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之梁萧》 第一-六章 拐个妹妹闯江湖 李沧海一听,此言有理,揪紧孙儿耳朵的玉手放松了少许,但转念一想,又觉哪里不对,沉吟良许,终于想到了头绪。心中暗恼,想要好好教训孙儿一顿再说,忽觉手中一空,人已不见。 原来那梁萧趁外婆思考之际,左足斜踏,用上“凌波微步”身法,悄然退却,右足再行踏出,几个转折,已飞跑到妹妹雪儿身前,那梁雪瞧了心惊,哥哥怎么跑得凭地快,他一个文弱书生,焉有如此脚力,思不透,不过倒是蛮潇洒的,看了心中欢喜不尽。 那李沧海却是气到冒烟,双脚微动,却是以比他更快的速度,追上二人身前,右手玉指毫不客气又探出,揪过梁萧那耳坠。梁萧呼疼,身子不由自已倒退三步,样子颇为狼狈。梁萧将自己那双大手,托稳外婆扯自己耳坠的那只娇手,生恐外婆稍微用劲,自己耳朵不保。 又苦下了脸,道:“仙子外婆,好痛好痛,有话好说......有话好说,萧儿再也不敢了......?”李沧海冷声道:“哼,那你还在不在我面前耍能耐?”梁萧道:“不敢了,不敢了,外婆武功高强,萧儿佩服都来不及,怎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搬门弄斧呢,求饶则个,求饶则个?” 那李沧海顺手一推,松开了孙儿,啐道:“呸,没出息,不但辱没了男儿气概,更间接辱没了我们逍遥派,是男儿应当胆志高,就算刀剑双双架在脖子上,也理应眉头不皱一下,安像你这般窝囊,真是没出息,气死我了?” 那梁萧被外婆一推,身子不觉起了个螺旋,原来那李沧海所施的乃巧劲,主在惩治一下他,并不想伤他性命。梁萧人聪慧心也细致,察觉外婆这轻描淡写一下,实含有无穷内劲,内劲虽强,实着无意伤人之心,想通透彻即暗运内力化解。 又幌了幌,即站定身形,嘻嘻一笑道:“不算辱没,不算窝囊,站在仙子一般人物的外婆面前,别说求饶了,就是三跪九叩,也是萧儿的荣幸之事,哪谈得上什么男儿尊严了?今天萧儿是败在逍遥派四大高手之一的李沧海手上,更不曾有辱没逍遥派之说?” 李沧海呸了一声说道:“你这小鬼,除了嘴巴甜,最会胡说八道了,我可不想再上你当!”顿了一顿,又道,“你来练功便来练功,带上个人做什么?”说完打量了梁雪一眼,二人确实长得极像,暗道:“自己若不是仗着“小无相神功”内力维持,这会恐容颜已衰;雪儿不会武功,再过个三四十年,一样是会老去;但我又曾答应过他夫妻二人,不会把逍遥派武学传授于他们后人;如今萧儿虽已破例,但我不能再自毁诺言了,一切随缘吧。” 见外婆问话,想到了自己今天来这里的初衷,梁萧一张笑脸立马苦了下来,静静道:“我要走了,想跟外婆辞行?”此言一出,在场二人匀是一惊,一个道:“上哪?”另一个道:“干嘛去?” 那梁萧苦笑了笑,大叹一口气,将帅哥老爹自己赶考,以及他二人私将自己婚事许诺的种种情由说了,然后又道:“我想到江湖上走走!”说得坚决肯定,那李沧沧海脸现微笑,深表赞许。 上述梁萧所谈之事,妹妹梁雪匀已知晓,并不觉得没什么不妥;她自小生长在官宦家庭,耳融目染,知道男人长生下来,就是为朝庭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当哥哥谈到科举,一脸的不以为然;然而哥哥说到婚姻大事之时,脸颊稍烫,心中又有一种莫名的酸楚,连自己也糊涂那究竟是什么,隐隐难受。又听哥哥说“要走”,心中骇然之极,方出声惊呼;最后怎么也想不到,哥哥居然说要去“江湖”,这“江湖”是个什么概念,让她这小小脑袋爪,刮肠搜索了半天,依然觉是个“天书算术”,完全不懂。 又听哥哥幽幽叹名了口气,说道:“明天我便走......”此刻的梁雪再也忍耐不住,大叫道:“哥哥,你疯了么?爹娘你也不要了,那我呢?”梁萧深情看了她一眼,眼中掠过一丝不舍,勉强笑了笑,道:“妹妹,你不是说过男儿志在四方么,这‘志’不是非得在朝堂上不可,有时候‘江湖’也可以说是一种‘志’。放心吧,我只是出去散散心,很快便回来?”那梁雪眼眶盈泪,忧伤欲泣,瞧了她这般模样,梁萧忽尔怦然心动,竟有些迷糊起来。 一边的李沧海微咳几声,惊醒了二人,梁萧醒悟过来,上前拉过妹妹小手,走近李沧海面前,笑道:“妹妹,我来介绍一下?”说着满心欢喜,浑然忘却了帅哥老爹许婚之事,指了指李沧海,又指了指妹妹,又道:“来,见过外婆?” 那梁雪虽已猜到,但听哥哥亲口道出,也是吃惊不已,当下调整心态,拭了眼泪,裣了一礼,道:“雪儿见过外婆?”李沧海虽气梁萧私带人进来,但见雪儿如此乖巧,那气倒也烟消了。 入夜,尚书府万籁俱寂,惟独屋檐瓦蓑的雨露,滴嗒不绝,时轻时快,时缓时重,听来格外清晰,犹如外婆那时教自己弹琴时的情景,悦耳动听,忽然心血来潮,梁萧作起了一首诗:“雨沐瓦梁萧弹琴,一曲思真送知音。莫道普古浅言深,幸有醇酒懂我心!”心叹,此一刻若有酒便好了,皆可大醉一场,不至于那般寻恼。 又写道:“梁园雨景闷人心,江湖萧洒我未行。忽逢三天连夜雨,冲天怒问有谁鸣。奈何言轻堪其声,也是人生虚此情......也是人生虚此情!”唉,都三天了,这雨何时方歇? 那天匆匆与外婆辞别,原想翌日便可潇洒闯荡江湖去也,孰知人算不如天算,一场无名雨阻了行程,真是天意么?梁萧的命运会不会就是如此?管他,明天无论如何也该走了......辗转反侧,又难以入眠;心事重重,只因心系明天;思量思量,再再思量;天已破晓,但心旧依然;懂我何故,惟江湖断肠......万事俱备,早上牵着自小养大的白马,四顾院下无人,战战兢兢自后门而走,前脚跟踏出,便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梁萧心惊,本想反手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打得那人落花流水的,但心念自己又不清楚人家的底细,恐防有诈。 心思一过,“凌波微步”斜侧跨出,又踏了几步,退却一丈有余,转回身来,摆个防守姿式,眼中精光迸射,精光所扫之处;顿时一惊,见眼前之人脸显晕红,神态甚是忸怩,不是妹妹梁雪是谁? 梁萧狠狠瞪了她一眼,折了回来,重牵过马,出了门槛,不睬她,预备骑马而走。那梁雪跳将出来,拦住去路,咬了咬唇齿,道:“哥哥,你不能走,爹娘会很伤心的,我......我......我也会很伤心......”说得甚是凄苦。 那梁萧听了心中诸味杂尘,不知该当如何,忽然心一狠,人坐在马上,将腰微一下弯,乘个半弧,探手一搂妹妹的细腰,将她整个人提到马鞍上来,坐在自己前面,然后一提马缰,纵马狂奔,一溜烟去得远了。 开始那梁雪犹在挣扎,但是坐在马上那种如风的感觉,又令她身心畅快,让她一点一滴勾起心中那丝丝的向往,以及曾经幻想与哥哥策马奔腾草原上的情景,心中既兴奋又忧愁。兴奋可以与哥哥笑意人生,但一想到爹娘的处境,二老若是知晓自己兄妹二人离家出走之后的那一种失落,又凭添几分忧愁。但过得半响,一颗心又静下来,流淌的只是喜悦。 又走了一段路程,妹妹忍不住问哥哥:“哥哥,我们去哪?”那梁萧犹在纵马飞行,闻言随口道:“大理!”“哦!”随即又“啊?”一声大叫:“从开封到大理,路途很远耶?”那妹妹歪着脑袋,翘首仰望着哥哥,一脸的天真。 心想不知哥哥为何偏偏选择大理,不明白也懒得去想,反正如今已被他“俘虏”来了,他去哪自己也跟去哪?心中念转,忽闻一股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鼻,顿觉脸颊发烫,心中火烧;自己从小与哥哥一起长大,自小玩闹,从不曾像今天这般心乱如麻;长大后的哥哥比以前健壮多了,也比以前帅多了,会不会比以前更加顽皮呢? 像今天这样亲昵的情形,成年后还是头一遭,怪不得那梁雪心欲遐飞。又跑了半天路程,此刻正值午时,烈阳高照,兄妹二人策马狂奔,也难怪那梁萧汗浸衣衫。 又奔了一段,此时已出了开封境界,瞧得前方有株阴凉大棵,又见妹妹模样娇虚,着实累了。又低头探马一眼,见它嘴鼻吁喘,当真乏了,堪负二人重量跑了这么远一程,确实难为它了,心下不忍,放慢了脚步,攸然向路旁那树行去。 二人行走多时,忽听唿哨声大作,然后从树上跳下七八个人来,拦了道路。只见那些人,各执长枪短剑,强弩利刃,蠢蠢欲动,然后又听其中一人大咤一声,道:“兀那小子,你的那里去,乖乖留下买路财……” 忽见一个獐头汉子在那人耳边小语了几句,然后又听二人嘿嘿笑一阵,先前说话那人又道:“小子,留下骏马行李和小妞,大爷饶你性命过去,否则,嘿嘿……”扬了扬手中的大刀,阴笑道:“将你剁成肉酱!” 唬得梁萧面前的妹妹浑身冷战,身子直哆嗦,那梁萧倒是脸现微笑,大手轻轻顺了顺妹妹背上的秀发,动作甚是温柔,然后轻轻低下头,在她发边耳语:“别怕,有哥哥在!” 第七章 江湖行 耍毛贼 费思量 梁萧这一句“别怕,有哥哥在!”着实给了梁雪莫大的勇气,怦乱的一颗心总算平静了下来,忸怩一下身子,厥起小嘴道:“哥哥,这些人是干嘛的?”心道:“哥哥呵得人家好痒,感觉怪怪的。” 想着想着,不觉脸颊又烫起了晕红。那梁萧险些跌下马来,心中既错惊,又觉得莞尔。心想:“刚刚瞧妹妹害怕神情,不似作假,这会焉又不知这些人是干什么来了?会不会......不知是天真还是白痴?”梁萧笑道:“妹妹放心,没事儿,他们是做生意来了?” 梁雪奇道:“做的是什么买卖?”心里却犯糊涂,哪有人做买卖是那么凶的。梁萧瞧妹妹是真的不晓世事,心中一痛,古代的深闺真是害人不浅哪!瞧了瞧妹妹,若有深意道:“贼人劫色,你总该听说过吧?”果然,妹妹一听,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想是那伙贼人等得心焦,看得不耐烦,纷纷叫嚷道:“喂,两小娃儿,商量好了没有,别耽搁大爷发财时间,男的快滚,女的躺下,大爷乐呵乐呵......”“就是就是,男的快滚,女的乐呵乐呵.......”“还不滚,亲亲我我干什么,生娃娃么,那也得大爷先来......” 那梁萧像是没听见他们的疯言疯语,继续给妹妹安慰,温柔道:“一切有我呢!”说话同时拍了拍妹妹双肩,然后左脚尖轻轻一点马鞍,萧洒跃了下来,冷眼扫过众人,轻蔑道:“刚刚是谁叫小爷滚来着,又是谁说要乐呵乐呵的,站出来,让小爷看看,长啥鸟样?” 众贼人不知死活,争先叫嚣:“是我是我.....咋地......大爷一根手指头,便叫你屁股尿流......”梁萧不屑,只是冷笑。他的胆量原大,奈何在尚书府消磨了十八年,今终出笼,觅得自由,哪有不庆贺一番之理,又走近那些人几步,将手叉胸,冷冷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小爷定要他断~根!说,这些年打劫了多少良家女子和珍宝?女子,小爷不感兴趣;快将那些个珍宝交出来,然后散伙,说不定小爷饶你个全尸?” 众贼闻言,尽皆哗然大怒,有的更甚红了眼睛,有的更见气炸了胸脯......各种表情凶狠吓人,一齐上前乱叫乱骂:“他奶奶个熊,你的东西全然没有,居然跟我们问起了家当;你这小子,好生欠扁?” 不容分说,众贼一拥而上,轮枪舞剑,照梁萧周身便打,那梁萧道一声:“来得好,不后悔的尽管来!”脚下微动,“凌波微步”自然踏出,左突右窜,南来北往,一个是初出稚儿,心高气傲,蔑视群贼,有心戏耍,所过之处人仰马翻;一群是乌合之众,平时劫货杀人无数,占此山头,自立为王,器张气颐,狂大惯了;哪想到今天碰上梁萧这个煞星,己方七八个人居然连对方衣角都没沾到,个个都莫名软倒,萎缩不振了。 马上的妹妹瞧了乍舌,先前还替哥哥捏了把冷汗,然而见哥哥忽像一阵风一样去了,忽尔在贼堆中,似沧海中的一叶扁舟,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沉沉浮浮,尽显萧洒;又似狼入羊群,尽情捉弄般痛快;半响又见那贼三三两两,东倒西歪,苦痛呻吟,一颗提起的心,始才放下。 原来那梁萧在戏弄群贼的同时,又暗运起了“北冥神功”,试试自己的火候,哪想这帮中看不中用的废物,除了一股蛮力之外,内力却是渺渺无几,不消一瞬已是油尽灯枯,气得梁萧暗恨自己白搭。 那贼人此刻晓得利害,俱皆呼爹喊娘,痛泣鼻流,梁萧怒喝一声,顿时诸音旮止,一会又求爷爷呼奶奶饶命之声大作,梁萧听了甚烦,又怒扫众人一眼,那领头大哥会意,命兄弟上山取来钱财,梁萧夺过,又喝一声:“滚!”诸贼如蒙大赦,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颤颤巍巍,铿铿锵锵,狼狼狈狈,溜得远也。 这时梁萧哈哈大笑走过来,足一点地,飞身上马,又提着马缰,拍马前行。走了一会,妹妹忽道:“哥哥,你抢他们的钱财作什么?银子你不是带够了么?”梁萧嘻嘻笑道:“江湖救急啊!”梁雪奇道:“什么是‘江湖救急’?”梁萧道:“以后你会懂的!这些钱,那些人也不是正当赚来的,多是打劫过路行人而得,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抢了便抢了,说不定将来会有用处呢?” 那梁雪似乎明白,茫然点了点头。梁萧不再说话,策马赶路,刚才担搁了一阵,此时天色将晚,须到前面找间客栈住宿一晚,不能让妹妹夜睡荒野。须叟间,行进一座小镇,此时黄昏余辉,淡洒在行人身上,份外温暖。 梁萧在闹市中放马慢行,寻了一间客栈,但见匾额上写着“来福客栈”四字,此时早有小厮上前招呼,梁萧将马牵给他,自与妹妹奔进门口,但见内里四下都坐满了人,并无一个空桌,刚才还纷纷嚷吵的诸人,见兄妹二人忽然进来,霎时鸦雀无声,惊的惊,喜的喜,思的思,叹的叹,呆的呆。 那身穿绸袍的老板,忽见闯进来两个人,男的俊,女的美,婉似观音座下的童男童女,吃了好一阵惊呆,方醒过神志,笑的上前招待,道:“客官是要吃饭还是住店?”可瞧了一眼店内,并无空座,又尴尬笑了笑,道:“若是住店,客官还须赶早,天已快黑了。方圆百里外,只我一家住宿,别无分号。客官若只吃饭,急着赶路,恐错过宿头......”那老板见二人衣着不俗,兀在絮絮叨叨留客,生恐二人见无位可坐,前脚刚进,后脚又将跨出。 梁萧不耐烦他的罗嗦,又厌恶那些人看妹妹的眼神,贼溜溜的恨不能生吞下肚。当下冷声打断,道:“一间上房,两样小菜,酒就随便,将饭菜端上房来?”这时,忽听那些人一阵吹嘘,梁萧心中暗恼,妹妹却一脸羞红,小嘴嗡动,欲拒还休,终于鼓足勇气,娇羞道:“哥哥,还是两间吧?” 旁观不乏好色之徒,趁机大声附合:“是啊是啊,哥哥,还是两间吧?”忽听一人“啊”一声大叫,道:“他们是兄妹?”梁萧怒喝:“是兄妹咋地,关你鸟事?”随之想想,又道:“是啊,我们是兄妹,怕什么?”见妹妹脸有难色,或是不许,又对那穿绸袍老板道:“就二间吧?”那老板自是眉开眼笑,吩咐伙计去了。 用过饭,沐过浴,那梁萧休闲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将临行前外婆交给他的那个包裹取出来,是一个画卷,一支短笛,一本书册。犹记得那天,自己说要走,外婆迫不及待奔回屋子,取出这么一包东西给自己。当时自己呆了片刻之后,先打开的是那画卷,但见上面画的是一个风流倜傥的青年人,脸如冠玉,俊朗非凡,眉羽间隐隐透着一股倔强,配合那一身白袍,更见逍遥傲世......后来才知道这画是外婆凭借记忆一点一滴画成的;而那短笛是画中那人亲手所送,当时听着,梁萧很是感动,忍不住出口问:“这人是谁?”那李沧海犹豫再三,还是说了:“是我的大师兄无涯子,也是你的外公!” 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打了一记闷雷,重重震在梁萧心里,狂喊:“自己记得《天龙》不是这样的,无涯子只和李秋水养有一女,是曼陀山庄的阿萝呀。怎会和外婆有一腿呢,那无涯子心中,虽然爱慕小师妹,但决没有行那苟且之事,这是怎么回事?”后来,那李沧海才告诉梁萧,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这是无涯子离开李秋水之后的事了。有一天,无崖子遇上了李沧海,二人意外重逢,心中倍感亲切欢喜,又知原来彼此各爱恋着对方,那晚高兴多喝了几杯,结果就好事成双了。 可是师兄一去不回,又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无奈,只得先将孩子生下,谁知几十年过去了,还是渺无音讯。那无涯子回门派处理事情,被丁春秋暗算,这是李沧海所不知晓的,否则她若知,早就将那畜生剁成肉酱了。 梁萧又拿起那本册子翻阅,里头的全是乐普,外婆说过,这是她穷几十年精力,研究出来的一本乐经。其中包含了逍遥武学的诸多精髓,弹奏之时,暗运逍遥内力与之融合,自可伤人于无形。当时梁萧好一阵开心,这会却觉得并无什么稀奇。 取过短笛,照上面的曲子试吹起来,幸亏在21世纪时,他是个音乐爱好者,笛这类乐器略懂一二,穿越到这以后,外婆也曾细教之。现在还不至于让隔壁那些家伙,说他半夜杀猪。吹练了几遍之后,也不觉得有什么厉害之处,除了曲调优美哀伤之外,和普通的曲谱并无分别。心想也许是自己音律不精吧?有机会真想找康广陵切磋切磋。又想到这册子没有名字,想了想,唤小二取来笔墨,写上《沧海经》三字。 赶了一天的路,乏极了。那梁萧收拾好包裹,轻轻放在那床的最里边,然后伸个懒腰,挥袖一拂,内力涌出,劲风所到之处,那灯忽然灭了,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八章 刘家庄了不起么 一早睡醒,那梁萧唤过妹妹,洗漱完毕,又下来吃过早餐,付了帐,牵马前走,径往南行去了。此去行走约有半月之路程,相遇的多是贼盗或流氓,但梁萧有逍遥武学在身,区区贼流自是奈他不得。 光阴如梭,一日到得苏州境内,时太阳已西沉,但见红墙绿瓦,杨柳丝垂,湖内楼影重重,家家袅袅翠烟,妹妹道:“哥哥,今晚还住客栈么?”梁萧有气,道:“不住客栈,你喜欢睡马路啊?”这一路来,妹妹问的都是白痴问题,那哥哥听得腻了,答得也甚烦。妹妹识趣,吐了吐舌头,不再言语。 兄妹二人又慢马走了一程,将到市集,忽然前方人群中窜出一只大灰狼来,哪里都不去,尽拼命奔到梁萧身前,见人便咬,但见那几口深利的长牙,紧紧咬住梁萧的裤脚不放。梁萧吃惊,不由分说,被揪那只脚连揣带拉,依然无法将那可恶的狼嘴松口半毫,心中气苦,咒骂道:“妈的,人犯贱连畜生都来欺侮;小爷只听说过虎落平阳被犬欺;哪想今来苏州一趟,竟是爷到苏州被狼骑......” 话未说完,那灰狼似听懂人语,当真前腿一纵,欺上梁萧身来。梁萧忍无可忍,想想自己刚出道那会,多萧洒,戏群贼,劫钱财,如探囊取物。今天却被一只畜生欺上头来,唬得自己无计可施,是可忍,孰不可忍。 但见那狼深遂的眼晴,蓝蓝精光,一直视着自己。心中怒火顿烧,狠狠回瞪它一眼,然后大喝一声,体内“小无相神功”应声而出,狠狠的给了那狼霹雳一掌,顿时把它打得飞将山去,又震得它五脏俱碎,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砰的一声着地,那狼前腿试图撑起,可幌了幌,又跌将下去,此后便了无生机。 旁观众人瞧得出神,纷纷喝彩,这时人群中又有人鼓噪起来,纷纷叨嚷:“祸事了,祸事了......”“这公子爷闯了大祸了......”“这人死定了,唉,这刘家庄又要造孽了......罪过罪过......”马背上的妹妹听了众人言论,心下好奇道:“闯了啥祸事?” 旁边走出一大爷,但见他一身麻布粗衣,衣裤上还打了几个补丁,只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见是个美貌姑娘问话,满是皱纹的脸上颤了颤,算是笑过吧,道:“姑娘有所不知,在我们苏州这一带,有个山庄,名唤‘刘家庄’,那家伙可了不得;家大业大,有权有势;早年老庄主在时,还算安份守己,可这老庄主一去吧,半月不到,遗下那庄主夫人,便性情大变;将庄内所有年轻男子,统统赶走出去,以后收的仆人,大都是女流之辈;男人若是上门,不是乱棍打死,就是白挨一顿臭骂;所以十五年来,搅得苏州城人人心慌,个个畏惧......” 那梁萧忽然打断:“这跟今天祸事有甚相干?”妹妹白他一眼,道:“哥哥,别打岔,先听老人家说嘛?”那老者粗糙的肉脸又动了动,向梁雪点点头,又对梁萧拱了拱手,道:“公子,与今天这事大有干系,公子打死的那头灰狼,便是这刘夫人最最珍爱之物!”梁萧又道:“这刘夫人是辽人么?” “非也!”这时人群中跳出一条大汉,梁萧一瞧,真是个好汉,但见他虎目精光,神威抖擞,手粗脚壮,往那一站,宛如一尊守护门神。他出了人群,对兄妹二人打量了一眼,又道:“夫人是宋人!”他说“夫人”二字之时,神态甚是恭敬。 那梁萧心却道:“哪有人将灰狼当宠物养的?这狼可是辽的图腾啊,除非这个女主人有点那个,才会专养色狼。”呵呵,言念至此,自己都有些好笑起来。这时又听那大汉道:“还请二位跟在下走一趟?” 梁萧笑道:“为什么跟你走?你谁啊,皇帝么?还是近身的太监?真是猪八戒演讲,大嘴说大话?”那汉子一怔,哪料自己一句话,竟引出对方那么多言语,听清都是些骂人的勾当,心中焉能不怒,心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家伙。”意欲发作。 这时人群中又一阵骚动,尽皆叫嚷:“刘公子来了,刘公子来了......大伙快闪!”人群中立刻现出一条涌道,但见一人快马飞骑而来,他前前后后的跟着五六人,须叟间,那人到了近处,赶紧勒住缰绳,由于冲击力过大,那马的前蹄不觉高纵上空,又摇摆数下,但听悲嘶一声,那马硬生生止了下来。梁一瞧,暗喝一声彩:“好神俊的一匹马儿,果真不是浮云造的!” 又见马上那人贵公子打扮,一脸的亲切,着一穿灰白绸衫,真个俊雅非凡。那大汉见了他,脸上笑容顿现,立马枪过去,少庄主长少庄主短的问候个不停。那少年微将头点了点,示意他不要出声,眼光扫过众人,最后目光停留在那头死狼上,刚刚还略带笑意的脸,霎时惨白,浑身寒颤,似激动,又似害怕。最后怒叫一声:“铁牛,到底何人所为?” 那铁牛闻言,结结巴巴道:“这......这......”心道:“若是告诉少爷实话,夫人知道了,那兄妹二人还有命么?少爷人虽善良,但是夫人却心狠手辣。我刚刚只是想请他二人,到夫人那请罪的,似乎这招也行不通。唉,我一个下人,哪管得了这许多,就看他兄妹二人的造化吧!”想通心结,正欲说词。 忽听梁萧哈哈笑道:“是小爷打死的又何如?谁让这畜生凭地瞧不起人,小爷又不是母的,这畜生见了,焉能这般猴急?”梁萧这一招冷潮暗讽,效果甚佳,围观之众不时哗然,不时暗中叫好,只见个个笑得打跌。这人也真是,兴许这些年来,被那“刘夫人”欺负得够呛,好不容易今天盼来个梁萧,终于出了口鸟气。 那贵公子听梁萧如此说,心中气恼,欲要发飙,但他一生之中从未骂过人一句,话到喉头不知如何用词,又硬生生把气给咽了下去,叹息一声,预备捡起那狼的尸首,扛回庄去。 这时,梁雪忽道:“哥哥,别再惹事了,我们走吧,等会还要找客栈呢?”梁萧笑吟吟走过来,牵过缰绳,迈步而去。 “二位,稍待一会?”一个惊颤的声音忽然而响,兄妹二人扭过头,见是那贵公子,梁萧气道:“你小子还有何贵干?小爷忙得紧,无啥功夫搭理你,快滚快滚!”那大汉却突然张狂起来,发怒道:“小子,你也太傲慢了,我家公子和颜跟你说话,你竟敢这般无理,我看你是欠抽?”话毕,便将那蒲扇大的拳头箍紧,狠狠往梁萧远走的方向送去。 那公子心惊,一个箭步赶上,挡了那人去路,喝道:“铁牛,住手!”那大汉一愕,但公子有命,不可不听,高举的铁手徒然垂下,心中憋气,又对梁萧远行的方向啐了一口。那马上的梁雪忽道:“公子贵姓,挽留我兄妹二人,所为何来?”语音娇嫩,清脆悦耳,听来倍感舒心。那公子听说,却宛似仙音,顿觉神魂出窍,一颗心儿兀怦怦乱撞,脸色渐红,腼腆道:“小生姓刘名进,家住苏州城刘家庄,刚刚真是对不住了,那畜生没惊挠到小姐吧?若有,那真是小生之罪过也!” 梁雪见刘进谈吐不俗,宛似谦谦学子,说得又极诚恳。心中顿生几分好感,当下嫣然一笑,道:“哦,是这事啊,小女子倒没什么,不知哥哥......”瞧了那哥哥一眼,又道:“不知哥哥碍不碍事?”梁萧冷哼:“小爷又不是豆腐捏成,才没那么娇贵?”妹妹无语。 刘进听出那兄长言语不善,犹在生气,打了个哈哈,饰掩尴尬,笑道:“兄长海涵,是我家那畜生冒犯了二位,小弟在这里陪罪,万望原谅?”说着一揖到地。那刘进越是说得谦逊,梁萧越是生气,他是不气而气。若刘进是个不讲理之人,那梁萧大可上前与他大吵一架,这才过瘾。偏偏刘进是个君子,无论那梁萧如何冷言冷语,他总是不气不恼,不怒不驳,这份涵养功夫着实了得。 又过了半响,那刘进只是呆呆的,傻傻的,脸含笑意,痴痴的望着马上的梁雪,好像百看不厌一般,他原想收拾那狼尸,就此回去。但当听到那美妙的声音,好似着魔般已不可拔。这时梁雪又道:“哥哥,走吧,日已西坠,再不快,客栈又要住满了?”那刘进忽然醒悟,回过神来,笑道:“小姐,住不到店也不打紧,不知小生有木有那个荣幸,请二位到庄里做客几天?”话说完,满含期盼注视着梁雪。 那梁雪被一个陌生人这般瞧着,盯着,不好意思别过头去。一会又转头对着哥哥,那意思分明在说,这些事情一直都是哥哥在做主。梁萧也看出那刘进是一番好意,随即脑海又闪过一个问题,而且是很严重,说道:“刘家庄不是有规定,不许年轻男子进去么?你现在又来蛊惑我们住进去,是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好给那头色狼报仇呀?” 那刘进愣了愣,全然没有考虑到这一层,错愕了片刻之后,坚决道:“二位放宽心,有我在,决不让任何人伤你们一根汗毛;小生在此发誓,二位在庄里若是有丝毫闪失,小生以项上人头担保?”一旁的铁牛忽然吃惊道:“少爷,这……”刘进扬了扬手,铁牛只好闭嘴不言。 兄妹二人听刘进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心中感动,当下掉转马头,随刘进一伙而去…… 第九章 萧进结义 夜海惊涛 兄妹二人随刘进等同走,前去刘家庄的方向,折转过几条岔路,几个弯角,终于行到了刘家庄前。但见一座宏伟的庄院屹在眼帘,真个是,楼宇密密,围墙重重,千年老槐迎门中。此时那夕阳已西没,独存的一缕红晕,经暗光折射,残照在那“刘家庄”三字上,分外醒目肃然。刘进当先引路,诸人随后。 进了庄院,内里又是另一番景气,画阁、朱楼、庭院、台榭,座座相对相望,桃红柳绿垂向屋檐,随风摆动渐渐飘扬,引人瞧来,顿生神游之心,不愧是“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连这小小一座庄院,都风格独特,别有一番寻味。 那刘进领兄妹二人,进了客厅,即有婢女奉茶,茶毕。但见梁萧嘻嘻一笑道:“阁下庄院的布局的确不错,大有‘不识苏杭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庄中’之感哪!”那刘进脸色犹红,只是一双眸子痴痴盯着梁雪,闻梁萧夸赞自家庄院,徒然感奋,微笑道:“兄长谬赞了,此庄乃先父在世时所设,他老人好文雅,思幽静;院内多则栽些花草,少则种些桃柳,以此装点亭院而己;至于房间,偶有历代名家字画传神,这通懂嘛,小生实着愚笨之极,不值一晒!呵呵!”说道又傻笑起来,惟那眼神始终不曾离开梁雪身上半丝。 梁雪偶尔抬头,与刘进眼光相触,实感别扭,心道:“这刘公子斯斯文文的,怎地眼神好生古怪,老爱往我身上瞧,我脸上有脏东西么?”既不敢开口问,又不敢向哥哥提及,一颗心兀自凌乱。 这时又听哥哥说道:“哦,原来是个儒雅世家,难怪难怪!”连说两个“难怪”,意指刘进诸多行为,又道:“幸会幸会,在下姓梁名萧,这是妹子梁雪!”说着指了指另一座椅上的妹妹,那梁雪含蓄点点头。 刘进喜道:“哦,是梁公子和梁小姐,久仰久仰!”梁雪讶道:“刘公子,你说‘久仰久仰’,是曾听说过我兄妹二人么?可是我们第一次出门,你倒是说说看?”那刘进脸上一热,糗态百出,踌躇一会,又结巴道:“我......我......”他本不善言辞,今又在美人面前,心魂萦绕所致,更见紧张无措。 那边梁萧看了心烦,大声叫嚷:“姓刘的,你请我们做客,却也不好生招待,现在什么时辰了,还在这里叽叽歪歪,想饿死小爷啊?”刘进一听,大拍额头,心想自己当真糊涂了,连忙陪罪,又命厨子、侍婢大开筵席。 不久,一桌山珍海味已是盛满桌上,在旁侍候的婢女倒有六七人,兄妹二人一生中虽是锦衣玉食,但像今天这般丰盛却是头一次,二人匀想:“才三个人,这样也太浪费了吧?这刘家庄财大气粗,果真名下无虚!” 梁萧也赖得他顾,饭来便吃,肉来便啃,你说他吃相吧,要多难瞧有多难瞧,决然不似一个从小饱读诗书的人儿,若你跟别人说,他是梁尚书的儿子,打死那人都不信。 那妹妹则是一副大家闺女风范,始终保持着祍持,小鸡啄米般细嚼慢咽。刘进将筷子转在碗中稍动,眼神依稀停留那梁妹妹脸上,瞧她吃得开心,自己便欢喜;她若是蹙眉,心里也跟着紧张揪心。 酒足饭饱之后,那梁萧漱过一口香茶,道:“多谢刘兄的盛情款待,梁萧真心谢过!”他此时已不再气恨刘进,说起话来,自然多了几分客气。俗语有言:“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实是这个理。梁萧那性格原就多重化,遇恶则恶,遇善则善;又见刘进是属于那种,打不还手,骂不还嘴的良善人群;实不好再行找他茬儿,现又看在美食份上,只好结交他这个朋友啦,因而这一声“刘兄”实属珍贵。 那刘进神态诧异,思今天识得这个“梁公子”以来,还是第二次听他对自己如此客气;第一次时,他只是赞美这所庄院的构造;第二次,也是这次,他居然会说“谢谢”了;真是难得,纯粹意料外之事;一直道他是个脾气古怪之极,而又被宠坏了的顽石小子,不料,他原来也是一个性情之人。念道这里,浑身轻松了许多,喜道:“二位喜欢便好,小生今年十七,不知兄长年庚几何?” 梁萧道:“在下虚长一岁!”刘进道:“巧了,小生上无兄弟,下无姐妹,今有缘相遇二位,实乃天意,不如我与兄长结个异性兄弟,怎样?”那梁萧已存此念,自欣然从之,笑道:“甚好,甚好!” 刘进命人摆过香案,二人同向天拜了八拜,一个口称“进弟”,一个连叫“萧哥”,匀是喜之不禁。那妹妹梁雪也替二人高兴,笑道:“哥哥,从今天起,我又多了一个......一个......咦,刘公子,你是几月份生辰?”刘进见是美人发问,魂儿又荡了荡,腼腆道:“小生是六月十二日卯时生人!” 梁雪不由啧啧称奇,嘀咕道:“六月十二日卯时,我也是六月十二日,但我是亥时,你比我大几个时辰,那我以后便唤你‘进哥哥’,好不好?”最后那句“进哥哥”,声音提高了些。那刘进巴不得如此,满心欢喜应承道:“极好极好!” 今晚的夜好美,皓月温柔悄悬高空,光洁如雪色,明照庄内房舍、窗棂、清静一片。都说古时候的空气最清新,果真不假,梁萧深深吸了一大口,环窗而坐。许久不曾像这般欣赏月色了,竟有种缅怀以前的心思,但见群星闪烁密集,偶有三两颗流星,瞬息而逝。梁萧暗叹生命短暂,流星虽不能永恒,至少曾给人留下一刻的璀璨,做人又何曾不是一样呢?梁萧莫名感叹人生,连自己都有些痴笑起来。 探手伸入怀中,又掏出那个包裹。便照上面的曲普又吹奏起来,兴许是与自己此刻的心境有关,好好一首欢快的曲子,被自己断断续续,吹得忧忧伤伤......哀音袅袅不绝如缕,更觉深夜漫长,似乎周边的景像也跟着肃穆凄凉,忽然笛声一转,又变轻快活脱,漫妙飘扬,柳树旁,小溪边,拱桥上,一对青年男女,爱欲甚浓,并肩把笑言......笛音一变,那幻象又跟着变,这次看见的是满天星斗。但觉那星星不再是星星,而是一颗颗活着的蝌蚪儿,随着自己的音节一起舞蹈。梁萧慢,它慢;梁萧快,它快;俨然似一个听命行事的军队,在练着。梁萧越奏越心惊,奏到后来连自己都忘了曲调,猛然心头一震,忽然醒悟过来,自己吹笛的时候,不是望着满天星么?又略略瞧了一眼,但觉上空繁星依旧,不见有何变动,心中莫名万分,疑惑的,惊诧的,恐惧的,惊喜的……纷纷自心中踏尘而来。 原来梁萧在吹奏这些曲儿时,神游天外,又不知不觉用上逍遥内功为辅助,李沧海曾说过,练此普需要配合纯正的逍遥内力,方可发挥它的威力。那梁萧心神恍惚,各种情感运杂,又在此时吹奏,无疑迎合了其中的神髓,他此时对《沧海经》的了解,又深了一层。 话说回来,《沧海经》乃李沧海所创,她年少时,曾与同门师兄无崖子,有过一段露水姻缘。可惜师兄后来还是离她而去,她在深谷中,等了几十年,恨了几十年,怨了几十年,也念了几十年,她把这些可等,可恨,可怨,可念,全部化为了悲愤和珍惜,融入在了《沧海经》里,所以她作的曲谱,在梁萧看来,不是悲伤幽怨,就是欢快缠绵。 但他可不知,其中每一首都含有,那李沧海一生的酸甜苦辣;表面上看起来是忧伤的吧,其实不然,那兴许是快乐的;看起来是欢快的吧,它也许是悲伤的;总之功力不到家,又没经历过,那种人世沧桑,是无法体会到,其中的韵味的。梁萧的功力,还算深厚,只是感情,无多大体会,尽管他是,从后世穿越来的,也没有像李沧海的那般,刻苦铭心。 天窗拂晓,昨晚彻夜思考,那匪夷所思的惊雷震撼,依然理不通,透不彻,直至五更天方歇。才眯一会,进弟又跑进来唠叨。那梁萧奇怪,怎么和刘进拜了把子,他话倒多了。无奈何,披衣而起,出客厅,用过早餐,梁萧伸个懒腰道:“进弟,今天又怎么不见刘夫人?” 那刘进正在品茶,闻言笑道:“母亲这几天不在家中,半月前,她外出办事去了,曾说多则十天,少则七日便回,而今都半月有余,也不曾见有音信捎来?”梁萧道:“你不担心她么?”刘进道:“一点也不,以前这种事也常常有,最后还不是安然回来啦?” 梁萧想想也是,依照外面传言,谁敢惹那只母老虎,除非他活得不耐烦了;他只是担心,如今和刘进结了兄弟,但那刘夫人,最心爱的色狼是给自己打死的,心中难免感到一丝抱歉,想要说声对不起而已。 那刘进还建议要做导游,引兄妹二人,一同游苏州城,那梁萧实在太困了,没有应承。将妹妹推过去,让他二人去玩吧。那梁雪开始见哥哥不去,自己也不想,又扭不过进哥哥的盛情,勉勉强强去了。兄妹二人在刘家庄,待了三天,除了吃喝,就是玩耍,几乎将整个苏州城都玩了个遍。此时,梁萧又想起自己游走江湖的目的,辞别之心顿起。 翌日,梁萧闹肚子,去了厕所,折经一房子时,隐隐听到内里有人语,他内力精深,自是听得分明,但听一个男音道:“宝贝,这几年来,我……我想得你好苦? 第十章 老段的情人 又听一个女子嗔声嗔气的道:“真的么?我道你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了?”那男子道:“哪会,我心里一直都爱着你,连做梦,也时常梦见你,若说我不爱你,怎么时时刻刻念叨你呢?来,先让我香一个?”那女子吃吃笑道:“都一把年纪了,还老不正经!”忽然又幽怨起来,道:“你这会又来欺骗我做什么?十八年前你骗我还不够么?” 那男子忽然叹了口气,收起了嬉皮笑脸,像是感怀往昔,道:“宝贝,十八年前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时我多想再瞧你一会,然后永远厮守在一块!”那女子听起来很是激动,叫道:“段郎,现在也是一样啊?”那男子苦笑道:“只不过我是大理国镇南王,总揽文武机要,一天也离不开,这次出来,是为了寻找誉儿......” 等等,等等,窗外的梁萧似乎想到了什么,心道:“这几句台词好熟悉,‘大理国镇南王’,这不是老段的封号吗?不成里头那男人是......”一想到段正淳,顿觉惊雷霹雳,那女的又是谁?心生好奇,又挨近了少许,最后干脆沾湿手指,在窗纸上戳穿了一小孔,斜眼偷瞧。但见一个身穿紫袍的男人,背向外,怀里抱着个人儿,那女人躺在男人怀里,瞧不真切,只见一丝鹅黄色的衣角。 这时又听那女人道:“段郎,你做了十几年的王爷还不够么?有我陪着,你不会孤单寂寞的,还有我们那乖顺的儿子,你不爱么?”梁萧惊讶,心道:“这老段不是只有女儿么,怎会凭空飞出个儿子来,奇哉怪也!” 那段正淳道:“宝贝,不是我舍不得,而是当真离不开。”那女人忽然撒娇道:“你要做王爷那也随你,可你现在怎么安置我,带我回大理么?我丈夫都死了十五年了,这些年来,我心里挂念你得很,你身在大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打听不到你消息,只好嫁给刘庄主了,孰料过了一年多他便死了。我以为再也见你不着了,你今天又来闯进我的生活,叫我以后怎生是好?”话说到这里,伸出双臂,环抱在段正淳颈中,梁萧这才看清了那女人面貌,容貌十分俏丽,约莫三四十岁年纪,只是一张小嘴,微咬下唇,看似调皮模样。 段正淳见了,心里痒痒,将双臂一收,把她抱得更紧了,笑道:“往后的事儿,如今提它干么?良宵难道,来,让我亲亲你!”低头欲吻。那女人“嗯”了一声,男人厚唇刚刚触碰,她忽然醒悟,急伸手将他推开,埋怨道:“你又来哄我欢喜,过得几天,你觉得腻了,然后又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我一个人独自相思,这还有什么趣味?” 梁萧眉头一皱,心中似惊且狂,想不到老段的情人,还有个把理智的,暗暗偷笑,心道:“这回瞧你这情场老手,如何扭转局面?” 那段正淳脸却是一热,想想自己的作风,确然如此,但此刻被眼前美人挑起了欲念,哪有说停便停之理。果不愧是老手,但见他满脸欢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宝贝......”那女人忽然凄言打断:“段郎,你不知道女人更在乎的是朝朝暮暮么?唉,谅你也不晓得?”顿了一顿,又道,“其实你‘宝贝,宝贝’的唤我,说真的,我还蛮开心的,可是又有一些担心,谁知你对哪个女人不是一样叫唤?” 段正淳大叫:“冤枉啊,我当真只对你一个人唤‘宝贝’!”瞧他表情惊慌,不似作戏,那女人信了半分,微笑道:“那我妹妹呢?我叫柳仙贝,你便唤我宝贝;妹妹名仙琼,你又叫她什么?”那段正淳一怔,暗想:“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吃别的女人醋也就罢了,竟连自己死去妹妹的酷也吃?” 想起柳仙琼,段正淳又是一阵暗然神伤,过了半响,叹息道:“仙琼都己不在了,你还吃醋干么?何况是我识得她在先?” 那女人细手持着酒壶,倾斜斟了满满两小杯,自己提一杯,尝了一口,道:“我不是吃醋,只是替她抱不平,你太对不起她了?”段正淳脸现痛苦追忆之色,喃喃道:“是啊,我对她不起......”他一生之中对不起的女人,又何止柳仙琼一个。 那女人又道:“她为了你,结果死于非命,连惟一的儿子,至今下落不明......”窗外的梁萧听得入神,当听到老段还有一个儿子之时,忍不住“啊”一声惊叫出来,屋内二人何等耳力,虽在缠绵伤怀之余,依然提高警惕,且,梁萧那一惊,一里外皆可闻。屋内二人忽逢遭吓,先是惊了惊,但二人都久经江湖风险,很快复又震静了下来,那女人一声娇喝:“是谁?谁躲在窗外?” 梁萧心叫糟糕,老段有没儿子,或是多一个儿子,关你屁事,至于那么惊讶么?心念未了,但听碰一声炸响,那窗纸已是大裂,碎片纷飞,窗门木又凌乱寸断散落一旁;接着又从那窟窿中跳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显然是那段正淳和柳仙贝;但见段正淳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浓眉大眼,肃然有王者之相,只是此刻,脸上暗隐怒色。 那柳仙贝却是一脸的恼怒,表露无遗,打量了梁萧一眼,见是个毛头小子,火气再甚,恨恨道:“哪来的野小子,凭地没家教,长辈不教你吗?偷听别人讲话,实在卑鄙无耻,混蛋,王八蛋……” 梁萧也怒,回骂道:“你妈才卑鄙,你爹又无耻,你爷爷下流,你奶奶龌龊,你徐老半娘,还卖弄风骚,你儿子杂种,你……”那梁萧语无伦次,恶毒的咒骂着,最后自己骂了些什么,连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心中火气很盛;那女人什么不好骂,偏偏连他家人也一起骂;可梁萧也不是好欺辱的,心中怒极,遇恶则恶,又被激发出来。 那段正淳先前见梁萧是个年轻小伙,和自己儿子年龄差不多大,甚至还小;虽然恼怒他偷听,自己与情人的蜜语;但还不至于与一个小子一般见识,这样有失他段家的身份,这气自然也烟消了许多;又见仙贝骂得刺耳,欲想出言制止;哪料到对方年龄虽轻,却也是不好惹的主儿;不但脾气倔强语出惊人,而且骂起人来,如黄河泛滥,江水滔滔不绝,甚至于祖宗十八代也不肯放过,瞧得自己目瞪口呆,真是哭笑不得。 柳仙贝双眼似要喷出血来,听清梁萧所骂言语,险些气炸了胸膛,她脾气本是不好之人,若不是今天巧遇段郎,也不会变得如此细声软语;此刻的焰火充塞了心头,也顾不得情人在不在身旁,娇咤一声,怒冲回屋,取来一对柳叶短刀;二话不说,便向梁萧颈项冲击砍去。 那段正淳大惊,脚步斜跨,疾欲出手,但刹那又呆了呆,见年轻小伙只是冷笑,并无惧色,不禁心中犯疑,也想瞧瞧他何以如此。收回步子,不出手,只是站在一边负手旁观。 眼看柳仙贝那右手短刀,便要将梁萧头颅削下来,那边段正淳险些窒息,别过头不忍再看。又见梁萧一声冷笑,然后不紧不慢向西北方踏了一步,轻轻易易的便即避过了。柳仙贝那气怒并发的凌厉一击,居然被他闲情不屑的跨了下脚步,就轻易躲过,安能不惊。 错愕了半响后,即又卷刀削来,这次意切梁萧的小腹。这一招使得甚是精巧灵动,诡秘莫测,若梁萧不是仗着灵巧的“凌波微步”,以及自己的功力又比她强上许多。恐怕这一刀下去,非得砍成两段不可。 梁萧暗惊,料不到这婆娘凭地了得,倘若自己只是闪躲,再不还手,决然不妙。深吸了一口气,当即左手疾探而出,化中指和食指为剪刀,瞧清了路子,迅速钳住刀背,再运劲一夺。那柳仙贝便铿铿锵锵,往梁萧怀里前送几步,她虽然一把年纪了,但是在情人面前若是被个年轻小子抱个满怀,羞也羞死了。 但见她脸蛋一红,急欲抽身回来,又觉右手一空,那短刀已顺势落到了梁萧手里,自己倾斜坠势未消,眼看又要重跌梁萧怀抱,此时脸已烫到了耳根,段正淳想要去抱已是不及。她也以为势必跌进那小子的怀里,孰料,但听砰的一声,随即肌肤作痛隐隐传来。 旁观的段正淳瞧得暗暗心惊,他此刻已知梁萧功力不凡,高出仙贝十倍不止,生怕再斗将下去,有死无生。这是他刚刚看那梁萧不懂怜香惜玉之故,而感慨得来,心中发麻,大声历喝道:“仙贝,住手?” 那柳仙贝愕然回头,惊诧道:“段郎,你……你也来欺辱我么?”说着,两滴泪花顺颊而下,甚是委屈。梁萧却冷冷道:“怎么,老段,你也想用‘一阳指’,和我较量较量么?” 第十一章 四大护卫逞英勇 段正淳浑身一震,比方才梁萧戏弄自己情人,尤为惊诧,冲口而出,道:“你......你怎知我姓段?”心寻思:“这少年弱冠年纪,又如何知晓我段氏的‘一阳指’功夫,若然他的长辈提到,那他才见面,又怎样断定我就是姓段的?”心中委实不解,带着种种疑团,等待着那少年的解说。梁萧淡淡一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中国人都知道......”段正淳讶异打断:“中国人?” 梁萧心想这时代的人还不知‘中国人’是什么?忙改口:“我说的是宋人啦,你能不能不打岔?”那段正淳只好闭嘴。梁萧又道:“这片陆地上的人,都知道大理有位风流王爷,姓段名正淳,上至八十老婆婆,下至八九岁女娃娃,他是来者不拒,一笑受之。我一见你猴急性,必是那人不差!” 段正淳脸上红一阵,青一阵,隐隐抽搐,但这少年说的却也不假,想想自己所做的荒唐事,哪件不是被世人所唾骂,理解的说声“风流韵事”,不理解的便说“下流成性”!这少年骂得虽然凶狠,但针针见血,刺进他的心坎,恨也不是,怒也不是。 那柳仙贝却没那么多心思,见小子骂情郎,焉有不怒;先前被他戏耍,恨气未消,又来欺人,当她刘家庄是什么地方,是可以随便撒野的么?抡起短刀怒气又来! 那梁萧嘻嘻一笑,闪身避过,道:“兀那婆娘,你还想投怀送抱么,这个小爷可不爱!”柳仙贝一想到先前之事,脸上恼羞又起,短刀停在半空,步子怎也挪不过去,硬生生呆立当场。 这时,忽然从瓦顶上纵下四条人影,四人分作四角,将三人困在中间,隐隐成合围之势。但见立在东南方位的是一个书生装扮的汉子,形貌甚雅,三十来岁年纪,手持一株判官笔;西南方向是个手持铁杆子的豪迈汉,黄衣打扮,约莫三十左右,脸上英气人;西北和东北各站着两条汉子,装着匀是黄衣穿戴,年龄与其二人相差无几,分别手执板斧和熟铜齐眉棍,眼神迫人,只是四人隐隐含有怒色,下来之后,异口同声道:“主公,你没事么?” 原来四人一直伏在屋顶,守护镇南王的安全,梁萧上茅房回来,四人也瞧见了,料是刘庄家人,并无理会;梁萧躲在窗外偷听偷瞧,这个四人并不知;直到梁萧惊叫,四人方察觉;又见那夫人与那少年缠斗,想要下去助手,又瞧镇南王无援手之意,心中捉摸不透,干脆留守房上,静观其变。 那少年戏耍夫人,这一切四人都照在眼里,见主公还是临渊若定,也不好出手;谁也想不到这少年嘴巴那么毒,竟敢嘲讽起镇南王来;这口气四人如何忍得,纷纷跳下瓦房,预备先揍他一顿。 梁萧哈哈大笑,道:“原来褚、古、傅、朱四大家臣也来了,难得难得。我早该想到,有段正淳的地方,除了美娇娥外,四大护卫怎会缺席呢,呵呵,有趣有趣!”在场六人又是一惊,四大护卫在房上已听得清楚,见那少年道破镇南王身份,已然吃惊。现下又一口说出自身来历,如何不震撼。 四人匀是一般心思:“我四人自小便在大理长大,极少涉及中原,今也是为寻公子爷而来,识得我们之人,少之又少,除非是大理人士,但怎看这少年也不像?”疑窦丛生,只觉此少年处处透着古怪。 那镇南王吃了一会惊,也就静下心来思考,思索着眼下少年,会不会是哪个故人之子,才会对自己之事知之甚晓。但苦思了半天,一丝线索也无,头痛,不再去想。脸现微笑,说道:“不知兄弟尊姓大名,祖居何处,家中长辈如何称呼,师承何门何派?”虽是问话,但语气温和有礼。 梁萧却不吃这一套,厌恶段正淳花言巧语哄骗女人的嘴脸,鼻中哼了一声,冷冷道:“镇南王,我又不是你的谁谁谁,查户口干么?如果可以,我真想亲口管你爷爷叫声:‘爹!’,至于小爷贵姓么,姓梁便是。家人长辈和师父,你这个后生就不必知道了!” 镇南王静静听着,寻思自己相识之人,并无梁姓仁君,那这少年究竞从何方冒出来的,瞧他傲气,分明不将世人放在眼里,有如此胆气之人,必有强硬后台,可始终又思不透;忽然错悟,这小子说什么“亲口管你爷爷叫声‘爹’?”这不是想做“我爹”么?怒气一闪又逝,不觉哑然失笑,心道:“这少年不但神秘,而且很有趣!”言念至此,觉得做不做自己“爹”也无所谓了。 四大护卫可不这般想,听梁萧要讨镇南王便宜,这还了得;个个气炸了肺腑,磨拳擦掌,蠢蠢欲试,只要有谁一声令下,四人便会一窝冲上去,来个大快人心。果然,忽听那柳仙贝一声娇喝:“四位大哥,用不着跟这小贼客气!”四人如蒙天赖,纷纷提兵器上前,但也不敢过份靠近;先曾见过梁萧夺取柳仙贝手中那兵刃的手法,知他功力深厚,不可小窥;合四人之力,兴许有得一拼。 匀将兵刃亮在身前,左手护着要害,寻隙御敌。那古笃诚最是性烈,当前冲打梁萧。梁萧心里琢磨,我是用“凌波微步”与他们周旋呢?还是直接使“北冥神功”将他们的内力化尽,不可不可,他们都是忠肝赤胆之辈,若是没了内力,形同废人,这招忒恶忒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欣喜若狂,遂从怀中摸出那株短笛,心道:“今天就来试试,小爷新练的《沧海经》?”心念至此,又见那使板斧的汉子,轮起那株斧头,耍得似风车一样旋转,呼呼劲风迎面刮来,荡得梁萧衣角飘摆不定,那汉子趁势杀来,忽然斧头一转,变个砍字诀,直直斜劈梁萧脑袋。 那镇南王和柳仙贝同时惊叫:“当心!”不是提醒梁萧,而是提醒那汉子,他们眼见少年探手入怀,料是取出极其历害的暗器,故出声提醒。哪知梁萧拿出的却是一支短笛,不禁一怔,那汉子也是微微差愕,即又醒悟过来,举斧欲劈。 这时,梁萧已左一步,右一步,如闲庭漫步,萧萧洒洒在四人中穿插来回。不知走了几十步,见诸人都晕头转向,又停了下来,将短笛触近唇边,奏起了妙音。四人本在云里雾里,忽然听到一缕悠悠扬扬的笛声,立马顺音源处追寻,见是那少年,均是一呆。都是这般想:“这当儿了还有心情吹笛,你自觉是高候爷么,也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这小子皮痒,欠鞭!” 褚万里怒极,在铁杆上一按机括,“嗖”一声,一条细长软索,应声而出,巧不巧卷上那支短笛的尾端,众人大喜,那褚万里运巧劲欲夺。梁萧知他心意,不理,自在吹笛。忽然,他将音节一转,忽变激昂,诸人耳鼓匀是一震,都想:“这小子小小年纪,想不到内力如此浑厚!”那褚万里惊讶更甚,只觉自己内力正一丝一缕向对手流去,越是运劲,流走得越快,顿时吓得心胆惧寒,莫名憋出一身冷汗,额上的汗珠不停簌簌而下,一张脸如染了白色。 梁萧瞧他表情,知是“北冥神功”作祟,自己明明不想化他内力,但偏偏......他内力出自逍遥门下,既习有此功,化进笛声中时,自会含有几层,这也怪他不得。叹息一声,不想这汉子白白失去功力,又将他所失的内力,源源送回。 那褚万里忽觉一股浩瀚真气侵袭己身,不及细想,运气相抵,他剩余这点微弱内力,怎阻得了那梁萧的,以及自己流失的那些溶合的一击,霎时土瓦解,冲退六步,幌了幌,“哇”一声,吐出老大一口鲜红,镇南王见状,闪身而上,将褚万里身躯托住,惊道:“褚兄弟,你没事么?”马上运起“一阳指”封了他诸多穴道。 褚万里稍定,又得镇南王内力相助,感觉上好了些,凄然道:“这小子,忒利害,不知用什么旁门左道,将我内力化了大半,险些死于他手?”镇南王略松了口气,沉吟着,忽然脱口大叫:“化功大…法?” 那三人见兄弟受伤,顾不上梁萧,匆匆跑过去关心,此时听镇南说出,三人立马跳将起来,纷纷向梁萧瞪眼,怒的怒,恨的恨,恼的恼。 傅思归恨声道:“好啊,原来你这贼子,是那星宿老怪的门下,难怪如此阴险?”他见梁萧不及弱冠,想不会是星宿老怪的师长,因此说是门人。 那梁萧好心却做了坏事,也忒笨了些,哪有吸了人家的内力,再将其还回去之力,这不是存心害人么?他现在已经懊恼之极,自责之极。听他们骂自己是丁春秋的门人,脸颊微烫,冷冷道:“放屁放屁,谁是那丁老怪的传人?他给小爷提鞋都不配,也不怕烂了你们的舌头?” 三人见梁萧不认,还在强词夺理,怒火更深,纷纷亮出兵器,照头便打,梁萧遂踏“凌波微步”与他们周旋,却苦了这些人,连衣角也触不到,兀自在全力打转。 转眼间,他们已耍了上百招,只看到梁萧那模模糊糊的影子。三人渐渐觉得体力有些不支,那梁萧便放慢了脚步,一边悠悠闲闲,一边冷声笑道:“这就是你们大理人的作风么?专门以多欺少,会不会胜之不武啊?” 第十二章 老牛尔敢吃嫩草 诸人匀想:“明明是你高明,怎说得上是我们胜之不武呢?这小子耍嘴皮子的功夫,当真利害!”镇南王却想:“这少年连星宿老怪都不放在眼里,看来并不是他的门人,但他吸人内力的法门却又从何处学来?若再僵持下来,三位兄弟很快变得和褚兄弟一样。”深思到此,当即叫喊:“三位兄弟,回来吧,别打啦?” 三人被梁萧耍得团团转,早已累得筋皮力尽,闻言相互扶持退了回去。那梁萧收了步子,立定身形,嘻嘻笑道:“这才像句人话!”柳仙贝见少年又骂人,气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梁萧道:“是啊,谁见过狗嘴里可以吐象牙的?我和你不一样,因为我是人,所以看不见!”柳仙贝狠狠呸了一声,道:“小贼,以后别落在我手里,否则老娘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萧嬉笑道:“放心,小爷对你没兴趣,不用生啊死的,多秽气!”这时,镇南王忽然道:“小兄弟,我们交个朋友可以么?”他见这少年和自己的情人对骂,似乎在打情骂俏般,心中满不是味儿,故寻话题断开二人话锋。梁萧道:“好啊,看在你儿子的份上,交你这个朋友......” “萧哥......”“哥哥......”此时走廊上同时传来两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梁萧话语,片刻功夫,两条人影飞速闪到众人面前,梁萧瞧清了是妹妹和刘进,那段正淳却是好一阵惊艳,其他人也是。 原来那刘进早上起床,想叫萧哥兄妹再去游玩,他不知那萧哥已存辞别之念。经过梁妹妹窗前,脚像生了根,再也挪不开,心中盘旋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前去敲门。半响,那门呀一声慢慢支开,当即走出一位妙龄少女,那少女见是刘进,嫣然一笑,道:“进哥哥,这么早,有事么?” 刘进见她笑容迷人,语声又柔软,听来身心舒爽,魂儿又被她勾走了,兀自在那傻笑。直至梁妹妹唤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搔搔头,尴尬笑道:“哦,没事没事......对了,梁妹妹,你吃早餐了吗?”那少女摇摇头。刘进道:“小生叫下人准备,不如我们叫醒萧哥一起吃吧?”少女“嗯”声点点头,顺手关上房门,随刘进前走几步,行至梁萧门外。 二人敲了半天门,不见里头有何动静,匀是纳闷。梁妹妹忍不住拍门叫喊:“哥哥,哥哥......你开开门呀?”刘进道:“梁妹妹,别拍了,他兴许不在屋里?”梁妹妹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扭头道:“那哥哥会去哪了?”刘进笑道:“他可能出庄玩了,依他性子,不像是个闲得住的主儿,准是去寻求新鲜刺激了!” 那妹妹想想也是,哥哥自小野惯了,做什么事从不向人报告。又听刘进道:“今天天气很好......”梁妹妹疑惑,心道:“好端端的,进哥哥忽然说:‘今天天气很好?’是什么意思,看他真是个呆子!”心中起伏不定,又听刘进笑道:“梁妹妹,今天我们上哪玩儿?”他一直注意着梁妹妹的一举一动,甚至一颦一笑,先前见她俏眉微蹙,想是不高兴,故寻些话题,逗她开心。谁知自己嘴拙,挖空心思,也只想到了这一句“今天天气很好!”。那梁妹妹犹豫不定,脸泛红晕,低头道:“这事等哥哥回来再说?” 那天哥哥把自己推给进哥哥,虽然游玩了一天,但一天中都心神不宁。除哥哥外,她是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男人相处,那种感觉说不出有多惊骇,幸亏进哥哥是个君子,不然......只不过多多少少也有些,心乱如麻,狂跳加速。今天进哥哥又说出游,心还是蛮凌乱的,这时推到哥哥身上了事,谁让他乱把自己推给别人的,现在想想,还当真有些气。抬起头强笑道:“进哥哥,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那刘进欢欣应承。 这时,忽闻一声惊叫,二人听着耳熟,一个道:“是萧哥!”,一个道:“是哥哥!”二人又对视一眼,争先寻音源处跑去,奔到廊上,远远瞧见场中立着七人,六男一女,其中一个显然是梁萧,二人这才高喊梁萧名字。 那段正淳见了梁妹妹,顿时双眼发亮,浑身燥热,心儿发颤,心底有个声音在纳喊:“是她是她!”。梁妹妹见这个叔叔眼神古怪,一直盯着自己,心中老大不快,出于礼貌,还是向他点点头,微微一笑。这一笑,倾国又倾城,段正淳这个风月老手,如何忍受得了。冲上去,一把将梁妹妹抱紧,一边低头叫喊:“阿萝,阿萝,我终于见到你了,十几年来,你过得还好么?我好想你,好想你......”语音似喜似泣,更多的是激动。 梁妹妹突然被这个怪叔叔抱着,心中羞恼,正欲发怒,听清他喊的是“什么阿萝?”,知他是认错了人,怒气渐消,凭添的是一缕同情怜悯和感动;遂挣脱他那怀抱,但这叔叔身强体壮,臂膀浑然有力,她一弱小女子,如何挣得脱,道:“叔叔,你弄痛我了,我不是你的什么阿萝,快放开我?” 此刻的段正淳欣喜若狂,犹在兴奋中,至于梁妹妹说什么,他全然听不清。在场众人忽然见镇南王去搂抱一个年轻少女,匀是错愕,惊的惊,恼的恼,怒的怒,妒的妒,咋舌的咋舌,偷笑的偷笑,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那柳仙贝更妒火攻心,气炸了胸膛,把梁妹妹“小贱人,浪蹄子,狐狸精!”暗咒个不停。 刘进瞪直了双眼,心中气恼又气苦,臭骂这个男人年纪一大把了,还大耍风流,居然连这么可爱善良的梁妹妹也不放过,真是禽兽不如。四大护卫眼不见为净,虽叹息,但都别过头去,不想再瞧,好像都习以为常了。 梁萧可不这般,那是他妹妹,惟一的妹妹啊!怒吼一声,像流星一样飞跑过去,一把拽过段正淳,将她与妹妹隔开,噼噼啪啪赏了他四巴掌,每一下都蕴含逍遥内力。顿时镇南王那俊脸,便似猪头般肿了起来。那四大护卫见少年忽然冲过来,心知不妙,但又拦他不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差吐出来了。又见他居然刮了镇南王耳瓜子,个个怒火朝生,都想上去与他理论,当然得先扛上兵器喽!冲到了近前,俱怒骂:“小贼,尔敢?” 那镇南王摸摸火辣辣的脸颊,忽尔一颤,神识稍清,见少年站在当中挡路,怒道:“梁兄,有何指教?你一而再再而三戏弄我等,别老仗着自己武功高,我便怕了你;我大理虽是小国,但也是仁义之国,不到万不得已决不动武;你今天惹毛了我,就先来试试我的‘一阳指’,再来尝尝‘六脉神剑’的滋味!”段正淳料想说出‘六脉神剑’,这少年定会怕了。 不料,但见那少年哈哈大笑。梁萧原本满脸怒色,又听段正淳说出那么可笑的话,焉有不笑之理。笑罢,梁萧讽刺道:“镇南王,恐怕你的什么神剑,还未触到皮毛;至于‘爱情神剑’么,你是青山于蓝而胜于蓝!”大理诸人又是一惊,心道:“这是段家的秘事,这小子如何得知?”越发对梁萧捉摸不透。 镇南王脸色发白,心知对方利害,却也不示弱,强镇定道:“那先吃我一指力!”说完运功,欲与梁萧撕打。那梁萧一摆手道:“慢来!”在场之人皆惊,镇南王道:“怎么?你怕了?呵呵......”忽然大笑起来。 梁萧骂道:“呸,你妈才怕!”顿了一顿,又道:“你这猢狲画像,也不瞧清楚了,就来占我妹妹便宜......”除了刘进外,其他人又是惊异。那镇南王惊讶更甚,道:“她是你妹妹?”梁萧气道:“废话,小爷说的是国语,你听不懂么?要找阿萝,曼陀山庄找去,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段正淳想想,情知这少年所言不无道理,再细眼打量了那少女一下,心道:“这女娃最多不过十七八岁,决不是她,当真认错了。”当下对那少女深深一揖,陪笑道:“姑娘,真对不住,你和我一个旧友长得实在太像了,我不明就里,认错了你,实在抱歉的很,恕罪则个?” 梁妹妹淡淡一笑,还了一礼,说道:“恕罪不敢当,不碍事的,弄清楚便好!咦,叔叔,我和你那个朋友长得很像么?”在她记忆中,除了母亲、外婆和自己长得像外,难道世上还有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之人么?真是不可思议,令她小小脑袋瓜又迷惑起来。 但见段正淳脸现为难之色,支支吾吾道:“我……她……是……”梁萧哼一声扯过妹妹,冷冷道:“妹妹,少打听,这是老段的风流史,我们才不想知道?”那妹妹向哥哥撇了撇嘴,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哥哥,什么是猢狲画像?” 梁萧嗤笑,道:“猢狲画像,不是一副猴相么!”这时的镇南王,那老脸上除了臃肿之外,更染了另一种酱紫色,如果地上有一条缝隙,他恨不得马上钻进去。 忽然听刘进惊叫:“娘亲,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进儿怎么不知道?”众人不禁愕然回头,注目那少年公子这边,但见柳仙贝红脸泛喜,笑道:“有一会了,早上回庄的!”那梁萧马上跳将出来,诧异道:“进弟,她是你母亲?” 第十三章 呵 看谁笑到最后 刘夫人恨透了这个少年,对他的问话,示意儿子不要睬。刘进一脸无奈,只得顺从母命,暂不与萧哥搭话,且待母亲气顺了些,再与他说词,谅萧哥不会责怪自己的,想通这点,心下安了许多。对萧哥眨眨眼,梁萧会意,抱以一笑是当释然。 那夫人瞧见,怒火又生,一把拉过儿子,又狠狠瞪了梁萧一眼,将儿了拽到情郎面前,介绍认识。那刘进硬生生叫了声:“段叔叔好!”梁萧一愣,以为进弟会喊镇南王一声爹,想不到会是叔叔,脸上不禁莞尔。看来那刘夫人还是不敢告诉儿子,关于他的身世。见他们一家三口聊的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家常,梁萧无心去听,自与妹妹交耳谈心,当旁若无人,讲些痴心笑话,逗得妹妹咯咯直乐。 众人不时冷眼扫来,都想:“这少年究竟是何来历,怎么刻刻语出惊人?谁要是开罪他,不用被他武功杀死,就先被他那口水给淹死了!”想想心胆憟惧。过了半响,想那三人聊家常,聊到无味了,那刘夫人忽道:“儿啊,娘回来许久,怎不见威猛将军?” 那刘进听说,猝然吓了老大一跳,心顿凉了半截,暗叹:“这回真的是糟糕至极了!”心虽惊,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脸上装着若无其事,依旧笑脸迎人,道:“哦,将军出庄外游去了,不知何时才归,这得问问它老人家的意愿?”那夫人笑道:“是吗?”刘进强自镇静心神,道:“是!”心底不觉松了口气。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这对母子打得甚哑谜。那段正淳最为敏感,也最最好奇,情人身边还藏着个“威猛将军”,如何让他不心慌,陪着笑脸道:“仙贝,这‘威猛老将军’是何许人也?段某今天有幸,倒想见他一见,也好交交心?” 这句话是在场除刘进外,所有人急切想知道的。刘进见镇南王追问,身心已逐渐冰冷,脸色更变僵白。他人只关心答案,惟独梁萧还留意着进弟的神色,只是他也猜不明,是什么原因让进弟如此害怕。 又听那刘夫人“嗤”一声,娇笑道:“淳哥,你太逗了,‘威猛将军’不是什么鼎鼎人物,它只不过是我养的一条灰狼而已,呵呵......”说着说着又娇颤起来,浑似花枝乱展,妩媚迷人,害得段正淳又一阵怦然心动。若不是在场人多,他恨不得立马冲上去,将人儿搂在怀里,亲个够!四家将却是暗暗好笑,明明是个狼,偏取个将军名儿。 这时,那兄妹二人和刘进,三颗心却悬了起来,梁妹妹与刘进对视一眼,匀发现彼此眼中的惊慌,梁妹妹那脸色憋红,显然慌乱更甚。刘进咬了咬牙,向她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承认那灰狼是萧哥杀死的,知道了吗?一切有我扛着!” 眼神虽闪过一丝忧伤,但很快复又倔强起来。梁妹妹瞧见,心生感激。二人又扭头去瞧梁萧,但见他一脸的傲气,浑然不在乎,又各俱担心。 那梁萧一听“威猛将军”便是色狼,确实吓了吓,不过只一瞬,很快又在心底冷笑:“果然是够威猛的,什么样的人养什么样的畜生!” 这时,那夫人又道:“进儿,威将军真的出门玩耍了么?”心道:“将军平时乖巧极了,它属于狼类是不假,却非常非常听我话,我一回来,它便要缠上我,亲昵一会。这都回家老半天了,影子匀无,当真古怪!” 刘进脸颊发烫,结巴道:“这......那它.....我也不知道!”梁妹妹犯晕,心道:“这个公子哥,连个谎也不会撒,气死人了!” 梁萧走上几步,大声道:“那婆娘,不用打听了,你的色狼早已成了小爷的盘中餐,住在五脏六腑里,享受着呢,不知有多快活?它要我传句话,如果你真爱它疼它,同情它,怜惜它,就应该放了它?若你不信,我将它拉出来,与你对质一番,可好?” 众人一听,尽皆哗然,都想:“这小子也太能扯了,什么事到了他嘴里,管你有理无理,都成了他的理!”那刘进和梁妹妹,心都险此蹦出来了,兄长还在此大言不惭,都替他捏了把冷汗。梁萧戏耍刘夫人这事,二人没瞧到,是以挂心,也是常理之中。 那刘夫人可是气爆了心窝,这个小贼居然将她的宠物,当了晚餐,如何不怒。跳到梁萧面前,历喝道:“小贼,拿命来!”举起短刀,照梁萧要害斩杀,梁萧一闪,避身让过,怒道:“喂,你想让我绝后啊,那么狠?”段正淳大笑,其他人也呵呵直笑。 梁萧回头,狠瞪了他一眼,忽尔笑吟吟道:“老段,你是不是也想试下小爷的剪刀功夫?哦?”说话同时,食中二指作剪刀状,在空气中耍了耍。段正淳立马脸色惨白,他见过梁萧使这门功夫,夺取刘夫人的短刀。这要是在那地方,比划上一招,这还才得,想想都惧,笑声霎时止了。 那梁萧忽觉后背阴风刺骨,哪想一会玩笑功夫,那夫人又将杀到。梁萧知她心意,并不回头,当她短刀将近,忽然右脚一点地面,倏尔上纵。此时那夫人短刀,已堪堪刺到,他左脚再一拐踏上刀背,借此之力,定定立在半空。脚下又使个“千斤坠”,急急下压。那夫人顿觉香汗淋漓,咬牙支撑,苦不堪言。 那刘进空替梁萧担忧焦急半天,想不到萧哥武力如此了得,现又不得不转为替母亲担心了。梁萧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不想进弟为难,已存了手下留情之心,况他本无欲伤人,若不是那夫人动手在先,又见进弟一脸的茫然无措,心下稍软,正欲撤消内力。 心头忽生神异,又听段正淳大喊一声:“梁兄,看招!”“招”字未出,但听“渍”的一声,一缕气流在梁萧衣袖上,划破了一个小孔。镇南王不欲偷袭,故出声提醒,哪知“一阳指”神妙又神速,快若闪电。那梁萧真不愧是逍遥门人,遇袭不惊,一阳指力险些将他打落地面。 但见他在半空将坠下之时,身形忽变,使招“燕子穿棱”,居然还萧萧洒洒,如飞燕般横空飞掠,最后缓缓立在众人面前。见哥哥无恙,梁妹妹悬着的心,始才放下,自是欢喜无限。镇南王见自己没伤到少年,心里负罪感少了些。 忽听那少年道:“大理段氏一阳指,果然名下无虚,只不过暗箭伤人,未免有失君子之风。这也难怪,阁下本不是什么君子?” 镇南王自觉理亏,不欲与他强辩,且,就算辩也辩他不过,干脆装聋作哑。四护卫恼羞成怒,又想发作,镇南王摆手喝止,这才忍气退下。刘夫人见情郎援手,心中欢喜,勇气倍增,又跳起来指着梁萧道:“小贼,你过来,我们再打过?”她仗着有镇南王撑腰,自是无所畏惧。 那梁萧吃了段正淳一指力,心中憋气得紧,正无处发泄,闻言笑道:“你这婆娘,念你是进弟母亲,敬你一敬,别不识好歹。凭你花拳绣腿,胜得了我么?” 那夫人听了一怔,心道:“若是段郎不肯帮我,以我一人之力,绝难讨好?怎生思个法子宰了他才好呢?”拧眉托腮,寻思对策。 “娘,萧哥,你二人别打了,看在进儿面上,摆手言和好不好?”刘进心中很是苦恼,一边是亲身生母,一边是结义兄弟;无论他二人谁输谁赢,或是谁受伤,这些他都不愿看到;心中苦思了很久,挣扎了很久;见母亲又要喊打喊杀,终于鼓足勇气,叫他们停手。 那刘夫人错愕了片刻,又微微咬了咬下唇,道:“进儿,你为何叫他萧哥?”刘进笑道:“他是我前几天结拜的大哥,不叫他萧哥,那叫什么?”当下将与梁萧结拜的情形,以及初遇梁萧,他一掌劈死“威猛将军”的事对诸人略约说了,只是自己痴迷梁妹妹这层不提。梁萧想不到他的进弟弟如此老实,居然将什么都说了。 刘夫人知道自己的灰狼死于小贼掌下,虽然悲从中来,多少又有些庆幸,至少不像梁萧说的裹了他肚子。夫人奈何,拗不过儿子与情郎的劝说,暂且放下怨恨,与小贼言和,心底却算计,该如此惩治他,以报心头之恨,诸人尽皆欢兴。 夫人命庄里厨子、婢子大开宴席,名目上是招待贵宾,心里却只当情郎一人是贵宾。半响之间,已是备好了两桌山珍,四大护卫一桌,刘庄母子,兄妹二人,镇南王一桌。诸人坐定,段正淳喝了杯酒,笑道:“梁兄,现在该告诉我们,你家住哪了吧?” 梁萧嘻嘻一笑,将面前杯中酒喝干,道:“在下姓梁名萧,这是我妹妹梁雪!”梁雪对众人点了点头。那夫人忽道:“你姓梁?”梁萧道:“是啊!”心道:“跟她打架的时候,我已报过姓氏了,她这会又怎地湖涂了呢,真是个神经的女人!”又抱拳对众说道:“老段,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至于家住哪,实在不能说,抱歉抱歉!我和妹妹以酒陪罪,好么?” 扯过妹妹又作了一揖,兄妹二人将酒饮尽,复坐下。那镇南王忽然抱拳说道:“在下姓......”梁萧抢过,笑道:“你姓段名正淳,又名段二,这些我们都知道!那四个嘛?”指了另一桌的四护卫,又道:“大理王府四大护卫,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是也,对不?”诸人又是一阵惊诧,觉得遇上这少年,总是免不了要吃惊的时候。段正淳已不再吃惊,心想这些事,只要查一下便知我等姓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还是笑道:“梁兄如何知晓的?”梁萧神秘道:“我也不清楚,天生的吧,这记忆从小便有......” 忽听妹妹叫道:“哥哥,我觉得头好晕......”语音越来越弱,又听“砰”的一声,妹妹扒在了桌沿,不醒人事。梁萧见了大惊,欲要发怒,渐觉自己脑袋也昏昏沉沉,全身酸软无力,只想睡觉。忽然醒悟,大叫:“兀那婆娘,你在酒中下......下......十香软筋散......”又是砰的一声,他健壮的身躯,便软软垂在了桌沿上,那些个汤菜,受他振动,微微溅出,洒了他头脸以及上肩。 第十四章 鸿门宴之后 前刻犹在谈笑间,不想一会,兄妹二人相继倒下,镇南王、刘进等人大惊,惟有那刘夫人满脸得色,正笑吟吟的自乐着。 突逢奇变,刘进完全吓傻了,呆了一阵,马上起身挨到梁妹妹身前,伸手欲触她双肩,想要摇醒她,似乎思考到了什么,双手硬生生停了半空,摇头叹息:“唉,男女授受不亲,叫我如何使得?”急得眼泪傻傻直掉,哽咽呐喊了几声梁妹妹的名字,不见有丝豪反应,伤心更深。 镇南王道:“仙贝,真是你下的药?”刘夫人笑道:“不错!”镇南王犹在迷惑,不解道:“可我也喝了那酒呀,为何没事?”刘夫人嘻嘻笑道:“你当我傻么,药自然涂在杯子里啦?你们用的我又没涂,只在他兄妹二人的杯子做了手脚。纵然他武功天下第一,也敌不过我这小小的‘十香软筋散’?” 刘进听清了母亲这一番话,转回头,泪涌双目。他不相信眼前之人便是自己的母亲,是那个从小教他道理和诗书的娘亲。痛苦哀叫:“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刘夫人道:“他杀了我的灰狼,我要报仇,我要将他碎尸万段!”刘进一怔,审视母亲一会,发觉完全陌生了,她居然可以说出那么狠毒的话。 忽然傻笑起来,道:“你明知道他是我结拜大哥,但为了一只畜生,还是要下此毒手;梁妹妹,又是我......又是我最在意的人!” 那刘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神色,一会又暗淡下来,道:“进儿,你是不是喜欢这个姑娘?若是喜欢,可以将她留下;嗯,模样倒不错,正好给你做媳妇;这臭小子么,剁了喂狗!”她说得轻描淡写,剩下的人却听得毛骨悚然。匀想:“看她外表娇娇弱弱的,实不曾想,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镇南王也颇为气愤,他一生中阅女无数,跟他相好的大有人在,性格虽有各异;多数是爱他,只因吃醋嫉妒恨而起;似乎眼前这位,更为辣手,玩弄人命如同儿戏;让他想想,怎能不心寒。 刘夫人不理情郎和儿子的眼神异样,径步前走,忽然一脚飞出,将梁萧从桌沿上踹滚下来。她这一脚运上内力,阴狠无比。梁萧已昏迷,内力又失,自是无力招架,不过刺痛感隐隐袭来,那滋味便似身在地狱中,剥皮拆骨般煎熬;疼痛感让他神识稍为清醒,只觉遍体酥麻,手脚酸软,真想就此死去;耳又听得镇南王和进弟惊叫了一声,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试图潜运内力,大惊,但感丹田空空如也,一丝也无;这‘十香软筋散’他是知道的,不是“倚天”中才有么?怎会出现这里,怪事? 又闻那婆娘“噫”了一声,似惊且喜,梁萧心道:“不知她又使什么手段,来迫害自己?”那镇南王和刘进忽见夫人对梁萧下毒脚,一点征兆也无,各自大惊,不约叫出了声;刘进更是悲从心出,和萧哥相处才几日,不想......自己曾答应过他兄妹,在刘庄若为那畜生送了命,自己人头奉上;母亲要杀他们,也好,我不活了便是?黄泉路上,我们结伴同行,也是美事一桩;最重要的是,可以和梁妹妹永远在一起了;想着,心中反倒平静下来,有一种泰然处之之感。 镇南王心情却郁郁悲愤,见得少年倒地,闻得情人阴鸷冷语,顿觉旧日恩爱似梦幻,不免怀思落泪,又替兄妹二人焦心种种,正想开口欲求仙贝饶过二人。又见她惊慌失措,甚感讶异。 皱眉凝神看处,见她从地毯上捡起一枚玉佩,那玉色暗沉,想是年代久远之故。镇南王心想:“不就一块普通的佩戴饰物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见她还在紧紧抓着那玉,手背颤抖,手心似要沁出血来;再瞧她的神色,眼眶润湿,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四护卫惊怪,心寻思,她刚刚还是凶狠非常,怎一会又变怨妇了?今天怪事真多!镇南王思不透这女人的变化,逐步上前,柔声道:“仙贝,这是怎么了嘛?”那刘夫人闻情郎之言犹如不闻,忽然迈开嗓子高叫:“来人来人!”刘进等莫名所以然,不知所措。 片响之间,门外闪进一条大汉,原来是那铁牛。但见他躬身道:“夫人有何吩咐?”那夫人气急道:“快快,打两桶水来?”那汉子一愣,瞬又消失。一会,又见他气纠纠提了两桶井水进来。 夫人又道:“快,将他们浇醒?”那汉子也不问,提了一桶径往梁萧身上劲泼;再提一桶,见桌沿上是那美貌姑娘,微一犹豫,还是泼了她满身,可惜了那桌酒席,被他糟踏了。那刘进愤怒,一把扯过铁牛衣领,那汉子耸耸肩,意思是:“夫人吩咐的,我有何法子?”刘进怒哼一声,将他推开。 “咳咳咳......哥哥,下大雨了,快躲啊?”梁妹妹突然惊叫起来,刘进等人不禁回头,刘进又喜滋滋跑过去,扶着她,喜泣道:“梁妹妹,你醒啦?太好了,太好了!”这会他又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哦? 梁妹妹眯了眯眼睛,然后甩甩头,感觉那昏睡感已消,只是身软乏力,瞧见他,冲口道:“进哥哥,哥哥呢?”眼神惊慌,脸上无半点血色。 刘进心中一酸,好容易盼她醒了,关心的却是萧哥;心中又臭骂:“刘进啊刘进,人家是亲兄妹,你这又吃得哪门子醋,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况且,梁妹妹对我有无意思,都不知道;唉,只是我一个人单相思罢了!” 想到伤心处,眼睛不免微微泛红,睨了东边一眼,梁妹妹顺进哥哥目光探去,但见哥哥萎缩在墙角下,神形极是颓败。心中难过极了,眼眶一热,落下泪来。 那梁萧怒喝一声:“妹妹,别哭,有点骨气,梁家儿女不是好欺侮的!”只是身上无力,嗓音比平时小了许多,但傲气依然不减,嘴含邪笑,冷眼扫过众人。 那刘夫人犹豫再三,微咬贝齿,道:“小子,我问你,这玉你从哪偷来的?”说着摊开掌中佩玉,梁萧一瞧,微讶,这不是自小佩带在身上的那半块和田玉么? 原来刘夫人运劲踢了梁萧一脚,那一脚正中腰腹,恰巧腰上佩着那半块玉,那玉受力振击,绳索忽脱,“呛”一声掉了下来。那夫人见了骇浪分滚,依稀记得这是家传玉佩,十八年前一分为二,姊妹二人各执半块;后来妹妹死了,他的儿子跟玉佩也就此失踪。今日重见,她如何不振憾,心中思索不定,这少年会不会是......梁萧遭她毒计,原就怒火焚身,此时她又赖自己是贼。这明明是他之物,如何说得上这“偷”字,心中怒火又升,啐骂道:“呸,你才小偷,你不但偷药,而且偷人……”忽住口,目光不觉与段正淳对了一眼,心道:“惨了!”,即又将心一横,死就死吧!落到那婆娘手里,难道还乞求活命么?只见段正淳那脸色烫红,不见他说话,显然心里在挣扎。 梁妹妹忽道:“这玉佩是爹爹给哥哥的……”梁萧断喝道:“梁雪,你要是再吐一个字,哥哥一辈子不理你!”说得绝情坚定。那刘夫人已转回头,打算细心听那女娃解说,不料那小子出言骂断,心中委实气苦。又转身,骂道:“小子,你给老娘闭嘴?”又转回那梁妹妹面前,脸含笑容,道:“小姑娘,告诉阿姨,你爹爹是谁?” 这个问题镇南王和刘进等特想知道,因此夫人问了,个个心中忐忑,都竖起耳朵倾听。那梁妹妹见哥哥发火,心中害怕,担心哥哥真的不理自己。所以尽管大伙好奇,她也只是紧咬嘴唇,摇头不语。刘夫人见问不出什么,又将气撒在梁萧身上,管他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梁萧冷笑道:“你这婆娘,打听我爹干么?我老爹一不风流,二不好色;一生一世,不,生生世世只爱我娘亲一人;你嘛,还是少打歪主意为妙!呵呵呵……”啪啪,那夫人左右开弓,给了他两耳光。梁萧又笑道:“真是明骚易躲,暗贱难防啊!” 夫人笑笑,不以为意,忽有深意道:“小子,我知道你嘴巴毒,但你也毒不过女人,你没听说过最毒妇人心么?” 段正淳心头一震,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那刘进也是,背心冷汗直冒。梁萧道:“你想咋的?”夫人道:“我不是说过了吗?告诉我你爹是谁?以及这玉佩从何而得?” 梁萧哈哈大笑,道:“你的愚蠢总是那么富有创造力,要我说出来,那绝不可能,除非我死;嘿嘿,自从来到这个世上,我就没打算活着回去;来吧,给我一个痛快!” 那夫人道:“你想怎么个死法?这样好了,你说一句话,如果是真话,将被你自己杀死;如果是假话,将被我杀死?”那梁萧想也不想,昂头道:“我将被我杀死!” 这句话让刘夫人和段正淳等人都愣在那里,如果说“我将被我杀死”是真话,那梁萧将被自己杀死;若是假话,那也会“将被我杀死”。刘夫人想不到,自己设的圈套,让自己钻了进去,既然有言在先,只能含恨将二人关进柴房…… 第十五章 我们是兄弟 “进去!”那铁牛一脚喘开那扇破门,将梁萧急急推了进去。然后又客客气气对梁雪道:“姑娘,你也请进去吧?”梁妹妹无奈,挪开莲步迈进门槛。 那梁萧这时中了“十香软筋散”,内力已失,步子自是虚浮,方才被那铁牛用力一推,脚跟不稳,一个铿锵,跌在一堆枯柴上,顿觉浑身吃痛,脸上更是受罪不少,那些个细枝锋利无比,生生划破皮肉,刺痛感有如刀割,全身难受极了。他爬将起来,嘻嘻笑道:“牛哥,你咋不轻点,好痛耶?” 铁牛将门锁上,哼的一声道:“你小子活该,谁让你得罪夫人的?瞧你现在还嬉皮笑脸,定不是好人?”他初次相逢梁萧兄妹,眼见男的俊,女的美,又是年少轻狂。错手杀死“威猛将军”,也许并非出自本意,他这才想带兄妹二人去求夫人饶恕。谁曾想,这小子不识好歹,竟然辱骂夫人,夫人饶他,他铁牛可不饶。漫骂了几句,也就离去了。 梁妹妹挨哥哥坐下,掏出丝巾,轻轻拭擦哥哥脸上的血渍,柔声道:“哥哥,疼吗?”梁萧摇摇头:“不疼!”妹妹又道:“哥哥,别乱动?”梁萧忽然像个听话的孩子,真的坐着不动了,任由妹妹施为。 此刻梁妹妹身上的软筋散已解,那多亏了刘进苦苦向他母亲哀求的结果。刘夫人见女娃身子柔弱,不似会武功的样子,又念儿子痴情一片,不想惹他伤心怨恨,便同意了只解梁雪一人,那臭小子他想都别想。 过了半响,那妹妹已将哥哥脸上污血清理干净,忽道:“哥哥,为何不告诉夫人,爹爹的身份?”说完这句,偷睨了哥哥一眼,然后又将头垂下去,生恐哥哥又要生气。梁萧知妹妹心思,心中不禁暗叹一声:“我这傻妹妹,怎么那么天真?”脸上挂笑,道:“雪儿,你放心!哥哥就算不理天下人,也不会不理你的!” 那妹妹听说,双眼圆睁,心中好生感动,心儿欲飞,眼睛一热,几滴泪珠在眶里打转,哇的一声疾扑哥哥怀抱,落泪道:“呼呼,我以为你再也不理人家了;刚刚在厅上,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害怕。哥哥你最坏了,尽知道欺负我;回到家,我一定叫爹爹打你三十板子?” 梁萧笑道:“三十板子哪够,应该重重打一百二十大板才消气?”妹妹道:“对,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好,哥哥不反悔,谁反悔谁是乌龟王八!”梁萧心道:“不信你舍得?”又安慰道:“妹啊,别哭了,再哭就不美了?”梁雪道:“人家本就不美嘛?”梁萧嬉笑道:“谁敢说我妹妹不美的,哥哥立马将他揍成猪头?” 梁雪“嗤”的一声,破涕为笑,心道:“哥哥忒霸道了些,不过雪儿喜欢,唉,可惜只能做一辈子兄妹?”念着又有些凄然神伤。又听哥哥严肃道:“妹妹,不是哥哥不肯讲,而是不能讲;你没瞧见那夫人看见我玉佩的那番表情,实在可疑;说不定她认识老爹,也说不定她跟老爹有仇;所以,就算打死她,也不能说,你明白了么?” 梁雪错愕点点头,回想夫人捡起玉佩刹那,当真如哥哥所言脸色复杂,变换不定。柳仙贝和梁景夫妇是有些渊源,还包括男女感情上的纠缠不清,此事以后再表。 梁萧兄妹被囚在柴房,不知外面光景,此时月已中天,一轮明月高高在挂,皎结如霞,透过那扇细窗,倒映着三根小木桩。良久良久,影儿又偏离了些。这时,忽闻一个细小的声音低唤:“萧哥......” 梁萧听清是刘进,喜道;“进弟,我们在这?”又听步子近了些,将至窗沿,那刘进气喘吁吁道:“萧哥,梁妹妹,你们还好吧?”梁雪轻柔道:“进哥哥,我还好,只是哥哥......对了,进哥哥,你带有金创药吗?” 刘进闻佳人无恙,心下稍安,又听她问自己要药,不禁一怔,又脱口道:“梁妹妹,你伤哪了?”这刘进当真糊涂,人家说的是哥哥受伤,他只道关心佳人。但听梁妹妹道:“进哥哥,你能否设法取些创伤药来,可惜哥哥的包袱不在,哈欠......”忽觉鼻子一塞,不自禁打了个喷嚏。刘进和梁萧同时惊慌,异口同声道:“你没事吧?” 那刘进又大叫一声:“哎哟,我真是糊涂,梁妹妹你身上衣服全湿了,肯定是着了凉,我应该拿衣服给你换了才是?给!”递进一个油纸包,梁萧接过,打开一瞧,上面装着五六个包子,又听刘进道:“晚宴上,我知道你们没吃饭,这些权当充饥吧!”梁萧心中感激,眼睛渐渐模糊道:“进弟,谢谢你!”刘进一晒,道:“哎,谢什么,我们是兄弟!” 梁萧微咬牙齿,颤道:“对,我们是兄弟,一辈子的好兄弟......”刘进又道:“萧哥,你放心,我会想法子救你们出去的!”说完这话,又闻脚步声远行。梁萧大惊,高叫:“进弟,你别作傻事......”那刘进已走远,不闻一丝回音,梁萧兀自忐忑担心,扶妹妹坐下,一起吃了东西,心潮却在起伏不定。 不知焦虑了多久,又听柴门幌动,闻得钥匙开锁之声。少顷,又闻“砰”的一声,铁索寸断,柴门忽开,迅速闪进一人,但听他气急败坏道:“萧哥,给,这是解药,快服下;梁妹妹,这是你要的金创药,这衣服......”心道:“总不能叫你在这换下吧,还有两个臭男人看着呢,萧哥是不打紧,你们是兄妹,那我算什么?”想着心中微踌躇。 二人见是刘进,匀呆了一呆。先前听得门声响动,二人大惊,梁萧内力虽失,但还是要作好保护妹妹的准备,马上将她护在身后,摆开架式。谁料闯进来的居然是刘进,但见他双手探入怀中,各取出一个小瓷瓶,二人一一接过,又见他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梁雪认得是她之物,立马接过。刚才刘进这一连串动作,如同电光石火,让兄妹二人应接不暇。梁妹妹还惊叫了句:“进哥哥,原来是你?”那刘进只是腼腆搔头,微笑不语。 这一时,梁萧已从瓷瓶中倾出一颗药丸,吃了。心道:“这刘进也真狠,若然这解药是真的,不知打哪弄来这许多?”当下也莫怪,屏弃杂念,盘膝调息。 半刻之后,渐觉丹田内有了反应,丝丝气息,正在逐渐回旋,心中欢喜极了,遂将那些气息,运行一小周天,重纳丹田,如此反复施为着。 忽然,又有一条人影蹿了进来。此时黑云蔽月,柴房内昏暗如漆,瞧不真切,只感觉那人气息犹还存在,以及他闯进时略带起的一缕旋风。那刘进想也不想,辗开身手与他斯打,二人对了三招,俱都心惊。一个想:“这人是谁?怎地这般利害”一个又想:“他又是谁?小兄弟不是中毒了吗?怎还有内力在?若非……”各都心存忌惮,但为了救人,复又开打。 那梁萧忽道:“进弟弟,别忙了,是老段!”刘进闻言一怔,忙撤回掌力;那人也是微诧,收了真气,道:“梁兄,你怎么知道是我?”梁萧一跳而起,笑道:“别人不知,我当须知,只因你与众不同;你身上有一股好闻的男子气息,浓郁而又不乏杂陈;你一进来,我便知是你!”心却道:“如果不是这样吸引人,这个时代怎么会有那么多的女人,为你争风吃醋?” 段正淳讶异道:“梁兄,你属狗的么,鼻子那么灵?”梁萧道:“此处不宜说话,先让我妹子换了衣裳再说,是男人的都滚出去?”梁萧当先跳出了门槛,二人脸颊微烫,跟在梁萧身后,在外面等了起来。 少顷间,柴门“呀”一声,露了一条缝隙,随即迈出一个脸含羞涩的少女,一袭的白衣,配合那曲线的身材,宛如天仙下凡。那段正淳和刘进见了,四眼瞪得老大,心儿怦怦乱颤,刘进更是神思蹁跹,如饮甘泉,魂儿跃跃欲醉。梁萧冷咳一声,二人如梦方醒,感觉自己刚才思想太过亵渎,不自禁低下了头。 忽闻一声唿哨,梁萧等皆惊,那段正淳笑道:“是傅兄弟他们四个,诸位莫怕!”梁萧想不到连他们也来了,当即随段正淳从后门走了出去。一出门,便见四护卫各自坐在马鞍上,一旁还留有两匹空马。一见其中一匹马儿,梁萧和刘进顿惊,同道:“它怎么在这里?”二人又对视一眼,刘进解释:“我记得我明明把它牵到前边的胡同里的,预备救了萧哥二人,好让他们远离此地,莫非你们……” 朱丹臣笑道:“是的,刘公子!我们也想救这个梁公子,再走到马槽,不想不见了他的马儿,原想可能是夫人做的手脚;谁知出来,经过胡同,听到马嘶声;顺便牵了过来,不想原来是公子藏的。”刘进笑道:“现在没事便好了,那我回去了,萧哥,你多保重!梁妹妹……”又看了一眼梁雪,眼神忧伤,还是勉强笑道,“梁妹妹,你也保重!” 梁萧道:“进弟,你回去怎生交代,还是与我们去吧?”依那刘夫人性格,他实在不放心进弟一人回去,尽管是亲儿子,但私放梁萧兄妹,难免不受责罚。见他还在犹豫,梁萧心想,晓以利害,他或许同意,又道:“你回去,夫人肯定在气头上,她就算不杀你,也打你个半死;你若走了,她便气你不得;说不得过了几天,她又思念你得紧,那气也消了;这时你再回,她便不打你了;放心吧,这事我有经验?” 第十六章 分道扬镳大理行 “好吧!萧哥,小生听你的!”那刘进经过一番心里战争决斗,最终作出了选择,诸人皆喜。惟那梁萧却微微有气,冷了脸道:“刘进,你别小生小生的行不行?你分明会武功,还装什么斯文,简直是斯文败类中的败类!” 刘进脸红,心跳道:“不称小生,那说什么?我这武功是家传的;只因打小便尚文厌武,母亲又得紧,不得不学;纯粹只是为了防身而已,并非有意欺满各位?”谈到母亲,语气中又略留露出几分感伤,诸人懂他心情,不再过多追问。 过了一会,刘进又道:“萧哥,才剩两匹马,我们还有四人,现下当作如何安排是好?”梁萧眼神一扫众人,心道:“这是个麻烦事,我与妹妹乘一匹便好,那还剩一匹,难道要他们父子共坐一匹么?”他有个私心,不想同镇南王一起赶路。 那刘进又道:“萧哥,这样好了,我潜回庄去,再牵两匹马来?”梁萧道:“不可,太危险了?”刘进笑道:“没事,母亲现在睡得正香哩!”笑得有些诡异,他的这种神情,梁萧倒是极少见,心底摸不准,抓紧他欲转的肩膀,道:“我也去!” 段正淳等人皆惊:“你去干嘛?”这些人都是这般心思:“别刚将你救出,又陷了进去!”梁萧嘻嘻一笑,道:“去洗澡啊,没见我全身脏得,咦,连只鱼都不如?”又叫刘进:“进弟弟,你家应该有热水的哦?”那刘进见问,愣了愣,连道:“有的有的!” 那褚万里又爆炸起来,骂道:“小子,你活腻啦,又前回去送死;都什么时候了,还洗个鸟澡,在这换件衣服得了?你又不是大姑娘,害啥羞!”段正淳喝道:“褚兄弟,在梁姑娘面前,休要胡言?”那褚万里顿时住嘴,梁妹妹脸上却如染了一层血色,只是低头不语。 梁萧转过身,笑道:“人可以没命,但是不可以不洗澡!”说完这句,撂下错愕的众人,径与刘进重回庄内,二人轻功各有高明,左闯右闪,快若闪电,商量好了对策,以及约头时间,一会又倏尔分开,各自忙去了。 六人在庄外等得甚是心焦,各怀担忧,梁妹妹心跳更甚,一会担心进哥哥是否安全,一会又挂心哥哥是否无恙,此刻的她犹似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眼见月亮又逐渐下坠,还未见二人归还,心中的焦急又胜几分。 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大约月亮落在那边树梢时,门终于又开了,当先出来的是刘进,只见他牵着一匹神气非凡的俊马。梁妹妹依稀记得,巧遇进哥哥那天,他当时骑的便是这匹马。原来梁萧告诉他,牵一匹马儿便好,勿须两匹,他记下了,还见马背上附着几个包裹,其中一个较大,约有二尺来长。 随即出门的便是梁萧,但见他也是一身白衣,儒生打扮,脸绽笑意,不失那股邪气萧洒。他出得门来,道一声:“走!”立马搂过妹妹纤腰纵上马背,拍马奔行。其他人见状,上马的上马,纷纷提紧缰绳,然后纵马随行。 一行人策马奔驰了一阵,梁萧和刘进马快,始终纵马在前,大理五人马力稍逊,总是拼命追赶,才堪堪赶及。又纵马跑了一段路程,此时已踏在苏州界线,那梁萧忽然勒住马头,停了下来。诸人瞧见,纷纷效仿,将马停行。 梁萧拢转马头,又驾马上前几步,抱拳笑道:“诸位,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进弟,我们走!”大理五人微惊,段正淳涵养好,微笑道:“梁兄,你打算何去何从?”梁萧道:“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段正淳心道:“这少年始终不肯告诉自己真实,瞧来他还未将自己当朋友?”当下抱拳道:“那后会有期!”梁萧道:“不,后会无期!” 四护卫大怒,纷纷叫嚷:“这小子太狂傲了,须得给他些教训......”“早知道,便不救他了......”“瞧他能耐得,根本不须我们去救......”“后会无期便后会无期,谁稀罕......” 等他们唠叨完了,梁萧才说道:“诸位的大恩,梁萧铭感五内,将来若有机缘,再行抱答;眼下么,先无期,再后会?”梁雪仰头望向哥哥,忍不住贝齿轻启,道:“哥哥,要去大理么?” 诸人如同夏天响了一个闷雷,不约而同注视着梁萧,心中思绪万千,都寻思:“这少年去大理干么?”梁萧既好笑,又好气,笑妹妹的天真无邪,更气她的心无城府。若被他们知道了自己是真的要去大理,这些人不笑歪了嘴才怪,刚刚还说什么后会无期来着!想清楚了说词,平心静气吐了两字:“回家!” 那妹妹一听,大喜:“真的?”梁萧气苦,骂道:“你少说一句,会死啊?”那妹妹做了个鬼脸,然后又吐了吐舌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心中又这般想:“原来这姑娘还这般调皮啊!” 刘进却想:“梁妹妹还有这等性格,当真可爱;以前我只知她温柔贤淑,想不到还活泼开朗,真是个让人难以忘怀,急切想要亲近的奇女子!” 梁萧忽道:“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听的不听,不该想的不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走了!”扭转马头,径投西路而去,刘进策马跟上,独留那五人傻在原地,错愕的错愕,莫名的莫名,思考的思考......那刘进策马飞驰,赶上梁萧,忽见他打马入荒草,转向西南方向。心中好生奇怪,但也没有多问,自拍马随行。又行了一会,出得荒草丛,前面出现了三条岔路。梁萧辨明方向,心想:“应该将那五个混球甩得老远了吧,嘿嘿!”。拣了顺南一条大道,纵马飞奔,这一夜马不停蹄,只跑到天晓。 梁妹妹仰转回头,忽道:“哥哥,我们停下歇歇一会,好么?这马儿颠得我实在难受,如今五脏六腑恶心死了,腰也酸了,背也痛了,我实在不行了?”说着垂下头,她是真的难受极了。梁萧道:“这方园百里除了山林,便是荒草,一丝人烟也无,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歇息?” 梁雪笑道:“哥哥,你怎么变得婆婆妈妈了;在刘庄,我们不是住过柴房吗?这里又打什么紧了?”想到刘家庄,梁萧心中一酸,道:“妹妹,对不起,都是哥哥累你吃苦,实不该带你出来,都是哥哥的错!”说着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那妹妹闻声仰回头,伸出小手,摸了摸那半边脸颊,若有所思,然后道:“哥哥,我从未怪过你,这也是我的选择啊!” 梁萧瞧了瞧妹妹,又看了看刘进,见他们神情疲倦,委实乏了;强跑了一夜,就算人不乏,马也乏了。行将那片树林时,梁萧只得下了马,寻处干净大树歇脚,让妹妹倚松根坐下,自与进弟靠在一旁,三人俱闭眼休息。 只是梁萧不敢真睡,遭过一次暗算,就已经够他提心吊胆了。虽然闭着眼,却不得不打出十二万分精神,耳朵中留意着周边境况,还好直到午时,也相安无事。梁萧从马背上包裹中取出干粮,分与二人,一同吃了。 忽然叫刘进,道:“进弟弟,你出门怎么携着个古琴啊?难道你会弹琴?”梁萧一脸的不可思议,他这个进弟弟究竟还有多少本事是他所不知的。 但见那刘进腼腆笑了笑,点点头道:“嗯,琴棋书画,我最喜欢的是琴和书,既然都出来了,便顺手将其带上;路上若是烦闷,可以弹上一曲解解乏;只是略通一二罢了,没什么好炫耀的;哪比得上萧哥你的笛声,那一晚,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你所吹奏的曲子,是我这辈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现在我都觉得,那晚的仙乐还在我心头缭绕不已。” 听刘进说起,那梁萧这才想到,自己第一天住进刘庄时,所吹的那本《沧海经》。他突然有个想法,心中一动,道:“进弟,你想不想弹下这首曲子?”刘进兴奋道:“好啊!”一会又黯然叹息:“可惜我不会,你吹的曲子太深奥了,那晚我记不得几句?” 梁萧心道:“进弟弟怎么凭地傻,我既然会吹,当然有曲谱啦?唉,现在赶路要紧,以后有机会,再教他吧!我倒像瞧瞧,外婆作的曲子,用琴弹,又将会是怎样的感觉?”打定注意,又上马南行。 这一番行走,又走了十来天。一日,到得大理边界,果真是好山好水,宛如人间仙界,难得的世外桃源。那马背上的梁妹妹道:“如此的美景,不下来瞧瞧,实在可惜的很,放我下去,好么?”二人听说,各自下了马,梁萧小心扶着妹妹踏下马鞍,笑道:“还好么?是不是累坏了,等到了前面,寻了客栈,再好好休息几天?” 梁妹妹欢喜道:“真的?不赶路了么?”梁萧道:“瞧你高兴的,地方都到了,还赶啥路!”刘进将马儿放了自行吃草,闻言忽道:“萧哥,我一直想问你,来大理是为了什么?单纯的游玩?”梁萧随口道:“是啊!不然咧?”那刘进摇摇头:“不像......” “驾!”猛听得远远传来一声尖锐和忽律律一声长声马嘶。倏尔间,便飘到了面前,但见马背上坐着一位黑衣少女,用黑纱遮着脸面,只露出一双明亮阴冷的眼睛,奔驰将近三人四五丈之间,尖声大叫:“让开,让开,前面的,快些让开......” 第十七章 这姐有点野 那黑衣姑娘马快,说这几句话之间,已纵马驰到三人面前,见他们不但不闪避,而且还傻愣愣呆在原地。心中气恼,将马头一转一扭,从三人侧身跃过,那梁妹妹霎时吓出一身冷汗。黑衣姑娘勒住马头,将马儿停下,转头斜视,冷哼了一声,道:“你们三个找死么?” 梁萧心底惊涛骇浪,兀在思索,这姐是谁?心中忐忑猜疑,不敢笃定。又想此处乃大理疆界,此女子又如此装扮,莫非是她!想到此,脸上笑道:“姑娘,当真对不住,是我们失策了?”那黑衣姑娘又哼了声,昂头不睬。梁萧讨了个没趣,极是尴尬。 这时,又闻几声马嘶,很快又纵来一伙人,须叟到了近前,约莫二三十来人,个个都勒紧马头,但见坐在马上首头一个老妪满头白发,身子矮小,嘶哑着嗓子喝道:“小溅人,看你往哪逃?”那黑衣姑娘只是眼露凶光冷笑,并无言语。 梁萧忍不住嘻嘻一笑,跳将过来,昂首道:“老婆婆不过多活几岁年纪,如何小溅人长、小溅人短的,出言这等无礼,难不成你是老溅人么?”那黑衣姑娘“嗤”一声笑,用奇异的眼神打量了梁萧一下。 那老妪脸阔而短,满是皱纹,白眉下垂,一双眯成一条细缝的小眼中射出凶光杀气,不住上下打量梁萧。坐在她旁边马背上的那老妪喝道:“喂,臭小子,你是何人?我们说话,你插什么嘴,识相的快滚,不然婆婆手中的兵刃可不长眼?”这老妪甚是肥胖,坐在马背上,肚子凸出,便似有了七八个月的身孕一般,头发花百,满脸横肉,说话声音比寻常男子还粗了些。 果如金老在《天龙》中所言,这应该是那平婆婆无疑,想不到在此间碰到她们。但见她右手扬了扬那柄短刀,正给梁萧示威;左腰间犹插着一柄阔刃短刀。梁萧见此老尊容,想起段誉戏耍她的场境,忽尔心血来潮,玩心亦起,笑道:“平胖婆婆,这怀才便像怀孕,时间久了才能让人看出来;这怀孕么,有时候又像公鸡下蛋;想不到婆婆年岁已不轻,还有这等福气,这娃他爹是谁啊?” 那胖老妪大怒,心想:“他怎知我姓平?”左手一挥,手中又多了一柄短刀,喝道:“小子满嘴胡扯,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梁萧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有本事便放马过来,小爷要是皱一个眉头,便跟你姓?”那老妪驱马上前,左手连刀柄勒紧缰绳,右手短刀在空中抡个半圆,斜向梁萧颈中砍去。 当的一声,半空中一柄铁拐杖横伸过来将短刀格开,却是刚才马背上那个老妪出手拦阻。她低声道:“平婆婆且慢,先问个清楚,再杀不迟!”说着将铁拐杖靠在马背,问梁萧道:“你是什么人?”梁萧道:“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所有人惊愕。那老妪又道:“什么门派?”梁萧不答嬉笑反问:“你是瑞婆婆吧?”那老妪一怔,懵然点点头,道:“你既不说,那便是小......小姑娘的相好喽?”这会不敢直骂她小溅人了,如果那少年再来一句“老溅人”的那还得了。 梁萧回头瞧了那黑衣姑娘一眼,笑道:“哦,木婉清么?不认识!”那黑衣姑娘浑身一颤,心道:“这小子如何知道我名字,哼,等下一定要问个清楚?”那瑞婆婆道:“小子,还说不认识,名字都叫出来了。我们追了那么久,都不曾晓得她姓甚名谁?”梁萧道:“既然不知道她是谁,你们还穷追个屁啊!” 平婆婆骂道:“去你奶奶的,你小子是不是来捣乱的?”梁萧笑道:“哟,你老还不曾老眼昏花嘛,现在才看出来!”平婆婆大怒,又挥刀过来,梁萧一跳闪过,指着妹妹大叫:“看清楚她是谁?” 他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将目光齐聚在马儿旁边的梁雪身上,忽然有人叫嚷:“是小姐!”“对,是小姐不错!!”跟着后面那些人争相惊叫起来。那梁妹妹满心疑惑,睨了哥哥一眼,欲想问个明白,不及开口。她那小手已被哥哥牵过,梁萧一提气,纵上马背,然后对众喝道:“谁都别过来?” 端婆婆等眼见小姐被贼人擒去,无力挽救,只能干瞪眼焦急。那梁萧上了马背,又小声对刘进说道:“进弟,上马快走!”刘进看出事情紧急,不作多问,崔马前行。梁萧又扭头望了那黑衣姑娘一眼,笑道:“木姑娘还不走么?”黑衣姑娘微一错愕,狠狠瞪了一下梁萧,拍马急奔。梁萧又回头,嬉笑道:“诸位,小爷不奉陪了,拜拜!”说完纵马奔腾,追刘进去了。 忽听后面有人高叫:“小贼,将小姐放下......”梁萧策马哈哈大笑:“回去告诉王夫人,她女儿借我用一下,叫她少做伤天害理之事,否则......嘿嘿!”众人听得蹄声,纷纷追了过来,但三人所骑之马,匀都奔行神速,众人轻功再强,也强不过马力。 梁萧说完那番话,马儿已是窜出三十余丈之外,他回过头来,只见那群人的身影已被树木遮掩,独留那一串邪邪的笑声,在山林中徘徊缭绕。瞬息之间,梁萧赶上二人。 那黑衣姑娘勒紧马缰停下,疑问道:“喂,小子,你怎么知道我的?”梁萧笑道:“那还用说么?中国人都知道的!”那姑娘气道:“你又说‘中国人’,这‘中国人’是什么人?”梁萧道:“中国人便是中国人!”那姑娘又啐道:“呸,你这不废话吗?”顿了一会,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梁萧道:“男人呀,不然咧?”那姑娘气怒上升,忽然“嗤嗤”三声,从她袖中射出三枚毒箭,幸得梁萧早知她性情,瞧她眼神闪烁,已作防范。毒箭将来,抱起妹妹,左脚一点马鞍,跃上半空。那刘进大叫:“小心!”三枚毒箭已从梁萧鞋底滑过,但见他在半空中耍了个漂亮姿式,然后又萧洒坐回马鞍上。梁萧瞧了一眼那三枝袖箭,发现整个箭头,深嵌入一块乱石之中。 那刘进和梁妹妹同时吓出一身冷汗,哪想到这姑娘身子虽娇小,手段却甚是利害,完全没有一点征兆,说动手便动手。梁萧嘻嘻哈哈,不当一回事,见那姑娘发狠,他便越来劲,笑道:“木姑娘,你想谋杀亲夫么?” 那女子呸了一声道:“小子,别胡说八道!否则姑娘我这一箭下去,定要烂了你舌根!”梁萧道:“是吗?不见得,刚才姑娘可是想要我命啊,不是烂舌根这么简单吧?” 那姑娘又冷冰冰道:“姑娘要杀人便杀人,用得着跟你商量么?”梁萧笑道:“不是爷损你,就你那点把式,射得中我吗?”黑衣姑娘想想也是!方才自己发那三箭,劲道猛烈。那小子身在马背,还挟了个人,居然还被他轻轻易易给避开了,可见这小子武功比她高明得多。想是这个理,但心中怒气难消,哼声道:“谁让你说是我......我那个的?” 梁萧调侃道:“哪个?”那姑娘渐感脸上一热,骂道:“谁知道!”梁萧越瞧越有趣,想不到这木婉清生起气来,当真可爱!逗耍了她一会,便不戏弄了。又说道:“那我来问你,你师父叫’幽谷客’,对不对?”那姑娘道:“是啊?”梁萧又问道:“她叫你杀两个女人,一个住在姑苏,姓王?一个远在大理,摆夷人,使软鞭的,姓刀,是不是?” 那姑娘点点头,喃喃道:“师父说,这两个女人害苦了她的一生,非要我杀了她们不可。”梁萧道:“在下山之前,你师父是不是要你发了一个毒誓?第一个见到你脸的人,你若不杀他,将嫁给他,有没有这回事?”那姑娘双眼圆睁,惊叫道:“我的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梁萧邪笑道:“如此说,等下我将你那劳什子面巾扯下,你不就成了‘谋杀亲夫’了吗?那我又怎么胡说八道了?”那姑娘顿觉心胆俱寒,想不到天下间竟有这样的无赖,尽管自己泼辣,但与眼前之人相比,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微咬了咬下唇,颤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梁萧又笑道:“木姑娘,我想你有点耳背,先前我不是说过吗?我是中国人,中国人,这回听清了吧?”木婉清如小鸡琢米般点点头,即又摇摇头,道:“还是不明白啊?这中国人,平时住哪?”梁萧仰头指指天。木婉清大惊,冲口而出道:“难不成住在天上?”梁萧微笑点头,心里却道:“我是穿越来的,肯定要经过天空啦!” 梁妹妹掩袖大笑,刘进目光不曾离开过她身上,见她发笑,心中很是纳闷,皱着眉头问:“梁妹妹,你笑什么?”梁妹妹见他询问,忍住了笑,放下袖子,说道:“我在笑哥哥又在骗人!”那木婉清见梁萧对自己的事了若指掌,原本信了几分,又听那少女说他在骗人。消了的怒气,再次燃烧,厉声喝道:“好啊,胆敢欺骗姑娘,我看你的舌头是不想要了?”伸手入怀,摸出一柄匕首来,刃锋长约七寸,寒光一闪一闪的,策着马向梁萧走前几步。 第十八章 鬼才跟你一起 好个梁萧,遇险不惊,右脚一踢马股,那马甚是灵性通事,知道主人逢难,四蹄健步如飞,早已蹿出四丈开外。梁萧这才回过头来,嘻嘻一笑,叫道:“木姑娘,后会有期!”那刘进也策马随行。 二人纵马奔了一段路,经过一个小市镇,不觉的天色已晚,遂觅了一间客栈,打算休息。上了二楼,兄妹三人不约都是一呆。但见靠窗那桌坐着一个黑衣姑娘,面目朝窗外,背心朝楼道口,因此三人一上来,第一个瞧见的便是她。背影极是苗条,一丛乌油油的黑发作闺女装束,不是木婉清是谁? 梁萧大咧咧走将过去坐在她对面,嬉笑道:“木姑娘,早啊!”心中却思量,难不成她的马比我们的还快?还是这小妮子使了什么障眼法,知道了什么近道?唉,先别管她,填饱了肚子要紧,大叫:“小二,上菜?” “来了,客官,您要点什么?”须叟间闪出一个伙计打扮的年轻小伙,嘴巴甚甜。见是四个俊男美女,可不敢慢,立马来了精神,大吹特捧本店招牌菜,其他人听了甚烦。梁萧笑道:“小二哥,好了,不用介绍了,随便来几样拿手的即可!”那伙计满脸堆笑,一甩肩上的那块抹布,躬身去了。 木婉清等那小二走远,忽然将手中的茶杯掷下,冷冷道:“小子,谁允许你叫我木姑娘的?又是谁允许你坐过来的?那边不是有空位么?马上给我滚过去,有多远就给姑娘滚多远? ”梁妹妹见她又要发怒,心中委实害怕,靠近哥哥一些,小声道:“哥哥,我们还是换一桌吧,这位姐姐当真生气了!”梁萧轻轻的拍了拍妹妹手背,教她安心。 然后又对木婉清笑道:“木姑娘,小爷不称呼你姑娘,岂非是要我叫你木相公?再说了我又不是皮球,如何滚?”木婉青微咬牙啐道:“放屁!你才相公?”梁萧将眼眯成一线,眉头微皱,道:“木姑娘,刚才你叫我什么?” 木婉清气道:“相公啊!”梁萧脸含邪笑,道:“大点声,我耳朵有点聋,听不大清楚?”木婉清气苦,大叫:“相公啊!”话即出口,又觉哪里不妥,拧眉深思。 忽听那少女“嗤”一声嬉笑,又见梁萧大笑,但听他说道:“乖娘子,再叫一声‘相公’来听听?”木婉清这才恍然大悟,心想,又上了他的当,一天之中居然上了他两次当,这是哪来的煞星,当真邪门?心念至此,勃然大怒,一拂衣袖,扣动机括,嗤一声,一枝毒箭自她袖手而出。 那梁萧听得声响,微微冷笑,扭动身形,耳听清风声来路,辨明方位,剪刀功夫又使出,以迅疾威猛之势,轻巧萧洒将那毒箭钳住。在空中把那箭头幌了幌,意在卖弄,又笑嘻嘻将其掷回姑娘桌前,但听“叮”一声,那剪头以优美的姿式入木三分,旁观之人瞧得这手绝活,不时喝彩纷纷。那梁萧一揖到地,意为谢礼。 又转身对木婉清笑道:“木姑娘,物归原主。下次若想再行谋杀相公,何必那么麻烦?只消姑娘说一声,小子只当遵命,不敢有违。大不了拿块臭豆腐撞墙了事;要不然便拿根面条上吊;最不济事,我自己挖个枯井,跳下去,一了百了,免得碍姑娘法眼,你说好么?” 那木婉清听了,既觉好笑又好气,只觉此人,自己生平见所未见,不但无赖而且邪气,偏偏武功又高得出奇。自己连番吃亏,一丝法子也无,只得冷眼瞪视着他,无语以驳。心寻思:“等到万劫谷寻了帮手,定要给他些颜色瞧瞧,免得说姑娘我怕了你!”梁妹妹犹在掩面娇笑,想不到这趟跟哥哥出门,总有意想不到之事发生,真是不虚此行啊! 哥哥总能在关键时刻制造新奇,他的风流萧洒、幽默邪气、调皮掏蛋,越来越让她迷恋与迷茫;真不知就此沉醉下会,会是怎样一个结果;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提醒自己:“雪儿,不能,不能够,那是你的亲哥哥,不可胡思乱想!” 每当迷惑时,又有另一个声音在说:“雪儿,勇敢一点,去追寻你的幸福,真爱并不只是一个传说!”长久下去,真的是她的幸福么?她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醒悟后,留下的只是缠绵的回忆,往昔的曾经;以及那些抹不去的血缘纠隔,和一行行的清泪和苦涩;现在在笑,只不过掩藏那些苦楚罢了;当听到哥哥与那木姐姐在斗嘴,哥哥又嬉笑唤她“娘子”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些些的痛,只是痛得不明显;这几年来,从她发现对哥哥萌生不一样的感觉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学会了习惯掩藏和埋葬。 梁妹妹开心,刘进也开心;梁妹妹笑,刘进也跟着傻笑。只是刘进不知道梁妹妹的心事罢了。离家出走,说是为了逃离母亲的责罚,心底最想的还是守在伊人身边,随她喜怒哀乐,海角天涯,但盼佳人勿忘,世间还有他这个痴人在,他便心满意足了! 众人犹在思绪絮飞间,那小二哥已是奉上满满一桌酒菜,梁萧自小便是不规矩,明明一身公子哥装扮,吃相倒像市井泼皮,却也不失豪气;哪料到木婉青也是这般,筷子不用偏偏用手来使,也颇有侠气奔放,果不愧是幽谷中长大的,这回梁萧真是寻得了同道。 那小二哥却是双眼不禁睁得老大,啧啧乍舌不已;瞧瞧四人,惟有那刘进和梁妹妹斯文有礼些,犹在细嚼慢咽。他这跑堂做了那么多年,从未见过像今天这么怪的事。先前见那黑衣姑娘拿箭射这俊雅公子,却被他漂亮接住了;如今又客客气气坐在一起吃饭,真是难得;不过吃相却是一样,可那姑娘不曾摘下过面纱,竟还可以如此吃法,实在令他不得不乍舌。唉,闲事莫理。 四人吃过饭,梁萧付了钱,他出手倒也大方,他心中是这样想的:“反正这些钱财乃是从那些小毛贼手中夺来的,不用白不用;况且从刘庄出来,刘进又带足了银子,那还愁什么?”梁萧吃饱喝足,伸个懒腰,说道:“木姑娘,你是不是要去万劫谷啊?” 那木婉清一怔,诧异道:“你又知?”梁萧笑道:“因为我是……” “中国人!”三人异口同声道。 梁萧脸露笑容,点头赞许:“聪明!” 半响又道:“木姑娘,那我们可是同路哦,明天一起吧?” 木婉清骂道:“鬼才跟你一起!” 刘进摸了摸肚子,感觉好饱,这一路上多数是啃干粮,饮溪水;今天难得遇上一个小镇,岂有不慰劳它之理,又打了一个饱嗝,吃吃道:“萧......萧哥,快住店啦?”梁萧笑道:“那木姑娘的意思呢?”木婉清哼了一声,冷笑道:“你假惺惺的来讨好我,有什么用意?”梁萧淡淡一笑,道:“那姑娘说我什么用意,便是什么用意呗!”叫:“小二哥,两间上房!” 其他人皆是错愕,那木婉清更是怒火上升,正要咤骂,又听梁萧道:“别想歪了,你和我妹妹一间,我自与进弟住一间!”说完不再理她,拽过刘进衣角,寻房间去了。 深黑的夜,总是那般孤寂,梁萧偶尔仰望,但见长空孤云漆黑一片,今晚无星无月又少风,看来是要变天了,不禁长叹一声。那边刘进整理床被,听见了不觉回头笑问:“萧哥,你在叹息什么?”梁萧心不在焉道:“没......没什么!”依旧仰着头对着夜空。 过了片刻,那梁萧忽然转回身,淡淡道:“进弟,我将上次的曲普说与你听,你来抚琴,好么?”刘进笑道:“求之不得!”当下刘进便将携带的那把古琴展出,摆在桌上,那琴果真是气派非凡,身长三尺有余,上等马尾制作的丝弦,木是千年树。梁萧看得出神,心想:“就算是外婆心爱收藏的那一把,但与眼前的相比,却也要逊上几分,看来这个进弟弟,是个懂琴的行家!” 梁萧探手入怀,摸出那本册子,递给刘进。刘进接过,细读了几遍,已将其中大意牢牢记住,又还了萧哥。坐定之后,又闭眼思索了片刻,才开始拔弄琴弦。但听“叮叮咚咚”之音大起,宛如一缕清泉滤过心田。琴声浸透着心声,听来格外舒爽,一会柔曼,一会清脆,一会顿挫;如此的跌宕起伏,情韵并茂,深得《沧海经》的神髓。只是梁萧微觉奇怪,何以没有出现那种幻像。 沉默了一会,心中又大叫自己笨啊,刘进没有逍遥内力推动,如何随心所欲,现在弹的只不过是普通的曲子罢了,想明这点,也就释然了。不过刘进当真弹的不错,即激发了梁萧内心的争强之念,顿觉血脉澎湃,不觉随调吟唱:“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晚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第十九章 你敢进 姑娘脱光光 “哭丧啊,你们?”房门碰一声,被来人踢开,随后闯进一个黑衣悍妇,两手叉着小蛮腰,大声吆喝。后面跟着一个羞哒哒的小仙女。二人见状,微微错愕,刘进不禁停了动作,歇了琴声。 梁萧却是笑道:“木姑娘,虽说你口口声声唤我相公吧,但这男女有别还是需要注意一下的?这可是我们大老爷们的房间啊,进来总得先敲一下门吧?你毛毛躁躁的闯进,万一我们在更换衣服呢,光溜溜的岂非被你瞧个精光,那不是要我们以身相许么?这可多划不来呀!” “你......”木婉清气结。 梁萧道:“什么腻的?瞧腻了就赶紧出去,小爷可要脱衣服了!”说着当真松弛腰间的绵带,二女大惊,那妹妹急用手遮住眼睛,木婉清气怒将头朝门外,咒骂道:“流氓!”梁萧把外衣褪去,丢在一旁,笑道:“哟,姑娘睡觉不宽衣的么?也难怪,脸上天天披着一块抹布,抹鼻泣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心思关心,睡觉前要不要宽衣呀!” 木婉清闻言又气转回头,见他只是除却一层外衣,并无过分行为,心下微安,又冷笑道:“姑娘我睡不睡觉,宽不宽衣,干你庇事,用得着你说嘴么?”梁萧道:“既然用不着,那么,姑娘,请吧!”说着作个请的手式,催促她赶快出去,眼睛却冷寞的盯着门口通道。 梁妹妹盈步上前几步,笑道:“哥哥......”那梁萧罢手打断,然后柔声道:“妹妹,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这些日子,苦了你了,现在有时间就多睡一会,别跟那些疯子瞎起哄?”梁妹妹自小便最听哥哥的话,她也当真有些乏了,见哥哥又如此关怀自己,心中欢喜;虽好奇进哥哥为何会弹这首曲子,那也就不再细究了。 木婉清听了,心中气恼,暗想:“对这个妹妹,就温温柔柔;对我却凶凶霸霸,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哼!”咬唇气道:“你说谁是疯子呢?”梁萧抬抬头,望望房梁,又探探窗外,看看刘进,瞧瞧妹妹,就是不睬她,昂首道:“谁啊?”又问刘进:“进弟,你知道吗?”那刘进遥遥头,梁萧又耸耸肩,摊摊手,一脸的无奈。木婉青瞧了,更气愤,怒道:“少给姑娘装蒜,你明明骂我是疯子!”梁萧哈哈大笑,笑罢,又道:“大小姐,小爷有指明道姓吗?”那姑娘一愣,却然没有,但内心始终气不过,又冷冷道:“你的意思分明是......” “好啦好啦!”木婉清话未说完,就被梁萧催促着推扫出门,他又将门柄扣上,才嚷道:“有什么事,明天再算帐!你们若再强闯,那我可当真脱光光了!”二女被扫出门,心中气苦,却也无处发泄,那木婉清又在门外狠狠啐了一口:“下流!”气匆匆便走了。 梁萧正欲转身去睡,只听得窗外扑刺刺一声响亮,淅潇潇刮起了阵阵狂风,卷得院中落叶,飘飘稀稀,纷纷随尘沙飞洒;刮得内里烛火摇摆不定,忽明忽暗。过了片刻,风渐渐歇了,又闻一声雷鼓轰鸣,顷刻间又见雨声滴嗒不绝,不久便成了滂沱之势。 那刘进蹑手蹑脚将窗门关紧,回头笑道:“萧哥,真不巧,下雨了?”那梁萧似听不见,飞一般冲近床边,将他的包袱扯开,急找起来。刘进惊疑道:“萧哥,你在忙什么?”梁萧还是不答,摸索了一会,喜道:“原来在这!” 但见他从衣服夹层中小心挪出一个洋娃娃,刘进不识得洋货,只见是一个普通的布娃娃而已,做工精细,样子虽特别,还算致美;只是长发卷卷的,衣服着上肩,裙子又不像时下的淑女装,看着着实怪异,心里纳闷,思索:“萧哥又不是女儿家,藏个布娃娃干啥?孩子心性?怪?”又摇头否认。 那梁萧寻着物什,内心狂喜,又飞一般冲出门。刘进大叫:“萧哥,天这么黑了,又下着大雨,你这是上哪去?”梁萧不回首,举着洋娃娃猛挥,边走边说道:“进弟忽念,我只去一会,片刻便回,你先休息吧!”扔下这句,三步并两步跑,去得远了。 “开门!开门!” “谁啊!这是?深更半夜不睡觉,尽打劫呀?”房内一个女子兀在絮絮叨叨,咒骂个没完没了,见房门又拍得急,不耐烦又应了声:“来了,敲敲敲,去投胎啊,赶那么急,黑灯瞎火的。雨急,你也急,天杀的,专欺负姑娘是不是......”一边唠叨,一边拿折子燃起烛光,披了件外衣,托着烛灯,慢吞吞去将门筏启开。 啊一声,迸开一丝门缝,屋内女子瞧清了门外人儿,顿时心惊,吓了一跳,尖声叫道:“怎么是你?”门外那人道:“怎么不能是我?让我进去说话!”又听碰一声,屋内女子将那人卡在门外,冷冷道:“你敢进,姑娘我也将衣服脱光光?” 门外那人笑道:“那敢情好,只怕别人没那眼福!”那女子骂道:“无赖!”门外之人道:“爷又不是赖你,快将门开开,我有话与妹妹讲?”那女子道:“有什么话不能在门外说,偏要进来,我瞧你是狼子野心,色心不良?”依旧使劲推力,强挡那扇门。 外面之人火起,喝道:“再不让,小爷硬闯咯!”那女子戏笑道:“管你......” “木姐姐,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吵?”睡在床上的梁雪忽睁开朦胧的睡眼,爬起身,见木婉清披着单薄的外衣,强推着门,似乎在挣执什么,忍不住吃惊问道。刚刚她从哥哥那回来,真是困乏极了,在床上这么一趟,便沉沉睡着。尽管外面风声雨声雷电声,此时与她一点也不相干,只想真真切切睡个安稳觉。 这时门外那人又说话了,但听他凶狠狠道:“姓木的,你若再这么刁蛮,等下别后悔!”那木婉清强硬道:“我后悔什么?”那人嘿嘿冷笑,忽阴恻恻道:“我把你衣服一件件扒光,然后拿去晒鱼干!”说完邪邪大笑。 那木婉清听说,倏觉鸡皮疙瘩渐起,背心那冷汗逐冒,心头慌恐又滋生,一颗心凉了大半。想起梁萧这人的性子,说不定当真如此炮制自己。心虽害怕,嘴上却倔强非常,又冷言道:“这是闺女的房间,闲人莫进,特别是你这头号臭男人;万一瞧了一些不该瞧的,难不成要我们......要我们......” “以身相许!”门外的梁萧忽然又大笑起来,又道:“乖娘子,要学相公说话,至少学得像些,就这点皮毛,如何斗嘴?”那木婉青气得全身发抖,啐道:“呸,臭美!” 梁萧又嘻嘻一笑,调侃道:“屁自然是臭的咯,不然娘子的特别,是香醺的么?” 那端的妹妹,听得哥哥又与姐姐戏耍,心中酸楚,几滴清液又在转动,吸了吸鼻头,强挤一丝欢颜,叫道:“是哥哥么?” 可惜外面雨声过大,距离门口又远,她的丝微呼唤全然被雨水所掩盖。那二人又沉浸在斗嘴的欢乐中,似乎已将她忘却,少女心中悲痛,再次撕心裂肺高叫:“是哥哥么?”忽然又放声悲泣起来,无情的雷电予她助威,响的更猛烈,打得更彻底,将她心底惟一的防线击破。 天不觉又打了一记响雷,霎时令她脑中一片空白,莫名呆了片响之后,瞧得屋内的烛火昏昏沉沉,听得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顿觉自己的内心凄凄凉凉,身子不觉缩进床角,抱膝拗哭起来。那二人斗了一会嘴,又开始沉默。 木婉青不时回头探探梁雪身影,哪想才一眨眼功夫,便不见了踪迹,慌得她跺脚直叫:“梁妹妹,你怎么了?”门外的梁萧听到呼叫,气急道:“木姑娘,快开门!”说了这一句,也甭管她开是不开,运起绵绵内力灌满全身,使劲一撞。 忽然啊一声,房门大开。梁萧冲刺甚烈,直直窜跌进去,与房内人儿撞了个满怀。那人脚跟不稳,跃跃欲倒,又吃了冲进来人的冲力,颌下生痛,险些肿裂。心中恼恨之极,正欲怒骂,又感梁萧整个身躯强压在她身上,脚底又是一滑,眼看便要被地板亲吻娇背。 这时,一只大手忽尔探出,搂过她那小小纤腰,但见他身形一转,一个翻身,便将身形稳住站定,她的头不觉埋进他的胸口。伴随着一股浓郁的男子气息袭来,悄然吹进鼻端,不禁心中一动,魂儿娇娇欲颤,脑子晕晕旋旋,真想就此长埋在他怀里。 又稀里糊涂听他细声说道:“木姑娘,你没事吧?”木婉清渐觉脸上一烫,幸有黑纱遮蔽,不然极是尴尬。梁萧没心情领会木婉清的变化,心底焦急的是妹妹,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心又生恐惧,便用力推开怀中的木婉清,大步流星赶将过去。 不料他的发丝与她的面纱纠缠在一起,那梁萧步履又如风,嘶一声拉扯,轻巧巧将那面纱撕了下来。木婉清心中大惊,暗自叫苦,那梁萧不约转回头,瞧清了她那俏丽的面貌,呆了一阵,取下发丝上的黑纱巾,交还与她,又扭头去寻妹妹。 将至床沿,一眼过处,惊见妹妹遂缩成一团,脸上梨花带雨般,早已哭成一个泪人似的。梁萧瞧了,心隐隐作痛,狠狠咬了几下嘴唇,欲要滴出血来。将妹妹拉过,拥入温暖的怀抱,柔声道:“雪儿乖,莫怕,有哥哥在,一切会好的!”说着又拢了拢她那丛乌黑黑的秀发。 梁妹妹见是哥哥,哭了一会,又哽咽道:“你怎么现在才来啊,我以为你不要我了?”说得甚为悲伤。梁萧笑笑,安慰道:“傻丫头,又说傻话了,哥哥几时说过不要你?你看,这是什么?”说着将藏在袖里的布娃娃腾出来,在她眼前幌动。那妹妹见了脸现惊讶,立马破泣为笑,道:“哥哥,是洋娃娃!” 第二十章 倚楼听风雨 澜沧江策马行 刘进见这青年人目不转睛死死盯着梁妹妹瞧,那痴迷样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底微微气起,驾马上前一步,咬牙道:“那......那小子,你是谁?人家姑娘貌美,你也不能这般无礼吧?非礼勿视,你没听说过么?”那青年一听“非礼勿视”,一个激醒,心道:“是啊,神仙姊姊绝世的容颜,岂是我这小子可以亵读的,罪过罪过!”心虽如此想,眼睛还是忍不住去瞧,拱手对众说道:“在下......” 那梁萧抢先一步,笑道:“你是段誉?”青年“啊”一声大叫,惊道:“阁下如何知晓?”梁萧心道:“世上有谁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惊叹‘神仙姊姊’的,舍你段誉其谁?”说道:“段公子是要去万劫谷么?为了救钟灵那丫头吧!” 段誉眼睛放亮,顿起戒心,退后几步,方道:“你神农帮的么?”心中踌躇害怕万分,脸上却硬撑镇定。梁萧瞧他神情,心底冷笑,又哼了一声道:“神农帮算老几,三流支派,入不得小爷法眼!”说得甚为狂野,那段誉闻说,心不觉吓了一跳,神农帮使毒功夫,他亲眼所见,知道那司徒帮主的手段利害非寻,如今却被这少年贬得不值一提,如何不让他汗颜。 余下三人倒不知这“神农帮”是何东西,听起来像是什么帮派,可脸上也没什么奇特之色。段誉怔了半响,又听那少年道:“段公子,我若帮你救出钟姑娘,你要如何谢我?” 段誉脸现诧喜之色,道:“真的?倘若如兄台所言,真个帮我救出钟姑娘,自有重谢,就算拿我命抵也甘愿!”木婉清冷笑道:“钟姑娘就那么好,值得你这傻子为她,连性命也不要?”段誉淡然一笑,道:“这不是什么值得不值得的问题,钟姑娘救我一命,我也自当救她性命;有恩不报,活在世上,枉为人!” 那刘进忽道:“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还;这段公子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此人值得我们结交;萧哥,你说呢?”梁萧笑道:“好,段公子,瞧在我这进弟面上,又瞧你那一句‘有恩不报,活在世人,枉为人!’份上,我现在便去将钟姑娘救出,至于什么谢不谢的,先前权当我胡扯?”段誉听他说现在便要去救人,心中狂喜,笑道:“还不知诸位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当下各人自道了名姓,又客套了一番久仰,片刻之后,那段誉当先引路去了。梁萧见段誉步行,叫道:“段公子,先等等!”那段誉回头,见梁萧又说道:“进弟,你和段公子同乘一匹马,这样赶路快些?”刘进应了一声,策马赶上段誉,拉起他跨上马背,纵马先行。 一行人马力好,不消半天功夫,已是行到无量剑剑湖宫山下,此时天色渐渐黑将下来,不久月亮东升,众人乖着月亮,觅路而行。走了约莫两个更次,远远望见对面山坡上繁星点点,烧着一堆火头,火头之东山峰耸峙,山脚下数十间大屋并立。段誉指着火头,道:“神农帮就在那边。咱们悄悄过去,抢了钟灵就逃,好不好?” 木婉清冷冷道:“怎么逃?”段誉道:“大伙骑着马,木姑娘捎上钟姑娘快奔,神农帮追大伙不上的。”刘进道:“段公子这个法子甚好!”段誉又凄苦道:“只是我不能走......”梁萧笑道:“段公子可是为那断肠散的解药发愁?”段誉诧异道:“是啊!”心里琢磨:“这梁公子怎知?难不成此人当真神通广大?”心中疑云渐起,捉摸不透。 梁萧又笑道:“我们用不着悄悄的,就给他来个光明正大要人!他若不给,嘿嘿!”众人见他笑得邪气,个个不觉毛骨悚然。 那梁萧当先驾马过去,三人无奈,只得并骑向火堆走去。行到离中央的大火堆数十丈处,黑暗中突然跃出两个人,都是手执药锄,横持当胸。一个喝道:“什么人?干什么的?” 那梁萧睬也不睬,忽喝一声“驾”,硬闯过去,那二人登时大惊,慌张避开,放声高喊:“有贼人!有贼人!”霎时四野震动,人影慌慌,纷纷从各个角落传来回声:“在哪呢?在哪呢?贼人在哪?”顿时又从大火堆那边飞奔过来十几条人影,阻了众人去路。 马上四人心惊,那木婉清更是将梁萧暗骂了不下千万遍,大伙都想:“瞧他胸有成竹的熊样,还信誓旦旦说‘光明正大’,这‘光明正大’现都成‘惊天动地’了!” 梁萧冷眼扫过众人,暗提内力高声喝道:“司空玄呢?叫他给小爷滚出来!”他这一喝,用上逍遥内力,有犹雷公奋怒,震得树上嫩叶忽喇喇调落,山石间回响久久不绝;那些个在场之人,个个惊心骇怯,刚才还是怒火万端,此刻都鸦雀无声般。谁也想不到这小子竟有如此功力,骂人的话语不得不强行咽了下肚。 第二十一章 初遇段公子 勇闯神农帮 便在这时,飞身闪出一个老者,那人叫道:“哪一位朋友找我?”说着便要拱手相迎,见是五个少年男女,微错愕了愕,立马变了颜色,怒道:“是哪家的野男女,竟要本帮主亲自滚出来,不怕胡吹大气么?”先前见那人卖弄内力,确实唬得他心胆惧寒,心想必是哪位前辈高人到了,不然不敢直呼其名,还叫他…… 那段誉脸红过耳,拱手一揖,那刘进侧身让过,但听他说道:“司徒帮主请了,还是在下段誉!”司空玄见是他,却不回礼,问道:“段公子是否求得解药而回?”那段誉脸上甚是尴尬,道:“这个......在下并没有?”神农帮众听了大惊,纷纷怒骂。 司空玄又冷冷道:“那阁下回来干什么?”梁萧忽然插嘴,笑道:“自然是讨断肠散的解药啦,还有钟家那小姑娘!”那帮主像是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似的,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他笑,梁萧也笑,比他笑得更为大声。 梁萧笑了一阵,慢悠悠道:“司徒帮主,看来你下个月生死符的解药是不准备要了?嗯,那也随你!”司空玄咋听这句,只觉雷电轰顶,笑声顿歇,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惊颤道:“你......你是?”险些晕倒。梁萧冷笑:“你管小爷是谁!”又喝:“摊手!” 那帮主依言将手筱筱抖开。梁萧探手入怀,摸出一个白色瓷瓶,倾出一颗药丸,捏在指缝间,叫道:“接住了!”用指力弹将出去。那帮主不敢怠慢,拼了命去接,一入手,但觉是一个药丸,瞧着好生眼熟。 又听得那少年说道:“司空帮主,别的你或许不晓得,但是这个药丸,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那帮主又看了一眼,忽然惊喜道:“九转熊蛇丸!” 梁萧道:“对啦!原来你还不曾老糊涂!”那些帮众一听说是九转熊蛇丸,个个大喜过望,唰唰跪在梁萧马前地下,齐声道:“请圣使开恩......”梁萧一拂袖打断,道:“我不是什么圣使,你们见过圣使是男的么?”那些人一阵错愕,你瞧瞧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神情甚是沮丧,又略带着愁伤。 梁妹妹瞧了不忍,虽然不知哥哥在搞什么名堂,但心想哥哥手中的药丸兴许是关健,当下小声道:“哥哥!”梁萧知她仁慈,装作不理,别头看天;那妹妹又摇了摇哥哥肩膀,他还是不理;那妹妹咬了咬娇唇,嘴角微弯,泛出一抹邪笑,倏尔伸出小手掏向哥哥那胳肢窝呵起痒来。 那哥哥莫名大笑,众人万分不解,又听那少年讨饶道:“好了!好了!哥哥认输!”心道:“就你心肠好,就你顽皮!”那妹妹这才停止动作。那少年又对众喝道:“拿去吧!”说着将他手中的瓷瓶举在半空,那帮众见了,欣喜若狂,连连磕头称谢,只有一人敢上前,去托着那瓷瓶,当宝贝般护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绊倒跌碎了。 梁萧见自己已经是够仁慈的了,睨了一眼那帮主,又道:“司空帮主,该放人了吧?”那帮主又跪下磕头,连道:“是!是!”两名帮众也不等帮主吩咐,立即飞奔到大火堆畔,抬了钟灵过来。梁萧道:“快松了绑。”司空玄道:“是!”拔出匕首,割断钟灵手足上绑着的绳锁。 那马背上的段誉见她安好无恙,心中大喜。梁萧道:“钟灵,你过来!”钟灵道:“你是什么人?”司空玄厉声喝道:“少侠面前,不得无礼。他叫你过去,你便过去!”钟灵心道:“管你是什么大侠少侠,反正你不让人家绑我,听你的吩咐便是。”便走了过去,顿时看见了那边马背上的段誉,喜不自胜,惊叫道:“段大哥,你回来啦?”说着飞跑过去,想要给他来个大大的拥抱,可惜他人在马上。钟灵向众人凝视半响,察觉除段誉外,一个也不认得。 梁萧道:“木姑娘,你拉她上马?”那木婉清哼了一声,突然抓住她后领,提起她身子,纵在马背。那钟灵吃了一惊,又见段大哥对自己微笑,心里甜甜的,也就不见怪了。又见刚才救自己那少年对司空玄道:“司空帮主,拿断肠散的解药来?” 那司空玄立即吩咐下属:“取我药箱来,快,快!”药箱拿到,他打开箱盖,取出一个瓷瓶,恭恭敬敬的呈上,说道:“请少侠赐收!这解药……”梁萧将手一罢,打断道:“我知道如何用法,交给段公子便了!”那帮主不敢有违,亲自将药交到段誉手中。 梁萧见事已办妥,吩咐众人离去。司空玄与神农帮众朗声恭送,那梁萧不忘了又提醒一句:“攻打剑湖宫之事,等下自有姊妹前来料理。至于下次师伯会不会给你生死符的解药,那我就不敢打包票了,这次出门,我带的极少!”司空玄一听之下,险些又要晕倒。 众人策马行出十余里,忽听得前面有人嘶哑着嗓子喝道:“小贼,快将小姐放下!” 第二十二章 叼奴逞拦路 听这声音,正是那瑞婆婆。便在此时,背后一人嘿嘿冷笑,梁萧急忙回头,星月微光之中,见到正是那平婆婆,双手各握短刀,闪闪发亮。跟着左边右边又各到了一人,左边是个白须老者,手中横执一柄铁铲,右首那人是个年纪不大的汉子,手持长剑。梁萧依稀记得,这两人曾追捕过木婉清。 未曾细思,又见路边那些草木风动,倏尔又蹿出二十来个大汉,个个手持刀枪剑刃,凶恶无比,让人瞧了,心生悚惧。梁萧冷笑道:“你们这些阴魂,上次小爷讲得清清楚楚,道得明明白白。小姐借我用一下,怎么,到期了么?” 平婆婆道:“你这小贼,上次掳了我家小姐就逃,算不得男人!”梁萧怒喝:“小爷是不是男人,问下你家小姐不就知道了!”那平婆婆大怒,吆喝一声,挺刀直上,欲砍马腹;梁萧从鞍上纵身而起,掏出短笛,向她右眼刺去。 梁萧这招使得极为阴狠,攻敌之害而自救。那平婆婆白发苍苍,年纪已然一大把,手脚却是极为利落,右手一翻转,回刀去格,铮的一声,刀头已被铁笛震断,那笛似火,直劈下来。瑞婆婆急挥铁拐向梁萧背心扫去。梁萧不及铁烫平婆婆,短笛平拍,笛尾在平婆婆肩头一触,顿时焦烟冒起。 那平婆婆心惊,慌忙将身子窜了出去,不觉吓出一身冷汗。梁萧若非急闪瑞婆婆那一拐,他这铁笛烫将下去,非在平婆婆身上打个窟窿不可。这几个变化电光石火间,迅捷无比,平婆婆年迈,却勇悍非常,才经过生死关头,又丝毫不悚。刷刷刷刷四刀,又向梁萧砍去,梁萧奋笛相斗。 便在此刻,那瑞婆婆一声呼哨,身后的二十多条大汉迅速纵出,得诸人不得不下马搏斗。独留梁妹妹在马上,她不会武功,只能在心里暗暗焦急。不过也有一个大好处,这些人误认她是小姐,自不会有人胆敢上前伤她分毫,至少目前她还是安全的。 你看那刘进,将家传剑法施展出,衣衫飘飘,飒爽英姿之极,潇洒风流之至,所过之处,人人屁滚尿流。段誉跟在他身后,笨手笨脚,左拙右钝,偏偏又手无寸铁,唬得他心惊肉跳,口中直念叨:“子曰!子曰!” 梁萧瞧了他一眼,见是这般窝囊相,忍不住纵声提醒:“段公子,用‘凌波微步’与他们周旋!”那段誉在生死关头,咋闻梁萧之语,怔了一怔,险些吃了敌人一剑,亏刘进护得及时,随口骂了句:“呆子,发什么愣啊?萧哥叫你使你便使,他的话总不会错的?” 段誉回过神,躲在刘进身后,叫道:“梁兄,我不会啊!”梁萧闻说,差点气晕,心道:“怎么可能?自己难道记错了?是了,在木婉清危难时,这呆子才用心去练,不会因为自己的搅入,故而打乱了这一切吧?” 想想诧异,一走神,不觉手臂挨了那平婆婆一刀,入骨生痛。马背上的妹妹瞧见,脸色惨白,顿时失声惊叫,诸人回头,见梁萧那白色缎袖上,染红了一片,个个气炸了心肺,怒火潮生,下手绝不容情,登时惨哼声大作连绵。 梁萧不愿伤人,纵使他傲世,犹知生命诚可贵,见了诸人手段,心触感伤。同平婆婆斗了十来招,又虚幌一招,摆脱她的刀锋,施展“凌波微步”闪到刘进那边。这段誉瞧着那步法眼熟,惊诧道:“凌波微步?”梁萧“嗯”了一声,道:“你这书呆子,是不是没遵照‘神仙姐姐’的吩咐?” 段誉脸颊渐烫,不知该如何开口诉说。梁萧忽然伸出手提起段誉的衣领,用力一掷。段誉渐觉耳畔风急,急急闭眼,不消一会,便结结实实坐在了实物上,又闻到一股少女幽香萦绕鼻间,慌忙将眼睁开,傻了片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绝世的容颜,不是那梁妹妹是谁? 原来梁萧用的乃是巧劲,看似力大,其实无甚危险,便将段公子轻巧安稳纵到了妹妹马背上。那段誉脸颊又红又烫,尴尬道:“梁妹妹,那我下去了?”梁雪点点头同意。 此时又听那边梁萧喝道:“妹妹,段公子,你们快走!”那妹妹扭回头,见哥哥手臂上的鲜血兀在汩汩不绝,心中大痛,两点清泪顺至腮边,怨道:“那你呢?”梁萧微微一晒,笑道:“你不相信我么?”正因为她懂,所以才伤心。咬了咬牙齿,将心一横,道:“段公子,我们走吧!”段誉不知所措,但佳人有命,只得强摄心神,驱马直冲出去。 梁萧见妹妹已安然脱险,心中总算松了口气;又见进弟和木婉清、钟灵在诸人中间怒喝,穿插来回,甚是得心应手,只是对方人众,长久下去,不是法子。梁萧顺手打倒一人,又道:“进弟,木姑娘,钟姑娘,我们也走!”那钟灵见段大哥和一个漂亮姐姐先一起走了,心中吃醋,这会又听得这俊公子说可以走了,心中欢喜,拍手道:“好啊!好啊!” 却忘了自己仍在打架,险些被一个大汉劈成两半。那梁萧刚刚叫了声:“钟姑娘,小心!”,忽见寒光一闪,身侧疾飞过一柄长剑,擦的一声,剑柄没至那人胸膛,在场之人匀是一惊,掉头细看,见刘进傻愣愣僵在那,手中空无一物。 木婉清赞道:“刘书呆子,好一招‘比干刨心’!”那钟灵听说,顺手将剑拔了出来,小跑过去,将剑还入刘进手中,娇羞道:“这位大哥,谢谢你!”刘进一听之下,回过了神志,但还是张口乍舌。 那梁萧眉头微皱了皱,又冷冷扫视了他一眼,刘进瞧了心底发毛,慌道:“萧哥,不是我......”想要解释,刚刚确是有人推了他一把,那剑才飞将出去的! 却听萧哥断喝:“什么人?”刘进闻言,转身去看,但见一条修长甘瘦的影子掩没入黑暗之中。梁萧又道:“上马,快走!” 经过刚才一番变故,那些人怔了半响,复又清明起来,纷纷怒骂:“小贼,哪里走!”“贼丫头,你也留下点利息!”“想逃,可没那么容易!”勿容说词,倏尔间,那些人复又上来,缠打厮杀,四人只得又在他们之间穿来插去。 梁萧边打边用传音入密之术,催促他们揪准机会骑马逃生。又乱斗了一阵,钟灵人小力弱,支持到现在,已是奇迹。眼看便要不敌,梁萧忽撩倒几人,一个大踏步,闪身过去,揪准马匹位置,如法炮制,将钟灵掷至马背。 又见木婉清与一个执铁铲的老者斗得正紧,片刻不见,不知她脚上何时多了一条血痕,梁萧无暇细想,又打将过去,到得近前,接下那老者的虚招,趁其不备,又将木婉清掷到钟灵马背上,催促道:“快跑!” 那木婉清极是倔气,怒道:“姑娘不走!”梁萧气极,苦下脸,骂道:“这个时候你还拗什么脾气,妹妹都懂我,没想到你不懂?”木婉清听了错愕,随即心里又嫉恨,咬咬牙唇,将马一纵,去得远了。 梁萧与那老者正在对打,他武功高出那老者何止十倍,奈何他念惜人命宝贵,始终不愿错下杀手。那老者可没这般心思度量,尽是狠招辣出,迫得那梁萧连番退却,臂上刀伤处又隐隐作痛。心想自己可不能再仁慈了,如此下去,翘辫子的非属自己。 短笛忽变,如孙猴子戏耍金箍棒般,一圈圈红光如烟花絮放,变幻奥妙无穷。忽听得那老者惨叫一声,丝丝烟飘,胸口已焦了一片。梁萧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见刘进一人正与十来个大汉以命相搏,弃了老者,飞身闯进那圈子。乱起铁笛,左攻右扫,那笛子过处,又见丝丝焦烟自那些人的衣衫上飘起,那人个个惊悚,得他们急忙跳开圈子。 纷纷慌惧道:“这小子邪门,会玩火哩!”“别瞎说,玩什么鬼火,是邪法!”“你才胡说,明明是毒药!”一人说是毒药,人人后退三尺,怒瞪着梁萧。 刘进听得糊涂,小声道:“萧哥,咋回事呀?”梁萧低笑道:“没什么,小把戏而已。只不过是将至刚至阳的内力转化到铁笛中,让它烫如铁烧,在那些人的衣服上耍耍,自然要冒烟咯!”说着又嘿嘿邪笑。 那平婆婆冲上前,沙哑着嗓门,怒喝道:“管他什么邪法妖法,灭了这小子,就是王法!”发一声喊,如疯虎般向梁萧猛扑而去,那梁萧亮笛相迎。 众人忌惮他的妖法厉害,虽听命上前,却各舞着兵刃护住身前。就在此时,那瑞婆婆忽然跃到刘进身后,用她那铁拐往刘进背心点去。刘进听得风声,迅捷回转长剑,格开那铁拐,顺势向敌人右肩便削。瑞婆婆斜身避过,横拐自保。刘进一得闲暇,便又向瑞婆婆急攻两剑,耳朵中又听得萧哥传音说话,便弃了那瑞婆婆不理,提一口气,唇边作啸。那马识得主人声音,闻之奔将过来。 刘进一跃而上,那边梁萧又虚晃了几招,舍了平婆婆,飞身上马,抓紧刘进那肩膀,二人共骑,顺妹妹先前走的方向而去,后面之人当即呼喝咒骂追赶。 二人奔出数里,不见路上有丝毫埋伏,便将马放慢了些。走了一会,突然之间,前面闯出一骑。二人瞧清了马背上那人,皆惊叫:“段公子!”便又拍马上前,刘进急道:“段公子,梁妹妹她人呢?”段誉沮丧道:“丢了!” 第二十三章 妹妹遭贼劫 进弟狠发飙 青衫少年和白衣少女共乘一骑,奔跑一阵,放眼尽是荒凉小路,不多时便已将王家众人抛得影踪全无。那青年问道:“梁姑娘,我们要去哪?”少女道:“我不知道啊!你催马快跑,到了平安的所在再说!”青年道:“什么所在才平安?”少女道:“我也不知道啊!总之,你往前面跑就可以了,哥哥会有法子寻着我们的!” 青年心道:“你对哥哥就这么的信任,他会有三头六臂不成!唉,段誉啊段誉,人家哥哥有本事,信任也自是应当。如今他将妹妹暂托于你,誓死也要保护她平安周全。”想到这点,胆气徒壮,纵马前跑,没奔出十余丈,树林后忽然齐声呐喊,十余人窜出来横在当路。 中间一个高身材的老者喝道:“小贼,老子在此等候你多时了,快快将小姐放下!”人群中又闪出一个汉子在那老者耳边小声道:“这小子好像不是小贼耶!”那老者一听之下,白眉微皱,眯起眼皮细细打量,片刻之后又点了点头,忽怒道:“不是小贼,也是他的同伙,拿下便了!”那汉子不再言语,憋了一肚子鸟气,退回一旁。 那老者不由分说,伸手便去扣那白马的辔头。马上的二人惊慌失措,那段誉拉紧缰绳,欲将马儿从他身旁纵过去。便在此时,嗤嗤破空声响,三枚短箭从东南方向射了过来。那老者虽老,心却不老,内功也颇有造诣,耳听得声响,立马斜身闪过。但听西北方向三声闷哼,人丛中三人中箭倒下。 不久又听长长一声马嘶,东南小道上纵出一骑,那马全身黑色,身形瘦削,但四腿修长,纵跑起来神骏如风。马背上坐着两名少女,一黑一青,容貌俏丽。白马背上的少年少女见了,少年惊道:“钟姑娘!”少女喜道:“木姊姊!”那少女抬眼远望了一阵黑马那道上后面,不见有人,慌忙问道:“木姊姊,哥哥和进哥哥呢?” 木婉清没好气道:“死了!”少女一听,登时全身寒颤,脸色逐渐僵白,些些泪珠犹在眶里徘徊。段誉见她脸色难看,伤心欲泣,心中着实一痛,忍不住安慰:“梁姑娘,你没事吧?”少女伤心绝痛之下,忽听男子柔音安慰,宛似哥哥那般温柔体贴,忍不住抬头去瞧,见是段誉,又睨见木婉清一脸的邪意,心知上当了。疾速抹干湿泪,展颜笑道:“木姊姊,麻烦你下次撒谎前,先打一下草稿,好么?” 木婉清气恼,欲扬手给她来个穿肠,又念她是心上人的妹妹,遂打消念头,哼的一声,冷冷道:“兄妹二人,一副德行!”一提缰绳,那黑马奔跑了过去,场上之人怔了一阵,纷纷提兵器欲拦,木婉清又将袖手扬了扬,众人忌惮她毒箭利害,不敢过份上前。 就在此间,忽来一阵急风,只见树林间一人身如竹篙,形同鬼魅,虚虚实实,幻幻真真般飘幌而来,见了那马背上的梁妹妹,脸荡邪笑,急用手去抓。马上二人不会武功,情急之下,段誉将身一抱,紧紧搂住梁妹妹娇躯,那人反身一脚,但听碰的一声,段誉已然摔下马来。 梁妹妹小手被那人紧紧箍着,身在马背,不得自由,心中恼怒之极,娇喝道:“你是谁?快将我放开?”那人嘿嘿邪笑道:“我是谁,等下你便知,放你,老爷可舍不得!”无法可施之下,梁妹妹惟有气得干瞪眼焦急。 嗤嗤三声,三枚短箭破空向那人背心射去,那人听得声响并不在意,也不知他身形如何转动,眨眼之间,右手袖中已然多出三支短箭。那些人瞧得乍舌,木婉清毒箭见血封喉,劲猛霸道,他们先曾领教过,悚惧的很;哪料这汉子,竟将它肆意把玩,毫不当一回事,武功之高,恐怕在场的人都及不上分毫。 那汉子回头一瞧,不禁吃呆,心叹:“乖乖,又是两个美人儿,爷今天艳福不浅啊!可惜没手中的这个人儿美,凑合凑合也成,一并掳了去吧!”得色之下,运巧劲将梁妹妹扯下马背。段誉此时早已爬将起身,见状又横身去阻,那人又是一脚,踹得段誉胸口吃痛,摔出老远。 一枚短箭又悄然而至,那人将头微一歪,箭羽自耳畔斜划而过,飕的一声没入草丛。那老者见势不妙,发一声喊,叫道:“先救小姐!先救小姐!”众人得了号令,又纷纷将那瘦竹干圈围起来,作势宰杀。 那人见敌人众多,本是全然不惧,又恐自己打斗之时,那妞在旁暗下毒箭,心底甚惊。还担心这里斗响,惹来那边山坳众多敌人,更加不妙。他轻功再好,挟了一个人质,缚手缚脚,也不是长远之策。心里微微踌躇,突然大喝一声,将近前四人扼倒,空开一丝缝隙,迅捷抱起那美人,东一幌,西一飘,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那些人一阵咒骂呼喝,急急追赶。木婉清纵马上前,问段誉道:“喂,呆子,你怎么不去追?”段誉一拍额头,大叫:“哎哟,糊涂了,多谢姑娘提醒!”慌张去牵过白马,翻身跃上,扯过缰绳,欲拍马纵行,又被那姑娘叫住:“呆子,你真去啊!” 段誉茫然回头,狐疑道:“不该去么?”木婉清策马上前,笑道:“姑娘逗你玩呢,不想你真傻!你不会武功,去了岂非白白送死,且留在这,待梁萧寻来,你便将这边情况说与他听。他既知,必有法儿救他妹妹,姑娘先追贼人去了?”说完便驾马西去。 段誉心里郁闷,弄丢了梁妹妹,见梁萧面时,不知怎生说词,心中忐忑不定,任马儿顺原路返回,走了三两丈路,不期遇上刚逃生的梁萧和刘进。三人见了面,自有一番感慨。不想段誉告诉他们,妹妹丢了,当下段誉又将事情老老实实对他们说了一遍。 刘进听了心中大怒,狠骂道:“段大木头,我看你真是一块断大木头,连个女子都保护不了,不知你爹妈是怎生的你?”进弟平时不曾骂过人,想不到为了妹妹,居然......那段誉保护佳人不周,心中一直在怨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听父亲之言,学了武呢?倘若自己武功在身,梁妹妹也不至于......想着想着,竟有些后悔起来,又怪自己没用,暗发了一阵牢骚。听到刘进骂自己木头,心想自己却然是块大木头,不然怎会将梁妹妹护丢了,心中禁不住痛苦、懊悔之念。又闻刘进将父母也给骂了,虽然是他的错吧,但这事不关父母丝毫罪过。听了,他如何忍耐得住,心中也有气,说道:“我不许你辱骂我爹妈!” 刘进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混帐!” 在路上,刘进已从萧哥口中得知,这段公子便是段正淳的儿子,还知道了那厮许多的风流韵事;眼见萧哥将段誉扔在妹妹马上,能安全么;萧哥不急,他刘进焦急啊! 也想不到那刘进跟梁萧混得久了,骂起人来,头头是道,句句含理,字字带刺;令人忍无可忍,登时怒火三丈。把个段誉气得脸红脖子粗,大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势头。 梁萧轻咳了一声,说道:“进弟,少说两句,段公子不会武功,这件事原也怪不得他;便是会,也未必打得过那人!”刘进犹在生气,听萧哥如此说,气结道:“可是......可是他......”梁萧拍拍他那肩膀,微笑道:“好了!好了!这事我自有主张!”见是萧哥说话,尽管他心中怒气腾腾,多少也会给梁萧几分面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昂头探天,神态甚为不屑。 梁萧心里奈叹,又对段誉说道:“段公子,如若有闲暇,不防听听神仙姐姐的话,将那画卷上的武功练上一练?有时候求人不如求己,自己有能耐了,何须瞧人脸色!” 段誉脸上一红,心道:“是啊,我怎将这给忘了。画卷上的武学精深奥妙,就算小子不才,不能力敌,逃逃命总可以吧!特别是那‘凌波微步’,可说妙到极处,先前瞧梁兄走将起来,真个风流萧洒之极,羡煞旁人也!”言念至此,抬眼笑道:“嗯,我晓得哩,多谢梁兄提点!咦,梁兄,你胳膊还流着血哩?” 刘进闻说,怔了片会,回头细看,果真鲜红片片,缕缕血痕未干,丝丝血渍沁出兀在扩散。段誉若不提及,三人谁也不曾想到梁萧先前受伤之事,皆被梁妹妹之事搅昏了头。又一起下了马,寻块僻石坐着。那刘进迅疾从包裹中取出金创药,梁萧便将那伤口附近的破布撕开少许。 但见一条长长刀痕深入骨头,瞧来触目惊心。刘进将粉末在伤口上撒了一些,纵使梁萧内力深厚,那一阵阵的刺痛和麻痒钻心噬骨,也让傲世如他,不得不微微咬牙苦忍,眉头直皱。药粉撒上不久,流血便渐渐少了,梁萧又随衣撕下一块方巾,叫刘进帮忙包扎,见诸事忙完。那梁萧笑道:“好了,这耽搁也有好一会了,这便去救妹妹吧!”叫:“段公子,你和进弟共乘一骑,可好?不巧我手臂,上了伤药,等会行走,容易碰撞,生怕伤口复又裂开,你委屈一下,可以么?” 段誉心想:“这马原是你的,如今物归原主,焉说得上委屈?”便笑道:“好啊!”说着便走过去,欲跃上刘进那匹马儿。那刘进不知何时已身在马上,见段誉过来,一脚踢出。段誉不防危险将至,犹在兴奋之中,堪堪触及马身,便感胸口一闷,霎时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将出去,耳听得碰的一声,又觉身躯着地,后脑微感在哪块乱石上撞了一下,顿时天旋地转,眼睛一黑,昏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意外中的意外 奇变突起,梁萧不及救援,狠狠瞪了一眼进弟,飞奔过去,将段誉托起,检查有无伤痕,只见后脑肿了老大一块。梁萧叹息,心道:“难不成段誉命中泣定该遭此一劫,不被木婉清整惨,却反而被进弟摔了个满头包?唉!” 伸手摁他人中,不久那段誉悠悠醒转,梁萧见了,笑道:“段公子,无碍么?” 段誉见是梁萧,一生气将他推开,人在气极中哪想得了那许多,不偏不倚从那臂上伤口甩去。梁萧一吃痛,啊哟一声,急急错开,低头一瞧,那白色方巾又染了丝丝血红。段誉只当不见,狼狈将身爬起,微感脑后伴有些些疼痛,触手去摸,顿觉痛髓刺骨之感冉冉而来,心中恼恨,对兄弟二人的怨怒增上几分。可一放手,那痛感又消,当下莫理,掉头便走。 梁萧急忙叫住,道:“段公子,哪儿耍去?”段誉没好气道:“什么耍不耍的,回家闭门思过!”梁萧听了好笑,说道:“也好,我和进弟去救妹妹,捎上你,我们也无暇顾及!”那段誉一听“救妹妹”三字,登时浑身一震,右脚硬生生停了半空,怎也踏不下去,心里思潮混乱。 又听那梁萧道:“进弟,你也真是,安能对自家兄弟下此狠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刘进冷哼,说道:“本公子就是瞧他不顺眼,这小子天生的一张小白脸,和他老子一个鸟样,如今又将梁妹妹甩了!噫,萧哥,你这话用错地方了,他是那厮的种,与我有什么相干?” 梁萧不觉失言,怒道:“你才用错词呢,妹妹是遇着了歹人,哪是段公子甩的?不知轻重!”段誉听清那刘进说词,怒色又生,狠狠将脚踩下去,去得远了。梁萧心道:“进弟今天何以这般反差,讲话十足的火药味,特别是针对段公子之时,难道......” 既已猜到,且先放放,待寻救了妹妹,再行计较。牵过自家白马,应身跳上,道:“进弟,既是如此,咱们也去吧!” 二人骑着俊马,在山间小路中策行,山道尽皆是崎岖难走,山石又甚多,好不容易捱了半天,方行得几里路程,此时刚刚驾马经过一座山峰,便听得一声悠长的马嘶,刘进喜道:“萧哥,你看那是什么?” 梁萧顺刘进手指之处眺望,但见山脚下,一株老松边系着一匹黑马,那马神俊非凡。梁萧依稀记得此乃木婉清坐骑黑玖瑰,又抬头细观,见上端是一座高峰,心思细处,顿时喜出望外,笑道:“我知道他们在哪了!” 当即策马过去,到了山脚下,将缰绳系在身旁的松木杆上,展开身法,和刘进同上峰顶。过了莫约盏茶功夫,隐隐听得上头传来阵阵桀桀笑声,这笑声虽说是笑,其中却无半分笑意,声音忽尔尖,忽尔粗,难听已极。那声音笑罢,又听他忽尖忽粗说道:“谁再过来,我先将这女娃子宰了!” 忽听一个女子怒声道:“瘦竹竿,你敢,先尝尝姑娘的见血封喉!”梁萧听着耳熟,知是木婉清无疑。又听那人尖声大笑,笑声中皆是不屑。这时又闻一声细小矫柔的怒喝:“你这个人快些放手,抓得我好痛。等下我哥哥来了,你一定没好果子吃!” 那人又一阵大笑,说道:“哥哥?小姑娘,你情哥哥早就撇下你不要了,不如跟着我,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每天还可以让你舒舒服服的,赛过活神仙!” “放屁!你小子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快将梁姑娘放了,勉强留你个全尸!”忽闻一个中气十足的男声断喝,梁萧和刘进霎时吓了一大跳,不约对视一眼,匀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又听先前那人尖声笑道:“你这老儿,还不是色心不死,看上了我手中美人,才这般穷追不舍!” 众人说话间,那梁萧和刘进已悄然走上峰顶,迅速隐藏在茂树丛中,顺枝叶稀疏光线处探眼去瞧,目光所及,但见场中立着九人,六男三女。北边是一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宛似竹竿,一张脸长得极是吓人;那人左手兀扣着一名少女的脖子;右手持一柄钢抓,这钢抓柄长三尺,抓头亦有一只人手,手指箕张,指头发出蓝汪汪的闪光,护着身前,摆个防守之势。 梁萧瞧清那少女面容,登时心中一痛,但见她脸色惨白,尽显憔悴。西边是木婉清和钟灵二女,她二人情态也甚为疲惫,想是连夜追赶此贼所累。东边和南边立着五人,梁萧和刘进又对视一眼,险些连心也跳出嗓子口,匀心想:“怎么他们也来了!” 那手持熟铜棍的汉子傅思归听得贼人讽刺镇南王,气怒交集,叫道:“贼子,满口胡言,吃我一棍!”熟铜棍向瘦竹竿当头便砸落。那瘦竹竿闪身避开,尖笑道:“七个家伙打我一个,好不要脸!”傅思归大怒,冷笑道:“到底是谁不要脸,挟持人家姑娘便有脸么?” 那汉子脸上一热,但辗瞬又复邪笑。傅思归怒极,一根铜棍使得呼呼风响,霎时间化成一团黄雾,将他裹在其中,却也不敢过份使势,生怕伤了姑娘。那汉子知他心思,笑道:“这美人既然不从我,那便送给你吧!”将少女拉过身前,遂挡铜棍锋芒。 傅思归吃了一惊,慌急收棍,孰想那汉子使的乃是阴招,纯属分散他的注意力,右手钢抓疾探而出,唰的一声,那抓头深入傅思归肩头。那汉子又用劲唰声拔出,登时一缝血迹溅了傅思归满脸,他一个踉跄,倒退几步,脸色难看之极。一旁的古笃诚急抢上,托着他身躯,急忙中怀中掏出金创药予以包扎,流血方止。 忽然空气中一声怒喝:“好贼子,手段当真阴狠,待我来领教阁下高招。”梁萧瞧得这青衫少年背影和听得声音匀是熟悉万分,只是在哪见过,一时倒也想不起了。又听妹妹失声惊叫道:“啊哟,进哥哥,你可来了,哥哥呢?”语气中充满兴喜,眼珠骨碌碌四下乱转,不见哥哥身影,心中又是一阵大失所望。 梁萧扭头一瞧,果真不见了那刘进踪影,心底大为气恼,暗骂他蠢笨,做事不经脑子,只懂感情用事。也不审清了敌势再行动手,现下妹妹犹在敌贼手中,投鼠忌器总会忌惮人家三分,现今如何放得开手脚去斗。 那刘进声随人到,一柄宝剑握在手,捻个剑花,出手便是刘家剑法中最上乘、最猛烈、最迅捷的招数,但见他左一剑,右一剑的欲削他眉心。那汉子总以梁妹妹的娇躯为中心,刘进每刺一剑,他便缩头躲在其身后,以此为盾牌。刘进剑法再利害,每一剑刺出时,也大受限制,担心自己一不小心伤到心上人,不免顾此失彼。心里明明想好的招式,往往施到一半,又得再行变招。长此下去,只得他心中焦急,脸色憋紫,背心湿汗逐渐浸出,一丝法子也无。 那刘进犹在无措间,树林中,忽闻一缕笛音飘扬,那音清醉缠绵,显然是情歌。片刻间便响到近处,树丛中跃出一个身着白衫的青涩少年,脸如白玉,只是嘴角微弯,似有嘲笑众生之态;双手持着一枝铁笛,不美的是,手臂上缠着一块方巾,点点鲜红隐约可见;那枝铁笛兀自在嘴边吹奏着。 梁妹妹等见了大喜,皆兴奋高叫道:“哥哥……”“梁萧……”“梁公子……”木婉清听了情音,飞奔过去,想要投进他的怀里,那梁萧侧身一闪,险些害她跌跤,她怒哼一声转回头,只见梁萧人已左踏一步,右跨一步,嘴上吹笛不停,曲调又转悠闲,踏着“凌波微步”逍遥向场中激斗的二人走去。 猛听笛声一转,只震得各人耳鼓嗡嗡作响,都觉疼痛。又见他十指如扣,齐齐按住笛孔,鼓气疾吹,铁笛尾端飞出一股劲风,向那汉子脸颊划去。汉子一惊之下,转脸相避,铁笛一端已指向他咽喉。 这两下快得惊人,饶是那汉子轻功再高,也不禁手忙脚乱,百忙中他心生一计,将那少女急急前送,以此掩护,欲夺梁萧手中铁笛。梁萧见那汉子将妹妹推过来送死,心中微怒,笛子一引,画个弧圆,意挑汉子左手腕。那人冷笑一声,右手便伸向铁笛抓去,忽然身子一震,懵然松手。 此时那梁萧已然欺身近前,左手疾出,搂过妹妹那纤腰,右手舞笛下切,那人愕然间,捉着手女之手,不得不撤开,又傻愣愣的跳后丈许,惊叫道:“你笛子有毒!”不由自主又退怯几步。 梁萧抢回妹妹,心里窃喜,又听他如此说辞,心中更乐,决定耍他一耍,嘻嘻笑道:“是啊,云中鹤,你怎么知道?”那人见梁萧连他的名字也知,心头更惊,但他身为四大恶人之一,岂能这么容易被吓唬,强笑道:“阁下武功好生了得,想不到小小大理,竟有这样的高人。请问尊姓大名?” 那梁萧嘿嘿邪笑,说道:“云中鹤,你名列四大恶人那么响亮的名号,想必江湖也待得够久了,有听过星宿老仙么?”果然,云中鹤听了,悚惧得紧,又茫然错退几步,牙齿颤抖道:“那他是阁下的什么人?” 第二十五章 恶人又何如 小爷照样耍 梁萧微微一笑,忽而想起了陈浩民版的《活佛济公》中有这么一句经典台词,当下效仿一二。将铁笛插在腰间,敞开半边衣裳,伸手入胸口处摸蹭一阵。亏他近几日未曾洗澡,污尘倒有少许,片响间便掏出一颗药丸大小的尘埃,捏在手指,亮在半空,笑道:“这一颗是伸腿瞪眼丸,只溶在口不溶在手,今天与你有缘,便送了你吧,可解你身上的剧毒。” 那云中鹤将信将疑,战兢兢上前几步,又恐他使诈,犹豫再三,终于将药接在手中,凑近鼻端,顿觉一股腥臭刺鼻而来,中人欲呕,鼻头微皱,斜眼问道:“你不会耍我吧?”梁萧立即变了脸色,佯怒道:“不要拉倒,拿回来!”手掌摊在空中,意思很明确。 云中鹤心道:“星宿老怪的毒药千奇百怪,这解药又腥臭无比,说不定药性更毒,为了小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陪着笑脸道:“我吃!我吃!”捏着鼻孔,将那药丸扔进口中,润了口唾液,苦脸强咽了下去,表情滑稽之极,实在无人比拟。 那些人耳听得梁萧称星宿老怪为“老仙”,心中恨怒之情油然而生,早些镇南王等虽曾怀疑过这少年与那丁春秋多少有些瓜葛,不想今天亲耳听到那少年居然唤恶人“老仙”,个个气得冒烟。 褚万里这人最是嫉恶如仇,在刘庄时,更曾莫明其妙被梁萧废去大半内力。这些日子,每天勤加练习,刻刻调息,至今日,方得恢复,听了梁萧言语,恨得牙痒痒,如今老帐新帐一齐算,倒也冤不得他。怒吼一声,抖动手中铁杆子,跳出斗场,怒喝道:“好你个梁萧,骗了我们那么久,果然是老怪门人。倘若今天不给个说法,我褚万里第一个跟你翻脸?”幌了幌那枝铁杆,摆个欲攻姿势,然而心中又急切盼望着他解释。 梁萧拱手道:“褚大哥,不是小弟驳你情面,实在是这件事没什么好说的。上次误伤你乃情非得已,当真抱歉的很?再给我个薄面,此事休要再提了,行么?”少年不提上次之事还好,如今提了,褚万里只当梁萧有意在众人面前揭他伤疤,是为平生奇耻大辱,心中恨怒之至,冷笑道:“好!那我再来领教领教星宿门人的手段。” 说到“手段”二字,执起铁杆,横扫梁萧门面,少年暗运股劲风将妹妹送出丈外,立在进弟身旁,以免误伤。了无牵挂之后,右手疾探腰间,抽出那枝铁笛,立即挽个剑诀上挑,将横来之杆一挡,左手化爪向他咽喉索去。 谁料褚万里竟是不闪躲,手中铁杆依然用力,想将梁萧铁笛强压下去。梁萧这一抓劲道猛烈非常,有断树碎石之功效,瞥了他一眼,仍见无动于衷,心中气苦,不得不变招下切,欲削他持杆手腕,心想褚万里这回非撤手不可。 梁萧一招间连变手法,也算他反应及时,若不如此,才不至于将褚万里那脖子扭断。哪知褚万里对梁萧刀掌切来,竟如不见,手上加劲,铁杆枪头疾压铁笛及肩。梁萧吃了一惊,急忙收回左手,力运右臂,内力过处,呛的一声,把铁杆震开少许,左足一点,右足即纵,跃开丈许,回身气道:“你作死么?爷可不想当垫背的。” 刚才梁萧险些碎他脖子,他也毫不在意,一心只想洗雪前辱,又知敌梁萧不过,惟有以性命相搏,料来图个同归于尽也是好的。大理四护卫,感情一向很好,古笃诚见兄弟犯险,气极怒极,又见兄弟复又欺身而上,当即跳出,叫道:“褚兄弟,我和你一起上。” 抖抖手中的板斧,眼内精芒大放,劲冲过去,对准梁萧便是迅猛的“沉香斧劈华山”三斧,梁萧闪身避过。梁妹妹眼看僵局越演越烈,忍不住冲上去,挡在哥哥身前,刚好那古笃诚一斧子劈出。 谁也料不到这娇小女子,居然有这勇气冲上斗场,霎时间四面八方雷声大作:“小心!小心......”“萧哥,当心梁妹妹......”“古兄弟,那可是梁姑娘啊,当心些......”古笃诚耳听诸人叫喊,定眼一瞧,登时大吃一惊,又怔了怔,手中斧子硬生生劈不下去了。 梁妹妹咬了咬牙,脸现坚定之色,说道:“我不许你伤哥哥!”梁萧敲敲她的头,嬉笑道:“傻妹妹,他们伤不了我。”梁妹妹回头怒瞪他一眼,气道:“哥哥,不许嬉皮笑脸,更不许动不动就戳我的头,这样子我最讨厌了。” 梁萧申申舌头,说道:“你这小妮子,哪有那么多的不许?不许我笑,难道要我哭啊!不许戳你头嘛,这个可以考虑。记得,我只说考虑!”梁妹妹险些气晕。 古笃诚没心情听他兄妹二人斗嘴,将斧子垂下来,问梁雪道:“姑娘,你为何挡架?”梁雪回头嫣笑道:“他是我哥哥啊......”古笃诚打断道:“我们知道他是你哥哥,但这小子忒恶,骨头溅得很,欠打!” 梁妹妹忽然悠悠道:“古大哥,你骂哥哥溅,不也是骂我么?我们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啊。”古笃诚顿觉失言,又听少女款款道:“哥哥性子我最清楚了,虽然野点,但决计不是坏人,那个什么星宿老怪,我们根本不知道是何许人也......” 此言一出,所有人大惊。梁萧喝道:“妹啊,不必解释!”梁妹妹吐吐舌尖,甚是调皮。云中鹤惊诧道:“不识得星宿老怪,那他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梁萧笑道:“也不是什么佐料,小爷半个月不曾洗澡,身上总该有那么些污垢吧!怎样,云中鹤,味道如何?” 诸人听了匀捧腹大笑,实难想到这个梁萧如此刁钻古怪,这样的事他也敢做,况且对方还是四大恶人之一。云中鹤听了恼羞成怒,左手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柄钢抓,现今双抓在手,狠扑过去,欲给这少年来个“刨腹挖心”! 他脚一动,梁萧已感知其意,嘻嘻笑道:“云中鹤,你且先用脑子想一想,凭你一人之力,能打得过这么多人么?”云中鹤左脚已冲出数尺,遭闻此言,心头忽怔,停了步子,暗道:“是啊,敌人贼众,自己轻功再好,若然这些人一拥而上,决不能讨得便谊。这少年不知何来历,诡计多端,武功又高得出奇,单他一个,已然难敌,不如稍待片刻。老大约会于此,待他寻来,再行算帐,男的格杀勿论,女的,嘿嘿,暖暖床被。” 想着思着念着,脸上不觉泛起一丝不知明的笑色。又想自己遭了那少年小子算计,心又恨得牙痒痒,目光与他触及,又狠狠怒瞪,欲要将他吃进肚子去一般。便在此时,猛听得空气中传来一声历啸,只震得群山鸣响,云中鹤不禁欢呼,大叫:“老三来了,小子,这回你死定了,四大恶人齐聚,你们统统完蛋,横行天下,所向披靡!” 梁萧刮刮脸颊,冷笑道:“小爷怎么觉得,天上有那么多牛在飞啊?”梁妹妹和木婉清好奇,一个道:“哥哥,这天上哪有牛?”一个道:“梁萧,你卖弄什么玄虚?”惟有刘进与梁萧相处日久,对于梁萧话中的雅意,略加揣摩,便深懂些许。 当下笑道:“萧哥又在骂人哩,骂这个云中鹤在胡吹大气,吹牛吹牛,想想啊,这牛都吹起来了,能不在天上飞吗?”说完哈哈大笑,众人听得有趣,也纷纷跟着嬉笑,但思到四大恶人恶名远播,不免又各自担忧。 那啸声兀自不绝,犹在群山中来回萦绕冲击,过了良久,啸声才渐渐止歇。众人又是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黄色人影快速无论飘扑过来,待众人瞧清,那人已立在场中。便见到他一个脑袋大得异乎寻常,一张阔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齿,一对眼睛却是又圆又小,便如两颗豆子,然而小眼中光芒四射,向场中诸人骨碌碌的乱转,梁妹妹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但见他中等身材,上身粗壮,下肢瘦削,颏下一丛钢刷般的胡子,根根似戟,却瞧不出他年纪多大。身上一件黄袍子,长仅及膝,袍子是上等锦缎,甚是华贵,下身却穿着条粗布裤子,污秽褴褛,颜色难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长,宛如鸡爪。众人只觉此人相貌丑陋,但越看越觉他五官形相、身材四肢,甚而衣着打扮,尽皆不妥当到了极处。 云中鹤道:“老三,你可是来了,兄弟有难,你帮是不帮?”那人听云老四如此说,干笑了两声,道:“兄弟有难,自是得帮,若不帮,那不成了乌龟儿子王八蛋啦!老四,谁惹了你?”云中鹤道:“老三,先去将这龟儿子的头扭下来,当球耍耍?”说着,手一指梁萧。 只见那人圆睁着一双小眼,不住向梁萧打量,见是一个毛头小子,不值一晒,问道:“小子,老子要杀人,你可还有什么遗言交代?” 梁萧听到“乌龟儿子王八蛋”这七字时,想到《天龙》中,段誉初遇南海鳄神的情景,不禁莞尔,徒然来了玩意,心觉此人容易对付之极,且拿他耍耍,笑道:“岳老三,你什么时候改规矩了,变得如此仁慈?” 第二十六章 崖上焦斗急 又来一恶人 南海鳄神一听,急跳将起来,怒道:“老子是岳老二,不是什么岳老三?南海派的规矩不曾更变过,老子要仁慈起来,嘿嘿,那便不是人。咦,你怎知我姓岳?哦,定然是老四这臭色猴告诉你的?” 梁萧不觉莞尔,笑道:“岳老三,叶二娘你惹不起的,然而你又打她不过,这虚名你还争个啥屁?”南海鳄神小眼一翻,恨声道:“他奶奶的,那个婆娘,老子总有一天将她打趴下,夺了她的老二,我这‘凶神恶煞’的外号要跟她‘无恶不作’对掉过来。”众人顿觉哑然失笑,匀想此人不可理喻,争名逐利之心忒强。 南海鳄神忽道:“你怕我不怕?”梁萧昂首道:“不怕!”南海鳄神一声怒吼,声震山谷,喝道:“你胆敢不怕我?你……你好大的胆子!仗着谁的势头了?”梁萧冷冷的道:“我便是仗了你的势。”南海鳄神一呆,喝道:“胡说八道!你能仗我什么势了?” 梁萧道:“你位列‘四大恶人’,这么高的身份,这么大的威名,岂能和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动手?”这几句话捧中有套,南海鳄神一怔之下,仰天哈哈大笑,说道:“这话倒也有理。” 云中鹤怒道:“老三,别上他当,这小子诡计多端,武功厉害着哩,他最会分散对手的注意力了,然后笑里藏刀,别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分明说的是自己,如今却赖在梁萧身上。 南海鳄神一得云中鹤提醒,也不管有没有,是不是那么一回事,手起一掌,迅疾向梁萧击去,梁萧左手搭在妹妹腰间,右手挽着铁笛,左足向南斜跨,堪堪避过,但听轰的一声,身后那块巨石,登时化为粉碎,妹妹一声惊呼,立即将头埋在那哥哥怀里,梁萧拍拍她肩头,微微一笑。 梁雪仰起头想笑,霎时脸色大变,浑身颤抖道:“哥哥,他……他又来了?”梁萧听得身后风急,并不在意,也不回头,只见他向右斜走,搂着妹妹身子,然后又向左斜跨,步法古怪之极,每踏一步,有若飘风,但又不失潇洒。 旁观之人不禁喝彩,南海鳄神又连劈几掌,梁萧搂着妹妹左踏一步,右跨一步,上走一步,下行一步,南来一步,北往一步,只是不还手,尽与他兜圈子。南海鳄神掌风凌厉迅猛,扫得数丈内尘土飞扬,碎石乱飞,场中之人为他掌风所迫,不由自主急急后退。 南海鳄神不知不觉已打出数十掌,每一掌都运足他毕生功力,有好几次似要打中少年衣角,然而却又被他以古怪步法闪避,长久下去,又惊又恐,只见少年站在自己面前,相距不过三丈,手中还抱着个人。如果他日传出江湖,说南海鳄神连一个受伤之人半丝衣角也沾不到边,那他脸面何存,羞也羞死了。 突然间发一声吼,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两件兵器,只见他右手握着一把短柄长口的奇形剪刀,剪口尽是锯齿,宛然是一只鳄鱼的嘴巴,左手拿着一条锯齿软鞭,成鳄鱼尾巴之形。梁萧瞧了,第一反应便是,得先放下妹妹,才有机会出手,叫刘进道:“进弟,先护着妹妹。”说话同时,运劲将妹妹送出,那边刘进闻言,不敢怠慢,施展身法,将掷来的梁妹妹巧妙接住,又尴尬将其放下,搔搔耳,嘻嘻傻笑,梁妹妹淡淡一笑,道:“进哥哥,谢谢!”然后双目又专注斗场去了。 但见哥哥将铁笛转得极快,一圈一圈的闪光,如同风车般旋转,但又比风车快了数倍。又见那恶人左手鳄尾鞭直挥,拍扫哥哥门面。梁萧右手铁笛稍缓,翻转去格,拍的一声,那尾鞭便将铁笛卷上半截。梁萧欣喜,想到此情此景,又故技重施,暗运北冥内力,绵绵送出,经铁笛、经鞭稍、经南海鳄神手臂、再进他那丹田。 南海鳄神一惊之下,急运内力挣扎,想要摆脱那根笛子,突觉内力自丹田急泻而出,遂往手臂流去,越是挣扎,流失得越快,全身便似脱力一般,更是惊慌无已。此时梁萧已然在笑吟吟注视着他,只见他脸色一会红,一会青,又一会白的,便嬉笑道:“岳老三,服了么?” 南海鳄神兀自在运劲拼斗,内力在流逝着,只是不能像梁萧那样腔圆,切齿道:“龟儿子,你使了什么妖术?”梁萧怒道:“岳老三,你再骂一句龟儿子试试,看小爷不吸干你的内力?”南海鳄神听了悚惧万分。 突然间七八件暗器连珠般掷来,分打梁萧头脸数处要害,无法子,他只得撤了鞭稍上的内力,挥笛急舞,一一击落。南海鳄神得此一堵,拣回大半内力,但还是不由自主,登登登倒退几步。 眼前青影闪动,场中之人不由得吃了一惊,忙转头往那人看去。只见她身披一袭淡青色长衫,满头长发,约莫四十来岁年纪,相貌颇为娟秀,但两边面颊上各有三条殷红血痕,自眼底直划到下颊,似乎刚被人用手抓破一般,此人想必就是那叶二娘了。她手中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年纪的男孩,锦衣锦帽,唇红面白,甚是可爱。 只听得那婴儿大声叫道:“爸爸!爸爸!山山要爸爸。”叶二娘柔声道:“山山乖,爸爸待会儿就来啦!”语气中充满了慈爱。 云中鹤道:“二姊,你也来了,这小子棘手的很,适才老三跟他玩了几手,当真难以抵挡。这七年来你练了什么功夫?也拿出来耍耍,好给这小子瞧瞧,知道我们四大恶人的威名,决不是胡吹的?” 叶二娘瞥了梁萧一眼,淡淡笑道:“我练的武功是用来杀人的,不是拿来耍猴的,这小子嘛,确实有几斤量重。”在上峰之时,她已看出此人功力不凡,此时瞧清,才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人才不过弱冠年纪,如若再过得几年,那他会修炼到什么程度,想想都觉惊惧。 忽听得山腰中一人长声喝道:“兀那妇人,你抢去我儿子干么?快还我儿子来!”声音甫歇,人已窜到峰上,身法甚是利落。这人四十来岁年纪,身穿古铜色缎袍,手提长剑。瞧见场中人数众多,不觉怔了片刻。 南海鳄神喝道:“你这家伙是谁?到这里来大呼小叫,活得不耐烦啦。”他才被梁萧教训过,心中一肚子窝囊气无处发泄,刚好见这个倒霉的家伙跑上来,不妨拿他开刷,出出闷气也好。 叶二娘道:“左先生,令郎生得真有趣,我抱来玩玩,明天就还给你。你不用着急。”说着在山山的脸颊上亲了亲,轻轻抚摸他头发,显得不胜爱怜。左山山见到父亲,大声叫唤:“爸爸,爸爸!”左子穆伸出左手,走近几步,说道:“小儿顽劣不堪,没什么好玩的,请即赐还,在下感激不尽。”他见到儿子,说话登时客气了,只怕这女子手上使劲,当下便捏死了他儿子。 梁萧笑道:“叶二娘,你儿子被人抢走了,便来强抢别人的儿子玩,玩腻了,就杀;倘若有一天,你儿子知道了,你是如此不堪的母亲,那他又会怎生想你呢?”此言忽出,众人不约瞪目咂舌,都想:“原来她儿子被人抢了,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举动?”但又不知这少年说得是真是假,看看少年,又瞧瞧那叶二娘,但见她脸上全无血色。 叶二娘一听那少年说“你儿子被人抢走了”,登时惊魂动魄,身子一软,险些跌倒。那左子穆惊叫:“小心!小心!别摔了孩子……”然而谁也没注意他的言辞,关心的多则是梁萧话中的真假,以及叶二娘的神情变化。她一吃力,才站住了脚跟,浑身却是颤抖着,双眼又死死盯着他,道:“你说什么?” 梁萧不答,反问道:“二十四年前,你是否在你儿子背上、两边屁股上,都烧上了九个戒点香疤?”叶二娘身子又是一颤,尖声叫道:“你……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梁萧笑道:“小爷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去,例如你儿子的父亲是谁啦?还有你们在紫云洞中相会啦,他叫乔婆婆来给你接生啦,种种事情……” 大理四户卫素来便知镇南王风流成性,听得梁萧这般说词,情不自禁抬头瞥向他。镇南王心想:“这小子又搞什么名堂?他才几岁啊,人家的私事又能了解几成,别惹祸上身才好!” 叶二娘凄然打断道:“你……你别说了,我只想知道我孩儿在哪?”说着,一对泪眼汪汪注视着梁萧,盼望他能告知自己儿子的下落。梁萧道:“这个容易……”诸人伸长了耳朵倾听,半天也不见他吐露半字,匀是失望之极。 过了良久,梁萧才道:“叶二娘,你的儿子就当宝,别人的儿子你就当草,要想知道,总得先把人家的孩子放了再说吧?”那叶二娘急忙伸袖擦干泪眼,连道:“是!是!”上前几步,将手中男孩交还左子穆。 第二十七章 情何以堪 左子穆得回儿子,正自惊喜交集,冲口问道:“少侠尊姓高名,可否相告,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容左某日后相报。”梁萧浅笑不答,对叶二娘道:“你儿子见与不见,这事我可做不了住,总得征求一下他自己的意见才行。在此期间,你若再行为非作歹,残害生灵之事,那你一辈子也休想见到他。” 叶二娘怔了怔,释然道:“我明白了。”这少年顷刻间给了她希望,却又顷刻间给了她失望,又想:“假若真的见了儿子面,他知道了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那他会谅解自己么?”这还是个未知之数,不过仍然感激少年告诉她一个事实,至少现在她知晓儿子还活着,这样她就了无遗憾了。 忽听得远处伟来一阵尖锐悠长的铁哨声,越过数个山峰,破空而至。这哨声良久不约,吹哨者胸中气息竟似无穷无尽、永远不需换气一般。崖上众人初听之时,也不过觉得哨声凄厉,刺人耳鼓,但越听越是惊异,相顾差愕,比南海鳄神来时更要诡异可怕几分。突然叶二娘和云中鹤纵身而起,向山峰飘落。 南海鳄神也不甘人后,纵身而起,换个方位去跳,他刚奔到崖边,作势欲跳。忽然崖边窜上一个人来,砰的一声,两人撞了个满怀。这一上一下,势道都是奇急,南海鳄神此刻内力减半,不觉踉跄后退,崖边窜上那人却仰天一交,险些跌下崖去,亏得南海鳄神拉了他一把,才将他摔在崖上老远。 那人狼狈爬起身来,大伙瞧清了他那面貌,尽皆惊叫:“段公子,怎么是你……”“咦,是公子爷……”“呵呵,原来是誉儿……”南海鳄神一呆之下,转过头来。段誉见那人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向自己从上至下、又从下至上的细看,只给他瞧得心中发毛,背上发冷。 忽听南海鳄神“啧啧啧”的赞美数声,脸现喜色,说道:“妙极,妙极!快快转过身来!”段誉莫名其妙,依言转过身来。南海鳄神又道:“妙极,妙极!你很像我,你很像我!”不管他说什么话,都不及‘你很像我’这四字令在场众人如此诧异,诸人均想:“这话莫名其妙之至,你武功还算高强,容貌极是丑陋,像你什么啊?何况还加上一个‘很’字?” 南海鳄神一跳,跃到了段誉身边,摸摸他后脑,捏捏他手脚,又在他腰眼里用力掀了几下,裂开了一张嘴,哈哈大笑,道:“你真像我,真的像我!”拉住了他手臂,道:“跟我去吧!”段誉摸不着半点头脑,问道:“你叫我去那里?”南海鳄神道:“跟着我去便是。快快叩头!求我收你为弟子。你一求,我立即答允。” 这一下当真大出众人意料之外,段誉嗫嚅道:“这个……这个……” 南海鳄神手舞足蹈,似乎拾到了天下最珍贵的宝贝一般,说道:“你手长足长,脑骨后凸,腰肋柔软,一看就知聪明机敏,年纪不大,又是男人,真是武学奇材。你瞧,我这后脑骨,不是跟你一般么?”说着转过身来。段誉摸摸自己后脑,果觉自己的后脑骨和他似乎生得相像,那料到他说“你很像我”,只不过是两人的一块脑骨相同。 突然间铁哨声又作,这次却是叽叽、叽叽的声音短促,但仍是连续不绝。南海鳄神叫道:“来啦,来啦!他奶奶的,催得这么紧。”向段誉道:“你乖乖的等在这里,别走开。”急步奔出,往崖下纵身跳了下去。 段誉一眼就看见了父亲,当真喜出望外,立即扑过去,大叫:“爹爹,你怎么在这?”朱丹臣、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四人向旁让开,一个紫袍人走了出来,喝道:“誉儿,你当真胡闹之极,累得褚兄弟身受重伤,瞧我不打断你的两腿。”见到儿子无恙,三分怒色之外,倒有七分喜欢。 段誉上前,笑道:“爹爹,你老人家身子安好。”镇南王佯怒道:“好什么?总算没给你气死。”左子穆见到段誉,吃了一惊,又听他称呼那紫袍人为父,但见此人气宇轩昂,分明比别人高雅几分,料想在大理是个人物,如果段公子将他囚禁他之事说了,只怕倒霉不远,便趁众人不在意,悄悄溜下山去,果然神鬼不知。 梁萧忽道:“死了倒好,只怕不死不活的。”四户卫又将大怒,朱丹臣气道:“梁公子,一个巴掌要打几人啊?”梁萧耍耍手中的铁笛,似有意,又似漫不经心的道:“猫儿捉老鼠?”镇南王眉头微皱,不解道:“梁兄,你此话何意?”梁萧微微冷笑,道:“老段,如此简单的歇后语,你不会不懂吧?还是你假装糊涂,存心要我卖弄?”镇南王微笑不答,梁萧冷哼一声,不愿睬他。 梁妹妹又盈盈走过来,将近哥哥身旁笑道:“好了,哥哥,别净胡扯,少说几句话,脑子不会进水的?”梁萧啐道:“靠,是左边进,还是右边进?”梁妹妹道:“左边进如何说,右边进又如何说?”梁萧嬉笑道:“倘若是左边进,我帮他抽出来甩干;如果右边又进,那就不必麻烦了?” 众人都叫:“为何?”梁萧白眼扫了诸人一遍,说道:“人都死了,右边脑子它进不进水,又打什么紧?”大伙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人的脑子若被抽了出来,那还有命在么?亏这小子想得出这么残忍的笑话,但是一点都不好笑。 梁萧瞧瞧天色,已然午时三刻过半,阳光犹在逐渐见烈,再看妹妹身形,消瘦苍白,孰无半丝皎然,想必这一天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私念到此,心中一痛,拉过妹妹小手,笑道:“妹妹,我们下山去?”回头瞥了刘进一下,若有深意,刘进理会得,相视一笑,随他二人,一同下山。 诸人匀猜不透,这少年说一出是一出,啥事都不商量一下,总是我行我素,当真不将世人放在眼里,他心中似乎只有一个梁妹妹可信,外人只道不见。镇南王等更是感慨万端,相识也有好些日子了,此人对他等全然爱理不理,但凡他有气时,才会挑上斗斗嘴,当他们是什么,出气筒么?实难相像,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似正似邪,或许邪念成分多些,搞不懂,理不明,莫奈何,悻悻跟在其后,下山去也。 木婉清眼睁睁看着梁萧他们下了山,心中委屈恼恨之极,他牵着梁妹妹的手从她身旁经过时,两人有说有笑,正眼也不瞧她一下,完全将她视若无物。她也有自尊,她也有骄傲,在没认识梁萧之前,她是多么洒脱的一个人。这回她将所有的自尊放下,以为可以找到一个可以相伴终生的人。谁又曾想,他揭下她面纱之后,居然告诉她,他只不过是一个过客而已,此情此景,让她情何以堪,现在又对她如此冷绝,焉有不怒。 疾冲下去,一把将梁妹妹推开,扯过梁萧,气怒道:“梁萧,你是什么意思?”梁萧罢罢手,将她拽自己的手脱开,疑问道:“什么什么意思?”木婉清道:“少给我打马虎眼,你懂我是什么意思?我是你妻子,这可不能赖吧?” 此言一出,镇南王等皆哗然,目不转眼瞪视着梁萧,惟有刘进与梁妹妹对此事略知一二,脸上倒淡如清水。梁萧佯诧道:“姑娘这话从何说起?本人如何不知,引人犯罪事小,失了姑娘名节事大,万请姑娘慎言,慎言!”木婉清冷笑一声,道:“从盘古开天说起,从海枯石烂说起,从姑娘遇见你那一刻说起,从……” “好了,木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很理解你的心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梁萧绝无一句怨言,此事以后再谈,好么?”梁萧忍不住出言打断,害她伤心,他也于心不忍,每每思到自己不属于这个年代,心就会很理智的告诉他,情字少惹。 初出江湖,不懂红尘痴恋,凭地是心性使然,觉得开心,便去做。和她斗嘴,和她戏耍,都离不开年少轻狂,桀骜不驯,不曾想过后果,只觉有趣。木婉清爱上他,这是他所料不及的,他知道每个人的事情,以及结局,哪料到自己的闯入,完全打破了这一切,以后的事情是不是会按照金老的《天龙》去上演,现在他一点谱也没有,只希望不会太糟。 各人都怀着不同的心思下峰,到得峰下,只见大树旁系着三匹骏马,朱丹臣等四人又行数十步,不知从哪又牵出五匹,朱丹臣走去牵过两匹,让镇南王父子上了马,他才与古笃诚共坐一骑。木婉清与钟灵一骑,梁萧与妹妹一骑,刘进、褚万里、傅思归各一骑,一行人向大道行去,当晚十一人在一处小客店中宿歇,分占十一房。朱丹臣去买了一套衫裤来,段誉换上,更显俊雅非凡。 夜深人静的时候,梁萧犹在思考,今后的去向。这一切,已让他力不从心,乱了的《天龙》接下来,又会上演怎样的戏码?他不知道,不敢去想,只求既来之,则安之! 第二十八章 去你家 可以么 这一夜梁萧心事重重,思量思量再思量,不觉的晓拂西窗,天光渐亮。打了个哈欠,再行伸个懒腰,遂欲正歇,忽闻门敲急响,无奈叫道:“谁啊?那么早,吵死人了?” “梁公子,是我们,可否将门启开?”听声音像是朱丹臣不差,便道:“门没锁,请进!”那门啊的一声,陆续进来五人,显然是镇南王一伙,见了他们,梁萧实在郁闷的很,况且一夜未眠,眼皮兀在打架,不耐烦道:“诸位一早会聚于此,所为何事?” 镇南王洒脱的找张椅子坐下,笑道:“梁兄,木姑娘真的是你妻子么?”梁萧一怔,不觉啼笑皆非,心道:“这人有病吧,大清早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真是可笑之极。”淡淡一笑,道:“老段,我的事好像用不着向你报告吧,务要以自己多活了几把岁数,便来说教?” 傅思归脸变不善,气道:“小子,不要觉得主公好欺负,他好言相问,你怎能这般恶语相向呢?简直岂有其理!”梁萧道:“你们才岂有其理呢,大清早的不睡觉,跑来我房中闹事,倘若是来找小爷吵嘴的,那等我睡醒了再说;若然谈得是木姑娘之事,免开尊口,请回?”说罢摆个请的送客手势。 四人又愤目相瞪,梁萧只是嘿嘿冷笑,不予理睬,镇南王刚好以手支腮,微笑道:“好,梁兄的私事,段某本不该多言,算我不对?”梁萧斜揪了他一眼,哼声道:“什么算你不对?明明就是你不对?不对便是不对,何必加上个‘算’字,这不是很勉强么?”他听了极不是味儿,便教理论一番,不然心中郁结难消,他可是想了一个晚上的,镇南王凭什么管?就算他是木婉清的亲生父亲又咋地,眼下你不是不知道么? 镇南王心思慎密,脑筋也转得极快,心知若是再说将下去,此人必会翻脸,便又展颜笑笑,转移话题,说道:“那天,梁姑娘说梁兄弟会来大理,不料竟是真的,不知梁兄来此,有何贵干?” 听镇南王如此说,梁萧倒不好回答,总不能说是来借你段氏的“六脉神剑”剑谱瞧瞧罢,他若然知道,不将他轰出大理才怪。心儿虽在怦怦乱跳,脸上却然定若泰山,笑道:“几位一路跟踪我,原来是为了这事啊?” 四人互看一眼,面面相窥,俱现惊诧,惟独镇南王既不惊也不愕,仍然笑谈道:“梁兄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有人在跟踪你们的?”梁萧道:“我且知有人在跟踪,并不知是你们五个,刚才我不过是在试探,但瞧他四人反应,不想果然是真的?” 镇南王道:“那梁兄现下欲以何往?”梁萧爽快道:“你家,可以么?”镇南王眼中闪过一丝奇特神采,一会复又黯然消失,道:“梁兄能来敝人府邸做客,段某欢迎之至!我还琢磨着如何开言,哪想兄弟原也有此意,那是再好不过了” 说话之间,众人已然依次来到此间,看来梁萧是没觉好睡了,见钟灵两只眼珠子睁得老大,笑道:“钟姑娘,你还是早早回家吧,不然令尊令堂该焦急了,你私溜出来,也不留个信息,他们若找来,我们可惹不起?” 梁萧此言一说,数人皆是一呆,都是这般揣测:“钟灵这丫头的父母究竟是何许人也?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傲视人世的梁小子也要说个‘惹不起’之言”当即人人好奇心大作,匀想了解个清楚,目光不觉向钟灵身上投去。 只见钟灵挨近段誉身前,苦笑着道:“是啊,段大哥,我该回家了,这位梁大哥说得不错,我要再不回去,爹妈当真焦急了,若他们岀谷,那可糟糕透顶?”虽然对段大哥仍旧依依不舍,但是家还是得回的,再瞧了他一眼,这个“有瓜子一起吃,有刀剑一起挨”的朋友,心道:“再见了,段大哥,有时间我会来看你的!” 又转回头,笑道:“各位,多保重,多谢了,尤其谢谢你,梁大哥,多谢你救我出来。”梁萧道:“不客气,些许小事,何足挂齿。”青影一转,钟灵飘了出去,瞬眼消失不见。 良久良久,十人才回过神,下楼食了早餐,安心上路。众骑行了数十里,梁萧忽而想起一事,便在妹妹耳边小语几句,翻身下马去了,诸人俱感奇怪,正待详询,那梁萧已然去得远了,问梁妹妹,她只是摇头不说,都不知这兄妹二人弄啥名堂。 镇南王忍不住问道:“梁姑娘,梁兄弟可曾交代什么?”梁妹妹道:“没有啊。”镇南王又问:“那有没有说,是否等他?”梁妹妹笑道:“哥哥说,不用,让我们先走,待会他便赶上。”见问不出什么,几人只好闷着气,策马赶路。木婉清又将梁萧暗骂了不下千百遍,但骂来骂去那些个词全都用过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词,心下凄然涌酸,若不是有多人在,她真想大哭一场。 不知不觉走着,离大理城沿有二三十里,忽闻后面传来一声啸声,几人微感惊异,不约扭头细看,但见一个年轻人踏着步法,有若闲庭漫步,逍遥而来,不是梁萧是谁?梁萧跑到近前,施礼道:“诸位,抱歉得紧,我来晚了!”段誉还礼道:“梁兄,不晚不晚,正是时候。” 那梁萧一跃上马,笑道:“段公子,客气客气!先前听得公子满口的子曰子曰,想必是个博览群书之人,我刚想到一个题目,不知公子能否解答?”段誉道:“梁兄太抬赞了,‘博览群书’四字,小子如何担待得起?古诗经文易理倒略有涉及,不知梁兄所出何题?” 梁萧道:“嗯,这题极是简单,大伙不妨也答上一答,权作雅兴,可行否?”镇南王回马笑道:“好啊,梁贤侄既有如此雅兴,主随客便,理当奉陪,恐我们这些人的智商都及不上贤侄一二,反教失笑了?”段誉既唤他梁兄,镇南王自是不能再叫了,心想到了以晚辈身份称呼,谁知这正犯了那梁萧的忌讳。 只见他霎时间脸上变色,怒道:“乖后生,这贤侄是你叫的么?见了叔叔都不行礼,成何体统?”经他一提,诸人这才想起,在刘庄时,这少年戏耍镇南王的那番言语,登时怒的怒,气的气,火的火,恼的恼,怨的怨,诧的诧……惟有段誉不清楚其中缘由,眼见他骂父亲,焉有不怒,微微惊诧之后,怒道:“梁兄,不许你对我爹爹无礼?” 梁萧鼻子里哼的一声,晒道:“他是你爹爹,又不是我爹爹,你爹爹你自然对他有礼,我爹爹我也自然对他有礼,你爹爹你对他有礼,我可不一定对他有礼,既然你都已经有礼过了,那我有礼无礼又打什么紧?” 他这番说什么“你爹爹”“我爹爹”的,说得犹如拗口令一般,马背上十人听着,二女忍不住笑了出来,段誉却是铁青着脸,骂也不是,恨也不是,只觉此人胡搅蛮缠,歪理一箩筐。镇南王也不着恼,笑道:“贤侄,你不是要出题目么,扯那许多不相干的作甚?” 梁萧忙道:“是!是!老段说得是,咱们边走边说呗!”当先打马前行,诸人也只得策马慢走,段誉气了一阵,收拾心情,也随众去也。走了一会,梁萧才道:“段公子,别气了,算我不对?”段誉叫道:“什么算你不对?你……”梁萧嘻嘻一笑打断,道:“学某人呗!” 段誉疑惑不解:“某人?”梁萧邪笑道:“对,学某人!”笑了一会,又道,“我的题目是:‘孔子与孟子有何不同?’”段誉喃喃碎语:“孔子……孟子……有何不同……他们有什么不同?”心道:“孔子是古代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创始人,也是春秋战国时期的鲁国人;然孟子是古代的思想家、教育家、儒家学派的代表人;不同之处么?哦,应是如此这样……”笑道:“孔子是圣人,儒家学派的创始人;而孟子是亚圣,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这便是不同之处,不知我说的可对?” 梁萧赞道:“段公子果然学富五车,答案……”将声音拉得老长,目光扫视诸人,脸苦了下来道,“可惜得很,错了。”切,八人一阵唏嘘,大骂梁萧故弄玄虚,段誉不服,叫嚷道:“梁兄,哪错了,请明言?”梁萧嬉笑不答,过了片晌,才道:“我说错了便是错了,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再猜?” 南边的朱丹臣忽道:“梁公子,答案是不是:孔子是春秋战国时期人,孟子是战国时期人?”梁萧笑道:“朱大哥当真是文武全才,可惜,还是错了,再猜再猜!”九人一时思潮涟漪泛滥,木婉清对这些什么“圣人”“亚圣”的典故全然不懂,自是懒得去猜,一人想着自己的心事罢。 身前的梁妹妹挠挠哥哥的胳肢窝,又去刮刮那张俊俏的脸庞,嫣然道:“哥哥也不怕羞,小儿科的问题也拿出来现世?”几人听说,如梦惊醒,刘进笑道:“梁妹妹,难道你知?”梁妹妹点点头道:“知道啊。”诸人都把目光瞥向她,只见她脸上绽现一朵红晕,非凡甚美,朱唇轻启:“因为孔子把儿子背在背上,孟子把儿子扛在肩上!” 第二十九章 猜词作对子 梁萧听了大惊,讶异道:“妹啊,你是如何知晓的?”梁妹妹嫣笑掩鼻,就是不答,急得个梁萧频频吹鼻子瞪眼,诸人皆是好奇,不知这兄妹二人又玩什么把戏。头次见哥哥如此模样,那妹妹甚觉有趣,耍了他一会也就够了,忍不住轻笑道:“哥哥,你忘啦,是你告诉我的啊,小时候,我们常常在一起,吟诗作对,猜词作画,只是爹爹管得你严,说笑的机会不多。爹爹一来,你便假装和我谈论诗篇,他若一走,你又原形毕露......” “等等,等等,哥好像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梁萧怒白妹妹一眼,出声打断,又道:“妹啊,多少给哥些许面子,那许芝麻烂骨之事,还提他干么,这还有那么多人在呢?”梁妹妹嘻嘻一笑,宛似仙人,啐道:“哎哟,原来哥哥你也怕羞啊,当真古怪,古怪之极,古怪之至!” 不想这个妹妹身在江湖,竟是如此的调皮可爱,真拿她一丝法子也无,梁萧又扫了诸人一眼,但觉个个都在耐心看戏,也许心中人人还会这般想:“一物降一物,果真不假,凭你梁萧如何利害,遇上一个梁妹妹,再锋芒的剑刃,也化为绕指柔了。” 瞥了一下妹妹,笑道:“小妮子,勿打马抢,哥哥再出一题,若然答对,唯你命是从也?”梁妹妹笑容顿敛,仰脸诧道:“此话当真?”梁萧道:“珍珠宝贝都没那么真。”叫:“诸位不防也猜上一猜?” 镇南王笑道:“贤侄既如此说,必然是一言九鼎之事,这梁姑娘既有赌资,为示公平,大伙理应同等才对?是不是啊,贤侄?”梁萧道:“好,顶多我输了不叫你‘乖后生’便是,你若赢了,不叫我‘贤侄’即可!” 四护卫又要吆喝怒骂,亏得镇南王罢手劝止,又笑道:“贤侄怎生说,叔叔怎该做?”岩缝里的笋子,憋出来的,气死了。便宜讨不成,反而吃了嘴亏。这些人都以为他必会发火,找镇南王斗个痛快,结果出乎意料,梁萧不但不气,反而笑道:“那好,我的题目与先前无异,只须改一词,‘不’变‘相’,为:孔子与孟子有何相同?” 说完顾探诸人,只见镇南王索眉拧思,进弟搔耳似想,段公子怅然若虑,木婉清心乱如麻,四护卫低头的低头,苦思的苦思,闷气的闷气,探恼的探脑,连妹妹也苦脸皱眉,耐心去思索,心道:“此题哥哥尚未与雪儿交涉过,答案何如,端得叫人百思不解?” 但她倔脾气一上来,也是不肯服输的主,思量了许多,咬了咬下唇,鼓气笑道:“哥哥,我知道了。”梁萧道:“哦,小妮子,脑子又进水了,请讲请讲!” 诸人听说,俱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又齐唰唰向她望去。只见她小脑袋靠在哥哥胸怀,脸上溢满欢喜,小嘴微张道:“孔夫子和孟夫子胡须都一大把了,学问依旧那么好。嗯,两位老者是老人家罢......” 妹妹话尚未说完,那哥哥身子轻颤了颤,险些摔下马去,诸人见梁萧这番表情,心知梁妹妹所言不虚。那梁萧调息了一下内息,心跳微平,又吐了口气,道:“妹妹,哥服了,听尔命便了!” 兄妹二人说话间,不觉黄昏将近,十人进了大理城南门。梁萧见大理城内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华。自有一番感慨,大理一直是他所向往的地方。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笔直一条大石路,大路尽头耸立着无数黄瓦宫殿,夕阳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目为之眩。 十人向东,行了约莫两里路,来到一座大府第前。府门前两面大旗,旗上分别绣的是‘镇南’、‘保国’两字,府额上写的是‘镇南王府’。门口站满了亲兵卫士,躬身行礼,恭迎王爷、世子回府。 镇南王首先进了府门,诸人随后,朱丹臣等到了大厅上,分站两旁,镇南王道:“贤侄,请坐!诸位也请随便!”梁萧却老实不客气,迳在首座第一张椅上坐了下来,说道:“小爷一向都很随便,但随便起来便不是随便了。”诸人不觉莞尔,匀感此子嚣张至极。木婉清、梁妹妹、段誉、刘进等也找了相应的位子坐下,惟有四户卫一直站着,步子不动分毫。 梁萧也不理会,放眼看那大厅,只见正中一块,横匾,写着‘邦国柱石’四个大字,下首署着‘丁卯御笔’四个小字,楹柱中堂悬满了字画,果然字字精妙,幅幅绝笔,看来这段老儿收藏当真不少。有闲暇,顺手牵羊几幅也无不可,救济救济穷苦人家嘛!心思正浓处,侍仆送上清茶,梁萧道了声谢谢,接过端正手里,慢慢细品起来,每喝一口便赞一句,众人瞧他这样,不觉又笑。 这期间,梁萧和镇南王不是斗嘴,便是和段誉谈古论今,另有一番趣味,反正他就是个闲不住的主儿,这边没话说了,又去那边找四户卫的茬,嬉笑道:“朱大哥,我们对对子怎样?”一提起了朱丹臣的文学爱好,他便来了兴致,如今身在王府,不像在外面那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迫得心中的书酸味痒痒的,脸上却现极其为难之色,尴尬道:“这个……这个……” 镇南王听了见了,将手中茶杯搁下,笑道:“既然贤侄存心要考究我们文采,自当奉陪,朱兄弟,你陪他玩玩无妨?”朱丹臣得了号令,心下欢喜,行礼道:“谢王爷!”又转身对梁萧作了一揖,说道:“梁公子请?” 梁萧闭目沉思了片会,睁眼笑道:“朱大哥,我们从简单的开始,成么?”也不等那朱丹臣应予,又道:“汉赋?请对?”朱丹臣摸了摸下胲,微笑道:“楚辞。”梁萧道:“水底月?”朱丹臣道:“镜中花。”梁萧道:“山清水秀?”朱丹臣淡淡一笑,道:“人杰地灵。” 来回踱了步,那梁萧又道:“翱翔一万里”朱丹臣对道:“来去几千年。”梁萧道:“岂能尽如人意?”朱丹臣笑道:“但求无愧我心。”梁萧道:“既闻山石无假色?”那端镇南王抢道:“亦知草木有真香。” 闻言,梁萧回头,啐了一口,骂道:“切,你就知道‘草’和‘香’,拈花惹草的家伙,说菜不成啊?”镇南王脸上一热,心里极是尴尬,哪料此子一丝情面也不给他,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要戳他的底,平时倒也罢了,不想到了大理亦是如此,真不知上辈子与他结了甚冤仇,让他今生来讨债,处处与己作对。叹气一声,道:“彼此彼此!” 梁萧怒道:“鬼才跟你彼此彼此。”情知镇南王说的是自己与木婉清那事,他既作此般想,便随他去好了,也懒得过多解释,很容易越描越黑。当即静下心来,笑道:“再来过,山水有灵亦惊知己,请对下联?” 镇南王嘴快,说道:“性情所得未能忘言。”梁萧怒视了他一会,又道:“闲人免对贤人对?”镇南王微笑了片响,说道:“盗者休出道者出。”呼呼,梁萧险些气死,狠狠大吐了一口气,又缓缓吸了几口,咬牙道:“游西湖,提锡壶,锡壶落西湖,惜乎锡壶。” 但见镇南王欲要开言,便听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做边幅,捉蝙蝠,蝙蝠撞边幅,贬负蝙蝠。”梁萧听得清楚,笑道:“进弟,好文采。”刘进道:“岂敢岂敢,在萧哥面前,小弟班门弄斧罢了,哪及得上朱大哥和段叔叔的文韬武略,那才真是佩服之极。”说得是那么的诚恳自然,完全没有一丁点的伪装成分。 进门到现在,那个一言不发的木婉清忽嘲讽道:“梁小子,你喝的墨水也很多啊,否则怎么你一人出题,偏偏三人才能作答,如果他们答得混账,那你岂不更混账么?”说着竟莫名其妙大笑起来,说是笑,你听,其中隐藏着无穷愁苦与无限伤心。 刘进点点头道:“这话倒也有理……”出口方觉祸事,赶忙将手捂上,为时已晚,只见萧哥两眼欲将喷出火来,贼贼瞪视自己,那眼神似要吃人一般。 便在此时,梁萧忽听得东首数间屋外屋顶上轻轻阁的一声响,步子虽轻,但他内力深厚,自是听得分明。他虽然也在恼怒中,但也并不影响其“听声辨位”之术,再细听了几遍,察觉那人已悄悄跃下了屋顶,正逐渐向这边所在潜来,诸人犹在谈笑,恍若不知。 梁萧在心里默默数着:“近了,近了,三十步,二十九步,二十八步……二十步……十五步……十步……四步,三步……”越数心里越惊,按理说,王府重重守卫,宛似铜墙铁壁,怎么此人如走家常一般,竟无一人察觉,当真怪事;如是南海鳄神,照原著所说,他应该是从西首而来,而且步子掷地有声,生怕别人不知他来也。 现下这个人么,不但步子轻缓,听呼吸声极像是个女的,不会是秦红棉吧?或许是那个甘宝宝什么的? 第三十章 王府花园内 心中刚好数到一,忽然窗外影子一闪,但听木婉清声音喝道:“什么人?”随之离座追了出去,众人闻喝,匀是一惊,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抢出。出了厅堂,行至花园,只见一个黑衣人左突右窜在廊上穿梭,那木婉清紧紧在后面追赶。 深夜中,淡光下,二人匀作黑衣装扮便似两只黑斑的蝴蝶,在夜色里戏舞,辗转数圈已过,二人兀在追逐。一旁的朱丹在请示道:“王爷,属下去帮忙。”镇南王眼盯斗场,挥挥手道:“那好,理该如此。” 便在此时,忽听飕飕两声,两枝毒箭向那黑衣人射去。原来是木婉清与那黑衣人追逐多时无果,这才想起了放箭,手一扬,毒箭便射了过去。那黑衣人本来在腾挪闪躲,蓦地听到声响,拂麈挥出,裹住了两枝小箭,待看清,蒙巾陡颤,历声喝道:“‘修罗刀’秦红棉是你什么人?” 木婉清道:“什么‘修罗刀’秦红棉?没听见过。快快束手就禽,不然姑娘决不客气。” 镇南王父子和四护卫猛听得那黑衣人说话,都是一呆。镇南王听清她说“修罗刀秦红棉”这六字时,更觉吃惊不已,怔了片刻,不自觉瞥了木婉清一眼,此时犹感,这身段,这影子,似曾相识,立即勾起了心中那段许久的记忆,片片絮飞......段誉见那黑衣人气得面纱鼓鼓,心知不妙,即出言劝道:“娘,你别生气。” “娘,你别生气”这五字钻入了木婉清、梁妹妹、刘进的耳中,不由得皆是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三人叫道:“什么,段公子,她......她是你娘亲?” 段誉笑道:“是啊,刚才听她声音认出来的?”段誉说话的同时,那黑衣人随手撕下面巾,露出一张秀丽的面容,年纪约莫四十来岁。见儿子无羡,心下甚喜,便上前伸臂揽住了他,笑道:“天幸你无伤,害我急急赶来,原想发生了什么变故,幸喜一切安然。” 朱丹臣等四人见了王妃,躬身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丹臣、万里、笃诚、思归参见王妃,恭迎王妃回府!”那黑衣人幽幽的道:“你们这会还叫我什么王妃?记心须得好一点才行。”四人低下头,同道:“是!请王妃怒罪。” 镇南王见了,当真又惊又喜,心中踌躇一阵,最终决定迈步过去,向那黑衣人作了一揖,笑道:“夫人,你回来啦?”那黑衣人冷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他,放开段誉,瞬眼四顾了一下,见多个陌生人在场,叫道:“是你留的书简,告诉我誉儿有难的?”说着望向梁萧,示意寻问。 梁萧冲她微微一笑,说道:“夫人何以断定,我便是那留书之人,此处人才济济,个个皆有可能,难不成夫人火眼金星,瞧见了我么?”心道:“不可能的,以自己那时的身法而言,能瞧见面目的,武林中恐无几人。” 那黑衣人笑道:“嗯,这个我倒不知,纯粹是因为我刚才蒙着脸的缘故,但他们见了皆是惊异。又曾在誉儿叫破我身份之时,那三个小娃娃又同是惊叫,惟独你笑容不改,邪气纵横,好像我是谁,早已在你的预料之中。” 梁萧听她如此分析,心中赞许,点头道:“不错,夫人说得极是,不想原是小子无形中露了破绽,夫人观察细微,聪明绝顶,不愧是玉虚散人,佩服佩服!”说着真心拱了拱手。 镇南王见二人对答,自己却听得糊涂,听了一会,总算理清了一件事,叫梁萧道:“贤侄,你说誉儿有危险,这话从何说起?”心中却是满腹疑团,情知此子向来料事如神,这当儿既如此说,必然有根据,务要查个清楚明白不可。 梁萧嘻嘻一笑,道:“我若不如此说,你夫人会回家么?她倘若不回家,你们又怎生一家团聚。老段啊老段,你不谢谢我也就罢了,反而这般问罪,是何道理。唉,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吕洞宾被狗咬?” 镇南王脸上一红,不消再说。那玉虚散人却是恼羞成怒,气道:“小子多管闲事,你爹没教你礼数么,大人的事,小孩少插嘴。你倒好,管事管到我头上来了,看我饶不饶你。”亮了亮手中的佛麈,意要打来。 梁萧嘴角含笑,急急,抽身转到镇南王身后,右手一搭他肩膀,笑道:“老段,你老婆要打人,你怎么说?” 镇南王闻言,脸上搐动了一下,甚觉为难。噫,你瞧他一会复又清明,只见他笑道:“要打就打喽,反正打的又不是我。”说着侧身让过,那玉虚散人轮起拂麈,辟头便打,梁萧使个凤点头躲过。玉虚散人见一招不中,便将拂麈卷着的两枝小箭激飞而出,梁萧闪身避过。玉虚散人抢上挥拂击他小腹。 梁萧左脚跟点紧实地,趾头朝上,将身斜下避过,麈丝一下条条至上身直扫过去。他兀自不惧,脚跟旋个半圈,右手疾探而出,搭上那拂柄。玉虚散人一惊,急急,抽回拂麈下击。梁萧一翻身,左手急撑地面,借力一点,弹跳跃起,再回旋一下身子,堪堪站定,叹息一声道:“唉,好凶的婆娘,怪不得老段经常出去寻花问柳,若是我啊,说不定也会这样。”说着,摇头幌脑,投了一个眼神给老段,深表同情。 慌得那个镇南王,心中大骂梁萧混赖,轻易的又将矛头指向了他,如今左右不是人,大为烦恼。玉虚散人又瞧了丈夫一眼,不说话,咬咬牙尖。过了半响,转身欲走。镇南王抢上陪笑道:“夫人,你的气还没消吗?既然回来了,我慢慢跟你陪礼。”玉虚散人沉着脸道:“是那小子骗我回来的,我要回玉虚观去。” 就在此时,又听得西首数间屋外屋顶上阁的一声响,跟着邻室的屋上又是阁的一响。 众人皆是一惊,知有敌人来袭,那人来得好快。但听得飕飕数声,梁萧便见几个人上了屋顶,褚万里喝道:“阁下深夜来到王府,意欲何为?” 梁萧心想:“这次应该是南海鳄神了,呵呵,哪知四户卫动作倒快。”言念未了,但听一个嗓子嘶哑的粗声道:“我找徒儿来啦!快叫我乖徒儿出来见我。”正是南海鳄神。 褚万里喝道:“阁下高徒是谁?镇南王府之中,那有阁下的徒儿?快快退去!”即又想到,前天在峰上,这怪人硬拉公子爷当它徒弟,心思该不会是?又见人影一幌,南海鳄神已站在花园中。他豆眼骨溜溜的一转,已见到段誉,哈哈大笑,叫道:“乖徒儿,你果真在这,害我好找,快快拜我为师,我教你武功去。”说着伸出鸡爪般的手来。抓向段誉肩头。 梁萧见他手法独特,这一抓势含内力,但比之自己差了一截,哪想两天不见,次老内力竟恢复如初,当即挥掌拍去。两人手掌相碰,砰的一声,均感内力受震,南海鳄神不觉踉跄倒退三步,梁萧身子幌了幌。 南海鳄神急煞住脚步,运劲调息,方稳定身形,瞧见是他,吃惊道:“又是你小子,我来带领我的徒儿,关你什么事?”梁萧笑道:“当然关小爷事啦,他是我师弟。”此言一出,诸人皆惊。镇南王笑笑,心想:“此子当真顽皮,又在戏耍这个恶人了。” 段誉却心道:“我什么时候成了梁兄的师弟了,哦,是了,他会‘凌波微步’,又知我有画卷,便将我当成了同门。这样的话,那梁妹妹岂不也成了我师妹了吗?”心念至此,顿时心花怒放,自觉与“神仙姐姐”的距离又进了一步。 但见那南海鳄神狐疑道:“真的假的?你武功极高,他么,差劲之极,你俩是同门,笑死人了。哈哈哈……”说着真的大笑起来。梁萧道:“你不信么?那好,我们比划比划,你赢了,那小子拜你为师,你输了,便拜我为师。何如?” 南海鳄神将头摇幌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连道:“不行,不行……”梁萧问:“为何不行?”南海鳄神道:“你小子会化功大…法,我打你不得,一打你,内力便没了。这赔本的买卖,岳老二向来不做。” 梁萧唬他不得,也不气恼,笑道:“那我不用‘北冥神功’便了?”南海鳄神气呼呼道:“‘北冥神功’是什么玩意?”梁萧骂道:“呆子,‘北冥神功’便是‘北冥神功’,不是丁老怪的‘化功大…法’,那个家伙,小爷早晚有一天将他碎尸万段,好好的‘北冥神功’被他改得乱七八糟。好了不说这些,我不用这项功夫,总成了吧?” 南海鳄神强硬道:“还是不成。”吐,梁萧险些吐血,原著中不是说他很容易受骗的么,今天咋那般聪明?段誉听梁萧说到北冥神功,忍不住问道:“梁兄,你也会北冥神功?”出口方知这个问题问得有多愚蠢。 梁萧瞥了他一眼,笑道:“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七岁就会了。只有你这种傻瓜才不学,你不想吸人家内力可以不吸啊。武功就好比水,亦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要看掌舵那人,他的心肠,是好是坏?” 第三十一章 输了拜我为师 赢了收他为徒 诸人静静听着,不想那刘进和南海异口同声道:“这话倒也有理。”言出,二人不觉互视一眼,那梁萧却是哈哈一笑,笑罢,说道:“南海鳄神,你和进弟倒有几分师徒之缘,说话的口气,竟是一模一样,不如他收了你算了,免得你一天到晚找徒弟,伤脑伤神。” 南海鳄神豆小的眼皮一翻,勃然大怒,气道:“你奶奶的,你小子说话就像放屁,他算个球,不要不要,老子只收段誉一人,其他的统统滚蛋,若再提一个子,我背上的鳄鱼剪可不答应。”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他南海派一脉单传,认定了便是死理。你小子武功高又如何,惹毛了他,亲娘老子照砍不误。 那边刘进听了啼笑皆非,心道:“这个萧哥,焉奈你何哉,真是服了你了,人家明明说的是找段公子,干么扯我身上。虽说我长得比他帅些,武功也比他了得些,这还不至于抢他风头吧。”想到这里,叫道:“萧哥,不能因为刚刚跟你有些许过节,你便把我当节过啊,这招忒狠了点。” 刘进此般说,气得个梁萧五内俱焚,不知他这进弟是迟钝呢,还是当真傻得不行,连笑话都听不出来么?定眼瞪了他片会,又笑吟吟的去搭理那南海鳄神,笑道:“你怕我也是应该,这样好了,我不动手,你和段公子打,三招为限,倘若在三招之内,你若不能将他打倒,便算你输,你输了拜我为师,赢了收他为徒,耍赖的便是乌龟儿子王八蛋。” 南海鳄神眼放金光,喜道:“妙极,妙极。”即又细想,察觉还有不妥之处,吆嚷道:“不对不对,这事你可作得了主?”梁萧道:“作得作得!” 四护卫都是忠心护主之人,其中属褚万里最沉不住气,一听之下,心中那根火苗迅速燃烧,跳了出来,一指梁萧,喝道:“兀那小子,你打的什么心眼,明知我家公子,尚文厌武,打小便是武功丝毫不会,你现在要他去跟人比试,岂非叫他送死么?” 其余三人,纷纷响和,叫道:“就是......就是......”傅思归道:“梁公子,我敬你是条汉子,但心性如何,众所周知。既想玩,大可堂堂正正、大大方方的玩,何必赖上我家公子呢?” 梁萧摇头,无奈叹了口气,说道:“竟不知我人缘是如此之差,赖么,谈不上。是那位爷口口声声要找段公子麻烦的好不好?别搞错了对象成不成?”俊目扫视了诸人一眼,笑道:“放心好了,我担保他死不了,若真有个万一,我陪镇南王一个儿了便是。”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梁萧是知段誉绝计死不了的,但有时天算不如人算,或许因自己的插足,无形间擅改了传说也不一定,为了保险,拖个进弟下水也无不可。 镇南王心知此子往往出人意表,见他说得肯定,道得绝对,应该无错。心道:“也是时候该让誉儿历练历练了,贤侄这么胡闹一下也好,且,我们人多势众,真个不测,救人应该不难。”想通此理,当下笑道:“对,就让恶人见识一下大理世子的风采。” 四护卫本想还要怒骂梁萧几句,见镇南王发话,自得听从,想好的骂人言词,不得不生生咽回咽喉。那玉虚散人听了丈夫所言,心头微怒,狠狠瞪了他一眼,气恼道:“小子胡闹也就罢了,老的如何跟着瞎起哄,当真扯蛋。你一点也不疼惜誉儿么?”说着双目蕴泪,委屈欲滴。 慌得个镇南王手足无措,忙道:“夫人休恼,夫人休恼,我信得过萧儿这孩子,他既如此说,必有十足把握。”梁萧咬咬牙气怒,斥道:“镇南王,谁允许你叫我萧儿的......” 一与镇南王双目对视,见他眼神中充满慌急和无策,以及他背着夫人稍拱的双手,那一刻,那一幅拜托乞求的怜状,瞧了心中忽尔一揪,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心痛罢,或有少许;不忍罢,似多些。害他满腔的怒火,忽然之间便消无声息,想说什么?但觉脑子一片空白,硬是吐不山一个字,登时瞪目乍舌。 过了半响,梁萧冷哼一声,气匆匆返回走,经过段誉身旁,低声道:“用‘凌波微步’与他周旋,三招辗瞬即过,他奈何不了你的。”扔了这句,促步疾走,径去厅堂,留下一堆错愕的人儿。 那段誉抖擞精神,又经梁萧点醒,此时勇力俱增,跳下场来,自与南海鳄神赌斗。 且说梁萧回到厅里,吃了一肚子闷气,无处发泄,夺来茶壶,灌茶消气。他也不明白,为何会发气。每次段正淳说话,他总会莫名火起,好像怎样控制也隐忍不了,不骂上几句,斗上一斗,绝不甘休。事后又觉悔之不及,实是不该。偏偏事了又犯冲,老将自己推进这种自相矛盾的烦局中,几不可拔。 无计策解忧,奈何叹息了一会,又闻外头传来一阵阵的砰澎、喀喇、呛啷、乒乓之声不绝于耳,心知必是南海鳄神恼羞成怒,乱挥撑力所致,也不去理他,兀自品着香茶。 又过了一阵,外头声息越来越小,梁萧心想:“该是老段暗助儿子之功,事情既已接近尾声,此刻去瞧瞧,也不防迟。”言念至此,即放下茶杯,急跃出去。 到了斗场,便见南海鳄神跃起身来,眯着一对豆眼凝视段誉,脸上神情古怪之极,又是诧异,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梁萧见了,呵呵大笑道:“岳老二,我瞧你定是甘心做乌龟儿子王八蛋,拜师是不肯的了。”诸人不料他突然出声,都吓了一跳,不知他何时又走了出来,刚刚人人注视斗场,没个瞧见他。此时忽闻其言,俱将目光投向他。 又闻南海鳄神怒道:“放屁,我偏偏叫你料想不到,拜师便拜师,这乌龟儿子王八蛋,岳老二是决计不做的。”说着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向梁萧连磕了八个响头,大声叫道:“师父,弟子岳老二给你磕头。” 梁萧脸现微笑,见他转身踏足,已知其意,叫道:“慢着,岳老三。”南海鳄神闻言扭回头,豆眼眯成一线,愤怒道:“师父,还有什么事?”梁萧笑道:“你即已拜我为师,师门长辈总得见见,日后你若冲撞得罪,为师可饶你不得。” 这些人见他张口闭口一个“为师”,以长辈自居,不觉哑然失笑。惟有南海鳄神暗暗气苦,他最恨别人的辈份比他高了,偏偏这个新“师父”又在众人面前介绍什么长辈,心里那个气啊甭提有多恨了。 又见他拉过一位容貌绝俗的姑娘,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你以后要称呼他为师姑,否则便是大逆不道。一般欺师灭祖之徒,都是妈巴羔子的乌龟儿子王八蛋。”南海鳄神哼了一声并不叫唤,偶尔仰天探首,当作耳背。 梁萧又指了指刘进,说道:“那是我兄弟,你以后便叫刘师叔罢。”南海鳄神还是装作不见,继续双目与天打交道,梁萧瞥见,微微有气道:“至于段公子,你也唤一声段师叔罢。”怒叫:“小徒弟,你听清楚了没?” 南海鳄神又将眼皮一翻,微一踌躇,咬牙道:“听见了,老子又不是聋子。师父,你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么,若没有,岳老二可走了。咦,师父,那姑娘是谁?你怎么不说说?”说着鸡瓜般的手一指木婉清。 木婉清站在那里好久了,都没人提及她,更无人关心她。眼见心爱的人介绍师门长辈都不提她一下,心中恼恨,意欲骂人,见问,立马喜道:“我是他妻子,你可以叫我师娘啊。” 南海鳄神听了,脸色霎时变白,牙齿打颤道:“师......师娘?”他奶奶的,险些昏过去,将身一纵跃起,上了屋顶。梁萧忙叫道:“小徒弟,不可伤人?”叫声未绝,屋上“啊”的一声,跟着砰的一响,一个人被掷下地来,却是一名王府卫士,萎缩一团,梁萧过去一探鼻端,即松了口气,幸喜尚有气息,即叫:“没死?” 镇南吩咐其他卫士将此人抬将下去医治。也亏梁萧应叫得早,那南海鳄神这才下手又收了七分功力,不然此人早已翘了辫子。 木婉清怒道:“梁萧,你收的徒儿太也岂有此理。下次遇到,非叫他吃点苦头不可。”梁萧笑笑,并无言语。 刘进说道:“那恶人了得着呢?萧哥遇上,自是不惧,倘若是我们几个遇到,我是没把握打得赢他。你们呢?恐也半斤八辆罢。” 木婉清无言以对,乖乖的将小嘴闭上,只是心中闷苦。 梁妹妹笑道:“段公子,你这‘凌波微步’使得也甚高明,和哥哥一比,当是逊了少许,只是你内力没他深厚,个中精髓未曾领悟透罢了,却不知是何人所授,可否是逍遥门人?” 段誉见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梁妹妹所问,魂儿飘了飘,心儿又荡了荡,傻笑道:“在下是从一个山洞中胡乱学来的,梁兄最清楚不过了,却不知练得对也不对,还请梁兄指点一二?” 梁妹妹问梁萧道:“哥哥,段公子从哪个山洞学来的呀?”心道:“不会是假山那个吧,怪不得哥哥说,他们是同门。”梁萧不想妹妹如此好奇,微咳两声,笑道:“妹妹,我们先听段公子说吧。” 第三十二章 儿女自古多情痴 段誉于是略叙如何跌入无量山深谷,闯进山洞,发现一个绘有步法的卷轴。至于玉像、裸女等等,自然略而不提,这些身子裸露的神仙姊姊图像,如何能给梁萧、梁妹妹、爹爹、妈妈见到?叙述不详,那也是夫子笔削春秋、述而不作的遗意了。 众人听完,但见梁萧笑道:“这套步法乃我逍遥派极高明的上乘轻功,每走一遍,内力便增一分,修练轻功的同时,亦可修练上乘内功。今天段公子你遇上了便是缘分所至,望你好生珍惜之。瞧你样子,步法是学得差不多了,既然你说‘北冥神功’损人利己,那便将卷轴还于我吧?”说着将手摊在半空。 梁萧真个怕段誉像原著里所说,最后万不得已将其毁灭,那倒可惜了。段誉没奈何,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从怀中摸出那卷轴给了梁萧。既有一个活生生的“神仙姊姊”,又何必对着一幅死的画卷单相思呢?这样岂非无趣。给了便给了,况且这是人家门派的武功秘笈,也算是物归原主罢了,反正自己又不想练那损人利己的“北冥神功”。 现今倒好,梁兄将其收了去,那我就不用再按照“神仙姊姊”的吩咐,每日卯午酉三时,修习一次了。这样算不得违背“神仙姊姊”的意愿吧?如此一想,心倒安然许多。 镇南王等看见段誉果真有个卷轴,这才相信梁萧所言非虚,亦曾相信他所练的乃逍遥派的“北冥神功”,而非星宿海的“化功大…法”,方觉以前对他的种种误会,实在是荒谬之极。几人不觉又审视了他几眼,匀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诸人犹在沉默间,那玉虚散人瞧了丈夫一眼,又看了儿子一眼,眼神涣散,嘴唇嗡动,欲言又止,最后咬咬贝齿,叹息一声,扭头便走。镇南王听到深吸声,急忙叫唤:“夫人,你又上哪去?”玉虚散人不回头,脚步也不停,怨声道:“你明知故问?” 镇南王抢上,拦了她去路,赔笑道:“夫人,气还没消么?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好吗?爱我的人是你,伤你的人是我,如果你要惩罚,就罚我留家察看六十年,行么?”玉虚散人微微错愕,转回头,脸色不定,瞪了他一会,问道:“你平时就是这么哄女人开心的么?”镇南王脸颊稍烫,不料夫人竟会如此说,大是尴尬,拳手支嘴,咳咳两声,急思措词。 就在此时,那边梁萧忽笑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玉虚散人,你就这么走了么?不怕他又被哪个狐狸精给迷上了,那时后悔可莫及哟?曾言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这话还是有些些道理的。” “人的一辈子极短,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自己爱,而那个人又爱自己的人,并不容易,有些人兴许一生苦等无果;既然你们都已经成亲二十多年了,证明你们是有缘有份的;然那些跟他曾经欢好,至今无相聚的女子而言,她们是苦涩的,只能说是有缘无份;或许该赖命运,或是老天,更或许直接该怨他吧。”说着眼睛一瞥镇南王。 玉虚散人咤道:“你个小屁孩懂个屁爱情?”木婉清附和:“就是,我师父曾说天下男人个个负心薄幸,受伤的总是女子,所以男人都该死。”二人不觉忽视一眼,皆有同感。玉虚散人忽然厉声道:“你当真不认识‘修罗刀’秦红棉?” 木婉清气极了,这些日子,她受梁萧的气还不够多么,现今莫名其妙又受这女人的气,真不知犯了扫把星什么冲,也气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从来没听见过这名字。秦红棉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我全不知情。” 玉虚散人听她说到‘是人是畜生’,登时释然。镇南王却寻思:“这姑娘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若是真的,她的身形相貌何以这般像似呢;然是假的,为何要骂她‘畜生’?”心中疑惑重重,委实不解,渐又不安起来。 忽听贤侄道:“刀白凤,是去是留,你自己决定。小爷可不敢妄自揣度,事不关己,闲事莫理,你一家团聚与否……” 木婉清突听“刀白凤”三字,全身一震,颤声打断:“什么?你……你的名字叫……叫刀白凤?”梁萧暗叫:“糟糕!我怎么一时妄言,忘了木婉清来大理的目的?” 但见玉虚散人讶道:“小子,你怎知道我姓氏?”心中却怀疑是不是镇南王告诉他的。梁萧不知如何回答,苦笑一番,闭嘴不言。木婉清颤声问:“你……你便是刀白风?你是摆夷女子,从前是使软鞭的,是不是?”玉虚散人见她神情有异,微觉奇怪,但仍不疑有他,微笑道:“怎么你们什么都知道啊?”说着又瞥了丈夫一眼,微有恼色。 木婉清道:“你当真是刀白风?”玉虚散人微笑道:“是啊!”木婉清叫道:“师恩深重,师命难违!”右手一扬,两枚毒箭向刀白风当胸射去。 花园之中,几人畅所欲言,谈论的是镇南王夫妇隔阂问题,眼看在梁萧的捣乱下,僵局便解,孰料木婉清突然发难,刀白风的武功与木婉清本就差相仿佛,这时两人相距极近,又是变起俄顷,猝不及防,眼看这两枝毒箭势非射中不可。段正淳和段誉、四户卫等人相距较远,救援不及。 梁萧深知木婉清的性子,又知她是极听师命之人,当自己无意间提到“刀白凤”三字始,便注意她的一句一动,先见她言词涩涩,身子瑟瑟颤抖,然后又见她挥动衣袖,便知不妙。又听嗤嗤两声,两枚毒箭突飞而出。 他在二人之间,距离不过三丈,当即斜上一步,右手疾出,化指为剪,迅速钳住一枚毒箭,以箭头一拨一弹另一枚箭身,那枚箭虽受此一阻,劲道兀自不衰,直斜从腰间衣角掠飞而过,眼看便要滑向那刀白凤的脚。此箭剧毒无比,若稍微划破些许皮肉,顷刻便有性命之忧。 梁萧不及细想,翻转一下身子,手中短箭侧弹而出,以,比她快数倍的劲道弹射,只听“叮”的一声,两箭碰撞,嚓嚓两声,两支箭头没入青石板中,箭尾犹在嗡颤,可见梁萧使的劲力有多大。那刀白凤却是吓了一身冷汗,诸人见状,纷纷拍掌喝彩,镇南王父子不觉松了口气。 刀白凤再审视了木婉清一会,说道:“你去跟修罗刀秦红棉说,要我性命,尽管光明正大的来要,这等鬼蜮伎俩,岂不教人笑歪了嘴?”木婉清道:“我不知修罗刀秦红棉是谁?”刀白风奇道:“那么是谁叫你来杀我的?” 梁萧道:“是她师父?她师父是……”话未说完,突然间墙头幽幽一声长叹,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婉儿,咱们回家去吧!”木婉清蓦地回过身来,叫道:“师父!”人影一动,场中已然多了一个中年女子,尖尖的脸蛋,双眉修长,相貌甚美,只是眼光中带着三分倔强,三分凶狠。 段正淳见到昔日的情人秦红棉突然现身,又是惊诧,又是喜欢,叫道:“红棉,红棉,这几年来,我……我想得你好苦。”话既出口,方觉场上人数众多,颇为尴尬,险些脸红至耳。但还是不自觉上前几步,柔声道:“红棉,你过来,让我多瞧你一会儿。你从此别走了,咱俩永远厮守在一块。” 刀白凤耳听丈夫对情人如此温柔软语,心中恼怒,险些气炸了胸膛,咬牙切齿道:“不知羞耻,找男人,找到我家来了。” 秦红棉见是她,嘲笑道:“哼,我自来找我徒儿,干你屁事。”叫道:“婉儿过来!这等负心薄幸之人的家里,片刻也停留不得。” 木婉清见了师父,又瞧了梁萧一眼,脚步艰难移动半寸,心底凄凉,道:“师父,他……他是第一个瞧见我脸的人,我不能走。”秦红棉向梁萧打量了片响,问木婉清道:“那他可愿意娶你为妻?” 见问,木婉清脸现愁苦之色,凄然摇摇头。秦红棉道:“既如此,便把他杀了。”木婉清一听,登时凄声高叫:“不,不,你不要杀他。”秦红棉厉喝道:“你难道忘了自己所发过的毒誓了?”木婉清苦笑道:“我没忘,但是……但是,我是真的爱他。”说完双眼泪水盈眶,又凄然望了梁萧一眼。 梁萧也读不懂那里面究竟隐藏着什么?见了,只觉心里好痛好痛,就算一千一万个对不起也不能赎罪,忽尔将心一横,冲口而出道:“好,木姑娘,我愿娶你为妻。” 此言忽出,众皆诧异,镇南王等登而将目光瞪视着他,木婉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吸了口气,重申一遍,道:“你刚刚说什么?” 梁萧俊脸微微一动,笑道:“我说,我要你做我的妻子,而且是一辈子。”顷刻,又悠悠吟道:“时空弄巧,飞马传笑,江湖迢迢缘聚,轻纱遮面曾戏弄,不料存心变真心,痴情一物,未来何如?两人若是心灵犀,又岂是时空传说……” 第三十三章 情之一物 伤人不浅 那句“木姑娘,我原娶你为妻!”一入梁妹妹耳中,登时浑身一震,不知为何,心无比的搐痛,双眼不觉盈泪,瞧着哥哥的脸庞渐渐模糊一片。呆滞了半响,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掩袖转身,发足狂奔自后门而出。 这些人的注意力,一直聚中在镇南王和秦红棉,梁萧与木婉清身上,变起顷俄,骤不及防,待众人回过神来,那梁妹妹的影子已不见。当下梁萧、刘进、段誉三人无暇多想,从不同的方位追将出去。 那木婉清心里焦脆,生怕心上人此去不回,对她的承诺,也就不了了之。她看得出来,这个情人在意的只是他妹妹,倘或梁雪不同意二人在一起,那么梁萧也会尊重他妹妹的意思,不与之成亲,到头来,又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独自哀伤罢了。不,不,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心头思索了许久,眼看梁萧将要跨出门槛,身形忽动,闪到身后,扯紧他衣角,叫道:“我不许你去追她?” 三人一怔,闻言回头,进誉二人但见木姑娘阻了萧哥去路,俱是纳闷不已。 梁萧又微愕了愕,对木婉清问道:“你干么?”木婉清眼神变换不定,咬了咬贝齿,一改凄苦之状,倔强道:“我就不许你去追她。” 梁萧听了,不觉苦笑,心想这女人不是疯了,便是有病。气道:“那是我妹妹,我不去追,谁去?我将她从家里带出来,她的安全,我就有责任和义务照料周全。”喝道:“放手!” 木婉清当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兀自强硬道:“我就不。”梁萧拿她没辙,但心里气极怒极,妹妹也走了好一会了,这人生地不熟的,要迷路了咋办。耽搁一会,危险便多一分,越想心越焦,偏偏这女人醋劲极大,又无厘头发什么颠,莫可奈何时,也怒道:“我从没见过这么野蛮的妞,再不松手,咱两的事一拍两散。” 那木婉清虽料到他迟早有一天会这般说词,但没想到,前一刻才刚说娶她,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到,便说甩她,当她什么,花瓶么,挥之即来,丢之极去。这口气实难咽下,太侮辱人了。脸颊泪水又涌,哭声道:“你就那么讨厌我,只喜欢她?”说着苦咽连连,瞧来当真委屈之极。 梁萧没心情与她抬杠,心急的是妹妹,人儿何处?不耐道:“你烦不烦,妹妹不关心,我还是人么我?若是这样,你喜欢的这人也忒没用,连亲人都不知道关心和疼惜,那你还喜欢他什么?人渣么?唉,反正跟你也讲不清……”再教:“放手?” 木婉清道:“我不。”梁萧无奈,暗将内力涌出,拼着衣衫撕碎,也要挣脱其魔爪,气运一半,忽听秦红棉叫道:“婉儿,你也太胡闹了,怎阻了他去找妹妹呢?当真不懂规矩。” 梁萧笑道:“就是就是,秦阿姨,你管管你女儿,别让她太野了……”话未讲完,突然哑言住口,心叹:“梁萧啊梁萧,你哪壶不该提哪壶,怎么一时兴起,将什么都说了,糟糕之极,家庭战争恐又要爆发了,我闪。” 果然,此话忽生,人人震惊,数道目光齐唰唰向秦红棉和木婉清身上考量,匀想:“二人相貌身形,皆有几分相似,不会这少年说的是真的吧?” 镇南王更是思潮混乱,既惊且喜,又忧即愁,问秦红棉道:“红棉,萧儿说的可是真的?木姑娘的父亲是谁?” 秦红棉不答,喝道:“小子,站住!” 木婉清一听情郎说出自己的身世,登时一怔,又是惊恐,又是愤怒,脸上已无半分血色,拽着梁萧衣衫那只手,好像脱力一般软软垂了下来。梁萧一得解脱,心下甚喜,悄悄溜到刘进和段誉身旁,小声叫道:“快走。” 三人转身回走,脚步欲跨过门槛,忽听一声暴喝,三人心往下沉,三只脚硬生生呆了半空,梁萧将头轻轻扭回,呵呵笑道:“秦……秦阿姨,你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了,小子且退。”说着唱了个喏,又拍了拍身旁二人,催其急闪。 秦红棉叫道:“慢!”拧眉思了一下,又道:“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婉儿的娘亲早已死了,爹爹也死了?”梁萧赔笑道:“是,是,小子胡扯,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没事,那小子散了。”秦红棉见他赔礼道歉,微笑点头本与原谅,不期他居然说什么“死得好,死得妙。”这不是变着法子骂她么,焉能忍得,似要发飙,目光不觉与情郎对视,心稍怯,暗道:“这事不能让他知晓了,我若表露太过明显,非惹人怀疑。”思到此,纵然心中万分气愤,但还需要紧咬牙关,强咽下去。即点点头,挥挥手,示意准许。 梁萧嘻嘻一笑,又拍了拍那刘进与段誉的肩膀,道:“我们走!” “萧儿,等等!”镇南王眼见情人不肯承认,情知这其中的隐秘梁萧兴许知道一些,他是非要问清楚了不可,倘或解开谜团,萧儿便是关键,有他帮忙,万事休愁,瞧他急行,当即叫住。 那梁萧又无奈转身,没好气道:“老段,作甚哩?爷这会没空,思斗嘴,来时再奉陪。”镇南王道:“萧儿,帮个忙,可以么?”说的甚是揪心。 梁萧本欲生气,见着这等情形,不知为何,心中忽然一酸,真个莫名其妙,想到骂人的话竟有不忍,回头对刘进和段誉道:“你们先去,我随后便来。” 二人应了一声,出门去了。 叹了口气,往回走,行至众人三尺远处,问镇南王道:“老段,甚么事,请说?” 镇南王瞧瞧秦红棉,看看木婉清,又瞥了刀白凤一眼,欲言又止。梁萧知他心思,笑道:“秦阿姨,你就承认了吧?”秦红棉讶道:“承认甚么?”心想:“这话没头没脑之极,啊哟,他又旧事重提……” 但见少年走近木婉清身旁,问道:“木姑娘,你今年十八岁,是九月间的生日,是不是?”木婉清见他走过来,原想是他考虑清楚了,告诉她不去追梁妹妹,岂知竟是问这个。虽如此,还是吓了一跳,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梁萧笑道:“我是中国人啊!”木婉清心情本是郁闷,经他一提,又想起相识时的场景,不禁“嗤”的一声,笑将出来,嗔道:“耍贫嘴。”梁萧不搭,对镇南王道:“老段,十九年前,今十八岁,九月,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镇南王闻言,心头恍然,笑吟吟盯着秦红棉,好像要把她心底的秘密看穿一般。那秦红棉狠狠瞪了梁萧一眼,骂道:“小子放屁!” 梁萧嬉笑道:“秦阿姨,你放屁不怎么臭呢?”秦红棉顿觉尴尬之极,俏脸生晕,煞是好看,镇南王见了,心中一荡。只见秦红棉脸色又一变,徒然发狠,喝道:“小子,我代你娘,好好教训你。”梁萧笑道:“不必,不必,我娘亲从不曾打我,更不须代劳。” 秦红棉言出必行,声随人到,黑影一幌,已闪到梁萧跟前,劈头便是一掌,梁萧侧身躲过,踏凌波,踩微步,行到中宫。秦红棉也展轻功,使身法,急赶上去,但世间的轻功哪比得上逍遥派的“凌波微步”那般迅捷潇洒。 只见两条影子在园中忽快忽慢,尽现本色,梁萧步法潇洒之极,快一分则不嫌快,慢一丝则不嫌怠,白衫缕缕顺风嘎响,诚然丝弦乐笛之音,妙是好听。那秦红棉支了几个回合,明明近在止尺,偏偏追他不上,每次总是差之毫厘,越走下去,心中颇恼,连掌挥出。梁萧笑笑,举袖相迎,他武功高出秦红棉许多,心性好玩,故此不曾用上几分内力,耍耍无碍。 那秦红棉没头没脑的秀掌乱劈,梁萧仗着步法灵巧,时而也会拳脚相加一二,但大多都不甚着力,即使真个打着,也似小孩闹家常,并无疼痛。 玉虚散人见此状,诸事明了几分,情知丈夫生性风流,而那修罗刀秦红棉又乃他昔日情人,这少年此番说,定是不假。心犹虽恨,爱怨却更浓,思着想着不禁腮边堕泪,叫段正淳道:“望你好好管教誉儿。我……我去了。” 镇南王专注斗场,忽闻此言,转回头,道:“夫人,那些都是过去之事了,你又何必计较呢?刀白凤幽幽的道:“你不计较,我却计较,人家也都在计较。”突然间飞身而起,跃上墙头。 镇南王伸手拉她衣袖,刀白凤回手挥掌,向他脸上击去。段正淳侧头避开,嗤的一声,已将她衣袖拉下了半截。刀白凤转过头来,怒道:“你真要动武么?”段正淳道:“夫人,你……”刀白凤双足一登,跃到了外围地上,跟着几个起伏,已在十余丈外。 远远听得外边段誉的声音喝道:“是谁?”刀白凤道:“是我。”段誉道:“啊,是娘啊……”此后再无声息,自是去得远了。 段正淳悄立半晌,叹了口气,又转回斗场,见木婉清脸色惨白,双眼兀自紧紧盯着场上捍斗的两人,心中酸楚不禁,还是走了过去,问道:“婉儿,你有什么心愿,说给我听,我一定尽力给你办到。” 第三十四章 伤不起 是多情 木婉清心系情郎与师父,闻言一怔,回头斜视他一眼,又转回斗场,说道:“嗯,你刚说什么来着?”镇南王见她如此表情,微笑不语。 过了半响,他又忽然道:“婉儿,你很喜欢萧儿么?” 木婉清像似听见,又像听而不见,但还是“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离开斗场半秒。 他二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又过了片刻,木婉清一边注视场上,一边对镇南王说道:“镇南王,你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么?我说了我的心愿,你真的……真的一定给我办到么?” 镇南王道:“只须我力之所及,定要教你心愿得偿。”木婉清道:“你说过的话,可不能赖。”段正淳脸现微笑,走到她的身边,伸手轻轻抚摸她头发,眼光中爱怜横溢,说道:“我自然不赖。”木婉清道:“好,我和梁萧的婚事,你要给我们作主,不许他负心薄幸。”说了这几句话,脸上神采焕发。 镇南王道:“好啊,萧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对感情又专一,你嫁给他,最好不过了。还有其他的心愿么?”木婉清见他说得这般肯定,十分欢喜,忸怩道:“没……没有了。” 二人说话间,梁萧和秦红棉又斗了几十回合,其实胜负早分,每次梁萧想罢手之时,那秦红棉却穷追不舍,非要教训教训了他,方能解气。梁萧无奈,只得应招,且战且思计策。 那秦红棉久战不下,已知这少年武功极高,内力颇厚,他倘或有意伤人,只怕自己死了不下十回。心虽怯,脾气倒倔,与木婉清一般无二,咬咬牙尖,心想:“非出绝招不可。” 娇咤一声,忽得左掌向那梁萧重重幻影斜劈,砰呛的一声彻响,梁萧身后的一株茶花,顷刻粉碎。跟着右掌又对着幻影斜劈,又是一株茶花随声而碎,如此施为,连出五掌,劈碎了五盆茶花,却始终打不着少年身子,盯着那重重幻影,大生闷气。 梁萧脚踏步法,连避五掌,适时幌了幌身子,嬉笑道:“五罗轻烟掌果然力道非凡,可惜你功力嫌逊,奈我不何?秦阿姨,还打么?”秦红棉一听之下,险些气炸了心肺,哪料这小子如此张狂,稍调息一会,喝道:“小子,忒傲,瞧我是否奈你不何。”言罢,五罗轻烟掌再次劈来。 镇南王忽道:“红棉,暂且住手,那可是未来女婿啊?伤不起的,他若少了一根毫发,婉儿会不开心的?”闻言,那秦红棉一怔,错愕看了梁萧片响,心道:“是啊,我此生已不幸之极,可不能将这不幸延续在婉儿身上,既然他们彼此相爱,我成全了便可。”思着,慢慢收了掌势。 心虽如此想,但见到情郎,心底仍有怨恨,瞧了他一会,向镇南王道:“你什么时候这般好心,开始关心咱们女儿的死活了?” 镇南王柔声道:“我一直都很关心呀,只是身在大理,又不知你们住在哪,即使我有心,也不知上哪去寻。红棉,你从此别走了,咱俩永远厮守在一块?” 果如原著所说,尽管秦红棉时隔十八年,但一朝重见昔日心爱的情郎,只消他一句甜言蜜语,便即软化,听了爱郎此说,眼光突然放亮。 梁萧不想再听下去,悄然退却,转出后门,欲寻妹妹下落,出得门来,只见四下昏黑一片,在淡淡的星光下,不见那妹妹踪影,连刘进和段誉,也都不见,登感心下怅然若失,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孤寂之感。 回忆着自小与妹妹的点点滴滴,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淘气,她的淑女,以及所有所有,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仿若昨日发生,思着念着,不觉甜甜失笑。连自己也没察觉,原来妹妹一直在他的心里,只是他不敢承认而已。 少顷间,他兀自沉醉在少时的欢乐中,不知不觉已走去好远,回神深吸一口空气,心想:“说不定进弟和段公子已将妹妹找回,自己漫无目的瞎撞下去,也不是法儿,不如先回去,瞧瞧境况再作打算。” 当即辨清路途,顺着夜色淡光,择路而回,行至距门前十丈余处,但见前方黑影幌动,倏尔间,几条影子迅捷跃上墙头。梁萧心下一禀,会是谁呢?难道…… 不及细想,身形稍展,踏步追及,如法炮制,纵上墙头,借瓦梭遮掩,目光所及,只见园中多了几人,再细瞧几遍,单单不见了木婉清,心思这小妮子又发什么脾气?忽听一人道:“师姊,这负心汉子的话,你又相信得的?岳二先生,咱们走吧!” 一汉子纵起身来,抱着一人在半空中一个转身,已落在对面屋上,跟着砰砰两声,一男和一女分别将两名王府卫士击下地去。 梁萧瞧这情形不对,迅捷跃身过去,几个起落,已拦在那些人身前,瞧清了几人相貌,登时一愣,冲口叫道:“小徒弟,你要干么?”那人见了梁萧,浑身一震,颇是尴尬,搔耳道:“你……你还在?”梁萧不答,又瞥了一下那人怀中的人儿,吃了一惊,道:“段公子,你不是找我妹妹去了么?” 段誉和刘进一出门,便四下探找,在附近寻了一圈,无甚结果,又聚了一起,俱是遥头哀叹,刘进道:“段公子,我再去外面找找,你回去跟萧哥说一声,好么?”段誉来不及答复,那刘进身形一幌,已去得远了。 叹息一声,及至门里,那时堪堪与梁萧擦肩而过,只见园中叨叨吵吵,又行几步,突然一个黑衣人影自前掠直过来,二人登时撞了个满怀,段誉力弱,霎时登登登几步后退,仰天便跌,狼狈站起,见是木婉清,即招呼道:“木姑娘,无碍么?” 木婉清幌了一幌,微微愕然,不理他,瞬息,脚步又不停地,掩袖疾奔而去。段誉又想叫唤,不及出口,眼前人影一动,便被南海鳄神扣住了脖子。他一惊之下,已无力施展“凌波微步”逃生,惟有苦涩咽了口唾沫,任他折腾。 被他拽着,折回园中,听到了父亲与秦红棉、甘宝宝的对话,虽然没听得全,却也揣摸了个十之八九,心知这二人便是父亲昔日的情人,难怪母亲会不理他,住在玉虚观了。 此时听得梁萧叫问,心中踌躇,说道:“唉,一言难尽,刘兄去寻梁妹妹了,他让我跟你说声,梁兄不须担忧。”梁萧道:“小徒弟,快将段公子放了。”南海鳄神嚷道:“不行,你别他妈的老叫我小徒弟,成不成,难听死了。” 梁萧道:“为何不行?”南海鳄神神气道:“老大说了不行便是不行,老大说的话自是得听。”梁萧笑道:“我是你的师父,我说的话,你不听么?”南海鳄神为难了一会,坚决道:“师父和老大,自是听老大的,老大的话是不会错的。”梁萧不觉莞尔,问叶二娘道:“你怎么说?” 正与说词,忽然听得镇南王叫道:“萧儿,放他们去吧?”梁萧知他想干么,回身叫道:“段正淳,你……”镇南王道:“慢慢再想法子。”一面说,一面飞身纵到四户卫身前,叫道:“刺客已退,各归原位。”身形一幌,欺到钟夫人身旁。 梁萧心中莫名感叹一声,心道:“这镇南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儿子有危险,居然置之不顾,心的只是他的风流快活,哪有这样做爹的,虽说不是亲生的吧,唉,不想也罢。” 飞身跃下屋顶,走将至四户卫身旁,那边镇南王已然将二女,一手搂着一个,笑吟吟的道:“萧儿,此间已没你事了,回去休息吧,丹臣,你给萧儿准备客房,万里,思归,笃诚,你们率领人众,四下守卫。”四人躬身答应。 梁萧眼睁睁看着镇南王挟着二女转入暖阁之中,心中有气,颇是埋怨,暗道:“是你要我留下来的,结果咧,妹妹找不成,你倒逍遥快活,享受去了。切!” 见镇南王走远,朱丹臣道:“梁公子,请随我来?”梁萧道:“慢来!”朱丹臣问道:“梁公子,还有甚么吩咐么?”梁萧不答,见其三人欲去坚守岗位,叫道:“三位大哥,稍等一会?”三人停步回头,皆望向他,褚万里道:“小子,你又干么?” 梁萧笑道:“没啥事,去喝酒,好么?”傅思归道:“四弟,你等会给他准备一壶酒。”朱丹臣应声是,那三人举步又走,梁萧急忙上前张手拦住,叫道:“喂,喂,我意思是,我们一起喝啊,这才过瘾嘛?” 傅思归道:“公子既有此雅兴,大可醉饮一番,只是我等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奉陪,请公子让让道?”说着,将手搭在梁萧手腕。 梁萧知他如此作为,大有一言不合,便会动武之势,赔笑道:“傅大哥,你是在生小弟的气么?”傅思归道:“岂敢岂敢!只要公子不生在下的气便好。”用力将他手掌推开,径直而走,其他二人纷纷效仿。梁萧气苦,唧哝道:“切,我甚么时候得罪他了?” 回头瞥了朱丹臣一下,只见他微笑不语,奈叹一声,随他而去。 第三十五章 闻得舍妹讯 急商计策 朱丹臣领梁萧进了一间客房,内里陈设倒也雅致,人既已引到了目的地,朱丹臣且退了下去。梁萧刚躺下床上不久,那扇门便又开了,呀,是朱丹臣。只见他手中捧着一几托盘,盘上盛着一盅老酒,二样小菜,脸含笑意,恭谨走了进来。 霎时间醇香四溢满屋,闻来阵阵醉人,令那端的梁萧,肚中的馋虫不停在抗议着,不听使唤般立即将身跳起。