若寒蝉,大皇子豫王低垂着头,眼角却是闪过一丝厉光。 兴王在剧烈疼痛中第一反应是跪倒喊冤,虽是被砸得愣懵,但在这种情况,也只有哭冤。 哪知他才开口,宣文帝就冷笑道:“朕什么都还没有说,你怎么就喊冤了?!而不是先问朕为什么砸你?!” 此话一出,兴王头皮都在发麻,浑身颤抖得厉害。 “儿臣、儿臣......” 他想说话,可是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犯了最致命的错误,一时心急,居然就自己不打自招了! 宣文帝冷笑连连。 刚才兵部侍郎抵不住锦衣卫的用刑,直接就把三皇子吩咐的事情招了。他的兵部,居然成了王家的兵部,兴王一句吩咐,就能连账都能改了,让兴王直接嫁祸到豫王身上! 可惜这账是败笔,改得一塌糊涂! 这样宣文帝都忍不住想兵部还给王家行过什么方便,王国舅如今也领兵守着一方,如今兴王异心昭昭,王国舅是否要威胁到他赵家的江山! 这样想着,宣文帝才忍不住抬手就把三儿子给打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谷指挥使知道时机到了,把从杭州来的信和带回来的刀一同给到宣文帝,并把兵部先前给王国舅那支军队送的兵器一同递上。 看着肃王的笔迹,宣文帝再看看所谓的水寇......突然仰头大笑:“好!真是我的好儿子!好儿子!” 帝王笑声如同悲鸣,下刻一拍桌子,睚眦欲裂:“把兴王给我除了皇子袍服!关到诏狱!!” 079他睡着了 帝王一声令下,谷指挥使当即示意锦衣卫们动手。 兴王这刻脑子里一片空白,浑身都哆嗦着,直到身上微凉,厚重的皇子朝服被扒下他才有了些许神识。 锦衣卫向来只听从帝王命令,对如今这个已经是势败的三皇子下手自然不客气,动作免不得就诸多不敬。 兴王被辱得脸色涨红,伸手一把就将这些人扒他衣服的人给狠狠推开:“你们不许碰我!滚开!” 他暴戾的样子让大皇子豫王眼中精光一闪,快速闪到御案前挡在宣文帝身前,大喝:“三弟!你莫要糊涂,你是要大逆不道吗?!” 莫须有的罪名被生生扣到脑门上,让兴王更加暴躁和激愤,一手指住豫王就骂:“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这里蒙蔽圣听!”骂着大哭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啊!儿臣刚才失态,是因为听到人说豫王要陷害儿子,儿臣才当即辩驳!” 兴王终于反应过来要为自己辩驳,再把豫王拖下水,可此时其实为时已晚。 宣文帝哪里还听得进得,气得靠倒在椅子里。 这个逆子!到这个时候还在想要怎么陷害兄长! 就因为王家有王勋,如今替他守着陕西?! 可如今西北已经不止是只有王勋,还有宋铭铮,王家的心思,想也别想! 宣文帝靠在椅子里,呼吸略急促,冷声道:“你若真的冤,那就更不怕去诏狱!” 兴王脸色惨白,额头的血腌在眼晴里,眼前一片都模糊了。 锦衣卫见他闭了嘴,再也不逗留,直接押着他往外走。 兴王此时再没有刚才反抗时的激动,而是愣愣然被带下去。出了殿门,冷风将他吹得一个哆嗦,理智也因为寒冷慢慢回归。 他做的帐肯定不能那么简单被人查出来,是有人设套将他也算进去了。 是谁? 他低头想着,突然脚步一顿,惊疑不定看向灯火通明的大殿。 ——是豫王! 豫王将计就计,把他算进去了! 兴王意识到自己居然跟只鸟儿一样,被人设下逗食的陷阱,然后直接就拢到了网里。 “二殿下,您还是走快两步的好,万一您吹着冻着了,我们可负责不起。” 一位千户冷冷在他身则说话,兴王被这阴阳怪调气得浑身都在抖,可他到底是只抬手捂了捂额角,把心里的恨意都藏了起来。 现在才是不能着急的时候,他被送去诏狱,母后那里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只要母后得到消息,王家就会有动作。 他只要想办法在王家的人来探监的时候把豫王做的事情传递去就可以。 或者都不用传递,王府里那些幕僚也不是养着吃白饭的! 如此一想,兴王再大的委屈这会都先受了。也好在锦衣卫的人没彻底撕破脸皮,还是准备了马车,让他坐到马车上,有一人拿着伤药也上车,先帮他止血。 乾清宫里,宣文帝摆手让豫王离开,什么话都没有说。 兴王栽了大跟头,豫王心里满足得很,自然二话不说退下,回去还得谋算该怎么让兴王翻不了身。 兴王就是条毒蛇,背靠着王家权势的毒蛇,如若这回打蛇没掐住七寸,将他彻底弄死,绝对后患无穷。 豫王不是傻子,兴王入狱,他不但没感觉到松口气,反倒更加谨慎。他一定要争取这个机会好好谋划! 大殿里变得冷冷清清,宣文帝看着落在地面上的镇纸出神。 谷指挥使弯腰去拾起来,在衣服上擦了擦,那上面沾的三皇子的血迹给拭掉。 镇纸被他轻轻捧着放回桌案上,发出微微的一声闷响。 “清之,你说朕的这些儿子都安着什么心。” 宣文帝闭上眼,说话的声音透着疲惫。 一个个都算计兄弟,其实今晚上他也算看明白了,兴王有问题,刺杀暗算太子和豫王。可豫王又何尝没心机,如若豫王没心机,今晚真正要倒下的应该是豫王,而不是兴王。 谷指挥使闻音知意,明白宣文帝其实看清楚了兄弟俩的那些小心思,他藏在袖子里最早那份东西是时候呈上来了。 他没有再犹豫,把两本账目再给递上去:“陛下,这才是三殿下改的账,先前呈给陛下的是,是豫王察觉三殿下要算计自己,特意又让人改得漏洞百出,好将计就计。” 宣文帝缓缓睁开眼,看着那两账,然后又把眼闭上。 “是太子交待你先不要乱动的?就是想让朕看明白他的这些兄长做的事情?” “不敢瞒陛下,确实是殿下吩咐。殿下吩咐臣的时候,说陛下身体不好,不能常动气,若是一块儿都说了,怕陛下惊受不住,倒不如让陛下您慢慢地看清楚事情真相。” 宣文帝闻言又是叹气:“太子啊,其实还是心软。” 谷指挥使忙再道:“陛下,太子殿下让臣禀报陛下,其实他也有私心,可各皇子身后都盘根错节。如今我朝终于缓战,他再有私心,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看到家中又乱起来,这样苦的还是要休养生息的军民。太子殿下说,等从浙江回来,再给您请罪。” “他确实是有私心啊。”宣文帝终于扯出一抹笑,冷淡的眼神慢慢转作欣慰,“罢了,就让老大和老三继续斗吧,太子想法是对的,让他们哥俩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朕正好能收拢王家的兵权!” 太子真的很聪慧,在自己的位置上知道要做什么,知道自己是储君,就绝对不会越过这个储字。从来也是以大局为重和长远出发,不逞一时意气,让一切都让他如今这个帝王来规划,这是信任他这个父亲,换句话说几乎是愚孝了。 谁能对权利二字轻言放弃,那么好打压兄长的时机,他偏偏先考虑自己这个当父亲的感受。 宣文帝能一直支持太子,并不全是元后的原因,他的这么多儿子,就没有一个能跟太子一样让他彻底放心。放心将这个江山交下去! 谷指挥使此时识趣的没有再说话。 他要做的就只是把太子的话转达,再多的话就不是他该说的,一不好反倒还害了太子。 很快,宣文帝就让他先回去歇着,并没有提现在就审兴王的事情。 他得看看他的长子还要再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看看能不能让他彻底对他们寒心! 杭州,总督府。 赵钰染一脑门都是汗,憋着呼吸,在听到林医正说这是最后一针了,等扎进穴位抬起手,她一颗紧张提着的心总算放下。 低头去喊宋铭铮:“肃皇叔感觉如何了?” 然而,她只听到平缓地呼吸声。 ......他睡着了? 080守候着他 深夜安静,风刮动树枝的声音就格外明显。 赵钰染守着宋铭铮,一开始还打起精神,结果就打起了瞌睡,倒是宋铭铮先醒过来。 他是被什么毛绒绒地东西给扎醒了,有时候发痒,有时候会刺他一下。睁眼一看,发现是趴在床边睡着的赵钰染。 发痒的感觉是她细细柔的头发,但她还束着冠,冠上的金龙有时候会蹭到他下巴。 她居然半个身子都趴自己身上了,怪不得有时还觉得呼吸困难,是被她给压的。 宋铭铮微微抬了头,看着她熟睡的样子,想笑又心疼。 她堂堂太子,哪有过蜷缩在脚踏上睡觉的时候,她却就这么守着自己,恐怕守了有一两个时辰。 也不怕冻着。 有一股暖流从宋铭铮心田淌过,十分庆幸能重来这一回。 他伸手,去把棉被掀开,大半都搭到她身上。哪知才给她盖好,就见到她睁开了眼。 长睫鸦羽似的,轻颤时照在上方的烛火似流水,给她眸光亦增天着光彩,从迷茫转为璀璨。 宋铭铮最爱就是她这双灵动的眼眸,其实她不端着严肃表情的时候,这看人的一双眼有着秋水般的澄净,一笑起来更是柔光潋滟。 可惜,他只见过她对谷天瑞那样笑过。 宋铭铮神情不自觉淡了许多,在她抬头与自己对视的时候说:“你醒了,辛苦你了。” 赵钰染刚睡醒还有些懵,在看到宋铭铮也正不错看着自己时就全醒了,一个激灵坐直,第一句话就是问:“你好些了吗?” 说罢就伸手去探他的额头。 额间虽还温温的,但已经不烫手了,高热在往下退。 她心中又是一喜,止不住松口气笑道:“肃皇叔刚才可真吓人。” 可是话落后,又觉得有什么不对,睁着双大大的杏眼与宋铭铮对视,在他幽深的眼眸中看到自己倒影。那个自己一脸轻松和喜悦,眼眸辰星似的一般亮。 她神色一顿,错愕地愣住,为自己的这种表现感到尴尬。 她一时失态,忘记遮掩自己的情绪了。 宋铭铮在她愣住的时候并没说话,只是定定看着她,目光中有她不敢直视的灼热。赵钰染是心虚的,忙站起来道:“我去喊林医正过来看看。” 一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宋铭铮对她这种小忸怩的性子乐了,没忍住抵拳轻笑,笑声如同小溪一般轻快,淌进赵钰染的耳中。 她难得老脸一热,死死板着脸,快步出屋去,离开的时候还把门关得砰一声。宋铭铮的低笑就成了大笑。 她关切自己,就有那么不自在么,明明刚才很高兴的。 宋铭铮笑得不能自已,赵钰染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到笑声先是咬牙,好半会还是翘了翘嘴角。 她好像没听过他笑成这样的,虽然有嘲笑她的意思。 “你们守好,听着点吩咐。”她跟守门的亲兵说一声,脚步轻松去西厢把林医正喊起来,然后打着哈欠说,“劳烦林医正了,你给肃王看完,就接着休息吧,我也先去睡了。” 赵钰染守了一晚上,此时精神不济,也因为被宋铭铮嘲笑了,这个时候不想看到他那张脸。见着还不知道要怎么尴尬呢。 林医正连声让她快去歇下,自己提着药箱进去上房。 宋铭铮没看到赵钰染的身影,觉得自己刚才算不算自作自受,把人给笑跑了。 林医正给他再细细把过脉,也安心不少,摸着胡子道:“殿下这几日都好好歇息,不能再有劳累,让余毒慢慢排清才是正理。” 他颔首,又听林医正交待人去煎药,等着喝过药,经不住药效再度睡过去。 *** 宣文帝将兴王打入大牢,于第二日早上就满朝皆知。 王夫人吓得一清早就进宫见王皇后,带着女儿王敏涵,在马上就吩咐她:“一会见了娘娘你要好生安慰着,娘娘这会肯定比我们更着急,诏狱那是个吃人的地方,千万不要提。一提娘娘恐怕得乱心神,你听懂了吗?” 王敏涵一身水色的薄袄,裙面上开着朵朵玉兰,绝色的容颜与那玉兰一样娇美清贵。 她绞着帕子,点点头,心中却是在想别的事情。 兴王进的是诏狱,她娘亲一早就让人给陕西的父亲送信,着急得早饭也吃不下。兴王的地位关系着他们王家,可是她却出奇的一点也不紧张。 自打上回在围猎见过太子,她就越发觉得兴王跟个小孩子似的,明明比太子殿下年长,有时候干点什么都火急火燎的。脾气不好,如今王府里还有着姬妾呢。 父母都想让她嫁给兴王,说以后搞不好就能母仪天下。虽然极大不敬,她也曾想过,最不济她也能是兴王正妃,亦是高高在上,再尊贵不过。 可是眼下有太子与兴王一对比,兴王这回还进了诏狱,她倒是不紧张,反而有些庆幸了。 如若兴王出不来,她就不用嫁他了!但王家也还掌着权,她或者可以改嫁别的皇子......比如太子殿下。 她想得入神,又垂着头,王夫人只当她也吓着了,拍了拍女儿地手宽慰道:“你放心,你父亲在陕西守着,外敌虽暂退,但一开春会不会卷土重来还不知晓。陛下哪怕看到你父亲的面上,也不会大动你表哥,那不得寒了陕西一应将士的心。所以你只要稳住,在皇后娘娘跟前表现得稳重,是经得起大事的,皇后娘娘以后只会更疼你到骨子里去。” 母亲想以为地劝着,王敏涵抿唇不语,眸光闪烁不定。 王皇后确实在宫里也急得直掉泪,想去见宣文帝,今日却有早朝,让她只能守在宫里急得直打转。 她已经打听清楚事情经过了,也问过兴王府的幕僚,如今就恨上大皇子豫王,觉得儿子是被他给算计了。 正好这个时候,豫王的生母与一众妃嫔来请安。 豫王生母以前是宣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后来被收了房,但因为容貌一般,到现在也没能母凭子贵,还是守着个嫔位。 王皇后心里正一阵火气,丽嫔当即就冷冷地笑。 081他靠过来 丽嫔也是个心里透亮的人,昨夜里的事情儿子早就给她送了消息,让她日后来皇后这儿请安都要戒备一些。 她进门就看到王皇后朝自己投来怨毒的眼神,心中冷笑着,面上却一点也显,按着自己的份位站在一众妃子后面,给皇后行礼。 她蹲下身去,良久也没听到王皇后让起身,前面已经有妃子腿都酸了,硬撑着,都在想王皇后今儿是真的气不顺。兴王入狱的事情她们也听到了。 大家都在心里呼倒霉,此时一个宫人偷偷挪到丽嫔身边,抬脚就轻轻在她身后踢了一下。 丽嫔尖叫一声,不稳着直接摔下去,把前边的李妃也推倒,一下子两人都跟滚地葫芦似的,滚成一团。 屋里尖叫声不断的,妃子们都散开,独独把倒地的两人显露出来。 李妃被推,连簪子都摔掉了,气得回头也推丽嫔一把,骂道:“丽嫔你安的什么心!成心让我在娘娘失仪吗?!” 李妃向来是能说会道的,嘴利得很,丽嫔被呛得脸色发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皇后在这个时候冷笑道:“丽嫔,你做什么推李妃?!” 丽嫔这才回想起刚才自己脚疼了一下,当即转头去扫视身后,身后哪里还有人。空空的一片,只有涌进阳光的殿门大开着,刺得她睁不开眼。 她还心生防备,结果这就着了王皇后的道,被她拿来撒气。 丽嫔咬了牙,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辨了也没有用处,只会让王皇后再冠不敬的罪名。她忙磕头哭道:“是臣妾头疼,眼前发虚,这站了一会,就没能稳住身子。娘娘明察,臣妾不是有意的!” 王皇后险些也要被气笑了。 这个丽嫔的嘴也厉害着呢,上下嘴唇一碰,一句头疼脑热,又是站了一会。这不就是骂她故意刁难吗,偏还认打认罚的样子,王皇后气得嘴角抽搐,诚了心就是要给她好看。 一拍桌子道:“丽嫔失仪,推了李妃,罚跪在这宫门外跪半个时辰,以儆效尤!” 王皇后说罚就罚,还是跪在外边,分明就是要让丽嫔丢尽脸。 丽嫔眼前一黑,没想到王皇后那么狠的心,宫人这个时候直接就将她拉出去了,硬生生被按倒跪在石地上,膝盖磕得她直疼红了眼。 ——王皇后! 丽嫔指甲狠狠抠进了地砖里。 在妃子散去的时候,王皇后就收到消息说嫂子递牌了,忙让喊人去接进来。 王夫人母女来到皇后宫里时,见到丽嫔还跪在外头,都不由得一怔,然后快步越过她进去见王皇后。 “大嫂——” 王皇后见到家人,红着眼就跌跌撞撞走过去,刚才嚣张的样子都没有了。 王夫人忙拉住她的手说:“别这样,你是一国之母,陛下什么都还没说,你不能自乱阵脚!” 是啊,现在陛下还什么都没有说! 王皇后总算镇定一些,刚才那些妃子面上都是笑着,但私底下还不知道怎么看她笑话。她一直坚持着,又发作拿了丽嫔来施威,这才镇住场子,这会到底又强打起精神,拉着王夫人说话。 *** 宋铭铮在清晨的时候终于退烧了,睡到赵钰染用过早饭才醒来,睁开眼就听到外头的议事声音。 是长兴知县,还有跟来的工部主事及詹事府几个人。 赵钰染今儿穿了身青色缎面的薄棉袍子,眉清目秀,说话时目光亮如朝阳,叫人集中精力聆听。 “如今最重要就是再采石料,知县,吾再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可能做好?” 知县早没有先前那种窝窝囊囊的样子,经过吴三一事后,他终于挺起腰杆,也做好自己面对的惩罚。但太子还让他将功赎罪,让他感动得热泪直流。 他跪倒在地上,咽呜着说:“臣一定死而后已!” “谁要你死了。”赵钰染笑了声,是愉悦的笑声,“准你和总督借点人,要保证好石料的开采。” 知县再度磕头应是。 接下来她又点名从京城来的工部主事,这人是大皇子豫王的人,她心里明白得很。前阵子这人还偷偷和当地工部的人通信,互通消息,但他的作用恐怕也只能有通消息了。 如今一切都在她掌控中,工部的人作不了妖。 她吩咐道:“修堤坝虽有河道衙门也在监工,银子从布政司衙门掏,但是你们工部也有责任。如若此次维修有疏漏,不管是今儿,还是明儿,或是再两三年后,堤坝出现问题,那吾势必就先拿你们工部试问。你们把脑袋都给我在腰间先别好了,别真有那样一天!” 她语气倏地一厉,叫工部主事脚底都生了寒意。 太子真是厉害,一句话就将最重大的责任推到工部上头,因为他们是要负责图纸,施工都是按着图来的。一旦有错,确实就是工部首当其冲。 那个主事先前一直被忽略,他以为自己不会有什么被太子记在心里,结果一记就是要掉脑袋的事。他哪里还敢掉以轻心,即便要为大皇子做事,也要先保住命,好好修好这个堤坝。 杭州府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太子是个狠人,是个不能糊弄的主! 工部主事也跪倒,再三保证。 赵钰染也就把他们给遣散了,只等河道衙门的人过来,就能将施工的事再度提上来。 什么都不及百姓安危重要! 宋铭铮在人散去的时候慢慢走出来,就穿着中衣,赵钰染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就见到他这个样子,狠狠皱了眉。 “肃皇叔就那么不爱惜自个身体的吗?” 亏她还守了半晚上,他也不怕再冻着。 宋铭铮没有说话,她虎着脸上前去,哪知才走到他跟前,他身子就突然倚了下来。 他牛高马大的,压得她险些要坐倒,硬生生扶着他胳膊撑住他,不满道:“你怎么了这是。” 宋铭铮一点也不觉得丢脸似地说道:“好像有点脚软。” 所以就拿她当肉垫子吗? 赵钰染真是被他气笑,可是他靠得那近,手上摸到他结实的肌肉,心中不由得重重一跳。 082他故意的 他就那么倚靠在她身上,下巴找在她额头。 赵钰染身量于姑娘家来说已经很高了,但宋铭铮这样一压下来,她首回觉得自己如此娇小。他身形像大山,笼罩着她,让她无法撼动。 她咬咬牙,手掐着他没受伤的胳膊,上面的肌肉铁一般坚硬,想挪动还是没能够。 她微喘气,无奈道:“肃皇叔,我让士兵来扶你吧,我扶不动。” 快要把她压得坐倒在地上了。 宋铭铮却是笑了,笑声低低的,带着几分愉悦,醇厚好听。 “是臣的不是,殿下移到臣左边,臣试着借点力走一走。” 赵钰染再度听到他的笑声,心神有一瞬的恍惚,他说话时的呼吸在头顶上,撩得她头皮都发麻。 ——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嘲笑她力气小? 赵钰染觉得自己的担心都喂狗了,这会又想起来两人离得太近,万一被他发现自己和别的男子都不一样......她脚下就升起一股寒意,忙按他说的转到他侧边,然后让他借力。 宋铭铮其实是装的,经过昨晚,他就是想要跟她亲近一下,眼下除了借受伤就再没有别的办法。然而这样的亲近就如隔着鞋底挠痒痒,不但没有消去他的冲动,反倒更添了一份不满足,甚至都要压抑不住想直接将人按到怀里,好好亲吻! 他到底是有着自制力,何况还看到她冷了脸,又显出平时那种高岭之花般的清贵,这人再撩拨几下,估计就要跟他翻脸了。 宋铭铮知情识趣,慢慢倚着她走进里间,重新坐到床上。 将人丢到床榻间,赵钰染转身头也没回地说:“我让成喜给你送些膳食来,再将那两个瘦马喊进来,有什么你吩咐她俩干。” 宋铭铮抿抿唇。还记着瘦马的事情呢,这薛知府都入狱了,她就不能把这页翻篇? 赵钰染就是记着呢,哪里有那么容易翻篇的事。 很快,成喜在送来吃食的同时,两个扬州瘦马也扭着腰进来,娇滴滴喊殿下。宋铭铮往嘴里送粥的手一顿,瞬间没了食欲。 而此时外头也响起一声娇娇请安声。 “——太子殿下安。” 宋铭铮险些就又要笑出声。 赵钰染拿两个瘦马来膈应自己,外头范四姑娘倒是跑过来了,他且看赵钰染要怎么应对人小姑娘。 外头赵钰染确实对范四姑娘的到来吃惊。小姑娘穿了身粉色小袄,珍珠白的长裙,领口袖口还有裙摆都有白绒绒的兔毛,将她显得粉团子一样可爱。 她让起身,笑笑地问:“范四姑娘怎么过来了。” 范四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小米牙,似乎又觉得自己太过不矜持,忙拿手捂上说:“回殿下的话,殿下救了臣女,臣女无以为报,所以准备以后每日都给殿下送些糕点和茶。” 说着,已经让小丫鬟把食盒拎上前放到桌子上,范四揭开盖,一样一样指给赵钰染看,跟她说自己都做了什么。 这里头倒是不少甜食,都是这糕那糕,还有两样直接在上面撒着霜糖。 而且范四说完也不等赵钰染再说话,抿唇笑着一福礼,带上丫鬟走得飞快。 赵钰染想喊来都不及,最终只能看着那食盒糕点发呆。 虽然她爱吃甜食,但她知道自己不该吃用范四送来的东西,这万一让范总督误会,那可怎么都介绍不清! 她苦恼了片刻,就招来亲兵,让他们把东西直接给送到范总督那去,交待道:“你跟范总督说,四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言谢过重,实在不敢受。” 好让范总督明白,能委婉去喊范四姑娘别再送东西来了。 她刚说完,河道衙门的人就过来,跪在地上行礼的时候说了一连串的讨喜话。她就将心思又投入在政务上。 ** 京城。 王皇后有了大嫂进宫来一番安慰,总算稳住了心情,也听了大嫂的话,直接明面上就让人带些吃食被褥去诏狱,怕把儿子给冻着饿着。 宣文帝早朝的时候,户部和礼部的两位侍郎吵了起来。礼部是样样都只出不进的,花钱的主儿,户部是恨不得一个铜板也不往外掏的主,常常一点小事两方官员就能吵个面红耳赤。 宣文帝这会也没有心情听他们吵架,三两句话打发他们闭嘴,兵部禀事,首先禀上来的就是四川有匪寇横行的事情。 帝王心里正对浙江的水寇恼怒呢,听到这话,当即让兵部去连系四川总督,要将这些贼人都给灭了。 一场朝政下来,宣文帝面上略有疲惫,下朝后听到锦衣卫来报,说王皇后派人去给兴王送吃用的东西了。 他闻言冷冷一笑,又听到说王夫人带着王家的女儿进了宫,不知想到什么,低头沉思。 兴王入狱,满朝文武都听到了,但宣文帝早朝的时候未提一句,也没有兴王的人敢上前提起求请,倒是形成一种诡异的平静。 豫王在这片平静中却十分不安,散朝的时候跟二皇子穆王走一道,面上作忧虑状道:“三弟怎么如此糊涂,谁人不知太子如今是父皇的逆鳞,碰触不得的。” 今日京城的天色灰蒙蒙的,厚厚的云层低垂,似乎要下雨了。 穆王闻言附和地叹气说:“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样,我们做兄弟的,如今也只能去探望一下三弟了。” 哪知豫王听到这话脸色微变,心里不舒服地说:“就怕父皇不喜欢我们去见三弟。” 谁人不知道他已经跟三皇子直接对立了,还让他去牢里探望,探望什么,送上前去给人骂吗?好让他穆王看笑话?! 豫王恶心死穆王了,却忘记了是自己想探穆王态度,最后气得一甩袖子就走了。 穆王身的小内侍缩着脖子说:“殿下您这种时候还站在三殿下那头,可要被大殿下记恨的。” 穆王望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嗤笑道:“我再怎么样,豫王都不看我不爽,又何必去讨好这一时。万一三殿下安然回来,我今日又站到豫王身侧,恐怕豫王下回就能把这事告诉三殿下。到时我这左右不是人。” 小内侍想想也对,感慨其实还是他们家殿下最看得清时势了。 左右他们穆王府和豫王是走不到一块去的。 ** 赵钰染又开忙河道的事情,一早上都是在见官员,中午的时候,宋铭铮又下床坐到厅堂,准备等着吃饭。谷天瑞这个时候高高兴兴捧了一碗豆脑过来,献宝一样就太子说:“殿下,你瞧臣发现了什么,南方的豆脑是甜的!” 他不太爱吃,但太子似乎对甜食也不太厌恶,就急急地送过来给她尝新鲜。 083共用一勺 甜的豆脑? 赵钰染确实被这个和北方不一样的东西吸引了。御膳房的豆脑都是咸的,上面会洒虾皮,辣辣的腌萝卜,汤汁也是咸的,南方居然是甜食? 谷天瑞笑呵呵把豆脑放在桌面上,指着上边淡褐色的东西说:“这是红糖糖浆,臣也是头回见这东西,殿下试试。” 青瓷的小碗里乳白一片,浮在上边的糖浆晶莹,赵钰染犹豫了一下,舀了一勺子放嘴里。 谷天瑞就那么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看,见她唇角往上翘了翘的时候,也跟着弯了眼笑。 少年朗笑容似暖阳,英俊清爽,宋铭铮神色淡淡扫了两眼,见到赵钰染又去吃第二勺,视线就在谷天瑞面上转了几圈。 谷天瑞心思昭然若揭,她却对他的殷勤一无所擦。 这个女人到底是当惯了男子,对这些方面都迟钝得很。 宋铭铮在边上只冷眼看着,见她确实吃得欢,欢喜的光芒从眼中一点点迸出,他就对谷天瑞献的殷勤多了份忍耐。 她高兴就好。 这几天她一刻也没有放松,好歹有点东西能安慰她一下。 宋铭铮就拢着袖子不言语,静静看她又舀了一勺子,也是这个时候,她动作却是一顿,抬头与他的视线对上。 心里高兴地赵钰染愣片刻,低头又看看碗里的豆脑,有些尴尬。 她把宋铭铮给忘记了。 她放下勺子,有些讪讪地说:“忘记给皇叔分一些尝尝了,我这......”吃过了,也不好再分。 宋铭铮本还没什么想法,见到她不好意思吃独食,低眉往那只青瓷碗瞥了眼,胳膊一伸。 他竟就在赵钰染和谷天瑞瞪大眼中,直接用她用过勺子舀了豆脑放嘴里。 ——甜! 甜得发腻。 宋铭铮皱眉,落到嘴里的豆脑只有那么个感受,但还是跟赵钰染说道:“挺好吃,殿下多用些。” 赵钰染低头看看放回在桌上的勺子,再看看装豆脑碗。 他怎么那么不讲究,直接用她的勺子吃东西。谷天瑞视线落在隔在桌面的勺子上,袖下的手不自觉慢慢攥紧成拳,肃王刚才是故意的吗? 还是真的没多想。 可他谷天瑞却多想了。 最后赵钰染舍不得那碗甜豆脑,实在是几天没吃甜食也馋得慌,又让成喜去多拿一个勺羹,再三确认宋铭铮不再用了才慢慢吃完。 这间宋铭铮跟个没事的人一样,说起布政使罗郁的事:“殿下如今知道石料的去处,准备怎么跟陛下说?” 赵钰染对此事已经有了计较,闲闲地道:“这个回去再说。如今我们的人已经将罗郁勾结水寇一事送回京,父皇那边最晚今日就能收到信,京城还有谷指挥使,我三皇兄这顿牢狱是逃不了。而且石料这种东西,只要用上了,就轻易毁不了,罗郁已经交了账,王国舅私自造城的事情无可抵赖。” 她说着,神色又沉了沉。 “倒是我觉得罗郁这次的行动有很大的问题,我三皇兄再希望我死,也不该在查他勾结的水寇节骨眼上再造这一出。毕竟杭州的兵,是在总督手上,他哪里来的自信就能一击致我于死地。太冒险了。” 兴王再鲁莽,也不致于冲动至此,如果他真蠢成这样,他早早就被人拱下台,也不可能插手到兵部去。 宋铭铮早也想到这个问题,认同地点头:“恐怕有人是黄雀,准备捡这个大便宜。” 太子死了,皇储之位就空下来了,太子没死三皇子肯定遭殃,那么也能少一个竞争对手。毕竟三皇子是如今继后之子,他才是除太子外离储君之位最近的人。 赵钰染闻言嘴角翘了翘,说:“我想这事也不用着急,在我们回京城之前,此事都不会了。我们只管回京去看热闹。” 谷天瑞终于找到一个空隙说话:“殿下,今儿正式再开工,您准备再呆多久回京。” 她就低头掐算了下时间,手指摸过袖口上的金线,沉吟道:“我们离京到现近一个月了,再有四五日稳定下来,我让他们签下军令状,把郑少詹事留下,就可以回京。” 布政司使一职也不能空置太久,还有知府一职,而她也不能离京太久,会容易叫人在政务上钻空子。 她不回去,豫王和兴王又怎么能斗得更狠。 赵钰染像一只狡猾的狐狸,面面俱到。她算计人并不多用什么冷酷凌厉的手段,最喜欢钝刀子捅人,一下又一下,步步都算计,直到对方先乱了阵角。 兴皇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她便再交待谷天瑞几句,跟京城通一通消息。 ** 当日下午,宣文帝果然收到杭州出了叛乱的信。 帝王没想到太子一行,居然三番五次受到性命威胁,还就是在他眼下! 正是此际,把王夫人送出宫去后的王皇后拎着补汤过来,想要给帝王献献殷勤,希望他还能惦记着彼此的夫妻情份,莫要让兴王吃太多苦头。 当然她不会傻呼呼这个时候来求情哭闹,就是想探探帝王的语气。 哪知她把汤羹刚递上,才说了一句这是臣妾亲手炖的,帝王直接连着汤盅一手就拂到地上,怒道:“朕哪敢再吃用你们王家的东西!恐怕下个要被弄死的就是朕这碍眼的,好给你们王家给挪位置,拱手送这天下!!” 帝王雷霆之怒来得突然,王皇后还被热汤烫了脚,哀叫一声,吓得瑟瑟发抖。连忙澄清:“冤枉啊陛下!臣妾和王家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心思,陛下这般,叫臣妾情何以堪?!” “——没有?!” 怒极的宣文帝倒是冷静下来,甚至朝着王皇后笑了笑。 “皇后你再跟朕说一遍,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朕也不要你发毒誓,朕只问你,有还是没有,朕要听你说实话。” 王皇后要表忠心的话就快脱口而出,却在帝王那意味不明的笑容里噤了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一片枯叶,她失去了再糊弄帝王的勇气,什么辩驳的话都不说出来。 宣文帝见她说不出话来,一甩袖子,不再正眼看她:“给朕滚!以后没朕的传召,你不许在宫中走动!” 很快,宣文帝禁足王皇后的事情就在后宫传遍了,今日受了罚的丽嫔揉着膝盖,翘着嘴角笑得高兴。 王皇后是个不懂事的,这个时候,哪里能往帝王身边凑,真是活该! 而当晚,谷天瑞也收到父亲从京城来的信,兴冲冲地就来到赵钰染跟前禀:“殿下,兴王已经进了诏狱。” 却不想,他竟看到肃王正赤着胳膊,而太子似乎是在他指使下在缠纱布。 084嘴角破了 赵钰染听到谷天瑞的话,先是回头,却是见到宋铭铮动了一下,忙说道:“你可别再动了,一会再绷了伤口我不负责。” 刚才她好好地突然腿麻了,一站起来险些要摔倒,是宋铭铮眼明手快拽住她胳膊,但这一拽他倒是绷了刚结痂的伤。 他为了拉她才伤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流血。 但抓到纱布后又怕碰着他,又要控制着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怕被发现姑娘家的身份,手艺本就不好结果好大一会也没能绑好。 赵钰染对着歪七八扭的纱布快要服气了。 宋铭铮一直强忍着没翘起嘴角。 她一双手手指修长匀称,如同白玉一样,是拿笔写字的手,优雅清贵。她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哪里能做这种细致的事情。 他就很有耐性地看她忙活,看她对着一堆纱布作斗争,似乎也挺有趣的。 “微臣来帮忙吧。” 谷天瑞在边上看了一会,快步上前。 听到发小的声音,赵钰染似乎是松一口气,连紧绷的表情都放松了,眼中光芒一点点变亮。 宋铭铮浓眉微微地挑起,不置可否,谷天瑞已经请太子让一边,拆开乱七八遭的纱布,重新给宋铭铮包扎。 在看到伤的时候,谷天瑞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说:“肃王殿下这伤虽深,好在没伤到要害,看结痂的情况,明日过后就不必再包着纱布了,伤口反倒要长不好。” 宋铭铮闻言嘴角一动,声线无情无绪地道:“千户有心得,本王也这么觉得。” 两人视线无声相对,谷天瑞面上虽不动声色,但到底是心虚的。 说肃王的伤不用裹纱布,是出于私心,不想看到太子再跟这个年少权重的走得太近。宋铭铮又何尝不知道,只是对这满屋的酸味不予理会而已。 他早受过教训。赵钰染跟前,少责怪她的人,面上过得去就成,不然她护起短来,你再解释也说不清。 前世两人为了一个谷天瑞就整日的暗中斗气,这世实在没必要落在那样的地步。 一场硝烟无声落幕,赵钰染这头问起谷天瑞:“你刚才说兴王怎么了。” “进诏狱了,但陛下如今还没有发落,臣的父亲那头也将豫王的事情让陛下知道了,陛下恐怕是等着殿下回京。” 回京。 赵钰染略一思索道:“也该回去了,本来这里的事情就处理得差不多,河道衙门到底是司礼监的人。如今有过敲打,他们也不敢再有什么欺上瞒下的事情,工部的人现在恨不得一天就能修好大坝,此事可了。” 谷天瑞点点头附和道:“既然如此,殿下早些出发吧。罗郁也该送回京审,我们加速回京,您离京也有些久了。” 回吧。 赵钰染一点头:“下令后日起程,你留下一小半的锦衣卫,等回去后再派人来更替。” 经过两回的事情,这个时候再有哪个皇子不长眼要来再闹,那就蠢到家了。 这个时候,赵钰染一行再安全不过。 谷天瑞明白这点,当即就应下。 待谷天瑞离去,赵钰染也准备到东厢歇下,宋铭铮一言不发回了屋。 次日清晨,总督府的人都知道太子马上要启程回京,范总督一早前来请安。 “殿下这便要回京了?” 赵钰染今日穿了件天青色的锦袍,眉目俊秀,笑着请他坐下:“是,该回去了,杭州府新任官员到位时,一切都有劳总督了。” “肃王殿下的伤也未曾好,殿下不若再多留几日。” “你也知道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再处理,我尽快一日回到京城中,才更好解决。” 赵钰染摆摆手,谢过他挽留的好意。 范总督也不再劝,转而说:“昨日殿下送来的东西臣收到了,臣三更才回来,故没敢再来拢殿下。小女性子脱跳,给殿下添麻烦了。” “我是该谢谢四姑娘,是给四姑娘添麻烦了。” 赵钰染温润一笑,范总督似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问清出发时辰,就告退帮忙安排河道上的事情。 郑敬和知道自己要暂留杭州府监督修堤坝一事,晚上在送行宴上跟太子又立下军令状,他一板一眼认真的样子逗得赵钰染直笑。 “我自是信任郑大人的,郑大人辛苦这些时日,等你回京的时候,我还要去你府上作客的。” 郑敬和闻言一怔,见太子笑容满面,心中感动。 先前的约定,他只以为太子是一时兴起说说,不想是真记在心里。他站起身,一揖到底,郑重应是。 晚宴上众人都喝了酒,唯独宋铭铮身上伤着没沾,回房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微醺的赵钰染,就怕这只小醉猫脚下踩空摔着了。 当晚,赵钰染还是歇在东厢,夜深人静之时,宋铭铮却是避开了她的亲卫,摸到她房中。 喝过酒的少女睡得不醒人事,连他坐到床沿都丝毫没有察觉。 他低头看了她几眼,闻到她呼吸间还带着酒味,嗤笑一声:“出息了,以前都不爱沾酒,今儿说喝就喝。” 他嫌弃一声,眸光就黯淡了下去。 回到京城以后,他再见她的机会就少了,毕竟他是王爷,还是外姓王爷,不得留宿在宫里。 一时间,他心里烦闷,静静看着她睡得香甜的脸,没来由又觉得她可恨。 唯独她不知情滋味,即便动情也冷冷清清,孤傲如雪上红梅,他与她是一人在树下仰望一人在高枝上的局面。 果然情一事上,谁先动情,就得吃闷亏。 宋铭铮这闷亏,一吃就两辈子,哪里能不憋屈。 他皱皱眉,取出小瓷瓶,往她嘴里轻轻塞了药丸。听到她吧唧了一下嘴,似乎是觉得不好吃的要吐出来的时候,低头自己喊了另一颗,直接吻了上去。 许久没有这种接触,宋铭铮一发不可收拾,情浓之时忍不住抚上她的腰窝,听她在睡梦中发出细碎的轻吟,越发如痴如醉。 赵钰染早晨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唇角破了块皮,拿手一摸,还有些麻麻疼疼的。 她昨晚有喝那么多吗,怎么把嘴角给磕着还是咬着了? 085嘴唇破了 赵钰染是顶着破了的嘴角出现在众人面前,谷天瑞第一个发现,面上掩不住惊色。 “您这儿怎么了?” 她抬手摸了摸,有些窘迫:“好像昨晚睡迷糊,把自己咬了。” 若不是了解太子为人,平素不喜人近身,也没有什么侍妾一类的,谷天瑞断然不信这话。 谷天瑞又细细看了几眼,确实没能再发现什么,就是破了一块,结痂后有个血印子。 宋铭铮穿着紫色的长袍,身姿笔挺走出,见到太子和谷天瑞两人挨得近,眸光微幽。等走近看到赵钰染嘴角的时候先是一愣,旋即被她一脸茫然的样子取悦了。 昨晚吻她的时候,她潜意识里有推拒,还喊了声天瑞,似乎梦回前世谷天瑞紧随御前的时候,有危险入侵总是先喊他。 他心里来气,一下没控制住就咬了她一口,结果还是咬重了,一晚上都没消。 他难得见她吃瘪,心情止不住的美妙,嘴角暗暗勾起的时候,还听到她跟谷天瑞嘟囔一句:“我昨儿也没有喝太多啊。” 好像连梦也不曾有,怎么就把自己给咬了。 这事在赵钰染心里就成了不解之迷,众位官员都来送行,郑敬和再三与赵钰染保证必定不负重托,范总督亦揖礼相送。 罗郁一众被押着上了另一条船,赵钰染与众人挥别,却不想不远处急急跑来一群百姓。 那群百姓衣衫上都有补丁,不少是壮丁。 河道衙门的人见着当即乐呵呵地跟赵钰染说:“殿下,这是修大坝那些工匠,他们知道殿下今日回京,求到奴婢这儿,要前来送行。” 赵钰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望着河道衙门的人没有说话,那边的百姓已经在侍卫圈外贵下,高呼千岁。 齐刷刷的声音震得岸边飞鸟簌簌,很快有侍卫提了几个篮子过来,都是一些野菜和新鲜的河鱼。 “殿下,这是工匠们说一定要给殿下送来的,他们无以为报,一辈子都会念着殿下的好。” 赵钰染伸手接过,眼眶一涉,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为他们争取了一些吃食。但那一点好,就都让他们记住了。 那些工匠送过东西,也不久留,又磕了三个头,三五成群高兴地离开。好像就这样完成了毕生的心愿,再无遗憾。 手里的东西仿佛就有千斤重,一只大掌帮她托了一下,低沉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走吧。” 她突然就抬头说:“我要谢谢肃皇叔。” 宋铭铮心中一动,深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就见她扬头朝自己微微一笑,比春风还和煦几分。 “没有肃皇叔,这趟浙江之行,不会圆满。” 她的话如同一股激流,直窜到上他胸口里,带着暖意,让他险些就要冲动去握住她的手问,那你愿意信任我了吗? 是谷天瑞在后边催促太子上船,才将他那股冲动抑制,把所有的一切情绪再度深藏到心间。 赵钰染拎着鱼,慢慢转身,眉角眼梢是满足和欢喜,十四岁的少女觉得自己做了真正有意义的事。 即便登基为帝,为百姓生计为平战乱都没有这种满足感。 宋铭铮也跟着慢慢走上船,听到她把鱼给亲卫,吩咐中午就厨房就都炖了,每一处都分一些,不能辜负了老百姓的心意。 河风吹得船帆鼓动,随着一声启行,破水声响起,岸上一应人等高呼恭送。赵钰染站在船头与他们挥手,风将她袍服吹得猎猎作响,宋铭铮站在她身后看她,那样纤细的身形竟有种要腾飞的美。 她其实从来都不会被谁掌握在手中。 回京后,也不知两人又该要怎么相处,那是权力的中心...... 在赵钰染上船后,范总督前来河边乘坐的马车里,一位小姑娘哭得双眼通红。 在见到范总督回来,当即扑到他身上伤心地喊爹爹。 范总督对哭红双眼的女儿心疼,伸出手去帮她抹掉眼角的泪:“你就那么喜欢太子?” 范四姑娘不住点头:“他救了女儿,没有嫌弃女儿被歹人的脏手碰过,还抱着女儿送回去。这样一个心善的男子,谁人不心动,可他眼中却是没有女儿的。” 说罢,又止不住大哭。 范总督叹息一声,回想到杭州里的水寇袭击太子,悉数都被太子化去,有勇有谋,让京城那边的算计全成了为她开道的垫脚石。 这样一个人,豫王恐怕是斗不过的。 好在太子根本因为水寇闯进总督府而怀疑到他身上来,也是因为他藏了个心眼,并没有完全按豫王所说的去做,不然范家现在就跟罗郁一样,都成了阶下囚,万人唾沫的逆贼。 这一局,他避得也好险。可惜太子还是没能看上他的女儿,原本他就做了两手准备,从这场夺嫡中保全自己,其中一项是让太子对女儿动心的。太子却是丝毫没有开窍一样,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 范总督想得眸光幽幽,一下一下拍着女儿的背说:“别哭了,你和太子殿下还会再见的。” 范四姑娘只当这是爹爹对自己的安慰,哭得声音更大了。 京城,豫王府。 老谋深算的朱先生正跟大皇子商议兴王的事。 “如今陛下只把兴王丢在诏狱里不审问,摆明了是要等太子回来,时间拖得越久,势必对我们这头越不利。到时兴王与太子一对质,并没有二次刺杀一事,恐怕陛下那头也要怀疑了。” 豫王哪里不知道,但他也没想到父皇居然能忍耐住,没有直接先定罪。 以父皇对太子的宠爱,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因为朝中不少太子一党已经很不满帝王压着此事不发落,那些人一天三个折子往上递,但父皇都是留中不发。 豫王沉思着说:“太子破围剿的详细范总督还没有送消息回来吗?” 朱先生摇摇头:“这种时候,范总督不能动,一动,就得被太子发现他也在暗处为我们效力。殿下,我们暂时不能跟杭州联系了。” 现在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事情又不可控制吗?! 豫王阴沉着脸,久久不语。 赵钰染一行由南往北上,中途都不曾再歇息,在小半月后,京城就收到消息,太子要回京了! 086像被宠爱 “太子走到哪里了?” 宣文帝心情阴郁了半个月,总算是遇到一件高兴的事。 廖公公眯着眼笑道:“说明儿中午就能到京城,一路赶回来的。” “这孩子,说要回京的时候,朕就算准得一个月才能到,他到是急吼吼的赶。先前不是身子不舒服,怎么铭铮也不管管他。” 廖公公想说肃王也受了伤,但帝王到底偏疼自家孩子的事情,他可不能戳破,笑吟吟附和着说是:“殿下办事现来是爽利,和陛下年轻时一模一样呢。” 宣文帝听了无比舒坦,哈哈哈大笑,连带着精神也好不少。 太子明日就到京城,还押了浙江的一些官员回京受审的消息不翼而飞,很快满朝皆知。 豫王心里乱极了。 诏狱是他不能碰触的地方,他再着急也不能在诏狱对兴王做什么。虽然王皇后也被皇帝禁足,连着王国舅都没敢动一下,兴王入狱到现在一个折子都没送到朝廷里,但他心里还是不安。 太子回来,事情极可能就要再往另一边倒。 他这一着急,嘴里都撩了泡,早上上朝的时候,不小心被牙齿碰了一下,疼得直抽气。 二皇子穆王冷眼旁观,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明哲保身。 *** 浙江一行,再回到京城中已近四月,两岸绿柳抚风,像妙龄少女婀娜的身形。 赵钰染坐在船头,对面是宋铭铮,两人正下棋对弈。 宋铭铮落下一子,见她看着对岸的柳树出神,连自己已经走过一步也不曾察觉,嘴角动了动。 “殿下是不是觉得这柳枝姿态动人,可惜那两个瘦马留在杭州了,不然,殿下也能看看她们的舞枝解闷。估摸着比这岸上的绿柳要好看。” 赵钰染听得嘴角一抽,这宋铭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我倒是没有那种欣赏水平。那两人伺候了肃皇叔一晚,估计皇叔才了解什么动人姿态。” 她闲闲地呛了回去,宋铭铮嗤笑一声,倒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指指棋盘让她落子。 自打上了船,他就发现赵钰染比以前要活泼一些,相对以前来说。 有时候会跟小孩子一样跟他对着干,都是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比如菜色,比如现在他打趣一句,她怼回来一句,自然得很,再没有以前那种端着的冷清。 有时候甚至让他能察觉到一丝丝的温情来。 宋铭铮想,他确实就是栽她身上了,被她骂着和顶撞着,都觉得欢喜。 其实宋铭铮想着回到京城,两人相处时间就少了,赵钰染也是这么想着,但她与宋铭铮的立场总让她矛盾。 就好像是个秤砣,摇摆不定。 一方面想跟他亲近一些,可前世的相争又融入她骨血里,让她踌躇不敢上前。这些情绪让她不安,她不过是抑制着,有时候实在忍不住就朝他发发小脾气。 没想到宋铭铮倒是包容,被她呛两句后就不说话,像是事事都依着她,让她莫名有种被宠爱的错觉。 而这种错沉就让她沉溺在其中,在心里清楚地跟自己说,也就这些日子了。回到朝堂,如若宋铭铮这世真的能不争,那两人可能会真的成为最好的君臣,但如若还陷入和前世一样的处境......那她也无法再动心下去。 赵钰染是个极冷静的人,冷静到宋铭铮有时都恨得牙痒痒,恶意地想直接揭开她老底,让她再无处可逃。 两人就那么憋着劲在棋盘上你来我往,赵钰染已经慢慢摸到他下棋的路子,不像上回那样败得那么惨,极偶然的情况能打个平手。 在这方面上,赵钰染十分佩服宋铭铮,明明没年长她没多少,棋艺却是堪比国手,恐怕父皇都不是他对手。 然而她又哪里知道,他这手棋是在前世多少个孤寂的夜晚里练就的,那时陪着他的只有她孤零零的牌位和一盏油灯。 两人迎着河风,衣袂轻扬。天气渐热,赵钰染这畏寒的也脱下夹棉的衣服,穿了绸面单衬的锦袍,一抬手就会露出白皙的手腕,耳后脖子后亦是雪白一片,总会显出她与男子不同的精致来。 宋铭铮不时瞥过两眼,这人到了夏日,那盈盈一握的腰身再露出来,还不知道有多引人注目。 他想着,心里竟也起了邪火,一股血气直往下涌。忙移开视线,装作不经意地继续下棋。 黑子白子像两方战士,交锋力战,然后赵钰染手中的黑子慢慢就出现败势,在被他抬手又拾起一片后,再也没有斗志了。 “今儿就到这里吧。”她把手里握着的子一丢,居然是耍赖了。 这局明明还没能分胜负,两人现在拿下的子是一致的。 宋铭铮挑眉看她,她装作不知,悠闲起身往船舱走,一赖到底。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由着她任性,一国储君居然学会耍赖,她是真长本事了! 都是他这些日子纵的! 偏这么想着,他一品还觉得挺有滋味,把子一丢,也站起来:“那臣就陪殿下读易经吧,殿下若有不懂的,尽可问。” 前世他把她爱做的事情都做了个。 她爱对弈,她执着于读通易经,这些他都在无数个夜陪着她牌位一起,仿佛她就是在跟前了。 赵钰染一听易经二字,头皮就发麻。 这人又找这种借口来折磨她,她发现,自己的短处偏偏就是她的长处,吃瘪都吃得无力。 赵钰染崩着小脸,宋铭铮看着看着,止不住笑了,笑声舒朗似湛蓝悠远的天,再净透不过。 赵钰染莫名也被感染了,弯眼一笑,扬声说:“我约了天瑞钓鱼,明儿回到京了,就再没有轻闲的时候了。所以易经还是皇叔自己读吧。” 她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宋铭铮摇头失笑。 当着他面就去找别的男人,果然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要不是知道她心里已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恐怕这条河都是酸的。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就走到拐角的时候,她又突然转身。 “皇叔,回到京城你恐怕也没多少闲时的时候了,你不来钓鱼。” 宋铭铮嘴角往上一扬,俊朗的面容在阳光下有着勾人的魅力:“那臣......恭敬不如从命。” 087你信不信 日光中下棋,和风中垂钓,这是赵钰染在行船上最后与宋铭铮的亲近。次日,她早早就在微微晃动的船舱中醒来,盯着帐顶,嘴角露出丝丝笑意,但很快她再一眨眼,那个冷清冷情的储君便又回来了。 她慢慢起身,拉动床边的一根红绳,外边侯着的成喜听到动静,当即推开门。 “殿下醒来了,传水洗漱吗?” “传。” 太子声线淡淡,不怒而威,成喜心中一凛,察觉到她的转变。当即转身下去吩咐,一再吩咐上前伺候的宫人要细心细致一些。 净过脸,成喜为她束发,赵钰染静静看着自己清俊的面容,问:“行至哪里了?” “船行得快,原本是要中午才到的,如今还有小半时辰就该到京城的渡口了。” 倒是快。 她就又问:“可着人送信了?” “谷千户已命锦衣卫上岸,快马送信。” 她颔首,没有再问。 成喜去把她太子的袍服拿来,四爪的金龙威武腾飞,跃团于她双肩。 她有些日子没穿这件朝服了,在上回落水的时候,一众人都拼命捞这一箱子的衣裳。 也还好捞到了。 一切打点好,已经过去一刻钟,房门再度被敲响,是同样一身王爷朝服的宋铭铮。 大红的蟒龙袍衬得他英气逼人,浓眉下一双眼眸深邃,那份英气也就转化为让人觉得有压迫力的威仪。 宋铭铮见她已穿戴整齐,扫了眼还空空荡荡的桌子:“殿下还未传膳?” “皇叔用过了吗,若是没有,就一起用吧。” “好。” 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坐下,但成喜却觉得两人都不似寻常,气氛莫名的压抑。 这是怎么了,昨儿不才好好的。 成喜想不明白,连忙厨房送来早膳。 早膳里有着羊肉汤面,银丝卷,翡翠虾饺,甜糯的八宝粥,香油加辣子绊的青瓜,还一条清蒸的鲜鱼。 似乎就是昨儿她钓起来那条,嘴角被钩勾烂了,就那么摆在她跟前。 宋铭铮自己抓起筷子,一指那鱼:“殿下昨儿钓的。” 她嘴角微动,果然。 然后她就看向那碗八宝粥,宋铭铮又说:“我让厨房做的,也不知道殿下爱吃不爱吃。” 他倒是事事都吩咐厨房了。 成喜已经极有眼色地给她拿碗盛粥,她爱甜,自然吃得高兴,放到跟前的鱼肉也吃得高兴,那是自己的成果! 宋铭铮沉默地吃着羊肉汤面,不时夹两筷子拌青瓜,其它的倒是没动。其实银丝卷也是甜的。 赵钰染又不傻,当然看出他一大早迁就自己的口味,心里又喜又涩。 等用过饭,再喝一盏茶,渡口近在跟前。 她已经听到了河岸上的喧闹,站在窗边遥遥看去,有乌泱泱的人群守在岸上。 应该是前来迎接的各部官员。 远离京城近两月,再看到熟悉的景致,她那颗怀有柔情的心怀就慢慢变得坚硬。 在这里,她一刻都不能忘记自己是储君,是一国太子,脚下步步陷阱,一不留身就得粉身碎骨。 她神色变得肃穆,宋铭铮看在眼里,竟是十分厌恶这片京畿之地。 它像一个牢笼,拢着权力,拢着她,逼着她走在荆棘道上,甚至不敢回头看她身后的自己,永远只想着孤身冒进。 他宽袖下的手指慢慢并拢,终于没忍住,突然走到她身侧。 他高大的身形将窗边一半的光都挡住了,她抬头,看到他有着坚毅线条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眸浩瀚如海深不见底。 她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殿下还记得臣在皇城之上说过的话吗?” 赵钰染一愣。 他垂眸,盯着她看,慢慢地说:“臣说过,会替殿下清出一条大道,殿下如今是信或是不信?” 信或是不信? 她的心都跟着猛然一抖,那日在皇城之上他贴着自己背的温度似乎重现。 她亦垂了眸,心里莫名生乱。 宋铭铮见她沉默不语,心中冷笑。 她又往回缩了,只要一涉及到两人之间,她的果决勇敢就都不见了。 她总是这样! 宋铭铮心中有怨,极力压制着,语气也冷了下去:“快靠岸了,臣去外头看看。” 他转身,大红的袍摆轻轻拂过赵钰染手背,她不由自已地突然早手捞住,闭了闭眼,极苦涩地说了一句:“我信的......” “可政场上,总会有政见不同的时候,那个时候,希望肃皇叔也想想今日我这个信字。” 宋铭铮脚下一顿,抑制着想去拥抱她的冲动,轻轻抽出自己的袖子,温柔地笑了。 “好。” 他郑重的一个字,比千言万语都叫赵钰染心中悸动,直到他离开,她才懊恼又无力地椅着窗。 她咬了咬唇。 她......真是疯魔了。 刚才,她那算不管不顾了吗? 可是他的一个好字,她唇再度抿直,却又忍不住偷偷上扬。 她就当自己疯了吧。 宋铭铮离开不久,谷天瑞便来了。 少年一身绯红的飞鱼服,笑容灿烂:“殿下,我们要靠岸了,大殿下与二殿下与礼部一应官员都在外边候迎。” 赵钰染颔首,理了理袖袍,一手负在身后说:“走,到甲板去。” 谷天瑞亦步亦趋,说道:“如今兴王还在诏狱里,是把罗郁他们一同关进去吗?” “直接丢进去,不怕他们窜供,罗郁现在恨不得想要灭了兴王。兴王已经发现自己中计了,再跟罗郁一对口供,豫王也别想在这事上躲过去。” 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样样都给豫王占着。 喂饱这条鱼,当然是要收网的。 这种事事在握的感觉让赵钰染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竟是比前世自己手刃豫王的时候都来得高兴。 皇子们和大臣们就看到了甲板上一个明黄的身影缓缓而来,他身姿笔挺,二龙金冠在阳光下折射着微光。明明相隔甚远,可他们还是感觉到太子比离京前又不一样了。 若是离京前的太子是温润谦和的,而如今他似乎就是经过淬炼的利刃,已然出鞘,锋芒逼人! 穆王远远看着这样的太子,心中微跳,不动声色侧头看向豫王,只见豫王脸色略有苍白,拳头亦紧紧握着。 088长得精致 乌泱泱一众官员侯着太子下船来,山呼千岁,豫王与穆王亦朝太子揖礼,以视尊敬。 即便这个少年是他们的弟弟,但他从元后肚子里蹦出来的,就是比他们要高人一等。豫王想到太子几番死里逃生,如今揖下腰,心里除了一片愤怒还有种实实在在的被折褥感。 在豫王心里,论排辈,论能力,他不比太子这个软弱的奶娃娃强。自小看着她被帝王捧在手心里,除去占了个嫡字,也就只得运道好了。 偏不管是一个嫡字,还是运道二字,都与他豫王无关,他焉能不恨! 赵钰染在岸上站定,抬手示意免礼。 成喜尖细地声音喊免,豫王率先直起了腰,赵钰染看得真真的,嘴角往上一撇,眼底露出些许讥讽。 穆王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其实他对太子向来没有大仇大恨,上回如若不是太子拉一把,恐怕他也得进诏狱蹲着。 皇子几兄弟见过,礼部尚书乐呵呵走上前,拱手朝太子道:“殿下一路辛苦,已经准备好车驾,陛下在宫中正盼着殿下呢。” 其余五部前来的部份官员亦称是,纷纷相请。 她在浙江几回遇刺,如今活着回来,这些官员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都只能恭恭敬敬。毕竟兴王还在狱里,一个不好,他们间就有人要受牵扯,如今太子他们就只能先捧着! 赵钰染颔首,侧身看向宋铭铮:“肃皇叔与吾一道吧。” 宋铭铮身姿笔直,慢慢地说:“没有臣上殿下车驾的规矩,臣为殿下开道吧。” 他话落,当即就有他的亲卫去牵了马过来。 青年翻身上马,动作帅气,坐在马背上威风凛凛扫视群臣一圈,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便打马开道。 他视线锐利,众人又看过他在猎场时的狂妄和杀伐果断,心中多少少都是怵他的,被他视线掠过都不自觉低下头。 赵钰染已经被扶上马车,侧头就从未放下的窗帘见到这一幕,仿佛就看到了多年那个在朝中跺一脚群臣都震三震的肃王来。 他真的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威风。 她正看着,宋铭铮仿佛心有灵犀一样,竟也侧过头来看她。 无声的对视穿过一应大臣,好像他们两人有什么不能宣于口的小秘密,一切都在彼此的相交的眼神中。 赵钰染为自己这种想神色一顿,垂了眸,长长的睫毛轻颤,掩盖住从心里迸出的异样情绪。 成喜在外头把帘子给放下了,车厢里光线变暗,宋铭铮收回视线,拉着缰绳高喊一声:“护送太子殿下回宫!” 当即有西北军拥簇到马车两侧,连谷天瑞的锦衣卫都被挤到一边。 谷天瑞这会也骑来马,看到这幕眸光沉沉,偏又发作不得,最终只能走到队尾,负责后方安全。 太子回京,长街上早就已经做了禁严,队列顺利地回到皇城。 宣文帝已经在金銮殿上等候,终于听到有侍卫的脚步声传来,他就先激动站了起来,廖公公忙搀扶他一把。 “陛下慢些。” 来禀的侍卫已经跪倒高声禀:“太子殿下已进了宫门。” 宣文帝脸上露出喜色,直接就走下台阶。 “走,看看太子去!” 帝王都亲自走下来,候在金銮殿的朝臣哪里敢走慢一步,都纷纷跟在帝王身后。 一应内阁大臣相视,心情复杂,帝王都要去亲迎,太子的储君之位更加不可动摇。心思有异的人,免不得犯了愁。 赵钰染一路快步往金銮殿走。 这个皇城的中路,让她颇有感触,如今去了浙江一趟再踩在这路上,她就觉得自己肩膀的担子更重了。 远远地,她看到帝王走来,当即再加快步子,来到父亲脚下一撩袍摆跪倒。 “儿臣归来,叩见父皇。” 宣文帝忙伸手就将她捞了起来,紧紧握住她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朕都听说了,你这差事办得好,办得好!” 赵钰染抬头看两鬓已染着霜色的父亲,眼眶竟发酸。 怎么走了这么两个月,父皇看着精神更不济了。 “父皇......”她嘴唇动了动,哽咽着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宣文帝却道:“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倒是婆婆妈妈了。”说着又压低了声,“不是小孩子了,明年就该选妃了,你莫不是还要哭鼻子?” 太子眼眶的都是红的,哪里看不出来他情绪,宣文帝打趣着,让赵钰染强忍住翻涌的情绪,往后退了一步朝他再度跪下。 “儿臣要为民请命!” 宣文帝一愣,旋即哈哈哈地大笑:“好一句为民请命!好!果然是朕的太子。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这才是我朝储君之风!” 太子回京第一句话并不是要献功绩,也不是要与兄弟相轻,而是为民请命,着实让众位大臣都心中一凛。 但细细一琢磨,又觉得太子实在太过有心眼了。 什么为民请命,长兴石场出了问题,大坝边上的工匠出了问题,一桩一桩下来说是民,其实还是牵到官头上。 没有官,哪来的这些事务,说到底,还是要收拾与她相争的皇兄! 大臣们脸色几变,特别是兴王一党的,胸口都在怦怦乱跳。 而更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帝王直接散了百官,单独去与太子密谈,如此岂不是太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众人眼上有惊色离开,豫王踌躇着,最终也脸色铁青,甩袖要走开。陈阁老在此时走到穆王身边,低声说:“殿下,你要防着些三殿下,此事争斗,三殿下恐怕要折了。莫让他再把您给牵连了进去。” 穆王不动声色点点头,摸了摸袖子里的一封信,本想交到谷天瑞手中的,那是太子的人。但一想,还是觉得自己亲手交给太子的好。 他说道:“外祖不必担忧,本王自有自保的办法。” 陈阁老终于离开,而穆王则去了李妃的宫里,一直呆到赵钰染回东宫换衣裳的空,偷偷换了身太监服来到东宫求见。 她刚换下厚重的朝服,身上穿一件月牙色长衫,便听闻成喜说穆王乔装而来。 她眸光一闪,当即让他进来。 穆王来到的时候,却见她在屏风换衣裳的影子,清了清嗓子说:“唐突来见四弟,四弟莫要见怪。” 屏风后却是突然传来个打喷嚏的声音,他一愣,太子风寒了? 好一会,赵钰染才一身常服走出来,手还在理着腰间的束带,朝穆王笑笑:“让二哥久等。” 穆王低头看到她十指白皙修长,觉得这个弟弟实在是太过秀气了,以前没注意,今儿一看,连手指都长得精致无比。 089泼湿了她 穆王就纳罕了,明明都是皇子,怎么太子仿佛就没有兄弟们那种粗糙,即便他们再保养这手也不能有太子那种纤细和精致。 赵钰染与他打过招呼后,穆王却没有回应,让她不由投去疑惑的眼神,正好瞧见他在看自己的......手? 她也低头看了眼,更加莫名。 好在穆王已经回神,细长的眼眸平和,说道:“我是有封信交给四弟的。” 信? 在赵钰染迟疑中,穆王将袖中的信递了过去。 她接过,拿着信走到一边的书桌边,边用银做的裁纸刀划开蜡封,边说道:“二哥坐。” 二皇子是她这些兄长中,她对他敌意算少的一个。 如今对方显然有事而来,他又是投靠兴王的,能让他来的事,多半是兴王的事。 穆王谢一声,依言坐到她对面,见她眼眸低垂,开始在读信,阳光落在她侧脸上,显出如雪一般的白皙。 在他印象里,太子似乎是从来都晒不黑,以前跟他一块儿练骑射的时候,他们晒成黑炭,他一张脸却总是莹白发亮。 这个样貌到底是随了元后多,真真是玉人儿一样精致,不怪外头都传太子君子如玉,世无双。 穆王从来没有这样仔细打量过太子,不自觉又入了神,赵钰染却为他送来的书信感到诧异。 “二哥这是什么意思,你与三哥这间的事情,何必告诉我。” 她声线淡淡,眉头微微蹙起,是不解也是警惕。 穆王这才收回视线,低头看着她桌案一方半新的墨砚,想到年前太子为了一个砚告得王皇后被禁足。 如今看她这个砚,必定又是时时用,才会在他离京又两个月显出这种陈旧感。穆王就想到自己常换的砚,底部几乎没有太多痕迹的。 看来太子清廉这点,并不是做样子。 穆王敛敛神回道:“我与三弟间的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与四弟说的。” “三弟是继后之子,王国舅手握兵权,我母亲一个妃子,即便外祖立于内阁,却也要忌惮王家。王家拉拢,心思如何自不必我说,如若我不应承,王国舅如今跟首辅的关系,我外祖会被排挤得立不住脚,届时我一个没有建树的皇子,也就只能任人鱼肉。” 穆王陈情,赵钰染又低头看些封信,信里是他安排到兴王身边一些暗探的名字。 “那二哥写这封信又欲意何为,难道二哥是要告诉我,兴王可能面临惩罚,所以你要准备自寻出路?” 她语气里藏了丝嘲讽,穆王听得分明,眸光波动。 赵钰染以为他该有脾气的,结果却见他再冷静不过地说:“对,我要自寻出路。三弟从来都只当我是他手下的幕僚一般,呼喝来去,可能有时还不及他的幕僚,恐怕在他眼里我就一条听话的狗。” “我母妃在王皇后手下讨生活,我妹妹以后的婚嫁也在王皇后手中,而陈家这些年没少被兴王拉入泥坛做一些违心的事情。我不得不听着他的令行事,但我已经如此忍辱,在四弟遇袭之后,兴王第一反应就是连我也算计在里头,想折了我的人来脱罪。” “如若不是警醒,让人透了消息给豫王,可能我就是兴王与豫王共同推出去顶罪的人。” 穆王越说,眼神越冰冷,桌下的手已经紧紧握成了拳:“所以,四弟觉得我在此时找出路,是有错吗?” 赵钰染听过后是吃惊的。 在她记忆里,穆王话不多,虽然还算讨父皇欢喜,从来却又都是掩盖于兴王之下。 在兴王要反她失败之后,她连同收拾早已结仇的穆王,那个时候,她发现穆王手中已掌着兴王一部份得力的人。 如今看来,这些人都是他早先就布下的。 因为前世穆王和兴王连在一块,所以穆王自然也不得善终,而他最后是在她眼前跳下城墙,当时他还朝她微微一笑。 仿佛是带着解脱。 听过这些后,她竟居然有些理解穆王当时的诡异了。 但她向来也是个随便施善的人。 赵钰染放下信,指尖轻轻点了点,笑笑看着穆王:“所二哥这是拿这些东西来换取我的信任?但二哥你真敢说一声,你对我这储君之位从来没过想法?” 她字字凌厉,刺得穆王脸色发白。 他闭了闭眼说:“有想过,却不曾深想。名不正,言不顺,我也怕史书和群臣工笔伐诛。” 他倒是坦白。 赵钰染嗯了声:“我想,二哥自己就能化解的,所以二哥把这东西拿回去吧。” 从刚才穆王的话,她已经听明白了,他是个极有自尊心和讨厌受协的人,如今她拿了这东西,不就是和兴王一样。 到时,穆王是不是也会跟厌恶兴王一样厌恶她。 她何必收这样一个随时会反噬自己的人。 穆王苍白的脸色就变得铁青,他没想到太子居然一点都不会动心,冷静得几乎无情。 但他也不致于到摇尾乞求的地步。 穆王站起身,取过桌案上的信,淡淡一笑:“如此,四弟只当没见过我罢。” 赵钰染颔首,喊了成喜进来:“替我送送二皇兄。” 直到穆王离去许久,她才从椅子里站起来,望着窗外的梨树出神。 成喜回来,告诉赵钰染,已经将人送离东宫。 她这才回过身来,拢了拢袖子往外走:“走吧,父皇还在等着我呢。” 兴王的事情并未了,她会先回来,是因为父皇似乎有什么要事与宋铭铮私谈,所以她才避回来。 也快中午了,父皇说要给她洗尘,确实是不好去晚。 而在她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却见只有宋铭铮坐在大殿内,她看了一圈,发现廖公公也不在。 宋铭铮捧着茶杯说:“林医正在里间为陛下诊脉。” 她松口气,径直坐到他上手,她走过宋铭铮的时候,他鼻尖动了动,然后看到她袍子后有一滴极小的血点。 他神色一变,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吗? 紧急之下,他把手里的茶碗一抖,茶水就泼湿她刚换好的衣裳下摆。 赵钰染脚步一顿,看着湿漉漉的衣裳:“......” 肃王是失手还是故意的?! 090有人迫害 赵钰染的袍摆滴滴哒哒流着茶水,她无语地看着,宋铭铮已经站起来说:“一时手滑,臣陪殿下再回去换身衣裳吧。” 春衫挺薄,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裤脚都湿了。 她只能是转身再往外走说:“不必再劳烦皇叔了。” 可是宋铭铮那股霸道劲又上来了似的,居然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就那么差个两步,她只要走慢一点或是停顿一下就能撞上来。 她就奇怪了,这人又犯什么毛病了。 赵钰染绷着一张精致的脸,匆忙回到东宫,也不管宋铭铮,直接进了寝殿去找衣裳。 在脱了外袍的时候,她又去把中裤给脱下,在裤子滑落在地上的时候,她余光描到一抹红。 她心头一跳。 这是......怎么小日子选这个时候来了?! 她忙又把脏裤子穿上,跑到柜子里,开了好几层锁取出自己要用的东西,再重新跑回屏风后。 将自己打理好后,她发现这次居然来得毫无预兆,她也没觉得肚子难受。 她就想起林医正在杭州时说她体寒,说给她多加了几味药。 可能是就是治她这个毛病的? 她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哭,好在是回来换衣裳了,如若不是,她是不是会在所有人面前暴露出来。 她心里一阵后怕,这后怕过后却又是咯噔一下,脸色变得惨白。 她忙伸了手去扯过搭在衣架上的外袍,翻到后面仔细地看。 袍子上果然有一点。 一点极细的血迹,因为刺绣上又有红线,所以并不是太明显,如若不是盯着她一直看,肯定是看不出来。 赵钰染猛地就脚软坐倒地上。 被这虚惊一场确实吓着了。 她还以为宋铭铮发现了,可或者根本就是宋铭铮发现了呢? 他的茶是故意泼的。 她想得寒毛倒坚,再抱着衣裳来回的看,可是越看越不敢确定。 许久,赵钰染才重新抱了身天青色的常服走出寝室,宋铭铮就坐在殿里喝茶,见她神色惨白眸光一转。 他当时是情急,事后也是自己会暴露,如今再看她苍白的脸色,便知道她起疑了。 他不动声色,把茶碗放下。 “殿下换好了,陛下那头估计也已经号过脉了。” 他神色如常,赵钰染凝视着他良久,也没能从他俊朗的面上找出任何一丝有关于她身份的情绪。 他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如若知道了,他应该是会说出来吧。 或者应该要质问她。 前世他就是那样的,在知道她的女儿身后,直接将她逼到了墙角,那高大的身形像是铜墙铁壁一样,不允许她逃跑。 她到现在还能清楚得他俯身在耳边说的:“臣一直就怀疑了,如今确定了,却是高兴的。” 赵钰染手狠狠握成拳,扯出勉强地笑来:“皇叔请。” “殿下先行吧,没有臣走在殿下前面的规矩,言官见着,臣这耳根就不得安静了。” 他神色淡淡,跟到她身后,这样的举动仿佛就是符合着他刚才走在她身后的理由。 确实,即便自己喊他皇叔,但他也只是个异姓王,很多规矩是他不能僭越的。 赵钰染脸上恢复一丝丝血色,快步再往乾清宫去。 见到帝王,她心总算定了定,林医正也还在,跟帝王细声说什么。她走上前行礼,听到两句陛下不可再动怒。 那么一声,就让赵钰染知道父皇的内伤又犯了! 宋铭铮自然也听见,见她眼底藏着哀伤,心中对她怜惜。 帝王也有无法扭转的事情,比如生老病死,再是现实不过。 宣文帝的寿命,再延续,也不过是几年。 赵钰染暗中掐自己一把,不让自己露出悲伤来,笑着装不经意问父皇身子如何。 宣文帝含糊应了几句,句句都是说好,林医正也强打起精神笑,每个人都把这事就此揭过。 中午的时候免不得喝酒,赵钰染自然是陪着父皇喝上几杯,是宋铭铮在边上劝着,嘴里劝着太子不经醉,但暗里是劝着宣文帝莫要再贪杯,以身子为重。 宣文帝总算是搁下杯子,与两人边吃边说话,相谈甚欢。 这中午没有政事,只有家长里短,南北趣闻,十分轻松。 待到帝王歇下午,赵钰染这才从乾清宫退出来,转身与宋铭铮说:“肃皇叔到东宫坐坐吧,父皇一会醒来,可能还会召见。” 兴王和浙江的事情并未说完,而且她也还有话要问宋铭铮。 宋铭铮颔首,与她一同回到东宫。 东宫里的大殿熏着迦南香,十分让人觉得舒服的淡香,与许多香都相配。 但她穿的衣裳却又都是龙涎香,那种撩拨人心弦的味道。 宋铭铮在这满室都是她气息的大殿略微出神,她屏退所有下人,是与他密谈的样子。 “我记得林医正说过,肃皇叔给父皇寻过内伤的药,皇叔是清楚父皇的伤势吧。” “是,当年救下陛下,臣就寻过名医,那药方就是从名医那里沿用的。” 赵钰染手指慢慢拼拢,指尖因用力逞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 “那当年名医是如何说的。” 宋铭铮垂眸,沉默了片刻,把她其实也心里有数的事情道来:“伤及五脏六腑,算算名医所说的时间,如今顶多能撑个三四年,便是油尽灯枯了。” 三四年......赵钰染算着这个时候,心中一片悲痛,却又突然从这个时节点醒神。 三四年? 但是父皇前世是在她十六岁那就旧伤复发,支撑不住。 她脸色几变,想到什么。 离她十六还有两年,也就是说父皇正常是不可能在两年后身亡。 有人暗害了父皇! 但是是谁?! 拿了假圣旨要登基的豫王? 不对,如若是豫王逼害的,那肯定是真的登基圣旨,因为玉玺当时就在父皇房里。她当时找玉玺时留意过的,就在父皇御案上,未曾挪动。 所以豫王才假冒了圣旨,而豫王只是有消息知道父皇身体情况危机。 赵钰染思来想去,心中惊滔骇浪。 因为她把当年所有经过都回想了一遍,发现根本没有人能近父皇身边做下这种事,所以前世她才觉得父皇是死于旧伤复发。 但如今真相却是......赵钰染眼前就如同蒙了雾一般,背后都全是汗。 091要他折腰 大殿里安静得针落可闻,赵钰染靠着椅子,清秀的面容上苍白一片,那双灵动的杏眸时明时暗。 宋铭铮知道她想起了什么。 他在自己说完名医的话后也察觉到了不妥。 前世宣文帝临去前,他就在宫中,就在帝王身边,确实是没有任何异样。接下来就是大皇子假传圣旨,最后是三皇子和二皇子也反了。 那一场场仗下来,他在浓郁的血腥味里根本没有多余心思去思考,而赵钰染亦然,所以宣文帝的驾崩自然而然就成了旧作复发。 但如若不是呢? 暗中藏着人让宣文帝死于非命! 宋铭铮骤然就回想起她身死的时候,那个本就不该出现在这紫禁城中的人,在稳固的皇权中如异军突起,夺了她的位。 他将人碎尸万段,今世再来,他早早已经让人去寻那个让自己悔了一生的罪魁祸首,只是人海茫茫,时至今也没有消息。 他占着先机,却也不是万事都能够掌控,在寻不到人之前,前世所有会跟那个人联系上角色他如今都先纵着。只要那个人还对皇位虎视眈眈,总该会有蛛丝马迹,到时他会直接将人扼杀! 而他甚至怀疑,这些皇子们也有他在内中做的手脚,挑拨着赵钰染兄弟先自相残杀,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如今又让他发现宣文帝的死因有异,让他明白那股势力恐怕是早早就侵入了这森严的禁宫之中。 “染染。” 他突然喊了一声,赵钰染还在神思恍惚,闻声抬头的时候眼底闪动着茫然,根本没注意到他喊自己的名儿。 宋铭铮说:“陛下身边的人,你都筛查过吗?我是说,陛下的龙体有恙,如今不能对外,一切都得注意。” 明明知道彼此都是从前世走来,但他却无法将很多事情直白喧于口。 赵钰染已经在想这个问题,既然有了怀疑,她自然要去把这些潜在危险拔除,而现在还有禁卫军。 豫王现在还暗探着禁卫军,一切都该除去了。 “我明白皇叔的意思,兴王的事情要发酵......” 兴王......宋铭铮抬头看她,明白她的意思了,她居然最大的打算不是在兴王身了?! 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下去,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压抑。 赵钰染静静思索着自己早打算好的计划,觉得一应无误后,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坐得久了,还是先前的可怕猜想留有余悸,她居然全身发软,一下子没能站住往侧边倒。 宋铭铮听到她低呼一声,见她要跌倒,想也没想直接扑过去垫在了她身下,成了一个人肉垫子。 她鼻子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呼吸间全是属于他的气息,跟他霸道的性子一样,不管她意愿将她笼罩着。 她忙撑坐起来,却因为动作地猛然,小腹涌下一股热流,让她脸色发白。在这之后是忍不住一点一点涨红了脸,那雪白肌肤被染成了桃花瓣的颜色,她兔子一样蹦起来,连连后退! 她、她在宋铭铮身上竟然......虽然是生理上的事情,她不能控制的,而且还有衣物相隔他根本感觉不重叠,可也够她尴尬和难堪的。 “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宋铭铮心中对她居然害羞也十分诧异,刚才那一眼的风情,让他险些就想翻身将人压倒,还好她先逃开了。 虽然心中的旖旎被他压抑着,但赵钰染还是察觉到他情绪略不对,特别是看向自己的眼神,那深谙的眸光下似乎有什么在涌动,让人觉得危险。 她心中又咯噔一下。 刚才换衣服时的猜想又浮现,他落入水中亲吻渡气的一幕也随着记忆涌来,她忙撇过头,握拳镇定道:“是一时脚麻,没压到皇叔吧。” 宋铭铮拍了拍袍子站起来:“殿下平时还是用饭太少,太轻了,这个体重风都能吹倒,哪里能将臣压着。虽然臣从小习武,体格自然与殿下不一样,但殿下也该适时锻炼,男儿太瘦弱了不好。” 他难得说那么多的话,赵钰染听着,心中的疑虑不但没消去,反倒越来越浓。 肃王平时是个冷漠寡言的,如今句句说的虽是关切,但把男儿二字点出来,却更像是故意在减轻她的戒心, 她呼吸微滞,在想,如果肃王真的知道了,他这是在为自己遮掩?! 他又为什么会为自己遮掩。 才刚风回到京城,就一样一样的事情撞踵而至,逼迫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她深深呼吸,再看向肃王那有压迫力的身形时,已经又恢复人前云淡风轻的太子殿下:“是,皇叔说得,我也该勤练骑射了。” 宋铭铮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知道自己大约没有打消她的疑心,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样也好。 与其这样拔足不前,倒不如慢慢揭开吧。 只是适当让她多一些缓冲,别让她再误会自己有所谓的恶意。 宋铭铮眸光渐深,对着明明很近,却又隔山隔海的人淡淡一笑:“如若殿下愿意,臣就自大一回,可给殿下一些指点。” 赵钰染在他淡笑中心头重重地一跳,也跟着意味不明地扯着嘴角笑:“好啊。” 接下来,赵钰染就直接把宋铭铮留在大殿里,自己进到寝殿,抓着衣襟大口大口喘气。 没关系的,知道了也没有关系的。如果他的不点破是因为已经有异心,想再和前世一样掌控她,那她也自有办法再拿捏他,前世他觊觎的可不止是权利吧......赵钰染低头看了眼自己纤细的腰身,他前世出征前搂着她腰的欲念一幕挥散不去。 她扯扯嘴角,嘲讽地一笑,女子又如何,女子也能叫男人折腰! 帝王这一歇,近是歇了有一个多时辰,两人再前往乾清宫的时候,赵钰染见到他面色比早上时又好上一些,眼里都是欢喜。 宣文帝慈爱地招手让她上前:“怎么见你眼底都是青色,你奔波一路,也不知道爱惜自己,找个时机偷偷懒?” 赵钰染抿嘴一笑:“回家来了,踏实了,反倒睡不着。” 宣文帝听到她嘴里的一个家字心中温暖,温和地让她坐下,等宋铭铮见过礼后,宣文帝说:“让锦衣卫直接把他们都押上来吧,拖那些时间,也该了结了。朕想看看,这些蛀虫是怎么啃噬了朕的江山。” 廖公公当即领命,走出去与当值的谷指使挥说道:“宣兴王及一应罪臣。” 092谁是赢家 兴王被关了半月多,突然被带出昏暗的大牢,被光猛地一照,眼晴不受控制地淌下眼泪。 但他很快就被谷天瑞请上了一架马车,马车昏暗,他的不适稍稍缓解。 相比于兴王,罗郁和薛知府却更惨一些。 他们才从船上折腾下来,进到诏狱的时候,锦衣卫正在刑审,那人被热水泼了腿,用刑的锦衣卫拿着铁耙一样的东西竟是直接把肉生生给拔了下来。 他们两个差点要吓得死晕死在当场,明白太子待他们两个阶下囚是如何的给面子了。 也是在牢里那么一点时间,罗郁和三皇子说上了话,恨恨地说会拉着他一块死,有个皇子在黄泉上陪着,也算不枉人间来一场。 兴王听着他咒骂,已经听出了罗郁语气里不对,什么第二场的刺杀根本与他无关。兴王府的人先前也已经查明,如今再确定,只更恨豫王。 他居然一回又一回着了豫王的道! 在进宫的路上,兴王一直沉默着,他面容憔悴,哪里还再有一点儿皇子的雍容清贵。 可他却异常的冷静,冷静到几乎没有生气一般,如若不是他还眨眼呼吸,谷天瑞都要觉得兴王是俱尸体了。 谷天瑞扫了他几眼,发现他没有任何动静,便又抱着刀继续守着。 赵钰染在乾清宫等了约有三刻钟,外边终于传来兴王到的传唱声。 宣文帝冷着脸让进来。 兴王身上只穿着中衣,也未换囚衣,虽然给了皇子的体面,但这半个月没有换洗的衣裳,此时再狼狈不过。 大殿里就弥漫着一股发酸的味道。 兴王跪倒,磕下头去,依旧一字未言。倒是罗郁和薛知府吓得浑身发抖。 宣文帝冷眼看着跪倒的三子,淡淡地说:“你纵着人在杭州欺茶农霸茶田,私采本该用来修大坝的石料,与王广清合污,将石料偷运到陕西筑城。太子替朕到浙江为水利之事,你丧心病狂,两度要置储君于死地,心狠手辣,欲意代之,这一切,是也不是?” 兴王跪在地上,视线仍旧盯着地砖,一动也不动。 宣文帝眯了眯眼,赵钰染在边上沉默地望着三皇兄那张冷静的脸。 她也没有见过这么冷静的兴王。 她心中一动,已然明白王家果然是有打算了。 就在此时,兴王却是开口说道:“儿臣有罪,父皇口中桩桩件件却有不能认的,儿臣没有刺杀太子,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陷害儿臣。” 此话让宣文帝身子坐直了一些,双眼眯了起来。 兴王继续说道:“父皇不信,可问问罗郁。” 罗郁听到自己被点名,满头满脸都是冷汗,高声喊:“罪臣在杭州城袭击太子殿下是因为收到了三皇子着人送的信,那封信早呈将到了太子殿下手中。” 赵钰染此时接下话茬,说:“确实证物在儿臣手中。”说罢喊了声天瑞。 谷天瑞当即将带身上的信呈上,宣文帝接过来一看,上面每一个字都叫人心惊肉跳,可想太子与肃王突围时是什么样的惊险! “这信写着你的名字,如何就是别人陷害你了?” 看过信,宣文帝冷静地问兴王,兴王不急不缓回话:“儿臣给罗郁写信,从未有署名,儿臣不蠢,如何会留把柄在别人手上。罗郁上交的信恐怕不止一封,一对就是。” 其实宣文帝早已信了一半,谷天瑞闻言当即又将其余的书信都递上,果然无一例外都没有署名。而且用的纸张再普通不过,和手上那封明显用过心思的纸不一样。 而这张纸,宣文帝知道的,他曾给一应皇子赐过这种纸张,名叫花印纸,因为纸张中有淡淡的竹纹或兰纹。 别致又难得。 但是这纸张几兄弟都有......宣文帝正想得入神,兴王再度叩下头说:“儿臣知道谁人指使,因为儿臣在兵部换了账本,是准备嫁祸豫王,可是最后账本却被人又做了手脚。所以,此事只有豫王,是为报复儿臣嫁祸。” 事情一转,一切都推到了豫王身上。 宣文帝就想到谷指挥使送上来的那些账本,猛然闭了眼。 事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个儿子都对太子下了狠手,然后相互算计。 他突然感到很疲惫,罗郁已经听懵了,呆呆坐在那里。 大殿里就陷入一片沉默,良久,赵钰染听到父皇说:“把豫王喊来,锦衣卫把他身边的幕僚一块抓来。” 先前一直没让他们动,也是不想打草惊蛇,再是他的儿子,只要他这帝王下令,就没有查不清的东西! 兴王跪在地上,听到这个旨意,嘴角往上翘了翘。 赵钰染看得真真的,撇过头,在猜测兴王最后要脱身的方式,在想王家究竟要怎么样保他。 豫王早就收到兴王入宫消息,他正紧张地等消息,却不想迎来的是锦衣卫。并且直接进到他府里,将他几位幕僚都抓了起来。 他看着锦衣卫指挥使手中的刀,瞳孔一缩。 “豫王殿下,陛下召殿下入宫。” 豫王已经来不及思考,就被带上马车。 在他来到乾清宫的时候,见到太子肃王都坐在一边,兴王倒是跪着,却在见他的时候,嘴角往上一扬,那个样子叫他心惊肉跳。 他叩首问安,宣文帝并不说话,他知道宣文帝是让锦衣卫审他的人了。可是.....他握了握拳,那些人不会说的! 等待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豫王即便知道自己的人不会吐露一个字,却也被折磨得满身大汗。终于,他听到脚步声,那人走到帝王身边禀报几句,帝王一拍桌子。 赵钰染眉心跳了跳,豫王的人肯定是不会说的,恐怕这会都自尽了。 确实,锦衣卫来报一字都未能问出,宣文帝忍了忍怒意,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就把账给豫王看一看吧。” 兴王闻言眼中一亮,豫王却是脸色一白。 几本账册就丢到他跟前,赵钰染此时喊来谷天瑞,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谷天瑞眸光一闪转身去找禁军指挥使。 豫王对着账本自然百般不认,只说都是兴王所为,与他无关,可很快,谷指挥使又带来兵部一位主事,奄奄一息的那名主事正是帮着豫王改账陷害的,豫王脸上就呈现出一种死灰色。 然而,让他绝望的证据一样一样被拎了上来。 他在禁卫军中藏着的人,也被锦衣卫提了进来,个个身上都是新受的伤,奄奄一息,显然是什么都招了! 不管他认不认刺杀储君的罪,他在帝王身边设耳目的事情比前者更为严重。 他猛然看向太子,只见太子眼神淡淡盯着自己,嘴唇动了动。他怔怔看着,终于看明白了,是在说围猎。 太子知道围猎的事情是他做下的! 豫王脊背一凉,全身寒毛倒坚。 他是不是一直都被太子盯着,而自己蠢蠢不知?! 谷天瑞和父亲已经将豫王手下的人所供全与宣文帝说了,宣文帝将供状一甩手,全砸在豫王身上:“传朕令,豫王不忠不孝,贬为庶人,圈禁于西三所!” 宣文帝没有再审,而是直接下了令,豫王睁大眼不敢置信。紧接着,同样的皇令也落在三皇子身上,两人直接都被拉了下去。 豫王是挣扎着的,嘴里还高喊冤枉,兴王却是仍旧平静,赵钰染双手拢在袖子里,静静看着。 要让兴王难翻身......她低头,沉思着什么。 等到大殿里一片寂静,赵钰染才站起身来,朝宣文帝跪下磕了一个响头:“儿臣让父皇难做了,但如今王国舅掌着陕西,儿臣以为,贬兴王不若贬了王皇后。” 宣文帝是第一次听到太子对自己有所求,可这个所求,却也是在平衡朝堂上的势力。 确实现在贬了兴王,如今已经筑城的王国舅那里会有麻烦,宣文帝心中一动,赵钰染又说:“儿臣以为,王国舅该有信来了。” 太子仿佛就成了预言家,在当天晚上,宣文帝果然收到王国舅从陕西送来的信,上面说鞑国再度举兵要战,要朝廷拿主意是战是守。 这是在赤裸裸地威胁! 宣文帝眼前发黑,一切一切都应了太子所言。 次日,赵钰染亲自去西三所宣旨,让出宫回王府的旨意,兴王的爵位回来了,不过是被驳了差事。 兴王在见到赵钰染面无情念出旨意的时候,嘴角勾了勾,接旨后淡声说:“可惜四弟这回没能真正应了心意。” 赵钰染哦了声,抬头看湛蓝的天说:“吾只能羡慕三哥有个好舅舅,但如今没有国舅了。” 什、什么意思?! 赵钰染在兴王染上恐惧的眼神中,笑了笑:“三哥还不知道,王皇后已经被废黜了。三哥不再是嫡子,你说如若你那好舅舅打了败仗,你猜,王家的下场会是什么样?” 兴王脑子里嗡的一声,眼前一黑坐倒,到最后,只有太子是赢家!! 093她的试探 打蛇打七寸,王家人如今不就是仗仰着皇后宝座,不就是仗着手中的兵权。 但他们忘记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赵钰染也知道两位皇子同时落马必然会引来动荡,何况如今外敌仍虎视眈眈,所以她可以再退让一步,让边陲的战士不至于因为兴王被躲爵位寒心,只需要收拾王皇后就够了。 兴王敢嚣张跋扈,仗的不就是他也算是嫡子,最有资格与自己这个元后嫡子叫板。那她就折了他的翼,父皇也有心要收拢王家兵权,如若王国舅这次敢心怀怨恨拿败仗来威胁,那么王家就真的彻底没落了。 牺牲一个王皇后给王家警告,也是给王家最后一次机会,帝王之道,能放亦能收。且看王国舅到底是不是个聪明人。 赵钰染没空理会倒在坐倒在地上兴王,而是一步一步往外去。 经过关着豫王的院子,赵钰染余光扫到他就站在那里,眼神阴骘。 过了一晚,豫王还没能明白自己败在了哪里,明明所有的事情就该兴王承担的。 赵钰染对于这个皇兄,心里最多感触就是太过阴沉,即便如今阳光明媚,他看人的眼神却也足够叫人脊背生寒。 她以为豫王会说什么,结果只是朝她笑了笑。 那样的笑意味不明。 她心头怦怦一跳,眸光波动,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正是这时,她看到了宋铭铮过来。 高大的身躯裹着绯红朝服,腰间玉佩发出撞击的空灵声响,步步生威,眉锋若剑,是锋芒毕露的英俊。 让人心悸的大将威仪。 她垂眸,身前的光被前来的他挡住。 “内阁拟了份名单,替补杭州府所缺的官员,陛下如今正看着,让臣来寻殿下。” 今日早朝,罗郁和薛知府都被判了秋后问斩,如今杭州官员空缺,父皇让她商议就是让她选自己的人提上去。 豫王被削爵,兴王被夺了差事,如今官员任免上就全由着她了。 她抬头,眯了眯眼,说好。 她眼神里有不明的情绪浮动,宋铭铮心中微动。 这是算计时候人才会有的神态。 她在算计谁? 他吗? 宋铭铮不动声色,不知自己有什么要被她算计的,与她一同离开西所三的时候,又听她说:“肃皇叔不是要指点我骑射的?不若下午到校场去?” 宋铭铮直觉是诈,但是她的邀请,他怎么会不应:“好。” 赵钰染忽地笑了一下,落在她眼里的阳光璀璨明亮,让他有一瞬的晃神。 心底的那种诡异越发浓郁。 赵钰染却是真的十分高兴似的,脊背放松,脚步亦十分轻快,他在后面跟前,都能看出来的欢喜。 是因为倒了两个对手,所以她高兴得有些反常? 来到乾清宫,首辅一应内阁阁老都在,见到她和肃王纷纷行礼。 首辅面色不太好,可能是因为兴王。 虽然他明面上并没有露出来端倪,但他和王家的牵扯众人周知,陈阁老也能看出几分忐忑。 这些内阁的老狐狸,以往见着她恭敬有加,却都是假像,如今一晚就颤颤的。 赵钰染突然能理解那种小人得志的心态了,虽然她不算小人,但此时心情是一样的,那就是痛快。 当然,前世他们的下场可比现在凄惨得多,这辈子倒是能夺过一劫? 她朝他们颔首,眼神明亮,反倒让他们更加不自在了。 帝王一怒之下收拾了两个皇子,一贬一禁,自然不会再有谁敢忤逆。赵钰染报了两个名单上没有官员,内阁亦无一人所对。 任命之事很快就通过,赵钰染和宋铭铮陪着宣文帝用过午饭,说了下午要去校场的事情。 “校场吗?”宣文帝语气里都是怀念,“以前朕也常常爱去校场遛马射箭,可惜现在身子不中用了。” “您这话,明明您正当年,不过是懒得抢我们的风头,好叫我们多有些信心。” “朕的太子居然都学会油嘴滑舌了,铭铮啊,你们这一趟浙江跑得,把朕的太子都带歪了啊。” 宣文帝哈哈哈地说起笑来,宋铭铮拱手道:“陛下,臣冤枉,这些都是太子的肺腑之言。” 他也跟着一本正经地拍马屁,宣文帝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笑过后也觉得心里的忧郁好多了,朝两人挥挥手:“去吧去吧,等什么时候朕把锦衣卫、禁卫和肃王的亲兵都拉出来比一回,沾沾你们年轻人的活力!” 两人自当应是,赵钰染回东宫换衣裳,宋铭铮倒是无所谓。 他上战场的时候都身着重甲,如今不过是一件朝服,就这么穿着打仗都比重甲灵活轻巧,换不换都一样。 刚用过午饭,宋铭铮怕赵钰染这就跑马对脾胃不好,倒是跟着并肩在校场走了几圈消消食。 中午的阳光极好,赵钰染走了几圈后就发现有些热,鼻头都淌出汗水来。她扯了扯领口,宋铭铮无意看见她脖子那片雪白的肌肤,呼吸一滞。 果然是要到夏日了,只是一眼,都让他觉得身体燥热。 早有人准备好了马匹。 太子养了几匹马,最爱的那匹被人下了巴豆,如今牵过来的是叫寒霜,全身雪白的一匹母马。 脚程不比先前那匹差。 宋铭铮是随便挑了一匹,在赵钰染翻身上马后,他上马拉着缰绳跟在后面小跑,在看到赵钰染突然抽了背的弓箭的时候眯了眼,再转眼她已朝凌空放了一箭。 一只路过的倒霉飞禽就那么落在地上。 当即有侍卫拾起,连夸赵钰染眼力好,她还朝宋铭铮扬扬眉,仿佛是在挑衅。 宋铭铮嘴角微微勾起,示意拿着鸟笼子的宫人准备打开笼子,和她说:“殿下,一人十箭,且看能击中多少,这样臣也好知道殿下的水平在哪里。” 赵钰染不置可否,宫人已经扬声从十倒数,到一的时候,笼子的鸽子被放飞,赵钰染一眯眼朝着满天飞扑的鸽子一箭又一箭。 她动作利索又优雅,宋铭铮却是比她气势凌厉得多。 十箭过后,地上却正正好好落了十只鸽子。宫人们有些诧异,上前一看,却发现有八只鸽子上都插着两只箭羽,只有两只是身中独箭,而那箭是宋铭铮的。 赵钰染早知道自己会比不过他,却不想是这么一种方式输了。 她没有什么好不服气的,而是跳下马:“还请肃皇叔指点。” 宋铭铮看着她纤细却又挺秀的身姿,亦翻身下马,她却已经抬弓,当真请教一般说:“我刚才瞧皇叔放箭的方射与我学的不同,皇叔来指点讲解一下?” 宋铭铮下意识就是先去纠正她手臂的姿势。 皇子们的武师向来不敢太过严谨,所以他们的姿势本就有问题,他一手抬了抬她手臂:“这儿再高一些。”说着就贴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绕到前头去拉直她左臂:“再直一些,保证腕用力。” 赵钰染在这个时候却是突然侧头,唇轻轻擦过他的脸颊,宋铭铮只感觉到柔柔温热触感,心尖一麻。她的气息已经在耳畔:“可是这样?” 两人呼吸意外交融,宋铭铮喉结不住滚动......然而,他没察觉到赵钰染那双明亮的星眸已经一点一点眯起,将他身体一瞬的紧绷都看在眼里! 094被她吸引 赵钰染因为女子的身份,向来都是与人不亲近,今日却毫无所察似地用嘴唇碰到宋铭铮,宋铭铮在一时恍惚就已然回神。 可他思绪回归,身体的诚实却比他大脑反应快,紧绷的肌肉直接将修身的朝服涨得布料欲裂,他在这个时候退后两步。 呼吸间已没了太子身上独有的香味,那是女子与龙涎香混合的味道,如今没有扰他心神的幽香,却让他心头一片空虚。 然而赵钰染想要看的已经看清了,一颗心已经不断下沉。 已经不用直觉,宋铭铮的反应告诉她,他是知道自己的女儿身了。 不然两个男人,只是那么接触一下,他用得着显出异样来吗? 赵钰染面上平静得如同无风的湖面,但是再拉弓的手微抖。 她下一步要怎么做。 之后,宋铭铮特意控制着自己跟她的距离,倒没有再有刚才那种贴近。在这个时候,他也已经回过味来。 ——赵钰染刚才的举动十分诡异。 他在明艳的阳光下,瞳孔幽深不见一丝光亮。 在校场出了一身汗,已经是过了大半个时辰,赵钰染趁这个机会结束一场所谓的指点,回到东宫沐浴更衣。 脱去身上的所有束缚,少女娇嫩玲珑的身躯尽显。她站在热气氤氲的池边,低头看到自己无一处不精致的身子,手慢慢抚在喉结后。 随着天气渐热,衣衫单薄,衣裳的领子也没有冬日的高,她只能把假喉结戴上。 这是有着特殊方子熔练的,贴上去毫无痕迹,没有特殊的药水慢慢渗透,即便出汗也不会脱落。 但是她发现,这东西对宋铭铮来说,一点用处也没有。 因为他抱过她的身子,在水里,那么近的距离,再是束着胸带也能发现她身体有异。何况她......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前,自打来了月信,她身子发育得比同龄女子都要好。 她听姑母说,母亲就是一个窈窕美人,恐怕就是继承了母亲的优点。 如今这优点,却成为了暴露她的缺点。 她慢慢把自己泡进浴池,脑子里有点乱,一会是前世宋铭铮发现她身份后的情形,一会又是今世他在河里救自己,给自己渡气的画面。记忆不断涌动,断层似的,只出现她与他相处的情形,最终却是拼凑出他出征前那天。 他搂着她,逼迫她抬头让自己直视他带着欲念双眼的那一幕。 ——到底还是要走到这一步。 她在水里抱住了自己,闭上眼,那颗有着悸动的心还在缓缓跳动着。 谷天瑞这两天都在忙浙江案件的事情,给宣文帝汇禀后,想起太子,就跑到东宫来请安。 赵钰染这个时候刚沐浴过,白细的脸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红晕,鬓角留着水汽,谷天瑞上前的时候闻到清新的皂角味道。 “殿下怎么这个时候沐浴了。” 她笑笑:“我和肃王去了校场。” 她此时连唇色都显得比平时要艳红一些,谷天瑞视线扫过,注意力就转到肃王身上。 “殿下怎么想起来到校场了,也不喊上臣。”语气里的幽怨。连自己也没有察觉。 赵钰染也没察觉,抬手拍拍他肩膀:“父皇说了,准备拉你们和禁卫军一块儿,跟肃王的亲兵比一场,你可得我加油啊。要是输了,不但父皇面上无光,我也得面上无光!” 一句话又激起谷天瑞的斗志。 先前在船上,他就在肃王手上吃过亏,如今要正式的比,当然要使出全力给赵钰染争口气。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殿下放心,我回头就操练那帮小子!” 赵钰染失笑,他自己不也是小子,比她才大多点儿。 “你有要事嘛,要是没有就在这儿坐会,用了晚饭再出宫吧。” 宋铭铮今晚估计还会在乾清宫用饭,她就不想过去了,等理清思绪再说。 谷天瑞自然是巴不得,连连点头。她就和他说起长兴知县的事:“送来信说石料开采很顺利,而且他发动了很多百姓自愿去采石,你整理一下吴三的事,能保他一回就保一保吧。” 到底还是个心系百姓的好官,只是先前性子太弱,希望还是能担重用。 “臣晓得。对了殿下,如今马上四月,礼部又要准备秋闱的事,京城过不久又得热闹起来。” 又到三年一考的时候了。 赵钰染端起烧蓝茶碗,抿了口清茶:“还真快啊,三年前秋闱的时候,我们还偷偷跑出宫,被父皇抓回来差点就要罚跪了。但你还是被谷指挥使打了十几藤鞭,好几天没能下地。” 说起小时候的顽皮事,谷天瑞想笑:“是臣不好,引诱殿下出宫去,该罚。” 年小时不经天高地厚,只仗着身份就敢横着走路,年纪越长,才知道当年多愚昧。还好当年没出什么事情。 “若不今年我们也出去了,倒不用偷跑了,可以光明正大。” 谷天瑞说:“那我们还去清竹轩,听听举子们文斗。” “好。” 两人约定,赵钰染坐了会就走到案后。 刚才她突然想起姑母大长公主,想起好久没给她写信了,如今从浙江回来,估计她那边也有收到消息。 写封信送去给她问个安。 对于这个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姑母,赵钰染有说不清的一丝依赖,可能她只能在这位姑母面前不用伪装,能显出自己的小女儿心思。 谷天瑞便坐在一边喝茶,时不时看落笔有神的太子,只觉得她不管是侧脸,还是正面,都精致如玉,让人怎么都看不够。 因为对太子多了丝别的心思,回到京城他还偷偷去了趟小倌馆,但他一见到那些扭捏的小倌就没来由恶心,也去了趟楚楼,结果发现自己女子也没有兴趣。 但一见到太子,那种忍不住心跳和关注他的感觉就不自主控制他,他知道自己真的栽了。 谷天瑞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发怔,然而等到回神的时候,他却发现太子居然一手撑着脸颊睡着了。 信应该是早写好,桌案是一本书。 太累了? 谷天瑞悄声上前,左看右看,想找什么东西给她披一下,但在太子侧颜近在眼前的时候,他又神差鬼使地弯腰,唇极快地碰到的发顶猛然又后退。 见到太子没有被惊醒,心跳得极快的笑了。 095已经暴露 随着太子回京,朝堂格局轩然动荡,大皇子几乎没有任何预兆就被扁为庶民幽禁,而三皇子虽是爵位还在,可王皇后后位没了。 一时间不管是大臣还是百姓,都对此事净净乐道,而太子在浙江做的事情,也一点点传出去,不少百姓对愿为民做主的储君更加拥戴。 这日赵钰染在东宫无事翻阅上一届的科考卷子,在想礼部今年会要出什么样的题,也借机看看上届如今为官的人员都在哪几个地方。 三年一任,有些人可以回京填缺或是改调他处,若是有才华的,再有实绩的,她挑几个用也算是一桩未雨绸缪的事。 她细细地翻看,却失望地发现多是些空而大,言下无实的文章,免不得有些失望。 果然会读书的和已经为官的,想法都有相差,就跟她以前坐在帝王的位置上,却无法看透百姓民生的苦一样。 ——今世的浙江一行,确实让她有许多感触。 又再翻了几份卷子,她一点兴趣也没有了,成喜此际从外头走入东暖阁说:“肃王殿下今儿进宫来请安,陛下突然来了兴致,说要去御花园垂钓,让殿下也去凑凑热闹。” 自打上回在校场试探过后,她已经有七日没见过宋铭铮了。 他是外姓王,无召一般不进宫,这七日宣文帝免了朝,所以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她把卷子一放,站起身拂了拂袖子:“我去换身衣裳就来。” 一刻钟后,太子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往御花园走,身姿挺拔,虽见着纤细,却如同孤峰傲凌云的气势。 宋铭铮见到她时深幽的瞳孔有光快速闪过,忆起前世自己发现她女儿身的端倪就是这过于纤细的腰身,如今春暖四月,渐薄的衣衫下,她那种不同于男性的柔美还是显现出来了。 他淡淡扫一眼,放下鱼竿要站起来给她拱手见礼。赵钰染微微笑着,给父皇问安后才朝宋铭铮一点头:“有些日子不见肃皇叔了。” “得陛下体恤,在王府里歇了几日。” 她眸光转动,面上仍是笑,眼底却没有什么笑意了,很随意走到帝王身边:“您这都已经钓了好几尾了,儿臣要追不上。” “又没叫你来比赛。”宣文帝哈哈一笑,“听说你老是窝在宫里看卷宗,日夜的看,别把眼看坏了,也不要你钓鱼,就坐边上陪着吧。” “那更无趣,还是准儿臣也沾鱼竿吧,回头让御膳房给您做全鱼宴。” 太子在他跟前说话向来是这种轻松调调,没有丝毫的谄媚,宣文帝也是喜欢这点。不像别的儿子,装也要装出敬三分。 真敬他,又怎么会处处想着要替之。 宣文帝一点也不糊涂。 于是宫人准备好钓具送到赵钰染手中,赵钰染坐到帝王左侧,宋铭铮在右侧,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 湖边时不时响起帝王跟太子说话的声音,有谈政事的,有谈趣事的,宋铭铮只安静呆着,没有问到自己绝不多嘴。 在赵钰染对他试探过后,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了,不得不去猜测着她下步究竟是什么心思。 可到现在来看,她似乎还没有任何行动。 正想着,赵钰染却是主动和他说话了:“肃皇叔,上回父皇说让你的亲兵和锦衣卫、禁军比上一场,肃皇叔应不应战?” 宣文帝也想起这事来,侧头去看宋铭铮。 宋铭铮神色淡淡地说:“自当是应的,臣素闻锦衣卫和禁军个个都是好手,正好让西北军的人也学一些。” “你那些人是沙场出来的,哪用得着学他们。朕是想让你帮着给他们一些刺激。不见血的将士,到底也只能纸上谈兵。” 宣文帝补了一句自己的用心,赵钰染笑着说:“两军毕竟是差职不同,这也算是互取长处。” “太子明白人。” 帝王赞同这个说法,宋铭铮却是在想太子为何主动提起,他的亲兵都有什么本事,她不是最清楚不过。 这么思索着,突然眼皮一跳,大概明白了。 她这是想让锦衣卫和禁军提前了解他亲兵的一些习性,这叫防范于未然? 宋铭铮心头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又要走回前世的老路了吗? 毕竟她和他一样,都经历过两人势如水火的时期。 接下来的垂钓,宋铭铮都心思缺缺,赵钰染倒是尽兴,钓了满满一箩筐,还吩咐说若有余下的给后宫的几位公主、皇子都送去。 除了她几个皇兄,她还有两个未成年的皇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生母都是宫女,被养得事事都小心翼翼,除了请安一般都不敢到御前来。 前世她登基后,这两皇弟见到她都吓得直抖,估计是怕她心狠手辣,把他们也除去。后来她给他们封了蕃,没有实权,却让他们感激得直抹眼泪。 现在想想,帝王的儿子,其实都过得很苦。 中午的时候,御膳房上了全鱼宴,里面有糖醋鱼,赵钰染对着那碟子鱼吃得最多。宣文帝休养几日,身子见好,比最近都用多一碗米,廖公公在边上也眉开眼笑。 用过饭后,赵钰染见帝王露了乏意,就起身告退,宋铭铮顺势跟了出来。 他还在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捅破这层纸,毕竟拖得越久只会令误会加深。 正是这个时候,赵钰染却是脚步一顿,回身跟宋铭铮说:“肃皇叔若是不着急回去,不若到我宫里坐坐,想想也有些时间没有和肃皇叔下棋了。” 宋铭铮静静打量她,在她再平静不过的目光中说:“好。” 太子带了肃王来做客,宫人备好茶水都自动退出大殿,成喜拿来棋盘,赵钰染一并让他也下去了,并让关上殿门。 阳光一点点被沉重的门扇格挡在外,暗影慢慢把赵钰染的身形笼罩着,她一双眼却在这微幽光的光线中极亮,那种亮,叫宋铭铮心头沉重。 “还是老规矩?皇叔让我三子?”她却语气轻松,细白的指尖捻起一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只是这么一瞬间,许多思绪闪过,然而他身子已经自主先做了决定。他探手,就在要碰到她手的时候,成喜的声音却是急急传了过来:“殿下!西三所走水了!” 096被打屁股 西三所走了水。 赵钰染第一反应是那里关着豫王,她嚯一下就站起来:“去看看!” 宋铭铮亦收回手,下意识就觉得此事有异。 正想着,又听闻赵钰染吩咐:“让禁军和锦衣卫把守各宫门,不管是谁进出宫,都必须彻查到底!” 是的,赵钰染首回反应也是豫王在出什么妖蛾子。 豫王多智,不然前世也不会在一应皇子前伪装那么久,最后还能假造圣旨,差点登上极位。 她在想这是不是金蝉脱壳之计。 宋铭铮见她都安排下去了,心中有些自嘲地笑笑。 她从来都是一个冷静到极致的人,他一生中,也就见过她两次失态。一回是揭穿了她女儿身,还有一回是她将派往西北。 没有一点机警,她又如何能还坐稳这个位置。 赵钰染一路快步往西三所去,远远就能看到浓滚滚的烟,将半边的天空都遮蔽成了灰色。 她边走边问乾清宫的勤快,知道内情的禁卫回道:“陛下歇下了,所以没敢惊动,亦没让大喊,已经全力救火。” 她颔首,脚下不停,袍摆快速的上下翩飞,来到地方时发现整个西三所都被笼罩在火光中。她远远站着,都能感受到大火的炙热。 浓烟将她呛得咳嗽了两声。 一方帕子递了过来。 “殿下先捂住口鼻,这烟呛多了,于身子有害。” 她抬头,正好看到宋铭铮低垂着看他的眼眸,眸光一片平静。刚才在下棋的时候,他似乎是想抓她的手...... 思绪一飘而过,她到底是接过他的帕子,指尖有意无意地轻轻划过他手心,让宋铭铮瞳孔的光跳动了一下。 “谢皇叔了。” 她捂住口鼻,再度凝视着火光,看着来来回回救火的众人不语。 里面还困了不少宫人,痛苦的惨叫声不断回响着。 可是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出不来,触目惊心的人间地狱。 赵钰染捏着帕子的手来不断缩紧,死死盯着宫门。 她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火势眼见着小了些,锦衣卫的大部队在此时赶进宫来,谷天瑞见到冲天的火光脸色亦是几变。 他见到太子就立在宫门外,上前道:“殿下可有伤着?” “我是着火后来的。” 谷天瑞见她双眼神熏得发红,劝道:“这里杂乱,别冲撞殿下了,还是到别处先歇息,等到火灭了......” “天瑞,宫门守着了吗?各处的宫门。” 她打断他的话,谷天瑞一思索,心中一凛:“都已经守着的,包括一些偏僻的宫殿都叫人把守着。” 赵钰染总算放下心,但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 一个时辰过去了,浓烟里终于不再见明火,这是西三所被烧了个干净。发黑的横梁断狼藉的砸倒着,宫道上挤满救火力尽和侥幸逃出来的宫人,多数身负烧伤。 赵钰染早让太医院的人过来救治,此时见火灭了,直接迈开腿就往里走。 宋铭铮忙跟上:“殿下,火灭了,余温却也能把人烫伤。” “我不亲眼去看看我放心不下!” 但都烧成这样了,又能看到什么。赵钰染也不知道自己想看什么,宋铭铮知道她的性子,只能命人拿东西清扫出一条道,够她一人通过就足哆,他小心跟在她身后。 漆黑的火场里散落各种东西,有残瓦,有被火熔不了的瓷器,有还能辨认出是人形的焦尸。 她凭着记忆往关押豫王的地方走,谷天瑞已带着人在尸首中翻看,可是面目全非,也只能从一些随身烧不化的东西来去做判断。 终于,谷天瑞翻到一个胸前嵌着块玉佩的尸身,拨下玉佩再三看过后,确定这就是豫王的遗体。而且从身高来判断,亦是与豫王一样。 赵钰染看着那个玉佩,知道豫王是有个玉佩不离身的,她让人去交给丽嫔。 宋铭铮见她还是有着疑心的样子,一时也不好判断,低头一看,发现她袍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撩黑一大片,鞋底似乎也烂了。 他想也没想,一手就握住她胳膊,把她往外带。 赵钰染此时也到极限。 她亲手杀过叛军,但面对这种情景又是另外一种冲击,刺鼻的肉焦味早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宋铭铮拽着她离开的时候,她也没有反抗,直至走到没有宫人的宫道拐角,她再受不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撑着宫墙干呕不止。 宋铭铮见她小脸苍白,眼角都凝着泪珠,突然又去拉住她的胳膊,然后身形一变竟是背朝她背了起来。 赵钰染本就头晕恶心,被他这么一背更加难受,略虚弱地挣扎:“放我下来,一会吐你身上!” “那你就吐!” 他根本不容她反抗,因为她乱动,居然还抬手直接在她屁股拍了一下,挺重的一下。声音在赵钰染耳边回响,羞人的地方传来疼痛,让她一阵目眩,几乎是羞愤欲死。 “——宋铭铮!” “臣在。” 他硬生生顶了两个字回来,气得她要从他背上跳下来。 他果然知道了,不然哪里敢这样对她! 他是有持无恐。 然而,早知道她不会乖乖听话的宋铭铮冷笑一声:“殿下如若不想被人看到臣再有什么不敬之举,殿下还是乖乖地呆着比较好。” 他、他......赵钰染气急之下,一张嘴就咬住他肩膀,她知道都咬着他胫骨了,他却仍是一声不吭背着她往前走。 她牙都酸了,最终又丧气地松开,一言不发用额头抵在他背上。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结果吗,她本就是要试探他的,本也有别的打算......其实这样才是正中她下怀不是。 她一瞬间似乎就安静了下来,宋铭铮留意了她一下,发现她好像是妥协了,脚下走得更快。 太子被肃王背回宫,所有人都吓一跳,成喜被甩在很后面,侍卫也跟不上,根本没发现肃王和太子之间已经较量了一场。 赵钰染见到宫人都围上来,淡声吩咐:“去拿药酒来,吾伤着腿了。” 当即就有机灵的转身就跑,其他人打水的打水,还有去给太子找换洗衣裳的。 宋铭铮一路背着她到了内寝,将她放到床沿坐下,低头就要去脱她鞋子。 她本是想缩脚的,生生止住了,而是朝他似笑非笑地说:“皇叔这是要亲自帮我抹药酒吗?” 097皇叔想吗 “——我的儿啊!!” 丽嫔宫里,一声让人动容的凄惨哭声响起,她捧着被烧得发黄的玉佩伏在地上痛哭。 她被王皇后所辱,好不容易等来王皇后被贬为妃的消息,紧接而来的却还有儿子被削爵贬为庶民终身关押的惨事。 这不过几日,她彻底从云端跌成泥,最后一丝念想也因为一场大火散去。 谷天瑞死死盯着丽嫔早不覆高贵的样子,眼泪鼻子已经流了满面,头发披散,神色近疯癫。 一个本就宠爱极少,又失去儿子的妃嫔,在这后宫中以后要面临什么,不言而喻。何况帝王如今极少到后宫,一众宫妃如同虚设,即便想要争宠起复,也无从说起。 谷天瑞无声叹息,但对丽嫔却也同情不起来。 豫王敢犯下这种错,如今身死,也是他找自找的结局。丽嫔何尝又不是想要一登高位,主这后宫,所以,只有成王败寇,没有可怜人。 谷天瑞转身离开,只要再等宫中各处盘查,就能确定豫王是不是真的藏身火海。不想刚一转身,就听到咚的一声巨响,丽嫔居然撞了桌角。 他回头,宫人尖叫,丽嫔被抱坐起来,额间已经陷下去深深一块,血水宫人用手都捂不住,多半是活不了了。 “去传太医来吧。” 谷天瑞面无表情,大步离开。 此际的东宫,宋铭铮抬着赵钰染小腿的手就停顿在那里,迎着她带着嘲讽的目光,手掌一寸一寸收紧。 到底,他还是伸手去脱了她的鞋袜:“那殿下是想让哪个太医过来?林医正?虽说医正忠心耿耿,但他也未必敢真的检查殿下腿伤,臣不过是确认殿下到底伤没伤着。” 鞋底都在火场里磨烂了。 上回在长兴,她就磨破脚底死忍着,一个姑娘家还真把自己当男儿了吗,不知道爱惜着自己。 赵钰染撇过头,不想理会他这种强词夺理。 宋铭铮视线已经落在她雪白的脚面上,可能她有些紧张,可爱圆润的脚指都并拢着,露出些许粉色。像一颗颗上好的珍珠。 他看得心头火热,喉结不自觉地滚动,捏着她脚腕转了转,发现她确实就是唬宫人的,彻底放下心来。 之后他竟然是半蹲在她跟前,细细检查她的脚掌,看过左边的,去看右边的。确认两只脚掌都好好的,这才慢慢抓起绫袜给她穿上,顺带帮她把鞋子也穿上了。 威名赫赫的肃王居然干着下人的事情,赵钰染忍不住回过头看他。他已经站起来,正好宫人拿了药酒,他接过把人又打发下去了。 他的态度确实是叫赵钰染摸不清心思,似乎是把自己放在很卑微的位置上,下刻,他却是拧开药酒的木塞,倒在手上搓揉又不由分说去抓了她一只腿搁到膝盖上。 滚烫的手心捂住她脚脖子,烫得她往后缩了一下。 可是腿被他另一只大掌按着,一丝一毫都不能动弹。 “肃皇叔心思细腻,替我做戏做全套,可是辛苦肃皇叔了。” 宋铭铮不理会她的阴阳怪气,神色淡淡地说:“殿下谬赞,臣说过,会好好守着殿下,为殿下扫清一切障碍。这样的事情,也正是臣该做的。” 他脸皮厚得很,赵钰染被噎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发现自己接什么都不对。 他这是在表忠心? 知道她是女儿身,仍表忠心? 怎么就那么玄幻呢,一点儿都不像是宋铭铮了。 还是因为他此时年少,并未尝过权倾朝野的滋味,才选择拥护? 赵钰染会在这方面上去想,全因明白他在浙江就发现自己女儿身的事情。那个时候,如若他不拥护,他能转头帮兴王,毕竟撇去她,兴王是名正言顺的嫡子了。 拥护兴王,他依旧能够掌权。 但他却一路护着她,人心不是石头做的,可能还掺杂着前世对他的愧疚和自己不该动的心思,她已经不会太过去恶意地揣测他。 她闭了闭眼,觉得自己有些不理智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幽静的寝殿中,响起宋铭铮让人分辩不清情绪的声音,“你在想,我为何不在陛下面前揭穿你。” “赵钰染,难道你对自己的能力都有所怀疑吗?怀疑别人能取代你,把这个千疮百孔的国家再现繁荣?” 他十分大不敬,却叫她心尖猛在颤动。 “浙江一行,换了哪个皇子都不会真为百姓做一些实事。我自小流落在外,见过百姓的生活,看过他们中有人为了一口米面,易妻卖子。陛下为保国家不被强敌入侵,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他知道这些事情,却是有心无力。如今天下暂太平,陛下想复民生,但不止官员,就连皇子们都想在百姓身上吸一口血。” “如果只因为你是女儿身,我就要转投这些吸血的他人,那如何对得起陛下给于的恩宠。不是陛下,我宋铭铮如今可能已落草为寇,可能已经谋杀朝廷国公走上逃亡之路。” “我是心狠手辣,又贪慕权势,却做不到恩将仇报。陛下身体已经为这国家如风中残烛,这时太子是女儿身的刺激,只会要了陛下的命吧。” “我说的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赵钰染闭了闭眼。 这一瞬间竟是觉得肩头无比沉重。 她沉默着,宋铭铮亦不再说话,气氛似乎就此凝固,唯一活动的是彼此的呼吸。 良久,她终于扯着嘴角笑了笑说:“皇叔除此外,难道就没有私心了吗?” 她说着,一双纤细的手已经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还没想明白这是要做什么,竟是倾身碰上了他的唇。 轻柔得如同羽毛的碰触,他呼吸一滞,梦中的情形真实地上演着。她主动,又笨拙,用舌尖轻轻扫过他的唇瓣,这种致命的诱惑叫他浑身都为之一颤。 他手已经覆到了她手背,甚至是用力握紧了她。 少女独有的幽香入侵了他的世界与感观......他心中有头猛兽被她逼得冲出了牢笼! 赵钰染轻轻吻着他的唇,身子也是在颤抖的,声音都显出几分低哑来:“皇叔,就没有想过这样的事情吗......” 098他当然想 皇叔就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吗? 她的声音染着一种魔力,一种诱惑力,让宋铭铮眼神都为之迷离。 他没想过? 当然不可能。 无数个梦回,他都想着与她唇舌交缠,甚至是更销魂的事情。 