那人放下东西便走,梁萧叫住了,微笑道:“朱大哥,你也不来喝几杯么?”朱丹臣回头,说道:“不了,在下还有公务,望公子海涵,日后若有暇闲,定与公子痛饮数杯如何?” 梁萧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赖,我且先记下,免得那时你又说无凭证?”朱丹臣也笑了,道:“一定,一定。”说了这句,又退出去了。 朱丹臣走后,梁萧又感心事重重,不觉多喝了几杯,他虽喜欢酒,却极不胜酒力。若不是仗有内力护航,恐早已趴下。此时境况也差不了多少,迷迷糊糊中,只觉脑袋一重,栽进了被窝,沉沉睡去。 这一睡,直至翌日午时三刻方醒,草草洗漱,用了些些饭菜,这期间都不见镇南王等人,心想,应该是救段誉去了。果不其然,在园中转了一阵,碰上了急急而回的朱丹臣,梁萧迎上去,笑问道:“朱大哥,现在什么情况?” 朱丹臣见是他,一脸的疑云,莫名其妙说道:“什么什么情况?”梁萧道:“哎呀,我说的是段公子,华司徒华赫艮将他救回来了没?”朱丹臣道:“皇上他们刚刚回来,而且你说的华司徒他没去啊?” 梁萧心中大叫:“怎么可能,难道自己又记错了,不是华赫艮挖地道,将他们救出来的?难道故事,真的因自己而改写?”想着,心头猛跳,忙问:“那镇南王他们在哪?”朱丹臣道:“皇宫啊!” “走。”梁萧一把扯过朱丹臣那衣袖,迈步疾走。 朱丹臣被他拽拉,踉跄了几步,尽管他身躯还算庞大,但被这小子拖着,竟然站不住脚跟,心中骇然万分,情知此子内力强厚无比,拗他不过,勉强行了几步,实在憋闷得慌,叫道:“公子,你又要干嘛?” 梁萧笑道:“进宫。”撂下二字,步子不停,携着他出门而去,街上还算热闹,买卖吆喝,讨价还价之声,彼起彼伏,行人匆匆攘攘,络绎赶集。梁萧步伐稍快,只知赶路,旁若无人。 那朱丹臣被他拽着奔行,暗却叫苦连天,实在忍耐不住了,趁着梁萧相避一个路人之时,见他指间稍微松却,心下欢喜,用力一挣,遂脱其手束缚,笑道:“公子,你进宫作甚?” 梁萧一怔,不答笑问道:“不好意思,我忘了,原来一直拽着你,难怪你有此反应,你无碍么?”朱丹臣道:“无甚事,别忙着扯开话题,你先回答我再说其他。”梁萧道:“你笨啊,进宫自然是救人喽,他们这会定然在思量对策,看怎生才能救得段公子回返,放心好了,我有法子,保证万无一失。” 见他还在疑惑,梁萧又道:“走啦,大不了救不出段誉,你便把我一刀宰了,这样行了吧?”朱丹臣看它说的慎重,不似作假,半信半疑间,跟他随行。 二人快步行走,不久进了皇宫,有朱丹臣在,自是无人拦路,顺利行至皇宫内书房门外,便听得一个中气十足的男音说道:“大家去歇歇吧。延庆太子之事,只可千知华司徒、范司马两人,此外不可泄露。” 梁萧心道:“不是吧,来迟一步,会议商完了?”言念未了,又听镇南王的声音说道:“还有梁雪之事,万万不能让萧儿知道,若依他脾性,知道了,还不闹个天翻地覆。”梁萧一听,心头猛然一震,当即直闯进来,叫道:“镇南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妹妹之事’” 突闻其音,诸人俱是一惊,待瞧清是个弱冠少年,错愕了半响之后,保定帝先开口问道:“此人是谁,怎么擅闯宫廷?”镇南王赔笑道:“他是萧儿,梁姑娘的哥哥。”保定帝哦的一声,释然道:“原来他便是梁萧。” 梁萧不理会他,径直走向镇南王,双眼死盯着他,问道:“你知道我妹妹在哪里?是不是?”镇南王脸现为难之色,嘴唇嗡动,欲言又止。梁萧怒吼道:“回答我!”此言倏出,几人耳鼓匀觉一痛,除镇南王和朱丹臣外,人人心头异凛,均想:“此人是何门何派,怎生内力如此了得?” 保定帝震惊片刻后,又道:“梁姑娘和誉儿被囚在万劫谷的石屋中。”“梁姑娘和誉儿……”“万劫谷……”“石屋中……”等等字样一一传入梁萧耳中,他心头又是一震,身子簌簌颤抖,踉跄几步,险些跌倒,亏得镇南王见机得快,抢上将他身子稳住。 梁萧靠着镇南王肩膀,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吐出,平静了一下心神,转身向镇南王道:“此言当真?”只见镇南王点了点头。梁萧立马又跳将起来,气骂道:“妈巴个糕子,这个段延庆,他搞什么鬼?真是过分之极,要败坏段家的门风清誉,拉我妹妹进去干么?妹妹又不是段誉的亲妹妹,要他身败名裂,也应该是找木婉清啊,他脑子是不是脑残啊?白痴,还是傻蛋……” 他连珠般臭骂,只听得屋内这些人,瞪目乍舌,个个惊疑不定,镇南王一把抓过梁萧,眼神怪异,问道:“萧儿,你怎么知道他是段延庆?你还知道了些什么,快说?”最后一句用喝的。梁萧认识镇南王那么久,从未见他发过脾气,此时瞧来,当真有些害怕。 但他又是何许人,吓大的么?急挣脱镇南王束缚他的那只大手,然后耸耸肩,摊摊手,说道:“你问我,我问谁去?”顿了一会,又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可以告诉我?” 保定帝瞧他二人对话,理不出个所以然来,说道:“延庆太子不知道那姑娘是你妹妹,因为他一直提醒我,说是誉儿的胞妹。我又听得誉儿唤她‘梁妹妹’甚么的,自然信了几分,回来跟淳弟提及,方知事有蹊跷。” 梁萧暗道:“切,原来是段延庆将妹妹误当木婉清了,这老小子眼睛瞎了么?这种事也有。”忽然想到一事,惊道:“他二人服了‘阴阳合欢散’,那这……”后面的话,竟然说不出口,眼光瞥了一下镇南王,但见他在偷笑。 保定帝等人却是又吃了一惊,这恶贯满盈段延庆是延庆太子一事,除了屋内几人外,连朱丹臣也是不知的,料想是他二人进来时,无意间听到,倒也情有可原,然而这“阴阳合欢散”,却是早前提起,没理由他也听了去,甚觉怪事连连。 几人犹在思索,又听镇南王笑道:“萧儿,这不是很好么?誉儿那么喜欢雪儿,他二人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的。倘若誉儿当真做了不该做的事,有我和他伯父做主,谅他也不敢不负责任。” 梁萧听他这样说,分明是纵子行凶,心里那个气啊,别提有多憋闷了,此时此刻需要的是冷静,细想一下金老原著中,段誉和木婉清最后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么,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要镇静,要镇静。可他镇静得起来么他,段誉知那是“亲妹妹”,自然不敢越礼啦。可现在问题是,石屋里头那个是梁萧的“亲妹妹”,段誉发起兽性来,会不会又另当别论啊? 越思心头越乱,越乱就越是焦躁不安,越不安就越想揍人。过了半响,梁萧莫名骂了句:“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岂有其理!”诸人微愕,镇南王却是微笑不语。 朱丹臣眼见梁萧眉头深锁,心道:“这小子,怎一遇上他妹妹之事,便会方寸大乱呢,他刚刚不是说……”想到这里,提醒道:“梁公子,你不是说有法儿救公子爷的么,焉以到了宫里,反而这般无策呢?” 梁萧忽闻此言,一拍额头,大叫:“照啊,还是你老兄聪慧,我是关心则乱。”大吐了几口郁气,心结顿解,脸上又换了一副容光,向保定帝道:“皇上,你是否已有了计策?” 保定帝原在思虑,恰好想到了一条妙计,这时见少年动问,心下其是疑惑,但丝毫不动声色,回问道:“什么计策?” 梁萧知他心思,笑道:“不妨让小子猜上一猜如何?”保定帝应道:“好。”梁萧以手支颏,在书房中缓缓而行,跺了几步,猛然转回头,微笑吐出三个字:“黄眉僧。”诸人见他忽然转身,皆是一怔。那保定帝却是脸色一变,双眼死死盯着梁萧,眼神复杂之极,似惊异,似恐慌,又似不信。 镇南王瞧兄长反应,心知萧儿所料不假,忍不住问道:“萧儿,你说的‘黄眉僧’,可是城外‘拈花寺’的黄眉和尚?” 梁萧道:“不错,但单以他一人之力,恐怕也救不了段誉,若要神鬼不知将段誉救出,尚且须一人助拳?” 第三十六章 宫廷策定 生死茫茫 数人闻言,又是一震,都是这般心思:“大理国当真卧虎藏龙么?怎么我等身在大理数十载,竟不知晓,偏偏此少年头一遭踏足国界,却已清楚非常,难道他并非凡人,真个有通天彻地之能?”但又不能否认,此人所散发的种种奇异,让人骇然,镇南王和朱丹臣与他相处甚久,对他所言,自是深信不疑。 当下二人异口同声道:“所谓何人?”梁萧淡淡一笑,再扫视了诸人一下,说道:“贵府可有一位姓华的司徒,本命阿根?”二人兀自沉吟着,思索着。 那边巴天石猛听得此言,登时身心一颤,结结巴巴道:“公子说的可是华赫艮华大哥?”梁萧道:“不错,正是他。找他挖掘一条地道,通至万劫谷石屋中,偷偷将段公子救出来。挖地道对他来说,应该算不得难事?”巴天石心道:“华大哥的出身,除了范二哥和我这两个生死之交外,极少有人知道,这少年又如何得知,真是怪事?” 保定帝等人听说,少年所提的助拳之人,便是华司徒,个个乍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另外又得知他居然会挖掘地道,均是惊诧不已。既然少年都如此讲了,如今也别无他法,不如试下,说不定水到渠成呢?这般想来,也就安然泰之了,保定帝当即下令传华司徒觐见。 巴天石当下去传了司徒,华赫艮,恰巧司马范骅也在,便一同进宫面圣。路上告以二人,段誉被掳之事,以及那小子梁萧指名道姓要找华大哥一事,二人听了,心下揣测不定。 谈话间,三人行到了皇宫内书房,见过了保定帝等头脑,那个华司徒又审视了梁萧几遍,见他眉清目秀,俊朗不凡,不觉心生几分亲近,尽管事先听得巴天石提过,少年找他所谓何事,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公子寻我,是为何事?”梁萧呵呵笑道:“自然是救人,华大哥,你二十年前的旧生涯,不妨再干他一次?” 华司徒紫膛色的脸上一阵搐动,之后笑道:“公子当真厉害,连我洗手了二十年这也知道,佩服佩服!”梁萧道:“这没什么?若然不是为了求人,也不会偏劳华大哥重旧业,还望不要见怪才好?”华司徒忙道:“那有什么偏劳的?公子请说具体策略,我好做安排?” 梁萧向保定帝说道:“皇上,今天就允许小子发一次号令,如何?”保定帝应了一声可以。梁萧一一打量了一下诸人,笑道:“我的法子很简单,‘声东击西,偷天换日’,皇上可以请黄眉和尚来,与那段延庆周旋,拖延时间,华司徒便带人在谷外,挖通向石屋的地道,神不知,鬼不觉将我妹妹换出来,把钟谷主的女儿补上。” 镇南王忽然出声道:“萧儿,你这是何用意?”梁萧诡异的弯弯嘴角,笑道:“既然段延庆等人是有备而来,他和你们兄弟二人仇深似海,为了毁掉段氏的清誉,已经在不折手段了,难道你没想过,他会邀请大理的武林同道前来观礼么?里面不是你的儿女便好,若是,嘿嘿,你却想想后果会怎样?我们就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钟谷主发现里面那个是她女儿之时,你们又想想,他会是个什么表情?哈哈……” 说着,自己不觉大笑起来,好像这么完美的计谋,只有金大侠才想得出来,梁萧只不过借用一下他的想法而已。 镇南王见他笑得神经,出言打断道:“萧儿,有一点你或许忘了?”梁萧笑容不改,问道:“哪一点?”镇南王道:“誉儿和雪儿根本不是亲兄妹,又哪来的之说?”梁萧听了,笑容顿止,冷了脸色,气结道:“镇南王,你……” 保定帝瞧出场面气氛不对,跳出来打圆场,数落镇南王道:“淳弟,事关梁姑娘名节,此事非同小可,岂能随便?”此话语意双关,一则说,侄子的婚事焉能如此草率,不可学乃父之风;二则说,这个兄弟向来风流惯了,把这种风流当成了随便,不知害苦了多少痴女子。 兄长既出言,镇南王顿时闭嘴,保定帝又令华司徒等人,依梁萧计策行事,既有皇上发威,梁萧又将计划对众细陈一遍,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事不宜迟,说干便干。当下由巴天石绘出万劫谷中的图形,华赫艮拟订地道的入口路线,至于如何避人耳目,如何运出地道中所挖的泥土等等,原是他的无双绝技。 数人用过晚膳,那保定帝小歇一会,醒来后即寻黄眉僧去了。 华赫艮和巴天石、范骅等也自去万劫谷挖地道也。 梁妹妹迷迷惘惘的从镇南王府中出来,心中难过已极,且行且泣,待往何处?天地之大,不知何方才是安身之所。不知不觉人竟乱闯上了荒山野冷,直到凌晨四刻,只累得双脚酸软,这才止了脚步,徒败蹲下去,放声抽泣,哭了片刻,又自唉自叹,念叨:“哥哥不要我了,我还活着做什么?不如死了算了,免得哥哥看了碍眼。” 虽有满腹怨愤,却不知去恨谁恼谁才好。“哥哥和我是兄妹,他喜欢木姊姊也是应当,只是我不该痴心妄想,独留哥哥陪我一辈子。那样是不是太自私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的心好痛好痛,就像被人刺了一刀又一刀……早知如此,这个江湖我便不出来了,一辈子和哥哥快快乐乐在一起,但是,哥哥他愿意么?唉……” 思前想后,仍觉伤怀,说道:“我要将哥哥彻彻底底忘了,那份原本就不该有的痴念,他还是我的哥哥,那个打小疼我、爱我、怜我的好哥哥,维持那种兄妹间的纯洁情感,不能有丝丝的杂质。”话是这般说,但只要一想到,哥哥对自己的好,他那影子,便立即浮现在眼前,又怎能说忘便忘呢?哥哥的摸样自小便深烙在心海,恐怕一辈子也挥之不去。 过了半响,又自解道:“笨雪儿,木姑娘嫁给哥哥,从此便多了一个嫂嫂,那也就多了一个人来疼雪儿,这不是很好么?你还伤什么心,应该开心才对呀。” 然而自从萌生不一样的感觉那一刻始,对哥哥的喜欢,就不再是兄妹间的情愫了,虽然一直压抑着,不让它有机会溜出来作祟,但是今天,完全不受控制,无端端的爆发了,连自己也微感惊讶。 只听轰隆、轰隆,奔腾澎湃的水声不断传来,循声寻去,翻过山头,原来自己居然跑到了澜沧江,看着奔腾湍急的江水,想到那天,初到大理之时,和哥哥策马的情景,不禁又是傻傻回味,心道:“既然今生无缘,但求来世吧,来世我一定不做他的妹妹,我要做他的妻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美啊,只要我将身一纵,万事皆可从头。” 念着心里甜甜一笑,翘首探了一下天空,白云层层重叠,巍峨壮观,煞是好看,登时高喊道:“云哥哥,千百年来,你一定见证过很多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坚贞爱情吧?雪儿好羡慕你啊,真希望哪天我也可以……” 悄立崖江,又深情望了一眼江水,心道:“哥哥,永别了……不,不,是来生再见……”将眼一闭,飞身下去。 “不要……”突来一声痛心裂肺的惊叫,人影一闪,一条青影似流星般穿过去,到得崖前,将身一纵,跟着跳了下去,那人体重,下坠的劲道较快,赶上了梁妹妹,急伸出一只大手,把她搂在怀里。而另一只手去触碰石壁,随着下滑力道的冲刺,登时手上条条血痕醒目鲜明。 又下冲了一会,那人终于碰到了一块尖石,心下甚喜,即刻运气全身内力集中与掌心,牢牢将其吸紧,慢慢上升靠近,一把抓住,这两下看似轻而易举,其实已是他毕生功力之所聚。手掌抓到实物之时,那受伤部位一再触碰,痛得他心胆俱裂,他兀是不露丝毫疼色,紧紧将尖石抓实,二人就这样荡在了崖空。 那妹妹寻死未成,此时身在半空,立马神清智明,仰头瞧清了那人的脸庞,哭叫道:“进哥哥,你怎么那么傻?”只见那人一张俊脸如染了白色,嘴唇干裂,哪还有半点帅气的样子,正是急赶追寻梁妹妹的刘进。 刘进辞别了段誉,匆匆追找,在荒山野岭中,乱冲乱撞了大半夜,犹寻不着一丝梁妹妹的踪迹,心下正乱,不知上哪追寻,漫无目的乱闯中,不觉寻到了澜沧江畔,瞧着江水,睹水思人,又想到了萧哥和梁妹妹,这些日子以来的忧乐,种种事件,徘徊心头。 良久,良久,不觉天色放亮,意欲离去,忽闻得高空中传来阵阵梁妹妹的高喊,心中欢喜,飞步顺声寻去,待到崖上,眼前一亮,果真是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梁妹妹。正欲招呼,渐感不对,只见梁妹妹步子缓缓向崖边移去,心底闪过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好,她要寻死?” 心念犹在,即快出声惊呼,但为时已晚,那妹妹已将身子跳了下去,来不及思考。好刘进,说声“不要”,就纵一道闪电飞掠而过,身形一斜,也纵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进失沧江 青客谋逆 刘进深吸了口气,笑道:“你不也傻么?”梁妹妹一怔,如珠串的泪水顿止,心叹:“对啊,我不也很傻么,可是不傻又能怎样?”事已至此,思来无益,不免又是黯然神伤。昂首再瞧了那刘进一眼,苦笑道:“进哥哥,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进哥哥,你的手……” 噫,不知是那梁妹妹眼力好,还是伤心过度,此时方察觉刘进那腕手衣袖上,染满了鲜血,故出声惊呼。眼前一刺眼,借着晨光,只见那青袖上鲜红片片,如国人的墨宝牡丹,朵朵娇艳欲出,瞧来既羡人又怖人。 梁妹妹经不起这般的血腥场面,上次哥哥受伤,已让她憔悴一场,现又见得进哥哥掌上鲜血,兀留不停,心中伤心以极,不知如何是好,乱如麻,只是不停的哭泣:“怎么办……怎么办……进哥哥,都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你放手吧,让我摔下去,这样你就可以用轻功跃上去了。” 轻功,跃,对啊,他怎么没想到,梁妹妹的话无疑让刘进,心生一线希望,当下咬紧牙关,即将全身的内力运集与左臂,作最后的冲击。然而右手松懈了真气,以他的臂力,根本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内力流失的那一瞬间,手心又沉痛了少许。 没法子,他惟有苦撑到底,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抓紧尖石的右手渐感麻痹,越来越不听使唤,但偏偏一直在运转内力集于左手,完全分不出丝毫去顾及其他。嚓的一声,手指从尖石上又下滑一分,身子倏动,唬得那梁妹妹失声尖叫不已。 刘进见了心疼,又忍不住深情的瞧了她一眼,只见梁妹妹娇美的脸颊,此刻印满的是苍白无策与惶急,突然将心一横,左足一点崖壁,身子倏尔上升半尺,将蕴满内力的左手,连同梁妹妹的身子向上疾甩,化股巧劲,如风逝去。 梁妹妹惊魂稍定,又听耳畔生风,霎时似腾云驾雾般,身子向上飞走,不久,又闻砰的一声,身心俱痛,原来自己已经到了崖上,四顾身旁,不见了进哥哥,登时大惊,顾不得疼痛,蹒跚爬至崖边。 探头望去,只见一道青影宛似飞鸟般,直坠下去,那点子越来越小,直至不见。心头大痛,顿足嗷哭道:“进哥哥,你……你怎能这样。”哭恼了片刻,以袖擦干泪眼,踉踉跄跄爬起,撒腿便跑。没得几步,砰的又是一响,不知鞋尖踢着了哪颗石子,贴地便倒,下巴吃痛,顾不上检查,又踉踉跄跄,狼狼狈狈爬了起来,微一顿足,寻路下去。 过了半天,好不容易从崖上下到江边,但见江水依旧奔腾急湃,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寻了片响,不见进哥哥足迹,心中又一阵难过,伤心欲泣,突然眼角瞥处,见数十丈外一块岩石上坐得有人。 只是这人始终一动不动,身上又穿着青袍。登时心中大喜,暗道:“会不会是进哥哥,进哥哥穿的也是青衫?一定是,老天爷不会那么不长眼的。进哥哥心地善良,好心的人总会有好报。” 满心欢喜跑过去,待到近前,方看清,见这青袍人是个老者,长须垂胸,面目漆黑,一双眼睁大大的,望着江心,一霎也不霎,顿时所有的希望化为飞灰,心一直凉,一直沉。过了一会,又叹息一声,不觉回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远去。 忽听一个声音说道:“你很喜欢你哥哥?” 梁妹妹大吃一惊,急忙回头,又跑到那青袍人面前,问道:“你说什么?”那声音道:“我说什么?”她眼睛一直盯着那青袍人,声音入耳之际,不见他嘴唇嗡动说话,霎时心下害怕,颤道:“是你跟我说话么?” 那声音道:“没人跟你说话?”梁妹妹又是一惊,“没人”在她的潜意识里便是鬼怪了,当下扭头四顾,不见四下有何人影,这一吓当真非同小可,不禁又后退数步,脑子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快闪,有多远就逃多远。” 随着心念驱使,撒腿狂奔,使出生平吃奶的力气,拼命瞎逃。跑了一阵,只累得双脚酸软,回头细观,不见一人,想必那个鬼,已经离得她好远好远了。实在累得不行,就近一块礁石靠一下,歇息一会再走,刚刚稍定,才眨一下眼间,见三丈外又坐着一个青袍人,这次那人回头瞥了她一下,只见那人难看之极的脸上,微微抽搐一动,恐怖已极,霎时吓得她心胆俱寒,慌得两只脚不听使唤,疾忙择路而逃。 江边乱石丛生,嶙峋刺脚,本就不甚去处,惶急中拣了一跳,拖行不快。不知不觉行到午时,翻了几个山头,远远望见一座黑压压的大树林,梁妹妹哭喊道:“这是哪啊?” 忽然一个声音说道:“这是万劫谷。”梁妹妹这一惊,非同寻常,险些魂飞天外,转身瞧清了那人,又是一震,脚下酸软,欲跑。倏尔间,眼前人影一动,那人已闪身到面前,不知打哪弄来两根细细的黑铁杖,右手那根横在当空,阻了梁妹妹去处,左手一根以仗支地。模样甚是滑稽,尽管那梁妹妹身在险地,瞧了这么一出,也忍不了大声放笑。 那声音又道:“妙极,妙极。”梁妹妹一听,笑容暂歇,讶道:“妙什么极?”那声音道:“我有法子,让你哥哥变成你丈夫,你肯不肯干?”梁妹妹颤声道:“是……是你在跟我讲话,你到底是人是鬼?” 那声音道:“我是人。”梁妹妹不信,摇头道:“不,不,你若是人,说话嘴巴怎么不动?”那声音道:“我是活死人,嘴唇动不来的,声音从肚子里发出来。” 梁妹妹心下诧异,世上居然有人可以不动嘴巴,还能说话,实在有趣得很,片刻之前还是满心悚惧,此刻后怕已消,不禁说道:“用肚子也会说话,那可当真奇了。” 青袍客道:“你伸手摸摸我的肚皮,就知道了。”梁妹妹伸手按在他的肚上。那青袍客道:“我肚子在震动,你觉到了么?”梁妹妹掌心之中,果然觉到他肚子随着声音而波动起伏,笑道:“哈哈,真是古怪。” 笑了一阵,片响后又黯然伤心,青袍客知她心思,道:“我有法子,能叫你哥哥变成你的丈夫,你要不要?”梁妹妹叫道:“这是不可能的,你别说了,今生能做他的妹妹,我已经很知足了,不求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只要他能记得我便好。”转身便走。 青袍客眼见大功将成,岂容有丝毫闪失,既然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又何妨?肚子声音叫道:“你看,谁来了?”梁妹妹不疑有他,闻声扭回头去看,忽然脖子一酸痛,又砰的一声,自己身子软软倒了下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当下悠悠醒转,梁妹妹只感自己,身躺在一张超级干硬的石床上,一睁眼间,看见一双又圆又亮的大眼睛,和一张俊美的脸在向她微笑,立马吃了一惊,急忙挣扎起来。 那人不妨她忽然醒却,又忽然起身,想要闪避已来不及,登觉颌下一痛,已给她的额头撞上了,“哎唷”一声,急急后退。 梁妹妹也不禁娇呼不已,揉了揉额角疼处,气道:“段公子,你干甚么,弄得人家好疼啊?”那人复又走上前去,双手捂住下巴,喜道:“梁妹妹,你醒啦?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好久,我担心死了,幸好你没事,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语音中充满着惊喜与担忧,竟然是段誉。 梁妹妹从床上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环境,见是一间石屋,内里有床有桌,向段誉问道:“段公子,这是什么地方?”段誉见佳人问,不好失礼,急将捂着的双手放下,说道:“听南海鳄神讲,这所在好像是万劫谷。” “万劫谷?”梁妹妹惊叫道,霎时想起,那个怪人也说过那里是万劫谷,就算是这样,那她又是如何进来的呢?又突然想到,怪人叫她看什么东西,然后……然后……自己就在这里咯。在心里恼怒一声:“遇上他,真是晦气?” 段誉听佳人尖叫了一声,不见说话,心中纳闷,陪着小心道:“梁妹妹,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梁妹妹“啊”了一声,拉回神思,笑道:“我也不知道啊。”于是将那青袍客的事简略一说,段誉听说这人嘴唇不会动,却会腹中说话,不禁大感有趣,不住追问详情,啧啧称异。 梁妹妹道:“段公子,你又是怎么到这里来的?”段誉笑道:“你哥哥的徒儿抓我来的……”梁妹妹奇道:“我哥哥的徒儿……”随即记起在镇南府里,哥哥戏耍的那个怪人,不禁失笑。梁妹妹笑道:“嗯,哥哥不是说过你也是那人的师叔么?你怎么不叫那人放了你?” 段誉道:“我说过何止一次,架子也摆得着实不小,但他说只有我拜他为师,方能放我。”梁妹妹道:“那你怎么不拜?”段誉道:“我如何能拜,倘若拜了,不就得叫梁兄师公了么……”心道:“我不也得叫你师姑奶奶,这样我们的距离又远了。” 第三十八章 石室之中 儿女情长 二人谈得正欢,忽听得屋外喀的一响,从洞孔中递进来一副碗筷,上装着食物,那人叫道:“吃饭啦。”段誉迈步抢上接过,瞧清了碗中物什,见是几个馒头和一些红烧肉,心想这万劫谷的火食倒不错。 又见只是一个碗,不禁瞥了梁妹妹一眼,这如何共吃?向屋外叫道:“喂!老兄,一个碗筷两个人,怎生吃得,你是否送错?”屋外那人不耐烦说道:“你小子哆七八嗦,嫌东嫌西,有得吃就算不错了,何必管他一只碗还是两只碗,你不是有两只手么?”段誉心道:“不错,如今落到这般田地,别人不杀自己,己经万幸了。” 当即走回梁雪那边,将碗呈上,笑道:“梁妹妹,吃饭吧?”她已经一天一夜不曾食过东西,此刻肚子正饿得紧,闻言,想也不多想,拿来便吃,方吃了一口,忽听咕噜一声,接着连声催促,咕噜咕噜之声不绝于耳。那梁雪好奇瞧了一眼段誉,见他右手捂着肚子,不禁笑道:“段公子,你也一起吃吧?” 段誉将左手连摆,说道:“我不……”他本想说“我不饿。”的,但“饿”字尚未出口,那肚子又抗议的叫了一声:“咕噜咕噜!”梁雪听着好笑,又与他对视一眼,不觉又笑,段誉颇是尴尬,搔搔头,捏捏耳朵,权当缓解气氛。 梁雪嫣然道:“段公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咱两都是江湖儿女,不必忌讳,来啊!”既然佳人都如此说了,他段誉若再不吃,岂非不尽人情,他也当真饿得慌了,上前急拿起一个馒头掰开,又往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送进嘴里细嚼起来,忽然念起一事,惊叫道:“呀,梁妹妹,这饭菜里会不会有毒啊?” 那梁雪听了一慌,犹记得在刘庄时,自己中毒的摸样,又感现下并无异常,不觉松了口气,笑道:“段公子,你吓死我也,还好无碍,咱俩皆不会武功,那个怪人要杀我们,就像捏死两只小蚂蚁一般容易,何须费那么大的周折。只是我不甚明白,他何以将我们囚禁于此,到底是啥居心,实在思不透。” 段誉见她见解独到,心下甚服,对她的爱意又浓几分,欢喜不尽。这时又听得屋外那人嘿嘿笑道:“两个小娃娃,饭吃完,将碗仍出来,自会有人收取。”笑声中浸满不怀好意,在石屋中徘徊冲击,听得两人心头忐忑,恐慌不已。想是二人方才说话,他已听得清明,但觉笑声一煞,此后再无声息,怕是那人已经走远。 梁雪依样葫芦照着段誉刚刚的手法炮制,也将红烧肉夹在馒头之中,挨近他少许,慢吃起来,一边吃一边道:“段公子,咱俩同是天涯沦落人,怎该也一起思个策子,患难扶持才对?你说,是不?” 段誉道:“你不用担心,伯父和爹爹定会来救咱们。南海鳄神、叶二娘他们武功虽高,未必是我爹爹的敌手。我伯父倘若亲自出马,那更如风扫落叶,定然杀得他们望风披靡。”梁雪道:“你伯父?他武功很高么?和段叔叔比,哪个更高些?”段誉神思一会,说道:“嗯,应该是伯父高吧。”他对武学本一窍不通,不甚喜爱,更为厌恶,也是最近才有所涉及,个中高低嘛,自是不大明白。 梁雪瞧他如此不敢笃定,哼了一声,说道:“恐怕他也打不过那个怪人吧?若是哥哥,早将他打趴下了,哥哥绝不容许他欺负雪儿的……”想到梁萧,不觉心酸,两滴清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不久又演变成汪洋决堤,一法不可收拾。 慌得个段誉不知所措,手舞足蹈间,不知如何安慰,梁雪梨花带雨般的容颜,甚是娇美,落落可爱,然而神圣又不可侵犯,瞧得段誉口干舌燥,猛得大咽口水。突觉丹田中一股热气急速上升,霎时间血脉贲张,如潮,不可遏止。越瞧那边的梁妹妹,越觉得心跳加速,顿时间,但闻空气间阵阵都是女儿幽香,心情大乱,疾步过去,一把拉过梁妹妹,强嘴凑上,便往那娇唇吻去。 梁雪本在伤心错乱间,这一吻之下,登时全身酸软,段誉抱起她身子,梁雪顺势把头埋在他,碎声呢喃道:“哥哥……哥哥……雪儿好喜欢你啊……”段誉神智虽乱,这句话却如晴天一个霹雳,一呆之下,心道:“梁妹妹说的哥哥不是梁兄么?难道……难道她喜欢的是她亲哥哥?”身子猛然一震,急忙将她放下,速退三步,然后双手左右开弓,噼里啪啦,重重的连打自己四个嘴巴,骂道:“该死,该死!怎可以亵渎佳人呢?” 此刻,那梁雪神智不清,犹在迷乱中,早已将眼前男子当成了他心爱之人,口中不停叨念:“哥哥……哥哥……”感到那人将她放开,心中微恼,身上又烦躁炽热,难以忍受,复又欺身而上,投进他怀,呓语道:“哥哥,抱着我。”双臂搂着那人的腰身,方觉舒服了一些。 段誉懵然间见她媚眼生娇,红颊泛艳,吐气如兰,心觉不妙,忽然惊道:“啊哟,梁妹妹,食物中有毒,咱俩着了人家道儿!” 梁雪这时全身发滚,犹如在蒸笼中被人蒸焙相似,她没有丝毫内力,经不住如此折腾,段誉虽说食物中有毒,但在她耳中听来,便似有几只蜜蜂在嗡嗡鸣几,根本无济于事。 段誉身上也实是热得难忍,又急急把梁雪推开,生怕自己又一个意乱情迷,做出什么不该做得糊涂事来,退到墙角边,盘膝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强自克制那心猿意马。他服食了‘莽牯朱蛤’,本已万毒不侵,但红烧肉中所混的并非伤人性命的毒药,而是激发的春药。男女大欲,人之天性,这春药只是激发人人有生俱来的,使之变本加厉,难以自制。‘莽牯朱蛤’的剧毒以毒攻毒,能除万毒,这春药却非毒物,‘莽牯朱蛤’对之便无能为力了。 梁妹妹迷迷糊糊中,但觉有人推了她一把,离开那人怀抱后,空虚感又丝丝灌脑而来,欲念又悄然趁机作祟,终于忍无可忍,迷茫间行将过去,碰碰撞撞,摇摇幌幌,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不小心撞上了一个椅子的边沿,脚跟一吃痛,仰天便跌。 墙角的段誉一吃惊,不及细想,“凌波微步”疾踏而出,已闪到她身后,摊手去接,那梁雪已然斜靠在其身上,段誉“啊”的一声,步子不稳,顺势坠了下去,砰的一声闷响,与大地做了个背吻,梁雪便压在他胸膛之上,撞得他腰酸背痛,外加一个腿抽筋。 二人就这样躺了良久,还是段誉先说了话,苦笑道:“梁妹妹,可以起来了么?”梁雪懵然道:“哥哥,你说什么?”段誉听清,心里酸楚,暗道:“原来你又把我当成梁萧。”想着竟然吃起醋来,一会,心底又微微叹息。 忽听得石室外一个声音说道:“小姑娘,我答允了你,叫你哥哥变作你的丈夫,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必定做到,现在可快活么?”段誉怒道:“你是谁?胡说八道。” 梁雪一听那个声音,尤其是那句“叫你哥哥变作你丈夫”神智虽乱,但是“我只想做哥哥的妻子”这些字,这些年来一直深藏心间,此时突然被他提破,登时清醒了大半,右手小心翼翼支撑着地面,慢慢翻身,些些发丝扫过身下那人的脸庞,瞧清了那人的相貌,惊叫道:“你……你……你做了什么?”见自己的身子躺在段誉的怀里,真是又惊又愕,又羞又恼。 石室外那个声音冷笑道:“嘿嘿,洞房花烛啊,岂有不快活之理?” 梁雪一惊,扭头去探,见是那怪人,气道:“是你!你把我弄来这里,要做什么?”话脱口,方知自己笨得有多离谱,他一直在强调,只是自己现在才明白,心道:“什么?他将段公子当成了我哥哥?那段公子把我……把我……”念转到这,只觉委屈极了,觉得人人可恨,特别是那怪人和段公子,如今都这样了,那她还有什么脸面见爹妈,去见那个最爱最爱的哥哥,让她还有什么勇气活下去。 叹息一声,心道:“罢了,不如死了吧,死了算了,一了百了,何苦惹烦恼,原本自己就想寻死的,是进哥哥救了自己……”念到进哥哥,也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死是活?一心盼着他活的,现在反而安慰自己,那澜沧江水流有多湍急,多半是死了吧。这也好,我下去和他作伴,倒也无憾了。只是哥哥…… 又低头,细细的,幽怨的,黯然的看了段誉一眼,那些发丝荡在他脸鼻之间,如风拂柳般柔顺,猛得将身翻起,似流星般将头,向那面坚硬的石墙上飞去,砰的一声,倒了下去。在仰倒之前,耳畔中听得一声惊叫,一声惨呼。 惊叫的是外面那个怪人,他完全没有料到,这个小姑娘会有如此大的勇气求死,他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计划,谁都不行,决不!惨呼的是段誉,他慌忙狼狈的爬起来,泪涌双目,向那奔去。 第三十九章 你有没有对我那个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梁妹妹悠悠睁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上头,见全是石壁,心下顿凉,暗道:“我不是死了么?怎么还在石屋之中,难道人死后,灵魂会留恋徘徊在死之前的所在,这也太扯淡了吧,那我岂不是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多冤哪?” 忽听得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说话:“大师这一子迟迟不下,棋局上是认输了么?”耳朵中又听得另一个声音说道:“阁下是前辈高人,何以出手向我弟子偷袭?未免太失身份了吧。”前者她听出来了,是抓自己进来的那个怪人;后着声音苍老,却沛然有力,心道:“多半是个老者,不知是何许人也?听他们对话,似乎在比斗棋艺,但又不像,似乎又有点别的什么?噫,糟糕,不成我没死?” 兀自不信,挣扎起来,一眼便瞧见了段誉,只是他背对自己,双眼凑到送饭进来的洞缝向外张望,心中疑惑,好奇心作引下,下了床,缓步过去,走了十几步,行至段誉身边,小手拍了一下他那肩膀。 段誉骤然遭袭,登时浑身一震,转过头,吓了一跳,见是梁雪,又笑道:“梁妹妹,你总算醒了,可真是吓死我了?”见段誉如此说词,梁雪心底又凉了半截,心叹道:“听说灵魂人是瞧不见的,段公子既然看的到我,想必我真的……真的没死。”霎时心里来气,骂道:“这样就死了么,那胆子未免也太小了?”说完不再理会他,眼睛瞧外面动静,段誉木然不语。 但见那青袍怪人左手持着一根铁杖,横在半空,而另一个僧袍老者那左手的手指,与那铁杖杖头贴在一起,僵持不动;然而两人的右手,又在那块石板上,你刻一下,我刻一下,当真古怪之极。瞧了半响,忍不住问段誉道:“他们在干么?”只是说话时,不曾回头。 段誉道:“下棋啊,你没瞧见么?”梁雪狐疑不解,扭头瞥了他一眼,眉头深锁,说道:“下棋?上面哪来的棋子?”段誉笑道:“你看上面的黑点白点不是么?他们这是用高深的内力刻画出来的,与其说是斗智,不如说是锱铢必较。” 梁雪“哦”了一声,不再与他讲话,又专心看了一阵外面,然后走回桌边,坐下,暗自伤神。段誉瞧了一会外面,又瞧一眼佳人,见她眼神黯淡无彩,情知她又在伤怀,思念梁萧。心中莫名又一阵酸楚,暗底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我一个大活人在你面前,你偏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却对自己的兄长情有独钟,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还义无反顾陷进去,无可自拔,这又是何苦呢?是啊,这是何苦……段誉啊段誉,你不是也一样么?佳人心有所属,你还痴心妄想,与她又有什么两样?”想着念着又自哀自怜起来。 情绪触动心弦,那股燥热感又生,邪念欲念伺机充塞脑海,特别是占有欲凭地强悍,烦闷无比,只想找个可人,发泄一处,血脉愤张,双眼赤红,瞧着梁雪的影子,忽然眼前一变,白衣胜雪,妙曼身段,长发及腰,俏脸娇羞,楚楚可怜,不是朝思慕想的“神仙姊姊”是谁?喜道:“神仙姊姊,我想得你好苦……” 梁雪浑浑噩噩中听得有人声叫唤自己,霎时清醒,见段誉如疯虎般扑来,顿觉心惊,起步欲躲,不巧鞋子勾住桌脚,一伴之下,险些跌跤。说时迟,那时快,那边段誉已然到得近前,一把将其身腰搂住。他虽在迷乱,步法却不曾落下,行将起来,既迅捷又怪异,真有几分潇洒,梁雪以为自己眼花,见到了哥哥呢? 意欲欢喜,一呆之下,深感自己又跌在段誉胸怀,霎时羞恼又生,不及发怒,微感段誉那厚唇,贴近自己嘴角片许,脑中霎时一片空白,鼻端闻得一股浓重的男子气息,身子酥软,似饮琼酿,竟有几分晕眩迷醉,崩溃,崩溃,不断挑拨身体里的药性,使之快速复燃,啧的一声,感到自己的嘴唇被实物盖上,那东西在放肆的索取着。 心头猛的一禀,娇躯忽颤,脑电波受此一击,马上清明,眉眼陡睁,见是段誉,五内火气,左手绣拳倾出,砰的一声,恨恨击中段誉那胸脯,他一个激灵,懵然错开少许距离。不及反应过来,梁雪那右手粉掌,倏尔而起,顷刻间,拍的一个脆响,狠狠挥甩在其脸颊之上。 段誉一吃痛,翻转一个侧身,登登登连退三步,立定身形之时,右手轻捂脸颊,此刻神魂已清,心道:“这‘阴阳合欢散’当真霸道厉害,引我又犯罪恶,干那禽兽之事,怪不得梁妹妹要寻死了。”他不知梁妹妹撞墙,实乃眼见为实,认定了他欺负了她,故做的傻事。 睨了梁雪一眼,见她满脸怒色,似要吃人一般,心知是自己冒犯,道歉的话咽在吼间,说不出来,生怕她又有生气,当下不敢再看,扭头望向别处。 二人就这样站立了良久良久,谁都没有说话。又过了半响,两人同时回头对视,异口道:“你……”段誉笑道:“你先说?”梁雪哼了一声,道:“我不说。”段誉道:“你不说,那我说。”瞥了她一下,梁雪不睬,段誉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昏迷时,伯父来过了,他说会想办法救我们的,咱俩……咱俩都不寻死,好么?” 眼见梁雪不屑瞧他,心中酸苦,还是勉强笑道:“还有就是……就是咱们中的毒名叫‘阴阳合欢散’是那个四大恶人之首的‘恶贯满盈’段延庆告诉我的,中了这种毒的人就会胡思乱想,行那苟且之事,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冒犯你的,都怪这该死的毒药,迷了我们的本性,你能不能原谅我,不要对我不理不睬的,行吗?” 梁雪不欲理睬他,更不欲听他说话,但两人距离近在此尺,焉有不入耳之理,耳听他说什么“恶贯满盈”,毒药的名儿,尤其是名儿,顿觉脸颊稍烫,心中似有一团火,燃燃欲烧,难受之极,却也耐不住好奇心,问道:“段延庆是谁?我们跟他有仇么?” 段誉道:“段延庆就是你说的那个青袍怪人,喏,他就在外边,和大师下棋呢?不是我们跟他有仇,而是他跟我段家结仇,具体是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反正他很恨我爹爹和伯父就是了。”梁雪没有心情关心段家的仇怨,她只想知道,段公子有没有把她那个了,记忆中是迷迷糊糊的,像有又像没有,不敢肯定,欲问他却又难以启齿,不知咋办,实在是焦急难安。 想了半天,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嘴角微张,又问不出口,思量再三,终于决定一试。段誉犹在说着什么那段延庆、伯父、大师之事,当即闷咳数声打断,微咬下唇,说道:“段公子,我问你一事,你可要老实交代?” 段誉心道:“老实交代,我有什么值得交代的,不知梁妹妹搞什么名目?”心虽异想,脸上却是阳光笑容满面,呵呵笑道:“梁妹妹,请说?”段誉的笑声,让梁雪很是反感,认定了他在取笑她,心中颇恼,仍得忍耐,心道:“你若真对我做了那事,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拉你下黄泉,雪儿,别恼,别怒,忍耐,忍耐,等下再一起算账。” 言念至此,又咬了咬牙齿,低声道:“你有没有对我那个?”说完了,方知除自己之外,无人听到,音节小得可怜。段誉讶异道:“梁妹妹,你说什么,可不可以大点声?”梁雪咬牙切齿道:“你有没有对我那个?”这次声音虽大,却说得含混不清,听来便向老和尚念经,真个只有他自己明白。 段誉笑道:“梁妹妹,你到底想说什么呀?”;梁雪气苦,腔正调圆说道:“你有……”没有对我那个?尚未出口,猛听得“啊”的一声,接着听段誉叫道:“梁兄,你……你怎么从地上钻出来的?难道你改行当土地公公了么?” 忽然从身后飘来一阵怒骂:“你个白痴,什么土地公公?”梁雪听得耳朵嗡的一声乍响,这些年来,这个声音她最熟悉不过了,霎时全身颤抖,心儿怦怦乱跳,脚步踉跄着缓缓转回身,眼前一亮,只见一个白影,从地上一个洞口中窜出来,跃到地板上,立定身形,长发飘飘,白衣飒飒,脸绽微笑,默默注视着自己。 霎时间,所有的委屈全在这会,爆发了出来,呜咽一声,双珠滚泪,似飞鸟一般扑进那人的怀里,低声抽泣着,好像这辈子所有的眼泪,便要在此刻宣泄方休。一边痛苦,一边捶打那人胸脯,泣怒道:“恨你,恨你,恨你……”一直说了三十多个“恨你”,那人才答话。 但见他安慰道:“好了,好了,哭也哭过了,骂也骂过了,恼也恼过了,打也打过了,这气该消了吧?”梁雪撅嘴道:“我不,没打够,除非你再让我打一百二十下?”那人一听之下,顿时失笑,这句话,曾几何时,他对眼前这个少女说过,只是不曾想,她还记得。 第四十章 调侃四恶 巧钻地道 保定帝拜访黄眉僧之后,下旨免了盐税,大理国万民感恩。云南产盐不多,通国只白井、黑井、云龙等九井产盐,每年须向蜀中买盐,盐税甚重,边远贫民一年中往往有数月淡食。保定帝知道盐税一免,黄眉僧定要设法去救段誉以报。他素来佩服黄眉僧的机智武功,又知他两名弟子也是武功不弱,师徒三人齐出,外加大理三公里应外合,当可成功。 那知等了一日一夜,竟全无消息,保定帝心想:“莫非延庆太子当真如此厉害,黄眉师兄师徒三人,连我朝中三公,尽数失陷在万劫谷中?”当即宣召皇太弟段正淳、善阐侯高升泰、以及褚万里等四大卫护,连同镇南王妃刀白凤,还有少年梁萧,再往万劫谷而去。 一行人来到万劫谷口,只见云中鹤笑吟吟的迎了上来,深深一揖,说道:“我们‘天下四恶’和钟谷主料到大驾今日定要再度光临,在下已在此恭候多时。倘若阁下带得有铁甲军马,我们便逃之夭夭,带同镇南王的公子和千金一走了之。要是按江湖规矩,以武会友,便请进大厅奉茶。” 云中鹤再扫视众人一眼,见梁萧也在其内,一时心惊胆颤,险些又魂飞九霄,只是双眼死死盯着他。梁萧瞥见,心底冷笑,调侃道:“唷,云老四,你贼眼色色瞪着我干嘛?小爷又不是花姑娘,不能因为我长得帅,你就犯罪吧?再说了,长得丑又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你不该出来吓人,尤其是吓坏了小朋友?” 保定帝见对方十分镇定,显是有恃无恐的模样,原有几分担忧,不料这少年几句闲语,便将他得暴跳如雷,实是奇怪,不免又对少年深量了一番,心道:“不错,此子果然气宇轩昂,与众不同,不知师承何派?若将来造福武林,定有一番成绩。”心念未了,便见那云中鹤气得语无伦次,气结道:“你……你……好……”他原想说“你,好小子。”不想语塞。 梁萧笑道:“小爷很好,不用行礼了。”他趁云中鹤心情错乱,勃然大怒那会,从众人间嬉笑出来,一边继续调侃,一边潜运内力凝于指尖,倏尔弹出,一缕无形的劲风,悄然而去,正中那云中鹤膝盖“环跳穴”。 云中鹤不知少年使诈,不曾堤防,且,他又在气怒之下,根本想不了许多,膝盖一吃痛,整条腿顿时麻痹,不觉单膝跪了下去,此时听清少年讽刺语词,方知上当,心中暗骂梁萧卑鄙无耻。又气苦,穴道被点,起不来,直直跪着,实在憋屈得紧,却也不好在人前示弱,苦了脸,暗中运气冲击穴道,想要冲开。 但摸索了半天,也找不出破绽,简直没有一丝缝隙可寻,心惊这少年隔空点穴手法,当真怪异又刁钻,背上冷汗不停直冒,时间拖的越久,越是悚惧,欲要哀求吧,又狠不下心肠。眼睛又恨恨瞪视少年一眼,流露出的神色是无比的狠毒。 保定帝听得少年调侃这个恶人,不觉大快人心,只是忍俊不禁。镇南王和褚万里等却是放声失笑,匀想:“有此人在,什么有趣的事都会发生。”笑了一阵,犹见那云中鹤还在跪着,不敢起身,皆又是诧异,瞧了一会,才看出,原来是梁萧做了手脚。 你看我,我看你,众人又互视一眼,更觉惊奇,又想:“不知这小子用了什么手法,将那恶人的穴道给点了,我们近在距离,居然一丝端倪也没察觉,想不到他的武功是越来越高了,当真匪夷所思。” 保定帝和镇南王又对视一眼,两人均看到彼此的担忧,同一个心思:“此子年纪不过弱冠,已经这般了得,幸喜现下是和我们一道的,倘若有天不幸成为仇敌,大理无人是其敌手,真希望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梁萧感到众人的压力,知道此刻不便卖弄,救人要紧,当即跨上两步,右手一搭云中鹤那瘦弱的肩膀,暖流过处,穴道顿解,嬉笑道:“起来吧,乖后生,瞧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上,爷今天不予你计较。” 云中鹤一得解脱,翻身跳起,跃出丈外,顺手掏出背腰间的钢爪,摆个欲攻欲守之势,眼神始终不曾离开梁萧身上。梁萧瞧着,不觉好笑,说道:“云中鹤,怎么,要动家伙么?好啊,爷今天手正痒着,陪你耍耍也无妨,来吧?”梁萧双手交胸,气定神闲,神态甚是桀骜。 保定帝等见少年,欲动干戈,暗笑摇头,镇南王忽然喝道:“萧儿,休要胡闹,正事要急,待会慢慢算账不晚。”梁萧身子一颤,心道:“是啊,救妹妹打紧,旁人碎事,与我何干?”心虽如此想,但嘴上兀自不服,谁让段正淳胆敢喝斥他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冷道:“打架不算正事,那什么才是正事,不将他们打趴下了,怎生救人?” 镇南王顿觉无语,一时想不到措词,惟有将气闷在心坎,刀白凤冷眼瞧着,见丈夫居然对这少年无计可施,心中又一阵冷笑,爱子心切,不免又一阵挂心段誉,神伤失落。 保定帝眼看少年越扯越远,照这样发展下去,天黑了也救不了人,心中担忧黄眉僧师徒和大理三公的安危,以及侄子是否无恙,当下对云中鹤还了一揖,说道:“云先生,还请带路?”那云中鹤怒视了梁萧一下,藏回兵器,当先领路而去。 众人走了十几步,惟独梁萧步子不动,镇南王狐疑,扭头问道:“萧儿,你还在生气么?”梁萧切齿重重道:“不是。”这时众人也感奇怪,尽皆转身探看。 梁萧微觉过意不去,笑道:“你们先去,我随后便来。”保定帝微将头点了点,复又前行。镇南王睨了少年片会,若有所思,惘然之下,随兄而去。四户卫极是纳闷,皆想:“莫非这小子当真气糊涂了,妹妹不去救,反而在这生气。”想想又觉好笑,只感此人越来越是古怪。 愣了片刻,心又细想,以他所知的情况来看,要救出妹妹,最快的方法,也是最直接的,得先找到巴天石他们,好从密道中救出。不再多念,凭着自己对书本的记忆,慢慢寻路去找,逛了半天,行将谷外,又感内急,疾寻僻静所在解决。 放松后,踏步出来,噫了一声,目光所及,但见不远处,密草丛中,似有踩踏过的痕迹,略散着些许新泥土,心中念转,霎时兴喜欲狂,情知是巴天石他们,挖掘密道时的手笔,速飞过去,杂草堆丛,隐约裂开一条缝口,当即伸手扒开乱草,眼前一亮,果然露出一个只容一人进出的洞口,不作多想,当下钻了进去。 洞内黑漆漆的,梁萧凭着感觉爬行进去,约莫爬了盏茶时间,前面出现了两条通道,自拣了通向东北那条而行。又过了半响,忽感前方伴随着若明若暗的光线,还有细微的挖掘声,那声音虽小,但梁萧内力深厚,自然听清。那光亮险些不能适应,忙将眼睛闭了闭,然后缓缓张开,继续爬行,又行了一段,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接近了。 忽然那个梁萧叫一声:“嗨!”所有人大惊,急急回头,巴天石举着油灯,照清是他,登时松了口气,埋怨道:“梁公子,你真是神出鬼没,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么?在下还想多活几年呢?”梁萧笑道:“巴大哥,真对不住,那下次我出来之前,先叫你一声,那时你可不能当作黑白无常来勾魂的呼唤哦?”说完,众人大皆失笑。 猛听长“嘘”一声,随即闻得华司徒的声音怪责道:“你们小点声,也不看现在是什么场合,莫被段延庆听到了,当心小命不保?”梁萧嘻嘻一笑,爬了过去,挨近他们少许,说道:“他听不到的,就算听到了又能咋地,他现在自顾不暇,哪有闲情管这些。” 众人均是好奇,瞪大了眼珠,尽皆停了手中动作,同问道:“为什么?”梁萧诡异一笑,叹道:“跟老和尚拼内力呗,你们忘了,咱们的计划是什么?‘声东击西’,由老和尚拖延时间,绊住那个段延庆,好给你们腾出时间,挖掘密道啊?”大伙听了,皆是释然,悬了一天一夜的心,此时方放下。 梁萧道:“华大哥,现在进展如何?”华司徒道:“快了,差不多到地板了。”接着又低声喝道:“大伙快动手呀,愣着做什么?”华司徒的家将一听,齐唰唰又动起手来。梁萧道:“华大哥,用不着动那么大的肝火吧?呵呵,需不需要小子帮手哪?” 华司徒一边掘泥,一边道:“不用。”梁萧笑笑,忽然间“咦”了一声,但见他叫道:“钟姑娘,你这是?”一直没出声的范骅应道:“不是你说的掉包计么?”梁萧想想,顿时苦笑不已。 钟灵嘴里塞满了泥巴,苦于不能开言,眼见那个大哥哥来了,连使眼色,岂盼他能救自己,谁又曾想,听了他们对话,方知这个计谋竟是他想出的,登时心凉了半截,狠狠抛了个眼色过去,心底又将他臭骂了起来。 第四十一章 害人不成反害己 钟灵怒眼射来,尽管梁萧傲视,也不觉身子微微一颤,心道:“是不是自己当真做错了?”即又想:“书中都是那样写的,干我什么事,我只不过应局势发展而已。”但与她目光一对,又觉过意不去,正想说什么,又闻华司徒喜道:“造化,终于挖掘到地面了。” 梁萧转眼去瞧,但见他凝力于指,慢慢在地板下划了个两尺见方的正方形,托住木板的手一松,切成方块的木板便跌了下来,露出一个可容一人出入的洞孔。那梁萧当即抢上,一把将他推开,轻身跃了出去。 梁雪犹在伤心哭泣,埋怨哥哥迟迟不来,欲要打他一百二十板子,方始消气。与此同时,巴天石等陆续从洞口中,钻了出来,段誉见了,又是大吃一惊。三人行礼问好,段誉只是微笑还礼,客气寒暄。 梁萧忽觉胸口滚烫不已,微一细想,已明其故,但觉妹妹身上的热气,股股侵入体内,让他焦躁不安,脸上立现晕红,极是尴尬,微咳两声,急忙推开妹妹身子,令她远离自己一些距离,免得自己心猿意马,把持不住。 行将过去,一探段誉脉息,登时指尖如同碰上了一块烧炭相似,梁萧心中不得不佩服几分,此情此景,段誉居然把持得住,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男人?一会又将他手放开,说道:“得尽快找到解药,不然……”大理三公急道:“不然怎样……”梁萧微笑不答,真个急死他们了。 三人正欲待问,屋外人声喧扰,听得保定帝、镇南王等都已到来,钟万仇大声讥嘲。梁萧笑道:“找茬的来了,诸位,从密道潜出去,还是与他们考较一番?”巴天石道:“那还不随你,主意是你出的,你想唱戏,我奉陪便是。” 梁萧睨视几人一遍,对华司徒等问道:“你们呢?”华司徒和范骅同道:“你说咋办便咋办?”梁萧微笑道:“那好。”低声叫道:“将钟姑娘请出来?”几人莫名其妙,华司徒还是照做,命家将把钟灵抬出。 钟灵人出得洞口,神智还清,见梁萧笑吟吟的走将过去,不禁打了个冷战,不知他要作甚,尚未念转,忽觉胸口一闷,便昏了过去。梁萧点穴手法极快,又怪异,连微有武功的大理三公,竟也不明,他用的是什么手法,只见古怪之极。 梁萧顺手除下钟灵的外衫,诸人大惊,别头不看,梁雪更是恼怒不已,暗骂哥哥禽兽,又感委屈,伤心落泪。又见他将钟灵抱起,交给段公子,霎时又转悲为喜,心道:“原来是我错怪哥哥了。” 慌得个段誉手足无措,为难接过。梁萧向华司徒道:“华大哥,请将石板合上,免得被他人识破。”华司徒不说话,自去忙活。 梁萧行至那座大石前,微感外面正有四股大力在推动巨石,恼恨这些人阴谋诡计,毁人清誉,动怒之下,逆转北冥真气,注入巨石。霎时间,石若寒冰,层层浸透,外面四人登觉丝丝寒意侵体,皆是一惊,四人互视一眼,均看出彼此眼中的惧意,不约而同撤手,急急跳开三尺,大呼邪门。那南海鳄神却是呱呱乱叫乱骂,兀是不信,还想上前再试。 众人犹在错愕惊疑间,猛听得“砰”的一声彻响,那块千斤巨石,霎时裂为碎片,在场之人又是一片惊撼,均想:“此石约有千斤之重,若要将其打为粉碎,只要内力有一定修为之人,也能办到,难便难在,里面一丝声响也无,巨石便即粉碎,不知是何人,竟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突然之间,突如其来,吓得个个啧啧称奇,交耳议论。 但见大石碎开,露出一道门户,诸人眼前又是一亮,只见一道白影现在眼前,那人年纪不到二十,十八出头,一袭白衫随风舞动,潇洒非凡;脸如白玉,帅气人,只是嘴角微勾,似含邪笑,有藐视群豪之态,这哪是段誉,分明是梁萧嘛。 钟万仇笑声煞止,惊怒道:“你小子是谁?段家那畜生呢?”忽而想到:“段誉明明关在里面,他不会丝毫武功,谅他推不开大石,必定还在屋内,我揪他出来再说。”想到便做,左脚刚刚踏出,梁萧斜身一走,阻了他去路,向南海鳄神嬉叫道:“小徒弟,你来告诉钟谷主,爷是谁?” 南海鳄神见梁萧突然出现,早就想开溜,堪堪小心隐退几步,便即被他喝破,心底一凉,徒败转回身,呵呵笑道:“师父,你老人家叫我什么事?”说了这句,极是尴尬,顿时满脸通红。群豪一听,无不大感诧异。 梁萧笑道:“为师无事。”语气一转,对着钟万仇,嘿嘿冷笑,说道:“钟谷主,你当真要进去?”钟万仇气道:“废话。”梁萧道:“好,你可别后悔!”清了清嗓门,笑道:“现在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本次的男女主角隆重出场!”他特别在隆重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随即向身后叫道:“还不出来!” 诸人不知他弄啥玄虚,怀着万分的好奇期待中,只见一个青年男子披头散发,着上身走将出来,下身只系着一条短裤,露出了两条大腿,正是段誉,手中横抱着一个女子。那女子缩在他的怀里,也只穿着贴身小衣,露出了手臂、大腿、背心上雪白粉嫩的肌肤。 梁萧出来之前,曾说过要开个大大的玩笑,诸人拗他不过,又听钟万仇骂得凶狠,个个气愤填膺,皆来帮忙。梁萧运真气摧毁巨石之时,不忘了嘱咐巴天石等,要他三人帮段誉除下外衫,这样戏才演得真,三人无奈,只得听从。 保定帝和镇南王兄弟二人,瞧瞧少年梁萧,见他气定神闲,全然似在看戏,心头不禁疑云大起。刀白凤双目含泪,狠狠瞪着梁萧,梁萧笑笑,弄个鬼脸,吐吐舌头。高升泰解下长袍,要去给段誉披在身上。马五德一心要讨好段氏兄弟,忙闪身遮在段誉身前。南海鳄神叫道:“王八羔子,滚开!” 钟万仇哈哈大笑,十分得意,突然间笑声又止歇,顿了一顿,蓦地里惨声大叫:“灵儿,是你么?” 群豪听到他叫声,无不心中一凛,此时均已看清了那少女容貌。梁萧嬉笑道:“钟万仇,怎样,爷早跟你讲过,叫你别后悔,你偏偏不听,现下如何,祸事了吧?嗯,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体会得到,特别是小朋友哦,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实是这个理。” 保定帝和镇南王不觉好笑,对视一眼,匀想:“萧儿这孩子,当真古怪,这当儿了,还有心情调笑,实在难能可贵。”见到此等情景,突然想起,萧儿说过的法子,原亦如此,明了,又不禁释然,都是微笑不语。 钟万仇兀自对女儿喝斥怒骂不休,欲要将她打死,亏得镇南王出手抵挡,方拦了下来。又思木婉清还在石屋之内,当下放声叫唤,叫了几声,不见人应,心中怒火填胸,誓不罢休,意要闯进去,叫她出来。 一条人影一幌一闪,又拦在他面前,还是梁萧,双手交胸,右脚斜横,硬是阻他进去。但见他嘻嘻一笑,说道:“钟万仇,你别后悔唷?”又是这一句话,刚才他不听劝,害得女儿出丑,自己丢脸,这回又是什么事呢?他捉摸不透,他人本来就简单,没有睿智的脑子,只是爱吃醋而已。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马脸一拉,怒道:“老子后悔甚么?” 梁萧道:“我问,你答?”钟万仇点点头,大伙也是好奇,镇南王兄弟也很想知道,这孩子还有甚么把戏没耍完,见段誉无恙,皆想瞧瞧热闹,当即耐心听他戏耍。梁萧咳咳两声,众人霎时肃静,但见他淡笑道:“钟谷主,你一生中最害怕的一件事是甚么?” 钟万仇想想,顿时怒道:“老子从来没害怕过,你小子休要胡说?”梁萧嗤笑,说道:“那钟夫人呢?”钟万仇墓地一怔,马脸微微扭曲,像害怕,又似伤心,只是不语。只听梁萧缓缓道:“你一辈子最害怕的事,就是害怕自己的老婆跟别人跑了,对不对?”钟万仇忽闻此言,登时勃然大怒,挥掌向梁萧打去,梁萧闪身避过。 又见钟万仇复又劈来,梁萧邪邪一笑,闭着眼睛,向左斜踏一步,轻巧躲开。群豪见此少年闭着眼睛,均是骇异,心道:“他这不是送死么?”心念未消,又见他步法古怪,就这么轻踏一步,便即避开,当真匪夷所思,皆是心骇不已,不由得瞪大眼睛观看。 钟万仇眼见两掌打他不中,心中恨怒之极,发一声喊,即又欺身而上,继续挥掌劈打。辗转两招又过,梁萧总是倚仗轻盈迅捷的步法巧避,不还以颜色,就算如此,也急得个马脸谷主,把那张马脸越拉越长,难看以极。这样一个打得勇猛,一个闪得蹊跷,相持不下。片刻又过了二三十招,不见结果。 众人犹在惊心诧异间,忽闻得一声娇嫩好听的黄莺女音叹息:“唉,哥哥又在顽皮了!” 第四十二章 孩子 人傻不能复生 四人在石室之中,那梁萧所说的言语,一一传进耳中,都是暗自好笑,尤其是后来的几句无稽之谈,更令几人诧异不已。梁雪心下生疑,忍耐不得,并不按照事先约定,忙抽身转了出来,不忘了嬉笑一句。 群豪眼中均是一亮,只见一位白衣少女,盈盈行将出来,待众人瞧清她那绝俗的容颜,又是另一层神彩,惊的惊,叹的叹,喜的喜,痴的痴……这些人虽属武林前辈,却也不乏好色之徒,贼贼的珠子,直勾勾盯着梁雪发愣。 梁雪对一些人不礼貌的目光,毫不在意,依旧保持着淑女风范,嫣笑着向哥哥那边走去,他身后跟着三个黄衣装束的汉子,依序是司马巴天石,司徒、华赫艮,司马范骅三人,三人见了保定帝、镇南王,分别行礼。保定帝兄弟俩见几人无恙,心中皆感欣慰。 梁萧和钟万仇斗得正紧,忽听妹妹取笑,心中微恼,向北将身斜侧,避开钟万仇左掌,不等他收回,见他招式已然用老,墓地里右手疾出,无名指和小指拂向他手腕。钟万仇一惊,急忙缩手相避,但为时已晚,梁萧那指尖已然搭上他腕脉。 钟万仇见自己手腕被敌人制止,无法动弹,焦急之下,运劲挣脱,突然间心口一震,胸闷无比,左臂蕴满的真气,顷刻间飞泻而出,心中一慌,越是加劲。不久,马脸上扭抽一阵,霎时又变苍白,自此仍是一片茫然。 梁雪眼看那个马脸怪人,脸色越来越是难看,直至惨无人色,忍不住小口轻动,说道:“哥哥,你放了他吧,得饶人处且饶人。”梁萧冷哼一声,撤了内力,那钟万仇一得解脱,立马踉跄后退三步,幌了幌身子,坐下盘膝调息。 梁萧回头白了一眼妹妹,佯怒道:“小妮子,要你多事,他们将你关在石屋里,可曾想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了,你白痴啊你,尽帮坏人说话?”梁雪嘻嘻一笑,说道:“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你废了人家内力总归是不好的。咦,哥哥,我是白痴,那你是甚么?白痴的哥哥吗?” 吐,梁萧险些被这个妹妹气死,胳膊肘总是往外拐。他自从学成“北冥神功”之后,全身的穴道皆可吸人内力,引为己用,只是他有时候不屑这种行径,今天实在被得急了,特别痛恨钟万仇,才不得已而为之,但同时也为他感到些些可怜,隐忍至今方始发难。 群豪见这少年只还了一招,便轻易的将钟谷主打败了,钟万仇的武功他们是知晓的,都想:“若是换做自己上场,恐怕不会赢得这般潇洒,打不打得过都极是难说?”想到此处,哗然一片,各自交头窃耳,议论不休。 那个钟万仇也当真了得,经此调息片刻,马上又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照啊,我说的不错吧!段正淳的亲生儿子和亲生女儿,在里面乱、伦,就如禽兽一般的结成夫妻,这话不假吧?瞧瞧,现在人赃俱获,木姑娘不是出来了吗?呵呵呵!”笑声不绝,手一指那梁雪。 镇南王气怒交并,正欲上前理论,不及梁萧嘴快,梁萧也愤怒到了极点。但见他喝道:“钟万仇,小心你的措词,闭上你那狗嘴,什么段正淳的亲生女儿?大伙可是瞧清了,和段公子的人是谁?可是你那宝贝女儿,别赖在我妹妹身上,难道说,钟灵是段正淳的亲生女儿不成?啊,是不是呀?钟谷主?”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大笑。 钟万仇惊怒道:“甚么?木姑娘是你妹妹?她甚么时候多了个哥哥,当真怪事?”神思了片刻,忽然嘿嘿笑道:“你不会也是那厮的种吧?”梁萧不觉啼笑皆非,实在佩服这个钟万仇那神经质的想象力。 当下摇了摇头,叹息一声,复又冷冷道:“钟万仇,我警告你,祸从口出,你要再说我妹妹是木婉清,说小爷是老段的那个……那个什么,总之,你再胡言乱语,休怪小爷不客气。”顿了一会,又道:“我既有法子废掉你的内力,也自然有法子割下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说不了话,做个哑巴。不信,你便试试,看我是否说到做到?”说完又冷哼几声,全是不屑与桀骜,令人多瞧一眼,立生畏惧之心。 钟万仇何曾受过这种轻视,然而对方又是个毛头小子,心里实在憋气的紧,又念到今天主要目的是搞垮段家,与此少年之怨仇,不妨日后再行清算,思路至此,即将气强行咽下,换个嘴脸,笑道:“不知公子贵姓?那位小姐如何称呼?”梁萧冷笑道:“女孩子的芳名是你这糟老头子,可以随便问的么?侵犯他人隐私权,你懂不懂?唉,说了你也不懂,你说你吧,没文凭还学人家长得丑,不聪明还学人家秃顶。这倒也罢了,偏偏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个老婆,你说她看上你哪一点,是左边脸还是右边脸?至于爷姓甚么……” 梁萧话尚未说完,那边镇南王插嘴道:“孩子,人傻不能复生啊!”梁萧气极,斜眼瞪了他一下,怒道:“谁要你多嘴的,还敢学爷,扯淡扯淡。”依稀记得,他有一次数落镇南王,说了这么一句,不曾想,他居然记得。 钟万仇说不过梁萧,见插嘴的竟是段正淳,正好老账新帐一起算,怒道:“我自和这小子说话,与你有什么相干?” 镇南王笑吟吟的道:“钟谷主,干系可大了,萧儿唤我一声叔叔,我叫他一声孩子,这有什么不对?”梁萧听了,心中怒火迅捷燃烧,暗骂道:“臭美,臭美,老段你个王八羔子,居然占爷的便宜,等着,等会要你好看。”念罢,急思策略。 钟万仇嘿嘿贼笑道:“也别‘叔叔,叔叔’,叫的那么好听,干脆叫声‘爹爹,爹爹’比那来劲多了?”梁萧一听,险些失笑,忽来了计较,问钟万仇道:“钟谷主……要叫段正淳甚么?”他叫“钟谷主”三字时,故意停了半响,才说后面的话。 钟万仇头脑简单,不疑有他,应道:“爹爹啊?”梁萧故意装作疑惑的表情,淡淡问道:“是么?我竟是不知?”钟万仇笑道:“你当然不知了,因为你是……”才是到是字,便听得身后群雄早已笑得打跌,莫名所以,正自凝眉深想。 又听得段正淳呵呵笑道:“萧儿,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皮了,钟谷主年纪那么大的儿子,叔叔怎生的出来,哈哈,哈哈,呵呵呵,亏你……亏你……”还要再说些甚么,想着又觉好笑,干脆不说,只是失笑。 钟万仇得镇南王点破,登时恍然大悟,一会不觉又是怦然大怒,咒骂一声,扑将过来,呼呼呼连击三掌。皆是对准段正淳周身微弱大穴所在狠劈,段正淳笑声不绝,一一化解了开去。 忽感妹妹吐息如兰,挨近那哥哥肩上,梁萧微觉有异,急转回头,但见妹妹脸泛春潮,杏眼含眉,娇美可人,霎时一惊,暗道:“糟糕,糟糕,我只顾着斗嘴,却忘了给她解毒了。”不作多想,扶妹妹盘膝坐下,当即逆转北冥真气,变为阴寒之息,注入她体内。 阴寒之气入体生冷,梁雪不自禁打了个寒颤,牙齿咯咯颤抖,说也奇怪,那股蠢蠢欲动,一遇上这缕冰川,霎时不敢再作祟,顿觉身心清爽了许多。空气中突然散发着一丝冷气,众人身子莫名颤了一个激灵,鼻子一塞,险些打了一个喷嚏,匀感诧异。 又见那少年行径古怪,均向他注目而视,至此方了然,原来是他用那阴寒之气,给妹妹疗伤,群豪又生一个疑问:“不知他妹妹生了甚么病,或者是受了甚么伤,若是病,这病也极是怪异,居然可以承受得住如此阴寒之气,当真不可思议。” 梁萧输气完毕,渐感妹妹体内那股邪念,已被自己真气所抑制,暂时无甚危险,心下稍安,但一想到,这“阴阳合欢散”极是霸道,危害极大,便不禁来气。小声叮嘱妹妹几句,望她小心保护自己,而后翻身跳起,眼放精光,怒视场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棋盘之上。见黄眉僧劫材已尽,延庆太子再打一个动,黄眉僧便无棋可下,势力非认输不可。 只见延庆太子铁杖伸出,便往棋局中点了下去,所指之处,正是当前的关键,这一子下定,黄眉僧便无可救药,梁萧大急,心道:“不如我学一学段誉给他混赖一下。”心念至此,当即大叫:“段延庆,快将解药交出来,爷饶你不死。”伸手便向铁杖抓去,这一下,快如闪电,众人皆想不到。 延庆太子的铁杖刚要点到‘上位’的三七路上,突然间掌心一震,右臂运得正如张弓满弦般的真力如飞身奔泻而出。他这一惊自是不小,斜眼微睨,但见一个白衣少年拇指和食指正捏住了铁杖杖头。梁萧暗运北冥真气与之对抗,只盼能扰乱他视线,令他分出一半心神来对付自己,好教大师有的机会,进而反击。不曾想却遇上了一股浩瀚的真气袭击,当下微微冷笑,将错就错,引导那股真气由少商穴涌入体内,运行一周天,纳入丹田,为己所用。 延庆太子大惊之下,心中只想:“星宿海丁老怪的化功大…法!”当下气运丹田,劲贯手臂,铁杖上登时生出一股强悍绝伦的大力,梁萧见大力涌来,照单全收,依法施为,一一存储丹田。 第四十三章 想走 解药留下 延庆太子这一下惊骇更是非同小可,死鱼眼张大瞪视白衣少年,嘴唇不动,腹中咕咕作响:“你师父是谁?”梁萧右手兀抓着他仗头,脸上含笑,说道:“怎么又一个问我师父的,小爷自出道以来,每打一回架,都有人要问我师父是谁,怎么,难道你也想,向她老人家请安不成?我看还是免了罢,我师父她脾气不好,最恨的便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畜生?” 众人听了好笑,均感此人不可理喻之极,保定帝兄弟俩皆是摇头暗笑,梁雪却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延庆太子心中怒极,腹语又道:“你小子有些门道,不想嘴上功夫更见了得?”梁萧哼了一声,冷笑道:“门道何止一些。”顿了一顿,缓缓道:“延庆太子,我只要你一句话,这解药,你给是不给?” 延庆太子腹中嘎嘎几声,像是嘿嘿邪笑,随即声音飘扬:“我和段氏仇深似海,你想这解药我会给么?不过段誉这小子,定力当真不错,居然可以撑到现在?”梁萧道:“你和段氏的仇恨,我不想管,也管不着,但你拉我妹妹淌这锅浑水,自是非管不可。”延庆太子讶异道:“哪个是你妹妹?” 梁萧笑道:“场上最美的那个便是?”延庆太子不觉扭头睨了那梁雪一眼,见她娇美可爱,心道:“这不是木姑娘吗?怎没听说她还有个哥哥?”梁萧见他眼神涣散疑惑,知他心思,当即又笑道:“不错,我妹妹姓梁名雪,不是你心想的木婉清,你不过是抓错了人而已。” 见他犹在惊疑不定,出神思考,梁萧趁机说道:“段延庆,解药?”说得简单明了,段延庆回过心神,桀桀笑道:“小子,有本事你自己解去,何必求我?”梁萧冷笑道:“谁求你了,小爷向来不求人,爷不过是给你个机会,作个选择罢了。”顿了一会,又提高嗓门,说道:“我的买卖很划算,童叟无欺,交出解药,还你内力,不交,嘿嘿,吸干你内力,如何?” 段延庆乍闻之下,心中又是一惊,当下气运丹田,灌满手臂,想借此试图再次震脱,那少年的指尖。不料真气一去,又是石沉大海,不知去向,只急得他心中狂跳,骇然无比。又听得那少年嘻嘻嘲讽道:“段延庆,你再使点劲,爷很是舒坦,你运多少内力,爷赏你个便宜,照单全收,免得浪费资源。”段延庆听说,狂怒不可压制,正欲做最后的拼斗。 忽听那黄眉僧道:“施主,该你落子了,何以迟迟不下,是否认输?”原来那段延庆经梁萧一阻,黄眉僧片会,此时已功德圆满,见二人僵持不下,出言提醒,毕竟这盘棋还未分胜败,虽然延庆太子稳胜券,步步紧。但棋之一道,有时讲究的是运气,死里求生,峰回路转,也未必可知。 闻言,梁萧嬉笑道:“既然延庆太子想不出下一步,该往哪走,不如爷替他代劳,虽然在下棋艺有限,但走一两步还是比较可以的,你说呢?延庆太子?”口中说话,手中运满内劲,缓缓注入仗头之中。 段延庆感知大力来袭,无暇细想,急运气相抵,就算拼个内力全失,也要给些厉害他尝尝,好教这小子知道,恶贯满盈不是白叫的。 这样你来我往,二人凭着一根铁杖阻隔,比拼内力,一个气运丹田,另一个蓄劲反击,一个巧劲相抵,另一个绵力偷袭,纠纠缠缠,反反复复,兀是不分胜负。如此过了半刻钟,两人头上、身上、脸上全是湿汗,旁人瞧来,二人便似刚从水缸中出来一般。 现场气氛也变得诡异莫常,人人屏息注目,生怕漏过一丝精彩情节,只是众人表情各异,皆怀着不同的揣测。段家诸人甚为担忧,尤其是梁雪,心一直绷得紧紧的,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哥哥,见他流汗,自己也忍不住汗流浃背,他皱眉,自己也跟着拧眉揪心,哥哥的一举一动,全瞧在她眼里,似乎她就是哥哥的化身,哥哥便是自己,在这小小的天地里,早已融为了一体。 二人各凭本事,俱逞真功,少年主在将水搅浑,帮青袍客落子,好他交出解药,救得妹妹名声,他又何曾想,这延庆太子毕竟不是纸糊的,果真有点能耐。若不是他先前消耗了一些真气,恐怕此时,真有些抵挡不住,看来少年有待提高自己的修为,实是刻不容缓之事。一个段延庆已然这般了得,想想他可是萧峰的手下败将,那萧峰武功之高,实难想象,当今武林,萧峰的武功可称得上第一高手,日后遇上,真想领教领教。 不及长想,梁萧忽而心生一计,体内暗中逆转北冥真气,潜运些阴寒之气过去,顿觉对方身子一颤,心下窃喜,不给他丝毫机会,一股作气,全力运转北冥真气,缓缓吐出,丝丝寒意,悄无声息,循仗头自手臂至全身而入。登时手捏的那根铁杖,微感嗡嗡震动。过了片刻,真气又变炙热,流进他的里内。 延庆太子墓地里一个激颤,顿感对手阳刚之气,忽然间变了阴柔寒冷,心觉不妙,当即引内力化解,方行功一半,又觉阴寒之气,倏尔间,变作炙热滚烫之气。不多想,即运巧劲化解,化到一半,那股阴寒之气,再次袭来,然后又变得炙热…… 如此,一会阴寒,一会炙热,唬得个延庆太子心慌意乱,急急应招,两股气在他体内交流乱窜,反复施为,身子上的苦处,难以言表,真想就此放下一切,不如死了吧,免得遭受如此剧痛。但一念到,只要将这小子杀了,再把段正明兄弟俩拔除,段氏的江山,便会重归他手。幸喜兴奋之下,寻死念头,顿时烟消,又拼命运气力搏。 俩人这般拼死拼活,你来我往,又僵持了半天,眼看照此下去,不知何时方了,众人皆是焦躁不安,比武拼斗内力,外人根本插不上手,稍有疏忽,轻则重伤,重则小命不保。局势越来越险峻,眼看二人身上的湿汗逐渐蒸发,丝丝白气,自头顶飘漫上空,这景象煞是诡异惊人。 虽然在拼斗,梁萧还不忘此行目的,有意无意,总要引导他,将他那根铁杖杖头,往棋局的上位的七八路送去。延庆太子似乎察觉,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力缆狂澜。梁萧无计可施,暗叹一声,寻思延庆太子内力中的破绽,欲求一击突破,这才想到了上述法门。 趁着延庆太子心神纷乱,再潜一股阴阳之气,暗送过去,心叹一声:“罢了,听天由命!”骤然将手松开,延庆太子不疑有诈,见强悍绝伦阴阳之气侵来,第一反应便是,运劲抵挡。当下又气运丹田,劲贯手臂,突然间,忽感仗头一轻,铁杖适机垂下,正好点在‘上位的七八路上,只因梁萧这么一松手,他内力收发不能自如,铁杖下垂,尚挟余劲,自然而然的重重戳落。延庆太子暗叫:“不好!”急忙提起铁杖,但七八路的闪叉线上,已戳出了一个小小凹洞。 高手下棋,自是讲究落子无悔,何况刻石为枰,陷石为子,内力所到处石为之碎,如何能下了不算?但这’上‘位的七八路,乃是自己填塞了一只眼。只要稍明弈理之人,均知两眼是活,一眼即死。延庆太子这一大块棋早就已做成两眼,以此为攻黄眉僧的基地,决无自己去塞死一只活眼之理?然而此子既落,虽为弈理所无,总是功力内劲上有所不足。 延庆太子暗叹:“棋差一着,满盘皆输,这当真是天意吗?还是那小子所为?”他是大有身份之人,决不肯为此而与黄眉僧再行争执,当即站起身来,双手按在青石岩上,注视棋局,良久不动。 梁萧退后一步,昂首悄立,双手交于身后,笑道:“输了,也不能毁了棋盘吧?放心好了,这不会成为你的耻辱的。呵呵,想走,至少先把解药留下?” 除延庆太子之外,众人大是纳闷,均觉这小子,莫名其妙之极,都想:“他是不是被这青袍客打傻了,还是疯了,不然何以胡言乱语?”段延庆心道:“这小子到底是谁?他怎会看出我的心思,而且小小年纪,武功已然这般了得?”微睨了少年一眼,若有所思。 神思了半响,突然间一言不发的撑着铁杖,杖头点地,犹如踩高跷一般,步子奇大,远远的去了。梁萧在身后高叫:“喂,喂,延庆太子,你还没给我解药呢?不能走啊?”喊了一阵,才听得远远传来一句:“你那么聪明,还用我说么?” 梁萧立即臭骂:“妈巴个糕子,你贱人养大的,啊,思想那么龌龊,手段那么下流,做事那么卑鄙,行径那么无耻……还做人作甚么?干脆死了算了,免得贻害祖国下一代……”他兀自喋喋不休漫骂着。 猛得喀喀声响,青石岩幌了几下,裂成六七块散石,崩裂在地,这震烁古今的一局棋就此不存人世。梁萧霎时住口,一会又不屑道:“切,雕虫小技,走了还故弄玄虚,唬谁呀,爷是吓大的么?早跟你说过,别把它毁了,偏偏不听。唉,世人都是这样,不听小爷言,吃亏在眼前,何以临了,方知悔之晚矣,唉。”说着,频频摇头,叹息不已。 第四十四章 王府中 梁上君子 群豪惊噫出声,相顾骇然,除了保定帝、黄眉僧、三大恶人之外,均想:“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活尸一般的青袍客,武功竟然这等厉害。这也罢了,但这少年年纪轻轻,武功也颇是不弱,还有就是,他居然可以看出,青袍客想要毁坏棋盘,以武示威,眼力又是何等的锐利,当真英雄出少年。” 保定帝和段正淳、高升泰等对这变故也只能归结于,梁萧这小子捣乱所致,好在段誉、梁雪已救出,段氏清名丝毫无损,延庆太子败棋退走,这一役大获全胜,总该庆喜才是,段正淳向钟万仇笑道:“钟谷主,令爱既成我儿姬妾,日内便即派人前来迎娶。愚夫妇自当爱护善待,有若亲女,你尽管放心好了。” 钟万仇怒不可遏,拨刀欲砍女儿,在这时候,那云中鹤出来将其擒走,梁萧怒激南海鳄神替段誉寻找钟灵。女儿失了,钟万仇无法向其妻交代,也怒追而去。 保定帝当下和群豪作别,一行离了万劫谷,迳回大理城,一齐来到镇南王府。那‘阴阳和合散’药性虽然猛烈,却非毒药,段誉和梁雪服了些清泻之剂,又饮了几大碗冷水,便即消解。 午间王府设宴。众人在席上兴高采烈的谈起万劫谷之事,只是梁雪心情闷闷不乐,中间离席而去,梁萧欲追,忽而想起一事,如今木婉清不知去向,那钟灵身世,何人揭晓?好在段誉与木婉清相识时间较短,应不至于将小金盒交予她手,梁萧思索片刻,想道:“金盒理应还在段誉身上。”当下便当机立断,行至段誉身边,小声说道:“段公子,请你将甘宝宝交你的金盒给我?” 段誉错愕,漠然不解,睨了他片会,但还是照做,探手入怀中,摸出一只小小金盒,便是当日钟夫人要他来求父亲相救钟灵的信物,瞧了几眼,小心交给梁萧。梁萧结过,诡秘一笑,又走到段正淳面前,递将给他,笑道:“老段,甘宝宝给你的?” 段正淳一愕,道:“什么?”梁萧嗤笑道:“你女儿钟灵的生辰八字?”此言浦出,众皆惊哗,纷纷瞪视着梁萧,梁萧冷眼扫视众人,怒道:“你们瞧我作甚,又不是我的私生女,要瞧瞧他。”持着金盒将段正淳一指,又道:“愣着干么?要不要?不要我扔了。”作势欲丢,段正淳懵然接过。 梁萧将盒子给了他,举步欲走,段正淳叫道:“萧儿,你上哪?”梁萧回头,说道:“我上哪,不关你事,是真是假,你打开盒子瞧瞧便知。”撂下这几句,潇洒而去。 经过段正淳认证,确有其事,厅上众人听了俱都十分尴尬,保定帝也只能微笑道声,作罢。 梁萧离了众人,行至花园,游赏了片会,心念妹妹安危,不知这小妮子,又闹什么脾气,连他这个哥哥,竟尔不理,心中郁闷之极,当下循她的房间找去。到得门前,轻轻在门沿上拍了几下,良久不见动静,然后又柔声叫道:“妹啊,是我,哥哥,开下门,好么?”连叫了几遍,仍不见丝毫声息,又急拍了几遍,还是声响全无。梁萧急了,慌道:“妹妹,哥知你在里面,你理理哥哥,好不好,不然哥哥很可怜的,你就当行行好吧,发发慈悲心?” 梁雪在房内本是伤心堕泪,难过以及,神伤了一会,听得哥哥敲门叨喊,心中气苦恼怨,就是不理,怎样也要硬起心肠,当他不见。听了一阵,终是心软,此时又听得他说得好笑,不禁嗤的一声,展颜破涕为笑,擦干泪水,娇声道:“门没锁,哥哥,请进!” 啊的一声,那梁萧将门推开,笑吟吟走了进来,与妹妹正视一眼,忽的心下一揪,明显瞧出她脸上泪痕未干,惊道:“妹啊,谁欺负你了,跟哥说,哥去扁他。”梁雪微微咬着下唇,勉强笑道:“哥啊,没人欺负我,只不过沙子进了眼睛。”梁萧气道:“胡说,沙子进眼睛哪是这样的,这点小把戏骗不了我?” 梁雪笑道:“是啊,哥哥是世上最聪明的人,雪儿怎会骗得了你呢?但我是梁萧的妹妹,有谁敢欺负我,除非那人不想活了。”说着,微微得意。梁萧不疑有他,说道:“那好吧,妹啊,你是不是累了,这两天也真苦了你,那你好好休息吧,哥不扰你了。”转身便走。梁雪忽然叫道:“哥哥……”梁萧应声回头,笑道:“傻丫头,怎么啦?” 望着哥哥俊美的笑容,突然间,她什么都不想说了,脸上微微一动,挤出一抹嫣然,说道:“没……没什么,哥哥,你也小心身体,那……那雪儿不送了。”说完背过身去。梁萧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小心将门关上,却瞧不见背过身子后的妹妹,脸上竟满是凄苦之状,此刻泪珠簌簌而落,梁雪以手掩嘴,闷闷抽泣,然后哇的一声,迅速投进被窝里。 梁萧出得房门,心里惴惴不安,他也察觉到了妹妹今天的异常,只是这当中的古怪,实难明了,暂且理解成她是太累了吧,心想休息一下,就会好了。过了一会,也就不怎放在心上了,心道:“不如去厅上耍耍。”言念至此,微微邪笑,当即闪身而去。 厅上众人谈论之事,多则与慕容世家有关,但听崔百泉道:“多半这慕容博找不到我这缩头乌龟,便去问你师父。你师父有义气,宁死也不肯说我是在大理,便遭了他毒手。柯师哥,是我害了你啦。”说着泪水鼻涕齐下,呜咽道:“慕容博,博博博,我剥你的皮!” 便在此时,忽听得头顶有人噗哧一笑。众人抬起头来,只见一个白衣少年横躺在梁上,只听他笑道:“一群傻蛋。”顿了一顿,又听他叫道:“崔百泉,你想剥慕容博的皮,只怕不要教他剥了你的才好。” 崔百泉一听“不要教他剥了你的皮才好”,心下一惊,颤声道:“你是谁,快跳下来?”白衣少年啧啧称声道:“唉,一听他的名号,你便怕成这样,那还谈什么报仇?你这不是飞蛾扑火么,还是人未战,心先怯?”崔百泉怒道:“小子快跳下来?” 白衣少年嬉笑道:“我下去干么?难道你想向我讨教么?那倒不必了,就你那点把式,还不是爷的对手,爷啊,懒得浪费时间。”崔百泉气极怒极,但他又没有那么高明的轻功跃上去,将其揪下,此人既能神鬼不知,避过众多高手耳目,藏身于梁上,想来武功也极是不弱,虽然恼怒,尚还有几分理智,分得明轻重。 过彦之却是年少轻狂,看不出其中半点端倪,见此人胆敢辱骂师叔,如何不怒,喝道:“那小子,你快下来,伏牛派过彦之请教?”说话依然保持着宗师弟子的口吻,叫他小子,纯粹只因那人,至此至终说话不曾回过头之故。 白衣少年嘿嘿冷笑,不屑道:“你个后辈,爷刚才不是说过了吗?伏牛派是吧,你还不配跟爷动手?嗯,‘追魂鞭’名儿起得不错,只不过当真使将起来,追不追得上别人的魂儿,那就难说了?难说了?”过彦之险些气炸了胸脯,但还是忍耐下来,怒道:“你连说两个‘难说了’是什么意思?” 少年道:“你笨啊,就算笨,也用不着笨得那么明显吧?啧啧,啧啧,柯百岁,伏牛派掌门人,拿手武功‘千灵千碎’,乃百胜软鞭第二十九招中的第四个变招,招法古怪,算不得上乘武学,只不过力道十分刚猛而已,让人以其成名绝技索命,嗯,这个人的‘千灵千碎’倒有些看头,可惜心术不正,难成大器。唉!” 众人见他谈论武学,头头是道,也只是微觉奇怪,但崔百泉和过彦之却是心中惊骇不已,均想:“此人不知是何来头,居然对他门派武学知之甚晓,外人只道他成名绝技,不是同门,绝对不知是第几招中的第几招。”心念至此,忽又生出另一个念头,当下对视一眼,皆看见彼此眼中的惧意。 段正淳听得这少年所言,微感耳熟,心中稍作思索,已猜到此人来历,笑吟吟走将出来,说道:“萧儿,你给我下来?”言出,众人皆是一惊,愣了片会之后,又争相抬头注目,但见那白衣少年翻个身,坐了起来,大伙此时已然瞧清了他那面目,尽皆摇头暗笑。 梁萧将脚放下来,荡在半空,双目怒视段正淳,咬牙道:“你怎地知道是我?”段正淳将左手食指横在鼻间,拇指支颌,右手横在胸脯之间支托,笑道:“有两点?”梁萧疑问道:“哪两点?”段正淳解释道:“第一点,是你身穿白衫,府中就你兄妹二人喜欢穿着白色衣服,众所周知,梁雪不会武功,这么高地梁,她根本飞不上去,就算可以,她也不会这般做?”梁萧打岔,哼声道:“这话倒也有理,你肯定是府中之人么,外头的不成呀?老段,想不到你这么了解我妹妹,说,你打得什么心眼?” 段正淳脸上一热,骂道:“少打岔。”心道:“我能有什么心眼,誉儿喜欢他,这你是知道的,我只不过想让她做我儿媳妇而已,段二虽然风流,决不好色。”又道:“第二嘛,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点,我想全天下出了你梁萧之外,绝不会有人以爷啊爷的自称,就这一点,已经出卖了你,再加上你喜欢胡闹,这么一联想,那这人舍你其谁?” 梁萧又将脚儿荡了荡,笑道:“唷,今天才发现,原来在猪的行列中,你还是蛮聪明的嘛?失敬失敬!”说着,拱了拱手,一脸的嬉笑。 第四十五章 耍贫嘴 赖皮群豪戏 段正淳听了,霎时满脸通红,低头不语,大理众人均知此人最爱耍贫嘴,久之也就见以为常,皆是摇头感叹。过彦之、慧真、慧观三人与梁萧乃是初次见面,见他如此取笑镇南王爷,俱是大怒,然而心下又微觉奇怪,怎么镇南王受辱,这些人何以这般纵容那小子胡为,倒是嘀咕不准。当下那慧真怒瞪了少年一眼,气道:“小子,满嘴胡言,胆敢辱骂镇南王爷,看贫僧不撕了你那张臭嘴?” 梁萧嘻嘻笑道:“啊哟,小和尚,人又不聪明,还敢学人家秃顶,你羞也不羞?”慧真一听,气怒难圧,顿时发狠,喝道:“小子,你给我镗下来,咱俩好好算算,瞧是你聪明,还是我蠢笨?”梁萧道:“自然是你蠢笨啦,这还用得着说吗?你一个出家人,肝气那么旺盛,如何清修?”说得个慧真气结,侧目瞪视。 慧观见少年欺辱同门,为师兄抱不平,当即挺身而出,大声道:“尊驾是什么人?我二人与阁下素未谋面,且不曾听说少林与其结有仇怨,不知咱们如何开罪于你,要你如此挖苦我等,请施主道个分明?不然……”梁萧邪笑打断:“不然咋的?”慧观一咬牙,说道:“不然不合武林规矩。” 梁萧呵呵直笑,笑罢,又捂着肚子,笑道:“又一个傻子,爷自来不守规矩,规矩顶个屁,又不能当钱花。”慧观登时语塞,乍大了眼珠子,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呆呆望着梁萧出神,诸人又皆是暗叹摇头。 过了半响,保定帝忍不住好奇,问梁萧道:“小兄弟,你爬到梁上作甚么?”梁萧道:“睡觉啊,难道荡秋千不成?”众人一想,他刚出声那会,可不是躺着睡觉么?现在嘛?双脚游荡在上空,样子可不像荡秋千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觉失笑。 段正淳忽然严俊道:“萧儿,你知道柯掌门是谁杀的?”闻言,厅上众人霎时鸦雀无声,心儿紧绷的盯着梁萧,惟有崔百泉和过彦之师叔侄、慧真、慧观师兄弟等人睨视着段正淳,都是这般想:“镇南王爷是否老糊涂了,方才明明讨论出凶手是姑苏慕容氏,怎这会又来问这臭小子意见,他懂个屁。”心虽纳闷,还是忍不住抬头注目。 但见那小子悠哉悠哉的坐在梁上,鞋儿乱罢,傲世之极,脸上装满邪意,嘴唇嗡动,屑气尽吐,道了两个字:“知道!”厅上人群登时一阵骚动,哗然私语,慧真、慧观二人纷纷叨嚷:“我还以为是甚么,这个谁不知道,用得着你说么,姑苏慕容便是?” 梁萧哈哈大笑,众人莫名所以,纷纷向他瞪目斜视,他冷眼扫视低下数人一遍,不屑道:“就因为那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缘故吗?未免也太可笑了吧?”过彦之抢道:“可笑甚么?”梁萧道:“百胜软鞭中的‘天灵千碎’,简单易练,或许慕容复这小子,当真学会了,是有一定的杀人嫌疑;但是‘韦陀杵’乃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第四十八门,一门只有十九招杵法,使将出来时却极为威猛,也极是难练,主要的是看机缘,依我瞧来,这慕容小子,对这门武功确有深究,只是未曾学会,玄悲大师不是他杀的。” 慧观、慧真二僧听清,心下惊骇,寻思:“这小子怎地知道,‘韦陀杵’是我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第四十八门?连我二人都不曾晓得,难道……”念转至此,二僧互视一眼,慧真冲上空叫道:“好啊,原来杀死玄悲师叔的凶手便是你?” 梁萧瞥了他一下,吃吃笑道:“哼哼哼……”慧真怒道:“你个杀人凶手,哼甚么哼?”梁萧叫道:“喂,小和尚,一会说玄悲大师是姑苏慕容杀的,一会又说是我杀的,你到底有没有谱呀?身为少林弟子,你不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的么,那么善变,怎生做得出家人,还俗算了?” 那和尚气怒攻心,顿时又气结,怨恨道:“你……你……”梁萧吐吐伸头,嬉笑道:“你什么你,你长得又不帅?”这时,那段正淳插嘴道:“帅有个屁用,到头来还不是被卒吃掉。”梁萧横了他一眼,蔑视道:“切,老段,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好的不学,偏抢我台词,小爷看你找打。”顿了一顿,叫道:“看打!” 叫完二字,轻轻跳了下来,中途变招,倏尔欺身向段正淳所在,居高临下,掌劈镇南王门面,这一下忽起变故,迅捷无比,大出众人意料。那个段正淳也当真了得,虽说变起顷俄,毕竟江湖经验老练,遇袭不惊,见萧儿掌势突来,嘴角微微含笑,当即侧一侧身斜避。孰料那梁萧武功亦是不凡,竟尔中途再次变招,改劈为打,拍的一声脆响,狠狠在段正淳那张俊脸上印了一下,借此一物,又一个翻身,飘然悄立。 定眼一瞧,见段正淳呆涩了片会,猛的勃然大怒,急挥掌劈来,眸中蕴满火色,梁萧心道:“糟糕,玩笑开大了,在那么多英雄面前,堂而皇之给了他一巴掌,若是我,焉有不怒,况且他还是一个身份高贵的王爷,祸事了,祸事了……”不及他念,眼见他连掌劈来,惴惴不安之下,眼角瞥处,只见东北角所在,空间较宽,疾忙闪身斜行‘大过’,再转‘既济’方位。 不料踏完‘大过’这一步,再跨‘既济’之时,突然间,砰的一声大响,屁股上挨了一记那段正淳的掌力,幸好梁萧内力深厚,初时只觉微微火辣难受,一会那感觉便即消失。梁萧借势一滚至地,又滚了几滚,装腔大叫:“啊唷,叔叔打死人了,疼死了,疼死了,疼死我也……”梁萧又在地上连翻连滚了几下,痛苦哀叫,就差眼泪鼻涕齐流了。心底却暗骂:“慕容博,你个王八羔子,你的凌波微步步法,果然不管用,险些害小爷失策,晦气,晦气!” 忽逢奇变,众人皆是一怔,见少年在地上连滚带爬,形状狼狈之极,十足街上的地痞乞丐,相顾骇然之下,不觉好笑。过了片会,见他还是如此,嚎叫痛苦,心下纳罕,俱是僵直了笑脸,又见那少年在地上扭搐了几下,忽然一动不动了。 段正淳气愤填膺,火气之下扫了梁萧一掌,不觉后悔,又念叨:“萧儿这孩子武功奇高,我那小小一掌,不过沧海一粟,不至于送命,理应无大碍。”正感欣慰,又见他在地上滚来滚去,痛苦无比,心下甚软,正欲举步前去看看,霎时思道:“小子最会作戏了,不能上当,不能上当……”心中循循告诫自己,当即止步,冷眼旁观。 谁知不到半盏茶光阴,那小子居然没动静了,心叫不好,当下枪身上去,一摸他心口,登时松了口气,幸喜心跳温度还有,再探鼻息,松懈的心又慌了起来,颤声道:“快,快,叫太医,救他?”人群中顿时惊乱骚动,段正淳无暇思考,抱起梁萧,径往房间而去。 过了半响,那太医来了,替少年把过脉,一边号脉,一边摇头暗思。段誉见太医摇头,心道不妙,急追问:“梁公子怎样了?”那太医兀自摇头不答,一会又啧啧连道:“奇怪,奇怪,当真奇怪?”他一连说了三个奇怪,段正淳心中焦急,问道:“怎生奇怪?”那太医略一思索,说道:“以臣愚见,这位公子,脉象浑然有力,不似生病?” 段正淳惊道:“没病?那他怎么呼吸微弱,昏迷不醒?”那太医左手微捋颏下胡须,右手离了脉门,进而细探那鼻息,果真呼吸微弱之极,应道:“恕臣愚钝,这……这臣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依目前情况来看,这位公子并无生命之忧。”段正淳沉吟了一会,忽道:“他伤在屁股上,是不是股上之伤所致?” 那太医惊异道:“哦,竟有其事?待我瞧瞧。”他探此人脉搏,明明察觉其身上一丝伤痕也无,心道:“王爷既如此说,想是煞有其事了,不成自己在大理皇宫待得久些,医道也退化了?”这一句自是不便说出口。 忽闻那刀白凤说道:“你要怎个瞧法?”那太医尚未回过心神,冲口道:“自然是脱下裤子检查……”顿时住口,听到是个女声,回头见是镇南王妃,微觉尴尬,那刀白凤羞红了脸。段正淳咳咳两声,笑道:“大家还是先出去吧,好教太医安心医治?”诸人领命,陆续走了出去,房内独留下镇南王父子和那个太医。 镇南王行至儿子身旁,小声说道:“誉儿,你也先出去?”段誉急道:“爹爹,那萧哥他……”段正淳罢手道:“有爹在这,你还不放心么?”段誉还想再说,已被父亲撵了出去,砰的一声,将门关上,走回床沿,说道:“开始吧?”那太医领命,伸手去解梁萧那腰带,才刚触碰及身。 蓦地里伸出一只大手,将太医那手紧紧拽着,那太医吃痛,忍不住杀猪般惨叫,忽然一个邪气的声音喝道:“再叫,爷将你阉了,去做太监,信不信?”那太医一听,忍痛闭嘴,摇了摇头,意思是叫他别那么做,那人见状,怒道:“嘿嘿,你不信,要不现下试试?”慌得个太医急急摇头,口中连道:“信,信,我信……”那人才将他手松开。 第四十六章 常态反 天龙寺暗随 段正淳在旁立着,一言不发,过了良久,才闷声对那太医说道:“你先下去吧?”那太医应道:“是,臣先行告退。”一躬身,退了出去。 此时,房内只剩下镇南王和梁萧二人,自那太医出去后,都不曾说话。沉寂了很久,梁萧烦闷的很,一跳起来,叫道:“老段,你可不可以出去啊?”段正淳淡淡的道:“干么?”梁萧气道:“爷要换衣服,你看不出来么?”说着,手指了指身上那套肮脏得不行的白衣,滩滩灰尘浸着白色,怎看都觉别扭之极,难受之至,想是方才在厅上打滚所致。 段正淳闻此言,不觉哑言失笑,梁萧横了他一眼,怒道:“笑笑笑,有甚么好笑的,再笑将你眼珠子挖出来,当下酒菜?”段正淳情知此人惯爱玩笑,也并不在意,依然笑道:“要换衣服,也不用将我赶出去吧,我又不是女人,你害啥羞?我有话问你?” 梁萧道:“好,这可是你说的。”当真除却外套,一边说道:“没什么事就不要找我,有事了更不要找我,有甚么话,我现在允许你说,等下换完衣服,可没时间陪你瞎唠嗑。”段正淳瞧他换衣动作,委实滑稽的得紧,不禁又笑,说道:“你为甚么骗人?”梁萧奇道:“我骗你甚么了?金钱?美人?权势?地位?妻女?”心道:“莫名其妙……啊唷,不好,我曾经骗过木婉清,难道这会,他要跟我算账,煞气,煞气!别慌,且瞧他怎说?” 段正淳明显看出梁萧的慌乱,只作不见,淡淡从牙缝里蹦了两字:“装死?”梁萧点头道:“哦,装死……”突然心中一震,装傻道:“人死了,用得着装么?我甚么时候跟你说过我死了,你自作聪明而已,这也怪我?老和尚养儿子,当真岂有此理。”心却道:“我若不装,你脸往哪搁,不找条台阶,你如何下?那我岂不是呆子吃砒霜,找死么我。”段正淳本想找梁萧讨个说法的,不料说法讨不了,反惹一身骚,气也不是,怒也不是,笑更加不是,心中犯难。 那梁萧才不睬他,自顾换衣衫,一件件脱将下去,当内衣除去后,只露出上身,半壁光洁的肌肤,方惊觉,讶道:“噫,我包袱哪去了?”他记得明明是放在床角的,何以不翼而飞矣?翻箱倒柜觅找了一阵,终于在床底寻获了,气得他顿时破口臭骂:“妈了个西,干你奶奶的,要是让我知道,是哪个龟儿子王八蛋,敢收藏我的衣服,逮到了,非扒了你的皮,晒成鱼干不可。” 段正淳听说,极是好笑,心道:“这孩子不知是何方神圣,怎么总是那般愤世嫉俗呢?似乎所有的人,天生都与他有仇?不过也好玩,至少他的心还是良善的,若与那段延庆一般,天下武林恐永无宁日。”想着不觉又多看了他几眼,猛得笑容顿歇,脸色僵直,牙齿打颤,身心渐震,蓦地里冲上去,拽过梁萧,拨开他那头乱发,但见洁白的肩背上,有一块淡红色的胎记,状如箫形,在洁白的肌肤里,独树一帜,灵气人,似要破体而出。 那段正淳呆呆的审视了良久,忽然间眶中泛着些些湿润,两行清泪不觉流了出来,微咬咬牙,哽咽道:“萧儿,你这箫形记号,如何得来?” 梁萧刚找着包袱,取出衣衫,正欲穿上,忽然间身子一紧,被来人扣着,心中怒烧,正待运内力反击,鼻间闻得一股熟悉的味道,扭头侧目,见是段正淳,更加火怒,说道:“老段,你有病啊,拽着我干嘛?别看我长得帅,你就起邪念吧?爷还是处男呢?可不喜欢这套,快点松手?”疾急挣脱,梁萧内力虽比段正淳强,但老段箍他的手臂,实在紧地很,感觉怪别扭的,无法挣开,当即又气贯丹田,引气冲震,倏尔间,气行一半,忽感臂上一松,段正淳已经放开其手,梁萧不得不将气调息,纳回丹田。 又见他发问,梁萧迅速将衣穿好,免得他再次胡来,拍了拍衣角,淡淡道:“自然是天生的,难道是我画的呀?就算我有心,也画不到呀?就算画得到,我也没那个手艺?”段正淳喃喃道:“……天生的……”忽然叹了口气,问道:“你今年十八岁,四月间的生日,是不是?”梁萧道:“不是,十八岁没错,但我是六月的生日。咦,老段,你到底想说什么?”心道:“他要给那木婉清提亲也用不着这样吧?怪,段家的人都怪。” 段正淳“哦”了一声,摇摇手,叫他别问,心中却思潮绵延起伏,隔了一会,又问道:“萧儿,你父母是谁?”梁萧摇摇头,叹息一声,来回跺了几步,嗤笑道:“老段,我想你大概有健忘症吧?不是早先跟你说了么,我爹妈是何人,不能随便相告?心寻思:“段正淳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一巴掌将他打傻啦?不对,不像……”又连连摇头。心叹:“不能让老头子知道我在这,不然那就玩完了。看来大理也非久待之地,怎生才能看得‘六脉神剑’剑谱,然后走人呢?”心底暗暗思策焦急。 当他回过神,那段正淳已经不在,不知他何时离了去,望着窗外黑压压的天际,辨不出南北东西,心中思虑万千,叹了一口气,怅然不语,走回床沿,坐下,然后躺着,久久才睡去。 不觉天已大亮,眯着眼睛细量一会,打个阿欠,然后伸个懒腰爬起,出得门来,一瞧天色,登时惊愕,什么?已然午时,那他岂不是错过很多好戏?暗怪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沉,悔之晚矣,当务之急,是要填饱肚子,再谈其他。 奔至厨房,乖乖,瞎忙了一阵,只寻得两只馒头,梁萧轻轻自语道:“偌大一个王府,不会这样寒酸吧,气死人了……”原来这会,镇南王府午饭早已吃过,段誉见他不曾起身,并未叫醒。梁萧啃着馒头,心中暗自埋怨,一会骂骂这个,一会又数落那个,总之不说不骂,便不痛快。暗思:“咦,别人不叫我也就罢了,妹妹为甚么不叫我起来,难道她比我还能睡?不行,我得去看看?”言念至此,快速将馒头吃完,再喝了杯水漱口,踏将出去。 转过几道走廊,又拐了几个弯,才行将到客房,这时忽听得东南方两声长长的马嘶,若是别人,铁定听不到,只因他内力较厚,自小又练有“听声辨位之术”,故此耳聪目明。梁萧心道:“那边不是大门所在么?现在是谁要出去?”心下好奇,展开身法奔去。 距离大门十丈所在,只见站满了许多人,梁萧认得是王府中的婢女和侍卫,目光所过之处,再细量了几遍,察觉刀白凤也在其内,心惊,暗道:“到底是谁要出门,竟然摆这么大的阵势,非瞧瞧不可?”当即避过众人耳目,闪身跃上墙头,借瓦片栖身,放眼探去。 只见府外两人各乘一马,梁萧心道:“那不是……”心念未了,正好段誉回过头来,与母亲话别,梁萧自语道:“呵呵,不知这小子又上哪……”忽尔心中一动,险些叫出口,心道:“那个是保定帝,他们莫不是上……”念此,心中霎时狂喜不已,寻思:“这可是个好机会,再不动手,剑谱可就没了。” 出神片会,二人已然驰马而去,听到蹄声,梁萧回过心伸,当下施展身法暗中尾随,一路上,果然神鬼不知。 天龙寺在大理城外点苍山中岳峰之北,正式寺名叫作崇圣寺,但大理百姓叫惯了,都称之为天龙寺,背负苍山,面临洱水,极占形胜。寺有三塔,建于唐初,大者高二百余尺,十六级,塔顶有铁铸记云:“大唐贞观尉迟敬德造。”相传天龙寺有五宝,三塔为五宝之首。 段氏历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为僧,都是在这天龙寺中出家,因此天龙寺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庙,于全国诸寺之中最是尊荣。每位皇帝出家后,子孙逢他生日,必到寺中朝拜,每朝拜一次,必有奉献装修。寺有三阁、七楼、九殿、百厦,规模宏大,构筑精丽,即是中原如五台、普陀、九华、峨嵋诸处佛门胜地的名山大寺,亦少有其比,只是僻处南疆,其名不显而已。 梁萧一路隐迹暗随叔侄二人,到得天龙寺,现下藏身于瓦顶之上,屏息以待,揭开一块瓦片,从小洞中向下探看,内里情形,一目了然于心。只见室中四个和尚分坐四个蒲团,其中二僧容色枯槁,另一个半大魁梧。东首的一个和尚脸朝里壁,一动不动。保定帝等三人进来,见了四僧,保定帝躬身为礼,有三个和尚还了礼。梁萧心道:“不还礼的那个,定然是枯荣长老了。”又听保定帝絮絮叨叨,将段誉中毒经过陈述了一遍,他耳中已听出了茧,甚烦,不想再听,忙将其耳捂上。 一会又见得下方四僧和保定帝手中比划,片刻,又见五人互视,脸上惊疑乍现,梁萧在心底暗笑:“北冥神功,有若北冥之海,再多的内力也可以储存,段誉不懂运气之法,只知道吸收,任你多厚的内力也会被其吸净,还傻傻的将真气注入其体内,只不过白白浪费功力而已,根本无济于事。”险些笑出声来。 猛听得“呜哗--”一声大喝,梁萧只感耳中震得嗡嗡作响,霎时间笑意顿消,心道:“老和尚的内力果然深厚,他的狮子吼才用几层功力,已然这般了得,幸亏自己未曾莽撞,否则后果难测?好险,好险。”心中略带着几分狂跳。 第四十七章 六脉神剑经 诸僧在室内谈论的多则是大轮明王鸠摩智,来天龙寺借经之事,以及言中之意,是要暗合六人之力,修习“六脉神剑经”,一说到六脉神剑,那梁萧便来了精神,当下眼睛放亮,集中耳目探听。藏身瓦顶,始终大气不敢喘一口,生怕惊动下方之人,后果不妙,当即又将呼吸调得忒微忒弱。 少顷,只见本因方丈从本观的蒲团后面取出一个卷轴,本参接过,悬在壁上,卷轴舒开,帛面年深日久,已成焦黄之色,帛上绘着个裸体男子的图形,身上注明穴位,以红线黑线绘着六脉的运走径道。梁萧内力虽然深厚,但这‘六脉神剑经’以一阳指指力为根基,他于一阳指一窍不通,自是难以瞧明,不过卷上穴道与北冥神功的运气路线,倒有些大同小异,心想:“不会一阳指没关系,我且先将经图牢记于心,待将来有机缘,再行修炼不迟。”念转至此,当即便做,幸好他从小就过目不忘,此时记下经谱,并非甚难事。 过了片刻,又听本因说道:“本尘师弟,这六脉之中,你便专攻‘手少阳三焦经脉’,真气自丹田而至肩臂诸穴,同清冷渊而到肘弯中的天井,更下而至四渎、三阳络、会宗、外关、阳池、中渚、注液门,凝聚真气,自无名指的‘关冲’穴中射出。” 梁萧心道:“这老和尚说的一点不差,我不妨也试试,是否真有机缘。”当即依言连起真气,无名指点处,怪哉,但听得下方嗤嗤声响,保定帝的无名指动动,真气自‘关冲’穴中汹涌并发,而他比划了半天,一丝声息也无,只感体内真气乱窜不息,疾运本门心法调气,才能克制散乱的真气,又想:“看来我并无这样的福缘,剑经终究是属于段氏的。” 过了片会,转念又想:“贪多不好,也许这便是天意。鸠摩智武功厉害吧?他贪婪练多,结果如何?若不是段誉无意间吸光了他内力,他不被真气反噬而死才怪。还有那慕容世家,号称什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名头够响亮了吧?一听便知,他家武学渊博之极,后人慕容复旁学武多,还不是虚有其表,浪得虚名则耳。由此可鉴,功不在于博,而在于精。说不定这是老天恩赐,免了我一场浩劫呢?”言念于此,心不觉得失落,反而暗暗庆幸轻松。 见本因又取出六幅图形,悬于四壁,少商剑的图形则悬在枯荣大师面前。每幅图上都是纵横交叉的直线、圆圈和弧形。六人专注自己所练一剑的剑气图,伸出手指在空中虚点虚划。梁萧在瓦房上伏趴良久,甚感无趣,见段誉专注于悬在枯荣大师面前壁上的那张经脉穴道图,心虽已想通,犹感好奇,不觉望去,只看了一会,便知这是“手太阴肺经”的穴道图,线路曲折盘旋交复,倒是一看即明,若是照着上面运气习练,真气又感乱走烦闷。多看几眼,便忍不住依线路而行,当即别头不敢再看。 过不多时,便“啊哟,啊哟”的叫了起来,梁萧心知是段誉那笨蛋,将气一股脑纳入了膻中穴所致,当下莫瞧。少时间,又不听得他叫唤了,梁萧心道:“段誉也练过北冥神功,何以他练六脉神剑就容易得多,然而自己练,偏偏内息就会乱窜呢,这是何故?是否当真与段氏内功心法有关?”念此,倔气涌动,实是不甘,侧耳细听保定帝所受段誉内功法门,一一记下。 良久,见得那段誉红光满面,喜上眉梢,知他经伯父指点,已窥得上乘内功的法要,全数将内息纳入正轨,内力之强,恐怕自己也比他不上,幸好他全然不会使用,不知该为他感到庆幸,还是沮丧?不论怎样都好,他一直当段誉是朋友,将来如何,且不管他。梁萧心存杂念,不觉东方既白,偶尔听得几声鸡啼报晓,回神下探,见段誉站起身来活动一下肢体,循他目光瞧去,见他向保定帝那张经脉图望望,又向少阳剑的剑法图解瞧瞧。 梁萧心念一转,用保定帝授段誉的心法,外加自己的内力,按照图上所示的线路,再练试试,若当真无缘,就此作罢,离了大理,笑傲江湖去也。即屏息杂念,意守丹田,按图上红线所走,突觉一股真气从丹田中涌出,冲至肩臂,顺着红线直至无名指的关冲穴,这会内息并不频乱,反而越行越是舒畅,料是段氏内力心法管用,霎时欣喜若狂,险些叫出声来,茫然间将嘴紧紧咬上,心道:“这样偷学人家绝技总归不好……哟……”心念意乱,渐感无名指的指端肿胀难受,险些内力冲指而去,倘若惊动了人,那可糟糕,即收回乱想,将气送了回去,纳归丹田。心道:“按原先所想,先将经图全部记下,日后闲暇,再行习练,那也不晚。” 当即将六张图形上所绘的各处穴道,从头一一瞧过,劳心记下,生怕自己记得不全,又多瞧了几遍,方始心安。便在此时,鼻端忽然闻到一阵柔和的檀香,跟着一声若有若无的梵唱远远飘来。梁萧心道:“这秃驴来得好快。”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十来人的脚步声,自牟尼堂所在而来,刚刚登堂入室,那鸠摩智便卖弄了一手佛法,梁萧暗笑道:“想不到这秃驴比我还能显摆,呵呵,这下有好戏瞧了。”念罢,即又屏住呼吸,细心倾听。 片会,只见那鸠摩智在西首蒲团上坐下,他身穿黄色僧袍。不到五十岁年纪,布衣芒鞋,脸上神采飞扬,隐隐似有宝光流动,便如是明珠宝玉,自然生辉。梁萧若不是知道他底细,见了这样一尊庄严宝相,一定当他是有德有道的高僧,进而心生几分钦仰亲近之心,这会嘛,却然心底偷偷冷笑。 下方诸人言论的还是,鸠摩智借经一事,眼看鸠摩智花言巧语,又显摆了几手武功。本因、本观、本相、本参四僧经不住诱惑,略流露出心动的神色,让梁萧对鸠摩智的鄙夷又深几分,暗骂:“这和尚好虚伪,假话连篇,看我如何整你?” 过了好半响,耳听本因方丈言语间,示意送客。不想鸠摩智不但不起身,反而言语威胁,实在可恶,梁萧心道:“少林七十二绝技是么?小爷将水搅浑,看你戏如何唱下去,嘿嘿……”心头念动,微微邪笑,取出一块方巾,将脸束紧,暴喝一声:“胡吹大气!”脚下一重,在瓦片上踩出个大窟窿,钻了下去。 诸僧犹在谈论国情,大有一言不合,犹会动武之势,鸠摩智正意发难,猛听得头顶一声怒喝,所有人皆是一惊,讶异中,忽听得轰的一声踏响,头顶瓦片碎断,唰唰掷落,诸人狼狈躲避,慌乱中,但见一个白衣少年蒙着面,似神仙般从天而降。倏尔间,立在诸人中间,此时那碎片也似乎停止了波动,不再震落,经过一阵灰尘烟消之后,眼前局面霎时清明。 本因等暗暗心惊,不知此人是谁?又是何时栖身于瓦顶之上,天龙寺六僧修习六脉神剑经之时,不知是否已经被他全数瞧明,若是这样,难保机密不外泄,是友还好说,倘或是敌,可就麻烦了。 梁萧立定身子,眸中精光一扫诸人,见惊的惊,喜的喜,慌的慌,怒的怒……表情陈杂,无意瞥了鸠摩智一眼,见他神态依旧,微笑慈祥,似乎这个天外来客,于他眼中根本不值一哂,梁萧也微笑回敬他。突然间,身形忽动,快若闪电,欺到那碎木箱前,他下来之时,已然瞧清了经书所在位置,审明敌势之后,冷不防突出奇招,意在快、狠、准、取得经书,好教鸠摩智希望落空。 心中微微得意,叹服自己聪明,计划成功,不想,手才碰及经书,突感身侧一股大力袭来。那力后劲绵绵不绝,委实不小,斜眼睨处,见是那和尚鸠摩智出手,心下一震,念叨:“好秃驴,内力果真非凡。”不及拣敛书册,当即施一招“游龙翻身”侧避,堪堪斜身立定,眼光所及,只见室内些些佛帷受大力所激,纷纷摇幌鼓荡不已。 鸠摩智一招偷袭不成,心中也是微微讶异,寻思:“此人是谁?干么一来便偷我经书?难道是天龙寺的贼……”他念想的是“贼秃驴。”瞧他装扮又不似,是以消了这念头。当即微微一笑,道:“阁下何人?身手不错嘛?” 梁萧鼻中哼的一声,淡淡道:“废话少说?身手是好是坏,打了便知,用不着你赞誉?”不给他丝毫贫嘴机会,呼呼呼,三掌连挥,尽拍那和尚身上三处大穴,迫得他急忙应招化解。转迅间,二人已对了十招,兀是不分高下,枯荣等俱是此道中人,于武学一道,集数十载光景,研究极透。先前见大轮明王卖弄了三招,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已知此人功力奇高,不曾想,竟从哪里冒出来个白衣少年,武功亦是不弱,居然可以和大轮明王斗个旗鼓相当,委实惊骇不已。诸僧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又互视几眼,均看不出其中端倪。 惟有段誉躲在枯荣大师身后,侧身瞧清了白衣人装扮,心中摸索一阵,已然明了,见二人斗得正急,脸上微笑不语,心道:“这个和尚忒无礼,竟敢威胁我大理段氏,强抢豪夺天龙寺镇寺之宝‘六脉神剑经’,教萧哥教训他一顿也是好的,我且先不叫破萧哥身份,让他尽情戏耍。”转念又想:“萧哥何以这副打扮出现在天龙寺呢?他到底想干甚么?” 第四十八章 剑气纵横 段誉念转间,室中二人又已战了二三十回合,还是不分胜负。这一场好杀: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棋逢对手是少年,将遇良才论明王。一个是心高气傲耍和尚,定要抢他绝技谱,一个是吐蕃国师身份高,千里迢迢赴大理,只为六脉神剑经。那二名僧俗相交,好便是再欲与天试比高,这一个拳来脚出,似有万千后招;那一个掌劈身翻,无半点闲笑。大轮寺,武功威猛沉厚,逍遥派,武学迅捷精妙。那个庄严迫得恶鬼丧,这个邪气纵横万妖愁。 少年暗喜道:“这秃驴倒也不是吹嘘的,果真有两把刷子,我何不用北冥神功试他一试,何苦与他这般纠缠厮杀,可不误了我的功夫,不若运北冥真气吸他内力,多少亦好。”心中念动,即乱打一拳,佯出一丝破绽,引他上钩。 果然,那僧见他肩门稍露破绽,心下大喜,不疑其他,急挥掌劈来。少年瞧其动作,知他上当,嘴角微勾,只是白纱遮面,诸人瞧不真切,少年暗嘿一声,不躲避,反将肩相迎,这一下大出诸僧意料,那僧见状也是微微一愕,心道有诈,此刻悔却已晚,既然覆水难收,干脆掌上加劲,谅他多少阴谋,这一掌下去,也教他肩头粉碎。 砰的一声,实物相击,登时交脆,那僧欣喜,心道:“这回看你还不挂……”心念未了,突然间臂上的劲力,如万马奔腾般倾泻而出,脸上立马色变,急运内力相抵,真气一送出,好似石入大海,有去无回,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冲口叫道:“化功大…法,你小子会化功大…法?”知道是化功大…法这种邪门功夫,当即便不敢再运真气相抗。 少年骂道:“秃驴,化你妈大…法?”他这一句秃驴,说得极是不敬,特别是在天龙寺这种地方,寺内的全是大理段氏出家为僧的族人,方丈本因和保定帝倒没甚么,其余几位长老,却已气得面红耳赤。那僧怒道:“小子骂人?”少年嘿然道:“爷骂的是驴,如何说是人?明王不会人畜不分罢,难怪,难怪?” 鸠摩智怒气冲霄,突然间那少年肩上衣衫啧啧作响,之后伴随着一缕焦烟上腾,那少年慌退数步,扑灭焰火,惊道:“火焰刀?”鸠摩智趁少年分神说话,暗运火焰刀内力突袭,此时方得挣脱那邪功危害,冷笑道:“小子,算你还识货,居然知道贫僧用的是本门至高武学。”少年失笑道:“本门?哈哈,本门?鸠摩智,你偷学少林的七十二绝技,用得是逍遥派的小无相功内力催动,像你这种人,竟然还有脸说‘本门’二字,呵呵呵,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天龙寺数僧不清楚事情始末,亦不知此蒙脸少年说的是真是假,个个只是瞪目好奇注视二人。鸠摩智却暗暗心惊,心道:“我的事他怎会知道,除了慕容老先生之外,没人知道这少林七十二绝技从何所得;还有那小无相功,知晓的人亦是更少?”心虽惊,脸上神定自若,不屑瞥了少年一眼,说道:“贫僧不明白施主这话是何意?七十二绝技乃昔日故友……” 少年抢道:“慕容老儿赠你的,了不起么?”那和尚眉头一皱,心道:“哦,原来是这样,他伏在瓦上,方才与众位高僧之言,想是他听了去,哼,也没什么了得的,我还道是哪方高人,原来是一个爱耍小聪明的小子。”片会,便脸露笑意,客套道:“施主当真聪明,连这个也猜想得到,佩服佩服。”少年嘻嘻道:“你说我聪明,又说对我很是佩服,这么说,你是相信我说的话咯?” 鸠摩智闻言一怔,心想承认了不是自打嘴巴么?寻思:“不知哪来的野小子,难缠的紧,给他几点颜色,便开起了染坊,须得尽快取得经书才是。”当下懒得与他胡扯,微微躬身向诸位大师道:“小僧不自量力,是恳请诸位高僧显示神剑绝艺,令小僧大开眼界而已,不期竟然是一个野小子出头,难道堂堂大理段氏天龙寺是浪得虚名耳?” 少年道:“秃驴,有你这般说话的么?简直是顶风放屁,自己臭自己。”本因摇摇头道:“这位施主,性格怪异,语出惊人,究竟是甚么人,我等皆是不清楚?今天还是头一遭逢面……”但说到面,见少年脸上白巾裹束,竟是面也未曾见到,还算不得见面一说,不禁暗暗摇头。 便在此时,忽听得枯荣大师背后的段誉叫道:“他是萧哥,是我的朋友。”诸僧也是哦了一声,俱是释怀。保定帝闻此言,惊异道:“誉儿,你说的可真?”段誉笑道:“伯父,你怎么连梁萧也认不出来了?”说着意要走出来。 梁萧叫道:“你站着别动!”段誉一愣,依言收回步子。梁萧将面纱取下,埋怨段誉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认得?”段誉道:“你忘记爹爹说过的话啦,他说你喜欢穿白色衣服,又喜欢胡闹。我看你全身白衣,一猜便知是你。”梁萧轻轻自语道:“我演技有那么糟么?”段誉连道:“不糟不糟,一点都不糟,伯父不是认不出你吗?”梁萧心想:“这倒也是。” 又听得段誉问道:“咦,萧哥,你来天龙寺干么?”这也是众人比较关心的事,见段誉问,个个注视着他,梁萧脸一热,道:“我……”微睨了鸠摩智一下,笑道:“我来抢那和尚的经书?”此言浦出,众皆惊讶,但细心者想想那少年方才所为,确是欲夺其经书而后快的模样,想通此理,俱是释然。 鸠摩智怒道:“小子,贫僧与你无冤无仇,你干么动我念头?”梁萧嬉笑道:“那么天龙寺与和尚你就有冤有仇咯,以至于你大老远的从吐蕃远赴中土,非图人家经卷不可。”本因等听了,心呼块哉,极是大声附和,说得个鸠摩智脸红过耳,踌躇不已。 只听那番僧嘿嘿冷笑道:“小僧道六脉神剑威震武林,是天龙寺的镇寺之宝,谁知,闻名不如见面,天龙寺的镇寺之宝竟然是‘嘴皮功’,呵呵,可笑,可笑。” 本因方丈道:“好,既然如此,老衲等奉陪便是,明王用何兵刃,请取出来吧。” 鸠摩智双手一击,门外走进一名高大汉子。鸠摩智说了几句番话,那汉子点头答应,到门外的箱子中取过一束藏香,交了给鸠摩智,倒退着出门。 梁萧知道鸠摩智是要用火焰刀弄法,想凭此功震慑诸僧,不想被剑气波及,当下退到段誉身旁,与他一起坐在枯荣大师身后。那枯荣大师仰头睨了梁萧一眼,眼神中流露的是冷冷清清的光泽,二人眼光一对,均感到彼此的惊心。这还不算甚么?奇特的是枯荣那一张脸,当真奇特到了极点,左边的一半脸色红润,皮光肉滑,有如婴儿,右边的一半却如枯骨,除了一张焦黄的面皮之外全无肌肉,骨头突了出来,宛然便是半个骷髅骨头。梁萧一惊之下,立时转过了头,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如今亲眼瞧见,心儿也不禁怦怦乱颤。 一眨眼间,那边本参和本观已然与鸠摩智动起了手,但见碧烟袅袅,剑气纵横,煞是好看,全不似比武争斗,反倒像三人耍宝似的,鸠摩智利用六根线香,催动火焰刀威力。本参、本观则点动小指、中指,施展少冲剑和中冲剑攻击,那鸠摩智也当真了得,以一敌二,毫不风怯,竟显得游刃有余。 本因方丈见师兄师弟联手,占不到丝毫上风,心中焦急,摸索一阵,已然明白法王心机,当即果断叫唤本相、本尘二人一起出手,以五路剑法攻击,霎时局面才得以扭转。梁萧见段誉左顾右盼,东瞧瞧,西瞧瞧,情知他是在留意剑法招式,便不打扰。又见他凝神瞧着‘少商剑’的图谱时,忽见一根枯唐的手指伸到图上,写道:“只学一图,学完再换。”段誉心念一动,与梁萧对视一眼,梁萧微笑点头,然后一起向枯荣大师,微微一笑。 枯荣大师却横了梁萧一眼,梁萧识趣,转过头不瞧,心道:“不看便不看,爷早就记住了,少看一眼又碍什么事。”当真不再理会段誉这边,而是专注斗场。不想一会功夫,场上情形又是一变,只见本相小指一弹,使一招‘分花拂柳’,那鸠摩智微微点了点头,跟着本因和保定帝的剑招也不得不从旧招中更求变化。突然之间,只听得鸠摩智身前嗤嗤声响,‘火焰刀’威势大盛,将五人剑招上的内力都将回来。 就在此时,一直停在半空的那第六道碧烟,突然向枯荣大师后脑移近,慌得个段誉连连惊叫,那梁萧只是微微冷笑,并不出手相援。少顷,只见枯荣大师反过手来,双手拇指同时捺出,嗤嗤两声急响,分刺鸠摩智右胸左肩。但见鸠摩智手掌一扬,左足一点,向后掠退,突然间一声轻响过去,他那肩头僧衣洞破,已迸出血来。枯荣双指回转,剑气缩了回来,六根藏香齐腰折断。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剑。 鸠摩智跨步走进室内,用言语讽刺了六脉神剑,诸僧微怒,却也不与之计较,不期此人贼心不死,誓道取得剑经,否则誓不罢休,扬言再比一场,五僧又行讨教,捍斗中,不及剑法施出,险些欲败。枯荣大师无计之下,只得将其剑经毁去。鸠摩智眼见剑经已毁,即言道告辞,微转身刹那,突然向保定帝偷袭,将其擒获。 第四十九章 剑气纵横显真功 保定帝被鸠摩智挟持,天龙诸僧暗暗焦虑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待见鸠摩智抓着保定帝的手腕,一步步走向门口,又见段誉神情甚是焦急,那梁萧在多番细量之下,凑近段誉耳角小语道:“段公子,待会我前去与那和尚争执,你用六脉神剑打他,记得,一定要用六脉神剑,否则我们无法脱身,那秃驴厉害得紧,切记,切记。”说完便站起身来,段誉眸中一丝讶色微露,瞪视着他,梁萧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意思是你行的,即抽身而出。 跳到鸠摩智和保定帝面前,大声道:“喂,兀那秃驴,暂且留步?”邪笑一声,死死盯着他,略作考量。鸠摩智一直怕的便是,先前与他交手,尚未分出胜负的那白衣少年,不知他是何门何派,武功竟与己不相上下,实是个棘手劲敌,这时见他洒然而出,心底捉摸不准,踌躇片会,回头骂道:“小子,又是你,多管闲事?” 梁萧道:“大和尚,是否闲事,你且莫理,先放了本尘大师再说?”伸出右手,抓住了保定帝的左手。 保定帝道:“小兄弟,你别理我,我是闲云野鹤一老僧,更何足道?”叫段誉道:“誉儿,你回去,急速请你爹爹登基,接承大宝。” 梁萧笑道:“这事不急。”笑声未绝,保定帝忽感一股绝强真气,潜入体内,他登时身子一震,一会又觉得那股真气,在引导他体内的内力外泄,这一下吃惊当真不小,愣愣的傻瞧着梁萧,见少年白泽的脸上,笑容灿烂,心中纳罕已极。不曾多想,便又感鸠摩智抓着他腕手的脉门,蓦地里丝丝真气,流进体内,循着气息,向少年那方泄去。 原来梁萧施展的是“隔物传功”之法,利用保定帝的身躯,吸收那鸠摩智的内力。鸠摩智发觉真气外泄之际,为时已晚,气得他脸上色变,暗想:“倒忘了,此贼子会那邪恶的化功大…法。哼,区区邪功,贫僧便会怕了么?”当即凝气运力,欲和这阴毒邪功相抗。 保定帝蓦地里觉到双手各有一股猛烈的力道向外拉扯,一瞥眼间,见那少年向他打个眼色,他心领神会,当即将两股劲力引在一起相抗,借此暇机,脱出其手束缚,梁萧冷笑一声,撤回内力,飒然与保定帝飘身退却,保定帝暗叫:“惭愧,今天多亏了小兄弟相救。” 梁萧在飘身之际,叫道:“段公子,出手!”那端段誉见伯父安全脱险,心下欣喜,听得萧哥叫喝,心念一动:“人都救出来了,还出手干么?况且我又不会武功,如何出手?”委实不解,无辜的与梁萧对了一眼,顿感他眼中满是怒火,心道:“糟糕,萧哥曾说,这和尚阴险之极,叫我切记,我怎么一高兴,全然忘了,该死。好,六脉神剑是么,反正我又不会使,不如随便比划比划,好教萧哥不必生气。”心中念转,当即中指随意一伸,不料心与气通,一招中冲剑法自然而然射出,但听得嗤的一声响,一股浑厚无比的内劲疾向鸠摩智刺去。 鸠摩智一惊,忙出掌以‘火焰刀’挡架。 段誉这一出手,不便鸠摩智大为惊奇,而枯荣、本因等亦是大出意料之外,其中最感奇怪的,更是保定帝与段誉自己。段誉心想:“这可古怪之极了。我随手这么一指,这和尚为什么要这般凝神挡拒?是了,是了,萧哥向来说话很对,这和尚以为我会使六脉神剑。哈哈,既是如此,我且来吓他一吓。”大声道:“这中冲剑功夫,何足道哉!我使几招关冲剑的剑法给你瞧瞧。”说着无名指点出。但他手法虽然对了,这一次却无内劲相随,只不过凌空虚点,毫无实效。 梁萧暗道祸事,段誉内力丝毫不会运使,照此下去,非和原著一样,被贼和尚擒了去,心焦之下,叫道:“段公子,用你伯父教的运气法门,运转内力,与剑法融合,再行试试?”段誉听清梁萧所言,当即屏弃杂念,专心默想心法和剑招,试图心气归一,再行出手。 鸠摩智全神戒备,瞧得段誉手指乱点,不见剑气涌出,料是对方诱敌行的虚招,心下揣测不安,可瞧了半天,依然不见实质,不由得大乐,心想这青年剑法尚未纯熟。今天在天龙寺连受挫折,憋了一肚子鸟气,心道若不给予颜色,于自己威名有损,此时正好拿此人立威,当下左掌分向左右连劈,以内劲封住保定帝等人的赴援之路,跟着右掌斩出,直趋于段誉右肩。这一招‘白虹贯日’,是他‘火焰刀’刀法的精妙之作,一刀便要将段誉的右肩卸了下来。保定帝、本因、本参等齐声叫道:“小心!”各自欲要伸指向鸠摩智点去。 梁萧当即拦下,笑道:“诸位放心,段公子无碍,这家伙不是瞧不起天龙寺的六脉神剑么?现下就让他领教领教,大理皇太弟世子的高招?”诸人一脸惊疑不定,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见这少年一脸嬉笑,浑若无事,均想:“也好,有我等在旁,谅大轮明王耍不出甚么花招?何况还有这位武功高强的奇异少年侠士在,何足道惧?”想明此理,三人互视一眼,皆微笑点头。 段誉得梁萧指点,勇气稍增,但他一生中,活到此般年纪,从未与人动过手,上次和南海鳄神比试,也不过是仗着凌波微步闪躲,算不得真正动手,此番则不同,鸠摩智掌中刀法,招招致命,伤人于无形,自是大意不得。眼见那一刀便要砍将下来,心头稍动,照伯父所受法门,气运丹田,真气涌出,右手少冲剑,左手少泽剑,双剑同时架开了火焰刀这一招,余势未尽,嗤嗤声响,向鸠摩智反击过去。鸠摩智不暇多想,左手发劲挡击。 见心法与剑法相合果然凑效,段誉心下大喜,霎时信心俱足,他一昂首,中指轻弹,中冲剑法又使了出来。霎息之间,适才在图谱上见到的那六路剑法一一涌向心头,十指纷弹,此去彼来,连绵无尽。 打得个鸠摩智心惊肉跳,左拙右钝,瞻前顾后,不清南北东西,急急连催内力相抗,斗室中剑气纵横,刀劲飞舞,便似有无数迅雷疾风相互冲撞激荡。斗得一会,鸠摩智暗暗焦虑,额上汗珠津津而落,剑法越来越难以抵挡,刀法也略显凌乱。那段誉始终满脸红光,双手连弹,挥洒自如,潇洒极至,显然是游刃有余。他照萧哥所说,暗合剑谱,开始或有些许生涩,到得后来越使越是得心应手,慢慢的得个鸠摩智狼狈不堪。 鸠摩智心中既惊且悔,暗恨自己大意,不想那六脉神剑当真名下无虚,今拜在青年手中,无疑是自取其辱,心念一动,叫道:“且住?” 一旁的梁萧听得他叫唤“且住”,已然想到他下面要做些甚么,即喝道:“休上他当,段公子,继续,继续,秃驴使诈,务要分心……”段誉于临场对敌经验委实不懂,听得对方喊停,心道:“既然大和尚有意住手,我且不难为他罢。”当即收回真气,停了指法,且听他如何说词。 孰料萧哥言犹在耳,那和尚突然发难,将他擒了去,并封了诸多穴道。他于机缘巧合中学得六脉神剑剑法,寻常的拳脚兵刃功夫却全然不会,此时动弹不得,方悔晚矣,心叹:“我怎么那么傻,总是不听萧哥之言,他江湖经验丰富,一眼瞧得出敌人心机,屡次提醒,我却傻里傻气的,视若不见,唉……这次不知怎办才好?” 鸠摩智不想这么轻易就将段誉拿住,虽感讶异,心中窃喜不尽,倒退三步,说道:“这位小施主心中记得六脉神剑的图谱。原来的图谱已被枯荣大师焚去,小施主便是活图谱,在慕容先生墓前将他活活的烧了,也是一样。”左掌扬处,向前急连砍出五刀,抓住段誉欲退出牟尼堂门外。 忽然间,一条白影飘幌,闪到门口,阻了去路,是梁萧。好个梁萧,但听他吼一句:“做梦!”声若洪钟,震得各人耳中嗡嗡作响,除保定帝和段誉外,诸人只知他武功高强,不曾想内力亦是这般浑厚,鸠摩智更加惊心,知道若是给这煞星缠上,实难脱身,现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怒喝一声,右手抓着段誉,左手火焰刀连连挥出,步子不停,急往门外走去。 梁萧展开身法,左躲右闪,连避刀劲,眼看自己急急退却,微睨保定帝等人,见几人有心无力,为火焰刀无形网所迫,无法抽身相救,心下一凉,不及多念,微咬咬牙齿,疾掏出身上铁笛,内力涌处,烫如熔火,拈转笛尾,望鸠摩智当胸便刺。 这鸠摩智见是一根破笛,心头悠悠冷笑,哼了一声,不避反攻,化掌为抓,使一个猴子偷桃,意欲紧扣笛子尾端,嘲讽道:“小小伎俩,不过尔……”还有个“尔”字,尚未吐出,便感全身一震,顿时哑言住口,骤然将手松下,摊掌一瞧,只见掌心中淤红肿胀,疼痛不已,惊道:“小子,你使诈?” 梁萧笑道:“彼此彼此。”高手过招,挣乎一瞬之息,鸠摩智先存轻敌之念,待他手抓笛尾之际,愣了片会,那梁萧趁机将笛一抄,削他右手,笛端过处,但闻一缕焦烟刺鼻。惘然间,鸠摩智嘎然撤手,那端笛势未衰,拨个半圆,笛子回旋,迫得个鸠摩智急急错开。梁萧借机拉过段誉,凌波微步踏出,转回牟尼堂内。 第五十章 唬秃驴 论邪功 妹失 拍拍拍的几下,手法极快,落手恰到好处,真气流过,梁萧将段誉身上的诸多穴道一一解了,回过头笑道:“大和尚,还不死心么?”鸠摩智双目精光大盛,恶狠狠的盯住梁萧,步子却不敢妄动半步。本因、本参、保定帝等排开阵势横在中间,以防这番僧再度偷袭,人人眼中都是怒色迸放,神情谨慎,半点戒心也不敢松懈。 片刻之后,那鸠摩智突然脸转慈祥,笑道:“小僧不过是想请小施主,到慕容先生舍下盘恒几天,将经文图谱一无遗漏的默写出来,拿到先生墓前焚化,了此昔日诺言,便即恭送公子回来,不想……” 梁萧嘴快,抢道:“不想秃驴卑鄙无耻,出手殊无半分光明,专门偷袭暗算,妄自称得道高僧,实与市井泼皮无甚二异。你自说与慕容先生有此诺言,是真是假,有谁知晓,只不过是你自说自话罢了。”保定帝等见少年款款道来,合情合理,无不暗暗称快。 鸠摩智回拢手心,将拳握紧,藏于身后,微笑道:“施主此言差矣,当年和慕容先生深交时,恐你未到人世,其中的情谊尚有天地可知,我是佛门弟子,常言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小僧对慕容先生当年一诺,尚且如此信守,岂肯为了守此一诺,另毁一诺,还是请公子随我去,了了夙愿?” 梁萧哈哈笑道:“我见过很厚的,例如墙壁,却不见过像你这么厚的。难怪人家曾说,‘无耻之德的最高境界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无耻。’这话用在‘大师’你身上,一丝不假?呵呵,怪了,慕容博是谁?大理跟他很熟么?还有就是,你是哪座庙宇清修的,你说你是大轮明王便是大轮明王么,真是笑话。这年头,抗蒙拐骗,假扮和尚道士的多了去。就算是了,又咋地,你以为你是谁?中国的皇帝么?凭什么一句话,说借就借,当你的话是圣旨呀?哼,猪八戒戴耳环,自以为美。”梁萧的一番言论,不止说得个鸠摩智哑口无言,连同室内诸人,也个个瞪目乍舌不已。 沉寂了片会,听得鸠摩智忽然嘿嘿冷笑道:“果真英雄出少年……”梁萧赫然打断,哂道:“用不着你讽刺我,小爷是不是英雄,后世自有公论,哪用得你多嘴?”鸠摩智嘿然不语。梁萧微睨了他一会,交手于胸,昂首道:“秃驴,你妈叫你回家吃饭,你还不走,是不是要她打你屁股哪?” 鸠摩智一听,怒极,脸上凶狠大显,梁萧这几句话,竟是将他当猴耍。在吐蕃,他可是人人敬仰的大国师,何曾受过此等羞辱,今天在天龙寺,连番受辱,就算是圣人也忍耐不得。可恨,当下岂仅老羞成怒,直是大怒欲狂,一招“火焰刀”挥出,喀喇一声响,将牟尼堂的一根柱子劈倒。 梁萧大叫:“喂,喂,秃驴,你手痒啦,人家好好的一根柱子,招谁惹谁了,至于费那劲吗?甚么?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就乱砍乱杀,爷还心情不好呢?”叫:“段公子,剑法伺候?”段誉应了一声,跳至中间,摆开架势,预备战斗,这回他学乖了,心想:“无论大和尚说甚么,我一个字也不信,听萧哥的便是。” 鸠摩智眼见段誉出场,心已然吓得惊慌慌,他不是怕段誉,而是害怕那精妙绝伦的六脉神剑,心念一动:“对方人多势众,而且又有两大少年高手在,今天恐是讨不了好了,不如先撤,改日再行雪耻。”念转至此,身形微幌,便如一溜轻烟般奔入林中,刹那间不知去向。只听得林中扬扬散散传来些些动荡:“六脉绝技,果然无虚,今日之耻,只教不死,他朝图雪。” 除梁萧和段誉外,室内诸人听得这二十字留言,无不眉头大皱,心中均是通明,经今日一闹,天龙寺和大雪山大轮寺已然结下了仇怨,倘或那鸠摩智再卑鄙些,挑拨吐蕃与大理矛盾,将其关系恶化,恐怕此后两国人民将永无宁日,战争无休止。追保定帝心中犹为更焦,他毕竟是一国之主,一言一行,甚至一个决策,都关乎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 瞧瞧几僧,又望望保定帝,几人脸上忧虑颇重,梁萧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诸位还在忧心大轮明王最后所留的那几句话么?”听他发笑,诸人回过神,注目望向他,保定帝叹了口气,拧眉问道:“小兄弟,你有什么高见?”梁萧道:“高见暂时没有,只不过低见倒有一些。”保定帝哦了一声,本因方丈微微讶异,问道:“小施主有何见解,不妨说来听听?”梁萧笑道:“小子见识浅薄,不怕诸位笑话,现下斗胆说说,大轮明王经此一事,我想短时间内他是不会来挑衅了,就算重来,他意在六脉神剑,也不会贸然出手的;原经图已被枯荣大师所毁,幸喜段公子记得周全,这也是问题所在。” 保定帝思索片会,忽道:“你是说,他的目标是誉儿?”梁萧道:“不错,我想大家方才也听他言道,段公子便是一本活剑谱,他夺经之心未死,一定寻机会来找段公子麻烦,他写出剑谱,剑谱一日不得手,他誓不罢休。”保定帝沉吟道:“那誉儿岂非危险之极……” 梁萧笑声打断:“那倒不会,诸位宽心,那和尚不是段公子敌手,段公子如今体内真气之厚,内力之强,几已可说得上震古铄今,并世无二,连我也要说上一声佩服?”此言甫出,众皆惊异,其实保定帝和段誉惊异最深,段誉心想:“我没学过武功,萧哥怎说我内力强厚了得呢?他是否搞错了,我先问他一问?”嘴唇欲动,不及开口,便听得伯父道:“小兄弟,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梁萧立即色变,气道:“甚么?你当我开玩笑?”瞪大了眼睛。 然后摇头傻笑了半响,梁萧又道:“伯父,虽然小子人缘不好,喜欢胡闹,但这一次绝对认真。”顿了一会,说道,“段公子学会了我逍遥派的‘北冥神功’,顾名思义,取其北冥之海之意。此乃我师门机密,我原想不说。大家都听过‘化功大…法’吧?”微扫众人一眼,保定帝等应声点头。 梁萧续道:“我掌门师伯有个弟子,姓丁名春秋……”诸人又是一惊,望着数道惊疑的目光,梁萧点了点头,苦笑道:“不错,丁春秋是我师兄,但他欺师灭祖,施毒计将师伯残害,这个畜生,总有一天我会找他算账的……”说得咬牙切齿,梁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般生气,好像他已经渐渐的融入了这个时代,早就将自己当成了逍遥派的一份子。 诸人听说之后均是理解,又听少年道:“不好意思,扯远了。其实化功大…法,便是丁老怪学了一鳞半招的北冥神功,凑合而来,他加以毒功融汇,才创出了那般阴毒狠辣的魔功。这魔功只能教人内力化去,不能收为己用,而北冥神功则不同,不但可以吸人内力,还可以存为己用。段公子就是这样在无意间,吸取了众多高手内力。” 保定帝等还是不解,满腹疑惑,梁萧微微一笑,道:“伯父,昨天你们五人不是合力将内力输入段誉体内么?结果如何,是否有去无回?”保定帝皱眉一思,顿时恍然,惊道:“那他……”梁萧道:“正是。”一会又叹道:“可惜他不会运气法儿,否则怎容那和尚轻易脱逃,段誉现在就好比一个空有一座宝山之人,而不懂得如何去开采一般?”诸僧和保定帝都是极其聪慧之士,梁萧话说到这当儿,自然是了然于胸,愁了半天的眉,总算开展了来,至于那北冥神功是否属于邪门歪道,也管不了许多了,毕竟六脉神剑并未失传,这才是他们开心的。 此间事了,既然段誉并未巨毒邪功所侵,怎生都好,总算是有惊无险,还意外学得失传已久的六脉神剑,当即三人告别天龙寺诸位高僧,回城里。进了城门,保定帝自行回皇宫处理国事去了,梁萧和段誉则同回镇南王府,路上二人有说有笑,谈论的多是天龙寺之事,此时道来,还略存几丝惊险。 二人谈话间,不觉府门近在眼前,又相视一笑,潇洒迈步进去。这时午时刚过,镇南王和朱丹臣等尚未回归,刀白凤见儿子无恙归来,自有一番感触,娘儿俩拥在一起,襟然泪下。梁萧识趣,悄然走开,心想自己也有一天不曾见过妹妹了,去看看她也好。当下满心欢喜跑去妹妹房间,拍了半天门,无人响应,怒气之下,将门踢开,暗道妹妹当真调皮,大白天的还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不怕以后长不大么? 至室内,脸上的笑容顿僵,只见室内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铺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惟独妹妹的包袱不知所踪,诧异了一会,四下细量了一番,眼角瞥处,但见桌角边缘留有一信。梁萧跑过去,颤着双手拾起取出,惶急中一口气瞧完,无暇他念,急夺门奔出,行走廊,寻花园,过大厅……能寻的地方全找了一遍,最后慌乱中闯进内堂,听得里面是刀白凤母子谈心,梁萧二话不说,进去问刀白凤道:“段夫人,你今天见过我妹妹么?”刀白凤微微摇头,梁萧见状,登时心凉,踉跄错退,唧哝道:“她……她当着走了?为甚么,为甚么?”段誉惊道:“谁走了?”他此时内力深厚,梁萧嘀咕虽是小声,但他听得分明。 梁萧不理段誉,低着头,像疯虎一般狂奔出去,段誉怕他出事,和母亲说了几句话,急急忙忙追将去了。 第五十一章 江边际遇 且说那天刘进为救心上人梁雪,牺牲自己,落入水中,噫,他竟未死。砰的一声掉进水里,由于惊慌,不知所措,挣扎了片会,授水底的吸力吸引,沉了下去。只感耳朵、鼻子、口中全进满了水,神识稍惫,渐渐模糊过去。 不知沉了多久,一直顺水漂流,江水迅速,经深至浅,直至漂到沙岸。光阴如梭,历夕经朝,已然一个更次,脑子昏眩,耳中迷糊听得渐渐有人语。但听得一个富有磁场的男音道:“夫人,过了前面那条江,便是‘善人渡’了,说不定儿子女儿都在那里?”那个被尊称为“夫人”的女子娇哼道:“哼,都怨你,好好的干么*儿子去考什么科举,现下倒好,科举没考成,儿子反而离家出走了。”说着,竟然抽泣起来。 急得个丈夫慌忙安慰道:“夫人休恼,是为夫的错,别伤心了,好在前面的路不远,盏茶即到,见了那畜生,再行计较。”那夫人气道:“甚么?你还想罚他?”湿痕未干,泪水又再次涌动,幽幽道,“从小你罚他的还不够多么?再罚,下次又不知道跑哪去了。这次一走已然有大半年光景,真不知他兄妹俩,在外头的日子如何过,他俩自小娇生惯养,怎生吃得苦?” 那丈夫听说,也来气了,说道:“一说起这个,我便来气,他甚么不好学,偏偏学哪些个浪子离家出走。这倒也罢了,不期雪儿哪根筋不对,居然跟着哥哥胡混。这事有点悬,雪儿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肯定是萧儿这孩子怂恿的……”那丈夫话未讲完,便被那夫人娇咤喝断道:“你,你,好你个老头子,他到底是不是你儿子?要你这般说他?”丈夫忧磋烦恼,吐口气,兜回马,忽见岸上躺有一人,咦的一声惊呼。 夫人见他突然眼露惊色,目定远方,疑他作假,恼怒道:“少来做作,装痴弄傻,我便不生气了吗?”那丈夫食指贴嘴,嘘声道:“夫人,你瞧?”那夫人犹在发恼,闻言气道:“瞧甚么?鬼鬼祟祟的,我不瞧?”丈夫无奈,柔声道:“夫人,我不是鬼鬼祟祟,你就瞧一眼好么,就一眼?”将食指竖在她眼前不动,傻气之极,夫人见了,不觉好笑,嗤道:“好啦,好啦,再信你一回。”笑着将马转过去,忽然眼前一亮,只见一道江水狂澜,浑波涌浪,粼粼波纹层层散去,浅水岸边,僵着一死物,那妇人立即惊叫:“啊哟,是个人哪?老头子,你咋不早说,去看看?” 那丈夫脸上一热,应了一声,策马前去,心却道:“是你不听我讲的,现又来怨我,这到底甚么世道?”转念又想:“儿啊,你这一声老头子,可出了名堂,今天竟连你娘也叫上了,真是岂有此理,老子有那么老么?逮到你,非痛扁一顿不可。”越想越生气,不由得恼怒横生,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连连叹息,摇头不已。 思想混乱间,已然到得近前,犹未可知,那夫人见丈夫频频摇头,心神恍惚,蹉叹不止,叫道:“老头子,你麻风病犯啦?”那丈夫一听,心神稍清,一念转,笑道:“夫人,你当真调皮,为夫又哪来的疯病了?唉,娘儿俩说话都一个脾性,我觉得你越来越像萧儿了?”夫人笑道:“怎么说?”丈夫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自从萧儿来了以后……” 夫人打断道:“往事还提他作甚?闲话少说,我们下去看看这人怎么啦?”丈夫应道:“好!”当即夫妇二人同时下马,踏着沙石路,行至那人身边,哇,夫妇二人同时吓了一跳,好个俊俏的郎君,你瞧他怎生打扮:只见他头佩一方书生巾,腰束一条蚕丝带,身穿一领青闲逍遥衫,足履一双无忧绣靴,手执一根不知名的水藻,面如潘安,形似冠玉,略显稚嫩,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横躺在地,却不失儒雅,这人便是刘进,被江水冲到此处。 夫妇二人见了,大惊道:“不知是哪家的孩儿……”话一出,夫妇二人相视一笑,妻子道:“让我瞧瞧,他是否还有救?”不等丈夫应予,躬身伸袖,娇手微露,指间轻轻试探那人鼻息,微感鼻间呼吸若有若无,喜叫道:“老头子,没死?” 丈夫听说,抱怨道:“唉,我怎会死,夫人净瞎说,我身子硬朗着呢,自然没死啦。”那妻子道:“唉,我是说他,这孩子没死,还有救,谁有空说你呀?”丈夫道:“那现在咋办?”妻子笑道:“你老糊涂了么?自然找处所在,想法儿救他?”丈夫一听有理,打趣道:“唷,他是你儿子么,那么紧张?”妻子啐道:“呸,我打你个老不死的,这当儿了,还老不正经?他若是我儿子,那跟谁生的?” 丈夫嬉笑道:“这还用想么?自然是我了,怎么,难道你心里还有别人?”妻子又呸了一声,骂道:“我懒得理你,说我像萧儿,其实你像差不多?”丈夫心中欢喜,这些年来,为了教育儿女,已经很久没像今天这般斗嘴了,此时重温旧日恩爱,不知多惬意,笑道:“不管谁像,他都是我们的儿子。”说得真诚铭心。 妻子嗔道:“这才像句人话。”丈夫呵呵呵笑道:“怎么,我以前说的都是鸟语么?若是鸟语,居然有人听得懂,这倒怪了?”妻子气结,咤道:“少耍贫嘴,还救人不救?”丈夫笑道:“救,怎么不救?若不救,岂非罪过?”妻子顿足道:“真受不了你。”丈夫道:“受不了,可以不救嘛?”妻子气道:“你有完没完?”丈夫道:“快了……”见妻子欲要搬那刘进躯体,惊慌道:“呀,夫人,还是我来代劳吧?”妻子狐疑睨了丈夫片响,若有深意道:“你,行不行呀?” 丈夫闻言,这妻子分明是小瞧自己,当即昂首阔步,将胸膛挺了一挺,大踏步过去,微弯身躯,起抱刘进那身体。蓦地里刘进将眼一睁,吓得那丈夫把手一放,砰的一声重重摔落,慌叫道:“哎呀妈,尸变喽。”抽回手,急急后退,登登登几步,右足一踏空,原来是个碗大的沙坑,啊唷一声,踉跄跌倒。那妻子暗笑摇摇头,过去将他搀起,微笑道:“我早说过你不行吧,还硬装?”丈夫羞的满脸通红,咬着牙,切齿道:“谁说我不行,那……那是个意外,他尸变嘛?” 妻子用手刮刮脸颊,嗤笑道:“羞羞,他没死,哪来的尸变,你莫胡说?”那丈夫顿时语塞,憋着气,哼哼两声,扭头不顾。便在此时,忽听几声微弱的咳嗽声,那妻子惊异道:“呀,他真醒了?”即丢下丈夫,冲上去,将刘进那脖子搂起来,试着让他坐起,丈夫见此情景,心下醋起,跟着过去。 咳咳,咳咳,几声过后,那刘进微微张开眼睛,忽然眼前一艳,见是个美貌女子,而且这身形,这面貌,隐隐有些熟悉。曾几何时,这姿影午夜梦里,萦绕过心头千万遍,焉能不识得,立马喜道:“梁妹妹,是你啊?”说了这句,嘴唇干涸,喉头难受已极,微喘几下,即昏了过去。那女子慌道:“喂,孩子,你刚说甚么?”暗自嘀咕:“梁妹妹,谁是梁妹妹?怪事?”叫丈夫道:“哎,老头子,帮忙啊?”丈夫应了一声,笨手笨脚将人抬上马背。 炊烟袅袅,药味浓浓,烈火煎熬,在一旁有一位美艳妇人,手持摇扇,耐心的看火煎药。片会,那药罐吱吱咕咕声响,水沸气腾,些些药渍自罐盖缝隙溢出,想是时候已到,那妇人息了火,取块方巾缚了罐柄,将药倾倒而出集于碗中。俄尔,轻盈的将药端入房中,动作轻柔之极,身姿妙曼之至,步子虽是轻缓,却不失矫健,倘或梁萧在此,瞧得这女子走路模样,肯定会惊叹:“哇,这妞内力当真了得!” 帷子掀开,那妇人走了进来,把药搁于桌上,轻声问丈夫道:“景哥,这孩子醒了么?”那景哥咦了一声,啧啧称奇道:“怪了,怪了?”妇人忙道:“哪怪了,是不是孩子……”景哥笑道:“瞧你紧张的,当真是他娘一样?”妇人道:“少来,说正经的?”景哥道:“我还不够正经么?”那妇人白了他一眼,眸中蕴火,景哥忙赔罪道:“夫人息怒?为夫奇怪,你怎么不叫我老头子了,忽然改口称起‘景哥’来,委实不明?” 妇人恼骂道:“你当老头子好好听么?若不是萧儿叫惯了,我才懒得理你;此时唤来,别有一番思念,这样,我就可以好好的想念我的萧儿了,不然我能怎样?说来说去,罪魁祸首都是你,要不是你*得他无路可走,他怎会离开我们;我辛辛苦苦将他养到这么大,我容易么我?”说得甚是凄苦,娇润泪珠蠢蠢欲滴。 景哥仰天叹口气,然后微微笑道:“好了,夫人,我们不谈萧儿,说说眼下这个孩子咋样?咦,奇怪,他怎么还不醒,都三天三夜了?”刘进一听,心道:“甚么?三天?我竟然昏迷了三天?”其实那妇人一进门,他便醒了,只是二人在打情骂俏,他不好意思插嘴,故继续装睡,心觉这二人当真有趣。当下眼皮微抬,眸光瞥处,见那美貌妇人眉头深锁,微微叹息道:“是啊,要不再找个大夫瞧瞧?” “梁妹妹”三字,他险些又要叫出口,慌了一会,心想:“这人不是梁妹妹,她年纪明显较大。”忽而想起,那天在自己家庭院,段叔叔不是也将梁妹妹认错么?对,一定是这样,不知这位夫人和梁妹妹有什么关系。言念至此,忽听那景哥叫道:“咦,孩子,你醒啦?” 第五十二章 客栈病好 刘进一睁眼,便被那人瞧见,不觉目光与他一碰,咦,此人形貌俊朗,但青袍缓带,装束颇是潇洒,又不失儒雅,心道:“呀,这人不是那天欲抱自己,然后又将自己摔了个底朝天的那个人么,不知是谁?”当即吃力挣扎起来,那人见状,急上前将他托起,背紧靠床环而坐,刘进道了声谢谢,接着说道:“不好意思,二位是?” 那人笑道:“老夫姓梁,名景,这是内人李柔。”说着转眼一望妻子,刘进微咳几声,说道:“嗯,是梁大叔、梁大婶,你们好!咦,是你们救了我吗?”那李柔见刘进说话很是吃力,心下不忍,微笑道:“孩子,先把药喝了,这样身子会好些。”说着把药端到他面前。 刘进一听那妇人说话,语音轻柔,颇露慈母爱怜之意,心中感动,忍不住眼眶润湿。李柔瞧这少年眼睛红红的,慌道:“孩子,你哪不舒服?”刘进疾伸袖擦干湿泪,一会变作一张稚嫩的笑脸,说道:“哦,我没事,就是有点不知所措,我还是喝药罢。”接过妇人手中的药汤,顿感一股浓烈的药味熏鼻而来,眉头微皱,睨了一眼那妇人,鼓气忍涩将其喝完。 那梁景忽然道:“孩子,你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公子,又何以沦落江边?”刘进见问,沉默了片会,笑道:“小子名叫刘进,家住苏州,和朋友同来大理游玩,不想失足掉进澜沧江中,不期得二位恩人搭救,恩人活命之恩,请受刘进一拜。”说着当真欲要下床拜倒,那李柔一伸手搭上刘进那肩膀,登时令他不得动弹,扶他坐回原位。 刘进惊道:“大婶,你会武功?”李柔微咦了一声,微笑道:“孩子,你看出来了?”这时听得那梁景埋怨道:“夫人,你不是答应过我,以后不再使用武功的吗,现在怎又自毁诺言?”李柔横了丈夫一眼,痴笑道:“你看你,一说到武功,你就来劲,别那么严肃嘛?假若我不用武功,一路上,不是给人打死,便是给人杀死了,又怎会安然到得大理,还听你在此大放阙词?” 梁景气急,怒道:“你……你不可理喻。”李柔将唇微咬,冷哼道:“说谁呢?”那梁景心中有气,也大声道:“不是你,难道是别人吗?”闻此言,那李柔霎时一怔,呆视了丈夫半响,久久才道:“这么说,这些年,在你的心中,原来我一直是这样的人,呵呵,我竟然不知,我是不是很傻?”突然傻笑起来,既嘲且讽。 那丈夫一听,顿时心下不安,什么尊严都不顾了,即对着妻子深深一揖到地,赔笑道:“夫人,你消消气,怪我不好,我不该大声对你讲话,原谅我好么?”说得真诚凄然,当真怕失去她。李柔听了之后,心里酸楚,颇是踌躇,一会肠儿稍软,咬咬牙,幽幽道:“你当真是这么想的么?我晓得你一向讨厌武学之道,不喜欢人家打打杀杀,总是提倡什么以文治国,以文结友,以文论道,以文……” 梁景凄苦道:“以文纳亲么?唉,这都是过去之事了,还提他干么?你当我真是老糊涂吗?那时我只不过是年少轻狂,想凭着一腔热血以文入道,治国安邦而已,现在思来,单单是文治,这招是行不通的。”李柔忽然双眼放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诧异道:“此话当真?”梁景瞧着妻子错异表情,心叹:“我真的错得有那么离谱么?”苦笑一声,说道:“二十年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年?我还看不透么?” 李柔道:“那你刚才……”梁景笑道:“我刚才样子很凶吗?”李柔欣慰道:“不是很凶,不过……”梁景问道:“不过甚么?”李柔嫣然道:“不过是有那么一点点凶啦!”说着右手食指和拇指微伸,呈嘴巴状,停了半空,模样有趣之极。 刘进瞧着这一连串事件发生,不禁暗暗好笑,觉得这对夫妻古怪之极,年纪已然不轻,但耍起脾气来,倒是十足的孩童一般,各不失调皮傻气,心念一动,猛得让他想起一个人来,萧哥,这名字在脑中一闪即过,连他都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咦,大叔也姓梁,不知和萧哥是啥关系?”心儿怦怦乱跳,又不敢肯定。 见他二人关系重归密切,也替其高兴,当下问道:“大叔,大婶,你们是大理人吗?”夫妻二人闻言,皆回头,那李柔微笑道:“不是,我们路过的。”二人外出寻子寻女这事,终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刘进笑道:“哦,是这样啊。”心下却在盘旋揣测。 二人见他心神不定,还道他是高烧未退,即不便打扰,寒暄了几句,便退了出去。 刘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不通,思不透,念叨的多是萧哥与这对夫妇有何关联之处,一会想想萧哥,一会思思那对夫妇,一会又念念梁妹妹,想到梁妹妹,心情复杂,思绪混乱,实是难掩,不久又睡了去。 跌进水里,未曾受伤,只不过经水一朝夕浸泡,偶感风寒,恶化了重感冒,才频频高烧不退,得梁景夫妇悉心照料,服过几贴汤药,历时两天,方见得逐渐好转。这一日,午时过半,阳光明媚,温馨柔人,那刘进大病初愈,今下得床歇歇片会,心情大好,遂出门踏看。房门一开,顿时一阵凌烈的寒风,呼哨而过,不禁打了个寒颤,时值二月初,初春气候,总是遗留冬日的气息,他不觉傻笑,呼了口气,倚着楼兰而坐。 良久,忽听得楼道,脚步声杂陈,登登登而来,说是杂踏,纯属两个人而已,只因其中一人在气头上,故脚步踩得狠了些,还隐隐伴随着斗角。须叟间,二人到得近前,那声音倒大了些,吵了一阵无果,皆看见了坐在栏杆上的刘进。 二人同是一片惊呼,女的上前两步,埋怨道:“刘进,你怎么出来了?”刘进回头一瞥,见是大叔、大婶,微微一笑,说道:“躺了几天,腰酸背痛的,出来走走,感觉精神好多了?”那李柔狐疑道:“是么?”即撂起袖子,露出皓手,一探刘进那额头,温度和温,点点头道:“嗯,既不烫且不热,好像真的好了。恭喜,恭喜。”抽回手作拱,叹喜道。 刘进满腹疑团,皱眉不解,抬眼道:“喜从何来?”李柔道:“恭喜你病好了呀。”梁景插嘴道:“不对,不对,他意思是说恭喜你可以走了。”刘进一听,脸色顿僵,心下稍凉,暗道:“是啊,我该走了。”但听得李柔啐骂道:“老头子,你瞎说甚么呢你?”那梁景登觉失言,不禁住口。 那李柔察颜观色,见少年神情怪异,微微笑道:“刘进啊,我夫妻二人这趟出远门是有事要忙活,恐怕此地不能久待了,既然你的病已愈好,我也就放心了,今后你有何打算?”刘进轻轻道:“说真的,我也不晓得。”夫妻二人微感讶异,互视了一眼,李柔道:“你没想过回家么?”刘进凄然道:“家?也许吧。”说着又苦苦一笑。 二人越发觉得刘进这孩子,似曾受过心里过烈的刺激,不然怎会如此消沉,只是事出突然,他们没有足够的时间理会得,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孩儿,至于别的事,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不是他们该管的,当下二人双双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过了半响,刘进一改容颜,淡淡笑道:“大叔、大婶,这几天劳烦你们照顾,小子真是过意不去,日后若有机缘,定当报答。”夫妻二人听说后,微感欣慰,梁景笑道:“刘进,大叔不要甚么报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本是大叔、大婶应该做的,谁遇上这种事能见死不救呢?你说是吧?” 刘进心感二人善良之极,倘或再说将下去,倒教自己不是了,即站起身,向二人深深一揖,说道:“大叔、大婶,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转身欲走,梁景便即叫住道:“你现在上哪去?”闻言,那刘进回头,笑道:“我刚想到一些事情,应该回城里去,找我那些朋友。”夫妻二人同时点点头,应道:“这也好,那你去吧。”刘进笑道:“好的。”转身下楼而去。 出了栈门问明地理方知,原来这地方离大理城里,路途也不是很远,骑马走上三四个时辰即到。幸好落水之时,身上钱袋未失,便取银两购买了一匹好马,专心上路。须叟间,策马进了城门,这会微感腹中饥饿,即下马买了几张烧饼充饥。市集人潮涌动,拥挤甚浓,好不容易挨到镇南王府门前。此时天色向晚,观着宏伟的楼阁房舍,不觉松了口气,心下甚喜,正待前去敲门。 忽然眼前人影一闪,两个人背着身子阻了去路,待瞧清他们身形衣着,那刘进立马喜叫道:“大叔、大婶,怎么是你们?你们也进城办事么?”话语中说不尽的欣喜若狂。 那二人闻言,皆转回身,见了刘进,也是微微一惊,片刻之后,那李柔笑道:“刘进,是你啊,不想真巧。咦,你来这里做甚么?”刘进走前几步,说道:“中午跟你们讲过了,我进城找朋友?”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均想:“不会这么巧罢。”那梁景道:“刘进,你别告诉大叔,你的朋友是在镇南王府里?”刘进呵呵笑道:“大叔你真聪明。” 第五十三章 王府门前 二人听了,又是一惊,那梁景双眸幌亮,额上纹皮微皱,诧疑道:“那你朋友,到底是何方人士?”那刘进闻得此问,低头神思半响,片会又歪头支颏道:“说真的,他家住哪里,其实我也不晓,只知他姓梁,叫梁萧……”此言方出,夫妻二人皆惊,讶道:“是萧儿……是萧儿……”那妇人心头欢喜,丈夫却似笑非笑,似喜非喜,哼哼两声,切齿道:“这兔崽子,老子总算找到他人了,真是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先还虑道听途说,不想竟是真的;好小子,胆子倒不小,居然混到镇南王府来了;也好,我这便把他揪出来。”说了这几句,兴致昂高,踏步欲行。 那李柔急拽他衣袖,将其拉了回来,慌道:“老头子,你想作甚?”梁景脚步踉跄倒退几步,退回原位,愣了一会,然后满脸狐疑望向妻子,顺心意道:“自然抓他回去啦,不然我进去干么?蹭饭么?老子跟镇南王没甚交情。”李柔放开丈夫衣袖,顿足道:“艾,这当儿我没闲情跟你开玩笑,你当真要这般做法?”梁景微睨妻子片会,见他目光流转,慌乱之极,爱子之心实则一览无遗,当下微恼道:“我是他老子,他一点都,不将我这个父亲,放在眼里,还私潜妹妹外逃,既然有胆,敢这般大逆不道,我还跟他客气个啥,今天既然知道他就在里面,非进去好好教训他不可。” 李柔慌了,急步上前,拦了丈夫去向,咤道:“你敢?”形貌娇悍,英气迫人,只是珠子死死盯视着他。梁景一量这阵势,心感不妙,叹息一声,然后微笑道:“夫人,别闹了,让人看了笑话。”那李柔气怒填胸,狠声道:“谁敢笑话,啊,你说,谁人笑话?”唬得个梁景无语。 在旁的刘进,倒是颇感尴尬,听了一阵,总算是明白了,心道:“我料想的不错。”即试探着问道:“大叔、大婶,萧哥当真是你们的儿子么?”二人闻言,对视一眼,那李柔惊疑道:“萧哥?谁是萧哥?”刘进心中一动,傻笑道:“就是梁萧啊!” 于是乎,便将与梁萧兄妹相遇,并和其结拜兄弟,一同游玩大理这些事件,略约备述了一遍,只是舍身相救梁雪这一层不提。夫妻二人听说后,都咋舌不已,尤其是听说儿子会武功之事,不禁张大了眼睛,你看我一眼,我瞧你一眼,均看出彼此眼中的惊奇。那梁景还有一层心思:“逍遥派,这不是夫人所在的门派么?自从她嫁了我,就不再使用那些武功了,连那三个字亦是极少提及;怎不曾想,她竟是瞒着我,偷偷传授萧儿武功。”念转至此,又狠狠瞪了妻子一眼。 李柔莫名其妙,见丈夫狠眼瞟来,她亦不甘示弱,恨恨回瞪过去,就这样,夫妻二人,你瞪我一眼,我也回瞪你一眼,此来彼往,怨怒增深,谁也不愿服输。 那刘进一端瞧着,眉头大皱,不知这夫妻俩,何时又拗上了脾气,当真思之不明,他人虽年轻腼腆,不善言词,终不是泛泛之辈,倒也聪慧,念来此事定然与萧哥多少有些牵扯,当即呵呵一笑,打破僵局,说道:“二位不进去瞧瞧萧哥么?” 二人怒横一眼,彼此不理,分身侧道而走,目标竟是大门所在。那刘进瞧着,暗笑摇头,忽悠一幌,闪到二人身前,笑道:“我来引荐?”二人皆然不语。刘进心道:“不说话,便是默认了。”不作多念,上阶举步,行至门前,门口站着四个护卫,见了刘进,喜道:“咦,刘公子,是你?”刘进微笑道:“是啊,是我。”寒暄了几句,一会问道:“王爷在不?”其中一个侍卫应道:“在,刚回来。”刘进道:“那我先进去。”另一个说道:“需不需要我们领路?”刘进笑道:“不麻烦了,这比我家那大院还熟,闭着眼都能走得。”逗得四人哈哈失笑。 刘进三人举步欲行,忽然一个侍卫横过来一柄单刀,将后面的梁景夫妇拦下,疑问道:“二位是什么人,我们怎么从未见过?”刘进闻言转身,笑道:“唷,他俩你都不晓得?真没眼光,是梁公子的双亲啦?” 猛听得其中的一侍卫“啊”的一声大叫,牙齿打架,颤抖道:“是……是那个梁公子?”那个一直未曾出声的侍卫怪道:“还有哪个,不就那个邪气十足,怪招百出的梁萧梁公子。”那侍卫惊叫道:“呀,是他啊,惨喽,惨喽。”他惊慌之下,吐字不清,听入耳中便成了“残了,残了。”诸人皆奇,其他三侍卫同道:“你咋残了,是手是脚,还是下面那玩意?” 那侍卫听后,气怒道:“阿大,阿二,阿四,休要胡扯,我说是惨了,不是‘残了’?”三人嘻嘻哈哈大笑,那阿二笑道:“阿三,你倒是说说,究竟哪惨了?是你老婆偷了汉子,还是你女儿被梁公子休了?”那阿三不屑瞟了三人一眼,切齿道:“你三人少嚼舌根,这话开开玩笑还可以,倘若教梁公子听了去,有你们苦头吃的;再者,我那娘儿们,恪守妇道,贤德着呢,何来红杏出墙之说;你们当真捣蛋得紧,我二人成婚至今,只生得一个男孩,不曾怀有女,这更是胡言之谈,且莫坏了梁公子清誉?” 三人又是嘻哈一番,那阿大诧异道:“咦,阿三,你不是挺怕那梁公子的么?一听见他名儿,登时吓得两腿酸软,门牙打架,四肢不全,好便似遇着鬼一般,现下又怎替他说好话了呢?”那阿三笑道:“这你们便不懂了,其实梁公子心眼蛮好的,他只是邪气调皮了些,喜欢抓弄我们,但你们可曾见过他害人了?”三人想想,皆是摇头,默然不语。 那阿三又道:“照啊,他活泼好动,跟他一起玩,被他戏耍,你们不觉得,这也很开心么?”三人扪心静气思考,这倒不假。那梁萧在镇南王府的日子虽短,但他的整人手段,府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镇南王也惧他三分,任他胡为。 那阿大有一事不明,问那阿三道:“照你这般说词,梁公子实则是个好人喽,那你方才颤甚么,抖甚么,乱叫甚么?” 那阿三突然嘘的一声,脸皮绷紧,神情甚是严肃,小声道:“昨晚我巡逻经过梁公子房间,听见他和世子在房中喝酒,喝到极晚,后来不知是甚么原因,俩人便吵了起来,之后又大大出手……”那阿大焦急,遂问道:“那你有没有进去瞧瞧?” 梁景夫妇二人被侍卫拦下,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刘进回头解围,心下感激。又见得他们听到儿子名字,人人心中悚惧。俩人不明缘由,心头甚揪,既有儿子下落可寻,且先听听无妨,当即二人不动声色,耐心倾听。 待听到此处,俩人暗暗心惊,均想:“他们说的是我儿子么?胡言乱扯,不知所谓?”此时听得那阿三说道:“我哪敢啊,你们也晓,我自来胆子就小。”阿大、阿二、阿四等听了,皆是唏嘘一声,啐骂道:“没种!”“熊样!”“缩头乌龟!” 刘进不理三人的谩骂,自问那阿三道:“那后来呢?段公子和梁公子又如何?”那阿三怯怯的道:“后来我便不知了,只是……”刘进急道:“只是甚么?”梁景夫妇听说也是忐忑焦急,同催道:“你快说呀?” 那阿三揣揣的,心里发慌,瞧瞧三位弟兄,看看刘进,又望望那对夫妻,突然间将心一横,咬牙道:“只是我巡查一圈回来的时候,再次经过那房间,不听动静,生怕不测,壮着胆子忐忑敲门,拍了良久,不见声息。心道:‘许是俩人喝醉了,不晓得人声,竟未开门。’念罢,推门进去,慢慢行至内里,细细打量,呀,险些吓了一跳。”当他说到紧时,诸人心里也是惴惴不安,好像亲临现场目睹一般,心儿欲似也跟着跳出了嗓子口,特别是他忽然呀的一声惊呼,险些魂飞体外。 诸人屏息杂乱,收拾心神,重新细听,但听得他续道:“只见房内门窗紧闭,桌椅微乱,数个空酒坛散堆地上,一旁零散着些些碎片,触目皆可见,那桌上残羹剩肴依稀可辨认得全。那时我心跳得厉害,擅闯此地,生恐二位爷台一醒,着实怪罪。不敢稍有耽搁,心想瞧一眼便即出去,当即挨近床边,我一看,这一惊当真非小。”数人连道:“你看见了甚么?” 那阿三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唧哝道:“怪了?”数人又问:“怎么怪了?”那阿三像是回顾,又像似不解,纳罕道:“怪就怪在,床上甚么也没有。”数人疑惑,那刘进问道:“怎么会没有呢?那他们人哪去了?”那阿三搔搔头,傻气道:“当时我也这么想,怪了,人呢?又怕被人发觉,便惶急出来了;又四处找了找,不见踪迹;我想了一天都不曾想明白,他们是怎么走了呢?” 那李柔忽然出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走了?”阿三闻言,睨了她一眼,见是个美貌仙子,微觉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倒也不去多想,脸上一动,算是笑意,说道:“我不知道啊,但我问过昨晚守门的弟兄,不见公子他们出去,到现在也不见他们回来,这才奇怪嘛?”李柔听他这样讲,心里颇焦,急道:“他们当真不曾回来?”阿三道:“是啊,也许今天从后门回来了呢,你们进去看看不就清楚了么?”他意思是,我不是他俩肚里的蛔虫,怎知晓那许多。 刘进和梁景夫妇不再理睬四人,举步踏至门前,隐隐听得那四人兀在挣休个不停,三人互视一眼,权当不闻,那刘进托门环重击几下。不久,嘎的一声响,俩扇门稍开,露出个半点大的人头来,刘进识得此人是镇南王府的仆人阿宏。阿宏见是他,笑道:“呀,是刘公子啊,失迎失迎!”忙将门大开,容他进来。 第五十四章 可怜父母心 不多时,三人行转客厅,那镇南王闻讯奔将出来,见了刘进,脸上霎时神采飞扬。身后边跟着大理三公和四家将,神色俱是欢喜不尽。刘进上前一一问好,镇南王看见还有俩个陌生人在,心觉奇怪,扭头顾探,突然间咦的一声,双眸幌亮,险些唤出声来,心道:“此女子好生眼熟。”念头犹转,忽听那刘进说道:“段叔叔,我来向你引荐一下,这两位是萧哥的爹妈。”说着,笑脸望向梁景夫妇那边。 段正淳闻言一怔,惊道:“你们是……”夫妻二人同时抱了抱拳,那梁景以朝礼道:“下官梁景,这是贱内,想必你便是那镇南王爷罢,拙夫妇见过王爷。”身躯微弯,行了一礼。段正淳见状,立即还礼,抱拳道:“不敢不敢,梁兄弟,你太客气了;俩位既是萧儿双亲,便是舍下贵客,怎敢受此重礼;远道而来,未曾远迎,不周到之处,尚请见谅。” 那梁景心道:“天下盛传,大理段氏兄弟,仁义治国,和蔼待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言;镇南王对我夫妻,这等素未谋面的过路人,竟如此礼待,可见其胸襟是多么的宽广;常言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萧儿在此多日,应该坏不到哪去,料来定然是,门口那些侍卫胡言乱语,毁谤萧儿名誉,对,一定是这样。”想通这层道理,心下甚慰,微笑道:“王爷严重了,下官愧不敢当。”顿了一顿,客套道:“听闻近日犬子,在贵府多有叨扰,不知可有其事?” 段正淳道:“有是有,不过不是叨扰,而是段某请他前来做客的。”梁景道:“王爷抬爱了,只是小儿顽劣不堪,恐惊扰了诸位雅致。”段正淳心中一动,暗道:“原来你也有先见之明呀,萧儿这孩子,当真皮得不行。”想着梁萧的种种劣行,不禁又觉好笑,当即忍住了笑,说道:“年轻人嘛?难免轻狂了些,待成了亲,立了业,也就收收心了。” 梁景不懂镇南王这话是何意,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虽然有点野,但在家时,多少还算是好的,不知他出来后,真变了么?想不透,心甚焦,急欲知道儿子消息,忙问道:“王爷,小儿可还在你府上?”段正淳见问,冲口道:“在!”夫妻二人听说,立马眉开眼笑,先前听得侍卫说儿子不知所踪的疑云,顿时烟消殆尽,那李柔喜道:“可否让我夫妻见见?”她一进厅,从未出过声,但段正淳的目光,有时不经意间瞥向她,似害怕被人察觉,一会又别向他处,不敢再瞧。此时忽然听她讲话,年纪虽较梁雪大,但语音柔软之极,妙美之际,更胜却无数年轻少女。 那段正淳听了之后,浑身一震,魂儿欲飞,心怦怦乱颤,让他不自觉想起了昔年风流:记得那天,心血来潮,郊外踏游,偶遇哪位名叫阿萝的少女,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情不自禁爱上了。人就那么回事,感情也是那么回事,说是一见钟情也好,说是命运戏弄也罢,自后天天缠着她,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叉的晚上,她把她交给了他。人生最美妙的事莫过于此,两情相悦,给予彼此……想着,思着,念着,忆着,丝丝甜蜜溢过心坎,脸上渐渐泛起傻笑,沉湎过往。 厅上诸人皆是大奇,见那美貌妇人一开口,镇南王便不吭声了,心中委实纳罕得紧,大理三公、四家将瞧他,此刻脸上傻气之笑,还道王爷老毛病又犯了,又是惴惴不安,朱丹臣胆量稍大,近前几步,在镇南王耳边小语道:“王爷,梁夫人问你话呢?” 语音入耳,段正淳心头一震,神智稍清,微睨一眼朱丹臣,又瞧瞧厅上,情知自己方才定是丑态百出,不觉面上一热,目定远方,身子伸长脖子斜侧,脸上含着笑意,嘴角却小声问朱丹臣道:“方才那梁夫人说了些甚么?”嘴唇不动,一句一字全是从牙缝间吐出,朱丹臣挨得较近,倒是听得清明,旁人只道俩人行径怪异,不疑其他。 朱丹臣听后一愣,略将头稍低,耳语了一会,又离了镇南王寸尺距离,把身子立直,浑若无事。那镇南王干笑两声,饰掩尴尬,说道:“丹臣,你这便请梁公子出来,就说他的双亲在此,思念他得紧,好教他一家团聚。”那朱丹臣转身便走,段正淳又叫住他道:“还有,别忘了告诉梁小姐一声。”朱丹臣应了一句:“臣理会得。”躬身去了。 那梁景夫妻想到即刻便见到儿子、女儿,心中欢悦不已,虽对镇南王刚才古怪行为生疑,也就不在多意了,梁景当下抱拳道:“多谢王爷成全。”段正淳微微一笑,说道:“梁兄弟,你又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萧儿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这般说,岂不将段某当朋友?”梁景听了一怔,慌忙道:“不敢,不敢,下官高攀不起。” 段正淳心里纳罕,寻思:“这梁景一看便知是个文儒有教养之士,怎地教出来个儿子,却这般滑头,当真怪哉。”别说他不明白,连梁景夫妇亦不知是咋一回事。 少顷,那朱丹臣回来了,不见他身后有人,众人微感奇怪。梁景夫妇与刘家对视一眼,心头揣测,生怕外头那侍卫所言是真的,念到此处,各俱忧心。又见那朱丹臣欲要在镇南王耳边小语,却被那镇南王罢手道:“丹臣,有甚么事,当面说吧?”朱丹臣应道:“是,王爷,属下四处寻遍了,不见梁公子身影?”段正淳讶道:“不见是甚么意思?你可曾问过其他人?”朱丹臣道:“这倒没有?事出突然,臣来不及询问,就先回来禀报了。” 段正淳支腮思索片会,嘀咕道:“会不会出府耍去了……”朱丹臣听了,马上道:“那臣去问问守门的侍卫?”段正淳嗯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去。 朱丹臣微一躬身,欲踏步转行,忽然一只大手横过来,拦下了他,朱丹臣抬眼瞥处,见是刘进,微诧道:“刘公子,你这是何意?”刘进对他淡淡一笑,向段正淳道:“段叔叔,不必问了?”段正淳大奇,眸子紧盯着他,只是眼皮稍皱,问道:“为甚么?”刘进苦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们刚从门外进来,听说了。”段正淳不解,纳闷道:“你听说了甚么?” 刘进脸颊搐动,微微一涩,于是将门外所闻之事,一五一十对众讲了,段正淳兀自不信,即传来那侍卫,亲口询问,不期得出结果,实是一致,这才信了几分。梁景夫妇虽已听过,但此次重温,不想儿子当真不见了,无疑是让他俩再揪心,再忧愁一次,希望落空,也只能低头叹息不语,心却盘旋:“如今线索断了,不知往后又上哪寻去?” 儿女离家数月后,夫妻二人食不甘味,睡之不着,思念的多是一家团聚欢乐时光之时,其乐融融,多般惬意啊!无可奈何之下,二人决定外出寻访;经过多方探听,才知晓,他们行的乃是南方路线;于是便一路向南而行,走了好多日子,过深山,履浅水,穿大街,走小巷,通川州,行疆界,听得兄妹二人的踪迹曾在苏州出现,心里憔悴的俩人,乍惊之下,改道苏州;谁又曾想,到了苏州,竟然是白忙活一场;念儿心切的二人,就是不甘心,沮丧中,此时又闻得一消息说,他们的儿女现下在大理。 重拾信念,当即马不停蹄将路赶,皇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来了大理,在边界时听大理那些武林人士说,在万劫谷有个白衣少年,调侃四大恶人,后来好奇打听,见他们形容那少年的身形、相貌,甚至年龄,均与儿子有几分相似,这一下当真喜出望外。又焦急打听到万劫谷的去向,不料却在澜沧江边,遇上落水的刘进,救回他之后,悉心照料耽搁数日。 那天在楼道口,便是俩人刚从万劫谷探听回来。见了那谷主钟万仇,向他询问儿子梁萧的下落,熟知他二话不说,就要打将起来,妻子李柔气那谷主不过,给了他小小教训,丈夫梁景颇是埋怨妻子乱用武力,俩人意见不合,又挣个不休,一拉一扯,一搭一不理,磕磕绊绊行回客栈。丈夫苦劝良久,不得妻子谅解,也微感有气,怒哼一声,上楼梯时,狠狠踩踏,见了刘进,道了别离。 当二人踏出栈门,欲辞大理时,偶又听得儿子讯息,说几天前,曾在镇南王府出没,本已灰心,不料山回路转,柳暗花明,又是一阵喜兴,不暇多念,急去追寻,哪知道,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夫妻二人不怕涉山赴水,千里迢迢,辛苦将儿女寻,眼看希望在即,竟不知又是一场心碎,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二老意冷心灰,言辞道别,刘进听说,心下多有不舍,突生一计,向段正淳道:“段叔叔,我前去萧哥房间瞧瞧,看他可曾留下甚么线索。”常言道,一语惊醒梦中人,确实有些道理,诸人听了,幡然醒悟,那段正淳激动道:“对,萧儿这孩子,聪慧得很,定然留下一些蛛丝可寻。” 梁景和李柔对视一眼,深有同感,二老不相信,在堂堂的大理国镇南王府,亲兵环护之下,儿子和世子会悄无声息,无缘无故的不见了,说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二老也想探个究竟,当即随众人往客房行去。 片刻间,啊的一声,刘进将门推开,房内情形,一目了然,果如阿三所言,半点作假不得。室内散乱不堪,尚存一丝残酒醉香扑鼻,多人四下探量细找,忙了一阵无果,那刘进心中颇恼,盛怒下,见足下立着个空坛子,即一脚踢出,那酒坛受大力冲击,唰的一下,破空而出。不久,但闻砰的一声,吻着墙壁,浑身俱碎。 那刘进犹气不过,揪着旁边尚侧躺有几个坛子,意重施故技,忽听咦的一声娇呼,刘进回头道:“大婶,咋了么?”李柔还似惊心,娇指微伸,珠子紧盯着刘进方才脚踢空坛所在,叫道:“你们看,那是甚么?” 第五十五章 胆敢骂我儿子 房内数人闻惊,俱将头微幌,身躯稍转,把目光集于一处,华烛闪烁下,但见地板上那块青砖,若昏若暗,几条刻痕,依约可见。这时听得那梁景惊叫道:“呀,是个‘苏’字?”他于书法一道,曾有研究,是以地上寥寥数笔,杂七不清,他倒是识得。几人听了,在心里默写,细细拼凑,果真如是。 一会又见那梁景弯下身子,细细摸索片刻,之后喜道:“是小兔崽子的笔迹不错。”段正淳等大理之人,并不知他所说的“小兔崽子”是谁人?颇觉纳罕。李柔和刘进二人深知此老禀性,他只有在斥责儿子之时,才变得这般严厉切齿,那李柔见怪不怪,笑道:“老头子,当真是萧儿写的么?”梁景听后微怒,妻子分明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侮辱他的艺术审美么?呸,兔崽子乱划的,又算得哪门子艺术了,气煞老夫也,他在心里乱骂一通,浊气渐消,俊脸轻笑,说道:“嗯,不是他是谁?” 这时段正淳那些人方明白过来,不想此人骂的“小兔崽子”,竟然是自己的亲儿子,想想不觉暗自好笑。然而好笑归好笑,这团团疑惑却接踵至来了,停在每个人的心上,百思不得其解。梁景喃喃的念叨:“苏,苏,苏……”噫,他突然一拍大腿,叫道:“会不会是苏州呀?” 段正淳呵呵笑道:“知子莫若父,看来冥冥中自有天机,还是梁兄弟思想得透,苏州定然是不假了,只是,他上苏州干么?”刘进沉吟一会,脸苦了下来,说道:“只怕不是苏州?”李柔闻了,急追问:“不是苏州,那是哪?”刘进颇踌躇,过了片会,咬牙道:“在哪我不知道,总之决计不是苏州。”说得斩钉截铁。 李柔颇是怀疑,刘进心里必有事瞒着,突然上前两步,双眼近*着他,问道:“你为甚么那般肯定?”眸中精光闪放,英威不可侵犯。刘进一见,顿时胆怯,慌道:“我……我也只是猜测。”李柔步步紧*,厉声道:“真的?真的只是猜测而已?”刘进背心冒汗,强定心神,点点头道:“如今连梁妹妹也不知所踪,他们三人一定在一起,就算走了,也不可能去苏州的,因为我们就是从苏州来的大理。你们瞧,萧哥的包袱还在,他平时最爱干净了,不可能扔下了就走。”几人循他目光往床上一瞧,那包袱果然还在,李柔哦了一声,微觉他说得在理,一会又摇摇头道:“不对,不对,你怎知他不会走回头路?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带着银两,何愁买不到新衣服?” 刘进一怔,心道:“萧哥做事总是让人捉摸不透,鬼神也难测,说不定他当真如此?”转念又想:“我娘在苏州,正找萧哥算账呢,他若回去,岂非自投罗网。唉,我娘又算得了甚么,萧哥自是不怕,我倒瞎*心了。”言念此处,惘然道:“那我便不知了。”几人听说,一片唏嘘,还以为他有什么高见,说来讲去,还不是屁话。 众人都在理不清半点头绪,空自焦急之时,忽听得窗外一声长长的叹息,接着窗门呀的一声轻开,一位中年女子悄立当前,年纪虽大,但容貌秀丽,眼波流转,幽幽的盯着段正淳出神,一会暗自哀伤。段正淳见了,喜道:“凤凰儿,你也没歇息么?” 刀白凤看丈夫一眼,然后幽幽的道:“誉儿不在,你教我怎睡得着?”段正淳心想:“这倒也是。”突然念道一事,遂问妻子道:“凤凰儿,这两天你都在家么?”刀白凤一听,气急怒道:“你这话是甚么意思,以为我像你么?好啊,既然你这般想我,我回玉虚宫便了。”段正淳急冲到窗前,慌道:“夫人,你误会了?”刀白凤叫道:“到底是你误会,还是我误会,你这般说人家,难免别人不误会?”段正淳瞧瞧房内数人,又瞧瞧妻子,尴尬无语。 刘进略知这对夫妻,向有隔阂,发起脾气来,难保不殃及池鱼;他一心想知道萧哥兄妹讯息,但二人照此闹僵下去,无非是浪费光景而已;他跟随梁萧日子良久,多少冲洗了一些木讷姿态,此时瞧来,镇南王的心思,多少明了几分,当即出言道:“段夫人,你当真误解了,王爷绝无邪念,只是想问,这两天你既然在家,萧哥兄妹和段公子上了哪去,你自然略有知晓吧?”段正淳闻得此言,甚感安慰,投向刘进的目光,颇有赞许之色。 刀白凤心底怒气稍平,叫道:“那小鬼,思想太秽浊,他上哪,我怎晓得?”梁景夫妇听见,互视一眼,均感到彼此眼中的讶异,这还了得,居然有人说他们的儿子,思想秽浊。当下那李柔心中微微气起,恼道:“喂,那谁?你说谁的思想秽浊呢?”刀白凤见是个美貌妇人,平白便增几分醋气,丈夫又是此道中的猎艳高手,还道是哪个相好,居然弄到家里来了,真不要脸。这样想,焉能不怒,冷笑数声,嘲讽道:“你没耳朵么,我说的又不是兽语,怎会听不懂?”气得个李柔娇躯轻颤,结巴道:“你……你再说一遍?”刀白凤哼声道:“再说十遍,意思还是一样?” 李柔怒极,娇咤一声:“找死!”飕的一下,跳出窗外,呼呼呼三掌,当头拍下。刀白凤眼看来势凶险,竟是不惧,嘿嘿冷笑一声,纵身避去。李柔一惊,心道:“我借助居高临下之势,劲道自是迅捷凌烈了些,这婆娘定然讨不了好去,孰知她亦是了得非寻,居然避开了,看来我得小心点才是。”心中念转间,掌势已老,当此境况下,又无物可借力,突然娇喝一声,辗个翻身,右足先行着地,立定身形,怒视一眼场上,辨明刀白凤所在方位,急挥掌便走。 刀白凤立在窗外,众人见她避的轻巧,但谁又知道,她其实慌乱之极。方才李柔那三招,后力绵绵不绝,站在场上,都觉内力涌侵。微惊之下,便不敢硬接,即舍近求远,纵身闪避。那冷笑,纯粹充当死要面子而已,此时脱险,心头犹惊。见她掌力再次劈来,既已知其厉害,是万万不敢硬接的,只能仗着轻功身法闪避,看能挨到几时算几时了。 掌力又一次落空,那李柔微恼,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连加劲,分掌打出,专拣她身上脆弱处攻击,定要狠狠教训她一顿,方泄心头之恨。刀白凤堪堪避及,频频遇险,差些呜呼哀哉,却越斗越是心惊,后悔惹上这个对头,但一想到丈夫所作行为,心便徒狠,进而迁怒于每一个与他相好的女人,也是她糊涂,竟不知这次搞错了对象,激怒了那李柔。 刀白凤再巧避了一招,心中不快,暗道:“岂有此理,怎么都是你打我,难道我便不会还手么,别人还道我当真怕了你,哼!”想到此处,即抽出拂麈迎面便扫,李柔不忙抡掌回劈,使了一个身法,闪过麈尾。忽听刀白凤咦了一声,叫道:“你这步法好生眼熟。” 李柔不理会她,还道对方故作姿态,施的乃诱敌之策,当下左斜一步,右滑一步,跳开对方三尺距离,稍待片刻,汇拢掌力,突然双掌倏尔分朝刀白凤左肩右胸劈去。刀白凤一惊,忙抽拂麈相抗,但闻咔嚓的一声,佛柄断裂,与此同时,旁边挥来一只大手,接下了李柔的另一掌力。 那李柔突然破窗而出,房内之人所料不及,见她怒火朝生,寻刀白凤晦气,皆是震诧不已,纷纷夺门出去。到了现场,二女的丈夫担忧更甚,梁景见妻子又在动武,除了替她担忧之外,还颇是烦恼,眸中乱幌,焦虑不止。段正淳也是同一般心思,眼见妻子左支右拙,明显不是那李柔敌手,越瞧越惊,心道:“啊哟,不曾想,萧儿的母亲武功凭地了得,显然和萧儿同出一路,难怪如此厉害。那可糟了,再斗下去,凤凰儿还有命么?”心念莫了,又见妻子犯险,那李柔还狠招突出,不及多想,当即幌身过去,挥掌急出,适时挡下李柔那右手掌力。 不期她双掌分出,威力竟然还有如此之大,双掌一交,段正淳登觉五内翻滚,血脉奔腾不止,微一运气,才勉强抵住,只不过还是,登登登退后三步,眸子一瞥,只见那李柔稍微幌了幌身子,这一惊当真非小,暗叹道:“这娘儿们内力不简单,我可是吃足了苦头,她居然浑若无事,逍遥派果真不吹嘘的。”心思凌乱,突然念起,刚才碰掌时,曾听得咔嚓一声响,急速回眸睨向妻子,但见她左掌捂着心口,唇角沁出些些血迹。 段正淳一见她这般模样,霎时吓得脸色苍白,揪心道:“凤凰儿,你无碍么?”刀白凤淡然一笑,唇角微动道:“我无碍,就是心口有些痛。”原来她虽然用拂麈抵挡,但李柔所发的内劲,绵延不断,一层厉害过一层,多少受些波及。段正淳听她说心口痛,来不及调息,直冲过去,搀扶着她,给予安稳。 正想给她输入真气,李柔叫道:“王爷,她其实没事?”段正淳一怔,一会又望向她,问道:“真的?”刀白凤气道:“她撒谎,我受了她一掌怎会没事,她是存心要我死。”叫段正淳道:“淳哥,杀了她。” 李柔掩嘴一笑,说道:“我怎么要你死了,若不是你乱骂我儿子,我才懒得跟你动手呢,只不过给你些许教训罢了;少在那里装腔作势,我用的内力恰到好处,伤不了你分毫;吐几滴血算得了甚么,帮你清清心脏而已,免得有些人居心不良,坏了肠子。”这番话说将出去,气得个刀白凤浑身颤抖,牙齿打架道:“你……你个贱人。”段正淳怪道:“凤凰儿,别乱骂人。”刀白凤听丈夫这般说,心更气了,怒道:“你还护着她?” 许久不曾说话的梁景眼看僵局,再度恶化下去,可儿子的下落,始终无半点头绪,偏偏妻子又和那女人胡搅蛮缠,他素知妻子向来不会说谎,既然说那女人没事,便是没事了。他本还颇怨妻子乱动武的,现在想想,那女人确实不对,也就懒得计较了,当下向妻子道:“夫人,打那闲气作甚,寻儿子要紧,此处既无踪迹可找,不如走吧?” 第五十六章 人儿何处寻 儿子不着下落,李柔心里同样是焦急无方,并不因为刚才在此间耍耍,就忘了此行目的,听懂丈夫之意,莲步稍转,面向丈夫,笑笑道:“好吧。”即走将过去,与丈夫并肩而立。 那梁景微一拱手,向段正淳道:“王爷恕罪,深夜叨扰,拙夫妻就此别过。”段正淳咋惊道:“咦,梁兄弟,你们要走了么?”梁景点头道:“是啊,此番出门,纯粹是挂念犬儿犬女,寻他俩回去作伴;我夫妻二人踏遍了万水千山,寻访了南北通州,方探得确切消息说在贵府上;不期还是晚来一步,人已不在;既然事已至此,我二人只得另作他算;今天实在是打扰了,告辞!”叫妻子道:“柔儿,我们去罢。” 刘进急唤道:“大叔,你真要走么?”梁景回头,洒然一笑,道:“是的,孩子,大叔走了,你多多保重!”刘进傻气道:“可是,可是我舍不得你们。”梁景微笑道:“大叔也舍不得你呀,看见你便教我想起了萧儿,可是大叔要去寻他。”刘进兴奋道:“那好呀,我也去寻他,我跟你们一起走吧?”梁景问道:“你为何要去寻他?”刘进脸现晕红,呐呐道:“大叔你忘了,梁萧是我结拜大哥,我们感情比亲兄弟还亲,况且他教会我很多东西,我这辈子都不愿离他。”其实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为伊人尽憔悴。 夫妻二人听他说的诚切,不忍拒绝,又想刘进是个好孩子,常伴他兄妹二人身边,未必是坏事,二人互换一个眼神,心有灵犀,便即应予,刘进眉开眼笑,欢悦不尽。这时那段正淳忽然厉声道:“不行!”这一下倒出众人意料,刘进咬咬唇边,问道:“段叔叔,为甚么不行?”段正淳高声道:“去找萧儿,怎么不叫上我呢?”嘎,刘进险些吓了一跳,众人也是,还道是甚么严重之事呢。 刀白凤抗议道:“你去作甚么?我不许。”段正淳立马赔笑道:“凤凰儿,我去找誉儿啊,儿子不见了,你不焦急么?”其实刀白凤还是蛮焦急的,只是她也是个倔脾气,不肯在丈夫面前示弱,而且刚刚还闹了一个大乌龙,竟然将梁萧的母亲当成了丈夫昔年情人,一想到这点,颇觉理亏,不免语气稍软了些,但依然是冷清清的,道:“我急有甚么用,我急能把儿子急回来么?” 段正淳不觉愕然,失笑道:“那我去寻誉儿,你还反对不反对?”刀白凤冷哼一声,道:“腿长在你身上,你想咋地便咋地,我又拦得住你么?”段正淳心想:“这倒也是,二十年前,你拦我不得,二十年后嘛,还亦如此。”想着不觉飘飘然,眼角瞥处,见梁景、李柔、刘进三人欲走,急叫住道:“梁兄弟,深夜不好赶路,不如在舍下歇息一宿,明早一起罢?” 三人停步回头,又互视一眼,梁景问妻子道:“柔儿,你觉得呢?”李柔微将牙咬了咬,重重道:“也好!”梁景又向刘进道:“孩子,你也说说?”刘进微一迟疑,腼腆道:“一切听大叔吩咐。”梁景道:“甚好,甚好。”即面向镇南王,笑道:“王爷,那下官就叨扰了。”段正淳道:“哪里,哪里,梁兄弟,你又客气了。若不介意,以后叫我一声正淳如何?我唤你一句景兄弟怎样?” 梁景煞觉受宠若惊,慌道:“岂敢,岂敢。”段正淳微笑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既然镇南王都这般说了,梁景便不好再推辞,惟有诺诺应予。当下段正淳介绍妻子刀白凤与梁景夫妇认识,二人也各述了名姓,这时那刀白凤才知,原来这个武功高强的女人,名叫李柔。四人闲聊了一阵,又客套了一番,皆是相逢恨晚。 良久,良久,那刀白凤突然道:“淳哥,明天你们去寻人,可以走苏州,若我所料不错,俩个孩子,应该在姑苏慕容?”此言甫出,众皆哗然,都是一惊,纷纷侧目而视,刘进急问道:“段夫人,你又是如何晓得,他们人在姑苏?” 刀白凤心想:“若不把来龙去脉言明,恐淳哥他们不信。”于是便将段誉对自己所说的,在天龙寺遭遇的种种事端,略约陈述了一遍,诸人听后,刀白凤又道:“本来我一直困扰,暗自思索着,俩孩子究竟上了哪,又不留下只言片语,若是誉儿一人,他好歹会跟我说一声的;直到我在窗外听你们说,那小鬼留下一个苏字,这才醒悟,俩人定然是被那番僧掳了去。” 李柔心焦儿子去向,如今既得下落可寻,心中既喜且忧,追问道:“你何以这般断定?” 刀白凤见是她,微微一笑,道:“姊姊,先前当真对不起,都怪我太鲁莽了,冲撞了你,望你别见怪?”李柔嫣然回笑,道:“这一声‘姊姊’妹子担待不起,我年龄比你小几岁,你若不介意,叫我一声‘妹妹’如何?先前我也有不对之处,只因爱儿心切,听你那般辱骂于他,实在气不过,所以忍不住动手,望你体谅才是?”刀白凤道:“你这不是折煞我吗?那好吧,我勉勉强强当一回姊姊罢!不过姊姊喜欢叫他小鬼倒是真的,妹妹你不觉得他忒皮么?” 李柔笑道:“嗯,说实在的,萧儿是有些许淘气……”那段正淳打岔道:“何止些许淘气,简直是……”刀白凤横眉一竖,娇咤道:“女人说话,君子免开尊口,这你都不懂吗?唷,我倒给忘了,你向来不是甚么正人君子,这也难怪?” 段正淳脸上一热,颇是埋怨,道:“凤凰儿,你就不能给我留些面子么?”刀白凤冷哼道:“脸生来是给人瞧的,不是让人做的,既然有胆子做,怎生没胆子给人看呀?”段正淳气得无语。 眼看着二人又要僵上了,李柔忙忙罢手,挡至二人中间,接下话头,道:“姊姊,别忙着斗嘴,你先告诉我,你为甚么肯定他们是在姑苏?”刀白凤横了丈夫一眼,不再睬他,转脸向李柔一笑,说道:“那小鬼曾说,番僧卑恶得紧,教誉儿当心些;又知番僧此行目的,意在剑经,天龙寺一役之后,败北而逃,料他心有不甘,必会再寻机会,伺机抢夺;既然枯荣大师已将经文焚毁,凑巧誉儿记得周全,那誉儿便是惟一一个知道全套剑经之人了;由此可见,番僧岂会放过誉儿,他定然是一路悄悄跟随俩人,回了府中,趁着二人大醉,掳了去……” 刘进听后,大叫道:“不对,不对,萧哥武功高强,要想胜过他之人,恐怕尚未出生,更别说掳他了,你这个说法我不同意。”段正淳、大理三公、四家将等听到刘进这等评价,心顿起共鸣,纷纷点头称是。 只有梁景和李柔夫妇,不曾亲见儿子使用武功,多半是道听途说而来,不知是真是假?梁景一直不希望儿子接触武学,到大理后,听众人描绘的神乎其神,还道是妻子暗自倾囊相授的结果,虽曾恼过,但只要儿子平安无事,也就不生其妻气了。李柔不知丈夫还怀有这层心眼,此时重要的是儿子消息,见刘进打断刀白凤话题,即喝止道:“刘进,别忙着打岔,听姊姊说完。”刘进一听,目光与她相触,顿觉胆怯,霎时闭嘴不言。 但听得刀白凤笑说道:“倘或在平时,那小鬼自是不惧,要来多少人,皆是送死而已,只可惜他喝醉了;大伙想想,倘或一个人当真喝醉了,那他第一反应是甚么?”刘进不假思索,脱口道:“说真话!”嗡!那刀白凤险些跌倒,颤着身子,右手大拇指连翘,不得不佩服,啧啧道:“高,高,实在是高,亏你这也想得到。” 刘进得她一赞,心中大快,俊脸泛着红色道:“其实这没甚么嘛,谁都知道‘酒后吐真言’的格语?”刀白凤狠狠道:“酒后吐真言,你喝醉了,别人拿刀砍你,你会怎样?”刘进歪头想了片会,郁闷道:“这样啊,那我会拿酒坛子砸他。”刀白凤顿时无语。 众人霎时失笑,笑了一阵,那李柔轻声道:“姊姊,你的意思我明白,想来萧儿醉了,武功使不出几成,这才被那人擒了去,唉,他怎会这般大意呢?”梁景附和道:“是啊,萧儿从不沾酒,是甚么事让他非醉不可?” 刀白凤道:“甚么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那天,梁姑娘突然留书走了……”话未讲完,那刘进跳道:“甚么?梁妹妹留书走了,她为甚么要留书走了?她一个人走的吗?不是跟萧哥和段公子一起的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那刀白凤不知如何作答。 刘进这般反常,倒教心细的李柔略加留意,心里揣测不定:“莫非这孩子对雪儿……”幌眼又对刘进深量一番,点点头,心道:“嗯,刘进这孩子颇是不错,若能和雪儿结得连理,我和景哥也就放心了;怪不得刘进在昏迷那三天,口中连叫‘梁妹妹,梁妹妹’这个名字,当时不解,此时思来,原是如此;唉,我自顾自己高兴,却教忘了,不知雪儿心意如何?日后见了,定要问问不可。”遂将此事搁了心上,不觉又多看那刘进几眼,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中意。 这时听那刀白凤说道:“你这孩子,当真糊涂,我甚么时候讲过,他三人一起不见的,一开始我只说俩人,是你存心跟我抬杠,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故而屡次不信。我只记得那天,小鬼和誉儿出去,找了半天无甚收获回来,便一直闷在房里,晚饭也不来吃;看得出,他是伤心极了,期间,我去唤过两次,他皆闭门不出不理;誉儿怕他做傻事,这才拿了酒,与他同饮;亥时,我又前去一次,犹听得二人在房内痛饮,我问,让他俩早点歇歇,谁知,那小鬼登时将我痛斥,我一气之下,离了去。” 第五十七章 周公之礼不好行 刘进惊道:“后来呢?”刀白凤骂道:“我回房睡了,怎生得晓?”诸人听了,隐隐觉得不安,感知事就出在此,偏又无人亲见,说个分明,那刘进急道:“段夫人,你怎不再去瞧瞧,听听动静也好?”刀白凤横了他一眼,怒道:“你今天怎么那么多话,平时不是总跟在那丫头裙边,一声不吭的么?这倒怪了,今天是吃了灵丹,还是食了妙药啦?”刘进脸一红,气鼓鼓道:“我甚么也没吃,事关萧哥生死下落,焉有不急?” 刀白凤嗤的一声,饰鼻道:“恐怕此忧不关风与月,情急攻心佳人来?”刘进听说,登时气一憋,脸羞红更甚,哼道:“随你怎么说。”心中却别扭之极,忐忑不止。 诸人瞧他模样古怪,偏偏有气,却硬憋着,胀的脸色通红,烫如火烧,犹未可知,均是好笑又不解,李柔心中倒是雪亮,为刘进如此担忧女儿,平添几分欣喜。段正淳微感诧异,他是花丛老手,于这些小儿女姿态,自是一清二楚,瞧得刘进这般神色,既喜且忧,心里寻思:“进儿也喜欢雪儿,那誉儿咋办,他可是个痴情的种子?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实难两全,缘分这东西,但凭天意,谁也无法插足,目前紧要的是找到人,再谈其他。他想到这点,也就先不必忧心了,遂向妻子埋怨道:“凤凰儿,你既知事情始末,如何不早说?誉儿生死,你当真不焦急么?” 刀白凤先前曾说过,急也不能将儿子急回来,此时兀嘴硬,哂道:“有那小鬼在,我还急个甚么,没事找事做,我闲的慌么我?”段正淳静心一想,妻子说的不无道理,梁萧这个煞星,谁敢得罪,除非那人活得不耐,念此,也就不怎么担心了,反而轻松不少。 当下段正淳吩咐仆婢、厨子,大开宴席,招待梁景夫妇二人。夫妻俩心虽忧怀儿子女儿安危,但饭不能不吃,赶了一天路,委实饿得慌,也就不推辞。诸人径行客厅,饱餐了一顿,然后回房各自安歇,预备养足精神,明天齐上苏州,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哩,自是马虎不得。夫妻二人决定睡在儿子那间房即可,不必镇南王爷再行安排客房,见二人如此坚持,段正淳也不好再说甚么。 梁景和李柔回到儿子的房间,房内散乱难堪,李柔略作收拾一会,回头对丈夫笑道:“景哥,这样看上去是不是好了一点?”梁景闻言,愣了一下,微笑道:“嗯,还行,我记得萧儿最喜干净了。”李柔忽然幽幽道:“是啊,记得他小时候,又皮又喜欢穿白色衣服,倘或弄脏了一点,立马就嘟嚷着吵我替他换洗;不想一幌,转眼已过了十几年,如今他都长大了,没有我这个做娘的在他身边,不知这些日子,有没有吃苦,是胖了还是清瘦了?嗯,外面险恶,要应付万难,准没吃好?”梁景深有此感,但为了安慰妻子,说道:“柔妹,你不用太过担心了,萧儿机灵得很,不会有事的,你不是教了他……”顿时住口。 李柔奇道:“我教了他甚么?”梁景咳咳两声,尴尬笑道:“没,没甚么?”险些冲口而出,说她教了儿子武功。李柔怨道:“你这人,老这样,话讲一半,专吊人家胃口,有时害人家想半天,也想不出来,要说的是甚么?” 梁景颇觉过意不去,柔声道:“想不出来,那就不想了。夜已深,我们睡吧?”李柔应道:“嗯,你先睡,我再坐一会。”梁景没法子,说道:“好吧,那我睡了。”过去整理一下被褥,然后横身躺下。 片会,又听得妻子叫唤:“景哥,麻烦你将萧儿的包袱拿给我?”那梁景刚闭眼息一下,听得呼唤,懒得睁眼,唧哝道:“深更半夜不睡觉,还看包袱作甚,里面有宝么?”李柔不见丈夫有何动作,心急,催道:“景哥,快点啦?”梁景颇觉烦恼,气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李柔微恼,跺跺脚,梁景忽感一股清风疾哨而过,略带着些许幽香,这香他最熟悉不过了,深知是妻子身上所散发。不久,那香到了近前,越见浓烈,又感丝丝衣襟停了面目,略拭略滑,撂得他面烫心痒,实是难耐,脸上笑意不止。突然将眼一开,见妻子就在眼前,不多想,双臂一搂,便将妻子揽在怀里。 那李柔听得丈夫抱怨,跺了一下脚跟,她知包袱就在床上,即凌波微步行将过去,身子稍躬,挨近丈夫身上少许,往里翻找。她不知竟无意中,那袖子边角滑在丈夫面上,挑弄得丈夫心火如烧,梁景终忍耐不住,顺势将妻子往怀里搂抱。李柔专注找寻包袱,忽觉身子一紧,心霎时惊跳不已,知是丈夫作鬼,气叫道:“你要干甚么?” 梁景笑道:“你说我能干甚么?”李柔听丈夫说话突然变得轻薄,扭头一瞧,见他眼神怪异,脸色羞红,吐气渐渐粗急,心叫不妙,而此时紧贴着他身躯,又感到滚烫无比,心中一动,已明此理,娇羞道:“老不正经,快放开我?”梁景道:“放了你我怎么办?嗯,柔妹,咱两多久没亲热了?” 李柔一听,脸颊渐烫,啐道:“不害臊!”梁景微笑道:“夫妻间用得着害臊么?”李柔骂道:“枉你空读圣贤书,胸中无半点孔孟之道?”梁景失笑道:“为夫正是遵循孔孟之道啊,这不,在行周公之礼呢?”李柔一怔,顿觉语塞。 丈夫趁她不备,一个翻身,将其压在身下,李柔忽感脑袋一旋,怒道:“你敢?”梁景嘿嘿道:“是你先逗弄我的,我自然还以其人之道了。”李柔嗔道:“我哪有,你胡说?”梁景道:“莫管有没有,为夫先取些利息。” 李柔慌道:“你待怎地?”梁景听说之后,眉开眼笑,道:“不想怎样,先让我亲亲你,然后咱俩再慢慢商量,你说可好?”李柔呸的一声,啐道:“无聊。”梁景浑不在意,依然笑道:“无聊了,才能有话聊嘛?”李柔咬咬唇边,骂道:“你这话狗屁不通。” 梁景笑道:“不打紧,话不通,我和你通就可以了。”气得个李柔五内俱焚,咬着牙唇,将嘴紧闭,丈夫确然厉害,就这会功夫,已经挑得她心慌意乱,身子燥热的不行。眼看丈夫笑脸*近,心下一横,右手倏尔弹出,拍拍两声,点了他胸前大穴。 丈夫不得动弹分毫,僵着身子,珠子乱闪乱电,嘴却能言,问妻子道:“柔儿,你在我身上做了甚么?”这回换那李柔发笑了,但听她吃笑道:“也没甚么,点你穴道啊,免得你行为不良?”梁景满脸胀紫,辩驳道:“我哪里行为不良了?啊哟,你,你到底想干甚么,我的老腰啊。” 李柔点了丈夫穴道之后,不想听他废话,急欲抽身出来,但丈夫身躯颇重,又加在上面强压在,动了半响,也抽不得身。无奈之下,惟有将他身子翻转,推进里面去。但闻砰的一声,想是丈夫背腰碰了墙壁,气得呱呱乱叫,那李柔当即站起身来,瞧了丈夫一眼,将身躯横放好,只是那双臂微弯抱着,双双向天,这模样滑稽之极,有趣得紧,李柔不禁好笑。 梁景听见了,怒道:“你傻笑甚么?”李柔继续翻找,闻言嗤笑道:“没,没甚么?景哥,不是我说你,既然腰不好,还惦记那事干么?”梁景老脸一热,烫得不行,若地上有条缝隙,他真想钻进去,忙岔开话题,求饶道:“好柔儿,你就行行好,把那玩意解了阿?人老了,憋慌得紧,这血气不通畅啊,极是难受?” 李柔不耐道:“好了,好了,别吵。”她是练武之人,深知穴道被点,血气会缓慢通行,久了于身体有害,正欲伸指解穴,突然间停住,问丈夫道:“咦,景哥,萧儿的包袱到底哪去了?”梁景道:“你不睡觉,瞎折腾,就为了找一个破包袱,那也太……”李柔咤断道:“太可气了是么?”梁景忙道:“不是,不是,我把它扔在椅子那边,你没瞧见么?”李柔怨道:“你咋不早说?也怪我先入为主,傻气的在床上乱找?” 不听丈夫解释,径走过去,解开包袱,乱翻一阵,除衣物之外,其他甚么也没有,李柔极是纳罕,嘀咕道:“怎会这样呢,会不会在他身上?”梁景隐隐听得,叫道:“甚么不会这样?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妻子恼道:“别吵。”说了这句,自行碎步跺将过去,坐回床边,低头问丈夫道:“他们说萧儿武功奇强,那他是从哪学来的呢?”梁景道:“我怎晓得?”心却犯嘀咕:“不是你教的么,这会又装甚么蒜?”狐疑道:“你找包袱是?” 李柔笑道:“我看看他,有没留下武经剑谱甚么的?”梁景道:“结果咧?”那李柔摇摇头,梁景叫道:“柔儿,既然如此,你可以解开我身上穴道了吧?”李柔点点头,应道:“自然可以。”梁景心中欢喜无限,李柔忽然又道:“不行,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方能解穴。” 梁景心中不安,脸上却笑着说:“甚么事啊,柔儿?”李柔捏腮想了片刻,若有深意道:“待会穴道解开,不许你动蛮?否则,嘿嘿,你懂得?”梁景心一跳,妻子若不提及,他已然忘了,如今她既旧事重提,且吓她一吓,念此,脸上堆欢道:“一定,一定。” 得他应诺,那李柔满心欢喜,不疑有他,拍拍两下,解开丈夫身上被禁穴道。不料那梁景一得解脱,立马毛病又犯,双臂一张,紧紧又将妻子揽在怀里,脸上笑容得意之极。李柔知道上当,心中颇恼,啐骂道:“呸,你个老头子,刚才应允我甚么来着,一截香功夫不到,这便忘了,你老年痴呆啊你?”拍拍的几下,又封了他穴道。 这回梁景当真急了,慌道:“柔儿,好柔儿,为夫跟你闹着玩的,啊,把穴解了吧?”李柔道:“我不是解了么?”梁景脸一搐动,干笑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李柔不理他,将他推到最里边,然后把被子叠长,隔在中间,自己睡在外边,梁景不解道:“柔儿,你这是干么?”李柔瞟了丈夫一眼,又捏捏他的俊脸,忍笑道:“楚河汉界,你瞧不见么?” 第五十八章 边界茶棚 不觉的天晓,这一夜,妻子二人都不曾好眠,那梁景穴道被封,总惦记妻子生怒之事,时常磕绊在半睡半醒之间,甚是难熬,就这样,沉沉睡睡,睡睡醒醒的,不觉天窗见白。噫,说也奇怪,这会他穴道自动解了,立马爬起身来,不见了妻子,心里甚急,慌忙整装洗漱,赶紧推开门,呀,只见妻子单影悄立,在院子里观风呢? 这一下欢欢喜喜行将过去,作揖道:“柔儿,起早啦?”双臂一搭妻子肩膀,顺势搂着她脖子,那李柔愤哼一声将他甩开,只字不言,气冲冲离了去,丈夫在后面叫喊,她自作不见,梁景慌了,急急忙忙追将去。 到了客厅,与镇南王等见过,同食了早饭,众人又将行程重议了一遍,均无异议。段正淳只带了大理三公、四家将随行,与梁景夫妇、刘进一同启程,皆向苏州而去。 光景如梭,时间稍逝,不觉的已近午时,十一骑迁程赶路,此时到得大理与大宋的交界,前方有个茶寮,众人甚感乏渴,特下来歇歇脚,李柔心细,坐下喝茶后,借故找话题与茶棚小厮唠嗑寻探消息,浅饮了一口茶香,笑问道:“小二哥,生意好么?” 那小厮见是个美貌妇人问话,不觉得心生好感,目光与她一对,霎时一呆,片响后,说道:“夫人取笑了,此地处于边防交界,过往的大多是商旅行人,我们是小本经营,养家糊口还算勉勉强强,至于生意好不好,夫人也瞧见了,马马虎虎罢。”此小厮年纪二十出头,身形消瘦,穿着一件普通粗布,人还算精神。 李柔见他谈吐不俗,想是念过书的,即微微一笑,问道:“小二哥,你想必念过书吧?”小厮霎时脸一搐,窘道:“不瞒夫人说,小时候父亲曾教过几天,可惜他后来去世了,小人便再也没学过。”语气中颇是凄凉惋惜之意。李柔慌道:“不好意思,是我失言了,勾起你的伤心往事,当真对不住?” 小厮勉强笑笑,道:“不打紧,小人看得出夫人是好意。”李柔顿时一怔,知道不便把话题扯得太远,轻轻笑了笑,转回正题道:“小二哥,我向你打听一件事?”小厮道:“夫人请讲,只要是这方圆百里之事,无一逃得出小人这双眸子。” 段正淳等听了不觉好笑,刚刚还见这人嫌逊的紧,怎一会功夫又自大起来了,只听那李柔又问道:“小二哥,这两天之中,可曾见过三个人从此地经过,去往大宋方向,其中一人作番僧打扮,还有两个年轻俊雅的公子相随?” 小二沉思一会,忽然双眼放亮,惊叫道:“呀,你说的是不是他们?”众人齐讶道:“他们?”小二解释道:“番僧是有一个,两位公子爷俊倒是挺俊,这雅么?”说着摇摇头,又道:“其中那位公子爷邪气的很,前天,一大早的,他三人便来了,说是急着赶路,那大师一看就是个得道高僧,不过他一会仁慈一会凶狠,也挺可怕的;最可怕的还属哪位公子爷,一坐下来,便嚷着点菜,一出口点的东西,全是小茶棚所没有的,客官也知,我们这是茶棚,不是客栈啊,不过也看的出,那公子爷是故意整蛊那位大师的。” 刘进急道:“那你见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么?”小二哥瞥了他一眼,笑道:“刚才这位夫人不是说了么,大宋境内。”众人皆是欣喜,总算没有找错方向。刘进还待再问,便在此时,忽听得一旁闹哄哄的,吵嚷不休,闻得一个声音是这样说的:“万老儿,这妞生得不错,是你家闺女吗?以前我怎么没见过?” 众人好奇,皆回头,但见一个老者颤着身子,应道:“不,不,雷爷,这是小老儿的远房亲戚,今年川西发大水,家乡遭难,早上才来投奔我的;乡下人不懂礼数,若得罪了雷爷之处,我待她向您赔罪,望你海涵?”叫那女子道:“小雪,这里不用你帮忙了,你进里面去吧?”女子应了一声,低头便走。 那雷爷突然挡住了她,眼神怪异,一直在她身上乱搜索,嘴角邪笑泛滥,嘿嘿的道:“上哪去啊,小姑娘?”女子仍然低着头,轻声道:“大伯,大伯让我到里面去帮忙,叔叔,麻烦你让一下道,好么?”此言一出,旁观之人顿时失笑不已,不少人幌眼向那位雷爷打量,此人身躯庞大,依着不俗,最多不过三十年岁,只不过满脸胡子胡渣,颇显老成,此时回想少女之言,犹觉好笑。 雷爷听说,登时恼羞成怒,片会又换了一张嘴脸,将气憋回肚子,像哄孩子一般,哄那少女道:“姑娘,要不要我陪你去啊,我力气比较大,甚么活都可以干,绝对不让你辛苦的?”说的*、秽之极,倘或是个有耳朵之人,皆听得出其内话中有话。 女子将头垂得更低,纤手幌摆道:“不了,不了,我一个人就可以,不须劳烦了?”雷爷邪邪的道:“这种事,一个人怎么可以呢,还是我帮你吧?”看见她纤纤素手微幌,袖角掀开肤白胜雪,忍不住咕噜的一下,口水猛烟,迫不及待粗手倏伸,紧抓人家小姑娘细手不放,越轨行为再明显不过。 那女子颇恼,使劲挣扎,可无乱如何也脱不掉,突然心一横,抬起头来,柳眉一竖,瞪视着他,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快快放手?”雷爷又看见她绝世容颜,邪欲焚烧,大笑道:“哈哈,真美,真美。”咂巴咂巴嘴角,险些口水直流,蓦然脸色一沉,阴冷冷道:“姑娘,别给你脸不要脸,待会大爷让你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无礼。”拽着她的手拖行而去,他的一群手下见势,也笑嘻嘻的尾随。 老者见事不妙焦急万分,慌道:“雷爷,雷爷,有话好说,你这是要干甚么?小丫头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见识?”那雷爷赫然止步,回头嘿然道:“我要干甚么,你不知道么,还是你人老了不行?”老者闻言心中羞恨,咬牙切齿,狠狠瞪着他。不料那雷爷突然一脚踹出,将老者踢得老远,砰的一声,落在刘进旁桌前,顺势撞翻了那张桌椅,小二哥急忙将老者搀扶起,惊慌道:“掌柜的,你老没事吧?”老者战兢兢爬起,应了句无碍。 梁景等人瞧着,无不大怒,刘进更是气愤填膺,二话不说,冲将过去,心想了一阵,若是萧哥,他会怎生说词,调侃这群流氓,心头略动有了计较,怒喝道:“兀那小子,你哪条道上的,这般没规矩,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强抢民女,你心里还有没有王法?”他本想学梁萧,但前面那句倒说得豪迈通透,不期说着说着,又带上了书生气息。 那雷爷听了好笑,强悍道:“爷爷就是此条道上的,你待咋地,爷爷说的话便是王法。”梁景、段正淳等听了,皆哑然失笑,刘进笑道:“胡吹大气,也好,既然你死不悔改,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好刘进,话说罢,急纵身去了,使一路抓法,捷如飞鸟般,向雷爷那咽喉锁去。那雷爷见此人,突然间凭空而飞,吓得心头大惊,他不曾学过拳脚,在此为恶,凭的是多年的*威,和一股狠劲和霸道,纯属虚有其表而已。 眼看对方招式快如闪电,情知是个会武的主儿,但他霸道惯了,虽惊不惧,急放开紧抓少女那只手腕,即回手来打,他既不会武,只能起手蛮打。刘进瞧他章法凌乱,无半点招式可言,心中一怔,先前听他说话有恃无恐,还道他是个厉害角色,谁料竟是个八九流货色,大言不惭之徒,愣了一下,改变招式,忽变掌法,砰的一声响,在那人胸前实实印了一记,可笑他双手在空中乱比乱画了半响,实无从避躲。 但见他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连退八步,然后“啊哟”的一声,仰天便倒,旁观之人不时的纷纷鼓掌,喝彩叫好,喜悦之情,一一表露无遗。那雷爷听众公然叫好,心中恼怒非常,狼狈起来,喝一声喊,像疯狗一样狠扑过去。 刘进轻轻将身一侧,便即让过,又闻砰的一声,那人摔了个狗吃屎,众人又是大笑。雷爷发一声喊,那群小啰啰一窝蜂而上,刘进一拳一个,两脚一双,来多少全将打趴下,一一把他们叠在一起,便像堆杂货一般,低下的人儿可吃罪不少,纷纷哭爹喊娘,骂爷斥奶,痛苦哀求之声大作,鼻涕眼泪齐下,诸声杂集句句刺耳。 雷爷眼中盛火,狠狠瞪了瞪刘进,怒叫一吼,又疯扑过去。刘进看他如此拼命,倒有些胆怯,心下一寒,险些被他抓住划伤。这时听得身后“啊”的一声尖叫,刘进微觉耳熟,不暇多想,翻身便是一脚,正中雷爷胸膛,那人呱呱惊叫声中,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逝。 刘进立马转头,见是那少女,目光与她一对,此时方瞧清她的面貌,除了绝世不俗之外,略增几分憔悴,衣衫稍染污尘片片,这般惹人爱怜的模样,天底下能有几人,正是刘进那个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梁雪。 他简直不敢相信,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梦,身子颤了颤,魂儿颠了颠,霎时口干舌燥,多少的千言万语,好像此刻全咽在了喉咙,吐不出来了,徒败的身子软了下去,坐倒在地上,喘着粗气。梁雪见状,心中惶恐之极,莲步急踏,奔将过去,扶着他,双目涌泪,泣声道:“进哥哥,进哥哥,你怎么啦?是不是受伤了?”还道方才他打那些贼人,用力过猛,伤了哪里,急得她哭声不止。 第五十九章 独身方识愁 其实刘进本无事,咋见心爱之人,心涛骇然,激动不已,一时间休克,故而稍稍喘息,此时见她梨花带雨,真情流露,心中既欢喜无限,且又不忍。喘息稍定,脸绽羞涩,轻声道:“梁妹妹,我没事,见着你真是太好了。咦,你怎会一个人在此?” 那天,梁雪左思右想,万般无奈之下,惟有留书出走,不想负累哥哥。趁着众人熟睡,她悄悄的离了镇南王府,果然神鬼不觉。天地之大何处才是她的容身之所,漫无目的行走着,腮边一直堕泪,行了一阵,突然一鼓气,心道:“罢了,我还是回家吧,这样哥哥比较不担心,适时也可以照顾爹娘,不让二老伤心挂怀。”想通这点,心情霎时好了很多。 夜已深沉,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也无法前去客栈投宿,找了很久,方寻得偏西一座破庙,行将进去,内里供桌佛像败坏,尘土积厚,想是经年累月无人修拜之故。梁雪微觉奇怪,大理信佛之众颇多,此处虽属偏壤之地,但也不止于沦落至此罢,事不关己,也就不加*心了。看来无奈,惟有将就一晚,明日再做度量,略作收拾,半靠着供脚,眼皮半眯半阖而眠。 说真的,露宿荒山野庙,梁雪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害怕,她胆子自来就小,一个女孩儿家,半点武功不会;若不是凭借对哥哥的种种思念维持,恐她当真坚持不下;一夜思绪烦人,不觉的东方片白,急睁眼看,适时伸个懒腰站起,察觉衣衫上灰尘缕缕,小手轻打一阵,赶了少许,依光莲步出门,唰唰,凛凛风阵阵唿哨门前过,咆哮山中吼去,好风好山,昨个夜暗,未曾瞧明,此时一阵风罢,但见群山耸耸巍峦削,岭松叠叠嵯峨高。 梁雪身子单薄,冲风一袭,微感寒意,皱皱眉愁着脸,把头蒙低,下山而去。行不多久,路过一个小市集,颇感肚饥,一摸身上,分文未带,甚觉失措之极。前方路途迢迢,无马代步,何时方回得家去,如今之计惟有放弃了,先填饱肚子才是理,踌躇一阵,心一狠,咬咬牙,将头上株钗换了几个馒头吃。 如此三日,梁雪将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换了粮食果腹。这一日,走到大理与大宋交界所在,眼见前方有个茶寮,心下甚喜,急跑过去,嘴唇干裂,艰难的道:“大叔,能不能行行好,给我口水喝?”说了这句,脑袋晕眩,四肢无力,软了下去,登时不醒人事。 少时间,梁雪悠悠睁眼,目光四下打量,但见自己处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身躺在一张略显破旧的木床上,心头一惊,第一反应便是,双手紧捂着胸前,看有没被人家占了便宜,低头瞥处,登时松了口气,心道:“还好,衣衫不曾动过。” 不见屋内有人,自行下床,走了出去,突然眼前一亮,暗道:“这不是那间茶寮么?”心念未了,这时一个五六十岁的老者,行将过来,见了梁雪,老眼含笑,道:“姑娘,你醒啦?”梁雪一怔,心念稍转,道:“老伯,是你救了我么?”老者脸色一僵,释然道:“姑娘,适才你晕倒在小老儿的茶棚,是阿荣帮忙将你抱进去的,我哪有那个体力?” 梁雪听说“抱”,又将衣服拉紧了些许,老者见状,失笑道:“姑娘,且放宽心,小老儿是脚踏实地的生意人,阿荣是我的伙计,也是老实巴交的孩子,不敢亵渎姑娘的。”梁雪闻言,这才安心,嫣然一笑,道:“老伯,谢谢你们救了我?”老者心中不快,微气道:“姑娘,我很老么?干么老伯老伯叫个不停,你若是心存感激,便唤我一声‘大伯’罢?”梁雪一愣,心觉好笑,忍笑道:“那好,大伯,谢谢你。” 老者心中乐呵,罢手道:“不谢。” 便在此时,一个小厮装扮的年轻小伙,奔将过去,叫道:“掌柜的,可以开业了。”见了梁雪,眼睛放亮,惊道:“仙子姊姊,你醒了?”梁雪点点头,微微一笑,那小厮咋见她笑容,有若牡丹盛开,娇艳不可方物,不由看得傻了,痴愣了半会,才听得掌柜喝道:“阿荣,你个小崽子,没事做么,傻兮兮的作甚哩?” 那小厮心儿一颤,立马回过神智,脸色见红,慌道:“有的,有的。”不知怎的脚下一滑,梁雪惊叫:“小心脚下。”小厮闻此言,一个踉跄,险些欲跌,登了几登,这才傻傻的站住了脚跟,回头对梁雪尴尬笑笑,吃吃道:“谢谢仙子姊姊提醒。”梁雪道:“不谢,咦,听大伯说,你叫阿荣,是你抱的我?” 阿荣羞涩之极,慌道:“是……不……是……”梁雪笑道:“到底是,还是不是?”阿荣忙道:“是。”然后又道:“仙子姊姊,你是渴坏了,这才晕倒的。咦,你有几天没吃东西了。”一想起这个,梁雪心下惘然,叹了口气,凄惨道:“大概一天半吧。” 老者与阿荣互视一眼,均觉不可思议,这才饿了一天,怎会晕倒呢?原来在这几天里,梁雪不曾喝水,只吃一些干涸之类的食物,又急躁赶路,终于累了,挨不住饥渴倒了下去。阿荣闻说,心里难过,过去抓了几个包子塞给她,梁雪身子一抖,退却道:“不,不,我没有银子。” 阿荣眼望老者,可怜巴巴的,满是乞求之意,老者并非是没有爱心之人,不然也不会救梁雪了,见此等情景,笑道:“姑娘,东西你吃吧,我不收你钱的。”梁雪微一犹豫,还是接了,道了声谢谢。阿荣道:“仙子姊姊,你欲往何处?”梁雪嚼着包子,吃吃道:“我也不知道啊,本来我想回家的,可是身上忘了带钱,如今瞧来,是不可能的了,若说还上哪去,我是真的不知了,唉,走一步算一步吧。”那阿荣一焦急道:“不如你留下来吧?”话出口,方知自己有多傻,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梁雪笑道:“不行的,我留下来作甚么?”阿荣心道:“做我媳妇啊。”心虽这般想,却不敢当真说出口,眼前的姊姊貌美如花,简直是仙子一般的人物,他晓得自己只是个癞蛤蟆乡下小伙,焉尔敢吃那天鹅肉呢,但时常可以见见她,也就心满意足了,所以只想她能够留下,别的什么都不求。 胡思乱想一通过后,眼角微抬,又巴巴望着老者。老者心笑:“这小子准是思春了,也好,我且助他一回,是福是份,是缘是孽,待看他造化。”即向梁雪说道:“姑娘,既无处去可去,不妨留在小老儿这里做个帮手,你可愿意?” 梁雪喜道:“真的?大伯,你肯用我,可是……”瞧瞧这茶寮,地方小,此时生意又冷清的可怜,瞎子也看得出,根本不需请甚么帮手,她心中明白,这是大伯同情她,故找的借口罢了,止不住腮边滴泪,老者见状,忙道:“姑娘,若是你不愿,大可离去。”梁雪慌道:“不,不,我愿意。只是太感激了,谢谢你。”抹干湿泪,径与阿荣前去干活。 此乃茶寮,无甚活儿可干,阿荣只教她帮忙,从蒸笼中起出包子、馒头交于他,端给客人而已。这一个上午,倒也不曾出过甚么岔子,直到那个雷爷来这里,瞧见了她貌美,眼珠子忒贼忒*的在梁雪身上乱打乱转,又出言轻薄无礼,这才惹了事端。 见问,梁妹妹咬咬唇,片会对那刘进嫣然道:“进哥哥,此事说来话长,容我稍后,再向你细言好么?咦,你不是掉进澜沧江中去了吗,怎么还活着?”刘进听她如此说,立马苦了脸,道:“梁妹妹,你是不是高兴我早点死啊?”梁雪忙道:“不,我怎会希望进哥哥早死呢,多希望你长命百岁啊,你现在活着,这才是我高兴的。”说着眼睛眨一眨,然后吐吐舌头。 刘进很久没见过,梁雪这般调皮了,忍不住嗤的一声,陪她傻笑,俩人就这样傻傻的笑着,旁若无人,喝彩声现今换成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二人傻气了一阵,刘进忽道:“是了,梁妹妹,走,我带你去见两个人?”站起身来,领梁雪前去。 梁雪好奇道:“进哥哥,是什么人哪?”二人从人群中出来,刘进在梁雪耳边神秘低语道:“秘密,一会你便知。”双双行至桌前,刘进突感梁雪身子一颤,止了步子,然后又飞一般扑进那个妇人怀中,此人正是李柔。 一会离了怀抱,梁雪吸了吸鼻子,道:“娘,你怎么在这里?”眼角瞥处,见父亲也坐在一旁,怯怯移步过去,叫道:“爹爹,你,你也来了?”说了这句,突然将头垂下。那梁景哼的一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梁雪,怒斥道:“爹爹?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爹么?”梁雪听得父亲发怒,不敢吭声,头越垂越低。 梁景不闻女儿答话,心中恼怒更甚,骂道:“丫头,你哑啦?”梁雪立即摇摇头,只是不言语。梁景眯着眼道:“雪儿,你摇头是甚么意思?”梁雪还是不说话,只顾幌头。梁景喝道:“将头抬起来,老子问,你答?”梁雪不敢违背,稍微抬起头,咬着唇。 梁景语气稍缓,问道:“雪儿,爹问你,哥哥呢?” 梁雪应道:“哥哥在段叔叔府上。”先前她咋见母亲在此,登时喜出望外,扑将过去;然而看到父亲,立马胆怯害怕,这才低着头;不想抬眼瞬间,睨见王府之人皆在,这一喜当真非小,闻父亲问哥哥讯息;她也是聪慧之人,见诸人这般表情,也略明一二,不如照实说罢。梁景怒道:“撒谎?” 这时,那李柔娇咤道:“老头子,够了哦。你若再吓孩子,当心我饶不了你。”梁景霎时苦了脸,说道:“柔儿,你又来了,我这也是在关心孩子呐,一点都不体谅体谅我。”李柔怒极,气道:“你明明知道……好,那你就慢慢关心,慢慢体谅吧!”叫:“雪儿,我们走!” 二人离众而去,就在此时,那阿荣叫道:“仙子姊姊,你走了么?”梁雪回头,笑道:“是啊,我找到爹娘了,今天谢谢你。还有大伯,也谢谢你。你们多保重!”说了这几句话,母女二人扬长而去,刘进、梁景、段正淳等随行。 第六十章 多么希望不是 梁萧一气之下,离了镇南王府,心中思绪复杂凌乱,更为揪心,只觉得有一把尖刀,在心脏处狠狠刺着,忍不住在大街上狂奔,渐渐的离了人群,没头没脑的贸然跑到了河边,趴着一株柳树,大喘粗气。片会,心中又大骂:“娘了个去,妈巴羔子的,梁雪,你猪头啊,段誉倘或对你那个,你俩的毒不就早解了,还用得着喝那么多冷水,活受罪么?遇事怎不用脑子想一想,只知道干傻事。这下好了,以后见了老头子,我无法交代了。” 过了半响,又轻轻自语道:“妹啊,你究竟去了哪?别玩了,哥哥认输,一辈子陪着你。你出来跟哥说句话,好不好?”念着不觉傻笑,然后忽而大叫:“啊,好烦呀!”双拳狠狠的击打那株老树,震得树上的嫩叶,簌簌而落,行人不时回头侧目,深感此人是个疯子。 发泄了好久,心底浊气平消了不少,这时突然听得身后一个声音笑道:“打那株树干么,它又没惹你?”说着,拍了拍梁萧那肩膀。 梁萧这气本已渐消,此时被那人一激,霎时又冲上心头,回身喝道:“段誉,你敢讽刺我?好,树没惹我,你却惹了我,来吧?老账新帐一起算,我倒想瞧瞧,你的六脉神剑到底有几层火候?”此人正是一路,尾随梁萧跑出去的大理皇太弟世子段誉。 段誉瞧他当真生气了,不觉一愣,然后失声笑道:“萧哥,别闹了,我跟你哪有甚么帐算,这不扯淡么?好了,知道你心情不好,其实我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咱俩还是去寻梁妹妹罢,待找着了她,你想如何打我都成,前提是你现在不能打我?”梁萧憋着气无语。 不见他搭理自己,段誉甚感无趣,拽着梁萧之手,拉他前行。梁萧颇恼,使劲甩开他,叫道:“我又不是你媳妇,催我作甚?放手,小爷自己会找,用不着你这世子假惺惺的。”段誉闻得此言,茫然松手,呆涩片刻,见萧哥又恨恨将他撞开,择路而去。自己一个踉跄站稳,心下不解,嘀咕道:“我招谁惹谁了我?”即叫:“萧哥,等等我!” 俩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在大理城中,细细寻访,市集、酒楼、客栈、茶馆、甚至渡口,几乎每个角落能找的地都问遍了,都说不曾见过,类似貌美如仙的年轻孤身少女,二人不觉沮丧之极,烦恼之至。 急躁在喧嚷的闹市中,渐渐的日向西沉,天空慢慢暗了下来。累了一天,此刻的二人,身心疲惫,其实俩人颇俱功力,若在平时,自是不苦,奈何心力憔悴,又用心过度,均觉无精打采,垂头丧气。彷徨在夜市,二人不约抬头,对视一眼,皆看出彼此眼中的乏意,那段誉苦笑道:“萧哥,接下来咋办?”梁萧哼声道:“凉拌。”吐了两字,转身便走。 段誉急叫:“萧哥,你上哪去?”梁萧头也不会,冷冷道:“镇南王府!”段誉愕然,追上几步,问道:“梁妹妹回去了么?”梁萧道:“没有!”说得简单明了。段誉不解,讶异道:“既然没有,为何不继续寻找?”梁萧停了步子,瞥了他一眼,突然道:“你肚子饿不饿?”段誉一听,忽然啊的一声咋舌,挠挠后脑,低头道:“是有一点。”不敢失笑。 梁萧哼哼几声,微微冷笑道:“那还不快回去,你妈在家等你吃饭呢?”段誉稍将头幌起,郁闷道:“梁妹妹呢,不寻了么?”梁萧道:“那丫头的性子,我了解,她若是存心躲我,就算是把整个大理,掘地三尺,也见不着她丝毫踪迹。随缘吧,气消了,她自然会出来。” 段誉心颇焦,急道:“她一个女孩子,不会武功,只身在外,凶险的很,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她?倘或……倘或遇上歹人,那便如何是好?”梁萧冷笑道:“富贵在天,半点也由不得人,假若真是这样,那也是她命该如此。”段誉听说气极,怒道:“你到底是不是她哥哥?”梁萧点头道:“是啊。”心却想:“我多么希望不是,但老天如此安排,我又能怎样?”段誉叫道:“我看你一点都不是。” 梁萧道:“怎么不是?”段誉咬了咬下唇,气道:“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哥哥,妹妹下落不明,你却漠不关心。如今只想着吃,吃吃吃,你狼心一定被狗吃了,我真替你感到可耻。”梁萧恼羞成怒,喝道:“小子,你够了哦,用不着你教我怎样做人家的哥哥,倒是你,去问问你那风流的老子,听听他如何叫你做人家的哥哥?” 段誉听了脸色一红,他深知父亲处处留情,曾惹来不少笑柄,虽如此,但此刻亲耳听梁萧这般说自己的父亲,焉有不气,羞恼道:“你,你不讲理,我敬你是个汉子,又是梁妹妹的亲哥哥,故对你忍让三分,不曾想你这厮好坏不分,居然骂起我爹爹来,你,你真是气死我了。”梁萧叫道:“哼,生气了那便动手啊,敢做不敢当的家伙,十足的孬种。”这几句话说得极为无礼。 气得个段誉炸了肺腑,不停的吹鼻子瞪眼睛,梁萧一旁瞧着,时时冷笑,这时又讽刺道:“孬种,孬种,统统都是孬种,大孬种,小孬种,一家子都是孬种……”段誉断喝道:“够了,梁萧你别太过分,骂我可以,不许你侮辱我爹爹?” 梁萧冷哼一声,叫道:“我偏要,你咋地,奈我何哉?段正淳是个衣冠禽兽,是……”段誉吼道:“你住嘴!”突然身形幌动,向左斜跨一步,又往右滑踏一步,中间横跃一步,右掌握拳,狠狠向前送。梁萧嘴角微弯,嘿然冷笑,道:“这才对嘛,像个男人。” 那段誉听清此言,身子一震,握拳那只手在半空停了片会,倏尔将身一转错开,收了拳头,脸上表情甚是淡然,缓缓道:“你千方百计激怒我,就是为了让我陪你打一架,我不上你当。好吧,既是如此,那今天先这样,明日接着找,肚子当真饿了,回家吃饭去。”过去拍拍梁萧肩膀,微笑道:“走吧,我不怪你,咱俩是哥们?” 梁萧歪头斜视道:“是哥们?”段誉对他真诚一笑,微将头点了点,先行而去。 望着段誉渐行的背影,梁萧心中起伏不定,感慨潮生,原本想妹妹留书出走之事,多少与这个段公子有些瓜葛,心中颇多烦恼,无处解愁。既寻不着妹妹影迹,不如找段誉晦气也好,谁料这个二愣子,涵养极好,无论梁萧是怎生找茬,他总是无动手之意。此时被他喝破心中意图,反而颇觉过意不去,无奈之下,惟有听之任之,随他回去。 城头明暗星稀,野鸦纷纷飞散,千家万户烛火通彻,冷风时时吹打纸窗,梁萧站在窗前,夜风经窗吹透外装,他一回来,便奔房里,晚饭不想吃,王妃刀白凤来叫过两次,他都闭门不纳,并非他矫情,而是当真吃不下。段誉骂他无情,那只道他的表面,可又有谁真正明了,他内心的苦楚。妹妹走了,他的悲伤急躁不比段誉少,难道大喊大叫出来,妹妹即刻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了么?若是如此,他倒想学学那孟姜女,大哭几下,将那该死的长城哭倒。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惟有将所有的苦水,往肚子里咽,然后假装坚强。 妹妹从他身边离走过两次,两次对他来说都是锥心之痛,这种茶饭不思,食不甘味的行止,他最明白那代表的是什么?可是他恨自己的龌龊,不该有那种念头,换言之,便是大逆不道,有违人伦。强迫自己不去想,越是压抑,反击得越猛烈,几度崩溃,特别是当她悄然离你而去时,伤痛之下,那种深深的爱念,有如洪水猛兽般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偏偏自己又得装作若无其事,暗地里默默忍受。 房内铜炉熏燃着檀香,华烛啧啧闪烁光辉倒影,窗外万木肃煞,多瞧一眼,便觉得两种场景,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不禁暗叹一声,念叨:“此刻有酒,那该多好!”话一唧哝,似闻得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霎时大惊,慌忙祷告道:“菩萨啊,弟子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无他意,勿怪勿怪。” 便在此时,忽闻一阵“啪啪,啪啪”急促的拍门声,梁萧顿时吓了一跳,心道:“糟糕,不会真来了吧?”强自震慑心神,叫道:“谁啊?”门外那人喊道:“萧哥,是我啊。”梁萧闻得此言,知是段誉,不觉松了口气,骂道:“敲敲敲敲敲,敲你妈个头啊敲,不睡觉,来老子这里干嘛?”门外的段誉丧气道:“唉,萧哥,你能不能不骂我呀?算了,你开门再说?” 梁萧拗他不过,把门打开,经门外风这么一拂,霎时间,满屋子都是酒香,但见门口堆着数坛陈年老酒,梁萧双眼幌亮,讶道:“段公子,你这是……要办酒席么?哪家姑娘这么没眼光?呵呵呵,恭喜恭喜!”说着竟然道起贺来。 那段誉脸泛晕红,气恼道:“哪有这事,萧哥你莫胡说?”梁萧也知这是不可能之事,纯粹想跟他开个玩笑而已,笑道:“也好,我正想喝酒呢,进来吧。”将门再敞开少许,当下二人一起将酒搬进房内,铺开桌席,痛饮起来。 你一杯,我一杯,喝个尽兴,不时聊着天南地北,诗书经卷,俩人皆是博学不可多造之才,谈吐风流趣雅,阔论精微奥妙,俱是相恨见晚。不觉得时光稍逝,正值亥时光景,二人犹谈甚欢,那段誉忽然话锋一转,微有几分醉意道:“萧……萧哥,明天上哪寻妹妹去?”梁萧夺过段誉手中那杯酒,劝道:“段公子,你醉了?”段誉站起身大叫道:“我没醉,清醒着呢。来,再喝!”步子虚浮,险些绊倒。 梁萧急抢上托住他,说道:“你真不能再喝了,来,我送你回去歇息。”段誉挣脱道:“不,不,我不回去,今晚就在这里,喝!喝……”梁萧没奈何,哄道:“好,好,在这里,我陪你喝。”段誉打着酒嗝,笑道:“这才是兄弟嘛。” 正待再说,忽听得刀白凤叫道:“誉儿,小鬼,你俩该休息了,别喝那么晚?”梁萧心烦,吼道:“吵吵吵,吵甚么吵,给我闭嘴,爷还没尽兴呢?”但听门外一下跺脚声,那刀白凤怒道:“小鬼,你……”梁萧道:“你甚么你,你想进来陪爷喝,是不是?” 第六十一章 喝酒时醉着 刀白凤一听,险些气炸了胸脯,狠狠踹了一下门角,不敢再言语,生怕这小鬼头,又骂出甚么更难听的话来。哪料那个半醉半醒之间的段誉,不知天高地厚,听得外面那人踹门声凶狠之极,浑浑噩噩吐着酒气,道:“萧……萧哥,哪来的婆……娘,怎地……这般凶悍?” 梁萧咋闻此言,登时张口结舌,不知该乐还是该好笑,心道:“这小子该不会当真醉了吧?怎地连自己的老娘,也不认识了,有趣,有趣。记得段誉酒量是不好,既如此,我且唬刀白凤一唬。”念转至此,脸上似笑非笑,故意大声道:“对,她确实凶得很,不知哪来的陪酒客,扫了咱俩的雅兴,你说她该罚不该罚?” 段誉应道:“该,该罚,至少罚她浮三大白。”梁萧暗笑,说道:“极是,极是,就罚她浮三大白。”即叫:“门外的小娘皮,你听到了没,我们段公子说了,要你进来陪客,你愿是不愿啊?” 门外的刀白凤听说,霎时间面红耳赤,羞恼成怒,咤骂道:“陪你个老母,小鬼满口胡言,再胡说,我割你舌头。”梁萧嘻嘻笑道:“是啊,段公子就是要陪你个老母。”刀白凤顿感失言,不觉得语塞,急跺一跺脚,又啐了一口,愤然离去。 梁萧不由得哈哈大笑,段誉怪道:“萧哥,她怎么走了?”梁萧重新睨了段誉一眼,见他眸眼迷离,脸色晕红如血,身子倾歪,似醉非醉,笑道:“她不愿接你这单生意,一生气,便走了呗,这有啥好奇怪的,妓者心海底针,谁又能读得明。”段誉似懂非懂,哦了一声不再问他,坐下继续喝酒。 梁萧心中直犯嘀咕:“倘或明天段誉酒醒,知晓了今晚我趁他醉酒,合伙戏辱他母亲,他会不会跟我较劲啊?他是个孝子,原有这个可能。唉,梁萧啊梁萧,你怕个球,大不了打一架咧。”想到此,便即安心理得与他拼酒。 如此俩人又痛饮了一阵,那段誉早已醉得不行,再举杯吸了几口后,突然间砰的一声,如泥般软趴在了桌上,不久沉沉睡去,任那梁萧如何叫唤,他如是一堆死物一般,丝毫无半点反应。此刻的梁萧也好不到哪去,眼前虚影重重,脑袋疼得厉害。见段誉不省人事,怕他着凉,便手支着桌面,努力将身子撑起,慢慢挨近段誉,又摇了摇他身子,还是没动静。 双臂一紧,梁萧箍着段誉双臂,往床那方向挪去,不知怎地脚下一滑,踉跄仰跌,那梁萧被段誉重重的压在了身下,心中气恼之极,狠狠将段誉那身躯推开,稍喘着气,骂道:“妈的,书呆子还蛮重的,小爷若不是也喝高了,就这点重量,算得了甚么?呸,自找的。”心里憋屈得紧,实难发泄。 梁萧突然叫道:“不管了,不管了,他那么重,爱睡哪睡哪,其实地板也蛮不错的,凉快的很。”自己也顺势躺将下去,后背贴地,顿感一股沁凉钻心,与体内的酒气一冲,极为舒坦,神智也稍为清晰少许,忽尔心头异惊,暗道:“有人,好家伙,来得好快,呼吸极微,内力极厚,轻功也颇是不错,此等高手,不知是敌是友?” 心念间,那人忽然停了下来,梁萧略用耳细听,心惊:“在门口房梁上。”过了片刻,不见那人有何行动,心感奇怪,暗道:“他既不进来,又不走开,杵在那里,到底有何诡计?” 那人就像止了呼吸,伏于梁上,一动不动,暗光将他庞大的躯影,折射进来,渐渐的由高变低,从远变近,他僵持了多长时辰,屋内的梁萧也陪他僵持了多长时辰。渐渐的,梁萧越感越不妙,躺卧不宁,心缭不已。 不知又沉寂了多久,一阵风过,忽然门前影子幌动,梁萧心知是那人从梁上跃了下来,然后听得小刀撬开门阀的声音,梁萧心道:“糟糕,他来了。”转念一想:“咦,奇怪了,期间听得几次侍卫巡逻的脚步声,怎没发现他呢?难道这些家伙都是猪吗?”又自己安慰自己:“此人武功高得出奇,那群蠢蛋怎会察觉呢?如此,我须得当心些才是。” 心思乱想中,那人已然撬得门开,然后以迅捷不及掩耳之势将门关上,慢慢移着步子,向这边挪来,落地轻微无声,小心翼翼之至,身影略动,已然行至段誉那所在,段誉醉得极死,危险临头,犹未可知。一旁的梁萧假寐瞧着,心头忐忑,不安之极,眼见那人越挨越近,突然间伸出食中二指,便像段誉那身上点去。 不及多想,梁萧忽然跳起来,那人一吓,登时大惊失色,急忙将手抽回,段誉这才避免了被点穴之恶。事既已败露,那人惊慌之下,扭头便逃,梁萧喝道:“贼子,往哪走?”喝罢,展开身法,步子稍踏,左脚堪堪及地,右脚虚浮,脚跟着地不稳,阻此一伴,险些跌跤。那人本已害怕,一心想溜走,忽见此状,甚觉有趣,故而停了脚步,又疑他作鬼,不敢过分靠近,观视良久,都不见他攻击,心中纳罕以极,细心一琢磨,已然明了几分,当即哈哈大笑道:“小道友,喝酒了吧,难怪,难怪,你步子虚浮无力,那贫僧也没甚么好担心的了。” 梁萧施不出凌波微步追赶那人,正感心焦,此时听他开口,猛得身子一震,失惊道:“贼秃驴,是你!”此人正是大轮明王、吐蕃国师鸠摩智。 那日在天龙寺受挫受辱,鸠摩智对梁萧简直是恨之入骨,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挖心蚀骨,方能消心头那恨,然而又觊觎段氏的六脉神经剑谱,着实不甘心就此离去。打发那些随从回吐蕃之后,悄悄的跟随俩人,回了镇南王府,伺机出手,心想劫了段誉便走。但一直未曾寻得机会下手,好不容易挨了晚上,偷偷潜入府中,窥见二人在大肆拼酒,正合他意,心喜之下,悄然退去。 估摸着二人喝得差不多醉了,是时候出击,又潜了来,伏与梁上,心想等他俩醉死之时再行动手,这才较为妥当,即耐心栖身梁上,等待下去。哪料他千算万算,却算不到梁萧的内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高明许多,虽不胜酒力,但也支撑到了现在,而且早早就发现了他。 此时听得少年骂人,心中颇是恼怒,脸上却是慈眉善目,口宣佛号,合什道:“原来小道友还记得贫僧,那便好办了。”梁萧强自稳定欲幌的身子,啐道:“呸,你道人人跟你一样,皆是小秃驴吗?笑话。”鸠摩智闻言,霎时怒火中烧,狠的牙痒痒,脸上倒装得若无其事,依然一副仁慈表情,笑道:“小施主言词过激,贫僧不与你一般见识。深夜前来讨扰,实属无奈之举,只因早年曾对慕容先生许下诺言,定要求得六脉神剑经谱于他一观,今晚,只好将段公子带走了,还望小施主成全。” 梁萧冷笑一声,说道:“成全不成全,上午不是与你讲过了么?我还是那句话:做梦。”顿了一顿,又道:“除非你胜得了我,否则,一切免谈。”鸠摩智一听“做梦”二字,搐蹬蹬腮边火发,按捺不住心头之怒,丢了慈悲,脸色一改,怒道:“贫僧本着出家人,慈悲为怀之心,好言与你协商,不期你小子,如此冥顽不灵,那也休怪我辣手无情了。”梁萧嘿然道:“你早这么说不就结了,何必拐那么多的弯曲,这样一来,你累,我更累。” 鸠摩智道:“好,贫僧就给你直接一点。”说了这句,拂一下衣袖,轮着掌,倒行勾步,望梁萧劈个隔空掌,探听一下他的虚实,好教下步怎生应对。那梁萧见掌风袭来,自是大意不得,微将身斜侧避开,不料酒意忽浓,一吹风,脑袋晕眩不已,踏开步子时下盘不稳,砰的一声便跌倒。那鸠摩智吃笑,乐道:“酒果然是个好东西,任你武功有多高,一旦醉透了,非软倒不可,亏得贫僧是个出家人,不曾沾荤。嘿嘿,小施主,你这招叫甚么?” 梁萧脑袋虽晕,嘴却硬,叫道:“秃驴吃屎,你没学过么?”鸠摩智听了,惨然色变,恼怒道:“小小年纪,嘴巴凭地歹毒,也好,贫僧今晚解决了你,免得日后祸害更多的小姑娘。”呼呼呼,三记火焰刀,悄然劈过去,梁萧不信自己虚软晕眩了,就可以任人宰割。即将心一横,咬破舌尖,幸喜内力深厚,一个激灵,神智略清,眼角睨处,见躲避已然来之不及,不多想,脚跟突然一踢桌脚,借力向后滑去,滚至一边,正因如此,堪堪避了那催命的刀力。 虽如此,也吓得他魂不附体,慌得他将身一纵,跳将起来,未曾站得稳,须叟,又有两记火焰刀力,凭空而来。那梁萧急了,凭着最后一点神智,强展步法,避开刀劲所在,直冲上前,轮着拳,斜滑勾踏,向秃驴使个挂面,那僧挥长掌,劈手相迎。梁萧左攻右击,不知咋地绵绵后招,总是施展不出,就算使对了,出到一半,又觉力不从心,心头老想:“我好困,好累啊,不如就此睡了罢?” 心中稍乱,出手全无章法,往往便被鸠摩智有机可趁,朦胧间挨了十来回合,鸠摩智忽然虚幌一招,见少年没瞧出来是诈计,心下大喜,窥得梁萧一处破绽,当下单枪直入。不知怎么,梁萧居然没有躲过,砰砰砰,莫名被他拍了几掌,那余劲未衰,登登登的几步,仰身便跌在桌椅之上。鸠摩智生怕少年故意装模作样,另有诡计,一打到他,立即上去伸指点他‘极泉’、‘大椎’、‘京门’数处大穴。 第六十二章 被秃制与驴同行 梁萧几处穴道被封,加上酒力影响,便即动弹不得,那鸠摩智打了一场胜仗,喜不自胜,望着少年嘿嘿直笑,乐道:“说吧,你想怎个死法?”梁萧闻说,面如土色,借着酒意道:“小爷并非学艺不精,而是着了你的道,你不过是胜之不武罢了,哼哼,他日传扬江湖,不会说是我梁萧打你不过,多则会说是你贼和尚趁人之危。” 鸠摩智不以为然,冷笑道:“江湖?呵呵呵,此地身处大理镇南王府,今夜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教贫僧一手将你解决掉,何愁第三人道?”梁萧道:“话是不错,但你可曾想过,段公子不是那第三人吗?”鸠摩智忽闻此言,猛得心一紧,慌然回头,见段誉还躺在地上,不觉失笑,心叹:“是我太过于紧张了,险些上了小子的当。”叹罢,又笑了笑,道:“梁公子,第一次见你,贫僧还道你是个明智之人,此番再次见你,不期竟是和尚看错了。” 梁萧讶道:“哦,大师如何看错?”鸠摩智耻笑道:“此处虽说有三人在,倒不如说是二人而已,至于你说的段公子么,他睡得比猪还死,你我之事,他又如何听了去?”梁萧惨然道:“如此说来,我今晚是非死不可了?”鸠摩智应道:“正是!”梁萧道:“可不可以商量?”鸠摩智道:“不能!”梁萧心沉了,苦笑道:“来吧。” 那番僧起掌向天,朝少年那胸口拍去,似乎时间在这一刻都停止了,梁萧静静的等待着死神的降临,慢慢的把眼闭上。突然间感觉掌风止了,漠然不解,稍将眼睁开,见鸠摩智定定瞪视自己,怒道:“秃驴,你还待怎地?”鸠摩智收了掌势,呵呵笑道:“贫僧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计策,拿了段公子,他未必会将剑经说出来。此时杀了你,不过轻而易举之事,倘或留着你,你和他是好朋友,段氏子孙自命清高,重情义,朋友有难,你想他会见死不救么?这比杀了你管用多了。” 梁萧气急怒极,骂道:“卑鄙。”那番僧只是嘿嘿大笑不语。梁萧突然轻笑道:“你且尽情得意,你不杀我,可别后悔,待我酒力一散,非取尔狗命不可。”鸠摩智嘿然不绝,说道:“你我功力本在伯仲间,况且贫僧又点了你诸多要穴,想杀我怕是没那么容易。”梁萧不觉气结语塞。 那番僧不想听少年过多废话,手指倏出,点了他睡穴,又走过去,出指点了那段誉几处大穴,然后一手抄一个,避过重重守卫,跃过墙头,跳了出去。 梁萧浑浑沉沉中微有知觉,但感五内错位,有如翻江搅海般难受,忙睁眼,见天已白,而自己却横架在一匹马的鞍上,旁边同样横架着一人,歪头斜视,认得是段誉,忙幌肩撞撞他,叫道:“段公子,醒醒,天亮了?” 片会,那段誉嗯的一声,悠悠醒转,唧哝道:“我的头好痛啊?”许是发觉事态不对,猛得眼睛睁大,惊叫道:“啊,这是哪?”但见地面不住倒退,马蹄翻飞,溅得他口鼻中都是泥尘。梁萧笑道:“祸事了呗。”段誉诧道:“甚么祸事?” 这时听得一个声音叫道:“二人公子,准是醒了么,要不下马歇会再赶路啊?”那梁萧怒道:“贼秃驴,少装好人,快快把我俩放下,不然没被你杀死,倒教这马儿颠死了,那多冤呐!”段誉尚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马儿已然停了下来,但见一人的脚步慢慢走来,不觉好奇,抬眼一瞧,与那人目光相对,登时一怔,这不是昨天到天龙寺,欲抢经书的那个和尚么?心想:“他怎会在这?” 回头瞥一眼萧哥,欲要问他原因,不及开口,忽觉一股劲风拂来,然后二人双双坠地,段誉一吃痛,与梁萧相互搀扶而起,梁萧立即吼道:“姓鸠的,你属鸟的么,翅膀那么硬?”刚才鸠摩智利用袈裟的袖子,将二人从马背上扫下来,他这一出手,可不像小鸟展翅么?气得个大师满脸怒色,冷哼一声,离身而去,到了他那一匹马儿前,取下干粮,扔给二人,自坐在一旁,不再搭理。 梁萧接过食物,拣了一处所在,和段誉同坐,段誉这才有闲暇问他,关于事情的经过,梁萧一边啃着干粮,一边一五一十对他说了。事情讲清楚,干粮也吃完了,此时二人都精神饱满,那些酒水经过一夜沉淀,俱是溶解了,只是说话之时,偶留有少许酒气,深感难闻而已。梁萧借此闲隙,运气丹田调息,乖乖,心法一路行将下来,一息内力也无,登时大惊,暗叫:“贼秃驴不会废了我武功吧?”一念此,脸色惨变,盯着段誉,吃力道:“你,你运气试试,看内力可否还在?” 段誉听言依着伯父所受心法,体内运行一周,然后对梁萧摇摇头,那梁萧霎时意冷心灰,呆若木鸡。段誉不懂萧哥在思虑些甚么,只知道有萧哥在,他那么机灵,一定寻得法儿脱身的。目前虽然被制,倒也不怎么悚惧。可他却不知,此刻他的萧哥,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竟被自己胡思的“我的武功被废了”这个问题困扰着,连鸠摩智催他俩上路也不知。 浑浑噩噩走了一阵,忽然醒悟,心中作骂道:“我怎么又笨了,如此简单的事情,因何想不透,或许是我太在意本身的武学修为,倒教忘了要穴被制,如何使得出内力这事。除非有一门武功是可以逆行解穴的,可惜这个时空并没有。唉,罢了,听天由命吧。”想通了,霎时开朗不少。 梁萧见太阳正中,不想自己糊涂了这么久,这些时间中,那番僧带着二人,尽在荒山野岭之间穿行,回头一瞧,不见了马匹,梁萧气愤填膺,叫道:“喂,喂,大和尚,爷走不动了,坐下歇歇。”那僧回头怒视他一眼,一会脸现慈悲道:“那好。”扔了这句,便不再说。 少顷,那和尚又催二人上路,梁萧磨磨蹭蹭跟随,行得一阵,又借口小解停下;小解完了,继续上路,走不多时,又推说肚子疼痛,要解手;解手后,又说肚子饿,要吃饭,鸠摩智没奈何,将干粮给他。如此走走停停,行了半天,路没走多远,歇息的时间倒多,眼看太阳快西斜,那鸠摩智终于忍无可忍了,回头对梁萧喝道:“小子,别再耍甚么花样,否则佛爷的刀可不是拿来砍柴的?”说着幌了幌掌心。 梁萧识趣,哂道:“是,是,是,我哪敢呀,人在江湖漂啊,怎能不怕刀呀,特别是大师你的火焰刀,厉害之极,你若是生起气,那母猪也成烤乳猪了,我可不想上餐桌呢?”鸠摩智嘿嘿道:“算你识相。好吧,暂歇一会。” 段誉挨梁萧坐下,问他:“萧哥,你怎么想起要整他?”梁萧见问,嘻嘻一笑,故意大声道:“谁让那秃驴有马不骑,偏走路的,这不是活受罪么?他尽拣荒山野冷,往北走,要去那慕容老儿的参合庄,路途长着呢?我才不受那罪,他内功高,自是不惧,我俩呢,被他点了穴,底子差,这般走法,累都累死了……” 鸠摩智咋听“参合庄”三字,心中一震,惊道:“你怎知我要上那去?”心底却在盘算:“哦,是了,想是我说过要带段公子前去,慕容先生的墓前活祭,这小子聪明,推测出来的。”当下也就不以为意。 梁萧笑道:“我当然晓得。没错,你急着赶路,是要到慕容先生墓前祭拜,但你不觉得,以现在的走法,猴年马月才能到达;就算你到了苏州,参合庄隐秘难寻之极,若无人引路,很少有人识得其庐山面目;倘或被你幸运找着,那时恐慕容公子也不在家吧?”鸠摩智深觉有理,笑问道:“那依公子之见,该当如何?”梁萧道:“我带你去,但有一个条件?” 鸠摩智道:“甚么条件?”梁萧道:“骑马走官道。”那僧略作思索,片刻才道:“贫僧如何信你?”梁萧笑道:“你可以不信,倘或你再走此法,一路之上,我不会乖乖走路的,定然伎俩百出,令你烦不胜烦,方才你也见识了;除非你一刀将我杀了,不然这路上可就热闹得很;选择官道骑马,一则快,减少时间,二则,我不会故意刁难,只能乖乖的跟你去姑苏。对你而言,有利无害,如何抉择,你自行思量吧?”鸠摩智罢手道:“不必考虑了,骑马便骑马。”说得果断非常。 梁萧和段誉看一眼,相视而笑。三人即刻下了荒山,到得一个小市集,此时天色已暗,没奈何,寻了间小客栈住宿。 一幌不觉东方偏白,那鸠摩智赶俩人起床,一起去市集买了三批马与二人分乘,他俩身上的大穴自然不给解了,只是梁萧趁着夜晚露宿时间,试图冲过几次,但他此时内力皆无,自是无法冲开,试了几次无果后,也就放弃了。 三人纵着马在官道上奔驰,不消一刻光景,已然窜行到大理与大宋交界所在,睨见前方有所茶寮,那梁萧叨嚷着口渴,要前去喝口茶香,鸠摩智辩他不过,气赳赳应许随他去。 第六十三章 茶寮论道苏行路 那梁萧下了马,揪个热闹处空位,一屁股坐下,即叫嚷道:“老板,上茶?”“唷,客官,来了。”片会转出一个小厮装束的年轻人,一张稚脸,笑得着实灿烂,见了梁萧,点头哈腰道:“公子爷,你喝点啥?”梁萧问道:“你这都有些甚么茶啊?”那小厮应道:“棚寮简陋,实供应不出甚么好茶,只一味普洱则尔,教客官见笑了,它乃本地特产的名茶,若公子喝得惯,小人这便去泡来?”二人说话间,那鸠摩智和段誉相继行到桌前,在旁空位坐了。 瞧得那僧脸色不善,梁萧嬉笑道:“段公子,你是茶道高手,却说说这‘普洱’二字,因何闻名?”段誉本酷爱茶,见问,欢喜道:“普洱茶亦称滇青茶,因其原来的运销集散地在云南普洱县,故名。‘普洱’是哈尼语。‘普’为寨,‘洱’为水湾,‘普洱’意即‘水湾寨’。其香气滋润,滋味醇厚,具有减肥、暖胃、养气、提神、化痰等功效。多品则有益于健康,今在大理甚为流行,喝的人较多,上至达官贵胄,下至平民百姓,萧哥,不知我说的可对?” 那梁萧未及答话,便听那小厮兴奋道:“妙啊,不想公子原是个行家,失敬失敬。”段誉洒然一笑,道:“不敢,不敢。”梁萧却哼一声,冷冷道:“云南普洱,有啥了不起的,不就名儿取得切听些么?都不及‘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黄山毛峰’等来得贴切。就举龙井茶来说,它属绿茶,茶外形扁平光滑,享有色绿、香郁、味醇、形美“四绝”之盛誉,优质龙井茶,通常以清明前采制的为最好,称为明前茶。”那小厮极其不自然,不知他哪得罪了这位少年公子,让他抬出一篇茶道论来。 段誉笑道:“萧哥说得极是,想是我大理地方偏远,不闻江南风光,遂把普洱自爱,并不是有意小视天下茶香,望哥哥不要动气才是?”那坐下不曾发一言的鸠摩智,见二人辩说茶道,心中忒烦,终于忍不住喝道:“尔等小子,且莫废话多多,这茶喝是不喝?若不喝,趁早赶路,免得耽搁佛爷行程?” 梁萧闻骂,呵呵冷笑道:“吼甚么吼,你叫我喝,我便喝,那爷岂不太无面子?”叫:“伙计,这茶爷不喝了,你去厨房看看,有甚好吃的,爷要吃饭?”那小厮听说,极是为难,小心道:“公子爷,小人这茶寮是小本买卖,专供路人饮渴,孰非客店能比,这吃饭么,还请爷移驾进城镇,那里方便,小茶寮招待不到之处,望爷谅涵?”梁萧叫道:“废话,这个爷自然晓得,城镇路途遥远,辛劳不说,到那爷早就饿扁了。不行,爷今天非在此吃不可,你是不是怕我们没钱?放心罢,那位大师,别看他慈眉善目,是个出家人,其实他是个财主,金子多得花不完,等会吃完了,你向他索要便是。他倘或不给,你就骂他小气;若还不给,便骂一声秃驴,这时,你会看见他掌心闪闪发光,直向你伸来,那时你的运气到了。” “这样好了,爷也不难为你,你只需上几个菜即刻,无饭,馒头面包甚么的也成;这菜么,爷嘴也不刁,嗯,先来一个清炒驴肝,然后来一个清蒸驴肺,再来一个油炸驴心,最后来一个驴杂碎,至于青菜,就随便弄点甚么四大皆空,青灯木鱼等等甚么的,随便就好。先这样吧,快去,可不能让财神爷久等了,那多没礼数啊?” 小厮听说完,当真尴尬,无意目光与那大师一触,真个宝相庄严,善目慈眉,心一慌,即刻抽回头,脸上苦笑道:“公子爷,此论甚不合意,只是茶寮陋小利微,货物不齐全,公子所点之菜皆无,您若想尽兴,何不赶早上酒家,吃个痛快呢?” 梁萧嬉笑道:“呵呵呵,不知是否我所言缺陷,教伙计哥有误解之处呢?这驴肝驴肺驴心若找不着,可用那猪肝狗肺狼心代替啊,若这些还是没有,大可用畜生心肝替补,只要是畜生便得,管他是海里游的,陆上走的,天上飞的,煮得美味就有赏。” 那小厮这会真个苦了脸了,强笑道:“客官,你这不难煞我也?” 便在此时,走来一个宽袍老者,见那伙计脸色徒惨,恼道:“阿荣,怎么回事,是不是得罪客人了?”那小厮慌道:“不,不,不是,是……”老者怒道:“到底是甚么?”那小厮眼神恐慌,怯怯扫量了梁萧等人,心一横,将这事备述了一遍,老者听罢,心头微惊,细瞧了诸人几眼,即过去,向那少年赔罪,梁萧只是嘻嘻哈哈,浑若无事。 那鸠摩智突然合什笑道:“阿弥陀佛,掌柜的,莫听这顽童胡言,贫僧乃方外之人,如何沾得半点荤腥,先前所点之菜,作数不得;我等还要赶路,上一壶好茶,随便一些吃食即可。”那老者赔罪道:“阿弥陀佛,大师说的是,小老儿这便照办。”即叫:“阿荣,听清大师说了么?”伙计阿荣应道:“是,听清了。”老者喝道:“既已听清,还不快去备办?”阿荣应了一声,躬身去了。 不久,茶来点心至,三人匆匆用过,便即启程。自此一路向东,在官道上纵驰,一幌不觉走了月余光景,段誉听着途人的口音,渐觉清雅绵软,菜肴中也没了辣椒,幸喜这些时日,那梁萧不曾惹甚么事端。 这一日终于到了苏州城外,段誉心想:“这就要去上慕容博的坟了。番僧*不到剑谱,不会就此当真杀我,但在那慕容博的墓前,将我烧上一烧,烤上一烤,弄得半死不活,却也未始不可。但萧哥?”扭头睨他一眼,将心一横,也不去多想,纵目观看风景。这时正是三月天气,杏花夹径,绿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风吹在身上,当真是醺醺欲醉。段誉不由得心怀大畅,脱口吟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梁萧击掌赞道:“段公子,好词?我也感慨一下:脉脉人千里,念两处风情,万重烟水。”鸠摩智冷笑道:“死到临头,亏你俩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兀自在吟诗唱词。”段誉笑道:“佛曰:‘色身无常,无常即苦。’天下无不死之人。最多你不过多活几年,又有甚么开心了?”梁萧笑道:“就是,人生古来稀也不过寻常事,他若不能在有生之年,明了活着的意义,那顶多是行尸走肉,空躯壳一具,有甚么好稀罕的?” 鸠摩智不去理二人,向途人请问“参合庄”的所在。但他连问了七八人,没一个知道,言语不通,更是缠七夹八。最后丧气走回来,问梁萧道:“小子,你不是吹说自己知道‘参合庄’的所在么,怎还不带路?” 梁萧邪邪一笑,皮道:“大和尚,你急甚么?段公子和我还不想那么早死,如今来了苏州,总得让我兄弟俩好好耍耍,享受享受,也不枉白走世上一遭,了却心中憾事,再说与你听不迟?” 鸠摩智心中火蹬,正要发狠之时,忽听得西首小路上一人说道:“听说慕容氏住在城西三十里的燕子坞,咱们便过去瞧瞧。”另一人道:“嗯,到了地头啦,可得小心在意才是。”说的是河南中州口音。这两人说话声音甚轻,鸠摩智内功修为了得,却听得清清楚楚,心道:“莫非这两人故意说给我听的?否则偏那有这么巧?”斜眼看去,只见一人气宇轩昂,身穿孝服,另一个却矮小瘦削,像是个痨病鬼扒手。 梁萧穴道虽被封,耳力却还在,自然也听到了那二人说话,打马上前,侧头对段誉耳语道:“段公子,那边送扁的来了?”段誉听说,眼瞪老大,疑问:“甚么圆的扁的?”梁萧微笑,眼色飘飘那边,段誉顺目光探去,立马一喜,大叫道:“霍先生,霍先生,你也来了?”梁萧早知是崔百泉师叔侄俩,不想段誉仍像原著一样,叫唤出来,心道:“有好戏瞧了,咦,我何不趁此机会溜之大吉。” 念转处,见那崔百泉奔将过来,脸色惊奇,问道:“小王爷,是你啊!咦,梁公子,你也在?二人公子今来苏州是游山呢,还是玩水?”梁萧嘻嘻笑道:“既不游山也不玩水,说起来这事晦气的很,我二人是被这秃驴擒来的,他是慕容老儿的知交好友,要将段公子在慕容老儿的墓前焚烧为祭。这事与二位毫不相干,趁着天色尚未黑,还是快快回家吃饭去吧?” 崔百泉和过彦之听说这和尚擒了梁萧和段誉,心中已是一惊,待听说他是慕容氏的知交,更加震骇。那梁萧的武功二人是清楚的,和二人之力恐也沾不到一丝衣角。崔百泉心想自己在镇南王府中躲了这十几年,今日小王爷有难,岂能袖手不理?反正既来姑苏,这条性命早就豁出去不要了,不论死在正点儿的算盘珠下或是旁人手中,也没什么分别,当即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金光灿烂的算盘,高举摇晃,铮铮铮的乱响,说道:“大和尚,慕容先生是你的好朋友,这位小王爷却是我的好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开了他吧。”过彦之一抖手间,也已取下缠在腰间的软鞭。两人同时向鸠摩智马前抢去。 段誉大叫:“两位快走,你们打他不过的。”梁萧小声道:“段公子,大和尚分心了,咱俩纵马逃吧?”段誉闻言,回头瞪了萧哥一眼,微觉不可思议,说道:“萧哥这就是你不对了,霍先生与大师拼命,咱俩私逃,也太没义气了吧,要走你走,我不走。”梁萧气苦,心道:“拼个鬼命,没出手兵器便被人家夺了。”叫道:“你怎么那么榆木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都不懂么?”段誉低头闷声不语。 二人说话这会,崔百泉和过彦之的兵器已被鸠摩智打落湖中,此时正缠在一根柳枝上,幌荡不已,似有节律点拨湖水,梁萧瞧见,暗叹息一声:“罢了,曼陀山庄,爷去便是。” 第六十四章 阿碧丫头 鸠摩智转回头,说道:“段公子不逃,这才是明智之举,不然佛爷可就不客气了。臭小子,你耍够了没有,还不快快引路?”梁萧觑丧之极,心却气傲,冷声道:“臭秃驴,你谁啊,说话那么横,不好好在庙里待着清修,跑出来勾搭良家妇女,见人家姑娘漂亮就先奸后杀,不巧被我们段公子撞见,你丧心病狂之下,施毒计将其擒来,要在慕容老儿墓前烧祭,以泄心愤。我去找你理论,不期连我也遭你毒手,可恨呐可恨!”说得气然愤并,条理通彻。 那段誉也不得不佩服,萧哥可以把事情扭曲至此,禁不住心底好笑。崔百泉和过彦之二人不清楚事情经过,此刻听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鸠摩智恼羞成怒,人在马上,手掌连翻,几道无形掌力,望梁萧劈去。梁萧也甚是机灵,见势不妙,双腿合拢一夹马肚,那马吃痛,蓦地里向前急纵,接着只听“咔嚓”“轰隆”几声响,垂往湖面的几根柳枝应声寸断,水面受掌力所激,响动阵阵,涛浪翻飞不已。 段誉何曾瞧过如此景象,险些吓得从马背上摔下了,崔过二人见此僧掌力如此惊人,还好他方才未曾试展在其身上,不然便如那水一样,点点絮飞了。梁萧拢马回头,嬉笑道:“大和尚,你当真要我命呀?那参合庄你是不想去喽?”鸠摩智气得五内火焚,手一扬,顿了一顿,又惨然放下。 梁萧道:“大和尚,我不逗你了,想不到你这人这么不经耍。罢了,告诉你吧,参合庄的人来了,你瞧?”几人循他手指方向,只见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杉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少顷,那少女划着小舟,到得岸边,几人各怀心思,鸠摩智既得梁萧指说,便不敢怠慢,上前合什道:“小僧欲到参合庄去,小娘子能指点途径么?”那少女脸色一惊,微笑道:“参合庄的名字,外边人勿会晓得,大师父从啥地方听来?” 鸠摩智未曾答话,那梁萧抢嘴道:“阿碧姑娘,这秃驴从吐蕃远道而来,是慕容先生的方外至交,特来故友墓前一祭,以践昔日之约,盼请姑娘引路才是?”那少女又是一惊,愕然道:“介公子是谁哉,如何啊晓得我的名字,告诉我好哉?”梁萧淡淡一笑,说道:“小子姓梁名萧,你叫我梁萧便是,这位是大理段誉段公子,那两位是伏牛派的崔百泉崔老师和过彦之过老师。”说着一一指点,与她相识。 阿碧道:“啊唷,几位爷介是大名鼎鼎哉,来啊来到苏州哉,实啊远迎得紧,这里去燕子坞琴韵小筑,都是水路,倘若这几位通通要去,我划船相送,好哉?”她每问一句好哉,都是殷勤探询,软语商量,教人难以拒却。 鸠摩智道:“如此有劳了。”携着段誉的手,轻轻跃上小舟。那小舟只略沉少许,却绝无半分摇晃。梁萧在岸上见了怒骂:“臭和尚,你只顾自己,那我咋办?”鸠摩智道:“小娃娃,你一向不是自负聪明的么,这都用佛爷教呀?”梁萧气道:“你好阴险,嘿嘿,也好。”突然间脸现阴笑。鸠摩智微感不妙,喝道:“你笑甚么?” 梁萧嘿嘿几声,脸上似笑非笑,佯叹息道:“唉呀,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一根肠子通到底,果真不假。你道这样就可以牵制我啦,不怕我趁机溜了?”鸠摩智笑道:“这不打紧,有段公子在,你敢走不成?”梁萧道:“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假若此刻我逃了,待穴道一解,立即杀回来,那时鹿死谁手,也未始可知。” 鸠摩智当真怕了,他不敢冒这个险,身形一幌,跳跃一个来回,已将梁萧仍在舟上,梁萧嘻嘻哈哈忘形爬起来,又妙语连珠,滔滔不绝讽刺那僧,鸠摩智视若不见,听如不闻,任其耍泼。与此同时,阿碧轻划小舟,将崔过二人的兵器拾起,显摆了一场音乐秀,只有段誉那书呆子听得津津有味,心魂俱醉。 那二人应邀上了船只,此时舟行湖上,不久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庄大湖之中,极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渺,远水接天。几人各怀鬼胎,那崔百泉硬要抢阿碧手中木桨,充当船夫。梁萧知他心思,当下莫理,去躺在船尾,仰天睱寐,自乐其所也。 如此曲曲折折的划了两个多时辰,未牌时分,遥遥望见远处绿柳丛中,露出一角飞檐。阿碧道:“到了!霍大爷,累得你帮我划了半日船。”崔百泉苦笑道:“只要有红菱可吃,清歌可听,我便这么划他十年八年船,那也不累。”阿碧拍手笑道:“你要听歌吃菱,介末交关便当?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好哉!” 这时那梁萧已然起身,立在船端,伸个懒腰,闻言回头笑吟吟盯了崔百泉一下,见他神色复杂,眸中幌转不定,不觉的有趣。 阿碧接过木桨,将船直向柳阴中划去,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阿碧将小船系在树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鸟“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来,声音清脆。阿碧模仿鸟鸣,也叫了几下,回头笑道:“请上岸吧!” 众人逐一跨上岸去,见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琴韵”两字,笔致颇为潇洒。鸠摩智道:“此间便是燕子坞参合庄么?”梁萧取笑道:“大和尚,你是瞎眼呢,还是文盲,或者是脑残?‘琴韵’那么大的两个字,你没瞧见么?这自然是阿碧姑娘的住所琴韵小筑。”阿碧微微一惊,斜眼去端详他一会,见他俊逸不凡,举止颇是潇洒,眸眼总是笑吟吟的。 段誉奇道:“咦,萧哥,你来过这里么?”梁萧摇头道:“不,今天是第一次。”此言一出,连同鸠摩智、崔百泉、过彦之等三人都觉骇然,均想:“没有来过,先前一见面即知晓小姑娘芳名,现下又晓得这‘琴韵’乃她住所,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段誉不信,遂问:“第一次前来你又如何道晓,此所在是阿碧姑娘住所呢?” 梁萧笑道:“猜的。阿碧姑娘音律非常精妙,想必刚才几位也聆听过了,这琴韵二字可以说是她的写照。不知我讲的可对?”阿碧微笑道:“梁公子说得不错,这是我家公子起给我住的,小小地方,实在不能接待贵客。不过这位大师父说要去拜祭慕容老爷的墓,我可作不了主,只好请几位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问问阿朱姊姊。”梁萧道:“要去听香水榭么?” 阿碧咦的一下,讶道:“梁公子,你知哉?”梁萧道:“我猜的。”几人听他又是这句话搪塞,不觉得此人更是莫测高深,故意引人犯罪。鸠摩智原就有气,虽已平和一些,但此时见这小子故作姿态,不禁火气重燃,哼声道:“小子,你甚么都说是猜的,不妨也猜猜看,你生命还有多长时间?” 梁萧洒然一笑,说道:“人生不过百年,生老病死乃是常事,福缘厚者多添寿而已,运浅薄命者最多也是早些下黄泉罢了,至于我么?无福无缘,但我肯定比你活得长久。”鸠摩智一听,心头气增,脸色微微下沉,说道:“既如此,请公子上路吧,佛爷送你一程。”语毕,他右手微扬,诸人见状,纷纷惊悚,那梁萧却嬉若如常,眼看掌势便要拍来,只见他呵呵冷笑,说道:“大和尚,剑经你不要啦?” 鸠摩智忽闻此言,霍然一怔,心道:“是啊,剑经在段誉那小子脑子里,若要迫他说出,非着力在此人身上,但一路上,这小子机灵得很,无论我用甚么法子,段誉就是不肯说,这小子也时常出来捣乱。好,我且先不杀他,待到了慕容先生墓前,将他俩一起活烧了就是。”心念至此,手慢慢垂下来,阿碧见这大师不曾发狠,便放了心,笑着将五人引进屋去。 到得厅上,阿碧请各人就座,便有男仆奉上清茶糕点。梁萧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揭开盖碗,只见淡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梁萧喝了一口,赞道:“阿碧姑娘,你府上的茶不错,这应该是碧螺春吧?” “碧螺春”三字一出,那段誉和阿碧皆是愕然,阿碧讶道:“梁公子,这不是‘碧螺春’哉,不过这名儿不错,倒也雅致。”梁萧道:“嗯,我忘了,姑娘请勿介怀。这珠状茶叶在我家乡名叫碧螺春,你们这里应该是叫做“吓煞人香”,以极言赞其香耳。”阿碧笑道:“原亦如此哉!”突然又问道:“梁公子,我想了很久,这瞎眼,文盲,我意理解哉,这脑残乎,介勿解?”梁萧一愕,不想她还记得,顿时失笑道:“脑残是我家乡话,意思是说脑袋残废了,做事不经大脑,还含有白痴之意,总之不是甚么好话。”鸠摩智闻说,还道俩人一唱一和,故意整他,心头莫名火气,又想这小姑娘只是一时好奇,并非有意针对,也就心平气和了。 梁萧叫道:“段公子,你也尝尝,味道真不错。”段誉依言端起茶碗,润了一口入喉,只觉满嘴清香,舌底生津,即点头微微一笑,意思是:“当真不错。” 四色点心是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糕、翡翠甜饼、藕粉火腿饺,形状精雅,每件糕点都似不是做来吃的,而是用来玩赏一般。 梁萧道:“段公子,别人不吃,咱们吃。”抓过一块茯苓软糕放进口中,嚼了一会,又道:“我才不跟自己肚子过不去呢,有些人心眼不好,就以为世界上的人都跟他一样。有毒就毒死我俩好了,我见过胆小的,没见过胆子这么小的。呵呵呵,段公子,请,美女亲手做的哦,机会难得。”说着,俩人你一块,我一块,在鸠摩智等人诧异的目光中,一一进了五脏庙,真个饱了小子,饿了和尚。 第六十五章 向来牛 鸠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等了半天,待梁萧与段誉将茶水和四样糕点都尝了个遍,赞了个够,才道:“如此便请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梁萧听说,抹抹嘴角油渍,耻笑道:“快死的人都不急,你急个甚么?要投胎也等爷挑个好人家吧?”鸠摩智气道:“我自问姑娘,与你何干?你若讨死,那不简单,佛爷一掌劈了就是。” 阿碧笑道:“大师勿恼,阿朱的庄子离这里有四九水路,今朝来不及去哉,五位在这里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五位去‘听香水榭’。”崔百泉问道:“什么四九水路?”梁萧嘴快,抢道:“崔先生,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一九是九里,二九十八里,四九就是三十六里。这是江南一带的风俗,说道路程距离,总是一九、二九的计算。”阿碧笑道:“梁公子所言不差。”崔百泉奇道:“公子你常到江南游玩么?”梁萧道:“偶尔。”心却叹:“唉,以后少开口为妙。” 鸠摩智道:“早知如此,姑娘径自送我们去听香水榭,岂不爽快?”那梁萧学他腔调,笑道:“早知如此,大和尚不出家岂不更好,人又不聪明,偏偏要学人家秃顶?”鸠摩智闻言,心中气极,但他耐心好,涵养好,脸上不怒反笑,说道:“梁公子,你不要挑战佛爷的耐性,人的容忍是有限度的,你这么极力讽刺我,对你有甚么好处?” 梁萧侧目一瞧他,似笑非笑,道:“好处么?多了去。爷高兴,你咬我?”鸠摩智不去理会他,深知此人性子,你越是睬他,他越来劲,当下微笑不语。 阿碧笑道:“梁公子,你真是有趣哉,这里呒不人陪我讲闲话,闷也闷煞快。难得啊你来了,可以陪我讲讲话么?”梁萧道:“当然可以。” 过彦之一直沉着气不说话,这时突然霍地站起,喝道:“慕容家的亲人住在那里?我过彦之上参合庄来,不是为了喝茶吃饭,更不是陪你说笑解闷,是来杀人报仇、流血送命的。姓过的既到此间,也没想再生出此庄。姑娘,请你去说,我是伏牛派柯百岁的弟子,今日跟师父报仇来啦。”说着软鞭一晃,喀喇喇一声响,将一张紫檀木茶几和一张湘妃竹椅子打成了碎片。 梁萧冷笑道:“过大爷,冲动是解决不了事情的。你要找的是慕容复,在人家姑娘这里横甚么横?耍能耐啊你?你瞧瞧你,脸绿得跟甚么似的,你老子见了一定不认识……” 话未说完,后堂转出一个须发如银的老人,手中撑着一根拐杖,说道:“阿碧,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说的却是官话,语音甚是纯正。 崔百泉纵身离椅,和过彦之并肩而立,喝问:“我师兄柯百岁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下?” 梁萧见这老人弓腰曲背,满脸都是皱纹,没有九十也有八十岁,倘或事先不知道他是阿朱所扮,当真瞧不出丝毫破绽,暗道:“小妮子易容术果真了得。”有心瞧瞧热闹,并不拆穿,只听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柯百岁,柯百岁,嗯,年纪活到一百岁,早就该死啦!” 果然,她说了这几句话,那过彦之怒不可止,手中软鞭向他挥去。鸠摩智及时出手,夺了过彦之软鞭,继而又还了他,倒教他尴尬羞耻无地。 鸠摩智向阿朱所扮的老人问道:“这位施主尊姓大名?是慕容先生的亲戚,还是朋友?”那阿朱裂嘴一笑,说道:“老头儿是公子爷的老仆,有什么尊姓大名?听说大师父是我们故世的老爷的好朋友,不知有什么吩咐。”鸠摩智道:“我的事要见到公子后当面奉告。”那阿朱道:“那可不巧了,公子爷前天动身出门,说不定那一天才回来。”鸠摩智问道:“公子去了何处?”那阿朱侧过了头,伸手敲敲自己的额角,道:“这个么,我可老胡涂了,好像是去西夏国,又说什么辽国,也说不定是吐蕃,要不然便是大理。” 鸠摩智哼了一声,心中不悦,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等公子回来了,请管家带我去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尽故人之情。” 那老人双手乱摇,说道:“这个我可作不起主,我也不是什么管家。”鸠摩智道:“那么尊府的管家是谁?请出来一见。”那老人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我去请管家来。”转过身子,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自言自语:“这个年头儿啊,世上什么坏人都有,假扮了和尚道士,便想来化缘骗人。我老头儿什么没见过,才不上这个当呢。” 段誉哈哈一声,笑了出来。梁萧侧身挨近他,耳语道:“他是个女的。”段誉一愕,幌头瞧瞧梁萧,见他眼神清澈明锐,不似说笑,即深信不疑,又听他说道:“接下来的几位,都是女子易容装扮。嘘,且莫声张,不然戏法不灵了。”见段誉欲要开口,便立即噤声示意他。 这时,梁萧忽感体内有一股小小气流,在蠢蠢欲动,心下一惊,遂暗自调息,运行一周天后,猛的一喜,只感丝丝内力,正逐渐回纳丹田,心道:“是了,大和尚今天用重手法点我穴道,已然过了五六个时辰,平常间隔四五个时辰,他便加点我一次穴道,今天事情颇多,他耗费心神,来不及想起。我原本内力极深,普通穴位一冲便解。那好,既然天不亡我,趁此暇机,何不试试。”摒弃杂念,不为外界所扰,专心运气冲穴。 良久,那梁萧体内真气聚集,已回拢五六层功力,慢慢的引导他们去试冲被封的大穴,他先从极泉穴开始,引一道真气过去,贯穿于手少阴心经脉络之间,直至少海穴。停留了一会,蓄满真气待发,然后一股上冲,突然间,但感腋下震动了一下,心下大喜,知道极泉穴算是解了。 这个变化可不能让那和尚晓了,不然尸骨无存。梁萧忐忑的瞄了鸠摩智一下,见他犹在听阿朱所扮演的孙三说话,暂且松了口气,摄回心神,依法冲开其余诸穴,但也不敢掉以轻心。约莫过了盏茶时光,那梁萧已然将被封的穴道一一冲开,心中欢喜无限,但脸上依稀是那副嬉笑顽皮模样,教诸人也不曾起疑。 他又气运丹田,重新调息一遍,内息所过之处,但觉体内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服。然而当气流到手少阴心经脉络时,只感这股真气自腋下的极泉穴,循肘上三寸至青灵穴,至肘内陷后的少海穴,经灵道、通里、神门、少府诸穴,通至小指的少冲穴,一股气流似要破指而出,霎时骇然不已,心道:“祸事了,这是六脉神剑的脉络运行路线,不会又像上次那样吧?唉,都怪我贪心,干么把它全记住了呢。”不敢揣测,便将那股气弥留在指间。 此时那鸠摩智已解了段誉穴道,为的是让他证明自己会那六脉神剑,可段誉也是个倔脾气之人,死活也不肯出手。鸠摩智道:“好!看刀!”左掌一立,一股劲风,直向段誉面门扑到。梁萧急道:“喂,喂,秃驴,你怎么不把我身上的穴也解了?我和你打。”鸠摩智笑道:“梁公子,你不是很有本事的么?自己解去?”一边答话,手中不停,见段誉不避不闪,手掌急抬,刷的一阵凉风过去,段誉的头发被剃下了一大片。向段誉森然道:“段公子,你宁可送了性命,也不出手?” 段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笑,说道:“贪嗔爱欲痴,大和尚一应俱全,居然妄称为佛门高僧,当真是浪得虚名。” 鸠摩智突然挥掌向阿碧劈去,说道:“说不得,我先杀慕容府上一个小丫头立威。” 这一招突然而来,阿碧大吃一惊,斜身急闪避开,擦的一声响,她身后一张椅子被这股内劲裂成两半。鸠摩智右手跟着又是一刀,阿碧伏地急滚,身手虽快,情势已甚为狼狈。鸠摩智暴喝声中,第三刀又已劈去。 梁萧见阿碧吓得脸色苍白,不暇思索,从椅子上跳起,小指一伸,弥留在少冲穴的那股真气,破指而出,嗤嗤声响,正是少冲剑法。鸠摩智并非当真要杀阿碧,只是要*得段誉出手,不料出手的竟然是梁萧,他心中一惊,当下回掌抵挡,剑气过处,鸠摩智一个衣袖,已被梁萧削了一截,鸠摩智瞪目惊道:“你,你穴道解了?还会六脉神剑?”梁萧嬉笑道:“说你不聪明,你还不信,总以为我诓你,就你那点把式,早解了。好,既然你那么喜欢六脉神剑,小爷陪你玩两招?”说着,小指轻点,一缕无形剑气刺出,鸠摩智忙出火焰刀相架。 这些时日,梁萧穴道被封,内力全然使不出,表面上是言语奚落鸠摩智,甚为痛快。其实心中憋屈得很,今日一得解脱,如何将他放过。一路少冲剑法,反复施展,来来回回,只把小指轻弹,但见室内剑气交错纵横,梁萧不停转换方位,手指动动,始终和鸠摩智保持一段距离。 斗了一会,鸠摩智越打越震骇,这六脉神剑在此少年手中使来,自然要比段誉强上不知多少倍?避了数十招,极是狼狈,有好几次险些命丧其手。再坚持了片刻,忽感少年剑势一缓,心头略动,察觉少年真气有时稍稍呆涩,明显不足。梁萧也感觉到了,心下微慌,想到自己穴道长时间封闭,此时方解,内力多少有些未曾恢复,一旦败了,这和尚是不会放过自己的,除非与段誉联手,堪有一线生机,即叫:“段公子,气运丹田,中指点出。” 段誉本不想与那僧动武,见萧哥出手,心下欢悦,此时听得他叫唤,不作多想,中指戳出,内劲自“中冲穴”激射而出,朝鸠摩智背心打去。鸠摩智耳听那梁小子呼叫,已感不妙,心想:“他二人一联手,我便讨不了好去?”当下左掌架开梁萧的内劲,右掌回扫,劈走段誉中冲剑气。 第六十六章 双龙败番僧嬉若常 嗤嗤声响,那段誉左手小指轻弹,少泽剑应声而出。鸠摩智正是会家不忙,使了个身法,闪过剑气,轮起左掌劈出火焰刀,挡架梁萧那一路少冲剑,忙道:“这六脉神剑果然好厉害,无怪当年慕容先生私心窃慕。”这当儿他还有闲情说话,气个梁萧心中立马增了一团火,手指连点,少冲剑绵绵戳出。 他三个人,各显神功,在这还算大的厅堂里,这一场好杀:那番僧名头响,俩小子艺高人胆大,一个手劈火焰刀,俩个六脉神剑齐挥洒。指指轻点,掌掌催发,一时杀气凶声彻,迫得厅上余人连连后退,避免为剑气掌力所伤损。三人努力争强胜,只为神剑和脱生。那鸠摩智和段梁二人战经三十回合,兀自不分胜负。 阿朱在旁边,看得明白:番僧虽不败阵,却只是遮拦隔架,全无攻杀之能;段梁二人纵不赢他,但二人合力,剑法精妙,来往只在那僧周身,不离了左右。阿朱暗想道:“不好,梁公子剑法略拙,显是尚未纯熟,足见内力稍有不足之处(她不知这是梁萧内力未曾回复之故),咦,奇怪,他怎么从头至尾只用一路剑法?六脉神剑,理应是六路剑法才对?难道说他不曾学全……”思之不透,开口问道:“梁公子,你为甚么只用一种剑法?”她这情急开口,露了原音,清脆好听之极,哪是那老太太的嘶哑能比。 那梁萧在焦斗中,咋闻此音,心头忽尔清明,心道:“是了,我怎没想到,早该如此。”乱戳了一剑,抽身出来,笑道:“阿朱姑娘,谢谢你,一言惊醒梦中人。”急叫段誉道:“段公子,我俩的剑法尚未熟练,六剑齐出,转换之间略有隙隔,颇耗内力,你不妨用一种剑法打他。”段誉道:“是,多谢萧哥指点。”侧眼一瞧,只见梁萧负手旁立,脸上笑嘻嘻的,不解道:“萧哥,你咋不打了?”梁萧道:“给你机会表现啊……小心……” 原来梁萧抽身出来,鸠摩智少了一个强敌,和段誉单斗几招,以内劲将他剑气引开,颇占便宜,又见段誉松神说话,佯幌几招,避过他耳目,便欺近身来,欲要生擒了他。梁萧叫喊一声,不暇思索,右手小指一挥,一招“少冲剑”刺了过去。 鸠摩智挥掌相抵,便无法兼顾去擒那段誉。突然间,嗤的一声响,他那佛袍袖子,又破了一个洞。段誉逃过生擒之危,心底微微气起,大拇指按出,使动“少商剑法”。这路剑法大开大阖,气派宏伟,每一剑刺出,都有石破天惊、风雨大至之势,鸠摩智一掌一刀,渐感难以抵挡。段誉得到梁萧的指点,只是专使一路少商剑法,果然这路剑法结构严谨,再无破绽。十余剑使出,鸠摩智已然额头见汗,不住倒退,退到一根厅木旁,倚木防御。段誉将一路少商剑法使完,拇指一屈,食指点出,变成了“商阳剑法”。 这商阳剑的剑势不及少商剑宏大,轻灵迅速却远有远之,他食指连动,一剑又一剑的刺出,快速无比。使剑全仗手腕灵活,但出剑收剑,不论如何快速,总是有数尺的距离,他以食指运那无形剑气,却不过是手指在数寸范围内转动,一点一戳,何等方便?何况鸠摩智被他*出丈许之外,全无还手余地。段誉如果和他一招一式的拆解,使不上第二招便给鸠摩智取了性命,现下只攻不守,任由他运使从天龙寺中学来的商阳剑法,自是占尽了便宜。 梁萧见段誉的无形剑气越出越神妙,既感欣慰,又是钦佩,蓦地里心下一寒:“他的内力比我深厚多了,我俩穴道同时被封,他穴道一解,真气立马流转,丝毫没塞怠。我却只恢复了六七层,还要运气调息,难道与我强冲经脉有关?”理不明,思不透。 段誉凝神使动商阳剑法,看着向鸠摩智进*。鸠摩智这时已全然看不清无形剑气的来路,唯有将火焰刀催发到极致,护住全身。陡然间嗤地一声,段誉剑气透围而入,鸠摩智肩头中了一剑,霎时鲜血迸飞,梁萧叫道:“段公子,算了吧,且饶了他。”段誉一怔,手慢慢放了下来。 只见梁萧跳上前,*近那僧,笑吟吟的道:“大和尚,我和段公子今天且放过你,下次你若起歹念,再抢六脉神剑经,那时可就不好说了。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四大皆空的么,可是我看你单是这个‘贪’字,便过不了。有些东西,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强求不来。比如我吧,虽然学会了六脉神剑,但是使将起来,发挥不出其中的威力;人家段公子就不同了。所以说,一切都是缘分所致,大师你是个高僧,一定懂得这中间的道理。” 鸠摩智眼泛疑光,微睨了梁萧一会,合什道:“阿弥陀佛,小施主你今天不杀我,贫僧很是感激。日后你若是栽在贫僧手里,贫僧也可饶你一次。”梁萧笑道:“行,我期待着。”鸠摩智向阿朱所扮的老太太笑道:“天下竟有十六七岁的老夫人,姑娘当真高明。既然慕容公子不在,贫僧就此告辞?” 梁萧道:“大和尚,慕容先生的坟你不祭拜啦?”鸠摩智淡笑道:“这些小姑娘顽皮的很,一直不愿带贫僧前去,既是如此,且待主人回来再说。”阿朱笑道:“好吧!大和尚的话,我们信了。老爷的坟墓离此有一日水程。今日天时已晚,明晨一早我姊妹亲自送大和尚去扫墓。五位请休息片刻,待会就用晚饭。”鸠摩智罢手道:“姑娘,不必了。”叫梁萧道:“梁公子,咱们后会有期。”梁萧烘手相送:“后会有期。”那鸠摩智身形一幌,已然去得远了。 其实梁萧巴不得那和尚走,此刻心愿达成,心中块哉。向阿朱道:“姑娘,你说有晚饭吃,可是真的?”阿朱眉头一皱,笑道:“自然是真的,公子你不信么?”梁萧道:“美女说话,我怎会不信。只是打了一架,肚子空空的,我怕那和尚一走,你俩便不做饭了,那我这肚子可就冤了。”阿朱道:“公子怎知我生得美?”梁萧嘻嘻一笑,说道:“一看段公子就知道了。”四人大奇,段誉甚是纳闷,阿朱诧异道:“这话如何讲?” 梁萧踱步回座位,屁颠坐下,微笑道:“你如若不是美女,那我们的段公子怎会给你磕头呢?”此话一出,那段誉极是尴尬,脸红过耳,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佯怒道:“萧哥,少说两句,不会折寿的。”梁萧道:“话少了,怎给你讨媳妇?”听了这句,段誉颇为羞恼,当真气了,忿然道:“萧哥,你越说越不像话。”梁萧道:“我哪里不像话……” 这话未讲完,那阿碧忍不住抢嘴:“你啊处处不像话哉,尽是胡说八道来。”梁萧装不懂,问道:“我哪胡说八道了?”阿碧白了他一眼,不睬。挽了阿朱的手退入内堂,梁萧讨了个没趣。 过得小半个时辰,一名男仆出来说道:“阿碧姑娘请四位到‘听雨居’用晚饭。”梁萧道:“多谢了!”推了推段誉起来,跟随那男仆而行。曲曲折折的走过数十丈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绕过几处山石花木,来到水边,只见柳树下停着一艘小船。那男仆指着水中央一座四面是窗的小木屋,道:“就在那边”。梁萧、段誉、崔百泉、过彦之四人跨入小船,那男仆将船划向小屋,片刻即到。 梁萧从松木梯级走上“听雨居”门口,只见阿碧站着候客,一身淡绿衣衫。她身旁站着个身穿淡绛纱衫的女郎,也是盈盈十六七年纪,向着梁萧似笑非笑,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阿碧是瓜子脸,清雅秀丽,这女郎是鹅蛋脸,眼珠灵动,另有一股动人气韵。 梁萧走近一步,笑道:“阿朱姑娘,你的易容术当真不赖,转瞬间又变成了个阿娜多姿的小美人儿,甚么时候有空教我一教?”那女郎正是阿朱,斜了他一眼,笑道:“你这话我怎么听着那么别扭,是夸奖我呢还是损我?”梁萧连连摇头,道:“岂敢岂敢,美人自然是用来夸的。”阿朱小嘴微撅,说道:“哼,可是我并非美人,所以就被公子说损了?” 梁萧呵呵呵笑道:“我早料到姑娘和我一般顽皮,不想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嘴巴比我还刁钻。先前,戏耍大和尚的一幕幕,现在回味,都教人不得不说个好字。”说着大拇指一翘,由心赞叹。 阿朱到底是女孩儿心性,得人一赞,心中欢悦,笑道:“我自小就爱扮这扮那的,结果扮着扮着……”梁萧抢道:“就越扮越像了,倘或不是你亲近之人,根本就分辨不出。”段誉忽道:“那萧哥你又如何知晓阿朱姊姊是个女的?”梁萧听了,失笑道:“她不是女的么?”段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霎时羞窘道:“她第一次出来时,是个老人,那时你怎知他是阿朱姊姊,难不成你俩以前相识?” 梁萧脸上似笑非笑,望向阿朱,深情款款道:“姑娘,你跟段公子说说,咱俩以前的事吧?”阿朱笑道:“呸,我跟你能有啥事?”梁萧装委屈,手抹眼睛,欲泣道:“呜呜,不然人家不相信我清白啊?”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逗得二女咯咯咯笑个不停,梁萧道:“怎样,我这个徒弟学得不错吧?现学现卖。”阿朱憋住笑,啐道:“大叔卖瓜,自卖自夸。”梁萧道:“王婆甚么时候变性,易容成了大叔。”阿朱阿碧异口同声道:“问你啊!”梁萧摇头道:“我不知道啊。大叔今天不卖菜,只想吃菜。” 阿朱笑道:“呸,油嘴滑舌。”阿碧微微一笑,转头向崔百泉和过彦之道:“四位驾临敝处,呒不啥末事好吃,只有请各位喝杯水酒,随便用些江南本地的时鲜。”当下请四人入座,她和阿朱坐在下首相陪。 第六十七章 想走 吃罢晚饭,阿朱阿碧引四人去客房歇息。梁萧在床上躺了一会,辗转难眠,便下地举步出门观风。只见明月当空,稀稀落落的星光闪烁不停,颇是耀眼。圆月倒影湖中,皓魄皎洁静明,不禁慨从心生,悠悠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回想身在这个时空,已然一十八年,若按实际年龄而算,稍近四十。到今为止,依然一事无成,是自己贪玩么?还是对这个时代的事根本不上心?是否依旧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过客而已?若是别的穿越者,凭对历史的一点认知,早就功成名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番作为,自己还在犹豫甚么? 立在栏杆,任凭湖风轻轻的吹,吹透了外装,吹乱了思绪,吹不散的是深深记忆。良久良久,忽尔一个声音轻轻的道:“萧哥,好雅兴啊。深夜吟诗唱词,着然快哉,怎不叫上我呢?”梁萧心绪絮乱,不知段誉何时出来,偷听了他的感慨,心头微微气起,怒道:“你嘲笑我?”段誉走近几步,与他并肩而立,面向湖水,笑道:“哪里是嘲笑你,再说我敢么?”梁萧静心一想,这倒也是。 见萧哥不说话,段誉问道:“哥啊,你有甚烦心事,不防说出来?”梁萧接道:“让你开心一下,是不?”段誉笑吟吟的道:“是烦心一下,”梁萧笑道:“小子,你骨头生硬了,欠剁是不是?”段誉连连道:“哪里,哪里?”忽然那梁萧喃喃自语轻叹:“问君能有几多愁,真的恰是一群太监上青楼么?”叹了这一声,转头睨了段誉片会,说道:“段誉啊,我们出来多长时间了?”那段誉应道:“半刻钟还未近。” 梁萧一听,不觉哑然失笑,一会笑色顿去,严肃道:“从大理出来那会开始算?”段誉略一皱眉沉思,答道:“好像,大概,或许,一个多月吧?”梁萧道:“是啊,都已经一个多月了,咱俩甚么事也没做,雪儿不见了,进弟也不知去向,我却不去找寻,反而在这赏月听风,心里好不难受。如今既得脱开那番僧魔掌,我想就此离去,就算访遍三山五岳,五湖四海,也要找到他二人。如果你不想同去,可以留在这里,待到天明,让阿朱阿碧两位姑娘送你出湖,你再买匹好马回大理去。” 段誉听他这样说词,极其不悦,气道:“你太自私了,梁妹妹留言出走,我比谁都着急。你以为就你一人难过么?我呢,我的心就属铁的啊?”梁萧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段誉道:“那你是甚么意思?撇下我,一人去当英雄?”梁萧道:“这种事又有甚么英雄可当了。好,你既然要去,那随你便。现在我心情不好,不想与你吵。走吧!”转身便走。 段誉急叫:“上哪去?”梁萧头也不回,冷冷道:“去找两位姑娘借船,越早离开越好。”段誉不知该如何说词,将气闷在心里,紧随其后而去。 不久,二人行至那阿朱房门前,敲了门,阿朱出来,请二人进去,坐下梁萧道明来意。阿朱听罢一惊,说道:“两位公子现下便走么?可是夜晚水路并不好走,等到明朝,我和阿碧送二位出去,如何?”梁萧笑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事情紧急,不便打扰,还望海涵。”阿朱叹道:“唉,是我姊妹二人招待不周么,以致令公子匆匆言别,实是罪过。” 梁萧道:“姑娘哪的话,此处临水而筑,幽静淡雅,景色如画,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两位姑娘又是蕙质兰心,手巧技妙,烹饪更是一绝,如此桃园仙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居所,在下就算是住上十年也甘愿,可惜在下没那个福气,眼下有急事待办,不得不说声告辞?”阿朱小嘴微抿,气嘟嘟道:“十年?那你不是还有九十年吗?说来说去,赞了一堆好话,结果还是说走。”梁萧笑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有缘自会相聚,又何必为了暂时的别离而怄气呢?”阿朱一怔,脸绽晕红,重重道:“好,既然公子去意已决,那阿朱便不再强留。二位请稍待一会,我去去就来。”说着移步出门,向外而去。 少顷,一名男仆进来告知,阿朱请两位公子前去,今天下船的那个岸口相见。二人不假思索,紧随他去了。片刻即到,只见岸上立着两位婷婷少女,行至近前,梁萧作揖赔罪道:“真不好意思,在下只想借船,却累扰了两位姑娘,罪过,罪过。”阿朱抿嘴笑道:“梁公子,客气了。让我姊妹送你们吧?”梁萧道:“这怎么敢当。将船给我,我俩自行滑去便是,就不麻烦了。”阿碧道:“梁公子,你芥末不知,湖上水流多支,菱叶交错纵横,若是勿得人引路哉,实是滑不来?”梁萧道:“可是……可是……”段誉眼见萧哥连话都不会说了,极不像他平时作风,笑道:“如此有劳两位姊姊了。”二女闻言,皆是嘻嘻一笑,同道:“还是段公子爽快。”梁萧横了段誉一眼,段誉吐吐舌尖,随二女一起跨上小船。 并不是梁萧不领情,不许阿朱阿碧相送,而是他知道,倘或此去,阿朱一定会遇上乔峰,那他们的凄惨悲剧便会发生。他是不忍,以为赶走了鸠摩智就万事大吉,阿朱就不会离开这片湖水了,谁料她会提出相送。梁萧此刻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盼望她送完我二人出去之后,即刻便回去。 心中乱想,却听不见三人唤他上船,又犹豫了一阵,忽听阿碧叫道:“不好,两位爷来了?”这次梁萧听清了,奇道:“两位爷,在哪?”心嘀咕:“包不同和风波恶应该不在啊,那会是谁……”斜眼一瞧,见崔百泉和过彦之火燎燎赶来,心叫:“糟糕,怎将他俩给忘了。”纵身一跃,跳至船上,急道:“快划船。” 阿朱、阿碧二女闻言分坐船头船尾,各持木桨急划。转过头来,只见崔百泉、过彦之二人奔至岸头木梯,段誉讶道:“萧哥,你这是何意?咱们走了,霍先生他们咋办?不行,阿朱、阿碧两位姊姊,我们划回去,捎上他们再走。”阿朱道:“是!”提起木桨掉转了船头。 梁萧见状,心中火起,抢上几步,一把夺过阿朱手中木浆,划了几下,转回船头,骂道:“段誉,你个白痴。我问你,他二人去燕子坞所谓何来?”段誉道:“找慕容公子报仇。”梁萧冷笑道:“这不就结了,既然是报仇,崔过二人哪会那么容易说走?一个人心中若是充满了仇恨,便会失去原有的理智。这时候的人,他是甚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说不定一回头两位姑娘就被挟持了,*迫姑娘带他俩去甚么参合庄。慕容公子若在,自然无所畏惧,可惜啊,他眼下不在燕子坞。” 段誉点点头道:“这话说得有理,只是……”梁萧笑道:“你勿须担忧,咱们来的时候,那崔老儿划船的功夫不是挺好的么?”段誉一想,确实如此,霎时忧虑尽消,脸上含笑道:“那我便放心了。” 此时隐隐听得崔过二人在岸上,气呼呼的臭骂,经湖风送进每个人的耳中。梁萧抢过阿朱手中木桨,拨正船方向之后,仍不住手扳桨划水,每划得一桨,小船便向前冲去数尺。阿朱一旁观望,笑嘻嘻赞道:“梁公子的划船功夫也不赖嘛。”梁萧瞥了她一眼,邪笑道:“这都是师父教得好,徒弟可不敢居功呐。” 阿朱叫道:“啊哟,他俩追来了。”梁萧转过头去,皎洁的月光映着湖水,只见崔百泉和过彦之相继跳入了一艘小船,过不多时,那船缓缓急追划来,心下一惊,叫道:“书呆子,快快帮忙划船。”段誉二话不说,拾起一把木桨,深入水里,不停的扳桨,阿朱也拾了一桨,帮忙划水。四人合力,此船快如飞箭,在这不大不小的湖面上,尽显威风。 四人每划一下,便回头遥望,见那船始终紧追不舍的出现在后面,阿碧叫道:“咋办咧,崔大爷真格事划船好手?”梁萧臭骂道:“他奶奶个胸,俩人脑袋进水啦,不去报仇,追我们干么?我记得没欠他钱啊。”阿朱笑道:“没关系,咱们跟他捉迷藏。”梁萧道:“你是说划入菱叶丛中?”阿朱道:“聪明,就是如此。”梁萧嚷道:“我反对。”三人诧异,同声道:“为甚么?”梁萧暗道:“进了菱叶,便会闯入曼陀山庄。”他一直不想去那个地方,原以为鸠摩智走了,事情就会有所改变,孰料自己折腾来折腾去,还是非走这步路不可。心中烦闷不已,随口道:“我怕迷路。”此言甫出,三人顿时哈哈大笑。 阿朱笑道:“有我姊姊在,梁公子你怕甚么?”梁萧气道:“我就不想去。”努力扳桨,改变小船方向,他努力的同时,那三人也在拼命。霎时间,小船在水面上团团打转,阿碧惊叫:“呀,追上来了。”三人一瞧,果真如是,段誉道:“萧哥,还闹么?”眼看那船越划越近,梁萧思想挣扎了一会,狠狠一咬牙,吐道:“进去。” 三人欣喜,阿朱用木桨在左舷扳了几下,将小船划入密密层层的菱叶丛中。太湖中千港百汊,小船转了几个弯,钻进了一条小浜,料想崔过二人再也难以追踪。划了好一会,果然那二人所乘之船的影子越来越小,直至不见。四人划着小船,直向菱塘深处滑了进去。过了一阵,才放慢了动作,梁萧弃了桨,让三人持桨缓缓荡舟,他平卧船底,仰天观风,自有一番惬意,心想:“也许人生就是这般,酸甜苦辣咸,甚么味道都有,尽管自己知道每个人的结果下场又如何?该发生的终究会发生,倒不如趁着现在年轻,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老来时,不言憾。既然来了,那就去吧。”叫道:“阿朱姑娘,前面不远处是否是曼陀山庄?” 二女闻言,同是一惊,阿朱诧异道:“梁公子来过这里么?”梁萧不答笑道:“我想去会个朋友。”心道:“妹啊,哥对不住了,盼菩萨保佑你一切安好,办完了事,再去寻你。” 第六十八章 曼陀山庄 阿朱道:“那是王家舅太太府上,离这里不过半九路,不知公子会的是何人?”梁萧坐起身来,似笑非笑道:“这个么?不告诉你,你猜猜看?”阿朱听了,凝眉躇思半响,结果摇摇头道:“我猜不出来。曼陀山庄里面都是女人,很少有男子进去,莫非你的朋友是个女子?”梁萧微笑不答。阿朱急道:“你倒是说嘛?”梁萧道:“你勿急,去了便知分晓。”他这般搪塞,倒引起了三人好奇之心。 这时忽听得阿碧轻轻一笑,低声道:“阿朱姊姊,你过来。”阿朱也低声道:“做啥介?”梁萧侧目道:“阿碧姑娘,你是否要去解手?”阿碧闻言,脸色霎时见红,羞怩道:“梁公子,你……你……你咋知道的咧?”梁萧嘴角微弯,笑道:“猜的。”阿碧不服气,撅嘴道:“你又猜,介怎猜仔人几时解手,耐末勿得了?”梁萧笑道:“有啥勿得了?人人都要解手,有啥希奇。”阿朱忍不住格的一声笑,说道:“既是如此,那便将船划向王家舅太太府上,去解手罢,梁公子也正好会会老友。” 梁萧烘手道:“如此有劳了。”阿碧道:“这哪行?王家舅太太不许我们上门,凶是凶得来,拨俚看见仔,定归要给我们几个耳光吃吃。”梁萧道:“不打紧,那婆娘凶是凶,但不凶得过我,她不敢把我怎样。倘或蛮横不讲理,我就跟她不讲理,别人怕她,我偏偏不怕。你们若担心,悄悄上岸去,解完手马上回来,她哪里晓得。”阿朱道:“梁公子言之有理。”阿碧道:“我们回来仔,公子你咋处理?”梁萧道:“山人自有妙计。”二女又是格的一声大笑,阿朱嗤笑道:“你,我怎看都不似山人?”梁萧轻笑道:“不似山人,那似甚么?在下愿闻其详。”阿朱格的一声道:“似个山贼。”说完二女格格娇笑不已。 一直未曾说话的段誉忽道:“萧哥,你们说的王家舅太太她是甚么人?”阿朱忍了笑,作解道:“她是我家公子的舅妈,所以啊我和阿碧妹妹称呼她舅太太。”梁萧接道:“段公子,你还记得上次在大理追击我们的那伙王家人么?”段誉略一沉吟,恍然叫道:“你是说,她们便是……”梁萧忙伸手按住了他嘴巴,点点头,眼珠贼转,脸上似笑非笑,意思再明确不过了。 阿朱颇为聪明,见他俩这般小动作,心下起疑,小心问道:“梁公子,你跟王家舅太太结了恩怨么?”梁萧瞧出这小妮子的心思,当即不点破,微微一笑,道:“恩么?未曾有,日后未必可无;怨么?或曾有,今后未必可了;亲么?未或曾有,今日未必可知。”三人一惊,互视一眼,同声道:“你这甚么答法?”梁萧飒然不语,重新卧躺船上。 三人闷着气,划了一会,天色渐渐亮了。 梁萧伸了个懒腰,又坐起身来,笑道:“睡了一大觉,倒叫三位辛苦了。下次若有机缘游湖,在下充当船夫,三位做我船上的贵宾,如何?”阿朱回头,笑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是了,过去不远便是曼陀山庄了,公子你当真要去么?”梁萧道:“我样子很像赝品么?” 段誉、阿朱、阿碧三人同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阿朱随即正色道:“不过公子须得当心些,王家太太脾气很古怪,不许陌生男人上门。”梁萧笑道:“她又不是母老虎,能吃了我不成。我说过了,别人怕她,我梁萧可不怕。”阿朱道:“祝你好运!”梁萧道:“谢谢!”叫段誉道:“书呆子,你上去么?”段誉笑道:“萧哥能去得,我自然也能去。”梁萧道:“别那么自负。”心却冷笑:“等会见了王夫人有你好受的,可爱的年轻花匠。” 小船转过一排垂柳,远远看见水边一丛花树映水而红,灿若云霞。段誉“啊”的一声低呼。 阿朱道:“怎么啦?”段誉指着花树道:“这是我们大理的山茶花啊,怎么太湖之中,居然也种得有这种滇茶?”梁萧道:“书呆子,虽说山茶花以云南所产者最为有名,但这庄子叫做曼陀山庄,偶有一两株滇茶也不稀奇。”段誉叫道:“哪是一两株?你瞧见了没有,那是一片片,一丛丛。”说着眼睛发亮。 梁萧见他如此夸张,不过看了几株茶花而已,就欢悦成这样,有心耍耍他,便道:“你是不在想,山茶花又名玉茗,另有个名字叫做曼陀罗花。此庄以曼陀为名,倒要看看有何名种?”段誉闻说,霎时大惊,诧异道:“你怎知道我此刻心里在想些甚么?”梁萧笑笑,才道:“猜的。”阿朱啐道:“又说猜的。”段誉心中却忐忑不已,心想:“萧哥若是猜的,那他这份心思也忒厉害了。” 阿朱扳动木桨,小船直向山茶花树驶去,到得岸边,一眼望将出去,都是红白缤纷的茶花,不见房屋。梁萧生于开封,对茶花不甚了解,多数是从书本上看来,他本是爱花之人,见此处茶花争奇斗美,甚是喜爱,忍不住携起段誉手臂,脚跟一点仓板,跃到对岸上去,吓得二女低声轻呼。 阿朱将船靠在岸旁,笑骂道:“梁公子,好本事。”梁萧淡然一笑,说道:“那与你家公子相比,谁的功夫更高些?”阿朱见问,低头沉思,梁萧道:“这还用想么?我猜你自然会说,当然是我家公子比你高明多了。”阿朱抿嘴笑道:“不,这次你猜错了。你二人各有千秋!”梁萧笑道:“好刁钻的丫头,你是两不得罪。”心道:“慕容复不怎么样,教出来的人却不简单。若要我对他说个服字,单这件事倒可以考虑。”携着段誉之手,正要走进茶花丛去,忽听得花林中脚步细碎,走出一个青衣小环来。 梁萧扭头瞧了一眼,只见那小环手中拿着一束花草,望见了阿朱、阿碧,快步奔近,脸上满是欢喜之色,梁萧道:“走吧!”拽着段誉,展开凌波微步,从旁边一条小径,转瞬消失。 梁萧停了步法,放开段誉,只见花林中除山茶外还是山茶,梁萧不懂它们叫啥名儿,只觉得是满园春色,煞是好看,段书呆子倒是频频点头赞赏,逛了一会,又黯然叹息。梁萧笑道:“你叹甚么,叹这些花么?只不过佳品被糟蹋了而已,用不着如此吧?那女人根本不懂种茶花,她以为是种树呢?呵呵呵,不过我觉得挺好看的。” 段誉叹道:“她若栽种得其法,生长出的花更好看呢?她这庄子枉自以‘曼陀’为名,却把佳种山茶给遭蹋了,实在可气。”梁萧劝道:“好了,好了,那女人是可气。我们别研究人家怎么种花了,上次她派那些虾兵蟹将追我们那么惨,你说这个仇报不报?”段誉讶道:“你不是吧,进人家庄子就是为了报仇,你刚刚不是说会朋友的么?” 梁萧嘿然道:“就是会她呀。”段誉脸色立马苦了下来,说道:“我被你气死了,早知如此,我便不跟你上岸。”梁萧道:“世上可没那后悔药吃,既然来了,我们就玩点大的,你说好不?” 段誉佛然不悦,转身便走,梁萧急叫:“喂,喂,书呆子,你上哪?”段誉闻言停步,回头气道:“我回船上去,懒得跟你疯。”扔了这句,不再看他一眼,重重一跺脚离去。 梁萧展开身法,一幌眼间,闪到段誉身前,扣住了他手臂,说道:“先别走,我有话说。”段誉挣扎几下,挣不脱,气道:“放开我,我不想跟你胡闹。”见他如此不合作,梁萧心底也有气,微静心一想,这家伙向来吃软不吃硬,得晓以利害才行,心念一动,有了计较,将他放开,然后又拍拍他那双肩,示意他冷静,微微笑道:“你还记得无量山中那个仙洞么?” 段誉微一迟钝,说道:“你问这干么?”他怎会不记得,尤其是仙洞中的玉像,简直朝思暮想,魂牵梦萦,时时刻刻印在心上。 梁萧笑道:“‘琅擐(‘扌’为‘女’)玉洞’的武功秘籍呢,还有印象么?”段誉道:“你不是不知道,我一向最讨厌武功的,再说了,这事跟你今天找人家晦气有何关联?”梁萧道:“重点就在这了,你知道洞中秘籍去哪,是何人所为么?”段誉摇摇头,一会打住,狐疑道:“你该不会告诉我,是人家王夫人拿了去吧?”梁萧眼放金光,赞道:“唷,想不到你这书呆子,蛮聪明的嘛?”段誉冷哼一声,掉头便走。 梁萧追上,问道:“咋啦?”段誉气鼓鼓道:“你莫名其妙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想找人家茬儿,也用不着诽谤人家,欺骗我吧?”说的甚为恼火。梁萧也气极了,二话不说,出指快如闪电,封了段誉几处大穴。 段誉呆若木鸡,双眼死死瞪视着他,完全想不到他最相信的萧哥,居然会突然向他下手,心霎时凉了一片,隐隐生痛,苦涩道:“你武功比我高,不用点我穴道,我也打你不过,何必如此麻烦呢?”梁萧听了,心中怒火欲焚,和着这小子以为他会伤害他,心底将那王夫人恨到极点。当即不作解释,携着他并肩而行。 脚下小路颇多,东一条,西一条,梁萧第一次来,不认得路,走起时颇费时辰,后来干脆凭着感觉走。正自走着,忽然风中吹来一股幽香,似兰非兰,似茶非茶,尤感奇怪,意识下循风源头遥望,突然眼前一亮,只见树丛中一个身穿藕色纱衫的女郎,脸朝着花树,身形苗条,长发披向背心,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梁萧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女郎身旁似有烟霞轻笼,当真非尘世中人,然而这背影又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了,便走上前去,问道:“喂,那姑娘,‘琅擐(‘扌’为‘女’)玉洞’在哪?” 那女郎闻言,轻轻将身子转了过来,这一下照面,三人吃惊当真不小,段誉惊叫道:“梁妹妹……” 第六十九章 一切只为秘籍 若然不是段誉穴道被封,他真想奔上去,给那女郎来个大大的拥抱。女郎看见是两个陌生人,心头大惊,还是轻轻说道:“二位公子是甚么人,打哪来,因何在这山庄?”段誉又见她的容颜,已然心神震动,待听了这两句说话,更是全身热血如沸,心中又酸又苦,说不出的凄凉和苍然,心想:“咦,怪哉。梁妹妹咋不认得我了?”心急,冲口道:“梁妹妹,我是段誉啊,你不认识我了么?” 那女郎闻说,蹙眉低沉了下,继而摇摇头。段誉慌了,涩涩的道:“姑娘不记得在下,那不打紧,也许在姑娘心中,从未有过我这个人的存在。”又苦笑了一下,说道:“你哥哥总归记得吧?”那女郎乌溜溜的眼珠争得老大,讶异道:“你这人当真奇怪,先是叫我甚么‘妹妹’,现下又说我有甚么哥哥,简直胡说八道,娘亲就生我一个女儿,哪来的兄长?若说兄长,我就只有一个表哥而已。”段誉听了,满脸不信之色。 梁萧立在一旁,负手静听二人对话,至此已然明了此女是谁?脸上嘻嘻一笑,说道:“你是王语嫣吧?”那女郎一听,着然惊骇不小,潜意识后退几步,才道:“你究竟是谁?如何晓得我的名字?”梁萧道:“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琅擐玉、洞’所在,你比谁都清楚不过了。嘿嘿,呵呵呵,哈哈,妙极,妙极,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如此,姑娘,有劳了。” 王语嫣听其言意不善,着实害怕,但她生长于武学世家,身子虽弱,骨子却犟,气道:“你……你……你想干嘛?别过来。”说着莲步后退。 梁萧脸泛邪笑,一步步欺近,嘿然道:“我想干嘛?待会便知。”王语嫣娇唇轻咬,叫道:“你,你别再走了,再走我就叫了。”梁萧不屑一顾,依然笑道:“那好,你叫吧。恐怕叫破喉咙,也没人救你。”王语嫣道:“你别动,别动了……”梁萧佯诧道:“呀,你就是这般叫的,我道甚么。切,你说不动便不动,那我岂非很没面子。我这个人生平有个怪癖,别人说声不,我偏要,说句去东,我偏上西。”王语嫣怯怯道:“那你上西天好了?” 梁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明的色彩,嬉笑道:“你好大胆子,敢取笑我?”王语嫣小嘴微抿,不语。这时忽闻一声大喝,那段誉像疯狗一般向梁萧扑来,梁萧见状,轻轻一闪避过,口中直嚷:“喂,喂,书呆子,你疯啦?”段誉眼怒火光,恨恨道:“你才疯了,不管这位姑娘是谁,有我段誉在,不许你欺负她。”梁萧笑道:“唷,英雄救美。我不过玩玩而已,用不着那么认真吧?” 段誉怒道:“谁有闲情跟你玩。”说了这句,左脚斜踏,右脚微勾,梁萧直叫:“你不要命啦,我封了你穴道,你强行运真气,施展步法,那样会经脉错乱而死的。”段誉洒然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又有甚么好稀罕的了?”梁萧道:“死法有很多种,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你何苦选择这种死法呢?人生有大好明天,灿若血火的朝阳,如梦似仙的……”段誉喝道:“哪来如此多的废话,看招……” “招”字未出,忽然脚下一顿,险些仰倒。便在此时,树丛在风响处,飘来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段誉喜叫道:“阿朱、阿碧两位姊姊,快来啊?”梁萧耳听得二女脚步声急踏,向这边奔来,心下一紧,不想被她俩瞧到,身形一幌,已然消失在层层密密的茶树中。 二女跑到近前,见了段誉一呆,转瞬喜道:“咦,段公子,你在这啊?”阿朱瞧瞧他身后,只有王语嫣立在那里,脸色极是难看,惟独不见梁萧,心感不妙,上前几步,小心问道:“姑娘,你还好么?”王语嫣闭嘴不言。 阿朱讨了个黄连,甚感无趣,向段誉道:“段公子,发生了甚么事,梁公子呢?”段誉脸现为难之色,结巴道:“他……他……”他了半天,也他不出一个字来。 只听王语嫣说道:“阿朱,这两个人是你们带进来的么?”阿朱忙道:“是的,姑娘莫去理他,我们这就带他去了。”王语嫣道:“慢着,阿朱、阿碧,都是你们闹的,我不见外间不相干的男人。不过他刚才救了我,我也就不怪你们了。”阿朱、阿碧二女闻言大惊,四只招子死死盯视段誉,意思是:“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段誉颇是尴尬,脸色极是难言,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的,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心底却将梁萧痛骂到极致。王语嫣不去睬她,径自问阿朱、阿碧问问题:“表哥最近好么,他在忙些甚么……” 梁萧展开身法,离开段誉等人,在树丛中东游西荡,不知不觉又迷了路,忽然停下步子,眼角微睨,见不远处一所房舍微露詹角,心下大喜,一股脑劲飞过去。到了近前,跳上廊道,四下摸索,寻了一条走了,他武功极高,身法极快,在这小小的廊道上施展,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倘或遇上人声人影,又极巧妙的躲藏起来。 如此辗辗转转,忽游了半刻光景,依然寻不到那藏书洞府所在,心中颇为烦躁,路过一处廊角拐弯,隐隐听得前头飘来人语“夫人真是奇怪,那阿朱阿碧带来的小子,不但不杀,反而以贵宾之礼相待?”另一个人轻轻叹了口气道:“是啊,夫人平时最讨厌男子了,这次怎么……”梁萧听得二人声音是女音,歪头一瞧,只见两个小环装扮的女子冉冉而来,嘴角微弯,吸一口气,跃到房梁之上栖身。二环从廊下经过,嘴角轻动,似乎还在议论着什么? 待二人走后,梁萧跳下身来,心中冷笑:“段誉啊段誉,你先陪王夫人耍会,等我拿了武功秘籍,再去会你。”步子轻动,换个方向,飘洒而去。 转了几个弯,又走了几处长廊,仍然不知秘籍所在,心中气闷,正欲发泄,忽尔耳朵一动,听得不远处极细微的脚步声,正向这方向漫步而来,梁萧心道:“会是谁呢?步子如此轻缓,不急不躁,俨然一副闺女。”不多想,闪身藏在一根柱子后面,一位妙龄少女缓缓从廊上走过,梁萧瞧着她背影渐渐远去,心头顿时雪亮,险些冲口而出。 欣喜之下,见她从西南方向而去,便紧紧的跟随着她,她走过长廊,路过假山,一会又东拐西拐到了一处秘密所在,瞧她在那门前徘徊一阵,然后推门进去了。梁萧心生奇怪,无意举头,霎时一呆,片刻又喜从中来,只见那门头匾额上方书写着“琅擐玉、洞”四个黑色大字。 过来小半刻功夫,门呀的一声开启,那女郎出来了,脸上布满忧郁之色。梁萧不去理她,待她走后,轻身一闪,幌到那扇门前,两手轻轻将那门推开,闪身进去了,随手关上。一踏进门,举目四望,登时吁了口长气,大为宽心,室内一排排的列满木制书架,他持烛走近,见书架上贴满了签条,尽是“昆仑派”、“少林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大理段氏”等等名称,但在“少林派”的签条下注“缺易筋经”,在“丐帮”的签条下注“缺降龙十八掌”,在“大理段氏”的签条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甚”的字样。 梁萧心道:“乖乖隆地咚,外甥打舅公。这王夫人也太厉害了吧,不但把大理无量山石洞中的秘籍神鬼不知全搬了来,而且还复制得一模一样,算服了她了。”行至一排书架前,随手抄起一本书册,只见上面写着“五虎断门刀”刀法,梁萧霎时吓了一跳,嘀咕道:“贼老天,不会那么巧吧?”镇定心神,翻开去瞧,书上写的全是些练功法门,武学精要,以及习练时须注意的事项。 他自小便过目不忘,此时又看得津津乐道,一本书对他来讲不费甚么时辰,看完一本,他便放回原处,又行看另外一本,如此反复施为,约莫过了三刻钟时间,他已然将书架上所有的书籍,一一瞧完,并且全记在了脑子里。他这样的速记思维,恐怕古今尚得他一人而已,确实是匪夷所思。 算算时间,那段誉他们应该快要离去了,他得赶紧与之会合才成,即抽身出来,行至门口,忽然想到一事,心道:“我不如一把火将这些书册全烧了,免得以后被哪个包藏祸心的贼子学了去,那武林恐永无宁日了。”又想:“不行,不行,此乃逍遥派先人辛苦的血精,我若毁了,岂非不敬。要烧就烧慕容老儿的‘还施水阁’。”念转至此,欢悦出了来。 梁萧即捋了捋两肩长发,束了束衣衫,浑若无事,拽步前行。顺原先的道路走了一阵,心里盘算:“不知他们如今在哪……”走着走着,竟连转了方向也不知,路过一个拐廊,砰的一声,与前面的人儿撞了个照面。梁萧霎时大怒,咒骂道:“妈了个七,哪个家伙走路不长眼,撞了梁少也不知道……”顿时收骂,讶道:“王语嫣,是你?”瞧瞧她后面,见段誉跟着,叫道:“喂,书呆子,你们这是往哪里去?” 段誉气道:“上哪去,干你何事。王姑娘,我们走,别理他。”王语嫣怔了一怔,一顿足,从梁萧身旁走过去,那梁萧一伸手,扯住她衣袖,问道:“你俩是不是去救人……”话尚未讲全,那段誉突然横手过来,打飞梁萧大手。梁萧借机一拐手掌,搭上段誉手腕,无意间触及他脉搏,登时一惊,叫道:“你穴道解了?” 第七十章 书呆子生气了 段誉闻言,脸上淡然一笑,气惯手臂,颤的一下,脱出梁萧手心束缚。梁萧犹在失神,叨念道:“不可能的,不可能……”他封了段誉大穴,至今不过三四个时辰,是不能自动解开的,到底是怎一回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听段誉淡淡说道:“萧哥,你走吧。念在我们曾经朋友一场,今天我不难为你。” 梁萧听了大惊,心底高叫:“天啊,这还是段誉么?”心中虽讶,面色不改,嬉笑道:“凭你俩个,怎生救得人,多我一个,还可当个助拳?”段誉冷笑道:“我们的事不劳你费心,不信没了你不行,并不是所有人都要围着你天天转。”梁萧道:“我们?哦,书呆子,这就是你不对了,阿朱、阿碧也是我朋友,去救她二人,我理所应当。” 这时,那王语嫣轻轻说道:“不必了,这事我和段公子自有法儿处理,如今我不想看见你这个心怀叵测的人在这儿,请你马上消失?”梁萧道:“王姑娘,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方才我纯粹只想请姑娘带路而已,决非有冒犯姑娘之意,请姑娘涵解?”王语嫣秀眉微蹙,低头思索,显是在回想梁萧话中之意。 段誉见她如此神态,已然为梁萧的话语所动,心缭之下,忙道:“王姑娘,且莫听他胡言,萧哥最会花言巧语了,你可别被他骗了?”梁萧极是气愤,怒道:“段誉,你甚么意思?”心却道:“这小子,究竟咋回事?怎么老是针对我?今天可不是愚人节啊!”段誉哼的一声道:“甚么意思,那倒问你了。你是个甚么意思?偷袭我,点我穴道,这事不假吧?在茶花丛,调……调戏王姑娘,你还想赖?”说得气愤填膺。 王语嫣心肠原本慈软,此刻又在思量梁萧话中之意“带路”一词,是否与他所说的“琅擐玉、洞”相关,咋闻段誉之言,想起茶花树中,梁萧对她的种种轻薄行为,霎时间心头引怒,重重一顿足,嗔咤道:“我们走!”身子急转,移步连去。 段誉微微一笑,向梁萧做个鬼脸,吐吐舌尖,奔将过去。梁萧急叫:“等等我。”辗身法追上,没迈几步,突然间,空气中飞来一道气流,劲道猛烈,气势宏大,梁萧心惊:“少商剑法。”不暇多想,脚跟斜拐,侧身避开,但听嗤的一声,霍然扭头细看,走廊上的一根柱子,裂了一个小孔。 梁萧瞧了,心中怒起,喝道:“段誉,你当真要动手?”段誉心下颇是踌躇,突然间心一横,鼓气道:“只要你不跟来,我便不动手?”梁萧心想:“依我所知来看,段誉是可以救出那俩个丫头的,况且他的武功已今非昔比,对付一个老刁奴,绰绰有余,不必自己参合了吧。”但他向来傲气,别人越是*迫他,他越是不从,有心较较劲,当即气道:“你大爷的,会三招两式绣花剑法,就发号施令,当我白痴啊。”话罢,左足一点地面,急向旁边一根柱子跳去,借势一蹬那柱身,脚上加力,速度变得极快,突然间向段誉弹去,半空中他臂上催劲,手指如勾,直向段誉那门面抓划。 段誉见他来势汹汹,有些忧怕,自己剑气虽强,于拳脚功夫丝毫不会,惶急中,笨手笨脚去抓梁萧划出的那招“碎锁龙门”,梁萧眼见他笨拙姿态,心生不忍,掌心略偏,从他耳鬓掠过,段誉大惊,心叫:“吾命休矣。”但感耳边丝丝沁凉,回头微睨,只见梁萧俏立柱旁,脸上含笑,手心捏着一把长发。段誉一呆,不觉伸手去摸耳角,察觉发丝少了一片,登时大怒。 王语嫣在一旁提醒道:“段公子,你怎不还手呢?”梁萧向她微微一笑,说道:“拳脚功夫他不会。”王语嫣微气道:“你既然知道,那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么?”梁萧倒是一愕,他担心的是段誉的剑气,因此一出手,便选择以最快的速度,居高临下,继而近身肉搏,不给他任何施展神剑机会,倒教忘了,段誉除了内力深厚,剑法绝妙之外,其他武功一无是处。 梁萧深感过意不去,他并非有意让段誉出丑,只是觉得他今天有些反常,是否受了甚么刺激?梁萧猜得不错,段誉是受了一些刺激,今天萧哥无缘无故点他穴道,已让他十分憋气,被鸠摩智点穴时,觉得没甚么,他认清那不是好人,虽是生气,却不怎么恨;现今却被自己最好的朋友算计,让他如何不气,如何不怨,如何不恨;待见到跟梁雪长得一模一样的王语嫣时,深知萧哥说的是玩笑话,但就是按捺不住自己,非生气不可。也许这就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借口,可以寻寻萧哥晦气,让他也感受感受被人戏耍时是甚么滋味。 在被王夫人罚去当花匠时,无意中运转真气,倒误打误撞冲开了梁萧封他的穴道。此刻梁萧公然剪去他一截头发,叫他怎能不气愤,盛怒之下,右手食指向他急指,叫道:“萧哥,你欺人太甚。”情急之下,内力自然而然从食指中涌出,正是“六脉神剑”中“商阳剑”的一招,嗤的一声响,梁萧一只衣袖已被无形剑切下。段誉心想:“我真傻,早该用‘六脉神剑’打他,免得他如此猖狂。” 恼恨他削发之辱,左手小指点出,一招“少泽剑”又向他刺去。梁萧忙展开左袖迎敌,嗤嗤两剑,左手袖子又已被剑气切去。王语嫣赞道:“段公子,这便是你们段氏的‘六脉神剑’么?果然气势非凡。” 段誉听得王语嫣在自己用剑气打坏萧哥衣袖之后大声赞词,心中气苦,但为了佳人一赞,兄弟之情,暂且不顾,内力源源涌出,一时少商、商阳、中冲、关冲、少冲、少泽六脉剑法纵横飞舞,使来绵绵不绝,有如神助。 梁萧在段誉剑气之下,展开凌波微步,左突右窜,南来北往,施展着逍遥绝招,堪堪避及,可怜身后的栏杆、亭柱、茶花、纷纷遭殃,嗤嗤,叮当,哴呛,咔嚓之声不绝于耳。如此梁萧闪躲了二十余招剑气,见段誉仍没有要住手的准备,终于忍无可忍,喝道:“书呆子,你脑子被驴蹄啦,连我也打?” 段誉一边意态闲逸,动动手指,一边浑不在意笑道:“萧哥,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么?以前你老找兄弟打架,兄弟不允;现下好了,今天可不能再驳你面子,那就让我们尽情痛快吧?”梁萧气苦,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讨不了好去,段誉内力远远比自己深厚得多,长久下去,非挂不可,又支撑了几剑,忽尔心生一计,大叫道:“书呆子,再斗下去,阿朱、阿碧两个小丫头早成花肥了。”段誉一愣,突然停了指法,梁萧趁此暇隙,一个翻身,跳出丈外,立定吐了口气,捂着胸口,瞬间消失。 段誉回过神来,急道:“王姑娘,我们快去。”王语嫣轻轻点头,择路先行。 梁萧逃离现场,心跳如鹿撞,血脉如沸,急躁中慌不择路,撞到一处门口,见那扇门虚掩着,不多想,跻身进去,这才松了口气,心想:“一世英名,险些栽在段誉这书呆子手里,亏我跑得够快。”喘息稍定,这才留意到周围坏境,噫,不知误闯了哪家女子闺阁。尚未留心打量,耳中听得门外七八丈远,脚步急促,向这方向走来,心顿时一慌,找路躲藏,忽见一纱屏风,不透光明,却可躲藏模样,即抽身过去,转入屏风,内里原来是闺床。 梁萧霎时脸红心跳,欲行将出来,已然不及,那人来的好快,砰的一声将门重重合上,梁萧心叹无奈,惟有权宜藏此,期盼不要被发觉才好,耳闻得椅子砰的一声低沉,想是那人极度生气,重坐椅子的缘故。隔了半响,除了听到那人呼吸极粗极重之外,别的声息,一丝也无。梁萧极是纳罕,心想:“这人究竟在生甚么气啊……” 言念未了,甫听得那人自言自语轻骂:“你个负心的臭男人,十八年前害得我好苦,假若那天落在我手里,我一定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挖你的肝,掏你的肺,抠你的心,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啃你的骨头……”梁萧听得心里发麻,鸡皮疙瘩悚起,心道:“好前卫的女子,话可以说的那么妙,那么绝。唉,情啊,伤不起。男人的谎言不但可以骗女人一夜,更可能骗其一生,不但如此,女人若是由此因爱成恨,那将会成为世间最厉害的武器,啧啧,女人,以后少惹为妙,尤其是对面这位。” 心生感慨,一时忘了倾听,这会又听得她自唉自叹:“你若是一介平民百姓,那该多好,粗茶淡饭,男耕女织,我陪着你;最不济,一个浪子也成,愿随君海角天涯;可是,你偏偏不是,教我怎生是好……” 良久,那女子又幽幽叹了口气,叨念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出现呢……”梁萧听到这里,心下一惊,还道她发现了自己,可等了好久,只听那女子犹在梳妆台前叹息,不觉傻笑,骂自己胆子那么小,自己吓唬自己。那女子又幽幽吟道:“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梁萧听着,好生感动,不觉冲口念道:“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话既出,方知悔之已晚,急伸手捂住嘴巴。 那女子喝道:“是谁?” 第七十一章 夫人 我的儿 梁萧知道饰掩不过,干咳几声,自屏风后转了出来,作揖道:“在下梁萧,误闯姑娘宝阁,实是罪过,望请姑娘恕责?”那女子道:“哼,你胆敢擅到曼陀山庄,不但如此,居然跑到我的闺房来,胆子倒不小。你可知,任何男子不请自来者,均须斩断双腿么?”那声音极具威严,与先前喃喃自语相比,简直天壤地别。梁萧心中咦了一声,暗道:“奇怪,怎么这人的脾气,行事作风,似有几分耳熟,颇似……”一时之间却怎也想不起来了。 当下赔笑道:“姑娘勿怪,避难适经宝阁,并非有意擅闯,就此辞过。”那女子道:“慢着,避难?你说的可是‘听雨轩’走廊上?”梁萧应道:“正是。”他当时匆忙撞至那里,可不知是甚么轩的,她既说是‘听雨轩’便是‘听雨轩’罢。 那女子道:“在那里,你可曾见过一个人?嗯,大概是这般模样:四旬左右,国字脸,浓眉大眼,形态威武,王者之相,行事颇是潇洒。”梁萧听了,心中吃惊,想道:“她,她说的可不是老段么?那她是……”贸然抬起头来,与那女子一照面,这一下惊诧当真不小,只见这女子身穿鹅黄绸衫,衣服装饰,竟似极了王语嫣,不过这女子是个中年美妇,四十岁不到年纪,梁萧一惊之下,再看那美妇的相貌时,见她比之王语嫣,眉目口鼻均无这等美艳无伦,年纪固然不同,脸上也颇有风霜岁月的痕迹,但依稀有五六分相似。 此刻已然晓得此女子是谁?忍不住冲口而出:“你,你是阿萝?不,不,你现在是王夫人。”这人正是王夫人,王语嫣出房门后不久,她独自一人在房中发呆,突然外面传来刺耳的打斗声,心感奇怪,便飘身出去查访。谁料,到那时,已经人去楼空,惟独留下那些在柱子上的剑痕,她深知这是无形剑气所伤,立马想到了昔年情人所用的段氏“一阳指”,回房后,自怨自唉,自怜自叹,碰巧撞上误闯她闺阁的梁萧。此时与这少年一照面,他便道出她的闺名,这叫王夫人如何不惊,讶异道:“小贼,我儿时的名字,你如何得晓?” 梁萧见她转瞬之间,便把自己当作贼人,不免心底来气,哼声道:“本少爷甚么时候改行了,你妈才贼。”王夫人听说,霎时怒火万丈,冷冷道:“你既对我这等无礼,那我就先砍了你的双足,再挖了你的眼睛,割了你的舌头,然后丢了喂野狗。”梁萧嘿嘿笑道:“小娘皮,你能不能来点新鲜的,老是砍呀,杀啊,跺的,你不嫌脏,我还嫌脏呢?” 王夫人脸上蹬火,喝道:“小贼,你叫我甚么?”梁萧道:“本少爷想你耳朵有些背,这么标准的国语,你居然听不懂。你小时候肯定被猪亲过吧?唉,人贱一辈子猪贱一刀子活着浪费空气,死了浪费土地,在家你还浪费男人的精气;若我是你啊,早找块风水宝地,挖个坑自己跳进去,埋了;再不舍,摘朵茶花,将脖子抹了;不然放个屁,把自个儿熏死了……”梁萧犹在滔滔不绝讽刺着,那王夫人越听越怒,终于大叫一声:“来人啊,将这小贼绑了?” 少顷间,唰唰从门外窜进两个老妇人来,梁萧与二人一照面,霎时大惊,你道二人是谁?可不是那平婆婆和瑞婆婆么。平婆婆和瑞婆婆见了他,也是微微一诧,继而那平婆婆桀桀怪笑道:“小*贼,又是你。天堂有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正好,今天就结果了你,免得坏了小姐名声。”梁萧耻笑道:“小*贼?本少爷*你哪了?也不瞧瞧你这副尊容,你说你的牙吧,如同天上的繁星,色泽鲜黄,相距甚远;脸就不用多说了,看背影急煞千军万马,转过头,吓退百万雄师,这名声却是够大的唷。” 平婆婆气结:“你……”梁萧闲态自若,嬉笑如常,瑞婆婆劝解道:“平婆婆,别生气了,这小子油腔滑调你也不是不知道,办正事要紧。”向王夫人鞠躬作礼道:“夫人,唤老奴二人前来,有何示下?”王夫人微睨少年一眼,对平瑞二人道:“这贼子,婆婆认识?”平婆婆咬牙切齿,恨恨道:“就算化成灰,老奴也认得。” 梁萧笑道:“唷,原来胖婆婆眼力竟是这般了得,比嘴上功夫高明多了,那飞灰难道说是你亲戚,还是邻居,如此自信?”平婆婆怒道:“小*贼三年不曾洗口了,一张臭嘴。”梁萧闻说,淡然一笑,并不以为意,说道:“唉,少爷我要走了,懒得和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老婆子瞎掰,实在晦气的很,还是找年轻人实在。”转身便走。 蓦地里人影一幌,那平婆婆欺近梁萧身前,不知何时手中已然多了两柄短刀,分左右手而握,招式狠辣,分砍梁萧左肩右腹,梁萧嘴角微弧,轻轻一笑,右脚向西北斜滑,身子稍倾,便即避过,身形再转,跳到那平婆婆身后,手起掌落,砰的一声大响,在平婆婆那肩背上狠狠印了一记。这两下快如闪电,没等三人反应过来,那平婆婆已然应声倒地,滚至一旁,哇的一声,吐了老大一口鲜血。 瑞婆婆见状,心如燎火,大喝一声,拍拍拍,连挥三掌,全身冲上。这次夫人急招,她那拐杖未曾携带,见同伴蒙难,慌忙中劈出掌法袭敌,梁萧眼看她掌法精妙,来势凶狠,公然不惧,展开逍遥掌法,以掌对掌,一番搭上手,斗经三四个回合,梁萧轮着掌,佯露一丝破绽,那婆婆拼命,不疑有诈,寻隙破敌。 梁萧心底冷笑:“来的好。”即气贯丹田,布满全身,结结实实挨了那瑞婆婆一掌,但听砰的一下,实物相撞,那瑞婆婆被梁萧的真气反震,飞出数丈,轰的一声彻响,一根房柱应声而断,瑞婆婆顺势滑下,手撑地板,好像时间在这一刻停止了。突然间,哇哇的几声,嘴中的鲜血猛吐。 说时迟,那时快,王夫人随手抄起架上的宝剑,急纵身跳将出来,拔长剑,对梁萧骂道:“死贼子,老大不识趣,几月前,伤我手下,我不予之计较。今又来欺我,重伤两位婆婆,你该当何罪?”梁萧道:“我的儿,是你先叫人绑老子的,你又该个甚么罪名?”王夫人羞怒,轮长剑朝胸便刺,这梁萧踏步法,随机相避。王夫人这一出手,梁萧只闪不还,斗得五六招,那夫人楸着这少年步法眼熟,霍然叫道:“小贼,你这步法哪偷学来的?”说着捏个剑诀,停了剑法。 梁萧闻言,嬉笑道:“跟你姨奶奶偷学的,怎么着,你吃了我啊?”王夫人怒极,喝骂道:“无知小贼,满嘴胡言,看我不撕烂你的臭嘴。”斜剑一抖,果真朝梁萧嘴巴刺去,梁萧辗身法闪开,笑道:“三伏天卖不掉的肉,果然是臭货。”王夫人这招不中,已然晓得此人武功诡异了得,然而又像出自逍遥一脉,颇有渊源,心下捉摸不准,冷冷的说道:“老肥猪上屠场,挨刀的货,看剑。”喝罢,剑尖转个方向,劈他下阴刺去。 梁萧立着步子,看见如此情景,心头暗怒,右手小指一伸,嗤嗤声响,一招少泽剑应声而出,突然间拍的一声响,王夫人手中长剑为梁萧的无形气剑所断,化为寸许的二三十截,飞上半空,许久片片碎落,王夫人惊道:“一阳指,你居然会段氏的一阳指,你到底是不是姓段?”梁萧啐道:“我呸,你女儿才姓段。少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梁萧便是。刚跟你说了不久,你老人痴呆啊你。老想着姓段的,他都把你飞了,你还恋恋不舍,脑子进水了,还是门缝给夹了?” 王夫人道:“你真不姓段?”梁萧无奈:“我真不姓段。”王夫人气道:“那你这一阳指是谁教你的?”梁萧险些无语,淡淡说道:“甚么一阳指,二阳指的,少爷我这是六脉神剑。”王夫人听了,比说是一阳指更加震骇,惊道:“六脉神剑是段氏不传之密,就算是俗家弟子也不能相授。说,你从哪偷学来的?” 梁萧一听,气得五内俱焚,吼道:“你别他妈老说偷学不偷学。”不过静心一想,这确是他偷学而来,心中不免烦躁,想道:“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全告诉她好了。”即一改怒色,笑道:“我的儿,你听清了。不错,这剑法是我偷学的,不仅如此,你逍遥派的甚么‘凌波微步’、‘小无相神功’‘北冥神功’我全学了去;还有你那‘琅擐玉洞’中的武功秘籍,少爷我都瞧了个遍,一个字也没落下,都记在这呢。你若不信,来,咱俩印证一下。”说话同时,手一指自己的脑门,神态甚为猖狂傲气。 王夫人听说,险些气炸了胸腑,狠狠的道:“既然如此,小贼,今天我非杀了你不可。”梁萧嘻嘻笑道:“就你?啧啧,还是找老段多练习几年吧。白白(拜拜)!”身子一幌,似道白烟一般,消失在王夫人诧异的眼中。 许久,突听外面传来“啊哟”惨绝人寰的一声大叫,原来梁萧施展身法遁出门外,忽然停下,撞上急急忙忙前来的严婆婆,那婆婆内力已被段誉的北冥神功吸尽,相撞之下,仰天便跌,王夫人闻声奔出,见了二人,向严婆婆问道:“严婆婆,怎么回事?”严婆婆吃痛爬起,嗓子沙哑道:“小姐,小姐放跑了那俩个丫头,还有那新来的花匠,一起,一起逃了。”王夫人惊道:“甚么?嫣儿,嫣儿如此大胆?” 梁萧听了哈哈大笑,虽然这些事情迟早会发生,此时亲闻,竟是如此痛快。王夫人喝道:“小贼,你笑甚么?”梁萧笑声不绝,说道:“笑天下可笑之人,我的儿,你管得着么?”王夫人羞恼,怒喝道:“小贼,别走,吃我一拳。”右手微扬,使得竟然是逍遥派一招精妙的拳法。梁萧笑道:“不走,我还留下吃饭不成?”随便幌了一招,眼睛眨眨,身子忽转,去得远了。 第七十二章 重遇刘夫人 梁萧遁身法,离了王夫人,到水边,踏入一艘小船,扳桨将船荡开,驶入湖中。茫茫湖水之中,如今只得自己一人,来时有段誉和鸠摩智一道,却也不乏寂寥,时可数落鸠摩智几句,寻寻热闹。曼陀山庄一行,让段誉对他长生了误解;他自小玩世不恭,没啥好朋友,妹妹可算是他最亲的一个;后来结识了刘进,便把他当成了兄弟,进弟一直非常听他的话,这也是他比较欣慰的;认识了段誉之后,一直不怎么当他是朋友,只随心性使然,偶尔对他好一些则已,多数是耍他。 此时段誉竟为了一个素未相识的女子,与他翻脸,也许这是他的报应,或是惩罚。教他知道,不尊重兄弟朋友的人,别人也不会尊重他的。 想了半响,已然近午时,湖上春风阵阵,带着菱叶清香。梁萧用力扳浆,心中暗骂:“该死,早上天方亮,便上曼陀山庄去,直至此刻,滴水未进,委实饿得紧,得赶紧划出这片水域,到镇上饱餐一顿才成。”他心中饿极,扳桨时使的力气反特别来得大,划得一个多时辰,充沛的内力缓缓发劲,竟越划越觉精神奕奕,心中的饥渴也渐渐消减。又划了一个多时辰,只见北方烈阳下映照着一座小小山峰,想是那便是马迹山了,他记得离无锡甚近。 当即扳浆向北划去,将近黄昏,到了无锡城畔。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比之大理别有一番风光。信步而行,心道:“算算时日,明天那乔峰也该在‘松鹤楼’出现了。”即揪住一个过往行人,打听松鹤楼所在。 那人说了,梁萧寻路而去,转过一个弯,只见老大一座酒楼当街而立,金字招牌上写着“松鹤楼”三个大字。招牌年深月久,被烟熏成一团漆黑,三个金字却闪烁发光,阵阵酒香肉气从酒楼中喷出来,厨子刀勺声和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他心下大喜,正想进去饱餐一顿。便在此时,突听得一声大喝:“贼子,站住了。”梁萧听着奇怪,心想:“咦,难道有贼?吃饭不急,我倒要去瞧瞧热闹先罢。”当下将步子迈回,循声源处行去。 只见街心围着老大一群人,想是过往行旅闻热闹所汇,好奇心怂恿之下,也挤身进去,但听得一个凶悍的女子声音喝道:“小贼,你活得腻味啦?老娘的钱袋你也敢偷?”梁萧涌身挤进圈前,只见一个少年披头散发,跌坐在地上,衣衫甚为破旧,不过目光炯炯有神,直视着那女子,一会微露乞求之色,道:“夫人,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娘生命垂危,实在没钱看病,这才出此下策。” 那女子哼了一声,骂道:“呸,谁犯罪不是找个正当借口。再说了,你偷我钱在先,我凭甚么相信你;就算信了,老娘我也不是甚么菩萨,才不会发那善心;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说吧,我是先砍你的左手,还是右手?”那少年听说她要砍自己的肢体,甚是害怕,但为了给母亲治病,宁愿受此屈辱,鼓气说道:“夫人,小人的命,你尽管拿去。你要砍我手,跺我脚,挖我眼,刺我耳,甚至做牛做马都行。但在此之前,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那女子道:“甚么事?”少年哭咽道:“我母亲已病入膏肓,我实在没法子,求求你救救她,我给你磕头了。”说着,当真咚咚咚,咚咚咚在地上磕起头来,每一头磕将下去,都撞地有声,那女子瞧了这般情景,霎时张口乍舌,不知所措。 少年磕了足足又二三十下,梁萧瞧了不忍,心想:“这般至诚至孝之人,定非骗子,若然生活所迫,决不如此,今我既然遇上,得帮帮他才行。”心中念转,已有了计较,闪身上去,托着那少年双肩,微笑道:“你起来吧。”内力过去,那少年微讶,莫名其妙站起身来,双眼瞪得老大,审视着梁萧,梁萧淡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二十两,交到那少年手里,笑道:“去给你娘治病吧。你是个孝子,老天长眼睛的,不会那么早收了她老人性命。”少年闻言,当真喜出望外,既喜且惊,问道:“公子为何帮我?” 梁萧道:“我喜欢啊。”少年喜道:“好,以后我有了钱,一定还你。”梁萧道:“你还真啰嗦啊,你娘病重,现在还不赶快回去医治,尽跟我唠一些不着边际的嗑。”心却冷笑:“以后的事,有谁知道。”少年连道:“是,是,公子教训得是,我这便回去,那在下先行告辞了。”;梁萧罢手道:“去吧。”少年作了一揖,正欲抽身而退。 这时,那女子突然叫道:“且慢!”梁萧气道:“你还有甚么屁要放?”他最痛恨砍剁男人手脚的女人了,在他的记忆中,王夫人算一个,刘夫人勉强算上一个,心中气愤,霍然回头,不期二人这般一照面,霎时二人皆是大惊,一个叫:“进弟他娘……”一个骂:“小畜生……”只听那女子嘿嘿笑道:“真是冤家路窄,可让我找到你了,我儿子呢?你把他拐哪去了?”梁萧冷笑道:“你儿子交我保管么,向我要人,真是笑话。他又不是大姑娘,我拐他作甚?腿长他身上,赖我干嘛?” 刘夫人气怒难发,此时碰上这个煞星,心想老账新帐一并算得了,咤道:“小畜生,你欺我太甚。”梁萧嘿然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辱你了,是左眼,还是右眼。再者说了,就你现在这副尊容,谁敢欺辱你,除非那人是个瞎子。”刘夫人气结:“小畜生,你……”梁萧道:“你甚么你,你假若再年轻个二十来岁,本少爷心情好,说不定会考虑欺辱欺辱一下你,拐了你走也不一定。”刘夫人怒道:“小畜生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 梁萧不怒反笑:“这么说,夫人你承认自己是屎喽?”那刘夫人又是好笑,又好气,知道自己的一张嘴是贫不过这个煞星的,惟一的机会便是手上见真章,但打又打他不过,咋办呢?凝思一想,即大叫:“铁牛,死哪去了?”叫了这一声,不闻人应,脚跟一顿地面,又放开嗓门高喊:“铁牛……”声音激昂,阵阵响彻人群,让人听来,格外刺耳。 梁萧捂着耳朵,笑骂道:“他儿他娘,你杀猪啊。高唱哀歌,埋葬猪价狂潮。”刘夫人闻言,着实忍无可忍,娇咤一声,不知何时左手已然多出了一柄柳叶短刀,疯虎一般向梁萧扑去,梁萧轻轻一闪,便即避过,调侃道:“唷,连杀猪刀都摆出来了,你就那么想死啊?”刘夫人满身都是怒火,一招不中,第二刀接着冲出,眼看刀头便要劈到敌人颈项,那梁萧突然向后一仰,便即躺倒,他忽出此招,倒教夫人始料不及,怔了一怔之后,只见梁萧着地一滚,翻出丈外,倏尔弹跳而起,劈空打了一掌。 顿时半空中尘土飞扬,刘夫人将袖子甩了几甩,微咳几下,咤骂道:“小畜生,你耍甚么花样?”梁萧笑道:“本少爷能耍甚么花样,逗你玩而已。”刘夫人听声辨位,听出梁萧所在,闪身冲过来,梁萧大叫:“别动。”那夫人真是听话,果然不动。梁萧嘻嘻笑道:“千万别动,你左脑全是水,右脑全是面粉,不动便罢了,一动全是浆糊。”刘夫人呸的一声,骂道:“小畜生胡说。”梁萧道:“不信你摸摸看,本少爷是否胡说?” 这夫人当真听话,心中踌躇一片,右手却不由自主往右边头发上摸去,触手所及,确实蒙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心道:“贼子向来狡诈,这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正想开口,突听得梁萧哈哈大笑,刘夫人微讶,气道:“你笑甚么?” 梁萧笑容不该,说道:“我笑你真傻,不想你也会上当,哈哈,呵呵呵,哈哈,痛快,痛快,真痛快,好久没这么痛快了。”刘夫人怒道:“你敢骗我!”但静心一想,又感不明所以,问道:“说,我头上的是甚么?”梁萧笑道:“尘土啊。”原来他方才借机滚到地上,顺手抓了一把尘土,趁其不备,催掌打出。 刘夫人疯叫道:“你耍我。夫人我今天若不杀了你,便不姓柳。”梁萧嬉笑道:“少爷我管你姓猪姓狗,与我有甚么相干。”这时,忽听先前那少年怯怯说道:“公子,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走吧?”梁萧咦了一声,转回头道:“我了个去,你还没走啊,再不走,你娘就等不到你回家吃饭了。”那少年幡然醒悟,连道:“是,是,是,那在下告辞了。”梁萧手掌连挥:“滚滚滚。”那少年无奈,深叹了口气,走了,只觉这公子古怪之极。 就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大吼,梁萧脑袋微扭,乍一看,险些吐血,只见熙攘的人群中奔来一条彪形大汉,此人人高马大,不是那铁牛是谁?他健步如飞,正向这边冲刺而来,梁萧心叫:“不好,此人是个死心眼,忠心护主,可不能让他给缠上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溜也!”想通这点,笑对刘夫人道:“他儿他娘,爷去也,白白。”微步稍辗,去得远也。 气得个刘夫人焦躁跺脚,那铁牛堪堪奔至,上气不接下气,道:“夫……夫人,唤铁牛前来,有……有何吩咐?”刘夫人心怒郁愤,啪的一声,给了铁牛老大一把掌,铁牛不知所闪,踉跄一下,险些伴倒,铁牛捂着脸颊,委屈道:“夫人,铁牛又哪做错了。”刘夫人骂道:“没用的废物,刚才哪鬼混去了?”铁牛怯怯的低头无语。 梁萧离了夫人,在闹市中晃悠,心中欢悦无比,又转了几圈,心想:“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刘夫人倘或真要找我报仇,一定想不到,少爷我会重回松鹤楼。”说干便干,径自又行了回去。 弃船后原本肚子就饿,又经刘夫人这般折腾,还真有些空空如也的感觉,上了楼,闻着酒气肉香,更加饥饿难耐,找了个空位,即高叫:“小二,拿酒来!”“唷,来了,客官。”不久,从内堂转出一个小厮模样的小伙,小跑至梁萧桌前,哈腰道:“这位爷,您要吃点啥?”梁萧微一沉吟,说道:“嗯,先来一个…….”话未讲完,便听得一声娇美的甜叫:“哥哥……” 第七十三章 松鹤楼之上 此言甫入耳中,梁萧身子一震,既而又发笑,心叹:“我怎会有这种感觉呢?准是疯了,雪儿如今何在,恐怕只有贼老天知道,莫让这种胡思乱想扰我神智。说不定是哪家妹子思春了,乱叫哥哥,恰巧本少爷适时听见罢了。”心中慰藉一番,脸上微微苦笑,向小二哥道:“一坛好酒,两样小菜,要快!”那小厮领命,微一躬身,下去了。 梁萧取个杯子,倒了杯茶,浅浅细品,神态悠哉悠哉。突然间,砰的一声大响,桌面震动,不知是哪一个不识趣的家伙,跑到梁萧桌前,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梁萧吃惊,大骂:“马八个枣子,你没长眼呐……”待瞧清那人,惊异更甚,慌忙改口:“爹,怎么是您?”不错,此人正是梁萧的父亲梁景。 那天,梁景夫妻二人重遇爱女,心下欢喜,便和段正淳一行人一路北上,急寻爱子,但紧赶慢赶,也花去了月余光景,好不容易到了苏州,这才打听到去姑苏燕子坞,经无锡,走水路,颇为近道。当即一行人又赶到无锡城中,适时天色渐晚,加之迁程赶路,诸人委实乏了,商议后决定先找间客栈住宿一晚,待明朝再行思量,转了转,只寻得“松鹤楼”这间较大的客店,一行人汹涌而至,不期那梁雪眼尖,瞧见了梁萧上楼的身影,兴奋之下,也顾不得小儿女姿态外露不外露,疾跑追急上去,唤了声哥哥,谁知那梁萧不为所动,似听其不闻。 梁雪霎时心冷,呆呆驻足,望着哥哥的背影,眼泪登时夺眶而出,点点滴滴沾湿了衣衫。急赶上来的梁景,见了儿子,三分欢喜之外,倒有七分恼怒,迫不及待上前大发父威,见儿子惊慌表情,冷哼了一声,道:“不可以吗?”梁萧道:“可以。但是孩儿在想,是甚么风把您老头子给吹来了?”梁景闻得此言,心似火烧,脸上渐烫,喝道:“小兔崽子,离家这么久了,还是这副德行,得理不饶人啊。”梁萧笑道:“爹啊,在您老头子面前,孩儿怎敢放肆。” 梁景又哼了一声,语气稍缓,说道:“真放肆也好,假放肆也罢,在外头玩够了,跟爹回家去吧?”梁萧叫道:“甚么?爹,敢情您还不放弃要我科考呐?”梁景气道:“这事你还敢提,考试时间早过了。”梁萧点头道:“那便好。”梁景骂道:“好甚么好,三年后继续。”梁萧惊叫:“啊,我的爹,不是吧,在这个时代也坑?”梁景戳戳儿子的脑袋,道:“儿啊,你瞎叫甚么呢?不成体统,岂有其理。” 当父亲在训责儿子的时候,那梁萧也跟着吐吐舌头,念叨:“……不成体统,岂有其理。”这几句话,他从小就被父亲训到大,不用父亲开口,便知他要骂的是甚么了。李柔听了忍俊不禁,梁萧听到嗤笑,忍不住回头,这一惊吓当真非小,母亲、妹妹、进弟、段正淳、大理朱丹臣等人全在,梁萧立马跳将起来,跳到母亲面前,双臂张开,嬉笑道:“来,美女,给帅哥来个大大的拥抱?”李柔闻言,竟也不着恼,依言上前搂着儿子的脖子,眼中尽是爱怜之意,一会嗔道:“儿啊,连老娘的豆腐你也敢吃,不怕一会你爹生气了。” 梁萧嘻嘻一笑,道:“那老家伙,气早生过了,多生一会,也气不死他的。”李柔闻说,嗤的一声,又笑出来。梁景听了,霎时怒火塞脑,气吁吁跑过去,二话不说,揪着儿子的耳朵,将他提出爱人的怀抱,怒道:“你刚说甚么来着?”梁萧忙道:“没,没甚么。爹,疼啊,您轻点。”梁景哼道:“没甚么?你爹我可不是耳背,也不是老糊涂,爹这双招子锐着哩。”梁萧急道:“爹,准是您老听错了看错了。哦,孩儿是说过,孩儿说您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猪见了也要说声,投错了胎的人间绝世好男人。”说着拇指连翘。 梁景津津有味听着儿子的赞颂,突然脸色一沉,醒悟大叫:“甚么?猪见投错胎?那老子岂非……”梁萧趁此脱出其手,嘻嘻一笑闪至一旁。梁景喝道:“儿啊,几个月不见,你小屁屁又痒了,是不是?”梁萧闻父之言,速溜到母亲身后,手臂轻轻揽着李柔那颈项,嬉笑道:“娘啊,爹说要打孩儿屁股,您说给他打不?”李柔微笑道:“自然不给。”梁萧向父亲眨眨眼睛,脸上嬉笑如常,顺便显摆个胜利的手势,意思是说:“老头子,你儿子我赢了。” 段正淳等大理数人和刘进,自上楼起,未曾出过支言片语,见梁萧和他父母如此玩闹说话,均感不可思议,诸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看到彼此眼中的讶色,然而又觉得好笑,此刻终于明了,何以这少年总是玩世不恭,傲视世人,原来和他父母相处亦是这般,难怪如此顽皮。段正淳瞧着梁萧耍赖的模样,当真好笑,忍不住问道:“萧儿,最近过得好么?”梁萧微睨他一会,看得个镇南王心底发毛,片会,那梁萧脸上似笑非笑道:“哦,老段,你也来啦?这一次又去哪一个相好府上鬼混啊?”此言一出,梁景夫妇、梁雪、刘进一同注视着镇南王。梁景心道:“萧儿忒不像话了,胡说甚么?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段正淳脸上一热,颇是尴尬,勉强轻轻一笑,道:“萧儿啊,你误会我啦,叔叔这次出门,纯粹是为了找寻誉儿和你。是了,你既在这里,那誉儿哪儿去了。”梁萧道:“他啊,重色轻友的家伙,看见人家姑娘貌美,就像丢了魂似的,整天围绕在石榴裙边,肯定是得了你不少真传吧?”段正淳脸上微微搐动,极是大窘。 梁景喝道:“萧儿,休要胡言。在长辈面前,怎可这等无礼,莫教坏了规矩。”梁萧无奈,应道:“是,爹,孩儿知错了。”梁景听了甚是欣慰,语调轻缓,柔声道:“萧儿啊,不是为父训责于你,你既已知错,那就快快向王爷道歉去?”梁萧闻说大叫:“甚么?道歉,那不可能。”梁景喝道:“甚么不可能?”语音中颇俱威严,教人听来,不可抗拒。 梁萧低下头,小声道:“是。”应得极其无奈,心中却甚为恼火,突然抬了头,转过身,面向段正淳,背对父亲,脸色古怪之极,道:“段、叔、叔,对、不、起?”每个字皆从牙缝间蹦出。段正淳笑道:“没关系。”梁萧恨恨道:“自然跟你没关系。”吐了这句,飞快坐回座上,这时那小二已然将酒菜端上,笑道:“客官,您请慢用。”转身便走。 梁萧叫道:“慢着。”那小二回头,脸上含笑,道:“客官,您还有甚么吩咐?”梁萧骂道:“你眼瞎啦,那么多人在这,都不懂招呼?”那小二连道:“是是是,客官教训得是,小人这便招呼。”梁萧罢手道:“先不忙活,有甚么好酒好菜,统统上来,我们人多,你看分几桌便几桌。你瞧见没有,那位爷摆喜酒呢,今儿他做东。”说着手一伸,指向段正淳,段正淳只是淡淡一笑,那小二颇是讶异,慌得他抓耳饶腮,梁萧喝道:“还不快去。”唬得他诺诺连声。 梁景喝道:“萧儿,休要胡闹。”梁萧道:“爹,你们这么一大群人上酒楼不是为了吃饭喝酒的么?难不成是来看戏的?哦,若是这样,那倒是孩儿多事了。”叫:“小二哥,先前的酒菜,一律取消。”梁景霎时气结。段正淳笑道:“小二哥,照这位公子的吩咐去做,他点甚么,你便上甚么,只要他随意就好。”说着打个手势,朱丹臣会意,从怀中掏出一锭银两,交予那小二手中,示意他快办,小二得了甜头,欢喜忙活去了。 诸人拣位子坐下,梁景夫妇、段正淳、梁雪、刘进等五人挨梁萧坐了一桌,夫妻二人和兄妹二人对坐,段正淳与刘进对坐。坐定后,那梁景向段正淳道:“段兄啊,你怎可容许萧儿胡来呢?”段正淳笑道:“梁兄弟,都是要吃饭,怎个吃法都无妨,开心便好,又哪管得了许多?相信萧儿便成。”梁景道:“可是……可是萧儿说你在这办喜酒,这……”段正淳颇是不以为意,道:“梁兄,自己的儿子,你还不了解么,他喜欢胡闹,那便陪他胡闹罢了,又有甚么好损失的?” 梁景急道:“但是你的名誉,可能因此受损……”梁萧骂断道:“我呸,老段他能有甚么名誉,就算有,那也是勉勉强强,多半不怎么中听。”梁景喝道:“混小子,你住嘴。”梁萧不以为杵,笑道:“爹,你当真老糊涂了,孩儿现在饿得正慌,需要吃饭,安能闭嘴?”梁景气道:“那你就别吃了。”梁萧嘟哝道:“这怎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即叫:“两位老头子,若是想唠嗑,对面去,请!”说着站直身子,缓缓做个请的手势,当真绅士之极。梁景恼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觉这辈子摊上这个儿子,肯定是上辈子欠的罪孽。 梁萧不去睬他,坐下启筷吃饭。少顷,菜肴陆续齐上,一会便满了桌,梁萧夹了一块鱼肉放进梁雪那碗中,嬉笑道:“妹妹最乖了,来,哥哥疼你。这是你喜欢吃的,美人鱼送给梁美人吃最合适。”梁雪嗤笑,嗔道:“哥哥最坏了,将人家比作鱼美人,岂非又将人家红烧了吃?”梁萧道:“错了,红烧肉是进弟最爱吃的,自然留给他。”话罢,当真将一块红烧肉夹进刘进碗中,刘进憨笑道:“谢萧哥。” 梁萧不知道就他那无意间的一句闲话,却教俩人引入遐想,刘进心道:“梁妹妹将自己比作红烧鱼美人,萧哥又说我最爱吃红烧肉,会留给我的,莫非我还有机会?”想到此,心下欢悦不已,连吃嚼都特别来劲。李柔却心想:“萧儿,雪儿这两句话究竟隐含着甚么玄机,以物喻人,莫不是……”想入专神,连儿子给自己夹菜,竟也不知,儿子连唤了几声,她这才回过心神。梁萧颇是纳罕,问道:“娘,甚么事劳您如此费神?” 李柔轻轻笑道:“还不是你俩的婚事?”梁萧讶道:“你俩?谁啊?”梁景嘿然道:“还能有谁?自然是诸葛家的小姐和你小子。” 第七十四章 婚事闹的 梁萧刚将杯子凑近唇边,浅饮了小酒,咋闻此言,哇的一声,全喷将出来,来不及拭擦嘴上酒渍,马上嚷嚷道:“甚么?老头子,你没喝高吧?这时候开甚么国际玩笑?”那梁景哼了一声,脸上泛起一丝让人不轻易察觉的愠怒,道:“儿啊,你瞧爹这样,像是开玩笑么?简直胡闹,诸葛小姐哪样不好,你倒是说说?”梁萧道:“就她?从上到下,从左至右,从内到外,除了那一副皮囊之外,我可看不到一处是好的?要我娶她,除非我死,否则办不到。”说的甚为气愤与不满。 梁景极想忍耐,欲要好好跟儿子说说婚事,不想终究忍耐不住,这个儿子,是铁了心,非把他气死不可,又一拍桌子,喝道:“办不到也得办,自古儿女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天经地义,你是我的儿子,老子让你去做,你便做。你若敢道半个不字,当心我家法伺候。”梁景一拍桌子之时,旁桌的朱丹臣等人不约回头探看,此时见梁萧脸蛋气得鼓鼓的,眼睛蕴红,人人以为他会发飙,谁知过了半响,竟听得他漫不经心道:“是,爹说咋办就咋办,孩儿尊命便是。”梁景听说儿子肯应允,心中登时欢喜无比。 梁萧心想:“哼,要本少爷妥协,再活个几百年再说,明天我给你们玩个大的。出来混了这么久,凌波微步可不是白练的。”念动至此,心中郁闷尽消,举杯道:“进弟,来,陪我喝酒。”刘进微是踌躇,为难道:“这……”看看梁雪,又瞧瞧梁景脸色,见这个大叔,面有不善,极为忧怕,突然心一横,坚决道:“萧哥,兄弟我不胜酒力,就不便多喝了吧?”梁萧连道:“扫兴,扫兴。你这人怎地婆婆妈妈,忒不爽快。” 这时那梁雪起杯,嫣然一笑,道:“哥哥,你要喝酒,小妹陪你喝吧?”梁雪语音方落,那梁景和梁萧同时喝道:“小女孩儿家,凑甚么热闹?”父子二人这般同气喝骂,倒是极少见,众人愣了愣,那李柔霎时大声失笑,笑罢,才道:“景哥,萧儿,很少见你父子同一个鼻孔出气,这倒是难得,值得庆贺,萧儿,来,敬你爹爹一杯酒。”梁景呵呵一笑,饰掩尴尬,无意间目光与儿子一触,不知为何,竟感觉不到丝毫亲情的温暖。 段正淳见梁萧不动杯子,瞧出气氛不对,忙出来打破僵局,微笑道:“萧儿,叔叔陪你喝一杯,可好?”梁萧气道:“少来。”然后站起身道:“我吃饱了,先去休息。”扔下这句,转身就走,留下相顾错愕的众人。 片会,听得梁景怨叹道:“这孩子,越来越不规矩了,唉……” 梁萧匆匆离了众人,唤过伙计,叫了间上房,吩咐烧一些汤水,准备沐浴。此刻全身浸在浴桶之中,袅袅热气,催刺着肌肤,煞是舒爽,真想把三千烦恼丝,就此洗去。可惜事与愿违,谁叫这便是人生呢?人生,生活,是人生下来,努力活下去;是人生,就可能活出烦恼,这是注定了的。就像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腥风血雨,有恩怨,有仇杀,更有情爱…… 不久洗浴完毕,此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换上衣衫,在床上打坐练功,他要把这些日子所学到的武功融合在一起,贯通出一种属于自己的武学,但这自创新招,又哪是那么容易之事,多少武学顶尖高手,武林前辈,穷其一生精力,也不过是领悟出一些见解罢了。况且梁萧修为尚浅,根本未达到顶峰境界,又如何能够傲视江湖呢?以前一直以为自己的武功有多么了不起,谁知只遇上一个段誉,就连他的内力也及不上,日后若是碰到更高明的对手,恐怕吃亏的还是自己,所以他要努力突破自己的修为,尽可能登上天道。 行功了一个多时辰,将体内的武学一一融合印证,结果还是窥不得一丝门道,另创新高,这种事也不是一时三刻急得来的。暗叹一声:“罢了,随缘吧。”撤了真气,将眼幌开,偶听得房门敲响,便道了声:“请进。” 房门稍开,进来二人,原来是妹妹和进弟,梁萧笑了笑,调侃道:“哦呵,今天你俩有些古怪哦,有甚么好事将近呢?”梁雪呸了一声,啐骂道:“哥哥再耍皮嘴,取笑小妹,当心我刮两个耳瓜子给你吃吃。”梁萧道:“唷,我家的小温猫,啥时变成纸老虎了,当真怪哉,哥哥倒想试试,不信你舍得。”梁雪听了没好气,足下一顿,急抢过去,一扬手,拍的一声,当真结结实实赏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出手后那梁雪方怨后悔,怪道:“哥,你咋不躲呢?”梁萧嬉笑道:“哥哥想看看你是否来真的,谁知……谁知哥哥失策了……” 梁雪嗔道:“人家……人家不是故意的嘛,哪知你不躲。给我瞧瞧……”说着小手轻轻拂拭那半边脸颊,柔声道:“哥,疼么?”梁萧笑道:“不疼。可是哥哥的心好疼……”梁雪哇的一声哭将出来,哽咽道:“都怪我,怪我……”梁萧轻轻拭擦妹妹脸上的泪滴,微笑道:“傻妹子,怪你甚么?区区一巴掌,能要了我命么,真是个傻孩子,乖乖的,别哭了,等下爹爹听见了,还道我欺负你呢?”梁雪拗气道:“人家就想哭嘛,再说了,人家又不是小孩子。” 梁萧嗤笑道:“不是孩子,那还哭。你再哭,爹爹的板子又要上我身了。”梁雪拍手叫道:“那好啊,谁教你老欺负我?”梁萧将妹妹推开,脸色一板,道:“好了,别尽淘气,教进弟看了笑话。”梁雪娇咤道:“他敢?”回头对刘进嫣然一笑,道:“进哥哥,你会么?” 刘进乍闻此言,愕然摇摇头,心中却气苦,一进门,梁雪的心思全都在萧哥身上,从未正眼看过他,此时她突然扭头,而且笑得那么灿烂自然,脸上尚留着几滴晶莹的泪花,别有一番甜美,教他无从所措,又见她转瞬之息,背对自己,不免心中一阵惆怅失落。闻得梁妹妹娇美甜笑:“哥,是吧。小妹早说过,进哥哥不会的。” 梁萧叹道:“是啊,你的进哥哥最好了。”顿了片会,又道:“是了,你们找我甚么事?”梁雪闻说,霎时笑容顿去,幽幽的道:“哥,你真的要娶静云姊姊么?”梁萧嬉笑道:“你说呢?”梁雪道:“我怎知,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难得你这时候还笑得出来,一定是很开心哦,得意哦。”说的极是气愤。 梁萧道:“妹啊,哥哥不笑,你忍心见我痛哭流涕么?”梁雪闷声将脑袋连幌,自是不想,接着蹙眉低头。梁萧笑道:“照啊,得欢乐时且欢乐,莫教坏情绪影响了心智。”“莫教坏情绪影响了心智”这十个字,比任何语言都来得动听,一入那梁雪耳中,霎时清明,蓦地里抬头,喜道:“哥,你有计策?”梁萧道:“哥哪有甚么计策?婚事是老头子定的,他严令如山,我若是反抗,他家法动我。” 梁雪听了秀眉微拧,低头静思,颇觉此言有理,倏尔眼泛亮光,嘿嘿道:“哥,你甭想骗我,以你狡黠伎俩,决不如此认命,定有后招脱身。告诉我吧,小妹不会向爹爹告密的,你尽管安心好了。”梁萧笑骂道:“切,你脑袋被门挤啦,这么天马行空,怎不去写书,说不定将来名留青史呢?”梁雪一听,又想笑,又想气,狠狠一顿足,恼道:“哥,你不告诉我,我跟爹说去?” 梁萧讶道:“说啥?”谁知那梁雪诡异一笑,道:“跟爹说,你想逃婚。”莲步一踏急走。这一下还了得,梁萧想也没想,微步跨出,闪身欺上,一把扯过妹妹,将她拉进怀中。那厢刘进见状,焦急万分,大叫:“萧哥,你想干么?”躁虑之中,身子不觉一幌,急上几步。梁萧侧头,向他嘻嘻一笑,道:“进弟,无碍,跟妹子闹家家呢。” 梁雪踏步欲走,不期一阵风过,自己便跌进了哥哥的怀里,霎时脸色渐烫,闻着浓郁的男子气汗,脑子一片晕眩,此时听到“跟妹妹闹家家呢。”这句话,心中又羞又喜,脸上更见烫烧,啐了一口,骂道:“呸呸呸,谁跟你过家家,快快放开我。” 梁萧笑道:“那你得保证不去向爹爹告密,不然,嘿嘿。”梁雪嗔道:“不然咋地?”梁萧假意恨声道:“把你卖到窑子里去。”梁雪听完,吃笑不已。 刘进不知萧哥是跟妹子在开玩笑,听了此言,唬得他魂飞魄散。片刻,鼓气叫道:“萧哥,尔敢。”梁萧见进弟如此傻气,笑也不是,恼也不是,心下一慰,放了妹妹,笑道:“夜深了,你俩早些去歇息吧?”刘进结巴道:“可是……可是……” 梁萧道:“有甚么事,明天再说,我乏了,需要休息。妹妹,进弟,晚安。”说着将二人请出去,梁雪恋恋不舍回房去了,刘进憋了一肚子闷气,无奈之下,也得乖乖回房间。 这一夜好眠,不觉的天窗拂晓,梁萧伸了个赖腰,跳起床来,洗漱一番,整装出门,这一眼望去,险些吓了一大跳,只见父母、妹妹、进弟、段正淳等人都起来了,分坐楼中座上,皆用讶异的眼神看向他。梁萧笑着走过去,道:“各位,早啊。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去旅行多可惜啊,杵在这干嘛,怕我跑啦?”梁景愠怒道:“老子就怕你跑了,那时我上哪给静云找个新郎官去。” 梁萧瞧瞧众人,明显的各怀心思,惟独妹妹脸上嬉笑如常,忍不住横了她一眼,气道:“妹啊,准是你坏哥的好事?”梁雪不以为意,依然嫣笑道:“妹子可没多嘴,爹爹又不是老糊涂,自然瞧得出来。”梁萧气结,无语。 半响,那梁萧叫道:“小二,拿酒来,爷今天要喝个痛快。”梁景喝道:“萧儿,不许喝,待会要乘马回家,你一喝酒,便会醉了。”梁萧嘿然道:“醉了岂非更好,人生难得几回醉。” 便在此时,突然听得一个豪迈的声音笑道:“这位仁兄好雅量,不请我醉一场么?”诸人诧异,相顾扭头探看,只见一条大汉登登登上得楼来。 第七十五章 斗酒 好一条大汉,梁萧见这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见了梁萧等人,只是微微一讶。梁萧心道:“想必这位爷台便是乔峰了,但按时间来算,他不应该出场这么早的呀,难不成我记错?”心念一转,那汉子已然坐在西首一张空座上,吩咐伙计,上了一盘熟牛肉,两大壶酒。 梁萧起身走过去,拱手笑道:“这位兄台有礼了,不是说兄弟请客的么,怎好教兄台破费呢?”那大汉微笑道:“兄台倒也爽气,只不过你的酒杯太小。”梁萧笑道:“那还不简单。”即叫:“小二,取两只大碗来,打三十斤高粱。”那小二和梁景等人听到“三十斤高粱”五字,都吓了一跳,只有那大汉微愣了一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讶色,但转瞬即逝。 小二赔笑道:“爷台,三十斤高粱喝得完吗?”梁萧指着段正淳道:“这位大爷摆酒请客,你何必给他省钱?三十斤不够,打五十斤。”小二笑道:“是!是!” 梁景气极,喝道:“小兔崽子,休要胡闹。”梁萧道:“我没胡闹啊,不信你问他。”说着又一指段正淳,段正淳只是淡雅一笑,并不与搭言,意思是默许了。这倒教那梁景气怒不是,其余众人不明这小子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膏药,既然他爱玩,便有心瞧瞧热闹好了,当下那李柔也不去劝解儿子。过不多时,那小二取过两只大碗,一大坛酒,放在桌上。 梁萧道:“满满的斟上两碗。”小二依言斟了。这满满的两碗酒对那大汉来说,自不算甚么,但对梁萧或许有些牵强,他虽喝过酒,却不善喝酒,上次在镇南王府就醉过一场。今天,他也只求一醉。那大汉见他不唤身旁众人吃酒,只管叫自己一人,心中微感奇怪,起身微笑道:“诸人朋友不妨一起痛饮十碗,如何?” 梁景等人未曾答话,那梁萧便讽刺道:“兄台,不必去管他。这些个老头子们,一瞧打扮就知,个个是酸丁秀才,酒道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抒发心胸抱负,借酒问天而已,哪有我们此番喝得痛快。”说着端起一碗酒来,咕嘟咕嘟的便喝了下去。他喝这碗酒乃是但求一醉,逃婚计划已被父亲识破,本想乔峰不会这么早上得松鹤楼来,现既然来,陪他喝个痛快,自己也能就此醉了,岂非妙事。 那大汉见他竟喝得这般豪爽,倒颇出意料之外,哈哈一笑,说道:“好爽快。”端起碗来,也是仰脖子喝干,跟着便又斟了两大碗。不料那梁景和段正淳倏尔抢出,一人手中端起一碗,也是仰脖子酒到碗空,那汉子又是一声大笑,道:“原来两位兄台亦是这般爽快,不如坐下来,一起痛快如何?”俩人同时哼的一声,又同道了声:“多谢。”然后分左右空座而坐,哼是向着梁萧哼的,坐下后,不看那大汉一眼,二人双目蕴满愠怒,狠狠瞪视着梁萧。 梁萧瞧了,不免吃笑,说道:“俩个老头子,哼甚么哼,瞪着我干么?没见过帅哥吃酒么?”梁景听说大怒,但在外人面前,又不好当场发作,惟有将气憋在心坎,自斟了一碗,眉头不皱,眼睛也不眨一下,咕嘟喝干,霎时脸上晕红潮生,跟着又斟一碗,端起便喝。他一连灌了三碗,登感酒气冲脑,晕眩欲醉,可他手中还是不停自斟着。梁萧瞧出事态不妙,急道:“爹,孩儿知道错了,您别喝了,甚么事我都答应您,孩儿不逃便是。”梁景听了,心一喜,醉脸绽笑,道:“真的?”梁萧点点头:“真的。”心道:“爹爹从来不会喝酒,今天为了*我回去,居然……” 心中一动,右手倏尔弹出,一搭上父亲左手脉门,便潜运一股真气过去,只觉父亲此刻体内的酒水翻搅激荡,不多想,当即依着六脉神剑的法门,将这股真气与他体内翻滚的酒气相混,这酒水是有形有质之物,让这真气由父亲的天宗穴而过肩贞穴,再经左手手臂上的小海、支正、养老诸穴而通至手掌上的阳谷、后豁、前谷诸穴,由小指的少泽穴中倾泻而出。他这时所运的真气线路,便是六脉神剑中的“少泽剑”。 梁景突感一股暖流流进体内,眯眼一瞧,见是儿子将自己的左手拽至桌子底下,微感讶异,正欲待问,又忽然听得儿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爹,将您的右手小指按在桌脚边沿。”梁景霎时一惊,眼瞪得老大,明明看着儿子,不见他嘴巴嗡动分毫,竟也能说话,这一吓,心儿稍颤,目光不觉与儿子一触,见他在打眼色,不敢多问,依言行事。少泽剑本来是一股有劲无形的剑气,梁景这时微感他小指之中,似有一道酒水缓缓流出,这一惊又是不小。 他父子二人这般弄鬼,那大汉和段正淳并未察觉,倒是身后刘进等人,瞧得清清楚楚,那李柔暗惊:“萧儿竟有这等本事。”见丈夫本来醉眼朦胧,但过不多时,便即神采奕奕,心中欢喜不尽,那大汉和段正淳不禁暗暗生奇,大汉笑道:“兄台酒量居然倒也不弱,果然有些意思。”又斟了两大碗。 梁萧笑道:“我爹爹的酒量是因人而异。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这一大碗嘛,我瞧也不过二十来杯,一千杯须得装上四五十碗才成。我恐怕喝不了五十大碗啦,不如咱们四人比试一下如何?”说着示意二老动碗,那梁景得儿子相助,一连喝了五碗烈酒,竟而脸色不改,谈笑自如。段正淳却已醉得不行,梁萧道:“段叔叔,您醉了,先歇一会,看爹爹和我的手段。”那段正淳哦的一声,趴在桌上睱寐。 那大汉见梁景父子漫不在乎的连尽五碗烈酒,甚是欢喜,说道:“很好,很好,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位,我先干为敬。”斟了两大碗,自己连干两碗,再给梁景父子斟了四碗。梁景轻描淡写、谈笑风生的喝了下去,喝这烈酒,直比喝水饮茶还更潇洒。但梁萧颇是不好受,一边运功抵抗酒力,一边还要用六脉神剑法门*出父亲身上的酒水,两厢忙活,顾此失彼,后来竟有些醉态萌生。梁景瞧了不忍道:“老夫认输了。”那大汉闻言讶道:“咦,兄台何出此言?” 梁景再次瞧了一眼儿子,说道:“萧儿,做人处事但求仰不愧天,俯不愧地,这样才能立足于天地之间。你想和这位兄台喝酒,爹爹不拦你了。但你这样取巧,把爹我折腾的够呛,唉……”梁萧道:“爹,我……”那梁景罢手打断道:“儿啊,人家喝酒凭的是真本事。你呢,指上玩弄玄虚,这又何必呢?”那大汉不解道:“兄台此言何意?”梁景叹道:“你低下头看看便知。”说着又将头幌了幌。 那大汉依言将头抬低,只见桌脚下湿了一大滩水,吸鼻一闻,略留点滴酒香,心下一惊,暗道:“此人竟可以用内力将体内酒水*出一处,可见其功力非凡。”不恼反笑,赞道:“兄台好本事。”梁萧听了甚是羞愧,俊脸一烫,道:“乔兄谬赞了,小弟愧不敢当!” 这言乍出,那大汉身子一震,惊道:“你,你知我姓乔?”梁萧笑道:“江湖上‘北乔峰’的名号,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传言:乔大哥的武功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而酒量也是天下第一。今天有幸一睹尊范,实在荣幸之极。”乔峰闻言呵呵笑道:“兄台过奖了,这酒量么,我自认天下没有人可以喝得醉我,今天一见兄台就……武功酒量都比乔某人高明多了。” 梁萧道:“乔大哥,你这不讽刺我吗?不错,小弟是用内力将爹爹体内的酒水全*了出来。但我……好,不说也罢。小弟知道拼酒喝不过乔大哥,大哥若不服,我们再行喝过,这一回,我不再弄假,真真正正痛快一场,怎样?”他想说的是,自始至终并未将自己体内的酒水*出,但碍于理亏,不曾作解,免得让人说他矫情。 乔峰笑道:“好,爽快,酒逢知己千杯少。”说着又给自己斟了满满的两碗,梁萧也自斟了两碗,端起一碗,说道:“舍命陪君子。”说了这句话,二人同时喝干。 他二人这一赌酒,登时惊动了松鹤楼楼上楼下的酒客,连灶下的厨子、火夫,也都上楼来围在他二人桌旁观看。 那大汉道:“小二,再打二十斤酒来。”那小二伸了伸舌头,这时但求看热闹,更不劝阻,便去抱了一大坛酒来。 梁萧和乔峰你一碗,我一碗,喝了个旗鼓相当,只一顿饭时分,两人都已喝了三十来碗。梁萧上次会醉,是因为他想醉,本来今天他也想醉的,但为了傲气,和乔峰较劲,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烈酒源源送入腹中,开始微微有些难受,喝到后来,不期体内竟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原来他一直用逍遥派的内力抗御酒力,喝着御着,不知怎地一个不小心,逆行了真气,原本运行的是阳刚真气,莫名变了阴寒,一惊之下,心叹:“真气乱了,恐要坏事。” 谁料,那股阴寒之力,一遇上烈酒之气,竟而与之相溶,登时感到一丝沁凉钻心,煞是舒坦,登时喜出望外,暗叫:“难道这便是以柔克刚,以寒驱热。武学中有言:以慢打快,以柔克刚,以静制动。说的便是这个理么?”大千世界中,万物相生相克,就算一件东西他再怎生厉害,也会有克制他的事物存在。例如五行之中,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循环相生相克。而酒进入人体分解后,就演化成了一团热气,属火;然阳刚真气逆行就转化了阴寒,属水;水则克火,因此,两股气流相遇,便能相谐和,那梁萧登时深感清爽不少。 第七十六章 居然和乔峰拜了把子 睨眼一瞧乔峰,但见他三十碗下肚,兀自面色不改,从容自若,那梁萧不禁心生敬佩,早就对他仰慕已久,不想今日一见,果真闻名不如见面,不愧为当世豪杰,当下微微一笑,道:“乔大哥果然豪爽,我们已经喝了三十来碗了吧,还继续比下去么?”乔峰眼见这少年略有几分醉意,谁知转瞬之际,又复清明,先前得那梁景提醒,不知是佩服这少年的功力,还是酒量,当即笑道:“兄台倒还清醒得很,数目算得明白,今天难得有缘,自然喝个痛快。” 梁萧笑道:“你我若求个痛快,日后有的是机缘。这样喝将下去,只怕误了乔大哥的正事。”乔峰道:“正事?甚么正事?你倒是说说看?”梁萧脸上微动,诡异道:“天机不可泄漏。”片会又道:“若想比试,我们还可以考究别的,比试脚力,你看如何?”话罢,身形一闪,真个快逾闪电,幌到窗前,扭头向梁景笑道:“爹,对不住了……”梁景躁急道:“你想干么?别想不开……”话未说完,那梁萧身子一纵,跃出窗外,众人纷纷焦急,奔前探看,只见那梁萧在空中翻了个筋斗,然后飒然的飘落地面,梁景叫道:“儿啊,你应予过爹甚么?” 脚踏实地之后,梁萧闻得父亲叫唤,即仰过头,笑道:“爹,孩儿说话算话,我答应了您回去,可没说过甚么时候回去,所以,抱歉抱歉。”微微作了一揖,又向乔峰叫道:“乔大哥,追得上我,算你赢。”说了这几句话,左脚斜踏一步,右脚跨出,他这样左一步,右一步,步法身形皆是潇洒之极,很快消失在熙攘的闹市之中。 那楼上的李柔忽然惊叫:“凌波微步……”众人顾盼回头之际,已不见了那乔峰去向。 梁萧展开步法,越行越快,出城后,停下稍歇一会,回头一瞧,但见那乔峰迈着大步,顺着大路疾趋而来,心下一喜,吸了口气,即发足踏行。只听得风声呼呼,道旁树木纷纷从身边倒退而过。梁萧有心要与乔峰挣一技长短,发足之时,催发体内的真气,一步步的跨将出去,疾如飞马。 那乔峰迈开大步,越走越快,顷刻间便远远赶上了梁萧之前,梁萧霎时心惊,暗叫:“糟了,我自顾争强好胜,却忘了凌波微步的神意。”即刻又心平气和,随意跨步。那乔峰斜眼相睨,见梁萧身形潇洒,犹如庭余闲步一般,步伐中浑没了半分先前的霸意,心下暗暗佩服,加快几步,又将他抛在后面,但梁萧不久又即追上。这么试了几次,那乔峰已知梁萧内力之强,犹胜于己,但梁萧自问比段誉略逊一筹。 乔峰哈哈一笑,停止说道:“慕容公子,乔峰今日可服你啦。姑苏慕容,果然名不虚传。” 梁萧几步冲到了他面前,听他叫自己为“慕容公子”,忙道:“乔大哥认错人了,小弟姓梁名萧。”乔峰神色诧异,说道:“什么?你……你不是慕容复慕容公子?” 梁萧微笑道:“小弟第二次来江南,早就闻江湖传言‘北乔峰,南慕容’,对乔大哥实是仰慕的紧,至于那慕容复么?嘿嘿,浪得虚名罢了,我又怎会是他呢?”心中却在鄙视。 那乔峰惊诧之色尚未尽去,说道:“是了,在酒楼之时,我曾听得令尊唤你‘萧儿’。不知梁兄弟你何以如此毁谤慕容家声名呢?”梁萧道:“乔大哥日后见了那慕容复便知分晓。”乔峰略一沉思,说道:“嗯,不知梁兄弟到江南来有何贵干?” 梁萧道:“说来惭愧,小弟是为了逃婚,而离家出走的。”于是将如何离家出走,以及离家后,如何与进弟结拜,如何相遇段正淳等人,如何的如何,略约对他说了,虽是如此,但自己争强好胜,戏耍众人的情节,只字不提,并非有意欺瞒,而是生怕乔峰误解。 乔峰听后,又惊又喜,说道:“梁兄弟,你这人十分直爽,我生平从所未遇,你我一见如故,咱俩结为金兰兄弟如何?”梁萧心道:“不会吧,我这也叫直爽,这乔峰看来江湖经验也不是很老道。”念头一过,说道:“乔大哥,真的要结拜么?”乔峰听他如此说,甚为气妥,说道:“梁兄弟是嫌弃乔某出身寒微么?”梁萧忙道:“小弟哪会?”乔峰喜道:“既是如此,你还顾虑甚么?” 梁萧心一横,道:“好。”两人叙了年岁,乔峰比梁萧大了十二岁,自然是兄长了。当下撮土为香,向天拜了八拜,一个口称“贤弟”,一个连叫“大哥”,均是不胜之喜。 乔峰道:“在松鹤楼之上,贤弟将令尊令堂令妹抛下,这样做似乎颇为不妥?”梁萧见问,满脸羞愧,说道:“是不太好,不过我玩累了,自然会回去。大哥不须担忧,我爹娘既可以远赴千山万水来寻我,这点事情对他们来说,并没甚么?我敢打赌,过不了几天,我们一定见面的。”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声呼啸声响,渐长渐短,似乎颇有节律,好像是哪门哪派的暗号,梁萧听见登时面露惊色,乔峰见了,笑道:“贤弟莫惊,此乃我丐帮信号,定是有事寻我来了。”梁萧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乔峰以指作啸,凑唇边抿吹了一下,不久从树丛中,飞奔出两个人来,前面一人跛了一足,撑了一条拐杖,却仍行走迅速,第二人是个愁眉苦脸的老者。两人走到乔峰和梁萧跟前,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那乔峰只是点点头,并不回礼。 那二人眼神闪烁,微瞥了梁萧一眼,又瞧瞧乔峰,欲言又止。乔峰笑道:“有话不妨直言,这是我刚结拜的贤弟,姓梁。”二人又互视一眼,最后那跛足汉子道:“公子有礼了。”然后向乔峰说道:“启禀大哥,对方约定明日一早,在惠山凉亭中相会。”乔峰点了点头,道:“未免迫促了些。”那老者道:“兄弟本来跟他们说,约会定于三日之后。但对方似乎知道咱们人手不齐,口出讥嘲之言,说道倘若不敢赴约,明朝不去也成。”乔峰道:“是了,你传言下去,今晚三更大伙儿在惠山聚齐。咱们先到,等候对方前来赴约。”两人躬身答应,转身走了。 二人去后,梁萧微笑道:“大哥,小弟是个爱热闹之人,难得英雄聚会,我也想前去凑凑热闹,大哥能应予么?”乔峰笑道:“此刻天时尚早,你我兄弟回到无锡城中,再去喝一会酒,然后同上惠山不迟。” 梁萧听乔峰说又要喝酒,虽是在他预料之中,但他也不得不钦佩乔峰的海量。还有一个担心,就是段正淳醉了,此刻父母肯定尚弥留在无锡城中,假若这时返回,难免不碰上,他可不能去冒这个险,为难道:“这个……小弟恐不能相陪了。上哪喝都成,就是千万别回无锡城。”乔峰闻言哈哈大笑,笑罢,说道:“贤弟可是怕伯父伯母责怪,因此不敢回头?”梁萧咬咬牙,道:“或许吧?”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大哥执意要回去喝酒,那小弟……那小弟……” 他连说了几次“小弟”也狠不下心来,乔峰见了,不觉好笑,道:“那怎样?”梁萧道:“那就舍命陪君子呗。”说了这句,总算吁了口气。 两人说着重回无锡城中,这一次不再比拚脚力,并肩缓步而行。 二人喜结金兰,均是相恨见晚,一路上皆谈论一些武学之道,彼此互相切磋,梁萧自是得益不少,乔峰不比南海鳄神、云中鹤、叶二娘之辈,他可是当世顶尖高手。常言道:和高手过招,多少能学到一招半式。但和高手谈论武道,亦是如此。梁萧确实不枉此行,从和乔峰的言谈中,对武之一道,又有了更深的了解。 谈论了半天,路程却没行多远,梁萧心中一直有个疑团,此时忍不住问道:“大哥,听说降龙十八掌很是厉害,小弟慕名已久,可否让兄弟见识一下,大开眼界也好。”乔峰闻言,笑道:“贤弟,拳脚可不长眼睛呐,你真要切磋?”梁萧道:“那是当然。”乔峰道:“好。愚兄就试演一招。”说着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手掌扫到面前一棵松树,喀喇一响,松树应手断折。 梁萧瞧了钦佩,拍手赞道:“好强猛的力道。咦,大哥,这招叫甚么?”乔峰笑道:“亢龙有悔。”梁萧哦的一声,沉吟道:“亢龙有悔……”心底却将招式记下了。 乔峰见他出神游思,忍不住笑道:“贤弟,走啦。”扯了扯他衣角,梁萧愕然,傻愣一下,不觉失笑,跟随他去。 走了一会,只见大路上两个衣衫破烂、乞儿模样的汉子疾奔而来,乔梁二人便即止步。那两人施展轻功,晃眼间便奔到眼前,一齐躬身,一人说道:“启禀帮主,有四个点子闯入‘大义分舵’,身手甚是了得,蒋舵主见他们似乎来意不善,生怕抵挡不住,命属下请‘大仁分舵’遣人应援。” 梁萧听说“有四个点子”,心道:“难不成是王语嫣他们四个来了?那段誉呢?”按照剧情发展,本该是段誉在松鹤楼遇上乔峰,然后与其结拜的,但却被他抢了先机,至于段誉会不会跟着到杏子林来,他倒甚为担忧。 不想他出神这会,那边二人已将问题向乔峰交代完。乔峰向梁萧道:“贤弟,你和我同去吗?”梁萧道:“哦,这个自然。”心想:“本少爷摆脱老头子的啰嗦,不就为了看看那些个陷害你的家伙么?哼,倒要瞧瞧他们有甚么三头六臂。” 第七十七章 杏子林 两名汉子在前引路,前行里许,折而向左,曲曲折折的走上了乡下的田径。这一带都是极肥活的良田,到处河港交叉。 行得数里,绕过一片杏子林,只听得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林杏花丛中传出来:“我慕容兄弟上洛阳去会你家帮主,怎么你们丐帮的人都到无锡来了?这不是故意的避而不见么?你们胆小怕事,那也不打紧,岂不是累得我慕容兄弟白白的空走一趟?岂有此理,真正的岂有此理!” 梁萧耳听得这个声音,虽未面其人,但也深知必是那包不同无疑,除此人之外,另三人定然是王语嫣、阿朱、阿碧了,可段誉上了哪去?不会真个还在松鹤楼之上,借酒消愁吧?此番情景,也懒得多费心思去猜测,随遇而安罢。 只听得一个北方口音的人大声道:“慕容公子是跟敝帮乔帮主事先订了约会吗?”包三先生道:“订不订约会都一样。慕容公子既上洛阳,丐帮的帮主总不能自行走开,让他扑一个空啊。岂有此理,真正的岂有此理!”那人道:“慕容公子有无信帖知会敝帮?”包三先生道:“我怎么知道?我既不是慕容公子,又不是丐帮帮主,怎会知道?你这句话问得太也没有道理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梁萧心道:“这个包不同可不是一般的耍泼,有机会倒想领教领教,看是他厉害,还是我高明。”想着竟有些飘然自负起来,却忘了乔峰一脸的沉色,见他步子加快,也紧跟其上。但见杏子林中两起人相对而立。包三先生身后站着三个少女。梁萧见了,喜之不胜,快步赶上与阿朱、阿碧问好,却把王语嫣凉在一旁。 王语嫣轻哼了一声,梁萧耳力颇佳,听见了,笑问道:“怎么?大美人,你有意见啊?”王语嫣双颊晕红,狠狠瞪视了他一眼,啐骂道:“我呸,*贼满口胡言。”心想:“他怎会在这里,此人好生无赖,我可不想跟他多说话。”但听得梁萧赞她是“大美人”,终是女孩心性,三分羞恼之外,倒有七分欢喜。 梁萧见她俏丽的脸上,晕霞下似嗔似恼,俏是可爱,忍不住啧啧连声道:“大美人就是大美人,生起气来也非同凡响,骂起人来更见了得,嘿嘿。”嘴角不自禁弯起一道弧形。王语嫣被他这样瞧着,好生不自在,嗔道:“你嘿甚么?”梁萧嬉笑道:“你骂我是*贼,这可不冤枉了我么?你倒说啊,我*你哪了?是上边还是下边?” 王语嫣听了羞恼更甚,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轻轻一顿足,低声骂道:“下流。”梁萧佯作不见,洗耳恭听状,讶道:“大美人,大点声,我有些耳背,那个下……下甚么来着。”气得个王语嫣肚痛,胃痛,咬咬娇唇,别头不语。 害得两个小丫头也是秀眉微蹙,大为恼愤,阿朱小嘴一撅,道:“梁公子,你有些过火了,女子名节何其重要,你怎可当众毁谤呢?”王语嫣叫道:“阿朱,别说了,你是辩不过他的。”他三人这般斗嘴,霎时引起了众好汉的好奇之心,纷纷侧头注目。 包三先生瞧梁萧是个不及弱冠的小子,并不放在心上,听得他语言轻薄王语嫣,登时来气,问阿朱道:“阿朱,这小子是谁?是怎的欺辱姑娘?”阿朱小心瞥了一下梁萧,才道:“他叫梁萧,是段公子的朋友。”包三先生听说,心头无明火蹬,然后愤愤道:“哼,又是那小白脸。岂有其理,岂有其理。” 梁萧呱呱叫道:“喂,姓包的,别打肿脸充胖子,你道你是包公啊,凭甚么骂人家是小白脸?”包不同道:“就凭包三先生我手中的拳头。”他料得梁萧年纪轻轻,武功好不到哪去。谁知这正中梁萧下怀,他是故意找茬的,见他中计,心底暗笑,脸上却装出浑无动武之意,嬉笑道:“这么说,你是想打上一架咯?” 包不同道:“正是,包三先生最爱打架了。”梁萧微笑道:“那就画下道儿来罢,是你先动手呢,还是我先?”顿了一顿,又道:“这样好了,少爷我最是敬老爱幼了,可不想落下个欺负老人的罪名,还是你老人家先请罢?”说着摆个请的手势。包不同嘴皮功夫天下无双,不期今天遇上梁萧这个煞星,屡次吃憋,实是气不过。 乔峰眼见梁萧蠢蠢欲试,不禁叹了口气,心想:“这个贤弟,怎地如此好强。”即叫道:“贤弟,不可鲁莽。”梁萧无奈道:“是。”又向包不同叫嚣道:“姓包的,看在我大哥面上,今天饶尔一条狗命,滚吧。”还没开打,对手便叫你滚,这分明是人家压根儿不把你当回事,这气那包三先生如何消得,脸上盛怒,喝道:“小子,你太瞧不起人了,岂有其理,岂有其理。大爷今天就替你爹妈好好教训你。”梁萧乐道:“谁教训谁,还不一定?” 包不同眼见这小子如此嚣张,愤怒之下,一声大吼,便向梁萧扑了过去。梁萧轻轻一闪,便即避开,嬉笑一声,道:“好一招‘恶狗扑食’。很好,很好,是你先动手的,那可怪不了我。当心,少爷可要出手咯。”当即伸出中指,在半空中画个圆圈,然后往里头画个小乌龟,众人颇是不解,包不同讶道:“小子,你故弄甚么玄虚?”梁萧笑道:“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事,画个圈圈诅咒你啊?” 包不同可谓怒极,又大喝一声,道:“小子戏我,岂有其理,岂有其理。。”施展擒拿手法,当胸抓来,梁萧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正是偷记乔峰所施的一招“亢龙有悔”。那包不同听到掌风劲锐,反抓回臂,要挡他这一掌,喀喇一声,手臂已断,身子直飞出六七尺之外,幸亏他功力还算了得,落地后,身子踉跄退了几步,又幌了幌,始才稳定,这一下惊骇自是不小。不止他惊,丐帮众人也惊,纷纷叫嚷:“降龙十八掌……”“是亢龙有悔……”“这小子怎会我丐帮的镇帮绝技……”登时人潮心乱,又纷纷交头窃耳。 乔峰眼望梁萧,眸中满是迷茫之色,道:“贤弟,你这招‘亢龙有悔’是从何处学来?”梁萧知瞒他不过,惟有老实交代,说道:“大哥你忘了,是你教我的呀?”语声甫歇,又是众皆哗然,群丐看看乔峰,又瞧瞧梁萧,均是这般心思:“帮主难道是要找这少年做传人么?”乔峰看向梁萧的眼色又变成了匪夷所思,心想:“我这贤弟当真聪慧,这一招‘亢龙有悔’我只演了一遍,他便学会了。就算再高明的人,也可能只学个形似而神不似,但他偏偏……”想着不恼反喜,道:“贤弟,你记性真好。”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更叫众人揣摩不透。但乔峰不知,自从梁萧习练了逍遥派的“小无相神功”之后,他的内力不但可以催动天下任一门派的招式,而且甚得其中神髓。就像鸠摩智催发少林“七十二绝技”一般,不是内行之人,根本瞧不出来。 那包不同败招后,此时走了过来,梁萧俊脸含笑,道:“包三先生,这架还打么?”包不同道:“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却是门了不得的功夫,乔帮主也是个人物,丐帮中也颇有些人才,但惜阁下你是丐帮中人么?”梁萧昂首道:“不是。”包不同哈哈笑道:“既不是,却用人家的掌法打架,你说你羞也不羞?”梁萧闻说也是哈哈大笑,众人不解,但听他笑罢,说道:“若说道羞字,我只怕比不上你家公子的十二万分之一。” 包不同大怒,若不是他受了伤,真想上去拼个死活,连王语嫣三女也是微微有气,皆相斜眼怒视着梁萧,梁萧不屑一顾,笑道:“大美人,你老瞪着我干么?少爷我很帅么?”王语嫣轻轻啐了一口,恼道:“不许你诬赖我表哥?”梁萧嘿嘿冷笑,哼声道:“你别不服气,慕容复这小子号称甚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杀人总会用别人的成名绝技,你说他这样算不算羞?”王语嫣登时哑口无言,包不同也是瞪目乍舌,全然想不到自己一句讽刺梁萧的话,却被他拿来大做文章,真是悔之已晚。不甘心,骂道:“你放屁。” 他此话方出,忽听得杏树丛后几个人齐声大笑,声震长空。大笑声中有人说道:“素闻江南包不同爱放狗屁,果然名不虚传。” 包不同道:“素闻响屁不臭,臭屁不响,刚才的狗屁却又响又臭,莫非是丐帮六老所放吗?” 杏树后那人道:“包不同既知丐帮六老的名头,为何还在这里胡乱放屁?”话声甫歇,杏树丛后走出四名老者,有的白须白发,有的红光满面,手中各持兵刃,分占四角,将包不同、王语嫣等四人围住了。 梁萧见丐帮中人陆续出来了,有心瞧瞧热闹,当即闪在一旁,耐心看戏。果然不久那风波恶也现身了,一出来便喊打喊杀的。梁萧心想:“怎么慕容复这小子身边的人,个个皆非池中物。”念着竟有些钦羡起来,这一分神,错过了一场好戏。 回顾场上,只见那包不同又在讽刺丐帮长老,气不过,笑道:“到底是谁孤陋寡闻呐?有些人脸皮真够厚的,明明是狗咬吕洞宾,竟被他曲解成吕洞宾咬狗。呵呵,嘿嘿,当真佩服。”包不同叫道:“岂有其理,岂有其理。”梁萧道:“是挺岂有其理的,树不要皮,必死无疑,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少爷我今天总算是见识了甚么叫做‘天下无敌’,嘿嘿,天下无敌。”话语中甚是嘲讽。 第七十八章 杏子林中 这时场中呼呼风响,但见长臂老者将麻袋舞成一团黄影,似已将风波恶笼罩在内。梁萧这时方瞧清那风波恶形貌,只见他身形瘦小,约莫三十二岁年纪,面颊凹陷,留着两撇鼠尾须,眉毛下垂,容貌十分丑陋。但他刀法精奇,遮拦进击,尽自抵敌得住。只是麻袋上的招数尚未见底,通臂拳的厉害他适才却已领教过,“吕洞宾咬狗”这一招,究竟只能侥幸得逞,可一咬而不可再咬,是以不敢有丝毫轻忽。况且,二人虽在打斗,但梁萧之言,却听得非常清楚。 梁萧见他居然能和这位丐帮四老之一的长臂叟恶斗百余招而不落败,心下也暗暗佩服,对慕容复虽然不屑,其下属却不怎么讨厌。丐帮其余三位长老各自退在一旁,凝神观斗。梁萧观瞻了片会,忽尔心血来潮,嬉笑道:“大美人,你于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无不了然于胸,可曾瞧得出这位长臂长老的麻袋,使得是何功夫?”王语嫣皱眉道:“这路武功……”突然住口,一会又没好气道:“我干么告诉你呢?”说了这句,不再睬他,阿朱二女禁不住失笑。 梁萧嘿嘿两声,道:“不说便不说,你好了不起么?那少爷我来说好了,这长老拳脚是通臂拳,使那麻袋的手法,有大别山回打软鞭十三式的劲道,也夹着湖北阮家八十一路三节棍的套子,如此瞧来那麻袋的功夫是他自己独创的。”王语嫣讶道:“不曾想你还蛮有见地的。”梁萧笑道:“大美人缪赞了,我哪有甚么见地,这不跟你学的。” 王语嫣秀眉微拧,望向他道:“你说这话可就奇了怪了,我一介弱质女子有甚么值得你这少爷好学习的?”梁萧听了只是微笑不语,目光始终注视着斗场,见长臂长老听得他二人这般对话之时,果然脸色大变,他一分心,便被那风波恶占了先机,竟有抵挡不住之势。又见他连退三步,斜身急走,眼见风波恶挥刀砍倒,当即飞起左足,往他右手手腕上踢去。风波恶单刀斜挥,径自砍他左足,长臂叟右足跟着踢出,鸳鸯连环,身子已跃在半空。 但听得风波恶赞了一声好,接着左手呼的一拳击出,打向他的膝盖。眼见长臂叟身在半空,难以移动身形,这一拳只要打实了,膝盖纵不碎裂,腿骨也必折断。梁萧见那长老毫无闪避之意,已知他心思,忍不住高声提醒:“姓风的,千万别碰到他麻袋。”风波恶闻言,竟似听而不见,依然横扫过去,欲要挥开他那麻袋,不想果如原著那样,着了长老道儿,此时但见他急急跃开丈许,忙从怀中取出一颗解毒丸,抛入口中吞下。 梁萧立在一旁,冷笑道:“哼,活该。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还道少爷我害你不成。”那长老也不追出,收起了麻袋,不住向梁萧打量,寻思:“这小子如何得知我是湖北阮家的,又如何晓得我麻袋里有古怪?”梁萧见包不同在兄弟受毒伤之后,情怀关切,甚为感动,心想:“若不是我先前将你打伤,也许这会你会找他拼命呢……” 言念未了,但听得包不同怒喊一声,便向那长老冲去,梁萧身形稍转,幌到包不同面前,拦了他去路,叫道:“你不要命了么,自己还伤得不轻呢?”包不同怒横了他一眼,愤愤道:“不用你假惺惺。”梁萧讨了个没趣,并不以为杵,转身向那长老微笑道:“马副帮主不是慕容复杀的,你这样伤他手下,未免有违江湖道义,况且于丐帮声名亦不好。不妨将解药拿出来,给这位仁兄解了毒,大家和和气气的坐在一起,将事情讲个清楚,岂非更好?” 此言甫出,众人尽皆喧哗,丐帮群丐更是纷纷叫肆:“甚么?不是他杀的……”“证据确凿,他想赖不成……”“你小子是个甚么东西,大言不惭……”叱责、喝嚷、漫骂声登时席卷而来。梁萧公然不惧,依然脸绽笑容,等他们的骂声低歇了一会,才缓缓道:“有理走遍天下,我想丐帮应该是个讲理的地方,不至于像一些别的帮派那样目光短浅吧?”他此言似褒似贬,果然,丐帮众人渐渐的没了声息,待寂声一片之后,那梁萧又慢慢道:“说慕容复杀人,无非是凭那一句狗屁的‘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梁萧话尚未讲完,便听得那包不同哇哇大叫:“小子,你放甚么臭屁呢?”梁萧笑道:“屁乃人身之气,岂有不放之理,放者扬眉吐气,闻者垂头丧气。”众人闻言,登时哈哈大笑,只见梁萧面色一沉,道:“姓包的,你若在少爷面前再胡乱放一个臭屁,你家公子之事,还有你风四弟之伤,爷立马撒手不管了,你衡量着办罢?” 包不同心想:“丐帮今天高手如云,想要安然脱身已是不能。且,四弟又中了蝎毒,须赶早寻得解药才是,跟这小子的帐,日后慢慢算也不迟。”想通这点,即向这少年点了点头。 梁萧见他不再找茬,也就安心了一些,转身面向群丐,微微一笑,道:“单凭这一点证据是不足以认定慕容复是凶手的,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功多少是颇有共通之处,料来那马副帮主的‘锁喉擒拿手’功夫并不是很难练,会的不一定就他慕容一家。” 一直未曾说话的乔峰,突然喜道:“贤弟,如此说,害死马副帮主的凶手,你知道?”梁萧道:“略知一二。”乔峰闻言,眸中幌亮,急道:“是谁?”梁萧微笑道:“暂先不说。目前紧要之事,是须得给这位风兄解了毒才是正理。”乔峰点了点头,向长臂叟道:“陈长老,请你给这位风四爷解了毒吧!”长臂叟陈长老一怔,道:“帮主,此人好生无礼,武功倒也不弱,救活了后患不小。”乔峰道:“我贤弟说的不错,咱们尚未跟正主儿朝过相,先伤他的下属,未免有恃强凌弱之嫌。咱们还是先站定了脚跟,占住了理数。” 陈长老气愤愤的道:“马副帮主明明是那姓慕容的小子所害,报仇雪恨,还有什么仁义理数好说。”梁萧笑道:“这么说,陈长老您是不相信在下所言喽?”陈长老冷笑道:“哼,你小子是谁?在这里胡言乱语扰乱我帮众之心,是何歹意,快快招来?”乔峰道:“陈……”梁萧罢手打断,说道:“大哥,你勿须担忧,小弟自有法儿证明?”说着身形一幌,疾欺到那陈长老跟前,这长老一惊,见他突袭,想也不曾多想,猛将肩上的麻袋一抖,作势罩来,梁萧嬉笑一声,斜身一闪,让了开去。陈长老只觉一阵疾风直*过来,对方手指已抓向自己喉头,这一招来得快极,自己麻袋尚未收回,敌人手指尖便已碰到了咽喉。明明见那少年已然闪了开去,不知他用的是何种诡异步法,竟又重新欺来,这一来当真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后跃避开,颤声道:“你……你……” 梁萧洒然一笑,露出一排皓齿,说道:“不错,正如你想的那样。少爷我早跟你说过了这‘锁喉擒拿手’并不难练嘛,是你自己不信罢了。”陈长老登时老脸一热,拱手道:“少侠高明,老夫甚佩。”忽尔想起一事,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结结巴巴道:“莫非……莫非马副帮主的死,与你……你有关?”他这话一说,丐帮帮众顿时起哄,纷纷叨嚷:“不错,不错,这小子会我们马副帮主的成名绝技,人一定是他杀的……”“就是,就是,我们要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杀了他,杀了他……”群情悲愤,怒骂之声彼起彼落,欲要除之方能后快。 乔峰见群情汹涌,一时之间恐难以平息,颇是焦急,眼睨梁萧,见他姿态休闲,两手交胸,对周边事物恍若不睹,不禁浓眉微皱。这时那陈长老道:“帮主,如今真凶已落网,请帮主下令,快快将此人铲除,免得祸害世人?”乔峰极是为难,突然间将心一横,坚决道:“杀害马副帮主的凶手,决计不是我贤弟,此事另有蹊跷,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四大长老不约异口同叫道:“帮主……”乔峰将手一罢,极具威严,四人皆不敢吭声。乔峰又斜眼瞥了一下梁萧,只见他嘴角嘿嘿冷笑,不屑的扫过众人。 就在此时,忽听得那阿朱啊的大叫一声,众人纷纷侧目探视,只见包不同又急忙抢上,急道:“阿朱,怎么啦?”阿朱眶边滴泪,说道:“三哥,四哥他,他快死了。” 梁萧侧头微睨了王语嫣一眼,见她眉头深锁,腮边几滴泪痕未干,神情颇是烦躁无措,忽然有一种不忍的感觉,心想:“倘或不是自己胡闹,此刻站在这里之人会是段誉,他肯定帮风波恶吸毒,而大哥也讨得了解药。怪我,怪我,这一切都怪我……”越想越不能原谅自己,倏尔左脚斜踏,微步即出,闪身至那风波恶跟前,一把抓起风波恶的手掌,张口便往他手背上的创口吸去。这一下出乎所有人意料,三女马上惊呼出声,包不同叫道:“小子,你干甚么?”梁萧吸出一口毒血,吐在地下,头也不回,道:“你没带眼么,当然是吸出毒渍啦?”包不同一怔,便即住了口。只见地上那毒血色如黑墨,众人看了,均觉骇异。 梁萧不睬他,继续凑嘴去吸,吸了吐,吐了吸,如此试了几次,只见吐出来的黑血渐淡,慢慢变成了紫色,又吸一会,紫血变成了深红色。梁萧这才停止,突然那风波恶身子一动,说道:“多谢。”梁萧微笑道:“不客气。” 阿朱等尽皆大喜。阿碧道:“四哥,你会说话了。”梁萧站起身来,向陈长老道:“现在可以给我解药了吧?”陈长老道:“凭甚么?”梁萧笑道:“就凭丐帮数百年来的好名声,就凭陈长老你是个侠义之人,就凭我大哥是帮主。假若这些都不行,你不是说我是凶手么?既然我都是凶手了,那还干别人甚么事情?”陈长老颇觉此言有理,望了一眼乔峰,见他脸上似有不悦之色,微一踌躇,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向梁萧叫道:“小子,拿去。”说着手一掷,那瓶子凭空飞来,梁萧微一冷笑,右手倏尔一探出,便即接住。别人瞧了他这一手接物之能,禁不住喝彩。 第七十九章 有架不打枉为人 梁萧接过解药,身子微蹲,拔开药塞,倾出少许粉末,洒在风波恶那创口上,随之顺手解开他身上穴道。顷刻之间,风波恶高高肿起的手背已经平复,说话行动,也已全然如初。风波恶向梁萧深深一揖,说:“多谢公子爷救命之恩。”梁萧并不还礼,道:“我并非有意救你,只是看在阿朱、阿碧两位姑娘份上。”风波恶一怔,尴尬笑道:“怎样都好,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风波恶真心谢过。” 陈长老又在不住的打量梁萧,此时方道:“你小子胆子倒是挺大的,取我解药问也不问如何用法,就急匆匆给他敷上了药,不怕适得其反么?”梁萧笑道:“我怕甚么?一则在乔帮主面前,你这长老定然不敢公然捣鬼,解药肯定是真的;二则这蝎毒解法极其简单,只要将毒液吸干净,敷上药即可。”只听那陈长老不禁的嘿嘿冷笑,梁萧见了也不生气,缓缓说道:“是了,我忘记了说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蝎毒属阴寒之毒,女子吸不得,否则阴上加阴,毒性更增。但可惜少爷我是个男的,所以自不用向你请教了。”说着俊脸含笑,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盯着那陈长老。瞧着梁萧如此诡异的目光,陈长老不觉得心下一寒,好像心底的秘密全被他洞穿似的,眼睛不敢再往他身上细量。 风波恶拾起单刀,左手指着陈长老道:“今天我输了给你,风波恶甘拜下风,待下次撞到,咱们再打过,今天是不打了。”陈长老微笑道:“自当奉陪。”风波恶一斜身,向手中持锏的长老叫道:“我来领教领教阁下高招。”阿朱、阿碧都大吃一惊,齐声叫道:“四哥不可,你体力尚未复元。”风波恶叫道:“有架不打,枉自为人!”单刀霍霍挥动,身随刀进,已砍向持锏长老。 梁萧眼见那持锏长老似有怯意,功夫减了大半,变成了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不由得心头冷笑,同时亦感叹:“慕容复手下的人都是怪胎,一个‘非也非也’的包不同,一个‘弑武成性’的风波恶,还有……”不觉瞄了一眼乔峰,见他眉头微皱,忽尔耳朵一动,听得东首有不少人快步走来,跟着北方也有人过来,人数更多。梁萧知是全冠清这家伙搞的鬼,但如此情况下,亦不好向乔峰细说,只能向乔峰低声道:“大哥,丐帮又来人了,当心全冠清造反。” “当心全冠清造反”这一句话落入乔峰耳中,猛得他身子一震,眼盯梁萧,神色颇是惊诧,道:“贤弟如何晓得?”梁萧淡淡一笑,道:“等会你便知,做好准备即可,且提防场上丐帮四大长老。”乔峰这一惊骇更甚,摇头连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们亲如兄弟,他们怎会?”梁萧低哼一声,道:“人有时候为了某种利益,亦无可奈何而为之。”听他说得认真,心中虽然一百个不信,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四位长老和全冠清是一伙的么?”梁萧道:“目的相同。”二人说的这些话都是低声细语,外人很难听到,乔峰得梁萧挺醒,欲作部署,不料四面八方都来了敌人。 但见东方杏子树后奔出五六十人,都是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或持兵器,或拿破碗竹仗,均是丐帮中帮众。跟着北方也有八九十名丐帮弟子走了出来,各人神色严重,见了乔峰也不行礼,反而隐隐含有敌意。 梁萧瞧出乔峰、包不同、风波恶三人的担忧,不觉与乔峰对视一眼,见他满脸的迷茫和疑惑,心想:“段誉不在,我可没那本事抵挡西夏一品堂的‘悲酥清风’,王语嫣怎说都是我表妹,把她们赶走了便是。”念到此处,高声叫道:“姓风的,还不停手,等会你们便无法脱身了。” 不想出言已迟,那端陈长老亦高声叫道:“结打狗阵!”东南西北四面的丐帮帮众之中,每一处都奔出十余人、二十余人不等,各持兵刃,将风波恶、陈长老他自己俩人围住。包不同见丐帮顷刻间布成阵势,风波恶中毒后元气大耗,若要硬闯,非受重伤不可,但兄弟有难,不得不救,想也不想,便即跃身闯进阵中。 吓得王语嫣尖声高叫:“包三哥,你快回来,里面很危险。”包不同先前被梁萧用“亢龙有悔”震断了一条手臂,刚接上不久,武功自是弱了几成,且,进去之后只能用单手搏斗,频频遇险,急得个王语嫣再次大叫:“包三哥、风四哥,不成了。丐帮这打狗阵,你们两位破不了的,还是及早住手吧?” 梁萧嬉笑道:“谁说的。”说着身形一幌,闪进阵中,这时听得陈长老长声唱道:“南面弟兄来讨饭哟,啊哟哎唷哟……”梁萧知他在发动阵势,公然不惧,忽然幌身欺到风波恶身侧,左手便向他腰胁抓去,风波恶一惊,急往右闪,梁萧趁势右手探上,已然抓紧他右腰胁,顺势将他一提,百十来斤的身躯,被梁萧轻巧举了起来。这一下动作却是出乎人人意料,只见那风波恶身子横在半空,右手单刀不忘了挥舞,直往梁萧背脊砍去,梁萧嘴角微一冷笑,气惯双臂,把他身躯转了个半圈,然后嗖的一声,用力向阵外直掷。 风波恶但听得耳畔生风,片刻风停,只感自己身子悄然落地,一丝伤痛也无,微是纳罕,阿朱、阿碧二女奔将过去,把他伏了起来。包不同大怒,喝骂:“小子,你敢欺我四弟。”说着不理会群丐棍棒相加,举起单手就像梁萧冲来,这梁萧正是会家不忙,忙家不会,见他拳劲送到,不退反进,左掌一挥,与那拳头砰了个结实,反掌一扭,已抓住他手腕,此时包不同另一只手使不上力道,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右手被敌人抓实,心中恼怒,右脚踢出,梁萧双腿岔开,使一个钳字诀,忽然一拢,把他踢出的右脚夹了个结结实实。包不同手脚被制,立时动弹不得,胸中羞恼万分。 梁萧笑道:“非也先生,这架还打不打?”包不同性子再怪,也知这小子武功比他高明太多了,今天两次败在他手,虽然心有不甘,却是不得不服输。心想若是自己没受伤和四弟联手,恐也不是其敌手,念到四弟,回头一看,见风波恶安然无恙,登时松了口气。梁萧见他不说话,倒是难得,也就不为难他了,松开了束缚。包不同一言不发,退回了王语嫣一旁。梁萧俊脸含笑,向乔峰道:“大哥,对不住,小弟太胡闹了,请大哥责罚?” 乔峰微笑道:“贤弟,无碍。你若不出手,愚兄也会出手的。”梁萧佯惊道:“哦,那是小弟的不是了。”这时闻得风波恶叫道:“梁公子,我武功是不如你,但你方才趁我不备,暗中偷袭,风波恶输得极不服气。”梁萧道:“不错,我是攻你不备。这样好了,你选一样兵器,我们再比划比划。”风波恶道:“不用了,我就以这柄单刀会会你。”说着鞋尖一点地上那刀柄,劲力过处,那刀突然弹跳起来,跃入他手中。 少时,闻得拍的一声响,那刀刚入他手中便断为十七八段碎片,片片絮飞上空,在夕阳余晖之下,闪烁耀眼光芒,这一下忽如其来,众人皆相惊骇,惟有王语嫣淡淡的道:“好一招‘六脉神剑’的‘少泽剑’剑法。”梁萧嘻嘻一笑,道:“不敢,不敢,多谢大美人赞誉。大美人精通天下武学,方才包风二爷遇险,你怎么不提点一二呢?”王语嫣道:“你出手太快了,而且你用的根本就不是招式。”梁萧道:“哦,是吗?我怎不晓得。”嬉笑了一会,又道:“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将对手打倒便是好武功,你没听说过无招胜有招么?”王语嫣秀眉微蹙,道:“梁公子,受教了。”梁萧咦了一声,心道:“她怎不骂我*贼了……” 出神这会,那风波恶和包不同已洒然走了,挑眼一看,见三女向大哥道别。这时东首丐帮之中,忽然走出一个相貌清雅的丐者,板起了脸孔说道:“启禀帮主,马副帮主惨死的大仇尚未得报,帮主怎可随是便便的就放走敌人?”这几句话似乎相当客气,但神色这间咄咄*人,丝毫没有下属之礼。 乔峰道:“咱们来到江南,原是为报马二哥的大仇而来。但这几日来我多方查察,觉得杀害马二哥的凶手,未必便是慕容公子。” 梁萧心想:“这个鸟人便是全冠清了吧?哼,还号称甚么‘十方秀才’我呸。”目光与乔峰一对,见他微点了一下头,心下会意,无意中瞄向王语嫣,见她三人止了步子,当即挨过去,低声道:“你们怎还不走啊?丐帮内变,这里很危险。”王语嫣嘴角一抿,笑道:“你不也没走么?”梁萧忙道:“我会武功,不怕。”王语嫣微恼:“会武功好了不起么?请让一让,你挡了我光线,嘘,别吵,听他们说。”梁萧无奈,叹了口气,立身一旁。 哪知一会功夫,情势已然逆转,那全冠清被乔峰擒住了,封了他穴道,迫其跪下认错。乔峰果然有大将之风,处理事情井井有条,这么一出手便把一场风暴化作静息,梁萧心中暗暗钦佩,他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倘或乔峰生在现代,那他会闯出怎样的一番天地? 第八十章 冤死人不偿命 此刻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暮色笼罩,杏林边薄雾飘绕。乔峰心有所虑,刚刚制服一个强敌,但杏林中二百余帮众个个参与谋反他之事,此刻他孤掌难鸣,假若有一人出声响应,群情汹涌,一拥而上,那后果不堪设想。一瞥眼间见到梁萧,便道:“众位兄弟,我今日好生喜欢,新交了一位好朋友,这位是梁萧梁兄弟,我二人意气相投,已结拜为兄弟。” 王语嫣和阿朱、阿碧听得这无赖梁公子居然和丐帮乔帮主拜了把子,都大感诧异。王语嫣不觉瞧了梁萧一眼,见他俊脸带笑,心生纳罕,寻思:“他怎么如此爱笑,似乎一生之中从未碰上半丝烦恼,真是羡煞旁人,我若如他那般,该有多好。”又想:“可惜表哥不明我心意,活得再快乐又如何?”想着不禁黯然神伤。 只听使麻袋的陈长老道:“哼,杀人凶手,我老叫花还不屑与之为伍。”梁萧道:“你说我杀人,我杀谁了?你老婆孩子?爷爷奶奶、大叔大婶……”陈长老听了,极是气氛,怒道:“还装糊涂,自然是马副帮主。”梁萧不禁傻笑,道:“我跟他有仇么,干嘛杀他,真是笑死人不偿命。”陈长老依然理直气壮,道:“这倒问你了,我不是马副帮主,怎知你跟他有甚么深仇大恨,以至于下此毒手?”梁萧道:“你这人还讲理不讲,一味认定我,对你有甚么好处?”陈长老冷笑道:“好处?我老叫花做事一向但凭证据,你便是凶手之一。” 梁萧大笑,道:“呵哦,你还有凶手候选人哪?那之二、之三、之四……之七、之八呢?”陈长老老脸一热,喝道:“结打狗阵,将此贼子拿下。”忽然东南西北四面散座的丐帮帮众唰唰跃起,每一处都又奔出十余人、二十余人不等,各持兵刃,将梁萧一人团团围住。乔峰叫道:“且慢!”陈长老道:“帮主有何吩咐?”乔峰淡淡道:“先撤了棍阵,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武呢?”话音中虽是清淡,却极具威严。 那陈长老怔了片会,说道:“贼人狡猾多诈,不可深信……”他话尚未道完,那端梁萧嘿嘿冷笑道:“还道丐帮是个讲理的地,不期我错了。好,既然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区区一个阵法,便能难得倒我么?”话罢,俊目放光,冷眼扫视群丐一遍,众人一触及他那目光,不由得心生几分怯意,只感此人周身散发着一股绝强的气息,那气息似乎侵袭着每个人的心脉,让他们呼吸困难,险些窒息。 时间就此阻了一阻,忽听梁萧一声大吼,只见一条白影踏着奇步在打狗阵中穿插来回。当年逍遥派的先人以伏羲三十六卦为基础,创下这套“凌波微步”,就很少在江湖露脸,传至无崖子这一代,他们师兄妹四人,也从不涉足江湖一步,是以杏林中高手虽多,除王语嫣外,竟无一人识得。乔峰虽曾见梁萧使过,但只道这只是高明的轻功身法,并不明它叫甚么。 这一套步法习练者多为女子,主要是为了显现出凌波微步中的“罗袜生尘,蹁跹若鸿”。李沧海教导梁萧的步法,都带着三分婀娜风姿,梁萧融会贯通之后,自然而然除去了女子神态,转为潇洒灵逸。逍遥派轻功当世天下无双,此时但见他阵中游走,一脚未踏毕,二脚至。身法初展时人尚瞧得分明,待他越走越快时身形已转了团团影子,竟似幻影重重,实非实,虚非虚,两都殊不清明,一套步法只走得十来圈,群丐无不骇然。 丐帮打狗阵也是武林一绝,是以人数多结成阵法,个个须得同心气慨,方能发挥它的威力,但先前众丐为梁萧气场所迫,气势自是弱了三分,此时又遇上逍遥派的绝顶轻功身法,这么多人竟然打不到他一丝衣角,长久下去,阵法奥妙发挥不出来,士气不免又弱上几分。 乔峰眼见梁萧步法如此高明,不知该是喜,还是悲。都是他的兄弟来着,生怕帮中众弟兄伤了他,亦怕他伤了众兄弟,正感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梁萧在阵中游斗,也不忘了注视阵外状况,见乔峰眉头深锁,颇是苦恼,知他犯难,即将心一横,挺胸吸一口气,掏出怀中铁笛,以笛代剑,一抖之下,忽然笛走轻灵,招断意连,绵绵不绝,当真是俊雅潇洒,翰逸神飞,他身着一袭白衣,更胜似神仙无数。 众人见他亮了这手剑法,无不暗暗叫好,碍于帮规深严,不敢公然叫出声来。陈长老见久战不下,己帮士气越来越是低沉,如此非败不可,又连连吆喝,催动阵势。忽尔阵中一个年轻小丐不知死活,趁着帮众掩护之下,欲施偷袭,但见他手中长棒一转,向梁萧背心打去,梁萧忽感后背劲风扑体,微一冷笑,立即铁笛后挥,格开棒头,以逍遥剑法还招。这一下好打,梁萧仗动铁笛,迅捷刺舞,每一笛削出,均势挟劲风,凌厉精妙,使得三两招,那小丐已然不敌,每挡一下,他便退两步,直退到第六步。忽然劲风乍响,阵中多了一条人影,梁萧扭头微睨,霎时一惊,叫道:“大哥,你也不信我?”此人正是乔峰,眼见结拜兄弟与众兄弟相持不下,经过一番心里挣扎之后,终于跳入了阵中,欲要化干戈为玉帛,见问,脸上微微苦涩,道:“贤弟,且先住手。我相信大元兄弟的死与你无关,不妨坐下说清误会?” 梁萧冷笑道:“误会?他们肯听我说才怪,都是一群老糊涂。大哥,你也不必为难,打我三掌,我若避得过,就告诉你们谁是真凶;假若避不过或是被你一掌劈死,那也是我的造化,兄弟认栽,任君处置便是,如何?”乔峰脸现为难之色,道:“你真要如此?”梁萧点了点头。 乔峰不在说甚么,这会,群丐也止了动作,只是将乔梁二人围在阵中心。梁萧笑道:“大哥,请发招吧?”乔峰微一犹豫,忽然身子跃上了半空,望梁萧着手便劈一掌,梁萧暗叫不妙,乔大哥居高下击,威力极大,心想:“他真想我死么……”来不及多费心思,那劲力已然扫下,当即双臂一张,翩然后掠,但听砰的一声,下方泥土凹了一个坑洼,霎时间石走沙溅,不由得蒙起了一阵尘烟,呛得众人嘴巴紧闭,眼皮睁它不开。 梁萧人身在半空,倒瞧得真切,刚想运气飞下,不料乔峰的第二掌又至,降龙十八掌掌力刚猛霸道,梁萧不敢硬接,见那大力袭来,微咦了一声,但感这内力极其取巧,无半分凶猛之力,不暇多想,乔峰的第三掌又至,至此梁萧已完全明白乔峰苦心,当下略一借他的那两股内力,使个“燕子穿梭”悄然翻飞十余丈开外,脚跟一踏实地面,几个起落,便没入杏林之中。 展开步法,离了杏林,那梁萧跑到一座大石前,趴在巨石上面,大吁喘着粗气,连叫:“好险,好险。想不到大哥武功如此了得,若我跟他当真打起来,还没几分把握赢他哩。”丐帮甚么阵法、四大长老、六大长老的,他自是不惧,不过想到乔峰有心助他离开,倒教他欣喜若狂,暗道:“大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更不会让你死,我一定一定想法子让你活下去,我们还要把酒言欢呢?”念着突有一个决心,他要改变乔峰的历史,让他活的更灿烂。 当下翻过身,背倚着巨石,心中涛海泛滥,想道:“不知老爹现今如何了?他一定很生我气吧?也对,砰上我这种儿子,是谁都会倒霉。老景,你认命罢,这个时空的礼数约束不了我。唉,妹妹……”想着念着思着,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阵夜风忽沥沥响过,蓦地里那梁萧一个激灵惊醒,幌眼瞧瞧天色,已然全黑,猛得惊叫:“该死,该死,我怎生睡着了。”寻思:“也不知那边状况如何?乔大哥被他们赶出丐帮了么?不行,我得阻止。”噼里啪啦赏了自己几巴掌,提提精神,施展身法,循路返回。 片会,行至杏林一棵杏树底下,眺眼一瞧,但见黑压压的一片都是人头,中间燃着几堆篝火,火头烧着树枝,噼啪作响,淡淡的火光映衬出每个人不同的心事。梁萧借着夜色遮掩,重回人群,这时看见一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手中拿着一张信筏,脑袋连幌,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旧事重提?依老衲之见,将此信毁去,泯灭痕迹,也就是了。”梁萧心道:“想必这位便是那智光和尚了。”见他一片慈悲和怜悯,忍不住叫道:“大师果然慈悲心肠,既如此,那就毁了吧。”说着身形幌动,似一阵风一般,走了一个来回,但听那智光惊叫:“信,信呢?”群雄闻言,投眼顾看,只见那大师手上空空如也,一纸书信已然不翼而飞。 梁萧笑道:“要信么?在这。”群雄听了,俱往他身上打量,只见此人年纪不到二十,脸如白玉,俊目含笑,白袍缓带,在夜风轻拂之下,颇是潇洒,只是他那笑,笑得有些诡异,右掌稍是摊开,掌心中搓着一团折皱纸球,群雄见了微惊,乔峰想道:“贤弟何以又折回来了。”徐长老等人惊骇自是不小,他们迟来一会,不曾见过梁萧的武功,见此人年纪轻轻,居然可以在诸多高手环视之下,取物于无形,着实匪夷所思。 刚才梁萧这一手只一瞬,当真快逾闪电,除乔峰之外,无一人瞧得分明。徐长老又焦急,又有气,微怒道:“你是何人,快快把书信还我?”这时听那陈长老抢道:“徐长老,他便是杀害马副帮主的元凶。”梁萧听了不禁好笑,嚷嚷道:“喂,喂,老叫花,小爷甚么时候升官了,从凶手变成了元凶?亏你想得出,我又不是你女婿,干么这般害我?”群雄听清,登时哄然起笑。 第八十一章 书信言身世 在诸多帮众兄弟和英雄面前,陈长老竟被一个少年这般嘲讽,他如何不怒,心想:“任你武功再高,如今群雄集聚,谅你也逃不到哪去,这口气我先行忍下,等会算账不晚。”梁萧看他脸憋通红,明显气火攻心,偏偏不驳一言一语,瞧得来趣,继续调侃,道:“陈长老你不作声便是默认了爷所言……”他话尚未说完,那徐长老打岔道:“小兄弟,你到底是谁?无论你与大元被害一事有无关系,请你先把信还给老朽?”他见这少年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信拿了去,可谓武功着实不弱,是以用了个“请”字。 谁料梁萧不吃这一套,神态甚为倨傲,屑视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冷冷的道:“有本事就过来拿。”群雄见这小子如此猖狂,均心底来气,单正最小的儿子单小山火气最猛,见这少年年纪与自己相仿,武功应该好不到哪去,居然在这大言不惭,大声骂道:“他孙子的,活腻味了么?让小爷来讨教讨教。”梁萧叫道:“孙子骂谁?”单小山听他问“孙子骂谁”,顺口答道:“孙子骂你!”他怎知梁萧向来以这般套口斗嘴,一不留神,已经上当,梁萧呵呵大笑,说道:“不错,正是孙子骂爷。”杏林中人人本为信件中内容极其紧张,给这小子一闹,群雄都笑了出来,尤其是王语嫣三女,听了梁公子这般滑稽,都不禁嫣然。 群雄笑出声便即后悔,均想:“这小子是来捣乱的,怎能帮他取笑自己人呢?”立即个个哑言住口,单小山大怒,嗖的一声抽出随身佩剑,唰唰几下,便向梁萧心口刺去,梁萧公然不惧,左脚直拖地面,身子向后掠滑,突然间一转身影,右脚忽踢,蹬的一下,正中单小山手腕,他握剑不稳,嗡的一声,那剑脱手飞上半空。梁萧顺势再跳一个翻身,飒然立定身子,此时那剑刚好落地,呛的没入土里,徐长老、单正等人骇然不已。 单小山更是悲愤莫名,想他练武十余载,随父兄出道以来,武功虽较父兄略逊一筹,但与同龄朋友相较,却是未曾落败,不想今天和这小子才过一招,兵器已被他打飞,若是正式比武较量,倘或兵器被敌人夺下,已算输了。况且这人连兵器都不曾亮出,有如此功力之人,江湖之上,屈指可数,单正等虽是老江湖,也瞧不出梁萧属于何门何派。 单正见小儿子被人欺负,他涵养虽好,但爱儿心切,不免心缭,叫道:“山儿,你退下,待爹来领教小英雄高招。”单小山虽是气怒,父亲之命却不可违抗,冷哼一声,退至兄长一旁,心道:“也好,爹爹帮我报仇亦是一样。” 只听乔峰叫道:“且慢!”单正道:“乔帮主有何见教?”梁萧道:“大哥,怎么啦?”乔峰不理梁萧,抱拳向单正道:“单老前辈,我这个贤弟最爱胡闹,但他并无恶心,瞧在在下薄面,此事就此罢了,可好?若不行,我代他向您陪个不是。”说着当真深深一揖。 梁萧瞧得乔峰对自己如此深义,心中好生感动,眼眶润湿,险些流下泪来,叫道:“大哥,你不知他们……”单正打断梁萧话头,望乔峰道:“乔帮主亲自求情,老夫岂敢驳你面子。好,今天就饶他一回。”众人只道“铁面判官”铁面无私,不想也有手下留情之时。梁萧听了大怒,喝道:“不要脸的老东西,谁饶谁还不知道呢,在爷爷面前大言不惭。”单正的五个儿子听了,纷纷怒喝咒骂,个个剑拔弩张,大有一拥而上之势。 乔峰听清梁萧言词,暗自摇摇头,心叹:“我这贤弟怎地如此不识好歹,哥哥刚帮你摆平了事儿,你倒好,偏偏又生出事端,惟恐天下不乱。”乔峰不知,梁萧就是想把水搅浑,好教他们没有心思处理乔峰的身世,但结果还是不能如愿。 只听徐长老也愤愤道:“小子,你若再不将信还我,休怪老朽不客气了。”梁萧笑道:“不客气又咋地,你还能吃了我不成?”徐长老脸色铁青,忽尔砰的双掌打来,事先没半分预兆,群雄只见二人四掌相碰,倏尔分开,那少年身子只幌了几幌,不移步分毫,徐长老啊的一声向后飞去,突然砰声倒地,群雄心中急躁,相顾奔去,单正伏低身子,托起那徐长老,众人只见徐长老脸色枯白,徒然间,他哇的一声,吐出老大一口血。 单正出指如电,快速点了他胸前几处穴道,避免他气血攻心,然后渡一股真气过去,缓解他体内散乱的真气,助他疗伤。忙活了半响,才见那长老脸上有了些微血色。这时群雄纷纷叫骂:“这小子忒恶,竟敢伤了徐长老……”“就是,就是,杀了他,杀了他……”“剁碎了喂狗……”单小山骂道:“我呸,就怕狗也不吃。”众人虽在气骂,但听他骂得有趣,也不禁哄然大笑。 乔峰见徐长老伤势无碍,但对梁萧的过分行为,也深感恼怒,气道:“贤弟,你这是做甚么?他可是本帮的长老啊,你怎能重创于他。武功是用来救人的,你却仗着武功高强,欺凌弱小,唉,我真不知和你结拜,是不是拜错了?”说得甚为惋惜和凄苦。 梁萧急道:“大哥,你知道这信中写的是甚么吗?”乔峰一怔,道:“是了,那封信呢,给我瞧瞧?”那徐长老虽受了重伤,但耳力尚留灵力,二人谈话他自是听了去,听说乔峰要看信,急撑起来,叫道:“信不能给乔峰看!”乔峰微愕,扭头问道:“为甚么?”梁萧瞧那徐长老脸色变换不定,冷笑道:“你也不必紧张了,信在这。”说着手一指地上,群雄借着月光和火光映照之下,只见那少年鞋边散落着些些白色粉末,这才醒悟,原来他一直将信夹在手心,与徐长老对了一掌,不想二人内力一碰,那信立即化为粉屑。 徐长老喃喃道:“天意,天意,天要亡我丐帮……”梁萧登时哈哈大笑,笑罢,说道:“哼,甚么狗屁天意。恐怕你将乔峰*走了,那才叫天亡丐帮,一群老糊涂,总想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群雄听了,皆相大怒,丐帮六老更感脸上无光,一直被个毛头小子大骂“老糊涂”,心中委实憋屈极了。 乔峰倒是一脸迷惘之色,问梁萧道:“贤弟,你们在说甚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梁萧一改嬉笑神态,望着乔峰,郑重道:“你真的想知道?”乔峰难得见这个兄弟有慎重正经的时候,心虽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梁萧仰天长叹了口气,说道:“好吧,这事你有权知道。信里写了甚么内容,我没看过,但我猜,一定与你的身世有关。”乔峰诧异:“我身世?”徐长老、单正等人听梁萧说“信里写了甚么内容,我没看过。”几人互视一眼,霎时松了口气,不想气还没消停,听了他下一句,松懈的心又绷了起来,哪料这小子下面说出的话,更令人震惊。 只听他淡淡说道:“是的,你的身世。你本不姓乔,你姓萧,叫萧峰,你爹叫萧远山,是个契丹人。”此言甫出,尽皆哗然,信者有之,不信者有之,众人脸上表情各异。徐长老、单正等人却吃惊不已,智光大师却想:“这少年到底是何来头,就算他拿了信看了,但这信中未曾提及这些关节,他如何得知。知道乔峰姓氏的人,如今除了我之外,只剩带头大哥了,难道他是?也不像。” 但听得乔峰大声叫道:“不,不!你胡说八道,捏造鬼话来诬陷我。我是堂堂汉人,如何是契丹胡虏?我……我……三槐公是我亲生的爹爹,你再瞎说……”突然间双臂一分,抢到梁萧身前,左手一把抓住了他胸口。 梁萧苦笑道:“大哥,我怎会骗你,就算我骗尽天下人也不会骗你。”顿了一顿,又道:“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与他们素不相识,为何老是胡搅蛮缠么?我就是想让他们把这件事永远的隐瞒下去,因此抢了智光大师的书信。可惜事与愿违,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想法设法告诉你的,干脆我来做这个坏人算了。至少我的话,你应该会相信,毕竟我们是结拜兄弟,就算所有的人都与你为敌,我也会站在你这一边。” 乔峰听他说得高义,缓缓放开了他,问道:“此等事情你是如何知晓的?”梁萧淡淡一笑,撒谎道:“我师父跟我说的。”众人都“哦”了一声,均想:“他师父是谁?”徐长老、智光大师等人暗暗心忧,皆这般心思:“这事怎又多了一人知道?”只见这少年向智光大师说道:“大师,三十年前的往事还是由你来说罢,我实在说不出口,是你们做错了事。” 智光向赵钱孙瞧了一眼,又看看梁萧,说道:“好,老衲从前做错了的事,也不必隐瞒,照实说来便是。”赵钱孙道:“咱们是为国为民,不能说是做错了事。”梁萧啐道:“我呸,为国为民?上了人家大当都不自知,助纣为虐还差不多。”群雄均感这人骂得极其古怪,但又不敢回骂他,生怕他一生气,又会说出更难听的话来。 乔峰神情凄苦,道:“贤弟,别忙着打岔,你既不愿说,那就请大师言明罢,我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不相信我会是契丹人。”智光摇头道:“小施主说得对,错便错了,又何必自欺欺人?”转身向着众人,说道:“三十年前……” 第八十二章 冤我大哥 老子毁你名节 杏林中,除了智光的声音外,几乎静得落针可闻,群雄个个认真的听大师将这段雁门关外的陈年旧事来述说,约莫过了小半刻光景,那大师已然把故事清说完毕。乔峰听说之后,自是一百个不信,但他结拜兄弟有言在先,别人的话他乔峰大可不必理会,贤弟之言,却万万不可不信。两相挣扎矛盾痛苦之下,不知如何是好,然此刻那马夫人又将杀害马副帮主凶手的矛头指向了他,乔峰眼见她向自己跪拜,心下恚怒,却又不便发作,只得跪倒还礼,道:“嫂子请起。” 杏林左首忽有一个少女的声音说道:“马夫人,我心中有一个疑团,能不能请问你一句话?”众人向声音来处瞧去,见是个穿淡红衫子的少女,正是阿朱。 马夫人问道:“姑娘有什么话要查问我?”阿朱道:“查问是不敢。我听夫人言道,马前辈这封遗书,乃是用火漆密密固封,而徐长老开拆之时,漆印仍属完好。那么在徐长老开拆之前,谁也没看过信中的内文了?”马夫人道:“不错。”阿朱道:“然则那位带头大侠的书信和汪帮主的遗令,除了马前辈之外,本来谁都不知。慢藏诲盗、杀人灭口的话,便说不上。” 众人听了,均觉此言甚是有理。 梁萧赞道:“好,阿朱,这话说的好。既然谁也不知信内言文,凭甚么认定乔大哥杀了马副帮主?”马夫人道:“二位是谁?却来干预我帮中的大事?”梁萧叫道:“你爷爷。”他这话说得傲慢无礼之极,众人听了,纷纷怒起,一会漫骂声席卷而来,梁萧耳闻,公然不惧,束了束腰间衣带,两手交胸,飒然傲立。 马夫人见他如此傲洒,也不禁一怔,淡笑道:“公子真爱说笑,妾身的爷爷早已不在了人世,你若与他老人家媲美,可不是要到地下找他去么?”梁萧缓缓转头,瞧着这个全身缟素,娇怯怯、俏生生、小巧玲珑的女子,倘或不知她底细,见了如此模样,还道她是个贞节烈女呢?恼恨她陷害乔峰,有心戏耍她一番。心中虽恼,却丝毫不动声色,笑道:“你咒我啊?一般来说,咒我早死之人,她通常都会比我早死。”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教场上众人不寒而栗,误认他是那种笑里藏刀的杀人狂魔。 谁料那马夫人却不睬他,转头向执法长老道:“白长老,本帮帮规如山……”谁知她方说得这句话,便听得那梁萧哈哈大笑,众人闻声相顾,均觉这少年笑得莫名其妙。马夫人恼怨他打断话头,嗔恼道:“你一再欺我,是何居心?”梁萧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不是想说假若帮主犯了帮规,白长老会如何处置?你直说不就得了,干么要拐弯抹角。”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瞥了马夫人几眼,见她俏脸上明显一动,梁萧暗暗好笑,向马夫人走去,摊手道:“拿来吧?” 马夫人讶道:“甚么?”梁萧道:“扇子,乔峰的扇子?”众人见这少年不但举止古怪,而且说话更怪,平白无故问人家要甚么扇子。但“乔峰的扇子”这五字一出,众人皆摸不着半点头脑,马夫人、陈长老、全冠清三人却是心中一凛,又顾视一眼,三人暗惊:“他怎知扇子在我们身上。”陈长老心想:“难道我偷扇子之时,这人一直在旁边偷看?应该不会,我行动之时,查看过周边环境,并无人迹跟踪,此事当真怪也。” 梁萧瞧那马夫人惊异神色,她心中在思索些甚么,大概猜到七八九成,仰天长叹了口气,缓缓转过头,面向众人,又叹息一声,道:“原本这件事我不想说,但你……”说道这里转身一指马夫人,叫道:“欺人太甚。你无情,休怪我无义。”马夫人辨道:“我跟你有甚么情义?”梁萧嘿然道:“你这个贱人,这么快便忘了,当初你叫我杀马大元时,可不是这般说词的。”语音甫歇,众人无不动容,更有丐帮中人纷纷怒骂,扬言要为马副帮主报仇。 马夫人娇躯轻颤,险些气倒,幸有软轿倚靠,不至于当众失态,颤声道:“你……你是谁?干么诬赖我?”梁萧冷笑道:“嘿嘿,连老子我你都不认识了,难怪,果然是水性杨花。”马夫人气道:“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梁萧笑道:“下了床,有哪个女人识得老子。好,你不承认也不打紧,既然你无情在先,老子还怕啥羞?”转身向阿朱道:“阮姑娘,帮我个忙可好?” 阿朱一惊,心道:“梁公子如何得知我姓氏?等会找他问问清楚。”念此,点头微笑道:“公子请说,只要我能办得到。”梁萧道:“你一定可以。”即附耳在阿朱耳畔小声说道:“你等会模仿马夫人的声音陪我演一出戏,若想洗脱你家公子的杀人嫌疑,不许问,照我说的去做就是。我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众人心头揣测,隐隐不安,不知这少年搞啥名堂,竟然毁人清誉。乔峰听说马副帮主是贤弟所杀,心下微凉,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但梁萧亲口所认,恐怕不假。他乍闻自己身世,竟是契丹子裔,心中本来百感交集,此时又闻贤弟杀人之事,真不知该如何了断…… 少顷,只听阿朱柔声轻叹:“唉,今晚天上的月亮又圆又白。”众人不明她为何突来这一声叹息,倒引来不少人举头望明月,只是那声音像极了马夫人,若不是事先得知此女子擅长口技模仿,还道声音是出自马夫人之口呢。 又见那少年在少女身上瞧了一眼,又是一眼,然后话语中略带些许轻薄意味,说道:“你身上有些东西,比天上月亮更圆更白。”孰料啪的一下,那少女给了少年一个清脆的耳光,少年惊道:“你干么打我?”少女嗔道:“谁叫你吃人家的豆腐。”这次她换回了本音。 害得梁萧恼也不是,气也不是,微微苦笑道:“拜托小姐,我们在演戏啊,那贱人不是说我诬陷她么,我倒要瞧瞧,我怎生诬赖她了。” 旁人听了这对年轻男女的一句戏言,只想是哪对恋人在月光下,*的风语,殊不知那马夫人和白世镜暗暗心惊,彼此一对眼,均看到各自眼中的惊异。此刻又闻那少女轻声问:“你月饼爱吃咸的还是甜的?”用的依稀是马夫人的口吻。 不料那少年轻笑了笑,指尖若有意无意掠过那少女的胸腹,说道:“你身上的月饼,自然是甜过了蜜糖啦……” 突然之间,听得一声大叫,声音尖锐刺耳之极,发音之人正是马夫人。众人出其不意,倒给她吓了一大跳,听她叫道:“别说了,你别再说了……”梁萧转过身,冷笑道:“你以为我想说么?这么不要脸之事,你不羞我还羞呢?”群雄开始见到这少妇,一身缟素,开口说话总是极其清脆柔软,此时却一反常态,对少年所言,不免信了八九分。 马夫人颤声道:“你,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想干甚么?” 梁萧道:“老子是人是鬼,用不着你这贱人多嘴。干甚么?道出实情真相,还乔大哥一个清白。你敢不敢将折扇亮出来?”众人闻言,皆向马夫人瞧去,她如今骑虎难下,不得不做,只见她缓缓从背后包袱中取出一条八九寸长的物事,递向徐长老,说道:“请众位伯伯叔叔作主。”待徐长老接过那物事,她扑倒在地,大放悲声。 哭了半响,果真把她编制的乔峰“盗信遗扇”之事,略约说了。但这会相信她的人极少,众人见她哭得伤心,多少有些心生恻隐,不料梁萧却是哈哈大笑,连道:“编,编,你再编啊,扇子明明是你叫我去盗的,如何成了乔大哥遗失现场呢?太可笑了罢。”他这话一落,陈长老心中又是一凛,暗道:“扇子是我偷的,这少年为何说是他所盗?哦,难道……”念转至此,即叫道:“小兄弟,你说扇子是你盗乔……乔帮主的,可有甚么凭证?” 不支持乔峰的丐帮全冠清同伙听了此言哄然叫好,纷纷附和:“是啊,是啊,你有甚么凭证?”梁萧嘴角轻撇,嘿然道:“要证据么?好,朔雪飘飘开雁门,平沙历乱卷蓬根;功名耻计擒生数,直斩楼兰报国恩……”陈长老喝断:“你放屁。”梁萧笑道:“爷爷我怎生放屁了,折扇若然不是我盗的,我如何晓得上面的诗?” 陈长老脸胀通红,不禁脱口而出:“折扇是我……”梁萧嬉笑道:“是你甚么?是你偷的么?”陈长老忙道:“不,不,是我……”梁萧呵呵呵而笑,道:“不是那就闪一边去。”陈长老果真不再言语。 梁萧冷眼扫过众人,最后目光停在马夫人脸上,突然喝道:“康敏,你服不服?”他一直嬉笑说事,猛得一声乍喝,众人始料不及,不禁都吓了一大跳,马夫人惊诧更甚,外人只知她是马夫人,至于她的名字,很少有人知道,孰料这少年当真神通广大,不仅把她的阴谋摸得一清二楚,而且她的底细也摸了个八九十。今天遇上这样的一个人,焉有不败之理,但她兀自嘴硬,说道:“我不认识你,你滚?”梁萧叫道:“你脑袋被驴蹄啦,敢叫我滚。爷又不是皮球,不懂滚,不如你滚一个给我示范?”马夫人气结。 梁萧又嘻嘻向徐长老道:“老头,你如今知道该咋办了吧?乔大哥这帮主之位,你还废不废?”徐长老雄赳赳道:“废,肯定废,丐帮可不能落入胡虏之手?” 第八十三章 大哥等我 一起喝酒 梁萧嘿嘿冷笑,说道:“汉人又怎样,契丹人又怎样?孰好孰坏,谁又能分得清,只是每个人的立场不同。谁又愿意一生下来便做恶人的,哪个不是战火所害,为生活所迫,无可奈何而为之。宋辽征战百十年,最后苦的还不是黎明百姓。善恶正邪,原本只存于人的一念之间,佛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小老百姓只不过是统治阶级欲念下的牺牲品罢了。” “身世根本无从选择,人可以选择的是,日后可以走的路,是好是坏,要看他先跨的是哪一步?带头大哥和汪帮主觉得内疚,造就了一个‘北乔峰’,如今你们却因他的身世,而毁了一个英雄。可笑啊可笑,丐帮在乔帮主的带领之下,日渐兴旺,领袖武林,将指日可待。可惜你们因为猜疑,要除之后快,可怜丐帮从此以后,混作一盘散沙,惜矣!” 徐长老喝道:“小子,休要危言耸听。”梁萧道:“小爷是否危言,日后便知分晓,来日方长呢?徐长老不信,我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叫乔峰道:“大哥,走,我们去喝酒?”徐长老又高声叫道:“你们不能走!”梁萧蓦然止步回头,像看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脸上似笑非笑冷视着他,半响才道:“徐长老,路是你家开的么?小爷想甚么时候走,便甚么时候走,你若再道半个不字,当心我一把火将你家全烧了。” 众人闻说,无不动容,均想:“此人小小年纪,凭地猖獗歹毒。” 梁萧朗声道:“各位更有什么话说?”他眼光从马夫人看到徐长老,看到白世镜,看到传功长老,一个个望将过去。众人均默然无语。 梁萧等了一会,见无人作声,向乔峰道:“大哥,如此情况下,你这帮主还做不做?”乔峰叹息一声,说道:“自然不做。”片会朗声望众道:“乔某身世来历,惭愧得紧,我自己未能确知。但既有这许多前辈指证,亦有我贤弟说词,乔某须当尽力查明真相。这丐帮帮主的职份,自当退位让贤。”说着伸手到右裤脚外侧的一只长袋之中,抽了一条晶莹碧绿的竹仗出来,正是丐帮帮主的信和的打狗棒,双手持了,高高举起,说道:“此棒承汪帮主相授,乔某执掌丐帮,虽无建树,差幸亦无大过。今日退位,那一位英贤愿意肩负此职,请来领受此棒。”这时群丐见他手持竹仗,气概轩昂的当众站立,有谁敢出来承受此棒?梁萧瞧群丐人数虽多,竟无一人敢上前,看了不免暗暗好笑,心道:“甚么天下第一大帮,全是狗屁。” 乔峰连问三声,丐帮中始终无人答话,正待他将打狗棒交于徐长老之时,那宋长老又出来搅合,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大有分派抗庭之势,梁萧听了心烦,本想出言打发,好与大哥一同去喝酒,谁知话尚未出口,那乔峰已然说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众位好兄弟,咱们再见了。乔某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誓,有如此刀。”说着伸出左手,凌空向单正一抓。 梁萧急道:“大哥,不可轻易立誓?”但为时已晚,只见乔峰右手的拇指扳住中指,往单正那柄刀背上弹去,当的一声响,那单刀断成两截,刀头飞开数尺,耳听他向单正说道:“得罪!”势下刀柄,扬长去了。 众人群相愕然之际,跟着便有人大呼起来:“帮主别走!”“丐帮全仗你主持大局!”“帮主快回来!” 梁萧疾跑急叫:“大哥,等我,一起喝酒。”忽听得呼的一声响,半空中一根竹棒掷了下来,正是乔峰反手将打狗棒飞送而至。梁萧斜身避过,但听嚓的一声,那棒直挺挺的插在地下泥中。他得此一阻,已不见了乔峰身影,但听风中送来阵阵清朗之声:“贤弟,大哥心里好烦,先去散散心,待我好了,再与兄弟痛饮。” 朝阳初升,一缕缕金光从杏子树枝叶间透进来,照着“打狗棒”,发出碧油的光泽。乔峰最后的那番话逐渐在梁萧脑海萦绕,害他呆立当场,只想事儿。片刻,只听得徐长老朗声道:“如何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咱们自当从长计议。只是如今凶手便在眼前,咱们须得合力将他擒住了,才能详加盘问……” 梁萧冷声打断:“还问甚么,正主儿就在那里。”意思很明确,指的自然是马夫人。 马夫人笑道:“你到底是谁?干么三番两次害我?”梁萧啧啧连声道:“真是个健忘的女人,有了新欢便忘了旧爱。唉,悲哀啊,爷爷也懒得跟你扯,我走还不成。”转身便走。 徐长老喝道:“小子休走,命留下?”即叫:“大伙结大狗阵。”唰唰又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纵出几十条人来,团团将梁萧圈围起来。 梁萧身立阵中,公然不惧,双手背负着,意态闲逸,对布阵这些人,恍若不见,一会嬉笑道:“徐长老,你死到临头了,犹在显摆。”那长老气极,怒喝:“拿下此人,无论死活。”喝声未毕,忽听得西北角上一个人阴恻恻的道:“丐帮丐人约在惠山见面,毁约不至,原来都鬼鬼祟祟的躲在这里,嘿嘿嘿,可笑啊可笑。”这声音尖锐刺耳,咬字不准,又似大舌头,又似鼻子塞,听来极不舒服。 大义分舵蒋舵主和大勇分舵方舵主同声“啊哟”,说道:“徐长老,咱们误了约会,对头寻上门来啦!”徐长老连问:“是什么约会?对头是谁?”他久不与闻江湖与本帮事务,一切全不知情。 梁萧冷笑,道:“是送你们上鬼门关的,可惜你们将大哥赶走了,丐帮今天恐怕毁于一旦咯。哈哈,呵呵呵,痛快。”徐长老老脸酱紫,高喝:“你小子闭嘴。”梁萧笑声不绝,气贯丹田,怒吼一声:“赫连铁树,你个龟孙子,还不快快给爷爷滚出来。”他语音一出,高昂辽迈,响彻林中,一片汇成一片,震魂摄骨。 众人听了,无不骇然,均想:“此人小小年纪,不想内力竟是如此浑厚。” 猛听得远处号角呜呜吹起,跟着隐隐听得大群马蹄声自数里外传来。可能是梁萧的语言侮辱的那位大将军,队伍来得极快,这时马蹄声已近,陡然间号角急响三下,八骑马分成两行,冲进林来。八匹马上的乘者都手执长矛,矛头上缚着一面小旗。矛头闪闪发光,依稀可看到左首四面小旗上都绣着“西夏”两个白字,右首西面绣着“赫连”两个白字,旗上另有西夏文字。跟着又是八骑马分成两行,奔驰入林。马上乘者四人吹号,四人击鼓。 梁萧瞧瞧那八人,又看看丐帮诸老,见几位长老脸色难看之极,心生好笑,暗骂:“活该,谁叫你们赶跑了乔大哥。”念转间,听他们双方为了一根棒子,互相斗嘴较量。梁萧听着,委实甚烦,寻思:“我还是走了罢,追大哥喝酒去。”又想:“这里没有段誉,万一因我的介入而令丐帮从此除名,那可不妙。但‘悲酥清风’我又避不了。”想着不甚其烦,突然间一挺胸,念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转眼望去,只见那大鼻汉子神情古怪,似乎在思索甚么?猛听得他身后一人粗声粗气的道:“打猫也好,降蛇也好,来来来,谁来跟我先打上一架?”说着从人丛中挤了出来,双手叉腰的一站。梁萧心道:“是他,那解药可不可以从此人身上着落呢?” 群丐见这人相貌丑陋,神态凶恶,忽听梁萧大声道:“喂,小徒弟,你见了师父怎么不磕头?”原来那丑陋汉子正是南海鳄神岳老三。 他一见梁萧,大吃一惊,神色登时尴尬之极,说道:“你……你……”梁萧道:“小徒弟,你老大呢?他怎么没来,是不是又干甚么坏事去了?你过来,为师有话问你?”南海鳄神大吼一声,只震得四边杏树的树叶瑟瑟乱响,骂道:“王八蛋,狗杂种!” 梁萧道:“你骂谁是王八蛋、狗杂种?”南海鳄神凶悍绝伦,但对自己说过的话,无论如何不肯食言,他曾拜梁萧为师,倒不抵赖,便道:“我喜欢骂人,你管得着么?我又不是骂你。”梁萧道:“嗯,你见了师父,怎地不磕头请安?那还成规矩么?”南海鳄神忍气上前,跪下去磕了个头,说道:“师父,你老人家好!”他越想越气,猛地跃起,发足便奔,口中连声怒啸。 梁萧急叫:“喂,我话尚未问完,别走。”当即左脚一斜,右脚一拐,正是“凌波微步”的步法,冲出阵中去追及,突然西夏国众武士中突有一人纵跃而出,恰巧阻了梁萧去路,梁萧一瞥眼间,见是云中鹤,微怒:“云老四,滚开。”云中鹤叫道:“老子又不是你徒弟,凭什么叫我滚开?”梁萧听了,不怒反笑,说道:“几天不见,你嘴皮子见长啊?看看你的武功有没有你嘴巴厉害?” 云中鹤道:“来就来,老子还怕你不成?”梁萧笑道:“这么快便忘了伤痛,真是难为你了。”脸色一板,又道:“这次爷爷可不手下留情了。”云中鹤听出他话语中极是冷峻,未打心下先是一怯,颤声道:“我……我不跟你打?”梁萧喝道:“由不得你选,吃老子一剑。”众人闻说,皆是纳罕,均想:“这小子手上哪来的剑,胡吹大……”“气”字尚未思到,便听“啊唷”的一声惨叫,只见那汉子从半空中摔将下来,砰的一声,砰了满鼻沙石。 第八十四章 伺机而逃 “四大恶人”在大理国铩羽北去,途遇西夏国一品堂来中土招聘武学高手的使者,四恶不甘寂寞,就都投效。这四人武功何等高强,稍献身手,立受礼聘。此次东来汴梁,赫连铁树带同四人,颇为倚重。段延庆自高身份,虽然依附一品堂,却独往独来,不受羁束号令,不与众人同行。 云中鹤叫道:“你这是甚么剑法?”忍不住伸手摸摸中伤的屁股。原来梁萧恼他阻了去路,眼见南海鳄神越离越远,解药无处可寻,然这云老四又缠杂不清,恼愤之下,一招“商阳剑”过去。孰知他耳听梁萧叫喝,施展轻功待逃,可惜他的轻功哪有梁萧的剑气快,方踏飞了上空,嗤的一声响,屁股中招,似惊弓之鸟般坠泄下来。 梁萧见问,淡淡一笑,道:“六脉神剑,听说过没?”云中鹤听了,大吃一惊,颤声道:“你……你居然会这门剑法?”众人皆闻大理段氏有一门厉害的剑法叫“六脉神剑”,但自从开创这门剑法的段氏先人以来,后代子孙无一人再在江湖上行走时动用,还道是段氏后人淡泊名利所致,谁又想到这门剑法太过精深奥妙了,以至于无人练就。不想今天神剑重出江湖,而会使剑的竟然是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这让群雄如何不惊骇。 先前梁萧用剑气打碎风波恶单刀,徐长老、单正等人迟来,无缘以会,此刻听闻,亦是震惊不已,众人瞧瞧梁萧,又看看那云中鹤,见少年满面红光,嘴角含邪,又听他淡淡说道:“云老四,说吧?横着死,竖着死,任你挑?”众人眼见这小子如此蛮横,都不禁暗暗好笑,均想:“你剑法再厉害,人家有的是千军万马。”徐长老暗道:“嘿嘿,少年人始终是少年人,如此自负。你道是菜市场买菜么,任你挑?好,老朽就借这些人之手先将你除了,然后再跟他们慢慢算账不迟。” 但听云中鹤疾声叫道:“好,横竖不离死,老子跟你拼了。”话罢,手中钢爪急向梁萧抓去,徒然间,场中虹影一闪,有人格的一下,扫开了云中鹤的兵器,梁萧睨眼一瞧,见是叶二娘,颇是不悦,冷冷道:“你也想找死么?很好,小爷成全你。”叶二娘向梁萧敛了一礼,轻声说道:“梁公子误会了,我们的武功远不及你,只盼不与你为敌。今天一品堂是来向丐帮讨教武功的,公子不是丐帮中人,还望不要卷入其中才好。”云中鹤何曾见过叶二娘对人说话如此轻声软语,况且对头还是个小毛孩,实在是搞不懂,触及梁萧那道冷峻的目光,不免又心生怯意。 梁萧心道:“也对,丐帮中人若不吃些苦头,还不知道大哥的重要性呢?”即退了一旁,不料那赫连铁树高声叫道:“是谁刚刚叫本将军滚出来的,快快出来受死?”他连叫了三声,却无一人响应,梁萧身形一幌,飘到他马前丈许距离,问道:“乖孙儿,唤爷爷出来,有何贵干?”赫连铁树大怒,愤愤道:“是你小孩子在骂人?”梁萧道:“骂人的不是小孩子?”赫连铁树问道:“不是小孩子,那是甚么?”梁萧笑道:“你爷爷。”赫连铁树不知这是梁萧的狡狯计量,随口应道:“我爷爷?”梁萧哈哈大笑,说道:“不错,乖孙儿,再叫爷爷一声听听。” 赫连铁树幡然醒悟,脸上蹬火,喝道:“来啊,将这小孩子拿下。”唰唰几声,从他两边分纵出四条身穿军服的兵士,手持长矛,威风凛凛望梁萧踏去,梁萧两手叉腰,公然不惧,待他八人走得六七步距离远,霎时间右手中指连弹,股股真气自指尖激射而出,嗤嗤有声,正是“六脉神剑”中的“中冲剑”。八人不晓得厉害,步子不停,依然向前迈进,众人耳听得矛断碎坠之声不绝于耳,不消一会功夫,他们手中的长矛已然尽数寸断,节节散落一旁。 群丐瞧了他这一手功夫,无不喝起彩来,那八名兵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脸的惘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傻愣愣僵在当场,赫连铁树连骂:“可恶”。 站在赫连铁树身边、说话阴阳怪气的大鼻汉子名叫努儿海,见梁萧只是动动手指,便将这八名武功颇是不弱的兵士,手上的兵器化为乌有,而又不伤及分毫,向赫连铁树道:“将军,这汉人小孩子甚是古怪,咱先不去管他,待料理了这些叫花子再行处置。”赫连铁树道:“甚好,你去办理。”努儿海搔了搔头皮,心想:“将军这个脾气可不大妙,我每向他献什么计策,他总是说:‘甚好,你去办理’。献计容易办事难,看来这小孩子的武功深不可测。今日反正是要将这群叫化子一鼓聚歼,不如先叫云先生会会他们,待他们分心旁骛时,再行下药。嗯,此计甚妙。”左手作个手势,四名下属便即转身走开。 努儿海走上几步,说道:“徐长老,我家将军瞧瞧丐帮的两大绝技。到底叫化儿们是确有真实本领,还是胡吹大气,快出来见个真章吧!”即叫:“云先生,你去会会他们?”云中鹤闻言,身形一纵,跳至场中,摆个姿势,难看以及。 奚长老道:“我去跟他较量一下。”徐长老道:“好!此人轻功甚是了得,奚兄弟小心了。”奚长老道:“是!”倒拖钢杖,走到云中鹤身前丈余处站定,说道:“本帮绝技,因人而施,对付阁下这等无名小卒,那用得着打狗棒法?看招!”钢杖一起,呼呼风响,向云中鹤左肩斜击下来。奚长老矮胖身材,但手中钢杖却长达丈余,一经舞动,虽是对付云中鹤这等极高之人,仍能凌空下击。云中鹤侧身闪避,砰的一声,泥土四溅,钢杖击在地下,杖头陷入尺许。云中鹤自知真力远不如他,当下东一飘,西一幌,展开轻功,与他游斗。奚长老的钢杖舞成一团白影,却始终沾不上云中鹤的衣衫。 梁萧眼詹二人打斗,却不忘了注视王语嫣,段誉不在,看他如何出声挺醒二人,瞧了良久,见她眉头稍锁,好奇心作,问道:“大美人,你孰知天下武学典籍,不如帮帮奚长老可好?”王语嫣侧过头,见是梁萧说话,微微有气,嗔哼一声,别过头,注视场上,说道:“我本想帮他的,但你求情,我偏偏不允。”吁了口气,轻声说道:“这矮胖老头使的是五台山二十四路伏魔杖,他身材太矮,那‘秦王鞭石’,‘大鹏展翅’两招使得不好。只要攻他右侧下盘,他便抵挡不了。只不过这瘦长子看不出来,以为矮子的下盘必固,其实是然而不然。” 梁萧气道:“王语嫣,你有气冲我撒,干么害他。”心想:“书呆子不在,小爷等下懒得救你。”怒横了她一眼,正好王语嫣回过头,脸上轻笑,吐了吐舌尖,瞧着这般调皮神情,梁萧心中一动,嘴唇嗡动:“妹妹……”霎时一个激灵,心叫:“不,不,她不是……” 回顾二人,只见奚长老挡架不及,嗤的一声响,大腿上被他钢抓划了长长一道口子,登时鲜血淋漓。耳听着云中鹤*邪秽语调戏王语嫣,不知怎地,心中莫名一股醋意,心底暗叫:“不,她不是妹妹,不是……梁萧啊梁萧,危险将近,不可胡思乱想,否则性命堪休。而今解药无果,不如先撤,另行他法救人” 念到这里,场上情势又是一变,那云中鹤果然糊涂,照王语嫣之言去做,险些被吴长老削了左手。吴长老走到王语嫣身前,竖刀一立,道了声多谢。王语嫣未及答言,梁萧嘴快,笑道:“吴长老好精妙的‘奇门三才刀’!”言罢,见吴长老一愕,王语嫣一怔,梁萧不及多想,当即欺近王语嫣身前,出指如电,封了她穴道,顺手一抄一拐,将她伏在背上,展开“凌波微步”,斜上三步,横跨两步,冲出了人堆。边走边叫:“大伙当心西夏一品堂的‘悲酥清风’。” 阿朱、阿碧二女见梁公子忽然对王姑娘下手,均是惊骇万分,争先急叫:“梁公子,你要干么?”吴长老得王语嫣相助,对她甚是感激,见这少年突袭下手,不禁勃然大怒,但此人步法奇特,片会已跑至尺外远了,无暇细想,举起鬼头刀,飞手一掷,这柄刀既重且沉,但蕴含吴长老内力,准头既正,去势又劲,梁萧原本避无可避,可他步法古怪之极,忽进忽退,忽左忽右,待长刀飞到,他已然在三尺之外。西夏武士中三名好手跌下马背,大呼追到,梁萧欺到一人马旁,先将王语嫣横着放上马鞍,随即飞身上马,纵马落荒而逃。 隐隐听得身后“咕咚”、“啊哟”之声不绝,群丐纷纷倒地。梁萧心想:“亏小爷溜得快。” 西夏武士早已占了杏林四周的要津,忽见梁萧一骑马急窜出来,当即放箭,杏林中树林遮掩,十余枝狼牙羽箭都钉在杏子树上。 梁萧大叫:“驾!”那马儿极其听话,嗖的一下,又纵出数丈开外。 两人共骑,奔跑一阵,放眼尽是桑树,不多时便已将西夏众武士抛得影踪不见。 梁萧解了王语嫣穴道,谁料她反手便是一掌,啪的一声清脆,扫了梁萧老大一个耳瓜子,梁萧捂着红肿的脸颊,气道:“你干么打我?”王语嫣柳眉一竖,嗔咤道:“那你干么挟持我?”梁萧叫道:“我挟持你?有没搞错?真是好心没好报,老子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气死我啦。”王语嫣讶道:“救我?谁要你救啦?好端端的点我穴道背我出来,我还没责怪你咧,你倒好,恶人先告状。不行,我得回去,阿朱、阿碧还在那里。” 梁萧惊叫:“回去?你想死么?他们全中了毒,早就落在人家手里了,你回去顶个屁用,最多让那个赫连铁树抓了去,先奸后杀罢了。” 第八十五章 怒发巧遇 却说前日梁萧耍赖离了松鹤楼,那梁景怨恼怒盛,见妻子惊疑目光,羞恼更甚,埋怨李柔道:“瞧瞧,都是你教的好儿子,番番气我,一丝面子亦不曾给,如此不通礼数。你偷教了他功夫,就该管着他些儿,别让他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不把人当回事?”李柔听说,心中气苦,身子稍作轻颤,微微怒起,说道:“景哥,你我夫妻二十年了,你就这般看我的么?” 梁景道:“我怎生看你了,萧儿的武功不是你教的么,瞧他身形,使得可是逍遥一派武学,这应该不假罢?”李柔道:“是,他使得的确是逍遥派的‘凌波微步’,但他如何会使,这我也是不甚明白?”梁景惨笑道:“装,装,你还装。萧儿从小未曾离开过家门半步,若不是你倾囊相授,他何以在短短数月,武功便突飞猛进?就算是天降奇才,亦不过尔尔。”李柔顿时哑口无言,眼眶微红,几滴清泪不自觉流了下来。 梁雪眼见母亲蒙冤,心里极其难受躁急,暗道:“我该不该将外婆授哥哥武艺一事,告诉爹爹呢?可是爹爹一旦得知,对哥哥决不轻饶。”唉,好不为难,一个是母亲,一个是哥哥,教她如何应对?思想在这停顿了片会,猛的醒悟,心道:“雪儿,你好笨,我可以撒谎啊?”再瞧了一眼母亲,见她腮边堕泪,极是委屈,莲步轻起,行出三步,面向父亲道:“爹爹,哥哥的武功不是娘亲教授?” 梁景“哦”了一声,脸色平常,说道:“是么?不是你娘,那是谁?”梁雪道:“这……这……”梁景瞧女儿神色慌张,立即喝道:“很难回答么?”被父亲这么一喝,那梁雪胆儿稍怯,连道:“不是,不是。”梁景道:“不是?那是甚么?说,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梁雪连忙摇摇头,紧咬牙关。 只听父亲轻轻叹了口气,柔声说道:“雪儿啊,你自小便乖巧,又极听为父的话,今天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若是萧儿当真做了甚么不该做之事,瞧在你母亲和你的面上,爹爹不罚他就是了?”梁雪听父亲肯原谅哥哥,霎时喜叫:“真的?” 梁景见女儿为了儿子之事,前一刻犹在担心害怕,不想才一会又喜笑眼开,真是拿这双儿女没办法,暗叹一声,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嗯,爹啥时候骗过你。这会你该说了罢,是谁教他武功?”梁雪摇了摇头,低声道:“爹爹,请恕女儿不孝。雪儿答应过哥哥,不能讲的,雪儿必须遵守诺言。” 梁景一拍桌子,立马跳了起来,气道:“甚么?你个死丫头,敢诳老子,信不信我一掌拍死你?”李柔气急,一招小擒拿手法使将过去,擒住了丈夫胳膊,不让他及时发难,眶中带泪,涩声道:“景哥,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会生如此大的气,你想清楚这可是咱们的女儿哪?”梁景胳膊被缚,闻娇妻之言,不禁心下一揪,暗道:“是啊,我今儿是咋啦?何以脾气这般冲,难道当真被萧儿气糊涂了么?”瞧瞧妻子凄楚的模样,又看看女儿怯怯的娇颜,心下怜意大起,柔声道:“柔儿,为夫错了,原谅我好么?” 李柔登时破泣为笑语,道:“都老夫老妻了,还谈这作甚,不怕人家笑掉了嘴巴。”叫女儿道:“雪儿,你过来。”梁雪闻唤,哇的一声扑进父母怀中,抽鼻作泣。那李柔安慰道:“雪儿,别生你爹爹的气好么,他也是担心你哥哥安危?” 梁雪伸袖擦干泪眼,微笑道:“女儿不敢,其实哥哥……”李柔以小手封了她小嘴,笑道:“你不想说就不说了,人活一世,最看重的便是誓言,你能如此守信,娘很是开心。放心罢,你爹不会怪责你的。”叫丈夫道:“景哥,是不是啊?”那梁景俊脸上微微一笑。 说话之间,已近申牌时分,光线逐渐偏西而照。刘进道:“此时阳光犹烈,桌面明显,段叔叔醉在这里,恐不太好,不如将他移至房间,睡也踏实些?”梁雪道:“进哥哥啊,不要捣鬼,叔叔沉醉极重,如何挪动分毫?”刘进笑道:“你看这里人多。”话罢,吩咐朱丹臣等大理诸人,将段正淳扶上了楼梯,却请梁景夫妇,还有梁雪坐了下来,命伙计重上酒菜,一切就绪,自己坐下后,说道:“梁叔叔,你们刚才只喝酒,一定没吃菜吧?莫怪小子自作主张又叫了饭菜?” 梁景笑道:“哪会,老夫多谢还来不及呢?都是萧儿这孩子给闹的,我现在肚子空空如也,真有些饿了,来,我们一起吃。”说着四人皆动起筷来。 就在此时,一条青影上得楼来,跑堂过去招呼,那人要了一壶酒,叫跑堂配四色酒菜。刘进和梁雪听着声音耳熟,蓦地里三人同时回头,这般照面,三人都是一惊,二人同叫:“段公子!”那人却只叫:“梁妹妹!” 梁景夫妇听到惊叫,纷纷扭头,只见一个青年公子走了过来,青衫衣带,颇是儒雅,脸倒是挺俊的。不错,此人正是段誉。那天在曼陀山庄遇见王语嫣甚是兴奋,虽知她不是梁雪,但不知怎地,一见了她,魂儿早已不在身上了,但盼能多陪她一刻,亦是好的。用六脉神剑打走了萧哥,便和王语嫣一起救人,人救出后,去了“听香水榭”,为包不同三言两语所欺,愤愤之下,公然离去,不想会在这里遇上梁雪他们。 段誉听了梁雪声音,登时心神震荡,笑道:“梁妹妹,你也来啦?”梁雪道:“段公子,你也坐下吧。”叫刘进道:“进哥哥,麻烦你坐过去一点,留些空隙给段公子。”刘进顿时心底来气,咬咬牙道:“他要坐,左边去。”梁雪道:“为甚么?”刘进脸憋晕红,羞涩道:“因为……因为右边离你太近了,这小子向来对你不怀好意,我怕……” 梁雪笑道:“你怕啥,段公子又不是坏人。你既舍不得,那好,段公子你坐我旁边罢?”刘进大叫:“不行!”梁雪道:“进哥哥,你生病了么,今天怎么如此奇怪?”李柔瞧这三人,暗暗好笑,心道:“雪儿也当真糊涂,刘进分明是在吃醋,她难道看不出来么?偏偏又把这个段公子硬往身边拉?唉!” 只听那段公子道:“梁妹妹,刘进不高兴了,我还是坐那边罢?”梁雪气道:“你这人怎么凭地啰嗦,叫你坐你便坐,不必理他。”段誉无奈,睨了一眼刘进,见他眼里满是怒火,低着头坐下。 自段誉上楼之后,那梁景夫妇一直不曾说话,可目光依稀流转在三人身上,此刻见三人闹情绪,梁景忙移开话题,问女儿道:“雪儿,这个段公子是何许人?”梁雪见问,嗤的一声傻笑,说道:“爹爹,不是吧,你看不出来么?他是段叔叔的公子啊!”梁景点头道:“嗯,果然一表人才,不愧是虎父无犬子。” 段誉道:“这位是……”那刘进插嘴:“萧哥和梁妹妹的爹爹。”段誉大吃一惊,急抱拳道:“失敬,失敬!”梁景微微一笑,道:“公子客气了,令尊便在楼上歇息。”此话一出,那段誉又是一惊,颤声道:“我……我爹爹也来了,那我看看他去。”说着起身。 梁景罢手,示意他坐下,说道:“令尊和小儿斗酒,喝醉了,先让他歇一会。公子连夜赶路想必也饿了,不如先填饱肚子,随后再去探视,公子以为如何?”段誉道:“如此甚好。”心却想:“这个梁伯伯怎知我走夜路呢?难道我划船时他就在旁边,不对,不对……”既然想不通,也就坐下安心吃饭。此时若有一面镜子,那段誉拿来随便照照,即刻明了,谁叫他那双眼圈黑得像熊猫眼似的。 几人用过饭,即去歇息了,段誉去看了父亲,见他犹未醒转,不免心下挂怀,朱丹臣等人见公子爷安然无恙,个个欣喜欲狂,闲聊几句,那段誉又退了出来。去找梁雪聊天,恰巧那刘进也在,这二人一见面,那刘进又吹鼻子瞪眼的。梁雪建议,时间尚早,不如外出找找,看看可否有哥哥的踪影,二人对她倾慕甚深,自是言听计从。 可怜三人寻至天昏,东方月上柳梢头,亦是无果,奈何之下,惟有回转客栈,思策明日再行计较,三人这一夜不曾好眠。 不觉得天窗拂晓,梁雪伸个懒腰,整装出门。噫,居然不见了段正淳和大理诸人,甚觉奇怪,不久听父亲提起,他们一行,一大早便离了客栈,连段誉也不知他们上了哪去?梁雪见段誉闷闷不乐,柔声安慰道:“段公子,你须放宽心些,也许段叔叔有急事代办,来不及通知你,便匆匆离了去。他武功极好,又有朱大哥等人忠心护卫,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段誉见梁雪盈盈走近,又柔又甜,丽容无俦,又带着三分天真烂漫,更增娇媚,霎时间神魂飘荡,早遗忘了他在苦恼甚么?刘进瞧这段誉眼睛死死的在梁雪身上出神,心头火燎,身子横插上去,卡在他们之间,微咳几声,说道:“梁妹妹,该去找萧哥了吧?”段誉一个激灵,登时澄醒,只见佳人娇嗔轻启:“对哦,瞧我又糊涂了。”她转身向父母道:“爹爹,娘亲,那女儿去了。” 李柔道:“雪儿,当心些,见了哥哥千万别跟他硬横,哄哄他就好说话了。”那梁雪头也不回,叫道:“雪儿晓得哩,我又不是爹爹那么不讲理。” 梁景听闻,顿时老脸烫烧,气道:“你听听这是些甚么儿女,一个两个不气死我,不罢休似的?”李柔轻笑,道:“我觉得雪儿说的蛮在理的……”梁景气极,道:“你……”李柔道:“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走,咱们也去?”梁景讶道:“上哪?” 李柔道:“找儿子啊。”说着进去结了房钱,走与他们相反的一条道行去,那丈夫无奈,悻悻尾随。 第八十六章 亭前风雨路 一时间,三人在无锡城的各个大街小巷,细心探寻,均无梁萧的影迹,俱感灰心。不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那刘进眼尖,楸见前方有座亭子,提议先行避避雨,誉雪二人同意了,一起迈步前去,潇淅淅的风雨一路飘湿了三人衣衫。 梁雪倚着栏杆,听风戏雨,偶闻得那段誉时发一声声,轻轻的叹息,不禁扭头顾看,脸上一动,嫣笑道:“段公子,何以频频生叹,是否与这雨有关?”段誉见问,微睨了她一眼,仿佛她身旁轻烟微笼,点点湿缕流淌发际,宛似水中仙子,煞是迷人,魂儿不禁荡了荡,说道:“不是,我在想天的尽头到底有多远?人的际遇到底有多奇妙?在大千世界中,茫茫众生,有很多人缘起缘灭,而记得他们的又有多少?不过我是幸运的,幸运我遇上了梁妹妹你,还有萧哥和刘进兄弟,至少此时此刻,你们还记得我,可她呢……” 想着,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暗道:“她在意的还是她表哥,那我又算甚么?咦,该死,该死,我喜欢的不是梁妹妹么?怎一乍看雨,又想起了她呢,难道因那一湖江水,轻舟倚泛之故……罢了,佳人在侧,不免唐突,还是不要胡思乱想了罢。”念转于此,心下稍平,见刘进逗得梁妹妹笑颜逐开,心受感染,也不禁笑道:“梁妹妹,你真是幸福,有哥哥疼着,爹娘惯着,还有刘进兄弟那般爱护着,我真是羡慕啊?” 梁雪道:“你不幸福么?爹爹是王爷,伯伯是皇帝,还不是要甚么有甚么?”段誉听说,不觉傻笑,说道:“你自小生长在官宦世家,难道还看不开么?那不过是表面上的东西,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但有一样例外?”梁雪哦了一声,显是惊讶,问道:“是哪一样?” 段誉淡淡的道:“人的情感。”刘进听后,颇有所触,轻轻碎语:“是啊,情之一物,原本就道不清,说不明。尽管如此,若是掺假一丝金钱的利益,那便不是真的了。”二人皆生同感,不觉互视,一个娇晕生嗔,国色天香,一个傻兮痴情,风洒倜傥。 刘进一旁观瞧着,不免恼妒,他也不知怎地,一看这个段公子,便心生来气,也太莫名其妙了些,以前可不是这样的。见他俩犹低着头,仰天打了个哈哈,笑道:“段公子,听萧哥讲你很有文采,不如我们来比试比试,何如?” 梁雪闻言,脑袋轻抬,见进哥哥一脸认真,不禁扯了扯他衣袖,轻声道:“进哥哥,我看别,好文采不是用来卖弄的。待雨水歇小些,动身寻哥哥紧要?”刘进道:“妹妹勿急,不过交流而已,用不了多长时间。现下雨不是没消停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段公子学识渊博,能向他请教,多少人梦寐以求而不得呢,刘某今天有幸,尚请公子接招?” 段誉抱拳,说道:“刘进兄弟,抬举了,段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兄弟若想考较,我奉陪便是。”刘进连叫:“很好,很好,有个性,我欣赏。”段誉道:“多谢。”梁雪急道:“你们俩个究竟想干甚么,要打仗吗?” 刘进道:“是的,为某人而战!”段誉应道:“对,为某人而战。”梁雪气骂:“俩个疯子,我不理你们了。”娇哼一声,离他们远远的,移至南边那根亭柱,倚栏杆而站,背向他二人,昂首观天,探听雨露之声。 谁料二人竟视若不见,听而不闻,只听刘进说道:“段公子,文斗呢,还是武斗?”段誉笑道:“自然是文斗,不是讲好了么,不许撒泼?”刘进叫道:“谁撒泼了,文斗便文斗,我就怕了你么?”段誉沉吟一会,说道:“嗯,文斗比甚么呢?诗词?歌赋?易经……”刘进打断:“你别他娘婆婆妈妈的,忒晦气。”段誉吃吃笑道:“刘进兄弟你太逗了,这句话好像萧哥的语气哦?嗯,萧哥,他喜欢对对子了,咱们也来对对子好了?” 刘进低吟:“萧哥,对对子。好!”“好”字一出,声雷入耳,段誉万料不到这刘进突如其来一声暴喝,登时一呆,一会笑道:“谁先出题?”刘进道:“敝人言陋词缺,公子先请?”段誉道:“这哪成?我瞧这样罢,抓阄,谁也不吃亏。”刘进叫道:“成。”当下段誉拣了片树叶,剥除其叶,留存其细枝,折了两条长短不一的细签。那刘进运气极好,抽了跟长签,得为赢家。 但见他仰天观瞻,片会幽幽叹了口气,轻轻说道:“眼珠子,鼻孔子,珠子还居孔子上。”段誉略一思索,笑道:“眉先生,须后生,后生更比先生长。”刘进听了,气道:“你骂我?”段誉辩道:“我哪有?你又不是先生?”心叫:“啊哟,糟糕,先生先生,是他先生的对子。”想之忧恐,不免轻睨偷瞧,见他一脸怒色,忙将头瞥开。 半响又听他侃侃道:“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段誉稍作低沉,少时眼睛大亮,说道:“幼儿摘柚儿,柚儿完,幼儿玩。”刘进冷哼一声,又道:“嗯,我再出一联,你若能对出,算你厉害。只不过……只不过我这一联有点难度,上联隐含人名,你下联也必须如此。听好了……”微咳两声,清了清嗓门,朗声道:“身居宝塔,眼望孔明(诸葛亮),怨江围(姜维)实难旅步(吕布)。” 段誉心想:“咦,这一联好耳熟,是了,那是萧哥出的,奇怪他怎也会。呵呵,居然想拿这个来考我,也忒小气了些罢。哼,瞧我手段。”言念于此,冲口应道:“鸟处笼中,心思槽巢(曹*),恨关羽(关羽)不得张飞(张飞)。” 刘进登时大惊,踉跄错退三步,颤声道:“你……你如何晓得?”段誉笑道:“萧哥早考过我了。”刘进讶道:“萧……萧哥。”段誉一副如释重托,耸耸肩道:“是啊,不信你问梁妹妹。咦,梁妹妹哪去了?”刘进木然中闻言,身子一震,循声瞧去,果然不见了梁雪身姿。霎时间脑子一片空白,顾头四量,目光触及,偶瞥细雨中尚弥留一抹倩影,但转瞬即失,即叫:“她在那!快追。” 梁雪举头观风雨,甚感寂寥,耳畔听风雨戏耍,颇是欢悦,心莫名向往,又闻进誉二人为了赌气斗文,至她于不顾,心下微恼。一边无心观雨,不时回头察看,见二人热衷于联词雅对,愤愤之下,悄然退却,可笑二人竟也不觉。 针雨漫湿了衣衫,急风冷却心扉,一路小跑,堪堪离了凉亭所在,偏偏又听得进哥哥叫唤,心中作恼,暗骂:“该死,怎不让我好过些。不行,我还得跑。”立即加快步伐,向雨中深处窜去,不管她跑了多久,去了多远,那些断断续续的“……梁妹妹……妹……妹……”之声隐约可闻,但一回头,又看不见他们身影,煞是怪事。 呼的一声响亮,风走雨扬,诚然凶急,风潇潇雨淅淅,配合着树影的摇曳,风飞雨急,点点滴滴迷人泪目,脚下步子甚是难行,听着风声雨声呼唤声,集汇一片,不敢仰视,只能低头掩面,撞路而行。约莫过了一刻光景,不知撞上了哪,急纵跄步再想避雨时,不知怎地,那天已歇了雨头,将梁雪误入一片荒林,后面的声息已然停静。 一时间,风声暂歇,雨势已去,日色逐渐光明,原来这雨来得急,去得也快。梁雪捋了捋鬓边的发丝,看着湿漉漉的外衫,心中好一阵难过,想道:“这里是甚么地方,我又该怎办?哥哥,你究竟在哪?教雪儿上哪去寻呢?不行,我须换个所在,将衣衫烘干了再作打算?” 上前观看,只见一颗颗的松树,经雨水的清洗,显得格外精神,四下扫瞭,目光所及,但见不远处,山坡上,矮松旁,耸立着一所寺庙,梁雪大喜,磕绊着步子,一路寻觅过去。到了近前,心下一凉,原来是一所久无人居的破庙。 正想放弃,偶闻得人语,大奇。好奇心作引之下,渐渐挨近那面破墙,这时声音清晰了些。只听一个男子声音说道:“诺,这衣服是你的,爱穿不穿,爷可没那闲情听你奚落?”这声音一入那梁雪耳中,霎时间神魂俱震,身子酸软,心叫:“是哥哥,不错,是哥哥,我找到他了。咦,他在跟谁说话,我且听明白了?”当下耐心倾听起来。 良久,才闻得一声闷哼,接着一个柔软的女音气说道:“你不拿过来,人家怎么穿?”梁雪一听这句话,登时心头一紧,心道:“这姑娘是谁?她何以叫哥哥给她取衣服,那他们……”她不敢再想下去,猛的摇摇头,心一直在叫:“不会的,不会的,哥哥爱的是我,哥哥爱的是我……”尽管她不愿相信,但还是忍不住去听。 果然听到男子脚踏步声,向某个方位进发,闻哥哥道:“给你!”那女子轻哼了一声,道:“你不转过身去,我怎么穿?”哥哥大怒,叫道:“有老子的衣服隔着,你怕甚么?”那女子道:“那你至少闭上眼睛?”梁萧道:“大美人,你有完没完?你不穿,我可穿了。”想是那女子急了,叫道:“别,我穿。先声明,不许偷看。” 梁萧切声道:“有啥了不起的,不是一张嘴巴,俩个……”突然喝道:“谁?”飞身疾跑出去,见了缩身一角的梁雪,登时大惊:“雪儿,是你?” 第八十七章 破庙 俩人共乘一骑,甩掉了西夏国追兵,梁萧这才解了王语嫣穴道,不料她老大耳瓜子刮将过来,梁萧武功奇高,仓猝之际躲闪不及,吃了闷亏,心下微微气起,就出言吓唬她。她果然不经吓,一听说“先奸后杀”之言,登时面无人色。梁萧也知自己过分了些,便不再多言,任马儿自走。 奔驰了一顿饭时分,不见王语嫣说话,心感无趣,孰想竟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过了好一会,梁萧才忍不住开口,道:“大美人,你想咋地?若想回去,行,爷立马送你回去,出了事可不甘爷分毫,你自己掂量掂量着办罢?”王语嫣总算答道:“你威胁我?”梁萧见她终于肯说话了,心中甚喜,但又怕她瞧出来端倪,便故态萌发,嬉笑道:“威胁?我没听错罢?就你,啧啧,你说你吧,除了脸之外,就没啥值钱的东西,凭甚么让少爷我大费周章去威胁你这个小小女子,我活腻味了么我。切,真是的。” 王语嫣气急,娇躯轻颤,反肘狠狠一撞,正中梁萧胸膛,梁萧借故“啊唷”一声惨叫,骂道:“你要谋杀啊你,你这女人怎么那么恶毒?在我记忆中,你应该是温柔娴淑、高雅端庄的,怎么变了这副鸟样?”王语嫣道:“甚么记忆?我跟你很熟么?”梁萧暗叫:“糟糕,险些说漏嘴?”急忙连连摇头。王语嫣轻叫:“少套近乎。”片会又叹息:“我也没法子,是你*我的,这叫见甚么人说甚么话,谁叫你不学好呢?”王语嫣见过了梁萧嬉皮赖脸、油嘴滑舌之态,虽说不甚喜欢此类中人,却不知为何,一旦与他相处,又感到一丝莫名的亲切,连她也颇为苦恼,思之不透,不由得一会儿气恼,一会儿发嗔。 雨越下越大,梁萧脱下长袍,罩在王语嫣身上,王语嫣死活不要,梁萧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许,二人僵直了片会,眼看梁萧长袍渐渐湿透,他终于忍不可忍,怒叫一声,喝道:“你到底想怎样?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女人,你要是我妹妹,我老早一巴掌过去了。就算你恨我,也该顾及一下自己的身子罢?对敌人残忍就是对自己残忍,何必呢?如此遭罪,对得起谁?你要想报仇,可以,给你个机会,改天叫上慕容复,咱俩好好打一场?” 王语嫣忽遭他喝斥,不禁呆了呆,怔愣了片会,斜眼怒视,见两人身上里里外外的衣衫皆湿透了,那件长袍他犹举在半空,任雨水清洗,不知怎地,心突然一揪,轻声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又冷又湿,须赶紧找个地避避雨才成?” 梁萧道:“说的也是。”心想:“若再往前走,那里定然有座碾坊。不行,不能去,我不能白白害死俩个无辜之人。再说了,现在还不是见慕容复的最佳时机。”心念一动,道:“咱们进城去!” 王语嫣吃了一惊,道:“进城?可无锡城离这里好远,我们身上又湿透了。”梁萧笑道:“不打紧,我赶马儿快些奔行,不消顿饭功夫便到。”王语嫣见他脸上颇有成竹在胸之意,亦不好反对,便淡淡道:“也好,随你罢。”梁萧听她应允,即扬鞭催马,那马儿立刻奋起前蹄,飞窜进蒙蒙的雨雾之中。 谁知这贼老天也真是的,就不给人好活,那雨却越下越大,比之方才,更见急势。二人一骑,奔跑了一小段路程,那王语嫣终于坚持不住了,叫道:“梁公子,我不成了,眼睛几乎睁不开,找处所在避避风头,好不好?”梁萧道:“你再忍忍,很快便到。”当下紧勒缰绳,急鞭马儿飞纵。 王语嫣听他不理睬自己,心下颇恼,眼看雨势越来越急,刺飞入眼、入口、入鼻,甚为难受,加上衣裳早已浸湿,冰冷之感刺骨,更加寒颤,一鼓气,娇咤道:“停下,快停下。”梁萧道:“怎么啦?”王语嫣娇怯怯道:“我……我快不行了。”梁萧闻言,双臂一紧,夹实她的小蛮腰,犹感她的娇躯微微轻颤,登时一股冰寒之意隔衣传来,梁萧大惊,暗叫:“糟糕,我怎给忘了。我堂堂一介男子,内力深厚,对这些风雨自是不惧,但她一个娇小女子,自小又生长在深闺之中,如此境遇,她如何能承受得住,倒是我大意了。本不想伤人,却把眼前的小女子给伤了,实在罪过,罪过,该死,该死……”游目四顾,见西北方有一座庙宇,雨势清洗着门前的大松树,显得格外萧条,便道:“走,我们去那边避避风雨。”纵马来到庙前,见是一座旧庙,大门上油漆已然褪落多年,这时大雨刷刷声音,四下里诡异莫常。 梁萧跃下马来,见王语嫣脸色憔悴,莫名的心下一痛,又问:“你能下来么?”王语嫣点点头,微笑道:“应该可以。”梁萧道:“既然可以,那就快下来吧。若不行,我扶着你。”说着伸手上去,左手扶着肩膀,右手托着她腰际,作势要她下来。 等了良久,不见她意动,笑道:“你瞧我多糊涂,直接把你抱进去不就行了,干嘛费事。”当真把她躺坐,抽出小脚,一抱起来,王语嫣急叫:“喂,喂,你,你干甚么?”梁萧道:“没干甚么。”说这句话的时候,好似一阵风一般飘进庙里去了。 梁萧跨进最里面那扇大门,只见中间供着一尊佛像,那佛身上布满灰尘,想是年代久远之故,下方是一张破旧的供桌,四只脚亦缺了一根。将王语嫣放下之后,用掌力把供桌给劈碎了,架起个架子,一旁然了一堆篝火,一切忙毕,王语嫣瞧着他连续动作,心下叹服,轻声问道:“你经常闯荡江湖的么?”梁萧道:“不是经常,是偶尔……不,准确的说今天是第一次,若是以前我会住客栈的。” 王语嫣“嗯”了一声,说道:“不过我实在看不出来,还道你是个老江湖呢?啊……你要干甚么?”梁萧头也不回,作答道:“脱裤子啊,难道你瞧不出来么?”王语嫣轻轻啐了一口,骂道:“流氓,快快将衣服穿上。” 梁萧笑道:“脱却的衣服岂有回穿之理。”王语嫣道:“歪理。”梁萧道:“正理也好,歪理也罢,先把衣服烘干,才是真理。”当即把除去的外裤连同外衣一起挂在架上烘烤。 过了片会,梁萧又笑道:“大美人,你也脱罢?”王语嫣闻言,脸红过耳,微一咬牙,说道:“我不。”梁萧道:“行,你就在那里凉拌罢?”王语嫣气吁吁道:“你忍心?”梁萧嬉笑道:“我怎么不忍心,你又不是我的谁谁谁?再说了,是你自己不脱,怪我何哉?” 王语嫣险些被她气死,闷哼一声,不再言语。过了良久,梁萧还不见她说话,问道:“真生气了?”连问三遍,亦不见她作声,梁萧无奈叹了口气,忽听得王语嫣说道:“没有。”梁萧犹在叹息想事儿,顺口应道:“没有甚么?”王语嫣道:“我没有生气。” 梁萧微笑道:“这我知道。”王语嫣大讶:“你知道?”梁萧道:“嗯,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他话尚未说完,那王语嫣不禁打了个喷嚏,梁萧大急,忙道:“你还好吧?”突然语气一沉,又道:“你呀你,你叫我说甚么好呢?偏偏跟我逞强,斗啥气?身子可是你的,就算你不爱惜,你娘也爱惜罢;就算你娘不爱惜,你爹也爱惜罢;你爹……”突然住嘴。 王语嫣眼眶红红,心里酸酸的,说道:“我爹?我从来没见过他,我一出生他便死了。自从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我只有娘。有爹的感觉是甚么?我真记不清了,或许从未有过……”梁萧忍不住打断她,柔声道:“你放心好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见到他的。”王语嫣傻笑道:“会么?”梁萧道:“会的,相信我好了。”心道:“段正淳才是你亲爹。”念此,又道:“你不脱衣服,我不*你,但你至少靠近火堆一点,取取暖?” 王语嫣笑道:“不了,我脱。你说得对,身体是我自个儿的。”略一低沉,又道:“但你须得转过身去。”梁萧道:“只要你肯脱,将衣服烘干,叫我干甚么都成?”随即转过了身,耳中隐隐听得有褪去衣裳之声轻响,不想那王语嫣声音又道:“记住,不许偷看。”梁萧道:“我理会得。”心却暗笑,轻轻自语:“女人真是麻烦,又不是没见过……”突闻王语嫣叫道:“你说甚么?”梁萧心下一慌,道:“没,没事。”心想:“她耳朵有那么灵么?” 又听她叫唤:“梁公子,我把衣服给你?”梁萧应道:“好的。”伸手接过,支起枯枝烘烤,梁萧咦了一声,道:“还有呢?”王语嫣骂道:“呸,哪里还有。”梁萧讨了个没趣,讪讪道:“没有就算了。”专心烘烤起衣服来,偶尔与她闲聊几句,拌拌嘴,权当取乐。 过不多时,外面的雨已然歇止,而衣服也干了不少。梁萧再忙活片刻,又去试摸衣服,登时心下一喜,伸个懒腰站起来,说道:“大美人,衣服好了,你出来穿罢?”王语嫣气道:“流氓,我这样怎么出去。这样好了,你背过身子,然后慢慢退过来,将衣服递给我……” 梁萧叫道:“要不要我把眼睛也闭上。”王语嫣喜道:“如此最好。”梁萧登时气上眉梢,他忙活了大半天,帮她烘衣服,结果谢谢没听到一句,反而还给他施加一些狗屁规矩,让他如何能不气愤,高声道:“想得倒美。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洪水你就泛滥。给你点颜色你就开起染坊啊。”顿了一顿,又道:“诺,这衣服是你的,爱穿不穿,爷可没那闲情听你奚落?” 第八十八章 换衣服 梁萧虽在气恼中,警惕性仍是极高,心中一动,已然得知外面有人偷听,略加思索,即暴喝一声,奔将出去,蓦地里见了梁雪,大惊之下,立马转为欢喜。瞧她犹依着墙角发傻,眸子死盯着自己,不禁心中一酸,但见她美目尚淌着泪光,一副可怜兮兮的惨状,不由得怜意大起,冲上前去,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天啊,一触她身上的衣裳全都是湿的,茫然错开,惊道:“妹啊,你这是咋了么?”一探她的额头,登如火烧,心叫:“这傻丫头究竟淋了多少雨啊,如此不知自爱?”不作多想,抱起她就往内里跑去。 梁雪身子略动,轻柔道:“哥,我没事,见着你真好!”梁萧笑道:“傻丫头,甚么当儿了,也不害臊,净撒嗔?”梁雪撇撇小嘴,不服气道:“哥,人家说真的,你又笑话人家,人家不睬你了……”梁萧打断,噤声道:“嘘,别说话。快下来,乖乖的去换换湿衣服?”说着将她轻轻放了下来。那梁雪一离开哥哥怀抱,即发嗔道:“我不,人家要哥哥帮我换嘛?” 梁萧刮刮脸颊,示意羞羞。梁雪顿足道:“我不嘛,人家舍不得离开哥哥。”梁萧道:“好啦,好啦,让王姑娘帮你换,可以了么?”轻轻叹了口气。 梁雪佯讶道:“王姑娘,哪个王姑娘?好啊哥,你左一个姑娘,右一个姑娘的,到底有木将我放在心上?”梁萧叫屈道:“雪儿,你在讲啥哩,哥哥我哪有左一个,右一个,你这不冤煞人么?”梁雪听出他犹在狡辩,心头微气,说道:“在大理时,你先招惹了一个木姑娘,而今在苏州,你又去哪勾搭了一个甚么王姑娘?” 梁萧闻言,顿时气往上冲,但细心一想,这可是亲妹子,不能发火,便暗忍了下去,淡声道:“雪儿,这话是谁教你的?”梁雪道:“没人教我。”梁萧气道:“哎呀,你这死丫头还嘴硬。你说你罢,一个女孩儿家家,知道甚么叫勾搭么?” 梁雪嫣然一笑,说道:“俗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哥哥待得久了,自然能学到一招半式。不用说,勾搭么?一瞧你就明白了。”梁萧轻骂道:“瞎扯。”一会又说道:“先把衣服换了,再说其他好么?”梁雪嗔道:“我不。”梁萧哄道:“雪儿乖,别孩子气了,听哥哥的话,你额头还烫着哩?”梁雪倔气道:“就不。” 梁萧也当真气急了,怒哼一声,喝斥道:“你再不听话,胆敢多道半个不字,哥不理你了。”大吐几口气,转身而立,心想:“这妹子忒冥顽不灵,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我的话一出,他如尊圣旨一般。何以江湖才闯了没几天,她就无法无天了?”委实思之不透。 时间似乎就在这一刻停止了,良久,忽听那梁雪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梁萧听见了,心生不忍,鞋尖稍动,似要转身上前安慰一番,忽尔心念一动,暗叫:“不可。”即将心一横,昂头不睬。梁雪亲见哥哥对己无动于衷,越想越委屈,不由得哭声大作,梁萧听了甚烦,叫道:“妹啊,你若再杀猪,哥哥将你卖到妓院去歌唱?”梁雪一听,嗓门一顿,即又哇哇声响,哭得更加激昂热切,奈何梁萧,声声催叹。 就在此时,忽闻嗤的一声轻笑,梁雪霎时止了哭腔,梁萧怒极,骂道:“你笑个啥屁,暗笑偷人的东东。”原来王语嫣眼见兄妹二人进来,她迅捷穿上衣衫,预备出去见过。但她一听这声音,便觉得此女子娇柔淘气可爱,忍不住止了步子,洗耳倾听起来,越听越觉有意思,心笑:“想不到堂堂的梁萧梁公子梁大侠,居然被一个小小女子所气得无力招架。”甚觉趣事,忍不了偷笑出来。既已被发觉,便抽身出去,盈盈行至二人身前,那梁萧亦转过了身。 梁雪心生好奇,也随哥哥转身,这一下二女照面,俩人大惊,各俱吓了一跳,那梁雪怯怯道:“哥,我没在做梦罢?雪儿……雪儿在照镜子,对不对?”王语嫣也是美目瞪大,一会儿瞧瞧梁雪,一会儿又看看梁萧,按捺心跳,说道:“梁公子,你搞甚么鬼。切,找个女孩易容成我的模样,你想干么?做坏事?毁我名声?” 梁萧气道:“你跟我切甚么?别老学我成不成?谁给她易容了,她是我妹妹,我的亲妹妹,你跟她长得像有甚么稀奇的?我告诉你王语嫣,天下长得相像之人何其多,就你,老子还不屑于克隆?”王语嫣诧异道:“克隆?那是甚么东东?”梁萧道:“克隆它不是甚么东东,简单点说就是你所谓的易容术,不过比易容术高明那么一点点……咦,奇怪,我跟你解释那么多作甚?早跟你说了,别净学老子说话,你就是不听。”王语嫣道:“我琢磨你讲的话,挺有意思的嘛?”梁萧学着她腔调,说道:“我琢磨你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嘛?” 王语嫣叫道:“你干么?”梁萧嘿嘿嬉笑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说老子能干嘛?”王语嫣再叫:“你敢!”梁萧道:“老子焉何不敢?”眼看他一步步紧*,王语嫣心下稍怯,忽然心生一计,高声道:“喂,你妹妹还在?”梁萧回眸一眼妹子,见她梨花带雨,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说道:“她啊,挺透明的,不碍事。”王语嫣不解,眉头稍皱,抿嘴道:“甚么嘛?奥,你个老色鬼?” 梁萧笑道:“是啦,自古英雄皆好色,不好色者非英雄;老夫本非英雄汉,好起色来赛英雄。”王语嫣羞道:“你流氓,头顶上长疮,脚底下化脓---坏透了。”梁萧嘻嘻一笑,又道:“男人不坏,有点变态,男人不骚,是个草包。男人不*,绝对有神经,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 王语嫣啐道:“我呸,你下贱,孝弟忠信礼义谦---无耻。”梁萧笑答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老子不要无敌,只要第一。大美人,你还有招数,尽管使来?”王语嫣真个气炸了胸脯,怒火攻心,气结道:“你……你放屁?”梁萧道:“屁乃人身之气,岂有不放之理,放者扬眉吐气,闻者垂头丧气!!” 这时,那梁雪忽然凄然道:“要不是爹爹教育我们不能乱扔垃圾,不然我早把哥你给扔出去了。”梁萧笑道:“雪儿,哥哥跟她闹着玩哩,你别往心里去啊。走,咱先把衣服换了。”说着搭过妹妹肩膀,梁雪急挣脱哥哥之手,气道:“我不用你管,你开你的玩笑去罢?”梁萧气苦:“你说你这孩子……”忽转温柔,道:“雪儿,都是哥哥不好……” 同时微闻梁雪轻咳几声,梁萧甚为担忧,急道:“快快把湿衣换下来,别得病才好。啊哟,糟糕,这额头也太烫了罢,不成,我得去城里买药。”叫:“王姑娘,我妹妹就拜托你了。咦,你还愣甚么愣啊,老盯着我干甚么?老子我长得很帅么?就算帅也不用那么明显罢?”撂下这几句话,不理二人,飘然飒去。 其实王语嫣想说:“你穿成这样,还……还进城里买药?”念想间,耳中听得马蹄声急促,想是那梁萧已然去远。王语嫣回过头,见梁雪一身的湿衣,经风一吹,簌簌发抖,忙道:“梁姑娘,你还是听梁萧的话,先把湿衣给换了罢?”梁雪嘴唇干燥,心却冷得直抖,牙齿轻颤道:“不,我没事。”王语嫣闻言,轻叹一声,倏尔想起梁萧劝说自己之言,心中一喜,当下套来使用,轻轻道:“梁姑娘,何必跟他逞强斗气呢?身子可是你的,就算你不爱惜,你娘也爱惜罢;就算你娘不爱惜,你爹也爱惜罢;就算你爹不爱惜,你哥哥也爱惜罢;就算你哥哥……”不禁哑然住口。 梁雪乍闻此言,脑袋嗡的一下震响,心道:“是啊,我才不让哥哥小瞧哩。哼,他敢这么对我,我便把他引到爹娘那里去,叫爹爹收拾他。”想通这点,脸上笑容尽绽,说道:“王姊姊,麻烦你帮我把哥哥的衣服拿过来?”王语嫣听说,十分欢喜,还道是自己嘴皮子厉害,居然说服了她,让她改了主意,即依言而为,将梁萧衣裤全递了给她。 梁萧一路飞马进城,叟须即到。刚纵马进得城门,立即引来不少路人侧目,霎时间议论纷纷炸开,但闻一市井小民道:“奥,我的天哪,这公子是否遭贼劫了?”他旁边一大爷说道:“贼哪是这般抢劫的,要抢也该劫他那匹马儿啊?唉,如今的年轻人哪,真是世风日下,大白天的,光穿个内衣裤,骑上宝马在大街上耍酷,这真……真先潮?”说着连连摇头叹息。 突然听得一个姑娘叫道:“啊唷,小姐你快看哪,那个男的好帅啊?”那小姐嗔道:“小翠,你又瞎说,人呢,在哪?”小翠奇道:“咦,怪事,刚刚明明在这的,怎一会又飞了呢?”原来梁萧不睬众人异样的目光,以及言辞,就飞马一纵,离了市集。到了人少之地,便策马慢行,问明药铺所在,又急忙前去。 下了马,就大摇大摆走进去,往柜台上这么一拍,那大夫登时傻了眼,结结巴巴道:“先……先生,你……你这……是……”梁萧道:“先生,我还小姐呢?”那大夫得他一打趣,气为之一缓,说话顺了些,道:“那……那公子,你有何贵干?”梁萧笑道:“上药铺自然是买药啦,难不成买棺材。”此言一出,那大夫脸色立马苦了下来,心想:“这人好生无礼,说话忒晦气。我开门做的是救死扶生的生意,他偏说甚么棺材,这也……” 第八十九章 我本无病 梁萧见他一直都在沉思,毫无理会自己之意,心中颇恼,叫道:“喂,你哑啦?快给我配一副治高烧去风寒的药,要快,不然小爷我将你这个铺子给砸了?”那大夫瞧他来势汹汹,不敢招惹,闻言连忙应道:“是,是,公子稍等。”取过两片纸张并列而好,即转过身去,在这个药屉里抓一些,又在那个药屉内取一点,动作之快,可见他早已将这些个药材烂熟于心,很快,两副药就抓好了。 那大夫把药亮在梁萧柜台前,摊手道:“一两七文,公子,请付账罢?”梁萧气道:“你妈个七,讹诈我是吧?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就你这破药,还值一两七文,当小爷没见过世面是么?”啪的一下,狠狠震了一掌在那柜台,接着上面的药罐、药材、纸张,受大力所激,纷纷震飞,梁萧手一揽,刚好接住那两包草药。那大夫吓了一大跳,心疼他那些药材啊,愤愤道:“你这个狂人,怎如此不识好歹,买药不给钱也就罢了,居然乱砸我东西?天啊,还有没有王法?”说着手心紧握,击柜,频频嗟叹。 梁萧深感过意不去,说道:“我哪有不给钱了,不过跟你理论而已,你这药钱未免收得太苛刻了些,倘或是贫苦人家根本……算了,算了,反正爷又不差这点钱,不难为你了,这些损失算我的。诺,我这就付你钱……”话犹未了,一摸身上,竟分文未带,暗叫:“糟糕,我忘记带钱啦。”脸现尴尬之意,羞涩道:“大夫,那个,我……” 忽听得大夫一声苦笑,说道:“你走罢。”