他握着她搭在肩膀上的手,此时只要他轻轻一用力,她必定是被他压在身下,而他要做什么她也不敢大声呼喊。 因为她此时只是太子,一个女儿身的太子。 她不敢对外暴露这个致命的弱点。 宋铭铮眸光深谙,危险的想法让他呼吸变得急促。 她的唇正轻轻蹭过他的嘴角,吐气如兰,那样的风情确实叫人足于疯狂。 可他还是轻轻将她手从肩膀上拿了下来,将她推远了一些。 赵钰染的唇是湿润的,沾着水光,她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推开自己,一双清亮的杏眸正盯着他探究。 “我是想过。”宋铭铮虽然推开她,但也不藏着掖着,反倒朝她微微一笑,“殿下天人之姿,总让臣忍不住想,如若是女儿装又该何种美艳。可臣却又只能克制......如若殿下不愿意,臣以权相协,得来的不过也只是怨偶。” 说着,他倾身靠近,低低在他耳边说:“何况殿下如今都未及笄,臣又不是禽兽。不过殿下的唇,确实香甜诱人。” 他呼吸洒落在耳边,辣酥酥的,让她猛然一下就将人推开了。 她的举动却叫宋铭铮难得笑了出声,带着愉悦的大笑在她耳边回响,让她恨不得找把刀子扎他身上! 宋铭铮见她耳根一点一点变红,最后连脸颊都染着红晕,如三月桃花艳不可方物,心中那种悸令心跳都在加快。 他哪里看不出来她故意的,如若自己真回应了,她恐怕现在就得要开始算计怎么把他弄死吧。 她是对他动了情,可在家国皇权跟前,他觉得自己比不过前者。 宋铭铮有着自知之明,何况这样的赵钰染,也不是他想要的。 如若想要,前世就要了,又怎么会留遗憾? 笑过后,他站了起来,朝她拱拱手:“殿下好生歇息,臣去给陛下回禀走水一事。” 话落,当真没有一丝留恋的离开。 赵钰染一手死死抓着被面,心中说不清是羞还是恼。 这才是宋铭铮,骨子带着邪妄的那个宋铭铮,从来都是恣意妄为。 她闭上眼,唇瓣上仿佛还遗留着他唇上那种干燥的触碰感,倏地嗤笑一声。 那她这一世就睁大眼看看,他究竟值不值得她冒险动心思! ** 西三所失火,宣文帝醒来时听闻说豫王可能葬身火海,而丽嫔撞头自尽的事情也一并被报了上来。 “查到失火原因了吗?”宣文帝问。 谷天瑞在火场来回跑,脸颊上都染了不少灰,恭敬地回道:“是有人故意放了火油。” 原以为是意外,结果却是有人故意为之? 宣文帝双目一瞪,眼神带着几分阴冷:“故意?火油是怎么进去的?那么大的味道,青天白日就没有人察觉到有异常?!” 谷天瑞也无从回答,此时宋铭铮来到,见帝王正生气,还没开口帝王已经先问他:“太子呢?” “殿下不小心在火场里伤着腿,如今在东宫,臣刚刚给殿下看过伤,上了药。” “他怎么就伤着了,他身边的侍卫都是死的吗?!” 宣王越发恼怒,心里已经对这场火有了更不好的猜测,把谷天瑞查到的东西都告诉了肃王。 宋铭铮闻言心头也跳出一个与宣文帝同样的担忧。 ——豫王藏身火海,又是有人故意谋之,这事情矛头会不会就指像太子。 说是太子饶不得兄长。 宋铭铮突然觉得豫王或者是真死了,而且是被人利用来专门算计太子。 他眸光一闪,一时又说不上来是谁能干出这种事情。 兴王和王家此时必然不敢有异动,难道是穆王? 但这种时候穆王也不该会搅这混水,因为目标太过明显,如今朝堂里,还在理事的成年皇子只有他一个! 他思索了片刻说:“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可对外说明,只报是意外走水便是。” 宣文帝与他想到一块去了,但是豫王的死太过蹊跷,还是在深宫之中,深思下去,确实只有太子才能到这样的事情。 他越想,越是脊背发寒。 太子不可能会这种事,是谁又在暗中有所谋划?! 宣文帝命谷天瑞把起火原因压下,他这时正在出神想事情,被连喊两声才回过神了,一拱手应下去安排。 可是退出大殿,他脚下一转,先去了东宫那里。 太子怎么会伤着腿了,当时他忙着没法顾上他,是被烫着了? 太子从小就金贵的养着,一想到他肌肤上会留下疤痕一应的,心里就十分不好受。 谷天瑞快步到了东宫,顺带要把起火和丽嫔重伤不治的消息传达,哪知却是听到宫人说太子歇下了。 他脸上都是失望,成喜倒是从里头出来说:“殿下说好像听到千户的声音了,命奴婢出来看看,果然是千户,您快进来。” 内寝里还有着淡淡的药酒味,谷天瑞嗅觉灵敏,一下便闻到这不好闻的味道。 太子真伤了! “殿下,你怎么伤着了?” 赵钰染是想睡一会的,宋铭铮走后,她就有些头疼,听到发小紧张的声音忙坐起来让他坐到床沿:“小伤,不小心扭了下,明儿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扭伤不是小事,殿下快给臣看看伤着骨头没有。”说罢,谷天瑞伸手就要去掀被子看他脚。 赵钰染被吓一跳,忙按住他的手:“肃王已经看过了,只是一点点浮肿,不要紧。” 肃王......谷天瑞眉头一皱。 099共处一室 “殿下,今日走水一事陛下的意思是对外说是意外。陛下另有担忧,觉得此事发得突然,恐怕是有人想借机混淆视听。” 谷天瑞不好再去要看太子的伤,转而说起别的事情,省得引起尴尬,也怕太过着急叫太子起疑自己的心思。 大红织金的帐幔垂逶,赵钰染坐在帐中,微暗光线下无暇的肌肤更显净白。她垂着眼眸,是在思索,片刻后眼里一亮,看向谷天瑞:“是怕有人生事,把这场大火放到我身上,说我容不得皇长子,残酷的斩草除根?” 谷天瑞微微一笑:“是,什么都瞒不过殿下。” “你这是特意来夸我的呢?” 赵钰染被逗笑了,又不是什么太难猜的东西。 她笑起来眼角微微上扬,眸光澄净若水,谷天瑞脑海里蹦出一句色如春晓之花,恐怕就是太子这般的人。 他心头止不住跳动,手心里也出了汗,忙敛了敛心神,微微撇开眼回道:“臣可没有哄殿下高兴的意思。” 赵钰染更是笑得两眼弯弯,想起在杭州跟他提过的事情:“哄我开心有什么用,得会哄姑娘家高兴。如今回京了,你就该好好考虑亲事了,若不趁着要给穆王和兴王选妃的时候,也给你相看一个。” 谷天瑞神色当即一怔,说:“殿下又臣的玩笑,臣都还未立业,如何成家。” “你如今已经是千户了,到同知肯定还得再熬那么两三年,到时都近二十岁了,谷指挥使知道会被你气死。” 他抿紧了唇,是抗拒的样子。 赵钰染这下倒是看出点端倪来了,笑道:“你这是真无心成亲,还是有看中哪个姑娘家,却不好说,或者是人家没瞧上你?” 谷天瑞眼皮就猛得一跳,抬头去看他,见他眼里都是有关切,有喜有忧,最后口中发苦道:“殿下多想了,臣连姑娘家都不看一眼,上哪有喜欢的。” 没有喜欢的姑娘家,那就是真的不想成亲。 “谷千户大抵还是年纪小。” 宋铭铮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引得两人同时朝外看去,就见他穿着王爷服制的大红身影往这走。 谷天瑞站起身,神色不明,朝他一揖礼。 他去而复返,赵钰染也奇怪,他却先开了口说:“陛下那头过问宫门的事情,我想千户可能会先来探望太子,所以就来看看,不想听到说千户的终身大事。” “叫肃王殿下见笑了。”谷天瑞心里感到怪异,却也不能再留,再朝赵钰染说:“殿下,臣先行告退,若有消息,第一时间再过来通知殿下。” “去吧。” 她颔首,目送他一手握刀离开。宋铭铮在人走远后,淡淡地说:“殿下若不想节外生枝,还是要谷千户保持距离为好。” 赵钰染双眼一眯:“天瑞是与我自小长大的,又有什么好避讳的。” 宋铭铮转过头看她,在她脸上看到倔强。 是啊,前世谷天瑞一字不提,聪明得很,所以能长久地在她身边陪着。 他慢慢踱步,走到床前,低头凝视着她:“可能殿下真把自己当男子了,男人的心情,有时候比殿下想的要更复杂。” 他意有所指,赵钰染眸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在他眼眸深处看到有什么在翻涌,突然就笑了。 “肃皇叔指的是什么,天瑞会知道我是姑娘家?然后会有跟皇叔一样的想法?如若有,我倒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起码......他的威胁要比皇叔来得更小一些。” 她就是那么个极会算利弊的人,横在两人中间的是兵权,那千军万马,到底是她最忌讳的。 可如若没有那么兵马。 宋铭铮心里嗤笑,他可没有把握自己能有这么大的魅力,让她只看中自己这么一副皮囊。 “臣觉得殿下所言是对的。” 他没有在这事情上争论,而是直接走到内寝另一边的长榻上躺倒。 赵钰染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宋铭铮似乎是故意的,在她闪动的眸光中说:“臣已经跟陛下请旨,在确定豫王真的身死之前,臣都会在殿下身上。” 果然! 她神色一冷,宋铭铮却是还朝她笑,然后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殿下也不是首回跟臣同屋了,以后这样的事情恐怕会越来越来,殿下总是要习惯的。” 她为什么要习惯! 赵钰染觉得他霸道起来真不可理喻,偏还找到这样的借口,如若她将人赶出去,父皇那头免不得又有疑心。 索性躺倒,懒得理会他。 就在这个时候,宋铭铮倒是和她说话了:“殿下觉得豫王究竟是生是死。” 此事确实太过巧合。 赵钰染沉默了片刻才回道:“我倒是希望他真死了!毕竟丽嫔都因为他身亡,如若身为人子,连生身父母都能舍弃,这种人还是死了为好。” “所以殿下是不相信对吗” “是不太能相信。” 宋铭铮唔了一声,既然她不相信,那么就总会有防备。 也算是个好事。 前世的人还没有冒头,但在豫王这个碰巧的事情中,让他多心想去猜疑会不会是那人在后面作局。 可这些皇子又都是那人的想除去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助豫王逃脱,所以想想又是矛盾的。 宋铭铮自顾思索着,赵钰染索性也闭上眼,等着谷天瑞那边的消息。 到下午的时候,各宫门和宫中各处都没有异样,让她对自己的想法又有了猜疑,而锦衣卫已经让伺候过豫王的人都去看了尸首,从身形上判断确实都是一样的。而且还有一个人指出一点。 豫王的左手小时候被她推过跌倒骨折,左手食指是折过的,那个时候是冬日,本就不利于骨伤生长的时期,所以后来那个食指就和别的手指都不一样,有一个特别的弧度。 太医去看才手指,最终确定那便是豫王。 晚上赵钰染想着,宋铭铮该没有理由再留在这里了,结果他神色不变,去了她父皇那里一趟直留过晚饭再回来。脸皮厚得让她刮目相看。 她父皇还拨了一个内侍来伺候他。 夜渐深,虽然有过与他同处一室的先例,但那是两人未表明身份之前,如今......赵钰染周身都不自在,躺在床上,在寂静的屋子里甚至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 100有了决定 赵钰染被成喜喊醒的时候,外边还是黑的。 她按着眉心坐起来,发现宋铭已经不在长榻上。 “肃王呢?” “半个时辰前谷千户曾来一趟,是有要事给殿下禀报的,肃王殿下见您睡得香甜,不让奴婢喊要不是您。他跟前谷千户一起离开的。” 大半夜的有什么情况。 “现在是他让来喊我的?” 成喜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殿下,确实是肃王殿下吩咐的。肃王殿下还说,您醒来后直接到乾清宫就成。” 竟是还惊动了她父皇! 她二话不说换上衣裳,随手套了个玉冠便往外走。 宫道两边的琉璃罩灯台如同一道摇曳的星河,在暗夜中一直延伸到她要去的方向。 乾清宫里灯火通明,外头禁卫军与锦衣卫林立, 气氛肃穆,让赵钰染神色也变得郑重。 “儿臣见过父皇。” “太子来了。” 宣文帝身上披着外袍,那样子一看便是临时起来处理事务,而且脸色极难看。 她点点头,帝王指了指谷天瑞说:“天瑞,你跟太子解释。” “殿下。”谷天瑞朝她一拱手,将遇到的意外说来:“有人在乾清宫外边也洒火油,幸好臣等发现及时。” 赵钰染神色一凛,脊背发寒。 有人在乾清宫四周也放置火油,这是要做什么?! “而且那人是禁卫军里的!” 宋铭铮一句话让赵钰染往后退了两步,不敢置信抬头。 “禁卫明明已经清肃过!” 她指尖慢慢并拢,眼里闪过厉色。 这都是冲她来的! 豫王身死,再有禁卫军放火油,如若没被锦衣卫的人发现,那乾清宫是不是也要陷入大火。如若上回因为豫王的事情,她没有把禁卫军的眼线直接送到父皇子,她此时是不是就有嘴都说不清了! 因为禁卫军里有豫王的人一事并没有对外透露,豫王身死,帝王宫中再失火,最终得益当然是她这个储君。但乾清宫的防护那般严谨,又怎么可能走水,摆明了就是让人抓到这个把柄。 然后祸引东流! 一切都是冲她来的。 宣文帝见太子面色几变,看着自己的眼神惶惶,不由得心生怜惜。 “可见有人藏得更深,太子的心,朕是明白的,这种拙劣的手段想蒙骗朕,是那歹人痴心妄想!” 从乾清宫出来,谷天瑞跟着禁卫军指挥使准备再往下深查,每个当值的禁卫军和锦衣卫也彻查一遍,谷指挥使亲自在帝王寝室里守着。 然而这漫漫长夜,众人都无心再睡下。 赵钰染回到寝殿,指尖微凉,清秀的面庞上染着与月华一样的霜色,连唇色都变得极浅。 宋铭铮跟着她再度回到东宫,帝王对宫里的事情感到担忧,仍命他陪同赵钰染。 成喜上来热茶,又让人端了热水来伺候两人净手净面,赵钰染坐在靠窗的太师椅里出神,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宋铭铮亦端着热茶低眸,那些锐利的眼眸里闪过几许异光。 在此事出来后,帝王同他说起年轻时的事情,提到当年两王夺嫡之事。齐王是帝王的亲弟弟,正因为亲兄弟最后却是走上陌路,此事一直是宣文帝心里的痛。 但是当年夺嫡一事并没有对外宣扬,知道事情的不过是谷家和禁军,先帝也是因为那时被齐王毒死,宣文帝在禁宫内平乱,然后对外宣布齐王身子不适,暗中关禁了齐王近十年。齐王忍受不住,最后悬梁身亡。 这一切之前,齐王是留有血脉的,可是在叛乱那晚已经送离,而那晚齐王亦是纠集了禁卫军行事。近几日的事情连串的下来,让一直没能找到齐王血脉的宣文帝疑心再起。 而宋铭铮知道,暗中确实是有那么一个人,最后登上了极位。 但是不是齐王的血脉......他却不能确定,当年那个人至死没有透漏一句他是如何在禁宫中行的事,又曾做下过什么。 他想得入神,赵钰染亦在细细抽丝剥茧,越想越心惊。 她猛地抬头,精致的面容带着几许惊诧看向宋铭铮:“肃皇叔,是不是有人在挑起什么纷争?” 她向来聪慧,今天这些事情一分析,极易的就能发现有根源在里面。 宋铭铮对于前世的事情是在意的。 当时明明是他把了大半的朝纲,可是他没能替她发现有人在背后一直分裂皇子,导致她最终身死。 又或者,前世两人间的也受了那人的挑拨。 如此一想,宋铭铮遍体冰凉。 成喜在这个时候已经退了出去,听到她的疑虑,他站了起来了,高大身影就将她眼前的烛光都挡住了。 赵钰染抬头,就见他那双锐利的眼眸中竟是有着愧意,她愣了一下。 他突然弯下腰,将她抱在了怀里:“你怕不怕。” 宋铭铮的怀抱于她而言既熟悉,也陌生,她挣了一下,可是他的胳膊如同铁钳,让她一点也挣不开。 “皇叔这是要做什么。”被人看到,要怎么解释! 宋铭铮是一时冲动,前世的事情在他心中已经成了魔,即便她现在鲜活的就在眼前,他也总会梦回她毫无生气的样子。 “赵钰染,你一定要信我!” 他突来的情绪让她莫名,但能感觉到他语气的里不安。 他是在为了她心生不安?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知,让她无从适应,但在他紧紧的拥抱中,她手指动了动。 “肃皇叔再不放开,我就要憋过去了。” 到底,她伸起的手悄无声息放下,外头正传来脚步声,宋铭铮也在这瞬间回神,直起腰站在她跟前,仿佛是正跟她说话的样子。 赵钰染在他离开后垂了眸,是禁卫军的人过来禀报如今宫中新的布防,她却是在这重要的事情中听着听着走神了,脑海里不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句怕不怕。 是她猜对了,这事有人做局,却不是他们这些皇子当中的。 宋铭铮知道,可是他没有告诉她。 让她相信他吗? 她抬头,就见他深邃的眼眸正盯着禁卫军的千户看,神色十分认真,是在记住那名禁军的每一个字。 她手握了握拳,心中也有了决定。 101他厚脸皮 当晚,赵钰染没有再睡下,一直在东宫等着锦衣卫那里的消息。 在天蒙蒙亮的时候,谷天瑞终于过来。 一晚上的奔波,他眼底有着乌青色,一身绯红的飞鱼服亦被露水打湿,此时皱皱巴巴地挂在身上。 “殿下,各处宫门都没有异常。”他来到就急吼吼的先说事,赵钰染亲自给他倒了水,“先喝水。” 声音都哑成什么样了。 谷天瑞接过她递来的水,灿然一笑:“谢殿下。”喝过水后,声音听着总算清爽不少,“陛下的意思,豫王的事晚发不如早发,丽嫔也不能长期放在宫里,说早朝的时候一并就做下决定。” 这是准备快刀斩乱麻了。 赵钰染也觉得这样处理最合适,点点头,转身就进到内寝去换朝服。 宋铭铮还老神在在地坐在大殿里,谷天瑞此时差事已经交接到下边,并不着急离去,就站在大殿里等太子。 其间他察觉到肃王看了自己两眼,却是没有说话,他只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左右肃王对他的敌意已经不是一两天了。 赵钰染换好朝服,先去了乾清宫。 宣文帝也熬了半晚上,她来到的时候在不停的咳嗽着,看得赵钰染直心疼。 好在昨晚是林医正值夜,让林医正过来让把过脉后,吃过一个药丸,这才扶着宣文帝上撵去早朝。 百官已经到来,豫王藏身火海的事情早都收到消息,见到帝王与太子前来,纷纷跪下行礼。 早朝上,宣文帝对豫王身死一事以意外处之,因死前已贬为庶民,不入皇陵,择地另葬。豫王生母丽嫔倒是开了恩,让她就妃陵附近下葬。 一场暗潮就这么先暂时落下,百官面面相觑。 早在昨日,他们也有听到关于豫王身死的其它猜测,这些猜测都牵连在太子身上,如今帝王草草处理让他们都闭紧了嘴。 不管如何,帝王的立场十分丝毫不变,他们身为臣子,这个时候只要高呼圣明即可。 随着太子回京,成年皇子一死一禁足,又有外敌来战的消息,免不得还是人心惶惶。 兵部尚书在私送兵器一案上被缴了权,因为兴王和王广清的关系,此事并未对外宣扬,只是让兵部尚书告假软禁在家。 如今尚书印就在宣文帝手中,他直接就让赵钰染先暂管兵部尚书的职责跟着一同议事。 而西北一带,自然是宋铭铮最为熟悉,说起鞑子,他也是最熟悉的。宣文帝不时便会问他的意见,在场的大臣们都听得十分明白,帝王已经在夺王家的权了,搞不好王广清手上的兵权最后都被肃王大军给吞并。 散朝后,陈阁老暗中找了外孙穆王。 “豫王兴王一事已定,殿下应该是过了一劫了。” 穆王心里却仍有担忧,说道:“外祖父,那天我说我自有办法,是去找了太子。但是太子对我的投诚根本不在乎,此次太子没有趁机发难,兴王也没敢异动,只是我的运气罢了。这也说明,太子心中有明镜。” “外祖父,兴王那一支如今后续如何,暂且不好说。王皇后交了凤印,却还是贵妃,这多半是陛下看在王家的面上,所以这个时候我们更要小心跟王家周旋。” 陈阁老神色几变,若是以前,他肯定想要让外孙再争上一争,可如今.....他一抿唇,好半会才叹气:“也罢,我们暂且先什么都不做,如今殿下这边安然,有心思的人也未必会放过。但是豫王那边的人,我这头还是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拢到手里!” 穆王见外祖父心中还有执着,是想劝的,但他已转身离开,自己也慢慢踱步出宫。 这几天他想了想,他对储君一位,确实没有过多的想法,都是被动罢了。 早朝过后,赵钰染陪着父皇用过早饭,见他安稳睡下,这才转身回东宫。 宋铭铮这些天都要长住宫里,她难得主动吩咐下去,让在配殿给他收拾屋子出来。只是宋铭铮不同意,她盯着他那张不知好歹的脸看了半会,冷笑一声,随便他了。 她昨天下半夜就没歇着,如今沾上枕头,竟是眼皮沉得睁不开。 入睡前,她好像听到有人进来,但她懒得睁眼。 左右是宋铭铮吧,除了他也没人敢不经她同意就进来。她好像还感觉到脸颊被人用指尖轻轻摸了一下。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刮在脸上粗粝,微微刺疼。 她就不满地说:“疼。”翻了个身,面朝里,就那么睡着了。 宋铭铮站在床边,竟是失笑。 以为她睡着了呢,居然还说疼,他手指就那么轻轻的碰了下,哪里来的疼,那么娇气! 他心里是这么想着,却是弯了腰,把她没盖好的被子拉到肩膀上。 成喜在槅扇外探头,正好看到肃王给太子盖被子的情形,也摇摇头笑。 肃王殿下待太子殿下是真的关切,先前一路就守在太子跟前,如今宫里事多,亦是不辞劳苦。 成喜转身出去,想着午饭的时候,让御膳房给肃王做些补身子的,算是替太子殿下投桃报李。 赵钰染这一睡,直睡到中午的时候才起来,一差人打听,帝王已经传了膳,她就准备在东宫用了再过去。 宋铭铮从她的书架随便取了本书,躺在长榻上正看着,等到成喜摆好午膳,他才丢开书受她邀请坐到圆桌前。 赵钰染吃饭向来喜欢清淡的菜色,但有了宋铭铮,成喜着人加了三个带辣子的菜,还特意给宋铭铮炖了羊肉。 赵钰染就不动生色看了眼成喜。 好嘛,她的人这就靠向宋铭铮了,还担心他堂堂肃王亏身子,这种天还给上羊肉。 她自己夹了筷子杏仁豆腐,嚼杏仁的时候,脸颊微微鼓起。 宋铭铮刚才就看到她对成喜带有不满的一眼,眼底藏着笑意,给她夹了一筷子的辣炒鱿鱼片。 赵钰染对辣的菜也不是不能吃,就是一般不吃,可宋铭铮夹了过来,又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她心里冷哼一声,竟是幼稚了一回,不但把他夹的菜吃了,还分了他一半带辣子的菜。 一顿饭里喝了两回凉的茶水,宋铭铮看着辣她得嫣红的唇,想笑又不能笑。一笑,她非得跟自己翻脸。 只等用过饭后,他见成喜一众下去倒茶水来,直接从荷包捏了块油纸包着糖,拆开后伸手就塞她嘴里。 “解解辣。” 赵钰染一愣,糖已经在舌尖,甜丝丝的味道让她没有拒绝。 102备受瞩目 宋铭铮其实不能理解糖有什么好吃的,齁嗓子得很,偏她一沾糖神色都会柔和不少,清亮的眼眸中光华都盛几分。 那样的神情,让他也会跟着高兴。 罢了,她爱吃就吃吧。 宋铭铮就暂时先在宫里住了下来,不时跟进陕西的战况。 豫王下葬的事情不过当天就解决了,丽嫔亦没有停灵,一同葬下。 王皇后如今的王贵妃听到这件事情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在自己被夺了凤印那天,丽嫔还曾到跟前语气里有所讥讽,如今说是豫王惨败,死了。 人死了,才是最便宜她的,不然折磨丽嫔的手段她多得是! 然而丽嫔虽死了,王家却也落入不好的光景,让她每日都提心吊胆,甚至探听不到外边的消息。 王贵妃焦急得嘴里都撩了泡,偏偏无能为力。 每天只能期盼着宣文帝发发善心,顾念夫妻情份,早日将她解了禁足。 时间就那么不紧不慢过了近一个月,王贵妃从最早的每日期盼到现在的沉默,看着依旧奢华的宫殿,整颗心却是无比冰凉。 而赵钰染那头,今日正好收到了长公主姑母的回信,信里行间都是一如既往地关切,让她看得心头暖洋洋。 这日朝里也没有太多的事务。陕西的战事还不算彻底打响,如今鞑子总是在打游击,王广清的士兵吃了几回小亏,但都把敌人给赶退了几十里。 她看过战报后,去找就在乾清宫值守的谷天瑞,跟约好明儿去京城转转。 举子们都已经陆续进京,正是热闹的时候。 约定好后,她就去给宣文帝说一声出宫的事情。 “铭铮这才回府,你就又要到处乱跑了,明儿让他也跟着一起陪你去。” 宫里风平浪静一个月,宋铭铮一个外姓也不好天天住在东宫,赵钰染没赶他走,他自己倒是先避嫌请旨离了宫。 他在东宫的那些日子再老实不过,倒是她有几回梦到在浙江落水他给渡气的画面,让她醒来都不太敢直视他双眼。 今儿不过是他离宫的第三日。 赵钰染可不想出去逛一圈都遇上他,忙道:“父皇放心,人越少才越安全呢。我穿上便服,有天瑞在,哪里还要劳烦肃皇叔,这么些天他挤在儿臣的长榻上,已经够为难他的。您就让人安生歇两日吧。” 宣文帝闻言也觉得言之有礼,倒是没有再强求,喊来谷天瑞,吩咐他好护好太子这才算放心。 次日一早,赵钰染看完关于战事的早报便按着约定暗中来到宫门。 她坐了辆不起眼的马车,随身还带了几个亲兵。谷天瑞今儿只穿了件湖绿色的锦袍,头束金冠,帅气爽朗。 她就两眼一弯,笑道:“安武侯世子爷这一身打扮,走出去可得让多少姑娘家回头。” 谷天瑞听到安武侯世子几字也笑了。 谷家承着侯爵,一开始他刚到太子身边时,他就是总陌生地喊自己安武侯世子,不知是什么时候才喊的天瑞。 但今天那么一喊,他却是觉得亲近。 “臣失礼了。” 他上车来,跟赵钰染挤着坐一块。 赵钰染说:“我们先去哪儿?” “清竹轩,臣已经听闻举子们已经在那里聚集了。” “那就走!” 赵钰染心情极好一敲车壁,马车便叙叙往清竹轩所在的街道去。 京城的街道比杭州府的热闹多了,赵钰染一路听着叫卖声,突然长长出一口气:“还是在外头热闹,宫里太安静了,有时候一抬头,还觉得恍惚,不由得就想起杭州的事情来。” “前儿徐少詹事不是给殿下来信了,修堤坝的事情一切顺利吧。” “徐敬和说能在雨季前完工,总算是了切一桩大事,父皇那天听闻后,整日都是面带笑容。” 宣文帝前些年一直在征战,如今最想要的就是这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能有这样一桩功德,帝王当然是高兴。 谷天瑞也暗中替太子高兴,偷偷去瞥了他一眼。 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眉角眼梢都染着笑意,那样的神态清贵又温和,比上好的玉器都精美。 他不由得出神,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才忙把眼晴给移开了。 两人来到清竹轩,果然一大早就大堂里就坐了不少人。 都是带着襆巾,赵钰染发现自己和谷天瑞束着冠站在这里,竟然有点格格不入,更何况谷天瑞还牛高马大的,壮实得很,一看上去就不像是书生。 谷天瑞难得也觉得拘束,低头摸了摸鼻子:“四爷,我们找个包厢吧。” 包厢......赵钰染抬头看了眼,二层的走廊往下看,确实也能看到大堂,但免不得就听不太清了。 她想了想说:“没事,就在大堂吧,那里是要比试的台子吗?我们坐那边上去。” 谷天瑞自然都依她,紧紧护在她身边。 这时又来不少举子,都一劲儿往里走,不少人是先占了位的。 这一走,免不得挤到了赵钰染,她退让一步,结果就撞到谷天瑞胸膛上。 她靠得过近,谷天瑞闻到她身上的熏香味,淡淡的龙涎香,撩得他呼吸也乱了,心跳也乱了。手不自觉地扶住他的胳膊,轻声说:“四爷小心些,没被撞着吧。” 耳后传来酥麻的感觉,让赵钰染忙得避了下,这一下,就又和一个人撞着肩。 那个人哎哟一声,抬头就见到一个十分清秀的少年公子,正朝自己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来。 那书生愣了愣,一时惊艳,也忘记做出反应了。 谷天瑞见他直勾勾盯住太子,脸色一沉,拉着她忙走到台边无人的桌子上。 说来也奇怪,四周的桌子都快坐满了,偏偏这里有那么四张没有人,赵钰染就坐了其中一张。 她坐下来,突然发现好像所有人的视线都聚拢在自己身上了。 她嘴角一抽。 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就被所有人盯上了似的。 她有哪里不对吗? 她想着,还低头理了理衣襟,也没找到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谷天瑞皱起眉头,倒是刚才撞到肩的书生走了过来,眼里都是好奇。 103他坑人! “两位今儿是来挑战许公子的吗?” 与赵钰染相撞的书生走上前来问了一句,面上有着兴奋的神色。 两人却是愣了一下,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疑问。 赵钰染就问道:“这位公子,什么叫挑战许公子?” 那位书生就细细观察她,发现她眸光清亮,眼底还有着几许茫然,显然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事。 他也跟着愣了愣,指着上面架高的台子说道:“你们看到这高台了吗?昨日是许公子得了擂主,应该说许公子连续三日得了擂主,这前边空着的四桌,就是留着给主动挑战许公子的人。如果你们不是......” 听到这里赵钰染总算为什么大家都看着他们,后边拥挤,这前边四桌却还空空荡荡的。 可是那位许公子蝉联三胜,所以大家都失去斗志了? 赵钰染倒是来了兴趣,微微一笑,那清秀的面容更添十分光彩。 “不知道这比试又是比的什么。” 她话落,后边就有人哄笑。 谷天瑞当即站了起来,眸光极冷看向发笑的众人。 他是锦衣卫,身上的威仪哪里有一介书生可比的,众人当即又都噤声,心里猜想这是哪家来的贵公子逛街逛到他们这来了。 读书在他们眼中是神圣的事,虽然都不敢说话了,却都对赵钰染两人显出不屑来。 她自然察觉到了,淡淡扫神一圈,伸手去拉了拉谷天瑞的衣袖:“先坐下,这位公子可否坐下细说?” 那名书生见她大度有礼,没理会众人的恶意,倒是对他有几分好感,遂说道:“在下才疏学浅,可不敢在这儿坐下,倒是能够给公子解惑。” “比试先前有比对对子,后来大家觉得太过单调,比策却又不能的,最终决定由众人出一题辩论。” 竟是辩论。 赵钰染也觉得有意思了。 谷天瑞就说道:“少爷,我们还是坐厢房里听吧,一会辩论起来,这儿怕是吵闹。” 而且书生也有打架的。 上回几个阁老吵架,当着陛下的面就打起来了,打得个个眼青鼻肿的。 她出来就是看看热闹,再顺带看看今年北直隶有哪些才子。 她点点头,却是抬手一指后边:“我们坐到后边就成,高处就听不清了。” 谷天瑞没办法,只好依她,起身往后头去。看着他们的众人虽然没出声,但眼里的讥讽再明显不过,那个书生也回到朋友身边,他朋友是穿着月牙色直裰的青年,低声说:“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识得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了。” 那书生说:“估计就是来看看热闹的,也不必要叫人难堪。” 什么规矩都不懂,他自然是把两人归为这一类了。 赵钰染坐下后,谷天瑞喊来堂倌,让上了茶点。赵钰染看着咸水煮的花生,伸手抓了一把,一个一个地剥着。 “少爷别伤着手了,我来吧。” “哪里就那么娇惯,自己剥着有趣。” 有心人留意着两人,听到这样的对话,更是懒得对他们关注了,在他们眼里,自然是辩论赛更有意思。 在两人坐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一个身着藏蓝绸缎的公子阔步走来,身后跟了四五个人,个个都对他极客气。 赵钰染听到许公子三字,抬眉扫了眼,眼底闪过惊讶。 竟是他,许蔚海。 她知道这个人,是前世状元郎,家世也不错,父亲就是翰林出身。可惜后来在朝堂因为脾气太过臭被挤兑,去了都察院,在都察院也没能得到重用,最后早早就病逝了。 许家再又出了许蔚海,才再风光起来。 但许蔚海的脾气和他父亲不同,她父皇惜才,也觉得他父亲当年可惜了,对他还算重用。 徐敬和后来也一直提拔他来着。 赵钰染记起这个人,后来她让他直接去了都察院,倒是做了不少实事。 “少爷就那么跑出来,也不喊上我,不得让家里担心?” 她正想得入神,一道黑影却是遮挡了她眼前的光,赵钰染抬头,就看到宋铭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 她眼皮一跳:“七叔怎么来了。” 谷天瑞见到肃王,心里别扭了一下,站起身朝他揖一礼。 宋铭铮大刺刺坐到她左手边,直接就端过她刚才剥的花生,往嘴里丢了几颗,十分悠闲。 “我去见了老爷,听闻你出门了,一打听就知道来了这里。都是些书生,你来凑什么热闹?” 赵钰染见自己刚剥好的花生被他不问自取,当即伸手又挪回来:“七叔自个儿剥吧,自已剥的香。”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宋铭铮见她护食,淡淡扫了她一眼。 没有再抢她的,手掌一伸,自己拿了几颗慢慢剥着,却是把圆胖的花生给放到她碟子上。 他可不是小气的人。 赵钰染刚着滚落在碟子上的花生抿抿唇,旋即也不客气,拿起筷子一个一个往嘴里放。 她吃得斯文,谷天瑞想了想,也给她剥花生,一时间,她倒是吃得没有两人剥得快。 宋铭铮对谷天瑞做法不置可否,剥到一半停下手,又到她碟子里夹花生。他先前有劳动,赵钰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取了,毕竟有他剥的一份,她觉得宋铭铮是用了诱敌一计。 引着谷天瑞最后给两人当苦力。 他一个大将,好意思把聪明用到这上头。 赵钰染算是服他了。 正是此际,台前突然响起一阵叫好声。 她看过去,发现许蔚海已经坐下,端着茶杯喝茶,而书生们在接头交耳,好像是在议论着什么。 在她走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她又看台上,也没发现有人坐到那四张桌子上。 她疑惑了一下,宋铭铮却是淡淡地说:“哗众取宠。” “肃......七叔听见他说什么了?” 她只能厚着脸皮问他,宋铭铮说:“没什么好听的,显出他与别人不同来。” 正说着,她终于听到台上的许蔚海说话了:“许某不才,是诸位相让,才让许某得了这么一个虚名。许某觉得这擂主不若三日一换,这样才不枉费当初设此擂台的初心。” 他话听着是在理,也极谦虚,可赵钰染细细一琢磨,却觉得许蔚海是不是有什么小心思了。 三日一换,如今是他一个人已经霸占了三日,今儿是第四天,后边恐怕就很少能超过他了吧。 向来是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但这样算下来,许蔚海不就是成了文魁? 赵钰染细细回想,前世似乎也是听许蔚海才气无人能比,莫不就是今日这样来的? 在她思索的时候,宋铭铮突然看向高台,扬声说:“我们少爷要跟许公子辩一回,辩三题。” 众人哗然,齐刷刷看向他们这一桌,赵钰染瞪大了眼。 谁说她要辩了?!! 宋铭铮怎么能坑她! 104看清人品 宋铭铮就那么把她给卖了,赵钰染急得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他笑笑,倾身在她耳边低语:“太子可不比他们这些只会掉书袋书生差,不信比比就是。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试试他们的才学?” 试和她自己上是一回事。 赵钰染瞪他,但话已经出口,她此时退缩也太丢人了,搞不好哪天就得在朝堂上遇到这些举子们。 宋铭铮真是坑她坑得不留余力啊。 如若她没辩过呢,还三题,这不是要打脸许蔚清的吗? 她还在想着要怎么应对,台上许蔚清已经站起来,心中是对宋铭铮的自大恼怒的。不过他也不虚,即便对方可能是来者不善。 许蔚清笑道:“是哪位公子呢?” 赵钰染曾在朝堂里跟朝臣争辩,宋铭铮也常常吃瘪,怯场倒不怯场,而是在想万一这世还是许蔚清得的状元,她今儿若是赢了,以后见着可多尴尬。 她站了起来,心中已经有了较量。 刚才她来的时候,就因为姿容和一身气质引人注意,如今身边的人竟是那么大的语气,倒是又引起众人的好奇。 心想这是哪家公子,太过狂妄自大了,一会可不得下不来台,要多丢人。他们到底还是想看赵钰染的热闹为多。 但他们不看好的少年公子不急不缓地慢慢往前去,身姿修长如玉树,再是从容不过。 许蔚海见她这样的态度,刚才心里的轻视慢慢敛起。 在她来到台上时微微一礼:“公子贵姓。” “在家排行第四。” 她答非所谓,显然是在隐藏身份,这叫许蔚海脸色又再一变,只觉得这人太过倨傲。 遂又说道:“四公子,不知这三题四公子是要如何出,还是按老规矩让大家出题?” 赵钰染颔首:“自然是由大家出题,不过我们改一方式如何。我们只在纸张上辩题,双方谁若觉得无从可辩,就此停笔,我们就辩下一题,直到结束如何。” “这样谁知道辩得好不好,如若许公子要相让,我们又怎么知道?” “辩完后,只要经得我们两人同意,你们自然可以传阅。” 赵钰染转身,嘴角含笑,一下就让众人都又闭上嘴。 确实这样他们也能在最后看题,从而知道经过。 大家似乎就都没有疑问了,刚才与赵钰染说话的书生站起来,说:“如此,我们商量着出哪三题。” 大家都交头接耳起来,刚才和许蔚海一块前来的人已经拿了纸笔,在场中来回跑着让大家写题。 最终交到上边的桌案上,赵钰染低头一看。 第一题当今民之患,第二题为政法从仁,第三题是何为公。 诈一看都是分开的,但三题其实又有着暗中的关联,赵钰染一看就乐了。 这些举子,分明是在设陷阱,从民到政到法再到公道,只要前面有一题认输了,后面自然也不用辩了。 许蔚海看到题也是愣了愣,神色有着凝重。 赵钰染思索片刻,宋铭铮也来到台上,亲自挽了袖子给她研墨。 “怎么,下笔还要犹豫吗?” 其实这题出得也正好是对赵钰染的胃口,因为她是当政的人,自然是一帮书生不能比的。 她瞥了一眼宋铭铮,眸光似钩子一样,倒是叫宋铭铮心中微微悸动。 众就看到她拿了笔,率先将在一张白纸上写下第一个辩论点。 许蔚海忙看过去,他身边人的也帮着磨墨,可是他在看到赵钰染写下第一行字的时候,神色就已经有些不好看了。 等到她写完三行字,说了声请的时候,他才慢慢伸手去拿了笔,对着她所书的观点进行拆辩。 一时间两人你来我往,可是在赵钰染第三回落笔的时候,许蔚海就已经脸色铁青,站在那里发愣。 “许兄。”他身边的催促了一下。 他眼神沉沉看了赵钰染一眼,却被察觉的宋铭铮抬眉,目光如刃地直视过来。仿佛是在无声斥责着他放肆。 许蔚海被那样的眼神闹得心头一惊,忙抿唇抓过笔再继续写。 等到赵钰染看着摇摇了头,提笔第四回书写,许蔚海闭了闭眼,声音压得极低:“下一题。” 赵钰染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下边的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发出细细的讨论声。 第二题许蔚海如同要抢先机一样,当即就提笔抢先写第一回。 赵钰染站在他侧边慢慢的看,许蔚海却有点集中不了精力一样,耳边都是她细微的呼吸声,额头有汗落下来。 但此次却坚持不到第四回,许蔚海已经没办法再辩下去,对面前这个清秀的公子再也不覆刚才的小觑,眼底都有了退怯之意。 赵钰染见他的颓败,知道他是要打退堂鼓了。但昔日的状元朗如今却这样就败在自己手上,她没有什么喜悦,因为她是一国储君,曾也是帝王,确实是她占了便宜。 她轻声说:“你继续写第三题。” 许蔚海茫茫然地抬头,见她鼓励地笑着看自己,似乎就受到了蛊惑一样,不自觉去抓起笔写下第三题。 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懂得,对方是在给自己留面子。 从一开始纸上作文章来说,就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不让自己当着人面输得太难看。 连输三题,将他先前的连胜都化作乌有。 许蔚海到最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了,赵钰染安静地看着,就那么一个沉默的身影让他更有压迫力。 在他手抖得快要收不住的时候,轻声说:“其实这些于许兄来说可能是偏了,毕竟许兄现在还未曾接触朝堂,自然不如我,反倒是我没说明。以许兄的才学,将来必是要成大器的。” 说罢,她直接就转身离开,宋铭铮亦随其后。 众人看着她离开,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奇怪地看看她,再看看在台上一脸错愕的许蔚海,心中在猜想这究竟是谁赢了。 在赵钰染出了门之后,许蔚海才想起来要追上去,可是当他丢下笔再出了门,发现哪里还有人。 赵钰染此时已经上了马车,对着宋铭铮冷笑:“肃皇叔这小手段使得太过了,这是让我往后都不能再到青竹轩来。” “你到青竹轩本就不妥,一回两回还不会引起人注意,这里头也会有大臣的探子在相看门生,你现在看好的搞不好就是在为别的大臣做嫁衣。” 她倒是没想起来这事。 每回科举,大臣们都争个头破血流,虽然多数是早早定下,但也有突起的黑马。这些黑马自然是要在青竹轩这样的地方来找。 她沉默了片刻,宋铭铮就说:“而且更多时候,才学没有人品重要。” 比如那个许蔚海。 赵钰染不置可否,此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惊得宋铭铮直接就扑到她身边紧紧护住她。 105轻轻一吻 “怎么回事!” 宋铭铮将人紧紧护在怀里,脸色不好朝外喊了声。 外边响起谷天瑞抱歉的声音:“是突然窜出一条狗来,惊了马,两位爷可有碍?” 宋铭铮挤上马车,谷天瑞自然不能再进去,只得骑马,结果在他眼皮子底下还发生这种事,脸色也不太好看。 赵钰染听到是窜出来条狗,眼底的惊色敛起,松开方才下意识揪住宋铭铮衣襟的手。 他生得高大,她也长得一般姑娘家都要高,结果他一搂,她才发现于他而言自己竟是十分娇小。他一个怀抱就将她完全笼罩在里头,可能是身为男子,天生就股侵略的气息,让她心头微跳。 她扶了扶头上的玉冠坐好,宋铭铮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有着一片扇形阴影。这么近看她,连她脸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清楚。 近在咫尺的容颜让他心头一热,没忍住,用唇轻轻去碰了碰她鬓角。 温热的唇擦过脸颊,让赵钰染心中猛地悸动,紧跟着亦是打了个激灵,去推了他一把。 此时马车再度停下,帘子被晃得左右摆动,谷天瑞回闲想要说明,不想在帘子的缝隙中看到两人几乎是相拥的姿势。 他一愣,宋铭铮此时亦坐直了身子,轻轻将她松开,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抬头,却是被重新落下的帘子遮挡了视线。 他眸光一动,想到什么,但从外头传进来的声音让他没能再多想。 “——可是四少爷,小的是穆王府的。” 穆王? 赵钰染就撩了帘子,看到窗外穿着有穆王府徽记的侍卫,再向前看,发现穆王的马车就停在那里。 “倒是巧了,遇到穆王。” 那侍卫上前,抱歉地揖礼,压低声音说:“我们家王爷见着太子殿下的亲兵乔装,想着是殿下出宫来了,相遇上,总不好不见礼,但又怕暴露了殿下的身份,所以才让小的前来请示。” 赵钰染颔首:“不过出来看看热闹,你且回去告诉你们王爷,你们先行吧。” 那侍卫应是,快速回到穆王的车队里。 赵钰染一众人的车马就都往边上移了一下,穆王马车经过时还特意停下来,就那么挨着车窗,朝赵钰染说一声失礼了,明儿见着再给他赔礼,才让车队快速离去。 她撩着帘子看了几眼,正好对上谷天瑞有些诡异又深沉的眸光,她并没有多想,朝他说:“我们家去吧。” 谷天瑞这会还没从刚才肃王的举动中回神,闻言只是木然地点头,心中惊涛骇浪。 他一直就认为肃王对太子有特别,而刚才肃王却是抱着太子。即便可能是因为刚才的颠簸,但保护和拥抱的姿势,他是武将,他分得清,那分明是有意为之的! 他就联想到自己对太子的感情。 ——难不成肃王亦是一样? 那太子呢,有没有发现肃王的心思,如若太子知道了,必定也不会就那么任而为之才对。 谷天瑞心里一团乱麻,直到送了太子回宫,仍是满脑的官司。 在赵钰染离开青竹轩后,那里就掀起了一阵风浪。 许蔚海只说自己输了,却没有把那三份题给众人传阅直接拿着离开,让众人议论纷纷,这一议论便争吵了起来。 有人说是许蔚海输了,还输得很惨,所以才没敢给大家看卷子。有人却说是许蔚海在给那个公子面子,谦逊罢了,一看那个公子的气质,搞不好是哪个大臣之子。 众人说着说着就争论不休,一部份人是拥戴许蔚海的,毕竟蝉联三日的胜者,才情他们真的折服。一部份人就是和撞到赵钰染的那个书生一样,觉得就是那个贵公子赢了,当然也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正是吵得热闹,有好事者竟是偷偷去跟着,想看赵钰染究竟是哪家公子。本以为跟丢了,结果就在街上看到穆王的仪驾,让他吃惊的是,穆王府的人都到那个四公子马车前说话。而那个四公子最终也没有下马车来,穆王先行离开了。 于是那人回来添油加醋说了一番,叫在场的人都安静了下去。 众所周知,穆王的外祖父陈阁老担着国子监祭酒一职,可谓是门生满天下。穆王遇到那人都极有礼遇,难道那个贵公子也是陈阁老的门生,而且是极得意的门生,不然穆王怎么会如此礼待。 此事很快也传到了许蔚海的耳朵里,得知那人可能和陈阁老有关系,他又说是占了自己的便宜,必然是常接触政务的。 搞不好还真是陈阁老的门生,而他因为家里的关系,根本无人敢收他为门生,都是靠着家父先前留下的手扎一点点学得到今天的成就。 那个人也会参加这界的科举吗? 看样子才十四五岁......许蔚海心里就十分不踏实起来,到底没忍住,发动人去暗中打听,不过一连数日都没能探听到情况。 赵钰染在宫中,倒是听到谷天瑞带来的这个消息。 “我成了陈阁老的门生?” 她听得啼笑皆非,细细一想,应该路上见到了穆王引起的。 谷天瑞也觉得好笑:“如今传得沸沸扬扬,还也有人传说是陈阁老带的徒弟仗势欺人,高调地打压同科学子。” 她还打压同科学子?赵钰染实在是......她摇头失笑道:“我这还成恶霸了?得了,这以后有阵日子不能出宫了,不然被认出来,怎么也说不清。就是不知道那个许蔚海会不会受到打激。” “依臣看,不好的传言闹不好就是那许蔚海为了挽留面子给传的,外头不少人同情他呢。毕竟家境中落,是叫人要同情。” 赵钰染笑笑:“宝剑锋从磨砺出,梅香出自苦寒来。如果他是要让人同情的人,那这梅香估计就此终了。” 谷天瑞对许蔚海这种持才自傲的人并没有什么好印象,赵钰染就想起一事来,跟他说道:“昨儿父皇跟我提了一下,说是要给穆王兴王选妃,想在科举之前定下来,然后给两人分封地。你要不要也趁机会瞅上两眼?” 她话落,谷天瑞脸上的笑意当即就僵在那里。 106明亮勾人 太子似乎十分热衷于给他说亲事,这让谷天瑞心里百感交集,肃王在马车里抱着太子那幕又在脑海里浮现。 心里就苦涩难耐,涩得一时连张嘴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赵钰染是惦记着发小的婚事,可半天见他又没有说话,不由得想起先前他的抗拒,她倒不好再接着说了。 遂转移到别的话由上,轻声问他:“兴王近来有什么动作,此次选妃,王贵妃恐怕还是属意他们王家那个姑娘。” 兴王软禁在王府,是由着他父亲那边的人在监视,但他多少也有些消息。 “每天就是在家里吃睡,似乎把性子也磨得平和不少,这回只在一开始时有对下人打骂,近来都十分安静。” 这种磨砺对于赵钰染来说,却是不想看到的。 她更希望兴王一蹶不振,老老实实当个王爷,她还省心一些。 她闻言哦了一声,谷天瑞倒是想起穆王府的事情来:“穆王那头倒是安静,可是陈阁老那里有些动作,家里的夫人请了好几回宴,恐怕是在给穆王选个能帮衬的妻族。” 赵钰染听着就笑了,眸里光芒流转,有几分莫测:“陈阁老倒是懂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陈家的姑娘嫁到别的权贵家里拉拢势力,再让穆王选一个别的家族姑娘,这拢来拢去,可不是要把半个朝廷的人都给拢到手里去。” “穆王先前倒还和陈阁老似乎不欢而散一回,就在殿下出宫那日。陈阁老去了穆王府,脸色铁青走的。” “近来你们锦衣卫辛苦了。” 这点小事都知道,她父皇是派了多少人盯着? 谷天瑞终于露出笑容来:“为陛下和殿下,哪里有什么辛苦的。”说着,犹豫地问出一件事情,“如今两位王爷选妃,殿下这头,陛下没有安排吗?殿下......又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家。” 喜欢的姑娘家。 她哪里敢喜欢人家的姑娘家。 赵钰染一下就乐了,笑得两眼弯弯:“没有没有,我今年才十四,就是要选妃不会那么早的。难不成要你娶个媳妇,你还要拉上我?” 谷天瑞方才心里的苦涩似乎就得到缓解,也咧着嘴笑,摸了摸后脑勺说:“储君向来大婚得早,殿下明年就十五了,成亲也正常的。殿下都不着急,臣这里更不着急了,您也别再催臣了,不好说什么就遇上喜欢的,您说到臣要怎么自处。” 说来说去,还是推辞。 赵钰染也就真不管了,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只要你能过你父亲那关,我就不给你操你了。” 谷天瑞低眸,看到她白细纤长的手指,觉得太子的手比姑娘家的都好看。被她拍过的地方莫名就发烫发酥,让他笑容又灿烂几分。 原本赵钰染要留谷天瑞用午膳的,结果兵部那里有陕西最新的消息,她只好辞了发小,匆忙到兵部去。 来到兵部的时候,肃王也在。 上回他马车上低头亲了她的鬓角,那一吻让她心惊,却又隐隐有一种她无法否认的悸动,但因为这种悸动反倒让她更克制了。即便是再见宋铭铮,她都若无其事,甚至宁可淡淡然地跟他说话,也不再露出丝毫的情绪。 她怕被他窥探到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说到底,在感情一事上,她并不能向他一样放得开。她所处在的位置,还是有太多的顾忌。 陕西来报,竟是正式与鞑子交战一场,但王广清在首回正式交战却是败了一场,叫敌军一时士大涨,情况不容乐观。 怨不得兵部一众人都着急得脸色泛青,帝王倒是神色淡淡,甚至是勾着嘴角笑了笑:“王广清不是将人逐出几十里,怎么这就败了。” 帝王的话叫兵部与内阁一众也无从回答,宋铭铮到底是从战场走出来的,一拱手说道:“陛下,鞑国先前的退让恐怕是计,就是想让陕西卫放松警惕,王将军这就中计了。” “骄兵必败,王广清看来还是太过自信。” 帝王嗤了声,这样的结果他不想看到,但这又是给他打压王家的机会。 赵钰染懂得帝王的心情,如今内阁虽然不敢明日张胆的与兴王有什么拉扯,特别是首辅,可这个时候若是王家被夺了兵权,内阁就会成为第二个被宣文帝收拾的。 众所同知,文官势力越来越强大,已经到了就连武官都要勾结着内阁才能有一席之地。这回是王家先栽了个跟头,身为阁老之一的兵部尚收被帝王先拿了权,转嫁到赵钰染身上,所以内阁就处于被动。 可万不敢这个时候就让宣文帝动王家的,那样相当于内阁又会少一份影响力! 就在此际,首辅终于撩了眼皮子,说道:“陛下,臣以为,胜败乃兵家常事,此时应该让王广清更好领军,才能恢复我方士气。” 意思就是现在不可以动王家,不然会更加寒了士兵的心。 如若宣文帝是这样着急的人,他也不会暗中培育起司礼监,淡声说道:“朕倒是希望王广清能再震士气,既然如此,朕也就再看看王广清的本事!” 首辅松了一口气。 赵钰染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却是觉得有些讥讽。 前世父皇好不容易把司礼监扶持起来,终于能与内阁分一半权力,可是最终司礼监却是落入了宋铭铮手里,而她把首辅一众清肃后把徐敬和拉了起来当了首辅,以此来抗衡。 竟是跟父皇的想法走了个反相,但如若没有内阁,前世她恐怕也斗不过宋铭铮。经历种种,她此时觉得无比嘲讽。 一场议事,以让王广清发兵再战结束。 从乾清宫出来,宋铭铮突然跟她说:“殿下可有空,我们到城楼一趟看看风景,对弈一场如何?殿下要还记得在去浙江的途中,曾应下许臣一件事……” 赵钰染抬头,看到他落满阳光的眼眸,那双本就动人的桃花眼此时没有冷和厉,眼角微微上扬着,明亮而勾人。 她听到自己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107给我戴上 五月的天,晴空万里。站在城楼之上,天空仿佛就成了一片碧蓝的美玉,赵钰染一口气爬上来,再被阳光一照就觉得身上有些烫。 她抬手一抹额头,发现已经出汗了,就往阴影处避一避。 宋铭铮却轻轻拉住她的胳膊说:“殿下莫要贪这片刻的亮,虽是初夏,发了汗再躲凉处,也容易生病。” 赵钰染很想说,这都是为谁受累,侧头瞥了眼林立的侍卫,倒是把话给咽了回去。 她就站在阳光下,袖口的金银线绣纹都被晒得微微发烫。 成喜领人抱了一堆东西,终于哼哧哼哧爬上来,开始着人摆棋盘和茶水,等一切好了才请两位爬高处来的主子坐下。 宋铭铮坐下来,顺势就让一应人离得远远的。 成喜便带着人退到了屋檐下头,远远看着。 赵钰染仍旧执了黑子,先落了一子:“肃皇叔是想要我应什么事,当初说定的,不违背道义。” 宋铭铮抓了把白子在手里,在棋盘一角落下子,抬头看她:“你在害怕什么。” 这是他第二回用这两个字说她。 赵钰染嘴角一扯,装作不在意道:“不过是提醒肃皇叔一声,省得一会要强我所难,我不给面子,你反倒要生气。” 他就轻轻笑了一下,笑声跟着微风传进她耳中,她居然觉得还挺好听。 再抬头,正好对上他灼亮的眼眸,那种眼神跟阳光一样,会烫人。 她又垂眸,长长的睫毛在颤抖。 “我什么时候真强人所难了,你这性子,说到底是对我防备太过。” “肃皇叔如若换到我的立场上,那你又该如何自处?恐怕会比我更有过之。” 她不服气地顶了回去。 前世他总是打压她的人,似乎就以此为乐了,每每都让她下不来台,这还不是强人所难。 宋铭铮又笑了。 到底是重来一世,他先前的努力还是会伴着以往的记忆让她谨慎。 这姑娘怎么那么难哄呢? “这样吧,我们还是先下棋。”宋铭铮指指棋盘,示意她下子。 赵钰染不置可否,就那么沉默着走棋。 期间,她察觉到他总在看自己。 是那种细细打量,视线一寸一寸从她眉眼到下巴,时间之久,她都以为他还在数她头发丝呢。 她被看得心里有些烦躁,压制着没表露出来。 宋铭铮心中却是在想,自打上回他情不自禁去吻了她,她就又对自己冷淡了,但他知道这份冷淡多半是她装的。 她向来就能藏着情绪,不露山水,性子倔强又倨傲,说起来若是别的姑娘家这种性子,他肯定看也不看一眼。 可偏偏她就对上他胃口了。 既然有了上次那样的事情,他也不准备再压抑了。 心思已经明明白白,何必再躲藏。 他仍旧目光灼灼盯着她瞅,赵钰染再也受不住,直接捏着手里的棋子就砸了他一下。 那黑子砸在他胸膛之上,然后滚落在他脚边。 他看到她脸上的羞恼,有一抹红晕俏俏爬在她脸颊上,难得的露出女儿姿态来。 宋铭铮也不恼,弯腰去拾起地上的棋子,然后轻轻放到她心里。 “有战事,今年端午陛下也不组织塞龙舟了。” 他没头没脑说了那么一句,赵钰染奇怪地看着他。 这个肃王,今儿怎么那么莫名奇妙,这事不是早就定了。后天就是端午,连宫宴都没有,众人皆知,提这个有什么意思。 他就在她疑惑中伸手在袖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不由分说戴到她手上。 她本来是要缩手的,被他轻轻一按就动弹不了。 这种武力上的压制让她十分不舒爽。 宋铭铮一边为她戴着彩色的长命缕一边说:“这是我自己编的。以前小的时候,每到端午,我母亲就会给我编这长命缕,给我戴上,我看着看着,也就学会了。希望染染以后都无灾无病。” 他再度喊了自己的小名,赵钰染心头一跳,说不出的别扭,但鼻子莫名地又发酸。 这么些年,都是绣房给送来长命缕,她带在身上意思意思过节后就不被收到哪里。 这是她首回收到别人这么郑重给送来这个。 她抿抿唇,低头看着已经扣好的彩色长命缕,编织得十分精致。可能因为碍于她是太子的身份,并没有跟一般姑娘家戴的那种花哨,青白红黑黄几色,黑黄两色露得比较多,一看就是在花样上下了功夫。 她抬手,轻轻去摸了一下。 宋铭铮此时说:“我要染染应下的一事是,想要染染也给我编一条。” 赵钰染神色一顿,低头看看腕间的长命缕,在后睁大了眼:“我不会!” 她会写字批折,会骑马射箭,偏不会这样的事! 宋铭铮又再重复一遍,说道:“这可不是什么有违道义的事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赵钰染神色几变,咬了咬牙。 不就是一条长命缕! “好,我编。只要给了,我与皇叔间的约定也就算履诺了,皇叔可想好了?!” 一条长命缕,总比他要她干别的强。 宋铭铮很确定地点点头,朝她伸出两个指头:“想好了,殿下还有两天时间,一定要在端午前给到我。” 赵钰染当即就站了起来:“那这棋也不下了。” 她回去找个宫人学一学吧。 她走得匆忙,把宋铭铮一个人留在那里,惹得他摇头失笑,自己捏着子,自己跟自己对弈。 他知道她对这些事情上面一点儿也不拿手,两天,难为她了。 这事情确实是叫赵钰染愁得要掉头发。 回去后她找来一个信得过的宫人让教编这玩意,那宫女看她的眼神说不出的古怪,但从小都是在东宫长大的,自然不会多嘴,认真的教起她来。 赵钰染就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手能那么笨,不是缠打结了,就是把自己手指也缠里头了。 宫女看着想笑不敢笑,她就较劲得熬了半晚上,好不容易编了半条出来,终于熬不住睡倒,第二天顶着双通红的眼上朝。 宋铭铮瞧见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心疼,她居然还为此熬夜了不成? 然而他等了一天,也没能等到她送来的长命缕,心中是有失望的。 估计她气得罢工了。 到了端午之日,宫里没有宫宴,但宣文帝还是喊了宋铭铮和穆王进宫一同用膳,算是简简单单过一个节。 赵钰染让人在宫门口先把宋铭铮拦了下来,叫他到东宫跑一趟。 她把一条歪歪扭扭的长命缕递给他,耳根微红:“我拆了好几回,今早才编完的。” 宋铭铮一看丑得不行的长命缕,也压不住诧异了。 赵钰染把他神色看在眼里,又羞又恼,虎了脸说:“反正我编完了,我也说过我不会弄这玩意儿,是你自己说要的,我这也算是履行承诺了!” 她以为宋铭铮要嘲笑自己的,毕竟以前若是被他抓了短处,那都是一阵连诮带嘲的。不想,她看到他把手腕伸了过来:“给我戴上可以吗?” 不但语气轻快,连眸光都是极温柔的。 108 给他戴上 宋铭铮的手跟她的有很大区别。 他长年在外带兵,手掌宽大厚实,肌肤也被晒成麦子一样的颜色。此时伸在眼前,跟自己的一对比,发现自己就细得跟易断的蔓藤似的。 她瞅着他的手,一时迟疑,捏着长命缕没有动。 宋铭铮把手又往她跟前晃了晃:“怎么?” 赵钰染深吸口气说:“把手再靠过来一点。” 他当即往前凑,她垂着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在轻轻颤动。 两人靠得很近,她身上的龙涎香越发明显,他低头还能看到她露出衣领的小半截脖颈,被光一照,白得耀目。 “好了。”她快速给他把长命缕给扣好。 歪七八扭的线绳和他真的一点也不配,让她看着都嫌弃。 她嘴角抽了抽,一抬头,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去看绳子,而是很认真的盯着她看。 目光无比的专注,里面光芒如同璀璨星辰坠在其中。 赵钰染被他看得略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 他这才收回目光,低头看手腕上的长命缕:“好看。” 这人不是睁眼说瞎话吗。 她一个字也不信。 “第一回编很好了。”他又补一句,反倒更像是安慰了。 “我答应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宋铭铮微微一笑:“是,染染是个承必诺的,储君风范。” 这种事情跟她是不是储君有什么关系,她觉得今天的宋铭铮真的跟平时很不一样。 她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撇过头去看庭院翠绿的槐树:“该去父皇那里了。” 她一有情绪的时候就会敛起所有情绪,宋铭铮已经习惯了,看到内侍和宫女都在门外低着头,快速地迈了大步到她跟前,弯腰用唇碰了碰她的双龙冠:“谢谢,除了我母亲,你是第一个给我编长命缕的。” 赵钰染被他吓得连退几步,惊疑不定看向外头,发现没有人看进来,才松了口气。偏又不能跟他说什么,怕被听见,只能恶狠狠瞪他。 宋铭铮被她瞪一眼,倒是笑了出声,让她暗暗一咬牙,抬步就往外走。 这个人蹬鼻子上脸,就不能给他好脸。 可是走了两步,回头瞥了眼,看到他低头看着手腕,很郑重的慢慢把袖子放下,将那条难看的长命缕收在里面。 视如珍宝的郑重。 赵钰染收回视线,连自己都不知道嘴角已经往上扬了扬,伸手摸了摸自己袖子里她送的那条。 两人来到宣文帝那里,穆王已经到了,她给帝王行一礼问过好,发现他案头放了个开着的食盒。 而一边正站着一个宫女。 是王贵妃宫里的。 宣文帝面无表情跟那个宫女说:“粽子朕收到了。” 宫女想说什么,帝王威严的面庞让她不敢再多说,福一礼告退了。 等人退出去,帝王才算有了点笑意:“怎么你们走一道了,朕还想让人到宫门口等铭铮呢。” 赵钰染忙回道:“是儿臣让人把肃皇叔拦了,正好有事与他商议。” “大过节的,太子爷要放松放松。”宣文帝反倒劝她,赵钰染微微一笑应是。 很快御膳房就来摆膳,穆王在她坐在上手后,见帝王跟肃皇说话,几回欲言又止。赵钰染大概知道他想说关于陈家的那些传言,不过没想去理会,装作不懂他的意思。 自打上回穆王坦白他的处境,她也不是没有思量,可穆王不管有没有心思,陈家确是一直野心勃勃。 兴王如今眼看不能成气候,陈阁老肯定是最高兴的,毕竟他还想着登首辅一位,从他在穆王亲事上的准备已经看出来了。 可惜陈阁老不懂,越是这样,她父皇越是对穆王把控得严格。 赵钰染不动声色,在用膳期间笑着给穆王敬酒。 宣文帝有六个儿子,如今除却太子,就只有穆王这个成年的还在跟前,他心中也有感触。偏齐王当年的争夺历历在目,他不得不对成年儿子的监控越发厉害。 这间,宣文帝还提起选妃一事:“穆王今年就该大婚,是仓促了点,如若你有喜欢的姑娘,倒是可以省去选妃一道程序,朕直接给你赐婚。” 这嘴上说着是赐婚,穆王却听得心惊胆战。 他父皇这是试探吗? 穆王脸色当即一片灰白,缓了缓神说:“儿臣全拼父皇做主。” 赵钰染先前还对陈家不知轻重表示不妥,帝王这就直接提醒穆王,让她也不得不感慨。 此插曲过后,帝王没有再拿话语来点拨穆王,一场普通的家宴很快结束。 在出乾清宫的时候,赵钰染看着穆王在阳光下铁青的脸色,叹息一声,到底是多嘴一句道:“陈家近来几回请宴,弟弟都有所听闻。二哥上回说一切都是兴王胁迫,但如今陈家恐怕没有人胁迫。” 她一语中的,穆王一凛,抿抿唇,给她拱拱手,快步出宫。 “你倒是帮着点拨他。” 宋铭铮站在她身后,神色不明。 她说:“这个时候少一事是一事,如果穆王乖乖去封地,对我来说是好事。” 她也并不是帮穆王,其实就是帮自己。 宋铭铮沉默了片刻,然后就跟在她身后往东宫去。 她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这人不出宫吗? 但也没有撵他走。 回到东宫,她终于知道肃王为什么跟着她,他居然命人送了粽子过来,都是甜馅料的粽子。 “我叫厨子特意做的,你尝尝,如若好吃,以后都让他给你做糕点。” 赵钰染也不客气,捏了一个轻轻咬一口,没有到馅料,却已经吃到红枣的香甜味。 此时谷天瑞亦拎着食盒从宫外来,他让府里的厨子给太子做了各式粽子。走到东宫确是听见肃王在,多嘴问了一句,宫人说:“肃王殿下给太子殿下带了许多粽子,这会就让太子殿下尝尝鲜。” 谷天瑞闻言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食盒,肃王那里抱着太子的一幕在脑海里再清晰不过。 ——又是肃王! 他神色沉了下去,默不作声又出宫了,那一盒子的粽子,被他丢在地上,被马蹄踩成了泥。 109 天瑞不甘 这日宋铭铮并没有在东宫呆太久,见赵钰染喜欢吃那几样甜棕,回去便交待那厨子每五日做一回糕点。 赵钰染在东宫看着他送来的这些棕子,想到父皇也赏了不少御膳房的棕子给大臣,而父皇赏她的又是特意另做的。 她就喊来成喜,吩咐道:“你去把父皇赏的棕子分出一半来,每样都分一些,给谷千户送去。” “谷家陛下和殿下您这头先前都赏过的。” 成喜不解。 赵钰染微微一笑,眼眸清亮:“那些是明面上的,我与谷千户是发小,交情自然不同。” 成喜当即也堆起笑,动作利索下去了。 等到人离开,偌大的大殿便显得有些冷清。 她抬头四周扫了眼,这种金碧辉煌让她竟觉得孤寂极了,似乎是习惯了在浙江,总是人来人往的,那时是真热闹。 想起浙江,她猛然记起自己给徐敬和的回信只写了一半,叫人来净手,转身去了书房。心里思量着,堤坝在此时已经基本完工,徐敬和应该是在这次通信后就能回京了。 她的詹事府少了这么一个人,有时也确实用起来不方便。 前世她不过用了徐敬和两年,如今倒是离了那么两三个月就觉得难过了,习惯确实是有些可怕,总觉得其他人都不得力。 在赵钰染写信的时候,穆王在回府前特意去了趟陈家。 进门就被迎进了前厅,而前厅里此时正在待客,那些客人最低官职四品,他看得眉心直跳。 陈阁老见到外孙此时过来,本就喝过酒的脸更是红光满面,高兴地相互见过礼后,就拉着他入席。 穆王回想着太子刚才点醒的那些话,把外祖父拉到一边,郑重地说:“外祖父,上回我与您说过,太子那头根本不在乎我的投诚,这便是在观望。想看看我这头是否真的与说的一样,是因为三弟,因为王家而迫不得已。” “太子的话还犹在耳边,您近来却是频频请宴!您知道今天在宫中,父皇与我说了什么?父皇已经在试探我是否看中了哪家权贵的姑娘,说要与我赐婚!” 陈阁老本是喝得浑身都冒热气,听到外孙这么一句,就像有盆凉水直接兜头淋下来。 陈阁老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了许多。 “可真?!” “这是亲口问的我,您说可真?!”穆王就有些气极败坏了,“我已经说了,亲事由父皇全权作主。宫里如今都不请宴了,您这头也莫再请了,再多的借口,父皇看在眼里,心里也明白着!” 如今首辅都夹子尾巴做人,他外祖父算是少了憋屈,但这一时的得意便让人壮了胆小了谨慎。 一番话说下来,陈阁老嘴唇嚅嚅,穆王一礼,拂袖离去。 他也不合适在陈家久留,而这一趟也必须来。 很快,陈阁老就散了宴,这事情不过半个时辰就传到了宣文帝耳中。 宣文帝近来都吃着药,这会正抿了一碗苦到眼发红的汤药,听闻后嗤笑一声:“这些个老狐狸啊,是真老了。和朕斗了那么多年的心机,这不过几个月,个个都跟傻了似的。” 廖公公没有说话,只是在边上弯着腰微笑。 那头谷天瑞一路策马回了家,砰一声就把自己关屋里,拿了四五坛酒,一坛坛的灌。 他越想肃王对太子的一切举动,越察觉不对,偏太子还和肃王越来越亲近,从以前的不假辞色到现在的面带微笑。 他都看在眼里。 肃王肯定是与他存了一样的心思,那太子呢? 本朝好男风之盛,一些官员都暗中养了娈童,太子在宫里肯定也常听见。太子是不是已经被肃王带歪了。 可是那样一个清贵正直的人……谷天瑞越想又越觉得这是对赵钰染的亵渎,可是又没有别的理由来解释太子和肃王的亲近。 他就那么昏昏沉沉地喝着,两坛过后,下人颤颤栗栗前来禀报说东宫送了东西出来,送来的人还特意交待只得他有。 他红着一双眼打开门,见到是一个食盒。 他抱着食盒跌跌撞撞进了屋,打开发现是一个个精致的棕子,上面还缠着五色彩绳,一看便知连宫妃都不会有的。 这恐怕是宣文帝特意让人准备给太子,他去年似乎就在东宫见过。 谷天瑞盯着那棕子半刻,伸手去剥了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然后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吃个精光,一个接一个! 棕子是什么滋味,他其实并没有尝出来。 他吃着吃着,坐到桌子底下去了都不自知,一手的糯米,一嘴的棕子,吃到最后竟是无声哭了出来。 他一时之气,把给太子准备的棕子都扔了,却是在猜忌太子的时候得到东宫送出来的棕子。一比之下,他卑劣的心思让他更无法自处。 少年动情,又涩又苦。 谷天瑞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这样落过泪,倒也是痛快淋漓了一场。 哭过后,他一擦眼泪,把还盛下两个棕子的食盒慢慢盖上,神色一点点变得平静。 等到父亲差人来喊他去用饭的时候,谷天瑞已经收拾过,又恢复那个英俊威风的少年,行为举止再无任何不妥。 用过饭,谷指挥使跟他说起近来朝中几位皇子的事情:“王家恐怕还是要将女儿嫁给兴王的,陛下那头多半不会拒绝,穆王那里陈家也做不了主,只要等着皇子们都大婚封了蕃,我们在京城的压力也就小些了。” 谷天瑞手指捏着酒杯,轻轻转动了两下,突然抬头问道:“父亲可知这次陛下有无准备给肃王说亲?肃王虽得陛下信任,可父亲有无想过,肃王手上的西北兵权也是个威胁……” 此话一出,谷指挥使愣了愣,神色慢慢地沉了下去。 “这话在我跟前说说便是,可万不能在太子或是陛下跟前提起!” 父亲郑重地交待,谷天瑞受教是似的低头应是,他低垂的眼眸中却是闪动着极为古怪的异光。 *** 肃王府。 宋铭铮让人在庑廊下摆了食案,坐在那里对月小酌。 有一位亲兵由外而来,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淡淡嗯了声,让人退下了。自己抬头看着一轮弯月,心里嗤笑一声。 宫里那只小狐狸,真是一刻也不叫人省心,转头便给谷天瑞送棕子去了。 他对着月亮举杯,抬手时又露出袖中藏着的那歪歪扭扭的五彩绳。 罢,且看她什么时候才真的开窍吧。 110你又不缺 端午过后,宣文帝为了皇子们的选妃,到底是喊来了王贵妃。 “后宫要请宴,此事由你跟李妃负责,一切必须妥善安排,莫要丢了皇室的体面。” 王贵妃自打被夺了凤印已经有好些时间没见到皇帝了,抬头看着他威严的面容,心里又酸又涩。往前的枕边人,如今却是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曾,她还细心打扮了小半时辰。 李妃穿了一条玫红绣缠枝的宫裙,显得身形窈窕,比边上盛装的王贵妃显得要年轻好几岁。 她闻言见王贵妃怔怔出神,抿唇一笑朝帝王福礼:“臣妾谨遵陛下旨意,定然会好好办好这差事。” “臣、臣妾亦一定会全力去办好此次的宴会。” 王贵妃听到李妃的声音,这才如梦初醒般,当即跟着作出保证。 宣文帝两人都没有看一眼,低头抿了口茶:“你们且去吧,这也是为你们选儿媳妇,看上哪家了,回头与朕说一声。” 说罢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李妃福礼告退,王贵妃欲言又止站在那里,却见宣文帝放下茶盏,直接就往里间去了。 廖公公提醒一声,她才咬着唇从大殿里退出来。 头顶的天空一片蔚蓝,李妃那玫红的身影就在前方不远处,让她眼里都是恨意。 刚才李妃那得意的样儿,直接就接口了。现在即便她不是皇后了,也是这后宫份位最高的女人,而且她兄长还在外头打仗,皇帝还是算敬着她的! 结果李妃居然对她理都不理会。 这个李妃,当年居然拿着自已刚亡了的母亲来争宠,让皇帝心生怜惜,明明封号为敬妃却因为她死鬼娘姓李,为显她孝心李妃李妃的便叫了出来! 陈家人听着这个女儿妃位前着冠个外姓,也不觉得耻辱。 下贱的蹄子,什么都能利用! 王贵妃狠狠一甩帕子,抬步往前走,侧头对身边的宫女说:“给本宫打听打听,他们陈家想要给穆王定哪个人家!” 她可不能叫穆王顺风顺水的。 宣文帝喊来后妃准备宫宴的事情很快传到赵钰染耳朵里。 她这个时候正在内阁看陕西来的战报,发黄的信纸捏在她手中,将她细白修长的手指显得越发精致如玉。 她抬起头,对成喜特意来报这样的小道消息不满地皱皱眉头:“又不是我要选妃,我又不关注。” “殿下这么说可不对了,我听廖公公那头说,陛下是还要殿下也去转一圈的。搞不好就先选个才人、选侍、淑女的,也是有可能。” 赵钰染一听就头大。 什么才人选待的,纳过来了,她也得能临幸! 她嘴角扯了扯,挥手把人赶了下去。 成喜走了两步回头,见到太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心想殿下这是还没开窍呢,以前陛下也是十四岁的时候就开始有专人教房事了。 他想着嘴里咝了声,他是不是该给陛下那里提一提了?毕竟现在宫里就没人问太子殿下这些事情。 赵钰染把人赶走,低头继续看战报。 王广清在吃了一场败战后倒是雄起一回,反击了一场漂亮仗,只是明面上说的是把人赶出边界。赶出一米也是边界,实则还是被人兵临城下。 她把信往桌案上一放,宋铭铮从外头进来,身后还跟了一堆内阁阁老,他刚才和众人就是在配殿说这场战事。 “殿下看过信了?” 他双手对插在宽大的朝服袖子里,身姿笔直,剑眉星目,逆着光都无法掩盖他深邃俊美的面容。 赵钰染往椅子背后一靠,也不站起身,嘴里说道:“肃皇叔安,快请坐,阁老们也坐。” 众人各自坐下,她才闲闲地说:“王将军将敌人赶出了国界,这就是振奋人心的事情,这样的好事该报给父皇,让他也高兴高兴。” 首辅一拱手回道:“殿下所言甚是。” 她微微一笑:“但还得要王将军再接再厉才是,万莫又和上回一样,前车之鉴,历历在目。” 陈阁老听到这话嘴角就往上扬了扬。 可不是,王家可别再得意又失了蹄,到时陛下就不是那么好说话了。 首辅神色顿了一下,说必会回信转达。 赵钰染来内阁,除了这场战事,其它事情并不管。本就是一场小胜,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两三句后,她一拍椅子扶手就站了起来往外走。 众阁老忙站起身相送,宋铭铮顺势就跟在她身后。 一位阁老看着太子远去的身影,轻声说了句:“太子殿下以后定能成明君。” 首辅和陈阁老听着都在心里冷哼一声,近来太子确实出了太多风头,他们的人其实也有暗中观望的,更何况大皇子一死,更多的人都想走太子门路。 偏偏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子如日中天。 从内阁出来,赵钰染一手负在身后慢慢踱步。 宋铭铮跟在她身后。今日不上朝,她随意穿了件朱红的常服,外边罩着黑色的降纱服,走动间透过那降纱能看到纤细腰肢。 不足盈盈一握,跟在她身后,竟是看出几分身姿曼妙来。 上回给宋铭铮送了长命缕后,赵钰染心境也略有变化,近来并没有太过拒绝他靠近。 两人正一前一后走着,迎面就碰上今日在宫中当值的谷天瑞。 谷天瑞远远便见到两人,自然是要走过来请安的。 他朝两人一礼,视线只停留在赵钰染的脸上,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来:“臣还没谢殿下端午时送来的棕子呢,近几日都在镇抚司。” 发小笑得灿烂,她也不吝啬笑容,杏眼弯弯,还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哪里就要个谢字,好吃么。” “殿下的东西,自然是香的。” 谷天瑞真诚地说,引得她心情越发的好,问:“你这是巡逻的?” “是。前阵子出了那些事情,还是得小心些。”他回道,突然又凑近在赵钰染耳边说,“殿下,您上回赢的那个谁还在打听您呢,臣听说他每天都到清竹轩等您。” 许蔚海? “不必理会他,左右是不会再见他了。” 谷天瑞又笑:“臣就告诉您一声。” 赵钰染颔首:“那你暂且先忙,若是中午得空,就到东宫来。我有些事情还得跟你说。” 谷天瑞拱手应是,退到一侧,目送她和肃王离开。 宋铭铮也没有去看谷天瑞,等走远了的时候,却突然问赵钰染:“怎么你没给我送棕子?” 赵钰染脚下一顿,莫名回头看他:“肃皇叔又不缺那两个棕子。” “缺。”宋铭铮面无表情给回了过去。 赵钰染一噎:“……” 111试探挑拨 宋铭铮噎了赵钰染一句后,直接就往乾清宫去了,留下她在原地莫名奇妙,最后觉得他不可理喻负手回东宫。 他慢慢踏着白玉汉石阶,回头看到她绛纱袍在走动中轻扬,身姿笔直如出鞘的宝剑,耀眼却又清冷难以接近。 他看了一眼,视线重新回落到正前方,在拾阶而上间想,自己怎么就会爱上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乾清宫里,宣文帝难得有心情在看一本闲书,身上松松夸夸穿着道袍,身上的气势都平和了许多。 外头禀宋铭铮来到,他放下书高兴地喧了他进来。 “你小子今天怎么有空来。” 宋铭铮见过礼,在帝王示意中落坐,淡淡地笑:“前来看看陛下,再跟陛下禀报陕西战事。” “朕这几日都懒得理会,左右有太子和你盯着,只要不是王广清通敌,一切都由你们做主就是。” 宣文帝又拿起书,兴趣缺缺地说。 “陛下想躲懒,那得看太子殿下和一应大臣同不同意的。”宋铭铮说道,“王广清退敌出国界,首辅恐怕一会便要来给陛下贺喜了。” “这还要贺喜?我军损了多少人才将人赶出去?先前若不是王广清大意自满,能叫鞑子侵入疆土,且叫他来!” 宣文帝说到最后,神情亦变得凌厉。宋铭铮没有吭声,听到帝王片刻后又说道:“后日你也到宫里来一趟。” 倒是没再提战事。 “后日?”宋铭铮疑惑,“后日宫里似乎有宴会。” “你小子……”宣文帝从书页上抬眼,方才凌厉的神色已尽然不在,“就是让你来瞅上几眼。朕的那两个不孝子要选妃,你也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你母亲不能替你操持,那就由朕帮你操持。及冠的人了……再也给太子看看要不要先选个懂事的放屋里。” “臣这头倒是不着急的,殿下那头……恐怕也不太想要什么房中人,殿下不过十四……” “你这小子是想要躲还得拉上朕的太子吗?!太子过了八月就十五了,该添人了。” 宣文帝听他的话哭笑不得,脸一板。 宋铭铮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说:“那臣便也跟殿下提一提。” 这话总算叫宣文帝满意了,哪知他话锋一转。 “……不过臣先前在西北,母亲曾在臣小的时候就定下过一位姑娘。” 宣文帝:“定下过?!朕怎么不知道?” “是臣一直未提,那位姑娘还是臣母亲娘家的,只不过臣这些年都在外,并没有过多去联系。” 宣文帝闻言看了宋铭铮几眼。他的母亲被国公府的继兄逼疯了,如今在西北肃王府里养病,时而清醒,时而疯癫。他母亲娘家在他离开国公府后就收了国公府的银子,了结了被逼疯一事,后来是他立功成名才光明正大接了生母。 宣文帝琢磨了片刻,沉凝道:“如若你那有什么不方便的,与朕说,朕给你做主。” “臣先谢过陛下了。” 这是宋铭铮与继兄和生母家族间的事情,话说到这里,宣文帝也就不再多言,此际正好首辅一众前来,便打住这个话题。 ** 中午谷天瑞到东宫,带来了首辅是被骂出乾清宫的消息。 赵钰染手里正搓着白玉棋,考虑要落到哪个位置,听闻后只是微微一笑:“首辅为了王家,近来真是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她不过是顺带说着了那么一句,要给父皇报喜。 他还真去了。 啧啧,想给王广清拉回些恩宠,也得看看时机合不合适,这一仗损了上万士兵啊。 谷天瑞解下腰间的刀递给小内侍,坐到她对面,见她皎洁的眸光便知首辅应该是中了她的套。 好奇地问:“殿下今早在内阁是又怎么整那帮老狐狸了?” “哪有。” 赵钰染否认,杏眸一弯,指了指边上放着黑子的缕子:“来来,我们对弈,左右还得一会才有得饭吃。” 谷天瑞连忙摇头:“不!臣再也不要下这玩意儿了,您别为难臣。” 他避围棋如蛇蝎,真是两世都不曾变过,叫她笑出了声。 太子笑起来就如同三月春风般撩人心弦,谷天瑞看着看着,不自觉摸着后脑勺也跟着傻笑。笑过后,似乎不经意地问:“陛下似乎是想要也给您选妃,您可有哪家姑娘看上眼了?臣去给您查查底细。” “怎么你也说这事。” “还有别人说吗?” 谷天瑞一问,赵钰染脸上的笑慢慢敛起。 在他来之前,宋铭铮来了一趟,只留下一句说父皇有意让他们俩个都选妃,话落还深深看了自己一眼,却再也不说什么走了。 那一眼似乎有什么别的意思。 宋铭铮已经二十了,要娶亲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能娶……赵钰染沉默地捏着棋子,谷天瑞见他没有说话,轻轻喊了她一声:“殿下……” “嗯,成喜今儿也来说了。”她回神,勉强笑笑。 谷天瑞却是看出她略不对的神色,眸光一转,说道:“肃王殿下也二十了,这次恐怕陛下也有打算。臣与您自小长大,有些话说了却也是僭越,可臣还是斗胆一说。” “什么事情啊,瞧你这严肃的样子。”赵钰染抬头见到他脸上的郑重,神色也慢慢放做凝重。 谷天瑞道:“肃王殿下到底掌着西北兵权,朝中想跟他结亲的大臣亦不在少数,如若再是重臣,这文武联姻是太祖那头便顾忌的事情。您或者也该放在心上。” 他话落,让赵钰染心中一凛,惊疑不定地看向谷天瑞。 谷天瑞被她那目光打量得亦有些不在自,但仍镇定地说:“殿下,臣不怀疑肃王的忠心,可臣更在意他对殿下有无威胁!” 他字字铿锵,面上更是一片赤诚,话语间的力度,重重地击在赵钰染心头上。 宋铭铮的权势,果然让别人都觉得可怕。 赵钰染眼里光黯淡了几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反驳谷天瑞,可却又找不到什么话语来去反驳。 这是实实在在的问题。 可是…… “天瑞的说的,我知道了。”她淡淡地笑,却是心不由衷,转移到别的话题上,“我特意吩咐了御膳房给你做了你爱吃的东坡肉。” 谷天瑞自然也看出她心口不一,这种生硬实在太过明显,他心中一下便是狂风暴雨。 ——果然太子对肃王有什么! 112各方算盘 宣文帝要给皇子们选妃一事很快就宣扬开来,一时间文武大臣都是在打探谁家得了后宫的贴子。 做为曾经极为风光的王家当然也收到请贴。 王夫人看着手里烫金的贴子,用指尖摸了再摸,王敏涵却是在边上兴致缺缺,捧着脸对白玉瓶里那开得如火如荼的石榴花出神。 什么选作兴王妃,她对兴王一点兴趣也没有。 自打上回近距离接触过太子,她就发现满京城再也没有太子那样出色的男子了。 太子如画出尘的眼眉渐渐浮现在她眼前,还有太子递她玉如意时那一笑,让她眼神都变得迷离。 “涵儿,到了后日你什么都不必做,不必跟其他家的千金去相比,没得失了你身份,显得小家气。我们涵儿就是天定的兴王妃,你姑母也不会再看别的姑娘家一眼!” 王夫人在女儿跟前絮絮叨叨说了好半会,却发现女儿半天没吭声。 就伸手去推了她一把:“涵儿!涵儿?!” 王敏涵终于回神,对上娘亲疑惑的眼神,一时心虚垂了头。 王夫人轻轻在她胳膊掐了一下:“听到为娘刚才说什么了吗?!” “什、什么?” 女儿一脸茫然的样子可把王夫人气不轻,没好气地再重复了一遍。 听到兴王妃三字,王敏涵脸上的不耐就显了出来,王夫人细细端详,发现女儿情绪不对。 “涵儿,你在想什么?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 王敏涵见被娘亲识破,越发的心虚,可是一想后天就是选妃了,自己再不说恐怕也没有机会说,便道:“娘亲!您觉得我现在再嫁给兴王表哥是好事吗?!” “——你胡说什么!” 王夫人被女儿的话吓一大跳,都站了起来,睁大了眼盯着女儿看。 话一出口,王敏涵倒是又有了点底气,说:“娘亲,如今陛下厌恶了姑母,还厌恶兴王表哥。如果我再嫁过去,万一兴王表哥自此就被不被喜欢了呢?趁着爹爹如今兵权在手……还不如、还不如去讨好太子殿下!这样如果陛下那头对王家有什么想法,我们跟着太子殿下,也许还能叫陛下忍一忍!” “住嘴!”王夫人简直被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厉声喝止,“你懂什么!太子殿下?!你觉得太子殿下会娶王家人吗?!你若真被太子殿下选上了,那才该哭,才该要想王家是不是就此有满门的灾祸!” 王敏涵不懂娘亲的理由,只觉得娘亲才是愚蠢的,气得眼泪哗啦的流了下来,转身就跑出了屋子。 那白玉瓶被她袖子拂倒,从几上滚落在地,摔了个稀巴烂,艳丽的花瓣支离破碎。 王夫人愣愣盯着地上的碎花瓶,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女儿什么时候起了别样的心思?! 什么时候! ** 在京城都在传着皇子们要选妃时,在清竹轩的举子们也热闹讨论这件事。 许蔚海执着地还在等赵钰染出现,对这些事情莫不关心,他隐隐觉得赵钰染的身份应该不简单。 他们家虽然式微已久,可打听事情的人手还是有的。他派人在陈阁老那头打听许久也没有打听到有这么年纪的人曾上过门,即便再是隐秘,总该会有那么一两个人看见过。 偏偏就是没有。 让他不得不怀疑那个少年公子另有身份。 然而,他什么也打听不到,闹得这些日子连辩论都没了兴致。 他坐在位置上,一本书在手里也没有翻上几页,耳边的讨论声嗡嗡作响叫他说不出的烦躁。 正是不耐烦地抬手端起杯子,他听到一句什么太子也要选妃,当日还不知道有多少贵女进宫。 有人就说:“估计有人趁着这个机会还得去那长街上转两圈,万一被人看上,即便这科没中,下科也会多点把握!” 有人却不耻:“读书人考功名还要靠裙带关系吗?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这话引得不少人不满,一时居然就安静了下去。 不知是谁在这安静中回驳一句:“自古才子佳人都是良缘佳话,龌龊心思看人都是龌龊的,偏偏自己也想尽办法想去拜个名师,这不也是想沾点关系更容易考得功名?更是龌龊得叫人不屑道!” 说罢还呸了声。 这下清竹轩里就炸了锅,你骂我来我骂你,吵得许蔚海直接出了茶楼。 他站在屋檐下,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营造的名声一战而败,结果连那个人是谁都不知道,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身后闹哄哄的,让他又忍不住想起耳边说要去长街遇佳人的话…… ** 外头为选妃的事情热闹得很,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赵钰染却是淡淡然。 左右她是不会纳妃的,也想好以政事和战事为由先推辞,起码一年内父皇不会再起心思,故而这两日她依旧不急不缓地。 这日散朝,宋铭铮拢着袖子往外走,她瞥了他几眼,想起他昨儿跟自己提起选妃一事的表情,心里还是在犯嘀咕。 她脚下动了动,到底没追上去问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不管怎么样,他要选妃选就是。 前世他是回京得晚,所以没遇上这件事情,如若他娶了亲,或者对自己的注关也就少了。 若是这样,算不算得上也是好事? 她沉默地走出金銮殿,阳光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成喜高兴地给她送来一封信,她低头一看署名,是徐敬和,疑惑着拆开。 她去信的时间,应该不是回信。 等到细细看了几行,她面上就露出高兴地神色。 ——徐敬和把帐目都理清,已经上交到内阁,这封信发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返京的路上! 她得力的帮手要回来,詹事府里还有她私下要做的事情就能更加方便! 她这头正高兴着,耳后突然响起一声:“你的少詹事要回京了啊。” 冷不丁传来的声音吓得她啊的往侧边躲了两步,回头就见到原本已经离开的肃王居然就站在她身后! 这人怎么绕回来的,她一点也没有察觉! 成喜也不知道说! 赵钰染去瞪了成喜一眼,宋铭铮见她责怪的表情,嗤笑一声,眸光泛冷。 113 只要嫡子 “肃皇叔这般在后边偷窥,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赵钰染听到他冷冷的一声,把不满都转到他身上。 这人莫名奇妙得很。 明明是他吓着人,却还在边上阴阳怪气的。 宋铭铮对上她带着愠怒的眼眸,又扯了扯嘴角,道:“是殿下太过没有警惕心,臣那么大个人,也没有特意放轻脚步,靠得这般近都没有察觉。如若臣有什么不臣之心,殿下的小命恐怕就不保了。” 他这明明就是歪理,错在他却还敢对她说教,赵钰染真是能被他气得头顶冒烟。 一咬牙,不理会他,收起信就抬步顺着白玉阶往下走。 宋铭铮就站在台阶之上目送她,但当她身影快消失在眼前的时候,又抬头揉了揉额头,到底是跟了上去。 罢了,昨天暗示她的话,她也丝毫没有反应。他跟这么一个没心没肺的人置什么气,没得叫人钻了空子。 赵钰染走到半路,就发现宋铭铮跟上来了,余光往后一扫,对着他板着那张臭脸心里冷哼一声。又走了一段距离,脚步自己就慢了下来,还往御花园的方向一拐。 宋铭铮不急不缓跟在后头,见她居然转了向往御花园去,先是琢磨了一下她的心思,旋即眼里就闪过笑意。 她这是故意试探自己是不是跟着她? 这人真是……居然还耍小性子了? 他抿着淡淡的笑意,跟着她走到要往御花园的小道上去,但是在她选了一条分岔路口时却是往与她不同的方向走去。 赵钰染没有回头,但成喜却是时时时往后看,看到跟了一路的肃王走了别处,奇怪道:“殿下,肃王殿下不是有事找殿下您的吗?怎么走了另一边?” 走了另一边? 赵钰染脚步顿了顿,到底是没有回头,抿着唇继续往前走。 然而就当她走到小路出口的时候,一个身形突然闪了出来。 那身影闪得又快又急,让她一下子刹不住脚步,直直就撞到了他胸膛上。 她哎哟一声,往后退了几步,捂着发酸的鼻子,眼都红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宋铭铮。 他本想给她个惊喜,想瞧瞧她什么表情的,哪知道会让她撞到,可一看她红得跟兔子一样的眼晴,什么时候见她有这种狼狈,没忍住低低笑了声。 赵钰染在心里骂他肉是怎么长的,跟撞到铁板一样,结果就听到他在笑,气得她直咬牙。 ——这人! 她揉了揉鼻子,转身又往回走,宋铭铮忙去拉了手:“殿下快叫臣看看,撞伤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忍着笑,赵钰染甩了一下手没甩掉,余光扫到成喜睁大眼着看他们,不敢显出太过只能憋着气回头。 宋铭铮见她转头,很识趣松开手,略弯腰去看她鼻子,那鼻尖都红了。 他就有些懊恼了。 不该走那么快的,她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想着,他抬手轻轻去捏了捏她鼻梁。 “这儿可疼?” 他长年习武,指尖粗粝,轻轻摩挲着她的肌肤,有种奇怪的发麻,让她心尖跟着颤了一下,忙躲开。 她垂了眸,说:“不疼了,肃皇叔不必在意。” 他这才退开,眼底又有了淡淡的笑意:“臣许久没来过御花园了,殿下带臣走走,臣正好也有事与殿下商议。” 赵钰染扫了眼成喜,见到他脸上已经没了那股惊讶,点点头。 成喜被太子扫一眼,也明白意思,再跟着的时候特意离开七八步。跟在主子身边就是要知情知趣,心中对肃王拉太子手那个举动也直接归到了是关切。 两人便并肩前行,但一时都没有说话,走到一处荷花池。 池里荷花已然冒尖,粉紫的尖尖上不时停着蜻蜓,莲叶与碧水成片,潋滟的景致十分应这夏日。 “殿下可想好什么说辞了?”宋铭铮看着蜻蜓在荷尖展翅飞走,打破了沉默。 “如今前方战事吃紧,我又不跟哥哥们一样到了立正妃的年纪,侧室亦不想立,免得还得担心庶长子的问题。” 她说得一片正经,还庶长子,仿佛就真的是男儿一样,引得宋铭铮笑出声来。 她抬眸睨他一眼,眼里有着警告。 可那一眼落在宋铭铮眼里就如同这池水一样潋滟生媚,心头酥酥麻麻的。 他朝她倾了倾身,压低了声说:“殿下说得极是,殿下怎么不问臣要怎么推辞?” 他要推辞? 赵钰染一怔。 于她看来,她是承认谷天瑞的说法。 这世他碰到选妃,趁机要一个家中掌权的贵女,与他只有利无百无一害。 她从来没想过,他要推辞,只是默默对他几回说要助自己留了分信任,所以她表现得一点也不在乎。 她没有说话,宋铭铮嘴角就慢慢扬起,在她耳边继续说:“臣可不能叫殿下有什么庶长子,定然是要嫡子的,不过殿下还未到十五,即便是十七八以后也不晚。” 他言语暧昧,赵钰染直直打了个激灵,往边上退了一步。 什么嫡子,什么他不可能叫她要庶长子! 他……居然就那么赤裸裸不要脸的说出心里的欲念! 宋铭铮见她往后退,反倒笑得更高兴。 赵钰染冷冷瞪他一眼,再也不想跟他呆一块儿了。 这人越来越无耻,现在居然还青天白日的调戏她! 她脚下走得极快,宋铭铮这回却没跟了,而是就立在荷花池边,目送她离开。眼底的笑意久久未散。 赵钰染快步走到刚才两人分道的岔路口时脚步又停下来。她回头,层叠的树木已经挡住前边所有景致,她看不到荷花池的景像,双眼的聚焦也有些发虚,心中在想:他居然也是要推脱选妃的事情吗? 她慢慢地收回目光,睫毛低垂,挡住了眼中一闪过而的情绪。 两人在御花园短暂的说了那么会,但架不住有心人那头收到消息。 谷天瑞听着在御花园设的锦衣卫暗哨回禀,神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但想到明儿便是选妃一事,到时太子肯定也要露个面,肃王也躲不开,他嘴角就翘起一丝冷笑。 114爱了就抢 到了后宫请宴这日,宫门早早便排满了朱盖马车。 马车四角装饰的银玲轻响,下车来的夫人小姐个个精心装扮,乍一看去花团锦簇的。 成喜先前就派了人到宫门口看看情况,得到消息后就小跑来到赵钰染跟前,眯眼笑着禀道:“殿下,阁老们家里的姑娘都来了,还有几位国公侯爷伯爵府的千金。” 赵钰染正练字,闻言连头都没抬,手极稳地写下清字的另一边。 成喜见主子没说话,就低头看她的字:“殿下的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她搁了笔,接过一个小内侍递来的帕子擦手,瞥了眼纸上海晏河清四字。 “字好有什么用,若是能和这四字一般,即便是握不了笔,我也乐意的。” “呸呸呸。”成喜连忙呸了几声,“殿下洪福齐天,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殿下的手就是挥就这海晏河清的手!” “你这张嘴是越来越甜了。” 她睨他一眼,叫成喜不好意思低了头。 内侍嘛,总是会好些主子爱听的话,何况成喜还有个在帝王身伺候的干爹。廖公公可是掌着司礼监,嘴皮子当然是了得。 “奴婢什么时候哄过殿下了?” 但成喜嘴皮子再了得,却也少在赵钰染跟前卖乖,他清楚知道,自家的太子爷只爱干实事的人。 赵钰染微微一笑,吩咐让净手。 净过手后,她刚坐下,外头便传来说肃王求见。 宋铭铮今日穿了件绛紫四爪蟒龙服,腰间是白玉扣腰带,坠着块通体翠绿的玉佩,远远走来便气势逼人。 她捧着茶,抬头看来到大殿的他:“皇叔没去内阁?” “今日内阁众位阁老恐怕也没心思理政,无大事,去不去都一样。” 他也不用她相请,直接就坐到她身边。 见她放下茶,抬手就端过来抿了口。 却是加了蜂蜜的花茶。 他不太爱这个味道,但一口过后,还是整盏茶都喝了。 赵钰染余光扫到他的唇就印着自己先前喝过的地方,指尖微微并拢,瞥开视线说:“皇叔真是,我这儿还缺你一盏茶不成?” “渴了。”宋铭铮就是故意的,但他肯定不会说出来,“以前带兵行军,水坑里的水都喝的,殿下这茶已是人间极品了。” 赵钰染嘴角一扯。 这人跑她这头来卖惨来了? 她抿抿唇,眼里有皎洁的光一闪而过,微微笑道:“既然合了皇叔的口味,成喜……” 她喊了一声,端茶水的成喜放下后,忙来到她跟前:“殿下请吩咐。” “去把我惯喝的几样花茶,还有内务府送来的蜂蜜,都给肃皇叔匀一半。”说罢,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宋铭铮,“我自小体虚,林太医说我常喝些花茶加蜂蜜能调气滋养,正好给皇叔试试。皇叔也不必要带出宫去,直接送去内阁,以后就让成喜给我泡茶的时候,给皇叔也泡上。” 要是给他带出去,他恐怕就丢那头了。 那是她心头好,既然他装出一副讨亲近的样子,她也不能辜负他这番心意。 昨天他在荷花池前的混蛋,她可没有忘记! 宋铭铮没想到她会来割爱这一套,一时怔在那里。却又见她眼底藏着的小得意,那狡诈的样子,十足的小狐狸。 他心中当下明白,她报复自己昨天的浪荡呢。 他就不动声色,板着脸说谢谢,果然见到她眸光更甚,将精致的面容衬得越出十分光彩来。 其实就是个小姑娘,还是挺好哄的。 也不知道他前世为何就犯了倔,可能有时她确实太过气人了。 宋铭铮此时心头荡起一股柔情,无比庆幸自己还能有再来一回的机会。 两人坐着又喝过一盏茶,成喜提醒该去宣文帝那头了,皇帝还等着领他们露个面,今天就连被禁足面避在王府的兴王也会前来。 赵钰染就站起来理了理衣常,宋铭铮打量了几眼。 鸦青色的杭绸绣过肩团龙袍,墨绿的腰带,就是时常穿的常服,腰间连玉佩都没戴只坠了把折扇。扇坠子是白玉的。 一身深色里盈盈一白,与她明净的面容相衬,真真是少年如玉,再温润儒雅不过。 宋铭铮看着有些恍惚。 她男儿装扮看了多少年,还是常常觉得惊艳,若是那盘于头顶的束发柔顺披肩,襦裙纱衣又该何种风情。 他免不得多看了她几眼,在她清亮的眸子扫过来时,不动声色把手负在身后,却是紧紧攥成了拳。心中荡起的涟漪,久久都不能消散。 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兴王穆王都已经在帝王跟前。 兴王穿着绯红的朝服,穆王倒和她差不多,并没有太正式,简单穿件了常服。 三个皇子这么一聚首,自然是兴王显得更加英姿勃发。 赵钰染默不作声扫了兴王几眼,发现他在王府里禁足,似乎还胖了? 啧。 兴王倒是十分的宽心啊。 与宣文帝见过礼,帝王也不着急走,而是不紧不慢地问宋铭铮近来宫外有没有什么趣事。 近日都是举子聚在京城,哪里有什么趣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文斗那些事情,何况宋铭铮又不是好事的人,哪里会关注外头那些事情。 兴王趁机会便殷殷地说:“父皇,儿臣进来宫来的时候,在长街倒是有看到趣事。” “长街?你说来听听。”宣文帝语气淡淡。兴王心里有些打鼓,但有机会自然想修复父子间的情份,忙道,“是这样的,长街上不少的举子都路过呢。他们路过怕是假,多半怕是想在贵夫人千金跟前露露脸。” 赵钰染听着就皱了眉头。 怎么这样轻浮。 宣文帝脸上亦露出些许不喜,兴王察言观色,说道:“儿臣就觉得,这些读书人心思也不纯啊,也不怕冲撞了人家姑娘。” “才子爱佳人,也是人之常情。”宋铭铮接了句。 宣文帝侧头看了他一眼,想到他是武将,突然就笑了:“若是铭铮看上哪个千金,恐怕是要直接抢回家吧。” 赵钰染闻言拿余光瞥了瞥宋铭铮,他正好看了过来,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不过也只是一瞥,他就又移开视线,跟帝王笑着说:“陛下说得,臣若不是那土匪不成?不过若真是爱极了,臣还真不好说,到时若是闯下什么祸事,陛下可得留点颜面给臣。” 宣文帝哈哈哈就笑了,拿手指着他:“你还真敢抢!” 宋铭铮笑而不语,赵钰染心头却为这意有所指的话怦怦直跳。 115宫中宴会 举子们都跑到长街上溜达,宣文帝到底是觉得不妥,毕竟那些贵女都是进宫赴宴,其中肯定有要成为皇子妃的。 宣文帝喊来了锦衣卫,让他们去五城兵马司传令,叫他们去维持一下秩序。 说到举子,众人话题自然就都转到了科举上。 不知怎么,说来说去,说到了朝里文臣多是南方那边的。 宣文帝细细一想,倒还真是,哈哈笑道:“看来我们北方的举子都参武考了?毕竟北方儿郎打小都在马背上混,伯侯公爷,倒都是北方为多。” 宋铭铮就是武将,对文臣向来也没有太多好感,淡淡地说:“儿郎戎守边陲,保家卫国,那是荣誉。” 赵钰染知道他对文官有很大的偏见,前世两人没少掰扯,听到他这话不以为然。 但宣文帝也崇武,是觉得文官心思太多了,导致现在他不得不用内侍来跟内阁分权抗衡。 兴王听着几人说话,发现渐渐就插不上嘴了,毕竟他是被让在王府思过,很多事情他知道也只能当不知道。有话不能说,可把他憋得不轻。 后来帝王又叫拿棋来,跟宋铭铮对弈。下着下着,说道:“你这一手棋,恐怕阁老也没几个能赢的,哪天朕喊来那些老家伙,你这武将也露一手。” 棋这事,向来是文人最爱的雅致活动,若是被武将压一头,自命清高的那几个阁老怕要气吐血。 帝王近来针对内阁众人越发明显了,兴王在边上听得心头直打颤,心想着首辅他们处境亦不好过。思及此,免不得又想到自己还是在边陲正打仗的舅舅,王家让他心头越发沉甸甸,希望今日一切都能顺利。 乾清宫里皇子们都看帝王下棋,而此时御花园里已经十分热闹。 王贵妃跟李妃笼罩装扮,将自己份位能戴的行头都戴上,雍容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然而王贵妃如今再打扮,都少了皇后那身华服,一个妃与一个后字相隔便是千万里。她看着李妃,心中仍是十分不好受,站在命妇命跟前亦是拼命显出她的平静,生怕有一丝不好更叫人看低了。 王夫人携着王敏涵站在众人之首。 王家是国公府,即便现在一时被帝王不喜,那仍也是勋贵里拔尖的家世,她站在那里任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娘家人到底还能给自己撑撑腰,王贵妃心中总算宽慰些。李妃被儿子再三告诫过,更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去逞什么风头,井然一切以王贵妃为首,样样都由她来发号施令。 简单见过礼后,众人落坐,王贵妃扫了眼在场的贵女,看到其中几个颜色极好的,不由得多扫几眼。 其中一个是担着吏部尚书的林阁老家孙女,一个是开朝元老威武侯莫家的嫡出姑娘,再有两个倒是出身一些是庶出,但门第却不低的。 她略扫一眼,心中已经有数,心想如果太子也要选妃,既然是侧妃,恐怕是先从门第差一些或者是权贵大户里的庶女上选。 但那个肃王宋铭铮便不好说了。 因为儿子禁足,她又不敢妄动,连送封信去给儿子商议的时间都没有。 所以这在场除了太子和肃王,穆王又会先哪一个? 哪一个其实都能与王家媲美。 而且这些当中有些看似与王家和气,可涉及到真正利益,又会不会走了偏锋,根本不再顾与王家那点交情。 王贵妃一时间竟觉得烦躁不已。 王敏涵被母亲拉着,坐得离王贵妃十分的近,这也是一种暗示,大家心里明白王家这个姑娘肯定就是兴王妃了。 若是换了以前,肯定还有人觉得不忿。但王贵妃没了后位,王家如今岌岌可危的,他们才不会再去抢这个不知是香还是臭的兴王,宁可委屈一点儿去当个穆王妃。再者,太子还没立侧妃,即便是成了太子侧妃,以太子如今的地位来看,储君是无人能撼动得了,以后就是帝王的妃子。 可不比谁都强! 在坐的夫人们都是精明的,更懂得少年夫妻老来伴,即便是个侧室,那也是比以后太子正妃进门得早。 像王贵妃,不也是从侧室升到了皇后,可惜王家太过胆大包天,生生作没了后位。 众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一通虚与委蛇,就是姑娘们献才艺。 然而等到这个时候,都没有等到帝王,大家心里都有些焦急,千金们就没有愿意第一个上前去的。虽然这里都是女眷,帝王不会带着皇子光明正大到场上来看,可设宴处空旷,不远处就有二层楼阁,摆明了就是帝王一众会在远处观看。 此时先上场了,不就是白白错过在太子跟前表现自己的机会吗。 在场没有傻的,都低头当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一时间,王贵妃也不好说什么,王夫人想了想,就示意女儿主动一些。哪里知道女儿也装傻,低头绞手绢,就是不对她应声,气得她忆起昨儿在家里说的那些话,十分不安。 到最后,王贵妃自然是有招儿的,直接说抓阄,众人这下才没有辄,一切看天意。 抓到排前的脸色都微变,却也只能按着号上前。 乾清宫里宣文帝与宋铭铮终于下完一场,两人居然是打了个平手,宣文帝拍着他肩头说:“后生可畏啊!”然后说了声摆架,终于往御花园去。 御花园都是女眷,禁卫和锦衣卫值守的都离得远远的,能隐约看到场地。 谷天瑞今日当值,就守在一边,不时听到远远传来古筝声,不时又是笛子一类的。听得他直腻歪。 场中正是响起一阵叫好的时候,他远远看到帝王领着一行人前来,不用问,自然是今日要相看的皇子和肃王。 他视线穿过翠绿的枝叶,遥遥落在身形高大的肃王身上,手不自知的握住绣春刀柄,眼底藏着阴骘。 他看了片刻,又转头看向正热闹的场地,视线锁定在王贵妃和王夫人身上,挑着嘴角上扬了一个弧度。 在帝王走近的时候,他恭敬走上前,朝着众人一礼,在直起身的时候朝赵钰染笑得灿烂。 116天瑞算计 铺着红毯的宴请处传来一阵叫好声,引得来到附近的帝王一众侧目。 在众人转头去看场地中央时,赵钰染却是朝笑容灿烂地谷天瑞点点头,对场里那些贵女丝毫不在意。 宋铭铮也是没有看热闹的一人,视线落在太子身上,见到她朝谷天瑞走近两步,还低声跟他说了句什么。 “殿下怎么又再提了。”谷天瑞面上的笑容渐退,瞅着太子的眼神带着委屈。 其实他内心深处还有苦涩,不过是死死压制着,生怕透露了出来。 赵钰染被他表情闹得也一怔。 不就是让他也跟着瞧两眼,万一有喜欢的,也是段佳话。 可见他这模样,只能抱歉地笑笑:“你当我什么也没说,我不管了,不管了。” 谷天瑞脸色总算好看一些,宣文帝瞧了几眼场中的贵女,回身朝身后众人道:“走吧,我们到小楼上去,不然叫人瞧着,也不是回事。” 刚才还说举子们到长街上相看博出位不对,如今他们站在这里看,本质没什么区别。 众人忙都敛眉低头应是,跟在帝王身边去小楼。 帝王上楼,谷天瑞一应锦衣卫自然是要跟随上,赵钰染想再跟他说几句,宋铭铮却是一脚插到两人中间。 偏偏这个时候帝王喊了他一声,他上前后就和帝王在轻声说话,动作再自然不过,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用心。 赵钰染疑惑瞥了他几眼,谷天瑞被逼得只能再退后一步,眼底有寒光一闪而过。 皇家人向来注重隐藏行踪,更别说这深宫,在建造园子的时候都避讳着地势过高,御花园的建筑最高处也就是这小楼,平时也极少人到上头来。 赵钰染跟在帝王身后,拾阶上了二层阁楼。 此时四面可拆卸的窗扇都已经大开着,一面正对贵女们献艺的场地。由高往下,视线从错落有致的绿植间穿过,再看那花团锦簇的女子妇人,便是如同赏花一般悦目。 赵钰染是姑娘家,当然少不得爱美,看着下头那些比花都娇艳的女子,心情都随之轻松不少。 兴王在落坐后,便目光灼灼看向王贵妃身边的小姑娘。 他自小就与王敏涵这表妹一块儿长大,情谊是有的,何况王敏涵是京中第一美人儿,娶她是他早早就决定了的。 穆王倒是显得腼腆多了,看了窗外片刻就挪开眼,伸手去接过宫女送来的茶,低头喝茶。仿佛对外头的那些莺莺燕燕都不在意。 宣文帝侧头左右看看儿子们,见到兴王的神色是他早预料的,便又去看太子,结果一看太子就乐了。 赵钰染把下方的少女当花儿一样看,看得出神,明亮的杏眸里还带着笑。他素来对女子不假辞色的太子是终于开窍了? 此时一阵铃声传来,空灵清脆,由缓到急,再配有琵琶声,悠扬传入楼内叫人心神都为之一震。 见多识广的宣文帝亦被吸引了,转过脸一看,却因为有些距离看得不太清楚。 那红毯之上是一位穿着大红宽袖的少女,一手抱着琵琶,竟是边舞边弹奏,而铃声是从她旋转的舞步中发散出来。 她衣袂飘然,跃如精灵,举手投足柔婉婀娜,在那大红地毯上井然如同九天仙人叫人惊艳。 “谁家姑娘……”宣文帝喃喃一声。 兴王激动得极了,他一眼就认出那是谁人,听到帝王这句,想也没想接道:“是涵表妹。” 王家那个才貌又绝的姑娘? 宣文帝眼底的惊艳瞬间散去,对场上飘然起舞的王敏涵失去兴趣,就像是以为得了件珍品最后却是发现那只是个赝品一般,所有的欢喜都变成索然无趣。 帝王收回视线,捏了颗松子放嘴里,余光又扫到太子。 太子眼里亦有着惊艳,但眼神十分清明亮泽,说是惊艳,若不如说是欣赏。欣赏那么一个有才的女子。 帝王咔嚓一下咬碎嘴里的松子,想到什么,嘴角往上翘了翘,视线亦远远看向王贵妃。 宋铭铮坐在赵钰染身侧也百无聊赖,偏偏见她看得津津有味,比他这男人对女人都感兴趣的样子。 他扯了扯嘴角,侧头靠近她说:“怎么,真要娶一个回来?” 赵钰染正沉溺在王敏涵那柔软的身姿中,觉得大家说她艳冠京城并没有夸大,冷不丁听到宋铭铮这一句话,转头拿眼瞪他。 却见宋铭铮抬着下巴示意,她奇怪地顺着他视线看去,见到兴王一脸如痴如醉,一阵无语。 是她失态了。 兴王可把王敏涵当囊中之物,她刚才那样盯着人家心爱的姑娘看,若是被瞧见,恐怕又要生事。 这下,赵钰染对王敏涵也没有兴致,抓了把瓜子慢慢地磕,视线不再往窗外看。 宋铭铮见她知道厉害,暗中嗤笑,伸手在好掌心里捏了几颗瓜子,手指还有意轻轻搔过她手心,险些没让她把瓜子都丢了,手臂都是鸡皮疙瘩。 这人! 她又气又恼,偏此时发作不得,只能冷着脸看他。 宋铭铮装傻,还跟她说这瓜子炒得好。 两人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谷天瑞双眼,他就站在众人身后不远处,握着刀柄的手背青筋突起。 此时外头琵琶声已经由缓转急,铃声亦是越来越快,倏地一下便又由急转缓,没看外头的赵钰染也知道这应该是曲终了。 果然,下边立刻一片鼓掌声,兴王高兴地站起来喊了声好,引得在场的人都看了过去。 他站起来,下边的王贵妃当然也看到儿子的身形,抿嘴欣慰一笑,王夫人更是笑得两得弯弯,再满意女儿的表演不过。 一应上糕点和鲜果的宫人鱼贯而来,谷天瑞眼底冷光一闪,在宫人快来到宋铭铮身后的时候,手里的一个蜡丸直接飞射出去,直直就打到那宫人的腿窝上。 宫人哎哟一声,身子失去平衡往前扑了一下,手里碰着的糕点与鲜果悉数地掀在了宋铭铮背后。有那么几块还飞到赵钰染脸颊上,上边的霜糖粘了一脸。 “怎么做事的!”廖公公大惊失色,一声斥骂,叫宫人当即脚软跪倒。 117 中了算计 “怎么回事!” 廖公公一声喝斥,那宫女软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奴、奴婢走得好好的,突然脚一软就没走稳……” 赵钰染从袖子里拽出帕巾,想把脸上的霜糖去掉,却发现越抹越黏糊,把脸都沾花了。 宋铭铮亦是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东西,俊朗的面容沉着,看着糕点渣子往地上掉。 宣文帝望着一团乱皱眉,朝两人道:“你们两人先去理理。” 赵钰染应是,见那个宫女都要哭出来了,离开前还是替她讲情:“你起来吧,下回当差小心些就是。” 宫女知道太子向来和善,但轻饶自己还是没能想到的,眼眶一红,连连磕头谢恩。 兴王不以为然,撇撇嘴,觉得太子就是会惺惺作态。明明肃王才是最狼狈的,他却在那里施恩,果然心思狡诈。 赵钰染说情,宋铭铮自然不会落她面子。帝王更不要说了,本也是宽宏大量的性子,不是什么原则性的大错,他向来不计较,朝那宫女摆摆手。 廖公公当即朝那个宫女示意,宫女再三谢恩,跪在地上将东西都收拾干净下去了。 而赵钰染和宋铭铮一同下了楼。 “肃皇叔是到我宫里换?” 这里到东西也不算远。 宋铭铮见她主动,颔首应好,两人并肩慢慢走远。 谷天瑞站在西侧的窗子前,看着肃王的背影眸光闪动。 下边的场地掌声已停,众位夫人都还津津乐道刚才王敏涵惊艳的才艺。 王贵妃和王夫人听到讨论声,莫说多得意了,扫了一眼还未献艺的众位千金面上露着怯,有种扬眉吐气地畅快。何况正好是兴王跟帝王都到场。 下一位上场的贵女磨蹭了会,到底还是来到场中央,但有着明珠在前,她一手琴弹得再好也少了几分滋味。 王敏涵下场后,一身都是汗,便到后边做宴息用的晴轩阁更衣。 她刚才跳舞的时候有偷看不远处的二层阁楼,虽然窗台高挑,但她直觉怎么的舞姿太子肯定看到了! 也不知道太子喜不喜欢…… 她想得心头一阵狂跳,可是母亲那日在耳边的话又让她眸光淡了下去,那张绝色的容颜亦没了光泽,变得蔫蔫的。本要换的衣裳也攥在手里,簇新的布料都被抓出几个褶子来。 正是此际,她突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她被吓了一跳,看向那朱红的菱格门框:“谁!” 然而外头并没有人说话,而是一张小字条就那么从门缝中送了进来,吧嗒一下掉落在地上。 她惊疑不定,慢慢靠过去,先是打开门探头看了眼。 探进游廊的绿枝迎风轻摆,走廊上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谁啊? 她迟疑了片刻,关上门,把那张纸字给拾了起来。 展开一看,是苍劲有力的字体,上面写着让她悄悄到承清门边上的小道,有话要与她说。 承清门。 王敏涵心头怦怦地跳。 她知道那个地方是近东宫,难道是太子?! 是太子约的她?! 王敏涵刚才还没有神彩的眼眸瞬间绽放出光华,如同夏日的阳光一般灼目。 她忙不迭地抓起衣裳,又喊人再送来热水净面,重新上妆。 等看着镜里那明艳的女子,盈盈一笑,风情万种,再满意不过。 但她没有即刻走出屋子,而是喊来一个宫人,让去传信:“跟贵妃娘娘说一声,我这会乏得慌,借这处稍歇一会,晚些再过去。还请她恕罪。” 宫女自然不敢得罪她的,连声应是。 赵钰染回到东宫。 她不过是脸颊沾了糖,然后化在上头,洗把脸就是。 至于宋铭铮,他先前留宿东西,放了换洗的衣裳在这儿,倒也是便宜,到了配殿就能直接换下。 她简单,洗过脸后就坐在大殿里喝茶,哪知见到谷天瑞过来。 “天瑞你怎么过来了。” 谷天瑞摸着后脑勺笑笑:“臣见殿下有一会没过来,陛下那头也惦记,说后边就没有多少千金献艺了,叫臣来催一催。” 赵钰染自然不疑有他,笑道:“我又没真要相看。” 但她还是要跟父皇说清楚的。 左右宋铭铮还没出来,她就站起来说:“那我们先过去吧。”又吩咐成喜,“你就在这儿侯着皇叔,跟他说一声我先过去了。” 谷天瑞忙跟上,从背后见她身形纤细,被一掌款腰带束着的腰亦是细得叫人遐想。 他忙低了头,跟着太子一路穿过承清门,从中间的宽道朝御花园走去。 在太子刚刚走过,王敏涵就依言从到小道那里等着。 小道里绿影成阴,倒是不怕晒着,只是因为见太子的心情迫切,这会竟是紧张得一手都是汗,不时踮着脚在小道间张望。 宋铭铮换了身常服出来,发现成父一个人呆在大殿里,脸色就沉了下去,问:“殿下呢?” 成喜虽然在去浙江的时候没少和宋铭铮接触。 但见他冷脸还是怵的,小心翼翼地说:“陛下那头等着急了,想让殿下多相看,便让谷千户来请了殿下先过去。” 谷天瑞。 宋铭铮心里嗤笑一声。 近来谷天瑞跳脱得很,总是在她跟前打转,只有她傻乎乎把人当发小,人却是心里将她当块肉惦记着呢! 他没有说话,当即转身就往外走。 他人高马大,步子迈得大,和平时温润儒雅的太子走路根本不是一个调的,可把成喜累得一路小跑。 宋铭铮着急赶路,过了承清门当然是想赶着小道过去,那能减少三分一的路程。 可是他拐过小道的时候,却是看到一个粉色的身影。 他步子一顿,站在小道口上。 王敏涵听到有脚步声,因为有些距离,看不太清身影。可是她此时已经被喜悦冲昏头脑,想也没想,提了裙子就朝那高大的身影跑去。 宋铭铮在停下后就觉得不妥,已经转身,却不想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不说,而前边亦有一队巡逻的禁卫往这边来。 