梁萧急道:“可这药……”那大夫打断,说道:“一并送了你,以后别来了,我不想看见你。”梁萧忙道:“我只是出门太过于仓促,一时忘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回去立刻就拿给你,你相信我好了,这是真的?”大夫凄然道:“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药我已经给你了,你还想怎地?”梁萧知道若再说将下去,亦是无济于事,倒不如先行回去,把妹妹的病给治好了,再行将钱送来。当下不再多说甚么,只道了一声谢谢,即飘身出去,跃上马,择路而回。 一路上,梁萧思想混乱,任马儿自走,越想越气,骂道:“我怎么那么糊涂呢,真是丢死人了。”又想:“幸好那大夫人还不错,嗯,等会我便把钱送去。”念此,又催马急纵,片刻即到。下了马,抬头一看,只见雨后的寺庙更显得可怖。他沉思片会,终于走了进去。 只见俩个绝色美女一起围着火堆取暖,二女见他进来,微一回眸,又同时瞥向别处,不屑睬他。梁萧嬉笑道:“唷,二位美人,如此有情调,不请我坐坐么?”其中一个没好气道:“想得美,谁跟你有情调?”梁萧道:“瞧你这脾气,一定是我妹子梁雪咯?”梁雪撅嘴道:“是又怎样,你咬我呀?”梁萧作了一揖,连道:“岂敢,岂敢。” 王语嫣坐在梁雪一旁,此时闷声道:“药呢,你买回来了么?”梁萧应道:“在这里。”说着扬了扬手中那两包药,甚是得意,又道:“我去找找看看,有甚么东西可以煎药?”他出去转了一圈,等他回来之时,两手已抱了个破罐回来,里面盛着水,二女见他把药倾倒进去,架起来煎烧,动作甚是悯熟,待他一切就绪忙好,那王语嫣才轻轻问道:“少爷,你以前常煎药的吗?” 梁萧横了她一眼,方始道:“小姐,你以前常易容的么,样子怎和我妹子如此相像?”王语嫣说道:“我不知道啊,正想问你呢?去哪找了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居然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梁萧意在学她腔调,不禁脱口说道:“我不知道啊,你去问你娘好了,问问她是不是和我爹爹私通……”他话尚未说完,突然间啪的一声清脆,梁萧脸颊重重挨了一巴掌,他回过头,见是妹妹,气道:“妹啊,你发甚么疯?脸是可以顺便打的么?” 梁雪咬牙道:“那话就是可以顺便乱说的么?”梁萧一听,顿时哑言。王语嫣笑道:“雪儿妹子,要不姊姊帮你出出气,也给他来一巴掌?”梁雪摇摇头,说道:“还是不要了。” 梁萧莫名其妙挨了一耳光,心中气闷,正无处发泄,听得王语嫣火上浇油,当即怒道:“姓王的婊子,你怎么那么不要脸哪?啊,这还是你么,你以前说话可不是这样的?”王语嫣道:“我以前是怎样,你见过?”梁萧傲然不睬,王语嫣叹声道:“见过也好,不见过亦罢,但是以后不许你骂我那个?”梁萧还是不理睬,干脆背过身去。王语嫣无奈,登时住口不言。 三人就这样,沉寂了良久,直到那药罐啧啧声响,药水沸腾,梁萧才转过身来,稍作理会。过不多时,梁萧倾出汤药,倒于碗内,递给妹子,轻声道:“雪儿乖,喝药罢?”梁雪瞧了一眼哥哥,一言不发,拿过药,仰头喝下,之后将碗一扔,碰得一声响,那碗登时化为碎片,梁萧气道:“你……”闷哼一声,说道:“你衣服干了,把我的还我?” 梁雪闻言,忽尔心血来潮,说道:“你穿我的啊?”梁萧叫道:“开甚么玩笑?”梁雪忍笑道:“人家哪会开甚么玩笑嘛,我都可以穿你的了,为甚么你不能穿我的?”梁萧道:“这不一样。”梁雪倔强道:“有甚么不一样?” 梁萧叹息一声,说道:“妹啊,说你傻,你还真犟上了。我是男的,你是女的,假若我穿上你的衣服,那成何体统,成何体统。”梁雪掩笑道:“哥,你也知甚么是体统啊?”梁萧急道:“妹妹,别闹了,哥还等着去救人哩?耽搁这么久,也不知阿朱、阿碧怎样了?” 提及阿朱、阿碧二女,王语嫣亦是一惊,说道:“是啊,不知她们脱险了没?”转向梁雪道:“妹子,别闹了,听你哥话,将衣服还他,好去救人?”梁雪眼见二人说得焦急,不敢怠慢,去换了衣服,交给哥哥,梁萧穿上后,说道:“妹妹,你碍事么?”梁雪轻轻摇头。 梁萧还是不放心,过去探探她那额头,入手温和,不烫不热,心生怪异,唧哝道:“怪事,这大夫的药当真神奇,才喝片刻,病全好了,真乃神医也,见了薛慕华,倒要触触他眉头,看他还敢不敢以天下第一神医自居。”梁雪闷哼一声,心道:“我本来就没病,那时你探我额头发烫,那是因为……因为人家在窗墙外,听了你和王姊姊的谈话,以为……以为你们……你们,所以我才烫烧的。”这几句话却不敢说出来。 但听哥哥笑道:“嗯,病既已好,那我们这就上路罢?”二女同道:“上哪儿?”梁萧道:“要救人,须得请大哥帮忙?”梁雪讶道:“大哥?”梁萧解释道:“是乔大哥。”于是乎,便将与乔峰结拜一事对妹子略约说了,梁雪听后,深替哥哥欢喜。 当下三人走出破庙,可惜只有一匹马儿,梁萧让了给妹妹和王语嫣同骑,自己施展“凌波微步”先行开路。行了约莫一顿饭时分,那王语嫣疑惑道:“梁公子,你究竟要带我们上哪去?”梁萧步子一顿,停了下来,应道:“天宁寺。” 王语嫣奇道:“天宁寺?你不是说找乔帮主的吗?”梁雪笑道:“嗯,我知道了,那乔大哥一定就在寺中?”王语嫣沉吟片会,道:“他去庙里干么,要做和尚么?”梁萧道:“不是,我们不找大哥了。若我料得不错,丐帮之人,应该都被关在天宁寺之中。”心想:“据我记忆,这会大哥应该救了阿朱和阿碧,独自进无锡城去了。事不宜迟,与二女汇合才是。” 梁雪道:“哥哥,你怎知丐帮的人被关在天宁寺之中。”王语嫣也深感此言有理,那梁雪话一出口,二女就死死盯着他。梁萧脸上一热,撒谎道:“哥哥猜的。你想啊,刚下过一场大雨,他们那么多人总会找地方避雨罢?而最近可以避雨的地方,非属天宁寺不可。” 王语嫣秀美微皱,低沉一会,说道:“嗯,这话原也在理,但你又如何确定他们不是进城去了?”梁萧连连摇手,笑道:“不可能,不可能。西夏兵穿的是他们本国的服装,在大宋境内抓了人,要是也敢大摇大摆的进城去,那梁萧我可算是服了他们了。”王语嫣道:“嗯,若是他们乔装改扮呢?” 梁萧道:“还是行不通,杏林中,丐帮的人数可不少,他总不能个个乔装罢?就算他奶奶的都乔装成功了,混进城去,这么大的动静,官府不可能不察觉。赫连铁树这龟儿子,才没那么笨呢,挖个坑,自己往里跳。”王语嫣点头道:“嗯,话虽如此。咦,你骂他龟儿子,难不成你识得他?”梁萧嘻嘻一笑,道:“是啊,你儿子我当然识得。” 王语嫣呸的一声,骂道:“你孙子恰巧我也识得。”梁萧道:“大美人,你想做我儿媳妇,再等个二十年罢。” 梁雪见这二人,又斗起嘴来,全然将她当作了外人,胸中不禁气起,当下脚尖狠狠一踹马肚,那马儿吃痛,嘶的一声,放开四蹄,立马健步如飞,向梁萧冲去。二女均吓了一跳,但听得王语嫣一声娇呼,梁雪更不曾想自己的一时之愤,那马居然向哥哥飞去。 第九十章 天宁寺 眼看快马奔前,好梁萧,就把身一摆侧,堪堪擦肩而避过,那马去势已急,顺大道急纵,任梁雪如何拉扯喝斥,就是不为所动。梁萧思虑不妙,“凌波微步”疾踏,与马儿赛跑。那马虽负二人,但仗着威风,依然快若闪电,梁萧步伐虽妙,近距离内却可称雄天下,同马儿远拼,颇有所不及。 跑了数里,闯入一大片桑林,那马儿兀是不消停,梁萧气怒交并,啸吼一声,即脚下加劲,好如风一般逝去。不多时,不知怎的,居然赶上了那匹马,原来那马儿奔到一座寺院前,便即止步。梁萧飞跑过去,这时方始停下,大吁几口气后,破口骂道:“臭马儿,死马儿,贼马儿,贱马儿,跑那么快干甚么,有草吃吗?”骂不了,二女皆嫣笑不已,那梁雪笑道:“哥啊,马儿怎生得罪你了,以至于你这般痛恨?” 梁萧气道:“死丫头,你还说,就你惹的祸?好好的,你踹它干么?”一想起源头,他便来气。梁雪小嘴一撇,闷声道:“那都要怪你俩,谁叫你和王姊姊把我当透明的,哼。”王语嫣听了掩袖轻笑,不经意间抬头,登时心下一惊,“啊哟”的一声娇叫不禁出口。梁萧顺她目光瞥去,亦是心惊,喜道:“原来在这里啊,害我好找。” 梁雪颇是疑惑,也循他们目光瞧去,不觉一怔,但见寺门匾上书着“天宁寺”三个墨黑大字,霎时一喜,叫道:“哥,这么说,马儿有功无过了喽”梁萧沉着脸,淡声道:“就算是吧。”原来那马儿是军中之马,自小在军营长大,识主,闻到主人遇险的信息,便想前去营救,刚好梁雪踢了它一脚,它就趁势放开四蹄飞奔。 二女也下了马,放眼过去,只见寺门外静悄悄的,竟一个人也无。梁萧心生纳罕,暗想:“记忆中的天宁寺可不是这般的,难不成出了啥事情?”正待举步进门,马蹄声响,大道上一骑疾驰而来,梁萧远远见到正是乔峰,喜道:“是大哥!”二女闻言,相视回头顾看,梁雪见此汉子,身形魁梧,在马上飞奔,煞是威猛,让人一见,不由得登生亲切之感,这可不是那天在酒楼上与哥哥赌酒的北乔峰么。 不多时乔峰已纵马驰近,见了梁萧三人,亦是心喜,跳下马来,过去一拍梁萧那肩膀,豪气道:“贤弟,好久不见,日子过得如意么?”梁萧笑道:“蒙大哥惦记,还好。”乔峰点点头,睨了王语嫣和梁雪一眼,微咦的一声惊讶,道:“贤弟,这俩位是?”梁萧道:“大哥忘了么?这个是我妹子,那位是王姑娘?” 乔峰一拍额头,恍然道:“你瞧愚兄这个记性,妹妹那天在酒楼我见过。这王姑娘么,杏子林中亦曾见过,但为兄不明的是,为何她俩长得一模一样?”梁萧吐吐舌头,苦笑道:“大哥这个问题问得极是高明,小弟也不知从何答起?”稍作一顿,又道:“闲话休提,大哥你这是?”乔峰轻叹一声,说道:“愚兄闻得丐帮众兄弟为西夏人所擒,心下焦急,四处追寻,好不容易才找到天宁寺来。那兄弟你又是因何来此?” 梁萧道:“小弟亦是想设法救人而来?”于是便将丐帮众人如何遭擒,自己又是如何脱身,途中碰巧遇上妹妹等情节,略约备述了一遍,乔峰听后,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在暗暗好笑:“我这贤弟,当真风流的紧。”笑转此处,说道:“如此甚好。那还等甚么,一起进去罢?”当下三人鱼贯而入。 进得山门,只见十多名丐帮弟子正绑住一个个西夏武士,押着从寺内殿门出来,乔峰大喜:“丐帮众兄弟原来已反败为胜”。 群丐见乔峰去而复回,纷纷迎上,说道:“帮主,这些贼虏如何发落,请你示下。”乔峰道:“我早已不是丐帮中人,‘帮主’二字,再也休提起。大伙儿有损伤没有?” 寺中徐长老等得报,都快步迎出,见到乔峰,或羞容满面,或喜形于色。宋长老大声道:“帮主,昨天在杏子林中,本帮派在西夏的探子送来紧急军情,徐长老自作主张,不许你看,你道那是什么?徐长老,快拿出来给帮主看。”言语之间已颇不客气。 徐长老脸有惭色,取出本来藏在蜡丸中的那小纸团,叹道:“是我错了。”递给乔峰。 乔峰摇头不接,宋长老夹手抢过,大声朗读,待他读罢,梁萧才插口问道:“是谁救的你们?”群丐见是梁萧,先是一惊,继而愤愤怒目而视,梁萧不屑他们看自己的眼光,急问:“你们倒是说啊,谁救的你们?”他连问了三遍,皆无人搭言,梁萧心中气苦。 忽然有个怪声怪气的声音叫道:“师父,您老人家来了,倒是救徒儿一救?”众人向说话之人瞧去,只见他鼠目短髯,面皮焦黄,正是南海鳄神。他中毒后被绑,却忍不住插嘴说话。梁萧笑道:“小徒弟,原来你在这哪。好,救你不难,但你得先告诉为师,你们是遭了谁人暗算?这些老叫花和小叫花都不愿告诉我,那就你说吧?” 南海鳄神想也不想,破口臭骂:“他奶奶的,是乔峰和慕容复,还有刘进那臭小子。”乔峰闻言奇道:“那慕容复来过么?”南海鳄神怒道:“放你娘的臭屁!刚才你与慕容复和刘进三人携手进来,不知用什么鬼门道,将老子用麻药麻住了。你快快放了老子便罢,否则的话,哼!哼哼……”他接连说了几个“哼哼”,但“否则的话”那便如何,却说不上来,想来想去,也只是“哼哼”而已。 乔峰道:“我瞧你也是一个……”梁萧出言打断,说道:“大哥,先不忙着斗嘴,待我问问他。”脸色一沉,转向南海鳄神,说道:“小徒弟,师父来问你,你老实作答,不许出口污言秽语?”南海鳄神怒哼一声,梁萧奈何,笑问道:“那个慕容复试演了一套‘凌波微步’,乔峰在旁鼓掌喝采,是也不是?” 南海鳄神小眼骨碌一转,叫道:“他奶奶的,知道了还问我。那娃娃公子什么武功都会使,而且门门功夫比原来的主儿更加精妙。”梁萧冷笑道:“他不是门门武功都会使,而是他根本只会使这一门。可笑啊,偏偏又是你叫他使甚么‘凌波微步’的,可笑之极矣。”众人见他笑得极是古怪,那王语嫣忍不住娇唇轻启,柔声说道:“难道你说的是他?”众人向声源处看去,见是杏林中那美貌姑娘,心下大奇,不知她说的“难道你说的是他”,是指谁人? 然而顾探之间,又见她身旁立着一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少女,皆是好一阵惊艳,瞧瞧王语嫣,又看看梁雪,若二人不曾说话,根本分辨不出谁是谁?均想:“哪来的俩个如此美丽的女子,一个已是世间罕有,更何况是一下子来了俩?”纷纷猜测:“会不会是孪生姊妹?” 众人恍惚之间,但听得梁萧嘻嘻一笑,说道:“大美人,既已知晓,何故道载,此间无我等之事耳,不如先撤乎?”梁雪笑骂道:“哥啊,走就走呗,还掉啥文?怕别人不知你是文武状元么?”王语嫣只是轻笑,不曾作答。 梁萧羞恼,轻斥道:“妹妹,少耍贫嘴。再啰嗦,哥哥一顿板子好打?”梁雪冲他做了个鬼脸,吐吐舌尖,甚是调皮,奈何梁萧暗暗摇头,微微苦笑,陷入深深思索之中。 少顷,王语嫣笑道:“梁公子,你还不走么?”梁萧缓过神,略作尴尬,说道:“哦,那走罢。”便在此时,那南海鳄神呱呱直叫:“师父,你个王八蛋,说话不算,快快将我放开。”众人见他公然辱骂师父,皆是大奇,个个侧目洗耳,倒要听听这少年师父,是如何应策? 只见梁萧飒然回头,笑道:“好徒儿,为师救你并不难,难就难在,你偏偏犯了师父我的大忌。所以呢,先不救你,不过你亦可放心,你老大不会见死不救的,片刻即到。” 南海鳄神两眼发亮,喜道:“真的?”梁萧怒道:“老子样子很像骗人么?”南海鳄神点点头,一会儿又摇摇头,喷口水道:“不是很像,也不是极像,是特像。”梁萧险些晕倒,嘘了一阵冷汗,怒道:“岳老三,师父懒得鸟你。”回头叫乔峰,道:“大哥,丐帮众兄弟已然脱险,我们去罢?” 乔峰道:“好。”面向群丐,抱拳道:“各位均已脱险,乔峰就此别过。”说着拉过梁萧之手,并肩而行。 忽听得徐长老叫道:“乔峰,将打狗棒留了下来,梁萧,你也将命留下。”二人徒地止步,梁萧笑道:“打狗棒,在杏林之中,我大哥不是已交了给你么”徐长老道:“咱们失手遭擒,打狗棒落在西夏众恶狗手中。此时遍寻不见,想必又为他取去。” 梁萧冷笑道:“你保护不周,寻不见是你家的事,干么诬赖我大哥?我大哥和丐帮已再无瓜葛,要你棒子作甚,未免也太小瞧他了罢?” 第九十一章 天宁寺外 乔峰听得贤弟之言,深遂他心,暗道:“贤弟好生心细,不想我心底的话,亦给他探明了,有友如此,我乔峰这辈子还有甚么好埋怨的,是契丹人也好,是汉人亦罢,那又有甚么相干呢?”思虑间,听得徐长老说道:“小子,就算你说得在理,乔峰没拿打狗棒,那你杀害大元这件事又如何算?” 梁萧洒然一笑,道:“正主儿你不去找,跟我这个帮凶耗甚么劲?”说得甚为不屑。徐长老道:“老实说,你的话老朽不是很相信。大元和他媳妇相敬如宾,恩爱非常,她又怎会谋害亲夫呢,定是你这小子在鬼扯?”他如此一说,群丐中不少人纷纷响应,叫道:“就是,就是,定是你胡说八道,陷害马夫人……” 梁萧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呸,鬼才有闲功夫去害那个贱人。”缓得一缓,又道:“相敬如宾那都是表面的,不错,马大元也许爱她,但康敏这个贱妇未必会爱他。这种女人一旦狠起来,是非常可怕的。好了,老头,爷懒得跟你扯那么多,你年纪一大把,胡子都花白了,还懂甚么叫爱?!快快散了,你妈还在家等着你吃饭哩,不送。”说着嬉笑一声,拉过二女之手,一边一个,快步夺门而出。 徐长老喝道:“梁萧,你不能走,将小命留下来了。”谁知他连喝三声,那梁萧竟睬也不睬,依然潇洒迈步,携二女远去。徐长老恼怒不可抑制,叫道:“兄弟们,快快拦住他,别让他给跑了。”说不了,刷刷几下,群丐中不少英雄,纷纷奔出,欲去拦截梁萧三人。 便在此时,突的人影一飘一幌,一人阻了群丐的追击,待众人瞧清,纷纷叫道:“乔……乔帮主,你也助贼人?”乔峰长叹一声,说道:“我贤弟话说的很明白,我已不再是你们的帮主,丐帮中事亦与我毫无瓜葛。只是你们要杀我贤弟,非得过了我这关不可。”他话虽说得极是苍凉,往日雄风却仍在,众人一听,都不禁噤若寒蝉,谁也不敢稍动分毫。 乔峰冷眼扫视众人一遍,蓦地里脚尖一点,一纵一跃,已然在数丈开外。出得山门,见梁萧陪同二女,在大道之上悠哉悠哉,神态甚是潇洒,全不把刚才的危险当回事儿,不免暗暗好笑,心道:“我这贤弟不拘泥小节,果然够豪气,颇有将士之风。面对对手之时,谈笑风生,安然泰若,别有一番心机。倘或丐帮交予他手上,会不会……”又想:“唉,可惜他与丐帮的误会,越描越深,终不得其法化解。”想着又不觉傻笑,都说不相干了,还想那么多作甚? 出神片会,那端梁萧连叫了三声“大哥”,乔峰愣是没听见,直到梁萧过来,拍拍他肩膀,他才缓过神,不免尴尬一番,脸上搐动,笑道:“贤弟啊,愚兄失礼了。”梁萧道:“大哥,你甚么时候变得婆婆妈妈了,真是的,有甚么好礼?是了,事情演变至今,大哥你有何打算?” 乔峰昂首探天,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想回少室山,看看父母,顺道拜会师父。”梁萧虽知道他会如此做,但听他亲口讲出来,亦不禁心下一颤,想到乔三槐夫妻和玄苦大师的下场,不知怎的,心里登时好一阵难过,是为三位不幸的善良老人惋惜,还是为乔峰被人冤枉时凄惨的痛苦感同身受,叹不了,真有一种想把甚么都告诉他的冲动,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乔峰幌眼瞬息,睨见梁萧嘴唇嗡动,似有话要讲,不忍笑道:“贤弟,有甚么话,直说无妨?”此刻的梁萧心头微乱,心念对抗于说与不说之间,闻言,又挣扎了片会,一鼓气,微笑道:“没……没事。”乔峰忽而想起一事,问梁萧道:“贤弟,昨天杏林中,那封信是在你手上毁去的,那信中所提及的带头大哥,你应该知道罢?” 梁萧见问,脱口应道:“知道啊。”话一出口,方知悔之已晚。乔峰却是大喜,抢上两步,抓实梁萧双肩,急道:“是谁?贤弟你快说?”双手及肩,梁萧骨骼咯咯作响,忍痛强笑道:“大哥,好痛耶,先……先松下?” 乔峰闻言醒悟,立马松手错开,连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焦急了,贤弟勿怪?”梁萧拍拍身上的灰尘,束束衣带,笑道:“无碍,无碍。大哥,不是兄弟我泼你冷水,现在我不能说,待时机一到,你自然知晓。”乔峰急道:“甚么时候才算是时机?” 梁萧略一低沉,心想:“离少林英雄大会不知有多长时间,唉,算了,反正也记不清,那就顺便瞎掰个时间罢。”念此,随口说道:“半年后。”乔峰低吟:“半年?那不九月份?”微瞥梁萧一眼,见他眼神闪烁,狐疑道:“你确定?”梁萧忙道:“确定,确定。”心叫:“好险,好险,别被大哥瞧出甚么端倪才好。” 乔峰道:“好,我信你。不过在此期间,我会以自己的方法去查……”梁萧叫道:“不要了罢?”三人皆瞪眼注视着他,梁萧自知失态,微笑道:“随便,大哥开心就好,开心就好。”乔峰道:“贤弟,那哥哥去了,你们一起么?” 梁萧连连摇手道:“不同路,不同路,大哥请吧?” 乔峰一翻身上马,抱拳道:“贤弟,那后会有期。”说着掉转马头,鞭子一扬,*马匹四蹄翻飞,向北驰去。 目送乔峰走远,那梁雪挨近哥哥身旁,撒娇道:“哥啊,接下来,咱们干嘛咧?”梁萧敲敲她的小脑袋,捋捋耳边的发丝,又捏捏她的鼻梁,神情甚是爱怜,嬉笑道:“小丫头,哥能干么,咱赏景去,走。”牵着妹妹小手,放开大步,向大道走去。 王语嫣嗯嗯娇咳几声,兄妹二人似听而不见,继续嬉笑漫步。王语嫣见状颇恼,又不敢发气,跺跺脚,二人还是没睬她,娇躯轻颤,小嘴微张,叫道:“梁……梁萧,我怎办?”叫了三遍,无人答应,又一跺脚,再叫了一遍。 这时那梁萧才止步回头,说道:“谁啊这是?再跺就快地震了。”王语嫣闻得此言,脑子嗡的一声轻响,如同被人敲了一记闷棍,气不可抑制,娇唇轻咬,道:“梁萧,你属猪的么,记性如此之差?”梁萧拍拍额头,佯讶道:“呀,原来是大美人啊,我还道是哪只大象在那挖坑呢?误会误会。” 王语嫣道:“我长得很大象么?”梁萧道:“误会误会,大象哪有你好看,说你是大象,这不侮辱了大象么?”王语嫣气道:“你……”小嘴一抿,说道:“屎壳郎打哈欠,一张臭嘴。” 梁萧笑笑,不以为杵,说道:“大美人,气消了么?若是消了,我们就上路罢。”王语嫣道:“若是我不消呢?”梁萧叹道:“唉,那你就留在这过夜吧啊。”重新挽起妹妹手臂,转身而去。 王语嫣急道:“你们真不等我啦?”一顿足,小跑过去。片会,追上兄妹二人,气吁吁道:“梁萧,站住!”梁萧停步,不回头,笑道:“美人,有何吩咐?”王语嫣才跑几步,已累得不行,此时正双手叉腰,大声喘息,闻言,稍将头抬抬,问道:“咱们上哪去?” 梁萧轻笑一声,道:“大美人,你耳背么,赏景去啊。”王语嫣呸的啐了一口,道:“上哪赏景?”梁萧道:“嵩山少林,你表哥不是在那观风么?”王语嫣道:“你才观风?”梁萧啧啧连声道:“是啦,是啦,爷就是去观风的。你怎么着吧,去是不去?” 王语嫣站直身子,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梁萧一眼,又一眼。梁萧道:“我很帅么,老瞪着我干么?”王语嫣嗤的一声,道:“你不瞪我,怎知我在瞪着你?”梁萧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究竟想怎样?”王语嫣道:“我能怎样,你劫了人家,人家不识得路途,不许你丢下我一走了之,要走就一起走,去找表哥……” 梁萧叫道:“停,打住,打住。我更正一下,是‘救’不是‘劫’,好么小姐?”王语嫣道:“好好好。那么请问先生,去少林,走路乎?坐车乎?骑马乎?”梁萧心叫:“啊哟,亏得这丫头提醒,一时兴起,倒教这事给忘了?”说道:“你们在这等我一下,西夏人骑来的好马甚多,我去牵几匹来耍耍。咦,你们要小心了,我听得叫花子出门的声音,你二人且找个隐秘所在避避,我去去就来,勿念。”说着身形一动一飘,消失在二女眼前。 二女定眼细瞻,远远瞧得,丐帮的人陆续自天宁寺的大门口汹涌而出,知梁萧所言不假,当下交换一个眼神,相互掩护退至大桑林之中。 不多时,便听得马蹄声响,二人又不约扭头,但见梁萧骑着一匹棕色骏马,手中扬着细鞭,正在催赶另外两匹马儿,向桑林奔来。须叟,到得近前,他扬声叫道:“妹妹,王姑娘,快快上马,叫花子追来了?”二女闻说,不假思索,双双跃上马背,梁萧双腿一挟,*马匹四蹄翻飞,向北驰去,二女效仿尾随,隐隐听得背后怒骂声、嘈叫声大作,显示丐帮众人在追赶梁萧所致。 第九十二章 莫名的黑衣人 三人快马加鞭,迁程赶路。梁萧心里想道:“若是赶在大哥之前,到得少室山下,说不得在那萧远山痛下杀手之际,救得一救乔峰的养父母亦是好的。”心里急躁,在赶路之时,倒忘了妹妹和王语嫣的感受。 不一日,总算来到了嵩山脚下,瞧着二女疲惫的身形,梁萧心生不忍,笑道:“嗯,总算到了,我们且找个地儿歇息一下,待养足了精神,再行上山,如此安排好么,王大美人?”王语嫣轻盈一笑,道:“如此甚好。只教见得着表哥,多等一会片刻,又打甚么紧。”梁萧道:“那好,若我记得不差,附近该有个许家集,我们上那投宿吧?” 梁雪笑道:“一切听哥哥的。”当下三人勒转马头,向许家集进发。行得里许,三人正在策马行走间,忽听得健马嘶鸣,来的似乎不只一骑。梁萧恐怕只是过往的商旅,并不过多在意,即唤二女闪边避避。 三人刚刚靠边让道,只见曲折的大路上已是现出八个骑马的人来,个个黑衣蒙面。三人见了,暗暗心惊,梁萧心想:“乖乖隆地咚,晴天白日,哪来的蒙面客。”言念未了,只见他们皆勒停了马匹,站成一线,从中间走出一个瘦身汉子,想是他们的领头人,粗声喝道:“喂,小孩子,你们当中谁是梁萧?”梁雪和王语嫣不约将目光望向梁萧,梁萧颇是纳罕,心道:“我不认识他们啊,他们是谁?印象中‘天龙八部’可没这一段,难道是番外篇?”疆绳一抖,上前几步,朗声道:“我便是,诸位找爷爷我有何贵干?” 那瘦汉大怒,半响嘿嘿冷笑道:“果然名不虚传,是够拽的。嘿嘿,但今天遇上了我们,再拽亦是屁用。”梁萧叫道:“喂,我跟你们很熟么?”八人齐答:“不熟。”梁萧轻笑一声,说道:“既然不熟,何故挡道?”那瘦汉道:“废话那么多。”即叫:“兄弟们上,宰了梁萧,大哥有赏。”其余七人吆喝一声,纷纷响应,刷刷几下,拔出腰间佩刀,拥马而上。 此情此景,多说无益,梁萧惟有应战,但又怕激战之际,伤及毫无武功的妹妹和王语嫣,多番思虑之下,小声道:“妹妹,王姑娘你二人退后,我来对付?”二女点头会意,策马退后十余丈距离。 眼见二人远避,心下稍安,当即深吸一口气,一挺胸膛,说道:“来得好,别后悔。”拍马迎上,此时那八人已然催马近身,不一会,又将梁萧团团包围,举刀劈头便砍,梁萧略一缩身,藏身马腹。八刀齐下,那马嘶的一声悲咛,背脊中刀,前蹄一蹬,蓦地跳出丈外,轻跑一阵,又是一声惨剧人寰的嘶叫,霎时间中气一断,四蹄翻软,碰的一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即倒,散作八块,吓得二女惊叫不已。更有梁雪泪如雨下,疯了一般,拼命纵马过去,失惊叫道:“哥……哥……” 那八人哈哈大笑,犹如打了胜仗一般,笑声如响春雷,瘦汉冷冷的道:“哼,甚么武功高强,莫测高深,还不是被我们剁成了肉酱。”忽尔闻得一个声音邪笑道:“是么?”二字甫出,但听得“啊哟”惨叫,“碰碰”倒地,“嘶嘶”马咛之声不绝于耳,邪邪的笑声响彻原野,一阵风罢,只见一个白衣少年飒爽英姿立在路中间,双手背负,意态闲逸。 原来方才八刀砍下,眼看避无可避,梁萧忽生一计,藏身马腹,那马中招,忍不了疼痛,怒声飞跃而出,梁萧不加思想,借马掩饰,又栖身于另一个黑衣武士马匹腹下,见坐骑惨遭分尸,不禁暗暗恼怒,忽的心下清明,有了计较。拣了一块尖石,握于手心,灌内力催尖,轻轻的挑断藏身马儿四蹄的筋骨。 如此效仿施为,很快便将其余的七匹马儿脚筋也给挑断,待听得那瘦汉出言不逊,急忙抽身出来,一辗“凌波微步”手推八人坐下马匹,马儿受外力鼓震,站立不稳,一一倾倒。八人一一爬身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见少年气势*人,立在当中,心下隐隐不安。那瘦汉心中亦是惴惴,暗想:“这小子当真不容小窥,果有些来头。大哥所言一点不假,小心为上策。”心念转了又转,还是思不透,何以坐骑莫名其妙倒了下去。 八人居高马背,地下情形自是瞧不分明,加上梁萧身法极快,飘忽不定,因此并不察觉到有人在马下弄鬼,那时八人自认梁萧已被合力砍死,心情大松之下,毫无戒备,正给了梁萧可趁之机。 梁雪见哥哥安然无恙,心下大喜,嗤的一声,展颜破泣为笑,莲步轻跑,奔哥哥而去。梁萧耳郭一动,大感不妙,高声道:“妹啊,此处危险,快快退回去。”叫罢,衣裳一整,手指捏个剑诀,作攻守之势。 那梁雪闻哥哥之言,果真不再上前,美目顾盼,只见八条黑影,手持单刀,纷纷向哥哥靠拢。但听哥哥一声冷笑,淡淡说道:“八只打不死的蟑螂,为了你们的妈妈好,爷爷我可不能再手下留情了,因此为了你们的妈妈……”八人一听,无不傻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尽摸不着半丝头脑,均想:“甚么‘你妈妈’?这小子当真能扯。”见他犹在滔滔不绝的大话“妈妈论”,听着甚烦,那瘦汉大喝一声,道:“弟兄们上!”八人不容分说,右手轮刀,各自照梁萧身上几处大穴分杀。 梁萧心道:“乖乖,我的好儿孙们,认穴如此之准,定是好手不假。”即双掌翻飞,蕴含着重重极厚内力,每一掌拍出,势压千斤。八人八刀齐出,自也不弱,或削或砍或刺,每一刀使出,亦是井然有序。斗得片会,梁萧慢慢摸清了他们的路子,心下一惊,暗叫:“原来如此。”八人用的乃是一套刀阵,名曰“八方来朝一式阵”。意思是暗合八人之力,而最厉害的便是八人合力击出的最后一刀“八方同寿”,可谓威力极大,伤害亦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盲目施展,显然有同归于尽的意味。 “八方来朝一式阵”与“打狗阵”不可同日而语,他是出自于伏羲八卦,阴阳五行,天地万物,可大可小,要看布阵者八人的内力以及武学的修为领悟,是否深得其中精髓。好梁萧,冷嘿一声,一只手轮掌,一只手巧变剑招,翻一掌,刺一剑。以指代剑,原是要自身功夫比对手高明许多,才敢细用,梁萧内力深厚,自然不惧。 武学中有言:当高手内力练到登峰造极之时,飞花亦可伤人,枯木亦可成剑。梁萧以指代剑,用的便是这个理。这时贼人众多,刀阵厉害,梁萧敢这样用,也算是他胆大。剑中藏掌,掌中夹剑,梁萧以这种打法,又斗得二十余招,眼看刀阵越斗威力越大,有好几次险些中招,亏得他反应迅捷,又够机灵。 王语嫣自这八人摆阵开始,就一直细心观察,此时见梁萧频频遇险,心中颇焦,一咬牙,轻轻说道:“这八人使的是失传已久的‘八方来朝一式阵’,我曾在书中见过,八人合力,威力极大,若想破解,须得找出八人之中,武功最弱的那人攻击,才有些许胜算的机会。嗯,五行相生相克,八人功力不一,互补不足,然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者,震卦东方,巽卦东南,离卦南方,坤卦西南,兑卦西方,乾卦西北,坎卦北方,艮卦东北……”她小嘴嗡动,眼眺九人,指尖偶尔略点,片会又蹙眉低思,过不多时,又喜道:“嗯,照现下情形来看,坤卦的攻击较强,防守却弱,当是他了。”叫:“梁萧,打那个矮胖汉子的血海穴。” 那矮胖汉闻言一惊,心道:“这小女娃儿如何看出,我武功的罩门便是脚上的血海穴?”心惊肉跳之下,竟忘了抵御。梁萧得王语嫣提点,耍了几招,见那矮胖汉子听了王语嫣之言后,兀自在发愣。心下一喜,当即飞脚踢出,听得“啊哟”一声,正中那人膝盖,那人中招后,仰天便向后飞去。 “八方来朝一式阵”少了一人,威力大减,很快七人便被梁萧一一攻破。只见梁萧指影掌影,飘忽来去,不一会,已有六人倒下,梁萧指剑横扫,削中那瘦汉的琵琶骨,微咦了一声,怪道:“奇了,刚刚明明很厉害的,怎么一分开,就成了三四流角色,怪哉?” 王语嫣笑道:“那是因为他们的武功本来就不高,靠的只是阵法催动,八人合一,功力自然比平常高了百倍。”梁萧道:“原来如此。”双眼紧盯着那瘦汉,说道:“喂,你跟我有仇吗?”那汉子双目死垂,摇头道:“没有。” 梁萧叫道:“没有你还杀我?”那瘦汉不答。梁萧指尖加力,那汉子疼得咬牙苦忍,就是不吭一声,梁萧道:“你瞧见了没,只要爷爷这么戳的一下加劲,你的武功便没了。说吧,为甚么杀我?”那汉子还是摇头不言。梁萧心道:“好倔的人。”叹了口气,道:“你们走吧。”说着手指离开他肩膀,昂首望天。那汉子一怔,本来以为死定了,不想他居然不杀人,好奇看他一眼,满是迷惘之色,一会低着头,搀扶起受伤的同伴,悻悻离去。 第九十三章 二女轻骑戏在少室山 梁萧击退强敌,转步回身,见妹妹和王语嫣各自策马前来,俩人脸上均有惨白之色,显然刚刚妹妹却是为他担忧不少。梁雪勒马道:“哥,许家集我们还去么?”梁萧道:“自然要去,可是如今哥的坐骑被那几只小蟑螂给毙了,没了脚程,如何去得?” 梁雪笑道:“哥,那你上来吧,妹子愿与你共乘一骑。”梁萧摇头道:“不不不,这次我想和大美人同乘一匹,你说好么,大美人?”仰转脑袋,问向王语嫣,梁雪俏脸生怒,狠狠瞪视了哥哥一眼。梁萧恍若不见,但听得王语嫣轻笑道:“好是好,只怕太难为你了?” 梁萧忙道:“一点也不难为情。”王语嫣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明的笑意,说道:“如此便好。”即叫:“雪儿妹子,烦劳你下马一趟?”梁雪见哥哥对这个王姊姊如此之好,不免心生妒怨,小嘴微撇,嘟声道:“干嘛?”王语嫣微笑道:“你下来便知。”梁雪气道:“我不要。” 梁萧听了,轻斥道:“妹啊,大美人叫你下来,你就下来,废话那么多做甚么?”梁雪闻得哥哥厉言,颇感委屈之极,小眼微红,险些堕下泪来,一吸鼻子,倔气道:“不要。”梁萧佯怒,骂道:“你这孩子,怎那么不听大人话哩?”梁雪闻言,哇的一声哭将出来。 王语嫣慌了,本想戏戏这个自大的梁萧,不想竟惹梁雪哭了,心中烦躁,急向梁雪使个眼色,那梁雪哭腔正浓,终是不见,不多想,拍马上前,挨近梁雪马匹,耳语道:“雪儿妹子,你这个哥哥最是讨厌了,时不时整蛊他人,现今又把你来得罪,不如我们也来气气他吧,好么?若好就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之后又充说一句:“明白了么?” 梁雪似懂非懂,茫然点点头,道:“明白了。”王语嫣笑道:“那便好。来,过来吧。”梁雪轻“嗯”一声,小腿轻抬,横过王语嫣坐骑的马背坐下,轻笑道:“王姊姊,好了。”王语嫣颇是赞许,点点头,叫声:“驾!”鞭子劈空一扬,那马儿立即四蹄翻飞,向大道纵去。 饶是梁萧聪明绝顶,也想不到此女有此一招,大惊之下,急跃上马鞍,催马疾追。马上风声,呼呼作响,一路急奔,说也奇怪,那二女共骑一马,重量加重,原该跑不快才对。偏偏片会功夫,那二人已然将梁萧一骑甩得老远,无论梁萧如何鞭打,马儿就是跑她不过。 过了山坡,梁萧的坐骑越行越慢,渐渐的居然停了下来。梁萧心中纳闷,下马查看,乖乖,只见那马儿连翻白眼,一会倒了下去,碰地后,口中直吐白沫。梁萧立刻大惊,手一探马脖脉息,深感奔腾促乱,显然是极度疲惫,不解唧哝:“怪事也,好端端的,他怎就挂了呢?何人下的毒手,凭地可恶?”他不知是王语嫣趁他不备,与梁雪上马哪会,拔下簪子,狠狠刺了马儿的麻穴,她熟读天下武学典籍,认穴自不费吹灰之力,可惜不会武功,刺穴时没有内力,才让马儿跑了一段距离方始倒下。 梁萧理不出半点头绪,抬眼时已不见了她们踪影,心慌,即辗开“凌波微步”追赶,跑了一阵,已然行出二十余里,仍是不见二人倩影,只见自己身在一个人烟稠密的大镇,梁萧心道:“想必这便是那许家集了。”当即游目四下寻找,市集内人声鼎沸,寻逛访问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渺无音讯,不免心下微凉,渐渐失落。 正自苦恼奈何之际,耳中偶听得有人言语:“你说真的假的,看见梁妹妹了,在甚么地方?”梁萧一听这声音颇是耳熟,略一思索,即恍然大悟,心叫:“是他,段誉。”来不及高兴,又听得另一个人说话:“我刚刚明明瞧见在那里的,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过市,而且是俩个人。”梁萧闻得这个声音,登时心情激动不已,暗道:“连进弟也来了。” 但听段誉笑道:“不消说,其中一人定是萧哥无疑。”刘进忙道:“不不,是个女子?”“甚么?俩个都是女的?”这一次叫的却是女音,梁萧心道:“怎么是阿碧丫头啊?”猛的幡然醒悟,想起南海鳄神在天宁寺所说的那一番话,救丐帮群雄,刘进亦有份。今天见了他们在一起,也就不足为奇了。 刘进道:“不止是女的,而且……而且长得一模一样……”刘进话尚未讲完,那段誉不禁冲口叫道:“是王姑娘,是王姑娘……”刘进道:“甚么黄姑娘红姑娘的,你白痴吧你?” 梁萧闻声在人群中寻找,不久便瞥见他们的身影所在,当即飞身过去,此时闻言,笑骂道:“他呀,不是白痴。”三人闻说,猛的身子俱震,齐唰唰六道目光汇聚,望向说话之人,隔了半响,皆是大喜,纷纷涌上,三人七嘴八舌的自说个不停,梁萧傻笑,片会罢手道:“好啦,诸事我已知晓,待寻到妹妹和王语嫣,再说其他,好么?”三人唰的又止了声息。 过不多久,刘进问道:“萧哥,你刚讲段公子不是白痴,那他是甚么?”梁萧笑道:“花痴啊。”刘进和阿碧听说,忍不了“嗤”的一声,哈哈大笑起来,段誉倒是一脸的尴尬之色。刘进笑了一阵,嘎的停了笑声,心想:“我笑他是花痴,那我又是甚么?我对梁妹妹的情义,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可惜她的心始终不在我身上,唉!”想着不禁黯然神伤。 梁萧瞧出刘进神色不对,心中甚忧,暗道:“才短短几日不见,不想进弟已然沧桑许多。”念着不禁暗叹一声,回想刚见他那会,他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有些腼腆,有些害羞,话亦不多言,难道这就是岁月催人愁么?想此,又不免淡淡苦笑,问道:“咦,是了,阿朱呢,她怎没和你们一起?” 阿碧道:“阿朱姊姊她……”话刚说了开头,就闻得马蹄声响,竟而将话头打断。梁萧恼怒非常,一回头,那马已奔到近前,前蹄高纵,嘶的一声长吟,双蹄悄然停下。只见马背上坐着两位面貌相像的少女,都是一样的美丽绝俗。 刘进和段誉见了,双双抢上,争相问好,二女均点头示笑,又闲聊了几句,但梁雪的目光始终不离哥哥身上,梁萧怒视了一眼,梁雪嫣笑道:“哥,游戏好玩么?”梁萧气道:“好玩你个头,俩个小丫头片子,敢整我。”梁雪撇嘴道:“是你先欺负人家的嘛?” 梁萧不理睬她,径自问阿碧道:“你说阿朱怎么啦?”阿碧嘴角一弯,轻笑道:“没啥介,姊姊她上少林寺找公子爷去啦?”梁萧急道:“去了多久?”阿碧道:“也没多久,早上去的。”梁萧心叫:“糟糕,出事了。若我所记不错,她是去少林寺偷易筋经,结果挨了玄慈方丈的大金刚掌力,乔峰为了她上聚贤庄求医,情势所迫才动手杀人的,也因此与武林结怨更深。不行,我得阻止,尽管力微,也且试他一试,不然白来一趟矣。” 念转于此,叫道:“你们俩个下来。”梁雪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和王语嫣下了马,梁萧翻身疾上,说道:“阿朱有危险,我去救她,你们且在此稍等,我很快就回。”扔了这几句话,双脚一夹马腹,那马蹬的一下,四蹄翻飞,向前纵去。 梁雪在后面急叫急喊,梁萧恍若不闻,催马加急,循原路返回嵩山。须叟即到,梁萧下了马,心道:“我还是先看看乔峰的养父母,瞧他们是否健在?”径向少室山行去,这虽是他第一次前来,对山中地形地势不熟悉,但凭着记忆知道,乔峰的家应该是在少室山之阳的一座山坡之旁。 梁萧找了许久,终于寻到了,转过山坡,只见菜园旁那株大枣树下放着一顶草笠,一把茶壶。茶壶柄子已断,梁萧心里想道:“这应该是大哥养父的东西吧。”不作多想,他走到那三间土屋之前,只见屋外一张竹席上晒满了菜干,一只母鸡带领了一群小鸡,正在草间啄食。心道:“鸡还活着,人应当无碍。”言念未了,忽听得两声惨哼,心想不妙,急推开板门,奔了进去,直冲卧室,登时大惊,只见二个人横卧在地,动也不动。 他俯下身去,翻过二人躯体,见是一男一女,心道:“这应该是乔三槐夫妇了。”伸手一探那男的鼻端,只觉他呼吸已然断绝,但身子尚有热温,显是刚遭毒手不久,而自己听到的那两声惨叫,该是二人所发。来不及仔细查看究竟,心念一动,叫声:“是谁?谁在外面?”梁萧分明感到一丝微小的气息近在咫尺,但一分心,又抓摸不透丝毫痕迹,待宁神细感,那气息已然不在,心叫:“难道是他?对,一定是,人可是他杀的。”重又俯身蹲下,细察二老死因,果然俩人胸口胁骨根根断绝,竟是被武学高手以极厉害的掌力击毙。 梁萧心叹:“萧远山啊萧远山,你出手也忒狠了吧,二老与你无冤无仇,何必置人于死地呢?”仰天长吐了口气,梁萧出道以来,虽然傲世,终未曾杀过一人,此时瞧着二人尸体,不免襟然泪下。 堕泪片刻,便听得一个豪迈的声音大叫:“爹!娘!”梁萧大喜,暗道:“是大哥。”起身迈步出去,右脚刚高举至卧室门槛,心下一慌,想道:“若是大哥误会我杀了他爹娘,那怎办?我这不有理说不清了么?不行,先闪为上策。”但已经来不及了,乔峰又叫了两声:“爹!娘!”无人响应,他微感诧异,自言自语:“都到那里去啦!”探头向卧房中一张,不禁大吃一惊,只见梁萧金鸡独立卡在门口,僵了半响,喜道:“贤弟,怎么是你啊?” 第九十四章 大哥,人不是我杀 梁萧俊脸一烫,变个尴尬,道:“是我!是我!”乔峰讶道:“咦,贤弟怎生在此,可曾见过家父母?”梁萧心虚道:“不曾见,不曾见。小弟无意路过此间,不觉口渴,见山坡有人家,便进来讨杯水喝。原来这是大哥父母的住所啊,小弟莽撞擅闯,冒犯之处,还请大哥谅涵?” 乔峰笑道:“自家兄弟怎说客气之言,贤弟能来家坐坐,做哥哥的欢喜都来不及,又怎说冒犯不冒犯呢?爹娘若是见了你,定然和哥哥一样欢喜。”顿了片会,又道:“是了,贤弟,你何以一直站在门口,还摆个单脚独立的肢势,是脚生风了么?” 梁萧扯个谎道:“是啊!疼!疼!疼!”乔峰急道:“可否给愚兄瞧瞧?若是严重,须得赶早下山请人医治。”梁萧连连摇头道:“不了,不了。小弟无碍,只是老毛病而已,歇歇片会就好。”乔峰道:“那怎成,有病须得及早治疗。不然拖久了,就算病情极轻,也会耽误最佳治疗时期,遗下后患,那可不妙。贤弟你腿脚不便,不如就让哥哥效劳,背你下山,你看如何?”“你看如何”问了三遍,亦不见梁萧吭声,便到:“如此就说定了,来,哥哥扶你。” 说着大步跨上,按扶梁萧肩膀,那梁萧急了,慌道:“不用了。大哥,真的不用,怎敢劳烦。你忙你的去吧?”乔峰连道:“要的,要的。我的事先不着急,忙完你的再说,好吗?” 一个好心,一个却忧心。好心的是乔峰,听了梁萧之言,认为真实,他生怕贤弟长久下去会误了治疗,就极力劝谏他下山医治;忧心的是梁萧,见了二老惨死之状,恐乔峰看到,悲痛难过,霎时之间,便心生不忍,极力阻挡不想让他瞧见。可怜事与愿违,二人力大,各不相让,两相拉扯之下,惜梁萧单脚站立良久,颇有些麻木,不经拉扯,单脚登登登的几下,仰天向后跌去,梁萧暗自叫苦:“惨也。” 丢了人看处,只见乔三槐夫妇横躺在地,一动不动的,乔峰惊问道:“贤弟啊,你老实说,我爹娘因甚躺了地上?”话罢,避过梁萧身躯,急纵入内,先扶起母亲,只觉她呼吸已然断绝,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再一摸心口,尚有微温,显是死去还不到一个时辰,再抱起父亲时,也是这般。当即抱了父母尸身走出屋门,在阳光下细细检视。 梁萧轻轻叹息:“唉,还是被你瞧见了。”手一点地面,翻身跃跳起来,行将出去。乔峰又是惊慌,又是悲痛,虽听到梁萧感叹之言,却不作理会,涩声问道:“你来了多久?”梁萧见问,随声应道:“也没多久,大概一个时辰吧。” 乔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咱俩分手之时,我曾说过,要凭自己的本事查知身世以及带头大哥的下落,是不是?” 梁萧点头道:“是啊。”乔峰突然凄笑起来,说道:“你不告诉我带头大哥的身份也就罢了,何苦为了阻止我追查下去,竟而将我爹娘也杀了,这么做值得么?”语音中已流露出极多不善,说着说着眼中噙出泪来,既伤心,又悲愤。 梁萧大声抗辩道:“大哥,你傻啦?人不是我杀的。”乔峰也大声道:“人若不是你杀的,那你来这里干甚么?真是讨碗水喝么,碗呢?你说啊?撒谎也不打草稿,居然骗我说甚么脚生风了。”梁萧唧哝道:“说我脚生风的人明明是你,怎可这般诬赖我咧。” 乔峰不睬梁萧,继续说将下去,道:“脚若当真生风了,你又怎可轻易弹跳起来?”梁萧闻言脸上顿时大窘,刚才情急之下,忘了谎言,即翻身跳了起来,腿脚矫健之极,全不似生风之状。乔峰虽在伤心之余,却也瞧见了,不免心下生疑。 梁萧道:“我……我……”乔峰惨笑道:“答不出来了吧?”梁萧下唇狠狠一咬,低头道:“大哥,我不是故意……”乔峰冷声打断,说道:“不是故意甚么?不是故意害我爹娘,对不对?”悲叫一声,泣道:“你现在来说这些又有甚么用,人都已不在了。我到底哪点对不起你,要你这般伤我,我爹娘是忠厚老实的农夫农妇,你也下得了毒手?”梁萧奈何道:“大哥,你要我说几遍,伯父伯母不是我杀的。我做的事我会承认,绝不抵赖,反之,不是我做的,打死亦不认。” 乔峰止了眼泪,大叫道:“姓梁的,你别叫我大哥,我不是你大哥。从你忍心害我爹娘那刻起,我们就恩断义绝。”隔了半响,幽幽又道:“你别在思策狡辩了,我已经查视过爹娘的死因,二老是死在深厚的掌力之下,至今未到一个时辰,而这期间只有你一个人在场,你的内力颇是不弱,结合以上三点,凶手若不是你会是谁?你倒是说说,是巧合么?告诉我?” 梁萧心里连珠价叫屈:“萧远山啊,你可把爷爷我害惨了。”又想:“大哥如今痛失至亲,情绪难免失常,误会我不打紧,原亦怪他不得,待他冷静下来,理智细想,一切皆可辨分明。我不如先行离开,萧远山既已痛下杀手,依记忆,他下个目标,想必是玄苦大师无疑。我且混上少林,探探风声,他若当真下手,我再行阻止。” 乔峰见梁萧久不开言,心中纳闷,即叫:“喂,你哑了么,为何不答我话?”梁萧回神,淡然一笑,说道:“大哥,一朝兄弟一世人,无论你怎想,在我的心中,你始终是我大哥。放心,我一定把凶手揪出来,还自己一个清白,好让大哥你报仇雪恨。”心道:“那时若你得知杀害养父母的凶手便是亲生父亲,恐就下不去手了吧。”念转于此,又道:“小弟尚有紧要事儿待办,就不多陪你了,先行告辞。”一抱拳之后,转身就走。 乔峰喝道:“站住了。”梁萧突闻咋喝,不禁止步回头,微笑道:“大哥叫我,可还有事交代?”乔峰森然道:“父母深仇,倘或不知报,愧为人子,更或者猪狗亦不如。想我乔峰大好男儿,假若让你随随便便就离去,怎对得住二老在生时的养育教诲。” 梁萧颇觉言之在理,点头笑道:“那大哥说该怎办?”乔峰昂首道:“你吃我两掌,若打不死,准许你去查明真相,抓真凶;倘或一不小心挂了,呵呵,那真对不住,这便是你的造化。”梁萧心想:“大哥还是相信我的,只是一时痛失至亲,难以接受而已。”即说道:“好,我梁萧傲世半生,做的混账事,确实不少。一掌换一条命,岂非太便宜我了。”身子一幌,闪至院里,居中而立,一丝清风掠过,白袍轻鼓,霎时英姿飒爽。 乔峰心道:“很好,你总算承认了,看来我并没冤了你。念在我们曾经结义一场的份上,这一掌哥哥我会用上全力的,希望你亦如此,不要令我失望。”说道:“如此看掌。”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乔峰这一掌用的是“降龙十八掌”的功力,可说是碎石成屑之威,别说是打在人身上了。忽听碰的一声,正击在梁萧的胸口,但见他立足不稳,直摔了出去,折的一声撞在院门那台织布机上。 良久,他才手撑地面,慢慢兢兢的站起身来,隔了半响,哇的一声,喷了满嘴鲜血,身子幌得一幌,又跌将下去。 乔峰一怔:“怎地他不举掌相迎,不仅如此,而且他根本不用丝毫内力护体?”纵身出去,抓住他后领质问:“为甚么你不还手?”梁萧嗤的一声傻笑,鲜血随他嘴角牵动,又噙出了少许,说道:“你是我大哥啊,做小弟的焉能向哥哥动手呢?梁萧虽然混蛋,但从不打兄弟,况且乔三槐夫妇真不是我杀的。我知道大哥心里的痛,须找人消消气,既然我们是兄弟,让你打一两掌又有甚么关系呢,权当挠痒痒好了。” 乔峰心道:“真是我错怪了贤弟么?看见爹娘惨死,我就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也许贤弟真的只是路过而已,是我冤枉了他,还将他打成重伤,我真是该死,怎那么糊涂”乔峰满脸都是眼泪,越想越悲,忍不住放声大哭。为父母惨遭不幸,为他理智失谐,伤了贤弟。 只哭得片刻,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可惜,可惜,咱们来迟了一步。”二人倏地转过身来,见是四个中年僧人,服饰打扮是少林寺中的。梁萧隐隐记得,记忆中是曾有这么一幕,见四人来意不善,颇是挂忧,微睨乔峰一眼,他脸上痛苦之色大显,外人来此,他犹止不住哭腔,哭得跟个泪人相似。 一名高高的僧人满脸怒容,大声说道:“乔峰,你这人当真是猪狗不如。乔三槐夫妇就算不是你亲生父母,十余年养育之恩,那也非同小可,如何竟忍心下手杀害?”乔峰泣道:“在下适才归家,见父母被害,正要查明凶手,替父母报仇,大师何出此言?”那僧人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果然是行同禽兽!你竟亲手杀害义父义母,咱们只恨相救来迟。姓乔的,你要到少室山来撒野,可还差着这么一大截。”说着呼的一掌,便向乔峰胸口劈到。 乔峰正待闪避,只听得背后风声微动,情知有人从后偷袭,他不愿这般不明不白的和这些少林僧人动手,左足一点,轻飘飘的跃出丈许,果然另一名少林僧一足踢了个空。 梁萧一旁冷眼瞧着,此时嘿嘿发笑,骂道:“四个秃驴打一个,好不要脸。” 第九十五章 英雄气短 四名少林僧见乔峰如此轻易避开,脸上均现惊异之色。待闻梁萧辱骂之言,无不动怒,那高大僧人道:“你小子又是谁?”梁萧笑道:“我乃你祖宗达摩。”这高个儿的僧人性烈如火,闻言骂道:“放屁,哪来的野小子,胆敢侮辱祖师爷,瞧你活腻味了。” 梁萧伸手扇扇鼻端,吸了吸鼻头,说道:“嗯,好臭,好臭。爷爷我道是谁,原来是秃驴啃了狗屎,难怪满嘴屁话。”那高个儿僧人大怒,提起醋钵大的拳头,呼的一拳,便向梁萧击去,喝道:“小子忒也无礼,瞧瞧是谁的嘴臭。”梁萧瞧出此僧武力平平,顶多蛮力大则已,自是不惧,当下跳起身来,不想胸口一痛,就这样怔得片会,碰的一声响亮,那高个僧人的拳头已然击中梁萧的嘴角,梁萧登时金星乱冒,只感脚跟酸软,哇的一声,连血带痰吐出两颗门牙,顺势软了下去。 乔峰急忙抢上,将他扶稳,叫道:“贤弟,贤弟,你怎么啦?”乔峰深知梁萧的武功不在他之下,见他挑衅高个僧人,并无援手之意,不想他今天如此不济,对方才一拳就将他打了趴下,直至此刻,方始醒悟:“糟糕,会不会是我先把他打伤了,以至于他一运内力,立即牵动伤势,才无法招架的,若是这样,倒是我大意了。” 梁萧幌眼,见是乔峰,微笑道:“劳大哥忧心,甚过意不去。放心吧,我是谁?天不怕地不怕的梁萧,我才不会有事哩。”乔峰道:“这便好,是哥哥疏忽了。”梁萧拍拍乔峰那结实的肩膀,摇摇头,又点点头。乔峰会意,情知他不想多言,就让他坐下盘膝调息。 那高个僧人一招击中,亦是微微一怔,心道:“哼哼,他的武功也不过尔尔,瞧他老气横秋的,还道多厉害呢,不过一只纸老虎而已。也罢,今天主因是乔峰,且放过他吧。”他不知是梁萧受伤在先,这才稀里糊涂捡了个便宜,兀自卖乖不题。 乔峰见这高个儿僧人出手伤了梁萧,心中虽是恼怒,悲痛却多增一些,他想若不是他莽撞打伤梁萧在先,就凭梁萧的功力,哪怕是十个高个僧人也沾不到他一丝汗毛。想着心下怀愧,见贤弟已在凝神吐纳,当即转身抱拳行礼,说道:“请教四位大师法名如何称呼?是少林寺的高僧么?” 一个中等身材的和尚脾气最好,说道:“咱们都是少林弟子。唉……”梁萧隐约听得乔峰和他们在对话,但过不多久,又动起手来。渐渐的对他们的事不再理会,慢慢的将真气运行一小周天,登时大惊,当气行到胸前云门穴之时,微微气阻,暗道:“会不会是大哥那一掌伤了心脏?”紧接着出现气闷,晕眩等症状,马上停止了运气,这才好了些许。又想:“以我目前的功力只在二三成左右了,难怪挡不了贼秃驴那一拳。”一想起方才那一拳,就觉好气好气,真想找个人好好消消气,可惜目前条件不允许。 一争眼之间,只见少林四僧全数被乔峰拍倒,梁萧起身道:“大哥,别忙活了,你再问也问不出甚么所以然来,如此下去,只会招来更多的少林僧兵,那时误会就更加说不清,道不明了。走吧,把伯父伯母安葬好,再想法儿报仇。” 乔峰暗下想道:“贤弟所言不错,我不论问什么话,他们都当是盘问口供。”伸手在每人背上推拿了几下,解开四僧被封的穴道,说道:“若要杀人灭口,我此刻便送了四位的性命。是非真相,总盼将来能有水落石出之日。” 忽听得山坡旁一人冷笑道:“要杀人灭口,也未必有这么容易!” 梁萧急道:“大哥,走啊。”乔峰一抬头,只见山坡旁站着十余名少林僧,手中均持兵器。为首二僧都是五十上下年纪,手中各提一柄方便铲,铲头精钢的月牙发出青森森的寒光,那二僧目光炯炯射人,一见便知内功深湛。乔峰虽然不惧,但知来人武功不弱,只要一交上手,若不杀伤数人,就不易全身而退。他双手抱拳,说道:“乔峰无礼,谢过诸位大师。”突然间身子倒飞,背脊撞破板门,携梁萧和乔三槐夫妇尸首进了土屋。 乔峰和梁萧挟了乔三槐夫妇的尸首,反向少室山上奔去。二人窜向一个人所难至、林木茂密的陡坡,将二老掩埋了,乔峰跪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响头,心中暗祝:“爹,娘,是何人下此毒手,害你二老性命,儿子定要拿到凶手,到二老坟到剜心活祭。” 梁萧也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见乔峰如此悲苦,心下一酸,真想把真相告诉他,结果还是忍住了,上前轻轻拍了拍乔峰肩膀,安慰道:“大哥,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顺变。”忽尔想到一事,失声道:“大哥,玄苦大师有危险,你快去救他。”又将玄苦大师与乔峰身世相关利害与他细说了一遍。 乔峰听说,亦是一惊,说道:“好,我马上去。”跑了几步,又回头道:“贤弟你呢?”梁萧微笑道:“我找处静谧所在,安心疗伤,待我伤势稍有好转,就去找你。”乔峰颇觉过意不去,嘴唇嗡动,语言又止,终于鼓了勇气道歉:“贤弟,对不起,我……” 梁萧罢手道:“大哥,兄弟之间没有甚么对不起的。再说,亦是我自愿,怪不得你。好了,快去吧,晚了恐又来不及。”乔峰一想到玄苦大师或将因己之故而遭危难,不由得五内如焚,不敢多作耽搁,拔步便向少林寺飞奔。 乔峰离去之后,梁萧也漫步下山。上山之时,已将道路牢记于心,此时下山,不消一刻时分,已下到山脚下,但这时天色全黑,只有稀落的星光,淡淡照路。 原本上山是为救阿朱而来,不曾想面没见到,他倒先中招了,越行越气,心想:“事情真的不能改变么,那可怜的阿朱不就……唉,事到如今,也只能看他俩的造化了。”目前紧要的是先疗好伤,才有资格言其他。 循大道走了一程又一程,夜晚走路,本来就不快,还须特别小心,许多东西瞧不真切,只得慢慢摸索。借定了星光,剖开山路,一直前行。来到一座山脚下,夜晚风急,耳畔隐约听得风中送夹人语,但听一个人道:“头,这次任务没能完成,回去了,大哥会罚我们么?” 只听一个人声音开口说话,想必便是先前那人口中的“头”了,听他叹息了一声,说道:“你被猪亲啦,怎么不会,咱们又不是不清楚他的脾气,在外人面前他永远伪装一副君子之风,以好取悦他人,但咱们却知,他只是道貌岸然罢了。这次给的任务是刺杀梁萧,可这小子武功极高,咱们根本无法得手,‘八方来朝一式阵’已被他破解,下次遇上,不知如何是好。” 梁萧一听到这几句话,心中暗惊,想道:“原来是他们几个。是了,他们刚说甚么‘大哥’,爷爷跟他有仇么,干么要杀我。不行,我得去听听,说不定能从中窥出端倪。”当即蹑手蹑脚挪步过去,转过几块巨石,原来对面是一个山坳,亦是风的源头。梁萧虽曾受伤,耳力却不曾落下,远远的瞧见,山坳那头火光微闪,经风戏耍,噼啪作响,甚是有趣。 不知不觉的挨近,靠在一方巨石旁细听,耳闻得先前那人说道:“头,既然任务如此艰辛难成,不如早早回去了事。”那“头”喝道:“放屁,回去大哥还不杀了咱们。” 其中一人说道:“回去是死,不回去亦是死,倒不如他娘的拼上一拼。运气好,得个全尸,再不济,十八年后亦是一条好汉,总好过在此躲躲藏藏,不见天日来得痛快。”其他人纷纷拍手叫好,显是多数人已被此人鼓动,激起了斗气。 那“头”又喝道:“都瞎嚷嚷甚么?大哥对咱们有恩,你们可别忘了,若是没有大哥,就没有我们的今天,说不定早就饿死了。大哥说的话我是一定要听的,他下达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许违抗,叫我们杀梁萧,梁萧就一定要死。” 先前那人笑道:“头,不知大哥跟这个梁萧有甚么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这个原因梁萧亦非常想知道,当他问的时候,梁萧不禁心儿砰砰乱颤,欲要从嗓子飞出来一般,害他不能竖耳倾听,幸好那“头”声音够洪亮,心惊之下的梁萧,亦能听明,他说道:“大哥的事我怎晓得,他是干大事之人,自不能把缘由相告,听他令行事即可,其他的就将嘴闭紧,不须打听。” 其余人附和道:“正是,正是,听令行事就行……”先前那人怪声道:“头,我觉得这个梁萧不像坏人,大哥为甚么杀他?”那“头”道:“你少好奇,当心好奇撞见鬼,命丢了也不知……谁?”怒喝一声,起身而追,诸人纷纷赶上。 也是梁萧倒霉,夜路走多了,遇见鬼。那人赞他不是坏人之时,他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不想那“头”耳朵如此之灵,来不及后悔,那八人已赶到近前,梁萧暗叫:“失策。” 八人见了他也是微微一惊,那“头”喝道:“布阵。”八人倏尔分开,布成阵势。梁萧嬉笑道:“嗨,好久不见,招待老朋友不必如此客气吧。”心却在叫苦:“我内伤未愈,闯阵是不行的了。维今之计,只有……”即高声叫道:“你们看,那边是甚么?”八人不明就里,纷纷随他所指方向看去,略一分神,醒悟之时,已不见了梁萧踪影。 第九十六章 老八的报复 梁萧使诈骗了八人,撒腿就跑,夜晚择路,甚不好走,情急之下,哪顾得了那么许多,逃命紧要,尽拣荒僻的小径急奔,荆棘杂草,将他一双裤脚钩得稀烂,小腿上鲜血淋漓,却也只好如此。他一生中从未如此狼狈过,若不是受了内伤,武功大减,这八只蟑螂追赶之时,真想狠狠揍他们一顿。 奔得一个多时辰,不知何以绕到一座山崖前,煞然止步,登时大惊,心道:“糟糕,前无退路,后有狼虎,这一下该如何是好呢?假若他们也适时赶至,将那‘八方来朝一式阵’这么一摆,或者八人随便那么一包抄,嘿嘿,就离死不远了。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一定还有出路的。嗯,北斗七星所指,那我就向北好了,碰碰运气。”当即转折向北而行。 也是梁萧今天运气之差,倒霉之时,没走上几步,唰唰的,从前面丛林中纵出八条黑影,清一色的黑衣裹面,正是梁萧所谓的那八只蟑螂。原来八人遭梁萧哄骗,当回神之际,已然不见了这小子踪影,俱是愤怒,发誓一定逮到他将他碎尸万段不可。当下八人暗暗追踪,偶尔见得梁萧身影在前方出没,就不假思索,拼命去追,到得近前又是一场空喜。 如此这般,被梁萧戏耍过多次,八人怒色不免又增几分。当他们发觉,已然身在荒僻荆棘较多的原野之地,黑色裤脚早钩得稀巴烂,小腿上鲜血兀自淋漓,忍着痛,只能嘴上破口臭骂,将梁萧的祖宗十八代全骂了个遍,气犹未消,直至骂到他儿子孙子,方肯罢休。那个平常话较多的人开口说道:“头,如今咋办?这小子机灵的很,要杀他恐不那么简单?” 那“头”儿道:“老八,先沉住了气,办法是人想的。我在奇怪,这小子为何一见了咱们掉头就跑,以他的武功而言,就算是咱们八个齐上亦不是他对手,况且阵法已被他窥秘奥妙,他大可不惧,到底为何?” 老八惊叫:“头,俺知道了。”众人皆问:“知道甚么?”老八笑道:“他怕死。”除了那“头”儿外,其余人险些晕倒。“头”儿略一低沉,猛的给了那老八一顿爆栗,老八捂着头,抱屈道:“头,我说错甚么了么?” 那“头”儿面纱轻动,显是在笑,半响说道:“你没说错,练武之人若怕死,只有两种可能?”老八气道:“没说错干么打我?”“头”儿道:“因为今晚我才发觉,原来你不曾被猪亲过,还是有那么一点做人的潜质的。” 其余六人不理会“头”的冷幽默,都问道:“是哪两种可能?”“头”儿笑道:“一种是武功废了,一种是受了严重的内伤。瞧那小子跑得挺快的,不像武功被废,该是受了重伤。”七人俱道:“如今咱们作何打算?可有甚么锦囊妙计?” “头”儿道:“先不忙,前方一片去处,乃是一处悬崖,地势险要,只有两条出路,一条是向西,通往许家集,就是我们目前所站这一条;而另一条往北,去往少林。依方才这小子一见面就逃的个性,他不可能吃回头草的,定是转向少林去了。我们抄近路去拦阻他,一旦上了少林,杀他就更难了。”众人听他所言,俱觉事态严重,当下不多相让,个个施展轻功,择小径抄进道向北追去。 还好比梁萧早到小半刻时分,急择地隐迹。不久,便见梁萧一人跑到悬崖边上,彷徨徘徊,低头想策,一会又抬头,仰望星空,霎时之间,又往他们藏身所在走来。八人不作多想,纷纷现身,梁萧倒是微微一惊,急往后退,直至退无可退之际,向后一伸头,脚下沙石略动,纷纷往崖底飞走,只见沙石飞落,黑夜之中,深不见底,旁侧更有虎豹声鼾助威,更觉诡异莫常。梁萧惊得一惊,故意蹲下,然后起身一挺胸膛,叫道:“喂,喂,你们想干甚么?” 那“头”儿道:“小子,看不出来么?阎王爷招女婿,命我八人前来送你上路。”梁萧一瞧说话这人,可不就是那个瘦汉么。闻言呵呵笑道:“嗯,原来你们就是他身边的八只小鬼哪,爷爷我还道从哪个牛粪中跳出来的蟑螂呢?啊,失敬,失敬!” 瘦汉道:“少废话,受死吧。”说着轮起瘦小的拳头,呼的一声,向梁萧击去。梁萧左手一挥,几枚石子应声急掷而出。瘦汉疑他有诈,不敢硬接,急忙收拳将身子跃起,避开暗器。那石子势道颇弱,才缓得一缓,便即落下。 众人见了惊讶,那瘦汉却是哈哈大笑,笑了一阵,才道:“我所料不差,你果然受了伤。”梁萧昂首怒视众人,傲然道:“受了伤又怎地,爷爷我一根手指头,就要了你乖孙儿的小命。”说着右手小指一点,正是“六脉神剑”中“少冲剑”的剑招,但他招式虽对,孰无半分内力激出,梁萧大惊,暗自叫苦:“一受伤竟连剑法也不灵了。” 瘦汉大怒,喝道:“死到临头,你还敢凭地消遣我?”语歇招出,发掌击向梁萧胸前。说时迟,那时快,忽的人影一闪,一人挡驾了瘦汉那一掌,双掌相交,碰的一声,又倏尔分开,待看清,人人惊骇,瘦汉怒道:“老八,你想干么,叛变么?”出手之人正是老八,也是早上梁萧闯阵之时,冲出突口之际踢了一脚的那矮胖汉子。 老八抱拳道:“头,俺不想叛变,只是觉得憋屈。再怎说咱也是堂堂男子汉,焉能对一个受重伤之人下手哩。早上他不是饶了咱性命么,咱也饶他一次,算是扯平了,好吗?”瘦汉喝道:“无稽之谈。嘿嘿,老八,你还真被猪亲过啊。饶了他?待他功力一复,咱们都有命在么?” 众人皆觉瘦汉说的有理,但要他们去加害一个受伤之人,又觉良心不安,颇是为难。瘦汉瞧出现场众人氛围不对,生恐迟了有变,即咳嗽几声,说道:“此人不知好歹,仗着武力高强,频频欺辱武林前辈,原亦与我等不甚相干,但大哥有令,除却此人,他方能称快。大哥与我等皆有恩情,若不照办,岂不忘恩负义。这人早上不杀我等,足见他良心不坏,他死后,咱们帮他掩埋了就是,也算是报了他不杀之恩。”众人先后点头,察觉在理。 老八却叫道:“不行,就这么让他死了,岂非便宜了他?”众人连道:“你可有啥好主意?”老八支腮,略作思考,过了片刻,突然两眼放亮,喜道:“大哥意思是说,不让他多管江湖之事,并无明确的杀人文书,只是要他消失而已。他如今已伤,功力不济,自是任我等宰割,不如这样好了,先费去他的武功,然后再……嘿嘿!” 众人焦急,听他之意,定有好事玩法,齐声问道:“快说,然后怎么?”老八冷声一笑,嘿然道:“瞧这小子长得忒俊的,定然有许多女子喜欢,不如这样,来。”随手一招,七人便即附耳过去,商量许久,每个人眼中都能感受到邪笑。 这个老八出手替梁萧挡驾一招,梁萧心中甚是感激,耳听他口口声声回护自己,更加觉得他是个忠义之士,心道:“不知他们口中的大哥是谁?又是谁在跟我过不去?”他自问出道以来得罪的人不多,思来想去不就那几个人么,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 越听越觉得这个老八甚是诡异,此刻见他八人围在一起密谋,心中隐隐感觉不妥,但是哪里不妥,就思之不透了。梁萧看了一会,忍耐不得,上前高叫道:“打不死的蟑螂,商量好了么?”那老八闻言喝道:“快了,别吵。”心觉不对,回头一看,见是梁萧下问,登时傻眼,还道是瘦汉发话呢,不觉大窘。 八人倏尔又分开,对梁萧隐隐成合围之势,那瘦汉笑道:“老八,就用你的法儿办吧?”老八嘿嘿邪笑道:“好咧。”向梁萧道:“小子,我包你不痛苦,就忍忍吧,一会就过去。”梁萧惊叫道:“甚么?你当真废我武功?”老八连连摇头道:“不,不,我不但废你武功,而且……” 梁萧叫道:“而且怎样?”老八微笑道:“你先别急嘛?我这样说好了,你知道太监是怎样炼成的吗?”梁萧笑道:“这我知道,太监啊……”猛的醒悟,笑容顿歇,怒道:“你敢!”心道:“以前都是我耍别人,怎么这回却换了别人耍我。真是我坏事做太多了么,可我做的也不是甚么坏事啊,无非就是与人斗斗嘴,得理不饶人,颇伤大雅罢了。这也遭报应,贼老天,我说你……”言念未了,但听得瘦汉道:“老八,要玩赶早,完事还要回去复命呢?” 老八出列,一躬身道:“是!”跟着面向梁萧,不知何时,右手已多了一柄单刀,一闪一闪的,在夜里特别耀眼,他持着刀,渐渐向梁萧挨近。 梁萧早已退至崖边,情急之下,又牵动伤势,嗤的一下,嘴角溢出少许血渍,来不及擦拭,那老八已然*近,右手单刀霍霍挥舞朝梁萧胯、下劈去。眼见刀光闪闪,顷刻之间,命根子将不全。梁萧暗叹一声,一闭眼间,将身子一纵,向崖底跳去。 第九十七章 南柯一梦与云镜 梁萧只觉生无可恋,与其让这八只蟑螂侮辱,倒不如将身一纵,一了百了来的轻快。但闭眼之际,最舍不得的就是妹妹梁雪。他一直认为自己孑然一身,对事对物均了无牵挂,不知怎地,独独对这个妹子,有太多的依恋与不舍。也许这便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而人之将亡其情也真。他一直只把梁雪当妹子,然梁雪也只把他当哥哥,这只是他的认知。 直到大理梁雪最后那次出走,他才真正明白,原来自己的情根早已深种,只是他不愿去承认,承认了又能怎样,哥哥始终是哥哥,而妹妹始终是妹妹,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结局。想不到这次临了,脑袋中幻化的依稀是她的倩影,他好不甘心,如果这就是宿命,他不服。好,这八人不是要他死么,行,他可以死,但他有个要求,就是:让他再活一次。 不知过了多久,梁萧迷迷糊糊中,只见自己身在云端,说是云,却似云非云。金光万道滚着红霓,道道刺人眼,左手背轻遮眼帘,片刻倏尔睁开,但见周身缓缓的喷着紫雾,好似天堂,条条瑞气绽放祥彩,云雾一散,忽抬头观看,原来上头是一扇门,门上有一金牌,牌上有四个大字,乃“时空之门”。 梁萧顿然醒悟道:“时空之门乃穿越者必经之地,何以到此?”忽的凭空出现一人,说道:“你今异世命终,我领命唤你来此,只因你死前祈求,再活一次,故此准你返回原世。走吧,杜穆。”他说话之时,梁萧幌眼打量他,只见此人颇是帅气,衣着光鲜,显不是古代之物,亦有别于现代服饰,真不知是打哪弄来的。此时闻言讶道:“你认得我,那你是何人?” 那人道:“我乃时空之门思念体中的穿越使者?”梁萧嘀咕道:“思念体?穿越使者?这甚么东东?”穿越使者道:“这不是甚么东东,我是穿越使者,你是思念体。”梁萧问道:“何为思念体?”穿越使者答道:“思念体是由于思念而形成的,有着原来的记忆,他不但可以穿越时空,而且还完全可以代替真身,就连思念体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思念’而已。你对前世的爱恋太重了,才形成了片片思念,竟而穿梭时空,附在你的前世身上。如今他既已死,你不如回去吧?” 梁萧大叫道:“不,不,不会的,他怎可以死,我也怎可以死。你一定有办法可以救他,不,是救我,求你了。”说着单膝跪了下去。 穿越使者忙道:“你别这样,先起来,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确定你要回那个时空?”梁萧猛的点点头,那人叹息一声,又道:“好吧,我去问问盟主。”闪光一现,瞬间消失。 少顷,那人又回来了,说道:“盟主说,天龙时空已被你打乱,若你不回去,还真不好说,说不得会整个时空毁灭,只好劳你再次前去制约,这次事件只是对你一个小小的惩罚,望你好自为之。是了,你肉身伤得不轻,我这就给你注入一道气,它可恢复你七成功力,但期间你须得找个医术高明之士,彻底治好,不然一个月后,你就会人间蒸发,切记切记。”那人一佛袖,梁萧但觉一股暖融融的真气灌入体内,四肢百骸无不舒畅。 转瞬之息,那人已不见,梁萧急叫:“喂,喂,别走!”去追,忽然绊了一个踉跄,跌了个躘踵,猛的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才觉伸腰,噫,居然滚下了床底,抬眼一瞧,只见这是一间简单的茅草屋,屋里只有一床一桌四凳,地面还算打扫得颇为干净。当即一拍床板,跳了起来,感觉身轻如燕,一摸胸口,不见疼痛分毫,大奇,唧哝道:“不会刚刚那个梦是真的?管他呢,现在甚么时辰了?” 这时突听得一个声音答道:“正值卯时。”梁萧向说话之人瞧去,见他刚从门口进来,是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削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头上歪戴着一顶黑黝黝的破皮帽,脸上手上全是黑煤,早已瞧不出本来面目,手里提着一个篮子,嘻嘻而笑,露出两排晶晶发亮的雪白细牙,却与他全身极不相称。眼珠漆黑,甚是灵动。 梁萧狐疑道:“你是?”那少年笑道:“我姓云,名镜,叫我云镜好了。”说的是本地口音。梁萧世代居住汴梁,亦是开封,开封离少林并不是很远,自是能听懂,却故意装作不懂,眯眼道:“你刚说甚么?”那少年不知他作假,为了方便交谈,用了和他一样的口音。 梁萧抱拳道:“原来是云兄,失敬失敬,梁萧在此谢过救命之恩。”那云镜咦了一声道:“小子,你的伤好啦?不用客气,小子,我也不是特意救你的啦,刚巧路过而已。”梁萧听说之后,颇是不悦,瞧这少年年纪比他还小些,不想说话亦是这般冲,以前只有他管叫人家小子,或是你大爷的。不期今天跟这人称兄道弟,他反而小子长小子短的称呼自己,若换了从前,早就回驳过去了。但一想,是他救了自己,亦不由得闷气全消。 云镜不闻他说话,还道是自己言语冲撞,当真伤了他,教他生气了,嘻嘻笑道:“哎呦,梁大哥,小弟不是故意的啦,我这人就这样,老爱得罪人。我爹爹常说,把我给惯坏了。”梁萧道:“不是啦,我以前也常常得罪人。既任性又顽皮,处处惹事生非,亦教爹爹甚为头痛。”云镜手支下腮,疑惑道:“是么?呵呵,原来我们是同一类人啊。” 梁萧瞧得他沾满黑煤的手,和脸这么一搭配,比之包公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怎的,心中隐隐有一种想吐的感觉,勉强笑道:“小兄弟,你是丐帮中人么?”云镜想也不想,爽朗应道:“不是。”不想他答得这么干脆,倒颇出梁萧意料,不禁怔了一怔,丐帮之众打扮,在杏子林中,他曾见过,这时瞧了云镜装束,认了个十足十,心道:“真不是么?也许我多心了,他只不过是寻常人家而已。” 云镜不知梁萧怀有这层心眼,见他已然下得床来,而且和自己谈了这么许久,不见有何异状,心生疑云,大步跨上,顺手将篮子搁桌边,再抢上,一探他脉息,深感脉象沉稳平和,全不似刚把他背回来时那般凌乱冲撞,搞不懂,只当他是个怪人。 手离开了他腕口脉门,低沉思考,过了片刻,又嬉笑道:“大哥,想必你肚子饿了吧?小弟我呢,已给你准备了早餐。”回身掀开篮子上的那一层油纸,端出一只烧鸡来,香喷喷的肉香,经风吹送,很快就浸满屋里,勾得梁萧饿虫在肚中咕咕声拼命抗议,连他叫自己一声“大哥”竟也不觉。 云镜道:“大哥,你还愣着作甚,快吃啊。”这回梁萧听清了,奇道:“小兄弟,你干么叫我大哥?”云镜一怔,脸颊登时烫烧,幸有黑煤遮住,不易看出来,微一顿足,叫道:“哎呦,你叫我小兄弟,我当然也得叫你大哥啊,这才公平嘛。” 梁萧微睨了他一眼,见他自低着头,深感古怪,但古怪在哪,又说不出来,半响说道:“是这样么?”云镜催道:“哎呦,你就别研究了嘛,肚子不是饿了吗?快快吃啦。”梁萧傲气道:“谁说我肚子饿了。”他这话一说,偏巧不巧,那肚子在这时,又咕噜了一声。 云镜“嗤”的一声轻笑出来,指指自己,然后又指指梁萧那肚子,意思是:“用得着我说么,它可是一直在说耶。”弄得梁萧好不尴尬,一直在心底骂:“你少吃一顿会死么,叫叫叫,叫甚么叫,再叫爷爷我把你剖开,然后拔出来,再塞进去。” 云镜道:“大哥,你在想甚么?人是铁饭是钢,你干么跟自己过不去。”梁萧不是不想吃,而是一看见他那黑手曾碰过那只烧鸡,心中就在反胃,着实吃不下。云镜见这个“大哥”不吭声,心中极是纳闷,不觉循他目光*视,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在发愣,无形中鸡皮疙瘩泛起,身子猛的一震,醒悟叫道:“好啊,原来你是嫌我脏,难怪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请你,你就是不为所动,我还道是不合你胃口,原来……原来你看不起我,嫌弃我。”说着“哇”的一声哭将出来。 梁萧慌了,急道:“你别哭嘛,我没有小窥你的意思,我只是……真的不饿啦。”巧不巧,这时肚子又打了一声鸣,似乎在为他最后一句话抗辩。大囧,心道:“该死,糟啦!”耳听得云镜哭腔道:“这时候了你还在骗人?哼,不吃拉倒,我拿去喂狗也不给你吃了。”把烧鸡装回篮子,重重一拍桌子,又坐了下去,别头不睬。 二人言语之际,已然快过了半刻时辰,梁萧叫的遭啦,是说乔峰今天为医治阿朱,大闯聚贤庄之事,当下不作多想,拔腿便跑,冲门出去。那云镜愣得一愣,起身大叫:“大哥,你干么去?”梁萧身法极快,已去的远了,云镜不闻回应,气鼓鼓的也拔腿追去。 梁萧记忆中深知聚贤庄离少林寺不过百里之遥,一出了茅屋,就急辗“凌波微步”择路而去,若是遇上行人,偶停得片会,打听聚贤庄所在。好在他功力渐复,内力颇厚,不消一个时辰,已到得庄上,一进大厅,只见黑压压的站满了人,但听得乔峰的声音说道:“两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故人,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讨几碗酒喝。”梁萧心道:“未曾开打,总算赶上了。”即高叫:“大哥,你要喝酒,怎不叫上小弟呢?” 第九十八章 许家集客栈 梁雪一行离了梁萧,便找到当地最大一家客店,要了五间上房,诸人安顿好,不想吃饭片刻,竟来了两个不速之客,段誉依稀记得是那包不同和风波恶,他二人来得匆忙,只在王语嫣耳畔说了几句话,王语嫣立刻脸色惨变,起身与众道别,就说要走。那段誉颇是不舍,情知她是为了慕容公子之事,但他只是一个外人,况且王语嫣从未正眼瞧过他,虽是心碎,却也无可奈何,不禁心叹:“唉,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难道我段誉注定孤独一辈子么?” 刘进眼见四人离开,桌上只留下梁妹妹和自己,以及段誉三人,颇是寂寥。方才六人还有说有笑,开心吃饭,孰想顷刻之间,事情已变。窥见段誉那张苦瓜脸,刘进亦没了胃口,叫道:“姓段的,你想怎地,要追还不赶早。莫要凄凄切切的,撩人心烦。” 梁雪扯了扯进哥哥衣角,摇摇头,叫他别说。刘进原是极听佳人话的人,此刻亦不曾例外,偏偏一见到段誉,就忍不住来气。说了上句,一触及梁雪那道美丽善良的目光,尽管生多大的气,也烟消了。只觉但凡有她在身边,无论遇到多大的事儿,她总能给他平静,教人不作胡思乱想,说起来这是一种甚么样神奇的力量呢,他也不懂,想着暗暗傻笑。 突听得那段誉起身道:“二位,我吃饱了,就不多陪,先去歇息也。”说了这句,掉头就走。刘进气道:“喂,他甚么意思嘛他。”梁雪这时微微叹了口气,说道:“随他吧,让他静静也好。”刘进讶道:“静?他为甚么需要静?”梁雪嗤笑道:“进哥哥,你真傻假傻,看不出来么,段公子痴情上王姊姊了。” 那刘进喃喃念叨:“段木头痴情王姊姊……等下……”猛的身子一震,心道:“段誉喜欢王语嫣,不该啊,他痴情的不是梁妹妹么?啥时间和王语嫣对上眼了,可人家似乎也不睬他。嗯,其实他也蛮可怜的,我以后不针对他便是。”又想:“只要他喜欢的对象不是梁雪。” 梁雪瞧进哥哥喃喃自语,一会儿眉头紧皱,一会儿又低头沉思,不知他究竟在想些甚么,轻声问道:“进哥哥,你想清楚了么?”那刘进犹在思考誉嫣二人之事,闻言冲口道:“段誉钟情的是你啊。”话既出,方知悔矣,急伸手捂嘴。 不想那梁雪只是淡淡一笑,说道:“进哥哥,你瞎说甚么呢。我们快吃吧,等会哥哥回来,不许你再瞎说,不然人家不理你了。”刘进当真怕她从此不睬自己,于是就不敢多言,只顾扒饭。 过不多时,一顿饭吃完,二人又闲聊了几句,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梁雪小寐片会,此时醒来,抬头看窗,不觉天色暗了下来,揉揉眼睛,去开房门,在楼道口转了几圈,仍不见哥哥影子,心想:“天已黑,何以哥哥尚未归还?唉,不要出甚么事才好。哥啊,你害人家好不担心。咦,去看看进哥哥吧,顺便问问他,可有哥哥的消息。”心里这般想着,步子就这么跟着去做。 径至进哥哥房门外,犹豫再三,终于紧握拳头,作势敲门,不料手未曾捶下去。那扇门板呀的一声轻开,跟着露出刘进的面目,他见了梁雪,亦是一惊,半响搔搔头,面红过耳,傻笑道:“梁妹妹,是你啊,我正想找你。” 梁雪喜道:“是哥哥回来了么?”那刘进摇摇头,梁雪脸上登时好一阵失望,步子轻退,颤了几下,心叫:“他怎还不回来啊。”刘进见她脸色不大好,叫声:“梁妹妹。”梁雪恍如不闻,听而不见。 刘进小心翼翼再叫了一声,这时她才回转心思,道:“甚么?”刘进笑道:“没……没事。要不进来坐坐。”梁雪道:“嗯,好啊。”刚想踏步。 这时候闻得楼下一个响亮的嗓门,豪迈道:“店家,给我两间上房?”梁雪听其声音,颇感耳熟,耐不得好奇,扭头下探,一瞥眼间,只见一条大汉怀抱着一个人儿,走上楼梯,脚步沉稳之极,待近前片刻,忍不住开口叫声:“乔大哥!” 那人闻说,循声源仰视,见是梁雪、刘进二人,亦是喜出望外,不觉脚步加快,片刻走到二人跟前。这时刘进瞧清了乔峰怀抱中人,也是惊道:“啊哟,是阿朱姑娘。”问乔峰道:“乔大哥,阿朱怎么啦?” 乔峰叹息一声,说道:“唉,一言难尽,此事说来话长。”跟着将阿朱受伤经过,对二人略约备述了一遍。这时那段誉闻讯赶来,听说之后,亦是唏嘘不已。乔峰将阿朱抱进房间,安顿好,请了个医生来看她伤势。 那医生把了阿朱的脉搏,只是不住摇头,开了一些寻常的伤药。待医生走后,众人一看那药方,写的尽是些寻常伤药,会武之人,一看即明,根本一丝用处也无,八成的庸医骗子,之后谁也不去买药,只是为阿朱的伤势着急无措。 众人沉寂了半响,忽听得梁雪说道:“乔大哥,阿朱姑娘或许还有救?”乔峰暴跳起来,叫道:“真的吗?”双手紧紧箍住梁雪那细嫩的双肩。梁雪吃痛,挣脱扭捏道:“乔……乔大哥,你弄疼我了,先松手好么?”刘进和段誉见状,双双抢上。 乔峰汗颜,他实在是太过于激动了,彷徨无措之际,偶听得梁雪妙言,如同天籁。此刻大窘,颓然放手,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太紧张了。”梁雪笑道:“没关系,人之常情嘛?”啊,乔峰又是一阵汗颜,进誉二人见他松了手,亦悄悄退至一旁。 乔峰静下心来,平息激动,问梁雪道:“雪儿,你方说有救阿朱之法,可是甚么良方,还是你本就可医治?”梁雪嫣然一笑,说道:“我一个小小女子哪有那般能耐,假若哥哥在此,他定可想到法儿救治。我这良方么,抱歉得紧,没有耶,不过良医倒有一个?”众人齐问:“是谁?” 梁雪道:“这个人他本名叫薛慕华,江湖人称‘阎王敌’薛神医,他师承逍遥派,三十年前,不知何故,被师父逐出了门墙。哥哥曾说,放眼天下,若论得上神医美名者,算他一个,可惜我不知他家住何方?”薛神医的大名,乔峰早听说过,他早听说薛神医是当世医中第一圣手,只因“神医”两字太出名,连他本来的名字大家也都不知道了。江湖上的传说更加夸大,说他连死人也医得活,至于活人,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生了多么重的病,他总有法子能治,因此阴曹地府的阎罗王也大为头痛,派了无常小鬼去拘人,往往给薛神医从旁阻挠,拦路夺人。这薛神医不但医道如神,武功也颇了得。他爱和江湖上的朋友结交,给人治了病,往往向对方请教一两招武功。对方感他活命之恩,传授时自然决不藏私,教他的都是自己最得意的功夫。不过薛慕华这个名字倒是第一次耳闻,逍遥派也是第一次听说。 刘进和段誉听得“逍遥派”三字,亦是一惊,均想:“这不是萧哥所属的门派么?”待听得薛神医也是逍遥派的人,惊骇更甚,二人互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讶色。二人虽然不知薛神医是何许人也,但凡跟逍遥派扯上一丁点关系的人,定然是个人才,一看萧哥就知道了,想必这个神医的医术,也差不到哪去,不然怎敢以神医自居。 乔峰却是惴惴不安,薛神医他听说不曾会,只是慕名而已,听说次老脾气古怪,最是嫉恶如仇,若薛神医也和那些人一般想法,认定他就是那杀父、杀母、杀师的贼子,恐怕求他医治阿朱之伤,亦是无果,但凡有一线希望,他也绝不放弃。想到这时,森然道:“可惜他远在甘州,不过没关系,就算是天涯海角,乔峰也去请他来给阿朱医治。” 梁雪摇头道:“乔大哥好意恐不大奏效,去往甘州的路程极是遥远,来回颇是费时,你等得阿朱姑娘可等不得。”几人听说,皆为有理,心下各替阿朱担忧。 乔峰笑道:“我可以同阿朱一起上路,以真气为她续命。”梁雪沉吟赞许道:“嗯,这法儿不错。就算你武功再高,内力再厚,如此消耗法,只怕甘州尚未到达,你已经倒下了。”乔峰听出她言外之意,略有贬讽意味,倒也不生气,毕竟她说的是事实。无论如何,阿朱受伤皆因他而起,哪怕上刀山下油锅,他也眉头不皱,义无反顾去做。 刘进和段誉在一旁,也是大为焦急,听梁妹妹之言,去也不行,不去也不行。难道阿朱就这样死了么?那段誉在心底大叫,倏尔抢上两步,朗声道:“梁妹妹,萧哥说,我的内力也不错。我和乔大哥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期间可以轮流给阿朱姊姊输真气。” 梁雪欣慰看了段誉一眼,颇是赞许,心想:“这人呆里呆气的,不想事情临了他还不曾糊涂。”即嫣然笑道:“也罢,这法子或者可行……”说不了,那刘进见段誉强出风头,得梁雪青眼有加,心有不甘,抢断话头道:“刘进虽然功力不深,但十余年来,也算小有所成,不如添我一份,三人一起轮流输气,这样内力恢复起来也较快,你们说呢?”梁雪笑道:“进哥哥,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雪儿不管的。”稍顿一会,又道:“好,明天一早,我们一起去甘州。” 第九十九章 求医前姊妹金兰结 此言一落,刘进和段誉皆相动容,俱惊道:“梁妹妹,你也一起去么?”话出,二人不觉对视一眼,片会又相视而笑。梁雪笑道:“是啊,不然咧?”刘进搔了搔头,说道:“那你……你不等萧哥了么?”说得甚为腼腆。 梁雪道:“不等了。他今早离开之时,曾用‘传音入密之术’跟我说,如若到了深夜,还不见他回来,就叫我们别再等他了。去找一个叫薛慕华的人,他兴许知道哥哥下落。早前我曾听得哥哥言道,薛慕华乃逍遥派中人,医术通神。不期今晚乔大哥带了受伤的阿朱姑娘投宿到此,然又无策可想,如此不如碰碰运气,哥哥向来不虚言,说是神医便是神医吧。” 段誉笑道:“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害我好不担忧。你兄妹二人做事,一个古灵精怪,傲世成性,一个破守陈规,实则偶尔惊人,依我看都一般无二。”那刘进附和道:“就是,就是。” 梁雪听段誉说得真诚,不似赌气挖苦之言,不禁“噗嗤”一声,嫣然而笑,道:“好说,好说,跟哥哥比,小妹还差得远哩。”遂回头瞥了乔峰一眼,道:“乔大哥,你意下如何?” 那乔峰闻得三人所言,深知这些人都是极重义之人,且,甘州路途遥远。今朝不同往昔,一日之间被人冤枉弑父、弑母、弑师,天下间最大的三项重罪,途中若遇上对己不怀好意之士,自身一人倒是不惧,但若携上受伤的阿朱难免就护不周全,若是得这些人相助,自是再好不过了。想到这时,满心欢喜道:“诸位如肯帮忙,乔峰感激不尽。” 便在这时,那阿朱细咳几声,悠悠醒了过来,幌眼之际,见了床边数人,有她认识的段誉和刘进,极是欢喜,待她得知眼前长得和王语嫣极为相像的少女,便是梁萧的妹子,微微有些震惊。又听说明天诸人要带她前往甘州求医,三分欢喜外,倒有七分感激,忍不住堕泪道:“诸位恩德,阿朱今生今世没齿难忘……”她才说得两句,身子便软软的弯倒,伏在床上,一动不动了。 四人均吃了一惊,那乔峰食指在她鼻孔边一探,似乎呼吸全然停了。他心中焦急,忙将掌心贴在她背心“灵台穴”上,将真气送入她体内。不到一盏茶时分,阿朱慢慢仰起身来,歉然笑道:“啊哟,怎么说话之间,我便睡着了,诸位,真对不住。”乔峰听她说话的口气甚足。大喜道:’阿朱姑娘,我真担心你好不了呢。”阿朱道:“你别叫我姑娘甚么的,直截了当的叫我阿朱便是了。乔帮主,你到少林寺去干甚么?”乔峰道:“我早不是甚么帮主啦,以后别叫我帮主。”阿朱道:’嗯,对不住,我叫你乔大爷。” 乔峰道:“我先问你,你到少林寺去干什么?”阿朱笑着将去少林寺的因由,简略备述了一遍,四人听后,皆是嬉笑不已。不料她说得兴起,一口气接不上来,又昏了过去。乔峰知道情形不妙,当下又运真气,以内力输入她体内。顷刻之间,阿朱的脸上现出红晕,说道:“乔大爷,累你耗费真气救我,真对不住。” 梁雪微笑抢先道:“阿朱,别净说对不住甚么的,还是少说话。你身子尚未复原,且睡一会养养神。”阿朱道:“梁姊姊,我倒不疲倦,不过乔大爷累了半夜,请他去歇一会儿吧。”梁雪道:“好的。”扭头向乔峰道:“乔大哥,你下去吃些东西,随便歇息一会,好么?放心吧,这里有我们在。”乔峰道:“好,梁妹妹、段公子、刘公子,这里就劳烦你们了。”又眼望阿朱,微笑道:“过一会我来瞧你。” 乔峰走出房门后,阿朱坐起身来,拉着梁雪之手,坐至床沿,叽叽喳喳的问东问西,说个不停,二女年纪相仿,都难脱孩子心性,道到欢悦处,不禁拍起手大笑。闲聊了片会,梁雪道:“阿朱,听哥哥说,你易容术很是厉害,扮起人来,神乎其神,不但外形相似,而且竟连声音也是模仿的唯妙唯俏。” 阿朱笑道:“这没甚么啦,我自小性情顽皮,爱胡闹,喜欢装扮老公公、老太太,更爱扮一些稀奇古怪的人,久而久之,啊……”她一口气接不上来,和先前一样,身子软软弯倒,伏在床上,三人大惊,那段誉不加思想,挺身而上,忙以真气相助。阿朱慢慢醒转,微笑道:“对不住,我又睡着了。段公子,这次害你劳累……” 段誉忙打断她道:“阿朱,别开口,多留些气力养神。”阿朱本是即聪明之人,略一思索,已明白其中大意,自己数次垂危,都靠乔峰和段誉以真气救活,心中又是感激,又是惊惶。她人虽机伶,终究年纪幼小,怔怔的又流下泪来,说道:“梁姊姊,我不愿死,你说那薛神医真能救我性命么?” 梁雪听她说得可怜,稍触动心弦,腮边也跟着落泪道:“会医好的,你放心好啦。哥哥是甚么人,他说那人行就一定行,若然他当真是浪得虚名的鼠辈,哥哥定不饶他,最拿手的绝活便是将他招牌拆了下来,当作柴火烧。”阿朱听她说得幽默,忍不了嗤的一声,展颜而笑,道:“嗯,我信你。梁姊姊,你兄妹二人好有意思哦,我真羡慕你,有这样好的一个哥哥。要是有个哥哥这样挺我,就算现在死了亦甘愿。”梁雪笑道:“那我让哥哥认你做妹子好不好?” 阿朱喜道:“真的吗?”一会又黯然道:“只怕我高攀不起,我只是一个小丫环。”梁雪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阿朱,没有甚么高攀不高攀的,人活一世,主在快意,何必拘泥小节呢?哥哥曾说,‘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但他可以选择往后要走的路’。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就此义结金兰,你说好么?” 阿朱听后,非常感动,刚止了的泪水,又不争气哗啦啦戏谑下来。和梁雪同跪在炕上,向天拜了八拜,然后对拜了八拜。梁雪以袖轻轻拭去阿朱腮边泪水,柔声道:“好啦,妹妹,别哭了,以后我哥哥就是你哥哥了。”阿朱哇的一声,扑进那梁雪怀里,痛哭起来。 在姑苏慕容家,她虽是丫环之身,慕容公子对她却是极好,给她令僻住的地方,还有丫头、厨子专侍,但她时刻谨记自己只是慕容家的一个丫环而已。虽有阿碧这个妹子陪伴左右,偶有顽闹,然而二人碍于同是下人身份,结交的闺中知己极少。不想今天却有个官家小姐,肯与她结拜,这是她做梦也不敢想的事,心念至此,怎不令她深受感动呢。 哭了片刻,终于离了她怀抱,但感此时气力不支,又软倒在了梁雪怀里,那梁雪急叫:“进哥哥,快快给妹妹度些真气。”刘进依言将绵绵内力集于掌心,轻轻输入阿朱体内,过不了片响,那阿朱渐渐又醒了过来,歉然道:“对不住,我又睡着了,刘大哥,这次累了你。” 刘进脸上一热,搔耳说道:“阿朱妹妹,你不用一直跟我们说对不住的,你是梁妹妹的妹妹,亦是刘进的妹妹,输点真气算甚么,就算要刘进的命,尽可随时拿去。”说了这句,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阿朱双眸幌亮,瞧瞧刘进,又看看这个刚刚结拜的姊姊,心中已然明白几分,不禁暗暗为他二人欢喜。但听得梁雪道:“妹妹,你身子较虚,今天一定不曾吃啥东西。这样好了,我下去吩咐厨房,给你做些好食材补补。” 孰料那段誉脚快,叫声:“我去。”步法急踏,倏尔一阵风一般,碰的门板一响,人就已不见。少顷,又一阵风过罢,三人只感发丝、衣衫微作凌乱,抬眼之际,只见那段誉已然俏立原处,似乎刚才一切,从未发生。惟一不同的是,他手中多了几个馒头。 他行至炕边,笑嘻嘻道:“阿朱,给你。”阿朱接过馒头,高高兴兴吃了起来。 梁雪上唇咬着下唇,微怒道:“段公子,何处弄来的馒头,哪是妹妹吃得,你这呆子有眼疾么,不见她病着吗。”段誉脸一沉,大窘道:“我……我只找到这些嘛。”梁雪娇躯轻颤,气道:“瞧你傻得,不会叫厨房做吗?没有鱼翅,至少也该有燕窝吧。”段誉语塞道:“我……” 刘进一旁瞧得暗暗好笑,这才出声道:“梁妹妹休恼,我去弄来。”梁雪缓缓点头,示意他去。阿朱叫住道:“刘公子,勿须劳烦,段公子的馒头很好吃,我饱了,先躺一会。”说着卧在炕上合眼假寐。 三人闻言,猛的顾看,只见说话之间,那些馒头已被她早早啃完,梁雪和刘进对视一眼,各自汗颜,那段誉却是微微一笑,心道:“阿朱为了不使我难堪,居然将馒头一个不剩给吃完了。唉,真是可敬可佩!”他不知阿朱着实饿坏了,她为了混进少林寺,忙活了半天,滴水未进,岂料待到晚上,莫名中了玄慈那老和尚的大金刚掌力,时至现下,好不容易来了几个馒头,哪有不吃之理,谁还有心思听他们唠叨甚么“燕窝”、“鱼翅”。 就在这时,那门板又碰的一声,被狠狠踹开,跑进一条大汉,猛的大声叫:“好消息,好消息。” 第一百章 去聚贤庄 几人不约回头,竟连刚睡下的阿朱亦被吵醒了,幌着小脑袋,傻嘟嘟的翘顾着那人。那人一阵汗颜,逐一向四人看去,见四人目光都是惊诧,自己也不免颇为尴尬,不觉搔了搔头皮。但听那刘进嘟囔道:“乔大哥,你超过分的耶。阿朱妹妹却才睡下,你这么乱吼几下,瞧吧,醒了可不是。” 原来闯进来之人便是乔峰,先前梁雪叫他下楼吃些东西,稍作休息。他走到客堂中,要了五斤酒,两斤熟牛肉,自斟自饮。那时心下烦恼,酒入愁肠易醉,五斤酒喝完,竟然便微有醺醺之意。期间那段誉莫名跑下来,跟他要了几个馒头,撒腿便跑,好像欠谁钱似的。 摇头冷笑一声过后,幌悠悠上起了厕所,知道阿朱有人照料,就蹲得久了些,直至两脚麻木,才不紧不慢抽身出来,伸个懒腰,仰天长叹一声,今天是他的蒙难日,到底是谁要害他,待他为阿朱求的医治,一定找出幕后真凶,还他清白。心中这么想着,一路走回房间。 绕到后院窗外之时,忽听得客店靠东一间上房中有人言语,声音并不响亮,但他内力深厚,自是一句一字听得清楚。听到“阎王敌薛神医”六个字,登时惊喜交集:“薛神医是在附近么?我只道他远在甘州。若在近处,明天就不用跋山涉水远赴了。”本不想多事,越听越不对劲,原来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而来。约莫听了小半会,深知再听将下去,也不过是将他加油添酱的臭骂一夜而已,当下不愿再听,兴奋跑回阿朱房中告知他们这个消息。 此时听了刘进之言,皱起眉头,脸色尴尬,说道:“梁妹妹,明天可以不用去甘州了,薛神医就在近处?”诸人听说皆喜道:“真的?”刘进俊目稍眯,狐疑道:“在哪?”乔峰道:“乔峰也不知,只是听说而已。”于是将自己偷听来的言语,一字不漏对众备述了一遍。四人听后,皆是唏嘘不已。 阿朱见他坦荡荡,丝毫无惧意,问道:“乔大爷,这真的是好消息么?”心下担忧,听他刚才的说辞,这些人是对付他来的。乔峰点了点头,阿朱颇是不忍,咬牙道:“乔大爷,明天我不去了。” 乔峰自踏入江湖以来,只有为友所敬、为敌所惧,哪有像这几日中如此受人轻贱卑视,他听阿朱这般说词,不由得傲心登起,大声道:“阿朱,你放心好了。乔峰说过救你,就一定救你,明天我就带你去找薛神医治伤。”四人听他说得豪气,颇有英雄气慨,不愧是武林中盛传的“北乔峰”,那刘进、段誉、梁雪三人忍不住拍掌叫好。 梁雪心细,瞧出阿朱的忧心,当下握紧她的手,微笑道:“妹妹,放心吧,我们会治好你的。”乔峰听了,讶道:“梁妹妹,你何以称呼阿朱为妹妹?”四人微笑不语。 隔了半响,梁雪才笑着将她与阿朱结拜之事说了,乔峰听说,亦替二人高兴。不想这时候,还有一件可以让他值得高兴的事。夜已深沉,梁雪等三人各自回房睡去了,独留乔峰一人在阿朱房中守夜,岂料乔峰心意已决,更无挂虑,不久坐在椅上沉沉睡着了。 阿朱眼望熟睡中的这个男人,不自禁思想飞舞。良久,良久,也渐渐睡去。 次日清晨,乔峰以内力替阿朱接续真气,付了店帐,命店伴去雇了一辆骡车。他扶着阿朱坐入车中,然后走到鲍千灵的房外,正想大喊,遂被三人拦了下来。乔峰瞥眼间见是刘进、段誉、梁雪等三人,目光从第一个人一路横过去,直到停在那梁雪身上,怪道:“你们三个,不去陪阿朱,挡我光线作甚?” 梁雪微笑道:“乔大哥,那你先告诉我,上人家门前干嘛?”乔峰道:“问路啊,不然如何找着薛神医落脚所在。”刘进搭一搭乔峰那粗犷的肩膀,若有深意道:“不须麻烦了,路我知道,跟着我走便是。”说着三人并肩而行。 乔峰瞧着三人背影,微觉奇怪,寻思:“这几人弄啥玄虚?”思不透,抬眼之时,不知这三人打哪弄来了三匹快马,此时各自坐在马鞍之上,三人一同回头,动作孰无二异,俱道:“乔大哥,傻愣着干嘛,赶路紧要。”乔峰微一踌躇,片会快步赶上,跃上骡车旁另一匹马背,才稍稍坐好,登时闻得一阵马蹄急响,跟着大片尘土飞扬,乔峰呛了几口气,低声怒道:“这几个孩子搞甚么鬼?”出神片会,那刘进等三人,已然纵得老远。 他不及思考,马鞭一扬,赶着那骡车先行,随后赶上。三人快马奔了一阵,这时倏尔停下,放慢脚步,但听得三人登时纵声大笑,笑了一会,那段誉颇有些忧心道:“梁妹妹,我们这样做好么?”刘进耻笑道:“大木头,昨晚你就唧唧歪歪的,到底有没没完,难不成天底下就你一人清高?少恶心了,倘或是你老子,这些事不知干过多少回了。” 段誉气急,怒道:“刘进,这事干我爹爹甚么事,为甚么将他老人家扯进来?你这人很是奇怪耶,对别人总是和和气气,为甚么一跟我讲话,就别别扭扭的。我跟你有仇么,凭甚么老是针对我?”刘进叫道:“你这人才奇怪,哪有那么多为甚么。我就针对你咋地,你咬我啊。”段誉气结道:“你……不可理喻。” 刘进纵马上前,往中间这么一横,双手叉腰道:“木头,你说谁呢你?”段誉冷哼一声,闷声道:“谁不可理喻我就说谁?”气得个刘进五内俱焚,脸上蹬怒,高声喝道:“你,你,你有胆再说一遍?”段誉一昂首,吭声道:“说便说,谁怕谁!” 眼看二人一言不合,大有动武之势,偏巧不巧,这时后头突然传来一声长长的马嘶,梁雪一惊,回头顾看,远远见到是乔峰,正赶着一辆骡车,冉冉而来,顿时慌了,急道:“喂,你俩先别忙着吵架,乔大哥来了,快走啦。” 其实二人早已耳闻,只是碍于情面,装作不见罢了。此时听得梁妹妹发言,不得不作罢,那刘进狠狠在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说道:“姓段的,改天咱们挑个风水宝地,好好打上一架,如何?”段誉微笑道:“在下奉陪就是,事先须声明,不许携带帮手,这你可同意?” 刘进哼声道:“单挑就单挑,谁叫帮手的便是小孬孬。”段誉道:“行,一言为定。”梁雪插嘴道:“要不要击掌为誓啊?”二人同道:“要啊。” 梁雪轻轻啐了一口,骂声:“白痴。”双脚一夹马肚,那马四蹄健步如飞,去得远了。 二人忧急,叫声:“等我。”立即扬便策马,催它快奔。 不料那乔峰堪堪赶至他们原先所在的位置,竟而又落后了一程。好在一路上遇到的武林同道渐多,都是赶到聚贤庄去赴英雄宴的。虽说他昨晚没打听清楚到办英雄宴的所在地,不过依目前情势来看,只要稍有脑子之人,皆可猜到。他如今也无法可想,驮着个身受重伤的少女阿朱,然而那三人又不知在打甚算盘,为何跑得如此之急,维今之计,只有跟着那些前去赴宴的武林人士,继续前行。 梁雪、刘进、段誉等三人,策马到得一座庄院山门前,抬头一看,好一座庄院。但见匾额中摹刻着“聚贤庄”三个墨黑箓体大字,马上居高临下,见那层层楼阁,迭迭廊房,墙头杨柳绿依依,园内花开香馥馥,此时朝阳斜照,处处瓦梭应彩金。三人无心看景,弃了马,步行入内,庄里今中本开英雄宴,是以门童并无阻拦,一路顺行至大厅,只见厅上已黑压压的坐满了人。三人全不相识,群雄见是三个少年男女,也不去搭理。 谁知那刘进身形一飘一幌,闪出厅外,至园中央,往那这么潇洒一立,剑指段誉,雄赳赳道:“喂,那木头,这块场地怎样,够壮观吧?”段誉回身一笑,支腮道:“嗯,是不错啦,你待怎地?”刘进一抖剑尖,那剑嗡嗡乱颤,在朝阳下,发出耀眼金光,说道:“你弑父、弑母、弑师、奸妹,今天在众多英雄面前,我要为他们讨个公道。” 段誉浑身一震,怔了片会,大骂道:“刘进,你疯啦,干么冤枉我?”心道:“我爹爹和妈妈没事啊,妹子木婉清和钟灵也不知跑了哪去,况且我哪来的师父,这刘进莫名其妙之极矣。”刘进道:“是么,怎么见得?”段誉见他犹在冥顽不灵,气说道:“没有亲眼所见之事,千万别乱冤枉人。” 他二人这般叫嚣,登时引来不少厅上英雄的侧目,都停了话头,均摸不着半丝头脑,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二人都不认识,均想:“从哪冒出的无知小子,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胆敢来英雄宴撒野。”不免各自暗暗发笑。 刘进嘿然道:“我虽未曾亲眼瞧见,但有人却亲眼所见,是他指控的你杀人罪名,难道这有假吗?”那段誉一听,指着刘进傻笑道:“甚么时候的事,我如何不晓得,却要你来告知我。这些日子,我不是和萧哥一道闯江湖,就是与你和梁妹妹一同经历风雨。嘿嘿,可笑,可笑哪,我还可以分身杀人不成?哼,懒得理你。”冷哼一声,雄赳赳的出庄忙走。 第一百零一章 找块风水宝地打架 刘进顺手一把扯住道:“哪里去,杀了人,奸了妹子,就想跑么?”那段誉只管苦挣,口里嚷道:“我没杀人,更不曾奸妹。你瞧我段誉是何等样人,岂是败坏门风之辈?”刘进赔笑道:“木头莫恼,有木有,且先说说清楚,免得日后祸害极大。”段誉挣不脱手,气得乱跳道:“祸害,祸害,都是你一人说得。我今百口莫变,可谁相信?”刘进道:“不是有梁妹妹信么?” 段誉一喜,急扭头顾盼,见那梁雪俏立一旁,低着头,默然不语。心中悲痛,想道:“怎么,怎么连她也不信我?”狠狠一咬牙,避视刘进,马上气贯丹田,碰的一声,用浑厚内力将他震开数步距离,狠狠怒视着他,忍着心痛,才不至于让眼泪滑落。 他此功一出,旁观之人无不震惊,不少人是内中高手,瞧他身子轻轻一震,已然将对手迫出近身距离,均想:“这少年年纪轻轻就有这等功力,委实小窥不得,不知他师属何门,出自哪位前辈手下?”为先前的小视而重作审视,各自低头争相询问,这是哪位门人弟子? 刘进见他动怒,正中下怀,也不仅勃然大怒,气得颤声道:“木头,你,你果真弑父、弑母、弑师、奸妹,好,很好。”声出剑起,这回可玩真格的了,挽个剑花,使出的是刘家剑法中“电闪雷鸣式”的刺穴绝招。力透剑尖,一招之内,连刺段誉的六处大穴。 电闪雷鸣式果真剑招快逾闪电,段誉接连两下的凌波微步身法,兀自不能全身闪避,但听得“嗤”一声,段誉的衣角被剑尖刺穿,差之毫厘,险些给他刺着胯骨的中盘穴。这中盘穴是足少阳经脉的交会之点,倘给刺着,武功最少要给废掉一半。段誉可不懂这些,见他剑尖刺来,竟连凌波微步也不能闪避,唬得他筋骨酥软,疾跌出丈外。 群雄见这小子如此不济,纷纷笑出声来,眼界高者,心下却盘旋,寻思:“这小子故意败招诱敌,还是先前想法有误?”思不了,只见段誉爬起身来,愤怒道:“刘进,你玩真的。”那刘进淡然一笑,道:“木头,若然不玩真,怎显得我等能耐。”不由分说,一招“朝阳初开”的剑招隐隐含有初阳朝升,乍然间光彩夺目的凌厉剑意。 段誉左脚后勾,右脚斜踏,身子一转,便即躲过,然受剑气波及,虎口隐隐酸麻,不禁暗暗吃惊:“他,他,当真来真的。梁妹妹不是说这些人冤枉了乔大哥杀人,叫我三人先到,将这英雄宴搅浑么?那刘进他,他居然……”言念未了,那刘进第二剑又刺来,急忙之中,微将眼一闭,心中默念步法,脚上拼命奔走。 不想这一招果然奏效,那刘进接连刺出好几剑凌厉的招式,往段誉身上或劈或砍或削或刺去,总是差之毫厘,打他不着。刘进固然心惊,他早知“凌波微步”步法了得,孰不料这书呆子使将出来,亦是一般厉害。群雄越瞧越悬,越悬越是惊骇,不想武林中出了如此厉害的俩个角色,他们竟也不知。这青袍少年的剑法固然是一绝,但那青衫青年的怪异步法更见高明,无论刘进剑法如何施展,总攻不着段誉那身子。 打斗之间,外面来了不少英雄豪杰,有“铁面判官”单正和他的五个儿子,谭公、谭婆夫妇和赵钱孙一干人。过不多时,少林派的玄难、玄寂两位高僧也到了,薛神医和游氏兄弟一一欢迎款接。见了二人场中为斗,人人均大为惊讶,望向薛神医等三人,求分明,三人也是漠然摇头不解。 二人这般较量,斗了二三十回合,段誉总倚仗步法的奇妙,进而闪躲退避,不曾还招,此刻见那刘进气得脸红脖子粗,心下不忍,微笑道:“刘兄,游戏可还玩乎?”群雄见他百忙中,还可谈笑风生,无不傻眼咋舌。 刘进可不这般想,还道是段誉存心侮辱自己,当下气不可抑制,发一声历吼,剑招一变,改为横削,左手从右手剑底穿出,便向段誉抓去。段誉斜踏两步,后退半步,身子如风摆荷叶,轻轻巧巧的避开了,只听得“啊哟”一声大叫,刘进收势不及,五根手指直直冲前抓去,旁边本围观有人,也算那人极为机灵,命不该绝,发一声喊之后,抱头便逃,登时逗弄得群雄哈哈大笑。 听到笑声,那刘进极是不爽,吼声更厉,忽然身子纵起,从高空剑削而下。段誉毫不理会,自管自的踏着八卦步法,潇洒自如的行走。刘进加快剑势,吼叫声越来越响,浑如一头猛兽相似。段誉心中怦怦乱跳,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心道:“不就演下戏吗,何苦拼命。我这条小命可还爱惜的紧,可不能就此挂掉。”微瞥眼间见刘进脸上火势不灭,暗暗叫苦:“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应予梁妹妹,陪刘进这疯子演戏了。”见他剑飞掌舞,狠力望己袭来,将心一横,巧辗步法躲过,当下急向梁雪连使眼色。 那梁雪既关心刘进且担忧段誉,眼见段誉频频遇险,不禁替他栗栗危惧,手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回顾刘进,见他如此拼命,也禁不住心惊肉跳,此时睨见段誉眼睛闪烁不定,心中会意,即娇声咤道:“进哥哥,对付这等凶恶之徒,不必赶尽杀绝,偶尔小惩大诫即可。上天有好生之德,蝼蚁尚且不杀,更何况是人呢?”她这几句话说得群豪极是折服,不少人微微点头,往向她,颇是赞许,均想:“这女娃儿倒是心地良善。” 段誉闻言,登时傻眼,他是向梁妹妹求救的,不曾想她为了将水搅浑,居然这么忍心对他,奈叹:“天啊,这梁家都出些甚么人呀?” 忽然知客的管家进来禀报:“丐帮徐长老率同传功、执法二长老,以及宋奚陈吴四长老齐来拜庄。”众人都是一凛,薛神医和游氏双雄迎出庄去,过不多时,只见十二三人行了进来,有些人,梁雪、刘进、段誉三人认得,有些亦不认得。徐长老等人见了刘进和梁雪不禁大惊,上次段誉是易容成慕容公子模样去天宁寺救人的,是以丐帮中人对段誉却不认得。 刘进见了丐帮数人倒是一怔,胸中的一股闷气登时泄了,还剑入鞘,立定脚步,心想:“丐帮的人也来了,可眼下水还不浑浊。”即叫:“呀,木头,你看身后那人是谁?萧哥耶。”段誉不疑有诈,缓缓回头细看,映入眼帘的是那空荡荡的门口,微一沉吟,已知上当,但来之不及,碰的一声,胸口已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脚步一个踉跄,错退几步,唰的一下跌到,登时惹来不少人嘿笑。 段誉怒哼一声,爬起身道,气道:“刘进,你耍诈,算甚么英雄好汉。”刘进笑吟吟道:“木头,我几时说过是英雄?打架之前,只说过不许找帮手助拳,可不曾说过不许讲话,难不成这也犯规么?”段誉静心一想,却然没有,涨起的怒气,又强行压了下去。 但听刘进笑道:“胜负未分,来来来,木头,我们再行打过。”说着双拳握胸,摆个攻守姿势。段誉道:“也好。”低头看看脚下,寻思等会打斗时,如何妙踏步法御敌。 不料这时那刘进又大声叫道:“王姑娘,你也来啦。”段誉不作他念,急急回头,喜叫:“王姑娘,你……”霎时深知又已上当,一招之间居然上了两次大当,教他如何忍得,猛的回身,不巧碰的一下,刘进那拳头击来,正中段誉那嘴巴,登时上下门牙急急打架,向后倒下的同时,呸的一声,吐出一丝血迹和两颗白洁洁的牙齿。以手擦拭嘴角残余血渍,又啐了一口,慢慢站起来,一挺胸膛,愤然道:“刘进,太过分了。你苦苦相*,休怪我不客气了。”右手食指一招“商阳剑”点出,招数正大,内力雄浑,正向刘进激射而去,嗤的一声,刘进左手那只衣袖已然被无形剑气截下。 跟着右手中指点出,一招“中冲剑”又向他刺去,刘进忙以长剑挡驾,拍的一声,那宝剑震的嗡嗡作响,跟着剑气波及,登时深感虎口酸麻之感隐隐传来,脚跟不自觉后退两步。不给那刘进丝毫喘息机会,当下将那六脉神剑使得虎虎生风,着着进迫,旁观众人见他如此功力,尽皆失色。 刘进躲避了十来招,此时窥的一丝缝隙,叫道:“喂,木头,停手,乔大哥来了。”段誉指尖弹戳不停,嘴角轻笑,说道:“哼哼,刘兄,在下上了两次当,可不想再上第三次。”刘进无奈,只得上蹿下跳,左拙右支,前闪后避,忙得不亦说乎。群雄见二人打得有趣,此刻那刘进又躲避得极是狼狈,都争先忍不住大笑出来。 便当此时,庄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高声道:“是谁在叫乔峰?正好,乔峰在此。”此言一出,登时群相耸动。大多人已站在厅门之前,细心观战刘段二人比斗,而且乔峰声音颇是高昂,往昔与他相熟之人,皆听得出来,丐帮众人脸上先是变色,跟着人人也登时变色。顷刻之间,嘈杂喧哗的庄园中寂然无声,群豪心中都怦怦而跳,不知这个时候,乔峰前来有什么奸险阴谋。 第一百零二章 求个医也难 二人也停止了打斗,和梁雪一起拽步过去。少顷,从大门口走进来一位方面长身,宽胸粗膀的彪形大汉,正是丐帮的前任帮主北乔峰。只见他怀中尚抱着一个人儿,静静的躺在他的怀里,给人的感觉就是,这娃儿不是睡着了,便是死翘翘了。 梁雪、刘进、段誉等三人急急抢上,那乔峰进庄院后,将阿朱轻轻的放在地面,此时三人皆相托住了她,百忙中,那段誉不忘了给阿朱输一股真气过去,片会那阿朱悠悠睁眼,见了他们三人,不胜欢喜,轻唤:“姊姊!”梁雪低了低头,笑着紧握她的手。 乔峰行至中央,抱拳道:“闻道薛神医和游氏兄弟在聚贤庄摆设英雄大宴,乔峰不齿于中原豪杰,岂敢厚颜前来赴宴?只是今日有急事相求薛神医,来得冒昧,还望恕罪。”说着深深一揖,神态甚是恭谨。 薛神医拱手还礼,说道:“乔兄有什么事要在下效劳?”这时梁雪站起身来,莲步轻移,行至二人面前,轻声道:“薛神医,我们有一事相求,望你老能应予?”薛神医讶道:“我们?”说这俩个字的时候,睨一眼乔峰,又瞧一眼地上的阿朱,忽有所动。 梁雪笑道:“就是我们,地上的姑娘是我妹妹,这是我乔大哥,想必你们认识。我妹子遭人暗算,亏得乔大哥出手相救,才免遭于难,但惜贼人掌力太过于刚猛,终不得幸免。万般无奈之下,惟有相求于薛神医。我想普天之下,除了你薛神医,也没有他人有此能耐将她救活了,是以冒昧打扰,求神医救命。”一个少女柔声说话,当众侃侃而谈,颇是悦耳动听,场上之众,多少有些是柔情种子,听了之后,不免为她怜惜,均想:“薛神医是该救她一救。” 薛神医听说,亦是心生恻隐,他一生之中救人无数,而千里迢迢向他求医的,几乎天天都有,眼下却是个少女软语恳求,要相救者却是乔峰不辞辛苦带来的人。今天本是他合伙众人商议擒杀乔峰的良机,偏偏这个时候他来现身,不知还包藏着甚么祸心。但瞧着少女诚恳的眼神,让他好不为难。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先看看情况再说。 他走前几步伸出手去,替阿朱搭了搭脉,只觉她脉息极是微弱,体内却真气鼓荡,两者极不相称,再搭她左手脉搏,已知其理,向梁雪道:“这位姑娘若不是敷了太行山谭公的治伤灵药,又得高手以内力替她续命,恐早已死在玄慈大师的大金刚掌力之下了。” 群雄一听,尽皆动容。梁雪轻笑道:“薛神医,你老确定这是玄慈大师的金刚掌力?”薛神医微睨她一眼,见此女神情古怪,但到底是哪里古怪,一时半会也不察觉不出来,点头应道:“老朽确定,以老朽数十年行医经验,决计不假。”梁雪欣慰颌首。 刘进、段誉、乔峰、阿朱等四人不知梁雪此言何意,颇是纳罕,四人又互望了一眼,谁也没有从对方眼中读出她的深意。只听得玄难辩解道:“薛居士,我方丈师兄数年未离本寺,而少林寺中向无女流入内,这大金刚掌力决非出于我师兄之手。” 薛神医正待开言,便在此时,忽闻知客的管家又进来禀报:“关西祁六,湘东向望海,‘没本钱’鲍千灵三人齐来拜庄。”薛神医和游氏双雄迎出庄去。只见三人脸上各自带着伤,神形狼狈之极,游骥等人见了微微变色,薛神医问道:“鲍兄、祁兄、向兄三位可曾遭遇敌手了么?要不老朽先给各位瞧瞧?”心想:“乔峰那厮果真有甚么阴谋诡计,埋伏了好手在道上堵截赴会之人?”心下嘀咕不准。 但听得鲍千灵说道:“先不忙活,我等一丝小伤,无甚挂碍。薛老爷子见招,我等三人不敢怠慢,马不停蹄赶来。谁料昨晚夜宿许家集客栈,遇上俩个小毛贼偷袭,一时不察,竟遭了道,此事说来,实在羞愧得紧。” 说话之间,几人相继进了大门,行至庄院内,见黑压压的站满了人,鲍千灵幌眼之际,瞥见了刘进和段誉二人,霎时间大惊,与祁向俩人对望几眼,均看见他们的震惊。那向望海大叫一声,骂道:“哎呦,是你们俩个臭小子,害老爷我好找。” 旁观之众,听他骂得云里雾里,全都纳闷。薛神医问道:“向兄,这几人你认得?”那向望海气吁吁道:“剁成肉酱,向某人也认得。” 原来昨晚,梁雪三人离了阿朱房间之后,左思右想都在思索乔峰所说的言语,待行得十来步,她猛的一拍手,吓得刘段二人惊跳起来,险些扰醒了店里的宿客。她轻轻一笑,示意二人噤声,并且告诉他们自己有了主意,那就是迫鲍、祁、向三人说出英雄宴的举办地,而且叫二人用内力震断他们所携带的兵器,让这些人无法残害乔大哥,还要到英雄宴大闹一场。 那段誉死活不肯,一直念叨着甚么孔夫子曰,孟子说的废话,还好刘进给了他老大一个爆栗,他这才乖乖闭嘴,不情不愿怯怯的跟在刘进身后去办事。待走到那些人窗墙外,耳中犹闻得他们在喋喋不休的臭骂乔峰。二人心下大怒,这次连段誉也发火了,跳窗进去,手指连弹,六脉神剑击出,隔空点穴。不消一个喷嚏功夫,三人全数倒下。 自不免被那刘进一顿好打,他是极重情义之人,为了爱情,他可以放弃所有,于是就有了和段誉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合,大大出手之势头。现下梁萧是他结拜大哥,而乔峰又是梁萧的结拜大哥,总之一言,乔峰也是他刘进的大哥。谁要是对他不好,若是想陷害于他,就是他刘进的敌人。 不曾想这几个老儿,不但身子骨硬,而且嘴巴更硬,硬是不肯说出英雄宴具体所在位置,还好刘进眼尖,在他们的包裹中搜出英雄宴的请帖,一翻之下,登时一切了然。当即掌飞影舞,碰碰碰的三下,将他们打晕过去。 次日清晨,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前去马厩,窃了那三人的坐骑,好当个脚程。书呆子不免又萌生另一篇谬论,进雪二人直听得打瞌睡,好在乔峰快步出门,段誉不得不闭上嘴。三人马快赶前,一路上吵吵闹闹,直至聚贤庄找茬打架。 此刻仇人见面,不免分外眼红,那刘进听得向望海如此说词,气不打一处来,微一思量,已有了计较,笑道:“先生,你属猪的么?让人剁了,还认得出来。”向望海忍不了心头怒发,双手轮拳,望刘进门面打去,喝道:“老爷现在就剁给你瞧。” 说时迟,那时快,倏地人影一闪,一只大手横加过来,挡驾了那向望海的拳势,但听得碰碰几声,拳臂相交,那人借机将手一佛,猛的一股沛然内力涌出,掀起层层风浪。向望海登感虎口一震,隐隐酸麻,一个站立不稳,急急向后退去。 待他站稳脚跟,众人这才看清,原来那人便是乔峰。他不忍刘进蒙难,更不想那向望海受伤,故而出手打退他的拳力。此时向众抱拳团团一揖,说道:“诸位,乔峰今日和朋友来此并非若是生非,若有得罪之处,尚请谅涵。”说着又对众作了一揖,眼望薛神医之时,又道:“薛先生今天若救了这位姑娘,乔峰日后不敢忘了大德。”薛神医嘿嘿冷笑,道:“日后不敢忘了大德?难道今日你还想能活着走出这聚贤庄么?” 乔峰道:“是活着出去也好,死着出去也好,那也管不了这许多。这位姑娘的伤势,总得请你医治才是。”薛神医淡淡的道:“我为什么要替她治伤?”乔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薛先生在武林中广行功德,眼看这位姑娘无辜丧命,想必能打劝先生的恻隐之心。” 薛神医道:“不论是谁带这姑娘来,我都给她医治。哼,单单是你带来,我便不治。” 这时梁雪叫道:“山羊胡子,你此言差矣。妹妹是乔大哥带来不假,但同时也是我带来的。你方才说,乔大哥带来的不治,我这小女子带来的总该治治吧?”薛慕华一怔,回想前事,并无此举,极端揣测,片会连道:“胡闹,胡闹,老朽耳不聋,眼不瞎,看见的明明是他一人带来,随后你才叫的妹妹,想要蒙骗老朽这可不易。”心想:“这女玩儿怎生叫我山羊胡子。”他可不知自己留的这三络胡子,像极了老山羊。 梁雪笑道:“我哪有骗你啦,她却然是我妹子。” 单小山自入庄后,一直伴在父兄身后,他脾气本是暴躁,见这小姑娘一直在搅局,还道是那天杏林中的王语嫣,此时又听她开言,极是不爽,跳将出来,怒声道:“管她是谁家的妹妹,薛神医说了,不治不治。小姑娘,你听不懂人语么?”群雄见他公然喝斥一个娇小可爱的姑娘,无不愤火填胸。 梁雪倒是不惧,脸上依然含笑,深深望了薛神医几眼,然后说道:“山羊胡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老也是这般想的么?” 薛神医给她说的老大不痛快,过了一会,才道:“只要是跟乔峰沾边的人,老朽一律不治。”梁雪又深深望了他几眼,叹了口气,说道:“唉,你果然固执,是非黑白不分。”顿了一会,又道:“若是逍遥派的人相求于你,你治是不治?” 第一百零三章 英雄宴上飞来客 此言甫出,那薛神医浑身一震,怔得片会,颤声道:“你是?”梁雪盈盈挪步,再靠近他少许,低声笑道:“我不告诉你!”急得个薛神医频频搓手,背脊冷汗直冒。过得片刻,他突然将心一横,说道:“好,我治她。”心下却在盘思:“若非本门弟子,决计不晓‘逍遥派’三字,瞧在师傅面上,无论她说的真假,且先救活那女娃再说。” 乔峰听他肯给阿朱治伤,心中欢喜,无益流露于脸上,兴奋道:“薛先生,乔峰真是太感激你了。”说着团团作揖,生怕心里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薛神医冷哼一声,说道:“老朽救她,并非因阁下之故,你少自作聪明。”乔峰遭他训斥,也不以为意,只要他肯施以援手,就算挨几句骂,也无关痛痒,当即抱拳笑道:“乔峰理会得。”薛神医在游骥耳边小说几句,那游骥将手一挥,即命庄内弟子把阿朱抬到厅上去。 群豪听薛神医说肯相救乔峰带来之人,都大为惊诧,先前见他死活也不肯施以援手,不料那少女在他耳根讲了几句悄悄话,他耳根子就发软了。本来人人对他极是尊敬,此刻瞧他如此做作,不免心生疑虑。有人猜想他见此女容颜靓丽,以至于被美色所迷;有人认为薛神医另有对付乔峰的密计迷谋,不得已才先答应救治;有人料想这少女方才所说的“逍遥派”三字,或许是他命中要害,遭了威胁,所以才满口答应;更有人深信他的医德,不愿看见一个年轻的生命在他眼前消逝,才这般热心。各人心中的猜测不同,脸上的表情便有,惊的惊,忧的忧,喜的喜,敬的敬。 梁雪见薛神医还杵在原地,只是命人将阿朱抬了进去,并没打算移步去施救的意思,心底微气,咬牙说道:“山羊胡子,你怎地说话不算?”薛神医道:“老朽几时说了不算?”梁雪娇躯轻颤,气说道:“刚刚啊,你答允了我医治妹妹的,何以还停留这里?” 薛神医笑道:“姑娘休急,你妹妹一时片刻死不了,只要她尚有一口气存在,我包还你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娃儿。”说了这几句,突然脸色一沉,说道:“此间事情尚未落幕,老朽哪来闲余暇隙给人瞧病。”说这话的时候,眸中悠悠冷光,狠狠鄙视着乔峰。 梁雪娇唇轻咬,叫道:“你待怎地?”薛神医嘿嘿冷笑道:“想必姑娘贵人事忘,今天可是老朽大发英雄帖,广聚贤良,商议擒杀契丹狗贼乔峰的大好日子。嘿嘿,但惜他居然自己送上门来,如此良机,大伙又怎肯放过。” 他这言一出,纷纷引来群豪响应,大声附和:“就是,就是,乔峰弑父、弑母、弑师,罪大滔天,怎可轻易放过。”“番狗丧心病狂,行止乖张,若不早早除却这祸胎,怎对得起良心。”“对对,就是,该杀该杀。”群雄一时之间,叨叨嚷嚷,愤怒之声,刀剑之声,彼起彼伏。 梁雪眼见群情汹涌,甚替乔峰担忧,怒目飞眼之际,正见乔峰看着自己,心下不解,尚未及思考,那乔峰跨步出去,朗声说道:“各位视乔峰猪狗禽兽,我岂有不知。只是你们恨在我一人,动手厮杀之时,千万别迁怒了我的朋友,无论乔峰是被你们千刀万剐,还是五马分屍,都会非常感激大德。”说得甚为豪气。 梁雪嘴唇嗡动,叫声:“乔大哥!”乔峰回头,露出一个微笑,说道:“甚么事?”梁雪道:“乔大哥,我们来此主在求山羊胡子,为妹妹治伤,如今目的已达到,你不如早早离去。” 乔峰轻笑一声,说道:“大丈夫死则死耳,岂能轻易退缩。他们如此冤枉我,自不会给我丝毫活命机会,就算乔峰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想法设法置我于死地,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梁雪忧心道:“乔大哥,你武功盖世,十数人自然不惧。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但是他们这数十人一起围殴,那就不同了。” 群雄一听这小姑娘如此轻言,无不大怒,个个磨拳擦掌,跃跃欲试。脑袋稍微灵光之士,细心一想,若论单打独斗,却然不是那乔峰敌手,想至此处,对梁雪之言亦不了了了。 乔峰傲气道:“雪儿,我主意已定,你无须多言。此间凶险之极,快快退却一旁,由段刘二兄护卫,免得殃及自身。”梁雪道:“我……”那刘进和段誉快快闪上,一人拽着她一只胳膊,拉她退出险地。 退至墙角,梁雪挣脱二人束缚,怒道:“你们?”刘进赔笑道:“梁妹妹,我不是故意碰你身子的,实在是……实在是迫不得已。”梁雪撅嘴道:“谁有闲情跟你唠这个。我问你们,待会乔大哥若是遇到凶险,你们帮是不帮?”刘进昂首道:“帮,自然帮。”梁雪微睨那段誉一眼,见他久不吭声,微气道:“段公子,那你呢?”段誉微笑着点了下头。 梁雪登时松了口气,这时听得乔峰高声道:“两位游兄,在下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故人,此后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跟你讨几碗酒喝。”梁雪、刘进、段誉三人听说乔大哥要喝酒,都心下暗暗佩服,处如此之境地,居然还能泰然处之。 群豪却大为惊奇,各怀鬼胎。正当众人思想混浊之际,突闻得门口传来一声大喝,将他们拉出胡思,皆相扭头顾看,只见一个少年,身穿玉色襴服,头戴一字逍遥巾,拽着疾步,冲开人群,跑近前来。这时众人方看清,只见此人脸如冠玉,眉眼如画,生得极俊极美,比之女子,更要俏美几分。只是唯一不足的是,他那衣裤上沾满了尘土,显是刚在泥地里翻滚过一般,但并不因此而影响他的气势。 刘进、段誉二人见了这白衣少年,无不喜出望外。一个个惊叫:“萧哥!”,梁雪见了这少年大喜若狂,胸口便似猛地给大铁槌重重一击,当即从墙角飞奔而出,投进他怀,大叫:“哥哥,哥哥!”这少年正是梁萧。 除了那天在杏子林中见过梁萧的丐帮帮众,以及“铁面判官”单正和他的五个儿子,谭公、谭婆夫妇和赵钱孙一干人外,庄内几百号人均不知这少年是谁。只是见这少年步履潇洒,脸上挂着邪笑,而偏偏一进门就叫乔峰大哥,均想:“莫非这少年是他的弟弟?” 梁萧颇感意外,讶道:“咦,雪儿,你怎生在此?”他印象中可没这一段啊。梁雪流下泪来,哽咽道:“哥……你昨晚上哪了,怎么都不回来?”梁萧道:“我不是说了吗,有可能不回去的,叫你别等。这不,又见面了不是?”梁雪破涕为笑道:“那好,你以后上哪,我紧跟着你,一步也不离开。”庄院内百人拥集,他二人却是旁若无人,自行叙话。梁萧双手轻搭在梁雪的娇肩,心中亦喜亦忧。 乔峰见贤弟对妹子举动这般亲昵,也是大感诧异,微微皱眉,笑道:“贤弟,愚兄这厢喝得是绝交酒,你也想蹭杯喝喝么?”梁萧和梁雪叙话那会,已有两名庄客取出几只大碗,放在托盘之上,一坛新开封的白酒,则捧在手中。 梁萧微笑道:“小弟甚么酒都吃,但这绝交酒是万万不能喝的。”徐长老喝道:“小贼,既不能喝,为甚么出声?”梁萧道:“爷爷我今个儿高兴啊,这也碍你事么?”气得个徐长老咬牙切齿,暗怀生怒。 这时那游老大游骥忽然说道:“如此说来,公子高兴的事是指,先前曾派俩个人来龙争虎斗一番,意在炫耀你方有多高明实力喽?”梁萧不解道:“甚么你方我方的,你这人说话很是奇怪耶,爷爷实力我知道,用不着炫耀。” 只听得游骥哼哼嘿嘿的冷笑起来,他笑罢,又道:“场上诸多英雄又不是瞎子,岂是轻易被你糊弄。前不久这二人犹在院子里,拼个你死我活,打得稀里糊涂,一副你不死,我绝不罢休的模样。现你又来欺我等蠢傻?”说着一一指了指刘进和段誉二人,他见梁雪唤这少年作哥哥,然二人又叫他“萧哥”,想必这突如其来的插曲,是出于此少年之手策划。 这一切,让梁萧听得云里雾里,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看看段刘二人,又瞧瞧大哥和妹子,除大哥外,其余三人脸上表情怪异,眼神闪烁不定,情知事情定是出在此处。微微冷瞥了妹妹一眼,那梁雪害怕,将甚么都跟他小声说了。 梁雪不料哥哥听完后,不但不责怪,反而哈哈大笑,徐长老见此人笑得极为古怪,生疑他布有甚么阴招劣谋,小心告知众人多作提防。隔了半响,偌大的庄院内,人人屏息待战,只听得这少年的朗朗笑声,在耳边飘震,久久散之不去,却才醒悟,原来他是用上了极深极厚的内力。 又过了一阵,那梁萧才作罢,止了笑,方说道:“游大庄主,你老不觉得,方才弟弟、妹妹的把戏很有趣么?”游骥道:“趣从何来?”梁萧笑道:“一样是弑父、弑母、弑师事件,为何你们单单只信乔峰这一桩,而不信他们那一桩呢?” 第一百零四章 真凭实据 是啊,他此话一问,群雄各自揣摩猜测。先前二人一来到庄上,就不容分说,拔剑武斗,群雄也只当趣味来瞧,未曾将二人说的甚么“弑父、弑母、弑师、奸妹”之言放在心上,只感这些名词有些些耳熟,惊讶也是微微即过。这时重温,方始醒悟,原来这些人若有所指。 这一句梁萧问得极端高明,让游骥也不禁咋舌语塞。隔了半响,忽听薛神医冷笑道:“乔峰是契丹夷种,契丹人天性凶残,视人命如草芥,他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杀死养父、养母、师父,自不在话下。”众人闻言,登时热血沸腾,纷纷磨拳擦掌,大声响应:“就是,就是,契丹人凶残成性,杀了多少边界妇孺……” 梁萧也冷笑一声,道:“说来说去,你们就是认准了大哥的身世。假若他不是契丹人,你们会这么对他么?哼哼,只看表面的东西,而不深入去了解事实就下定论,如此做法,你们不觉得羞耻吗?”顿了一会,又道:“一个个都说乔峰弑父、弑母、弑师,你们哪知眼睛看见了,告诉我,是左眼还是右眼?还是全都瞎子,只是道听途说,人云亦云而已,根本就没有真凭实据。何以如此肯定他便是杀人凶手呢?”最后一句他连问了三遍,竟无人吭声。 吴长老听到乔峰杀父母、杀师父、大闹少林寺种种讯息,心下郁闷之极,满肚子怨气怒火,不知如何发泄,见了乔峰又不知怎生面对,此刻听这少年说得在理,心顿起共鸣,他身形一幌,纵出人群,大声道:“这位小哥说得不错,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能证明乔帮主是杀人凶手?”他这话一说,其余三大长老和少数帮众,纷纷称是。 这时,那玄难缓缓迈出一步,口宣佛号,道:“小施主此言差矣。”梁萧微一睨眼,见是个和尚,虽不知他法号如何称呼,但据记忆所知,他应该是少林寺的玄字辈高僧,好像叫甚么玄寂玄难的。此时见问,忙回了个佛礼,说道:“大师法号尊称,不知此刻出言,有何见教?”玄难双手合什,微笑道:“贫僧玄难,说教不敢当。只是小施主适才所言,却有不实之处?”梁萧笑道:“哦?如何的不实,小子倒愿教诲?” 玄难道:“小施主说,命案无人亲见,这点贫僧不敢苟同。乔施主所犯的两宗命案,皆在少林寺管辖范围,有贫僧的师兄师弟师侄亲眼所见,这点当不赖吧?”梁萧微笑不语,旁观之人只道他认栽,四大长老也是心下惴惴,深怕他一个应付不当,乔峰又成了杀人凶手。 梁雪上前,紧握他的手,低声道:“哥,我支持你。”只见梁萧嘴角微弯,抬眼盯实玄难那双目,笑道:“大师,我信你,出家人不打诳语……”他说到这,群雄霎时松了口气,四长老却怀生怨怒,大骂梁萧无耻,害他们希望落空,刘进、段誉、乔峰等亦是微微皱眉,不知这公子哥葫芦里卖的是啥膏药,惟有梁雪始终支持哥哥,从不曾怀疑。 正当各人唏嘘之时,又听他说道:“但是……”拉了好长一段时间,引得众人好奇,声息禁止,才道:“我有办法证明,在少林寺出现的那人不是乔峰。”此言甫出,尽皆哗然,纷纷叫嚷:“怎么可能,你瞎说的吧……”“哼哼,小孩子就会胡吹大气……”“别听他耍了,一起上吧,杀了乔峰才是理……”得一人鼓吹,其他的也不甘落后,纷纷加进嘴角凑热闹。 乔峰心道:“我明明就出现在少林寺,不知贤弟会用甚么样的法子证明我不在?” 待他们吵了一会,梁萧才道:“好,我知道你们不信。那先请大家稍安勿躁,等小子片刻,很快我就给大家一个真相。”即叫:“阿朱,阿朱。”唤了两声不听人应,颇感奇怪,心想:“难道大哥没带她来?”他并不知阿朱已被抬进了庄内,闷着嗓子又唤:“阮姑娘……” 梁雪突然“噗嗤”一声大笑出来,梁萧横了她一眼,微怒道:“丫头片子,笑甚么笑?”梁雪捂着肚子,笑道:“阿朱妹妹在庄内。”说着玉手一指里面,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梁萧闻言,拽着步,稍辗凌波,如风摆柳般斜斜歪歪,冲撞进去。被他触过之人,不是身形不稳,便是踉跄跌到,众人纷纷大怒,均骂:“这小子好生无礼。” 乔峰心中一动:“贤弟找阿朱,莫非是……”既想到,也就不点破。 梁萧闪身去后,被撞跌之人,一边抱怨,一边爬起来,均将恨意对准了乔峰,不停破口臭骂。那薛神医听在耳中,心下大乐,这时罢手道:“诸位,诸位,请听老朽一言?”群雄听得是薛神医开口,霎时人人闭嘴,顷刻之间,嘈杂喧哗的庄庭中寂然无声。 薛神医面向乔峰,脸上颇有愤恨之色,说道:“乔峰,你方才言道,喝酒绝交,现又怎不动手了?”众人一听,群相动容,又窃窃私语起来。乔峰心想:“他们连一丝证明我冤屈的机会也不给,贤弟去找……唉,算了,还是不要连累贤弟为妙。”一想之下,登是激发了雄心豪气,哈哈大笑,顺手端起一碗酒来,说道:“好,这里众家英雄,多有乔峰往日旧交,今日既有见疑之意,咱们干杯绝交。哪一位朋友要杀乔某的,先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往日交情一笔勾销。我杀你不是忘恩,你杀我不算负义。天下英雄,俱为证见。” 众人一听,都是一凛,大厅上一时鸦雀无声。四长老心心堪忧,暗骂梁萧这小子怎还不出来。 一片寂静之中,首先那马夫人出来,将酒喝了一口,剩下的全洒了。跟着是徐长老、白世镜与他对饮,宋奚陈吴四长老碍于局势,也过去喝了。梁雪眼看着丐帮之人和乔大哥饮酒绝交已毕,心下甚忧,又见其余帮会门派中的英豪,一一过去和他对饮,心中烦躁,跺脚低声骂道:“哥啊,你又哪鬼混了,怎还不出来?” 刘进挨她颇近,自是听到,即安稳:“妹妹休急,萧哥心里向来有谱,总是在危急时刻,才出人意表。此刻不来,或许思虑未周全,待时机成熟,他一定现身的啦。我们且拭目以待,先行看戏吧。”梁雪轻微点了下头。 二人说话之间,只见乔峰扔了酒碗,大声喝道:“哪一个先来决一死战!”群雄见此人神威凛凛,一时无人胆敢上前。乔峰喝道:“你们不动手,我先动手了!”手掌扬处,砰砰两声,已有两人中了劈空拳倒地。他随势冲入人群,肘撞拳击,掌劈脚踢,霎时间又打倒数人。 这么一来,院上登时大乱。便在这时,大门口忽然闯入一条大汉,但听他喝声:“哪个鼠辈,胆敢冒充我在此杀人?”群豪闻言,纷纷回头,这一看不得了,呀,只见此汉子,方面长身,宽胸粗膀,眉目间不怒自威,正是乔峰。 一时间“啊,呀”之声大作,这个乔峰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即闯入圈子,稍停一会,便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那个乔峰推去。那个乔峰心下吃惊,蓦地心念一动:“是他。”嘴角轻笑,呼的一掌,也是同样的招式,向他拍去。只听得碰碰声响,两股力道相互激撞,突然间二力融合汇成一道无形之气,猛得反弹回来,院上之人受大力所迫,频频后退,内力低微之人,受不得这样的力袭,渐觉胸闷头晕。那梁雪幌得一幌,幸有刘进、段誉一旁护持,才不至于软倒。 群雄都是一惊,凝神看时,只见场上站了俩个乔峰,身材都是高大魁梧。霎时之间,不少人纷纷叨嚷:“呀,哪又冒来一个乔峰?”“一个已是难敌,现下来了俩?”“武林命数已尽了么?”众人在吵嚷之时,迟来的那个乔峰身形一飘,闪到那个乔峰面前,一拍他的双肩,登时哈哈大笑起来,这个闻了笑声,也跟着大笑,二人声音一致,如同出自一人,顿时震得各人耳膜嗡嗡作响。 原来这个乔峰是梁萧假扮,他闯进厅内,见了奄奄一息的阿朱,急忙给她输了一股真气,她却才醒转,便将来由与她陈说了一遍,她听后嬉笑不已,即叫梁萧去厨房拿些面粉之类的东西装扮,阿朱一切帮他忙完,梁萧才觉得哪里不妥,即出庄专程买了一套和乔峰一样的衣服,这才自大门进来。 二人笑罢,拉着手同时转起了圈子,不想越转越快,看得人人眼花撩乱。约莫过了半盏茶时分,二人突然同时停下,梁萧笑道:“玄难大师,此时你老瞧瞧是哪个乔峰在少林寺胡作非为?”玄难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结巴道:“这……”他在寺中只听师兄师弟们说起,出事那天他不曾亲眼瞧见乔峰身影,此刻让他分辨,委实辨他不出。 薛神医怒道:“你们俩,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梁萧笑道:“薛慕华,你急甚么?也许我是真的,也许他是假的,也许俩个都是真的,也许俩个皆是假的。”他这般“也许论”一出,搅得众人晕头转脑,不知如何是处。 第一百零五章 各显神威 薛神医骂道:“哼,管你真假,或许俩个儿一起杀人也不一定。”梁萧骂道:“你这讨死的老儿十分无礼,冤我兄弟,害我手足,是何居心?”心下却想:“薛慕华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重返逍遥门,所作所为全赖于此,他尊师重道,为了师门可以不顾一切,此时大费周章召集武林同道,合力擒杀乔峰,如此不分好歹,难不成是想凭此借武林之力,为师父清理门户?”想到这时,黯然吃了大惊,转念又想:“他尊师的精神固然可嘉,但手段未免有些欠失光明磊落,尤其是拿我义兄乔峰开刷,这一点我万万不能同意。” 念转于此,脸色一沉,悠悠冷气迫人寒,骂道:“姓薛的,我不管你今天开这个英雄大宴,有何目的,有何居心,但你欺我兄弟,教我心何忍,情理何甘,说不了,只好与你为敌了。”梁萧哪容分说,突然伸手就向薛神医抓去。 薛神医急退两步,游骥举起袍袖,挡在他身前。梁萧怒道:“游大庄主,我教训他与你何干?”呼的一掌,猛向游骥胸前击来。游骥见他来势凶恶,只得出掌相抵,拍的一声轻响,双掌相交,正要各运内力推出,突然身旁转出一人,左手压住梁萧手腕,右手压住游骥手腕,向外分崩,两人掌中都感到一震,当即缩手。各自凝神一瞧,只见此人身躯高大,眉宇间不怒自威,正是乔峰。 但听他笑道:“游兄,贤弟,你二位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大动干戈呢?今天之事全因乔峰之过,要打也该我出手才是。”即叫:“我来领教领教聚贤庄游氏双雄的手段。”左掌一起,一只大酒坛迎面向游骥飞了过去。游骥双掌一封,待要运掌力拍开酒坛,不料乔峰跟着右掌击出,嘭的一声响,一只大酒坛登时化为千百块碎片。碎瓦片极为峰利,在乔峰凌厉之极的掌力推送下,便如千百把钢镖、飞刀一般,游骥脸上中了三片,满脸都是鲜血,旁人也有十余人受伤。只听得喝骂声,惊叫声,警告声闹成一团。 梁萧微睨薛神医一眼,见片会功夫,他已然靠在墙边,当即举掌呼的一声,又向他拍去。蓦地里,人群中闪出一条倩影,挡在梁萧掌前,猛的耳中忽闻两声惊叫:“萧哥,当心掌下。”“萧哥,掌下留人。”待梁萧看清掌下之人,见她俏脸生白,却浑没有一丝惧意,怒道:“妹啊,你疯了么,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原来这人是梁雪,刚才发声提醒之人当是刘进和段誉二人。 梁雪小嘴一厥,说道:“哥啊,你才疯哩,人家好心,你又来怪人家。”梁萧气道:“你好心?!”心叫“有没搞错,傻兮兮的跑出来挨打,还说好心?”真不知他这妹子脑袋瓜都在想些啥玩意,害他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梁雪天真道:“是啊,你若杀了薛神医,阿朱妹妹的伤谁来医治?”这一点他倒没想到,只是急一时之气,须得找这老头消消气不可。又听妹妹道:“哥啊,你二人本是同门。你常常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聊不好吗,有甚么事解不开的。” 梁萧道:“罢了,罢了,死丫头片子,我懒得跟你掰。”正说话处,仔细看时,呀!只见乔峰正以一套“太祖长拳”和玄难对战,二人使得招数相同,但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乔峰每一招使出姿工既潇洒大方,劲力更是刚中有柔,柔中有刚,可说是把“太祖长拳”的神髓发挥得淋漓尽致。 方瞧得几眼,谁知这时那薛慕华却一把抓住梁萧的衣角,脸上神色既是惊慌,又是震骇,更多的是欣喜,问道:“小哥,姑娘方所言是否属实?”他连问了两遍,梁萧一直在注视乔峰厮杀,此时怔得一怔,回头怒道:“谁是你小哥。” 他抓住梁萧的衣角兀自不放,难以自信道:“你,你真是本门中人?”梁萧鼻孔中哼出一声,冷冷道:“那便如何?你不是被你师父苏星河逐出师门了么,我逍遥派之事与你何干?哼哼,师父笨也就罢了,没想到收的八个关门弟子,一个比一个笨,还敢号称甚么‘涵谷八友’嘿嘿,也不害臊。” 被他说得如此不堪,那薛慕华不禁老脸生怒,吹着胡子道:“你,不可理喻。”梁萧哇哇叫道:“哈啊,谁不可理喻了,没本事为师门报仇,就假手武林同道,羞也不羞?”薛神医老脸一烫,霎时间憋得酱紫,惊慌道:“你,你瞧出来了?”梁萧老气横秋,哼声道:“甚么你啊我的,你师父没教你规矩么,见了师叔也不磕头?这笔账我迟些再跟你算,今天你自以为是的主张,却害苦了我大哥一生,我不会饶过你的。”说着伸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易容物,恢复本来面目,左脚一跨,辗开步法,冲入战团。 薛神医低呼一声,跟梁雪小声道:“姑娘,小师叔使的便是本门的无上轻功‘凌波微步’吗?”梁雪嗤的一声轻笑,那是她听这山羊胡子神医唤哥哥“小师叔”之故,随之点了点头。薛神医却心下寻思:“不得了,怎今天一下子来了两位本门中人,而且都是少年高手。”其中一位是指段誉,先前他曾见他使过,虽有些惊讶,当时也不以为然,此时思来,大有深意。 梁萧冲入战团之后,只见乔峰出手如狂,单刀飞舞,右手忽拳忽掌,左手钢刀横砍直劈,威势直不可当,但见白墙上点点滴滴的溅满了鲜血,庭院中倒下了不少尸骸,有的身首异处,有的膛破肢断。这时他已顾不得对丐帮旧人留情,更无余暇分辨对手面目,红了眼睛,逢人便杀,奚长老竟也死于他的刀下。 梁萧眼睁睁的瞧着这一切,不禁浑身发颤,莫名的悲从中来,泣声叫道:“大哥,住手啊。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杏子林中,所发过的誓言?那时你大义凛然的说,‘有生之年,决不伤一条汉人的性命,若违此誓,有如此刀。’那时你毫不犹豫就将那刀背给扳断了,如今却又如何沉不住气呢?” 乔峰乍闻此言,犹如当头棒喝,脑袋嗡的一下空白,呆呆的立在当场,口中喃喃自语:“是啊,我做了甚么,怎地杀了那么多的汉人……”群雄见他突然之间发傻,但为他的神威所迫,谁也不敢上前。 这时突闻一个少女声音惊呼:“小心!”梁萧情知是阿朱出言提醒,便携着乔峰向左一移,青光闪动,一柄利剑从身边疾刺而过,微一瞥眼,见偷袭的乃是谭公。心下大怒,当即双指一伸,正钳住那剑尖,内力过处,拍的一声,那剑登时断为两截,余怒未消,将钳着的半截断剑,画个弧形,飞手激射而出,嗤的一声,自谭公那臂膀划过,顿时鲜血淋漓。群雄见他如此指力,无不骇然。 正当群雄和乔峰大战之际,阿朱缩在厅门口,庭院上情形一目了然,但体内真气渐渐消散,眼见众人围攻乔峰,那梁公子还和薛神医闲言碎语,不予援手,心下微恼。想起乔峰明知凶险,还带她来求医,这番恩德粉身难报。见梁萧终于冲了上去,心中正自欢喜,不想他三言两语,却说得乔峰发了傻,兀自不解,又见谭公自后偷袭,不忙多想,即出言示警。 谭婆怒道:“好啊,你这小鬼头,咱从前不来杀你,你却出声帮人。”身形一晃,挥掌便向阿朱头顶击落。梁雪、段誉、刘进等三人连声惊呼:“阿朱……”但救援已来不及。 谭婆这一掌离阿朱头顶尚有半尺,忽听梁萧喝道:“谭婆,谭公的命你不想要啦?”梁萧和乔峰所在的位置距离厅门有些远,跑去救人,又恐乔峰迷糊中,再次遭人暗算。左思右虑,亦曾想过用六脉神剑杀了她,但他从未杀过人,如此却下不去手,情势紧急,哪容他多想,只好搏他一搏,赌一赌谭婆对谭公的爱有多深了,立即抄起受伤的谭公,扣住他脖子,喝言示警。 谭婆闻得此言,猛的身子一震,停了掌力,回头扭看,见丈夫落在贼子手里,唬得她手慌脚忙道:“梁小哥,你要怎地才肯放了我老头子?”梁萧冷哼一声,骂道:“我呸,小爷才没你们那么无耻,打不过大哥,就欺负重伤之人,还给你!”说着用力一掷,将谭公百来斤的身子向谭婆飞去,他使得乃巧劲,只见谭公轻飘飘的跌入谭婆怀里,谭婆见丈夫无恙,心下甚是感激。 群雄顿得片会,复又杀来。梁萧怒道:“好,是你们*的,休怪爷爷手下无情。” 忽闻俩人叫道:“萧哥,我来帮你。”齐唰唰又纵出两条青影,一个是刘进,一个是段誉。二人闪身进得场中,那梁萧喜道:“好兄弟,护着大哥,一起杀出重围。” 第一百零六章 群英乱武 当下三人分三角背靠背,硬把乔峰夹在中间,他此时尚在发呆,于眼前之事,漠若不见,听而不闻,倒教三人急得慌忙。那刘进把剑梢一指,叫声:“哪个先上?”那三百余众,把四人围在核心,但只教一人发得一声号令,就会有一齐拥上之危。 赵钱孙窥得那段誉面嫩,面临大敌,脸上微微有惊慌之色,心下冷嘿一声,当即轻拍一掌望他打去。段誉忽感一记柔和的掌力虚飘飘拍来,这一掌力道虽柔,但显然蕴有浑厚内力。细眼一瞧,见此人形貌猥琐,甚是可怕,先前曾见他偷袭过乔大哥,虽偷袭不成,被乔大哥击溃,但此刻亲施己身,也不免心儿怦怦乱跳起来,竟有几分害怕,又见他掌力劈来,不暇多想,忙举手去遮头脸,心想:“只要不破相就好。”也算是他命大,情急之下,体内真气鼓荡,形成一股护体之气。 赵钱孙只觉一掌好似打在一座铜墙铁壁之上,吃了一惊,未待回神,突听咄的一声,旁边转出一柄宝剑,向他咽喉指去。原来是刘进,他见段誉有难,急转宝剑望赵钱孙削去,盼他爱惜性命,从而撤了掌力。那赵钱孙慌了,他知道倘若这一剑刺将下去,自己小命堪休,急转过身避开,双掌齐出,望能把他利刃劈断。 嗡嗡的两声,受大力牵引,剑尖只是荡歪寸许,赵钱孙不知此乃刘进家传宝剑,系混合玄铁百炼精钢打造而成,连段誉的六脉神剑也奈他不得,何况是他这区区两掌了。赵钱孙见剑不断,颇是讶异,还道是自己功力退化了,他自来胆小,偷袭段誉不成,反而吃了闷亏,当下悻悻避开一旁。 击退了赵钱孙,刘进愤然道:“木头,你干嘛不还手,寻死么?”段誉怯然道:“我……我瞧了他凶恶模样害怕……”刘进作恼道:“没出息,此时生死悬于一线,你倒好,畏首畏尾的,活该挨打。真不懂,你当时打我的勇气哪儿去了?”段誉被他一激,登时激发了雄心豪气,心想:“哼,这个刘进向来瞧我不起,如此一来,他多半也是一样,我才不让他小瞧哩。好,我只须六脉神剑对敌,别人若是近前,我便用凌波微步跟他兜圈子。”心中这般想,脸上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不觉的胸中一昂,肩膀也耸高了许多。 刘进瞧得他一脸神气,不知是该好笑还是该好气。正忧虑间,仔细看时,只见萧哥与游氏双雄斗得正紧,萧哥单凭一双肉掌,招架游氏双雄的双盾,短枪和单刀,以一敌二,兀是不落下风,瞧得出神,不禁暗暗钦佩。 他却不知那梁萧正在暗暗担忧,他不想杀人,下手之时,自不免留情几分,那游氏双雄可不这般想,只道为了维护武林正义,非杀了乔峰不可,但有梁萧这个碍手碍脚的小子在,要杀他,恐是不易。斗得十来回合,已瞧出这小子功力比他们二人远远深厚得多,招式亦精妙得多,何以他不像乔峰那样痛下杀手,这一点倒教他们纳闷。 双雄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游骥圆盾挡开敌掌,右手短枪如毒蛇出洞,疾从盾底穿出,刺向梁萧小腹。便在这时,寒光一闪,游驹手中的圆盾却向梁萧腰间划来。 梁萧一瞥之间,见圆盾边缘极是锋锐,却是开了口的,如同是一柄圆斧相似,这一下教他划上了,身子登时断为两截,端的厉害无比,当即喝道:“瞧我的!”左手一拳,当的一声巨响,击在游骥圆盾的正中,右手也是一拳,当的一声巨响,击在游驹圆盾的正中。 游氏双雄只感半身酸麻,在梁萧刚猛无俦的拳力震撼之下,眼前金星飞舞,双臂酸软,盾牌和刀枪再也拿捏不住,四件兵刃呛啷啷落地。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梁萧衣袖一佛,那四件兵器如活物般,各自跃回他们的手中,两人右手虎口同时震裂,满手都是鲜血。这时兵器回收,也沾满了鲜血。 梁萧当即抱拳道:“二位游兄武艺精深,小子深感佩服,今日一交手,你我双方各有损伤,不分胜负,若要切磋,待日后伤势一好,可另择良辰,再行比较。” 游氏兄弟面面相觑,均想:“分明是你高明,怎说的我们高深。”二人互望一眼,圆盾掷于地上,游骥叫道:“兄弟,师父说道:‘盾在人在,盾亡人亡’。”游驹道:“哥哥,今日遭此奇耻大辱,咱从今儿后更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两人一点头,各自举起自己兵刃,一刀一枪,刺入自己体内。 一刀一抢尚离二人胸口有寸许距离,忽闻嗤嗤两声,两股无形真气一触,那刀枪登时磕飞,啷啷落地。原来是梁萧左手小指“少泽剑”激出,右手食指“商阳剑”戳射,救了二人一命。群雄齐叫:“啊哟!”这时梁萧猛的仰天大喷一口鲜血,身子酸软,单膝跪倒,旁边的一个女子失声娇呼:“哥……”梁萧碰的一声,右膝着地,心叫:“怎会这样,难道那不是梦?穿越使者说的是真的,我只剩七成功力,若不好好医治,只有个把月好活。我不信,不信,不信,不甘心,不甘……”险些叫出声来,拳头狠狠重击地面。 奇峰突变,群雄哗然,满是不信之色。梁雪跑进场中,扶起哥哥,梁萧小拭嘴角鲜血,颤巍巍站起身来,大声道:“还有哪个认定我大哥是杀人凶手的,尽管上来,我梁萧奉陪便是。”刘进和段誉同声叫:“萧哥!”梁萧对他俩摇摇头。 刘进挺身而出,毅然道:“还有我,刘进奉陪到底!”段誉瞧二人一眼,跟着也昂首道:“还有我,段誉也奉陪到底。”群雄瞧着三人神威凛凛,谁也不敢上前。 忽闻得乔峰惊道:“贤弟,你受伤啦,严不严重?”从刘段二人身旁斜穿过去,抱住梁萧肩膀。梁萧被他抱得极紧,极是难受,轻拍了他一掌,喜道:“大哥,你不迷糊啦?”原来乔峰瞧得梁萧吐血,他便清醒了,不再深思自语。 乔峰道:“是哥哥迷糊了,累得贤弟受如此重伤,当真对不住。”面色一沉,转向众人,朗声道:“众位英雄,今日之事,全因乔峰之过,与我义弟,毫不干系,望大家念在他也是受害之人的份上,饶他一马,乔峰就算天上人间,也会感激各位的恩德。来吧,是杀是剐,悉听尊便。”说着双臂一张,往中间那么一站,闭目待死。 梁萧大叫:“不可。”乔峰却视而不见,听其不闻。 群雄面面相觑,为他的豪迈之气所动,一时都不愿上前动手。梁萧却暗暗心焦,寻思:“这萧远山怎地还不出现,难道他不见宝贝儿子流血便不出手么?”转念又想:“唉,求人不如求己。”当即靠近乔峰,背对着背,挨他背上,低声道:“大哥,你真想死么,不想找出真凶为你爹娘、师父报仇吗?”乔峰闻言猛的身子一震,他怎么不想,只是如此环境下,他能怎办? 梁萧明显瞧出他的担心,又道:“大哥,你不必顾虑我,他们要杀的是你,不会对我怎样。你听我说,墙头上守卫较弱,你跳上去,便可离开。”乔峰道:“但是你……”梁萧轻笑打断:“无妨,无妨。”又低声道:“如此我和刘进、段誉缠住他们,你借机离开。”当下拇指紧按中指,朝空拨动一下,做个节拍。 刘段二人会意,闪身靠拢梁乔二人,当下四人背靠着背,分面东南西北方向,梁萧略将前事备述了一遍之后,问道:“明白了么?”三人重重点了头。梁萧微瞥了一眼,见梁雪傻傻的站在那里,叫道:“妹啊,这里危险,你且先下去避避。” 梁雪不依道:“我不……”刚说得两字,突地寒光一闪,一柄利刃急往梁雪身上砍去,梁萧一惊之下,中指一弹,一招“中冲剑”应势而出,但闻得拍的一声,偷袭之人手中剑拿捏不稳,嗡嗡声急响,那剑急飞上天。 待瞧清了偷袭之人,梁萧方才怒道:“赵钱孙,你敢伤我妹,我教你不得好死。”死字方罢,刚才强运真气,使出剑招,牵动了伤疾,哇的一声,嘴角又沁出少量血渍,唬得梁妹妹花容失色,娇声惊呼。但他兀自不作理会,微一咬牙,强运一丝真气,脚跟一起,急冲过去,拳打掌劈,不消一会功夫,已然将赵钱孙抓住,踩在脚下。刚想出言训他几句,忽的背心阴风侵体,猛的将身一滚地,抓起赵钱孙的身体挡在身前,气得他呱呱的满口臭骂。 微一幌眼,见出手的乃是谭婆,冷笑道:“哼哼,你这三个老人家专干背后捅刀的勾当,欺负小辈,羞也不羞。”谭婆见弹起来的是师兄,忙收了掌力,此时闻得梁萧戏言,登时羞了满脸通红。梁萧心道:“机不可失。”把赵钱孙身躯往前一送,正好撞在谭婆的胸口,她“啊哟”一声尖叫,急忙中抓住师兄手腕。赵钱孙一惊之下,急运内力挣扎,想要摆脱梁萧,突觉内力自膻中空急泻而出,全身便似脱力一般,更是惊慌无已,谭婆也是一般。 就在这时,忽闪来一个肩膀受了重伤的老头,正是谭公。他中了剑伤之后,避在一旁,见妻子舍身去救昔日情郎,教他如何不怒,不吃醋,更见二人紧抓着手不放,气便打一处来,怒愤跑过去,就要拉开他们。谁知手一碰妻子身子,登时内力急速往外泄去,却怎也挣不脱了。 第一百零七章 北冥示威诡异起 群雄先前瞧得四人交头碎语,已知有甚诡计密谋,只是悚惧四人神威,不敢大意上前。此刻见谭公、谭婆、赵钱孙为梁萧所制,虽不知这少年使得是何手法令他等分开不得,冷静之人细心一想,就可猜出源头定在这小子身上。 游氏双雄自杀不遂,反教梁萧所救,心下不知是怨恨还是感激,他俩本距梁萧较近,而此刻梁萧的背心又卖在二人眼前,见同道有难,那游骥不作多念,他不欲偷袭,大喝一声:“看招!”呼的一拳,向梁萧背心打去。 梁雪吓得魂不附体,娇颤道:“哥,小心背后!”险些冲上去为他受过,但惜她惊吓过甚,步子迈不开。乔峰、刘进、段誉等三人同声喝:“尔敢!”唰唰唰的三下,三人同时攻上。那端的薛神医慌得脚跟急跺,大叫:“小师叔,请手下留情?” 咦,闻言,场中之人大多纳闷,有人想:“薛神医怎地忽唤游庄主叫‘小师叔’呢?以他二人年龄而论,顶多平辈而已,就算游骥当真是他师叔,也不该在前面加个‘小’字啊?”群雄糊涂,又想:“薛神医这招是否扰敌之策,若是,当真高明。”有人又想:“呀,该不会是叫那小子的吧……”众人猜测纷纭,心思各异。 乔峰等人听得薛神医这一声“小师叔,请手下留情”虎口猛的一震,霎时停了脚步,怔了片会,各自互看一眼,还未及思索,但听碰的一声,游骥那只拳头,重重打在梁萧背心。 游骥一招得手,心下正喜,忽的他那拳似打在一团棉花之上,软绵绵的,蓄满的内力,登时消失无形,他来不及惊怪,跟着自身的内力源源自丹田倾泻而出,他这一下惊骇当真非小,急得颤舌道:“兄……兄弟,我……他……”游驹见势不妙,急欲拉回大哥,过去一把抓紧兄长肩膀,顿时双臂酸麻,身躯轻颤,想好的一句说词,却怎也开不了口。 群雄见状,纷纷抢上,意欲分开众人,玄寂首当其冲,一碰谭公身子,便即黏住,内力急剧流出。不一会,院中英豪大半中招。这一连串人都是手和肩膀相连。赵钱孙的内力泻向梁萧,跟着内力传递,谭婆、谭公、玄寂等等之人的内力也奔泻而出。这些都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内力自是深厚。察觉内力消逝也都吓得魂飞魄散,拚命挥甩,想摆脱前人的掌握,但给紧紧抓住了,说什么也摔不脱,越是用劲使力,内力越是飞快的散失,全涌入梁萧体内。 庭院之中,惟有玄难不曾上前拉扯众人,他一见此怪异之状,即低头皱眉思索沉吟,眼见加入之人越来越多,方始醒悟,大叫一声:“别碰他们,这是星宿老怪的‘化功大.法’。”众人一听说是化功大.法,齐叫:“啊哟!”哄然而乱,急急忙忙退避三尺,生恐殃及自己。 玄难瞧众人如此窝囊之相,不禁黯然摇头,念了句佛语,合什道:“小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何必赶尽杀绝呢?”梁萧啐了一口,骂道:“我呸,到底是谁赶尽杀绝。”骂了这一句,嘴角又溢出一腔鲜血,暗叫:“糟糕,我内伤未愈,强动真气已是不该。此刻各大高手内力云集体内,好像要吃不消了。”胸口似要爆裂一般,渐感燥热袭脑而来,又想:“不行,我不能倒下。”心念一动,破口喝声:“大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乔峰本想舍了性命不要,也不能让贤弟为他受苦,但一举步,梁萧的话言犹在耳“你不想为父母、师父报仇了么?”狠狠一咬牙,再瞧了梁萧一眼,洒泪而别。乔峰身形微幌,已奔之墙角下,登时有七八人抢上相拦,乔峰微一回眸,眉宇间不怒自威,这些人为他气势所迫,不但不敢上前,反而怯怯后退几步,他冷哼一声,上了高墙。 这英雄会中好手着实不少,但大半为梁萧的“北冥神功”所制,抽身不得。而惟一称得上高手的玄难大师,曾是乔峰的手下败将,奈何只身一人无援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翻墙而去。一上了墙头,那就再也追他不上。群雄中不少人探手入囊,要待掏摸暗器,均想:“就算打他不过,我这把暗器射飞过去,至少也该变个刺猬给他尝尝。”未及动手,只听屋顶驻守之人也纷纷呼喝,过来拦阻,结果一一被乔峰的劈空掌力震飞下来。隔了片会,已见不到甚么人飞将下来,想是乔峰已然远去。 梁萧见把兄已安然脱险,遂撤了内力,谁料登感天旋地转,金星乱冒,一个站立不稳,仰天便跌。在后背亲吻大地这一刹那,耳中嗡嗡闻得几只蚊子鸣几,原来是梁雪、刘进、段誉、薛神医四人的惊呼声。 迷糊之中,梁萧再次来到了那个虚幻的仙境,环境不曾更换,还是那扇“时空之门”,人还是那人,梁萧见了他,立马喜形于色,奔跑过去,欢喜道:“穿越使者,是你啊!”说着就要拍打他的双肩,手一落实,那人影便化作丝丝烟息,随风飘逝。一眨眼间,他又出现在南边,欢喜过去,又拍他,他霎时又消失,如此试了几次,他皆出现在东南西北不同的方位。 梁萧过去,又打了他一下,不想这一次却是实物,啪的一声,两物相交,梁萧登感一股绝强无论的真气向他反震,猛的一收手,躘踵跄退几步,惊道:“你,好强哦。”那使者脸色一沉,说道:“思念体,你玩够了没有?若玩够了快快坐下疗伤。”梁萧奇道:“疗伤?”不及思考,“啊唷”一声,那使者衣袖一拂,梁萧脚跟绊倒,他再一拂,梁萧立即双脚盘膝,梁萧叫道:“你干嘛?”他又再一拂,梁萧霎时闭嘴,听他闷声道:“笨蛋,给你疗伤啊。” 梁萧心道:“好啊,你敢叫我笨蛋,我……”登觉一股暖融融的真气,自他双手传进体内,登时有种说不出的舒泰,至于我甚么,一时倒忘了要说甚么了。只听那使者唠唠叨叨道:“给我专心点,宁神吐气,抱元守一……”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梁萧渐觉体内无不舒畅,有种使不完的劲,真想找人好好消消气,打上一架。伸个懒腰,站起身抱歉道:“朋友,谢谢你啊,又一次救了我。”那使者背对着他,低负双手,听他冷哼了一声,说道:“救你?开玩笑,本使者没那么大的能耐。你伤得是心脏,心脏啊,大佬。”梁萧寻思:“伤了心脏很可怕吗?现代不是有那甚么心脏病专科么……”容不得他开半点小差,那人又絮絮叨叨道:“若不是你内力还算深厚,恐怕早就翘辫子了。” 梁萧咦了一声,想道:“他也知道翘辫子这个词呀,那他究竟是哪国的人呢?”他还道翘辫子是大清以后的方言呢,辫子,辫子,后来就剃了,顾名思义嘛。 那人怒道:“思念体,你有没认真听我说?”梁萧心道:“这他也感应到了,真个厉害。”忙道:“有的,有的。”那人道:“你放屁,少在本使者面前寻心里话。”梁萧脸上堆欢道:“不会啦。”那人怒哼一声,说道:“你既不专心,我也懒得多费唇舌,你走吧。且记,一月之内倘或找不到救命之方,准备翘辫子吧,不送。”衣袖一拂,仙界登时消散。 梁萧凝思纳闷,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脚底踏空,直坠坠下来,很快的就头下脚上,气不打一处来,破口臭骂道:“甚么狗屁穿越使者嘛,心肠那么黑的。”翻身一转,身子倒了过来,此时头上脚下。但过不得片刻,头部又向下倾斜,心叫不妙,急运内力将身子拖直,过不多时,他又横了下去。微一沉吟,干脆把身子横摆,运气将身子稳住。 下坠力道急剧,头脚互换,这般施为,极具风险,好在一来一往中消解了不少下坠势道,让他缓得一缓,刚松了口气。尽管如此,那颗纯洁的心,还是不免怦怦乱颤。若非他久历凶险,是一般人,早已吓昏过去了。 嘴角微弯,勾起一抹邪邪的笑容,庆幸他胆大,突然又碰的一声,不想那身躯已然着陆,重重一击,震他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难受,尚且碰了一脸灰,气得他急鼓捣土面,哇哇骂道:“你太狠了,我的老腰啊。” “啊”又大叫一声,猛的坐起,一瞧周边,珠罗镶挂,绸帏轻缓,只见自己身在一间房内,陈设倒也雅致,可恶的是,身上只穿着一条内裤,手上脚上胸口,甚至头上,凡是有穴道的地方,都刺上了一根小小的,闪晶晶的银针,登时大怒,骂道:“你老子的,是谁暗算爷爷!”迫不急待将银针都给拔了,光溜溜的站起身。 就在这时,房门碰的一声踢开,闯进一个少女,见了梁萧,神态颇为慌张,急道:“怎么啦,怎么啦!”梁萧见了她,又“啊”的一声惊叫,骂道:“死丫头片子,你进房怎地不敲门,没见哥哥未穿衣服么?” 第一百零八章 衣服风波 少女一怔,急忙闭眼,梁萧一瞧她神色,微低头打量自己,“啊”的一声惊慌,急忙搜索自己的衣衫,突然心中一凛:“咦,怪哉,我衣服呢,哪去了?”此刻容不得他多念,随手抄起床上的被褥,裹在身上。 那少女闻说,睁了眼,她向梁萧凝视片刻,突然之间,纵身扑入他的怀中,哭道:“哥,我……你在这里睡了七天,我只怕你不能醒来。你……你果然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安好无恙。”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话中允满了喜悦安慰之情,梁萧一听便知她对自己不胜关怀,却也视作理所当然,只是心中奇怪,问道:“这是甚么地方,我怎地睡了七天?” 少女慢慢抬起头来,见哥哥包得跟个大粽子一般,赤脚站于地上,马上卷起衣袖,掩口轻笑,片会启樱唇,露银齿,笑吟吟娇声说道:“哥哥问我,怎将说来?”原来这少女是梁雪。她在外堂闻听哥哥高言叫喊,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就二话不说闯将进来,想瞧瞧发生了甚么事儿。 谁知一进门,便见哥哥光着身子,怒斥自己。她不但不深感委屈,反而无比欢悦,心喜:“哥哥总算是醒了。”急扑进他怀里哭泣。此时见妹妹傻笑,低沉思,问道:“喂,你笑甚么呢?我告诉你可别胡思乱想哦。快说,这里是甚么地方?” 梁雪道:“哥,你不记得了么?这里是聚贤庄啦。那天你打倒了很多人,同时自己也倒下了不醒人事,急得我……我大哭了一场。”梁萧点头称奇,怪道:“咦妈个稀,那他们怎地不杀了我咧?”梁雪连道:“有啊,有啊。当时不少人冲上来,欲将你大卸八块,幸有进哥哥和段公子替你招架,还有薛神医说,你是他的小师叔。那些人瞧他面子,才不杀你。” 梁萧皱眉道:“原来如此!噫,那进弟他们人呢?”梁雪尚未作答,梁萧便听的脚步声响近,心中一动:“五个人,其中俩个是高手,那三个嘛一般般。”不知怎地,他这次醒来之后,内力似乎又高了许多,或许因吸收各大高手内力之故,是以从脚步声听出别人武功深浅。 不多时,自房门口进来五人,首头的是薛神医,其次是段誉、刘进,后面俩人梁萧依稀记得是聚贤庄的游氏双雄游骥和游驹。梁萧心下寻思:“难怪了,俩高手应该是进弟和段誉。”转念又想:“这三个老儿来势汹汹,不知有甚诡计,我且先提防。” 五人见梁萧裹着被褥与梁雪相依,虽感奇怪,却也不好开言。薛神医老于世故,轻咳几声,梁雪听见了,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哥哥的怀中,脸上一红,退开两步,再想起适才自己的情不自禁。更是满脸飞晕,突然间反身疾奔,转出了门去。 梁萧急叫:“喂,死丫头你干嘛去,告诉哥,我衣服在哪?”梁雪不理只顾飞奔。 薛神医作揖道:“小师叔,您的衣服让慕华给扔了。”梁萧暴跳起来,喝道:“甚么?你说甚么,有胆再给我说一遍?”薛神医道:“小师叔休怒,容慕华细细禀明?”梁萧气道:“你还有甚么好说的。”薛神医道:“只因你那身衣服和乔峰那厮的一模一样,就……” 梁萧打断道:“就怎样,烧了是吧。你说你啊,我都不知怎生说你才好,人老了,心也跟着糊涂,你怎到现在还认定我大哥是凶手呢?”薛神医为梁萧语言犀利所迫,颤舌道:“我……”刘进微笑插嘴道:“萧哥,这事不怪薛先生。英雄宴一战,乔大哥错手杀了很多人,那些人的家属亲人见了乔大哥的衣服难免憎恨,因此才……” 梁萧冷声道“哼哼,那是他们活该,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向大哥围攻喊打喊杀,他若不还手,难道便胡里胡涂的让他们砍成十七廿八块吗?天下没这个道理。”刘进道:“这话说得也是。”他本是不善言辞,况且此刻是站萧哥面前,梁萧的语言锋利,他是最清楚不过了,一时心慈为薛神医辩驳,过得一时,也就撇在一旁了,说道:“萧哥,你伤全好了吗?”梁萧笑道:“应该是吧。听雪儿讲,是你和段公子拼死护的我,那小兄在此多谢了。” 段誉连连摇手道:“不敢当,不敢当!”刘进笑道:“是啊,我二人却是受之不起,救你的是薛神医,你该谢他。”薛神医脸上皱纹促动,躬身道:“能为小师叔效劳,是师侄的荣幸,不敢要师叔称谢。小师叔的安康关系师门兴衰荣辱,慕华不敢怠慢。”他低头之际,瞧见了散作一处的银针,心惊:“难道小师叔将它全拔了下来。” 梁萧道:“哼,你少给我戴高帽,说的那般中听,我可没有说要谢你的意思。”心想:“倘若那梦境是真的,那救我的便不是你了。”故此才这般理直气壮。 游氏双雄自进门后,一直一言不发,此刻听得梁萧如此对薛神医说话,二人心中不禁气愤填膺,虽听薛神医说了,这小子是他的同门师叔,但二人多少有些生疑,不是对薛神医之言不信,而是恐薛神医为了救这小子,故此出的下策,深知医者父母心,难保不外乎如此。此番瞧来,小子盛气凌人模样,倒十足像他的长辈。二人向来与薛神医交好,更甚佩服他的医德,闻他受气,二人如何不愤怒。 那游骥抢出一步,愤然道:“你这小子好生无礼,怎可对薛神医如此讲话。”梁萧嘿笑道:“我怎生说话,用不得你来教,再者,他乃我师侄也,我如何训斥,干旁人何来?”游骥喝道:“你这小屁孩,还弄巧舌。我与薛老相交甚久,不曾闻他说,尚有一师叔来,便有,也不似你这般年岁,岂非笑掉大牙耳。” 听他这么一说,那薛神医登时暗暗生疑,但本门绝技从不外传,瞧梁萧如今修为,若非本门前辈亲授,他绝无此神通,深得逍遥武功路数精髓。心虽生疑,十分却信了七分,管他是否骗人,只教杀了丁春秋便是好事。想到此处,只觉此人万万得罪不得,将来见了师尊,一切真相自可了明,当下抱拳说道:“游骥兄休恼,梁君乃吾师叔不假,万望二位瞧我薄面,勿要动气才好。” 游骥冷哼了一声,向梁萧说道:“今天瞧薛老面子,且饶你一回,但下不为例。”游驹附和一句:“若非见你是薛神医的师叔,真想好好打你一顿,替你爹妈教训你。”梁萧闻了,恨得牙痒痒,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这俩厮,好没家教,英雄宴上,不是我救了你,恐早见了阎君。不来感激我,反而处处与我刁难,是何道理?” 游骥喝道:“小屁孩,不知死活,上次是我二人大意,方遭了你道儿,那时念师父誓言,才自刎谢罪。今天你如若三十合敌得过我,与你命去,敌不过,嘿嘿,只把你剁了粉碎,方与英雄宴上枉死的英灵填命。” 梁萧笑道:“不须三十合,三合足矣。你这厮,既要打,且拿件衣衫来换换,待爷爷穿好,赏你个全尸。”游骥骂道:“你这厮当真嚣张,不给你些许颜色瞧瞧,外人还道我聚贤庄是开染坊的。”他双掌一击,即有女婢奉上衣衫、衣裤、衣靴。 那薛神医慌了,急道:“三位,三位,有话好言,有话好言。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为了我一人动怒呢,这不折杀了我么?小师叔。”上前扯住那番被褥,恳求道:“小师叔,莫要抹杀慕华的一片忠心,请住手好吗?”梁萧本非无情之人,他也有慈悲之心,见这样一个老人家在他面前苦苦相求,他如何不动容,况且这个神医对他还不错,若非他的银针妙手,自己恐也早死了。他死不原认,推托于仙境之人救恩,是不想欠情于人。 此番此情之下,他还不能妥协么,即淡然一笑,道:“好,今番瞧你面子,我不予他计较便是。”拽过衣物,一股脑赶众人出去,试穿起来。 五人被逐出房门后,那游骥兀自喋喋不休将梁萧来臭骂,越骂越气,心道:“此乃我产业,此庄是我家,这小子凭甚么把我轰出门,真是气煞老夫也。好,等会你一出来,无论怎地,我都与你见个高低,否则誓不罢休。”言念于此,即叫:“喂,兀那小子,衣服换好了没,快快滚出来受死,别磨磨蹭蹭的,累大伙时间。”其余四众一听,无不傻眼。薛神医好不容易将梁萧劝服,不想这个游大庄主脾气也不好惹,硬生生要挑起战火,不死不休。 游驹寻思:“今儿个不知哥哥咋的,凭地易怒。好像事情全因薛神医这个‘小师叔’之故。”想着不禁两难,一边是亲兄弟,一边是友人之叔,开罪哪方或是偏袒哪方都不好。 第一百零九章 风波止于智者 在游骥絮絮叨叨的骂嚷中,房门咿呀而开,走出一个翩翩少年,你看他,丰姿英伟,相貌轩昂,配合那身刚换的新衣,更显的他聪俊风流。他一开门,手便倚着门板,倾仰而立,脸上滋滋堆欢,笑吟吟的道:“唷,今天甚么日子哪,竟然如此热闹,我在房中,老大远之地也能听到这位老大爷吆喝的卖菜声,呵呵,不想他生意竟如此之好。我若不买两颗回去做下酒菜,岂非独酌无味?” 游骥叫道:“你说甚么呢?”梁萧笑道:“哇,原来他耳朵有点背啊,那也怪他不得。也罢也罢,我食肠不大,却也不是吃素的,就先来俩个烤猪蹄吧。”几人莫名所以,不知这小子故弄啥玄虚,但见他话罢,脸上贼兮兮的邪笑,左手凭空一扬,咄的一声,那游骥但感两手衣袖上黏了两颗小小药丸,以他的身手,竟也无从闪躲,正自取笑处:“这甚么啊,连个蚂蚁也杀不死……”话尚未讲完,听得渍渍声响,哄的一下,两条衣袖皆燃了起来,火头不小,慌得他跳将起来,直甩袖子,欲要把火扑灭,口中直嚷:“你,你小子,好歹毒的心肠!” 游驹一旁劝阻:“哥哥,勿甩,勿甩,此乃磷粉,越甩燃烧越旺。”果不其然,他方甩得几下,那袖子已燃到臂膀,眼看他两条习武之手,转眼间,即可化作两条熟通通的烤蹄,至此诸人方始醒悟,他所说的“烤猪蹄”是何意味,那段誉忍不了嗤声轻笑出来。刘进踢了段誉一脚,提醒游驹道:“游二庄主,快取些水来。”此刻取水,未免…… 眼看顷刻之息,游骥双手就此作废,说时迟,那时快,身旁忽转出一人,但见他双手舞着一件旧布袍,鼓得呼呼风响,对准游骥燃烧的双手,这么一罩,顺势卷了几圈,还随便打了个活结,手法之快,利落之极,真是难以想象,就这么被他一折腾,那火转瞬即灭。 游骥早已吓得心惊肉跳,此时拣回双臂,喘息稍定,看了那人一眼,说道:“薛神医,谢谢你救了我,游骥又欠你一命。”原来这人是薛神医,他见小师叔忽然出手火烧游骥双臂,还道他是闹着玩儿,不想火越燃越烈,犹不见小师叔有救人之意,心感不妙,即脱下外袍私自去灭火。这时闻言,老脸一烫,抱歉道:“游骥兄,客气了,只是我师叔……” 游骥怒声打断,喝道:“你是你,他是他,犯不着为这种人怜惜。”薛神医心下暗暗叫苦:“师叔啊师叔,这回你捅的篓子可就大咯。唉,慕华也无法帮你,自求多福吧。”念转间,听得游骥喝声:“臭小子,胆敢暗算于我,今天若不求个说明,老夫绝不甘休。” 梁萧双手交胸,背倚门板,脸上挂笑,说道:“游大庄主,你好没记性,先前可是你老喊打喊杀的唷,我不过陪你兴头而已,现又赖我暗算无耻,你说你到底想咋地?打了,不合你意;不打吧,你又骂我乌龟儿子。游骥,你记住了,梁萧并非怕你,瞧在慕华师侄面上,不与你动干戈。你手臂已伤,不是个赌斗之时,且去歇歇,待你伤势一好,你若还说打,再与你比过。” 游骥骂道:“小子休言,老夫兴头才来,管他甚么臂伤,势必与你定个输赢。”那游骥喝一声,惯内力震碎外袍,呼呼两声,化掌望梁萧迎面劈来。梁萧身形一幌,斜侧躲开,以手略拍衣衫,叫道:“好!好!好!姜果是老的辣,小子却才傲言,望庄主千万别动气,多时叨扰,今天就此别过,告辞。”话罢,脚跟斜跨,辗步法疾走。 那游骥,举铁拳自后扫来,喝声:“小子,哪里逃去,看拳!”那梁萧踏凌波微步,抢至后花园,才回头骂道:“你这厮忒也无礼,怎地好说歹说,终是不明。”游骥道:“我把你这个助番灭族的帮凶,切个面团,根根拉直,教你须知,做人该当顶天立地无折腰?不要走,吃老夫一拳利息。”那梁萧轮掌相架,怒道:“你这老儿,好不羞耻。若再缠将下去,休怪我掌下无情。”虚幌了一掌,逃至三丈开外,照旁边一颗巨石,狠狠便是一掌。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那千来斤的石头登时化作片片碎石,四下飞散,尘烟顿起,蒙蒙的一层薄雾之中,瞧不真切,偶闻人咳嗽之声,那游骥脸上、身上中了数枚碎石,画出了几条血痕。不多时,刘进等人皆相赶至,瞧了这一幕,也是骇然万分,不想梁萧的掌力竟有如此之功,无不瞪目乍舌。 游骥心想:“这小子并非吹嘘,他果真有此能耐。他这一掌若在老夫胸前印上一记,那可留得全尸乎?”想想犹觉后怕,那天见他衣袖随便这么一拂,兄弟二人的兵刃即刻回归手中,当时并不以为意,暗想这招“分花拂柳”以他二人的功力也勉强可做,但此刻瞧来,自是小窥了这小子,见他如此厉害,不觉羞惭,轻轻自语:“游骥啊游骥,江湖闯了大半辈子,甚么风浪没见过,折在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也就罢了,居然还厚颜无耻的扬言,与他定个输赢。你说可笑不可笑,好,我命还他。”说着手起一掌,望自己头顶拍去。 梁萧击碎巨石,并非有意炫耀,而是盼那游骥能知难而退,他也不曾想,这一掌下去,功力竟有如此之深,怔得一怔,瞧游骥脸色难看已极,心生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他有了轻生之念,见他手起掌落,疾步奔出,格的一下,挡了他那一掌,说道:“游庄主,死分很多种,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何必为了小子而动气呢?我不过是那根轻得不能再轻的鸿毛,你如此做法,值得吗?你死了,你儿子咋办,你儿子的儿子咋办,你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他又傻笑一声,说道:“不好意思,跑题了。总而言之,没爹没娘的孩子很惨的,你也不想他活在世上受人欺凌吧?这样你长埋了地下,也不会闭眼。我呢,性格向来如此,若有得罪之处,小子在此向你赔罪,望你消消气。”说着深深一揖,当真诚恳之极。 游骥一愣,望向众人,刘进和段誉也是面面相觑,他二人相识梁萧以来,从未见过萧哥如此低声下气说话,瞧了不免生窘,暗疑自身是否做梦之中。游驹和薛神医上前扶起那游骥,见他面色颓败,游驹当即安慰道:“哥哥,梁小哥说得在理。人活一世,声名固然重要,但家人亦常重要,侄儿年龄尚幼,性子惫懒怯弱,还须哥哥多方教导,不可轻易言死哪。梁小哥乃当世少年英豪,败于他手,也不是甚么可耻之事。” 游骥闻弟肺言,猛的身子一震,心想:“不错,之儿虽已成年,但整天游手好闲,若非我二人这份家业撑着,他早已饿死街头。”念此幡然醒悟,抱歉道:“小……小哥,老夫也有不当之处,请勿见怪。”梁萧笑道:“好说,好说。游庄主,我还是喜欢你叫我小子来的痛快。”游骥听了一脸尴尬之色,打了个哈哈,饰掩道:“梁小哥见笑了,你是薛老的师叔,在下与他乃知交,称你一声‘小哥’,也是应该的,呵呵,应该的。” 梁萧心道:“这老儿变得可真够快的,前一刻还想要爷爷的命,这时却攀亲带故起来了。唉,真不知救了他,是好是坏。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想到这时,也不禁哈哈一声,与他纵声而笑。 游氏双雄即命庄人、婢子、厨子大开筵席,以贵宾之礼招待梁萧等众。自英雄宴后,七天来,各路英雄已陆续离开,留下的只有梁萧兄妹、刘进、段誉、阿朱、薛神医等六人。也许是梁萧沉睡七天之故,饭吃的特别快,筵席将开一半,他已全饱,当即起身作别,匆匆离席。 行至庭院,此时夕阳西坠,浅浅金色淡洒屋瓦院内,分外妖娆。拣了一处所在,横倚栏杆柱前,看夕阳戏晚。不多时,走来一人,到梁萧身前三尺距离,行礼道:“小师叔,你的伤势已无大碍,不如去找丁老怪算算账,也好给我师父讨个公道。” 梁萧微笑道:“慕华啊,师叔我的伤真的无碍么?”薛慕华闻言,脸现为难之色,道:“小师叔,这……我……那个……”梁萧轻笑一声,说道:“你甭想蒙我,你忘了,我也是从逍遥派出来的,对医道不敢说全懂,至少还是明白那么一点点。况且我自个儿的身子,最清楚不过了。”仰天长叹了口气,然后幽幽的道:“真的只能活一个月么?” 薛慕华一听,登时脸色大变,颤声道:“小……小师叔,你知道啦?”梁萧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别瞧我个子高,年龄小,其实我甚么都知道。你是怕万一我活不过一个月,突然死翘翘了,那时便无人替你师父报仇,因此你鼓吹我快些动手,是也不是?” 第一百一十章 一心为兄休言爱 薛慕华闻说,浑身俱颤,慌得他脚软筋麻,砰然下跪,叫道:“小师叔,只怪慕华无能,思不到良策救治你,请你恕罪。我一定穷我所能,尽我之力,研制出救命之方。可……可师父那你也得救他一救啊?”梁萧道:“你先起来。”伸手去扶他。薛慕华摇头道:“不,师叔若是不答应,慕华宁愿长跪不起。”梁萧急道:“你这何必呢?” 这时,院内忽闻撕的一声轻响,梁萧耳力甚佳,自然听到,喝声:“是谁!”急回头看,呀,只见假山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洁白衫子,腮边带着泪珠,正是梁雪。但见她仪容娇悴,那双唇娇颤颤的,欲言又止,突然哇的一声,转头掩面就跑,梁萧急叫:“雪儿,你回来,哥跟你解释。”这梁萧越是叫喊,她跑得越快,当下狠狠一跺脚,回头咬牙切齿道:“都是你啦!”骂了这一句,拔腿奔去。 撞过方才妹子停歇的所在,见一株树枝挂着一片碎布,颜色洁白无瑕,梁萧识得是妹妹身上衣衫颜色,怔了一怔,心想:“难道我方才听到的细微声响,是雪儿衣服划破的声音?”无心生念,顺手将其取下,揣于怀里,追她而去。 转过几道弯,觅过几处廊,终寻她不见。行至一座假山前,沉吟片刻,然后又轻轻自语:“怪了,以她的脚程,实不该这般快哉,何以转瞬之息,便不见了踪迹,难不成躲了起来?”正自懊恼叹息之际,忽闻得一石后,有人轻轻抽泣,梁萧心道:“这当儿了,有谁在此发嗔呢?”本欲不理,终耐不了好奇,挨身上前。 但听那哭声越响越急,到最后泛滥了黄河决堤,梁萧心生不忍,想出去探个究竟,左脚方踏得一步,便即止住,耳听得一个男子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安慰道:“是谁欺负了你,告诉我,我替你扁他。”这声音一触梁萧耳根,登时生震,心跳加速:“居然是进弟,那女的又是谁?”当下不敢发出丝毫声息,生怕刘进察觉。 过了良久,才听那女子幽幽的道:“跟你讲了又如何,你能帮得了我么?”这一句入耳,梁萧猛的虎口一震,心似被千斤坠狠狠重击了一般,隐隐生痛,心叫:“是妹妹啊,难怪我怎找她也不着,是藏了这里。” 这二人是刘进和梁雪不假,饭间梁雪见哥哥离席,就悄悄的跟在身后。刘进瞧了,也效仿,紧随其后,几人互不知觉。直到梁雪和刘进听到了梁萧与薛慕华的谈话,梁雪一时之间承受不住,弄出声响勾破了衣角,被梁萧发现,就匆匆而逃。那刘进一路跟着,见她哭得伤心,这才现身劝慰。 刘进心道:“是啊,我又能如何?萧哥一直待我有若亲弟,如今他蒙难,我却无计可施,这还怎配与他称兄弟,一个梁妹妹已教我心扉大乱。”思不了,惟有硬着头皮应道:“梁妹妹,你只管放了心去,但教我刘进有一口气在,绝不让人欺凌你。” 梁雪闻说,轻轻抬头,瞧了他一眼,止不住眼中滴泪道:“进哥哥,你对我真好。雪儿……雪儿不知怎生报答,但这事棘手的很,不是你人力所及的,连薛先生都束手无策,恐怕……恐怕真是好不了了。”刘进心道:“原来你担心的是萧哥,唉,刘进啊刘进,你怎地凭地傻,她哪回不是为了萧哥而愁眉苦脸。”念此,脸上微微苦笑,道:“你也别自乱阵脚,说不定萧哥还有救呢。天下名医众多,我就不信,全都是虚名之辈。” 梁雪惊道:“你……你都知道啦?”那刘进心中一酸,缓缓点头。梁雪沉吟半响,又滴泪道:“进哥哥,莫说名医之辈不少,仅薛先生一个,亦是大大的人才,连他都说哥哥无药可医,那真的是无药可医了。”顿了一顿,又道:“若要救得哥哥,只须请个人来。” 刘进道:“要去请谁么?”梁雪道:“你我明早儿劝哥哥回家中一趟,见了外婆,兴许她会有法儿救治哥哥,她是逍遥派中人,天文地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自小便教哥哥武学,也算得哥哥的师父。你想啊,她是薛先生的师叔祖,医道自然比他高明得多,她老人家若肯出手,定能将哥哥治活。好在汴梁离此地不远,行个几天路程即到,但是……” 刘进急问:“但是怎样?”梁雪眉心一拧,眯眼道:“但是我不知该如何才能说服哥哥回家,爹妈几次三番找着了他,迫他回去,可他总有法儿脱身。我心里明白,哥哥是不愿回去的,可是他不回,那命就……真的让我好生为难?”刘进寻思:“是该想个法儿劝他回去。” 这二人的一言一语全入了梁萧法耳,当梁雪谈到李沧海之时,梁萧脸上明显绽出笑容,但细心一想,她能不能救自己,也未始可知。万一不能,这一来一回的行程可不耽搁了他不少时间,如此一来,倒教他心下不安了。世上之事,瞬息万变,难保在他回家这段时间,乔峰的悲剧不会上演了,人固有一死,但能为朋友谋得幸福,也不枉在此走上一遭了。 转念又想,如今妹妹有进弟照顾,这他也比较放心了。当下深吸了口气,将心一横,离了现场。回归房中,大笔一挥,写了封书信,略作收拾,便即离去。 路过一间厢房,偶听得阵阵叹息,心生好奇,隐身至窗前,那窗本是虚掩着,借此缝隙往里顾看,呀,只见梳妆台旁一面铜镜之左,一个少女倚凳而坐,身穿淡红衫子,木梳轻轻捋着发丝,嘴角边带着微笑,呆呆出神,正是阿朱。 梁萧启开窗子,轻跳入内,行至她身后,她犹不觉。见此状,梁萧童心大起,在她耳畔,猛的双掌一击。那阿朱“啊哟”一声,惊跳而起,碰的一下,那小脑袋狠狠的撞向梁萧额下,他吃痛,捂着,忙退开一步,啐声骂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自我找罪受。” 阿朱见是他,虽惊,一会也就平复了,尤有些埋怨:“我说梁公子,有大门你不迈,怎地做起贼来了,险些吓死我也。”拍拍胸口,适才吁了几口闷气。 梁萧揉了揉痛处,嬉笑道:“阿朱妹子,你甭跟我见外,甚么梁公子不梁公子的,去他奶奶的,雪儿都跟我讲了,你是她的结拜妹妹,从今而后也是我梁萧的妹妹,你若不嫌弃,就和雪儿一样,唤我一声哥哥,何如?” 阿朱微是踌躇,咬牙道:“阿朱不敢啦。”梁萧学她腔调,扭捏道:“哥哥不敢啦。”哈的一声,大笑起来。阿朱粉拳微扬,碰碰的往梁萧胸口捶去,作恼道:“你好讨厌啦,干么学人家讲话。”梁萧笑道:“我不学你,学谁去,谁叫你把我扮得那么像乔大哥。”阿朱静心一想,嗤的轻笑出来,此刻若那梁萧不提,她早忘了英雄宴那一幕,笑得片刻,渐觉脸烧烧的,烫烫的,红红的,急别过头去不睬。 梁萧一提起乔峰,不想那阿朱俏脸登时生晕,心中一动,霎时明了,作弄道:“咦,我说妹子,你一人关在房里,嗟叹啥咧?”阿朱脸上又是一红,说道:“没有。”梁萧笑道:“妹子,乔大哥乃人中之龙,你喜欢他,有甚么好害臊的……”梁萧话尚未说完,突然那阿朱小手伸来,捂紧了嘴巴,不让他开言,噤声道:“嘘,大哥,你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说得甚为惶恐。 梁萧狠狠扳开她的手,终于透了口气,又错开几步,叫道:“别人听到又怎地,难道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唬得阿朱上前扯住他,顿足道:“哥啊,你害杀我也,叫你轻点轻点,你偏大声乱嚷吆喝,惊动了人,我好生难为情。”梁萧微笑道:“如此说,你真的喜欢上了乔大哥?” 阿朱不答,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过了良久,才道:“大哥,你别弄煞我啦,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丫头,乔大爷怎看得上我呢?”梁萧道:“阿朱,别妄自菲薄,只要你喜欢就好,哥哥会帮你的。但你也不能看低了你自己,情爱这东西,是没有界限的。佛说,‘众生平等’,人人都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甚么门当户对,媒妁之言,全他妈狗屁,只有爱才是真。”阿朱听得茫然,皱眉道:“我当真可以吗?” 梁萧轻轻扳着她肩头,将她脸颊转向窗外,问道:“屋内的天空和窗外的天空,有何不同?”阿朱低眉沉吟片会,突的小嘴一抿,说道:“屋内看到的天空狭小些,而窗外的更广阔,更辽远。”梁萧欣慰道:“嗯,这不就结了吗?我们做人也是一个理,须将目光放长远些,不要教眼前的甚么狗屁规矩给封闭了自己的内心。真正的爱情并不一定是他人眼中的完美匹配,而是相爱的人彼此心灵的相互契合。” “乔大哥是汉人也好,契丹人也罢,他都是铁铮铮的汉子,世间少有的男人。但好男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需要女人的疼爱。既然你心中有他,怎不去跟他说个明白呢?又怎可因自己的身世地位而放弃?走,我们去找他!”拉着她的小手,转身就走。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甚么 你林冲 盘算已定,拽着阿朱,悄离了聚贤庄,径向西北,不多时,行到镇上,天色已然暗黑,莫奈何,只得寻间客店歇宿。那阿朱心中挂虑着事儿,哪里得稳睡,在榻上倚坐了一会,眼见窗外一弯新月从东升起,急下了榻,披衣而出,走至梁萧房前,拍门急叫:“大哥,开门了,阿朱有话与你商说?” 梁萧一骨鲁跳将起来,取火折点了灯,打个哈欠,去开了门,说道:“有甚么话儿,进来慢说,夜里风冷,小心着凉。”阿朱点头,缓缓挪步进门,寻个位子坐下,梁萧给她倒了杯热茶,在对面坐了,嬉笑道:“我说阿朱大妹子,有甚贴己话儿,赶早快说,哥哥还困着哩。”阿朱闻言,轻轻扫了他一掌,梁萧嬉皮躲过,阿朱作恼道:“大哥,连我的便宜你也想占,不怕姊姊生气吗?”梁萧道:“我管她哩。” 阿朱脸上一热,轻轻叹了口气,梁萧见她神色古怪,遂问道:“妹子,你是否有甚难言之隐,不妨说来,哥哥给你参详参详?”阿朱恼道:“你这玩世不恭的家伙,我哪有甚难言之隐,莫瞎猜。我不曾问你,为何不带上姊姊、段公子、刘公子他们,单只我二人前往?” 梁萧心道:“我命悬一线这事,自不能与你清说,否则于事无补,顶多个人伤心罢了。”随即挤出一丝笑容,慌说道:“不能带他们同来,自有我的道理。乔大哥此趟赴雁门关外,是想凭壁上余字,去求证自己的身世,进而找出真凶,为死去的养父母,以及恩师报仇雪恨。此行定然凶险万分,雪儿武功丝毫不会,我不想让她摊上这锅浑水,有刘段二君照料,我也颇为安心,放手一搏相助大哥。” 阿朱点了点头,说道:“嗯,原来如此,那你……”吓了一跳,梁萧忽然捂住了她的嘴巴,听他低声道:“外面有人。”阿朱挣开他的手,愤然道:“白痴,这里是客店,外面有客人走动,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别庸人自扰之。” 梁萧道:“不是,从瓦上跳下来的啦。”阿朱瞥了他一眼,眸中满是不信之色,叫道:“我怎么听不见。”梁萧心中暗暗叫苦,总不能跟她说,聚贤庄一役,他吸了各大高手的内力,从此耳力变得特别灵敏,只要稍有一微声息,他即可听到。奈叹一声,咬了咬下唇,毅然说道:“是真是假,一看即明。”当下叮咛她静坐房中,他自个儿出去探个究竟。 房门轻启,跻身蹿了出去,跃至院中,只见四下安宁,并无异常,他心疑惑道:“莫非我听错了,果真疑神疑鬼,瞎鼓捣?罢,罢,罢,回去睡觉也。”噫,正当他转身之际,忽听得客店东厢房有人不住的言语,他侧身挨了过去,绕至窗外,贴墙而立。 只听得房内有人说道:“是老八么,来了还不快现身?”房梁上那人笑道:“我在勘察,是否有人跟踪。”房内那人道:“那你察听了些甚么?”咄的一声,房梁上那人跃了下来,立于屋内。 梁萧心道:“老八?怎地又有个老八,天底下做王八的居然那么多?咦,怎听这二人声音如此耳熟呢?不知这个老八是何人,夜聚于此,有何勾当?” 只听那老八道:“鸟也没一个,更别提是人了。我说头儿,你怎么突然心血来潮住起了客店?”那头儿笑道:“八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客店是复杂的场所,三教九流的人皆有,打听起消息来,颇为方便。”那老八道:“你可听到甚么消息?” 那头儿沉吟片刻,终于说了:“梁萧没死!”老八震惊:“甚么?他……他没死?不可能,从那么高的悬崖摔下去,不化飞灰,也成了肉酱,焉可有命在哩?”那头儿道:“这事听起来也悬,他不但没死,第二天还大闹了聚贤庄英雄宴,你说他是人是鬼……谁?”猛的大喝一声,疾追出来,那老八闻声,也赶了出来。 “梁萧没死”这言甫出,不但那老八震惊,窗外的梁萧也是惊讶不已,念头在脑中转了几转,猛的醒悟:“原来是他们八个?难怪声音如此耳熟。”惊惶之下,手指乱动,不小心触撞了窗板,发出格声,惊动了屋内之人。 梁萧欲跑,但惜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他拐角之时,撞了块石头,跌了个躘踵,这时那二人已然赶至,他一抬头,但见一青一黑的俩人,分站眼前,朦胧的月色之下,瞧得其中一位黑衣蒙面,个子稍矮胖,正是那老八。另一位作儒生打扮,年约四旬,面目略显清瘦,身躯修长,穿的是青布褂衫,更见萧条,想必这便是那头儿了。此刻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三人俱道:“是你!”梁萧骨鲁跳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顿衣襟,身子后仰咧嘴笑道:“二位朋友,连日欠亲,别来无恙否?” 那头儿脸色铁青,沉声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来。极好,极好,我正要寻你哩?”梁萧嬉笑道:“寻我作甚?莫非你女儿思春,急欲找个女婿,填了我去充数?”气得个高瘦子怒不可抑制,喝道:“臭小子,满口胡言,瞧我林充饶你不饶。” 梁萧惊叫:“甚么?你是林冲?”寻思:“林冲可是水浒传中人,怎地在此,他是东京人,莫非……不然,不然,他是梁山好汉,怎会是个贼?”想着暗自摇摇头,颇觉此事另有蹊跷,遂问:“你真是林冲?” 那林充傲然道:“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既已被你窥知,也没甚么好隐瞒的,林充便是我,我便是林充。小子,连你也知道我?”梁萧心下暗暗叫苦:“我的妈呀,中国人都知道,大宋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生性耿直,武艺高强,上了梁山之后,排马军五虎将第二。我打得过他吗?不行,三十六计走为上策。”陪着笑脸道:“唷,林哥哪,知道知道。以前是小弟莽撞不省事,多番得罪,你大人有大量,不计小人过,我先闪了?”话罢,挤眉弄笑,小心翼翼的瞧了他一眼,然后拨腿开溜。 二人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半丝头脑,见他突然转性,礼貌起来,颇是纳罕,那林充见他拽步,即叫住:“慢着!”梁萧暗叫:“祸兮,祸兮!”转过身,不露声色,说道:“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怎好意思叫你破费呢,宵夜我就不吃了,告辞。”说着,撒腿便奔。 林充听了,一头雾水,更觉汗颜,见他又拽步,怒喝:“站住!”这回梁萧学精乖了,哪里肯停,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路碰撞回到房间,见阿朱果真乖乖的坐在那里,心生欣慰。蓦地里那阿朱起身叫道:“大哥,外面咋啦?” 梁萧不妨她突来乍喝,吓了老大一跳,外面的叫声犹急,横了她一眼,喘息稍定,噤声道:“阿朱,你小点声,适才真个吓杀我也!”阿朱瞧他神色慌张之极,脸色苍白之至,似乎真个出了甚么大事,上前低声询问:“哥啊,不会出了事儿吧?”梁萧倾听了外面动静一会,闻声音已然远去,这才静下心道:“阿朱,快,略作收拾收拾,此地不宜久留。” 阿朱大惊道:“如此匆忙,定是有事发生。哥,你别瞒我,说我听,也好防备。”梁萧苦笑道:“来不及啦,真主来了,我打他不过,惟一之路,逃命紧要。”阿朱讶道:“真主?”梁萧笑道:“是真想要我命的主儿,因此称他真主。”阿朱白了他一眼,抿嘴道:“这当儿了,你还有闲情逸致说趣,果不愧是梁萧。” 梁萧作张怪脸道:“你损我?”阿朱恭维道:“岂敢,岂敢,区区小女子……”梁萧嘿笑一声,罢手打断:“闲话休言,我们走吧。”拽过包袱,轻启门阀,欲踏脚急走,猛的身躯一震,双眼幌处,但见那林充雄赳赳的在外头巡视,左顾右探,不将梁萧揪出来,誓不罢休,梁萧多瞧一眼,便觉心寒,立即将门掩上。 阿朱怪道:“大哥,怎地却不走?”梁萧背靠着门板,手往门窗那头指,小心道:“灾星在那里闲逛,如何走得。”阿朱凝眉道:“这厮也是个心思细腻、聪慧之辈,知道我们不曾离开客店,故此在院中徘徊。” 梁萧心下寻思:“此事与阿朱无关,对头找得是我,可不能将她来连累。”忽尔心中一动,有了计较,说道:“阿朱,我前去引开他,你只身一人前往雁门关外,与大哥汇合。”阿朱急道:“不行,要走一起走,我不能撇下你。”扯住他臂膀,不让他出去冒险。 梁萧却无计策奈何,只得歉然道:“阿朱,大哥也很想跟你去,但现在不行。这八人不知是何来路,自我到少林那一刻起,就一直想置我于死地,好几次我都是险里求生。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们是不会饶过我的,不想你和我冒风险。假若我甩不脱他们,麻烦你帮我跟雪儿说一声,哥哥对不起她。”说完,开门便走。 阿朱双目噙泪,泣道:“大哥,你要平安回来,我和乔大爷等你。”说不了,早已泣不成声,耳中稀稀落落闻得呼喝、斥骂、奔跑之声,不绝于耳。 第一百一十二章 情未了 那梁雪倚着廊柱,蹙眉低索,寻思:“嗯,明朝该如何跟哥哥开口为妥呢?依他性情,以硬碰硬,决计不予;若是软语恳求,他纵然心软,难保不节外生枝。”思不了,不觉身心疲烦。不多时,行来一人,但见他欠身道:“梁妹妹,何事嗟叹?不妨说来,多一人分担,也好思策解忧。”梁雪笑道:“是段公子啊,我没事,只是久住人家庄园,难免闷得慌,在此透透气罢了。” 段誉笑道:“呵呵,原来是想家了,难怪。其实我也好想我的爹爹和母亲,我被番僧所擒掳,出来也有好段时间了,母亲一人在家,定是想念得紧。”梁雪抿嘴道:“段公子,既然你如此思念家乡,何不如早些回去,也好教她老人家安安心。”段誉闻说,登时脸色大变,一下子苦了下来,涩声道:“听妹之言,是要赶我回去……” 梁雪焦急打断,忙道:“哪会,哪会,我随口说说而已,盼你莫见怪。”心中却想:“果然男人都不爱归家。”思着,不禁眉心加皱。 听得段誉苦笑道:“并非我不愿回家,而是有太多的东西舍不得。例如你、萧哥、刘兄,还有……还有……”到最后脸上一红,竟讷讷的说不出半句话来。 梁雪瞧了他半响,心领神会,轻轻举袖掩笑,忽尔嗤的一声,大笑出来。那段誉闻声,微抬眼睨了她一下,见她神色古怪,颇为纳罕,也不敢问她为甚么突然发笑,只能将话儿压在心坎,强自憋得脸色飞红。梁雪见他如此之状,着实有趣得紧,轻轻笑道:“段公子,还有……”故意停顿了一下,作弄道:“舍不得王姊姊,对不对?” 段誉“啊”的一声大叫,然后跳将起来,自觉失态,把脑袋降得低低的,脸颊发烫,低声道:“梁妹妹,你……你怎知道?”梁雪白了他一眼,嫣然道:“就你这副落魄相,瞎子都能瞧出来,况且我耳既不聋,眼又不瞎。” 便在此时,身后突然跳出一人,惊讶道:“甚么,你当真喜欢王语嫣?”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面向二人,眼光咄咄闪动,迫视段誉。他忽然出声,倒教二人给吓了一大跳,待瞧清此人,那梁雪扶了扶胸口,作恼道:“进哥哥,你今天吃错药了吗?怎地藏人身后,忽然出言吓吓?”这人正是刘进,时值晚饭时间,那薛慕华遍寻庄内不见小师叔踪影,恰巧撞到刘进,二人一经商议,决定分头细找。 这刘进一路探寻,撞至院内西首廊道,大老远便见梁雪和段誉一起低首洽谈,心中好不是滋味,寻思:“倒要瞧瞧他们,弄啥名堂。”当下小心挨身过去,巧不巧,听到了梁雪问段誉的那句“舍不得王姊姊,对不对?”他心中大惊,以前虽曾怀疑这个段公子兴许喜欢的是王语嫣,但那只是他自个儿的猜测,不敢落实,才三番五次借口找他茬儿,此刻一瞧他的脸色,顿然明了,耐不得兴奋,破口叫出。 见梁妹妹恼问,颇为尴尬,勉强笑了笑,赔罪道:“梁妹妹休恼,我非有意吓你,只是事出紧急,不得已而为之。”梁雪深知刘进禀性,晓他绝非莽撞之人,念此便即释然,问道:“你说的如此匆忙,莫非出了甚事?”刘进微作犹豫,忽尔灵机一动,呵呵呵笑道:“这事莫急,莫急,咱先说说段公子之事,再言其他。”轻而易举便将矛头指向了段誉。 那段誉抗声辨道:“刘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有要事,怎不趁早处理,延误了可担待不得。我呢,没甚么好谈的,何必在我身上花费时间?”梁雪缓缓点了点头,颇觉段誉言之在理,遂问:“进哥哥,此处无外人,有甚事儿,不妨说明,大伙也好参详参详?” 刘进脸上稍露为难之色,寻思:“此事他二人迟早须知,不如……”思未了,忽闻那厢梁雪迫问道:“进哥哥,你老实说,是不是哥哥有了麻烦?”她一直不解,为何今天的刘进说话吞吞吐吐,言不由心,总想避开话题,那只有一个解释,他的结拜兄弟,也就是梁萧,肯定出事了,不然他不会如此无策。就出言试他一试,不想果不其然,让她猜着了。 一提及梁萧之事,梁雪总是比较紧张,见那刘进低头不开一言,便知事情不妙,顾不得矜持,扳着刘进那双肩,猛的摇晃,急道:“进哥哥,告诉我,哥哥到底怎么啦?”刘进被她摇得晕头转向,大吁粗气道:“梁……梁妹妹,你可不可以先停手,听我慢慢说来。” 梁雪闻言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失态,慌得她急忙松手,略整顿衣衫,歉然道:“你请,你请。”刘进苦笑一声,又仰天叹了口气,才道:“不瞒你们说,萧哥他不见了。适才薛神医报于我方知,前一刻,把庄里外翻了个遍,依稀不见其影子。我也是撞至此处,才然见得你们,不知可有萧哥下落?”梁雪听完,登时双目噙泪,涩声道:“不见了,是甚么意思?他……他又撇下我了吗?不是说好照顾我一辈子,不离不弃……”眼睛一闭,泪水缓缓淌出,顺腮边堕将下来。 段誉瞧了,好生不忍,自怀中掏出一方帕子,上前几步,递至梁雪面前,安慰道:“梁妹妹,你先别急,兴许萧哥只是一时贪玩,溜出了庄去。以前在大理时,这事也不是没有,待他玩够了,玩透了,玩腻了,自然会回来。我们且静待片刻,说不准他一会就回。” 梁雪展颜道:“真的?”取过方巾,拭了眼泪。段誉点点头,心中却在叫苦,瞥眼见梁妹妹喜忧参半,深恐她不信,遂向那刘进使了使眼色,问道:“刘兄,你说呢?”刘进大急,斜眼瞪向段誉欲火,恰巧碰上梁雪抬头,望向他,刘进尴尬一笑,眼色转柔,轻声道:“真的,真的!”心底却将段誉骂了个体无完肤。 这时,廊上匆匆奔来一人,原来是薛慕华。他到了近前,见了三人,劈头便问:“咦,原来你们三在这里。是了,刘进,你找着小师叔了没有?”刘进听说,顿时大窘,耸耸肩强笑道:“没有耶,你那边呢?”薛慕华道:“我这也没有。唉,真不知小师叔他上了哪去?”说着,脸色沉了下来。 段誉瞧三人脸色难看,极是惶恐,当下陪着小心,说道:“那他会不会走了?”薛慕华咦了一声,忽然一拍大腿,叫道:“对,对,对,你若不说,我未必想起。”三人俱道:“甚么事?”薛慕华老脸一沉,说道:“我适才进小师叔房间瞧过,床铺收拾得极为整洁,他的行李已然不在。但怪就怪在,连阮姑娘也不见了,因此我才犯迷糊……” 刘进叫道:“不消说了,他准是走了。”薛慕华激动道:“可他也不能啊,只言片语也不曾留下,做事有欠考虑,这他怎能够……怎能够……”说着,连连叹息。刘进嘿然道:“这事他以前也没少干……”他才吐得几字,唰唰的马上投来四道凌厉的目光,迫视着他,一个是段誉,一个是梁雪。他浑身一颤,读懂了他俩的威严,不敢造次,怯怯的闭嘴不言。 梁雪咬了咬下唇,忽然尖声叫道:“我去找他。”说着一甩衣袖,拔腿就奔。那段誉身形一幌,拦了她去路,轻声说道:“天色将晚,你一个姑娘家我不放心。不如这样好了,你且在庄内静候消息,我和刘兄前去,不管找得到或找不到,戌时一定回来,明天再做思量。”一把扯过刘进肩膀,拽他前往,那刘进气急怒极,一路与他拉拉扯扯。梁雪黯然瞧着二人背影离去,忍不了腮边再次堕泪。薛慕华睨眼一瞧,心生不忍,欠了欠身,悄然退下,自与游氏双雄商议,吩咐人手寻找梁萧。 刘进二人拉扯到庄门外,他一把推开段誉,气道:“姓段的木头,你到底想怎样啊?萧哥若想走,有谁拦得了他,别白费力气了。找,找,找,找个屁,再找个十年八年,也找不到他。”段誉笑道:“无所谓啊,只教梁妹妹不伤心,你叫我上吊,我也甘愿。”刘进闻言,一把扯住他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愤然道:“姓段的,你对梁妹妹是不是还有甚么坏心眼?” 段誉洒然道:“是又怎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刘进气怒不可抑制,暴喝道:“是你妈个头。”呼的一拳,放将过去,碰的一下,正击中段誉那鼻子。段誉登感金星乱冒,幌得几下,踉跄跌到,他狼狈爬起,一抹鼻子,满脸都是鲜血,不怒反笑,说道:“看来你非常、非常的爱梁妹妹。” 刘进眼色闪烁,强辩道:“谁说的,没有的事。”段誉嗤笑道:“刘兄,我想你有些耳闭,明明是我说的。”刘进登时语气稍软,叫道:“是又怎样,是你说的嘛,窈窕淑女,那个君子好逑。”段誉笑道:“好,是我说的。”过得一会,又黯然下来,突然幽幽道:“你还好些,至少可以时刻伴在她身旁,可是我呢,连她影子都见不着。”刘进问道:“你说的她是谁啊?”猛的醒悟:“难道是她,不是她?” 第一百一十三章 痴情累伤心 段誉怪道:“甚么是她,不是她?你莫名其妙。”刘进陪着小心,问道:“你说的她是不是王姑娘?”段誉闻言,耳红面赤,羞答答的不敢抬头,过得片会,咬牙啐道:“干你屁事,快些放下我,没被你气死,倒教你勒死了,岂不冤枉。”那刘进打了个激灵,颓然松手,踏的一声,段誉脚跟触地,身子幌了几幌,略作整理衣衫,催道:“走啦!” 刘进叫道:“等下?”走近前去,一把扯住段誉,说道:“先别忙着走。”段誉甩开他,又错开几步,佛然道:“你待怎样?天色已暗,若然不行快,可不担阁了寻人之机。”刘进笑道:“你且莫急,待我问完了,再找不迟。”段誉道:“刘兄欲问何事?只教在下当知,定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刘进喜道:“如此甚好!小弟尚有一事不明,可否请段兄赐教?” 段誉惊疑道:“哦?不知是何事令刘兄心烦?”刘进道:“假若小弟所记不差,你以前可是喜欢梁妹妹?”段誉俊脸一烫,作恼道:“此乃过去之事,还提她作甚?你这人,忒也啰嗦,快走,快走,莫要耽搁事儿。”他实不愿相提此事,因此催迫得紧。 刘进笑道:“这没外人,你害甚么臊?方才你不是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吗,咋地事待临了,你又变了卦,你这人,好没信誉。”段誉叹道:“此非我不肯说,而是不知打哪说起?好吧,你既苦苦相迫,说不了,我只好实情相告。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景么?” 那刘进点了点头,微笑道:“怎么不记得,这事恐一辈子,我也难以相忘。那时在澜沧江畔,你不知从哪冒出来,一身的肮脏破衣,但双眼贼贼的紧盯梁妹妹不放,口中犹念叨甚么‘神仙姊姊’,你不知当时我有多气愤。”段誉一忆往昔,也不禁失笑,道:“那时,我刚脱险,从湖底出来,身上的衣裤被山石磨破了,却然不似样,倒让你们见笑了。我一见这梁妹妹吧,登时一怔,全身的血液沸腾,似惊似喜,既醉且痴,怎也别不开眼去,就想这样瞧着她足矣。” “后来我…我遇上了王姑娘,才懂得原来那仅仅是喜欢而已;这梁妹妹有一种让我一见钟情的感觉,而王姑娘有一种让我一见倾心的疑惑。前段时间,我老徘徊在二人的虚影之中,困扰不已,若非萧哥点醒,我恐怕永生也不知道,我究竟爱的是谁,痴的又是谁?对于梁妹妹,我现在只把她当妹妹,王姑娘才是我所求的,可惜她……”说着不禁黯然伤神。 刘进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木头,别气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总有一天,王姑娘会明白你一片真心的。”段誉抱拳道:“承你贵言!”刘进笑笑,低头轻轻自语:“贵言不贵言,同是天涯沦落人,为甚么我二人如此情苦,喜欢的姑娘都心系他属……” 段誉讶道:“刘兄啊,你独自嘀咕些甚么呢?”那刘进回神,傻笑一声,道:“没事,我们该上路了吧?”段誉道:“是,该上路了,请!”当下二人并肩而行。 一路上俩人东寻西问,此时夜市已开,大街上茶楼、店铺、酒家、摊集,处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这哥俩逢人便打听梁萧下落,但一路碰将下来,竟无一人得晓,不由得暗暗叹息,又询问了俩个更次,均无果,便丧气离了去,重回聚贤庄上。这哥俩可不知,这一会,那梁萧正在一家客店内,与那林充谋皮呢。 那哥俩才入了大门,径往中堂上走,却有那梁雪早早座上静候,见二人归还,喜窜起来,扯住衣袖,急问:“怎样,怎样,可有哥哥消息?”二人各自摇摇头,不敢言语。梁雪见状,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忍不了眶中转泪,掉头道:“我去寻他也。” 刘进一把扯住,忙道:“别,此时去,亦徒劳无功。我二人几乎将镇上翻了个底朝天,仍不见他丝毫影子,说不准萧哥早离了此地,避难去了。”梁雪滴泪道:“你是说,日间我二人所言,已教哥哥听了去?”刘进支腮片刻,然后点点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 梁雪听了,忽然放声大叫:“为甚么?为甚么?哥啊,就算你不愿回家,雪儿也不会免强你的,何必一定要离开我呢,你走了,我该怎办,怎办……”喊着叫着哭着,最后如一滩泥一般,颓废软坐了下去,傻傻的抽泣着。 旁边的二人从未见过梁雪如此模样,瞧着,心中既酸且痛,暗暗咬牙,互视一眼,心生同感,竟有些微恼恨起梁萧的绝情来。他二人可不知,这是梁萧有心要成全刘进和梁雪,念自己尚有一息之际,撮合二人,也算对得起良心了。不想梁雪对梁萧的爱意竟是如此之深,一旦得知,她所爱之人,时限将近,而那人又狠心弃她于不理时。在如此大悲大痛之下,以往不敢轻有的举动,此刻完完全全展现了出来。这倒教刘段二人,无从适应。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那刘进见梁妹妹哭得断肠,同感心碎,伏下身子,轻拍她柔肩,慰曰:“你且莫心急,哭伤了嗓子,萧哥要走,那谁也拦他不住。唯今之计,只待天明一早,我和段誉与你一同去寻找,就算他躲了天涯海角,我也帮你把他找到。”那梁雪这才破泣为笑,道:“进哥哥,谢谢你!”抹了抹脸颊湿痕,站了起来。 那刘进搀扶着,应道:“不谢,只教你开心,我做这些事儿算得了甚么。”心底却暗自酸苦,咬了咬牙,强自欢笑道:“累了一天,想必你也乏了,不如早作歇息,明早也好赶路。”梁雪笑道:“嗯,我理会得。进哥哥,你也是,要早点休息,那我先下去了。”经过段誉身旁,轻轻颌首,道:“段公子,你也是,明天见。”她方走得几步,却然回头,又道:“哥哥和妹妹一起走,想必是找乔大哥去了,循这条线索,兴许能找到他们。” 刘进笑道:“嗯,我记下了,你快去休息吧,天很晚了。”梁雪轻笑点头,下去了。她走后,这哥儿俩闷闷不乐,至庭院凉亭,小坐一会,又命人奉上酒水小菜,直喝倒五更方休。 次早,那妹妹早醒,夜里惦记事儿,睡不踏实。这会轻装略整,出得门来,路过中亭,老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她心下奇怪,寻思:“大清早的,谁人在那喝酒,我倒要去说说。”当下莲步过去,她又在想:“今个儿起早了,不知进哥哥和段公子睡醒了没有,等下可得去看看。哥哥那事耽误不得,算算时日,现下又去了一天,那他所剩日子无几。”念到这时,心下不免黯然,险些又要堕泪,幸好她矜持住了。 不觉已到那亭,猛的虎口一震,双眼幌处,但见刘段二君,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直打呼,她人登时崩溃,娇躯颤了颤,滴泪道:“昨晚口口声声说帮我找人,结果呢?却在此喝得大醉。骗子,骗子,统统都是骗子,我再也不信你们了。”一甩衣袖,转身就跑。 这哥俩昨晚却是喝高了,迷迷糊糊中以地为席而眠,这会朦胧中听得有人哭泣,那刘进踢了段誉一脚,叫道:“喂,兄弟,可否听见女子在哭,我听着哭声有些耳熟,好像是梁妹妹的腔调。” 段誉捶捶脑袋,让它稍微清醒一些,随口应道:“是么?”微一争眼,呀,只见一条白影匆匆而逝,瞧那身段,不是梁雪还有谁?登时大惊,一个“鲤鱼打挺”跳将起来,骂声:“白痴,甚么好像,明明就是。你还不赶快起来,人都走了。”也踢了他一脚。 刘进闻言,脑子嗡的一声,立马清醒,好像比浇了一盘冷水还来得痛快,甩甩发丝,猛的翻身而起,放眼打量,只见四下一片空寂,急道:“在哪?在哪?你不是说她人……咦,你拽我干嘛?”段誉放下他衣袖,作恼道:“你这人,怎地婆婆妈妈,再不去追,可就来不及了。”复又扯他胳膊,一路狂奔。 眼看大门在即,蓦地里杀出个程咬金来,与外进那人一撞,那人不及二人力大,跌了个躘踵,那人吃罪爬起,恼骂道:“谁啊这是,走路不长眼的,我的老命哪。”一抬眼,见是刘段二人,霎时脸色大变,破口大骂:“哎唷,是你俩臭小子,今天犯眼疾么,没见我老人家辛苦进来啊?人一老,不经摔,你不知道么你们……” 二人互换一个眼神,均想:“得,祸事了。”那刘进脚跟一点门槛,跃出丈外,叫声:“兄弟,残局你收拾,我找人去了。”气得个段誉五内俱焚,脚跟直跺,那人一把扯住段誉,嘿嘿冷笑:“小子,你休想逃。”段誉陪个笑脸,道:“薛先生,在你老面前,小子怎敢。” 梁雪一口气跑出了庄,不知上哪,顺东大街急走,一路上眼泪不停,越想越恼,奔了一阵,煞然止步,回头瞭望,但见高墙绿瓦,四野空荡,茫茫然,何处是归?狠狠一咬牙,说道:“哥,无论是海角,还是天涯;人间,或黄泉,我都随你。”吐了这几句,心下一甜。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衣人 一个少年,身着白衣,静坐在客店内,独自对酌。瞧他神态,不似善饮烈酒之辈,方喝得几杯下肚,已然晕红双颊,迷糊醉眼之际,忽听得邻座有位爷台开口说话,但听他说道:“唉,不想今天武林出了一个像乔峰这样的败类,早前听说他杀师弑父母,大闹聚贤庄后,竟不思悔改,反而越加变本,把当年涉案雁门关外的豪杰,一一扼杀殆尽,手段之残忍,恐怕空前绝后。” 和他同桌的有个中年人,瞧装束,像武林人士打扮,听了这位兄台言语之后,幌眼看看四周,瞧瞧门外街上,不见有何异常之处,这才压低嗓门道:“司徒兄,你吃了雄心豹子胆啦,这客店人流杂踏,难保没有乔峰那厮的眼线,说这话,自己关起门来说说就好了啦,何苦在此大声喧嚷呢?” 那姓司徒的嘿然道:“你们怕乔峰,老子可不怕,他若想杀人,尽管来取我命好了。他既敢做,难道就不敢当么,嘿嘿,若这样,果真是契丹狗娘生的。”那人闻说,又惶恐的瞧了一眼四下,见附近几桌的客人,都停下手中的碗筷、酒杯,回过头来听热闹。 司徒兄瞥了他一眼,见此人天生胆小,不觉莞尔,嘲讽道:“吴归行,瞧你这德性,窝囊得倒像个十足的乌龟。见了人,腿脚就发软。乔峰那厮不定是人呢,就给你吓成这样,你说你丢不丢人?”那吴归行急了,大声道:“我丢人?总好过你把命给丢了。” 这时,那白衣少年借着几分醉意,呵呵大笑起来,幌悠悠行到二人桌前,吐出几口酒气,说道:“这位吴兄所言,甚得我心。好,非常好,人可以丢,但命却万万丢不得。来,陪我喝一盅。”那司徒兄见插嘴的是个毛头小子,心底不免先生了几分怨气,怒道:“你是谁?我自与兄弟说嘴,与你何干?” 这白衣少年嘴唇一动,弯起个半弧,微笑道:“不喝就不喝嘛,那么凶干么?哎呦,人家好怕怕耶。”倏尔脸色一沉,吹着酒气,将手中酒水一泼,劲力恰到好处,洒了那人满脸,骂道:“不孝儿,我是谁?你回家问问你娘不就知道了,在床第间她还管我叫亲亲相公呢?” 此言甫出,店内食客登时哄堂大笑。那司徒兄脸憋得通红,举袖抹了抹脸上酒水,待听得众人发笑,那里还能忍耐,一声怒喝,发掌向白衣少年脸上劈去。白衣少年似醉非醉,借着七分酒意,突的将肚皮一收,凹到骨子里去,猛的大开尊口,哗啦啦的水声急响,肚中的酒水,如同一支水箭一般,破口飞出。哗哗几下,淋了他个满身,他掌出到一半,颓顿下来,再也不能向前送半寸。 那司徒微一皱鼻,顿觉恶心难耐,旁观之众纷纷退却,不少人捂鼻欲呕,皆相臭骂白衣少年恶作。司徒恼羞成怒,厉吼一声,喝道:“小子,我杀了你!”呼的一声,又是一掌,惯满全力,望少年门面劈去。这少年眼神惺迷,踏着醉步,斜身略退,这一掌便落了空。司徒兄吃了一惊,心想我这一掌势如奔雷,非同小可,他居然行若无事的便避过了,当下右掌斜引,左掌横击而出。白衣少年外形虽醉,心可不含糊,眯眼见堂中桌椅甚多,无可闪避,当即颤悠悠竖起右臂硬接。拍的一声,这一掌打上手臂,白衣少年忽的一睁眼,好像金光乍射,他竟然身形不晃,右臂翻过,快若闪电,压将下来,搁在司徒兄肩头。再瞧他,那眼神清锐无比,哪像个醉汉。 霎时之间,司徒兄肩头犹如堆上了数千斤重的大石,立即运劲反挺,但肩头重压,如山如丘,只压得他脊骨喀喀喀响声不绝,几欲折断,除了曲膝跪下,更无别法。他出力强挺,说什麽也不肯屈服,但一囗气没能吸进,双膝一软,碰的跪下。那实是身不由主,膝头关节既是软的,这般沉重的力道压将下来,不屈膝也是不成。 白衣少年有意挫折他的傲气,谁让他胡说八道的,故此借酒,闹他一闹,压得他屈膝跪倒,臂上劲力仍是不减,更压得他曲背如弓,额头便要着地。那司徒兄满脸通红,苦苦撑持,使出吃奶的力气与之抗拒,用力向上顶去。突然之间,白衣少年手臂放开。那司徒兄肩头重压遽去,这一下出其不意,收势不及,登时跳了起来,一纵丈余,砰的一声,头顶重重撞上了横梁,险些儿将横梁也撞断了。 司徒兄从半空中落将下来,白衣少年不等他双足着地,伸出右手,一把抓住他胸囗。这少年手臂极长,那个司徒兄却身材矮小,不论拳打脚踢,都碰不到对方身子。何况他双足凌空,再有多高的武功也使不出来。司徒兄一急之下,喝道:“乌归行,你个龟儿子,还不快动手!” 乌归行瞧得这白衣少年身手,早已吓得蹲进了桌子底下,不敢出声。白衣少年见状,冷笑一声,右脚探出,勾住一只桌脚边沿,脚尖翻过,挑将起来,那桌子呼的一声,飞上半空,过不多时,但闻乒乓、呛啷、砰嘭之声不绝,桌子、凳子、酒壶、碗碟、茶杯纷纷落地而坏。客店的老板却眉头大皱,频频顿脚,心中大叫其苦,暗骂:“哪来的煞星,坏我生意。” 那乌归行人虽然胆小怕死,但也够机灵,在桌子抽离地面之息,就地一滚,滚至一旁,才没被碎片殃及,此时惊魂未定,不觉与那白衣少年对了一眼,深感他眼神犀利,不怒自威。白衣少年笑了一笑,向司徒兄道:“就他?还动手?我说你出门前,肯定被门缝挤了脑袋。” 司徒兄手足微微一抖,这时他兀自被白衣少年提着,身子凌空,这少年只须掌心内力一吐,立时便送了他的性命,但他竟是凛然不惧,问道:“你这话甚么意思?”白衣少年道:“不然你不会贸然带这傻子出门。难道你没听说过:‘不怕虎一样的敌人,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吗?”这司徒兄茫然摇摇头。 白衣少年一声冷笑,手一松,司徒他那身子失去平衡,颓然落地,他幌得几幌,才立定身形,瞪眼问道:“你究竟是谁?”少年道:“我的儿,问你娘去,别来烦我……”他话尚未说完,司徒兄和乌归行已同时出手,分从左右攻上。这少年身形微侧,反手便拿司徒手腕,跟着手肘撞出,後发先至,攻向乌归行的左胁。 旁观之人虽不是甚么高手,但眼力“独到”,满以为二人联手便可将这少年拾夺下来,万万料想不到这小子武功竟是高得出奇,方才对打时,还只道是这个姓司徒的大意,一时溜了神,才中的招。为甚么呢?因为他连“北乔峰”都不放在眼里啊,皆以为他有能耐呗。谁又曾想,只一招之间便即反守为攻。 客店中桌椅摆设众多,空出的地方本及其狭窄,颇为碍手脚,幸好这少年废了一桌,空间宽敞了许多。他正好利用这些优势,施展擒拿手的功夫。在店内,众人只感眼前似有一只白色的蝴蝶蹁跹飞舞,每一招变化,每一式使出,都潇洒之极,灵动之至,看得入神,纷纷喝彩。斗到十来回合,乌归行胸口中指,司徒一惊,出手稍慢,背脊立即中掌,委顿在地。 彩声不断,这少年扫视了众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到那个司徒身上,冷冷道:“说,你毁谤乔峰,是何居心,还是受人指使?”这个司徒不答反笑,桀桀声响,与彩声一碰,那头嘎然止歇,人人莫名,僵立当场。他笑了一阵,才道:“江湖败类,契丹贼子,人人可杀。” 少年嘿然一声,笑道:“好严重的十二个字,你若不道个清楚,现在就可杀。”司徒道:“说便说,并非我怕你。”横了他一眼,又道:“乔峰那厮,前些日子,残害了丐帮的徐长老……”少年惊道:“甚么,那老头死啦?”心下嘀咕:“这事我怎不知,又是甚么时候的事呢?” 司徒冷哼了一声,道:“你这么维护他,想必是他的同党,又何必装傻。”少年骂道:“我的事不用你管,只须讲你知道的就可以了。”司徒寻思:“哼,这小子武功极高,爱装傻充愣,定是乔峰那厮的眼线。今既落你手,横竖是死,我干脆骂个痛快好了。”想通此理,眼透坚毅之色,冷笑道:“乔峰那契丹狗,卑鄙无耻,不但残害徐长老、谭公夫妇、赵钱孙、单正等人,竟连不会武功的智光大师也不放过。你说,他是不是猪狗不如?” 少年骂道:“你妈才猪狗不如!”砰砰砰的几下,给了他七八个爆栗,心想:“这些人都死了,那大哥下一站,小镜湖。”一想到这里又犯愁起来,暗叫:“天啊,不想我才离开十天,这些事都发生了。不行,我得……”思不了,那司徒大笑道:“嘿嘿,呵呵呵,哈哈……”少年喝道:“笑个毛啊你?” 第一百一十五章 他乡遇故知 司徒笑声不绝,讽刺道:“我妈猪狗不如,那你干么要我去问她,你的姓名?”少年一怔,不想他的一句戏言,倒让这老儿抓了口实,气得他无言以对。过了半响,怒了努嘴,啐道:“我呸,爷爷才不是你爹。”登时惹得旁观之众,捧腹大笑,跌倒不少。 忽然间小巷尽头处人影一闪,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这少年眼快,认出正是古笃诚,心道:“咦,咦妈个戏,怪也。他怎地在此地出现,难不成老段这个风流子也在此间?”只见跟着又是一人闪了过来,也是轻功极隹,却是傅思归。 少年一怔:“这哥儿俩何以走得如此匆忙,有什麽古怪?”他知这俩人是大理的四大护卫,随侍镇南王左右,若非事出突然,绝不离开王爷半步,心想:“这里是信阳,难道冥冥中……”他不敢再想下去,对眼前这些人也莫理了,身子一动,闪出店门,欲待追及。 忽尔身后飘来一个焦急的嗓音:“客官,您的酒钱未付?”原来是酒保。少年一鄂,嘎然止步,扭回头,摸摸身上衣物,登时大窘,暗道:“糟糕,钱花完了。咦,有了。”打个哈哈,再陪个笑脸,上前搭着他的肩膀,拽他回店里去,经过那司徒身边,甩开酒保,二话不说,双手齐用,搜起司徒身来,磨蹭了一阵,掏出个钱袋,取了锭银子,丢给酒保,笑道:“我请客,他付钱。”说了这句,掉头就走,方出了店门,顺指后弹,拍拍两下,随后两枚银锭子落地之声响,那二人穴道顿解。 这少年绕过小巷,一路追踪,直走郊外,尾随到一株松树下瞭望,见二人均停了下来,与对头相骂了几句,便动起了武。那伙人四众,三男一女,其中一个男的青袍装束,武功颇为不弱,使一双铁杖,以一敌二,竟也不落下乘。反倒是傅古二君,招招力拼,居然讨不到丝毫便宜。这二人的武功,白衣少年略有知详,虽较己稍逊几分,但也不至于才一照面,就被打个手忙脚乱,全无招架之功,况且是二人联手,威力自是不凡。到底是谁有如此能耐,可以令二人缚手缚脚,一时连白衣少年也思不明。 出神片会,抬眼看处,呀,只见傅思归频频退步,看样子,他撑不了多久。原来他久战不下,心生急性,敝眼间觑见青袍客卖了个破绽,性急,欲求见功,不曾多想,挺着熟铜齐眉棍横扫过去,意在挡得他双杖片刻,好教古笃城一旁偷袭。古城此刻正使到一招“斧劈华山”,但教这一招落实了,那青袍客脑袋非掰两半不可。 也是青袍客艺高人胆大,眼见双根横来,不知哪里响了一阵怪笑,蓦地里他单杖一点实地,呼的一下,跃起两丈来高,半空中变个“燕子穿棱”,左手单杖一吐,望古笃城点去。他居高临下,劲头又急,古笃诚来不及变招,这一斧子劈将下去,脑袋非得给他杖头戳个正着,后果可想而知,不是脑浆迸出,就是凿个窟窿。 命在倾俄,容不得他多念,斧劈一半,急改为上挑,毕竟他招弱再行变招,力度有限。青袍客一点下来,正击在斧柄,冲刺力加上他本身的内力强压。古笃诚登感执斧手臂喀喀喀作响,酸麻无比,一时力竭,霎时撞声大作,板斧贴胸而来。 傅思归横扫一棍无果,见兄弟身陷险中,当下急急变招,棍头一转,朝青袍客下阴刺去,此时青袍客兀自头下脚上斜仰在半空,胸腹朝下,命根自然卖在底下,他方有这可趁之机,这一式使得极为阴险,但武学有云:攻敌之害其必自救。说得便是这个理,倘若那人不睬,任其自取,后果堪严。 旁观三人皆替青袍客捏了把冷汗,但又知他手段利害,自是不畏此把戏。其中一个獐头鼠目的汉子,性子烈,见青袍客危急,骂咧咧的道:“他奶奶的,姓傅的龟儿子,使阴招算个屁本事。来来,我岳老二会会你。”说着,从背上取下一把大鳄鱼剪,双手喀嚓晃悠了几下,欲上前动手。 他身旁忽转出个红影,拽了他臂膀,嬉笑道:“老三,老大不曾开言,谁敢上前。”那汉子一怔,搔搔头皮,小眼骨碌碌的乱转,脑袋低垂着,讪讪退了下去,看来他极度怕这个青袍客。 白衣少年听了这二人对话,心中一凛:“呀,我的妈,是他们四个。” 不错,这四人正是天下四恶。自从他们投效了西夏一品堂,经天宁寺一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之后,暗含愤恨,欲寻那些叫花子晦气,多方打听,闻得中原武林人士在聚贤庄开英雄宴,声讨乔峰。老大段延庆命老四云中鹤,以及弟子谭青为先锋,先行查探虚实。谁知一到庄上,见那段誉在卖弄“六脉神剑”,登时心生怯意,告诫谭青要小心堤防,千万别惹那两小子注目。后来又见梁萧出现,唬得他筋骨酸软,立马拉起谭青,撒腿就逃之夭夭也。 返回途中,又听到消息说,段正淳也到了河南,在信阳落脚。这一下可把他乐得,弃了谭青,一口气跑回去,告诉了段延庆这个好消息,这四众,又马不停蹄的往信阳赶。巧不巧,在信阳小镇问路之时,被傅古二人撞见。这二人一瞧见是四恶,心登时慌了,只想着赶紧回去报信,叫主公快撤离此地。那段延庆是何等眼力,看见了也不喝破,抄小道拦截。 眼看傅思归的棍子,就要敲到段延庆的命根,他左手单杖,再催劲前送半寸。白衣少年瞧他如此作为,暗叫:“不妙!”果然那段延庆眸子含笑,猛的将杖抽回一尺,借力跃向上空,又蹿了几蹿。古笃诚不疑这段延庆使诈,见他杖头内力添加,而自己背脊逐渐后弓,眼见不支,心底一声呐喊:“老子跟你拼了。”也不知是打哪来的力气,硬是将斧头往前扳送。谁又曾想,这时那可恶的段延庆居然松了手,他不及收势,人急速向前奔去。 傅思归以棍代剑,使了个剑招,欲刺段延庆命根,迫他放了兄弟。谁料,这老儿窥破他的计量,也耍了个阴招,就是让古笃诚捧着板斧,雷厉风行锯了他。见兄弟胸前斧头,闪着晶晶银光如风势来,他不敢多想,就地一滚,滚至一株松树旁,这才躲过一劫。只听得噗的一声响,古笃诚却然止步,但那斧头已然切在了道旁一株松木上,陷入数寸。白衣少年瞧二人无恙,紧绷的心始才松下。 段延庆计谋不成,肚皮厉啸一声,忽然身子倒纵,只见他双杖乱点乱削,穿过层层松枝、松针,从空搏击下来。傅思归滚至树根,见片片松针,好似牛毛般雨落,霎时大惊,慌忙中提起棍头飞舞,虽然坐着,却也把周身护得严严实实。 随着势道的滑落,很快段延庆穿透了重围,但听叮的一声,杖头点着了棍身。傅思归一惊,忙惯内力相抵,但他的内力与段延庆一比较,实是小溪见汪洋,挨不得片刻,臂膀渐渐酸软,听得嗤的一声,杖头侧滑过棍身,刺进胸膛。那边古笃诚距离甚远,救援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空气中突来一声暴喝:“住手!”由远而近,并伴随着嗤嗤声响,一股无形剑气掠过,叮叮的几下,那杖头登时荡歪了些许,从傅思归胸前的衣衫斜刺而过,也因此缓得一缓,他才捡回一条性命。但就这几下,已经吓得他背心冷汗沾衣,他连跳起来,跃开一旁。见出手救他的是个少年,白衣缓束,颇是潇洒,一脸的邪气。 他怔了一怔,突然喜道:“啊哟,梁公子,是你啊!”即叫:“古兄弟,是梁公子,你快过来。”这白衣少年正是梁萧。 那天,他辞了阿朱,引开那八只蟑螂,这八追一逃,足足忙活了十天。期间有过几次对战,皆因梁萧认定那“林充”便是水浒中的“林冲”,故而怯意,没能全力施展。好在他脑袋灵光,打不过就跑,尽在嵩山附近等地方兜圈子,戏得那八人够呛。这一日,他辗转流落到了信阳,竟也不知觉。 梁萧道:“傅大哥,你无碍吧?”傅思归摸摸胸口,见段延庆那杖头一戳,只是擦破点皮,并无大碍。若梁萧出手晚得片刻,他可就肠穿肚破了,想着犹觉后怕,脸上微微一动,挤出一丝笑容,作揖道:“在下没事,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梁萧还礼,笑道:“些许小事,何须挂怀。傅大哥,你太客气了。”这时古笃诚过来,与梁萧见过,梁萧叫了几声,他只是微笑点头。瞧他眼神恍惚,似乎惊魂未定,又似神游天外。 傅思归见了,关心则乱,急叫:“古兄弟,古兄弟,你怎么啦?伤了哪里?要不要紧哪……”他连珠般问了几个问题,还待再问,那段延庆听得不耐,喝道:“小畜生,唠唠叨叨,唠完了没有?”寻思:“他刚才那一指力,是一阳指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小畜生骂谁 梁萧嘻嘻一笑,叫声:“小畜生骂谁呢?”那段延庆不疑有诈,见问“小畜生骂谁”,顺口应道:“小畜生骂你!”梁萧惯以这种顽皮计量斗口,屡试不爽,这时哈哈大笑,说道:“不错,正是小畜生骂我。”傅思归一听,也不禁大笑起来,古笃城依稀一脸茫然之色。 段延庆啸喝一声,怒道:“小畜生,你......”梁萧嬉笑道:“小畜生又骂我甚什?”段延庆气极怒极,脸上却僵冰如霜,似乎不为所激,忽见他右手铁杖急挥,下削地面,嗤嗤声响,杖头所掠之处,土屑分飞,余下一条缝痕。 傅思归不解,问梁萧道:“公子,他这是干甚么?”梁萧嘴角一抿,笑说道:“这老儿他听了我的话,羞死了。想挖条缝隙钻进去避避。”话未了,那傅思归早已笑得打跌。南海鳄神忍无可忍,呱呱的跳将出来,双手叉腰,小眼骨碌碌乱转,斜楸着梁萧,嘟喃道:“师父,你不可以这样说老大?” 梁萧哦了一声道:“为甚什?”南海鳄神叫道:“因为他是我岳老二的老大。”他的意思非常明确:“你骂了老大,就等于骂了我!”梁萧闻言,嘿然一声,作骂道:“白菜呀你,我当然知道他是你老大。噫,奇怪了,我还是你师父呢。”叫:“小徒弟,见了师父,该当如何?” 南海鳄神一见梁萧出现,脸色就极度尴尬,盼他莫提此事,徒增笑柄。见老大受骂,无嘴还以颜色,他性急,耐不得,出言相劝。原本只消说几句就好,孰料他这个师父旧事重提。虽说不大乐意吧,但他有个骨气,说过的话,从不言虚。如今是骑虎难下,说不了,双膝一屈,跪了下去,预备磕个响头。 那边段延庆厉啸一声,吼喝:“老三,你给我起来!他不是你师父,梁萧这小子是骗你的,他蒙你做徒弟,实则不怀好心,休上他当。”南海鳄神闻老大之言,瞧瞧梁萧,看看段延庆,脸色古怪之极,似惊恐,像愤怨,又似不信,诸般表情,瞬息辗转。 梁萧见他神情如此狰狞可恐,不由一寒,心道:“事情恐要糟糕。”当下暗暗运功堤防。场上之众,人人紧张,但个个屏息待定,要看这南海鳄神怎生发威。 时间在一点一滴逝去,眼看大战在即,就这一刻,南海鳄神脸上扭动了一下,然后他居然说:“师父安好,徒弟岳老二给你请安了。”话虽说得不痛不痒,但他当真重重磕了个头,这才拂袖起身,讪讪退去一旁,脸上却隐隐憋着愤然之色。 这一下倒出众人意料,叶二娘和云老四也是微微惊讶,还道岳老三听了老大之言,恼羞成怒,定然恨恨痛扁梁萧一顿,谁又曾想他竟是如此窝囊。傅思归哈哈大笑,道:“段延庆,这下你有甚什话好说?” 段延庆厉啸一声,声震九霄,透过空气,震得几人耳鼓嗡嗡乍响,那古笃城脑袋一激灵,大叫:“快快,大恶人来了,傅兄弟,你别管我,快去报告主公,晚了就来不及了。”喊得如痴如狂,舞着板斧,似狂虎般向段延庆冲去,梁傅二人叫唤不及,更拉他不及,眼睁睁的看他状若疯癫,寻对头拼命。 段延庆一腔怒火,无处可泄,见这姓古的蠢才,前来送死,自合他意,心底冷笑一句:“来得好!”当下以左手杖头点地,支撑身子重量,右手铁杖倏尔探出,暗含一招一阳指法,化进杖身,呛的一声,正迎上古笃城挥来的斧头,两种兵器相撞,立时高低便见。段延庆身形不变,古城连退了几步,每幌退一步,那段延庆趁机连进一步。 迫得他手软筋酥,额上逐渐见汗,百忙中他还不忘了提醒:“傅兄弟,愣着作甚,快走,快走!”傅思归着急顿足,好生为难,瞧瞧梁萧,望他能出个主意。那梁萧耸耸肩,摊摊手,意思是:“你们的恩怨,问我何干,爷爷我只是个闲人。”一脸的无所谓。 傅思归见他不肯施援手,心中憋闷,咬咬牙,将心一横,叫声:“古兄弟,我来助你!”又一声厉喝,轮着棍,打将过去。段延庆嘿嘿冷笑:“想拼命,没那么容易!”杖头加力,突然咄的一下,古笃诚手心拿捏不住,那柄斧头脱手飞上半空。他愣了愣,只听嗤的一声,肩头中杖,他来不及喊疼,整个人就飞了起来,身子直向冲前的傅思归撞去。 见兄弟肩头中伤,傅思归不敢贸然避开,生怕一不留神,落地之时,兄弟会摔个骨断筋折,那可大大不妙。当下奋起余力去硬接,心想缓得一缓,亦是好的。但闻碰的一声,古笃诚那庞大的身躯撞至傅思归胸口,他一吃痛,登感虎口隐隐酸麻,不觉力微,承受不起如此冲力,他脚跟不稳,登登登的连退八步,再幌得一幌,二人同时倒下。 那斧头冲向上空,余势不衰,卖弄了几个姿势,才悄然直落。蓦地里白影一闪,一人好如风一般连奔几步,冲到斧头降落所在,猛的一举手,即将斧柄拿住,顺势挽了个半圆,一转身,二话不说,照段延庆脑袋直劈。 这老儿见此不慌,心头犹在冷笑,衣衫略动,举铁杖相迎。他们这一场好斗:一个白衣翩翩,一个青袍略舞;白衣者,梁萧也。手持一柄劈山斧,不亚当年救母沉香;青袍者,延庆太子,手执双杖代步行兵抢,不输本朝杨门虎将。斧来杖架,杖去斧劈。这个是落难太子,那个是闹世顽童,一番挣上手,怎肯相让。铁杖头,尖明锐利;劈山斧,身短力沉。初时那太子尚能招转圆滑,后来却越斗越悬,越悬就越是吃惊:“数月不见,不想这小子功力见长,是否得了甚么奇遇?”他不知这是梁萧吸收了各大高手内力所致,只见他每一斧子劈将下来,皆含泰山压顶之力,迫得他险些窒息。 那太子与梁萧斗经三十回合,眼见不支,他突然急中生智,使个手段,左杖挡开了那斧头的威势,借力一跃,身子飘了起来,从空右杖倏尔吐出,嗤的一声响,使出一阳指力,向梁萧的“琵琶骨”点来,这一杖头若是点实了,他的武功非废了不可。不料梁萧中指一伸,后发先至,也是嗤的一声,向杖头点去,两股力道在空中一碰,纠缠一起的铁杖和斧头,霎时分开,段延庆飘退了一步,梁萧也是身子一幌。段延庆脸上透出一层青气,梁萧脸上邪意隐隐一闪,均是一现即逝。 段延庆大奇,心想:“这小子武功不但奇高,而且三番两次坏我好事,他这指法好像是段氏的一阳指,又不似……难道……”当即肚皮响动:“小畜生,你打哪学来的六脉神剑?”梁萧见他识货,笑道:“跟你爷爷学的。怎样,你不服啊?”段延庆道:“哼,不想我大理段氏的绝技,今天落了你这外姓人手,可悲哪可悲!” 梁萧道:“你有甚么好悲伤的?不过想想也对,你是个活死人,到这把年纪,连媳妇也讨不成。嗯,确实挺可悲的。至于那破剑么,你一直想灭大理段氏,落于谁手,又碍着你甚么事啦?”段延庆道:“如此说,那便饶你不得。”梁萧嬉笑道:“我又不姓段……”他方吐得五字,只见段延庆随手衣袖这么一拂,忽然间,一阵劲风,至他的袖口吐出,真个厉害,呼啸啸的劈头就望梁萧扫去。 他一急,使个“乌龙掠地”,滚开一旁。谁想,那袖子突然见长,跟他贴身而来,他不及变招,就被袖风卷上了半空中,却似纺车儿一般乱转,莫想发功,就连眼皮也难争开丝毫,慌得梁萧急探入怀,摸出一颗弹丸,听风辨位,猛的一掷,片刻,闻得轰的一声炸响,登时尘烟飞扬,原来梁萧掏出是枚烟雾弹。 段延庆蓄势戒备,隔了半晌,举起右手铁杖,使一招“真龙入洞”,势挟劲风,他身随杖进,抢入了烟圈。呼呼呼的乱舞几下,颇有法门,竟而织成一片光网,护住了身子。待烟雾消散,却见松林空荡荡的,哪里有梁萧的人影?更奇的是,连傅古二人也已影踪不见。 段延庆闯荡江湖二十余载,武功之高,见闻之广更是人所不及。他见梁萧在这顷刻之间走得不知去向,已极为难能,竟能携同战后力殆的傅古二人而去,更是不可思议了。南海鳄神在林中能藏人的地方,翻寻了个遍。叶二娘和云中鹤疾向林外追去,直追出三十余里,哪里有梁萧的踪迹? 梁萧挟了傅思归和古笃诚,向镇上奔去。他窜向人潮稀少的小巷,把二人放下,大吁了几口气,拍了拍胸口,连嚷:“吓杀我也,吓杀我也……”这才惊魂稍定,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不由得相视大笑。 笑了一阵,梁萧才道:“咦,俩位大哥,小弟忘了问你们,因何在此?”傅思归叹息一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容日后细禀。是了,公子你又为何在此?”梁萧笑道:“一言难尽也,我的事比较复杂,一时说来,恐要三天三夜也道不完。对了,老段呢?” 第一百一十七章 径向镜湖行 这二人见问,登时大惊,傅思归“啊哟”一声大叫:“不好,不好,这延庆太子已知主公踪迹,事情恐要糟。不行,我得赶紧报信。啊!”他左脚方踏出一步,尚未着地,突然浑身一颤,右手急捂着心口,身躯稍作前躬,脸色扭曲,难看之极,显是忍着极大的痛楚。 梁萧急上两步,挽着他臂膀,关切问:“傅大哥,你怎么啦?”一瞧他这情形,心中一动:“心,难道......”不作他念,急解开他胸前衣衫,只见一个紫色小孔处于两乳之间,兀自溢出鲜红,惊叹延庆太子这一指力当真利害,若非他出手及时,再深得半寸,恐神仙也难话,当下指出如风,快似奔雷,拍拍几下,封了他近旁几处穴道,暂时止了血。 傅思归道了声:“多谢!”想他一时情急激动,竟而牵引了伤患,真不该鲁莽,但主公命在倾俄,他又怎能不焦急,多作担心呢?这时,不知怎的,那古笃城像发了疯一般,提着板斧,向前乱砍乱撞,口中直叫:“我要救主公,大恶人来了,大恶人来了......” 梁傅二人拼命叫喊,他恍若不闻,状如痴如狂,更甚疯癫,一转眼,消失在小巷的尽头。傅思归提步欲追,一拉扯,胸口又作痛,行不了,定步喘息。梁萧不忍,说道:“还是我去吧,你稍作歇脚。” 傅思归抬头,脸露喜色,坚难拱手道:“如此有劳公子!”梁萧哂道:“唉,傅大哥,你这人我比较喜欢,但说话忒不痛快。放心好了,我一定把他找回来!”脚尖一点,跃出丈外,忽尔想起一事,转身叫:“对了,傅大哥,你没告诉我,老段他在哪落脚?”傅思归脸色一阵抽搐,突然一拍额头:“啊哟,我忒也糊涂,古兄弟定是寻主公去了,他们现今住在小镜湖……”言未了,那梁萧猛的身子一震,惊道:“甚么?小镜湖?”心下暗骂:“好你个老段,累弟兄吃苦不说,居然躲起来风流快活。哼,我倒瞧瞧你良心是不被狗吃了。”念罢,转身就走,那傅思归急叫:“梁公子,在下未跟你说那小镜湖具体所在?” 梁萧头也不回,朝天挥挥手,边走边道:“我晓得哩!”当下疾奔而去,拐过几条巷子,远远的突见前面街道上,一条大汉行若颠狂,手中只管舞着一对板斧,越使越快,不住大吼:“快,快,快去禀千主公,对头找上门来了。”梁萧暗惊:“我的妈哟,他怎地跑这耍来了。”正待跑过去。这时,店内走出一个其貌不扬的大汉,行到古笃诚身前,说道:“老兄,我请你喝一杯酒如何?” 不料古笃诚向他怒目瞪视,突然大声叫道:“大恶人,休得伤我主人!”说着举斧便向他当头砍落。旁观众人见情势凶险,都是“啊哟”一声,叫了出来,纷纷远避。梁萧明显瞥见那大汉眼中一丝惊色,一闪即逝,寻思:“这人是谁?”念转间,余光不经意斜视,呀,只见店门前,一个面色蜡黄的老者,正跺着足,双手捏汗,焦急的注目着这大汉一举一动。梁萧一见他面容,登时惊异,你道是谁?原来是白世镜。 梁萧两度与他碰面,因此识得,惊讶之中不免生疑:“这老儿甚么时候来了信阳?”再睨了一眼这个“白世镜”,见他满脸急躁之色,举手投足间,隐隐流露着几分小儿女姿态,霎时醒悟,暗喜道:“他是阿朱!”回顾一眼那大汉,见他已将那古笃诚半抱半拖的拉入客店大堂,按着他在座头坐下,心道:“这人准是大哥。”转念又想:“也好,古大哥有他二人照料,我也可以安心了,不如去找找老段晦气。” 想到便做,当下转出小巷,依记忆所记,沿大路向西,走得七八里地,果见大道旁四株一排版,一共四四一十六株大柳树。梁萧笑道:“幸好爷爷我数学不赖,还有梁萧这副过目不忘的脑袋瓜配合,这才天衣无缝。”喜滋滋的努嘴邪笑,笑罢,往北而行。 走出九里半路,远远望见高高耸起的一座青石桥。走近桥边,只见桥面伏着一个书生。这人在桥上铺了一张大白纸,便以桥上的青石作砚,磨了一大滩墨汁。那书生手中提笔,正在白纸上写字。梁萧瞧得这人背影,好生眼熟,略一沉吟,已知是谁? 忽尔心血来潮,童心大起,弯身拾了一枚石子,钳于中指和食指指尖,微一运劲,惯力抛出,这石子一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白纸之上,嗤的一声轻响,那白纸穿了个大洞,石子又顺势落入了湖中,好好的一副杰作,就这么给他糟蹋了。这书生委实心痛,作恼道:“是谁作弄朱某,快请现身。” 梁萧不作声,慢悠悠的走将近去,突然脚步加快,便向右首那座木桥上奔。书生本欲发怒,待瞧清此人竟是久未谋面的梁萧,登时满腔怒气烟消了,转而惊喜之色,道:“梁公子,如何是你?你怎打起在下的主意来了?”梁萧计谋被喝破,讪讪的止步,回头弄了一张苦脸,说道:“段延庆都打将来了,你这家伙还有闲情逸致描倒画,却也快哉,自得其乐嘛!” 书生惊骇道:“你,你说甚么?”梁萧嬉笑一声,道:“你若不信,可回头问问你那傅古俩位兄弟,瞧我说的是真是假?”书生一慌,急忙回头,只见大道上空荡荡的,哪有一个人影,心叫上当了。急转身,但见那梁萧已然走到木桥当中,即叫:“公子,走不得。” 喊声未了,梁萧突觉脚底一软,喀喇喇一声响,桥板折断,身子向河中坠去。梁萧冷笑一声,右足在桥板一点,便这么一借势,向前扑出,跃到了彼岸,拍了拍手,然后束束衣带,整理一下衣装。 那书生哈哈大笑,说道:“公子,好俊的功夫,月余不见,还是一样洁癖。”梁萧道:“朱四哥,好烂的计谋,连日欠揍,脑袋还是不灵光。”扔了这句,不再理他,径自去了。 行不数丈,听得背后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正是那朱四哥随后赶来。梁萧转过身,笑道:“我说朱哥啊,你老累不累,追我干么,小子又不是大姑娘。”那朱四哥道:“不累,在下脚力还算可以,要往小镜湖去报信。不知公子你上哪,是否顺路?”梁萧寻思:“既然来了,何必浪费。”即道:“自然顺路。”身形一闪,幌至那朱四哥身近,突然右手探出,抓向他腰间。那朱四哥惊得一惊,只感耳畔风生,伴随着一高一低起伏,身子已然飘出老远。他却才心定,吸一口气,笑道:“公子,好俊的轻功!” 梁萧回眸他一眼,说道:“朱四哥,你能不能不赞我,我压力很大的。”脚板着地,提一口气,带着他再次飘出,这回当真是滑行无声,轻尘不起。 自过小木桥后,道路甚是狭窄,有时长草及腰,甚难辨认,若不是有朱丹臣一旁指点,凭他那点记忆,这路也还真的难找。又行了小半个时辰,望到一片明湖,梁萧放慢脚步,走到湖前,但见碧水似玉,波平如镜,不愧那‘小镜湖’三字。 他正待询问朱丹臣下一关,是不是那褚万里把守,忽听得空气中传来两声轻笑,似怒似恼。梁萧寻思:“难道是阿紫这丫头弄鬼?”言念未了,听一个女子声音道:“褚大哥,你就告诉人家嘛,他到底在甚么地方?”语音中带有焦急之色。 梁萧一怔,听声音却似是个年轻女子,险些笑出声来,心想:“这老储果真不是老处了,居然撞上了桃花运。不但如此,而且老牛啃嫩草。”以他对阿紫这丫头所知禀性,如此轻柔软语,决计出不得她口,一万个肯定,此人绝不是阿紫。念转间,闻得那褚万里声音道:“哎呀,姑娘,您就别添乱了,再闹褚某这鱼儿都跑光了。”那姑娘笑道:“如此岂非更好,谁让你不告诉我,他的下落。”褚万里道:“勿晓得,勿晓得。你那煞星,谁惹谁倒霉。褚某奉劝姑娘一句,离他远点。” 这时,身旁的朱丹臣哈哈大笑,说道:“远不了,他来了。”梁萧暗吃了一惊,心道:“甚么?这姑娘不是褚大哥的马子,而是朱四哥的。”跟着朱丹臣步出,见湖畔一个渔人头戴斗笠,正在垂钓,此人正是褚万里。他身旁立着一位女子,全身束黑,腰肢甚为苗条,单她这柳腰,乍一眼,梁萧不禁赞了声好,暗佩朱丹臣眼光独到。 湖畔二人闻得声响,逐一回头,这四人一经照面,个个吃惊,其中属那黑衣女子,欢喜更甚。见了梁萧,她呆了一阵,眼眶红红,酸潮汹涌,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他,多少次午夜梦里出现他的身影,但一醒转,却又唤他不应,抓他不住。多少次如此,硬生生让他从自己的视线中模糊、消失,直至不见。微一闭眼,淌出来的是泪水、泪水,还是泪水。最后摸摸枕畔,见那一大滩湿漉漉的泪痕,她才肯相信,眼前一切是幻,不是真,再想他片刻,亦是枉然,徒增伤心罢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故人依旧野 梁萧乍见这黑衣女子尊容,不禁吓了一跳,心叫:“怎么是她?”此女子容颜俏丽,不是那木婉清是谁?这时四目相对,她倒也踌躇起来,微一扭捏,举袖细擦腮边几滴清泪,展颜道:“萧郎,多日不见,近来可快活么?”说着奔将过去,投进他怀里,双手轻轻搂着他的脖子,戏谑着他鬓边的长发,神态甚为亲昵,脸上流露的全是欢喜之色,撒娇道:“见着你真好!” 