皇宫里的禁卫巡逻都是有时辰规定的。 宋铭铮眸光一冷,第一反应就是自己可能是被人算计了,而且进退不得。而成喜见到奔上来的人,疑惑地看了几眼,发现眼熟得很,免不得叫出喊声:“王姑娘为何在这?” 王敏涵是认识成喜的,脸上的高兴掩不住,可看到那并不是太子的身影时,脸上的高兴都僵在那里。 禁卫也已经见到几人,领头者惊疑不定。 为什么肃王会和一个姑娘在这小道里,刚才成公公喊的是王姑娘? 哪个王姑娘?! 118你不能走 只容一人通过的石子道上寂静无比,风拂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明明轻而缓,却无端让人觉得心情沉重。 描着精致妆容的王敏涵脸色惨白,不敢置信地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有个声音不断在问为什么会是肃王,怎么会是肃王。 不是太子殿下吗?! 宋铭铮在停顿片刻后嘴角掀起了冷笑,那硬朗的面容越发威严。 他是大将,杀敌无数,眼下那样一笑,更是叫人毛骨悚然。 禁卫领头者已经冷汗淋淋,想着自己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巡到这儿来了。 成喜是个聪明的,当即朝王敏涵说道:“王姑娘是不是迷路了,奴婢送您回到前头吧。” 说罢,朝王敏涵走了两步。哪里知道她此时心心念念都是太子,却见肃王,惊恐之下第一反应是要撇清自己的关系,她往后退了一步。 抖着声音说:“肃王殿下为何在这里!” 成喜是太子的人,她必须得说清楚!难道那信其实是肃王写的? 肃王掌着西北,难道是想要她成为肃王妃,再掌她爹爹的军权,那肃王就能真的把整个西北的兵权都拢到手里了! 宋铭铮听着她问的蠢话,眸光凌厉,像冬日的冰凌一般,会割人。 王敏涵是有些心机的,不过是误会用错了方向。 她连忙又退后两步,朝成喜说:“公公快送我回去前头!”她要回去给贵妃和母亲说明,肃王存了可怕的心思。 十四五岁的姑娘比花都娇艳几分,此时瑟瑟发抖,成喜心里头再疑惑也起了怜惜之心,嘴里嗳一声应道:“姑娘随奴婢来吧。” 宋铭铮知道自己被算计,哪里会叫她走开,冷声道:“谁准你走了?你一个外眷,何故会到这个地方来,在禁宫中乱走,可懂规矩?!” 原本想着离开的王敏涵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她没想到肃王这样霸道,那接下来是什么。 她还在惶惶地想着,宋铭铮已经冷声道:“成公公领着王姑娘一块儿到御前吧,本王倒要看看,王姑娘为何这么巧,能在这儿遇到本王。” “你倒打一耙!!” 王敏涵吓得厉叫一声,浑身都在发抖。 这样去见了陛下,她哪里还能有名声,不就是正好成了她故意勾引肃王?! 传出去,她会怎么样了! 王敏涵虽怕,却没乱到失去方寸,转身就要往外跑。 然而宋铭铮哪里能由得她跑。 她跑了,他才更加说不清楚! 直接三两步追上,冷酷无情抬起掌刀,一手就将她劈晕了。 禁卫和成喜看着软倒的王敏涵愣在那里,宋铭铮嫌恶似的从袖子里拿出方帕子擦手,面无表情:“成公公,找人抬辇来,把人抬到陛下跟前去。这位小旗,你也得跟本王走一趟。” 小旗是本朝武将官职,在该卫队里的小头领。 那位禁卫小旗哪敢说不,恭恭敬敬地应是,跟在肃王身后往御花园去。 王敏涵有段时间没回来,已经引得王夫人注意,心想再是乏了也不该歇那么久,眼看着后边也没有几名贵女了。万一一会帝王召见,女儿不在,可不是怠慢,容易给人扣罪名。 王夫人抬手扶了扶耳边的金步摇,身边的丫鬟见着当即上前帮忙正了正。她在此时低声吩咐:“快去把姑娘喊回来,没点轻重。” 虽然王贵妃纵着,但也拿捏一个度,还真睡死了不成! 那个丫鬟点点头,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见没人留意,转身往晴轩阁去。 很快,丫鬟脸色铁青地回到王夫人身边说:“夫人,姑娘不在晴轩阁。” 不在?! 王妃人惊得手没拿稳茶杯,险些要被茶泼了一身。 “什么叫不在?”她声音压得低低的,有害怕的颤抖。 怎么会不在! 丫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跟着进宫的,只有她一个,毕竟禁宫是不允许进来太多的闲杂人等,她能跟进来已经是体面了。王敏涵身边自然不会有人伺候,都是宫里拨的宫女。 所以她没有跟去,哪里会知道姑娘不见了。 王夫人此时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想了再想,觉得不妥,站起身来悄声来到王贵妃身边说:“娘娘,涵儿不见了。” 此时除了求助王贵妃哪里还有办法。 王贵人闻言亦是一愣,细长的凤眼抬起,看到大嫂眼角已经泛红,心里也咯噔一下。 但她是经过风浪的人,很快就先反应过来,朝身边的宫人吩咐:“你悄悄去问兴王殿下在哪里?喊两个信得过的人,去晴轩阁附近转转,姑娘可能迷路了。” 说罢,伸手握了王夫人的手,轻轻拍了一下说:“大嫂不要着急,活生生的人,还是我们王家人,在禁宫里丢不了。” 听到王贵妃先着人去问兴王在不在,王夫人心神总算定了一下,好像就找到支柱了。 是啊,或者是兴王喊走了涵儿。 毕竟两有阵日子不见,过不了多久就该成为夫妻,私下见见也是可能的。 王夫人按捺着焦急,朝王贵妃扯出抹笑容来,回到位置上等消息。 此时的赵钰染已经和谷天瑞回到阁楼下。 方才谷天瑞倒是主动和她说起出色的贵女来,她没多想,抿嘴一笑:“我们是自小长大的,你既然也不着急,我也不急,再出色现在也没有心思。一会我就跟父皇说明白,还是政务为主。” 谷天瑞心中一喜,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殿下可是要和臣共进退了。” 这话惹得赵钰染哈哈地笑,然后点点头:“嗯——我们这也是共过患难的,自然要共进退。” 明明就只是普通的话,谷天瑞却是笑得连眼都快要眯成缝了,赵钰染见他这样高兴也是纳罕。 看来这发小是真不想成亲。 两人回到阁楼,宣文帝没见到宋铭铮,就问了一声。 赵钰染回道:“皇叔在后头,应该也快到了。” 这边话才落,外头就响起侍卫给宋铭铮问安的声音。 她侧头看去,就见他高大身形走来,步子快得带风。她看在眼里,是有些羡慕了,果然长得高走路都比常人快。 谷天瑞见到肃王就此前来,眸光闪动着,眼尖还看到他身后跟着脸有菜色的禁卫,后边还有人扶着粉色的身形。 他心中一动,先在赵钰染耳边说:“殿下,看样子肃王殿像是遇到什么事情,怎么还跟了个女子?” 119姑娘心思 宋铭铮身后确实是跟了个女子。 是被迷迷糊糊掐人中掐醒的王敏涵,被成喜半搀扶半拖地带进了阁楼。 宣文帝眼也尖,看到那面容明艳的女子,眉头就先狠狠皱了起来。 赵钰染听闻谷天瑞说的也一错不错盯着王敏涵。 心想她怎么会跟着宋铭铮前来。 不待她多想,宋铭铮已经先来到帝王跟前,半跪下来,禀道:“陛下,臣换过衣裳后回来,走承清门的小道偶遇了王姑娘。但似乎是闹了些许误会,特此将王姑娘一同带了过来。” “不、不是的……” 王敏涵被拽到宣文帝跟前,脚就先软了,跌坐在地上。 兴王见到表妹居然被拉了前来,惊疑不定站起来,喊了她一声。 然而王敏涵害怕极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宋铭铮真敢拉她到帝王跟前,难道宋铭铮是要倒打一耙,说她自己私在那儿私会别人? 她惶惶地抬头,蓄满雾气的双眸看到一个气质如兰似竹的身影。 那不是太子是谁? 她心头怦怦一跳,连兴王喊自己都没听见,直接就朝赵钰染爬过去,伸手拽住她衣摆。 “殿下、殿下救我,我没有私会肃王,是有人给我送了字条让我去那个地方等着的。” 本来大家脸上只是疑惑,却见她居然直接去找太子说明,纷纷变了脸色。 赵钰染更是避她如同蛇蝎,几乎是用跳的,一把从她手中拽出衣摆,往后快速退了几步。 她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宋铭铮余光扫到,被算计的怒意倒被她这种可爱闹得消去大半。她还是有怕的,一个王家姑娘就吓成这样。 谷天瑞在赵钰染身后,忙不迭伸手扶她,怕她退得着急摔倒了,同时在心里骂了王敏涵是蠢货。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把太子牵进来。 帝王神色几变,见到太子吓得都恨不得躲起来,也觉得好笑。 但从这一点上就能看出,太子和这王家姑娘,其实什么都没有。 可这不妨碍,他有他的想法。 兴王见到心心念念的表妹居然是在向太子求助,也不是向他这个表哥求助,脸上好像就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让他懵了片刻。 王敏涵被太子避开,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下刻却是被人直接从地上拽起来,抬眼就见到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兴王。只见他抿紧着唇,看她的眼神再阴骘不过。 让她直直打了个寒颤。 她猛然醒神,抖着唇喊:“……表哥,我、我没有。” 她本就长得极美,此时落泪,梨花带雨,显得可怜极了。丢了脸的兴王怒火滚滚,也在她软软的声音缓了神色。 那要吃人的眼神已经收起,渐渐冷静下来说:“有什么,你在父皇跟前说明白,莫要怕。” 谷天瑞目光沉沉盯着王敏涵,就怕她还要犯蠢。 好在,王敏涵被兴王一拽,也拽清醒了不少,连忙把放在袖子里字条拿出来,跪倒在宣文帝跟前。 “陛下,这、这就是有人送来给臣女字条!陛下明鉴。” 宣文帝看着字条,朝廖公公点头,廖公公当即上前接过,递到帝王跟前。 众人都探头去盯着那字条看,谷天瑞总算松口气,这王家姑娘没蠢到极点。 帝王看过那字迹,视线便落在宋铭铮身上。 在字条出现的时候,宋铭铮已经有过猜想,帝王又看他,他心中已了然,算计他的人可真是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 那字迹恐怕就是他的吧。 “铭铮,你来认认这字迹。”宣文帝把字条又递给他。 他恭敬地接过,余光扫了赵钰染一眼,见到她看着自己,似乎也猜想到什么,那双好看的眼眸又看向王敏涵。 宋铭眸光一沉。 这人是要让他以私会王敏涵为由,然后让他被帝王和太子猜忌,他有窥探王家兵权的想法。 他低头,看了眼那字迹,确实模仿得九成九的像。 他说:“臣没有写过这样的字条。” 他直接就开口否认,宣文帝倒是一愣。 帝王根本没当面点出是他的字,是想万一真是如此,能有个回旋的余地,结果宋铭铮坦白直指。光明磊落的,让宣文帝都想说他一句年轻意气用事。 即便不是,也不该直接说出来,他又没点明。 可话已经说出来了,宣文帝还能如何,兴王见字条居然牵连到肃王,一思转不过弯来。 穆王更是安安静静坐在原位,在听到肃王的话,还是去看了眼站着的太子,不知是在想什么。 宣文帝到底是经历大风大浪的人,相对于王家和宋铭铮,他自然是更愿意相信宋铭铮,何况宋铭铮先前和他说过家中曾定下亲事。 转头就私会王家人,这种可能性绝不能有。 在众人都紧张帝王要如何说的时候,他终于缓缓开口,直指王敏涵:“王家小姑娘,朕也有话想问你。你在禁宫里,为什么一个没有署名的字条送到,你就巴巴前去,你以为这字条是谁送你?” 王敏涵脑子里嗡的一声。 帝王的问话出乎所有人意料,兴王当即眼神凌厉地看向王敏涵。 “我、我……”王敏涵抬着头,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串,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下来,滴在衣襟上,将上好的布料氤湿出深浅不一的颜色。 她要怎么回答? 难道要说自己以为是太子吗? 如果说了……如果说了帝王就会知道自己的心意,那样帝王会考虑把自己配给太子吗? 她迟疑着。 兴王见她这个时候居然犹豫起来,便想到刚才她扑向太子那殷切悲伤的神色,心头狠狠一抽。 他哪里还看不明白。 这个表妹……喜欢的是太子,不然这个时候,她必然是要直接了当说是以为是自己。那样后面赐婚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不能让她再犹豫了! 兴王此时恨不得上前去踢王敏涵一脚,但是他不能! 他不能让王敏涵说出来别的话来,不然他境地要多难堪! 他一撩袍子,跪倒说:“父皇,表妹恐怕以为是儿臣递的字条……” 王敏涵猛地转头,眼泪落得更厉害。她就是要这么嫁给兴王了吗,方才兴王看她带着怨气和戾气的眼神又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刚才所为,可能已经让兴王察觉了。 她嫁过去,表哥是最记仇的性子,以后难道不会磋磨她过日子?! 她想得整个人都在打颤,倏地尖声道:“不是的!臣女以为是太子殿下送来了!因为相约的地方离东宫极近!臣女以为是太子殿下!” 随着她又尖又急的声音响起,整个阁楼静得针落可闻…… 120许你可好 什么叫以为是太子送的信。 赵钰染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看向王敏涵,忆起上回她给自己送来吃食,还是那个含情脉脉的眼神。 她抱住手臂,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跪着的兴王如被雷劈了一样,跪在那里完全没有动静。 宣文帝好半会才啧地笑了声:“你说你以为是太子,为什么以为是太子?” 赵钰染又是一个激灵,忙上前一步,朝父皇拱手:“父皇,儿臣与王姑娘根本没见过几面,话亦没有多说一句……” 她焦急要解释,王敏涵听着心里说不出来的失落,泪眼越落越多。 宣文帝一抬手制止她再往下说:“太子先不要着急,朕在问王姑娘。” 有着太子的陈情在前,王敏涵失落之余是又羞又恼。太子怎么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拒绝了她,虽然这是她自己的算计,就想跟太子拉上关系,但到底是姑娘家,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声吓得众人再度看过去,谷天瑞拳头已经握得死死的。 帝王是什么意思,像是一丝没对肃王起疑,还在替他回旋。而这个王敏涵更是叫人讨厌,想要攀附太子的目的连他都看得真真的。 赵钰染听到哭声,有些手足无措。 她是姑娘家,却把另一个姑娘惹哭了,可她也不能就这么认了自己知道王敏涵的心思。被 “王、王姑娘……你也别哭了。” 她到底是对女人狠不起来,心软地劝了一句。 哪知王敏涵的哭声更大了,让她嘴角一抽,半跪在地上宋铭铮头疼。 她居被一个姑娘家给制住了,聪明劲呢? 正是赵钰染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的时候,王敏涵突然就歪倒在地上,在又羞又惊中昏厥了过去。 宣文帝淡淡看着倒地的少女,吩咐廖公公:“快把人扶起来,送回到贵妃那里去。” 说罢,他拍了拍椅子扶手,扫一眼脸色铁青的三儿子:“铭铮和兴王也起来吧。朕看那字不像是铭铮的,锦衣卫……” 谷天瑞听到帝王的话心头发凉,知道此事就要那么了了! 他出列,来到帝王身边弯了腰候令。 “你拿着字条查查看,叫人比对肃王的笔迹,再查查晴轩阁里都什么人走动过,务必要查明。” 谷天瑞拱手,藏起眼中的情绪:“是,臣定当全力以赴。” 闹了那么一出,帝王也没兴致在这儿久坐,而是朝赵钰染说:“太子……送朕回宫吧。” 赵钰染闻音知意,知晓帝王有事与自己交待,忙上前扶着他胳膊,一同下了楼。 帝王离去,兴王还跪在地上,穆王见他确实有些可怜。 当着那么多的人面被心爱的姑娘给迎心一击,男人的脸面都丢光了。 “三弟,快起来吧,父皇离开了。”他上前去要扶起人。 哪知一直沉默的兴王猛然推了他一把,让他没站稳,直接撞到桌几上,撞倒了茶水糕点,还险些要翻倒在地。 兴王推了人站起来,视线阴沉扫了眼众人,拂袖而去。 宋铭铮倒是不显情绪,重新坐下,前来的禁卫小旗自始自终一句都没有,忐忑地挪了步子到肃王跟前请示:“殿下,小的还得有差务在身……” “嗯……”宋铭铮连眼皮也没抬,“陛下要谷千户调查,你见到什么就与谷千户实话实说,交待过后就去当值吧。” 那小旗松口气,朝谷天瑞笑笑。 谷天瑞既然领了旨,再是知道此计落空了,也只能咽下失败这口气,一切如常和宋铭铮拱手说道:“肃王殿下放心,下官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垂着眸的宋铭铮在此时抬起眼,那漆黑的眼眸再平静不过,却是因为那份平静反倒叫人觉得冷漠到极点。 他看了谷天瑞片刻,淡声说:“如此,就劳烦谷千户还本王清白了。” 谷天瑞被他看得脊背发寒,直面对上宋铭铮,他才发现自己比这个年长自己不了多少的青年逊色多了。 对方只是淡淡一个眼,就让他心悸。 谷天瑞稳住心神,应了声是,领着禁卫小旗下了楼。 这事,他只能给宋铭铮还个清白。可是……他目光遥遥看向帝王远去的方向,嘴角又扬起抹冷笑,且慢慢来吧。 赵钰染扶着父皇离开,走到一边,果然听到父皇和自己说:“此事你怎么看?” 她迟疑片刻,说:“儿臣以为,肃王叔不能去私会王家姑娘。” “朕不是问你这个。” 她一愣。 那是什么? 帝王便侧头看他。 少年身量比去岁又拔高不少,脊背笔直,眉眼虽精致,但那一双剑眉却衬得他再英气不过。假以时日,他这份清秀应该会褪得更彻底,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儿。 帝王心中欣慰,在他疑惑地眼神中说:“朕是问王家姑娘,许给你当淑女?” 赵钰染险些被口水呛到,声音都拔高了几度:“父皇!!” “怎么,不喜欢?” 赵钰染连连摇头,她疯了才去娶王广清的女儿! 宣文帝嗤笑一声:“出息,一个姑娘,你怕什么?你是太子,是储君,王家的女儿其实还配不上你,你懂朕的意思了吗。” 她闻言心中一凛,神色凝重。 父皇这是要让她先把王家拢到手里。 她抿抿唇,到底是摇头:“父皇,自古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王广清再疼爱这个女儿。但如若关乎家族利益,该舍的还是会舍,再且……儿臣并不觉得这样就能收拢王家的兵权,收拢,不如摧毁。” 最后两字铿锵有力,叫帝王心神都为之一震,沉默片刻后突然放声大笑。 “好!果然是朕的太子!说得好!” 帝王不住夸赞。他知道太子向来有主意,但今儿这翻话确实叫人震撼,帝王就该有这种果决和勇毅! “那既然你不要,那就不要了。但才人、选待总得要一个。” 赵钰染嘴角一抽,刚才心中的豪情壮志瞬间就蔫了:“——父皇!儿臣不过十四,无心儿女情长,您还是给几位兄长选妃吧,儿臣想再缓缓。” 如若没有她先前那些话,帝王肯定还要再劝,毕竟再过些时间,太子十五了。太子向来十六大婚,也不是他着急,可眼下,他却觉得无所谓了。 “那朕就先让你缓缓,但你若是相中哪家姑娘转头就来和朕说要赐婚,朕可也不会依你。” “儿臣什么时候是那种人了!” 赵钰染无语,帝王见他吃瘪,又是哈哈哈地笑。 等到赵钰染从乾清宫回来的时候,宋铭铮就在东宫等她。 她见着他,想到王敏涵的事情,眸光一闪,朝他淡淡喊了声肃皇叔。 宋铭铮却是站起来向她内寝走去,她莫名,那是她闺房,只能跟着进去。 哪知才跨过门槛,就被他一把拉了过去,槅扇砰的一声也被他大掌给关上,而她就那么被抵在槅扇后…… 121喜欢极了 槅扇发出砰的一声,赵钰染后脑勺还撞了一下,让她倒抽口气。 里面发出大动静,要跟上来的成喜惊了惊,在外头喊道:“殿下?!” 怎么把门关了? 宋铭铮高大的身形压着她,她置身于他胸膛与门板间,感到逼仄又暧昧,成喜传来的声音更是让她心头怦怦直笑。 “我与肃皇叔有事要商议,你到外头候着。” 她心跳如擂鼓,忙大声赶人。 两人这个样子,被看见,可真解释不清楚了。 成喜应了声喏,没有多想就往外走了。随着脚步声离开,她羞恼地伸手去推贴着自己的男人:“起开!” 他越来越过份了,眼下居然还敢在她宫里闹这一出。 然而宋铭铮如同巍峨的大山,丝毫不能撼动,气得她涨红脸,再度去推人。 哪知刚抬手,手腕就被他有力的大掌给攥住,往两侧一压,动弹不得。 她睁大了眼,明亮的杏眸里写满怒火,熊熊燃烧着。 可宋铭铮再平静不过地低着头与她对视,他深幽的瞳孔中有什么情绪在翻涌,使得他眸光深谙叫人觉得危险。 “你究竟要做什么——”她又挣了一下手。 他终于也说话了:“我没有要见王敏涵。” 赵钰染就一愣。 他把自己压在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个? 她诧异地望着他,宋铭铮对她这种沉默心头一紧,莫名觉得不悦。 这是什么反应? “你怀疑我?”他再度发问,声音又低又压抑。 他久经沙场的那股煞杀之气也在此瞬间爆发,赵钰染手腕一疼。 是他再加大了力度。 这人……她忍不住皱眉。 要问话就问放,他却这样欺着她,有没有一点尊重她? 他的霸道让她心生逆反,让她回想起前世,两人一有不合的意见,他就这样咄咄逼人。 她是真的恼了,扬起下巴,冷硬地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把王家兵权拢到手里。” 宋铭铮瞳孔一缩,仿佛是被她的话刺到了,眼中有狂风暴雨在翻涌。 ——她果然不信他。 不管再怎么护着她,她该怀疑他的时候,就把他真心给狠狠丢到地上。 “赵钰染!” 他咬牙切齿。 赵钰染仍是扬着头,丝毫一惧他表现出来的怒意,倨傲地与他对抗。 在对峙中,宋铭铮却是突然低低笑了两声,下刻更是松开对她的钳制,往后退了一步。 “果然,我不管做什么,都敌不过权势在你心中的份量。只要沾上这些,你就冷酷无情,将所有人都当作假想敌人!” 他压着嗓子,那低沉的声音夹带着他的怒火,神色更是凌厉,叫人不寒而栗。 赵钰染听着他的指责,她抿了抿唇,有些憋屈。 如若她不是女子,不是被他发现了身份,不是被他觊觎着,她何必步步算计。她难道就不害怕自己因为一步差错,粉身碎骨吗?! 他凭什么这么指责自己。 明明是他总是事事都霸道专制,就像刚才,为什么他就不能好好的说一回话? 她闭上眼,觉得鼻子有酸,眼眶都泛潮。 宋铭铮见她这样,只当她厌恶极了自己,紧紧握住了拳头。 “这是算计,多半是想挑拨我与陛下之间的信任,想叫我被猜疑。却不得不承认,这算计还真管用……”他声音冷冷的。 事发后他猜想过是谁,只是一时也没有头绪,甚至是试探了谷天瑞,也没有发现端倪。 所以他有挫败,又怕她误会自己,才急急跑来跟她说明。 结果…… “罢了,你就是那么个无心冷酷的人。” 他握着的拳头渐渐松开,抬手揉了揉额头,然后再也不看她一眼,伸手要去开门。 赵钰染抿着唇,在听到吱呀的开门声时,脸颊有滚烫的液体滑落,悄然落入衣襟里。 自己在他心里,原来就是样的人。 她咧嘴一笑,心中却无比悲枪。 宋铭铮已经一脚踏了出去,她沙哑地声音响起:“你但凡有一点儿在意我,又怎么能这样欺我……” 他脚步猛地一顿,听出了她声音不对,惊疑地回头。 可是她闭着眼,让人看不透她的情绪,在眸光一闪间,他眼尖发现她脸颊有着水渍一样的痕迹。 他手一抖,脚步收了回来,砰地一声就把门再关上了。 赵钰染还沉浸在难过中。 她为什么会喜欢上他这样的人,逼得自己进退维谷,到头来也还是要走上对立的。 她觉得,那就罢了吧,说清楚,往后她走她的独木桥,哪日技不如人败于他手,左右也不过是一死。 又有什么好纠结的。 “刚才在父皇跟前,我说我不觉得你会窥探王家的兵权。此事本就蹊跷,我不是傻子,我是爱权,可我不卑劣……只是你把我想得卑劣罢了。” 她说着,眼角又湿了,她忙抬袖抹了一把,转过身,额头抵着门板。 “肃王要如何想我,其实也不重要了。你愿去揭露我,就揭露我,我不怕走黄泉路。” 宋铭铮眉心突突地跳动,脑海里都是她与帝王说的话,猛然反应过来她刚才为何冷漠待她。 她向来是高傲的,虽是自小被当男儿养大,内里还是姑娘家,他刚才那样压着紧逼她,于她而言是不尊重。 她觉得自己是拿她的秘密在威迫什么。 前世两人间矛盾越来越深,归根结底还是她女儿家的身份,偏那时他又不懂退让,刚才一着急,便又犯了当年的错。 他呼吸微滞,见她此时连看自己都不愿意了,居然还委屈得哭了。 他…… 宋铭铮不知该懊恼还是该笑,她刚才还说那么无情的话呢。 踌躇间,他终于也有了决定,伸手去握了她的肩,要把她转过来。 她不愿意,他只能手上微微一用力,去圈了她的腰,直接就将人给扛了起来。 她身量是比同龄的姑娘家高,但在他跟前,仍是轻得没什么重量。 赵钰染脚下突然悬空,吓得啊了一声,眼前一花,却是被他丢到了炕上。 “——宋铭铮!” 她气极要踹人,结果他高大的身形就覆了下来,将她压得结结实实,唇也紧跟着落了下来。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他贴着她的唇角,轻吻着说:“若不是 122只心系卿 ——我欺过谁? 宋铭铮小心翼翼碰着她的唇角,突来的亲密与诉情叫赵钰染脑子一时转不动。 她全身都僵硬着,发烫着,被他的呼吸都笼罩着,仿佛就此失去了自我。 宋铭铮见她睁大着眼,眼珠子都不会转了,有些好笑,唇往上移亲吻她的眼角。 “染染……”他低声喊她,“是我失了分寸,可我若不喜欢你,又怎么会欺你,男人都这样的。” 这是歪理! 赵钰染猛地回神,伸手就推他。 宋铭铮顺应着她的动作,一手撑着离她远了些,但还是压着她,不过没有那种紧贴罢了。 她当即就往后缩,仿佛他是毒蛇,再慢一步就该被咬了。 她紧张兮兮的,一双还泛着水光的双眸警惕盯着他,让他失笑。 “我收回刚才那些话,是我误会,你莫要生气了。” 他难得轻声哄人,叫赵钰染都以为他被鬼上身了,更加瞪大眼,不敢置信。 宋铭铮见她这样,心想他在她心里到底是有多可怕和不讲理。 他就慢慢坐到炕沿,皱了皱眉。 赵钰染仍旧缩在炕床的角落,抿着唇不说话,但脸颊还有些烫。 刚才他亲她了,让她回想着,心头又一跳,自己曾做过的旖旎梦境也涌在脑海里。 宋铭铮一回头,就见到她脸颊嫣红,如同三月桃花,透出娇艳来。 他喉咙发紧,方才那种久违的亲密叫他眼眸深邃,情不自禁地朝她靠近。 她察觉到他靠来,更加紧张盯着他。 手却被他轻轻握住,下刻被他猛然一拉,整个人就都撞入他怀里。 “——宋铭铮!” 她惊呼,然而后面的话就被他悉数堵到在唇舌间。 那种曾在梦里感受到的呼吸纠缠,他陌生又熟悉的气息,是他肆意的掠夺。 她想要再去推他,却发现手软得连抬起的力气都没有。 舌尖被他不知疲倦的追逐着,被他吮得发麻,仿佛这些都还不能满足他,他又轻轻去啃咬她饱满的唇。 赵钰染只能发出轻细的嘤呜声,意识因为这剧烈的吻混沌茫然,抗拒的身体就那么臣服。 宋铭铮紧贴着她,为她渐渐柔软的身子气血沸腾,一手箍她软腰,再度去顶开她贝齿,缠逗久久。 赵钰染觉得自己快要被憋死了,身子因为他也变得滚烫,让她羞耻又迷乱,脊椎尾有酥麻的感觉一阵阵往上窜。 他亦因为她的甜美情动迷失,偏偏她气息渐弱,让他不得不松开,贪恋地朝她嫣红的唇上再轻轻啄了口。 “怎么不知道喘气呢?” 他低语,对她此时茫然得跟个孩童似的神色爱极了。 这说明她了是沉醉在刚才的亲吻中。 赵钰染眸光若水,潋滟夺目,被他蹂躏过的红唇越发水润有光泽,这种风情,真真要让他再按捺不住。 可惜的是她在喘息间回神,抬袖就挡住自己红肿发麻的唇。 他却被她的举动逗乐。 她还在自己怀里呢,如若他要再亲,她那细细的胳膊是能阻挡的吗? 他轻笑出声,深邃的眉眼像是泼墨山水一般化开,染上温柔,叫人心动。 她盯着他的笑颜,心头怦怦地快速跳动,在他凝视过来的目光中又慌乱撇过脸。 可是那心跳反倒越发的快了,脸颊也越来越烫,悸动久久都不能平静。 宋铭铮倒是再没有别的动作,就那么抱着她,一只手去把玩她纤细的手指。 他指尖粗粝,刮得她皮肤麻麻的,让她忍不住缩手。 他却与她牢牢十指相扣,不让她逃。 “染染,我很高兴。”他低头在她耳边说。 赵钰染还是十分不习惯被人这么抱着,浑身僵硬,没有吭声。 宋铭铮也不在意。 他确实是高兴。虽然先前两人还闹了脾气,险些就要决裂似的,可她总算表露出来对他的喜欢了。 他怎么会不高兴。 这心情豁然开朗,他对她的柔情便也显了出来,在她耳边的声音再轻柔不过。 “你性子好强,什么都藏在心里。我能识破敌人行兵布阵,却时常琢磨不透你的心思,往后有什么我们都直接说罢。” 他贴着她耳边说话,耳鬓厮磨的亲密。 赵钰染闭上眼,因为心跳的急促,连指尖都在轻颤。 可她确实是好强的,对他这话到底轻轻哼了声:“敢情这是我的错了。” 宋铭铮就笑了,干燥温暖的唇碰了碰她眼角。 她觉得痒痒,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翅膀在抖动,往后躲了一下。 她到底不像是一般女子那样温顺,有着她的傲骨,即便爱慕已显也不予取予求。 宋铭铮多希望她能这样乖乖的就窝到自己怀里,外头的风浪她都不必理会。她爱当皇帝当皇帝,他给她扫清一切阻碍,然而……这些都是奢望,她是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倔强女子。 他便松开她,果然见她就往边上去,然后工工整整地跪坐着。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嫣红的面庞低垂,从他这方向能看到修长柔美的小半截脖颈,如美玉一样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他心中一动,移开眼,不敢叫她看到自己对她那种赤裸爱恋。 那种属于男子的占有欲。 两人刚刚有了进展,一切也急不得。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和她说起了王敏涵:“王敏涵看上你,兴王恐怕是更记恨你了,又是在陛下跟前,王家跟兴王这门亲事不会成。陛下怕也有别的想法……” 他心思慎密,赵钰染见他猜着,慢吞吞地说:“父皇想把她许给我当淑女,我已经拒绝,我怎么也不可能去娶王家女。” 哪怕是个摆设。 宋铭铮就知道她会推辞:“那只能可惜那个王家女。” 他淡淡地说了句,看向映照着阳光的窗,神色莫测。 赵钰染闻言撇撇嘴:“肃皇叔满嘴怜惜的样子,那便将错就错,纳了她就是。” 这话里有些着酸味,她自己说完也愣了一下,下刻,宋铭铮的笑声就在屋子里响起。 让她再度红了脸,咬着牙恨不得把舌头给咬了。 她真是疯魔了!! 宋铭铮笑过后,身子往前一倾,认真无比地说:“我只心系卿。” 123你是面首 王敏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送回到晴轩阁,廖公公皮笑肉不笑地当众与王贵妃王夫人说道:“王姑娘不知怎么在宫中迷路了,到了陛下跟前,也不知是体弱还是受惊过度,陛下问了几句话,便晕了过去。陛下特命奴婢将人给送回来。” 什么叫迷路到了皇帝跟前?! 王贵妃诧异地站了起来,一边的李妃若有所思看向廖公公,又扫了眼脸色发白的王妃人,拿帕子压了压翘起的唇角。 这可是有好戏看了。 王夫人是真的被吓得不清。 女儿不见了,她就担忧,原以为是贵妃所说,去见了兴王,哪知说是迷路还走到了陛下跟前? 什么叫到了陛下跟前?! 为什么又到了皇帝跟前去! 她惊疑不定看向王贵妃,正好对上王贵妃对上自己的眼神。 那双细长的凤眼情绪复杂,但她看懂了贵妃眼里的冷意,让她想到什么打了个寒颤。 难道贵妃是误会为女儿有意到皇帝跟前的? 王夫人张了张嘴,察觉到所有人视线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多是看热闹的目光,让她一时又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真叫人看了笑话去。 王贵妃恼是恼的,但到底是有心机的人。 她强压下心里翻涌的怒意,艳红的唇一弯,朝廖公公笑道:“劳烦公公走这一趟了,兴王也在陛下跟前吧,他也不知道自己请了这个差事,倒叫陛下身边缺了伺候的。实在是不体贴。” 王贵妃一张巧嘴叫人开了眼界。 把兴王拉出来,王敏涵迷路到了陛下跟前便能让人理解为是因为兴王。 虽然一个闺阁女子去见未婚的表哥,也要被诟病,但总比传成她的外甥女觊觎皇帝的强,那要叫她这贵妃脸往哪里摆。 廖公公闻言只是微微笑,没的接这话茬,而是说:“陛下那头有政务先行回了宫,奴婢这便告退了。” 王贵妃颔首,在廖公公离开后,手指甲都狠狠掐进了肉里。 然而她再生气,这个时候也不能显出什么来,一转身面向众人的时候,又是那雍容的贵妇。即便如今王家恩宠如同日落暮沉,这后宫仍旧没人能越过她去,凭这点,她咬牙也得把这场子撑下去。 “诸位千金皆才貌双全,个个都花骨朵儿一样,看得本宫心里那个高兴,也觉得沾了你们的光,都要年轻几分了。” 王贵妃笑着打圆场,贵女间有心思单纯的,都纷纷谦虚言道贵妃娘娘才是牡丹真绝色,有心思的更是把王贵妃夸得天上有地下没。王敏涵被送来的事情就此先揭过。 才艺已经展示完毕,宣文帝也离场了,更不见太子或皇子们过来,众位贵女失落是有的,同时也开始忐忑地等候佳音,人人都希望能飞上枝头。 此时王贵妃就众人移步到畅音阁听戏,接下来吃过午膳便能散了宴,王夫人趁这个时候去晴轩阁。 来到时女儿已经转醒,哭得连气都喘不上,可任她怎么问也不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可把王夫人气得都想锤她几拳,却又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只好让人拿来冰给女儿敷上眼晴,再重新上妆去吃宴。 王敏涵从母亲那里知道廖公公说的话,好在有王贵妃给自己圆场,不致于太过丢脸,但自己做下的事情自然是心虚的。从入了席开始,就没敢抬头看王贵妃,一直惶惶这事要如何收场。 ** 后宫热闹,东宫这儿今天也不算冷清。 宋铭铮自发留下来用膳,赵钰染撵也撵不走,刚才那种亲密让她还是十分不自在。 他却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用膳的时候还总给她布菜。 一会夹一筷子炖得入口既化的猪肘子,一会又是糖醋溜大排。 本来这些肉食都是成喜给他加的,却被他一样一样都搁到她碗里。她若不吃,他就拿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她,直看得她寒毛倒坚,就怕他又要做什么事情来。 最后赵钰染嚼肉嚼得腮帮子都酸了,见他还抬筷子,吓得用手直接就挡住碗。 却不想他是往自己碗里饭,让会错意的她倏地脸上火辣辣的。 她讪讪松开手,要离席,结果他快速再夹了个白玉似的鱼丸:“再吃了这个。” 赵钰染愣愣看着那鱼丸,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恼羞成怒,理也不理他站起来就走。 怒气冲冲地朝成喜喊:“给我盛酸梅汤!给肃皇叔再添两碗饭!” 她难得幼稚,孩童一样还击,惹得宋铭铮失笑,俊朗的眉眼溢满笑意,将他硬朗深邃的五官添上温柔。 赵钰染坐到一边喝茶,抬头就见他眸光灼灼望着自己,捧着茶碗的手紧了紧,深吸口气,强行让自己恢复平素清冷自持的模样。 她岂是色令智昏的人! 然而,她私心还是觉得宋铭铮笑起来很好看。 宋铭铮还真是把她让添的两碗饭吃个精光,连菜都没有留,把赵钰染看得咂舌。 她怎么没有发现他那么能吃。 宋铭铮前世与她用饭,两人总是吃不到一半便有争执,要不就是宫宴上,怎么可能显真正的食量来。此时见她诧异盯着自己肚子看,走到她跟前,唇轻轻碰着她双龙冠,暧昧地说道:“殿下是怕养不起臣?” ——谁要养他了! 赵钰染一瞪眼,反击回去:“侄儿可不知道养肃皇叔,该给皇叔定个什么身份名目,才能支出这银子来。” 宋铭铮神色一僵。 好家伙,拐着弯骂他是面首吗? 她是太子,只能娶亲,他是男人,自然没有名份,没有名份那可不就是面首! 赵钰染见他变了脸色,嗤笑一声。 结果他也笑,声音沉沉:“侄儿皇叔的,听着便觉得刺激,原来殿下还有这样的情趣,那臣这入幕之宾还真得当当了。”她若是在身下喊皇叔的时候,又是怎么个风情万种? 赵钰染被他说得瞪目结舌,一张清俊的面容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 ——这臭不要脸的! 宋铭铮见她吃瘪,哈哈大笑。 嘴皮子向来了得的太子,今天吃的瘪可不少,总归是个姑娘家,哪真能跟个男人一样说荤话。 赵钰染听着他的笑声,真想拿指甲给挠上去。 谷天瑞匆忙过来的时候,才进东宫宫门,便听到肃那愉悦的笑…… 124 有所计量 肃王给人的印象是冷酷不苟言笑,今儿却在东宫笑得再爽朗不过。 谷天瑞心一沉。知道他对太子有一不样,此时还呆在东宫与太子把言欢笑,说太子没有因为王敏涵的事情与肃王生份。 谷天瑞来到庭院等候传召,进去的时候把所有思绪都敛起,朝太子露出亲切地笑容来:“殿下可用过饭了。” 赵钰染正难堪着呢,谷天瑞的出现就如天降神将,让她不用再窘迫面对肃王。 她点点头,看向他腰间的绣出刀,问道:“天瑞是办差到这会?你用过了吗?” “臣刚刚去陛下那边汇报差事,也怕殿下担心,便过来了。倒还未曾用饭。” 若是以往,他肯定毫无心机的说用了,可肃王给到他威胁感,他此时也就厚着脸皮了。 赵钰染闻言就责怪道:“差事再重要,也得吃饭才是。正好,你就在这儿用了,边用边说。”说罢就朝成喜吩咐,“去御膳房再传几个菜过来。” “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过殿下了。” “你还跟我客气不成。” 她见他拱手行礼,摆摆手,请他坐。 宋铭铮此时已经自发坐到她的身侧,俊脸上早没了刚才的笑意,只是安静坐在那儿,也让人不可忽视。 谷天瑞朝他也一礼,这才坐到太子下手的椅子里,与她说话:“给到王家女的那个字条确实不是肃王殿下的笔迹,却也查不清是何人给到王家女的。晴轩阁因为都是贵女们在借用,锦衣卫的人都只在外围,臣将晴轩阁里的宫女内侍审了一圈,也没能审出个头绪来。” 赵钰染听着垂了眸,思索着道:“行动如此慎密,那时又人多杂乱,确实难于查清。” 谷天瑞叹气一声:“还是臣办事不力。” 宋铭铮仍旧安静坐着听谷天瑞说话,一双眼眸淡淡看向他,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能洞悉人心,可他还是没能在谷天瑞那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而且谷天瑞字字都是将他排在外边,并没有异样。 难道是他怀疑错了? 宋铭铮对自己的判断也有了迟疑,赵钰染也不疑有他,安慰道:“哪就是天瑞的原因。既然敢将王敏涵引出来,必然是早了算计,只是太过慎密,让我觉得不安。” 这事情让她想起藏身火海的大皇子。 虽然查出是走水,可哪就有那么巧的事情,宋铭铮会遇上王敏涵,是因为跟她回东宫换衣裳。 不然,他们一直呆在小楼里,又哪儿会遇上这种事情。 说明他们的举动是被人监视着。 这种认知叫她不寒而栗。 谷天瑞见太子神色凝重不安,心里有些许内疚。宋铭铮在此时淡淡地说:“百密总有一疏的时候,既然能模仿我的笔迹,想来那人是混在我们当中。” 谷天瑞心头重重一跳,面上却附和着说:“肃王殿下所言极大可能。殿下的字曾有流出来,或是在哪儿常有批书?” 赵钰染说:“以前肃皇叔的字,只有递给父皇的折子上常见,但皇叔最近倒是常去内阁的……” 难道是从内阁流出去的? “臣这便再去探探!” 谷天瑞居然直接就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回来!”赵钰染忙把人喊停,“用过饭再查,不差这一会儿。” “可是……” 他犹豫,赵钰染朝他抬着下巴,一脸不赞同,谷天瑞到底是再坐下,留在东宫用过午饭才走。 他要去内阁的时候,宋铭铮也站起来说:“正好我要去看看有没有陕西最新的战报,谷千户一道走吧。” 谷天瑞应是,再平静不过跟赵钰染告退,落后宋铭铮三步,往内阁去。 晌午的太阳将地砖照得滚烫,落在人肌肤上掀起阵阵热浪。 宋铭铮在进内阁前抬头刺眼的太阳,拿手挡了挡,似乎是无意地说:“禁卫和锦衣卫此回都没能发现蛛丝马迹,可要叫陛下和太子殿下怎么安心啊。” 这话是指两方失职,听得谷天瑞眉心重重一跳,甚至在第一时间就觉得肃王是在猜忌他了。 毕竟锦衣卫耳目遍布,查不出东西,深思才是有问题。 但他这忐忑也只是一瞬,低头说道:“确实是臣失职,愧对陛下和殿下的看重。” 宋铭铮见他乖巧得很,也没有推脱,嘴角往上扬了扬,似笑非笑,迈过门槛道:“谷千户似乎只比我小两年。” 突然其来的题外话叫谷天瑞一愣,不太明白肃王的意思,然而肃王也没等他回答,径直去了他在内阁暂时处理公务的隔间。 谷天瑞站在原地,神色几变,最终抿直了唇,做戏做全套去将伺候过肃王笔墨的宫人都问询一遍。 ** 早在帝王离开后,兴王和穆王都出了宫。 他们是皇子,宫中又是有外眷在,自然不能久留,要更加避讳。 穆王离宫后,就给悄悄叫人给李妃送去信,把王敏涵在帝王跟前的事情都纤细告之,更是再度叫李妃莫要轻举妄动,这次的选妃恐怕还得有波折。 李妃是在散宴后才打开来信,一个一个字看下来,心里对王家女的鄙夷尽显在脸上。 “什么东西,这王家女脑子被狗吃了吗?” 李妃的贴身宫女听到这话,心中好奇,李妃就将信转手给她看,看得她也啧啧称奇。 “居然去攀附太子?虽然是做了蠢事,但奴婢又觉得这王家姑娘还是有点儿心眼,眼下太子确实是比兴王强的……”前阵儿因为浙江一事,得了民心,陛下那儿自小又是当眼珠子看护。 李妃笑而不语,命她把信烧了:“我们就等着看热闹吧,就是不知我儿会给配个什么样的姑娘,实在是操心啊。” 在李妃看信的时候,王夫人还带着女儿在贵妃宫中。 王贵妃一坐下就质问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她话才开了个头,就有人反兴王的信送来了进来。 王敏涵听到兴王来信,吓得脸色惨白,额间都是汗珠,眼眶又见了红。 她恐惧的盯着王贵妃手中的信,下刻有什么直接就朝她面门砸了过来,伴着王贵妃尖利的骂声:“——贱人!” 正是这个时候,外头响起尖细的传旨声:“贵妃娘娘大喜,陛下有旨——” 125 赐婚旨意 “贱人!” 王贵妃在信里了解来龙去脉,气得站起来,直接就冲到了王敏涵跟前,一巴掌狠狠扇了下去。 任谁也没有想到王贵妃突然发脾气。 响亮的巴掌声在王敏涵耳边炸开了花,让她脑子嗡嗡作响,一时怔愣在那。 王夫人惊叫一声,连忙跑过去抱住发懵的女儿,尖声道:“贵妃娘娘,您怎么能打涵儿!” 她就那么一个女儿,宝贵得跟眼珠子似的,自己何曾舍得碰一下! 王贵妃打了一巴掌后根本不解气,一抬手直直指着外甥女咬牙冷笑:“打她?!她敢干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情来,我为什么不能打她!” 什么不知廉耻。 王夫人惶惶地抬头,不敢置信地说:“难道贵妃还真受到了那廖公公的挑拨,信了是涵儿故意到陛下那头的?!” “她不是故意去陛下那头,却更加把我们王家的脸面都丢到脚下狠狠地踩了!” 王贵妃眼里都是恨,表情狰狞极了。 “她先是私会了肃王,肃王直接闹到陛下跟前,我儿想要保她给她说情!结果呢,她一开始就扑向人家太子!” “抱着人太子的腿求助!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心仪太子!” 王贵妃越说越气,气得一把砸了几上的茶杯。 “我和兴王哪里对不住你了,你要这样把我们的脸扯下来,狠狠地踩!你把我儿一片真心置于何地,你把我置于何地!你个小娼妇!” “——贵妃娘娘!” 王夫人听贵妃连小娼妇这种话都说了出来,红眼着惊叫。 王敏涵听到贵妃将事情一切都说了出来,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娘亲哭喊着:“娘,是有人陷害我!我没有要私会肃王!我没有!!” “你心里没鬼谁能陷害你!你恐怕是以为太子送来的信,这才巴巴赶着送上前去,想着以后你能母仪天下吗!” 她才说一句,王贵妃便将她驳得张口无言,只能用哭泣来掩盖自己的心思。 事情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 王夫人低头看了眼满脸泪痕的女儿,想起她在家里说的那些话,让她打了个寒颤。 女儿是早就有别的想法了,并不是那么一天两天,女儿的心是早早就许给了太子。 偏太过年轻,上了别人的算计! 王夫人不知是气的,还是开始害怕了,整个人都在颤抖。王贵妃一把将还有脸哭的王敏涵给扯了过来,一把摔在地上。 “我兄长长年在外,没能好好教育你,今天我就替他好好管教你一回!来人!”王贵妃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王敏涵,眼神冷酷极了,“给本宫掌嘴!” 居然打她和儿子的脸,她哪里能让好过! 王贵妃是真的气疯了,在场的都是她的心腹,自然以她马首是瞻,二话不说就有宫女捉住要站起来的王敏涵。 第二个巴掌应声而落,疼得她尖叫出声。 王夫人扑上前去要护住自己女儿,可是势单力薄,哪里能护得住,混乱中自己也挨了一个耳光。 王贵妃高傲惯了。 自打元后死了,她斗倒多少人,那些女人都如同蝼蚁一样,可今天她却是被自家的人给往心头扎了一刀子。 王敏涵什么意思。 是看她和儿子失宠了,觉得自己和儿子就没有翻身之地了吗?! 居然去向太子示好。 “打!给我狠狠地打!” 大殿里一片混乱。 耳光声,王家母女的哭喊声。王贵妃看着狼狈的母女俩,心头火气却是一点也不能消。 王敏涵的脸也不知道是挨了几个耳光,王夫人见到女儿嘴角都淌血了,但王贵妃仍是居高临下,冷血无情地看着她们。 这样的表情,让王夫人又怕又寒心。 以前王贵妃哪回不是涵儿长涵儿短,疼得跟亲生女儿一样。可是她女儿就是有了糊涂心思,这次也是受人算计,王贵妃却是根本不管,一心只想要出气。 王贵妃根本就不是真心疼她的女儿!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站起来一抹眼泪大喝道:“够了!” 王夫人声音尖利,喝得宫人都一愣,王贵妃怨毒的眼神看了过去,不依不饶:“本宫没喊停,谁敢停!我这是替兄长在教导!让她懂得不知廉耻的下场!” “教导?!我王家的女儿,哪里有你一个外嫁了的姑奶奶来置喙!” 王夫人身姿站得笔直,对上王贵妃瞪大的眼,眸光一点一点变得凌厉,嗤笑了一声:“你夫君如今还在战场上,刀枪无眼,在生死中拼斗。你以为你王贵妃是仗了谁的势当上这后宫之主!” “你兴王是皇子,可我女儿也是我心头肉!孩子一时有错,如何不能慢慢教,即便是要打要罚,也是由我来说!涵儿还没有跟兴王成亲呢,你便喊打喊杀,日后真嫁了兴王,又怎么会能有好日子过?!” “我倒觉得涵儿是对了,王家不是因为兴王和你王贵妃,又怎么会叫陛下猜忌到如此!!” 王夫人厉声吼了出来,王贵妃心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看到她把王敏涵扶起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气极之下犯了大忌。 王敏涵还不是她的儿媳妇。 也正如嫂子所说,她和儿子如今都还要哥哥的权势当保护,不然她也不会在得知王敏涵心仪太子后这般失态。 她就是怕自己的依仗没有了。 王贵妃脸色由青变白,到最后抖着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王夫人看透了这个自私的小姑子,想到夫君为了她和兴王拼了全家的命,就觉得十分不值! “——我们回家!”王夫人扶起女儿,抬脚就要往外走。 王敏涵被当众掌掴,里子面子都丢个干净,快要哭晕过去。王贵妃反应过来,咬了咬牙,青着脸上前拦着:“大嫂,大嫂、是我一时情急……” 王夫人却是一把甩开她的手。 王贵妃忙示意宫人关殿门,不想外头却传来一道声音:“陛下有旨。” 宣文帝突然这个时候传旨意来,让王贵妃这对姑嫂都愣了愣,当即跪下接旨。 来传旨的是廖公公,进了大殿后,扫了眼满殿的宫人,还有哭得直抖的王敏涵,嘴角微不可见的翘起一个讥讽的弧度。 王贵妃此时握了握汗津津的手,忐忑又期待。 这个时候来传旨,难不成是给儿子定亲了? 如若是,又传到这儿来的,八成就只能是王家了,不然怎么也该先送到兴王府去。 她刚才的焦急就那么压了下去,意味不明看了眼脸色更加苍白的大嫂。 却不想,她听到了廖公公宣了那么一句:“王家姑娘,端庄贤淑,朕心甚喜,择吉日进宫,封号淑妃——” 一番话落入王贵妃耳中,如同惊雷,王夫人也傻了,不敢置信的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会……” 而此时的赵钰染,听到父皇居然要纳王敏涵为妃的事情,嘴里一口茶都喷了。 宋铭铮一进来,就见她被呛得满脸通红,咳嗽得弯了腰。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不少,来到她身边轻轻拍背顺气。 126掌心一吻 “殿下是被茶烫着了?” 宋铭铮来到赵钰染身侧,轻拍背给她顺气,那对娇矜的眼眸轻轻扫了眼穿朱红衣的内侍。 那是宣文帝身边的另一个内侍,跟成喜一样是廖公公的干儿子,叫魏敏。 经他一句话,赵钰染自知是失态,还是在父皇面前的人失态。成喜是个精乖的,当即先上前把自己推出来顶罪。 “是奴婢失察,烫着殿下了,奴婢这就给殿下再换茶。” 成喜捧着茶退出去,赵钰染总算缓过来,对着前来的魏敏说:“宫里许久没添喜事了,劳烦公公跑这一趟,我稍晚些去给父皇贺喜。” 魏敏眉开眼笑地说不劳烦:“奴婢那头还有差事,这便先告退了。” 说罢朝太子和肃王一礼离开。成喜再端了茶水糕点进来,摆下后转身出门追上,朝他手里塞了个钱袋子。 魏敏嘴里哎哟一声:“你这是做什么呢,跟我生分了不是?都是干爹的儿子,还要你来这套?” “这是太子殿下赏的,以我有什么干系呢?你不拿着传到干爹耳朵里,那干爹可得恼你。”成喜坚持着,魏敏这才呵呵一笑收下,“那小成子替我谢殿下一声。” 成喜应好,送他出了宫门,回身的时候,脸上的笑便敛了起来。心里不屑道:假惺惺的玩意儿。 他知道如今魏敏天天哄着干爹要多揽司礼监的职,上回他去他那儿领东西,还被下头的人给慢待了。以他是太子跟前的人,那些人哪敢慢待他的,多半是魏敏故意吩咐,想以此拿资历压他。 真是恶心人! 成喜慢悠悠地进殿,赵钰染自然看到他刚才送银子。 这些个内侍,有时候心眼也坏,特别他们内里有争斗,她也不好过多插手。刚才确实不给点银子堵口,万一真被传出什么别的来,可得让父皇那头以为她不懂事。 宋铭铮在来的路上已经听到宫人议论了,见她此时坐在椅子里出神,说道:“臣也要恭喜殿下了。” 他语气再挪揄不过,赵钰染斜斜睨他一眼。 恭喜她什么。 多了个小娘? 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才刚要及笄,跟她一般大。 她嘴角一抽,懒得接话。 宋铭铮就坐下来,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这是首辅还想藏的折子,那么巧遇上我在后头,来不及藏。” 首辅还想要藏折子。 “如今折子不都是要经过司礼监?”她伸手接过,轻轻翻开,“他怎么还能私藏下来。” “内阁如今藏一份折子的能力还是有的。” 在说话间,赵钰染已经看过内容,神色沉沉。 “他们什么意思,这不是于王广清有利的事情吗?胜了小两场,却要藏起来?” “所以才有蹊跷,而且陛下这头才刚刚下了旨要纳他女儿为妃,内阁那边我出来的时候还没人收到消息。” 王广清与首辅又准备做什么? 藏胜战的战功—— “莫不是他们这并不是首回藏战报了?” 赵钰染低头思索。 可是动机呢? 宋铭铮亦跟着沉默。 突然,赵钰染站了起来:“莫不是先前的战事有异?不过是内阁没有报上来?” 此言让宋铭铮也跟着正了脸色:“有异是指……假报战况?极大可能是吃了败战,却报胜战,但首辅知道了实情,害怕了,没有再往上递?藏起战报,是想再深查。” 如果这么一说,那就极大可能了。 毕竟王广清胜战的时候,首辅那是一个儿的说了一车好话,还想请功的。 但后来发现有误,害怕被她父皇责怪,所以想先查清,查清那样他也好再在父皇跟前说是被欺瞒的。这也算是立功一件! “王广清他脑子被狗吃了吗?!”赵钰染一拍紫檀木的椅子扶手,下刻却是吃疼皱了眉。 宋铭铮扫了她的手一眼:“我这就着人送信回营,让探子们去探探。” 眼下也只有他才能最快打探清楚。 赵钰染盯着这个战报:“那就劳烦肃皇叔了,但这份折子,还是要递上去,更要说明原因,省得首辅那老狐狸又耍什么花招。” 两人正说着,外边却有肃王的亲兵来求见,禀报:“殿下,首辅在您一离开,就去了乾清宫。” 两人就相视一眼。 得,老狐狸还是快了一步,先去自请罪了。 赵钰染拿着折子:“恐怕肃皇叔要跟我走一趟了。” “自然。”宋铭铮站起身。 成喜忙到外头去吩咐摆驾,赵钰染走过宋铭铮,下刻手却被他没有预兆地握住。 “改改这脾气,疼的不是你?” 前世也动不动就跟他拍桌子,摔笔架子。 赵钰染被他吓一跳,要缩手,哪知他快速抬起她的手掌,低头吻了她手心一下。 这么片刻功夫,外头又响起成喜回来的脚步声,好在宋铭铮已经松开手。 她把手背到身后,被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宋铭铮见到她脸色都变了,嘴角往上微微一扬,率先走出去。 赵钰染在成喜走到跟前的时候,才算定下神,被他吻过的手攥成了拳,那片肌肤火辣辣的烧灼着。 等到了乾清宫,首辅果然跪倒在宣文帝跟前,一张老脸眼泪横流。 “老臣是觉得蹊跷,已经下令兵部的人先去暗中调查,绝无他心。因为事情未能查明,贸然禀给陛下或是太子殿下,反倒有误导或冤枉了王将军之嫌。那样也会寒了边陲保家卫国的士兵们的心啊。” 赵钰染听得直想翻白眼。 这老狐狸,什么都被他说完了。 宣文帝见到太子和肃王,知道是来说此事的,也不多问,接过折子看了后说:“那就先暗查吧。” 一句话就把首辅给打发走,留下太子和肃王商议。 首辅见到坏了他事的宋铭铮,只能暗恨,抹了把脸离开。 宋铭铮把自己的人去暗探的打算和宣文帝说了,宣文帝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外头传来王贵妃哭喊求见的声音。 赵钰染见到父皇脸上的愠怒,十分识趣先告辞。 这是继母,父皇的房里事,她一个为人子的在这里听着,多尴尬。 却不想,她在回东宫的路上,遇到了才刚要出宫的王敏涵。 她下意识是想要找个岔路别碰见,哪知一转身就撞上了身后的宋铭铮,撞得她鼻子都酸了。 宋铭铮低头看她:“自己惹的烂桃花,怕什么……” 赵钰染:“……” 肃王怎么说话越来越噎人了,她什么时候招惹人了?! 127你来我往 赵钰染没能回避,便落落大方继续拾步往前。 王夫人见到她,已经扶着女儿退到朱红的宫墙边,低头弯着腰,再恭敬不过。 她目不斜视从母女俩身边经过,却是听到哑哑的一声:“太子殿下。” “臣女不会怨您。” 居然是王敏涵跟她说话。 她步子一顿,余光扫去,王夫人已经紧张地去捂住女儿的嘴。而她也看到了王敏涵红肿的脸颊,嘴角还有着血痂。 她就一愣。 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王贵妃私下责打了?! 怪不得王贵妃去殿前哭,而王夫人明明在宫中,又没有去谢恩。 然而她要避讳,不管看到什么,她都没有立场去说,更何况王敏涵对她还有别的感情。 她不动声色目视前方,再度拾步而去。 王夫人在她走远后,眼泪又落下来了:“你是疯了吗?还敢跟太子说这种话!” 王敏涵却是抬起头,摇摇看向那个走远的背影,眼中酸涩难忍。 她看向空中的太阳,吸了吸鼻子,露出个笑来:“母亲,所谓的亲人恨不得活活打死你,但外人却起码不会落井下石。如若这个时候,陛下将我赐婚给太子,那我才错看了太子,所以……我说这话有什么错?” 王夫人真要被这个女儿吓死,忙捂着她嘴拉着她离宫。 王敏涵也不反抗,任母亲将自己带离这个打碎了她尊严的皇宫,但她终究还是会回来的! 王敏涵走过那朱红的宫墙。墙角因为常年晒不到太阳,被其它地方的颜色一衬,就变成了深暗的红,如同快干的人血。 这座皇宫,可不就是拿人血浸着,泡着,维持着一批又一批人的光鲜。 她咧了咧嘴角,露出个笑容来。 赵钰染回到东宫,见宋铭铮还跟在身后,直接就下了逐客令:“我要午歇了。” “臣下午还得再去内阁,就借殿下的屋子也歇一会吧。” 她转头,张嘴就要拒绝,哪知他看得透透的,补了句:“殿下肯定不介意。” 这、这人!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脸皮那么厚呢,恐怕比王广清拿石头砌的城墙都还厚! 她一拂袖,直接进了寝殿。 成喜想跟,却被宋铭铮拦住了:“刚才我把殿下气着了。” 成喜闻言知意,当即后退,说:“那奴婢给两位殿下去准备茶点奉上。” 宋铭铮颔首,赵钰染已经踢了鞋子上床,扯了被子就躺倒,还把头给蒙住了。 宋铭铮也不上前,而是去了隔了屏风的炕那边,坐下看向落满阳光的窗户,也不知道是在出神想什么。 成喜进来,就见到一人睡下了,肃王却在窗边发怔。 心想太子这气得有点狠呀? 去浙江的时候两人也有发小脾气的时候,但总不会不说话。 成喜把东西放下,弯着腰离开。 宋铭铮很悠闲地捏起一块糕点,往嘴里一放,发现甜得齁人,眉堆皱了皱。再低头去看,发现这就是他府里的厨子做的。 还是给她留着吧,一会吃光了,她更气了。 他就把手里那块吃了,喝了一碗茶才减去嘴里那股甜味儿。 莫名的,就让他想起刚才在炕上,将她搂在怀里亲吻的滋味。 她才是糖做的,能甜到人心里去。 想着,却是又自嘲的嗤笑一声。 他可从来没想到过,自己居然能退让到这种地步。罢了罢了,这便是他的命,她就是天生来克自己的。 赵钰染本来是想避开宋铭铮,哪里知道沾了床,睡意还真的上来了,以至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抱在怀里。 她低呼一声,要推开抱住自己的人,他胳膊却如同铁钳似的,根本推不开。 “不再睡一会。” 他沙沙的声音在耳边,呼吸灼热,将她的脸颊都撩得一片嫣红。 她心头怦怦跳动着,努力让自己平静,咬着牙说道:“肃皇叔这就自荐枕席了?” 他似乎是考虑了一下,慢半拍说:“那你就当是,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好。”说着,手还在她腰间轻轻摸了下。 帐子里发出啪的一声,是赵钰染一手就扇在他手背上。 “起开!” 臭流氓! 宋铭铮倒还真的乖乖听话拿开了,似乎还要坐起身,可哪里知道,他竟是翻身将她压得结结实实。 他这么一压下来,她闷哼一声,下刻唇就被堵了。 他的吻激烈又缠绵,舌头顶得她连嘴都闭不上,只能发出细碎不满的声音。 她的脸又憋红了。 宋铭铮不得不停下来,让她喘口气,转而去亲亲吻她的唇角,哑着声音说:“一会去了内阁便不过来了。” 虽然很想每日都厮混在她宫里,可是实情不允许。 赵钰染恨不得他现在就赶紧走。 她的嘴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吗,每一回都啃得她舌头发麻,唇发肿才作罢。 她怒视瞪着他,却是换来他的低笑,轻轻贴在她耳边说:“下次教你怎么换气,你就喜欢了。” 她喜欢个屁! 赵钰染抬脚就顶他,宋铭铮反应快,当即翻身下床,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真碰坏了,以后你要后悔的。” 他流氓痞子一样说着荤话,叫赵钰染都要替他臊得慌,心里狠狠呸了他一口! ** 在王敏涵出宫后,后宫一众妃嫔都知道了王家女居然要被纳进宫来,还直接就封了妃。 这事叫人大跌眼镜,而不少人还都去王贵妃宫里打探,这个时候王贵妃是个什么表情。 王贵妃去了帝王那里一通哭,却是连殿门都没能进去,就被廖公公着人给请了回去。 帝王根本不愿意见她,而这圣旨已经下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王贵妃回到宫里就躺倒半天都起不来床,宫人禀报有人在宫外探头探脑的时候,直接又气晕了过去。 事情最后的结果叫人出意外,穆王得知后都不知道该同情兴王还是该取笑。 他们的父皇英明着呢,真不是他们这些小崽子能斗得过的,然而王家一次一次地以为能因为恩宠就能将帝王拢在手心里。 大错特错啊。 就是不知道,父皇会将谁许给他。 但不管是谁,大婚之后,他便能到封地去了。 穆王倒是突然憧憬以后的生活。 然而兴王府却是如同灾难一般,府里的下人,连大气都不敢喘。 谷天瑞收到探子说兴王在府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还说了些不敬的话,自然是要禀告给帝王的。 宣文帝没理会,只问谷天瑞事情调查得如何。 谷天瑞说:“肃王殿下说字迹可能是从内阁流传出来,要查却也难,微臣无能。” 事情到最后就成了无头公案,宣文帝揉揉额头让他退下。 谷天瑞准备出宫回府,那么巧,在宫门口遇到宋铭铮。 对方只是淡淡扫他一眼,就离开了,他握了握刀柄,沉着脸离开。 宋铭铮坐在光线昏暗的马车里,闭着眼不知道沉思什么。 回到肃王府,他下马车来,吩咐心腹说:“叫人偷偷散播谷家准备要给四少爷说亲的事。” 心腹一愣。 谷家四少爷,谷千户啊? 128好事将近 有艳冠京城之名的王家女要被纳为妃,此事第二日就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 当日在场的勋贵夫人们忍不住私下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说起这件事。 满京城谁人不知道王敏涵是内定的兴王妃,结果成了兴王的小娘,可不是叫人大跌眼镜,更何况宫里已经有一个王家女了。 那就是王贵妃,如今再纳一个,都在纷纷猜皇帝是什么意思。 有人就说肯定是忌惮王家兵权,直接把王广清的嫡女捏手里,警告兴王和王家。 也有人说,或者这是王家的算计。 如今兴王失宠,再送一个王家女进去,又年轻貌美,想要再夺回恩宠。那样兴王和王家仍旧能回到以前的地位。 众人七嘴八舌,但不管是哪个一猜测,兴王最终都是成了笑柄,王家也被鄙夷。 除去这个,众位夫人最关心的,便是谁能落到太子家里去,可惜宣文帝在下了这一个旨意后两三天都没有动静,要叫她们嘴里都要急出来泡来。 偏偏众人越着急,宣文帝那边越发没有动静。 赵钰染在宫里,除了上朝就在内阁盯着战报。 首辅因为有了先前被宋铭铮撞见藏战报的事情,再也不敢妄动,每天巴巴等着自己探子回消息。 然而,几天过去,倒宋铭铮那头先得到了消息。 赵钰染正坐在内阁给自己临时加的位置,拿着笔在临摹一本大家的字贴,就见宋铭铮的亲兵神神秘秘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她坚着耳朵,却是一个字也没能听见。 见到宋铭铮让人离开,她又忙低头继续练她的字。 哪里知道,因为刚才注意力不集中,未写完的字上就滴了浓墨。 宋铭铮侧头,便见着她懊恼皱着眉头,站起身来,来到他身边腰弯一看。 “殿下刚才走神了?想什么?” 他的宽袖落了些许搭在好桌案上,布料上那用银线绣的暗纹似水光一般轻荡。 她收了笔,把纸准备揉了。 哪知他一手却是制止:“殿下不要了,就赏给臣吧。” 一张写坏了的纸,他要来做什么? 这几日宋铭铮倒又恢复正人君子一样,没有与她过于亲近,也没再动不动就赖在东宫。 除了与她商议事情,基本不见他,仿佛他有什么事情在忙。 他突然靠近,身上那似松似竹的熏香就闯入到她呼吸里,这种被他气息包围的感觉,就像是被他搂在怀里一样。 她忙定了定神,嘴角一扯说道:“肃皇叔要来做什么,前阵子皇叔的字才流了出去,被人拿来做文章呢。” 她向来说话刻薄,总爱刺他两句,真是能把他气乐。 “怎么,殿下以为臣要拿了你的字去做什么文章?”他说着,倾身在她耳边说,“即便算计,那也只有一种……” 他话里有话,又因为靠得过近,就让人无端觉得旖旎和暧昧。 赵钰染一把抽出纸:“若以后出了什么事,那必然就是肃皇叔做下的了,到时皇叔可别喊冤。” 逼着他下军令状一样。 在她抬手间,袖口往上滑,她细白的手腕便露了出来,还有那条藏在袖子里的长命缕。 宋铭铮低低笑了声,伸手接过,指尖划过她的掌心。 赵钰染也瞧见东西露了出来,忙装作不在意地将手放下,被他轻挠的手心滚烫。 宋铭铮细心将字吹干,叠起来,收入宽袖中,这才不再卖关子,跟她说事:“王广清没有打败仗。” 没有? 她倏地抬头,是惊讶。 不想软软的唇那就么扫过他的下巴,让他当即眯了眼。 她心思不在这上头,只追问道:“确认?那他为什么要放假消息给首辅。” “恐怕那就是王广清与首辅的私事了,又或者,是在算计我们。我的人到了陕西听到的就是说要吃了败仗,人心惶惶,如若不是潜伏进军营,恐怕不会知道真相。而且军营的布防可以说是连只苍蝇都不想放进去。” 若不是他这探子擅长易容,还真不一定能知道事情真相。 算计他们。 赵钰染低头,细细推敲这句话。 很快就明白了。 王广清是想借着引起首辅怀疑,那么他们肯定会察觉,然后再去调查。 如若进不去军营,但是听到百姓们说吃了败仗,又都是一片兵荒马乱,百姓们要迁移。那多半就信了。 所以首辅的人去探,恐怕也只能探到这些。 到时候,她和肃王会怎么做。 自然是要问责,然后禀明父皇,最终便是父皇也会派别的将领去。 那这一去的结果,就是原本打着胜仗的陕西军都得对朝廷寒了心,对她这太子也是恨的。 她会累得父皇军心尽失! 那必然就埋下了祸患! “王广清果真狡猾,居然连首辅都利用了!” 赵钰染抿了抿唇,没想到是这样的算计。 宋铭铮嗤笑:“大难临头各自飞,王广清与首辅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一但这关系因为权势而分裂,那又有什么不能昨用的?” 她闻言,明亮的杏眼突然放了光,那皎洁的目光,叫宋铭铮条件反射的先皱眉。 她又要算计什么? 每当她有主意的时候,便是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果然,他就听到她说:“这是送上来的机会,正好让父皇能将陕西军的心再拉得靠近朝廷。去给父皇禀此事,父皇给王广清送去的要纳他女儿为妃的圣旨也没走多远,还能再派个人去追,好加上几句话。” 加上几句话。 宋铭铮一琢磨,就明白了。 她真是只小狐狸。 王广清想要让帝王失军心,她就偏以胜仗的原因让陛下把纳妃的事情,归于是王广清的功劳,是给他们王家的荣耀。 士兵可不会想那么多,再有人一煽动,那可不就是王家再度复宠的讯号。 王广清恐怕得气吐血! 赵钰染站起来,微笑着往外走,宋铭铮跟在她身后,失笑摇了摇头。 真不怪前世自己栽她手里。 可是……她到现在也没发现自己知道以前的事情,他行事得要更小心了。 不然,他所做的一切,恐怕都会付之流水。前世两人是你死我亡,如今说他是一直爱着她的,换了他站在她立场上,也不会去相信。 宋铭铮心里存了个对自己的警告,陪着她去了乾清宫。 路上,赵钰染倒是听件了奇事,是成喜报上来的。 “殿下,近来都没见到谷千户,恐怕千户好事将近了,这才忙得都没顾上给殿下来请安。” 129他有定亲 好事将近? 赵钰染被成喜这没头没脑话闹得一愣:“什么好事?” 成喜抿嘴笑,眼晴都眯成了一条线:“是谷指挥使如今正要给千户说亲呢,连陛下那头都知道了,还可惜没有适龄的公主。” 好好的,怎么谷天瑞就说亲了? 上回他还说不想那么早成亲的。 “女大当嫁,男大当婚,这是意料中的事情。” 宋铭铮在边上淡淡说了句。 这话是没错的。赵钰染还是有些晃神:“就是太突然了,先前……” “殿下,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到陛下跟前的,政务要紧。” 她本想说先前他也没想要成亲,却被他一口打断。 赵钰染就把话咽了下去,再度往前走。 说起来,这世还是有许多事情不一样了。 但谷天瑞能成家,她是替他高兴的。 这么想着,嘴角往上翘了翘,宋铭铮一侧头就见到她这表情,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眸色略深。 两人给宣文帝禀报了陕西的情况,帝王气得砸了茶杯。 “好个王广清!他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真想要圈地为王不成?!” 让他失了军心,那他势必也要安抚陕西的十万大军,到时可不就是由着王广清提条件,不然连带着会叫其它守着边陲的将领们寒心。然后个个都向王广清这样算计,这天下焉能有太平?! 赵钰染此时拿手肘捅了捅宋铭铮,示意他快将刚才她的主意说来。 她毕竟是晚辈,怂恿父皇拿小娘来算计,有点儿太出格了。 此事当然是宋铭铮来提一提最合适。 宋铭铮在她小动作中会意,沉默地低头看她,却只看到她头上的双龙金冠,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彩来。而她低垂着眉眼,一派无辜的样子,好像这些主意都不是她想的。 这只小狐狸。 让他说……也成。 但是。 他见帝王正怒意中抿紧唇沉思,借机与她低头说:“欠我一个人情。” 他趁火打劫! 赵钰染闻言抬头瞪他一眼。 然而这落在宋铭铮眼里,毫无威胁,反倒觉得潋滟生辉,是她另种风情。 他巍然不动地睨着她,她瞪了两眼,知道不应下,他是不会提的,只能咬着牙说:“好!” “你们两在说什么呢?” 宣文帝一抬头,就见到太子跟宋铭铮在那里眉来眼气,太子还气鼓鼓的样子。 赵钰染忙又低了头,拱手说道:“儿臣气这王广清,却又束手无策,心中惭愧。” 宋铭铮也接上,轻描淡写地回话:“太子年幼,着急了,问臣有何想法。” 她……年幼。 赵钰染嘴角一抽,按着前世,她现在是十八岁了! 不过他什么也不知道,罢了,不跟他论这些,还是解决王广清的事情要紧。 宋铭铮说:“臣愚见,不若逆其道而行。他越隐瞒想挑起事端,我们直接就拆了他的计,让他反应不过来前施恩下去。” 宣文帝方才也有这么考虑,倒是不谋而合,神色也好看了一些:“就是这恩,总有名堂。” “如今户部光是军饷就吃紧,大量金银赏下去,更是肉包子打狗。这赏还得再想别的名目。” 宋铭铮此时一拱手,朗声说:“殿下,臣斗胆说一句,王家女封妃,便是隆恩。” 赵钰染就见到自家父皇双眼有亮光闪过,片刻拍着椅子扶手说道:“你小子,你居然还有这样的花花肠子!” “臣有罪。” 他深揖,惹得宣文帝笑出声:“虽是有些小人,可也是王广清不仁,那朕也只能不义了。” 解决一事,宣文帝高兴地还拉着两人下棋。 赵钰染与帝王对弈到一半就被嫌弃了。 “太子这棋风太温吞,来来,铭铮来,朕喜欢你那么凌厉劲儿。太子你也在边上好好看着,有时政务上,虽说因旁枝末节太多,须得步步谨慎,可有时候气势亦不能输,你凌厉一分,对方便会因此猜疑是否被你抓了痛处。” 帝王难得跟她说这些,赵钰染对宋铭铮再不以为意,也虚心听教,乖乖地在两人跟前看棋。 宋铭铮居然因此还拽上了,将她当内侍使唤,一会要个水,一会又让她帮忙端过糕点。 气得她又快要咬牙了。 期间帝王有意透漏几句:“鸿胪寺寺卿的女儿年纪配穆王正好,兴王……性子太过霸道,柔能克刚,朕记得王家旁支有位姑娘,先前还进宫来见过贵妃,那姑娘温婉柔顺,应该会事事顺着兴王。” 赵钰染听到险些要笑出声。 穆王这头的亲事,其实还算好,到底是九卿之一的嫡女,也不算不般配。 至于兴王,他心心念念都是王家姑娘,帝王就给他王家人。兴王收到旨意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气晕过去。 还有王贵妃也是。 赵钰染绷着脸,轻声说:“兄长们的亲事,父皇看中的,便就是极好的。” 宣文帝就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嗯,朕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来给朕说,看上哪家姑娘了。” 她一噎。 先前还跟父皇打赌呢,这就给她下套。 “不,儿臣暂且无心立妃。” 帝王仍笑,不过是看向宋铭铮:“你小时候那门亲事,也早些解决,左右你如今常在京城,将你母亲接来,叫太医帮着调养也极好。西北到气候不好,风沙大。” 宋铭铮没想到话头一下就到自己这儿了,愣了愣,旋即一道淡淡的目光就扫过他。 不用想,那必然是赵钰染的。 他莫名头皮一麻,后悔拿这事来说服帝王。 他下了一子,笑了笑:“陛下放心,那门亲事本就不是什么好亲事。只是如今他们家见我还算有些出息了,所以另起了心思,臣也不是任人鱼肉的性子。” 赵钰染垂着眸,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他看了几眼,又不能在帝王跟前表现出什么,只能耐着性子,陪着帝王下完棋。 出了乾清宫,赵钰染根本没理他,直直甩了他人就走了。 宋铭铮想追的,可转念一想还是没上前。 她吃味才好呢。 也算正中她意。 很快,赵钰染就收到肃王出宫了的消息,冷冷一笑。 宋铭铮这人,她还真不知道他有个未婚妻。她不理人倒不是闹别扭,其实她冷静得很,她又不是那么幼稚的人,就是想让自己趁这个机会再冷静一些。 他那张嘴太会哄人了。 130吓她一跳 “——父亲,都说这是您误会了!” 谷家里,谷天瑞被叫到父亲书房中,气急败坏地解释着什么。 谷指挥使威严的面孔严肃,手一拍桌案怒道:“我误会什么了?你是不是去了小倌馆!你是不是跟那小倌要了男风之间的书籍,你是不是拒绝一个又一个的好姑娘!” 面对父亲的质问,谷天瑞沉着脸,一个反驳的字也说不出口。 这些确实是他都曾做过的。 “可我和那小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你若只是一时好奇,为父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当你年纪轻荒唐!可你还偏没碰那小倌,却还跟着他要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你告诉我,你这是看上谁了?!” 谷指挥使是锦衣卫,最擅长从蛛丝马迹里下判断,很快就猜出儿子这多半是动了真情,还是对一个男人! 怪不得先前跟他说成样推三阻四,这几日里他妻子娘家的人前来相看也好,别家前来相看也好,多出色的姑娘他也一个不正眼瞧。 让他不得不得起疑心。 一开始还以为儿子是有别的喜欢的姑娘家,结果暗查中发现儿子居然跟小倌有来往! 这可把他吓得不清。 京城里好男风的不少,可也没有他这样,不成亲不娶妻,一门心思栽上头的。 谷天瑞说不出话来,也不敢说。 谷指挥使气得都想要打他一顿,抬手直直指着他:“你这是罔顾人伦!” “父亲!”他却还不服气地再想辩驳什么,哪知被怒斥:“跪下!” 父命如山,谷天瑞再难过,也只能是跪倒。谷指挥使从案后出来,直接就摘了挂在墙上的马鞭,狠狠朝他背上就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他背后传来剧烈的疼痛,皮肉都被抽裂了。 “这一鞭,是我替列祖列宗打你的!” 接下来又一鞭。 “这一鞭,是我教导你的!” 随后是第三鞭。 “这一鞭,是为替你操碎了心,已经急到病倒,你母亲的!” 三鞭下去,谷天瑞身上薄薄的夏衫已经开裂,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他亦疼得满额都是汗,只是咬着牙根,没有哼一声。 打完三鞭,谷指挥使一把将鞭子丢到了桌案上,冷冷地说:“我不管你看上谁了,又和谁厮混了!老子今天就把话放这,你的亲事由你母亲做主,成亲后,你若是一年没能有子嗣,老子便与你断绝了这父子关系!” 儿子走错了道,他身为父亲的一开始没能察觉,已经无颜面对祖宗。若再不给揪回来,他这支就该藏送在这儿子身上,整个家族的人倾尽全力培养他,他此时却要抛弃了最基本的责任! 谷指挥使放下狠话,颓败地坐在椅子里,按着太阳穴,从来没觉得这么累过。 谷天瑞闭了闭眼,即便是这样,也无法忍住内中的酸涩。 他知道母亲病了,因为他屡次拒绝,本就体弱,再添心思便卧床不起。他伺候了好几天的汤药,看着母亲连唇都没了血色,愧疚难过。 可他却不觉得自己错了。 不过是喜欢上了那么一个人,他哪里错了! 偏偏家族兴衰的重担,父母的期望都压在了他身上。 谷天瑞心中绝望,他算来算去,其实是还是算漏了他身上的责任。 他的出身,早就注定了他的这一生。 他慢慢磕下了头:“儿子谨遵父亲之命。” 一句承诺,如同带刺的蔓藤,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已经将他的心割得伤痕千万,疼得连呼吸都几度停滞。 谷指挥使听着儿子的话,咧了咧嘴角,似笑非笑:“我从来不听虚话。” 谷天瑞手紧紧攥成了拳,磕过头后,失魂落魄地往自己院子走。每走一步,眼中的酸涩就越发难忍,他仰了仰头,长长出了口气,将所有情绪都敛起。 父母命不可违……父母命,不可违啊。 他倏地望着天空笑出声。 回到院子处理过伤后,他又换了身衣裳去探望母亲。 望着还勉强对自己露出笑的慈祥母亲,他亦微微一笑,去握了她手说:“儿子先前混账,母亲看上了哪家的女儿,只要母亲觉得好相处,贤惠的,就给儿子定下吧。” “真……真的?瑞儿?”命中的妇人双眸总算有了亮光,喜极而泣。 谷天瑞点点头。 *** 又一日的早朝,宣文帝直接就在朝上宣布了陕西接连胜仗的消息,大臣们皆是松口气。 而在当朝,还一并宣布了两位皇子的赐婚。 兴王还在禁足思过中,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定下亲事,众位大臣听到兴王的正妃居然是王家一个旁支,也被惊得不轻。 穆王领了旨,很淡然的接受安排,跪地高声谢恩。 赵钰染看着圣旨放到他高抬过头的双手中,眸光闪动。 如今穆王算了是彻底和兴王要各走各路了。 穆王大婚定到她生辰之后,婚后五日便要去封地,前世的一切都不会再来了。 她看着穆王站起身,再度抬头去看高座上的父皇。 前世就是在这一年秋后,兴王逼的位,父皇是被活活气死的…… 她眨了眨眼,垂下头,心中盘算着,不能再让王广清的兵权留到秋日。 散朝过后,赵钰染跟穆王说了声恭喜。 穆王倒还真的很高兴地样子,朝他拱手说:“殿下若是有赏脸,有空便到愚兄府上坐坐,喝杯酒。再过些日子,恐怕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赵钰染想了想,也无不可,就笑着点点头:“等战事不吃紧了,我就去打扰二哥。” 穆王笑得温润,突然朝她深揖一礼:“上回的事,还是要谢过四弟,若不然,恐怕哥哥如同大哥一样,下场凄惨。” 他这样倒是惹得赵钰染不自在,抿抿唇,看向不远处林立的禁卫军,说道:“其实也不是为了帮你,不过也是为了帮我自己,当不得二哥一声谢。” 穆王一愣。 没想到太子会这么直白说出这种话了。 实在是坦荡得叫人诧异。 就在他眸光一转间,正巧见到太子耳垂居然微微发红,阳光照下来,还泛着一层光泽。他又一怔。 心想太子真是哪处都精致,连个耳垂都那么好看。 而且,太子刚才那些话……是有不好意思吧。 不然,怎么会红了耳垂。 穆王笑了出声,也不拆破,朝他再度一揖,转身下白玉阶。 “——你倒是坦荡,也不怕又得罪人。” 在穆王离开的时候,宋铭铮无声无悄站在她身后,把她吓得一个激灵,脚往前一步踩空了离得极近的石阶…… 131她真可爱 赵钰染脚下踩空了,眼看就要滚下去。 她惊叫了一声,一只有力的胳膊就揽住了她的腰,将她一把又拉回了台阶之上。 “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出毛病来的!” 她受惊,胸前起伏不定。 宋铭铮余光扫到,眸光沉了沉。 夏日的朝服再厚实,也比冬日的薄多了。即便她束了胸带,眼前仍旧能大约见到她隐藏在层层布料下的起伏柔软,但这才是刚开始。 越随着她年长,她身前的弧度只会越发明显,前世她再热也穿得臃肿,不就是为了遮掩这片山峦。 他收回视线,手仍还在她腰上,淡淡地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站在这危险处,万一被人不小心碰到,后果也不堪设想。”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是这么用的吗? 她没好气拍开他的手,还有大臣没走呢! 穆王在太子惊叫一声的时候就回了头,见他要摔下来,想上前却因为距离远只往上跑了两三步,倒是宋铭铮一手就捞了他。 他松了口气,却见到肃王仍揽着太子的腰,而太子的腰身在肃王手臂里,居然显得不足盈盈一握似的。 穆王看得皱了眉。 太子也太瘦弱了些。 但是肃王很快又收回了手,他也没有多想,见太子没事,在肃王看过来的时候揖一礼出了宫。 随着穆王那绯色的身影远离,宋铭铮视线也渐远,问:“他跟你说什么。” “要成亲了,邀请我到他府上坐坐。自打穆王开了府,也就迁居的时候去过贺了贺,我想着他都要去封地了,便应下了。” 赵钰染理了理腰带和绶授,恢复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你倒是敢应,去了必定是要喝酒的。”宋铭铮不赞同的皱了眉头,惹得她斜斜一眼看过来,“喝两杯又能如何,肃皇叔管得有些宽了。” 倒不如去管他自己那还没扯清的未婚妻去,管她做甚。 她丢下一句话,一扬袖子,朝东宫方向去。 还没吃早饭呢,要饿死了。 哪知宋铭铮居然跟了上来,很厚着脸皮地跟她说:“臣亦没用早饭,就不想去跟内阁那些老头挤一块儿吃了,蹭殿下一顿。” “百两银子一顿。”赵钰染头也不回。 她东宫的饭就是免费的不成! “这就开始朝我收礼金了?”宋铭争却是故意曲解意思。 她气得瞪大了眼,觉得他简直是难缠,抬手指着他,半天也没能再说出什么来,脚下走得飞快。 宋铭铮最喜欢看她被气得瞪圆了眼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她灵动极了,那双眼眸能说话,水灵灵的勾人。再也不是她在人前那种清贵温和的表面,是他才能看到的一面。 “殿下这就生气了?臣还特意让府上的厨子做了新式样的糕点,估计这会送来的人就等在东宫门口了……” 他这转脸就讨好卖乖,更把赵钰染气得牙痒痒,回头朝落后四五步的成喜喊:“——成喜,走快两步,把肃皇叔送来的东西收了!” 白送的,不要白不要。 她还怕他要拿走一般,真把宋铭铮逗乐了。 在甜食上,她可真是执着,突然就羡慕那些糕点,能得她青睐和欢心。 宋铭铮发现自己的地位,连盒子糕点都不如啊。 *** 散朝后,宣文帝赐婚的旨意很快也往兴王府送去,王贵妃那儿是头一个知道的。 她娘家一个破落旁支居然成了她儿媳妇。一个毫无用处,只会叫人笑话的儿媳妇! 她气得一把将一个人高的粉彩大花瓶给推倒在地。 寝殿里传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宫人吓得如同冬蝉,发抖着跪倒在地上。 “——好,好得很!好啊!!” 王贵妃疯了一样,尖声厉叫。 帝王居然当真如此绝情,纳了她的侄女不说,居然还塞一个破落户给她儿子! 这么些年的夫妻情都是假的吗?! “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陛下——你怎么能如此绝情啊!” 王贵妃终于接受不了刺激,哭倒在床榻上。 李妃宫里此时却是与王贵妃宫里截然不同的景象。 宫人们都欢喜地给李妃道喜,李妃亦是笑容满面,让给打赏下去。 虽然赐婚的人家不是什么顶级门户,但九卿之一家的姑娘能嫁过来,相比于兴王那头,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而且儿子的封定也已定,比起兴王那个贫苦没有油水的地方,儿子的地方已经是鱼米之香,一辈子荣华富贵保定了! 至于其它的,眼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帝王对她娘家和儿子还是有情,留着体面。只要有这一点,她还有什么好担忧的! 李妃高高兴兴的,让宫人又去请自已的父亲来,准备跟他也说说大婚的操办。 后宫里一人欢喜一人忧,宣文帝那头也正吩咐礼部的操办好纳妃一事。 很快太子的生辰,接下来是两个儿子的亲事,他这头自然是要赶在这些前头。 他掐算着日子,就定到王广清能接到旨意并送信回京的时间。 赵钰染吃过早饭,便听到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特别是王贵妃宫里有东西不小心摔了,报上内务府让登记替换这事。 她抓着帕子擦擦嘴,一脸鄙夷:“王贵妃是越活越回去了吗?这个时候碎了东西,满宫里谁人不知道她是对父皇赐的亲事不满——” 说罢,她又想到什么,朝成喜说:“恐怕这个时候内务府的也不太尽心力了,到底是生了皇子的妃子,父皇那头也不爱管后宫的事情,这东西怕是补不上。我记得我库房里也有一对粉彩的大花瓶,我不爱摆那样的,你给贵妃送过去,就说是我送来的贺礼,李妃那里送对玉如意过去。” 王贵妃先前一直欺压着她,如今真是应了那句,天苍饶过谁,何况她向来是有仇必报的人。 落井下石这样的事情,她最爱干了。 宋铭铮见成喜离开,一侧头就见到她嘴边啜着冷笑的样子。 她这睚眦必报的性子,真真是……但不妨碍她这种真性情的可爱。 宋铭铮嘴角一翘,捏了块糕点递给她。 赵钰染看着这糕点,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接过,哪知在接过的时候突然小小声打了个嗝。 她一愣,忙去捂了嘴,宋铭铮也怔了怔,旋即哈哈大笑。 她是真可爱! 再嗜甜如命,也不能往死撑了,撑坏了怎么办?####今天的第二更~ 132真心歹意 “——那是什么东西!父皇怎么会给我赐婚那么一个破落户!” 兴王府内,兴王疯了一样把整个屋子的东西都给砸了。 伺候的跪了一地,而如今王府里的幕僚只余下两三个不顶用的,见主子发怒,也跟那些奴仆一样吓得跪地发抖,毫无用处。 兴王摔完东西,转身就要冲出去。 终于有人站起来一把抱住他腰说:“殿下,您要去哪里!” “本王要去见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难道太子是他儿子,我就不是吗?!” 兴王怒得快要失去理智,这一句话可把屋里的人都吓着了,有人已经低低哭了出声。那幕僚总算是反应过来,都一同扑上去抱住兴王:“殿下,殿下使不得啊。” 他们连声哀求。 “您如今还在禁足,贸然出府进宫是大罪啊,是忤逆啊!陛下是要更生气的!” 几个人都抱着他,让他动都动不得。兴王终于坐倒,面如死灰,左右打量这仍旧奢华尊贵的府邸,仰天大笑,笑声如同悲鸣。 “好一个帝王家,好一个尊贵的兴王殿下!!” 他神色似疯似颠,众人吓得呆在原处,听他嘴里不断重复着这话,看他笑着笑着就又哭了。 ** “——兴王在府里发了疯?” 赵钰染在傍晚的时候见到了谷天瑞,听到锦衣卫给他报了这样的信,诧异不已。 谷天瑞似乎没有什么精神,眼底有着乌青,像是几天没睡好觉似的。他看着太子俊美的面容,扯出抹微笑:“又哭又笑,然后就在庑廊下坐了一半天,水也不喝,可不是疯了。” “那可不能。”赵钰染直接了当的否认,“兴王是什么人,这么样小打击就疯了?就怕以后得要装疯卖傻了。” “不管怎么样,最晚年底,穆王兴王都该去封地了。封地可都是被监视着的,到时他们只会更难有动作,殿下这头也算是不用再费太多心思了。” 谷天瑞神色温柔,心里在替太子欢喜。 赵钰染摆摆手:“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吧,谁也不知道过些日子又会有什么变故。” 有时候太过顺风顺水,反倒让人生出一种危机感来。 她今世与前世对比,可不就是太过顺利了,顺利得叫她没有真实感。 她也不想为此事再多耗神,想到成喜说的话,让谷天瑞坐下。 偏他怎么都不肯坐,说要出宫了。 她只好长话短说:“听说你要定亲了?” 谷天瑞已经做好准备太子会知道的,面上从容不迫,依旧笑着:“是,父母总是希望儿女早成家,臣堂兄他们孩子都牙牙学语了,不怪他们着急。况且臣的母亲身子向来不太好,少叫母亲操心吧。” 赵钰染毕竟与他自小玩到大,前世最艰难的时候,两人都是相互扶持着过来的,却也没听他说过这些,一时觉得有些诡异。 前世指挥使逼亲她也知道的,可都没有动摇到他,也可能那个时候朝中局势不稳,后来他又成了指挥使家里人也管不着了。 她点点头,真心希望发小过得好:“所有人都知道了,偏偏我是最后才知道的吧。你这发小,真是越来越不够意思了,等你成亲,礼金没有了!” 谷天瑞一挑眉:“那可不成,臣就等着殿下的随礼,好拿着跟其他人炫耀恩宠呢!” “这也好炫耀的!” 赵钰染失笑,被他这么一逗,心中那点诡异感亦不见了。 谷天瑞便就此告退,她又着人给装了一些糕点,说是御膳房新做的,再着成喜去库房拿了滋补药材要他带着去给母亲。 他一一谢过,拿着东西快步离开。 此时已经红霞漫天,将脚下的路都染上了霞色,谷天瑞盯着脚下,脸上的笑慢慢敛了起来,嘴里又涩又苦。 宣文帝一通赐婚下去,又在朝臣里搅起一通浑水。 原本还观望着王家的人,纷纷都开始想着要怎么撇清跟王家那点关系,急得整日都挠腮,尽想往太子身上靠。 这种变化赵钰染在没几天就感受到了。 一下朝便被一群没什么交际的大臣围着问安寒暄,耳朵边嗡嗡直响,就跟进了市井一样热闹。 因为这事,赵钰染烦不胜烦,而且宣文帝这两日不知道吩咐宋铭铮去做了什么,没有这尊自带冷场的煞神,她连个赶人的帮手都没有。 最后一急之下,直接授意让言官参自己一把,直面上书,说太子近来与大臣私下走得过近。 宣文帝当时都愣了,散朝后把赵钰染喊到跟前:“太子你可能耐了,这魏奇是你让上书的吧!” 赵钰染知道自己的动作瞒不过父皇,老老实实交待了:“那些个大臣总黏上来,儿臣实在是没辄了,不如让御史参一通结党营私,吓唬吓唬他们。” “那你就不怕朕真罚你了!” “您罚吧,最近儿臣风头过盛,大哥不幸遇了走水去世,三哥和王家又犯了错。别人在外头都说是儿臣做下的,说父皇您过于偏宠,儿臣无法无天了。” 宣文帝一听乐了:“你这是在自寻惩罚呢,还是在给朕上眼药呢?!” 赵钰染嘿嘿地笑:“您英明着呢,儿臣哪敢上什么眼药。” “那你就回去呆着吧,这两天别去内阁了!” 帝王一挥手,将她给打发走了。 不消半日,宫里就传出赵钰染因为被参一事,被帝王罚思过两日。 宋铭铮在外头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抬头皱了皱眉。 “好好的,怎么就被罚了?” 她那小狐狸的性子,怎么可能会被罚。 来报的人也不知道,只知道太子被参了。宋铭铮站起来,想要进宫看看情况,可才站起来,就又坐下了,笑道:“且让她受罚吧。” 多半又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于是赵钰染总算清静了两天,那些还想献殷勤的大臣也都通通消失了。 之前东宫门庭若市,如今便是冷冷清清。 在思过最后一天的时候,宋铭铮那头派人送来了一盒子的吃食,她低头看着那些糕点,想到他这些日子都不闻不问的……再又对比那些消失的大臣,嘴角往上翘了翘。 然而,她没想到,宋铭铮后脚就了东宫的大门,站在院子里看她翘着嘴笑,眸光温柔极了。 ——看来她还是懂得自己是真心还歹意的。 133纡尊降贵 宋铭铮就站在外头看她用了两块点心,意犹未尽地伸手再去抓第三块,他终于抬脚走进去。 “殿下,凡事皆要有度。” 吃起甜的来,便什么都不顾了。 赵钰染被冷不丁地吓得一抖索,才咬一口的糕点也卡在喉咙里。 她呜呜喊了两声,宋铭铮没想自己能把她吓得呛着,也变了脸色,忙给她递过茶水。 点心齁嗓子得紧,她灌了几口茶是咽下去了,却又被齁得直咳嗽,脸都咳红了! 伸手指着宋铭铮:“你这是要害命!” 简直要把她噎个好歹。 “哪知道你那么不经吓!” 宋铭铮黑着一张俊脸,再从紧张兮兮的成喜手里接过新茶送到她嘴边,赵钰染嗓子还难受,也没顾上避嫌什么的就着他手又喝了几口。 成喜看着两人这种亲密,莫名看出一种两人极配的荒唐想法,惊得自己连连退了几步,侧站到一边不敢抬头。 赵钰染心里只喊倒霉,果然一见宋铭铮就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她虎着脸坐在椅子里,冷淡地拿出帕子擦嘴角:“肃皇叔前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她又露出刺猬性子,自己心里不舒畅就来扎他几下。 宋铭铮却因过错在先,只能是哄人那一方,低声说道:“听闻陛下罚你禁足,连内阁也没去,所以想来问问究竟是怎么了。” “自然是有我该罚的道理。” 果然就是她的计谋。 宋铭铮看了她几眼,叹气道:“就不能少往自己身上找麻烦?那些弹劾你的人,你找个机会整他们就是,偏要让自己窝在东宫。你不知道你这一窝,忠于你的那些大臣心中就惶惶?” “他们自惶惶他们的,如若因此就要弃我,那便也没有什么忠心可谈。肃皇叔以为呢?” “真是心硬。” 宋铭铮被堵得无话可说。 她就是又趁机看看有多少人真心假意。 他也懒得操心她这些小算盘了,跟她说:“王广清那头已经收到旨意了,我估计陛下这几日就会让王敏涵进宫来。那到底是王家人……” “父皇纳个妃子,我身为儿子,只能是祝贺。那王敏涵要如何,我在前边不与后宫接触,即便王广清心里恨,有什么交待,也绝不能算计到我身上。” 赵钰染早将此事看得透彻,不过话落神色还有微微有变化。 那日在宫道间,王敏涵说的那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总让她觉得有几分森然。 她一叹:“到底这些事情,还是王贵妃自己去苦恼吧。” “我还是要说一声,不管如何,人进了宫,你便想尽办法要离她远些。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宋铭铮还是叮嘱一句,毕竟是知道她对女人心软的性子,可能是自身的原因,让她觉得女子不容易要怜惜着。 赵钰染闷闷嗯了一声。 她现在还是思过时期,宋铭铮也不好久留,不过三两句,顺手还把那半食盒的点心给拿走了。赵钰染在后头差点要咬碎牙。 这人又在打击报复! 过了两日,果然就传出王敏涵进宫的消息。 赵钰染也顺着这事被解了禁足,詹事府的人送来一摞折子,里面详尽写了这几日朝中动向。 她看着折子皱眉,转身去换了身衣裳,先去帝王宫中给道喜,然后回到东宫窝着看折子,一看看到三更还有厚厚一沓。 她揉着眉心,果然政务不能堆,先前的思过是又看清不少跳出来的小丑,可最后累的也还是她自个! 她就犯了懒,丢下折子,梳洗上床睡觉。 赵钰染是沾床就睡,后宫却有许多人都无法入眠,第一个便是王贵妃。 她的儿子彻底失了帝宠,如今又多一个美人跟她来争宠,偏偏先前她还打了这个侄女。 王贵妃想到母女俩离开时的眼神,便焦虑得睡不着。 而在众人都又嫉妒又想看王家热闹的时候,王敏涵躺在床上亦是睁眼无法入眠。 帝王是歇在了她宫中,亦睡在她身边,却是碰都没碰她一根指头。 虽然她亦抗拒嫁给帝王,但新婚之夜能感受到丈夫的冷淡与厌恶,她还是止不住落下泪来。 帝王的表现再明白不过。 他要的就是牵制王家,她以后在宫中恐怕就是那么守着个名份过日子……可是这条路她也只能走下去! 王敏涵无声哭了会,擦掉眼泪转身面向里,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次日清晨,帝王早早上了朝,王贵妃宫里的内侍也早早前来,要领着她前去请安。 王贵妃是皇后的时候,宫里的新人都该要去给她磕头见礼,才算是稳了在宫里的名份。 可她现在是贵妃了,没有中宫的这种待遇,和这后宫的女人都一样,都只是妾! 王敏涵慢慢地梳好妆,听着内侍又来催,懒懒又靠倒在大迎枕上,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公是要白跑一趟了,本宫身子乏得很,这会还头晕,恐怕是体弱的老毛病又犯了。劳烦公公替我与贵妃娘娘告个罪,等本宫身子好,必定前去给娘娘请安。” 内侍可是人精,哪里听不出来她在拿侨的话,脸色几变,威胁似地回道:“娘娘这是为难奴婢了啊,娘娘金贵,贵妃娘娘却也是这后宫里最尊贵的人了。” 王敏涵却是手一抬,朝宫人喊:“来人,送公公。” 内侍还是首回这么被人拂了脸,眼神瞬间阴沉了下去,也不要宫女过来,哼一声转身走了。 不一会,王敏涵就见到有宫人偷偷跑出去了,闭了闭眼。 宣文帝下朝来的时候,廖公公便将王敏涵拂了王贵妃脸面的事说来。 帝王面无表情:“倒是个明白人,传朕的令,赏淑妃……” 很快,淑妃逆了贵妃的意,却还得了皇帝的赏一事就传遍了后宫。众人都道是这淑妃已经开始承荣恩了,自然也猜到帝王多半也有为王家兵权,但不管哪一样,都已经指明方向。 不过半日,王敏涵宫里就来了不少的人请安的,贺喜的,热闹极了。 赵钰染有成喜这耳报神,听着后宫这些女人争宠斗心眼的事儿,只觉得无聊,而且她跟前又来了一沓内阁那边的折子。 她看着小山一样的折子发愁,可又不能不看的。 宋铭铮此时又溜达到了东宫,见到她对着折子愁眉不展的样子,让成喜先下去了,随后拿了几本就坐下打开:“江南织造局织机经年劳作,已有损毁……” 他竟是拿着折子就开始读,赵钰染一愣,他就抬手敲了敲椅子扶手说:“殿下,莫要分心……” 他都纡尊降贵给她念折子当打杂的使了,她还发什么愣。 134引起怀疑 室内鎏金香炉有轻烟袅袅升起,成喜前来添了两次茶水,看到肃王都在给太子殿下念折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先前去浙江的时候,殿下和肃王还有些不太对付,好几回他都看到太子殿下对肃王冷着脸,都怕殿下就此和肃王生分了。 朝中那些皇子党派的大臣,那个不是对着肃王有想法,就盼着太子和肃王还有矛盾,他们好取而代之。 先前肃王突然遇到王家女,他就觉得是有人特意陷害肃王,挑拨两人的关系。好在太子殿下是英明的,反倒和肃王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了。 成喜偷偷退下,赵钰染此时正盯着自己记下来的东西发呆。 下刻突然喊停:“去年不是荒年,为什么江南织造厂一边说织机有损毁,一边又说去年棉花蚕丝收成不好。” 这些折子是分开递上来的,如若不是她先前偷懒堆一块儿,估计就不会发现这里头的矛盾。 宋铭铮听她那么一说,伸手去吧先前的折子又给拿到眼前,一看果然就赵钰染说的那样自相矛盾。 他低头沉吟:“江南织造局有廖公公的人在看着,不该出问题才是。” 可现在就出问题了。 赵钰染把笔一搁,走出桌案来到堆着折子的小几前,自己动手翻了翻。 下面还有一些江南来的折子,也都有说去岁棉花等收成的问题,还有一些农民的良田成了荒田,说是有流寇在周边活动,吓得百姓都弃田保命去了。 “为什么去年的时候没有人报上来,现在才报?” 弃田不是小事,何况江南素来是有鱼米之乡的说法。 “是不是先前有人把事情给盖过去了,而且有我们到浙江一趟,他们可能开春想报上来,结果害怕我们实地去走一趟。” 赵钰染听闻觉得极有可能,想了想一拍桌子:“这些个只知道推脱责任的家伙!” “这个老爱拍桌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 宋铭铮低头看她手背,她反倒一愣。 她有很爱拍桌子吗? 她思绪一下就有些跳跃,自己伸了手看,她以前连东西都不摔的,更别说拍桌子了。拍得最多是前世跟他争吵的时候,后来就习惯了? 但是今世她在他跟前也没有那么常有这粗鲁的动作。 所以又怎么会变成他嘴里的老毛病不。 赵钰染想得入神,心头一片诡异,但是坐在她跟前的宋铭铮又再正常不过。 “你是在想什么?”宋铭铮见她盯着手看,伸手去握住她的手。 他的动作让她打了个激灵回神,忙去收回自己的手,对上他深幽的瞳孔时已经恢复正常,说道:“没有什么,还得劳烦皇叔将折子再翻一翻,单独把江南的折子挑出来。” 宋铭铮将手放在膝盖,淡淡应了声好,心中却有着风浪在翻滚。 刚才那一刻,他察觉到她有所怀疑了。 可能说是恍惚。 她看着自己时惊时疑惑的目光,实在是太过好联想。 可是自己是那一句引起她往上头想了。 宋铭铮在挑拣折子的时候,手背青筋都在微微凸起。 135莫名心虚 江南突然闹了一出事情,赵钰染花费半天时间去把详细给整理出来,同时听宋铭铮说了陕西的战事。 “如今我们倒是不怕陕西大捷,只要打了胜仗,父皇就能把王广清从陕西召回来。” 可能因为王敏涵进了宫,最近的战报都没有再隐瞒实际情况,王广清在带兵上还是有将才的,都传来捷报。 宋铭铮看着她把折子一份一份再重新归纳,视线扫过她纤纤十指,落在她粉红泛着光泽的指尖上。 “就不怕王广清他抗旨不归?”他淡声说,“将在外有所不受,他肯定也能猜到自己大捷后必定要回京,到时只要有一丁点儿的行差踏错,他知道自己就要万劫不复。” 其实那里是怕什么错误,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如同他前世,她皇命下了,为了维护她身为帝王的威仪,还是依照她的意思离了京。不过和王广清不一样的是,她并未曾想要过他的命。 如若她有朝一日发现彼此都重来一次,她能不能放下心结。 宋铭铮对她刚才的反应还是在意的。 赵钰染倒没有再继续去想前世的事情,而是思索着他的话,有些不确定说:“我总觉得,王广清不会就这么坐以待毙。” 说罢又微微一笑。 不管王广清那里怎么想,要王家兵权一事已成定局。 宋铭铮跟着她去了帝王那边。 宣文帝看着她递上来的折子,笑道:“怎么,不躲了。太子要是还惧怕外边的流言蜚语,朕还能让你再躲几日。” 赵钰染被父皇挤兑得牙酸,忙嘿嘿地笑着打哈哈:“儿臣进来可没有犯错,没有犯错,父皇就高抬贵手放过一回把。” 宣文帝抿着唇笑着看她,宋铭铮自然也护短的,拱手说道:“陛下有所不知,太子为了补看詹事府送去的折子,昨儿几乎不眠不休,今日眼都花了,是臣一本一本给念的。” 此话让帝王哈哈大笑:“该!让你躲懒!” 赵钰染也只能扯着嘴角笑。 等从帝王那离开,赵钰染听到父皇在身后的咳嗽声,心中有些担忧。 她马上十五了,离十六只有一年的时间…… 王家的事情还是要快! 她暗暗攥了攥拳,在灿烂的阳光下却是浑身发凉。 宋铭铮今日惹了她起疑,没有再去东宫,而是直接回了王府。 在他离开后,有一个人匆忙进了宫,风尘仆仆。 成喜得了信,高兴地跑到她面前禀报:“殿下,徐少詹事回来了!” “徐敬和回来了?!”她把茶放下,激动的站了起来,“在哪里?快让他进来!” 成喜嗳的应了一声,转头出去把人请到大殿上。 赵钰染来回踱步等着,听到脚步声,一回头却是先扑哧笑出声。 正想要给她行礼的徐敬和神色一顿,见太子是看着自己发笑,疑惑地上上下下打量自己,除了身上有些灰,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他不由得忐忑地问:“殿下,臣是哪儿有不妥之处?” 赵钰染忙收了笑,但是嘴角还是压不下去:“徐詹事怎么晒成这样了,难道你还日日去堤坝那头不成?” 成喜也偷偷用袖子挡着窃笑。 可不是晒黑了,以前的徐詹事不说肤白若雪,却也是男子里头白皙儒雅的,被这一晒,现在都跟卫所里的士兵有得一拼了。 徐敬和这才明白太子是在笑什么,低头看到自己麦色的手背,也不好意思地笑笑:“下官这样,有碍瞻观了。” “哪里的话,是觉得你辛苦了!我这是心疼徐詹事!” 赵钰染忙摆手,让他坐下,吩咐成喜上糕点和茶水。 徐敬和一开始还不愿意坐,说衣衫都是灰尘要脏了椅子,被太子一瞪只好坐下。 而且太子刚才那句心疼,实在是让他受宠若惊。 坐下后,赵钰染也不着急说话,让他先喝茶吃了糕点,这才慢慢地问。 从施工情况问到工匠等等,事无巨细。 徐敬和一一答来,赵钰染总算是放下心,让他今儿先回去好好休息,明天再进宫来与她一同见帝王。 等人离开后,成喜笑盈盈和她说道:“殿下进来喜事不断,恭喜殿下了。” 赵钰染就好笑地睨他一眼:“就你这张嘴会哄人,哪里有什么好事了。” “肃王殿下与您同心,詹事府也立了功,这都是喜事。何况马上就要到殿下的千秋,这也是喜事呀。” “去去!”赵钰染挥手,嫌弃道,“嘴上再说出花来也不会给你涨月俸的。” 说罢又吩咐,“我记得之前有从外域进贡一个什么养肤膏,你找出来,明儿我好给徐詹事。” 成喜应是离开,赵钰染又想起来说过要去徐敬和家里坐坐的,正好明日不用早朝,她倒是可以再出去转一圈。 近来那些举子也不知道如何了,最近都没有听闻什么新鲜事。 赵钰染这头还想着举子的事,徐敬和在回家的路上马车险些就撞伤了一个举子。 好在那人只是小小的擦伤,徐敬和倦极,让随从赔了五两银子便匆忙离开。 许蔚海的随从被塞了银子,气得骂走得飞快的马车:“谁要你们的臭钱,你们这是瞧不起人!我们家公子是要科举的人,伤着手,你们居然就那么走了!” 旁边就有人忙扯住那个随从,说:“可别骂了。那是詹事府的大臣,太子得力的人……” 随从还是气得脸红脖子粗,还在骂骂咧咧,倒是许蔚海想到什么,伸手拉着他走了。 次日一早,赵钰染就先找了谷田瑞,说要出宫的事情。 哪里知道宋铭铮后脚也来了东宫,皮笑肉不笑看着赵钰染:“殿下要出宫,怎么又不喊上臣?” 赵钰染被问得一噎,莫名有种心虚。 136 养面首吗 怎么又不喊上他? 赵钰染被宋铭铮质问一样,居然莫名觉得心虚。 而且这人现在在东宫行走已经十分随意,成喜那些伺候的也不知道通报一声,总是自由就进来了。 她扯扯嘴角,好看的杏眼故意看向庭院:“是觉得肃皇叔事务繁忙,不好多劳烦皇叔。” “殿下不劳烦臣,却是喊来锦衣卫,传到那些老狐狸耳朵里,又该说殿下恃宠而骄。锦衣卫是天子亲卫,不是陛下吩咐,贸然到殿下跟前当差,风言风语又要少不了。” 宋铭铮看着谷天瑞意有所指。 这几日谷天瑞已经极少到东宫来,即便是太子禁足都强迫着自己不要冲动。 听到肃王有所针对,他施施然一礼:“肃王殿下所言甚是。殿下先前就已经被流言是非所累,禁足宫中几日。臣会先汇报陛下,请示陛下的意思。” 他圆滑的处理,赵钰染闻言眸光熠熠,连连点头。 等到谷天瑞离开,宋铭铮扯着嘴角冷笑看她。 “殿下上回出宫就遇到不少事情,如今出宫又要做什么去?” “自然是履约。”赵钰染抿抿唇,桃花瓣似的唇瓣有着诱人的颜色,“先前在浙江就和徐詹事说好,到他家中一坐,如今他辛苦回京,我这上峰前去也好叫他心里安慰一些。” 谷天瑞刚刚消停几天,她又要去招惹那个徐敬和,那个才是只毒黄蜂! 宋铭铮暗暗气得咬牙,有些后悔自己的计划,先留着徐敬和在她身边! 但赵钰染并不知道他这会在气什么,被他冷冷看着,只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就在宋铭铮深吸口气想要好好相劝的时候,外头那么巧就有人禀报徐敬和前来。 赵钰染眼中当即有了笑意:“快让进来。” 宋铭铮到嘴边的话就只能先咽了下去,一撩袍子,径直在椅子里坐下,那霸道的动作与赵钰染记忆中的前世一样。 他怎么又犯毛病了。 徐敬和穿着四品绣云雁的绯红官服,恭恭敬敬前来,先给太子行一礼,又朝肃王揖礼。 赵钰染直接就往外走:“徐詹事,随我去见父皇吧。父皇还有不少事情等着你禀报。” 她居然就那么躲开,宋铭铮真要被她气笑。 但是他也不着急,就坐在东宫里等她回来。 即便出宫,她也得回宫换衣裳。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一会他再好好和她说道! 徐敬和刚刚到东宫就被拉走,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太子。 太子走在前头,他守着臣礼,只能看见她些许侧颜。但只是那一点,太子容貌的精致已经尽显,就连下颚的轮廓弧度都是精雕细琢过似的。 如若说身为储君,这样貌确实又少了些英气。 可在太子身边的人才知道,太子做事果断又狠决,凌厉中带着她独有的气质,与外表的温和截然相反的。 徐敬和自己胡思乱想着,就这么到了乾清宫。 宣文帝见到太子得力的回来,面上露着笑,细问浙江事情后还赏了他。 这无疑也是给太子长脸,借机跟那些观望的大臣说明,太子地位仍旧不可动摇,不是几天禁足就能够震撼的。 徐敬和再三谢恩,回了詹事府。 宣文帝等人走了,笑笑看着太子:“刚才朕听天瑞说你要出宫去徐敬和家里坐坐?” “回父皇,徐詹事在此次事情出了大力,儿臣礼贤下士,到他家中坐坐,亦是一种激励。”赵钰扰如实说来,“而且如今李詹事已经年迈,这詹事到底是要有人接替的,儿臣先给他立立威也有好处。” “看来你是对徐敬和很喜欢。也对,如今朝中那些老狐狸还对你的人虎视眈眈,多笼络也无所谓。朕看徐敬和是个能当用的,你眼光不错。” 赵钰扰哪里敢居功,忙道:“这都是父皇给儿臣的帮手,儿臣该先父皇恩典才是。” “我们太子出去一趟,也学会拍马屁了!”宣文帝闻言哈哈哈哈大笑,最后还是让谷天瑞跟着太子出宫。 赵钰扰并没有事先告诉徐敬和自己要到他家中去,只等他一会回家再偷偷跟上。 前世徐敬和在她跟前总是一板一眼的,等看到她过去,那个表情肯定很有趣。 然而,她回到东宫一看,发现宋铭铮居然还老神在在坐着喝茶。 刚才他质问自己的时候,就跟是抓奸一样。 她沉默地越过他,要去内寝,哪知他如影随行。 成喜跟在她身边,在跟她汇报给徐敬和带去的礼物:“都按着殿下吩咐,一应滋补药材,还有那个美肤的凝膏都准备好了。” 宋铭铮听的嘴角一扯,还送美肤膏? 等成喜离开,宋铭铮忽然就拉了她胳膊,将她抵在垂落帘幔的红柱上,坚实的胸膛欺压着她:“美肤膏?” “——你这是还要养面首不成?” 赵钰染一愣,当即脸都红了,气的,直接就推他:“你怎么那么龌龊!” 什么叫养面首。 徐敬和可是有家室的! 宋铭铮却是抬了她的下巴狠狠先亲下去。 久违的亲密有着浓烈的占有欲和侵略感,赵钰染心中有所抗拒,偏偏身子慢慢臣服的软了下去,对他根本无法抗拒。 她舌尖被他吸允得发麻发酥,低吟就如同猫儿叫一样,叫宋铭铮呼吸越发沉重,都恨不得将人给拆骨入腹。省得她总是无意就引来一堆的烂桃花! 然而现实不让他沉溺在她甜美中太久,宋铭铮听到有脚步声,当即松开。 她却是软了脚,跄踉地站不住。他只好长臂一捞,故意高声道:“怎么又崴了腿?” 成喜进来,正好看到肃王扶着人,听到话哎哟一声,又转身去拿药酒。 赵钰染唇还在发麻,见他却气定神闲的样子,恨得只想咬他一口! 宋铭铮在这会突然一把将她横抱,往床榻去,低声说:“你总是对人掏心掏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身边这些人有可能会在一天将你置于死地?!” 他无法将前世的事情说得太明白,这样的话已经足够引起她的怀疑了。 赵钰染闻言,果然怔愣在那里,似乎是在应验着他的话,脑海里闪过她莫名回到这十四岁时前的片段。 她似乎是梦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137这是流氓 伴随着似梦非梦的记忆,赵钰染前世胸口那种剧烈的疼痛霎时间涌了上来,让她呼吸一滞,脸色惨白。 宋铭铮低头就看到她不自觉揪住衣襟,在大口大口地喘气。 “怎么了?” 他被她惨白的脸色惊着,忙去抓住她的手。 赵钰染却是说不出话,眼前是模糊的火光,耳边有人在惨叫,似乎还有人将喊着请太医……那个在眼前晃动的身影十分熟悉,声音亦十分熟悉。 是谁? 这是不是梦。 “——是谁?!你谁?” 她低低呓语,离魂了一般。 宋铭铮见她连眼神都空洞了,抓住她肩头猛地摇动:“赵钰染!” “宋、铭铮……”她一个激灵,眼前的景象总算是清晰了。 不是乾清宫那个偌大冰冷的寝殿,是她的东宫,宋铭铮就在跟前,一脸着急。 此时的他面容比前世柔和,眼中是对自己的担忧,并不是两人的针锋相对,如同陌路。 “你想到什么了?!出什么神?!” 宋铭铮总算是把她的魂给喊了回来,重重的松口气,视线落在她还揪着衣襟的手,手掌也微微用力把她手拽开。 他下意识回想到她前世死于非命,被人一剑刺穿了心脏……他再见到她的尸首时,血染红了她整件中衣。 赵钰染被他手掌握着,他身上的暖意一点一点传来,似乎将她刚才几乎要凝固的血液也暖热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我没事了,一时想事情想入了神。你说得对,人心难测。”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前世并不是什么一梦回到如今的十四岁,极大可能她死了。 厮杀声,身体的痛疼,那个熟悉的身影和说话声……一切一切,可能是她弥留之际的景象。 她被人杀死在乾清宫里,有人反了! 是谁?! 赵钰染脑子里十分的混乱,她是被人杀死的,在宋铭铮死于战场后。 “宋铭铮!”她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还没有恢复血色的脸庞上有着惊诧,可是她喊了一句,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她惨白的脸,刚才她喊自己的时候,是那么惶然,脆弱得跟一只精致的白玉娃娃,仿佛一不小心,她就会碎了。 “我在,你哪里不舒服?” 他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她接下来的话,握紧她汗淋淋的手。 她却是闭上眼,声音又低又哑,几乎不可闻的说了一句:“……我错了。” 前世她错了,他们恐怕是被人离间了。 不然以他的本事,他怎么会死于战场,而之后便是她也死了。 可是前世她的几个皇兄都已经尽诛,是谁篡位了?! 她一时理不清。 宋铭铮在听到她说错了,却是愣在那里,心头堵了一世的不甘愤怒怨恨似乎在这刻都因为两字尽数散去。 有一种叫喜悦的情绪从快干枯的心田慢慢渗了出来,一点一点滋润着,抚平他历经了种种的沧桑。 他情不自禁去抱住了她,将她纤细的身子紧紧拥入怀里。 其实不是她错了,是他也错了。 他们骨子里流的都是倨傲,谁人都不愿意往后退一步,任凭两人走到最后不死不休的局面。 “染染……”他叹息似的喊了一声,温柔地吻了吻她额头。 赵钰染心中一动,一直垂落的手慢慢也去圈住了他。 鼻子还有些发酸。 可是宋铭铮此时突然松开她,她愣了一下,成喜已经快步跑跑过来:“殿下,您的腿伤怎么样了,怎么能又崴着,快擦药酒,奴婢去喊太医。” 宋铭铮接过药酒,赵钰染忙喊道:“回来,不要传太医了,没得让父皇知道要担忧。” 而且她那里就崴着了。 成喜犹豫了片刻,在她威严的眼神中只好应是,被她赶了出去,还说有要事跟肃王商量让带上门。 宋铭铮低头看到她眼角有点红,不知道她刚才究竟是想到什么,却难得起了作弄她的心思,低头在她耳边说:“怎么,殿下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跟臣商量?” 口中说着,手还有意无意的轻轻挠她掌心,让她痒痒得直往后缩。 “宋铭铮!” 