这梁萧猛的一阵鸡皮疙瘩渐起,没情趣的推开了她,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沉吟半响,才怪道:“没烧啊,那发甚么神经?”木婉清小唇微咬,气嘟嘟的道:“人家好意来看你,你居然说我生病,你这人,还有没有良心?”梁萧笑道:“良心?它值几个铜板?” 木婉清气极,顿足道:“你!”梁萧道:“甚么你啊我的,爷爷我有名字,好不好?”木婉清罢罢手,点了点头,然后吸了口气,微笑道:“好,我不跟你吵。我娘说,对男人不能用说的。”梁萧微觉诧异,随口问:“不用说,那用甚么?”木婉清一脸诡异,突然娇咤一声,喝道:“用打的。” 不容分说,呼的一掌,便望梁萧门面劈去,二人距离颇近,木婉清又是个急性,说打便打,一点先兆也无,眼见掌力即到,以梁萧目前的功力而言,他自可轻易避开,但他念头一想:“这丫头今天吃错了甚么药,要如此对我?倘若我强行躲闪,依她性情,决计不饶。”当即身子立在原地不动,将眼紧紧合上,他却要看看,这妞儿是否当真舍得打他。 那木婉清掌劈到一半,忽见梁萧屹立原地,不为其所动,她愣了一愣,又见他脸上隐露孤傲之态,心中十分作恼,暗恨:“哼,别以为姑娘我不敢打你。”当下改劈为打,狠狠的扇了他一大巴掌。拍的一下,清脆响亮,入肉登见指痕,惊的朱褚二人眼睛发亮,哥俩又对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梁萧捂着脸颊,气道:“你这女人,当真下得去手。凶巴巴的,谁敢要?”木婉清心如刀割,情知理亏,但一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厢牵肠挂肚,不由得怀思落泪,终于柔情战胜了理智,顾不得有多少委屈,急抢上去,手心贴着他的手背,黯然一闭眼,淌下两行清泪来,一会睁眼,柔声道:“萧郎,我,我把你打疼了吧,都怪我不好……” 不待她说完,半空中突然飘出一人,听他喝一声:“当然怪你不好!”脚跟方落地,就转向四众,你看他怎生打扮:白牙细嘴,淡眉俊眼,头上歪顶破皮帽,身穿乞儿邋遢衫。往那这么一站,俨然一个乞儿郎,其实不然。 梁萧见了此人,猛的推开怀中的木婉清,跑到那人跟前,兴奋道:“小兄弟,是你啊!破庙一别,真让我挂念的紧。是了,这些日子,你流落到了哪?”梁萧初见他时,此人衣衫褴褛,这时再见,还亦如此,故而话语中用了“流落”二字。不错,这人正是云镜。 那天,在破庙中,匆匆与梁萧一聚,见他离开,他尾随相追。轻功自不及梁萧的“凌波微步”高明,追出二十余里地,仍追不上梁萧,狠狠顿足,恼羞不已。后来听说梁萧在聚贤庄出现,便兴忙忙赶去,不想人去楼空,英雄宴已散,他不知梁萧就在庄内昏睡了七天七夜,悻悻然离去。在嵩山等地游荡了数日,偶然一个机会,见到梁萧被八个人追杀,他本欲出手相助,在几日细觑下来,惊觉梁萧武功之高之奇,实出他意料。可笑梁萧明明可以把那八人轻易杀死,他却像抓迷藏一样跟他们玩耍,这一点,倒想不透,后来便一直跟踪他了解真相。 眼下见他关心切切,并非作假,不免脸色微红,腼腆道:“真的吗?大哥,原来你一直在想念我。正好,我也一直在想念你耶!”梁萧道:“真的,我非常想念你,想念你的烧鸡,香喷喷的味道。”说着砸吧砸吧口水。云镜好一阵失望,叹道:“呀哟,原来大哥你想念的是我偷的鸡呀!” 对于他承认那天的鸡是他偷来,梁萧一点也不感得奇怪,反而觉得微微莞尔,总感觉这小子处处透着古怪,然而又有那么一丁点的洒脱,好像和他差不多吧,也许这就是异国故知也不一定。见他脸绽不愉之色,当下笑道:“大哥逗你呢,若不是你救了我,梁萧焉还有命在。兄弟活命之恩,我自当铭记五内。”说着深深一揖。 云镜道:“你记得便好,我深怕你忘了。但如此重礼,云某消受不起。”当即轻轻一跳,便即避开。 木婉清眼见二人尽唠一些不着边际的嗑,甚觉无味,恼恨这云锦破坏她和梁萧的甜蜜,抹干泪痕,狠狠登视了他一眼,上前扯过梁萧衣角,说道:“萧郎,这人那么脏,咱不理他,说说我们的事儿吧?走,湖边去聊聊!”硬拉梁萧前去。 不待梁萧作答,那云镜怒骂一声,气道:“你敢嫌我脏?”木婉清依稀拉扯梁萧,边走边说道:“你怎么咒我?不消我说,你自己站湖边照照,瞧脏是不脏。”她口中说话,步子却不歇停,待她这几句话完,二人已然行出老远。 说也奇怪,那梁萧居然不开言,却把个云镜气的险些炸了肺腑,还道他存心护定了这个女人,不觉浑身是火药,烧谁谁倒霉,冷冷的道:“我是跟大哥叙旧,谁来跟下贱女人说话,没的玷辱了自己身份。”蓦地里当当两声响,木婉清双刀齐出,快如飘风般近前,向他急砍两刀。这‘十字斫’是秦红棉成名绝技,她教给了女儿,木婉清虽然火候不够,但使将出来也极有威力,云镜自衣带上抽出一物,原是一柄软剑,及时格开双刀,身形转处,剑尖点向她后心。 梁萧好不着恼,一个是于己情感纠缠不清的女子,一个是不久前于己有恩的小兄弟。他对木婉清因怜生惜,对云镜却也是活恩难报,本来毫不相干的两个人,一动上手便是生死相搏的招数,不论是谁受伤,他都于心不忍,喝道:“且慢动手!”斜身欺近,掏出短笛,要格开两人兵刃。 朱丹臣和褚万里跟随段正淳日久,这种阵仗也见过不少,但像梁萧今天这种,却是少见,居然有一男一女为了跟他叙旧,而大大出手。这种见闻,恐怕传遍整个武林,也没一人肯信。若不是今儿个他俩亲见,就算那人在他们面前磨破嘴皮子,也是大大的不信。 褚万里叫道:“梁公子,可否需要我哥儿俩效劳哪?”表面上说是帮忙,语音中不免带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以前他多番遭梁萧戏辱,早就牢记在心,只是自己武功不及他,没法报仇。今番有热闹可瞧,他怎肯放过,激激梁萧这小子也是好的。 他的算盘,梁萧岂有不知,当下笑道:“些许小事,不牢傅大哥费心,兄弟自理会得。”短笛挺出,弹开木婉清的双刀,顺势从云镜的软剑面上掠下,直削他手指。这一招弹、掠、削三式一气呵成,中间直无半分变招痕迹可寻,而且是以笛待剑施展,若是真剑那又另当别论,这还是梁萧手下留情,才用的三分内力。 云镜一惊:“大哥这笛剑使得好生利落。”登时恼羞成怒,暗恨:“哼,梁萧,你不要我也就罢了,偏偏和这种女子勾三搭四。你道你是皇帝老子,好,我诸葛静云才不稀罕!”剑尖一转,横开笛尾,使招“荆柯刺秦”刺向他的心口,暗道:“我却要瞧瞧,你的良心值几个铜板。”梁萧短笛一抖,后发先至,侧身向他‘缺盆穴’点去。笛尾伸到离他身子尺许之处便即停住,不住颤动,盼他能抽回长剑,就此作罢。 蓦地里嗤嗤嗤连响,木婉清接连射出三枝毒箭。她这短箭,梁萧曾数次见她势发,心知每一枝上必喂有剧毒,而且都是见血封喉那种,这要是在云镜那身上、手上,或是脚上,随便划伤那么一下,性命定然堪忧。只见三枝箭分射上中下三个方位,教对方绝难闪避。梁萧不顾他是否当真要挖出自己的良心,当下撩转笛身,格开上中两枝毒箭,下方那枝,却无暇顾及,自袖底穿过。 云镜纵身高跃,那短箭从他脚底飞过。不料她身子尚在半空,又有三枝箭射来,第一枝射她小腹,第二枝射向她双足之间,第三枝却是对准了她足底。其时云镜无法再向上跃进,身子落下来时。三枝箭正好射中她头、胸、腹三处,实是毒辣之极。 梁萧心中一凛:“她连续箭发,只待小兄弟力弱,那便无可闪避。这女人,果然够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何必呢?唉,小兄弟都是累我之故。”想到这时,灵台忽动,倏尔将短笛插回腰身,长袖一挥出,袖力中挟着柔和内力,跟着身子前奔,便此卷住了三枝短箭,借势向前高跃出,扑通一声,掉入了湖中。他落水时故意叫了声“啊哟!”却真像被箭射中,失足跌落水之状。他希望能凭此制住形势,落入湖中之后,即闭住气,不再上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沉水无声 本来一个人溺水之后,定会冒将起来,再又沉下,如此数次,喝饱了水,这才不再浮起。但那梁萧使了个计谋,闭住了气,不愿冒起,为的只是让双方罢斗。便如一块大石一般,屹立湖底死活不动。等了片刻,始终不见他浮上水面。 那云木二人越等越焦急,木婉清只图一时兴起,这才向云镜动的手,他是梁萧的兄弟,并无伤他之心,只想略惩小戒而已。谁料到梁萧会突然为他挡箭,从而落进了水中,现在后悔不已,在湖畔频频顿足,怒哼了一声,斜眼一转,狠狠瞪向云镜,火道:“都是你这邋遢的乞丐,我和萧郎本来好好的,你干嘛来惹我们。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了。” 云镜见梁萧被她打落水,心中也极为恼火,他不通水性,不知怎生救济。听这女人如此咒自己,焉能忍耐,叫道:“喂,你讲讲理好不好?我自与大哥说说贴己话儿,是你一旁阻扰,偏生气不过,又乱箭射人!”木婉清冷笑道:“哼,贴己话?好不害臊,你一个大男人,有甚么贴己话可讲啦?如此不识趣,偏要打扰我夫妻二人生活!”最后一句吐得甚为气氛。云镜咬了咬牙,啐道:“我呸!夫妻?大哥要看上你,这湖水都干了。” 他一语道破木婉清心事,却然如此,自从认识梁萧这个煞星以来,他对自己总是爱理不理的,多少次放下尊严,软语恳求,方求得他一丝怜惜,这对她来讲,仅仅是不够的,她要的是他全部的真心,而不是逢场作戏。此时乍闻此音,不禁触动心弦,若不是多人在场,她险些又要堕下泪来。 朱丹臣上前一步,拱手道:“姑娘,先别忙着生气。我们禇兄弟精通水性,去求求他,兴许可救梁公子上岸。”木婉清听了,怒道:“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瞎担心。”急从他身边蹿过去,走到褚万里身前,清了清桑门,说道:“那个?褚大哥,朱四哥说你水性极佳,劳你大驾,把萧郎救一救?”眼中满是期盼之冀。 褚万里回顾了她一眼,然后继续钓鱼,悠悠的道:“这小鬼滑头得紧,一时半刻死不了,让他在水里再待片刻,洗洗他那身臭脾气也好。”说了这几句,好像事不关己,眼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专心垂钓。 那梁萧人在水底,虽说闭了气,但耳力不受影响,上面的动静,透过声波,传进水里,源源送进了他的耳中,听了褚万里这言,气得他险些从水中跳出来,暗恼了一阵,倏地耳朵一动,离此一里地外,隐有脚步声向此地迈进,暗惊:“难道是阿紫这小丫头?”仔细一听,是俩人,而且一男一女。 木婉清怒道:“你干么骂我丈夫?”褚万里不睬。这时,闪出一人,是云镜。他剑指褚万里的钓杆,说道:“快救大哥上来!”他还是不理,专心只顾钓他的鱼儿。木婉清叫道:“别以为不说话,姑娘就不敢打你?”云镜叫道:“打他!”软剑和修罗刀齐向褚万里攻去。褚万里只得回杆招架,大叫:“你二人好没道理,为了一个臭小子拼命,值得么?”木婉清叫道:“姑娘就是理!”刷刷刷三刀,只迫得褚万里踉跄倒退,险些跌进湖里。 云锦也道:“值得!”唰的一声,又是一招“荆轲刺秦”,望褚万里胸口刺去。褚万里见他剑身这么一刺,剑尖先向左略偏半寸,划了个小小弧形,再从右方向直刺过来,剑法颇为灵巧,姿式不但美观,而且适合女子施展,他不禁心中一凛:“眼前这人明明是个少年,他怎地……啊哟,难道……”思不了,软剑已然及胸,右边有木婉清的修罗刀进攻,身后是一潭湖水,左右堵死,真是前有虎后有狼,避无可避,身子后纵,脚跟一点湖面,本想趁此避开那少年的剑尖,借力纵上高空缓得一缓,再行反击。谁知他这一纵,是向后施为,没有向前那般便利,脚板堪堪及水,已然力微,湖水承受不起他如此重量,通的一声,落入了水中,真可谓后有“狼狈”。 二人对了一眼,登时大笑,那云镜收了软剑,向水中大叫:“喂,钓鱼的,这回该救人了吧?”此时褚万里已落入水中,闻言,窜出水面,叹息一声。他善于垂钓,平素摸鱼捉虾,潜游盏茶工夫也是寻常。此时若上去,这俩人不定再扔他下来,这时入水,干脆细找起来,过得片刻,渐觉湖水变得浑浊不堪,视力受阻,哗啦一声,钻出水面。 那木婉清急道:“怎样,怎样,见着他了么?”褚万里整了整脸上湿发,既而摇了摇头。云镜跌足道:“哎呀,你怎那么笨呢?再去,再去!”褚万里无奈,当即一沉身,又钻了进去,细心寻找。梁萧见他又来,当下奋力踩踏,沉沙泛起,湖水又变起浑浊。 这二人伏立湖畔,翘首远瞻之际,湖北有人远远行来,是一男一女,男的是个方面长身,宽胸粗膀的大汉;女的是个娇小可人的少女,只是一双珠子甚是灵动。他二人行到湖畔,见此处站有多人,然而自己二人过来,这些人竟恍若不见,只专注于湖面,似乎那里有甚么值得他们关心之事。 那大汉与少女对视一眼,均觉奇怪。正待开言寻问,这时湖心一声水响,一人从水中钻出,他尚未多透口气,便道:“没有!”然后摊摊手。身旁一位黑衣少女,听了,颇为焦急,顿足骂道:“你骗人,再找,再找!”那人一脸无奈,扑通一声,又钻进了水里。 便在此时,湖西有人远远说道:“褚兄弟,什么事啊?”湖畔小径上一人快步走来。大汉望见这人一张国字脸,四十来岁、五十岁不到年纪,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这人的相貌他依稀记得,赫然一惊:“是他,段正淳!”惊骇之下,险些叫出声来。 他身旁的少女见他脸色扭曲,一会狰狞,一会愤怒,甚替他担忧,小手轻轻握着他的大手,轻声道:“大哥,怎么啦?”那大汉道:“阿朱,是他,大恶人!”不错,这俩人正是乔峰和阿朱,不,应该说萧峰。 他二人应古笃诚之言,替其报信,一路寻小镜湖来,中途又得傅思归指点路途,穿柳树过青石桥,那时朱丹臣已不在,所以很快便行到了这里。其实萧峰和段正淳早已相识,那日在松鹤楼上斗酒比拼,大理三公四护卫也在其内,只因七人在其他座位上,是以萧峰不曾留意,只记得段正淳一人,这也怪他不得。此刻见面,不免感慨从生。 阿朱握紧他的手,低声道:“你没看错?”萧峰咬牙切齿,也压低声音道:“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阿朱微一瞥眼间,见这人雍容华贵,气宇轩昂,眉宇间更透着一股儿仁慈,没来由一阵亲切,很想与他亲近,实难想象,他便是大哥日以继夜追踪的大恶人。 段正淳走进身来,不见了他的褚兄弟,反而多出一干人,很是诧异,问道:“怎么了?”那木婉清转过头,跑到他身旁,扯扯他衣角,撒娇道:“爹爹,他不见了。”段正淳奇道:“谁不见了?哦,你说褚兄弟不见了,那他上了哪去?”木婉清道:“我不是说他啦。”段正淳更加奇怪了,说道:“不是他是谁?”木婉清羞恼道:“人家跟你说不清楚啦。”一顿足,背过身子。 他对这个女儿实在无计可施,前几天忽然来找他,说是找他?不然,其实是找梁萧来的。在这里闹了多天,害他跟情人亲热也不安,甚烦,后来干脆不理,随她闹去,自个儿清净。这时她不愿说,也不着闹。 朱丹臣走到他身前,行礼道:“主公,是梁公子!”段正淳哦的一声,突然惊叫:“甚么?你说甚么?是萧儿!那……那他在哪?”朱丹臣左手指指湖心,然后垂下了头。 萧峰和阿朱听到叫声,也急了,纷纷抢前问朱丹臣,一个问:“贤弟咋啦?”另一个道:“哥哥如何落水?”朱丹臣瞧瞧二人,眼中闪过一些讶色,转瞬又逝,叹声:“一言难尽!” 段正淳跑到湖边,急速望了一眼,然后回头叫声:“褚兄弟呢?”“也在湖里!”他循声源处看,见开口的是个邋遢的乞儿,也不多在意,再望了一眼湖面,见平静的不能再平静,忽然大声叫了起来:“阿星,阿星,快出来!” 远远竹丛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叫道:“什么事啊?我不出来!” 萧峰心想:“这女子声音娇媚,却带三分倔强,只怕又是个顽皮脚色,和阿朱及那个黑衣少女要鼎足而三了。” 段正淳叫道:“淹死人啦,快出来救人。”那女子叫道:“是不是你淹死了?”段正淳叫道:“别开玩笑,我淹死了怎能说话?快来救人哪!”那女子叫道:“你淹死了,我就来救,淹死了别人,我爱瞧热闹!”段正淳道:“你来是不来?”频频在湖畔顿足,极是焦急。那女子道:“若是男子,我就救,倘是女子,便淹死了一百个,我也只拍手喝采,决计不救。”话声越来越近,片刻间已走到湖边。 第一百二十章 儿女多矫情 萧峰和阿朱,还有云镜向她瞧去,只见她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贴身水靠,更显得纤腰一束,一支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粲烂,闪烁如星,流波转盼,灵活之极,似乎单是一只眼睛便能说话一般,容颜秀丽,嘴角边似笑非笑,约莫三十五六岁年纪。萧峰听了她的声音语气,只道她最多不过二十一二岁,那知已是个年纪并不很轻的少妇。她身上水靠结束整齐,想是她听到那段正淳大叫救人之际,便即更衣,一面逗他着急,却快手快脚的将衣衫换好了。 那段正淳见她到来,十分欢喜,叫道:“阿星,快快,是婉儿将他毒箭射下湖去,那知便不浮上来了。”那美妇人哦的一声,道:“木姑娘用毒箭射她吗?那好极了,怎么射她不死?可惜,可惜!”她还道是情郎的哪个情人来寻他,被这野性的姑娘撞见,进而心生不愤,以至于狠心射下湖去。 木婉清听了,心头微怒,骂道:“臭婆娘,你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甚么?信不信姑娘我一箭过去,烂了你舌根。”那美妇人嘻嘻一声,掩嘴轻笑,隔了半响,她才道:“木姑娘,人可是你打下去的,倘再伤了我,谁去救她,你么?”这木婉清气结,她不会水,不然早就跳下去了,却才急得无策可思,兀自烦躁。 正在僵持之际,忽听得喀喇一响,湖面碎裂,那褚万里又探出头来,抹了抹脸上的水渍,众人急道:“怎样,怎样,找到他了么?”褚万里摇了摇头,外加一脸的疲色,硬撑着丝丝苦笑。他几次闭气潜水,中间不曾歇停,焉能不累。这些人,也不关心他一下,急的只是那臭小子,这让他如何不憋闷。 段正淳深知褚万里的水性,见他也寻不着,心底不由得越加急躁,而今之计,惟有劝服那美妇下去试一试了,当即深深一揖,道:“阿星,你快救他起来,你说什么我都依你。”那美妇道:“当真什么都依我?”段正淳急道:“是啊。唉,这萧儿还不浮起来,别真要送了他性命……”那美妇道:“我叫你永远住在这儿,你也依我么?” 木婉清这时叫道:“爹爹,你别听她的。萧郎死了,女儿也不活!”眼睛一闭,几滴清泪顺脸颊坠落,身子陡地纵起,一跃入湖,只感万念俱灰,生既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众人叫喊不急,蓦地里一声水响,从湖中钻出一条白影,在那木婉清将要落水之际,腾的一下飞身而起,伸臂一抄,便将木婉清那纤腰搂在怀中,转得几下,向湖岸飞去。 这白影便是梁萧,他在湖底听到木婉清说的那句“萧郎死了,女儿也不活”,心中好生感动,不由得嘴唇略开,险些呛了几口水。自惭以前怎生对她,而她又是如何待自己,相较之下,足见自己有多混蛋,这么好的一个女人,竟然不懂珍惜。实在悔之已晚,暗恨,暗恨,不愿她落水,便冒了出来。 众人一见此情形,个个大喜,那褚万里也趁此游回岸上。梁萧脚跟落地,放开了她,佯怒道:“你这女人,怎么那么傻,老子都没死呢,你就急着哭丧殉葬,忒也晦气。”这木婉清见他突然出现,惊了一惊,不禁又喜极而泣,随他怎么骂,也不着恼,哇的一下,往梁萧怀里扑去,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咽声道:“我以为你活不成了,不想……不想原来是吓我。” 身旁闪出一人,气嘟嘟道:“好不要脸,大众场合,公然搂搂抱抱,成何体统!”硬是上前将二人分开,这一下倒颇出众人意料,梁萧曾许诺娶木婉清为妻,大理等人皆知此事,未婚夫妻搂抱一个,又无伤大雅,何以这乞儿少年凭地不愤呢?梁萧也很是诧异,傻笑道:“小兄弟说得对,却然不该如此。木姑娘,咱们以后须得注意场合。” 木婉清听了,微恼,气道:“你又帮他,人家对你好,你说我矫情;对你不好,说我野蛮,究竟要怎样,你才满意?”梁萧道:“不须怎样,率性而为足矣!”微一瞥眼,瞧见萧峰和阿朱,笑吟吟跑过去。这时那段正淳上前正欲与他搭话,不料这梁萧突然拽步走开,对他竟视而不见,不免一脸尴尬。 梁萧愰到他二人近前,一把抱住了萧峰,借机拍拍他那坚厚的背膀,嬉笑道:“乔大哥,近来安泰?可想煞了小弟。”这二人身子一经分开,萧峰方道:“咦,贤弟,如今愚兄不姓乔,改姓萧了。”“哦,是么?”对于这个结果,梁萧也并不诧异,只觉理所应当罢了。 萧峰笑道:“那日,贤弟在杏子林所言非虚,愚兄应当谢谢你。唉,聚贤庄一别,距今已然月余,委实有些思念。不想贤弟风采依旧,然愚兄人事却非。”最后竟莫名感叹起来。 梁萧心知他所虑何事,当时亦不点破,只道:“大哥休也介怀,人生不如意之事常有八九,岂能件件秤心。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说最后一句时,若有意若无意的瞄了阿朱几眼,那意思再明确不过了。阿朱脸上泛红,小嘴轻轻一抿,微恼:“我说哥啊,你眼睛有疾么,才几天不见,你就不认得人家,尽瞎瞧甚么?” “哪能!”梁萧浅浅一笑,道:“我方才在想,该怎生称呼你为妥?嫂子吧,你年纪明明比我轻;若喊妹子,又怕你吃亏,怨我。唉,真的让我好不为难......好不为难。”阿朱脸上又是一红,但心底甜滋滋的,轻怒道:“哥,你戏弄我,人家不依!” “哦,你不依?”梁萧道,“这么说,你是不预备做我嫂子了?那行!”羞得个阿朱急缩在萧峰身后,频频顿足,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那萧峰不禁莞尔,心想:“贤弟法眼当真如炬,我和阿朱相许这事不过几天,今儿一碰面,他便瞧了出来。这份心细,委实不容小觑。”他哪里知道梁萧有甚么高明之处,只是先入为主认定这二人相爱,故而猜试。 木婉清见心爱之人又多出了个妹妹,心中满不是味儿,冷哼了一声,叫道:“萧郎,你哪来那么多妹妹?”梁萧摊摊手,一脸委屈:“我哪里晓得,你问我爹去!”不想他一时戏言,后来竟成了实。木婉清气道:“你!不要脸!” 这时,那段正淳忽作训斥女儿,说道:“婉儿,别那么说话,萧儿不是那样的人!”“是啊,他不是,你是!”木婉清叫道,“喜欢一个还不够,偏偏左拥右抱。你们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当我们女人是甚么?戏子?喜欢的时候,逢场寻寻开心,一旦腻了,就不知道姑娘姓甚名谁了。哼,恨死你们!”一发足,甩袖离去,说得个镇南王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梁萧急道:“木姑娘,你上哪?”木婉清头也不回,冷冷道:“姑娘爱上哪便上哪,用不着你们这些臭男人可怜!”说这两句话之时,脚上加力,已奔出好远,那头是一片竹林。 他傻愣在那,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阿朱从萧峰身后转出来,嘻嘻一笑,忒为顽皮,戏道:“哥啊,你还不追,姑娘生气了。”“追?开甚么国际玩笑!”梁萧道,“老子我还生气呢,怎不见谁来追我?再者,她亦非蹴鞠,追回来干么,又不能踢!”他兀自嘴硬,木婉清为他跳水,那一刻,除了感动,多多少少有点心动,见她气走,莫来由一阵心酸。 众人不知他心思,听他如此说,无不咋舌。那段正淳气不过,怒道:“梁萧,婉儿一心待你,你却如此羞辱她,还算是个男人么?我段某的女儿绝不容许别人三番两次践踏,好,你既不承她的情,那就站着休动,吃我几掌!”那王爷不容分说,呼的便是一掌,照梁萧门面打去,他出拳架住道:“叔叔,你当真动手?” 段正淳哼道:“今天你就算叫爹也不管用,小子,看招!”左掌斜削,突然间变掌为指,嗤的一声响,使出一阳指力,疾点向他心口,盛怒之下,哪顾得眼前这人曾是女儿朝思慕想,魂牵梦萦所爱之人,心中只想,我这个做父亲的定要为女儿出一口怨气,下手自不容情。不料这小子也是嗤的一声点来,两股力道在空中一碰,镇南王踉跄错退好几步,梁萧只是身子一幌。镇南王脸上红光一闪,惊异无比,梁萧则是邪邪一笑。 他稳定身形,讶道:“你方才使的是……”“不错!”梁萧微笑,道:“正是六脉神剑!”段正淳又是一惊,他祖上有训:若非天龙寺出家为僧的段氏族人,不得习练此功,就算俗家弟子也不允,否则便是有违祖训,必受家法严惩。他活了大半辈子,此经书只耳闻,不曾亲睹。不想今天,居然在一个异姓少年手中使出,而且威力比他这修习了数十年的一阳指,还要强上几分,这让他如何不惊,如何不诧。 隔了半响,他才道:“是谁教你的?”眼睛直直瞪视着梁萧,盼他能如实相告。 “无可奉告!”梁萧嘻嘻一笑,掉头就走。那段正淳叫住:“你想溜?若不道个分明,不许离开!” “你放心!”梁萧甩甩手,头也不回,说道,“就算八抬大轿,你爷爷我也舍不得这青山绿水,曲径通幽。婉儿闹脾气了,我去哄哄她,你们爱咋地就咋地,不用客气。”口中说话,脚下不停,几个起落,消失在人们的视线。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只烧鸡 他奔到一片竹林,果然如书中所讲,每一根竹子的竹杆都是方的,在竹林中行了数丈,便见三间竹子盖的小屋,构筑甚是精致。他又在屋前屋后转了几圈,都不见木婉清的身影,嘴边嘀咕:“这妞儿上了哪?”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她该不会……“自杀”二个一闪即逝,低叫了几声,还是没人响应,心头越来越悬,暗暗祈祷:“天上的各路大神,虽说小子平时不常上香参拜,懒散惯了,多有得罪,还望您莫怪。但今儿却求一求你,大发慈悲,千万别让那傻丫头自寻短见,否则岂非我罪过……” 他兀在絮絮叨叨念祷,不期身后闪出一人,突然拍了他一下。他猛的一个惊栗,向旁跌去几步。以他的功力,有人近身,自会察觉,更不会如此不济,但俗话说的好:疑心生暗鬼。又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这回他跟鬼神打交道正浓,突然间被人这么一吓唬,谅你武功多高,也经不起这般折腾。 那人见他如此窝囊,也不禁微微诧异。梁萧瞧了这人,一喜,顾不得狼狈,骨鲁跳将起来,不及擦拭白衣上的灰尘,一把抱紧了她,兴奋道:“木姑娘,原来你在这,我还以为……以为……”他连说的几个以为,也以为不出一个屁来,这可不大像他平时风格。 木婉清一怔,道:“你以为甚么?”自打相识以来,还从未见他主动抱过自己,如今这般亲密,却教她无从所措了,几点泪珠在框里转了转,娇艳欲滴,她狠狠咬紧下唇,强行忍住了。 梁萧道:“这个……这个……”脸色极是尴尬,突然道:“你方才上了哪去?”木婉清推离了他怀抱,扬了扬手中物什,只听那物挣脱性的咯咯咯雄叫了几声。梁萧惊道:“好大一只山鸡,你打的?”话出口,方显自己有多愚蠢。 木婉清轻轻叹息一声,然后幽幽的道:“我怕你饿了,这才……”不待她说完,梁萧又将她搂紧,那厚大的唇狠狠印上了她娇美的唇。木婉清娇嗯一声,登时娇躯酥软,更觉欲火如燎,禁不住渴望,顺势又跌进他的怀里。 良久,良久,那梁萧才放开她,笑道:“木姑娘,你还生我气么?”木婉清佯怒,微恼:“这时候了,你还叫我木姑娘?”梁萧当即深深一揖,赔笑道:“是是,为夫错了。那么,请问娘子,你还气我么?”木婉清听他唤自己娘子,脸上一红,心底却是欢喜无限,小嘴一嘟,佯恼道:“气,怎生不气?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好,枉费我流了那么多眼泪,蒙了诸般委屈。你说,这笔账,如何算?” 梁萧嘴角一弯,似笑道:“这样呀,那就全凭婉妹吩咐,你说怎生罚就怎生罚,我绝无怨言。” “你是说真?”木婉清美目一转,顾盼之际,瞅见手上兀自捉着的那只山鸡,倏地来了兴致,递给他,命令道:“去,给姑娘烤烤。先声明,不许偷吃,不然不算。” “是!”梁萧无奈,应了一声,悻悻然接过,一边走一边唧哝道:“鸡兄啊鸡兄,不是爷爷我要吃你,而是你姑奶奶下了狠话,不得已而为之。你死后莫怪,切记,要报仇,找她去,你千万别找错了,最凶最恨最辣的那位便是,一定要记得她尊容哦,不想你死不瞑目。” “喂!你叽里咕噜在那念叨甚么?”木婉清诧道,“叫你呢,手脚麻利点,别想用内力震死它,若影响了肉质美味,这我可不喜欢!” 梁萧无奈,叹息一声:“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给你点洪水你就泛滥。我才刚给你一个小小的吻,你就给我点颜色看看。唉,以后宁愿得罪小人,也不要得罪女人,尤其是为爱痴狂的女人。一柄利刃不足为其,但两柄就怪异了,爱的反面是恨哪,鸡兄,你醒醒?哦,原来你也不懂!”他叨念间,不知不觉用上内力,斜掌一划,那山鸡立即见了阎王。 他拿到湖边清洗整理一番过后,去厨房沾点醋、盐、油抹上,又回了原地,捡了些许柴火,架起个木架,慢烤起来。过不多时,只听烤架上那只鸡,随着梁萧手心的转动劈啪作响。又过了片刻,忽闻阵阵肉香随风迎鼻,煞是诱人,闻者醍醐灌脑,吃者那就不知是何滋味了? 梁萧提着烤好的山鸡,愰到木婉清身前,笑道:“婉妹,请品尝,试试愚夫的手艺。”木婉清伸手一把接过,凑近鼻端,嗅了嗅,脸上颇露赞许之色,说道:“嗯,香是蛮香的,就不知道吃起来,是不是也这个味?”顿了一下,又道:“呵呵,那就难说了。”莫名又笑了起来,小嘴微张,欲要往那鸡翅膀咬上一口,瞥眼间,见梁萧立在一旁,脸露邪笑,突然心中一凛:“他何以发笑,难不成这鸡……”不敢再想下去,垂下手来,眼角流动,笑问道:“萧郎,你饿不饿?” “不饿!”梁萧斩钉截铁的道,“我刚吃饱,怎会饿呢?”那木婉清极是诧异,更觉此鸡有古怪,又问道:“你何时吃的,我怎不晓得?”梁萧道:“就刚才,在你身上,难道你忘啦?”木婉清蹙眉一想,登时醒悟,恼道:“你这人,好不知羞,无耻死了。” “总比饿死强!”梁萧笑道,“拿来吧你,又不吃,摆着好看哪?”右手一探,抢过那只烤鸡,远逃几步,撕的一声,扯下一只肥肥的鸡腿,送进口里便美美的吃起来。 木婉清见状,颇恼,怒道:“鸡是我打的,快还给我!”娇咤一声,向他扑去。梁萧嘻嘻一笑,闪身避开,说道:“那还是我烤的呢?不给!”木婉清叫道:“你烤的了不起么?给我!”说着又向他欺去。 梁萧把鸡高举过头顶,愰了愰,笑道:“不给,不给,坚决不给。若不服,尽管来抢好了。”道了这一声,脚跟一跨,稍辗微步,又给他避了开去。 木婉清气极怒急,但心中又好生欢喜,从来没有想过,有天还可以和他在林间,这样玩耍。微咬了咬牙,又向他奔去。就这样,这二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一个在跑,一个在追,只为一只烤鸡,挣得焦头烂额,忙得不亦乐乎!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这木婉清追了数十圈,依稀碰不到梁萧丝毫衣角,不由得好生气馁。这时驻足在一株竹子跟前,稍作喘息,连道:“不行了,不行了,姑娘我不跑了,鸡就留给你吧!”梁萧听了,眉头一皱,随即又苏展开来,左掌贴胸,稍作一躬身,行礼道:“如此多谢了!”谁又想到,他这时手中的鸡只剩一截骨头。原来他一边逗木婉清焦急,一边快手撕下鸡肉来吃,他这般做作,那木婉清竟也不知。 木婉清无力挥挥手,喘息道:“姑娘我不吃这套……”不待她说完,那梁萧连忙噤声道:“嘘!你听听,这甚么声音?”木婉清还道他捣鬼,屑笑道:“你这人,好端端的,又来唬我!”梁萧急道:“你再仔细听听!”噫,说也奇怪,她听了梁萧所言,当真静下心来,耐心去感应周边的一切,果然,耳中听得风从东边方向吹来,隐隐掺夹着打斗之声,她娇躯猛的一震,惊道:“是湖畔!” “走,去看看!”木婉清点了点头,跟梁萧而去。 当下二人顺原路返回湖畔,远远的便听见兵器碰撞之声不绝,再行数十步,这才瞧清了。只见岸上人影耸动,两个人斗得正急,原来是段正淳和段延庆。二人正以段家剑比拼内力,到了紧要关头。突然卟的一声轻响,段延庆那根铁棒棒头插入了段正淳左肩。他身子一幌,拍的一声,右手中长剑跟着折断。段延庆喉间发出一下怪声,右手铁棒直点对方脑门。 梁萧瞧得这个情形,不加多想,呼的一声,手中那跟鸡骨头,破空飞了出去,拍的一下,打在那根铁杖杖头上,那杖头受外力催动,颤了颤,居然荡歪开去。段延庆这一棒决意立取段正淳的性命,手下使上了全力,铁棒出去时响声大作。不想居然被一根不起眼的鸡骨头荡开了,他心中一震,腹语惊叫道:“是谁!快滚出来!” 正因阻得这一阻,范骅、华赫艮、巴天石三人同时纵出,抢回了段正淳。 这时,那梁萧已然到了近前,白了段延庆一眼,戏说道:“爷爷我又不是皮球,怎么滚?看你似个人棍,不如你来教教大家,怎么滚吧?”段延庆勃然大怒,眼看顷刻即可手刃仇人,不期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坏了大事,肚皮咕咕喝道:“小畜生,又是你?” 梁萧道:“我又不是你儿子,你干么骂我小畜生?”段延庆怒极,伸杖嗤的一声,向梁萧点来,使得正是一阳指力,以棒代指、棒长及远,不过这样倒令那劲道更加势急,瞄头更准。不想梁萧竟不相避,他也是嗤的一声,点了一指,这次出的是“少冲剑”,小指与杖头相触,两股内力相撞,碰的一声,高低立分,那段延庆后退了一步,梁萧只愰了一愰。 第一百二十二章 姑娘出手 段延庆左杖急点地面,待稳住了身形,才道:“小畜生,此乃我段家之事,与你这旁人何干?你屡屡坏我好事,究竟是何居心,莫不成你也窥觑我大理帝王宝座?”梁萧骂道:“放屁!放屁!你道人人似你这般猪油蒙眼,秤砣铁了心,好歹不识?爷爷我只不过路见不平,伸指相助而已,岂有‘窥觑’一说。” 这太子一惊,心想:“他屡次搅局,就为一句路见不平,天下间岂有这样的歪理?此人武功极高,倘若当真动手,就他一个,已是难敌。更有段正淳一伙伺机而动,倘若说服此人两不相帮,才是正理。”他自知没有这个巧舌花言,维今之计,权当一试,当即说道:“小……阁下意欲一揽到底?”他本想叫“小畜生”的,但一念到自己是要劝他不插手此事,这小字之后,便即改了称呼。 只听得梁萧道:“也不尽然!”段延庆急道:“这话怎么讲?”梁萧洒然一笑,道:“这是段家私事,我却然不该出手。好吧,我打赢了你,也胜之不武,名不副实。这样好了,你和老段再较量,期间我互不相帮,这样总可以了吧?” 段延庆诧异,梁萧一出现,他本不抱任何希望,只想劝说一句,就算这小子搅局,料自己要走也是轻而易举,大可日后卷土重来,不料他竟一口应承。不但段延庆心头一惊,大理诸人和萧峰以及阿朱,亦是微微动容,各人均知这小子好闹好玩,不想今天竟以段正淳的性命来当赌注,不由得人人纳闷。 萧峰寻思:“难道贤弟要以这僵尸一样的人之手,杀了段正淳这贼子,好替我爹娘、师父、及被他害死的众人报仇?”沉吟一会,又觉得哪里不妥:“不对,不对。贤弟和这姓段的狗贼,关系密切,似乎不该这样做。而且他极重义气,行事又颇为磊落,这种小人之径,焉能安在其头上,我如此想,也岂非小人了么?” 木婉清不明这个郎君打的是啥心思,见父亲蒙难受伤,心急如焚,过去一把扯住他耳朵,恼道:“喂,萧郎,你弄甚么玄虚,不见爹爹受伤了么?”梁萧嬉笑道:“你松手,我又不是瞎子,怎会看不见。玩玩嘛,何必紧张?”伸手欲要掰开她的小手,你越用力,她越加劲,疼得梁萧痛彻心扉,只能咬牙苦忍,避免在多人面前出糗。 不过他如此模样,已教在场之人,频频发笑了。那南海鳄神最是性急,人又粗鲁,见一个小女子如此欺凌他师父,如何忍耐得住,跳将出来,大骂道:“他奶奶的,你敢拽我师父耳根子,那就是拽我岳老二的耳根子,你甚么人不好拽,偏偏拽我岳老二,你知道我岳老二甚么人吗?恶人,你知道甚么是恶人么……”他喋喋不休的骂着一大推,不着边际的“岳老二论”。 那木婉清听得极为不耐,喝道:“岳老三,我自教训我丈夫,用不着你多嘴,不然姑娘要你好看!”南海鳄神一怔,愣了片刻,心道:“糟糕,老子忘了他是小师娘了。他奶奶的,王八蛋师父,你老人家没事娶个凶巴巴的师娘干么,这不活受罪吗?”不得了,心里又公然骂起了师父。叶二娘站在三丈外,叫道:“老三快回来,别碍老大办正经事!”南海鳄神想想也是,惹恼了老大,可没好果子吃,即讪讪退了回去。 段延庆左杖一点出,向前跃进一丈余地,右杖又一指着梁萧和木婉清,道:“阁下既两不相帮,那就请快快避开。”梁萧与木婉清对望一眼,嘴角略动,道:“走啦!”木婉清脾气颇倔,气道:“要走你走,我不走!”梁萧叫道:“那你得先放手呀,不然我怎么走!” “你!”木婉清气极,狠狠扯了一下他的耳郭,梁萧呼痛,她不忍,悄然松手,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滑了下来,哽咽道:“好,你走吧!”他实在不懂,这女人也太反复无常了点,得不到自己时,千依百顺般讨好,唯恐自己稍有不待,一旦心愿得尝,便复了本性,不再温柔。 梁萧怜惜道:“你要干么?”伸出大手,欲要替她拭擦泪滴。木婉清背过身子,轻轻道:“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爹爹,我总不能让他有事?”梁萧讶道:“甚么?你想跟他打?放弃吧,你打不过他的。” 木婉清幽幽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不也叫爹爹去送死么?”梁萧一张口,无言以对,他知道最后萧峰会出手相救段正淳,不让他死的,刚才自己不出手,他也会出手,但这个自不能说。更有一点,他很是奇怪,为甚么阿紫这个小丫头没有出现,难道今天日期不对,还是有别的甚么原因,他为了弄清楚真相,只好让他们再打一遍,因为他刚看到,褚万里竟然没死。 段延庆见这二人喋喋不休,不肯离去,长此以往,深恐夜长梦多,当下伸出铁棒,在地下青石板上一敲,道:“你俩有完没完,再这般亲热下去,太阳都快下山了。” 闻言,那木婉清擦干眼泪,突然脸色一沉,冷冷道:“姑娘我来接先生高招!” “就你?”段延庆不置可否,可惜他脸不能动,否则一定大笑特笑。不待他冷屑,刷刷刷的几声,不知何时,木婉清手中已然多了一双修罗刀,只见寒光刺目,望这太子就砍,那段延庆以杖棒相架,笑道:“姑娘,就你这把戏,不如回家待着,有空儿绣绣花?” 木婉清羞恼,怒道:“是不是绣花,待瞧姑娘手段!”刀背一转,左手刀运劲强撑着铁杖,不让他压下,右手刀却趁机去刺向那人心口,段延庆心中一惊:“莫非这姑娘有毛病?”他这一仗下去,自可了结了这姑娘,但难保自己也因此受伤。还有一点,方才听这女子唤梁萧丈夫,此间事未了,他可不想与此人结怨,急忙右杖点地,纵跃避过。 那木婉清这招不成,见他远避,忽然右袖一挥,嗤嗤嗤声响,三枚毒箭,应声而出。他乍闻响动,知是极厉害暗器,不待回身,右杖倏地后扫,急舞几下,单听叮呛几声,有两枝毒箭,被他扫落在地,另一枝势道不衰,嗡的一声轻颤,径向湖心飞去,登时激起水面层层涟漪。木婉清呆得一呆,深知自己功力与此人相差甚远,但父亲有难,做女儿的如何能袖手旁观,不禁一声长叹。 段延庆一点拐杖,转过身来,微微冷笑,木婉清瞧着,极度不爽,狂呼娇咤,又向他扑去。段正淳大惊,叫道:“婉儿,婉儿,你快回来,待爹爹来对付他!”他一焦急,脚步踉跄,牵动肩头伤口,阮星竹刚上的金创药,衣襟上又染红了一片,她急上扶住了他。 见这丫头重又杀来,段延庆倒暗暗有些钦佩,寻思:“若我有个女儿,也这样真心为我,那我是不是也死而无憾了?不不……这一切都是段正淳这对狗兄弟害的,他不配有女儿。”想着又是愤怒,又是羡慕,将满身的委屈和恨意都发泄在段正淳身上,今天一定要他死。稍微恍惚,险些挨了这姑娘一刀,幸好他艺高胆大,反应机敏,略一缩身,便即避过。那刀尖堪堪落到他胸口一寸距离,就砍不进去了,真是险之又险,木婉清暗呼一声可惜。 到此地步,那个段延庆也真被迫怒了,厉啸一声,道:“小……小子,这婆娘你再管教不住,段某人可不懂怜香惜玉?” 梁萧一听,心登时慌了,深知这段延庆说话,向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此时他这般提醒,可不是说不再手下留情了。他还不想让木婉清从此香消玉殒,当即左足一探,右脚斜踏而出,正是“凌波微步”的步法,闪身到那木婉清跟前,化解了她砍向段延庆眉心的那一记修罗刀法,然后左手倏地搭在她腰间,几个起落,回了原位。 木婉清见情郎居然替贼人,化解了自己的刀法,而且还带着她退离了敌人圈子,心中甚恼,怒道:“你不帮忙也就算了,何必再来帮倒忙。哼!”再骂了他几句,愤愤然又道:“我再去跟他比过!”一转身,待走。 梁萧一把扯住,低头在她耳根碎语了几句,木婉清将信将疑:“真的?”他点了点头,木婉清见他诚朴,这才信了几分。那梁萧突然往中间一站,朗声道:“延庆太子,请了!”说了这句,走到段正淳面前,笑了笑,道:“老段,你不介意吧?”段正淳不答,只是苦笑,从朱丹臣手中接过一柄青钢剑,面向那段延庆,挽了个剑花,昂首道:“刚才你杀我不死,想必不会罢休。好,既如此,今天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话罢,剑尖一抖,便向段延庆杀去。 梁萧回过头,四下顾探,寻觅了一会,独独不见了小兄弟云锦,心生纳罕,轻轻自语:“咦,这小兄弟到哪快活了,怎地我回来好久了,都不见他身影,难不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段家私事 “你叽里咕噜的,在念甚么经文?”阿朱悄然而至吓了他一跳,唬得梁萧连拍胸口,吁了大大一口气,作怒道:“我说嫂子,你能不能不一惊一乍的,小弟我心脏不好,经不起折腾。” 阿朱小嘴一抿,掩袖道:“哥,你甚么时候变胆小了,这可真稀奇?”梁萧眉头一皱,眯眼向阿朱上身瞧瞧,下身瞧瞧,满脸的疑惑,支腮道:“我说丫头,你愰到这边来究竟想干甚么?”阿朱笑道:“不告诉你!” 咦,闷得个梁萧,恼也不是,气也不是,怒更加不是,哼了一声,不去睬她。瞥眼间见那段延庆杖棒打来,老段使个凤点头躲过,这一场好杀,你看那:镇南幌眼似闪电,延庆环眼如雪花。这一个帅流俊雅,那一个僵尸闭牙。帅流俊雅情似剑,僵尸闭牙也寒鸦。青钢剑转,铁杖架,本是同宗煎急杀,一个是王爷戏红尘,一个是太子落天涯。 那个因失江山论邪逆,这个留恋风月成小家。剑去好似龙腾跃,杖迎浑若凤穿花。那个道你谋朝篡位恶相加,这个道你乱臣贼子难容法。少言语,力相增,招招式式杖架剑,瞧瞧战斗百盏茶,那王爷肩头负伤渐觉它酸麻。又支持了片刻,终败下阵来。 梁萧立即化道掌力过去,替那王爷挡下了架。这一下那太子又不乐了,颇为气愤,怒道:“小畜生讲话不算,说好两不相帮,结果还是不肯忍耐。好,我今天与你拼了!”铁杖一拐,向他点来。梁萧微微冷笑,公然不惧,身形徒转,嗤的一声轻响,左手小指轻戳,一股无形剑气激出,正是“少泽剑”剑法。 只听嗡的一声,少泽剑气撞上铁棒,那棒头登时荡歪,却也失了准头,自梁萧颈项三寸距离间滑过,他身形一侧,便即闪开。好在段延庆收势得及,不然他这杖头一路横点过去,站在对面的南海鳄神可就大大遭殃了。段延庆一击不中,又被这小子以六脉神剑架开,心下满怀恨火,怒横了他一眼,冷冷的道:“小畜生果然就是小畜生,说话没有丝毫信誉可信。嘿嘿,嘿嘿,今天总算是见识了。” 梁萧不以为杵,待他说完,嘻嘻一笑,道:“段先生,我想你有些耳背。方才爷爷我讲讲的分明,道得清楚。这是‘段家私事’,既然是私事,那么是段家的人,自然有权参与。不巧的是木婉清是他女儿。”说到这里时,眼睛一眨,点向段正淳。 这个众人都知道,不懂他此刻抬出来,是甚么用意?但听他继续言道:“而且更不巧的是......”他眼扫众人,略顿了一下,续道:“我答应了娶她。”眼神如电,瞥了一眼木婉清,又道“如今段正淳既然是我的老丈人,女婿救岳父,应该另当别论吧?”此言一出,各相动容,大理众人面面相觑,这事早曾听梁萧亲口说过,但迟迟不见他有所行动,还道他只是图一时之兴,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不想他今天居然以镇南王女婿的身份去救人打架,倒出他们意料,不免个个惊呆。 木婉清的心底却十分受用,她左盼右盼,盼了许久,终于迎来了这一天,才刚刚言好长相厮守,他就迫不及待当众说出,怎能不令她欣喜呢,不觉得脸颊轻烫,含情脉脉瞧着他。 萧峰在犯愁,他早知这个贤弟和姓段的恶贼关系不寻常,却也没往那方面去考研,不料他今个摇身一变,成了对头的女婿,只想:“我现在若杀他,贤弟会不会出手?”他刚才瞧段正淳斗了两场,似乎二人都不会“六脉神剑”,他料只是些寻常的点穴功夫而已,还不及贤弟一二呢,瞧明了,也不放心上。倘若贤弟和自己当真动手,那就没多大把握了,曾屡屡见其施展,威力自当不容小视。 阿朱见他额头微微津汗,知他犯难,当下挨身过去,握住他的大手,微微一笑,给予支持。但听段延庆说道:“小畜生,如此说来,六脉神剑是那厮教你的了?”梁萧叫道:“你笨呀!他若会用,怎许你活到现在,又岂能轻易为你所伤?”段廷庆想想,颇觉在理。 忽听梁萧又道:“段先生,你走吧!念你也是个可怜之人,我不愿伤你!”他实属好心,但听在段延庆耳内,无疑更像污辱之言,忍耐不得,怒发,厉声道:“小子欺人太甚,吃我一杖!”当下迎头打来,梁萧急掏短笛,架住道:“你当真动手?” 那段延庆道:“废话!看招!”不容他分说,杖头一转,杖手往前一送,手肘正向他胸口撞去,这一招几乎近身肉搏,若是落实了,非得五脏捣海不可。梁萧瞧他来势凶险,不敢大意硬接,忙抽回短笛相应,此时正巧左脚右退,干脆右脚再斜前跨去一步,刚好是坤卦,亦是“凌波微步”中的坤步法,如此就轻易避了开去。段延庆不待梁萧回身,铁杖左出,疾点他背心。 梁萧乍闻风响,冷蔑一声,静等他杖棒近背,才突然转身,左手中指和食指钳住了那根杖头。见对方一愣,跟着右手指出,点了他胸前几处大穴。不待段延庆反应,他已遭禁锢。好快的指,好快的出手。木婉清也怔住了,她现在才想起,“凌风指”本就是梁萧最得意的绝招,记得初次相见,他就是以这一招接住了自己的毒箭,才“一箭倾心”于他,好久都没见他使了,这人武功比自己高明十倍不止,没想他也照样接住,不由得更加慕爱。 他也不知道为甚么练成了这一招,只记得少时夏中闷热,可恶的苍蝇在他身遭飞来飞去,搅得他甚烦,无法安心读书,后来想了一计,将内力运聚指间,钳杀苍蝇,果然好使,夜晚不忘了扼杀蚊虫,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 段延庆眼睁得老大,直瞪着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他居然用两根手指,就接下了招,后来想了想,还道是六脉神剑的功劳,嘴角破天慌颤出一丝苦笑,道:“我认载,我不是败于你手,而是败于天意?”梁萧奇道:“你也信天?”段延庆点了点头,不可否认,苍凉道:“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梁萧笑道:“也许段正淳命不该绝,而段氏王朝也未到易主之时。凭你多番绞破脑汁,手段层出,亦抵不过命数。”段延庆道:“也许吧!”悠悠抬头看天,不难从他的目光中看出,是多么的怨毒与愤怒。 正当他思潮混乱之际,又听得这个少年笑道:“段先生,你走吧!”说话同时,指尖轻轻一动,松开了杖头,他不敢相信,所有人也不信,本以为落在这小子手里,段正淳不会轻易饶过自己,就算他肯,他的兄长段正明也不肯,就算段正明真的不计较,大理臣民也不会饶恕,毕竟前段时间,这四人把大理搅得乌烟瘴气,叶二娘还杀死了不少婴儿,若不是梁萧劝解,恐她现在手中也会有一个婴儿在把玩着。 三公四护卫闻言,心下甚惊,齐声道:“梁公子,万万不可?”梁萧眉心一皱,一会轻笑道:“有何不可?”朱丹臣迈出一步,施礼道:“公子,此恶贼干的伤天害理之事不在少数,好不容易侥幸将他制服,若然放了,后果堪严,还请公子三思哪?”他身后的三公三护卫同声称是。 叶二娘三众,见老大被制,个个乍舌,不敢相信,至此方知,竟连老大也不是这小子对手,听得这些人不把老大相饶,各人使个眼色,手按兵器,便要一齐出手相救。 忽听得梁萧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善恶原本只在一念之间,谁又想为恶呢?他自打出世便是太子,尊享富贵荣华,谁又料到奸臣叛国,不但让他失去了这一切,而且更失去了做人的尊严。”他说到这时,众人不明他所讲“尊严”一词,意欲何指?荒谬者,例如段正淳不觉瞧了瞧裤裆,脸露讶色。 又听梁萧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他侥幸不死,但双腿已断,咽喉已伤,微留一口气尚在,他没有认命,不知打哪来的力气,在从战场上,一步一步的爬回了天龙寺求援。当他浑身是血出现在山门时,寺内的和尚只当他是过路的乞丐,竟没人理他。你们能理解他当时的那种痛苦与绝望么?你们肯定不能!复国无望,身心残,这是多么悲哀的人生,他了无生趣,渐渐爬到一棵菩提树下,只待寻死,突然这时候,一个长得跟观音一般美丽的女子经过……”不待他说下去,那端的段延庆已在桀桀怪叫:“小畜生,你闭嘴,满口胡言……” 等他骂够了,梁萧浅浅一笑,才道:“好,就当我胡言。难道你不想知道那女子是谁么?”果然,段延庆乍闻此言,怔住了,过了片会,眼睛又死死盯着他。梁萧道:“好,算我多管闲事!你走吧!”说着,指出如风,拍拍几下,解了他穴道,他又茫然瞧了梁萧几眼,眼神复杂已极。 第一百二十四章 你们有几个孩子 远远望着四人离去,只余下迷糊的背影,最后渐渐消失。这个少年不禁暗叹了口气,是啊,他该叹息。第一次读到段延庆的无奈,及心酸历程。人人都说他是个恶人,但梁萧觉得不是,谁没有一本不为人知的密史,谁没有一段难言的过去,正因他知道,所以懂得尊重。放了他,应该不是个错误的决定。 他转过身,轻松一笑。正看见段正淳抱拳道:“萧儿,谢谢你!”他洒然说道:“嗨,谢甚么?我只不过看在婉妹份上而己,并非真心救你,你不用常挂嘴边的。”段正淳不答,只是淡然而笑,心知此子孤傲,言不由衷。 萧峰听了,虎躯一震,心道:“贤弟可以为了心爱之人救岳父,那他会不会为了心爱之人而与我为敌?”越想心下越忧,他很重视这份来之不易的兄弟之情,在所有人都背弃他时,甚至连曾经出生入死的丐帮弟兄也鄙视他,唾泣他。这时只有一个人真心信他,为他,万不得己他真不想伤了这份义气,念到此,目光不觉向贤弟瞧去。 正巧这时段正淳把眼望来,不觉一怔,又激起了心中的恨火,但听段正淳抱拳道:“乔......不,应该叫你萧兄,松鹤一别,近来无恙?”萧峰冷哼一声,道:“托王爷洪福,至今未死!”段正淳眉头一皱,百思不解,何以这人口气如此冷漠,不过他涵养极好,也不以为然,浅笑道:“萧兄驾临此间,不知有何贵干?” 萧峰见他气度雍容,肩头受了伤,仍如此镇定,心下也暗暗钦佩,寻思:“若不是此人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个朋友,萧峰倒想交上一交!”念此,语气缓和了些,道:“萧峰受两位朋友嘱托,到此报一个讯。”眼光一瞥,见了傅古二人,也就打住了,说道:“如今看来不必了。”语气又转森然,道:“段王爷,我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当年你做过一件于心有愧的大错事,是也不是?虽然此事未必出于你本心,可是你却害得一个孩子一生孤苦,连自己爹娘是谁也不知道,是也不是?” 梁萧听了心中一悬,正题终于来了,但见段正谆满脸通红,随即转为惨白,低头道:“不错,段某生平为此事耿耿于心,每当念及,甚是不安。只是大错已经铸成,再也难以挽回......”梁萧越听越不安,总觉哪里不对,这俩人说话一直这么含沙射影下去,却没有一句言明的,再这么下去,阿朱非死不可。 噫,说到阿朱,让他想起一事。怪哉,阿紫这丫头怎地还不出现,再不出现,阿朱就快被大哥打死了,转念一想,暗喜:“她不出现岂非更好,这样阿朱就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啦。既不知道,就更不会替父赴约了,那不是很好么!”一念于此,偷偷暗乐,猛的又惊:“不妙,不妙。她不去,死的不就段正淳。”念此又犯愁,忽地他心中一横,唧哝:“老段死就死吧,不足惜,谁让他四外玩女人的,活该给马夫人算计。阿朱可是我妹妹,爷爷我才舍不得。”瞧瞧阿朱,又瞧瞧段正淳,突然不忍起来。 忽听得萧峰道:“这就好了。阿朱,咱们走吧。”他走出两步,回头又道:“你手下那些朋友,那也不用带来了。”原来梁萧出神片会,这二人已把紧要的话唠完。眼见萧峰重又迈步,他心中一凛,叫道:“慢着!”萧峰闻言又转身,斜眼瞪向他,脸现莫名之色,道:“怎么?你也要与我为难?极好,哥哥正想讨教一番。” 梁萧一愕,作解道:“大哥,你误会了,小弟怎敢?”萧峰道:“最好是误会了,不然......”不然怎样,却没说下去,只想:“那日你死活不告诉我谁是带头大哥,原来为此,是怕我杀了你老丈人。嘿嘿,贤弟啊贤弟......”梁萧不理大哥的表情变化,背过身,径向段正淳,问道:“段叔叔,小侄也问你一句话,请你从实回答?” 段正淳觉得今儿这两人说话行事颇为古怪,尤其是这个萧儿,平时连一句客气之言也不曾对他讲过,难不成今天转了性,言行如此有礼,居然以叔侄相称,不禁喜上眉梢,笑道:“萧儿有何话,请说?” 梁萧冷眼扫了一下众人,见萧峰和阿朱也在驻足待听,本欲欢喜,不知怎地,竟然笑不出来,他话说得很慢,是对段正淳说的,他道:“你......你和阮阿姨,到底......到底有几个孩子?”他话一出,所有人惊呆,段正淳更是险些晕倒,他满脸羞惭,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这时,阮星竹轻转出来,幽幽道:“梁公子,你干么问这个?”说着叹了口气。梁萧道:“没甚什,我见过你们的孩子,也说不一定?” 段阮二人大惊:“甚么?你说甚么?”不待他们惊魂稍定,梁萧又道:“俩个都是女孩么?”闻言,这二人对了一眼,均不答,只作苦笑。梁萧越来越纳闷了,奇道:“难道我说错了甚么吗?”阮星竹又叹了口气,才轻声道:“公子说得没错,我们却然有俩个孩子,而且都是女儿,但是......但是有一个已经死了,我苦命的孩儿......”说到这时,她已经泣不成声。 诸人都是“啊”一声叫出来,其中属梁萧叫的声音最大。旁人惊叫,是叹这小子料事如神;然而梁萧惊叫,是叹事出突然,和他所想的不一致。便道:“怎生死了,死去那个是大是小?” 木婉清叫道:“萧郎,你怎地如此好奇?”是啊,这个问题在段阮二人心里一直憋着,只是不知如何启齿?只听梁萧恼道:“婉妹,休要多言,我自有道理!”转向阮星竹,拱手道:“阮阿姨,还请见告?”他急欲知道真相,至于别人如何看他,也就顾不得了。 阮星竹叫道:“没甚么见告不见告的,你走,我这里不欢迎你!”伸袖擦干了眼泪,心想:“这人忒不识好歹,我小女儿都死了十几年了,今天却来揭我伤疤。”若不是看他相救情郎的份上,立即便想上前动手轰他出湖。 梁萧不为所动,没有要离去之意,微笑道:“一定是小女儿吧,也好,死了倒干脆。不然活着累人累己......”阮星竹怒道:“你是她甚么人?我小女儿十几年前就死了,她一没招你,二没惹你,你干么还辱她声名,让她死了也不安宁。” 段正淳也禁不住怒然勃发,喝道:“萧儿,你太过份了。叔叔死了女儿,你就那么开心?”梁萧扁了扁嘴,辨道:“我哪有,实话实说而已!”段正淳怒极,咬牙道:“欺我太甚!”呼的一掌,便向梁萧劈来,他身形一侧,就躲开了。段正淳见一招不中,强忍着肩上创伤,第二掌,跟着拍去。他脚踏“凌波微步”,边走边说:“天上星,亮晶晶,永灿烂,长安宁,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乐。”待他这二十八个字说完,也不走了,停了下来。 段软二人乍闻此言,身子都是一震。段正淳掌影劈到一半,硬生生僵住了,他怔了片会,双眼愰得又圆又亮,脸上满是诧异之色,颤声道:“萧……萧儿,这两句话,你……你是从何处听来?”梁萧嘻嘻一笑,说道:“我说过,可能见过你们女儿,但你们就不信,还道我开玩笑,问甚么都不答?现在么,我干么告诉你?”段正淳一怔,脸又露尴尬之色,无言以对,手顿了下来。 阮星竹忍不了腮边再次堕泪,哭道:“梁公子,求你告诉我好么?”梁萧不睬她,别头抬眼望天。阮星竹见他如此,奈何又叹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块黄金锁片,岂知阿朱向这块金锁片看了几眼,登时脸色大变,娇躯轻颤了颤,幸好乔峰一旁扶住了,不然准会跌倒。 只听阮星竹说道:“公子方才念的‘湖边竹,盈盈绿,报来安,多喜乐’便是这块锁片上的十二个字,也是我小女儿之物,可惜,她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而另外十二个字,则写在我大女儿的金锁片上。公子既然知道全部词句,想必一定知道她的下落?是我这个做娘的对不起她,如今有消息可寻,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公子,请你告诉我,好吗?”说到最后,声音嘶哑。 段正淳拍了拍她背,柔声安稳,道:“阿星,你别急,萧儿会告诉我们的,放心好了。”扭头向梁萧道:“萧儿,你快点说,她在哪?”梁萧道:“嗯,阮阿姨是否在她左肩上刻了个‘段’字?”段正淳讶道:“是啊,这你也知?好了,萧儿,别卖关子,快说她在甚么地方?” 梁萧微睨了一眼阿朱,当她听到这个“段”字时,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肩,当下也不揭破,只说:“今天有些累了,明早我再告诉你们吧。”扔了这句,转身便走,木婉清急去追。 第一百二十五章 青石桥之约 阿朱在镜湖畔听了梁萧说的话,心里冷极了,好像大热的天,突然给人浇了一盆冷水,原该舒坦的,却怎也舒坦不起来,心里只有更冷、更冷。颤巍巍跟乔峰来到了一户农家,住下。她想哭,可不知怎么哭,又该从哪哭起,心好冷好冷,冷得她全身直打颤,她也试图劝过萧峰,让他现在别去报仇,至少等一年,一年后再去,利用这一年时间,二人可以好好在塞外牧马放羊。 但萧峰不同意,好不容易撞见了仇人,只想为死去的人报仇,杀个痛快。阿朱也不好拂逆,只有独自忍着伤痛,默默承受着,借买酒之机,换了萧峰的衣衫,易容成他的样子。 经过青石桥之时,撞见了一人,她眼睛一亮,道:“大......”才说一个字,忽然想起自己现在扮的是萧峰,又改粗声道:“贤弟,天色已晚,怎一个在此消遣,木姑娘呢?”这人正是梁萧,他道:“婉妹在客店,我一人饭后无聊闲逛,谁知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恰好今夜明月当空,又不知不觉驻了足,正预备观瞻一番,不想你便来了。” 阿朱脸上略挤笑意,说道:“贤弟当真好雅兴,那哥哥不挠你逸致了。”说了这句,大跨步从他身前走过去,倒真有几分豪迈之气。行不过数丈,忽闻梁萧叫住:“你当真要这般做?”这句话问的莫名其妙之极,阿朱漠然,回头道:“我不明白?” 梁萧微微苦笑,这才道:“你死了,我会开心吗?大哥更加不会!”阿朱背心不住抖动,显是神情激震,自已明明易容得极好,不知这个哥哥何以瞧出破绽,只道:“我没法子,我真的没法子.......”声音哽咽,她没有哭,忍住了。因为她知道她不能,一旦哭,装就花了,再化,颇费时辰,再说,时间也不允许。 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对是错,为了探清阿紫不出场的原因,又把阿来推向了死亡的边缘。若不是自己好奇心胜,也许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这一刻的他,心中充满了负罪感,除了内疚还是内疚,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哥的错,我不该告诉你,其实......” “不不,我没怪你,我从小就是一个孤儿,能遇到你和姊姊,还有萧大哥,我已然很知足了,真的!”他其实想说“段正淳不是你们要找的大恶人”,但如今听她这般说词,却怎也开不了口,只有更加难过。他沉思了一会,说道:“回去吧,别做傻事。” 阿朱连退几步,急摇摇手道:“不不......”突然膝盖一弯,跪了下来,求道:“大哥,我从未求过你甚么,现在求你,别管我好吗?”梁萧见状,急忙跑过去,伏身托她起来。阿朱不肯,她摇头道:“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梁萧闻言,虎躯一震,猛的后退,心情复杂已极,扔了一句:“好,我不迫你!”转身就跑。 “我不迫你!”却像炸弹一样在他脑子、心里轰炸,他跑了一阵,越跑越烦,越烦就越乱,最后他边跑边喊,又大啸了几声,在一处山坡前停下,接着萎顿坐地,登时惊飞宿鸟无数。他好恨自己,平时不是唇枪舌剑的吗,怎到了关键时刻,竟连一句“段正淳不是大恶人”,如此简单的八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不是混蛋么? 他也不懂为甚么,一提及老段的事,心底就莫明升腾起一股恨意,似乎前世与他有仇一般。在这个荒山野地,一个人暗骂了许久,许久,直至圆月偏离中天,他才稍微好受些。一伸赖腰站起,不觉望天,顿惊,暗道糟糕,只顾自己,却忘了阿朱。 一念及此,当下发足狂奔,直向农家而去。他一早就打听过萧峰二人落脚的农家位置,所以才在青石桥上静候阿朱,不料她意志如此坚决。 不消一顿饭功夫,已然奔到那间农舍,喘息稍定,正待上前敲门,那扇门板啊的一声轻开,走出一个形貌威武的中年人,但见他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是潇洒,见了梁萧,显然也是一惊。若不是他早先知道阿朱会假扮段正淳去赴会,如今乍见,肯定不识真伪。 “阿......”他方说得一字,只听胸前拍拍几下,穴道登时被制。以梁萧武功之高,竟也不能相避。他根本料不到阿朱会突然向自己出手,是以没作堤防。此时穴道封住,动弹不得,尚好还可开言,只得道:“阿朱,别做傻事,别做傻事......”阿朱不听,将他倾倒,拖回屋内,横在榻上,梁萧急道:“妹妹,别去!别去!”阿朱还是不睬,转身离开,正合上门之际,轻轻念了声:“哥,对不起,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啊一声之后,门板重合,夜里重归寂静。 梁萧躺在榻上,心燎不已,阿朱离开刹那,她的眼神中没有惊慌,是很平静,静得如同小镜湖的水那般澄澈,他知道那是一个人求死前的先兆。不,他不能慌,更不能乱,他要聚中精神,冲开穴道,或许希望还在。当下屏弃杂念,宁神守一,专心运功,一小周天过去后,察觉阿朱封他的是胸腹“乳根穴”、“神阙穴”、“期门穴”、“商曲穴”这四处大穴。 不作他念,专心运气向“乳根穴”冲去。噫,这一冲竟毫无反应,好像一颗顽石一样,屹立不动。大惊,寻思:“这小妮子,武功平平,手法却独特,当真古怪!”不信邪,又潜运一股真气去冲激,怪了,与前先无异,念叨:“居然连我的北冥神功也无功效,真个怪......” 原来阿朱瞧出这个哥哥聪慧异常,用普通的点穴手法,以他的功力,不消一口茶时间,就冲开了,便用乔峰教的独门手法。他倏地灵光一闪:“有了!”当即逆转北冥真气,以阴寒之气去试试,约莫消磨了半盏茶光景,但感一丝寒意过去,胸前“乳根穴”果真跳动了一下,情知是此处穴道解了,甚喜,依法效仿施为,不久,又冲开了“神阙穴”。 正待宁神运气,忽然屋外悠悠扬来一个女子轻唤之音:“萧郎......萧郎......”梁萧听得鸡皮疙瘩渐起,知道是木婉清在叫他,当下不敢出声,穴道也忘了冲,生怕一个不小心被发现,麻烦甚多,还是小心屏息,待定为好。 那叫声越来越近,几乎近在门前,一会,居然歇了,听得木婉清幽幽叹息:“唉,真不知他又上哪风流去了。”她记忆中,父亲是个风流多情的人,经常左拥右抱,更自小受母熏陶,还道天下男人个个如此,叹了一会,又上别个寻去了。 梁萧在屋内,耳听声息已然远去,这才安下心来,抓紧时间冲穴道,不消片刻,余下两穴,全数冲开,他兴奋的跳跃起来,一丈来高,险些撞破瓦顶,幸好他轻功了得,时才轻然飘下,一苏手脚,忙辗开步法,径向约会地点冲去。 不多时跑到了青石桥边一株树下,蓦地里电光一闪,轰隆隆一声大响,一个霹雳从云堆里打了下来,照得四野一片明亮,更照得桥上二人,异常诡异,接着黄豆大的雨点忽喇喇的洒将下来,淋在三人身上,登时衣服全湿,雨声过大,泯灭了桥上二人谈话之声,这时电光又一闪,半空中又是轰隆隆一个霹雳打了下来,只见萧峰忽然左手一圈,右掌呼的一声击了出去。 雷助掌势,萧峰这一掌击出,真具天地风雷之威,梁萧识得是他的绝活降龙十八掌,其中一式,眼看这一掌便要击在这个“段正淳”胸口,说时迟,那时快,蓦地不知从哪窜上一道白影,挡在了他面前,砰的一声,这一掌正击在那白影身上,但见他立足不定,直摔了出去,连同后面的“段正淳”也被撞飞出去,白影折的一声撞在青石桥栏杆上,软软的垂着。 过了半响,他身子略动,猛的仰天大喷一口鲜血,愰了愰,向后倒去,倒下之际,微微闭眼,心中暗骂:“该死,我又忘了运功抵挡。” “哥……”那“段正淳”爬起来,踉踉跄跄跑过去。方才白影护在她身前,因此她没被掌力波及,只是身子飞出去时,碰撞到地面青石,手肘撞了些淤青,她焦急出口,哥字却是女音。 萧峰一怔:“贤弟怎地突然跑出来为他挨掌,难道真是为了木姑娘?”待他听得“段正淳”开口,又是一怔,失声道:“是阿朱!”纵身上前,只见贤弟躺在青石上,嘴角而下的雨水全是鲜红色,显是他吐血之时,大雨清洗所致。 阿朱把他抱起来,挨近自已的胸口,双目涌泪,只叫:“哥……哥……”哭得撕心裂肺,大雨泼在她脸上身上,和眼泪一起冲洗,脸上的易容物簌簌而落,恢复了本来面目,只是脸色太过于苍白,显得憔悴不已。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一掌也伤不起 梁萧眼皮轻轻动了动,一吸鼻子,但感雨水中带着一股青涩的味道,及淡淡的女儿幽香,猛的一睁眼,只见自己脑袋贴在阿朱胸口。她兀自落泪,难怪会那么青涩,那么香,原来如此,嘴唇微动,低笑道:“妹妹,事情因我而起,也该因我结束,不该你来承受。我知道你假扮你爹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大哥,既如此,我这个做兄弟的为甚么不行呢?”唤萧峰道:“大哥,对不起,阿朱妹妹就交给你了,我好累,只想睡……”说到最后竟是气若游丝。 萧峰听了,只觉自己四肢百骸再无半点力气,不由自主跪了下来。他要杀的是段正淳,为甚么这俩个至亲至爱的人,都会去帮那贼子,甚至舍弃自己的性命不要,也在所不惜。他不懂,真的不懂。方才听贤弟言道,阿朱假扮她爹,难道段正淳竟是阿朱的爹爹?不不,天下间岂有那么巧的事,贤弟一定在骗人,我要问清楚。 一念及此,立马打了个激灵,触及贤弟的手,发觉竟是冰的,大惊,不加思索,马上去摸他心口,幸喜,还有心跳。才松得一口气,紧绷的心再度提起,搭着他腕口的那只手碰上脉膊,惊觉他的脉动越来越慢,然而内力却以惊人的速度在消逝,这一惊骇自是非小,怔道:“难不成我一撑打散了他的内力?以贤弟之功,我那掌虽尽全力,但也不至于斯。”他哪里想到,梁萧先后挨了他两掌,都不曾用内力相抵,头一次更曾震伤了他的心脏,本已命不久长,这一次再受重创,焉能还有活命,除非神仙下凡。 阿朱原本只顾哭泣,见萧峰也怔住了,不由一顿,止了哭腔,愣了下,眼见雨越下越大,不停泼打着三人,完全没有要消停一会的意思,电光又是一闪,轰隆隆的一个霹雳打将下来,突然噼嚓一声响,桥边一株小树,击个正着,登时烧起火焰,只一会,又灭了,雨实在太大。阿朱无心观赏,急向萧峰道:“大哥,咱们先找个所在避避雨,好给哥哥疗伤。” 一言惊醒梦中人,萧峰心想:“眼下情形,也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治贤弟的伤紧要。”便道:“好!”抱起梁萧,望着淅沥沥、呼潇潇的风雨,他迷茫了,问:“阿朱,上哪避雨是好?”回农舍,地太远,雨又烈又急,恐梁萧撑不了,而附近可以避雨的所在,好一点的是:“小镜湖!”二人同道。当即不多想,这俩人发足狂奔,径窜雨中而去。 须叟即到,萧峰抱着梁萧,阿朱上去猛的直拍竹门,边拍边叫:“快来人,开开门,救人哪!”她这一句话高叫了不下二十遍,甚至嗓子都略带丝微哽哑了。果然,这突如其来的喧扰,惊醒了屋内所有人,顿时,三间房子内灯火通明,不久,闻得一个女子轻声叫:“谁哪?” 萧峰和阿朱一听,对了一眼,情知是日间那个叫阮星竹的美妇。他当下朗声道:“在下契丹人萧峰,及贤弟、阿朱,求见段王爷,麻请段夫人开开门?”屋内阮星竹埋怨了几句:“约会都已取消,如此晚了还来干么,这几人也真不识分寸,尽扰我和段郎清幽。”不过有人叫她“段夫人”,她还是蛮欢喜的,半恼半嗔的前去开门。 “啊哟”见了三人,她不觉失口尖叫,险些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这三人湿漉漉的,面色怖人不说,活脱脱就是三只水鬼。萧峰抱着梁萧大步入内,阿朱跟后进来,只是看起来都非常憔悴、焦急。见阮星竹身穿一件淡绿衫子,二人也无暇细量,他只问:“段夫人,有没干净的房间?” 那阮星竹惊魂未定,不曾开言。这时,朱丹臣和褚万里已闻声赶来,他二人负责保护镇南王安全,自是比任何人都警惕谨慎,睡觉不宽衣,总是合衣而眼,乍闻拍门声和急叫声,这二人猛的跳起,冲了出来。此刻见状,他二人原也是睿智之人,微作沉吟,已明其意,朱丹臣连道:“有的!有的!萧兄请跟我来!”摆个请的手势,萧峰想也不想,大步跟去,阿朱其次,褚万里最后,那阮星竹只是傻傻的怔在厅内。 萧峰抱着梁萧进去,但见是间客房,陈设倒也精雅,他无暇细看,直接把梁横卧在榻上,再一摸他心口发现还是热的,他一喜,去探鼻息,却若有若无,脸又暗了下来。不多想,马上又搬起贤弟身子,盘漆坐定,深吸一口气,气惯丹田,运起一股绵绵真气,注入他体内,登时他身有了反应,苍白无力的脸上也逐渐现出晕红。萧峰再将真气在他体内运行一周,窥探伤势,猛的一惊,深感他的五脏六腑,已然俱碎。若不是他内力深厚,恐早已命休,现在他能活着,全赖心中的一口正气。见此,不由得怀疚落泪,悄然站起来,背过身子,擦拭。 少顷,那梁萧轻咳几声,悠悠睁开眼皮,瞧了四人,淡淡一笑,低声道:“很好,都在!”望向阿朱,说道:“阿朱妹妹,你怪我么?”阿朱双眼不禁涌泪,狠狠咬着下唇,强忍着极大痛楚,摇了摇头。梁萧浅笑道:“那就好!”目光一转,望定萧峰,微露苦涩,道:“大哥,你呢?” 萧峰转身,大声道:“我不怪你,不怪你......只怪我自已,我只恨我自己......”拼命捶打自己的脑口,只恼:“为甚么会这样?为甚么会这样?”梁萧嘴唇略动,轻声道:“大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他说得很慢很轻,每一句话都是,好像有气无力,每一字吐出,就像刚学说话的婴儿那般吃力,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只想好好睡觉,不觉眼皮合上了。 阿来见他转瞬又睡,登觉无比恐慌,这种感觉意味着甚么,她最清楚不过了,急叫:“哥,哥,你醒醒,别睡,别睡!”一睡甚么都没了,她没法子,只能猛的摇幌他身子,盼他能有所感觉,稍稍开一下眼也好。 终于他开眼了,恼了句:“再摇,我身子都快散架了!”阿朱一愕,茫然抽回手,只一下,他又睡了过去。欲再摇,萧峰抢上,罢手道:“让我来!”轮起一股内力,输进他体内。梁萧顿觉四肢百骸有种说不出的舒坦,暗叹:“原来大哥的内力,如此舒服。”眼皮一动,又醒了过来,阿朱急道:“哥,好些了么?” 梁萧笑笑,不答,径向萧峰道:“大哥,别为我消耗内力了,我不行了。”阿朱急道:“不会的。哥,你不是也懂医术么,告诉我们,怎生治你?”梁萧不觉莞尔,但也不想多言,只道:“咳咳,没用的。我经脉全断,华陀再世也是难活啊!” 此言一出,室内四人大惊,萧峰寻思:“原来贤弟早已知道!”阿朱叫道:“不不,死的该是我!”最后心一窒,又落下泪来。萧峰过去安慰:“阿朱,别这样,总会有办法的。”伸臂搂着她,阿朱顺势靠近他胸膛,哭道:“大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她喃喃抽泣着。 忽听梁萧低声叫道:“褚大哥,朱大哥,怎地不见老段?”心想:“该不会去找马夫人了吧?”这二人自进门后,不曾开过一言,这时闻说,朱丹臣嘴角微动,说道:“主公在安歇,公子是否要我去找他?”梁萧笑笑,心道:“他倒快活,有美相伴,若是妹妹在就好了。”想着不觉神思翩飞,一会妹妹的脸,突然变成了木婉清的脸,过一会,木婉清身影又幻化成了妹妹的影子,这二人身形、相貌互换,直瞧得梁萧犯迷糊......“我到底爱的是谁?为何这俩人最后会变成一人呢?”他在心中琢磨,或许俩个都爱吧,念此,又不觉傻笑,他都快死了,还想这些干甚么?徒添烦恼、悲伤罢了。 朱丹臣叫了他几遍,他愣是没听见,萧峰还道他力竭,心中焦急,忙将掌心贴在他背心“灵台穴”上,将真气又送入他体内。真气一入内,他一个激灵,回过神思,歉然笑道:“咳咳,大哥,别耗费真气了,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萧峰不听,只顾运气灌输。 梁萧又重咳几声,声音沙哑道:“大哥,你再不住手,我快承受不住了!”咳的一声,他嘴角边缘溢出了一片血丝。萧峰在他背后,瞧不见血渍,心中只想着救贤弟,对他的言语,却无动于衷,手心不停,内力源源吐出,注入其休内。急功求切,反而害了他。 阿朱在旁,自然瞧见了,失惊叫:“大哥,快快住手,哥哥他吐血了。”萧峰闻言一惊,赫然收掌,改为搭,直抵肩头,扳过他身子,见他嘴角果有鲜血,愧疚道:“贤弟见谅,愚兄适才鲁莽,险些酿成大祸,唉!”梁萧笑笑,低声道:“大哥心意,小弟岂有不明。只是小弟身子太虚,经不起外力相助,倒让哥哥费心费力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死前 萧峰见他不但并无责怪恼怒之意,反而处处为己着虑,甚为感动,暗恨自己怎地如此糊涂。 梁萧脑袋一转,仰望褚朱二人,淡淡一笑,道:“两位大哥,可否请帮小弟一个忙?”褚万里和朱丹臣对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均想:“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客气了?”再一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就释然了,朱丹臣烘手道:“公子客气了,有话请说?”梁萧道:“烦请朱四哥去跟段王爷通传一声,就说梁萧有要事相告?” 朱丹臣为难道:“现在吗?但主公他......”瞧梁萧神色,似乎撑不了多久,略一沉吟,咬咬牙道:“好,朱某这就去尊禀。请公子稍候!”他一拽步,出去了。 梁萧半倚着榻框,瞧瞧褚万里,脸色不是很好,他心知肚明,这人有心结,以前老爱拿他开玩,是因为自己知道这人不久将会死,不忍他为了那点尊严,受不了羞辱,而无法报仇选择赴死,故而常开他玩笑,也是因为尊重,才这么做。谁想天意弄人,由于他的介入,让很多事情发生了改变,甚至阿紫这人也已经死了,让他搞了这么多动作出来,全都白搭。 想了这么多,不由得身心疲惫,又瞧了褚万里一眼,见他依然板着一张臭脸,好像谁失了他钱一样。梁萧笑笑,问道:“褚大哥,你不开心么?”废话,谁都看得出来。褚万里鼻孔哼了一声,闷声道:“老子开心得很,用不着你臭小子担心!” 也只有他敢在梁萧面前自称老子,骂他臭小子,而且梁萧不着恼。也许这就是缘吧,至于是甚么缘?他也说不清,可能以前耍他太多、欠也就太多。 梁萧依旧笑笑,于是道:“开心就好!” 朱丹臣办事,果然神速,都没说两句话,他就把段正淳给请来了。二人一进门,并伴随着一股潮湿的风,雨夜就是如此。梁萧没来由感到一丝寒意,不由得缩了缩身子。 段正淳进来了,一身的白衣,不,应该说是内衣,仅半披着一件长袍。显而易见,是被朱四哥从被窝里叫出来的。这样的夜,这样的吵,这样的闹,他居然还睡得着。 他的出现,倒让梁萧微微一惊,方才见朱丹臣说话吞吐神色,配合自己所知情况,还道老段在马夫人的温柔乡中,看来现在的天龙不能按正常规则去推敲,毕竟天龙是天龙,梁萧是梁萧,见他走近榻边,梁萧笑了笑,只是脸色比刚才更见苍白,嘴唇裂动,正待开言。 那段正淳急道:“萧儿,别说话,好好休息!”他被朱丹臣叫醒之时,略约听他讲述了事情经过,他这才急得衣也不更,只披袍而来。 梁萧听了,深受感动,以前对他的种种的种种无礼,却然不该。为甚么人是个善变的动物,事待临了,才醒悟,才透彻。看见眼前如慈父般的人,他自觉得自己好渺小,好卑微,不该有丝毫欺瞒,他淡然笑了笑,慢声道:“叔叔休要忧怀,萧儿没事。日间应承叔叔明天相告你女儿下落,我恐怕见不到晨夕的太阳了。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叔叔见谅。”即叫:“阿朱,你过来!” 阿朱眼眶红红的,闻言上前两步,梁萧握着她的手,脸绽苦笑,道:“妹啊,想必不用哥多言,你早知道他是你爹!” 此言一出,褚朱二人大惊,段正淳也是虎躯一震,身子慢慢移转,面向阿朱,这时他才发现,她穿的竟是自己的衣服,见这女子小巧娇美,然而脸上尽是一片苍颜,几滴湿痕未干,目光始终对着梁萧,从头到尾不曾瞧过自己一眼,似乎梁萧说的事与她无关,眼神是那么的平静。段正淳一片迷茫,看看梁萧,瞧瞧阿朱,无从所适。 梁萧道:“阿朱,快叫爹啊!”阿朱大声道:“哥,我从小就是个孤儿,没爹没娘的,他不配!”是啊,他不配。自从梁萧为己受伤那刻起,这句话不知在心底响了多少遍?只恨:“他为甚么是我爹?若不是他,大哥不会家破人亡,受尽天下英雄白眼;若不是他,哥哥也不会受我所累,经脉俱断,命在倾俄。试问,这样的爹,我为甚么要认?凭甚么要认?” 这样的结果,梁萧也始料不及,他一激动,牵引心脉,猛的几声剧咳,掌心一捂,吐过一大口鲜血。所有人大惊,纷纷急上,梁萧手一罢,他们却才止步。段正淳颇为心焦,急道:“萧儿,就让叔叔用一阳指为你疗伤如何?”说着运气出指,就要点在梁萧的“气海穴”。 梁萧手一挥,抓在他的指尖,段正淳一惊,急忙撤回内力,只见他笑道:“不必了,叔叔您的一阳指虽有神效,但不能根治。我如今经脉已断,所剩时间不多,您就别耗损真气了。” 他还有一重担忧,以一阳指力救人治命,施救者必须耗尽本身功力,方能小成,没个十天半月,功力绝难恢复,若期间段延庆再度欺上门来,褚朱等人的功力,绝难抵挡。 萧峰和阿朱见段正淳肯出手,皆是欢喜,不料梁萧却拒绝了,这二人脸色一下又暗淡下来。阿朱愤不过,气道:“哥,你究竟想怎样?”梁萧笑笑,道:“想让你叫爹?” 阿朱一怔,然后小嘴抿抿,诡秘一笑,道:“好,是不是我叫你爹,你才肯治伤?”梁萧一喜,不疑她有诈,但听她娇生生向梁萧轻唤一声:“爹!” 萧峰怔住了,段正淳怔住了,连褚朱二人也怔住了,不止怔,而且汗颜。梁萧发现氛围不对,这才注意,细心一想,才知这小妮子变着法儿寻他开心,一怒之下,又牵动了伤疾,烈咳数声,咳出大片血来,阿朱慌了,所有人也慌了,她紧紧握着梁萧的手,只道:“哥,我不逗你了!不逗你了!你说甚么我都听,好,我认爹!我认爹......”一大串说得语无论次,情急中回头向段正淳硬生主叫了声爹,他来不及答应,她又回过头去了。害段正淳嘴唇嗡动,欲言又止,好不尴尬,只能微微苦笑。 梁萧甚是欣慰,眼皮不停打架,真想就此睡去,又强撑一丝精神,笑道:“这样就好了,我也了无牵挂,可以安心走了。”叫萧峰:“大哥!”萧峰伏下身子,握住他的手,轻声道:“贤弟,你说?”梁萧强笑了笑,道:“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萧峰点点头,梁萧继续说:“带上阿朱,归隐山林,远离江湖是非好吗?江湖是个漩窝。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会有腥风血雨。无论你有多大的侠义之心,永远也管不完,扫不平,只因人心都是贪婪的。” “还有,千万别踏上庙堂,正因为人心是贪婪的,有权力的地方,就会有朝廷;有朝廷的地方,就会有勾心斗角。其实在哪都一样,人只要有欲望,就会互相残杀厮打,永无止休。你身份特殊,若回契丹,不幸被辽王重用,他要你灭宋,依你侠义,决计不从,到时誓必陷入两难局面;假若留在宋境,要你杀辽,那些都是你的族人,你肯定于心不忍。” “与其这样,不如两不相帮,找个安静所在,和阿朱白首齐眉,岂不快哉。但雁门关塞外,你们决计不能去。那里是宋辽两国的交界,边境百性常在那里过往,变换日常物品。两国军兵却常拿他们出气,*虏掠,杀人放火,是常事。你们若在那里安居,誓必碰见,以你的脾气,定不会坐视不理,一旦摊上了,麻烦就接撞而来,好日子就变得不惬意了。以上乃弟死前肺腑之言,望你慎之,慎之......” 他说得很慢很慢,几人也听得很认真,好不容易说到这里,眼皮实在撑不住了,悄然合上,心只念:“惟一的遗憾,是雪儿和婉儿不在身边。”头一顿,慢慢垂了下去,跟着手一软,脱出了乔峰手心,至此呼吸已绝。 五人沉浸在他那一番言语中,思绪凌绕,谁也想不到这小子人虽小,见解却独到,无不骇然,哪知他说的好好的,突然断了气。阿朱忍不住放声痛哭,四个男人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也许是悲痛声惊醒了外厢的阮星竹,她慌慌张张跑进来,劈头便问:“怎么啦?怎么啦?”见五人不作声,只顾哭泣,她也是聪慧之人,略一沉吟,已明其意,就不敢做声了。 良久,良久,雨歇了,风停了。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几人或坐或立待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泪也止了,只是神情颓败,谁也没有说要出去的意思。隔了半响,萧峰终于忍不住了,说道:“我们还是先让贤弟入土为安吧?”阿朱突然犀利叫道:“不行!姊姊不曾见哥哥最后一面,说甚么也不许,不然姊姊……”不然姊姊怎样,她已经说不下去了,眼泪又肆虐下来。 段正淳想想也是,婉儿若不见萧儿一面,她肯定懊恼死,何况是梁雪呢?便道:“你可有联系她们的方式?”阿朱擦干眼泪,站了起来,道:“我也不确定,惟有赌一赌了。”大步出门,自怀中掏出一枚烟花,望空放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伤心亦枉然 一道奇异的光,以光的速度抽离了梁萧的身体,窜上天空。忽然一声大喝:“停下!思念体,这边来!”这光闻喝,茫然歇脚,立在了云端,遂回头,微微一惊,见一个俊少年,乍然出现面前,他衣着光鲜,潇洒不凡,不知是哪国人情,只道:“是你!”心却在犯湖涂:“我为何老做这样的梦?” 只听这少年叹息一声,随之怒道:“思念体,你怎么又死了?你说你逞甚么能耐,降龙十八掌是那么好接的么?居然还不用内力相抵,简直气死我了。你以后多管闲事,脑子能不能放聪明点......咦,我还没说完,你跑甚么跑?给我回来?”不容分说,长袖一出,便将这思念体卷了回来,又咦了一声,内劲一吐。 思念体登觉一股绝强的气息钻体,让他有一种强迫的窒息感,渐渐麻痹心灵。刺痛增一分,说也奇,他的心便舒坦一分,真是妙不可言,慢慢的好喜欢这种感觉。 半刻之后,当他还在享受这种滋味的时候,这少年又喝了一声:“给我回去吧!”袖头一松,顺势带起一阵狂风,将他甩了出去。 小镜湖的水依旧是那么静,静的让人可以感觉室息,它不会因为死了人,而掀起点滴波澜。都说水是无情的,也许吧!竹林那头,立着十几个人,脸上都略带几分悲伤,显然刚哭不久。他们围个半圆,前十步距离挖了个大坑,边上躺着一人,赫然是那个带着七分邪气,三分傲世的梁萧,全身素白,脸上更无半分血气,显然死去多时。 伏在他身上痛哭的是,那个一直钟情于他,口口声声喊要做他妻子的木婉清。心系情郎,昨儿一夜无眠,正焦急处,猛听得空中轰炮声震耳,她奔出店门,抬头,见烟花璀璨,识得是梁萧之物,当下辩分方向,居然是小镜湘,当真喜从天降,发足狂奔而去。 原来这烟花是梁萧初涉江湖时,从几个小贼手中所夺,妹妹瞧着欢喜,他便留了几枚,后来妹妹与阿朱结拜,妹妹送了一枚予阿朱,权当联络信号。阿朱见哥哥横死急病,才乱投的医,盼能招回姊姊梁雪。适巧木婉清看见了,她和这兄妹二人也处过一段江湖之旅,自然清楚。当她上气不接下去跑到镜湖之时,见这些人都在挖坑,问:“怎么啦?”竟谁也不说话,但一个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肯定发生了甚么事,而且不寻常。 果然,她看见了梁萧的尸首,这一刻,她怔住了,似乎忘记了哭泣,直跑过去,因为她不相信这是事实,一探他鼻息,断绝已久,再摸他心口,跳动完全停止。这一下,她懵了,手颤巍巍的抽回来,步子连退,只叫:“不!不!不!”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啦啦掉了下来。 扑的又飞上去,抱起他,搂着他,嘴唇亲昵着他的脸庞,簌簌发抖。她不甘,为甚么上天要如此待她,难道她苦的还不够么?好不容易有个男人真心待她,许她一生相守,眼看幸福在即,偏偏这个时候,你又出甚么馊主意,连她这小小的心愿也剥夺了去,你就那么喜欢看人世间的悲欢离合么? 她一直哭、一直哭,从有声变成嘶哑,甚至无声,都不曾停歇,场上的人,谁也不敢上前安慰,并非他们无情,也许哭,反而是最好的喧泄方式。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平静了,静得就像镜湖的水,没有丝毫波澜。那是因为她开始勾起了和梁萧在一起时的点滴,尽管略含苦涩,但对她来讲,无疑不是甜的。然后嘴角微微上扬,一抹甜意掠过心头,唰的一声,寒光乍闪,手中已多出一柄修罗刀,对准自己心口便刺。 所有人大惊,见她突然无声无息,都曾暗自留意,不想她还是做了傻事。说时迟,那时快,叮的一声和呼的一声,修罗刀被无形指力和凌空掌力同时打飞,那刀势道不衰,嗡的一下,插在大坑内的土里。不消说,出手的自然是段正淳和萧峰。 木婉清不但不感激,反而更加怨恨,直叫:“为甚么,我连死都不行吗?”没有人答她,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对梁萧用情至深,情绪低落之时,说甚么她都不会听。见众人不睬,她微微冷笑,又取出最后一柄修罗刀,照胸口直刺。 这次段正淳有了前车之鉴,脚尖一点,扑到她身前,手一抓,扣住了蓝湛湛的刀尖,叹息道:“婉儿,何苦呢?”木婉清不听,使劲往胸前送,嗤的一声,刀口自段正淳手心割过,登时刀和手浸满了鲜血,点点滴滴滴在崭新的泥土上。她一愣,慌了,立即松手,修罗刀啷呛坠地。三公四护卫,外加阮星竹瞧了大惊,纷纷抢上救治,段正淳另一只手,迎面一罢,各人却才止步,念他虎威,谁也不敢贸然再上前一步。 木婉清呆了呆,箭步踏上,顺手在衣角撕下块布料,他给包上,望着黑缠缠的一捆,不禁双目涌泪,哽咽道:“爹爹,您一定很痛吧?”段正淳微微叹息,轻声道:“孩子,爹再痛,也不及你心痛。”木婉清哇的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哭道:“爹爹,你说我的命咋就那么苦?” 段正淳揉揉女儿的秀发,安慰道:“是爹爹对你不起!”木婉清摇头道:“女儿说的是萧郎,他......”段正淳眼眶一酸,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道:“婉儿,人死不能复生,你要看开些。假若你真的爱他,那就要学会坚强,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勇敢的活下去,别让关心你的人再伤心,知道吗?” 木婉清呼咽道:“女儿明白,女儿明白......”段正淳不由得欣慰苦笑,又揉了揉她的头。隔了半响,他又道:“我们先让萧儿入土为安吧!” “不行!”一声沉喝,击醒了沉痛的人儿。 木婉清吸了吸鼻子,抹干眼泪,回头见出声之人是阿朱,这才离了父亲怀抱,问:“为甚么不行?”阿朱道:“我姊姊未见哥哥一面,谁也不许下葬。” “你姊姊?”木婉清疑惑。 萧峰一旁咳咳道:“是梁雪妹子!”木婉清哦的一声,心想:“原来是这小妮子!”一念到梁萧对她比对自己还好,不免心生来气,咬牙道:“死者为大,应该入土为安。自古以来,便是定律。你迟迟不肯同意下葬,是否心怀叵测,让梁萧死不瞑目呀?”阿朱道:“我是他妹子,怎么会怀这个心眼,我看倒是你心怀叵测,居心不良吧。” “你......”木婉清娇躯轻颤,怒不可抑制,她也舍不得梁萧草草掩埋,但她痛恨、嫉妒之心甚强,加上听说心爱之人是为了眼前这个“妹妹”而死的,心头那把恨火燃烧更旺,偏不让她们称心如意,强悍道:“我是她妻子,我说了算。”即叫:“爹爹,可以了。”叫来四护卫帮手,把梁萧躯体搬进坑里去了。 梁萧若知道这个刁蛮的“妻子”就这样将他给埋了,非气得跳起来不可。 阿朱见这女子说做就做,绝不含糊,也不禁激起怒色,急上两步,恼道:“你太过份了,哥哥在天有灵不会原谅你的!”木婉清听说,气得肺腑又如火烧,她最怕的便是梁萧怪她,如今闻言,焉有不怒,骂道:“你才过份,他刚死,你就不给他安身,是个甚么道理?” 眼看二女剑拨弩张,口水泛滥,大有一言不和就要开战之势,偏偏旁人又帮不上忙,特别是段正淳,这二人都是他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伤了哪个都不好。 正自焦急无策间,空气中突然飘来一声甜美的女音:“阿朱妹妹,你们吵甚么,我大老远都听见了?”众人循声源处顾看,不由得大惊,只见林东袅袅行来一位妙龄少女,身穿一件白衫子,容貌绝俗,只是略带几分憔悴,想是走远路所致。身后跟着一个青衫少年,面如潘安,行止尊孔孟。少年身后跟着个老者,面容清瘦,约莫五十一二年纪,说他老者,是因他额下的山羊胡子,特有考研,半黑半白的参差。 一行三众走进竹林,举手投足间,各有各的雅,待近前,这十几人才有所反应。那少女跑到阿朱身边,嘻嘻拉住她的手,正待问候,却一把被阿朱抱紧了,那少女一愕,既而笑笑,甜声道:“阿朱妹妹,你咋了嘛?适才的烟花是你放的吗?” 阿朱鼻子一酸,几颗豆大的珠子,不争气掉了下来,滴在少女背心白色的衫上,转瞬吸了进去。少女肩头微微一颤,再问:“我的好妹子,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可以跟我说说吗?还是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揍他?”话出口,连自己也不觉得傻笑,凭甚么揍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吗?阿朱这会可没心思听她说笑,吸了吸鼻头,离了她怀抱,一字字道:“姊姊,咱哥去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妹妹的坚持 “嗯,那他上了哪儿?”她依然嫣笑着,似乎一切都太过于平常,完全没有注意到阿朱的嘴唇在颤抖,“你倒是说啊,他干甚么去了,我找了他十几天,依旧没有下落。还好你放了烟花,我还满心欢喜以为是哥哥放的呢,你说我傻不傻......”她嘻嘻说着这一路寻找哥哥的心酸历程,好像比以前更加开朗了,旅途虽然苦涩,但是言词间却掩盖不住那股热情奔放,梁家兄妹真的很奇怪,无论处在何种情况下,永远都那么朝气蓬勃。 这三人就是梁雪、刘进和薛神医。那日梁雪拗气离开聚贤庄,刘进苦苦追寻,好容易找着,好说歹说,才斗得她展颜。四人相约一起寻找梁萧,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伤疾治好,中途偶遇王语嫣一行,梁雪念段誉一片痴情,劝他勇敢去追求王语嫣。 段誉离开了,这三人继续寻找,昨日寻访至此,今儿本在客店休眠,谁想天方拂晓,猛听得一阵烟花刺耳,梁雪开窗顾盼之际,识得是“自家”之物,十分欢喜,唤来二人,一起打听烟花所放之地,几经周折,终探明乃小镜湖所在,当下一行觅路而来。 众人听梁雪吱吱喳喳道说旅途,无不担心,段正淳忧心更甚,生怕她得知梁萧死训,一时接受不了,似婉儿那般自寻短见,那可不妙。还是刘进眼尖,先瞧见了这个大坑,好奇,上前瞧瞧,呀,这一惊委实不小,坑内躺着的人居然是他最敬重的萧哥。他不信,一百个不信,一千个......不,一万个不信,脑袋直摇,口中只嚷:“萧哥是怎生死的,怎生死的......” 他突如其来的疯狂,震憾了不明就理的梁雪和薛神医二人。那梁雪娇躯一震,待和阿朱说的一句话硬是生生咽回了咽喉,眼睁得老大,嘴巴也诧得大大的。怔了片会,急问:“进哥哥,你胡说甚么?”这神医早已跑到近前,立在坑边,见了那人,嗷嗷的瞎喊几声:“小师叔!小师叔......”叫了十来遍,不闻丝毫响应,不由得老泪纵横。 最后一个幻想也破灭了,梁雪心中痛苦已极,但她还心存侥幸,祈盼老天,说一句,“进哥哥眼花了,里面躺的不是哥哥!”不想连山羊胡子也叫那人师叔,这一下,她心底的惟一希冀也破灭了,但她还是不相信,因为她知道哥哥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哥哥是她的神,她的天,她的一切。自小哥哥就对她百般呵护,她稍有不如意,哥哥就会着恼好几天,尽管他功课再忙,也会抽暇变些花样逗她开心。她就这样一天天活在对哥哥的信任和依赖中成长,从此人生也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她半跪坑边,眼角湿润,但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因为她知道哥哥是不喜欢她哭的,一旦看见了,非骂几句不可,所以不想惹他不高兴。只是鞋尖不禁颤抖,鞋底的新泥簌簌而落,散打在哥哥白色的衫上。她慌了,因为哥哥最爱干净,她傻兮兮说了句:“快快,进哥哥,哥哥衣服脏了,你把他抱出来,我给他洗洗!”确实很傻,在场十多人,却没一人笑她,大家听了,只有更加伤心难过,同样,大家的心情都是极沉重的。 木婉清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道:“雪儿,节哀顺便,你的心情我理解。痛失最爱的人,是怎样的一种锥心之痛,我比任何人都懂。梁萧不想看到我们这样,所以我们要坚强和勇敢,你明白吗?”尽管她妒她嫉她恨,但看梁雪这样,她也是于心不忍。 梁雪失声叫:“我……我不明白,哥哥是不会离开我的。”木婉清也被*急了,大声道:“你还要傻到甚么时候,他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他了......永远失去他了......”最后竟然大哭出来。 梁雪不睬她,只知道他的哥哥不会那么容易死,叫道:“进哥哥,抱哥哥上来!” “是!”刘进飞身跃下坑内,横抱起梁萧尸首。他自来便听梁妹妹的话,况且他也不相信萧哥死了,万一真的不幸死了,那也不该如此早早掩埋。 他脚跟一点坑底硬泥,借力跃上。那木婉清厉声道:“你们想干甚么,快放下我丈夫尸体!”话说同时,跟着嗤嗤嗤三声响,三枝毒箭自袖中而发,手段独特,一枝对准他脚部,一枝对准他头部,另一枝后发先至,正向他抱人的左手射去。 这坑深有丈余,刘进人一旦跃起,若不踩踏边缘,根本寻不着再借力点,木婉清这一手袖箭,一气呵成,招招狠辣。刘进半空不能换气,自不能闪避,眼看箭急,转瞬即到,那也只有挨打的份了,他当下将心一横:“死就死吧,死了大可和萧哥共赴黄泉!”结拜之时说过的。如此一想,心反而安了许多,最后干脆将眼一闭。 木婉清突然射箭,所有人大惊,眼看刘进闭目待死,梁雪不忍心去看,也闭上了眼睛,合眼之际,两股清泉从眼角缓缓流淌。说时迟,那时快,蓦地里人影一闪,只见他穿梭一个来回,那刘进已经安然立在地面了,双手兀自抱着梁萧。 这人好快的身手,到底是谁呢?众人好奇,争相顾盼,只见他立在刘进一旁,脸上不怒自威,呀,原来是萧峰。众人又奇了,纷纷瞧坑中,咦,木婉清那三枝箭哪里去了?瞧瞧坑中,又看看萧峰,全都一片茫然。 突然萧峰袖袍一抖,颤下三枝箭来,正是木婉清射出的那三枝。不知他用的是何种手法,居然救人的同时,顺势用袖袍将箭卷了下来,刚才的动作好快好快,竟连段正淳也没有瞧清。他冷哼了一声,说道:“姑娘的心肠未免忒歹毒了些,对自己人也出如此重的手。” 此言入耳,木婉清登时憋得满脸通红,无言以对。萧峰这“自己人”三字若有所指,一则他已承认木婉清是梁萧的妻子,二则既然是他的妻子,那又为何对他的妹妹和兄弟下此狠手。 刘进放下梁萧,梁雪和薛神医急跑过去,她抓起哥哥的手,顿感一片冷意尼曼心头,她多么想哭,但是不能。她一定要留守哥哥对她的印象,不能让他不开心,眼泪只能流转眶内。薛神医步履艰难,颤巍巍迈到近前,双目已经哭肿,他不甘心,实在不甘心,梁萧是他重返师门惟一的希冀,偏偏老天爷就那么的残忍。 他眼前一片模糊,不知怎地,好像拌着了甚么,一个躘踵跌倒,众大惊:“当心!”眼看就要覆在梁萧身上,这一刹那,一只大手倏尔伸来拉了他一把,是刘进。 他惊魂未定,一只手掌略撑在梁萧心口,这时他脸上一动,心又跳了跳。刘进一使劲,把他整个身躯提了回头,他怔了半响,忽然眼光一闪,复又欺上前去,伏低身子,去探他心口,略惊,只问:“他甚么时候断气的?” 众人不解,只有段正淳微微皱眉,答道:“五更时分。”他喃喃自语:“五更时分,五更时分......”只想:“不对,不对。如今日已中天,五更时分至此,已然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他怎地还能,还能......”激动得不敢再往下想,叫道:“刘进,快快,帮我把他抱进屋子去......” 木婉清叫道:“老头,你想干嘛?”薛神医不理她,只催刘进快些,刘进奈何,惟有照做。众人大眼瞪小眼,均不知这老儿弄啥明堂,纷纷纳闷,也跟进竹屋去。 刘进照他吩咐,将梁萧横躺在榻上。众人只见薛神医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羊皮卷,在榻边摊开,登时闪光刺眼,刘进急道:“薛大夫,你想干嘛?分萧哥的尸,我可不答应。” “呸呸呸!”薛神医咒骂道,“你小子胡说八道甚么,我可不是一般的大夫。告诉你,小师叔运气好遇到我,兴许他还有救。” “兴许他还有救。”这六个字,传进每个人的耳中,如闻天赖,各自心头一震,木婉清急抢上去,一把扣紧薛神医衣领,叫道:“此话当真?我丈夫当真有救?” “你丈夫?”薛神医眉头一索,寻思:“难道小师叔是她丈夫?”但看此女子对他这个老人家如此无礼,管他丈夫是谁,直嚷:“松手松手,老巧不认识甚么丈夫......” 木婉清脸一红,当下悄然松手,她只是一时情急,深感歉然,当即退却一旁,有人可以救她心爱之人,她还是蛮感激的。只见薛神医挽起两手衣袖,打了半卷,扒光了梁萧上身衣衫,然后右手从羊皮卷上取出一根细小的银针,略略挪动,针尖向下斜刺梁萧胸骨上的“天突穴”,他又取了一枚银针,直刺两乳中间的“膻中穴”,随后又在相应的穴位上刺入银针,刺激活血生气。 约莫忙活了大半天,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也是这小子命不该绝,他的心口这才略有起伏。薛神医一探他鼻息,终于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容。 第一百三十章 懒懒的软软的 天空破晓,万物历夜经朝的洗淀,复又燃烧起它们的朝气。一束光圈倏尔偏东而起,从东窗直打榻上,屋子登时备感温馨怡人。那白衫少年原本歇于榻上,这时眼皮忽动,又轻颤了颤,猛的上翻,露出两颗清亮亮的珠子。他脑袋一歪,环视了一下四周,一丝陌生之感然由而生,不加思索,跳身而起。咦,一缕乏意浸上心头。 “奇怪,我今天怎么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无......”他喃喃自语着。习惯性卖弄轻功,要跳将起身,结果他只感全身酸软,阵阵倦意悄曼身体的每个部位。他好不容易撑起来,盘膝坐定,浅运真气,结果大吃一惊,但觉丹田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丝内力在。 他强咽了一口唾沫,只感口干舌燥,胸闷得紧,轻念:“我这怎么啦?”突然灵光一闪,他慢慢忆了起来,那晚......才起个头,门这时呀的一声轻开,强光乍现,这少年突然眯着眼,只见一位美妇,手里端着一物,踩着莲步,袅袅而来,她身旁似乎轻烟微笼,给少年第一感觉便是:仙女?美人?待美妇走近,这少年啊的一声惊呼:“娘!”美妇吟吟笑着答应,她的笑声很轻很柔很美,给人一种慈母般的甜腻。 她递过药豌,柔声道:“乖孩子,把药喝了?”少年很听话,一口气把药喝完,将碗还她。美妇接过,搁于桌角,头始终不曾轻动,眸子里含笑,嘻嘻望着少年,好像百看不腻。 少年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说道:“娘,你干嘛这样瞧着儿子?”美妇不答,轻轻念叨;“像,真像!”这话说的古怪之极,少年一时摸不着头脑,嘟嘴道:“娘,你在说甚么呀?” 美妇登察失言,忙掩口试笑,一会道:“你醒了,娘高兴,高兴!”少年心里嘀咕:“娘亲今儿咋了,怪!”问道:“娘,你怎么在此处?”美妇笑道:“儿啊,我和你爹爹听说你病了,焦急得不得了,日赶夜赶,赶了四天四夜,才来到这里!” “甚么?老头子也来了?”少年惊叫,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父亲的严苛,不由得下榻急穿鞋袜。美妇见状,奇道:“儿啊,你干嘛?”少年噤声道:“嘘!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实为溜也!娘,咱后会有期。”急急忙忙往门外冲走,一拽开步,又感全身乏力,暗骂:“该死,怎么搞的今天!”心有念想,无暇瞧到门外有人走进,碰的一声,与那人撞了个满怀,登时登登登登,登登登登连退八步,仰天便跌,那人也向后一跤,幸好外面的人出手及时,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摔倒。 少年吃力爬了起来,浑身吃痛,似散架了一般,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哪来的王八糕子,不长眼的,竟敢撞你爷我......”不待他骂完,那人立即喝道:“浑小子,骂你是谁爷?”这言甫入耳中,少年浑身一震,慢慢抬头,呀,这一惊当真不小,只见眼前这人,头佩一字逍遥巾,脸如冠玉,一撇八字胡,青袍缓带,拽开步来,规矩端祥。少年惊得一惊,叫道:“老......爹!”他本欲喊“老头子”的,后来一想,多少给他一些面子。 那人哼了一声,道:“行色匆匆,你小子想干么?”少年嘻嘻一笑,说道:“闲来无事,屋里憋得慌,出去溜达溜达!” “少给老子嬉皮笑脸。”那人恼道,“去去去,回榻上歇着。”少年撇嘴道:“爹,孩儿不困,勿须麻烦。门缝里看人,我先闪了。”自父亲身旁溜过,冲门而出,一使劲就感无力可借,双眼晕眩,外加两脚酸软。那人大叫:“刘进,给老夫拦下他!” 突然青影一纵,刘进闪到少年身前。那少年冷笑,暗道:“哼,想抓我,没门!”踏步法,一招“秦王扫六合”掌法过去,不为别的,只想扫开阻在门道多事的诸人。一招掌法使完,不由得头晕目眩,浑身发软。拍的一下,左肩头被扣,当下也不以为然,强打精神,右手左回,也暗扣那人手腕,待用力扳开,不料臂上猛的一酸,无论如何使劲,就是借不着半分力,惘然寻思:“进弟啥时武功变强了......”思不了,刘进掌心一翻,暗捏了少年手腕,顺势一转一送,拐到了少年背后。那少年呼喊:“好进弟,你干嘛?” 刘进道:“萧哥,对不住。梁叔叔有话,小弟莫敢不从!”少年恼道:“你五四三啊,你还未做人家女婿呢,就这般言听计从?”刘进脸颊一烫,他向来嘴拙,在萧哥面前,更是无言以驳,只有羞涩的低下头去。 “哥!”梁雪厉声叫喝,缓缓的自人群后,移步出来,霎时双目涌泪,幽幽的瞪着他,一脸的悲愤,咬牙道:“你再胡说,我......我......”这少年是梁萧,那天薛神医以独门针炙疗法,治活了他。神医断言,五天后便可醒,其间梁雪通知了父母,二老也是刚到一天。 这时见妹妹煞白的脸上,都是委屈,瞧了心疼,但他天性好玩,想逗逗她,于是便道:“你怎样?”梁雪不知就理,心痛已极,又微微咬牙,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啐骂道:“无耻!” 所有人乍舌,都知这个妹妹最是在意哥哥,别说是打,就是一句狠话也不曾说过,今天却一反常态,均觉匪夷所思。不但他们惊,梁萧也很是诧异,心想:“今天怎么啦?怎么个个都怪怪的。妹妹她怎会骂我无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忙道:“雪儿,我......”梁雪冷哼一声,不听,甩袖而去。 “雪.......”梁萧急追,方喊得一字,脑袋一沉,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睁眼,只见外头漆黑一片,原来已是晚上了,他这般想着。时才万木肃煞,铜炉香绕,独烛应辉。幌眼之际,见一黑衫少女,低伏榻前,淡光下,容颜十分憔悴,两滴残泪留恋眼角,瞧着如此佳人,他心叹:“梁萧哪,你何德何能得到这么好一个女子的一颗真心,竟尔不懂珍惜,让她伤心难过,你他妈还算人吗?”心又自解:“不会了,不会了,以后绝不让她伤心......”想着看着,不由瞧得痴了,身子低伏,轻轻吻上她的眼睛。 木婉清眉头微微一皱,似有察觉。梁萧像个做了贼的小偷,心怦怦的,慌恐的,嘴巴迅速抽了回来。木婉清嘴唇“唔”的一动,抬头,伸个懒腰,惺松之时,见了梁萧,喜道:“萧郎,你醒啦!” “嗯,我醒了。”梁萧道,“睡一觉,果真好多了。” “那就好!”她扭扭脖子,感觉酸酸的,特别乏。 梁萧瞧出来了,微笑道:“婉儿,你陪了我一天,很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木婉清确实很彼倦,但她摇了摇头,柔声道:“不行!”梁萧问:“为甚么不行?”她笑:“我要守着你,怕阎王再打你主意,又招了去做女婿,那我岂不冤。”他也笑了:“你放心,阎王女儿说了,我长得好丑,她不要。迫她父王再行择选,不然......” 她追问:“不然怎样?”梁萧俊脸一板,佯装严肃,道:“那阎王的女儿说,‘父王你若不答应,不然我就......就死给你看!’”木婉清一听,登时呵呵大笑起来。 梁萧慌了,急忙捂住她嘴巴,声音压得很低,说道:“我的姐,你小点声,别吵他们睡觉!”木婉清点点头,他这才松手。 她又诡异一笑,顺势跌进梁萧怀里。梁萧惯性搂住了她,顺顺她的发丝,笑道:“好啦,夜深了,早点回去歇息吧!”木婉清小嘴一撅,颇为不满,恼道:“你就知道赶人家走,难道不想我留下来陪你吗?”梁萧立马打了个寒战,颤道:“不......不麻烦了。再说以我目前的身体,也不适宜啊。” “我呸!”木婉清啐道,“你胡说甚么,当我甚么人?” “我当你是妻子呀!”梁萧脱口而出,心却想:“难道是我想歪了么?”木婉清欣喜,挨得更近了,柔声道:“萧郎,你说得是真的么?不会像我爹那样,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梁萧笑道:“当然!你若不信我可以立誓!”当真发起誓来:“皇天在上,厚土在下,还有星星月亮作证,我梁萧愿娶木婉清为妻,若有违此誓,教我......”木婉清急用小手封了他的嘴巴,甜滋滋的道:“我信!别再说了。” 过了片刻,她又叫:“萧郎?” “嗯,甚么事?”他轻轻搂着她,脸上溢满幸福之色。 “以后我们老了,你还像现在这样爱我么?”她傻傻的问。 “会的。”他道,心中却说:“我永远都爱你!” 这下,他二人搂得更紧了。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彼此的呼吸,他的呼吸很重很重…… 第一百三十一章 你不能娶她 次早,梁萧惺松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大惊,过不片会,又一拍额头,傻然笑:“真糊涂,昨晚说好了,她睡床,我睡地,你又奇甚么怪了,真是!”转念又想:“如此良辰,如此美景,如此佳人,你怎么不好好安慰自己一番呢,到底是不是男人啊你?”拍的一声,又狠狠扫了自己一个耳瓜子,恨自己怎会有如此龌龊的念头。 连打了四五个阿欠,眯眼之际,不见榻上有人,微微诧异:“小妮子跑哪去了?”又一声苦笑,欲起来,一牵筋扯骨,就觉得腰酸背痛,骨头像散架了一般,比刚做完爱还累,幸好昨晚没动啥歪念,不然…… 呀的一声,门这时候开了,李柔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半盆热水,放在几上,才然回头笑道:“乖儿子,来,洗脸喽!”对于母亲说的话,他从来不拂逆,尽管浑身乏力,还是强撑精神,乖乖的去洗了把脸。 梁萧擦干脸上的水珠,将毛巾拧干扔在一旁,走回来,嬉笑道:“娘,你今天开心吗?”李柔颇感奇怪,好好的儿子问甚么心情?有儿子关怀,不过也蛮舒心的,便问:“你干嘛?”梁萧道:“娘若心情不好,儿子给你说件开心的事,准会变好?” “哦?是么?”李柔讶道,“娘开心你就不说了么?”梁萧急摇手:“不是不是!娘开心那就更加要说了。”李柔笑道:“行,那你说吧!”这梁萧忽然脸一沉,严肃道:“我要成亲!”话音刚落,李柔一怔,难得见儿子一本正经,继而欢喜道:“这是好事!儿啊,你终于想通啦,为娘真的好高兴!”话语一顿,又道:“日子定了么,甚么时候娶静云过门哪?” 梁萧心中一突,也怪自己说得不清不楚,不禁笑道:“娘啊,新娘不是她。”李柔大吃一惊,叫道:“不是诸葛家姑娘,那是谁?”梁萧瞧着一脸惊色的母亲,不禁莞尔,说道:“是木姑娘啦!”李柔皱眉,略有沉吟,道:“嗯,是昨儿守了你一夜的女孩么?”梁萧点了点头。李柔问:“那静云咋办?”梁萧道:“凉拌。” 李柔很替儿子担忧,见他还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不禁微微气起,训道:“少给老娘打马虎眼,静云可是跟你订过亲的,要是你爹知道了,准被你气死不可。”梁萧不以为然,说道:“订亲?算个屁,我又没承认,解除不就好了吗?”李柔恼道:“那你也太没良心了。” “没良心?”梁萧耻笑道:“总好过她将来受苦吧?”李柔急道:“受苦?受甚么苦?有诸葛将军爱她,有公婆疼她,还有......” “停!”梁萧不耐,说道:“可我不爱她,你说这样的婚姻会幸福吗?我和婉妹就不同了,她爱我,我也很喜欢她,这样才能够天长地久的呀。”李柔也深知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她也曾深深体会过,当年若不是爱得太深,也不会坚决和梁景成亲了。她怕萧儿如此一来会毁了两家世代的交情,那可追悔莫及了,当年的悲剧她不想重演。 正自焦急无策之际,她丈夫进来了,见母子二人面有不善,便问:“你娘儿俩聊甚么呢?聊得如此开心?”他故意说“开心”是想化解尴尬局面。 李柔一愣,回头面向丈夫,见他眉宇间带的都是笑意,也深受感染,淡然回笑,说道:“没甚么,和儿子瞎掰而已!”梁景欣然道:“那就好......”梁萧突然打断,叫道:“爹,娘她说谎。儿子说正经的,没瞎掰!”梁景疑惑:“儿啊,你说说是甚么正经事?” 那李柔连给儿子使眼色,叫他别说。梁萧只作不见,反而更大声道:“我要和木婉清成亲。” “甚么?”梁景吓了一跳,事情确实正经,而且正经过了头,叫道:“不行,静云是你未婚妻,要成亲也该是和她,怎能和别的女人乱来呢?”梁萧抗拒道:“爹,孩儿从未承认她是我未婚妻,是您硬塞给我的。” “浑小子!”梁景怒道,“你怎么跟老子讲话的?啊?”梁萧嘟喃道:“我又没讲错。”话虽小声,梁景却听清了,气道:“小子,老子今天跟你挑明了,你今生今世只能娶静云为妻,别的不三不四女人,你想都甭想?”梁萧也怒了,叫道:“我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娶甚么‘猪哥静云’、‘猫哥静云’的,要娶你自己娶去?”蓦地里一声响亮,这父亲一巴掌过去,真个入肉生痕。 梁萧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眼角噙泪,失声叫道:“你打我?就为了我不娶你仲意的女子,居然打我?十八年来,我一直安慰自己,爹爹兴许对我严苛了些,但心里一定是疼我的,可没想到.....可没想到......你居然......” 李柔也没想到丈夫会对儿子出手,怔了一怔,莲步稍移,上前搂住了儿子,埋怨道:“景哥,你也忒糊涂?” “我糊涂?”丈夫望向妻子,眼中满是迷茫之色。 “你不糊涂么,想当初我俩也是遭父母反对,今天你怎么也恼起儿子来了。”她心道。 “我真糊涂了么?”一想起当年父母反对他和李柔在一起时的情景,就感受到儿子身上的痛,因为他们都是痴情的人,不能和心爱的人相守,那是怎样的一种锥心之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最懂。念此,深悔自己迫他太紧,急上两步,贴着儿子捂脸颊那只手,轻唤道:“儿子,爹打疼你了吧?”梁萧不听,将他甩开,怒声道:“别碰我,你不是我爹!” 梁景幽幽叹了口气,心道:“我却然不是你爹,但十八年来,我一直视你如亲生,试问:我可曾亏待过你?”一念于此,不免眼睛酸红,强忍着,微微一笑道:“儿子,可不可以打个商量?”梁萧没好气道:“没商量!” 李柔道:“你都不知道你爹要说甚么,怎地一口回绝?至少听听他想说些甚么吧?” 梁萧心道:“老头子能说啥,不就迫我和那女人成亲。哼,管他软的硬的,爷爷一概不收,瞧他玩甚花样。”咬唇道:“只能说三句话,别的免谈!” “浑小子你......”梁景气极。 梁萧漫不经心道:“还有俩句。”梁景更气,五脏都可以拿出来吃了,他缓了缓呼吸,强压下来,闷声道:“你要为父同意,至少让爹知道她身世背景,及人品修养如何吧?” “爹,你当真同意?”梁萧不加思索道:“嗯,婉妹身世是有些复杂,但人品不错,修养嘛还凑合着吧,不过背景一定吓你一跳?” “怎么说?”梁萧笑道:“她爹爹是段正淳段叔叔!” “甚么?段......”梁景脸色惨变,猛的跳将起来,李柔脸色也是难看已极,二人齐叫:“你说甚么?”梁萧眉头微皱,深感气氛不寻常,因为他从未见过父母如此惊慌,不由得有一丝不好的兆头悄曼心头。 果然,二人听了梁萧的话,震惊了半响后,又异口同声道:“不行,你不能娶她。”梁萧叫道:“这到底为甚么?是因为诸葛静云么?”梁景应道:“不是,反正你就不能娶她。”梁萧道:“总该有个理由吧?”这时的梁景心中满肚火气,不耐道:“没有理由,爹说不许就不许。李柔也道:“儿子,今天就听一回你爹的话,这姑娘咱真的不能娶啊!” “娘......”梁萧叫道,“怎......么连你也......不了解儿子!”李柔道:“不是娘不理解你,而是......”梁萧喝道:“够了!”跟着眼睛一闭,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深吸一口气,语气非常坚决,说道:“爹,倘若孩儿一定要娶她呢?” 梁景眼见儿子深陷孽情,无可自拨,不觉怒发,也喝道:“想娶她,除非我死。不,我死了,你也不能娶她。”他不懂,为甚么父亲连死也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就在这时,竹门嚓的一声,一个黑影俱颤,他瞧出是木婉清,喜叫:“婉妹!”木婉清不理,发足狂奔。梁萧去追,那边梁景喝道:“柔儿,拦下他。”李柔奈何,左足一踏,使的正是“凌波微步”,比梁萧和段誉耍来,更加翩迁若鸿。 她闪身至儿子跟前,衣袖一拂,便扣住了他,梁萧挣扎道:“娘别*我,别*我!”李柔瞧儿子如此痛苦,她的心也跟着痛,扭头道:“景哥,不如......” “不行!”梁景喝道。 梁萧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愤怒模样,以前尽管自己怎生顶撞他,惹他生气,顶多只是被他臭骂自己几句了事,不然就罚抄诗经而已,绝不像今天这般动颜,他不懂,真的不懂。 “景兄弟,甚么事不行啊?”门外扬扬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本是同根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便是很多儿女的不幸。相爱不能爱,相守不能守。木婉清无意驻足门外,听清了情郎父母的铁拒,霎时心灰意冷,洒泪而去。一路碰撞的她,奔至竹林,不料脚底踏空,摔了个大跤。真是情场失意,连老天爷也给她罪受。 她狠狠一捶泥土,顿时放声拗哭起来。适巧那段正淳在林间漫步,闻哭声遥望,见是自家女儿,忙拽步过来,问其意?那女哇的一声,扑其父怀里,痛哭道:“爹爹,萧郎他不要我了,不要我了。”这父亲摸摸女儿的头,笑着安慰道:“傻女儿,又胡思乱想了,萧儿是个好孩子,为人极重义气,对待感情从一而终,不像爹多情。你是爹的好女儿,他怎会不要你呢?”木婉清道:“是......是他的父母不喜欢我。”说得极端委屈,又将事源备述了一遍。 “哦?”段正淳讶道:“竟有这事?景兄弟是个开明之人,怎么会有这种观念呢?”木婉清道:“爹,你说女儿如今该咋办?萧郎若不要我,我活着还有甚么趣味。”眼睛水汪汪的望着父亲,盼他能指点一条明路。 段正淳略一沉吟,叫道:“有了,爹给你说亲去!”木婉清登时转悲为喜道:“真的?”这父亲不答,拽着女儿的手径行。当走到屋外之时,听了里头挣执,忍不了开言。 梁萧见木婉清去而复返,心中非常欢喜,对母亲道:“娘,你可以放开孩儿了吗?”李柔心下忐忑不安,瞧了丈夫一眼,见他满脸愁容怒色,心不由得一痛,但她对儿子的溺爱,不亚于丈夫,即将心一横,骤然松了手。 儿子一得解脱,立马奔过去,一把将木婉清楼入怀里,怜爱溺溺,当屋内几人全然透明,柔声道:“婉妹,你生气了么?”那木婉清不及答话,这梁景就厉喝道:“小畜生,快给老子放手!”不容他分说,急走过去,三下五除二将他拽回身边。 梁萧这时气弱,不及父亲力大,挣脱不了,也只有任其施为的份,但满心的不服,气道:“爹,您老讲不讲理?”梁景怒道:“你爹我一向讲理。” 这时段正淳呵呵笑道:“讲理就好,讲理就好。”这梁景瞥了他一眼,拱手道:“王爷有何赐教?”镇南王还礼道:“景兄客气了,赐教不敢当,我这儿有些拙见,不知兄弟可愿听?”梁景淡笑道:“王爷有话,下官自当聆听教诲。但是......”他顿了一顿,道:“若然与这不孝子有关,万请王爷免开尊口。”镇南王话尚未起头,对方就婉言铁拒,这教他,不由得极是尴尬,道:“这个......这个......”瞧瞧女儿,又瞧瞧梁萧,一时竟不知从何启齿。 梁景深深作了一揖,向镇南王说道:“请王爷恕罪则个,犬子顽劣,以至于招惹了令爱,让令爱受了不少委屈。这说起来都怨我,是下官管教不严,若要降罪,下官甘愿领罚,求王爷饶他一条生路吧?”镇南王微微皱眉,这个景兄弟,一口一个“下官”、“王爷”甚么的,完全不把他当兄弟,听着心中怪不是味儿,不过脸上依旧洋溢着笑意,道:“景兄多虑了,年轻人嘛,难免轻狂。萧儿个性洒脱,对万事又不拘泥小节,日后定有大作为,婉儿若跟他结......” 不待他把话说完,梁景便抢道:“王爷不责怪小儿,下官万分感激。但下官夫妻二人叨扰了数日,实在过意不去。今天有暇,下官就把这不孝子领回家去多加管教,以后他若再害人,下官就把他那玩意给阉了,决不轻饶。”话音刚落,尽皆汗颜。不等几人压惊,他又叫:“夫人,咱们走!”紧扣上儿子手腕,大步踏去,李柔抢先一步,出了门。 梁萧心中五内焚烧,凌乱已极,没了武功的他真是千难万难,眼看就要被父亲拖出门口了。经过段正淳身旁时,不知怎地,心中猛的一突,好像溺水之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便大声叫:“段叔叔,你救救我,快救救我!”段正淳脸上一动,正侍说话。 不料那梁景一声霹雳,给了儿子几个爆粟,喝道:“没出息!”梁萧委屈道:“爹,别*我恨你!”他性格一向如此,你越是拗他,他越跟你来劲。 段正淳眼看不好的事情又再度上演了,于是开口道:“景兄......” “王爷!”梁景悄然打断,说道,“承蒙王爷不嫌,多番眷顾。下官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不,是后会无期!”段正淳一听这话,咋就那么别拗呢,寻思:“这爷儿俩说话怎都一个脾气,动不动就甚么‘后会无期’的,当真怪也......”言念未了,只听梁景叫道:“儿啊,我们回家吧?”梁萧道:“我不!”梁景怒起掌也起,喝道:“信不信老子一掌拍死你。”梁萧惨然笑道:“好,你来啊!我的生命是你给我的,现在还给你,也是一样!”准备闭目待死,心虽痛,却也坦然。 梁景并非当真打他,纯粹是气话,盼儿子不要再错下去了。但木婉清不明就理,此言入耳,当如刀割,真个忍无可忍,她娇喝一声,道:“我杀了你!”倏尔寒光一闪,手中那柄修罗刀照梁景的胸口刺去。 她自从进门那刻起,便一言不发,只顾掉泪。如此状态,谁也不堤防,哪知她说杀就杀。段正淳本和女儿立在一旁,但木婉清出手狠辣,势道又急,她丧失理智之下,早就冲出老远了。他不愿暗伤女儿,稍一迟疑,木婉清冲得更远。 李柔是最先出门的,此时被丈夫身躯挡着,里头情形瞧不真切。而今只剩梁萧,他手腕依旧被父亲扣抓着,侧立在一旁,对木婉清的举动,自然瞧得真切。见她要杀父亲,连自己也吓了一大跳。父亲命在倾俄,瞧他也无闪躲之意,这一下更惊,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无暇细想,当下肚皮一鼓,横身过去,挡在了父亲跟前,咄的一声,修罗刀刺进了梁萧的胸膛,刀入过半,霎时间血涌如注。 木婉清怔住了,梁景和段正淳也怔住了,李柔倚在门外,双目望天,对里面情形,她一无所获,只感时间忽然静止了。因为她在伤心,为儿子在伤心。 梁萧愰了愰身子,嘴角一颤,溢出丝丝鲜血,顺势跌进了父亲怀里,这时他们才醒悟,段正淳第一个抢上去。梁景伸开臂弯,抱紧了他,忍不了老泪纵横,嘴唇颤动,只叫:“儿子啊……”木婉清娇躯轻颤,泣道:“萧……萧郎,我不是有意的,我要杀的是他。” 李柔闻声,自丈夫身后转了出来,见儿子胸口插着一柄蓝湛湛的刀子,血流不止,她不及哭泣,忙撕下贴身内衣,为儿子止血,但布条一沾伤口,立马浸红,血依旧不止,她急得不知所措。这时道口涌进十多人,见状,个个惊骇。 梁萧不睬众人,星目含笑,只是脸太过于皱白,他道:“你......不可伤害我爹爹,更......不可杀他,他......不会武功的,你一刀子下去就会要了他的老命。只要有我在,决不许......”他这话是对木婉清说的,情急下,却说的语无论次。 木婉清哭叫道:“我恨,我恨,我好恨......”梁萧有气无力道:“你再恨也不能杀他,因为他是我爹!”木婉清道:“可他拆散了我们。”梁萧苦笑:“我知道,也许是我们修行的缘份不够,才有这么多的苦难吧?” 薛神医插嘴,说道:“小师叔,别多说话,让慕华先给你止血吧。”梁萧道:“不用了,让我把话说完。”薛神医不敢违逆,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柒红小师叔的白衫,他心中非常懊恼,同时亦恨:“小师叔怎地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屡屡‘以身试剑’” 梁萧仰望父亲,低声道:“爹,孩儿问你,现在你可同意我和婉妹的婚事?”梁景这会脸色难看已极,但心儿非常坚决,毅然道:“爹不同意!”梁萧不甘,沙哑叫:“为甚么?”梁景不答。由于激动,梁萧嘴角再次噙出一丝鲜红。 梁景大惊,痛心道:“儿啊,你坚持住,让薛神医看看,可好?”梁萧摇头道:“不,你不答应,孩儿宁死不治。”语气说得非常坚决。 谁也无法,梁景凄然道:“儿啊,你何苦为难我呢?”梁萧傻笑道:“爹,是您在为难我?”梁景一怔,无言以应。 李柔再也按耐不住,悲泣道:“都是你,死老头子,萧儿叫得一点也不错。你为甚么不告诉他真相,害他那么痛苦?”梁景脸部抽搐,神情痛苦已极,道:“我没甚么好说的!” “好!”李柔叫道,“你不说我说。” “娘,你要爹说甚么?”梁萧问。 李柔凄然道:“儿子,你知道爹娘为何不让你们在一起吗?”梁萧摇摇头。李柔续道:“那是……那是因为……因为你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昔时因 此言甫出,如雷惯耳,顿时满屋哗然失色,惊的惊,呆的呆,惑的惑,叹的叹......众人谐知木婉清是镇南王的千金,莫非这梁萧也是他遗落在......各人心头都有一把锁,疑云的锁,锁住了一切过往,只能纷纷猜测。 果不其然,只听李柔幽幽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各位都很难相信。是啊,连我也很难相信。不过萧儿确实是段王爷的亲生儿子!”她再重申一遍,倒好像有一把重锤狠狠在梁萧的心口击了一下,他悲痛欲裂,大叫:“你撒谎,你撒谎!”眼泪模糊之时,看向父亲,嘴唇颤动:“爹,您告诉我,娘亲在骗我,是不是?”梁景不答,只是流泪。 瞧此情形,他彻底崩溃了,他也不是糊涂之人,深知老段生性风流,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老儿居然连他娘亲也不放过,他好恨,一时承受不住,哇的狂喷一口鲜血,晕厥过去。所有人大惊,萧峰急忙抢上,指出如风点了他近旁几处大穴暂时止了血,再运起绵绵内力,注入他体内,梁萧这才缓过一口气,他睁眼苦笑道:“娘,你为甚么编瞎话骗我?”就算不想让他娶木婉清为妻,也用不着这样啊,他记得刚出生时,爹娘是很爱他的,尤其是老爹说的那一番话,更加让他感动。 李柔又仰天叹了口气,说道:“萧儿,娘没骗你,你亲娘名叫柳仙琼。” “仙琼?”段正淳大惊,“原来是她!”他一直在思索,这女人说梁萧是他儿子,但记忆中好像跟这李柔没甚么亲密举动,稍有迷糊,此番听她言及,这才赫然。 只听她道:“十八年前,我和景哥新婚不久,四海游玩,偶一日路过苏州无锡镇效外一片树林。那时我二人奔驶马上,正当惬意。前方道上突然躺着一人,我夫妻俩好奇,纵马过去,见是一女子。我和景哥急急下了马,那时我胆量稍大,前去察看,一探她鼻息,已经奄奄一息,再探她心口时,看见她怀里抱着个婴儿,尚未足月,粉嘟嘟的脸蛋,着实可爱,这小家伙见了人,只顾笑,并不觉得害怕。” “我越瞧越是欢喜,就抱了起来。想是我的举动震惊了奄奄一息的母亲,不知她哪来的力气,居然撑起了身子,但只一瞬,她复又软了下去,至此已然气绝。她从始至终未曾说过一句话,也不知她姓甚名谁?我们葬了她之后,就把孩子抱回了家,跟景哥姓。”诸人听到此,皆替那位不知名的女人感伤。 梁萧却在大叫:“就算她真是我亲娘,又凭甚么说老段是我......是我亲爹?”诸人也觉他说得在理,不是不知道人家叫甚么吗?但听李柔又作解释:“之前是不知道,后来嘛......” 原来那天他二人离了松鹤楼,外出找儿子,行将半日,一无所获,午间太阳猛烈,不觉寻到效外一处茶棚,这二人额上见汗,略作商量,决定歇脚一阵,顺便探听探听消息,再行决择。才坐下,茶尚未入喉,便闻邻座一人打听道:“小哥,向你打听个事?”听声音是个年纪不轻的女人。那小厮道:“客官您客气了,有话请说?” “好”那女人道:“请问小哥,近两日可有一位爷台从此间路过?嗯,他大概十八九岁年纪,身着白衫,还算帅气,只是一张嘴巴说起话来得理不饶人,脸上时常挂着邪邪的笑。”那小厮略一思索,歉然道:“客官,对不住,好像没有。”那女人恼道:“是有还是没有,干嘛说好像?”小厮搔搔头,坚定道:“没有!”这女人更恼了,气道:“好了好了,没你事了,下去吧!”她此时心情凌乱,真想喝酒。 梁景和妻子对了一眼,低声道:“柔儿,她找的这个人,怎地那么像萧儿?” “是啊!”李柔小心回应。 梁景道:“咱要不跟紧她?”李柔笑道:“我看可行!”梁景噤声道:“嘘,小点声,别让她听了去!”李柔这才觉得失态。 二人瞥眼间,那人已经结账离去,李柔扔下几个铜板,带上丈夫,悄悄尾随。 约莫行了三四里路途,这夫妻始终落后不远之处,那人行到一处开阔地带,突然止步不走了。二人纳闷,也跟着止步,寻思:“她到底在玩甚么把戏?” 蓦地里一声大喝:“后面的鼠辈,见不得人么,鬼鬼祟祟的,有种便滚出来。”语气颇具严厉。 梁景脸颊一烫,生平第一次被人骂作鼠辈,他低着头,贴进妻子耳根,碎语道:“怎办,被发现了?”李柔却不以为然,轻盈道:“凉拌!”说着大咧咧走了出去,浑无所惧,因为她感到那人的功力没她高,若然不是丈夫走路弄出闷响,就算把那人给杀了,到死也不会知道有人跟踪她。 梁景无奈,紧跟在妻子身后。那人含笑转身,这一番照面,笑容顿时僵住了,三人同时惊叫:“是你!”那人莫名火起,轰炸道:“你.....你俩个不要脸的东西,鬼鬼祟祟跟着老娘干嘛?”李柔也气了,骂道:“姓柳的,你骂谁不要脸?”那人嘴角上弯,屑笑道:“谁不要脸,我便骂谁?”气得个李柔险些气炸了胸脯。 梁景在一旁细细打量,见此女长发盘结,作妇人打扮,显是结婚已久,一身俄黄色的衫子,配合那妙曼的身材,很是独特。俏丽的脸上已然印下了岁月的痕迹,不过更见成熟,韵味还是十足火辣。梁景不由瞧得痴了,适时笑了笑,自然道:“仙贝,二十年不见,不想你风采依昔,还是那般迷人!”嘎,话音方落,那人怔住了,李柔也愣住了。 这人正是柳仙贝,她追逐了梁萧俩天,都不见其踪迹,不巧今天追到这,却遇上了多年不曾谋面的“老朋友”。见这老小子说的不痛不痒,遂问:“景哥,你意思是说我很美喽?” “是啊!”梁景真诚道,却没看见妻子一脸的怒色。 刘仙贝瞧了着实有趣,二十年前被这个女人欺负得够呛,今天难得有机缘,怎会放过报复,心底在冷笑,脸上却装出惊色,故意大声叫:“真的么?那跟她比,谁更好看些?” 梁景不知这女人意在挑拨他夫妻关系,闻言也是极其为难,瞧瞧妻子,见她一脸怒色,不由得心头忐忑,傻笑道:“你们俩各有千秋!”他倒好,俩相不得罪。但那女人怎肯放过一丝报仇机会,继续得寸进尺,媚笑道:“如此说来,你当初不选我,现在后悔了?” “你够了!”李柔终究忍无可忍,怒道,“姓柳的,你说够了没,说够了快滚,别想勾引我丈夫!”不料柳仙贝却哈哈大笑,说道:“笑话,老娘勾引他?我还说他调戏我哩!” “调戏?”梁景急了,也顿足道:“岂有此理,你当真岂有此理!” 李柔怒不可抑制,唰的抽过佩剑,娇咤一声:“姓柳的,你欺人太甚,吃我一剑!”不容分说,照她门面斜劈而去。那柳仙贝取出柳叶双刀,轻轻架住道:“你玩真的?”李柔气道:“谁跟你玩假!”剑身一转,变个刺式,直刺她眉心。 那柳仙贝嘻嘻一笑,纵身避过。两招不中,气得个李柔娇躯浑颤,她武功原高过柳仙贝许多,但受激愤怒过深,一时乱了心神,以至于剑招有形无神,自然弱了几分。她也是个聪慧之人,细心一想,已明其理,当下深吸一口气,静下心来剑身一抖,挽个剑花,突变一招“分花拂柳”式向她打去。 柳仙贝见她剑招忽转凌利,哪敢大意,渐收了笑容,专心应敌,她这番挣上手,二人在这山路前,一往一来,顿时一场好斗:百花残,岁月卷,只为情字哪个愿?李柔是个真痴情,仙贝是个情痴真,柳叶刀架逍遥剑,浑如蜻蜓撼石柱,私情怎敢与真爱争,小三焉和正室敌。这二人往来不下七八回合,眼看二人招招狠辣,式式力拼,大有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势头。 立在一旁的梁景,背心冷汗直冒,频频跺脚,口中直嚷:“住手,住手,有话好言,有话好言......”但命搏相斗中,哪个肯听。他顾不得危险横上前去,叫二人罢手,正巧柳仙贝一脚踢出,正中梁景的屁股,他“啊”一声跌倒,李柔大惊,怒道:“你干嘛踢我丈夫?”柳仙贝叫道:“景哥,你无碍吧,我真不是故意的!”李柔哼的一声,剑光一转,横扫柳仙贝的小腹。 这时的她意在梁景是否中伤,不及躲闪,慌忙中身子向后纵,但还是被凌厉剑气猎及,嗤的一声,腹部的衣衫裂开了长长一条缝隙,跟着掉下一件物什。她不及捡起,忙捂紧小腹远避,羞骂道:“李柔,你个贱人,无耻!” “我......”李柔气结。 物什掉下那刻,梁景眼前一亮,不理二人吵闹,爬上前抓起,瞧了瞧,又反过来瞧了瞧,大吃一惊,只问:“仙贝,你干嘛拿我儿子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四章 今日果 “你说甚么?”她一瞥眼间,见了那块半玉,忽然明白,颤声道,“你......你说梁萧是你的儿子?” “是啊!”他肯定。 柳仙贝追问:“自小就带他身上?” “是啊!”夫妻二人觉得她莫名其妙。 她又再问:“那你们是在哪捡的他?” 李柔还剑入鞘,骂道:“我呸,谁捡的他,你胡说八道,萧儿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你若再胡言半句,休怪我不客气了。”说着又亮了亮刚收起的那柄宝剑。 柳仙贝笑了笑,不理她,径问梁景,道:“景哥,梁萧当真是你儿子?”梁景昂首道:“那当然啦!”不知怎地,心里却有些慌慌的,无形现露了脸上。 那柳仙贝瞧他如此神情,更加笃定心中所想,问:“可是你亲生?”梁景忽闻言,心中一紧,微是踌躇,说道:“那......那当然!”语气没了先前那股气壮。 这李柔实在听不下去了,叫骂:“姓柳的,你有病啊?若有病,须得赶早去治治,我建议你呀去看看脑科,脑科治不好,别的也甭看了,干脆直接去看兽医吧,这样省时省力,更省事。”柳仙贝微微抿唇轻哼,微笑道:“大妈,你还真幽默啊。常言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果然不假,这点跟你‘那个’宝贝儿子,倒真有几分相似。”她故意在“那个”上头加重了语气,让人一听,咋就那么刺耳。 李柔怒道:“谁来跟你皮笑脸的,我和儿子相像,干你屁事。”叫:“景哥,咱们走!赖得和下贱女人说话,以免有辱视听!”挽过丈夫胳膊忙走。 梁景一脸无奈,生平极敬重妻子,对她的话,多少不会违拗,瞧了一眼昔日好友,茫然离去。才拽几步,突听柳仙贝叫道:“且住!”李柔恼火,回头没好气道:“你又待怎地?” 她淡然一笑,只说:“请看!”手掌稍稍摊开,二人只见她掌心躺着一物,均是眼睛一亮,那物是块半玉,色泽暗沉,虽算不上极珍,但形状、颜色居然和梁景手中的那半枚一模一样,他声音惊颤:“你......这玉?” “不错!”那柳仙贝道,“这是我家传玉佩,二十年前,我爹将它一分为二,留给我姊妹二人传家。”梁景闻得此言,惊道:“你还有一个妹妹?怎地都没听你说起?”柳仙贝不觉瞧了他一眼,酸酸的道:“我的事你又知道多少?扪心自问,你关心过我吗?”梁景一时语塞。 只听她幽幽又道:“后来我姊妹又把半玉,各自交给了儿子。那一年仇家寻上门,匆忙中,我们走散了,从此她母子俩就渺无音讯,至今已然一十八载。那天,遇上令公子和半枚玉佩,我就曾怀疑他可能是我妹妹的儿子,几经周折,一直想问个究竟,可他很少搭理我,问他,你说东吧他答西,我非常着恼。现下可好了,遇着了你,可以告诉我吗,他到底是不是?”最后一句是问向梁景的。 梁景瞧了瞧妻子,李柔不睬,冷哼一声,别过头去。梁景奈何,这时的他,心情沉重已极,他经过深思,半响之后,终于缓缓点了点头。柳仙贝大喜,叫道:当真?”梁景微微一笑,再次重重点了点头,道:“绝对是真!” 李柔见丈夫笑容如此灿烂迷人,凝他旧情复燃,大怒:“你们!”梁景对娇妻视若不见,听耳不闻,继续和她搭讪,问道:“萧儿的生父是谁?十八年前事出突然,他何以对她们母子俩的生命不闻不顾?” “就是!”李柔虽然恼火,但她也极想知道事情真相,故而附合催促道,“快说啊,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她这话一语中的,此事委实有些不光彩,只见柳仙贝脸颊晕红潮生,逐渐见烫,她吱唔道:“这个嘛......这个嘛说起来话就有点长了......”李柔叫道:“那你不会长知短说吗?笨,譬如直接说出那个臭男人的名字就成了。” “我......那个......他......”她语无论次。 李柔听了甚感不耐,叫声:“景哥,走!”拽过丈夫,头也不回,径行而去。 柳仙贝慌了,急辗轻功,追上前,一把搭住梁景那肩头。李柔见状,霎时妒上心头,恼道:“姓柳的,你又引诱我丈夫犯罪,是不?” “我......引诱他犯......犯罪?”柳仙贝讶异,然后心中一动,干脆笑道:“呀,你真聪明!”李柔听了,娇躯浑颤,乱嚷:“你......你们,好!很好!哼!”一甩衣袖愤然而去。 梁景大急高叫去追,她只作不见,跑得更急。他无奈顿足止步,走回来,指着柳仙贝鼻子,恼怒道:“你啊你,害死我了,唉!真不知说你甚么才好。”恼了这句,又垂头去追。 柳仙贝在后头大喊:“景哥,对不起,害你夫妻失和,真是小妹罪过......”梁景边跑边道:“你甚么也不消说了。” 眼见昔日苦恋之人渐渐消失眼帘,不由得莫名哀伤,急叫:“那小子的生父是大理国镇南王。”梁景奔行过速,乍闻此说,心头猛然一震,不小心摔了个狗吃屎。巨浪、惊涛、海啸纷纷轰然袭脑,他惊魂未定,吃痛爬起,两眼翻白瞪直,只颤:“此......此话当真?” 柳仙贝苦笑一声,说道:“景哥,我骗你,你会休了她,娶我么?”他不知道,只感脑袋一片空白。 诸人静静的听着李柔述说完这一切,个个心情复杂难明。木婉清早已哭干了泪眼,这时她大叫:“你骗人,他不是我哥哥,不是不是......”李柔安慰:“木姑娘......”木婉清大叫:“我杀了你!”蓝光一闪,不知从哪又抽出一柄修罗刀照她脑袋劈去。 “不可!”梁萧沙哑嘶叫,借助萧峰输给他的内力,颤巍巍站了起来,双目涌泪,哽咽道:“婉妹,不可造次。你怎能动不动就杀我爹娘呢?”木婉清刀劈一半,闻叫,硬生生停了半空,眼角酸涩,回眸深深的瞧了他一眼又一眼,这个男子,是她今生最爱,谁又曾想,天意如此弄人,好好的郎君竟成了亲哥哥,她的心好痛好痛。她不甘,狂吼一声,修罗刀踉当坠地,像发了疯的野兽一般,夺门而去。梁萧叫喊,一激动,牵扯伤口,不觉晕厥。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好累,特别乏,最后还是惯性去睁开眼,朦胧间,忽然一缕强光入刺,顿时晕眩感滋生,强自打起精神,眺望窗外,只见日已近午,心叹:“难怪了。”当下深吸口气,见胸口绑着布袋,己然血止,稍有扯动身子,便痛得要命。预备慢慢挨下床去,忽听得声响,立马挪回,躺下装睡。 梁雪开门,和刘进走了过去,见梁萧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梁雪忍不了腮边堕泪,咽腔道:“进哥哥,哥哥他好可怜。你说他会醒过来么?”刘进眼角一酸,安慰道:“会的。萧哥比任何人都坚强,这个坎,他一定可以闯过去。”梁雪欣然道:“那就好!”抹了抹眼泪,心中道:“雪儿不哭,哥哥是世上最棒的汉子!”言念未了,听进哥哥道:“梁妹妹,我们先去吃饭吧,让萧哥好好休息?” “可我不饿。”梁雪轻轻道。她本想说:“我舍不得离开。”但话到嘴边又变了味。 刘进笑道:“傻瓜,怎会不饿呢,你从昨天到现在一点东西也不曾吃,饿坏了怎办?萧哥会心疼的。” “那好!”她再瞧了哥哥一眼,依依不舍悄然离去。 梁萧侧躺榻上,眼角湿润,泪珠一点一滴落在枕上,心中凄苦一片:“进弟、雪儿,对不起,其实哥一点也不坚强。”想着眼皮一合,又噙出泪来,“不行,我必须离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挨下床去,步子艰难的迈去开门,门开了,他一怔,又急将门掩上锁上。 外面那人闻得动静,回头愣了一下,喜叫道:“萧儿,你醒啦,快开门,是爹啊!”梁萧神情震荡,咬咬牙,骂道:“呸,你算老几,爷不认识。”那人道:“萧儿,我是你爹啊!”梁萧嘲讽道:“爹?哼,我爹姓梁,你别搞不清楚!”那人叹息道:“萧儿,爹知道对不起你们俩母子,爹不奢求你原谅。不过爹希望你给爹个机会,好好弥补!” “你滚!”梁萧喝道:“我不认识你!别他妈一口一个爹的,恶心!” “萧儿!”那人叫道,“先听爹说好不好……”不待他说下去,梁萧立马怒吼:“你滚不滚?好,你不滚我滚!”那人无奈,道:“好,爹走,你好好休息!” 果然,渐渐听得脚步声远去,梁萧却才吁了口气,暗暗咒骂:“段正淳,你个乌龟王八,生不出儿子,想拿小爷凑数,门都没!”转念一想:“不行,我还得溜!”悄悄启开门,又是一惊。 第一百三十五章 已消愁 门缝里看人,果然极其不爽。只见一人书生装着,一脸闲态,在门外悠哉徘徊,不是那朱四哥是谁?梁萧心道:“准又是段大王爷使的手段。哼,以为随便派个人就可以留住我么,忒没脑子!”一念及此,“好,我陪你玩玩!”当下束了束衣带,深吸口气,强忍着伤痛,昂首阔步开门简出,到那朱四哥身前,照面打声招呼:“嗨,四哥,早啊!” 朱四哥见他出来,怔了一会,施个礼,道:“公子,你也早!”梁萧笑道:“对,我是要走,那就白白!” “白白?”朱四哥疑惑不解,见他走远,方始醒悟,追上拦下急问:“公子上哪?”梁萧横了他一眼,道:“爷上哪用得着向你汇报么?”朱四哥慌了,忙道:“不敢不敢!但主公吩咐......”梁萧立马叫断:“他是他,我是我,咱井水不犯河水。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君子的,不挡道!”侧身横过。 朱四哥凛然道:“说不好得罪了!”一出手便扣住了他后肩。 梁萧愤然,恼道:“你干嘛!”朱四哥道:“属下职责所在,还请公子恕罪。”梁萧气道:“我恕你个头!快放开我,不然惹恼了我,没你好果子吃!”朱四哥不为意动,淡然道:“就算我肯放你走,那他们呢?”梁萧闻说,转眼顾盼,呀,这不看还好,乍看吓了一跳,但见竹林四下立着六个英姿飒爽的汉子,正是大理三公四护卫,个个不怒自威。 那褚万里靠得最近,这时笑道:“公子,你是自个儿走呢,还是咱哥几个请?”梁萧暗骂一声:“小人!”思策如今武功尚未恢复,单一个褚万里就可以让自己呼爹喊娘了,何况七人齐上,想想不觉背心微颤。又冷扫了这几个家伙数眼,咬牙切齿地走回去,顺手将门反锁上。暗咒:“你大爷的,是哪个孙子看穿你爷爷我要溜?”想了许久,也得不出个结果,甚为烦恼,心叹:“要是外婆在就好了!”咦,一念到李沧海,立马让他想到了那本《沧海经》,当下摸模怀里,幸喜还在,取了出来,从头至尾翻了几遍,除了曲普还是曲普,“咋整地,也没写怎样恢复内力?没用!”叹息一声,将它扔于地,蹲在榻边,难过起来。 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但老天爷也不用这样整他吧?武功没了,爱情也没了。以前他不接受,是因为自己不懂珍惜,但当自己真的珍惜了,你又告诉他,他爱的竟是自己的妹妹,你说可笑不可笑?以前老笑段誉是白痴,难道自己不是么?想着念着怨着恨着,不知不觉吹起了笛子。 笛声悲凄阵阵顺风送入每个人耳中,都是心头一震,绵绵的情意,淡淡的悲伤,哀哀的凄凉,无助的彷徨,深深印在每个人的心坎,听着,不免怀思落泪。他一直吹,不停的发泄,从早上吹到晚上,又从晚上吹到清晨,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梁妹妹饭菜都端了好几遍,也不知叫了几遍,他就是不睬不理,闷锁房内,只是吹笛子。 渐近午时,听他房中依然笛声阵阵,诸人处在门外,无不担心,这时刘进不由赞了句:“萧哥太强悍了,笛子吹了昼夜,韵律依然如昔,真是精神可嘉!”言出,所有人怒目向他瞪去,刘进惶恐,道:“我说错了甚么吗?”他没错,事实如此,只是众人不明他真痴还是假傻。 梁雪担忧过甚,拍门轻叫:“哥,哥,你开下门好不好?”她声音过小,早就被笛声覆盖。梁景道:“丫头,你没吃饭么?让爹来!”他上前几步,梁雪移开。他先是很有绅士风度的轻拍了几下门,然后叫了多遍儿子名字,只听笛声依旧,不闻丝毫回应。 诸人大傻,还道此老有多高明,亦不过尔尔。儿子不出声,做老子的心中十分恼火,他顾不得绅士风度,猛然轰拍竹门,一过骂道:“臭小子,你哑啦聋啦,爹叫你为甚么不应?是不是屁股痒了,欠打?还吹?再吹,爹可撞门进去了!”言罢,笛音顿了一顿,众人大喜,不得一会,笛子马上又响了起来。 众人愁然,那梁景却大怒,喝道:“小子,你再不出来,爹可真撞了!”连叫两遍,他还是不理会,直叫第三遍,作势欲撞之时,屋内笛声又歇,飘出一个嗓音:“老头子你敢!”梁景笑道:“爹有何不敢?”梁萧咬咬唇,叫道:“你敢进,我立马死给你看!”这下梁景彻底慌了,所有人也慌了,情知他是个硬脾气,说到做到,决不唬言,纷纷大嚷:“萧儿,别做傻事!”“公子,想开点,人生还是很美好的!”“萧哥,一场闹剧嘛,何苦气馁,以你姿色还不是甚么花都有......”这一句是刘进讲的,他尚未说完,已遭了一群人白眼。他怯怯道:“我又说错甚么了吗?”他没错,而且很直接,这些人不知该气该恼。 只听屋内传来一声暴喝:“都滚!别来烦我!”所有人失色,都埋怨刘进口不择言口。梁景叫道:“萧儿......”梁萧打断,道:“爹,你让孩儿静一静,好么?”众人理解他心情,都散了去。 夕阳西沉,映着淡淡的湖水,万物萧煞,正怡然自得。突然一声尖叫划破沉静:“谁偷喝了我的酒?”话出人到,一位美妇脸含慌张之色,跑出竹林大放高歌。西首奔来一个中年人,急问:阿星,怎么啦?”这美妇撒娇道:“段郎,我的酒不见了。” 中年人哦了一声,道:“不见就不见吧!”他以为甚么大不了的事呢,真是扫兴。美妇道:“这哪成?那可是我收藏了二十年的珍品耶,足足二十年。你帮人家找找嘛?” 这人是段正淳,他本和梁景谈人生哲理,谈得兴起,忽闻情人呼喊,生怕出事,便急急赶来,谁料竟是虚惊一场,情人开口他也不好拂拗,便道:“好好好!”恰巧此时多人闻讯赶来,听了因由,皆说不知道。 阿朱眼珠一转,瞥向萧峰,瞧得萧峰好生不自在,听她嘻嘻笑道:“大哥,你老实交待,是不是酒瘾犯了,偷我娘的酒喝啊?”萧峰叫屈道:“冤枉,我萧峰堂堂男子汉顶天立地,岂能干那种鸡鸣狗盗之事,你也太瞧得起我了。”阿朱狐疑:“真不是你?”萧峰像个乖孩子摇摇头,阿朱沉吟:“那会是谁呢.....” “等等!”猛听萧峰叫道,“好浓郁的酒香!嗯,这酒忒醇!”诸人只见他咽了口馋液,又吸了吸鼻子,他一生与酒为伴,对酒再清楚不过了,一指南边:“在那!”诸人循他目光瞧去,那段正淳惊道:“萧儿的房间,莫非......”八九不离十,个个笃定是他,快步奔去。 果然,才近门前,那酒已香得不行,阮星竹愤然而怒,咒道:“小畜生,快还我酒来!”段正淳颇是不悦,羞恼道:“阿星,你这不拐着弯骂我么?”阮星竹一愣,却才想起里头那人是他儿子,不禁脸上一红,说道:“我气急了嘛!”叫:“小子,还我酒来,你听到了没?” 梁萧醉道:“要酒......没有,要命嘿嘿一条!” “你!”阮星竹气极,欲待破门而入。阿朱扯住道:“娘,哥说了谁也不许进去!”阮星竹冷冷道:“笑话,这是我的地,哪容他撒野!小子,你听到了没,快滚出来,不然我可直闯了!”只见屋里传来梁萧醉话:“好酒好......酒,古......人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我......我却道,‘人生失意更尽欢!’消烦解愁,惟有杜康。呵呵,唯有杜康。”萧峰门外听到,酒瘾跟着犯了,猛咽一口液沫,暗骂梁萧不够意思。 听得阮星竹气道:“小子,我......我饶不了你!”作势以身撞门,段正淳急扯住:“阿星阿星,休气,休动气。他喜欢就让他喝个够好了。”阮星竹白了他一眼,怨道:“不是你的,你当然不心痛,可知我花了多大心血?”段正淳歉疚道:“我懂我懂,这样好了,他喝了你多少,我赔。”阮星竹登时眼睁圆大,喜道:“当真?”段正淳道:“我甚么时候骗过你!” 阮星竹哼了一声:“你骗我的还少?”段正淳脸上一烫,恼道:“胡说!”一瞧,见众像看稀奇动物般听自己二人打情骂俏,颇是尴尬,又道:“好了好了,我陪你去看看,少了多少,全数赔偿!”急拉情人之手,脱离现场,以免她说出更糗的事。 二人离去后,久不闻里头声响,想是梁萧已然沉醉过去,念他先前狠言,谁也不敢私闯进去,惟有暂时离开,待他酒醒再说,梁妹妹心中默默祈祷,盼哥哥平安无事。 如此两天,梁萧从吹笛发泄悲愤,转至酒精麻醉。两日中不曾吃过任何东西,只是喝酒。梁雪试图给他送去饭菜,结果都被拒之门外。阮星竹苦藏了二十年的老酒,统统进了这小子肚皮,这让她又气又恨。 梁景见儿子日日借酒浇愁,心中甚痛,这一日,终于忍耐不得,勃然怒发。 第一百三十六章 醉 “臭小子,你给老子滚出来!你看啊你现在像甚么样?活脱脱一个大酒鬼,还像那个朝气蓬勃、不可一世的梁萧么?爹看了都觉得心寒!”梁景立在门外,敲了半天门,里头的儿子竟不为所动,到此居然一言不发,气得他胃痛、心也痛,忍不了破口怒骂,“儿子,你听到了没,听到了就赶快出来。若还是男人就该拿得起,放得下......”又骂了半天,不觉口干舌燥,这儿子尤是恍如不闻,气不了.又骂:“你这没心没肺的浑小子,爹辛辛苦苦养了你十八年,你就这般报答爹呀你,你到底是不是人?” 梁萧耳听父亲唠叨个没完没了,不厌其烦,喝了大口酒,叫道:“对,我混蛋,不是人!请问梁大人,那干您老屁事?”梁景听说,登时火冒三丈,气结道:“你......你个小......小混蛋,爹白养你了。气死我也,气死我也!”不止心痛,浑身都痛,在门前安坐了下来,大声吁气。 久不闻父亲声音,梁萧真个后悔:“爹爹生气了吗?唉,我怎控制不住自己呢,对他说那么重的话,是谁也会生气的。”他决定出去看看。竹门轻启,见爹一人坐在门前石阶上,背影消瘦,一颗无助的心可以隐约感觉得到,想是累自己之故,不觉心下一酸,眼泪险些夺眶。悠悠走过去,挨他坐下,道:“骂累了,口一定干吧,来,喝口酒润润喉!”将手中那小坛酒送过去。 梁景欣慰接下,淡笑道:“有儿子真好!”仰头咕咕喝下,酒坛一顿,笑道:“儿子,想通了么?”一扭头,已然不见了儿子,大惊,脸色霎时难看到了极点。 原来梁萧送了酒,趁父亲仰头大喝之际,又回了屋里。梁景立马跳起来,说道:“儿子,你想怎样?”梁萧不答,只是喝酒。 这父亲恨铁不成钢,不由得勃然大怒,狠狠一扔,将酒坛掷了个粉碎,骂句:“儿子,爹瞧不起你!”拂然怒去。 梁萧泪流满面,忘了喝酒,他知道,这一刻,他彻底把父亲的心给伤了。但他又能怎样,一个月之期,转瞬已过,明天将是最后一天。他也向薛慕华求证过,这老儿虽然闭嘴不说,但可以从他眼神中看出,自己就只剩一天寿命。既然如此,那还有甚么盼头,干脆做个醉鬼好了。 繁华熙襄的街道,络绎不绝的行人,南边开有个酒店,一个醉鬼两个时辰,喝了不下二十来斤高粱,此时意犹未尽,醉道:“酒......保,再......再给......爷来壶酒?”那酒保甚是心寒,这爷也太能喝了,照这速度喝将下去,大概天尚未黑,他这小店的酒非被喝光不可,劝说道:“客官,您真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还别说这人此时正好七分醉意三分清醒的。 但听他道:“醉了有......有甚么不好?爷但......但求一......醉!”酒保道:“可是......”醉汉道:“你可......是个屁,怕......爷没......钱么?”酒保慌道:“不敢!”醉汉道:“那你还啰……嗦个球!”酒保不敢得罪客人,心虽有不甘,但还是怯怯去取酒。 这时邻座有一人,起来扯住了那酒保道:“慢着!”酒保质凝,问道:“司徒先生有何吩咐?”这司徒先生皮笑肉不笑道:“你如此卖命,就不怕有些人没钱付帐吗?”酒保淡然道:“司徒先生说笑了,这怎么会呢?”司徒先生道:“怎么不会!”酒保问:“先生何以见得,小人愿闻其详?”司徒先生冷声道:“这还用得着说吗?一看他就知道了!”这话直指那醉汉。 “他?”酒保疑惑,瞧了此人一眼,见他身着白衫,虽有灰尘泥脏,但料子可是上等绸缎,傻笑道“不会的!”司徒先生冷哼了一声,道:“若然不信,你可先行让他付了帐,他倘或真有钱,再给他取酒就是了。”酒保暗地一想,颇觉这人说得在理,如果他真没钱,那自己可就亏大了,怎生向老板交待,他心里没谱。还是小心点好,小心使得万年船嘛。思此,当下小心对醉汉问道:“客官,咱先把帐结了,再去取酒,好么?” “成啊!”醉汉说道:“免得有些人狗眼看人低!”他这句话说得倒很顺,气得个司徒先生眼睛可以喷出火来。酒保喜道:“多谢客观!”掐指算了算,续道:“一共十七辆七钱七文,请您结清?”醉汉一听,猛翻白眼,气道:“七...七,七你个头,打劫啊你,甚......甚么破......酒那么贵?”酒保解说道:“本店素来以信传承,以诚待人。秉着顾客吃得开心,我们安心;顾客恼心,我们揪心的原则服务,价格公道,绝对童叟无欺!”醉汉叫道:“这......这还叫公......公道,你......脑子没......进水吧?” “嘿嘿!”司徒先生发笑。 醉汉怒道:“你笑...笑个屁!”司徒先生嘿然道:“没钱还充大爷,王八下蛋,倒也不稀奇!”醉汉道:“好,爷就......给你个机...会下......蛋!”叫:“我...结帐!”伸手入怀,掏了一阵,大窘,果真钱未带,陪笑道:“酒保哥,可......不打个商量?” 酒保登时变了脸色,失声叫:“甚么?你没钱?哎哟,你可害苦我了!”醉汉歉然道:“当真对......不起,我回......去给...给你取来,行不?”酒保哭丧着脸道:“你这不祸害我吗?再找找,放哪了? “我...我真没带。”醉汉道:“不骗你!”酒保不信,过去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阵,只掏出一本曲普和一支短笛,叹息一声,待扔。醉汉抢过,道:“别,这可是我的宝贝,扔不得!”酒保屑笑:“还宝贝呢,一把破笛子,连酒钱都付不起,吹甚么大气!” “好,我不跟你贫”醉汉起步欲走,酒保一把扯过,叫道:“不许走,你喝了那么多酒,除非把帐结清。”醉汉道:“我不走怎生回去拿钱给你?”酒保问:“你家住哪,我替你讨来!”醉汉摇头道:“说不得,说不得。”酒保怒起,喝道:“怎么说不得?”醉汉应道:“说不得就是说不得!”酒保忍无可忍,叫道:“你找打!”掌起欲拍,又不敢,因为这人他识得,历害着呢。 犯愁之夕,忽听那司徒先生笑道:“对,这种人该打,留不得半分情面,否则以后人人像他这样白吃白喝,那你们还开甚么酒馆,干脆关门大吉算了。”这酒保心乱如麻,焦急得不得了,遂问:“那依先生之见?”司徒先生微笑道:“这样好了,他的酒钱我替他付了,但我有个条件。”酒保眼睛一亮,忙道:“甚么条件?”司徒先生得意道:“你打他一百拳,我给你十八辆银子!” 酒保一怔,寻思世上哪有这种替人付帐的法儿,他是极想有人替那醉汉付清酒钱,不然老板知道了不骂个半死,也要扣他几个月工资,那多划不来,但他又不敢得罪那醉汉,这让他好生为难。司徒先生道:“怎么?你不肯么?那我走了!”转身就走。 酒保咬咬牙道:“好,我听你的!”那司徒先生这才止步,嘴角拐起一丝不知明的笑意,回过头道:“那便请吧!”其实他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酒保一咬牙,瞧了醉汉一眼,道:“是你*我的,欠债还钱,怪不得我!” 醉汉叫道:“爷没...没应予呢?”酒保喝道:“由不得你!” 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酒保恶向胆边生,轮起拳头劈面便打,可怜醉汉人已七分醉,脚步虚浮,无力招架避闪,登时挨了七八下,脸颊不禁红肿过半,嘴角也溢出血来。酒保见自己打到了他那么多下,也是微感意外。 司徒先生纳闷,便问他的兄弟:“乌龟,你说这小子怎么不还手呀,他上次不是挺拽的吗?”他兄弟为难道:“也许,可能,大概他觉得欠人家酒钱,不好意思还手吧!”司徒先生一拍他肩膀,笑道:“有道理!” 保酒见他不还手,心甚喜,勇气陡增,打得更来劲,才一会功夫就打了七十下。忽然哇的一声,酒保手劲狠辣,让那醉汉牵动伤势,喷了大口鲜血。酒保慌了,不敢再打。司徒先生喝道:“怎么停啦?”酒保惊恐应道:“他,他吐血了!”司徒先生笑道:“吐点血打甚么紧,银子你不想要啦!”酒保一念到银子,又狠起了心肠,继续打下去,可怜醉汉番番吐血,竟连刚喝的酒水也吐了很多。早有好事之徒前来凑热闹,时而评头论足。 过不多时,醉汉又挨了二十来下,那乌龟兄弟瞧出不寻常,急道:“不对,这小子武功了得,今天怎么如此不经打?”与司徒对了一眼,立马喊停,酒保刚好打了九十九拳,不解问:“咋啦?”那人不理,径去看醉汉伤势,一探他脉搏,惊道:“他武功废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又不见 清滢滢的水,依旧如昔,只是静得可怜,丝毫不为人世间的喜怒哀乐掀起点滴波澜。梁妹妹还是像往常一样,起早贪黑,为失意的哥哥,张罗这个,忙活那个,但他这个哥哥不但不领情,自事发当天起,就再没给过一丝脸色看。妹妹不仅不怨怪,反而更加尽心尽力。 她走过湖边,瞧了一眼清澈碧绿的镜湖,脸上露出一丝嫣然。这些天,她一直和父母住在客店,为了方便照料哥哥,她一天两头跑。镜湖和客店有段距离,她为了赶早,鸡尚未蹄鸣就起床了,还好刘进一旁关怀,不然她还真挨不下去。吁了口气,微笑叫:“进哥哥,咱进去吧!”刘进应了一声,跟她进竹林里去。 无论她说甚么,做甚么,刘进都信都听,都支持,且从不拂拗,更不曾问其原因,始终甘之如饴去做。他二人到了梁萧门前,那梁雪轻拍了几下竹板,美声叫:“哥,吃饭啦!”叫了几声,不闻回应,回头瞧了刘进一眼,苦笑道:“他又醉了。”刘进不答。 二人习惯性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聊起了天,聊了半响,梁雪心乱已极,隐隐觉得哪不安,一丝不好的兆头总是搅乱心神,慌不了,急道:“进哥哥,有没觉得今天很平静?”她不说,那刘进还真不曾注意,当下静心一听,果真不寻常,忙道:“萧哥怎地如此安静?”以往梁萧喝酒总是会弄出声息,但现下却是死一般的沉寂。念此,又道:“今天是最后一天,他该不会......”说得梁妹妹心慌慌的,听他说:“咱们要想个法子才成!” 梁妹妹眼睛一酸,湿润道:“还有甚么好想的,直接冲进去。他若死了,我陪他便是!” “你先别急!”刘进安慰,“待我想想,我先感应一下里面状况,再决择好吗?”说完,立即闭目运气,聚中精神,片刻大惊:“里头没人!” “甚么?”梁妹妹诧讶瞪眼。 刘进懂她心思,奋起连环脚踢门,岂料那扇门竟是虚掩,一触即开。二人对了一眼,不加思想,双双相继涌入。一进门,大吃了一惊,只见空酒坛堆地如积小山,桌椅、窗幔、被褥散乱不堪,均想:“他本是极其结癖之人,此番光景,恐头一遭。足见多日以来,他一直是伤痕累累!”四眼四下细量许久,果真不见梁萧。 那梁妹妹心烦意乱,止不了眶里淌泪,哽咽道:“他......他能上哪呢?”深知哥哥伤重,料他绝不轻易离开,岂知一时大意,竟尔忘了他的孤傲。刘进道:“别慌!先出去找人帮助!”梁雪心乱已极,失了主意,也只好听之任之了。 刘进出去一番大喊大叫之后,果然将人全数招来,众听说,皆哗然失色。商议良久,便分头寻人。在附近找寻了良久,皆不见这小子的踪迹。 梁雪和刘进走到一间酒馆,见天色午时一刻,日头渐烈,耐不了衣背沾汗。梁雪抹了抹额角,轻声道:“进哥哥,前方有间酒家,咱去问问?这些天,哥哥凶酒,阮阿姨的存酒已被他败光,说不好他是出来寻酒了。”刘进笑道:“你作主便好!” 当下二人步入酒馆,早有酒保上前招待,他笑脸迎人服务道:“二位,喝些甚么酒?本店有远近驰名的女儿红......”刘进打断,直接道:“我们不喝酒......” “不喜喝酒没关系,那吃些甚么菜?”酒保快人快语。 刘进一怔,心想:“这人怎地如此嘴快,我都不曾说完呢?”梁雪嫣然一笑,轻轻说道:“大叔,我们既不喝酒,也不吃饭,前来打挠,只为寻人,说几句话就走。” 酒保一听说是找人,脸色霎时变了,又闻叫自己“大叔”,心中不免先生几分气,虽说他面相老,但实际年龄很轻,焉能忍得这口气,正欲反唇相讥,待瞧清是个美貌姑娘说话,而且声音很柔很甜,简直可以柔到骨子里,甜到骨子里,腻到骨子里。 男人天性,爱色爱美,这是他们的本能。酒保亦不例外,见了美女两眼发直,那气早消了,微笑道:“不知姑娘所寻何人?”梁雪道:“是我哥哥。请问大叔你可有见过?他大概十八九岁年纪,脸如冠玉,白袍轻束,行事颇见潇洒,大概有这么高。”她举手高过自己一个头,量了量。 那酒保支腮沉吟,片刻眼睛一亮,说道:“姑娘,莫不成你说的是他!” “谁?”梁雪和刘进同问。 酒保道:“一个酒鬼,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刘进问:“你以前见过他?”酒保应道:“见过一面,以前的他,武功可利害了,唰唰几下,就可将敌人打倒,此人又风趣又潇洒,这回嘛......”梁雪不理他对那人的称赞,只问:“你可知他姓名?” “姓名小人不知。”酒保略一思索,恍然道:“小人记得那夫人叫他甚么‘梁公子’!”梁雪讶道:“哪个夫人?”寻思:“该不会是阮阿姨和娘亲?”暗想又不对。 只听这酒保道:“是马夫人。”梁雪急道:“哪个马夫人?是不是丐帮马副帮主的夫人?”她曾听阿朱提及。酒保应道:“正是!” 刘进心想:“萧哥怎会和这女人扯上关系?”思不了,遂问:“我萧哥是否已被她抓了去。”酒保想也不想,便道:“对啊,梁公子是被马夫人带走了。”刘进急问:“你可知他们甚么时候走的,又往了哪个方向?”酒保笑道::“你说巧不巧,她刚走,你们便来了!” “甚么?”刘进乍舌,愤然道:“你怎不早说?”酒保淡淡道:“怪我啊,你怎不早问。”刘进气结,上前一把扯过他衣领,提了起来,怒道:“若是我哥哥有甚么不测,定拿你当个垫背。信不信我现在就打你个满地找牙?”酒保慌了,他人虽不在江湖,但早闻江湖中人大多心狠手辣,此刻脸上早已没了血色。 梁雪瞧了,暗暗摇头,对酒保歉然道:“大叔,对不起,我这兄弟脾气倔,万请莫怪。我哥哥走了哪条道,尚请大叔言明?”即叫:“进哥哥,你还不松手!” 刘进一愣,想到此人尚未说清萧哥去向,不由得忙然松手。他向来对梁妹妹所言,如尊玉旨,自不敢不允。只是讶异自己为何会生气,想出手打人,这却不得要解。 酒保脚跟刚刚落地,惊魂才稍定,便道:“你们去马家就可找到那人了,听马夫人说,要将那人抽筋剥皮。马家在效外,出城一打听便知。好了,我就知道这么多,你们走吧,晚了恐就来不及了。”说了这些,低着头走向内堂,心底却在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多嘴!”二人道声谢谢,即离开了。 出城之时遇到了萧峰和阿朱,梁雪将酒保之言备述了一遍,这二人听后,既喜且忧。萧峰当机立断,叫阿朱回去通知其他人,自己和刘进、梁雪前去营救贤弟。 不知过了多久,梁萧脑袋晕晕沉沉的疼醒,一睁眼,只见上头朱丝幔帐,身下压着软绵绵的丝褥,只是手脚被缚,动弹不得,不知身陷何处,记得自己醉倒之前......“喂,你们别忙走啊,我打了他,你说过要替他付酒钱的,怎地赖账呢?”酒保急叫。 那俩人头也不回,只顾拼命溜走,因为刚才这“乌龟”兄弟给醉汉把脉时,惊觉这小子武功已失,一焦急再探他鼻息,发觉已然气若游丝,离死不远了,深感害怕便想着开溜。其实身在江湖,偶尔打死一俩个人,也是常事。但这俩人以前见识过这酒鬼的武功,着然厉害。 能有那般修为者,武林中屈指可数,认定了是其中一人之徒。这次再相遇,只是想报上次被辱之仇,才引钱诱惑,令酒保痛打那小子出气,谁料他这次不经打,被酒保扁了个半死。若然真个死了,他那武功高强的师父知道,绝不轻易放过自己二人的,想着便想到了三十六计中,走为上策这一计。 这时闻酒保叫喊,司徒先生一边跑,一边回应:“你都没打足数,不算不算!”扔了这句,脚步加急,比兔子溜得还快。气得个酒保频频顿足,暗恨自己倒霉。 正当他彷徨无策之际,店外来了一位美妇,那妇人身穿缟素衣裳,脸上薄施脂粉,进了店门,冷冰冰的道:“小哥,给我打一斤酒!”酒保瞧了她一眼,不知怎地,三魂好像少了俩魂半,呆了呆,醉汉拍了他一掌,却才醒悟,叫道:“你……”他本说“你没死!”。醉汉笑道:“你……你甚么,我走……走了!”从他身旁幌幌悠悠而过。 酒保气不打一处来,急步上前,狠狠打了他一记脖子,醉鬼中招,碰的一声软了下去,他拍拍手,得意道:“哼,一百下刚好!”那妇人咤道:“人都死光啦,酒呢?” “有有有!”酒保上前,取过她皮裹去装酒。 这妇人低头,无意间瞧了那醉汉一眼,一怔,霎时眉角含笑:“是他!” 第一百三十八章 父债子偿(一) 房门啊呀一声而开,进来一位妇女,手持托盘,上装水酒小菜,脸上笑吟吟的抿着嘴,好像一辈子都没笑够似的。到了近前,将托盘放于桌上,这时瞧了一眼床边,又走了过去,拍的脆响,扫了那人一巴掌,吟吟笑问:“小子,可还识得老娘?”见他不应,又赏了一巴掌。 梁萧这才惊觉,他本想事儿,并未晓得有人近前,待两次耳光过后,脸颊疼痛生辣,才心性回神。见了这妇人,亦是微微一惊,手脚挣扎一番不脱,更觉浑身酸软无力,于是问:“马夫人,是你?你绑着我作甚?”这人正是马夫人。 今天下午在酒馆巧见梁萧,心生怒恨,就将他擒了来。见问,她道:“没甚么,我就想玩个刺激!”梁萧道:“你玩归玩,干小爷屁事。须早放了我,再设宴好生款待,陪个礼,这事且算了,不然有你苦果吃的!” 马夫人像似没听见,又似听了天下间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许久才笑道:“你等得不耐了么?好,我成全你!”一把将他揪起来,扔在地上。自袖口掏过一柄亮晶晶的小刀,在他眼前幌了幌,笑道:“小子,你喜欢凌迟呢,还是直接点?” 梁萧身横地板,不得自由,但他兀自不惊,淡然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刺激么?极好!但不知凌迟怎么说,直接又如何做,诚请赐教?” 不料马夫人嘻嘻一笑,说道:“我原先想和你痛饮一杯,然后才让你痛痛快快的死。既然你急着要投胎,那我成全你便是。顺便告诉你也无防,凌迟嘛?你瞧见这刀子了吗?我就是用它将你身上的肉一条条分离你的骨头,然后撒上盐巴晒干,等转春的时候,再拿出来喂狗,这样你可满意?”眉眼含笑,直盯着他。 梁萧心里莫名打了一个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早知马夫人是个狠角色,不想她竟会如此残酷,但自己已萌死志,再多折磨,权当挠痒,自是不惧,反而泰然处之,轻笑道:“着实好主意,但你不觉得太麻烦了么?” 马夫人道:“若你觉得麻烦,不如选择直接一点。”梁萧笑道:“愿闻其详?”马夫人瞧了他一眼,见他略带红肿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觉一怔,心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身临险境,居然还可以谈笑风生,不由得暗暗有些钦佩。念此,不免脸上微红,生怕被他发现了,移开目光,淡淡道:“那就简单多了,想必你听过‘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吧?” 梁萧此刻手若能动,真想大声鼓掌,连道:“甚妙!甚妙!却然简单不过了!”马夫人道:“你想好了么?”梁萧不答反问:“你就不想请我喝一杯?” 马夫人一愣,既而笑笑,朱唇轻启道:“我越来越欣赏你了!”提他起来,按坐桌边椅上。梁萧方坐下,便道:“不敢不敢!可否容我讨个人情,把绳儿松松,以便喝酒!”马夫人微一犹豫,结果还是取刀子割断了绳索。 梁萧一得自由,马上活络起来,松了松筋骨,取过酒壶,斟了两杯小酒,递一杯至马夫人面前,道声:“请!”正待起杯饮尽,忽然一丝寒意侵体,微微生冷,这才注意,只见四周门窗紧闭,外围尚有木板钉锁,屋外漆黑一片,时不时听得外头朔风凛凛号空。 屋内却是檀香小烛,光辉闪烁,架上还燃着个火盘,梁萧惊道:“下雪了么?”马夫人应道:“是啊!”梁萧叹息,慨然道:“天真是善变!”马夫人冷哼了一声,屑然道:人难道不是一样善变么?” 梁萧听了,不禁一愕:“是啊,我们人又何曾不是呢,女人善变脸,男人善变心!”怔了片会,幌眼之际,猛然一震,但见窗纸破烂处,有一双眸子,紧紧盯着自己,深锐而明亮,一瞧便知此人内力精深,心惊:“他是谁?难不成是大哥?”心神激动已极。 不错,此人正是萧峰,外头还有那刘进和梁雪。这三人心急赶路,不料烈风劲急,竟洒洒潇潇飘起了大雪,风雪阻路,甚是难行。至马夫人住处,已然一更时分,三人便藏身窗外,伺机侍定,屋内二人所言,全送进了耳中,听到利害之处,那梁雪愤然不过,有好几次都想踹门进去,给那女人一顿好瞧,可惜都被刘进制止了。 哪知梁萧如此目明,居然发现了萧峰,萧峰眨眨眼睛,意思是:“我们会想法儿救你!”梁萧眉头一皱,大意是:“别冲动!” 马夫人见他久不说话,心生奇怪,仰头望向他,问道:“你在看雪吗?”一想又觉好笑,门窗紧闭,哪来的雪景? 梁萧怕她生疑,识破了萧峰,便不敢再看,低下头,举起那杯酒,凑近唇边欲饮。忽闻马夫人叫道:“这酒你不能喝!” “为甚么?”这梁萧狐疑瞧了她一眼,问,“酒中有毒?你不会的!我如今武功全失,你要杀我易如反掌,又何必搅那么多弯曲。”仰头喝尽。 马夫人顿足道:“叫你别喝你还喝,唉,不听话的人是该受些教训。” “你说甚么......”言未了,突然砰的一声软在桌上,惊叫:“‘十香迷魂散’,你......”他身子本虚,十香迷魂散下肚,更觉酸软无力。 梁萧暗想不通,他一个将死之人,马夫人擒他回来之时,应该晓得自己已无半点内力,对她早构不成威胁,她毒计巧施,难不成......念此恍然大悟,叫道:“这酒不是为我准备的,莫是为他?” 萧峰寻思:“贤弟说得是哪个他?”沉吟间,瞥见梁雪蠢蠢欲动,神色万分焦急,大有立马冲进去揪过那女人,大抽几巴掌,方能泄愤之意。又见刘进拦她不住,如此下去非坏事不可,叹息一声,指出如风,点了梁雪穴道。刘进大急,张口欲骂,见萧峰向自己瞪了瞪眼,不怒自威,登时矮了半截,骂人之言生生咽下咽喉。 第一百三十九章 父债子偿(二) 萧峰不睬他,径转回头,但听马夫人轻笑道:“你这人,倒也怪,居然知道‘十香迷魂散’。这个甚么他不他的,我就听不懂了。”梁萧道:“你听得懂也好,听不懂也罢!难道你记性真就那么差么?忘了你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一些,不然在杏子林我怎会知道大哥的扇子落在你身上?” 一想起杏子林中所发生之事,马夫人眼中立即闪过一丝异样神彩,不知是恼是恨,或怨或怒,还是别的甚么?见她不应,梁萧冷笑,问:“你很爱他?”马夫人这才回神,骂道:“呸,我恨他!” 梁萧嘿然道:“没有爱,哪来的恨?爱得越深,恨也就越强烈!” “你胡说!”马夫人厉声道,“我不爱他!” 梁萧调侃道:“确实,你一点也不爱他,不然怎狠得起心肠杀了他的孩子!” 马夫人忽然嘿嘿冷笑起来,跟着她的笑声,脸部也开始变得扭曲难看,半响才说道:“你终于知道我抓你来此的目的啦?” 梁萧既点点头,又摇摇头,就是不答话。 马夫人很是奇怪,问:“你这算甚么意思?”梁萧淡淡一笑,解释道:“不错,我点头,是因为我确实知道了你抓我来此的目的,那就是,以我做鱼饵,想钓那条大鱼自动上钩,好任你宰割,可惜你如意算盘打错了,我跟他没甚么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马夫人笑道,“他可是你爹!” 此言一出,墙外三人都大吃一惊,均想:“他哑谜打了半天,这才浮出水面,但不知这个‘爹’指的是谁?”这几人都知道梁萧的亲生之父是段正淳,养父是梁景,实不知她所指何人。 梁萧笑道:“我爹?哼哼,我只认一个爹。他,想也别想。” 马夫人道:“哼哼,话别说得太绝对。也好,你的事我不感兴趣。说吧,你摇头到底是甚么意思?” 梁萧斜视了她一眼,像看白痴,问:“你真想知道?”马夫人点了一下眉眼,足见她心中有多想要知道答案。梁萧嘴角一努,神秘道:“请看!”说出这两个字时,眼一直盯着她身后。 马夫人下意识回头,不见背后有人,怔得一怔,方知上当,回眸横了他一下,笑道:“跟你老子一个德行,净会骗人。哼,老娘才不上当!” 梁萧闻言,本欲大骂她一通出气,待听清最后一句话,忍不了好笑,暗道:“不上当还看,真傻得可以。”吓唬道:“你女儿站在那里,你没瞧见么?” 马夫人听了,微微一怔,片刻回头瞧了一眼,还是甚么都没有,不禁微微怒起,骂道:“臭小子,你满嘴胡说些甚么,我哪来的女儿。”瞧她方才紧张之状,不似做作,梁萧越发笃定自己所料不假,淡笑道:“啧啧,女人就是健忘,越狠的女人就越加懂得健忘。何况这种事又怎么会为外人道呢?毕竟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天理不容的猪狗之事......” 他话尚未说完,马夫人就急声骂断:“你胡说,你胡说......” 外头三人大惊,都想:“甚么?她杀死了自己的女儿么?”皆觉不可思议,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若然梁萧所言属实,那这个女人也太疯狂了。 但听梁萧说道:“我干么骗你,是你女儿亲口告诉我的,她现在可是阎王爷的干女儿,就站在你后面,不信你可以找她对质。” 萧峰和刘进闻说,也向马夫人身后揪了揪,哪有半个鬼影在,对了一眼,暗恼这个兄弟弄甚么玄虚。 只见马夫人脸色登变煞白,颤兢兢的站起,又向后瞄了一眼,哪有甚么女儿?权当这小子胡说找事,不禁怒上心头,逐渐燃烧起来,狠狠回瞪于他,眼里全是怨毒,恨声道:“我原想让你多活一时片刻,等那老不死的前来,再一起送上路,哪料你竟连这小小一刻也待不住。说不了,只好请你先去阎王殿前为你那死鬼老子开路了。”说着幌起小刀,高举待刺。 这一刻,萧峰和刘进等人的心也悬了,呼吸紧张得不行,梁妹妹身子不能动,但一颗心始终怦怦乱跳,眼见哥哥转瞬之夕,便可命丧黄泉,忍不了腮边堕泪,她好想好想叫进哥哥解开穴道,让她冲进去,就算救不得哥哥,也可以和他死在一块,苦于口不能言,光焦急。 萧峰拳头握得紧紧的,正预备发一记劈空掌力,去震飞那贱人的短刀。忽闻梁萧哈哈大笑,马夫人怔住了,萧峰也怔住了,只有梁雪和刘进深感纳闷,命在倾俄,他为何发笑? 马夫人停了杀他的动作,怒道:“你笑甚么?” 梁萧淡然道:“我笑你是个白痴,你做贱自己,到头来你得到了甚么?没有,甚么也没有。”马夫人怔怔的道:“是啊,我千方百计密谋,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到头来得到了甚么,甚么也没得到……”眼角一滴晶莹的泪珠潸然而下。 她错退几步,又僵持了片会,突然脸色变得越发可怖,最后竟狂笑起来。 梁雪听她这般疯狂摸样,越发替哥哥忧心。但听马夫人恨声叫:“我不甘心,不甘心……这一切都是你老子害我的。冤有头,债有主,常言道:父债子偿。好,既然老的不肯来,那我就在小的身上讨回公道。”她又举着刀,慢慢向梁萧靠近。 梁萧浑身酸软,动弹不得分毫,其实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事待临了,偶想起马夫人樱桃小口大咬段正淳那一幕记忆,这些残忍的法儿登时充塞血管,让他心下不由一寒,如此死法,还当真恶心。 只见马夫人忽尔脸色一改,不但杏眼含笑,而且多增了几分妩媚。这梁萧一触及她的眼神,顿觉鸡皮疙瘩渐起,隐隐预感不好的事儿将要发生。 她挨近梁萧少许,小刀轻挑斜划,慢慢割破他身上的衣带,露出内衣颜色。梁萧登时大惊,叫骂:“贱人,你想干嘛?” 马夫人**笑道:“父债子偿呗!” 第一百四十章 魄剑说事(一) “甚么?”所有人大惊。 他来不及思考,自己身上的衣服已被她一件件解下来,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忍受不了这份羞辱,悲愤欲绝道:“请你杀了我吧!” 马夫人笑道:“你尽管放心好了,我一定会杀了你的,不过不是现在。你老子以前是怎生对的我,我现在就怎生对付你。一报还一报,这公平。来吧,别浪费时间了,让咱们好好玩玩!”话罢,嘴里眼角全都是春意,慢慢俯下身去,捏捏他的俊脸,欲要亲热。 忽然,嗖的一声嗡颤,一柄长剑破空而入,飞到二人桌前上空。 乍听声响,这夫人扭头,见一柄宝剑悬于高空,此剑霞光艳艳,瑞气腾腾,正旋转个不停,她惊得一惊,不知谁人放的剑,真是岂有此理,扰她兴头。瞧周边无人,惊恐更甚。 梁萧斜眼一瞥,见这剑金光万道,寻思:“是何人弄的鬼,唬得这*妇如此胆战心惊。”思未了,忽听马夫人叫唤:“紫儿,是你么?”梁萧心想:“谁是紫儿?啊,是了,定是她女儿!”先前胡说一通,不想竟引得这妇人相信,“好,我且戏她一戏!”便叫:“小姑娘,你快救救我,你这娘太不是人了,连我这么纯洁的人,她都舍得欺负!” 梁雪穴道被封,瞧不见里头情况,只闻其声,听哥哥如此不害臊,好笑:“居然敢说自己纯洁,哼,瞧你这份定力就证明着心邪!”她知道不该如此想自己的哥哥,但一想到哥哥和别的女人干那个,她就按捺不住嫉妒。尤其是和里头这个老女人,她更气,虽说哥哥是被迫不得己,遭她威胁,但她还是这般想了。女人嘛,天生醋劲大。 果然,那马夫人听了梁萧的求救,不由得信了十分,颤声道:“紫儿,真是你么?是娘不好,对不起你,你放过娘好不好?” “我放过你,那谁又放过我!”宝剑闪闪发光,忽然冒出这么一句纯正的女音。 所有人吓了大跳,连同梁萧在内,他想:“老天爷,我胡绉的,不会真的有鬼吧!” 马夫人早被唬得魂飞魄散,这时豆大的泪珠簌簌而落。 那剑道:“你杀我,我原不怪你。因为我的命是你给的,你拿回去也合情合理。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谋杀亲夫,嫁祸别人,这我就容忍不得了。” 剑想回忆往昔,道:“就像十年前,你贪慕虚荣爱上了段王爷,一心想做他的王妃,好出人头地。你千方百计*着他休妻,但他人虽风流,却极敬重妻子,自然不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他,让他不厌其烦,一气之下离开了你。这时你才懊悔万分,恨自己得不偿失,更恨他寡情薄幸,发誓一定要报复。不久后却发现已怀了我,你生下我之后,就一直对我不好,这我也不怪你。有时我还自解,心想你有你的苦衷、无奈和不得己。” “直到有一天,我万万想不到,你居然狠心杀我。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你的虚荣心又萌芽了,遇上了丐帮副帮主马大元,他对你一见钟情。你不爱他,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却狠心杀我,毅然嫁了他,不为别的,只因你喜欢光鲜,喜欢受人赞美,以为这样便可出足风头。婚后你才发现,原来不是那么回事,马大元不好名利,你屡次劝他争夺帮主之位,他都敷衍了事,你甚是恼怒,不理了他有好长一段时日。” “后来你在洛阳大会上看见了萧......萧峰,那时他叫乔峰,你为他的英姿所迷,心仪上了他,决定讨好他,让他也爱上自己,娶自己过过当帮主夫人的瘾,可惜萧峰只谈国事帮事,偏偏不谈感情之事,对你的示好,视而不见,恍如不闻。” 听到这,萧峰心道:“竟有这事,我怎么不知?”寻思间,无意瞥见刘进一脸的笑意,瞪了他一眼,刘进念他虎威,不敢再笑,不过他别过头去偷笑。 萧峰无暇理会,转回头,又听那声音说道:“他的反应,让你很是气愤,足足生了个把月气方消。原想这事也就算过去了,不料连老天也助你,机会来了。一次你收拾马大元的衣物,意外发现了汪帮主留下的遗令,并私自拆开,知道了萧峰是契丹人的身世。这时竟被丈夫撞见,你劝他干脆公开此信,好教自己当帮主。马大元天性淡泊名利,自是不肯,还狠狠训了你一顿,打了你一记耳光,警告你,此事若泄露出去半句,决不轻饶。” “那一刻,仇恨充塞了你的脑子,及心坎,你暗暗发誓:此仇一定要报!终于,八月十四那天,白世镜来你家做客,饭后,你二人院中巧遇,一起赏月,但此老的眸子一直在你身上打转,尤其是对你胸前高耸的双峰,片刻也不曾离开。” 萧峰心神一荡,细孔中果真看见马夫人素白的衣衫上,胸前那双峰高高挺起,若不是得人提醒,他还真不曾注意,当下不想再看,听那剑又道:“你见他如此贼眉鼠眼,也不着恼,竟然心生一计,成全了他的邪念,那晚与他一起共度巫山。” 萧峰一听,险些叫出声来,心叫:“白世镜居然是这样的人?”想不了,那剑道:“如此两日,他赖在马家过中秋节,你晚晚与他欢好。唉,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也是机不择运,半夜,马大元起床小解,不见了妻子,心头大惊,路过白世镜房间,听里头浪语阵阵,他登时心火如燎,不禁口干舌燥,暗羡世镜兄艳福不浅,身子骨也硬朗得紧,暗自偷笑。” 那剑顿了一顿,沉声道:“忽然,他脸色煞白,听那女子开言,竟是妻子,登时又怒火焚身,他好想冲进去揪过这对奸夫*妇,大抽几巴掌泄气,又恐伤及兄弟之间的义气,万般思量下,惟有含辱回房歇息,他一夜无眠。第二天,白世镜辞行要走,马大元笑着说挽留,要他多盘恒几天,好生招待,白世镜其实也舍不得走,多瞧了几眼风情万种的你,非常留恋和你在床上那种欲仙欲死的感觉,就乐得留了下来。晚上你二人......” “够了!”马夫人厉喝,泣声道,“紫儿,求求你别说了,别说了,好吗?”那剑道:“这怎成,不交待清楚我是不会走的!” 第一百四十一章 魄剑说事(二) “好!”马夫人道,“要交待,我说!”那剑不语。 只听马夫人幽幽的道:“那晚我和白世镜那色鬼又欢好,被丈夫撞见了,他还是选择不揭破我俩奸情,不过他次早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我一经思索,已猜到个中缘由。便以此事来要挟那色鬼,迫使他杀了马大元。” 梁萧忽道:“马副帮主又不是傻蛋,怎么乖乖等着你们来砍。再说了,他武功也不弱,就算你和白世镜一起上,也不一定是对手,怎会遭了道儿呢?” 马夫人瞥了他一眼,眼里含笑,说道:“不错。凭那死色鬼的武功,自然不及马大元,但是老娘有这个!”说着自怀中掏出一小纸包,在空中扬了扬。 梁萧一惊,叫道:“十香迷魂散!” 马夫人笑道:“聪明,任你武功有多了得,只要老娘一包‘十香迷魂散’喝下去,保管你动弹不得。嘿嘿!” 梁萧听她笑得有些可怖,背心不觉一颤。女人,他也识得不少。就拿木婉清来说吧,她性子虽野虽辣,却也不及眼前这个女人的万分之一狠,想想尤觉寒心,说道:“白世镜当真肯听你的?为了你而去杀人?” 马夫人笑道:“由不得他选。他一听说要杀马大元,龟孙子立马吓得两腿都软了。我跟他说,‘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将咱俩的事告诉马大元去,说你强、奸我,瞧他杀你不杀。’他一听慌了,说甚么都依我!” 梁萧问:“你也是这般唆使全冠清反我大哥的么?” 马夫人瞧了他一眼,眼中内过一丝讶色,半响才道:“你既知,又何须问我?” 梁萧道:“全冠清会造反,我一点也不奇怪。我只是好奇,你用甚么法子请徐长老出山?”这言一出,那马夫人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梁萧怒道:“很好笑么?” 马夫人又审视了他一眼,抿唇道:“我还以为你当真甚么都知道,原来亦不过如此。好,跟你说说也不打紧,那姓徐的老色鬼,见了我,两只眼睛都直了,馋液还直流,瞧我是孤身一人前来,一把抱住我,就把我给那个了。” 梁萧叫道:“你胡扯,他都一把年纪了。”萧峰、刘进和梁雪心想梁萧说得是。 马夫人不屑白了他一眼,微笑道:“不错,我原想他都是八十多岁的人了,干那事应该不成了吧!嘿嘿,谁知他老人家人老心不老,床上技术还颇是了得,简直让我欲仙欲死,比全冠清那小子还要强上好几倍呢。” “那天他边穿衣服边跟我说,‘小康,大元如今不在了,你一定很寂寞。以后若有甚么事,可以跟我说,我会好好疼你的!’我跟他说了萧峰之事后,他说,‘要帮忙可以,但有一个条件:他现在还想要。’当下二话不说,就把我强压在了身下,世人都说,‘苛政猛于虎。’但老娘却道,‘饿鬼猛于狼。’可怜我刚被他翻云覆雨,未曾歇息片刻,他又来覆雨翻云,你说,他是不是老色鬼?”说着竟微微抽泣起来。 梁萧叹息一声,他只知道白世镜、全冠清和她有染,万料不到连徐长老也和她有一脚。 听了马夫人所言,墙外三人也唏嘘不已。萧峰心道:“徐长老德高望重,不想竟也是个好色之徒。唉,想我堂堂丐帮居然毁在一个*妇手里,真是憋屈!” 又听马夫人说道:“你是不是瞧我不起?” 梁萧淡然道:“没有。我只是替你感到些些悲哀,若不是他负你在先,你就不会性情大变,最后大费周章的只想着报复了。说起来,他才是罪魁祸首。当年他若不去招惹你,你就会像寻常的姑娘一样,找个心爱的人结婚生子,那么今天的所有悲剧也就不会发生了。” 马夫人像看珍稀动物一样瞧着梁萧,见他稚嫩俊俏的脸红肿肿的,那五根印痕犹在,只是一颗心,却有了超越年龄的成熟,她百思不解,叹道:“唉,当年我遇见的怎么不是你呢?” 梁萧“噗嗤”一声傻笑,道:“马夫人,我想你误会了,十年前我才不过八岁,还是个小屁孩呢。”马夫人怨道:“那又怎样,我可以等你呀。”梁萧脸色一僵,顿时笑不出来了,忙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马夫人幽幽叹道:“对,是用不着了,往昔不堪回首,岁已逝,人也老......”她喃喃念叨。 梁萧忽然耳朵一动,噤声道:“嘘,有贼!”墙外三人暗骂,那萧峰开始也以为贤弟说的自己,待静下心来,宁神感应,却才吃惊,听得西首道上,有十几人隐隐奔来,个个行走如速,轻功似乎颇为不弱。 萧峰更惊,寻思:“贤弟内功已无,怎还有如此耳力?”想不透,闻他说道:“解药在哪?”马夫人惊慌:“我没准备解药呀,当真有贼人么?”梁萧点点头。 马夫人不加思索,回头唤:“紫儿,紫儿,你有无法子救救梁公子?”那剑兀悬半空,金光依旧,只是不闻言语,马夫人登觉芳心大乱。 梁萧一直不信那柄破剑是甚么紫儿所化,因为他坚信世上无鬼。只是笃定有心之人在作弄,至于这人为何会知道马夫人隐秘,那就不得而知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连刘进也感应到了,十分替萧哥担心。马夫人不见那剑再说话,心慌了。 少时,门碰的一声被来人踢开,幔帘掀开,唰唰闯进十来条黑影,手举火把,只有为首那两个不曾黑衣蒙面,二人身形都是非常消瘦,不同的则是,一个银发鬓白,年纪显老;一个头发全黑,年纪较轻,是个四十不到的汉子,偏巧这二人梁萧都识得,老者乃白世镜,汉子是林充。 白世镜见了马夫人,犹如蜜蜂见了花,劈头就问:“小康,你怎么还不动手?”他急上前,双手搭着马夫人双肩,欲抱怀里。眼中爱意甚怜,浑不似让丐帮众弟子,望而生畏的执法长老。 这马夫人伸掌略略推拒,身形一闪,才不至跌进他怀里。白世镜见她如此,微微一怔,还道她是怕多人在场,不敢过分亲热,释然,脸上堆笑,欲去追,不料脚跟一伴桌角,跌了个胡涂,一只手撑着桌子,这才稳住身躯,目光幌处,对上梁萧的眼睛,大吃了一惊,叫道:“怎么是他,老的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死个明白 马夫人笑了笑,步子轻挪,真个媚态恒生,瞧得个白世镜心里痒痒的,但听她说道:“老的狡诈,不曾来,只抓了个小的。” “小的也好,亦是一样!”白世镜狠狠的道,“老子先杀了小的,再去砍老的!”说罢,掌起,慢慢走过去,步子忽然一顿,回头向马夫人问:“药你真的下了?”马夫人点点头。 他还是小心点好,素知这小子武功高强,不能不防,问清楚了才安心。既得结果,也就不必怕惧了,洋洋得意过去,手起掌落。 众大惊,萧峰正待出手相救,倏地倩影一闪,他眼帘一花,原是马夫人,见她拽过梁萧,使劲一拉,便抽离了桌面。跟着碰的一声彻响,桌子破了个窟窿,足见他这一掌,用全了力道,非置这小子死地不可。 白世镜一怔,掌下早已没了人影,斜眼一睨,瞪向马夫人,厉声问:“你干么救他?” 马夫人粉面一红,不好意思道:“这人你杀不得,我留着有用!” 白世镜嘿嘿瞧了她一眼,脸色徒变,猛然抽她一嘴巴,骂声:“贱人!”这一掌来无先兆,出手快,又狠又辣,那马夫人无从躲开,雪白般的右颊登时红肿。 她嘴角溢着血,放下梁萧,梁萧立马萎顿在地。马夫人当下捂住红肿的脸颊,莫名大笑起来,众人皆感她笑声怖人得很,无不心头揣测。她笑罢,嘿然道:“打得好!打得好!” 梁萧怒喝:“住手,你干么打她?”白世镜冷笑道:“凭你也管得着么?她是我的人,我爱打便打,爱骂便骂。”梁萧道:“就算她是你的人,你也不该打她啊,如此娇美的人儿是拿来疼的,不是拿来打的。”话出,梁萧也是一怔,情急下他怎会说出如此恶心的话。 马夫人深深瞧了梁萧一眼,又向白世镜横了一眼,说道:“你听听人家怎么待我,你却又怎样待我?你也不害臊。”语音眼色,又重回媚态。 梁萧心里打了一个突,见白世镜骂道:“小*妇,瞧我不好好炮制你。姓梁的,不想你跟你老子一个德行,也好,就请你到阎王那好好快活!”说着踏上一步,举掌势要劈他额头。 萧峰又慢慢运气,只待白世镜再近前半步,掌风即发。 梁萧听他提到“阎王”二字,忽地灵光一闪,再睨一眼他身后的林充,矍然而悟,大叫:“原来一直追杀我的人是你?” 白世镜一愣,跟着洒然而笑,停下掌,说道:“也好,让你做个明白鬼。不错,是我!” 梁萧道:“你为甚么杀我?” “不为甚么,直觉!” “直觉?”梁萧大惊,他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人可以凭自己的直觉,判那人死刑。 “是的!”白世镜侃侃道,“自从杏林大会见了你,便觉得你这人非池中物,表面吊儿郎当,对万事不屑。其实不然,你内里比谁都精明,都心思慎密。” 梁萧心道:“他说的这个人是我吗?” “所以,为了我将来的大计,你不得不死!”白世镜道,“嘿嘿,不想你今日竟然落入我手,看来老天爷也是非常眷顾我的。请吧,明年今天便是你忌日。”手掌再起。 “慢着!”梁萧又叫。 白世镜甚感不耐,怒道:“可有遗言交代?” 梁萧静心一想,方始醒悟,难怪自己告诉了阿朱,马夫人和白世镜的通奸密语,还是被她识破,原来这老儿一直都藏身附近,不然自己的身世他怎会如此早就知道了。念此,说道:“那天阿朱假扮你,其技如神,焉会被她识破。” 说着瞪了一下马夫人,又道:“现下我算明白了,你二人合谋,故意骗她,是要假借萧峰之手杀了段正淳。一则,马夫人要报仇;二则,你想挑起大理和契丹的矛盾,令两国兵刃交锋,混机摸鱼。可惜,由于我的插足,至你二人计谋落败。” “几经思量,恼怒之下,决定让马夫人以美色诱引段正淳来此,好杀了他,嫁祸姑苏慕容,目的是天下大乱,无论段正淳死于谁手,你们都有利可图。但可惜,马夫人撞见的是我,倒让你的计划再次泡汤。哼哼,若是我,我也很生气。” “嘿嘿!”白世镜笑道,“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你,竟然派了这八个蠢蛋去对付你,也难怪会失败。极好,极好,既然你知道了那么多事情,更应该死了。”不由分说,掌运内力,呼的一声挥出。 就在这时,墓地里金光一闪,悬空宝剑突然发威,咄的掠下,好快好快,梁萧从未见过那么快的剑,以人意想不到的方位刺出。突然,那白世镜“啊”的一声惨叫,飞倒在地,只见血迹斑斑,他一条胳膊已然断下。 他简直不敢相信,刚刚进门之时,幌眼见了那剑,也浑不在意,还道是这贱人摆放的饰物,谁知一时大意,竟失了一条胳膊,他好不甘心,筹谋时久,结果还是一败涂地。这时他眼中全是怨毒怒火,狠狠的瞪向那剑。 事起倾俄,众人也都傻了眼。还有更傻眼的呢!众未回转心神,那剑金光再闪,一贴梁萧身上,剑和人转瞬消失不见。 众皆哗惊,心颤都遇上了鬼,那帮黑衣人纷纷落跑,屋内只剩下马夫人和白世镜,及林充。马夫人呆呆的,痴痴的盯着瓦顶,神游天外。 这时,轰隆一声彻响,南边一面墙倒塌,撞在榻上。原是乔峰以“降龙十八掌”劈倒了墙,碎屑纷飞中,三人破墙而入,正是萧峰和刘进,及梁雪。 乔峰大踏步入内,拽过马夫人,劈头便喝:“我贤弟呢?” 马夫人战兢兢的,墙塌之时,她心神已回一半,待闻萧峰乍喝,全醒了过来,见是萧峰,一惊:“是你!”,又怔得一怔,恍惚道:“他消失了!” 乔峰怒道:“少骗人,说,把他藏哪了?” 马夫人幽幽横了他一眼,冷笑道:“我怎么知道,萧大爷,你若有本事,不妨在舍下搜上一搜,若没本事,直接把我杀了,我还是不知道。” 萧峰气极,明知她说的是风凉话,却也奈她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梁雪极其心细,她穴道方解,先前种种,虽只听其音,不曾闻其人,却也知事有蹊跷,略一沉吟,说道:“萧大哥,依小妹看,她不敢说慌。人一定尚未走了,我们去追,兴许来得及。”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使者的激将法 劲力消散,梁萧落了地面,身子幌了幌,站稳,斜眸打量,但见四周朱窗紧闭,原是一间屋子,倒也雅致。寻思:“这是哪,我又怎生来此,是了,那剑?”转身,仔细看处,咦,那剑居然横在几上,然则笼罩剑身的金光已消,此时和寻常利刃无甚区别。 他过去拾起,掂了掂量,颇算合手,甚喜,笑道:“是你救了我么,谢谢!” “不客气!” 梁萧吓了一跳,立马跳开,由于身子较虚,不争气,跌了一跤,吃痛爬起,骂道:“妈巴个羔子,你不吓我会死哦。” “怎会,你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梁萧骂道:“好个屁,待天亮,老子就烟消云散了。” “唉,你脾气还是那么倔,改改成么?” 梁萧叫:“不成!” “那你去死吧!” 梁萧怒道:“这还不都是你给害的,每次救我都只救一半,害我活受罪。行,你够狠!” “反正你都是要死,救活了又能怎样,浪费我的时间罢了!” 梁萧咬咬牙,终于问:“我是段正淳亲生儿子这事,你早就知道?” “也不是很早,上次我们见面之后,盟主就跟我说了,他说你若然得知,一定不想活了。我就跟他打个赌,盟主让我只救你一半,试试你的决心。结果我输了,不想你当真不想活,我不服气,才出来找的你。” 梁萧颌首道:“哦,原来你想寻我晦气。嗯,这倒好理解。可是,你救我干嘛?哼,还装清纯女音唬人,其实我早该想到是你!” 这人正是时空使者。不,准确说,应该是“这音”,因为从始至今,梁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听他道:“是我又怎样,你奈我何哉?也不瞧瞧你如今这副孬样,连个蚂蚁也睬不死,凭甚么嚣张?” “你!”梁萧闻说,脸上蹬火,喝道:“滚出来!” 那使者嘻嘻一笑,道:“老子又不是皮球,如何滚,不如你小子示范一个给我看看!” “好啊!”梁萧咬牙切齿,咒道,“不要脸,净学你爷我讲话。” 使者洒然道:“那是因为老子我有那本事,你么,no!no!no!” 梁萧心中一凛,暗惊:“他也会英语?是了,他是时空使者,不但可以穿梭过去,也可以穿越未来!”一念至此,也就释怀了,转念又想:“他如此损我,气我,莫不成……”叫道:“哈哈,你废话了那么多,就是想让我不去寻死。乖乖,我才不上你当!”心道:“如此低级的激将法,爷爷六岁就用过了,哼!” 言念未了,劲风使然,呼的一声,这风似含有某种魔力,教梁萧身不由己,躯体轻飘起来。猛的场景一变,脚跟落地,幌了幌,惊觉自己竟在一间客栈二楼廊道上,此时天已大亮,积雪经太阳一照,纷纷融化,温和的光线洒在身上,格外舒服,他不觉伸了个懒腰。此刻居高临下,堂下情形一目了然,吃客喧杂,跑堂吆喝,种种音质汇集一片,让他耳根不得清净。 此时那使者的声音又现:“不是让你看底下,而是里面!” 清风又急,真个暗隐魔力,他遂迷茫转身,霎时一怔,那明明是一扇紧闭的窗,怎地突然现出人形,他头一个念想便是:“神话!神话!”想要甩掉这不可能的幻觉,尽管他脑袋连摇,结果人影还是清清楚楚现在眼前。 只见榻上横躺着一人,被褥轻盖,瞧不清面目,见发束,该是个汉子,榻旁静坐着一人,只见个背影,身着一件淡红衫子,倩影颇为苗条,实猜不出她年龄几许?忽然躺着的那人,动了动被褥,想是知觉天已拂晓,他挨起身来,这般照面,梁萧见了一怔,惊叫:“爹!” 那人似乎恍如不闻,梁萧心乱如麻,不知这个使者,带他来此有何目的?见父亲掀被欲起,他手颤得一颤,喉咙就剧咳了起来,梁萧大惊:“爹爹生病了么,我怎不晓得?”想是那梁景的剧咳声惊动了那女子,她忙娇手轻揉父亲胸口,又拍了拍后背,然后柔声道:“景哥,还咳得厉害么?” 声音一入耳,梁萧喜道:“原来是娘亲!” “好些了!”梁景微笑道,“柔儿,对不起,累你一夜无眠。” 李柔笑笑,说道:“夫妻之间还须这么客气吗?” 梁景脸颊一烫,说道:“我是心疼你。唉,萧儿这孩儿实在让我不放心。”悠悠的又叹起气来。 “那你就别想那么多,好好的安心养病!” “不想不行啊。”他叹息,“薛神医说了,萧儿的伤无药可医,昨天是最后一天,可是现在天都已经亮了,我好担心,不知雪儿她们找着了没有。” “你啊你,就是口硬心软。”李柔嫣然道,“见了儿子,老想动气,生怕儿子不服你管教似的。但一日不见吧,你老又想念得紧。” “我是怕失去儿子嘛!”梁景苦笑道,“你知道的,他不是我们亲生,但我一直视他如己出。尤其这次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就怕他会恨我怨我,甚至不再理我。如果可以,我宁愿拿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李柔眼眶微红,强笑了笑道:“老头子,你放心,我不信我们的萧儿是个短命之人,他会活下去的,更会振作起来,只因他是我的儿子,我相信他一定可以!” 梁萧静静听着父母的对话,早已忍不了泪流满面,原来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身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之中,竟也不觉。自己老和父亲怄气,干一些令父亲头痛的幼稚之举,父亲不但不见怪,反而处处忍让包容,他实在不孝极了。 妻子算甚么,爱人算甚么,父母才是真正关心你的人,记得有朋友曾问自己:“妻子和父母同时落水,你会选择先救谁?”这是一个很老却又很难回答的问题。 他记得当时,他很果断的说:“救父母!”这让很多人不解。他解释:“父母是天,父母是地,父母用一辈子的时间孕育了一个你,是第一个教会你说话、走路、写字的人,甚至教会的更多,恩没报完之前,决不允许他们先走。而妻子再好,日子过不惬意了,也会背叛你,离你而去,甚至给你一顶绿帽戴戴,不然后世的外遇、离婚咋就那么多。但父母永远不会背叛,他们只会更加掏心掏肺只为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男儿当报国(新年快乐!) 吸了吸鼻头,见母亲盈盈转动身子,起步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小心冀冀喂父亲吃,脸上洋溢的是幸福和甜蜜。瞧二老情意融融的画面,不禁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心下不禁一酸,念到自己的感情坎坷路,才然止的泪,却又肆意落下。 狠狠一咬牙,暗自告戒自己:“是男儿,就不许哭!”也许他本不该强求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结果累人累己,“我不该再消沉下去了!”念此,一鼓勇气,“我要进去!”结果当真如愿,冥冥中好像有一股特殊的魔力,把自己吸了进去。 怪力消失,自个已然立在屋内。二老闻得声息,纷纷回头,见了儿子,都是一惊,那梁景激动得险些从榻上蹦下来,一时兴起,牵引咳嗽,直咳个不停。 梁萧慌了,急拽步过去,握着父亲的手,叫道:“爹,爹,你无碍么?”梁景脸上堆着笑,说道:“爹见了你,甚么事都没有了!”语音带着七分欢喜,三分艰难。梁萧一把抱过父亲,头埋在他肩上,落泪道:“爹,对不起。是孩儿不孝,累你吃苦。” 梁景被儿子这般紧紧抱着,还是头一遭,除了欣喜若狂之外,还有深深的感动,眼眶一红,欣然道:“傻孩子,跟爹还计较甚么,你回来便好!” 李柔眼睛也有几分湿润,见他二人父慈子孝,不再像以往一见面便来个唇枪舌剑的惊心动魄,甚感欣慰,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跟你爹撒娇,也不害臊!”梁萧扭头,扫了母亲一眼,脑袋却缩在父亲怀里,笑道:“娘,你在吃醋么?”李柔恼道:“去去去,少来,娘哪有那闲情吃你醋!” 不知是梁萧一时兴奋,还是一时大意,脑袋埋父亲胸口时,转动之际,那束头发,撩拨父亲颈项,逗得他喉头发痒,不禁烈咳起来。李柔见状,又恼道:“儿子,别闹了,你爹刚吃下药,须好好歇息。” 梁萧哦了一声,才讪讪离了父亲怀抱,顺手扶他躺下,急抽身之际,咦了一声,但见枕底露出一角书纸,惊道:“这是甚么?”说话同时,抽了出来,原是一个信封,上书“景弟亲启!”四字,心道:“原来是写给爹的!”斜眼一瞅,感觉这字迹好生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嘻嘻一笑:“拆来瞧瞧,倒想看看是谁?” 梁景急了,又爬了起来,恼道:“萧儿,你忒也胡闹,此乃军国大事,岂容你儿戏!”梁萧一怔:军国大事?心想:“不就一封普通书信吗,怎跟国家扯上关系了,爹真是的一定病得糊涂,脑子也烧坏了。”当下便道:“好,爹不让瞧,儿子便不瞧!”恭恭敬敬还了他。 忽念到一事,遂问:“爹,孩儿一直不曾问您,您一天到晚在外面,都不用上朝的么?”梁景立马瞪眼又气结,不知作何解释,干脆来个闭嘴不语。 李柔幽幽叹息一声,说道:“唉,儿子,你误解你爹了,他是有皇命在身。”梁萧奇问:“皇命?是甚么?”梁景嚷道:“别跟他讲!”李柔横了一眼丈夫,颇恼:“景哥,都甚么时候了,你还瞒他!”梁景无语。 梁萧瞧瞧母亲,又瞧瞧父亲,实在看不出二老在唱哪出戏。听母亲缓缓道:“年前你离家出走,我和你爹甚为焦急,经过商议,决定一起去找你。便上书皇上请病假,但皇上一看奏表,见时间长得惊人,便知有事欺瞒,责令你爹若不如实上禀,定然不允。” “无奈之下,你爹和盘托出。不料皇上听后,哈哈大笑。你爹不解,又不敢问其因,帝见他神色不定,知卿心意,遂准了奏表,景哥心喜。” “谁知帝又说,‘假期不能白批,须得为他办一件事才成。’景哥问,‘何事?’帝答,‘暗中调查清楚武林中是谁在兴风作浪,助辽欺我大宋?得结果要快马上报。’皇命难为,你爹就接下了。其实诸葛大哥早有提及武林高手暗助辽军一事,想是他上报的皇上。”说到这时,李柔缓缓舒了口气。 梁景瞧见,接道:“爹和娘一路南来,除了寻访你和雪儿的消息外,也曾几番留意,结果一丝头绪也无。后来知你会武,爹虽恼,但心里还是颇为高兴。你诸葛大伯......”梁萧打断:“是诸葛叔叔!”梁景喝道:“胡闹,没大没小!”梁萧吐吐舌头,十分顽皮。 梁景瞪了一眼,没辙,干脆不理,说道:“诸葛大哥想了一个妙计,想让你深入敌营,刺探军情,这是他一月前所写的手书。”说着将那信递给儿子,梁萧接过,轻轻拆开,俊目一览,果然信上所言和父亲所说,十分吻合,他身躯一颤,错退了几步。 听父亲深深叹息,说道:“如今你武功已失,命也不将久长,如此重任,怎能落在你肩。”梁萧此刻心中非常震憾,他错落大宋,从未想过只身报国一事,因为大宋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段历史,一段已经逝去的历史,他不想过要去颠覆,更不曾想过让它留在自己的记忆中。 这时听爹和叔叔要委以重任,他慌了,彻底慌了,背上凉冷簌簌而下。梁景瞧出儿子脸色不对,还道他是在懊悔,心下欢喜:“儿子长大了!”即道:“萧儿,你勿须过多自责,武功没了,还可再练,命......”一说到命,忽然心中一动:“薛神医不是说萧儿无药可医了么?那他如今却......”沉念于此,叫:“儿子,你是人是鬼?” 梁萧一怔,摸摸身上,察觉胸口刀伤已好,幡然而悟:“是他!”寻思:“他既然可以救我,一定可以恢复我的武功,对,找他!”心中大喜,叫道:“爹,孩儿知道该怎么做了!”撒脚便跑,嗖的一声不见了。 二老大惊,傻了眼,先前不曾注意儿子是怎生进来的,此刻一见,心下纷纷揣测,各自对了一眼,均看到彼此的伤心:“儿子死啦?”眼眶红肿,双双坠下泪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功复可有望 梁萧意外穿墙,又回到了那间静室,见环境依稀,不曾更换,他无心思量,即叫:“喂!喂!你出来!”唤了几遍,无人应,他心慌了,乱喊:“帅哥、穿越、使者、时空......你出来好不好?”叫了三遍,还是无人响应,心特乱,又叫:“帅......” “你是在叫我么?”声出人到,一个俊朗的人忽然现出眼前,正是那使者。 梁萧一喜,上前紧紧将他抱住,乐道:“见着你真好!”那使者使劲挣扎,骂道:“哎!哎!哎!思念体,你今天没喝高吧?瞧清楚了,我可不是你妹妹!”梁萧笑道:“我知道啊!” 使者怒道:“知道你还抱!”衣袖一撩,拂开了他,“老子不是一个随便的人!”梁萧脚跟错开,欲跌,又幌了幌,忽闻此言,硬生生稳住了,嗤的一声傻笑出来,说道:“你想哪去了,你情我还不愿呢!”使者哼的一声,极是生气,冷冷的道:“那你找我干嘛?” 梁萧听问,脸上一沉,登时暗然下来,道:“我怎地没死?”使者道:“你很想死么?那好,西厢有面墙,极结实的,你去撞撞,兴许如愿!”语音中尽显冷嘲热讽。 梁萧忙道:“你别生气嘛,我知道我不会说话,若是哪开罪了你,你说出来,我改,我陪罪。”使者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转瞬即逝,嘴唇嗡动,欲言又止。 梁萧看出他心思,话锋一转,笑道:“你干嘛骗我?”使者道:“我骗你甚么?钱,人,还是色?”梁萧淡然道:“一个月生命之约!” 使者强硬道:“我哪有骗你,若不是我昨晚救了你......”自觉失言,立即住口。 梁萧哦了一声,道:“这次也是只救一半?”使者无语。 意料中之事,梁萧也不动气,依然笑道:“有甚么法子能让我的武功恢复?”使者想也不想,应道:“少林易筋经!”梁萧虎躯一震,叫:“甚么?是......是易筋经?”心底却想:“我早该想到,易筋经可以洗筋伐髓,重塑筋脉,我怎地如此之笨呢?也好,我这便找阿朱去借。”念转未了,忽听使者说道:“你若能上少林求得真经,武功大可恢复如初!” 梁萧心中一动:“咦,他难道不知经书已在阿朱身上?怪事!”正待追问,那人已经不见,空气中忽然飘来一句:“武功未复之前,神剑暂借你一用!”呛呛几声那剑在几上跳了跳,意思是同意。 梁萧瞥了它一眼,又望向半空,啐了句:“我呸,一把破剑!”突然有人咦了一声,是那使者,他奇道:“你也晓得它名字?不错,它的名字叫‘魄’,惊心动魄的‘魄’。”梁萧乍舌,他不过顺口骂骂而已,怎会如此之巧,心道:“我惯用笛,你给我魄剑干嘛?”既想不透,也赖得去想,叫道:“喂,这到底是哪?”那人不应。 正欲大骂,忽然脑袋一眩,急急闭眼,再睁开之际,已然身在郊野,见四周不是树,便是草,登时来气,从昨晚到现在,就一直被那小子耍,真有点不服,现今又不知他把自己扔到了哪处所在? 独自苦恼之时,猛听得有人大声惊叫:“小师叔!”梁萧惯性回头,见一人衣冠齐整,步履轻快,向自己奔来,此人正是薛神医。他额下的半黑半白胡子,奔走时,经风相送,配合他那身轻功,根根如生,宛似仙人下临。 梁萧见了他,也很是高兴,叫道:“老薛,许久不见,不想你身骨子还见硬朗哦?” 薛神医听说,怔了一怔,愕然道:“小师叔,你讲甚么,慕华怎么听不懂?”梁萧微笑不答,挥出手去一拍他肩头,薛神医见师叔忽然出招,自然而然举手去搭他手腕,猛的老脸一僵,片刻又笑颜逐开,喜叫:“呀,小师叔,你的伤全好啦。” 梁萧道:“当真?”薛神医微睨了他一眼,眸中满是迷惘之色,又略搭了搭其脉搏,颌首道:“嗯,不会错的。你现在的脉象平稳,隐隐暗有生气之机,和之前的症状完全不同。真是神了,我行医数十载,对你这伤势,一直是无计可施,几乎想破脑袋也思不出一丝好法子治疗。不想天地下竟然有人可以彻底根治,真是出乎我意料。请问治好师叔的是哪一位前辈高人,师侄才疏学浅,想见他一见,也好多多请教!” “前辈?”梁萧讶异,“你怎地知他是前辈?”一想到有人叫那臭小子前辈,立马恨得牙痒痒。 薛神医道:“难道他不是前辈?”梁萧不睬,径直而走。薛神医叫住:“小师叔,你去哪?” 梁萧回身,横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的道:“想给你师父、我师兄苏星河报仇么?”薛神医登时点头如小鸡啄米,梁萧微笑道:“这就行了。你甚么也别问,我先走了。”扔了这句,步子加快,离了现场。 他转过树林,找大路向北而去,盼望早些能找回小镜湖之所,寻到阿朱,借了易筋经就找个隐秘所在躲起来习练,他心中盘算着,步子不停,很快就走到一个市集,这时正值午时三刻,日头温和。说起来这里的天气当真古怪,白天温暖宜人,夜晚却是大雪飘飘,有时他真叹“天公作美”。 思不了,托着步子在闹市中穿梭,须叟见一座酒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香,清醇醉人。他这几天酗酒,对酒之一道,领悟颇有深研,此时醉香勾人,耐不得肚中馋虫叫唤,步子轻移,转至酒楼门口,才想举步入门,左肩膀就被后面之人扣住。 他内力已失,完全借不着力,挣其不脱,恼道:“谁啊这是,敢拽小爷肩头,活腻味啦!”那人不答,只是哼哼而笑,听其声意含挑衅,梁萧甚恼,右手左探,回抓那人手腕,惊觉此人内力深厚,唬得自心,乱跳如鹿撞,只要那人稍一使劲,以今时的他而论,肩头非碎不可。 但命在倾俄,怎肯示弱,尽管力微,也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去掰他手,那人似不为所动,淡淡一笑,手掌一翻,一搭一撩一拉,就将梁萧整个身子旋转过来。梁萧幌了幌,一照面惊道:“你……” 第一百四十六章 易筋经 那人轻轻一笑,说道:“贤弟,半日不见,你精神见长啊!” “托福!托福!”梁萧这时眉头一皱,话锋移转,“大哥,你真是吓死我了。甚么时候也开起小弟玩笑来?”这人正是萧峰,他听从梁妹妹所言,一出马家就遇上了阿来,四人自然十分欢喜,又将马家诡异之事与阿朱备述了一遍,不想她听说后,既不惊且不讶,态度很平常,似乎这些事她早已知晓。 这几人也没有丝毫怀疑,几经商议,决定四人分二组,分头寻访梁萧下落。萧峰和阿朱几乎将马家附近三百里之内的酒馆和酒楼都问了个遍,皆无梁萧影子,好在天不负有心人,终在这个规模还算大点的酒楼撞见了梁萧。 萧峰恐贤弟的郁结未消,决定戏他一戏,说不好逗他心情畅快了,心事也就不刻意去想,这还是好事一桩呢。结果却出人意料,他完全变回了那个朝气蓬勃的梁萧。 阿朱见这个哥哥应付得有板有眼,心底也颇替他高兴,嘻嘻笑道:“哥,你终于变回来啦!”拍着手,步子奔前,忽然一捶他胸口,梁萧“啊哟”叫声退后一步,恼道:“你干嘛啦?”阿朱歉然道:“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你武功尚未恢复。”上前轻轻扶住他。 梁萧一听她提到“武功”二字,心中一动,想到此行目的,便问:“阿朱妹子,你真希望哥的武功尽早恢复?”阿朱顺心道:“那是自然?”梁萧不再迟疑,对她深深作了一辑,微笑道:“烦请妹子将易筋经借我瞧瞧?” 阿朱一怔:“哥怎知我从少林寺偷取了易筋经?”一念于此,便问:“你要它干嘛?”梁萧笑笑,不知这女娃是真傻还是假傻,不管真假,他急于恢复武功,也就不再兜圈子,便道:“易筋经可以打通我体内的筋脉,你说我借它干嘛?” 萧峰和阿朱闻得此言,皆喜:“当真?”梁萧扫视了他们一眼,说道:“骗你们有奖么?”萧峰道:“可是上面写的都是梵文,我们瞧他不懂。”说着微微皱眉。 梁萧嘴角一弯,甚是邪气,道:“你们瞧不懂,并不代表我也瞧不懂?”二人见他说得理直气壮,也就不再抗辩。 萧峰只想:“贤弟天资聪慧,能窥破经中奥秘自是再好不过了。”他也希望这个兄弟能早些恢复武功,不愿见他一直消沉下去。当下探手入怀,掏出一个灰布小包递交贤弟。 梁萧当既接过,打开油布,见里面是一本书,随手一翻,每一页上都写弯弯曲曲的文字,没一个识得,惊叫:“真是易筋经!”寻思:“怎地在大哥手里?”又一拍额头,叹自己糊涂,怎忘了阿朱早将经书送了萧峰,只是见阿朱没死,一时不曾想起,念此也就释然了,唤:“跟我来!”大袖一挥,举步进了酒楼。 这二人不知梁萧葫芦里卖得甚么药,一半纳闷,一半好奇,也极想知道经书上写得是啥东西,对望了一眼,悻悻然跟着他进去了。 梁萧唤过酒保,叫了间上房,顺手拿了坛酒,上楼去了,好像比自家的庭院还要熟悉。那酒保傻了眼,直直瞪着他上楼阶。梁萧踏实最后一级,才悄然转身,脸含微笑,问向萧峰:“大哥,你带银子了么?” 嘎,这三人险些晕倒,没带钱还敢大摇大摆上人家酒楼喝酒,真算服了他了。阿朱嗤的一声轻笑,掏出一锭银子,扔柜台上,足子稍抬,上楼去了。萧峰暗暗摇头,睨了一眼那存酒,骨碌咽了口唾液,心想:“一坛怎够喝?”双手拂出,一左一右已然抓实了两坛上等的女儿红,每一坛足有二十来斤,只见他雄赳赳跟着上楼,气也不喘一下。酒保摸不着头脑,只感觉三人极其古怪。 步入房间,梁萧将酒搁桌上,把经书摊开,平摆于桌面,接着掀开酒封条,倒酒淋洒书页。萧峰见状大惊,立即抢上拦住:“贤弟,你不喝也不必浪费啊,哥哥还嫌少哩!”可惜他出手稍缓,已有少半溢出,淋湿了经书,萧峰甚是心痛,他既痛惜好酒,又痛惜经书。 这经书可是阿朱用性命换回来的,此刻瞧着也是微微皱眉,听梁萧笑道:“请看!”二人仔细看处,忽见书页上的弯弯曲曲之间,竟出现一个僧人的图形。这僧人姿式极是奇特,脑袋从*穿过,伸了出来,双手抓着两只脚。枯瘦僧人他身旁写着两个极大的黄字,弯弯曲曲的形伏诡异,笔划中却有许多极小的红色箭头。 峰朱二人见此异状,大吃了一惊。闻听梁萧笑嘻嘻道:“大哥,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书也是要喝酒的,不贿赂贿赂它,怎肯为你办事。” 阿朱这才心性回神,诧道:“哥,这书可是用药水所写?”她自小在姑苏慕容家长大,于天下奇珍,偶有听闻,更曾略研。 梁萧点点头,说道:“还是阿朱聪明。不错,易筋经是用天竺一种药草浸水绘面,湿时方显,干即隐没。也真难为当年创出此书的那位前辈,费尽心思,精巧设计。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阿朱问:“此话怎讲?” 梁萧笑道:“这易筋经实是武学中至高无上的宝典,只是修习的法门甚为不易,须得勘破“我相、人相”,心中不存修习武功之念。但修习此上乘武学之僧侣,定是勇猛精进,以期有成,哪一个不想尽快从修习中得到好处?要“心无所住”,当真是千难万难。少林寺过去数百年来,修习易筋经的高僧着实不少,但穷年累月的用功,往往一无所得。并非不是说他们不知道其中曲折而无法修成,就算当真知道了,心有习武之念,怕亦是练不成。” 二人听说之后,那萧峰略作沉吟,道:“如此说来,这易筋经还真是难练?”梁萧道:“也不尽然,只要有缘,我相信一定可以的。”阿朱抿嘴笑道:“那哥哥你是有缘无缘?”梁萧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也不知道,是福是祸,或生或死,一切但凭天意!” 第一百四十七章 梁园思景 梁萧打阿朱处借得易筋经后,就辞向深山野林,择静雅所在专心自修。萧峰和阿朱也渐退了江湖,遨游于山水田园之乐。自此江湖上平静了一段时间,谁也不知三人去向,谁也寻不到其下落。 哥哥的忽然离去,对梁雪打击较大,从此笑容尽去,终日以思念度日,偶会襟然泪下,常常拿着哥哥亲送的布娃娃呆呆出神,一愣就是大半天。梁景夫妇常为此焦急,却又无计可施,每每弄得焦头烂额,亦是枉然。 匆匆数月,冬去春来,大江南北,都寻访了个遍,仍无音讯。梁景离朝已然一年有余,对皇帝所命之事,仍无一丝头绪,更无甚进展。帝命他速回朝,不得延误。梁景是个忠臣不敢抗命,就回了去。梁雪拗父母亲不过,也乖乖回家。无论何时何地,痴情的刘进,永远傻傻的、痴痴的跟随左右。 刘进的深情和付出,二老全瞧在眼里,皆深深感动,好几次劝女儿择婿该当如此,但梁雪都婉言相拒。那一刻父母看出来了:这丫头是爱上儿子喽!以前从未想过,如今儿子去向不明,就算有意,也只能暗自叹息。 刘进遭心爱之人婉拒,他既不怨也不恼,更不曾生气,只是微微苦笑。因为他知道爱不是免强,更加不是占有。你开心了我便快乐! 一日,初春的朝阳,暖暖的洒在人身上,格外舒服。那梁雪倚坐亭内石凳,懒洋洋地洋溢着沐浴春光,头抵亭柱,眼瞅荷塘。时维春值,只见一片片沉积淤泥的枯荷,完全了无生机。和此刻梁雪的心情一般无二,像死一般的沉寂。都说:“藕出淤泥而不柒!”深信夏来了,它一定可以光彩照人,又复生机;梁雪心里亦一样,只要哥哥回来,她的心立马复活。对,她相信,她肯定。 和哥哥奔驶马背,纵游山水,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甜甜的梦,梦想未曾实现之前,她不许自己撇下哥哥,更不许哥哥撇下自己。 一丝凉风轻拂掠过,吹散了她的思绪,她幽幽的叹了几口气,突然抽身而起,舒了舒筋骨,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她想通了,终于想通了。她不想哥哥回来时,见到一个没有朝气的自己,那一定会把他吓跑的,所以她要活得很快乐很快乐,等着哥哥回来。 她一回头,见了刘进,不觉吓了一跳,随之脸上一动,变个微笑,问道:“进哥哥,你几时来的,也不支声,不怕吓坏了人家?”刘进一怔,歉然道:“抱歉!瞧你想得专注,不敢打挠。”明显瞧出她今天的与众不同,开朗了许多,兴致也高昂了许多。 梁雪娇唇轻咬,嗔恼道:“那你是怪人家不对喽!”刘进慌了,忙道:“木有!木有!”梁雪嗤的一声掩袖轻笑,她就喜欢逗着他紧张,然后看他紧张时的模样,十分的可爱,着然有趣。若不是她先有了一个梁萧,说不定会爱上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时才发现,几个月时间,刘进又长高了,变得更帅气成熟,先前失意一时未察,只是有一样不曾变,跟女子讲话时依然会害羞脸红,略带几分腼腆,不过这样的男人一辈子会对女孩好,更懂得疼惜妻子,决不会欺负她让她有丁点的委屈受。梁雪一时不由瞧得痴了,心生涟漪。 刘进在她眼前幌了幌手,叫:“喂!咋啦?”她这才心性回神,不好意思捋了捋鬓边秀发,低头道:“没......没啥?”刘进心中狠狠一揪,牙齿颤了颤,终于道:“你......你又在想他啦?”梁雪耳根一烫,说道:“不是!”但她的迅速否认,直接刺痛了刘进的心,刘进表面不在意,但心里也是蛮在意的,毕竟他是一个男人,你可以不爱我,但我一定会爱你。谁叫你选择的是萧哥,对萧哥,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也许那便是兄弟之情。 良许二人都不曾说话,梁雪忽然拽过刘进的手,道:“进哥哥,我带你去个地方!”移步便走。 刘心中一颤,神情激荡已极,不及邪想,身子已然前倾,登登踏去,他猛提一个口,稳着步伐,见梁妹妹左转右拐,步过荷溏,行至一座假山前,止步之时,才然松开自己。他好久没握过梁妹妹的手了,这种感觉很是怀念,玉瑕余温尚弥掌间,让他脑袋为之一眩,淡淡笑着,不禁遐思飞想。 忽听嘎嘎几声,假山一角乍然分开,徒的现出一个只容半人高的洞穴。刘怔了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望向梁雪,见她笑嘻嘻的注视自己,不及他念,已见她只身探进去,登时大惊,叫:“梁妹妹,当心!”他本意叫她小心里头危险,但话既出口,才知多余。 梁雪转过脖子,瞪了他一眼,噤声道:“嘘,别大声嚷嚷,给爹知道,一准板子上身!”刘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虽然他不晓得这山洞是怎么回事,却素知这女娃极怕她爹,念此利害,急用手捂着嘴巴,跟随梁雪进去。 步子一踏实内地,洞门自行合上,唬得刘进又吓了一跳,见洞内半明半暗,诡秘异常,但对梁雪来讲,却如走家常,瞧她步子越走越快,自己也不敢多耽,一鼓气,紧紧跟随。 约莫走了半盏茶光景,闻得嘎嘎几声,徒地强光激眼刺眸,他伸掌挡拒,前头原是一扇石门启开,听清梁妹妹叫喊,这才举步出去。呀,徒地眼睛一亮,煦煦的柔风阵阵吹送,夹杂着淡淡的桃香,撩人鼻端,非常耐人寻味。 刘进吸了吸鼻头,登觉浑身舒畅,他脸上挂满甜笑,不觉远眺,见不远处坐落着一间小木屋,周边桃香萦绕,朵朵桃花,株株桃树,栽叙得宜。瞥眼近瞧,涧水汩汩自眼前淌过,清澈见石,就像滤过人的心田一样,另有一番趣味。刘进不由瞧得痴了、傻了,险些疯狂起来,只道:“太美了!太美了!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林’亦不过尔尔。梁妹妹,有如此好所在,你怎不早带我来?” 梁雪噤声道:“别嚷!别嚷!此间不轻易有人来,惹恼了主儿,你可吃不了兜着走!”见他不解,又道:“好啦,好啦!我带你去见她就知道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沧海无情 二人举步往小木屋左近,梁雪正待敲门,徒听屋内飘出一声埋怨:“你们来干甚么?我曾说过,今生今世永不与你们相见。现在倒好,偷偷的来了,难道当我说的话是耳旁风么?” 梁雪心惊:“外婆知道我来?”撇撇嘴,不情不愿,正想陪罪,陡闻一个声音应道:“娘,您老人家别生气,女儿只想尽尽孝心而已。”此言入耳,如锤在击,梁雪脑子登时嗡的一下轰鸣,娇躯颤了颤,险些跌倒,幸有刘进相扶才稳住。只想:“娘也晓得外婆住在此处?” 她还道除了自己和哥哥之外,应无一人再知外婆住所。思不了,听李沧海嘿然道:“孝心?你若当真有孝心,当年就不会狠心扔下我这个孤寡老太婆,跟姓梁的浑小子私走了。”李柔顿时无语。 适时听得一个声音替她解围:“娘,请您老人家别动怒。这事都怪我怨我,是我带走了您最心爱的女儿,要打要骂,皆冲小婿,与柔儿无关。”李沧海哼了一声,骂道:“花言巧语!” 李柔心中凄苦,她自小便没有爹,是娘亲一手把她拉扯大,其中的心酸,她自然懂,但为了和心爱的人厮守,不得已而为之,那时母亲若肯答应二人婚事,她又何苦出此下策,如今既苦了母亲,亦苦了自己,想到儿时的美好时光,都是与母亲一人度过,不禁怅然涕下,凄然叫:“娘啊,你到底要怎样?你就不能谅解我么?和景哥成亲二十年以来,彼此相亲相爱,相濡以沫,难道这样的一个男人不是好丈夫,不是你心目中的好女婿吗?” 李沧海不吭声,只是背负着双手,不理睬二人。李柔见此情景,心底凉了半截,缓缓吁了口气,叹道:“景哥,咱们回去吧!”抹抹眼角,移莲步转身踏去。 梁景瞧瞧爱妻,又看看岳母,心没来由一阵愁怅。年轻时,因固执己见,害这对母女生生分离了二十余栽,好不容易见着了,怎容许自己再次犯罪,狠狠一咬牙,即将心一横,正要出言劝解,猛听李沧海叫道:“等等!”慌得个梁景硬生生把话咽回了咽喉。 李柔悄然转身,说道:“娘亲可有甚么吩咐?”李沧海面向女儿,问:“你二人怎生晓得我住在此地?是不是萧儿说的?”李柔不答反问:“如此说来,萧儿的武功可是你教?” 她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儿子的一身逍遥武功,到底打哪学来,直至后来丈夫无厘头的一句怀疑之言,她却才深省:“萧儿这孩子自小便不曾离开家门半步,因此问题一定出在家里。”但家里哪来的绝世高手,倒让她一直想不透。 回家之后,夫妻二人逐在儿子常玩耍出没的地带,细细寻找,看有无蛛丝马迹可寻,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有天竟给他们发现了假山中的密道。 李沧海道:“你既知,又何须问?我知道是我失言了。但萧儿在哪,请你告诉我?”心中恨得牙痒痒:“混小子,别给老娘逮到,否则,哼!” 李柔沉吟片会,娇唇轻启,终于问了:“娘,他没来找你吗?”这个问题是今天来此的目的。 “他为甚么要来找我?”李沧海很是怪异。 李柔在心中盘旋了一会,决定告诉母亲实情,毕竟儿子也算是她的徒弟,便道:“他的一身武功全废了,而且尚有性命之危……”不待她把话说完,那李沧海立即惊叫:“甚么?你说他……他的武功废了,尚……有性命之危,为甚么会这样,以他的武学修为,当今武林能伤得了他的恐无几人。你说,到底是谁干的,我一定把他剥皮抽筋?” 李柔脸色一沉,素知母亲向来说一是一,是二是二,既发狠话,便不敢以实言告之了,念转间,听得丈夫说道:“他不是被谁人所害,而是以身试险,替别人化解恩怨。”于是乎就将萧峰苦苦追寻大恶人为父报仇,误信马夫人之言,阿朱替父应约,儿子替妹挨掌的种种因由,述说了一遍,更不曾有只字隐瞒。期间李柔频频向丈夫连使眼色,但丈夫只当不见,意在化解爱妻和岳母间的隔阂。 李沧海听了,唏嘘不已,心叹:“萧儿这孩子是根好苗,若能好好栽培,定能绽放光芒。但怜天不佑善人,唉!”说着想着念着忆着,不免怀思落泪。 隔了半响,她轻轻擦拭眼睛,淡然道:“柔儿,那他如今回来了么?带给我瞧瞧,看能不能治好他?”李柔既喜且忧,喜的是母亲终于肯唤她小名了;忧的是现今儿子下落不明,却如何相告,急得娇唇颤动,语言又止。 梁景见状,忍耐不住,终跨前一步,躬身道:“不敢欺瞒岳母大人,小婿和柔儿最后一次相见萧儿,也是去年冬,大雪纷飞时刻,打那后,便不曾相见,更不曾有丝毫音讯。” 李沧海横了女婿一眼,怒道:“我母女说话,与你这个旁人何干,少在这儿插嘴。我这里不欢迎你,你给我滚,马不停蹄地滚!” 梁景脸上登时青一阵,红一阵的,还道帮她母女言归于好,就会接受自己这个已为人父的女婿,岂知这老人家的脾气还是这般倔,真难以捉摸。一时想得出神,便愣在了原地。 李沧海见他还处在那里,像个白痴一样,不为所动,竟当自己的话如放屁,更加气愤,厉叫一声:“小子,还不走,是否要我拿扫把请?” 妻子捏了一下丈夫脊梁肉,那梁景“啊”的一声惊叫,瞧了瞧情形,自觉失态,便不敢再说话。这李沧海又冷冷扫了二人一眼,说道:“好,既然你们喜欢这里,那我走!”重重哼了一声,甩袖夺门。 啊呀的一声,木门急开,露出了两个面孔,李沧海识得,一个是梁雪,容貌依旧绝俗,只是带几分憔悴;另一个倒不认识,模样还算俊雅,匆匆瞥了一眼,快速离开。 二人怔了怔,梁雪立马叫喊:“外婆!外婆!”李沧海不应,步子加快。梁雪又去追,她是弱质女子,哪极李沧海的绝顶轻功,几个起落,已然不见。 第一百四十九章 瑞叔 风声呼呼,吹洒在一个少年身上,飒飒作响,只见他身披一件白袍,立在风中,英姿甚是飒爽。极为难得的是,他手中挽着一支短笛,凑进唇边,细细吹奏,笛声和风声连成一片,丝丝入扣,颇是悦耳。此时他淡淡一笑,停了手中笛子,双眸幌亮,射出丝丝光芒。 记得日前,他深入边关大宋主帅营帐。白影一闪,帐幔轻掀,他幌身进去,步子未曾立定,那边便喝声:“是谁?”这时他白巾遮脸,止露一双招子,见对案跃出一人,蓝袍装束,年约四旬不到五旬年纪,满腮虬髯,神情威武,此人见白衣少年可以直趋他中军大营,甚是怪异,难道外面的人都是饭桶么?居然有人冒冒然闯进,竟也不觉,心虽恼,但见此人勇气可嘉,也不禁微微欣赏,只问:“你是谁?闯我军营所谓何来?”少年不答。 徒地身形一转,欺上身来,蓝袍人眉头微微一皱,以拳相迎,一个掌击,一个拳打,过得三五招,蓝袍人暗暗心惊:“此人凭地了得!”当下不敢大意,抖擞精神,全力应敌。 又过了七八招,到后来,少年每一招使出,都是一触即开,好像并无伤蓝袍人之意。蓝袍人都瞧在眼内,这人竟把他当猴子耍,如何忍得,不禁微微气起。当即大喝一声,右臂力惯一拳,瞧他门面击去。 少年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掌影偏飞,轻轻一拂,便即化解了他这一记凌厉招式。蓝袍人这招不中,步子轻拐,第二招又至。眼见这招劲道比刚才那招更见刚猛,少年眸子不觉一亮,跟着脚步轻退,侧身一让,那拳头堪堪自胸前横冲过去,他不多想,双手齐出,紧紧抓实了他手臂。 蓝袍人此时招式用老,力气较弱,被他抓个正着,无法挣脱抽回,多试几次无果,左拳又至。少年淡然一笑,左足轻抬,点开来拳,恰巧鞋板正点在蓝袍人手肘之间。这情况旁人一瞧,若不知就理,还道是事先二人合演好的一场舞曲。 蓝袍人双手被制,极是尴尬,虽瞧出此人无甚敌意,但如此戏辱,倘一个小心被手下人闯进瞧见,让他这张老脸往哪搁,登时羞得满脸通红,心下着恼不已。狠狠一跺足,咦,见他眼下金鸡独立,忽生一计,心头盘想,当下便作,趁他运气左足抵制自己手肘之时,猛的右脚探出,欲踢他右脚,让他直摔个跟头。 不料此人不但眼明手快,而且脚也快,不待蓝袍人脚跟落足,他已然凭空跃起,翻个筋斗,拐至蓝袍人身后,落地之时,蓝袍人庞大的身子竟被他高高举起。说也怪,至此境地,蓝袍人既不喊也不叫,更不见半点惊慌,果然有大将之风。少年亲瞧也不禁暗暗钦佩,恭敬的将他放了下来。 蓝袍人脚跟一着地,便道:“好俊的功夫,阁下是......”想是方才二人一番打斗,惊动了帐外巡逻的士兵,即有人帐前低声细唤:“将军,里头可有动静,是否需要小人支援?”蓝袍人大喝一声:“没事了,都退下吧!”须叟外头便没了声息。 少年心道:“并不是所有的宋军都是窝囊之人,至少瑞叔叔的军队还算军纪严明。”蓝袍人道:“小兄弟,你到底是甚么人?”少年瞥了他一眼,轻轻摘下面纱,蓝袍人登时一惊,叫道:“萧儿,是你?”少年缓缓点头,他正是梁萧。 那日他拿了经书就辞别了萧峰和阿朱,这一走便是好几个月。他经脉是打通了,但有太多的执著和不舍,因而达不到“无欲无求”的境界,根本练不成易筋经,就利用闲暇修炼以前的武学。前几天小有所成,恢复了七成功力,尽管是七层,也足以笑傲江湖了。心念父亲所提及的那事,甚忧,便匆匆忙赶去边关。 蓝袍人见了他,亦是很高兴,即命下属备酒菜管待。梁萧倚毯坐下,问道:“瑞叔叔,刚刚怎么不让那些人进来,你不怕我杀了你吗?”诸葛淳瑞笑道:“你若当真杀我,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梁萧想想也是,竟不知这个诸葛将军心思如尘,临渊不乱。 诸葛将军睨眼瞧瞧他,见此子脸如冠玉,俊朗不凡。一年不见,好像又长高了些,只是眼睛似乎比以前少了一些邪气,反而多了一丝丝忧伤。不管他变成甚么,都是自己心目中的准女婿。 梁萧道:“瑞叔……”那将军罢手,笑道:“哎,萧儿,你好生见外。我家云儿自小与你订有婚约,你可以直接叫我一声‘岳父’或着是‘爹’,我都欣然接受。”梁萧听了一怔,而后只是淡淡一笑,骨子里却是极其无奈。 将军见他不反对,更加欢喜,絮絮叨叨道:“去年年初,你爹爹曾应允过我这个老人家,待你科考结束后,办你和云儿的婚事,岂料天有不测风云,你居然失踪了。不过现在好了,新郎官回来,甚么时候进洞房都可以……”梁萧一惊,生怕他再说将下去,明天让他生儿子,也是会发生的事,忙岔开话题,说道:“叔叔,咱俩好久不聚了,来,小侄今天陪你喝个痛快。”端起几上那杯酒,一饮而尽。 诸葛将军哈哈笑道:“好酒量!好酒量!不愧是景弟的好儿子,我的好女婿!”拍拍胸膛,提起那杯酒,酒到杯干。 梁萧心想:“原来叔叔还不知我不是爹的亲儿子,看来我和婉妹的事他也不知道了。”念起往事,思不了,怅然若叹:“梦已非梦人非人,缘来一切梦里时……” 抬头望天,已然夕阳西沉,洒在边关的原野上,别有一番情怀,将笛子还原怀里,信步远去,须赶早到镇上寻间客栈歇脚,再趁黑到敌营去刺听军情。既然答应了叔叔,就别无选择。 步出荒原,须叟行到一个小镇,见行人络绎不绝,赶集的,晚归的,吆喝买卖的,汇聚成一片繁华的景象,想到边关的百姓也生活得富足惬意,心也跟着鼓舞起来,大舒了一口闷气,当即昂首阔步前行。 行不多时,徒地前方人群中纵出一骑,那马儿奔行过速,背上坐着一个少女。 第一百五十章 俏皮少女 她不但不加约束马儿,反而兴奋扬鞭,催马儿快奔快跑,竟毫不理会街上过往的行人,胆大的爱瞧热闹,胆小的被马波及,唬的魂飞魄散。 此女趾高气昂,所过之处,不是人仰便是马翻,其嚣张态度,连梁萧也自愧不如。少女见一个少年立在路中,竟不避让,十分恼火,叫咤:“活腻的,快闪开!”叫了三遍,他就是不让,少女气极,手中马鞭狠狠向他扫去。 旁观之众大惊,眼看马鞭就要抽到少年人脸上,但见他身子屹立不动,脑袋略略斜歪,便即避过鞭头。那少女见自己一鞭落空,更加来气,即抽回鞭子,再乱打乱抽,都被梁萧一一避开,念到有事,他不敢多耽,摇了摇头,便即远去。 谁知少女不服,忽然自后又抽来一鞭,倾刻打至梁萧后肩,胆小的都“啊”一声尖叫出来。哪料他淡淡一笑,身形俏转,不知用的何种手法,少女打出的鞭梢已被他钳在手指间,无论姑娘使多大的劲,也扯不动分毫,她急了,慌道:“你再不放手,我可叫人来了?” 梁萧见她一焦急,俏丽的脸蛋红突突的,全然像个孩子,不由好笑。若换从前,别人说:“你敢乱来,我就叫人了!”或是甚么的,他一定笑嘻嘻的说:“你叫吧,就算叫破喉咙也不见得有人救你!”但今时不同往日,历经一场生死过后,那些他早已不在意了,只淡淡的道:“姑娘,你好没分晓,干么无缘无故打人?” 少女冷哼一声,不屑:“姑娘我爱打便打,干你何来?”语气甚是嚣张。 梁萧听了一怔,这话让她想起一人,那个曾经让他决心相守一生的人,但惜亦不过镜花一场。心酸酸的,不觉松了鞭梢,茫然掉头,简步而去。 少女错愕,过会大叫:“喂!你叫甚么名字?”梁萧不答。少女暗道:“我一定会找你报仇!”当下掉转马头,顺原路回去。 梁萧一人漫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每一步迈出,都沉重已极,短短的两条街,他好像走了千年万年那么久。抬头看向天,眼中全都白茫茫一片,他又傻笑了傻,自恼:“我在干嘛?不是说好不想了吗?忘记!忘记!要全都忘记!”自解着,低头幌眼之际,瞥见前方不远处有间客店,当即收拾心情,走过去,步入内,寻个位置坐下,叫了一个肥鸡,二样小菜,一坛老酒。天色虽渐晚,但店内食客并不多,正好梁萧也可图个清静,饭来他便吃,酒来他便喝。 酒杯紧握手心,他瞧得呆呆出神,记得以前他酒量不好,每次和大哥喝酒都是依仗深厚内力,这几月倒是给他琢磨出了酒的个中滋味,一日少了它还真不行。和瑞叔叔喝了三天,但营中军纪甚严,不许将士们酗酒,以免被外敌趁机偷袭,此乃兵家大忌。头一天瑞叔叔还勉强不醉不休,但他身为三军主帅,必须以身作则。梁萧见叔叔只是小饮,甚觉乏味,便悄离了军营,也顺便去敌营打探。 他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专心吃喝起来。少倾,门幔掀起,走进来一位少女,穿着简装,头上的丝发束扎成数条小辫子,直垂下来,她步子轻抬,慢悠悠向梁萧走近。 梁萧此刻正举着杯子,细品酒香,闻得声响,微一睨眼间,见了此女子登时一怔,心道:“她怎么来了,准是来败我酒兴。”当下假装不见。 少女进门后,跟着走进四五个军兵,个个甲胄鲜明,店老板、酒保、食客见了,纷纷惊慌,不知谁喊了一声:“辽兵来了,快逃快逃!”一时间,店内四下大乱,个个欲夺门而出,早有三两个士兵守住门口,拦扯大声喝斥。 梁萧只听这些人叽里咕噜的叫骂着,完全听不懂是甚么意思,然而这些人已吓得三魂少了两魂过半,怯怯的不敢再吭声。他略略扫视了众人一眼,心底微微在叹息:“见了敌人就慌就跑,也难怪大宋会苟延残喘。” 这时那少女嘻嘻道:“喂!白人,你见了我,怎么不跑?”梁萧一愕:“白人?你是在说我吗?”眼睛直盯着她。 少女掩嘴轻笑,说道:“你瞧你,一身白,不是白人是甚么?”梁萧这才注意,低头瞧了自己一眼,不觉哑然而笑,他素喜穿白色衣衫,习惯了也不以为怪,不想今日得人提及,仔细一想,却然像个白人。少女道:“你尚未告诉我,见了我为何不跑,难道你不怕我吗?” 梁萧不觉又瞧了她一眼,见她容颜娇丽,略带几分淘气,话语中一副为我独尊之状,笑了笑,便道:“姑娘既不是母大虫,我为何惧你。就算真个是,我也有降龙伏虎的手段!” 少女听说,登时恼羞成怒,气道:“你敢骂我母大虫?好,姑娘倒瞧瞧,你是否真有降龙伏虎的神通,别只光说不练。”叫:“来啊,将他拿下!”最后一句说的是契丹语,转瞬唰唰从旁纵出二人,是少女刚带来的士兵,这二人一上去,伸手便往梁萧肩头抓落。 梁萧寻思:“在此动手,不免连累了这家客店里的所有人,她既冲我来,一定会把我拉到某个静谧所在,再行处置。况且她能指挥军官,来头委实不小,若能透过她去了解敌方军情也是大功一件。”念转于此,干脆坐以待毙。 这二人得手,心中都是一怔:“公主说这小子利害,哼,有多利害,亦不过如此!”一经得手,便把梁萧双手背扣着,按他趴在桌子上。梁萧始终一动不动,任其折腾。 少女见他临危不慌,倒也暗暗钦佩,道一声走,众人忙架着梁萧,离开了客店。却时这些人才敢探头出来,议论纷纷。 诸葛将军举步出帐小解,只见满天星斗点缀黑夜,心有想念,不觉行到梁萧营帐前,这是三天前他命将士们所驻扎的。幔帘掀起,一眼望去,帐内漆黑一团,心想:“这孩子,又野哪去了?”信步入内,燃起烛火,霎时间昏光点亮每个角落,将军倚榻坐下。 不觉三更将近,还未见梁萧归回,心头惴惴不安,又唤来巡逻一队小兵,问:“你们可曾见公子回来?”皆摇头说没有。将军又问:“那他何时出去?”其中一个小兵答复:“未接傍晚时分。”将军缓缓颌首,又略略推手,命其退下,思想在这一刻添忧。 第一百五十一章 请你吃顿鞭子 “将他押上来!”少女坐在书案前,对外吆喝一声,说的是契丹语。 少倾,门啊呀一声响开,雄纠纠,气昂昂进来两个卫士,押着个少年,三人行到少女身前,俩卫士慌忙半跪行礼,说道:“启禀公主,犯人已经带到。”叽里咕噜,说的也是契丹语。 “好的,你们先退下!”只见她轻手一挥,命退了卫士。 少年听不懂契丹话,见他们叽里咕噜一阵过后,那俩人躬身而退,甚为好奇,不觉抬眼,只见一个少女独坐案前,眉眼如画,正是日间,二次相逄的那个俏皮女子,她脸上此刻依旧带着嘻嘻的笑意。少年此时双手被缚,惟有一双脚可以活动,他缓前几步,问道:“你是谁?抓我干嘛?” 少女闻问,即将身站起,笑吟吟的道:“女孩子的闺名是不可以随便对陌生人讲的,你不知道吗?”