她察觉到他逗弄的意图,忙把手缩了回去,大喝一声。 他哈哈哈大笑,将人又扯入怀里,抱得严严实实的,低头去吻她耳垂:“是殿下留臣的,臣以为,耳鬓厮磨就是重要的事情。” 赵钰染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对待过,被他含了耳垂,半个身子居然都软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耳边只有他轻轻允吻的声音,还有他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旖旎又动人心弦。 意识迷迷糊糊中,赵钰染想。 这就是个流氓,会得寸进尺的流氓!! 138怎么是他 在得知徐敬和出宫后,古天瑞就按着帝王吩咐,前来跟随太子出宫。 宋铭铮终于听了赵钰染一句心里话,也懒得计较她还执意要去慰问什么臣下。 两人间那层历经两世的寒冰在渐渐消化,他的劝告她亦听了进去,即便她现在在要去亲近徐敬和也不似之前那样一头热。 她身上的变化明显,宋铭铮不知道在她离魂出神的时候想到什么,可这就够了。 至于他,前世的变故太快,快到他无法抓出最关键点,但徐敬和却是这中重要的一环。他自当也要把握这跟藤,看看究竟是怎么样结的果。 赵钰染还是跟上回一样,换了一身装扮,成了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模样。宋铭铮随便穿了件无绣纹的锦袍,唯独古天瑞要带刀,成了护卫的样子。 马车嘚嘚驶离皇城,赵钰染撩着帘子看远去的朱红宫墙,心情也跟着轻松。 她杏眸斜斜一瞥端坐的宋铭铮,心中想,要是没有肃王跟着可能会更好? 刚才在塌上被他咬了耳朵又吻了唇,便宜被他占了个够,这会子面对他还有点气愤和尴尬。 而她也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懂肃王了。 会对她显出温柔和相护的肃王,一点也不似记忆中那个人。 是因为少年,少了权欲的侵蚀,所以这是他算纯善的一面? 赵钰染想不通他的变化,也不勉强自己去想。 总归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她是女儿身,她还是一国储君,不管是爱恋还是合作,其实现在的肃王是最合适的。 她想得入神,眸光不断闪烁着,连自己咬上了唇都不知道。 宋铭铮一抬眼,就看到她把自己唇咬出一抹白色,因为那点白又把周边饱满的红衬得艳丽不已。他盯着那两片唇瓣看,眸色渐深,想起了方才在东宫自己舔吮她唇的时候。 当时他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抽身起来,她真的跟要让人上瘾的丹药一般,一沾便神魂颠倒。 宋铭铮看了几眼,到底伸手用指尖按住她的唇瓣,还不轻不重的揉了两下。 “再咬,一会别人以为太子殿下在马里藏了什么美娇娘,在温柔乡里迷醉呢。” 赵钰染被他指尖的温度闹得一怔,忙不迭往后退了一点,抿抿唇不说话。 自打刚才亲近后,她随面色如常,可是那份面对自己的尴尬宋铭铮当然也察觉了。 只当她不习惯,等到什么时候习惯了,她也就不抗拒了。 徐敬和坐着轿子,先到长街上的一处买了妻子爱吃的糯米蒸糕,才回到家里。 他原本就是个穷书生,靠着恩师的提携,自己也有些见地,正好帝王想要给太子培植年轻的人,就将他调入了詹事府。 他年少高中,如今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却已经在朝中呆了近十年了。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状元郎,也算自己闯出一条青云路。 因为出身微寒,他到现在的日子仍旧是清贫,身为少詹事,住的院子也就是小小的两进。这已经是他所有的积蓄,在京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换了个安身所。 他轿子来到大门口,却是看到有个少年郎带着仆人等在那里。 那个少年郎衣着还算光鲜,但细看,那衣裳是半旧不新的,必然是常浆洗。 家境可能也是一般。 他门前常有人来,想从他这儿去巴结太子的,总之都是有所求。他不过是看了几眼,下轿子来,并不理会。 许蔚海见到穿着官服的青年,当即知道这就是自己要等的人,忙上前行礼:“徐大人!” 徐敬和被他半挡了路,神色淡淡看过去。 少年似乎有些窘迫,脸颊微红,却还是固执的又一揖:“冒昧打扰大人,学生许蔚海,是来还大人的药钱。” 药钱? 这又是什么新来接近或者贿赂的招数吗? 徐敬和眼神锐利看了过去。 跟着太子去了一趟浙江,他独处理了不少事务,身上的威严渐重。 许蔚海被看得心里咯噔一下,忙从袖子中掏出看过上回撞伤后剩余的银子,那十辆银子已经被剪开,如今零零碎碎,还有铜板。 他看得又一愣,许蔚海已经说道:“那日大人的马车不小心碰了学生,给了学生看伤的钱,这些事剩余的,学生便想着改还给大人。许家是已经式微,但学生也不能贪这外财。” 许家? 徐敬和听到他的话,也听出了些许的傲气,心头一动,再抬头,看到少年刚才只有些许红晕到脸颊已经涨得通红。自己说家族式微,是自揭短了,不怪这少年神色绷成这样。 但是他还是没能想到哪个许家。 他身边的小厮倒是认出人来了,偷偷跟他说:“大人,那日你回京,是碰了一个书生,应该就是他了。当时给了十两银子让他看伤的。” 既然他身边的人记得此事,他就示意去接过钱。 不管怎么样,这少年是有骨气的,看来也是这届参加科举的。 也许日后还会同朝为官,不是来攀附的便无所谓。 小厮得来示意去接过钱,许蔚海露出个松口气的笑来,正要拱手告辞,却是听见了马蹄声。 徐敬和听到声音也诧异,想着这胡同鲜少有马车经过,他自己除了急事也不会坐车。他才刚转身,就先听到清朗的少年喊声:“徐大人,你怎么才到家啊。” 这……他心中一惊,对上撩着帘子朝自己微笑的太子。 “殿……”殿下二字差点要脱口而出,但被他及时给收了回去,余光扫了眼边上的少年人,改口,“小少爷,您怎么来了。” 赵钰染也不等停稳就往下跳,宋铭铮先一步拉住她的胳膊,不赞同的扫她一眼,自己先下去后才扶了她一下。 坐在车辕的古天瑞看着肃王握着太子胳膊的手,眸光闪动,垂下眼。 赵钰染被宋铭铮霸道闹得叛逆的老毛病又犯了,冷冷睨他一眼,表示不满。那么多人,她下个车都不能下了,她的威仪不要了? 不过一转身,她又温和的笑着朝徐敬和走去。 许蔚海看清那个走近的少年,大惊! ——怎么是他! 139就该摔她 ——怎么是他?! 许蔚海吃惊。 赵钰染还没有看见那个在茶楼被自己连败的少年,而是十分满意徐敬和的神色。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这个总是一板一眼的少詹事,嘴巴都能塞下鸡蛋了,这么生动的表情,实在难得。 她笑盈盈的来到徐敬和跟前:“徐大人,不请我进去坐啊?我连午膳都没有用呢。” 徐敬和这才从诧异中回神,但是脸上表情回不去以前那种淡然,到底是不太自然的笑笑:“小少爷这样来,老爷知道吗?” 宋铭铮此时也上前来,他却是先看到了许蔚海,皱了皱眉头。 赵钰染已经指了指宋铭铮:“我七叔都来了,大人放心吧。” 徐敬和见到肃王,当即又是一礼。 他一侧身,赵钰染总算是看到了他身后还有个人。 她看清楚人,也是一愣。 “许蔚海?” 许蔚海没有想到他还记得自己,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轻轻喊出来,让他心神一凛,拱了拱手:“又和小公子见面了。” 徐敬和听到她喊出人名,奇怪的看了两人几眼,问:“小少爷识得?” 赵钰染可不能让徐敬和误会,说出自己身份了,她忙道:“上回在茶楼有幸和许公子同台辩题,就见过那一回。不过许公子文彩斐然,也是少年举人,倒是和徐大人当年有些相像,想必以后也要和大人同朝为官的。” 她这话让徐敬和听明白了。敢情太子先前还出过宫,还跟举子比试上了。 他点点头。 那边许蔚海已经收起惊讶,知道自己不能在这久留了,不然被察觉意图,那今日的事就功亏一篑。 许蔚海在两人说话中谦虚道:“在下比不得小公子,谢过上回小公子给在下留了脸面。在下回家后亦反思过,持才傲物要不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在下受教了。” 他把姿态放到最低,他身边的书童听着自己处处受人追捧的公子这样伏低做小,焦急的喊了声少爷,却被他冷冷扫了眼,低头不敢做声。 许蔚海趁机请辞,带着人落落大方走了,连头都没有回。 赵钰染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若有所思。 这是懂得道理了?好像是比之前讨人喜了点,起码没有了那股傲人的样子。 徐敬和见人走了,心中有疑虑,但也没得叫当朝太子就那么晾在门口的,忙将人请了进去。 赵钰染扬声把古天瑞也喊上,一块儿了进了徐府。 而匆忙走出胡同的许蔚海却是突然脚一软,险些要跌坐在地上。他扶住书童的手,让他把自己扶到墙角靠一会。 书童见他这样,焦急的问:“少爷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我给少爷去请郎中。” “不、不用去,我站一会就好。”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是惊的。 一开始,他还只当那个少年是哪家大儒或者权贵的小辈,可是刚才那少年说了句他还没有用膳。 用膳。 一般公侯爵都极少说这词,一般的人家也只说用饭,这只有宫里的人才会这么脱口而出吧。 因为习惯了,即便改了装束,也改不了说辞。 而且徐敬和见到那个少年,先是诧异,后又惶恐地说老爷知不知道他外出。即便是公侯家的世子,出个门怎么了,这是常事,哪里有什么好惶恐害怕的。 再之前,还有那个少年当街遇到二皇子,二皇子还派人去说话。 之前想不明白,都听着传是二皇子外祖父陈阁老暗中收的弟子,可现在种种结合起来,哪里是什么达官贵人家的小辈,哪里是什么陈阁老的弟子,这分明……分明是宫中的太子爷! 那个前不久才从浙江立功回来的储君!! 这叫许蔚海怎么可能不震惊,不激动。 他还想着借还银子一事,装出不屈不挠奋进的样子,来接近和太子相关的人。 这次的考试,太子已经受命一同和礼部监察,徐敬和正好碰了他,他才想碰碰运气。 毕竟他以为自己上回得罪了那个少年,更因为那个少年名声大跌。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少年就是当朝的太子殿下。 怪不得那日比试过后,他对自己说是占了便宜的,怪不得对方能在经国论中把自己辩得连答都答不上。 许蔚海抖着手,靠着墙许久才缓过来。 不管怎么样,刚才太子对自己的谦逊是接受了的,言语间对自己的才识也是认可的。 接下来,他只要好好的温习,什么比试,什么名声都不重要了。 他一定要把握这次的机会。从上回到现在,他知道太子只喜欢有真才实学的人,喜欢脚踏实地的人。 那个徐敬和就是那么一步一步从詹事府的末等官员做到现在的少詹事 许蔚海茅塞顿开,焦急的扶着书童的手:“回住处,快走,以后不管谁约我出门,比试也好,喝茶论书也好,统统都给我推了!” 书童觉得自家公子就跟撞了邪一样,可是又不敢吱声,只能跟着他快步回住处去。 赵钰染这头跟着进了徐府,好奇的四处张望,只见庭院简单,只种了颗柿子树。她就又往月洞门后边看了眼,却是看到屋檐下姹紫嫣红。 想来那是后宅,那些花是徐夫人种的吧,看着倒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 她想起徐敬和和他的夫人是共过患难的,他最落魄的时候都是妻子陪着,她莫名心里头又些羡慕。不知道怎么的,又想起前世宋铭铮跟着她一块清肃她几个叛乱的兄长。 她就回头,正好对上宋铭铮那幽深的眸光。 她才发现,他一直在看着她,仿佛是她会飞了似得,而且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眸光还亮了几分。 ……看起来似乎是高兴? 赵钰染不动声色收回视线,徐敬和已经细问她和许蔚海比试的事情,她敛神,笑着跟他说了经过。 徐敬和感慨:“原来是那个许家,怪不得他自说家中式微,如若真有实学,这次他兴许就从中脱颖而出了。” 赵钰染点点头。 上台阶的时候没有注意脚下居然有青苔,突然滑了一下,整个人往后仰。 徐敬和吓一跳,要伸手,后边的宋铭铮却已经大步上前抵在身后,滚烫的手掌心正贴住她的腰。 他声音从她头顶飘来:“殿下,走路的时候看看脚下。”语气有些压抑。 ——让她只顾和徐敬和说话,就该摔她的。 140怦然跳动 有力的大掌就贴在她身后,跟他亲吻她时一样,让人心生旖旎。赵钰染一个激灵,当着徐敬和跟古天瑞跟前,莫名的心虚。 她忙稳住身子,往前走了两步,风吹着她的袍摆,站在台阶上回头绷着脸跟宋铭铮道谢。 宋铭铮看着她勉力镇定的样子,心里好笑,那点怒意也就散去了。 两人的小动作徐敬和不懂,反倒还有些欣慰。作为太子一党,他们当然希望看到肃王与太子交好,这样有利于太子稳固储君之位。 古天瑞则一直垂着眸,对眼前的一切恍若不察,双手却是无意识握成了拳,他将肃王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进了厅堂,徐敬和请太子坐下。 赵钰染抬眼扫视一圈,发现他家里真的简单得能用清贫来形容。 一副字画,几个不值钱的官窑瓷瓶,若是让别人看见,根本不会信这是一个大员家。 但这屋子和它的主人一样,严肃古板,棱角分明得那样刚正不阿。 她轻轻笑了声。 徐敬和正把下人端上来的茶给太子殿下端去,结果正好看到他发笑,怔了下问:“殿下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 赵钰染忙敛笑:“没有,就是觉得这屋子和徐大人的性格十分相似。” 屋子和人相似? 徐敬和一脸茫然,自己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哪里像。 难道是指太寒酸了吗? 徐敬和脸色就有那么些不自在。 赵钰染看出他的心思,忙把笑意收了,就怕他误会,说道:“君子清风,这就是徐大人的性格。” 宋铭铮听着嘴角一扯。 她这是当着自己的面在哄人?! 徐敬和没想到太子对自己评价那么高,耳根微热。 拱手道:“殿下谬赞了。” 赵钰染当然不在这上头再多做说法,正好看到他手边的油纸包。 刚才进门的时候就一直拿着的。 “徐大人拿的这是什么?” 她手一指,徐敬和注意力就落回在桌面上,忙回道:“叫殿下见笑了,这是要给臣妻的糯米团子,她爱吃这个。” 这么一说,赵钰染想起来徐敬和虽然成亲早,但还膝下空虚,听闻是他这个娘子早年为和婆母供他苦读,熬坏了身子。 “那可得快给夫人送去。”赵钰染突然就有些好奇那个女子是长什么样的。 徐敬和跟在她身边多年,她都没有见过,只知道他对妻子情深意重,后来……他发妻似乎还早早过世了。 她想得心头咯噔了一下。 是了,徐敬和发妻在她登基前就身故,之后的徐敬和性子越发沉默寡言,一头都埋在公务上。 徐敬和得了太子这话已经吩咐下人将东西送到后边去。 赵钰染却是闻到一股甜香的味道。 好像比御膳房做的还诱人。 她视线在那油纸包上停顿片刻,然后低头喝水。 她无心举动,但是注意着她的宋铭铮和古天瑞都发现了。 宋铭铮眸光转动,了然她是馋嘴的毛病又犯了。 徐敬和跟她说起了浙江的一些情况。 “水寇一流都被范总督追着逃窜,堤坝上的事情太子殿下尽管放心,如今长兴知县仍在原任,臣路过的时候专门去看了看长兴。百姓的茶田已经回到手里,采石场里也很多百姓自愿去采石,工钱一应都比往前好了。” 浙江的事情不过离了短短的一些时间,听下来却是很久了似的。 她感慨;“范总督在,总是放心的。但明年他就该回京述职了,历来是不能在一个地方连任,浙江就该又叫人不放心。” “此事殿下也不必太过担忧,范总督那么些年了,肯定也有得力能用的推举。到时浙江还是能掌控的。” 赵钰染笑着摆摆手:“只能是这样希望吧,浙江一事,回头想想,总觉得还有什么疑问,可是细想又寻不到根源。” 此话叫徐敬和皱了眉头,一时也想不来太子所言是哪一方面。 赵钰染今日出来,也不想都谈正事,就绕开了这个话题,关切他回京的情况等等。 古天瑞沉默听着两人说话,抬头看了看天色,说了第一句话:“殿下,该回宫了,马上晌午。” 她今日出来就只是表达对臣下的关切,徐敬和想要留她用饭,但转念一想太子吃食随便不得,就站起来相送。 等上了马车,宋铭铮淡淡瞥她一眼,正想说什么,结果听到她肚子先咕噜的叫唤了一声。 赵钰染抿唇,撇开脸看窗帘。 她早上的就没有用多少,刚才被那糯米团子引诱,丢脸了! 宋铭铮原本想说的话就咽了下去,实在是好气又好笑。 她要礼贤下士,慰问臣下,好歹也顾着自己不是?! 而且徐敬和哪里就要她这样,明明是一个不值得的人! 他就敲了敲车壁,让停了一下,超窗外吹了个口哨,很快有一个穿着普通百姓衣裳的肃王亲兵来到窗子前。 赵钰染见他吩咐了几句什么,但是声音太小听不见。 那么一路顺利回到宫,赵钰染想要留古天瑞用饭的。 古天瑞看了眼肃王,想要留下的冲动让他险些应下,可是父亲那日的鞭打又在眼前。 他生生把话给压在舌根下,超太子笑得舒朗:“谢殿下了,但是臣答应了母亲,今日早些家去。臣要与表妹定下亲事,家中忙乱着。” “这就要定亲了?!” 赵钰染吃惊,古天瑞见到她的神色心中莫名觉得高兴,笑容真挚了几分:“是。” 然后一礼,告退转身。 他知道后面太子会说什么,他不想听,太子吃惊的表情只当留给他一个幻想吧,让自己认为太子有那么一些关切。 古天瑞老实得过分,宋铭铮反倒没有前几天的安心了,目光沉沉盯着他离开,但是对方根本没有再转头。 正是这个时候,外边有人跑得直喘气来给送东西。 “殿下,是肃王府的人送来东西。” 成喜接过不轻的食盒前来。 宋铭铮倒是先接了过去,吩咐成喜:“我与殿下到内室用膳。” 成喜当即转身去准备碗筷。 宋铭铮见四下无人,拉着她进屋去,然后将食盒放到炕上的小几上,打开头一层,赵钰染就看到了上面雪白诱人的糯米团子。 他把东西端了出来,面上表情淡淡的:“外边的怕不干净,让府里做的。” 赵钰染却是盯着团子,心里百感交集,最后缓缓露了笑,澄清的眼眸里都是笑意。宋铭铮静静凝视着她,为她这笑意心脏怦然跳动。 141偶遇淑妃 皇帝为两位皇子赐婚后,礼部和钦天监的官员开始择吉日,以长幼顺序安排皇子们在大婚日期。 又因太子生辰在即,皇子的大婚自然要排到后边,再有科举,导致礼部这些日子都忙得转不过来。 赵钰染这些日子正常上朝理事,王家那里可能因为王敏涵的关系,如今十分安静。自打进了六月,王广清那边大大小小几十回战况胜负相对。 有着前边的假报战况被识破,女儿被纳为宫妃,王广清也不敢再隐瞒战况,咬着牙坚持着。 今日又是一场小战,两方势均力敌,这样的拉锯战下去其实彼此都吃不消。 副将来禀:“将军,这样打下去,士兵都疲惫,对方明明攻不过来,这分明就是消耗战!” 王广清一身铁甲,坐在帐中一言不发。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帝王会这样给他一击,直接压制王家,娶了他女儿。如此不算,还给三皇子配了个毫无根基的傍支。 这是帝王对王家发出最后在讯号了。 他闭了闭眼,这些日子让他显得老了许多,眼角是憔悴的纹路,深深刻在他皮肤上。 “消耗战我们也得打!”王广清面无表情。 “可是这样打下去,他们到了寒冬会退兵,我们的人还得用十分精力镇守。相当于他们养精蓄锐四五月,我们继续消耗,朝廷补给是不会少,但是却不补人啊将军!” 士兵这么消耗下去,对面回家过冬了,他们留下镇守,日日高度戒备,严寒也极难熬。战斗力到明年开春其实就被又消耗一批。 这样下去,活活先要耗死自己! “不消耗,难道是要一举大捷,然后被迫回京?!” 王广清烦躁的一拍桌子。 副将是他的心腹,知道如今王家的情况。但是帝王有手段,拉拢得士兵都认为帝王如今还厚待王家,除去原本的王家军,其他的士兵都心向朝廷,心向帝王,背离了他们一开始的计划。 如今王广清的局面是进退维谷。 继续战,自己先把自己耗死,不得不向朝廷服软! 服软的下场就是以兵权相易。 大捷,必然要回朝受赏,这个时候如若帝王要对他发难,王家一样万劫不复。 他几乎没路可走,最好的一条路就是耗下去,那样起码能保住王氏一族的性命,能拿兵权谈判。 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走的路。 “将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难道您甘心吗?!” 他们跟着王广清,野心十足,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被帝王控制得死死的。皇后如今也没有了后位,连带三皇子频频失圣心。 王广清并不甘心,这么多年的计划,既然因为太子去了次浙江全盘皆输! “可是不甘心又能怎么办?”他咬牙,“如今陛下对我们已经恨之入骨,先除而后快,我们根本没有办法!” 副将跪倒:“将军!我们这么些年的谋划不能就这么付诸东流!只有您下了决心,末将一等,誓死跟随。” 他们早和王家绑在一根绳子上,王家倾塌,他们亦要陪葬! 王广清看着眼珠子通红的心腹,心中的无奈化作悲愤,交织间将对帝王的恨意推到至高点。 他突然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面上,在碎裂声中怒喝:“我绝不坐以待毙!” 当日,一封迷信从西北偷偷发往京城。 ** 赵钰染这两天偷了个闲,就窝在东宫看试题。 她在犹豫着要不要改改试题。 因为自己重来的经历,她如若改了试题会不会导致前世一些举子落榜。 思来想去,她到底是放下了试题,决定这事还是顺着原先的事情走。至于江南织造厂要求增加织机的事情也被她先压了下来,帝王派了锦衣卫去调查个明白,廖公公是司礼监的头头,制造厂里有他的人把控制,却还是出来可能贪墨的事情,整日惶惶着。 今日他又来到东宫,给太子送来新进贡的瓷器。 赵钰染看了看里面还有大红一应的颜色,太过扎眼,就问道:“怎么红色的送我这里了,我的两位皇兄好事将近,怎么红的都往我这里送了?各宫娘娘那里也该送一些吧。” 廖公公弯着腰笑道:“各处都有的,正好今日肃王殿下在陛下那头,听到陛下说要赏下这些瓷碗瓷瓶,殿下说了句您这儿都是素色,马上又是生辰,添些红的好寓意。” 肃王……赵钰染听得嘴角一抽。 怎么哪里都有他。 他也是闲的。 可是当着廖公公的面,她也不能多说什么,还得让带一句谢过肃皇叔,让成喜将东西接下直接换了摆上。 廖公公看着心里也高兴,又偷偷走前一步,跟太子小声说:“殿下,淑妃娘娘那头得的是后宫最多的。陛下也常到她宫中去。” 这话让赵钰染抬头,神色不明看了他一眼。廖公公当即陪着笑。 她哪里不明白这是讨好她,给说些情况。 毕竟她是人子,不能随便打听后宫的事情。 她领了这份情,点点头说:“辛苦公公了。” 廖公公笑容当即灿烂几分,这就告退了。 成喜来送干爹,知道他近来忧虑什么,低声跟他说:“干爹不要为织造厂的事情太过担忧了,陛下和殿下都是秉公处理的人,真是下边那些黑了心肝的犯下错。陛下不会怪责的。” 廖公公相伴宣文帝那么长时间,帝王的性格自然是清楚,但是司礼监刚刚起色,他不怕帝王,怕内阁那些盯着的虎狼! “你好好伺候太子,别的事情不要过问,听到了吗?!” 廖公公语重心长,还叹了口气。 成喜敛着神,郑重应是。 等着廖公公离开后,赵钰染站起来,想去内阁走走,一路出神在想江南的事情。出着神,这走着走着,脚下居然往乾清宫来了。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乾清宫,沉默了片刻。 前世虽然只登基了两年,但这个方向的习惯性还是改不了,只要她一走神,准会走歪。前世她总是边回乾清宫的时候想事情,身体和大脑都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 成喜本来想喊停的,但又怕打扰她想事情,此时缩着脑袋站一边。 来都来了,赵钰染当然是要进去问安,却不想这个时候遇到了拎着食盒过来的王敏涵。 142臣很喜欢 王敏涵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赵钰染。 阳光在琉璃瓦间折射着,赵钰染就站在那边的屋檐前,面如冠玉,即便神色淡淡亦是让人忍不住想要窥探她的威仪。 王敏涵拎着食盒,停在台阶前,看着沐浴在阳光下的太子眼神有些痴迷。 但那痴迷也是片刻,她很快就敛起自己所有的情绪,施施然地往前走。 她已经是帝王的妃子,她知道自己不能给家里再惹麻烦,也不能给自己喜欢的人惹麻烦! 赵钰染在停顿片刻后也落落大方往前走。 两人于门前相遇,出于礼节,王敏涵先朝她一礼:“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淑妃娘娘安。” 早有人往里禀报,宣文帝听到两人遇到一块了,面色如常,让两人都进来。 宋铭铮就坐在帝王下手,见到赵钰染站起身,又扫了眼王敏涵淡淡朝两人都招呼一声。 王敏涵微笑着走到帝王身边,一身粉色宫装的她,将她的年轻娇嫩尽显。 “陛下,天干,臣妾给陛下炖了银耳,可以润润嗓子。” 她娇娇悄悄地,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帝王看了眼她端上来的东西,廖公公当即上前用银针试毒,然后又自己先盛了两小口用下。 这是帝王吃用东西正常的程序,赵钰染在下头看着却有些可怜王敏涵了。 一个因为权力被牺牲的女子,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确认了东西没有问题,宣文帝才面无表情说了句:“淑妃有心了。”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就不在用了。 王敏涵脸上还是那样甜美的笑,识趣的就此告退。 等人走了,帝王挥手让廖公公把东西拿下去,才开口问太子:“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赵钰染站起来,认认真真地朝他一礼:“来给父皇谢恩的,父皇赏的陶瓷好看。” 宣文帝哈哈大笑,指了指肃王:“谢你肃皇叔,他选的。” 赵钰染就知道这样,又朝宋铭铮一礼。 他也不知道有意无意,伸手握住她手一托,像是扶她起来,但是私下已经拿着指尖摩挲着她的手背。 赵钰染当即收了手,转身前不满的睨他。 他却当那一眼是调情了,被看得心头先酥了一半。 谢过后,她没话找话题,借着宋铭铮在此遮掩自己走错路过来的真相。 “不知肃皇叔还在这儿,我应当拿上谢礼的。” 宣文帝看着自己出色的儿子,哪里还有刚才见王家女的淡漠,笑着先开口:“你还给他谢礼,他得了瓷器,还要得你谢礼,明明这是朕赏的。他小子倒是占尽了便宜!” 宋铭铮在帝王跟前向来少了份深沉,淡淡笑道:“陛下库房里什么珍宝没有,臣难得要得太子一回谢礼,您就别和臣计较了。” “听你这话,难道还打我库里东西的意思?快走快走,跟着太子去拿你的谢礼去,别惦记朕那点东西!” 皇帝假意撵人,宋铭铮还真厚着脸皮要走,被帝王又笑着喊回来,一起在乾清宫用了午饭。 赵钰染离开乾清宫的时候,发现他还跟着自己,转头拿眼神询问。 宋铭铮手对插到袖子里,淡淡地说:“殿下说有谢礼,臣自当是跟着去东宫的取的,殿下难道是准备食言?” 赵钰染:“……”他怎么越来越不要脸和霸道了,她那就是客套。 她根本不信他不懂! 可是话是自己说的,她只能吃了这么个哑巴亏,心想那么东西打发他。 他倒是走到她身边,跟她说起先前帝王说的事情:“陛下想要逼王广清自己先交了兵权,我思来想去,总觉得王广清不会就那么算了。毕竟是近十年的筹划,换了谁也不能甘心。” 这个话题沉重。 前世都是因为王家,她父皇才被暗算,京城一片混乱,外敌见机来侵。将整个王朝推到几乎要倾塌的边缘。 她神色一点一点变得凝重,眸光深幽,仿佛连阳光都透不进去。 “他不能,我们就想办法掌控主导权。他要忍,我也不准备忍了,他即便不反,我也要逼他反!” 她语气凌厉,眼神极冷,让宋铭铮看到了那个坐在龙椅前的她。 一个动荡的朝局,在她果决智谋下慢慢步入正轨,如同破茧的蝴蝶,开始向世人展示它的美好。然而她又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无情是她的弱点,可明明无情的她又对自己信重的人太过有情。 说到底,是这个坚强凌厉的外表欺骗了所有人,包括她自己。 因为她的强大都展现给了外人,对信任的人,她将他们归为家人,会露出自己的弱点。前世就因为这样,才那样不设防,最终落得那样一个结果。 赵钰染话落后许久也没有听到他的回应,偏头一看,他正盯着自己,用一种极少有的温柔。 她莫名打了个激灵。 宋铭铮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不正常了! 进了东宫,她随便吩咐成喜去寻了把弓,要打发他走。 结果他借口说喝了酒,困乏,堂皇地进了她的寝殿。 赵钰染抿抿唇,王广清的事情才说了个头,她到底跟了进去。 那只他就在隔扇那里等她,见到她一把拽了过来,还把门扇给关上,吩咐成喜说有要事要谈,下刻就那么压着她贴在门板,吻了下来。 他总是霸道,赵钰染怎么也适应不了他这种性格。 两人好一阵子没有单独相处,这样的吻滚烫中还带着他的相思苦,越发的激烈。 她耳边是羞人的吮吻声,让她想推开人,却又被他的吻闹得手脚酥麻,搭在他胸膛的手仿佛就跟要去抱他了一样。 他还伸出手,真拉着她的手圈上自己的腰,与她更是贴得一丝缝隙都没有。 他动情,某处嚣张昂扬地抵着她。 她虽然没有过情事,可是无聊的时候也看过那些避火图,知道这是什么。让她又羞又着急,想要移开身子,反倒蹭得他越发难捱。 到底是松开了她,低头看着嫣红如桃花瓣的脸颊,又低头在她还带着水光的唇轻轻一吻,声音沙哑:“殿下的谢礼,臣很 143故意逗她 ——这是哪门子的谢礼! 赵钰染抿着唇,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默不作声推人。 宋铭铮占了便宜,可不敢在得寸进尺,惹恼了这个有利爪的太子殿下,他又该苦一段日子了。 他从善如流地让开来,等她走到炕上坐下,这才跟着也做到她边上,跟她说起先前的问题。 “殿下是要逼王广清反?可有什么打算?” 王广清不会坐以待毙,不然那么多年的谋划就付之一炬,王家也会彻底的被连根拔起。宋铭铮是觉得他会拼死一搏的。 赵钰染只是有了这么一个想法,详细的还是要从长计议。 视线看向一边的香炉,袅袅青烟正从上方升起,朦胧中满室在奢华也变得没有那么耀目了。 她沉默片刻,又看向身边的青年。 宋铭铮五官深邃,身上那种上过的战场踏骨归来的气质让他威严不可侵。 她想起他在城楼上对自己说的,让自己相信他,她也想起自己的决定,尝试今世给他一份信任。 如今正是这份信任来临的时刻,是他们首回要在这朝堂中用彼此的权利来去合作。 她手心冒了汗,前世的经历让她想要放下顾忌也还是决心摇摆。 宋铭铮见她看着自己不言,亦定定望着她,从她眼里看到挣扎,看到犹豫不决。 ……她是在做什么决定? 宋铭铮是个有耐心的猎人,就那么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气氛莫名变得压抑沉闷,仿佛是夏季下雨前那种低压,叫人胸腔憋闷得要喘不过气来。 终于,赵钰染开了口。 “逼反一事,还需要肃皇叔助我。” 这么一声,如珠落玉盘,也让宋铭铮的心霎时落定了。 她是愿意相信他了。 难得的一回坦白要求。 宋铭铮眼底闪过笑意,浓眉间的英气化作了柔情:“殿下只管吩咐,臣定当鼎力支持!” 她说出来后一颗心反倒也安稳了,自己也觉得好笑,握了握汗津津的手,扬着眉笑:“只是需要皇叔的人多探着些那边的情况,能让王广清有异动的时候一举先歼灭了。” 宋铭铮闻言反倒是沉默了。 赵钰染余光扫到他凝眉,似乎是沉思。 西北兵权几乎是在他手上,但是调兵对于布防有很大影响,甚至可能会在有突发战事的时候无法回防。 是有风险的事情。 赵钰染知道自己此举有为难,何况宋铭铮调兵,必然是要上报她父皇了,她如今是想要私下解决了王广清。 那宋铭铮就相当于要跟她一起瞒着帝王,帝王事后得知,免不得要不悦,更严重甚至是会叫帝王猜忌。跟帝王之间发生误会,那是权臣最不愿意的事情。 “我没有试探皇叔的意思,也知道皇叔为难……”赵钰染握紧拳头,在他沉默解释。 语气带了自己都不知道的急切。 宋铭铮打断她:“我知道殿下没有离间我与陛下,也知道殿下不是在以此试探,只是在考虑要如何才能办好殿下所言。” 赵钰染一愣,神色错愕,然后脸颊在发烫。 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她也不想勉强他,才有了那番解释之言。 宋铭铮见她张嘴无言的样子失笑,她是怎么认定自己就不会答应? “殿下还是不愿意信我啊……”他叹息一声,声音隐隐有着失落。 赵钰染一时又无言以对,他见着她还发愣着,知道她被自己逼得有些窘迫了,遂道:“殿下总是喊皇叔,疏远生分,不若往后喊我的字吧。” 他的字……赵钰染敛神。 他的字是她父皇取的,叫肃之,外人皆不知道他的封号和他的字是同一个,连父皇都极少喊。 肃王,肃之,一字之差,竟是带着旖旎,那是亲密者才会如此称呼。 赵钰染张了张嘴,到底是喊不出来,脸憋得通红。 宋铭铮难得扑哧笑了出声。 他的字就那么难以启齿吗? 这脸是憋红了还是羞红了? 赵钰染在他笑声中咬了唇,他说:“染染若是不习惯,可以慢慢来,不着急这一天。” 他倒是把她小名儿喊得顺口,赵钰染总觉得自己吃亏了。 他们也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了吧! 宋铭铮不再逗她了,尽管心中觉得可惜,但是要循序渐进。 他笑道:“染染如若想好章程,尽管再来跟我商议。” 说着已经站起身,是要走了。 “陛下还吩咐了事情,我到内阁走一趟。” 赵钰染也站起身,却是现在想法这是一个雏形,还需要细化。 宋铭铮此时又说:“染染说要给的谢礼……” 谢礼? 刚才不是他索求了?! 她像是被他厚脸皮给震撼到了,很快瞪圆了眼。 他见状还真是走向她,她脚碰到炕沿,已经退无可退。而他还低下头来,温热的鼻息轻轻撩过她脸颊,刚才他激烈的吻浮现在脑海,让她抬手就想再推人。 他却是飞快在她耳边说:“臣是跟来讨谢礼的,不好两手空空出去,染染想到哪里去了。” 赵钰染才刚刚恢复正常的脸色又飘了红晕,如同染了胭脂。 更是又羞又怒。 他故意在逗弄她! 她见到边上正好有盆佛肚竹,直接就抱了塞他怀里:“来,谢礼,皇叔记得好好照顾。” 她随便就拿个盆栽打发他了,还正巧是竹子,是在讽刺他没有君子之风吗? 是宋铭铮算是服了,她气人总是有一套的。 他扯了扯嘴角,还是落落大方收了。 成喜就看到威风凛凛的肃王抱了盆竹子出来,愣了一愣,进到寝殿,见到太子坐在炕沿出神。 这……两人说了什么,怎么殿下神色不太对。 在宋铭铮走后不久,突然有个面生的太监来找成喜。 成喜打量半天也没有认出是哪个宫的,那个太监面色不改的自报家门:“奴婢是淑妃娘娘那边,现在却是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只是来帮着送一封信。” 淑妃送信? 成喜真要被这事吓得要退后。 那淑妃是王家女,还是太子殿下的庶母! 她送哪门子的信来####谢谢风过竹安亲亲打赏的棒棒糖,谢谢亲们的爱心和票票~ 144各方打算 “胡言乱语!” 成喜朝来人怒斥一声,转身要走。 但是那太监却是很淡定又喊了声:“成公公,您确定您不会误了殿下的事情?” 什么殿下的事情! 成喜脸上由青转白,到底又是犹豫了。 他确实是不敢耽搁太子的事情,但是太子根本没有跟王家女有任何联系。 前来的太监不急不躁地笑意盈盈看他,成喜没有好脸色地说:“你在这儿等等!” 他要去问清楚太子,再决定接不接。 赵钰染听闻王敏涵送来信是同样奇怪。 “她怎么送信来了,那个人说是她的人?” 会不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想要拉她下水? 但她细细思索,不能是王家的诡计,那是后宫妃嫔? 不管是哪一个,如今人在她门口,真要设计她的话,人让不让进来都是已经在计中了。 她索性大大方方让成喜把人喊了进来。 那个太监穿着低等的服制,跪下行了礼后,恭敬的先将自己身份说清楚:“奴婢如今是御膳房的二等内宦,名唤夏海,曾经靠着王家的关系进的宫。” 他原原本本把自己的情况说来,赵钰染皱了眉头。 王家的人塞进了御膳房,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事关帝王吃食的安危。 “好大的胆!” 她一拍桌子,清俊面容上露了怒意。 夏海马上跪下,磕头道:“奴婢进宫以来从未同王家有过联系,是娘娘那日寻了奴婢,奴婢这才是首回联系上王家人。娘娘说,奴婢要是想保住性命,那么以后就都听从太子殿下差遣,命奴婢呈上这封信。” 一个太监到来,内情一波三折的。 王敏涵这是讲他们王家的人给抓到自己面前来了,她为了什么?! 赵钰染半信半疑让他把信递上来。 那是一个女子的笔迹,娟秀温婉。 上面很直白写了王家的过,结尾说‘我自知不自量力,却也不愿见父亲因为外甥而毁了整个王家,也有自我思量,蝼蚁尚且偷生,我正值美好年华,不愿沦为陪葬’。 前面的每一个字,赵钰染其实是不信的,但是有了最后这样一句,她多少又有些同情王敏涵了。 她进宫来,确实已经沦为这场权利争夺的棋子。 棋子,向来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最后都成废棋! 她说她要保命,可信度还有那么一些。 看来,王敏涵是了解她父亲的,王广清不会是个甘心让人摆布的人。 她将信给成喜,吩咐烧了,才低头看还磕头跪在那里的太监:“那你说说,御膳房还有那些是王家人?” “回殿下,殿下不知,王家安排进来的人皆是单向联系,奴婢也不清楚到底哪些人还是王家人。但是奴婢往后会留心。” 王广清是个谨慎的人,王敏涵先把御膳房的事情桶了上来,看来也就只知道这样一个是可用的。不管怎么样,她暂且信一信。 赵钰染让人走了,成喜忧心忡忡:“殿下,王家人实在太过胆大了!” “有什么胆大不胆大的,禁卫军以前也是牛鬼蛇神,只是帝王吃食都要过几关,即便安插了,也成不了事。多半还是用来打听情况的。” 皇帝身体情况如何,吃食肯定会有变动,跟着变化来猜帝王状况,是比安插人到太医院来得容易。这个太监应该懂得药理,王敏涵知道,多半是王夫人怕女儿在宫中被人害了,才透出这个得用的人来。 说来说去,王敏涵都是个可怜的。 庆禧宫,王敏涵收到太子收下信后,是重重松了口气。 她知道自己进宫来,在皇帝眼里,就是一个敲打王家的东西,连女人都不是! 皇帝虽然时常来她这里坐坐,还常常宿夜,但是只要她自己知道,皇帝除了大婚那晚跟她睡了一个床,其它时间都是她被安排睡到一边的长榻上。 连碰她手指一下都没有。 她不知道是该感激帝王,还是该恨帝王。 给她带了后宫所以女人希望得到的荣誉,让所有人妒忌羡慕着她,连带着她的姨母都几番想要暗中打击她。然而这份外人眼里的恩宠却是不存在的。 可偏偏这份虚无的东西成了她在后宫立足生存的保命符,而且皇帝没有逢场作戏,让她保留了最后一分尊严。 所以若说恨,她是不恨帝王的。 只能恨自己命苦,身为了王家女,可是家族也不是她能选择,父母生恩养恩她也要还。 她在帝王身边,更懂得帝王对王家的忌惮,既然她身为王家女,也不能一步步看着家族倾塌。 所以她才去信了给太子,她希望能从另外一种方式去给父母留下一条生路。 王家其实就是在以卵击石! 王敏涵一介女子,把事情看得透彻,但是她还是无法阻止父亲的野心。 还在软禁中的三皇子兴王收到一封艰难碾转到自己手中的来信。 一场赐婚已经让他失去了所有的信心,他的父皇首回给他展示了什么叫皇权的威严,什么叫帝王,将他狠狠从云端拍到了泥潭里。 他这些日子颓败度日,今日收到的舅舅一封信,让他一双眼又有了光彩。 只是舅舅最后一句却让他犹豫。 舅舅答应继续助他的要求是,要娶王敏涵为后。 ——他的一切不都是拜王敏涵那个贱人所赐?! 让他丢光了颜面,让父皇彻底冷落了他! 兴王气得要撕了手中的信,但是这些日子的磨难,让他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 往日那个冲动暴戾的三皇子殿下终究是将信再三细看,看着里面的计划,收气了脸上的怒意,咧着嘴笑了笑。 145他很幼稚 很快到了中元节,江南的事情还没有掰扯清楚,在锦衣卫忙碌中,帝王领着皇子臣子们按习俗祭祖。民间亦办了场盛大的祭典,各大寺庙道观都会开法事讲经。 赵钰染跟着帝王忙了大半天,中午的时候留着乾清宫用膳。 兴王因为节日的关系,也被批准出了府,得与于帝王共餐用饭。 宣文帝今日比较沉默,就连跟赵钰染说话的时候都少,宋铭铮陪在一边,倒是搭上了两句。 一顿饭用得压抑,饭过后,兴王突然痛哭跪倒在帝王脚下,完全没有以往嚣张跋扈的那股劲儿。 宣文帝皱着眉头,眼底有着不耐烦,面容冷峻,但还是听完了这个儿子的陈情。 “你既然知错,那朕罚你,你可服?” “儿子自知不该,儿子认罚。” 宣文帝嗯了声:“既然认罚,那就好好在府里带到成亲前的七天吧,你去看看你母妃吧。” 帝王话落,兴王磕头,面上全是愧意,赵钰染在边上看得啧啧称奇。 她这个三哥是真的变了性子了? 前阵子还说在家里发疯呢,现在就知道错了。 从乾清宫出来后,宋铭铮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思,跟着她身侧说:“去殿下宫里讨杯茶喝?” 赵钰染颔首,两人转到宫道上的时候,他才慢悠悠说道:“兴王行为有异,染染近来要小心。” 连她都看出来了,宋铭铮不笨,她知道他肯定有想法。 她略一思索后说:“但是最近王广清那里很正常,也没有见有什么不妥,皇叔的人如何回报?” “同样一切如常,正是这样才叫反常。” 王广清不是那样的性子,那么现在就是在隐忍,兴王求饶一事上可以看出来。 两人相视一眼,对此事心照不宣。 而兴王去了王贵妃宫里,王贵妃抱着他哭了一场,还在他耳边说起王敏涵的事情:“母后当日是气糊涂了,对你舅母动了气。可是那时她们先把母后的脸摔地上踩啊!” 兴王听到她言辞不妥,十分冷静地说:“母妃说话要注意,隔墙有耳。” 王贵妃脸色变得十分精彩,又怒又恨,可到底没在儿子跟前发作。 兴王不能在这里呆久了,这里也都是他父皇的心腹在,只是略说几句,在离开前给母妃手里写了个忍字,利落离开。 王贵妃在他走后,偷偷看掌心,心里终于燃起一丝希望。 兴王离宫,很快有人报给了赵钰染。 她听闻也没有什么表情,宋铭铮喝着茶,淡淡地说:“殿下倒不如多看看江南的事情,似乎要牵连到司礼监,那些阁老个个都要对此事做文章。” 这是就是因为牵扯等到帝王一手提拔起来跟内阁争权的司礼监,所以锦衣卫调查一直在继续,没有草草下决定。 如今是司礼监派下去的人出了问题,搜刮民脂,利用职权和商人勾结。 这事让赵钰染想起了浙江。 只不过浙江勾结的不是商人,但性质差不多。 “那些老东西肯定希望是司礼监吃个大亏,但廖公公是父皇的人,我也不好多插手,只能是让人给内阁一些压力。” “殿下这样就可以,起码陛下知道后心里也舒服一些。” 帝王最恨被内阁的人压制,如今肯定是心烦的。 说到这里,赵钰染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前世她依靠的是她讨厌的内阁,而宋铭铮是掌控了司礼监,与廖公公来往密切。 但是前世没有出江南的事情,也不知道是怎么给闹了出来。 也许她可以趁这个机会收拢廖公公的心,帮他一把。 这样以后宋铭铮若真要跟前世那样压制自己,也要困难一些吧。 她想到这里,莫名觉得难过。 其实她知道自己动了心,可是在权力和生死面前,她没有办法像别的姑娘一样,只要全心全意围着自己喜欢的人就可以。 他们间横着的,不单单是她的身份。 她抿了抿唇。也许她掌控了一切,她才放下心结吧。 宋铭铮其实能猜到她想做什么,这个时候她必然是要笼络司礼监的,前世的他就笼络了。 因为此时是他一开始给压了下去,那个时候他还没有到京城,是偶然听到江南的消息,他给母亲买一些稀有的料子时碰巧遇上的。 于是他放在了心里,想到帝王的难处,让人先给廖公公暗中送了信。 廖公公自己就先处置了人,然后给帝王请的罪。这也是为什么前世廖公公愿意听他号令。 但是今世,他既然决定要她,那就消除她的顾虑。 还能怎么办,那么一个要强的姑娘,他也只能是用这种方式宠着。 想到这里,宋铭铮突然说:“殿下要不要出宫去看看外边的热闹。” 出宫? 她有一阵子没有出去了,今日中元节,外头肯定很多她没有见过的热闹。 她犹豫了片刻,他又说:“能赶在天黑回来。” 下午官员也都回家了,没有什么要事。 她终于点头,让人去给帝王禀报一声,换了身衣裳跟着他坐马车出去。 那里知道才刚上了马车,就被他逼到车壁,滚烫的吻落下来,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也许是刚才的决定,让她对他多少有些愧疚。毕竟她能感受到他现在对自己的迁就,她难得的没有反抗,等到他松开自己的时候身子软得都要坐不住。 宋铭铮自然地将人圈到身前坐着,闻着她的身上的龙涎香,体内的热血一直都在翻滚着。 只是他不敢得寸进尺,怕将人就那么又吓得跑远了。 马车此时经过一个面具摊子,赵钰染被他抱得不舒服,从被风吹起的帘子缝隙看到模模糊糊的影子,当即就借口从他身上下来,喊停:“买一个。” 说罢手一直,正好指到一个张飞的面具,那张脸上的表情,她看着莫名顺眼,让人就去拿了那个,塞到了宋铭铮手里。 “配皇叔。” 宋铭铮看着黑脸的张飞,嘴角一扯,喊人给她买了孙猴子,看着她瞪圆的杏眼说:“孙悟空战斗胜佛,今日中元节,小鬼不敢近殿下的身。” 赵钰染第一次发现宋铭铮也有幼稚的一面。 146宫中老人 今日的街上人倒是不多,沿街的摊贩跟前客人稀稀拉拉。 赵钰染从马车上下来,左右看了看。宋铭铮来到她身侧,见她眼中有疑惑,解释道:“今天庙里道观里比较热闹,大家都去看法事和听经了,要等下午,街上人就多了。” “人少也好,不用挤,可以细看看。” 在京城那么久,她还真没有在街上细细的走过。 宋铭铮自然是随她高兴,指向边上不远的银楼:“那边卖金银玉石,还有古玩店,若是累了,往前走走,対街都是酒楼。” 这条街是东城的街道,向来是富人或者官员常来的地方,像南城和西城人员混杂,他是不敢带她去的。 不是担心安全,就是怕有不长眼的冲撞了。 赵钰染唯一上街的经历就是在浙江,但那也只是吃碗馄饨,上了一回茶楼。 “那我们就先去银楼看看。” 她觉得自己身为一国储君也挺可怜的,好好的,连街都没有逛过。 宋铭铮没有让侍卫跟着,只是让人暗中守护,跟着她去了一家银楼。 她也是叫人不好猜心思,没有往那个装修气派的门面走去,而是走过好几家,来到一家店面窄窄的银楼。 相比其他,这里冷清得很,伙计都在打瞌睡,还是听到赵钰染喊了声才醒神,谄媚地招呼:“两位公子是想要看些什么?簪子玉佩?” 赵钰染却是不说看什么,而是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不然在这街上也没有办法生存下去吧。” 那些店面都比他醒目和气派,金银和玉这东西除了品相,也还要看手艺精致不精致。 伙计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客人,眼睛都睁大了些,笑道:“公子可真是厉害。”但是笑容很快就淡了下去,“可惜我们也坚持不下去了,我们的东家年迈,寻不到好徒弟,如今眼神和手脚都不好使了,往前一个月能做十几单生意,很多贵人愿意来。但是如今一个月完成两件都是困难,因为拒绝贵人多了,很多人都觉得我们东家傲慢,要不是东家以前在宫里呆过,恐怕着门面早也别人算计去了。” 赵钰染没想到随便逛逛还逛到跟宫里有关的店来,好奇心也被勾起来,自己坐到一边的椅子里:“你说你东家是从宫里出来的?” “是啊,这还能假吗?我们东家以前是银作局里的管事姑姑,后来年纪大了,先帝还在的时候,曾问过她愿意留下还是出宫。我们东家选择了出宫,这家店一开就快四十年了,那个时候圣上还是太子殿下呢,可能和您差不多的年岁。” 赵钰染就笑,那时的父皇可不是和她差不多岁数。她眉眼俊美,出尘极了,倒是把伙计笑得莫名不好意思的挠头。 “这位公子,您要是买现成的,我们有,要是要下单子,却是不能够了。” 宋铭铮已经转身在店里看东西。 他发现这里的金银和玉石成色都不是上品,恐怕是因为东家也没有银子再置成色好的材料,可是手艺却是比他看过的都要好。 其中一个银作的八宝祥云头男簪,云头别致,不是常见的样子,只是这样的一件东西要卖二十两,还是银子的。怪不得富贵的人看不上,一般人家也买不起。 赵钰染见他盯着一个什么看,走过来。那个伙计热情地给两人介绍:“这是一对簪。” 他这样一说,赵钰染才看到边上有个尺寸稍小的簪子,看来这是男女各一支。 宋铭铮此时抬头看了她一眼,深幽的瞳孔仿佛有笑意闪过,赵钰染还没有品出意味来,他已经说:“把你们店里成对的,不管是玉石还是金银,不拘是簪子还是玉佩,成对的,都给我包起来。” 赵钰染在伙计欢天喜地的表情中错愕。 他买那么多成对的做什么? 是要送她? 她看着伙计将东西一样一样拿来给他过目,心跳莫名快了一些,可是知道包起来,宋铭铮也没有提要送她的事。 她将目光就从哪些精致的东西中移开,自己去挑了几样喜欢的。 两人几乎就搬空了那么个小小的铺子,伙计开心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隙了。 这些东西够他们东家又支撑不少时间,以后一个月接一单,也不怕会挨饿! 宋铭铮见东西打包好,告诉他送到肃王府去。 那个伙计险些脚下一软。 肃王鼎鼎大名,他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往前来他们店里最位高权重的也不过是个公爷夫人! 等到两人离开,伙计还犹豫地掐自己一下,然后跑到后边院子跟东家一通形容:“东家,这个是真的假的,会不会有人故意又要整东家你,逼你卖铺子什么的?” 那东家抬起头,白发苍苍,面色疲惫,却坚定地说:“谁也不会想要整我一个老婆子,拿肃王的名声来算计我,那是得罪肃王,得不偿失。你只管送去,早些去。” 伙计这才又高高兴兴地喊上唯一的仆从,两人一块儿将东西送到肃王府。 东家听着两人离开后的动静,又低头慢慢雕刻手中的玉佩。 皇家人啊,好久没有遇上皇家人了。 但是她一点都不想和皇家人再扯上关系,几十年前那个夜晚,九死一生……她到现在还记得。 从银楼出来,赵钰染就面无表情地随便选了自己感兴趣的店铺走了走。 古玩店,书局,一路走下来觉得毫无兴趣。 走着走着,眼前是一个成衣铺子,那个铺子在从门口看进去的显眼地方,挂了男女两套成衣。 女装那套是六幅的湘裙,上面绣着活灵活现的仙鹤,宽大的袖袍做托衬,带着脱俗的飘仙感。 她视线不由得在上面多停留了些时间。 宫里的宫妃虽然有时候也穿这样的衣裳,但是为了显示地位尊贵,她们多是穿厚重华丽的宫装,民间这种还是少见。 这落在她眼里,就是一种吸引和向往……她两世也未曾穿过女装。 147去了楚馆 赵钰染虽然没有特意去想过自己的红妆,可在一步错就粉身碎骨的争斗中,她也疲惫过厌倦过,一个平常姑娘的平淡于她而言就是奢侈。 若说她向往红妆,倒不如说是她其实更愿意自己公主的身份,父母宠爱着,嫁一个平凡的驸马就能白头到老。 店里的伙计发现她,跑出来热情的说:“公子是看上我们店里那个款式了?我们这儿还有江南最新传过来的款式,穿上身最是风度翩翩。” 赵钰染被喊回神,忙移开视线,低头抿唇走过,惹得那个伙计脸黑了黑。 宋铭铮在跟上她的时候,若有所思的回头还看了眼那家成衣铺子。 他突然去拉了她手说:“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赵钰染被他拽得要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穿过街巷,一辆马车从两人身边过,古天瑞正撩着帘子看外头,看到一闪而过的两个身影,心头一惊。 是他看错了吗? 那怎么像是太子? 乖巧做在一边的姑娘见他突然喊停车,疑惑地问:“表哥怎么了?遇到熟人了吗?” 这个喊着他表哥的姑娘就是刚刚与他定亲的表妹,过些日子就要回南边待嫁,今儿被长辈吩咐带她去庙里祈福的。 古天瑞在这声表哥中回神,照入马车的光束将他面容分成半明半暗,神色莫测极了。 他将帘子放下,说:“没有,我们回府吧。” 小姑娘望着表哥不想多说的样子,有些畏惧,可是一想他今儿愿意单独出来跟她去祈福,心里又有点甜,朝他展颜一笑。 赵钰染那头被宋铭铮拉着七弯八拐的,走得直喘气,然后被他带进了一个门口挂着粉色灯笼的一座院子。 开门的人愣了一下,熟稔地和宋铭铮请安:“爷您怎么来了?” 赵钰染还没有进院子就闻到一股脂粉味,等到抬头看了眼门口写着个柳仙院的牌匾,嘴角一抽。 她知道这个地方! 前世宋铭铮也爱来这处,这是个楚馆,只是这里头的女子都是清倌! 他把她带这里做什么?! “宋铭铮!”她低声发出警告。 来看他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不成? 前世她听说他在这里头就有个相好,叫什么韵清? 宋铭铮却是深深看她一眼,握着她的手一丝力气也没有减少。 “跟我来就知道了。” 她只好忍着气,跟他从游廊走过,又拐到了后边,经过一个湖泊。 走到这里,她才发现这里大得很,而且可能是因为白天,他们一路来都没遇到客人一类的。 他还熟门熟路。 他不是明明第一次到京城来,怎么会对这个地方那么熟悉? 难道先前就来过,这么早就成恩客了? 她忍不住摔开他的手,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看在眼里。 不用想,也知道她误会了自己。 他反倒是笑了笑,惹得赵钰染掉头就要走。 她又不是男人,带她来到底做什么,又是别的气人的招数么! 宋铭铮当然不会让她离开,将她再度拽住说:“到了地方和你解释,你总不会让我把你强行抱过去吧。” 他声音淡淡的,落在她耳中却是一股子的威胁。 她冷笑一声:“没有什么是你肃王不敢的,你且试试。” 宋铭铮看着她刺猬一样扎人,有点气,但还是低低笑了出声,故意挨近她说:“难不成,我的染染这是吃醋了?” 赵钰染真想撕了他的嘴,知道自己再生气,才是中了他的下怀,深吸口气也笑了:“那就有劳肃皇叔带我去开开眼界了。” 宋铭铮又是笑,还笑得肩头一抖一抖。 这小狐狸,嘴真硬。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赵钰染被他带进了一处比别的地方都清雅的院子,院子外头把守的居然是他的亲兵。 她差异的看了几眼,进到院子,里面和外头那些特意装饰成男子喜爱的风格不一样,这里简单又不失雅致,一草一木都叫人舒心。 也没有那股浓厚的脂粉味。 宋铭铮引着她进了厅堂,跟回自己的家一样。 等她站在里面四处打量的时候才说:“这本就是我的产业。” 肃王开了楚馆?! 就在她错愕,很快就又回过神来。 这家楚馆可是很多大臣都来的地方,自古才子风流,都喜欢红袖添香,谁人也免不了这个俗。 既然很多大臣前来,那么这里就相当于是最后打听消息动态的地方。 “肃皇叔可真有远见!” 怪不得前世他没有锦衣卫在手,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东西,速度不比她慢,看了这京城里他还有不少这样地方! 可他告诉自己……赵钰染心情就变得有些复杂。 这是他手里的底牌把。 宋铭铮那头已经喊了人进来,吩咐让去王府抬一个什么箱子过来,又吩咐厨房去做她爱吃的糕点。 等到糕点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去王府的人回来了。 两个侍卫抬着一个重重的箱子过来,那个箱子还上着锁,宋铭铮从身上找出一把钥匙,递给了她。 她接过。 让她打开,是什么? 赵钰染到底是怀着好奇心,去开了箱子,开过后,见到那些绸缎和纱制的衣裳时愣了愣。他伸手过来,把衣裳轻柔放到一边,下边居然还有一个隔层,再打开,里面是女子佩戴的各样首饰。 他这才低声在她耳边说:“想送给你的,却是怕你抗拒,刚才见你看着女装出神,这才动了叫你看见的心思。如若你愿意换上,可是试试……这里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所以他才带她来这么个地方。 赵钰染伸手摸了摸,抿紧了唇:“谁要在楚馆穿女装!” 宋铭铮失笑:“这里其实已经出了那边的范围,刚才路过一道门,就是隔开的院墙,这屋有另外的大门。” 他怎么可能这样亵渎她,要不是为了隐匿行踪,他也不会带她从那边的门进来。 赵钰染眼里就闪过犹豫。 ** 回到府里的古天瑞还是想着刚才街上的事情,叫人去打听,回来的一个百户禀报道:“千户,太子殿下和肃王殿下确实出宫了,我们的人看到肃王殿下最后是带着太子殿下去了……楚馆。” 古天瑞猛地站起来。 ——去了哪里?####第二更~ 148突发事件 “肃王怎么能把殿下往那种地方带?!” 古天瑞焦急地站了起来,面上是压制不住的怒意。 那名百户也觉得肃王有些太过了,太子殿下还没有十五呢,万一贪欢损了身体可不是玩的。很快却又想起一事:“千户,那地方都是清倌,可能是殿下好奇罢——” “清倌又如何?!” 古天瑞一瞪眼,让他不敢说话。 吼过后觉得自己的态度是太过了,即便是发小,这样气急败坏也叫人生疑。他当即缓了缓,将对肃王的怒意压到最低:“我知道了,此事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百户低低应声,转身离开的时候想,不能跟人说起,但是陛下总会问的。太子出来,他们其实也暗中接到指挥使的命令,说是要护好太子,只不过没有让现身,而千户正好问起来…… 等人离开,古天瑞在屋里踱步,几回看向门口,还是忍了下来,没有寻过去。 此际侯夫人派人来说请他过去。 这过去做什么他当然知道,不外乎就是去陪着马上要回家的表妹和姨母说话。 他实在是抗拒和不耐,父亲严肃的面庞在脑海里闪过,他抬步出了房门。 ** 赵钰染此时还是对着那箱子衣服犹豫。 她很想试穿,储君的威严却容不得她显露出自己的心思。 宋铭铮就知道会这样。 她向来克制,除非自己惹急她了,她回露出张牙舞爪的一面,平时都是不显山水,任人猜不透心思。 他望着她纠结的神色,突然站起身:“我出去为殿下守着,殿下若是想换,也没有人能看见。” 他说罢径直离开,还为她关上门。 灿烂的阳光随着门扇被格挡在外,屋内显得暗了一些,她低头,看到箱笼里的簪子反倒在着片暗影中闪动更耀眼的光。 她神差鬼使地伸手去摸了摸,指节又划过裙子上精致的绣纹,终于去拿了起来。 她第一次穿女装,在内室穿得一头都是汗,总算是把腰带给系好。 屋里居然还有一块几乎一人高的水银镜,让她清晰无比看见自己红妆的样子。 她还在箱子里顺手拿了两个带铃铛的金镯子,等套进手里,一举手便是悦耳的响声。 她娘亲也有这么一对差不多的镯子,如今还封存在她的库房里。 而这些衣裳和镯子,竟然刚好合她的尺寸,就连前襟和腋下都分毫不差,可见宋铭铮就是按着她身形让人裁剪的。 可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衣裙……尺寸还正正好,他是怎么猜算的。 赵钰染就想起他每回吻自己的时候,放在自己身上的手……脸骤然红了! 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当即就要脱衣裳换回自己的男装,余光却是扫到自己在镜子里样子,头上的束冠让她失了女子的柔婉,再是华丽合身的衣裳传出不伦不类的感觉。 她抬手,就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去摸了冠上的簪子,轻轻一抽离。 金冠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发出闷响,镜子里的女子长发如同绸缎披散下来。 英气的眉眼仿佛就此柔化了。 镜中的女子娴静如花照水,杏眸光芒流转,是她自己都陌生的风情。 姑母曾说她其实更肖母。 但是母亲的样貌已经在她记忆中模糊,她忍不住去摸了摸镜面,想从上面寻找与母亲相似的轮廓,去描补她的遗憾。 外头突然传来一阵锣鼓声,她听到说走水了! 走水?! 她猛地收回在镜面上的手,手上铃铛发出空灵的音节,门被人撞了开来。 她刚才就是怕宋铭铮突然进来,给栅上了。 “我马上出去!” 她急忙的喊一声,然而已经晚了。 身形高大的男子来到内室,看到了那立于光景中的女子。 即便逆着光,那份属于她的娇俏依旧那么清晰,狠狠地撞入他的瞳孔,让他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无数梦回的样子,就站在他跟前。 站在光影中,有着叫人魂牵梦绕的风情,连慌乱的表情都无辜得那么诱惑。 有一阵铜锣声,让他霎时在她带来的震撼中回神。 “先出去再说!火势起在后边,是隔了墙,却是能见到明火!” 不然他也不会撞了门。 赵钰染被他拉着就往外走,他听到铃铛的声音,低头看到她雪白的手腕上套着两个镯子,轻晃中发出声音。 他的手不由得就再用紧几分力。 “我这样不能出去!” 她这样跑出去,被人看到是怎么办! 宋铭铮拉不动她,回头见到她狠狠皱着眉头,抬眼再看向催挂到地的红纱,直接扯下一大片。 赵钰染还想去将自己的衣服抱起来,却是眼前一红,被红纱盖住了头,然后被宋铭铮直接给打横抱起出了外边。 因为离走水的地方近,浓烟已经飘进了院子,外头喧哗着,院子却还是很安静。 可是当宋铭铮将她抱出门的时候,她发现侍卫都不见了,还听到了外头有刀剑相交的动静。 不是走水吗?为什么会有打斗的声音。 红纱遮住了她的视线,又有浓烟,她根本看不清楚外头的情况。 宋铭铮抱着她快速的出了这个院子,选了一条避开人的路,她看不见的俊脸神色凝重,一路走到练着前边大院的另一角落。 因为远离,声音渐渐变小,赵钰染听到他一脚把门给踢开,她被他抱着坐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安全了,她就伸手去推他。 腕间铃铛轻响,她的手又被他抓住了,他低头,隔着红纱就吻在她唇上。 湿热的吻突然落下来,她挣扎了一下,红纱被他用牙咬着,扯落。 怀里的女子乌发如绸缎,含辞未吐,气若幽兰,他喉结滚动再寻了她的唇。 滑嫩的舌尖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从未如此疯狂的亲吻她,那种狠意仿佛要将她拆骨入腹。 她只能嘤咛着被迫承受,连脚趾头都是酥麻的。 外边却是在此时又闹来动静,是整齐的脚步声,有故意扬起的声音在高喊:“谷千户,使不得!您可不能乱闯!” 赵钰染被谷千户三字吓了一跳,宋铭铮也松开她,她当即跳下地,看到里头有屋子快速跑进去躲起来。 与此同时,门已经被打开,古天瑞见到一个银红色的身影躲进了屋里,那身影窈窕,长发轻扬,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149要露馅儿 古天瑞看到那个身影一愣,觉得无比熟悉。 宋铭铮冷着脸就坐在椅子里,声音宛如冰棱,寒气逼人:“谷千户,谁允许你直闯本王这里?!” 毫无情绪的声音拉回了神游的古天瑞,他眉心一跳,知道自己犯了肃王的脾气,但也早有说辞。 “臣是听闻太子殿下在此等鱼龙混杂之地,心里着急,怕殿下出了什么意外。而且臣刚才从街上走来,见到巷子里有火光,似乎还有其它异样,不得已寻到此处,还请殿下明察。” 宋铭铮听到他一言一语皆有物,并且知道太子出门皇帝肯定着人暗跟着,他没法反驳。 可是也没有古天瑞这样乱闯的事。 他脸色一沉,大将那种煞杀之气,让人感到压力。 正欲他要说话,古天瑞又先一步打断他:“肃王殿下,还请告诉下官,太子殿下所在。” 刚才有个女子的身影,不见太子,也没有一丝太子的声音,太子应当不在此处。 古天瑞先入为主,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肃王明明对太子有意思,却是将人带到这里,又喊来姑娘陪着……他的眉头狠狠皱在一块。 想到什么,心中大惊,带着怒意的双眼就看向宋铭铮,手也握在了刀柄上。 ——难道肃王荒唐!哄骗太子穿了女装?! 刚才躲进去的就是太子?! 他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愤怒是有的,妒忌也是有的,思索中目光又往里面瞟,竟是想要亲自去看看那是不是太子。 如若是……他心头一热,喉结滚动着。 宋铭铮是男人,最了解男人,何况这是一个情敌。他当然知道古天瑞想到了什么,怀疑到屋里的人身上去了。 他冷冷地说:“太子饮了两杯,说是困倦了,我便让人开了个清净的院子给太子先歇下。谷千户还是别打扰的好。” 外头两人针锋相对,内里的赵钰染手心里都是汗,暗暗懊恼自己不该没有忍住一时的诱惑,在外头换了女装。 如若古天瑞真要闯进来,那么宋铭铮又能不能拦住。 她在屋子里左看右看,发现根本没有能躲的地方,而且古天瑞看见她进来,躲了没有人才更让人怀疑。 唯一的破解,就是宋铭铮拦住人。 外头古天瑞语气也沉了下去:“殿下是在推脱吗?还是有什么不能叫下官看见的?” 说着,古天瑞看向里间的方向,已经迈出一步。 宋铭铮还是坐在那里稳如泰山,赵钰染听着脚步声,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也看向窗子。想着实在不行,她就跳窗! 宋铭铮声音在古天瑞走到一半是终于响起:“谷千户既然不相信,本王就让人带你去。” 古天瑞的脚步闻声停下,半信半疑地回头看他。 那人真不是太子? “谷千户,你我同给太子办事,本王是有不喜你,但是从来不会拿殿下的名誉来开玩笑。你最好收起你那种亵渎殿下的想法,否则本王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声音淡淡,却是有股叫人不寒而栗的肃杀,仿佛下刻就会挥刀见血。 而且这话意有所指,让古天瑞内心慌乱。 什么叫亵渎,又是指哪一方面?! 古天瑞站在宋铭铮面前,有着仿佛连衣裳都被人扒光了的羞耻感。 宋铭铮趁着这个机会已经喊来方才拦住人的亲兵:“你带谷千户到那个院子里见殿下。” 亲兵应下,朝古天瑞行了个请的手势。 古天瑞神色几变,到底是收回了自己往里去的脚步,跟着那人离开。但是离开前还让锦衣卫守着这个院子,声音没有放低,分明就防止肃王走动,也还是怀疑着里边的人是太子。 赵钰染听着动静,仍是不敢走出来,外头还有着锦衣卫,她怎么可能走出来。 就在她着急的时候,宋铭铮站起身去关了门。 锦衣卫相视一眼,分开你守住几个窗口,然而他们等了有一刻钟,也没有见到宋铭铮或者是谁跳窗子。而是听到一个动人的嗓音,在唱着好听的小调。 古天瑞一路快步跟着人走向宋铭铮所说的院子,他算着时间,走路过去半刻钟都没有,心中的疑惑虽然渐渐消去,但是没有见到太子还是高挂着。 因为这么短的路程,又有锦衣卫守着,宋铭铮插翅膀也飞不过来,何况还带着太子。 亲兵将他带到了院子,院子四周都是肃王亲兵守着,他在疑惑中走进去,外间没有人。于是快步往里走。 层层纱帘后是一张架子床,帘子没有放下,可以看到隐约的一个身影。 他上前,站在床前看见了侧身朝里睡得正香的太子,头上金冠精致,头发也束得十分工整。 这确实是太子。 他喊了声:“殿下?” 然而床上的人没有动静,他就退到一边,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动了动。 他知道自己还是吵醒他了,索性再上前:“殿下,是臣,您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赵钰染似乎没有睡醒,揉了揉眼睛坐起来,露出雪白的中衣:“天瑞,你怎么来了。” 还打了个哈欠。 古天瑞这个时候哪里还有一丝起疑,刚才在脑海里的身影也消失得干干净净,轻声说:“外头走水了,你又在这附近,臣放心不下,过来看看。” 她脸上就闪过尴尬,嘿嘿一笑:“我就是好奇,让肃皇叔带我来逛逛的,什么也没有做!” “是,臣知道。”古天瑞在他跟前,哪里还有什么骨气,她说什么他都信。 赵钰染听着,总算是放下心:“那个回宫吧,你出去一下,我换衣服。” 古天瑞见到人,二话不说就应下,给她掩上门。 赵钰染跳下床,下身还是裙子,跑到衣柜那里,看着衣柜后半开着的木板,故意弄出沙沙的动静,好一会才等到宋铭铮从那头过来,递上她的男装。然后看她一眼,将那块门板恢复从暗道回刚才的房间。 走到一半的时候,有亲卫跑来跟他禀报:“殿下,走水有些蹊跷,而且被杀的人是草寇,说是在那里劫财被发现放火,然后逃窜着想要过来我们这里离开,正好被我们的截杀。可是这京城是怎么混进草寇。” 连心腹都察觉不对的事情,宋铭铮自然也不会认为是巧合。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 但又是谁闹的这一出,是针对太子吗?####第二更,么么哒~ 150幕后有人 世上是有巧合的事,却没有过于巧合的。 宋铭铮觉得今日草寇进京烧抢,就是件古怪的事情,他命人去看看那些草寇被关那个衙门,去探探口风。 古天瑞那头退到门外,他是相信太子,但对肃王的敌意是不可能就此少。 出来屋后,他让人去看看肃王那里怎么样了,让禀报太子殿下要回宫。 等到那个锦衣卫回来的时候,宋铭铮神色淡淡也来到院子,天青色的锦袍衬得他身形伟岸。 古天瑞想起刚才他在屋里的意有所指,冷静下来后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去过小倌馆被父亲知晓,思绪百转千回,摸到了一个可能性。 ——有人故意把事情告诉到父亲那里。 肃王走过他的面前,他冷眼看向方才对他施压的男子,身边的锦衣卫低声告诉他,肃王刚才一直在屋里听曲。直到过来的时候,门打开,里面出来一个绝色红衣女子。 所以他的怀疑就是多疑。古天瑞最后一点疑虑消失,在肃王快要越过自己的时候诞生说:“臣谢殿下催得臣得了门好姻缘。” 宋铭铮没有回头看他。 身为锦衣卫,最擅长就是顺着蛛丝马迹或者从人脸上细微的一个表情去探索出真相。 他今日说了那些话,就知道先前自己的算计会被识破,何况今天不识破也总有一天会被发现。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没有永久的秘密。 古天瑞要是看不穿,他才要低看。 而且,他敢做,自然也敢认。毕竟赵钰染不是真的男子,她心高气傲,又怎么可能再去受一个有妇之夫的诱惑。 所以,他似乎不后悔自己刷了那么个卑劣的手段。 肃王不说话,相当于默认,古天瑞手已经紧握成拳,闭了闭眼。 看来上回肃王还是看出他借王家女算计一事,这是礼尚往来呢。 他心底原本已经寂灭的那丝欲念瞬间被点燃,面无表情转身,握着刀柄跟着上前敲门。 赵钰染慌慌张张的把衣服给穿好,将裙子塞进柜子里,敲门声响,正好一切就绪。 深吸一口气,换上淡淡的笑意去打开门。 入眼先是宋铭铮的脸,还有她刚才依靠过的胸膛。想到自己女装的样子被他看去了,心里又有那么点不自在,笑容都淡了几分,朝两人说道:“回宫吧。” 锦衣卫来到,外边再安全不过,古天瑞直接护送了赵钰染到东宫,宋铭铮又去了帝王那里一趟。 帝王正在和礼物还有首辅说着秋闱一事,让他先坐,等人离开,才笑笑地说:“你把太子带去楚搂了?” “臣可不敢带着殿下乱来,只是去听听小曲,殿下喝了几杯,说困了,就一觉睡到古千户来到。” 宋铭铮知道帝王肯定盯着太子行踪,他也没有想着隐瞒。 帝王笑了声:“朕倒是希望太子有时候不要太过克制,这闹得无情无欲一般。” 他这个年岁的时候,已经娶了元后。 宋铭铮知道帝王是为子嗣的事情担忧,帝王知道自己身体日渐衰弱,最希望就是太子储君之位不可动摇。 “陛下不必要太过担忧,殿下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帝王闻言叹息一声,让廖公公拿来棋盘,边下期边和他说家常:“你母亲接进京城吧。” 宋铭铮应是:“已经在准备了。” 只是随着母亲来到,恐怕后面还有麻烦事一块儿。 他就想起赵钰染,觉得以后日子又得他头疼了。 等到从宫中出来,宋铭铮的亲信当即就跟他禀报:“殿下,那个草寇说是有人聘请了他们跟踪我们。但是害怕被发现,结果跟丢了,以为我们去了那批民宅那里,但是找不到人,就想到放火。” 果然是针对这他们来的,或者就是针对的太子! “还有什么。”他脸色不好看,脑子快速思考着,想着到底还有谁能够这个时候暗算太子。 亲信低头,愧疚道:“其他的事情他也一问三不知,我们的人也没能查到是谁在背后指使。” “一定要查出来!” 宋铭铮负手在身后,大步往外走。 ** 一个早已远离京城的马车上,一个中年男子冷眼看着差点暴露了的青年。 那个青年也知道自己莽撞了,但是看到那个如今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年,他心中滔天的恨意就无法止住。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还绑着纱布的手,到底是知道自己不该,何况他现在也就只是依附着别人,还是服了软跟不满看着自己的人说:“是,以后肯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不会贸然行事。” 151紧密追查 赵钰染知道自己出行遇到的走水乃人为,是徐敬和下午来告知的。 此时已经被锦衣卫一举禀报到帝王那里。 宣文帝很快就着人宣她,便带上徐敬和一块到了乾清宫。 帝王见到她第一句话就问:“你知道了。” “儿臣刚刚从徐少詹事那里得知。”她抱拳弯腰施礼,“儿臣消息走漏,多半还是宫中有耳目。” 宣文帝见她一点也不糊涂,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可想着要从那里着手。” “儿臣宫中伺候的,不敢保证都是好的,但是泄露行踪这事他们不敢,一旦出事,他们就首个被怀疑的。第二是东宫的侍卫和宫中禁卫,东宫侍卫也和宫人一样,有事逃脱不开的,那只有禁卫这里了。” 这事不难猜。 她已经料理过了一回禁卫,但是不能说就完全可以拔除的。 帝王唔了一声,她继续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再整顿,儿臣马上要生辰了,斗胆向父皇申请检阅禁卫军的能力。” 帝王真是服了她这些小机灵,哈哈大笑:“好,朕传令下去。” 既然是检阅,如若能放异彩,被太子看到,势必是要提拔的。因为她现在刚接手,那么有心人肯定拼命想要成为心腹,到时才能发挥最重要的作用。 等到有人冒头,她再暗查,不愁对方露不出马脚。 就当赵钰染要离开的时候,帝王看着徐敬和突然喊他:“少詹事,你给朕讲讲论语。” 帝王五岁认字,十岁就已经能背下论语,突然跟他说要听论语。 徐敬和不明所以,恭敬应是。 这么说着,赵钰染也不好离开了,被帝王笑骂:“怎么,太子是怕朕欺负你的人?!” 逗得赵钰染直笑。 廖公公命人去准备茶点,帝王趁这个时候回内室更衣,等到太子看不见自己的时候吩咐:“派人送信去给肃王,朕先前忧心的事情要继续查,今儿泄露太子行踪的,未必不是他的余孽!” 这人指的是他亲弟弟齐王,当年这个皇弟揭竿而起,后来虽是悬梁自尽,但是他的血脉送了出去。 进年来宫中时常有人有小动作,他也好几处要遭暗算,只不过谷家人在,他们没能得手。 可这到底是宣文帝心里的一根刺,不拔不快! 所以宋铭铮还暗中帮他寻找那个余孽。 廖公公得令,帮着他换了套宽松的衣裳,自己离开吩咐心腹去送信。 很快,赵钰染就发现帝王让徐敬和将论语是在考验,多数时候是让他发表见解。 帝王这是要看她身边人的本事么,而且这人就是他给的。 赵钰染看着了眼父皇,照进屋的阳光将他侧脸照出些许青色。 她眼神黯然,想到父皇的身体…… 这仿佛是在为她打算什么,让她揪心的疼。 152不打白工 太子遇上有心人算计,并没有在朝中宣扬开,倒是太子生辰当日禁军检视一事引起讨论。 原本帝王万寿会常检阅五军,这样一比较,可看得出帝王对太子的宠爱。 赵钰染一派的人这几天脸上都是春风如意的笑,走路都能带起一片风劲。 二皇子一流早因为树倒猢狲散,如今都夹着尾巴战战兢兢做人,三皇子见了皇帝一回,传出已经得到帝王谅解,大婚前便可以解了禁足。 消息纷纷扬扬的时候,边关的王广清也终于发了一把力,让鞑国退兵五十里,暂缓了这一场战事。 帝王收到战报,脸上并没有什么喜色,而是借故兴王大婚,让内阁拟让王广清回朝受赏的旨意。 这看上去是恩典的旨意让三皇子一派的人心惊胆战。 时间这么一去一回,已经到了太子的生辰。众人翘首期待的禁卫军在早朝后就到了皇城里的校场,排成几个方正。 帝王率领大臣登上高台,众人发现太子在中途的先行离开,等到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然立在左侧的高台上。 有人哗然,引得更多人注意。 只见太子一身明黄,长身玉立,风将她的袖袍吹得猎猎作响,阳光下宛若要腾飞。 正是众人在想太子战的那个瞭望塔,是指挥所在,难道这不是简单的一次检阅? 就在此时,另一半扬起了大片沙尘,整齐的脚步声仿佛要踏平大地,让人震撼。 “是肃王殿下?!” 有人眼尖,在那片飞扬的尘土中看清前来的一批软甲士兵上面写有肃字。 这是跟着肃王回京的两千精兵? 不是在城外吗? 两军比试? 有人已经先兴奋起来,兵部一众人眸光闪动不定。 什么时候安排的? 但是也带着好奇,想看看肃王的精兵究竟有什么样的战斗力,同时也有人为太子担忧。 禁卫军和这些上过战场的精兵交战的话,恐怕是不敌的。 很快,大家也看到肃王站到了右边的瞭望塔上,与太子摇摇对望。 两人间横着精锐的士兵,相视间彼此心中都一动,各自想起前世地针锋相对,唯一不曾的就是这样兵刃相向。 赵钰染望着他挺拔的身影,手握了握栏杆,宋铭铮也是暗暗握了拳。 他知道她一直想看西北军究竟有什么过人本事,可是在这样嚣张跋扈的气氛中,他竟然想要让退了兵。 她给到他的影响过大,不过一场比试,就让他宁愿退让。 宋铭铮觉得自己好笑,耳边已经响起擂鼓声,他身边的亲信也吹响号角。 赵钰染发起了进攻信号,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抬头,离得甚远的人儿眉眼在他脑海里清晰无比,朝她微微一笑中抬手示意。 号角声再响。 肃王这边用号角指挥,太子那头便是擂鼓。 随着两样声音交错,底下的士兵亦快速移动变换方位。 大臣们在高台上看着,不少人都好奇地说:“禁军要左右包抄和中间切割分散敌方,怎么西北军完全没有反应?” 西北军就那么在号角声中依旧宁成一股。 宣文帝看着就笑了,廖公公见到帝王笑,在他耳边说:“陛下,太子殿下这分散了西北军,就该赢了把。” 帝王摇摇头:“赢不了。” 廖公公一愣。 赢不了为什么还要笑? 很快大家都明白了肃王的做法。 西北士兵是在战场杀出来的精锐,禁卫军里面基本都是世家子弟,虽然操练,但是真正一上阵…… 众人想法还没有落下,就见到冲向右边的禁卫军已经不少人被撞翻,然后丧气地拍着衣服上的红色记号退出战场。 比试自然不能动真刀真枪,所以人用的都是木头做的兵器,上面有着血包,只要中了心脏脖子等位置就是败。 赵钰染在站台上看着自己一方不断有人退出来,眉眼沉静。 宋铭铮手下的士兵出手必然是致命的,因为他们是杀人者,敌人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对于这样的结果她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只是意外宋铭铮这种根本不需要花哨的比试阵型,这是告诉着所有人,战场上,策略有用。但是对垒中,唯有过硬的本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赵钰染虽然已经有心里准备,但是面对自己一方不断缩小的方正,从外包围被对方内包围,心中还是震撼的。 而下方被包围的禁军中,突然有一小股在突破了出来。 赵钰染眯了眯眼,那一小股中有个身形极为显眼,全靠着一身武力活活冲破出一个决口。 她一扬手,鼓声变急,那股禁军从外围又再度冲进去,割裂又一道口子。 可能是因为这股力量,禁军们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优势,原本的粗阵型纷纷化作细绳一般,在敌人包围圈如同蛇形,割裂缠绕。 劣势成了难分难舍的胶黏。 宋铭铮也看得眯起了眼睛,再一扫场上,禁卫军指挥使的身影终于从人海中闯了出来,而且是随着那个人位置在改变。 所以现在指挥的不是指挥使本人。 他突然扬手,高喊:“停!” 号角声响起,赵钰染听到停战信号,亦让人敲响擂鼓。 两边的人同时住手。西北军很快撤退,恢复方才进场的阵型列队候命。 不少禁卫军还躺倒在地上哎哟起不来。 那些莽夫手上的木头兵器打身上也够他们受的,指挥使黑沉着脸,喘着粗气,知道自己丢了太子的脸。 赵钰染在那边高台上却是鼓起了掌,遥遥朝宋铭铮喊道:“肃皇叔,以后就要你的人帮着陪练了。” 宋铭铮失笑,不置可否,朝她拱拱手。 她拿自己来逼出禁卫军深藏的人,看清了他兵力,还要再奴役他。 这人一点也不能吃亏。 宣文帝听到太子的话也哈哈哈大笑,笑得大臣们莫名其妙。 太子这边明明是输了,帝王怎么还那么高兴。 直到宣文帝笑过后手:“肃王,你上太子的当了,你没有把禁军操练好,以后太子就要朝你发难了。你可不能藏私啊。” 此话一出,众人才恍然。 本来太子就知道禁军是赢不了的,打成这样已经是十分难得,又可以趁机让肃王把操练西北军的那一套拿出来。 这不也相当于窥探到西北军的内部。 太子舍去众人都知道赢不了的那点丢脸,赚了肃王的指点,实在是太有心机了! 在大臣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两人都从高台上下来,中间相遇,宋铭铮在她似笑非笑地眼神中说:“臣可不能给殿下打白工。” 说罢,眼神暧昧落在她唇上。 看得赵钰染心头一跳。 153抚慰惶惶 皇帝看到两人过来,细心发现太子脸颊染了些许红晕,只当是在上头太阳晒的,让廖公公拿来茶水给她解渴。 “上头风景如何?” 帝王发问,赵钰染抿了口茶,笑吟吟地回道:“极好,可惜还是无法感受到父皇笑傲沙场的那种威勇。” “你还想要到战场上去不成。”宣文帝被她这马屁啪得心里舒坦,睨了她一眼,“如若不是到了最难的时候,朕可不希望你到沙场上去。国君不一定要在沙场上才能逞威镇敌,只要能给百姓一个太平盛世,那就是有能力的明君。” 赵钰染为此番话心中感动,其实这只是身为父母的私心吧,先是愿她安好,才是这天下安好,此时的宣文帝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她跪下了,郑重磕头:“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好好的怎么就跪这了,起来起来。” 帝王将她拉起来,笑容慈祥。 他引以为傲的孩子已经十五了,很快就能成家立业,宣文帝心里是欣慰的。 随着一场对垒结束,禁卫军指挥使也回到高台这里,惭愧得都要没脸见皇帝和太子,硬着头皮朝帝王父子,还有肃王见礼。 赵钰染见到他,顺势就问他今日表现杰出那个人。 指挥使忙将人喊过来,介绍道:“他叫郭信,才入禁军一年。” 姓郭。 这个姓氏在朝中少有,赵钰染感觉到熟悉,思索了一下,帝王已经开口:“他父亲可是郭骆。” 指挥使没想到帝王记性那么好,当即应道:“陛下英明,就是先前因为腿伤了不得已离开禁军的郭百户长子。” 这么一说,赵钰染倒是想起来了。 郭骆,在帝王还没有登基前在叛乱中护她父皇,腿被斩断的那个禁卫百户。 他儿子居然那么大了,而且这人在她登基后也成为禁卫百户,怪不得她觉得名字熟悉! 冒出这么一个前世记忆里就有的人,她心头重重的一跳。 就连宋铭铮眼中都闪过凝重。 他知道这个郭信,在他杀回皇城的时候,还是这个人帮忙暗中开了一道宫门。 赵钰染是想要趁这个机会看看哪个厉害的藏在禁卫军里,结果冒出了这么一个郭信,她还算熟悉的,而且是放心的人。 是巧合了,还是她多疑了。 郭信顶着帝王几人打量的目光,谦卑的跪着,那样子说不出来的拘束和老实。 赵钰染收回视线,缓缓展了笑颜:“是个有本事的,禁卫军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有勇有谋,堪得大任。先回去吧,处理下身上的伤。” 指挥使原以为太子会要提拔一下,哪怕提个小旗什么的,结果只是一句堪大用就把人打发了。 肃王也朝她看了过去,她在此时说:“成喜,我记得我库房有一把宝刀,回去后你送到郭信那里。” 赏还是赏了,却是宝刀不是重任。 皇帝对太子的处理倒是没有什么想法,点点头:“太子赏得好,宝刀配英雄。要不是在禁卫时间太短,太子恐怕就不是赠刀了。” 他这话颇有深意,赵钰染只笑,仿佛帝王说的就是她的想法。 郭信再度谢恩,慢慢退了下去,在众人看不见后紧紧握了握拳。 他还想着自己能够一举升迁的,但是输在了资历上。如今禁卫由太子掌管,太子刚刚拿到掌权,多半是怕贸然提拔不能服众。 他慢慢来,总能混到太子亲信。 起码他现在就在太子跟前得了脸,而且太子这样处理才是最符合常理,不然他才要担心是不是自己暴露了。 从校场出来,宋铭铮挨着她说话:“殿下向来是爱才的,一把宝刀恐怕没有提任好收拢人心。” 赵钰染内心翻了个白眼。 这人真讨厌,明知道自己不是要招揽人才,是在捉贼,用得着这么讽刺她。 进过刚才,她深深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前世她其实是死于有人叛乱,那么只有身边人,郭信也算是她的身边人,皇城的守卫是交到他们禁卫的手上。 何况那个时候,她已经把禁卫清肃了一遍。 ——她信任的人里,跟人里应外合了。 她脊背莫名发凉。 经历过兄弟相杀,还有人在背后狠狠给了她一刀,可是是谁?! 明明已经没有可以跟她匹敌的皇子了。 她眼前蒙了一层迷雾,根本看不到阴谋的中心。 赵钰染想得入神,没有搭理宋铭铮。他低头看她闪烁的眸光,神色一点一点地变得严肃郑重,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她突然抬头,用一种十分疑惑的眼神看他。 宋铭铮似乎在不久前就提醒她,不要太过相信身边人。 她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想,总有种他似乎知道什么的错觉……赵钰染自己都要想混乱了。 太过疑神疑鬼也不好。 她收回视线,然而她不知道宋铭铮被自己刚才那样审视的目光打量得背后都冒了冷汗。 他隐隐感受到,她又开始对自己起疑了。 他重生一世,恐怕还是要有被她发现的一天吧。 宋铭铮嗤笑一声。 那就等到那个时候吧。 宫里中午设了宴,酒过三巡,不是大臣都醉醺醺,帝王便散了宴,被太子扶着回到乾清宫歇下。 宋铭铮又赖到东宫,占了她的长榻。 赵钰染懒得理他,而且自己喝了一些,也有些难受,爬上床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睡了多久,前世一幕幕又入了梦来。她梦见满身是血的宋铭铮,他死后不久皇城里的厮杀声,凄厉的叫喊,胸口剧烈的疼痛。 “——不!” 她猛然睁眼大喊,耳边有人在她耳边喊染染,她才发现自己被人抱着。 仓皇地抬眼,是宋铭铮将她搂在怀里,眼里都是担忧:“你梦魇了。” 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连中衣都汗湿了。她缓缓神,伸手推他:“什么时辰了,我去换衣服。” “还早。” 他没有松开手,反而眸光沉沉看着她。 刚才她喊自己的时候紧皱眉,声音焦急又无助,是她从来不会在现实中对自己展露的样子,他的心湖为此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赵钰染觉得接下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因为他看她的眼神仿佛想要将她生吞了一样。 “宋铭铮……” 她才喊了他的名字,声音就被他用唇舌给堵上了。 赵钰染被迫张开了嘴,被他恣意摄取自己的甜美。 她就知道会这样……然而手又不知不觉间圈上了他的腰,他的唇仿佛就成了能抚慰她惶惶的良药。 154 给她庆生 成喜前来提醒太子要到乾清宫去的时候,宋铭铮已经坐在炕上,阳光落在他肩头,神态慵懒,仿佛是餍足的猫。 赵钰染则盘腿坐在床上,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成喜看着一愣,心道是肃王又气他们殿下了? “殿下,奴婢伺候您更衣吧?”成喜不确定的问了声。 “不用了,我一会就出来。”她冷淡地吩咐,自己下了床。 成喜只好暂时退了出去。 赵钰染走到屏风后,脱下外袍,对已经被人扯得松松垮垮的束带再次咬牙。 宋铭铮那个流氓! 居然还上手了! 她深吸口气,快速把束带理好,重新换了套常服,一转身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的宋铭铮,险些没把她吓出个好歹。 他毫无失了君子之风的悔悟,还朝她笑:“怕染染有要什么帮忙的。” 赵钰染根本不想和他说话,冷着脸往外走。他总算收了刚才欺着她的霸道,安安静静就跟在他身后,若是被赵钰染知道,他其实只是在回味手掌握她的那种触感,非得要动刀子。 在乾清宫用过饭,赵钰染伺候着帝王喝下汤药,便要准备回宫。 天色已暗,皇城已经戒严,但是宋铭铮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打算,居然还亦步亦趋跟着她。 赵钰染实在是忍不住了,侧头看他,灯笼的光映照着她冷淡的眉眼:“肃皇叔还不出宫?难道今晚还准备宿在宫里不成?” 他就伸手去牵了她手,当着那么多宫人和侍卫的面将她带回东宫,成喜在乾清宫的时候已经被他告知打算,此时只是让众人不要跟。 肃王牵着他们殿下的手,看着是怪怪的,但是想到他给殿下准备的生辰礼物,又没有再多想,带着宫人回宫躲到一边去。 赵钰染被他拉着一路到东宫偏殿外的小花园。 她以前喜欢在那里纳凉看书,让工匠打了精致的石桌子和圆凳,如今石桌上放着喜庆的红色桌布。 “你让人做什么了?” 赵钰染一眼便知道宋铭铮葫芦里有东西,转头直接问。 宋铭铮微微笑,此时他身后响起脚步声,是成喜带着宫人上茶点。 摆好东西,就又退了下去。 宋铭铮这才朝她招招手,然后将她带到芭蕉下。 这里挂了灯笼,她看见地上放着用纸糊的什么,还有可以细竹子一样的东西。 这个是……她疑惑着,宋铭铮已经拿了那细竹子,然后塞到她手里,然后又在边上拿了火把,先点燃火把吹灭了灯笼。 四周暗了下去,赵钰染突然就知道自己手里东西是什么了。 她虽然从来没有看过真面目,但是……就在她诧异看向宋铭铮的时候,他举着火把来到她身边,拉直她的手:“虽然没有什么威力,还是要离身体远一些。” 明亮的火光在她眼前闪过,下刻手里的细竹子就‘哧’一下被引燃,赵钰染眼里有着璀璨的火树银花。 果然是烟火! 本来帝王说今日要在宫中放烟火,她觉得劳民伤财,还不如给边陲的将士多添武器或者衣物,就婉拒了。 结果他还是给她准备了,虽然和宫中大肆的烟火不一样。 她双眼一弯,笑意在闪动的烟火中从眼底溢出。 宋铭铮很快又给她手里塞了一个新的,自己手上也拿着两支,将烟火凑近她手上渐暗的那支上,跟她说:“这样能一直引燃……” “没有见过猪走路也吃过肉啊!我又不傻!” 她难得没有压抑自己的性子,哈哈哈笑着,将引燃的烟火往宋铭铮身前甩。 绚丽的光在暗夜中舞动出优美弧度,照亮了两人带笑的脸。 “殿下这样,臣也不客气了。”宋铭铮往外躲了躲,不让烧到衣裳。 她嘻嘻哈哈笑着步步逼近,他终于反击,结果她早有预料拔腿就跑。 两人就那么拿着烟火在这院子追逐了,手上的快灭时就跑回去拿个新点燃,继续追着跑。躲躲逃逃的幼稚得五岁孩童一样,却也欢快得如同回到无忧的年少时光。 还是赵钰染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成喜躲在后头看着两人毫无形象的追逐,也抿着嘴笑,见到宫人听到声音也围过来,他忙赶人走,好维护主子的威仪。 宋铭铮发现赵钰染太过灵巧,自己到后面还真是追赶不上,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跑回去拿了最后的一根小烟火,点燃了地上放着的纸糊盒子。 猛然砰的一声巨响,赵钰染被吓得叫了声,天空随之绽放出一朵耀眼的花火。 她秉住了呼吸,眼前又出现了第二第三朵,停在了六这个吉祥字数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温暖的胸膛贴着她,同样仰着头看那一霎那就已经落幕的美景。 “你不愿意铺张浪费,我就只准备了这些,图个吉庆,你往定然是平顺安康。” 她看过烟火,这个盛大绚丽,更加震撼,可是她却觉得刚才的才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烟火。 她眨眨眼,突然转头在他下巴落下轻轻一吻,如同拂过的羽毛,让他还没有感受到就远离了。 但这样一个吻,是他等了多年的,让他心脏跟着平然跳动。 他去握住了她的手,非常用力,到底是泄露了他激动的情绪。 皇帝在乾清宫听到了动静,直笑着摇头:“肃王这是真把太子当晚辈宠了啊,还特意给他放烟火,真真是……用这心思,他去哄哄姑娘,估计早就当爹了。” 廖公公也笑:“是这理,改日您让太子殿下劝劝,或者会听呢。” 宣文帝摆摆手:“两人都是有主见了,朕不劝了,全由着他们自个吧。” 说着,低低咳嗽了两声,廖公公看着他手心低呼:“陛下!怎么又咳血了?” 帝王拿过一边的帕子:“你大惊小怪什么,该习惯了,让锦衣卫盯紧一些进京来的王广清,可能不让他到了京城反倒出岔子了。” 廖公公连声应是,眼底的担忧散不去。 155 流氓得很 太子的生辰过后就是科考。 已经入秋的天仍旧闷热,赵钰染穿着朝服亲临贡院,刚下马车走了几步,鼻尖就有着层薄薄的细汗。 她来到的时候,外头都是考生和来送考的家眷,听到太子驾到,纷纷跪下,却又好奇的抬头看。 跪在前头的有幸窥到了储君真颜,无一不被她清冷高贵的气质折服,举子们看着他心中的激动更甚。 太子在浙江的仁与威他们都听说过,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突然高喊:“太子殿下仁德,爱明如子,殿下千岁千千岁!” 被锦衣卫和禁卫军簇围着的赵钰染一愣,一句话已经被举子和百姓们相继喊了出来,洪亮的声音都要掀了贡院的顶。 她震撼了。 虽然听说自己因为浙江一事颇得民心,却没有遇到这样的情景,让她一时百感交集,双肩因为这些高呼渐渐觉得沉重。 她想起了前世,百姓因为夺嫡受了极大的影响,几乎整整一年,京城都不复繁华。后又有洪水,雪灾…… 居高位者,以知人晓事二者为职,她前世似乎都没有做到,还被身边人谋逆杀害了。 如今得了百姓的拥护,心里有喜亦有愧,她看着高呼的百姓们,坚定的展颜微笑。心中有个声音默默地说:她今世必定不负天下! 许蔚海就在人群中,还正是最前一排,他偷偷抬着头,果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那个身影,更是看清楚了他脸上叫人惊艳的笑。 清贵美少年,皎如玉树,醇如琼酿, 迷人眼沁人心! 许蔚海直到太子进了贡院,都没能从他那一笑中回神。 不远处的一座小楼上,宋铭铮用千里镜正好看她坚定的一笑,嘴角也往上扬起。 他倒是想陪同着她进贡院的,可惜他是武官,皇帝再信任,也不会让他越界去碰文官的职权,科举一事他只要在边上看着。 太子这一进去,几天就都陪着考生们不再外出,早知道这一场他就请旨在外场保护了。 宋铭铮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收了千里镜,幽深的双眼望着贡院后方,也不知道出神在想什么。 举子们开始排队检查进贡院,一切都还算有序,等到派完号,外头相送的家眷慢慢散去。贡院大门关上,四周都变得寂静。 首场为期三日的考试开始了。 赵钰染跟着监考的官员站在台阶上,看着试卷发放完毕,她就转身回了正堂。 刚才她就引起一阵动静,就没好再走动,去监看。 礼部尚书跟随着她进了屋里,让人端来茶水,看着太子不动声色的样子,回想刚才她受人拥戴的阵势。 心想这一批的考生里,多半都是仰慕太子的人,其他皇子真的不再具备威胁了。 赵钰染倒没有想那么多,就那么陪坐着。 早上考了卷,中午的时候贡院后方的厨房送来吃食。 她特意吩咐过不必要铺张,吃食还是摞了一桌。 她刚才站在门口往考位的小隔间看,看到举子们吃的大多数是干粮,硬邦邦的窝窝头。 家境好一些的,带了允许拿进来的小泥炉子,用无烟的炭火烧点水熬米粥和煮肉干。 她这和考官吃饭,却是整得跟设宴似的。 她皱皱眉,心里不喜,但也知道不能太过责备,弄得他们不好下台。 于是她用餐时只是就着手边两个菜吃了一碗米,其他的根本没有动,无声无息表明自己的坚持。 陪同的大臣们见她仍旧笑意盈盈,暗中已经明白自己做错了,只是太子全了他们的脸面,没让他们难堪。 到了晚上,她独自居一室,也不再要大臣们相陪,让把晚膳送到屋里。 两荤一素一个汤,总算是正常一些。 其实她在东宫也就吃那么些,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这些大臣误以为她必要山珍海味。 她来贡院,来成喜都没有带,自己小心翼翼用银针试过饭菜后,才慢慢地扒拉着吃几口。 后边的窗子突然动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声响。 她疑惑着回头,是风吗? 然而,一个熟悉的身形却是闯入她眼里,吓得她筷子上夹着的一口鱼肉差点要掉下去。 ——宋铭铮! 他私闯贡院做什么! 宋铭铮在她睁大的眼的时候已经走了前来,俯身看她吃的饭菜:“才刚开始吃?” 见到她夹着鱼肉,捏着她手,把肉送到了嘴里尝了一口:“还行。” “你这是跑进来吃晚饭的吗?” 她没好气,他却是一点也不在意,从袖子里拿了个油纸包出来,掀开里面是软软的一个糯米团。 “晚上要是饿了,留着当宵夜。” 她神色复杂看着他,是来给她送宵夜的? 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外头都打了三更的梆子,他还在她屋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样子,杂役送来热水时,他就翻上横梁躲着。真是梁上君子的做派。 等她沐浴出来,他居然就着她洗剩下的热水继续泡澡,很自然的就只穿着中衣躺倒她床上。 赵钰染看着他一点也不见外的动作,嘴角一抽。 ——这是赶着上来给她暖床,当面首?! 让她上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这里又没有再多一床被子。 最终是宋铭铮一把将她拉了过去,给她盖好被子,就那么搂着她闭上眼,连亲吻都没有。 直到确认他没有别的意图后,赵钰染僵直的身子才慢慢放松,困意袭来,在他温暖的怀抱里不太习惯的睡着了。 她呼吸绵长,宋铭铮在这个时候睁开眼,一手支头在昏暗的帐子里看她睡得香甜。 他怎么可能不想做什么,只是现在不能。 她才刚刚及笄,且不说她还太过娇嫩,就怕让她怀上了。 他血气方刚的,根本不用质疑这一点。要是她前世那样,登基了,怀上还能帮着遮掩,现在可没有办法遮掩。 都等了那么久了,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吧。 想着,他在她额头落下一吻,视线落在她还束着的胸口,慢慢摊手进她中衣熟练摸到那个结给解了。 还是先考虑以后娃儿的口粮吧,还是喜欢睡觉都束着。 次日,赵钰染起来后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还抬头看看上边的梁,才确定他是走了。 就是胸前松垮的束带让她懊恼,这人现在流氓得很! 赵钰染把束带理好穿戴整齐,走到桌子前发现他留下的字条。 笔锋苍劲,上面说是他母亲到京城了,所以要出城去接,留的时间是天未亮的时候。 她握着字条,出神了片刻。 宋铭铮的母亲……她前世的时候也没有见过。 156 补生辰礼 赵钰染随便吃了几口早饭,走到前边,看见考生没有昨日那么拘束了,在号房外的通道三三两两站着低声说话。 监考的官员都还没有到前头来,她一身明黄,站着台阶之上十分显眼,很快就有考生发现她,激动又恭敬的要跪下行礼。 她忙摆手示意,还朝他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们随意,全当我不在。” 众人是首次听到她说话。 如玉的少年沐浴在晨光下,嗓音如同山间清泉般清润,让人通体舒服。 太子殿下实在是太过平易近人了。 举子们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做回应,不少人站在那里拱手傻笑,可把赵钰染逗乐了。 这里头还有几个她前世重用的才俊呢,怎么这会都跟傻小子似的。 她也摇头失笑,想着大约是自己在这里,他们也不自在。一会就要开考了,别给他们添加压力才好。 她就转身走了。 她一走,举子们总算是恢复正常,先前都在谈论昨日的解答,现在话题都成了太子殿下。 许蔚海在自己的号房没有露面,但是赵钰染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得清清楚楚,想到那日在少詹事家门口遇到他……他握了握拳。 这科一定要中! 考试辛苦,连着三日窝在一个小屋子里,精神紧绷,等考完第一轮的三天,考生们个个面有菜色。 今日收了卷,举子们能归家歇上一整日,后天再继续。 贡院开门的时候,外头又再度挤满人,但是都没有滞留的,接了人连忙就赶回家去。生怕耽搁一点时间。 赵钰染等人都走光了,才慢悠悠上马车回东宫。 在贡院里关了三天,她行动自由,但也腻歪了。 回宫后,她第一件事是到帝王那里请安。 宣文帝看着自己有些蔫的太子,哈哈哈就笑了:“你不会也下场考试去了吧,怎么这个样子回来。” 赵钰染抬手摸摸脸,咧嘴一笑:“那儿子估计是趴着出来的,十年寒窗苦,科举考试时更苦。” 帝王被她的感悟逗得哭笑不得,他也去过贡院,知道那种在狭窄地方久呆的痛苦。 “是苦,但没有磨砺,那里能发光。也得让他们知道珍惜。” 多少人读书一辈子,也无法踏入庙堂,科举的苦,极磨练人的意志。 赵钰染赞同地点头,又问帝王近几日身体如何,宣文帝说一切都好,想起宋铭铮的家事来说道:“你肃皇叔母亲到京城了,要是有空,你替朕去一趟吧。你肃皇叔为朕守边疆,他们母子常年分开。” 去肃王府……赵钰染犹豫了一下,顺从的应了。 皇帝就赶她回去休息。 赵钰染告退,出了大殿,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又来了精神,朝背对她巡逻的人喊:“天瑞。” 古天瑞闻声迅速回头,果然看到太子就站在廊下,当即快步走过去:“殿下从贡院出来了?” 面上的欢喜压都压不住。 她看着晒黑了的人,跟以前一样伸手拍他肩头:“你办差回来了啊,什么时候回来的,顺利吗?” 她这么一拍,古天瑞脸色发白,还闷哼了一声。 她察觉不对,当即收回手,惊疑不定打量他:“你受伤了?!” 前些日子,古天瑞受命暗中去江南织造局走一趟。 古天瑞吸了口气,露出笑来说:“没事,就是不小心被倒下的柱子砸了一下,快好了。” “怎么会有柱子倒下?”她神色一冷。 他们去是查账的! 古天瑞见她关切紧张这里,肩膀上的刺疼都好像消失了,也不想她太过担心遂转了话题:“是老旧了,没有大碍。臣没能给殿下过生辰呢,生辰礼给您补上。” 赵钰染笑着说好。成喜听说她回宫了,这会就寻到这里来,还跟她汇报道:“詹事府各位大人得知您回宫,都在宫里等您议事。” 古天瑞虽然想多和他说话,但是也不能耽搁他的事情,拱手恭送。 赵钰染又蔫了,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和他说:“天瑞一会下值了过来一趟。” “是。”古天瑞眼底闪过笑意应承。 太子离宫多日,詹事府的人把要紧的事情送过到贡院,一些琐碎的事,就等着她回来拿意见。 赵钰染进殿就看到一堆的人,头疼。 她坐下,喝口茶,才开始听他们把事情说来。 说着说着,她发现老詹事跟徐敬和有点不对付,徐敬和说什么都会被否决给打回去。 她愣了愣,去看两人,徐敬和面上很平静,没有不忿也没有怒意。老詹事却是一直冷着脸。 她想起来了,前世的时候,老詹事就跟他不对付的,只不过没有在她跟前表现过。而且他和她外祖家有些关系,自己对他多是容忍的。 后来徐敬和有了功,压了他几回,老詹事随着年纪大越来越迂腐固执,她登基后就将徐敬和破例给调到六部,一直进了内阁。 她思索了片刻,没有点破,继续没有事一样该议事议事。 散的时候也没有单独留下徐敬和说话。 前世他都能隐忍撑着,这世当然也是一样的,她没有必要介入。 詹事府的人从东宫出来,老詹事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对着沉默的徐敬和不屑。 今日他是特意试探太子,结果徐敬和这个太子新宠,太子也为他没有说一句话,这就解了被抢风头的气。 “走走,今日我做东,我们到德清楼聚一聚。詹事府也许久没有聚了。” 众人自然是簇拥着说好,往日身边也围不少人的徐敬和身边就变得空空荡荡的。老詹事还回头故意喊他一声,他微微一笑,和平素一般温和地说:“是。” 这叫老詹事眼里的得意越发明显。 赵钰染等人都走了,泡了个澡,爬到床上准备睡一下,结果一睡就睡到古天瑞都下值的时候。 她被成喜喊醒,迷迷糊糊抱着被子嗡声嗡气地说:“让天瑞进来说话吧。”去了贡院几天,她发现自己的床太舒服了。 两人大小一块长大,经常这样窝在房里说话的,成喜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去请了古天瑞。 古天瑞手里握着什么,进来的时候见她还把头缩在被子里,跟小时候不想早起去听那些老头子讲课时一摸一样,免不得怀念那段童真时光。 他弯着嘴角笑,看了看手中的东西,难得孩子气上来,讲被子掀了一条逢,把东西给放了进去。 赵钰染就把头伸出来:“凉!凉!!” 一只通体雪白的玉兔儿就从她脸颊掉到枕头上。 157 疑窦初生 古天瑞见她伸出头来,一脸惊慌的样子,没忍住笑出声,小时候相处那种赤城又涌起。 “殿下怎么还贪睡,晚上要走困的。” 赵钰染伸着脖子,刚刚睡醒,双颊还染着嫣红。她瞪了他一眼,低头去看是什么东西,却发现一只可爱的小兔子,伸手去拿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是去哪里凿了冰,来戏耍我!” 这一入手,发现了玄机,居然一直凉丝丝的,连体温都暖不了这玉。 怪不得刚才将她冰那样。 “这是玉?!” 古天瑞笑着说:“是,在去江南路上遇到一个外邦商人,他把这个玉兔拿出了炫耀。后来我说服他卖给了我,这玉叫玄冰玉,夏日戴在身上能消暑。” 赵钰染就哭笑不得:“我堂堂太子殿下,挂个玉兔出去。古天瑞,你安的什么心哦。” 古天瑞被这么一说,也愣住了。 当时只觉得她苦夏,就买了,如今才反应过来,太子不是姑娘家。 怎么会随身戴着玉兔。 他脸色就变得有几分古怪,还有些忐忑,一只玉兔,似乎会把他的心思也暴露了。 不过赵钰染没有多想,还是很高兴手下:“谢了,我放到枕边也一样。” 只是简单一句,古天瑞就又笑了,嘴里却是苦涩。 太子根本就没有他那样的龌龊心思,又怎么会多想。 这么想着,他又愧又难受,看起来人也没有多少精神了。 赵钰染看看天色,已经黄昏日落,让他到外头稍等,换了衣裳留他用晚膳。 古天瑞下边一直克制自己的情绪,用过饭后没有多逗留,匆忙离开。 赵钰染到了晚上还真的是走了困,翻来覆去半天也没有睡着,想着明天要肃王府,带些什么礼物给宋铭铮的母亲。 他因为母亲来了,也没有再夜闯贡院,好像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她迷迷糊糊睡过去,好像没有多久就被喊醒了。 用冷水净过面才清醒一些,穿戴好,往乾清宫去。 今天没有早朝,但是宣文帝会在乾清宫见大臣,她到了之后发现宋铭铮也没有在,想来是如今战事了,他母亲到了,是她父皇给批了假。 这几日没有什么重要事,小朝很快就散了,唯独有用的一个消息就是王广清后天就能到京。 她从帝王那里出来的时候舔了舔牙根,难得露出个带杀意的冷笑来。 他敢回,她就敢让他人头留在京城。 成喜已经准备好去肃王府的礼物,太子出行,又是替帝王慰问臣下,自然是仪仗开路,气势浩荡。 正在母亲跟前的宋铭铮听到说太子来了,也愣了一下,旋即低头跟双眼蒙着布的母亲说:“娘,儿子去迎接太子殿下。” 宋母紧张地去握住儿子的手,不让他走意思。 宋铭铮蹲下身说:“娘放心,这里是肃王府,没有人敢再不开眼冲撞您。” 宋母被他继兄虐待后,就精神有些恍惚,养了几年好很多,基本都是清醒状态。但是来京城的时候,被不长眼的地方兵给吓着,又变得有些不太清醒,对他十分依赖。 宋母听着他的轻言细语,慢慢松开手。 一个身姿窈窕的姑娘来到跟前,去握住宋母的手,温柔笑着和他说:“殿下快去吧,我在这里陪着伯母。” 宋铭铮神色冷淡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快步离开。 那个姑娘为他对自己的不假辞色目光暗淡,侧头看又紧张攥着自己手的老妇人,眉头皱了皱。 宋铭铮匆忙前来,赵钰染已经在大门下了车。 他高大的身影从门内出来,看着外边的仪仗,朝她拱手一礼,先将她迎了进去。 “怎么就来了?” “父皇让我替为探望老夫人。” 她左右扫了几眼肃王府,是她印象里那样,除了门脸奢华,其实里面简单明了。 前世她也来过几回。 宋铭铮朝着皇宫一礼,转头却是责怪的语气:“总外宫外跑,不安全。” 她不以为然摆摆手,她前阵子就在贡院,也没有什么不安全的。 她没有说话,而是还算熟悉的就往里走,边走边问:“老夫人住在哪个院子,我给她带了点礼物来拜见。” 她嘴里说得淡然,但是心里却莫名有些紧张。 宋铭铮也没有察觉她这样往里走有什么不对,因为他记忆里,她是熟悉王府的路。他回道:“就在正院东边,她刚来京城,精神有些不太好,一会有什么失礼的,你不要在意。” 她知道宋母在变故后就有些神志不太清醒,听到他淡淡的说出来,心里竟然不是滋味。 她脚步一顿,停下认真地看着他:“老天不会折磨好人的,老夫人很快就能恢复健康,我今日还带了太医来。” 宋铭铮也停在那里,为她真诚的善意笑了;“是,承你贵言。” 赵钰染跟着露了笑,余光扫到探入游廊的那片绿枝,突然就反应过来刚才是她一直在带路,笑容当即僵在那里。 她一路就熟悉的往里走,完全忘了自己是这世第一次来,宋铭铮要怎么想她? 她僵着脸去看宋铭铮,然而她发现他似乎没有发现自己的异样,眼神还带着温柔。 可能他也没有注意吧,她心头闪过一丝诡异,宋铭铮在这时说:“走吧。” 但是他还站在那里,似乎等着她先走,这样的举动让她心里的那种诡异更加浓郁。 他一个主,她一个客,虽然两人熟悉,但是她是第一次来,他怎么也当她熟悉这里一样。 这里是肃王府。 赵钰染就忆起前世,自己每回几乎都是怒气冲冲的来,除了一开始他带了两回路,其它时间都是她在这里头横冲直撞,径直到前厅或者是他的院子。 她眸光一闪,疑窦初生。 宋铭铮在话落后,见她不动,疑惑的打量自己,也猛然回神。 他怎么就忘记了,她这是第一次到肃王府,心中一紧。 但他很快也有了应对,自然的伸手往前比了个相请的手势:“怎么,臣不相请,殿下就不愿意走了。这游廊笔直的,殿下迷不了路。” 他后面一句听起来就是在打趣开玩笑,而且这游廊确实是要再走好长一段才拐弯,让他先前的举动变得似乎都合理了。 赵钰染看着他手的方向,慢慢又露出笑:“到底是皇叔的府邸,还是皇叔带路比较好。” 宋铭铮从她这个平常的笑里看不出什么,仿佛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是他心里却是一丝都没有再敢放松。 158 是个姑娘 宋母住的东院是肃王府里唯一一个养了花草的院子,院子西北角还砌了个小池,引的活水,赵钰染一进门就听见水声潺潺。 这个地方她倒没有来过,并不知道前世是否也相同,但是让人感觉舒适。 宋铭铮引着她往二进去,她踱着步,回头看了眼捧着礼物的成喜一众内侍,莫名的涌起紧张感。 宋铭铮无意间扫过她垂落的手,正好看到她细白手指慢慢蜷缩起来的一幕。 他垂着眸,看着它攥成拳,很快又松开,有些僵硬的绷得笔直。 他错愕,侧头微微一笑。 她居然是在紧张吗? 因为要见他母亲? 他心情豁然开朗,近几日见到母亲又犯病的难受被她一个小小的动作都抚平了。 在上台阶的时候,他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但是我的染染不丑。” 赵钰染险些脚底打滑,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个大糗! 偏他剑眉微扬,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让她被看穿的窘迫涨红脸。 里边的人已经听到走动的动静,一个窈窕身影走了出来,盈盈就先跪倒在地毯上:“臣女魏仙儿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正生闷气的赵钰染被娇滴滴的声音闹得一愣,木然地看跪下的少女。 因为是低着头,只能大概看到她肌肤雪白,乌发如墨,簪着的芙蓉步摇轻轻摇晃。 就如同刚才她出现时的袅袅身段。 赵钰染愣了愣,从打量中回神,直接就猜到这个少女恐怕就是她父皇曾提起的——宋铭铮有婚约的那名女子。 宋铭铮望着跪倒的女子,皱眉懊恼。 刚才被她用起疑的眼神探究,让他一时忘记还有这么个麻烦在这里,没有事先跟她解释。 再去看她,果然发现她原本温和的眉眼已经染了冷淡,那个俊美的太子殿下,清贵冷漠。 “——免礼。”赵钰染站得笔直,淡淡地让起来。 魏仙儿又磕了头谢恩,这才慢慢站起来。 等她抬头,赵钰染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容。 一张芙蓉面,轻染胭脂,艳若桃李。 果然人随了名,可不是落入凡尘的漂亮仙女。 赵钰染扯着嘴角笑,意味深长的看了宋铭铮一眼:“肃皇叔居然还金屋藏娇。” 