少年一愕,这个他倒没有想到,只是好奇,这姑娘葫芦里卖的究竟是甚么膏药,不然他也不会那么轻易让人给逮着了。 这少年是梁萧,他被抓后,那少女便命人将他关进柴房,足足关了两个时辰,此时才差人提他出来。梁萧昂首阔步,意态休闲,再细瞧了她一眼,见其双眸漆黑得如同外面夜空里的星星在闪烁,尖尖的下巴配合嘴角微微上扬,甚是得意。 梁萧淡然一笑,说道:“姑娘绷我来此,也不请喝杯茶吗?口实在干得紧,若无茶,酒也成,润润喉即可。”少女闻言,一声轻笑,道:“好吧,姑娘我请你吃顿鞭子!”说罢,不知打哪抽出一根鞭子,照着梁萧的门面一送,鞭梢便迎了过来。 事出突然,梁萧不及防备,更何况他根本想不到这女子如此狠辣,又是谈笑之间,哪疑有他,当她出手,已然晚了一步。身子才稍作斜转,肩头已经中招,扫门面那记落实了肩上,当真又狠又辣,及肉微微生痛。 梁萧转过脸,瞪视着她,牙唇轻咬,说道:“你这姑娘,好没晓礼。我不曾惹你,你怎的惹起我来,你爹妈不曾教你礼数吗?”少女一鞭得手,兴致正浓,没工夫听他说教,笑道:“管你礼数不礼数,姑娘我便是理,你若不服,尽可讨教!”话一完,呼的一声,那梢头又送了出去。 有理也说不清,见此鞭乃日间那女子所用的马鞭,小巧灵活,一看便知是哪个巧匠专制,识得利害,此间手既已被缚,自不能像日间那般便捷。细心一想,方始醒悟,她单缚自已手,而不缚脚,原意在此,念通此理,不加多想,左脚斜上西跨,使出凌波微步步法,但听咄的一声,鞭子打了个空。 少女一怔,狠狠咬牙,跟着鞭子又出,梁萧踩中宫,踏微步,一一避过鞭头。那姑娘越打越是心惊,自认缚了他双手就可万事大吉,谁知他脚力亦是异常了得。多番下去,竟连他衣角也沾不着,非常着恼,不觉香汗淋漓。 淡淡的女儿幽香,经空气弥曼,渐渐布满全屋,梁萧微闻,鼻为之一塞,忙中瞥眼一瞧,见她湿汗沾衣,衣衫本薄,贴身见肉,多瞧得几眼,就会引人犯罪,当下别眼不敢再瞧。 少女急抽几鞭,还是不中,不由得五内焚烧,恼火再甚。额上香汗渐渐见形,呼吸也变得非常急粗。梁萧心中一动,不觉心猿意马邪念滋生,蓦地步子一顿,竟而忘了走路,唰的一声鞭子急来。 梁萧虽生邪念,但只一瞬,听清鞭声来路,内力一惯,绳索寸断,立马举手,便抓住劈来的鞭梢。少女见他突然挣断绳索,很是吃惊。梁萧恼恨她无理取闹耽搁自己正事,当即用力一扯,那姑娘尚在惊愕中,突觉自已脚跟不稳,一个踉跄向前跌去。 梁萧不愿她摔倒,就没有闪开,碰的一声,胸膛被那少女脑袋狠狠撞了一下,登时吃痛不已,他微微颤唇,又不好意着恼,毕竟这是自找的。 少女被唬得心悸,脸色煞白,她微微抬头,望见一张俊俏的脸,惊道:“你,你!”只说二字,又不知该说甚么了?猛的脑中一片空白,浓郁的男子气息悄然袭脑,心儿如鹿般乱撞,几欲要破胸而出,不觉得脑子一眩,想入非非,只见在辽阔的大草原上,有个帅气的王子,骑着一匹白马,手捧着一束鲜花,向她奔来,待到近前,王子下了马,单膝着地,大声的说:“亲爱的,你愿意做我的新娘吗?”她欣喜若狂,正待回答。 忽然一声大喝:“喂,别靠那么近!”美梦完全破碎,她回过心神,狠狠瞪视了眼前这个男人一下,骂道:“你滚开!”见他浑不在意,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更加恼怒,想要狠狠打他一个嘴巴,讨回些些利息,才惊觉自己的双手正搂着他的身子,忙低头一瞧,连自己最得意的双腿也不甘示弱夹着人家腰脊。 这一下她羞得满脸通红,真不知自己甚么时候居然疯狂抱上了他,一想便来气,忽尔心中一动,隐隐觉得有甚么东西在顶着自己的屁股,硬硬的,那感觉怪舒服的。她好奇,再次低头,对上男人的裤裆,啊的一声尖叫,慌得她立马跳将下来,梁萧也错退好几步,背过身子,脸颊辣辣发烫。 少女啐了一口,羞恼道:“你......你非礼我?”梁萧支吾也道:“我......我哪……哪有,你......别瞎说。”少女恼羞成怒,虽说是她先抱的人家,但吃亏的终是自己啊,这口气如何忍得,咬牙切齿道:“*贼,我杀了你!”转身抽出架上挂的长剑,作势砍去。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声:“报......”声音拉得很长,语气十分焦急。少女错愕,茫然瞥了瞥梁萧,垂下长剑,喝:“进来!”房门稍启,步入一卫士,见他咚的一声跪下,泣道:“公主,陛下驾蹦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杀父仇人 此音一落,那少女浑身寒颤:“你......你说甚么?再说一遍?”这卫士哭腔正浓,闻言又硬咽着细说了一遍。可惜二人以契丹语言对话,梁萧始终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见一个哭得伤心,一个神情震荡,又这般凄凄哀哀对说了良久,最后那少女才打发他出去。 卫士退却后,这少女徒地一顿,萎坐在地,方才略见烧红的脸颊,这时已经惨无人色,她僵直了片刻,终于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瞧她二人方才的神色,梁萧已猜定有不好的事儿发生,忽见她顿地大哭,微有些讶异。少女自哭了一会,梁萧甚烦,瞧她眼圈红红,梨花带雨,又不忍,终将按捺不得心软,上前拍拍她肩头。 那少女眼睛模糊,瞧了他一眼,又哇的一声,扑进他怀里痛哭起来。梁萧心笑:“想不到这小魔女也有柔弱的一面,毕竟还是个女娃儿嘛。”拍了拍她肩头,柔声安慰:“乖,乖,别哭了。告诉哥哥,到底发生甚么事了?”语气像极了一位慈父在心疼女儿。 少女一听,如此柔声软语的音质,不觉想起了老父,念到老父的惨死,心中又腾起一股恨意,咬牙道:“还说甚么,你没听清楚么刚才?”梁萧歉然道:“我不懂契丹话,并不知你们在讲甚么?”少女一怔,眼瞪得老大,仰头望向他,眸中满是惊奇,不过转瞬又消失,自嘲:“不懂契丹语又有甚么好稀奇,天下汉人千千万,难道个个非懂不可么?” 此言音质极小,如夏蚊鸣夏,但梁萧内力深厚,又颇近距离,自是全然听明,他假装不见,问道:“你又在叽里咕噜说些甚么?咱可先说好了,不许跟我讲契丹话,要讲就讲中国话!” 少女本在伤心欲绝之际,听他一打浑,虽不懂何为“中国话”,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隔了片响,少女又复凄然之状,叹口气,幽幽的说道:“好吧,告诉你也无防,但你须得应允我一件事。” 梁萧问:“应允你甚么事?”少女上唇咬着下唇,片会才恨恨道:“教我武功,我要为父报仇!”梁萧心头登时一惊:“甚么?是他父亲死了?难怪如此伤心,是挺不幸。”也不禁暗叹一声,但转念一想,考虑到她要自己授武一事,寻思:“这种事可轻应不得,中国武功一旦流入契丹,倘或人人习之,那不是在祸害大宋百姓吗?千古罪人他可担当不起。三十年前一场阴谋,让大哥失去了至亲,他不愿悲剧重演。” 瞧眼前此女,定然是哪位达官贵胄之后,父亲被害,亦为权势阴谋所牵引,他不想卷入其中纷争,更何况是辽的内乱,当下果断道:“抱歉,请恕在下不能答应你。” 少女听说,脸色一沉,可怖得能在夜里吓哭一群小孩,她牙齿颤打,气道:“你......你好大胆子?”从来没有人敢跟她说个不字,她满许期盼,自认梁萧不会不答应,岂知他竟拒绝得如此干脆,胸中燃火,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清脆响亮,入肉登时见痕。 梁萧傻了眼,绝想不到在此等情况下,这人还不忘了动手打人,真是算服了她了。怔了片会,不觉微微怒起,瞧她犹在自己怀中,二话不说,将她推开一边去。 少女“阿哟”一声,稳住脚跟,恼怒道:“你作死啊,那么用劲!”梁萧不答,低眼瞥瞥*,少女会意顺他目光瞧去,登时又“啊”一声尖叫,只见这男人胯前撑起个小小帐篷,急忙用手遮眼,脸烫过耳,骂道:“*贼,又想吃我便宜!” 梁萧脸颊一烫,心道:“是你小娃儿老想投怀送抱,才诱人犯罪,干我何来?”不知怎地,最近只要女孩子一搂抱他,那家伙就反应特强烈。以前虽有,不过反应不大,曾自解是练易筋经让他一时错乱了心脉。既想不透,也赖得去想。 见这少女性子反复无常,再耗下去亦不过浪费时间而已,想起尚有紧要事儿待办,既然不能从此地得到一些有值价的消息,不如早早撤去。念转于此,当下悄然退却,慢慢挪步门前,正待跨出。 忽然那少女嘴皮嗡动,娇哼了一声:“梁萧,敢杀我父皇,终早有天,本公主给你些颜色瞧瞧,当知我利害。”她一时想起父仇,满心极其怨毒,不觉激愤而出。 梁萧步子一顿,停了下来,待听清,霎时间惊涛骇浪,虎躯震了震,回头叫:“你说甚么?”少女闻叫,听声像在远处,立马移开手,果真见他飒立在门口,骤然来了怒色,不答反屑笑:“哼哼,你想溜?” 梁萧寻思:“他是真傻假傻?不知我便是梁萧么,难不成世上有几个梁萧?”不管真假,但事提自己,倒要探个究竟。当即俊脸轻动,笑了笑,说道:“这里不是我家,在下要走,试问谁能相拦。” 少女心中虽有不服气,但亦知他说的是事实。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睬。 梁萧笑了笑,试探道:“你就那么恨我么,在下又不是你杀父仇人?” 提到“杀父仇人”四字,少女眼睛一亮,回头急问:“喂喂!你那个谁?在你们汉人中是否有个叫梁萧的畜生?” 梁萧眉头一皱,寻思:“看来她并不知道我。”稍作支腮,轻声道:“就如你所说,汉人千千万,姓梁名萧的,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个梁萧?” 少女“啊”一声,显是吓到了,吁了口气,缓过神色,遂问:“武功高强的梁萧有几人?”梁萧不禁好笑,瞧来此女子涉世入深,分晓不出自己话中的真假,及夸大其词,有意唬她一唬,笑道:“文者,三四百;武者,五六百;文武双全者,近二百……” 少女娇咤一声,道:“停!谁要你废话篇篇,直接简单点告诉我,武功高强的那个混蛋在哪里,就可以了。” 梁萧暗暗好笑,扯谎道:“少林!” 少女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谁知他吐了俩个字就不说了,微恼,媚眼喷火,瞪视着他,问:“咋不说下去?” 梁萧耸耸肩,又摊摊手,一脸无辜,道:“你说的,简单明了!” 少女怒急:“你,你!”捡起地板那柄剑,望他劈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计好毒 梁萧在大辽公主的别所得知当今辽帝耶律洪基已死的讯息时,着然吃了大惊,据天龙所载,他不应该如此短命,那么又是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打乱了这一切么?他不敢想像,现在的时空,到底是在按怎样的定律运转,他越来越抓摸不透了。但他绝不允许别人冤枉他,要解开这个迷团,须得找个人问问,于是他便想到了楚王耶律涅鲁古。 趁着夜色,梁萧离开了少女的府邸,在道上奔纵,倘若见旁无甚人烟,他便辗开轻功,飞腾急纵赶路。如此行走,不消一刻时分,梁萧已然走到了辽营附近。 他隐身坡前,举目四望,那星光下,只见黑压压,东一点,西一缀,营帐散而有序地布满诺大一片草原,每个帐篷前的篝火,经山风那么一吹,忽明忽暗,欲与天上的星辰比辉。梁萧没有心情看夜景,游目四顾,锁定一座灯光比较亮的营帐,定眼一瞧,见它位于中宫,乍一看与别的营帐无甚分别,细一瞧,才分晓,别处个个息灯,只此一家灯火通明。 常言道:疑心生暗鬼。既不知楚王身处哪个帐内,生了心,又好奇,且去他处坐上一坐。借夜风高暗饰掩,讯捷蹿向那座营帐跟前,脚跟才站稳,便闻帐内传来阵阵笑语,忽听一个洪亮的声音笑道:“先生此计甚高甚妙,今天可以伏诛耶律洪基那老贼,本王极是高兴。” 跟着一个苍老略带点沙哑的声音应道:“王爷客气了,只要王爷还记得你我之间的约定,老夫就非常感激了。”那王爷忙道:“一定一定!” 梁萧听了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辽帝是被这俩人所害,却不知这俩人是何来历,为何会把矛头指向了自己,急于了解事情真相,当即躬身挨前,贴耳倾听起来。 那王爷问:“本王尚有一事不明,须向先生指点迷津?”这先生手一摆,说道:“哎,你我朋友多年,有甚贴紧事儿,但说无防。” 梁萧心想:“原来二人已密谋多年。”当下搜肠刮肚一想,实在猜不出这是哪俩号人物。 听得那王爷洪声说道:“洪基老贼杀了便杀了,先生何必扯出一个乳秀未干的臭小子顶罪呢?反正本王迟早要谋了他的江山的,如此召告天下我还明正言顺呢,让大辽子民瞧瞧,谁才配做他们的皇帝!”言外之意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比那耶律洪基强。 梁萧心中一悬:“臭小子?顶罪?他说的是我吗?”心跳了跳,知道迷底马上要揭晓了。 只听那先生哈哈大笑,声音桀桀的刺耳难听已极,梁萧没来由一阵反感,暗骂:“你说就说吧,笑个甚么狗屁?哑沙音很好听吗?”闻那王爷奇道:“先生何以发笑?” 这先生笑声不绝,说道:“似王爷这般心思,那洪基老贼死得就没甚么价值了。”那王爷讶道:“先生此话怎讲?”这先生微睨了王爷一眼,眸中似嘲非嘲,说道:“王爷可知这梁萧乃梁景之子,其父官拜尚书,在大宋颇有权势?” 那王爷听后心中甚恼,极不耐,却不敢明目发作,隐忍道:“先生事先曾说过,不知此番提及,何来?”这先生笑了笑,嘿然道:“其实他真正的身份,是大理国镇南王的私生子!” 梁萧一听,虎躯轻颤,隐隐觉得哪里不安,只感里面那位先生实在是太过利害了,竟连自己的身家背景也查得八九不离十,难怪敢将罪名安在自己头上了。可自己对他却一无所知,不禁暗暗生愁。 忽听那王爷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哈哈,呵呵,哈哈!笑死我了,真是笑我了。素闻大理国镇南王,处处风流,竟不想...呵呵,这梁大人也给他带了顶绿帽子,哈哈,有趣有趣!” 闻得此言,梁萧咬牙切齿,又恐被里头人耳利听见,强忍着火气,故而将拳头捏得紧紧的,几乎都要沁出血来。他若稍微不理智,直冲进去,拽过他,猛拍几掌嘴巴,然后揍成个猪头,是痛快了。但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恐便从此长封于地下,幸好他忍下了。 听那先生说道:“请恕老夫直言,王爷,您又错了。小孽种并非梁夫人所出。” 那王爷“哦”了一声,微气道:“既不是他夫人所生,那你提这事干么,好笑吗?” 先生不吭声,等他呼吸顺了一些,才缓缓道:“洪基老贼刚死,王爷便急于登基,恐老贼旧部多有不服,碍了王爷大事难免煞风景。王爷自是不俱,只要大军一挥,叛逆便难逃王爷刀下。但这样一来,耗时过甚,并非明智之举,不如将矛头指向梁萧。老贼旧部若想报仇,自不会放过这小子。听说他武功已废,成了蚂蚁也踩不死的废人。哈哈,儿子有难,做老子的能袖手旁观吗?我打你,你杀我,这样老贼旧部和大理,及大宋不就忙乱喽!不不,还有一个人更忙更乱!” 那王爷急问:“还有何人?”这先生诡异道:“那人一直自认这小子是他准女婿!”那王爷略微沉吟片会,忽然眼睛大亮,醒悟道:“是他!诸葛淳瑞!” 这先生点头道:“诸葛老家伙自视过高,自不能放任仇家欺侮他女婿而不管的。” 那王爷又一拍额头,大叫道:“难怪难怪,这一年多来,你只派人去他营前叫嚣骚乱,偶有小战,也只打伤其首将,并无心真攻。今天方明,原意在此!” 先生大笑道:“不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爷跟着笑了一阵,忽然面色一僵,叫道:“老贼旧部也是我大辽子民,若大理段家、梁萧、诸葛家三股力量合并,那他们不是死路一条吗?不行不行,此计甚缺考量。先生不如再换一计。” 这先生不答,久久才道:“你当他们是子民,他们有当你是自己人吗?倘或他们得知,他们的主人是你派人暗杀的,你想他们那时会放过你吗?”那王爷想想心寒,虽然他心狠手辣,但杀的多是大宋、西夏、吐蕃贱民,于本国百姓,却不曾有伤及。 他沉思良久,在帐内来回踱了不下二十步,忽然抬头,见幔窗外,星光黯淡,已然快破晓,大吁口气,转过身道:“就依先生所言!”说了这句,登时轻松了很多,瞥向先生,见他眼神不定。 忽然先生大喝一声:“是谁?谁在外面?” 第一百五十四章 脱计交易 虽已早春,可空气中略带的寒意,仍不减冬日,但与帐内的阴寒相较,未免不逊个十万八千。梁萧听得暗暗心惊,竟不知这先生的心计是如此歹毒,不止冤害自己,更曾想茶毒大理和大宋的江山,听其心思设计,慎密非常,言外之音是想分化辽帝的权利,但细细琢磨,又不尽然,颇有点天下大乱的意味。 这王爷倒也湖涂,怎地尽信一先生所言,渔翁得利,到底谁是渔翁,那可就很难说了。好在自己得知了他俩阴谋,心想这便回去与瑞叔叔说明,让他事先得个醒。哪料一时忘形,竟然嗤笑出声,待惊觉,已然恨晚。脚步方跨,未及踏去第二步,只听帐帘喇响,狂风使然,一人已经悄立路口,阻了去路。 忙不幌眼细瞧,但见此人灰衣裹面,身形极端消瘦,只露一双招子,阴鸷冷淡之极。如此着装,实难猜出他是何许人来。 灰衣人先是冷哼一声,随之招子*视,见是个汉装少年,不禁一怔,片刻后,沙哑着嗓子道:“小子鬼鬼祟祟,星夜私闯军营重地,干的是哪路勾当?” 梁萧心想:“你该是那王爷口中的先生了。”当下不徐不慢的道:“先生痴长我几岁,如何小子长小子短的叫唤,莫非你不曾年轻过。” 灰衣人气极,灰巾鼓鼓轻颤,戟指怒叫:“你找死!”随指划开掌来,轻轻一翻,呼的一声,照梁萧俊脸击去。 借辰光,梁萧瞧清了他的掌势,见其掌指老茧结实,想是长年握兵刃所累,容不了他多念,当即双脚右掠,身子也跟着右倾。呼呼风响,灰衣人那一掌自梁萧耳跟发丝旁挥过。此时距离灰衣人颇近,明显感觉到他细微的呼吸有异,心生好奇,想要摘下他的面巾瞧瞧,是个何等样人,不禁嘴角一弯,右手探出,急抓向他门面。 灰衣人一掌落空,也是微微一惊,见眼前风急,并未放在心上,只回手相搏。他二人这番较上手,在这营帐前一场苦斗:无名掌,逍遥拳,二人帐前真嚣张。萧儿一心朝脸打,掌来拳儿忙。这个出拳忽化爪,那个掌影变千幻。白影快,灰影忙,斗心计,耍手断,灰白老少不可量。一个是功力新复初试章,一个是隐匿身份图帝王。 这场官途相斗处,只为大业各不良。那先生与梁萧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渐渐朝阳初升,染亮了整座军营,听得酣斗声,个个聚拢而来。灰衣人越斗越惊,自认武功可无敌于武林,大军随时也可逐鹿天下,哪料与眼前这少年一较,竟是个平手,这一番骇浪自是不小,免不了背上冷汗沾衣。 梁萧心中也一直是悬着,眼见天色逐亮,然而场上人数越聚越多,照此下去定会被千军万马包围,那时再图突围,势必千难万难了。高手过招,岂容胡思乱想,他一分神,嗤的一声,左肩头衣衫被抓破了一大片,肌肤沁红,三根抓痕触目惊心,梁萧登时脱口而叫:“龙抓手?你是和尚?”他素知少林有门叫“龙抓手”的绝技,幸好他闪得及时,不然以此人的功力非把自己肩膀,抓碎不可,但细心一瞧,见他后项留有长发,一时又糊涂了。 灰衣人见他识得利害,微微一怔,眸子闪过一丝锋芒,转瞬即逝,只想:“这小子太利害,若不及早除去,对老夫将来的霸业,甚为阻碍。”一念及此,眼中杀意登现,嘿嘿一声,狂风暴雨般的掌力向他劈去。 梁萧及力闪躲避开,霎时间尘土四溅,唬得众将士落慌后退。梁萧避得七八掌后,心思脱困之计,沉忖良久,都觉得摆脱灰衣人的纠缠才是上策。斗了也有相当长一段时间,于灰衣人的掌路,及发掌力道,也渐有了解。 见他这时双掌齐来,掌法一般,力道先缓后沉,梁萧也不在意,因为他已经想到了脱身之法。当下脚跟一点,向西北纵出,落在一个紫袍人跟前,那人见他忽然而来,吓得面上失色,早忘了反击,一把被梁萧揪在手里。 梁萧一手抵在紫袍人脖子扣着,一手抓紧他手臂,喝道:“给我老实点!”这一喝,唬得紫袍人筋酸骨软,颤声道:“你......你想干甚么?”众将士见紫袍人被制,个个惊涛骇浪,纷纷涌上前,将二人围成团,口中叨嚷:“喂,小子,快将大王放了,饶你不死!”“小孩子,听到了没,放了楚王,不然把你剁碎了喂狼!”“.......”众将士犹在叽里咕噜叫嚣着,但惜梁萧一个子也听不懂,沉声道:“再啰嗦,我让他陪唐三藏去取经。” 紫袍人愣住了,傻道:“唐三藏?取经?这是甚么东西?你知道吗,先生?”最后将眼睛望向不远处的灰衣人,满祈询问之意。 梁萧站在紫袍人身后,瞧不见其脸上的神色,只见灰衣人双眸明显一怔,止了幌动,想是他也不知道吧。梁萧淡淡而笑,瞥了灰衣人一眼,说道:“唐三藏取经,用我家乡方言意思就是:上西天!”故意一顿,缓缓道:“明白了么?”紫袍人闻言,吓得魂飞魄散。 灰衣人却不以为然,笑道:“你放了楚王,一切好商量,否则......哼哼!”否则怎样,他却不说了。 梁萧心中一凛:“甚么?他......他便是楚王。”虽惊,却也不外露,脸上笑容依旧淡淡,说道:“我若放了他,有甚么好处?”楚王急道:“金银财宝、美人都随你挑。”契丹人最重承诺,也许平日里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耍计谋,但在生意场上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徜若哪个贵胄被虏了,可以财物交换,因为他们觉得这样公平。 想到这少年肯以好处止事,楚王喜出望外。灰衣人暗忖:“也好,瞧瞧小子耍甚么滑头。”他本极是爱惜人才之人,先前见小子武功着实了得,怕碍他大业,遂萌杀意。待这时静心一想,为了宏图霸业,又生惜才之心,若能收为己用,那最好不过了。且看小子心意如何,楚王是否可买动他,若行,日后找机会亲近亲近;若不行,立马诛之,以免留后患。 思虑之际,忽听小子笑道:“呵呵,念你如此有诚意,那将女儿嫁我如何?” 第一百五十五章 放你简单 楚王一听,立马变了脸色,心道:“本王尚得一女,年方十二。一直视若掌上明珠,小子胡来,实为可气。”但命性握于他手,就算自己再阴险,遇上此人,也是计无可施。 梁萧久不闻他答言,已知其意,心底在窃笑,脸上却如寒霜,冷冷道:“早知你没甚么诚心,那也不必想了。”对众喝道:“前面的哥儿,麻烦将道让让!”可怜契丹众将士,竟无一人听懂。 灰衣人笑了笑,说道:“阁下不把大王放了,就想生离此地,天下间岂有这个理。”梁萧道:“哼哼,既想要人,又想不失彩头,天下间才没有这个理。”灰衣人笑笑不语,他似乎有意在拖延时间。 此人灰巾蒙面,对他的神情,梁萧瞧不真切。只是见他一双眼直直瞪视着自己的左肩瞧,心中一动,也扭回来,呀,这一惊非小,但见三条抓痕,血迹斑斑,一条白色的肩袖也柒了片片红,伤口兀自沁着血。他一呆,怎地都不知觉,略一沉吟,已恍然,原来灰衣人是在等他鲜血流干后再出手,那时自己力弱,自是不敌,好毒的心计,难怪如此沉得住气。 狠狠一咬牙,听那帮辽军将士,犹在嗡嗡叫嚷,心中甚烦,厉喝一声:“再不让道,我就送你家大王进宫当差去!”他这么一喝,惯上内力,声传数里,盖过三军将士的叫嚣声,人人耳朵震得嗡嗡作响,只是不知说的是甚么,不过辽军明显噤声了许多,兴是为他气势所迫。 灰衣人也是非常惊骇,重新审视了梁萧一眼,见此人年纪不及二十,脸上稚气未脱,然而内力却是如此浑厚,当真小窥不得。 楚王颤道:“大......大侠,你这又......又是甚么新......新词?”梁萧问:“你当真不懂?”楚王茫然摇摇头。梁萧笑道:“那我问你,男人进了宫,通常干甚么?”楚王一想到进宫,念到自己所图谋的霸业,只待明天一过,权势即将到手,心中滋喜,不禁脱口而出:“当皇帝!” 梁萧闻说,险些吐血,霹啪给了他一记爆栗,骂道:“小爷不揍你,你就不知我文武双全啊!”楚王怯怯的缩头,内里却在咬牙切齿,将这小子骂到极点,恨到极点。 众将士见这小子公然拍打大王,个个气炸了胸脯,转瞬又爆噪起来。 梁萧听这群叽叽喳喳不说国语的辽兵,吵个不停,极是不耐。就像身在二十一世纪,坐在教室里听英语老师上课,口水多得可以淹死人。他险些要疯了,终于忍无可忍,当下扣住楚王脖子的那只右手,急速下滑,使招“海底捞月”向他*捞去,却捞得两颗桃子,遂问:“我儿子,这下晓得进宫是干甚么了吧?” 楚王脸色煞白,被唬得魂飞魄散,颤齿道:“大.....大侠,有话好......好言,好......言?”灰衣人也是一惊,全然想不到这小子出此阴招,当时气结,只怒:“小王八蛋,别耍泼!” 梁萧不理他,只对楚王道:“我儿子,你宝贝要是不要?不要趁早支声,别老派个猫啊狗的乱叫乱嚷,忒也秽气。”楚王惊道:“你待怎样?”梁萧道:“不怎样,我好好跟人讲话,你偏要当畜生。我儿子,你站稳了,叫前面的哥几个让让道,否则小爷可不敢保证我的手会不会打哆嗦。” 楚王问:“打哆嗦会怎样?”梁萧笑道:“我手一打哆嗦,无论手里抓的是石子还是泥丸,一用劲,都成了粉屑。”楚王怕了,虎躯一颤,马上以契丹话喝令众将士退下。灰衣人一直出言阻挠,幸好军营重地,是楚王说了算。 少倾,西方那堆人,唰唰向两边分开,挤出一个丈宽的通道来。梁萧将右手抽回,重扣楚王脖子,押着他慢慢退却,好不容易离了军营。 梁萧斜眼一看,只见西方有片树林,他正待窜进。那灰衣人喝道:“小子,可以放人了吧?”梁萧回头,瞥了他一眼,笑道:“放人?爷爷我才没那么傻。” 楚王气道:“你......你言而无信。”梁萧道:“我答应你甚么啦?”楚王皱眉一想,却然没有,而且从头至尾,都是自己在答应他,想着脸不禁苦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他没死心,又问:“大侠,你要怎样才放我?”梁萧嘻嘻一声,沉脸道:“简单,你女儿嫁我。一物换一物,一人赎一人,买卖公平,价格公道。你若成了我岳父大人,小婿怎会亏待你呢?先生,你说是不是啊?”那灰衣人不答,一心思策救楚王脱身。 楚王满心怒火,却又无可奈何时,忽听先生喊一声:“梁萧!” 梁萧拽着楚王,正欲步入树林,乍闻别人唤他名字,他脚步一僵,停了下来,遂回头,见只先生一人。不料先生却哈哈大笑,笑罢方道:“果真是你!”梁萧假装不识,说道:“先生你讲甚么,爷爷听不懂。” 灰衣人笑道:“江湖传闻:一笛一戏走江湖,一年四季穿雪服,走到哪儿那里殃,以戏人乐别他图。说得不正是阁下么?”梁萧暗叫糟糕,又是这身衣服害了自己。 但听灰衣人嘿然道:“嘿嘿,都说梁君有情有义,做事很有原则。今日一见,啧啧,不然不然!”梁萧还是不睬。 灰衣人又道:“怎么,尚书大人的公子,却以这种龌蹉的手法脱身,不怕有辱家门么?” 梁萧最讨厌别人辱骂他父亲,明明是他做的事,干他爹何来?尽管平常喜欢与父亲斗嘴,但一事归一事。辱及父亲,他如何再忍得,厉叫:“还你!”提过楚王,望灰衣人脑袋掷去。 楚王怒极,心里在骂:“好啊,小王八蛋。竟敢把本王当球踢,待孤一脱险,要你好看!”灰衣人使个巧劲,将楚王安稳接下。 楚王脚跟才落地,便听先生抿唇作啸。一阵锐利过后,从树林中窜出十几条黑影,个个身形彪悍,均是黑衣裹面,只露一双招子,阴鸷冷漠,见了梁萧便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又见六脉神剑 此番情景,哪容他去来。即辗开手脚,和众黑衣大汉较量恶斗,游走了几招之后,深感他们个人的武功修为有限,尚未是自己对手,趁得一隙空闲,对先生骂声:“卑鄙!” 哪知灰衣人却笑道:“成者王,败者寇,谁又来论你卑鄙不卑鄙?”梁萧恨得牙痒痒,啐口:“小人!”许是他分神说话,险些着了一个大汉的辣手,好在他反应迅捷,这才逃过。 当下不敢大意,专心以应。哪料灰衣人突然一声唿哨,十几条大汉挺单刀徒地忽聚忽散,很有规律的向梁萧攻击。如此几番下来,他也不禁微微吃惊,这些人突然间功力大增,每一招,每一式使出,都奇微精妙,颇含法度。进退之间,丝丝入扣,先前的破绽也无迹可寻。 仔细一听,灰衣人哨声不断,音节中似含有某种指令,再观众汉身形、步法、及招式,都随着哨声起伏攻击。至此心中雪亮:“老家伙在指引他们!”这也难怪了,刚好解释为何瞬息之间,众大汉利害了许多,原是阵法之功。 以前丐帮“打狗阵”他也闯过,八兄弟的“八方来朝一式阵”亦曾破过,但眼下这个阵法,古怪之极,他在书中未曾见过。又想世间万物皆有其规则可寻,不谐之处可破。要破阵不难,难就难在耗时耗力过多,考虑肩头伤口已久,若再不治疗,只怕加深危险。然而功力新复,不宜久战。 过多念头参杂凌乱心间,一时走了神,碰的一声,肩头伤处挨了一条大汉一记狠手刀,登时鲜红又汩汩滤出,整条臂膀都麻颤起来,噬入骨髓的刺痛,让他揪心难耐。但他没有哼声,只想:“我不能再心慈了,你大爷的,这些家伙招招催命。”当下奋起余力,右手中指一点,嗤嗤声响,一股无形剑气激射而出,正巧一名大汉挺刀砍来,拍拍几声,那柄单刀登时断为十七八截,截截飞上半空,在朝阳映照下,光彩非寻,久久方才坠地。 那大汉傻了眼,忘了进,也忘了退。却是灰衣人大叫:“六脉神剑!”这人心神激奋已极,他熟会天下武学,惟独大理段氏“六脉神剑”沾不到皮毛,引为终生大憾,今天得以亲睹,怎不令他欣喜若狂,只道:“留他性命,老夫要活的!”心念剑谱终归着落在这小子身上,想到他日神剑大成,不免微微得意。 梁萧不睬他,跟着小指轻戳,一招少泽剑激出,噗的一声,正中一人肩头,此人正是方才刀砍梁萧的那名大汉,只听他“啊哟”一声,倒了地下,急捂着肩头,鲜红柒湿了那片黑衣,他兀自嗷叫着。 灰衣人不禁叫了声:“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梁萧一愕,微睨了他一眼,心想:“这人怎么甚么都了然?”跟着他连发六剑,打倒了六人,余下大汉见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状况凄惨痛苦,心也都怯了,止了脚步,停了单刀,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是进是退。 那灰衣人哈哈大笑,众谐莫明,梁萧也不由瞥了他一眼,寻思:“这人疯了么?”只听灰衣人拍手笑道:“不错不错!看来你那亲老子对你这亲儿子,实在眷顾得很,竟以绝技相传。”他这几句话明嘲暗讽,听在梁萧耳内,甚不是味儿。 梁萧最恨别人拿他身世说事,更恼这家伙毒计害他,万般恼怒之下,食指一伸,向他指去。六脉神剑虽然利害非常,但须深厚内力支援,梁萧武功初复,内力尚只得往昔的七层。今先后与灰衣人、黑衣众汉大战时久,内力消耗过甚,加上肩伤致力弱,支撑至此,已是难能。商阳剑一出,自不免失了准头,只削下对方的一截衣角。 当他使出这一剑后,不由自主错退几步,直捂胸口,大声喘气。 灰衣人瞧出有便宜好占,即跃出几步,猛翻掌拍来,这一掌外看凌利无比,内地却行试探,看他真有还是假装,若真不济,那时可再变招。 眼见此贼袭来,梁萧哪想得了许多,奋起余力挡架。三招过后,他逐渐见拙。灰衣人掌影飘忽不定,意在活抓此人问出剑普,招式中自不免有几分玩味。瞧这小子身陷逆境中,也丝毫不见惊慌,力虽弱,应付起来也有板有眼,颇不逊将才之风,到此他也不禁暗暗钦佩。竟有几丝舍不得杀他的情怀,问到剑经后,杀不杀他,那就是以后的事了。 本待耗他力殆,再行擒抓,见这小子越斗越酣,永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心思长久下去,难恐夜长梦多,不如速战速决,来得痛快。一念于此,当下奋起一掌劈出,跟着第二掌又至,两掌齐来,刚猛迅捷,梁萧眼见无处可避,惟有咬紧牙关,硬起头皮,生生去接。 但闻碰碰剧响,四掌一交即开,灰衣人身子幌动,退了一步。梁萧接连退了两步,他脸色煞白,面皮僵了许久,忽然哼哼几声,嘴角溢出血来,身子一幌,半跪于地。 灰衣人嘿嘿冷笑,甚为满意。楚王奔上前,竖起大母指,赞道:“先生,好功夫!” 二人自鸣得意之时,忽然树林中奔出一条青影,跑到梁萧面前,携起他便跑。到嘴的肥羊,哪许他飞了。灰衣人眼睛眨也不眨,脚跟点出,追向二人落跑方向,同时掌影连出,招招着落二人身上。青影挟着梁萧,左闪右避,腾挪纵跃,经此一阻,终落了下乘。 那灰衣人,已然闪到,跟着又一掌劈出。不得已,青影放下梁萧,回身接掌,碰的一下,双掌一触,青影登时浑身俱震,只感那人掌心内力,浩瀚无比,源源自手臂传来,注入身体,霎时间,奇筋百脉,五脏六腑,说不出有多难受,终于承受不住,啊的一声惨叫,身子如纸鸢一般,向后飞坠。 他落地后,身躯颤了颤,眼睛睁得老大,突然哇的一声,嘴角裂口,喷出大口鲜血,面部扭曲几下,一口气接不上来,晕了过去。 梁萧这时已缓过气,见了,拼命跑过去,俯下身子。蓦地里轰的一声炸响,硝烟顿起,迷曼了四下,浓浓的烟雾中,啥也瞧不清。灰衣人感觉事有蹊跷,忙以劈空掌力扫荡,片会浓烟消散,露出茫茫一片原野,那地上,哪还有梁萧的踪迹,竟连那青影亦不见。 第一百五十七章 诸葛静云 梁萧暗忖:“会是谁救我?”待进前一看,呀,这一惊骇当真不小,只见一人,青衫束整,横躺在地,嘴角兀自溢着鲜血,草地已柒红了一片,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云镜。只见他俊白的脸上,更显苍白无力,那双灵气如星的眸子,亦被眼皮厚厚包裹着。眉头微微深锁,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梁萧不由得俯下身子,轻唤:“小兄弟......小兄弟......”叫了几遍,不闻声息,心中大惊,急伸手去探他鼻端,感觉呼吸已然微弱得可怜,登时虎躯一颤,悲从中来。 回头狠狠瞪视了一眼,见灰衣人步履轻快,向这边行奔。不及悲伤,探手入怀,掏出一枚烟雾弹,随地一掷,登时硝烟四周弥漫,借着滚滚浓烟掩护,立即抱起云镜,蹿向树林。 他一口气奔跑出三十余里,委实累得双脚发软,走到一条溪边,觅了块山石,这才将云镜安然放下,自己也大吁了几口气。歇停片会,梁萧掏出一条白色丝巾,此乃前些时日,逗瑞叔叔时,裹面之物,他傻笑了笑,行到河边,洗了洗,然后拧干。 走回来,蹲在云镜跟前,轻轻为他拭去脸上和嘴角的血渍,每一处都温柔之极,有好几次云镜都会轻轻皱动眉头,只是眼皮依然合着。 梁萧擦拭了最后一丝血渍,瞧着云镜的脸,呆呆出神,片会喃喃自语:“如此清丽的脸蛋,竟是男儿身,倒也难得。”轻轻一笑,不时一阵北风唿啸而过,打了个激灵,傻笑:“我到底在想甚么啊?”转念一想:“是了,小兄弟伤了哪?”他那时只见灰衣人向他拍了一掌。 又念到自己和阿朱曾受过类似的掌伤,险些死了的经历,不觉慌了,急解开他上衣,欲待检查是哪受了伤,徒地他手怔住了,当右手触及云镜胸脯之际,入手生软,竟似碰在一团棉花之上,矍然而惊,跳开一步,颤声叫:“你......你是女人?” 这一刻他心思凌乱已极,怎会这样呢?女扮男装也是古代常有之事,以前看电视老骂男主人公笨来着,人家是姑娘都看不出来,但事待临己,自己还不都一样。思不了,忽闻云镜轻咳几声,悠悠醒了过来,睨见是梁萧,登时眼露欢喜之色,叫声:“大哥......”欲要起来,一动弹,牵引伤痛,又烈咳几声,脸色痛苦已极。 梁萧脚步一迈,又顿了下来,手甚是慌乱,不知该不该上前扶她起来。云镜瞥见了,极为纳闷,不由低头,呀,只见自己胸前衣衫乱开,霎时间甚么都明白了,幌眼叫:“大哥,啊......”一口气接不上来,昏了过去。 梁萧急上,扶起她,帮她把衣服穿好,心道:“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救命紧要。”当下运起余力,将掌心贴她背心“灵台穴”,缓缓输入真气。 过了半响,方见她苍白的脸上微微有了起色,梁萧这才撤掌,重放她躺下。然后擦拭额角的湿汗时,撕下一片衣角,把肩上的伤包托好了。今天他内力消耗实在过多,须找处所在静心调息才行。心想不宜去市集找客栈,那毕竟是辽的地盘,为了安全起见,他背起云镜,尽拣荒山里走。 行了大半日,终于让他在小溪上游,一处崎岖的所在,寻觅到了一个天然洞穴,他欣喜走近,见洞内潮湿非常,偶有洞风吹出,外加酸臭刺鼻,皱了皱鼻头,最后还是直趋而入。幸好如今在白天,光线还较为清晰,找了块宽敞的位置,将云镜安顿好。他无心细量洞内情形,实在累乏了,载头便睡。 也不知睡了多久,惺忪醒来,见洞内漆黑一片,忙取火折打燃,原来外面已经天黑,又去附近捡些枯柴燃起篝火。运气还算好,居然逮到一只又肥又大的兔子,忙到溪边去毛洗净,回到洞内慢烤起来。 忙完这些,月已中天,月色淡淡洒落洞外夜下,既温馨又柔漫。如此静谧的夜,不知又想起了谁?木婉清?梁雪?刘进......神伤片刻,兔肉已然烤好,适时才想起该找个人分享。 走到云镜身前,见她睡正沉,梁萧心笑:“这小丫头,还真能睡!”忽觉空气窒息,料想不对,忙俯身探她脉搏,跳动甚缓,再探她鼻息,极微极弱,心底大惊,急运起内力,渡入她体内。梁萧自从练了易筋经,只要休息几个时辰,内力自可恢复七七八八。 行了盏茶时分,心念一动,忽想到一事,忖道:“易筋经可重塑我的筋脉,不知能否治她内伤?如今既无法可想,权宜一试。”默念心法,行易筋功决,丝丝真气,缕缕转化云镜体内。 如此,功行三五个时辰,二人额上逐渐见汗,梁萧这才收功。他睁眼之际,云镜也睁开了眼。云镜转过身,梁萧见她可以动弹,甚喜:“易筋经果有神效,你终于好啦!”云镜娇唇轻启,唤道:“大哥,我......”欲言却又止。 梁萧笑道:“好了就成,别多说话,养养神,明天有时间。”云镜道:“不,大哥,我骗了你,你不恼我么?”梁萧奇道:“我干嘛要恼你!”心下却想:“一个女孩子行走江湖,偶尔化装男人也是情有可源,真不知这傻丫头心里在想甚么?” 云镜见大哥不怪她,心中甚觉过意不去,终于鼓起勇气,咬牙道:“大哥,我不叫云镜。”梁萧心道:“呵呵,连名字也是假。”当下也不以为奇,问:“嗯,那你告诉我,你叫甚么?”云镜咬咬唇,又难以启齿。 梁萧见她在淡淡的火光下映照,先前那张苍白无甚朝气的脸蛋,此刻已柒上了几朵晕红,以前没细看,这时仔细瞧瞧,还别说,真是个美人。 听她又道:“大哥,我说了,你可别生气。”梁萧笑道:“嗯,我不生气就是。好啦,你说吧!”云镜偷偷瞧了梁萧几眼,这才开口:“大哥,我姓诸葛名静云!” 此言一落,梁萧沉吟:“姓诸葛名静云......诸葛静......”矍然而惊:“你是静云妹妹?”他眼睛瞪得老大,简直可以装下两颗大号珍珠。 诸葛静云看他如此吃惊,心恐他还在恼怒生气,急道:“萧哥哥,你答应人家,不许生气的!”梁萧脸上蹬怒,小丫头抓准了他的软处,步步为赢,害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骂更加不是。强行将满肚子火气压了下去,笑道:“我不生气,不生气!”见她满脸疑惑,安慰道:“好啦,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第一百五十八章 楚王喜怒 灰衣人待烟消不见了梁萧身影之后,甚恼,恨得牙痒痒,遂命黑衣众汉分散找寻。楚王也回本军大营,调整人马四散搜捕,定要将这可恶的小贼抓住,然后抽筋剥皮,否则难消心头之恨。可怜搜索了半日,依稀没梁萧和诸葛静云的消息,直至天黑,灰黑人才回转军营,见到楚王静坐毡上,脸色极是难看。 这先生倒也识趣,人虽进来了,并未去搭讪他,只想:“嘿嘿,楚王今日被那浑小子羞辱了一番,两家子仇恨算是结深喽,这下更好,老夫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想到得意处,脸上蒙巾微微皱动。 楚王心性回神,见是他,立马喜道:“先生,你可是带来好消息?”不觉跳将起来,神情极是激动。 灰衣人遥了遥头:“小王八蛋很是奸滑,老夫所派之人,个个轻功绝顶,搜了半天,也无甚收获,料他准是回宋营去了。” 楚王闻言,心中大怒,恨迸迸,钢牙错啮,重重一拍桌案,狠声道:“可恨可恨!诸葛淳瑞、梁萧,本王不杀了你们,誓不为人!”气了一阵,方静下心来,说道:“是了,先生不是说小杂种武功废了么,怎还如此了得?” 灰衣人略一沉吟,应道:“这个老夫也想不通。”心下寻思:“难道江湖传闻有误,还是老夫的信息网出了问题。” 楚王哼了一声,说道:“想得通也好,想不通也罢,眼下那个计划是不可能再施行了。”念到昨晚梁萧在帐外躲了半天,不禁来气,料他甚么都听了去。 灰衣人叫道:“不不,耶律洪基还是那小子杀的。”楚王不解:“但那小子已经知道了事实真相。”灰衣人嘿然道:“知晓了又便如何,谁会信他,至少洪基老贼的旧部不会信。” 楚王深知契丹人性子,是有仇必报的主,说他们的陛下被大宋尚书之子给杀了,这些人倘若得知,还不闹翻了天去,就算拼了性命不要,也是会去报仇的,这个他肯定。想到这里,不由得心喜,说道:“好,既如此,这事就按原计划进行。”顿了一会,又道:“上次那事,先生可有准备?” 灰衣人笑道:“放心,一切在掌握之中!”楚王哼道:“最好如此!”心想:“洪基老儿既然已经死了,你的事又干我何来,成不成对本王也没甚么损失。” 只听灰衣人说道:“不知王爷何时荣登大宝?”楚王瞧了先生一眼,心中好笑,应道:“不急不急,待我抓了那浑小子,为道宗皇帝报了仇,雪了恨,不刚好名正言顺继位么。先生,你说呢?” 灰衣人浑身一震,暗叫:“不好,这家伙要过河拆桥。”一生此念,虽惊不慌,心笑:“哼,想要抓那小王八蛋,岂是容易。谅你千军万马,他要走,你这些俗人,又怎么拦得。这回老夫不出手,那时瞧你求我不求?”盘算已定,笑道:“王爷顾虑甚是!” 这二人老奸巨猾,各怀鬼胎,互相利用,皆为横梁帝王梦,又在帐内密谋了许久,不觉天已大亮。 “报!”帐外忽传来一声长长的响亮,惊动了二人。 楚王喝一声:“进来!”帐帘掀开,步入一个年轻小兵,着装精神,却始终低着头。 楚王瞥视了他一眼,冷冷问:“有甚么事?”语音颇俱威严。 那小兵吓得慌了,不待走近案前,双脚已发软,碰碰双膝下跪,猛磕头道:“大王恕罪,大王恕罪......”楚王极其不耐,厉声道:“再不说,本王可真就恕你罪了。” 这小兵心中十分害怕,他投军已久,在楚王帐下已然两年有余,深懂楚王禀性,喜怒于无常,更加性阴狠辣。唬得他颤舌道:“禀......禀大......大王,梁......贼踪迹己......有下落。” 此言一落,灰衣人心中一凛:“老夫教出来的人,个个了得,怎地他们寻不到,反教这些个饭桶捡了便宜?”此老哪知,那些黑衣大汉,打架是一流,寻人可就不是特长了,怎及得上整天抢夺老百姓财物的将士,搜人可说是要翘母指的。 只听楚王喜道:“此话当真?”那小兵怯怯的道:“穿过树林,有条小溪,溪边怪石嶙峋,全都是崎岖路,溪源头有个天然洞穴,卑职们晓辰路过时,见洞内炊烟袅袅,此处空无人迹,料来定是那梁贼所为,故前回说明。”他一直低着头将话述完,从不敢看楚王脸色一眼。 楚王静静听小兵说完,脸由喜转暗,沉声道:“有谁进去瞧明来?”小兵低声道:“不曾有!”楚王一听,暗然转怒:“尚未进去,怎么断定洞内的人是小杂种,你胆敢戏弄孤王。”大叫:“来人啊,把这不知死的狗东西拖出去砍了。” 唬得那小兵登时魂飞魄散,四肢酸软,只顾磕头:“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唰唰,顷刻间脚步急响,进来俩个士兵,服装一致,走近半膝下跪,作礼道:“大王传唤卑职等前来,不知有何示下?” 楚王看也没看他们一眼,挥挥手,淡淡道:“将这东西拎出去砍了?”二士兵对望了一眼,皆看向那小兵,心中一惊,这人,他二人识得,名叫瓦史,原归属同一军营,昨天上午长官点兵,命这一营士兵去搜索一人,恰巧二人当值,因而未去。此时乍见,不知他身犯何罪,以至大王要处死他,但大王既下令,便不敢违抗,拖起瓦史,往外就走。 便在此时,那灰衣人忽叫:“等一下!”几人一直都在用契丹语言交谈,灰衣人常善研此道,自然听懂,这时出言喝止,那楚王心中大怒,却也不好发作,只淡淡道:“先生出言干预孤王杀人,是个甚么用意?” 灰衣人先不答,走到那三人面前,示意那俩人先行下去,这二人巴不得,悻悻离了营帐。片会才面向瓦史,笑问:“你方才所言,可是句句属实?” 瓦史点头如小鸡啄米,忙道:“真的,真的。卑职怎敢欺骗大王,难道我不想活了吗?”眼里都是惶恐之色,盼这先生能救他一救。 第一百五十九章 兄妹情 清雾散开,黄色的太阳冉冉自东而上,倾刻间万物苏醒,连树也忙活起来,随辰风招展,片片枯叶如蝶般舞落,枝头只留新嫩。一丝金黄,透过新绿拆射岩石,留在了洞内,洒在一张俊逸的脸上,他眼皮轻动,缓缓睁开,忽感金光刺眼,急手搭凉篷避阴。 天,亮了。扭头一顾,只见一张俏美的脸,挂着甜甜的笑意,安然熟睡着。他起来伸了伸筋骨,察觉肩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袖子血迹斑斑,不免有点吓人。过去在火堆里添加了些枯柴,那火苗噼啪一下又窜烧起来。取过昨晚才消掉一小块,还剩大半的兔肉,重新烤热。 当肉香绕鼻之夕,忽闻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轻唤:“萧哥哥,你好早哦!”梁萧只淡淡应了一下。静云见他连瞧都赖得瞧自己一眼,不禁心生闷气。 “醒了就过来吧?”梁萧回头睨了她一眼,撕了一块兔腿肉递给她,道:“给你!” 静云一怔,霎时脸绽喜色,叫:“萧哥哥,我......我以为你不再理我了。”眼睛一酸,险些堕下泪来。迅速跑了过去,接下兔肉,在梁萧对面坐下,欢欢喜喜吃了起来。 梁萧也自吃了一些,见她吃完,才道:“你,今天脸色好了很多。”静云听说,脸上一红,更显得娇艳靓丽,低声道:“是么?”梁萧道:“嗯,昨天抱......抱你来这时,脸色白得如同一张纸。”一想起碰到她胸前那柔软处,不禁颇是尴尬。 静云瞧出他心思,脸蛋儿早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一般,略略抬头,“你......”二人同声道。 梁萧将目光看向篝火,道:“你先说!”手中枯枝稍稍剔动火心,引得星火点点跃空。 静云的心儿登时怦怦有如鹿撞,嗔道:“不,你先说!”沉静了一会,梁萧才道:“那好!”回眸看了她一下,问:“你好些了么?有没哪里不舒服?”静云低声道:“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梁萧还是不放心,过去号她脉搏,入指跳动有力,全不似昨日那般微弱,惊得一惊,暗叹:“易筋经竟有如此之功!”见她好转,心中也非常高兴,吁了口气,觉得对她亏欠又少了些,不然两次蒙她相救,都不知该如何报答她了。 浓郁的男子气息阵阵袭鼻,静云不由得芳心悸动,偷瞧了他一眼,脸颊顿烧,轻声道:“萧......”梁萧知觉,茫然放开了搭她脉搏那只手,又错开几步。 静云一脸惊愕,不解道:“萧哥哥,你怎么啦?”梁萧挤了挤脸皮,强笑道:“没甚么!咱们走吧!”掬起几捧土,将火头息灭,见诸葛静云并没有打算要起身离开的意思,眉头一皱,道:“你咋啦,是不是哪又痛了?” 方才梁萧息火的法儿,极为有趣,看得静云呆住了,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滋甜,只问:“咱要上哪去?” 诸葛静云如此的女儿姿态,梁萧一时不太适应,只想赶快离开此地,便道:“我送你去瑞叔叔那里,他是你爹,他会保护你的。” 静云一听,脸色顿僵,半响幽幽道:“那你呢?”梁萧道:“我尚有事待办,不便离开。”静云喜道:“那好,我跟你一起去办!” 梁萧瞪视了她一眼,恼道:“你明不明白,和我在一起很危险。” 静云昂首道:“我不怕!”说出这一句,眼中全是坚毅之色。 梁萧幽幽叹了口气,好生无奈,又缓缓吸了口气,终于说道:“静云,你听我说,别在我身上浪费了时间,从小到大,我只把你当妹妹。我知道爹和叔叔都希望咱俩在一块,但我对你的感觉只有兄妹之情......”不待他说完,静云已忍受不了,大叫道:“你胡说,你胡说......”神情激动已极。 梁萧苦笑道:“我哪里在胡说,不然我也不会逃婚了。”静云闻言,狠狠瞪视着他,眼泪簌簌而落。 去年父亲跟她说,要把她许配给梁萧,当时自己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还因此跟父亲怄了几天气。有一天,她终于想通了,决定找梁萧退婚。去梁家找他,这家伙居然不在,谁料梁叔叔如此老实,告诉她,萧儿逃婚了,要她别生气。 那时她完全懵了,既喜且恼。喜的是可以不用和这讨厌家伙成亲了;恼的是他居然敢逃婚。本小姐都不敢逃,你竟然......越想越气,足足烦了几个月,后来她又想通了,要去找到他,先给他来几个耳光,然后再厉声问一句:“你嫌我长得丑吗,逃婚?” 但当她在破庙遇见他,她的心就不再属于自己了,之后一直暗中跟着他,为他的洒脱、幽默所吸引,情愫渐生,一再问自己:“这个男人,还是小时候那个任我欺负的男孩么?”想到他的武功高出自己不知多少倍,原来这么些年来,他一直在让着自己,竟也不觉,不由得渐觉亏欠了他,总想着该弥补些甚么才好。 父亲写信告诉她,梁萧在这里,她便义无反顾的来了。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萧哥哥,你是不是在为小时候我常打你的事而恼我?”梁萧遥遥头,轻声道:“没有!”静云不信,叫道:“如果不是,那你为何讨厌我?” 梁萧傻笑,说道:“我没有讨厌......”徒地心中一动:“我心已死,再纠缠下去,只能徒增静云痛苦罢了,不如......”当即将心一横,大声道:“对,我就是讨厌你,你那三脚猫功夫,伤得了我么?我只是不屑与你动手而已。一般我讨厌的人,我都不屑去理他,不屑......” 啪的一声,轻脆响亮,梁萧脸颊中掌,打得他头晕眼花,足见这一掌力道有多大。静云梨花带雨,等了许久,等来的却是这么一句狠话,再幽怨的瞪了他一眼,咬牙道:“梁萧,我恨你!” 他,不知道,这一刻伤得她有多深。狠狠一甩衣袖,掉头便跑。 良久,良久,他才醒悟,拔腿去追:“静云,静云......” 第一百六十章 贵在沉着 一条溪涧涓涓水响,四野一片草色新,怪石众多,山路崎岖难行。梁萧奔走其间,追罢多时,亦不见静云丝毫倩影。正沉吟间,忽听东边杂草响动,心疑是哪家怪物在此横行,或者静云就躲了近处,生气才故意不见。 心头微乱,睨眼看时,呀,这一惊着实不小,但见一队辽兵,个个衣甲鲜明,手执长矛,吃惊这会,自东而开,把他围了个大圈,利矛相对。须叟东首步出一人,只见他雄纠纠,气昂昂,往那这么一站,紫袍随风轻缓,脸上蹬怒。忽然他脸皮一皱,居然笑道:“小王八蛋,一天不曾亲近,孤王想念得紧啊,这不,亲自来迎,在众将士面前,至少给孤几分薄面,你说是不是?” 闻得这话,梁萧不禁打了个恶心,寻思:“楚王这般阴阳怪气,不知为了何?”他也是艺高人胆大,当下不愠不火,不紧不徐说道:“呵呵,劳驾楚王兴师动众,小爷甚觉过意不去。我看今天的午饭就免了吧,他朝有时,再行亲近,如何?”气得个楚王咬牙切齿。 梁萧瞧他心恨难消,也赖得去招惹他,目前找静云妹妹紧要,淡淡道了声:“告辞!”迈步便走。 楚王见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沉着,如此冷静,心不觉一颤,喝道:“快拿下他,快拿下他!”众将士得令,手中长予一抖,尽往梁萧身上刺去。 梁萧淡然一笑,微扫了一遍众人,鞋尖一挑,一枚石子登时跳上半空,不待它落下,跟着身子一翻,右脚踢出,鞋面正对石子,劲力一震,咄的一声,石子飞了出去,击中一个士兵,那人手中长予啷当坠地,慌得他连退几步。 梁萧鞋尖又点,连连挑起石子,频频发出,登时石如雨下,辽军霎时间啊哟、惨哼、倒地之声响成一遍。 楚王越发焦急,眼见几百号人,居然连个毛头小子也逮不住,真是有损国威,燃眉这会,又见将士们倒下一片,眉头紧锁,自己也不忍再看,突然让他想到了先生。当即双眼四下搜索,终于,他看见了。 只见先生立在一块巨石之上,双手交胸,甚是闲散,全身灰色装着,轻风辣响之处,灰衣舞动,恰如一只刚歇飞的大鸟,一对眸子阴鸷深锐,教人不敢直视。他兴喜跑过去,高呼:“先生助我,先生助我!” 灰衣人冷嘿一声,心道:“这个时候你想到老夫?哼,分享江山之时,怎么没想到?”本欲不睬,但瞧梁萧这小子越战越勇,长久下去,非让他逃匿了不可。错过今时之机,又不知再待猴年马月,才有如此运气,眼下大军包围,只自己一人尚能与他匹敌。 几经思量,终禁不住私欲引诱,默默点了下头,楚王大喜。灰衣人正要飞身下去,徒地耳朵一动,猛的转身,顿时精光四射,瞥见西首不远处,一株大树下,弥留一抹青影。这身衣服他识得,是昨天相救梁萧的那青衫小子所穿,心中暗喜:“连天亦怜惜我也!”辗开身法,飘飞过去。 静云不及闪避,在他手底没走几招,已被其擒住。 梁萧乱石连发,又打倒几人,众将士被他打得怕了,个个缩头缩身,怯怯的,不敢上前,但兵器兀自紧紧拽着。梁萧拍拍手,束束衣带,整理衣领,笑道:“怎样,哥几个想好了么,啥时候给爷我让让道?”众将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不说话。 梁萧瞥眼间不见了楚王,一怔,随即淡然一笑,又道:“好,请你们头出来,我跟他详谈......”谈字尚未落实,便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喝道:“小王八蛋,请看,这是谁?”梁萧闻声音好生耳熟,不觉循声源处察看,登时矍然而惊,只见三人跃众而出,一个紫袍,一个灰衣,一个青衫。 灰衣者一只手抓住青衫者的左膀,另一只手扣住她娇嫩的脖子。梁萧双眼圆大,禁不住心跳加速,随之细心一想,暗叫:“别慌,别慌!”便按耐住了所有的激动,心平静极了,淡淡道:“不知先生此举是何用意?”说得很淡很淡,似乎灰衣人手中的人儿与他无关。 灰衣人一听,倒是怔住了,他全然没想到,如此关头这小子还能如此冷静,一时却忘了要说甚么了。 静云幽怨的瞪了梁萧一瞪,娇唇颤咬,他的沉着,他的冷静,教她心中寒冷,止不住眶中泛泪,晶莹滚滚而落,咬了咬牙,切齿道:“梁萧,你的心给猪油蒙啦,比蝎子还毒。” 梁萧听了,心中好不难受,但他得忍:“这俩个家伙,心肠狠毒,甚么事都干得出来。我若不给别人一股高深莫测的感觉,迷惑对方,教对方忌惮,我又如何救得你出来。静云啊,你要体谅我的一番苦心才是。” 忽听静云淡淡道:“俩位大爷,我想你们抓错人了,小女子并不认识这小子,放了我,或者杀了我,都请便?”她如此说,前后不是自相矛盾吗?梁萧心中叫苦。 静云却是想死,见识过梁萧对她的冷寞,已觉生无可恋,不如早早解脱,才是乐事。 谁料楚王一听说她是个女的,双眼徒睁得老大,大放金光,上瞧瞧,下瞧瞧,见她脸白如霜,又是另一种冷艳,身材娇娜,更是别一番美。馋液涎溢,嘴勾含笑,眼神开始变得色色的。 静云呆呆发愣,谁也不瞧一眼,自不知楚王打的甚么心眼。 梁萧眼看着楚王一脸的馋相,恨不得能将静云吞下肚去,不禁心中一急,露出个慌乱的眼神。那灰衣人一直在注意梁萧,此时见状,嘿嘿然一笑,调侃道:“听闻梁君生性风流,与乃父一个德行。不知这位小姑娘,又是你哪一房亲妹呢?”梁萧登如火烧,恨不能上去给他几巴掌,但他不能,他要忍。 灰衣人不闻梁萧搭言,甚觉无趣,一改戏言,狠声道:“梁萧,速速投降,不然,嘿嘿,老夫可不懂怜香惜玉。”梁萧深知,只要对方手一运内力,静云就香消玉殒了,不多想,即叫:“好,我答应你。只要楚王发誓放了她,我任凭处置。” 灰衣人叫:“哪那么多废话,你还有格讨价还价吗?”梁萧哈哈大笑:“若不许,咱就拼个玉石俱焚!” 第一百六十一章 毛贼在哪 灰衣人慌了,他可不想和这小子两败俱伤,他意在剑经,小姑娘死活与他何干?想到这时,方道:“好,小子,老夫答应你,不伤她分毫便是!”梁萧摇了摇头:“不不,我说的是楚王,不是你!”灰衣人奇道:“这有甚么分别么?” 梁萧不答,只问:“行是不行?你倒是给个痛快,别磨磨蹭蹭的,浪费我时间。”灰衣人寻思:“不知这小子搞甚么虚头,且先由着他,谅你也翻不上天。”便道:“好,你急着下黄泉,老夫也不拦你。”转向楚王,问:“王爷,您意下如何?” 这楚王颇为踌蹉,他性阴沉,极好权,更好色,这也是男人的通病。几经思量,终于权力战胜了色相,他大声道:“好,本王发誓!”随后说了一些不伤害小姑娘,否则人神共愤,不得善终之云云。 梁萧见他当真发了誓,心也安了许多,大声道:“好,楚王,我信你。契丹人最注重承诺誓言,你今天像个英雄!”这么一顶高帽戴上去,任谁也无法拒绝。 灰衣人此刻方明,原来这小子志在此。 静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心儿颤了颤:“他,还是待我好......待我......”急叫:“萧哥哥,你快走,快走,别管我。”梁萧闻叫,微微睁眼,拧了拧眉,随后缓缓舒展开来,浅浅笑了笑,无语。 楚王手一摆,早有四五个辽兵,上前将梁萧缚了。 静云泪如雨下,只泣道:“萧哥哥......你好傻,他们打你不过的,都怨我......”哭得断肠。 楚王最烦女子哭闹,听她伤心欲绝为的是这个小子,极其不耐,不悦道:“先生,本王想耳根子清静一会。”灰衣人笑道:“这还不简单!”碰的一下,手刀一落,那静云便昏了过去。 梁萧大惊:“你......你对她做了甚么?”就要冲上去和他争执,可怜被那五个辽兵绷着架着,不得自由。灰衣人道:“老夫既不好色,能对她做甚么?楚王嫌她吵,打昏了而己。”楚王瞥了一眼梁萧,脸上溢喜,道一声回营,便走了,众辽兵尾随。 不知过了多久,静云感觉头好痛,脖子酸酸的,她猛睁开眼,只见四野一片新绿,山鸣谷响,溪水涓涓。她揉着后肩坐了来,忽然想到自己倒下前的片断,急唤:“萧哥哥,萧哥哥......”唤了七八遍,不闻人应,“啊,有了,我去找爹爹救他!”兴喜之下,爬了起来,娇躯尚未立稳,便急着拽步,突然脚一酸,止了下来,她摸摸胸口,傻笑道:“人紧张了,连心也会痛,真是该死!”但为了救未婚夫,就算是痛死了也是值得。 脸上挂着笑,人又跑了起来,在山中七弯八拐,花了一个多时辰,她才走出这片怪山怪林。当她走到宋营已是黄昏时分,见大营寨门前一边高高挂着一面锦旗,书着个“宋”字,底下另一面锦旗书着“诸葛”二字时,这一刻,她笑了。 急急忙忙跑过去,竟被守营门的俩个宋兵截下了,其中一个年龄较轻,但语气可不轻,他严肃道:“军营重地,外人不可擅闯,请问公子有事么?”静云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只道:“我找我爹,见了他我自会相告,勿须劳烦你了。”扳开卫兵大手,径自闯入。 那宋兵手一搭,搭在静云后肩,她微恼,狠狠咬牙,反手一甩,拍了他一个耳光,骂声:“无礼!”甩袖进去。 忽然另一个宋兵挺矛过去,阻了她,轻喝道:“小子猖狂,军营重地,岂容你撒野!”静云微笑,倏地手一抄,抓实了矛身,劲力一震,将矛夺了过来。 这宋兵吃了一惊,知来了强敌,登时大嚷大叫起来:“有毛贼闯入啦,有毛贼闯入啦......”一时间,四面八方都鼓噪起来:“在哪里?在哪里?”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倾刻间,人人都知道有毛贼闯入了军营。 静云也问:“毛贼在哪?”见二人目光闪烁,静心一想,便即醒悟:“甚么?你敢骂我是毛贼!”气不打一处来,转过长矛,以棍头便打。可怜二人皆不会武艺,只有些蛮力而已,哪及诸葛家的剑法,及枪法之凌厉。 盛怒之下的静云剑枪混用,招招凌狠,俩人身子、肩膀、腿脚均挨了几棍,方识得利害。心怯了,逃命紧要,撒腿便往营外跑。静云岂容他俩得逞,身形一幌,闪到面前,唬得这俩人魂飞魄散,腿脚一软,又往营内跑去。静云冷笑一声,拔腿赶来。 正在三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爆喝:“都给我住手!”声音洪亮,更多的是威严,让人一听,不敢生抗拒之心。声罢人到,只见一中年将领,身穿盔甲,脸带威怒,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一群甲胄鲜明,青一色的宋军。 中年将领步到三人跟前,向静云瞧了一眼,登时气得胡子上翻,恼怒道:“丫头,你性子甚么时候能收收?”静云撒娇道:“爹,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爹,是他们先欺负我的”这九个字一入那俩士兵耳中,登时震得脑袋空白,脸色苍白,双腿发软,直打着哆嗦。早就闻诸葛将军有位千金,刁蛮已极,任性已至。只是闻而未见,谁又曾想到是眼前这个主儿。 诸葛将军微瞧二人害怕神色,心中已然雪亮,叹息道:“云儿,你不欺负人就已经是千恩万谢了,别人又怎会招惹你。”静云嘟嘴道:“爹,你就这么看扁我么?”诸葛将军不睬她,过去安抚那俩个士兵,让他们先回去休息,然后安排人手接替岗位。 静云眼睁睁看着父亲交代完这一切,还不见他过来,心想他准是生自己的气了,撇撇嘴,幌悠悠步行过去,到了身前,小心问:“爹,您生气啦?” 诸葛将军只当不见,静云气恼,又轻唤了三遍,这将军才装作听到,佯惊道:“啊呀,是大小姐啊,岂敢岂敢!”静云嗔道:“爹,你又笑话我!”诸葛将军又复一脸正经,问:“你甚么时候来的,见过萧儿了么?” 父亲一提到梁萧,她啊的一声叫了起来,该死,竟忘了来此目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眼眶晕红,幽幽道:“爹爹,萧哥哥被那可恶的楚王给……给抓了。”说完这一句,顿时心口揪痛,头晕目眩,幌了几幌,碰的倒了下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深夜兵出 烛光忽明忽暗,洋洒营帐之内,教人格外紧张。将军在帐内徘徊良许,脚步沉重已极,榻上躺着的是他的女儿静云。军医瞧过之后,摇了摇头,只说内伤严重,已回天乏术。他仰头幽幽叹了口气,见幔窗外月已中天,一轮盆口,皓白无瑕,今天是农历四月十五,因此月才特别圆。 睹物思人,都说月圆人也圆,这些年,他为大宋镇守边疆,尽心尽职,从不敢有丝毫马虎。也因此和家人分隔两地,但他从不怨言。今天难得女儿前来,父女俩可好好团聚一番。谁又曾想,老天爷竟是如此的狠心。 将军仰眺圆月,止不住眼角酸涩,此处若非军营重所,他真想好好痛哭一场。细微的咳嗽声,丝丝入耳,让将军虎躯一震,顿然醒悟,他转过身子,轻跑上去,见女儿娇唇略动,眉头颤锁,一张脸白得透明,不觉心中一揪,隐隐作痛,他咬了咬唇,轻唤:“云儿,云儿......你怎么啦?” 过了片会,静云眼皮皱动,缓缓轻开,见了眼前这个男人,眉头又是一皱,轻唤:“爹,您如何在这里?”将军一听,心下更酸,苦笑道:“云儿,你忘了么,这里是军营啊!” 经爹一提,女儿稍作回想,忽然道:“是了,爹爹,萧哥哥你救回来了吗?”女儿还记得,将军太高兴了,只道:“没呢,爹爹尚未去。” “甚么?”静云欲要跳起来,娇身才动,深感浑身酸软无力,复又躺了下来,心忖:“我这是怎么啦,竟连床也起不来?”她哪知梁萧的易筋经只有小成,未猎大成,无法根治她的内伤,昨晚输给她的真气,只能维持行走一段时间,也就是医学上的“治标不治本”。那时静云一兴起,和士兵争斗,力气自然而然消耗过甚,终将支持不住,倒了下来。 这时静云幌眸,瞪了父亲一眼,说道:“爹,为甚么不去救他,您一直不都挺喜欢他的么,还一直要他做您的......您的......”最后一句如何也说不出口,脸颊一烫,有了些晕然。 将军心中搐痛,脸上却不表现出来,微笑道:“爹不能撇下你,已经派人去查听虚实了,待你身子好些,爹亲自去。”静云见说,心底安然了许多。 正说间,帐外有个士兵声称禀报军情,将军喧他进去。少倾,幔帘掀开,甲胄响处,走入一兵少年,他眉目颇俊,脸带着点黑,见了将军,拜道:“启禀将军,属下已探分明,辽贼楚王不曾班师回营。” 这将军哦了一声,捋须道:“那你可探知,他如今往了何去?”兵少年摇头道:“这个...属下不知。”将军又问:“这事刘副将可曾知晓?”兵少年回道:“知晓!正是他老人家命属下回来,告知将军!” “哦!”将军应了声,挥手道,“老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兵少年应了声是,躬身而退。 少年离帐后,将军转过身,见女儿一脸迷惑,担心道:“云儿,你在想甚么?”静云望了老父一眼,淡笑道:“女儿在想这事好生古怪,楚王不返军营,会上了哪去?” 将军沉吟一会,突然眼睛放亮:“会不会进了城?”静云摇了摇头,说道:“不晓得,总之这事好怪。按理说他不管是回军营,还是进城,带着大队人马,响动是有的,怎会如此安静呢?”她听父亲说过,曾派多人出去打听,这些人不可能都是笨蛋,人那么多怎会看不见,除非是楚王使了甚么诡计,因此她想,楚王是神不知鬼不觉回了军营。 当下将这些揣度与父亲一提,将军大感言之在理。只听静云道:“爹,救人如救火,耽搁不得,您快去救回萧哥哥吧?”既然女儿如此坚持,他也不好拂意。 将军辞别女儿,径出帐外,点起三军,帅众头目,及人马,一霎时出了宋军营塞,星夜赶路,经几个时辰,来到辽军营寨十里前,选平阳处驻足,传令先锋前去挑战。先锋是个二十五六年纪的青年,诸葛将军的侄子,名赛羽,意思是刚勇要赛过当年的项羽。 赛羽得令,束了束整装,轮着樱花枪,策马赶至辽营外。远远的只见那营内篝火通明,帐篷无数,许多辽兵逐营逐帐巡逻而过,赛门外左右各站哨一人,颇有几分精神,门外竖有几根高竿,竿上各有旗一面,上写着“大辽”、“耶律”、“南院大王”等字样。这赛羽纵马上前喝道:“尔等辽狗,快去报与你家大王知道,我乃大宋诸葛将军座下先逢,奉将军帅命,到此问话,我家公子爷,他交是不交,若道半个不字,休怪爷我枪下无情!” 这俩个辽兵闻喝,对视一眼,皆听不懂,淡光下见此人骑于马上,身穿金甲,夜里闪闪亮堂,手举樱花枪一根,面带虎威,依下夜色作衬,着实吓人。又见他乃宋人,吃了一惊,二人叽咕说了几句,赛羽听不懂,冷笑了几声道:“这辽狗,不生人事,尽说畜语。好,你要做畜生,爷我成全你,下辈子投个好人家。”挺枪向左边那个刺去,这辽兵见他忽然下手,倒也不惧,将长矛应手相迎。 赛羽一招打他不着,也不火,微微一笑,枪头忽转,点向他颈中,这辽兵一慌,乱了手脚,长矛横架。当一声抢头正中矛身。赛羽又笑了笑,臂上加劲,透过枪尖,突听咄的一声,那矛身忽中而断,分为两截,枪头力道不衰,向前送去。 另一个辽兵见状,唬得胆战心惊,疾仰头高声而呼:“查里,查里!快鸣钟,快鸣钟!”可怜他连呼了三遍,依不闻上头传来一声钟响。 先前那辽兵闭目待死,但等了好久,都不感觉那根枪头刺入咽喉,耳边传来同伴的高呼,当下大着胆子睁眼,呀,又吓了一跳,只见一根樱花枪头抵在自己咽喉寸许处嗡嗡乱颤,黑夜下,闪着诡意的光,心又开始凉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三章 真个不在 这辽兵以为自己死定了,谁料那人轻轻一笑,蓦地抽回樱枪,便不在睬他。赛羽昂首看去,见那是一座木塔,为哨兵所设,发现情况时,可鸣钟通警。但谁又晓得今天的哨兵查理,却在塔顶呼呼大睡,昨儿个外出寻乐子,和相好大战了三百回合,累得筋皮力尽,傍晚才归,时值当差,见楚王不在,偷了个懒,此刻美梦正甜,管你何来。 方才的打斗和喧扰,已引来众多辽兵观望,这时一人跃众而出,朗声道:“小将军夜闯我大辽军营,不知所谓所来?”说的竟是汉语。 赛羽转回头,见此人身高不及四尺,书生装着,年纪四十有余,面貌平平,一双眸子特有神彩,听他说汉语,吃了一惊,道:“你是汉人?”中年书生摇了摇头,说道:“我父亲是辽人,母亲是汉人,你说我是不是?” 赛羽暗忖:“原来是杂种......”倏然想到来此目的,便道:“我不管你是甚么人,能讲人话就好。”清了清嗓门,大声道:“楚王在哪,烦劳你请他出来?”中年书生道:“我家大王,早上离营,至今尚未归来,却不知将军寻他何事?”赛羽一听,愤愤道:“你莫来唬弄我,你叫他出来,一切事情自有分晓!” 中年书生嘿嘿一笑,道:“别说我家大王不在,就算在,凭你个甚么身份也配见他?”赛羽不禁勃然大怒,切齿道:“如此说,他是不肯喽?”那中年书生道:“是那便如何?” 赛羽喝道:“你这败斯文,好没礼数,我诚言相请,你居然敢说这般大话?你可知我家将军是让我索战来了。”书生笑道:“如何不知,不然你刚也不会动武了。但常言有道:双拳难敌四手。我这军营里可有十万大军,只教这些人压上一压,你就扁了。” “是么?”赛羽冷眼扫了一下辽营,果见那方黑压压的一片,站满了人,但他久经战阵,自负武艺了得,自也不惧,喝一声:“辽贼休言!”双脚一夹马腹,那马儿吃痛,嘶叫了一声,翻开前蹄,跃过寨栏向前纵去。 落地之时,嘶叫声才小,赛羽人在马上,居高临下,挥舞着樱花抢,大开大合,或削或刺或扫,如有神助,所过之处,啊呀、惨哼、倒地之声,亦响成一片,在午夜里,迎合着山风,格外刺耳。 不得一会,近前一些辽兵,已倒下一片,只因事前这些人纯粹是赶来凑热闹,不曾带得任何兵刃,这时便吃了大亏。书生见此人如此骁勇,也不禁暗暗胆寒,瞧本军士兵,全无还手之力,心念如此下去,十万大军非挂彩了不可,即喝令:“弓箭手准备!”这一句用的是契丹话,赛羽听不懂,但见辽兵倏尔个个抽身急退,已知不妙。 他寻思:“如此吵闹也不见那楚王出来,难不成当真不在?”睨眼一瞧,见那书生在发号施令,教辽兵如此布阵迎战,心中有气,当下驱马过去,长枪一挺,望他脑门刺去。书生虽然常年跟在军营,但他只是个文书,手无缚鸡之力,慌得他跌了个躘踵,但枪法也因此失了准头,让他躲过一劫。 赛羽枪法再变,往书生腰际点去,这下唬得他魂飞魄散,手脚并用,只恨爹妈少生了几条脚,连连爬去。他快,赛羽也快,眼看这家伙顷刻就要死在自己抢下。忽然,半空中传来嗤的一声破响,向他左眼飞来,光听声音便知是羽箭。 他不及下狠手,忙转抢头回格,啪的扫开来箭,得此一阻,欲要再挺抢刺杀书生,那家伙已然灰溜溜跑得老远。 书生站在辽兵弓箭手之后,神态倨傲,突然嘿嘿一声,右手一挥,登时百十羽箭如雨一般,簌簌而落,位置对准一个,那就是赛羽的心口。这一刻他依然没有丝毫惊慌,轮起樱花枪,随着马儿的脚步,纵腾闪跃。可惜,马儿再快也不及箭快,几轮箭射将下来,那马已中了不下百箭,好在赛羽的枪法耍得不错,都被他一一格开。 眼见心爱的坐骑惨死,不禁悲从中来,一时失神,肩头中了一箭。起抢挥洒,又打开数枝,失了脚力,悲痛之下,不由得雄心一壮,挺着抢,杀入阵营。慌得辽兵急忙张弓搭箭,但赛羽枪头一扫,弓裂弦断二三十。 箭只能长射,不能近距离攻击,赛羽既近前,那箭也失了价值。他手落抢起,百十来张弓,已所剩无几。书生见状,慌了,又催后面的人张弓搭箭。 赛羽瞥了他一眼,心底冷笑:“这家伙一点也不懂得带兵之道,他不是说营内有十万人马么?怎地只挑了这百十人做弓箭手,若是来个一千,或是一万的大团圆,赛羽我早就变成大刺猬了。”一念于此,矍然而惊:“难道楚王当真不在?”既知他不在,也懒得和这群辽兵动手,以免这书生当真来个十万辽兵压扁自己,那可不妙,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妹婿梁萧,不然叔叔怪罪下来,不好担待。当即辗开轻功,跃出寨门,径回本营。 诸葛将军领众在荒野里等了好久,吃足了“风头”,不见先锋回来,心生不好的预感,抬眼望天,月已西坠,再过俩个时辰,天将大亮。正踌躇间,忽见夜色里闪出一个黑影,细眼一量,正是侄子诸葛赛羽。 将军不见他战马归来,心生奇怪,忖托间,不觉先锋倏至面前,瞧他肩头插着一枝羽箭,鲜血兀自染红铠甲,不禁大惊失色道:“羽儿,是谁伤了你?” 赛羽道:“不是别个,正是辽兵。末将奉命去他营前讨个说法,叫楚王出来,问问他为何将梁萧擒了去。唤了许久,不见楚王现身,末将一时气不过,打了他俩个守营兵。后来惊动了一个先生,会汉语,他出来讲情,我俩谈不拢,又动起手来,他没我手段,便命人射箭,坐骑躲不过,死了。末将一时失神,遭了算计,得知楚王不在营内,匆匆忙赶了回来。”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跑了十里多路,肩头又负了伤,居然脸不红气不喘,真个神人也。 第一百六十四章 买卖 晨曦折射,透过小木窗,淡洒室内,金灿灿的,份外柔和。室是个密窒,因靠内墙,才见的阳光。有个木桩,上绷一人,年少,俊朗,只是嘴角溢血,白衣带伤,瞧情形是鞭子所为。忽然喀嚓一声响亮,室门洞开,步入一条灰衣大汉,身形消瘦,一双招子阴鸷有神,步履缓缓,悠然行到木桩前,仔细看了看少年,忽尔眸中带笑,啧道:“瞧瞧,我们的梁少侠何时落到此番境地,可惜啊可惜!”竟尔晃起头来。 少年哼了一声,骂道:“老贼,有何手段尽管往爷身上招呼,你爷爷我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你孙子!”灰衣大汉赞道:“好骨气,昨儿个折腾了一天,精力还如此之盛,佩服佩服,果不愧是段王爷的孽种。”少年心中大怒,又强压下来,终于淡淡道:“要杀便杀,何来诸多废言?” 灰衣汉抬头望天窗,似自言自语,又像对少年述说:“天亮了,我们又该是做生意的时候。”转回眼,对着少年,问:“梁萧,你真不肯把“六脉神剑”的剑经默写出来,给予老夫?” 孰料梁萧哈哈大笑,道:“你如此绷着我,教我如何书写?”灰衣汉闻言一讶,喜道:“你当真肯写?”依言上前欲解开锁链,又倏然念道:“昨儿个严刑烤打,他兀自不屈,今天怎地忽转了性,莫非小子有诈?”念此,茫然错退几步。 梁萧见了,不觉好笑。灰衣汉舒了口气,说道:“你不必动手,只将说来,老夫代笔!”说着那先生取过笔墨纸砚,静坐案前,等待着落笔。这些东西昨儿已备周全,只是未曾用上。 梁萧瞧他如此急促,不觉莞尔,遂问:“先生,你怕啦?”见问,灰衣汉抬头,双眼狐疑:“我怕?老夫怕甚么?”梁萧浅浅一笑,说道:“不然你为何不放我下来?” 灰衣汉踌躇半响道:“这个......”梁萧道:“你还是怕了,怕我使用六脉神剑,你就无法遁形了,是不?不过你回头细想,我身上几处大穴,已给你用重手法封住。就算放了我,亦是废人一个,何所惧焉?”灰衣汉想想也是,言之在理,但他还不能冒这个险,早闻此人诡计多端,稍有不慎,可就酿成隐憾啦。 经过昼夜调息,梁萧己逆转“北冥神功”冲解了部份穴道,眼下只剩一处未解,偏偏此老就闯进来了,不得已才引他解开手铐铁镣,若真个打起来,也不一定会输,但此老城腑极深,固然不上当。奈何之夕,又哈哈笑道:“你当我傻么?要剑经,除非先放了我,不然一切免谈。” 灰衣汉气极又怒:“你......”他本是爱才之人,见梁萧武功高,就想网罗己用,况且建帝业,需要的正是这种人才,哪料此人如此倔强。 隔了半响,想是灰衣汉心情平复了些,又向梁萧道:“阁下既不肯割爱,老夫亦不好免强,不如这样......”顿了一下,试探性的问:“老夫想跟梁君你做个买卖,你觉的如何?”双眼紧盯着他,盼他能说个好字。 梁萧既知他不敢放自己,一边暗暗运气冲穴,一边懒洋洋的道:“甚么买卖?”灰衣人见他感兴趣,颇觉有希望,笑道:“武林盟主!” “武林盟主”这四字一入耳,登时震得梁萧耳嗡乍响,脑波还因此停顿了一瞬,待定下心来,才问:“你这话好生古怪,是个甚么意思?” 灰衣人近前几步,在他耳跟咬舌道:“老夫可以让你做武林盟主,这个买卖怎样?” 权力对通常人是种诱惑,但于梁萧来说,却是朵浮云,甚至是粪土。 当灰衣汉靠近,梁萧鼻中一塞,隐隐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檀香的味道,似乎是香火。但先前已打消此人不是和尚的念头,难不成是俗家弟子?着定猜不透,眼光一瞥,见此人与自己相对不过一尺距离,他的心跳,甚至呼吸,都可闻,只是眸子依旧如锐。 生怕他瞧出自己心思,当下打了个呵呵,笑道:“着然是个好买卖,但不晓先生何以选定我?”灰衣汉道:“因为你有资格!”梁萧嘴角一勾,笑道:“有没有资格我不清楚,但我清楚一点,天下间没有如此好的买卖。因此我猜,要我出的本钱一定很高。” 灰衣人赞道:“聪明!”梁萧臭美:“不,是非常聪明!”灰衣人也笑了,灰巾轻颤:“和聪明人做生意就是爽快!”梁萧道:“但和豺狼做就不爽了。”灰衣人讶道:“这话从哪说起?” 梁萧道:“从你和楚王狼狈为奸说起。哼,密谋瓜分天下,各据势力,独立为王。想把我也拉扯进来,没门。小爷若想当皇帝,那还不简单。你听不懂是不?你不是说段正淳是我亲老子吗?段正明膝下无子,江山迟早传给他兄弟,段誉无心帝王之位,我若肯坐还不是称心如意。”顿了一顿,又道:“加上我爹梁景公在宋廷颇有权势,叔叔诸葛将军拥兵镇守边关,小爷若有个二心,这大理和大宋还不是囊中之物,又何必与你同流合污,造哪门子反?” 灰衣人就是看中这小子身后的背景,才想与之合作。哪想他此刻一番道理侃侃而来,切中要害,这会焉能不怒,喝道:“小子,如此讲,你是不答应?”梁萧反问:“你耳背么?”灰衣人咬牙切齿,重重道:“好,老夫再给你一个机会。一是跟我合作,咱俩共享江山;二是......请问甚么样的人才会保受秘密?” 梁萧淡淡道:“死人!”灰衣人啊哈一声,乐道:“你就是太聪明了!”不见他搭言,又问:“你不怕死?”语音中竟略带有几分惋惜。 梁萧洒然而笑:“死?世人皆怕,我凡夫俗子一个,又何曾例外。曾有诗说: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我既已死过一次,死亦非我所惧也!来吧!给个痛快?”心中却在默祈:“穴道,你快点冲开啦!”内力源源不断,向最后一处穴道冲去。 灰衣人颌首:“嗯,这句诗不错,却不知作者是谁?”呼的一掌,向梁萧胸口拍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梁萧冲穴正在紧要关头,忽然肉掌及胸,碰的一声,登时一股大力侵体,一霎时五脏六腑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翻腾。当这股外力遇上体内冲穴那股内力时,两力相撞,又闷哼一响,在体内冲击,真个疼痛已极,不禁哇的嘴角一裂,喷出一大口鲜血,脑袋也因此垂了下来。 这一刻以为自己死定了,谁知奇迹却在滋生,渐渐的二力相溶相济,突的跳动一下,那穴道竟解了,迷惘间心喜。正待抬头,却见那只手掌离开胸口,复又伸过来,跟着探进自己怀里,梁萧大叫:“你干嘛?”话出口,方感此言中气十足,暗喜:“我竟没事!” 那人不理他,手径在怀里掏了一阵,接着居然掏出一个灰包来。梁萧暗惊,疾叫:“喂喂,那是小爷家当,快还我!”灰衣人这才睨了他一眼,然后迅速解开灰布。 梁萧心乱如麻,他知道里面包的是甚么?倘若给这人拿了去,危害当真不小。 灰布掀开,果露出一本亮堂堂的册子,纸皮上写着“易筋经”三大字,这一刻,梁萧脸都绿了起来。灰衣人乍见之下,心头大喜,狠狠抓起那经书,忽然狂笑起来:“哈哈!呵呵呵!哈哈!易筋经,武林至宝......”徒地笑声一顿,他瞥了梁萧一眼,眸中流露狰狞之色,说道:“难怪你小子如此命大,筋脉断了也可再续,原来全赖于此。” 梁萧不睬他的狰狞与发狂,毅然道:“经书还我?”灰衣人好像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斜视着他,昂首又笑了起来。梁萧咬唇暗恼,默默潜运内力,欲要挣断链锁,但几番下来,亦是徒劳无功。 便在此时,门外传来一声恼怒:“甚么事让先生笑得如此开心啊?”声随人到,少许,一个紫袍人步了进来,脸上盛怒,却又不失威严,不看灰衣人,倒去看梁萧,见他嘴角带血,微微吃惊,时才扭头面对灰衣人,不悦道:“先生,不是本王要说你,你打死了他,谁陪我解闷?”灰衣人不卑不抗说道:“请王爷放心,这小子命硬着哩!” 楚王哼的一声,道:“最好如此!”跟着双眼*视梁萧,阴恻恻的说道:“小王八蛋,本王今天开心,你想怎么个玩法,我都赏赐你。”梁萧不答,寻思该如何使个脱身之法。 楚王不闻他声音,冷冷道:“鞭子昨儿挨过,今天就玩刀子吧?”说着自袖口送出一把匕首,唰的拔将出来,登时寒光刺眼,楚王又幌了幌亮堂堂的刀口,笑问:“从哪开如呢?嗯,小王八,就从你手指玩起,怎样?” 梁萧凛然不惧,甚至懒得瞧他一眼,干脆闭目专心运功,誓要挣开枷锁。楚王见状,五内泛怒,气得俩个鼻孔气粗。 这时那先生伸颈过去,在楚王耳根嘀咕了一番,楚王霎时脸上绽喜,点了点头,那先生退却。楚王复又面向梁萧,叫道:“喂,小子,想不想本王放了你?” 梁萧闻言,懒洋洋睁眼,说道:“你会吗?”他不信,随即又闭眼。 楚王笑道:“你都不求我,又怎知不会?”梁萧眼睛闭着,嘴唇轻动,悠然道:“不是开饭时间,千万别吵我,嘘,睡觉喽!”楚王气极,左掌一翻,给了他一个耳瓜子,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梁萧吃痛,眼睛被迫睁开,怒道:“你......”但细心一想,他终归是要毒打自己,也就忍了下来,继续合眼不睬。 一掌过后,楚王气也消了小半,依旧笑道:“听说梁家妹子长得不错,水灵灵的,很是惹人怜爱......”不待他说完,梁萧猛睁眼,喝道:“你,你想干嘛?” 楚王笑了笑,脸上都是春色,道:“本王想跟你做个交易。”不用猜,梁萧都知道他想干甚么?果然听楚王美滋滋的道:“你妹子嫁我,本王放了你。一物换一物,一人赎一人,买卖公平,价格公道。你若成了我小舅子,妹婿怎会亏待你呢?先生,你说是不是啊?”那先生点头。 梁萧横了先生一眼,又瞥了楚王一眼,骂道:“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楚王竟也不着恼,阴阴笑道:“孤王虽说年纪老了些,但宝刀却未老,比起你们年轻人来,更有经验。过些时日,待孤登了大宝,你妹子可就是大辽皇后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威风,这不好么?” 梁萧心骂:“是在你‘一人之下’……”倏然想到这龌蹉的念头,会辱及妹妹,又骂了声:“呸,无耻!”此刻若然能动,真想给自己几大耳瓜子尝尝。 楚王见他只是在骂,并无妥协之意,甚是不耐,冷声道:“你若不同意,孤还有一招?”梁萧随口问:“甚么招数?”心想:“你这人阴深得紧,能有啥好招数。”当下运功再试。 只听楚王笑吟吟道:“小子,你知道太监是怎么练成的吗?”梁萧心中一凛:“好端端的,这老家伙学我干嘛?”言念未了,忽见楚王右手那把刀,亮晶晶的幌啊幌,似要饮血它才甘心,这才省悟。不觉低下头,睨了睨裤裆,心颤:“老二啊老二,看来要和你永别了。”他不甘心,狠狠昂首,看处,但见灰衣人蒙巾颤了颤,眸中都是诡笑,登时恍然而悟,大叫了一声:“好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楚王闻叫,茫然停了刀子,直盯着他,问:“你瞎叫甚么?”他记得昨天,在营外树林,先生好像也叫了这么一句,当时不解,此时重温,勾起了他一颗好奇之心。 尚未相询,又听梁萧呵呵笑道:“阁下是慕容博老先生!”楚王不知慕容博是何许人也,不见生生搭话,心头疑惑、揣测,更加纳闷,又转回了头,见先生仰着脸,细瞻木窗外,只是身躯却不住颤抖,显是震撼已极。 过不多时,梁萧又道:“慕容老贼,你认了吧。别藏头缩尾的,有损大燕的脸。哦,不,大燕亡了不知有几百年了。”灰衣人猛然回头,重重哼了几声,训道:“你个黄口小儿,懂甚么?形式虽然不在了,但精神还在。” 梁萧哈哈哈大笑道:“这么说,你到底是认了?既然精神在,那你还追求形式干么?” “这……”灰衣人一时难以辩驳,不觉哑言。 第一百六十六章 终是梦 适时的话,梁萧只不过在试探,却不料一语中的。过不多时,想是慕容先生理清了头绪,遂问:“老夫隐匿江湖,已然二十余载,世人只道我已死去,你一个毛头小孩,如何识得我?” 梁萧笑道:“别看我年龄小,少长你三十几岁,但俗语有云:称砣虽小能压千斤,黄莲小却苦万人,我知道的事儿可不止一点点。” 先生哦了一声,只道:“如此说来,你小子今天犯太岁,是留你不得咯。”梁萧浅笑无语,落在这些人手上,早不曾想他会给自己活命之机,只是锁链迟迟挣不断,这倒有些古怪,时才注意,不由倒抽了口冷气,原来链条乃玄铁所铸,怪不得如此坚韧。 偶见先生面转楚王,缓缓道:“王爷,此贼知晓咱们事情太多,须斩草除根才是,以免徒留后患。”楚王道:“本王原有这个意思,只是一时打杀,未免失了价值。但教他尚在我手,诸葛老贼也会忌我三分,如此比杀了他岂不更有好处。是了,本王早闻江湖有‘北乔峰,南慕容’一说,却不知这‘南慕容’和先生可是本宗?” 慕容先生心头大惊,暗忖:“原来楚王不肯打杀小子,意在恼我欺瞒于他?”念忖此时,便道:“实不相瞒,在下先人曾是大燕开国之主,后来国破,就一直隐匿。但祖先遗言不敢过忘,或有时机,定然光复,这才寻得王爷合作!” 楚王听后,虽有诧异,但并不表露脸上,只淡淡而言:“原来如此!”心却在想:“本王还道他只是寻常武人,帮我出谋划策对付耶律洪基,图个武林盟主当当,却不料他野心竟如此之大。” 楚王的过度冷淡,教先生生疑,他目前不好和他闹僵,还要借助力量光复他大燕呢?遂问:“王爷,这小子怎生处置?”楚王道:“本王自有道理!倒是先生,何不赶早前往中原,夺下那武林盟主宝座,好光复你大燕也。”慕容先生隐隐听出他有逐客之意,心下甚恼,也不想想自己帮他多少忙,做了多少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 权力还是诱人的,打拼江山时,任你说得天花乱坠,一旦事过境迁,说要共享,可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慕容先生冷哼一声,离开了密室,他仰头望天,缓缓舒了口气,阳光依旧如昔。刚才要杀楚王,简直易如反掌,但是他没有,他知道杀了一个楚王,并不能足以消恨,大辽依然会有人继承王位,一切的一切,都不会因此改变。 他恨自己走了眼,白辛苦了这么多年,到头一无所获。灰巾轻颤,他要楚王记着,得罪他慕容博的人可没甚么好下场,没他相助,依然会打下一片天,等着吧。昂首拽步,踏上了中原之途。 梁萧眼看着二人闹翻,不觉莞尔。以前曾说,情之一物,伤人不起。现在看来这权力二字,更伤不起。噗嗤一声,问:“哎,老家伙,少了一条左膀右臂,你不觉得可惜么?” 楚王闻言,转回步子,嘿然道:“区区一个慕容世家,岂入本王法眼。如今本王大权在握,又惧何人?嘿嘿,你若觉得可惜,不如咱俩结亲...”不待他说完,梁萧立即骂道:“老牛个乌鸦!”楚王也不恼,反而笑得更加开心,得意道:“你越是这样,我对你妹妹就越...嘿嘿,终有一天,本王把她压身下那会,你就知道甚么是老牛了。”梁萧连叫:“你放屁放庇!” 楚王邪邪一笑,眼角闪过一丝诡异,贴紧他耳跟,低声碎语:“本王以你作饵引她,你想,她如何不来?”丝音入耳,梁萧一时惊呆,妹子性情他最了然。 思不了,见楚王哈哈大笑着离开,急问:“你干嘛去?”楚王听他话音中竟有几分惊慌之色,倒是难得一见,遂止了步,回头一观,今天难得高兴,被小子戏辱的气总算消了,又笑了笑,道:“小舅子,本王乏了,寻个人陪你玩吧!”说着迈开步,走了出去。 这一刻梁萧心潮泛滥,凌乱不已,他从未如此紧张过,真个不知楚王使甚手段去祸害妹妹。不行,他要出去。当下默念心法,气惯丹田,冲震了几次,链铐只叮叮作响,不见裂断分毫,心下苦恼极了。 正当暗自焦急之际,室门喀嚓应声而开,步出一个倩影,见了这人,梁萧亦大吃一惊,但见她一头长发盘成十几条小辫子状,直垂下来,眉眼如画,只是一张脸白得吓人。 她慢慢走近梁萧,甚么话也不说,蓦然手起掌落,狠狠煽了他七八个嘴巴。梁萧吃恼,叫道:“你吃错药啦!”少女狠狠瞪了他一眼,是愤怒、是怨恨、更多的是泪水,盯了半响,幽幽才道:“我是吃错药了,我后悔日前怎么不杀了你...” 梁萧也气了,愤然道:“你现在杀也不晚啊!”有道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少女不禁眼睛一亮,瞥见地上有柄匕首,原来楚王不知何时遗落了此处,少女弯腰捡起,入手沉重,似有千百斤大石一般,许是心头迷乱所致。 她睨了一眼少年,眼中带恨,咬了咬牙,手一抬,匕首前送,没有任何招式,更没有任何花俏,平淡的不能再平淡,位置只有一个,那就是少年的心口。嗡的轻颤,刀尖抵在梁萧胸前,硬生生停了下来,少女早已泣不成声,只叫:“为甚么?为甚么杀我父王的人是你?” 这些天她虽只跟梁萧见过三次面,却早已被他那份沉着与冷静所折服,男人她见得不少,大辽中不乏英武之辈,但与这少年相比,却少了一份独特,她也不懂那是甚么,只知喜欢上了。后得知他便是梁萧,那刻,她懵了,可父仇不共戴天,教她如何不报。 梁萧听了一怔,惊道:“甚么?我杀你父王?”这事从何说起,倏然想到她是耶律洪基的女儿,前后一加点透,便即醒然,见她哭得伤心,于心不忍:“你父王不是我杀的!” 谁料这少女一听,心情更加激动,匕首一送,又近了些许,衣破见肤险些出血,她咬唇:“你现在还来骗我!”见他否认,心头更痛。 梁萧瞧她糊涂透顶,懒洋洋道:“随你便!”少女错愕,瞧了他一眼又一眼,刀子啷当坠地,掩袖疾跑而出。 第一百六十七章 色胆包天 嘭的一声,少女冲开房门,遂跑到床前,一股脑就趴在上面,痛苦起来,眼泪浸湿了被褥,她只作不见。她好恨好恨,恨自己的心为甚么不狠一些,那刀不再深一点,父仇将可得报了,怪只怪自己没那个勇气。 当爱情悄然而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不管它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 少女伤心了一阵,忽然一道电流触肩,让她不由大吃了一惊,猛然扭头,只见一个紫袍男人,脸绽笑意,吟吟专注着自己,而那只大手却轻搭在自己的娇肩。又怔了片会,急擦干眼泪,轻声问道:“皇叔,您怎么进来啦?” 楚王笑了笑,柔声道:“琪儿,别难过了。皇上遭此不幸,举国痛哀。本王也深感痛兮,但你要坚强些才是,别累伤了身子。” 少女低应了一声:“我知道!”转瞬间梨花又带起雨来。 楚王一见到如此怜状,不由得一阵心猿意,他是猎艳高手,清纯少女也玩过不少,但像今天这位,却撩得他心痒难耐。若非见她是堂兄之女,说不准早成了他发泄对象了。猛咽了几口唾液,生生道:“那小子,你下手了么?” 少女摇了摇头,眼晴一闭,眼泪又顺腮滑了下来,哽咽道:“我......我......”几滴晶莹剔透,美艳不可方物,瞧得楚王一时痴了,心邪一乱,胯前之物,登如钢针一般,杀气腾腾的傲然挺立,心惊了一惊,脱口道:“你喜欢上了他?”少女只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珠泪不断线的落。 如此情状,楚王焉有不明,漠然一股妒意弥漫心头,让他的欲火更加燎原,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扳过其身子,轻叫:“你怎么可以喜欢他呢?他是你杀父仇人啊!”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两难。 少女心中一片混乱,只想甩开皇叔的手,这时才感觉到楚王的异样。他那两只眼睛,深红如血,似要沁出火来。自己年纪虽幼,却也懂人情世故,情知那是男人......忽然啪啪几声,胸前穴道被封,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双眼狠狠瞪着楚王,心只叫:“你,你想干嘛?”楚王不看她的眼神,将她横卧床上,然后解下自己的外袍,又迅速脱掉那身内衣,光露着上身。 吓得少女急速闭眼,这一刻她全都明白了,心在痛:“不要,不要!你是我皇叔啊!”眼泪又簌簌而落。突然察觉楚王的手伸到自己身上了,这一惊,忙睁眼,见他在解自己的衣服,那一刻,她心绝望了。但眼晴还不曾绝望,尚徒有一丝祁盼之色。 许是那楚王瞧见,淡淡说了句:“你不能怪我,要怪只怪那梁萧!”心恨:“本王比不了那小子么?哼!”不怪你怪谁?她心中只能这么想着。 楚王见她泪水又再度泛滥,极不悦:“好啦好啦!本王会好好疼惜你的。”手一加劲,衣衫撕的一声,楚王眼睛发光,趴了上去。 陋室无聊,清静多时,梁萧心想:“不知这刁蛮公主怎样了?她拿刀说杀自己,却又不动手,真不懂这个时空里的女孩子,脑袋瓜都在想些甚么......”正念处,忽然嗡的一声,金光乍现,听到声源,不觉抬头,只见一柄宝剑,悬于半空,缓缓发光。 此剑梁萧识得,不及欢喜,但闻它嗡嗡颤响,梁萧似听懂,片断后大惊:“甚么?你说那小公主有危险?她刁蛮任性,谁敢惹她,除非那人已经买好了棺材。甚么?楚王害她?”一念到楚王连皇帝都敢杀,又怎会在乎皇帝的女儿呢,这事极有些棘手。 不禁心中一动,叫道:“喂,臭剑,你怎么舍得滚出来了?人家公主的事,干你何来?你还是滚回去睡觉比较切实。”啪的一下,脸颊被打了一记剑光,辣辣生疼,梁萧不由发恼,怒道:“你个‘破溅’,爷爷几时开罪你了,下手不分轻重,你不晓我这脸很薄的么?这个打打,那个......”不待他说完,剑光怒发,唰唰的几下,金光所过之处,登时链断锁坠。 梁萧大喜,未及抽身,那剑已粘着他蹿了出去。但见那亭楼台阁,雕梁画栋,假山福地,倒也别致,只是那臭剑不给他一丝赏景机会,生生拽他向那一所所的房子跌走,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自已也跌了进去。吓得屋内一小女孩尖叫了一声,梁萧暗恼:“魄剑!”掉转头那剑已影踪不见。 害他好不尴尬,急转身,换了张笑脸,迷人道:“小妹妹,不好意思,哥哥走错地了,先闪!”见她一脸迷茫之色,心道:“此乃楚王别院,小女娃是契丹人,不懂汉语也是正常。”当下不睬,举步待退。 倏地一声娇嫩嫩的女音响想:“你是谁?”说的竟是汉语。梁萧虎躯猛然一震,遂止了步子,回头问:“你叫我?” “快说!”女娃一身的时下裙装,脸蛋扑红,已见几分恼怒。 梁萧笑笑,他才不跟一个小孩一般见识,举步再走。女娃见他如此高傲,更怒,娇叫:“再不说,我可喊人了!”梁萧不理,谁知女娃却叫:“来......”方叫得一字,蓦地里白影忽闪,一只大手握紧了女娃嘴巴,也是梁萧怕她当真将人喊来。 女娃不及发恼,金光一闪,那剑忽现,急粘着二人,飞出屋外,又撞进另一间屋子。碰的一声,二人双双摔进屋内,各自“啊哟!啊哟!”惊叫爬起,忽然二人的脸僵直了,都怔住了,只见一中年男子,裸着上身,伏在床上,不知在干甚么?中年男子闻声回头,这一下三人都吃了一惊,此人正是楚王。 楚王心道:“这个煞星怎么出来了?还拐了我女儿?”小弟弟经此一吓,也缩了几圈。 女娃脸红过耳,愤愤瞪视着父亲,见床内的女人居然是耶律琪,这一刹那,不知有多惊涛骇浪,浑身俱颤:“你……你们!父王,我恨死你!”扔了这句,愤然跑了出去。 “甚么?她是楚王的女儿?”梁萧一片惊讶。 楚王大急,跑起来去追,未到门口,又转了回来,匆忙捡起地上的衣服,急急套在身上,横了梁萧一眼,咬牙切齿:“你,你,你……”咽了一口唾液,道:“够狠!”一溜烟追了出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痕迹 这梁萧暗自好笑,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衫,丢在那小公主身上,叫道:“喂,你可以起来了!”谁知等了一会,不闻响应,心寻思:“这丫头也会害羞?”不过想想也是,这种事落谁身上,谁的情绪也难免......过不多时,又叫:“喂,喂,你再不起来,我可走啦,爷爷数到三,一、二、二个半......”暗忖:“这小丫头今个儿怎么啦?会不会死......死......”吓了老大一跳,急迅跳上床去,这番照面,才见她一双珠子死死盯着自己,是愤怒?怨恨?始终一眨也不眨的,脸上无半分血色。 “还好你没死,我也真傻,你穴道被点了,我竟也不知。就说嘛,以你的性子,怎会如此轻易给楚王摆布,原来是有古怪的......”自语间解开了她穴道。 这公主一夕得动弹,立马赏了梁萧一记耳光,梁萧吃痛,气恼道:“你,好心没好报......”哪知公主起身之际,梁萧丢在她身上的衣服,应势而落,只见晶莹剔透的一片玉肌迷人眼帘。怔了小半会,急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瞧,拇指后伸:“要打人,那也得先把衣服穿上再说!” 心涛却在奔腾:“难怪楚王一把年纪了,见了这小丫头,也舍不得寂寞。不过想想,她确实有可爱之处。喂,老兄你想甚么嘛,干我屁事!”那公主早已将衣服穿好,下得床来,正满脸杀气,提过架上的马鞭,要出门去。 梁萧叫住:“喂,你干嘛去?”少女步子一顿,只一瞬,复又出去。梁萧闪上,阻了去路,问:“你拿着马鞭干嘛,打人么?” 少女横了他一眼,咬牙道:“我要杀了那个畜生!”鞭子抓得紧紧的,手心似要沁出血来。 梁萧知道她说的畜生是谁,好奇问:“那他......你,有没有?”梁萧故意说得搅舌,不想这少女却懂得他意思,又瞧了他一眼,咬了咬下唇,终于说道:“他没来得及对我怎么样,你们就闯进来了!” 她知道是这个叫梁萧的少年救了她,本应该跟他说声谢谢,或者说更多感激的话,但是她不能。因为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在说:“是这个叫梁萧的少年杀了你父王!”仇,她一定要报,只是不知该如何去报。 少女不觉又看了一眼他,这个第一次能在她心里留下痕迹的男人,眼角又开始酸涩。不,她不能哭。甩开梁萧大手冲了出去,他叫:“你打不过他的!”她不理,只知道没有甚么事,比杀了那畜生更重要。 忽然间院中冲出一队辽兵,拦了她去路。少女喝道:“闪开,不知道我是谁么?”这些辽兵不应,只顾执矛挺枪相架,少女气极,正待发怒。倏地人群闪开,悠然步出一个紫袍人来,脸上含着不怀好意的笑,啧啧道:“当然知道你是谁啦!好侄女,咱们再玩过怎样?”说着又瞄了瞄少女那爆怒的脸蛋,十分的诱人。 少女恨得贝齿切咬,骂道:“无耻畜生,我今天杀了你!”手中马鞭扫了出去,打向楚王门面。岂料他冷笑一声,竟不闪避,跟着左手一伸,便抓住了鞭梢。少女吃惊,急将鞭子抽回来,但无论她如何使劲,就是捍不动分毫。 楚王吟吟笑着,忽然将鞭梢一扯,少女立即脚跟不稳,一个踉跄,向前跌去,眼看就要送入楚王怀里。此老正得意处,美滋滋的将眼眯成一线,捋着须,等待着美人儿投怀送抱。 蓦地里他脸色一僵,睁眼之际,哪还有少女的半个影子在,不觉顾盼,只见一位白衣少年,甚是潇洒,正搂着个少女,立在西廊边不远之处,神态亲昵极了。楚王见了,十分的不爽,脸上蹬火,喝道:“来人啊,将这两个小王八蛋给本王拿下了!”众辽兵应了一声,纷纷提矛拽枪,一拥而上。 梁萧艺高人胆大,自是无所畏惧,左手搂着少女的纤腰,在辽兵与庭院之间,纵腾起跃,穿棱来回,右手则偶尔也架开几轮枪枝。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这些辽兵完全讨不了丝毫便宜。少女静静的偎在他怀里,享受着内心片刻的安宁,甚么也不说。 楚王气得要死,频频顿足,嗷嗷发号施令。但士兵的脚力,如何及得上梁萧的轻功,一会在南,一会在北,一会又东一下,西一下晃悠,真个瞻之在前,焉之在后。四方八面,有着落点的地方,便是他的天下。 如此又僵持了小半个时候,渐渐的辽兵额上开始见汗,吸呼也变得急促起来。楚王瞧士兵个个都不中用,心中愤怒到极点,他忽然双掌拍拍三下,又击了两下,倾刻间,屋顶、走廊、涌道,凡是出口的地方,都布满了弓箭手。 少女瞧了暗暗惊心,急道:“你,你快放下我?”梁萧身形一转,又踩倒了好几个辽兵,依言将她放在地上。 楚王这时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方道:“小王八蛋,还不快快投降,说不准本王赏你个全尸。”梁萧呸了一声,啐道:“牛牛你个乌鸦!”楚王倒也不见怪,笑道:“本王一直就提议不杀你,想拿你去大宋和大理耍耍,换些彩头,哪知你竟如此不合作,那也甭怪本王不给你机会了。” 梁萧道:“机会不是别人给的,而是要靠自己去创造。”顿了一下,嘴角一勾,冷眼扫了众弓箭手一遍,淡淡道:“你养的这些狗腿子,射小鸟儿差不多,射人,就差远喽。”楚王听了,登时恼羞成怒,衣袖一挥,喝声:“放射!”他就要把梁萧射成一团刺猬,方能消恨。 楚王命令一下,那些闲散的士兵,快速离了现场,顿时箭如雨下,纷纷密集而来。梁萧不加思想,携着小公主,退进了一座假山。二人背靠着山石,但闻羽箭呼啸自眼前而过,叮叮散散,时有密集,都落在了山石之上。 这情形,比那晚先生的一百弓箭手,更为壮观。少女缓缓吸了口气,问:“如今该怎办?”梁萧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凉拌!”少女怒起,欲打,但一触及梁萧凌厉的目光,心又怯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又是剑哥帮的我 梁萧问:“你现在还要找他报仇吗?”她不知道,现在的她能躲开那些弓箭手就已经是万幸了,又何谈有甚么能力去报仇,除非她现在在大辽皇宫。 久不见她回答,梁萧还道她生气了,这个女孩子,本来就怪,梁萧也赖得去理她,只想:“以我的武功,一人离开自是不难,但若带上个小姑娘,在羽箭中穿走,那可就难煞我了。”正拧眉沉思间,忽然金光一闪,那宝剑又出现了。 梁萧心喜,慢慢挨过去,笑问:“剑哥,你怎么又来了。”那剑道:“咦,我记得今天可是有人叫我‘破贱’的哟?”梁萧好一阵尴尬,忙道:“没有没有,哪有的事?”那剑道:“是啊,不知哪个王八蛋叫的。”梁萧一听,顿时怒火攻心,狠狠瞪了那剑一眼,笑了笑,一身火气又压了下去,赔笑道:“剑哥,以前是小弟不好,多有得罪,还望你海涵!” 少女听得糊涂,骂了句:“白痴!哪有人跟剑说话!”原来这少女不识得剑真言,这也难怪。梁萧回头睨了她一眼,笑了笑,小声对剑说道:“哎,剑哥,帮个忙怎样?”这剑的剑尖一翘,神态甚傲:“不帮!”梁萧求道:“别啊,就一次!” 那剑道:“先说来听听?”梁萧道:“还说来听个啥,人家都快打到屁股了。喏,你瞧见了没,就那个,你把她带离楚王府就可以了。”说着,眼瞄了瞄那少女。 这剑诡异道:“那你呢?”梁萧浅浅一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话刚出口,唰的一下,一股清风激起些些发丝,荡在梁萧脸颊,他眨了眨眼,再睁开之际,空地上那柄剑和少女已然不见。他笑了笑,叹息一声:“好急的性子!” 突然间嗤的一声,一枚羽箭,从假山空隙处穿射过来,闻得声响,瞥头处,那箭已到,真个凌厉已极,不知竟是谁有如此大的臂力。他不及揣度,身形一转,那箭倏然自肩头擦过,差之毫厘就要射中,真是险之又险。 他舒了口气,脚跟尚未落实,呼的一下,那箭却像活了一样,忽然掉了个头,向自己胸中刺来,这一刻,他傻了,只想:“这是甚么箭法,好像在哪见过......”言念未了,叮的一下那枚箭掉了地,原来“迫剑”危急关头挡在了胸前。 正要欢喜,徒地一阵狂风大起,摇摇晃晃的,眼不能睁,口不能开,待一切歇停之时,打眼望处,吃了一惊,只见四处营帐座座,旗上写着“诸葛”二字,哪还有楚王别院的影子在?呆了半响,遂问:“剑哥,咦,哪去了......” “爹爹,你说萧哥哥在哪?为甚么我们找了几天都不见呢?”一个女人略带着几分病音,缓缓而谈。 梁萧听了,心中一震:“这不是静云妹妹吗?几天不见,她的声音怎会如此......” “云儿,别担心了,萧儿这孩子吉人天象,楚王打他不过的。”一个中年男子轻轻说道。 梁萧知道这是瑞叔叔,深懂他说这句话,纯粹是在安慰女儿。 静云深深吸了口气,轻笑道:“爹,谢谢您安慰我!”其实她懂,像落在楚王那样的一人手里,萧哥哥又怎会活命。她不想让父亲担心,但她的举止,就已经够让人担心了,其实她不想的,没法子,身子实在太虚了。 梁萧绕过一个营帐,闪身过去,对面便是静云刚刚所在的营帐了,门口站着两个士兵,见了梁萧,都面有喜色,均叫:“梁......”梁萧急速闪身过去,分别捂住二人嘴巴,噤声道:“嘘!小点声,别嚷,我给叔叔一个惊喜!”二人各自点点头,梁萧这才松开了手。 岂料帐内突然传出一声威言:“是哪个在站岗时间大声喧哗?”唬得那俩个士兵,立马双脚酸软,足见这个诸葛将军,平常治军有多严厉。 梁萧眨了眨眼,示意他们不要怯意,但这俩个混蛋,显是平时被罚得多了,这回就算是菩萨来了,恐也不靠谱。没奈何,梁萧只能清了清嗓子,唤道:“瑞叔叔,是我啊,萧儿!”拽着步,走了进去。 将军听说是梁萧,大喜,正待出营,便见他莽莽撞撞进来了。拍了拍他肩膀,喜道:“好小子,你总算回来了。楚王没把你怎样?”梁萧吹嘘道:“哪能!”睨眼瞧了瞧静云,见她那张脸可以做出十张纸来,好生心痛,不觉急上几步,惊问道:“静云妹妹,你这是咋啦?” 静云摇摇头,苍白的脸颊挤出一袭笑容,轻轻道:“我没事,你无碍我也就放心了。”好像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卷走一般。 梁萧越瞧越是惊骇,不多想,撩起她的袖子,轻轻将中指和食指搭在她的脉搏上,探了探,登时吃了一惊,只叫:“怎么可能?我明明治好了,怎么会这样呢?” 诸葛将军急问:“怎样?能医好么,军医说她已经……”眼睛一酸,两滴老泪湛然而下。其实他也不信那军医说的是真。 梁萧不答,只是在寻思:“问题究竟出在哪?” 咳咳…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静云的身子又虚弱了几分。她今天能见到梁萧,实在是太高兴了,以为能多撑一些时间,谁知… 眼见静云如此难受,他心如刀割,毕竟那天若不是她救了自己,恐怕…当下不敢乱想,他一定要救她,就算耗费自己的内力也在所不惜,念到内力,他脸现欣喜。 扶着静云,让她盘膝坐在榻上,自己亦坐下,马上气惯丹田,运起绵绵内力,输入她体内。一股暖流入体,静云登觉四肢百骸又种说不出的舒坦。过了一会,见她脸色逐渐晕红,又输了一阵,他这才撤掌,又扶她起来,问:“你感觉怎样?” 静云笑道:“全身好不舒服,不信,你看!”说着竟转起了圈子。 梁萧喃喃自语:“怪,怪……” 隔了半响,静云瞧他呆呆出神,模样傻气之极,忍不了好笑,抿嘴道:“萧哥哥,我好了,你开不开心?” 梁萧笑道:“你好了,我当然开心。但你的伤未曾痊愈,我刚思索了一会,总算是理清了。要彻底治好,须得找一个人才行!” 第一百七十章 奇怪 no chapter!:chapter 830147 not found 第一百七十一章 薛家 晚会很成功,所有人都玩得很开心,吃得尽兴。梁萧仗着深厚的内力,与众将士喝了不下千杯酒,直至三更方歇,敢在诸葛将军的军营中,开甚么篝火晚会的人,恐怕世上就只有梁萧这一位了。 次早,梁萧和静云略作收拾行裹,骑上将军专为二人而挑选的那两匹军马,出发了。二人拔出涉水,经朝累夕,路上静云身子时有不舒服,但都被梁萧以易筋经真气相助。如此走走停停,行得月余光景,终于到了。 薛神医家居柳宗镇北三十余里的深山之中,幸好梁萧当日在小镜湖中曾听他详细说过路径。二人没费多大力气觅路,便到了薛家门前。见小河边耸立着白墙黑瓦数间大屋,门前好大一片药圃,便知是薛神医的居处。他纵马近门前,跟着下了马,又去扶着静云下来。 这才上去敲门,轻轻叩了几下门环,过了好一会,木屋门才稍作倾开,探出个半颗脑袋来,原是个须发齐白的老头儿,此人约莫五六十岁年纪,凹凸不平的脸上堆满皱绞,幌着半花的双眼,见了二人,又眯成一线,奇问:“公子找谁?” 梁萧唱了个喏,作礼道:“老人家,您好!我们兄妹来找神医治病?” “甚么?”老人家贴耳过来,想是耳朵不太灵光。 梁萧又大声说了一遍,老人家这才点头道:“那请进吧!”跟着将门启开,梁萧扶着静云,小心迈步进去。 进了内厅,二人都坐下,那老人即奉上香茶。梁萧见此老走路一瘸一拐的,但落地之时,隐合法度,可惜内力不深,说不得也是个好手,却不知他何以装得知此脆弱,不由多瞧了他几眼。老人家似察觉,眼睛不敢多张。 梁萧浅浅一笑,端起几前的香茶,美美品了小口,刚入口时略苦,久之渐变甘甜,果然是茶道中的极品。寻思:“薛老儿的花花肠子真不少!”笑了笑,当下起身,抱拳道:“烦请老伯通传神医一声,说昔日故友求见?” 谁料老人家却道:“神医不在家!”梁萧吃惊:“甚么?”暗怪他如何不早言,但细心一想,方才这人耳朵有点背,准是没听清,如此一想,倒也怨他不得,只问:“神医上了哪去?何时方归?”这老人摇了摇头,摊手说不知。 梁萧又问:“府上可有其他人?”那老人又摇了摇头。莫奈何,梁萧惟有静心细耳听,屋内除此三人外,甚至屋前屋后,果真一人也无,他好生奇怪,不该如此平静。即收回心神,又问了一些此老家常问题,但他不是摇头幌脑,就是一问三不知,梁萧也奈他不得。 这时,静云皱着眉头道:“萧哥哥,此老耳朵分明有问题,你再问亦是无甚结果,不如亲自进去找找,也好安你的心,免得和他东拉西扯不着边际。”梁萧笑道:“傻丫头,里面根本没人。”他和此老唠磕,就想从闲语中,寻到些珠丝马迹,好摸出神医下落。 静云眼瞪得老大,意思是:“你怎知里面没人?你又没进去过?”心中一凛:“莫非你武动......”一时激动,牵引了伤势,又烈咳起来。 梁萧急上,拍拍她的柔肩,递过她几前那杯茶。静云润了几口,感觉爽畅了许多。她抬头盯着梁萧,眉眼笑了笑,痴痴的无语。梁萧见了,十分生疼,自己几番给静云输以真气疗伤,都觉她的身子一次比一次弱,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然而自己却无计可施,须得赶紧找到薛神医才是。 以前自己每次受伤,这老家伙都偏巧在,何以这次专访,却做了乌龟。一想到乌龟,立马念到,记得有回他为了避丁老怪,而躲暗道,莫非是这次?一念于此,心头怦然而动,正欲跑进各屋子去掀掀看,是否有暗道通往。 忽然那老人悠悠说了句:“这姑娘的伤己深入筋脉,及脏腑,若不赶早医治,只怕回天乏术。”梁萧乍闻此言,呆了呆,脚步一顿停下,转过身子,请教道:“老先生所言甚,但不知可有良方根治?”岂知老人家哈哈一声大笑,梁萧深感古怪,但也不曾多留心思,自认天下的人多少都有些怪脾气。 老人家一声笑罢,随手一掀,便即撕掉那篷假发和面具,露出一张中年书生模样的脸来,一丛山羊胡子黑白参半,特有考研意味。梁萧见了此人,欢喜非常,急叫:“薛神医,真的是你!”此人正是薛神医,他行礼道:“小师叔,你折杀我了,直接叫我慕华就可以。这‘神医’二字,都是江湖朋友虚加我身上。” 梁萧笑道:“哎,有好的医术救人活命,就该当仁不让。再说我们逍遥派也不是吹嘘的。”薛神医喏喏应是。梁萧又道:“是了,你怎会这身打扮?” 薛神医缓缓叹了口气,捋了捋胡子,这才说道:“此事说来话长,真是一言难尽啊!”梁萧问:“可是丁老怪来找你的麻烦?”这薛神医老脸一热,颓败已极,支吾道:“那个......”梁萧见他言词闪烁,憋得老脸烫烧,不觉好笑。 哪知不消一会,薛神医脸上又变悦然之色,喜道:“如今不同往昔,小师叔亲自出马,老贼恶业难逃!”梁萧不禁啐道:“去,少拍马屁!刚戏弄完我,这帐怎算?”那神医登如斗败的公鸡,垂下了头,不敢再支声。 梁萧轻笑了笑,搭了搭他肩膀,这才道:“算啦,说说而已嘛,何必放心上,别小家子气嘛!快来看看我妹子?”薛神医瞄了瞄静云,一双老眼狐疑:“人长得挺不错。妹子?哼,却不知打哪拐有的喽!”师叔吩咐,哪敢怠慢,立即上前号了号姑娘脉搏。 半响后才悠悠说道:“还好有师叔你的易筋经真气给她续命,不然早死在少林寺的‘般若掌’下了。”梁萧吃了一惊:“薛神医当真利害,易筋经练成皮毛者极少,练全者少之又少,更不曾在武林中逞过风头,他怎晓易筋经内力怎样?”思不透,只问:“可有法儿医治?” 薛神医道:“算她小娃儿命大,若晚来几天,我也不敢打包票。不过放心,三个月即好!”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何时归 梁萧在门前的石阶上,不觉坐了下来,仰望着夜里的星空,听风细细从源头吹起,偶尔激起了对面的溪流,配合着水响,潇潇兮兮凌凌,宛如天籁一般悦耳。三个月?静云的伤要三个月才好,但下个月就是妹妹十八岁生日,许久都没见她了,却有些想念。 顺道看看父母,上次没说一声就走,很是歉疚。二老一定很伤心,如果当初不那么做,俩位老人一定不肯放自己走,势要带他回家疗伤。那时的他,对自己的身世爱情无法面对太多。现在好啦,经过大半年的时间冲洗,那些事已经成为过去式。 如今的他有一种冲动,想要和家人团聚的冲动,但他知道,因为静云的关系,目前不行,至少还要等上三个月,待她痊愈了才行。他幽幽叹了口气,正待起身,忽然背后走出一个倩影,她拍了拍梁萧肩膀,然后坐下,小心问:“萧哥哥,你是不是想家了?” “嗯,是有点!”他很坦诚。 静云又问:“是在想某个人?”梁萧睨了她一眼,笑道:“不错!”心想:“我刚刚有在想妹妹雪儿,应该算是在想某个人吧!”静云听了,心下不觉一酸:“这家伙,几时如此老实了,骗骗我欢喜也不行吗?”在心中忧怨了一阵,终于道:“你回去吧!” “回哪去?”梁萧顺口问,他不明白。 “家!”静云只吐了如此简单的一个字,然后幽幽道,“下个月是她的生日,你不该回去么?”梁萧没想到她还记得,是啊,他该回去。一个人过生日是件很寂寞的一事,但念到静云的身体,又放心不下,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回去的冲动,说道:“我走了,你怎办?” 静云努了努嘴,然后又笑了笑,说道:“这里吃好住好,我当然要把伤给治好啦。你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说完这句,她背过身子,眼睛已有几分酸涩。 梁萧知道,留她一人下来是比较不能放心,不过有薛神医在,应该相安无事。坐在风口,二人又沉寂了一会,听风渐渐吹动外装,梁萧咬了咬牙,说道:“那好,我尽快赶回来!”据他记忆,几个月后,在这里确实发生了一件事,丁老怪初踏中原,寻薛神医的晦气,但不知少了阿紫和神木王鼎牵引,此怪会不会再兴风武林,一时也难猜测。 这一夜不曾好眠,躺在榻上辗转之际,不觉天窗佛晓,微睨神间,又披衣而起,稍作收整行头,一切忙罢,于是便去向神医辞行。他吃惊,自是一万个不允,梁萧说明情由,又说会尽快赶回来,他这才免强应允。 梁萧牵过马,二人目送他离开,直至身影消失不见,静云这才晶莹泣下。 梁雪和往常一样,呆坐在荷花塘边,望着天尽头出神,心道:“半年过去了,哥,你究竟在哪里?你不是曾说,无论如何都不会撇下我的么?明天是雪儿的生日,你,会回来么?”想着眼睛一酸,两滴清泪,顺腮而落。 花丛后飘来一声长长的叹息,跟着步出一位中年美妇,穿着一件粉红衫子,轻轻走到少女身前,挨她坐下,那只手顺了顺少女那一丛乌黑黑的秀发,甚是爱怜,微笑道:“雪儿,又在想哥哥啦?” 梁雪点了点头,顺势靠进美妇肩怀,轻声问:“娘,你说哥哥明天会回来么?”李柔一愕,是啊,儿子会回来么?这个问题她在心底问了不下千百遍,但她不知道。儿子身世揭穿那天开始,她就一直有个担心,总担心儿子是不会回这个家了,不然他走的时候,连个招呼也不打,这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前些日子,诸葛大哥托人捎来信说,萧儿在他那里,一切安好!那时,夫妻二人确实高兴了好半天,知道儿子无恙的消息,一颗心总算安定了许多!本想告诉女儿,但又恐她再次离家出走去寻他,因此迟迟不肯说。如今见女儿这般憔悴模样,实在是于心不忍,娇唇嗡动,语言又止,最后狠狠又叹了口气。 这女儿似知觉,抽离了脑袋,笑着俏脸仰望着母亲,问道:“娘,你怎么啦?”李柔道:“没……没甚么?哦,是了,老头子找我,娘差点忘了,我先去了!”快速离开现场,生怕女儿瞧出点滴破绽。 梁雪瞧着母亲远去的身影,又开始在呆呆出神。以前,他是自己哥哥,所以不敢把感情表露的太过于痕迹。如今不是了,为甚么哥哥反而不睬她,她不懂,她真的不懂,难道死心塌地去爱一个人有错吗? “唉!”又一声长长的叹息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不用回头,已知是谁?笑了笑,轻咤一声:“鬼鬼祟祟的干嘛呢?”那人脸一红,嘟着嘴,走了出来,理论道:“我哪有鬼鬼祟祟啊,顶多……顶多……”顶多甚么,一时想不到说辞。 梁雪见他无措的表情,极为有趣,不觉掩嘴轻笑,说道:“顶多甚么呀,进哥哥,你倒是说啊!”你越是催他,他就越紧张,刘进气道:“顶多我下次不叹气了就是!” “哈哈哈哈!”梁雪不禁狂笑了起来。 也只有和刘进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脸上才可以看到笑容。这一点,刘进也注意到了,所以有时候他干脆装傻,故意逗她开心。 梁雪笑了一阵,声音忽然嘎止了,她望了望天,只见两只燕子从上头飞掠而过,双双展翅,形影相随,若是她也有一双翅膀,可以飞到哥哥的身边,那该多好!一时想得出神,便把自己和哥哥幻化成了眼前这对小鸟,自由翱翔在蓝天白云…… 刘进见梁妹妹一会皱眉,一会傻笑,双目只是痴痴的盯着蓝天,甚觉奇怪。当下也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白云,甚么也没有,不觉纳罕,寻思:“妹妹这失魂症是越来越严重了,该死的萧哥,你甚么时候能回来啊!” 第一百七十三章 燕归来 梁萧策着马在官道上奔驶,须叟进了汴梁城,举目望去,只见大街小巷上人来人往,骆驿不绝穿流着。小贩、商店、酒楼的买卖、吆喝声彼起此伏,形成一种繁华的景象,这就是大宋天子脚下的都城,真个热闹非常。梁萧无心看热闹,加紧催鞭,让马儿快纵行。 他的马是军营千里挑一的军马,速度极快,可惜来的路上因锁事而扰,耽搁了好些时间,至此才到,然今已是六月十二,眼看太阳落山,天色将暗,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好不容易才挨到家门口,却遇上了一人,那人也是纵马。 “嗨,梁萧!”那人打招呼。他才注意,回首见一个身穿军服的青年,正是诸葛赛羽。 “你......”你不是在军营吗?怎会在汴京?他想问,却没问出口。 “你一定很奇怪!”赛羽笑笑,策马上前,与他擦肩,说道,“别怀疑了,我是来送礼的。” “送礼?”他这才恍然,今儿个是妹妹的生辰,往年的今天,瑞叔叔都会亲身或是托人送来一份小礼物,那时的妹妹总是很开心。 恍惚间,不觉下了马,赛羽过来拍拍他肩头,神色有些怪异,安慰道:“兄弟,我们都是男人,你的痛苦,哥哥能理解。” “男人?痛苦?”甚么跟甚么嘛,突然心中一动,“瑞叔叔,你可把我给害了。你不说不跟人言的吗?况且没有的事你还大肆喧嚷。下回见了你,一定没让你好觉睡。” 梁萧可不知道,这将军真是个善人,这事他还就只跟侄子寒羽一说,别人只言未提,托他四处问问,有没江湖郎中,或是游医甚么的,弄几个给他瞧瞧。 赛羽又瞧了梁萧好几眼,害得他都不好意思了,像个大姑娘似的,老被人揪着,许是这愣头青察觉了,他忙打个哈哈,饰掩尴尬,笑道:“萧弟,请进!” 咦,梁萧一怔,寻思:“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这里好歹也是我家。”但见他很绅士摆个请的手式,又不忍心拒绝,更多的是别扭,闷哼了一声,愤愤然拽步进去。 赛羽歪了歪头,纳闷:“我这妹夫又生哪门子气?哦,是了,难道是我刚才乌鸦嘴,若是,那可糟糕,这爷不好惹,我得解释解释去。”放开脚步去追。 其实早有家丁前去禀报,说是公子爷回来啦!二老一听,这梁景速放下手头的公文,携妻出去。见了儿子,心中大喜,眼角逐渐模糊,老泪禁不住纵横。 想不到半年多没见,父母双双苍老了许多,一时间种种悔意、歉意、酸意弥漫心头,不觉眼眶一红,几滴清液酸涩而下,疾扑过去,纵入父亲怀里,泣道:“爹,对不起,对不起,是儿子不孝,儿子不好,没能好好陪在你们身旁,替你们分忧,都是我的错!”第一次感觉到父子怀抱的温暖,原来这就是家的味道。 梁景轻轻拍了拍儿子肩膀,微笑道:“傻孩子,回来就好!来,让爹看看,长结实了没有?”梁萧依言离开父亲怀抱,又将身子转了一大圈,梁景捋着须微微一笑,儿子确实比以前健壮了许多,也沉稳了许多,欢喜着又点点头。 轻轻一搭他肩头,又拍了拍,说道:“去见过你母亲吧,她实在想念你得紧!”梁萧极听话,走向母亲那边,自然给她先来个大大的拥啦,台词还是那句,没变:“美女,给个拥抱呗!”李柔抿了抿嘴,欣然接授,许久不曾闻儿子的音容笑貌了。 赛羽过来跟梁景见过,寒喧了几句,他当然不敢像梁萧那样放肆,男女老幼皆抱。只能以晚辈之礼相见! 梁萧和母亲谈了一会心得,那边廊道上,急奔过来一条倩影,而且是一身雪白,她到了近前,谁人也不看,只是痴痴的、傻傻的望着梁萧,双目滚泪,身后跟着个少年,是刘进,表情复杂,既喜且痛。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所有人都停下了话头,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梁萧转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在眼前,水灵灵的眼睛,似乎会说话,她突然哇的一声,重重扑进梁萧的怀里,痛哭起来。哭了好一会,声音才止歇,傻气道:“哥,真的是你吗?” “是我!”梁萧安慰,“多大的人了还哭,也不害臊!” “谁规定女孩子长大了不可以哭的?”粉拳稍起,狠狠捶了捶哥哥胸膛,却被梁萧抓实,佯恼道:“妹啊,别闹了,大伙看着呢?”经哥一提,这妹妹才注意,脸登如烫烧,脑袋降得低低,深埋进哥哥怀里。 赛羽挺不识趣的,居然招呼道:“嗨,雪儿妹妹,还记得我么?”梁雪闻言,转过半边脸,见一人身着军服,飒爽英姿的,微愣了一下,随即喜叫道:“啊呀,是羽哥哥哪,一年不见,你可帅多了,险些都认不出你来呢?”兴奋地离开梁萧怀里,过去与他搭起讪来。 梁萧也趁机去和刘进聊天,这兄弟二人久未谋面,自有许多贴己话聊,二老倒也识趣,知道是年轻人的世界,悄悄下去准备晚饭了。 “萧哥,你还好么?”刘淡淡的问,他也不知道该说些甚么,虽有一肚子的话,蹦出嘴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我还好,你咧!”梁萧微微一笑。 “我......我老样子!”刘进胀红了脸。 梁萧看出他的心思,心叹:“痴情累,痴情苦,真希望妹妹和进弟有个好的结局。”倏尔心中一凛:“进弟也是那个人的儿子,那我们不旦是表兄弟,更是亲兄弟。进弟那么喜欢妹妹,我应该帮帮他才是!”一念于此,心中作了个决定,当下拍了拍刘进肩膀,鼓励道:“进弟,好好加油!” 这刘进听得一头雾水,欲问,那厢李柔声音叫唤:“孩子们,吃饭啦!”这回是真的妈妈叫你回家吃饭了,刘进努了努嘴,将所有疑云咽下,站起来,四人一起并肩走进厅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礼物 四人进了内堂,睁眼看处,只见一桌山珍,盛满席上,各人就坐后,那梁萧略略打量,见全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肴,不禁心中思寻:“爹娘老糊涂了么?今儿个是妹妹的生辰,二老怎地如此做处,不怕妹妹生气吗?” 果不其然,真听得那妹妹抱怨,她厥嘴道:“娘,你偏心。今天怎么说都是我生日,你如何吩咐厨房做的菜都是哥哥爱吃的,这不公平。” “就是!”这丈夫插嘴赞同,儿子回家,虽说高兴,但这娇妻高兴得有些离普,几十道菜,居然没一道是自己喜欢的,这叫他如何不愤然。 刘进和赛羽都是客人,这些菜色对他们来说,都没甚么,尤其是赛羽,他常年在外,吃得都是军食,眼前这些,已经是天上人间了,管他是不是喜欢的,饭来便吃,肉来便啃。 那李柔嘻嘻一笑,说道:“哟,你们父女俩真个不吃啊!”微睨了二人一眼,果不见动筷,又道:“小家子气,萧儿难得回来,做一顿他爱吃的咋啦,这酷你们也好意思吃!” 梁景听了,脸上一烫,嘴唇嗡动,欲言又止,最后哼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吓得赛羽到嘴的一块红烧肉,颤到地上,惊瞧众人,又不敢去捡。 梁萧暗暗摇头,心叹:“这个娘啊,真惟恐天下不乱,和老景斗了二十余年嘴,还是不肯服软。”看来只有他这个儿子卑躬屈膝了,当下起身,挟了一块鱼肉送进父亲碗里,歉然道:“爹爹,您别气了,我不知道娘亲她......” “没关系,爹不气,爹吃饭!”儿子的体贴,让父亲在心底滤过一股清泉,他知道,那是温暖。立即眉开眼笑捧起碗,开心吃起饭来。 能和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享受彼此快乐的时光。 梁雪见父亲都妥协了,撇了撇嘴,也端起饭碗,细吃起来,梁萧偶尔给她挟来一些菜,她也只淡淡的回应一声谢谢。瞧着眼前这个帅气的男子,居然不是她亲哥哥,而且还一起生活了十几年,老天对她真不错,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喜欢他了,不会像以前一样,需要偷偷隐藏,想着不觉嘴角挂笑。 赛羽饭吃到一半,突然“啊哟”一声叫了起来,众齐问:“咋啦?”惊得梁雪脱离了幻想,双眸紧盯着他。寒羽慌急道:“叔叔叫我帮他给雪儿妹妹带份礼物!” “切!”梁萧和梁雪同时不屑了一声,以为甚么大不了的事。礼物,生日那天,这个叔叔年年送,自懂事起,从不间断。 赛羽见这兄妹二人如此不以为然,心下糊涂,这个礼物他清楚不过了,叔叔费了好一番唇舌,才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买来的,价格亦不菲。他搔了搔头,当即探手入怀。 四人见他从怀内取出一个小小的锦盒,送到那梁雪手中,这妹妹接过。梁萧虽不屑叔叔能有甚么好礼物,但亦鼓吹妹妹打开来瞧瞧是啥礼物。这妹妹极听话,真个打开,霎时众人眼前一亮,只见锦盒内盖着一张小小的黄布。 梁萧心道:“又不是皇帝老子的玉玺,这叔叔搞那么弯曲干啥?”言念未了,微睨眼间,又是一亮,原来里头是两枚小小的岫岩玉印章。 这梁萧识货,一眼就看出岫岩玉是个好东西,它与和田玉、翡翠、独山玉齐名,是中国四大名玉之一。梁萧按捺不住心头欢喜,逐步上前,取出一枚,立于空中,这一枚是青色,只见它在烛光下,耀眼生晕,梁萧心想:“原来其中还含有透闪石,难怪色泽不但艳丽,而且还是半透明之状。” 梁雪见哥哥爱不释手,好奇问:“哥,这石头你好喜欢么?” “甚么?你说它石头?”梁萧大叫,不过想想也是,它确实是石头。但是这么好看的石头,是要经过千万年的自然演化,凝聚了千万年的日月山川之精华,从而蕴育产生了闻名于世的珍品——岫岩玉。这小妮子不识好歹! 梁雪嗔道:“这瑞叔叔也真是的,好歹我生日,送两块破石头干嘛?”作势欲扔。 梁萧脚快,疾步而上架住道:“我的好妹子哩,乱扔垃圾是要遭天谴的,况且是这么好看的垃圾。你不要,就赏给我吧!”手颤颤的托着妹妹的小手,生怕她一个不小心给摔地上。 梁雪诡异一笑,说道:“哥,给你也成,除非……” 梁萧急道:“除非甚么?” “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梁萧算看出来了,这小丫头是故意的,知道自己喜欢玉,故意说把它摔了,好引自己紧张,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果然,梁雪盯着他,又笑了笑,道:“哥,我要你答应我。从今往后,无论你上哪,都必须带上我,不然……嘿嘿……”抖了抖手中的锦盒,意思非常明白。 这一刻,梁萧将瑞叔叔骂到十八层地狱。转念又想:“妹啊,你要跟我闯江湖,只消说一声就行啦,又何必搞那么多滑头。”他以前答应过她,无论怎样他都会照顾她,这是真的。 “好,哥答应你!”抢过她手中的锦盒,憋着气,坐回椅子上闷声吃饭。 几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看着兄妹这一场闹剧,皆感无语,重回座上,吃起了饭。 梁雪心中一酸,眼泪险些滑落,心凌乱:“我做错了么?”她知道,这一刻,哥是真生气了。 倚楼听风雨,一直是梁萧的习惯。他坐在窗前,仰望着夜外的星空,今晚是十二,月亮不太圆,星星却很多。久别一年多的家,今日重回,确有许多感慨。 看着群星在天上闪烁,不觉的眼前一朦,蓦地心中一动,渐觉一股暖流自眼睛渗入脑海,直至心田,甚至骨髓,登时有股说不出的舒泰,正自纳闷、心喜之余,猛然间脑子一震,听得“啪啪”几声急切的敲门声,心中一突,再细看星星还是那样,刚才的感觉也消失于无形,好像从未有过一般,不觉心头气起,怒道:“敲敲敲个鬼呀敲!” 门外沉默了一阵,才有个女音轻轻响起:“哥,是我!” 梁萧一惊:“糟糕,我又对她凶了?”但一想到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自己感觉到那种奇妙的感觉存在时来,竟而扰断了他,这气还是不能消,闷声道:“你来干嘛?” 第一百七十五章 哥不是礼物 梁雪闻言,不由得心下一寒,哥哥话锋的冰冷,穿刺着她幼小的心灵,小嘴一努,几滴晶液顺腮而下,吸了吸鼻头,娇唇轻咬:“那我不碍你好梦!”她也有脾气,转身便跑。 门这时啊呀而开,一条白影跑了出来,抓紧了她,拥入怀里,只道:“对不起,哥心情不好,没顾到今天是你的生日。”他千里迢迢回来就想给妹妹好好过个生日,谁知心中一直都在忐忑不安,总预感要发生点甚么事。 “你老这样。”梁雪泣着捶打他胸口,“以后能不能对人家好点!” “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梁萧皱眉道。 梁雪怒哼一声,推开了他,恼道:“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却来开玩笑!”见她生气模样,可爱之极,忍不住好笑。 这妹妹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梁萧吐吐舌尖,笑道:“好啦,大小姐,公子跟你说正经的。”一改脸色,缓缓道:“妹妹,生日快乐!” 梁雪极受用听着,忽然小手一摊,叉腰道:“那好,礼物呢?”这哥哥登时傻了眼,这个月他急着赶路,路上又遇到众多不平之事,急着插手,根本顾不上买礼物,此时见问,不觉发窘。 梁雪瞧他如此呆涩之样,原亦想到几分,笑了笑,微恼道:“哼,原来你这么在乎我的?”梁萧脸颊一烫,说道:“那哥明天给你买去!”梁雪立马嗔道:“这意义能一样吗?” 梁萧一怔,不觉语塞,这倒是他失误了,狠狠一咬下唇,问道:“不然你想怎样?”梁雪笑道:“我怎样,你都能同意?”梁萧点了点头道:“嗯,只有力所能力,不违侠义良心,哥都答应你!” 梁雪道:“好,一言为定!”又道:“哥,我要你做我的生日礼物!”梁萧惊叫:“甚么?”苦笑了一下,道:“妹啊,你想清楚,哥是人,不是物件,怎可送你?”梁雪恼道:“我不管不管,你就要送我,这是你答应我的,不许反悔!” 梁萧心中连珠价叫苦,这女孩子嘛,不能对她太好了。若是太好,不准就会飞上了天。他尤在想到底该不该答应她?哪料这妹妹焦急,使劲在摇幌他,他就在拼命的躲,想躲开妹妹的纠缠时,不知怎地,是夜里看不清路,还是路滑,总之右脚后退时,踏了个空,啊哟一声,仰天便跌,妹妹也顺势倒了下来,滋的一声,二人嘴巴亲吻个正着。 这一瞬时,二人都惊呆了,大眼瞪着小眼,妹妹压在哥哥身上,嘴角兀自咬着嘴角。过了好半响,这二人才清醒,那梁雪脸胀通红,慌忙站了起来,扭捏低着头。梁萧也跳身而起,极为尴尬,俩个人的心都是怦怦乱跳。 又过了好一阵,想是二人心情都平复了些,不觉异口同声道:“你......”对了一眼,又各自别开头去,梁雪眉眼柔情脉脉,娇羞说了句:“哥,谢谢你的生日礼物!”说了这句,撒开脚丫跑回房去了。 梁萧不觉好笑:“死丫头,哥都没答应你呢,哪来的礼物?”呀,突然心中一惊,念到刚才的情景,这妹妹准是误会了,恼恨自己怎么踩到了阶梯都不知道。 徒的心中一凛,喝声:“是谁?”一阵夜风拂过,吹散黑云,只见廊道口步出一个黑影,到了近前,梁萧登时松了口气,笑道:“哎,刘进,是你啊!” “不错,是我,萧哥!”语气近乎寒冷。 梁萧心头异凛,寻思:“进弟好像有些不对!”细心一想,不觉恍然,惊问:“进弟,你来了多久?”刘进横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你希望我来了多久?” “不是的,刚才那……纯属误会……”第一次听到刘进跟他讲话,会用如此寒冷的语气,心里怪别扭的,他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刘进又瞧了萧哥一眼,叹了口气,拍拍他肩头,说道:“哥啊,别*了,好好对雪儿,不然我可不饶!”从他身擦肩而过。 梁萧急叫:“进弟,我......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刘进闻言止步,转回头,狠狠瞪视着他,厉声道:“不是这样是哪样?雪儿是个好女孩,不许你像玩其她女人那样欺负她。”梁雪是个好女孩,他做哥哥的自然比谁都清楚,但与眼前这事有何关联?说他玩女人,开甚么玩笑。 这刘进久不见萧哥答话,料他默认,心底微微有些气恼,冷哼了一声,又走了。 梁萧又去叫住,这下刘进可不停了,问:“还有甚么事?我困得紧,要睡觉呢,没功夫陪你。”梁萧笑道:“我就说嘛,你怎会生我气......哎,等一下?” 刘进走了几步,不耐听,又转身,大叫:“少爷,你还给不给人睡觉,再不睡,天都醒了,那时想睡都不成喽。”梁萧陪笑道:“行,我就说一句!” “那你还不快点!”刘进催道。 梁萧一改脸色,真诚的说道:“进弟,生日快乐!”刘进的身子登时一震,颤声道:“你......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梁萧笑道:“一朝兄弟,两世人。咱俩结拜的时候,互诉过生辰,只是今天......”他也奇怪,为何爹娘和妹妹都不记得。 刘进眼角有点湿润,轻轻自语道:“梁妹妹都不记得了,不想萧哥你......”突然大声道:“萧哥,谢谢你!”说罢,飞快地消息在夜色中。 梁萧轻轻叹了口气,本还想撮合二人,不料连自己差点被人家给撮合上了。 举步去厨房,搬了两坛老酒,置在房内,独自醉酌,饮到豪迈处,禁不住对酒当哥。一阵风响动,房门倾开,步入一人,但见他青袍轻缓,步履潇洒之极。这人到了梁萧面前,寻张椅子安然坐下。 梁萧见了他,已有几分醉态,不知为何,今天这酒特容易醉人,嘻嘻幌步去,打着酒气道:“老头子,来,咱们喝!”已有好久不曾听儿子这般叫唤自己了,这父亲倒有几分想念。谁知他说了这句,却倒了下去,跟着浑浑欲睡,打起了呼噜。 梁景俊脸笑了笑,抱起他,放到床上去,将他鞋袜脱了,盖好被子,又瞧了几眼,退出了房间。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低着头 晨光穿透了花窗,淡洒于床沿,份外的刺目,这梁萧惺忪睁开了眼,渐爬起来,幌动之际,欲感脑袋晕眨不已,头疼欲裂,好一阵难受,他揉了揉眼皮,寻思:“不成我昨晚真喝高啦?”又念叨一句,速下了床,整衣洗漱,一切忙罢,遂出了院子,急伸个懒腰,大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正自惬意间,微一瞥眼,见廊道走来一人,是刘进,他背个包袱,低着头,一路晃悠晃悠的。梁萧大感讶异,忙拽步过去,一拍他肩头,笑说道:“进弟,大清早拎个包袱干啥,旅游么?十一还未到哩!” 刘进抬眼瞪视着他,一脸颓败,说道:“人都醒了,酒还醉着几分哩!”不去睬他,自身旁横扫一下过去。 梁萧愣了愣,很快伸出手将他扯住,问:“兄弟,你干嘛啦,是不还在生哥哥我昨晚的气,我都说了那是......”刘进打住道:“我没生你气!”梁萧急道:“没生气,那你拎个包袱何干?” 刘进速推掉萧哥抓实自己肩头的那只大手,微笑道:“哥啊,小弟有一年多不曾回家哩,昨日见哥哥一家团聚,心生感慨。昨晚一宿无眼,想了许多。身为人子,理应多孝顺父母,但我却把母亲一人孤零零的扔在家不管,是为不孝。我想过了,是该回家的时候。” 柳仙贝这人,梁萧虽然不喜欢,但她毕竟是刘进的生母,念她孤苦一人,以前的恩恩怨怨也就不想与她计较了。见进弟如此有孝心,梁萧也颇受感动,拍了拍他肩头,说道:“那你为何沮丧着一张臭脸?” 刘进霎时脸一红,苦笑道:“小弟舍不得你们!”其实他舍不得的更多是梁妹妹。 梁萧笑道:“哥明白,哥也舍不得和你分开。是了,你跟我爹娘和妹妹提过了么?”刘进点了点头强笑道:“说了,大叔上朝未曾回来,我跟婶婶和妹妹提过。”当刘进和二人说要走时,母女俩虽然比较吃惊,但也是一闪即逝之事。李柔虽有万般挽留,但也知刘进去意已绝,最后也不再强留些甚么。梁雪是很伤心,伤心少了一个能逗她开心的人,可如今哥哥回来了,也没甚么值得她再伤心的了,哭了一会,也就没事了。 谈说之间,兄弟俩相继走到府门外,那刘进跃身上马,抱拳道:“萧哥,保重!”梁萧也道了声珍重,心下却在寻思:“连句后会有期也不舍得讲,是不是表示咱哥俩以后不会再见面了?”这哥儿哪知,他自己以前不喜欢跟人家讲“后会有期”这四字,他那兄弟一直铭记在心,因此刘进才没多言半句。 目送进弟离开,心情难免有些失落,他也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延席这个道理,况且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他这个弟弟也不用老跟在哥哥身边,就凭刘进的能耐,闯出一片天是绝对可以的。念通此理,心情不觉畅快了许多,转身之际,睨见官道尽头,步行而来一位身穿朝服的大人,正是自己的父亲梁景,只见他一路低着头。 梁萧纳闷,支腮暗忖:“今儿个咋啦,怎地人人走路都喜欢低着头,进弟如此,老爹亦如此,莫不成是时下的潮流?”念转间,那父亲已然幌到家门口,这儿子嘻嘻上前叫住:“哟,老......这不是梁大人么,甚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来就来了吧,还装了两袖清风!”他本想唤老头子的,一睨见父亲那张苦瓜脸,便即忙改口,但还不忘了打趣一番。 梁景见是儿子,不理会他的胡言,只淡淡道了声:“是你啊,刚才骑马那人是谁?”梁萧听了一怔,爹不是低着头走路吗?况且距离老远,他怎瞧得清,难不成他就是传说中的三只眼?又喷了喷舌头,那么匪夷所思的事,亏他也想得出,轻笑了笑,回答道:“爹,那人不是别个,正是进弟啦!” 梁景只是随便哦了一声,就拽步进门去了。梁萧满心以为父亲会出口问一声刘进干么去了,谁知他竟没有,还浑若无其事。这儿子气不打一处起,提着父亲后背,硬生生将他拉了出来。 那梁景一个踉跄,这才站稳脚跟,不过那张脸却蹬了怒,喝道:“浑小子,你造反啊?”梁萧淡淡一笑,说道:“爹,孩儿哪敢?造反这个罪名孩儿可吃罪不起哦,是要诛杀九族的,还请爹爹以后慎言慎言?” 梁景一愕,这个他却然没有想到,自己只是一时情急,顺口而出,并无其他深意,孰不想儿子竟拿他说事,狐疑瞥了儿子一眼,寻思:“臭小子吃饱了撑着,大清早的莫明其妙!” 梁萧久不闻父亲搭言,童心亦起,打趣道:“爹,您今儿如何走起路来了,您的桥子呢?”言外之意是指,你也太寒酸了吧,寒酸到连顶桥子都买不起。 那梁景闻得此言,叹息了一声,说道:“我让他们先回来了!” “哦!”梁萧淡淡应了一声。 这梁景眉头一皱,奇道:“儿子,你很清闲么?”梁萧点点头:“是有那么一点啦!”他刚回家,当然是不知道该干甚么,以前的任务是读书,如今老爹又不提及,他自然落个清闲。 梁景捋了捋胡子,笑道:“好,那你跟我来!”转过身,走进了大门。 梁萧没来由心里打了一个突,但父亲之命又不敢公然违抗,惟有悻悻跟随。 进了书房,梁景将朝服脱了,换了身便服出来,然后坐在书案前,双眼紧紧盯着儿子,看得梁萧一阵心里发慌,好像官老爷在审犯人一般,目光锐厉深沉。 梁萧等了片会,仍不见父亲开言,心中有些不耐,努了努嘴,吭声道:“爹,孩儿又不是大姑娘,您老盯着我作甚?”此言甫出,那梁景吃了一个激灵,脸颊渐烫,训斥道:“浑小子,又来胡说,站好了!” “干嘛!”梁萧嘟嘴。 梁景喝道:“老子叫你站,你就站,废话那么多!”梁萧耸耸肩,扮个无奈,将身形摆好,恭瑾道:“尚书大人,请问有何训下,小子聆听教诲?” “很好!”梁景摸了摸他那丛密密的八字胡子,甚是欢喜,“萧儿,从明天开始,你就安心留在家里温习功课。记得,来年科举一定要给老爹争个面子,知不知道?” 第一百七十七章 赌气 “啊!”梁萧一下子傻了眼了,就知道这个老爹找他一定没好事,小心问:“打个商量,行不?”梁景问:“如何商量?”梁萧应道:“状元可不可以不考?”满脸希冀望着他。 谁知这父亲浅浅一笑,道:“你说呢?”儿子大声叫:“为甚么?”那父亲脸色却是一扳,诡异道:“是你告诉我,你很闲的。” 梁萧险些吐血,他想破脑袋瓜子,亦想不到,一向严厉的父亲,也会拐着弯来刁难他。以前多直接啊,喝一声:“要你去就去,甭顶嘴!”你看,多简单,简单得没商量。现在一样是没商量,不过做法好像升级版了,他免强笑了笑,道:“爹,您老人家准是听错了,其实儿子一点也不闲,相反的,忙得很,我有事,先走了,不送!”撒脚便跑。 “站住!”这梁景一声暴喝,梁萧硬生生停下脚步,僵直着身子,委屈道:“爹,这您就不仗义了,妈妈叫我回家吃饭,我不敢稍有耽搁,您怎就叫我站住了呢?像话吗?您就不怕晚上她叫你睡地板么?” 那父亲一拍桌案,跳了起来,指着儿子,大声道:“小混蛋,莫来打浑。爹再问你,状元你考是不考?”梁萧傻劲的摇摇头,徒的念到一计,于是乎将自己带静云去治伤一事说了,说自己回家只是给妹妹过生日而已,生日过完还要回去呢。 这父亲静静听完,也没说甚么,只不过眉头深锁上了。梁萧眼见心计得逞,免不了心中欢喜,得意道:“爹,这书孩儿就不陪你念喽!”举步再走。 岂料梁景松了口气,喜道:“也好,下次回来,顺便带静云一起,你也该成个家了。”梁萧怔住了,步子又讪讪退了回来,沮丧道:“爹,我还是留在家里看书吧!”要他娶静云,他宁死也不干。 梁景不禁怒起,骂道:“儿啊,你怎地如此没公德心,诸葛大哥将女儿交托给你,那是对你的信任。你倒好,把她一个人谅在薛神医家里,也不管了,你安的甚么心肠?” 梁萧辨道:“爹,这可是你老人家,一直要留我在家里,看书学习,好求取功名,儿子如今遂你意了,因何又来说我,你却评评,你又安的甚么心肠?” 梁景脸上一烫,气得脖子也险些儿粗了,这话他却有说过,只是方才不知儿子回家还有这层曲折,这时既知,亦怎可再犯糊涂,说他不对,岂非自打嘴巴,一时好不为难。 当下父子二人都不说话,就这么对峙着,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不觉午时将近,李柔来叫二人吃饭,吃完饭,回到书房,这爷俩又耗上了。 那父亲终将忍无可忍,妥协道:“儿啊,打个商量,怎样?”岂料这儿子一口回绝:“不行!”父亲咬咬牙,说道:“好,你爱怎样就怎样,爹没时间陪你玩,爹还有一大堆公文需要处理!”眉心微微一皱,静在案前坐了下来,取过一份文件开始埋首细阅,一边活忙,一边漫不经心的吩咐:“待会出去的时候,麻烦请将门带上,谢谢!”说了这句就不再说了。 梁萧听着,不禁好笑,他骨子倔极了,偏不走,挪出一旁的一张太师椅,堂堂正正坐了下来,却翘着个二郎腿,嘻嘻笑着。 梁景听到声息,手中动作稍顿了一顿,只一瞬,复又活动起来,不瞧他一眼。 梁萧嬉笑道:“老爹,需不需要效劳?”梁景埋首道:“你一个小屁孩懂甚么国家大事?叫你科考又不肯。”梁萧道:“老爹,此言差矣,并非当了官才懂甚么是民生疾苦,我们小老百姓也懂啊!” “哦,是么?”梁大人不值一笑。 淡淡的愁思弥满着那一张俊脸,梁萧瞧了好生不忍,忍不住问:“爹,您到底在愁些甚么?从下朝到现在,你的眉头未曾舒展过。而且,眉头皱太多,人就不俊了。” 梁景闻说,不禁愕然,既好笑又好气,不觉训道:“小孩子,别多事?” 梁萧轻轻问道:“此事与皇帝有关吗?”话一出,那梁景不由得虎躯一震,猛的抬头,自觉失态,又忙饰掩道:“小孩子,别瞎猜!” 梁萧见状,已知自己所料不假,虽不知这个时候官场上会发生甚么变故,但他作为后世人,也可参详参详一二啊。听父亲口口声声唤自己小孩子,心中那股浪涛满不是味儿,不禁勃然气起,愤然道:“小孩子,小孩子,你天天当我小孩子,到底在你眼中,我几时才算大人?” 梁景听出儿子生气了,忍不住嗤的一声轻笑出来,放下手中文件,抬起了头。梁萧今天第一次看见父亲笑,而且是因自己而笑,实在有些气不过,冷哼了一声,不去理睬。不久听闻父亲笑道:“儿啊,无论孩子长得多高多壮,年龄多大多老,但是在父母的眼中,你永远是个孩子!”父亲的话说得有些微道理,可在梁萧的心中却隐约有一道坎,气就憋在那了。 还见他胀着一张怒脸,梁景暗自笑了笑,叹道:“好吧,爹告诉你也无防。” “真的!”这一下梁萧来了兴致,洗耳恭听状。 梁景缓缓吁了口气,说道:“楚王已经登基做了辽国皇帝。” “那很好啊!”谁做皇帝跟他有甚么关系,“甚么?你说楚......楚王那鸟人?”刚才没听清楚,这事虽早料到,时下亲闻,却也不禁吃了大惊。 梁景瞄了一眼儿子,瞧他实在不像话之极,再怎说人家也是番邦一皇帝,岂许你如此胡骂,听了不禁微微皱眉,续道:“早朝吾皇和众臣商议的便是这事,楚王,不,辽帝一登基便派遣特使前来和谈,答应在有生之年,互不侵犯......”未待父亲说完,这梁萧便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梁景见他突然发狂,微恼:“浑小子,你疯够了没有?”梁萧险些笑到肚痛,但他忍不住啊,笑声不绝道:“爹,楚王那老乌龟的话,你们也信,真是笑死我了!”梁景起身,跺了几步道:“爹自然不信,朝中议和的大臣持两派,一派赞同,一派不赞同。这事让皇帝好不为难,争执了一个早朝,也无甚结果,估计明天还要继续争休。” 梁萧略一沉思,问道:“那此事太后有何意见?” 第一百七十八章 争论 梁萧暗忖:“这老太婆真傻假傻,明知辽人包藏祸心,她还同意主和?难道她是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高尚之士?还是知道大宋重文轻武,一旦打起来,无人是其敌手?”一时猜想不透,拧拧眉,也懒得多费心神去猜,便道:“听太后的,主和!” 蓦然间,梁景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但转瞬即逝,俊脸上微微一笑,说道:“儿啊,你心中是这般想的么?”寻思:“你从未见过太后,更不曾了解这个人,如何笃定她老人家的想法是好是坏?” 梁萧不答反问:“那依爹您之意?”梁景道:“我跟你诸葛大......大叔一样,不信楚王真有诚心和平共处。”他本想说“大伯”的,然而天天听儿子叫其“叔叔”,这当尔也只有顺其意说下去,“他若想攻我大宋,我二人第一个不饶。当然啦,他若是真心实意议和,那最好没有了,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避免战祸之苦,也是一种幸福。就怕这楚王他背地里搞甚阴谋,那可就糟了。”他一口气说完这些,看见儿子在发愣,又问:“你傻啦,怎么不说话?” 梁萧啊的一声回神,又叫:“惨啦惨啦!” “我呸!”梁景骂道:“童言无忌,尽说秽气话,楚王还没出招呢,你就先乱阵脚,此乃兵家大忌。” “哎呀!”梁萧急道:“爹,我说的惨不是指这个。”见父亲不明,又解释道:“还记得帮助楚王的那些蒙面高手吗?”梁景应道:“记得,你诸葛......大叔说过。那又怎样,与这事有何相干?” 梁萧道:“事情就出在这里,那伙人为首的叫慕容博,他是五胡大燕的后裔,一直尊祖训,立志光复大燕。时常暗中挑波我大宋与辽开战,他好渔翁得利。这次和楚王合作,也意在两国兵戎相见。不料前些时日,俩人恼矛盾,一时翻了脸,这慕容博一气之下潜回中原,欲图武林盟主宝座,增强实力。我一时大意,倒教这事给忘了,如今一个在武林图霸业,一个在休养生息,爹,您说这二者之间可有何关联?” 梁景眉头一皱,抚须道:“嗯,儿子,如今听你一说,这事其中定有蹊跷,须得查明方是。”梁萧笑道:“我会的,爹!”梁景狐疑:“你?” 梁萧盯了父亲一下,又笑了笑,方道:“老爹,朝廷的事我不懂,自有您和叔叔关心,这武林的事嘛,就交给孩儿吧,别忘了哦,你儿子我武功可不懒。” 梁景闻言,忙道:“萧儿,爹知道你武功利害,但爹担心你身子刚复元不久,不宜太过劳累。”梁萧笑道:“爹,您就放一百一万个心吧,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梁景道:“但爹还是担心呀?” 梁萧无奈道:“好啦,我让您不担心便是!”说罢,中指一弹,一股疾风送了出去,嗤的一声,对案上一根蜡烛却燃了起来,梁景吃了一惊,吓得呆了,颤舌道:“你这是?”梁萧微微一笑,道:“雕虫小计而已。”原来他在指上抹了些磷粉,借内力弹送出去,梁景不懂武功,自是不识,见父亲还一脸骇然,又道:“爹,信不信孩儿站在这里,也能把它给灭了。”当下衣袖轻抬,步子真个不动,无名指一戳,一招“关冲剑”应势而出,带着剑风,嗤嗤一响,烛心应声而断,几缕青烟,袅袅弥漫。 梁景见了,眼瞪得老大,喜道:“萧儿,这便是六脉神剑么?”梁萧奇道:“爹,您怎生晓得它是六脉神剑?”梁景微笑道:“是你爹段王爷说的!” 梁萧一听,脸色顿僵,可不大乐意了,过得片会,颓然道:“爹,我们不提他。孩儿这手功夫,争夺武林盟主如何?”梁景道:“孩子,他毕竟是你爹,你就不能愿谅他么?啥?你要夺武林盟主?”这父亲脸色大变,叫道:“儿啊,你忒也糊涂,这武林的是非恩怨自古就说不清,道不明,你如何又摊上手呢?况且官家与武人亲近,自来便是皇家大忌。使不得,使不得,如此一来,我们梁家岂非教人误会?儿啊,那甚么盟主,你千万碰不得。” 梁萧叫道:“爹,有那么严重吗?”梁景顾盼四周一下,然后压低声音:“孩子,权力这东西是说不清的,它的眼里容不下一丁点沙子。皇家最忌讳的便是哪个大臣之家权力比他还高,你公然去夺甚么武林盟主,难保不让人产生误会。”梁萧道:“爹,我不夺,那老家伙也在惦记着,若给他当上,那时他号令武林攻宋,岂非天下大乱也?” 梁景静心一想,颇觉儿子说得有几分道理,但他实在不想让儿子去摊这趟浑水,苦思良久,结果给他想到一计,便道:“萧儿,你可以找个人和他较量,让那人和他争夺盟主之位,你大可不必亲自出手,悄悄在一旁协助即可!” 梁萧笑道:“主意是好,不过上哪寻那样的人才?慕容博的武功,孩儿曾亲自领教过,的确有两把刷子。对付像他这样的一位高手,一般人是应付不来的,普天之下,我想除了大哥,没人和他有得一拼。” 梁景听说,脸上溢喜,一拍大腿,大叫:“照啊,有萧大侠出手,一定事半功倍。”梁萧实不愿泼父亲冷水,但又忍不住提醒:“爹,大哥和阿朱妹子,隐居深山,仙踪不定。他们一心想避世,过逍遥快活的日子,又何必去叨扰呢?就算不幸真个给找着了,他也不一定乐意出山,所以,咱又何必多此一举咧。” 梁景听了,禁不了气怒交并,心骂:“浑小子,都是你提及的,现又来怪我,好没混赖。” 梁萧不见父吭声,料他意动,便道:“爹,放心好了,此事还是孩儿出马,我尽量注意,阻碍他夺下武林盟主宝座就好,其他的事我一概不惹,怎样?” 梁景微一踌蹉,颓然道:“惟今之策还有何法好想,只能先照你说的去做喽,不过......”语气一顿,脸泛诡异之色,道:“不过你要和为父约法三章?” 梁萧问:“哪三章?”梁景道:“第一,盟主宝座你不能沾,更不能坐?” 梁萧点头:“可以!” “第二,好好照顾妹妹,不能让她有丝毫差错,否则唯你是问!” “停停!”梁萧直叫,“梁大人,这事干妹妹何来?”梁景真想好好给他来个爆栗,气道:“忘啦,昨晚答应过妹妹甚么?”经父一提,立即恍然,遂问:“大人,那第三呢?” 梁景又好气道:“好小子,凭地没家教,爹都不叫一声,敢叫我大人,也好,第三,不许你跟别人说,你是我的儿子!” “为甚么?” “爹怕你一时技痒,连累了我,预防一下也好。”梁景解释,“以上三件,若违其一,从此不得踏入家门一步!” 梁萧叹息:“不用那么狠吧!” “必须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冲动的惩罚 梁萧咬着齿,切一声:“老头子,你阴我!”重重一拍桌子,给他先来个下马威。 哪料此老却静静的端坐案桌前,双手交于胸,吟吟笑道:“儿啊,爹不阴你阴谁?你想想看,这些年来,你一直把爹作病猫耍,你当爹不知道吗?如今机会难得,为父若不好好利用一番,岂非对不起自己这颗小小的心灵......” 梁萧徒然大叫:“爹,您别说了。好,我答应您,咱约法三章。”他知道这些年,自己对父亲却是过份了些,就算他真要把自己给扫地出门,那也怪他不得。但他相信,父亲是不会这样做的,他如今这般做法纯粹是想提醒自己,要自己记得,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知进退。 梁景见儿子肯妥协,轻轻笑了笑道:“打算几时出发?”梁萧应道:“明天!”梁景哦了一声,道:“如此甚好!成,你先出去吧,爹还有些许公事待处理。”梁萧唱了个喏,才道:“好,孩儿这就告退!”躬身即退了出来。 走出书房,步行在廊道上,不觉大吁了几口闷气,笑叹:“我这老爹,越来越精乖了。”想着心底不禁打了个寒战。 “嗨,你一个人在这里嘀咕些甚么呢?”忽然从背后闪出一人,拍了梁萧一个肩背,登时吓得他跳了个惊险。他速速回头,见是一身雪白绒装的妹妹,免不了双目喷火,狠狠瞪视着她。 梁雪瞧他脸色难看已极,忍不住掩嘴吃笑:“哥,你又挨爹爹训啦?”梁萧气道:“哼,才不咧,他哪敢训我?我不去训他,就已经是阿尼陀佛了。”说的真有几分心虚。 梁雪笑道:“是么?呵呵!”又抿了抿嘴,方道:“小心吹破了牛肚皮哦,溅你一身牛粪就不好啦!”妹妹的古怪,让梁萧微微起疑,当下试探着问:“妹啊,刚刚你在哪?”梁雪道:“我在”似乎想到了甚么,忙然改口,“我不告诉你!”梁萧气愤,狠狠一顿足,转身就走。 梁雪急追,大叫:“哥,你干嘛去?”这梁萧头也不回,只听一些丧气话飘来:“跳河,你去不?” 夕阳通过那层簿簿的窗纸照进来,金黄黄的照在他那结实的肌肉上,这小子用勺子轻轻掬了一捧水,从头顶淋洒下来,真个舒爽极了。他懒洋洋地躺在水里,又微微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一切,他喜欢水的刺激,原来人在生气时,洗个热水澡是那么的舒服,情不自禁哼起了小曲。 门外的梁雪徘徊了又徘徊,急促的跺着碎步,胸口却在一起一伏之间,显是在生着很大的一股气。方才哥哥说要去跳河,害她焦急得不得了,谁知他竟躲在房内悠悠然洗起了澡来,真个气死她也。若不是顾虑到“非礼勿视”这些礼节,她真想冲进去给他来一顿拳头。 耳中细细听着哥哥哼的自娱曲调,配合着那哗啦的水声,特别的刺耳,有股忍不了的烦躁,上前拍门道:“哥,你洗好了吗?我有事儿跟你商量。”梁萧道:“有甚么事,明天再说,我忙得很!”梁雪恼道:“你就不能洗快点吗?”梁萧不答,继续享受着热水刺激带来的舒爽。 梁雪久不见哥哥回答,娇哼了一声,愤然离去。 梁萧笑了笑,美美的站直了身子,取过浴巾,擦干身上的水渍,穿上衣服,待一切忙罢,他又开门走了出去,舒了舒筋骨,幌眼之际,不见了妹子,心忖:“这丫头,才说有事找我,怎一眨眼功夫,人又不见?”当下不作他念,举步去找她。 不消一会辰光,已到妹妹门前,轻拍了几下,不闻屋里有任何回响,甚觉纳闷,又唤了几声妹妹名字,亦不见丝毫回应,甚烦,又拍叫了几遍,她还是无动于衷。梁萧深知妹妹就在里边,只是何以不睬自己,那就不得而知了。让她冷静一下也好,反正明天就要带她再闯江湖去了。 念到惬意处,不觉挨门沿坐下,忆起许多许多以前在江湖上,和妹妹一起经历酸甜苦辣时的片断,渐渐的,眼皮有些疲了,竟然合了上。 不觉的西窗拂晓,梁雪打个阿欠,揉揉疲倦的眼圈,坐了起来。都怪哥哥不好,昨儿害她一宿没好眠,她嘟嘟嘴,咬咬贝齿,心怨:“哥,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伸个懒腰,幌悠悠迈步出去。 啊呀一声,房门算是开了,才幌得一步,矍然吃了一惊,登时喜叫:“哥......”忽然又捂实了嘴巴,生怕不小心惊醒了他,那可不妙了。茫然咬了咬下唇,瞪视着他,只见哥哥倚着门板,身躯稍倦,低昂起头来后脑抵着,俊俏的脸上挂着一丝甜美的笑意,这妹妹不由得乐开了,忽尔心血来潮。 当下俯弯身子,掀起哥哥一缕密丛丛的发丝,撩在手中玩弄,偶尔吃吃而笑,准备逗弄哥哥的鼻孔,好让他打个喷嚏,方能消了昨晚的气。正要动手,忽感一股浓浓的男子气息侵鼻而来,不觉脸颊一烫,体内跟着也似火烧一般难耐。徒然间哥哥的脸变得好俊好可爱,好像去摸一摸,捏一捏,忍不住凑朱唇,在上面轻轻啄了一小口,脸蛋羞得像个熟透了的柿子那般醉人。 梁萧“嗯”的一下轻响,嘴唇颤动,立马唬得这个梁妹妹做贼心虚,慌张极了,直跳了起来,也正是因为这一跳,天公作弄,害她拌了一跤,巧不巧,在跌倒之时,她那两片娇嫩嫩的唇,又印上了那两片厚厚的唇。 经过一场震荡之后,梁萧唰的睁眼,见妹妹水灵灵的眼珠子正瞪视着自己,兀不解,脑子莫名的一阵晕眩,过得片会,疾推开了她,抹了抹嘴角,气恼道:“妹啊,你怎么又偷亲我咧?” “甚么?我偷亲你?”梁雪愕然,不过想想却有,但后来那个不是故意的,一时不知如何辩解,羞得把头降得低低的。 梁萧站起身来,顺手扶起了妹妹,见她脸上的两朵晕红,娇艳欲滴,煞是好看啊,不由得心中一荡,一时瞧得痴了,错近几步。梁雪慌了,跟着后退几步,羞涩道:“哥,你想干嘛?” 这一声哥,让梁萧回转心性,暗骂:“混蛋,你刚想干嘛呀?”摇了摇头,想甩开那份冲动。过了一会,抿嘴道:“走,我们去吃些东西,然后再上路吧!” 第一百八十章 醉心一株 兄妹二人吃过早饭,略作打点收拾,遂辞了父母,牵马登旅,正是酷暑天气,旭阳照襟汗,洛阳牡丹红。 不一日,路过洛阳,勒马收缰,兄妹二人放缓了脚力,入洛阳城里,早不觉天晚,行至闹市街旁,见一座酒楼栈店,颇觉有几分饥饿,二人弃了马,径入。惊得那些店伙、老板、食客眼傻心乱,睁眼看见梁雪面如满月,眼似秋波,小嘴浅浅含笑,白衣柳腰,身旁似有一层薄烟笼罩,真个像仙子初踏凡尘,不食人间烟火,个个瞧得痴了。 梁萧冷哼一声,吓得人人心慌,个个胆寒,犀利的目光又扫了众人一遍,最后将它停留在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身上,淡淡道:“老板,有没有上房,给我两间。” 店老板怔了一片,忙唱喏道:“有的有的,在楼上,客官请!”瞧这爷台一张绿脸,就知道是不好惹的主,他小本经营,哪敢得罪,倏又念到一事,忙问:“请问客官吃些甚么?”他想住店当然是需要吃饭啦,不能长得跟神仙有几分相像,就不吃吧。 梁萧不及回答,西首那张桌子上有位青年,跳了起来,疯了一般奔向梁雪,口中还直嚷:“王姑娘,王姑娘......”语音既喜又激动。 不消一瞬,狂疾到了近前,见了梁萧,登时一阵愕然,叹气一声,垂头道:“唉,原来是梁妹妹,我还......”酸酸的轻轻转身,又荡回了桌边。 梁萧看清此人,亦是一喜,急叫:“段公子,怎么是你?”岂知他竟视若无睹。梁萧十分纳闷,和妹妹对望一眼,走了过去,在段誉左右坐下。但见这公子两眼无神,手支着腮,痴痴的发傻。 兄妹瞧了片刻,见他还是如此,梁萧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还别说,这人一点反应也无。梁雪纤颈后伸,面向众人,不觉嫣然问:“请问有谁知道段公子发生了甚么事吗?”声音甜丝丝的经风一送,飘在每个人的心坎,真让人腻到骨子里,加上她那一脸醉人的笑容,更让人爽到极致,登时这些食客、伙计纷纷吵嚷起来,都抢着要先说,最后还是店老板,老奸滑,排众议,抢了个头功。 但见他老脸绽颜,笑道:“这公子来小店已然两天,今天是第三天,不知病了还是中邪。每天就坐在那里发傻,一会蹙眉长叹,一会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就像现在这样一声不吭,痴痴发愣......” 梁萧静静听店老板说着,时不时瞥一两眼段誉,见他果然一丝反应都没有,心下不禁一酸,早知他痴情,却不知他痴情到这种地步,暗暗发誓:“王语嫣,下次别让我撞上,否则瞧我如何炮制你!哼,牛牛你个乌鸦,敢伤我兄弟的心!”念转处,又闻这些人在笑谈段誉这两天痴傻的事迹,乐得众人好不热闹,连妹妹也不禁轻声嗤笑起来。 他当下推了推段誉肩头,可这人只是傻笑,并不理睬,梁萧又晃了晃他,但这次却笑得更痴更傻。没奈何,梁萧往掌心哈了口气,狠狠拍了他一巴掌。闻得彻响,众人都停了话头,怔怔盯着梁萧,谁也不敢出声。 段誉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见是梁萧,立马喜道:“萧哥,是你啊,你几时来的?”梁萧好一阵汗颜,摸了摸他额头,不见烫,才语重心长道:“段誉,一个人失恋不可怕,可怕的是从此迷失自己,所以......” “等等!”段誉叫断,“你说失恋,请问甚么是‘失恋’?”梁萧傻了眼,双眸瞪得老大,寻思:“这二愣子居然不知何为‘失恋’?”他想笑,却万般笑不起来,俊脸动了动,解说道:“失恋是指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后来因某种原因被迫分手;也可以这么说,你喜欢一个人,但那个人不喜欢你了,例如你喜欢王语嫣,但她心中却......”讪讪住口。 段誉听了,苦笑一下,道:“萧哥,谢谢你!我明白她心有所属,其实我算甚么,给她提鞋都不配。”梁萧拍拍他肩头,安慰道:“兄弟,别妄自菲薄,以你之貌,大理世子之尊,何愁没有鲜花相配,区区一个王语嫣何足道哉!” 段誉凄然一笑,说道:“天下花朵千千万万株,但吾只醉心一株。”听他说的苍凉,梁萧也于心不忍,当即鼓励:“既如此,你为何不勇敢去追求呢?”段誉支吾道:“我......我......”是不敢,还是没信心,他其实也很迷茫。 梁萧用他那深邃的眸子,紧盯着段誉,问:“你信我不信?”段誉点点头,他自然是信的。梁萧道:“那好,我帮你!”只要撕下慕容复的面具,王语嫣就会回到段誉身边,他心中这样盘算着。 段誉喜道:“当真?”他知道若有这个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梁公子相助,万事都不难。 梁萧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你也怀疑?”段誉急道:“如今该如何做?”梁萧叹道:“吃饭!”真不知他真傻假傻,又道:“饿着肚子,怎生思到好计策,自然先填饱肚子再说!”他都饿了一天了。 段誉连声称是,若不是萧哥提及,他还真感觉不到丝毫饿意,这三天之中,极少进食。忙唤来伙计叫他将桌上的饭菜都撤走,重新换上。梁萧大骂段誉浪费,段誉喏喏听着,埋怨了几句,也就不计较了。 少顷,酒菜全数上齐,梁萧终于忍不住了,他简直快饿死了,大口吃了起来,又夹个鸡腿,才啃得数下,这时,店外进来了四个不速之客,是来买酒的,其中一个书生模样装扮的人,不觉睨向了梁萧这边,一会眼露喜色,立即撒腿跑过去,喜叫:“梁公子,是你们啊!”其他三人闻说,抬眼看去,脸上亦喜,跟着也跑过去。 梁萧吃得正欢,闻叫,抬头,见了四众,愣得一愣,但听先过来那人抱拳说道:“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咦,公子爷,原来你和梁公子一道啊!”这人见段誉也在,显得特别兴奋,段誉一直背对着四人方向,是以近前才瞧清楚。 第一百八十一章 少攀亲带故 三人也看见了段誉,纷纷欣喜过去行礼问好,段誉笑着一一还礼,这时才对那书生说道:“朱四哥,你们四个因何在此?我爹爹呢?”原来这四人是大理朱、古、傅、褚四大护卫。 朱丹臣见问,忙应道:“主公就在附近,他一时酒瘾上来了,命我兄弟四人前来此处买酒吃,却不料撞上了二位公子。” 梁萧听说段正淳就在近处,心底没来由打了一声突,但对“酒瘾”二字却不甚了解,记得老段以前并不好酒。 果听段誉奇道:“父亲何时酗的酒,我却不知?”朱丹臣脸色一时有些为难,瞧了瞧梁萧,其他三人跟着也都盯着他。 梁萧冷冷道:“你们干么这样看着我,他好酒好色与我有甚相干?”褚万里怒道:“跟你怎么没干系,如若不是你一声不响就失踪了,主公他会借酒消愁吗?不会,他不消愁,酒就不会上瘾了。说来说去,都你小子给害的!” 一旁的傅思归忙将他扯住,叫道:“诸兄弟,少说两句!”他知道惹怒这小子,后果是非常严重,因此不想诸兄弟陷入危险之中。 岂料这褚万里不识好歹,偏要惹这小子生气,不禁叫道:“凭甚么叫我少说,我多说就错了吗?这小子忒也可恶,主公对他那么好,可他呢,他居然......” “咳咳!”朱、古、傅三人同时咳嗽几声,盖过褚万里的声音,盼他别把这团火再燃烧下去。 但这位仁兄话头既断,心底没来由一阵怨气,转瞬又见到三位兄弟神色极为古怪,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到嘴边的话,又强行咽了下去。 梁萧瞧着,不觉好笑。段誉听说父亲也来了,十分高兴,忙道:“四位大哥,带我去见一见他老人家好吗?”心想:“我都好久没见爹爹了,褚大哥说爹爹好酒似乎和萧哥有关,不知真假!” 只听朱丹臣喜道:“好啊,二位公子若能一同前往,主公一定非常欢喜。”他刚刚在琢磨着,该如何将梁萧引过去,好与段正淳父子相见,却不料段誉先开了口。 哪知梁萧不睬,轻声对妹妹说道:“雪儿,吃饱了么,吃饱了我们就上去休息吧!”对朱丹臣说的话视若不闻。 这妹妹哪有吃饱,刚动筷,四人就闯进来了,她估计哥哥也没吃饱,四人一来,梁萧就没再吃。她猜,哥哥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这里罢了。 傅思归急道:“梁公子,你不去见见主公吗?他一直想念你得紧!”梁萧笑了笑,淡淡道:“诸位,我想你们误会了,段公子去见他爹,那是他一片赤诚和孝心,跟我这梁姓外人好像没多大关系。”他特别强调“外人”二字,起身,拉过妹妹的小手,对她深深一笑,转头又道:“诸位,麻烦,借过,让让道!”拽步从几人中间穿了过去。 那古笃城脾子燥,实在忍耐不得,大声道:“梁公子,你可不是外人呀!”梁萧乍闻此言,不觉虎口一震,步子稍顿,只片会,复又移步上楼。 四护卫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段誉深觉今时的萧哥好生古怪,就算他不想去,也用不着生气啊,但说生气又不全是,不禁摇头,又见四护卫神情怪异,遂问:“谁可以告诉我,爹和萧哥之间究竟发生了甚么不愉快?” 四人互望一眼,欲言又止,又考虑到这件事段誉迟早会知道,商议一阵,决定派丹臣为代表,将事情的来胧去脉跟公子爷说清楚,只因朱丹臣文章写得好,嘴皮子也一定不赖,这是他们三人一致的看法。 知道萧哥也是父亲的亲生儿了,这段誉着实吃了大惊,不过他没有怨父亲的风流多情,反而有些微感激,感激萧哥是他的兄弟。激动之余,又连跑上楼去。 四人私下讨论一番,决定让褚万里回去跟主公禀说一下这边的情形,余下三众跟紧梁萧一伙。 段誉跑上楼,兴奋的狂拍门,梁萧微恼,去开了门,又横了一眼,请他进来。段誉吟吟一笑,闪身进去,速在桌前一张凳子上安然坐了下来,取出茶杯,提起茶壶,倒出杯热气腾腾的香茶,然后慢慢细品着。 梁萧等他做完这些,已微有些不耐,问:“有事快说,我困得紧。”言语中已有逐客之意。 段誉微微一笑,道:“你先别急嘛,等我品完这杯茶先。”梁萧呵气道:“行,那你慢慢品,我去睡了。”一头栽在被窝里,不久竟打起了呼噜。 段誉听了,微微好笑,忽然叫道:“萧哥,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是亲兄弟!”明显听到他呼吸缓了一缓,继而又粗声起来,不禁笑道:“喂,我们是兄弟耶,你难道不开心吗?” “嗯!”梁萧翻了个身,梦呓道:“你说完了么,门在那边,请!” 段誉没有起身,其实茶他早喝完了,这时摆弄着杯子,笑吟吟道:“我早知道你没睡。哎,其实我是你的大哥耶,我应该叫你萧弟才对......” 就因这一句,梁萧终于忍不了,跳将起来,怒道:“姓段的,你待怎样,要我叫你大哥,门都没有,我大哥只有一个,叫萧峰。你不想叫我萧哥,大可不叫,我又没*你!” 段誉听完,脸色登时青一阵,白一阵,他也有气:“拜托,请你搞清楚,对不起你的人是爹,不是我,你干么对我那么凶?我好歹也是你大哥。” 梁萧愠道:“你才要搞清楚,我又没请你惹我,你是不是皮痒了,欠抽!”段誉气结:“你......你不可理喻!”他本来就不可理喻,谁叫你去惹他。 这俩个大男人,说着吵着,又过得片会,一言不和,竟动起手来,二人皆是当世两大高手,武学又同出一源,凌波逞疾,神剑赛勇,斗得十来招,兀自不分上下。 就在此刻,倏然蹿上三条人影,齐声叫:“二位公子,且慢动手,有话好言......”上去将二人拉开。 梁萧寻思:“他们怎么还在这里,咦,还有一人呢?”心中一凛:“莫非?”只觉此地不宜久留,便道:“诸位请了,我要睡觉!”各人对了一眼,带着段誉讪讪退去。 待他们走远,梁萧略作收拾,潜到隔壁房间,叫醒妹妹,打开窗户,抱着她,轻轻跃了下去,当真神鬼不知,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哪来的野和尚 这兄长拽开云步,携个妹妹,顺大路一直前奔,这一夜脚不停步,只行到天晓,那妹妹实在有点乏了,忍不了追问:“哥啊,你如此匆忙,究竟想干嘛?”停住不走了。 梁萧也止下步子,瞧了妹妹一眼,见她眼如秋水,脸上略带几分憔悴,心不觉一痛,说道:“对不起,是哥哥累的你一夜无眠。” 梁雪微笑道:“那打甚么紧,到前方寻一处所在,歇歇脚便好。是了,哥,你为何选择夜里离开客店,是因为段公子的缘故吗?”梁萧不答,沉默了好一会,才启齿:“段......段正淳他来了。”妹妹古怪应了一声,听哥哥又道:“我......我不想见他!”梁雪笑笑,表示理解。 梁萧不觉吁了口气,抬眼望天,见东边一轮红晕崭露天际,一日之新在于晨,他是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了,自己内力深湛,一两天不睡也可以,但妹妹却不行。顾盼之际,四周是一片荒郊,不想昨夜专注赶路,竟跑到这种渺无人烟的地方来,不过也好,找株大树靠着歇睡一会,应无人打挠的。 将想法与妹妹一说,她自喜同意,当下二人辨别方向,去最近的一处树木,倚作休息。约莫过了二个时辰,不见周近有人迹经过,这兄长也宽了心,稍作沉睡。哪知眼皮才一合上,耳中便听得三里外似有动静,是一人在奔跑,脚步沉稳,倒也疾徐,须叟到了近前,从二人身前经过,脚底踏踏生风,掠起一抹尘烟和枯叶旋舞。 梁萧道他有歹心,急速睁眼,不想那人已去远,暗笑自己吓了一场虚惊,见他背影,瞧着竟是个和尚。当下也不以为奇,只念:“不知是哪家寺庙跑出来的,步子如此急躁,准是个野和尚。”言念未了,只见道上又纵来七八个和尚,当先是两个老僧,梁萧识得其中一个,是少林的玄难,上次聚贤庄见过一面,其后几个年龄不大,但几人都神色匆匆,显是在追赶甚么人? 众僧见松树下倚坐着一对少年男女,微微惊奇,便驻了足,微睨了良许,那玄难走近树来,向兄妹二人问讯为礼,说道:“年轻人,老衲打挠了,请问可曾见过一个和尚从此间经过?”梁萧心道:“年轻人?他叫我年轻人,难道不认识我啦?”既然人家都不记得了,也不想多事,老实道:“他往那个方向走了!”伸手指了一下刚才那和尚消逝的方向。 玄难闻言脸登喜悦,诉了句佛号,跟梁萧道声:“多谢施主指引!”梁萧回礼:“不敢!”只见玄难佛袍一挥,率众追去了。 这些和尚一搅,兄妹二人便没了睡意,他扶起妹妹,替她拍去衫上的灰尘,笑道:“太阳刚起来,看来是没梦可做了,我们也走吧!”梁雪点点头,她歇了两个时辰,身子也没那么乏了。 二人辨清方向,择路而走。刚行得一阵,经过一条小溪流,这酷热的天忽然一变,空气中弥漫着一些寒意,梁雪不禁颤了一下牙,轻声叫:“哥,天怎么突然变冷了?”她缩了缩身子,不禁打了个喷嚏。 经妹妹一提,哥哥也感觉到了,而且那股寒意越来越冷,心生奇怪:“七月飞雪?谁比窦娥还冤?”正四处察看,是甚么源头作祟。仔细看处,见林子那头狂奔而来一个和尚,脚力甚速,而且随着他渐渐跑近,那寒气更冷。 梁萧倒没甚么,他有逍遥、易筋经两大内功护体,盛暑火热忽然来这么一下,反而觉得蛮凉快的。但一旁的梁雪可就苦不堪言了,她不会武功,更没有丝毫内力,寒气一入体,过不多时,整个身子都颓顿了下去,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着,冻得脸色晕红,只想:“这甚么鬼天色,怎么凭地冷啊?”时维盛暑,她穿的衣衫本就极少,一时俱颤,竟连话也讲不出来。 梁萧见状大惊,急忙去扶她,一触手,顿时心颤,不敢多想,即刻运起逍遥内力,输进她体内,这才稍微驱散那些寒意。但此时那和尚已然跑到近前,见这二人好生古怪,便即止了步,幌着那双肥赘的眼睛细量着二人。 这梁萧微一仰头,只见此人顶着个大光头,横眼瞪来,身材极矮,却肥胖已极,宛然是个大肉球,又像孕妇怀胎十月。梁萧真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再给妹妹运了一股内力过去,又向他望了一眼,问:“和尚,你干嘛呢?”那和尚道:“没干嘛,随便溜达溜达!”梁萧皱眉:“既要溜达,那还不快走!”行功之时,最忌有人干挠,偏偏这和尚不知趣。 眼看妹妹体内的寒气就要驱散,不知为何,但当这和尚杵在那时,不仅没消散,反而更增几分。想不透,幌眼之际,无意瞥见他腰间系着个葫芦,深感丝丝寒便是从里间发出,当即省悟:“葫芦里有极寒物体,却不知他如何不惧冷,难不成和自己一样,内力深厚,可自行调解。”又感妹妹身子越来越冰,见那和尚没有要走之意,忍不住怒起,喝道:“贼和尚,你还不快走,葫芦里装的甚么鬼东西,冷死人了。” 那矮胖和尚闻言也怒了,骂道:“老子最恨别人骂我是贼了,好,老子就贼给你看!”呼的一掌,向梁萧左脑拍来。梁萧百忙中回左手相接,但听碰的一声,两掌相撞,倏尔又分开,这时那胖和尚登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外飞去。 梁萧援过手,继续给妹妹运功驱寒,过不多时,耳中闻得极细微的嗤嗤声响,忙回头去看,登时吃了大惊,只见西角上一条火线烧了过来,顷刻间便烧到了面前。一到近处,看得清楚原来不是火线,却是草丛中有甚么东西爬过来,青草遇到,立变枯焦,同时寒乞越来越盛。冻得妹妹身子近乎僵直,他慌神片刻,再瞧时,只见草丛枯焦的黄线移向大腿,却是一条蚕虫。 这蚕虫纯白如玉,微带青色,比寻常蚕儿大了一倍有余,便似一条蚯蚓,身子透明直如水晶,不及多想,抱起妹妹飞身一跃,翻过一丈开外。 脚跟才落定,那蚕儿又掉转了头,向这边爬来,奔行之速,快逾流星,不由得心中一凛:“冰蚕,莫非那和尚是……” 第一百八十三章 蚕追 心念转处,那蚕儿又爬到脚跟,他暗提一口气,向旁跳开。这时,草丛中走出一人,正是那矮胖和尚,只见他肥满的脸上堆着欢,嘻嘻道:“小娃儿,晓得老子的厉害了吧?”如若梁萧所记不错,这和尚的法名应该叫慧静。 见他过来,也不当回事,微微一笑,道:“慧静大和尚,你瞧后面那个人是谁,像不像你的师叔玄难大师?”说着左脚一跨,抱紧妹妹,使出“凌波微步”的步法,躲开那冰蚕的纠缠,心下却寻思:“天龙中,这条虫不是挺怕人的么,见人就跑,怎地今天见了我就追,不能因为我长得帅,就例外吧?” 那矮胖和尚一听,吃一惊,忙回头去看,只见山间、道上,空荡荡的连个鬼影也没有,心知上当,又转身,看见这少年抱着少女,在溪边山石之间,纵腾穿梭,与心爱的蚕儿斗着法。这一下,心又乐开了,瞧得片刻,猛然惊骇:“不知哪来的小子,武功如此了得,连我的冰蚕也不是其对手。” 慧静刚才吃了梁萧一掌,足足摔了个大跟头,好不容易爬起来,又咽不下这口气,便放出蚕儿去咬他,此时见他手段,免不了悚惧,转念又想:“小子识得老子名字,更识得师叔玄难,万一他们是一伙,故意派小子留此阻老子,拖延时间,好待老和尚来擒老子,那老子岂非糟糕?不妙不妙,此地不宜久留,逃为上计也。”抿唇细啸了几声,召唤蚕儿回来。 果然,那蚕儿听到啸声,迅速向慧静那方向游走,爬得一半,倏然又转了方向,往梁萧这边爬来,那慧静瞧见,气苦,啸声更疾,但那蚕儿始终作不见,兀自在梁萧脚下转圈子,迫得梁萧急辗“凌波微步”游走。 俩人一蚕转得十来圈,这蚕儿放出来的寒气,越来越冷,直比冰块还冷,竟连梁萧也有几分把持不住,百忙中一摸妹妹心口,瞪觉僵硬无比,心一下子慌了,耳听得慧静还在破口大骂蚕儿不懂事,不听他指挥。 梁萧心道:“是啊,千错万错都是你这和尚的错,好端端的放它出来干么?要是我妹妹有个三长两短,我第一个将你的蚕打个稀巴烂。”听这和尚犹在喋喋不休臭骂个不停,又不上前将可恶的蚕儿带走,心底那个气啊,不禁勃然怒发,踏得几步步法,揪准个方位,呼的一掌打出,击在地上,可惜蚕儿游走神速,竟给它避过了,不过也多亏了这一掌,就这一掌,唬得那蚕儿溜蹿进草丛里,不见了。 慧静站在高远处,见他挥掌,开始不以为意,但过了好一会,仍不见心爱的蚕儿游动,这一刻,他才彻底懵了,像疯虎一般跑下来,寻了寻,找了找,觅了觅,结果一个鬼影也无。蓦地放声痛哭起来,边哭边嚎叫:“你怎么如此就去了,一个人走,孤零零的,有谁可怜你。老子从昆仑山巅万里迢迢的将你带来,你太也不知好歹,不懂老子对待你一片苦心。呜呜,你就这么丢下老子,你说,你对得起老子吗?呜呜……哇哇……”转瞬间,又哭得像个小孩子。 梁萧见了,不觉又是好笑又好气,懒得理他,当即找块大石,盘膝坐下,再次运气为妹妹驱寒慧静和尚哭了一阵,眼泪也流得差不多了,微一睨眼间,见这少年宁神待定,心恨得牙痒痒:“好蚕儿,老子给你报仇了。”当下慢慢挨身过去,忽然手起一掌,呼的向梁萧拍下。 便在这时,忽听得溪游彼端有人叫道:“慧净,慧净!给老衲住手,休得伤人!”慧静一听,吃了一惊,掌不及劈下去,急扭头,见溪游上头急速奔来七八个和尚,唬得双腿酸软,狠狠一咬牙,撒腿便跑。 这些和尚奔到近处,莫名打了几个寒颤,那玄痛叫道:“师兄,如今正值酷暑,这里却冷得出奇,一定有古怪,我们须得当心些!”那玄难点了点头,睨了一眼这对年轻男女,瞧瞧是否他们在搞玄虚。 这时,梁萧行功已毕,撤回掌,见妹妹身上的寒气已消,十分欢喜,他早知有人来,只是不理睬罢了。刚才玄难若不喝走慧静,他也有法儿化解那一掌。 玄难看见少年扶着少女起来,这才微微一笑,说道:“阿弥陀佛,年轻人,咱们又在这里相逢,缘法不浅哪?”梁萧合什道:“万法皆生,皆系缘份,但缘起即灭,缘生已空。大师,在下还有要事,就先行告辞了。”挽过妹妹的手,迈步便走。 这玄难听得一愣,又叫住:“年轻人,可否等等?”梁萧止步,回了头,问:“大师,还有何赐教?”玄难道:“老衲请问小施主,此地可是发生了甚么事?” 梁萧眉毛一扬,笑了笑,道:“不错,刚才有个大和尚在溪水里撒了泡尿,不知怎地,突然这边的天气就冷起来啦,兴许是菩萨怪他污染环境,而做的惩罚吧!”这些人听后,脸微微苦笑起来。 玄难却知这人说的多半是假,但大热的天,忽然见冷,教人也解释不通,正寻思间,又听这少年道:“大师,你们不是要去追那大和尚的吗?还不快去,倘或他再到别的地方去污染环境,那时菩萨可不是惩罚那么简单喽。” 众僧一听,登时面面相觑,各喧了声佛号,便即离开了。 待众人离去,梁萧立即哈哈大笑。梁雪埋怨道:“哥,你为何戏弄他们?”梁萧道:“好玩嘛!你知道吗?刚才你那样,我有多担心,如今难得轻松一下,你就别埋怨我了,好不好?” 梁雪脸上一红,低着头道:“哥,你刚才真的关心我?”梁萧点点头,看见她一脸红晕,还道她寒意未退尽,急道:“你哪不舒服,我看看?”梁雪略推开他手,疾向溪边跑去,娇声道:“我去洗把脸。” 半响后,忽听梁雪啊的一声尖叫,梁萧慌了,疾跑过去,连道:“咋啦,咋啦!”到了溪边,只见妹妹提着块湿哒哒的白帕子,亮在半空,上面有淡青的一块,显然就是刚才不见了的冰蚕。 梁萧跑过去,取过帕子,瞧了瞧,见蚕儿一动不动的,兀自沾在上头。梁雪缩着身子,这时歪了歪头,怯怯道:“它会不会死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埋了吧 梁萧紧盯着冰蚕,眸子一眨也不眨,应道:“不知道!”但一想到它居然敢在妹妹的帕子上安家,气就不打一处来,“凌风指”倏出,轻轻巧巧将它钳于指尖,这蚕儿入指生滑,挺有手感的,得意处,蓦然中指一痛。 登觉一股奇寒钻心,冰冷刺骨,梁萧暗恼:“贼虫儿,你敢阴我!”用力甩,可无论如何也甩不掉,只见它那小嘴兀自用力*着,身子在慢慢鼓胀,倾刻之间,便似裹着个晶莹的红色水囊。 情急之下,自然而然的用上了“北冥神功”相抗,不久便见梁萧手上,身体,乃甚头发,每一寸肌肤,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这时,想是那蚕虫吃饱喝足,屁股一颠,落下地来,灰溜溜的蹿入草丛里,不见了。 梁雪眼睁睁的瞧着异态发生,却束手无策,又急得不行,探手一摸哥哥身子,冰冷已极,又惊又恐,慌得想哭,眼泪唰唰而落,只泣:“哥,你怎么啦,别不理我呀?”摇幌着他身子,连带自己手心也沾上了一层薄霜,一触即放,好在她体内有哥哥刚刚输入的真气,不过还是冷的牙齿打架。 少倾,她傻眼了,忙然后跳,只见一条汩汩而响的溪流,徒然间没了声息,一霎时全都结成了冰块,曼延至河岸草丛,乃至哥哥鞋跟,她忘记了哭泣,只瞪大了嘴巴,念到哥哥就这样冻死了,不禁悲从中来,掩嘴拗哭,哭到伤心处,声音又放大了些。 过了好一阵,她又开始左思右想:“我不如随哥哥去了吧,他不在,我一人活世上还有甚么趣味?”想到跳河自尽,溪水又结了冰,欲要抹脖子,发觉尚未带刀子。 正犯难处,东对岸跑下来四人,其中一个青年大叫:“梁妹妹!”须叟四人奔到近前,梁雪抬头,见是段誉四众,只看一眼,又不去瞧了。 段誉焦急问:“梁妹妹,你不开心吗?”梁雪不及答复,徒听朱丹臣啊的一声惊呼,然后颤声道:“梁......梁公子!” 段誉等四人一早醒来,发觉不见梁萧兄妹,这几人略一琢磨,已猜到梁萧是有意避开,心中虽有些气,但还是出去找找。谁知路上竟遇上了几个少林和尚,是玄难一伙,那时玄难第一次遇上梁萧,分开后,去追赶慧净和尚。 段誉相询玄难大师,是否见过一对年轻男女,玄难听他形容要找的人相貌,跟自己路上所遇的那俩人,极为相似,于是说了,四众听后大喜,便说谢道辞,一路找来。 余众随朱丹臣目光看处,各吃了大惊,段誉连抢上去,见萧哥已是个冰人,忍不住眼眶一酸,掉下几滴清泪来,伸手去摸他面目,光洁一片,入手刺骨,但呼吸已绝,他吓道:“死......死啦!”朱丹臣等三人闻言,虽已想到几分,但亲口听说,还是忍不住悲痛欲绝,高声嗷哭不已。 数人伤心一阵,朱丹臣等三人各自心头打了一个冷战,那古笃城性子烈,不禁骂道:“他奶奶的,贼老天,你拉屎还是撒尿,这块地怎如此冷?”其余人也深有同感,皆怀疑梁萧是被冻死的。 段誉眼珠转了转,最后忍不住问:“梁妹妹,这里天气如此古怪,你可知缘由?”梁雪向众人扫了一眼,幽幽叹息一声,于是将蚕虫一事说了,四人方始省悟。 朱丹臣摸着胡子,沉吟一阵,然后分析道:“听姑娘说来,是那蚕虫在作怪,但依姑娘方才所言,蚕虫奔行甚速,已然跑开。即然跑了,那此地非不至如此之冷,莫不是蚕虫还在此间?” 古笃城笑道:“兄弟说得在理,不如咱找找,也凑凑热闹?”听说小小一只蚕虫,可以使这是空气变冷,是人皆有好奇之心。 傅思归忽然皱眉道:“怕现在放出寒气的不是蚕,而是梁公子,你们不觉得吗?”原来他比较冷静。 众人听说,纷纷扭头,也都冷静下来了,还别说,当真感觉到寒气是从梁萧身上散发出来的,段誉急道:“那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萧弟被蚕虫咬了一口,不幸冻死了,还会变成一只大冰虫吗?” 梁雪娇咤道:“你胡说,哥哥不是冰虫!”上前推开他,别让他靠哥哥那么近,只是眼泪不争气又滑了下来。 诸人瞧她难受,心里也揪心得紧,朱丹臣经过一番心思探索,抱拳道:“姑娘,这样下去是不成的,你瞧周边这些花啊草呀树的,全都蒙上了一层霜,很快就会结冰,山林中的鸟禽,野兽不知要冻死多少;溪里的鱼虾已经没有了,难道你忍心看那些可爱的生灵失去生命吗?”梁雪不忍,一千一万个不忍,但她小小一介弱女子,又有何办法。 又听朱丹臣说道:“人死为大,应早入土为安,不如挖个坑将他埋了,以绝冰冷之源!”梁雪泣叫道:“不行,不行,我不许!”朱丹臣脸色一苦,凄然道:“姑娘啊,万千生灵,你心何忍?”梁雪闻说,心一痛,娇躯颤了颤,险些颓坐下去。 那段誉急上,抱住她,这梁雪仰头,见他一张俊逸的脸,满是关怀之色,眼睛不禁凄苦一闭,两行酸泪顺眼角涌出,涓涓而落,只道:“段公子,你说我该怎么办?”段誉抿了抿嘴,说道:“我听你的!” 梁雪不觉心中一甜,瞧了瞧哥哥,嘴唇轻颤,又咬住了,然后说道:“埋了吧!”说了这三字,靠在段誉肩头,哽咽着。 段誉招招手,唤那三人去办事。过不多时,朱、古、傅三人停下手中活计,各自吁了口气,只见一个长六尺,宽二尺的深坑出现眼前,朱丹臣拍了拍手上的尘土,问:“可以了么?”梁雪含泪点点头。 这三人又过去将梁萧搬来,过程却十分艰辛,冻得真打哆嗦,均暗骂:“这小子死了还消遣人!”好不容易把他冰躯移到坑内,却才松了口气。 梁雪过去默祷一遍哀悼,洒上一把黄土,回头对段誉道:“你来吧!”段誉上前,扭扭头,松松筋骨,忽然左手一轮,跟着右手画个半圆,呼的一声,向前送出,登时眼前那堆泥土纷纷而落,全掉坑里去,转瞬,那坑填平了,还高出少许山头。 三护卫瞧得公子内力如此深厚,个个惊呆了,不过又十分欢喜,帮忙找来木碑立上。 第一百八十五章 遇丐帮 他又恭恭敬敬的在坟前鞠了几个躬,然后才说道:“萧弟,你安心吧!妹妹我替你照顾,大叔大婶你也不必担心,一切有我呢。黄泉路上,你要当心,性子收敛些,别老寻人家斗嘴打架,不然吃亏的总归是自己。”口吻俨然像兄长在拂顾小弟,不过又有几分规劝意味,“还有,此所在山清水……”秀字未及吐出,便哑然住嘴,瞧了一眼结满冰的溪河,说不下去了。 梁雪听得稀奇,却也没多问,三护卫上前来祭拜,悼念了几句,然后又退下。梁雪复又上前,瞧了瞧,几滴泪花晶莹剔透挂在脸颊,又吸了吸鼻头,心底默默念:“哥,你放心吧,雪儿以后不会再哭了。我本想和你一起死,但你心愿未了,我要帮你完成。” 念罢,胸中登腾一股坚毅之气,轻转过身,洒然道:“走吧!”段誉奇问:“去哪?”梁雪笑道:“薛家!”迈着步,昂首前去。 诸人见她转瞬之间,似换了个人,十分纳罕,各怀着狐疑,尾随其去。 夕阳逐渐西沉,溪面的冰块忽然铮一声,踏踏而碎,倾刻之间,又听到了汩汩的流水声,万物恢复了原状。在一处小丘上,一堆崭新的泥土,突然轰隆一声炸响,登时土屑纷纷弹开,伴随着泥土的上滚,跳出一个人来,此人披头逢发,一身衣衫污脏不堪,他出得土来,不禁咆哮:“牛牛你个乌鸦,是谁那么大胆,居然敢将老子埋了起来?” 举目望天,见天色已晚,遂至溪边,掬些水洗脸,顿时吃一惊,只见溪面倒映着个人,头发凌乱,衣衫邋遢,暗笑:“这人是谁呀,怎么那么丑?”禁不住大笑起来,谁料自己笑,水中那人跟着也笑,不禁骇然,拾起一块石子扔他,登时激起涟漪片片,待水静,那人却又在,倒是不笑了,至此翻然省悟:“这不是我的倒影吗,梁萧,你真傻!” 原来梁萧之手指一被冰蚕咬住,当即以“北冥神功”中运功心法,化解寒气,哪只“北冥神功”可以吸取天下间任何无形的气质,血液被蚕吸入体内后,蚕的精气又回入他手指血管,那蚕寒气已尽,自然溜走。这冰蚕奇毒乃是第一阴寒之质,登时便将他冻僵了。 笑了笑,徒的一纵,跃入水里,又激起了浪花朵朵,掬起水,借着清凉,洗却身上的尘埃,游耍了一阵,又飞上岸去,湿漉漉踩着,走进夜色的尽头。 一路走来,尽是荒郊野岭,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一个小镇,他此时衣服已干,方才走路之时,用上内力蒸发衣服。梁萧进了镇,寻个酒楼,找张位子,一屁股坐下,唤来酒保,点了些许酒菜,说真的,这家店的酒当真不错。 他喝得正兴头,忽听邻座有人叹气道:“唉,不想乔帮主这一走,丐帮就像一盘散沙,人人自危,短短一年多时间,洛阳就被海沙帮吃掉几个地头!” “可不是么?”另一个接道,“如今的丐帮已今非昔比,大成三派,白世镜和马夫人一派,全冠清一派,几大长老又自成一派,这三派首脑为了帮主之位,争得面红耳赤,可惨的却是我们这些不入流的弟子。为甚么别人夺天下,流血的都是我们,这还有天理吗?” 梁萧听到这,心中微微一动:“白世镜和马夫人,这俩人都没死么?”细心一想,记得那天在马家,魄剑是没杀这俩人,只砍了白世镜一条手臂,叹息一声,不知丐帮又发生了什甚事。 但听先前那人嘲笑道:“天理,嘿嘿,狗屁天理,人哪就那个命,你没那个命就别往高蹭,否则爬得越高,跌得就越惨。”听他叹了口气,语气一转,又道:“我啊,还是怀念乔帮主以前当帮主时的日子,那会兄弟同心,祸福与共,腰板有多直我就挺多直,但现在,一说我是丐帮的,别人听了,不免嗤之以鼻。” 梁萧听见还有人记得大哥的好,心下十分欢喜,不觉睨眼,见说话的是个中年人,衣着朴素,相貌平平,不过说话时,眉头总是皱着,他旁边的那人年纪较轻,约莫三十岁左右,肤色较黑,身上穿的衣服,也是普通的灰布料,偶有几个补丁,不过衣服却洗得很干净。 梁萧寻思:“难道这就是传说中所谓的‘净衣派’?”不及念想,听青年人道:“乔帮主是好,他大仁大义的,但听说他是契丹人。”中年人叹声:“那倒可惜了!”青年人笑道:“没甚么可惜的。来,咱们喝,天都黑了,等下还开大会呢?”跟着碗口碰了一下,仰头咕咕的喝了下去。 梁萧也端起杯子,一口饮尽,心下却思索:“不知要开甚么大会,可惜二人不说了,不过待会可以跟去瞧瞧热闹。”撩起他的好奇心,甚么也不顾了。 少时,见二人匆匆忙忙离座,走出店外,他也扔下酒钱尾随。这二人离开酒店后,先是向东,转过三条大街,继而往南走了百十步,又转向西南,过了一条街,出了城门,又走了三百步,穿过一片树林,出了林头,看见一座破庙。 梁萧心道:“这些家伙搞甚么,那么麻烦,前面该到了吧?”果见那二人走了进去。他辗轻功近前,挤身跃上门前一株大树,星光下,举目远眺,远远望见神庙中生着一个大火堆,但听得人声嘈杂,聚在火堆旁的人数实不少,略作一数,有二三百来个,或站或坐或蹲。 看见刚才那俩人也挤进人群中,原来他们的辈份很低,只能站着。梁萧举目四搜,看有无首脑人物,果然让他在佛像前搜到了一人,此人背着身子,但一只袖子却空荡荡的飘下来,忽然心中一凛:“莫非是他!” 这人就在这时候转身,他冷冰冰的道:“人都到齐了吗?”这时一人插嘴,也是冷声道:“齐了与不齐,这不都一样,白长老,选谁当帮主啊?”白世镜喝道:“全冠清,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执法长老?” 全冠清道:“白长老你既要这么认为,本人也无话可说,但我自问,从未做过于帮有害的事。” 一个娇媚的声音说道:“我说俩位,今个儿是来吵架的,还是来选帮主的?”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丁老怪 话音刚落,梁萧忽尔身躯猛的一震,心想:“她也来了?料来她和白世镜谋害马大元之事,丐帮之中尚无人知晓。”微凝神间,果见马夫人,缓缓走了出来,原来刚才那面墙堵了视线。 马夫人开口后,白世镜和全冠清就不敢吭声了。过不多久,众人又开始商议推选何人任帮主,有人主张推先白长老,有人主张推全冠清,也有人主张推先吴长老,更有人推宋长老。总之,你一言我一语,喋喋不休。 梁萧听着暗暗好笑,推来推去,谁也不服谁,当下不想再听下去,脚跟一点,跃下树来,别人的事,就让别人忙活去吧,不知妹妹怎样了,她把自己埋了,她自己却失了踪,老头子倘若得知,铁定气死,他加紧脚步,出城去追。 洛阳城一家客店内,梁雪坐在栏杆前,倚柱看星星,玩了玩肩前的秀发,秀眉微蹙,静静沉思。那段誉悠然走了过来,柔声问:“怎么啦,不开心么?”梁雪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想些事儿。”段誉微笑道:“那就好,早点歇着吧,明天赶路呢。” 梁雪轻应了一声,见他要走,忽然又叫:“段公子!”段誉止步回头:“甚么事?”梁雪道:“你......你不去找王姊姊吗?” 段誉听了,心中一揪,他怎么不想,但还是笑道:“不,我要先陪你,这是我答应萧弟的。”梁雪好生感动,仰望天际,星星眨啊眨的,似有千言万语在说,她也有千言万语要说,不过是对哥哥说的,然而此刻只能在心里,默默倾祷。 翌早,朱丹臣、古笃诚和傅思归牵来马,段誉和梁雪下得楼,出了店门,各自问候一声,便翻身上马,出城门,走在官道上,过了好几个时辰,路过一处山道,岐岖甚窄,道两旁荒草及腰,此时太阳渐烈,一行人便放马缓行。 又走了一会,诸人不觉额上见汗,段誉微抬眼眯了一下日头,原来这刻正值午时,怪不得酷热难当了,他吸了口气,纵马上前,与梁雪并肩,见她娇颊生晕,汗珠涔涔而下,甚是心疼,不忍道:“梁妹妹,你累不累,要不先找处所在歇息一会再走,可好?” 梁雪抹了抹额上湿汗,微笑道:“我不打紧。”心想:“这人是个呆子,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如此停下,岂非晒得更累。”正想处,忽听前方丝竹之声隐隐响起,一群人缓步过来,丝竹中夹着钟鼓之声,倒也悠扬动听。 梁雪心想:“是娶新娘子吗?若是哥哥也......”念到哥哥,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段誉等人也注意到了,听乐声渐近,只见一队人缓缓而来,有的拿着锣鼓鼓乐器,有的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的甚为悦目,远远望去幡旗上绣着“星宿老仙”、“神通广大”“法力无边”、“威震天下”等等字样。这些人来到十丈开外便即停住,有几人齐声说道:“星宿老仙法驾中原,闲杂人等,快快让道!”话声一停,咚咚咚咚的擂起鼓来。 擂鼓三通,镗的一下锣声,鼓声止歇,数十人齐声说道:“恭请星宿老仙略施小法,将挡道的路人统统送上西天!” 梁雪嗤的一声轻笑,道:“这些人在唱大戏吗,如此有趣?”段誉难得见她笑,也附合道:“是啊,有趣得紧!”朱丹人等三人闻言,各自心底打了一个突,互对一眼,面面相觑,旗上的字三人也看到了。丁春秋这人,他们虽然未曾谋面,却也听说是个狠辣角色,还是少惹为妙。 那朱丹臣不禁策马上前,小声对段誉说道:“公子爷,前头的是星宿老怪,我们且先避避吧?”段誉点头道:“也好!”反正他也不急着赶路,让别人先过也无防。 哪料梁雪生气道:“路不是他家开的,凭甚么我们让,而他们却不让?”要她退到慌草那边,她才不肯。 段誉颇觉梁妹妹说的在理,他是无所谓,只教梁妹妹高兴就成,笑对朱丹臣说道:“四哥,咱不能避!”朱丹臣听说,焦急非寻,和俩个兄弟对了一眼,同一般心思:“这姑娘和他哥一个性子!” 久不见这些闲人滚开,那些人又敲锣镭鼓唱起来,丝竹锣鼓声中,一个老翁缓步而出,他身后数十人列成两排,和他相距数丈,跟随在后。那老翁手中摇着一柄鹅毛扇,阳光照在脸上,但他脸色红润,满头白了,颏下三银髯,童颜鹤发,当真便如图画中的神仙人物一般。 那老翁走到梁雪这边约莫三丈之处便站定不动了,忽然心中一惊:“是她?不对,若然是,怎地如此年轻,莫非是逍遥神功,好,本大仙且试她一试?”徒地撮唇力吹,发出几下尖锐之极的声音,羽扇一拨,将口哨之声对准梁雪送了出去。 段誉大吃一惊,忙起一掌,挥了过去,登时碰的一声,二气相撞,激得路旁的野草喇喇风响。梁雪幌得一幌,摔下马来,段誉回头见状,急下马,抱起她,慌叫:“梁妹妹,梁妹妹,你怎样,你怎样?”三护卫也急速下马,背对背将二人围个圈子,保护起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怕敌人再次偷袭。 那老翁暗忖:“怎地如此不经打,莫非她不是师叔?若不是,又怎会如此相像?”片刻,那梁雪悠悠然醒来,一睁眼,看见一张急切关心的脸,微笑道:“段公子,我这是怎么啦?好好的,如何会睡着?”手支地撑起身子,站起来,段誉帮她,见她无羡,心中欢喜,说道:“你没事就好!” 梁雪正待开唇,便听那老翁微笑道:“小姑娘,你叫甚么名字?”梁雪回头,见此人一脸慈祥,登生几分亲切之心,老实道:“我叫梁雪,老人家,你可以叫我雪儿。” 那老翁闻言,捋须喃喃自语:“梁雪,雪儿......”似乎不认识,片会又道:“今年几岁?”梁雪十分纳闷,这老人家问我岁数干么,不过还是老实道:“十八岁!”心想:“早知你是个老头,我就先让你过去算了。”念不了,那老翁又问:“李沧海和李秋水,谁是你外婆? 第一百八十七章 神剑折敌 这老翁话一出,梁雪登吃一惊,诧异道:“老人家,您如何晓得?”此事亲如进哥哥也不知晓外婆名字,那这老人家却怎生得知,莫名中透着几分古怪。 老翁听说她是师叔的后人,立起杀意,“滋”的一声叫,羽扇挥动便有一股无形有质的暗器向梁雪飞去。 段誉耳聪眼利,听得他吹口哨已知不妙,再瞧他挥扇,更不暇细想,当即左手一抄,搂过梁雪娇躯,向右斜踏,暗器立即避开,但听嘶的一声悲鸣,身后那匹坐骑,应声而倒。那老翁不给段誉丝毫喘息之机,连发六哨,五人所乘的坐骑,片刻之间,一一倒下,幸亏三护卫闪避得法,才免遭殃及。 只听得老翁身后众人颂声大作:“师父功力,震烁古今!这些小娃儿和咱们作对,那真叫做荧火虫与日月争光!”“螳臂挡车,自不量力,可笑啊可笑!”“师父你老人家谈笑之间,便将一干幺魔小丑置于死地,如此催枯拉朽般大获全胜,徒儿不但见所未见,真是闻所未闻”一片歌功颂德之声,洋洋盈耳,丝竹箫管也跟着吹奏。 忽听段誉喝道:“星宿老怪,我们跟你近日无冤,往日无仇的,干么害人?”这老翁微笑道:“正因你该死!”嘴唇忽变哨声,羽扇倏挥,这次却转向段誉,哪知古笃诚护主心切,上前挡架,不幸中招倒地,双眼圆睁,颤声叫:“公......公子爷当心,老贼哨中有毒!”眼睛一眩,昏了过去。 段誉大叫:“古大哥,古大哥......”朱傅二人也连连抢上,急叫:“古兄弟,古兄弟......”已然不省人事,段誉勃然大怒,扭头,惊叫:“四哥,当心!”中指一戳,一招“中冲剑”应势而出,与那暗器一触,双双瓦解。朱丹臣回头一瞧,惊得一惊,见公子爷挡在了众人身前。 老翁瞧得他使了这一手功夫,脸上稍微一惊,不过转瞬即逝,又微微一笑,羽扇一挥,一股暗器向段誉飞去。段誉拇指一捺,“少商剑”急出,暗器登时消失无形。老翁这才吃惊,段誉不睬,自顾六指连弹,一招强过一招,一剑胜过一剑,剑剑招招,招招剑剑,一会气势磅礴,一会大开大合,一会宏伟壮观,迫得那老翁左支右拙,险象环生。 这时星宿派的弟子见师父遭难,赞颂之声略低了些,但仍有些不知死活的家伙在赞颂:“星宿老仙,法驾中原,法力无边,动动指头,小子升天......”段誉左手小指一伸,一招“少泽剑”激射而出,嗤嗤声响,老翁手中那柄羽扇登裂为俩截,他怔得一会,咽喉已被段誉扣紧,那些星宿弟子瞧见,个个吓得胆寒。 只听段誉冷冷道:“解药拿来?”老翁不答段誉的问话,也是冷冷的道:“你刚才使的是甚么武功,我听说大理有一门......”段誉立即喝断:“不干你的事,你只需将解药交给我即可,其他的废话少言!” 老翁心中一动:“若非真的是那例无虚发的六脉神剑!”虽惊倒也不惧,傲然道:“星宿老仙问你的话,你怎地不答,却来问我要甚么解药,真是可笑。” 段誉见他脖子被自己扣住,早已失了抗拒之力,说话却仍然这般傲慢,如此悍恶之人,当真天下少有,但古笃诚有难,他不得不救,多担搁片刻,亦多分危险,不禁愤然道:“解药你交是不交,嘿嘿,本公子一指截下去,你说后果如何?” 老翁微微一笑,说道:“老夫一时不慎,折在大理段氏六脉神剑之下,今日魂归西方极乐,也是命该如此......”他话尚未说完,星宿派的那班弟子一窝蜂全跑光了,锦旗丢得四处都是。 段誉等人万没想到星宿派弟子竟如此没骨气,既是鄙视,又感好笑,段誉不禁笑道:“星宿老怪......”忽听朱丹臣叫声:“公子爷,古兄弟坚持不了多久啦,看来不动大刑,这老怪是不会招了。”段誉一听,心里吓的慌慌,咬牙切齿,直叫:“说,解药在哪?” 梁雪摇摇头,心想:“这公子哥当真粗心!”便提醒道:“段公子,你不懂搜他身么?”果然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段誉笑笑,对她投了感激的一眼,又忙着搜起了老怪身来。 老翁微睨了梁雪一眼,嘴唇嗡动:“像,真像!”段誉查找老翁口袋,他耳朵甚灵,微抬头问:“你说甚么?”老翁只微笑,不去睬他,忽尔心中一动,向他喷了口气。 段誉顿感一股腥臭之味沁鼻,皱眉道:“老家伙不漱口的么,嘴巴那么臭?”老翁皱眉,心底暗暗吃惊,兀自不信,又喷了几口,腥臭感阵阵恶心侵鼻,段誉终于忍耐不得,恼道:“老人家,你不漱口的吗,嘴巴那么臭!”段誉怎知,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若不是先得了机缘,恐怕死了十回不止。 老翁心里彻底着慌了:“这小子怎地百毒不侵!”但慌张也不表现在脸上。 段誉在老翁身上掏出了十来个瓶子,大小均一,颜色有红、白、紫、橙四种,重量一致,但上面匀无标签,不知哪瓶才是解药,他又犯起愁来。 那老翁笑道:“你放了我,我指给你看!”段誉想也没多想,便喜道:“好啊,好啊!”手一松,老翁啪的凭空一洒,登时粉末弥漫,侵人眼鼻,梁雪和段誉挨得最近,她咳嗽几声,登时软到在地。 朱丹臣和傅思归哪料公子爷如此没有江湖经验,待要提醒,已然不及,好在二人挨得远,只是吸入少许,微一运功,勉强可以克制住毒素蔓延。 段誉傻了眼,含恨一声,将手中的瓶瓶罐罐扔入草丛,急上抱起梁雪,一探她呼吸,只觉微弱得可怜,待回头,那老翁已然无所踪,暗恨自己怎不多个心眼。当下盘膝坐定,运起绵绵内力,注入梁雪体内。少顷,只见二人额上各自滴汗,段誉这才撤回掌。 梁雪脸色一红,醒了过来,段誉大喜,安慰她歇息一会,又如法炮制给古笃诚运功,片会,二人额上见汗,那古笃诚醒了过来,朱丹臣笑道:“公子爷,你当真厉害!” 古笃诚闻言,单膝跪倒,拜谢道:“多谢公子爷救命之恩!” 第一百八十八章 卖身葬父 段誉眉心一锁,实乃心中有苦,俊脸稍微一动,又颤了颤唇,结果还是说道:“古大哥,对不住,累你吃苦了。丁老怪的毒太过于霸道,我解不了,只能用内力暂时将它压制体内,你和梁妹妹若得解脱,非寻到解药不可。” 古笃诚听说,心中闪过一丝讶异,要从星宿老怪身上寻解药,这不是与虎谋皮吗?他生下来就知道要效忠段家,为公子爷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其实并没甚么好怕的,但梁雪不同,她年纪轻轻的,又刚失去哥哥,尚未从阴影中走出来,可不能再出甚么事儿,念此甚为担忧。 岂料却听这姑娘“噗嗤”的一声,轻笑出来,众费解,只见她娇唇轻启,慢声道:“段公子,我来问你,我们此番所谓何来?”段誉见问,略一沉吟,即恍然,又大叫:“薛家!”那梁雪甜甜一笑,嘴巴略勾时,简直可以迷死人,这段誉魂儿颤了又颤,有好几次都将她当成了王语嫣,脸颊不禁烫烧起来。 听她又道:“不错,就是薛家,有薛神医在,那老人的毒又何所惧焉。”众大喜,听说世上除丁老怪外,尚有解毒之法,无不欣然。 段誉又问朱傅二人,方才毒气弥漫时,可有伤及,二人恐他担心,便不敢以实言相告,只推托说无碍。段誉也不曾多想,一众脚步缓行,经过一处市集,便唤二人去买来马匹,重新上路。 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刻,就属午时,梁萧寻觅了一天,仍不见妹妹影迹,心里嘀咕:“小妮子脚程何时变快了,我怎不晓?”他哪里得知那时梁雪尚未出城,而是和段誉一起住在客店。段誉见梁雪情绪不稳,提议她歇息一天再走,因此这梁萧便赶在了前头。 他在市集驻了步,抬头望天,以手遮阴,见太阳毒辣已极,忍不了啐一口:“牛牛你个乌鸦,没事排那么多热量干啥,不知热死人吗?好在后羿不在这个朝代,否则一箭将你射下来,你可就呜乎哀哉了。” 想不了那么长远,走了一昼夜路,不累也渴了,见街上人来人往,买卖吆喝之声,彼此彼伏,真个热闹非凡,微一睨神间,瞧不远处那街边有座大酒楼,不免先咽了几口馋液,酒虫又上瘾了,先去尝个鲜再说,当下大步流星赶去。 才走几步,远远见酒楼门前围着一堆人,刚才只顾看酒楼的宏伟,却教忘了底下还有人来着。隐隐伴随着抽泣之声,梁萧心底纳闷:“大白天的,谁在此哭丧?”脚步不停,又近了几步,但前面堆实了人,却如何也挤不进去,忽尔心中一动,嘴角泛抹邪笑,暗运一股内力聚于掌心,往前一送,登时不少人朝两旁跳开,嘴里不停纷纷抱怨:“妈的,见鬼,酷暑难当,却又冷死了!”“就是就是,七月飞雪,那也不可能啊!”“小姑娘真可怜,连老天爷也同情!”吵声不断,骂声更疾。 梁萧不理众人斥说,待众人向两旁让开,他自缝隙中瞧见了一个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一身素缟,双膝跪着,低着头,披个素帽,脚旁捆放着张席子,里头似躺有人。梁萧只看一眼,不禁拽步上前,地上“卖身葬父”这四个墨黑大字,登入眼帘,他浑身一震,暗骂:“牛牛个乌鸦嘴,说甚么,甚么灵,以后再胡绉,剁碎了喂狗。”见她可怜,正待上前帮她一把。 忽然,这时冲来七八条大汉,闯入圈子,见人就推,若推不动就抓,抓起后往外一扔一甩,管你男女老幼,他爹他妈,可谓霸道到极点,可恶到极至。这伙人一进场,便分两边站开,然后恭敬肃立。须叟间,身后步出一个富人,衣着光鲜,脑满长肥的,大概五十多岁年纪,顶着个大肚皮,鼻间留着两撇鼠须,面目丑陋之极,他拽着猪脚,步到少女跟前,忽然眼睛一亮,脸上赘肉颤啊颤的,嘿嘿*笑,道:“小娘子,老爷我买了你,如何?” 那少女闻言,怯怯的抬头,众人眼睛又是一亮,都是啊的一声尖叫。梁萧循光线看去,只见这少女尖尖的脸蛋,弯弯的眉毛,水汪汪的眼晴,这眼睛有点大,似会说话,樱桃型的小嘴,肌肤胜雪,乍一看,是挺美的,不过跟妹妹比,差了那么一截。 这胖老头瞧得痴了,眼晴一眨也不眨,吟吟乐道:“美,真美!”少女一听,羞涩的又垂下头去。那胀老头又道:“姑娘,你跟老夫回家,做老夫的姬妾,老夫会派人好好给你爹安葬的!” 谁知这少女摇了摇头,叹气道:“唉,小女子生来命苦,一岁便克死了亲娘,三岁克死了兄长,五岁克死了姊姊,如今又把亲爹来克死。老爷的心意,小女子心领了,实不愿将这秽气过给老爷。” 众人听说这胖老头要娶这少女为妾,无不愤然填膺,均想:“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但迫于这胖老头的*威,皆是敢怒不敢言,如今又听说这少女是秽气之人,个个吓得胆寒,人人连连后退几步,生怕秽气传染给自己。 梁萧瞧着不禁好笑,他从来不信这些,但少女情神并茂,并不像在说谎。胖老头听她说不肯,一霎时脸色全变了,手一挥,便有两名大汉上来,一边一个,架着少女的胳膊便走。少女使劲挣扎,但这胖老头就是不为所动,摸摸胡子,脸上得意之极,命众带少女回去。 那少女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时人群又怂动起来,但谁也不敢上前搭救。梁萧见少女梨花带泪之状,莫名心中一动:“妹妹......”二字脱口而出,他记得妹妹也非常爱哭,不管眼前的女子是谁,给他撞上了,非得管上一管,当即昂首阔步,越众而出,喝一声:“住手!” 那胖老头见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出来捣乱,眯着双眼,上瞧瞧,下量量,问:“你是何人?”梁萧嘴角一弯,笑道:“好你个不孝子,连你爷爷都不记得了,你妈怎生的你?”胖老头狐疑:“我爷爷?”这胖老头反应有些迟钝,一时转不过弯,这时一名家仆大着胆子上前提醒:“老爷,这小子占你便宜哩,说你是他孙子!”话罢,啪的一声响,挨了胖老头一个大巴掌。 第一百八十九章 陷阱 那家仆怯怯道:“又不是我说的!”捂着红肿的脸颊,满心委屈。跟着胖老头发一声喊:“哪来的野小子,辱及我先人,尔等一并拿下了。”众家仆得令,轮拳舞掌,就要上来拿梁萧,这梁萧倒也精乖,他使个定字诀,立在路中间,只当不知。 那群家仆一拥而上,就往梁萧身上抓落,欲要捉他过去给胖老头治罪,可无论如何也挪不动他分毫,这下众人吃了大惊,叫道:“好小子,脚力倒也利落,不信你是铁做的。”又拉扯了一阵,亦是无果。 梁萧笑道:“你们也拉得手酸了,却该爷爷我松松筋骨!”立即气运丹田,灌满全身,猛的一震,登时“啊哟”“妈哟”惨哼倒地之声不绝于耳,这些人全被梁萧以内力震飞丈外,唬得旁观之人筋骨酸软,四散躲开。 那胖老者见状,也怯怯胆寒,梁萧赶上,揪住他,微笑问:“现在还娶不娶这位姑娘?”胖老者被他硬生生提着,脚板离地,极难呼吸,这时颤声道:“不......不娶了,不娶了!”梁萧笑道:“记得便好,不过精神损失费还是要赔。”说着搜他身,然后夺了他盘缠,之后随手一掷,将他肥重的身躯送了出去,摔倒地上,他“嗷”的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立马赢来了不少观众热烈般的掌声。 梁萧微微一笑,继而点了点头,转身走到少女跟前,将夺来的那袋银子全数交给她,温言说道:“拿这些银子把你爹好好安葬了,剩下的权当回乡路费,回家好好过日子去吧!” 少女瞧了瞧他,犹豫着不接,忽然大叫:“公子当心!”梁萧闻言回头,见一人手执木棍向他扑打而来,他微微冷笑,手一出,不知使的何种手法,那木头便被抓实了,这人怔得一怔,又“啊呀”一声惨叫,飞出老远,原来是梁萧随势补了一脚。 胖老者见这小子如此强悍,心不免又怯下几分,但他自认以多欺少,还是有赢头,又连连使眼色,叫众齐上。这些人在他多年*威之下,命令不敢不尊,硬着头皮向梁萧冲去。 梁萧笑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好,爷爷今天送你个字!”说罢,似阵风一般,吹入阵中,倏然辗开步法,片刻之间,东横一个,西斜一个,南倒一个,北躺一个,又转得一圈,六七个人,全数都在地上呻吟着。 梁萧微瞄了胖老者一眼,立马吓得他两腿直打哆嗦,左脚跟一点,跃了过去,抓住他衣领,那胖老者顿时大叫:“小......小子,你好大的狗胆,可知我是谁?”梁萧反问:“可知我又是谁?”这老者一怔,趁他呆滞之际,梁萧反手一拳,将他打晕过去,拖着躯体硬塞在一名家仆腰间的空地上。 不知人群中是谁先叫了一声:“啊,此乃‘死’字!”众闻说,纷纷细看,果然如是,登时掌声又起,梁萧点点头示意,又罢罢手,叫众人快快散去。 待众散后,他却然转身,回到少女跟前,重将盘缠交付于她,此时少女已知他是一番好意,见他步入酒楼,忙叫住:“公子,请等等!”梁萧闻叫,止步回头,笑问:“姑娘,还有事么?” 那少女站了起来,向梁萧道了声万福,方道:“公子帮了我如此大的忙,小女子不知该如何感谢?”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唱歌一般。 梁萧听了,都有几分心动,他笑了笑,说道:“小事一桩,何劳姑娘挂怀,若无其他的事,那在下先告辞了。”外面日头那么大,刚才又耍了一阵,实在渴极了,不愿多说废话,举步又走。 那姑娘又叫:“我......”梁萧不耐烦:“你到底有甚么事?”心想:“古代的女子真烦恼。”少女咬了咬唇,说道:“公子能否帮我个忙,将我爹给葬了?”梁萧道:“你不是有银子么?”少女急道:“可......”但可甚么,又可不出来。 见她急得娇颊生晕,在烈日下红艳艳的,美不可侵,心总归是软的,终于道:“好吧,好吧!”少女听说他肯同意,立马喜极而泣。 叫他去抱死人,心里难免打突,况且这种事第一次去做,更何况这个人他完全不认识,算了,认命吧,谁叫他好心呢,吸一口气,去抱席子,入手,你他妈还真重,暗暗咬牙,抱了起来,登时一股奇异之感钻心,究竟是甚么,一时也琢磨不透,管他呢,当下大步流星向效外走去。 过不多时,经过一片丛林,梁萧四下量了量,心道:“这块风水宝地算是好的吧!”当下驻足,问少女:“姑娘,你爹葬在这里如何?”少女应道:“极好!”梁萧放下席子,暗骂一声:“牛牛你个乌鸦,你到底是不是撑死的,不然怎地如此重?” 倏然心中闪过一丝怀疑:“按理说,人死了不该那么重,莫非...唉,他也没抬过死人,不知道!”言念之间,听少女说道:“公子,这里没铲子,不如我去找一柄来?” 梁萧笑道:“不用了。”说着走到那边一株小树跟前,手起一掌,喀嚓一声响,那株树应声而倒,他上去,又削了几掌,倾刻之间,便多出了几根木桩,底下尖尖的,比刀削还要完整,他全抱了过来,放在地上,又拾起一根,以尖那头触地,挖起坑来,挖了一会,心下寻思:“这姑娘也不懂过来帮下手,到底埋的是你爹还我爹?呸呸,牛牛你个乌鸦,瞎想甚么?男子汉大丈夫,我来便我来!”那少女只是专注瞧着梁萧忙活。 过不多时,深坑总算是挖好了,他转过身,说道:“姑娘,这样可以么?”那少女不答,梁萧又叫了第二遍,她仍是不闻。梁萧望了她一眼,见她一脸凄苦之色,还道她是伤心老爹死了,也深表同情。 不知怎地,是谁踢了他一脚,一时不防,害他掉进自己挖的坑中,好在坑不深,只及腰。他下去后,骨碌跳了起来,又拍拍手掌,这一抬头,霎时吃了一惊,叫道:“是你!”微一睨眼,见那张席子已然摊开,而上面的死尸,早已不翼而飞,寻思:“难道他便是那死人?”叹:“真是作茧自缚!” 第一百九十章 中招 这人闻言,哈哈一声笑,叫道:“梁小子,不错,正是老夫。”此人正是林充,旁边那位是他女儿林小铃,二人得知梁萧在此间,又知他好酒,便在酒楼前设下埋伏,好引他上勾,不料他心肠颇软,一时不防,竟中了圈套。 梁萧笑道:“就你也杀得了我么?”自从他知道此林充非彼林冲后,对这人就没甚么好悚惧的了,上次是因他不想伤人,才手下留的情,这次嘛,他也说不准。 林充又笑了,说道:“不不,请看!”齐唰唰的从草丛中又闯出六七人来,其中的一个稍微肥胖,领着头,梁萧又吃了一惊,这几人俨然便是刚才那胖老者一伙,不过这个胖老头,肚皮瘦了些,人也年轻了少许,他登时省然:“乔装!”想不到自己会折在这些人手里。 胖老者行到林充跟前,抱拳叫声:“头!”林充点头,赞道:“做得好!”大声叫:“兄弟们,辛苦了!”梁萧冷笑:“败军之将,何言勇?”脚尖一点,欲要跃出深坑。 孰料头上晶莹一物,迅速罩将下来,动作之快,真是难以想像。他本也不惧,岂知此物一沾上体,无论如何也挣不脱,你越是挣扎,它就缚你越紧,只见四面八方都有人拉扯住一角,到后来头脑也昏昏眩眩的,方始醒悟:“蚕丝网上有麻药!”说了这句,彭的倒地,便不醒人事了。 林充哈哈大笑,命人将他从坑中搬出来,又吩咐胖老者带人去通知上头,只留两个兄弟下来,扛着梁萧便走,父女二人其后。 这几人,走荒山,过野岭,穿树林,脚步不徐不缓,走了约莫三个时辰,来到一片竹林,林子中有间小木屋,几人开门进去,那二人放下梁萧便走。 林充老脸溢笑,找来绳子,解了蚕丝网将梁萧绷在木桩上,他拍了拍手,将丝网一绰,那网登时缩小,真个又轻又软,卷成团,藏于怀里,这时叫声:“铃儿,你去搜搜这小子身上有甚么值钱的东西?” 自从梁萧被抓,这个叫林小铃的少女就一直魂不守舍,父亲上哪,她便跟上哪,只是不说话,此时闻言,猛的抬头,惊道:“我嘛?”手指了指自己嘴巴,又羞涩道:“爹爹,但......但他是个男的,我如何使得。”俏脸生晕,娇羞羞的低下头去。 这父亲细心一想,感觉女儿说的有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可以随意碰男子的身子呢,倒是他胡涂了,于是便道:“好,那爹亲自来!”迈上几步,在梁萧的身躯,上搜搜,下掏掏,片会竟让他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里面全是碎银子。 林小玲瞧见荷包,又摸摸自己怀中的盘缠,稍有感触。又见父亲自少年身上掏出一本册子,一支铁笛,一方锦盒。林充道册子是武功秘笈,兴喜不已,翻了翻,眉头微皱,一霎时,脸色又黯然下来,苦骂:“妈的,这小子还是个雅士!”原来他翻的是李沧海留给梁萧的乐普。 他一连骂了几声秽气,见锦盒精雅,眼睛登时又是一亮,料来锦盒内定然藏着好宝贝,急打开,看见里头裹着片黄布,暗喜,又速速取出,掀开,这一下脸又绿了,原是两枚印章,恼怒极了:“甚么破玩意,你说你没事包那么好何干?”作势要扔。 女儿叫住,原来这父亲不识货,女儿颇有几分眼光,知是上好的玉。林充回头,又变温言慈爱道:“铃儿,你若喜欢,爹给你留着。”虽说他生活一直过得很苦,但从不让女儿挨饿,有甚好东西,总是惦记着她。 走了过去,将东西交到女儿手里,这林小铃接过,取出一瞧,惊觉入手生温,上头雕刻着四个篆字,乃“逍遥公子”,不禁微瞥了梁萧一眼,心头冷笑:“此人自号逍遥,倒会胡吹大气!”又取过另一枚细瞧,质地与先前一般无二,上头亦是四个篆字,名“神仙妹妹”,这次林小铃却是微微一笑,忖思:“敢自比神仙,想必这姑娘一定生得极美,若是送给我就好了!”想到兴头,不觉脸颊一烧,红彤彤起来。 林充不知章上刻着何字,但瞧女儿脸上荡满春色,深知必有古怪,蓦地心念一动,问道:“铃儿,你是不是看上这小王八蛋了?”林小铃经父亲一提,立马从幻景中走出来,嗔道:“人家哪有,爹你莫胡说。”说了这句,脸颊还是烫烫的。 林充欣慰道:“如此最好!”过一会,脸色又板起来,严肃道:“女儿,你要知道,你可是许了婆家的人,不能三心二意,更不可胡思乱想,尤其是对这小子。” 林小铃立马不依了,娇羞叫道:“爹,您这说得哪跟哪啊,儿女第一天见他。”想到父亲居然将自己和这少年扯到一块,不禁又羞又恼,不过心底又隐约有几分欣喜,不觉又多瞧了他一眼,见此人双目紧闭,眉头深锁着,如玉般的脸似稚童般可爱,不由登生亲近之心,一时瞧得痴了,怔怔出神。 林充心想:“此人好色得紧,一瞧他老子就知是啥货色,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子可不能让铃儿与他沾上边,须得速战速决才是。”盘算至此,已然有了计较,睨眼见女儿痴痴的盯着他发傻,气,愤然而起,喝一声,那女儿一个激灵回神,这父亲又恼道:“你去打些水来!” 林小铃痴问:“打来作甚?”林充横了女儿一眼,训道:“叫你去,你就去,啰嗦那么多干甚么?”林小铃从未见过父亲如此犀利的眼晴,那眼神简直可以杀死人,更不曾见父亲几时对自己凶过,瞧了不免害怕,心怯怯的,不敢吱声,低着头出去了。 少倾,林小铃提着半桶水吃力的走进来,摇晃到父亲跟前放下,又低声道:“爹,水够了么?”始终低着头,不敢瞧他。 林充也知刚才对女儿是过火了些,但目前有大事要做,不宜在这种儿女私情上斤斤计较,便应道:“嗯,可以了,交给爹吧!”语音温柔之极。少女即退过一旁,林充提起那半桶水,使劲一倒,全都泼在梁萧身上,不想那林小铃却啊的一声尖叫出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又是那档子事 林充闻得叫声,急速回头,见女儿一身都是湿,从头至脚,宛如一只落汤鸡。他极为纳罕,又惊恐,快步过去。原来林充刚才泼在梁萧身上的水,被他的护体真气反弹回来,不过经此一激,他却悠悠然醒转了,微抬起眼皮,看见自己手脚被缚,虽惊倒也不慌,瞥见少女一身是水,忍不住笑了,打趣道:“哟,姑娘,你洗澡不宽衣的么?倒也难得。也对,赤条条的,倘若给个糟老头子看见,岂非祸事!” 林小铃在拍打身上的湿水,闻言脸颊登时羞得通红,狠狠咬牙,白了他一眼,一跺足,气呼呼跑了出去。林充急叫,这女儿只当不见,他猛然回头,双目喷着怒火,二话不说,上前就是左右开弓,赏了梁萧七八个嘴巴。 梁萧双颊瞬间变得非常红肿,嘴角也溢出血来,但他兀自不惧,微微冷笑着。林冲巴掌又起,见他浑若无其事之状,怔了怔,手又顿下来。过了片刻,想是林冲心情平复了些,遂问:“梁公子,咱们做笔买卖如何?” 梁萧见他忽然之间,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极是纳闷,但亦耐不住好奇之心,皱眉道:“甚么买卖?”林充微微一笑:“武林盟主!”话出口,梁萧吃了一惊,寻思:“难道这人对盟主宝座也感兴趣,还是他大哥白世镜感兴趣?”思不透,双目微盯着他,说道:“你没病吧,要做盟主,跟我说何用,我又不给你工钱!” 不料林充摇了摇头:“不,是你做武林盟主!”这回梁萧更吃惊了,怎地人人都找他做甚么狗屁盟主,难不成这些人都疯了么,讶异道:“你开甚么国际玩笑,这种游戏,你找别人去玩吧!”他还不想被老头子扫地出门呢。 林充道:“行,你不玩也成,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周年祭!”说罢,手起一掌,朝梁萧劈去。梁萧大叫:“停停停!”林充登现狐疑之色,不觉皱眉:“怎么,你可有遗言交代?” 梁萧笑道:“我哪来甚么遗言,是了,我想问你,可曾带有酒?”这下林充更纳闷了,问:“你问酒作甚?”梁萧横了他一眼,骂道:“白痴,酒当然是拿来喝的喽,不然拿来洗澡啊!”他本来就口渴,是要去酒楼喝个痛快的,哪知遭了道儿,如今又说了这许多,实是口渴难耐,忍不住开口相问。 林充听了,又好笑又好气,自己要送他去见阎王,不想这小子惺惺念念的居然是酒,不禁笑道:“要酒没有,要尿老子倒有,你喝不喝?”梁萧皱鼻道:“哎呀,你为老不尊啊,在姑娘面前,你也不害臊。 “姑......姑娘?”林充乍舌,急扭头,不知女儿何时已立在门口,刚才的话多半想是,她已听了去,一时间好不尴尬,见她不说话,也是微微踌蹉,过会越想越生气,心道:“都是你这小王八蛋搅的,既然你不肯合作,那留之何用,不如趁早解决,一了百了。”想到便做,当即转身,挥一掌向梁萧打去。 那女儿立在门口,瞧个分明,大叫:“爹爹,不要啊!”又奔上来,方走几步,登感空气一阵窒息,接着丝丝冷意侵体,冻得她微微颤抖。微一瞥神间,只见父亲一只大手抵在少年胸口,然而手背和衣上却染了一层薄薄的霜。 空气徒然间变得越来越冷,林充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坚难骂了句:“小......小子你使甚么妖法?”梁萧脸色却越来越红润,在这绝冷的气温下,居然可以谈笑自若,听他吟吟笑道:“拜托,你人老了,不会记性也跟着差吧?明明是你打的我,却如何说我在捣虚?好没道理,当真好没道理!” 林充听了一怔,这小子说的有三分中听,是自己打的他,但梁萧身体里源源不断传出的那股冰魄之寒,简直可以催人性命,实在支持不下去了,冻得四肢僵硬,欲抽,那只手却如何也抽不回来,真是怪事。 这时忽闻碰的一声倒地之响,扭头见是女儿,立马吓得惊慌失措,寒气趁此之机,又入侵几分,冻得他浑身颤抖,只叫:“铃......铃儿......铃......儿......”梁萧念他一片爱女之心,这才不忍,终于撒了内力。 林充一得解脱,不禁一个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又幌了幌,左足一绊,最终还是跌了下去,他狼狈爬起,疾去女儿身前,半抱起她,感觉入手,全身冰凉已极。原来林小铃全身尚湿,又忽遇冰蚕寒气,全身登时冻僵了,林充探了探女子鼻息,感觉气若游丝,这一惊,唬得他魂飞魄散,徒地老泪纵横,他就一个女儿啊,老天爷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梁萧见他哭得断肠,又生恻隐之心,忍不住提醒:“用内力化解她身上的寒气!”此言入耳,林充犹闻天赖,怔怔瞧了梁萧一眼,含泪道了声感激,便不再多想,盘膝宁定,运起内力,注入女儿体内。 这梁萧运气一震,澎澎声响,手脚的绳索,根根寸断。林充听见,心中吓了个悚惊,猛一睁眼,见他悠悠然走了过来,此在运气关头,不能泄气,亦不能开口,双目只能紧紧的瞪着他,意思是:“你要干嘛,可千万别胡来。” 梁萧笑了笑,弯腰拾起地上自己的东西,看也没看,一股脑全塞入怀中,自二人身旁轻轻走过,稍顿了一会,又潇潇洒洒走了出去,那林充这才松了口气。 梁萧走到门口,仰天大吸了口气,然后松松筋骨,再束束衣带,略作整装,即迈步而去。走不多时,路过一条溪流,他便驻了足,又狂喜奔过去,喝了个饱,又吐了口气,真是爽啊,掬些清水,洗洗脸,去去暑气,见天色已然不早,又步行去市镇找间客店好好歇息一宿。 翌日,又赶路,他走得很慢,一边寻找妹妹,一边打听武林迭事,看看可有慕容博那家伙的消息,可怜一连数日亦无甚结果。如此一幌又过了数月,一日午后,他在一座凉亭中喝水休息,忽听得身后马蹄声响,四骑马从来路疾驰而来。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亭前 梁萧微一瞥神间,那四骑已奔到近前,当先一人道:“大哥、二哥这有座凉亭,咱们去歇歇,吃些水再赶吧!”须叟四众都下了马,当先一人走近亭来,他黑衣装扮,梁萧识得是姑苏的“一阵风”风波恶,他也见了梁萧,转着眼珠子,微量了几眼,忽然大喜,啊哟一声惊叫:“梁公子,是你啊!”梁萧微微一笑示意。 他又忙着向后大叫:“大哥、二哥、三哥,是梁公子啊!”包不同听说是梁萧,也走进亭来,另外俩个也一起,这二人曾听兄弟言道,在杏林丐帮大会上有个姓梁的公子,不惜舍身为四弟吸毒疗伤,说得甚为豪气,如今有缘相见,倒要瞧一瞧是何等样人。 这二人打眼望去,只见一白衣少年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倚着栏杆,神态甚是休闲,浓浓的眉毛,精亮的珠子,显是内力极为深厚,如玉般的脸,挂着轻盈的笑,真个俊朗非凡,宛若观音座下的童子。二人不禁在心底暗赞一声:“好个俊俏的郎君!”他们家的公子爷慕容复,已是极俊极美的人,但与眼下的少年相较,犹是略逊一筹。 孰不知二人在打量梁萧的同时,梁萧也在微微打量他们,但见左首那人穿枣红色二袍,身形魁梧,方面大耳,颏下厚厚一部花白胡子,是个富商模样。右首那人穿铁青色儒生衣巾,五十上下年纪,眯着一双眼睛,便似读书过多,损坏了目力一般。当下风波恶为双方引见介绍,这个抱拳说久仰,那个拱手道慕名。 风波恶介绍完毕,忽然兴冲冲向梁萧道:“梁公子,许久不曾亲近,近日挂念得紧,不如咱俩切磋切磋,热热身如何?” 梁萧听了,不觉好笑,心想:“果是爱架之人,时时刻刻不忘了向人索战。” 岂料包不同笑道:“非也非也,这公子是个武林高手,一个人岂能尽兴,四弟哪,还是咱哥俩同他耍耍!”风波恶喜道:“妙极妙极,三哥此言深知我心!”说着就要上来拉扯梁萧出亭大战三百回合,梁萧只推拖说此刻不宜战,他坐着也力大,风波恶使劲拉也扯他不动,知他是用内力在抗御,多试了几次,见他仍无兴头,也就索然无味了,不得不悻悻然松手。 梁萧瞧他如斗败了的公鸡,一脸丧气,不禁笑道:“诸位赶路乏苦,不是下来歇脚喝水的吗,怎地不动手,却和我较起真来了?”四众闻言,却才醒然,此番下马目的,对梁萧笑了笑,这才走近清水缸边,端起瓦碗,在缸中舀水喝。 不多时,道上走来一个和尚,他走到亭外,双手合什,恭恭敬敬的施礼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贫僧走远路乏了,口有些渴,特来讨些水喝?”风波恶笑道:“师父忒也多礼,大家都是过路人,这凉亭又不是我们起的,进来喝水吧。” 那和尚道了声多谢,欣喜取过瓦碗,舀起水来,却不喝,嘴里还叽里咕噜,念念有词,风波恶瞧得出奇,便问他在嘀咕些甚么,这和尚傻笑说在念饮水咒,这几人听得有趣,便追问何故。 梁萧听到争执声,缓缓抬头,看见一个青年和尚,被包风二人迫得节节后退,这和尚约莫二十四五岁年纪,浓眉大眼,一个大大的鼻子扁平下塌,容貌颇为丑陋,僧袍上打了多个补钉,却甚是干净。又听他们硬迫着青年和尚比武,那和尚不是躲就是推脱,死活不肯。 梁萧瞧了,也不禁莞尔,心道:“一个人嗜武如命至此,也算是高人了。”蓦地心念一动:“凉亭?喝水?嗜武?和尚?莫非他是......”不由多瞧了几眼,正待过去寻问。 只听得西南方丝竹之声隐隐响起,梁萧略一扭头,见一群人缓步过来,丝竹中夹着钟鼓之声,倒也悠扬悦耳,梁萧心道:“这又唱得哪出?”念想间,那群人已到近前,有几人齐声说道:“星宿老仙,法驾中原,跳梁小丑,速速上前跪接!”话声一停,擂起鼓来。 梁萧心笑:“原来是这老妖怪!”缘不逢时,机不可失,欲要上前调侃几句,忽听那青年和尚“啊”的一声,叫道:“师叔祖,你老人家也来了。”梁萧回过头来,只见大道上来了七八个和尚,正是几月前遇到的玄难一伙,玄痛玄难走在前,中间是个胖和尚,俨然便是慧静,其后跟着四五个和尚。 瞧慧静那张苦脸,就知是被这些人制约了。梁萧微微好笑,谁知这时那慧静一抬眼,见了梁萧,吃一惊,片会脸色又变得极端难看,眼中全都是怨毒,发一声喊,冲进凉亭,抓住梁萧衣领,嚷道:“小王八蛋,你快还老子蚕儿!”这一下变故,倒教众人始料不及。 风波恶等人见梁萧不还手,任那胖和尚拽着骂,颇觉奇怪,均想:“‘蚕儿’听起来像个女人名字,莫非这公子风流多情,把大和尚的老相好给上了,故来寻他把还?”但细心一想,和尚哪来的相好,不免疑滤添深。 只听玄难喝道:“慧静,不可造次!”这慧静和尚不听,猛捶了梁萧几拳,招招尽落在梁萧胸口。他无意吸了冰蚕的精元,对这慧静和尚却有些歉然,是以并不想闪避,让他出一下气也好,登时碰声大作,众人都是“啊”的一声惊叫。 包不同在想:“准是这小子偷了人家娘子,不然何以挨打也不还手。”那群人瞧这边有好戏看,纷纷停了歌功颂德之声。 慧静也怔住了,见他不闪不避,更不还手,正合心意,当下狠狠一拳便往梁萧脸颊送去,众又想:“这小子再不还手,这一拳落实了,非破相不可。”玄难几僧也停止了喝斥,他也想瞧瞧这小子如何应对。 只见梁萧手一伸,便抓住了慧静挥出的大手,他目光如炬,狠狠瞪视慧静,怒喝:“够了,大和尚,爷爷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得寸进尺!” 第一百九十三章 怪使毒 慧静一触及梁萧那凌厉的目光,登时心中一怯,但转瞬又硬狠起来,切齿道:“小王八蛋,老子不管,你若不赔我冰蚕来,老子与你誓不罢休!” 梁萧放开他,笑道:“和尚忒也无礼,蚕儿是自个儿溜的,和我有甚相干,你与其在此和我纠缠,不如多费些时间去找,说不定会有意外。” 慧静气道:“小子休要狡辨,冰蚕乃老子不辞万里之遥,从昆仑雪山之巅,不知花费了多少光阴,才觅获,实属珍稀,再找亦不知猴年马月才见功。老子不管,你一掌劈死了它,就要赔。俗语有云: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事就算告到官府,你也得赔我蚕来。”原来这和尚并不知冰蚕未死,独个儿溜走之事,眼下硬拉着梁萧赔他蚕命。 梁萧听了,也不禁微微苦笑。倏然一阵风罢,亭中已多出一个人来,听他质问:“兀那和尚,你方才说的可是昆仑雪山之巅的异种冰蚕,此蚕可是状若蚯蚓,浑身寒气冻人成冰?” 慧静点头道:“是啊,你见过?”这人心喜,冰蚕可是天下一等一的阴寒之质,他只在书上见过,不想世间真有,若寻得它来练功,岂非更上层楼。 梁萧幌眼,见此人乃一老翁,童颜鹤发,仙风道骨的,宛似图画中的神仙一般,多瞧一眼,就让人油然生出敬仰之意,登时一惊:“难道他便是丁老怪?” 那老翁瞧了梁萧一眼,便不去睬他,径问向慧静:“和尚,你跟老夫走!”说着伸出手去拽慧静那肥大的手,拉他往亭外走去。 慧静瞪眼:“上哪?”那老翁慈笑道:“昆仑之巅!”慧静挣扎道:“老子不去,老子不去!”他深知雪山上凶险万分,上次险些就回不来了,这种险事,可一不可二,他可不想再去淌,除非那是傻子。但他手腕既被老翁所抓,登时坚如铁锁,无论如何使力也挣不脱,不觉颇为气恼。 正无奈之际,忽然一老僧一掌向老翁劈来,同时喝道:“放下了他!”原来是玄痛,方才几人对话他已听分明,见老翁执意带走师侄,莫奈何,急中挥出一掌,意在迫他放人,只用了三分功力。哪知这老翁微微一笑,倏然还了一掌,但听碰的一声,双掌相撞,玄痛徒觉掌心一痛,吃了一惊,不及思想,身子已然向亭外飞去,落地之时,一声闷哼,刚爬起,哇的一声,喷了口鲜血,又跌了下去,只叫:“掌心有毒!” 玄难见这老翁一掌便把师弟震飞亭外,着然吃了一惊,见玄痛面目隐隐泛着一股黑色,又听他说中了毒,十分担心。当下一搭他的腕脉,只觉脉搏跳动急躁频疾,真个中毒甚深。忙探手入怀,掏出一颗解毒丸,喂进玄痛嘴里,片刻后不见成效,回头盯着老翁问:“老施主何以一出手就使这般歹毒手段,请教施主高姓,还望赐予解释?” 哪知老翁睬也不睬,只微微冷笑,忽然袍袖一拂,卷起一股疾风。邓百川等人都觉这股疾风刺眼难当,泪水滚滚而下,睁不开眼晴,暗叫:“不好!”知他袍袖中藏有毒粉,这么衣袖一拂,便散了开来。好在梁萧见机得宜,瞧事不妙,忙起一掌,他面前的疾风登时又反扑向老翁扫了回去。 这老翁吃了一惊,不想一个不及弱冠的小子,居然有此功力,拉着慧静,急速跳出亭外。刚站稳脚跟,一抬头,便见一丈开外立着一人,正是刚才那位白衣少年,霎时心惊:“这小子的身法怎地如此之快?”此时已知这少年颇有些能耐,但也不惧,冷冰冰道:“小子,快闪开,老夫掌下无情。” 岂料这少年冷笑道:“哼,你掌下若有情,便不是丁春秋了。”众人闻言都是“啊”的一声悚惊,丁春秋魔头之名响彻武林,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不想竟是眼前这个童颜鹤发,神仙一般的人物。 此人正是丁春秋,那天他被段誉的六脉神剑打败,耍诈脱逃后,遇上那帮丢下他望风而逃的弟子,众人见师父安然脱险,料想他不会放过自己,便又痛骂起自己来,说自己是多么多么的胡涂,如何如何的不该。丁春秋感正是用人之际,也不惩罚,这几个月来,也蛊惑了不少百姓加入。 丁春秋见这少年识得自己,也并不奇怪,只是淡淡一笑。徒的袍袖一拂,又扫出一股疾风。梁萧深知风中有毒,当下身形一闪,避过风头,居然幌到丁春秋身前,这老怪吃得一惊,已见少年抓住慧静手腕,欲要拉他过去。不及多想,丁春秋也用力去拉。 这二人一较上劲,体内的真气便鼓动起来,俩人的内功修为原有几分渊源,情急之下,一个的“北冥神功”,一个的“化功大.法”自然而然涌出,可就苦了慧静和尚一人,他卡在中间,好不难受。 丁春秋惊道:“小子,你到底是谁?”心想:“他怎会本门的‘北冥神功’”只听梁萧嘻嘻而笑:“老怪,你再不松手,数十年辛辛苦苦修练的内力,可就归我所有喽!”丁春秋听了这话,暗吃一惊,他的“化功大.法”只能化别人内力,却不能收归己用,深知“北冥神功”是可以的,微一犹豫,即大声叫:“小子,我们一同撒手,你同不同意?” 梁萧微睨了一眼慧静,见他嘴唇颤抖,脸上己基本无人色,况且脸部尤在一阵阵扭曲,不觉忖道:“如此玩法,不须多久,这和尚非找如来佛祖告状不可。”言外之意是指上西天,他可不想杀人,便道:“好!”跟着又道:“我数一二三,大家一起放手。”便数:“一、二......”当三字出口之时,自己不疑有他,颓然松了手。 只听丁春秋仰天哈哈大笑,这时慧静和尚已靠得他身前更近,兀自牢牢抓在手里。哪想这老怪如此奸滑,梁萧不觉怒起,徒然烈风使然,一不小心,喷着了一口,登觉头晕目眩,幌得一幌,霎时清醒,待开眼,老怪踪影已不见,连慧静也跟着消失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八式阵 梁萧愣得一愣,转眼之时,只见四下躺得有十来人,显然便是邓百川等人和玄难等少林僧众。原来众人瞧得梁萧和丁春秋比拼内力,便暗伺一旁,以防丁老怪趁机脱逃,岂想此怪当真有逃蹿之心,见他骗过少年,众人就一拥而上,怎料他大袍一挥,又有一股疾风喷来,风迅猛,众无从躲开,个个头晕脑胀,瘫倒了地上。 梁萧见状,大惊,赶过去,逐一探了各人脉搏,察觉中毒极深,比之方才让人难以睁眼,双目滚泪的毒更为霸道,当下无暇多想,探手入怀,掏出一瓶“九转熊蛇丸”给每人服下一粒,暂缓毒性,他这次离家匆急,带得不多,只此一瓶,李沧海不在,无法多拿,不知她将药藏了哪儿。林充搜他身之时,好在他把药藏得隐秘,才不至发现。 众人服过他药之后,稍微好了些,渐渐站了起来,均抱拳说感激,梁萧只是微微一笑。这些人当中属玄痛中毒最深,梁萧忍不住开口,歉然道:“诸位,抱歉得很,恕小子无能,丁老怪的毒实在太过于霸道,一时之间,解不了,不过好在薛神医府邸离此不甚远,稍赶几日路程即到,我想他老人家一定有解毒之法,咱们不防去试试!” 玄难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宅心仁厚,定当是武林之福。”顿了一顿,又道:“只是老纳有一事不明,尚请施主赐教?”梁萧谦和道:“大师客气了,有话请讲,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玄难捋了捋颏下胡子,沉思片会,又口宣一声佛号,方道:“施主明明可以降服那丁老怪,不知何因,竟尔放了他?”众人闻说,面面相觑,低声议论了一会,皆盯着他。 梁萧面上一热,支唔道:“这个嘛……”倏然心中一动,谎说道:“是啊,在下原可杀了他。但当时情况紧急,我若下杀手,慧静和尚也活不了,人命关天哪。大师,不能为了杀一个坏人,而枉送另一个无辜人的性命吧。出家人有慈悲之心,在下不是出家人,但这慈悲心肠还是有的。再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只是时辰未到,这老怪阳寿未尽,连老天都眷顾着他,世人又耐他何。不过放心,老天总归是开眼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好人。大师,你说在下讲的对不对?”面向玄难,其实他心里还蛮担心的,如此胡说一通,就是不想让这些人知道,他是上了丁老怪的大当。 哪知玄难连连口喧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施主大智大勇,心存善念,老纳实属惭愧!”心中好一阵汗颜,他本想慧静师侄破戒甚多,回去不是终身面壁,就是被逐出少林,与其这样,不如以有用之躯,或可替武林除了一大魔头,岂不是好事一桩。亏得这少年点醒,才没酿成憾事。 正说处,西首走来八九人,八男一女,其中一男,见了梁萧,立马破喊:“小子,看你往哪逃!”众闻声,皆回顾,只见道上奔来八条大汉,个个神威凛凛,后跟着个少女,长得挺美,俏丽的脸蛋,很是耐看。 梁萧见了这几人,也是一惊,暗骂:“阴魂不散!”抱拳道:“诸位,在下还有俗事,先行告辞!”襟一拽,撒腿便跑。 众人纷纷叫嚷:“梁公子!”“施主!”“等等!”可怜几个箭步,已不见了身影。众奈叹一声,见那些人纷纷去追梁萧,诸人深知这少年武功奇高,倒也不担心,商议一下如何去找薛神医医治一事。 梁萧狂奔了一阵,飞入一片树林,这才止步,心想:“爷爷的‘凌波微步’天下无双,几个小子,如何赶的上,不如歇一歇,再去薛家找静云妹妹,说不定妹妹也在那呢。”当下手抵着一株松树,额头靠在手背,权作休息,才过得一会,忽然林中狂风疾起,刮得树枝喇喇作响,树叶纷纷而落,风声煞罢,跟着东南西北,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八个方向现出了八个人。 梁萧大叫:“喂,老兄,不是吧,又玩这招?”林充笑道:“不玩也行,一句话,第一:合作;第二:死!”梁萧又叫:“老兄,你脑子没残吧,分明是两句话,你怎说一句。”林充气道:“小子,少挑老子的语病,快说,你选第一,还是第二?”梁萧嘻嘻哈哈,半响才道:“可以选第三么?” 