宋铭铮唇线抿得笔直,在她冷笑中淡淡开口:“魏仙儿是受父母之命,送臣母亲进京,臣也是在她上路了才知道。” 那个时候信送到她已经跟着车队走了七日,这门亲事又是母亲在他小时候说下的,他也不好直接把人赶回去,准备等她到京城再掰扯和魏家所谓定亲这事。 他声音淡淡,话里更是让人感觉到凉薄,魏仙儿身子颤抖了一下,整张脸都没了血色。 她知道自己来这趟肯定要受辱,因为魏家曾经那样对肃王,可是……她强忍住这种羞辱,让自己又笑得端庄温婉。 赵钰染听出了宋铭铮的不满,特别是那句上路了才知道。 这事显然是有内情。 可是不管是什么内情,人家不都是和他定了亲,如今就如同儿媳妇一样伺候在宋母身边。 所以……他刚才上台阶前那句话,让她感觉到恶心了。 她杏眸冷漠,微微抬了下巴问:“老夫人可是在里面。” 宋铭铮当即比了个请的手势,在她冷脸中,心往下沉了沉。 她明显生气了,满屋都飘着酸味,但应该还有其它,不然她不会在外头面前露出不喜的端倪。 可是他一下又寻不出是什么。 内室里窗子都放下了,光线有些暗,宋母又在服汤药,空气不能流通,就浑浊得有点憋人。 赵钰染走进去,看着放下的窗帘皱眉,下眼便看到坐在桌子边上的老妇人。 她双眼蒙着布条,赵钰染听闻过她因为虐待患了眼疾,但是亲眼看到这个面容憔悴的妇人,还是止不住被震撼了一下。 是受过什么样的苦,才能让一个人养了几年,仍旧瘦骨如柴,那身衣服就跟是套在木头架子一样,下边是空荡荡的。 她走进去,妇人因为失明,双耳反倒聪敏,听到脚步声迟疑了片刻问:“客人来了?” 宋铭铮跟她说了是太子来了,但是她此时精神状态不太好,太子也就只能记成了客人,但这对她来说已经十分艰难了。 赵钰染闻言走快了两步,心里竟然是有些难过,来到她跟前温声说道:“是,老夫人。” 她冷冷的神色瞬间化作温润,唇角还翘起点点弧度,轻声细语的,一点也没有储君的高高在上。 宋铭铮跟着她的脚步一顿,看着她的变脸,神色复杂。 宋母听到耳边的声音,就那么笑开了:“是个小姑娘啊,我儿居然带个小姑娘来看我。” 太子身后那帮内侍和太医都变了脸色,宋铭铮脸上也微微变色,赵钰染错愕怔在那里。 “娘,这是太子殿下,替陛下前来探望您的,不是小姑娘。”宋铭铮忙走上前,“您又糊涂了。” 经他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想起宋母的病,也就收起刚才的吃惊。 赵钰染也反应过来,仍旧轻声说:“老夫人,我父皇特命我带了太医前来给你会诊。” “不是姑娘?不对呀……”宋母喃喃道,这不明明就是女孩子的声音吗? 虽然要低沉很多,可就是姑娘,她听得出来。 赵钰染从小就学着掐嗓子说话,如今已经是习惯了,自然的音调就那样,却也没想到会被一个老妇人听出来。 她抿抿唇,心想,这可能是因为老人失明,耳朵太过聪敏了,少了视线干扰的判断。 宋铭铮无奈喊了声:“娘——” 宋母瘪瘪嘴,不说话了。 这样一来众人更加是当宋母糊涂,后边的林太医悄悄抹了额头的冷汗,走出来要给她号脉。 赵钰染就吩咐成喜把礼物先找个地方放下,然后转身走到紧闭的窗前,直接就打开,让新鲜空气涌进来。 魏仙儿见到她的动作,忙忐忑地喊:“殿下,老妇人不喜欢见光。” 赵钰染转身,皱着眉看她。 宋母这时果然抬手要遮眼,但明明她眼前已经绑着布条。 宋铭铮忙去拉住母亲乱动的手,魏仙儿就上前,要去把赵钰染打开的窗子关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太子殿下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冷,让她心头怦怦的乱跳。 林太医此时突然大声道:“不许关!你们是怎么照顾病人的,病人明明还能感觉到光源,却一直让她置身昏暗,是想让她真的就这么瞎了吗!” 说着,还气冲冲就把布条给扯了下来! 宋铭铮见到林太医的动作,不知道想到什么,冷冷的视线朝魏仙儿看过去。 159 宋母病根 林太医把布条取下来,宋母下意识是去捂眼,嘴里喊着:“铮儿,铮儿!” 魏仙儿被宋铭铮带着戾气的颜色吓得倒退好几步,因为宋母的紧张,这才让宋铭铮收回视线,抱着无助惶惶的母亲。 “娘,我在,你别害怕,不要害怕!” 但是宋母还在那里不断的喊他的名字,还让快把光挡上,她不要看到光。 魏仙儿原本被宋铭铮吓得浑身都在抖,听到宋母的话,就仿佛是定心丸,转身又要去把窗子关上。 “不要动。”赵钰染突然出声。 明明没有什么起伏的声音,却是让魏仙儿打了个激灵,侧头去看太子。 刚才她就发现太子长得十分俊美,如今离得近了,发现太子一张玉面精致无暇,薄薄的唇微抿着,是她不能抗衡的威严。 她手一抖,试图解释:“是……是老夫人……” 林太医此时又再说话:“不许关,全部给打开!” 宋铭铮抱着情绪激烈的母亲,看了看林太医,到底是点头让屋里的下人把窗子都打开。 随着两面窗户大开,外边新鲜的空气灌入,阳光照亮了整个内室,将一切暗淡都驱散了。 赵钰染这才走到老夫人身边,看到她低低的哭出声,她有些着急。 林太医刚才探了一下脉,虽然只是片刻,但是也探出了些许,低声说:“肃王殿下,老夫人身体虚弱,一是精神不好,二是总是在封闭没有阳光地方久呆。这样的地方呆久了,只会摧毁人的精神,变得极端和逃避,老夫人根本就不是怕光,只是逃避光线。” “她双眼明明能感受光,说明并不是真的失明了,如果长期的呆在暗处,不失明也就变成真失明了。殿下究竟是哪里找的郎中,怎么能够事事都随着病人的心意,那还有大夫是做什么的。” 林太医是医者,虽然刚才老夫人差点拆穿太子的身份,也不会让她一个病患受折磨。 他语气严肃,让宋铭铮又愧又羞。 “是我的不是了,先前请的郎中都没有说过这些。” 他说这话的时候,魏仙儿垂在两侧的手紧紧攥住裙子,眸光闪烁不定。 魏家为了重新讨好肃王,找了好几个名医,老夫人的身体确实也是慢慢好起来,除了那双眼。 林太医本来还想埋怨几句的,但宋铭铮都低声了,他就忍了忍,跟宋铭铮说:“殿下让老夫人别乱动,臣先让她睡一会。” 宋铭铮只好手上用些力气,一边轻声的哄母亲,赵钰染见他满头都是汗,可能是怕力气大了要伤了母亲。 她就蹲下身,犹豫了片刻,伸手去握住宋母紧拽着儿子袖子的手,柔声说:“老夫人,你不是说我是姑娘家,你这会可以看看我。” 宋铭铮目光落到她身上,只见她眉眼温柔,一点点攥紧他母亲的手,声音还是很轻:“你看看我呀,你的耳朵在骗你呢,你真的不看看我?” 随着她一句又一句,宋母似乎是真的被挑起了好奇心,嘴里不再乱喊着,在儿子怀里睁了睁眼。但是很快就又闭上,比刚才闭得更紧。 林太医已经给她扎上了针,在她又要激动的时候,身子一软,闭眼睡了过去。 “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大约三刻钟就会醒来。” 林太医示意他不要碰到针。 宋铭铮抱起母亲,将她亲亲放到床上,林太医又等了片刻,这才起针,弯腰正式号脉,然后下去写单子了。 赵钰染见宋母睡着,魏仙儿跑到跟前又是盖被子,又是探体温的,神色淡淡去林太医那里了。 她看着林太医龙飞凤舞的字,问情况:“老夫人的眼睛能治好吗?” “只能尽力,好不好,臣也不能保证。她不见光时间起码四年以上,要一点一点适应不说,原本有的眼疾也不好治,这是雪上加霜。” 赵钰染听着回头看了看,叹气一声:“劳烦你了。” “殿下太客气了。”林太医此时抬头,表情严肃,“殿下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以后莫要为了哄人拿自己身份出来。” 他声音很低,只有两人才听得见。赵钰染知道他担心什么,自己的女儿身是她最大的弱点,她当时就是觉得宋母太过苦了,一时忍不住。 也让她想起母亲…… 她母亲也是病痛中离开的。 赵钰染神色黯然,林太医哪里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叹息一声说道:“老夫人的癔症只要随着眼疾好转,应该能够慢慢好转。她现在看不到东西,就总是会胡思乱想,可能把风吹草动都当成是假想敌,让她随时紧绷着。臣开的方子,会让她多睡觉,休息好了也是一种治疗。” 宋铭铮正好这个时候过来,听到这些话,心头微宽,让人带着林太医去府里的药房看看拾药。 看着离开一部分人,宋铭铮又看向成喜,意思是让他们也出去。 成喜为难地看自己的主子,赵钰染想着人太多挤在这里对宋母也不好,就挥挥手让下去了。 她侧头,见到魏仙儿就那么趴跪在床前脚踏上,默默又移开视线。 宋铭铮哪里会没有看出她的不喜,朝里头说:“你也出去吧。” 魏仙儿知道这是跟自己说的,若是平时她肯定要坚持留下,但是经过刚才,忙低头站起来朝两人一礼,匆忙离开。 等人一走,宋铭铮就去关了门,见赵钰染站在圆桌边沉默地看向屏风。他长臂一伸,将人搂到怀里:“生气了?” 里面是他的母亲,外头还有一堆人,他居然就敢抱她。赵钰染冷冷抬着下巴看他,推了他几下,也没能推开他。 她暗暗咬牙:“松开!” 他这个松开就是傻子了。宋铭铮将他抱得更加结实:“我母亲在里头,这就是我们间的见证了。魏仙儿让她进京来,是要解决当初那个婚事的,而且我母亲有些离不开她。” 赵钰染听到他最后一句话,挣扎的动作一顿,刚才因为林太医的话升起的疑虑再起。 “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她不确定的问。 宋铭铮先前就多少有怀疑,为什么母亲明明对魏家伤心了,但是后面又离不开魏仙儿。只是魏仙儿表现一直很正常,母亲身体也是渐好,让他忽略了眼疾。如今多少知道了魏家的手段。 他就那么抱着她,低声说:“是啊,你看我为国拼命,后宅被闹得还不宁,你还要生气,我真是要愁死了。” 这是他首回这样说软话,听得赵钰染都愣在那里了。 160 温柔一面 屋子里落满明亮的阳光,带着暖意的风也吹拂进来,轻轻扬动着两人的衣摆。 赵钰染安静了片刻,还是轻轻去推了他的手:“所以你好好灭了你后宅的火吧。” 宋铭铮不想松开的,但是一低头,看到了她已经染了红晕的耳垂,从领口露出来的那小片肌肤也是粉粉的颜色。 她嘴硬,却是暗暗在害羞? 他眼底有笑意一闪而过,要是知道她喜欢听这样的话,再肉麻在服软,他都会早早宣之于口。 他到底是松开了,在母亲跟前,他也不能对她放肆,这是对她该有的尊重。 赵钰染在他松开的时候,还不自在的抿抿唇,往后退了一步,装作不在意去看一边的青釉瓶。 好在林太医很快回来了,没有让这份沾着美好的尴尬持续太久。 宋铭铮认真听林太医说如何用药,一一记下。 在三刻钟后,宋母果然如期醒来,但还是闹着要关窗。 林太医说不能心软,她这个状态就是逃避,有了一回必然就会要求第二回,如此下去想要再让她配合就难了。 宋铭铮只能够忍着难受,轻声哄母亲。 而魏仙儿本想在宋母醒来的时候要再进去的,但是守在门口的侍卫都拦住她。她听着宋母在里头喊自己的名字,说要自己在身边,都被宋铭铮拒绝,一颗就跟沉入了大海。身子也不自主的发抖。 她知道她和魏家所为让肃王察觉了。 她心惊胆战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对下边要发什么事情感到恐惧。 赵钰染和林太医都陪在边上,宋母似乎也慢慢发现自己的挣扎没有用处了,开始变得安静,等再服了一贴药后,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宋铭铮再三给林太医道谢,引着他到花厅坐下喝茶。 林太医原以为宋母的病还算简单的,如今看过后,知道起码要留一日,就和赵钰染说明。 她闻言点点头:“我陪医正一起吧,不然回去也没有办法跟父皇说清楚,父皇一直觉得对老夫人有亏欠。老夫人身体最差那两年,肃皇叔都在外征战。” 林太医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 闹了一早,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宋铭铮让厨房准备了酒席。林太医素来不喝酒,在席面上就以茶代酒。 赵钰染浅浅喝了两杯。 饭过后,宋母还睡着,宋铭铮就安排林太医到隔壁厢房先歇息。 赵钰染自然也占了一间,喝了些许的酒,就觉得有些困倦,躺倒闭眼准备睡一觉。 昨晚她就走了困。 在快要睡过去之际,耳边似乎是想起了脚步声,她想睁眼,以后有人压了上来。她受力,脊椎紧贴在了床榻上。 他带着酒气的唇吻了上来,浅尝轻啄,慢慢深入,追逐着她小舌嬉戏。 赵钰染发出几声嘤咛,他又吻了好大会才不舍地松开,翻身在她身侧低声说:“你睡吧。” 她本就困,被他还掏空了肺里的空气,此时连眼都不想睁,问了声:“老夫人呢。” “还睡着,等你睡着我再过去。” 赵钰染就嫌弃翻身朝里,低低嘀咕一声:“我又不是要人哄入睡的三岁孩童。” 话落没多久,就已经入梦。 宋铭铮支着下巴,看她恬静的侧颜,想起她在母亲跟前的样子。 她其实也有温柔似水的时候…… 宋母清醒后又闹了好几回,有着宋铭铮和林太医在都没有得逞,林太医提出在肃王府再住一晚。 赵钰染却是不能再留了,自行先回了宫,她明儿还得去监考。 就这样,赵钰染一进贡院又是三日。 这三日里,王广清终于回来了,她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好第二场的考试完结。 她回了东宫,听着成喜给自己禀报王广清回来后帝王的态度,她沉默的听着,又问了兴王那里怎么样。 “王广清没有跟陛下说要探望兴王的事情,恐怕也心虚,倒是陛下让他明儿进宫陪陪淑妃娘娘和贵妃娘娘。” 赵钰染听着嗤笑一声。 明日后宫看来是有一场好戏了。 而宋铭铮那里,林太医最后是每天都跑一趟肃王府,宋母总算不再闹着要关窗和要遮眼的布,但还是常常闭紧眼。 林太医说只能让她慢慢习惯,等到她自己不经意睁开眼后,以后就会去适应。 宋铭铮有耐心,便等着母亲妥协的那一天。 魏仙儿这几天却是过得无比煎熬,她日日不得靠近宋母,偏偏肃王也没有其他命令吩咐过来。 这种等待让她担惊受怕,不过几日就瘦了下去。 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就这样被肃王逼疯的时候,终于有人来传信,让她到宋母那里去…… 161 都不能死 魏仙儿听到让自己去一趟宋母那里,整个人都打起了哆嗦,颤抖着问:“可有交代要我给老夫人做些什么,比如……吃食一类的。” 她大脑拼命的转动着,想要试探,想要拖延。 来的是宋铭铮的亲兵,根本不吃她这套,手握在刀柄上,冷然道:“魏姑娘,你莫要让我们殿下久等了。” 肃王果然也在! 魏仙儿心头又瑟缩了一下,恐惧止不住的蔓延。 肃王到底要怎么发落她,或者是逼问她? “魏姑娘!” 亲兵拔高了声音。 魏仙儿脸色霎时转白,知道自己不去,也会被绑去,红着眼睛跟着侍卫走了。 宋母的屋子里,已经一改她来到的昏暗。 这里本就是除去正院最好的院子,如今开了窗,药气尽散,照进屋的阳光明媚。 魏仙儿看着自己几日不来就变了样的屋子,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连脚都在发软。 宋铭铮就坐在明间的正中央。 他今日没有束冠,发髻用一根玉簪固定,一袭直裰,为他添了几分儒生的气质。可那一双盯着人看的眼睛仍旧那么冷厉无情。 魏仙儿到底是撑不住,直接就跪倒了。 “可不敢受魏姑娘如此大礼。”宋铭铮嗤笑一声。 “殿下……”魏仙儿眼泪落了下来。 此时她除了哀哀地露出楚楚样子,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了。 然而宋铭铮最不吃的就是女人楚楚可怜这套,但也没有像魏仙儿那样,是来审讯她的。 他似笑非笑,跟她说:“你说你待我母亲是一片真心,我母亲近日也总念叨着你,去吧,好好伺候老夫人。” 魏仙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肃王让她再伺候老夫人。 她含着眼泪愣住,似乎是不敢相信。 此时屋子里传来妇人的声音:“是仙儿来了吗?” 熟悉的声音将她拉回神,也让她看到了自己的唯一希望。 肃王对她不闻不问那么多日,如今将她带来,可以看得出来他还是不喜欢自己的,肯定也知道了魏家的算计。 但是他还是让自己伺候老母亲……肯定是因为老夫人离不开她,肃王妥协了! 肯定是这样! “仙儿,我要见仙儿!” 老妇人的声音再度传来。 宋铭铮淡淡地说:“去吧。” 魏仙儿这会已经缓过神来了,身上也有了力气,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快步往里走。 “——老夫人,仙儿在这里,仙儿在这里。” 她又哭又笑,觉得自己是从深渊又攀回了高处。 宋母经过这些天的修养,精神看着是好一些了,但她还是紧紧闭着眼,听到她的声音连忙伸手摸索。 “仙儿,仙儿……” “老夫人,我在!” 得以希望的魏仙儿一点儿也不敢怠慢,忙去握住老妇人的手。 宋母摸到她,脸上也露了笑:“你这几天去哪里了?” 魏仙儿余光扫了眼外头,肃王没有任何动静,她咽了咽唾沫说:“我这几日染了风寒,不敢过来,怕把老夫人过了病气。” “那你现在是好了吧。”宋母一听,语气里都是心疼。 魏仙儿连声说好了,让宋母坐下,准备去给她倒水喝。 肃王在这里,她一定要好好表现。 然而宋母拉住她不让走,着急地说:“仙儿,快把我蒙眼的布拿出来,快点,把窗子也关了。” 魏仙儿动作一顿,双眼慢慢睁大。 宋母没有得到她的回答,开始催促她:“你快去啊,快去!把我的布拿来,还要关窗子。” 可惜,回答她的还是一片寂静,魏仙儿甚至是挣开了她的手。 魏仙儿抖着唇,哪里敢应一个字! 当日太医说什么,她听得真真的,肃王是要按着太医的法子医治母亲。也是因为太医才知道魏家做了什么手脚,让老夫人对他们亲近。 如今……如今老夫人还让她关窗,找蒙眼的布,她要照做了,肃王还能让她有命活?! 宋母得不到答复,越发急躁了,站起来,双手朝前摸着:“魏仙儿,你在哪里?!你以前最听我的话了,你快给我去关窗!” “关窗!!” “给我关窗!!” “我的布,魏仙儿,快给我找来!” 宋母突然就发出尖叫的声音,魏仙儿被她吓得也尖叫,但是一出声就被宋母找到方位,直直给扑了过去。 宋母抓住她,不管她的挣扎,声音尖利的说:“快给我关窗子!你不是说你会一直对我好的!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了!为什么!!” “不,不!你放开我!放开我!” 魏仙儿被扑得撞到坚硬的石板地,疼得直抽气,手脚并用的要推开宋母。 但是宋母唯一的希望也破灭了,她以为魏仙儿会跟以前一样,百般讨好她,会听她的话。可是她没有! 她以为只要魏仙儿来了,就能够再过上以前什么都不管不问的日子。她不要见人,她不要见到光。 她瞎了,她很丑,她害怕见到自己的样子! 她也害怕别人见到自己的样子。 跟那些人一样,骂她下贱,骂她丑陋!骂她是怪物,怎么都不肯死去的怪物! 她不要!! 宋母嘴里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声一声嘶喊着,手拼命去抓魏仙儿,恨魏仙儿不听自己的。 假的,所有的都是假的! 他们都骗她! 都骗她! 里面闹成一团,宋铭铮听着声音,闭上了眼,坐在椅子里动也不动。 林太医悄无声息的过来,听着动静,轻轻叹息。 这是唯一让宋母接受现实的办法。魏仙儿对她影响太深,只有让她发现没有人能够再帮她的时候,她才会从逃避中出来。 可是这样要承受的痛苦,可能也会再度压垮宋母。 肃王也犹豫了许久,最终才做了这个决定。 宋母还在嘶喊着,魏仙儿的声音却是弱了下去。她被宋母抓着头,狠狠往地上撞了两下,如今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就在宋母又一声尖叫的时候,宋铭铮终于坐不住了,转身飞快地进了屋,来到那个疯癫的妇人跟前一把就扯了她起来。 “够了!娘!你要疯,那就继续疯吧!儿子把命还你!” 林太医心中暗叫不好,但是宋铭铮已经把一把匕首直接塞到了母亲手里,攥住她的手对准自己的胸膛。 “——你刺进来!这样我解脱了,你也解脱了!我死了,就没有人能够为难你了!你刺进来!” “殿下!”林太医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宋母被儿子吼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到已经被宋铭铮推进了一份,划破了衣裳,划破了肌肤。 宋母感觉到了温热又发黏的液体沾到了自己手上,她喃喃了一声:“血……” 宋铭铮握着她的手,冷声道:“对,儿子的血,他们要儿子死,如今我死了,他们也不为难你了。” “不……”宋母猛然抽开手,似乎是清醒了一些,嘴里不断的说着,“不,我的儿不能死,我也不能死……” “我们都不能死……不能,不能!我们不能死啊铮儿!!” 一身狼狈的宋母突然扑到了宋铭铮那里,大声的哭嚎了起来。 林太医此时看到宋母睁了一下眼,仿佛是想要看去看儿子…… 162 这伤值了 赵钰染收到宋铭铮受伤的消息时,正听着成喜说贵妃和淑妃都在帝王宫里,等着王广清一会来觐见。 王广清已经进了京城。 她现在确没有心思去看两个陈家女之间的热闹了,而是直接去跟帝王禀报要出宫。 帝王听着太子在耳边的轻言细语,眼里闪过担忧:“你自去,晚上有宫宴,早些回来就是。” 王广清好歹是大捷归来,帝王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 赵钰染应是,带了东宫的侍卫离开。 晚上宫宴,锦衣卫和禁卫都要在禁宫里布防。 她匆匆来到肃王府,府里的管事见到他仿佛就跟见到主心骨一样,把事情前后都跟她说来。 “我们殿下伤到胸口,林太医说只差那么些就要扎到心脏上了!老夫人哭晕了几回,殿下虽然神志清醒,但要卧床,不然止不住血。” 赵钰染就没有想到会闹出这种事,他好好的,用刀子抵住自己做什么,又不是不知道老母亲不清醒!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到了正院,他的亲兵们都在守在,隐约还能听到妇人的哭泣声。 当即有人引着她进了内室,林太医脸色不好看地就在床边,还在给他包扎,地上都是带血的布。 似乎是重新又给包扎一遍。 宋母就坐在床尾,丫鬟在边上低声劝着什么。 赵钰染上前,也顾不上宋母,朝宋铭铮投去视线:“怎么样了。” 宋铭铮因为失血,脸色有些苍白,因为母亲的病也熬了几天,此时十分的憔悴。 他看到她居然跑来了,还一脸着急,气息不匀,眼里闪过笑意说:“不过是皮肉伤,止血了就好了。” “那这不是没有止血!” 她没好气瞪他。 林太医叹气:“本来是止住了,但是老夫人不小心扑上去,又裂了。” 宋母的哭声此时又大了一些。 赵钰染侧头,见到她一边抹泪,一边愧疚地看着宋铭铮。 她抿抿唇,也不好说什么,就转头又去看宋铭铮,下刻意识到了什么,又扭头。 她发现问题了,宋母此时是睁开着双眼在看宋铭铮,虽然眼神空洞,但她真的睁开眼了。 她心头一跳。 林太医给肃王包扎好,她就拉住他走到一边问情况。 林太医才把事情真正的情况告诉她,听到宋铭铮其实是为了拼一把,让母亲彻底不再逃避,才给刀子的。她不知道该是震惊,还是其他……比如心疼。 此时宋铭铮已经低声哄得母亲终于愿意去休息,等人都出去了,赵钰染来到床边。 他见她站在那里抿唇,神色冷峻,似乎是生气了。 他就抬手,将她拉着坐下。 赵钰染淡声说:“你再乱动,一会又裂了!林太医不年轻了,受不住你们这样闹惊吓!” 宋铭铮一听,知道她果然生气了,却是扬着嘴角,笑了。 “染染,你这个时候来了,我很高兴。” 他似乎是首回跟她说心情如何。 赵钰染沉默着,他就去握了她的手,自顾自话一般地低声说。 “我这几天其实都快放弃了。母亲不愿意配合,她宁愿缩在黑暗中,这些都是为了我,我这当儿子的除了想把命还她,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待我们母子很好,兄长也是。母亲是高门贵女,从来没有受过苦楚和人心算计,偏偏栽在了我兄长手上。” “他们绑了她,没日没夜的让婆子折磨她,甚至不让她穿衣裳……” 赵钰染心头猛然一跳,转头去看他,这些羞辱从他嘴里出来,他神色却是再冷静不过。 “我知道这些后,杀了所有折磨她的人。但是已经晚了,什么也弥补不了,也改变不了曾经发生的事情。我身为人子,根本没能为母亲做什么,这几天,我甚至在想,可能死亡对她才是解脱的,她现在太痛苦了,而我还在逼迫她面对!” “那你也不能轻生啊!你死了,西北怎么办!我……” 赵钰染一急,差点把那就我怎么说了出来。 虽然最后止住了,却也叫他听出了端倪。 宋铭铮笑了,笑声低低的,很好听,宛如山间清泉。 赵钰染被笑得耳根都在发烫,死死抿住唇,什么也不说了。 他笑过后,又慢慢说来:“其实,我并不是真要轻生,只是想置之死地而后生。如若真的唤不醒她,那就一切按她的意思吧,她若是真瞎了,我就当她的眼和拐杖……我冷酷一生,在这个时候退缩了。” 她低头,从他笑容看到了苦涩,她发现钢铁一般的宋铭铮其实也有脆弱的一面。 铮铮铁汉,也有他的柔情。 这样一个人,在眼前鲜活极了。 “宋铭铮……如若换了我,我可能也坚持不了的。”她缓缓地说。 他笑笑,下刻眼前一暗,她居然就那么低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很轻很轻,一碰就离开了。 他瞳孔猛然收缩,她已经站起来:“我去问问林太医都要给你吃用什么,你府里的管事没经事一样,都吓得没方寸了。” 说罢,快速跑了出去。 宋铭铮在她落荒而逃中去摸了摸自己的唇,然后笑得不能自已。 他这伤……值了。 163 没有选择 宋铭铮的伤主要是失血,赵钰染问过林太医后,就吩咐肃王府的厨房多做补血益气的药膳。 一通吩咐过后,她想起自己方才那样一吻,面皮滚烫,最终还是没有再到他跟前,直接回了宫。 来人告诉宋铭铮太子走后,他摇头失笑。 他还真不知道,赵钰染居然有害臊的一日,心间却是在泛甜。 晚上有宫宴,赵钰染回到宫中,换过一身衣裳便来给帝王禀报。 帝王宫里已经坐着跟王家都有关联的人。 王广清、王贵妃、王淑妃还有久不见的兴王,倒是十分的热闹。 宣文帝见到太子前来,颔首示意。 赵钰染会意,不提宋铭铮受伤的事情,朝帝王行了礼,又朝王广清拱拱手:“恭喜王将军大捷。” 王广清常年在边陲,晒得肤色黝黑,一双眼却十分的亮,看人时会有锐利眸光闪过。 他面对太子再不喜也只能收敛着,站起身老老实实给太子还礼:“臣谢殿下,保家卫国,本就是臣的责任。” 客套话说两句就行了,赵钰染笑笑。 兴王此时也站起来喊四弟,王贵妃在边上陪着一脸假笑,唯独王敏涵低头站在那里浅浅福礼。 反倒成了王家人里最淡薄的那个。 赵钰染心里对王敏涵是有尴尬的,朝几人微微一点头就坐下。 宣文帝此时才说话:“老二和老三的亲事都近了,等过了科举,正好一块儿热闹热闹。朝廷添新才,朕的儿子们添喜,喜上加喜,广清你正好留下和兴王的一杯喜酒。” 王广清连忙说谢陛下隆恩。 帝王又说了几句家常,不多留他们:“贵妃和淑妃也许久没有见到了广清了,你们回去好好叙话,等到晚上了参加广清的庆功宴。” 几人皆领命告退,赵钰染此时侧头看了眼兴王。 发现兴王一直垂头,没有看舅舅,也没有看母亲。 她突然都想跟着去王贵妃宫里,看看这一家人到底要怎么相处了。 可惜啊。 赵钰染因为看不了热闹叹气,帝王也不会让她去看热闹,问起肃王府的事情。 她回道:“父皇,皇叔的伤是自己扎的,老夫人见到皇叔伤着,总算是清醒了许多,如今已经愿意睁眼了。林太医说只要配合治疗,还是有极大希望好转。” 说着,她又皱眉。 “只是魏家的手段未免太过下作了,拿一妇人来掣肘,叫儿子实在不敢认同。” 宣文帝难得见他对宋铭铮的事情上心,紧皱的眉头表明他这儿子十分不满。 他先是哈哈一笑,随后正了脸色说:“你肃皇叔自小就过得苦,朕有心帮也已经偏帮,只是家事不好再插手。当年卫国公府那些糟心事,还是让你皇叔自己去解决吧。” 赵钰染说是,关切了帝王身体后便回东宫准备歇一歇。 中午也没有食欲,随意吃了两块糕点,就伏在案上开始写写画画。 王广清回来了,很多事情该提上日程。 而此时王贵妃宫里,气氛一度的尴尬。 王贵妃先是得罪了嫂嫂和侄女,侄女进宫后就分了她的宠,也没有给她带来一丝好,她低头亦被侄女完全无视了。 如今儿子还是要靠这个兄长的,只能拼命维持着笑,嘘寒问暖,末了再挤几滴眼泪出来跟兄长说自己先前脾气太急了些。 总之是好话说尽,姿态放到最低。 王敏涵实在是呆不下去,站起来说身子乏了,直接告退回宫。 王广清对这个妹妹已经心中有罅隙,也不想多呆,借口送女儿回去,跟着女儿一道离开。 兴王相送,被他暗中塞了字条,用宽袖挡住攥着先离了宫。 王贵妃被独留下,气得摔了茶盏,整个人都在发抖。 到了女儿宫中,王广清望着下巴都尖了的女儿,心疼地说:“苦了我儿,可当初你怎么就那么糊涂。” 对于先前自己的错误,王敏涵不想再提。况且帝王表面给足了她恩宠,却没有碰过她,她知道帝王用意。 从进宫那一日气,她就褪去了少女时期的稚气,本就聪慧的人,在深宫中更是得到了磨练。 她回望鬓边有了白发的父亲,声音哽咽:“父亲,您主动交权吧,这样我们王氏一族往后可能还得恩宠。劝族人从文吧,只要交了权,我们王氏依旧还能有风光和富贵。” 帝王的心思深不可测,可还是没有绝情到如今就要灭了他们王氏,不然帝王根本不必要管她在宫中的生死。 只看她聪明不聪明罢了。 王广清听着女儿这些话,回头看一眼守在门边那些宫人,心中冷笑,压低了声音:“涵儿进宫了如何还这样糊涂,你且安心先待在宫中,为父定保你往后荣华!” 话落,扬声假意让她歇息,离宫而去。 王敏涵听出了父亲的决意。 这还是要反吗? 可是要怎么反?! 王敏涵浑身打了个哆嗦,手脚发凉。 ——父亲不可能斗得过皇帝的! 随后陷入一阵惶惶和茫然,眼角的泪珠亦摇摇欲坠。 她要怎么? 难道看着父亲送死吗? 不知道怎么的,王敏涵脑海里出现了那个清贵的少年身影,一点点将手指蜷缩起来,用力握成拳。 他那里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 出来宫的兴王展开舅舅给的字条后,却是脸色铁青。 ——我助你为君,敏涵必为后。 他舅舅居然要他事成后还得娶王敏涵?! 娶那个让他丢尽脸面的女子! 欺人太甚!! 兴王把字条撕了个粉碎,青着脸大口大口喘气,下刻却又是自嘲的笑了。 笑声如同悲鸣。 ……他没有选择。 164 还是来了 当夜的庆功宴十分热闹。 帝王高坐,赵钰染身为储君,坐到了帝王左下手。帝王还特意让王广清坐到右下手,王贵妃和王淑妃都出席陪坐边上。 可以说是十分给王家脸面。 但是大臣看到坐在一起的王贵妃姑侄,怎么看怎么觉得讽刺,下方的兴王更加不要说了,一晚上都笑意勉强。 没能在白日看够热闹的赵钰染却是看得津津有味,果然还是她父皇强啊,瞧这一晚上都不无聊,只要看王家人的细小神色就能乐一晚了。 在宴会过半的时候,原本说不出席的宋铭铮却是跑了进宫。 有厚重的朝服当掩饰,倒是看不出来他身上缠的绷带,可也足够叫赵钰染和宣文帝吃惊的。 “臣家中有事走不开,来晚了,还请陛下恕罪,还请王将军海涵。我且自罚三杯。” 身形高大的青年神色从容,话落伸手拿起内侍递来的酒杯,众目睽睽之下当真喝够三杯,将杯子朝下示意。 王广清一日都没有见到西北这个霸主肃王,原本是奇怪的,打听到说是太医一直在肃王府,是为他母亲治疗。 但是他还是起了疑,差人再去暗探。 结果还没有消息,倒是又见到肃王了。 王广清若说忌惮,这个朝中除了帝王就是这位手握重兵的肃王。 可如今肃王在宫中,再是手握重兵,那些兵也在西北。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他如今忌惮又少三分。 宣文帝眼底闪过不赞同,让人在赵钰染身边又加了桌子,让他快些坐下。 随着宋铭铮的出现,原本慢慢寡淡的宴会再度热闹起来,甚至比先前气氛更加热烈。 来进王广清的,来敬宋铭铮的人都不少。 赵钰染冷眼看着身边的青年酒水一杯接一杯,想到他的伤,实在是气闷。 带伤前来,带伤饮酒! 这人真是不爱惜自己。 她看得牙痒痒,自己闷头也喝了几杯。 宋铭铮来到后,遥遥给王广清也敬了几杯酒,两名大将间的星火不用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变能激化。 宋铭铮年轻有为,骁勇善战,淡淡一个眼神便是威仪,身上的气势让王广清越发难受。 何况他已经封王,举止间的随意像是带着阶级的挑衅,叫王广清憋屈又不能怒。 王广清哪里没有看出来,宋铭铮前来就是来震慑他的! 等到宴散已经月上梢头。 空下来的大殿残留着酒水肉糜交杂的味道,宫人们忙碌地收拾着。 帝王到了后殿,盯着此时要人扶着的宋铭铮直摇头:“缺了你又如何,他就敢反了不成?!你身上有伤害巴巴前来!” 赵钰染在边上看也不看脸色渐渐发白的男人,活该他受的! 宋铭铮靠着成喜吃力的支撑着,还能笑得出来:“是臣想来看王广清的热闹了,那老匹夫以前得罪过臣,臣记仇。” 宣文帝被他的借口闹得哭笑不得,一挥手说:“让人给你抬到东宫去吧,那也不是没有在那里留宿过。” 赵钰染一听,瞪眼道:“我宫里不收酒鬼。” 帝王却是不听,抬脚转身就走:“那就把酒鬼随便丢一边。” 留下她跟宋铭铮大眼瞪小眼。 最终,她还是让人跟着回了她的东宫。 宋铭铮却坚持不让抬辇,硬是跟着她一路走回去的,进了屋后就坐在椅子里喘气。 伤口是皮肉伤不假,可是绷着站直,疼自是不用说。 赵钰染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又气又有些心疼,气急了骂一声:“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然后让成喜找来伤药和干净的棉布,去脱宋铭铮的衣服。 成年男子的身躯伟岸,即便缠着棉布,也无法遮住他结实的胸膛。烛光下那属于力量的美就那么赤裸裸展现在赵钰染眼前,让她不自在垂着眼,尽量不去触碰到他肌肤,给他上伤药重新包扎。 可怎么可能没有碰触,指尖下不同于她的坚实肌肤叫她脸都泛起了红晕。 宋铭铮微抬着头,欣赏她为自己动情的样子,只觉得天底下也没有比此时更没的景色。 等到处理好伤口,成喜想要扶他到侧殿去。 他此时说道:“殿下就让臣在这里将就一晚吧,实在没有体力挪动了。” 成喜闻言看看赵钰染,赵钰染也无语地看着宋铭铮。 他……脸皮真厚。 最后,宋铭铮还是留在她的寝宫里。 赵钰染把自己的床让给他,自己去炕上将就。 哪知说没有力气的宋铭铮一把就将她抱着丢到床上,滚烫的身体压了下去,擒住唇不放。 他身上有伤,让她没敢挣扎,渐渐迷失在彼此的唇齿间。 耳边也不知道是自己还是他的呼吸,凌乱得叫人心跳不止,喘息见身体又臣服在他带来的酥麻中。 她觉得自己可能化成了一滩水,又或者是被他身上的体温给融化的。 宋铭铮听着从她口中溢出的嘤咛,真是恨不得就这么把人占有了。 在理智消失之前,他终于松开她的唇,只是带着她的腰直接和她滚入被褥间,闭上眼平复她给身体带来的冲动。 赵钰染在激烈的亲吻中亦失神许久,她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会眷恋这种感觉,让本就有鸵鸟心态的她抿唇不语。 宋铭铮再睁开眼,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可惜伤着不能搂她满怀,遗憾似地叹息一声。 “怎么下午不辞而别,明日你又要去贡院,可是我不来找你,你就不准备见我。” 是指她今日亲完就跑的不仗义。 赵钰染当听不懂,闷声说:“你不困我困了,睡吧。” 然后又不开口了。 宋铭铮真是败给她,侧头在她额头亲了亲:“好,睡吧。”余光扫了床头放着的一只玉兔,让他当即皱起眉头。 怎么还多了只兔子,谁给她的吗? 165 意外发现 次日清晨,成喜悄声进来想喊起赵钰染的,结果看到炕上的被褥齐整,竟是一晚上没有人睡的样子。 他愣了愣,侧头去看放下纱帘的床榻。 晨光洒落在上方,映照出隐约的两个身影,相依偎地紧挨着。 成喜看得眉心一跳:两个殿下怎么睡一块去了! 而且还很亲密的样子,让他莫名的就冒冷汗。 “成公公?让人端水进来吧,殿下晚上照顾我,这会还睡着,但去贡院不可耽搁。” 宋铭铮慵懒的声音透过薄薄的轻纱传了出来。 成喜一个激灵,连忙应是出去了。 赵钰染被他的声音吵醒,刚睁眼就被他轻轻掐了下巴,唇瓣被他咬了口。 她闷哼,想起昨晚两人是一块睡的,连忙爬起来,一脸惊疑不定看他。 好像她已经吃了什么大亏了。 宋铭铮依旧躺着,只拿眼珠子瞥她,被她揪衣襟的样子逗笑了。 “快起吧,一会不是还要去贡院,我去见过陛下就出宫。” 赵钰染摸着身上的衣裳是整齐的,束带没有松开,这才抿直唇穿鞋下榻。 成喜带人进来,见到主子身上是昨夜的衣裳,睡得邹邹巴巴,刚才提起的心就放了下来。 他真是想多了。 肃王伤着,他们殿下照顾,打瞌睡了正常。 当即为自己的多想羞愧,给绞帕子伺候梳洗。无意间侧头,见到主子那张玉面,又觉得自己多想还是有原因的,太子生得实在是太过秀美。 男子见了心动也正常吧…… 于是,赵钰染离宫的时候,成喜还陷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 宋铭铮慢悠悠地穿上衣裳,离开前眸光淡淡扫过成喜,让他莫名头皮发紧,所有的想法都被吓跑了。 肃王这样的铁血汉子,怎么可能做出亵渎太子殿下的事情。成喜等人离开,连连深呼吸,去收拾床榻。 宋铭铮去给帝王问安。 宣文帝正好也在等他,让他一块用早膳,期间说道:“王广清回来只带了百名精兵,也没有对兴王有过多的亲近,偏这样朕才不放心。” 王广清显得越淡然,才越叫人担心。 不是有把握,怎么能够淡然。 宋铭铮沉声道:“陛下不用太过担忧,京城的布防不是他说破就能破的。而且还有锦衣卫在,臣亦会盯着王家,太子那里也有暗卫,您宽一宽心。” 帝王叹息一声,心里的疲惫不愿道来。 接下来,一直到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京城里都十分平静。 赵钰染在贡院望着举子们收拾离开,有失意的,有期盼的,也有十分自信面带笑容的,可谓是百态。 她眸光一转,正好就看到被几个同窗喊住的许蔚海,他神色倒是平常,不悲不喜,对谁都是彬彬有礼地微笑。 前世他很出彩,不知道今世是否也一样。 和许蔚海熟悉的人都见过赵钰染,就在茶楼里,如今见到她被禁卫簇拥着站在高处,心里免不得惶惶。 “蔚海,那日的人居然是太子殿下,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记恨你。” 许蔚海偷偷用余光看了眼台阶上芝兰玉树的少年,抿唇严肃地说:“太子殿下才德兼备,如何是你嘴里那种人,我们快走吧。” 可他话虽如此,心里还是免不得忐忑。 那日他去给徐敬和还银子,太子也在,希望能扭转一下自己在他心中的印象吧。 其他人也觉得此处议论不好,纷纷说再去茶楼坐坐,对对题。 走到贡院门口,他们正好见到骑马而来的宋铭铮。 青年将军一袭玄色秀金色暗纹袍子,头戴金冠,气势不怒自威。 许蔚海也认出他来,这是那日跟在太子身边的青年。 他以为是普通武将,可一看他身后士兵衣裳上标着一个肃字,心中一颤。 这是肃王! 许蔚海忙跟着众人退避到一边,宋铭铮也看到他了,视线在他温润的面庞转了圈,让许蔚海有种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居然就那么出了一身冷汗。 肃王为什么这样看他? 是他有什么失仪的地方? 许蔚海盯着压力,不敢抬头打量,等到那方玄袍消失在贡院门前,才攥了攥汗湿的手心。 心里越发不安。 宋铭铮来到,见到赵钰染还站在台阶上,挑眉说:“去不去茶楼,听听那些举子怎么对题的?” 赵钰染心里也有意,既然他提出来了,当然是点头。 走到他身边时,抬头看他线条硬朗的下颚:“你伤怎么样了。” “小伤,结痂了。” 他在战场上受过更重的伤。 她又问:“老夫人如何了?” 他嘴角不可见的微微往上扬,低头在她耳边说:“你去探望探望?” 一句话里都是旖旎,更别说他挑着的眼角带的那些的打趣。 赵钰染被他闹得脸上有热气直往上冒,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宋铭铮就笑了。 他们要去茶楼,自然要再换身装束。宋铭铮早早准备好了马车在边上,两人出现在众人跟前晃一圈,就偷偷上了马车,赵钰染看着里面的一身书生装扮,让他背过身,快速脱掉袍子换好。 宋铭铮却是就大大咧咧当着她面换衣裳,中衣都遮掩不住的肌肉线条带着诱惑力,让她偷偷看了好几眼。 意外的是,两人在门口还遇到了熟悉的人——她的二皇兄穆王。 他也一身简便装束,相遇在门口的时候还尴尬笑了笑,说:“四弟也来听对题?我是被外祖父非喊着来。” 是解释,是示好。 赵钰染笑笑,趁着大堂还没有几个人,钻到了楼上厢房,打开窗户看下边。 宋铭铮坐到她对面,扫了眼下边说:“你觉得今年谁能出彩?” “不知道,等放榜吧。”她眼都没抬。 正好许蔚海一众到了,宋铭铮望着那个身影,脑海里就想起她床头的玉兔子。他离开时握了一下,是玄冰玉,世间罕有。 思来想去,也只有古天瑞才会给她寻这样的珍宝。 这里一个姓谷的没搞定,马上又要来一个姓许的么,前世她可也十分喜欢这个新晋状元郎! 正想着,一个身影却是叫宋铭铮眯了眼睛。 那个人身形和面容,跟先前在别院着火时那些贼寇说的居然有几分相像! 166 买凶之人 宋铭铮居高临下打量那张面容。 那人是书生打扮,长相平常,唯独是一双耳朵叫人注目。 贼寇说只接到钱,但是没有看清人面容,从帘子缝隙见到那人有双招风耳,下巴凹陷。 一对招风耳可能不够说明什么,但是加上一个下巴凹陷呢? 人面千百,没有那么巧合的事情。 赵钰染已经静静听下方开始高谈阔论,突然察觉对面的人站起来,疑惑看过去。 “肃皇叔怎么了?” “我去吩咐一些事情。” 说罢出门去,赵钰染听到他低声与跟来的一个亲兵说什么,也就没有多在意。 随着举子越来越多,下边也越发热闹,许蔚海本就受瞩目,很快就被推到台上让说题。 赵钰染听着他应答的思路十分清晰,竟然是比前世有更深的见解,对于他的年纪来说实属不易。 难道是上回自己误打误撞的,让他多了体会? 赵钰染微微一笑,觉得还是个可塑之才。 突然一只手从她头顶伸过来,啪地把窗给关了。 她一愣,抬头,就见宋铭铮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背后。 “怎么,很喜欢那个许蔚海?” 她莫名。 而且他语气十分的危险,连眼睛都半眯着,让她自主就警惕。 “肃皇叔这话问得奇怪,爱才不是人之常情?” 何况她是储君,以后是皇帝,不爱才才不正常。 哪知他还欺身,直接占了她的椅子,人也被他抱到了腿上坐着。 赵钰染一张脸霎时憋红了。 “——做什么!” 有伤风化! 他却十分认真地说:“先前殿下答应我说,会辨清身边人,所以殿下爱才可以,切勿深交!而且,帝王没有必要跟臣子走得太近。” 他突如其来的说教,让她神色也慢慢冷了下来。 她实实在在感受到了他的占有欲。 这些日子两人间是太近了,所以他又开始他前世那种掌控欲了吗? 不把她揪在手心里,他就觉得不得劲? 还是这样有成就感。 赵钰染嗤笑:“那肃皇叔这样又算什么。” 宋铭铮就知道她要恼的。 她傲着呢,可他也没有什么不能实话实说的。手一用力,扣住她的腰,低头在她耳畔说道:“我这是喜爱你,命都可以交给你,跟他们不一样。” 他满腔爱意说得赤裸,反倒叫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了。 “染染,男人的心思比你所知的要更加深沉。即便你在他们眼中是男子,可也是能够侵犯的……” 他声音变得温柔,唇轻轻碰在她耳垂上,让她心头都狠狠哆嗦了一下,忙伸手推开他自己站起来。 他没有阻止,只是认真地的盯着她看。 赵钰染败在他的厚脸皮和眼神下,默默坐到他对面说:“我一直记得。” 她发现前世死因有异,怎么还可能任谁都亲近,势必是她身边人出问题了。 宋铭铮绷直的身体慢慢放松,在这一瞬,赵钰染突然察觉到不对来。 刚才他说什么。 ——帝王不需要里臣子太近。 她呼吸一滞,先前在肃王府升起的那种诡异感涌起,让她心里堵得很。 他为什么会说帝王,她如今只是太子,即便以后是帝王,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如今这样说,是大不敬罪。 宋铭铮会犯这样的口误吗? 而且这是他第三回跟她说不要亲近臣子。 赵钰染手微微发抖,心头翻涌的诡异感渐渐被一种叫人窒息的惶惶替代,仿佛是翻滚的巨浪,瞬间就淹没她。 宋铭铮会是她怀疑的那样吗?! 正当她为自己的猜想惊骇时,下头突然乱了起来,有人大喊大叫,惊得她忙侧头去看。 但窗子被关上了,让她看不到情况。 宋铭铮听着动静,巍然不动,仿佛听不见下边混乱的打斗声。 她猛然明白过来,刚才他吩咐人做什么,难道就是吩咐人在下边搞乱? 可是为什么。 她伸手去把窗子揭开一些,看到有一个书生被几个强壮的男人围着,诡异的是那个瘦弱的书生居然身形灵活躲开前来的人。 “我没有欠你们的银子,你们肯定找错人了!” 书生焦急大喊,赵钰染皱眉,先把自己所想的事情放一边,问宋铭铮:“肃皇叔是做了什么?” 他扫了眼已经逃脱包围圈的书生,面无表情地说:“还得记得上回别院着火吗,那人可能是受指使买凶的其中一个。” 他不提,赵钰染都要忘记了,因为此事最后根本没有报到她这里来,她也就不放心上。 所谓的买凶,难道上回是要来刺杀她的?! 谁要这么做?! 她回头,下边的书生已经被按住了,宋铭铮的人就是试探他是否会露出马脚,果然因为情急露出逃命的灵活身手。 很快,那人被押了离开,现场一片狼藉,举子都缩在一边。 看来着对题也没法对了。 宋铭铮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宫。” 赵钰染直直盯着他看,从他内敛沉稳的表情中什么也探究不到,最终压下疑虑,沉默地跟着他下楼离开。 穆王和陈阁老在他们小楼的时候也扫兴往外走,陈阁老看着太子,再看看心意已决要离开的京城的外孙,重重叹气。 穆王面上倒是无悲无喜。 为了母妃和自己的性命,他绝对不会再参与夺嫡。 然而,当晚他就收到了兴王的来信…… 167 云烟散去 “王爷,那个书生终于开口了。” 肃王府一处僻静的院子里,宋铭铮站在桃树下,亲兵上前给他禀报审讯的情况。 “谁人指使。” “那个书生说只知道主家的南方,前阵子有人到京城来接人。那人似乎身份不低,主家来的人十分客气,然后那个人就吩咐了他做下这事,给了他银子买凶。” 居然又牵出一个主家来。 南方……南方太大,让宋铭铮一时也没有头绪,脑海里闪过宣文帝先前说的,齐王是一路逃去北方,留下的儿子也送去北方了。 可这些年他根本没能找到有关齐王的一丝线索。 莫不是他们碾转到南方? 这个主家和前世逆反的人绝对有关系。 宋铭铮说:“把人装马车里,带着进宫。” 他要去见帝王。 宋铭铮这里得来线索,赵钰染从回到后就一直出神。 成喜喊了她几回,她都神不附体似的双目空洞,完全没有理会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猜想的对不对。 宋铭铮和她一样,都是经历过时间重溯,再来到经历过的一世。 不然怎么解释他这回进京后对自己不一样的态度。知道她喜欢吃甜的,发现她是女子后淡然维护,还有很多很多小细节。 先前对他太过警惕,反倒忽略这些细节,分明是他太过了解自己才会有的举止。 是她一直没有把事情前后都联想到一起。 如果是……他是跟自己一样,离世后归来? 他死在那场出征中…… 赵钰染霎时闭上了眼,梦中那染血的身影浮现在眼前,他对她的呼喊充耳不闻…… 她心头就像是被揪了一下,难受得脸上血色都褪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他难道不恨自己吗? 是她一手将他推了出去的。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悲凉。 在她以为这一事两人也许能都安然相处的时候,却来了场这样的意外。 这一瞬间,让她险些分不清自己是否又处在梦中。 半夜,白日还好好的赵钰染发起高热,成喜焦急地去给廖公公禀报,结果发现帝王还在处理政务。 是肃王进宫来了。 这时帝王已经亲自问过那个书生,那书生回的话还更有让帝王更加吃惊的。 他所谓的主家,还资助了很多像他这样的学子,挑着资历,培养、科举,步入仕途。 一句话叫帝王脊背发凉。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不管齐王余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培养的,起码朝廷中已经有不少他们得力的。 听到这些,宋铭铮也明白为何前世事发突然。 帝王正处震惊中,廖公公见情况上前将太子发高热的事情禀上。 “好好的,怎么就发热了?” 宣文帝一惊,又问传太医了没有。 廖公公说:“林太医不在宫中。” “都什么时候了,人都烧得说胡话了,还管哪个太医!朕也看看去。” 然而他一站起来,就咳嗽不止,把廖公公吓得忙相劝。 宋铭铮直到赵钰染的规矩,请林太医是不想让别发现她的女子身份,他跟帝王说道:“陛下莫急,臣先去看看。” 说罢让告退,跟着成喜回到东宫。 寝宫里有宫女给太子用冰水泡过的帕子绞干,贴在她额头上。 宋铭铮走上前,看到她烧得红扑扑的脸蛋,嘴里不听呢喃着什么。 他让宫女先下去,吩咐成喜:“让我的亲兵去接林太医。” 成喜忙不迭出去,他坐到她床头,亲自给她换帕子,低头将耳朵凑在她耳边,总算是听到她在呓语什么。 她在喊他的名字。 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去了茶楼一趟回来反倒生病了。 毫无预兆的发热。 “染染,我在。”他伸手进被子里,去握住她滚烫的手。 她似乎有所察觉,紧紧回握着,就那么安静下来。 宋铭铮剑眉轻皱,凝视她脸庞的视线下刻变得错愕。他看见她眼角湿润,一颗晶莹的泪珠就那么落了下来,毫无预兆。 她在此时也睁开眼,目光与他的交缠,说道:“宋铭铮,对不起。” 宋铭铮越发怔愣,她又闭上眼,要不是轻轻颤抖的睫毛表明她是清醒的,他都以为幻听了。 “染染,你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是觉得不对,只是猜不出哪里有问题。 赵钰染却是摇摇头,然后把自己缩进被子里,蒙住头不说话了。 他扯了两下没有扯开,就守在边上,直到等来林太医,号过脉喝了药,看着她又睡下才离开。 离开前去问了成喜今日太子都做了什么。 成喜回想着回道:“殿下回来后就一直在出神,晚膳也说不想用,睡下不久就发热了,似乎是在忧虑什么。” 忧虑什么……宋铭铮回头朝她的寝宫看了眼,难道是今日发现齐王余孽的事? 可也不至于忧心到发热,她还跟自己说了句对不起。 宋铭铮左思右想,也没能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亲自去给廖公公说一声太子睡下,得知帝王也歇下,索性再回到东宫。 林太医诊断的是惊邪,说明她是有过惊吓。 他到底不放心。 赵钰染也没有想到自己好好的怎么就发热,次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被人抱在怀里的。 她动了动,侧头看见是熟睡的宋铭铮,昨日在心里憋着的前世今生都无比清晰,让她忍不住眼眶微热。 经历那么多,今世又有他一直相护,她如若还不相信他,她恐怕在这世上也没有能够相信的人了。 这么一瞬间,压在心底的积郁都如云烟散去。 168 有所变化 “醒了?” 赵钰染正望着宋铭铮出神,他的声音悠悠响起。 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她忙收回打量他的视线低头,看到他是和衣躺着的,襟口位置都皱了一片。 是她靠的吗? 就又要往后挪。 他的手掌跟了过来,直接贴在她额头,沉吟道:“似乎是不烫了。”紧接着又问一句,“好好的,怎么就发热,林太医说你是惊邪,能有什么事情让你忧虑至此?” 赵钰染没法避开,含含糊糊地回道:“没事,可能是这几天在贡院忙的,出来就吹了风。” 分明就是推脱之词。 宋铭铮眸光紧紧锁在她脸上,看得她越发心虚。 心里在想着他和自己都是同样重生的,那他是否也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还是说,他带着前世记忆,却仍旧愿意守护她。 不管是那样,她对他的愧疚只增不减。 宋铭铮确定她就是心理藏着事,可她这张嘴,不愿意说的,怎么也不会说。 罢了,还是不逼迫她了。 他再想想办法从有异样的地方查就是。 他的手就到了她耳朵后,不轻不重地捻了她耳垂一下:“再睡一会吧。” 赵钰染哪里还睡得着,缩着脑袋闷闷地问:“昨天那个书生是怎么回事?” 林太医不让她多操劳,他也怕她多心。 事情到了现在,还是跟她说了,让她心里有个数比较好。 “你可还记得齐王。” 他考虑片刻,视线落在她身后的浅蓝帐子上。 怀里的人轻轻嗯了声。 他才把当年齐王谋逆的事情一点一点说来。 赵钰染是听过当年的兄弟相伐的旧事,所以帝王如今对儿子的管教十分严格,只要碰触底线,会铁面无私给与惩戒。 “后来齐王虽然是死了,但送走了血脉,之前是一直追击到西北。我这些年都在替陛下暗访,只是没有任何消息。如今抓的那个人,说他的主家是在江南,前阵子主家来接了一个在京城的人到南边去,那个人就是吩咐让他买凶的。” “他近来欠了不少银子,所以暗中接下了,是瞒着他主家,结果还是被那些寇贼供出了特征。而他的主家这几年已经在朝堂里培植了不少势力,只是他们接头的方式十分隐秘,没到一定的职位,根本不知道哪些是他们自己的人。” 赵钰染听明白了,坐起身,惊道:“那个主家,就是齐王的血脉?!” “可能是。” 她就又想到前不久廖公公手中的司礼监出了事,江南制造局乱七八糟的。 同样都是江南。 除了这些,她又问道:“那他们来京城接什么人?那个人其实就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冲你去的?” 那天失火不是偶然。 她聪明得很,宋铭铮微微挑了眉,手指又捻了她耳珠一下。 “不知道,这事会继续查的,而且人已经离开京城有些日子,估计要废些心思。” 其实和断了线索没有什么区别。 那个书生也不知道再多了。 赵钰染明白事情如同昙花一样,和宋铭铮说:“那个书生还活着吗?活着的话,放回去吧,让他闭嘴,如若他能录取,就让他当官!” “你想要引蛇出洞?” “是的。”她觉得还是可行的,“不是说他本就欠了银子吗?那天动手抓他的理由正好是这个,反正是打了一顿,丢回去。他想要活命,肯定不敢跟他主家说被审出东西来了。我们让人监视他看看。” 虽然是守株待兔,但也比单单大海捞针的追查强。 宋铭铮点点头,倒觉得也行。 他松开她,撑着坐起来:“我去陛下那里,询问陛下的意见。” 他的衣袖自她身前拂过,梦里他远去的身影让她突然又心头一揪,下意识是去拽住了他那片袖子。 他被扯得一顿,疑惑的回头。赵钰染恍惚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当即松开手,压住翻涌的情绪,缓缓朝他露了一笑:“你去吧,我再歇会。” 她笑容来自内心,即便是浅浅一笑,亦有着让人舒心的暖意。 宋铭铮心头重重跳了跳。 不知道为何,他莫名觉得赵钰染是在依赖他,可又像是不敢表现得太过明白。 有什么时候就在一夜之间不一样了。 他迟疑了片刻,伸手再去探了探额头。 体温是正常的,没有烧啊。 赵钰染被他再探额头的动作闹得愣一下,旋即明白他这举动有着探究,脸颊当即升起热度,杏眼瞪得溜圆地剜他。 心想:他才烧坏脑子了! 宋铭铮被瞪,知道自己暴露意图了,看她微红的脸颊,没忍住低低笑了两声。 “我一会就回来,给你带糖。” 一会她就该喝药了。 这话让赵钰染更恼了,都恨不得啐他一口。 真是把她当小孩子哄了吗?! 可在他一本正经看过来的样子里,扑哧就笑了,心里甜甜的。 宋铭铮见她终于笑了,嘴角也往上扬了扬,眸光温柔似水。 不管她怎么了,这样的她更加鲜活,让他更是恨不得搂到怀里耳鬓厮磨一番。 可惜他是个劳碌命,活该为她操心两辈子。 宋铭铮去了见帝王,成喜过来给她送了米粥,伺候她用过,退了出去。 不过片刻,成喜又跑了进来,神色忐忑地给她递上一封信。 “殿下……那个在御膳房,淑妃的亲信,又给您送信来了。” 淑妃? 赵钰染眉头皱了皱,神色凝重。 王敏涵又想要做什么? 又给她来信,还是她父亲在京城的时候。 她接过信,沉凝中慢慢展开。 169 直达心湖 成喜不知道如今正得宠的淑妃给主子送来什么信,只知道主子在看过信后,神色冷然,一双眼眸清凌凌。 那是主子不高兴时才会有的神色。 赵钰染只看了一遍,坐在椅子里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让他拿来火盆,直接把那封信烧成灰烬。 她出神地望着火舌,纤细的十指慢慢交缠在一块,思索着王敏涵所说有几分真实。 宋铭铮从帝王那里再回来,她已经神色安静地坐在炕上。 穿着件简单的藏青色直裰,腰间的白玉玉佩安静垂落,双手正端着药碗,皱眉。 紧赶慢赶,还是没有赶上她喝药。 他快步走过去,赵钰染被他挡了光,眼前一暗,抬头就见他神色温柔。 “这是喝了一半?” 她抿抿唇,是默认。 这药也不知道是拿什么熬的,居然苦得那么厉害。 宋铭铮低头,看到她唇珠上还沾了些许的药汁,沉暗的颜色让他眯了眯眼。 他转头就把成喜赶走了,随后一手端了她的药碗。 赵钰染正奇怪呢,就见他喝了一口。 “我的药……” 她仓促喊了声,然而后面的声音都被他柔软的唇瓣给堵上了。 苦涩的味道在相交的双唇中密不可分,她皱了眉,可很快就因为他缠绵追逐的舌尖而恍惚。 半碗药喝完,她双唇红肿,脸颊亦嫣红似桃花瓣,眼眸中朦胧着一层水光。 那迷离的样子,如同被春雨细细润透的花蕾,等着绽放。 宋铭铮深深凝视着她的芙蓉面,想若是真有那春宵的一刻,她会如何地惊艳。 他抵不住她的美好,又俯身含住她的唇,细细地吮吻,两人间的呼吸凌乱了这一片旖旎。 赵钰染真正回神时,是嘴里被他塞了块麦芽糖。 她低头,理了理被他压皱的衣襟。 “顺手在陛下那里讨的。” 他是去说正事的,结果还想着给她顺糖,她这里又不是没有。 但心里这么想着,甜味又一点一点从口腔中蔓延,直达心湖,让她忍不住弯了眼。 宋铭铮就爱她笑的样子。 前世要得她一个笑,真是登天都难。 对比让他摇头叹气,赵钰染却是会错意地问:“怎么了,难道父皇觉得没有必要再生事端,就直接先了解那个人?” 他忙解释道:“并不是,相反的,陛下说的是太子真是朕的解语花。” 她和帝王的想法撞到一块了。 这形容让赵钰染觉得怪怪的,不过父皇认同,她当然也高兴。 宋铭铮把计划告诉她,她点点头,对这事情的安排有把握:“那些老家伙还在贡院,我明儿再去贡院看看。” “身体不好,就别操劳了。” 她闻言,难得心头羞赧,咳嗽一声说:“已经好了,往后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忧虑。” 她话里意有所指,宋铭铮品咂了一下,却是什么也品不出来,实在是太过不好寻源头。 两人正安静的对坐着,成喜在外头敲了敲门,说是古天瑞前来求见。 赵钰染忙坐正,请人进来。 宋铭铮视线就扫到屏风那里。 只是他要看的物件被屏风给遮挡了,那后面是她的床榻,床头放着一只暖玉玉兔。 他眼神都冷了许多。 古天瑞先前就听到了说肃王在,进屋见到两人各坐一边,没有多抬头看。 他手里拿着份红色的帖子,见过礼后,直接就给赵钰染递上:“殿下说要收臣的请帖,臣就送过来了。” 赵钰染当即就接过打开,为他高兴地说:“日子就定下来了?” 但是看到内容,里面确只是一场普通的请宴,并不是他成亲的喜宴。 面上疑惑又失望。 古天瑞忍着心里的涩意说道:“殿下,臣成亲的日子定了,定在十月初八,只是当日必然是混乱。人太多,臣不敢让殿下去冒险,所以臣准备在那之前,邀请殿下到家里坐坐。” 帖子的日期是九月二十六。 那正好是她两个皇兄成亲之后。 “你就是太过小心了。” 她要是出宫,当日是要安排的。 古天瑞听着她嘴里的责怪,宛如有刀划过心头。 他是不愿意让他到场,看着他成亲,和他人如洞房。 然而他所有情绪都只能藏到心中,不再说这些,转而问他的身体:“臣听闻殿下突然就发热了,如今可是大安?殿下近来莫要太过劳累了,也叫陛下担心不是。” 言语中满满都是关切,宋铭铮在一边听的眉心直跳。 古天瑞还真的不把他放在眼里,先前就算计自己,如今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拳头慢慢握起,双眼都眯了起来。 可能情敌间就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古天瑞在他对自己不满的时候就看了过来,淡淡一眼,很快就回头朝说不要紧的赵钰染拱手:“那臣也不多打扰殿下了,臣到时恭迎殿下到府上来。” “瞧你说的,好像最近就不进宫了,还有快两个月呢。哪日你下差早,到我这里用过饭再回去。” 古天瑞应了。 宋铭铮在边上听着当真想去捂她的嘴,当着他面约别的男人,真是把他当死的不成。 但是他生气归生气,有着前世那些闹了罅隙后的教训,他选择忍下。 当夜又赖在东宫一晚上,亲自护送她到贡院。 监考的官员都在批改考卷。 她在里头转了圈,看他们一份份浏览考卷,然后选出来放做几堆。 考卷都是遮住了名字,等到他们一同选定中举的卷子,才会拆开。 赵钰染突然就看到熟悉的字。 是许蔚海的—— 那一堆,那是要高中的? 170 身死原因 皇子们的大婚是按着年纪来排开。 帝王有意让两个成年的儿子早些去封地,特意把时间给定到放榜后。 二皇子穆王是在八月二十六,三皇子兴王是在九月初六。 日子都不错,就是十分仓促,好在宫里没有办中秋宴,礼部的人才算松口气。 到了放榜那日,赵钰染果然得到许蔚海中举的消息。 排名第四,跟前三差了一名。 但这也十分难得了,前三是曾经都落过榜再战的举子,年纪也比许蔚海大不少。 按着许蔚海如今的年龄,也算是自古以来的佼佼者,年轻功成名就的才子! 赵钰染看着名单,发现这些人和前世的似乎差别不大。 秋闱的结果她记得不是太清楚,主要是殿试。 殿试后,才是许蔚海真正发光的时候。 放了榜,京城街头到处都是人。 等着看榜的,报喜的,落榜高声痛哭的,形形色色。 许蔚海站在名单的布告下,心情激动得紧紧握着折扇。 他以为自己只能排在十名后边的,没想到他居然排了那么前! 身边的人都来恭喜他,让内敛的他也压不住喜色,他一一谢过后,还是敛起笑容:“谢谢诸位。” 说罢,又道明日请大家喝酒,就低调地先行离开。 他还紧记着上回遇到赵钰染的事情。 他在太子跟前吃过亏的,如若现在只是一个秋闱就太过张狂,若是被有心人记下,来人传到太子耳中,于他往后还是有害。 许蔚海准备明日请宴过后,就闭门谢客,今年过年也不回家中,就在京城再苦读,好应付开春的会试。 他匆忙上车,刚坐下,却是发现桌子上压着一封信。 “谁送信来了?” 他转头问外边的车夫和小厮。 两人都茫然地回:“谁送信了?少爷您说的什么?” 听到回话,他心头莫名一跳,胡乱说没有,他看错了。 等到马车缓缓行驶的时候,他才把藏到袖子里信拆开。 这是一封推荐信,信里给他推荐的人,居然就是如今太子身边的少詹事,他也见过的徐敬和! 是谁给他的,又或则这是一个陷阱? 放了榜之后让人送信来,给他铺路? 而且不留真名姓,只说信到,徐敬和肯定会愿意以后提拔他。 这无疑是诱惑,让人丢不开手的诱惑。 可是许蔚海很快就又冷静了。 这如同天上掉了馅饼,他还是万事小心才对。 如果这是别人设下的计谋,他贸然拿着信过去了,让徐敬和反感了自己……徐敬和可是太子的人,到时候在太子跟前一说,那他的前程是真的毁了! 许蔚海从激动的情绪很快平复,他抬手想去撕掉信,最后还是眼神闪烁的给叠好放回去,贴身收起来。 他现在不会用这封信,但若真的高中了,他再拿着信去找徐敬和。到时不管是否是真有人举荐自己,徐敬和估计都会考虑。 比较徐敬和本人也要培养势力的,那个时候他已经有让人高看一眼的资本! 放榜过后,赵钰染白日就几乎呆在内阁,听着阁老们议事。 越到穆王成亲的日子,陈阁老那张脸就越难看,连个笑容都没有。 穆王成亲后就要离京,他谋划了许久的事情,恐怕还是落空了。 为此,他怎么能高兴得起来,特别是在赵钰染日日都坐在内阁里,真是直戳到他眼睛里去。 赵钰染当然也知道他心情,却是越发呆得高兴。 她就喜欢看他们生气,又奈何不了自己的样子! 因为她常常到内阁,詹事府的几人也都常往内阁跑。 今日徐敬和就前来,给递上一份刚刚收到的消息。 江南的米价突然被压了下去,比去年足足低了两成。 今日内阁阁老们都说过次事,是当地官府按例的月报上说的。 她看过后也有点奇怪。 今年不算丰年,收成的粮食比去年是低了一成,但是米价反倒低了。 “被人压下去的?” 赵钰染问。 徐敬和收到的消息确实如此:“是,本来刚秋收,不应该出现这样的局面,但各商行都齐齐压价了。” 这样一来,世面上的粮价自然是要降,那边又是鱼米之乡,会影响到全国其他地方的粮食价格。 而且正好就是江南。 宋铭铮说她齐皇叔的遗孤,可能已经被转到江南,所以前世她莫名就被反了,是因为这个齐皇叔吗? 前世宋铭铮也没有说过,他曾经在暗查齐王一事。 如果当时齐王还在,他应该能查到,而且重生一世了,他还在暗查。 说明……这个齐王可能曾经让宋铭铮以为事情过去了。 她抿抿唇,红润的唇瓣就显出一抹白色。 徐敬和抬头,正好看到太子沉思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垂,像扇子一样,投下半片弧形的阴影。 大殿内光影充足,徐敬和甚至清楚看见太子根根分明的睫毛。 这么看了片刻,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忙移开视线。 太子对他敬重,已然将他当成良师益友,他却在这里藐视了太子威严,真是罪过。 只是……少年如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己也是欣赏罢了。 徐敬和回过神,又跟太子禀了几件事,匆忙离开。 今日宋铭铮进宫了,就在帝王那里,赵钰染想了想,准备去父皇那头,把这个粮价的事情先说说。 上回制造局出了问题,廖公公已经受了不少牵连,江南再出问题,别说父皇,连她都觉得不安。 不想,走到半路就遇上了徐徐也往帝王宫里放心去的王敏涵。 赵钰染就想起她给自己的那封信。 171 王家热闹 与王敏涵不期而遇,赵钰染在三步之外,颔首喊了声淑妃娘娘,全了两人之间的礼仪。 王敏涵长睫轻颤,掩住眼底的涩意,福身回应了一句见过太子殿下。 赵钰染点点头,抬步先行走进大殿。 帝王不在大殿中,应该是小歇。她准备等一会,廖公公听闻禀报走出来,笑道:“殿下稍等片刻,陛下已经醒了。” 说着余光就见到淑妃的身影,当即愣了愣,同样的说辞再说一遍。 王敏涵笑着道:“那臣妾去御伺候。” 款步就朝里走去。 廖公公摸了摸鼻子,想到留后妃和太子在这里尴尬,还不如放人进去,而且王敏涵先前为了太子闹得风风雨雨…… 窈窕的身影就消失在赵钰染眼前,她随意坐下,接过宫人送上来的茶。氤氲的雾气朦胧着她的眉眼,她看着沉沉浮浮的茶叶陷入沉思。 王敏涵那日给到她的书信,上面说会尽最大努力说服王广清迷途知返,信里还保证,如果她父亲决意,她唯有去做王家的罪人,会把打探到的消息给她悉数送来。而王敏涵做这些的条件……要她在王家事败后,保她父母一命。 王广清她是要收拾的,也已经暗中监视着,何况她根本不打算给他太多机会,等兴王大婚后,她就有逼他反的办法。 这样不必把未知交给一个她并不信任的女子强。 她又如何能确定王敏涵这一套不是在麻痹她,准备给她毫无反抗的一击呢? 赵钰染想得入神。 帝王寝殿内,王敏涵在御前垂手而立,帝王并不要她伺候,可以说帝王从纳她为妃后就不曾靠近过她一分。 这对她来说是折辱,可她能忍。 她心不在帝王身上,如若再委身,恐怕比现在更加难过。倒不如就聪明的随着帝王做戏,把那个视她如筹码,只懂利益她的姑母狠狠踩脚下! 王敏涵待帝王穿好衣裳,才捧着自己做的一件外袍上前说道;“今日天气越发的见凉,臣妾为陛下做了袍子,里衬是薄薄的一层兔毛,过些天应当就能穿上了。” 宣文帝扫了眼那走线仔细的袍子,嗯了声:“你辛苦了。” 说罢就转身往外走。 廖公公忙去接过袍子,顺嘴夸一声真精致,抬眼看到王敏涵脸上得体的笑,见她眼里似乎不见失落,心里是高看她一分的。 这满后宫的女人啊,就没有她活得通透。 可惜身在了王家。 赵钰染听到脚步声,当即起身朝身姿挺拔的父皇一礼:“儿臣可是扰了父皇?” 帝王望着太子笑:“你来肯定是有要事。” 两人说着,王敏涵也从寝殿往外走,见到有宫女奉茶,亲自把茶端到帝王手边,这才告退。 她知道自己在这里,帝王顾忌,还不如识趣离开。 哪知外头就有小太监前来禀报说是王贵妃携准兴王妃前来拜见。 兴王大婚只要几日,兴王妃家里京城有些距离,所以提前进京,住到王广清的府上,准备从那里发嫁。也算是全了王家和兴王的脸面,不至于太过寒酸。 正要退下的王敏涵就止住了脚步,直直站在帝王身边了。 宣文帝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让人把王贵妃请进来。 王贵妃今日特意装扮,穿了件明艳的红裙,凤钗步摇,艳若骄阳。 但她一进大殿,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片刻。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回撞上王敏涵不说,连同太子也在。她心情沉了沉,侧头扫了眼小家子气,一直低头畏畏缩缩的准儿媳妇,一股邪火也涌了上来。 她带着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就是来丢自己的脸面! 王贵妃短短几步路,仿佛是走了许久,尝尽了心酸苦辣,恨不得调头就走。 可惜帝王跟前没有办法让她随性发脾气,生生憋得快要吐血,给帝王见礼,再引荐。 赵钰染就坐在位置上没有动弹。 帝王淡淡看了眼前来的两人,也不说赐座,嘱咐了几句以后身为皇家妇,不能失了规矩体统。如若有不懂的,离大婚还有些日子,可以叫宫中的嬷嬷教一教。 一番话让王贵妃脸色都火辣辣的,更别提是在王敏涵面前,心里的恨意不断翻涌,隐忍着带着人又离开了。 等出了乾清宫,王家那位姑娘手都在发抖,那胆小的样子叫王贵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甩下人走得飞快,让她一路追得跌跌撞撞。 示足了威的王敏涵见好就收,心底居然是对帝王升起了一丝感激,眼眶微热,告退离开。 好不容易闲杂人等离开,赵钰染总算有机会跟父皇单独说政事。 “朕今日也看到了折子,此事必然是要查的,已经派了锦衣卫去看看,究竟是谁在趁机压粮价。” 帝王有行动,身为储君,更多的也就不能说了。 从帝王宫里出来,赵钰染走在宫道间,就又想起了王敏涵的事情。正走着,身边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一个食盒就在她眼前晃过。 她跟着侧头,见到居然是宋铭铮。 他提着食盒,凝视着她说:“给你带了糕点。” 心里头那些烦忧的事情就被驱散不少,朝着他展颜一笑。 宋铭铮在她笑容中心脏怦然跳动。 172 他脸皮厚 很快就到了八月二十六,今日穆王大婚。 穆王和母亲李妃在迎亲前到帝王宫里谢天恩,赵钰染这日也穿着吉服,在穆王要出宫之时,说要跟着去接新娘。 此举叫穆王诧异得张大了嘴。 在他印象里,自己这个四弟冷情得很,即便是自己示好也是淡然处之,仍旧独来独往。给人强大不可击溃的强势感。 所以如今太子说要跟着他去接亲,给自己如此大的体面,怎么可能会不吃惊。 宣文帝看了看兄弟俩,想起在营地的时候,太子开口给二子辩白,说冷箭未必就是二子所为。 帝王眼底是欣慰地笑,说道:“既然你弟弟有这份心,你就带着他高高兴兴地去。” 穆王成亲后就要到封地,兄弟和睦,自然是宣文帝最想见到的结果。如若穆王还能成为贤王,管理好封地,那也是为太子减轻一方压力。 在场唯独李妃一脸神色紧张,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总之就是说不好坏。 赵钰染就那么跟着二皇兄出了宫,禁卫开道,让穆王一时风头无俩。 被赐婚的陆寺卿陆府,众人得知太子居然也跟着来迎亲,都惶恐的在门口跪了一片。 赵钰染见到他们这样,抬手摸了摸鼻子,跟穆王说:“皇兄,我恐怕是帮了倒忙?想着看看热闹的,结果让你亲事闹得跟上朝一样严肃了。” 穆王看着阳光下少年那张玉面,是首回看到太子窘迫,笑道:“殿下来了好,往后愚兄这儿就不会有河东狮孔,你嫂嫂再凶,也会记得殿下亲自到场给愚兄撑腰。” 一句话逗得赵钰染发笑,连忙让陆寺卿一众人平身,然后跟着穆王进了陆府,颇好奇看着眼前喜庆的热闹。 本朝接亲,向来是姑爷来了,先在女方这里见见亲戚,喝上一场,吉时到了再接人出门。 很多姑爷会在这里就被为难,灌得一肚子,接了新娘拜堂后,会再被灌一晚上。 今儿太子来了,穆王又是王爷,本来就没敢放肆的陆家人,变得更加谨小慎微了。连酒都是让两人沾沾唇就够,哪里敢跟别的人家那个样,还闹这两人。 赵钰染坐在厅堂里,望着恭恭敬敬就站在边上的宾客,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坏事了。 外头却传来报信,说是肃王也来了。 赵钰染一愣,穆王更是吃惊,但很快就看了身边的太子一眼,想来肃王应该是不放心太子出宫跟来的。 如此一来,本就已经便得严肃的厅堂,个个都心中打怵。 怎么那个煞神也跑来凑热闹! 要不是陆寺卿为官廉洁,他都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要被帝王连同二皇子一块给清肃了。 宋铭铮很快就被人请入内,一身红色朝服的他挺拔英俊,面容轮廓深邃,是不可侵犯的威严相。 他的视线很快就锁定在赵钰染身上,如鹰般的眼眸就有了暖色,特别是赵钰染和他对视后低头的样子,仿佛是偷偷离家的孩子被抓包那样心虚,叫他心里瞬间更加柔和了。 “——臣见过两位殿下。” 他忍住笑意,朝两人见礼。可一双眼只落在太子身上,让穆王觉得自己好像十分多余,心里那种古怪感猛然升起。 赵钰染颔首,喊了声皇叔。 这叫宋铭铮眼底的笑意越发的深了。 赵钰染近几天都在躲着他,原因无他,是那日给她送了点心,一时对她情动控制不住,在她寝宫差点把她剥光了。 那外人不曾见过的美好,被他种下了朵朵梅花,绽放在最美的身躯上,君子也险些化作恶狼。 那日是被她赶走,自此她就一直躲着,今日这样的场面,她想躲也躲不开了。 赵钰染也是懊恼这事,自己被,是气他也是臊的。 如今朝中两大巨头都到场,陆寺卿只感觉到压力,没有喜意。好不容易熬到吉时,赶紧就让女儿出门。 赵钰染毕竟是太子,不能在宫外呆太久,迎亲之后天都黑了,宋铭铮就负责送她回宫。 她磨磨蹭蹭上了车,还没坐稳,就被他欺在车壁上,低头就含住她耳垂。 “你这是要躲一辈子?” 他低沉地声音钻入耳中,撩拨着她的心弦,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身子更是酥了半边。 她勉力让自己镇定,伸手推他,否认道:“是碰巧事情追着我跑。” 他低声笑,去堵了那张口是心非的小嘴。 赵钰染紧张地揪住了他衣襟,外边是嘚嘚的马蹄声,还有街上的喧闹。两人在这样逼仄的空间中亲密,却仿佛是落在大庭广众之间,叫人更加不自在,可无疑又是刺激的。 腰间的手越来越紧,她挣扎也无补于事,还能感受到他硌人的嚣张。 让她再也忍不住去推他。 被冷落了那么多天的恶狼,怎么可能让她得逞,反倒是越发紧贴。 推搡间,宋铭铮突然浑身一颤,连忙松开她,低头看向腰下。 她居然气恼得掐了他……宋铭铮眉头紧紧皱着,赵钰染已经破罐子破摔,嫣红的脸颊上带了丝丝狠意:“不许再闹了!” 宋铭铮低头看了片刻,突然一把抱了她,自己坐下让她坐自己腿上,再度去吻她,一只手也按住她带着恶意的手。 赵钰染霎时瞪大眼,手在被他紧紧攥住的时候,差点尖叫出声。 他、他不要脸! 然而她送上门,他哪里有不迎的道理,按得她动弹不得,逃跑不得。 最终,赵钰染在被他用帕子擦手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瞪着车顶出神,胳膊也酸得直抖。牙都快咬碎了! ——她可能永远都做不到他的厚脸皮。 173 谁才要补 月色朦胧,在地面洒了层霜一般。 赵钰染咬牙切齿地踩着月光回到东宫。 远离了穆王府的喧闹,东宫安静得如同是深山老林,让她一时神色恍惚。 成喜打来水给她净收,她杏眸一抬,就见到宋铭铮那厚脸皮的抵拳低笑,气得她一砸水面。 铜盆内的水珠迸溅,几滴就沾到她衣襟上。 宋铭铮笑着,眼眸内流光转动,狡猾得似只狐狸,就那么走过去探手压了她手一下。 “殿下怎么了,他们伺候不好?那臣来伺候?” 他紧挨着她,连宫人在旁也这样放肆,叫她一张玉面绯红,忙想要抽手,但是已经晚了。 他握着她的手,指尖一点点摩挲着她纤长细白的手指。 那样一双手,在这盆中,如同春水映梨花,叫他心动。 刚才在马车内被她包裹的愉悦在他心头回味,让他眸光越发温柔。赵钰染余光扫到,心湖就跟这被两人的手搅动的水面一样,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宋铭铮到底是有分寸的,帮着她细细搓了几下,就伸手去抓过布巾,给她擦干。 成喜见肃王的样子,总觉得是在哄他们殿下。于是想到了他们殿下是不是在穆王那里受了气,才叫肃王连威仪都不顾,光顾着哄他们殿下高兴了。 他暗中让其他宫人先下去了,等两人都擦干净手,询问是否要送点吃食来:“二位殿下可有用膳?外头乱糟糟的,恐怕也没有吃好,奴婢吩咐膳房做一些再送来?” 赵钰染确实没有在穆王府用好,颔首让他准备。 两人这才坐下来,宋铭铮悠悠喝了口茶才开口问她:“你怎么跑去了,是穆王有什么异动?” “哪里有那么多的阴谋诡计。是看着先前他跟我坦白的份上,既然他真的无心,往日他去了封地,能治理好一方秩序,也是给朝廷出力了。我给他做个面子,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省得到时那些地方官听着风言风语,敢糟践皇家人。” 一句话可把宋铭铮逗笑了。 这分明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二皇子是她兄长,所以她能欺负,但外人欺负不得。欺负了,就是对他们皇家不敬。 “我看穆王也还算明白人,如今受了你的恩情,应当是不会再有什么行动了。陈阁老日日愁眉苦脸的,也无济于事。” 赵钰染很认同,捧着杯子抿了两口茶,觉得还是家里的茶喝得舒服。 原来成亲是那么麻烦的事情,从早闹到晚,头都闹得一团晕。 宋铭铮见她疲惫的样子,跟她说了一件让她当即就打起精神的事来。 “江南米价被压,是几大商行所为,而这个商行中,有一个姓季的让人觉得有可疑。很多事情是他提议的,而且他还是江南第二富商。” 第二富商。 说起商人,赵钰染就想起杭州一事,免不得是对商人有了厌恶,冷声道:“第二富商,那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了?他跟织造局一事有没有牵连,是否是你一直帮着父皇在找的那家人?” 齐王的后裔。 在这世上,谋事都得有银子,俗话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如若齐王后裔真的还想要再谋这个天下,那么花费的银子就不可小觑,养兵、兵器样样都是要银子的。 如若是一切都这样慎密的进行着,那么前世那一场突然的宫变,也就不突然了。 勾结朝臣,再暗中培植兵力,样样下来,颠覆她也可以说是顺理成章。只是前世她并不清楚齐王后裔的存在,宋铭铮根本没有提过一个字,所以当年他不离京,也是有这样一层意思,而不是她所想的,是要把着朝政。 可惜两人之前都太过强势,总是闹出不死不休的局面,彼此间连句交心的话都没有。 赵钰染感慨地叹息,引得他看过来,误以为是她过于担忧,劝慰道:“陛下已经知道此事,锦衣卫会暗中跟进,我的人也到了江南,是神是鬼,肯定能揪出来。” 前世他一直被误导往北边找人,后来因为朝政分出的心神越来越少,最终跟她赌气……导致最重要的一关没能把好,让他们得了利。 他悔了一生,也明白这些人的厉害,如今自然是越发小心翼翼。 两人说道这里,成喜已经回来,就不约而同地打住这个话题。 御膳房送来了东宫常用的几道菜,宋铭铮在,成喜还给他爱吃的。 这种就有炙烤的羊排。 赵钰染不太喜肉食,这个天气用羊肉,未免过于滋补,她更加不会碰的。 宋铭铮察觉到她落在那羊肉上的避之不及的眼神,朝她暧昧一笑道:“殿下不补补身子?” 她嘴角一扯,毒舌地回道:“肃皇叔年纪大,我就不跟你抢了。” 让他直挑了眉。 ——他要补吗?刚才谁就在马上里差点哭出来,说手酸的?! 总有一日,她会知道究竟谁要补! ** 穆王府的喜宴还在继续,三皇子兴王是在赵钰染离开后才到的场。 他不想见到赵钰染那得意的样子,特意避开,当然也还有其它事情点醒穆王的。 之前穆王就一直受他所用,有把柄都在他手上,如今他准备起复,当然不会让穆王就此脱身。 所谓死也要拖上个一起上路的。 穆王那日就收到了兴王的来信,可是他一直没有回。 如今的局面,太子对他也算彻底放了心,他肯定不愿意再受兴王的控制。 晚上兴王来到,他都是客客气气招待,然后借口离开,不跟他多接触。 兴王不是傻子,玩味看着他假装招呼宾客的背影,冷冷地把杯中的酒喝完,然后把酒杯卡在桌上离开了。 174 送长命锁 穆王府内的喧闹直至月上梢头才散去。 红灯笼高照的庭院里都是菜肴冷掉后的味道,和着酒味,被风送到呼吸间,味道并不太好。 脸颊嫣红的穆王脚步缓慢往新房走,里面是陆家女在等着他。 他走到院子前,却是又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高挂的明月。 曾经他也幻想过自己要娶什么样一位女娇娘,比如家世清贵,或者是权臣之后,有助于他在朝中的地位。 不过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去取代太子。 帝王对太子的感情,不是他们这些儿子可以替代的,这么些年他也看清楚了,偏兴王如今还认为能够一敌储君。还要继续把他拉下水。 想到今晚兴王前来,兴王身后的王家也还在京城……这种时候,兴王会有什么动作,上次兴王来信话里话外都是拿捏着自己的把柄。 原本已经安静的朝堂,恐怕又要腥风血雨了吗? 那个跟太子相斗的大哥得了个葬身火海,怎么就还不能让这些人的野心消停? 穆王的成亲这日,丝毫不见喜色。 就在他要步入新房大门的时候,有人匆匆又送信过来。 他展开一看,居然是警告的一封信,上面说了几条他和陈家暗中所为,让他霎时就把信给撕了个粉碎! ——兴王! 真是欺人太甚了! 穆王就知道兴王不会就这样罢休,如今还是想要牵制他,让他去当马前卒。 他站在门口,铁青着脸,身边伺候的也小心翼翼,见他许久不动,壮着胆子道:“殿下,该歇下了。” 穆王那张被灯笼的光都照不亮的阴郁面容总算缓和了些,推开门,一步一步朝自己的新娘子走去。 当晚,不但是穆王,就连陈阁老也收到了兴王派人送去的匿名信,本就因为外孙要彻底与皇位无缘心疼,如今被这信一刺激更是血涌上头,昏厥了过去。 赵钰染第二日站在金銮殿上,用宽袖遮掩着频频打哈欠,她不远处的宋铭铮眼底都是笑意。 昨夜他还是留宿在太子宫里,她就防贼一样防着自己,睁了半晚上的眼,生怕自己把她吞了。 于是就生生把自己弄得在金銮殿上都没有了威严。 他忍着笑,还是被赵钰染发现,视线冷冷扫了过去。 她觉得最近自己太给宋铭铮宽容了,让他蹭鼻子上脸,是真把她当还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哄? 要不是知道他是重生的,自己恐怕早把他打成乱党,比前世更早给弄死! 她心里是这么想着,一个死字又让她眉心直跳,很快就在心里呸了几声,有些憋屈地幽怨扫了宋铭铮一眼。 她真是栽在他身上了。 就不该知情滋味啊。 年少的女太子心里直呜呼哀哉,被她那一眼带着怨气的视线扫过的宋铭铮却是一愣,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她了。 他就摸着下巴,想那一眼的含义,连帝王进来,行礼都慢了人一拍。 帝王正好见到太子又掩袖打哈欠,肃王也一脸出神的样子,免不得乐了,经过两人跟前笑道:“你们叔侄俩昨夜是秉烛夜谈了?” 宣文帝带两人都亲厚,众所周知,但是在朝上就显出这份亲昵,还是让在场的百官心里都妒忌了一下。 赵钰染连忙告罪,含含糊糊地说了是。 宋铭铮已经一本正经出列,给帝王回禀道:“太子忧心西北一地的收成,听闻米粮降价,在想朝廷是否可以今年多征粮囤备。” 江南米价大降一事早就传扬开来,与其让别人得利,还不如让朝廷出资抬高一点米价,收入粮仓。 对方压价,肯定也是为了囤备。 这是昨夜两人商议后觉得可行的办法,倒也是向帝王说了实话。 宣文帝嗯了一声,看向太子:“勤政是好事,但也要注意休息。” 如此说了才落座,处理朝务。 王广清站在下边,盯着太子和肃王的一举一动,眼底都是阴鸷。 宋铭铮看来是和太子拧成一股绳子,不会再分开了。 等散了朝,穆王领着穆王妃进宫谢恩。 帝王把太子和宋铭铮都留在乾清宫里,还喊来了王敏涵作陪。 比较有着女眷,如今后宫中,地位除了王贵妃,就数王敏涵最高了。 让她作陪,也不算辱没了如今的穆王妃。 穆王妃陆氏是个典雅美人,鹅蛋脸,柳叶眉,笑起来有浅浅酒窝,十分温驯的样子。 一一见过礼,帝王赏下了一些东西,太子身为男子,有时幼于穆王,不好给嫂子准备什么,就让人在库房里翻了个长命锁出来。 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可能是她小时候收得的。 于是就被她当体面的礼物了。 宫人端着漆盘,送到穆王夫妻面前。赵钰染说道:“也不知道给兄嫂什么新婚礼物,这是我小时候佩戴的长命锁,也算个好寓头,先送给未来的侄儿吧。” 宋铭铮就看向托盘,挑了挑眉,不知道是想到什么。 穆王倒没想到太子会精心准备礼物,以为就是一些滋补品或者金玉,这一个长命锁,确实是用了心。 他感激谢过,陆氏也意外,羞涩又欢喜,盈盈一礼。 等用过午膳,穆王夫妻就要回府,而在席间,穆王等妻子回门后就启程到封地。 帝王觉得他有些过急了,留了几句,但是穆王坚持,也就好依了他。 从帝王宫里出来,赵钰染跟宋铭铮走在前头,宋铭铮小声的问她:“你把长命锁都送了,我们以后的孩儿要怎么办?” 气得赵钰染直接就一脚踩在他鞋面上。 这人真是嘴上没把。 着急跟上她的穆王在后面听到孩儿儿子,还看到太子难得有小动作,居然跟孩子一样去踩肃王,他看得愣了愣。 之前心里对太子和肃王那种微妙感再浮上心头。 但有急事,便又很快将这些诡异压下去,喊停了太子说:“四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175 体谅体谅 借一步说话? 赵钰染回头去看追上来的穆王,目光扫过他起伏的胸膛,可见他的焦急,也就停顿下来。 “二皇兄有要紧事?” 她疑惑地问。 穆王点点头,看了她身边的宋铭铮一眼。 宋铭铮会意是想让自己离开,叫他们有单独说话的空间,偏他不是那么好差使的人,一点眼力劲儿也没有就杵在哪里。 穆王就有些难堪。赵钰染眸光一转,跟有顾忌的穆王说:“二皇兄有什么话直说罢,肃皇叔又不是外人。” ‘不是外人’四字落到宋铭铮耳中,可谓是全身舒畅,眼神都柔和许多。 赵钰染把话都说到这份上,穆王即便不情愿,也只能对新婚妻子去看了一眼。 刚过门的穆王妃陆氏十分有眼色,跟身边的丫鬟先往婆婆李妃那边去。 “那二皇兄就到我宫中先坐一会吧。” 赵钰染给出邀请,三人往东宫走。 穆王极少到这坐宫殿来,明明皇宫的宫道景致都该一样的,他却在这条路走出一股另一番心绪,觉得眼前的阳光都变得明亮许多。 可能这是他摆脱如鬼魅一般的兴王的希望之路吧,他对太子确实是存着期盼。 他想着,侧头偷偷去看了太子一眼。 那个面如玉的少年依旧清贵俊美,走路时身姿笔直,衣摆翩翩,让他想起那句少年足风流。 太子这般出色的面容,恐怕一般女子都会被他衬得毫无光彩,不怪上回没有闺女入他的眼。 穆王也不知道自己的胡思乱想什么,余光就瞥见太子纤细的腰身,让他骤然心头一跳。 不是想到什么,只是单纯觉得太子的腰也太过纤细。 正想着,太子脚下似乎是歪了一下。 宋铭铮眼明手快已经把人给捞住。 赵钰染低头,看到有颗石子,抬脚把石子给踢一边了。 成喜见到滚走的碍事东西,脸色变了变:“今日谁扫的宫道,那些狗东西,眼都瞎了吗?!” “无事,不过一颗石子,也没有摔着。” 倒是赵钰染不再意摆摆手。 穆王看着眼前的一切,心跳越发地快了。 这样一幕似曾相识。 似乎是不久前,太子在父皇那汉白玉的阶梯上也险些摔过一次。 当时他要伸手就拉他,同意是肃王先揽了他的腰。 情景就重叠,只不过这会太子还朝肃王说了声谢谢,肃王的手留恋一般,在他腰间还掐了一把。 很细微的动作,如若不是他注意力在这上头,绝对不会发现。 肃王……跟太子间,好像要比表面看的,更多了些什么。 穆王为自己的猜想吃惊,本还想要再去看看肃王的表情,不想一道凌厉的视线先落在他身上,让他心中一个激灵,当即把视线在太子身上离开。 不管太子和肃王有什么,现在都不重要。 他一个准备安然度过余生,为后代只谋安定的闲王,什么都不必要知道! 穆王自此一路低垂着眉眼,到东宫坐下后,成喜端来茶。 他谢过接到手上,被茶水一温,这才发现手心都是冷汗。 赵钰染跟肃王坐了高位,她把人都给挥退,穆王见此知道自己该说话了。 “四弟先看看这个。” 穆王站起来,把兴王给自己的信递到他手上。 她打开低头一看,是用陈阁老威胁穆王的话。 她眉头当即狠狠皱了起来,说:“王广清那条老狗!” 她难得骂人,宋铭铮抬手就把字条拿了过去,也看得冷笑连连。 穆王神色也沉了下去,说道:“愚兄上回就跟四弟毫无保留,把当初被兴王逼着做下的事都交代了。承蒙四弟心胸宽广,原谅了愚兄和陈家做下的事情,可如今兴王再贼心不死,继续拿着以往的事情来威胁,愚兄实在是恼恨。闹兴王不知道天高地厚,恨自己当初也鬼迷心窍。” 当初太子年少,他外祖父野心勃勃,让他也一度以为自己可能能争取一下。 可随着太子长大,他就收心了。 却已经泥足深陷,再也脱不开身。 面对穆王的坦诚,赵钰染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 王敏涵就已经提醒过她,如今再来一个穆王,看得出来王广清是势在必得的心态。 而且说句冷酷的话,陈阁老以前也不多无辜。 她一双眼眸沉静,久久没有说话,让穆王忐忑不安,看了他好几眼也没能窥探出她丁点的情绪。 让他那颗带着期盼的心脏跳动都慢了。 “二皇兄,我可以再帮你和陈阁老一回。但是你我都是政客,我不可能总无条件的一次一次去为你收烂摊子,今日有兴王,可能明日还会有陈阁老曾经得罪的人……” “四弟……” 穆王闻言焦急想说什么,被她抬手打断,继续说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你不能告诉陈阁老,你依旧按着兴王的吩咐去做事,事后我会在父皇跟前说明一切。到时陈家肯定能保下来,但是陈阁老到时就不能再是阁老了,至于陈家后背的出路,全靠他们自己谋取,我也不会多做打压。你同意了,那我就再帮你这一回。” 穆王闭了闭眼,面上一片死灰。 其实他也没有其它路可走,知道答应太子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颓败的点点头,能保住陈家,就是最好的结果。即便兴王谋事成功,以兴王的狠辣,他和陈家的下场不会更好。 穆王勉力笑着谢过,离开的时候,听到身后依稀听到肃王在埋怨太子一般,说他还是太过良善。 太子低声笑,说了句谁也不容易。 穆王心底那丝寒意也就散去了,再没有犹豫地快步离开。 大殿内,肃王还斜斜睨着发好心的赵钰染,大掌覆在她细白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着,意有所指地说:“……那你也体谅体谅我?” 自从上回他过分了一些,她连亲近都不让了。 “呸!”赵钰染想也没有想,直接呸他一口。 这人嘴里说的体谅肯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176 没让甩甩 随着穆王大婚,因为王广清回朝的那种紧张局面似乎就得到了很大缓解。 朝臣们近来也不想在喜庆的日子里给帝王添堵,最近大臣们都默契的把个人恩怨放下,老老实实站在帝王跟前,议上回说要屯粮一事。 粮价低,自然是要储粮,而且不算是丰年,低粮价可遇不可求。 当然大臣们都是老狐狸,打听之后发现是有商人在特意压低粮价,太子提议肯定是怕富商黑了心。低价收粮,再高价抛粮。 今年钦天监就预测过年底恐怕有天灾,到时还不是要朝廷出粮去赈灾,这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宣文帝听着朝臣附议,把此事直接就交给赵钰染,让她自己选人去督办买粮一事。 赵钰染转头就把詹事府的人都给喊了过来。 徐敬和跟随着众人来到东宫,修长的身形一眼便能吸引人的注意力,更何况他是文官中相貌不错,气质出众的一个。 谁不俏美,赵钰染也是个俗人,看到赏心悦目的美男子,视线免不得就在他身上多转一圈。 这可是她前世的得力助手。 这么多看几眼,觉得自己在审美和用人上还是不错的。 谁人也不知道太子这时正在自恋。 等众人见过礼后,赵钰染直接进入正题。 “父皇委以重任,吾自是不能叫他失望。此次朝廷征粮,除去户部与锦衣卫,詹事府也要有人去跟进,以备在遇见问题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报回东宫。” 众人应是,眼底闪过跃跃欲试。 这事其实就平白能得的功劳,除去路途奔波,不会有其他辛苦的地方。 但是太子向来有主见,她能说这话,必然是已经有了心目中的人选,都按捺着心中所想等待她指派。 赵钰染确实已经有了人选,她在众人注视中,淡淡说了三个名字。 其中就有徐敬和,其余两位是詹事府的主事和一个末等。 就是派去给徐敬和打下手的。 “詹事府离不开李大人,徐大人身为少詹事,就劳累再跑江南一回,上回徐大人也曾走过江南一路,不算陌生。” 詹事府肯定要派出个能压场子的,李詹事统领詹事府,又年迈,她考虑来考虑去,就别折腾人这把老骨头了。 最要紧的是,她在宋铭铮几番提醒后,对自己先前倚重的人都留了个心眼。 前世她跟宋铭铮相争,在那种困兽一样的争夺属于自己一方寸中,她就忽略了很多东西。 齐王的人已经渗透朝廷,那她就多留个心眼。 赵钰染说完,觉得事情就该这么定下来,不想李詹事突然道:“臣以为,这差事也代表着殿下的脸面,还是老臣前去吧。” 意思就是徐敬和资历不够,不足于代表东宫。 赵钰染一愣,正好领命的徐敬和就又站了回去,低垂着眉眼,并不接腔。 詹事府的众人都知道近来李大人都在针对徐大人。 原因无他,就是上回跟着太子去了一趟浙江,功劳不少,在朝中的威望直逼李大人。让他感觉到了威胁,所以这次的差事,肯定要抢上一抢。 赵钰染很快就明白了,不动声色笑道:“李大人所言也有道理。”她说了句开场白,似乎是又斟酌了一下,才继续道,“徐大人年轻,正是要好好锻炼一番。东宫里的事物,还是李大人较为熟知,上回吾去了浙江一趟,多得李大人带领,才让东宫井井有条。吾离不开李大人。” 这是拒绝了,但一番话说出来,李詹事心里那点不高兴也就不见了。 太子是变相说,詹事府就是离不开自己,给足了面子,也算是警告那些觉得自己老了不当用的人。 所以李詹事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拱手谦虚了一番。 一件事情总算圆满解决,赵钰染在等人离开后,才把脸上的笑收了,面无表情坐在原位喝蜜茶,显然是为方才的事情有了不满。 成喜是人精,见到主子的脸色,当即去端了点心过来,在她跟前低声道:“李詹事年纪大,觉得年轻人不够持重是正常的。” 她一听就乐了:“敢情李大人是给你多少好处费,你跑我跟前来给他说好话了。” “哎哟,殿下,奴婢哪里敢!奴婢对殿下的心日月可昭,但凡收一点银子,您就叫奴婢不得好死!” 成喜乱叫着跪下来,赵钰染一脚就轻轻踢他膝盖上:“你真收了还想死?得让你端一辈子的黄汤!” “殿下这是在说什么不文雅的事情。” 宋铭铮的声音突然响起。 赵钰染抬头一看,高大的青年稳步走来,腰间玉佩轻轻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还叫人端什么? 她一姑娘家,真是把自己当大老爷们,这种话说出来也不害臊。 成喜喊了声肃王殿下,当即爬起身,站到一边赔笑。 赵钰染见他似乎有不悦,默默想了片刻,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待到宋铭铮坐下,成喜个狗腿子就跑下去给泡茶了。 他朝她方向倾身,似笑非笑睨着她说:“你刚才让成喜端什么?你不是一般的男儿!” 有了这一句,赵钰染总算反应过了,觉得他是变态。 就这么随口一说的小事,也值当他上纲上线的特意再提,这占有欲也太强了,还管这些谁端! 她骨子那种不愿意被掌控的恶劣就跑出了,嗤笑道:“我还没说帮着给甩甩呢。” 宋铭铮愕然。 ——她到底是不是个女人,还知道男人方便完得甩甩?! “你打哪听来的?!”他霎时就沉了脸。 177 乱吃飞醋 赵钰染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就惹来祸事。 宋铭铮直接将她拉到了寝殿,把隔扇的门关得砰一声,目光深沉地看她。 “你再说一句,打哪儿听来的……还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 什么给甩甩,他以前只当她伪装成男人,到底是女人芯,骨子里还是细腻的。哪里知道她开口说起浑话,比谁都厉害,他怎么就忘记了,她自小跟那古天瑞长大的。 两人一起长大,小时候的男孩儿他还不知道吗? 墙角一站就能方便,两人一起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时候,她当时是不是就在边上看了! 这么一想,他浑身都不舒服,脸色也越发难看。 她被他欺在门板上,腰硌在木栏上,十分难受。在他那阴森森地眼神中,总算不再犯倔让自己难受, “不就是听到成喜他们开玩笑说的,你这是做什么!” 她推了他一下,宋铭铮在吃飞醋中慢慢冷静下来,俯身在她耳边说:“没有看别人的?” 赵钰染愣了愣,下刻明白他这是怎么来的情绪,眼角一挑,那明亮的眼眸里都是笑意,故意道:“哦……也许看到过?” “小骗子!” 宋铭铮低头就去含住她的唇,用牙齿轻轻啃噬着,是在惩罚她的在说谎。 赵钰染哼哼两声,直接就咬了回去。 即便是在亲密的事上,她也有着股不服输的性子,把宋铭铮的唇都咬破了个口子,舔着那点铁锈味,她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他吃疼,退开一点点,见到她一副胜利的得意洋洋,幽深的眼眸里也有了笑意。 罢了罢了,反正和她横竖理也不能讲,任着她欺负,她高兴就是。 不过,他抬手抹了一下唇角,意味深长地望着她说:“我过来,是母亲许久不见你,想请你家去,说要亲自下厨谢谢你先前的探望。你把我咬成这样,得叫她怎么想。” 她视线落在那道泛红肿起的小口子上,眼里闪过懊恼。 他怎么也不早说。 宋铭铮见她准备打退堂鼓地样子,当即激将法说道:“怎么,怕了?不敢去见你婆婆了?” 赵钰染当即呸他一口:“是我给不给你名分,哪里来的婆婆!”说罢,嗤笑道,“谁知道你是在哪里风流被咬了,左右也是让老夫人知道你不检点,是你名声有问题,我坦坦荡荡有什么不敢去见她老人家?” 破了就破了,她才不怂! 她说得倒是从容,宋铭铮微微一笑,用舌尖舔了一下伤口:“也是。”不过他母亲先前说过她是女孩子,也许是真的看穿了。 现在她精神好很多,不时就会问起太子殿下,过问的时候,目光就落在他脸上。他母亲是个聪慧的女人,这样的举动,他知道肯定是试探。 从他这试探,太子到底是不是女子,而他对太子又是什么态度。 所以他是希望赵钰染去,让他母亲好放心。 于是赵钰染去换身便服,直接跟着宋铭铮出了宫。 肃王府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本就没有花树的地方,反倒不见什么萧瑟的秋色,让人觉得四季不变。直走到宋母的住处,那里才显出分明的季节,兴许是有了别处冷硬的对比,这院子里的秋景反倒让人觉得鲜活而不是瑟瑟。 她站在枯叶飘扬的树下,眼底有了笑:“还是老夫人这里有人气,你其他院落像什么样儿。” 宋铭铮左右看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下刻想到什么,低头在她耳畔说:“也许缺少一个女主人来帮着修缮一下。” 她眼角一挑:“我叫父皇给你赐一个?” 她真是软硬不吃,乘机表白心意的宋铭铮觉得这人太煞风景,还是别说话了,没得被她气得难受。 宋铭铮觉得她就是专门治自己的,也好在在那些岁月中,他性子敛了许多,不然两人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赵钰染今日总算找回一次场子,脸上堆了笑意去见宋母。 才进到厅堂,她被眼前的妇人惊艳了。 178 他故意的 赵钰染都不太敢认眼前的妇人。 刚到京城的宋母瘦骨嶙峋,脸颊眼窝下陷,衣服在身上也空空荡荡的。 如今不过一两个月未见,宋母面庞丰满,蜡黄的肌肤变得白皙,特别是那双恢复了神采的双眼。盈盈看过来,温柔又美丽。 宋铭铮的双眼就是肖了他母亲,他温柔看她的神色,和这美丽的妇人一样叫人惊艳。 “老夫人……”赵钰染喊了一声,当即就笑着说,“这个老字,一点也不和夫人你相称,夫人这般走出去,像个妙龄少女。” 虽然这话有些夸张,却是出自她的真心。 她认真的神色把宋母逗得直抿嘴笑,没有女人会不高兴有人夸自己,不管是任何年纪。 “太子殿下谬赞了。”宋母朝她福礼,赵钰染忙把人扶起来。 她没发现,宋母趁机摸了下她手背,才把手收回。 宋铭铮却是瞧见了,眸光闪动,面上不动声色,请赵钰染坐下。 宋母在刚才那样一抹,心中对太子的猜疑越发像是得到了证实。 她知道很多男儿也细皮嫩肉的,甚至敷粉,秀气得像个女子。可男女总归有别,骨骼上就能分辨出来。 她前些年过得迷迷糊糊,或许还会认错,可现下是已经清醒了,哪里还分辨不出男女的骨骼。 太子看着瘦弱纤细,但男儿总是粗狂的,不管再瘦弱也不会有这样纤细匀称的双手。 这是凤骨啊! 宋母心中有些激动,也有些惶惶。 坐下后就拿眼去看儿子,似乎想从儿子那里找到安抚或者是别的。 宋铭铮坦然地就对上母亲带有询问的目光,嘴角啜了浅浅的笑,让宋母看得眉心跳了跳,很快就移开目光。 这个讯息告诉她,儿子是知道的,而且……她先前就察觉到从不与人亲近的儿子对太子的特殊。 莫不是两人……这些问题越想是越心惊,宋母连忙按捺住不断延伸的疑问,缓缓神,笑着跟喝茶的赵钰染闲话:“殿下日理万机,臣妇耽搁殿下的时间了。” 赵钰染抿了口茶,发现是她爱喝的蜜茶,知道是宋铭铮特意吩咐的。甜味在嘴里散发,她双眼一弯,笑着回道:“夫人言重了,劳烦夫人亲自下厨,我该不好意思才是。肃皇叔总说夫人厨艺很好,是我有口福了。” 她今日一改常态,嘴跟她手里的蜜茶似的,真是让人甜到心里去。 宋铭铮嘴角又往上扬了扬。 宋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听到她的话,心里对儿子又有几分歉意。 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了,现在儿子都多大了,有快七八年没有再吃过她做的菜了吧。 她眼眶微热,站起身道:“那你们就在这儿先坐坐,我去去就来。” 赵钰染知道她是去厨下,忙道劳烦了。 等人离开,她无意思伸手按了按心脏。 她面上看起来轻松,其实还是有些紧张的,大抵这就是所谓的丑媳妇见公婆那种紧张吧。 想着,她自己都忍不住偷乐。 她居然也有这样的一天。 宋铭铮就倾身前来,凝视着她盛满笑意的眼眸,眼神温柔:“委屈你了,还得帮着我哄我母亲。” 她先是一愣,当即就摇摇头:“我是很喜欢老夫人,你别往脸上贴金。” 直接否认了是因为他的关系,要故作姿态。 她本来就是出于真心的。 “那是我说错了……”他拉长了声音哦了声,一句话莫名的暧昧。 赵钰染朝他翻了个白眼,这个人又挖坑给她跳。 宋母没有去太久,在母亲的院子里,宋铭铮也收敛很多,没有像在东宫那样占有欲十足的痴缠她。 随着宋母回来,便开始上菜了。 赵钰染被请到上位,她想让,被宋铭铮一下按住了。 “你换了位,反倒让我等不安了。” 虽然是在他家里,可到底君臣有别,不能叫人抓住一丝把柄。 特别是现在王广清在京城有心作乱的情况下。 赵钰染只得坐在那里,先起筷。 她一看满桌的菜,发现不少是甜系的,然后便是洒着辣子,通红通红的辣菜。 宋铭铮给她先夹了糖醋鱼,说道:“殿下常常?” 赵钰染就察觉到宋母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笑笑,把鱼肉放入嘴中,甜的味道盖过了那份酸,一看就知道是下厨的人特意加重了甜味。 她还有什么不明白,想来是宋铭铮跟宋母说了自己的口味。 她连连点头:“味道真的好。” 宋母那头就暗暗松了口气,被眼尖的赵钰染看见,她有一瞬的错愕,下刻心里暖暖的。也有些羡慕宋铭铮。 她母后在她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她除了看母后的画像,脑海里完全没有母后的样貌。 她眼眸微微垂着,眼中光芒都暗淡了许多。 上刻还高兴的人,这片刻就变得情绪敏感,宋铭铮留意到,默不作声给她碗里又夹了菜。 她低头扒拉着菜,也没有看,直接就放到了嘴里,结果蹭一下就站起身。 那是辣的肉片! 超级辣! 她捂着嘴,把宋母都吓一跳,宋铭铮在一边低低笑了出声。 嘴里火烧一样的赵钰染哪里不知道他是故意的,气得直接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桌子咚一声,还跳了一下,是她太过用力。 宋母看着跳动了一下的碗筷,视线扫过微晃的桌布,宋铭铮险些要大笑,连忙解释:“我不小心碰着桌腿了。” 赵钰染已经坐下来,被宋铭铮这个此地无银的话臊得脸颊通红。 ——他是故意的! 179 反客为主 在桌子底下闹出动静后,赵钰染再也不敢乱动了。 她已经察觉到宋母疑惑的眼神,估计是碍于她太子的身份,不好显露出来罢了。 虽然中间被宋铭铮闹得吃了她向来不爱的辣子,可这开了头,就跟刹不住似的,反倒自己主动频频去夹带辣子的菜。 直辣得她要保持储君的仪态,又不得不端茶往嘴里送。 宋铭铮扫她嫣红的脸颊,如同桃花瓣般可爱,眼底闪过笑意,让人给她再换了蜜水来。 一顿饭用得是宾主皆欢喜,大多数的菜是落到了宋铭铮嘴里,宋母见都快光了盘底,眼神更加慈祥。 两人陪着她再坐着话了会家常,说宋铭铮小时候猴子一样,才五岁就爬到了高高的柿子树上,从树上掉下来,差点要摔折腿。 赵钰染听着却觉得很正常,毕竟宋铭铮在战场上的彪悍,叫敌人都闻风丧胆。那时他也不过十四五岁。 所以老话三岁见大,是对的。 宋母说着儿子小时候的事情,就意犹未尽,丫鬟却是端着汤药过来。 宋铭铮正好打断她的话,亲自伺候她服药。 赵钰染坐在一边,在他自然的动作中看到几分亲昵和温情,把他骨子里就带着的戾气都减去不少。这个时刻,他仿佛变作了普通的年轻人。 在父母跟前尽孝,带着一颗希望亲人安好的赤诚之心。 她静静看着,心田变得柔弱。 再优秀强悍的男人,即便他无坚不摧,可能也需要一个能够让他放松的港湾,那便是一个家。 ……家吗。 她想着,眸光闪动,有憧憬,又有难过。 她的身份,如何能让两人有个家。 宋母喝下药便要小歇,两人从她的院子离开,宋铭铮直接带着她到自己的住处。 他把屋门一关,把她身边伺候的全给挡到门外。 成喜已经习惯了太子殿下跟肃王独处,带着人就站在门口候命。 身后光线昏暗,堂屋深长,她被拉到椅子前时,阳光已经照不清她的面容。她又挡在身前,眼前的光线更暗了。 赵钰染抬着头,对上他逆着光的脸。 笔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眸,这个男人在暗光下带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深沉。 她听到自己心跳怦怦跳动着。 他俯身,舌尖先在她嫣红的嘴唇舔了舔,吻落在她唇角:“怎么还红肿着,还辣吗?” 她屏住呼吸说没有。 他的吻渐渐深入,仿佛不信任她的话,要亲自尝尝滋味。 果然,他还尝到她舌尖遗留的那些辣味,让她舌上的温度都比平时高了许多。 他喘息着,离开她的唇,低沉地道:“小骗子。” 一句话莫名的旖旎,挑拨着赵钰染的心湖,荡起一圈圈叫人心醉的涟漪。 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将唇送了上去。 发狠一样,学着他待自己的动作,用舌尖跟他纠缠。 耳边呼吸凌乱。 是她的,也是他的。 她甚至还听到了他喉咙发出如同野兽一样的压抑声响,让人感觉到危险,又欲罢不能! 屋子里就发出砰的一声作响,是宋铭铮突然抱起她,把她身后的椅子碰掉了。 他抱着她坐到另外一边,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扣住她的下巴,夺回属于男人的自主权。 赵钰染实在是喘不过气来了,软软地哼了几声。 宋铭铮这才解释了一场湿吻,又意犹未尽,在她比方才更加肿胀的唇上再舔了几口才埋头在她颈窝中平复呼吸。 “我是被人引诱到树上的。” 他沉沉地呼吸着,说了那么一句。 赵钰染眼中迷离,很快就升起了光亮和不敢置信,明白他的意思。 “你五岁时从树上摔下来的事情?!” 他点点头:“虽然记得不是太清楚,但我不是自己上去的。有人说树上有果子,我想要给母亲摘果子。他把我放上去了,然后我再回神,就从树上摔了下来,身边再没有人。” 更多细节和那个人的面容已经记不住,唯独记住了他不是自己上的。 赵钰染心惊胆战,抓着他的衣襟:“是不是你那混账兄长?!” “可能是吧。” 卫国公府里对他和母亲有敌意的,也就是那个继兄了。 但是当时他年纪小,又被吓到,直到他母亲被害,自己逃离卫国公府,才想起这样一桩事。 母亲心里那些美好的回忆,却是别人毒蝎心肠的算计,所以刚才他亲吻她时带着的一股子厉害,跟这个情绪有关。 赵钰染精致的眉眼覆盖了寒霜,冷哼一声:“如今卫国公府在西北如何了?那个魏家,魏仙儿那一家,是不是也有授命卫国公的意思,才敢对你母亲做出那样的事情。那矫揉造作的女人,跟你继兄一样狠毒!” 说起魏仙儿,宋铭铮倒是笑了,凑到她跟前闻了闻:“今日的菜并没有添醋啊,怎么殿下神色有股酸味儿。” 她是在替他抱不平,他倒好,反过来打趣她。 赵钰染羞恼,推了他一下,自己跳下地:“呸!你的家事,我就不该过问!” 得利便宜又卖乖! 恼人得很。 她冷着脸要回宫,宋铭铮在她身后扬了扬眉,护送她回去。 等他回到府里,却是收到意外的一个消息。 魏家来人了。 他把魏仙儿送回魏家,结果他们现在还敢来? 宋铭铮冷着脸,一身气势凌厉极了,给他禀报的侍卫哆嗦了一下,正想着去打发人离开,就听见他说:“那本王就见见。” 赵钰染回到宫中,得知徐敬和等了自己许久,连衣裳也来不及换,就传召他过来。 徐敬和是要来请辞的,行礼过后,抬头就见到赵钰染那红肿的嘴,愣了一下。 太子的嘴怎么了,好像被人啃了似的。 180 我喜欢她 徐敬和的目光在赵钰染双唇上打转,但很快察觉直视储君的失礼,当即就垂了眼眸,一拱手行礼道:“殿下,臣这便要出发,殿下还有什么吩咐的。” 赵钰染抿抿唇,缓缓一笑:“还请徐大人保重,一切要以自身安危为重。” 她言语里都是关切,实在让人感动。 徐敬和郑重应是,再一礼,才离开。 赵钰染在他离开后,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散去,眼里都是懊恼,指尖落在发涨的红唇上。 都怪宋铭铮,以后可不能叫他再这样毫无顾忌了! 刚才徐敬和多半是已经怀疑。 此时成喜端茶上来,发现少詹事已经离开,侧头看了眼宫门:“奴婢上茶上慢了。” “不碍,徐大人着急离开。”她摆摆手,突然想到什么,吩咐成喜,“昨儿御膳房不是新腌制了酱菜,放了不少辣子。你现在去取了追上徐大人,让他带在路上用,顺口说一声我今儿给肃王也带了去。” 成喜闻言还低头想了会。 今儿太子给肃王带酱菜了吗? 他怎么没有印象。 但主子说啥,身为伺候的照办就是。成喜连连应声,先派人让徐敬和稍等片刻,他自己跑去御膳房取来酱菜,再送到宫门口。 一路跑得汗流浃背。 徐敬和见太子还给自己送东西来,再三感谢,等马车出了宫,他猛然想起太子不吃辣子的事。 今儿太子去了肃王那里,又带了酱菜,估计是尝了鲜。上回在浙江,太子吃了一样辣菜,也是肿了半天的嘴唇。 徐敬和摇头失笑,太子有时候还挺娇气的,跟个姑娘家一样。到底还是皇子,再是男儿,也比姑娘家金贵。 赵钰染就是在遮掩补救,然而她能瞒过徐敬和,却是瞒不来古天瑞。 古天瑞带着自家厨子新做的枣糕前来,一见到她的唇,原本的心情就坠入谷底。 原本想要多坐片刻,最终不得不狼狈先行离开,就怕自己心里的妒忌涌上脸,叫太子发现自己不该有的心思。 古天瑞一路踉跄快走,半途被人喊停。 是他的下属,笑吟吟地告诉他,他的未婚妻送了吃食到镇抚司,大家都说好吃,羡慕他马上要娶那么一个贤良的姑娘。 古天瑞勉强笑笑,很快收拾好心情,恢复淡然的神色出了宫。 在赵钰染埋怨的时候,宋铭铮已经见到了魏家来人。 来的还是他没预料的,魏大老爷和魏大夫人,而同来的还是有哭得眼睛都红肿了的魏仙儿。 魏大老爷见到他,恭恭敬敬的见礼,然后一指魏仙儿陈白道:“这个畜生居然瞒着我做下那些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故此我将人再绑了回来,全凭王爷发落。” 一番话铿锵有力度,颇有今日不大义灭亲就不罢休的作势。 宋铭铮望着唱大戏一般的魏家人,被逗笑了。 他们真是把他当傻子哄,又或者后面还有说辞? 魏大老爷话落,没有听到回应,偷偷抬眼去窥了眼他的神色,见到向来不苟言笑的肃王居然笑了,心中一喜。 果然他猜对了,只要把女儿再丢出来,就能叫肃王生气。 虽然这是他的嫡女,但是他还有别的嫡女,为了家族牺牲,那也算是她的荣耀的。 魏大老爷心中大定,宋铭铮此时亦按着他猜想的发展说道:“魏侯爷是能辩是非的人。” 听闻这话,魏大老爷当即呵呵地就笑了,一拱手道:“不敢得王爷夸赞。”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说一句,他就能当真,宋铭铮算是认识了魏家人的草包脑子,只啜着笑等下文。 魏大老爷说了那么一句,见他又不吱声了,思来想去,还是主动道:“魏仙儿伤了老夫人,死不足惜,魏家女儿也因她蒙羞。如若王爷不嫌弃,我还有一次嫡女,让她到王爷身边替姐赎罪吧。” 魏仙儿听见父亲这样说,哀哀地喊了声:“父亲,您怎么可以这样!” “你闭嘴!你快求王爷的原谅,不然我就活活打死你!” 魏大老爷阴冷扫了长女一眼,吓得魏仙儿往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 宋铭铮听他们说来说去,还是想要再塞人到他这里,而且还是不要名分那种。 他玩味一笑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我的好兄长?” 魏大老爷脸色当即变了,连忙否认:“不不,王爷误会了!” 然而慌乱的眼神已经出卖了他,宋铭铮脸上的笑容越发深了,一双眼眸却越发的冷厉,叫人瞧着脊背发寒。 魏大老爷被看得冷汗淋漓,被父亲用来保家族平安的魏仙儿,此时突然咚一声就跪到在宋铭铮跟前。 “王爷!一切都是您兄长卫国公指使的,包括如何让老夫人依赖我!这些都是他和我父亲逼我坐下的!” “魏仙儿!你疯了!” 魏大老爷被吓得一哆嗦,当即上前就要把女儿拉住。 宋铭铮见一家人窝里斗,委实是替他们悲哀。 他盯着和父亲扭打到一块的魏仙儿,朝亲卫示意,很快就有人把两人都按住了。 魏大夫人已经软到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宋铭铮居高临下望着面如死灰的魏大老爷,说道:“我放魏仙儿回去,不是不敢动你们,而是因为动你们我嫌手脏。今日你们既然再闯我面前来,我依旧不会自己动手。” 让他们安然回去,他的兄长自己就会替他动手。 宋铭铮扬声:“派人护送他们回西北,记得进城的时候,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是我宋铭铮亲自派人送他们回去的。” “不、不……肃王殿下!王爷!” 魏大老爷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挣扎着要磕头求饶,然而亲兵已经把他们都堵上嘴拖了下去。 魏仙儿在离开的时候神色冷静极了,眼里甚至有着痛快! 她就回西北,等着和他们一起死! 在魏家一行被拉出去后,宋母就进来屋里。 宋铭铮见到她,明白她已经在边上许久了,当即起身扶着她坐下。 宋母凝视着他,突然说道:“你跟殿下,是我想的那样对吗?你……爱她?” 宋铭铮一愣,原以为母亲会说魏家和他继兄的事,结果是来问他和赵钰染的事情。 他知道母亲已经洞察一切,包括赵钰染的女儿身。 他沉默着,片刻后想要跪倒请罪。 他帮赵钰染,其实也是冒着性命之忧,只要她身份一旦曝光,他压不下去的话,下场恐怕就是人头落地。 在他要跪下的时候,宋母一把拉住他,脸上有着温柔地笑:“你放手去做吧,我很 181 一早吃醋 母亲的敏锐和支持让宋铭铮眼眶微热。 他前世叱咤沙场,一生风光,最后甚至成了天下之主,无人可媲美的权势。可这些都不如母亲一句话。 前世他母亲在赵钰染身死后也去世了,他没让她享受到一刻的尊荣,失去两个挚爱的人,他在龙椅中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现在不同了……宋铭铮到底是跪了下去,郑重地朝母亲磕头,声音沙哑:“母亲,儿子为了您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保您跟她一世安然。” “好,母亲等着看一个盛世。” 宋母笑着,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的金冠。 她的儿子,从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不管怎么阴差阳错,让身为女儿身的赵钰染成了储君,但她儿子能支持,必然不是只出于盲目的爱恋。 那肯定是个有能力也有仁心的人。 宋母在自己眼睛看不见后,发现看得东西反倒更加透彻了,或许这就是因祸得福。 母子俩双手握紧,她看着儿子失态到发红的眼眶,心中只有无尽的柔情。 ** 随着穆王大婚离京,兴王的成亲的日子也越发靠近。 因为从穆王那里确认王广清准备在兴王成亲的时候有所行动,赵钰染最近都让锦衣卫密切留意王家和兴王府。 可能是到了关键时刻,两边都谨慎小心得很,一切平静得如同不见波澜的深潭,这样的情况反倒让人越发紧绷。 锦衣卫暗探的同时,王广清那里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联系了兴王。 兴王看着舅舅来信,盯着最后那句莫要忘记彼此约定,恨得想把信给撕了。 什么约定,不就是要他去检父亲宠信过的妃子,那个妃子一颗心还都扑在太子身上! 王敏涵于他来说,就是羞辱! 一个让他想起,就恨不得掐死的女人! 兴王把信还是撕了个粉碎,仿佛这样就把王家带给自己的羞辱给彻底消去。 他扶着桌沿大口大口喘气,良久才冷静下来,唤来人问穆王的行踪。 来人告诉他穆王一路都加快行程,除了晚上,几乎是不停歇。 “那个孬种,以前在我这里得了庇佑,现在却知道怕了?可是知道怕也晚了!” 兴王眼神阴狠地骂了一句,也自信穆王和陈家逃脱不了自己的手掌心。 他吩咐道:“去给穆王留下接头的人带个口信,告诉他要陈阁老在紧要的时候别站错队了就成。” 他要的就是陈家一个态度。 真正涉及到机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告诉陈家,万一穆王叛变呢?那他就只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京城也好,朝堂也好,都是他的势力和王家的势力去暗中控制,不可能交给外人。 陈阁老是在文臣里有一定的地位,只等他成功,有人领头先臣服就足够了。 侍卫按着吩咐离开,当夜,赵钰染那里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古天瑞正好值夜班,收到消息就连忙送到她这里。 赵钰染坐在床上,隔着帐幔清醒了下脑子,才问他:“可有给我父皇送去消息。” 古天瑞看着印在上方的纤细身影,目光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灼热。 “还未曾。陛下近来晚上常走困,没敢贸然打扰,毕竟只是口信,也没有扣住人,怕打草惊蛇。” 他如是说来,但不先上报皇帝的其他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也就是为得这片刻时光。 赵钰染没有多疑,近来她父皇旧伤反复,这种没有实际证据的事情,且先放放吧。 既然传了口信,那么说明兴王和王广清必然是确定要动了。 “我知道了。”她略一思索,“我会让禁卫加强宫中的巡防,天瑞继续盯着,你回去也跟你父亲说一声,让他心里也有个数。” 此时重大,本就在防范着,古天瑞郑重点头,也不敢久留当即离开了。 赵钰染抱着被子呆坐着,脑海里开始反复去想王家究竟会如何行动。 还有两日就是兴王大婚了。 或许他们是要利用这个机会? 她眉尖蹙起,一时也看不透他们接下来的动作。 于是她一想就那么一晚,第二天上朝的时候顶着双熊猫眼,走路都有点晃晃悠悠的。 宋铭铮带了母亲亲手做的糕点给她,在夹道上就遇见了,看她一脸飘忽,问了一声。 她直接就把古天瑞昨晚来报的事情说了,宋铭铮听得冷笑连连。 他一早上饭都没吃先给她送来糕点,结果自己还被灌了一肚子醋?! 182 过得憋屈 “殿下真是日理万机,片刻也不敢松懈,实乃我朝之幸。” 宋铭铮一句话阴阳怪调,酸味都能把这个夹道给淹没了。 赵钰染闻言怔愣片刻,当然察觉到他语气不善,盯着他的一双杏眸突然闪过流光,笑意就那么从眼角溢了出来。她站在这阳光下,一双眼眸璀璨。 她居然还笑了,宋铭铮直接一股血气涌上闹。 她肯定明白自己刚才的意思,结果她还能笑。 他几乎是恨得牙痒痒,不怪他前世总是与她一言不合就针锋相对,实在是她太能气人。 赵钰染笑着,就那么抬步继续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心里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 她的肃皇叔吃醋了啊。 飞醋,那个酸臭味儿都发散一条宫道了,可她心头居然很幼稚的,跟着有那么一点甜的味道。 赵钰染忍不住低笑出声,让冷着脸的宋铭铮很莫名其妙的,听着她笑声,心里憋闷的那些情绪也跟着散了过去。 他真是栽在她手里了,连生气都能因为她一个笑就消失无踪。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脾气似乎又回到了原来似的。 已经都过了夏天了,怎么还那么暴躁。 跟个毛头小子似的,一点就着。 不过宋铭铮是什么人,尽管面冷严肃,可经历了那么多,也不会拘束自己那么点小脾气。 所谓大丈夫不拘小节,还能屈能伸。 他就是吃飞醋了。 他拎着食盒,走上前,一把抓了她胳膊把食盒给交到她手里。 “小没良心的,自己拎着!” 报复她取笑自己一样。 稳重的肃王殿下还有那么幼稚的一面,赵钰染直接笑弯腰。 “还是奴婢来吧。”成喜不知道自家殿下笑什么,他看肃王和太子简直跟打哑谜一样,伸手要去接过。 赵钰染却是自己先一步接过。 食盒有些沉,也不知道是放了多少点心,赵钰染胳膊跟着往下坠了一下。 她丝毫不介意:“我自己来,这可是老夫人的心意。” 宋铭铮被她这张嘴又气着了。 他拎进来,送过来,就跟没有他的心意一样。 朝臣们就见到太子拎着个食盒慢悠悠走进来,身后跟着脸色不太好看的肃王。 在迈过门槛前,她才把点心交给成喜看管。 难得谦让一回,让她的肃皇叔先走。 大臣们首回见到肃王不拘束与君臣之礼了,还真的比太子先一步进了大殿,看得他们心情复杂。 这代表着什么? 连太子都要对肃王礼让三分? 以前不都是肃王在太子跟前小心翼翼的,起码会在君臣身份上十分注重。 这仿佛就是一种信号,更像是平静湖面下的暗涌,极大可能就波及了朝堂的格局。 更何况……兴王马上也要大婚了,一但兴王也去了封地,那肃王这个外姓王爷就会取代所以皇子的地位。 众人看宋铭铮的眼神都变了。 赵钰染自然能察觉到,难得有了玩笑的心情,在宋铭铮身后低低地说:“你看,吾给你的荣耀。” 宋铭铮脚步一顿,剑眉微挑,锐利的眸光扫视一圈偷偷摸摸看自己的同僚们,还真有种被宠溺的错觉。 他被这种感觉闹得一懵,赵钰染已经啜着笑站到了最前边,双手执笏,那危襟正站的样子矜贵而威严。 让他目光不知不觉被吸引。 宋铭铮站到她身后,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随着南去买粮的徐敬和离开,朝堂对南边富商的事情关注就低了许多,重心反倒都放在了兴王大婚上。 王广清听着宣文帝郑重地在朝堂上表示关切大婚章程,心里是不屑的。 兴王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再三谢恩,散朝宣文帝还让礼部尚书小朝议事,除去明年会试外就都在过问兴王大婚事宜。 赵钰染和宋铭铮站在边上垂眸听着,末了也就是道两声恭喜。 在王广清退下到王敏涵宫里去的时候,宣文帝脸上的笑意缓缓敛起,身为帝王的威严尽显,还带着几丝阴沉。 宣文帝凝视着照着门槛的阳光,声音带着冷:“如果兴王真的能安安心心去封地,朕也不会说把王家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四字都说了出来,帝王的心思再清楚不过,是对王家忍耐在极限。 并不是因为王家功高盖主。 王家的功劳,宣文帝一直记在心中,不然也不会把王敏涵收入后宫,即便厌恶也还给她一份体面。没有真正让她彻底难堪。 帝王唯一不能忍受的不是臣子丰功伟绩,而是动了取而代之的心思。 赵钰染就想起昨天古天瑞送来的消息,拱拱手语气铿锵道:“父皇不必太过担忧,锦衣卫如今正严密监控着王家举动,他们即便有心,也不会成功。” 宣文帝望着有魄力的太子,心里总算是安慰一些,正好林医正送药过来,赵钰染伺候父皇用过药后离开。 王敏涵那头却正企图说服父亲。 “那好歹也是王家女,嫁的又是王爷,让她在一处寒酸出嫁未免兴王也不高兴,不如我去求了陛下,让她在宫里出嫁吧。” 王广清闻言抬头看女儿。 女儿到了宫里后,起色反倒比在家时更好上几分,本就是花一样的年纪,却是被皇帝纳成妃子,被践踏。 王广清心里还是难受的,可为了大业,他必然也不会枉顾大局。 只要助兴王成功,女儿就能够翻身。 他手里握着重权,兴王事后想要反悔,那他有办法让这个外甥从此就成为傀儡。到时女儿只要诞下龙子,他就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王广清在野心中十分冷静,并不同意地说:“你现在是得圣恩,但让王家女在宫中出嫁不妥当,会让人觉得我王家恃宠而骄。你好好在宫中安心当你的后妃,兴王的事情别问了。” 王敏涵看向父亲深沉地眼眸,压下心里的紧张应了声好。 原本她想要利用王家女进宫的时机,看看能不能从那个兴王妃嘴里打听点东西。虽然比较困难,父亲未必会让她知道计划,但就是想努力一番。 太子如今并不算十分信任,她不想无所作为,最终还是不能保住父亲。 王敏涵敛起失望,不在提此时。王广清离开后,却是吩咐自己的心腹,让联系宫中的眼线,看紧女儿。 “姑娘有些异常,务必让我知道她近来都做了些什么,见了些什么人。” 心腹自去安排,王敏涵又让人暗中给赵钰染送信,再度说明自己的立场。 宋铭铮看着赵钰染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更是憋闷了。 晚上见了个虎视眈眈的男人,白天还要来个虎视眈眈的女人? 这日子,怎么过怎么觉得憋屈。 183 给你谢礼 “我总感觉王敏涵这有点太过着急,可能会引起她父亲的警惕。” 赵钰染看着手中的信,思考良久觉得王敏涵极大可能好心半了坏事,反倒让王广清更加谨慎了。 宋铭铮看了信,同样的想法。 她此时突然一手握拳击了掌心一下,“我们也许可以顺势去找出王广清的暗线!” 如果王广清真的起疑女儿的举止,必然要叫人行动的。 所谓百密一疏,王广清会紧张,或者已经想好反利用女儿。 双面刃不都是这么来的么。 她素来多智,宋铭铮觉得此举可行,把信给烧了,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跟陛下说明白王敏涵所作所为。” 提起这个,赵钰染有些迟疑:“其实我要保王敏涵,反倒可能会让父皇心里不舒服。” 堂堂后妃,居然联系太子,求一条生路。这不是藐视皇帝吗? 何况先前王敏涵还对她有过别的心思。 “我还以为你忘记了先前发生那些事情。” 赵钰染就抿抿唇,心里不无忧虑,半会后叹气道:“她是个可怜人,当然也有可恨之处。既然已经应下帮她一会,我会想办法在适当的时机跟父皇说明白。” 任何事情都是有风险的,如果能换朝堂安稳,她相信父皇肯定也会信任自己。 就跟父皇把王敏涵娶回后宫一样,真的忌惮自己,就不会有此举了。 宋铭铮见她有主张,也就不多过问,到时候起码还有他能够证明,王敏涵与太子是清白的。 宋铭铮是在东宫留用的午饭。 早上赵钰染吃了过多的糕点,闹得午饭三两口就停下筷子,被他硬是监视着又用了半碗米。 午饭后,宋铭铮着急出宫。 徐敬和已经去往江南,他因为王广清一事只能够在京城守着,王广清有反心很严重,可江南藏着齐王的后人同样让人担忧。 尤其是现在对方在暗,也不知道那个第一商人究竟皮底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所以他出宫让人一路监控徐敬和的走动,兴许能够有所发现。 赵钰染知道他还在替父皇忙碌齐王一事,没有多留,在送他离开的时候,借着宽袖偷偷伸手去拽了下他手指头。 指尖传来柔细的触感,温温的,让宋铭铮心头莫名的酥麻。 他侧头,正好撞入她潋滟的双眸中,那里有着柔情,在她眨眼中又添了少女的娇憨。 是她不示外人的温情。 赵钰染在他的凝视中说:“今早的谢礼。” 他一愣。 谢礼? 是指他送糕点进宫? 可是就那么勾了勾手指就是谢礼? “殿下是不是太过小气了?” 赵钰染嫣然一笑:“不小气,以后你就知道了。” 她一句话若有所指,先似是而非的暗喻。 宋铭铮心头跟被猫抓了一下,忍不住想问,但她这古灵精怪的模样,他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索性丢下一句拭目以待,就那么走了。 然而不久后,宋铭铮就懂得什么叫以后你就知道了,直接就悔了肠子。 ** 兴王大婚只余下一日,京城依旧热闹,不少百姓已经准备等着看又一个王爷大婚的盛况。 赵钰染那头确实也有了些发现,王广清果然注意到女儿的不寻常,后宫有太监暗中走动,古天瑞父子已经把情况上到皇帝那里。 父子俩并不知道王敏涵的打算,赵钰染也不怕这个时候添误会,索性再生一技。 王广清在今日还进宫来,去了一趟妹妹那里,又去了女儿那里一趟。 王敏涵还不知道自己引起了父亲的起疑,也御膳房那个太监已经父亲重新笼络到手里了,想去看看宣文帝到底有没有别的想法,就亲自又做了滋补的汤羹亲自送到帝王那里去。 结果,她就看见太子也在。 在太子的眼神示意中,她心里有些紧张,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强压着把汤羹送上,然后离开。 帝王看了一眼那汤,喊人来验毒,却是没有发现。 赵钰染盯着汤,心里一点也不平静。 她有预感,王广清的计划不会只是毒杀帝王那么简单和愚蠢。 184 小气女人 “娘娘,今儿不巧,太子正好在,不然您还能跟陛下多说上两句话。毕竟明儿三殿下就大婚了,也不知道贵妃那里今儿会来跟陛下说些什么。” 王敏涵身边的大宫女低声细语,说道贵妃二字时,脸上还有愤愤的神色。 她是自小就跟在姑娘身边的,上次贵妃的所作所为,实在让她气愤。 王敏涵却没有作声,一路都低头走路,想着太子刚才看自己的那一眼,那一眼似乎包含着什么。 她心中不安,太子在帝王在的时候,从来不会跟自己有任何交流,哪怕是一个眼神。 所以太子是什么意思。 王敏涵攥了攥手中的帕子,突然停顿脚步,回头朝乾清宫的方向看。 父亲要反,可能就在最近,但是她还是毫无头绪,探听不出关键。 这种情况,太子最后真的会帮着放她父亲一条生路吗? 王敏涵不敢确定了。 她满目都是宫墙的深红,四周秋风瑟瑟,寒意逼来,让她有种陷入血色沼泽的错觉。无助,无力,挣扎无用。 “娘娘?” 宫女察觉到她的异常,喊了一声。 王敏涵一个激灵,回过神,当即再快步往前走。 这个时候,她不能先自乱阵脚。 在王敏涵离开后,帝王当真还慢悠悠喝起补汤来。 赵钰染在边上看得胆战心惊,宣文帝瞅见她的苦瓜脸,笑道:“太子你这样盯着朕的汤干嘛,要不朕分你一些。” “那父皇分我一些,等明儿儿臣就能得意的跟那些大臣说,昨儿儿臣与父皇共分饮一碗,能叫他们妒忌妒忌。” 赵钰染被点破心思,反倒嘿嘿一笑。 宣文帝被她逗得直乐:“你这嘴皮子越来越滑了,跟抹油似的。哦,别说你,连肃王最近都油嘴滑舌的,究竟你们叔侄是谁带坏了谁?” “那肯定肃皇叔的错。”她一推干净,后头就传来宋铭铮的声音,“不知道臣哪儿让殿下不高兴了,跑到陛下这儿告状来着?” 甩锅给人,正好被抓包,赵钰染心里啧了一声,心想自己真倒霉。 只要遇上宋铭铮,所有的事情都会不利于自己。 简直跟个魔咒一样。 她心虚,摸了摸鼻子,不说话。 宣文帝见太子遇到肃王,难得露出老鼠见了猫儿的样子来,又是高兴得大笑,因为王家那些破事郁郁的心情开朗不少。 “铭铮来了,快坐。”宣文帝让人看座,“怎么这个时候进宫来了?” “是得了些消息。” 宋铭铮谢过,并没有坐下,而是走到御前,给皇帝递上一封信。 宣文帝见他没有说明,扫了太子一眼,大概知道这里是关于齐王的。 他一直没给太子说齐王一事,并不是说觉得太子能力不够,而是觉得暂时没有必要。 宣文帝拆开信,略略看了几眼,脸色就有了变化。 信里的内容写着江南那些压粮价的富商们居然资助了不少学子,这就变相印证了,这些富商极大可能是受齐王后人指使。 而且今年的秋闱,南边的举子占了快三分之二。 这三分二再脱颖而出,那在新科里,能入仕的起码也快占半数了。 这样的情况让宣文帝心头一凛,有寒意在脊背游走一般,让他忍不住还打了个哆嗦。 “这些人……”他张嘴说了一句,很快就再沉默着。 赵钰染察觉到似乎事态严重,但她父皇不说,她便也不提,还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了。 宋铭铮就在皇帝宫里呆了许久,去东宫找赵钰染的时候,她正好见完詹事府的官员,在吩咐禁卫指挥使加强宫中的防备。 宋铭铮进来把佩刀解下,成喜当即上前接过,给好好放到桌子上,又喊人上茶,十分殷勤。 赵钰染看着自己的狗腿子又要抱上另外一条腿,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禁军指挥使离开后,宋铭铮才问道:“宫里找出眼线了吗?” “没有。”她很沉得住气的端起茶抿了一口,“不要着急,现在应该是他们着急的时候。哪里有猎人自己先动手的。” 她形容得贴切,宋铭铮嘴角微微一扬:“就是对方太过沉得住气了。” “不,会有人沉不住气的。” 她突然转头,目光灼灼看向他。 那一双眼眸离的辉光闪动,仿佛化作了细密的网,一下就把他给罩在里头了。 宋铭铮心里痒痒的,可这大门大敞,不能够跟她有太过的亲密举动。 他忍了忍,才继续刚才的话题:“你又有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啊。”赵钰染往椅子里一靠,也不端着储君的威严了,有些懒散地说,“我是要给父皇说明白和王敏涵的合作的,答应王敏涵保王广清一条命,前提是在王敏涵能够提供有用的信息。如果王敏涵自己提供不了有用的消息,我们之间的约定就算是作废了。” “所以王敏涵会着急,她一着急,就极大可能会打乱王广清的计划,让王广清自己就露出马脚来了。” “还有一天,我才不着急。” 她冷静到了极点,是个有着丰富经验的猎人,无比的危险。 宋铭铮望着她,不由自主就能被她身上这份独特的气息给吸引。 他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可能就是因为她跟别的姑娘不一样,才让他暗中开始留意她。 这样的女人,越相处,才越想靠近,然后去揭开她层层的防护层,看见她的柔软,然后用命相待。 宋铭铮想得热血沸腾。他知道自己对她有征服欲,但更多的是她激起了自己的保护欲,真是用句俗话说,想把命都给她了! 然而,在他满腔热血的时候,赵钰染直接就赶人走了:“肃皇叔肯定也很忙,我就不留您了。” 宋铭铮一愣。 “你连个饭都不留?” 她皎洁一笑:“你留下,会分我的心。” 她很多事情要做,何况已经决定不让他靠太近,省得真被人看穿。 现在是紧张的时刻,还是多注意为好。 而且,她还没占他便宜呢,怎么弄够被他总占便宜。 宋铭铮就那么被无情的赶出东宫,他回头看合上的宫门,突然想起那天她亲了他一下说是谢礼的事。 当时他还说她小气,结果她说不小气了,他以后就会知道。 很好,他现在总算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这个一点良心也没有的女人,又开始避开他了! 185 讨回本来 宋铭铮是皱着眉头离开的,赵钰染望着他带着不满的背影抿嘴一笑,就低头继续看詹事府送来的折子。 随着徐敬和去了江南,朝堂里倒是安静了,詹事府和内阁送上来的折子,多是些为下半年防灾一类的提议。 管理一个国家,总得未雨绸缪。每年都是春季防夏洪,夏季怕冬雪,有些地方在夏天的时候还得愁干旱。 可谓全看老天爷,他们能做的,仅仅是储备粮食和预防。 赵钰染前世有着当帝王的经验,如今帮着监国,这些事情坐起来得心应手。 等把折子处理好,挑出几样重要的,她揣袖子里去见父皇。 王贵妃正好从乾清宫里退了出来,两人撞了个正面。 赵钰染懒懒抬着眼眸,见到王贵妃红着一双眼,虽然不比刚进宫的王敏涵娇艳,却也风韵犹存。这红着眼的样子,倒也显出几分柔怜来。 王贵妃身边的人都朝她见礼,王贵妃朝她敷衍一礼,快步就走了,可见心情十分的不好。 宫里就没有多少秘密,王贵妃回宫后砸了几样东西,很快就有人传到王敏涵耳中。 明日就是兴王大婚,王贵妃先去见了帝王,再回去砸东西,显然是在皇帝那里吃了亏。 “娘娘,您说皇上到底是给贵妃说了什么,怎么就气成这样了。我们能知道,陛下那里肯定也知道了。这个当头,何必再热陛下不快,等兴王一离京,她也算没指靠了。” 大宫女在王敏涵身边说着,眼底有着幸灾乐祸。 贵妃不得宠,以后这宫里,就她们头一份,当然是高兴的。 王敏涵却没有这个功夫看谁的热闹,离着婚期越近,她就越焦心。 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父亲到底要怎么做,消息瞒得死死的,没有确实的行动,让她告诉太子预防。 到时即便太子防范了,她没能有功,估计王家也保不住。 王敏涵心里焦急,让心腹再去御膳房找那个内侍,让问问情况。 内侍带来的消息是他也没有被人联系,但他早已经被王广清发现私下联系王敏涵,为了保命,转头就把消息透露给了王广清。 王广清看着手里的字条,神色冷淡,让人拿来炭盆,把字条烧成了灰烬。 下属见他神色冷峻,就怕他此时跟宫里的姑娘闹矛盾,在边上劝道:“将军,姑娘不知道您的苦心,所以才会想着能依靠太子,各种打探情况。多半也是想要为您好的。” “哼,为我好?”王广清冷哼,“如果为我好,她就不该当初心念着太子,导致被人算计!现在她在宫里被动得很,我这头还尽量想着帮她以后安排出路,结果她还在向着外人。即便太子答应她什么,那能作数吗?成王败寇,真的事败,太子就不会留王家!她怎么还这么天真!” 下属见他疾言厉色,不敢再多说。 但他心里其实也明白的,他们即便事成,王敏涵到时就算真再嫁兴王成了皇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唯独最受利益的就是他们家将军,只要能把持住军权,事成后用强权威逼如今已经是光管司令的兴王,等王敏涵生下嫡长子,兴王也就废了。他们将军以后将是万人之上。 那他们这些人,也算得道升天了。 下属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王广清的野心并不只是扶持兴王上位,有些话,当然不会再多说。 王敏涵没有得到消息,整日都惶惶着,就如同赵钰染所说的,最着急的并不是她。 很快,第二日就到来。 王敏涵依旧没有收到一丁点的消息,隐隐也觉得事情要有不对。 兴王那里已经一早就开始准备,成喜跑来跟正悠闲喝茶的赵钰染说:“殿下,穆王成亲,您都出宫去了,兴王殿下这,您还去吗?” 去不去? “当然不会去,谁知道他们心里打算着什么,即便我要去,父皇也不会同意的。” 赵钰染在这个时候不会明知山里有虎,还偏向虎山行的危险事。 即便王家此时没有动作,她也不能冒险。 赵钰染准备今日就在东宫里呆着,她父皇那里有着锦衣卫,也不用太过担忧。 正想着,宋铭铮就进宫来。 她见到他过来,有些吃惊,两人进了内间说话。 她略责备地说:“不是说好这几日你都在宫外的,老夫人也在王府,你就跑进宫来做什么?” 不管王广清要怎么做,肯定要里应外合。 他里应外合,她这头同样是要在外边放人的,古家和宋铭铮就是守在最外边的,结果他跑进来了。 宋铭铮见她紧张的样子,挑了挑眉毛:“我们的太子殿下这是着急了?昨儿不还如山不动的?” 赵钰染听着他这个时候还敢打趣,真想啐他一口,木着一张脸不说话。 她脾气可真的一点都不好,宋铭铮见她恼了,反倒低低笑了两声,突然就凑了前去。 两人侧身坐的,赵钰染来不急躲开,他的脸颊就擦过她的唇,下刻他还一手扣住她后脑勺,结结实实给吻了下去。 把昨日想讨,却没有讨着的吻给要了回来,还附加利息,任她呜呜地反抗也吮了她的丁香舌不放。 到最后,赵钰染感觉自己舌尖都要破皮了,双唇又麻又肿,他才算是放过了她。 “臣给殿下您卖命呢,总要让臣安安心是不是。” 宋铭铮舔了舔唇,微微喘息着,是意犹未尽。 昨日她躲自己,他回去怎么都不是滋味,今儿就来讨回的。 赵钰染此时连握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抿着唇狠狠瞪他,更让人生气的是,他一抹嘴,就那么跑了。 说给她守江山了。 可把赵钰染憋得一张脸通红,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才好。 到最后,她还是朝地上啐了一口。 宋铭铮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以后就不能让成喜离开身边! 看他怎么嚣张作恶。 两人小闹了一场,王敏涵那里却突然送来了消息。 186 干得很好 王家要有动静了? 赵钰染凝视着那个小内侍,目光在他面上打转一圈,这才把信拆开。 信有蜡封,可见十分小心谨慎。 赵钰染拆信后,就把信封搁一边。负责传信的御膳房小内侍却一直用余光偷瞄,见太子就那么搁下信封,眼底就闪过一丝精光。 至于信里的内容……赵钰染快速浏览一遍,神色越发的严肃。 王敏涵打听到了王广清藏兵的地方,那些士兵有一部分已经落脚在京城郊外,是分批前来的。 信里附上了大概的方位,而且还画出了领军人的画像。 那画像十分精致,一看就是用心,而且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想来就是王敏涵自己画的。 “吾知道了。”赵钰染把收起来,塞入宽袖中。 小内侍闻言跪下磕头告退。 外头的太阳已经升了老高,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赵钰染看着满庭院的阳光,暖和的气息把秋日的萧瑟驱散不少。 她得了消息,倒一点也不见着急的样子,而且就那么坐在椅子里,望着庭院。 成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一趟,回来时神色不太好。 赵钰染从出神中敛起思绪,瞥了他一眼问:“谁给我们成公公气受了?” 成喜是个爱笑的人,平时有什么面上并不显山水,还是极为稳重的。 “殿下火眼金睛。”成喜暴露了情绪,讪讪地笑,“奴婢想着入秋了,让御膳房里的近日多准备写滋补膳食,殿下进来忙碌,正好在这季节好好补补。” “是御膳房有不长眼的?” 赵钰染可没让他一长串话给打诨过去,追问了一句。 如此,成喜只能老实说了:“是在御膳房遇到魏公公了,无故对奴婢挑了几句错,说是给殿下的膳食方子这不好那不对的。” 魏敏是皇帝身边的人,这种举动分明是在讨好东宫,估摸还打算着以后太子登基,再挤过来夺他的宠呢。 内侍里头也常争宠争劝,成喜跟着赵钰染久了,心气是高的,常也不屑那些太过腌臜手段。所以他告状也告得坦然。 赵钰染就喜欢他这点,闻言笑笑:“成了,到底是我父皇身边的人,跟你又同是廖公公的干儿子,没得是想跟你兄弟间比个高低。你今儿就当咽了这委屈吧。” 成喜眯着眼笑,大大应一声。 太子让他受委屈,肯定就会从别处补回来,他心里一点负担都没有,反倒像是因祸得福了。 他正要下去给太子换新茶来,结果又被他喊住了问:“御膳房可忙?” 好好的,太子问这个干吗。 成喜心里嘀咕着,禀报:“倒是不忙,奴婢过去的时候都正嗑瓜子喝茶呢,刚过了早膳,也没有哪个主子娘娘吩咐要吃用什么。” 赵钰染就伸手又摸了摸方才那个内侍送来的信,微微一笑:“你差人去请肃王来一趟。” 说罢,自己却站起来。 成喜问:“殿下要去哪里?” “我去陛下那里,让肃王来了,直接到乾清宫。” 王敏涵既然送来了东西,那么也到了时候为她在父皇跟前说情了。 为了避嫌,宋铭铮当然要跟着,不然她可没法解释一直跟王敏涵有通信来往的事。人家现在到底是她的小妈。 赵钰染点了几名心腹侍卫,也不要太监宫女跟着,就那么去见了宣文帝。 待到了皇帝跟前,她二话不说,先撩了袍摆跪倒磕了一个头,这样的动作叫宣文帝一愣。 “怎么,太子你犯什么大错了?!” 宣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神色严肃。 赵钰染额头触底,清晰地应了一个是字:“儿臣有一样东西呈给皇父看。” 话落,将小内侍带来的信让廖公公转交到宣文帝手中。 宣文帝还在猜测太子怎么回事,入眼看到是一行簪花小楷,当即就皱起了眉头,接下来神色越发严肃。 “——你们都下去!” 皇帝骤然冷声,廖公公眉心一跳,惊疑不定窥了眼他的面色,在帝王凌厉的眼神中当即有低了头,带着殿里伺候的人都离开。 大殿里就变得空空荡荡,宣文帝凝视了太子良久,冷笑了一声:“你倒是大胆!” “是。” 赵钰染面对父皇的责骂,依旧从容,她这样,宣文帝反倒沉默了下去,再度低头看那封信。 廖公公就在外头守着,也不敢靠门扇太近,不知等了多久,里头都安安静静的。 正当他疑惑的时候,里头突然传出什么东西被摔地上的声音,乒乒乓乓,多半是御案上的东西倒霉了。 宋铭铮就是在这个时候急急赶来。 他本来也没有离开皇宫多远,见到赵钰染的人找过来,当即就知道要出事了。 来到乾清宫门前,又见廖公公守在外头,神色不明,一颗心更加提到了嗓子眼。 廖公公见他过来,先问了个安:“太子殿下正在里头呢,陛下摔了东西……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情况。” 宋铭铮不知道赵钰染让自己前来是什么意思,因为根本没有一点提示,但听到帝王摔了东西。 这个节骨眼,太子能有什么让帝王生气的。 他想着,猛然反应过来。 ——有关于王家的事! 难道是王敏涵给太子提供了什么消息,太子这时找皇帝直接坦白了,王广清要有动作了? 不管是哪一个,都让宋铭铮沉了脸,也不要廖公公通报,自己就扬声道:“陛下,臣宋铭铮,有要事求见!” 皇帝摔了东西,一双龙目瞪得溜圆,听到宋铭铮求见的声音,又是一声冷笑。 “看来,肃王也知情了。你倒是给自己都找好退路了,就这样,你以为朕就不罚你了吗?!” 太子居然那么大胆,敢应下给王广清一条生路这样的事情,还是应了他的后妃。 宣文帝心里头是有恼意的。 赵钰染还跪在地上,刚才额头被摔下来的笔筒砸了一下,正红了一片,她抬着头抿抿唇回道:“儿臣没有想过肃皇叔知情,儿臣就可以不受罚,不过是觉得这是一条最好走的路,不会有过多无谓的牺牲。只要少流血能平定,饶了他一条老命,儿臣觉得也没有什么不好。” “妇人之仁!” 宣文帝骂了一句。 赵钰染在这话上有点心虚,她还真是妇人,哦……现在不是,可能以后就是了。 就在赵钰染还敢走神的时候,宣文帝到底是让宋铭铮进来。 高大的男子走来,就见她跪着那里,心里替她担忧。 宣文帝是睿智的,并不在太子坏了规矩这事上过多纠缠,而是直接让宋铭铮看太子给的信,问:“肃王觉得该如何?!” 宋铭铮接过信,问:“殿下和陛下觉得可信?” *** 中午时分,在兴王府里的王广清收到了一个消息。 ——肃王秘密到京郊兵营去调兵了。 他收到消息,嘴角一扬。 他的女儿干得很好! 187 殿下英明 今日兴王大婚,然而比起先前穆王的婚宴,兴王府到底是要显得冷清很多。 同样的宾客满席,可个个都只是脸上带着假笑,寒暄几句就低头吃菜,不知道的反倒像是这是鸿门宴。 兴王自然能感觉到这些大臣的敷衍。 他不得宠了,母亲也不得宠了,父皇忌惮他舅舅,样样加起来他们这些人还能到场,已经十分给面子了。 兴王端着酒,心底再有不满面上仍旧保持着淡笑。自打他从高处摔落,他的傲骨就被折了,懂得学会了隐忍。 东宫那位可不就是一身忍攻,这么些年一副温润和善的样子,真正出手的时候必是让人能一蹶不振。 像他大哥,最后就被太子整得死在大火里。 旧事和挫折支持着他冷静待客,王广清此时带着好消息过来。 “太子和肃王已经上当了,殿下再忍忍,明日才是关键。” 王广清在他耳边低语,有着势在必得的得意。 谁也不会想到他会连女儿都利用。 兴王握着酒杯的手一顿,下刻笑容深了几分:“一切都依仗舅舅了。” 王广清也看着灯笼下的少年笑:“殿下好了,我们敏涵才能跟着享福不是,今日她是立了大功的人。” 兴王闻言眼眸深处闪过一抹冷色,奈何掩饰极好,即便是盯着他看的王广清都没能察觉到。 “这是自然,怎么也不能少了涵涵的功劳……” ** 乾清宫里,太子陪着皇帝用晚饭。 宋铭铮去兵营调兵,虽然知道最快也要入夜后才能有消息,但不妨碍她心里一直惦记着。 宣文帝见她心不在焉,喝了一口汤,淡淡地说:“太子这就紧张了,还是经历的少,拿出你瞒着朕谋划的那些胆气来,没得让朕看着来气!” 赵钰染自知犯错,眼睛一弯,没皮没脸地笑:“父皇不要再吓唬儿臣了,儿臣是真的胆小。” 听听,什么叫欺君,当着他面就能颠倒黑白,还说胆小。 皇帝说:“等事过了,朕就重重罚你!” 罚字说得特别重,赵钰染低头摸摸鼻子。嗯……老虎屁股摸不得,她还是别贫了。 宣文帝半天没听到回应,撩了眼皮去看她,发现她就缩着脖子在那喝汤呢,心里最后那点气也散了。 那么多儿子,他确实宠太子,真是把她宠过头了。不过他不得不承认,太子是优秀的,是胆大,可到底是把心术放在正道上。 国家就要这样的帝王吧。 有时候铁腕并不是治国的良方。 皇帝气是彻底消了,但面上还是不待见太子的严肃表情,等用过饭,问那个鹌鹑一样的儿子:“宫里都准备好了?” “都好了,只要他们敢来,必定有来无回。” 赵钰染浅浅一笑,嘴角的弧度却异常冰冷。 宣文帝嗯了声,吩咐人说去把淑妃喊来。 王敏涵给太子交了探听来的重要消息就忐忑了整日,用过晚膳后听到自己被传召,知道太子应该是履行承诺了,连手心都是冷汗。 她简单拾掇忐忑去到帝王宫里。 乾清宫外头的守卫比任何时候都要森严,宫道上四面八方都有禁卫值守,到了宫门口更是看到锦衣卫,身为指挥使的谷家父子都在。 她站在门庭前深深呼吸,内侍已经用尖细的声音通报,很快,她就在一个传字中迈过门槛。 大殿里灯火通明,帝王坐在正中的龙椅上,正在御案前写什么,而太子就安安静静坐在一侧。 她扬声见礼,从来不与她走近的帝王抬头看她一眼,居然是主动说:“淑妃过来,给朕磨墨。” 王敏涵心中一动,是为皇帝平和的神色激动,她悄悄去看太子一眼,对她表示感激。 赵钰染这个时候可不敢接她眼神。 王敏涵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再是激动也别忘记场合啊,一会她父皇又得再敲打她了。 王敏涵满心欢喜,心头也为父亲命悬一线的事情解决而轻松。 她来到帝王跟前,目不斜视,认认真真地为他研墨。 殊不知,宣文帝此时也在暗中观察她的。 见她眼底有喜色,眼神清亮,实在是天真得很。宣文帝心里跟太子是同样的想法,这个王家姑娘,输在岁数太小。 宣文帝仿佛就真的只是叫她过来研墨,一直都没作声,刷刷的批折子。 王敏涵也不知道自己留了多久,等到太子告辞的时候,皇帝也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而是跟她说:“今晚你留这。” 王敏涵一愣,有心想要问皇帝情况,可到底没敢说。 不过皇帝还是没有碰她的意思,让她是睡在寝宫,不过是吩咐人般来长榻,让她睡那里。 ** 月上梢头,兴王府的宴席终于散去,王广清匆忙离开,收到宫里最新的消息。 “皇帝把姑娘留在寝殿了?” 这是可是开天辟地第一回,以前都是只是她宫里,今天留下人……更加给他们留下机会了。 他当即吩咐道:“这消息别传到兴王那里,让人把那个镯子明早给姑娘戴上,明日她定然还要给皇帝端茶递水!” 来人快速离开。 京城里已经暗中布局,宋铭铮领了军令,在军营里调兵遣将,趁着夜色来到地图所在的地方,再三确认后就蛰伏在暗处。 有人来问指示:“肃王殿下,何时进攻。” “等,临近天亮一个时辰前十分最好。”他肃穆立在阴影中,伸手摸了一下手上的五彩绳。 那是和赵钰染手上一样的。 她肯定是对的! 暗夜很长,蛰伏的士兵确丝毫没有睡意,四周都是虫鸣。突然,他们看见主将走出暗影,缓缓抬手,然后挥下:“攻!” 王敏涵的消息里,这个村子里藏着王广清的兵,他们是来清剿。 冲锋的号角响起,火光和厮杀声霎时在村子里蔓延。 很快,敌首身亡的消息被传遍,那些反抗的人霎时变成了一盘散沙。 鸣金收兵,一切都十分顺利。 天边开始发白,京城各处城门仍旧紧闭着,然而皇城内突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响声。 赵钰染从咚地一声中惊醒,成喜脸色发白在外头禀报:“殿下,有人在撞宫门!” ——王广清果然是这个时候会来! 她忙就坐起身,一只有力的胳膊却把她拽回被褥间,她被他翻身一压,唇也跟着被他啃了一口。 “我们的太子殿下英明。” 本该在城外围剿王广清叛军的宋铭铮赞扬道。 赵钰染能被他气死:“都什么时候,你还不正经!” 188 情况突变 宋铭铮望着她气得涨红的脸,剑眉一挑,总算识趣坐起身。可没了她香软在怀,心里到底空落落的,似真似假做了个伤心的表情。 “我这马上就要给殿下卖命呢,殿下倒是嫌弃上了,啧啧……过河拆桥也没到时候不是。” 赵钰染被他说话的语气闹了个恶寒。 这是以前那个总是浑身散发生人勿进寒意的宋铭铮吗?! 她推了他一下:“快起,一会成喜过来伺候看出问题,这节骨眼不是惹麻烦!” “那我就先让他有话说不出来。”宋铭铮慢条斯理地笑笑,眼底却有逼人的锐利。 赵钰染心头咚的一跳。 前世宋铭铮就厌恶成喜和古天瑞的,觉得他们在她跟前挑唆。 她当即哼了声:“肃皇叔好大的威风。” 可不能叫他还带着前世的偏见,成喜是绝对对她忠诚的。 宋铭铮一见她冷了脸,知道自己又触及她那护短的底线了,嗤笑一声,也不多说话下床去穿衣。 他眼底有着乌青,是因为连夜赶回来,估摸着就躺了一个时辰不到。 ——王广清的行动还真是被她预料得准确。 那个什么村子里的士兵,就是个障眼法,而赵钰染是将计就计,来了出请翁入瓮! 赵钰染见他穿衣,自己也下床穿鞋子,回荡在宫中咚的又一声重击清晰传入耳中。 她眉心跟着跳动。 即便有准备,她还是紧张的! “成喜进来!” 她扬声喊来人,当即有人端洗漱的用具。 赵钰染忙乱收拾好自己,就要往外走。 宋铭铮骤然喊停她,她闻声转头,却见他朝自己微微一笑,一只手摸在佩剑上的铁扣上。 只听吧嗒一声,长剑稳稳固定在他腰间。 他说:“等臣归来。” 短短四字,前世他出征前那些画面如洪水一般涌进脑海,让她心脏紧缩,连呼吸仿佛都停滞了。 她沉默着,下刻脸色略苍白地朝成喜吩咐:“你们都先下去,我跟肃皇叔说几句话。” 成喜忙不迭清场,还给关上门。 宋铭铮依旧微笑着,赵钰染已经步步向前,步子十分坚定,或者用大步流星更为贴切。 宋铭铮只见她冲了过来,眼前一暗,是她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好,我等你回来!” 一定会平安! 赵钰染说完几乎是仓促离开,因为她怕发酸的眼眶会出卖她的情绪。 宋铭铮是重生的,她怕自己也暴露了重生的秘密。他现在对自己温柔,不就是因为两人没有那些不愉快,他觉得自己的真心付出还是得到了回报。 可当他发现自己跟他一样的时候,他会不会觉得是她故意在耍手段,将他玩弄于股掌中。 赵钰染不敢多想,也没有功夫多想,在被风一吹的时候,她就把心里的苦涩给收了回去,又是那个隽秀儒雅的太子殿下。 她一路走,一路问已经寻过来的禁卫指挥使:“皇城内情况如何。” “密不透风!殿下放心!” “好。父皇跟前有锦衣卫,你守在中路,在必要时机配合肃王。如若出了变故,弃中路回撤。” 禁卫指挥使应是,乾清宫也在眼前了。 赵钰染撩了袍子三两步奔上台阶。 “父皇!”她进殿,看见皇父正伸手接王敏涵递过来的茶水。 宣文帝抬头,似乎不见紧张,还朝她笑了笑:“你坐。” 赵钰染可坐不住,先把安排情况说来。 谷天瑞父子也在大殿里,警惕着情况,见她汇报,谷天瑞有心安抚她也告知锦衣卫情况。 谷指挥使却是眉头一皱。 这个时候,儿子怎么那么不稳重,巴巴跟太子搭话做什么。 好在帝王没有放心上,抬手让太子不要紧张:“你也正是经历的时候了。” 赵钰染想说她一点也不想再要这样的经历,不想就看到帝王抬起的手突然落了下去。 廖公公最快发现异常,惊声喊陛下,谷指挥使当即跑了上去。 王敏涵被吓到了,连退了好几步。 “陛下好像是中毒了!”谷指挥使看到帝王嘴唇发紫,心里咯噔一下。 赵钰染被这变故闹得险些腿一软,冲了上前,果然见父皇连坐直的力气都没有,正大口大口喘气。 “淑……妃……”宣文帝嘴里漏出两个音节。 所有人都齐刷刷扭头看王敏涵,王敏涵别看得浑身冷汗都下来了,软倒跌坐在地上。 “——我没有!我没有!!” 赵钰染心都凉了半截,她千算万算,难道还要再经历前世的种种?!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起,紧跟着的是滔天的怒火:“压下去审!!” 谷天瑞亲自上前,恶狠狠反手一扭王敏涵的胳膊,在她惨叫中直接半拖着在众目睽睽之下半拖着出了乾清宫。 廖公公已经慌乱地喊传太医,赵钰染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这个时候请太医,无疑是让众人都知道帝王这里出问题了! 她有些荒,狠狠咬了下舌尖,在疼痛中快速冷静下来:“谷指挥使,围好乾清宫!” 说罢,她自己走了出去。 谷指挥使冷汗都下来,忙问:“殿下上哪去,如今宫中各处可能都不安全!” 她脚步没有停下,眼里都是杀意:“我就让他们看清楚,我在哪里!” 锦衣卫守在殿门,猛然一抬头就见到太子出来,而太子在经过他的时候一抬手,居然是把他的绣春刀给拔了出来…… 太子这是要做什么?! 而在此时,有人给禁卫传来一个消息:“报——肃王殿下那里进了圈套,很多人,很多人从北面进攻!肃王殿下调的兵根本来不及绕后,北面的宫门要抵挡不住了!” 禁卫指挥使脑子懵了一下。 这不但是太子计中计,王广清那老匹夫也在耍他们!! 189 黄雀在后 北宫门突然被围攻的消息传到乾清宫。赵钰染正拖着刀往外走,因为这个消息脚步一顿,刀尖划过地面的尖锐声噶然而止,短促的声音如同化作一根针扎到她心脏深处。 “肃王那里如何了!” 她声线低沉,压抑着内心里骤然翻涌的惊惧。 前来报信的禁卫眼里有着茫然和惶恐:“据说是被围攻无法脱身,那些人如同死士!” ——王广清! 极好! 跟她玩儿声东击西! 赵钰染双眼霎时蒙上了赤色,立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谷天瑞站在乾清宫门口,听到了所有的对话,望着她挺拔的背影,深深为她心疼。 肃王脱不了身,兵营的主力都在肃王那里,就无法支援后方。可王广清的兵是从哪里涌进来的,这个问题实在叫人摸不清。 “殿下!”谷天瑞大步走上前,“我去领人暗中从别处出宫绕到南宫门去帮肃王脱困!” 他讨厌宋铭铮,可是在家国和她的安危里,他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自私。 肃王是此战的关键。 赵钰染站在阳光下,指尖却在发凉。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脚下的影子,宋铭铮不久前答应她的话历历在耳边。 她忽地一笑,薄薄的唇带着冷酷的弧度。 前世是因为她决策错误,让他在战场被人伏击,梦里那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总是会在午夜清晰提醒她自己错了。 她还能再犯这样一次错误吗? 赵钰染握刀的手一紧,没有回头:“天瑞,我父皇就拜托你们了。你们的任务,不在宫门,只在乾清宫!” 至于宋铭铮,她会救! “殿下!!” 谷天瑞还想再说什么,可她已经喊来一队禁卫,飞快下了台阶。 一名锦衣卫此时把林医正背了过来,他只能跟着先去看帝王情况。 此时,王广清却不在围攻皇城的队列里,而是在陈阁老家里,欣赏着对方惶恐的样子。 “……阁老此次帮了大忙,等事成,我必定不会叫陈家好穆王吃亏。陛下已经中了毒,即便太子在宫里,等我们破了宫门,他也无力回天!” 陈阁老额头冒有细密的汗,心里一直不怎么踏实,“将军严重,只是举手之劳。” 王广清闻言哈哈哈大笑。 太子估计怎么也想不到连远去封地的穆王让陈家也助了一臂之力,什么声东击西,这本来就是他们才真正的打算。 不是陈家和穆王帮了个大忙,他怎么能够藏兵在京城! 陈阁老看着王广清放肆的笑容,干巴巴的赔笑。 他那外孙真是,到最后还是为他人做嫁衣了,只希望王广清为了稳定人心,真能让他当上首辅……不过,到那个时候王广清也只能是这个选择。 文臣里,当今首辅绝对不会屈服,能安人心的也只有他! 陈阁老这般想着,心勉强定了一些。 “好了,陈阁老开始干你该干的,这个时候了,我也该去收拾残局了。” 王广清笑过后站起来,陈阁老退了一步,目送他离开,让他心中越发得意。而外头,兴王正好来到,甥舅俩碰面,都心怀鬼胎一笑往皇城去。 南宫门,宋铭铮领着的一应士兵密密麻麻在被堵在外宫道上,四周是火箭和火油,叛兵就用这样的方式逼得他们无法突围。甚至还有人把自己当火引子,直接抱着火油冲向他们,然后点燃要烧一大片。 宋铭铮看着对方的数量,一颗心一沉再沉。 再突围不了,局势肯定有变。 他不傻,他知道自己肯定中计了,现在更担心的是宫里的赵钰染。 宋铭铮伸手抹了一把脸,闻着刺鼻的烧焦气味狠狠磨牙,嘴里仿佛都是血腥味。 他一定要突围! 他答应过她的,而且前世的事情,他如何能让再重来一回! “——杀!” 手中长剑指天,他盯住一处,率先冲了过去。 赵钰染那头已经走向宫门,她的到来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禁卫副指挥使连忙上前,焦急道:“殿下!这里危急,您不该来!” 赵钰染一言不发,绕过他,竟然是要登上宫墙。 副指挥吓得脸都白了,几番相劝,到最后没办法说一声得罪就要将她拽走,带着寒意的刀刃瞬间架在他脖子上。 平日温润的太子殿下如今满目寒霜,带着让人心悸的威严。 “副指挥使,如今我才是军令。成王败寇,我都不怕万一,与你们攻进退,你怕什么?” 副指挥使一愣,望着这个未及冠的少年,眼眶发热,滚烫滚烫的。 赵钰染在此时收回了刀,迎着刺耳的厮杀声一步步登上宫墙,她身后的副指挥使朝她重重一抱拳。 “——清君侧!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洪亮的声音划破北宫门上空,赵钰染听到了士兵们紧跟着的震耳欲聋呼喊,她来到宫墙前,弯着嘴角微微一笑。 下方是一次一次尝试攀爬上来的叛军,是一下又一下拼命撞击宫门的叛军,箭雨声,撞击声,惨叫声……她再一次见到了前世的修罗场景。 她就站在那里,明黄的身影十分惹眼,叛军已经发现他,她的到来不但激励了禁卫军同样激励了那帮乱臣贼子。 叛军里不知是谁喊了声先捉住狗太子,越来越多的叛军就拼命搭梯子要从下端爬上来。 远远的,赵钰染看到一行人正骑马接近,她站在高墙上,脸上笑意渐身。 王广清带着兴王想要来收尾,他们自信禁卫军抵挡不住这次的攻击,可王广清来到后却看见了太子。 那个让他恨得咬牙切齿的狗崽子! 不然太子,他女儿如何会被狗皇帝给糟蹋了,他战功赫赫,居然要受这种屈辱! 赵钰染看见王广清过来,面上神色没有变一分,反倒是从容不迫。 叛军跟密密麻麻的蚂蚁一样拼命往上攀爬,似乎是因为分了精力,个个都想‘擒贼先擒王’,连撞城门的声音都变小了许多。 王广清在马背上看着,此时终于有那么几个叛军爬了上去,宫墙上的士兵保护着太子不让他们靠近。 这样一幕让兴王又加了把火,高喊抓住太子有赏。 宫墙下的人潮都沸腾了起来。 王广清突然反应过来不太对,因为装宫墙的人都停下了,反倒舍近求远,直接挤梯子往上挤。 “——不可!” 然而王广清的话已经没人能听进去,所有人的目标都变成了赵钰染,她就是他们高声的青云梯! “中计了!”王广清气得骂一句,让身边的副将快些吹号角撤回,好继续撞宫门。 兴王眼尖,得意洋洋地说:“舅舅,这就是捷径,你看,太子身边的人越来越少……” 王广清闻言一抬头,果然看到太子身边的士兵开始减少,似乎是要不敌他们的人。 他神色几变。 赵钰染跟前此时有刀刃划过,她临危不惧偏头躲了一下,刀尖扫过她的双龙冠,锵的一声险些把她的冠给劈裂。 兴王拿着目镜看得放声大笑,笑声仿佛传到了赵钰染耳边,她目视前方像是回于一笑,嘴角微扬着。 ——轰! 突然一声巨响来自王广清身后,脚下的大地仿佛是巨龙翻身,发出剧烈的震荡。 王广清眼前是火光和遮天蔽日的灰尘,整个人被受惊的马直接给厥了下去。 他在重重摔到地上的时候,第二声巨响再度传来,重重砸在了宫墙前的叛军中。 ——火炮! 为什么会有人在后边放火炮! 整片空地在惨叫中变成了修罗地狱,赵钰染负手,神色闲淡看摔落马的王广清。 她来北宫门,就是个转移战火的作用,好给后边围拢上来的人拖延时间。 这才叫计中计。 “不要让王广清和兴王死了。”她转身,神色倏地一冷。 王家人,死不足惜,但死不足于让她发泄心中的恨! 她父皇……到底是被他们伤着了。 太子丢下一句就下了城墙,副指挥使被这突然扭转的局面闹得懵了片刻才狂喜。 而奔下城墙的赵钰染直接牵了报信的马,翻身上马飞驰往南宫门去。 那里有被围困的宋铭铮! 190 丢盔弃甲 赵钰染一路快马从皇城中路笔直贯穿,越接近南宫门,那边因为焚燃的烧焦味道就越发清晰可闻。 她心如擂鼓,不敢去想更多。 天空骤然升起了一道红色的信号,艳丽的颜色在蓝天下拖出长长尾巴。 ——支援的到了! 她勒紧缰绳,风一般疾驰。 禁卫军见到那抹明黄色纷纷让路。 宫门紧锁,外头厮杀声震天,她从马上翻身下来,跌跌撞撞爬上宫墙。即便是先前那些叛军杀到眼前她都没有这样慌乱过。 宫墙外比她想象的更惨烈,宋铭铮就冲在最前方,他迎面是一个又一个的火人。 那些叛军丧心病狂到如此是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王广清为了拖延居然自损! “——开宫门!”赵钰染站在高墙上嘶喊。 现在这个时候可以往后撤一些了,没必要让更多士兵去牺牲。 她站在城墙上高呼,宋铭铮明明耳边都是厮杀声,却有所感应似的突然抬头看了城墙一眼。 那个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正安然站在那里,她在他身后,所以他更无所畏惧! 禁卫军听到太子的命令,当即去开宫门,然而外头号角声响,打开的宫门居然没有一个人涌入。 他们都在跟随肃王继续往前扑,连空气都仿佛被血色给晕染了,赵钰染眼前朦胧。 忠骨埋城下…… 她手指抠进坚硬的石块纹路中,因为这些男儿情绪不能自抑。 禁卫军指挥使上来见到太子眼眶湿润,轻叹一声。 太子自小锦衣玉食,见到这样的情况,失态也是自然的。 援军的到来让宋铭铮压力大减,赵钰染就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宋铭铮刃了敌首,她才如同回神了一般飞快跑下城墙。 欢呼声中,她终于看清切了那个归来的英雄。 一张俊脸被熏得黑了一块,身上染着血,盔甲被火燎得暗沉。这个狼狈的男人,让她想弯眼笑,却是在一眨眼中,眼泪就落了下来。 宋铭铮大步流星,在看到她突然就掉泪的时候把手里的剑都丢了。 “我回来了,堂堂太子殿下,居然在这里哭鼻子吗?”他克制着自己想要抱她的冲动,也克制着想给她抹眼泪的冲动。 大庭广众之下,他什么都不能做。 赵钰染嘴一瘪,也说不清自己怎么就想哭。 前世他也是为了自己远赴西北,她是害怕的,即便她早早打算好,支援也一定会到,可她还是怕有个万一。 宋铭铮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反倒惹得她眼泪像雪崩,一颗一颗,根本就停不下来。 他慌乱到头皮发麻,心脏跳得如擂鼓:“染染……别……” 别哭两字都在舌头上打了结似的,根本说不出来。 赵钰染在这个时候突然往他身上一倒,吓得他更是汗毛倒竖,脑子空白一片。 “傻子,不是不让人看见我哭吗?快背我回去,父皇还不知道怎么样,我分不开身……我害怕……”她在他怀里闭上眼,任自己最脆弱的一面露了出来。 宋铭铮闻言,意识才一点一点回归。 真是要被她吓死了,这种时候,她倒还能耍小机灵。 但是陛下那里……宋铭铮没有耽搁,当即把她背了起来,禁卫指挥使没敢上前,正眼巴巴看着太子倒下。 “殿下受累,昏厥了。”宋铭铮在路过他的时候解释般说了一句。 他背着她大步往乾清宫去,外头自然有人会将余下的事情扫尾。 赵钰染趴在他背上,他身上现在的味道一点不好闻,可就让她无比安心。她把头卖在他脖子边,可是他的铁帽子边沿硌人得很。 她小小声抱怨:“你帽子硌我。” 那个从来都是一身冷硬的人,居然露出小女儿家的姿态在撒娇,宋铭铮被她短短一句闹得打了个激灵,感觉自己的心尖都要化了。 他低低笑一声,抬手就把帽子摘了,反手直接罩她头上:“我这真是为你丢盔弃甲了,将军的精神都没有了……” 赵钰染听着他语气里的无奈,丝丝甜意在心底蔓延,眼泪就那么止住了。 宋铭铮此时又说:“染染,陛下英明神武,为何昨晚会主动留下王敏涵你有没有想过……” 身后的人闷闷地说:“我想过,可我还是害怕,我出来前,父皇的唇都是青紫色。” 这个时候她父皇不会随便留下王家女的,可有个万一呢? 所以她怕。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因为害怕就留在乾清宫,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皇城破了,即便这是父皇让王家放松警惕的算计……那也无补于事,所以她才会以身诱敌。 “别担心。”宋铭铮又低低说一声。 身后的人却没有说话了。 乾清宫就近在跟前,宋铭铮背着她就直奔里头,反倒把谷家父子吓得不轻,忙围上来问太子怎么了。 宋铭铮敷衍了两句,但看在谷家父子守在外头,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他直接进到寝殿,林医正守在床边,见赵钰染被背着,也吃一惊。 “殿下受伤了吗?!” 赵钰染女儿身的时候林医正是知情的人,她这个时候也不装了,扯了扯宋铭铮的盔甲,示意他让自己下地来。 林医正把两人那种亲密看在眼里,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赵钰染在他惊诧的表情中咳嗽一声:“是脚软了,让皇叔背回来的,不然我这太子的英名不保。” 她半真半假,林医正是人精,哪里不明白其实就是肃王也知情了,而且两人还……林医正当即让自己甩掉这个发现,也咳嗽一声,跟她说皇帝现在的情况:“陛下是内伤再犯,来势汹汹,一时支撑不住。” 真正的原因在此,赵钰染是真的脚下一软,一屁股就坐倒在地上。 宋铭铮已经走出去,淡淡看了一眼守在寝殿门口的谷天瑞,问:“淑妃怎么回事……” 谷天瑞视线扫过他身上被血污染的愧疚,是首回心服口服地恭敬回道:“陛下故意关起来的,已经抓到内线,给王广清送去假消息,还控制了一批人。” 正说着,禁卫军副指挥在外高声禀报:“禀陛下!叛臣已被带到!” 191 溃不成军 王广清和兴王被披头散发按在大殿外。 到了败局这个时刻,两人都还有写回不过神来。 原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为何突然就冒出来一批士兵,还是带着火炮。 王广清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早埋伏好了,不然怎么能够突然出现。 有轻细的脚步声此时传入王广清耳中,不待抬头,就看见了一双绣四爪金龙的靴子停在眼前,那人明黄袍摆上绣着的山河纹直刺他双目。 王广清嚯地抬头,果然见到正睥睨自己的太子。 那张脸还是他恨之入骨的模样,比女子都俊美。 明明就是一副毫无担当的样子,为何他们王家苦心经营,还是一步一步败给了他! 王广清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脸颊在摔落马的时候重重撞地上,刮出了数道血痕,如今凶相毕露是有那么几分骇人。 兴王却没有舅舅那个心境,就连太子出现整个还是懵的,他唯一的记忆停留在自己得意大笑。 可谓是天堂地狱一瞬间,让他恍如陷入幻境中。 赵钰染站在甥舅二人面前,满腔愤怒到此刻反倒是平静了,她淡淡与王广清对视。他再一副凶相,在她眼中就只是走投无路的困兽。 相视中,她忽然就笑了,薄薄的唇勾起:“王将军觉得这场猫捉老鼠好玩吗?” 她的态度极其轻蔑,激起王广清因为不甘的意难平。王广清拼命挣扎起来:“赵钰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若不是皇后之子,你也不会有今日!!” 他挣扎,禁卫指挥使当即一脚踩在他脊背上,狠狠地,让他吃疼惨叫被迫匍匐在地上。 赵钰染饶有趣味地看他,是真像极了逗鼠儿的猫,连眼睛都眯起来了。 不管前世今生,王广清都是在她脚下匍匐着,今世她起码改变了父皇的命运,过了这一关,父皇即便有旧伤也比前世乐观。 她缓缓弯了腰,对王广清的狼狈挺满意。 王广清咬着牙关,拼命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卑微。可正如赵钰染先前说过的,成王败寇,他再如何想要争取一丝尊严也不可能。 禁卫指挥使察觉到他的反抗,再度一跺脚,让他再也承受不住额头咚一声磕在地上。 “赵钰染!你别以为抓了我们就赢了!外面已经变天了,百官已经知道是你毒杀了陛下,你以为你真坐得稳皇位?!你做梦!” 王广清所有的傲骨都被那一脚给跺碎了,在羞辱中就宛如市井泼妇,开始用各种尖锐的语言来攻击发泄。 赵钰染闻言还是淡淡地笑,抬头看了眼正在天空正中的太阳。 她还记得王家反的那天也是个艳阳天,但血染了整个皇城,那样的浓郁,连太阳都被血色遮蔽了般,让她浑身发冷。 她呼出一口气。 她和王家的宿命纠葛又一次算清了。 “——王广清,你以为那些士兵怎么包抄的。你以为穆王和陈家能告诉你密道是为何?” 那些都是早早就准备好的。 而且哪里来的密道,都是她喊人后挖的,就是用来抓他这老鼠。 王广清闻言猛然抬头,但是脊椎被压迫着,他连头都抬不起来,视线只能看到赵钰染的袍摆。 “穆王!穆王早投靠了你!!” 他终于恍悟为何自己会一败涂地。 他还以为因为穆王无路可走,因为他和陈家以前没少坑太子,结果太子居然把穆王当成了勾他这条大鱼的诱饵。 小小年纪,如此能隐忍,如此……狠辣! “陈阁老呢?!”王广清脸色铁青,终于被现实击败,喃喃地问了一句。 仿佛是还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也仿佛是想要临死前听个真相。 赵钰染负手在身后:“谁知道呢,或者正赶进宫来吧,且看他懂不懂穆王的心了。穆王……”她说着,低头去看他,“穆王和淑妃一样。” 和淑妃一样,和淑妃一样! 王广清脑子嗡地一声,有瞬间的空白,然后就疯狂大笑起来。 “他们愚蠢!我女儿现在恐怕也早被你们父子弄死了,既然我失败了,她怎么可能再活下来!一切都在你们的算计之内,赵钰染,果然是无毒不丈夫,你这会把所有人都一网打尽了!” 赵钰染却已经不想跟他多废话了,这种人,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个世界是有善意的。 权力是染血的,但很多时候的赶尽杀绝,都源于他们被腐蚀的心。 其实换一种方式,这个天下依旧可以安定。 她转身,兴王却在这个时候突然扑了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脚:“四弟,四弟!我也是被他逼迫的。他要在成功之后逼我娶王敏涵,好让王敏涵生下我的孩子,然后控制整个朝堂,他就想要我做个傀儡皇帝!四弟,你跟父皇说说,我都是被他逼迫的!” 本来心情还算平静的赵钰染比恶心到了,想也没想抬脚就将人给踹了出去。 兴王身后就是台阶,他尖叫一声从上头滚了下去,磕了个头破血流。 王家的打算真是!赵钰染恶心得不想说话,而此时,完好的王敏涵依旧被带了过来,就站在不远处的汉白玉石柱子边。 赵钰染余光扫到她苍白的脸,知道她都听到了。 一个心心念念维护的父亲,结果到头来自己也就是一颗棋子。 何其可悲。 她轻轻叹息一声,再也不停留回到殿内,外头已经响起王敏涵的哭声,一句句质问着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在进寝室前听到了王敏涵凄厉的喊声:“父亲,我真庆幸自己求陛下和太子饶你一命了,不然你作恶多端就那么被斩首确实是解脱……现在,你有半辈子去回忆你所犯下的错事。求而不得,也再无血脉亲情,你生我养我,如今我也还了你一命……你就在所有人的唾沫中,狼狈的过下半辈子吧!” 后面似乎还有王广清悲痛地声音,是在唤女儿,听着那么凄切和带着悔意。 然而赵钰染不想管这些了,这是王家的家事,她应下的事情能做到就问心无愧。 宋铭铮听着外头的吵闹,侧头吩咐廖公公:“别让饶了陛下的休息。” 廖公公当即会意,而此际,收到穆王送来密函的陈阁老惨白着一张脸磕磕绊绊来到乾清宫前,在见到王广清的惨状后连请罪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软到。 王广清看着自己走上来的陈阁老,再抬头看了眼一脸恨意的女儿,喉咙一痒,一口血喷涌出来。 他注定就是败局,本来有生路,也被他生生断了! 192 他很幼稚 王家与兴王造反,最终还是要宣文帝这一国之君拖着病体出面稳定朝局。 王广清和兴王及陈阁老几人被锦衣卫押在金銮殿上,被召集的百官个个神色惶恐。 这种时候,不管是跟几人有关无关的都得害怕。 朝堂就这样。你有点小辫子,你都害怕被人揪住,然后再借题发挥。在叛逆谋反那么大的事情上,只要被扯住一点,那就是粉身碎骨,谁人不怕。 当然,最怕的还是与这些直接有相关的人。 皇帝高坐龙椅,只是用目光在他们头顶扫视一圈,有心虚的冷汗淋漓,更有甚者直接脚一软咚地跪下。 赵钰染站在百官之首,听到身后的动静目不斜视。 这些人下场如何与她没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只担心强撑着上朝的父皇。 她父皇醒来后第一件事就召集百官,怕真有人信了被下毒一事,一刻都没歇息,如若不是龙椅离百官有距离,此时肯定能看到天子面色有异。 她手心里都是汗,生怕父皇再动怒,让伤势更严峻。 宣文帝坐在龙椅里,看着缩成鹌鹑似的百官,冷冷笑了声,一拍扶手反倒是站了起来:“锦衣卫查,涉及此事者,只要反抗就地格杀!兴王先关押,其余事情都由太子处置。朕还没死,太子亦不曾有过失德失职,乱臣贼子们还是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皇帝面无表情丢下话,拂袖离去,仿佛是对兴王失望,是对有异心的逆臣愤怒,倒没有引起百官们的怀疑。 赵钰染见父皇还是以龙体为重,心头稍宽,一敛神弯腰恭送。 大臣们呼啦啦的跪了一地,兴王见帝王离去,挣扎着高喊父皇,句句说是王广清指使。然而他的悲切和悔意没让宣文帝停下脚步,最终颓败的被人拉了下去,披头散发再无皇子尊严。 宣文帝到场,又委托太子处理后面事宜,所谓的‘被太子谋杀’谣言不攻自破。 赵钰染面上是温润文雅的人,真正动了铁血手腕是再冷酷不过。 一个下午,光是下狱的京城官员就有几十人,一时间积威甚重,所有人都在她跟前变得越发谨慎小心。 谋逆一事,牵连甚广,而且赵钰染有着前世记忆,处理王家暗中藏的人自然是更顺手,可以手是一抓一个准。 这一忙就忙道月上中天,她从堆积的折子和陈条上抬头,肚子咕噜打起了锣鼓。 “先这个,我让人去传膳了。” 修长的手指探到她眼前,一只藏蓝色的荷包轻巧挂在上头。 她伸手接过,拆开一看,里面是油纸包裹的东西,一粒一粒的。 不用想,她也知道这里头的是糖。 赵钰染打开,不客气往嘴里一塞,这才去看来到身边的青年:“你不是也有事情要处理,怎么过来了。” “有我们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在,臣就是拿旨意去抓几个人,有什么好忙的。” 宋铭铮也伸手去捏了颗糖,却不打开油纸包,而是在指尖上把玩着。 灯烛在他身后,未能被照亮的半边面庞越发显得深邃。赵钰染凝视着他,突然发现他鼻梁挺拔,一双薄唇上的唇珠也十分明显。 她下意识用舌尖添了添自己的唇,发现自己的唇形似乎还没有他好看,何况他还长了双桃花眼。 她正打量着,宋铭铮有所察觉,侧头就见到她专注的眼神,眼角往上扬。 那一扬,他冷淡的神色如同是晕染开来的浓墨,所以棱角都化作柔和,瞳孔里的光如碎星散落,是叫人心头怦一跳的明亮。 “肃皇叔……有没有人说你长得挺妖孽的。”她咽了一下唾沫,像个二流子般眯眼,还弯着嘴角。 宋铭铮明显愣了一下,下刻抵拳小声笑了起来:“殿下这是调戏臣?!” 话落,他突然凑前,在她耳畔说:“林医正那儿已经察觉了,你再不收敛,估计你身边那个成喜也要发现。怎么,这会不害怕了?” 赵钰染被他反将一军,啧地一声:“为何是我怕。林医正自小看我长大,要怕也是你怕,会被长辈挑错儿。” 她把他比成了丑媳妇,宋铭铮睨她一眼,外头传来脚步声,当即退开,用眼神警告了她一下。 仿佛是在指责她挑衅了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 赵钰染抿唇小声笑,等到传膳回来的成喜走到前头,才正经的板起脸。 等膳摆好,宋铭铮也不用她招呼,直接就到桌前坐下。他握着筷子,不往自己碗里夹菜,而是抢了成喜的活儿,亲自给她布菜。 成喜看着,心里莫名有酸味。 他近来在太子跟前是越来越不得脸了。 不过成喜是个有眼色的,又是特殊时期,见肃王这样,自己就退下,还掩门给两人好说话。 宋铭铮给她挑了鱼刺,看她欣然受了,缓缓说道:“密道已经让人去填了,穆王那里你以后还有没有什么准备?” 他会问起,是因为前世穆王也是逼宫之一,她跟自己一样,应该明白他的意思。 赵钰染嚼着鱼肉,笑了笑:“我不是过河拆桥的人,既然穆王是真心投靠,他没有要这个位子的意思,实在不必要赶尽杀绝。他身边有锦衣卫监视,又远在一方,我把地方任上换了自己人,就安然了。” 宋铭铮知道就是那么个结果,既然她有安排,他也不再多嘴,专心投喂,看着她吃得两腮鼓鼓,心里居然十分有成就感。 “老夫人那里安全吗?”赵钰染突然问。 他就笑了下,用打趣的眼神看她:“放心,你婆婆安全得很。” 赵钰染没忍住,扑哧笑了。 他居然在这里找回场子,幼稚不幼稚。 不过这样的宋铭铮真的比以前有人气多了,不再冷冰冰的,有时一个目光都让人觉得带着暖意。 当晚,赵钰染几乎一晚没睡,宋铭铮就在东宫陪着她,也不劝她休息。 很多事情是要紧急处理,等一切都好了,她才能安心。 兴王与王家谋逆的事情于第二日昭告天下,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炸了锅,与此同时,消息也不胫而走直接传到了南边还有更多的地方。 刚到江南的徐敬和得知眼皮子一直在跳,连忙写了问安的折子让人快马加鞭给送过去。在他写了信之后,自己也收到一封信,低头一看,方才的惊惧化作欢喜。 ——他恩师人就在江南,他正好此次能去探望。 京城里的赵钰染却是先收到姑母,当朝惠娴长公主的来信。 宋铭铮从乾清宫过来,就见她欣喜地跟自己说:“姑母说今年要在京城过年,准备回京呢。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见到姑母和表哥他们了。” 说起来,当年如果不是她姑母,她如今恐怕也就只是个公主,怎么也当不了太子的。 她小时候也是姑母小心翼翼护着秘密长大的,论起来,两人关系比一般母女都亲近。 宋铭铮却在她沉浸亲人即将相见的欢喜中眯了眼,脑海里拼凑出了她那个世子表哥的面容。 193 乱吃飞醋 如若说赵钰染前世有什么遗憾,那就是父皇被害早逝,宋铭铮的离开,还有就是她姑母惠娴大长公主。 惠娴大长公主在她出生后就一直照顾她,她一直听母后身边的老人说,在她母后去世后,姑母基本在宫中为家,连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亲生儿子都抛在家里不曾照顾。 这一照顾就直到她八岁,懂事了,明白自己怎么隐藏自己的身份,这才真正出宫回到身在开平的丈夫宁远侯身边。 可是在她登基不久后,宁远侯和姑母在一场战乱中身故,表哥陈宇清也不见踪影,到她重生前都没有找到下落。 如今收到了姑母回京的消息,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赵钰染这头自顾高兴,好大会才感觉到一股森然的目光在盯着自己看。 她一抬头,就见到宋铭铮沉着脸,那双惹尘埃的桃花眼半眯着,像危险的凶兽。 她莫名:“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宋铭铮很想说一句‘还有个谷天瑞没过去,这又要来个表哥’,把自己吃的醋给倒出来,可在她茫茫然的神色中,他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即便开窍了,永远也是先用男子的思维方式去想事情,根本不会考虑到她与别的男子接触,自己会有什么想法。 想到这里,他憋闷的心情就跟撒了气的皮球,一下瘪了,心里没滋没味的。 是啊。 她现在是太子,可能不久后就是天子,身边哪里会缺男人。 即便他说了,她以后还是被男人围着打转,前世他都被醋成那样了,她都毫无察觉。 宋铭铮勾着嘴角,慢慢地笑了,声音无比轻柔:“没事,这么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都这点了还出宫?” 她以为今晚他会跟以前一样直接就留下。 宋铭铮静静凝视着她,在她双眼里只找到疑惑,而且连后面也不接一句留他的话。 很好,果然是个冷心冷清! “不了。”他觉得自己是又动气了,淡淡丢下一句,朝她拱拱手转身就走。 赵钰染坐在椅子里,外头的月华落了一地,幽幽洒过门槛。他踩着月色走得飞快……这模样,怎么跟生气了似的? 她是真的莫名了,低头看自己腰间的玉佩,视线在那蝙蝠纹路上穿梭游离,脑海里把刚才两人的相处细细筛了一遍。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惹他生气的地方。 明天再问问他怎么了吧。赵钰染思索着,手指甲抠了扶手一下。 ** 是夜,皇城里灯火通明,首辅的书房直到深夜依旧燃着灯烛。 首辅先前因为一样错误给王家瞒了些许情报,被皇帝和太子都厌烦了,这几日王家倒台,吓得他也战战栗栗。好在等了几日了,风雨该过了,他依旧好好的。 “应该是躲过这一遭了。” 首辅十分庆幸,庆幸陈阁老一直把自己当政敌,事发当然先软禁了他。不然,他极大可能也被太子打为王家一伙了。 首辅说话时,整个人在颓色中透出一股生机,像是春日的绿草,焕发出新生的精神。 门客闻言微笑着附和一句,道:“恭喜首辅,余下来首辅只需要多站在太子立场上,以后百官依旧以你为首。” “不提什么首还是尾了,如今我也看开了,只要活着就好。一把年纪了,半条腿都埋土里,权力真的不那么重要了,等吧,等到江南事了,老夫再探探太子的意思。” 门客就道:“说到江南,首辅想要缓和与太子的关系,可以从徐敬和那里入手,小的听闻徐敬和跟李詹事不和。也不是不和,毕竟李詹事年迈了,总是怕徐敬和这个少詹事哪天就替代了自己,联合詹事府的人都在排挤他,如今徐敬和又是太子重用的……” 话说到这里就止了,都是聪明人,不需要字字都刨得清清楚楚的。 首辅沉默了片刻,伸手摸胡子:“是一条可走的路,到底我还挂着个太子太傅的名头,为了家里的小辈,也该走动走动。” 徐敬和这头被人念叨着,赵钰染在睡下前就收到了他从江南的来信。 信是加急送来的,从字面上能读出徐敬和的惶恐,赵钰染原本还纳闷着宋铭铮在气啥,看到徐敬和来信后反倒想笑了。 那个向来云淡风轻的徐少詹事着急了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表情。 她经历过许多,对前世跟着自己身边的人到底是要多一些好感。 不过在笑意涌上来那瞬间,她又生生收住了。 她死得蹊跷,这里头到底有什么还不清楚,宋铭铮又一再提醒过她,不要对身边人太过放松。 他是重生的,难道……他在前世就发现了什么? 起码这样的提醒代表他知道前世她身边有人有异心。 赵钰染前阵子为王家事闹得一直精神高度紧张,根本没有深思,如今一想,脊背发寒,捏着信的手忍不住用力。 纸张发出承受不住力道的碎裂声,她低头,会和徐敬和有关?! 或者只是别人?! 猜测冒了出来,就让人久久不能平静,赵钰染次日清晨被喊起来的时候眼底乌青,就那么盯着黑眼圈上了朝。 今日所有的事情都要做个决断。王家早被抄了,兴王被关押在宫里,兴王府也被抄了,连带陈阁老大大小小官员,这样一抄家反倒叫朝廷进账了不少银子。 王广清的下场是流放到边疆修筑城墙,陈阁老因为有穆王这个外孙暗中先帮了一把,也被流放,只是比王广清要好一些。至于其他与王广清有关联,只要查出先前有谋害忠良的,一应都被判了斩立决。 赵钰染的手段让众人看得明明白白的。 王广清是大将,于国有功,谋逆重罪,死不足惜,但太子只是把他流放劳作,自然是赚了仁慈的名声。可这仁慈之外,又是对一部分追随利益不忠者的杀无赦,让所有人都明白一个道理。 ——太子一点也不仁慈好欺! 然而此时赵钰染的心思没在大臣听到宣旨后是什么表情上,而是偷偷回头看了几眼宋铭铮,发现他都垂眸,对自己视若无睹。 赵钰染若有所思,等到下朝后,她正好看见谷天瑞带人巡逻路过。她斜斜瞥了眼宋铭铮,心中一动,扬声朝谷天瑞喊:“天瑞!” 声音才落,谷天瑞还没来得应声,她背后就被人撞了一下,原本落回几步的宋铭铮已经走得那么近。 她听到他咬牙地声音:“太子殿下有什么事情要吩咐锦衣卫的?” 这一刻,赵钰染终于悟了。 哦,她的肃皇叔昨晚生气是在吃飞醋! 194 别生闷气 闹明白宋铭铮情绪变化的缘由,赵钰染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双手倒插在朝服中,也不回头,一双杏眼斜斜往侧边看,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用公事公办的态度道:“自然是朝中要事,皇叔是有事要说?恐怕要稍等片刻。” 宋铭铮听着她轻飘飘的语气,真是牙都能咬碎。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东西。 一个表哥还巴巴在路上赶来呢,这里转头就又去招惹谷天瑞! 他到底是擅长不露山水的人物,心里再恼,面上也云淡风轻:“唔……臣这儿也不着急,殿下且忙吧。” 宋铭铮丢下一句话,负手在身后,大步流星走了。 摇曳的袖袍仿佛是在表现主人此刻的愤怒,那大幅的弧度叫后头的赵钰染都看笑了。 他估计要被她憋死了。 可这人也是奇怪,不高兴了还不会说出来吗?这样憋着跟她较劲,她再笨一些,领悟不了他是在乱吃飞醋,他是不是得自己气个内伤出来。 赵钰染嘴角微扬,真是好笑就又好气,冰山似的宋铭铮居然还会闹别扭。 “殿下——” 谷天瑞的声音在她侧面响起。 赵钰染忙回神,收回视线,抬头看这些天瘦了不少的谷天瑞:“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要注意身体,马上要成亲的人了,可别熬坏身体。” 谷天瑞从刚才就看到她和肃王两人的小互动,心里正酸着呢,被她一句安慰,当即又打起精神。可一想到自己马上要成亲,一颗心骤然再沉了下去,仿佛一下子就沉到湖底,有着不见天日的凄凉。 他勉强笑笑:“谢殿下关切,臣必定好好保重自己。” “嗯,我这头还忙着,等忙完了,改日找你喝酒。”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被禁卫军和内侍簇拥着走远。 谷天瑞站在原地,许久才扯着嘴角笑笑,满嘴苦涩。 他终究是不能肖想她的那一个,何况肃王确实比他优秀太多,王家叛乱那天,他亲眼看到肃王是如何为她冲锋陷阵。 如若他是太子,定然也是感动的。 谷天瑞手一下死死握住绣春刀的刀柄,利落转身继续巡逻。 ** 赵钰染不是完全在逗弄宋铭铮,她确实手头有一堆政务等着处理。 她先见了詹事府的人,很快首辅和吏部尚书前来,跟她商议官员的调动。 京官少了二三十人,空缺是个人都盯着,其中户部也空了个尚书左侍郎的职务。 宣文帝如今是暗中在养病,很多事情都先经赵钰染的手,首辅昨夜有过思量,借此机会提了几个太子的人到去补要职。 赵钰染当然乐得他通透,但她也懂得水满则溢的道理。她虽然希望自己信任的人能够得重任,可前世历历在目,她还是删减了一些名单,让真正有能力的人到任上。 首辅看到她递回来的花名册诧异不已,正犹豫着太子这是以退为进,不想让心思显露得太过明白,还是有别的……正想着,赵钰染倒是先说话了:“怎么不见你们提户部尚书左侍郎一职的人选?” 吏部尚书闻言抬头看了看首辅,首辅定定神,谨慎地说:“回殿下,户部内的职位非同小可,老臣一时也不敢推举。” “尚书一职确实要十分慎重,可先暂缓放放,可侍郎一职必然要替补上的,你们觉得如今朝中谁有资历?” 赵钰染直接就问,懒得跟他们打太极。 她想可能这个老狐狸有自己的人选,只要那人是堪用的,她倒是无所谓。 首辅沉默了下去,吏部尚书明白首辅的意思,踏前一步拱手道:“殿下,臣倒是有一人可举荐,就是要抢了殿下的人了……臣惶恐。” 抢她的人? 赵钰染倒是觉得有意思了,手指一敲桌面道:“你且说说是谁。” “徐少詹事。”吏部尚书垂头,低声报出一个人名。 未曾预料的名字落入耳中,赵钰染愣了一下。 徐敬和,户部侍郎? 他们倒是能想! “你们还真瞄到我身边来了!” “殿下恕罪。”吏部尚书忙要跪下,被她手一抬,示意不要小题大做,“你们倒觉得他有这个能力到六部去。” 首辅和吏部尚书相视一眼,自然想说有的,哪知她又道:“你们想得美。” 然后就把他们留下,收了折子,去见宣文帝了,让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她是真恼还是假恼。 赵钰染出了配殿,慢悠悠地往乾清宫去,想起前世一些事情。 徐敬和是她在王广清等人反了之后直接提到户部的,今世居然提前了。 可如今朝堂的局面,徐敬和没有去户部的必要。 何况,她现在对很多事情不确定……摇摆着拿不定主意。 宣文帝休息了几日,面色已经好看了许多,双眼也恢复神采。赵钰染来到的时候,宋铭铮正在他跟前,两人不知是在商议什么,见到她的时候都同时停下。 赵钰染略一思索,应该是又在商议齐王的事情,她不多问,只是心里好奇为何父皇对她总是在齐王一事上提之甚少。 宋铭铮在她来了之后老僧入定似的,也不看她,简单一句问好就算见过了。 他这还是着恼呢。 赵钰染眼里的笑意都要溢出来,按捺着要显露的情绪,一本正经给父皇汇报今日要事。 宣文帝旧伤再发,到底是伤了根本,不过两刻钟就见疲惫。正好林医正送药过来,她伺候着用过药,才慢慢退出乾清宫。 宋铭铮也跟着出来了,依旧神色淡淡,似乎没有和她说话意思。 赵钰染眨眨眼,眼底落满阳光,璀璨明耀。 她见他就要越自己,突然身子就一歪,宋铭铮下意识是伸手要去扶住。但在人倒来那刻,他生生收回手,还往后退了一步。 赵钰染是完全信任他的,谁知道他会往后退,傻眼间已经踉跄一步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 咚的一声。 她膝盖磕在地上,脑子懵了一下,宋铭铮也愣在那里。 他……没想到她真的会摔倒。刚才分明就看到她眼底闪过精光,知道她是故意的,所以才会退开,结果她结结实实摔了! “染染!” 宋铭铮忙蹲下身去扶她,赵钰染借力站起来,膝盖疼得嘴里嘶了声,又坐倒。 这可把宋铭铮吓得脸都变了颜色。 忙弯腰就去抱她起来,就在此时,她突然凑近,脸颊就有柔柔的触感。他听到她细细声说:“我都摔了,你就别声闷气了。” 宋铭铮动作一僵,惊疑不定看她。 她……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所以她再坐回地上,又是等自己主动送上门呢。 这个……狡猾的小狐狸! 宋铭铮真是又气又心疼又自责,一颗心为她软化成水。 195 多事之秋 堂堂太子殿下摔着,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赵钰染见到宋铭铮自责的神色后知道他释然了,就自己硬撑着站起来,一手放在膝盖上,疼得额头都是冷汗。 宋铭铮想要抱她,被她冷冷一眼给睃得不敢动。 刚才她离他那么近说话,唇都贴到他脸上了,要不是为了哄他,她也不能冒那么大的风险。他再抱她,不用明儿,一会就得传出太子和肃王的风流事韵! “你说你,好好的乱吃啥醋。陈家的表哥都多少年没见了,我就只记得他穿开裆裤的样子了,你这也要吃,还真把我摔了。” 宋铭铮不敢抱她,扶她还是敢的。憋闷的一股气本来因为她一摔,给摔没了,结果她在耳边碎碎念,居然还提什么开裆裤的,当即冷哼道:“你记得什么?!他穿开档,你记得什么!” 赵钰染被他一句话噎住了。 人啊,就是不能得意忘形。 可不是呢,先前逗弄他,好好把自己给闹摔了。现在觉得自己占理了,想唠叨他两句,好嘛,又说错话了。 她讪讪一笑:“没有没有,就打个比喻……当时那么小,能记得什么。就算记得,也是蚯蚓似的小玩意儿,没啥记头。” 宋铭铮真是要被她憋死了! 一个女人,还蚯蚓似的!她可真会形容! 他索性不再说话,就那么扶着她慢慢回了东宫。 成喜今儿在东宫忙碌换季的衣裳,结果就见自己的金贵主子一脸菜色回来,还一拐一拐的,吓得连忙要传太医。 宋铭铮板着脸,阻止了:“把跌打药酒拿来就行,不用传太医了。” 虽然都是一把年纪的,偏他不爱让人再看她的腿。 林医正在乾清宫,估计是分不开身。 他的占有欲十分明显,赵钰染在心里暗暗嘀咕一句霸道,示意成喜按吩咐去办。 药酒拿来,成喜又被遣了出去,宋铭铮卷起她的裤腿。她本就白皙,更何况是不见阳光的双腿,修长笔直,白得莹然如雪一般耀眼。 宋铭铮目光就胶在上边了一样,用了极大的自制力也抵不住喉结滚动。 赵钰染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不自在动了动腿,催促他:“疼!” 她这一声疼,撒娇一样,宋铭铮全身血液都为之沸腾,那热血淌过之处都酥酥麻麻。 ——真是冤孽! 他不敢再看,真怕自己一个冲动就把人给按倒。 宋铭铮把药酒倒手心里,搓热后再捂到她膝盖上,慢慢给揉按。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跟她说起宣文帝的担忧。 “陛下总不想让你太过操心齐王的事,此次放了不少锦衣卫去江南,有暗中跟着徐敬和出发的,但到现在也没能寻到线索。” 赵钰染疼得直抽气,断断续续地说:“那些商人就是最好的藤,我们顺腾摸瓜就是。” 他闻言顿了顿,神色凝重地说:“未必了。” 未必? “什么意思?”她有不好的预感。 宋铭铮用力再给揉了几下,好让淤血散开,在她抽疼声中道:“今早收到锦衣卫的信,那个姓季的商户家着火了,一把火,所有东西烧得精光。半条街都在火海中,人也没了。” “——全没了?!” 赵钰染震惊地站了起来,不想疼得站不稳。宋铭铮这回没有犯错误了,胳膊在她纤细的腰上一圈,将人带到怀中:“对,人没了,家底也没有了。估计听到风声,所有先毁了这条在明处的线。” 她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闭了闭眼:“其实这反倒让我们确定,齐王的人果然就在南边!” 那这次宫中的变故对方肯定知道! 但是对方应该是来不及设计。 赵钰染有些后怕,圈在她腰间的胳膊用力了一分:“染染,会查到的。” 他还有线索,或者这次的变故是个新的起点也未必。 赵钰染嗯了声。 他松开她,变戏法似的从朝服袖子里取出一个彩织的锦袋,他一个手掌大,打开倒出不少油纸包的糖。 她笑着去捏了一个:“你这算不算打一棍子给个糖?” 宋铭铮板着脸:“是你自己作妖搞砸了。” 她忍峻不住,剥了糖纸,丢到嘴里,甜味一直从舌尖蔓延到心里。 宋铭铮见她笑了,眼里亦染上笑意,低头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嗯,甜。” 她脸颊微微发烫,睨他一眼:“尽会占便宜。”说罢就躲开了。 她还记着呢,不能让这个常常失控的男人靠自己太近! 她这些日子躲自己跟老鼠倒猫一样,就怕他过于亲密,宋铭铮当然察觉了,也不追她,任她坐到另一边。 这样也好,免得他真的按捺不住,做出什么禽兽的事情来。 两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江南的事情,外头突然传来成喜的声音:“殿下,禁卫军刚才来报,说冷宫里的王美人差点把淑妃给勒死了!” 赵钰染心跳了一下。王美人就是原来的王贵妃,兴王谋反,自然被夺了贵妃位然后打入冷宫。 她让成喜进来。 成喜推门,身后还跟了禁卫。那禁卫见礼后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来。 听过前因后果,赵钰染凝眉问:“父皇那头禀过了吗?” “禀过了,陛下让救治淑妃,之后的事情说让李妃处理。” “后宫的事情,以后别往我这报了。” 得知王敏涵没有大碍,她就不准备再多过问。 禁卫当即应是。 本以为此事就该到此落幕,赵钰染在傍晚时分被皇帝喊了过去,兴王狼狈跪在帝王跟前,然后一本折子直接就递到她手上。 有人上密折在这个时候参她一本,内容是她跟后妃有染,上面还清清楚楚写了王敏涵被封妃前进宫私会她的详细经过。 这就意味着,上回宋铭铮给自己打掩护撇清跟王敏涵在宫中相遇的事被父皇发现了,所以这还得连累宋铭铮。 她神色几变,最后嘴角一抽。 她再偷人,也偷不到王敏涵那去吧,她又没有小蚯蚓! 然而这是解释不清楚的,也不能解释的。 先前她父皇还在百官跟前说太子无失德,紧接着就一封密折上来了,究竟是谁在这档口又要搅风浪。参她是一样,挑拨宋铭铮跟帝王的关系又是一样! 196 帝王察觉 本朝的密折带个密字,但这个密只是指直接上呈皇帝,不经内阁手,所以赵钰染不知道是谁上的折子。 风头上参她一本的人是谁她不知道,但皇帝知道。 宣文帝一本折子丢给她,不提官员名字,赵钰染当然知道父皇是不准备告诉她。 她心里就有点憋屈,扫了眼在边上跪在发抖的兴王,又觉得没意思得很。 “父皇。”赵钰染拱拱手,也不准备给自己辩驳,“当时的情况混乱,肃皇叔是为了大局才顺势替儿臣隐瞒。” “究竟是你肃皇叔替你隐瞒,还是你们两个相互隐瞒?淑妃当日先遇到的是你肃皇叔。” 赵钰染下颚紧绷,当即跪了下去:“父皇,此事我与肃皇叔都坦荡荡,瞒您是儿臣的建议。此时翻起此事,定然是与当时一般,有人知道淑妃……心思,故意挑拨儿臣与肃皇叔……” “好了,你先回去吧,朕只是看你敢做敢不敢当。” 宣文帝一抬手,阻止她再说话。 当日如何,现在追究也追究不清楚,但两人欺上瞒下必定有的。再有就是……宣文帝想到那日给两人选妃,都推得一干二净,视线在脸色铁青的太子面上转了圈。 少年隽秀,长身玉立,在这偏暗的大殿中,像颗明珠般耀目。 宣文帝不知道想到什么,脸色难看几分,连太子告退都没有理会,只是盯着她背影直至消失。 兴王因为谋逆,对这个先是君再是父的男人敬畏不已,可见太子被父皇不满心里还是多少有点跃雀。 然而,迟迟没对他宣判的帝王一句话就将他打落冰窟。 “兴王,贬为庶人,圈禁兴王府,不得留子嗣,至死不允许踏出圈禁处一步!” “——父皇!” 兴王哀哀高喊,锦衣卫已经把他给直接拖了出去,皇帝差人去把召宋铭铮进宫。 赵钰染心事重重回到东宫,害怕这事让宋铭铮跟着被父皇不满。 她到底怎么都是太子,可宋铭铮是手握重权的异姓王,他父皇若有不满,就得埋下猜忌的种子了。 “成喜!”她烦躁地喊了一句。 来到她跟前的却是成喜正调教的小崽子六六。 六六在她身边也有五六年了,但平时不到跟前伺候,免不得显得拘束,连大气都不敢喘地禀报:“公公一直就没回来。” 成喜没回来,赵钰染回想起来了,他说有点事儿出去片刻。 这片刻是她去乾清宫前倒现在。 “干嘛去了。”她心里更加烦闷,让六六上了茶下去,不一会喊来个禁卫去找找人看。 而此时的成喜,却正在乾清宫里,跪在地上,一头都是汗。 宣文帝神色冷淡,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片刻后才缓缓开口:“一会太子问起,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奴婢知道!”成喜连连磕头,磕得咚咚作响,在大殿里回荡。 廖公公这个干爹看得都给他捏把汗,谁也想不到帝王会喊成喜来问肃王跟太子间的事情。 可肃王时常留宿在太子寝宫,确实不太妥当。 等到成喜离开,宣文帝冷冷哼了声,廖公公低垂着眉眼,听到皇帝问他:“你说……太子是不是真跟肃王有什么?” 廖宫公心里哀嚎一声,面上惶恐道:“陛下,未必是那样的。宫里就是有嘴碎的,什么都瞎传,奴婢瞧着,肃王殿下待太子殿下赤诚着呢。” “你也是个不敢说实话的。”宣文帝手指头敲了敲桌案,“你心里也猜疑吧。肃王不愿意选妃,太子也不愿意选妃,一个说家里自小的婚约没处理,一个说年纪小。再几个月就十六了,朕十五定的皇后,十六大婚……如若不是皇后出了那次意外,太子又怎么会排了个老四。” “朕不想太子以后也面临朕这样的,一个两个,眼里都只剩下权力,排前一些就觉得自己有过人之处。太子推脱年纪小……究竟是年纪小,还是着魔了!” 宣文帝最后一句说得特别重,廖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宋铭铮就是在这不就来到的皇帝跟前。 皇帝见了他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笑着,还拉着他下棋,一切如常。 不过宋铭铮倒是发现皇帝的棋风比往日凌厉不少,还带着些许急躁。 行棋过半,宋铭铮试探性地问:“陛下是否遇到什么烦心事了。” “了解朕的还是铭铮啊。”宣文帝抬头,微微一笑。 宋铭铮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皇帝的笑里带了什么,不动声色地落下一子。 “不知臣能否帮陛下解忧。” 宣文帝还是笑,一手把玩着棋子说:“也许帮得上。” 宋铭铮站起来,朝他拱手,皇帝示意他坐下。 “朕的身体自己清楚,思来想去,还是放不太子。太子后院到现在连个女人都没有,更别说定下太子妃了,年后就十六了,历来太子都这个年纪大婚。朕先前脑子一热,应下他可以缓缓,可忽略了自己缓不了多少时日,铭铮啊……你去劝劝太子吧,别让朕再这些事上费心了,有了嫡长,可以省去更多麻烦。” 宋铭铮浑身都僵硬了,不是因为帝王要给太子娶亲的缘由,而是帝王明明带着弧度的双眼里面没有笑意。 这些话,听着像是在让他帮劝太子,可更多反倒是在点拨他。 宋铭铮头皮发麻,脑海里闪过一念头。 皇帝是察觉他跟赵钰染太过亲近,还是察觉到赵钰染的女儿身了! 197 要你选妃 宋铭铮在惊惶片刻后就冷静了下来,否定皇帝察觉赵钰染女儿身的事。 堂堂的太子,如果被发现女儿身,那皇帝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态度,起码会对他猜忌。 多半是误会他和赵钰染之间有京城盛行的……好男风。 她是男儿打扮,行事利索英气,总归太过精致,他又总宿在东宫。 宋铭铮定定神,一抬眼就见到帝王正淡淡看自己。 他喉咙发紧,什么话都不多说,低声应了一个是字。 他不解释的样子,还是刚才心虚的样子都落在宣文帝眼中,心中到底是有气的。 两个孩子,怎么就能够糊涂到这份上了。 到底是太子太年轻,兄弟间又不和睦,让他一时迷失了吧。 宣文帝面对自己十分看重的两个孩子,百感交集,自然还有失望的。 “那朕就等着铭铮的好消息了。” 皇帝伸手抓了一个玉子,吧嗒放到棋盘上,什么都不再说了,站起身来往里走。 ——好消息。 宋铭铮苦笑,他到底要怎么才能给皇帝好消息。 这个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长辈,在他身陷泥潭的时候给了他曙光,可如今……宋铭铮伸手,按了按眉心。 他到底是负了恩人。 赵钰染等到宋铭铮进宫的消息时,宋铭铮已经慢慢来到东宫。 通报声过后就见她迈步从门槛后垮出来,神色焦虑。 他放身前的手比了个手势,赵钰染默契的沉默,又回到了屋内。 今日天有些阴,少了阳光的大殿就显得特别冷清。 过了秋老虎,京城也是该到冷的时候,估计很快就会迎来秋雨,随后便是冬季。 ——又是一年。 赵钰染在宋铭铮坐下后反倒一点都不着急了,望着外头四四方方的庭院出神。 “染染。”宋铭铮终于说话了。 赵钰染侧头,看到他双眸幽深,里面涌动着她琢磨不透的情绪,他身上那种压抑突然就铺天盖地一般连她都笼罩在里面。 她握了握手掌:“宋铭铮,我连累你了。” 她的自责让他愣了愣,下刻却是笑了,沉重气氛轻松了许多。 “染染,陛下经过先前的事,判断出我们出格了。” 出格二字很隐晦,赵钰染心惊地品了品,不确定道:“父皇认为你、我……”断袖?! 宋铭铮点点头。 她震惊地站了起来。在外人看来是断袖,可真实前情况,她心里的不安不断被扩大。 “染染,事情出得太过诡异了。这个时候翻旧账,交的密折,陛下肯定得查那个人是王家人还是其他人。可不管是谁,都让陛下心里多了层疑虑。” “现在是怀疑我们断袖,可往后呢?” 她的身份是致命弱点,不能被揭穿,否则就是粉碎碎骨。 皇帝现在对两人有猜疑,他害怕皇帝自此对赵钰染的关注就会越来越多,会不会发现她过于纤细,会不会发现她和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样! 十六的少年人应该是什么样,他脑海里有些乱。 赵钰染死死咬着唇,心中同样乱得很。 是啊,太巧了。 明明王家的事情都过去了,这个时候还有人提起,就是针对她的。或者那个送密折的人,也就是个探路石,或许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挑拨离间宋铭铮和她父皇的关系绝对是真! 至于后面可能会拔根带泥的事,她觉得只能先防范,现在主要解决父皇对宋铭铮的猜忌。 她这么想着,猛然去看宋铭铮,在他闪动了一下目光中恍然明白他此时来东宫的用意了。 她定定看着他,问:“我父皇让你来当说客?是让我选妃,还是让你选妃?!” 宋铭铮又苦笑了。 她太聪明了,什么都还没有说,就猜到实情。 皇帝自然更聪明。 皇帝没有明白告诉他,让他自己也必须成亲,可劝太子何尝不就是让他劝自己。皇帝只是给他留情面,给彼此都留了情面。 他的辈分论真了,是她的皇叔。 所以皇帝才给他留了这个面子。 不管她何时大婚,他都必定会要在她前头。 不然皇帝不会放心,到时对她就是个麻烦。 他沉默地扯了扯嘴角,赵钰染知道自己说中了,神色一冷,漠然坐回椅子里。 宋铭铮又沉默片刻后说:“其实是我连累了你,不是太过贪恋,怎么会被察觉,让人遐想。” 他沉沦了,冲动得忘记自己的靠近会带来更多猜疑。 他以为的男子身份其实不是什么保护罩,而是催化她暴露身份的利剑。 宋铭铮悔,赵钰染坐着,忽地冷冷一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知道两人间不可能那么顺利。 没有今日,也会有来日。 如今只是父皇和些许有心人觉得两人亲近,日后呢?只要宋铭铮一日在她身边,日后的风言风语只会更多。 “肃皇叔,你不便久留,走吧。往后,没有必要,我们也不必见面了。” 特别是在她还没有揪出是谁在捣鬼的情况下。 王家倒了,陈阁老也倒了,朝野中已经没有她的敌手。那唯一的,就是那个在她父皇心头上扎了一根针的齐王! 她的亲叔父的后人! 想至此,斯文了多年的人骤然抬脚就踹向椅子,一脚还不够,伸手把桌案上的一应摆件都给呼啦啦地扫到了地上。 大殿里传出各种物件摔落在地上的声响,宋铭铮也极少见到她这样发怒。前世即便她在气自己,也不过是砸了一只笔。 乒乒乓乓的声音不绝耳,宋铭铮脸色终于变了变,站起身想去拉她,被她察觉猛一下就给推开。 “让你走!” 她双眼通红,里面都是血丝。 怎么就那么难。 她悔悟了,她知道自己前世错了,可再来一次也只有满是荆棘的一条路。 是她的报应! 她再也不能够拖累他。 她明白的,只要被她父皇真的猜忌,宋铭铮就是第二个王广清! “染染……你冷静一下,或许有别的办法。” “宋铭铮,你听不懂是吗?你不走,是要我们一起死才高兴?要不,我就赔你一条命如何?!” 她微微喘息着,眼神冷漠极了。 宋铭铮在她不冷静中闭了闭眼。她说赔他一条命,到这个时候了,她倒是又钻牛角尖,她肯定还以为前世他死了。 宋铭铮静静站了会,终于转身离开。 赵钰染站在一片狼藉中,眼角发热。她嗤笑一声,抬脚踩过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父皇那里很快就会知道她跟宋铭铮大闹了吧,知道了最好。 她躺倒在自己的床上,抬手用袖子遮住眼角,再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很快,她又胡乱的用袖子擦掉。 她不会让亲者痛,仇者快的! 她知道自己爱他,那这一世就换她给他保驾护航! “成喜!去请首辅过来!”她翻坐起身,声线冰冷。 198 变诚实了 “太子在东宫摔东西了?” 宣文帝刚喝过汤药,内寝里有散不开的药汁涩味。 廖公公正在他左手边,低垂着头,闻言缓缓地回道:“是的,成喜刚才把摔碎的东西报到内务府去了。好几套瓷器,连上回陛下您赐的砚台都摔了,太子殿下每回听翰林院讲课都小心翼翼带着的。” “他气性还挺大。”皇帝撩起眼皮,看了过去,“成喜还说什么了。” “他当时被遣到外头去了,只知道是和肃王殿下吵了一架,依稀听到几句不用你管我一类的。” 廖公公回忆着成喜的话,一字不落如实禀报。 宣文帝默了片刻,叹气道:“罢,肃王到底是有分寸的。你把上次进宫来的各管家姑娘名单,给肃王一份。” 话说到这儿,廖公公还有什么不懂,帝王这是要快斩乱麻了,怕过后太子和肃王又闹出别的来。 有了宣文帝的吩咐,宋铭铮第二天就收到了那份官家小姐的花名册。 他神色淡然从内侍手里接过,甚至是笑了笑。 等人走后,他把名单往桌上一扔,这才冷下脸来,伸手去揉按眉心。 昨天赵钰染在她跟前摔东西,他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就是想要逼他离开。眼睛都红了,跟只兔子似的,还故意拿什么还他一命的话来气自己。 谁要她还命了,前世她把他一个留着,余生岁月里的痛苦和懊悔每天都侵蚀着他。 她居然还用这种话气他。 宋铭铮想叹气,更多也还是后悔,后悔自己过于放纵,才带来今日的局面。 他眼里都是懊恼,可悔也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去解决。 可让他娶妻……只怕他就是定亲,她那醋坛子估计能把皇宫都给淹了,脾气又倔强,恐怕他哄一辈子都不会好。 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其实内心比谁都脆弱。 难办,比让他单枪匹马去破敌阵都难办。 “铭铮,娘给你蹲了天麻鸽子汤,昨儿听你身边的人说你头疼。” 宋母在门口敲了敲门,声音传进屋内。 宋铭铮当即收起脸上的愁容,恢复平素稳重的样子,去给母亲开门。 一个丫鬟手里端着汤羹,见到他忙低头送进去。 他让开身子,让母亲也进到屋内。 丫鬟很识趣就退出去,留下空间给两人说话。宋铭铮反应过来桌案上还放着那个花名册,想要伸手先拾起来,宋母却已经看到了,快他一步去拿过来扫了几眼。 “这花名册是宫中刚才送来的?” 宋母翻看着,都是一二品大员的家眷。 宋铭铮见被发现,也不躲闪,嗯了声。 “陛下着人送来的?陛下想要你选妃了?” 宋母又追问,在追问中,宋铭铮沉默。知子莫若母,何况宋母本就聪慧,略一思索已经知道儿子为难什么了。 她把名册放下,说:“我早就想过你们的处境是难的,步步都要小心谨慎。可是铮儿,为娘还是要跟你说一句,留着命,你们才有未来,我觉得她能理解你,亦懂的。这是难关,要你们自己去攻克,而不是谁单一去决定做什么。” 宋铭铮心头一凛,看向母亲的眸光从暗淡一点点化作明亮。 他前世强势了一辈子,最终还是把她弄丢了。当时不就是两人都认为是自己做的才是正确选择,最后才阴阳相隔。 说到底,他们间最缺少的还是互通心意。 她赶他走,不就是又私自做了为他好的决定。 “你快把汤喝了,娘就先不扰你了。”宋母见他恍然,温柔一笑,缓步离开。 宋铭铮目送母亲离开,抬头把温度正好的汤直接一口喝了,回屋去换上朝服准备进宫。 今日没有早朝,赵钰染去给父皇请安后见詹事府的众官员。 詹事府进来关注最多的就是江南米价的一事,老詹事心里的气还是不顺的,总爱挑徐敬和的毛病。 前几日那个商人家烧得一干二净,后头囤了米粮的仓库也遭殃了,米价自然就回归了正常价格。 为此,老詹事今早便如是说道:“既然米价回归正常,朝廷屯粮的计划势必要增加预算,户部拨的银子就达不到预期购买的数量,臣以为徐少詹事留在江南也没有必要了。” 赵钰染却是知道这富商走水蹊跷,跟齐王后人脱不了干系,徐敬和这个时候走,并不是时机。 而且她昨日喊来首辅,接受了让徐敬和提到户部的意见。 一直被动只会处处受掣肘,她索性先把握主动权。 如若徐敬和真有什么问题,此事应该是个突破口。 “徐少詹事那儿暂时不回程,我另有打算。” 她一句话让老詹事又吃了瘪,脸色极难看。 她当没有发现,处理一应事宜后直接就把人给打发走了。 随后,她亲自提笔写了封信,让送到徐敬和手里,上面就点名了说要让调动他到六部事宜。 正是忙完这些,赵钰染听到肃王进宫的消息,她按捺着不去想跟他相关的事,在东宫闷着处理事务。 到了傍晚,成喜脸色不太好地说:“殿下,肃王殿下似乎是要定亲了。” 赵钰染握笔的手一顿,浓墨就此落在纸张上,像是堵在了她心头,无法散开。 她吸了口气,不做声,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一连几日,除去早朝,她都不跟宋铭铮见面,只等徐敬和那边传回消息来。 但是她避开,很多消息却跟长脚一样传到她耳中,宋铭铮要定亲的事仿佛是整个皇城的人都知道了。 她走哪儿都能听到一些风声。 定亲就定亲,他何必宣扬! 赵钰染漠然躲回屋子里,让成喜上了热茶就把人都给遣走,自己一个人望着袅袅热气出神。 他那么高调定亲,她多半明白意思的。可明白归明白,同样还是会难受。 那天她的绝决,多半也伤了他。 事情怎么就到这种地步。 赵钰染咬咬唇,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心头突地一跳,回头果然见到宋铭铮就站在那里,穿着禁卫的服饰。 她脑子懵了一下,下意识是抓起靠枕要摔过去。 宋铭铮速度比她更快,一把攥了她的手,将人就抱到怀里,低头在她耳畔说:“醋了?” 赵钰染真能被他气出个好歹。 他冒着暴露的危险,就来问这样一句?! 可在他轻柔地声音中,她神差鬼使地,低低说了是。 宋铭铮嘴角忍不住扬起弧度。 他的染染变得诚实又可爱了。 199 那还醋吗 赵钰染什么时候在别人跟前显露这种委屈巴巴的样子,这绝对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想她强势一世,即便再落魄的时候都是孤傲的,从来不愿意底下头颅。今天因为他一句话眼眶酸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脆弱了。 可能因为仗着他一份宠爱,可能是贪恋这份宠爱。她自打出生起,就担负不该属于自己性别的人生,一路摸爬滚打,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从来不敢奢望谁能给到她依靠,也不敢去依靠谁,直到认清自己的心意,失去后的复得让她甘愿褪下所有伪装。 都死过一回的人,还有什么不敢爱不敢恨的。 赵钰染点点头后,手揪住他衣襟不放。 是啊,她的人生也该由自己做一回主! “宋铭铮,我难受,听到你要定亲就难受!” 她坦诚,语气里都是幽怨,毫不掩饰。 宋铭铮原本还为她的诚实感到高兴,听到这样一句,心头却狠狠地抽了一下,涌起无尽的怜爱。 他拥紧她:“是我错了。我做的错事,自然是要由我承担和去解决,染染,你信我吗?” 信我吗? 不管前世今生,我都绝不会负你。 赵钰染闭了闭眼,眼眶湿润,已经猜到他的做法。 “我信!” 他嘴角微扬,低头亲吻她的发丝:“我会解决。” 一句话,就是她的定心丸。 赵钰染点点头,说自己的打算:“我已经同意让徐敬和到六部去。既然他们屡次挑衅,那我也不必要再踌躇犹豫,我倒要看看,我身边的人他们究竟能不能收买!” “他们想要这个位置,也得问过我同意不同意!” 刚才还是要人相护的姑娘,一转眼骨子里的恨劲就又彪了出来。 宋铭铮好笑又好气。 他的染染一点也没有变,还是那么的要强,总会有自己的办法去自保。 可他不就是爱她有主见,爱她虽身为女儿身,却有比男人更凌厉的魄力。 这样的女子,比万千繁星还要耀眼,让他愿意不顾一切臣服在她之下! “好,只要你想要做的,就放手去做。” 宋铭铮眼中都是笑意。锋芒毕露的男子,在她跟前只是个温柔的大男孩。 他拥着她,两人都平复着心情,享受此刻得来不易的相处。 好一会,宋铭铮突然低头在她耳畔问:“那还醋吗?” 赵钰染被他都得扑哧一笑,用拳头砸在他身上。 他倒是还有心情来取笑她,以前不知是谁动不动就醋得冷着一张脸。 宋铭铮前来就是清楚明白告诉她,所有一切都是他的计划,让她安心。彼此间的信任也是建立在坦言上,上一世犯过的错,他不能再犯。 “染染,我该走了,有机会,我再偷偷来私会你。” 他利落松开她,再留恋,此时也不让自己显露出端倪。 赵钰染被他耍流氓一般的话闹得又笑开来,惦着脚,在他脸颊轻轻落下一吻。 “——好啊,我等着我的奸夫来。” 宋铭铮被反调戏得哭笑不得,抬手掐她脸颊,在她瞪眼中快步离开。 屋里只余下她一人,赵钰染望着他离开的窗子,摸摸脸颊,抿唇笑笑。 困境总会过去的,就如雨后的天空,未来的阳光会更灿烂! ** 接下来的日子里,赵钰染再听到什么这个姑娘跟肃王偶遇,那个千金给肃王送东西都淡然处之。 若说心里没有一点膈应是不可能,任谁也讨厌苍蝇围上自己的东西! 她就藏着那一点不舒服,每日如故。 处理朝政,闲暇时就去乾清宫下下棋,偶遇到宋铭铮,就把心里那点不舒服放大个千百倍,在父皇跟前对他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 她半真半假的,可把宋铭铮每回都吓得心里哆嗦。 宣文帝一开始还是有点起疑两人是在配合着演戏,直到许多回后,他也不再探究真假,因为肃王已经告诉他有了王妃的人选。 与此同时,徐敬和也收到赵钰染说让他回京后到六部的信。 他看到信先是觉得不真实,之后就陷入沉思。 太子对他看重,他自然是高兴的,可又觉得自己资历达不到,怕到了户部后反倒给太子惹麻烦。 他犹豫不决,一个客人此时上门,是他先前拜访的恩师。 徐敬和早年家境落魄,全靠这位恩师才得以继续读书,最终入仕,一路顺畅。 恩师姓史,曾经在朝中任过户部侍郎,后来因为母亲去世,回家丁忧。再后来,发妻也急病离开人世,只留下一个女儿。 那之后,他就辞了官,回到江南,开了家私塾,救济了不少像徐敬和这样的穷书生。 恩师前来,又曾任户部侍郎,他仿佛就找到了指引自己的明灯,请人落座后向他请示意见。 史老先生捋着胡子笑:“意见我可给不了你,不过我在户部曾经任过职,倒是可以提点你一些。听过与户部相关的运作后,你自己去考虑是受命与否。” 之后,史老先生就只将自己知道的户部历来事件,让徐敬和心里大概有了个模糊概念。 又是三日,赵钰染收到徐敬和的回信,说要回京后才能给到她确切的回复。 如今江南米价已经回升,农户的生计得到保障,疑似齐王后人掌控的商户葬身火海,他确实也没必要再留在江南。 赵钰染请示过父皇后,一纸诏书,把人给诏回京。 徐敬和离开当日,史老亲自来送行。 等他登船远去,他在人群中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那人带着面具,无法看真切他的面容,可那样一双眼,遥遥都能感受到他的阴郁。 那样的眼神,他见过。 可是在哪里见过,又丝毫没有印象了。 船只远去,疑惑也渐渐被他遗忘,等待回京去给赵钰染答复。 随着日子流逝,赵钰染恍然古天瑞的亲事也近了。 她答应了古天瑞会到谷家去,最近两人都忙,也好久没有叙旧了。 赵钰染就命成喜去她库房找出一对玉如意和一小盒子成色极好的宝石,想着古天瑞以后能用那些宝石打了头面送新妇。 她亲自看过东西,还挺满意,外头就跑了一个禁卫,声音都带着惊喜禀报:“殿下,大长公主进京了!” 她当即就激动站了起来,姑母回来了! 200 醋桶来了 惠娴长公主,宣文帝唯一的嫡妹。 若说这个长公主在朝中有什么影响,那就是后来随着宁远侯征战护国土,是百姓心里的巾帼女英雄,朝臣亦对她敬重。 至于对赵钰染来说,那就更为简单一些。 惠娴长公主与她娘亲是表姐妹,在失去母亲的庇佑后,惠娴长公主就代替了赵钰染心目中母亲的位置,很纯粹的亲情。 当长公主进京的消息传来后,宫人都看到太子殿下眉角眼梢都是压抑不住的欢喜,一路来到乾清宫求见。 宣文帝望着眉眼飞扬的太子,神色又一瞬的恍惚。 自打她和宋铭铮争吵后,他似乎就没见到太子脸上有笑。 虽然对太子的行文感到些许失望,可宣文帝也是一个父亲,如今见到她笑着,亦被感染,近来不太爽利的心情都一扫而空。 “太子有多久没见到你姑母了。” 皇帝眼底藏着点笑,仿佛是在笑此时的赵钰染高兴得跟个孩子一样。 赵钰染后知后觉,连忙敛神,让自己看起来更严肃一些,低垂着眉眼恭敬回道:“自儿臣八岁生辰到现在,已经七年了。” “七年啊……”宣文帝感叹似的接了句。 元后去世也有十四年了,一甲子也不过眨眼间,宣文帝低头看了眼自己已经发皱的手背。 沉默着回忆当年种种。 这十几年,他扛着大臣的压力,没有在立后,唯独一个王贵妃,如今也没有了。 他对元后有愧,这份愧,他用余生来还了,他们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聪慧仁慈。 宣文帝突然抬头,那个随了元后相貌的儿子是真的出色。 除了前阵子的糊涂。 宣文帝实实在在笑了起来,反倒让赵钰染有些莫名。 两刻钟后,一路风尘仆仆的惠娴长公主终于来到帝王面前,红着眼哽咽地一声皇兄,让所有人动容。 宣文帝亲自走下来扶起妹妹,细细打量她面容,拍了拍手道:“怎么你也不显得年轻了。” 惠娴长公主破涕为笑,嗔了皇帝一眼:“皇兄喜欢对臣妹挑剔的老毛病怎么还没改。” 兄妹俩都相视笑了起来。 赵钰染等两人叙过话,才上前郑重朝姑母行大礼。 “可别!男儿大丈夫,堂堂一国太子,还要跟我个女人家弯腰不成!” 惠娴长公主一把托住她手,眼中隐着泪光。 