林充一听,登时气不可抑制,见他久不回复,还道在认真考虑,岂知竟是在消磨时间,怒道:“小子,你敢耍我!”即喝:“布阵!”齐唰唰八个方向的人又近前数步,将梁萧团团围住,随着林充的吆喝指挥,八人发起“八方来朝一式阵”阵势。 梁萧立在阵中,双手交胸,意态闲逸,只是微微冷笑,不屑道:“老林哪,能否来点新玩意,又是这破阵,困得了爷爷我么?” 林充也笑了,不是冷笑,是玩味的笑,说道:“你既如此有把握,那咱就玩玩。”梁萧道:“玩玩?”跟着林充大声说道:“兑乾合坎,坎转震,震巽融,化生离,离......”他才念一半,此时林中闯出一女孩,听那少女急叫:“爹爹,不要啊!”林充回眸,横了她一眼,斥道:“小孩子,别多事!”就不再睬她,继续念他的口决指挥。 此时阵法已生,众人随林充的指令起动,辗身法配合,一会忽聚,一会忽散,一会忽南,一会忽北,分分合合,映入梁萧眼帘,就觉四面八方都是重重幻影。但他久经江湖,倒也不惧,瞥一眼太阳,见它已然西沉,忙起一掌,劈向正西方,谁知竟打在了一堵铜墙之上,明明见是一人,忽然间又变作八人,缓了这一缓,蓦地里一股大力反扑回来,暗吃了一惊,忙然撤掌,身子又幌了一幌,此时方知,这个阵式已今非昔比。 不错,上次此阵被梁萧破解后,那林充痛定思病,后又经奇人改良,加上诸天星斗,及五行相生的多种元素演化,已非昔日单纯的“八方来朝一式阵”,然此阵已换名为“八式阵”意指共有八式,而每一式都是独一无二的。 梁萧收起轻敌之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林小铃立在不远处,秀眉微蹙,脸带焦急之色,似乎对这边颇为关心,徒地心生一计,叫道:“姑娘,看你脚下是甚么,蛇啊!”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以寒破阵 林小铃一直关心阵中状况,乍闻此言,吃一惊,立马闭着眼睛跳将起来,并嚷:“啊,蛇......蛇在哪......”果然女儿的响动,早引起了父亲的好奇与关爱,不约回头,其他人也有同感,纷纷回过头来顾看,阵势因此缓得一缓。 梁萧便趁这个时机,右手一招“龙爪手”向林充的咽喉锁去。林小铃跳了几跳,不听得任何声音,据说蛇一般都是有声音的,他大着胆子睁开眼,发觉地上甚么都没有,愣了下,抬眼之际,见少年疯一般向父亲扑去,吃了一惊,急叫:“爹,当心!” 林充闻声,速回头,见少年如猛虎一般扑来,不及细想,当即侧身闪避,呼的一丝冷风掠来,深感耳际一凉,遂回头,见少年手中抓着一丝长发,立马惊出一身冷汗,若这小子的手再近些,自颈项抓过,那会是甚么感觉,想想犹觉后怕,喝一声,八人又重新发起阵势。 梁萧将那丝头发摊掌,触近嘴边,鼓气一吹,登时飘散入空中。那林充瞧着,又气又恨,频频发令,鼓动众人,齐心发功,欲要将这小子困死阵中。梁萧又从不同的方位冲了三次,依然冲不出去,似乎每一面都像铜墙铁壁一般,环环紧扣,生生不息。 林小铃见了,不知该恨该恼,原想帮他,不期这小子居然骗她,这口气如何能消,狠狠向这方向瞪了一眼,然后走得远远的。 梁萧寻思:“五行相生相克,一时要找到破绽,恐有点难度,上次是各人功力相差悬殊,这一回似乎无关,竟究破绽在哪呢?”一时想得出神,不料那死胖子一掌劈来,还好他反应及时,不然真个做了阎王女婿去了。脚跟一掠,又避过一人偷袭,心想:“长此以往,不死也大伤。不管了,不信他们不怕冷。”一念于此,当下气沉丹田,冰蚕寒气缓缓涌出,霎时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冷气。 须叟那八人身上开始沾上了薄薄的一层霜,一人开始颤抖起来,接着二人、三人,四人......最后全都颤抖起来。胖子禁不住先叫:“头,这冷气来得有些古怪,要不咱先避避风头,等会再收拾这小子。”另一人也嚷了起来:“对啊,头,先撤吧,这鬼天气冷死人了。”说了这句,全身颤得更利害。余下的也纷纷骂爹骂娘:“妈啊,好冷好冷!”牙齿打架,哆嗦得连手都快冻硬了。 梁萧一直在运功释放冰寒,听他们有撤离之意,祈盼:“快走快走!”他实不愿伤人。 这种诡异气象,数月前林充曾见过,他知道并非天象,而是小子捣的鬼,至于他如何能控制气候,那就不得而知了,只喝:“小子,你施甚么妖法?” 梁萧嘻嘻一笑,谎说道:“雪妖,见过吗?”众人听说一怔,别说没见过,就连听也是头一回听说。梁萧见他们发傻,寒气又催发一层,冻得他们哇哇大叫,他只轻轻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再不滚,可要冻死这里了,谁想当雪人?” 话一出口,比刀子挂在脖子上还管用,唬得这些人八个跑了七,含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只剩林充一人不为所动,寒冰刺骨般疼痛,但他兀自强忍着,脸色憋得僵白。 梁萧心赞:“好个汉子!可惜为白世镜那种人卖命,甚为不值。”微笑道:“你因何不走啊?”林充颤声启齿道:“老......老子尚......尚未完成任务,不......走!”梁萧啐道:“迂腐!你就不怕死?”逐渐收回寒气。 林充冷笑道:“人固有一死,没甚么可怕的。士为知己者死,我为主公而死,也算死得其所。”梁萧气道:“荒谬,还想逞英雄,爷爷现在就让你死,看你是不是死得其所。”倏尔疾风一般向他扑去,瞬间扣住脖子,迫得林充喘不过气来。 便在这时,林小铃奔出,只叫:“请公子手下留情!”吓得双目涌泪,梁萧瞥了她一眼,真个我见犹怜,问林充:“现在还想死么?”哪知此老眼神甚为孤傲,昂首挺胸,不睬他。 梁萧瞧着也不禁暗暗佩服,忽尔心血来潮,转向林小铃,问:“姑娘,你想不想你爹活?”那林小铃含泪点点头,她自然是想的。梁萧笑了笑,才道:“这便好,我有个折衷的法子,不知姑娘是否认愿听?” 林小铃听说他肯放父亲,眼泪立马止了,道:“公子请讲,小女子愿洗耳恭听。”梁萧道:“要我放令尊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有个条件,须得姑娘应予才行。”林小铃奇问:“甚么条件?”梁萧道:“你嫁我!”话出,林小铃一怔,羞得脸色通红。 林充却在咆哮:“好啊,小王八蛋,你果然狼子野心,主意打到林某人的女儿身上来啦。铃儿,铃儿,你别管爹,快走!”梁萧并非真心要娶她,只气这二人上次“卖身葬父”那般整他,如今揪得机会,这仇焉有不报之理。 林小铃想了想,不知是喜是恨,咬了咬牙,将心一横,毅然道:“好,我答应你,只要你放了我爹,我的人就是你的。”此言一出,梁萧也怔住了,心嘲讽:“玩玩而已,不用那么认真吧!”却听林充在暴喝:“小王八蛋,你要是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梁萧心想:“你做人就已经不放过我了,做鬼,我还不想招惹麻烦呢!”听他又骂:“姓梁的,你要是有种,就痛痛快快杀了老子,别想这种把戏祸害我女儿!”梁萧道:“好,爷爷给你个痛快!”忽起一掌,拍向他肩头。 林小铃急叫:“公子,不要!”但为时已晚,那一掌已落实父亲肩头,不禁眼眶酸红,滚下泪来。 林充也以为自己死定了,闭目待死,哪知那一掌及肉,不见生疼,反而体内的寒气不断外泄,过不多时,清爽了不少,才敢睁开眼皮,见梁萧笑嘻嘻望着自己,颇觉奇怪。 又听这小子道:“林姑娘,念你一片孝心,我这就将令尊还给你。”说着松开扣着林充脖子的那只大手,又道:“先前乃在下一句玩笑之言,望姑娘勿怪!”交待完这句,洒然而走,只留下父女二人,一脸愕然。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以寒解毒 此时天色已暗,淡淡的黑雾笼罩下来,四野一片寂静,走不多时,梁萧进了一座小镇,行在市集中,倒也热闹,各家各店各摊灯笼悬挂于前,亮如白昼,脚步络绎,人声嘈杂,好个繁华之地。他醉心其中,行了一会,忽见南面缓行过来一匹高头大马,雄纠纠,气昂昂的,颇有几分神俊,只见马背上驼得有人,那人身穿青衫,头佩逍遥币,似儒生打扮,但他面贴着马颈,双手下垂,像死了又像睡着了。 那马儿到了一间客店门口,便驻足不走了,它甩甩马尾巴,又仰天嘶鸣了一声,这音悠然响亮,登时惊引了不少人注目。马儿又颤了颤身子,低鸣几声,背上那人恍如不知,动也不动弹,依旧沉睡如死,那马儿又扭转头,挨了挨脖子,那人还是没反响。 梁萧心道:“好通灵的畜生!”这怪异现象,一下子引来不少好事之众的围观,店内走出一个小厮装扮的年轻人,他扒开人群,挤了进去,见了马,立叫:“这是谁家的畜生,快快骑走,别挡门前做生意!”他连喊了几遍,竟无一人答应。 恼怒了一阵,瞧见了马背上有人,便上前去,拍拍那人,说道:“兄台,请你......”谁知才一触及那人身子,他便从马背上掉下来,碰的一声闷响,摔了个面目朝天,这小厮“啊”的一声惊叫,又跳开几步,恐慌道:“死了,他死了!”众人闻说,都一片悚惧,纷纷后退。 听那小厮颤声道:“不......不是我,不是我!”听说有人死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连店内的食客也都好奇,纷纷出来瞧热闹。 梁萧却是怔住了,那人倒下之际,瞧清了他面目,眼睛和嘴唇一片暗黑,显然是中毒迹象,但那张稚气的脸,他最熟悉不过了,赫然便是......他惊涛骇浪中,禁不住心魂俱颤,猛地推开众人,疾奔过去,搂住那人的身子,只叫:“进弟,进弟,你死得好惨啊......”忍不了腮边堕泪。 哭了片会,寻思:“不不,进弟怎会死呢?”他兀自不信,又放下了他,横卧地上,先探探他的鼻息,感觉气若游丝,再摸摸心口,跳动极缓,这症状离死不远矣。梁萧不觉脸显喜色,心想至少呼吸、心跳未停,或有可医,他又抱进弟起来,大步走入客店。 店老板听闻自家店外死了人,甚是惶恐,深怕影响了生意,故来瞧瞧,此时见白衣少年抱个死人进来,深感秽气,欲赶他出去,便叫:“客官,客官,本店庙小,不招待死人,烦劳你别家借去!” 梁萧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哪只眼睛瞧我像死人?” 店老板闻言一怔,怪他没说清楚,尴尬笑了笑,瞄着他怀中的“死人”,说道:“但他......” 梁萧立马喝断:“你和情人生的儿子才死了!”骂了这句,大步往楼梯踏去,才上得两台阶,又转身,见店老板一脸绿色,心下十分歉然,作了一揖,陪罪道:“掌柜的,很是抱歉,在下刚才言语过激,望您海涵。我兄弟没死,只不过中了小毒,尚须休养,楼上的上房我租下了。烦请您再帮个小忙,请几个资深大夫来,给我兄弟治治,在下先行谢过了。”说着袍袖一拂,一枚银锭破空而出,当的一声响,立于柜台之上,真个入木三分,梁萧淡淡一笑,径上楼去了。 那店老板瞧了瞧梁萧离去的背影,又瞧瞧柜台上的那锭银子,不知该恼该气该喜。小厮喜滋滋上前,将银锭取下,登时一惊,只感此锭入手生温,而柜台上却留下一个银锭模型印记,和老板对了一眼,皆心中惴惴不已。那老板虽愤,却也不是一个胡涂之人,情知这种人招惹不起,当即忍气吞声,吩咐小厮去请来大夫。 梁萧推开门,走了进去,在榻上放下贤弟,然后盘膝待定,往他“灵台穴”上注入内力,欲要将毒*出体内,但惜此毒霸道异常,经此一运功,便在贤弟体内活跃了起来,真个难以控制,忙活了片刻,额上、脸上逐渐见汗,亦是无甚结果,便在此时听得“彭彭”的敲门声,这才撤掌作罢。 抹了抹面上汗珠,下榻去开了门,见进来几个手提医箱的老者,知是掌柜请来大夫,便以礼相请,这几人替刘进号过脉后,皆是摇摇头。当先号脉的那名大夫叹道:“唉,年轻人,你还是给他准备后事吧。此人中毒已深,除非寻到解药,否则,就算是华佗在世,亦是难活,老朽无能,请节哀顺便。”跟着其它几位大夫,说的话和先前那位一般无二。 梁萧知他们资质有限,也不免强,掏出诊金付给他们,但几人说甚么也不肯收,只安慰:“留着给他好好料理后事吧。”梁萧想笑,却笑不出来。 送大夫走后,又关紧门,寻思:“世上只有薛神医能救贤弟了。”但刘进这样,如何能走远路,他身子太虚,只怕没走几步就已经得道了,他不敢冒这个险,转念又想:“我体内有冰蚕寒气,不如将进弟体内的毒吸到我身上。” 见时间不多,想到便做,当下抓起他的左脚,一手抵在他的“委中穴”上,开始运功,登感一股锥心之痛钻体而入,梁萧情知是毒气已开始向自己体内漫延了,他咬紧牙关,皱眉苦撑,随着掌心的内力越送越多,流进体内的毒气也就越聚越多,那种痛也就愈加频繁,他终于忍受不了,痛得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那刘进悠悠睁眼,登感一股寒意侵体,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心道:“下雪了么?”只见窗外夜已深,黑漆漆的一片,室内香烛映照,稍一动脚,不觉触到了一块寒冰,顿时冻入骨髓,吃一惊,立马跳了起来,烛光下,但见榻上横着块寒冰,闪闪反光,晶莹剔透,有人身那么长,隐隐在散发着寒气,冻得他手脚微颤。 仔细看时,这一惊骇,当真不小,急叫:“萧哥,萧哥......”恍若死了一般,如何叫唤他也没反应,情急之下去摸他面上的冰块,顿冻刺骨,忙又缩了回来,只想:“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不是中了那老头的毒吗?他说活不过一天,如今一天已过,那我怎么还活着?”瞧了一眼已成冰的梁萧,立即恍然:“莫不成是萧哥救了我?”念此,又感动不已,大声哭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蚕变 隔壁的住客听到哭声,纷纷嚷骂起来:“妈的,大半夜不睡觉,哪个龟孙子还在杀猪!”“你奶奶的,王八糕子,唱得老子心怦怦。”顿得一会,又骂:“见鬼,今天甚么日子,怎么越来越冷啊。不行,店家,店家...”倾刻之间,整间店的客房都灯光通明起来,开门声,奔跑声,叫嚷声,怒骂声,声声响成一片。 刘进闻得吵闹,也止了哭腔,寻思:“外头出了甚么事,怎地如此闹哄哄的?”听得一人叫喊:“店家,天太冷了,给我加床锦被。”说完又啐一口:“见鬼,甚么破地方,冻死人了。”一人嚷开,其他的纷纷跟着起哄。 这种怪事,店老板与伙计,也甚为犯难,一时之间,叫他们上哪找那么多的被褥,这不难煞他们么? 刘进心想:“原来此处乃客店,怪不得如此热闹。”他内力较深,这些寒气对他来说,不是很冷。低头瞧了一眼萧哥,见他被寒冰冻结,心中好不难受,只想:“日后见了梁妹妹,我怎生与她交代?难道跟她讲,萧哥为救我,死了么?我怎么忍心,这怎么忍心!”想着心中凄楚,眼睛一酸,又滚下泪来。 便在这时,传来拍门声,刘进不禁叫道:“是谁?”门外那人怯怯道:“客官,是我,掌柜的!”心想:“这房间怎么比其他地方要冷上数倍,怪异,真是怪异!”念此身躯不觉一颤。 刘进听说是店家,便问:“有事吗?”店家道:“客官需要增添棉被吗?今晚不知何故,忽逢奇寒,客官若想御寒,小老儿这还有一番棉被。”刘进道:“我不冷,您分给其他需要的房客吧!” 店家想道:“世上哪有人不怕寒的,除非是个怪人。”他可不想在他店内冻死了人,那时候可就麻烦了,这种事有理也说不清,便又叫了几遍。 刘进拗他不过,就去开了门,“啊呀”一声轻响,房门倾开,这二人一照面,那店家猛然吃了一惊,唬得双腿酸软,裤裆哒哒的直响,原是尿的裤子,这人发一声喊,扔了被子,但往楼下奔去,口中直嚷:“有鬼,有鬼...”刘进皱了皱眉头,唧哝:“我哪里长得像鬼?”摇了摇头,捡起那番被子,顿时一股尿骚味冲鼻,又顺手扔一边去,皱了皱鼻头,看见地板那些块冰,想是刚才店家尿的,一会功夫就化成了冰,这寒气也太利害了。 他关上门,屋内却有些冻,不过微一运功,就感觉好多了。他走到萧哥榻前,兀自寻思这寒冰是从哪来。这一晚,店里的宿客,都不曾好眠,夜里冻得瑟瑟发抖,不少人喊天怨地,哭爹骂娘,直嚷到天晓方休。 一大清早,个个提着裤衣带爬起床,跑到楼下结帐,一出店门,气温瞬息一变,又变得温和起来,人人称奇,谐说店内闹鬼,才会如此古怪。一连三天,这间客店都冷如冰窖,门外却其和融融,住客前脚踏进,后脚立出,三天下来,竟再无一单生意上门,真个凄凉凉,老板不禁哀声叹,伙计得空闲。 这几天中,刘进一直陪着萧哥,他也想过将冰块运走,但一去抱他,就冻得出奇,不得不放下,试了几次,也就死心了。他也想瞧瞧,这寒气,几时方消。 又过了一天,四天中,刘进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时刻在冰块旁守着。这日午后,阳光迷人,四天未曾合过眼,那刘进颇有些乏困,过去打开窗子,让阳光照进来,下探之际,见下方一队衙差,气匆匆往客店这方向奔来,须叟进了店门。 刘进暗忖:“官兵来作甚?”念头勿完,便听“塌塌”声响,急扭头,见榻上的冰块逐渐碎裂,他心颤:“这甚么情况?难道尸变?”唬得自己也吓了一跳。 徒然碰一声炸响,那些碎冰纷纷弹开,从中跳出个人来,只见他白袍如皑,脸如玉,色如彤。刘进怔住了,颤声问:“哥儿,你...你是人是鬼?”梁萧笑了笑,道:“你说咧!”白袍一拂,榻上的碎冰立马弹跳起来,在空中转了转,然后成团,跟着越来越小,最后竟然成了白茫茫的气体。 梁萧再挥一掌,那些气体,便从他掌心缓缓吸入体内,一霎时,气体消失,室内也恢复了宁静,古怪的是,气温也如常了。刘进喜道:“不冷啦!”梁萧横了他一眼,说道:“你喜欢天冷么?好,我如你所愿!”说罢,运气一掌,缕缕白气,随着梁萧的手心转动,腾挪闪跃,做出各种优美的姿势来,好像大千世界尽在他的手心掌握,随着他的心声在变幻,更妙的是,他一运功,那寒气,也紧随其来,真个随心所欲是也。 见进弟瞧得傻了,有心逗他个玩笑,掌心一翻,那白烟便往他脸上喷去。刘进“啊欠”打了个喷嚏,心性回神,忙扫开那些白气,兴奋道:“萧哥,太神了,这甚么武功,你快教教我?” 梁萧脸一热,心虚道:“武功?”说真的,其实他也不知道,两次莫名其妙变成冰人,他心里就在琢磨,不停与那些冰寒在抗争,当这次破冰而出,就成这样了。若非说是甚么武功,这些全都来自冰蚕的寒气,估且以蚕为名,念此,说道:“它叫蚕变。”刘进讶异:“蚕变?”梁萧微笑点头。 正说的热闹,房门碰的一下,被人踹开,跟着齐唰唰闯进来十几个衙差,各手执军刀,雄纠纠摆开阵势。梁萧衣袖一翻,那些白气又回归体内,幌眼间,见门口昂首走来一个捕头,想是这些人的首领。这捕头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浓浓的眉毛,鼻梁很尖,倒也帅气,着束极齐整,他一拽步进来,就板着一张脸,大声叫:“妖人在哪?”话出,少倾,门口挺进一人,梁萧识得是那店老板。 这店家入得门,望内瞧了一眼,接着手一指梁萧和刘进,向那捕头道:“官爷,他们便是!”这捕头也不瞧上一眼,便喊:“来啊,将他们拿回去!”瞬间,一旁的衙差,上来就往二人身上抓落。 梁萧微恼,白袍一挥,近身的几人,统统向后飞去,再挥得几下,那十几条人,全数躺了地上,他目光如炬,紧盯着那捕快,一字一句问:“请问,我哥俩犯了何罪?” 第一百九十八章 闹剧 那捕头听得此言,这才将眼望向他,冷笑道:“大爷说你有罪便有罪,说你......”话忽然嘎止,身子颤了颤,踉跄晃到梁萧跟前,咚的一声跪下,磕头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公子,尚请公子饶恕。”这一下举动,颇出众人意料,一霎时,你看我,我看你,皆猜不透这捕头心思,有人疑他这是诱敌之策;有人想他是怕了这少年,骨头软,在求饶;倾刻之间,所有人的脸上都变换不定。 梁萧也怔住了,但他并不慌,很平静的道:“你认得我?”那捕快猛点了点头,说道:“您是尚书大人的公子,卑职自然认得。”梁萧心想:“可爷爷我不认识你啊!”听他道:“前两年,卑职奉县大人之命去尚书府听差,曾有幸见过公子爷一面,公子和小姐都是当世仙人一般的人物。因此,卑职当时一眼就深烙下了。” 梁萧不记得有这档事,亦不知此人说得是真是假,只要将他打发,不再骚扰自己就成了,他也懒得动手,便道:“既如此,你还认定我是妖人吗?”这捕头惶恐,连道:“不敢不敢!”心想:“店老板这回可把老子害惨了。” 但听这公子道:“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没事了,下次在捉人之前,记得一定要弄清楚了,可别再冤枉了好人,知道了吗?”那捕头喏喏连声:“晓得晓得,卑职一定谨记公子爷教诲!”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梁萧挥挥手,说道:“好了,都下去吧!”那捕头心喜,招呼众衙差一声,领命退出,早听说这梁公子疾恶如仇,哪个若开罪于他,不被整个死去活来才怪,方才还担了好一阵心,不想这么容易就过关了。 迈步正要出门槛,那店老板凑上来,小声问:“官爷,那小子真......真是......”不待他说完,拍的一声,重重一个大巴掌,印在了那张嘴脸上,登时打得店家眼冒金星,步子虚浮,险险欲跌。 梁萧皱眉,瞪了捕头一眼,这捕头被他那么一瞪,胆儿顿怯,但还是留一句充场面的话:“老子警告你,下次再乱报案,小心你的小命!”撂了这一句,带着他的人,匆匆离开了客店。 这老板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难言。他招谁惹谁了,几天下来,无生意可做,叫他喝西北风啊,上有八十高堂,下有妻儿须养活,想到伤心处,不免怅然落泪。 梁萧懂他的心酸,知是自己害苦了他,甚觉过意不去,从刘进包袱中掏出两个金锭塞在店家手里,笑了笑,权当赔偿他的损失。 那老板一见,立喜极又泣,感激道:“多谢,多谢!”梁萧笑道:“你若真想谢我,就去准备一些好酒好菜,让我兄弟二人,尽尽兴!”那老板忙道:“一定,一定!”说罢,忙不迭去了。 少时,二人对坐在楼上靠窗一张桌子,这老板倒也识趣,酒菜真个丰富,许是梁萧当真饿极了,转眼就消灭过半,斟了杯酒,和刘进碰一碰,仰头饮尽,笑说道:“人生得意须尽欢,今个儿真是爽。进弟啊,哥哥我足足冻了一天一夜,昨晚我以为你不行了,就不停......”他话尚未说完,刘进这家伙忽然猛喷出一口酒来,溅得满桌菜肴尽是。 梁萧眉头皱了皱,睨了他一眼,努嘴道:“我说家伙,你是不是存心的?”刘进不睬他的言辞,起身去探探他额头,然后摸摸自己额头,对比一下,轻轻嘀咕:“没烧啊,怎地胡涂......”梁萧听见,霎时火上眉梢,愤然道:“你才发烧!” 刘进不服气,叫道:“你若不发烧,焉何胡说?”梁萧问:“我哪里胡说?”刘进道:“你都躺了四天四夜,却只说一天一夜,不是胡说是甚么?” 梁萧听后吃惊不已,高叫:“甚么?你再说一遍?”拽着刘进衣领。 刘进仰着脖子,怯怯后伸,只道:“萧哥,淡定,别乱来!”梁萧一怔,不觉好笑,这家伙在想甚么,茫然松开了他,身子站直,整理了一下衣衫,心想:“玄难他们去找薛神医,会不会像天龙中一样?不行,静云还在那,我得去瞧瞧!”他本想甩脱林充后,便去会他们,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竟遇上中毒的刘进,为了救他,居然耽搁了多天,念此,便道:“进弟,咱不吃了,快快上路,迟了恐生事端。”刘进奇道:“生甚么事?” 梁萧道:“哎呀,事态严重,说来话长,没时间了,路上再详说,好吗?”刘进依言,回房收拾东西,梁萧付了酒钱,一起出店门,刘进牵回那匹坐骑,二人同骑,经市集,梁萧又买了一匹,当下二人各乘一骑,往东北方向奔去。 原来那天,刘进离了梁府,径回刘家庄,柳仙贝见儿子归来,自然十分欢喜,喜泣了好几个时辰。刘进这一住,便是三个月,但每天都是眉头深锁,沉浸在对梁妹妹的思念之中,苦不自拨。柳仙贝瞧在眼里,痛在心坎。一天,语重心长地跟刘进说:“儿子,你去飞吧。飞累了,记得回来,记住,家,永远是你停靠的港湾。” 刘进好感动,辞了母亲,又迈上了人生之旅。去梁家,见过梁景,听说兄妹二人去薛神医家了,便又急着赶赴。哪料在洛阳竟遇上了丁春秋,此怪那会刚和梁萧打过一架。刘进见他挟持个和尚,瞧不过眼,便上去理论,一言不和打了起来,那群星宿门人在一旁摇旗呐喊,鼓吹助威。 他仗着“刘家剑法”与老怪纠缠了十来招,听着有趣,一时回头顾看。就此一瞬,中了老怪的毒粉,幸得马儿通灵,负着他潜逃,这才保得一命。 二人迁程赶路,至天空拂晓才到柳宗镇,梁萧上次来过,自然熟门熟路。过不多时,纵马到薛家门前数丈,骤然停下,目光所触,只见那几间瓦屋,已燃成灰烬,半空中尚弥漫着烟头,想是火刚灭不久。 梁萧咬牙切齿,只恨:“我来迟了一步!”跳下马,站在溪边,溪水依旧,人事已非,瞧着自己的倒影,他暗暗咬牙,若静云出了甚么事,他一定不能愿谅自己。即翻身上马,招呼一声:“进弟,走!”刘进见他难过,也不多问,依言策马尾随。 第一百九十九章 山谷 二人骑着马,日夜迁程。去哪,刘进也不过问,只紧紧跟随萧哥,隐约感觉是向东南方行。如此走得八日,到第九日午后,来到一地,见竹荫森森,景色清幽,山涧旁用巨竹搭着一个凉亭,构筑精雅,极尽巧思,竹即是亭,亭即是行,一眼看去,竟分不出是竹林还是亭子。 梁萧无心看景,二人都下了马,刘进却是极度赞赏,眉开眼笑道:“萧哥,这处所在极美,你是如何知晓的?”梁萧看了他一眼,触及那双好奇的目光,登时心下一虚,不知如何作答,只道:“走吧!”大袖一拂,率先而行,但奔行并不急遽,但在这陡峭的山道上宛如御风飘浮,足不点地,顷刻间便没入了前面竹林之中。 刘进瞧着,好生钦佩,微微一笑,也辗开轻功,向山上奔去。奔不多时,这刘进赶上了梁萧,见他停下,自己也跟着驻足,原来是进了一个山谷。谷中都是松树,山风过去,松声若涛。在林间行了里许,来到三间木屋之前。 只见屋前的一株大树之下,有二人相对而坐,左首一人身后站着五人。一个老翁远远站在一旁,仰头向天,神情甚是傲慢。梁萧认得那老翁便是丁春秋,上次被他耍弄,如今一见,立马恨得牙痒痒,但他脾气极好,一会恨意渐消了,寻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脸浮起笑意来。 忽听得身后的刘进喉间“咕”的一声,梁萧听见,不觉回头望去,见他脸色溢喜,神情极是激动,不禁问道:“进弟,你咋啦?撞见仙女了吗,瞧你高兴的小样,美不美啊?”刘进一把抓住萧哥衣袖,颤声道:“是......是梁妹妹!” 梁萧听说是妹妹,吃了一惊,急速扭头,只见青年身后右首站有两个少女,一青一白,都是非常俏丽,白衣那位颇为美些,只不过脸色苍白,显是生过一场大病未愈一般。刚才只顾着看丁老怪,却没发现。见刘进还一脸欣喜神情,扯了他一把,低声道:“淡定,淡定!”刘进茫然瞧了他一眼,见他脸露虎威,便不敢去触他眉头。 二人走到近处,见坐着的两人之间有块大石,上有棋盘,两人正在对弈。右首是个矮瘦的干瘪老头儿,左首那个自然是段誉。 梁萧寻思:“这二人下的便是珍珑么?”思不了,那梁雪忽然奔过来,扑进他的怀里,泣声道:“哥哥,原来你没死啊,我不是把你给埋了么?你怎么又蹦出来了?嘻嘻,真好,你还会尸变哪!”梁萧骂道:“呸呸呸,你还好意思说,干嘛把我埋了?” 朱丹臣等听得声音,都向梁萧望来,乍看之下,均露喜悦。梁萧微一扫视,深感在场百十来人都看向自己,一时间,好不尴尬,拉着妹妹,逃到一棵松树下,却才止步。这梁雪登觉头晕目眩的,呼吸极是困难,强忍得几下,“嗡”仰天便倒。 梁萧吃一惊,左手疾出,搂住她细小纤腰,扶她坐了下来,焦急道:“妹妹,你这是怎么啦?”梁雪秀眉微颤,嘴唇干固,只是闭眼不说话,似乎忍着极大痛楚。梁萧忙一搭她脉搏,惊觉时而停滞,时而洪疾,凌乱己极,暗惊:“中毒已深,且时长月久。”更是震骇不已。 忙起一股真力,渡入梁雪体内,百忙中隐含寒气,梁雪一个激灵冻醒。梁萧见她忽睁开眼来,甚喜,急追问:“妹妹,是谁人向你下的毒手,告诉哥,我找他算帐去。”梁雪听了,又闭上眼去,摇头坚持不说,急得个梁萧干肠寸裂,悔青了。 这时一个倩影走到二人身后,她俯下身来,拍了拍梁萧肩膀,朱唇轻启道:“是星宿老怪害了妹子!”梁萧乍听其言,虎躯一震,他早该想到的,天底下除了此怪,还能有谁的毒可以如此古怪霸道。 他微微抬头,见说话之人正是静云,她眼角略含有泪花,脸色凄苦已极,想是这些日子,她也吃了不少苦。瞧到此处,不禁气愤填膺,狠狠向丁春秋瞪去,厉喝一声:“丁老怪,我妹妹跟你无怨无愁,你干嘛害她!”他这一喝,用上极深内力,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苏星河正与段誉下到紧要关头,闻之微微回头睨了梁萧一眼,心忖:“此人年纪虽轻,内力却极其浑厚,不知是何人门下?”丁春秋亦吃了一惊,暗想:“才数月不见,此人内力又深上一层,当真古怪。”但他自认毒功独步天下,倒也不惧,冷笑道:“老夫要害谁杀谁,需要向你小子禀告吗?真是笑话!”梁萧道:“好,你要杀谁,爷爷不管,也管不着,但你下毒害我妹妹,这就不行。一句话,交出解药,留你个全尸!” 丁春秋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罢,方道:“好大的口气!”梁萧道:“大不大,试过才知道!”突起一掌,正要向丁春秋拍去。 忽听刘进叫道:“萧哥,妹妹快不行了。”梁萧一听,心揪住了,见刘进不知何时也走在了妹妹身旁,他急撤了掌,又运起内力,倏然心中一动:“我如今的内力有阴寒之气存在,妹妹身子虚,吃消不起。”便道:“进弟,你先用内力护住妹妹心脉,不让毒气入侵,我去讨来解药。”刘进应了一声,便宁神运气,输入梁雪体内。 梁萧站直身子,缓缓步向丁春秋,走至他跟前十步距离时,便即停住,说道:“来吧,老怪,咱俩再斗斗,瞧是你的‘化功*’利害,还是爷爷的‘北冥神功’高明?” 丁春秋一听“北冥神功”四字,立即吓了一跳,上次可是吃足了这小子苦头,心想:“这回可不能太大意了。”忽尔心生一计,微笑道:“梁小子,老夫给你解药,那也不难,但你须得帮老主做一件事儿。”梁萧问:“甚么事?”丁春秋捋了捋颏下白花花的胡子,诡笑道:“去将苏星河师徒的首级取来,老夫就给你解药!” 此言甫出,众皆哔然,不少人想:“以九换一,这老怪倒也会做生意。”“函谷八友”却是心下惴惴不安,不知这个小师叔会不会当真如此做。 第二百章 讨解药 梁萧微微一笑,道:“好啊,这才有点意思。”说罢,举步向棋盘那边走去。 然而此刻,段誉和苏星河已经对弈十几子,那段誉隐见败迹,他站了起来,说了几句歉然和认输的话,苏星河反而连叹起了可惜。 段誉见梁萧过来,十分开心,叫声:“萧弟!”谁知梁萧横了他一眼,怒道:“弟,弟,弟,谁是你弟,别乱认亲戚!”段誉知他向来如此,也不着恼,只是微笑。 梁萧瞧他这般,心中忒不爽,气道:“我妹妹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下棋。姓段的,你是人不是?”段誉听说梁雪出事了,情急间“啊”的一声,叫道:“梁妹妹毒又发作了么?”他刚才专注棋道,于外间所发生一切,无心旁笃,是以不知尔,此刻闻说,仔细看时,果见刘进在一棵松下,潜心运功为梁雪疗毒,当下不及向梁萧再打一声招呼,便急急忙忙跑过去了。 三护卫上前,作礼道:“二公子!”梁萧咋舌,他啥时从“梁公子”变成“二公子”了,三人见过礼后,也匆匆随段誉去了。 梁萧心道:“莫名其妙!”这时听苏星河开口,缓缓说道:“公子也是过来同老朽对弈的吗?”梁萧转过身,面向他,笑道:“不,你不哑倒聋了,当真听不清楚么,那边的老妖怪叫我来取你首级,好换解药救我妹妹。老先生高义,我想你不会见拒吧?” 苏星河微拈了拈颏下胡子,脸上皱纹挤了挤,也笑道:“姑娘体内之毒,的确刻不容缓,倘若再过得一柱香时间,仍无解药服下,那便要香消玉殒了,倒是可惜,年纪轻轻的。老朽已多活了一把年纪,如若能替令妹换得解药,那又何乐而不为呢。”梁萧听他如此说,定然无虚,深知这老儿的医术不知比薛神医强上多少。 跪在地上的八人,听师父如此说,无不愤然,个个对梁萧怒目相向。薛神医正待启齿,忽见白影一闪,霸风使然,竟向丁春秋冲去。他看清楚了,是小师叔梁萧,心头登时奔跳如速。那老怪并不硬接,而是转动身形远避,此刻正冷笑:“哼,梁小子,解药你不想要啦!” 梁萧吟吟而笑,道:“杀了人,才得解药,我怎知你会不会诓我?你丁老怪的信誉在武林中,可一向不好。既然都是杀人,我为何不把你解决了,解药不就有了吗?少废话,看掌!”说罢,呼的一声,向他劈去。 丁春秋已知这小子“北冥神功”利害,便不敢与他掌心相碰,惟有以巧妙招式相架。这二人一番争上手,尽展平生所长。二人源出同门,武功自有相似之处,一个长袍飘飘,童颜鹤发,一个白衫洒洒,风流俊朗。每一掌打出,潇洒飘逸,却又不失威力;每一式相还,俊巧捷迅。时而缓,时而快,时而疾,时而滞,但都是一触即分,又再行变招。 既潇洒又风流,宛如两只大蝴蝶在山谷中,蹁跹起舞,又似同门在拆解招式,浑不似两个生死搏斗之人,众瞧得兴起,无不心赞叫好,更有星宿派一群弟子,敲锣打鼓,歌颂师父的神功盖世,天下无敌等云云屁话。 丁春秋听得舒服,打得也卖力。苏星河瞧到这里暗然吃惊,轻轻自语:“这少年怎会我逍遥派的武功......”薛神医听到,小心启禀:“上告师父,梁君是您小师弟,您老人家不知道么?”苏星河又吃一惊:“小......小师弟?”心中一凛:“是了,该是哪位师叔的得意弟子。”想到此处,登时满面红光,深知复仇有望,遂命八人起来。 那范百龄是个棋迷,死死盯着棋盘,脸上神情既喜且激动。苏星河瞧了,心中一动,命他坐下解拆。康广陵等人见小师叔挫得丁老怪连连后退,禁不住高叫出声来,又恐扰到师父下棋雅兴,不敢太过份,声音又压低了些,喜悦之情是难免的。 忽听“轰隆”一声,一株百年老树,应声而倒。丁春秋扫开面前灰尘,怒道:“梁小子,你这招不是逍遥派武功。”梁萧哈哈大笑,说道:“丁老怪,你当真老胡涂啦?爷爷几时说过,非用逍遥武功杀你不可。只要打倒人,便是好武功。看暗器!”手一扬,只见一逢绿油油的尖针,望丁春秋飞去,大概有四五十根。 丁春秋道他淬有剧毒,却也不敢大意去接。虽然自己全身都是毒素,可说百毒不侵,还是小心为上,即袍袖一鼓,拂出一股疾风,那些绿针遇上,顿时纷纷跌落地上。待众人一看,都不禁“啊”一声惊叫出来,你道地上是甚么,原来竟是刚倒下那株大树上的松针。 松针结树上时,本是默绿色,他刚才发射时,手劲极巧,势又疾,才让人误解炼有烈毒,但松针极柔极软,他却可拿来当暗器,足见这小子内力修为,已返璞归真。 不待丁春秋收袍,梁萧呼的一掌打出。此怪见他掌风沉猛迅疾,与劈倒那株树的掌法一般无二,心惊,当下掌心一锁,擒来近前一名弟子,扔了过去,登时“轰”一声裂声,那人骨头肢体顷刻粉碎,纷纷自空中溅洒下来,鲜血点点滴滴落在地上,便似冬日里的寒梅,却又有那么一丝怖人。 众人瞧得如此惨状,个个胆战心惊,虽说这些人平生杀人不少,但如此死法,却然残忍不已。少林僧众人人口喧佛号,念起了心经。 梁萧彻底怔住了,这是他来到这个时空后,第一次杀人,而且那人是这种死法。不,不,人不是他杀的,那掌已打出,是丁老怪硬扔个人过来,因此,人是他杀的,不禁厉声质问:“丁春秋,你好狠,为甚么杀他?” 不想这老怪仰天大笑,方道:“好笑,好笑,真好笑,他明明是死于你小子掌下,却如何说我害了他,你一般都是这么狡辩的么?”梁萧骂道:“你放屁,倘或不是你将他扔来,此人如何会死?”无可厚非,掌是他打的,人是你老怪扔的,归根究底,就是你老怪不对。 丁春秋平素杀人如麻,如何会像梁萧那般傻气,为一死人斤斤计较,即不屑一笑。星宿弟子见师父拿自已人去垫背,个个吓得魂飞魄散,噤若寒蝉,尽皆往后缩躲。 梁萧心情正在复杂凌乱之际,谷外忽飘进来一阵清朗的声音:“好一招‘亢龙有悔’!” 第二百零一章 寒掌白影换不回 朗声甫歇,一株松树后转了三个人出来。左首是一名僧人,这和尚身穿灰布僧袍,神光莹然,宝相庄严,脸上微微含笑。梁萧识得他便是鸠摩智,此僧会出现,梁萧一点也不感意外。右首这人,缓步而来,正是王语嫣。她满脸倾慕爱恋之情,痴痴的瞧着她身旁一个青年公子。 梁萧打眼看去,但见那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穿淡黄轻衫,腰悬长剑,飘然而来,面目俊美,潇洒闲雅。梁萧暗道:“这厮便是慕容复么?长相倒是挺养眼!”微一瞥眼间,见段誉眼圈酸红,几欲便要流下泪来,心道:“哎,多情自古空余恨。王语嫣,你等着,欠段誉的,爷爷一定帮他讨回。” 邓百川、公治乾、包不同、风波恶四人早抢着迎上。公治乾向慕容复低声禀告苏星河、丁春秋、玄难等三方人众的来历。梁萧不睬这些人,径向丁春秋道:“丁老怪,咱俩胜负未分,接着打过。”丁春秋脸含微笑,傲然道:“老夫随时奉陪!” 梁萧正待出招,忽听慕容复道:“这位兄台,方才一招‘亢龙有悔’很是了得,不知是丐帮那位前辈高足?”他深知丐帮的“降龙十八掌”向来只传帮主,这小子既会,渊源定然极深。 梁萧听说,心中满不是味儿,这小样居然敢说他是叫化子,回头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与你何干?”慕容复吃了个闷亏,好不自在,他一旁的王语嫣则提醒:“表哥,梁公子不是丐帮,他是......”梁萧邪邪一笑:“大美人,是甚么啊?”他这一句“大美人”说得极为古怪,众皆诧异,都望向王语嫣,见这少女和梁雪长得一模一样,人人心生纳罕。 梁萧瞧她俏脸生晕,甚是可爱,忍不住打趣:“美人儿,我是甚么啊,怎么不说了?”王语娇唇轻咬,气道:“我不跟你说话!”左足一顿,气吁吁背过身子。梁萧也气道:“爷爷又没求你跟我说,不说就不说,谁稀罕!”他也背过身去,面向丁春秋。 二人这般斗嘴,俨然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人,众人无不深感奇怪。慕容复冷哼一声,本想有心结纳,岂知这小子和表妹竟有这种瓜葛。瞪了二人几眼,便不再理睬,走到棋局之旁,拈起白子,下在棋局之中。王语嫣怕表哥生气,悻悻跟着。 那刘进又叫:“萧哥,妹妹不......不行了。”梁萧扭头,瞧得刘进额上全都是湿汗,妹妹嘴唇紧闭,脸色更见煞白,想起苏星河说的话,心中开始有点慌了,向段誉道:“段公子,帮个忙,去换刘进下来。”段誉心中凄凄的,恍如不闻。 梁萧叹息一声,求人不如求己,狠狠瞪向丁春秋,冷声道:“丁老怪,不见棺材不落泪,好,纳命来!”手一翻,内力涌处,丝丝白气自掌心吐出,他朝丁春秋所在位置拍下几掌,登时他身旁便有白烟微笼,配合此怪一身行头,宛如神仙降世,煞是好看。 但谁也不知,此刻丁春秋心里的惊骇到底有多大,伴随着这些白气近身,微微寒气侵体,过不多时,白气越聚越多,衣衫也蒙上了白白一层霜,那股阴寒之气越来越盛,冻得他直打哆嗦,可在众人面前,他死要面子,硬是咬牙忍下了。 梁萧衣袖舞动,掌影翻飞,寒气源源涌出,尽往丁春秋身上招呼。丁春秋忍着奇寒,偶尔打出几掌,欲要打散这些冰寒白气,但掌风甫出,有时寒气欲渐消退,终不消一会,经梁萧内力一鼓引,这些寒气复又聚拢起来,似有生命之体一般,听从梁萧策驱。 气得个丁春秋勃然大怒,频频发掌,与冰寒白气抗战。 梁萧如此释放寒气,让小小的一个山谷,倾刻之间便冷了起来,谷中百十来人,多数衣衫单薄,寒气一旦入侵,登时如坠冰窖,内力低微者,冻得浑身颤抖。 玄难口喧一句佛号,叹道:“如此怪异的气候,想不到竟是梁施主布施,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施主天具异能,好在心存仁慈,遂以苍生为念,不然天下从此便是多事之秋矣。”包不同道:“非也非也,这公子若是心存仁慈之念,就不会将天气变得如此之寒冷,让我等这些无辜之人有罪受了。因此,他是假借仁慈之名,做不仁慈之事。”他中了丁春秋的化功*,本就极难受,现在又遭这该死的寒气作祟,你叫他如何忍得,自要在嘴上讨下便宜了。 刘进见萧哥和老怪斗得正酣,实不好打挠,可是梁雪身子尚虚,然而萧哥却频放寒气,眼见她冻得快要僵硬死去,心中好难过,不觉眼眶一红,泣道:“哥啊,你忒也胡涂,你的‘蚕变’奇寒无比,正常人也会冻僵了去,何况是身患奇毒的妹妹,如此下去,她还有命在么?哥啊,别打了,你快回来吧!你内力强我许多,或许可将毒*出来。上次我险些毒发而死,也是你救的我呀!” 梁萧耳听得刘进声声哭喊,心中既焦且慌,好不容易将此怪困于自己的寒阵中,就此放手,不免可惜,但妹妹危急,他不得不顾及,或再讨解药,此怪狡猾多诈,恐花费时长,也不见得会有结果,那时怕妹妹已经......不管了,他要先去看看妹妹。 立即奔过去,从刘进手中接下妹妹,只觉入手生凉,她浑身上下几乎找不到一丝热气的地方。梁萧懵了,眼泪滚滚而落,忙压*内阴寒之气,运起原有的阳刚之气,注入其体内,果然片会稍有好转。 妹妹缓缓睁眼,只是脸上无半分血色,她强挤了一抹笑容,说道:“哥,我是不是快死了?”梁萧心痛疾首,却强笑着安慰:“傻丫头,怎么会,你还要长命百岁呢!”梁雪道:“真的?”梁萧缓缓点头。 梁雪嗔道:“那好!哥,你可不可以抱紧我?”梁萧依言,将她小脑袋抵靠在胸膛,双手紧紧搂抱着她。梁雪温驯的去享受这一切温馨,感受哥哥怀抱中的温暖。 那刘进和静云早已泪流满面,双双颓坐地上,难过着。也有不少人瞧瞧梁萧这边,又瞧瞧棋局。白气少了梁萧内力牵引,已经消散了,丁春秋从中解脱出来,复回棋盘之旁,谷中的气温也逐渐恢复了。 过了良久,忽听“啷当”一声,是兵器坠地之声,梁萧心知是段誉用“六脉神剑”救了慕容复一命,也不去理会。 梁雪仰起个小脑袋,深深望着哥哥俊美的脸庞,低声问:“哥,我知道这样问你,我一定很傻,但我必须问:哥,你还爱不爱我?”梁萧双眼一闭,两行清泪滚落脸颊,哽噎道:“我爱,我一直都爱,无论是过去,现在,或未来,我都爱。”听了这句,梁雪欣慰地合上了双眼。 第二百零二章 血复生啸笛斗 梁萧心中悲痛不已,双眼一闭,眼泪滚滚而落,徒地双眼一睁,满脸愤怒之色,直盯丁春秋。谁知此时谷中已然多了四人,正是四大恶人。南海恶神见了梁萧,吃一惊,正想躲,又见他怒色溢脸,生生唤了声:“师父!”梁萧微睨他一眼,冷冷道:“小徒儿,你也来了,极好极好!”他一连说了两个极好,众人均感奇怪。 段延庆见了段誉,向他瞪了几眼,忽然一根铁杖朝他点去。朱丹臣等三人,见了大惊,纷纷提兵器抢上。铁杖头一个扭转,怪异之极,三人同时向外摔去,杖头力道不衰,直指段誉咽喉。 段誉看见段延庆,心有几分怯意,毕竟爹爹和伯父都不是他对手,又眼见朱丹臣三人一招落败,就更加紧张了,情急之下,右足向南斜跨而出,避过了杖头,跟着脚步蹁蹁,走起了“凌波微步”。 梁萧骂了声:“孬种,只顾逃,不懂以‘六脉神剑’还以颜色么?”百忙中,段誉听见,抱拳道:“是,多谢萧弟!”他就这一缓,那段延庆的杖头,迅疾又至。 段誉心慌,不敢想,食指一伸,“嗤”的一声,一招“商阳剑”激射而出,打歪了杖头。 段延庆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也会‘六脉神剑’,倘若和梁小子联手,恐怕要糟糕!”上回折在梁萧手里,心有不甘,知是神剑利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解决了段誉,再收拾那小子去吧,当下杖法一变,以人意想不到的方向朝段誉刺去。 段誉眼见他杖头凌利刺来,情急之下,换了招“少冲剑”,但招式虽对,却无半分内力辅助,心叫:“糟也,糟也!”眼见无所闪避,干脆闭目待死了吧。也罢,凄然瞧了一眼王语嫣,见她此刻关注的只是慕容公子,不觉眼睛一酸,缓缓合上。 众人看见他忽然闭目待死,甚觉纳罕。朱丹臣三人被段延庆打飞,此刻吃痛爬起,看见段誉不闪不避,都非常吃惊,但救援已来不及。 无措间,忽听“嗤”一声响,段延庆右手中的铁杖,已被打落地上。众皆惊骇,扭头看时,但见出手的正是梁萧。段延庆深知事情早晚如此,但还是非常愤恨,喉头咕咕怒道:“小畜生暗剑伤人,算何好汉?” 梁萧淡然而笑,说道:“老畜生以大欺小,又算哪门子长辈?”段延庆怒哼一声,掉头便走,却不去捡地上那根单杖。梁萧暗暗好笑,右袍一拂,内力涌出,那单杖便弹跳了起来,跃入他手中,有如活物一般,他又轻轻一送,那杖头便飞了出去,竟在段延庆身前一尺距离所在悬空停下。梁萧说道:“老畜生,兵器还你,下次可不许随便弄丢了哦。”幸好段延庆面部肌肉僵直,不然准会气得酱紫。 他伸袖接过,便目不转睛的瞧着棋局,不再睬梁萧,凝神思索,过了良久良久,左手铁杖伸到棋盒中一点,杖头便如有吸力一般,吸住一枚白子,放在棋局之上。 梁萧瞧了瞧段誉,似乎想到了甚么,猛的心中一动,拉过他,袖袍一拂,如法吸起地上慕容复的那柄断剑,握于手,扯段誉到妹妹跟前,朱丹臣惊道:“二公子,您欲意何为?”深知此人胆大,稍有不慎伤了段誉,那可麻烦了。 果然,梁萧剑尖一划,在段誉左手食指上割了道小口子,登时血如泉涌。段誉吃痛,皱眉道:“萧弟,你割愚兄手指作甚?”梁萧道:“别废话,待会便知。快快,将血喂在妹妹嘴里!”段誉咋舌,不过还是依言照做,既然血都流出来了,那就别浪费。 片会,只见梁萧盘膝运气,源源注入梁雪体内。众人奇怪,人都死了,这小子还干么,不是白白浪费功力吗?又过一会,众人这才傻了眼,只听“嗯”的一声轻咛,那梁雪悠悠睁开眼,居于活了过来,这些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连薛神医都做不到的事情,那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众人心中起疑,纷纷猜测不休。 梁雪活了,刘进很是激动,若不是见她躺在萧哥怀里,真想上去给她来个大拥抱,以前不敢,现在真想。梁萧扶起妹妹,但听她娇羞道:“哥,你怎么也死了,是下来陪我的吗?” 梁萧啐道:“呸呸呸,小丫头净胡说,现在瞧你死没死!”狠狠在她小脸蛋上捏了一把,弹性可佳。梁雪立即生痛,她不恼反喜,说道:“嘻嘻,真没死,极好!”又将头深埋哥哥怀中。 忽听段誉叫道:“萧弟,当心!”梁萧登感背后疾风倏然,暗暗心惊,欲转身出招,又感那风头似被某物一阻,急回头,只见段誉挡在身前,他背心微微颤动,而那头却站着老怪丁春秋,他脸上含笑,嘴唇颤动:“倒也,倒......”段誉中了他毒粉,也以为死定了,哪知才难受一阵,便即没事了,当下站直了身子,笑对着他。 这老怪吃惊,袍袖猛挥,毒粉源源朝段誉身上洒去,段誉不闪不避,脸上笑容依旧如春风,丁春秋慌了,居然有人不怕他的毒粉。 梁萧见了,不禁大笑,丁春秋瞧见,怒道:“梁小子,你笑甚么?”梁萧笑道:“老怪,你身上还有几斤毒药呀,尽管使出来吧,你不知道段公子是百毒不侵的么?爷爷不笑你还能笑谁啊!” 丁春秋听了一怔,唇角轻吸,厉啸一声,一股劲风径向梁雪荡去。忽听薛神医大叫:“大伙当心,这老怪的啸声中不但有剧毒,而且隐含妖术,迷人心智。”众听说,纷纷捂紧耳朵。 梁萧微微一笑,自怀中一掏,取出短笛,凑唇边,六指齐按住笛孔,鼓气一吹,登时尾端冒出一股劲风,往前送去,与那啸风一碰,倾刻之间,便消失无形。 丁春秋暗吃一惊,抿唇厉啸,疾风又出,但见他羽扇一挥,那风比刚才快十倍的速度向梁萧飞去。 梁萧微微冷笑,指尖略动,居然凑起了“沧海经”中的曲普来,笛音悠扬悦耳,袅袅吹送,伴随丝丝白气萦绕,尽向前方送去,遇上啸风,经此一压,啸风全数被震散,余音不绝,又朝丁春秋飘去。 丁春秋不敢大意,忙以啸音相迎。二人在这谷前,以音斗法,满谷景物尽皆失色,松针受啸笛鼓震,纷纷而落。 第二百零三章 剑出珍珑解 段延庆和苏星河二人对弈正处紧要关头,眼见白子节节败退,黑子步步进*。段延庆终无法落子,加上丁春秋的魔啸作祟,配合“珍珑”的奇妙,一时间让他进入了幻境之中,久久不能自拨,想到自己遭遇的凄苦与心酸,忍不了提杖刺向自己咽喉,然而却无一人上前相救。 梁萧酣斗中瞧见,吃一惊,看见那虚竹和尚在踌蹉不已,好像极为苦恼,不多想,笛声一转,变为高亢,数音齐出,皆往丁春秋身上招呼。得此一阻,当下脚步加急,奔到棋盘前,短笛一抖,架住了杖头,说道:“帝位权势亦浮云,大畜生,想清楚了,切莫中了心魔。”语音清朗,运上深厚内力。 段延庆茫然抬头,见是梁萧,乍然清醒,又叫:“小子,当心!”梁萧微一皱眉,喝声:“魄剑!”蓦地里,金光乍闪,自梁萧背后飞出一物,直直向后刺去,他这才转身。 众人只见一柄宝剑,闪着金光,凭空朝丁春秋飞去,一路过关斩将,劲风碰上它,全被它反弹回去。丁春秋看见宝剑破空而出,吓了一跳,又见它势如破竹杀来,惊了惊,翻身一跳,避过剑锋,才喘息,那剑又在上头直指,暗吃惊,又翻身,才站稳,剑又至,无论他往哪个方向跳开,那剑虽在半空中盘旋,但总有办法指着他脑袋,至此,丁春秋才觉害怕。 这诡异忽起,人人震撼,都目不转眼盯着那剑。梁萧瞧得魄剑只顾兜圈子,尽与丁老怪捉迷藏,并无杀他之意,心中甚恼,怒道:“‘死破剑’,你怎不杀了他?”那剑听说,在空气中轻颤了颤,梁萧又恼:“废话,他阳寿未尽这话是我说的,当不得真。”岂知那剑又颤了颤。 丁春秋使尽法子,也无法逃开魄剑眼线,听得梁萧胡言乱语,心想:“定是这剑不听他的。”便嚷道:“梁小子,快快将剑拿开!”梁萧气极,骂道:“你闭嘴!”骂了这句,忽然脸上含笑,叫声:“剑哥,给他个大嘴巴尝尝!”魄剑得令,嗡的轻转,拍的一声响亮,结结实实打了丁老怪一记耳光,他童颜般的脸颊,登见剑痕,如此滑稽有趣之事,不少人都大笑出来。 梁萧道:“好了,我总说不过你,你回来吧!”喝声:“回鞘!”那剑唰的一声,金光消失,在梁萧后背隐没不见。 众人纷纷称奇,都说这个少年太神了,对付丁春秋的法宝,一样接着一样有趣,先是改变天气,接着笛音,现在是御空飞行的宝剑,那接下来会不会有更神奇的呢?众皆议论纷纷,传的跟个神仙似的。 苏星河、慕容复、鸠摩智等人也都暗自赞奇。慕容复更是暗思:“此人太不寻常了,若能收为己用,大有益处。”只听梁萧叫道:“喂,丁老怪,是你自己滚呢,还是爷爷我送你一程?” 丁春秋虽败于梁萧之手,这时却无半分惧意,傲慢道:“这地是你家的么,老夫爱待多久就多久。”羽扇轻摇,不屑之极。梁萧笑道:“好啊,那你就待一辈子吧。此处景秀优美,做你墓穴正合适不过了。”丁春秋微笑不睬。 徒听苏星河叹息一声:“唉,难道这便是天意,天意如此,天......”梁萧喝断:“狗屁天意!”潇洒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冷笑道:“区区一个珍珑有何难解?”苏星河瞧了他一眼,也冷声道:“阁下好大的口气!” 梁萧道:“要不咱俩玩玩,爷爷我若破解了,无涯子就给我磕三个响头,如何!”苏星河听了,险些气破了肚皮,但见丁春秋站立一旁,也不敢过份表露,生怕他得知恩师未死,又前去加害,忍气道:“阁下是来下棋的,还是捣乱?” 梁萧微笑道:“两者都有!”右手“凌风指”出,拈起一枚白子,余光一览,见棋盘上有一块白棋被黑棋围得密不透风,轻轻一放,落在了白棋之中。 他手未抽回,只听得苏星河怒声斥道:“胡闹,胡闹,你当真是来捣乱的,你自填一子,自己杀死一块白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梁萧微笑道:“爷爷喜欢啊!” 鸠摩智、慕容复等人见了,都不禁哈哈大笑。刘进、梁雪、段誉、静云等人听说,走近棋盘旁一看,见果真如此,皆皱眉盯着他。过会,梁雪脸现喜色,嫣然道:“哥,我懂了。反其道而行,置之死地而后生。” 梁萧闻言,浑身惧颤,不觉从石凳上跌了下来,心儿怦怦乱跳,颤声道:“为甚么我的心思,永远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梁雪笑道:“因为这才是你啊!”心道:“你行事的风格一向如此。” 苏星河将梁萧自己挤死了的一块白棋从棋盘上取了下来,跟着下了一枚黑子,问道:“阁下自杀了一块棋子,黑棋再*紧一步,你如何应法?” 梁萧吸口气,重坐回石凳上,伸手入盒,取过一枚白子,下在“平”位三九路上。苏星河见了稍怔一下,思索良久,方应了一着黑棋。梁萧略一沉吟,再将一枚白棋下在“平”位二八路上。 他此子一落,只听得鸠摩智、慕容复、段誉、段延庆等人都“咦”的一声叫了出来。梁萧抬头向慕容复和鸠摩智各横了一眼,说道:“若爷爷耳不聋,眼也不花的话,记得刚才就属你二位笑得最开心了。怎么,不笑啦!”慕容复脸上一烫,这鸠摩智却是笑吟吟的,他深知这公子能说会道,才不将他的话放心上哩。 待苏星河下了一枚黑子后,梁萧微作思索,白子轻轻一放,下在了‘去’位五六路上,登时消灭了黑棋三子。梁雪等人瞧得精彩处,忍不住为梁萧喝彩。慕容复等见这少年妙招连出,也不敢轻笑了。他二人一个下,一个接招,到后来黑棋不论如何应法,都要被白棋吃去一块,但如黑棋放开一条生路,那么白棋就此冲出重围,那时别有天地,再也奈何它不得了。 苏星河凝思半晌,笑吟吟的应了一着黑棋。梁萧“凌风指”一伸,在‘上’位七八路下了一子,微笑道:“承让!你输了!”苏星河满脸笑容,拱手道:“阁下天赋英才,可喜可贺!”梁萧道:“英才?我像么?你不疑心我是来捣乱的啦?” 第二百零四章 无崖子 苏星河脸上一热,歉然道:“老朽适才失言,请阁下勿怪?”梁萧心想:“我跟较甚么真啊!”便道:“不怪,不怪!”但见苏星河向旁边的三间小木屋走去。 梁萧心知他意欲何为,当下伸了个懒腰,长长吐了口气,向众人说道:“好了,如今珍珑已解,大伙都散了吧。进弟、妹妹、段誉、静云,咱们也该回家吃饭了,这就走罢!”迈步过去,牵起妹妹的小手,示意下山。 众皆一片愕然,主人未曾发话,这小子倒当是家里一般下逐客令,无不愤然,梁萧只嘻嘻而笑。徒听苏星河声音叫道:“阁下且慢!”梁萧回头,笑道:“苏先生,甭客气了,下山的路我识得,不用相送!”清声道:“走吧!” 苏星河一脸焦急之色,三十多年来,好不容易有人可以解开珍珑棋局,眼见师父心愿得尝,偏偏这小子极倔,若要强留,此人武功极高,连丁春秋这老怪都可以打败,又岂是自己能留得住的,一时间,好生烦恼。 正当他彷徨无策之际,忽听喀喇一声,跟着碰碰木门倒塌之声,门板破了一洞,随着一阵尘烟弥漫之后,一物体倏然飞了出来。众人睁眼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却见一个人坐在半空,都这般心思:“这人武功当真了得,居然可以练到悬空而坐。”却听得那人说道:“你既已破我棋局,怎么还要走?” 梁萧闻声转身,凝神瞧去,只见此人长须三尺,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更无半丝皱纹,年纪显然已经不小,却仍神采飞扬,风度闲雅。梁萧心道:“果然够帅,难怪能将三个自傲的女人,迷得团团转。”便笑着打招呼:“嗨,无涯子,您好!幸会幸会!”说着抱拳作拱。 那人微眯了一下双眼,然后迅速睁大,眸子显然闪过一丝讶色。苏星河见了那人,面部肌肉抽搐不已,似激动,似欢喜,眼角含有泪花,咚的一声跪下,叫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出来了?”身后的“函谷八友”也统统下跪。 那人道:“星河,辛苦你了,起来吧!”苏星河抹去眼泪,站了起来,身后八人也惶恐站起。众人听说这中年人便是苏星河的师父,无不惊讶,此人看来,最多四五十岁年纪,较苏星河还年轻些许,怎会是他师父呢? 只听得丁春秋声音冷笑道:“老贼,你终于舍得出来啦!”初见无涯子现身,委实吃了一惊,但见他悬于半空,也就放下了心,当年可是把他毒了残废,才将他打下山崖,不死已是老天莫大恩赐,一个残废之人又成甚么气候了,丁春秋心中得意着。 无涯子向他瞪了几眼,恼道:“孽畜,老夫跟你的帐,迟些再算!”当下便不去睬他,反而望向梁萧,眉开眼笑,啧啧赞道:“嗯,原来是个不及弱冠的小子!,还是个相貌好生俊秀的小子,好,好,好!嗯,好,好,好!”众人听他连赞了六个“好”字,再向他瞧去时,但见他满面红光,全都溢满喜色,颇觉这人好生古怪。 只听无涯子微笑道:“时机稍纵即逝,我等了三十年,没多少时候能再等你了,乖孩儿,快快跟我进去罢!”众人听他说得甚是和蔼慈祥,像在求人一般,不觉奇怪。 哪知梁萧却笑了笑,说道:“无涯子老前辈,您的好意,小子心领了,要我接收你七十余年的功力,那小子万万不能答应。”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不知少年说的真假,却见无涯子满脸惊色,听他说道:“怎么?你不想要?” 众听说是真,除刘进和段誉等一干人之外,无不脸上流露羡慕、贪婪之色。慕容复寻思:“倘若这七十年功力传给我,那我岂非天下无敌,于复国大业亦大大有利,可惜此人选的偏偏是这小子。”梁萧笑道:“不是不想,是非常不想。小子尚有俗事缠身,这便告辞了,前辈您多保重。”说着牵起妹妹小手,退了一步。 梁萧正待转身,无涯子道:“且慢!”衣袖扬起,搭在梁萧右肩之上。梁萧身子微微一幌,只觉这衣袖有如手臂,挽住了他身子,力虽大,却无伤人之意,情知他意在留下自己。虽如此,却也十分气恼,道:“怎么?你还想动武不成?” 无涯子笑道:“年轻人有这等傲气,那也很好。和我年轻的时候,倒有几分相似。嗯,乖孩儿,我老人家很是喜欢。你若不想进来,在这拜师也可以,我不介意。” 梁萧道:“前辈,你别开玩意了,你不介意,但我介意。” 无涯子怒道:“我逍遥派辱没了你不成,如此的不情愿。你可知有多少人想承我衣钵,我都不给。数十年来,珍珑棋局无人能解,你是惟一一个可以破解它的人,说明咱俩福份非浅,注定有师徒之缘。”无涯子自出现,就一直温言说话,众人忽见他微有怒色,皆将目光望向梁萧,都想:“这小子几世修来的福份,却在推推脱脱,忒也不识好歹。” 梁萧眉毛一扬,似笑非笑,道:“说来说去,你就非要我做你徒弟,好!”一运气,那袖子登时被震飞,无涯子吃一惊,不过转瞬即进,脸上又绽出了笑容。 但见梁萧束了束衣带,昂首而立,双手交插于胸前,傲然道:“前辈,你以一局珍珑赌尽天下英年才俊,考验他们可有非凡智慧做得您徒弟,好继承您的衣钵。好,小子今天斗胆,也想和您赌上一局,若您赢了,不消说,听您命便了。倘或小子侥幸胜得一招半式,嘿嘿,不好意思,那就遵照我下棋前的约定,好好给我磕三个响头,如何?” 苏星河等人怒不可抑制,纷纷横眼瞪向梁萧。慕容复、鸠摩智、段延庆等却是暗暗好笑,都觉这小子太过狂傲了,不过这些人有心瞧热闹,巴不得他如此。 岂料无涯子不恼反笑,道:“好轻狂的小子,甚合我老人家脾气,你这徒弟,我收定了。”微顿了一会,又道:“嗯,乖孩儿,咱比甚么呢?”梁萧道:“武功!”无涯子一怔,即微笑道:“乖孩儿,比这个你输定了,不好不好,换个别的,不然人家笑我以大欺小。”梁萧道:“只要他不笑话我以小欺大就可以了。” 第二百零五章 赌武 无涯子闻言,不觉好笑,说道:“乖孩儿,你口气倒不小。嗯,那谁先发招呢?”梁萧道:“自然你先!”无涯子点了点头,微笑道:“嗯,你倒懂敬老。不错,不错!” 旁观之众见二人尽唠一些废话,浑无开打之意,甚感不耐。其中属南海鳄神最为急躁,忍不住大声嚷道:“他奶奶的,我说师父,您老人家到底打不打,不打换我们老大上!”梁萧怒瞪了他一下,恼道:“小徒儿,你给爷爷乖乖闭嘴,不然我把你踢到南海去喂鱼。”南海鳄神努了一下嘴,只好讪讪闭上。 无涯子左瞧右瞧,感觉这少年都不像是找自己打架的,微一深思,便道:“好,既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左袖一拂,向梁萧扫去。 眼见袖风疾来,众人纷纷后退,梁萧无假细想,左手一抄,搂起妹妹纤腰,跟着右足斜踏,蹬的一下,走起“凌波微步”来。 无涯子微“咦”了一声,长袖抽回,问道:“乖孩儿,告诉我,这步法是谁教你的?”梁萧步子不停,嬉笑道:“不告诉你!”无涯子微微气起,说道:“好,那我动真格的了。但是,你得先将女娃子放下,打架就打架,你抱个女人作甚,又不是闹洞房。”梁雪听了“闹洞房”三字,脸上一红,头降得低低的,贴紧哥哥肩头,娇羞不语。 梁萧感到妹妹的变化,暗恼无涯子哪壶不该提哪壶,不得已叫:“进弟,照顾妹妹!”左手一送,施股巧劲,那梁雪便轻轻向刘进飞去,他伸手接过,又安然放下。梁萧右脚一踏,向无涯子走近了一步,笑道:“前辈,该小子出手了,看掌!”呼的一声,左手拍出一掌,跟着右手一掌自左手掌底穿过,两掌齐至,力道威猛深沉。 无涯子微微一笑,双手一挥,两袖飞出,众人这才看清,原来他身后有一条黑色绳子系着,那绳子另一端自木门内伸延出来,将他身子悬空吊起,而身后又有一块木板支撑着。只因他身后三间板壁颜色漆黑,绳子也是黑色,二黑相叠,绳子便看不出来,加上他又以长袖相挡,众人距离虽近,却也瞧不出来,待他双袖甩出,绳子便卖给了众人。 众人只见他双袖搭上梁萧双掌,梁萧只觉掌上沉重无比,势要将他向后推去,咬咬牙,忽尔心念一动,微一运功,那力便向丹田流去,力一消,袖上重压就弱了几分,突然双脚后起,在半空中一个筋头,翻出了丈外。 不待梁萧立定身形,那无涯子哈哈一笑,笑罢,方道:“好小子,你嘴上说不屑要我的功力,暗地里却用‘北冥神功’吸取,是何道理啊?” 梁萧身形刚站稳,闻得此言,耳根一烫,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嘛,若不消解了你的大力,我如何脱得身去。” 无涯子见他强词夺理,不禁暗暗好笑,便道:“好,算你说得过去!嗯,想不到连‘北冥神功’你也会。好,我倒想瞧瞧,本门武学你会了几成。”双袖一出,鼓足真气,宛如两条游龙在空中起舞,劲风过处,人人压迫后退。 梁萧见袖龙迅疾凌厉,不敢大意,忙以“凌波微步”相应,步法一生,大有妙理,长袖虽然飘逸凌捷,但遇上这步法,就算是身为逍遥派掌门的无涯子也奈他不得。无涯子深懂步法奥理,料他会走这一步,长袖疾送出去打他,岂知梁萧又先一步变招,改走另一步,每一次出手,不是慢一拍,便是差之毫厘。如此几回合下来,竟是不分胜负。 王语嫣瞧到精妙之处,在心里默记,这“凌波微步”,她虽说看见段誉和梁萧施辗过几次,但每次在梁公子脚下使来,步法虽一样,可演变起来,却简单,去除了繁复,又不失神髓,似乎他往往不拘泥于规矩行走,只率性而为,却又相得益彰,在这十丈方地之内,便是他的天下。 而这老者的双袖迅捷凌厉,招招隐含剑法,乍一看似剑非剑,凝神细看又不像有剑,到底是有剑还是无剑?然而这种招式,是在秘笈上所没有的。一时瞧得痴了,秀眉微蹙,心中想道:“梁公子的武功已是非常利害,但这老人家的武功更见了得。表哥恐怕连梁公子都打不过,还妄想逐鹿中原。唉,难,难,难!”她连叹了三声。 段誉一直注意着王语嫣,见她忽然皱眉叹息,也不敢上前询问为甚么,只是痴痴的瞧着。 梁萧和无涯子又斗了四五十回合,兀自打成平手。无涯子一招“双龙出海”向他打来,焦急中,他避开左袖,却用左手去抓向无涯子的右袖,入手登觉生麻,又不得不悄然松开。就此借劲一滚,滚至一株松树下,顺手一抄,抓起一把松针,便跳了起来,收腹深吸一口气,随手一掷,一把绿油油的小箭便分上中下三处向无涯子射去。 上对准他脑袋,中对准他心口,下对准他腰盘骨。这一手暗器手法,可谓阴险之至。哪料无涯子微微一笑,双袖回扰,一吸一收,松针全被他卷在了袖子上,他这么一抖,沙沙沙的散落下来。 梁萧一怔之下,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鲜花一般,将手放在身前半空一尺半距离,脸露微笑,左手五指向前轻弹,每一次弹出,都像是要弹去右手鲜花上的露珠,却每一次都有一股疾风向无涯子弹去。 无涯子见状,忙以双袖扫开,每挥扫一下,但听衣袖上都是“嗤”的一声轻响,十几次下来,再挥袖时,衣袖上莫名露出了十几个破孔。无涯子怔了怔,却听玄难大师叫道:“拈花指,不错,是指花指!”忽问:“梁施主,你这指法是从何处学来?” 不待梁萧答话,那无涯子轻轻自语:“甚么拈花指,明明是本门的‘小无相神功’,乖孩儿连这也学了,他到底是谁?是谁...”状似痴似傻。 梁萧这才抱拳道:“大师,你误会了,这是本门的‘小无相神功’,并非少林的‘拈花指’,形有相似,神却不似......”话尚未说完,心中一凛,扭头时见丁春秋脸含微笑,然而却有一物向无涯子飞射而去,速度之快,赛流星,即大叫:“外公,小心!”跟着整个身子迎了过去。 第二百零六章 毒自解 扑的一声,那毒镖刺进了梁萧肩头,他凝神看时,丁春秋身影已经不见。幌了幌身子后跌,跌进无涯子怀里,仰脸望向他,微笑道:“外...外公,您没事吧,我...我...”无涯子惊道:“孩子,你叫我甚么?”打眼看去,见梁萧肩头插着把钢镖,流出来的血,霎时间变黑,心中又是一惊:“镖上有毒!”回看他脸时,上面隐隐泛着一股黑色,深知此毒性烈,见血封喉,不及多想,长袖如风,在梁萧胸上跳动几下,封了他近几处大穴,防止毒气攻心。 梁萧眉头皱皱,就此昏了过去。奇峰突变,众谐骇然,梁雪、刘进、段誉、静云等人疯一般抢上,苏星河师徒九人也奔上前去。苏星河正待给梁萧把脉,忽见师父身形一幌,抱着梁萧隐进了小木屋。 梁雪等人见状,也冲了进去。苏星河拦不住,摇摇头,惟有将前来赴棋会之人,一一送下了山。 无涯子把梁萧带到最里间的空木屋放下,双袖一卷,将他盘膝坐定,把长袖搭在他后背,为他运功*毒。丝丝暖气缓缓进入梁萧体内,霎时之间暖洋洋的,好不舒服,他安心享受着。忽然一个激灵惊醒,误认无涯子是把功力传于自己,大声叫:“您干甚么,快停手!”无涯子慈祥道:“好孩子,别多说话,专心运功,一会便好!” 梁萧听了,更加震惊,抗拒无涯子送入的内力,摇头道:“您快住手,我不要您的功力!”无涯子微笑道:“傻孩子,你误会了,我并未将功力传你。不信,你不防运功试试。”梁萧依言运功,感觉无涯子果真不像在传功,而是试图*出体内的剧毒,倾刻间明白了,不觉松了口气说道:“外公,您别费神了,丁春秋的毒奈我不得,只要我稍作运功,即可将毒排出。” 无涯子见他说的如此笃定,亦不好免强,当下便撒了双袖。能打败自己的,世间恐无几人,但这小子却做到了,足见他机灵应变。然而让他最迷惑的是,这孩子为何唤他外公,难不成是我和秋水的外孙,思不透,诸多疑团,正欲向梁萧询个明白。 忽见他双掌运气,铮的一声,肩头的钢镖飞出,盯在了壁板之上。无涯子心想:“待他清完毒,再问不迟!”当即闭目养神。 少倾,闯进了七人,是梁雪一伙。无涯子猛的睁眼,怒道:“你们进来作甚?”七人见他悬空吊着,脸带威严,倒也不敢出声。 梁雪上前,敛了一礼,轻轻说道:“老前辈勿恼,雪儿无意冒犯,只因心中记挂哥哥,是以前来瞧瞧,如有得罪前辈之处,还望原惊!”余下六人一同向他问好请罪。 无涯子点了点头,微笑道:“嗯,乖孩儿是你哥哥?”梁雪颌首。无涯子心道:“倘若乖孩儿所言不虚,你既是他妹子,那岂不也是我孙儿。”当下脸含笑意去瞧她,忽的脸色一僵,惨白道:“你...你...”方才在屋外没有仔细瞧她,专心的只是破自己棋局的梁萧。此时乍见,禁不住浑身俱震。 七人见他如此激动,均摸不着头脑,只有段誉在想:“莫非老前辈见了梁妹妹的美貌,也惊若天人!”但听无涯子喃喃自语:“像,真像...” 梁萧眼皮忽动,上翻,睁开了眼,问:“外公,甚么像不像?”无涯子未答,梁雪却喜叫:“哥哥!”梁萧扭头,见妹妹狂奔而来,即喝住:“妹妹,别过来!”梁雪一怔,止了步子,狐疑道:“为甚么?”梁萧解释:“哥在清理体内毒素,甚是危险,你呀先别过来,大伙最好先出去,再多穿几件衣服保暖。” 众不解,齐问:“何故?”惟有刘进笑吟吟道:“萧哥欲以‘蚕变’解毒。”梁萧笑道:“知我者,莫若进弟是也!”众又问:“何为‘蚕变’?”刘进笑了笑,道:“记得萧哥和丁老怪打斗之时,天降奇寒吗?那便是。”唠完这句,自个儿出去了,他可不想变冰块。 诸人见他说的慎重,也纷纷尾随。梁雪好舍不得,瞧了哥哥一眼又一眼,最后鼓足勇气,才走了出去。无涯子目不转眼瞧着,这时才道:“乖孩儿,雪儿当真是你亲妹?”梁萧心想:“无涯子好生利害!”于是一一将自己的身世说了,无涯子只静静听着。 梁萧伸手入怀,掏出一幅画卷,交给无涯子。无涯子挥袖接过,一抖,画轴掉了下来,画便展开。他瞧着瞧着,突然眼睛犯酸,眼角几滴泪光涔涔而落,浸湿了脸颊,颤声道:“她...她在哪?”梁萧奇道:“哪个她?这画上又没署名,您怎晓得是哪个她?”无涯子激动道:“小...小师妹,我的小师妹,她的笔迹,我一辈子,不,生生世世都认得!” 梁萧听后一阵汗颜,爱之深,情之切亦不过如此,无涯子都八十几岁的人了,但对小师妹的深情,依然那般浓烈,那般刻骨,便道:“外婆她很好,能吃能睡,更能骂人。以我今时的武功,在她手底居然走不了三招,您说她利害不利害?” 无涯子颌首,欣慰道:“如此便好!”忽然“啊”的一声,叫道:“甚么,她才是你外婆?”梁萧道:“不然咧,您以为谁?哦,您不该认为我外婆是李秋水吧?”无涯子不答,自语道:“如此说来,当年我离开她时,她竟怀了我的骨肉...可想而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徒地面向梁萧,脸绽金光,说道:“她在哪?乖孙儿,你带我去见她,好吗?” 梁萧道:“上次我回家时,外婆已经走了,去向不明......”才说到这,那无涯子便一脸失望之色。梁萧笑道:“外公,您先别急,待我将体内的毒解清,再帮你找外婆,好不好?” 无涯子一听,又燃起了几分希冀,缓缓点了点头。梁萧又道:“外公,我要运功了,您是不是先出去一下?”无涯子道:“怎么?你怕我这老人家偷学了你武功不成?”梁萧道:“岂敢,我是怕冻着了您!”无涯子道:“你就是心善,放心罢,区区寒气还冻不伤我。” 梁萧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好拂拗,盘膝运气,倾刻之间,衣上、头上都柒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第二百零七章 医脚法子 薄霜一结,寒气即生,顿时在这间小小的木屋内,如坠冰窖一般。无涯子身上也柒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他微微一笑,稍一运内力,那霜便消于无形。再回头看时,梁萧已变成了一座冰人,他微微皱眉,想道:“这孩子当真有几分能耐!”当下运功抗寒,养起神来。 梁萧迷迷糊糊中走进一片雾林,一时间迷失了方向,心道:“这是哪里?我不是在运‘蚕变’解毒吗?”四下晃悠时,不知哪个方向才是出口。走了良许,彷徨之际,徒的烟雾消失,露出一片林子来。梁萧大着胆子上前,才走几步,蓦地里金光乍现,现出一个人来。 他吃了一惊,第一反应便是:“有鬼!”但他向来好奇,倒也不惧,只问:“阁下是人是鬼,深夜引我来此,究竟有何诡计?”那人慢慢转过身,说道:“你瞧我可像鬼?” 梁萧乍见此人,又是一惊,但见这人俊脸含笑,正是那穿越使者。他吁了口气,恼道:“你这人,吃饱了没屎拉是不?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不知道吗?以后别老玩这种没营养的游戏,行不行?要玩就玩有素质一点的!” 那人道:“哟,一年不见,脾气还是那么倔,丝毫不见改呀。也罢,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如今你武功不旦恢复,而且更胜往昔,因此,我想......”梁萧打断:“你想甚么?你千万别想,更不可胡思乱想。”那人瞪了梁萧一下,骂道:“我呸,你这人,脑子混浊。本人没时间跟你斗嘴,一句话,魄剑该还给我了罢?” 梁萧道:“剑?甚么剑?在下两袖清风,何来‘破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甚么!”那人笑道:“好啊,看你能装到几时。”喝一声:“魄剑!”嗡的一声轻颤,从梁萧背后飞出一柄宝剑来,正是那魄剑,只见它闪着金光,腾的一下,飞回了使者手里。 梁萧大痛,懊恼骂道:“没义气的家伙!”那人却道:“不,正因它有义气,所以才会飞回我手里。”梁萧情知这剑是他的,自然会听他的话,但一想到这剑的通灵之处,又好生不舍,带着他闯江湖,要多帅有多帅,要多爽有多爽,可剑是人家的,有何法子呢?求,铁定不给,沉思了良久,终于道:“哥们,打个商量,成不?” 那人道:“不成!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梁萧急叫:“喂!喂!喂!”那人却已消失,但听他清朗的声音传来:“若想救无涯子,第一,你须得以‘蚕变’将他身上的残毒吸干净;第二,再以‘易筋经’修复他手脚坏损的筋脉;第三,配合药物治疗即可。”这几句话说完,散了的雾气又渐渐浓聚起来,让他几欲睁不开眼。 梁萧心道:“这小子虽拿走了‘魄剑’,但并非没好处,至少留下了医治无涯子的法门......”才念此处,身子猛的一震,瞬间消失。 他“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睁眼之时,但听“轰”的一声炸响,似有冰块碎片弹开之声刺耳,他从中跳了起来。 无涯子被几块碎片弹到了俊脸,甚是冰冷,他皱了皱眉,说道:“萧儿,你玩的甚么玄虚,溅得我老人家一脸寒冰,忒也刺骨。我哪都防了,惟独这张脸不防。你倒好,偏偏挑它下手,是不看我长得俊,你心里就不爽啊?” 梁萧闻言,吃了个咋舌,立马跳过去,果见无涯子如玉般的脸上,竟贴着几块小寒冰,寻思:“嗯,这是怎么回事,哪个天杀的如此作弄我?”但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定然是使者捣的鬼。心中虽冒火,当着无涯子的面也不好发作,当即陪笑道:“嘻嘻,外公,我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我这就收拾。”说着右掌在无涯子面前略张,暗一吸气,那几块小薄冰,登时化为气体,缓缓向梁萧的掌心纳去。 无涯子瞧得有趣,忍不住问:“孩子,你这手功夫打哪学来,似乎不是本门武功?”梁萧笑了笑,如实跟他说了。无涯子微微点头,说道:“你这孩子,际遇倒也古怪稀奇。很好,很好,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说罢,见梁萧大袖挥得几下,那些碎冰,缕缕化为白气,他又翻舞几下,都纳入了掌心之中。 梁萧这才转过身,微笑道:“外公,您能坐下来歇歇吗,这么一直吊着,一定很难受吧!”话虽有几分幼稚,可听在无涯子耳中,却极为感动。 无涯子淡淡笑了笑,道:“我果然没看有错,你是个心底极善的好孩子。放心罢,外公习惯了。”梁萧道:“不,您下来,我有法儿医好您的脚!”无涯子道:“心善是好的,但......”梁萧道:“您不相信我?”无涯子道:“外公不是不信。”而是根本无法相信,无涯子医术超群,连自己都治不好的手脚,一个小孩子又如何能够治得好,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梁萧不管,他只知道事实可以证明一切,不理会无涯子的反对,毅然给无涯子号了脉,初步诊断,当年摔下山谷时,无崖子断了手脚筋骨,本来是可以医好的,但那时丁春秋在他身上下了剧毒,恰巧发作。为了不让毒气攻心送命,无涯子选择了将毒*于脚下,这才形成了瘫痪之象,之后拖久了,又解不得丁春秋的毒,也就无法根治了。 梁萧号完脉,有了计较,说道:“外公,我用‘蚕变’将聚于您脚部的毒素吸走,然后以‘易筋经’打断您的筋骨,再重新续上,将养两三个月,您就可以站起来啦!不过最后一步,有点痛苦,不是一般人所能忍受得了的。但是,为了能够重新站起来,外公,你一定要忍住,知道了吗?” 无涯子听说梁萧医治他的法子,就是将脚重新打断,再行接上。如此医人的法门,听起来便有几分毛骨悚然,万一不成功,那岂非被这孩子整惨了,当下摇摇头,坚决不同意。 梁萧才不管,找来“函谷八友”中的冯阿三,砍了一株门外的松树,做了一把轮椅,给无崖子坐上,见天色已黑,决定先休息一宿,明天再给无崖子医脚。 第二百零八章 挚信 苏星河在前边引路,梁萧推着无涯子,车轮辘辘,在山谷中前行,“函谷八友”率众跟着。虽是黑夜,早有聋哑弟子高举火把相迎,场面甚为壮观。众人转过一处谷峰,眼前景象又别然一新,远远望见对面山谷上繁星点点,点着不少灯笼,灯笼之所山峰环绕,这些灯笼都是挂于门前或廊口的梁柱之上,略一数,竟有数十间大屋。 苏星河指着灯笼,道:“寒舍就在那边,诸位请随我来!”原来这山谷是谷中有谷,道路也是崎岖难行,梁萧推着轮椅,轮子转动起来甚为艰辛,好在他内力深厚,以气御力,应付起来,也颇为轻松。 过不多时,众人都进了大门,内里结构,似一座大庄园。苏星河吩咐众聋哑弟子给客人准备厢房歇息,梁萧得一名弟子引路,推着无涯子径往西厢房而去。 才推了几步,无涯子忽然罢手,说道:“萧儿,且停一停?”梁萧依言停下,于是问:“外公,怎么啦?可是路上颠得利害,坐不舒服?”无涯子道:“不是,你驾车技术一流,外公怎会坐不舒服呢?外公只是念你劳累了一天,想让你多作消息,故换个人来伺侯。” 梁萧笑道:“我不累...”无涯子横了他一眼,梁萧便不再说了,一会无涯子脸色转和,温言道:“好孩子,你明天不是要给我治病吗?休息不够,如何有精神?我老人家可不想再落下甚么残疾,你听话好吗?”梁萧不好拂拗,便道:“好,不知外公想找何人?” 无涯子凝神片会,说道:“嗯,好孩子,唤妹妹过来。”梁萧微有些惊讶,寻思:“无涯子找妹妹作甚?该不会...呸,你这甚么混浊的思想。”无涯子见他不去,只顾发愣,皱了皱眉,才问:“有甚么为难之处么?” 梁萧这才回神,咽了口唾液,只是心儿有些怦怦乱跳,强笑道:“不,不,怎会,岂敢......”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甚么,只有快速离开,找妹妹,说明缘由。梁雪扭捏了几下,心中有点着慌,瞧了哥哥几眼,去了。 她推着无涯子进了西厢屋内,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毕竟这人是外公,不敢逾越无礼。无涯子仰头瞧了她一眼,微笑道:“你似乎很怕我,我像个吃人的妖怪么?”梁雪急摇摇头,道:“不,不!”无涯子心想:“是个面嫩的孩子!”便道:“傻孩子,不用紧张,外公问你个问题,但你须老实回答我,行不?”见她点头,才问:“你喜欢萧儿吗?” 此言忽入耳中,梁雪“啊”的一声叫,猛然抬头,之后似乎想到了甚么,又将头垂下。无涯子瞧她反应特别,有些许无奈,故意试探:“哦,原来你不喜欢啊,那好,改天我给他找一个媳妇!” 梁雪面上一红,咬咬唇,说道:“我不许!”无涯子笑道:“如何不许,你不是不喜欢他么?那他娶谁,似乎不碍你事吧?”梁雪鼓气道:“谁说我不喜欢他...”话一出口,方知哪儿不妥,抬眼时,只见无涯子仰天哈哈大笑,顿然醒悟,嗔道:“好啊,外公,你欺负人家,我不依不依......”猛的摇晃他肩膀。 无涯子笑了一阵,笑声嘎然止了,跟着幽幽叹了口气,眼睛酸酸的,说道:“孩子,一见着你,就让我想起了她,我真的好想好想再见她一面,唉,可惜!”双眼一闭,几滴清液滑落脸颊。 梁雪听他说得难过,心中也特别难受,双膝一弯,蹲下身子,小手握紧他的大手,安慰道:“外公,您别担心,迟早有天会与外婆重逢的。哥哥明天不是给您治脚吗?相信哥哥,他能治好您。” 无涯子瞧着这个刚相认的外孙女,虽相处不到一个时辰,但她骨子里的那种真、那种善、那种美,令他特别感动,笑道:“孩子,你似乎很相信哥哥?” 梁雪见问,脸上绽颜,洋溢着崇敬与甜美,欢欣道:“对,只要是哥哥说的,雪儿都信。他兴许会胡闹,兴许会骗人,但对雪儿,他永远都不会!哥哥曾说,‘就算他负尽天下人,也不会负雪儿。’这就是雪儿一直相信哥哥的原因,就算他不那么说,雪儿也信。”听着这么真挚的情感,无涯子又感动了,或许他该相信梁萧能治好他。 无涯子忍不住眼泪又坠了下来,梁雪轻轻擦拭,给他抹去脸颊的湿痕,抿嘴道:“外公,男儿有泪不轻弹,再哭就不俊了。”无涯子闻言,“嗤”的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都老人家了,怎还谈‘男儿’二字,若让人听了去,岂非笑外公不知羞。” 梁雪道:“其实外公一点也不显老,比爹爹还年轻好几岁哩。”无涯子道:“你这孩子,又来瞎说,教你爹听了,还不骂我老人家呀?”梁雪笑道:“爹爹才不会哩,他最最敬老爱幼了。当年外婆不同意他跟娘亲在一起,如今老训他骂他恼他,爹爹就这么站着,任她骂,既不抬头也不吭声,待外婆骂累了,他居然恭恭敬敬奉上一杯茶,道‘娘,您说了这么多话,喉咙一定干了,来,喝杯茶润润嗓子,您再接着来。’以往这时,外婆都会笑着说,‘嗯,真乖!’待喝完茶,随地一掷,茶杯碎了,跟着会说,‘景小子,少来唬弄老娘!’气匆匆便走了。” 无涯子眉头微皱,道:“竟有这事?”梁雪笑道:“是啊,还有比这更离普的呢?外婆教哥哥练功,哥哥学一遍就全会了,但他偏偏将招式拆得七凌八碎,耍起来,招不似招,式不像式,往东刺的,他偏要往西,往上挑的,却向下砍,经常将外婆气个半死。不过说来也奇怪,不消一会,哥哥总有法儿逗得外婆开怀大乐,不生气了。” 无涯子道:“想不到你们的童年如此有趣,我这老人家却无缘参与。”梁雪听了,心中也是一片暗然神伤,这些都是她从哥哥嘴里转述来的,并未亲身经历,多少都有些遗憾,眉心一锁,只听无涯子道:“孩子,还有何趣事,能否给我这老人家再说说?” 梁雪点头:“可以。外公,我顺便给你梳洗一下吧!”出去打来热水给他洗脸,找剪刀修理头发,一边讲着儿时的趣事。 第二百零九章 善变 梁萧眼见妹妹推着无涯子进去了,心里憋闷得慌,独个儿去客房,往床上那么一躺,但辗转反侧,却如何也睡不着。翻了几下,骨碌跳下床来,开门出去,至院中,见八个人一致跪在一间屋子门口前,略一打量,正是“函谷八友”。心生奇怪,便走了过去,翻过栏杆,坐了上面,笑问:“嗨,这么晚了,你八人不睡觉,跪在此处作甚,拜佛么?” 八人闻言皆回头,见是他,不睬,又转回头,望着门板,恭敬跪着。梁萧寻思:“能让这八个古怪之极的人如此恭敬的,除了他们师父,莫非......”念转此处,脸上含笑,说道:“喂,你们八,是谁惹那老头儿生气了?以至于罚你们跪地板?” 薛神医回头,望了他一眼,说道:“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罚我们跪,而是我等八人心甘情愿跪的,小......小师弟不可冤枉了师父。”梁萧道:“笑话,哪有人天生喜欢作贱自己,除非那人是傻子。咦,奇了怪去,我甚么时候从‘小师叔’变成‘小师弟’了?”薛神医皱眉道:“你是祖师的外孙,自然便是我们的小师弟啦!” 梁萧欲晕,这也行,他不及说话,便听那康广陵叫道:“老五,别净跟这‘骗子’废话,还是多留些精神求师父他老人重收我们入门墙吧。”梁萧一听,吃了一惊,想道:“我怎又从‘小师弟’升级成‘骗子’了,这几人当真善变!”便问:“老康,我骗你甚么了,却如此恶化我?” 康广陵冷笑道:“你若没骗我们,又怎说是我们的师叔,你是怕师弟这辈份比我们低,是以将‘弟’改为‘叔’,这招是挺高明,蒙得我们老五服服帖帖的,不知为你跑了多少脚,做了多少事。”薛神医听说,老脸登时羞红过耳。 梁萧气道:“我几时骗你们了,我的武功是外婆亲授,唤她一声‘师父’也不为过吧。既然是师徒,那你们叫我一声‘小师叔’又怎生说我哄骗呢?对不对?是不这个理?”八人闻说面面相觑,岂料这小子如此曲解,既不能说对,又不能说不对,一时间,好生为难。 便在这时,木门碰的一声打开,走出一人来,但见他脸含怒色,厉声道:“你们几个,吵甚么吵,夜已深,还不快回去休息。”梁萧喜道:“老头,你终于出来啦?你八个好徒弟求你重纳他们入门墙,你答是不答应?” 苏星河冷冷道:“这事老朽自有决策,以后再说,勿劳师弟你费心,请!”说着手一摆,隐隐有送客之意。 梁萧只当不见,继续说道:“何必等以后,今日之事应今日了,时间宝贵,你没听说吗?要待日后,恐岁月早已蹉跎,你道你还年轻么?” 苏星河气极,胡须经晚风吹送,微微扬起,冷冷道:“谁没年轻过,但你老过吗?” 梁萧听后一怔,随之笑了笑,道:“那你是不同意喽,也行,那我去跟外公讲,说不定他老人家慈悲心肠,破格收为门下也不一定,那时候,你便多了八个聪明机灵的‘师弟’了。嗯,此举甚妙,甚妙!”转身举步待走。 这苏星河急了叫住:“别,别,师弟,请留步。这事是愚兄处理欠佳,师父好不容易出来,我看就别打扰他老人家了,好不好?”他是真怕这小子请来无涯子,若被师父训斥几句事小,失了面子那就事大了。 梁萧嬉笑转身,道:“那依你之见如何?”苏星河道:“我收下他们便是!”八人大喜,重向苏星河行了拜师之礼,苏星河命其起来,但八人却又转向梁萧行礼,齐声道:“多谢小师成全!”梁萧心道:“嘿嘿,又成‘叔’了,这些人,真善变!”俯身请他们起来,一搭上康广陵的腕门脉搏,大惊:“化功*!” 却听苏星河冷笑:“嘿嘿,弟子,你武功虽高,但医术却平平,来了如此之久,却要经搭脉才看出来,佩服,佩服!”梁萧道:“是啊,我医术差,只是不想学而已,谁像你呀,贪多嚼不烂。”谁知就这么一句,触动了九人的心弦。 苏星河心想:“师弟说得不错,三十多年前,我若不是旁鹜杂多,以至武功走了下乘,让丁春秋有机可趁害了师父。可怜我却因师弟是师父的外孙,而生嫉妒之心。唉,实不应该啊!” 只听梁萧说道:“苏老头,问你个问题?”苏星河理清心性后,对他如此称呼自己,也不着恼了,微笑道:“师弟,请说!”梁萧道:“中了化功*的人,武功是否能恢复?”苏星河道:“不能!”梁萧笑道:“我若能让他们都恢复武功呢?你会怎样?” 苏星河坚决不信,道:“你倘若可以,老朽以你马首是瞻!”梁萧拍手大笑:“好,这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苏星河接道:“驷马难追!” 当下梁萧便以“蚕变”将几人身上的毒吸到自己身上,他已摸清丁春秋化人内力的路子,是先以内力注入别人体内,然后以毒功控制,因此被“化功*”伤到的人,体内都留有一定毒素。梁萧运转“蚕变”也越来越见纯熟,竟而可以压制寒气不让它外泄。不用变冰块,办起事来就方便多了。 不消一会,康广陵等六人,体内的余毒全清,虽然没有力气,却已舒服不少。待到为石清露吸毒时,梁萧怔住了,她毕竟是个女人,然而梁萧体内的“蚕变”乃极阴寒之气。女子本身属阴柔,阴柔遇上阴寒,只能徒增毒性,反而有害而无一利。 梁萧一时失措,呆呆驻立着。众人皆感奇怪,薛神医轻声问:“小师叔,小师叔,您没事吧?”梁萧身子轻颤回神,摇头道:“我......没事!” 忽听苏星河道:“我虽不能让广陵他们恢复功力,但解这点小小的毒还是可以的,师弟你又何苦耗费功力呢?”梁萧心恼:“这老头,乍不早说,存心瞧我出丑,他才乐意!”忍下气,笑了笑,道:“请师兄妙手!”即退至一旁。 只见苏星河指出如风,在石清露腰际点了几下,她便面露喜色,痛苦之状全然不见。梁萧心赞:“这老头,果真有几把刷子!” 第二百一十章 偶尔使使小性 不觉的天窗拂晓,梁萧一个翻身,弹跳起床。昨夜累个半死,为给“函谷八友”中的七人,行“易筋经”之法恢复武功,熬至三更方歇。但一个人的功力失去了,岂能在朝夕之间便可复元之理,除非亲练,或许可成。然而修练“易筋经”亦非易事,一切生于缘之法,无缘往往世事难成。 梁萧正因考虑到这种种因素的阻碍,而没有受他们“易筋经”习练法门,而是以本身功力去修复他们被“化功*”损伤了的筋脉。几番行功下来方知,一时间要恢复,谈何容易?看来要多试几次才行了。 梁萧功力耗损过甚,但经几个时辰自行调息,此刻已完全恢复,他伸个懒腰,去开了门,啊呀一声,但见一条倩影自廊上娉娉走过,手中兀托着个铜盆,认得是妹妹梁雪,立即叫住。 那梁雪回头,嫣然一笑,道:“哥,甚么事啊?”梁萧走近,与她并肩,瞧了一眼盆里的水,心中一甜,打趣道:“哟,我这妹子越来越乖巧了,知道哥刚起床,就准备洗脸水哪?不错,不错!真好,真好!辛苦了,给我罢!”伸手去接。 梁雪略退两步,梁萧大手便碰不着,她摇了摇头道:“哥,不好意思,这水不是给你准备的。你若需要,妹子回头再给你打,现在么,烦请你借过?” 梁萧一怔:“不是给我,那是给谁?”心中有点酸。 梁雪白了他一眼,说道:“哎呀,哥,你真笨,自然是给外公啦!”这会心中更酸了。 梁萧不禁叹道:“妹啊,你这是认了外公,就忘了哥了,哥可是会吃醋的哟!”梁雪“嗤”的一声轻笑,道:“哥,你真会吃醋?那极好,极好!”诡异一笑,踩着莲步去了。 她没走几步,尽头数起第五间屋子内,一个苍老深沉的声音飘来:“是萧儿来了么?傻站着作甚,怎不和妹妹一起进来!” 梁萧吃了一惊,自己所站的位置与无涯子住的房间,相距甚远,何且刚才和妹妹谈话,声音不是很大,不知他何时,却又如何听了去,是该佩服他的耳力,还是功力? 梁雪也听见了,驻足回眸瞧了哥哥一下,然后吐吐舌头,俏皮之极,可爱之至。梁萧不觉好笑,却佯怒瞪了她一眼,伸起拳头欲打之势。梁雪又伸伸舌头,屑了一下鼻子,意思是:“你不敢!” 梁萧见状,不由得心中一荡,把持不住,冲了上去,在她樱桃般的小嘴上啄了一口。 梁雪怔住了,完全崩溃,心儿怦怦的颤,好像都不属于自己的了,似要跳出嗓子口一般,只觉得天眩地转,渐感哥哥的舌尖在深入,探索、逗弄,登时浑身都燥热难耐起来,却猛的一个激灵,稍微清醒,眼皮上翻了翻,眸子直瞪着他,意思是:“哥,求你了,快住嘴吧,外公还在屋里头呢?”虽然这种感觉她很是享受,尤其是跟哥哥一起,就更加欢喜了,但理智告诉她,这里是公众场合,她不能。不懂哥哥今天哪根筋不对,居然偷袭她,真可恶。 梁萧眼睛含笑,不理睬她,继续探取,吸收玉露琼浆。梁雪气得心胆脾肺欲炸,更恨得牙痒痒,突然心中一动,牙尖一咬,便咬住了那条肆虐的舌尖。梁萧吃痛,“啊”的一声,疾速抽回舌头,并且后退了两步,揉揉嘴角,唇边溢着一丝鲜血,他啐了一口,一缕鲜血混着口水溅飞地上。梁萧气道:“你这妮子,怎么咬人?”话出口,竟有几分走音,足见妹妹这一下够狠。 梁雪昂首道:“本姑娘乐意,谁叫你欺负我!”梁萧道:“哥不就亲了你一下下,又无伤大雅,用得着咬人吗?艾,难不成你属老虎?”梁雪笑道:“哥,看来你脑袋当真烧坏了,老虎只会吃人,不会咬人。”梁萧辩道:“哥没病,烧甚么烧......哎唷!你个死妮子,心真狠!”脚尖痛得连跳起来。 原来就这当耳,那梁雪嘴角一撅,朝天一扬,莲步稍翻,不偏不倚在梁萧鞋尖上狠狠踩了一脚,然后扬长而去。 梁萧捂着鞋,单脚跳了几跳,心道:“这妮子,今天吃错甚么药了,当真奇了怪去。”叹一声,也跟她去了。 这都要归功于无涯子,是他昨晚跟梁雪讲,对男人,你不能太惯着他、顺着他。你对他越好,越是掏心掏肺,寸步都黏着他,他反而当你是一种习惯、自然,对你可有可无,表现得也就不那么在乎了。如若你偶尔反常一下,刺激他一下,甚至当他透明之物,那他就会渐渐地发现,没你在身边,其实是他的损失,那他就得对你另眼相看了。不想梁雪今个儿牛刀小试,果然整得梁萧频频皱眉。 二人这般香艳场面,只乐其中,却没发现,身后廊柱一角,有两人心中都是万般拗痛,在怔怔瞧着,正是静云和刘进。静云捂着嘴巴,眼泪不争气流下,见兄妹二人已走,茫然转身,脑袋碰的一声,却撞上了刘进的胸膛。 她惊慌,吃痛抬头,见是刘进,登时松了口气,不禁问:“是刘兄哪,你几时来的?”刘进眼神换散,幽幽道:“有好一会了。”静云道:“那他们......你都......”刘进不答,轻轻自语道:“萧哥和梁妹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瞧,多......”静云叫道:“你胡说,他们是兄妹,注定了不能在一起!” 刘进凝神细瞧了她一眼,眸中尽是冷笑,似嘲讽,像自嘲,更像笑二人都是白痴,过了片会才道:“兄妹?哈哈,他们俩算哪门子兄妹?有名无实罢了,暗地里却......嘿嘿...不,不,我不该这样说他们,萧哥没错,妹妹也没错,情投意合就更加没错,我应该祝福他们,而不是心存愤怨,我算甚么,我凭甚么愤,凭甚么恨,凭甚么...不是...不,我到底在说甚么呀?”激动之下,竟不知自己在胡言乱语。 静云听得傻了眼,啐一口:“白痴!”便快速离开现场,心却在想:“萧哥哥,云儿是不会放弃你的,尽管你不爱我,但只要我爱你,那就足够了。”刘进傻傻地瞧着空荡荡的走廊,心情凌乱已极,又怔怔地抬头:“退一步,是否真的可以海阔天空?” 第二百一十一章 哇塞,酷毙了 梁雪推门进去,甜甜叫了声:“外公!”,然后将铜盆放于架上,取下毛巾,浸在盆里,搓了搓,又洗了洗,之后拧干,再拿给无崖子擦脸。待她诸事忙罢,无崖子才开口,问:“雪儿,怎么不见萧儿一起进来?”梁雪正待回话,那梁萧踹了一下木门,走进来了,只见他一脸丧气摸样。 梁雪瞧着好生想笑,轻声道:“那不是吗?”无崖子见了,心甚喜,叫道:“萧儿,你几时给我老人家治病哪?”经过昨晚和梁雪一席谈话,觉得梁萧的法子或者可行,因此便急着催他给自己治起病来,好教早日见到昔日恋人。 梁萧淡淡道:“等下便开始。”无崖子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深觉纳闷,不觉瞥了梁雪一眼,见她脸上偷偷带笑,恍然,心想:“准是这孩子听了我的话,付施在萧儿身上了。唉,也都怪我,忒多舌,都甚么时候了,却在这种关头,扰他心神,万一他一个不小心,把我骨头接错位了,那岂非不妙?不行,不行,我得思个法儿找回他的自信才成。” 只见梁萧挪出一张太师椅,颓废坐下,完全没有一点朝气。无崖子招了招手,梁雪低下了头道:“外公,干嘛?”无崖子小声道:“雪儿,哥哥要为外公治病,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梁雪努了努嘴,不依道:“才不!”无崖子道:“乖孩子,听话,惹恼了哥哥,于谁都没好处。”梁雪想了想,颇觉此言在理,再瞧了瞧二人,莲步行了出去。 无崖子转动轮椅,行近梁萧几步,微咳了几声,轻笑道:“孩子,咱是不是该开始了?”梁萧点头,道:“是该开始了!”这一抬头,哇,吓了一跳,只见无崖子头戴一顶逍遥巾,腰束一条碧玉带,身穿一领玉色罗襕袍,长须依旧三尺,没一根斑白,脸如冠玉,只是散乱的长发,根根结束齐整,比昨天初见,更加神采飞扬,风度闲雅。 梁萧见了,大惊失色,心赞:“好个俊朗的美男,若换现代,肯定比那些当红的明星,还要抢眼!”不禁赞道:“哇塞,酷毙了,啧啧,打死你妈妈,她也不相信眼前这哥儿,会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无崖子皱眉道:“萧儿,这‘哇塞,酷毙了’是个甚么东西?”梁萧一愣,自觉失言,忙打哈哈道:“就是说您长相俊秀,迷死人了呗。咳咳,我们不研究这个话题了,让我先给您解去身上的毒吧。”迅速取来架上的铜盆,放地上。 不待他同意,左脚便被抓了起来,无崖子想说的话,也没说成。梁萧右手抵在无崖子的“委中穴”上,开始运功,须叟渐感有一股热气往体内窜去,深知那是无崖子体内的毒素排出之状,当即左手小指朝下一竖,悬空于铜盆,登时便有一缕黑线点点滴落,顷刻之间,盆内的水皆变成了黑墨。 无崖子多瞧得一眼,眉头便多皱一分,寻思:“这孩子的指力,当真了得。昨天败了给他,今时瞧来,并非侥幸。唉,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也好,我终于可以卸下逍遥派掌门人这个重担了,好好和小师妹遨游山水之间,那也快哉!”越想,心中越加欢喜。 梁萧没有留意到无崖子脸上的变化,只是默默在潜运内力,为无崖子清理身体内的毒素。这个法门是他利用“六脉神剑”和“蚕变”结合而新想出来的点子,今天第一次用,不过效果还算甚佳。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无崖子体内的毒素总算是清理完毕。梁萧收了功,撤回掌,暗暗吁了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 无崖子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孩子,辛苦你了,且先歇一歇,等会咱再来好吗?”梁萧道:“外公,您别担心,我不累,些许毒素还耗不了我多少真气。倒是您,须忍忍,等下萧儿可无礼了,要将您的骨头打断,重新续上。”无崖子道:“嗯,你尽管来罢,三十多年的苦楚我都挨过来了,还怕这小小的一刻吗?”梁萧听了,也不禁暗暗钦佩。 这无崖子又道:“萧儿,雪儿她…”梁萧打断:“莫理她,她这人就这样,疯够了,就会念我这个哥哥的好了。其实今天我也有不对之处,我实不该,不该…”不该亲她,但是这种话,又怎么好意思在无崖子面前坦露呢? 岂料无崖子却道:“萧儿,是外公不对,我不该…”于是乎,便跟梁萧说了一遍,昨晚他与梁雪说过的那番话。 梁萧听后,呆呆坐着,突然一跳而起,指着无崖子的鼻子,满腔怒火,似欲发作,但瞧着他如玉般的脸颊,及那淡淡的慈祥,又骂不出口了,咬了咬牙,强把气压下,淡淡道:“外公,咱们是时候该开始了!”无崖子点头:“好!”当下梁萧将自己如何运气去打断他的筋骨,及接骨疗法跟他详说了一遍,再三告诫他,不可以内力相抗。一旦抗拒了,只能徒劳无功而已。 无崖子把梁萧的话牢记于心,梁萧见他不反对,更无甚异议,脸露微笑,道:“外公,您若是觉得痛,就大声叫出来。放心,没人会笑话你的!”无崖子见他笑得颇为诡秘,似乎有点不怀好意,不禁起疑,问道:“萧儿,你为什么笑?” 梁萧登时肃然,恭恭敬敬的躬身道:“萧儿不敢嘻笑,如有失敬,尚请外公恕罪。”无崖子“嗯”的一声,微作沉吟,正待启齿,只见梁萧双手如风,目光似电,抓起自己的左脚,先是向左扭几下,然后又向右扭几下,最后往中间这么一拉,一股内力过去,顿时“喀喇喇”几声响,一条腿的骨骼,就此节节寸断。 无崖子不由得浑身俱颤,紧紧咬着牙齿,脸上神情扭曲之极,却无半分惧意。梁萧嘻嘻而笑,道:“啧啧,外公,别太勉强了,想叫就叫出来吧,放心,这只有我一个,其他人,屁也听不见。”无崖子怒瞪向他,登时省然,颤声道:“你…你…以公抱私,太…太也可恶!” 梁萧道:“恭喜,答对!”“喀喇喇”的几声,另一条腿的筋骨倏然又断。无崖子痛得牙齿咬出血来,但他兀自不吭一声。梁萧如法炮制,将他双手也都打断,无崖子这才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第二百一十二章 不当掌门也不行 鸡唱晓,不久点点光线透过窗户纸淡洒下来,照在无涯子身上,原来他已昏睡了一天一夜。此刻眼皮忽动,迷茫睁开,只见四周罗帐幔幔,丝棉裹身,身子欲动一动,就好像浑身骨头似散架了一般,疼得利害,如若不动,便相安无事。 他双眸滚动处,忽见室门倾开,进来一少年,白衣轻装,嬉皮闲洒,正是孙儿梁萧。见了他,无涯子微咬了咬牙,怒骂:“你这孩子,忒也可恶,昨天因何那般待我?你若不说明,我做鬼也不饶你?” 梁萧笑道:“外公息怒,就算给萧儿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那样对您啊!萧儿这样做,纯粹是给您医治旧疾而已,真的别无他意。不信,您瞧,您这不是好多了么,再将养两三个月,即可下床行走。你若再不信,三个月后,大可砍了我脑袋。” 无涯子见他说得挚诚,便信了几分,点头道:“好,我权且信你,你若敢骗我,就算天涯海角我也追杀你!” 梁萧心想:“乖乖,逍遥派的规矩,原本就是,哪个运气差些的人,一不小心听到了‘逍遥派’三个字,这个人天涯海角都要遭到追杀。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既然静云伤势已好,总算了却一桩心事,接下来应该着手追查慕容博这老儿的事了。”一念于此,抱拳道:“外公,萧儿不能多陪你了,我还有急事待办,这便告辞了。您好好休养,待您痊愈,萧儿再来看望你!” 无涯子眉头一皱,道:“怎么?急着走吗?也不多陪陪我老人家,我一个人,没个亲人在身边,很惨的,难道你忍心扔下我这个孤苦的老人家?”说着眼角竟然湿润起来。 梁萧瞧着,好生不忍,微一踌蹉,忽然道:“这样好了,我必须走,但妹妹可以留下来照顾您,直到您康复为止,这样安排,您可满意?” 无涯子眼睛一亮,连道:“满意,满意!”但仔细一想,又觉哪里不妥,遂问:“孩子,你当真舍得和她分离?” 梁萧笑道:“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无涯子也笑了,赞道:“好个两情长久,朝朝暮暮!”心想这个孩子比他当年勇敢,也比他幸福多了。 过了良久,无涯子又叫道:“孩子,你过来!”梁萧依言上前,听他又道:“把被子掀开!”梁萧听了一怔,呆呆的便不去动手。 无涯子见他发愣,不禁笑道:“傻孩子,你想甚么呢?快动手啊,我手足已断,难道你想我亲自来不成?”梁萧微一犹豫,还是把被子掀起,扔进床里头。无涯子笑道:“好了,将我手上的戒指摘下!”梁萧“哦”了一声,听话取了下来。无涯子又道:“孩子,把它戴你手上!”梁萧还是“哦”的一声,真个戴上。 无涯子微笑了笑,似乎颇为满意,说道:“孩子,从今天起,你便是我逍遥派的掌门人了!” 梁萧吃了一惊,急向后跳了一步,他早该想到的,怎地如此之傻,忙摇头道:“不,不,我不能答应您!”忙将戒指取下来,走上前,欲要重新戴回他手上。 无涯子微恼,训道:“此乃掌门信物,你岂可轻易取下。既然收了,那便是答应。” 梁萧道:“是您蒙我戴上的,算不得数。再者,您不也起疑我在骗您吗?既如此,干么还要我当劳什子掌门,不怕我真个骗了您?” 无涯子道:“孩子,一事归一事,我老人家年纪虽大,却也不是老糊涂,分得清哪个轻哪个重,我说你行,你便行。孩子,别犹豫了,答应外公好吗?” 梁萧听他言词恳切,近乎祈求,颇有几分心动,暗暗咬牙,还是坚持拒绝,道:“不成,我不能同意!外公,您还是另找别个吧?” 无涯子深深叹了口气,道:“唉,连你也不肯帮我!”梁萧道:“外公,并非萧儿不帮您。而是我有难言的苦衷啊,我若答应您接替掌门之位,他日老头子得知,他一定杀了我的,这个险,我万万不能冒。”无涯子很诧异:“老头子?” 梁萧笑着解释:“就是我爹啦!”当下便将出门前和父亲约法三章之事,对无涯子一五一十说了。岂想无涯子得知后,却是哈哈一笑。梁萧见他笑得古怪,便问其因。 无涯子笑道:“你爹只是不想让你去碰‘武林盟主’这个宝座罢了,并非禁止不许你当掌门。他话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又何苦执拗呢。”梁萧道:“外公,决非萧儿执拗,不行便是不行!”无涯子问:“没得商量?”梁萧傲然:“没商量!”无涯子道:“那好,我来问你,逍遥派武功,你会了几门?” 梁萧想了想,拧眉道:“除了大师伯的以外,其他的基本学全。” 无涯子笑道:“这便好,你既已学会本门武功,而且还胜过我这个掌门人。以逍遥派的规矩,谁的武功高,谁便是掌门。换言之,你既打败了我,你就是掌门,这可无从抵赖。” 梁萧急道:“那天纯属侥幸,萧儿利用外公手脚不能动弹之便,屡施巧招,这才胜了您一招半式,若真个打将起来,我能有几条命与您相抗。”说甚么他也不同意。 无涯子灵机一动,说道:“孩子,是否外公履行当日赌武的诺言,你就肯执掌本派。好,如果是这样,外公这就给你跪下,叩完那三个响头。”挪动身子,当真欲要挣扎起来。 梁萧急疾抢上按住,叫:“外公,您别乱动!”昨天费了极大的劲,才好不容易将他骨头安好接上,这当耳可不想出任何差错。 无涯子见孙儿特别紧张,心中又有了新计较,笑道:“天底下没有谁可以命令我无涯子说不动,除非那人是本派掌门,嘿嘿,怎样,想不想让我动?”梁萧气道:“你威胁我?”无涯子道:“好,你既然忍心,那我还是动好了!”头拼命仰起。 梁萧咬了咬牙,忽然将心一横,道:“好,算你狠,无涯子,你赢了,我答应你便是。”无涯子笑道:“既然答应了,那还不快快松手。”梁萧一怔,这才惊觉自己双手一直按在无涯子胸膛之上,愣了片会,赫然后退,歉然道:“sorry,我不是故意的。”无涯子笑道:“孩子,我怀中有幅画,你帮我取出来好吗!” 第二百一十三章 惜别意 梁萧努嘴道:“画?你叫我拿外婆的画作甚?”无涯子道:“不是她那幅,而是我画的那幅。快点,别磨蹭了。”梁萧情知无涯子说的是他随身珍藏了几十年的杰作,当下撇撇嘴,意兴阑珊的帮他取了出来,道:“诺,画在这,用不用我帮你打开?” 无涯子道:“不用了,你收着吧。找到小师妹就转交给她,并且跟她说,‘三个月后老地方见’!”梁萧追问:“老地方在哪?”他对无涯子的情史比较感兴趣。 哪知无涯子瞪了他一眼,说道:“小孩子,别多事,你把话送到即可。”梁萧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心中却在想:“三个月?你当爷爷神仙啊!现在李沧海仙踪无归处,找得着找不着尚是个未知数。早知道就不把牛皮吹得那么清新脱俗了,如今悔却已晚,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念转于此,便道:“外公,您还有何吩咐,若是没有,那萧儿就告退了!” 无涯子道:“好,你也早些准备,下山去罢!”梁萧颌首,把画藏于怀中,又将被褥盖好,这才拽步出去。 关上房门,走在廊上,仰天大吁了口气,时才知道,自己的步子有多沉重。早知如此,这个珍珑,他就不玩了。举着步,不觉径至大堂,只见众人坐在堂内,嗑瓜子,品着香茶,惬意聊天,这日子过得那个叫滋润。 众见他进来,齐声招呼,端茶的端茶,递水的递水。梁萧瞧众人如此热情,也暗暗感动,他只不过是用“易筋经”为“函谷八友”恢复了武功而已,他们就这般奉若神明,真是想不到。见大伙都高兴,于是便把自己要下山的事说了,话罢,堂内登时鸦雀无声,个个都肃静着,还是苏星河先开口,他问:“小师弟,师父的顽疾你可都治好了?” 梁萧点头,道:“嗯,差不多了,只要他老人家好好休息,几个月过后,便可下床行走。苏师兄,小弟不在,外公就劳你多费心神了,医药方面,你比我强,调理这差事就留着给你了。”苏星河忙道:“一定,一定!”众人听说无涯子可以自由行走,个个脸上都是欢喜无限。 八友中的老大康广陵说笑道:“师叔妙手回春,比老五还‘阎无敌’。老五啊,以后这雅号可得让贤喽!”薛神医脸上一热,说道:“他若不利害,怎当得我们师叔?”众人齐赞:“有理,有理!”一会又闹哄哄起来。 梁萧左手握拳凑近嘴唇,微咳几声,叫道:“诸位,诸位,听我言,咳咳!”就这么一咳,众人煞然安静了。听梁萧说道:“各位,都抬举我了,论医道,我既比不过薛老五,更比不过苏师兄,以后望大家千万别在人跟前提我会甚么医术,不然羞也羞死我了。”众人轰然而笑。 梁萧又道:“好了,我也该走了。在临走之前,我想再给你们几人运一次功,好帮你们早日恢复更多的功力。”七人一齐单膝着地称谢。 这时忽听梁雪声音说道:“哥,那我去收拾行礼!”梁萧罢手道:“妹妹,不必了。哥一个人走,你留下照顾外公!”他这右手一举,那枚宝石戒指便亮在了众人眼前,苏星河师徒等人都是“咦”的一声叫出来。 这苏星河上前,躬身道:“敢问师弟,这戒指...”梁萧道:“外公给我的...”他话尚未讲完,苏星河“咚”的一声跪下,那八人跟着也跪下,齐声道:“参见掌门人!”这几人深知逍遥派规矩,宝石戒指就是掌门人的像征。 刘进、段誉、梁雪等人虽感奇怪,却也不便过问。梁雪倒因哥哥那句不带她同去之言,心下烦燥不安。 梁萧衣袖一挥,命九人起身,道:“甚么掌门,外公这回害死我也!”苏星河行礼道:“掌门师弟何出此言?”梁萧道:“说了你也不明白!” 梁雪心中一凛,仔细一想,徒然省悟,当即嫣然一笑,道:“哥,你可是为了和爹爹的约定而忧心?”梁萧张大了嘴巴,讶道:“这事你也知?”梁雪笑道:“爹爹曾跟我提过一些!” 梁萧暗骂:“这个死老头子,似乎吃定我了,知道妹妹说的话,我从不违背,居然跟我玩这一招。” 果听妹妹软语说道:“哥,你下山不带我去,岂非也违背了跟爹爹的约定?”梁萧苦笑道:“是外公坚持留你下来,我有啥办法?妹啊,江湖险恶,你待在外公身边,哥才比较放心!”梁雪撅嘴道:“那人家岂不好久都见不着你。”听得妹妹酸酸的语气,让梁萧倍感心甜。 他微笑道:“傻丫头,怎会见不着?有些东西是不须用肉眼去看的,我把你放在心里,难道你不是吗?”梁雪忙道:“不,不,我心里只有你!”他二人这般情意绵绵对话,叫堂上十几人个个鸡皮疙瘩渐起,痛心者有之,羡慕着有之,咋舌者亦有。若不是多人在场,梁萧真想给妹妹来个激吻,如今惟有罢了,咽了口口水,总算是说服了妹妹留下。 刘进见梁妹妹不下山,他也不去。梁萧无奈,拗不过这个把弟,只能同意他留下保护妹妹。而静云非要跟去,梁萧亦扭不过,许了。段誉自然随梁萧去了,因为他这个萧弟曾答应帮“亲哥哥”追王语嫣。 苏星河等人送梁萧一行下山,梁萧一步一回头,见其他人都回去了,惟有妹妹一人仍站在谷口驻足痴望。他咬了咬唇,手心握紧,心一狠,步子越走越越快,再也不回头。 梁雪痴痴凝望着,午后的风,呼潇潇而过,鼓打着薄装,几滴清液顺腮滴进黄土里,经风一刮,隐没了痕迹,直到眼帘模糊一片,直至哥哥身影没入丛林,消失不见。她这才双膝弯曲,颓蹲下来,趴在膝盖上,真想大哭一场,但是她不能,因为她时刻谨记,哥哥不喜欢爱哭的女孩。 刘进想了想,见她憋得难受,心中也很痛,微一犹豫,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拍了拍她肩膀,柔声安慰:“想哭,就痛痛快快哭出来吧!”梁雪抬头,抹干了泪痕,展颜道:“不,我不哭,哥哥见了会不喜欢!”刘进闻言,虎躯登时一震,心念叨:“死心罢,该死心了罢......”梁雪起身,轻唤:“进哥哥,咱回去罢!” 第二百一十四章 墓是空的,没死人 梁萧六众下得岭来,以马代步。那段誉身在马背之上,回头望了梁萧一眼,问道:“萧弟,你急匆忙下山,不知要到何处去?”段誉以贤弟相称,梁萧心下不快,哼了一声,随口应道:“不知道!” 众人闻说,大感惊讶,均想:“他不是说有急事待办,这会却又如何不知?”齐道:“那你下山何为?”梁萧道:“找一个人!”众又觉诧异,不及询问,便听他轻轻自语:“老王八蛋一踏中原,便无个音讯,我怎知他在哪兴风作浪,因此确实不知该走哪个方向。也罢,他龟儿子才走几天,不应走太远,我悄悄跟上,不怕他父子不联系。”如此盘算既定,轻轻扫视五人一眼,见他们一脸茫然之色,笑了笑,道:“走罢!”策马先行。 这几人稍微愣了一下,也拍马跟上,心头却疑团重重压抑,实不知他说的“老王八蛋”和“龟儿子”是指何人? 一行人驰出二十余里,大路上尘头起处,十余骑疾奔而来,正是大理国三公范骅、华赫昆、巴天石,和四护卫之一的褚万里,以及所率大理群士。 梁萧远远望了一眼,不禁说道:“怎么把这些王八也给招来了?”四护卫中朱丹臣等三人听说,心中微微气起,均对他怒目相向。梁萧瞧见,笑了笑,举手投降道:“抱歉,抱歉!本人一时说顺嘴了。”三人哼的一声,便不睬他,打马前去接应。 一行人驰到近处,下马向段誉行礼。见梁萧也在,礼貌性也行了礼。梁萧问道:“嗨,你们怎知我们在此地?” 范骅拱手应道:“那日褚兄弟回来说,梁公子和公子爷都下榻在洛阳城内一家小客店。公主得知,便兴忙忙赶去,哪料到那里时,你们皆已离去。后来公主接道一张‘聪辩先生’的请贴......”梁萧打岔:“那他怎地不来?”心想:“苏老头最中意的便是段正淳来解‘珍珑’。” 范骅道:“主公不喜棋艺,是以接到请贴,一时不怎么放心上,况且贴子上面说,来赴会之人都要求年轻俊雅......”梁萧又打岔:“是啊,他不年轻,但风流,正是苏星河要找的。幸好他没来,不然和段延庆又有架好打了。”众人听说段延庆也曾与会,眼下见段誉等人安然无恙,都是手心中捏了一把汗。 梁萧瞧各人脸色有异,眯着眼问:“咦,这都咋啦,怎么不说了?”褚万里闷哼一声,纵马出来,微气道:“你小子一直在打岔,教范兄弟怎生说下去?哼,还是我来说吧!”梁萧耸耸肩,嬉笑道:“奥,那倒是我的不对。好,褚大哥,你请,你请!” 褚万里清了清嗓门,又轻咳几声,说道:“后来听说有个白衣少年大败丁春秋,并且破解了数十年来无人能破的‘珍珑’棋局。主公听说,一猜便知是你,就命我等前来接应。”说罢,一时间,众人尽皆寂然。 沉寂了良许,见众都不开口,梁萧忍不住道:“这就说完啦?没劲!”范骅道:“是啊,主公料事如神,果真在这碰上你们。”他话一罢,褚万里不忘了添上一句:“不对,主公应该是‘知子莫若父’!”话出口,那梁萧恶狠狠瞪视着他,气一声,踢一脚马肚,那马登时健蹄如飞,向前纵去,前方几骑,慌忙躲开。 朱丹臣叹一声:“兄弟啊,你这是哪壶不该提哪壶!”摇摇头,打马赶去。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客店中吃了晚饭。范骅说起江南之行,说道:“公子爷,这慕容氏一家诡秘得很,以后遇上了可得小心在意。”段誉道:“怎么?”梁萧听耳这些人说起了慕容家之事,当下也不去理会,自顾嗑着瓜子,饮着醇酒,独个其乐也。 静云一路上都不曾说话,心中万般的凄苦,此刻见梁萧饮得痛快,嘴唇嗡动,欲言又止。忽见梁萧放下酒杯,哈哈一笑。静云听他笑得怪异,秀眉微蹙。诸人也都回过了头,褚万里怪声道:“你小子为甚么笑?” 梁萧道:“我笑棺材里自然没人啦!”原来他刚好听到范骅说了句:“打开棺材,崔兄,你道见到甚么?”梁萧话一出,范骅等四人虽早知,却也不禁吃了一惊。其中崔过二人惊骇更甚,一齐张大了嘴,半响合不拢来。 过了良久,这范骅才问:“梁公子,你如何得知?”心想:“难不成慕容博的墓,他也去挖过?但下手之前,曾仔细察探,并无新掘痕迹。”此事颇怪,心中悬得慌。 只听梁萧笑道:“范大哥,你忘啦,是你告诉我的。”范骅吃一惊,诧道:“你胡说,我几时跟你讲了,莫来冤煞我。”梁萧诡异一笑,道:“就刚刚呀,你说:‘慕客氏一家诡秘的很。’接着你又提到‘掘墓’一事,这‘墓’若非没古怪,你提它作甚。坟墓,大伙都知,葬的肯定是死人。但你提及慕容氏时,却用到了‘诡秘’一词,综合以上种种,因此我敢断定,墓里没死人。” 范骅赞道:“梁公子果真聪明绝顶,仅凭在下一词,便可推断出事情真相,在下十分佩服。不错,墓是空的,没死人。”徒听褚万里屑然道:“他聪明个屁,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己!”梁萧笑道:“好啊,那褚大哥你碰个给在下瞧瞧!”褚万里一时语塞,气得干瞪眼。 如果说在大理诸人之中,谁看梁萧最不顺眼,敢与之抬杠的,除了褚万里,那就没别个了。又过了良久,徒见崔百泉猛的一拍大脚,叫了起来,认定他师兄是给慕容博杀害,但又因范骅的几句话给否决了,一时间都没了主意。 这时,众人都将目光望向了梁萧。梁萧皱眉道:“你们看我干嘛,不能因我长得帅,就这么肆无忌惮吧!”众闻得此言,个个倒抽了口冷气,还是过彦之抱拳道:“梁兄,在大理镇南王府之时,你曾说过,知道先师是为谁人所害。但在下辗转一年多许,仍无半点头绪可证,还盼兄台慈悲见告,此大恩大德,在下不敢相忘,只教报得先师大仇,他日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第二百一十五章 如何醉 过彦之这番话款款说来,字字挚诚,句句如恳,竟连梁萧都有几分感动,但是慕容博之事又如何能与他们说呢?依崔过二人烈火性子,一旦得知真相,定然找慕容博拼命,他二人死了事小,打草惊蛇事大,略一沉吟,便道:“柯掌门命丧谁人之手,在下的确略知。并非我瞧不起二位,不肯以实情相告。只是凶手武功极高,我险些也折在他手里,好在有我静云妹子相救,不然在下今天也不会,坐在这是跟大伙聊天了。”他说这番话,是要崔过二人不可鲁莽行事,白白送了性命。 静云听说,忽然“啊”的一声惊呼,道:“萧哥哥,你说的可是那天那个险些要了我性命的蒙面人?”虽然事隔数月,但此时提及,仍免不了害怕,身子轻颤,手也抖将起来。 梁萧道:“不错,正是那人!”瞧见静云如此神情,心生怜惜,忍不住拍拍她柔滑的小手,安慰道:“没事了,这些都已经过去!”但对静云来讲,这些都恍若昨日发生,她心下一片凄凉,反而将梁萧的手握得更紧更实。 众人看见这女娃如此悚惧,都十分骇然,面面相觑,崔过二人都同一般念头:“敌人如此利害,难道我们报仇就无望了吗?”想到痛处,那过彦之毕竟少年心性,狠狠一捶桌面,上面的几只杯茶都“啷啷”声响,溅出不少茶来,他自觉失态,又抱拳向众陪罪。众人理解他心情,也不见怪。 梁萧见静云情绪稍稳,这才说道:“过兄,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懊恼,善恶到头终须报,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罢了。况且那人,在下也极力在追寻,我深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崔过二人听说,都是脸露喜悦之色,抱拳道:“有梁兄帮忙......”梁萧打断,忙道:“我并非帮你们......”正说得热闹,忽听门板“拍拍”声响,梁萧恼喝:“谁啊?”那人不答,止了一会,又继续敲门。 朱丹臣这时起身,说道:“那我去开门!”梁萧道:“不许去,叫也不出声,此人非奸即盗,甭管他,咱接着唠!”众听了,面面相觑。 褚万里哼的一声,站了起来,说道:“你们不去,俺去,老子才不怕他娘的贼盗!”他话一停,那拍门声又响起。 梁萧暗恼:“这哥儿,老爱与我唱反调,有时间非好好修理他一顿不可!”闷哼一声,取过酒壶,倒满杯,吃起酒来,也不聊天了。 须叟间,进来一人,只见他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是潇洒,拽着步,掀幔进来,梁萧一见,吃一惊,听得段誉兴奋叫:“爹爹,你老人家怎么来了!”跑过去,抱着他肩膀。此人正是段正淳,父子二人相见,自然十分欢喜。 他身后站着俩人,一个是刚去开门的褚万里,另一个是巴天石。这家伙,吃饭的时候,不是说胃不舒服,早早去歇息了么?此刻一出现,梁萧登时省悟,巴天石轻功了得。 段正淳进来了,梁萧只看一眼,便不再瞧,继续喝他的酒。待这对父子叙完旧,他那壶酒也吃得差不多了,幌悠悠站起来,打了个酒嗝,说道:“诸位,你、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睡了。”说着踏走几步,真像个醉汉,直幌到门口,脚一拐,险些伴倒,幸有段正淳抢上扶稳了他。 梁萧甩开他手,啐了句:“阴魂不散!”段正淳脸上一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尴尬。他一进门,目光便停在梁萧身上,虽和段誉笑谈,心始终牵挂着梁萧,因此,他拌到门槛时,才及时出手。 梁萧心道:“我怎么啦,今天才喝几小杯,如何就醉了,难道这酒有问题?”若是毒药,他有“蚕变”,丝毫也奈何不了他,倘或是蒙汗药,以他今时的功力,自也无惧,但是,为何他就像喝醉酒了一般,那样难受呢?不行,他得找个地方睡一觉。 前脚刚跨出,却又踏了回来,他转身,面向众人,笑道:“原来是我搞错了,这里好像是我房间,该出去的应该是你们!”话音中竟带有几分醉意。 众人闻言,齐唰唰站了起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谁也没有挪步。梁萧眯着一双醉眼,扫视了众人一遍,问:“艾,你们哑啦!我的地盘我作主,哪个还不快走,欠打啊!”众人面面相觑,耸耸肩,还是朱丹臣率先举步,之后个个跟着。静云瞧了瞧梁萧,叹口气,也出去了,顺手将门掩上。 梁萧幌着步,微一睨眼,见屋内还有一人,便问:“你怎么不走,不怕我的拳头吗?”那人道:“不怕!”梁萧笑道:“你倒也干脆!”微“咦”了一声,又道:“你的声音好生耳熟,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幌到那人身前,双手一搭他双肩,近距离这才看清,脸色顿时一僵,牙齿轻颤道:“段正淳,是你!” 那人道:“是我!孩子,看你醉得,连爹都不认识了。”梁萧大叫:“我没醉,你不是我爹,我爹他好好的在家里!”双手一撒,散了下来,身子亦向后跌去。 段正淳急扯住他,问道:“孩子,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哪,唉,怎醉成这样?”梁萧辨道:“我没喝几杯,真不知道如何会醉!”段正淳道:“好了,好了!先别研究这个,爹扶你到榻上休息一会!”搀着他身子,走到榻边,不禁问:“孩子,方才那女娃儿是你甚么人?” 梁萧皱眉:“你是说静云?”矍然而省:“老......段王爷,你打甚么歪心眼?”段正淳笑道:“爹能打啥歪心眼,我瞧她对你挺有意思的。”梁萧道:“静云是我未婚妻,是爹和瑞叔叔从小给我二人订下的婚约,可是我......”可是我之后就打了个酒嗝。 段正淳“哦”的一声,遂问:“老实说,你们有过几次?”梁萧纳闷:“甚么几次?”段正淳微笑道:“别害臊嘛,说真的,爹可以过你几招,信不信?”梁萧登感头痛欲裂,于段正淳的话没听清楚,心中一凛:“酒当真有问题!” 倏然一阵风过罢,屋内多了一人,但见他童颜鹤发,风度庸雅,脸含着笑意。梁萧徒惊,叫道:“丁春秋,你怎么进来的?”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千日醉 段正淳一听,有些吃惊,回头望了儿子一眼,问道:“萧儿,他、他当真是星宿老怪丁春秋?”梁萧道:“你妈妈都没那么真!”此人正是丁春秋,那日棋会之上,趁梁萧和无涯子打得昏天暗地时,这老怪他暗发一枚毒镖,意要杀死无涯子,岂料梁萧迎身而上替无涯子挡了下来。 老怪见势不妙,便逃下了岭,但他又不甘心,悄悄躲在了岭下,看可有机会行事。不想连天也助他,果然,梁萧一行今天下得岭,还让他意外发现梁萧手中戴的居然是掌门戒指,这让他又爱又恨,爱的是掌门之位,恨的自然是无涯子。 想他和苏星河明争暗斗了数十年,这宝石戒指谁也捞不着,偏偏才几天功夫,这小子就受无涯子如此青睐,心中气得五脏翻滚,恨得牙齿轻颤,心底将无涯子“老贼,老贼”骂个体无完肤,气不了,呼的一掌拍出,旁边一株小树,应声而断。可怜梁萧一行,均已走远,甚么也听不见。 这老怪暗一咬牙,悄悄跟上,此刻现身,脸带微笑,双手抱拳一扬,羽扇握中间,说道:“段王爷请了,老夫今日前来,是找这姓梁的小子晦气,与你大理段氏毫不相干。你若识趣,趁早离开,不然老夫认得你段王爷,这双肉掌可认你不得!” 他说这番话,多少是对段正淳有所顾忌,人家毕竟是大理的王爷。丁春秋武功再了得,毒药再利害,也利害不过人家军队,倘若惹毛了段正淳,人家一个军队过来,最后吃亏的总归是自己。因此不想开罪于他,但言语中亦表明了,你段王爷若跟老夫为难,管你是不是皇家,会不会有军队打来,老夫照杀不误。 段正淳笑了笑,亦抱拳道:“原来是丁先生,久闻大名,却无缘于会。今天难得有幸相见,真是失敬失敬!”说了一些客套之言后,终转回正题,道:“不知丁先生深夜找小儿,所谓何来?” 丁春秋吃一惊,咋舌道:“甚么?他是你儿子?”段正淳点头道:“不错!”这丁春秋一声冷笑:“嘿嘿,果然是个风流的王爷!” 梁萧怒喝:“丁老怪,少逞嘴皮之能事。爷爷来问你,你在我酒中下的甚么药?”丁春秋顺顺颏下白须,微笑道:“春药,你信不?”此言入耳,梁萧脸色登时绿了,段正淳面上倒是微微一热,急道:“尚盼先生早赐解药,救治小儿,段某感缴不尽!” 丁春秋微睨了他一眼,颇有几分嘲讽意味,说道:“解药?段王爷,你向老夫讨解药?好笑,哈哈,好笑!这解药,恐怕你比老夫还清楚不过了,怎地还向我讨呢?”段正淳面上又是一热,期期艾艾道:“这......这......” 梁萧心中一凉:“这可如何是好?”猛的一个激灵:“不对,不对!此毒绝非春药。春药,顾名思议,中者,蠢蠢欲动,欲念膨长。但是,我如今并无异状,惟一不和谐的便是,形如醉汉,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念此不禁脱口而出:“千日醉!” 丁春秋闻言,脸露惊骇之色,片会又笑道:“小畜生,看来老夫又低估了你。也罢,告诉你也无防。刚才不过是老夫开的小小一个玩笑,纯粹逗你一乐,哪想,你那么不给面子。不错,这正是老夫新研制的‘千日醉’,怎样,滋味如何?”段正淳听说儿子中的并非春药,心下不禁大舒了口气。 梁萧骂道:“牛牛你个乌鸦,敢诓你爷爷,也不去打听打听,爷爷是何等样人,岂容你随意欺辱。姓丁的,给爷爷听好了,你若识趣,赶早交出解药。念在同门一场,把你剁碎了,绝不拿去喂狗。”他张口一个“爷爷”,闭口一个“爷爷”,气得丁春秋险些炸了肺腑。 他咬了咬牙,笑道:“小畜生,想要解药,那也不难,除非拿戒指来换!”梁萧道:“好啊!”下了榻,幌着虚步,拐到一张几旁,上摆一瓶鲜花,他随手摘下一片绿叶,折了个戒指,踏着醉步,又荡了回来,叫声:“接着!”将那枚刚折的绿戒扔了过去。 丁春秋手一抄,便即接住,摊开掌一瞧,登时气结,怒道:“小畜生,你耍我!”梁萧笑道:“哪敢,哪敢!你不是爱戒指么,爷爷满足你心愿。一枚不够,哪天你见阎君时,我再多送你几枚,记得哦,纸做的。不过,你现在总该先付一点利息吧,毕竟洛阳纸贵嘛,你瞧我也不像一个有钱的人罢!” 段正淳实在忍不住,哈哈一声,大笑出来,翘大拇指赞道:“儿子哟,实在高!”丁春秋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发掌扑来。段正淳下意识将儿子护在身后,忙起一掌相迎,碰的一声,两掌相撞,倾刻又分,各自都退了两步,暗暗心惊,一个心想:“此人虽属妖邪,武功却凭地了得,外间传言果然非虚,看来我得小心在意才行,不能让他伤了萧儿半根汗毛。” 另一个心道:“此人风流不羁,贪恋美色,不想内力还如此精纯,小觑不得啊!”二人各怀着担忧,沉寂对峙了良久,谁也没有发招,时间在一点一滴过去。 丁春秋可等不得了,掌门戒指他今天一定非要弄到手不可,微一沉吟,出掌向段正淳劈去。段正淳见他掌势沉猛,来势汹汹,也不敢托大,忙以肉掌迎斗。 在这小小的屋内,这一场好打!你看那:掌对掌,招招绝妙有变化,龙腾虎跃翻飞舞,掌来掌去是两家。那梁萧,醉榻前,眯双眼,千日一醉脑晕眩,竟不知两人哪个亲?指乱点,出神剑,招虽对,却无半丝内力引,急煞他,这“千日醉”,害人真不浅,颓坐下,亦无法。 这壁厢王爷使掌,那老怪改扇,他那里一扇打来,隐藏疾风无数刮。王爷换一掌,变一拳,二者齐相加。俩人皆是武艺高,老怪更是手段长。正是风流王爷遇星宿老怪,果然棋逢对手才遇对手人。那老怪抿唇发厉啸,这王爷轻功稍辗避肩头。只为梁萧君,两家苦争流。 他二人斗经四五十回合,兀自不分胜负。这老怪见王爷招招精妙,往来许久,全无些破绽,也不禁赞道:“好个姓段的,也来瞧瞧老夫手段!” 第二百一十七章 武醉八仙 丁春秋翻飞两掌,呼呼声急,径往前送来。段正淳微一冷笑,前先已接过,时下倒也不惧,提起双掌惯满内力,甘心迎了上去。但听“碰碰”两声,四掌交集。徒的段正淳眉头稍皱,只感腥味刺鼻,吸了吸鼻子,惊暗:“老贼掌中有毒,莫非这便是他说的手段么?”不及想,须叟分开。 蓦地里掌中一酸,火辣辣的,紧接着似有万蚁钻心般疼痛,急运气压抑住,这时舒服了些,只一会,火辣感又传来。多试了几次运气强压,亦无果,却才忍不住轻哼了声。 丁春秋双掌齐出得了手,甚是高兴,即飘退一旁,笑道:“段王爷,考虑怎样,还要不要插手?”段正淳咬牙强撑着痛苦,倔然道:“有段某在,绝不许你伤吾儿一根汗毛。多说无益,来吧!”手指一伸,“嗤”的一声,“一阳指力”激射而出,可惜他掌心中毒极深,无法施全内力,偏离了寸许,进而失了准头,让这老怪轻易躲了开去。 丁春秋避过锋芒,冷笑道:“一阳指,不过尔尔。”听他辱及家传绝学,段正淳心中大怒,一挺胸膛,一股傲气登生,当下指出如风,无形指力,缕缕激出,丁春秋却笑然相应。 二人正打得热闹,忽听急切的拍门声响起,伴随着朱丹臣焦躁的声音飘进来:“主公,梁公子,二位爷台,有话好言,何必动手呢?梁公子,你常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何况是血浓于水的父子......”他兀自絮絮叨叨叫嚷着,劝解着。 梁萧听得不觉傻了眼,显然这哥儿不知内里情况,还道是他和段正淳打架哩。梁萧憋着屈,暗恼,不知丁老怪何时把门给栓上了。凝神望处,见段正淳招招败退,但他仍顽强支撑着。又过得片会,看见他已无半分招架之力,正逐渐步步后退。 瞧着他颤抖的背心,梁萧眼睛模糊一片,叫:“老......”徒见丁春秋袍袖一拂出,段正淳的身子猛然向后飞去。梁萧心中一热,踩着醉步去接,碰的一声,段正淳后肩撞上梁萧胸膛,他一吃痛,步子虚浮,二人皆向后跌落。 丁春秋微微一笑,随风扑来,欲夺梁萧手上戒指。情急之下,梁萧身子一翻,连带段正淳一起滚至桌脚下,丁春秋这一抓便落了空。梁萧让自己后身撞上了桌脚,不给段正淳丝毫受伤机会,停下时,只见段正淳双目涌泪,涔涔而下,不禁心惊:“这老怪袍袖中有毒!”惊念未了,那老怪又赶了来。 万般急躁之下,梁萧心中一动,想起了曾看过的那本“醉八仙”拳普,依眼下情形,不正好使用吗?见丁春秋奔前俯身,欲夺宝石戒,当下脚儿一弯,探出勾住了他裤管,自然而然使出一招“拐李旋膝”。 那老怪不疑有诈,兴头上,少了堤防,待脚下生异,为时已晚,轰的一声,百来斤身躯倒地躺。梁萧翻身进步,身倒脚掀,又变“洞滨提壶”,反后步,身子稍偏,从上往下,直压山巅,碰的一下,老怪肚子嗡颤,“啊呀”一声叫,声传门外,及一里内。门口几儿郎,眼不瞎,心不蒙,耳更加不聋,自然听得见。不知谁一声呼唤,声言把门撞,结果人人来帮忙,吓得老贼心慌慌。 他弹跳起来,见梁萧如痴如醉,手提虚杯,步子荡跨,弹腰而来。丁春秋心中悚惧:“好啊,老贼果真将精妙武学都传了小畜生!”真个又痛又恨,微“咦”了一声:“奇了,这小子怎么突然变了娘儿们,当真古怪。” 原来梁萧使到一招“仙姑献酒”,你瞧,他美目含笑,真个仪态万端,又千娇百媚,侧进身偏,爪上如有杯,娉婷献来,听他念了句:“大仙请,奴家敬你一杯!”声音丝丝甜,温柔入耳,圣人听了也醉。 丁春秋一时不慎,入了迷茫,梁萧嘴角略勾,荡人魂魄以及,心忽生异象,虚杯徒变勾爪,略一抓撩,老怪颏下银白少三根。他一吃痛,猛然惊醒,大掌斜劈,远身跳,摸摸颏下,心中大怒,忽又听撞门声烈,心慌了。 “轰”的一声,木门被数人撞开。丁春秋见势已大去,今天讨不了好,徒身一跃,撞破窗户纸,跳了出去。 众人堪堪进来,看见段正淳倒在一旁,而梁萧却踏着醉步,舞八仙,个个震憾。大理三公和段誉去扶段正淳起来,见他脸色发黑,隐隐透着一股邪气,都是吃了一惊,皆一般心思:“这俩人都发生了甚么事了,怎么一个中毒,一个痴痴颠颠!”然而二人武功极高,谁敢来相害,惟一的解释便是:“二人自相残杀!” 几人把段正淳扶榻上,范骅把过脉后,摇摇头,说主公中毒已深,除非有解药,否则神仙难活。诸人听了,都十分难过。商议着是否可以用内力将毒*出,但这些人,自知内力都上不了台面,一个弄不好,反而加深毒素发作,那可就糟了。 一时间,谁都没了主意。段誉呆呆瞧着父亲,脸上挂着泪滴,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了上次梁雪也是中毒而死,结果喝了段誉的血,奇迹般活了过来。心喜之下,将这件事一说,朱丹臣、古笃诚、傅思归三人也都想了起来,认为可行。三公和褚万里没亲眼见,不知真假,但只要救得主公,就算要他们去死,也是甘愿的。 段誉割破手指,将血喂在父亲嘴里,过会,他以内力助父催发血性。过不多时,那段正淳脸上的黑气渐消,逐变红润,他眼皮忽动,醒了过来。又翻身跳起,由于中毒太深,刚刚解毒,因此身子比较虚,起来时,激动过甚,心中揪了一揪,见众人都在,这才松了口气。 看见梁萧,段正淳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遂问大家,道:“丁春秋呢?”这些人听说丁春秋来过,手心都是捏了把冷汗,对之前的种种猜测,不觉傻笑。 梁萧依然如痴如癫舞着“醉八仙”招式,他中了“千日醉”,受此影响,一旦耍将起来,便不能停下,只见他醉态可佳,时而忽左忽右,行踪飘忽不定;时而身形如狂似癫,步法东扯西牵,极为古怪;时而拳法刚柔相济,快速灵活,似醉非醉。真不知他真傻假傻,让人瞧来格外心疼。 第二百一十八章 醉了糊涂 当大伙都忙着段正淳的事儿之时,惟有静云一人全神惯注的只是梁萧,她举步上前,见梁萧醉如痴狂,心下大痛,鼻子酸酸的,睫毛颤了颤,轻唤了几遍梁萧之名,但他始终恍如不闻,听而不见,丝毫不因外力而改癫状。 静云忍不住,去拉了一下他,孰想手才及肩,被便梁萧还了个带飞推肩,好在静云应变也算讯捷,她双脚后掀,跳个连环,才不至于让醉中梁萧得逞。但梁萧心神已醉,受药力迷糊,一旦外力入侵,自然而然出招使拳,管你哪个爹哪个娘哪个谁亲?两手如矢,直利牵拳。 静云见他当真醉得糊涂,敌我不分,心下不禁有气,微一咬牙,玉脚前掀,踢他膝盖,只想略作小惩。哪知梁萧随招应招,膝儿起,撇两边,化勾臁。初时静云不知他真假癫,出力尚留三分,见他勾法隐含醉意,不放心上,双脚只管向右踏前,待他勾着时,才吃惊,醉法虽散乱,却颇含法度,要变招,已不及。梁萧翻身进步,一个身倒脚掀。 眼看静云势必被梁萧压在身下,个个心惊。那褚万里,最近前,见势不妙,影儿窜,至二人间,右手一拉,把静云扯开,往弟兄们那边送,左手随势变招迎。梁萧顶肘开,顿肘填,褚万里识得利害,不敢硬碰,步稍偏,立即避开。 但梁萧莫理睬,随他便,手儿翻,似拟一柄拂尘,直臂横肘向前来,身步齐进。褚万里吓得慌,几时见过如此醉汉,心怦跳,他本身武功就不及梁萧高,平时虽常拌嘴斗,说实在,并无仇,且此人尚是王爷亲子,教他如何下得去手,若不还招,恐自己命已先休。两相难,偏这小子又不肯罢斗,当下心一横,尽辗平生绝招。 二人一经战,诸人只当瞧热闹,说热闹,也不尽然,褚兄能在萧弟底下过得几招?众越看,心越悬,亦不好上前插手。过得片会,多亏朱丹臣心思慎密,瞧出端倪,遂问:“大家有没主意到,今晚的梁公子好生古怪?”听他一提,诸人时才注意,自进门起,这小子的手脚就不曾歇停过,有人碰他,他便与那人打,不管好坏。 段正淳醒然,惊道:“是‘千日醉’!”众人听说,吃一惊,朱丹臣道:“可是那让人不知不觉醉上千日,然后才慢慢痛苦死去的‘千日醉’?”段正淳点头道:“正是!”其实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种,只说是丁春秋新研制的。 众听说是丁春秋下的毒,都吓了个悚惧,还道梁萧武艺高,内力深,丁春秋的毒耐他不得,哪知也遭了毒手。静云心燎如焚,急道:“那如今该怎么办?他如此打将下去,身子吃得消吗?”这也是众人比较担心的,偏偏这里的人,没一个是梁萧的对手,如何制止得住教他停下。 商议了一阵,最后决定一拥而上,先缚住他的手脚再说。这边决计策,那厢端褚万里可就苦不堪言了,他越打越心惊:“这小子武功不但比以前高,而且怪异之极。奇怪的是,他只顾打,好像都不认得人。也罢,我还是少与他纠缠,万一不小心死在他手下,那可就冤了。”出神片会,招式稍邂,被梁萧一招“采和拦腰”打得缚手缚脚。 这时忽听段正淳叫声:“褚兄弟,快快回来,你不是萧儿对手!”主公令召,他莫敢不从,幌了个虚招,斜身而退。可惜这醉梁萧不给他得逞,招式一变,换个“湘子吹箫”,只见他重敲轻打,插掌填拳,绕着褚万里,去时躲影,来若翩迁。 众人瞧得都傻了眼,咋了舌,见褚万里无身可退,那段正淳轻喝一声,众人便一拥而上。醉梁萧似乎感觉危险将近,招式不停,弃了万里,转向了众人,一时一招“钟离抱坛”,一会一个“果老抛杯”,待这招使完,又变个“国舅锁喉”!屋内有十几个人,居然一个也进不了他身,稍一触锋芒,都被迫退下来。 但见他跌跌撞撞,扭扭歪歪,踉踉跄跄,似醉非醉,然而醉中有法,明明见他一跌,普通寻常,有好心之人,欲去扶他一把,偏偏这小子出奇不意,好心者往往中招,那个人便又气又恨。 段誉挨父亲较近,悄悄问:“爹爹,如今该如何?”段正淳微一沉吟,说道:“惟今之计,我只好试着以‘一阳指’封他穴道了。”朱丹臣道:“难,难!恐怕太难了,想要进他身,比登天还难!”段正淳皱眉道:“我隔空试试!”当即运起内力,指头一伸,朝梁萧点去。只听“嗤”的一声,一股无形之气自梁萧胸膛上方飞过,登消于无形。 原来梁萧刚好使一招“拐李旋膝”,身躯不觉倒仰了下去,那无形真气便点他不着。 段正淳见了,大呼失策。段誉一听,咬着牙,毅然道:“我去!”吐了两字,举步欲上。朱丹臣叫住:“公子爷,且慢!”段誉回头,听听这朱四哥有何高见,忽听他大叫:“梁雪,别过来,这里危险!”众皆诧异,纷纷四顾,哪有梁雪影子,这哥儿分明在骗人。 醉梁萧却是浑身一震,他的“醉八仙”忽然停止了动作。虽然只是一瞬,可段正淳也不闲着,他指头再一伸,“一阳指力”登时激射而出,正中梁萧身上,认穴之准,实属真功。待诸人明白过来,梁萧已然僵立当场,一动也不动,惟有一双招子睁得老大。 段正淳命四护卫把梁萧抬到榻上安置好,四人领命去做。段正淳微微沉吟:“如今之计,只有把萧儿身上的毒给解了,才是上上之策,可是这‘千日醉’的解药,该往何处去寻?” 段誉听见,不觉“嗤”的一声傻笑出来,身后的三公也跟着暗暗偷笑。段正淳凝神微睨,见几人笑得颇为古怪,便问:“你们为甚么笑?”段誉哈哈一声,将自己百毒不侵,而且血可以解毒的诸般情由说了。 段正淳听后甚喜,然又知自己中毒亦是为儿子鲜血所救,心下更觉欣慰,深感儿子孝顺。段誉取来茶杯,倒了茶洗干净,用刀子轻轻一割手指,立马便有鲜血点点滴进杯内,又念梁萧中毒较深,血便放多了些。待杯满,把它交给了静云,让她伺候梁萧喝下。 第二百一十九章 冷和热 过不多时,那梁萧缓缓睁眼,看见榻边站有多人,不禁奇问:“你们都杵在这里干嘛?”欲要挣扎起来,但身躯却如何也动弹不得,试了几次,结果还是如此,矍然而惊:“谁点了我穴?”众人面面相觑。 段正淳闻言俯低了身躯,温言道:“孩子,是爹点的。”梁萧大怒:“你为甚么点我穴道?姓段的,我告诉你,别以为用这种方法,你就可以困住我!哼!”当下一运内力冲击,被封穴道顿解,一个骨碌跳起,推开他,下得床来。段正淳身子向后幌得几幌,险些欲跌,幸有段誉把他扶稳。 这段誉一个箭步,闯过去,一把拽住梁萧肩头,气道:“过份,过份,萧弟,你太过份了。怎地如此待爹爹?”梁萧嗤鼻:“我哪过份了?再说,他是你爹,又不是我爹?”段誉登时被气结。 段正淳快步抢上,横在二人之间,打圆场道:“好了,你兄弟二人别吵架!”段誉哼的一声,转过身去。梁萧见他敢发哼,也瞪大了眼晴,撅着嘴,切一声,侧身傲然昂着头,那神态,别提有多牛。 段正淳暗暗叹息,问向梁萧,道:“萧儿,方才发生之事你可曾记得?” 梁萧随口应道:“能有甚么事?等等...丁春秋呢?我记得我跟他打了起来.......打...那个...甚么?我怎么都记不起来呢?是了,你干么封我穴道?”听他如此一说,众人脸色徒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均不说话。 段正淳道:“萧儿,你再想想,仔细想想,看是否遗漏?”梁萧颇感不耐,道:“想甚么想?哎呀,我的肚子......”不觉捂着肚皮,弯下腰来,徒的身子一翻,滚到地上,近前之人吓得落荒向后躲开。 梁萧滚了几滚,又翻了几翻,招着肚子,口中直嚷:“好热,好热......”一会又颤声道:“好冷,好冷......”伴随着身子哆嗦,片会又叫:“好热,好热!”隔不久,又叫:“好冷,好冷!”到最后他干脆直叫:“好热...好冷...好...热...冷...”到底是热还是冷? 事情变起倾俄,人人骇然,皆是面面相觑,谁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待见梁萧不再乱翻乱滚,而是在地上缩成了一团之时,众人却才敢稍微上前。段正淳手指略搭在梁萧的脉门上,登时吃了一惊,不禁叫道:“他的脉像很乱?” 朱丹臣听说,也俯下身子,搭起梁萧另一只手脉来,亦是吃一惊:“脉象凌乱、洪猛、冲撞,似要破体而出......”话未说完,颓然松手,叫一声:“好烫啊!”段正淳亦是如此,但他撒手之时,叫的却是:“好冰!”话一出,听在众人耳中,都好生怪异。 静云问:“是好烫,还是好冰?”二人闻言,对了一眼,全是迷茫之色。 朱丹臣迅速拿起刚才号的那只手,着实挺烫,放下。又去号段正淳号过那只,入手就像触着了一座冰山一般,冰痛刺骨,徒然收回。段正淳去摸摸梁萧身子,感觉一边炙热如碳,烧得跟个火炉相似,而另一边却刺骨如冰,冻得似个冰窖。难怪他一会呼冷,一会呼热,这种煎熬,教人如何承受得住。 段正淳瞧着,就像自己体内有这两股东西在打架一般,眼睛不觉一酸,堕下泪来,急问大伙,可有好法子解决?众人商讨良久,实在想不出一个好一点的方法,为梁萧解除痛苦,眼睁睁看着他在地上呼冷喊热,毕竟这种怪异之事,还是头一遭碰上。 朱丹臣沉思良久,得出一个结论,他道:“主公,依属下看,二公子应该是练了两门极高深的内功,一阴一阳,今晚不幸中了丁老怪的毒,以致引导了岔路,才会走火入魔。”段正淳道:“朱兄弟是说,萧儿只是练功走火入魔?”忽然想起,梁萧随随便便就冲开了自己封闭的穴道,寻思:“我段氏的‘一阳指’点穴功夫,虽非天下第一,却也极端高明,岂是别人轻易解得了的,何况他还是自解。” 段正淳想到此处,再去瞧梁萧,乍看之下,委实有几分走火状态。只听朱丹臣道:“可惜属下武功低微,不能替主公分忧,否则以内力相助,或许可让走火入魔的梁公子把内息引回正轨。”段正淳听说,眉头也不皱一下,毅然道:“我来!”说着就要盘膝坐下。 朱丹臣立即叫住,说道:“引导内息之前,还有个先决条件,就是引导者本身内力,必须比走火入魔之人高,否则徒劳无功矣,或稍有不甚,就会两败惧伤。公主内力虽厚,但比之二公子来,尚逊一筹。”其实何止一筹。 段正淳听了,神情颓败,喃喃自语:“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难道他命该如此么......”他心慌了,乱了。 段誉见父亲如此伤心难过,当下将心一横,站了出来,作礼道:“爹爹,还是让孩儿来吧!”段正淳讶道:“你?”上瞧瞧下瞧瞧,若所记得不错,曾听皇兄提及,誉儿练会了家族不传俗家弟子的“六脉神剑”,或许可行也未可知,自然十分欢喜,但隐隐又有一重担忧,便问:“誉儿,你行么?” 其实段誉也不知自己行不行,但为了安父亲之心,说道:“我一定行的,爹爹难道忘了,萧弟曾说过,我的内力比他还要深厚。”段正淳细心一想,这话梁萧的确说过,便低头道:“好吧,但是你须得当心些,若不行,千万别勉强。” 段誉道:“孩儿理会得!”说着盘膝坐下,翻梁萧的身子坐起,也让他盘膝。此刻,梁萧的嘴里犹在轻轻碎语着:“好…热…冷!”段誉吸了口气,缓缓吐出,默想一下,便从丹田中提出一股沛然无比的内力,注入梁萧体内,顷刻之间,那内力就被梁萧吸收干净。 这段誉吃了一惊,心中一动:“莫非是‘北冥神功’?”也不管是不是,即刻又运起一股内力输入他体内,转瞬又消失无形了,心甚慌:“如此下去,我怎么引导他内息嘛?”颇有几分泄气,不由得又灌入一股,同上,石沉大海。 彻底傻了,叫道:“不行啊!”话一出,忽听微咳几声,众人大喜。 第二百二十章 真气源源来 梁萧虽在迷糊当中,但各人的言语依稀烙在了心里,受阴阳二气的侵扰,痛不欲生。就在快要坚持不住之时,忽然一股浑厚沛然的真气适时而入,它一来,便压住了那两股乱窜的内力。不久,同一样的真气又来,继续压制,接着又进一股,顿时二气不能再作祟,整个身心都清爽不少,一时欢喜,脸笑了出来。 看见诸人脸上的表情,深知刚才一刻,皆在关心自己,心中好生感激。正待抱拳称谢,徒闻嘴里一股血腥味刺鼻,当下伸舌头舔舔,是咸的,吃一惊,叫道:“谁给我吃了甚么?” 段誉此刻正收功完毕,闻言缓缓吐了口气,微笑道:“萧弟,别那么紧张,是愚兄的血啦!”梁萧讶道:“甚么?我喝了你的血?”他简直不敢相信。段誉笑道:“是啊,你说的,愚兄的鲜血可解百毒,而你又不幸中了丁春秋的‘千日醉’,此毒利害异常,危害极大,若不及早解去,恐弟你性命堪忧。万般无奈之下,兄只有自作主张替你解了毒,弟可有怨兄否?” 梁萧点头道:“嗯,那我是真该谢谢你了。”心想:“就算你不解,我的‘蚕变’亦可自解此毒。”便问:“你给我喝了多少?”段誉答道:“不多不少,一小茶杯而已。”梁萧听说,一个弹跳,蹦了起来,嘴巴张得老大,合不拢了,气急骂道:“段誉呀段誉,这回你可是害死我了。” 段誉的血虽可解百毒,但是万万不能给梁萧喝。众人见他一惊一乍,近乎反常,颇觉奇怪,静云忍不住担心,问:“萧哥哥,这可有甚么不妥?”梁萧哼声道:“不妥之极,不妥之至矣。”段誉曾误食“莽牯朱蛤”,因此他百毒不侵;梁萧也误吸“冰蚕”精元,他凭借此蚕的特性,亦可抗拒百毒。偏巧是一阳一阴,武功分阴阳,药理也不例外。段誉不懂,自认本身血液既可解百毒,那解梁萧身上的一定也可以。 谁知一杯鲜血下肚后,与梁萧原有的阳刚内力融合,却与“蚕变”阴柔内力相克,就像两个一言不和的人打起架来,在他体内乱冲乱撞,你说他能不遭罪么?众人此刻仔细听来,尽皆明了,都说:“好在有段誉,成也是他,败也是他!” 正说得热闹,梁萧忽感体内有一股阴寒之气,从丹田乱窜出来,跟着是炙热之气,之后是一股沛然真气。这三股真气开始在体内,乱冲乱突,似要钻体而出一般,比之两股之时,更为难受许多。他忍不了牙齿格格打颤,惨叫一声,倒了下去,竟然昏了。 事又出突然,个个都吓傻了,稍愣了一会,那朱丹臣最近前,忙伸出手去,探梁萧脉搏,惊觉比之前,更为洪乱,惊骇之下,一时也没了主意。段正淳命他们先把梁萧抬回榻上去,然后再作计较。 云雾萦绕散开,微风许许如春,梁萧犯着迷糊,随风飘去,须叟闯进一重仙界,见那里立着个人,服装怪异,且自逍遥,正是那时空使者。梁萧颇是奇怪,不禁问道:“喂,那个谁,我怎么又来这里了?” 那人闻得人语,侧过半边脸,说道:“你问我,我还问你哩!本使者不曾奉召,你焉敢擅自闯来?是否活得不耐,快说!”梁萧嘀咕:“果真不是你......”那使者道:“自然不是!”梁萧吓了一跳:“我如此小声,我也听得到?”那使者道:“当然!”其实只要有声音,哪怕是极微小,像他这类人也听得见。 这使者微一沉吟,又问:“快说,你此番不请自来,所为何事?”梁萧道:“我......啊呀......”叫了一声,便滚在了云雾之上,左翻翻,右滚滚,神情狼狈,却痛苦已极,翻来覆去,但是他门牙紧咬,连哼也不多哼一声。 那使者瞧了,也深感古怪,慢慢挨上去,登感寒气迫人,他这修练了几百年的人,也吃不消,不禁打了个寒颤。不想寒颤才过,又感周围炙热无比,不消一会功夫,额头逐渐见汗,这时才吃得一惊:“阴阳二气?看来这小子福缘非浅,离天道已经不远。好,我且助他一臂之力!” 当下二人盘膝,这使者运起真气,帮他调节阴阳之气相融,掌才贴他身,便觉掌心中真气源源不断向他体内泄去,暗吃了一惊,欲要罢手,却如何也撤不回来,似有一张黏网将他掌心紧紧黏住,这才恍然:“是‘北冥神功’!”立马吓了个悚惧,不觉惊叫:“小子,我好心助你,你反来害我,是个甚么道理?”他越激动,真气泄得越快,彻底慌了:“快,快!你的‘北冥神功’快停下!” 体内突如其来那么多真气,梁萧深感舒服多了,这时听他嚎叫,不觉问:“你说甚么?”听他如此有气无力的调调,这使者简真快气疯了,当即怒道:“小子,你还装蒜,快停止运转‘北冥神功’!”梁萧道:“我没......好,好,好!我停下!”其实是他护体真气反噬,一旦外力入侵,主人遇险时,真气自动反击。 梁萧在体内探寻了一遍,不见任何迹象,便道:“一切正常!”那使者咬牙苦撑,啐道:“正常你妈个头......”暗想:“不行,如此下去,我修行了数百年的道行,非毁于一旦不可!”可是“北冥神功”乃凡间武学,且又诡异邪门,一旦沾上,除非真气耗尽,或施术者收手,又或其他干扰,否则绝难脱手,但偏偏这小子说他没有运功,那就难办了。 无奈之下垂头,见自己双足尚可能动,甚喜,当下心一狠,一脚朝他腰股踢去。梁萧“啊哟”一声,飞出了天外。好在这使者修为颇深,真气只被梁萧吸去小半,他拍了一下手,脸展笑容,嗤道:“跟我斗,你还嫩了点!”说罢,脚步踉跄:“哎......哟!”险此欲跌,还好他撑住了,捂了捂胸口,轻轻道:“不行,我身子尚虚,先去闭关修练紧要!” 鼻端忽有毛绒的东西,当下伸手一摸:“是胡子?”哀叫:“我怎么变老了?梁萧,你......”身躯一幌,向后倒下,泣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好过!” 第二百二十一章 老招 晨风唿哨而过,吹打着薄窗,透过缝隙,灭了红烛,只见一丝残烟,缕缕消散。静云打个呵欠,站了起来,顺便展下筋骨,轻轻念了句:“哈...天亮了!”就这么一句话,屋内的九人都被她给吵醒了,有的揉揉眼睛,伸伸懒腰,跺跺脚,活动活动筋骨。 那段誉不禁问:“诸葛姑娘,如今甚么时辰?”静云撇撇嘴,说道:“段公子,你不带眼么,自己看去!”段誉讨了个没趣,讪讪闭嘴。抬眼之际,点点光线透过窗户纸淡洒进来,原是太阳出来了。 只见父亲挨坐榻沿,眼带几分笑意,慈祥地望着梁萧。段誉心中莫名感到一酸:“爹爹对萧弟可真好!唉,段誉啊段誉,你吃个甚么醋?”叹了口气,忽听父亲“啊呀”一声尖叫,然后颤声道:“他、他怎么没有脉搏了?”身子下意识后缩,片会复又俯下身去,颤着手去探他鼻端,感觉吸呼已绝。 段正淳吓了一跳,手颤巍巍的去按他心口,发觉心脏已停止了跳动。这一下吓得他脸色瞬息惨白,嘴唇嗡颤了颤,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只泣道:“萧儿啊,你怎么如此就去了,也不等等爹我......”众人闻声,面面相觑,都张开了嘴巴,满脸不信之色。 静云“哇”的一声,抽泣起来,三公和褚万里眼中也隐隐泛有泪光。只有朱丹臣、古笃诚、傅思归和段誉等四人不曾哭泣,脸上都是震骇和匪夷所思之色,都是同一般念头:“他、他怎么又死了?这小子玩的甚么把戏?该不会又是那招甚么‘置之死地而后生’吧?”这四人对对眼,又均点了点头。 段正淳伤心头上,泣道:“萧儿,是爹错了,爹不该把你*急。你不认爹没关系,只要你醒来,我走,我这就走!”眼泪巴嗒巴嗒而下,段正淳抱着梁萧,下巴抵在他后肩,伤心痛苦哀嚎,一湘泪水全浸湿了梁萧一身白衫。 梁萧被那使者一脚踹出天外,登感全身舒坦无比。原来使者那一脚,踢得恰到好处,不偏不倚,为梁萧划开了一道宣泄的口子,体内三股真气得到了很好的宣泄途径,立即便相融合在了一起,顺其自然回归丹田。梁萧误打误撞相融了阴阳二气,自此内力又上了一层楼。 他听得有人叫唤,不暇细想,眼睛一闭,待睁开时,感觉背后衣衫黏糊糊的,有点凉,又有点热,反正怪不舒服的,脖子又被人勒得很紧,险此喘不过气来,耳中听得这人在唱曲儿,很是烦恼。咳咳几声,猛的将那人推开,怒道:“哪个王八敢将爷爷勒得那么紧,不想活啦?”段正淳一时不防,被梁萧推退五六步,幸有三公相扶,才不至于跌倒。 这番照面,梁萧瞧清了,见段正淳眼泪鼻涕齐流,一想到后背那片湿嗒嗒的黏液,顿然醒悟,微恼:“姓段的,你敢拿我衣服擦鼻涕?忒恶,忒恶!哎,恶心死了!”一顿足,溜出了房间。 段正淳见他突然溜走,吓一跳,又怔了怔,问道:“诸位兄弟,段某没眼花吧,他真又活了?”众人皆道:“是活了!”段正淳听说,霎时眉开眼笑。 褚万里不忘了说上一句:“这小子故弄玄虚,以后真个死了,也没人再相信!”众人一听,又是面面相觑,不觉赞同。 这些人下得楼来吃喝,酒菜都上齐了,还不见梁萧身影。段誉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忍不了了,便问父亲:“爹爹咱不等了,先吃吧?萧弟若觉得饿,自然会下来,我这肚子......”说到这时,“咕噜咕噜”连响几声。 段誉苦笑笑,他不管了,拿起筷子要吃饭。那父亲一记筷子打来,说道:“别急,先等等!”段誉顿感委屈,嘟着嘴,埋怨道:“爹,你偏心!萧弟是你儿子,难道我不是吗?”段正淳一听,猛地浑身一震,嘴唇轻颤,似想说,却又闭上了,皱着眉头深索。 静云是个细心的姑娘,她察言观色,见父子二人闹不快,而段正淳嘴唇嗡动,似乎可感知他想说些甚么,便忙着打圆场,叫道:“段叔叔,昨晚为了萧哥哥之事,大家都累了一宿,时至现下,皆是米粒未进。您想必也饿坏了,既然萧哥哥不愿下来,那他一定不饿,不如咱们先吃?” 段誉咐合道:“好啊,好啊!”静云见段正淳不作声,只是皱眉沉思,便轻轻一笑,又道:“萧哥哥,我自小就与他相识,他这人啊,绝不会让自己饿肚子的。说不定这会他正在厨房饱餐呢!您说说,咱在这干着急也没甚么用处?” 段正淳见她说得有几分道理,亦不好回驳,微沉吟一阵,便道:“好,誉儿,瞧在你弟媳妇的份上,不等他了。”段誉闻言,如同天赖,立马起筷吃饭,他早就饿得不行了。静云却是面上一红,心想:“这个段叔叔乱嚼舌根!”不过有人承认她是梁萧的妻子,心中还是蛮高兴的,况且这人还是他亲爹。 其实三公和四护卫坐在另外两桌,王爷不吃饭,谁人敢吃。 众人正在欢欣吃饭,那梁萧却是晃悠悠,哼着小调,从楼上漫步下来。几人不觉抬头,见他衣着光鲜,潇洒不凡,脸上挂着笑。原来梁萧方才沐浴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服。他走到近前,吹着口哨,一一向众人笑了笑,这才潇洒坐下。 褚万里嗤鼻,啐了句:“轻浮!”跟着段誉接了句:“轻狂!”静云幽幽瞧了他一眼,不觉叹:“轻邪!”段正淳却微微一笑:“有其父必有其子!” 梁萧闻言,“噗”的一声,刚入口的酒,全给喷了出来,幸好他呕吐之时,懂得把嘴朝地上,不然这一桌酒菜,哪个敢吃! 段正淳忙给他倒了杯茶,安慰道:“萧儿,以后少喝点酒,不然很容易中招!”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一则指现下,一则指昨晚。 梁萧伸手擦擦嘴角,扭回头坐好,微笑道:“行,我出个上联,你若能对出,我以后便少喝,不然我的事,你少管!”段正淳点头道:“好,请你出题!”众人听说,纷纷来了兴致,皆望着他。梁萧略一沉吟,拍手笑道:“有了,我就以酒为题,听好了:‘春秋老怪,怪施千日醉,梁萧醉来非良宵’!请对下联!”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下联 此联一出,段正淳眉头稍皱,心道:“这孩子,也当真了得,出的题果然与酒有关,而且又是昨晚的写照,真难为他了。”段誉却想:“萧弟果真才思敏捷,聪慧过人,随口道来便是一个难人的雅对,难怪爹爹如此在意他!”静云则撇撇嘴,心中只想:“萧哥哥话中的这‘良宵’不知意属谁?”其他七人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拧眉蹙想。 只有梁萧一人笑吟吟把酒自乐,饭菜都填了五脏庙。过了半响,这梁萧已经是酒足饭饱,可这大伙却没个答案,见众面容愁苦,梁萧亦不好相难,便道:“段大王爷,这下联,过了许久,你可是想好?” 段正淳微一踌蹉,呵呵傻笑道:“萧儿才思高明,为父甚感钦服,只不过......”梁萧问:“只不过甚么?”段正淳道:“只不过爹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还盼吾儿赐说?”梁萧转瞧众人,见大伙目光都聚在自己身上,不觉淡然而笑,道:“你们几个呢?可有下联好对?”众人听了,纷纷摇头。 那段誉抱拳说道:“尚请萧弟赐教,说一说这下联如何?”梁萧笑道:“我胡绉的,你也当真?”这言入耳,众人都是“啊”的一声惊呼。 瞧大伙如此惊世骇俗,梁萧抿抿嘴,说道:“没事了,吃饭吧,再不吃,饭菜可都凉了,吃凉食容易伤胃!”众人怀着各种纳闷,动起筷头。 段誉扒了几口饭,实在按捺不住好奇,起身便问:“萧弟,愚兄不相信你不知道下联?趁着大家都在,说说何防?”那边七人起哄:“是啊,是啊,说说何防,别尽吊人胃口!”梁萧皱眉:“你们当真想听?”众齐应:“想!”梁萧道:“好!吃完饭,咱再说!”心想:“你们可别后悔!”登时引来一片唏嘘之声。 过不多时,众人吃好喝好,皆安静洗耳。梁萧睨眼缓缓扫视众人一遍,见个个脸带笑意,心底不禁打了一个寒惊,卖个关子:“都吃好了么?”褚万里性子烈,向来看这小子不顺眼,闻得此言,骂了声:“你这不放屁吗?”古笃诚和傅思归忙扯了扯他衣角,褚万里这才不废话。 梁萧笑了笑,也不以为然,贼眼滴溜一转,揪准个方位,心下有了底,便道:“听清了,下联便是......”将个“是”字拉得老长老长。众人都竖起了耳朵,见他久久不吐下文,心中都有几分烦躁。 正当大伙都深有埋怨之时,忽听他笑道:“上联:春秋老怪,怪施千日醉,梁萧醉来非良宵。下联:镇南王爷,爷本是风流,情圣流儿孰亲生。横批:一个两不相干。”此言一出,段正淳如锤在击,身躯猛地一震,幌眼之时,梁萧身影已然不见。 余人沉吟数遍,那褚万里一拍大腿,叫道:“好啊,这小子讽刺主......噫,他上哪去了?”众闻叫,茫然转头,却是不见梁萧。 还是段誉眼尖,叫一声:“他往西方去了!”段正淳怒道:“追!”当下结帐的结帐,牵马的牵马,忙得不亦乐乎。须叟间,十骑纵横大道上,往西方向追去。 这十人马不停蹄赶了一程,约莫三十里,这时,段正淳勒马停下,怪道:“我们快马加鞭,路上不见一丝萧儿影迹,会不会赶过前头了?”众闻说,也纷纷勒停坐骑。范骅道:“或许是!我们骑马,他走路,步行肯定没马快。主公,要不在这歇一会,等他一等?” 段正淳未及答复,这段誉策马出来,摇头道:“不必等了,逍遥派轻功天下无双,以萧弟身手,他只会在前,绝计不落咱们后头之理,除非他有心躲避。” 静云微“咦”了一声,伸手指处:“你们看,前方有片树林,萧哥哥会不会藏在那?”众人随他手指方向看去,果然是一带林丘,只见松林丛簇,树木森罗,却也柏翠松青。 段正淳叫道:“好,咱们去瞧瞧!”当先纵骑奔去,余人纷纷驾马相随。你看那王爷威风凛凛,潇洒马上,领众径入松林之内。正行处,他又忽然兜住马头,回头叫:“此林颇有些诡异,大家须得当心些!”诸人微言,也抖擞精神,提高警惕,三公和四护卫纷纷向旁疏开,把段正淳父子和静云护在当中。 如此慢走了数步,朱丹臣有点忍不住,问道:“大伙有没注意到,诺大一片林子,怎么如此安静?”经他一提,众人也注意到了,说也怪,居然听不到一只鸟雀虫鸣。 这些人正在提心戒备间,忽听头上哈哈一声,跟着大笑出来。众人听了,都是暗吃一惊,互望几眼,皆向声源处看去,只见一株松树上,一处枝梢头俏立着一名白衣少年,轻袍经风舞送,剌剌吹荡,此人正是梁萧。但见他脸含微笑,面向众人。 原来他一离客店,便辗“凌波微步”径西而去,途经此处松林,不觉内急,就拣个地小解,待解决之后,心突生异凛,惊觉此林颇不寻常,有心探研一番,才拽步,又听东面马蹄急响,不及思考,当下将身一纵,跃上一株松木。居高临下瞧得是段正淳一行人,不觉好笑,见他们防守严密,不禁哈哈一声,大笑出来。 一行人看见是他,都大吁了口气。梁萧身形一跃,下得树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微笑道:“放心,我检查过了,这里没有老虎豺狼,用不着担心!”凝神见众人脸上都带愠恼之色,忙打个哈哈,缓气道:“淡定,淡定!” 朱丹臣脚跟略触马肚,挽缰上前走了两步,嘴角微微一抿,说道:“二公子,属下终于知道你为甚么一定要让我们先吃饱饭,才肯说出下联了!”梁萧歪头一斜眼,瞪向他,怪道:“那为甚么?”朱丹臣捋须,微微一笑:“饭不吃饱,你哪来的力气跑啊!”言出,众皆轰然大笑,梁萧甚感羞愧。 一行人正笑到兴头,徒听“啊”的一声惨呼,远远飘来,教人一听,登生毛骨悚然之心,几人都心头大憾,不觉笑声顿歇,纷纷提高戒心,朱丹臣沉吟:“难到前方有人遇险?”梁萧道:“一定是!”段正淳皱眉道:“好,咱过去瞧瞧!”众人得令,均策马前去,惟独梁萧呆立原地不动。 第二百二十三章 松林遇虚竹僧 段正淳见了,眉头又是深锁,叫声:“萧儿,快上来!”梁萧微一犹豫,脚一点地,跃上马背,坐在了段正淳身前。他缰绳一抖,那马前蹄轻蹭,向前蹿去。身后的段正淳笑吟吟的哼着小曲一路赏景,心里窃意得很。 梁萧哼的一声,心中不快,怒道:“你乐个甚么劲?”段正淳微笑道:“为父在想啊,咱父子俩可是第一次如此亲近,不该高兴么?真希望以后亦是如此!”他乐呵了一会,突然安静下来,悠悠道:“萧儿,别恨爹了,成么?”语音中竟有几分酸苦涩味。 梁萧听了一怔,愣了片会,心莫名一痛,又咬了咬牙,不想让他看出半点端倪,淡然道:“王爷,你想多了,你不是我爹,我也不是你儿子。记清楚了,我姓梁名萧,别弄错了。”说着双脚一夹马肚,那马四蹄翻飞,向前纵去。 段正淳听说,心下一沉,失了神,偏巧马儿这时飞纵,他身子登向后倾,险些坠下马来。还好他应变得宜,双腿一拢夹实了马腹,借此之力,上身甩了上来,双手搭在了梁萧双肩之上。若不如此,方才之举,定然让他摔个筋骨折断。 梁萧肩上忽来重压,让他喘了一下粗气,不禁问:“你、你没事吧?”段正淳摇头:“爹...哦,我没事!”梁萧知道,这一刻,他把眼前这个“父亲”伤得很深,但也总好过这个“父亲”去伤别人吧。 那马儿几个起落,纵到了一处山丘前,便停了下来。但见前面,段誉一行已然全都下了马,似乎发现了甚么。梁萧心中一紧,策马闯过前面几匹坐骑,驶到近前,听得朱丹臣声音叹道:“惨,惨,惨!真是太惨了,这些人武功已失,究竟有谁再跟他们过不去?” 梁萧寻声看去,亦是吓了一跳,只见路边草地上斜斜歪歪躺着七八个和尚,瞧状态似乎刚死不久,想来先前那声惨叫应属他们所发不假。梁萧目光四顾,看看可会找到凶手留下的甚么蛛丝马迹,结果一无所获。 转眼之际,忽见这些尸体中有一名身穿袈裟的老僧,一时好奇,不觉上前多瞧了几眼,这一惊骇当真不小,诧道:“这不是少林寺的玄难大师吗?”段正淳听说是少林寺的高僧,立马来了精神,问:“萧儿,你确定?”梁萧道:“这个自然!你若不信,可相询段誉和朱大哥他们,在‘珍珑’棋会上,彼此曾见过面!” 段正淳笑道:“不用了,爹只是......”他话尚未说完,徒听范骅声音惊叫道:“大家快来,这里有个没死!”众听得他叫唤甚急,纷纷赶至。梁萧和段正淳也下了马,一起走来。 他扒开褚万里和古笃诚二人的肩膀,闪了进去。哪知这褚万里恼他,故意拌了他一脚,一来出其不意,二来梁萧对这些人根本不须堤防。好在他武功也算了得,在跌倒之势,他一个翻身,再来个“燕子钻云”窜到了对面,脚跟刚刚站稳。 那褚万里不禁赞道:“好俊的轻功!”梁萧横了他一眼,啐道:“笑里藏刀的家伙,可恶!”褚万里听了面上一热。梁萧不再睬他,低头去看,但见地上躺着个和尚,面貌丑陋,识得正是日前那虚竹,他双目紧闭,嘴唇泛紫,眉宇间隐隐透着一股黑气。 梁萧吃一惊,寻思:“他身上的毒好生熟悉!哦,是了,丁春秋!”一念于此,便叫:“当心,他身上的毒会传染!”这言一出,把这些人都吓了个悚惧,均“啊哟”一声响叫,纷纷后退。 范骅却苦了脸,缓缓站起,叹道:“我的二公子哟,你咋不早说?”虚竹的脉搏他探过,眼皮翻过,心口摸过,就是下面的没检查过。 梁萧笑道:“我怎知道你那么傻,明知他中了毒还要碰他!”范骅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臣下道他中的乃是小毒。唉,谁知...”谁知甚么,却说不下去了,身子幌了幌,又来了一个踉跄。 那段誉跃众而出,扶稳他,笑道:“范大哥,我来替你解毒,如何?”范骅略略推拒,躲了他两步距离,才道:“主子爷,这如何使得。二公子说臣下这毒会传柒,主子爷乃千金之躯,还是少碰臣为妥。”说着又离他远了些。 段誉微笑道:“我不怕!”范骅这才认真审视了他一眼,立即恍然,他家这公子爷是百毒不侵的主。 忽听梁萧咳嗽两声,说道:“段誉,你别再乱来,昨天害得我不够么?丁老怪的毒岂是那么容易好解!去,去!哪凉快哪待着!”将他赶到一边去,然后脸上绽出个迷人的笑容,轻轻对范骅道:“范大哥,当真对不住了,小和尚中毒时久,我得先去救他。你么,先歇歇。放心好了,那么一点点毒,不会要你命的。要乖乖哦,妈妈说,不听话的小孩不给饭吃!”众人一听,轰然而笑,尤其是最后一句。 范骅年纪比梁萧还大个十来岁,却被他当众以“小孩子”称呼,登时气得五内焚烧,若不是看他是镇南王的儿子,真想过去和他打上一架。 梁萧不睬众人,自顾坐下,以“蚕变”为虚竹解毒。过不多时,只见二人头上冒出一丝丝白气,梁萧这才收功。那虚竹眉毛颤了颤,徒然睁眼,见了多人,登时吓一跳,一个下意识蹦起,但惜他内力实在弱得可怜,又是剧毒刚解,没跳多高,便双膝一软,颓跌下来,他颤声道:“你…你们是甚么人?”梁萧笑道:“虚竹小和尚,不记得我了么?” 虚竹闻声,战栗栗的翻身,见了梁萧,眼睛一眯,脸上登露喜色,叫道:“梁…梁施主,原来是你!”梁萧手一抄,拽着虚竹的手腕。虚竹登感一股浩然大力涌来,跟着他身子不由自主跳了起来,待站稳后,他搔了搔头,傻笑道:“阿弥陀佛,多谢梁…啊呀,师叔祖…”脸色一变,疯了一般,奔到玄难尸体前,涕泪痛哭。 众人见他哭得伤心,也感同深受。过了一会,梁萧上去拍拍虚竹肩头,安慰几句,他才止了哭腔。商议一阵,最后干脆将少林师父们的遗体都火化了,以免腐烂后体内的毒流出,危害极大。诸事忙完,那范骅却“啊哟”一声叫:“我…我…”倒了下去。 第二百二十四章 礼 众闻惨叫,看时,那范骅已躺了坡上,段正淳领头,大伙都奔将过去。虚竹泪眼凄凄,收了骨灰。梁萧暗叫:“不好,我忒也糊涂,只顾着帮小和尚料理后事,却教忘了范骅尚中着毒!”念此四顾,见诸人都疾前去了,自己亦不好落单,当即轻轻一跃,纵到范骅跟前,他躺了地上,身子不住抖动,脸色败坏,凄苦已及。 当下不作多想,倒金勾步一抄,将他提了起来,不给别人触碰他机会,以免毒再次传染,然后盘膝坐下,掌对掌,以“蚕变”之功力,化解范骅体内的毒素。 梁萧自阴阳二气相融后,不仅功力大增,而且替别人化解毒素时,不须专注一处穴位,只须身体任一处穴道即可,这和“北冥神功”尚有几分异曲同功之妙。二人行坐良久,伴随着梁萧功力运转,范骅的脸色由黑转青,再由青转红,听梁萧缓缓吐出了口气,但见他已然撒掌收功,然后微微一笑,拍掌站了起来。 他掌声方歇,那范骅眼皮微微一颤,徒的上翻,露出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眸子,瞧了诸人几眼,他一翻身,半膝着地,向梁萧礼拜道:“臣下多谢二公子救命之恩!”说着竟然磕下头去。 梁萧袖子轻轻一拂,托住了他下拜姿势,惶恐道:“范大哥,这如何使得。你这样,不折煞小弟了吗?你福大命大,我只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先前我那般待你,望你不要怨恨才好?” 范骅忙道:“岂敢,岂敢!”心中却想:“这小子也不算太坏,只是嘴巴有点损罢了。此次若不是蒙他搭救,我命恐早休矣。也罢,他毕竟是王爷骨血,以后他损我,我不睬他便是,但用不着跟他动气。”心中这么想,心情顿时清爽不少。 却听褚万里呵笑一声,嗤然道:“这小子也懂甚么叫谦虚,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朱丹臣和傅思归听说,唬了个心惊,二人忙扯扯他衣袖,使眼色,叫他别多舌。褚万里自觉失言,脸上搐动了一下,但不知为何,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目光一转,移向他处。 梁萧听了瞧了,也不生气,淡笑道:“妈妈曾说:‘谦虚是一门高深的艺术!’因此,谁也不能阻挡我追求艺术的脚步。”褚万里听说,非常不服气,突然灵激一动,笑道:“妈妈还说了:‘无耻之德的最高境界就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无耻!”他说罢,梁萧瞪了瞪眼,骂道:“可恶,又盗我的话!” 朱丹臣笑道:“二公子,这就叫‘以己之矛,攻己之盾!”段正淳一听,不禁哈哈一声,纵笑出来,跟着众人也嘻哈而笑。 梁萧却是憋了一肚子闷气,撇撇嘴,见虚竹一脸哀色,微低着头,步行过来。走至众人跟前,他礼了一句佛号,恭恭敬敬说道“阿弥陀佛,小僧在此多谢诸位施主活命之恩,以及援手之德!”说着又恭恭敬敬向众行了一礼。 众人听说,笑声顿歇,脸复肃然之色,各还一礼,齐道:“小师父客气了!”虚竹又忙着还礼,段正淳等人见他施行,又急着相还,一个礼来,那边又礼往。 梁萧瞧得有趣,心想:“果然是个迂腐的小和尚!”戏说道:“咦,你们干么哩!你拜我,我拜你,在拜天地么?是不是该到了礼成,送入洞房的时候呀?若是,那在下给你们腾个地,怎样?”说着嘻嘻一笑,当真斜身一闪,退了两步。 众人一听,皆是愕然,细心一想方才行为,却颇有几分像新人对拜,只不过是一个和尚和一群大老爷们,想笑却笑不出来,个个气得脸色通红。还好静云只作了一礼,嫌麻烦,见梁萧不礼,她也就不礼了。偶听梁萧如此戏言,她脸颊顿烧,忖道:“萧哥哥太也胡闹,少林各位大师刚遭惨害,他却嬉笑打浑,委实弄不懂,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假若有天,我也不幸死了,他对我会不会也是这般?唉!”暗暗叹了口气,只觉多想无益。 但听梁萧说道:“虚竹小和尚,我且来问你,你和玄难大师怎生遇上的丁春秋,回少林不该走这条道啊?”虚竹闻言,身躯登时轻颤了颤,双目不觉酸涩涌泪,说道:“那天,小僧和师叔祖,及各位师叔师兄一起下得岭来,本意回少林,但师叔祖考虑到几人武功皆被丁春秋施主所废,为了避免是非,师叔祖选择了绕道而行,才然走向西路。” 段正淳微微沉吟,不禁说道:“玄难大师顾虑得甚是,他一生嫉恶如仇,虽为出家人,江湖上之事,却也不曾少管,败于他手下的恶人亦不少。倘若这些人得知他武功全失,定然会大肆来寻仇。玄难大师这‘绕道而行’之策用得甚妙!” 虚竹微微颌首,又施了一礼,道:“阿弥陀佛,段王爷高见,小僧当时也这般想。照着师叔祖的吩咐,一行人径往西而行。如此几天,倒也相安无事。原想过了这丛松林,再改道回返少林,哪知一大早行到此间,正走处,后道上忽来一人,脚步遽急,影只翩迁,正是那自称自雷的‘星宿老仙’。师叔祖见他大踏步而来,武功虽失,却也不惧,嘱咐小僧等人要镇定,更要小心在意。” “谁料那丁......恶施主身影飘来,看见路上有人,二话不说,便双袍袖舞。那时众师叔师兄在前,师叔祖在中间,小僧搀扶着他,忽感疾风扑前,不消一会,便全数倒了下去。待小僧醒来时,就看见了诸位施主。可怜师叔祖和各位师叔师兄都已经......已经......”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眼泪哗啦肆虐下来。 梁萧心道:“玄难大师等人功力全失,自然抵抗不了丁老怪霸道之毒,好在你虚竹尚有一丝内力,偏巧又遇上我们,不然你亦是难活,莫非这便是天意?”言念及此,便问:“虚竹小和尚,你今后作何打算?” 虚竹抹了泪,道:“小僧自幼便在少林寺长大,只想将师叔祖和各位师叔师兄的骨灰带回少林,好好安置,从此,清心礼佛,永不踏出山门半步。” 梁萧心想:“也许这对你是个好结局。”转向段正淳,说道:“王爷,小子求您件事,盼您答应?”这倒稀奇了,这小子居然会求人,众皆大奇。 段正淳心下悦喜,微笑道:“萧儿,你请说,只教为父力所能及,无所不允!”梁萧道:“挺简单的,不须你上刀山,也不用你下火海,走走路即可。嗯,虚竹小和尚要回少林,恐他再遇危险,我想烦劳你送他一程,你可愿相助?” 第二百二十五章 西行见灯火 段正淳听说,梁萧求他之事,竟是护送这小和尚回少林,不觉得好笑。真是滑天下之大不违,想他乃堂堂一镇南王爷,居然要去做一个秃驴的保镖。倘若是个美貌女子,他一定乐意奉陪,偏巧是这么一个丑和尚,你叫他心何甘。 不由得和梁萧争论了一番,但他一再的忍让,又如何是“巧舌如簧”梁萧的对手,反而被这小子的“头头是道”给说得无力招架,不觉败下阵来。又念先前有言在先,不好悔诺,轻叹了口气,摇摇头,唤过三公和四护卫,一同带上虚竹,径奔少林而去。 见父亲一行已经走远,那段誉这才问梁萧,说道:“萧弟,咱们当真要去追丁老怪那恶人,为死去的玄难大师报仇雪恨吗?”梁萧未及答复,这静云却兴奋之极,忙道:“这个当然,丁老怪做恶多端,专以毒药祸害世人,像他这样的大恶贼,人人得而诛之,萧哥哥除去他亦是功德一件。”她好久都不曾打架了,听说要去追杀丁春秋,不禁拍手叫好。 梁萧眉头皱了皱,沉声道:“静云妹子,你如此高兴,倘或真遇上了那老怪,你打得过他么?”静云听了一怔,不久又“嗤”的一声,傻笑出来,叫道:“我的好哥哥哟,小妹打不过,难道你也打不过吗?”梁萧心道:“自然打得过。”但嘴上却不说破,只道:“嗯,不说了,走罢!”当先领路而走。 二人也不问他要上哪儿去,只是紧紧地在后跟随着。段誉的马给了虚竹骑去,静云瞧自己一人有马可骑,而梁萧和段誉却要步行,感觉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将坐骑弃之。一行三众,向西而去。行了数里,遍地都是荒山野岭,崎岖难行,眼见夕阳已经西沉,跟着黑云渐渐笼罩下来。一路之上,均无半点丁春秋的踪迹,再行得数里,那段誉忽然停下步子,不走了,他叫道:“萧弟,糟了,糟了!” 梁萧回过头,奇问:“怎么糟了?”段誉懊恼道:“咱们紧赶慢赶,却错过了宿头,难道不糟么?”梁萧听了,不觉好笑,心想:“他总归是个公子哥,不习惯江湖生活也是可以理解!”可他倒不明白了,过去一年中,这段誉是如何着落的? 却听静云埋怨道:“就是,都怪这个该死的丁春秋,不然咱们怎会流落到这荒山里头来,待本姑娘逮到他,一定将他剥皮抽筋,再下油锅,好好炸上一炸。” 梁萧笑道:“等你逮到他再说吧!好了,先找个地方休息一宿,明天再说!”徒听段誉微“咦”了一声,道:“萧弟,静云,你们快看,那边好像有户人家!”二人闻声,不禁回首,随他手指看去,果见右首山谷中露出一点灯火。静云大喜:“看来是家山农猎户,借宿一宿应该不成问题吧!”三人向着灯火快步走去。 那灯火相隔甚遥,走了好一会仍是闪闪烁烁,瞧不清楚屋宇。梁萧忽然心中一凛,低声喝道:“且住,这灯有点邪门!”二人闻喝,嘎然止了步,都望向他,齐问:“怎么啦?”梁萧不及答话,蓦地里那灯火之处,四下里登时灯火通明起来,照亮了半片松林。 三人都是大吃了一惊,各自对了一眼,不觉加快脚步,向灯火又驱前里许。这下看得更加清楚了,只见山坡前,人影绰绰涌动,黑压压的一片,约有三四百来人,这些人服装怪异之极,或僧或俗,或道或贼。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美有丑。三人不敢出声,隐身在一丛密草之中,耳畔听得呼喝、打斗、辱骂、惨叫之声响成一片,三人听了眼光又一互视,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渐粗,心跳甚剧。 梁萧轻轻扒开一丝草丛,露个缝隙,往里瞧去,但见一个青年公子风度翩翩,潇洒之极,他登时暗吃一惊,你道此人是谁?正是日前棋会上见过面的慕容复。他刀来掌往,和一群人打得难解难分,微一斜眼,忽见两人纵跃而起,往一株松树攻去。 梁萧心笑:“慕容小子在底下,你跳树上作甚,真是个白......”痴字尚未念完,身躯猛的一震,不觉抬头,但见一株较粗的枝杆上踩有一双花鞋,鞋上白裙轻摆,再上头是个妙曼的身子,她小手轻抱,双双搂紧树的主干。一张绝俗的脸,渗着惨白,又略带几分慌张,一双眸子漆黑清澈,如同午夜里的北极星。但北极星闪烁,是为了指引天下间迷路之人,有个归途可去;而她闪烁,专注的却是一名公子哥,那是她心仪的对象。 这梁萧不由张大了嘴巴,心怦怦乱跳:“慕容复和王语嫣都在此,难道这里是......”言念未了,徒感静云娇躯轻轻一颤,遂将眼瞥向她,低声问:“你咋啦,生病了么?”静云不答他的话,只慌道:“萧哥哥,你看!”梁萧鼻子微皱,怪道:“看甚么?”不觉回首,这时,恰巧一只虫子迅疾飞进他左眼之中,他眼球一痛,急忙闭眼,又忙伸手去揉了揉,心骂:“该死,这个时候来捣甚么乱!” 静云扯扯他衣角,颤道:“萧......萧哥哥,快,快……”梁萧微恼:“快甚么快?”左手捂着左眼,伸起颈来,利用右眼目光去瞧,登时一愣,不过片会又是好笑,不禁道:“喂,呆子,那边有个小白脸跟你长得好像哦!你说是不是你老爹风流时,遗下的种子......”右手后伸,忙去抓向一旁的段誉,居然抓他不着,徒地脸一沉,颓然扭头,见右首空空如也,哪还有一丝段誉的影子在。 忽听静云低声道:“别费劲找了,你瞧,那边挨打的那个不就是!”梁萧闻言,徒得迸眼去瞧,只见一个头陀呼喝一声,蒲掌大的拳头,径往段誉门面送去。这段誉他竟是不闪不避,结结实实挨了头陀一拳,耳听得碰的一声响亮过后,段誉身子幌了幌,稍作倾斜,好在他内力颇深,不至于跌倒。当他转过脸来时,半边嘴巴已然青紫见肿,嘴角兀自溢着鲜血,他啐了一口,将血吐在了土里,说道:“这位兄台,你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降我更加投过了,求你快快放了王姑娘,好吗!” 梁萧心想:“这呆子怎地如此迂腐,竟而不还手。以他今时的武功,就算是慕容复,也不见得是他对手,那他如何还会这般窝囊?难道是见了美女,三魂又少了两魂半?”煞费解,便问一旁的静云:“你刚才好像挺激动的,是不是?” 静云抿嘴笑道:“那是当然啦,书生救美嘛!你对我,若是有你哥哥对王姑娘的一半好,那我死了也不枉此生......”梁萧心叫:“不好!”身形一幌,跃了出去。静云大叫:“喂,人家还没讲完哩,你急个甚么劲!”左足顿了几下,又一点地,气吁吁地也跟着他,跳出了草丛。 第二百二十六章 杀吧,别乱来 那头陀见段誉如此执拗,也不禁愕然,待听得他求饶语气,心中更是大乐,忍不住喝道:“你是甚么东西,也敢来求我?”段誉道:“我是人,不是东西!”那头陀一听,气极,愤然道:“那好,若教我放了这小姑娘,倒也不难。只要你乖乖地给老佛爷磕上八十个响头,老佛爷一高兴,或许考虑!” 段誉闻言,眼睛一瞪,不禁叫道:“兄台此话当真?”别说让他只磕八十个响头,就是一百一千,甚至一万个,他都愿意。若能救得王语嫣,便是叫他去死,他也会微笑着。 王语嫣见他冒死相救,心中非常感激,颤声道:“段...段公子,你快走吧,表哥会来救我的。”段誉听了,胸中一酸:“世上难道只有你表哥能救你,我段誉就不行吗?”瞧了她几眼,胸中登生一股傲然之气,面向那头陀,左膝一弯,欲要跪下去。 徒然白影一闪,一股大力将他膝盖托了起来。段誉一抬眼,见是梁萧,立即大喜,跟着一条青影又至。梁萧骂道:“呆子,他耍你的,你也信!”段誉一脸凄苦,忙摇晃他肩膀,求道:“好弟弟,你主意多,哥哥求你救救王姑娘!” 那头陀见场中突然多了两人,亦是微微一惊,但仗着己边人多,却也不惧,听他喝道:“哪又来两个送死的家伙?”梁萧听清,转正身子,瞪了他一眼,眸中精光尽现,那头陀心中一紧:“好犀利的眼神!”梁萧淡淡一笑,说道:“爷爷还道是哪只乌鸦在放屁呢?” 静云听说,颇感好奇,遂问:“萧哥哥,这乌鸦它会放屁么?”梁萧道:“怎么不会,世上凡有生命的东西,都会放屁,而且这乌鸦啊,它放的屁,最与众不同!”静云问:“怎么个与众不同?” 梁萧笑道:“一般来说,这人放的屁,是响而不臭;反之,那就臭名远扬了。但是这乌鸦它可是非同一般,专食腐尸,因此哪,它放出来的屁,那个叫‘又响又臭’!”言罢,静云和段誉哈哈大笑起来。 那头陀却勃然起怒,骂道:“小子,你找死!”嚯一声,举戒刀砍来。 梁萧微一冷笑,见他奔行步法,微有凌乱,然手上的戒刀又来势汹猛,料他是被怒气所激。当下也不在意,身躯亦不挪动分毫,眸中精光只聚于那柄刀头之上,待那头陀刀口离身尚有寸许距离时,“凌风指”倏出,咄的一下,那明晃晃的刀尖,已被梁萧中指和食指牢牢钳住。 那头陀吃了一惊,待要运力抽回刀来,却发觉那两根手指,硬如铁柱,将那刀尖紧紧拽着,无论如何也扳不回来,刹那间,脸色变绿,知道遇上了高手,他不觉颤道:“你...你待怎样?别忘了,小妞还在我们手里!”这时还死撑场面。 梁萧嘴角微弧,冷冷道:“爷不想怎样!”指间加劲,那刀尖铮的一声,立断。半截残片兀留指间把玩,他轻轻一笑,道:“兀那陀头,爷要是将这小东西打进你咽喉,你说,会是怎生的一个滋味?”说着指头轻弹,那半截残片,突兀飞出,睁的钉在了一株松树的主杆之上,那残片没入至尾。 这头陀瞧了,唬了个筋软脚酥,只颤:“阁下到...到底是谁?”梁萧笑道:“你甭管我是谁,你们要对付的是慕容复,跟爷不相干。”凝神微睨了一眼慕容复,见他身周兵刀霍霍,人影重重,剑掌乱舞,有时分不清是剑是刀、是掌是拳。 当下嘴巴微抿,也不去理他,转过身,径往王语嫣这边走去。挟持王语嫣的两名女子,见他笑吟吟走来,心里发慌,不知他意欲何为。右首的那名女子咤道:“你...你别过来,再住前走,我一剑结果了她!”口气虽硬,方才见识过梁萧的手断,不免有点着慌。 梁萧笑道:“好啊,在下正想请两位姊姊帮忙,一剑抹了她脖子。”二女闻言,不觉一怔,彼此对了一眼,均感此人古怪之极。左首那女子喝道:“你当真不怕我们杀了她?”梁萧耸耸肩,一脸轻松,左手插着腰,右手急舞,连道:“杀吧,杀吧!她是慕容复的妞,又不是爷的菜,她的死活跟爷何干。”二女又互视一眼,同一般心思:“这人当真冷血!” 王语嫣一言不发,双目狠狠瞪视着梁萧,下唇重咬,似要沁出血来。段誉不知梁萧这个郎中,葫卢里卖的是甚么膏药,听他说得无情,心中甚焦,“凌波微步”一出,疾向他踏去,拽着梁萧衣领,涩声道:“好弟弟,别玩了,人命关天!”梁萧右手上撩,挑开段誉大手,借势袖子一拂,将他扫出一丈开外。段誉步子立足不稳,跌了地上。 梁萧吐了句:“好好待着!”便不再睬他。又面向王语嫣三众,脸上挂着笑,说道:“怎么?两位姊姊如此不给小弟薄面!也罢,那我只好亲自来了!”二女慌道:“你想作甚?”梁萧笑道:“自然先奸后杀啦,难道两位姊姊不曾听说?”二女闻言,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梁萧笑嘻嘻欺近,王语嫣终于忍不得,切齿骂道:“小贼,你别乱来!”梁萧道:“爷自然不乱来,我会光明正大的来!”王语嫣气苦,脸上一红,咬牙道:“你敢过来,我...我咬舌自尽!”梁萧笑道:“别急嘛,待爷香一下之后,你再死不迟!”王语嫣听了,本来微红的脸,刹那间惨白。 段誉和静云心中大骂:“混蛋,混蛋...”但碍于周旁人马环伺,不敢贸然上前。 王语嫣在二女挟持之下,步步向后退却,她们退一步,梁萧却大进一步。终于退到一处山壁,退无可退之时,不得已停下。王语嫣眼睛一闭,凄然道:“二位姊姊,求你们杀了我吧!”眼角不觉流下泪来。 右首那女子低喝道:“你给我闭嘴,杀不杀你,那位公子自有分寸!”二人互望一眼,点了点头,左首女子道:“这位公子,人我们可是交给你了,你爱怎样折腾便怎样折腾!”说罢,脚跟一掀,速速离开。 梁萧指出如风,解了王语嫣穴道,清笑道:“二位姑娘,多谢合作!”二女一愣,促然止步,却听“拍”的一声清脆,自身后传来。 第二百二十七章 帮他,有甚么好处 慕容复在酣斗之中不忘了留意表妹那边状况,眼见她蒙难,自己不能救援,心中焦急不已,忽见段誉出现,不觉欢喜,孰想此人竟然打不还手,任人欺凌,心底就先生了几分气,暗骂他窝囊。哪知过不久,又有两个人出来了,慕容复甚喜,识得其中一人便是棋会上,破解“珍珑”棋局的梁公子。 才高兴得一会,他脸色又苦了下来,岂想此人竟来调戏表妹。禁不住心中喷火,一时失神,险些挨了一刀,好在他应变灵敏快捷,才不至于中招。挡架了敌人,又源源还以颜色,打了数十合,耳听得巴掌清脆之声,微一瞥眼,见是表妹打了梁公子,忍不住好笑,一股闷气总算吐出了肚,人逢喜事精神爽,之后的应变和打斗,也显得格外得心顺手。 梁萧脸颊挨揍,他怔了怔,并不伸手去触摸,而是双眼含怒,直直盯着王语嫣,过了好一会,他呼吸越来越粗,显是真的恼了,火道:“姓王的,爷我好心救你,你却恩将仇报,是个甚么道理?” 听他语气不善,王语嫣心儿怯怯的,但她自认理不亏,微微咬牙,胸脯一挺,说道:“救我?谁要你救,我表哥自会来救我,用不着你假好心!”梁萧立即一声冷笑,说道:“大美人,你没惊吓过度吧?等他救你?恐怕等到花儿都谢了,也不见得他会来。诺,你瞧见没,他自身都难保!” 王语嫣听说,疾速抬眼,看时,果见表哥和包不同等人陷在人墙包围之中,斗得正紧,心莫来由一阵担忧。梁萧随意瞧了几眼,又望向王语嫣,见她秀眉微蹙,紧张和关注之心可想而知,不觉微笑道:“大美人,想不想我去救你的心上人?”王语嫣喜道:“你当真肯......啊哟,“倒转金勾”、“采和拦腰”!” 梁萧一听,犯着糊涂,她好端端的叫两招招式干么?不及想念,忽觉背后劲风飒然,微一皱眉,当下身子倒转,右足斜勾,正巧碰上一人的脚跟,略一犹豫,眼儿上撩,见来人正是刚走了不久的二女,二人齐使剑,皆往梁萧头上砍落。梁萧缓了许久,想起王语嫣那句“采和拦腰”,立即挽双拳向二女腰间送去。 谁知二人却不避开,仍旧双剑舞落。梁萧吃一惊,急中生智,当拳化指,但听“拍拍”几声,二女腰间穴道倾刻被封。 原来二人见梁萧竟然耍了她们,并没有对王语嫣怎么样,不由得心怀怨恨,看见他和王语嫣聊得正热闹,互换一个眼神,挟剑悄悄砍来。正巧王语转身,看见了,惊呼一声,并叫出了两招身法,好让他应对。 梁萧站起身来,略整了整衣衫,斜瞪了她一眼,气道:“你存心害我!”王语嫣委屈道:“我哪有,是你自己不相信,犹豫了一下,慢了半拍,怪得了谁?”梁萧气极:“好,你有理!哼!”转向二女。 这时段誉和静云也奔了过来,一个叫:“萧哥哥,你没事吧?”一个慌道:“王姑娘,你怎样?”王语嫣脸上一红,低声道:“我没事!段公子,你呢?”抬眼一瞧,见他嘴角边青肿一片,甚觉过意不去,又软语安慰了几句,段誉只傻笑说没事。 梁萧看了一眼,心叹:“这呆子,见了美女,魂又丢了。”不去睬他,径问向二女:“我跟你们有仇么,干嘛杀我?”右首女子恨恨道:“谁叫你骗我们!”梁萧一听,这才想起方才之事,不觉莞尔,笑道:“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这叫合作。合作,你懂不?” 徒听王语嫣清声翠语叫道:“梁公子,你去帮帮我表哥,好不好?”梁萧道:“我跟他又不熟,帮了他,我有甚么好处?” 便在此时,一个道士手持长剑,飞步抢来,叫道:“这便是好处!”一招“毒龙出洞”,挺剑向梁萧刺来。梁萧目光一瞥,认清那剑尖的来路,当下不慌不忙,暗运“蚕变”真气,跟着右掌一翻,一股寒气倏出,裹住了那剑尖。徒感剑柄那头,握剑人之手轻轻颤抖,梁萧便借此之机,将剑一夺,往上一甩,那剑顿然飞上半空。 这道人吃了个闷亏,心中唬了个悚惧,剑已脱手,本应不该再斗,但今日之会,非同一般,岂容外人得知。那道人吸了口气,一挺胸膛,忙翻飞两掌,向梁萧拍来。梁萧见他掌法平平,均无实劲,显而易见,内功差劲之极,也不和他相碰,绕到他背后,见空中长剑适时坠下,当即顺手一接,借势挽了个剑花,一挺剑头架在了道人脖子之上,厉声喝道:“要死要活!” 那道人一怔,颤声道:“自……自然要活!”这话才说完,忽有十几条汉子抢了过来,绕成个大圈,将梁萧和王语嫣等人都围在了中间。 原来这些人听了慕容复身份来历之后,便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慕容复一伙身上,对梁萧一行的突如其来,不怎么瞧在眼里,待见梁萧仅凭一人之力便打败了头陀,及制服了二女,这些人才知道苗头不对,便急急分派人手过去擒杀。 梁萧眼见众人将自己一行围得水泄不通,眉头虽皱,却也不惧。那静云蠢蠢欲试,正摩拳擦掌,恨不得立马上前厮杀。倒是这段誉有点沉不住气,急嚷道:“喂,喂!你们这是干甚么?”却护在王语嫣身旁,低声道:“王姑娘,我来保护你!” 王语嫣面上又是一红,心想:“真是个呆子!” 梁萧长剑一抖,重重在那道人肩上拍了几拍,说道:“你们不怕我一剑砍了他脑袋么?”人群中走出一名大汉,他使的也是一柄长剑,他将剑一指,冷声道:“你杀了他,难道就可以活着走出这片松林了吗?”梁萧微笑不语。 那汉子见他不答,还道梁萧怕了,语气便放软了些,说道:“你放了他们三个,老子瞧在这柄剑的面子上,赏你个全尸!”三个?梁萧心中一凛,略略扭头,却见那二女还僵直在原地,但头陀却已不知去向,不由傻笑。 这汉子问:“你笑甚么?”梁萧道:“爷在你这把年纪时,也是非常自傲,但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是甚么事情都是绝对的。”那汉子一愣,心想:“你才多大……”念不了,穴道已被人封住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蚕变化蟒 就在前倾,梁萧听那汉子大言不惭,微一冷笑,点了道士腰间穴,侍汉子再废话时,似阵风一般,闪到汉子身旁,出奇不意封了他穴道。在场之人众多,除段誉外,竟无一人看清梁萧是如何到了这里,而又如何制服了汉子的。王语嫣胸罗万有,眼光亦高,只因梁萧身法实在太快,连她也瞧不清楚。 那汉子张口乍舌,眼睛也瞪得老大,满脸不信之色。梁萧剑刃一指,贴近他脖子,高喝道:“死或是活,自己选一个?”那汉子又是不信,落到敌人手中,居然可以选择,还道他说的是反话,心想:“我中了老贼婆的‘生死符’,活着也是生不如死,干脆......”念此,胸一挺,本来微颤的身躯,也变得傲然起来,道:“我选死!”言出,梁萧也是微微一惊,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明的奇色。 世上之人,大都怕死,面临生死关头,往往屈膝求饶,刚才那道士,也是一般。不想如此不起眼的一个角色,也有如此气魄。梁萧哪知此人心中的想法:不成功,便成仁。 不知谁喊了一声:“大家快上啊,宰了他再说!”一人士气如洪,千军涌动。这二十来人,一涌而上,有两个去攻静云,有五六个去打段誉和王语嫣,余下之人纷纷朝梁萧身上招呼。 梁萧微一凝神,见静云赤手空拳斗二汉,当下剑尖一挑,抖落眼前大汉手中的长剑,使个粘字诀,吸住那剑身,借势画个半圈,再化股巧劲,叫声:“静云妹子,接剑!”惯力一送,那柄剑立马朝静云方向飞去。 然而此时已有数名大汉近身,这些人手中兵刃各异,有刀有剑,有镰有枪,更有判官笔,目标一致,皆朝梁朝身上招去。见众汉如此气愤凶猛,梁萧公然不惧,手中握着剑,暗运一股“蚕变”真气,注于剑身,斜刺一扫,但听叮当、铮、呛、金割断玉之声响成一片,左侧七八人,手中兵器尽断。 梁萧剑锋一转,向右横去,又听一片玉断之声,右侧这些人兵刃全断。这些人呆得一阵,不知谁又发一声喊:“贼子利害,大家快逃快逃!”果真听话,众汉一窝蜂而散。梁萧斜眼一瞥,见静云已将两名汉子撂倒,正待收剑。目光一转,望向段誉这边,见他背着王语嫣,踏着“凌波微步”和几名汉子游走,步法潇洒,行踪飘逸,仙人美影,书生憨实,如大海中的一片行舟,肆意风发。 梁萧暗骂:“呆子、笨蛋,只顾躲,完全不懂以神剑还他颜色!”不过也好,有美相伴,对段誉来说,亦是美事一桩,就让他自个乐吧!瞻看片会,忽有一名汉子蹿了过来,欲对梁萧施以偷袭,但他耳聪目明,微微一笑,便即将他轻易料理了。 不想这汉子刚倒下,徒听静云“啊哟”的一声惊呼,疾速探头,却见两个身材矮小的青衫客和静云斗的正紧,二人手中执两条软鞭,灵动快捷无比。梁萧细心看时,那两条软鞭并非兵刃,竟是两条活蛇,静云急展“诸葛剑法”,要削掉那两条蛇的蛇头,不料两个青衫客步法迅捷之极,手中的蛇更似两件活兵器。 无论静云剑法从哪个方位刺来,那蛇儿总有办法避开蛇头,而且不时仰首吐信。静云胆量虽大,但总归是姑娘家,对这些小动物,天生有几分悚惧心理,几番打将下来,招式略塞,有好几次险些被蛇咬中。 梁萧一旁瞧着,也惊恐万分,见那两条毒蛇混身青黄相间,斑条鲜明,蛇头奇扁,作三角之形,显具剧毒,若一不小心在静云妹子的玉腕上噬上一口,那可就祸事了。思不了,念叨:“蛇怕甚么呢?嗯……有了,怕冷!”一拍手掌,立即脚踏步法,抢了过去。 此时一个使蛇的青衫客用手中之蛇缠斗住静云手中剑,而另一个却悄悄的自后攻来,眼看那蛇儿便要咬向静云手臂。梁萧不及多想,立即拍出一掌,正中那蛇头。那毒蛇忽然间受掌力打中,不甚跌下地来,只见它身子一挺,挣了两挣,登时僵毙,倾刻之间,结成了一条冰棍儿。原来梁萧出掌之时,略带上几分“蚕变”内力,不想蛇儿如此惧冷。 梁萧掌风不停,又拍向那一名青衫客手中的毒蛇,受寒气一激,那蛇儿不由自住颤了几颤,跌落下来,转瞬之息,又变成了一条冰棍。两个使蛇的青衫客脸如土色,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蛮话,转身便逃。 静云得了解脱,一下子跳上来,搂住他的脖子,兴奋道:“萧哥哥,你真利害!”说着话,脸羞答答地径往他肩头贴去。梁萧慌忙推开她,微恼:“别闹!”静云撇撇嘴,不情不愿的退却一步。 梁萧想要瞧瞧段誉,看战况如何,谁知才一抬头,忽感胸中一闷,心想:“这是怎么了?”想不了,体内真气突然间乱窜起来,暗叫:“不好,不会阴阳二气又发作了吧?”欲要举步,甚是坚难跨出,低头捂胸之时,不觉看见了地上那两条冰蛇,有丝微好笑,才念得“蛇”一字,徒感身遭白气升腾,笼罩不已。 忽听静云“啊呀”一声惊呼,渐感自己身子已变成了缕缕白气,瞬间化作了一条白色蟒蛇,腾的一下窜空飞舞,体内真气不断澎胀外泄,越是挣扎,就越是控他不住,尾巴一甩,拍的一声,劲往段誉方向打落,下方之人瞧得如此诡异之状,都吓得呆了,忘了打斗,也忘了逃躲,待那尾巴扫下,轰隆一声巨响,土凹石溅,阵阵尘烟,混合石子飞散,激伤了好些人。好在段誉一心牵挂王语嫣,见势头不妙,负着她,踏上“凌没微步”远遁去了。 慕容复那边本打得紧要关头,突听巨响,人人心头一震,皆争眼相顾,猛见一庞然大物盘旋半空,都是吃一惊,吓一跳,均忘了殴斗。不知谁又喊了一声:“有蟒蛇啊,大家快逃!”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这些人心性回神,都是“啊”的一声长叫,发足狂奔,落荒而逃。惟有静云一人战兢兢,心忧忧,傻傻的望着高空。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以气御人 段誉和王语嫣不知白蟒乃梁萧所化,他二人避过风头后,看见静云独自一人呆愣原地,心中急躁。段誉踏着步法,又行了过去,叫道:“诸葛姑娘,一条大巨蟒有甚么好看?此地危险,快走吧!咦,萧弟呢?”静云不答,只呆呆地仰望上空。段誉左瞧瞧,右瞧瞧,仍不见梁萧人影,心底踌急,暗叹:“这主儿,又不知哪快活去了!” 梁萧慌恐,心中只叫:“怎会这样,怎会这样?我只想了一个蛇字,就变成了这个鬼模样?老天,你耍我!”眼见自己白烟轻笼,腾空肆虐,然而却控制不了自己这副躯壳,只能任他发狂,乱舞乱蹿,所过之处,便是人仰马翻。听得下方惨哼、惊叫、倒地之声极为刺耳,心中好一阵难过,又想:“早知我就念个龙字好了!不行,我得控制自己!” 当下潜运内力,惊觉一股不知明的真气在体内乱蹿,正是它在一步步引导自己发狂,而且试图相噬本身的内力,心道:“这股真气清澈无比,如同一泓清泉滤过心田,带有几分仙气,理应正派才对,怎地会引导自己犯罪?”一念于此,矍然而惊:“难道这真气是使者的?” 殊不知在他心念一个“龙”字之时,白气倏然一变,果真变成了一条白色玉龙。底下之众虽然惊惧,但好奇之心人人皆有,趁躲避之际,时不时不忘了看上一眼,此刻见巨蟒忽变巨龙,均是乍舌。 忽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半空中传了下来:“孽畜,你道爷在此,休作猖狂!”众人扭头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株树顶上站着一个黑须道人,手握拂尘,着足处的树枝一弹一沉,他便也依势起伏,神情潇洒。灯火照耀下见他约莫五十来岁年纪,又道:“孽畜,休要伤人,吃道爷一打!”说着纵身起跃,他手中拂尘摆动,激起一股劲风,拍向梁萧。 梁萧恼恨他张口一个孽畜,闭口一个孽畜,右手一挥,扫出一股寒风,那道人牙齿格格打架,身躯微微颤抖,心下一惊:“好利害!”本来他双足离开树枝,自然会极快的堕向地面,但他借这劲力向梁萧拍了一拂尘,料想这白龙要么还手,要么是躲开,无论是哪一种,他心里都拟好了后招。 谁想梁萧只是轻挥一掌,便将他所有的后招都落了空,不得已,拂尘后摆,又生出一股劲风,拍向地下,跟着借反激之力,在半空翻了个筋斗,又卖个潇洒,缓缓而落。说也怪,梁萧出掌居然可以随心所欲,他一怔之下甚喜,见那道人已然在地上了。当下不睬他,继续调匀体内气息。 乌老大脱口叫道:“‘凭虚临风’,好轻功!”那道人面上一热,说道:“不知此怪从何处来?”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谁也说不上来。乌老大问道:“阁下尊姓大名?”那道人尚未回答,半空中突然跳下个白衣少年,他厉声道:“不平道人,你活得不耐烦啦,敢骂爷是孽畜!”乌老大恍然大悟,大声道:“你是蛟王...蛟王不平道人?” 不平道人微笑道:“岂敢,岂敢!”说了这四字,又面向梁萧,心想:“贫道与此人素不相识,他怎么一见面便质问起我来,我刚才只对孽龙骂过那两字,莫非......”念此,便问:“小兄弟......”才说得三字,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萧哥哥!”语音中略带几分欢喜和担忧。不平道人转身,看见三人快步而来,一男二女,男的俊,女的俏,正是段誉、王语嫣和静云三人。 静云奔到白衣少年跟前,睨着眼,上瞧瞧,下瞧瞧,这才欣喜道:“你没事啦,刚才真是吓死我了!”原来从空中跳下的白衣少年,竟是梁萧。 他重将体内真力运转几周天之后,终于窥得了门径。那真气乃使者所有,跟他修行了数百年,自然沾上了仙气,无意间为梁萧所吸,真气入新体,一时不习惯,开始梁萧还可勉强压得它住,待今晚频频施展“蚕变”时,颇耗内力,那股真气便趁机作祟,与“蚕变”抗挣,竟尔让人幻化成气。也正因如此,教梁萧意通了“以气御人”之道。 听见静云发问,梁萧只好淡淡道:“我没事啊!”王语嫣莲步轻轻走向慕容复身边,嗔柔叫了声:“表哥!”段誉瞧着她的背影,心中酸楚一片,喉头发甜,双膝酥软,跄了跄,险此欲跌,幸有梁萧一把将他扶稳。 慕容复瞪了梁萧一行人几眼,又看了看表妹,哼的一声,便不再理睬,抱拳向众团团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在下朋友六人,无意间擅闯贵地,更无意出手伤人,事情演变至此,实属无奈。如今双方各有损伤,不如一笑置之便了,我兄弟中了那位朋友的毒,尚请赐解药?”说着看向桑土公。 眼见受伤的数十人在地上辗转呻吟,神情痛楚,双方友好,都盼及早救治。乌老大叹了口气,说道:“好吧!”正待放下桑土公,徒闻底下众人齐声惊呼:“啊哟,那龙不见了!”慕容复等抬头,果真不见了那些白气,都有些吃惊。不平道人下来之后,众人见那巨龙没发威,谁也不敢贸然上前招惹,只远远盯着,待它发横时,再一涌擒杀。 哪想梁萧下来之时,特地留了口真气,幻化成巨龙,他新悟的“以气御人”之法速度颇快,这些人竟一个也瞧不出端睨。 只听不平道人说道:“孽畜跑了也就算了,如今紧要的是先解了众人之毒,然后再图大事!”他说到“大事”二字时,众人都是精神一振。 却听梁萧笑吟吟说道:“哪个想要解药?”众人闻言,皆向声源处望去,但见梁萧手中拿着一个黑黝黝的包裹,这些人倒没甚么,不知他弄甚么玄虚,倒是桑土公眼睛红了,微向慕容复身前地下一瞧,但见地面凹了个大洞,不觉傻了,脸色变绿,丧气道:“解药在那小子手上,你们谁要去讨吧!”此言甫出,众皆骇然。 慕容复脸上一动,说道:“梁公子,我慕容家跟你好像没甚么冤仇......”不待他说完,梁萧朗声道:“要解药,很简单!乌老大,你只须将我姊姊交出来,解药,爷立马奉上。” 第二百三十章 说姊姊之事 梁萧说完这句话,众皆惊骇,沉寂了一会,忽然人群中响起一片咒骂之声:“乌老大,你个老色鬼!”“当真是老牛吃嫩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仙,以你乌老大为耻!”众人不清楚缘由,更不知他说的真假,就先给乌老大来个大轰炸。 不平道人也说道:“乌老大,你抓去人家小兄弟的姊姊干么?瞧在贫道薄面,这就还了他,如何?”众人齐声起哄:“对啊,对啊!你还了他,也好让他给我们解药!”乌老大一听,心里那个恨啊,他压根不认识这小子,更不曾抓他甚么姊姊,微微踌躇,忽然一脸正色道:“阁下是谁,怎地来诬蔑我?” 段誉和静云深知,梁萧根本没有姊姊,不知他又耍甚么滑头,听中毒之人在地上叫得凄惨非常,这段誉心生悲悯之心,正待开口求他把诸人的毒都解了,再言其他。却见梁萧一双眼睛非常犀利的横了过来,心下一怯,想说的话又咽回了肚里。 梁萧淡然一笑,说道:“乌老大,我且来问你,今年三月初五,你可从缥缈峰灵鹫宫擒走一个女童?”此言一出,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人,都是“啊”的一声。 乌老大一惊非小,说道:“我不知道你说甚么?甚么缥缈峰灵鹫宫...我...我听...都没听过!”他想强自压住内心的不安和恐惧,但声音还是颤了出来。 梁萧不用指头想,也知他在扯谎,轻笑了笑,当下不疾不徐的说道:“三月初三,你们上的缥缈峰,又潜伏了两天才动手。你当我不知么?你们一行九人,除了你,还有安洞主......”说到这里,微顿了一下,直视着乌老大,又道:“须不须要爷把名字都点出来?” 乌老大已吓得面无人色,不及答话,忽从人群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你怎么知......知......知......我怎么没见......见......见......”说话之人竟伴有口吃,梁萧细心一想,已知他是谁,便朗声道:“安洞主请了!”那声音惊道:“你知......知......知......我是......是......”梁萧不待他说完,轻笑道:“那是自然!”他话一出,底下又引起了一阵骚动,不少人纷纷猜测这少年是谁? 更恐慌的是乌老大,他想这少年其实原来也曾在场,自己此后的所作所为不免都逃不过他的眼去,只怕机密早已泄漏,大事尚未发动,已为天山童姥所知了。 梁萧见他眼神闪烁,心底明显害怕之极,为了让他放人,只好先安他心了,说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在此聚会,目的是对付天山童姥,这与爷不相干,只教你放了我姊姊,爷立马就走!”谁知他如此一说,反教引人担心了,人群中多人纷纷嚷道:“不能让他走,这小子甚么都知道,放了他,岂不害了大家!“就是,就是!他若走一步,那就先宰了他!”“乌老大,他的姊姊,你先奸也行,后杀也可!”众人的嚷叫声中,夹杂着静云一声“嗤”笑。 那不平道人距离颇近,声音虽小,却也听得清楚,不禁好奇问:“姑娘因何发笑?”静云瞧了梁萧几眼,撇撇嘴,然后才哼声道:“姑娘爱笑便笑,干你屁事!”不平道人讨了个没趣,心下不快。 却听乌老大向梁萧说道:“阁下说了这许多,不知令姊是哪位?倘若乌某当真有冒犯,还望请恕罪?”他见梁萧潇洒不羁,然而对自己一行所谋之事,知之甚晓,料他来头一定不凡,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不好过份开罪。 梁萧猜准他心思,也不笃破,知他对天山童姥素来畏惧,为了打消乌老大对自己的凝心,只好慌说道:“诸位静一静,请听我说。”他清了清嗓门,打着节拍道:“听我言,姊姊那年才十八,长得貌美又如花,本是爹娘心头肉,也曾许配好人家。谁曾料,洞房花烛夜,新郎官两腿一伸,她守了寡。你说守寡就守寡吧,头七才一过,公婆皆怨她,咒她扫把星托世,克死了儿子不像话。” “姊姊泪凄凄,公公没心肠,夜三更,偷偷摸潜姊姊房,行非礼。姊姊无力苦挣扎,公公恐吓她,你若不从,言声告诉邻居你勾引他。姊姊莫奈何,泪哗哗,遂随了他心愿。哪想这时呀,婆婆气凶凶,手执菜刀一把,眼不眨,公公脑袋已般了家。姊姊吓得慌,双腿直发麻,从此成了个小哑巴!小哑巴!” “那婆婆心不甘,一张诉纸告门衙,告她克子杀爷心*娃。对公堂,县官不分清白棍相加。女儿身,肉娇嫩,八十大板下,姊姊屁股开了花,开了花!挨不了,含泪把押画。死狗官,屈打成招没王法。我老父,泪纵横,死求活求施钱财,那狗官,这才把刑改,判个流放蒙古塔。哎哎哎,呀呀呀,祸不单行,惨哈哈!” “流放路上遇一姥姥,她快刀砍死两衙差,挟了姊姊上山崖,迫她入伙灵鹫宫,做奴做婢,终身伺侯她老人家,不然卖了妓院里,千人跨,千人跨!姊姊泪眼蒙,实无法,时无法!点头应允血咬牙,血咬牙!” “岁月棱,时光匆,如此这般三年头。爷我多方探查方知晓,那一天,三月三,只身上缥缈,一刀二剑凌出鞘,把一牛鼻子老道......”他说到这时,徒听乌老大“啊”的一声,惊叫道:“甚么?九翼道人乃...乃阁下所杀?”语气有几分颤抖,显是害怕之极。 梁萧道:“是啊,不然咧,你想是谁?哦,我知道了!”故意唬他一唬,又道,“你一定想是姥姥下的手,对不对?你料她受了伤,才这么积极鼓舞众人反动她?” 乌老大一怔,真给他唬了个魂飞魄散。众人听说,一片哗然,个个心下惴惴。梁萧笑了笑道:“咱少说题外之言,乌老大,大伙可等着我手中解药救命呢,快把姊姊还我罢!”乌老大无奈,一招手,他手下一人提了一只黑色布袋,走上前来,放在他身前。乌老大解开袋口绳索,将袋口往下一捺,袋中露出一个人来。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只见那人身形甚小,是个女童。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中逍遥 梁萧急奔上前,半膝弯下,双手搭在那女童肩头,兴奋叫道:“姊姊,当真是你!”那女童双眸一转,闪过一丝迷茫。梁萧心觉有异,当下嘴角一扁,站起身来,顺便将手中的包裹扔给了乌老大,笑道:“乌老大,你是个汉子,解药便给了你吧!”乌老大接过,又把他交给了桑土公,这桑土公拿包裹急去给中毒之人解毒。 段誉和静云看见梁萧竟叫一个女童作姊姊,都十分纳罕,不觉向他走近了一些。 徒听不平道人叫道:“不对啊,小兄弟,她怎会是你姊姊?”梁萧心中一凛,生出戒备之意,道:“不是姊姊,那是甚么?”不平道人笑道:“该是妹妹才对!”梁萧一怔,登时松了口气,寻思:“再担搁下去,这些人一定瞧出破绽,不行,得赶早图脱身之策!”便道:“乌老大,多谢你相还家姊,在下这厢谢过,告辞了!” 乌老大道:“且慢!这里的事情既已揭破了,那是有关几百人的生死大事。此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家兄弟,存亡荣辱,全是系于一线之间。阁下连姓名也不肯透露,就这么走了么?”梁萧说道:“你待怎样?”乌老大道:“不怎样!”向不平道人使了个眼色,不平道人会意,笑道:“小兄弟,幸会,幸会,请教尊姓大名?”伸出手来,拉住梁萧的右手。 乌老大立即上前,一翻手掌,扣住了梁萧的左手。梁萧早瞧出他们的心眼,是想以武功折服自己,好让自己不敢多嘴。既然生意都送上门来了,那他岂有推拒之理,当下站着不动,任他们折腾,不然以二人之力,哪那么容易可以抓住梁萧。 两人一拉住梁萧的手,四掌掌心相贴,同时运功相握。不平道人顷刻之间便觉体内真气迅速向外宣泄,不由得大吃一惊,急忙摔手,但梁萧自相融阴阳二气,及使者的真气后,已稍触天道,内力之强,实属罕见,况且北冥神功既已引动,他若不停手,谁人又挣得脱。 乌老大一把抓住梁萧的手掌,便运内劲使出毒掌功夫,要梁萧浑身麻痒难当,出声求饶,才将解药给他,看他敢不敢把此间之事说出去。哪料梁萧的“蚕变”可解百毒,区区毒质奈他不得,反倒是掌中内力却教他飞快吸了过去。乌老大大叫:“喂,喂,你......你使‘化功大.法’!” 梁萧说道:“我梁萧堂堂男子汉,怎会使丁老怪的邪功!”只听得四周许多人都是“啊”的一声,显是听到了“梁萧”二字颇为震动。 不平道人道:“是大宋梁尚书之子?”梁萧道:“不错,正是你爷我!”不平道人听他语气狂傲,心下不禁微微动怒,一激动,内力去得更快。 慕容复却想:“他是官胄之后,难怪如此嚣张!”心中一动:“我何不跟他多番亲近,利用他父亲在朝关系,多笼络一些人才,日后起事之时,也好为我所用!”言念至此,脸上微微见笑。 梁萧看见二人死命苦撑,心想:“小惩即可,这便罢了!”微笑道:“二位,还要不要亲热?若不要,爷可松手了!”两人对视一眼,眉间见喜,巴不得他松手。梁萧笑了笑,倏然收了真气,这二人一时不防,岂料他说收便收,完全没有一丁点先兆,不禁几个踉跄,险些欲跌,幌了幌,这才站稳,面上都是一热,尴尬之极。 不平道人拱手道:“失敬,失敬!梁公子果不愧是武林后起之秀,贫道今个算是服了,北乔峰,南慕容,中逍遥,果然是武林中大大的名头,大伙有幸,今天居然一下见了俩!”梁萧眼晴一翻,他甚么时候变成“中逍遥”了。 包不同给桑土公医治一番,毒已全解,休息了良久,内息也顺多了,此时听得不平道人这段话,忍不住道:“非也,非也!这梁公子逍遥倒是挺逍遥,为甚么偏偏加个‘中’字呢?既然加了,何以非要和‘北乔峰,南慕容’连起来念,难道说,南北二位爷台联手也不是他对手么?还是说他可在二人之中逍遥来去!嘿嘿,可笑呐可笑!”他气梁萧握着解药,也不给他等解毒,害他多受了几经罪,待听别人赞颂他,忍不住讽刺几句。 不平道人面上一热,颇是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深知江湖上传,这梁公子不但武功极高,而且特别邪气,谁要是惹到他,嘿嘿,出门之前,一定要看看黄历喽。 静云倒是十分开心,她眉开眼笑道:“武功高过南北又怎样,不行啊!还是不服?好呀,不服大可比试比试,反正萧哥哥和你家公子都在。这好坏不是光靠嘴巴说的,要真章才行!” 梁萧低声喝道:“妹子,少说两句!”素知包不同的“不同”之处,不想和他歪辨下去,紧要的是赶快离开,没有虚竹,再不走,等下童老可就惨,抱拳道:“慕容公子,妹子年幼无知,千万别见责!” 慕容复拱手道:“岂敢,岂敢!”梁萧淡淡一笑,又转向众人,朗声道:“今晚多番叨扰,在此谢过,告辞!”乌老大道:“不送,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梁萧嘴角一扁,左手上的戒指微摆,那女童一看,登时眼睛大亮,见梁萧潇洒含笑,立即会意。 梁萧把她拉出来,唤过段誉和静云,可段誉却痴痴的望着王语嫣,全然不为所动,心下微恼:“这当耳了,你还失甚么魂?”心知王语嫣若不走,就算十匹马也拉不动他,微一思量,向慕容复道:“在下一行要离开了,慕容公子,依你之意,是走是留?” 慕容复不及答话,人群中忽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这小子使诈,大家千万别上当。他既是尚书之子,又何惧官府,他的故事漏洞百出,女童一定不是他姊姊!”果然一言惊醒梦中人,众人再仔细看时,但见那女童身子矮小,顶多八九岁年纪,立即恍然,四周人影晃动,纷纷亮出兵器,将梁萧一行围在了核心。 梁萧心叫糟糕,挨近段誉少许,低声道:“呆子!”叫了两句,仍不见他应,待叫第三遍时,梁萧心中火起,一脚踩在他的鞋尖之上,段誉“啊”的一声,跳了几跳,看见周围堆满了人,忙道:“发生甚么事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爷本无惧 梁萧不由得苦笑,这哥儿,甚么事都不上心,一片痴情只专注于王姑娘,微叹一声,低声说道:“呆子,时下生死关头,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了。听我说,西北方那边是片密林,等会我掩护断后,你带上静云和姊姊奔那方去,听清楚了么?” 段誉一脸为难之色,搔了搔头,说道:“只怕我不成。”梁萧恼道:“怎会不成,你连丁老怪都不怕,几个小啰啰,又何所惧来!”段誉撇撇嘴,叹息道:“那好吧,我勉强试试!”梁萧正色道:“别在敷衍我,这事一定要尽力,不然你我都有生命之危,可不是闹着玩的。” 见他两眼空洞,一脸无精打彩,不觉嘴角一勾,有了盘算,说道:“好了,你心心念念之事,我一直记着。只要你帮我这个忙,我也绝不让你吃亏,怎样,你信我?”段誉凄然瞧了一眼王语嫣,然后重重点头,毅然道:“好,萧弟,我听你的!”梁萧当下以“传音入密之术”告诉静云撤走的方向,以及做法。 当二人在交耳窃谈之时,那边的不平道人和乌老大等都异常紧张,既知此人是“北乔峰,南慕容,中逍遥”中的“中逍遥”,自是极难对付,而两人又领教过他的“北冥神功”,心底先生一层悚惧,是以虽将一行人团团围住,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慕容复和邓百川等交换了几个眼神,都是心中雪亮,包不同低声道:“公子爷,如今这状况,咱们如何作处?”慕容复微作沉吟,说道:“看看再说!”心中却想:“我倒要瞧瞧此人有何能耐,敢自号‘中逍遥’!”四人向来以慕容复马首是瞻,他说看看,谁也不敢多言。 过了良久,不平道人忍耐不得,上前一步,抱拳说道:“梁公子,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何必为了缥缈峰区区一女童而生事端呢,你把话说明不就了了?”他既知梁萧乃官胄之后,自古以来便是贫不与富争,民不和官斗。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诸人在此聚会,决意反出灵鹫宫,此属江湖恩怨,实不愿再与官府为敌,故而对梁萧尚礼待三分。 哪知这梁萧却不领情,他说道:“爷早已说得清清楚楚,道得明明白白,是你们自个不信,我又何须多言!”乌老大哼的一声,怒道:“不平道人给你脸,你不要,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梁萧冷笑一声,说道:“不客气又能怎样,难道我梁萧便怕了你们不成!”低声叫:“呆子,带上她们快走!”段誉稍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带上她们往西北角冲去。 乌老大厉喝一声:“快拦下他们,别给跑了!”几人齐声发喊,舞着手中兵刃欲拦,但都给静云一剑一个撂下了。段誉负上女童,走着“凌波微步”左冲右突,南来北往,甩过一批人,前头又上来一批。那女童在他背上瞧得段誉施展步法,不禁微“咦”了一声,但她声音极小,掩没在众人的呼喝声之中,谁也听不见。 乌老大喝一声:“小子,休走!”曲腿向前一跃,蹿去了丈余,欲要拦下段誉。梁萧见他露了这份身手,沉稳老辣之极,武功比围攻段誉和静云的诸人高强得多,心下暗叫:“不妙,他若上去阻挡,想要突围,二人可多费手脚了。”心念微动,已然跃起,半空中呼的一掌,向他打落。乌老大闻得响声,微一回眸,见是他,吃一惊,不敢与他掌心相碰,脚尖一点,远远避开。 只听唰的一声响,一柄拂尘已扫到眼前,他脑袋一歪,立即避开,看清楚正是那不平道人。不平道人一招不中,速抽回拂尘。忽听西北角喊声大作,梁萧略一皱眉,只见长剑短戟,软鞭硬牌,四面纷纷进袭。段誉和静云给二十多人围在垓心,外面重重叠叠围着的更不再三四百人。静云一柄长剑苦苦拼杀,然而段誉背着女童,踏着步法,却潇洒游走,闯过一批人墙,又上来一批。 梁萧心叹:“这呆子,怎地又不还手?如此下去,何时是个头。不行,我若不出点真功,恐来是脱不了身了!”掌心一偏,运股阴寒之气,袖子一扫,缓缓送出。乌老大和不平道人等牙齿都是格格打架,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去。 梁萧微一冷笑,弃下二人,鞋尖一点,向西北方纵跃,身子凌空之时,使出“以气御人”之法,身子瞬息之间,化成一条玉龙,向人群中腾飞。但见那:飞腾变化,绕雾盘山露。众人在下方斗得正急,徒见半空中出现一条巨龙,都吓得魂飞魄散,只听得众人叫道:“哎哟,我的妈呀,那怪物又出现了,别给他抓了去!”“啊呀,此怪会妖法,好汉不吃眼前亏,且避避风头!” 慕容复等人瞧得清楚,玉龙分明是梁萧所幻化,各人对了几眼,嘴巴张得老大,都是同一般心思:“这小子是人是鬼,若是人那他的武功也太匪夷所思了。” 梁萧盘旋空前,只见下方和尚道士,丑汉美妇,各种各样的人等纷纷避退,脸上均有惊恐之色,心笑:“害怕就好!”当下左掌轻扫,带上寒气,从上舞落,登时化为一股寒风,吹向左侧诸人,好风,冷冷飕飕袭人前,唿啸一过,这些人受掌风牵引,身不由住的向后倒去,躺在地上之时,瑟瑟发抖。 他右掌一翻一带,右侧诸人,又倒下一片。双掌齐出,住中间一吐,中路诸人呼爹喊娘,纷纷落荒而逃。梁萧微微一笑,身子一转,悄然飞下,落地之时变作个白衣少年。段誉瞧了一呆,乍舌说不出话来,他背上的女童,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明的光芒,但转瞬即逝。 静云兴奋地奔过去,拍手叫:“萧哥哥,好利害!”梁萧淡淡一笑,说道:“走吧!”乌老大跳将出来,叫骂道:“好啊,妈巴糕子的,都是王八蛋捣鬼。大伙甭怕,一起上,宰了他!”众人心神稍定,听乌老大说得有理,既知玉龙乃小子所幻,悚惧之心渐消,纷纷站身立起,提着兵器,呐喊齐上。梁萧嘴角含笑,微扫了一下四周,双手一轮贴胸,画个太极,内劲一吐,向前推送。 第二百三十三章 姊姊和姥姥 这一掌劲风极大,众人未及反应,身子便不由自住向后倒飞出去,待风停,身子齐唰唰落下地来,一个个“啊哟”“你妈”“奶奶的”“王八糕子”惨声连连。 梁萧低喝一句:“快走!”静云挽个回手剑,将长剑收回腰间,依言举步。段誉却痴痴地瞧着远处,不肯挪步。梁萧懂他心思,推了推他肩头,说道:“你先走吧,我去去来!”内劲一吐,段誉身子连同背上的女童,不由得向西北方飞去。 静云一惊,大叫:“萧哥哥,你干嘛?”梁萧道:“你也去吧!”袖风一拂,静云身子轻轻托起,追随段誉二人而去。 解决了燃眉之急,梁萧身子轻转,看见众人提着兵器,复又上来,不禁笑叹一声:“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左掌一挥,劲力吐出,拍向离身一丈前的山地上,轰的一声炸响,登时激起沙尘无数,右手再补一掌,倾刻之间,满山都是烟尘弥漫,呛得众人口不能张,眼不能开。 其实他早已辨明方向,趁着尘烟较多,轻轻一跃,纵到王语嫣身前,出指点了她穴道,王语嫣眼睛一瞪,想要叫唤,却如何也开不了口,不觉身子腾空飞去。 过不多时,尘烟渐消,乌老大等破口臭骂梁萧乌龟王八蛋,甚至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包不同一惊,叫道:“公子爷,王姑娘呢?”慕容复道:“表妹不就在我身...”回头微“咦”了一声,人却已不见。 包不同忽生一个不好的念头,说道:“准是那小子拐走了!”慕容复笑道:“别胡说,他拐表妹作甚...”心中一凛:“莫非...”不觉想起棋会之上,梁萧对王语嫣的嬉皮笑脸,以及今晚遇险时的调戏,种种联合起来更加印证了包不同所言非虚。 段誉三人被梁萧掌风送出去后,落下地来,竟然是在峰上,距下面至少也有百来米,不想梁萧内力如此之强,真是匪夷所思。静云脚跟才站稳,便回头望,不见梁萧追来,心下甚忧,顿了顿足,又往下跑,段誉急叫:“你干么去?” 静云头也不回,说道:“我去接应萧哥哥!”几个起落,人已去得老远。 段誉急得直跺脚:“这傻姑娘,萧弟武功那么高,你担甚么心?不行,萧弟把她交给了我,便是对我的信任,可不能让她有任何危险!”说着话,右脚一跨,正要使出步法,忽听得背后一个声音说道:“笨小子,人都快追来了,你还回去送死!”段誉吓了一跳,大叫:“啊哟!”发足向峰下狂奔,奔得三十多步,果听得下方人声嘈杂、呼喝传来,隐隐伴有火光,徒然一人手中灯笼一高举,叫声:“在这里了!”一声喊叫,纷纷有人影奔近。 段誉叫道:“不好,他们追来了,这可怎么办!”这句话一出口,背后又有个声音道:“男子汉大丈夫,吓成这个样子,狗才!鼠辈!小畜生!”段誉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眼见那些人将近,微一咬牙,施展“凌波微步”往峰上狂奔,看见哪里有密林,他便往哪里钻,一口气奔了两个时辰,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又奔了一阵,天空见白,脚底下踏到薄薄的白雪,原来已奔到了山腰,峰中树木茂密,阳光照不到之处,尚有白雪未消。段誉定了定神,环顾四周,只见四面都是树,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轻轻自语:“萧弟啊,你怎地还不来,诸葛姑娘为兄看不住。等会准又不少挨你骂了!”他念出这几句,背后那声音又响了起来:“笨小子,我来问你,你这“凌波微步”打哪偷学来的?” 段誉又是一惊,心道:“你怎知我是偷学来的?”这话自不能说出口。那声音道:“你在想甚么,我问你话,你怎地不答!”段誉心想:“我当然不能告诉你,我是从山洞中学来,不然人人都知道洞里有个神仙姊姊,都要去瞧上一眼那岂非大大的不妙?”便道:“前辈,你是何方高人,居然识得小子走的是‘凌波微步’?”说着回过头来细看,倒要瞧瞧说话之人是何方神圣?哪知白雪上除了自己一排脚印,甚么都没有,心想:“难道这人的武功可以虚空而行?”当下又抬头望去,除了天便是云。 正当他仓惶之际,前头树林忽然飘来一声清啸,段誉听了大喜,不久,啸过人到,他微“咦”了一声,说道:“萧弟,你怎把王姑娘也请来了?”来人正是梁萧,他奔到近前,将王语嫣放下,段誉欢喜跑了过去,说道:“王姑娘,你也来啦?”问了这句,见她双目喷火,俏脸含怒,心不免一下子怯了,说道:“王姑娘,你生气了么?你若不想见我,我走远些便是!”他话音刚落下,便感背上的女童浑身颤抖,挣扎了几下,欲要下来。 只听梁萧说道:“呆子,姥姥尿急,你快放她下来!”段誉一怔,显然没听明白梁萧的话,忽然碰碰几声,脑袋被人敲了几个爆栗,登时一阵头晕眼花,耳中听的一个声音道:“笨小子,愣甚么愣,姥姥就在你背上,快放我下来!”段誉朦胧中“哦”了一声,下意识松手。 那女童向王语嫣走去,端详了她一会,转向梁萧,怒道:“小混蛋,你怎么把这个溅婢招来了?”女童忽然说话,王语嫣和段誉都吃了一惊。 梁萧笑道:“姥姥,你眼没花吧,你确定这个是‘她’?”听他口口声声称那女童为“姥姥”,段王二人都十分惊讶,均想:“不是说姊姊的么?怎么荣升‘姥姥’了?”那女童闻言,回眸支颐,仔细又打量了王语嫣片刻,才点头说道:“嗯,人是年轻了点,也漂亮了些,应该不是‘她’才对!”猛的心中一震,又道:“哼,就算不是那溅婢,但生得这般相像,也一定有关系。说,这女娃是谁?不然我叉死她!”说着话,小手扣向王语嫣细嫩的脖子。 王语嫣口不能言,又被她勒得紧,呼吸极难,不禁吓得脸色苍白。段誉瞧见,立即唬了个魂飞魄散,急忙忙奔将过去,一把抓住女童的手,直叫:“喂,喂!姊姊,你想干甚么?”那女童手腕被段誉扣住,登感一股大力袭来,震得她酸麻无比,手指悄然而松。 第二百三十四章 无赖之能事 段誉见她松手,自己也将手松下了。那女童转向梁萧,说道:“你解开她穴道,我有话问她!”段誉突然“啊”的一声,瞪视梁萧,诧道:“萧弟,你......你点了王姑娘的穴道?你为甚么要这样做?” 梁萧不理会他,径向女童说道:“姥姥,你武功绰绝,何须小子动手。连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诸般妖魔鬼怪一听说你的大名,立马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有多远就滚多远,求神拜佛千万别给遇上了。你说说,你如此大的名头,小子区区微薄技量,又如何能入你法眼呢?”他点王语嫣穴道时,用的乃“六脉神剑”真气,那时并非故意,此时女童竟要他解穴,他有心考一考这骄纵跋扈的老太婆,看她如何应对。 那女童若非功力未复,这点技量对她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可惜眼下只有八九岁的身体和武功,叫她如何解得,但听她说道:“小子,我叫你解,你便解,罗里吧嗦那么多干甚么?” 梁萧心底好笑,这老太婆,都落这步田地了,还如此盛气凌人,果不亏是天山童姥,当下陪着笑脸,说道:“是,是,是!”轻步走过去,指出如电,在王语嫣乳前“神阙穴”上一点,王语嫣“嘤”的轻吁了口长气,穴道顿解,娇躯一幌,右足退了两小步,哪料她反手一掴,拍的一声,扫了梁萧一巴掌,事出突兀,梁萧不及躲闪,被打个正着。 好在王语嫣穴道封闭已久,手脚不甚灵活,出手之时已无多大力道,但脸乃人身较为薄弱之处,因此也打得他脸颊辣辣生疼,若不看她也是段正淳的种,真想把她按地上,解决了。轻轻抚摸了一下挨打那张俊脸,他不怒反笑,说道:“美人儿,你说说,自从咱俩相识到现在,你一共打了我多少个耳瓜子?” 王语嫣俏脸一红,轻轻啐道:“无耻!”梁萧道:“等到咱俩都七老八十的时候,自然‘无齿’!”王语嫣又骂道:“流氓!”梁萧听后轻轻一笑,说道:“如今这个年代,流氓比书生实在!”王语嫣一顿足,叫道:“你去死吧!”梁萧道:“你?”摇了摇头,又道,“除了一张脸,其他地方还勉强耐眼;去,现在还不想走;死吧,我只听说过酒吧、网吧,就没有你所谓的‘死吧’!”王语嫣彻底无语。 段誉看见王语嫣忽然打了梁萧一巴掌,还道这回惹到虎须上了,心突突乱跳,见他不着恼,心才始为一松,正想开口,徒听那女童怒道:“两个小混蛋,少在我面前打情骂俏!”一把推开梁萧,她人小力弱,却如何也捍不动,梁萧微微一笑,轻轻向后退去一步。 那女童脸一怔,随即便不睬他,转向王语嫣,说道:“小姑娘,我来问你,你家住何方,父母是谁人?”王语嫣见一个比自己尚要小上好几岁的女童公然称自己为“小姑娘”,忍不住“嗤”的一声,掩嘴好笑。那女童登时恼羞成怒,愤然道:“好你个溅婢,居然敢笑话我!”说着话,欲要上前扭打。 梁萧拉扯住她,安扶道:“姥姥,淡定,淡定!她不是‘她’!”王语嫣颇是好奇,秀眉微拧,问道:“你们一直都在说那个‘她’,到底这个‘她’是谁?”段誉一颗心全系在王语嫣身上,于梁萧和女童说的话,全然没听见,王语嫣说的,他倒听到了,立即咐合道:“是啊,是啊,那个‘她’是谁?”梁萧斜横了二人两眼,说道:“小孩子,别多嘴!” 忽听女童“啊”的一声叫,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三人都是吓了一跳,梁萧微一抬头,见日已中天,不觉记起该是姥姥练“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之时,心想叫段誉去打一只獐或鹿甚么的回来,尚未开口,忽觉腕上一痛,跟着深感体内的血液,急速外泄,一低头,只见那女童将嘴巴凑在自己左手腕上,狂吸鲜血。 梁萧大惊,叫道:“姥姥,你快松口!”右手抓住她后心,一把提起。那女童道:“我再不喝新鲜的血液,会死的,难道你想我死?”梁萧一怔,心道:“你不想死,也不该吸我的血啊!”那女童见他发愣,沾满血渍的嘴角,微微狞笑,又埋下头去吸血。 梁萧眉头稍皱,强自忍着,只见段誉和王语嫣二人皆吓得面目惨白。 那女童喝饱血,露个满意的笑容,径走向一块平石盘膝坐下,打坐练功,右手食指指天,左手食指指地,口中嘿的一声,鼻孔中喷出了两条淡淡白气。 段誉颤巍巍地走近梁萧身边,问道:“你......你没事吧?”梁萧苦笑了一下,摇摇头,晃了晃手,那伤口又流出血来,微一皱眉,从右衣角边撕下一块布巾,欲要包扎,但他单手,又如何缠得紧,头尚低着,叫声:“呆子,过来帮我下?”段誉“哦”的一声,拿起衣巾,给梁萧包裹,可他笨手笨脚的,眼见女童吸人血,三魂七魄,早已少了两魂六魄,还剩一魂一魄也只心系王语嫣,绷来绷去,结果还是不对,急得他抓头搔耳,面目通红。 王语嫣微一咬牙,将心一横,莲步移前几步,说道:“段公子,我来罢!”她忽然说话,清脆甜耳,这段誉心中啊一荡,只道:“不麻烦,不麻烦!”王语嫣轻轻摇头,心叹:“真是个呆子!”伸出玉手,将血带解开,复又缠上,动作轻柔之极,小心之至,光看她忙活也是一种享受。 段誉不禁咽了口唾液,梁萧听了,嘴角一扁,说道:“妞儿,给本大爷来紧一点!”王语嫣一听,玉颊顿烧,微恼,气道:“无......”猛然想起此人巧舌善言,不得不将个赖字生生咽下。 梁萧瞧她轻怒娇嗔,很是有趣,不禁笑道:“无甚么,怎么不说了?”王语嫣下唇上咬,非常恼愤,倏尔美眸一转,大放亮光,左手和右手各捻一边带头,徒然使足力气一拉,但听梁萧“啊”的一声长叫,王语嫣轻轻笑道:“怎样大爷,舒服吗?够紧了吧!”梁萧眉头苦皱,忍着钻腕刺痛,强笑道:“说真的,其实蛮爽的。敢问姑娘,这手绝活跟哪个妈妈学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许你无礼 王语嫣一听,险些气炸了胸脯,右手袖子一甩,欲再给他来个巴掌,中间一物横来,是梁萧右手,迅疾抓住了她玉腕,笑道:“还好你大爷我有先见之明,也庆幸大爷不是你亲夫,不然又给你再谋杀一次,那岂非多冤!”王语嫣立即气结,贝齿唇咬,娇躯浑颤。 段誉听他二人相争嘴斗,心下好生不是滋味,想道:“就算没有慕容公子,想必王姑娘也不愿多瞧我几眼,段誉啊段誉,何苦徒添烦恼!”忘了罢,但情痴二字,一旦沾惹,又岂能轻易言放,孰不知相思苦,真正了然的却又能有几人,越想心头越觉惘然无措。 言笑一番过后,梁萧目光一转,向四周打量了几眼,忽然正色道:“咦,我来了许久,怎么不见静云妹子?”段誉见问,心下猛的一突,脸上不禁搐动不已,正待实言相告,却听梁萧笑道:“这丫头,性子上来了,又不知野哪去,甭理她,疯够了自然回来!” 段誉闻说,双眼立即瞪得老大,心颤:“这未免......”思不了,又听梁萧说道:“嘘,有人上来了!”话才出,忽听得下面隐隐传来呼啸之声,想是刚才梁萧那一声惨叫引来的。段誉不觉回头,向山腰中望下去,果见峰下树叶摇拽,四五个黑点正迅速向上爬来,虽然相距尚远,但终究必会追到,他打了个悚惊,叫道:“萧弟,怎么办?” 梁萧左手食指摸摸鼻唇,说道:“别急,烦你再背上姥姥,径往山顶奔去!”段誉一门心思,只盼和王语嫣多待得片刻,其实让他做甚么也无所谓,听了梁萧的话,应了一声,举步过去。 却听那女童说道:“胆小鬼,只顾逃,忒也没用。梁小子,我来问你,你手中的七宝指环从哪偷来?”梁萧微微斜视了她一眼,说道:“姥姥,话别这么说嘛,应当‘雅致’一些,该说从哪‘顺手牵羊’才对!”那女童不觉气起,怒道:“好啊,你当真是盗来的,快说,你把他怎样了?” 梁萧耸耸肩,笑道:“也没怎样,顶多抽抽筋,拆拆骨而已,就是没剥皮!”他说这句,原乃实话,但听在三人耳中特别刺耳。 那女童不及发飙,却听段誉“啊哟”一声,叫道:“好弟弟,别玩了,人家立马就追上来,快想计策啊!”梁萧笑道:“好吧,既然姥姥笑咱胆小,那咱不跑便是!”谁知女童呼的一拳向梁萧打来,梁萧轻轻一闪,便即躲开,女童终归力弱,打出一拳之后,已微有些喘气,但她顿了一会,复又打来,似乎是拼命的打法。 梁萧胸中也不禁气起,大叫道:“喂,天山童姥,你疯了么?你杀人向来只须一招,今天怎地像个市井无赖?”此言一出,段誉和王语嫣都是无比惊诧,打死二人也不相信眼前这个人会是乌老大等人要对付的“天山童姥”,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少说也有四五百号人,居然会怕这么一个小小女童,真是太可笑了。 天山童姥看见梁萧又轻易避开了,这才说道:“你杀了他,我也不活了。与其这样,干脆跟你同归于尽算了。”梁萧皱眉道:“我几时说过杀了他......”话尚未讲完,天山童姥喜道:“你当真不曾杀他?”梁萧点头道:“自然没有!”天山童姥听后,脸色一沉,怒道:“小混蛋,你胆敢骗我,刚才不是说将他抽筋折骨了吗?人的筋骨没了,怎么活?”说着又向他冲去。 梁萧心叹:“这人老了,怎么连智力也下降了,骨头断了可以再接啊,真是的!”乖乖,身子一侧,躲过了一记,说道:“我骗你作甚,他是我外公,我杀了他,难道不怕被雷劈么我!”不说还好,这几句听在她耳中,如锤在击,登时痛彻心扉已极。 只听她失声叫道:“你说甚么?他......他......是......你外公?”段誉和王语嫣听到这,终于明白了这个“他”是指谁了,段誉不禁说道:“姥姥,萧弟说的是真的,他的确是无涯子老前辈的外孙!”于是便把梁萧的身世,以及破解“珍珑”棋局,无涯子命他接逍遥派掌门之位,诸般种种,一五一十都说了。 天山童姥静静听着,双目不禁涌泪,牙唇颤咬,心中只恨:“小贼,原来你爱的竟然是小师妹,枉我对你一片痴情。可叹啊可叹,我与溅婢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一念于此,惨笑几声,笑罢,徒地双目迸射凶光,直直盯视着梁萧,说道:“你是小贼的传人,我要杀了你,让他也后悔一辈子。”说着举步向梁萧欺近。 梁萧一惊,大叫:“喂,喂!说清楚了,你还来!”见她不答,只顾上前,走着步法,又道:“我警告你,我是掌门,不许你无礼!”说着话,将指环亮了亮,又走起步来。 天山童姥一声冷笑,说道:“你既贵为本派掌门,理应知晓,接替灵鹫宫之人,虽说出自逍遥派门下,然而一旦成为宫主,永不听掌门号令,这是祖师爷立下的规矩,无涯子没跟你说么?”梁萧一怔,这个的确没有,也许无涯子压根想不到梁萧会遇上天山童姥吧! 正待再说,忽听得脚步声响,不平道人如飞般奔上坡来。这时,碰的一声,登感虎口一闷,梁萧回头,只见天山童姥甩着手,急退几步,不由得好笑,说道:“姥姥,你这又何苦呢?我有‘北冥神功’护体,你这两下伤不了我的。你倘若真想杀我,待功力全复,再说吧!” 不平道人却笑道:“极好,自相残杀,不错,不错!”既有好戏瞧,他当即立足不动。梁萧横了他一眼,说道:“牛鼻子,好好的道观不去清修,却来惹是生非,你说,你该安个甚么罪名?”不平道人曾对梁萧一再忍让,他反而屡屡得寸进尺,终于忍无可忍,骂道:“臭小子,别自恃你老子是当官的,道爷便怕了你!”双足一点,便扑将过去。 梁萧眼见他来势凶猛,公然不惧,“蚕变”真气运上右臂,挥掌向不平道人拍去。不平道人叫声:“来得好!”举掌一迎。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冰镇香露乌 梁萧微一冷笑,掌势一偏,扫向他门面,说也奇怪,不平道人居然一怔,拍的一声,脸颊挨了一记,待回神,已经动弹不得。只见他脸上的肌肉,不住颤动,连眉毛也都在颤,显是忍着极大的寒意。 招式中途切换方向,必须是极高深内力之人才可做到,而且要做到像梁萧这般挥洒自如,更是难上加难。不平道人怎生被点的穴道,连天山童姥也没瞧清楚。王语嫣轻轻自语:“他,还是人么?”段誉问:“谁不是人?”她尚未答话,那乌老大抢了上来。 梁萧双手交胸,说道:“或死,或话,或残废,你选一个?”乌老大见不平道人一招便即落败,而且僵直不动了,虽曾领教过梁萧的武功,却也没想到他如此利害,心下又是骇异,又是警惕,提起绿波香露刀斜身侧进,一招“云绕巫山”向梁萧腰间削来。 梁萧轻轻一笑,说道:“果然是寻死来的,好,若爷不成全你,未免致你遗憾!”当即不慌不忙提气一跃,身子笔直上升,犹如飞腾一般。他这一跃,少说有三丈来高,乌老大瞧了倒是一怔,不及思索,梁萧的身子已然头下脚上直扑下来,便似一只大鸟捕食,迅捷如风,凌利之极,眼看他转眼即至,乌老大唬了个心颤,左手急忙护胸,右手刀背一翻,刀口朝上削去。 倘若梁萧落实,他拍向乌老大的那只手,就会自动送上门去挨刀,这一下冲势道何等劲急,手指非削断了不可。也幸得他机灵,应变得宜,见乌老大使了这么一怪招,眉毛轻开,身子一翻即闪,轻轻落了地上,不待双足着地,“凌风指”倏出,立即钳住了香露刀的刀尖。他这下扑、翻身、变招、出指,几个动作一气呵成,瞧在旁人眼中,只见白影翩翩,说不出的潇洒。 乌老大只见头顶的光线突然一亮,跟着手中的香露刀便被人拽着,大惊之下,急将刀抽回,但无论他怎生使力,那刀却纹丝不动,微凝神一瞧,瞥见刀那头,有两根手指轻轻夹着,这一骇异当真非小,心道:“不信你的手指硬得过我的香露刀,及刀上淬的剧毒!”当下毒功内力一吐,径从刀柄传了过去,欲以毒催发刀上之毒,内力才出,又觉后悔,忽尔想起此人会那邪术“化功大.法”! 念头未毕,徒感一股阴寒之气袭来,一入手臂,登觉冰雪刺骨,极是难耐,说也怪,牙齿才轻轻一颤,渐见手臂上白雾升腾。顷刻之间,一条臂膀已冻成了冰一块,及那柄刀连在一起,雪白光滑一片。冷得他说不出话来,受不了这般折磨,咚的一声颓倒在地,刀和手臂始终连成一起,冰块不曾因撞击地面受力而断碎。 乌老大急于摆脱这缠人的枷锁,顺势一滚,正巧滚到一块巨石旁,他手一摔,击打在那块原石上,但寒冰上附有梁萧的真气,岂是他说断便断,说碎便碎的,这一力敲下,只震得他肩膀酸软,虎口发麻,双眼不听使呼,骨碌转起圈来。 梁萧微一扫视,看见坡下尚有三人,只远远的指指点点,却不敢上来,便即朗声道:“你们三,选死?选活?”声音入耳,三人互视一眼,忽见一个矮胖子大叫一声,高举双斧,急奔上来,奔到梁萧身前数丈之处,徒然“啊”的一声,身子笔直向后倒飞出去,碰的一声,重重摔在那两个同伙跟前,他忙爬起来,大叫:“我的妈哟!这小子邪门!”抛下双斧,逃下山峰去了。 两人只看见梁萧双手随意轻轻推出,这矮胖子就招架不住,身不由住倒飞回来,着实骇然之极,尚且相距甚遥,实不是人力所能办到,对了一眼,均想:“难道此人是鬼?”梁萧双掌打出,也微有些惊诧,不想驯服了使者的真气,与已身相合之后,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怔了一下,见二人面有怯意,不禁笑道:“还不走么,是不是想爷请你二人吃顿便饭,再好好相送一程,才开心哪?”二人面面相觑,梁萧轻轻地,右掌微扬,那两人瞧见,立马唬了个魂飞,生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脚,烟也似的去了。 他转过头,见乌老大在地上喘气呻吟,颤得脸都紫了,便即轻轻笑了笑,举步过去,双膝微曲,半俯下身来,说道:“‘冰镇香露乌’这道冷饮蛮不错,可惜时下不是酷暑,不然一定很解暑!”回头叫:“姥姥,他二人如何处置?”童姥哼的一声,冷冷道:“人是你制服的,又何须来问我!”梁萧站直身子,说道:“我不问你问谁,他可是你属下,打狗之前,总得先征询一下主人意见吧?” 童姥冷笑道:“这种猪狗,姥姥我多的是,要杀你便杀,啰嗦那么多干甚么?”乌老大睁大了眼睛,惊奇难言,过了半响,才道:“你......你是谁?你本来是哑巴,怎么会说话了?”童姥冷笑道:“凭你也配问我是谁?” 梁萧笑道:“乌老大,你不是一心要反灵鹫宫吗?怎地连她也不认识?”伸出右掌,在他手臂从肩至下,轻轻拂落,说也怪,乌老大怎样使劲敲击,也震不碎的寒冰,但经梁萧手掌这么一摸,瞬息之间,已消失无形。 乌老大一惊之下,连叫:“妖术,妖术!”他一激动,不觉跳将起来,终因手臂僵冻已久,寒意微有祸及腿部,双膝徒然酸麻,前脚才跃起,又颓跌下来。 童姥怒道:“小混蛋,你怎么放了他?”梁萧嘻嘻一笑,说道:“姥姥,别生气嘛,他的‘生死符’在你手中,还怕他跑了不成!”话音方落,徒听澎的一声,诸人扭头,只见乌老大趴在地上。原来他正欲爬起,忽闻得梁萧提及“生死符”三字,胸中一震,脚跟一软,赫然倒了下去。 他不及多想,立即又爬起,只是身子抖得利害,不觉颤声道:“你......你......你......” 王语嫣低声问段誉:“‘生死符’是甚么东西,厉害的毒药么?”难得王语嫣肯跟他说话,段誉自是极想回答,但他也是一片茫然,登时急得满脸通红,直搔耳朵,王语嫣轻轻笑了笑,也不再问他。 第二百三十七章 八荒饮终空 但听得梁萧笑道:“乌老大,你勿须惊凝,姥姥的大名你早已如雷惯耳,若想活命,赶紧去弄几只牲口来给她老人家消消气,不然的话,她可是会生吞了你哦!”乌老大听说,怔了一怔,愣是没听懂梁萧说的“生吞”二字是何意,梁萧淡淡一笑,举起左腕,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诺,这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怜这人还是不懂,眼睛透着一股迷茫。 