她身边的一个少年见到赵钰染双眼都亮了,拱手朝他笑:“臣见过太子表弟。” 话还没落,就被惠娴一巴掌打了脑袋,“什么太子表弟,没规矩!沙子都堵不住你的缺心眼!” 少年正是惠娴长公主的嫡子陈穆清,被打直咧嘴,不敢很疼。 宣文帝被逗得哈哈哈哈大笑:“你这彪悍性子,宁远侯这些年受苦了。一家人,哪里来那么多规矩!” 赵钰染对陈穆清的印象正好是停留在他这个年纪,前世的时候,她姑母是在她登基后进京的,现在一比对,陈穆清面容没有太多的变化。 长公主进京,宣文帝早已经安排家宴,宋铭铮也被召进宫。 他来到大殿的时候,就见到赵钰染正和陈穆清脑袋碰脑袋,低头研究一个什么东西。 他先是眸光一沉,很快就强迫自己不要多看,皇帝到现在还半恼他,不要给她带去更多麻烦。 赵钰染其实早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是强压着不让自己抬头,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手里不断去拨动会动的小木马身上那个齿轮。 陈穆清在这里身份最低,连忙起身朝宋铭铮行礼。宋铭铮神色淡淡,满身的威仪,明明是相差不了多少的年纪,无端就觉得对方是不可攀的气势。 陈穆清眸光闪了闪,没想到肩膀一重,是宋铭铮拍了拍他肩头。十分亲近的动作,却带了十分的力度,差点要把陈穆清拍得膝盖一软跪倒。 “宁远侯世子年少有为,本王早就想见见。” 皇帝可不知道宋铭铮憋了劲给陈穆清使了个坏,见此还很高兴:“世子往后多跟肃王走动,跟他学学排兵布阵,肯定有进益。” 陈穆清连连点头,这才得以坐回椅子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伸手去按了一下肩膀,正好叫赵钰染看见。 她顺势问:“怎么了?” 陈穆清神色古怪看向宋铭铮,然后神秘兮兮凑前去跟她说:“我怎么感觉肃王殿下是在给我下马威,一巴掌差点把我拍趴下了。” 赵钰染闻言有些想笑,他那是飞醋又吃上了吧。 不过她板着脸,唱戏唱全套不满地瞥了眼宋铭铮,也低声跟他说:“啧,你理他,莽夫。” 她语气里带着嫌弃,陈穆清品了下,弯眼一笑,不提这茬了,指着木马的关节说:“太子表弟看这里,这里上了半圆形的机关,所以马蹄可以大弧度的弯曲,我们正研究放到冲锋的木车上。或许可以架住火炮,这样我们进攻就能更轻松。” 宋铭铮见两人脑袋又碰一块,真的要把牙都咬碎了,可再生气,面上都不能有任何表情。 这样子落在皇帝眼里,就是两人都分开界限,心里那块大石头算是落下。 惠娴长公主一路劳累,家宴过后皇帝特意留他们母女在宫里住下,说京城公主府还得修整,也好叙旧。 惠娴推辞不了,依然住下,在离开的时候,朝赵钰染露出个慈爱的笑。没能多和姑母说话的赵钰染笑得眼弯弯。 等着找机会再和姑母叙旧。 再回到东宫的时候日头都有些偏西了,赵钰染喝了点酒,脸颊染着浅浅的红,进到寝殿把所有人赶了出去,就倒到床上。 很快,她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她眼底闪过精光,闭紧眼。 脚步声由远到近,带着她熟悉的熏香味,她本想要在这个时候睁眼吓这个胆大包天闯进来的人,结果身上一沉,先被人掐了下巴狠狠吻住。 赵钰染:……她失算了! 宋铭铮这个大醋桶,一吃飞醋就没理智! 201 他不要脸 明明是深秋的天,外边晚风微凉,一片帷帐内却是如同夏日。 赵钰染鬓角都渗出了汗,在他灼热的气息中,连脚趾都酥麻得蜷缩着。 “宋……铭铮。” 她在他唇的攻城略地中发出细碎的不满。 可这软且媚的声音,无疑只会挑拨起男人更多的冲动。 于是,本来宋铭铮准备抽身的一吻,就化作许久的缠绵,等到两人肺里空气都耗尽,才气喘吁吁分开。 彼此的呼吸声传入耳中,赵钰染眼神迷离,盯着帐顶平复自己的呼吸。 而埋头在她颈窝的男人还是不能自已,忍不住用鼻尖轻轻蹭她脖子上的肌肤,还用舌尖舔了一下。 “你脏不脏。”赵钰染一个激灵,差点要叫出声,忙把他脑袋推开。 宋铭铮翻躺在床上,盯着帐顶,低低笑了几声,然后又侧身搂住她在耳畔说道:“染染哪里都是香的。” 赵钰染就有点无力了:“你不出宫,跑我这来,一会被发现了怎么办?” “已经有人装成我的样子离开了,我等禁卫交班时再出宫就好。”他都计划好了,如是地说。 “还有大约三刻钟。” 她算了算。 搂着她的宋铭铮嘴角扬起一个弧度,忽然就把人再压住,低头去碰了碰她耳垂:“染染算这个干什么呢,真要干点什么,估计是不够用的。” 他话说的直白,抵着她的某处更直白,饶是赵钰染这个善于管理自己情绪的也忍不住脸发烫。 他越来越臭不要脸了! 她气得想要把他掀下去,可男女的体格就有着区别,何况他习武,压着她就宛如大山。 宋铭铮在她挣扎中倒抽口气。 “染染,别再动了。”他真怕自己受不住,要办了她。 自打两人见得越少,这个念想就越发啃噬着他的理智。 “那你下来好好说话。”赵钰染又推了他一下。 片刻后,两人总算能好好说话。 宋铭铮对陈穆清印象说不上好,而且他对惠娴长公主……“你久不见长公主,挂念是正常的,但长公主已经外嫁了,少对她说些朝政上的事为好。” 前世她登基后没少跟长公主通信,内容是什么他都知道。多是抱怨他的强权,有时撒娇几句,顺带骂他几句,更多却是朝中大小事务。 长公主在远方对朝廷动向都了解得十分清楚。 在赵钰染身死后,他杀了突然冒出来的所谓齐王后人登基,长公主没多久也病逝了。宁远侯请辞,放了兵权保命,他对陈家就没有过多关注。 长公主也曾给她出过不少对付他的注意,只是赵钰染基本没有用,都是要他命的主意! 不管两人再如何,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自己的命! 宋铭铮想到这里,眸光不由得又柔和许多。 赵钰染闻言,心头一跳,想起前世她跟姑母说了他不少坏话。她面上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淡声道:“你说得也有道理,毕竟宁远侯是武将,即便是姑父,朝堂有些东西不必要让他们知道。” 必然她父皇极力隐瞒的齐王后人。 朝中的事务繁多,真要说起来就没个完了。 宋铭铮珍惜这点相处的时间,不再说朝堂的上事,说起近期宫中会有的宴会:“李妃已经按陛下的意思,准备办赏花宴,当时你遇见什么,都别冲动。” 宴会的目的是什么,她明白得很,不就是要让她或者宋铭铮定下亲事。 反正她是不准备定亲,但宋铭铮肯定当日会放出风声谁是肃王妃了。 啧,她心里有点酸。 想她堂堂太子,怎么还妒忌起一个肃王府的名头。 她沉默片刻说:“不用特意交代,我不是三岁的孩子。” 宋铭铮看着她撇过去的脸,心里好笑。 嗯,不是三岁的孩子,还口是心非。 不过她吃醋,他心头是极满足的,怕的就是她无动于衷。 他侧头,去亲亲她眼角,被她嫌弃似的躲开了。 下刻就听到她说:“我过几天会出宫到谷家,答应天瑞他成亲前去他那儿喝酒。” 宋铭铮双眼当即眯了起来:“你跑别的男人家里喝酒?” 赵钰染听着他森然的语气,心里莫名就舒爽了。她啊了声,依旧一脸淡淡的:“怎么了,我在别人眼中也是男人啊。” “赵钰染!” 他低低喊一声,带着警告的味道。 赵钰染扑哧笑了,转过身,手轻轻搭在他肩头上:“你要想见我,你自己想办法啊。” 不然,她特意提这个是干什么的! 宋铭铮心头一跳,发现自己上当了。 她狡猾得似只狐狸,明知道他占有欲强,还用这样的方式来激自己。 他一把抓了她手,放到嘴里咬一口,听到她抽气喊疼,又去吻她的唇。 到了后面,赵钰染就后悔自己激他了。 …… “我该走了,过几天宫外见。”宋铭铮站在床边慢条斯理的系腰带。 赵钰染把脸埋在枕头上,耳根都是红的,胳膊也酸得不是自己的。 她真的低估了他的不要脸。 宋铭铮理好腰带,又探身,去把一方皱皱巴巴的帕子给踹袖子里。被她余光扫到,没忍住呸他:“你还能揣身上?!” 那帕子是她的,擦过什么不言而喻。 他挑眉一笑,眸光亮得灼目:“自己的,嫌弃什么。” 说罢,又低头在她耳垂上落一吻,声音低哑地说:“辛苦染染了。” 赵钰染一个枕头就砸了过去,某人躲得飞快,翻窗子跑路了。 ** 在赵钰染总算能歇下的时候,惠娴长公主已经洗漱更衣,坐在妆台前描眉。 一位使女是跟着她进宫的,把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听闻现在后宫是李妃当家,过几天好像要给太子选妃,先前就有过一次,不过出了淑妃一事,太子就耽搁着。 ” 选妃。 惠娴公主眼里光芒闪动,柔声道:“我知道了,你打听一个具体时间,在那之前,我要办场宴会……” 太子可不能选妃,她要帮一把的。 至于人选,她早早就已经考虑过,或许能打动她皇兄。 202 姑母打算 随着长公主回京,京城里的官夫人们似乎也变得活跃了,各家总是接连不断的宴请,这种琐碎事连赵钰染都有耳闻。 在长公主住宫里的第三日,赵钰染寻空过来到姑母这儿用午饭。 明面上她是太子,是男子,总往姑母那去,没得叫人觉得奇怪。所以她都是压着情绪,每日来坐个一刻种就离开。 一刻钟,不过几句话,哪里真能说多少东西。 但长公主明日就要出宫了,她反倒有了借口留就一点。 陈穆清见到她过来,眯着眼笑,很热情地就跟她勾肩搭背的说话。 赵钰染不能老在姑母身边,但这个表哥在宫里跟着她听翰林讲课,两人倒是一起的时间多,自然也熟悉。 不过就是这个阳光的大男孩总爱搭她肩膀,让不喜与人太近的她不多自在。 可这个习惯是陈穆清前世就有的,以前都忍着,现在也忍着吧。赵钰染自己无奈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于是两人又碰到一块儿说话,惠娴长公主笑骂儿子:“你老缠着人太子做什么,少给殿下讲你那些胡说八道的东西,没得带坏了人。” 原来陈穆清有个小爱好,研究机关术。那天送给赵钰染的木雕就是他自己做的。 明明是从武的人,心思细腻起来,比爱斗心眼的文官都厉害。 陈穆清挨了骂,还没皮没脸的笑:“我那可不是胡说八道的东西,父亲都夸好的!” 他自得,赵钰染也是觉得他很厉害。 如今兵部也在不断研究更厉害的杀伤武器,好应对那些蛮夷和倭寇,让他们的士兵少一些牺牲。 陈穆清研究的一个极小的弩就很不错,不过太过精细,没有办法量产,而且射程太短,没办法在战场上发挥用处。 更何况,现在还是火器比较重要。 “表哥确实很厉害,姑母不能打击他了。” 赵钰染毫不吝啬地夸赞,少年眉宇飞扬,朝母亲笑。 长公主懒得理会他,等到快用饭的时候,陈穆清说回房去更衣。大殿里只留下两人,赵钰染就朝姑母看去。 这几年在开平,惠娴长公主精致的面容上被岁月留下痕迹,嘴角的纹路十分清晰,与她记忆里那个女子有了些许差别。 这就是世间的定律,不管是谁,都无法逃避时间流逝,逐渐衰老。 “太子怎么这样看我?”惠娴察觉她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脸。 赵钰染忙笑道:“是许久不见姑母,想起小时候了。” 惠娴也笑:“是觉得姑母老了吧。是啊,太子都该娶妻了,姑母是老了。” 两人都是聪明的,一句话都能琢磨出许多层的意思,更何况这是两人不多的话说时间。 赵钰染当家明了,诧异看向惠娴长公主。 惠娴不避她的目光,甚至微微点头,印证她的猜想:“姑母那日跟你父皇正好也说起,你父皇说你眼光高,也不知道怎么样的姑娘家才能配得上。我明日回公主府后估计会有不少人来做客,姑母也顺带给你看看。” “姑母……”赵钰染说不吃惊是假的。 她姑母的意思,是真让她娶个女人放到东宫里? 可她又不能临幸,不是害了那女子一辈子? 但她也明白,不娶,父皇对宋铭铮就不会放心。 什么叫进退维谷,这便是了。 惠娴见她焦急的样子,微微一笑:“染染,你只管安心,姑母回来了。” 一句话,让起了焦虑的赵钰染当即就安静下来。 也没有比现在更糟糕的局面,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姑母定然不会去做于自己不利的事情。 赵钰染点点头,也问起陈穆清的亲事。 惠娴眼里还是笑:“他,长不大一样,谁家姑娘看得上。” “我觉得表哥很好,哪里有姑母说的那么讨人嫌弃。” “是吗?” 惠娴闻言追问一句,赵钰染很认真点头,没有发现姑母眼里的笑意更浓了。 两人在说几句话,惠娴突然站起身朝她招手:“染染来。” 殿里的宫人早被遣了出去,赵钰染也没有什么忌讳,直接跟着姑母到寝殿。 惠娴长公主伸手就朝她掐去,吓得她险些要躲开。 “我们染染是真长大了,瞧这细腰。” 她在紧张中听到姑母低笑,然后就见姑母又伸手轻轻扶过她胸前,把她脑了个满脸通红。 “晚上睡觉可不能真束着,小日子来了吗?到了冬天要是穿得多,松开也无所谓,只要不把腰束紧,你这般纤细,应当看不出来。可过两年就未必了。” 惠娴长公主自顾的说着,大概已经猜出的尺寸。 赵钰染知道自己身板,确实是跟姑母说的差不多,厚重的冬衣暂时还能遮掩。 惠娴长公主就是检查一下她身形,见她发育和一般姑娘家无二,就彻底放心,交待她一些小日子该来的事情后就再度出去。 赵钰染是庆幸自己有着前世记忆,不然这一世,她恐怕又要手忙脚乱,连东西都不知要怎么准备。 不过,似乎存货也不够了。 她什么时候还得自己出宫去买材料偷偷回来缝一些。 正好明日要去谷家,是个好时机。 赵钰染自己在心里盘算着,慢慢跟着姑母身边往外走,哪知想得入神,又低着头,一下就撞到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她一惊,胳膊已经被人拽住。 是回来的陈穆清。 “太子表弟你走路还在想什么呢,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可不经摔。” 他笑嘻嘻的,赵钰染猛然抽开自己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定了定神:“没撞着表哥吧。” 陈穆清对她过激的举动仿佛没有察觉,还是笑着摇摇头。 ** 次日一早,本也没有早朝,赵钰染受父皇的吩咐,送姑母出宫,她也正好按约定往谷家去。 谷天瑞已经开始告了婚假,明日就成亲。 等到她离开后,锦衣卫副指挥使就给皇帝禀报,说肃王带了她母亲去城外的观音庙了。 宣文帝听闻后淡淡点头。 只要肃王懂避嫌就好,省得太子出宫,一时要是又想差了要回头,那更是个麻烦事。 在赵钰染把姑母送到长公主府的时候,陈穆清突然说:“你去谷千户家里,我能不能去,我也好久不见他了。” 三人小时候就认识,不过陈穆清见得少罢了。 她下意识就拒绝了:“抱歉啊表哥,说好是单独去陪他喝两杯,改日我再做东,请你们一块儿。” 陈穆清只是有点可惜,就笑着朝她挥手。 赵钰染回马车上去,刚坐下,就觉得马车里不对,下刻一只手就从她后背圈住了:“染染,想我了吗?” 他的呼吸撩在耳背的肌肤上,让她指尖都酥麻。 “——你怎么知道我马车有暗格能藏人。”她用指甲挠他的手背。 他真大胆,居然就闯进来,万一禁卫里有她父皇的人! 203 藏她东西 为什么知道她马车有暗格能藏人? 宋铭铮圈着她的腰,心里好笑,“我知道的还多着呢。” 说罢,就变戏法一样,拿出一颗糖塞她嘴里。 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赵钰染像只被顺了毛的小猫儿,眯起了眼,由着他抱着。 宋铭铮用鼻尖蹭蹭她耳垂,心里满足。要是她一直都这么乖巧得多好,可这即便是猫,也是只大猫,一爪子能撕裂敌人喉咙的大猫。 所以,他现在就该知足了。 宋铭铮抱着她,没有说话,赵钰染这才回头,发现他居然是穿着禁卫的衣服。 “肃皇叔,你到底买通了我身边多少人?” 她依旧眯着眼,先前是无害的,现在是明晃晃的危险。 宋铭铮低低笑一声:“就你知道那几个,你不是默认的吗?没有你的默认,我可不敢下手。” 啧,好话都被他说完了。 不过她确实是默认那几个禁卫跟他有走动,因为那几个人一开始就是他宋铭铮的人吧,是他暗中安排了保护她的。这事也是她在从江南回来才发现。 两个聪明说话都是点到而止,谷家也近在眼前了,宋铭铮在她脸颊偷香,在她注视下藏回暗格。 赵钰染望着他的藏身处若有所思,那他一会要怎么跟进去? 两人又怎么溜出来? 还没想透,谷天瑞的声音已经在外头响起。 他居然就站在府门口等,让赵钰染是诧异的。 “天瑞!”她不用人扶,自己下车来,笑吟吟地打量有些日子不见的发小,“你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瞧瞧这精神。” 谷天瑞闻言还真伸手摸了摸,朝她露出一个爽朗的笑:“算是吧。” 见到太子,可不就他的喜事。 “走,我们还去你小时候去过的阁楼,你以前亲手种的那颗梨树都长得老高了。” 谷天瑞这会高兴得眉眼飞扬,有点小时候的味道了。 赵钰染被感染,也笑得明媚。 等走了两步,却又回头,细心一算,禁卫没有增人,也没有少人。 可能宋铭铮还在马车里吧。 堂堂肃王,居然憋屈的藏在马车里,可怜他了。 肃王为她折腰,她莫名有点爽,笑着跟谷天瑞去到那个阁楼。 小时候她来过谷家几次,指挥使怕她摔着了,都小心翼翼的,唯独谷天瑞皮猴子似的,说家里有个阁楼能看风景,两人老是偷偷藏这儿玩。 又一次都在上头睡着,差点没找疯谷指挥使,然后谷天瑞被吊着打。 现在回想起来,年少的时光里,她还有是无忧无虑的时候。 她笑着,完全没发现,跟着她最近的一个禁卫暗暗把牙都咬碎了。 那就是顶着人皮面具的宋铭铮,见她朝人谷天瑞笑得成花一样,真想拔刀把两人都砍了。 她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见了发小就把情郎忘记了,搞不好心里也把别人当情郎呢! 肃王殿下乱吃飞醋,赵钰染依旧一点也没察觉,回到小阁楼里发现摆设还一样,不过干净得一点灰也没有。 对着窗子的地方放了矮几,上面放着酒。 赵钰染坐下,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种的梨树,虽然已经入秋,但叶子还没有掉完,依旧带着翠色。 “嗯,还真长那么高了。” 谷天瑞在她对面坐下,先问了句:“出宫前吃东西了吗,没吃可不敢给你酒喝。” 赵钰染说吃过了,他这才帮她倒酒。 两人边喝酒,边聊起了小时候的事。说着,赵钰染先感慨道:“你要娶亲了,我也得娶亲了,肃王叔也要定王妃了,京城感觉真是喜事不断啊。” 即便她和宋铭铮都是假,但确实是喜事不断。 这些日子谷天瑞听说了肃王娶亲的事,也可能是借着酒意,他有点不甘地问:“肃王殿下娶亲,你不难过?” 说完,在赵钰染冷下去的面容中知道失言,当即就后悔了,忙朝她说:“殿下,我无他意。” 赵钰染是震惊的,震惊居然被谷天瑞发现自己和宋铭铮关系不一样,还直接被那样问……她在他紧张中,定定看着他,往日再亲厚不过的发小,如今被她看得眼都红了。 手足无措的,还在解释什么没有别的意思,甚至都说出喜欢男子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总之都胡言乱语了。 她静静看着,忽然弯眼一笑:“天瑞,你居然没觉得我喜欢男子恶心吗?” 不管谷天瑞看出来什么,只要不是看穿她的女儿身,她又何必紧张。 慌乱的谷天瑞终于冷静一些,在她询问中有些凄然地想,他自己喜欢的也是男子,他觉得自己恶心,玷污了太子。可太子问他的时候,他却没有那种感觉。 所以,这就是喜欢吧。 “肃王殿下很好,他是能为舍命的人,你喜欢他也没有不对。殿下,我不会说的,你若不相信,你随时要我的命都可以。”谷天瑞望着枝桠间稀疏的绿色,带着悲伤的双眼慢慢染满了笑意。 是的,只要太子觉得高兴,那一切都值得。 他也就只要太子安然,每日都笑着就好。 以前是他想错了,直到那天王家逼宫,他看到肃王,他才发现自己确实比不得肃王。 赵钰染在他的话中慢慢也露出笑意:“天瑞说什么傻话,我永远都不对你举起刀的,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 谷天瑞骤然就红了眼,以后他也只能当太子的挚友了,这样就好,起码还是在太子身边。 赵钰染一回头,就见少年红着眼睛,笑容更灿烂了:“天瑞,你可别哭啊,不小了,哪里有要成亲的男儿还掉眼泪的!” 说着,她抽出帕子递过去。 门在此时被敲响,赵钰染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心头一跳,忙喊进来。 是一个她熟悉的禁卫的脸,但一细看,身形不一样。 宋铭铮假扮的?! 她惊疑不定,谷天瑞是谁,从小就受训练的锦衣卫,哪里会听不出来肃王的口音,何况肃王没有遮掩。 他就把赵钰染给的帕子团进了袖子里。 看到他举动的宋铭铮,是真想拔刀砍人了,臭小子还敢藏她的东西! 204 后顾之忧 赵钰染对谷天瑞藏帕子的举动一无所知,还对着突然出现的宋铭铮埋怨看一眼。 她才刚跟发小坦白了自己的秘密,他这个当事人就出现,可不得叫人尴尬。 偏宋铭铮没有听到之前两人说的那些,只听到她温柔向谷天瑞保证的那些话,男女之间哪里来什么的纯洁友谊,如若哪天谷天瑞知道她的女儿身,恐怕是第一个想要占有她的。 宋铭铮讨厌她老是用男子身份来‘滥情’,冷着脸上前就说道:“殿下不是还有私事要办?臣这就护送殿下前去。” 赵钰染闻言,是真的被臊得耳根发热,也亏得她多年习惯在臣子跟前不露情绪,不然非得闹个大红脸。 跟着他,还有什么私事要办,不就是谈情说爱,明晃晃的。 他不要点脸,她还要的! “还得劳烦皇叔再稍等,我与天瑞还有话未叙。” 她也是牛皮气,你控制欲越强,她越倔强跟你反着来。 宋铭铮眯起了眼,表情带着危险。 谷天瑞此时道:“殿下有要事要办,便先去吧,臣这儿其实随时能来。能为殿下尽些力量,臣荣幸。” 宫里突然间就传出宋铭铮要娶王妃,太子要定太子妃,太过仓促。而谷天瑞明显看出两人间不同,自然而然是猜到皇帝也发现了,这是逼着两人分清,别耽搁了太子的子嗣。 谷天瑞心里明白着,甚至还窃喜过。 他要娶亲如何,肃王同样不能避免,即便知道自己不可能,亦比不上和佩服肃王,但不妨碍他有一点儿的阴暗小心思。 他知道自己是矛盾的,就比如明明还是不希望肃王和太子来往,依旧还是愿意帮两人遮掩。 可能这才是喜欢,喜欢是克制的,由衷希望对方快乐。 其实喜欢就是这么简单。 谷天瑞笑着,虽然妒忌,心里却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宋铭铮倒没想到谷天瑞反倒做了说客,赵钰染考虑片刻也欣然接受,没有太拂宋铭铮身为男人的面子。 可宋铭铮偏偏就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也是男人,他知道另外一个男人给情敌让步的心情和出发点是什么,一张俊脸反倒更显得阴沉了。 谷天瑞站起身,朝他笑笑,快步走出阁楼。 宋铭铮侧身,等人离开后,难得幼稚的把手上的包袱发泄一般砸在桌几上,把酒被都砸倒了。 赵钰染忙去扶住,睨他一眼。 这人真是,反正谷天瑞怎么做,都不能合他心意。 她抿抿唇,又睃他一眼,只见他高大的身形迎着阳光,可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反倒站出一股子的委屈感。 她为自己的想法一愣,下刻在心里就偷偷先笑了。 “这是什么。” 赵钰染到底是心软的,想到前世两人就爱围着谷天瑞吵架,他吃飞醋是不太好,但谁让这是她喜欢的男人。 能怎么办,脾气再臭,她宠着呗,还能怎么办! 她放轻柔了声音,就如同三月春风,让人觉得舒服。 宋铭铮站了会,被她先服软的靠拢,自己亦觉得好笑。 闹什么,跟个三岁孩子似的。 他坐下,去打开包袱:“换的男装,还有一些变装的东西。” 变装? “你还会化妆术不成?” “不然,你以为我都是怎么潜入敌营的?” 靠一身蛮力吗?那只会死得更快。 他的反问让她弯了弯眼,然后就朝他仰头:“那你快点给我捯饬,我还要去买点东西。” 宋铭铮没问她要去买什么,反正出了谷家就知道了,快速打开那些瓶瓶罐罐,开始给她抹脸改变颜色,又画眉还在她脸颊上一通乱涂。 等到宋铭铮给她看小镜子的时候,她才发现,他一点也没有乱涂,完全把自己一张脸改变得不认识了。 “不能让你变女装,太过危险,怕被人看出来。”宋铭铮说着,把自己脸上的东西一撕。 居然是带了个人皮面具。 他见赵钰染好奇盯着看,说道:“异域得的法子做的,能拓印那个人面容,贴合了再描补一下,几乎一模一样。” 赵钰染总算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容易进出东宫和出宫门了,敢情是这个立的功。 随后宋铭铮也给自己脸上抹了些东西,整个五官都有了改变,一双桃花眼都变成了丹凤眼,看得赵钰染啧啧称奇。 他还有什么不会的? 可能女红不行。 两人有着谷天瑞帮忙,很容易就不起眼的从谷家离开,谷天瑞还给两人准备一辆青蓬马车,吩咐自己院子的小厮顺路出去买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打掩护。 赵钰染大大方方和宋铭铮就坐在车辕上,看他赶车,呼吸着外头的空气,脸上笑意一直没有落下。 这种光明正大的感觉真好。 如果哪天能够女装跟他一起上街,可能会更好。 上回穿过女装,说句自恋的,她对自己那个样子也是喜欢的,不是一般的好看! 宋铭铮好几回用余光打量她,都发现她在偷偷的笑,很愉悦的样子,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可不管她想到什么,她高兴,他自然跟着心情不错。 一声清叱,把车子又赶得快一些,她因为颠簸,惊呼一声忙扒住他胳膊。这种依赖感,让他得意的低笑。 然而,等把马车在长街停下,小厮去买东西,他们准备也逛逛的时候,赵钰染就说了个让他笑不出来的事。 她有些忸怩地在他耳边低语:“我要买小日子用的草灰。” “买什么?!”宋铭铮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钰染再重复一遍,“我平时要买,是出银子随便喊找个衣着一般的妇人帮买,让后给她一笔跑腿费,她们都会很乐意。” 因为她出门也是男装,不可能自己去买样的东西,还得支开成喜跟前的侍卫才能找人买。 宋铭铮眼角一抽,“你都是这样解决这种事情的?” “对啊,然后就自己缝。”她唯一会的针线活,就靠这玩意练的。 宋铭铮沉默一会,垂眼就见她已经开始物色街上的行人,板着脸说:“你知道哪里有卖那样的玩意。” “其实卖胭脂水粉的店里就有,那里的卖得贵,一般百姓是自己弄。” 而且其实只用布,多缝几层也行,但是到底没有加了草灰的好用。 这是她前世得出的经验。 赵钰染如是说着,一眨眼,就见宋铭铮往前去了。 她忙追上问:“你去哪里?” “你去茶棚里坐一会!” 不久好,她就看到她的肃皇叔红着耳根,但两手空空回来。 他不是去买草灰了吗? 宋铭铮冷着脸说:“我让他们以后都送到我开的那清倌里去,我会想办法给你送进宫。” 赵钰染扑哧一下就笑了。 她的肃皇叔真好,这下解决她的后顾之忧了! 205 肃王妃? 宋铭铮从来没考虑过她身为姑娘家还有这种不方便的事,见到她没有后顾之忧的欢喜,心情略复杂,更是心疼他如今在深宫不易。 今世因为两人,许多事情都改变了。 提前一步除去王家,穆王亦甘愿为臣,去守着他的封地好好过日子。 唯独剩下一个还不能查明的齐王后人,但这只要再耐性一些,真相必定很快浮出水面。 偏偏如今两人最难的局面,变成了他们合力保下的宣文帝所为。 他在她笑容中心思千回百转,最终都暗中化为一声叹息,抬手一拍她脑袋说:“带你去一个地方。” 不管后面还要遇到什么,先保留她今日难得出宫的好心情。 赵钰染不知他已经想了许多,好奇道:“什么地方?” 宋铭铮让她重新上了青蓬马车,直接往西城去。 说起来,赵钰染长那么大,连京城都没能好好逛过。 年纪小的时候课业重,她又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十二岁前除了去谷天瑞家,就没有过宫。等过了十二岁,她的那些皇兄,个个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为了自己安全起见,等闲不离宫。 前世到后来登基了,更别提出宫在京城闲逛的事。 这样一想,她心生期待,挑着帘子往外看街景。尽管记不住这是哪条街又是通往哪里,但这不同于宫中森然的红墙金瓦,带着生活市井气的景致就足够让她记忆深刻,甚至此刻觉得连心都是自由的。 混迹于市井街道,耳边是普通的喧闹和嬉笑。 她喜欢这种存粹的简单。 马车嘚嘚往外去,原本畅顺的行驶突然被前边一处快速赶来的马车给逼得紧急停下。 宋铭铮为了避让,紧急勒马,赵钰染在车里被颠得猝不及防,身子往前冲了出去。 要不是宋铭铮眼明手快一捞,她估计得直接冲出马车摔地上。 “怎么了?”她惊疑不定,从他怀里钻出来。 两人在外头,搂搂抱抱,得引人注意。 “你们不知道看路吗?冲撞了我们家姑娘,你们担当得起?!” 身为遭罪一方的赵钰染都还没来脾气,对方反倒嚣张责问,惹得她眉头一皱,眼神霎时变得凌厉了许多。 “你先进去。”宋铭铮轻轻推了她一下。 可她不是任由人叫骂的主,已经冷笑一声,探头往前看,就看到马车上徽记有些熟悉。但一时还没有想起来,反驳的话也先出口了。 “笑话,大街那么宽,我们已经靠着边走,是你们在中间横冲直撞,反倒来怪我们?京城了,即便一品大员出行,都得靠着边上走,省得不小心伤着百姓或与前方车马冲突。你们横在中间,还有理不成?!” 对方没想到一架不起眼的青蓬车,也敢对着叫嚣,当时气得脸红脖子粗,对方的护卫已经骑着马往前来。 赵钰染眯起了眼,宋铭铮原本还劝一劝,知道现在更劝不动了。 特别是让她知道对面那是谁,估计连带他也得挨冷眼。 他把她人往后又挡了挡,对上已经前来的护卫。 那护卫冷着脸:“你们快再往边上挪一下,我们可要去见贵人,耽搁了可得治你的罪!” “贵人?京城贵人多了,不知你们苏寺卿是要见哪位贵人呢?” 宋铭铮张口就点明了对方身份,护卫心中吃惊,打量他的眼神亦变得不同。 小小草民,怎么会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他们苏家的马车,难道他们是哪个大员或者是勋贵府里的管事? 护卫气焰瞬间就像是被灭下去一样,脸色铁青,连凶狠的样子都收敛起来,慎重地打量对方。 正是此时,马车里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不得扰了百姓,是我们不该着急赶路,一时坏了规矩抢道中间。” 是一个女子的声音,温婉清灵,让人光听着就联想到这肯定是个美娇娘。 赵钰染在边上冷眼旁观,大概已经琢磨出来对方是谁了,她先前就听说过了,说宋铭铮准备和大理寺寺卿的孙女定亲。 所以,这就是那个传言中的准肃王妃?! 听着声音是个美人,连说话都那么漂亮,滴水不漏的。 还一时坏了规矩,那样分明是横行霸道惯了,只是遇到他们这样的硬茬怕被留把柄,才说的这些话。 赵钰染冷哼一声。 宋铭铮听到那哼声,就知道会这样,心里无奈,朝对方更是不假辞色:“那你们便挪一挪。” 护卫倒抽口气:“放肆,你知不知道我们姑娘马上就是肃王妃!” “如若今日被肃王知道此事,大约就不是了吧。是谁允许你们打着肃王妃的名号?肃王亲口说了吗?!” 宋铭铮亦没了耐性,更何况居然用他的名声来压人,眼神阴沉得能滴水。 护卫在此刻终于是怕了。 因为宋铭铮直呼肃王,连殿下都没有加,可见确实不是出自一般百姓。 那这到底是哪个权贵的人? 护卫一身冷汗。 前方马车就又有了动静,苏家大姑娘居然下马车来了,围观的百姓都哗然一声,是被苏大姑娘惊艳。 赵钰染眯起眼,看着那个没带帷帽的女子袅袅前来,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貌美。 然而宋铭铮已经忍耐到极限,暗中做了个平常抬手的手势,在苏大姑娘来到两人跟前,外头就响起一声叫喊。 “怎么了?方才我好想听到谁人提起我们家殿下了?!” 三两个普通穿着的高大男人突然挤了过来,本来还笑着的苏大姑娘表情一僵,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206 狠狠打脸 身形高大的男人围了过来,即便是粗衣简装,亦能从他们冷漠的眉眼中发现不寻常。 普通百姓不可能有这种带着煞气的眼神,那分明就是练家子,恐怕还是在刀尖打滚的人。 苏大姑娘心口怦怦跳,觉得事情到这里,恐怕是真的不好。 很快,其中一个男子就从怀里摸出一块腰牌,上边赫然就是刻着肃王府的名号。 苏大姑娘一张脸霎时惨白,脚软了一下,幸好身边有侍女扶她一扶,才没有丢脸摔倒在街上。 “究竟是何人一而再的提起我们家殿下的名号,意欲何为?!” 拿出令牌的男人再凌厉问一声,苏家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赵钰染就那么坐在车辕,冷眼看这出好戏。 宋铭铮暗中去握了握她手,带着求饶的意思,但女人醋起来,那可不是服软就能了的。 她在寂静中扬了扬眉,似笑非笑看一眼宋铭铮,扬声道:“听说这是肃王妃,好大的威风,莫非这是跟肃王殿下那学来的,肃王殿下在朝中也如此目中无人吗?” 她连削带打,怒火还转到宋铭铮身上,让他心里叫苦。 很好,之前那个蛮不讲理的太子殿下又回来了。 宋铭铮的暗卫闻言,表情古怪看了他一眼,但值得赵钰染的身份,憋着不敢吭声。 苏大姑娘被她这张嘴刺得摇摇欲坠,惨白的面容上突然就多了两行清泪。 “这位公子,是我家侍从不知谦让,可万万不是这位公子说的那样。肃王殿下骁勇,为百姓守边陲,是我朝的英雄,亦是我敬仰的英雄,我如何敢让自己去玷污肃王殿下的名声。” 说着,已经哀哀低泣,还朝着赵钰染深深一福礼。 “这位公子,我替我家侍从的冒犯向你赔罪,并会把此事告知家父,让家父发落。” 美人说哭就哭,还哭得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句句都推脱到了侍卫的嚣张跋扈上,她反倒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瑕疵。 赵钰染被恶心得难受。 这段数都能赶上她父皇后宫里那些女人了。 而且边上围观的百姓已经开始受她眼泪攻击心软,纷纷都开始说恶仆欺人,人家姑娘是受委屈的那个。 宋铭铮早在苏大姑娘哭出来的时候皱了眉头,这样假惺惺的样子,自然不是个安分的人。 但也正是因为他知道苏大姑娘不安分,才会选了同样不安分的苏家。 他挑着嘴角冷冷一笑,暗卫察言观色功夫一流,当即就明白主子是真的怒了,高声打断了苏大姑娘的哭声。 “既然是恶仆,还诋毁我们殿下名义,那且就先让他跟我们殿下解释清楚,免得殿下对苏家起了什么误会。” 话一落,众人眼一花,那个还坐在马背上的侍卫已经被男子一招擒拿按地上。 咚地一声,侍卫还被磕掉两颗牙,满嘴是血的惨叫一声。 苏大姑娘到底是内宅女子,哪里见过这场面,也被吓得尖叫一声,身子软在丫鬟身上。 苏家那头乱成一团,宋铭铮不耐再拖延,在他们都乱成一团的时候驾车走了。 苏大姑娘被背回马车上,不过片刻就睁开眼,哭过的眼眶通红,在丫鬟惊喜的目光中冷冷地道:“让人注意那究竟都是什么人!不能因为他们让我肃王妃的位置丢了!” 她刚才害怕是真的,软到也是真的,唯独昏迷是假装的。 不这样,她根本不好下台,这事会越发没完没了。 丫鬟是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在她冷眼中打了个颤,连连点头,然后下马车偷偷朝一个侍卫吩咐了几句。 宋铭铮驾着马车走远,赵钰染索性就继续坐在车辕,当看街上的风景散心里那些怒气了。 男人果然还是喜欢那种娇滴滴一碰就倒的姑娘吧。 那苏大姑娘可真是都中了,貌美娇软,除了做戏的样子恶心人,但凡是个男人恐怕都会动心。 即便她知道宋铭铮不会让那个苏大姑娘真沾上,可是对方借着他名头嚣张跋扈的样子,让她十分不爽! 宋铭铮在期间回头看了她一眼,正好见熬她气鼓鼓的样子,虽然这醋吃得没道理,他也是被迁怒的那个,但难得见她露出小女子的姿态来,还是很可爱的。 他心中好笑,可不敢表现出来,只想快点把人带到地方,然后好好哄这小祖宗。 景致随着马车奔跑快速后退,赵钰染看着看着也有些索然无味,就在快神游的时候,鼻尖突然传来了甜甜的味道。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是闻错了,可随着马车速度慢下来,甜甜的那种味道越发浓郁。 就像是自己连人一头扎进了糖了。 “宋铭铮?!”她惊疑不定,想起西边有什么了。 宋铭铮已经停下马车,伸手将她扶了下来。 她盯着他带笑的眉眼,在他抬了抬下巴示意的时候回头,果然看到身后是练糖的工坊,红底黑字的牌匾在赵钰染眼里都成了能吃的! “你喜欢什么样的,今天都买,只是不能一口气给你。”他低头,声音仿佛就在她耳畔,“在以后的日子,我每日给你一颗。” 赵钰染先前心里那点烦闷霎时都散去了,双眼一弯,故作鄙夷道:“堂堂肃王殿下那么小气。” 宋铭铮低笑,桃花眼内光芒流转,是对她宠溺的温柔:“这样你每日想起我来,就是甜的。” 赵钰染脑袋哄的一下,当场愣到在那里。 夭寿了,肃王居然学会情话了! 207 甜不甜! 以前的宋铭铮是天山雪,千年不化,即便不靠近亦是满身寒霜,是叫人不敢造次的压迫力。 今日情话一开了闸,赵钰染吃惊之余,更发现他这世对自己的态度在星火初现后便是燎原,就连温柔都是带着炽热的温度。 她愣了好大一会,眼眸内渐渐染了笑意,到最后,不知为何就是想大笑,直笑到靠在他身上。 宋铭铮那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结果换来她一通大笑,免不得懊恼和有丝丝的窘迫,最后只能再冷着脸将人掰直站好。 “你再靠一会,估计能引得一条街的人来围观。” 他声音淡淡的,但能听到他语气里的无奈。 赵钰染终于止了笑,冲着后方有甜甜香味的大门迈进。 俩人走了进去,看门的当即就朝宋铭铮弯腰点头,喊的居然是东家。 她诧异去看了宋铭铮一眼,只见他漆黑的眼眸内平静无波。 她收回视线,抿唇又一笑。 她的肃皇叔这是财大气粗啊,居然把这个炼糖厂给买下来了? “放心,你的聘礼钱我还是留着的。” 他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低声接了一句。 赵钰染挑眉,眼里都是狡黠的笑:“皇叔怕是错了,要给聘礼,也该是吾出。” 他顿了片刻,摇头失笑。 可还真是,他再多的聘礼,也聘不来她冠上自己的姓,心中居然是有些惆怅。 这日子是真苦啊。 但赵钰染却是相反的心情很好,等以后就给他封个皇后吧,反正皇叔和皇后就差一个字,就是不知道他到时是什么脸色。 赵钰染心里窃喜地被他带着挑糖,各式各样的都看花了眼。 宋铭铮亦在边上给她挑着,在她转头那刻,他手里捏着的一小块麦芽糖就塞到她嘴里。 她一愣,下意识用舌尖去把糖卷入嘴里。 舌尖细滑的触感留在他指尖上,他眸光一暗,微微眯了眼:“甜不甜?” 赵钰染也眯了眼笑,重重点头:“甜!” 在她点头那刻,他喉结滚动,心里的念头是,想尝她嘴里的甜味。可惜,这儿不能。 宋铭铮带着遗憾跟她逛炼糖厂,那头半路遇到两人的苏大姑娘已经到了她嘴里的贵人府邸——惠娴长公主府。 来迎客的都是人精,一眼先看到苏大姑娘通红的眼角,暗中记下后,就报给了惠娴身边的大丫鬟翠玉听。 翠玉是她身边的老人,也是心腹,自然明白长公主今儿见的这些人里,有几个是她想要拉拢关注的。 她眼珠子一转,笑着给那人赏了几颗银锞子,当即就朝长公主禀报。 “既然是在下车的时候红着眼,那肯定路上有遇到什么,派人去查查。” 长公主府的人做事快速,不时就来报说苏大姑娘可能冲撞了肃王府的人,身边的侍卫被直接带去肃王府了,被落了面子。 惠娴长公主一听,眉头皱了起来:“苏寺卿好歹也是老臣了,怎么府里的下人如此不知轻重。说句不好听的,京城街头走几步就能遇到个宗亲勋贵,他们苏家却还如此嚣张,肃王怎么选上的苏家!” 翠玉自然是不能知道宋铭铮的心思,笑道:“估计就是看在老臣的面上,所以才选了苏家。而且肃王是武将,要说跟六部的人结亲也不太可能,肃王是在避嫌吧,大理寺好歹没有六部那样的地位。” “且不说他了,该出去看看了。把世子喊上,让他露个面就行。” 惠娴慢慢起来,拖地的长裙逶逶,金银线在光束中闪耀着,将她衬得雍容贵气。 在席面上,苏大姑娘还是得到了惠娴的青睐,频频找她说话。 从街头受到惊吓和委屈的苏大姑娘心中莫名就定下了。 长公主的态度起码能让她保住颜面,而长公主在皇帝跟前的地位,不比肃王差……或者,求一求,她的王妃之位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在宴过半的时候,苏大姑娘找了个机会来到长公主身边,装作惶惶自责的样子把今日街头的事说了一遍。 “是臣女御下不严,才出了此等祸事,真是羞愧难当,也不知道要如何与肃王殿下交待。” 惠娴听着她的话,心里是不屑的。 这个苏家大姑娘是把她当做哪些个不长眼的男人,只要哭两声,她就该心疼这么个美人儿,然后去帮忙? 她和肃王也不熟悉,此事她定然不能贸然开口的。 但是……惠娴眸光一转,温柔地笑着去拍了拍苏大姑娘的手说:“不过是刁仆不长眼,肃王是心胸宽广的人,你且安心。我晚些给太子殿下那头送个信,太子和肃王走得近,让他帮着打听打听。” 她不愿意开口,但能够用别的方式打探。 太子去问肃王,肯定不能提她,所以也算是卖了个人情给苏家,或许以后能用上。 正是这头说着,外边来人说世子过来了。 惠娴今儿就只请来几个贵女来,是个小宴,正真的大宴在后头。但这宴会给人看着就跟是先给她儿子挑选媳妇的,在场的几位姑娘眼睛都亮了。 陈穆清恭敬的来见礼,略说两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少年修眉星目,再英俊不过,出身又是尊贵的,让在场的姑娘心里又喜又羞地垂头,更是盼着自己是不是入了少年的眼。 惠娴把众人的表情看在眼里,等到散了宴,把儿子喊到跟前。 陈穆清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摘下鬓间的步摇,从铜镜看了眼慵懒靠着门框的少年,问道:“今儿可有入你眼的?” 靠着门框的少年双眼望着横梁,不知想到什么,闷闷地说:“母亲往后还是别在喊儿子了,儿子又不喜欢京城的姑娘家,娇滴滴的,麻烦。” 惠娴抿嘴就笑:“姑娘家当然是娇滴滴的好,给你准备那些个通房,你都看不上眼,贵女还是看不上眼。啧啧,不知你到底要娶什么样的天仙了。” 话里是数落,可语气再宠溺不过。 陈穆清站直,转身就跑:“总之儿子看上了再来告诉您。” “臭小子,眼光不是一般的高!”惠娴笑骂一句,又回头继续拆发髻。 到底是她儿子,眼光高一些没什么不好。 208 出痘子了 赵钰染从炼糖厂离开时还恋恋不舍,宋铭铮将她塞进马车,用手指揩掉她沾着糖的嘴角。 “贪多嚼不烂,也不怕把你牙给吃坏了。” 他半倾身,说话的时候轻声带着点无奈,是宠溺的姿态。 赵钰染往后靠,挑挑眉没有说话。 她那样明显的不服气,他眯了眯眼,低头在她唇上咬上一口,在她哎哟一声中笑笑,这才退出去。 ——他属狗的吧。 赵钰染瞪了晃动的帘子一眼,很快自己先笑了开来,舔了舔被他咬过的地方,酥酥麻麻的,还带着甜味。 可能她真是糖吃多了。 宋铭铮正准备驾车离开,门口传来有人不耐烦的说话声:“说了我们要回了东家才能给你答复。” “可我上回送的帖子和信已经有近一个月了,没得到回应才想再来问问的。” 赵钰染听着,后面的声音居然有点熟悉。 宋铭铮正扬鞭赶马要走,她忙喊了声停。 马车颠簸了一下,宋铭铮回头见她钻出来,往大门那边看去,轻声道:“许蔚海?” 他顺着她的视线,果然是见到许蔚海。 方才觉得熟悉,如今一看可不是熟悉嘛。 被找出来的小管事正皱眉头:“你那信去的是给我们前东家了,如今我们换东家了,要不你就再写一封吧。而且就一个小小的铺子,又要不了多少的糖,哪里不是差不多……” 许蔚海表情就变得十分难堪,对方的嫌弃让他觉得自己不被尊重。 他身边的小厮也恼了,一指小管事的鼻子骂道:“好你个狗眼看人低的!我们公子可是这届进士,容得你如此不敬!” 小管事闻言明显惊了一下,打量着许蔚海的神色,支支吾吾没吱声。 “你给他办了吧,估计是小本买卖,许家式微,是挺可怜的。” 赵钰染看了一会,在宋铭铮身后轻轻说了句。 宋铭铮浓眉往下压,表情肃穆:“你倒是对他关注。” “怎么那么酸……”她手在鼻子跟前挥了挥,笑得灿烂,“他文采不错,有些见解的,当官后应该能够为民做的实事。” 前世许蔚海确实是还算有想法,是出彩的。 这话宋铭铮反驳不了,公允地看,许蔚海确实能做一些实事。 “罢,随你高兴。” 他松口。 她高高兴兴地说谢皇叔,重新回到马车了。 许蔚海此时已经不和那个小管事搅和了,也不愿意再受人冷眼,骨子里到底是骄傲的,转身就要离开。 正巧看到赵钰染钻入马车的背影。 他脚步一顿,小厮撞到他背。 “少爷?”小厮抽口气,捂着鼻子差点要叫出声。 马车已经在许蔚海眼前走过,而他还在出神,喃喃道:“是我看错了吧。”怎么有点像太子? 只是对方简衣,怎么都不像是尊贵的太子殿下会穿的行头,还没有人跟着。 应该是他看错了。 “少爷你在说什么?”小厮不明所以追问,他摇摇头,“走吧,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店不能再关着了。” 他把家里唯一两家铺子要了回来,府里有个老厨子糕点做的好,他顺带想卖些现成的糖果,结果碰壁好些时间。 许蔚海想起家里捉襟见肘,他就感到头疼。 还是快点到殿试,那样他能真正定下排名,那封举把他荐给少詹事的信就能用上了! “没什么,走吧。”他抬步,快速离开。 赵钰染那边再回到谷家太阳已经微微西斜,谷天瑞一直就在小阁楼里,还把饭菜温在小炉上。 他细心,赵钰染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拉着宋铭铮坐下,吃了半碗米,一些菜就放下筷子。 她刚才糖吃多了,一直就没觉得饿。 宋铭铮这个不喜甜的,倒是把饭菜都吃了个精光,然后给她卸去妆容,恢复本来的面貌。 赵钰染看着镜子里的眼,眼尖发现下巴怎么冒了个红印子。 她眨眨眼看了好几回,确定是冒了颗小豆豆,抿紧唇。 估计就是今天化妆用的那个东西捂的。 她默不作声放下镜子,没把那点不高兴放脸上。 好歹是堂堂太子,张了个小东西就不高兴了,那还有什么威仪。 此时她也没有放在心上,跟谷天瑞告别后,回了宫。 回宫路上,宋铭铮已经和原来的侍卫调换过了。 晚上不好出宫,何况他还得赶到郊外去把母亲接回府。 赵钰染回宫后先去见了宣文帝,见他精神不错,还被留下用晚饭。 她本就吃得晚,如今满桌的菜是硬往肚子里塞。 等从乾清宫离开后,成喜跟他说徐敬和送信来了,说已经加速回来。 “我去给他回信。” 她笑了笑。 写完信,再看过一些加急的折子,外头已然响起二更的梆鼓声。 她放下笔,伸展腰腿,洗漱要睡下。 泡到水里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胳膊上也有两个红点点,在白皙的肌肤上十分明显。 她伸手挠了挠,没觉得有什么感觉,也就没再注意。 然而到了晚上,她身上开始越来越痒痒,让她从睡梦中迷迷糊糊醒来,掀起袖子一看,发现居然是胳膊上都是红点。 她一惊,想要下床穿鞋子点灯看得更清晰一些,却是脚一软。 “成喜!”她高声朝外喊,张嘴气息灼热,让她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是发热了。 成喜今儿没值夜,是一个小太监过来,进屋见到太子满脸潮红,也是吓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 “请林医正来!” 她硬撑着吩咐,小太监急慌慌就走了。 成喜也被惊动,来到她跟前,看到她脸上的红点,脑子里嗡了一下:“殿下这难道是出痘子了?!” 痘子?! 赵钰染一愣。 她前世似乎一直没有出过痘子…… 209 东宫封禁 月上中天,安静的东宫闹起了动静,殿宇亮如白昼,像是沉睡的巨兽睁开了明亮的双眼。 东宫的宫人们被慌乱地赶到庭院里,惶惶着不敢说话。 成喜神色威严,一手把着拂尘,在宫人跟前慢慢踱步,好半会才说话打破这压抑的气氛。 “出过痘子的人,站左边,没有出过的,站右边。” 宫人们相互看了一眼,很快开始行动。 东宫里,出过痘子的为多,右边只有稀稀拉拉十来个人,脸色在月色下惨白。 成喜看了看,指了左边一个平时就负责记录一些东西的小内侍:“你,出来记下名单。”随后看向左边其他人,“你们重新排值,等着领差。” 出过痘子的人不会再被传染,这些人大部分就要在正殿里当值。 “至于没有出过痘子的,你们到后边去,要密切留意自己身上有没有不妥的地方,要是也出痘了,必须第一时间报上来。今日起,东宫的人都不许乱走动!” 虽然林医正还没到,但成喜小时候就出过痘子,知道症状,见过太子自然就断出来了。 宫人们当即应是,各就各位。 林医正来之前,消息也传到了宣文帝那里。 皇帝从龙床上坐起来,一掀被子就要下床去看太子。 廖公公忙揽着:“陛下,林太医那头还没到,得等到确定了再过去为好。而且殿下晚间在乾清宫用的饭,乾清宫里也得清理一遍。” “朕小时候得过痘子,去了有什么好怕的!” 宣文帝不容阻拦地坚决要去,廖公公忙跪下:“陛下,您每日还得见朝臣,朝里定然有不曾出过痘子的大臣。您这走动,就怕扩散了。” 皇帝动作一顿,气恼地一砸床板。 “再去催林太医!” 廖公公见把人劝住了,终于松口气,赶忙去处理这些事,吩咐让人把大殿的东西都用酒擦一遍。同时还吩咐到皇宫各处,下令每个宫中都闭门不出,要走动的人员必须是出过痘子的,外加登记好名单。 皇城就变得沸沸扬扬,四处的说话声在夜风里传开。 林太医听到太子出天花,吓得直接骑马就进宫,一步都没停歇来到东宫。 等看到床上已经高热虚弱的赵钰染,发现她的痘子已经开始蔓延到脸上了,不用再细究就能确诊。 他忙把确诊消息再让人传到宣文帝那里,原本还有一丝侥幸的宣文帝叹气,让廖公公传达一定要稳住太子的病情。 年幼的孩子出水痘虽说凶险,却远没有成人凶险。 很多孩子能熬过去,成人却是九死一生,几率让人害怕。 太子马上十六了,怎么突然就得了这个劫! 随着赵钰染确诊,宣文帝还连夜让送消息到谷家。 谷天瑞听闻赵钰染居然出痘子,恨不得连夜飞入皇城,可他什么都不能做。 谷指挥使却感到头疼。 “太子今日刚刚来过,如今出痘子,那可是极危险的。瑞儿小时候倒是出过了,但不知亲家那头如何,而且这个时候也不敢让人到府里来吃宴吧……” 谷指挥使说着,愁眉不展。 谷大夫人还是比较有魄力的,一凝眉道:“推迟!亲家那里能理解的,毕竟此事可大可小,派人去给送过帖子的人家都说一声,万一真有人从我们家出去说出痘子,到时要怪谁?” “家里也马上安排一下,密切注意着。” 谷指挥使闻言只能叹气附和,还是谨慎为好,当即就让吩咐府里的人连夜去说清楚,而且特意交代不许进别人府邸,说话也要离个五步之外。 一场风波在半夜袭来,宋铭铮同样是在睡梦中被喊醒,收到消息,当即就想要进宫去。 然而等他下床穿了鞋子,才恍然如今不同往日,皇帝不允许两人过多接触,他如何能进得宫?! 宋铭铮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如同是热锅里的蚂蚁,连外袍都没披着,在屋里急得直打转。 很快,他反应过来赵钰染出痘子,今日还去过糖厂,连忙吩咐人先把糖厂里的人都聚在一块,近日也不要出货。观察几日有没有人受到感染,然后就那么在急躁中熬到天亮,直接去上朝。 经过一晚,来上朝的大臣都知道了消息,在大殿上窃窃私语。 宋铭铮顶着一双熬红了的眼睛来上朝,听到官员们都在猜测太子病情如何,心中十分难受。 此时传来宣文帝驾到的唱到声,他随着众人跪地行礼,在站起身时抬头,正好和宣文帝的视线撞了个正。 帝王眼中同样一片血丝,可见是一宿没歇好。 两人视线相碰,是宋铭铮率先低头,把唇抿成一条直线,尽量不叫帝王看出自己的心思。 然而这在一样关切太子病情的帝王眼中,只不过是此地无银。 他眼里的血丝明显,即便面上再镇定,可神情是骗不了人的。 此时此刻,帝王又扫了眼满大殿的官员,发现其他大臣都没见什么憔悴,宋铭铮眼底的乌青更清晰浮现在他脑海里。 宣文帝闭了闭眼。 患难见真情这话,诚不欺人。 可再如何,他都不可能放任肃王的心思。 宣文帝收拾心情,但还是在议事中频频走神。 东宫早在昨夜就封闭了,除了太医和特定送东西的人,都不可进入。 赵钰染躺在床上烧得迷糊,身上还开始痒痒,让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抓。 林太医时刻在床边盯着,整个人疲惫不堪。他却是不敢松懈的,太子是女儿身,他一但松懈或者病情发展得厉害,换了别的太医来号脉,他怕会把太子的身份给泄露了。 迷迷糊糊的赵钰染可不知东宫已经乱成一团,难受极了的时候就开始低声哭泣,嘴里一声一声喊宋铭铮的名字。 林太医听得心惊胆战,一日连用好几次药,才让她在傍晚时分安安静静的沉睡。 宋铭铮在早朝后就只能离宫,东宫封禁,没有禁卫换岗,他也进不去。 也不敢冒险,怕牵连赵钰染。 两个人,一个在宫内,一个在宫外,都熬得艰难。 而在傍晚时分,惠娴长公主殿下不顾宣文帝的阻拦,硬是求道:“皇兄!我和清儿都是出过逗的,当年我出逗的时候也是你在我宫里照看,如今我去照看太子又怎么使不得?!皇兄要是不让,那我就跪在这乾清宫,不起来了!” 宣文帝被妹妹说得头疼,心中亦感动,最后只能挥挥手允许。 林太医听到长公主殿下来东宫了,整个人都松了口气。 可再听到说陈穆清也随行,连表情都僵了。 长公主殿下怎么把世子也带来了?难道世子也是知道太子的女儿身?! 210 暗中潜入 林医正闻信长公主前来,犹豫了片刻,快步踏出太子寝宫,果然见到长公主和陈穆清被簇拥着过来。 “老臣见过长公主殿下。”林医正揖礼,惠娴面上都是担忧,一把将他给扶起来问,“太子怎么样了?” “如今还烧得迷迷糊糊,有些痘子已经开始化水了。” 林医正站直,熬了一夜的他,仿佛就老了好几岁,眉心都是抚不平的褶子。 惠娴眼中就染了雾气一般,眼眶通红朝寝殿去。 跟在她身边的陈穆清同样紧随,林医正心中一紧,想起先前自己的猜测,脊背有些发凉。 难道陈世子真的知道太子的女儿身?! 长公主殿下当日不是给皇后发过毒誓,绝对不会对外透漏的吗? “殿下……”林医正冷汗淋漓,说不怕是不可能的,第一想法是要阻止。 “清儿,你在外头等着,去看着宫人把我请来的痘娘娘供好。” 不想惠娴先他一步,回头阻止儿子进去。 陈穆清犹豫了一下,似乎不太明白母亲为什么要支开自己不让去看太子,不过还是按着吩咐,先去帮忙把痘娘娘供好。 林医正闻言,暗中松了口气。 看样子是他多虑了。 两人来到寝殿内,成喜就站在边上,不时去拉住赵钰染的手,嘴里不停念叨:“殿下,你可不能抓,要变成麻子脸的。你每回不都说吴大人一张好相貌毁麻子脸上了吗?所以殿下这般英俊,有麻子就不好看了。” 大家心情都沉重,被他这么一唠叨,倒是都放轻松了些。 惠娴来到床榻跟前坐下,看着烧得脸通红的赵钰染,那帕子轻轻沾去她额头的冷汗。 “可怜见的,怎么这个时候出痘子。小时候我就天天担心,只等到你八岁以后才离开,想着这就安稳了,不会再招惹这些东西了,结果你倒好。我刚回京,你就开始给我找事儿了……” 林医正见到惠娴的眼眶已经有眼泪在打转,心里感触良多。 当年要不是长公主在宫里护着太子,恐怕太子八岁都长不到就该没了,那几年,躲了多少算计。 “殿下,你也莫太忧虑。太子殿下发得快,虽然来势汹汹,可到底是发出来了,只要过了今日,能退烧,臣就有六成把握殿下能转危为安。” “六成,那剩下的四成呢?”惠娴眼泪吧嗒落了下来。 林医正没有说话。 惠娴就道:“林叔,你也不必要安慰我。我们染染从小什么风雨没有经历过,前儿还扳倒了要害她的兄长,她能耐着呢,这回她也能够自己过去的!” 彼此其实都是在安慰自己,林医正听得更难受了。 惠娴吸了吸鼻子,挥手让成喜先下去。 成喜知道这是自己不方便在这儿听两人叙话呢,当即跑得飞快,还把门关上。 关门的声音轻响,惠娴先笑笑了,目光坦荡地看向林太医:“林叔,当年我答应过皇嫂什么,我都记得清楚。我今天带世子来,其实还是为了给染染一层保护,我一会会让清儿进来,让他看一眼太子,然后就让在配殿和我住下来。” “他是太子的表兄,过来照顾是臣子的本分,是身为兄长该做的。他不来,才会叫外人猜测……多余的你放心,我不会让清儿在这寝殿里头呆过久,他亦不知道真相。” 林医正先前怀疑都闷在心里,如今被惠娴一说,老脸火辣辣的。 他是真的误会了长公主,忙一拱手道:“臣惭愧。” “不,林叔你是真正为太子考虑,我改感激你。我回京前,太子的外祖父给我写了封信,说要谢谢你这些年对太子照料有加。林家被打压,陛下也没有办法,只能远调保林家,如今陛下已经开始真正控制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官,林家什么时候被调回京也不一定的。” “所以在那之前,太子还是要林叔你照看着,我替皇后和林家先谢过了。” 惠娴站了起来,好林医正福一礼,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连拉都拉不住。 还在昏睡的赵钰染不知道外界的情况。林医正到底是年纪大了,又是主力,知道自己不能先倒下,就应下了惠娴说今晚轮值的要求。 到了夜里都是惠娴在床边照顾她。陈穆清一晚也进来了好几回,但每回都是来看看母亲和太子,见太子睡得安静,母亲也趴床上睡着,就退出去。 然后坐到搬在寝殿外的椅子上头,留心听里头的动静,好一有动静,他能去喊醒林医正。 而平和的上半夜后,赵钰染到了下半夜就开始难受,体温一度上升,把林医正都快要急得连眼泪都掉出来了。 灌药,扎针,整个下半夜都没能再歇下。 宋铭铮在肃王府内收到说陈穆清在东宫住下的消息,心里更加急躁烦闷。 一是担心赵钰染的身体,二是担心她身份会不会被陈穆清发现。同时不敢确定,惠娴到底有没有跟陈穆清提起过太子的身份,前世他把人赶得远远的,也没多去留意,只觉得自己在她身边,谁也觊觎不了。 是疏忽了,所以现在急得更跟是锅上的蚂蚁一般。 待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终于一咬牙,再也不管不顾,换了身装扮潜入宫里。 东宫里头的禁卫有他安插的人,换一下身份很简单。 等到了东宫,他先把成喜找到跟前,直接表明身份,可差点没把成喜吓得哭出来。 “殿下,我的殿下!您这么进来了,要是被陛下知道……奴婢……”小命真的保不了! 上次陛下知道肃王和太子之间暧昧不清,就差点要弄死他,如今肃王居然沉不住气又跑来…… “你帮我引开长公主,我亲自去看她才能放心!如果你做不到,或者敢宣扬,我还是现在把你送去见阎王,再给她换个好使唤的!” 成喜忍着眼泪点头,还能怎么办。 他就一小破太监,是人都能要他命,就是现在也害怕被识破,起码还是先苟活着吧。 肃王是什么人,肯定是说到就能做到的。 成喜就想了个办法,跑进去问太医太子要吃用什么,不能一直饿着滴水不沾。 林医正说熬些米粥什么的。 他又细细地问要怎么熬,用多少米,说怕吩咐不清楚,下边的人也做不好。 他这么一说,惠娴就看了过来,撑着疲惫的身子说:“我去看着,不是正好马上喝药,我顺便看看药。那些都是笨手笨脚的,没有我自己看的放心。” 成喜还发愁呢,不想长公主比他想得更关心太子,登时都想给这女菩萨给磕头了。 宋铭铮在惠娴离开后,直接从窗子进来,把林医正吓一大跳,听到他报身份后才惊疑不定看他做过伪装的面容。 是真的没有一点肃王的影子了。 宋铭铮快步走向床榻,低头一看,就见到日夜思念着的人儿难捱地想要乱动。 他心疼得呼吸艰难,弯腰去轻轻抱她,在她发顶落下一吻:“染染,我来了……” “宋铭铮。” 整夜都不清醒的人,突然喊了一声。 林医正心中一喜,太子醒了? 但是探头一看,太子是缩到了肃王怀里,可人还是紧闭着眼,还是没有恢复意识。而她只是本能地,感受到了熟悉和让她安心的人的存在。 “宋铭铮……我好难受……” 像是找到依赖的赵钰染,无意识地和他诉苦。 宋铭铮眼眶一热,她是把他放在心尖上的。 211 初次暴露 赵钰染恍如步入了火海,火舌不断吞没她,把她烤得难耐,连骨头缝都在作疼。 她感觉自己可能就这样要藏身火海了,她甚至都做好放弃挣扎的准备,耳边突然响起她所熟悉的声音。 “宋铭铮,肃皇叔……” 她在浑浑噩噩里几乎哭出声,双手不断挥舞着,在被他握住的时候如同遇到了救命稻草,用力攥紧。 宋铭铮低头看她因用力而发白的骨节,心里难受得连呼吸都放缓了。 他哑声回应她:“染染,我在,没事的。” 可不管他说什么,回应什么,她嘴里都只是喊他的名字,意识还是不清醒的。 宋铭铮知她肯定难熬,却不知会是如此让他心慌惊慌的光景,细细密密的汗把他鬓角都打湿,豆粒大的汗水从额头低落,挂在她本就沾满水汽的睫毛上。 低头看她烧得不正常的脸色,还有满面的红点,前世发现她身死,跪在她尸身前那种无力感再度涌上来。 两人明明都能重来一次,为何还会横生波折。 是因为他们都窥得天机吗? 宋铭铮从来不信神佛,此刻却恨不得乞求菩萨怜悯,即便有报应,落他身上就是。何故折磨本就历经磨难的人。 “染染,染染……”他已经急得不知要怎么办,除了叠声唤她外,再也没有那个运筹帷幄的肃王的气势了。 林医正看着紧紧依偎的两人,眼眶发酸,瞥过头叹气。 今日是最紧要的时候,他同样急得快要冒火了,这样看太子的情况一点也不乐观! 别人起码能醒来,这一发得太急,连清醒都难。 怎么办才好! 林医正焦虑得不行,外头成喜跌跌撞撞跑进来:“长、长公主过来了!” 宋铭铮恍如听不见一般,抱着赵钰染没撒手。 是林医正急得推他一把:“殿下先离开,长公主也不是铁打的,肯定要有离开休息的时候。我到时再喊殿下过来。” 成喜一听一个头两个大,还喊过来?! 林太医这是疯了吗?! 而且肃王抱着他家殿下的样子,让他实在不敢多看。 被林医正一推,宋铭铮总算回神了,即便再不舍,知道自己不能留下害她。 他低头,亲了亲被她挠破的眉心:“染染,我晚点再来,你听好了,如果你熬不过去,那你想要的盛世就没有了。你知道的,我心狠手辣……” 林医正和成喜都被他一翻吓得毛骨悚然。 肃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太子好不了,他就反了皇家吗?! 两人一个激灵,待回神,宋铭铮已经从窗户出去。 被放回床上的赵钰染亦在此时猛然坐起身,大口大口喘着气,紧闭的双眼睁开,眼神茫然而空洞。 “——宋铭铮,你回来!” “殿下!殿下!”林医正见她睁开眼坐起身,又惊又喜,“你醒了!肃王殿下晚些就回来了!” 赵钰染愣愣转头,林医正的担忧的面容慢慢在眼前聚焦,下刻她又失力软软倒在被褥中,成喜吓得忙去扶她。 正是这个时候,他见到了赵钰染微微散开的衣襟,里面是一层厚厚的棉布,裹满了整个胸膛! 成喜脑子嗡地一声,长公主已经进来,他下意识地是拉了被子,先给赵钰染盖上被子。把那束着布的身子遮盖得掩饰。 ……太、太子殿下身上的水痘都发成那样了,为什么胸前会裹着布。 他手脚都在发抖,脑海里已经闪过那布的作用。 束胸。 那是在遮掩…… “成喜,你怎么回事,快来给本宫搭把手扶太子起来。” 长公主不满地声音传来。 成喜连忙到跟前,低垂着头去要把太子扶起来。 随着锦被话落,成喜知道不该再偷看,但还是忍不住先前的震惊,慢慢抬眼去看向赵钰染。 这一看,他四肢僵硬得更厉害了。 因为他看见太子衣襟已经系好的,虽然凌乱,但显然是刚才系好的。 那么短的时间,长公主刚进来,估计没有时间,那就是——成喜心头一跳,猛然抬头,就见到赵钰染一双杏眸冷若冰霜,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那视线更是凌厉。 成喜手脚一软,咚一声跌坐在地上。 太子知道自己看见了。 所以,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太、太子恐怕是女儿身。 所以这些年,太子沐浴也好,更衣也好,从来不喜人在身边伺候。 大家都以为太子殿下不耐烦别人触碰他,但其实是藏了个惊天秘密。 所以肃王爱慕太子,也并不是断袖! 太子本就是姑娘家! 成喜脸色惨白,连唇都在抖。 “你怎么笨手笨脚的?”长公主见他扶个人还摔了,气恼得踹了他一脚。 “估计他没休息好,成喜,你就在屋里找个地方歇一会吧。” 赵钰染此时垂眸,虚弱地吩咐一句。 即便声音轻飘飘的,但落在成喜心里,那就是如同是一道重击。 成喜慌忙跪地磕头:“奴婢谢殿下关切,殿下的恩典和照顾,奴婢没齿难忘!” “你这奴婢,怎么越来越谄媚了。”惠娴没察觉有意,斥了一句。 赵钰染闻言淡淡嗯一声。 其实成喜在她登基后就知道女儿身了,一直也未曾出卖她,不过那个时候她已经为帝,还不是个岌岌可危的太子殿下。 在这个混乱的时候,她在精神不济,在发现自己身份暴露的一瞬间,脑袋都清明了。 可能这就是人的自我保护意识。 先留下成喜,不让他乱走动,他懂这里头的厉害,定然是乖乖先听话。 等她彻底好转了,她才能有精力来处理这事。 重新坐好,赵钰染头晕得更难受,惠娴已经把先熬好的药喂她:“殿下先把药喝了,喝过歇一会在用些粥水。菩萨保佑,这总算是清醒了。” 她强忍着不适应,喝下一碗药,长公主见她要睡下,帮她掖好被子。 林医正趁机会道:“殿下也先回去休息吧,成喜在这儿,一会让他伺候,你放心。估计晚上还得熬。” 惠娴确实也累得头昏,没有推拒,点点头说晚点再过来,她身边的人一会就把粥水送到。 林医正微笑着送她,不想人才离开,宋铭铮就从窗户外再进来。 他一直没有离开,听到她醒了,欣喜得差点就冲进来。 此刻他冲到床前,闭上眼的赵钰染若有所觉,一双杏眸再度睁开,看见了那个憔悴的男子。 即便他改变容貌,她还是一眼看出来了呢,就是不知道他下巴一圈的胡子,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眨眨眼,笑容刚要露出来,却又想到什么,惊道:“肃皇叔!你没有出过痘子!” 林医正闻言,表情也僵了。 212 处心积虑 赵钰染一句话激起千层浪,林医正脸都白了。 宋铭铮却恍若不闻,还上前去想要去抱抱她。 “你走!”赵钰染虚弱地推了他一把,眼珠子都是红的,“你怎么能够冒险!” 他没有出过痘子,还跑到她跟前来,他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吗? 这还是那个冷静最懂利弊的肃王吗? “染染。”宋铭铮在她要推自己时就已经做好防备,反倒把她更用力拥抱着。 那力度,让她骨头都在疼,也让她失去了所有推开他的力量,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 他抱着她,心里是平静的,比任何时候都平静,因为她在怀里。 “你现在赶我走已经晚了,我早来过,要传染也该染上了,所以走不走都是一样的。” “你怎么那么混蛋!” 赵钰染闭上眼,靠在他胸膛上,心里涌动的情绪无法用言语表达,最终都化作一句责骂和眼泪。 林医正默默看了两人一会,转身去吩咐成喜几句。 成喜发现太子的女儿身,吓得脚到现在都是软的,但听到林医正的吩咐后,又很快打起精神出去片刻后就回来,手里多了一碗药。 “肃王殿下,你先把这个药喝了。” 成喜端着药过去,林医正在边上用银针试过毒后请他喝药。 赵钰染这才忙抹了把脸,宋铭铮分出一只抱她的手,端着药眉头也不皱的一碗抿尽。 成喜战战栗栗的,不敢抬头看太子。赵钰染见到他,想起刚才的事,就在宋铭铮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宋铭铮闻言眸光一沉,看向成喜的眼眸凌厉,仿佛化作道道刀光。 锐利的视线让成喜险些再脚一软,不过他稳住了神,一撩袍子就朝赵钰染跪下说:“殿下,奴婢自幼就跟在殿下身边,殿下永远都是奴婢的殿下!” 成喜一开始是慌的,毕竟这是惊天的秘密,一但有点风声,那便是腥风血雨。而他也是会化作血雨里的一丝。 但他在方才太子的注视下,莫名地觉得不怕了。 不怕太子要杀他,也不怕太子事败后自己的下场。 这皇宫里的人,都不是人。那是他进宫的时候,管事太监跟他说的,但他遇到了太子。 太子让人把他从那都是烂泥的荷花池里拉了出来,喊人把他洗干净,喂他吃压惊药,跟他说:“你以后就跟着我吧。” 多少人都说他是祖宗积德,才遇上了太子。 那时太子才八岁,但一个八岁的孩子,给了他重新再做人的机会。 不用害怕被管事掐打,不用害怕被同伴陷害。 所以,他生死都是太子给的,他有何惧?! 成喜从未如此坚定,重重磕下头,宛如入定,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还耍什么嘴皮子,不是让你歇着,晚些时候好有精神伺候。” 赵钰染望着磕头的成喜,能看到他肩背的放松,这一刻,她也没有什么再担忧的了。 她一手带的人,她不会错看。 有些东西,即便重来一世,不会变的依旧不会变。会变的,只是她当时愚蠢,被假象蒙蔽了。 成喜闻言依旧是保持着刻头的动作,宋铭铮压下心里对他的些许不满,但也知道成喜是堪用的,正要再斥一句让他先下去看住东宫。 不想,成喜哇一声哭了出来。 孩子一样的,抬起头,坐在地上,用袖子抹眼泪,哭得直抽搭了。 “奴婢还以为殿下不要我了。” 哭得那一个叫惊天动地,林医正一把就捂着他的嘴:“闭嘴!你这样哭,别人还以为殿下怎么了!” 赵钰染愣了愣,旋即笑了。 刚刚她也才哭过,现在眼泪和笑都搅和在一块儿,面上挺狼狈的。 宋铭铮扯着自己的袖子给她擦脸,也无奈地笑。 成喜被林医正捂了嘴巴,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多么不吉利的事,忙止了声,然后爬起来说守到隔扇外去,不让任何人靠近。 “殿下教导的人,都是好的。”林医正摇头失笑,旋即又严肃望着肃王,“殿下,你现在开始,可以留在屋里,但不要再靠近太子殿下。” 赵钰染直接就缩到了床里,咳嗽了两人,认真地盯着他附和道:“你听林医正的,否则你先在就走。” 宋铭铮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和她对着干,幽幽叹口气,“我知道了,在那之前,我跟你说些事。” “怎么了?” 赵钰染还是虚弱的,靠在床头,闭上眼缓了缓。 宋铭铮想要抬手,最终怕她再躲,要累着她,只好作罢放下,把手搁在膝盖上。 “你去的糖厂那边没有任何人有发现问题,也许时间还短,还要再观察,但那肯定不是传染源。” 林医正听到这句就皱眉:“肃王殿下,出痘子这事,不一定就是传染。” 宋铭铮眸光一闪,神色严肃:“对,不一定是传染,但因为染染出痘子,京城四处戒严和查探。你猜,我顺带查出什么?” “一具被丢弃在城外的男子尸体,那人正是死于天花。而这人是前些日子给长公主修缮府邸的工人,长公主身边伺候的,宫里的内侍都有接触过他,但那些内侍有没有接触过太子,我这边就不好查了。” “这么一说,殿下出痘子,不是自身问题!”林医正浑身打了激灵,连体内的血都凉了大半。 赵钰染亦震惊。 她跟姑母常接触,身边的人当然也能接触到,而且还有宫里的人,也许有人来过东宫。 东宫每日那么多人出入,带进来也很正常。 “有人处心积虑?!”赵钰染咳嗽了两声,手狠狠就揪住了被面,指甲把绸缎刮出了丝。 213 皇帝召见 事情出乎意料,赵钰染从来没想过出痘子一事还能陷害,一时间冷汗淋漓,脑海里已经闪过无数个可能。 “齐王后人?” 一个目光为止最可以的人从她嘴里说出来。 宋铭铮站姿笔直,神色严峻道:“如今我亦不好确定。此事闹得整个京城都风风雨雨,就连谷家都先缓了亲事。” 赵钰染猛然抬头,想到谷天瑞的喜事被自己搅和了,有些自责:“我不该到谷家去的,连累天瑞了。” 宋铭铮不以为然挑眉。那谷天瑞估计这会是偷笑吧,对方可巴不得不成这个亲! 林医正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张了张口,到底又把话压下去了。 这个时候别让太子过多浪费神思才是。 “殿下!陛下突然让人到王府找您,召您进宫面圣!” 窗外一个声音传来,赵钰染心头一惊,看向宋铭铮,想也没想催促道:“你快些走,如若真有人设计陷害,你久呆我这儿,有个万一,不是把你也折里面了!” 事情轻急缓重宋铭铮是知道的,即便不愿意,还是听她的话。 “染染,你一定要好起来!我且去看看陛下找我何事,晚些再过来。” 宋铭铮留下一句,想要再靠近去抱抱她。她却自己把被子都抱住,躲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他摇头失笑,到底是放弃了想要抱她的想法,快步离开。 等人离开,她靠着床头滑进被子里,那种昏昏沉沉的难受感袭来,哑声跟林医正说:“林医正快先去歇着吧,成喜在我跟前,你放心。你精神好,我才能更快好起来对不对。” 林医正上前一步,伸手先把她被子盖好,用手探了探她额头:“殿下体温降了些,是好事。臣就拿大,占殿下的寝殿躺一会。” “您快去。” 赵钰染扬着唇笑,虽然虚弱,但心境不一样了。 成喜极有眼色的先把林医正带到屏风后长榻哪里,把被褥铺好,见林医正睡下这才回到床前,就抱膝坐在脚踏上。 床榻上的太子很安静,他回头看了几眼,见太子闭着眼,脸上的痘子都破了淌了水。但痘子之下的肌肤已经能分辨出白皙和细腻。 是啊,这么个精致的人,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过这是个姑娘家。 而且不单单是他没有怀疑过,就连满朝大臣和陛下都有没有怀疑过! 太子他这些年,过的哪里是姑娘家的生活。 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读书,骑射亦不曾落下,身材同样比别的姑娘拔高,眉宇间是英气,是越来越霸道的杀伐果断。 这样的姑娘家,比许多男人都厉害! 成喜想得心中一凛,居然有些兴奋和高兴,还有对赵钰染的心疼。 很奇怪的情绪,让他说不清道不明,但他心里有一个很坚定的声音。 他相信这个国家在太子的治理下,绝对是盛世! “成喜,你做什么总偷偷看我。” 赵钰染的声音幽幽传来。 成喜却一点也不紧张,甚至是张着嘴傻笑:“殿下,奴婢是在佩服和仰慕殿下呢。” “嗯,再多看,小心肃王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了。” “殿下不会告诉肃王殿下的,殿下最怜惜奴婢了。” 赵钰染轻笑,嗔骂一句:“可毁了,你这油嘴滑舌居然用我身上来了。” 成喜笑声更傻了,伸手帮她掖了掖被子:“殿下快些睡吧,奴婢给您守着,谁也不能靠近。” 床榻上的人再没有作声,等到成喜抬头,见她已经侧着脸睡过去,呼吸亦不像先前昏睡那样断断续续的。 他一颗心安定下来,靠着脚踏,就那么睁着眼不动守着。 宋铭铮那头,换过衣服,再出宫又进宫,已经是两刻钟后。 他掐着时辰,不能让帝王起疑。 宣文帝见到他时,神色淡淡,请他坐下,叹着气说起太子的病情。 宋铭铮趁机会就说起赵钰染痘子来得突然。 他向来不说废话的人,宣文帝闻音知意,已经猜测出他想说的:“你是不是找人暗中先去查了什么?是朕疏忽,居然忘记这是个多事之秋。” “陛下,臣大胆,一开始就暗中去查探,确实在京郊发现了关系。一查下去,甚至连长公主府都牵连了再内,今日陛下不召见臣,臣亦要进宫来的。” “你可不是大胆!”宣文帝突然一拍桌子。 宋铭铮望着御案上被震得在微微抖动的笔架,眉心一跳。 他当即起身,跪到了中央:“臣该先禀明陛下再着手查探。” 高坐上的宣文帝笑了声,却是让他先起来,然后又说:“你过来,挨近朕。” 宋铭铮手心霎时都是冷汗。 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宣文帝是站在这大殿中,他行礼时还被皇帝搀扶起来。 他身上染了东宫那散不去的药味! 即便换了衣服,他抱过赵钰染,那些味道估计都渗入头发丝里了! 宋铭铮定了定神,只能依言到帝王身边。 他此时上前,只会让宣文帝更加确定自己是去过东宫。 就在他在宣文帝跟前站定,皇帝一手撑着桌案也站了起来,抬手就一巴掌就甩在了他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在大殿内回响,连廖公公都被这突来的一幕吓懵了。 皇帝手劲大,宋铭铮脸都被打偏了。 一丝血迹就那么顺着唇角淌下。 宋铭铮闭了闭眼,在脸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中,身姿越发站得笔直。 宣文帝一巴掌下去,不知是气的,还是怒的,手都在颤抖着。 君臣俩就那么相对站着,沉默不言。 良久,是宣文帝咳嗽的声音先打破了这片凝重。 帝王捂着胸口,在咳嗽中艰难吐出一句:“铭铮,你可知朕为何要打你?” 宋铭铮垂着眸,没有说话。 宣文帝眼角微红:“打你,朕气你言而无信,背地里在敷衍朕。打你,也因为你莽撞。太子病了,可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知吗?!你一个没出过痘子的,跑到他跟前去,你身为大将的职责是什么!” 皇帝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宋铭铮鼻头发酸,一撩袍子跪了下去。 214 再信一次 宣文帝每一个字都带着机锋,宋铭铮知道自己莽撞,膝盖弯得没有一丝迟疑。 皇帝骂得对。 他行事言而无信,亦对不住自己身为西北统将的身份,在儿女情长上打转,枉顾大局。 “……可是陛下,她不好,臣无法安寝。陛下要骂要罚,臣都受着,但若因为职责就将她一个人丢东宫不闻不问,臣做不到。” “陛下让臣回京,不就是让臣协助太子守这山河?如若她不在了,臣是为谁守天下?!” “宋铭铮!” 宣文帝勃然大怒。 实在是他说的话太过自私与大逆不道。 宋铭铮知道自己是自私的,他要是盛世,是有她的盛世。前世那几十年的寂寥岁月,那种可怕的孤寂深入在他骨髓,午夜梦回都会全身颤抖,他既然回来了,为何不能为自己自私一回?! 他在皇帝的暴怒中跪得越发笔直,目光无比坚定。 廖公公被两人的对峙吓得脚发软,就凭方才肃王那一番话,皇帝就能革了他的爵位! 肃王难道也病了,糊涂了不成,这种时候怎么能够和陛下硬碰硬?! 廖公公冷汗淋漓,不知该不该劝皇帝。 宣文帝怒目圆睁,因为愤怒整张脸都涨成了红色,额头青筋不断跳动,整个人都显出狰狞。 大殿里死寂一般寂静。 良久,龙椅里传出轻轻一声闷响,是宣文帝坐下。 只见他一手搭在扶手上撑着头,手指在缓缓揉按跳动剧烈的太阳穴。 “你也知道是要为太子守以后的江山,那太子必要子嗣,才能稳定这江山。子嗣是这江山的定海神针,铭铮,你不能害了太子。” 宣文帝的声音明显放柔和了,没有方才那种厉,甚至带着些许无奈和疲惫。 宋铭铮闭上眼:“臣知道。” “朕再信你一回。”皇帝挥了挥手。 廖公公见状当即上前去把还跪着的宋铭铮扶起来,皇帝侧头看向那个几年前还幼嫩的面庞,当年那个少年与自己年少有几分相似,绝境中被救又得知他处境,便起来相惜之意。 如若料到有今日,当日还会认他做义弟吗? 宣文帝心里也说不明白,但他知道一句话,也是那句话浇灭了他的愤怒。 ——患难见真情。 也只有生死时刻,才能看清人心。 “殿下,快先告退吧,陛下这几日忧虑太子身子也疲惫得很。”廖公公小声在沉默的宋铭铮耳边提醒。 此事显然是就这样揭过了。 宋铭铮心里挣扎着,到底还是选择了理性,拱手告退。只是转身的时候,方才在帝王大怒都笔直的脊背显出伛偻来。 宣文帝默默看着,暗暗叹息,等人离开后吩咐廖公公:“让太医去肃王府,密切关切肃王的身体情况。” 廖公公忙应声。 宋铭铮有些恍惚地离开皇宫,这种时候他不能再到东宫去,一来不该再消耗皇帝的信任,二来他应下赵钰染要保重自己。 皇帝一个字也没有说错,他身兼要职,这次冒险又任性。皇帝已经成全一次他的私心,再有二回,那他与皇帝间那点情分就要消耗殆尽了,再如何那也是帝王,论不到他肆意妄为。 宋铭铮打马回府,自此闭门不出。 赵钰染那头听到廖公公偷偷派人来送的口信,心里难受。 一切压力都堆在了宋铭铮身上,他境地已经十分艰难了。 她挣扎着撑起身子,舔湿干燥的唇,哑声吩咐成喜:“让我们的暗查,从长公主府那个工匠开始查起,不用告诉任何人,包括长公主。” 成喜心疼望着她苍白的小脸:“殿下,奴婢这就去,你快些歇下。” “还有别的事。我病倒前詹事府来报,说江南粮价控制的后续。那富商宅子烧得诡异,你派人到谷天瑞那里走一趟,问他手上有多少那个富商的消息,我要看,一字不许少!” 锦衣卫跟着到江南,势必少不了富商的消息。她要看过后,才知道对方是真死假死,如若是假,从那些消息里才能分辨出对方隐匿的痕迹。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既然那极大可能是齐王的人,经营了那么多年,不是一把火就能烧光所有的资产走向,只要银子还在就能找到他们人! 没有她一直被动的道理! 成喜见她说话都喘,心里发酸:“殿下,奴婢知道了,您快些躺下吧。” 赵钰染这才依言躺下闭眼,成喜帮她理好被子。 “成喜,别人都想我死,可不会那么容易的……祸害遗千年,我好歹祸害了肃王,不算大祸害,也算个小祸害了,起码能活个上百年吧。” 成喜没忍住被她逗笑了,神色轻松了许多。 外头此时传来敲门声,是陈穆清。 “太子表弟,我能进来吗?母亲派我来帮林医正打打下手……” 这声音让成喜瞬间就紧张起来,赵钰染倒是神色淡淡。 她姑母没有给陈穆清泄露任何她女儿身的事,她没有什么好担心的,让成喜去开了门,然后用眼神催促他快去办事。 成喜心中一凛,快步离开,心想一定要快点回来,可不能让陈穆清靠太近太子! 成喜那警惕的样子像极了竖起耳朵的兔子,赵钰染看得笑出声。 陈穆清听到笑声,双眼亮晶晶望过去:“表弟你笑什么,看到高兴的吗?” 赵钰染忙敛起笑。 要是被宋铭铮听到这话,估计当场就要醋得先把人的牙打掉。 215 微妙感觉 赵钰染变脸的本事自小就在,她笑容敛得快,明媚的气质霎时变得略清冷。 陈穆清见此,笑容同样僵了一僵,不过只是片刻,就又大大咧咧在她床沿坐下关切道:“太子表弟用过药了吗?苦不苦?” 话落,居然就从袖子留翻出用油纸包着的几块糖。 赵钰染见到他掌心里的糖,心情微妙,再抬头,少年笑容依旧灿烂,还把手掌伸到她眼前。 “太子表弟吃一颗,没人见着,不用担心你储君的威严不保。” 那糖还是她最喜欢的麦芽糖。 赵钰染盯着糖看,很快就微微一笑,摇头道:“谢谢表哥,我不爱吃糖,倒不是跟储君威严相关,单纯不喜欢。” “太子表弟不喜欢啊。”陈穆清失望似的,连眸光都暗淡了许多。 他那个样子,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狗,叫人看着要心软。 但赵钰染知道自己就是心硬心狠的性子,这样的表现她一瞥开眼,便就丝毫都不在意了。 她不收糖,一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喜好,二来她在避嫌。 为了宋铭铮避嫌。即便她不能够避免接触男子,但不能做出叫人误会的话,该疏离还是得疏离。 陈穆清见她是真的不要,慢慢把糖再包起来,收回袖子里,一时也没说话。 赵钰染此时咳嗽了两声,嗓子干得难受,精力亦不足,头晕目眩的。 “表哥,你找个地方坐吧,我再睡会。” 她躺下,把被子拉过头,面朝里闭眼。 但她一直没有睡着,是听到陈穆清从床榻边离开的动静才真正放松起来,再迷迷糊糊中又听到成喜回来轻声唤自己。 她没有回答,疲惫极了的安心睡过去。 陈穆清从床榻改坐到了一边的官帽椅中,因为背着光,那高大的身影仿佛被蒙上一层阴郁。 赵钰染这一睡,又睡了一个多时辰,再醒来的时候,跟前是她的姑母惠娴长公主。 “醒来了,快,让人把热着的粥端上来。” 惠娴温柔地笑着,把她扶起来,还在她身后塞了软枕。 赵钰染往四周看了眼,发现成喜不在,陈穆清也不在。 惠娴仿佛能看穿人心,知道她想什么似的,说道:“穆清在这儿总是不方便的,我让他先回去了。成喜不知忙什么,一会见一个侍卫的。” 提起陈穆清,赵钰染心头那种微妙感再度升起。 先前陈穆清来的时候,是说的她姑母吩咐来照顾,可怎么这会姑母又说他在这儿不方便了? 前后是否变化有些快? 赵钰染长长的睫毛微垂着,把自己复杂的眸光遮挡。 她知道自己不该想太多,毕竟姑母一直帮她瞒着身份,可她如今的多心并不是平白就来的。 一个男子,不可能身上带糖,也不可能会觉得另外一个男子喜欢吃甜食。起码她的几个皇兄都没有这个嗜好,所以特意揣着糖,真不是受了人指点? 从现在观察,陈穆清还是不知道自己身份的,因为他与自己亲近的动作都太过自然,即便是伪装也伪装不来。 因为男女有别,只要有一点起疑都会有区别对待的举动。 所以她很肯定陈穆清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唯独这个糖来得奇怪,还有她拒绝时他那种失落。 “太子想什么呢,你才见好,可不能耗精神。” 惠娴的手贴到她额头,声音再温柔不过。 赵钰染心里突的一下,回过神,再抬眸时眼里已经是笑意:“哪里就是姑母说能不想就不去想的。詹事府的有两日没见我了,估计积累不少事情,先前还有要事也没处理完。成喜估计就是被喊去让来给我传话的。” “你啊,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惠娴不赞同睨她一眼,正好粥被端了过来,惠娴便一口一口地喂她。 林医正睡醒后去乾清宫一趟禀报赵钰染的病情,回来时她已经喝过粥和药,过来号脉又试过她体温,长长出了口气。 “殿下已经在退热了,只要今夜不反复,只等痘子愈合消失就能痊愈。殿下的胳膊给臣看看。” 赵钰染依言把胳膊伸过去。 林医正细细地看,见到有那么些被她抓破的痘子结痂,没有新增加的痕迹,心中更是大定。 再醒来的赵钰染精神好了许多,从床下下来,自己在屋里随意走了两圈,累得一身是汗,但身上轻松许多。 此际惠娴说再去看看小厨房有什么食材,看能不能给她下些面条。 粥水不顶饱,更别提她这个饿了快两天的人。 赵钰染笑着道谢,目送她离开,重新回到床边,坐下来又出神。 而惠娴一出了她寝室的门,面上的笑容就褪去,一张精致的面容十分严肃。 她知道自己有些心急了,让儿子拿糖来想哄她高兴,但忘记男女有别。儿子告诉她说太子不爱甜食时,她就知道自己走错一步。 惠娴冷着脸走出正殿,一路往小厨房去。 心里到底是有些庆幸的,不管如何,太子都感激自己,刚才太子的样子也没有异样。以后再小心些,别让太子发现自己的心思就是。 原本她也不想行事仓促,让儿子多在太子跟前表现。是因为回京后,听闻太子和肃王走得过尽,两人还出门一趟,据闻肃王还救过落水的太子。 所以她才匆忙回京,就怕肃王那边知道什么,又或者怕太子年纪轻不懂男女事,因此对肃王有别样的好感。 如果真是这样,那与她这长公主来说,只会有坏处! 陈家如今守着边陲,手上兵力往后肯定会遭人垂涎,她必须要让陈家一直稳住朝中的地位,不然就会诸事不顺。 惠娴走一路,千头万绪,一到厨房却是又是面带微笑,挽起袖子亲自给赵钰染揉面,要下厨。 成喜从外头回来,见到赵钰染坐在床沿发呆,忙去把披风找出来先给她披上,还顺势往她手里塞了张字条。 “殿下,肃王殿下着人暗中送进来的!” 216 更心疼了 宋铭铮被皇帝喊去,赵钰染就一直在担心,如今得到他来信,焦急就接过来低头拆开字条。 他字迹苍劲,笔锋宛如利刃能削金断玉。 可是上边的内容只是短短一行就让赵钰染心头凉了半截。 宋铭铮说她父皇知道他潜进宫来探望她的事,他心中惭愧又难过。 赵钰染眼眶发酸,她明白他的意思和艰难。 他得父皇赏识,是忘年交,父皇对他是真的至真信任,亦是再赤诚不过的兄弟情谊。 却因为她一而再让父皇感到失望,他心里该多难受,那些酸楚不是一行字或几句话能表达的。 她情绪低落,胸口闷闷的,赶忙眨眨眼,将眼眶那片热意逼了回去,低头继续看。 第二句写的是让她安心养伤,他会想办法查清长公主府是否也被齐王后人算计其中。 “殿下……”成喜见她面上有戚色,想起方才听到的话,犹豫地喊了她一声。 赵钰染从复杂的情绪中走出来,眼眸要比刚才清亮一些,见他吞吞吐吐,奇道:“怎么,还有别的事?” 成喜挣扎片刻,深吸口气说:“殿下,刚才奴婢听人说,肃王从陛下那出来时,脸颊是红肿的。” 话落,成喜就听到赵钰染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她手里的那片字条亦随之落在他靴边。 成喜把头低下,不忍看太子的表情。 必然是陛下得知肃王前来,责怪肃王了。 寝殿内一片寂静。 风突然把窗户吹得咣当一声,成喜被惊得抬头。 赵钰染淡淡的声音亦飘了过来:“把字条烧了,我再睡一会,天瑞送来东西就喊我。” 成喜回头就见她已经扯过被子钻进去,把头遮挡得严严实实,让人再无法窥探情绪。 不管如何,太子殿下心里肯定是难过的。 成喜暗暗叹气,去把窗子都再检查一遍,回头见林医正站在不远处,上前低声道:“殿下又要睡下,不知体温如何。” 林医正多少听到一些,捋了把山羊胡子,示意成喜不用担心:“我等殿下睡熟再探探。” 两人正说着话,惠娴长公主已经从厨房出来,进屋发现两人都站在门边,探头也没见太子身影,遂问道:“殿下呢?” 成喜忙转身,跟雍容的惠娴道:“殿下说要再睡一会。” “这样。”惠娴又朝里看一眼,笑笑,“那我等厨房粥好了再过来。” 说罢便往侧殿方向去。 赵钰染其实没有睡着,缩在被褥内,脑子里都是宋铭铮被她父皇责怪后的样子。 那一耳光,得令宋铭铮多难过?! 而且他身子如何? 赵钰染猛然闭上眼,封闭的空间内都是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那声音回荡在耳边,泄露着她此时的无措。 齐王后人,她和宋铭铮关系曝光,一样一样,接踵而来,根本没让她有喘气的时候。 身上似乎又开始疼了,从骨头缝隙里传出来那种疼,钝钝的,让人想要叫喊。 赵钰染咬紧牙关忍耐。 没有什么熬不过去的,前世再艰难都熬过去了! 胡思乱想中,赵钰染不知不觉睡过去,林医正来探过两回体温她都没察觉。 “殿下又开始发热。” “那如何是好?” 林医正的话叫成喜急得直冒汗。 林医正回头看了眼安静睡着的太子,面上倒没有过多的忧色:“反复是正常的,只要体温不越来越高,今日反复后就能稳定。” “可要给陛下那头禀报一声?”成喜问。 “传话让人去禀报一声吧。” 很快,宫里人都得知太子反复发热,不知会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宣文帝在龙椅里枯坐半日,后又得知太子睡醒吃了一碗半的肉糜粥,有精神的在看折子。 “陛下,殿下这应该是熬过最凶险的一关了。” 廖公公闻言面上都是喜色,宣文帝那明显也是松了口气,吩咐道:“给惠娴传话,说让她再辛苦辛苦照顾太子的饮食,朕担心东宫那些人不够尽心。” 廖公公应是,很快就吩咐下去,谷指挥使此刻前来,给宣文帝汇报查探的一些消息。 “陛下,线索不清,那个出天花的工匠家中和睦,在百姓中生活不算差,亦无不良嗜好。事情查下去,就只是单纯的和长公主府的人接触过,才染到太子那边。那人死在郊外,是到别处做工倒下,家人为此还报过官要寻人。” 事情变得再简单不过,就是单纯的意外。 宣文帝拧着眉头,不置一言。 锦衣卫查案的能力他从来不怀疑,连锦衣卫都说无误…… “越是没有疑点,反倒越可疑。平静的江面下藏着什么,谁人知道,都是要掉进去才知道。此时先直接公告是意外,暗中再查!” 谷指挥使心中一凛,当即应是。 皇帝的意思是要让对方先放低戒心,再引蛇出洞。 在锦衣卫向皇帝禀报之时,赵钰染打起精神看让谷天瑞送进来的东西,发现那个富商人家走的票号都是几家大钱庄的通兑票,已经兑换出大半。 可能因为朝堂动作快,很快就到了江南查米价,对方换出银子还没能低价买米粮,然后就烧掉宅子来遮掩弄了个死遁。 剩余的银子要再兑出来,也很难去查。 因为票号可以散开,全国各地银庄那么多,她根本无法统计。 但是兑换出大半的银子或者可以查到踪迹。 “成喜,给肃皇叔传个消息,让他在江南的人看着那些商人近期在同一区域运输货物频繁的。不管是水陆。” 事发后,他们银子要转移,而且不敢再大量存回银庄,那就只能分批运出去! 那个富商起码兑出两百万两白银,要藏匿难得很! 成喜点点头,正要走,就见她喊了声等会,回头见她跑到妆台翻箱倒柜。 “殿下要找什么?” “我记得我有一罐消肿的凝膏,上次碰到胳膊,林医正给的。” 成喜很快就帮她找出来,她道:“给肃皇叔一块送去,让送信的人跟他说,注意身体。” 宋铭铮收到从东宫带来的口信,望着那瓶凝膏沉默了许久勾起嘴角笑了。 他的太子殿下恢复精神了,倒是反过来担心他,还把追查的法子想出来。 真是……让人更心疼她了。 217 惠娴建议 人在很多时候都是矛盾的,比如现在的宋铭铮。 收到赵钰染的来信,他心疼她病中操劳耗费精神,但他偏爱她那种与别的姑娘不一样的聪慧独立。 即便过了一世,很多记忆都模糊了,当年她身穿龙袍意气风发登基的样子还清晰在脑海里。 那个高坐庙堂的少女,连笑都是张扬的,那般骄傲,那般耀眼。 宋铭铮微笑着,打开凝膏,一点点抹到脸上。 虽然他不在意这副皮囊,但她喜欢,怎么也要珍惜些。 上次就看见她暗中窥自己,被他发现后飞快转头,连耳垂都是红的。 亲兵来禀报事情,见到自家主子脸上那一层发亮的凝膏,惊讶得差点都要忘记自己说什么了。 “怎么?” 宋铭铮等着听禀报,见亲兵直勾勾看自己,一抬眸,冷冷瞥过去。 来人被看得忙低下头,心里打怵回归正题:“殿下,我们在江南的人送信回来,说詹事府的徐大人登船回京那天,他们在河岸边发现一个有些可疑的身影。” “什么叫可疑?” “那人跟先前被烧的富商常来往,但是从来不显样貌,都带着个面具。我们暗中探听过,说是容貌丑陋才遮挡的。我们正好盯着他,想要摸清他行踪,看看那个富商到底是生是死,结果对方就那么在一家茶楼里消失无踪。” 亲兵把报信的原话说来,让宋铭铮微微眯起了眼。 “不可能消失,要么是那家店有问题,要么就是他发现了你们。” 亲兵闻言回道:“所以他们现在还在盯着那家店,从没放松。” 宋铭铮点头:“让他们把商船往来的记录弄到手,近期也要密切关注。” 事情吩咐下去,士兵离开,宋铭铮这才空下脑子去想别的事。 宣文帝今日的态度其实是软化了,只说了一句太子必须要有子嗣。 是不逼迫他这里。 既然如此,那苏家也没必要忍着,索性就结束了吧。 太子被暗算出天花,既然那人藏得深,只想看戏,他就杀只鸡给对方看看。 宋铭铮心情总归是轻松些许。 开始谋划拔除前世跟着作乱的苏家。 赵钰染那边自己就打起精神,连双眸都明亮了许多,即便还发热,都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扶着成喜的手在屋里走动。 身上实在是忍得受不了时,就偷偷躲进被子掐自己大腿,用疼痛来转移自己注意力。 这么再熬过一晚,林医正发现她体温总算稳定,即便还低热,但不反复跳到高烧,出现把人烧得迷糊的状况。 这是好消息,传到帝王那里,皇帝在早朝就宣布太子好转的消息,稳定朝堂。 储君陷入危机,总是会叫人多生心思。经过大儿子和三儿子一事,宣文帝任何时刻都在杜绝再有的可能。 接下几日,赵钰染身上的痘子都纷纷结痂。 “好好,这是要痊愈了。我们染染是个福星,又有表姐保佑,自然寿与天齐。” 惠娴长公主温柔把她把背后的水珠擦拭干净,眼里都是笑意。 赵钰染腼腆的笑,是不习惯在别人跟前没有遮掩,很快就把衣服穿好,才跟姑母说: “这些天辛苦您了,我这已经见好,热也退了,您好好回府休息吧。就这几日,都把姑母熬得清减许多,您让我怎么过意得去。” “真是个傻孩子,跟姑母生分起来了!”惠娴嗔怪的睨她一眼,却没有坚持,而是直接就应下,“不过你见好,我是不该还呆在宫里,外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大好的消息是假的,要心里起不该的想法。我一会就跟你表哥出宫去,还得张罗着给你选妃呢!” “姑母……”赵钰染听到选妃,紧张看向她。 惠娴拉着她的手,宽慰似地拍了拍:“姑母先前没跟你明说,是怕你多想,也觉得事情还能再脱一脱。可你父皇却是一门心思想要你大婚,姑母这不敢冒着你身份被起疑的危险再推脱,但你放心,姑母早年就帮你想好寻了一个最佳的对象。” 赵钰染免不得被她说得好奇,问道:“我这个样子,哪里有什么最佳对象?” 姑母总不能偷偷给她找个男生女相的男子进来吧! 可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更何况,这要是被宋铭铮知道,那不得醋淹皇宫! 惠娴能察觉到她的抗拒,不知怎么就先想到肃王。 有时女人的直觉准得可怕。 惠娴静静看着她,那样的目光是审视,暗中又带着想猎物脱离自己掌控的不满。 但她很快就收敛所有的情绪。 不管太子现在怎么想,她都不能先让太子对自己有防备或者厌恶。 惠娴就再展露笑颜,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石女?” 赵钰染闻言是震惊的。 这种因为身体有缺陷的女子,被她姑母寻出来,还自小就养到有清名的人家那里,但那人家还有些许影响力,完全可以胜任太子妃。 而且因为这种缺陷,这女子此生不能嫁人,即便让她担着太子妃的名头,以后都在深宫过一生亦不会是耽搁她。 如此一说,倒真是最佳对象。 赵钰染忽然发现,自己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 姑母为了她,真的考虑颇多。 “姑母,我……”但她一时还是做不下决定。 惠娴见她忐忑,握着她手拉着她往外走,边走边说:“没关系,你先慢慢想好。而且我们染染也长大了,子嗣的事也是要考虑的。” 说罢,笑吟吟在她肚皮上扫一圈,把赵钰染闹得反倒脸红,觉得姑母已经看穿自己心里有人。 只是不过问。 如此一来,她到觉得姑母的准备越发的好了。 218 消劫而出 惠娴长公主在宫中住了多日,终于离宫。 消息一放出来,大臣们对太子大好的消息再也不持怀疑态度,不过一下午时间,东宫就收到一大堆祝贺的礼物。 成喜指使着小太监们把礼物都搬进大殿,久不出寝殿的赵钰染坐在殿中,望着几堆冒尖的小山,眉头紧皱。 “奴婢看了看礼单,多是药材。” 成喜把整合的册子要递上给赵钰染看,她连眼皮都没抬,说道:“直接都送太医院去,看看那些能用的,还能派到民间。我这天花得的,满京城惶惶,不知百姓有没有受累的。” “殿下菩萨心肠。”成喜道,“之前奴婢就问过,京城各处都没见有别的发病的。殿下都大好了,更不会有了。” “希望吧,怎么感觉越发冷了。”赵钰染把手揣到宽袖中,望着庭院上方能看见的一下片蓝天。 “十月中旬了,再往下就是冬天,自然到改冷的时候。奴婢已经把冬衣给殿下备好,殿下觉得冷,现在把手炉拿出来用?” 成喜向来妥当,双眼一弯就要转身离开。 自打知道太子是个姑娘家,他心理就发生了巨大转变,无时无刻不心疼太子殿下,总觉得赵钰染过得比别的姑娘家都苦,尽可能想要给她补偿别的姑娘都有的待遇。 成了老母亲的心态。 赵钰染被他逗笑了,忙喊一声:“回来。我这个时候捧个手炉出去,不得让大臣笑掉牙,而且没那么冷。” 说话间视线也落在他面上。 成喜还是那个成喜,却是没有她前世登基后的愁容,整日为了她担忧,眉头都皱出消不去的川字。前世他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后,也是这般恨不得把她照顾得走一步都让人背着扶着的娇贵。 在旧忆中,她眼角一扬,笑得嫣然。 “成喜,你皱眉头的时候最丑了。”她如是说。 转回身的成喜一愣,抬手去摸自己的眉心,奇道:“殿下,奴婢没皱眉头啊。” 说罢就露出个大大的傻笑。 赵钰染跟着笑出声,看向外边的蓝天,一片光不知何时落在东宫宫门门头上,将琉璃瓦片照出一片金光。 前世她死了后成喜怎么样了,那个挥剑的人是谁,赶过来抱着她大喊找太医的又是谁? 混乱的记忆让她到现在也没能理清。 但那些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 她望着片明媚的阳光,出神道:“嗯,你就笑着,一直高高兴兴的……” 成喜顺着她视线往外看,不太明白太子不搭的前言后语,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落下。 殿下喜欢看他笑,那他就笑着。 赵钰染身体大好的消息发散出去,宫里其他处并没发现有人被传染,东宫在第三日后就解了封锁,在东宫待了近十日的太子殿下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少女一身贵重威严的四爪金龙袍,眉目如画。 今日只有小会,内阁几位重臣都在乾清宫,见到太子前来都先怔愣片刻,旋即齐齐见礼。 “众位大人不必多礼。”赵钰染手微抬,免了大臣们的礼,自己一撩袍子跪倒在帝王面前高声道,“儿臣叩见父皇,让父皇担忧,是儿臣的不是。得父皇庇佑,儿臣已经大好。” 宣文帝见到她委实高兴,从御案后走出来,亲自扶起她,端详她的脸。 “这也算英勇的痕迹了。” 皇帝看着她脸上还有几颗没消下去的痘子印,笑道。 赵钰染眼中有光闪过,朝着父皇微微一笑:“嗯,儿臣会记住的。” 记住这次被暗算的手段,确实是高明,查无痕迹。 父女俩是在打哑语,大臣们听得有些迷茫,在后边偷偷打量两人。 宣文帝此时坐回案后,赵钰染坐到帝王下手左边首位,察觉到大臣们投来的视线,下巴微抬,目光淡淡看向他们。 视线相触,大臣们莫名心脏重重跳动一下。 太子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明明还是年少清俊的模样,可那目光扫过来,叫他们心惊。大臣们垂头,有人细细一品咂心里陶浪更甚。 刚才太子那一样,和宣文帝平时看他们的模样太相似了。 不怒而威,不再是太子平时温润柔和的样子。 结合这个,众人再想起刚才太子和皇帝的短短两句话,手心就出了汗。 他们也纵横朝堂许多年,甚者是二三十年了,如今回味过来,太子和皇帝那番话是指太子此回出事有因! 那这个因……除了有人算计,哪里还有别的! 大皇子死在火海里,二皇子已经去了封地,三皇子勾结王家造反被一生软禁不见天日,怎么还会有人要谋害储君?! 大臣们脑子转得飞快,不管是哪个猜测都叫他们震惊。 宣文帝没管面上已经露出古怪神色的臣子,继续刚才的话题。 临近十一月,北方各处都要开始预防雪灾。 工部提交上章程,户部将朝廷的囤粮账目捋清,议事让他们都恢复惯来的冷静。户部和工部这两天天斗气的,说没几句就开始对着呛,不外乎就是为防雪灾一些地区城池加固经费上掰扯。 赵钰染捧着廖公公送来的茶,慢慢撇着茶沫听几人吵架,终于有点现实感了。 就跟回到朝堂一样,热闹得让她居然有点怀念。 这边正吵着,外头禀报说肃王求见。 赵钰染手中动作顿了顿,很快就继续喝茶,若无其事接上工部户部争辩内容:“银子就没有不缺的时候,我以为先把银子分成三份,工钱按期结,如今先拨一期的银子正好能够解决各处工程。等赋税收上来,就缝工期第二期,银子再往下放就是。” 宣文帝那里一句抬手示意让肃王进来,宋铭铮跨过门槛,就听到她清扬的声音,落在心里是一种踏实。 他眼眸深处有压制不住要往外溢出的笑意。 219 难得融洽 宋铭铮控制自己见到她恢复精神的喜悦,缓步来到皇帝跟前行礼。 宣文帝目光只落在他身上,视线说不上是犀利还是帝王本身自由的威严,淡声道:“兵部有关于西北军的事情想问问,坐下说话。” “是。”宋铭铮拱拱手。 兵部尚书边上的人忙让开一个位置,供他坐下好方便议事。 宋铭铮落座一看,发现赵钰染就在自己对面。而她半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倒是能见到她好看的一双杏眼眼角上扬,是高兴的样子。 明明近在咫尺,却隔了千山万壑的感觉不好受,可这份难受因为她眼角一个弧度尽数化解,只余心田内流淌的暖意。 宋铭铮没有多注视,很快就和兵部上书小声说话,赵钰染端着茶碗,继续听户部工部掰扯。 唯独宣文帝沉默望着两人,心中不知是感慨还是有愤怒遗留,交杂在一块滋味不清,苦涩中又带着挣扎,挣扎着想要放手两人的那份释然。 肃王在太子出天花的所为,不可能不触动,人在世间,最难跨过去的可能就是一份情。 所以他那天说了一句太子必须要有子嗣。 或许那个时候他心里的天平就已经倾斜了,为宋铭铮的真挚倾斜。 宣文帝暗暗叹息一声。廖公公在此时把新茶捧上,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许久都没能陪您用膳,您看午膳要留吗?” 思绪发散的皇帝敛神,意味不明瞄了眼廖公公道:“你这精怪。” 话里有话的,可真会揣摩他的心思。 廖公公笑着忙低头:“再成精了也不能瞒过陛下法眼。” 宣文帝这会笑了,嗯一声点头道:“让御膳房多做些菜。太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肃王是个武将,每回都吃三大碗。” 皇帝欣然应允了,廖公公心头亦轻松,嗳一声就退后走出去。 赵钰染那头已经跟工部户部官员掰扯清楚,眼前闪过一个身影,发现是廖公公,眼皮子再往上抬,正正好撞上趁着机会望过来的宋铭铮。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在相交瞬间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绚烂星河与柔情。 赵钰染嘴角不自觉勾起,宋铭铮在无声中同样眼角上扬,为彼此的默契心情愉悦。 临近冬日朝事琐碎杂乱,大小事一样样捋清,外头太阳已快到正中。 大臣们一一告退,宋铭铮准备离开时被宣文帝留下来,赵钰染闻言紧张得心跳漏了一拍,紧接着听到父皇说:“太子大好,许久都没有一块用膳了,该热闹热闹。” 赵钰染忙弯腰拱手应是,宣文帝视线落在她脸上,很快又离开,脸上有一丝丝的笑意:“正好听听铭铮都查到什么。” 很快,廖公公布置好一切,让帝王众人移步配殿落座。 三人久违的再坐到桌前,气氛有那么一瞬的凝滞,赵钰染更是不自在,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被攥紧成拳。 忽然,脚尖被人轻轻点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的动作让她心神一凛,强忍着没有抬头。 能这个时候大胆的唯有宋铭铮,所以她不敢有一点异样。 宣文帝自然察觉到气氛微妙,他左右看看两人,倒是先笑了,一清嗓子道:“许久没坐一道了,一转眼,铭铮从西北回京都快往两年奔去,时间是真快啊。” 皇帝的感慨叫宋铭铮跟着露出笑。 确实是,眨眼要两年了,最经不住的就是岁月流逝。 他道:“还记得春猎,殿下那时抢了臣不少猎物。” 被说起自己当日的争强好胜,赵钰染抿唇笑。 那时只觉得这世再见到宋铭铮,要先给他个下马威看看,后来这人表现得太过霸道。现在回想起来,他是真迁就自己。 忍着脾气迁就自己那种。 宣文帝见两人都笑开,叫廖公公斟满酒,先举杯:“那就敬岁月一杯。” 三人举杯同饮,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 朝堂的事,感情的事,宣文帝在这个时刻不想去理会。 人生总该有放纵的一次。 等酒过三旬,赵钰染一双杏眸染着酒意,帝王在涌起的酒劲中反倒越发清醒了。 被他放一边的事逐渐回归,笑容就此隐没,暗暗叹一声后让宋铭铮说查到的事。 宋铭铮可以说是在这酒桌上一直保持清醒那个。皇帝的放纵他看在眼里,同样明白这之后该面对的一样不会少。 他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殿下染上天花一事根本没法再查下去,所有的线索断得恰好,一切都是偶然发生……” 说道这里,他停顿,看向皇帝。 是在等皇帝发话。 因为后面的话就是事关齐王后人。皇帝先前一直瞒着赵钰染,不让她这些事,都是让他暗查。但他因为彼此都是重生的,所有还是先把此事先告诉了她,让她在朝中能多个心眼,还能与他一同暗查。 她的能力他从来不怀疑,两人一块反倒更有利。 可皇帝那头并没有挑破,所有他不能直接说下去,停顿是试探,也是在提醒赵钰染先有个心理准备。省得一会露出已经知晓齐王后人的事情来。 果然,他一停顿,皇帝朝他看过去,赵钰染亦然。 宣文帝在他投来询问的目光中,侧头再去看太子,最终一点头:“说吧,太子也该知道了。” 原本还在猜测宋铭铮停顿原因的赵钰染霎时心中一凛,端坐好,面露凝重。 她明白宋铭铮的意思了,两人得把戏唱好。 她父皇终于要把齐王后人的事情给她挑眉,这也说明她父皇对这个还摸不着的人已经彻底失去耐性。 宋铭铮闻言这才应了声是,不拖泥带水地道:“事情可能关乎齐王后人。” “齐王后人?哪个齐王?”赵钰染很配合诧异地问,旋即不敢置信一般看向父皇。 在父皇缓缓点头中恢复沉默,只看向宋铭铮,把情绪表现得十分好,宣文帝没有察觉两人早就这事开展调查已久。 “铭铮说吧,让他知道得清楚一些。” 宣文帝又说一句,整个人都靠进椅子里,闭上眼。 宋铭铮和赵钰染相视一眼,把该说的详细都说来,赵钰染一直沉默,在宋铭铮话落后明白父皇在此时选择告知她的原因了。 她看向还闭着眼睛的父皇,凝眉沉声道:“父皇的意思是那些人拉姑母淌这浑水,想让我们误解姑母??” 220 各有打算 赵钰染推测的话落,侧殿内陷入一片沉默。 斜斜照在窗台上的阳光把菱格纹拓印在地面,光暗分明,像两方无声的交锋。 “朕是这般以为。” 宣文帝声音带着不明情绪,缓缓响起,却像是一颗石子砸进赵钰染心湖,掀起名为不安的涟漪。 所以父皇觉得事态不能再忍受,才会终于选择跟她说明齐王后人一事。 人都是有底线的,父皇底线被挑衅之后,那就该要来一场暴风雨。 赵钰染眸光有一瞬放空,脚尖忽然再被人踢了踢。 她敛神,抬头却见对面的宋铭铮眼眸微幽,一时叫人无法看穿他想的是什么。 他此时还符合她父皇,说道:“臣亦这般以为,那些人不能放任了。江南多半是他们的老窝,陛下让锦衣卫继续暗查,总能查出问题,朝中不少来自南边的大臣,包括今年中举的才子,居然占了三份二。臣以为,这些人都得挨个查,或许能查出什么也不一定。” 赵钰染心中一凛,自此后都没怎么说话,只觉得心头沉闷。 是想起前世自己遭人暗算的那些模糊片段,更是想起宋铭铮一而在提醒自己注意朝中大臣。 所以前世她身亡前,宋铭铮是不是在西北就遇上什么,才让他对齐王后人一事上早有打算。 可她不敢开口问。 即便知道他跟自己一样是重生的,她也没有勇气去问。 她亲手将他推入别人的算计中,她没有脸问,甚至有股喘不过气来的压力。 对他的愧疚,害怕自己被他发现自己也是重生产生的压力。 好不容易,她在微微闪神中用膳结束,就听得父皇喊了自己一声,面上淡淡笑着说:“你姑母说你身体大好,正好她后日要请宴,让你若是有空,可以到她府上凑凑热闹。陈家在京城的族亲公子哥儿都会去,你就当多结实,朕都有些记不起如今陈家年轻人有哪些了。” 说罢,还一直宋铭铮。 “你肃皇叔也收到邀请了,正好一道,也不用朕担心你在外头遇上危险。” 这是询问,同样是给她下了任务。 陈家是武将,后辈如今出挑的不多,但皇帝还是得摸清武将家底。 她不去也得去,何况她姑母上回说的那个姑娘家,那日宴会肯定也在。 “是,儿臣亦多年不曾去过长公主府了。” 赵钰染一口就应下。 如此一来反倒是宋铭铮沉默,不知是思量什么。 赵钰染在边上伺候父皇喝过汤药后告退,宋铭铮就站在大殿外。 风微微扬起他绣暗纹的袍摆,青年身如玉树,那张面容能与暖阳争辉,耀目得很。 她走在他侧边,细细打量几眼,眼角眉梢是轻松的笑意。 “肃皇叔还没出宫。” 居然大刺刺在这等她,不避嫌,想来他是与父皇那边有新进展。在他挨了一耳光后,她心里一直都放心不下,今儿父皇能让他们同桌,肯定是退了一步。 起码是个好的开端。 宋铭铮早听到她的脚步声,闻言转身,就见她面容沐浴在阳光下,肌肤剥壳的鸡蛋般,就是有几颗没完全消下去的痘印碍眼。 “臣是要与殿下说,大理寺里不干净。” 他忍着想要去摸摸她脸的冲动,伸出去的手变成了作揖,话落快步走了。 赵钰染站在原地一愣,望着他衣袂飞扬的身影,想起他选妃的苏家正是大理寺寺卿孙女,表情有点古怪。 他是要对大理寺发什么难? 还特意跟她先说明一声……赵钰染一时猜不透他的想法,把手往袖子里一揣,慢慢踱步回东宫去。 ** 惠娴长公主从东宫回府,就把推迟了的宴请重新提上日程,给各处都发下请帖。 苏大姑娘自打从上次护卫被肃王府的人带走后,就没再得到肃王的任何消息。 一来确实是被吓着,连去见肃王请罪这事都不敢贸然行动,二来是她的祖父也说肃王根本不搭腔,见面一点头就转身离开,不给打探的机会。 她脑子还是有的,样样都说明肃王还是不耐烦的。 紧接着就是太子出痘子,京城都跟着戒严没能出门,所以苏大姑娘到现在都不知肃王态度如何。 就在这焦急之际,居然就送到惠娴长公主给的请帖,还听闻说当日肃王也会应邀过去公主府。 苏大姑娘来来回回的看请帖,嘴角是压不住的笑。 她身边的丫鬟同样笑得灿烂,在边上说讨喜的话:“长公主既然能邀请人去,必定是帮姑娘您出门说话了,估计就是找了太子,才让肃王也愿意同来。姑娘到时可得好好感谢长公主!” “长公主真是菩萨心肠,我必然是要好好谢她相帮。” 至于肃王对自己的态度,只要等到那日,能碰上肃王,她就有把握能够保住自己肃王妃的位置! 苏大姑娘把请帖贴在心口,激动得许久都没能回神,还是她母亲听闻长公主府的人送请帖来,这才将她从喜悦中唤醒,开始准备赴宴的衣服首饰。 而此时公主府已经开始布置三日后的宴会,管事都前来汇报情况。 惠娴刚刚午歇起来,慵懒靠在迎枕上,隔着屏风跟管事说话。 陈穆清沉着脸前来,管事纷纷见礼,惠娴见儿子直直过来,闷着不说话忙将人拉坐下。 “我的儿这是怎么了?谁还敢让你不高兴不成?” 陈穆清在母亲的询问中道:“母亲,我还是回去吧,左右京城也没意思。” 太子在那日后就对他不冷不淡,确实叫他心里有些难受,明明先前两人那般要好,太子还很欣赏自己做的那些小机关。 结果因为送糖的事情就走远了,那种失去知己的感觉叫少年憋得慌。 惠娴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有心要劝他,但眸光一闪,想到太子过两日就到府上来……遂笑道:“你要回去也得跟太子告别吧,正好过两日宴请,等过了那日,你跟太子请辞了再走也不晚。” 或许过了那日,儿子知道一些该知道,就不想离开了呢? 221 打草惊蛇 随着赵钰染身子大好,因为戒严沉寂的京城如死水复苏,上街的人渐渐多了。认识的,不认识的,迎面见着都会微微一笑,阴霾散去的那种愉悦,友好的传染。 这些事情,是谷天瑞来东宫给赵钰染问安时说的。 “连五城兵马司指挥使都说,要是京城百姓天天都这样,他们连巡逻都省了,哪里还会有找茬危害治安的。” 谷天瑞说这话时,一手托着茶碗,嘴角往上扬,也是十分高兴的样子。 赵钰染一手托腮,金冠上的穗子垂在耳后,随意温和。 “这么说,那五城兵马司是不是要谢谢我。不是我病了戒严,百姓可不知自由贵。” 太子也有脸皮厚的时候,谷天瑞被逗笑了,少年人连眉宇都是飞扬的,附和道:“对,托了殿下的福。” 赵钰染跟着就扑哧笑出声。 自从被谷天瑞知道她和宋铭铮的关系后,她在他跟前就更加放松了,似乎又恢复到自小长大那种亲密无间,让她觉得很轻松。 她笑着,谷天瑞突然把茶放下,正了脸色说:“殿下,臣马上要大婚了,日子定下来,在十月二十八。” 笑着的赵钰染愣了愣,是有些错愕。 “哦……想起来了,天瑞受我连累,把婚期往后延了。”说着,她抱歉地笑,“我们都到谈婚论嫁的年纪,我有时还恍惚觉得还是小时候呢。我这份子钱,得压称才行,不然指挥使也要怪我,以后要对我黑脸。” 谷天瑞想说他根本不想要,但还是违心笑着点头:“嗯,臣今日就是来讨双倍的。” 赵钰染不察,弯眼笑。 他又说:“上次殿下让我给的东西,可有查出什么?殿下不放心江南,不如让臣去吧。” 他请缨,赵钰染再度愣在那里,好半会喃喃道:“天瑞你说什么呢。你这是刚成亲的,哪里理由出公差,新娘子不得把我恨个对穿,而且哪里就要你亲自跑,肃皇叔……肃皇叔和我手下的人又不是棒槌。” 她原来想说宋铭铮手下的人在查,出口觉得不妥,就把自己给加上去。 谷天瑞面上保持着笑容,心里明镜似的。 既然有肃王,那他是瞎操心了。 “殿下要用我的时候,说一声,赴汤蹈火。”他笑着回了句。 不求什么回报,能帮到他就好。 赵钰染终于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只是一瞬间,扬眉笑着点头说好。 两人说起长公主宴请一事,谷天瑞说他和未婚妻也被邀请了。 赵钰染闻言后在脑子里搜索一圈,没找到任何关于他这位未婚妻相关的记忆,想着那天也许能先见上一见。 谷天瑞前来就是告知自己的婚期,虽然没有什么好再期待的,可他还是想来。如同一种仪式,即便得不到回应,还是想告诉她关于自己的一切,病态得很。 说完这些事,他没有什么借口再逗留,匆忙要离开。 正好在门口的成喜往里张望,似乎有话要说,赵钰染就没留他,说等到长公主宴请那日再碰头叙话。 成喜在门口朝走出来的谷天瑞弯腰笑笑,随后就快步进到殿下,压低了声道:“殿下,那边来信了。” 那边。 赵钰染结果牛皮信封的时候还茫然,是那边,低头看到熟悉的落款,忙拆开。 她甩开信纸,快速先把三页纸看一遍,旋即神色十分难看,再又看一遍。 “殿下?是事情不好吗?” 成喜见她一瞬间神色几变,心里咯噔一下。 赵钰染目光就胶黏在对方发现我们暗中行事那行字上。 打草惊蛇了。 对方果然够警惕。 “反正算不得是好事。”赵钰染收了信,心里总有什么不好的预感,索性把信给成喜,“你把信给肃王府送去,你自己去。” 现在她已经没有必要再瞒着父皇暗中查齐王的事,这些事可以光明正大传递。 成喜双手接过,应是,转身就安排出宫送信事宜。 宋铭铮那头其实已经收到消息,看到成喜跑得一头一脸的汗,接过信并没有拆开,而是问:“你们殿下脸上的红点下去了吗?” 成喜弯着眼笑:“肃王殿下明后就能见到我们家殿下,您到时细细看看?” “你倒是在我跟前也油嘴滑舌起来了。” 宋铭铮笑了。平时威严的人,一笑起来就如同春风扫过,连眸光都是和煦的。 成喜道不敢告退,宋铭铮这才开始看已经拆过封口的信,最终是叹气摇摇头。 这个结果其实两人都早有预料,只不过来得更快。 对方实在是狡猾,他们才刚布置,就已经被察觉,齐王这批人真难搞。怪不得前世让他们措手不及。 不过他手上还有更重要的一个新消息,先送到他这儿,没往赵钰染哪里递。 他翻出那张信纸,上面赫然写着徐敬和在江南都见过那些人的名单,其中一个名下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名字,后面还有标注官员品阶。 一个人牵连这么些官员,还是不在朝堂上的人。 宋铭铮隐隐想通什么,不过思路才打开就被打断,来人给他禀报手:“殿下,苏家大姑娘当年那些事的人证物证都在了,包括您和苏家有接触开始各种事情都查清。” 他侧头扫了一眼,眸光冷淡,嗯了声让把东西放下。 之后宋铭铮都没有进宫,一直在王府忙碌什么,直到应邀要到长公主府那日,他方进宫去接赵钰染。 赵钰染今日穿了身明红的锦袍,锦布间的金银线交织祥纹暗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折射出辉芒。 她走到宋铭铮跟前,还张开手臂,笑吟吟道:“怎么样,这样看着是不是喜庆。” 宋铭铮上下打量她,抿唇道:“嗯,活的红封。” 把她气了个双眼溜圆,下刻他唇角就扬起宠溺的弧度,温柔笑着夸赞:“好看得不想叫你出门了。” 222 长公主府 惠娴长公主宴请,今日一早,长公主府外的胡同就陆续有马车来到,在赵钰染赶来时已经排成长龙。 身为储君自是有特权。 她马车刚到胡同口,就被人引着从让出来的路直往公主府,来到影壁就见到她姑母笑吟吟站在跟前。 “姑母。”她跳下马车,眼里都是笑。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也不怕被人瞧见,丢了威严。”惠娴伸手托了她一下,生怕她摔着的样子。 赵钰染抿唇笑,陈穆清此时上前抱拳给她和宋铭铮见礼。 她笑容不变,朝他喊了声表哥。陈穆清眼神幽怨盯着她。 她的那个笑,明显客套。 宋铭铮故意就迈前一步,把她身影挡了个大半。 惠娴侧头就见儿子面上显出失落,心里不由得叹气一声。 怎么养了这么个傻子。 不过转念一想,觉得儿子对太子有感情是好的,哪怕这起在兄弟情。 她当自己什么也没察觉,一手去握赵钰染手腕,把她往里引:“你都多少年没来公主府了,今日把你特意请来,是因为你表哥在,所以同意邀请不少世家的公子,要你帮忙镇镇场子。你也知道你表哥性子,说不到一块去的人,他傲得根本不理会。” 陈穆清默默听着,跟着后头,心想究竟谁傲。 太子才是傲的那个,他一颗糖就把人得罪了。虽然男子不爱吃甜的,可有必要这样看重吗? 陈穆清心里是懊恼的。 赵钰染那头笑着跟姑母说话,根本没有留意身后千愁百续的,跟姑母保证肯定能够帮忙招待好。 长公主府是用好长时间没来,但仍旧是记忆里的模样。 惠娴喜爱种植柳树,院子四处都是绿柳,春夏来时是最好看的。柳条一层一层垂落,人从中穿行,面容身形若隐若现,眨眼看去,就如同行走在仙宫,有种朦胧神秘的美。 到了如今这个时节,柳树基本都秃了,整个院子就变成另外一股清冷不似人间的地方,寂寥得很。 但比起绿柳满园,她更喜欢这种冷淡的园子气氛。 不知为何,她就不爱遮遮掩掩的地方,总感觉里头藏着许多看不见的东西,让人心情紧张生防备。就像被蛇咬过的人,路过草丛,都会害怕有蛇突然穿出来咬她一口。 可能是因为她从出生起,就身在各种暗算旋涡中,所以才不喜绿影成障。 走到园子时,赵钰染就见到已经来了不少人家,还诧异发现今日男宾女宾其实没有太过分明场地,就是隔了一排的柳树。 柳树的枝桠上都挂着垂地的薄纱,一转身,扫一眼,就能看清两边。 惠娴注意到她盯着那些薄纱看,笑道:“本来就是年轻人来玩儿,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姑父在的那个地方,可是有女子在街上就表白的,女人出门从来不用遮面,京城就是规矩太多。” 这话里还藏着感慨。 赵钰染多少有些赞同。 越是富贵繁华的,对女子就越发苛刻。前朝还有女子当官呢。 但这些话她不能说,因为她也是其中一员,又是这个身份,说出来了,恐怕还得惹无畏的麻烦。 到了宴请的地方,赵钰染自觉就往男宾那边走,一晃眼看到个面熟的身影匆忙赶来,跟她姑母见礼。 她侧头,认出来人,眸光一闪,神色不清。 宋铭铮回头,见到是苏家的大姑娘和两位妇人,抬手就横在赵钰染跟前:“殿下看那是什么?” 赵钰染被他吸引注意力,顺着看过去,发现什么也没,当即明白过来。 “肃皇叔年纪轻轻,眼神不太好,那什么都没有。”她哭笑不得,居然转移她的注意力。 宋铭铮把手往身后一背,很认真道:“是殿下看晚了,没瞧见,是两只鸟儿在打架。估计是一母一公,母的把公的啄得狼狈极了。” 他还比喻上了,赵钰染要被他气笑。 什么一公一母,啄得狼狈,是说她又乱吃飞醋拿话刺他。 啧,宋铭铮果然还是宋铭铮,气人的时候就是不让你占一点便宜。 她索性不理他,直接就往前走。 谷天瑞老远就见到她,快步过来,正好相遇。 谷天瑞神色正常地给她和宋铭铮见礼,然后很淡然朝女宾哪里一指,视线落在坐下树下有些拘束的姑娘身上,跟她介绍:“殿下,那就是臣的未婚妻。” 赵钰染再度偏头,见到树下的女子神色温婉,就是有些拘束。 遂道:“没有人陪她来吗?” 谷天瑞没能在她脸上找到别的情绪,说不失落是假的,面上的笑落下去不少,淡淡说:“臣的母亲跟着来的,殿下放心吧。” 赵钰染这才颔首,跟着他步入男宾那边,身边的宋铭铮在此时冷哼一声,让她莫名其妙抬头看过去。 谁又踩肃王的尾巴了。 说是宴会,赵钰染心里明白,这就是为自己办的,又有姑母的托付,少不得拉着陈穆清出来给人介绍。 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穆清到此刻才算露出点笑容,眉宇见愁色慢慢减少,很快就又从袖子里拿出个装小机关的木人给她看。 赵钰染对这个是真有兴趣,看得津津有味,少年脸上的笑也变得越来越灿烂。 很快,有下人抬了长案一应的东西前来,还摆上笔墨纸砚。 赵钰染想,这应该是要搞个诗会什么的。 果然,长公主那头就站到两边都能看到台阶上,说玩个热闹的游戏,让男女两边都抽签组词小队,作诗画画赛一赛,并展示彩头。 这样的玩法少见,女宾那边已经有人不好意思得满面绯红,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这边的男宾。 男宾也哗然,随后大家都爽朗的笑。 在场定亲的,没定过亲的都有,虽然这样的事看起来有点出格,但赵钰染知道姑母肯定是做好准备的。 果然一抽签,大家就发现原本定亲的两家公子姑娘,就那么巧凑一块。 惠娴在台上笑:“瞧瞧,这就叫缘分。” 大家心知肚明,还是哈哈哈地笑着附和。 就在笑声中,赵钰染就听到一个自己还熟悉的名字。 “许蔚海许公子,到蓝组。” 许蔚海?赵钰染诧异,就见到真是自己认得的那个许蔚海往她这来,她恰好就是那个蓝组。 她眨巴眨巴眼,倒是真巧了。 许蔚海收到邀请时也诧异的,但一想自己今年科考的名次,再打听到同科不少人也收到邀请,就明白长公主的意思。 长公主这是变相在给太子招揽贤才吧。 正是这时,念抽签结果的下人又道:“大理寺卿家的苏大姑娘在紫组。” 赵钰染眼角就一抽,她怎么忘记了,大家都传苏大姑娘是肃王妃,所以她姑母也索性把人拉一堆了。 一直忐忑许久的苏大姑娘,双眼霎时明亮,强压着心里的高兴,垂头小步走到宋铭铮跟前福礼。 不想宋铭铮此时忽然高声道:“长公主殿下,还请恕罪,我是个带兵的粗人,并不懂得作诗画画。我就自罚给太子殿下研墨吧。” 场中哗然,蹲着身的苏大姑娘脸上顿时火辣辣的,仿佛是被人一把狠狠甩在脸上。 223 突发意外 谁也不曾想到宋铭铮会当众给苏大姑娘难看,不久前,苏大姑娘在大街上疑似冲撞肃王府的事也被众人记起来,相熟的都在交头接耳。 苏大姑娘还保持着福礼的姿势,听着议论声,整个人都僵直在了。 本来脑子里就一乱团,再被众人探究和看热闹的目光一刺,连耳朵都在翁嗡作响。 赵钰染亦诧异看过去,却见宋铭铮神色淡淡朝自己这走过来,还扫一眼她的桌案问:“殿下是要画画还是写诗?” “你……”她收回目光,犹豫片刻,很快就笑道,“画画吧。皇叔知道我的,我作诗是跟你一般,那哪里是为难我,是一会要难你们的耳朵。” 面容严肃的宋铭铮被她一句就逗笑了。 谁说太子作诗不好,分明是在帮着给他兜点脸面。 连太子都说作诗不好了,他一个武将不会更没有什么好叫人笑话的,更是变相在给苏大姑娘台阶下。 可惜的是,苏大姑娘此时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什么,浑身颤抖着,在羞愤中两眼一翻就软到了。 她身边的丫鬟尖叫,吃力扶住人,发现自家主子这回是真的昏厥过去。 惠娴长公主早在宋铭铮开口拒绝时就心生懊恼。 她原本想着宴会人多,又有定亲的人家在这,她就当自己顺手卖个面子给苏家。结果肃王却是把这个面子彻底折了。 惠娴忙喊人去帮忙,然后让婆子先把昏厥的苏大姑娘给背下,再吩咐请郎中。 好好的宴会刚开始就闹出意外,惠娴身为东道主,是怨宋铭铮的,特别是他跑到赵钰染跟前,落在她眼里就是献殷勤。 她心里越发觉得宋铭铮和太子之间有问题。太子自小在她眼皮底下长大,再是独立不过,什么时候这么依赖过别人,而且太子还有层不能让人知道的身份。 男人的眼光是狠辣的,长期接触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 而且她早就有感觉太子待宋铭铮的与别人不一样。 或许……惠娴心头一凛。 可能肃王已经知道了什么。 惠娴冷着脸,大袖下的双手已经握成拳,指甲狠狠把手心都掐出红印。是使女在她耳边询问是否继续抽签,才让她从对太子失去掌控的恼恨中回神。 “继续。” 她深吸口气,吩咐一句。 院子内气氛很快恢复热闹,在有更好的际遇,谁会多关心一个丢了体面的人。 因为许蔚海这个曾经和太子比试过的人在,有着他入太子眼的事迹,男儿们都铆足劲,想要表现自己出色的一面。 夫人千金那边同样有别样心思。 在场太子肃王都未定下婚约,除去两人,也还有其他世家很好的公子哥儿,包括陈穆清在内,所以人自然都想要多表现。或许就觅得好婿呢。 不少人眼睛都发着光,赵钰染在提笔作画中途还悄声给宋铭铮说:“你瞧他们像不像饿了许久的狼,我们是被盯上的肉。”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有各种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宋铭铮闻言若有所思,忽然伸手到腰间,摘下长剑直接就拍长案上。 园子里的空气仿佛被长剑的肃杀气封禁而凝固,不少人都被他大动静的一声闹得怔怔望着这边。 宋铭铮仿若不觉,朝视线盯着他剑鞘的赵钰染道:“风大,我给殿下压一下纸。” 有人在话落后忙就垂头,再也不敢抬头专心干直接手上的活。 哪里来的风,他们连头发丝都没动的! 摆明了肃王是借题发挥在警告什么。 和夫人们说话的惠娴眼皮跟着跳了跳,抿住嫣红的唇,又说几句场面话,借口先离开了。 在她离开后不久,有公主府的护卫经过赵钰染桌案前,引起她注意。 抬头一看,那个护卫走到她隔壁的陈穆清前头,神色不好低头说几句什么。 陈穆清紧跟着就变了脸色,把手中乱涂乱画的笔一丢,转身跟着护卫要离开。 两人神色太过严肃,赵钰染一思索,忍不住喊停他:“表哥,出什么事情了吗?” 陈穆清一直没机会跟太子说想要离京的事,她现在一问,心里本就想跟她单独说说话,索性跟她坦言。 “母亲忽然头晕目眩,觉得不好。母亲上回在马上摔下来后就有这个症状,时不时复发,曾经一回直接昏厥一日,怎么都喊不醒。” 赵钰染闻言手一抖,笔下片江河就多一个浓重墨点。 她把笔搁下道:“我跟你一快去,怎么会摔下马,什么时候的事情!” 说着脚下连赶带赶的走出案后,突然又停下脚步,跟宋铭铮说:“肃皇叔帮我画完吧,我去去就来。” 他的话,肯定知道她接下来要画什么。 宋铭铮看一眼画一半画,点点头。 “表哥走吧。”她这才再次离开。 护卫在前头领路,表兄弟俩离场,引来不少人的视线,纷纷猜测是怎么了。 许蔚海就在太子身后,听得一清二楚,回头去看一眼被留下的肃王,视线扫到太子的那副画,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一丝古怪就又转回头继续作自己的诗。 赵钰染那头脚下一路疾走,从园子走过一片荷花池。 护卫带着他们从荷花池边上的小道绕近路过去,陈穆清看到已经枯败的池塘,有些伤感,勉强笑笑地说:“我们小时候还在这里头摘过荷花呢,一别这么些年了。” 赵钰染转头去看池水,暗绿的水面,说不出的萧瑟。 她点点头:“是呢,时间最不等人了。” “太子表弟,我明日就回开平去。” 消息来得突然,赵钰染脚步猛然顿住,吃惊看向他:“表哥说什么?” 怎么就要回开平了,才回京多长时间? 意外却是在此时发生,前头领路的护卫飞速转身,扑向赵钰染和陈穆清,大喊:“快躲!” 两人被扑得后退,一支冷箭极危险贴着陈穆清发顶飞过。 陈穆清危急中拔刀,还把赵钰染往身后拽,护卫已经爬起来围到两人身边。 慌乱中,赵钰染感觉脚被什么绊了一下,然后身子就腾空。 她惊呼一声,冰冷刺骨的池水就包围住她。 224 有所预谋 临近冬日的池水冷得叫人四肢发僵。 赵钰染甚至连慌乱的情绪都还没涌上来,就感觉自己全身冻得快没有知觉。 在水里下沉中,耳朵嗡鸣,池水让她睁不开眼,黑暗的世界和窒息感终于把慌乱恐惧的情绪冲到心头。 僵直的四肢在本能中开始划动,可是在水里越是挣扎,沉底反倒越快。 胸腔被水压迫得快要炸裂的痛感袭来,她想起上次去江南,宋铭铮在水下救自己的一幕。 可现在没有宋铭铮! 赵钰染在不知所措中心中一凛,求生欲望越发强烈。 她睁开眼,看到一丝光线,禀住呼吸吸,朝着那光挥动沉重的双手。 眼前的光线却忽然被一个暗影给挡住了,紧接着她又看到第二个暗影。 有人跳下水,要来救她! 她先是一喜,之后恐惧又铺天盖地袭来,她的女儿身! 就在恐惧中,有人速度极快游过来,不容分说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那样霸道的力道……赵钰染眼眶一热,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咳……咳咳……” 浮出水面那刻,大量口气涌进,赵钰染止不住剧烈咳嗽。 恰好赶来的宋铭铮带着她游到岸上,把人抱上岸,直接脱下外衣批到她身上,将她身前隐约能看清的隆起弧度遮盖得严严实实。 “染染!”做好这些,他帮着她顺背。 赵钰染咳出几口水,大口大口呼吸着,总算是活过来了。 “宋铭铮,有刺客……”她冷得直哆嗦,手紧紧揪住他衣襟。 细白的手被湖水一泡,皮肤都呈现出一种透明的状态,看着就叫人心疼。 水池里哗啦一声,是跳下去的陈穆清上岸了,赶忙来到赵钰染身边,蹲下紧张道:“表弟没事吧!” 说着还伸出手,想帮她抹去脸上的水珠。 在他抬手瞬间,宋铭铮亦抬手。 啪的一声。 陈穆清的手被他打得歪到一边,少年的手背瞬间就红肿起来。 赵钰染看得双眼一缩,抬头去看打人的宋铭铮,见到他脸上如浓墨般散不去的阴沉。 她心头突突跳一下。 陈穆清被打得有些懵,手就那么停在半空许久都没回神,等再回神,宋铭铮已经抱着赵钰染站起来要离开。 “肃王……”他跟着站起身,喊道,“你上哪去,得给表弟换衣服才是!” 这个天气,太子看着那么瘦弱,又是大病刚好! 宋铭铮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看向一边的护卫:“带我去干净的屋子,把我的人叫过来。” 居然是越过陈穆清直接发号施令。 护卫一愣,被他冷冽的目光一扫,忙不迭先带路。 陈穆清站在边上,脸上阵青阵紫。 宋铭铮什么话都没说,但对他的不满都表现出来了。 刚才的打斗早就引起其他护卫注意,此时湖边围了一圈的人,都大气不敢出,等到宋铭铮走远,有人才小心翼翼地看向陈穆清:“世子,你身上也湿着,快先去换衣服吧。” 陈穆清沉默站了片刻,缓缓转头看向池子,手狠狠攥成拳,冷声道:“怎么会有刺客暗箭伤人,你们怎么做的布防?” 说话的护卫抿紧唇跪倒,垂着头没有辩驳一个字。 陈穆清一甩袖,冷着脸快步离开。 水珠溅在护卫脸上。他神色变幻,等到人走远了才慢慢站起身,扫一眼周围,沉声道:“我去给长公主报信,你们再仔细搜寻。” ** “你不出去吗?” 离着园子不远处的厢房内,赵钰染拽着湿哒哒的衣服盯着宋铭铮。 宋铭铮一言不发,连眼眸里的光都是暗沉的,眸子漆黑,莫名的有一股压迫力。 她有些无辜地眨眨眼:“事发突然,你生气也无补于事啊。” 谁也想不到公主府居然会有人暗算,那箭差点就钉在陈穆清脑门上,现在想想都后怕。 “我没生你气。”冷峻一张脸的青年终于说话,不但说话,还伸手直接去扯掉批她身上的外衣,“我就在这里,你先把衣服脱下来。” 赵钰染睁大眼,宋铭铮转身去把床上的被子抱过来,重新站在她跟前:“你再不脱,就我来。” 这话让赵钰染只能转过身背对他,手微微颤抖去解襟口。 他又不是没见过,之前在她那过夜,便宜都被占光了,还怕他看这一眼不成。 而且他在这里,她才安心。 刚才要是陈穆清救的她,那她的身份……赵钰染想得打了个激灵,鼻子一痒,紧跟着打个喷嚏,手上动作就更快了。 衣服刚扯到肩膀下,她就感觉到身后的人靠近,干爽的被子先帮她把肩头裹住。她索性一扯,将自己快速扒了个光。双手拽紧被子后才转过身去看宋铭铮。 “衣服什么时候送来,你要不也把湿衣服脱了吧,一会着凉……”赵钰染絮絮叨叨的话说到这里突然顿住,反应过来自己说的什么,脸发热去看宋铭铮。 这里就一床被子,他脱了,可没有别的东西裹身。 她忸怩一下,深吸口气道:“要不,我被子分你一点。” 还生气的宋铭铮闻言脑子里嗡一下,再回过神来,她脸颊嫣红,让他想到刚才的险境。 要不是他觉得不放心跟过来,那她此刻就该被陈穆清知道什么了。 这般一想,怒火都聚在胸腔中,伸手想把她拉着抱到怀里。 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还是长公主府,说来刺客就来刺客! 只是有人动了心思! 但外头响起敲门的声音,打断了宋铭铮的冲动,是下人得吩咐送热水来,而惠娴居然也跟着过来了。 “太子可有事,我进来了。” 赵钰染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被子,头皮发麻。 宋铭铮转身看向外边,眼里闪过讥讽的笑,扬声道:“我在里头伺候太子,就不劳烦长公主了。” 赵钰染被他的话吓个半死。 那是她姑母,知道她身份的姑母!! 宋铭铮这么说,不就是把他同样知道自己身份的事给暴露出来了吗?! 她焦急要去拽说话的宋铭铮,走了一步,脚踝传来刺疼,让她倒抽口气。 她低头,看到自己脚踝处淤青一块,像是被人踹了一脚。 落水前好像被人绊倒的事重新浮现在脑海里,她停在原地,就那么出神的听着宋铭铮和姑母对峙。 225 栽赃嫁祸 “太子?” 门外的惠娴拔高声调,出神的赵钰染打了个激灵回神。 她抬眼,宋铭铮依旧冷峻一张脸,站在门后寸步不让。她姑母的身影被阳光影印在门板上,模糊不清。 她突然觉得头疼,伸手去揉按太阳穴,还莫名其妙心烦意乱。 “姑母,我没事,肃皇叔在这,我安然得很。您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吧,我更衣后去您那儿。”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就那么从口中发出,拒绝了惠娴。 惠娴站在门口,脸色一瞬间难看到了极点,许多念头从脑海里一闪而过,最终又被她快速压下,勉强露出个笑用轻松的语气道:“你就是太体贴别人,那我让他们把热水从后边送到净房。” 惠娴到底迫使自己退让一步。 得知宋铭铮出现并救下太子,她心里就十分不安稳。 一来是确定宋铭铮知道太子的女儿身,其二就是现在的试探。太子和宋铭铮肯定有特殊的感情,不然谁一个姑娘家,湿了身,还能够让一个男人在自己跟前! 太子是她从小看大的,聪慧得很,今日一计,本想让儿子知道太子的女儿身。好让儿子能够用别的目光来看待太子,也好拿捏太子让她多和儿子走动。 或许儿子的感情有变化,这样能促成她想的事,如今却被宋铭铮全给弄砸了。 弄砸了不说,她还得小心,不能让太子和肃王怀疑到自己身上来。 所以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现在不能着急,不能因为一时意气把事情弄得更糟糕! 起码不能让太子怀疑自己,从而疏离。 惠娴走得干脆,望着门板上消失的影子,赵钰染眸光发虚,又出神起来。 后边想起动静,是下人把热水抬到净房,然后再关上连着耳房的门,洗漱离开。 光影从门板滑过,声响过后,一切回归平静。 赵钰染还盯着门看,宋铭铮回头,见她发证的模样,一把将人抱起来就往净房去。 她啊了声:“等、等等……” 然而抗议无效,她还是被丢进热水里,宋铭铮转身离开,她听到有门栅落下的声音。 他把耳房那个小门也锁上了,很快再来到她跟前,一扯系带,紧接迈进浴盆。 赵钰染把眼闭上,听到水漫出去打湿地板的声音,然后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圈进怀里,她还没来得睁眼,被人堵上了唇。 狭窄的净房是让她面红耳赤的呼吸声,让她软了身子,本能攀着他脖子不至于滑到水里。 再从净房出来,她都忘记时间了,等回神是头发一惊被他用布巾绞干,还帮她盘起来用金冠固定好。 “好了,走吧,去见你姑母。” 宋铭铮声音还带着压抑的沙哑,说话声在她耳边,让她连指尖都是酥麻的。抬头再看铜镜里的自己,那含春的杏眸把她吓一跳。 她双手就捂着脸一阵揉,让自己显得清醒一些。 那样的眼神,实在是太媚了! 都怪他,只是分被子给他,可没叫他一块泡浴的! 她把脸颊的都揉红了,宋铭铮当然知道原因,想到自己刚才差点就把人就地正法,严肃许久的面容终于有了丝丝笑意。 “走吧,再揉,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拿开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把人从椅子里带起来。 赵钰染一下撞到他身上,坚实的胸膛使她脸颊又一阵发热,想到的是刚才他那惊人的别处,受惊一样弹开,垂着头眼神乱瞟就是不敢看他。 耳边又是他低沉的笑声。 ** 长公主的院子在中路上,从园子走去并不远,很快便见到那高耸的房顶,瑞兽石雕威风凛凛站在尖端上。 赵钰染被人引着来到姑母那边,走过院子时还注意到一滩血迹,暗黑色的。等见到惠娴,发现她脸色极为不好,脚下还有瓷器碎片。 “姑母?”她喊了一声。 惠娴像是被惊着,从椅子里猛地站起来,然后又软软倒下。 赵钰染走快两步,去扶住她。 惠娴的手就握着她胳膊,用力的,气若游丝地道:“我要进宫。” “姑母这个时候进宫作甚?”赵钰染被她的话闹得也跟着眉心一跳,“姑母还头晕,有什么事不能晚点再说?” “不、我现在就要进宫!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多少年了,还没死心,还敢造次!我要去见皇兄!” 惠娴跌跌撞撞站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恨意。 赵钰染想到什么,一把拉住她:“什么乱臣贼子?” “齐……”惠娴说了一个字,猛然抬头,把嘴又闭上了,苍白的脸露出难看的一丝笑意,“染染别担心,我去和你父皇说今日的事。” 一个齐字已经印证赵钰染猜测,她惊疑不定道:“在公主府刺杀的人是齐王后人所派?” 此话一出,惠娴十分震惊看她:“你父皇都和你说了?” 赵钰染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见姑母诧异的神色,缓缓点头,又回头去看宋铭铮。 宋铭铮唇线抿得笔直,目光锐利,却一言不发。 惠娴面上的诧异许久才散去,也顺着赵钰染的相劝,重新坐下,说:“刚才那个刺客,身上藏有隐秘的纹身,是下边人描了报上来,我一眼认出那符号,这才猜测出底细。想要再细细审问,他藏毒,服毒自尽了。” 赵钰染就看向院子。刚才那黑色的血迹,恐怕就是那刺客毒发身亡的吧。 齐王的人还真是无孔不入。 可……她低头,又看了眼自己被长袍遮盖的脚踝,神色复杂,再抬头,眼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姑母先好好休息,谁帮着审的,一会我回宫再把人带到父皇跟前,让他汇报就是。今日府里都是客人,姑母还是别进宫了。” 惠娴还想说什么,但在她坚持的目光中无奈笑笑:“好好,你说了算。”说罢,拍拍她手,还探头去看了宋铭铮一眼,朝她笑得暧昧。 赵钰染在她那样的笑容中,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一声,压低声说:“姑母,和你想的又不太一样,但确实是那个意思。你别担心,晚些我再和你细说,离开那么久,我该回到前头去。” 赵钰染说不上是心虚还是什么,总之不太想多留,丢下话,慌慌张张离开了。 惠娴望着她离开的身影,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到最后只余下冷漠。 226 鬼魅魍魉 从惠娴长公主那边出来,赵钰染一路都半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看到脚下有小石子,还会用脚尖去踢一下。 小石子滚几圈,落在前头,她步伐速度不变,到了跟前又用脚尖再踢一次。 宋铭铮不时侧头看她,就那么看着她把那小石子踢了一路。 直到园子里的喧闹声近了,赵钰染才回神似的,抬起尖尖的下颚,恢复储君的威仪。 她就是这个性子,有什么心思,不想说出来,谁也不能撬开她的嘴。宋铭铮懂她,索性不问,何况经历刺杀一事,还有刚才惠娴嘴里说出齐王二字,他脑袋里也有些乱。 他觉得赵钰染多半是跟他一样,在想这些烂七八糟的事。 两人离开的时间不短,而且还换过衣裳回来,自然引起许多关注。 赵钰染没事的人一样回到画案前,看到自己画的江河景上多了一艘两层的船,船头立着两道身影。 身影模糊,仿佛要化作水汽,一看就是没勾完墨。 她指尖点在上头,歪头去看宋铭铮:“你没画完就跑了。” “现在给补上。” 宋铭铮去把笔再拿起来,在上头添了几笔。 小人的轮廓加深,一高一矮,并肩看风景。 面上一直没有什么表情的赵钰染终于露出笑,接着还拿起细的狼毫,直接在矮的那个小人那边勾出女子的长发和衣摆。 宋铭铮神色一顿,她悠哉悠哉搁下笔说:“肃皇叔真没情调,这样的景致,这样的美好,自然是有情人共赏才有画意。” “嗯……殿下说得是。”他眼底亦淌过笑意,深处一抹温柔。 两人都搁下笔,与他们一组的其他其实早完成,离他们近的许蔚海把对话听在耳中,窥到肃王的神色,心里怎么都感觉不对劲。 而且还有一件事。 上回他去那家糖厂,想要让他们谈好供货,但总是碰壁。 那天他同样没有去见到那个所谓的新东家,在门口却依稀好像见到太子,之后他也没放心上,觉得是自己认错人了。 可紧接着就有人把货都送到他店里,说是新东家吩咐的,以后都由他们供糖。他觉得是自己打动人了,谁知就传出太子出痘子的事,他还听到那家糖厂同样封闭起来在接受检查。 一样接一样不可能是巧合,所以他推断当日门口见到的人就是太子,身边陪着可能是肃王了。 太子和肃王跑糖厂,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奇怪,两个大男人,对甜腻腻的东西有兴趣……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吧。 今日又见到肃王待太子那样的神色,分明是捧着哄着的。 许蔚海心里的诡异感更甚,再侧头去看太子。阳光的少年脸上都是笑意,嘴角扬起,眼眸清亮,俊美的面容都被那抹笑染得温柔……他甚至看出几分俏丽来。 咚的一声,许蔚海心头狠狠一跳,忙撇开头。 心里浮起的已经是京城里那些男人与男人间风流事。 “——殿下,你这就画了一幅画,怎么也得要题词吧。” 清朗的声音忽然传入许蔚海的耳中,将他从各种猜测中惊醒,发现手心都是汗。 谷天瑞来到太子跟前,低头看到画,视线在船头的小人停顿片刻,指出还缺了东西。 赵钰染看了看,是觉得少了题词,空空的。 她正想问宋铭铮有什么意见,宋铭铮已经去拿笔,龙飞凤舞在画上写下一行字。 一世一双人。 她屏住呼吸片刻,谷天瑞亦眸光闪烁,神色复杂看了宋铭铮几眼。 正是三人都盯着画看时,惠娴和陈穆清都归来,把大家注意力刷刷都引了过去。 陈穆清同样换了身衣服,神色恹恹,把母亲扶着坐下后,沉默来到赵钰染跟前。 赵钰染朝他点点头,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一直到评比结束,气氛都很好。 赵钰染身为储君,自然不能让大家都捧着自己,主动说她就跟着胡乱乐呵乐呵,她的画就不参加评比了。把机会让给其他人。 如此一来,大家更加兴奋,都想看夺得头筹的是哪个。 最后是许蔚海的诗得了头筹,收获许多羡慕和倾慕的目光。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是没想到自己能得第一,被人起哄催促着走到惠娴跟前,收下彩头。 接下来是午宴,到底是长公主府,大家都不好放肆,十分克制。中间有惠娴几度调和,大家才放开了些。 此时众人发现苏家母女都不见了。 方才苏大姑娘被宋铭铮弄得下不了台,似乎从那个时候,他们苏家人都不见了。 大家八卦几句,很快就把出丑的苏大姑娘丢到脑后。 赵钰染和宋铭铮自然是做在主桌,而同席的还有一位大家都没见过的姑娘,赵钰染见到那个姑娘才恍然想起姑母的意思。 她偷偷打量人姑娘几眼,长得还挺好看,温温柔柔的,一看就像是解语花。 这么看着人,她莫名就把自己和对方比较起来,男人是不是比较喜欢那样的? 她总是太强势,脾气一点也不像女子。 想着,就用一种质问的目光去看宋铭铮。宋铭铮正喝酒,抬头就见到心上人投来的不善目光,往嘴里送酒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 下刻就见她狠狠瞪自己一眼,扭头转过去了。 宋铭铮:“……” 他是又怎么惹她生气了? 主桌这边的气氛说热络不算热络,可能因为多了那么个大家都心知肚明要做什么的姑娘。其他桌当然也看到那个一直坐着长公主身边的姑娘,纷纷猜测是不是陈家以后的儿媳妇,八卦就在暗中又传开来。 等到散宴,赵钰染确实不宜再在外头久留,心里还有一堆想法,和姑母早早请辞。 惠娴没有多留她,陈穆清一脸愧疚送她,在分别之际才低声说:“太子表弟,我会多留些日子,到时能到宫里再找你看我新研究的东西吗?” 赵钰染一怔,很快露出个浅浅的笑说:“好啊。” 在转身上了马车后,她没有再看笑容灿烂的少年,一手紧紧攥成拳,垂眸看一眼被鞋袜遮挡的脚踝,从刚才就涌起的念头一直没有落下。 宋铭铮喝了些酒,呼吸都是浅浅的酒气。那酒气很突然就入侵到她呼吸间,是他低头去咬她的唇,轻轻一下,然后退开,什么都没说,伸手拍了拍头。 宠溺又温柔,像是在安抚她。 赵钰染就挨上他,闭上眼,让自己放空思绪,得那么片刻安宁。 把赵钰染送回东宫,宋铭铮直接回了王府,喊来心腹吩咐道:“想办法查查公主府打死的那个护卫身份,是一开始就是公主府的,还是中途来的。” 就在宋铭铮心里起一堆疑惑时,远在江南的某个院子,有人站在一个老者跟前,战战栗栗地说:“主子,那边盯得太紧,恐怕已经有所察觉了。” 老者正在和自己对弈,闻声双指夹着的黑子吧嗒落下,声音含了冰片一般:“敬和再过些日子该到京城了。既然如此,那我们把事情提前一些也无不可,我们派去京城送信的人有消息回来了吗?” 按日子,应该这几天就有消息到。 老人跟前的中年男子摇摇头,心里略有不安:“还没有。” 227 微微的甜 “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肃王当着所有的人面,让你下不来台?!” 苏家正房里,苏大老爷当值当得好好的,被妻子派来送信的人闹得心里焦灼,直接就回府质问原因。 苏大姑娘哭得喘不过气,靠在母亲肩膀上,眼泪把母亲衣服打湿得一道道痕迹。 “别哭了!”苏老爷被哭得心烦,嘭地一声用拳头砸了桌子一下,“哭哭哭!就知道哭!当初你和那臭小子厮混被发现,你也是哭!我费尽心思,帮你和肃王搭了线,结果你还是搞砸了!” “你勾引那臭小子的手段呢?!” “老爷!”苏夫人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把女儿抱到怀里。“你这些话,是要把她往死里送吗?究竟是谁勾的谁?!不是母亲把人引到家里,让他们表兄妹常常呆一块,那贼小子敢起贼心吗?” “她年纪小,被哄骗了,不是很正常?!是你迟迟不愿意给定亲,就想把女儿拿去搭上大人物,好保荣华富贵!可这是你的女儿!” 苏夫人冷言相向,把苏老爷气得脸色铁青。 先前他母亲想要撮合女儿和她娘家的侄孙,他一直不同意,但内宅很多事他懒得管,结果女儿差点被人骗床上去! 他发现后气得和母亲都翻脸了,好不容易才又跟肃王搭上话,一直等机会。 终于等到肃王确定选妃的机会,他也就试探提一句,肃王居然很和颜悦色的默认可以结亲。 这简直是天下掉下来的大馅饼。 即便他盘算过,肃王为了不让皇帝忌惮,肯定会远离六部官员,自己是大理寺卿,比如内阁那些人就是个九卿,不算得什么。但也比其他更不入流的官员强,起码是有实权的。 所以他一直觉得肃王会考虑,但没想到对方一口就应允了。 苏老爷当然是大喜,结果……女儿先是在街上疑似冲撞了肃王的人,再接着今日就被肃王当众发难了,明眼人都知道,肃王妃这个位置不可能是他们苏家的了! 苏老爷一口老血梗在喉咙里,面对哭哭啼啼的妻子和女儿更加没有耐性。 “你就是个推不上台面的!还是随便把你许配了,也省得我再丢脸!” 话落,苏老爷甩手就离开。 气冲冲从廊下走过时,管事慌慌张张跑着过来,他正要怒喝怎么回事,就见一群锦衣卫涌进院子。 家仆吓得惊叫,对方腰间的佩刀在走动中发出碰撞的声响。 苏老爷脚步僵在那里,锦衣卫千户自是认得他,似笑非笑的走上前,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眼,一抬手高喊:“带走。” “不是,刘大人,这是怎么回……唔唔唔……” 苏老爷想要问清楚,嘴巴就被人用早准备的破布给堵上,然后带走。 有人软着脚给苏夫人报信,晴天霹雳,把苏夫人直接给吓晕过去。 锦衣卫为什么会带走他们老爷。 唯独还在哭的苏大姑娘怔愣,看着乱糟糟的一切,半天都回不过神。 ** 大理寺卿下狱,事情于先前兴王谋反相关,平静的京城一下就炸了锅。 好好的,怎么兴王的案子再被翻出来,听说还是肃王给翻出来的。 为此大家不知道该说肃王铁面无私,还是冷血无情。明明都要跟苏家定亲,后来直接给苏姑娘难看,当日就把人的爹给参了抓起来,这样的手段,让人一点都不敢小看他。 这事过没几天,还传出苏大姑娘可能已经失身的流言,说苏大姑娘早和她祖母家那边的表哥有首尾,在这当口,大家还得知苏家居然直接无声无息把苏大姑娘嫁给那表哥了。 那人家不在京城,是那边拜过堂成亲后才传回消息。 消息一传来,大家就都同情肃王了,要不是苏家出事,肃王头上是不是就有点绿了。 赵钰染知道这些消息时,宋铭铮觉得自己头上还是有点绿的。 因为长公主极力给赵钰染准备的姑娘,如今都已经过了宣文帝的眼,赵钰染本人虽然没有给个准话,但这个亲肯定是要先定下来。 他的女人,拿了个女人来绿自己。 宋铭铮每每想到这点,就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但也因为这个姑娘,宋铭铮对惠娴长公主越发不敢掉以轻心。 上回他没有跟赵钰染明说,惠娴恐怕是想要让陈穆清知道她的女儿身,毕竟刺杀的事,谁也料不着。 那样危急的情况,知道了,谁也不能怪。 惠娴又是送姑娘给解决定亲的问题,又想把儿子推到赵钰染那边,宋铭铮不用多想,也知道对方的心思。 而且惠娴还把那刺客编成了齐王后人。 宋铭铮这些日子都没闲着,开始围绕自己上次收到的消息,再继续深入调查江南那边,齐王的后人都隐匿在哪里。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十一月中旬。 苏老爷的判决下来,他与兴王果然是有勾结,上回没能将他带出来,是因为他手段极为隐秘。当年兴王弄了太子不少人进牢里,都是暗中被他篡改了供词,算起来,已经是谋逆了。之后还牵出贪墨,一样一样下来,命没能保住,但皇帝开了恩,没连累他家人,只是抄了家产。 赵钰染神色淡淡听过判词,心里微微的甜。 说到底,宋铭铮一开始就知道是不可能娶苏大姑娘的,也没有明白的跟苏家说过许王妃之位。是苏老爷自己太过自信,又想早点攀上靠山,这才中了宋铭铮的算计。 苏家出事,宣文帝估计也不好再逼他继续定亲,所以他是彻头彻尾的赢家。 不过宋铭铮不定亲,她的亲事恐怕要快了。 那天谷天瑞过来,还跟她说,她父皇特意把礼部和钦天监的人喊过去。 多半是想定日子。 她可躲不开了。 在赵钰染觉得烦心时,徐敬和总于从江南回来了。 刚下船他就想直奔东宫,结果接船的仆人告诉他,他的夫人忽然病倒,已经两日都没能下床。 徐敬和犹豫片刻,还是匆忙奔回家探望妻子。 228 各方拉扯 徐敬和带着一路风尘奔回家,进屋就闻到散不去的药味。 他疲惫的脸上眉头紧皱,来到床前,看到昏睡的妻子。 离开前,妻子脸庞圆润有光泽,短短两月,居然瘦得颧骨都高隆。 徐敬和愧疚不已,伸手去摸摸妻子的脸。 睡得昏沉的妇人并不知道丈夫归来,丝毫没有动静,他坐在床边看了许久才起身。出屋后把门掩上,问家里伺候的仆妇。 “怎么好好的就生病,都吃用了些什么!” 妻子陪他走过许多困境,从来不离不弃,再落魄,也没见她身子败得如此让人心惊。 枯黄的面色,像燃烧到最后的灯芯,仿佛一转眼光亮就灭去。 仆妇跪倒,被他质问的眼神吓到,战战栗栗把事情前后细细说来。 居然就是一场风寒引起。 “我们一开始以为是得了太子殿下那般的病,但找郎中看过后并不是,就是风寒,可偏偏怎么吃药都不见好。” 徐敬和闭了闭眼,抬脚就往外走。 小厮赶紧跟上,听到他吩咐备马车进宫。 他焦急来到东宫时,赵钰染刚刚收到他回京的消息。 许久不见徐敬和,赵钰染即便因为前世死前种种,心中对这些近臣有所顾虑,但还是难掩欢喜。 “徐大人总算回来了,辛苦了。” 徐敬和行了个大礼,道不辛苦:“殿下,臣有个不求之请,臣想让林医正到臣府上,看看臣的妻子。” 徐敬和极少开口跟她请求过什么,赵钰染闻言还怔愣了片刻,在他焦急的面色中觉得不好,问道:“你夫人出什么事了?” “臣的妻子风寒,现在却一直卧床不起。” 赵钰染心头猛然一跳,不知怎么想起徐敬和的妻子病重一事。 同样是得的风寒,但那是她登基以后差不多两年的时候。 “你别着急,我就打发人去找林医正!成喜!”她忙把成喜喊跟前,交代几句,又朝他说,“你直接回府等着,有什么都晚些再说。” 徐敬和心里感激,朝她再作揖,直起身时见到她消瘦的下巴,尖尖的,莲鄂般,怔了怔。 对了,太子前阵子出痘子,差点就折这病里! 他心头突突一跳,免不得细细打量多眼前的少年几眼,又发现不对来。 太子……怎么清减后,五官也变得柔和,似乎比以前更俊美。不,不是俊美,是柔美,特别是他那眼角眉梢,多了三月桃花般的颜色。 是媚。 徐敬和心脏再重重跳一下,忙低头。 他真是急疯了吧,怎么会这么觉得?! “臣先告退。” 他话落,走得匆忙,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像极了落荒而逃。 赵钰染倒没多想,颔首目送他离开,宣文帝那边的人正好过来,跟她说惠娴进宫就在皇帝那儿。 多半是商议定亲一事吧,她父皇对那个姑娘也满意的。 是个书香世家的姑娘,跟朝堂又没有多少牵连。 她理理衣襟,无可奈何地往乾清宫去。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姑母和父皇都没有提定亲的事,而是就在乾清宫用饭后,她姑母就笑盈盈出宫去了。 她往东宫走时还微微恍惚,一时说不上是轻松还是什么。 惠娴离宫后径直回到长公主府,一个侍卫从她进门就开始跟着,直到她回屋,才恭敬禀报:“侯爷差属下来问,事情进展如何了。世子可有上心。” 惠娴面上露出不耐烦,声音也淡淡的:“出了点事,一时半会不能逼太紧,你回去跟侯爷说,我在京城,肯定出不了大乱子!” 那个侍卫没有再问,告退后就离开公主府。 惠娴的心腹使女上前来给她捶腿,小声说:“那边又差人过来,还是暗中在打探为什么先前那个侍卫就死了,估计没信公主您的说辞。” “那就让他们查,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见不得光的东西,能耐我何!” 惠娴嘲讽一笑。 那些人不过同样也是棋子,棋子就该有点自知之明。 在惠娴满不在乎对方的时候,那边的人亦对她有些忍无可忍。 远在南边的老者跟前还站着上回的男子,神色极难看,激动地说:“她到现在才露出野心来!分明就是想自己控制一切,当初就说不该跟她合作,到底是那个宫里出来的人,如今是应了这句话!” 老者一开始一言不发,在他来来回回的抱怨后,神色渐渐变得不好。 那人又再道:“不能让她觉得万事都得她!我们该告诉公子真相了!” “闭嘴!”老者忽然打断,目光凌冽,“此事再议,不到那个时刻,还是谨慎。” “可是!” 中年男子嘴唇都气成青色,想要据理力争。 老者这才长叹一声,说:“我们手上还有棋子,我们能逼着她再继续配合,不然我当初废那么大工夫,让自己暴露都把人从宫里弄出来做什么?!为的不就是防备今日!” “等事情暴露了,再跟公子说,他就更加能看清那个女人心里是怎么打算,是打算怎么利用他。到那个时候,她为了自己,就只能乖乖对我们马首是瞻!” 中年男子闻言垂头想什么,脸色难看的神色渐渐被喜色替代。 “还是您高明,那我们现在是……” “把那人叫来,跟他说,他报仇的时机到了。” 中年男子重重点头,亲自去找人,走到院子偏僻的地方,见到那个面上戴着银色面具的青年。 两人先是短暂交流什么,很快就并肩快步往老人那边去。 不过半个时辰,戴着面具的青年与中年男子一块踏上北上的船只,顺着河流远去。 229 尽人事吧 自惠娴进宫后又过了三日,赵钰染还是迎来自己定亲的消息。 这日宣文帝把她喊道跟前,大殿里还站着宋铭铮,就那么当着宋铭铮的面告诉她钦天监定下的几个日子。 她半垂着眸,没有去看宋铭铮。 她知道的,父皇对他们的宽容只到这里,她肯定还是要成亲。 她早早放弃挣扎,为宋铭铮,也是为自己和他的将来。 “儿臣全凭父皇做主。”她顺从,连声音都是无力的。 宋铭铮就静静坐着,面上没有什么情绪。 宣文帝扫了两人一眼,反倒觉得两人这样才是真实的,嗯了声道:“那就定除夕前定亲,年后再挑个吉日大婚。” 赵钰染应是的声音在大殿轻响。 很快,钦天监和礼部的官员来到乾清宫,领帝王之命开始准备太子定亲和大婚。 宣文帝在这个时刻也不再纵容她,跟她说:“你是自己挑几个人先伺候着,还是朕给你挑。” 历来皇子过了十五,房里都会有伺候的。 唯独赵钰染那里还空缺着。 赵钰染差点被父皇的话问得要呛到,等反应过来连忙道:“儿臣不需要!儿臣看看祖宗留下的东西就好了!” 宣文帝直瞪了眼,侧头去看宋铭铮。 宋铭铮收到帝王的目光,心里颇无奈,抬头去看赵钰染:“殿下还是挑个人放屋里吧。” 赵钰染抿唇,最终还能怎么办,点头应是呗,帝王这才算再露出笑。 叔侄俩一前一后离开乾清宫,下了白玉梯,赵钰染就转身瞪宋铭铮:“皇叔可真厉害,我今晚就找个宫女幸了!” 宋铭铮扑哧就笑出声,要不是忌惮皇帝眼皮底下,他得捧腹说一句:“你可没幸的物件。” 不过这带着荤的话他还是压了下去,目光望向天空那轮太阳。 冬日的天空连阳光都带着寒意,轮廓模糊,向他们此时还不确定的未来。 “殿下好好挑个合心意的,臣在这儿先恭喜殿下了。”他正儿八经朝她拱手。 赵钰染被气笑了,眼角微红,噎了片刻,负手在身后道:“吾不送肃皇叔了。” 丢下话,真的是甩脸就走。 宋铭铮无奈对她丢给自己的背影苦笑。 人在世家,诸多不得已,但这些并不会妨碍他们往共同的目的地前行。 两人一人向右,一人往前,下了汉白玉阶,又同一时间回头摇摇相望。 赵钰染绷紧的脸忍不住露出丝丝笑意,还是抬手朝他摇了摇袖子,宋铭铮眼尾扬起,眼眸内是脉脉温柔。 “成喜,把经常在跟前伺候的宫女挑两个你信得过带过来。” 回到东宫,赵钰染坐下,指尖轻轻拂过檀木扶手,吩咐得干脆利落。 成喜先前也在乾清宫,明白太子要干嘛,但太子的身份让他还是担忧,转身出去把自己培养的人叫到跟前,再三犹豫,才算选了两个人到跟前。 赵钰染开门见山地说:“我能给你们分位,但我不会到你们屋里,你们知道怎么做?” 两个宫女是自小就在东宫的,比成喜来得时间更长,听到太子这么一说先是吓一跳,随后在成喜眼神示意下跪倒欣然道明白。 两人的名字就被报到皇帝那里。 次日,其中一人染着落红的帕子就被成喜收走留案,有相关经验的嬷嬷去给宫女验身,确认是破了处子之身方禀报到皇帝那儿。 皇帝眉宇终于舒展,长长出了一口气,还特意叫廖公公给赐了对镯子下去。 赵钰染面对前来谢恩的宫女心情复杂,不知该叹息还是感慨,她到底是走上牺牲别人的道路。 “殿下,各取所需,她们的荣宠,在进宫那日起就在您身上。如今,她们这是修成道了。” 成喜见她面有郁色,免不得想宽慰。 赵钰染淡淡地扯着嘴角笑,抬手阻止他接下来的话。 没必要劝慰,她明白,只不过近来心比较软。 随后钦天监那里就定下日子,定亲定在腊月十六,大婚是在元宵。 皇帝的意思是团团圆圆,好日子。 其实是因为年节后要到三四月份才有好日子,她父皇心急,不想脱。 她都明白,随着父皇的心意,安静的等安排。 宋铭铮那里很快也收到消息,并没有什么动静,也不能有什么动静,只是连着几日都到母亲那儿用饭。 宋母知道两人难,可她只是妇人,无能为力,唯一能做就是陪着儿子。 就在太子定亲消息传出来,京城都沸腾了。 谁也没有想到太子的亲事会定得那么匆忙,还是被一个半道来的不知名女子给夺了,各家各户都在议论纷纷,连带不少人都开始对长公主颇有微辞。 毕竟这人是惠娴带来的,又和她们的利益冲突了。 太子妃的名头,谁人不想,可惜她们连争取的机会都没有捞到,心里自然要生暗恨。 惠娴见亲事定下,心头一块大石头也稳稳放下。 太子在她府里出事,她的计划没有成功还差点引火上身,就怕被太子察觉什么。但如今定下亲事,说明太子还是信任她,那她后面的计划还能推进。 因此惠娴的不安都被镇定取代,最终还把儿子劝留京城,静待下次时机。 大家都期待看太子过聘礼的日子里,从江南回来的徐敬和却被愁云笼罩。 他的妻子病不见起色,林医正是太医院里最好的一个太医,但也没能缓解他妻子的病症,反倒还隐隐有糟糕的迹象。 这日早朝过后,赵钰染把他单独喊到身边,过问他妻子的病情。 听到说不好,见往日精神饱满的人如今双颊都凹陷,心里十分不好受。 徐敬和的妻子最后都没能留下,前世是这样,今世难道也没办法改变了吗? 她不知怎么劝慰,最终只能说一句:“徐大人,尽人事听天命吧。” 徐敬和猛然一颤,这话实在不好,仿佛把他妻子的命运就此定了,让他心里苦涩。 230 弥留真相 赵钰染话落后方觉不妥。近来因为定亲一事让她情绪低落,又受前世的影响,面对前世已知结果的事就有种无力感,不自觉便都往坏的结果想。 “徐大人,贵夫人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她连忙补救。 徐敬和不傻,哪里不知她这是安抚之言,何况她满面懊恼,就差把心里的话写脸上了。 “臣明白的,劳殿下费心了。”他拱手一礼,“若殿下无别的事,臣先告退。” 因为失言,气氛一时尴尬,赵钰染见他要走,也不好强留,让成喜给他包了好些药材带出宫。 “我这张嘴……” 徐敬和离开,赵钰染坐在椅子里叹气。 成喜回来就见自家殿下一脸颓色,刚才的话是听在耳朵里的,在边上开解道:“殿下也不必懊恼,等哪日空了,殿下到徐大人府上探望探望,不就什么都化解了。” 这个提议不错,赵钰染点点头,神色缓和了许多。 随着徐敬和回京,江南的事也告一段落,可有着她在长公主遇刺的事,惠娴给她父皇说了什么详细的她不知,但肯定是又扯到齐王后人那边。 之后宋铭铮不知和她父皇说过什么,朝中近来有言官忽然开始参江南各地官员,今日早朝上就吵了起来。 朝中大臣不少都是南边来的官员,各个品阶都有,有了这事后她恍然发现每次科举都是南边的学子占一半大头,进到朝廷在各处任职。 所以言官的动向让她不得不深思。 她坐在椅子里想了片刻,扶着膝盖站起来,先把朝务处理了。 此间让成喜往乾清宫去了一趟,问廖公公她父皇有没有按时吃药,成喜还没回来,倒是林医正过来,给她带来个不太好的消息。 “陛下这几夜都没有歇好,气喘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殿下劝着些吧。” 林医正唉声叹气,赵钰染握着笔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诧异看过去:“我这几日见父皇面色尚可,怎么旧伤又复发了。” “陛下按时服药,面上看不出来,但伤的是心肺。陛下不想让人知道,在上朝前都服用我以前做的应急药丸,一丸能止咳小半时辰,可那东西是即刻性的,药性大着。服用多了,一般的药就压不住病情了!” 如若不是今日帝王让他再多做些药丸,他都不知道这些情况。 皇帝不爱惜自己身体,这完全是在消耗自己元气,林医正没有办法只能过来找赵钰染,让她去劝劝。 赵钰染当即把笔一丢,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笔锋向着她,明黄色的袖袍都被挂了长长一道墨迹。 但她还是没能到乾清宫去,因为成喜回来了,告诉她帝王刚刚睡下,廖公公也跟他说了掏心窝的话。 毕竟帝王下边就是储君,皇帝身体不好,储君那可瞒不得。 赵钰染闻言,跌坐回椅子内,伸手去揉按太阳穴,眼眶发酸。 不知道怎么的,她又想到到徐敬和的妻子。 前世的轨迹似乎就一直没有变化,甚至因为她而有偏差。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蹦出来的想法让她猛然打了个激灵,面上霎时变得一片苍白。 下午日落时分,宋铭铮收到从东宫传来的信。 他打开,只看到熟悉的笔锋,跟她嚣张跋扈时的模样一样,带着锋棱。但锋棱下是温情脉脉的两字。 ——念君。 除此外梅花信笺上再无笔墨,余下的地方空荡荡的,明明那么一张纸,却只容得下这两字。 这两个字亦暖入他心扉。 他知道赵钰染近来情绪不太好,挣扎在沼泽内的滋味,任谁都觉得难受。 宋铭铮低头细细看那两个字,指尖轻抚过,默默叹息一声。 “殿下,江南那边有加急的信送来!” 赵钰染相思寄于笔尖,他何尝不是,却被要事打断,那种像是忽然被人扼住咽喉般难受。 他冷了脸,喊了声进来。 来人是他的亲信,察言观色自不用说,见他神色不虞不多废话将信送他手里。 不过片刻,宋铭铮抬手就把桌子上的茶杯给摔地上。 瓷片溅了一地,亲信噤声,心里略惶恐。 他们王爷习惯了不露山水,此时暴怒……亲信不敢多想,就见他冷声吩咐:“把这信送去给陛下。” 他刚递信过去,又自己站起来:“还是我亲自进宫去。” 宋铭铮进宫悄无声息,连赵钰染都没有惊动,直至深夜再疲惫回到肃王府。 次日早朝,赵钰染陪着父皇一路到金銮殿,频频去看父皇的脸色,每每试探性问起他近日身体如何都被带偏话题。 她知道父皇是决意不让自己过问,心里十分难受,同样明白自己恐怕是劝不进去,站在百官前她还神思恍惚,在想怎么让父皇好好养身体。 就在她晃神的时候,言官居然齐齐发声参了一个大儒。 江南的那个大儒姓崔,赵钰染有听闻过这个人,未及冠时连中三元,却没在朝中任职回到家乡帮助了许多贫苦学子,朝中大臣有那么几个正是他的门生。 此人有才学有善名,今日却被参勾结朝臣插手朝政? 赵钰染越发觉得诡异,偏头去看宋铭铮,宋铭铮正好看过来,朝她温柔一笑。 那笑容有魔力一般,她乱糟糟的心就此安定下来。但在朝臣的争吵中,她忽略了徐敬和的面色,徐敬和听到自己老师被参,一直铁青着脸,散朝后匆忙离去。 宣文帝对此事的意见是让锦衣卫去查,差事落在刚新婚不久的谷天瑞身上。 因为散朝后宋铭铮也走得匆忙,她索性就直接出宫去,想要直奔肃王府的,但一想到她得尽早回宫,又听闻徐敬和散朝后向詹事府告假回了家,便拐道先到徐敬和家里。 结果徐府正一团乱,徐敬和迎了她,就被管事禀报说徐夫人不好,他一路狂奔往后院去。 赵钰染想了想,跟上去,见到屋里有两个熟悉的太医。 他们要见礼,赵钰染摆摆手示意不要多礼,先紧着徐夫人。 就那么一瞬,徐敬和颤抖的声音就在屏风后响起:“太医……太医!!快,太医!” 焦急的声调,乱哄哄的人声,赵钰染就被这个声音定在原地。 这个声音,那么熟悉,连说的话都是这么几个字,在她梦里响起过无数次! 而她首回听到这个声音是在前世弥留时…… 231 不可救药 徐府的下人在奔走,走马灯一样来回在赵钰染眼前打转。 但她站在隔扇外,眼前仿佛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里面的人开始低泣和所有吵杂声音。她耳边只有徐敬和刚才那一句呼唤太医的声音。 赵钰染往后退了两步,忽然转身,狂奔出了徐府后宅。 她身边的侍卫被吓一跳,呼啦啦都追上她,成喜跑得都快要喘不过气来,却见到她已经钻入马车。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赵钰染一手揪着衣襟,有种窒息的感觉,一张脸惨白得似冬日初雪。 前世临死前来到她跟前的是徐敬和,声调、语气,完全一样。 她总觉得熟悉,胸口的利剑让她无力思索过多,那个时候她神思都在溃散边缘,因为那一句喊太医在耳边太过喧闹。 他当时语气是不敢置信,带着悔意,抱着她的手在不断发抖,正是因为这些情绪,才让她记住最后的片段。 那个时候有人杀进了她寝宫,谷天瑞被诛,然后就是她,但来到她跟前的是徐敬和。 她一直信任的臣子,居然是至她于死地的人。 赵钰染靠着车壁滑落坐倒在地毯上,她垂着眸,看见自己衣袍上有一滴暗色。 她仓然,抬手去摸脸颊,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心口都是细密地痛。 她觉得自己可真失败。 兄弟背离,连最信任的臣子都要杀她,可是理由呢? 她自认从来都没有对不住徐敬和,是什么让他反叛? 赵钰染一时理不清这些,眼睛一眨,眼眶已经变得干涩。 眼泪早就止住了,她也没有那么多的春悲秋伤,再多的打击她不都走过来了。 “殿下?!是出什么事了?” 成喜终于追过来,停在马车前,踌躇发问。 赵钰染反手用袖子再抹了一把脸,撑着膝盖从地毯上站起来,端正坐好。 “无事,到肃王府。”她声音还带着悲伤后的沙哑,内里却带着股凉意。 成喜张了张嘴,想要告诉她徐夫人去了,但到底没说出来,直接吩咐赶车的侍卫往肃王府去。他跳上车辕,一路上频频回头,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们太子殿下到底怎么了,在她跑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她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受了什么重大打击。 究竟是怎么了? 成喜想不明白,赵钰染在马车里又想了许多。 其中包括宋铭铮先前一直对自己的提醒。 他告诉自己要小心身边的臣子,当时她觉得是他多心,虽然防备警惕,却始终保留着一丝乐观。 前世失败,是因为她当时心如死灰,觉得死了反倒解脱。 宋铭铮因她被敌军伏击,战死沙场,那个时候才让她真正清醒,他再如何霸道专制,她对他都有消磨不去的爱意。 但那个时候已晚,一直到身死,她都没有太多怨气,觉得就当赔他一命了。 可现在细细想起来,宋铭铮和她一样是重生了的,她早前就猜出来了,但她忽略了一个细节。就是宋铭铮分明知道的比她多……包括他提醒自己小心徐敬和。 如果前世他是去战场前就知道徐敬和有问题,估计早就做好防备,不可能离开一句提醒都没有给她。 所以在她死后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包括宋铭铮如今针对江南,她父皇也针对江南,他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比如徐敬和和江南那边有牵扯! 但是他没有告诉自己! 许多的事被关联在一块,赵钰染脑海里已经捋清大部分的疑惑,唯独一样疑惑……她要亲自问他。 她先前一直在他跟前假装自己不知他也重回年少,是因为害怕被他发现自己还是前世那个赵钰染,那个倔强又带着愚昧的赵钰染。 他害怕他喜欢是现在的自己,没有登基前的自己,她知道这个时期自己远远比以后讨喜。 所以她不敢在他跟前表露出一点端倪。 眼下她要去问,势必要暴露。 赵钰染呼吸一滞,攥紧了拳头,眼眶又变得酸涩。 可是不问,她害怕所有的事情都会走回前世的轨迹,失而复得,她不能再承受一次。 即便现在面临她坦白经历后也会再‘失去’,她还是要问明白前世自己身死后他又经历了什么! 宋铭铮见到赵钰染时,那个鲜活的人仿佛没有了生气,连看他的眼神都是空洞的。 他觉得她不太好,可又不清楚她哪里不好,只能焦着地拉过她手,带她穿过游廊,然后避开所有人,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 “染染……”他关好门,用手去捂着她脸颊,抹到她肌肤一片冰凉。 他将她脸抬起来,却不想见到她眼眶发红,里面有水雾弥漫。 他心头一惊,想要问她怎么了。 她道:“宋铭铮,你告诉我,前世你都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会提醒我小心身边的臣子,那要小心的臣子是徐敬和对不对,他究竟都做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被人伏击!” 她努力用冷静的声音跟他说话,却不知道自己紧张害怕得尾音都在颤抖,不但是声音在颤抖,其实她整个人都在轻颤。 宋铭铮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闹得懵了片刻,好半会才惊讶低头看她。 她知道自己是重生的,而且完全没有预兆就捅破了那张窗户纸…… “染染,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呼吸一滞,说不出的紧张。他一直瞒着她,是因为害怕她知道自己重回少年,带着目的亲近她。即便是出于爱意,但因为她与他一样,走过前世一遭回来,他怕被她误会自己动机不纯再闹出前世的误会来。 结果她先点明了,那她心里是什么想法。 宋铭铮觉得自己一点都冷静不了,然而不清楚他们彼此间都瞒着,都是怕再度伤害到对方。 他慌乱将她搂进怀里,下意识是要解释:“染染,你先听我说,我瞒着你……是……” “宋铭铮,我就是那么不可救药,倔强得不可救药,还蠢得不可救药。你要生气我前世所为是应该的,但在你生气之前,你能告诉我,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我……怕再发生前世你被伏击的事。” 他搂着她,她何尝不是用力扒住他,生怕他下刻就把自己推开了,说她居然用心机算计他。 在她的再度坦白中,宋铭铮又是一愣,思绪终于活跃,像破冰一般,他一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以为自己会厌恶前世的她? 所以她早明白他是重生的,跟她一样,她却死死瞒着。 这一刻,宋铭铮居然想笑。 他的染染,果然有时蠢得不可救药。 232 暗潮翻涌 宋铭铮还是笑了。 下巴搁在她肩头,先是低声笑,后来忍峻不住,放开了声。 赵钰染被他在耳边的笑声震得脑子蒙蒙的。 “你是被我气疯了吗?”她愣好久,喃喃问出声。 结果一句话让宋铭铮差点要笑出眼泪来,要不是她抖得厉害,他恐怕还止不住笑声。 “以前一直觉得你英明得很,今日我是真对你改观了。”他止住笑,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过于紧张的情绪,无奈道,“赵钰染,我瞒着你自己有前世经历,同样出于你和一样的想法。我害怕我说出来后,你要远离,你会推开我,说我用尽心机……” “我们都挺蠢的。” 宋铭铮说到最后,叹气一声,可语气那么的宠溺。 赵钰染耳边是他温柔的呼吸声,脑子里空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抬头看他。 但是抬头的动作过快,一下就撞到他脸颊那块骨头上,疼得喊出声。 宋铭铮被她撞得同样倒吸口气,却顾不上自己,低头先去看她撞红的额头。 修长的手指拂过,他长年练武,指尖有被兵器磨出来的老茧,赵钰染感觉有点刺刺的,可又非常喜欢这种触感。 刚才所有的恐惧都被他抚平了一样,连带着因为徐敬和而悲愤的情绪都落了下去,像是一块终于沉到池塘底部的石头,虽然还压着她,但已经被平静的水面所掩盖了。 那只是一小块石头,她有整片池塘包裹着它,让它不能再兴风作浪! 现在知道,与她来说才是大幸! 赵钰染朝他弯眼一笑,伸手把他贴着自己额头的指尖抓住,非常用力,一字一字道:“对,我们都很蠢,但这就是所谓的用情极深吧。宋铭铮,有句话我还是要问你的,问你恨不恨当年的我亲手把你送到绝境。但是……” 她笑着,语气一转,坚定而霸道。 “但是,即便你说恨,我也不会放手的。你被我抓住了,别想我会放手,当然,皇位也不能给你,我要成为帝王,就是要比你权高一级,我才能压得住你。跟座大山一样压着你,让你翻不了身,逃不出我手掌心!” 宋铭铮被她逗笑了,低头扫了眼被她攥得发白的指尖,俯身去吻住她的唇。 呼吸纠缠间,他的温柔都化作要溢出来的爱意。 “嗯,我就爱被你压着,爱你的嚣张跋扈。” “你可能瞎了。” 赵钰染鼻头都是酸的,眼睛眨巴一下,眼泪就那么落了下来。 宋铭铮捧着她脸,唇游离在她眼角,吻去她的泪珠,心里说不清的感慨,圈着她到太师椅那坐下。 她被他抱坐在腿上,姿势暧昧得她略微不自在。 不知是因为刚才的吻还是情绪刚平复,她脸颊嫣红,颜色好比春日桃花,引人想要采撷。 宋铭铮唇在她脸颊上再偷个香,才满足地低声说:“来,我告诉你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赵钰染手指揪着他襟口,听他从如何在埋伏中脱险,赶回京城。听他说见到自己的尸首时是什么感受,听他声调颤抖,听他怨恨前世老天的不公。 不知不觉中,她抬起了头,看到他闭上了眼,连唇都是颤抖的。 前世的事,对他才是最残忍的。 赵钰染又有点想哭了,明明不爱哭的一个人,今日情绪崩溃的次数太多,让她无从所适。 宋铭铮即便闭着眼,也还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将她一把再拥入怀里,不再提对彼此都是噩梦的往事。简略把他回京后如何让江山彻底改成姓宋…… “所以就是徐敬和和齐王留下的那些人里应外合了。” 赵钰染伏在他胸膛上,还算平静说出这句话,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宋铭铮一直在追查齐王的事,一直提醒她小心身边人。 “可他的理由是什么,我从未亏待过他,甚至于重用他。” 虽然知道结果,可她还是想不明白。 宋铭铮沉默了片刻,说了句:“他当初只提了一句,说他是因为他的妻子。但之后他再也不说话了,叛党知情的人被我在盛怒下都诛杀了,所以真正原因是什么,他不愿意提我也无法得知。” 他甚至折磨过徐敬和,留着他一口气,他都没有吭声。 而徐敬和也从来不求死,总是在鬼门关再转回来,后来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徐敬和的什么求生欲,而是因为徐敬和觉得死了是解脱,让他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所以徐敬和身体败得再厉害,被他折磨得再狠,都咬牙活着。 宋铭铮后来明白缘由,自然是让人勒死了他。赵钰染不需要他这样忏悔来表达情深,他就是该死,在知道她是女儿身后忏悔,何尝对她不是一种侮辱。 赵钰染没发现他忆起旧事又暗暗涌动的杀意,而是垂眸开始琢磨这个关系。 什么叫徐敬和是因为他的妻子身故才对她有了反叛的心。 关联在哪里? 眼下,徐敬和妻子正在病重。 她心头一惊,忙喊成喜,等喊出声,才想起来成喜没有跟进来。 她跳下地,头也不回朝外跑。刚才她离开,徐敬和的妻子怎么样了? 在赵钰染急求知道后事时,徐府已经换下了所有带红色的东西,徐敬和失魂落魄站在前院,木着脸看下人按他吩咐摆设灵堂。 妻子于他来说,比他自己更珍贵。 在他贫穷落魄时从来不抱怨,温婉又坚强地扛起一个家,让他能安心读书,无后顾之忧。 少年夫妻老来伴,他还未老,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想要相伴的人。 徐敬和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样的感觉,躯壳都变得空空荡荡,血肉都随着她去了一般。 在徐府忙碌这刻,却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他听到是江南的恩师派来的人,到底是强忍着悲伤见了。 不想那个人带着郎中,千里迢迢过来,跟他说听闻他妻子的事,特意寻的名医。 徐敬和闭上眼,哑声道:“辛苦二位了,但徐某妻子没有这个福气,已经过世。” 两人诧异。 来者是客,徐敬和此时也不好赶人离开,就先让两人住下。这是恩师的人,恩师今日还被参了一本,于情于理,他都要再跟人细说朝堂上的情况。 就这样,远道而来的两人在徐府住下,不曾想地是,不过半个时辰,那名郎中居然到他跟前说他妻子死因有误。是中毒而死。 “中毒?如何可能是中毒,为徐某妻子看诊的都是太医院的太医!” 此话一出,徐敬和自己都愣了。 太医院的太医,有人参他的恩师。 他嘴唇一抖,不敢置信的情绪淹没了他。 233 豫王没死 “徐敬和那边已经相信是太子吩咐太医下的毒,毒了他夫人。” 京城一间不起眼的宅子内,前几日被徐敬和留下的江南来人正跟一个戴着面具的青年跟前说话,而开口的,就是当时自称为名医的那位。 青年穿着最简单的布衣,银色面具后一双眼珠子透露出冷意。 他笑了声,声音森然:“这回她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要不是他们此时就要对先生那边下手,徐敬和又怎么会真的相信太子要除去朝里所有先生的人,而误会太子知道他是先生关门弟子,恼怒他隐瞒先动手杀他夫人给个教训。” 太子……太子! 如果不是太子,他怎么会落得现在这个境地! 青年说罢就咬了牙,放在膝盖上的一双手在微微颤抖。 但连老天都在帮他,没让他死在宫里那场大火里,虽然面容被了大半,可他活着就能拿回自己失去的一切! 要不是他活着,他也不会知道太子是女儿身! 虚龙真凤,他居然二十年里都没发现太子居然是个姑娘。 青年想到自己抓住的太子致命弱点,双手颤抖得更厉害,是兴奋。 兴奋中,他抬手,缓缓去摘下面具,露出半张被大火撩得如恶鬼半的面容,另外半张是能让众人认出他身为皇长子身份的清晰面容! 坐在边上的人见到他摘了面具,神色淡淡,是早就习惯了当朝大皇子豫王这张半人半鬼的脸。 “虽然如此,我们还是要小心。我们从水路来,你也知道查得多严密,这些日子就委屈你再这院子里不要走动。等到该送你进宫的时机,到时你再露面。” “等……那么久我都等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等的?!” 把面具拿在手中的豫王冷笑一声。 他有耐性得很。 屋里坐着的人就站起来告辞。 “那我等就先离开,平时亦不好来往,怕引起那边的注意。” 两人一拱手,相视一眼径直离开。 豫王就那么坐在椅子里,丝毫不在意对方这种不冷不热的样子。 现在他们也没有把握自己能不能争回皇位,等他夺回皇位了,他们自然就以他马首是瞻! 离开的两人大概是能猜到豫王是什么心思,一直以来,对方都是觉得他们在为从龙之攻努力。 但豫王不知道这所谓的从龙,从的不是他这条龙! “他要一直这么蠢,我们的计划肯定就不会出岔子了。”‘郎中’双手往袖子里揣,话里谨慎讥讽。 “可不是,就这样,怪不得斗不过一个小娃娃。”另外一个中年男子眼底有笑意,“只等着先生也到京城,一切都在把握中。惠娴长公主那里盯住了没?特别是世子,一定要注意,那个妖妇心真大,居然给那个假太子还培养了傀儡。” 郎中又是嗤鼻笑一声:“傀儡又如何,殊不知这个傀儡才会让她满盘皆输。女人,果然心大又愚蠢,居然给自己留了那么个要命的弱点。” 两人说到这,再相视一眼,皆是信心满满,快步离开这个小宅继续去为大事业布局。 234 要有动作 在朝堂突然又针对江南儒生中,京城飘起了雪。 盐粒子般的雪花变成了雪片,被风一卷,铺天盖地。人走在雪中,视线模糊不清。 赵钰染要到乾清宫去,这个时候正是她父皇用药的时辰。 太监们抬着轿子,宫道上的雪根本来不及清扫,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即便是这样,也险些把赵钰染给摔了。 成喜呵斥着抬脚的小太监,赵钰染索性走下轿来:“别骂他们了,这地太滑,又不好看路,走着走吧。” 说着就把手搭在成喜胳膊上,一路慢慢往乾清宫去。 到了乾清宫,还是晚了,林医正已经伺候宣文帝喝过药,如今皇帝已经睡下。 寝殿内安静,赵钰染站在隔扇外看了几眼,朦胧的天光照不亮深广的殿宇,她退出来做到大殿里。 林医正见她就想叹气,愁眉苦脸地说:“陛下这样子可不行,天更冷了,本就是伤势复发严重的季节……” 林医正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他看见赵钰染眼角微红,在胸口的那口气还是重重叹了出来。 近来皇帝精力越来越不济,朝堂上很多事情都是太子在扛着,他知道太子前阵子还熬了几个晚上,熬到上朝的时候差点昏倒。 是肃王将人扶着离开的,议事就那么散了。 “殿下,不是臣唠叨。您这个时候可千万也要保重自己,这个时候大家都靠你稳住一颗心呢。” “我知道的。”赵钰染疲惫的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前阵子她忙,是因为知道前世凶险的那些事。 徐敬和就是那件事件凶险的关键,徐夫人已经过世,她没法从鬼门关拉人回来,只能再细细找突破口。 宋铭铮和她紧锣密鼓的追查下去,终于查到就在徐夫人过世那日,徐敬和留下了两个从江南来的人。 一开始他们也不知道那是江南过来的,是觉得这个时候上门都可疑,继续查下去,发现对方居然是早从江南到京城,中间还转过几次船到别的地方再绕过来的。 从通关文书查根本就不能联系到江南那边,他们连身份都换了好几重。 这样的人肯定有问题,再查下去发现还有一个带面具的人跟他们同行,可惜到现在也没能找出那个戴面具的又是谁,此时在哪。 通过这些人,她也明白了前世徐敬和为何反自己了。 她担心徐夫人,才让太医院派人守着,结果徐夫人的死被那两人栽赃是自己找人下毒。 下毒的借口她都不用细想就能猜到,是因为近来江南被参的那个姓史大儒的关门弟子。 他在朝里重来没有提起过,如今那个史先生被冠勾结官员插手朝务的罪名,他身为储君的近臣隐瞒这些,可不就是大罪。 她恼了,私下教训他也是正常。 所以这些事情连一块,都成了契机。 但是让她觉得可疑的是,宋铭铮说前世不知那帮人里有个面具人。 所以面具人的身份是什么? 是后来他们那群人拥护登基的人? 关键的线索断在这里,赵钰染这几天心里不踏实,政务一压,有着无力感。 林医正见她没有精神,便让她先到偏殿休息,礼部的人过来,跟她说还有几天就该去公主府下定了。 赵钰染心不在焉应了一句。 她心里对公主府上回的事还是有疙瘩,许久都没有主动去找姑母。 长公主倒是隔三差五派人送东西过来,也进宫见她父皇,没有任何的不妥。 但赵钰染知道,有一道看不清的间隔在她心里把姑母给隔远了,而她还一点也不想跨过去,就连下定都不想前去了。 但让她没想到的是,那个陆姑娘在第二日跟她姑母进宫来,他父皇还特意把她叫到跟前一块用了午饭。 午饭过后,还被当媒人当上瘾的父皇吩咐带人到御花园赏雪。 赵钰染心里是抗拒的,面上不敢露出情绪,温润笑着请陆姑娘往御花园去。 不想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人相处,陆芷灵倒是自己先开口了。 “殿下,民女虽然不明白殿下为何会选中民女这个天生残缺的人。但这份恩典,民女一定铭记于心,任殿下差遣。只要能帮到殿下一点儿,那就民女的福气了。” 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姑娘家一番话柔和得不能柔和,温驯得如同她偶尔遇见的那只猫儿,只要她伸手,它就会上前来蹭她的掌心,乖巧得让人心里软和。 赵钰染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这话了,只能干巴巴笑了笑,含糊道:“你嫁给我是委屈了,哪里是什么福气。” “太子妃还委屈,那天下就没有不委屈的了。”陆芷灵朝她一笑,眉眼十分好看。 赵钰染愣了愣,心里想,可惜老天不公。 不过按这个情况,陆芷灵应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 她姑母到底还是有分寸的。 想到这里,她心情略复杂。 于是,到了下定那日,赵钰染还是亲自走了一趟,然后就一头钻到宋铭铮府里。 宋铭铮也不知是吃醋还是怎么,瞥了她一眼道:“我们殿下以后就是有家室的人了。” 心情复杂的赵钰染被他逗得扑哧一笑,主动去拥住他:“是啊,有人再不主动,后位就不保了,拈酸吃醋也于事无补了。” 这可把宋铭铮招着了,直接压着人就好一通亲吻,后来赵钰染就是酸着胳膊靠在床头神思不清,一张脸通红通红。 宋铭铮去换了身衣服回来,用帕子给她擦手,声音低沉地说:“最近那个姓史的来了,恐怕要有动作了。” 235 肃王大胆 一句怕有动作,让赵钰染从迷离中回神,连脊背都绷得笔直,一双看着他的杏眼内皆是沉色。 宋铭铮见她紧张,在她手心捏了一下,温声道:“没事的,来了京城,他们翻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今世可能是他们改变了太多东西,导致很多事情走偏了,但他会让一件事彻底偏下去。那就是赵钰染的生死! 现在是对方的生死在他们股掌间。 赵钰染从他眼中看到折射的厉光,心中一凛,默默点了点头。 再回到宫中,她见到父皇今日没有午歇,眼中的神采比前几天都好,挺有精神在看奏折。 “太子回来了……”宣文帝见到她,露出慈祥的笑。 今日正式定下太子妃,算是了了他一桩心事,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他感觉特别轻松。 只要等太子有了后,他也就安心退位,哪怕离世也没有遗憾了。 赵钰染收起沉重的心情,朝父皇见礼后走到他身侧,拿走了他的笔:“父皇好久没陪儿臣下棋了。” “你那臭棋,还是别来气朕了。”皇帝哈哈哈笑,但还是站了起来,吩咐廖公公去取棋来。 今日廖公公那个干儿子魏敏也在当值,他跑得极快去找来棋盘,中间还撞了成喜一下。 成喜不得不往后退一步,让开位置让他摆棋盘,但心里就是憋着气的。 两人同为廖公公的干儿子,魏敏总想着打压他,实在是让人难受。 可这里到底是乾清宫,他不能给太子添麻烦,这些日子过来都是忍着的,今天对方倒是蹭鼻子上脸了。 赵钰染其实早发现了,抬头看了魏敏一眼,没有说话,皇帝正好问起惠娴的情况:“今年你姑母在这里过年,宁远侯倒是不能回来团聚了。” “姑母难得回京城一回,边陲那里也不能缺宁远侯。” “那就能缺你肃皇叔?” 皇帝忽然说。 她心头一跳,笑了笑道:“都不能缺。” “嗯,等你大婚了,让他西北看看吧,近来宁远侯那里不太平,西北也有点不太平。副将我都熟悉,但还是不放心。” “父皇说得是。” 赵钰染轻松应对,表情都没有变一丝。 她想通了,她和宋铭铮不必要就只在乎这朝夕,往后余生是他即刻。如今还是对齐王后人要多加堤防才是。 她太过平静,皇帝心里却反倒不知是什么滋味了,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发现太子近来似乎又瘦了,连下巴都尖了,更加秀气。 是这张像极了她母亲的脸惹的祸吧,把铭铮那铁骨汉子都不顾一切化作绕指柔了,还是都是那么个男儿身。 皇帝就想叹气。但不要紧,只要有了后人,随便他们吧,两人心性,总不会败了这个国家。 相反的,其实近来太子鉴事,很多事情都办得极妥当。 比当年的他都要好,还是这个年纪。 青出于蓝啊。 皇帝终于不再说这些了,转而说起江南那些事:“锦衣卫到现在没有回信,朕怀疑江南有变故,京城各处你让警醒点。开春殿试,大多又是江南学子,怕是生乱。” 赵钰染就想到宋铭铮说的,然后又想到出去办差的谷天瑞,心里头一紧。 “天瑞多久没来消息了。” 她问。 “约莫空有三日了。” 三日,锦衣卫的消息都是每日往回送,空了三日,是不是就出事了?! 她心里越发不安。 好在次日,锦衣卫的信接了上来,确实是出事了,但是是信被拦截了。 他们送信的被好几次伏击,谷天瑞带人彻底断掉那些人的命,才把信再畅通送回来。 而断信的那些日子,恐怕就是姓史的到京城了,在那里做的假象。 宋铭铮让她不要跟帝王先说此事,她心里觉得不安,总感觉宋铭铮还在隐瞒什么,可她还是选择了无条件相信。 他们间,还有什么能好不去信任的。 随着江南事情发酵,年节前大臣们都过得不好,很多官员也被牵连,直接关进诏狱,把诏狱填满了大半。 人心惶惶中新年来到。 今年皇帝身体状况再不好,宫宴依旧正常进行,只不过气氛因为各种事情影响,还是要比往年沉闷得多。 赵钰染酒量一般,她不多碰酒杯,皇帝勉强喝了一点,觉得胸口难受,索性先退场了。 皇帝一走,这个宴席本该散的,但好歹一年都没有正式的宴会,赵钰染只能担起这个重任开始挑起气氛。 她捧着酒杯活跃气氛,整个场面再热闹起来,各个官员都放松,开始三三两两离席和相熟的人相互敬酒。 有人开始去找赵钰染敬酒,宋铭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边,抬手就把她手中的杯子拿走了。 “太子年纪轻,不胜酒力,明日正旦还有许多的事,本王替太子喝了。” 话落一饮而尽,来敬酒的大臣可不敢再多说,其他人都不来了。 等到散宴,赵钰染故意借着那点酒力,在没人看到的地方靠着他胸膛:“皇叔送我回宫,走不回去了。” 宋铭铮见她故意装醉卖疯,嘴角一翘把人背起来,稳步往东宫去。 宫里的烟火在天空在炸开,绚丽的颜色让赵钰染对天空感叹,也不装醉了,宋铭铮直接把人放下就按在宫墙边,低头吻了过去。 成喜早早让人都别跟着,见到这个场景,心里哎哟一声忙转头,一张脸通红。 肃王真的太大胆了,他们的殿下迟早要被吃光抹净。 宫里热闹刚散,长公主府里的热闹亦刚散,还迎来惠娴的震怒。 “姓史的什么意思,他现在是威胁我吗?!” 236 揭发身份 惠娴一身华服还没来得及换下,就收到说史大儒进京的消息,而且对方还来信告诉她要她配合。 配合二字是什么意思,惠娴心里明白的很。 对方在她杀了上回进京来的送信的人后,就发现她的打算了。 原本她想着江南离京城太远,朝堂又有皇帝已经察觉对方的存在,所以她认为那批人肯定不敢妄动。 躲避锦衣卫就够他们费力气的,结果他们居然冒险进京城来,甚至威胁她! “你们这些日子看好公子!出门都多带侍卫!” 惠娴咬牙,心里恨急了,连目光都淬了毒般。 她得先稳住对方,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对付她。 即便揭发她,她也有自保的能力,宁远侯府的势力不是当摆设的! 何况,他们最重要的‘棋子’在她手上呢,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惠娴这边气得不轻,另外一头也有人找上徐敬和了。 是上回带着郎中过去的中年男子,语重心长地说:“徐大人,先生被逼得走投无路,您说先生为朝廷培养那么多人,自己送来不过问,就因为与他相识的人多所以被猜忌。” “徐大人,你说先生苦不苦,连带着还让你受到牵连。” 徐敬和在酒席上喝了不少酒,脸上浮现出酒气,脸颊嫣红,神色却冷冰冰的。 “你们是想让我配合什么,还是说老师有什么吩咐。” 他神色冷淡,语气也冷淡。 自打发现妻子是中毒身亡之后,他心情一直十分糟糕,每每看见太子都想冲上去问他为何要下毒手。 可是一见到太子,那股冲动又化作酸涩。 愤怒一直在心里,完全又发作不起来,对着太子就发作不出来。 太子面对他的态度实在是太过自然了,眼眸再清亮不过,虽然近来他能明显感觉到太子对自己冷淡了许多。 甚至他想起上次太子所言,那句说他尽人事听天命,似乎就是断言他夫人不能久活。 太子为什么会知道,自然只有她清楚他妻子就是活不久了。 所以他很愤怒,也不怀疑太子动静,偏偏一见到太子那张脸,他就会再迟疑。 上回去浙江太子所作所为历历在目,一个心系百姓的人,能狠毒至此吗?一个能让他感到真诚的人,会藏那么深吗? 难道所以为君者都逃不过那句话? ——君心深似海,常人不可揣测。 徐敬和在情绪的摇摆中到底是说出对方想听的话。 来人知道时机真的成熟了,他果断地说:“你可知道为何史先生不愿意进朝廷?因为当即储君是个女人!” 咣当一声。 徐敬和身下的椅子因他猛然站起身而到底,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巨大响声,刺耳至极。 “你说什么?!” 他震惊地大喊,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方预料到他会有的反应,倒是镇定,十分郑重地再道:“太子是个女儿身!女人,怎么能够称帝!先生早年就知晓,所以朝廷几次相请都没有应允,这才招来这无端的大祸。不能为帝王所用的能者,皆被视为要斩除的对立者。” 徐敬和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醉意清醒,嘴里喃喃着不可能,想要再坐下,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他就那么坐在地上,给人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嘴里不断低喃着不可能三字。 然而这三个字是不断在他嘴里重复,他脑海却是在回忆太子那张俊秀至极的面庞,还有平时的一些习惯。 他跟太子一块出去过,如今细细地回想,他从来没见过太子主动跟谁有过肢体动作。别说动作,就连亲近一些都没有。 难道……是真的?! 中年男子见他十分难接受的样子,一点也不着急,而是站起身,走到他跟前把他扶起来,轻声道:“徐大人,你经常在太子身边,仔细回想,应该能发现些端倪。今日太晚了,我这就先告辞,等来日再找你细说。” 要的效果达到了,再说就适得其反。 中年男子十分懂得拿捏人心的度,该离开时利落离开,不拖泥带水。 当夜,徐敬和在屋里呆呆站了整夜,等回过神天已经蒙蒙亮,该进宫了。 正旦的大朝会,谁也不能缺席。 ** 赵钰染亦一整晚没有睡,她昨夜把宋铭铮留下守岁了,跟他说了一整夜的话。 她父皇先前说的那些话,估计是想年后就让他回京城,虽然不争朝夕,可能光明正大留他一回自然不放人。 成喜来催的时候,两人都穿好朝服,相视一眼,丝毫没觉得疲惫,精神奕奕去参加大朝会了。 大朝会隆重而繁琐,今年皇帝还特意把祭天的事交给赵钰染,是一个重要的讯号。大臣知道,从今年起,即便皇帝不退位,太子也要正是接管朝事了。 大家大概都看出来,皇帝身子不如以前,有些时候,病气就是无法掩盖的。 等前头恭贺的一串繁琐事情结束,太子就要领着一应大臣前往天坛。 皇帝伸手拍了拍她肩头,还帮她正了冠,笑道:“去吧。” 赵钰染眉宇间是有忧色的,担心父皇的身体。 不过一场大朝会,父皇就明显气息不稳,即便笑着面上都透出不正常的青白色。她怎么能不担忧。 她好半会才点点头,拱手弯腰恭送帝王。 就在帝王要转身离开那刻,有侍卫一脸紧张从外头奔进来,大声想皇帝禀报:“陛下!豫王、豫王殿下在外头求见!!” 声音极大,在场的官员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哗然声响遍空地,连赵钰染都愣住了。 宋铭铮在人群中神色一变,这瞬间,他知道那个带银色面具的人是谁了! 豫王! 那场大火,是那些人救走了豫王! 他第一反应就站出来大喊:“禁卫、锦衣卫保护皇上太子,宫里混进歹人,意图不轨!” “意图不轨的是太子!” 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声音在众人身后传来,所有人回头,连皇帝视线都定定盯着来人。 豫王终于光明正大从宫门进来,虽然被一应拿着刀的禁卫团团围住,但他是皇子,这些人就不敢杀他,所有他有十足把握进来。 至于进来了,那就是他的主场了! 豫王连面具都没带,半张被火烧过的脸狰狞,触目惊心。 赵钰染此时手一抖,她心里的不安不断扩散,已经隐隐明白豫王敢一个人过来的原因了。 宋铭铮自然也想明白,从大臣那边出列,走到她跟前,将她护在身后。 徐敬和站在大臣中,看看前来的豫王,看看肃王身后的太子,猛然明白昨夜来人什么意思。 就是要他今儿在这里,给豫王做个见证,那样,他就有从龙之功! 他的老师,和豫王已经结成战线了! 徐敬和不自觉咽了咽唾沫,一颗心跳得极快。 皇帝见到‘死而复生’大儿子,面上倒无悲无喜,只是静静看着。 豫王等这刻等太久了,似乎不在意皇帝的冷淡,见父子间连一句话都没,嗤笑一声,拔高了声音说:“太子你可知罪!虚龙真凤,以女儿身担当储君,你要如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要父皇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该来的果然来了,赵钰染在听到自己身份被揭露后闭了闭眼。 237 惊变 四周仿佛只剩下寒风的声音,吹得彩旗猎猎作响。 豫王周边的禁卫都傻了,在他吼出那样一句之后都愣在当场,其实怔愣震惊的又何止是禁卫,连同大臣帝王都入定一般,只有双目盯着豫王看。 宋铭铮此时心中翻江倒海,这一瞬间已经明白姓史那帮人的有恃无恐了。 虽然早预料到赵钰染的身份可能早暴露,可前世豫王是死在赵钰染手上的,死得不能再死,今世却被对方钻了空子。 可还有一个疑点,当年那个登基的人呢? 所以豫王极大可能还是个先行的棋子,毕竟那是姓史的那班人是齐王后人,要打着皇帝迫害亲弟弟的名义来反的,怎么可能还为宣文帝的儿子做嫁衣! 除去豫王,还有别人! 宋铭铮在瞬间已经猜到对方所有的底牌,心中恼怒至极,可眼下情况他只能冷静。 他担忧回头去看了赵钰染一眼,只见她整张脸惨白,毫无血色,身上宽大的朝服被风吹得鼓起。 那样单薄的身子,仿佛再一眨眼,她就该被风吹得倒地。 这样的脸色,宛如那日他回到皇城看到毫无气息的她! 宋铭铮心中狠狠绞着疼,一闭眼,再睁开寒芒慑人。 他们翻天又如何,有他在,即便宣文帝知道真相,谁也翻不了这个天! 他就要往外踏出一步,准备让禁卫里自己的人把豫王杀了,宣文帝要怪罪,他来担! 可他身后的赵钰染比他更快一步。 皂色走金线龙纹的靴子踏在石板地上毫无动静,可那一步却像踏在了所有人心头上,几乎是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太子。 “你说我是女儿身?大皇兄,怎么你潜逃出宫要造反,就找了这么个可笑至极的理由来夺这太子之位?简直要叫人笑掉大牙!” 太子站在风中,双手负在身后,居高临下睥睨着下方一应人。视线从大臣间扫过,落在徐敬和脸上,再放在豫王身上,是从容不迫。 她知道,她不能退,不能露一丝丝的怯意。 她一但露怯,宋铭铮势必第一个就得受她连累。 前世已经亏欠太多,如何能再让他为她继续担负不应当的。 她就是本朝太子,谁也不能撼动她的地位,即便她是女儿身! 豫王也没想到赵钰染居然敢就那么站出来面对,她是怕糊涂了吧! 一个女人,犯下如此大错,得被天下人唾沫,居然还敢跟他叫板。 豫王胜券在握,再被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激恼,眼睛都一片血红,一抬手指向她:“你可敢除服?!” 所有人都在此时哗然。 让太子除服,即便不是女儿身,也是折辱。 众人这瞬间情绪复杂,纷纷都看向宣文帝。 宣文帝站在太子身后,脸色阴沉,眸光闪烁,却叫人看不出情绪。 在一片哗然声中,赵钰染嗤笑一声,居然是应道:“敢啊,有什么不敢?!可我敢除服,你敢把以下犯上的罪担了吗?除此之外,你戴罪之身,纵火烧宫,勾结反王,谋害污蔑储君……这些即便是皇子亦够杀你的头,只要我除服证明清白,你更是折辱储君,罪加一等,来日我敢将你挫骨扬灰!可这些,你先敢认吗?!” 宋铭铮闻言心中一凛,抿直了唇线,余光去看皇帝,发现皇帝方才就紧攥的手在此时骤然松开了。 同时他心里亦一松,起码皇帝那儿是稳住了。 她……真的很懂得善用他人心理,明白如何才能让自己利于不败的位置。 宋铭铮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站在她身后又有种与有荣焉。 这是就是他爱的女子,聪慧、勇敢,男儿都不及她英气! 豫王那边被赵钰染连问几个敢与不敢,被她气势所震慑,居然是真的变得迟疑起来。 太子女儿身的事是那些人说的,让他更在意的是太子嘴里那句勾结反王,让他察觉到不寻常了。 什么反王,哪里来的反王?! 赵钰染见他如此,越发冷静,但视线已经不去看豫王。 豫王不是关键。她和宋铭铮想到一块去了,因为背后就走豫王的人是齐王那帮人,豫王就只是一个推动的棋子! 她真正要打的仗是在后头。 “赵钰染!你不用左顾右盼,哪里来什么的反王!父皇,她骗你十几年!” “闭嘴!” 一直没说话的宣文帝终于开口了,厉斥的声音刺痛着豫王耳膜。 豫王不敢置信抬头看过去,“父皇!赵钰染她以假乱……” “逆子闭嘴!你被人利用,居然还再胆敢污蔑储君,朕当初就不该心软,就该杀了你!” 先前大臣们都听到反王一事,心中还在想是不是太子的推脱之言,结果皇帝就出来印证这个说法。 反王、反王……大臣们一琢磨,有资历的都恍然是哪个反王了。 是齐王,皇帝的嫡亲弟弟! 可齐王不是死了?! 皇帝说了一句话后,胸口一阵绞痛,他死死忍着,今日这个局面他必须稳住,不然就中了那些人的计。 那些人,狼子野心,就是要祸害了他所有的孩子,好取而代之! 皇帝忍着疼,视线落在疼爱了十余年的赵钰染身上,眼角发红。 不管太子是不是,现在都不是追究的时候。 “朕为何要拿江南的人,之前不欲明说,是因为怕有些人跟这蠢货一样被策反,动摇我朝根基!当年齐王为了皇位,与朕这个嫡亲兄长兵戎相向,齐王被围困自绝,可当年齐王妃已经暗中产子,被秘密送走。” “江南姓史那位大儒布置几十年,让多少门生暗中进入朝堂,意图挑起皇子间的争斗,好为反王之子铺路!朕必然要杀了他,还要斩草除根!” 皇帝厉色,即便中气不足,多年的积威让大臣们都纷纷跪下。 在大臣缓缓跪下中,在场的只要受了雷击一般的豫王还站着,另外还站着的一个是震惊的徐敬和。 徐敬和前世能位列内阁,不是个任人三言两语就能摆布的蠢货。 有着赵钰染先前所指,再有皇帝之言,他已经明白自己跟本就是和豫王一样的棋子,被自己的老师利用了! 如果、如果刚才他站出来,符合大皇子的言论,那后果是……徐敬和背后一身的冷汗,赵钰染即便是姑娘家,那也不是他就此被利用的理由。 他夫人的身故……徐敬和不敢想下去了,有些遭不住脚一软就跪倒。 在跪倒后才发现有人目光一直在看着自己,他抬头,看到那个身影纤细的主人。 太子。 徐敬和磕下头,说不出是懊恼,是后悔,是对太子先前误会的无地自容。 太子都知道了,她一直真诚待自己,把自己当心腹,当良臣。 他这些日子却都在想什么?! 徐敬和羞愧难当,连着愧意涌上心头的是跟赵钰染相处的点滴,是赵钰染在去浙江一路的所作所为。 那个心有抱负、爱民如子的赵钰染。 “臣有事禀报!臣能证明太子殿下是男儿身,去岁到浙江,臣几乎跟在太子身边同住同吃。条件艰难的时候是与太子同一铺,更衣都没有避讳,何来太子是女儿身一说!” 跪下去的徐敬和忽然站起身,朗声说。 大家的注意力又被他吸引过去,豫王脸色一边,终于在父皇揭露的事情中回神,气急败坏骂道:“你是她裙下臣,你当然为她辩驳!” 赵钰染听到这话,心头一跳,她已经知道徐敬和想要做什么。 徐敬和亦如她所想,把官帽给摘了下来,弯腰放到地上,凛声再道:“我乃史大儒关门弟子,真假陛下一查便知!今日亦差点被奸人挑唆,辛亏陛下一言醍醐灌顶,让我清醒过来。不然我还处在蒙蔽之中,像豫王殿下一般被彻底利用。” 一通话说完,徐敬和跪倒,重重磕下头。 广场上再次响起哗然声,赵钰染闭上眼,心中滋味品咂不出来。 徐敬和到最后把自己舌了维护她。 宋铭铮本就难看的脸色更难看了。 豫王忽然就疯了,居然直接冲到徐敬和跟前,抓住他就开始撕打:“你睡了她是不是!所以才要帮她说话!父皇,她就是女儿身!儿子没有和反王勾结!” “来人,把豫王关押起来!审!” 皇帝捂着胸口,往后退了一步,让锦衣卫直接捉拿人。 豫王疯了一样就要往拔锦衣卫的刀,被人敲了后脖子软软倒地。 豫王的出现,就像一场闹剧,大臣们一直在震惊中都回不过反应过来,是皇帝吩咐说让太子去祭天,大臣们才算有了点自主思考的能力。浩浩荡荡跟在太子身后。 赵钰染知道这个时候危机还没过去,她什么都不多说,只示意谷指挥使看护好她父皇。 宫里肯定还有那些人的余孽,父皇安危重要,至于后续……“肃皇叔,你让亲信出宫,到木棉胡同找一个叫余三的人。” 她有安排的,只是最不愿意的,就是把这个安排用上。 宋铭铮在她话落听出了难过,他默默点头,心中大概明白她都安排了什么事。 太子一行远去天坛,宣文帝回到寝殿,气若游丝坐倒在椅子里,廖公公当即翻出了药丸,送到皇帝嘴里。 廖公公双手都在抖,很多东西他大概有点眉目,可是他不敢问。他相信自己都能回忆出端倪了,皇帝如何能不察觉,太子身上,很多东西真的不能细究! 宣文帝看着他抖着的双手,咽了药丸后虚弱道:“别抖,什么场面你没有经历过!” “可是……陛下……” 廖公公话到一半,就又说不出来了。 让他如何说?! 换了他,他也不愿意去相信太子是女儿身,那是帝王耗尽了心血培养的储君!而且太子真的优秀,没有任何一皇子能比得过,这江山亦没有别人能扛得动! 宣文帝看着老伙伴那样,也抿了唇不说话,闭上眼,脑海里闪过元后的面庞。 皇后啊,究竟是不是啊。 宣文帝他是不愿意相信,抵触去相信。 而在此时,外头有人来禀说长公主求见,宣文帝虚弱抬手:“不见。” 他现在谁也不想见,而且惠娴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 宣文帝还没来得及细说,外头就想起吵杂的声音,是惠娴长公主闯了进去。 “皇兄!”惠娴一脸泪痕,直接就跪倒在皇帝跟前。 宣文帝皱眉,想让她起来说话,结果惠娴直接道:“皇兄,我瞒了皇兄多年,太子……太子她是个姑娘!” 本还想蒙骗自己的皇帝,听到这话,一口血当即从胸口涌了出来。 廖公公尖叫一声,皇帝软软椅子里滑落。 惠娴见到皇帝软到,眼底闪过一丝狰狞的神色。 到了这个时候,她没有办法了,皇兄怨不得她,她也是要保住自己和儿子,不被那帮人牵制! 她想要把儿子保护好,结果那些人还是把他掳走了。 那些人在想什么,她明白得很! 当年,是那些人把齐王后人送到她手中的! 238 完结 宣文帝从椅子中跌落,几乎闭过气去,直到廖公公按了几回人中,才让他缓缓睁开双目。 他用一双布满红丝的眼珠子盯着惠娴看。 这个妹妹,是他珍爱的人,是他除去太子外唯一的嫡亲。 可她在这个时候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宣文帝做了帝王多年,即便此时身子不及年轻,可他败下去的是身子,不是脑子! “你……”帝王颤抖的抬起手,指着惠娴,“快,拿、拿下……” 皇帝想要说拿下惠娴长公主,可只说了两句话,又是一阵气血翻涌,呕出一口血。 廖宫公急得大喊,谷指挥使在尖叫时就已经跑进来,但紧急中还是慢了惠娴一步。 惠娴居然一手捂住皇帝的嘴,不知朝他嘴里喂了什么,连廖公公都没能反应,等把惠娴拽开的时候,那个小巧的药丸已经在皇帝口中融化。 谷指挥使忙用手去抠帝王的嘴都不用,皇帝瞪大着眼,喉咙一阵火烧的感觉,张嘴发出了一丝沙哑难辩的声音。 皇帝把嘴又张得更大一些,还是没有一个字从嘴里蹦出来。 惠娴被锦衣卫攥住胳膊押得远远的,她望着不能出声的兄长,面上说不清是什么神色,极冷静地说:“皇兄以为他们就这一招吗?不是的……太子的身份,你现在遮掩了,他们也能再揭穿。你不知道吧?外头已经到处都传开了!” 此话让皇帝大惊,喉咙里一直呼噜呼噜发出声音。 惠娴继续道:“皇兄最好现在就让他们放开我,那样你还能保住太子的性命。” ——你究竟都做了什么! 宣文帝睚眦欲裂,挣扎着站起来,才踏出去一步又晃着倒地。 “皇兄想知道我干了什么?你以为当年青弟的儿子是怎么送走的,是我藏了齐王妃,帮了他们一把!我知道我不该,可那孩子无辜啊,我当年也正要生产,不似皇兄你铁石心肠!” “青弟当年为何要反?还不是因为你明知他也喜欢嫂子,还是娶了嫂子,可这也罢。你后来还把青弟再爱上的女子也召了进宫,又没能保护好她,让她死于非命。他能不恨你吗?!” “我劝过他,可没有用,我劝过你,亦没有用!我还能怎么办?!” 惠娴说到这儿疯了一般,挣扎开锦衣卫的手,指着如今连站都站不稳的皇帝道:“而你呢,你不但害青弟,还把我嫁给宁远侯,为的不就是要稳固你的江山?!你都在利用我们,却好像是我们都受了你的恩惠一样。” “可惜的是,青弟的孩子生下来几日就死了。他的人好不容易逃出来几个,找到我,我想着要告诉他们真相的。可看到我也刚出生的孩子,想到青弟的死,想到我被你的利用,我心中恨意难平!” “没错,我把我的孩子给他们看,说那是青弟的。还让人准备了另外一个孩子,他们本就是狼子野心的,果然错把另外准备的孩子当成是我儿子,把他带走了,威胁我让我把青弟的孩子养大,助他们来日的大计!” “我本来想着,往后让我儿子被他们侍奉为主,拿了这天下亦可,哪知嫂子给你生了个女儿。我看到了老天送给了另一条路给我,可以脱开他们的控制,也能得到这天下。所以我哄骗嫂子,让她同意把姑娘将儿子养,这样能保护她的已经被连连算计的娘家。” “嫂子同意了,可这不过是我的私心!我只要把儿子养大,到时占了太子,让太子生下孩子,这江山还不是由我们母子把控?!再帮太子把青弟留下那些人处理了,太子怎么会不信任我这个姑母?!” 惠娴大笑起来:“所以你们才是我的棋子!” 笑着,她神色越发狰狞。 “可是你把太子教得太能干了,还在她身边放了个宋铭铮!他们那帮蠢材暴露了,再一次做出掳走我儿子的事!如今清儿在他们手上,我只能让皇兄跟着做戏,把他们引进宫,以为得手了,再一把诛灭!” “不然,你就只能等着太子身败名裂,你的江山改朝换代!我和你一起死!” 女人,在宣文帝眼中从来都是温婉似水的,即便心机再大,也不足于撼动他什么。 可惠娴今日就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 宣文帝胸口不断起伏着,进气多,出气少。 廖公公脸色惨白,不敢置信望着惠娴:“长公主殿下!你怎么能够听信齐王殿下的谗言!当年德妃为什么会被陛下纳进宫,是因为德妃家当年勾结信王,差点害死了齐王殿下,陛下见齐王殿下被迷惑和被挑唆兄弟的感情,索性把人弄进宫!” “德妃死,是因为她进宫后还不老实,想害元后,才被陛下暗中赐死,顺带把德妃家彻底解决了。” “你当年嫁宁远侯,是因为大臣们要让你去和亲!宁远侯少年时与公主您有过几次面,早就来求娶过,不然陛下能把您嫁到那地方去吗?!难道陛下就愿意送你去和亲吗?!陛下亲征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您和这个国家吗?!” “你这阉货闭嘴!”惠娴脸色一变,呵斥声又尖又利,“要真为了我好,为何不告诉我?!你倒是个唱戏的能手!” 宣文帝望着状若疯癫,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事情的妹妹,心若死灰。 当年的事,他要如何说,如果他说为了不让她和亲去亲征,当年的她肯定宁愿去和亲。 年轻时的惠娴,可不还是她如今这种武断不听劝的性子。 宣文帝疲惫地靠在廖公公身上,眼中模糊一片。 惠娴见帝王虚弱,冷笑看向谷指挥使:“毒的解药在我手上,你们不听我命令,那就跟我和皇帝一块死!现在他只是不能说话,再晚个一两天,那我就不能保证了!” “长公主殿下,奴婢求您了,陛下真不是您说的那样。您快给陛下解药,陛下向来疼爱您,肯定会帮您找回世子!” 廖公公眼泪直流,砰砰砰地朝惠娴磕头。 惠娴面若冰霜,根本不为所动。 宣文帝此时伸手去扯了扯廖公公的袖子,是示意他不必再说了,随后朝谷指挥使一挥手。 谷指挥使看到那个手势,手就搭在了腰间剑柄上,正是这个时候,外头响起太子来到的通报声。 惠娴猛然回头,连眸光暗淡的皇帝都打起精神,盯着打开的门扇看。 很快,他们都看到那抹明黄的身影,而她身后,跟着的是许多禁卫和士兵。 她进殿,一句话没说,禁卫和士兵就先涌向惠娴。 惠娴也不逃,就那么冷冷站在那里,任人把她包围。 赵钰染直奔父皇身边,见到地上和他襟口都是血,眼泪就忍不住滚落下来,自责地道:“父皇,儿臣来晚了。” 她收到惠娴进宫的消息就马上折回,结果还是晚了。 可谁又能想到,惠娴会真的对嫡亲的兄长下手。 “染染,既然你来了,那便更好说了。” 惠娴在她落泪中冷冰冰开口。 赵钰染握着父皇的手一松,从地面上猛然起身,冲到惠娴跟前就狠狠甩了她一巴掌。 她是练过骑射的,一巴掌下去,打得惠娴牙齿都松动,嘴角渗出一丝血。 “解药,不然,你儿子救出来,也就只是尸体!” 她浑身都在发抖,一句话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自打她在公主府受袭,她就知道姑母不是想象的,只是单纯宠爱自己。这世上凡事都怕有心人,有了怀疑,又听到她把刺客推到齐王那伙人身上,她就知道了。 她的姑母,一直都在跟那些人有来往,深究下去,没有秘密能瞒得住。 而且,她还有宋铭铮。 两人同时挖掘的东西,浮出水面的事实,比她的身份更为惊人。 她有防备,但还是低估了人心! 公主府外有齐王那伙人,也有她的人,陈穆清一不见,她的人就已经行动了。 可千防万防,她还是没能防住。 赵钰染打完人,见惠娴捂着脸发愣,知道她一时还没清醒,还没悟透她说的那些话。 “姑母,我从出生就是太子,我这一过储君,不是绣花枕头!” 她极其失望,话落转身,直接对宋铭铮给她的士兵说:“你们审,不用顾忌她的身份,审出来为止!什么手段都无所谓!” 她只要解药。 惠娴是被人拽着拉下去的时候才恍惚回神,张嘴就要想要大喊,结果被士兵先一步捂住嘴巴给直接拖了出去。 赵钰染重新回到帝王身边,慢慢蹲下身,把帝王背到身上。 廖公公望着身形单薄的太子,一点点把皇帝背起来,然后又往寝殿走,每一步都走得艰难,他眼泪也越发汹涌。 他不知皇帝此刻怎么想,亦不知太子又是用什么心情回来面对皇帝,只在这瞬间觉得,太子就该得到皇帝这么多年的疼爱。 太医很快就来了。 林医正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许多,来到帝王寝殿,就见到赵钰染跪在床边照看皇帝,皇帝闭着眼不知情况。 待号脉后,林医正朝太子摇了摇头。 即便拿到解药,也无法了再给皇帝续命了。 皇帝本就耗得差不多,再被那毒去了最后的元气,解毒后也就能缓上那么几日。 赵钰染再也撑不住,伏在床边低声哭了起来。 林医正和廖公公扭过头抹眼泪,谁也没开口劝。 倒是明白意思的帝王手动了动,迟疑了许久,还是落在哭得伤心的太子发冠上,轻轻拍了拍。 赵钰染抬头,泪眼朦胧,然后她就被父皇狠狠一推,从床边推开了。 她坐在地上,整个人都变得茫然。 林医正脸色亦一变,跪倒在皇帝跟前:“陛下……太子她……” 皇帝烦躁一般乱挥手,廖公公明白那个意思,忙把赵钰染扶起来:“殿下,快先出去吧。外头乱着,您先处理要紧的事!” 赵钰染不想离开,张嘴喊声了声父皇,不想对上了皇帝看来的冷酷眼神。 她浑身都僵硬了,脊背发寒,在那个眼神中微微颤栗。 父皇还是怪她…… 赵钰染闭眼,没有再在这里坚持的理由,终于转身快步离开。 外头确实是乱了。 正旦第一日,士兵在城里到处设下戒严,百姓被赶回屋内,只能惶惶看着忽然走动的士兵。 赵钰染早下令,只要那边的人有动作,离开公主府的范围就直接动手。 那些人要她的命,她当然饶不了,只是算露了进宫来的豫王,还有惠娴。 她的身份还是被暴露出来,可外头的那些人没能开始行动,就先被她按死了。 宋铭铮已经替她去处理了,现在她其实根本无事可做,甚至是无处可去。 她脚步浮虚的出来乾清宫,连目光都没有聚焦点,整个人愣愣的。 她就那么站在乾清宫们外,等到士兵说解药找到了,然后送进去,再听到说林医正来报说解药是对的,他父皇毒解了,睡下了。 可她就只能听着,不敢再迈进乾清宫一趟。 不知是多久,宋铭铮拾阶来到她跟前,唤了她好几声,她才有了一丝动作。 赵钰染凝视着他的面庞,干涩的眼眶瞬间湿润,哑声道:“肃皇叔,父皇还是怪我……是我辜负了他的期待。” 少女的眼泪仿佛落在宋铭铮的心头,然后变成石头,重重压着他。 他抬手,帮她擦拭眼泪:“染染,不能怪你,不是你想成为太子,你何其无辜!” 话落,宋铭铮收回手,居然是径直到了皇帝寝殿。 皇帝正好醒来,被喂药,宋铭铮来到帝王跟前,亦不行礼,只道:“陛下,臣与您说个故事,很长很长的故事。” 宋铭铮在皇帝寝殿呆了许久,赵钰染还站在门口,太阳早落山了,寒风刮骨。 一件披风就被搭到了她的肩头,然后她的手被人握住,是宋铭铮。 与她十指相扣。 “走,我们去见父皇。” 赵钰染还是愣愣的,手指凉得让宋铭铮心疼,索性扣着人直接把她拽进了大殿,从中穿过,再度来到帝王跟前。 宋铭铮在她又要退缩的瞬间,朝靠坐在床头的皇帝说:“父皇,我把染染带来了。” 直到此时,赵钰染才恍惚地发现宋铭铮对皇帝称呼变了。 她眼里的诧异一点点变成明亮的光。 —— 正月初三,宣文帝重病驾崩。 惠娴长公主及豫王与齐王余孽勾结,宣文帝驾崩前下旨永久关押。 太子登基后,朝堂被重新洗牌,齐王余孽全部拔除,被斩首示众,一举剿灭。 因先帝大行前有旨意,会试不得推后,开春会试正常进行,一批新的血液流进朝堂为新帝所用。 因先帝病逝,新帝大婚推迟,但推迟之后便没见新帝再有提起之意,这一拖便是一年。 这一年里,不是没有大臣再私下说起新帝被说是女儿身一事,许多说辞都传到新帝耳中。 但是不管再如何,都没有人敢冒头旧事重提。 毕竟当年的事是先帝亲自料理了,谁敢再提去质疑先帝。 何况新帝越长越少了那份清秀,面容再英气威严不过,除去身量是矮了点,丝毫看不出来有姑娘家的气质。 但后宫空虚,总不是事,终于有大臣硬着头皮进言。 结果高坐的赵钰染淡淡一个眼神扫过去,不在意地说:“嗯,你们不就怕我后继无人。朕之前幸了宫人,如今已经怀上了,你们等着皇子就是。第一胎不是,朕就再幸几次,太子总会有的。” 她一番话把大臣能都说愣了,进言那个更是握着笏板傻站到她已经离开都没有动作。 哪任皇帝只幸女人,只要孩子,不给名分的?! 大臣们觉得皇帝实在太不像话了,正好宋铭铮从前排往后走,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内阁的几位阁老就围过在他耳边七嘴八舌道:“肃王殿下,您是陛下的皇叔,只有您能劝陛下了。皇嗣如何能这般儿戏!” 宋铭铮心里正不是滋味,被内阁这些人烦得更不耐,冷脸丢下一句:“陛下怕本王吃醋,不敢多幸!” 内阁围着他的几位阁老当即散开,给他让了宽敞的去路,直到他离开,几人面面相窥。 有人颤着手问:“肃王刚才说的什么?” 其他人都咽了咽唾沫。 然后几人再相视一眼,闭紧嘴巴,各自一个方向,跑的飞快。 天爷,皇帝是男人不假了,但皇帝好男风! 还是好的肃王! 那个大煞神,皇帝登基后亲手杀了多少逆贼,他们现在想想都害怕。 罢了罢了,他们就是当个官,命重要。只要能有皇嗣,他们才不管皇帝喜欢幸女人还是男人! 于是,朝堂上再没有人催促皇帝纳妃或者立后。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当日散朝后,肃王差点把皇帝的宫门都一脚踹烂了。 赵钰染上朝过后就回到寝殿卸去没日都要抹一层的妆容,脸上水珠还没擦干净,就被冲进来的宋铭铮抓着肩膀给掰了过去。 “你怀孕了?!!” 赵钰染望着他震惊的俊脸,笑得两眼一弯:“恭喜你呀,喜当爹了。” 宋铭铮被她嘴里这话弄得又气又好笑,最后只能低头去吻住这张恼人的嘴。 也是当日,赵钰染带着宋铭铮到了关押豫王的地方。 那是她专门让人打的一个铁屋,四面都是铁墙,豫王在里头有一点动静外头都能听得清楚。豫王曾经想撞死,上吊,都拜这个铁屋所赐,没能成功。 而赵钰染来到他跟前,凝视着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忽地笑了,然后踮脚在宋铭铮面上吧唧亲了口。 响声让宋铭铮都呼吸一滞,不知她这是要干嘛。 豫王望着赵钰染,却很快明白了,一双早被磨平戾气的眼珠凸起,张嘴指着她就想要说什么。 赵钰染却是快他一步道:“没错,就你想的那样,我是女儿身,他们没骗你。” 在宋铭铮跟赵钰染离开后,众人听到豫王发疯一般的哭泣声,自那一日,豫王彻底疯了。 宋铭铮在后来回想,都会摸着赵钰染微微显出弧度的肚子说:“你忍他一年,就为逼疯他?” “死了太便宜他。”怀着孕的小女人张嘴要他喂葡萄。 大名鼎鼎的肃王殿下当即动作利索,给心爱的女人把葡萄去衣,动作娴熟得不能再娴熟。 在赵钰染高高兴兴嚼葡萄的时候,他犯愁道:“你这肚子再过几个月,朝服都遮不住了,到时该如何办?” “生产的时候都快冬天了,穿得厚一些,应该还是看不出来。顶多别人以为我胖了,现在的朝服本就做大了,到时再做大一些,能遮掩过去。” 宋铭铮闻言,就想到她褪去龙袍后那纤细玲珑的身形,要不是他的易容装,就她平时在自己跟前的样貌,看不出来她个女人那些男人恐怕都是瞎了! “实在不行,就告病些日子,没人敢说你一个字。” 他叹着气倾身,去吻住那带甜味的双唇。 他会帮她扫清一切,任谁也不敢在她跟前放肆。 于是,大臣们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太子殿下,而在那之后,肃王和皇帝太过亲密的事还是被暗中传开。 宋铭铮在那后就发现,皇帝身边怎么越来越多男人找借口接近了?! 就当他烦不胜烦,都想开杀戒整治的时候,当年被贬的徐敬和被调回京了。 宋铭铮当晚差点把赵钰染弄死在龙榻上。 某人咬牙切齿:“你就是要气死我不成?!” “谁让你把干得好好的许蔚海给调走了,总得有人接差。反正别人你都信不多,徐敬和好歹你知根知底,放他顶替正好。” 赵钰染闭着眼,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还得安抚醋缸子。 宋铭铮一咬牙,拽着她紧紧抱住:“他要是敢乱给你一眼神,我当场拔刀弄死他!” 赵钰染就叹了一口气,回拥着他:“嗯,别说弄死他,你就是要改朝换代,我都依你。” 刚才还气呼呼的男人,听到这话下刻看她的眼神就柔得似水。 “你还记得呢?” “记得,一辈子都不会忘。” 在她身份被揭露那日,他在她父皇跟前说的:“她现在是太子,以后是皇帝,如果您还是不许,那我不介意改朝换代。改朝换代一事,我前世不是也没有做过。” 之后,他们迎来了新的赵氏王朝。 首-发:po18one.vip (woo1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