这几句话,却教童姥心领神会,方才匆匆之间,又临近午时,她一时找不着牲畜,喝上新鲜血液,就拽了梁萧手腕咬破吸血,不想行功运将下来,出乎意料的好,寻思:“这畜生的血总归不及人血奇妙!”一言念此,登时眉开眼笑,说道:“小混蛋,你说将二人交由我处置,这话可是当真?” 梁萧道:“自然当真!”心中在想:“她怎么突然改了主意?”思不了,却听童姥说道:“这便成,那就留待明日再杀不迟!”梁萧见她说这句话之时,笑得颇为诡异,猛的心底起了个寒颤,不觉惊道:“呀呀呀,姥姥,你心肠可真坏,居然想到拿他们的鲜血来练功!” 一听说“吸血练功”,段誉和王语嫣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速往梁萧身后躲来。乌老大虽然没亲眼见过童姥吸血练功的模样,但看段王二人如此惊悚表情,那就可想而知了。念到她要吸自己的鲜血练功,多少尚有几分害怕。 童姥骂道:“两个小畜生,发甚么情,乱叫乱嚷的,引来敌人,又教小混蛋逞威风了!”两人一听,都是耳根红至脖子,童姥不睬,径问向梁萧:“你既知,又何苦道破!”跺着碎步,右手支颐,在梁萧跟前打量了几眼,说道:“嗯,不错,不错!人倒是长得蛮俊,又聪明......”忽然又恨恨道:“这小贼,和不要脸的,却会选传人!”片刻眼睛又闪着亮光,道:“不如你改拜我为师,我将灵鹫宫的本事都传了你,如何?” 梁萧一门心思都在想着童姥那句,吸他们的血练功,心寻思,该怎样才不留痕迹把他们给放了呢?虽然和乌老大等人并不熟,甚至说才见过一次面,若按他的话说,那就是“干我何来”,但是,毕竟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况且不平道人一直对他都比较礼貌。 此刻听童姥发问,顺口应道:“姥姥,你我本是同门,怎说你都是我长辈,我叫你一声师父也应该。只是,你的本事,我还是别学的好,以免贪多嚼不烂。”他心里还有一层念想:“如今他的武学修为已稍触天道,实不该再在别的武功里头去下苦力,只觉勤修本身的即可!” 但此言落在童姥耳中,是那么的不舒服,还道梁萧存心小视于她,忍不住怒道:“混蛋,王八蛋,小畜生,姥姥我好意传授你,你胆敢不领情,果然是小溅人教出来的小野种......”她兀自喋喋不休臭骂着。 梁萧深知她的禀性,也不着恼,淡淡一笑,拽着步,过去解开了不平道人的穴道。那道人一得自由,立马往右急跃一步,左手护胸,右手拂尘朝外,摆个防守欲攻之势,梁萧瞧了,不觉好笑,淡淡说道:“我不是来与你为难,你去吧!” 不平道人兀自不信,微皱着双眼,说道:“你当真肯放我走?”适才他穴道虽封,可诸人对话,他却一字不漏听进了耳内,甚至记进了心坎,既知童姥乃此人师门长辈,那她的话又岂可不听,还道梁萧存心戏耍他,待玩腻了,再错下杀手。心中虽然极想离去,步子却僵着不动。 梁萧再瞧他一眼,便不去理会了,径走回来,行到乌老大面前,说道:“你也走吧!”乌老大不及说话,童姥便即高声喝道:“小混蛋,你把人给放了,明天我拿甚么去练功?”梁萧笑道:“姥姥,你又不吃人,留着干么,若说练功,山上竹鸡、山鹿极是丰硕,以我之能,还愁饿死了你不成?” 童姥一时无语,然而心中总在存想:“人血比畜血好用得多!”她哪知梁萧的血含有冰蚕的精元,与一般人的血自然不相同,正好可以克制她内体乱窜的真气。 梁萧看见她低眉沉思,立即低声喝道:“快走!”乌老大愣了一下,急忙忙和不平道人奔下山去。 童姥武功未复,打不过梁萧,也不好相拦,眼睁睁见他二人隐入树丛,这才叹了口气,说道:“自大的家伙,你道放了二人,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诸般妖魔鬼怪便会对你感激涕零么,太阳刚落山,你就开始做梦!” 梁萧抬头一瞧,果见太阳已经西沉,淡淡的光圈笼罩在这片密林,说不出的诡秘异常,他道:“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要对付的人是你,感不感激我倒无所谓,但我知道,一定不会感激你!”童姥笑道:“好个犀利的小子!”梁萧轻轻一笑,对她不骂自己小混蛋、小畜生,微有些惊讶,也不去研究这老太婆的古怪脾气,反正怎样怪,也怪不过自己。 伸首向峰下望了几眼,见没人,便走向段誉,在他耳根嘱咐上几句,轻轻一跃,往西首蹿去。王语嫣秀眉微蹙,怪道:“那无赖跟你说了些甚么?”段誉脸上一烫,低声道:“没......没有......哦,有,他说找吃的去!” 其实梁萧还说了几句:“呆子,给你个跟佳人独处机会,好好表现!先牵手,先亲嘴,你随便。姥姥已上了年纪,你只当她透明便了!”只是这些话,自不能跟王语嫣讲,由于心中不敢生此念想,然而又偏偏忍不住去想,假若当真牵了她的手,会怎样?越想越觉亏惭之极,和王语嫣谈不得几句话,那梁萧已然回来了。 他运气真好,只一出手,就逮到了两只又肥又大的竹鸡,他走过来将鸡扔地上,说也怪,那鸡居然不走,段誉很是好奇,端详了半天,才明白,故问:“咦,萧弟,这鸡怎么是冰的?” 这时梁萧正好抱一把柴回来,听了笑道:“山上下雪,故尔冻死了,不巧被我这瞎猫给碰上!”段誉大叫:“呜呼唉哉,竟有这等事?”王语嫣心笑,情知此人素爱打浑,她不用瞧,亦知这鸡乃是给阴寒真气打死。 第二百三十八章 篝火夜深旁 篝火燃起,枯柴烧得噼啪作响,时下天空中黑色已经渐渐笼罩下来,火光照在四人脸上,都格外清晰,梁萧将那两只竹鸡去毛除脏架起来烤烧。待他忙完这些,童姥才跟他说话,冷笑道:“傻小子自作聪明把乌老大和不平道人给放了,怎么不赶紧离去,反还留此过夜,难道你自认武功了得,就不怕那群妖魔鬼怪前来叨扰纠缠?可怜你一片慈悲,不愿杀生,一旦动起手来,不免颇有顾忌,但那些猪狗可不是这般想了!” 梁萧闻言抬头,见她仍坐在那块平石之上,火光下娇小的身材,隐隐映照,说不出的幼稚,然而脸上的神色,却老秋气横,不由得好笑,说道:“姥姥,并非我自恃武艺,只因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也!’又曰:‘最危险之地亦是最安全之所也!’他二人离去之时,心里一定在想,既然我肯放了他们,多半也不会长待此处。等找到他的同伴之后,就算有贼胆去追,也一定另寻其他方向。” 童姥道:“如此说来,这地方,目前安全?”梁萧道:“那是当然!”童姥哼的一声,说道:“你这小子,行为乖张,做事往往不按常理!”段誉听了,叫道:“是啊,是啊!不然萧弟怎生解得开‘珍珑’棋局!” 童姥蓦地里心中一动,嘿嘿一声,冷笑道:“两个小子,胡吹大气,数十年来,这棋局难倒多少天下英才雅士,这小子虽有几分智慧,却也不一定解得。好,我倒要瞧瞧你如何解!”说着折下一根树枝,淡淡的火光折射下,只见她左一横,右一竖,交错纵横来回,在地上刻画了一个棋盘,以圆圈作白子,实心圈作黑子,待她画完,三人皆吃了一惊,地上的赫然便是那“珍珑”棋局,各互视了一眼,均想:“这老太婆未免太利害了!” 徒听童姥叫道:“小子,请罢!”梁萧无奈,拍拍段誉肩头,示意他看好火候,然后起身,走过去,先下一枚白子填死自己一大块,然后依着记忆下子,童姥每被吃掉一枚黑子,额上冷汗都是涔涔而下,直到解完,她才吁了口气,喃喃自语:“天意,天意...” 梁萧鼻中忽尔闻得一股焦味,猛然回头,惊叫:“段誉,看火!”原来段誉见二人下棋,一时忍不住心痒,看得专注,竟而忘了架上还烤着两只竹鸡。梁萧急忙奔过去,乍看,呀,都糊了一半,段誉搔搔头,心里十分内疚,歉然道:“好弟弟,我不是故意的!” 梁萧哼了一声,把鸡取下来,将糊的部分去掉,然后平分来吃,他每吃一口,皆骂段誉一句,段誉自知惭愧,也不还嘴,只喏喏应是:“咦,萧弟,你骂我混蛋,那你自己岂不也是‘混蛋’,咱都是父王的儿子,你骂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和爹爹也一起骂?”梁萧一怔,脸色气苦,真想告诉他:“你不是段正淳的种!”但话到嘴边,却如何也开不了口。 却听童姥叫道:“浑小子,我来问你,你一身内力极是充沛,可我怎么看也不全像我们逍遥派的,究竟怎么回事?”梁萧见问,轻轻一笑,说道:“讲出来不怕姥姥笑话!”于是便把习练“易筋经”一事说了,至于使者真气一事,只字未提,只说无意间吸了诸高手内力。童姥听后,微微点头:“嗯,原来如此!”便不再说,闭目养神去了。 王语嫣轻轻咳了一声,说道:“梁公子,烦请你明日一早送我下峰去!”段誉听说她又要离开了,心下一酸。 梁萧却笑道:“去会情郎么?要不我帮你把手续也一并办了?”段誉奇道:“甚么手续?”梁萧笑吟吟道:“呆子,我且先问你,人生四大喜是甚么?”段誉微一沉吟,脱口说道:“久旱逢干露,他乡遇故知。金榜提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一口气念完,梁萧手掌一拍,大叫道:“照啊,所谓手续,便是洞房花烛!”脸上嘻嘻溢喜,转向王语嫣。 这王语嫣胆儿稍怯,身子不觉后倾少许,一脸紧张说道:“你...你想干嘛?”段誉急道:“萧弟,别胡来!”情急之中起身,疾踏“凌波微步”闪到王语嫣身前,挡着她。哪想方才起步之时,鞋尖一踢,碰到了一根枯柴,那柴受大力撞击,嗤的一声,向火堆飞去,那火苗腾的一下蹿跃起来,激飞星火无数。 梁萧乍见之下,生怕燃及衣衫,左腿一曲,急向后退跃,待火光稳定,这才骂道:“呆子,你谋杀啊你!”段誉心儿兀颤,不及答言,那边的童姥嘴角一扁,笑道:“年轻人,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扔了这句,又继续闭目。 梁萧一怔,心想她这话是甚么意思?徒地恍然,傻笑道:“呆子,你不会是想我要对她怎样吧?呵呵,你真有创意!”拽开段誉,笑道:“大美人,难得你对慕容公子如此掏心掏肺,在下想请问一下,一片芳心许在了不解温柔之人身上,值是不值?” 王语嫣俏脸上一红,微恼道:“我之事与你何来,又容你多嘴。我和表哥自小青梅竹马...”不待她说完,梁萧嘲讽道:“是啊,是啊!曼陀山庄就他一个男人可以自由出入,你不恋他恋谁?是个废材,你也会当宝,嘿嘿,哈哈,嘿嘿!”王语嫣听后,胸脯不住起伏,显是气愤已极,娇唇轻咬,说道:“不许你毁谤我表哥,你这人,可恶之极!” 梁萧不理会她的怫然不悦,又道:“姑娘,莫是我说你,你和那井中之蛙,可有得一比。放眼天下,树林何其多,何苦为了一株满脑子都是“帝王梦”的小树苗,而放弃整片森林呢?你眼睛不如抬高一点,瞻远一些。你瞧,那边不就有一株长得挺壮的,他姓段名誉,家世清白,虽然有时候傻了一点,痴了一些,不过亦痴傻得可爱。你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你叫他上吊,他绝不撞墙。多好的男人,浪费了多可惜…”王语嫣再也受不了了,叫道:“你...你…闭嘴!”玉颊胀的鼓鼓的,有如熟透的柿子。 段誉心道:“萧弟竟是为了我,我却想他欺负王姑娘,对她那个…唉,实该打!”拍的一声,果真扇了自己一巴掌。 第二百三十九章 白衫婀娜影 不觉的东边见白,跟着天空渐渐亮了起来,只是乌云低垂,阴沉之极。昨宿梁萧的一席话,搅得段王二人都不曾好眠,各怀着心事,不想眼刚合上,天就亮了。王语嫣道:“姓梁的,我想下山,你许是不许?” 梁萧微笑道:“美人,腿长在你脚,我又没绑你,谁说不给你走了,只要你穿得下这片树林!”王语嫣哼的一声,咬咬娇唇,愤然向山坡走下去,但惜她常年深居闺阁,极少走动,加之山峰之路崎岖陡峭,积雪甚滑,没走多远,一个失足,跌了大跤。 段誉在坡上,瞧得分明,心燎之下,一个箭步,飞快从坡上直奔下去,手忙脚乱将她搀起,陪着小心,傻笑道:“王姑娘,你还好罢?”王语嫣挣扎一下起来,双目一酸,欲泣道:“段公子,你人很好,带我下山去,可以吗?” 段誉听了,胸中一热,豪然道:“好,我陪你下山!”虽知若此行一去,王语嫣回到慕容复身边后,多半不会再理睬自己。但只教能待在她身边,哪怕片刻亦是无限的欢喜。他也懂梁萧“请”王语嫣来此的目的,是出于一片好意。如果这样伤害了她,让她不痛快,如此的好意,他宁可不要。 王语嫣听说他肯帮自己,心底无比的开心,不觉笑道:“段公子,我就知道你待我好,不似有的人,心肠特坏!”说着话,瞪了梁萧几眼,说道:“咱们快走吧!”段誉点点头,与她并肩而行。 童姥瞥了瞥梁萧,扁嘴冷笑道:“心痛了罢?蠢材,心痛了还不快去追!”梁萧很是讶异,奇道:“我心痛甚么?”忽然一凛,不觉莞尔,傻笑道:“姥姥,你准是会错了意,我对那姑娘没感觉!”就算有,他也不能。 童姥眼珠贼溜一转,笑道:“有也好,无也罢,你既然不去追,那就去捉一只梅花鹿或是羚羊甚么来,以你的本事,捉活应当不难?” 梁萧点头道:“是不难,但是我想请问,姥姥,我帮了你,我有甚么好处?”童姥闻言,脸色一沉,片会又舒展开来,说道:“不去也行,把你的手给我!”梁萧甚知她此言何意,嘻嘻一笑,道:“我不是你孙子,用不着听话。啊哟,不好,有人上来了!”话音刚落,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 这人身形苗条婀娜,显然是个女子,脸上蒙了块白绸,瞧不见她的面容。梁萧大吃了一惊:“难道是她......”但算算日子不对,童姥尚未恢复到十七八岁时的功力,她却如何出现了,一时想不明,一颗心倒有点突突乱跳,这个曾被段誉惊为“神仙姊姊”的人物,到底有怎样的一段传奇故事,一念到这,就有几分激动和好奇。 但听她低声道:“师姊,你在这里好自在哪?”声音甚是轻柔婉转,连梁萧听了,骨子里都有几分酥软,难怪无涯子把持不住,和她做了数年夫妻。 童姥一闪身便到了梁萧身畔,兴许是她力弱,这一奔使足了劲,不觉挨到了梁萧身上,梁萧只觉童姥的身子抖将得利害,斜眼回眸,见她脸上一片惨白,眼神又是惊恐,又是气愤,更夹着几分鄙夷之色,张大了嘴巴,叫道:“快背我上峰,你要甚么好处,我一一应允?” 梁萧一时戏言,不想她竟当了真,情知峰上是条绝路,他可不想步虚竹后尘,便道:“我不是做缩头乌龟的料,但凡事求个明白,大家都是同门,何苦......”童姥大怒,反手拍的一声,便打了他一个耳光,叫道:“若不是你那甚么狗屁‘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所’赖在这里不走,她又如何那么快追来?”幸好童姥力气不大,梁萧给她打了这个机光,只不过搔搔痒,但他气不过,昨天刚挨过王语嫣一巴掌,今天又来,当他甚么,面厚过墙么? 人急了,他也叫:“你敢打我,连我爹都不敢......”那白衫人道:“师姊,你到底还是这个脾气,人家不愿意的事,你总是要勉强别人......”不待她说下去,梁萧怒道:“你闭嘴!你两个都一样,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两人加起来,都一百八十岁了,还玩那么幼稚的游戏,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争个你死我活,有意思吗?” 那白衫人一听,面纱不禁微微起伏,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但转瞬即逝,她微微一笑,说道:“小哥说哪里话,不知打哪听来的误会,我和师姊是同门,怎会为了甚么男人相起挣执呢?”说着话,衣袖轻拂,梁萧登觉一股阴柔之力袭来,还好他此时的内力已返璞归真,微一冷笑,气起丹田,周游全身,那股力遇上梁萧的真气,立即瓦解消失。 白衫人见他安好无事,不禁一怔,梁萧笑道:“你当真要动手,妙极,妙极,我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了,不如你来试试!”那白衫人见他如此傲慢,心底也不禁微微气起,但还是笑着说道:“不敢问小哥在哪位师父的门下谋差事?” 梁萧不及说话,身后的童姥却哈哈一笑,突然抓起梁萧的左手,叫道:“李秋水,你瞧瞧,这是甚么?”她这一抓,将梁萧食指上戴着的宝石指环亮了出来。 那白衫女子李秋水身子颤抖,失声道:“掌门七宝指环!他......他从哪里得来的?”梁萧心中那个恨呐,直把姥姥骂了个体无完肤,当真怕李秋水像砍童姥那样,把他的手指也给削了。 却听童姥冷笑道:“你不是问梁萧的师承吗?当然是他师父给的,难道是我给不成,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李秋水微微一怔,问向梁萧:“他当真是你师父?”梁萧正想说不是,又听童姥说道:“你可知‘珍珑’是何人解开?” 李秋水眉头一拧,说道:“难不成是他?”童姥道:“正是!梁萧已得了他的真传,不然以你之能,方才那一拂袖,内劲何等之凌,他又如何安然接下。”李秋水刚才那一拂,看似轻飘飘,她着实使了八分力,料想这小子不摔个筋倒,也该滚倒地上,哪知他竟然无事,沉吟道:“如此说来,他已将掌门之位传了你?”梁萧顺口接道:“不错,外公是将掌门传了我!” 第二百四十章 同门新旧替 李秋水乍听此言,胸中一震,不禁张大的嘴巴,但惜她白绸裹面,是以梁萧没瞧见她神情,李秋水一惊之后,速又镇定下来,微笑道:“敢问小哥乡音何方,父母可是那苏州姓王的人家?” 梁萧一听,心里可就不爽了,敢情这人把他当成了孙子,微微有气道:“李姑娘,我想你有些许耳闭,方才姥姥不是说了吗?我姓梁名萧,可不姓甚么王?”李秋水这一下当真气得不行,不是因梁萧语气过激,而在那个“梁”字,心头只恨:“他,他心中当真有别的女人?难怪那时对我若即若离!”念此,满心的怨恨,转向了梁萧,只见她目露凶光,那双招子可怕之极,与先前温婉淡雅相较,判若两人。 梁萧道:“你瞪甚么瞪,负你的人又不是我!”哪知他这句话,正刺痛了李秋水的心,但听她嘶喊一声,如狂虎般向梁萧扑来。梁萧颤了一下舌尖,心想:“失去理智的女人,当真得罪不起,尤其是失去了爱情理智!”念头未了,忽感一股疾风扑面而来,不及想,左手抄起童姥,前腿微曲,轻轻一纵,向北跃去。 回首细看时,李秋水已立在了正西方向,但见她背对着二人,脑袋微垂,右手斜向天空,梁萧感觉她明显摆了个姿势,她手中握有一物,在亮光下洁白透明,原来是一柄极薄的利刃,此刃和她一身白搭配,如同无物,若非细看,还真难瞧出。 然而刃口上的几点鲜红,特别刺眼,顺着刃身直往下流。梁萧瞧得一惊,急忙低头细察,只见心脏部位的白衫上,划开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点点鲜红开始浸柒了衣衫。吓一跳,明明见那劲风是朝他脸上而来,怎地却划在了胸膛之上,真是难以置信,而且他避得及时,就更加不该了。 原来李秋水恼恨无涯子抛弃她,将恨意转向了梁萧,盛怒之下,使了一招她最得意的凌利剑法,待要划上他脸时,忽见此人长得极是俊美,微微一怔,又见梁萧携着童姥急跃开去,不由得心恨难消,改为向他胸口削去。 李秋水虽然犹豫了一下,但出手之快之狠,连梁萧亦无察觉,这时疼痛才慢慢袭来,童姥看见他身子稍缩,微是讶异,大胆往前,呀,这一惊还不小,忙探手入怀,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倾于掌心,说道:“快服下它!” 梁萧睨眼一瞧,见那药丸显焦黄之色,不由得怒起,气道:“姥姥,都这当口了,你还居心不良,别忘了,我也是从逍遥派出来的,知道甚么叫‘断筋腐骨丸’!”哼了一声,只拿过一颗,含口吞下。说也怪,药服下不久,血居然止了,梁萧心赞,这“九转熊蛇丸”辽伤果有神效。 他胸膛一挺,面向李秋水,质问道:“李姑娘,我不曾与你结下梁子,为何杀我?”他深知问了也是白问,逍遥派的这几个女人,杀人从不讲道理。 李秋水挽回薄刃,轻轻笑了笑,忽然怒道:“你这小子,好没规距,姑娘是你叫的么?哼,你是没得罪我,可是‘他’却得罪了我,你是‘他’的孙儿,你说,这仇该不该报?”她说的‘他’指谁,梁萧自然深晓,嘻嘻一笑,说道:“有仇自然该报,但你也须得找他报去,你冲我发脾气,寻我晦气,这又有甚么用?” 李秋水道:“自然有用,哼,瞧着他痛苦,我便欢心!”梁萧摇了摇头,笑道:“真是个傻女人,他既不在此,又如何瞧得见,瞧不见,又如何痛苦?”李秋水怒视了他一眼,忽尔眸中又转笑,赞道:“啧啧,果然生得俊,不愧是师兄的血脉后人!” 梁萧见她徒然眉开眼笑,眸中精光异样之极,莫来由打了一个突,颤声道:“老瞧着我,你......你是个甚么意思?”李秋水微笑道:“没甚么意思,只是爱瞧而已。啧啧,你说说你的眼睛,你的眉毛,你的鼻子、嘴巴,甚至面庞,越瞧越觉得与师兄有几分相似......”她喋喋不休的赞美着,似乎在市场上挑一块猪肉,哪块完美,哪块缺陷,全逃不过她的法眼,足见他对无涯子的爱,有多深切。 童姥一个劲催梁萧快走,可梁萧却似着了魔一般,听着李秋水那婉美的声音,步子赖着不动,尤其当李秋水赞美他和无涯子的时候,心中的那股热血沸腾,实是难掩,真不敢想像,如此妩媚动人的音质,竟是出自一个八十几岁的女人之口。 李秋水话音一转,轻声笑道:“师姊,小妹才来一会,你又如何急着走呢?瞧在小掌门面上,不如坐下来,咱俩好好叙叙旧?” 童姥大声道:“李秋水,你少惺惺作态,花言巧语,既然知道他是掌门,却又何以出手重伤他,难道你想背叛本门不成?” 李秋水“啊”的一声娇呼,失惊道:“哟,真是抱歉得紧,小妹想试试他究竟得了多少师兄真传,一时不小心,手不免力大了些。嗯,原来师兄的传人也不过如此,毕竟还是年轻哪。不过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至少模样挺俊!”说着,笑吟吟瞄了梁萧几眼。 梁萧登感一道冷电击身,不由得心下一颤,寻思:“这女人反复无常,也不是甚么善类,明明爱极了无涯子,却又说恨他,既然你都恨了,也冲我发泄了怨气,又来说叙甚么同门之谊?”理不清,搞不懂,思不明,见她眼光柔媚,不觉一怔,忽尔想起无涯子选英才俊雅之士接他班的用意,脑袋登时嗡的一声,像是给人狠狠敲了一记,不禁叫道:“好,姥姥,我背你走!” 童姥自然欢喜,正待跳上梁萧后背,徒然一声惊呼:“梁萧,小心!”呼声方落,只见空中一片白巾,缓缓飘落,梁萧低头,见自己左手的一只袖子,已然不在,从肘至腕,刀切平整,只露一片雪白的肌肤,这还是李秋水手下留情之故。 梁萧惊了惊,再也忍耐不得,厉声道:“李秋水,我敬你乃本门长辈,才多番忍让,不想你一再欺我。好,我若不露点本事,你还不知我这掌门是怎么混来的!”说着,示意童姥走远些,然后双掌一翻,画个太极,内力劲吐,呼的一声,向前推出。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双掌内力斗 李秋水见他徒起一掌,也不怎么放心上,心下一笑,不想嘴巴才微抿,猛地一股罡风激面而来,这才知不妙,想要躲避,已不及,忙出双掌相迎,但听碰的一声,四掌相交,登时四周纷纷沙飞石走,尘烟满天。 李秋水先前虽见梁萧若无其事接下自己一拂袖力,但后来一招剑意也曾伤了他,还道之前纯属侥幸而已,说他是无涯子传人,料来也无多大能耐,不想一时大意,竟落了大乘,被梁萧先发制人,加之他盛怒之下,力道自然狠了些。 这时,李秋水只觉胸中翻江倒海般难受,尤其五脏六俯,便似错了位一般。如今两人四掌紧贴,各凭本事,谁要是稍露怯意,那便是输了,或哪个先放手,更有性命之危。李秋水不料梁萧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深厚的内力,真是悔却晚矣。 但她不能认输,倘若在师姊面前,败给了这小子,那以后她如何再跟童姥耍威风,心中诸多念想,微一咬牙,立即气惯丹田,再潜运一股内力出来抗拒,哪知她强一分,梁萧亦强上一分,似乎对方的内力还在源源不断,可自己几乎已快撑不住了。 却听梁萧说道:“李师伯,我俩一起住手,如何?”李秋水一听,他声音洪亮,意态闲逸,全然没有一丝阻塞之象,心底那个气呐,又猛运起一股真气送出。梁萧感知她来袭,立即以气相还,并且化解。如此一个攻,一个守,一个进,一个击,僵持了片会,但见二人额上逐渐泛汗,显是已斗到紧要关头。 然而两人似乎忘了,旁边还有一人。李秋水百忙中瞥眼一瞧,见童姥立在不远处,嘴角狞笑的望向这里,不由得心生一寒,想道:“我和她恩恩怨怨纠缠数十年,皆视彼此为眼中钉,倘或这时她来我背后轻轻拍上一掌,那我岂不早早下了黄泉!”越想心里就越惊,无形流露了眼中。 她想到的,童姥自然也能想到,开始看二人对掌,童姥心中非常焦急,生怕梁萧一时不慎,打不过那贱人,那她也玩完了,孰想越瞧越是骇然,这小子不但打得过,而且尚在手下留情,半响看下来,见他并无诛杀贱人之意,心中不住恼火,连梁萧也恨上了,暗忖:“一不做,二不休,他是掌门不好动手,干脆我来!”说着,慢慢欺近二人。 李秋水瞧见了,心中唬了个悚惧,一失神,力道弱了一分,登觉体内的真气,有如流水一般向对方泄去,不觉颤声道:“北冥神功,尔......尔敢?”梁萧也是一惊,只觉对方内力一弱,跟着就有一股大力侵来,那他自然而然运功相抵,哪想这力全入了自己体内,欲要阻止,已然不及。 徒听得脚步响,头一歪,看见童姥缓缓向李秋水走来,惊道:“姥姥,你要干甚么?”他一开口说话,那童姥怕错失良机,反而走得更急。 梁萧关心他处,便给了李秋水可趁之机,才一会,忽觉对方内力加深,他一怔,心道:“罢了,不如我撤手吧,顶多受点内伤,也好过眼睁睁看着人死在面前!”心念微动,感知李秋水内力攻来,趁此之时,悄然撤走真气,只听嘭的一声,他的身子有如纸鸢,迅速向后倒飞。 李秋水怔了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明明胜利在握,又何以如此不济了,眼光游离,对上了师姊,刹那间,一切都恍然而悟,心一恨,怒不打一处来,双掌翻飞,直向她娇小的身子拍去。 梁萧摔下地来,五脏六腑,无比的难受,才挣扎起来,突见李秋水双掌拍向童姥,心叫不妙,不及想,运足内力,狂奔过去,碰的一声,李秋水那两掌,重重印在了梁萧胸膛。按理这两掌应该拍在童姥额头,哪知......李秋水错愕了一下,却见梁萧连同童姥的身子,一起向前飞去,在高空之时,梁萧一个“燕子穿梭”居然携着童姥安然落地。 李秋水再次睁大了眼睛,蓦地里听得轰的一声炸响,登时硝烟弥漫。过不久,那烟渐消,可平坡之上,却哪还有那二人影子,李秋水又惊又怒,更夹着几分恨意,一顿足,施展轻功,径自追去。 梁萧背上童姥,慌忙中饥不择路,哪有下山之道,便往哪里钻,奔了数里,大概将李秋水甩得老远,这童姥才开始骂道:“蠢才,你怎么不上山峰,下山去干甚么?”她深知三十六洞、七二十岛那些人尚在峰下出口守着,她武功未复,自不愿再入狼窝。 梁萧跑得累死,她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骂人,气又上来了,跟着也骂:“你才蠢,峰上是条绝路,李秋水来了,咱俩呜呼唉哉!”童姥一怔,突然给了他一个爆栗。梁萧路奔得正急,脑袋被打,霎时金星乱冒,脚步一个踉跄,二人同时摔倒,他“啊哟”一声爬起来,气道:“你干嘛打人?”刚才挨了李秋水双掌都不摔,不想被这个身如八岁女童的老太婆拍了个爆栗,居然就跌了个王八,真是冤啊! 童姥拍拍手站起来,怒道:“我还不曾说你哩,为甚么不杀那贱人,舍不得么?”梁萧脸上一烫,闪烁道:“我哪有!”童姥笑道:“不过你拼命护我,肯为我挨掌,姥姥我很是欢喜。你要甚么好处,姥姥日后一定报答。” 梁萧道:“我不图你报答!姥姥,之前甚么好处的,我都是瞎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童姥叫道:“胡说,姥姥向来恩怨分明......啊哟......”身子颤了颤,向后倒去。 梁萧急道:“姥姥,你怎么啦?”奔过去,见她缩在地上,额上都是汗,忽感她体内的真气不断在膨胀,心叫:“糟糕,难道又近午时了?”四下顾盼,看见的全都是树,喃喃自语:“这当耳叫我上哪找鲜血去,山獐野鹿都住高峰上......难怪她要上去......好,拼了!”将右手伸过去,说道:“姥姥,你来吧!” 童姥闻言,也不客气,张口便咬,咕咕吸着鲜血,梁萧那个痛啊,皱眉忍着,徒感胸中一闷,跟着喉头一甜,哇的狂喷一口鲜,身子一侧,连同姥姥一起滚下山峰。 第二百四十二章 误落怪谷 飕飕冷意莫名刺骨,刺激着神经,梁萧不觉颤颤眼皮,猛然翻开,又一下子跳了起来,瞧了瞧四周,只见亮白如雪,晶莹剔透,好一座冰山,这山高接云霄,崔巍险峻,梁萧一时瞧得傻了,自己的身影映在层冰地上,皓白中弥留一抹阴。 看罢多时,西首一处冰石转出一人,她身子矮小,正是童姥,她见了梁萧,微“咦”了一声,走到近前,说道:“怪了,你怎么还不死?”梁萧嘴巴一张老大,显是对她这句话有着某种疑惑,过会不觉笑道:“姥姥,你早盼着我死吗?” 童姥脸上一怔,说道:“我见你脉搏已停,还道你...算了,不说也罢,免得你又笑话姥姥孤陋寡闻。”梁萧听她说这句话时,看见她脸上颇有异样,只是哪里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轻轻碎语:“怎么才一会功夫,她就好像长大了两三岁,这老太婆当真邪门...” 童姥喝道:“你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甚么?甚么一会功夫,你脑袋冻傻啦,都过去三天了!”不想姥姥耳力如此了得,这么小声她也听得见,还好最后一句她不发飙,不过这样也让梁萧吓了一跳,他惊道:“甚么?都三天啦?”童姥恼道:“你叫那么大声干甚么?姥姥我耳朵又不聋!” 梁萧听她说耳朵不聋,适时想起方才所言,不觉脸上渐烫,听她又道:“嗯,你能瞧出姥姥我长大了两三岁,眼光不错。好了,别在这种鬼地方待得太久,走吧!”梁萧奇道:“上哪?”童姥不悦道:“多嘴多舌,跟姥姥走便是!”梁萧吐吐舌尖,不再说,悻悻跟上。 记得她是往西走,从刚才出来的那块冰石隐没身形,梁萧好奇,不觉跟上,原来冰石那一边另有洞天,竟是一条小道,真个是,雪积数万年,寒凝结冰,路一片平,两边耸山冰千尺,浮银映影如玉镜,一时瞧得痴,前头姥姥催得急,忙拽步,兴急而走。 行不多时,约莫两三百来步,姥姥向左轻转,梁萧跟紧,二人径前来看,噫,眼前景色又是一换,但见那,迭岭层层,恋恋峻山,烟霞萦绕,林树青翠,忽闻得水声聒耳,梁萧立在一处石块上看时,原来是山涧里发出来的声响,一泓清泉涓涓滤过碎石,流向他方。 涧旁边芳草色新,花开满红,抬头时,那林中树,硕果累累,馨香迷鼻,浑不似里头冰山无情,心不停赞:“好所在,好所在!”再瞧童姥时,见她脸上也满是喜光,不禁笑道:“姥姥,你好自在哩,果真会享福,如此仙界一般的地方,你是如何寻来?” 童姥骂道:“蠢才,我们是从上面摔下来的,你忘啦!”梁萧静心一想,却然有这么一回事。 原来他先后受了李秋水两次真气所伤,虽仗着深厚内力强接下了,但胸中早就凝聚下一些淤血,待得童姥又吸他血时,一时之间血气牵引,他才忍不住喷将出来。和李秋水比抗内力,说是意态闲逸,其实消耗真气也过甚,加之姥姥二次吸他鲜血,疲惫虚弱侵脑,脚下一滑,和童姥滚下了山峰,谁曾想,下面竟是个怪谷。 梁萧瞧她还好意思骂人,心中先生几分不爽,如若不是为她,自己如何弄成这般,嘴角略勾,也冷笑道:“哼哼,你倒是不糊涂,既然有如此好的所在,为甚么将我一个人留在冰谷里,受尽那刺骨之痛。敢问童姥大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好处’么?” 童姥道:“梁萧,并非姥姥忘恩负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不死已是万幸。当我把你从冰谷河中拖上来之时,你心脉已停,我道你死了,本来想把你好好安葬了事,也算是报答了你舍身相救,但瞧瞧四周,全都是万年寒冰,竟然无一处安身之所。后来想想,干脆算了,冰谷不就是一块最佳的风水宝地么?”听她缓缓道来,少了一些老秋气横,反而多了一些人情味,梁萧不得不感叹,若说女人善变,那逍遥派的女人更喜欢善变。 淡淡笑了笑,向林间走去,花果馥香沁鼻。树上本结有鲜果,他在冰谷躺了三天,此时正好饥饿,他轻轻一跃,纵上树去,摘下几只,裹了腹。过了好半响,梁萧下得树来,他手中兀握着一个鲜桃,嘻嘻一笑,将他掷了过去,说道:“姥姥,这个给你!” 童姥呼的一掌拍出,那鲜桃中途转了个弯,咚的一声,掉进了水里,它落水之时,激起一片波浪,一颤一沉的,过了片会,居然浮了上来。梁萧瞧了,好生心痛,怒视了她一眼,说道:“姥姥,你发啥脾气哩,它又没招你惹你,干嘛如此之狠!”童姥哼声道:“你这小子,好没浑赖,故意扔个鲜果消遣我,不知我返老还童之时,沾不得半点素么?” 梁萧一怔,这个倒没想到,原只出一片好心。当即呵呵傻笑一声,歉然道:“对不起嘛,不知者无罪...”突然住口,瞧瞧身上,一件白衫污垢甚多,一条左袖却然没了袖子,比那丐帮的叫化犹为不如,心下一动,当即咚的一声也跃进了水里,转瞬间消失不见。 童姥惊道:“小子,你想自杀,离远一点,别弄脏了地方!”她正恼处,徒见那涧当中响一声,钻出一个脑袋来,推波掀浪,嘻嘻而笑:“姥姥,水里凉快得紧,要不要下来试试?”童姥怒道:“你给我上来,别弄脏了涧里的水!”梁萧不睬,他许久不曾洗澡了,真个痛快,哼着小调,见那鲜桃在不远处,被涧水冲洗得干干净净,正一浮一沉,极是有趣,身子一纵,又游了过去,抓起它,在身上擦了两擦,张大嘴巴便咬。 鲜桃吃完,打了个饱嗝,朗朗叫道:“喂,岸上的,走远些!”童姥问:“作甚?”梁萧道:“老子要脱衣服!”童姥笑道:“你脱你的,干姥姥甚么事?”梁萧道:“光溜溜的被你瞧了,岂非不妙!”不想童姥哈哈一声,笑道:“我老人家都不介意,你一个小娃儿害甚么臊。姥姥像你这般大时,你爷爷还在你太奶奶肚子里呢?” 梁萧想想,她这句话的确不错,但真要他在这老太婆面前宽衣*,那可办不到,叹息一声,脚尖一点沙石,从水中蹿了出去。 第二百四十三章 算你狠 山谷与世隔绝,北边常年坚冰寒冷,好像永不退化,然而南边却四季如春,生机盎然。林中多则鲜果和野味,溪涧也有游鱼,这对童姥来说,无疑不是个绝佳的练功之地。住得几天,见无人前来叨扰,这俩人一商议,便在此住了下来。 岁月如梭,时光飞逝,如此过了两个月,童姥已然恢复了七十几岁时的功力,这天下午,梁萧在涧中抓鱼,只见他右手高举着一根竹杆,双脚浸在水里,双目顾盼,瞧哪有鱼游过,便轻轻的这么一刺下去,他手法独到,每次都使上内力,看似轻缓缓,但锁定目标时,刹那间变快,往往一击即中,今天运气忒好,居然一箭双雕。 他兴奋地将鱼取下,正待举步,却瞧见了立在涧边一脸冷笑的童姥,不觉问道:“姥姥,你有意见吗?”童姥道:“以慢制快,的确不错,但你缺少了一样东西!” 梁萧从水中出来,慢慢走向她,问道:“甚么东西?”童姥不答,从他手中夺过竹杆,微睨了一眼涧水,这时水中有一条鲤鱼游过,只见她,忽然狠狠的一杆子刺下,正中鱼腹,那鱼儿铮了几铮,立即激起一片水响,便被姥姥抽离了水面,在半空中它兀自颤抖,才几下,就悄无动静了。 梁萧看见童姥竹杆刺下之时,先是向左略偏少许,然后画个半孤,再行刺出。手法虽巧,但个中的狠、快、霸三种气势,真是难以想像。 童姥将杆头上鱼儿抖落地面,说道:“你就是缺少了一个‘狠’字,武功虽强,出手之时顾虑甚多,本可一招就制人死地,却要花上多招和对方纠缠,倘若那人武功与你相当,你小子十条命也没了。” 梁萧深知她说的在理,但自己与人打斗,委实不存杀人之心,自从出江湖以来,他没杀过一人,那次是他拍开掌之后,丁春秋硬生生扔个人过来,因此不算。淡然笑了笑,说道:“姥姥,我的武功不是用来杀人的!”童姥一怔,定眼瞧了瞧他,眼神奇异,像在看一个稀奇之物。梁萧不睬她,径从她身旁过去,弯腰捡起童姥扔落在地上的那尾鲤鱼,自去生火烧烤。 火光熊熊,伴随着淡淡的鱼香绕鼻,他叫道:“姥姥,你饿不饿?”童姥兀在想着梁萧刚才说的那句“我的武功不是用来杀人的”寻思:“练武不杀人,那练来干么......”想了半天也不懂这小子是甚么心思,听他叫唤,顺口应道:“你练武干么?” 她如此没头没脑来一句,倒教梁萧一愕,不由得傻笑,说道:“姥姥,你真逗!”看见她不吃,自己只好先吃一些裹腹。 忽听童姥说道:“他没教你武功吗?”梁萧讶道:“他?”心想:“她今天说话怎地如何古怪!”徒然醒悟,说道:“你是说外公?”童姥怒道:“我不许你叫他外公?”一想起无涯子竟背着她,跟李沧海勾勾搭搭,就满肚子火气。 梁萧心底好笑,努了努嘴,说道:“我娘是他女儿,不叫外公叫甚么?”童姥大怒,突然发难,虚影一晃,便扣住了梁萧脖子,厉声道:“我说不许就不许!”她此时已恢复七十几岁时的功力,说出手便出手,完全没有先兆,梁萧一时不防,被她抓住了。 但是梁萧自来傲气,哪凭她一句话就强迫自己去做不愿做之事,心中也微微有气,说道:“姥姥,你今天吃错药啦!”岂知童姥另一只手,拍的一声,反手给了他一爆栗,梁萧登觉头昏脑胀,足见她这一掌内劲有多大,终于忍无可忍了,当下气运丹田,让真气周游全身,猛的发出一击。童姥受梁萧真气所激,不由得身子向后退了一步,抓住他脖子的那只手,也因此而松开。 梁萧身子一侧,踏着步法,向北蹿去,走了十来步,这才弯身喘息,叫道:“你......你疯了!”童姥愣了一会,然后说道:“你跑啊,怎么不跑了?”梁萧心道:“这上了年纪的人当真古怪,她才恢复七十几岁就已经这般,那恢复九十六岁不就......”歇停片刻,喉咙顺气了许多,胸膛一挺,站直了身子,傲然道:“你叫我跑,我就跑,那我岂多没面子。” 童姥道:“那好,你站着不动!”这哥儿也真是,你叫他不动,他偏动,转过身来,尚未举步,突觉双腿与后心一痛,叫声:“啊哟!”身子一晃之间,双肩之后两下针刺般的疼痛,登时翻身摔倒,他一惊之下转过身子,瞪视着她,颤声道:“这是生......生死符,你对我......我......”童姥微讶,说道:“你知道?” 梁萧但觉伤口处阵阵麻痒,又是针刺般的疼痛,直如万蚁咬啮,不答反问:“你哪来的水?”方才只见她用竹杆刺过一尾鲤鱼,不曾看她手掌动过半点涧水,故而有此疑问。 童姥更是惊诧,片会双眉又深锁起来,问道:“我这‘生死符’独一无二,乃姥姥我自创,从未授给任何一人,连无涯子这小贼和李沧海那贱人也是不晓,你从何处听来,快快招出,不然有你好受?”还道是灵鹫宫哪个下属泄了密,瞧此人风流邪气,料是给他勾引上了,套出实情,也不是无可。 梁萧面上一僵,心道:“我现在就已经不好受了!”不想一时情急,竟然说了出来,真是不该,总不能再跟她说:“姥姥,我知道你的故事吧!”那她一定笑歪了嘴。梁萧只觉伤处越痒越厉害,而且奇痒渐渐深入,不到一顿饭时分,连五脏六腑也似发起痒来,他在地上不住翻滚,却始终强忍着不哼出声。 童姥见他久不答话,受如此煎熬之苦也不吭声,不禁微微有些欣赏,说道:“你不想说出从哪听到‘生死符’的制作方法,也罢,只要你乖乖的不再叫那小贼外公,而且从今往后,每天骂他一百遍小贼,我就教你破解之法,如何?”梁萧咬牙道:“你做......做......做......做......”但这“你做梦”的“梦”字却始终说不出口。 第二百四十四章 生死劫 童姥冷笑道:“哼,你骨头倒是蛮硬!你平时伶牙俐齿,这会怎么哼哼唧唧说不出话来啦,你道安洞主是怎么变口吃的?”梁萧一惊,颤声道:“原来是你,他也中...中...中...中...”童姥不待他说完,便道:“不错,谁要是对姥姥不敬,我就让他哼哼,嘿嘿!你如今亲身体验‘生死符’,知道它的利害了吧?” 梁萧心道:“我自然晓得,所谓生死,即不生不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身体里的痛痒难耐,已让他说不出话来。 听她说道:“乌老大那帮猪狗,就是忍受不了‘生死符’的煎熬,欲反上灵鹫宫盗得解药。哼,可姥姥这解药又岂是那么容易窥得。”语气一转,又道:“你与那些畜生自然不同,不但是逍遥派的掌门人,而且又救过姥姥性命。” 梁萧心道:“你既当我是掌门,却又以这种法子待我,不是自相矛盾么?”但听她又说道:“天山童姥一向恩怨分明,你不听姥姥的话,姥姥对你种下‘生死符’是罚。我曾说过,要将我的本事传你,这便是奖,可惜你这小子不识好歹,将姥姥的好心当驴肝肺。也罢,你不想骂那小贼也可以,再过二十天,我神功将成,这里虽然较为隐秘,难保那贱人不会寻来。你这人心慈手软,一定舍不得杀她。为了以防万一,姥姥必须跟你约法三章,才能将破解之法传你,你可答应?”梁萧摇摇头,坚决不允。 童姥大怒,喝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嘴硬!”梁萧心想:“是你让我不能说话,怎又来说我嘴硬?”童姥看见他沉眉低索,还道是在考虑,刹时之间,怒气消了几分,笑道:“第一,我要你全心为我护法,待贱人寻来之时,你必须尽心尽力与她周旋,不可让她干扰到我,以你的武功,要做到并不难,除非根本没那个心;第二,等我杀了那贱人之后,你带无涯子上缥缈峰来找我;至于第三么,我一时想不到,等想到了再跟你说!”她好像对杀李秋水一事成竹在胸,说这句话时,脸上的笑容特别诡异。 梁萧心下却在琢磨,要他抵挡李秋水,这倒不难,但教他带无涯子上灵鹫宫,这就难办了,天山童姥性子比他尚乖张几分,她对无涯子是又爱又恨,多半不怀好意。还有第三,她不愿说出来,今后不知会用甚么问题来刁难。因此,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得出三个字:不答应。 当下摇了摇头,童姥再见,怒不可抑制,咒骂道:“小畜生和小贼一般德行,哼,我看你能忍到几时,不吃些苦头,便不长记性。姥姥若不让你跪着求我,天山童姥四个字倒过来写!”愤怒之下,一跺足,转身去得远也,只留下梁萧一人在地上打滚。 梁萧只觉有越来越多的蚂蚁,在啃噬他的心,那种感觉比下十八层地狱犹为可怕,它不是一刀了解了你,而是慢慢的啃啊啃,似乎永无休止,而且一次比一次痒的利害,单单是痛或许能忍受,但是这种比痛倘能折磨人千万倍的痒,实难忍耐,他好想去抓去挠,但不能,此刻终于明白乌老大等为甚么那么害怕“生死符”了。 他嘴唇咬破,丝丝血液沁了出来,流至下颏,暗道:“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生死符’虽然利害,一定还有其他解法!”别忘了,他也学过“北冥神功”也曾数次逆行解穴。 梁萧不信这个邪,体内极痒难耐,不能盘膝,他惟有躺在地上,逆运起北冥真气,登感丝丝阴柔微寒之气,顺着经脉游走,当走到右腿膝弯内侧“阴陵泉”穴之时,此处突跳了一下,情知童姥将“生死符”种在了这里,亦喜亦忧,立即潜运一股真气过去,说也怪,痛痒之感登消。暗喜之下,又向背心诸穴游去,不想才走一会,“阴陵泉”之处,顿痒的利害,而且痛痒在不断增加,隐隐有侵入心脉之象,登时痒得死去活来,心叫:“糟糕,手法不对!” 岂知一波未平,另一波又起,由于真气牵引,背心伤口越发难受,开始是数千只蚂蚁,接着是数万条毒蛇吞啮,身子不停地在颤,牙门不停地抖,心中只恨:“好个天山童姥,‘生死符’果然名不虚传,爷今天一时大意,竟载了一个大跟头!不成,不能认输!大哥,可我实在受不了!不,不,就算痒死,也决不向老太婆投降!”一念到死,立马想到了“蚕变”,脑中清明,尚盼得一丝希冀,又改运蚕变真气,不一会,手上、衣上、头上、甚至全身,都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霜,说也神,这霜一结,似乎真的不疼不痒了,可惜好景不长,只一瞬,又痒了起来,比之方才还痒得出奇,眼看霜转瞬便成冰,但体内痛痒却不减,这如何是好,一时心焦,忖道:“许是寒气不够!”又猛的运起内力,结果还是如此,兀自不死心,连运了三次,痛痒不减反剧增,彻底丧气了,暗叹一声:“难道我注定要屈服于她?” 神伤了半响,徒然想起一事:“是了,北边不是有一座冰谷吗?”一想到这,心中又欢悦起来,想道:“就不信冻不住你这该死的痛痒!”兴喜之下,颤巍巍站起来,孰料脚下才跨出一步,便觉膝弯一麻,又跌倒下去,伤口各处痛痒纷踏至来,忍不住伸出手去欲抓,幸有灵台尚清明几分,一咬破舌尖,这才抵制住,心忖:“如此下去不行,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冰谷!”也是他傲气使然,说到就做,真个手脚并用,向北爬去。 童姥隐在一株树后瞧着,也不禁大皱眉头,心赞:“此子当真骨气倔!”但她也是极其好强之人,座下侍女仆妇固然无人敢顶她一句嘴,更有乌老大等桀傲不驯的奇人异士,个个对她奉若神明,惟有梁萧对她的话,听而不闻,这口气,你教她如何能咽下,心有不甘,举足悄悄跟上,看这小子故弄甚么玄虚。 过了好半天,梁萧忍痛挨痒终于爬到了冰谷入口,他稍作休息一会,继续又爬了进去。童姥跟在后面,只见白地上,梁萧所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线,暗惊:“他受伤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牡丹花下 梁萧一入冰谷,便觉寒气扑面而来,配合痛痒作祟,让寒意更胜几分,他吸了吸鼻头,居然有一抹鼻水悬孔。人弱了,连病魔也趁机折腾,不过他不在意这些,试图盘膝而坐,可怜“生死符”折磨得他够呛,又因老大远爬了这么一段路,可非不易,委实累得紧,干脆翻过身来,面朝天空躺着。 天色阴沉,浮云过隙,眼看夕阳逐没山头,心想:“一天过去了,生死符每天不同,一天却胜过一天,第一天就如此利害,那往后......”他不敢想像,寻思:“我还是把自己变冰块好了,至少假死之时不会痛苦!”他这时心平气和,气随心动,念头才生,体内的真气便缓缓流动,游遍全身。 童姥立在石块之后,耳聪目明,先见梁萧浑身上下,慢慢衍生出一层薄薄的霜,顷刻之间,听得嘎的一响,便成了一块冰,童姥还道眼花,揉了揉眼睛,见那块冰兀躺在那里,这才信是实。犯着嘀咕,慢慢走近,再见这冰,晶莹雪透,和别的冰不同,究竟哪不同,却又说不出来。 冰极厚,但梁萧的身子结实在里头,五官清晰可见,浓眉俊眼,高鼻玉颜,巧唇邪抿,就算躺着睡着,或是死了,也尚留一丝俊美和邪气。童姥不知他是死是活,倘若这般死了,岂非便宜了他,越想心越不甘。 当下俯身去抚摸了一下冰面,登时吓一跳,只觉入手极寒,那气简直钻心刺骨,忙然跳开,心道:“如此之寒,多半死了!”叹了口气,失落离去。 梁萧只觉浑身冰冷之极,不禁心惊:“以往转化冰快,自身从不感觉到丝毫寒气,怎么这次却清晰可受,难道是因中了生死符之故,还是别的甚么原因?”欲要撒回真气,抽身出来,但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了,只感外面不断的有寒气侵入体内,而且是越聚也多,说也怪,这气一进体,那痛痒之感登消,继而代替的是冰魄推骨。 过得一会,他实在熬不住,不觉神智渐渐迷糊,但感身子一轻,脱窍飞出,恍恍惚惚之中,不觉闯进一片花海,鼻间闻得芳香沁袭,登觉脑子一清,映入眼帘的是,百花争艳。远远望去,只见正西方向有一株大牡丹花蕾,这花似乎与别的花不同,好像是百花之首。 梁萧才瞧得片刻,这花突的一下缓缓绽开,每一片花瓣落下,都极轻柔之极,待得它全然舒展,已过了好些时候。梁萧深觉此地古怪极了,但还是忍不住定眼瞧着。蓦地里花蕊深处,露出了一个圆球,此颜色与那些花瓣,有所不同,是以他深能察觉。看见那圆球,像极一个人,他方生此念,那球缓缓起来,真个是人,原来她曲躬着身子,也难怪了。 只瞧得见她的背影,此背影甚是窈窕,一丛乌油油的秀发散肩贴股,一套白衫紧腰,光看那身打扮,便知此女一定是个美人,梁萧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心想:“难不成是花中仙子?”念头微生,那人便缓缓转过身来,一见之下,胸中猛的一震,只惊道:“大美人?” 却听那女子说道:“哟,好哥哥,你这样赞人家,人家可担当不起!”声音又嗔又柔,简直腻得教人软进骨子里。 梁萧道:“甚么?你是雪儿,你怎会在这里?这里又是甚么地方?”那女子道:“人家本来就住这里啊,这地方名叫‘忘忧谷’,好哥哥,你快过来嘛!”这语音温柔之极,隐隐有诱人犯罪之意。 梁萧不由自住地脚尖向前一踏,说也怪,这步子才跨出,便觉身子轻飘飘地向那朵牡丹花飞去,不消一会,脚已落实了花瓣之上,但觉脚下柔软之极,一时不适应,失足跌了下去。 那女子张开双手,轻轻将他接住。梁萧抬头,对上了那张脸,见她玉颜生春,双颊晕红,顾盼嫣然,心道:“她当真是妹妹?”言念未了,忽然间闻得一股甜甜的幽香,牡丹花香虽浓,深知不是。少女那张脸贴上了他的脸,这才惊觉,错愕将她推开,问道:“你干甚么?” 哪知这一推之后,自己脑袋猛的一阵晕旋,不觉又跌倒,捂着脑袋欲站起来,可惜花瓣极软处脚下一滑,整个身躯不慎跌下。他立即翻过身子朝上,迷迷糊糊之中,但觉那少女压在了身上,近距离又闻得那股甜香,只觉得全身通泰,说不出的舒服,一时还真不愿起来,不由得神游天外。 忽听那少女说道:“好哥哥,我......我......好热,你抱抱我,好吗?”说着双手紧紧搂住了梁萧。 梁萧一惊,心性回神,不觉睁开眼睛,只见四周漆黑一片,忖道:“这甚么鬼地方?”那少女道:“靠近你身上好凉快,我心里好热,抱紧我,好吗?”梁萧奇道:“热?你还抱那么紧,岂不是更热!”待要推开她起来,双手搭在了她肩头,登觉她肩背肌肤柔软之极,暗惊:“她没穿衣服!”一颗心简直要从口腔中跳了出来,却是再难以释手。 那少女嘤咛一声,伸手勾住了他的头颈,梁萧只觉她身子压得更加紧了,她鼻中喘息粗重,却像吹气如兰,加之口脂香阵阵袭来,不由得欲念大兴,全身热血流动,肌肤发烫,但他尚留一分理智,喘息道:“雪儿,不可以......不可......”然而好色而慕少艾,乃是人之天性,梁萧正值气血方刚之年,又如何抵得住如此的诱惑,热血滚动之际,*那物不觉一挺。 那少女“啊”的一声娇呼,说也怪,她叫出声之后,不去及时远避,反而把梁萧抱得更紧。梁萧浑身滚烫极了,难以自己,双手顺肩慢慢滑落,留恋到腰际之时,微一用力,也将她抱得紧紧的。那少女“唔,唔”两声,微抬起下巴,把脸贴上他的脸,小嘴微张,印在了梁萧的厚唇之上。 梁萧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下意识配合着,徒然他身子一翻,将那少女压在了身下。他是个未经人世的壮男,虽然曾游戏人间,谈过一两场恋爱,可从未行过男女之事,当此天地间第一大诱惑袭来之时,竟丝毫不加抗御,反而现出了男人本色,两人越缠越紧。 第二百四十六章 蚕变又变 不知过了多久,梁萧悠悠然醒转,鼻中闻得醉人的芳香,不禁“啊”的一声,坐了起来,只见自己全身*。斜身一瞥,身旁犹卧着个睡美人,也是*着。梁萧闪俊目,簇浓眉,仔细看时,果然美艳不可方物,你看她,曲线嬝娜,肌似羊脂,眉如翠羽,闭目睡时,蛾眉一颤一颤的,脸衬桃花,可见春色尚未退尽。看到燎人的部位,不觉遐想连连,爱欲大兴,胯前之物,随热血沸腾之外,也不禁傲然擎天,欲念正炙。 忽听那少女嘤咛一声,也是醒来,她见了梁萧,明显吃了一惊,娇呼道:“你......你是谁?我......我怎会在这里?”看见他光溜溜的身子又是一惊,待见自己亦是如此,羞得她急想找块东西来遮掩,可是二人均坐在花瓣之上,又哪有甚么东西好遮,不免颇是踌蹉。 听得梁萧问:“姑娘,你又是谁?”他醒来之时第一眼已瞧分明,此女子并非妹子梁雪,只是神韵颇有几分相似而已,不想昨晚竟把她错当了妹妹,一想起来都有几分歉然和失落。 那少女闻问,微微抬起头来,不禁又是一声惊呼,原来她瞧见了梁萧身前巨物。梁萧察觉,低头一睨,心骂:“该死,这个时候你还出来丢人现眼!”急速翻身,后背对着她,脸颊轻烫,说道:“姑娘,莫怕,它不会再侵犯你了。唉,都怪我不好,一时不慎,毁了你清白。” 说了这话,不听人应,微觉奇怪,脑袋稍侧看处,微“咦”了一声,只见花瓣上空空荡荡,哪还有人在,寻思:“才一转眼功夫,她会上了哪去......”不及想念,但见金光一闪,跟着自己身子轻飘飘向远处飞去,口中急叫:“姑娘......姑娘......” 但听嗖的一声,一条白影从那些碎冰之中飞了出来,径向高空而去,跟着翻个筋斗,悄然落下地来,待站稳身形后,猛然拍出一掌,正击在那此残冰之上。那些碎冰块受真气引动,纷纷跃上半空,刹那间转化为白气,丝丝萦绕在他身周。 梁萧气随意转,体内真气缓缓流动,手掌随心,轻翻慢舞,这些白气慢慢地都吸进了他体内,说也奇,此刻的他,浑身通泰,真气充盈,真想好好打上一架。不觉手拍出一掌,只听嗤的一声,掌中突喷出一团白气,待气消散,这才看清,掌心竟然吐出一束像丝一样的东西,晶莹剔亮,丝那头紧紧黏在冰山一角石壁之上。 这一惊,只震得他双脚酸软,虎口酥麻,心不停地突突乱跳,脚心无力,不觉颓跌下去,心中只叫:“怎么这样,怎么这样......” 原来梁萧身上附有冰蚕精元,他为了克制生死符的痛痒,宁愿再次化成冰块,也不受那焦熬。谁想事态衡生,此处乃万年积雪所累,早就蕴成极阴极寒之气。梁萧在运转蚕变之时,体内的北冥真气自然引动,把万年寒气统统吸进了体内。 他在冰块中所觉,便是这股寒气。然而冰蚕有个特异之处,越是寒冷,它才会吐丝,与别的蚕则不同,那些蚕一遇冷,就会冬眠,春暖花开之季,才会正常工作。冰蚕就是持续这种特性,方显得它稀有。 梁萧愣了好半响,自不能相信,左手去摸摸右掌心的蚕丝,果真根根冰冷刺骨,假若缠在人身上,那人一定颤声骂:“你姥......姥的丝!”又出神了片会,这种奇异之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知是喜是忧。 徒听得脚步声响,猛的心中一凛,急速收回蚕丝。少顷,玉壁般的地面上,一条矮小的影子便映在了上面,梁萧心道:“姥姥来得好快!”方才明明听得脚步声就在十丈开外,只一眨眼,却到了,可见她的神功在逐渐恢复。 童姥见了梁萧,又是一惊,脱口而出:“小子,你还没死呀?唉,命可真硬!”梁萧听了,双锋微皱,这老太婆怎么每次见他,都要问上一句:“你怎么还不死?”似乎她早盼着自己快死一般。 他也不生怒,只淡淡一笑,轻轻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转过身来,笑道:“姥姥,你好休闲哦,这么大年纪了,还出来溜达,身子骨可是硬朗哪。不过也须得当心些,这地方天寒地冻的,万一有甚么失策,小子如何担待得起。” 童姥嘿嘿一声,冷笑道:“四天不打你,你嘴巴还是那般损,当心讨不到老婆!” 梁萧一惊:“甚么?四天?”他记得只躺了一会。 童姥不理会他那一脸诧讶的神色,继续说道:“哼,小子,是不是想通了才舍得出来?倘若是,那好,乖乖给姥姥跪下,磕一百个响头,然后求我传授你破解生死符之法!” 梁萧笑道:“姥姥,你长大四岁难道眼睛就不好使了么,你仔细瞧瞧,我这样子哪像还留有甚么生死符?” 童姥闻言,果真眯着双眼,向他上瞧瞧,下瞧瞧,片会眼睛一睁,露出一丝狐讶之色,徒地一掌掀起,望梁萧拍去。 梁萧嘴角微努,看见她这一掌霸道狠辣,嘴里不禁颤了一下舌头,嘻嘻一声,不与她硬接,轻轻一闪,侧身躲开。哪料童姥一掌打出后,身子又纵了回来,俏首站立。梁萧一怔,这老太婆哪根筋不对,待要出言戏说几句,但觉背心微微一痛,随即痛痒之感钻心深入,忍不了哼的一声,右膝一软,不觉跪了下去。 童姥瞧着,好生欢喜,吟吟笑道:“乖,再叩几个头来!”梁萧错愕,待要起身,只觉稍微动动,中了生死符之处,又开始了万蚁咬啮,他“啊哟”一声,身子顿倒,顷刻缩成一团,双眉紧簇,下唇狠咬,半响才吐出:“你好......好......好......好......”他本想说:“你好毒!”但这个毒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倒成了“你好!” 童姥笑道:“乖孩子,勿须问候了,姥姥我挺好的。怎么,你服了吗?”梁萧道:“我不......不......不......不......服。”脸上痛得抽搐扭曲起来,骨子可是倔强之极。童姥哼的一声大怒,左手一轮,画个半孤,呼的一声,朝他拍来。 第二百四十七章 练功 童姥这一掌看起来沉猛,其实内劲不大,梁萧也看出来了,她并无杀害自己之意,纯粹只是强迫自己妥协而已,既然痛痒已令他无法站立起来躲避。梁萧干脆将眼一闭,且听她如何炮制自己。童姥掌到中途,见梁萧闭目待死,心头甚为恼火,劲力加剧,改拍为扫,狠狠一下,打了梁萧一个耳光。 梁萧登觉头昏目眩,一个旋转,不得不向南边滚去,然而半边脸颊,已隐隐浮肿,嘴巴不觉溢出血来。童姥喝道:“你就那么倔,向我这老人家低一下头会死么?”梁萧轻轻咬了咬牙,说道:“这不是倔......倔......倔......倔......”童姥不耐烦,说道:“好啦,好啦!没想到姥姥我好强了一辈子,临老居然败给了你这臭小子。”虽然说得很气愤,但是打了他一巴掌过后,心中的一股闷气也算消了大半。 取出一颗药丸,俯下身来,正要喂进他嘴里,梁萧脑袋下意识后缩,童姥瞧见,不觉好笑,说道:“放心罢,吃不死你,姥姥若要折磨人,一张生死符即可,何须下毒这般龌蹉手段。”梁萧想想也是,立即不再抗拒,张开嘴把药含在口里咽下,说也神,这药虽带少许苦涩,但是咽下肚去,却感觉清凉透彻,种了生死符的所在,竟不痛也不痒了。 立即跳起来,吁了口气,又舒了一下筋骨,抱拳说道:“姥姥,谢谢你!”童姥微睨了他一眼,哼声道:“你不必谢我,姥姥不过念你曾救过我的份上,给你指条明路罢了!”梁萧问:“甚么明路?”童姥道:“那三件事,你可曾记得?” 梁萧微一沉吟,说道:“记得!”童姥点头道:“你只须应承我,姥姥立马教你破解之法,免遭万蚁咬啮之苦,如何?”梁萧心下寻思:“好汉不吃眼前亏,童姥的生死符的确利害,自己试过诸多方法亦不能解除,除非学到破解之法才管用。以后的事谁知道,李秋水,自己倒是不惧;至于无涯子么,说不定童姥根本打不过他,也说不定她只是请他上灵鹫宫喝喝茶,叙叙旧,并无甚么,只是自己想得太多;而那个难题,也随机应变好了。”如此一想,心中登时轻松不少,反而觉得是自己性子过激,太执拗。 看见童姥背负双手,立在不远处,不想自己出神片会,她已远离,当即慢慢走过去,拱手道:“姥姥,小子不才,愿助你一臂之力!”心却在想:“等我学全了生死符之法,你便奈我不得了。” 童姥闻言,真是喜从天降,不想这倔小子也有服软的时候,极是高兴,笑道:“甚好,甚好!”童姥便即传了他如何将北冥真气自丹田经由天枢、太乙、梁门、神封、神藏诸穴,通过曲池、大陵、阳豁而至掌心,这真气自足经脉通至掌心的法门,是逍遥派独到的奇功,梁萧也学过,只是李沧海教他的与童姥所教,略有所不同。 微一犹豫,见她再教自己如何将这真气吞吐、盘旋、挥洒、控纵的诸般法门,无奈之下,惟有一一照做。梁萧练了一个时辰,已然纯熟,不觉笑道:“姥姥,你这是‘天山六阳掌’的运气法门吧?” 童姥道:“小子,你倒有慧根!好,我在你身上种了九张生死符,须以‘天山六阳掌’中九种不同的手法化解。”当下传了他一种手法,岂料梁萧一学就练熟了。童姥不信,便和他拆招,以诸般阴毒繁复手法攻击,不想梁萧随手划来,见招拆招,应付自如,潇洒之极,有好几次险些把童姥迫入绝境。 这倒教童姥怔了一怔,她哪料到梁萧体内有小无相功的功力,只须他瞧上一眼,世上任何招式,皆落了他心中。看见他学得快,童姥也教得勤,一股脑将“天山六阳掌”全数教了他,但觉童姥所传的法门巧妙无比,气随意转,不论她以如何狠辣的手法攻来,均能以这法门化解,而且化解之中,必蕴猛烈反击的招数。他才花了一个时辰,又将“天山六阳掌”练得极熟。 童姥这回真是瞪大了眼睛,寻思:“天下间当真有如此奇才?”于是便教他如何制练生死符。梁萧曾数次逆行北冥真气解穴,偏巧这生死符的制练过程,是由北冥真气逆行转化为极阴柔之气催练,童姥一讲,他就明白了。只是个中手法巧妙之极,让梁萧大开眼界,原来一枚生死符可以附上诸多不同的内力。 梁萧真是一个武学奇才,童姥一边说,他一边做,待童姥说完,生死符的制造之法,他已经了然于胸,在童姥的指点下,他也很顺利的把身上九种生死符,全然解除。梁萧嘻嘻一笑,说道:“姥姥,当心喽!”只见他右手微扬,一片白芒向童姥打去。 这童姥怒极,左袖一拂,一股劲风倏出,那片白芒立即反过头来,向梁萧的所在飞去。梁萧身子一侧,白芒自肩头上飞过,正待欢喜,忽然噼啪声响,自己脑袋挨了两个爆栗,只觉金星乱冒,眼前有好多个童姥,足见这两下力道有多狠。 但听童姥哼了一声,怒道:“教会了徒弟,却忘了师父!你啊,好有出息!”又伸食指戳了戳他脑门。 梁萧双手抱着脑袋,屈屈道:“姥姥啊,我若不找个人试试,怎知学得对是不对?”童姥恼道:“姥姥教的法子,岂能有错!”说着,一个拳头,又送了过去。幸好梁萧机灵,闪得及时,跑得快。 童姥却不去追,说道:“你这小子,果真有几分聪慧,‘天山六阳掌’虽不算得繁复难学,却也精微奥秘,想要把握住个中精髓,少说也须三两天。还有我这生死符,你是一点就透。你不仅在这短短几个时辰中将它们领会,而且是青出于蓝,连姥姥险些也中你的招,幸好你无意伤人!” 梁萧极少听到她赞好自己,错愕了半响,才道:“你此言当真?”童姥怒道:“小混蛋,姥姥几时骗你啦!”梁萧努努嘴,心想:“连她都这么说了,多半是真!”神思了片刻,又道:“姥姥,你连‘天山六阳掌’都教我了,干脆大方一点,‘天山折梅手’也一并教了我罢!” 第二百四十八章 蠢得像头猪 童姥眼神锐利之极,又怪异的瞧了他数眼,这才说道:“你不是自恃武功高强不肯学的吗?怎么,是甚么原因让你对姥姥的微薄技量瞧上眼了。” 梁萧心道:“若不是你用生死符对付我,就算打死我,爷也不去学。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如今我已学了你的生死符,多学一样也不打紧,待你再对付我时,也好有个堤防,嘿嘿!”心中虽这般想,嘴上却笑嘻嘻说道:“那时小子糊涂,望姥姥莫怪。再者,你都承认我是逍遥派的掌门了,你说堂堂一介掌门,若是不会祖师爷留下来的武功,你说会不会贻笑大方?” 童姥听了,也颇觉在理,略一思索,便道:“好!”梁萧大喜,哪知却听得她说道:“现下天色已经不早,且待明日再练吧!”梁萧一听,如锤撞胸,好一阵失望,却见她犹在说着:“嗯,小混蛋,你去抓鱼吧,姥姥已经四天不曾吃到你烤的鱼了!”梁萧撇撇嘴,悻悻然离去。 不过今天的鱼儿,运气委实不太好,梁萧没有心情去捕抓,它们却自动上勾。无奈之下,只能将它们烤来吃了。梁萧左手拿着竹杆烤鱼,右手支腮,心中只想:“那姑娘到底是谁?难道只不过一场梦而已,若是梦,为何如此的真实;如若说它不是,为甚么醒来之时,自己会从冰块之中出来?”百思不得其解,但一想到和那少女缠绵辗转的画面,就禁不住脸颊发烫,热血沸腾,连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蓦地里碰的一声响,脑袋被人狠狠打了一记爆栗,他正处想入非非之时,浑然无半丝防范,只觉得天旋地转,尚好手中竹杆握得极牢,不然晚饭一准泡汤。身子幌了幌,过了许久,方能好些,他长吐出口气,轻声念道:“我只见过野蛮女友,从未见过野蛮老太婆,这姥姥出手未免也太狠了点......”童姥这时已恢复八十岁时的功力,他随便一掌,也教普通人吃消不起。 童姥道:“小子,你嘴里叽哩咕噜在说些甚么呢?”梁萧一怔,心想:“还好她没听清!”立马陪了个笑脸,说道:“没,没甚么,小子只说姥姥身材好,心肠更好!”说了这话,他胸中隐隐有一种作呕的感觉。 童姥甚是高兴,笑道:“你小子,嘴巴倒是挺甜!好啦,吃了快睡,别再说话了!”梁萧急忙应了一声是,将烤好的鱼儿递过去给她,二人平分吃了。吃完,梁萧靠着一株大树便睡,童姥则在一旁打坐。 次日清晨,梁萧犹在梦中和诸美女缠绵,忽觉耳根一痛,猛的睁眼,只见童姥双目喷火,一只右手狠狠的揪着自己的左耳朵,听她苍老的嗓音喝道:“小混蛋,还睡,快起来啦!”梁萧眯着双眼,懒洋洋道:“干嘛啦?”左手一拂,推开她拽着自己耳朵的右手,刚把眼睛给闭上,头顶却传来一阵爆栗。 梁萧吃痛,惊跳而起,怒道:“姥姥,你以后能不能不打我脑袋?你不知道打多了,人会变白痴的么?”童姥嘿嘿一声,冷笑道:“姥姥不打,你已经是白痴了,笨得像一头猪!”梁萧不去睬她的话,打了个哈欠,罢手道:“姥姥,你让我再睡一会......”不待他说完,耳朵又被揪了起来。 只见童姥提着他,径往冰谷的方向拖去,梁萧一路上鬼哭狼嚎,叫她轻点,可童姥就是不理。入了谷,童姥一把将他摔在冰地之上,说道:“现下我教你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不过在学之前,你先得把口决记牢!”于是便传授了他一路口决,这口决也当真古怪得紧,念起来像急口令一般。 这时听童姥说道:“你绕着这个冰谷跑,步伐要快,跑的同时,口中大声念诵这套口诀,听懂了么?”梁萧一撑掌,站了起来,应一声:“是!”然后发足狂奔,说也怪,这口诀,平心静气之时念已经是非常拗口,难以启齿,血液加速之时,就更加难说出,他念到这个“浮”字,却如何也念不出来,跑了半响,也是不行。 热血翻滚,心燥难耐,不知不觉让他想起了那位姑娘来,清纯的甜美模样,贝齿微露,笑脸迎人,煞是迷醉......心道:“她到底是谁?难道当真是前世姻缘......”心念未了,忽听碰的一声彻响,脑门又挨了一记。 他不觉抬头,看见童姥的人影在眼帘一闪一闪的,然后逐渐变大,逐渐变多,甩了甩头,过得片会,时才看清,童姥是立在三步之内。她脸上蹭怒,骂道:“笨小子,第一句就背不好!”说着,巴掌又来。 好在梁萧应变迅捷,脚尖一点,便即跃开,只听童姥喝斥道:“好啊,小混蛋,你还敢躲!”说罢,身子一纵,向他追去。顷刻之间,但见在雪白光滑的冰地上,一白一花两条人影,快逾闪电,穿梭纵横,往往返返,来来回回,却怎么也碰不到一块。将近午时,那花影却才停了下来,怒哼一声,向谷口走去。 梁萧也止下步子,轻松大吁了口气,情知童姥到了练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时候,他也趁此机会歇息片刻,再念那口决之时,不知怎地,不是念不下去,便是凭空想起了和那位姑娘缠绵的画面,一时之间,他好不苦恼。 不知过了多时,恍恍惚惚中,听得童姥又回来了,命他接着背诵,可惜梁萧杂念甚多,不能够集中精神,短短一句,居然还是不能够背出,童姥非常恼火,狠狠骂了句:“昨日精明似个猴,今天蠢得像头猪!”扔了这句,愤愤然离去。如此五天,梁萧一句口诀也背不出来,这童姥愤恨填胸,真个忍无可忍,又爆打了他一顿。 直到第六天,从早上等到傍晚,一直不见童姥出现。自打梁萧背不出口诀之后,童姥便不许他离开此谷,还好童姥虽然生气,每天准时送饭,可今天左等右等,就是等她不来,心骂:“我也真是的,怎么一练功,脑子老浮动那些不雅片断,以致无法聚中精神。不行,非得克制住不可!”当下内劲一吐,掌心中吐出了许多晶莹蚕丝,将自己全身缠住,根根冰冷刺骨,越缠越紧,最后裹成了一个蚕茧。 第二百四十九章 折梅习冰谷 也不知过了多久,蚕茧徒裂,梁萧从里面蹦出来,一袭白衫轻风飘洒,格外轻柔,舞荡之间,脸上的笑容特别迷人,不知道他何以这般开心。只见他双手微展张开,面目向天,然后唿啸一声。这啸声激厉已极,只震得冰山上的冰桀桀回响,格外刺耳。 他俊目一翻,往出口走去,方行得十来步,小道上出现一个矮影,是童姥。她移步至前,不由分说,先给了梁萧一个爆栗,随之骂道:“蠢才,叫这般大声,不怕将贼贱人招来!”梁萧缩了缩脑袋,歉然笑道:“对不起啦,一时忘形。不过此地极是隐世,她想找来,恐也难矣!” 童姥冷笑道:“你懂甚么,贼贱人爪牙众多。依那天从峰上滚下情势来看,此处离西夏国界,应当不远。她若派遣爪牙出来搜寻,迟早会找到。” 梁萧哦了一声,见她手中用树叶包裹着一只竹鸡,心中甚喜,一把夺过,埋怨道:“姥姥,你可算是送饭来了,真个饿煞我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来便吃。 童姥眼睛直直瞪视着他,看他吃相委实不雅,浑似饿鬼投胎,不觉嘴角一扁,说道:“哼,瞧你以后还敢不敢偷懒,昨天饿你一日,此招果然有些用处!” 原来昨天童姥眼见梁萧一天比一天不济,实在恼火得紧,于是便打算饿他一天出气,不料这一天过去了,也不见那小子出冰谷来找吃的,心中更加高兴,一大早逮了一只竹鸡,烤给他送去。哪想竹鸡才然烤熟,就听得冰谷那边传来犀利的啸声,心觉不妙,带上鸡兴兴忙赶来。 童姥这话一出口,梁萧虎口不觉震了震,寻思:“难道自己在那个破茧里头,竟然待了昼夜?”心中虽惊,却也没给童姥瞧出端倪。 童姥又道:“吃饱了么?”梁萧点点头,童姥道:“那好,既已饭饱,咱们接着来,你倘若再背不出,姥姥明天起,饿你两天,再背不出,以后就别吃饭了!” 梁萧吐吐舌头,心道:“这老太婆可真狠!”当下不敢耍贫嘴,拽开步,绕着谷内狂奔起来,说也奇,他只跑了一圈,第一路掌法口诀,就已经朗朗背诵了出来。 童姥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过倾刻即逝,又将其他几路口诀传授于他,不料梁萧几圈跑将下来,已背得极为纯熟。童姥甚喜,又命他倒过来背,这口诀顺读已拗口之极,倒读时更是逆气顶喉,搅舌绊齿,但梁萧自来傲气,打小过目不忘,凭着这股傲气和睿智,不到午时,居然将这六路口诀不论顺念倒念,都已背得朗朗上口,全无窒滞。 童姥很是喜欢,说道:“臭小子,你果然很有慧根......啊哟...啊哟,我倒忘了,你会小无相功!”突然间脸色大变,拍的一声,打了梁萧一个耳光,骂道:“小贼,你...你敢和小贱人亲亲我我,可恨我一直给你瞒在鼓里。” 梁萧大惊,这些日子没少挨她打骂,自小到大,他虽然皮,但爹娘从不曾打过他一下,也是混江湖以后,才遭几个女子打过耳光,不想这童姥,如此的喜怒无常,摸着红肿的脸颊,心里气愤极了,可一想到童姥也是一个可怜之人,不由得将气压了下来,说道:“姥姥,往昔如浮云,过去之事,就忘了罢。每个人都有他的缘,既然无涯子选择了外婆,说明他俩有缘份。你和他只是有缘无份,而李秋水和他也是有份无缘。何不放下心中的执着,让自己得到一片宁静呢?” 童姥的脸色酱紫,泪水滚滚而下,叫道:“你劝我放下,如何不劝那贱人放下。他骗了我六十年,你说,人生能有几个六十年?” 梁萧冷笑一声,说道:“哼哼,你也知人生苦短,你今年都九十六了,难道当真看不开么?他倘若爱你,就算有一百个李沧海和李秋水,他也不会去瞧上一眼。换言之,他若不爱你,哪怕是阿猫阿狗,他也一样会离你而去。” 童姥一呆,明知梁萧说得是理,但她兀自嘴硬,说道:“哼,小畜生胡说八道,他是你外公,你自然向着他,可别忘了,你答应我的,杀了那贱人,就要带他上缥缈峰!”说罢,她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笑容。 梁萧莫来由心里一突,听得她又说道:“午时到了,我去练功,你留在此好好背,若我发现你偷懒,当心屁股开花!”梁萧心忖:“甚么‘屁股开花’,明明就是脑袋开花!”回想这些日子以来,童姥总是有意无意打他脑袋,一言念此,都不觉得心里生寒。 次早童姥才来考察梁萧,命他继续背那些口诀,不料梁萧和昨天一样,依旧背得滚瓜烂熟,童姥微微点头,正要传授他应用之法。却听梁萧叫:“姥姥,有吃的吗?”童姥喝道:“没有!”昨天午时,她练过功之后,越想越气,特别是梁萧那番话,真个气死她了,心恨难消,便不给他送饭。 梁萧从小锦衣玉食,自然挨不了饿,有好几次都想出谷去,可脚板才踏出,他却抽了回来,心想还是别去触她眉头好了。岂知今早她又不带饭,真个饿不行,才开口相询,岂料姥姥怒气未消,结果讨了个无趣。 无可奈何时,惟有忍饥把武练。这“天山折梅手”虽然只有六路,但包含了道遥派武学的精义,掌法和擒拿手之中,含蕴有剑法、刀法、鞭法、枪法、抓法、斧法等等诸般兵刃的绝招,变法繁复。梁萧身怀小无相功,无论多么繁复的变法和绝招,只教入了他这双眼,全都记在了心坎。 童姥和他过招,哪知这小子越打越有精神,刚才还一副喊饿、精神不振的模样,谁又曾想,顷间之间,他又变得如此神采奕奕,只见他招招潇洒。童姥和他拆得百来招,便不拆了,她隐隐觉得,越打下去,梁萧体内的真气可以自由运转,逐渐由阳刚变成了阴寒,尚且比万年冰山还要寒冷几分,她神功未成,自不愿多受丝毫伤损。 二人天天在冰谷中拆解招式,光阴似箭。这天,刚过完招,童姥便道:“明日午时,我的神功便练成了。收功之时,千头万绪,凶险无比,今日我要定下心来好好的静思一番,你就别再跟我说话,以免乱我心神。” 第二百五十章 秋水来了 梁萧吐吐舌头,不敢拂逆,心道:“日子过得好快,不知不觉中,整整三个月过去了。也不知妹妹、进弟、静云他们过得怎样?”正想到入神,忽听得一个蚊鸣般的微声钻入耳来:“师姊,师姊,你躲在哪里啊?小妹想念你得紧!”这声音轻细之极,但每个字都听得清晰异常,却不是李秋水是谁?梁萧吃一惊,叫道:“她怎么寻来了?”自认此所在相当隐秘,结果还是逃不过李秋水的法眼。 童姥冷笑一声,说道:“你慌甚么?这贱人用的是‘传音搜魂*’,少说也在几十里外!只消挨过了明日午时,就算她不来,姥姥也去找她算帐。”梁萧努努嘴,心想:“你俩年纪都一大把了,却还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值得么?”想着,摇了摇头。 童姥瞧见,怒道:“小子,虽然她一时半会找不到,但是你也不可以松懈。”梁萧应道:“是!”却听得李秋水的声音越来越近,方才还在几十里外,现下可是十里不到了,李秋水那细声继续呼叫:“好姊姊,你记不记得无崖子师哥啊?他这会儿正在小妹家中,有几句要紧话儿,要对你说,你快出来吧,随小妹一起去!” 梁萧忍不了“嗤”的一声,前仰后合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主儿也太能掰了!”他深知无涯子在苏星河那里养伤。 童姥道:“你就是在这里笑死,她也听不见。”哪知这句话一出口,但见梁萧双眼瞪得老大,直直盯着冰山顶峰,童姥不觉顺他目光瞧去,也是大吃一惊,只见峰顶上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是李秋水。听她细微的声音飘下冰谷:“呀,师姊,原来你躲在这里啊,害小妹好找?”再见那黑点顺着冰山缓缓滑下。 梁萧瞧得骇然,不禁说道:“她还是人不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滑下来,不怕摔死么?”童姥又拍了一掌他后脑,骂道:“蠢才,上次我和你,摔死了吗?”梁萧揉揉后脑,缩着身子,十分委屈,问道:“姥姥,你干嘛又打我?” 童姥道:“因为你笨啊!”梁萧咬咬牙,颇是不服,心想:“人家都说爷我聪明得紧,只有你说我笨;人家都把我当大爷,只有你当我孙子;人家女孩子打我,都朝脸,只有你,净揍脑门。”忽然想起一事,又问:“是了,你不是说她不会这么快找到,怎地一下子就出现了?” 童姥又拍了他一记,骂道:“这不都怪你,瞎笑甚么!”原来梁萧这时的内力,充盈之极,他一笑,声音自然远远送了出去。 不想说话这会,谷中已多了一条人影,她下来得好快,但见她白绸裹面,体态轻盈窈窕,全身雪白,与冰相衬,若不是有她一头秀发在,真分不出,哪个是冰,哪个是人。李秋水轻轻笑了笑,说道:“哟,小掌门,你也在哪,瞧来咱俩真有缘份。啧啧,三个月不见,你似乎又长俊了些。嗯,过来,让我好好瞧瞧!”这几句话柔腻宛转之极,梁萧听在耳里,不由得怦然心动,好像情人在呼唤自己一般,步子轻动,正要上前。 童姥嘿嘿一声,冷笑道:“李秋水,你上哪都是狗改不了吃屎!也不瞧瞧你那副尊容,老得可以当人家太奶奶了,还在痴心妄想勾引英俊潇洒美少年!”梁萧听了,不觉耳根一热,羞惭地低下头。 徒见地上影子一闪,猛然抬头,却看李秋水身影极快奔向童姥。他吃了一惊,听得童姥喝道:“梁萧,你还不快动手!”梁萧稍愣了一下,急拍一掌,向李秋水打去。 李秋水正对童姥下狠手,见她坐着不动,料来使着诡计,左手便使出“白虹掌力”打向她,右手却留了后招以防万一。不想掌力未曾拍下,只觉背后寒风侵体,微微一惊,一股厉害之极的掌力袭了过来,她虽惊,应变却非常迅捷,身子稍转,便以后招迎拍了过去,顷刻间掌力相砰,李秋水娇躯剧震,胸口气血翻涌,甚是难当,左手又忙以“白虹掌力”化开。 这一刻,她瞧见是梁萧,喝道:“小掌门,你也与我为难?”梁萧苦笑道:“李师伯,你既当我是掌门,便听小子一句劝,所谓冤家宜结不宜结,过去的种种,譬如昨日死,放下吧!” 李秋水道:“小掌门,你年纪轻,不知道老贼婆用心的险恶,你站在一边......”她话未说完,突然“啊”的一声呼叫,却是静坐中的童姥向她偷袭,这一掌力阴柔之极,悄无声息,又是童姥苦候已久,蓄势待发的奋力一击。三人相距较近,李秋水待察觉,欲要出手相拒,终是慢了一拍,这时躺倒冰面之上,只觉气息闭塞,经脉已经损伤。 童姥拍出一掌之后,得理不饶人,继续欺近,笑道:“师妹,姊姊这一招如何,请指点一二?”李秋水嘴角溢血,在运功慢慢调息,不敢还嘴。 梁萧愣了愣,又见童姥掌风呼起,不作多想,当下以一招“阳春白雪”向她拍去。童姥听得风响,急忙迎了一招,梁萧和童姥拆解甚熟,见她还招,自然而然以“天山六阳掌”以应,拆得三五招后,童姥大怒,骂道:“小畜生,你用甚么功夫对付我?”梁萧道:“你一直在利用我!”难怪那天,童姥和他约法三章之时,脸上的笑容特别诡异。 童姥一怔,骂道:“滚开!”梁萧昂首傲气,说道:“好,我不用你的武功便是!”立即气运丹田,掌势一变,只见许许冷气迎面扑来,童姥一惊,舌尖不禁颤了一下,急忙跃开,心道:“好生了得!”梁萧笑道:“姥姥,还打不?”气得个童姥心怀怨愤,眼见李秋水躺在地上任己宰割,如此难得良机倘若错过,再寻可就难了。偏生这小子死心眼,出来横生枝节,内功又诡异之极,自己神功未复,竟难以抵御,心底真是又惊又恨,但时机稍纵即逝。 再瞧了一眼李秋水,微一咬牙,立即将心一横,又纵身扑上,掌声呼呼的击去,梁萧微一冷笑,内劲一吐,掌心中登时喷出十来根晶莹蚕丝,立马缠上了童姥欲拍落的那只手掌腕口,斜刺一引,她这一掌便落了空。只见童姥后脚一掀,翻个怪蟒之状,想要甩脱那些蚕丝束缚。 第二百五十一章 缠斗 蚕丝上附有梁萧的真气,尽管是童姥,她神功未成,也挣其不脱。梁萧苦口婆心再次劝谏:“姥姥,咱罢手吧?李师伯已经被你所伤,念在同门之谊,请你手下留情!”童姥不听,左手一翻一绕,使个擒拿手法,实实把蚕丝抓牢。 梁萧看她执意如此,也不好再相劝,心想:“惟今之计,我只有将你制服了,才能谈其他。”正待往蚕丝上加劲,哪料童姥右手一扬,登时一逢淡红色的晶芒朝梁萧飞来,分打上中下三个部位,上打头部,中打腰腹,下打双膝,距离甚近,她出手又快,劲道又狠。 不得已,先抽回蚕丝,梁萧不敢硬接,跟着脚尖前掀,向后翻了个筋斗,远远蹿了出去。童姥不待他立定身影,双掌又向李秋水拍去。梁萧半空中瞧见,不觉吃了个惊悚,也是他应变得法,居然又将筋头顺翻了回来。 一搭上她手腕,却才看清,童姥右手食指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伤口兀溢着鲜红,脑海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她方才对我发射的,竟是生死符,以血制作,那她以前打我的不成也是......”念头未完,童姥呼的一掌,往梁萧脸上打来。 梁萧不得不放开她手腕,施展拳脚相迎。这番搭上手,哪肯方休,你瞧那:白衫影,灰矮行,蚕变莹丝无人识,天山六阳有声名。一个因爱生痴嫉妒恨,一个为那同门情谊深,萧君早知那童姥,性子执拗爆戾型。今逢偷袭得良机,岂有不痛杀死命。短掌行凶招招狠,蚕丝缕缕面轻迎。呼呼喝喝两相持,冰山玉镜映快影。 他俩个在冰面上来回缠打,笑得个李秋水坐在地面心里称快。童姥和梁萧斗经多时,不分胜负。梁萧心道:“如此打将下去,何时了事?”心忽生一计,当即将蚕丝一引,嘶的一声扯开,好似蛛网缠搅,乱打童姥,这童姥一时慌了手脚,隐现败意。哪知这时,二人之间白影一闪,竟是李秋水。 原来她得梁萧援手,受损经筋已调息顺畅,只见她纤手翻拍,居然是狠辣凌厉的两掌,目标正击童姥脑袋。童姥在梁萧的蚕丝下已是险象环生,见李秋水袭来,童姥料定梁萧心慈手软,便不避他的锋芒,故而改迎向李秋水。不想梁萧真个撒回真气,蚕丝顿时不见,他立定步子,急叫:“喂,喂!李师伯,你干甚么?居然偷袭,太卑鄙了!” 李秋水轻轻一笑,说道:“跟你大师伯学的!”梁萧一怔,无言以对,李秋水便不再睬他,施辗所学,与童姥剧斗。童姥少了梁萧这个束缚,展开手脚,自然顺心随意,虽然她神功未成,却也和李秋水打了一个平手。 冰山折影,只听呼呼之声大作,却见一团白影和一团灰影都在急剧旋转,两团影子倏分倏合,发出密如联珠般的拍拍之声,玉面光滑现出二人的身姿,有时根本分不清谁是谁,足见二人身手之块,匪夷所思之至。 头顶光线,逐偏午时,冰面上的影子也逐渐在偏移,然而掌风呼呼,二人兀斗得难解难分。梁萧心下甚是焦急:“姥姥练功时辰已快到,久斗下去真气必然加剧膨胀,届时凶险以及,我该如何思个法子助她才是?”咬咬牙,心下一狠:“算了,拼罢!”身形一幌,加入战团,发一掌向李秋水劈去,童姥得梁萧相助,情形大好,如同二人联手,登时打得李秋水难以招架。 过了片会,看见李秋水香汗淋漓,梁萧眉头深皱,心一狠,又改为攻击童姥。童姥看见梁萧肯相助自己,又逐把李秋水打落败去,心中正欢喜,哪料这小子却反过来对付自己,心中大怒,不禁骂道:“小畜生,你敢!”李秋水得梁萧援一下手,情势立即好变,接着便是两人联手,同斗童姥。 过得片刻,只见童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她心底将梁萧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梁萧眼见童姥不支,当下招式一变,改向李秋水攻去,李秋水怒道:“掌门,你到底帮谁?” 梁萧嘻嘻一笑,说道:“我谁也不帮!”口中说话,手上可不含糊,呼呼两掌凌厉之极的掌法打了出去。就这样,谁弱了,他就去打强者。如此将近一个时辰,梁萧随意挥洒,乐在其中,却把两人气了冒烟。 梁萧一招“阳关三叠”打向李秋水,斗久了,这童姥也颇有心得,看见他向贼贱人打去,心下窃喜,双掌运足内力,狠狠乘胜追击。梁萧一惊,当即斜身,反手往童姥手背抓去,童姥大怒,骂道:“小贼,你怎又用这招对付我?”原来他情急之下,用的一招乃童姥所教的“阳歌钩天”。 童姥盛怒之下,发狠招猛向他攻击。李秋水缓过一口气,也施辣手疾攻梁萧,适才一男一女斗一女,现下却是二女打一男。梁萧双掌连出,招招化解,三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间,或许梁萧有“以气御人”之真气,稍胜一筹,但此间二女联手,战斗力剧增,迫得梁萧步步后退,险象环生。二女在激斗中,不觉对视一眼,立马恨从心起,均弃了梁萧,又斗在了一起。 梁萧脱出身来,大吁了口气,脸上弥留微微苦笑,心忖:“如此下去,不是个办法!”微一拧眉,又有了计较。当下气惯丹田,双掌内力尽吐,忽闻嗤嗤几声,随着掌心冒出几缕寒气,竟有数百根蚕丝吐出。梁萧不由得双掌连拍,将丝都打在二人身上。 剧斗中两人徒遇袭击,自然而然反手相迎,然而二人肉掌哪及梁萧的冰蚕寒丝,一旦沾上身,立即黏紧,加之数量较多,顷刻之间便结成了两个大蚕茧。梁萧亦是吃了一惊,本想将二人分开,再好言相劝,不想却把两人全身都缠裹了起来。待要撤回真气,只觉左右二手各传来一股沛然内力。 原来是二人不甘心被缚,竟不借以内力相抗。梁萧感知来袭,自然以真气相抗,熟料二人脾气倒倔,你攻他一分,她也回你一分,如此来来往往,三股真气在这小小的蚕丝上穿梭奔腾。便在此时,冰山顶上突然传下一声呼喝:“孩子,快快住手!”这声音苍老之极,然而又充满慈爱,不是无崖子是谁? 第二百五十二章 逍遥五高手互拼 梁萧大惊,俊目径往声源处瞧去,但见冰山之巅,好似有两个黑点缓缓而降,待到近时方得瞧清,原是一男一女,男的头佩逍遥巾,脸如冠玉,颏下三尺长须,一袭青袍随风飘荡,正是无涯子;女的容颜绝美,身穿一件淡黄色绸衫,玉颊含笑,可不是那李沧海么?二人从天而降,轻袍绸衫舞,宛如神仙般携手而来。 过不多时,二人双双着地,都是脸带喜色,梁萧见了,轻唤一声:“外公,外婆!”两人欢喜应了声。他正待过去行礼,却教忘了,手上蚕丝兀缠裹着人,一时分不开身,哪知梁萧分神这会,茧内二人各把内力催紧,压得他险些窒息,莫奈何,只得提气相抗。如此三人久争不下,倒成了凶险的高手比拼内力之局,哪个先撤手,便有性命之危。 果听得无涯子说道:“萧儿,你把丝茧收了吧!”梁萧努努嘴,脸露苦笑之意,道:“外公,并非萧儿不肯,只因覆水难收哪!”无涯子也瞧出来了,三方势成内力比拼,除非同时撤手,否则无论哪方慢一拍,顷刻间性命难保。当下无暇思索,左袖一拂,一股沛然内力涌出,向那两束蚕丝中间挑去,自下而上,欲要将其削断,好解救三人出来。 可谁又曾想蚕丝之上,此刻正附三人内力,那些丝已变得坚如神兵利刃,无涯子这么一拂力,不但解决不了问题,反而将自己的内力也加在了上面,一时之间,竟然抽不回来,只觉虎口一震,跟着便有三股大力,径向身上攻击,大惊之下,忙提气相御。 如此一来,本是三高手力斗,现下变成了四高手互搏,这样,凶险又增一分。李沧海一旁瞧着,心中甚焦,见无涯子眉头紧皱,已知事情有所不妙,再见梁萧汗如雨下,也是一脸的黯然之色,忍不住朱唇轻启,叫唤道:“大师姊,姊姊,我是沧海,你们一块停手,好吗?”连唤了三遍,竟无一人应她。 梁萧这冰蚕丝虽薄,又极柔软,可是一旦结成茧,便与外界隔绝,无论你打雷或地震,声音也是丝毫传不进来,就算你李沧海喊破喉咙亦是无用。况且冰蚕丝上的阴寒之气,频频钻心而入,两人若不去运功抵御,恐撑不了多时。 李沧海慌乱已极,跺了跺足,她也发一掌,向蚕丝上打下,岂知内力不觉也被吸了进去,连掌心也黏在了蚕丝之上,如何使劲也挣不脱,心一慌,登觉四股内力袭胸而来,险些窒息。这力浩瀚之极,刹那间,胸口剧震,五脏六腑难耐不已。不多想,自然运气相抵抗击。 这番搭上手,五人的内力在各人体内互制互搏,远比三人四人之时,凶险十倍百倍,也更难受十倍百倍。到了这会,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明了,当下谁也不敢撤手,谁也不敢稍露大意,只尽全力抗御。 梁萧苦斗已久,心里憔悴疲惫,眼见局势越难撑控,更见急燎,寻思:“长久下去,非得五败惧伤不可,怎生才能教人人安然无羔呢?”委实头痛得紧,不想一时乱神分心,其余四股内力悄然而袭,吃一惊,待要运气相御,蓦地里心中一动:“罢了,死我一个,总好五个都死!”反正他也不属于这个时空,这样一安慰,反而心安理得,当即悄悄撤回真气。 但听轰的一声巨响,非常刺耳,只见梁萧身子,有如断了线的纸鸢,向后速速倒飞出去。又听碰的一声,他身子撞上了冰山一壁,慢慢滚将下来,碰声着地,铮了铮,又哇哇几声,嘴里大喷出数口鲜血,眼神呆涩,身子一颤,颓倒下去。 冰蚕丝乃梁萧真气所生,他真气一撤,蚕丝自然失效,转瞬之间,已经不见。无涯子和李沧海得了解脱,各自大惊,双双奔跑至梁萧身前,看见冰滑地面上,几大滩鲜红触目惊心,那李沧海忍不了双目滚泪。 还是无涯子比较镇定,但见他右手轻搭梁萧脉门,忽然眼睛一睁,闪过一丝讶色,片会又逝,只道:“萧儿这孩儿,内力之怪,实是匪夷所思,但现今他经脉已受损伤,若不及早医治,恐有性命之危。然而体内真气奔腾不休,又隐隐有破体而出之象,倘若不加以归纳相融,那他这身武功算是废了。不过这孩子心地极善,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看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被内力互击而死。嗯,如此的好孩子,我怎舍得让他就这样死去呢,我老人家还欠他一个大大人情哩!”微想一会,向李沧海道:“小师妹,待会我运功为萧儿疗伤,你为我俩护法,千万不可让任何事情搅乱我们的心神,知道吗?”李沧海点了点头,却才收起泪水。 无涯子伸手入怀掏出一个瓷瓶子,倾出一颗焦黄药丸,喂进梁萧嘴里,然后将他盘膝坐定,自己也坐下来,运内力注进梁萧体内,为他疗伤。 这时却听李秋水惊道:“你是谁?”另一个苍老声音怒道:“你姥姥!”说罢,掌风呼呼,二人打了起来。 李沧海心里甚焦,一会瞧瞧这边,一会又瞧瞧那边,真想出言提醒二人别打了,又恐搅到师哥为萧儿疗伤。但不说吧,二人打斗呼喝极响,也是会吵到,一时之间,踌蹉不已,好生两难。 徒听无涯子厉喝一声:“师姊师妹,别再打了!”这一喝用上深厚内力,顷刻之间,震得谷内冰头微颤,清声辽耳。剧斗中的两人,自然听得清,闻得明,各自心头一震,齐唰唰回眸,见了三人,又都是大吃一惊,立马停了打斗,二人双目涌泪,嘴唇嗡颤,腿脚都是发软。 无涯子轻声道:“别哭,萧儿还有救!”他哪里知道二人是为他落的泪。他微咳了一声,急道:“小师妹,快给我些内力。”李沦海听了,立即运功相助。 刚刚百忙之中,忽发声喝止二人打斗,他两方急施内力,一时不慎,险些被梁萧真气反噬,如今得此一缓,始才松下心来,说道:“方才这孩子体内真气当真怪异,亏得你助我,好了,现在没事了,你可以撒掌了!”哪知身后却有两个声音响来,一个道:“师哥,我助你一臂之力!”另一个道:“师弟,我也助你!”二人齐发功打进无涯子体内。 第二百五十三章 罪首痴情人 梁萧得无涯子内力疗伤,体内乱蹿的真气和受损的经脉,已在逐渐归纳和恢复,疼痛之感渐去,迷迷糊糊之中感受点滴喜滋,谁料他才欢喜得片会,徒觉无涯子的掌心,内劲疾吐,原本以适当治疗为前提的内力,突然间加强数倍。梁萧窒闷异常,内息奔腾,似乎五脏六腑都易了位,忍不住哼出声来,无涯子听见,心中甚焦,急道:“师姊师妹,你们这是作甚?” 童姥怒道:“哼,你这小贼,骗得我好苦,今天若不好好教训你,难消我心头之恨!”说着,内力加剧,往他体内攻去。 无涯子大惊,想要运内力相抵御,但自己多半内力已在为梁萧疗伤,倘若撤回,梁萧铁定活不成,现下只有硬生生接下了。 却听李秋水愤愤道:“师姊,你敢伤他,好,那我也打!”当即内力催发,更加狠辣攻去,心想:“大家一拍两散,谁也得不到他!”李沧海瞧见,急忙撤回内力,慌道:“二位姊姊,且住!”不料二人同喝:“闭嘴!”李沧海一怔,果真不说。 李秋水又幽幽道:“小妹啊,唉,不说了!”突然目露凶光,狠狠道:“说来说去,罪魁祸首就是他!”说罢,内力再催进。 无涯子难受已极,颤声道:“你俩恨我不打紧,但不可害了萧儿,有甚么恩怨,待我治好了他再说,好吗?”不想李秋水道:“不行!”童姥却道:“行!”两人同时出声,似乎同一个鼻孔出气,只不过多了一个字而已。 童姥和梁萧相处三个多月,虽然经常打骂他,若说真要相害,其实心中委有几分不忍,刚才瞧见无涯子叫李沧海时,语气太过温柔,心里气不过,才想要教训他,未及想到梁萧生死。两人各执己见,倒教梁萧受罪了。 梁萧体内几股真气,彼此鼓荡冲突,越来越猛烈,只觉全身皮肤似乎都要爆裂开来,谷中虽有万年积雪,仍是炙热不堪。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然灵台一片清明,想起以前这种事也曾发生,那是使者的真气得不到宣泄途径之时,结果“以气御人”之后,便好了。 当下效防则个,徒的真气一换,运使“蚕变”内力,他的身躯立马转化成丝丝白气,向上飘飞。梁萧身子突变气体,害得无涯子忽然向前摔去,后面二人也跟着跌倒。摔在一起,童姥和李秋水的内力就此隔绝,不能传到无涯子身上,但此刻二人却是压在了他背上。 无涯子吃痛不已,苦着脸道:“师姊师妹,可以起来了么?”童姥恨恨道:“不行!”双手碰碰,在他头上猛雷,无涯子只能忍着痛,不敢出声。 李秋水却悄然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袖,鞋尖一踢无涯子腰身,叫道:“师哥,起来啦,如此成何体统,你可是掌门,嫣能让她如此爆打却不还手。师姊,让小妹来向你讨教几招!”说着,拍掌向她打去。 这童姥倒也精乖,居然身子一缩,向旁跳开。但听碰的一声响脆,李秋水这一掌正打在无涯子的屁股之上,那无涯子“啊哟”一声惨叫出来。李秋水情急关怀,忙俯下身将他扶了起来,关心道:“师哥,怎么样,打痛了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童姥怒道:“贼贱人,你干嘛打他!”哼了一声,将她推开,又变了一张容颜,面向无涯子,柔声道:“师弟,你哪里疼,给我瞧瞧!”无涯子背后不觉冷汗直冒,连道:“不疼,一点都不疼!”童姥眼睛一翻,又笑了笑,轻声问:“是我打你不疼,还是那贱人打你不疼?”无涯子一怔,不觉语塞。 李沧海不理三人打闹,双目望天,脸露焦急之色,看了许久,只见那团白气绕着冰谷上空,不住盘旋,心急之下,冲半空直叫:“萧儿,快下来!”唤了三遍,那气只在急转,不闻回应,倒是无涯子、李秋水、童姥等三人听见了,均循她目光瞧去,但见上方旋转着一团白气,这气似云非云,似雾非雾。 无涯子不觉挨近李沧海身旁,瞧瞧白气,又瞧瞧她,柔声问:“沧儿,萧儿呢,哪里去了?”李沧海横了他一眼,说道:“哼,你忙你的事儿去吧,又何苦来关心他?”说了这话,便不再睬他,继续仰首瞻天。 无涯子慌了,瞧她语气不对,忙道:“沧儿,你......你当真生我气啦?”李沧海尚未答复,却听童姥和李秋水异口同声道:“哼,沧儿,沧儿,叫得这般亲熟,忒不要脸!”话一出口,两人又对视一眼,不知是恨是怒。 李沧海回眸,淡淡说道:“师姊,姊姊,你二人若是稀罕,尽可将他拿去便了!”说罢,头又朝上空,喊道:“萧儿......萧儿......”顷刻之间,深谷中,“萧儿”之音不绝于耳。 无涯子只觉虎口猛震,心下酸楚,徒然双手搭在李沧海双肩,用力扳过她身子,说道:“在你心中,到底是萧儿重要,还是我重要?”李沧海只觉他忒烦人,用力甩开他大手,气愤道:“萧儿不但是咱俩孙儿,也是你我的传人。你说,我怎能不关心他?你都这把岁数了,还吃一个小孩子的......”这个“醋”字尚未吐出,小嘴已被厚唇封上。 李沧海“唔唔”几声,双拳直捶他肩头。无涯子恼她说“你都这把岁数了!”一时愤然,不觉吻上了她,任凭李沧海如何扭打,他就是不放。 童姥和李秋水瞧了,皆是大怒,都想上去把两人给杀了,可再瞧了一眼,各自都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之中,充满了愁苦和伤痛,二人不觉怔怔流下泪来。 李秋水叹道:“师姊,你我相争了一辈子,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空,凝想往昔,只见两个傻子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苦苦相斗了一辈子,浪费了多少青春年华!师姊,你说我傻不傻?”说着,又微微苦笑起来。 童姥道:“其实我比你更傻,为了他,我守身如玉,宁死不嫁。结果呢,却换来一个笑话。原来咱俩都是一样的天涯沦落人,一样的一厢情愿,唉......”说着,幽幽叹了口气。李秋水道:“师姊,那咱俩还斗不斗?”童姥不及答言,徒听唿啸一声,从半空中飞下来一道白影。 第二百五十四章 娇躯容颜改 梁萧炙热难当,化作个白气,盘旋高空良许,偶听得下方人唤,知是外婆疾呼,心生感动。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直运使“蚕变”自疗,猛地身子一震,只觉体内乱蹿的几股内力霎时间相融,无比的谐和,奔走经脉之间,受损经脉立即修复。真气充盈游走,整个人都清爽起来。低头细瞧,见无涯子和李沧海似有挣执,当下身子一转,缕缕白气飘然而下,立定地面时,化回了身形。 李沧海被无涯子强吻,久而久之也放弃了抵抗,身心酥软地享受着。正吻得荡气回肠,忽听得风声,猛一睁眼,看见孙儿从天而降,然而这小子却嘻嘻笑望自己,玉颊登羞得满脸通红。无涯子感知心爱之人的异变,厚唇微松,离开了她娇唇,柔声问:“怎么啦?”李沧海不答,双颊只觉更烫。 无涯子微一凝神,顺她目光回头瞧去,见了梁萧,刹那间大喜,只问:“萧儿,你无羔了么?”梁萧轻笑点头。无涯子宽心道:“无羔便好,无羔便好!”哪料梁萧却说:“外公外婆,你俩继续,继续!”无涯子一怔,老脸微烫,正想恼责他几句,却见他脚底抹油溜了。 梁萧撞上童姥和李秋水,大吃了一惊,只见左首一名女子,年若十八,脸蛋极俏美,肌比羊脂白,嬝娜轻体,和李秋水一般窈窕,愣了愣,只问:“姑娘,你是谁?”不料话方出口,脑门便挨了一击爆栗,听那女子骂道:“小畜生,你敢叫我姑娘,瞧姥姥我不打扁你!”嗓音苍老之极,与这副身材甚是不相配,她说着拳头又送将过来。 一旁的李秋水急忙将她拦住,好言相劝:“师姊,且莫动粗,万不可错怪了贤侄。”然后又严肃说道:“师姊,你当真不曾发现自己体形相貌有了改变?”童姥一听,怔了怔,低头瞧瞧自己,却是长高了些,再摸摸脸上,肌肤入手登觉光滑细腻之极,有哪点像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她嘴唇轻颤,双目一红,两行清泪滚下颊来,哇的一声,举步便跑,疾冲谷外。 李秋水疾呼:“师姊,师姊,你上哪去?”孰想童姥奔得劲急,刮起一阵疾风,李秋水又举步去追,一时不防竟被厉风刮到,不觉把她那面绸掀下地来。 梁萧又是好一阵惊艳,只觉喉头发干,急咽了口口水,怔怔瞧着她,但见她容颜绝美难言,眉目之间与李沧海颇为相似,只是脸上略带慌张之色。 李秋水瞧他死死盯着自己,颇觉奇怪,低首之际见了面绸吃一惊,这才恼道:“死小子,一个丑老太婆有甚么好瞧?”俯身将面绸捡起,重新裹上。 梁萧心中惊涛骇浪已极,对李秋水的话恍如不闻,只想:“今天怪异之事真多!”他记得李秋水脸上有个“井”字的刀疤,这会一瞧居然甚么都没了。 原来梁萧运施“蚕变”吐冰蚕丝将李秋水和童姥缠裹在茧内,丝上附有梁萧真气。后来又加上无涯子等四人的内力,他不得已,体内真气互使,已分不清哪些是“蚕变”真气,哪些是“易筋经”内力,而哪些又是逍遥派的,五人功力何等高强,全汇集在这些蚕丝上。童姥和李秋水又是全身束缚,这几股内力不断刺激体内的经脉和血液。 易筋经可以修复人体的经脉和筋骨;蚕变则可以解百毒。童姥当年对李秋水下狠手之时,存心要她毁容,是以在刀子上抹下不解之毒,不然以李秋水之能,如何肯让自己脸上结疤。二人在诸般巧合之下,意外地治好了数十年的顽疾和伤痛,竟也不觉不知。 李秋水不闻他答话,心中甚恼,气道:“你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说着,右袖一拂,露出一只玉手,食指和中指疾伸,径向梁萧双目戳去。就在这时,一只大手横了过来,挡下她的招式,听这人说道:“师妹,怎么动怒呢,他还是个孩子。若说你是丑老太婆,那天下间的女子岂非都是丑老太婆再加丑老太婆!” 李秋水瞧清是无涯子,又听他都这个时候了还来戏弄自己,心中怒火疾剧上升,说道:“师哥,是不是我俩也要打上一架?”无涯子忙道:“岂敢,岂敢!”心想:“难道我说真话也错了么?”却听梁萧叫道:“李秋水,你脸上的疤痕不见了,当真古怪得很!”李秋水一怔,下意识伸手朝脸上摸去,隔着一层绸纱,往日触手般的痕迹,果真已经不见,不禁娇躯俱震,往后错退两步,眼睛一酸,怔怔流下泪来。 梁萧向无涯子说道:“外公,你是怎生寻到外婆的?”二人一来,便是大战,委实没时间相询。无涯子笑道:“此事说来话长!”语气中充满幸福甜蜜之意,于是乎长话短说。 无涯子内功深厚,骨骼奇特,根本勿须三个月,早在一月之前就已经完好如初,他心急之下,只告诉梁雪一人知道。当天夜里趁黑色下了峰,他轻功绝顶,足不沾尘,苏星河等又岂可知晓。 他下得峰来,只想寻觅昔日恋人小师妹,去到汴梁梁府,悄悄潜入后园,找到梁萧说的暗道,进去了,结果大失所望。后来四经寻访打听,亦无李沧海丝毫音讯,眼看三月之期即至,无奈之下,转去老地方赴约。谁又曾想,竟在老地方遇上了李沧海,二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感概。 原来李沧海离开梁府后,一直在此处结庐为居。两人在此双宿双飞,过了几天欢快日子,又想去游历名川大山,又念到昔日同门之谊,便想先去缥缈峰瞧瞧大师姊。孰料上了峰,但见灵鹫宫微现凌乱,然而师姊并不在其间。下山后才打听出,是一位名叫梁萧的少年带走了师姊,两人很是吃惊,便循踪迹寻找,不想却瞧见了李秋水,又是大惊,不知她想做甚么,就一路悄悄尾随,后来跟到这,听得萧儿笑声,见李秋水往山下跳,很是惊骇,赶前瞧来。 距离虽远,仍是瞧得分明,看见三人在下方大战,特别是梁萧的武功,教二人很是震惊,待见他以冰蚕丝将两人制服,更是骇然不已。无涯子自认单打独斗,着然胜过师姊师妹,倘若两人合力,便不成了。眼见三人势成内力比拼之局,却才忍不了出言喝住。 第二百五十五章 动身游览尊位依 梁萧静静听着无涯子清声说着这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一切,虽然时有煎熬,时有苦涩,仍是字字带喜,句句如蜜,足见他乐在其中,苦倒是其次。也许吧,真正相爱的两个人,不会因为相隔甚遥,时间过久,而去遗忘。 梁萧轻轻自语:“如此说来,妹妹和进弟尚在苏师兄那里?”无涯子听见,俊脸含笑,捋了捋那三尺长须,说道:“嗯,我下山的时候是这样。怎么,你想她啦?”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直盯着他。 梁萧面上一热,被无涯子瞧得浑身不舒服,嘴硬道:“哪有的事,你莫来胡说!”无涯子道:“也罢!”点了点头,便不再睬他,携着李沧海的手慢慢向李秋水走去,说道:“师妹,我和沧儿打算游历名胜古迹,你若有闲暇,不如和我们一道同行,如何?” 李秋水闻说,玉颊上微颤了一下,然后竟是一声苦笑,幽幽道:“你还能想到我,倒也难得。好罢,只教你二人不介意,我去去又何妨!”李沧海欢喜道:“姊姊,如此说,你是同意啦!”李秋水又是一声苦笑,她能不同意么?和童姥恨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也斗了一辈子,到头来才发现,两人都错了。平生劲敌已变回同门好姊妹,没有了这种可恨、可怨、可斗的念头徘徊心间,生活仿佛一下子变得了然无味起来,若不寻些事儿做,日子真不知该如何过下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飘来:“师弟,你好生自在,游山玩水怎么不叫上姊姊,莫非你嫌我老了,走不动路不成?”诸人回头,见出声之人正是童姥。 她方才看见自己身体有异,激动之下,奔出了冰谷,跑到涧边临水而照,涧水极清,倒影落在水中,清清楚楚瞧见了自己的相貌,朱唇玉颜,俏丽无比,阿娜窈窕,一时欣喜若狂,左看右看竟是百看不厌,便瞧得久了些,却才想起师弟等人来,急着又赶回,奔到谷口,听到了无涯子那番话,这才忍不住出言。 无涯子笑道:“师姊,你说这哪的话?你肯赏脸,小弟自然求之不得!”童姥甚喜,说道:“当真?”无涯子道:“自然是真!”说罢,望向梁萧,又道:“萧儿,你似乎有话说?” 梁萧吁了口气,一脸虔诚,说道:“外公外婆,姥姥,师伯,看到你们能够和睦相处,萧儿自然十分开心,没甚么话说了,只祝你们一路顺心!” 无涯子欣慰道:“乖孩子,你能有这份心,我很是高兴。逍遥派交给你,我更加放心了,有空不防多收几个弟子。嗯,是了,待你和雪儿成亲那天,我们一定回来!”叫:“师姊,师妹,沧儿,咱们走罢!” 梁萧面上又是一热,叫道:“且等一下?”四人同时回头,无涯子面露狐疑之色,问道:“萧儿,难道还有事?”梁萧稍微点头,问向李秋水:“师伯,你可曾将小无相功传授他人?”李秋水摇摇头,不明所以,遂道:“贤侄,你这话好生古怪,难不成竟有人会咱们逍遥派的小无相功?”梁萧道:“不错,他是一个和尚,吐蕃国师鸠摩智。”于是便将鸠摩智在大理天龙寺,以小无相功催动少林绝技之事,一一说了。 四人听后,稍作参详,李秋水仔细回想,只说没有把神功传人,她压根不认识甚么和尚。梁萧情知再问下去,仍是无甚结果,只得作罢。四人举步待走,又被梁萧叫住,无涯子颇觉好笑,只道:“孩子,你能否将话一次说完?”梁萧歉然傻笑,说道:“外公勿急,这是最后一次!” 那童姥却是恼怒非常,骂道:“小......小混蛋,你是否故意找茬?”本想骂“小畜生”,但当着无涯子面前,多少给他留此颜面。 梁萧道:“姥姥,真的是最后一次!”童姥哼声道:“你若敢再喊止步,当心姥姥把你扁得连你妈也认不出来。”说着将手握成拳。这些日子,梁萧被童姥打得够呛,她一发狠,真个不敢哼声。 无涯子心中不禁好笑,在想:“这孩子,傲气得紧,不想一遇师姊,嘴巴便软了。唉,真是难为他了,师姊的脾气,连我也受不了。”但听梁萧说道:“姥姥,第三件事是甚么?” 童姥听了一怔,不觉哑然,哪想他还记得这事,便道:“无论我说甚么,你当真应允?”梁萧心中一突,怦怦而跳,咬了咬牙,说道:“只教不违背道义,不违背良心,力所能及,一定赴汤蹈火。”他料童姥所差之事,多半与无涯子相关,故而说了“道义”、“良心”这些词。 孰料,却听童姥说道:“极好,极好,蛮有骨气!你是逍遥派的掌门人,我又已将生死符、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等一干功夫传你,从今日起,你便是缥渺峰灵鹫宫的主人,灵鹫宫九天九部的奴婢,生死一任你意。” 梁萧大惊:“甚么,你要我接管灵鹫宫!”摇了摇头,又道:“这个太难了,换过别的。”童姥怒道:“你当菜市场卖菜啊,不好可以挑?”梁萧道:“我不能答应你!”童姥手起掌落打了他一记爆栗,梁萧倔然道:“姥姥,你干脆杀了我吧。” 童姥不怒反笑:“怎么,你想失信?”梁萧一怔,当初答应和她约法三章也是迫不得已,不觉将目光望向三人,盼他们能解救。 哪知无涯子却说道:“萧儿,不许推辞,你当掌门又当尊主,这不是很好吗,你还嫌弃甚么?”梁萧为难道:“外公,你是知道的,爹他会杀了我!”无涯子怒道:“哼,孩子,你若当我是你外公,就不要再啰里啰嗦!”即叫“师姊,可有甚么信物交给他?倘若没有,咱们便走吧!”还个却然没有,尊主传位,一般都是在灵鹫宫传一下令即可。 童姥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个黑色短管,说道:“这是灵鹫宫尊主专用信号,你一放,那些奴婢便明白了。”说罢,将它塞进梁萧手里,也不管他要是不要。 当下四人,施展轻功,径从冰山壁面飞走上去,四人功力极深,登山如覆平地,顷刻之间便已上到顶峰,跟着消失不见。梁萧轻叹口气,身子一转,刹那间化成一条玉龙,朝山顶奔腾而去。 第二百五十六章 牡丹花下死 熏风初动,松针丝丝,冉冉绿阴密,梁萧身子立在冰山顶峰,上面本是一片松林,四下顾盼之际,无涯子等人踪影已失,不禁一声蹉叹,觅路而行,越走日头越是炙热,原来不觉渐入夏时,谷下一则四季如春,一则常年冰寒,虽处三个月也丝毫感受不到暑意。 脚方踏出谷,便是耽炎难耐,正行间,忽见那路旁有两行高柳,竟是出了松林,心下极是欢喜。柳阴中走出一个老翁,童颜鹤发,他神情高傲已极,正是丁春秋。梁萧怔了怔,听他说道:“小师弟,近来不曾亲近,日子过得可是如意?” 梁萧微微一笑,说道:“托师兄鸿福,勉强过意得去。你若闲得紧,不防将道让让,小弟急须过去!”丁春秋道:“好说,好说!你只须将掌门指环交我,哥哥立马让你过去,不然......”梁萧问:“不然怎么?” 丁春秋嘿然道:“不然死路一条!”梁萧嘴巴泛笑,似乎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说道:“师兄,古人云: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这路是你家开的么,怎么便是死路?”丁春秋道:“师弟,莫要多说废言,我再问你一遍,这掌门指环,你交是不交?” 梁萧笑道:“师兄哪,并非小弟吝啬,诚然是外公把它交我手时,交待要好生保管勿容有失,外公的话,我总归要听。你这般迫我,不是教我为难么?我知道你喜欢,这样好了,为了不使我为难,又能让外公开心,更能令你满意。如今指环就在我手上,你若是喜欢,便过来拿罢!” 丁春秋一怔,寻思:“这小子今天怎么如此大方,莫成是有诈?”听他如此一说,倒不敢轻举妄动了,静思一会,说道:“你除下指环,将它抛过来,我便放你走!”梁萧笑了笑,道:“师兄啊,既然你不喜欢,也罢,那我告辞了。”说着,举步改走另一条道。 丁春秋登时大怒,喝一声:“小子,休要走!”呼呼声响,便是凌厉的两掌向梁萧拍去,他知道这小子武功极高,若不施以狠手,绝难讨得便宜,因此一出手便是阴狠毒辣的招式。 梁萧听得背后风起,微一冷笑,料他掌心多半带有剧毒,也不好相接,当即侧身躲开。丁春秋两掌不中,更见气怒,呼的一声,又向他打来。梁萧脑袋稍歪,以拳架住道:“你当真要动手?” 丁春秋不答,只是变招对他一轮猛攻,梁萧瞧着,也不禁心有微怒,于是以“天山折梅手”相迎,这番对上手,在这荒野路边,又是一场好斗:逍遥武功显威能,掌风拳引摧柳藤,弑师害兄是老怪,识得中逍遥盛名。掌来真功有几章,拳去折梅诸法藏。这一个星宿老怪神仙像,只为掌门宝座索指环,遂说禽兽是衣冠,倒也不冤是枉然。 那萧君,衣衫虽烂,施一套折梅天山,却也潇洒尽然。砰砰只听掌拳响,呼喝惟闻口有声。来来往往几冲撞,分分合合各显能。傍晚斗到夜深时,那老怪眼看不支,心里打个突,干脆再卖个破绽,梁萧不知他是何用意,并不趁胜追击,当即反而闪过一边,以防有诈。 不想丁春秋真个袍袖一拂,只闻丝丝异香飘来,梁萧心里好笑,不禁脱口取笑道:“师兄,你忒也笨了些,明知你的毒害不了我,却......却......”心叫:“不好,上当了,这不是毒!”待要躲避,已然不及,鼻中已吸入不少,立即运功抵制。 果听丁春秋吟吟笑道:“师弟,我这‘催情散’滋味如何?”梁萧大怒,骂道:“牛牛你个乌鸦,丁老贼,你......你好卑鄙!打不过我,居然......居然下春药!”他越激动,血液奔走越快,欲念渐加衡生。 丁春秋微笑道:“师弟,你说这话就不对了。你瞧,哥哥多念着你,我哪次研成新药,不都第一个找你试试,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怎么这般怨怪我呢?不过话说回来,哥哥这剂药有个雅致的名儿,叫做“牡丹花下死!”中者只闻得淡淡的牡丹花香。就算是圣人君子,一旦中了此药也会变成*魔,倘若他不行那苟合之事,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七窍流血,被体内的欲、火给活活烧死。哥哥知你百毒不侵,我那些毒药自奈你不得,无奈之下,这才潜心研制出了此药,但你尽可放心,只教你将指环给我,解药自不成问题。” 梁萧冷笑道:“丁老怪,你当我是你么,那么好糊弄?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最不守信用了。哼,区区催情散,奈我何来!”鞋尖一点,向前跃去。 丁春秋听他如此语气,已料中他不肯妥协,果见梁萧施展轻功逃蹿,立马赶上,中途喝一句:“小子,往哪里逃!”呼的一声,一招凌厉之极的掌势望他劈了去。 莫奈何,梁萧身子斜转,也是以掌力相迎,斗得三五招,他只觉浑身燥热难当,欲念大兴,又忙以内力相制。如此一来,他两边忙活,不免顾此失彼,再斗得七八招,血液大受刺激奔腾不休,欲念更加难制,心道:“如此下去,有死无生,梁萧啊梁萧,不可恋战,须行速决!”当下内力一引,突转阴寒真气,猛拍了几掌,丝丝寒气自掌心吐出,与丁老怪近身肉搏。 丁春秋不由得身躯一颤,登觉浑身如坠冰窖,急运内力化解,仍是深感寒意刺骨非常,待要变招攻击,只见眼前白雾弥漫,加之夜黑风高,瞧不真切,自是难辨对手踪影。过了好一会,雾气渐渐消散,露出两排高柳,但是道上,梁萧的身影却已不见。说也奇怪,他一消失,那股奇寒似乎跟着也消失了。丁春秋乍眼愤恨了一阵,四下搜寻,只气得肝肺俱炸。 梁萧巧施“蚕变”真气迷遮住了丁春秋眼界,迅速逃离,只顾往前疾奔,也不知奔了多少里,多少时候,终于自己的内力再也压制不住那股欲念了,不觉停下脚步。黑夜中本不能视物,但他如今的内力极是厚深,走夜路之时如同行白昼,周旁景物自然清晰可见,可是他无心看景,忙寻块大石坐下,盘膝开始吐纳起来,这一打坐便是良久良久。 第二百五十七章 是梦是幻真有时 不觉东方现白,跟着几缕光线透着树叶照射下来,洒在地上。梁萧浓眉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四野一片清新,高柳柏翠,远远望去,西北方那边似有一个荷花塘,面积极广,由远瞻来,茫茫然一片都是红棱绿叶,不知身在何处,慢慢站起身来,方走得几步,体内烦燥不已,血液又开始沸腾起来,欲念正逐渐萌生。 他大吃了一惊,心叫:“糟糕,它怎么又来了?”抬头瞧瞧天色,从昨晚到如今,才不过四五个时辰。昨夜他一直以阴寒真气压制体内欲念,料来已然无碍,这才起身。不想丁春秋的药当真利害无比,只消真气一撤,欲念便会重燃。 此刻再行坐下运功抵制,哪知真气一引,不旦不可以抵制欲念,反而加剧欲念膨长,登时身体变得燥热难耐起来,胸中好似有一团火在烧,血液奔腾之际,*那物,不由得坚如钢针般,甚是难受。 他微微喘着粗气,身子不觉倒下地去,双手抱肩,只把身子缩得更紧,但身体里的欲和火,就像星火燎原一般,越烧越旺,越旺越热,简直便是一个大火炉,然而心中总是浮想连连,*爱汲汲,他实在受不了了,胸中一阵窒息,不觉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闻得一个质嫩的嗓音入耳:“公子,公子,你怎么啦?”顿了一会,那声音微“咦”了一声,又叫:“天啊,你额头怎么如此烫,是发烧了么?”声音停了,只觉一只柔嫩的手,在轻轻探着自己的额头,之后又轻轻摸了一下脸,那感觉非常温柔。 梁萧不知道是梦是幻,或是真。不久,又觉那小手放在了自己胸膛之上,才片会,便又离开了。听得那声音惊叫道:“啊哟,身子也是烫的!”这次梁萧总算听清了,是个女子,而且声音十分甜美。 梁萧嘴唇干裂已极,嗡声轻启:“别......别理我,快......快离我远些,危......危......危......”没想到连说句话也是那般困难。 那少女附耳过去,说道:“你说甚么,可不可以说大声一点?”梁萧心中气苦,鼻端闻着女儿体香,阵阵袭脑,不断刺激着身体里的血液,让它更加沸腾,配合药力作崇,欲和火不断冲烧,神智逐渐在模糊。他身子一翻,滚到一边去,不想再闻这种幽香来诱惑自己了。 却听那少女“啊”的一声娇呼,脚步轻响,她也跟着过去。梁萧心中又是一阵气苦,微闻得脂粉味侵鼻,仍是那少女在他耳根说话:“你放心吧,我现在去找人来救你!”声音柔腻之极,丝丝钻耳而入,挑、逗着他的欲、火。 一而再再而三的诱惑,梁萧再也无法可忍,疾速伸开双臂,搭上她的柔肩,微一用力,将她按下地来,大唇印上了她那娇美般的樱唇。少女来不及惊叫,嘴巴已被他生生吻住,刹那间脸颊羞烫,心儿突突地乱跳,脑袋一片空白,鼻中吸入浓郁的男子气息,又觉一阵晕旋,四肢也开始变得极端酥软。 只觉嘴巴那头有一物撬开自己的牙齿,不断深入,不断探索。慢慢的,自己开始有点喜欢这种感觉了,然而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安,真是又惊又喜又羞。随着那物肆无忌惮的探秘,渐渐的神识开始模糊,只觉身上的衣衫,正一件一件被褪去,然后下面猛的一痛,跟着一阵阵欢快之感袭脑而来。 过了大半个时辰,少女逐渐回转心神,感觉那人压在了自己身上,听他粗重喘着息,脸颊又羞得更烫,心依然不停地颤跳着。等了好一会,趴在身上的男人,居然呼呼睡觉了,少女不觉得好笑,凝神细细瞧着男人那张脸,当真俊美到了极点,忍不住小嘴轻轻在上面亲了一口,又快快缩回头去,生怕惊醒了他,然后轻轻地将他身子推下一旁,迅速抓起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待衣服穿好,回头瞧了那男人一眼,看见他浑身亦裸,想起方才的欢乐,脸颊羞烫更甚,捡起梁萧的衣服,看见破烂不已,眉头皱了皱,还是决定帮他穿上。临走时,又深深瞧了梁萧一眼,轻轻说道:“原来一直出现在我心中的那个影子,居然不是梦!” 过了好半响,那梁萧这才悠悠醒转,一瞧天色,已近午时,他慢慢站起,不觉伸了个懒腰,自语道:“奇怪,我今天的身体怎么这般累?糟了,会不会是丁老怪那甚么‘牡丹花下死’给折腾的?”当下又立即盘膝而坐,运气调息,一周天行将下来,只觉清爽无比,那股燥热之感已经不见,心下甚喜。 又跳将起来,但见四周环境陌生之极,也不去考研,徒然想到一事,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密谋反出灵鹫宫,也不知打了没有,童姥将灵鹫宫交给他,他理应去瞧瞧,不然怎对得起她老人家。一念至此,辨别方向,走大道向西而去。 梁萧身上的白衫破烂肮脏不堪,三个多月不曾洗了,又臭得出奇,只想找一个所在,好好换洗。傍晚时分他走到一个市集,瞄见一座酒楼,肚中酒虫在抗议,便大大咧咧走将进去,孰想竟被当作叫化子给扔了出来。 他委实气不过,便从后院翻墙进去,顺手拿下凉在后院的衣服换上,虽然粗布,倒也合身,然后又从大门大大方方进去叫酒来吃。不过这次人家见他人模人样,倒没拦他。酒足饭饱之后,一摸身上,居然没钱。他的钱袋早就不知道掉甚么地方了,只是字画和短笛尚未失。保酒见他来吃霸王餐,不免......不免被梁萧臭扁了一顿。 梁萧晓行夜宿,由于他没钱,不好再住客栈,好在他武功不弱,入黑之时,便在山林间觅食,吃饱倒在大树根就睡。如此走得十来天,山间野味被他消化了不少。这一天清晨,走到一个山峰下,抬头一看,但见这山峰云封雾锁,远远望去,若有若无,心道:“这便是缥缈峰了吧!” 他施展轻功,一处处天险走将过去,但见每一处都有断刀折剑、削树碎石的痕迹,可以想见敌人通过之时,曾经过一场场惨酷的战斗。他虽然早已料到,如今亲眼目睹,也不禁唏嘘一声叹。 第二百五十八章 缥缈峰,灵鹫宫 梁萧加快步伏,来到接天桥时,只见两片峭壁之间的一条铁索桥已被人用宝刀砍成两截。两处峭壁相距几达五丈,势难飞渡。他微微一笑,身子稍转,立时幻化成一条玉龙,向崖对岸奔腾而去,立定身形后,回头向深谷望去一眼,暗暗乍舌,真个深不见底,倘若摔将下去,不成肉酱才怪,他无心多番探讨,疾向山后奔去。 走过一条石弄堂也似的窄道,只见七八具女尸横在地上,身首分离,手段之残忍,委实可恨,地上的鲜血未干,想是死去不久。他努努嘴,顺着小径向峰顶快步而行,越走越高,身周白雾越浓,不消一个时辰,便已到了缥缈峰绝顶,云雾之中,放眼都是松林,却听不到一丁点声音,心中嘀咕:“若事情不曾改变,理应都聚在厅内!” 当下顺着青石路走去,石路尽头,一座巨大的石堡巍然耸立,梁萧也无心细量,看见堡门半掩,四下无人,便闪身进去,穿过两道庭院,只听得一人厉声喝道:“老贼婆把生死符解药,藏了哪里,你们说是不说?”一个女子的声音骂道:“狗奴才,别说我不知道,就算姑娘知道了,嘿嘿,你想我会告诉你吗?” 另一个男子声音说道:“乌老大,有话好说,何必动粗?这般的对付妇道人家,当心天打雷劈!”梁萧听出这人的声音是段誉,那天他和王语嫣下峰,不想故事又话回从头,难道这一对苦命鸳鸯,当真到最后一刻才能在一起么? 却听另一个女子声音说道:“哼,堂堂一群大老爷们,欺负弱女子,羞也不羞?”此言入耳,梁萧身躯猛地一震,心道:“她怎么也在这里?”此女子正是诸葛静云。 乌老大骂道:“他奶奶的,你两个小娃儿,自攻打灵鹫宫那天起,就一直在捣乱,别以为我不敢杀你们。我乌老大杀人,从来......”这时候一个声音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那声音道:“乌老大,你杀别人,贫道管不着,但这两人是官府中人,却万万杀他不得。”乌老大哼声道:“不平道长,你怕官府,乌老大可不怕。”话虽如此说,心中仍是有点着慌。他若当真不怕死,也不会大费周章攻上灵鹫宫,迫问解药了。不平道人只是冷笑,并不说话。 梁萧心念急转,该如何才能化解这些恩怨,深知惟有“生死符”这一途了,然而又恐解开之后,他们会受慕容复利用祸害天下。左思右想,耳中频频听得这些人讳言秽语声声飘来,说得尽是甚么刑罚之类的唬人之言,心中忒不爽,这些人居然比他还嚣张,当下从衣角撕下一块灰布,蒙在脸上,决定戏他们一戏。 梁萧行到门首,又见那两扇石门,大大洞开,门上有一横石板,书明三个大字,乃“灵鹫殿”,他忙拽开步大咧咧踏将进去。只见大厅上桌椅都坐满了人,也有些或站或席地而坐,更有些随意行走淡笑风生,少说也有几百号人。厅下地上坐着二十来个黄衫女子,显是给人点了穴道,动弹不得,都是身上血渍淋漓,受伤不轻。梁萧行至中间,往那这么一站,神态十分倨傲。厅上本来闹哄哄地,见他突然闯进,而且面裹灰巾,众人刹那间都静了下来,颇感气氛不寻常。 乌老大回过身来,问道:“你是何人,敢来私闯灵鹫宫?”他深知灵鹫宫内无男人,瞧此人着装,诚然是外间来的不假。 梁萧冷笑一声,粗沉着嗓音骂道:“你个作死的乌鸦,甚么牛牛?凭你也配来问我的名字!赶快退下缥缈峰去,然后向姥姥她老人家致歉,每人再磕上一千个响头,便饶了尔等性命!”众人听说,无不大怒,更有人嚷道:“你小子是谁?”“哪条道上的?”“这般无礼?”一个嚷开,后面的统统跟着叫嚷。 不平道人比较冷静,心思也极细腻,不似乌老大等冲动莽撞,他看见梁萧只身一人勇闯大厅,虽然穿的衣服稀松平常,但是身上流露出来的那股气势,却伪装不来,料他若不是武功高强,便是有所依靠。只是梁萧灰布蒙脸,一时他也瞧不出梁萧是何方神圣?微一沉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行到梁萧面前四尺距离,抱拳说道:“阁下大兴远来,便要我等向此间主人跪头?敢问一声,你与那童姥可是旧识?”这话不卑不亢,缓缓出口,竟是两边不得罪。 梁萧心想:“还是牛鼻子有些礼貌,当初救下他也是对的选择!”笑了笑,便道:“是便如何,不是又怎样?” 不平道人说道:“倘若不是,不防与阁下结个善缘互交朋友;倘若是,嘿嘿,那便对不住了,在这里的朋友可不喜欢和童姥有关系的人,你明白么?” 梁萧摊摊手,说道:“我是听明白了,就怕你们弄不明白,既然说不喜欢和姥姥有关的人,那么请问,你们还赖在这里干甚么?灵鹫宫本是姥姥她老人家住的地方,自然座下众女也都与她相关,相关了就是不喜欢,那你们还不滚,难不成想留下蹭饭吃?” 不平道人一怔,却听乌老大喝道:“哪来的野小子胡说八道,看打,吃我一刀!”呼的一声,舞着香露刀向梁萧砍去,梁萧侧身躲过,轮掌势,正待出手。突然之间,人丛中响起几下“呜呜”之声,似狼嗥,如犬吠,声音甚是可怖。 梁萧不觉回头,只见一个胖子在地上滚来滚去,双手抓脸,又撕烂了胸口衣服,跟着手便抓向心口,似要抓出自己的心脏一般,只得片刻,脸上、身上都是抓痕,血渍斑斑,嘴里不住嚎叫,样子十分可怖。众人如同见了鬼魅,不住后退。 人丛中一人快步跑出来,焦急道:“哥哥,你静一静,别慌!”奔到那胖子跟前,又叫:“让我替你点了穴道,咱们再想法医治!”这人较为年轻,与那胖子有几分相似,显是兄弟。梁萧见这年轻人出指,突然想起待会发生之时,心下不忍,喝道:“别碰他!”说话同时,只见虚影一闪,梁萧已然抓住了年轻人的手腕。 这年轻人微怒,说道:“你待怎样?”梁萧不睬他,突然拍出一掌,击在那胖子背心之上,年轻人大惊,叫道:“不要啊!” 第二百五十九章 红颜喜,生死图 他这一掌使的乃是“天山六阳掌”,真气浑厚之极,一入体,立即镇住了那胖子体内的生死符。那胖子心中登觉一片舒坦,不由得颓坐在地,呼呼喘着气。过得片刻,他抬起头说道:“多谢,多谢!”年轻人见兄长无羔,十分欢喜,叫道:“哥哥,你好啦!真该谢......”回过头却见梁萧向那些黄衫女子走去。 梁萧伸手在每人的肩头迅速一拍,体内的真气鼓荡,所过之处,钧天部之女不论被封的是哪一处穴道,其中阻塞的经脉立被震开,再无任何窒滞。众女惊喜交集,纷纷站起,说道:“多谢尊驾相救,不敢请教尊姓大名。”梁萧笑道:“不用客气!” 厅内众人见他随手这么一拍,诸女穴道立触,也不须问穴道是封哪里了,这份功力之深之厚,当真见所未见,闻所来闻。乌老大忍不住再问:“你到底是何人?”梁萧不及答话,徒听身后一个女声飘来:“啊哟,你...你是萧哥哥!”语音中带有三分惊讶七分欢喜。 梁萧心中一突,蓦然转身,看见出声之人正是静云,禁不住气道:“不是吧,我都变成这样了,你还认得?”说着无奈取下灰巾。 众人都是“啊”的一声,纷纷叫道:“是这小子?”“怎么是他?”“这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人大多见过梁萧,并且还吃过他的亏,一旦想来,时下仍是愤恨难消,再见他在此间出现,不知他又搅甚么滑头,当真又惊又怒。 静云却从人丛中欢喜跑了出来,搂着他脖子,将他抱紧紧的,梁萧叫道:“喂,喂!我都四个月不曾洗澡了,你不嫌臭啊!”静云嗔道:“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香的!”说着,脑袋微微靠贴他脖子,缓缓闭眼,然后泛出一副享受之状。 梁萧不觉额上一阵汗颜,急速把她推开,说道:“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当这么多人面瞧着,你也敢占我便宜!”静云一听,猛的省悟,悄悄抬头顾盼,只见四下都是惊诧的目光,脸蛋登时羞得晕红晕红,不过心中甚喜。 梁萧心里一直很纳闷,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静云“嗤”的一声,好笑道:“我的傻哥哥哟,你我两家是世交,打小便相识,你的性子,小妹自然清楚得很,你骂人之时喜欢带上一句‘牛牛你个乌鸦’,方才你进门便大骂乌老大。一开始我还觉得忒别扭,后来细细一想,便即恍然了!” 梁萧心中暗道:“我哪有?只骂了他‘你个作死的乌鸦,甚么牛牛’啊,莫非......”这只是他一时无心之过,看来人一旦养成了习惯,还真是难改。 段誉看见梁萧突然现身,既惊且喜,忖道:“有他在,灵鹫宫应该幸免于难!”便叫了一声:“萧弟!”这次梁萧居然不生气,淡淡点了点头。 他脚步一迈,幌身到王语嫣跟前,嬉笑道:“嗨,大美人,连日欠亲,过得可是快活!”王语嫣哼了一声,娇唇轻咬,不去睬他。 倒是慕容复自从见识过梁萧的武功后,有心结纳,抱拳道:“梁兄......”不待他说下去,梁萧便哼声道:“笑话,谁是你兄?”包不同气道:“梁公子,你好生无礼,我家公子爷客客气气跟你讲话,你竟然......”梁萧冷笑一声,说道:“小爷又不会甚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难道你家公子怎么说话,我就得跟他怎么说话不成!”包不同一时气结。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人眼看这小子出来打浑,害他们正事都办不成,人人心中都非常恼怒,但碍于此人武功了得,却谁也不敢上前说话。乌老大不愧是老大,着实有种,他脚板一震地面,叫道:“小子,童姥是你带走的,快说,她在甚么地方?”鞋板撞击地面时发出声响,声助语威,果有几分气势。 梁萧微一嘿笑,轻轻转身,佯作唬了个惊心,怯然道:“好怕,好怕!”徒地语锋一转,冷冷道:“你吓唬谁啊,爷可不是吓大的!”心念一动:“你吓唬我,不如我也唬你一唬!”微微一笑,道:“好啦,好啦,我告诉你便是!” 众人都是一怔,均想:“这人也太反复无常了吧!”但听他说道:“乌老大,其实姥姥她老人家也想念你得紧,你若有孝心,不妨去伺候她老家人吧!” 不平道人轻轻一笑,说道:“梁公子,你拐着弯绕圈子,也没将童姥下落说出不是?”梁萧道:“好吧,瞧在道长面上,我就说说。嗯,大概十几天前,姥姥受阎王爷邀请,喝茶去了!”有几个年轻的女子性急,听梁萧如此说,齐声惊叫:“甚么,你说姥姥她…她仙逝了?” 梁萧摊摊手,一脸无辜,心道:“我只说姥姥跟姓阎的王爷去喝茶,谁说她死了,是你们曲解了我的意思!” 钧天部众女虽得梁萧相救,却也没有立即离去求授,只是围成阵势以待,倘若敌人敢杀过来,便决一死战,此刻闻得童姥“噩耗”,个个大哭起来。梁萧瞧了心下不忍,他生平最见不得女子哭泣了,女子一哭,他心神便乱,不觉慌了,忙道:“喂,喂!你们别哭啊!” 忽听不平道人叫道:“梁公子,童姥她仙逝时,你可曾在?”梁萧脸上有不愉之色,但还是如实说道:“不错,这几个月我一直和她在一起!”心中在恨:“都怨我,本想损乌老大,却反教累及姥姥,真是活该找罪受!” 当他说一直和童姥在一起时,众人心中雪亮,都是一般心思:“说不准生死符解药,便着落在这小子身上!”但又念其武功厉害,竟是谁也不敢去触他眉头,人人心中盘旋、思索、踌蹉。 只见乌老大身子一纵欺近梁萧身旁,梁萧虽然背对着他,但他此刻内力何等深厚,松针落地也能闻,况且乌老大跃起时,风声极大。听得他偷袭,当即淡淡一笑,闭目片会,倏然转身,猛的一掌拍出。 乌老大不料他应变如此迅捷,待要躲闪已然不及,也算他机灵,危急之中,右手的香露刀悄然回护,挡在了胸前,但听啪的一声,掌和刀相碰,跟着轰的大响,乌老大的身子迅速向后倒飞出去。 第二百六十章 毫无惧,剑神惹 乌老大倒下地之后,哇哇喷了几口鲜血,也是梁萧无意伤人,否则以他一掌之力打实了,岂是这般重伤,恐早已向阎王报到了。顷刻之间,有些人鼓噪了起来,只是声音很低:“这厮如此了得,那我们生死符的解药怎生取得!”“是啊,是啊,连乌老大也经不起他一掌,看来真是无望了!”看见少年只一掌便把乌老大打得喷血倒地,这些黄衫女子喜不自胜,个个雀跃欢呼鼓掌,着实解恨。 不平道人由衷赞道:“梁公子,好俊的掌法!”稍微停顿一下,又道:“不过,俗语有云:双拳难敌四人。我们这里几百号人,嘿嘿,梁公子,你武功再强,恐怕也有手软之时,总不能把大伙都给杀了吧!” 众人轰然叫好,听不平道人如此一激励,悚惧之心渐去,慢慢的又狂妄起来:“就是,就是,你小子武功再高,也不可能将我们杀光!”更有人甚至叫嚣:“大伙一同上,压也可以把你压扁了。小子,你若识趣,快快告诉我们,你和老贼婆相处几个月,她都跟你说了甚么,可有提及生死符,快快招来,免得吃皮肉之苦!”越说越狠,似乎梁萧当真在他们手上,任其宰割一般。 段誉瞧此情况,心下甚慌,向王语嫣道:“王姑娘,萧弟触犯众怒,我们当思个法子救他一救才是?”王语嫣蹙着眉头,说道:“这小子胆大妄为,原是活该,我一介女子如何救得了他!”段誉不死心,问向慕容复:“慕容兄,你说呢?” 慕容复不理他,只想:“我本盼着相助这些草莽一臂之力,好教他们感我恩德,将来起事之时,能为我所用。眼下听得这少年说童姥已死,可是中在这些人身上的生死符,却也从此无解。这生死符既非武功,又非毒药,诚然难以捉摸。”和邓百川、公冶乾相视摇了摇头。 包不同恶狠狠说道:“书呆了,王姑娘说得不错,那公子是自找麻烦,谁也救不了他。难道你要我们慕容公子向他一样,每人都打上一掌,与众洞主、岛主为敌吗?”慕容复听说,瞪了段誉一眼,脸有不愉之色,段誉登时语塞,不敢再言,只暗暗祈祷梁萧安然。 静云本来不担心,听他们说得紧张,脸色也变得焦急起来。梁萧仍是毫无畏惧,双手填胸,公然傲立。众人说归说,却无一人敢上前寻他秽气。蓦地里寒光一闪,一柄长剑伸了过来,横在梁萧颈项,这剑来得好快,又悄无声息,等它及身,这才微惊,他应变也当真神速,身子斜转,已然避开。 众人瞧得凶险,各都静下声息。那剑不停,趁机追下,梁萧这时闻得剑风之声,才觉持剑之人有些斤两。他武功虽强,却也不敢大意,微一睨眼间,见前方有张八仙桌子,脚下步法加遽,一跃及上,待再行往前跳下时,又感背后剑风使然,始终不离左右。然而此人总是背后偷袭,瞧不到面目,这梁萧也不好进招。 在桌子上溜达了几圈,只觉脚下剑风呼呼急生,好在他脚下步法诡异奇特,那几手剑招全然落在了桌子之上,听得嗤嗤嗤几声轻响,梁萧忽觉脚下桌子一个摇晃,已生不妙之感,左脚急避过一着凌厉剑式,跟着右脚一掀,疾翻个筋斗蹿了出去,前方之人急急慌忙躲开,他再翻了一下,悄然落地,回过头来,但听拍拍几响,八仙桌分为整整齐齐的九块,崩跌在地,大厅中登时彩声雷动。 随着一丝尘灰漫起,只见碎桌之旁,立着一人,那人身穿青衫,五十来岁年纪,长须飘飘,面目清秀,手中握着一柄长剑,虽然不认识,依他方才的身手,不觉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人来,微笑道:“嗯,卓先生这一手周公剑,果有几分火候。想来三十三年前,姥姥灭你福建建阳‘一字慧剑门’之时,你可是大难不死啊!”群豪齐声喝彩之后,听得这话,随即一齐向卓不凡注目,更无声息。 卓不凡怔了怔,跟着哈哈一声大笑,说道:“小子倒也有几分眼力,居然瞧得出卓某人的门派和招式,难得,难得!”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我颇为好奇,你如何知道我‘一剑慧字门’乃天山童姥所灭,事情间隔三十三年,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那时你恐怕......”梁萧笑道:“恐怕我爹娘都是小孩子,对吧?哼,周公剑有甚么了不起的,知晓的又岂非我一个。诺,你瞧见没,慕容公子身旁的那位大美人!”说着向王语嫣指去,众人闻言,相顾扭头,只见她容颜俏丽,脸带羞红,嘴唇轻咬,似有嗔恼之意,双眸如漆狠狠向梁萧瞪去。 梁萧不以为然,继续谈笑,说道:“大美人不但对你‘一剑慧字门’武功了然深熟,抑且见招拆招,一一化解,更胜贵门创派祖师!”众人此刻方明白卓不凡上灵鹫宫的目的,原是为报师门血仇。 听卓不凡冷笑一声,说道:“你小子胡吹大气,她若当真那么神,就请她指点一下你,我这两招该如何解?”说罢,长剑抖动,一招“天如穹庐”跟着一招“白雾茫茫”两招混一,向梁萧递去,要将他圈在剑光之中,以便制服了,要他吐露秘密。 梁萧一见他出手,便已想到了破解之法,却故意向后退去,口中大嚷:“喂,喂,大美人,这两招怎生化解啊?‘天如穹庐’和‘白雾茫茫’都是九虚一实。是不是只须中宫直进,捣其心腹,便迫得他非收招不可?”卓不凡一怔,却听王语嫣说道:“哼,你既知,又何须来问我?”梁萧笑道:“人家考的是你,他不信,你自然得说明,不然他还道自己有多么利害呢!” 卓不凡一怔之下,听这小子喝破自己的剑法,并且还说了化解之道,心中十分悚惊,急忙变招,向他小腹间削去。梁萧乐着跟王语嫣斗嘴,再来根本没将卓不凡放在眼里,一时轻敌,但听嗤的一声轻响,躲退之时,腰腹间的衣衫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跟着铮、啪两声坠响,怀中掉下两件物什来,一件是铁笛,一件是无涯子给他的那幅图画。笛子落地后,铮了铮,滚向一边。那画着地之际,便被卓不凡顺手捡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绢画起,飞刀怒 梁萧大怒,喝道:“姓卓的,快将画还我!”卓不凡听他喝破自己剑招,及破解之法,还道他有多利害,不想如此轻易就刺破了他衣服,一怔之下,看见有东西掉下地来,随手便捡,原是一幅卷画,这时又听得梁萧焦急语气,心中一凛:“莫不是童姥的秘密!”脸上溢喜,正待打开,忽然横来一只大手欲夺画卷,他急迅抬头,看见是梁萧,当即微微冷笑,向右斜退三步,梁萧立即赶上。 卓不凡眼看无法再退,百忙中右手长剑一引,一招“分花拂柳”向梁萧削来。梁萧手上无甚兵器,而怀中铁笛已掉了地上,惟今之计,只得以一双肉掌相搏,这番对上手,在这厅堂之上,又是一场好斗,你瞧那:四周相挤数百人,个个眼睁瞧清真,这一个三尺长剑,那一个逍遥神掌,掌起剑迎,剑来掌还。 中逍遥发怒,那剑神造化。六阳掌真个英雄,追讨绢画诚然凶,左前右进齐相往,这先生狂妄不怕狂。你看他长剑疾吐精芒锋,其实剑术造诣也不虚假。只斗得掌风呼呼剑声唰唰,人人相退急避恐相加。一个为绢画,怎能干休?一个为挟制群雄,断然不怕。 他两人在厅内大展身手,画在卓不凡手中,梁萧不敢太过欺压,深恐他毁坏了图画,斗经十数回合,竟是一个平手。梁萧心里实在憋闷得慌,傲气登生,也顾个上是否会损坏了画,天山六阳掌徒变天山折梅手,随手抓来。 卓不凡身子一震,只觉两手空空,卷画和长剑已到了梁萧手中,一见之下,登时脸色惨白,怔怔僵立当场。方才梁萧出手实在是太快了,厅上不乏武艺高超之辈,但他究竟是怎样出的手,却是没有一人瞧清。 众人看见连卓不凡都败于他手了,倾刻之间,人人脸上均是一片死灰之色。寂静之中,忽然人丛中又有一人“荷荷荷”的咆哮起来。众人一听,都知又有人身上的生死符催命来了。群豪相顾失色之际,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纵跳而出,双目尽赤,乱撕自己胸口衣服。许多人叫了起来:“铁鳌岛岛主!铁鳌岛岛主哈大霸!” 梁萧闻言,速放下双手中物什,疾奔过去,仍听耳中呼声如雷,只见他铁钵般的拳头,正向一张茶几击下,不作多想,立运一股天山六阳掌真气拍送出去,正中哈大霸的胸口。哈大霸几下剧震,身子疾向后飞去,梁萧趁机而上,一把抓住他的足倮,将他拉了回来放在地上。青光闪处,一柄大刀向梁萧砍来,正是乌老大一旁偷袭。 原来他被梁萧打倒吐血之后,便自行调息,梁萧那一掌外表看起来伤他很重,其实已经手下留了情。乌老大调息到这时,已然稍有起色,误认梁萧又向其他人施狠手,一时不愤,挺刀杀来。 梁萧微微一笑,身子翻转,中指和食指已经钳住了香露刀的刀尖,并且问道:“乌老大,你干嘛哩?”乌老大愤愤道:“跟你拼了!”话说着,剧咳了几声,显然身子极是虚弱。梁萧也不敢再轻戏言笑,由衷赞道:“乌老大,你是条汉子!”放了手,径问向那哈大霸:“你的生死符可是中在悬枢、气海、丝空竹三处穴道?” 哈大霸闻言说道:“你......你怎么......知......知道?”适才梁萧一股天山六阳掌真气,已令他神智恢复。梁萧微笑道:“是那便好!”不由分说,当即以童姥所授法门,用天山六阳掌的纯阳之力,将他悬枢、气海、丝空竹三处穴道中的寒冰生死符化去。 哈大霸站起身来,挥拳踢腿,大喜若狂,突然扑翻在地,正要磕头,徒听梁萧喝一声:“小心!”身子已被人提起,向旁跃去,只见两道白光闪动,两把飞刀在方才停留过了地方上空掠过。 梁萧耳力何等锐利,稍微风响,他已了然于心,出声、提人、闪避,这些动作甚是连惯快捷,飞刀虽快亦扑了个空。他站稳脚跟之后,放了手中之人,转过身来,但见一个身穿淡红衣衫的中年美妇双手上握着两把飞刀。 他微一沉吟,已想到此人是谁,淡然笑了笑,说道:“崔姑娘,小弟跟你有仇么,干么杀我?”芙蓉仙子崔绿华人虽已近中年,但甚是美貌,此刻听梁萧唤自己“姑娘”,不免脸上一红。 静云瞧着,心中酷劲大发,哼声道:“萧哥哥,你那甚么眼神,她啊明明就是一个老奶奶,你却叫姑娘,也不羞死人!”说着又向崔绿华哼了一声。 崔绿华一听,胸中大怒,一声呼喝,飞刀脱手,疾向静云射去。静云心中暗笑,正待接招,忽然眼睛一花,身前已多了一条灰影,认得是梁萧,心中好生欢喜,却听他说道:“崔姑娘,不必动怒,你何须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静云气极,从他背后转了出来,面对着他,见他手上握着两把飞刀,明明是那婆娘射向自己的,不知他用的甚么手法接下了,见他为自己挡刀,心中虽喜,仍是很气,不禁说道:“萧哥哥,你怎么老护着她,你和她是不是……”不待她说完,梁萧便喝道:“静云,你莫要瞎说……啊哟,当心!”左手一抄,搂住了静云那纤腰,体内北冥真气鼓动,身随意转,快捷无比的向旁跃去。 崔绿华几次三番失手,真个气愤填膺,徒听梁萧说道:“崔姑娘,你一再欺我,是个甚么用意?哼哼,好笑,你兄长非我所杀,就算报仇也不该找我,你道杀了我,大仇便可得报么?别说你杀不了我,哪怕杀得,你兄长也活不过来了,何苦多结仇家呢?还你!”说罢,暗运蚕变真气,以气御物,右手一扬,那两把飞刀缓缓向崔绿华飞去。 她大惊,忙展开身形躲避,但无论她闪身何处,那飞刀始终跟到何处,抑且相距不过二尺距离,刀便似会魔法一般相随。崔绿华这才感觉到惊惧,暗想:“此人太可怕了!”群雄也是一片悚然,第二次看到这么诡异的事情,上次是玉龙,这次是飞刀。更可怕的是,两次事件皆与此人有关。 第二百六十二章 利欲不死,生死他催 飞刀上附有梁萧真气,气随意念,御刀飞行,辗转数圈,依旧徘徊在崔绿华身周,只惊得她四处躲闪,众人只见青光疾处,人影急行。过得小片会,梁萧厉叫一声:“停!”那刀真个稳稳悬于半空,一动不动,众人又是一阵骇然,听得梁萧说道:“崔姑娘,在下无意得罪,请你拿上兵器下山去吧!” 崔绿华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伸手接下了飞刀,和卓不凡对望一眼,都同一般滋味,输给这少年,虽是心有不甘,但是不得不服,人家比自己利害十倍不止,倘若他当真想杀人,两人不知死了多少回,行到不平道人身前,三人正想结伴出门。 徒地人群中跃出一老翁,他神态雍容,身形潇洒,梁萧一眼认出他便是丁春秋,着实吃了一惊,心念急转:“这老怪怎么也上灵鹫宫来啦?”记忆中可没这一幕。 耳中听得丁春秋的声音飘来:“师弟,十多天不见,你过得好生快活,是否在想我这个做哥哥的啊?”丁春秋忽然现身,段誉、静云、慕容复等都是大为震惊,慕容复听他找的是梁萧,始为一松,上次侥幸胜他一回,也是心有余悸,毕竟丁春秋的毒,还是有他利害之处,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 段誉和静云甚为担忧,听得梁萧哈哈一声,笑道:“怎么没有,小弟这几天在想,清明节都过去那么久了,你怎么还不死?”语锋一转,冷声道:“丁春秋,你又来干么?”群雄听他说的这个冷笑话,着然有几分好笑,正想发笑,又听他说这个童颜鹤发,宛如神仙般的人,竟是武林中教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星宿老怪丁春秋。不少人都是“啊”的一声惊叫,更有人想:“这小子是丁老怪的师弟,难怪行事如此邪气!” 丁春秋微笑道:“师弟啊,哥哥要做甚么,咱俩心里都清楚,说出来那多伤感情!”梁萧道:“丁师兄,我不明白你在说甚么,况且我跟你哪来感情?”丁春秋怒道:“哼,你少来这套!师伯偏心,将天山六阳掌,天山折梅手,以及生死符都传了你,还道我不知么?”群豪听到“生死符”三字,都是“啊”的一声。 梁萧倒是微微一怔,心想:“这些他怎么知道?”梁萧哪里知道,早在十几天前,他用天山折梅手对付丁春秋之时,丁春秋就曾有怀疑了,今天又见他可以解了哈大霸的生死符,心中便敢笃定个八九不离十。梁萧淡淡笑了笑,说道:“你既已了然,那还不快滚,不怕我将你杀了?” 丁春秋道:“师弟,你武功虽然厉害,可是要杀我,恐怕也不易。乖乖将掌门指环和灵鹫宫尊主之位交出来,你我两人一起共创霸业,岂非更好!” 梁萧道:“啧啧,丁师兄,你胃口不小哦,不但对我这个掌门穷追不舍,竟连师伯的灵鹫宫你也惦记上了。说吧,想怎么个死法?”他开始有些恼火了。 丁春秋微笑道:“师弟,你当真不给面子?”梁萧喝道:“废话少说!本门规矩,谁的武功高,谁便是掌门,你若胜得了我,掌门之位,我双手奉上。倘若你输了,我也不会让你死得痛快,顶多将你四肢截了便是,你怎么对外公的,我便怎么对付你。丁师兄,小弟我不过份吧?”丁春秋冷笑道:“哼,你想为老贼报仇,尽管放马过来!” 梁萧道:“别急,你先等一会!”脑袋微侧,面向黄衫众女,脸上挤出一抹笑容,问道:“诸位姊姊,请问哪里有酒?”众女一怔,群豪也是怔住了,都想:“邀人打架,居然还有闲情喝酒,这小子未免太猖狂了!”要知对手可是星宿老怪,不免有人欢喜、幸灾乐祸,有人愁。 黄衫众女尚未答复,那丁春秋便呵呵冷笑起来,道:“师弟,你想用生死符对付我,早说嘛?用水便可以,何须用酒,再不济用尿也行?”梁萧一愣,寻思:“他怎么知道生死符的制作方法?”心中一动,右手微扬,一逢淡红色的晶莹疾向丁春秋打去,十余人都是“啊”的一声,眼看便要击中丁春秋,突然间那晶莹拐了个弯,疾向门外射去,但听“啊哟”一声惨叫从大门外传进来。 事变顷俄,群豪都是大惊乍舌,跟着听得“嗬嗬嗬”几声嚎叫,众人一听,身上均是毛骨悚然,有人小声说道:“生死符催命来了!”梁萧弃了丁春秋,大步疾奔出去,好想瞧瞧这人是何方神圣?他疑心好久了,厅内总是时常闹哄哄,然而心底总觉外头有人偷偷潜听,趁着和众女讨酒之际,悄悄把指尖划破,以血制了三枚生死符。在群豪看来,他发射暗器是对付丁春秋,实不知真正的目标乃是门外之人。 梁萧奔到门首,只见一个青袍汉在地上滚来滚去,口中不住呼叫,旁边跪着一位妙龄少女。他一眼便认出,这是那对林家父女,吃了一惊,不禁叫道:“怎么又是你们?” 少女林小铃微微抬起头来,梁萧见她双目涌泪,脸色苍白,只望了梁萧一眼,又向老父看去,苍白的脸上又现慌张之色,口中急叫:“爹,爹,你到底怎么啦?是怎么啦?”声音凄凉之极,却质嫩好听。 梁萧疾奔之时,也有不少人跟着跑出来。诸人止步,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滚在地上,口中呼呼而叫,双手不停地往身上狂抓,只得片刻,一袭青袍已被抓烂,条条血痕触目惊心,不少人受此感柒,也隐隐觉得身上的生死符有麻痒发作之象,暗暗惊惧。 但听得那林小铃泣声叫道:“爹,爹,你这是怎么啦,我是铃儿啊,你应我一应好不好?”口中叫喊着,手在老父身上猛摇。 林充双手兀自不停乱抓,嘴里不住呼叫,此刻神知已经迷糊,哪还分得出轻重,痛痒难忍之下,不觉向女儿手上抓落,梁萧叫道:“姑娘小心!”林小铃“啊”的一声,等梁萧提醒,已然慢了一步,玉脂般的手背上已印出三条鲜红血痕。她愣了愣,心中一片酸苦,眼泪又滚滚而落。 梁萧俯下身来,顺手撕下一块灰布条子,说道:“姑娘,先止血!”说着将布条包裹在其手上。林小铃一听这声音,心中稍暖,哀求道:“梁公子,你救救我爹爹好不好?” 第二百六十三章 不忍生,计重施 梁萧听了脸上一怔,淡淡道:“救了他,好来害我,对不对?”林小铃慌了,急道:“不是,不是,我爹他不会了......”梁萧不理会她,包扎好伤口之后,立马站了起来。 林小铃眼看着父亲如此痛苦,心如刀痛,脸上淌着泪,一把抓住了梁萧裤脚,说道:“梁公子,我知道,以前是爹和我对你不起,万望你大人大量救他一救,小女子愿做牛做马,结草衔还。我保证,爹他以后一定不会害你了。”说着在地上重重磕头。 群豪一时之间,议论纷纷,交耳嚼舌,这些人平生杀人越货,虽然可恨,但同情之心还是有的,听到真情流露之时,也不免感动。梁萧颇为尴尬,林小铃一直拽着他裤脚不放,害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况且一个柔弱女子跪在自己面前,那多难为情啊,尚又在群豪面前,脸上多无光。其实他并非绝情之人,只是比较恼恨这对父女一而再再而三的相害他而已,瞧得这般,心中也好生不忍,正待开口答应。 忽听静云的声音响起:“哼,你个不要脸的女人,萧哥哥凭甚么要帮你,你害得他不够么?”这话一说完,一道青影便出现在了二人身前。 林小铃期期艾艾道:“我......我......”梁萧道:“静云,你别这样说!”转向林小铃道:“姑娘,劳烦你先松手,我好便给令尊解除痛苦!”林小铃大喜,立马松开了手,然后以袖拭泪。静云哼的一声,脸上气鼓鼓的,一顿足背身而立。 梁萧苦笑一翻,向林充走前两步,不想才一会功夫,他身上又增了许多抓痕,脸上亦是模糊一片。当下吸口气,一掌拍在林充胸口,这林充才觉好些。梁萧一鼓作气,依童姥所授之法,运使天山六阳掌至阳真气,一一拔除了自己方才种在他身上的生死符。 林充站起身来,看见自己身上的伤痕,极是吃惊,遂问女儿:“铃儿,这是怎么回事?”林小铃看见父亲神智清醒,却然已好,十分欢喜,说道:“梁公子,真是谢谢你!”林充闻言,微一回眸见了梁萧,又是一惊,恨声道:“好小子,咱俩的帐还没算呢!” 梁萧笑道:“林老头,我跟你有甚么好算的?生得这般乖巧孝顺的女儿也不好好惜福,却出来生事,你说,你这父亲是不是当得极不称职啊?”林充冷笑道:“我做父亲称不称职干你屁事,倒是你,臭小子,可别来祸害我女儿!”梁萧“啊哈”一声大笑,笑罢,对林小铃道:“姑娘,请你把他带下峰去,我不想再看到他,否则......否则怎样,我就不愿多说了!”心叹:“说多了伤人!” 林小铃会意,连拖带哄拉着父亲向下峰的路走去,其间不时回头,深深瞧上梁萧一眼。待父女二人走远,这静云才嘟着嘴说话:“啥时候勾搭上的,说来听听?”梁萧敲了她一记额头,恼道:“不明白你瞎说甚么?”正待举步,忽然一人闪到他身前,咚的一声跪了下来,正是那乌老大。 梁萧微是惊讶,不禁问:“乌老大,你这是干嘛,为何行此大礼?”乌老大忏悔道:“公子爷,以前是乌某人有眼不识泰山,多番冲撞,以至多有得罪,万望你老人家多多海涵,多多饶恕!” 群豪一听乌老大这般窝囊,竟然软语求饶,不少人露出鄙夷,不齿的目光,但也有头脑灵活之人,稍稍一想,便即明白了乌老大的用意,心知这少年会解生死符,狂喜之下,也跪了下来,好像会传柒一般,一个跪,两个跪,跟着统统都跪了下来,只闻咚咚之声不绝于耳,过了好半响,看见从门口到厅内,黑压压一片,都跪满了人。当然啦,慕容复一伙例外,尚闻得包不同刺耳的声音不断飘出来,大多是骂这些人蠢笨的犀利之言。 梁萧微微好笑,不去理他,只问:“你们是想请我帮助拔除身上的生死符......”不料他话尚未说完,徒听得“啊”的一声惨呼。梁萧不觉向声源处瞧去,但见丁春秋笑吟吟地望着自己,然而他一只手反扣着静云左手臂,另一只手却抵住静云细嫩的脖子。梁萧吃一惊,怒道:“丁老怪,你想干嘛?”心想:“糟糕,糟糕,我怎么会将他给遗忘了?” 丁春秋微笑道:“师弟莫急,哥哥跟你谈个条件,如何?”梁萧罢手道:“你别说了,掌门指环我是断然不交的,你别再白废力气。”丁春秋哼的一声,说道:“那你便忍心看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死在老夫手里,而置之不理么?” 梁萧不及答复,那乌老大便喝道:“丁春秋,你好大的胆子,敢来灵鹫宫撒野,快将公子爷的妞放了,不然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仙不会给你好果子吃!”此言一出,群豪轰然响应,尽皆站了起来,纷纷恨骂:“星宿老怪,你个绝子绝种的老妖,快将人家姑娘放了,否则把你皮剥光,骨头拆完,晒干了喂王八?”“他妈的,你甚么东西,不在星宿海待着,居然跑到中原来欺负女人!”这些人都是草莽之流,平时粗口惯了,你一言我一语,直把丁春秋骂成一个卑鄙、肮脏、龌蹉的下流之人。 丁春秋平时曾以仙自居,加上那群弟子常常阿谀奉承,歌功献媚,早已养成飘飘欲仙、洋洋自得之性,何时听过如此辱骂之言,登时气得须发戟张,怒道:“梁小子,也不好好管管你那些奴才!” 梁萧道:“嘴长在人家身上,我怎么管得住。”丁春秋气极,厉声喝道:“别耍贫嘴,快把东西交出来,否则我捏死她!”梁萧道:“好嘛,好嘛,别动气,你喜欢过来拿好了!”说着抬起左手,宝石指环亮了出来。 丁春秋低声喝道:“你将它抛过来!”梁萧笑道:“师兄,你又玩这招,能不能换点新鲜的?”丁春秋道:“少废话!”梁萧说道:“这样好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哦不,是一手交人一手交货,说错台词了,不好意思?”群豪都是一怔,丁春秋也是一怔,徒听嗤的一声,跟着“啊”的一声惨叫,丁春秋庞大的身躯猛然向后倒飞出去。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尊主之位疑,生死符巧解 这梁萧故意说错一字,趁丁春秋怔愣之时,一招“中冲剑”激射而出,正中丁老怪左眼。这一剑,来无影去无踪,速度疾快。待丁老怪察觉,左眼已经中剑,一阵剧痛之后,伴随着剑气余力,整个身子不由自住向后倒飞,等落下地来,左眼已毁,眼眶湛出几丝鲜红,他用手急急捂住,一声咆哮,像疯子一般往下峰之路疾奔。 群豪瞧着,无不骇然,但梁萧并不去追击,脚尖轻动,行到静云身旁,关心问道:“你还好吧?”静云脸上一片晕红,刚才还真担心梁萧不救自己,看到他为了自己,居然可以舍弃掌门之位,这种情义怎能不令她感动呢,脑袋垂得低低地,小声道:“我还好啦!” 这时一个黄衫女子行到梁萧面前,恭恭敬敬说道:“不敢问尊驾,您当真是我们新任的尊主吗?”之前丁春秋和梁萧的对话,众女和群豪听得一清二楚,故此特来求证一下。 梁萧扫视了众人一眼,看见每个人脸上都有一层疑惑好奇的神色,轻轻笑了笑,当下说道:“自然不是......”群豪都是“啊”的一声唏嘘,这一声之中包含了多少失望,梁萧又笑了笑,说道:“不过姥姥她有交待,暂时让我接管灵鹫宫......”他话尚未说完,群豪立马一片欢呼,不少人都是一般心思:“从刚才的事情来看,此人嘴巴虽毒,但较童姥其实不知好上多少倍,至少他看到有人生死符发作了,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替其拔除,哈大霸就是一个例子。”因此人人都有私心,也希望他能给自己也都拔除了。 梁萧有话未曾说完,便被他们打断,心中很是不爽,待群豪噪音低了些,他才道:“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待童姥她老人家回来,我会交还给她!”话音甫落,群豪又是“啊”的一声,这一次充满了恐惧。 那黄衫女子也是摸不着头脑,满心疑窦,于是问:“尊驾此言是何意,倒教奴婢等湖涂了,您先前不是说姥姥她仙逝了么?”梁萧皱眉道:“我几时说过?”群豪齐声说道:“你一进来便说了,你说,童姥被阎王爷请喝茶去了,这不是死了是甚么?” 梁萧呵呵笑道:“就为这事哪?不错啊,我说有位姓阎的王爷请姥姥喝茶,因此我称他‘阎王爷’,这不对吗?他二人喝完茶,姥姥便和她师弟、师妹笑傲名山大川去了。”此言一出,有不少人险些晕倒。 梁萧瞧瞧众人,见个个脸色大变,心底好笑,自向钧天部众女说道:“诸位姊姊,麻烦你们,有伤的先行养伤,然后着手召回其她八部姊妹,教她们不用寻找童姥了,姥姥之事,我自会与她们说明。还有接天桥的铁索不知被哪个王八蛋砍断了,去找找有甚么粗绳、铁索之类的物什,好连结上!”梁萧虽不肯认是她们的尊主,可是众黄衫女子心中都十分明白,能得童姥垂青,传授毕生武学的,又岂是平常之人,对于梁萧的话,她们不敢违抗,个个应是,着手去办理。 还是那黄衫女子行礼说道:“尊主,这些奴才怎生处置?”梁萧道:“我说过我不是你们尊主,这个嘛,我自有主张!”那女子应是,便躬身而退,梁萧又叫住道:“是了,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四姊妹应该待在姥姥练功的秘室里,你去叫她们出来,不用再躲了。”那女子一怔,还是应诺去了,只是心里生奇,这个新尊主好像对灵鹫宫里的事了若指掌,自解是童姥相告于他。众女着手办事去了,群豪也不敢相拦。 梁萧回转厅上,负手而立,沉思片刻,这时面向群豪,微一扫视,卓不凡、崔绿华、不平道人等三众已然不见,想是趁乱下了峰,也不去多想,清了清嗓门,朗声说道:“乌老大,你们想要拔除身上的生死符,也不是不可能......”群豪听他如此说词,登时一片欢喜之声雷动,梁萧又被打断话头,心中一阵不爽,冷冷扫视着众人。 群豪察觉,霎时间又悄无声息。梁萧道:“你们还让不让我说下去?”人丛中登时有人响应:“自然要,谁要是再乱糟糟地搅断公子话头,我第一个跟他拼命!”又有人咐合了:“就是,就是,跟他拼命......”梁萧轻咳几声,心想:“散沙就是散沙!”听乌老大清声喝道:“你们这么吵,教公子的话怎么说?”群豪顷刻闭嘴,又一片鸦雀无声。 乌老大躬身笑道:“公子,您请说!”梁萧再扫视一遍众人,见他们一个个肃然,这才把话说,道:“很简单,我可以帮你们解除生死符,但前提是,以后不许做坏事,而且从今天起,一人每天做一件好事,以一个月为限,谁要是做到了三十件好事,就到乌老大那里说一声,然后让他来告诉我,我便帮你解开生死符。你们也可以一天做两件或是三件好事,甚至多少件都行,只要做足三十件,好事不论大小,生死符我都会替他拔出。但是......” 他将声音拉得很长,又道:“如果让我发现你们当中谁作假,哼哼,那对不起,生死符我既然可以解,当然也有法子给他中上。当然啦,倘若一直是行侠仗义,不存心做坏事,那他就勿须担心生死符来崔命了。”群豪一听,喜的喜,忧的忧,惧的惧,做三十件好事,说易不易,说难不难,重要的是他前面那句“以后不许做坏事”,想想人一生之中,哪有不犯错的,幸好他说的是以后,都想:“往后多注意点便是了!” 梁萧看见众人脸上表情各异,情知他们在担忧甚么,便道:“好了,你们也别担心,只要不去害人,又有甚么好怕的!”转向乌老大,说道:“你算条汉子,这为非作歹之事,你应该不屑为之的哦?”乌老大脸上一阵抽搐,应道:“自然不会,自然不会!”梁萧笑道:“这便好,嗯,我先帮你把生死符解了。” 乌老大大喜,连道:“多谢,多谢!”梁萧问明他生死符所中的具体位置,便不再说话,当即宁神运气,依童姥所受的法门,以“天山六阳掌”的真气拔除了乌老大身上的生死符。 第二百六十五章 四姊妹,静云吃画醋 乌老大只觉身上窒滞已久的地方霍然而解,身心清爽,说不出的舒适,立马跳起身来,又连连称谢。梁萧笑道:“你不用客气,记得把好事补上就可以了。”乌老大一怔,不过还是笑着应是。猛听得几百人齐声叫了起来:“给我破解生死符,给我破解生死符。”身上中了生死符的群豪蜂拥而前,将二人团团围住。 梁萧道:“可以,但是我先前曾说过,谁做足了三十件好事,我便给他解去生死符,说过的话可不能不算,你们先下峰去,做足了好事再来找我!”群豪轰声应是,眼看他只为乌老大一人解去生死符,虽心有不甘,可是众人静心一想,乌老大也是和他们一样的,便不再怀恨了。 群雄正要举步出门,忽然门口出现了四个十八九岁的少女,众人都是一惊。但见四女不但高矮秾纤一模一样,而且相貌也没半点分别,一般的瓜子脸蛋,眼如点漆,清秀绝俗,所不同的只是衣衫颜色。四女一穿浅红,一穿月白,一穿浅碧,一穿浅黄,手中各持一柄长剑,一字排开,剑尖分指众人,看见梁萧,这才收起剑来,又向他躬身拜倒,说道:“童姥姥座下四使婢,参见梁萧公子,使婢迎接来迟,公子恕罪。”梁萧抱拳道:“四位姑娘客气了。” 那穿浅红衫的女子道:“婢子四姊妹一胎孪生,童姥姥给婢子取名为梅剑,这三位妹子是兰剑、竹剑、菊剑。”群豪听她自称为四姊妹一胎孪生,这才恍然,怪不得四人相貌一模一样,但见她四人容颜秀丽,语音清柔,各人心中均生好感。 梁萧不及搭话,人丛中又有人“荷荷荷”的咆哮起来,心知有人的生死符开始发作了,不多想,纵身跃至那人身旁,随手使来,化解了他身上的生死符,寻思:“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些人也是想到自己的生死符快到发作之期,如此才迫不及待想要反出灵鹫宫。如果人人都发作了,自己不会见死不救,但是如此一来,自己立下的一个月期限,不就成了笑话吗?不行,一定还有别的法子?” 梁萧这般顾虑,亦有他的考量和用意,他无心接管灵鹫宫,当初答应童姥,也是迫不得已,他一生的夙愿只是想和妹妹梁雪逍遥世间,快意江湖,对于名利、权力甚么的,从来不瞧在眼里。自己不屑倒罢了,就怕别人惦记着,慕容氏的使命,他最清楚不过了,单一个慕容博就已将武林和宋辽搅得腥风血雨,倘若再加一个慕容复,那后果堪危。慕容复上灵鹫宫的目的,他也知之甚晓,为了不使这些人有丝毫机会助纣为虐,他决定考验一下他们的心。 可眼下的情况,又令他有丝微头痛了,吸了口气,心中不禁一动,面向四女,问道:“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宫里可还有镇痛药?”浅红衫少女梅剑躬身说道:“有的,不知公子问奴婢这个干甚么?”梁萧喜道:“有便好,他们的生死符快发作了,麻烦四位姑娘拿一些出来,分发给大家止止痛痒!” 那穿月白衫的少女兰剑冷冷说道:“哼,这一干奴才大胆造反,死了更好。公子,你又何必救他们呢?”梁萧说道:“他们会造反,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倘若姥姥不给他们中生死符,谁又敢来招惹灵鹫宫呢?”兰剑道:“哼,这群奴才杀了我们那么多姊妹,那这笔帐又该如何算?”群豪一听,心中都是一凛,他们的确杀了不少人,倘若这群娘儿们从中作梗,致使梁萧不给他们破解生死符,那可就不妙了。 不少人都想出声求个饶恕,但一想到要向女人求饶,又放不下身段了。却听梁萧说道:“逝者已去,又何苦执着为难活着的人,就算你把他们统统杀光,死去的姊妹也活不过来了,这又是何必呢?”兰剑道:“可是......”还待再说,却被一旁的梅剑扯住了,她道:“好的公子,奴婢等这便去取来!”唤过其余二妹子,四女盈盈退去。 其实四女传统思想根深蒂固,自小便认为主人是天,奴婢是地,童姥性格又极其怪异,喜怒无常,因此主人说话时,四女从不敢顶嘴。兰剑只因看见梁萧与己年纪相防,故而多说了几句。 过不多时,四女各拎了一大堆药瓶子出来,梁萧吩咐四女,每人各发一粒止痛丸,段誉和静云也来帮忙。梁萧自去找寻短笛和画卷,可是他找了半响,只寻回一支笛子,那画仿佛不冀而飞了,心下纳闷:“一幅破画,谁会对它感兴趣?”遂叫:“段誉,你看见我的画了吗?”他记得明明放了地上,若说感兴趣,除段誉舍谁? 段誉闻言,怔了怔,走回来,怪道:“甚么画?”梁萧气道:“中国话,你听不懂啊!”段誉不觉好笑,说道:“我是问你在找甚么画?”梁萧道:“就是牛鼻子抢我的那一幅!”段誉恍然道:“哦?我不知道耶!” 梁萧更气:“你不知道还啰嗦那么多干嘛?快点帮忙找啦!”段誉道:“好,我帮你找。咦,萧弟,那画对你是不是很重要,里面到底画的是甚么,可不可以说来听听?”梁萧尚未答复,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入耳:“你,你是否找这个?”二人一齐抬头,看见是王语嫣,她手中握着一物,正是梁萧焦急寻找的画卷,她的声音一入段誉耳中,段誉只感浑身酥酸。 梁萧从她手中接过图画,轻声问:“你,你打开......”王语嫣“嗯”的一声点点头。梁萧急道:“你千万别误会,她不是......”王语嫣笑道:“我明白,她是你妹妹?”梁萧愕然,听她又道:“你的画工不错,甚么时候有空,给我也绘一幅?”梁萧又是一阵汗颜。 猛听得静云叫一声:“呀,甚么误会,甚么妹妹的,你俩在打哑迷么?”哆的一声,抢过梁萧手上的画,缓缓展开,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片会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将她画得那么漂亮,她是你妹妹耶,难道你心里就只有她一个,那我算甚么?”哭嚷着,用那幅画在他身上猛打。 梁萧心疼道:“喂,我的大小姐哟,你打我没关系,千万别将我的画打疼了?”静云一听,怒不可抑制,把画扔地上,又一阵猛踩。梁萧也怒了,叫道:“喂,喂,你别太过份啊!”静云怒道:“我过份又怎样?你杀了我吗?”梁萧道:“我......”手掌扬得老高,可是怎么也狠不下心肠,暗暗叹了口气,然后慢慢俯下身来拾起那幅画,又慢慢走过去,吩咐四女,送走了群豪。 慕容复等众也过来向他说告辞,梁萧点点头,只说请便。王语走了,段誉这书呆子,不免又一阵黯然神伤。静云哼的一声,跺跺足,向外跑去。 第二百六十六章 酒无罪,功指传 忙活大半天,这哥儿也有些累了。诸女摆开宴席,梁萧端坐其间,却不见静云,想是她尤在气头上,也不去寻她,只顾喝酒。段誉坐在一旁,见他一直抱着画,极是纳闷,遂问:“萧弟,这画对你很是重要?”梁萧仰头饮尽杯中酒,说道:“不重要了,你喜欢送了你罢!”说着,把画搁桌边。 段誉好奇,拿起画,缓缓展开,他倒要瞧瞧画中是何等模样,呀,他痴了,眼发直,只见画中是一个宫装美女,像极了王语嫣,画纸虽然皱旧,也明显有水浸过的痕迹,但图中美女仍是栩栩如生,便如要从画中走下来一般,丹青妙笔,实是出神入化。那日梁萧一时兴起,跳下涧水里洗澡,后来才发觉身上尚留有这幅画,幸好无崖子用的墨汁比较特别,遇水不化,这才保得住。 他瞧了许久许久,一眼又是一眼,渐渐地双目含情脉脉,痴痴傻笑着,深觉有美作伴,此生也不枉了。梁萧瞥了他一眼,怪道:“你若不喜欢,大可还我,痴痴傻笑作甚?”说着便过来抢。 段誉察觉,下意识躲开,梁萧一抓不中微恼,轻怒道:“站着别动!”段誉撇撇嘴,真个站着不动,但又怕画被他夺回,不乐意了,微气道:“萧弟,你怎能这样,送出去的礼宛如泼出去的水,岂有收回来之理?” 梁萧一怔,微笑道:“好吧,只要你陪我喝个痛快,它便是你的了!”段誉咬了咬牙,说道:“喝就喝,谁怕谁啊!”心下却在想:“大不了我用六脉神剑把酒水*出来,这可是你教我的,兵不厌诈。”想通此理,豪迈坐了下来,连尽数杯。梁萧赞道:“好酒量!”也饮了三杯。 段誉小心说道:“萧弟,我想问你,这图画中你画的…是梁妹妹还是王姑娘?”梁萧闻言,心底一阵好笑:“这书呆子可不是一般的痴,情痴倒罢了,居然还加个白痴。此画一瞧质地和笔墨就知它年份深久,怎是我画的咧!”淡淡笑了笑,便道:“你想她是谁便是谁咯!”段誉一愣,这梁萧不再睬他,埋头喝酒,二人内力极深,直喝到深夜也不见醉却才作罢,段誉自有人引路,送他回房。 梁萧兴味正浓,吩咐诸女,帮忙准备汤水,他要好好沐浴一番,四女非要跟着,无奈,等五人走到门口时,他指出如风点了四人穴道。待洗完澡之后,才出来解开,四女一脸疑惑,梁萧也不多作解释,跟她们道了一声晚安,径与周公对奕去了。 如此几天,日间他指点诸女武功,晚上便和段誉拼酒,日子倒也过得逍遥快活,只是静云一旁冷冷瞧着,只字未语。梁萧也颇为识趣,了解女人正气头上,多磨唇舌也是无益,更不去搭理。二人这般闹脾气,又过了三五天,八天八部众女也陆续回归,梁萧将童姥一事,与众说了,众女大多感慨不舍,想来童姥对她们管制虽严,她们却是打心里的敬畏。梁萧还是不肯承认是她们的尊主,众女无法子,只得以“少公子”相称。 混迹多时,梁萧深知以他的功力要解全部生死符,多少有些吃力,童姥脾气古怪,想必中下的生死符也大都千奇百怪。一日,他提议去童姥练功的秘室瞧瞧,看可有破解生死符之法,众女自然不敢反对,由四姊妹在前引路,梁萧、段誉、静云三人在后跟随。 走过几条弄堂窄道,行到一处假山,梅剑开启机关,打开暗室石门,梁萧当先举步进去,回头看时,四女果真不为所动,笑了笑,唤四人一起进来,开始她们还稍有推辞,但经不住梁萧的一番好意,欢喜相挤进去了。 四女在前开路,梅剑时不时关掉相应机关,避免暗箭伤人,三女一路上以火折点燃壁上的油灯。梁萧向静云瞧瞧道:“等会看到墙壁上的武功,千万别练!”静云哼声道:“你逍遥派的武功,哪个稀罕?就算跪下来求我学,本姑娘也未必答应!” 梁萧微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可别言不由衷。咦,大小姐,你终于肯跟我说话啦,十天来你小眼乱瞪,就是不开尊口,今天呵呵,真是难得,难得!”静云恼道:“谁小眼乱瞪了!”梁萧道:“我说谁谁,喂,誉哥,你有听到吗?” 段誉“哦”了一声,第一次听梁萧唤他“誉哥”,一怔之后,心中欢喜不尽,顺口应道:“自然没有!”静云怒火填胸,娇咤道:“好啊,你兄弟俩变着法儿欺负我,看我手段!”说罢,追着二人,一阵好打。 三人嬉闹间,不觉行到内室,但见墙壁上画着许多奇形怪图,每一幅皆编排着序号,梁萧一眼望去,识得是天山折梅手的招式,再过去是天山六阳掌,这些图画上所载的武学,远远要比童姥所教高深精炒许多,看归看,还不忘了提醒四女,叫她们也不要去练。四人一听,脸色一下子变灰了,本以为进来可以好好练习一番,岂料这少公子竟下这种命令。 梁萧看她们脸上没甚朝气,也是暗自摇头,这也怨他不得啊,忽然心中一动,说道:“不如我教你们小无相功好了!”四女一听,无不欢喜,这小无相功童姥也是不会,平常偶尔听她念叨提及,知是一门极高深的武学。梁萧瞧见静云一张臭脸,戏说道:“大小姐,您要不要也学上一学?小无相功修身养性,永远保持青春美貌,身材窈窕!” 静云怒道:“我才不要,要学叫你妹去学个够好了!”梁萧笑了笑,不去理她,当下传授四女小无相功的口诀和习练法门。别看四女年纪轻,记忆当真了得,梁萧只说两遍,她们就都记住了,悟性也极高。 梁萧略作推敲琢磨,惊觉四女当真是练武佳材,顺便以深厚功力帮她们打通了任督二脉,这样练起功来,也事半功倍,四女自然磕头拜谢。 静云嘴上说不屑学习逍遥派武功,但梁萧传授四女之时,她仍不免留心倾耳细听,看见他为她们打通经脉,心中那个气啊,无以言表,暗骂了梁萧几句混蛋之后,不觉气愤抬头,瞧见了壁上招式,心恨:“你不教,我不会自己学啊!”拗脾气上来,十头牛也拉不住,心随意转,意随气进,偷偷便练。 第二百六十七章 为爱,哪个不痴 孰想,她方看得几招,隐隐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跟着气血翻滚,胸口一阵窒滞,心绞痛之极,突然“啊”的一声惨叫,颓倒在地。 梁萧听得惨叫,遽然回头,看见静云躺在地上,脸色惨白,神情凄苦已极,不暇多想,疾走过去,扶起她,立即运起一股沛然真气注入她体内。过得片会,她脸色稍见好转,梁萧这才撤回掌,脸色一沉,气道:“你怎么不听话,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壁上刻的都是上乘武学,倘若内力练不到家,就去看去学,非得走火入魔不可!” 四女一怔,都想:“原来少公子都是为了我们好,可惜这个姊姊不听话!”抬头瞧了她一眼,看见她双目泛着泪光,脸上搐动,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梁萧听见,心中登时一片凌乱,他最忌讳的便是女孩子哭了,一时无措,急问:“你怎么啦?” 静云呜咽道:“人家都受伤了,你还那么凶,呜呜,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梁萧应道:“我是啊!”细心一想,觉得哪里不妥,忙又道:“哦,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么重的话,你别哭了好吗?”静云呜呜几声,双拳在他胸膛猛雷,嗔恼不依道:“当然是你不好,人家可是女孩子,你也不多让让人家,净惹人家生气,讨厌死了!”说罢,头埋进梁萧的胸膛,娇声轻泣。 梁萧心中苦笑,嘴上仍得安慰道:“好啦,好啦!既然有伤,那快去好好休息,别哭了!”心道:“你再哭,我心都碎了。”叫四女道:“四位姊姊,劳烦你们把她送回去休息,好吗?”四女躬身应是,扶过静云,往外走去,这静云挣扎不依,但哪及四人力大,拖着拽着请了出去。 他暗笑摇摇头,听得段誉说道:“萧弟,那哥哥也先出去了!”梁萧扯住道:“不忙,咱俩还有事商量。”段誉“哦”的一声,忽然问道:“弟啊,你对静云姑娘是个甚么样的感觉?”梁萧老实道:“没感觉!”段誉一听,立马跳将起来,说道:“弟啊,你这样做不厚道,既然没感觉,你干么抱着她?如此岂非惹人误会?” 梁萧道:“方才你也看到了,是她往我怀里蹭的,她又哭得那么伤心,难道你叫我狠心踢她到一边去啊?”段誉摇头道:“自然不是!”梁萧笑道:“这不就结了!好啦,我的事自有分寸,不研究这个了,倒是你,来,陪我练功。” 段誉推拒道:“不了,你自个练吧,我不喜欢武功。”傻笑了笑,举步向外边走去。 梁萧喝一声:“别走!”右手斜探,直直向他后肩抓去。 段誉微微一笑,不去理睬,昂首阔步,继续往前走。梁萧这一招,力道沉稳,凌厉已极,就是想迫段誉动手,万万料不到,他仍是无动于衷,眼看便要抓到他衣服了,但段誉只当不见,梁萧心中一阵好气,情急之下,改抓为拍,啪的一声,打在段誉肩头。 他身子一缩,脚步跄了跄,登觉一股暖流激体而入,一时好不难受。梁萧见他当真不肯还手,脸上泛怒,正想喝斥几句,徒觉一股大力反震回来,心一惊,悄然松手,虽如此,身子还是幌了幌,暗道:“护体真气!”看见段誉急走,立即喝住:“王姑娘,她喜欢的是我!” 果然段誉身躯一震,猛地回头:“你说甚么?”梁萧心里一阵歉然,心道:“对不起,为了激起你练武之心,我只好骗你了!”便道:“不错,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和她两情相悦,互......”段誉犹如疯虎一般奔回来,扯着梁萧衣角,厉吼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骗人,你骗人......你明明就喜欢梁妹妹,怎么可能喜欢她?你和梁妹妹才是两情相悦,从小青梅竹马。对,你怎么可能喜欢她?快说!” 梁萧洋洋得意道:“我两个都喜欢,不成啊!”段誉气极,狠狠在他脸上打了一拳,骂道:“卑鄙!”以梁萧的武功,要躲开自是非常容易,但他偏偏硬生生挨了一拳,不一会半边脸便青肿起来,嘴角兀自溢着鲜血,他呸的一声啐将出去,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这才像个男子汉!” 段誉一怔,狠狠松开他,怒骂道:“你是个疯子!”梁萧道:“不错,为爱情盲目的人,都是疯子!”段誉罢手道:“不不,我不想再听你说话,我要尽快下峰去,不然准会被你气死......”他此刻的心情很是激动,糟糕到了极点。 梁萧讽刺道:“遇到事情就想逃避、退缩,你真是个懦夫!知道王语嫣为甚么不喜欢你吗?”段誉不答,只是心中凄苦一片,眼泪不觉流了下来。梁萧冷笑道:“对,慕容公子英俊潇洒,温文尔雅,又文武双全,倘若我是个女孩子,也一定会喜欢他。你有甚么?文,勉强过得去;武,不值一哂。假若你和她再遇到危险时,难道就只能背着她,以凌波微步逃命吗?嘿嘿,若是慕容公子,那就不同啦,他会把贼人个个打趴下......”段誉好想叫他别再说下去,但是心里又极端想听。 听得梁萧又道:“这都不是你的错,错就错在不敢去追求。有时候一味的忍让只会让你失去更多,如果你当真爱她,更应该让自己变强,练好武功,有能力好好保护她了,这才是王道。” 段誉心中凌乱已极,梁萧说的话,他不是没想过,只觉自己配不上她,而另一方面,又觉比不上慕容复,总是时常陷在矛盾和痛苦之中,自怜自艾。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苦恼了一阵,反而平静许多,急擦干眼泪,说道:“弟啊,那......那我如今该怎么办?” 梁萧笑道:“自然陪我练功啊!”段誉心结已解,为了所爱之人去努力,胸中登时豪气上涌,只觉浑身都是精神,不禁说道:“好啊!”微一运内力,无名指轻戳,嗤的一声,一招“关冲剑”向梁萧打去。 梁萧一翻身,悄然避开,口中哇哇直叫:“喂,喂,喂,你这是干嘛?”段誉笑道:“练功呗,你说的!”说罢,又是嗤的一声,食指一伸,一招“中冲剑”激射而出。 第二百六十八章 密室言武,饭前闹小性 梁萧身子斜侧,左脚轻滑,向旁滑去,但听铮的一声,那剑气打在了墙壁之上,眼见段誉指头又动,他立即大叫道:“喂,段誉,你很过份耶,过份归过份,但是你千万别把墙上的图形给毁了。” 段誉“啊”的一声,搔搔头,不好意思道:“抱歉,不是你叫我陪你练武的吗?怎么又怕我毁坏了东西?”说罢,出剑的姿式硬摆着。 梁萧道:“好啦,练功不一定要使六脉神剑的好不好?我的意思是让你陪我一起练墙上的武功。”段誉这才放下手,歉然道:“对不起,我曲解了你的意思,险些伤到了你!”梁萧笑道:“没关系,也怪我没把话讲清楚。好啦,不用自责,一起去瞧瞧图上的武功。” 段誉点头答应,他看了第一幅图,感觉招式怪异,但神妙之极,体内的真气流动,似乎好想去学。梁萧的情况也是一般,可是这些招式他全都练过,一遍看之下来,随着体内真气游走,功力似乎精进不少。 回头瞧了段誉一眼,看见他时而沉吟,时而皱眉,懂得他是遇上了较深的难题。当下把“天山折梅手”的口诀传授给他,不想这书呆子,记忆力超好,梁萧只讲一遍,他就全都记住了,悟性也极强,也省了不少时间来解释,然后又叫他把墙上招式都记熟了。 确认纯熟之后,梁萧这才以不同的武功向他攻击,要他还手之时,以图上招式相抗,同时口中大声背诵口诀。这对段誉来说,的确有几分难度,他悟性虽高,以前不曾练过任何招式,应付起来,不免略显生疏,缚手缚脚,口诀也是难以背诵顺当。 这样的难度,无疑是一种无极限的考验,好在段誉做任何事都有一股痴劲,在梁萧耐心的指点下,不到傍晚时分,已偶有小成,招式出手逐渐成熟,口诀也背得朗朗上口,全无窒滞之意。 梁萧心下欢喜,收招说道:“好了,今天先练到这,不急,来日方长嘛!”段誉捏捏耳朵,小心问:“弟啊,哥哥是不是很没用,今天练得一定很糟?”他心中没底。 梁萧笑道:“不会啦,已经很好了。当初我背这几路口诀,花了好几天时间才背得顺畅。你很了不起,才几个钟就已经背诵极顺,比我好多了!” 段誉喜道:“真的吗?咦,弟啊,这几个钟是甚么意思?”梁萧一怔,心道:“糟了,我怎么到现在说话还含有以后的词?”一怔之后,急忙改口,说道:“钟啊,就是时辰,几个时辰。我一时情急,说错了,你别见怪啊?”心儿好一阵乱跳。 段誉道:“哪会,你是我弟弟嘛!哦,原来时辰也可以叫做‘钟’啊?”梁萧一阵汗颜,急要摆脱窘境,催促道:“好了,好了!别研究这个,咱俩快出去吃饭!”也没等段誉答应,便急速离开了现场。 出得密室,站于夕阳之下,深吸了口新鲜空气,始才放下心来,寻思:“以后少讲他们听不懂的话。”言念之间,忽听有人叫了一声:“少公子!”梁萧心性回神,看见是一袭淡红衫的梅剑,便道:“哦,是梅剑哪,有事么?” 梅剑躬身应道:“启禀少公子,是诸葛小姐,她......她......”梁萧笑道:“这小丫头又出甚么状况了,你但说无妨!”这时段誉从秘密门中走出来,梅剑向他问候见礼,那段誉也回礼,寒宣了几句客套。梅剑这才说道:“诸葛小姐一直吵着要见您,我和几个妹妹不许,她便动起手来,然后就......就......” 梁萧道:“她受了伤,然后就打不过你们,对不对?”梅剑慌了,立即跪倒,拼命磕头道:“少公子恕罪,少公子恕罪!”梁萧叹道:“好了,你快起来,别动不动就给我磕头,我消受不起。你们真把我当成是非不分的老头子吗?静云的性子我最了解了,让她吃些教训也好,免得不知天高地厚。好啦,我和段公子肚子都饿了,你去准备晚饭吧!”梅剑领命去了。 梁萧和段誉慢慢向大厅走去,一进门,便见许多身影在厅内忙来忙去,衣服颜色各异,便像五颜六色的蝴蝶在春天里起舞。两人一路走过去,诸女时不时对二人行礼,二人自小生长官宦人家,早已司空见惯,再来这些日子,深在灵鹫宫也是得见多了,你对她越多,她反而极不自然,久之也就顺其自便,二人只略作点头,便一路走将过去。 灵鹫宫的工作效率当真不错,只过片刻,筵席已经摆开,梁萧坐在主位,段誉其次,可惜这一桌仍旧只是两个人,其他众女忙完也都下去了,只剩四女伺候。 梁萧笑道:“誉哥啊,瞧来又得你我二人把酒言欢喽!”段誉说道:“难道不好吗?”梁萧尚未答话,西首徒传来一个河东狮吼:“当然不好!”声出人到,此人身穿青衫,脸上含怒,正是静云,她气匆匆地走过来,不由分说,手掌一拍桌面,桌上的盘子、酒杯自然受到震动,铮铮几下,酒不觉溢出少许。 兰剑瞪大了眼睛,奇道:“你是怎么出来的?”静云白了她一眼,眼光中露出不屑之色,说道:“哼,小丫头片子,一个烂锁就能把本姑娘给锁住么,那未免太小瞧人了。”这话一出,诸人都是一怔,梁萧不觉望向四女,然而梅剑、竹剑、菊剑等三人却望向兰剑,见她眼神闪烁不定,脸色难看已极。 梁萧细心一想,已猜到个中大概,淡淡笑了笑,说道:“静云,别闹了,快坐下来吃饭!”静云哼声道:“谁闹了,明明是她们欺负我,你该好好惩治才是,怎么却来说我?” 四女登时吓得脸色惨白,一齐跪倒在地,磕头道:“少公子饶命,少公子饶命......”梁萧气道:“我说过多少遍了,脚不是随便乱跪的,头也不是随便乱磕的。你们若还瞧得起我,就赶快起来!”四女不敢违令,道了谢,战兢兢地起来。 静云可不服气,埋怨道:“萧哥哥,你怎能这样,你不知道她们......”梁萧罢手打断,说道:“静云哪,我肚子饿了,先吃饭好不好?”静云气道:“不吃,气饱了!”哼的一声,在对面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九章 武风痴狂 次早,梁萧和段誉两人又去密室勤修武学,经过昨天的努力,段誉的武功招式,随着纯熟度加深,出招之时也快捷了许多,渐渐的居然可以接得下梁萧八分的功力,而且尚有凌厉的后招待出,不论梁萧的攻势如何凌厉狠毒,他应付起来都是有板有眼,见招拆招,梁萧越打越是惊奇,不想这书呆子身上的内力是如此的惊人。 如此十天,梁萧除了陪段誉在密室里练功之外,也偶尔给灵鹫宫众女指点一招半式,他自小便过目不忘,又曾在曼陀山庄的琅嬛福地饱读天下武学。加上最近积累,此刻的他胸罗万有,一瞧众女施展身手,便知该适合练那套武功,当即一一传授,一时之间,缥缈峰上习武之风大盛。经过多日苦练,众女武功各有提升,人人都是喜之不尽。 其中属梅剑四姊妹最为高兴,梁萧不但以小无相功相授,更加打通了四人的任督二脉,因此她们的功力一夕间,突飞猛进,四人联手居然可以跟段誉打成平手,怎能不欣喜若狂。最无聊的便是静云,看见大家都这么勤快练武,她不屑的说了一句:“萧哥哥,你这么辛苦*练兵马,是要打仗么?” 这一句话竟然问倒了梁萧,他无心尔虞我诈的弄权计谋,教她们武功,纯粹是出于一片好意。自从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和灵鹫宫一场大战之后,亲眼目睹双方死伤惨重,那种场面瞧了直教他感慨万千,才想到教她们高深武功,也许当灾难来临之际,至少可以好好保护自己。 第二天一早,在灵鹫宫才住了二十一天,那群洞主洞众,岛主岛众兴高采烈的回来了,果真不辱使命,群豪为了能早日解开身上的生死符,一月之期尚未到,三十件好事,竟然都做完了。当乌老大来告诉他这件事之时,当真吓了一跳,不过他信守承诺,给众人拔出生死符。 这些日子,他有研究墙壁上的“天山六阳掌”,对生死符的制作、使用、以及解法,又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和认识。掌法他虽然教给段誉,但是生死符却没有,并非是他私心,只因他知道,这种损招段誉是不屑学之的。 梁萧也不问群豪都做了些甚么,只是心里笃定,这些人为了活命,绝不敢弄假。看见群豪风尘仆仆赶路,心中念头就是让大家休息,便传令下去,先到的留下待解生死符,后到的由灵鹫宫众女引路,去厢房休息。 他内力精深,一天之中连解了三四十人,亦感觉不到丝毫疲惫。略作休息,第二天接着来,这样过了十五天,童姥中在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人身上的生死符,已被梁萧一一拔除。这天,他还有闲暇站在大厅之上,伸了个懒腰,说道:“诸位,上天保佑,多幸大家身上的痛楚已得到彻底解决,实是幸事,幸事!” 乌老大朗声道:“这哪里是上天的恩德,分明就是少公子给的,大家说对不对?”群雄登时响应,纷纷叫道:“对,对!恩德是少公子给的,干老天屁事!”乌老大又罢手,众人声音立即止息,听他说道:“少公子救了我们,我们该不该报答他?”众人齐嚷:“该,该报答,不报答的是忘恩负义王八蛋!”更有人叫道:“少公子义薄云天,我愿意永远跟随他!”得一人起头,霎时间雷声大作,都是说要跟随、效忠少公子的豪情壮语。 梁萧咂咂舌,眼睛睁得老大,这一幕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他一心只想救人,而又不想慕容复占到便宜,便出了此怪招,没想到兜了一个大圈子,又走回了原著。难道这一切他都瞎忙了吗?眼看群情汹涌,众人兴致高昂,他突然心血来潮,笑吟吟说道:“诸位,诸位!不知谁有兴致来陪我耍几招?”此言甫出,众皆寂然,群雄你看我,我看你,竟是没有一人敢吭声,谁都知道此人武功极高,和他打这不是自讨没趣吗? 段誉极度关心他的身体,这些日子以来,眼睁睁看着梁萧每天都那么忙,然而自己却一点忙也帮不上手,此刻又听他说要打架,真是吓出一身冷汗,忙扯住他,说道:“弟啊,别闹了,难得今天拔除了所有人的生死符,你就给自己放个假,好好去睡一觉。等睡醒后,再说其他,好吗?” 梁萧笑道:“嘻嘻,誉哥,你是不是想和我打呀?极好,极好,那我们就开始吧!”左手一引,右手一轮,呼的一掌,向段誉肩头拍去。 相距极近,梁萧的掌法沉猛,威力又极大,段誉无暇细想,自然而然左肩略沉,那掌自上方扫过。梁萧一掌不中,心中欢喜,正待把掌撤回,突地腕口关节一痛,整个手腕已被段誉牢牢擒住。他不怒反笑,赞道:“好一招‘阳歌钩天’,内力浑厚,使得也熟,看来这个月你也不曾将武功落下。嗯,再来!”手掌一缠一搅,点向段誉的内关穴。 段誉一吃痛,悄然松指,梁萧趁这当口,脱将出来。段誉恼道:“不来了,你总是耍阴招!”梁萧嘻嘻一笑,说道:“好啦,不耍便不耍,再来过!”段誉不理他,只扔下一句:“身体是你自己的,你都不爱惜,我又瞎担甚么心!”气匆匆便走了。 梁萧望着段誉离去的背影,努努嘴,说道:“不玩就不玩,小气!”猛的转身,一一扫视群雄,笑吟吟道:“下一个谁来呀?”众人一听,心底莫名都是起了一个悚惧。梁萧目光停在乌老大身上,说道:“既然谁都不说话,那乌老大,就你吧!” 乌老大脸色惨白,颤声道:“少公子,我……”梁萧喝道:“少废话,接招!”孰料,招字未出,他一拳过去,乌老大就倒下了。 梁萧摇了摇头,说道:“没劲!”过了片会,他吁了口气,又道:“乌老大,你若肯和我打,说不定我瞧出你武功的不足之处后,可以给你指点指点。唉,可惜你不要,那就算了!” 乌老大闻言,立马爬了起来,喜道:“少公子,你此话当真!”他深知若能得到武功高强的宗师指点武学,哪怕是一招,也是终身受益,况且灵鹫宫的武功精妙绝伦,此人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造诣,当与他师门脱不了关系,听得此言,怎不欢喜。 第二百七十章 醉武生痴疑 梁萧点点头,微笑道:“你看看我这个样子,像说谎吗?多么的诚实!”说罢,真个和乌老大切磋起来,乌老大武功自然不及梁萧,但是梁萧每一招打将出去,都是三分刚猛,七分柔和,使得恰到好处。几番斗将下来,乌老大怯意惭去,精神大振,尽全力使为,梁萧随手拈来,瞧清乌老大武功有不足之处,一一解说。 群豪并非愚钝之人,听他指说武学针针见血,大为钦服,乌老大哪招使得不够凌厉,哪式缺少几分内力补足,梁萧一一说明指点。群豪听得认真时,都在想:“倘若是我和乌老大过招,刚才那一式如何化解。如果对手是少公子,他的招式不拘泥于形式,随手道来,那我又该如何应招?”一时间,不少人蠢蠢欲动,磨拳擦掌,也盼少公子能指点一二。和乌老大打完,天色已黑,梁萧吃过晚饭,便早早去睡了,虽有不少人来恳求和他打上一架,都一一被他婉拒了。 翌日一早,他打开房门,看见群豪皆在门外等他,说是很诚心想请教武学,梁萧听后很是乐意奉陪,打了几场,一对一,他觉得无甚趣味,便叫大伙多几个上场,一边打他还有闲情解说招式之间的精义,俨然像个老师在教学生。指点了几天,群豪颇觉受益,个个都欣喜若狂。这天,梁萧解说完武学,吃过晚饭,他向往常一样,也早早去睡了。 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乎难以入眠,这些时日,他的身心一直处在过度劳累和兴奋当中。有深厚内力支撑,这点倒是不惧,只不过有些问题一直在困挠着他,比方说,最近他为甚么如此好武好斗,不,准确说,应该是武痴?想不通,今晚害他失眼了。 梁萧又翻了翻身,结果还是睡不着,他突然坐了起来,搔搔头,仰天长叹,寻思:“以前我虽然喜欢武功,可是并非这样痴狂啊?”细心一想,只觉是到了灵鹫宫才这样,并且是学完了墙壁上的武功,才会如此嗜武,心忖:“逍遥派的武功当真邪门,我若再这样搞下去,非变成欧阳峰不可。完了,不对,誉哥也学了,他何以没事,先去问问他有甚么感觉再说?” 当下披衣出门,走到段誉房间门口,敲了门,段誉浓眉深皱,请他进去,并倒了杯茶给他,坐下后,问道:“萧弟啊,这么晚了来找我,有甚么事吗?”梁萧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问了,他道:“你最近有木感觉身体有甚么异状?” 段誉摇头道:“没有啊!”梁萧又问:“比如心里痒痒的,总想找人打上一架才舒坦?”段誉还是摇摇头:“你到底想说甚么?”矍然而省:“你说的这种状况,好像在说你吧,你该不会……”梁萧急忙打断他,道:“我甚么也没有,你既然没事,我先回去睡觉了!”说着疾跑出了房间。段誉在后头急叫:“萧弟……萧弟……”叫了几声,又恐吵醒他人,便此作罢。 梁萧一口气跑回房间,急速关上门,他深晓段誉要说的那句是甚么,心想:“难道我当真走火入魔了么?”他不信,当即盘膝坐下,宁神吐纳,真气游走体内一遍,察觉无甚异样之处,只觉气息流畅之极,心下嘀咕不准。这一打坐,便是整晚,直至晨鸡破晓。 群豪这些天吃了甜头,兴致都是极高,每天准时恭候少公子起床,盼他另赐新招,谁知今天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梁萧出来。过了好半响,只见梅剑一人出来了,她未及开口,那乌老大性子急,问道:“请问梅剑姊姊,今天怎么不见少公子?” 梅剑咳咳两声,清了清嗓门,清声说道:“少公子今天身体抱羔,无法指点大家武功了,你们都回去吧!”传达完这句,转身便走,她可不想和这些人久待,若不是少公子有令要和平共处,早就把这群家伙踢下缥缈峰去了,岂容他们嚣张到现在。 群豪听说少公子身体抱羔,个个焦急得不得了,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登时七嘴八舌又炸开了锅,乌老大叫住了梅剑,抱拳问道:“少公子是生了甚么病,请问严重么?我瞧他平时壮如牛,猛于虎,不像个容易生病的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梅剑胸中有气,对着这群人就已经够不爽的了,再被他喊止步,更加不爽之至,她回头,怒道:“你这句话甚么意思?是质疑我骗你咯?大胆,我在传达少公子命令,你们敢生疑,是不是想造反啊?” 群豪听说少公子身体抱羔,不便指点武功,多少有些失望,但是心中都是比较担心和关心少公子的身体,如今被指控谋反,群豪怎能不激动,不少人嚷道:“少公子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怎会昧着良心造反呢?梅剑姊姊,你可别冤枉我们!”“就是,就是,没有的事情,千万别离间少公子跟我们之间的感情!”更有人真诚说道:“少公子便向我们的再生父母,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的今天。你说说,有哪个孩子会去害他父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梅剑一人,又怎生说得过。 梁萧在房里假寐,耳中听得外头闹哄哄的,当下披衣而出,看见梅剑站在中间,和群豪争得面红耳赤,当即轻咳几声,说道:“梅剑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不习武,怎么和大家吵得这般凶呢,让我睡个安稳觉都不行!”这几句话说得虽然柔和,却是极具威严,众人一听,霎时间声音止息,连门首那株树的落针皆可闻。 他轻轻笑了笑,说道:“诸位,抱歉的很,我今天身体不舒服,这武嘛,且先不练,若众位有兴致,不妨几人组成一队相互切磋也可!”乌老大躬身道:“少公子身体欠安,属下等自不便打挠,这就告退了!”恭恭敬敬向后退却。 梁萧突然又叫住,说道:“是了,过两天我要回中原一趟,大家若有闲暇,可在灵鹫宫长久做客,宫内众姊姊自是欢迎之至,假若家中有事,也可回去处理!”众人闻言,都是一惊,乌老大忙躬身说道:“不敢问少公子前往中原有甚么贵事要办,不过属下等愿同行效犬马之劳!”这言一出,群豪轰然响应,都声称愿意陪少公子前往中原,效犬马之劳。 第二百七十一章 补个眠真难 梁萧罢手道:“诸位好意我心领了,你们人数太多,一起去中原恐怕不太好。我有些累了,大家都下去休息吧!”少公子都这般发话了,无人胆敢违抗,顷刻之间,群豪尽皆散去。 回到房内,梁萧正准备休息,突然闯进两人,是段誊和静云。那静云一进门便兴高采烈的跳到梁萧身边,撒娇道:“萧哥哥,人家听说你要回中原了耶?”梁萧笑道:“是啊!”段誉奇道:“怎么那么突然,之前都没听你讲,你该不会一时心血来潮吧?” 静云怪道:“哎哟,这地方有甚么好的?闷都闷死了,早点回去也好了事?”段誉皱眉道:“了甚么事?”静云脸上一红,忸捏道:“哎呀,说了你也不懂,自然是我和萧哥哥的事!” 梁萧狐疑道:“拜托大小姐,本少爷和你能有甚么事?好了,你们两个别来烦我,我要睡觉了!”说罢,倒头一躺,扯过被子欲睡。 静云一个“龙爪手”便把他被子掀开,嘻嘻一笑,板脸道:“我说二少爷,您昨晚都干嘛去了,采花还是采蜂蜜?”梁萧一把夺回被子,重盖在身上,不觉恼骂道:“我采你个头,是失眠啦!”段誉颇是好奇,于是问:“你为甚么失眠,是不是又在想......”不待他说完,梁萧便瞪眼叫道:“想女人!” 谁知静云却啊的一声,说道:“你想女人?”梁萧一脸无奈地摊摊手,说道:“这很正常啊,有甚么好大惊小怪。”静云靠近他一些,暖昧说道:“那你在想谁,是不是我呀?”梁萧道:“不是,是我妹妹。”心道:“我想你干嘛?”静云听了,心中好一阵失望,难过片会,怒道:“你妹妹那么多,鬼知道你说的是哪个?” 梁萧笑了笑,脸上绽出一丝幸福之色,轻轻说道:“你认识的,是雪儿!”静云一听,脸色登时僵住了,过了片会,她才幽幽说道:“你有必要说得那么直接吗,这样很伤人,你知不知道?”吸了吸鼻头,眼泪在眶中晶莹打转,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这时背对着梁萧。 梁萧瞧不见,很好笑道:“拜托,是你要我这么直接的,我说了怎么反而怨我咧?”忽听段誉兴奋说道:“萧弟,如此说,你只爱梁妹妹一个,之前跟我说你喜欢王姑娘,这都是假的咯?”梁萧点头道:“基本上是!”段誉听了,很是开心,几乎抓狂。梁萧心道:“我本来就是说来骗你去练武的,如今你学有所成,知道了也好!” 却不知这些话落在静云耳中,心儿几欲痛碎,她双目一转,狠狠瞪向梁萧,甚么也不说,突然双手狠狠叉向梁萧脖子。二人相距甚近,她又出奇不意,可怜梁萧不及堤防,已然中招,脖子被她紧紧箍着,险些喘不过气来,只道:“这位同......同学,你几......几......岁呀,还......还玩......玩这种游......游戏?”双手急抓向静云那双手腕,欲要将她掰开,但是她站住了地利,而自己又躺着,尽管武功有多高,也是施展不来,又叫:“段......段......誉,救......救......命!” 段誉乐在心头,一时忘了形,不曾注意那边。待感知太平静之时,看见静云弯着身向床里头靠,不知她搞啥名堂,心下正自纳闷。徒听梁萧细如蚊纳的呼救,时才知祸事了,不作多想,疾扑过去。再见静云细白的小手正叉着梁萧脖子,这一惊当真不小,怔了一会,急忙拉扯静云,想要把她拉开,可是她的手箍得比孙悟空的紧箍咒还实。眼看萧弟脸色已有几分惨白,激动之下,一记手刀向静云的肩颈打下,碰的一声,静云的身子软软的趴在了梁萧身上,不省人事。 梁萧这才松了口气,摸摸脖子,竟然有点酸,他喘息说道:“这......这女人,今天又不是愚人节,下......下手怎地如此恨?”段誉摸不着头脑,疑惑道:“愚人节?”梁萧一惊,忙道:“没......没甚么啦!誉哥,总之谢谢你救了我!” 段誉笑道:“自家兄弟,说甚么客气话。对了,如今该怎么办?”梁萧道:“这个简单,门就在那边,劳你大驾,请她出去!”段誉搔搔头,为难道:“这个恐怕不行,所谓男女受授不亲,我怎么趁别人不省人事之时,占她便宜呢?” 梁萧骂道:“迂腐,你背着王姑娘满山跑的时候,怎不说男女受授不亲这些屁言。”段誉闻说,一脸的尴尬之色,耳根不觉红到脖子,仍是毅然说道:“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初危险之极,我实无他法,才那般做。”梁萧不屑道:“少啰嗦,我没功夫跟你拽文。你当时危险,难道我现在就不危险么?她一直趴在我身上,这不是男女受授不亲吗?万一我有了,不是,是她有了,你负全责!” 段誉支吾道:“这个……这个……”梁萧气道:“你还这个屁,快动手啦,我还要睡觉哩!”段誉无奈,一张俊脸苦臭之极,抱着静云慢慢走出房门。梁萧心喜:“终于可以好好补个眠咯!”美美地闭眼。 才睡不到半个时辰,沉闷的敲门声急响,把他吵醒了。梁萧心中有气:“他怎么又回来了?睡个觉都不安稳!”但这是很有礼貌地应了一声:“请进!”许久,房门悠悠而开,进来几个长相一样的女子,是四姊妹。 梁萧探头道:“你们有事么?”四人不答,那兰剑突然哭了起来,梁萧的心有点慌了,急忙坐起,说道:“兰剑,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把他送进皇宫里去当差!” 竹剑奇道:“少公子,你说甚么,奴婢听不明白?”梁萧道:“兰剑不是被男人欺负了吗?”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人嘈杂,灵鹫宫全都是女子,他们住在这里,虽然保证以后不再干坏事,可人之本性,难保不有想入非非之时,见她哭自然而然往那方面想去。 孰料四女一听,都是嗤的一声,兰剑也展颜笑了出来,说道:“少公子,奴婢才没有耶!”梁萧松了口气,恼道:“你没事瞎哭甚么?切,扰我清梦,睡觉!” 第二百七十二章 途回中原,情记长短 一行人漫步下峰,只是缥缈峰景物依旧,松林青翠,云雾锁笼,身在此峰中,有一种脱离尘世超越自然之感。昨天那四姊妹来到梁萧房中,兰剑带哭,弄清后知道不是被人欺负,而是舍不得梁萧离去,才然落泪。梁萧听后,很是感动,心知倘若不让这四人一起跟去,她们恐怕也会偷偷尾随,后来干脆直说同意四人随行,她们听说后,简直是欣喜若狂。 此刻一起下峰,这四人吱吱喳喳,便似出笼的四只小鸟,欢快飞翔,倒也不乏寂廖。离了灵鹫宫,这时走到峰脚下,早有人准备了七匹良驹,诸人正待上马,徒然西首一处密林涌出一大群人来,转眼细看,俨然便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豪。 梁萧心中有数,知道他们兴师动众的目的,当即翻身上马,居高临下,朗声道:“乌老大,你大兴率众此来何意?”这一句话说得虽是简短,却有一股气势和威严,群豪一听霎时间止了步,不敢吭声。 那乌老大躬身说道:“启禀少公子,属下等也是一片赤诚,盼您垂怜,应允一起陪您同往!”说着他竟然跪了下来,身后的几百群豪受此感柒,也齐唰唰拜倒恳求。 梁萧道:“我若不许,你们是否预备威胁我?”群豪慌了,齐道:“不敢,不敢,就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梁萧微笑道:“那好,我可以让你们去,但是有一点须得说明,你们不能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你们要离我一百里距离远。这一百里内不许也不能让我看见你们,一百里以外,随你们便,要跟要躲要藏,尽你们意,可你们目标太明显了,希望你们可以分开走。好了,我言尽于此,麻烦把道让让!”群豪都是“啊”的一声,唰唰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人道来。 梁萧一招手,其余六人会意,纷纷上马,他一扬鞭,马蹄翻飞,向前纵去,六人追随。一百里距离,的确有些远,不过群豪并不气馁,至少梁萧肯答应让他们跟着啦,这个还是比较欢喜的,当下众人聚在一起,商议着如何分开来走。 梁萧一行,马不停蹄,迁程赶路,这一日来到苏星河的住所,原本是想看看妹妹和刘进过得好不好,谁想无涯子离开那晚,第二天,她只留下一封信,说明原由,并和刘进悄悄走了。那信苏星河保存至今,梁萧这时念来也不胜感慨。 当苏星河师徒听说梁萧打瞎丁春秋一只眼睛后,几人都是无上欢喜,着然解恨。梁萧从怀中取出两本自灵鹫宫拿下来的医书,送给薛神医,他看了几眼,心中好一阵狂喜。里头记载的典籍和医理精义,是一个行医之人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宝藏,他真是太感动了,好想抱着梁萧大哭。 梁萧在这里停留了几天,把逍遥派的武功录成本,分交给苏星河师徒,嘱咐他们好好习练,能学多少,又有多少进展,就看他们的造化了。梁萧所著全乃逍遥派最上乘武学,外加自己的见解,这些武功,苏星河师徒只听说过,不曾目睹,更别说习练了,此刻抓在手中,当真比杀了丁春秋还来得痛快。 一日,梁萧辞别了苏星河师徒,率众下得岭来,他跃上马背,重重吁了口闷气,静云听见,心中很是欢喜,嘲讽道:“哟哟哟,有人心里很酸哦!”梁萧道:“我酸甚么,我哪里酸了?” 静云戏笑道:“妹妹不见了,心里怎能不酸,若是我啊,非把那刘进给杀了。只不过我现在真该好好谢谢他!嗯,这招挺高明的。你说下次见到他俩,你是不是该当舅舅了,喂,你喜欢男孩女孩?” 梁萧怒骂道:“喜欢你个头啊!”徒地心中一凛,扭过头,斜着眼睛,上瞧瞧,下瞧瞧,目光不离静云左右。 静云被他一双炯炯的眼睛贼溜溜乱瞅着,瞧得一身冷汗直冒,看见他支腮说道:“咦,大小姐,这一路走来你不是不屑和我说话的吗?怎么,今个儿转性啦?”静云嘻嘻一声,板着脸道:“本小姐今天高兴,不成啊?” 梁萧假笑一声,摊手道:“成,怎么不成?难得诸葛小姐开心,须不须要小弟做东,庆祝一番?”静云听了更加欢喜,说道:“乖弟弟,你这个提议不错,以后有姊姊罩着你,那这一顿就劳你破费喽!”梁萧嘻嘻一声,突然脸色一沉,低喝道:“你想得美!” 静云一听,娇躯徒震,脸色难看已极,怒道:“你耍我?”梁萧哈哈一声,说道:“好妹子,你还不算太笨!”气得个静云胸脯起伏不定,听他又吐了句:“啊,现在整个人都痛快多了!” 忽听段誉说道:“萧弟,静云,你两个别闹了。弟啊,现在怎么办?”梁萧尚未答复,徒听唰的一声,看见一条马鞭向他疾速斜扫而来,执鞭那人正是静云,着实吃了一惊。好在他轻功了得,当下脚尖一点马鞍,登时体内真气游遍全身,身躯直腾而上,飞起三丈来高。 梁萧身子突离马鞍,静云这一鞭就落了空,可力道不衰,狠狠打在了马背之上,那马嘶的一声悲鸣,放开四蹄,向前急纵。梁萧身在半空,瞧得这般情形,心中一动,当即真气一引,以气御人之法,急翻了一个筋斗,追着那匹马而去,几缕旋风刮面而过,他屁股已然坐在了马鞍之上,回头一声朗笑,说道:“前方有座酒家,我在那里等你们!”他马鞭一扬,那马儿几个起落,奔驶得远矣。 静云大怒,赶马前追,段誉和四女也纷纷上马,扬鞭疾驰。六人顺小路,转大道,仍旧不见梁萧踪影,静云的怒气无处发泄,不住口臭骂梁萧,言语难听之极,实难想像是出于女子之口。 六人行了一段路程,那静云尤在破口大骂,四姊妹中的兰剑实在忍不住了,出口回骂道:“你这个泼妇,骂完了没有?我家公子哪里得罪你了,要你这般痛恨于他?”静云呵哦一声,冷笑道:“小丫头片子,我自骂他,关你屁事!” 兰剑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娇叱道:“疯婆子,你是不是想打上一架?好啊,来呀,我奉陪便是!” 第二百七十三章 气难消,酒馆见酒 静云气极,脸上都是怒火,愤然骂道:“死奴婢,你敢骂我疯婆子,别以为有萧哥哥护着你们,我便奈你不得。好,我若不好好教训你,我就跟你姓?”说罢,也是唰的一声,拔出佩剑,纵马上前。 梅剑忙劝解道:“二妹,别冲动,有话好说。”又转向静云,说道:“静小姐,很抱歉,我二妹不是故意的,望您大人大量,别再生气了好吗?”梅剑知道少公子虽然不喜欢这个诸葛静云,而且时常拌嘴,但是在少公子心里,却是把她当作亲妹妹一样看待,有时更甚胜却家人,因为有这层关系在,所以还是不要过份得罪为好,毕竟少公子和静小姐怎么闹,也是他二人之间的事,她一个小丫头如何插得上手。 静云一听,似笑非笑道:“好,今天我给你几分面子,就此作罢。”剑尖一引,收回长剑。可是兰剑心里却不爽了,很是气愤,叫道:“姊,你干嘛跟她道歉,要道歉也是她!” 梅剑拍马过去,拦在二人中间,说道:“二妹,这都是误会,你就别再耍脾气了,跟少公子会合要紧!” 段誉忙在一旁打边鼓,作和事佬说道:“是啊,快近中午了,太阳炙熟毒辣得很,难怪二位姊姊有点上火了,再这般耽搁下去,恐怕连各位的皮肤也要遭殃,我看还是赶快找到萧弟所说的所在,避避日头才是。” 竹剑和菊剑咐合道:“没错,段公子说的极是,二姊,你就别拗气了,走吧!”兰剑哼了一声,咬着嘴唇狠狠瞪向静云,道:“哼,瞧在少公子和段公子的份上,疯婆子你给我听好了,本姑娘今天大发慈悲,放你一马。” 静云仿佛听了天方夜谭,啊呀一声气叫起来:“有没搞错,你才要给我听好了,是你姊跟我道歉,本小姐听了心里舒服,才饶你一条狗命,不然老早把你丢荒山喂野狼了,你还嚣张个屁。” 一听说这个,那兰剑心底便来气,骂道:“疯婆子,这一架看来是难免的咯!”静云不及答应,那段誉便叫道:“两位姑娘,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讲,何必要动手呢?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兰剑嘿嘿一声,冷笑道:“抱歉,段公子,我们是小女......”话尚未说完,突听拍的一声和马儿嘶鸣之声同时响起,腾的一下,兰剑的坐骑四蹄翻飞,向大道纵去。 原来是梅剑听几人在争执,吵个不休,不知何时是尽头,心中既焦且忧,蓦地心念一动,想起方才静小姐用马鞭抽少公子的坐骑,当下效防一二,鞭子一扬,向二妹的坐骑打去,不想果然奏效。 几人愣了愣,互瞧一眼,也策马前去。须叟间,六人乘马来到一个岔路口,而一旁居然开了一家小酒馆,四姊妹很是纳闷,兰剑好奇问:“段公子,中原当真古怪,路边不应该是开茶栅的吗?怎么开起了酒馆?”段誉不及搭话,那静云屑然道:“我看最古怪也古怪不过你,大惊小肠!” 徒听西首飘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小姐,是大惊小怪吧!瑞叔叔叫你多念点书,结果咧,唉,伤不起!”这声音甫入六人耳朵,个个欢喜之极,尽皆下了马,寻声源处走去。 只见草栅西南方向,一张半新半旧的八仙桌旁坐着一位白衣少年,他左手横放桌面,右手举着个酒杯,凑近唇边,美美欣赏,眼睛微闭着,一副极其陶醉之状。六人疯一般狂奔过去,待到近前,四女盈盈行礼道:“奴婢见过少公子!” 这人时才睁开眼睛,微笑道:“大家都坐下吧!”不料他话音方落下,徒听呼的一声,一物向他身上扫来,四女和段誉都是“啊呀”一声惊呼。这人却不为所动,五人吓得差点连心都跳出嗓子口之时,也不见他身形如何转动,那物便被他食指和中指牢牢钳住,听他笑道:“大小姐,用不着这么狠吧?”这时他背对着静云,右手食指和中指呈剪刀状朝天,指缝间夹着一根鞭梢,高出肩头寸许距离。 静云怒道:“再狠也狠不过你!”梁萧努努嘴,说道:“我承认,的确如此。但是,静云,别闹了好不好!”静云满肚子的委屈和闷气,无处发泄,咬了咬牙,气鼓鼓道:“除非你让我打一鞭子!” 梁萧沉默了一会,毅然道:“好吧,只要你欢喜,打几鞭都没关系。”当下悄然松了手,那鞭梢失去重力拉扯,轻啪一声,落在梁萧肩头。 静云将马鞭拉回去,作势待打,忽听兰剑叫道:“疯婆子,你敢!少公子,让奴婢来收拾她!”说着,步子轻移走了过来。 梁萧低喝道:“兰剑,你站住!还有你们几个,谁都不许动手,这是我和静云妹妹之间的事,谁若不听话,我会很生气。还有誉哥,你也是!”段誉脸上微微苦笑,然后学梁萧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梁萧报之以淡淡一笑,四女非常焦急,都嘟着嘴,咬着唇,狠狠瞪向静云。 僵直了半响,那静云突然一屁股坐了下来,微笑道:“肚子好饿哦,有没有吃的?”段誉和四女一听,都是张大了嘴巴。只有梁萧脸上始终挂着迷人的笑容,这时说道:“当然有啦!”当即唤来酒保,点了几样小菜。 酒保走后,梁萧笑道:“大小姐,要不要也来一盅?”静云脸上一动,也笑道:“好啊!”将马鞭扔在一旁,拿起梁萧为她斟满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梁萧赞道:“好酒量,静云妹子,果不愧是女中豪杰,再来一杯如何?”静云大声道:“好!”段誉和四姊妹看得实在糊涂,互瞧了几眼,那段誉实在忍不住,问道:“萧弟,你二人在耍甚么幽默?”梁萧道:“没有啊,喝酒而已。” 段誉又犯狐疑,说道:“那她不抽你了么?”梁萧笑道:“喂,誉哥,你很喜欢你弟我被人扁啊?”段誉歉然陪笑道:“自然不是!” 静云嘻嘻一声,又板起脸来:“其实我已经打过他了!”四女都是啊的一声,齐问:“你甚么时候打的他,我们怎么没看见?” 就在这时,酒保送来饭菜,诸人只好停下话头。梁萧唤四女坐下吃饭,四人推搪了一阵,知道推不掉,只好从命。静云继续刚才的话题,轻轻笑了笑,道:“我用鞭子打的,就在萧哥哥放手的那一刻,啪的一下,难道你们没听到么?”段誉和四女一听,细心想想,着然有那么一回事,都忍不住大笑出来,笑罢,徒听邻桌一人议论道:“这中逍遥到底是甚么人,居然胆敢召开武林大会,也太不把少林放在眼里了吧!” 第二百七十四章 武林贴,邀请函 此言甫入诸人耳中,梁萧、段誉、静云等三人都是一怔,互望了一眼,心中满是惊奇和讶异,四女仍旧无事一般嬉笑。但听另一个人说道:“听说这个中逍遥极是神秘,他是近两年来武林中崛起的人物,年纪轻轻的武功就很高。”先前那人冷笑道:“哼,假若他武功不高,又怎能与北乔峰和南慕容齐名呢?” 三人听了,心中好奇,都想瞧瞧这两个背后说人坏话的家伙,是何等样人,当下不约而同向声源处望去,但见靠北那张八仙桌旁坐有两人,均作武林人物装着打扮,左首一人身穿灰衣,右首一人身穿淡黄绸袍,二人年纪不过四十上下。听左首那灰衣人说道:“这话倒是说得不错,听说此人曾和乔峰那奸贼有八拜之交,不知是真是假?”这声音听来似乎便是后来说话的那人。 右首那黄袍人道:“哦,原来是这样,难怪如此嚣张!”言下之意是说,和乔峰相关的人都不是好人。这话落在静云耳中,她气在心头,怒上眉梢,一顿足,便要站起来,梁萧急忙握住她的小手,对她摇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静云咬了咬嘴唇,却才安静下来。 四女一脸纳闷之色,但听灰衣人道:“不过此人亦正亦邪,希望他不要做甚么有害武林之事才好,不然以他的武功,恐怕也只有南慕容可以与他匹敌了。” 梁萧心中好一阵冷笑:“拿慕容复这个家伙和我相提并论,这也太扯了吧,虚有其表的家伙。”那黄袍人道:“如此说来,他这次公然召开武林大会,其实是有恃无恐,为的便是武林盟主宝座!”梁萧心中在想:“我甚么时候召开过武林大会了,根本没有的事,还有那甚么破宝座,你爷我几时稀罕过?”越想越不对头,隐隐觉得有一股不祥的预感,似乎有甚么大事正在发生。 那灰衣人道:“应该不假,此人的野心昭然若揭,否则他不会发那么多的武林邀请函……姑娘,你干甚么?啊……”碰碰几声,这两人全倒在了地上。 梁萧突然听得惨叫之声,心性回神,看见静云俯身正在那个灰衣人身上一阵搜索,片会从他怀中取出一张红色的邀请函,他怔了怔,起身过去,微恼道:“静妹,你这是干甚么?”静云嘻嘻一笑,道:“帮你呀!”说着将那张邀请函递给他。 方才她趁梁萧出神,便跑过去把两人海扁了一顿,这时段誉和四女也都站起身,走了过来。梁萧接下邀请函,只觉心底有一股莫名的惧意,仿佛一切的阴谋,转眼便可真相大白,但又觉持着邀请函的这只手,特别的滚烫,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到底在害怕些甚么呢?深深吸了口气,最后缓缓打开请帖,内容一一映入眼帘,他猛地睁大眼睛。 只见上面书写着:“各位道友亲见,自契丹建国以来,四处侵我国土,扰我百姓,不是抢杀便是掠夺,其主更有妄吞我大宋之愿。蛮夷的种种罪行,已达天人共愤之地步。我身为大宋一员,岂可独善其身,眼睁睁看国家百姓身受水深火热之中,我心何忍。因此本人提议,于九月初九重阳之日,在少林邀请天下好手,及有志之士,汇聚一堂,共商大义,届时推选一位有德之士,担当领导人!落款:中逍遥!”右下角并盖有一方印章,俨然是“逍遥公子”四字。 梁萧瞅着这印字有些眼熟,微一沉吟,恍然而悟,心道:“这不是我的印章么?怎会盖在上头!”下意识摸摸身上,印章哪里还有,这一下慌了,只觉背心冷汗逐冒。 静云见他脸色惨白,遂问:“萧哥哥,你可是发现了甚么?”段誉看见他有点反常,又有点着慌,也是十分关心,问道:“弟啊,你是怎么啦?该不会上面的话当真是你所写?”静云怒道:“你个呆子,是萧哥哥写的又怎样?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道这你都不懂吗?亏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真是朽木……朽木那个甚么大雕的!” 段誉道:“是朽木不可雕也!”静云连道:“对,对,就是这句!”段誉摇了摇头,叹道:“拜托,你也念念书好不好?这句用在此处,一点也不恰当!” 四姊妹不理会两人斗气,关心的只是少公子,那兰剑扯扯梁萧衣角,脸色焦急,小心叫道:“公子……公子……”梁萧又一下子回神,瞧瞧诸人,缓缓吁了口气,强摄内心的惊涛骇浪,让自己冷静下来,踢了两脚躺在地上的二人,这时他们穴道顿解,立马爬将起来,那黄袍人指着梁萧骂道:“混蛋小子,敢偷袭你老子,活得不耐烦啦!”梁萧强忍下怒气,轻声道:“这张帖子是谁发给你们的?”说着亮起手中的邀请函。 黄袍人瞧了,微微一惊,不过还是老气横秋道:“你算哪棵葱,也配来问老子!”梁萧目光一变,狠狠扫向二人,厉声道:“你说不说?”两人都是心中一惊,若说眼神可以杀死人,那这一刻,说不定已经死了,此人眼神可怕之极,全是杀气,不觉心里有几分怯意。 那灰衣人知道今天遇上了高手,连忙扯住黄袍人,示意他别多嘴,当即抱拳道:“不敢请问小哥尊姓大名?”梁萧瞥了他一眼,说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回答我的问题!” 灰衣人一怔,不敢再问,脸上抽搐了一下,答道:“武林帖是十天前我们收到的,只知是一个名叫中逍遥的人四处找人散发武林帖,其他的甚么,我就不得而知了,只不过……”那黄袍人抢道:“只不过此人表面上说得好听,甚么为国为民,其实私底下还不是为了自己的野心……”不待他说完,静云便一声娇叱:“你给我闭嘴,谁允许你说话了,欠扁是不是?啊?” 梁萧不禁莞尔,心想:“十天前?那苏师兄应该知道啊,他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难不成他也认定是我所发?不对,不对,他并不知道我就是中逍遥。”念此不觉松了口气,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们走吧!”二人一听如蒙大赦,撒脚便跑。 静云气极:“萧哥哥,你干嘛放他们走?”梁萧笑道:“不让他们走,难道你要请吃饭不成?”段誉呵呵笑道:“好冷!”竹剑奇道:“段公子,大热的天,你怎地说冷?”段誉道:“我说萧弟讲的笑话好冷!”语锋一转,嗫嚅道:“弟,那帖子……” 梁萧淡笑道:“字虽非我亲笔所字,可上面的印章却是我的!”言出,六人都是啊的一声惊讶,梁萧只好硬着头皮说自己的印章不知何时遗失了。 段誉沉吟道:“离重阳节尚有二十天,那我们……”梁萧快语道:“不错,我们得赶在重阳节之前去到少林,那事情就有所眉目了,对不对?”当下结了帐,吩咐赶路,七人纷纷上马,向少林奔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有句话,想对你说 一轮红日缓缓地从天尽头露出半张笑脸,瞬间点亮了人世间的第一道曙光。楼道上一位白衫少女倚栏而坐,她这时候抬头望着白茫茫的天空,光线洒在她的身上,一切都是那么的谐和,只是她俏丽的脸上,隐隐现出凄然的愁色。她秀眉轻蹙,幽幽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之中,包含了多少相思和孤独。 东首那扇门咿呀而开,步出一个青袍少年,阳光般的脸上很不自然的泛现苦色。他行到少女身旁,苦苦的一张脸瞬间转换新颜,他微笑道:“嗨,梁妹妹,早上好!”这一声笑,极是灿烂,让人一见完全忘我。 少女闻言,轻轻回头,也是嫣然一笑,说道:“嗯,进哥哥,你也早啊!”这两人便是刘进和梁雪。 刘进挨她一旁坐下,轻声说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天还早哩!”梁雪摇头道:“我睡不着,想出来透透气。”刘进傻笑一声,双目深深凝望着她,忍不住问:“你,你还在想他么?” 梁雪脸上一红,点头道:“是啊,基本上每天,不,应该说每时每刻我都有想他。想着他入睡,想着他清醒,想着和他有关的一切,仿佛想他已经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若不去想,老觉心里空空的……”她一直在说着和他有关的一切,似乎说起他,她就特别开心,好像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一般。 刘进心道:“你总是这样,有必要说得那么清楚吗?别忘了我也是男人,有自尊,有骄傲,可在你面前,我甚么都没有。”这些话自不能跟她讲。 梁雪说完她和梁萧所有可能和不可能的一切,最后说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傻?”刘进笑道:“不会啊!”心想:“其实傻的又何止你一个!”梁雪问:“你说,他甚么时候会回来?” 刘进搔了搔头,这个问题真是难以回答,他想了半天,方道:“也许,大概,马上……其实我当真不知道!” 梁雪嗤的一声,笑道:“我逗你的啦,哥哥那么野,不知他办完外公交托的事情没有?倘若办完,我真希望他快些回来,因为我实在太想念他了。”说完这句,脸上立即流光溢彩起来。 刘进瞧了,心中一酸,鼓足了勇气突然去握住梁雪的那双玉手,这梁雪一怔,好笑道:“进哥哥,你今儿是怎么啦?”刘进脸颊发烫,红到耳根子,不敢再看她的脸,低声道:“雪儿,我……我有话跟你说!” 梁雪笑道:“好呀,你说吧,我听着。”刘进呼吸登时加粗,心儿砰砰乱跳,颤声道:“其实……其实可以照顾你的人,不止萧哥一个。”梁雪道:“我知道啊!”刘进很是激动:“你……你当真明白?”梁雪说道:“我当然明白啦。” 刘进心喜:“太好了,你终于明白我的心意。”兴奋道:“这么说,你愿意给我和萧哥公平竞争的机会?” 梁雪心里犯着糊涂,奇怪问:“进哥哥,你说甚么呀?好生古怪!” 刘进一呆,心道:“你不是都明白了么,怎又来问我说甚么?哦,一定是我说得不够清楚,对,一定是这样!”忙将梁雪的手贴紧自己胸膛,欢喜道:“雪儿,其实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可是又不敢,生怕你拒绝。不过现在好了,你既然都明白,那我就有勇气跟你说了,那就是……就是……”刘进突然将她的手握得很紧。 梁雪心中好一阵疑惑,突然脸上热辣辣的羞涩道:“进哥哥,有甚么话你就快说吧!但是,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的手?”刘进一怔,颓然松开了她的手,有些紧张起来,然后说道:“雪儿,其实……其实我好喜欢你,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好好照顾你,就像……就像我的妻子一般?”终于勇敢说出来了,心底总算松了口气。 哪知这话突如奇来,倒令梁雪愣住了,她心中一片凌乱,瞧了瞧刘进,看见他俊朗的脸庞稚气未脱,十分地可爱,笑了笑,婉言说道:“进哥哥,我很开心你喜欢我,可是,可是我的心里只有哥哥一个人。我明白你的感觉,但爱情是不能勉强的,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放在心里。除了哥哥以外,你是我最亲的进哥哥!” 刘进不信,猛烈地摇头,叫道:“那你刚刚又说明白?”梁雪道:“是啊,我一直都很明白,我明白对你,就像妹妹对哥哥那样是亲情,而不是爱情。进哥哥,我们让这种友谊一直持续下去好不好?” 他能说不好么?这一刻,有谁知道他的心有多痛。一直以来,他都清楚梁雪爱的只是萧哥,所以他也一直在埋藏着自己的感情,心甘情愿做他二人的守护者。但是也会偶尔私心作祟,祈盼奇迹能出现。眼看萧哥一去数月不回,然而梁妹妹却日夜牵肠挂肚,逐渐消瘦起来,他瞧了实在心疼得很,想趁今日之机向她表白,盼能照顾其一生一世,可惜结果失败了。 刘进双眼一闭,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对萧哥,他能恨吗?不能,对梁妹妹,就更加不可以了。梁雪看到他这样,如锤在胸心痛极了,忙握住他的手,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刘进努努嘴,吸了吸鼻头,强挤出一张笑脸,说道:“哈哈,想不到吧,被我骗了哦!”心下却在忍着拗痛。 梁雪一怔,狐疑望着他,不知该说甚么?忽听一个声音叫道:“进儿,雪儿!”梁雪连忙放开刘进的大手,抬起头来,只见走廊上步行过来一人,形貌威武,但轻袍缓带,装束颇是潇洒,正是段正淳。 梁雪急忙起身,问候道:“段叔叔好!”刘进也急着抹干了眼泪,站起身来向段正淳问候。段正淳皱眉道:“你们还没吃饭吧?”二人互点了下头。 段正淳莞尔道:“那好,咱们一起下楼吃饭去,怎样?”两人都说好,但步子却不动半步。段正淳瞧着,笑了笑,举步先行,他深知倘若自己不先走,这两个有礼物的孩子,是断然不肯先走的。转身之际,再睨了刘进一眼,心中不觉叹了口气:“好孩子,是爹对不起你。但你和萧儿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偏偏却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唉,爹真怕你兄弟俩为了爱情,有朝一日反目成仇。” 第二百七十六章 苦相思,喜相逢 须叟间,三人下得楼来,原来这是一间客店,早闻噪声扰耳,跑堂四处忙碌。一眼望去,只见靠窗那两桌,坐有七人,俨然就是大理三公、四护卫,一旁尚留一席雅座,三人行将过去,彼此见过,就都坐下了。 段正淳点过酒菜后便不再说话,梁雪依旧愁容遮脸,刘进还是含情脉脉。这段正淳多瞧上几眼,都觉得心万分疼痛,想他镇南王一生风流多情,纵横温柔乡,生的几个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苦受煎熬,实在不像他这个当老子的个性,对付女人有的是手段,他甚至怀疑这几个是不是他亲生的还不一定。当然他不知道段誉不是他亲生,也不知道段誉如今爱的是王语嫣而非梁雪。 他心中乱想一通,反而心情大好。跑堂的动作很快,段正淳沉思一会,酒菜全都上齐了,看见进雪二人不动筷,脸上一笑,说道:“孩子们,吃饭喽!”两人都是“哦”的一声,起手拿筷,可饭到嘴边,就是没甚么胃口。 刘进心中念着梁雪,而梁雪心里想着梁萧,这哥儿见她不吃,自己也没多大胃口,深情地瞧着,候着。段正淳见了,浓眉又深锁起来,轻轻叹息一声,说道:“进儿、雪儿,就算你们再怎么思念萧儿,这饭多少也要吃一点。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说不定萧儿未曾回来,你二人就先垮了。” 梁雪歉然道:“段叔叔,我晓得哩,多谢你提醒!”当即拿起碗筷,扒饭来吃,刚进几口,便觉米饭酸涩之极,实难以下咽,呛了呛,结果还是吐了出来。 刘进忙着拍拍她后背,关心道:“你还好吧,吃不下就别勉强!”其实他心里多么希望她能吃下去,但是一出口,不知怎地,就成了这一句。 段正淳摇了摇头,叫三公、四护卫道:“诸位兄弟,最近江湖上有甚么新鲜事儿,不妨说来听听,另外有谁知道萧儿的消息?”一谈到梁萧,那刘进和梁雪总是比较挂心,都侧过头去望向七人。 七人沉吟片刻,由朱丹臣说明,他道:“回主公,二公子下落属下等便不知了,请您恕罪则个。不过江湖上的新鲜事倒是有一件!”段正淳“哦”的一声,问道:“是甚么事儿?”这刘进和梁雪听说没有梁萧消息,除了一脸失望之外,更加没有兴趣听他唠甚么江湖秘事,二人转回头,重新背对他们。 王爷见问,朱丹臣岂可怠慢,捋了捋胡子,说道:“最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厉害角色,大家都称他‘中逍遥’,不知是真名还是假姓?听说此人武功极高,为人亦正亦邪。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此人广发英雄帖,遍邀天下群雄,于九月初九重阳之日,集聚少林,共商甚么大义!”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红色帖子,恭敬递给镇南王。 段正淳接过帖子,大概浏览了一遍,突然哈哈一声,大笑道:“此人爱国之心甚浓,有这般赤诚之士在,就不信大辽还敢如此猖狂!”诸人眉头稍皱,梁雪一支颐,拿过帖子,瞧了瞧,也赞同段正淳的看法。刘进略看上一眼,亦是一般心思。 朱丹臣疑惑道:“公主,你当真相信此人乃一片赤诚报效之心,而不是图自己的野心?”段正淳微笑道:“帖子上写得很明白,完完全全是为国为民的一颗热血之心,你怎说是狼子野心呢?”七人听后,很是焦急,都是同一般心思:“主公平常不是个糊涂之人,字里行间,应该瞧得十分清楚才是,现在怎么……算了,反正又不干大理之事,穷瞎搅作甚!”想通此理,七人互换一个眼神,重重点着头。 徒听梁雪轻轻自语:“重阳节,重阳节,这距离不是还有十多天吗……”忽然又想起那句诗来“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心念:“哥,你甚么时候回来,我想念你得紧!”至此,幽幽叹了口气。 段正淳听到,又见刘进一张脸苦涩之极,心中暗暗叹息:“相思苦,苦相思,痴情单相思苦上加苦。儿啊,爹如何才能帮到你?”为了缓解气氛,他又把话题引回了“中逍遥”身上,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丹臣,连你们也无法打听出这‘中逍遥’是何方神圣么?” 七人摇摇头,同道:“属下无能,请主公责罚!”段正淳道:“诸位兄弟严重了,我不过随便说说!”褚万里性子急,一直不曾说话,此刻再也忍不住,气道:“说起这家伙,俺便来气,藏头露尾的算甚么好汉?” 段正淳笑道:“褚兄弟,不想你还是这个脾气,那么的嫉恶如仇。”褚万里不及答话,忽然门口飘进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褚老哥,不单你气,爷爷我也很气!”此言入耳,诸人身子都是一震,话出人到,只见一行人潇洒从门口进来。 一众七人,二男五女,男的俊女的俏,带头那人,面貌清雅,白袍缓带,装束极是潇洒,不是梁雪日夜思念的人儿是谁?乍见之下,人人脸带欢喜,段正淳更是大步快跑过去,和段誉来了个大大拥抱,父子再次相见,皆不胜感慨。 相抱了片刻,时才松开。段正淳转向梁萧,双臂大开,意思是想和他也来一个热拥。谁知等了半响,也不见梁萧有所动作,段正淳正当尴尬之际,却听梁萧嘻嘻一声,笑道:“老段,非常抱歉,与其和你这糟老头子拥抱,不如抱我的美人儿去!” 段正淳一阵汗颜,心道:“我真有那么糟吗?拜托,臭小子,好歹我也是你爹,这么不给面子!”可是此老怎么也生不起气来,倒看见他大摇大摆向梁雪走去。 梁雪只觉浑身颤抖之极,嘴巴抽搐嗡动不已,双目晶莹闪着泪光,见他慢慢向自己走近,心神振奋之下,步子有些错乱,不自觉向后幌跌。梁萧一瞪眼,像箭一般冲飞过去,一把将她小蛮腰搂紧,此刻他前胸躬下,梁雪羞哒哒地躺在他臂弯里,呼吸着他身上的男子气息,脸颊更红,不敢抬头直视他。 梁萧微微一笑,手臂微一用力,把她托了上来,二人站直后,很自然抱在了一起。梁萧心想:“拥抱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明明距离颇近,却瞧不见彼此的脸。” 第二百七十七章 是痴是怨是恨是喜 忽听梁雪轻声道:“哥,真的是你么?”她不敢相信,日盼夜盼,有好几次夜里梦到是他,结果一伸手,哥哥转瞬就不见了,生怕这一次也是恶梦一场。 梁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然后又柔柔的顺了顺她那一头乌油油的秀发,微笑道:“妹,是我!”梁雪双眼一闭,两行清泪又滚滚而落,哽咽道:“哥,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是我’?我好想听听你的声音!” 梁萧道:“嗯,就算要我说一万遍,还是我!”脸上淡淡笑了笑,轻声说道:“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是我……”他的声音极具磁性,一连串“是我”之音轻轻说出口来,就像在唱一曲久别重逢的欢聚之歌,周遭这些人受此感染,眼睛也是红红的。 静云听在耳内,特别的刺耳,胸中的醋意不住升腾,可是梁萧的碎语不断传来,直教她忍无可忍,脸上蹭怒,大步走上前去,硬将二人拉扯开,叫道:“够了,你俩太过份了啊,当我们透明么?光天化日大庭之众之下,秀甚么恩爱?” 梁雪被她这么一扯,双脚生生地向后退了几步,羞哒哒地低着头,待擦净眼泪之时,她深深吸了口气,脸上绽出一丝容颜,说道:“静云姊姊,许久不见面了,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不曾改变,说话还是这般有力。前段时间你安静多了,我道你已经……” 静云怒道:“和你一样么,爱哭鬼?”她何曾不想变温柔,尤其是为了自己心爱之人变温柔。那段日子,她为了梁萧,总是保持矜持的模样,结果如何?这自大狂连瞧也不多瞧她一眼,放下身段近乎讨好,这个一直是她心中的痛。梁雪这般说词,静云只觉她有意在讽刺和侮辱自己,心中更怒。 梁萧皱皱眉,叫道:“喂,大小姐,你有气冲我来,干嘛对我妹妹发飙?”静云听了,一把抓住梁萧胸前的衣衫,幽怨道:“难道你心里就只有她?”梁萧不答。 静云冷笑一声,咬咬牙说道:“好,你不是叫我有气冲你出么?既然说了,那就别后悔!”拍的一下,不容他多辨,打了他一巴掌。 所有人怔住了,梁萧不躲也不闪,只觉脸颊辣辣生疼。静云打完人之后,一顿足,掩面而跑。梁雪一怔之下,回过心神,看见静云生气跑了出去,心一下子揪住了,连忙摇晃哥哥的肩膀,说道:“哥,你快去追啊!” 梁萧冷笑道:“我追她干嘛,追她回来再赏我一巴掌吗?”梁雪急道:“哎呀,哥,我想你是误会了,静云姊姊她不是故意的。”梁萧道:“不是故意,那便是有意的喽?”梁雪小脚一跺地面,气道:“哥,你怎么说不通呢?” 段誉忽然道:“萧弟若能说得通,那便不是他了。”梁雪心中已然焦急不已,如今段誉又来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废言,直教她气上加气,瞪了段誉一眼,说道:“段大哥,你也来添乱吗?”段誉听后,心莫来由一突,立即陪罪道:“梁妹妹,你别生气了,我来说说他!”说罢,脸色一板,面向梁萧,责斥道:“弟啊,真不知该说你甚么才好?你哟,实在太过份了,怎能惹我们可爱的梁妹妹生如此大的气呢?快道歉啦!” 梁萧俊目横了他一下,说道:“我说誉哥呀,你是不是手痒了,想要我陪你打一架,早说嘛,何必转那么弯曲?”段正淳一怔,他没听错吧,一个叫“哥”,一个称“弟”,兄弟俩甚么时候开始这般亲热了,不过他心里还是蛮欣慰的。 刘进看见梁雪一副焦急失措的模样,好生心痛,然而梁萧却不屑一顾,心中不觉有气,慢慢走向梁雪,安慰道:“梁妹妹,你放心,我去把她追回来!”说罢,头也不回,向客店外走去。 梁雪凝望着刘进消失的背影,心下大喜,转回头,却见哥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专心吃起了东西。瞧了片刻,不禁莞尔。 饭后,梁萧和梁雪两人手牵着手,漫步在城外的原野之林,一起从梧桐树下走过,一起闯进浓郁芬芳的花海,一起止步,躺在青翠的草丛之上,对着蔚蓝的天空,翻开曾经的那段记忆。 梁雪这时挨得梁萧很近,头压在他的臂弯上,深度感受着他的吸呼,及心跳声。过了好一会,梁雪娇唇轻启,缓缓说道:“哥,以后无论发生甚么,你都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一个人真的好怕!” 梁萧傻笑道:“傻丫头,你怎么是一个人呢?进弟不是一直陪在你身边吗?”梁雪叹气一声,幽幽道:“那不一样!对进哥哥,我除了感激还是感激,可是对你,我却……”梁萧突然捂住了她的嘴,轻声道:“你别说,我懂!”梁雪欣慰笑了笑,身子又向他靠近了些。 淡淡的少女体香渐渐侵鼻而来,倒令梁萧一阵窒息,脑中仿佛有某些东西一闪而过,究竟是甚么?突然间又是一片空白,他很努力地去想,结果只剩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似乎是与一个女人有关,而且是全裸着身子的女人,这种感觉真的好生熟悉。 正待耐人寻味之际,忽听得妹妹低声说道:“哥,你确定你真的喜欢我吗?”她说完,脸都红了,像一个熟透的柿子。 这句话声音虽小,或许细如蚊呐,可是梁萧内力深厚,自然一字一句都听得非常清楚,他深深瞧了瞧妹妹的脸,认真说道:“妹,不要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真的说不出来,只知道你已成为我生活中的一种习惯,不可或缺的习惯。每天每天,可以不吃饭、不睡觉,却无法不去想你……”梁雪道:“我也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学会了依赖。一直依赖着你,只有你知道我的情绪,也只有你能带给我情绪。” 梁萧轻轻撩了撩她鬓边的丝发,微笑道:“我相信,因为我也是一样。这辈子最疯狂的事,就是爱上了你,如果爱上你也算是一种错,我深信这会是生命中最美丽的错。为了你,我情愿错一辈子。或许我没有太阳般狂热的爱,也没有流水般绵长的情,我只知道不断的爱你爱你、无所不能的为你……” 梁雪眨眨睫毛,仰着笑脸,深深对着他,柔声道:“哥,我也相信,因为看着微笑的你,突然发现,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假如可以的话,我愿意花去生命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陪著你,你可愿意?” 梁萧笑道:“我自然愿意,没有杯子,酒是寂寞的;没有你,我是孤独的。别人都说我疯癫,其实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傻丫头,你愿不愿意陪我疯一辈子?” 梁雪点点头,也笑道:“好啊,哥,那我们成亲吧?” 第二百七十八章 亲一下而已 梁萧道:“好啊,我们……”猛地身躯一震,惊道,“你……你说甚么?”适才洋溢在幸福和甜蜜里头,乍闻此言,有些诧异。 梁雪笑了笑,嗔道:“哥,难道你不喜欢么?”柔美的腔调,几乎撒娇。 梁萧听了,全身的血液,以及整个人仿佛都在溶化之中,手微一用力,将她搂的更紧。梁雪也很自然地往他怀里钻,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及原野的新鲜,二者溶为一体,淡淡地舒心,几欲迷醉。 她脸颊轻烫,闻得哥哥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我怎会不欢喜呢?能和你在一起,是我这辈子莫大的幸福,就怕爹爹他老人家不同意呀!”谈到父亲,兄妹二人心中都有一层隐忧。梁雪没忘,父亲一直迫使哥哥和静云姊姊完婚,倘若他老人家不同意,这可如何是好?一想到这,脸上欢颜尽去,一下子苦了下来。 梁萧瞧见了,心疼道:“雪儿,你怎么啦?”梁雪微惊,回过神思,勉强笑笑,突然直直盯着他,过了许久许久,她樱唇轻启:“哥,若是爹爹反对咱俩的事,你说该怎么办?”梁萧想也不想,毅然道:“无论发生甚么,我爱你之心,永世不变!” 梁雪听得全身一阵酥软,既喜且慰,脸蛋贴在他的胸膛之上,耳朵听着从他心脏传来的突突之声,一直感染着她的血液和神经。突然之间,梁萧翻过身子,把妹妹压在底下,摆正她的头,此刻梁雪的脸娇颜轻晕,十足熟透的柿子,煞是可爱,梁萧好像啄上一口。 他咽了口唾液,慢慢低下头来,深情地吻上了她。这一吻,简直快溶化了彼此的心灵,紧张刺激着彼此的血液,仿佛呼吸也在这一刻静止了。谁又曾想,欢快幸福的二人热吻之时,树林那头有两个不速之客正在伤心落泪。 静云好像大哭一场,她从客店跑出来,一路飞奔,眼中的泪,不停地流淌,直至双眼完全模糊,两脚发软了,她却才止步,颓坐在地,一直哭,一直哭…… 直到刘进出现,这家伙真的是不苟言笑,看见女孩脸就红,说句话也结结巴巴。不过他这样却把静云逗乐了,两人闲谈了几句,静云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就结伴漫步在小道上,路经绿草地,远远地看见梁萧和梁雪躺在草地之上,幸福的聊着天。 两人心中都比较关怀,互视一眼,快步隐身在一株树后,兄妹俩的柔情蜜语,二人一一听在耳中,听到后来,除了落泪,真有一股想扁人的冲动。 静云拳头紧了紧,咬了咬牙,一拳击打在树身,这树叶簌簌而落。刘进大惊,忙扯住她,小声道:“别冲动,挠到萧哥就不好。”静云怒极,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你真是一个傻瓜,这时候了你还心心念念为他好,你不觉得委屈吗?” 刘进苦笑道:“无所谓啦,谁叫他是我大哥呢,况且他们本来就很般配。”静云恨恨说道:“我不管,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刘进慌了,急道:“你想怎样?”静云双目喷火,冷冷地向那边瞪去,只见梁萧和梁雪两人尤缠在一起,是那么的荡气回肠。 她怨声道:“刘大哥,咱们给他俩搞破坏好不好?”刘进忙道:“静姑娘,此举万万不可!”静云大怒,又白了他一眼,过了片会,幽幽叹了口气,轻声道:“难道你一点都不恨么?”刘进摇了摇头,不答,心却在苦笑:“我有甚么资格去恨,他们俩个相爱又没错,梁妹妹不爱我就更加没有错了。一直以来,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静云看见他这般凄苦,与己差不多,也不好强求,便淡淡道:“刘大哥,咱们回去吧!”刘进一怔,问道:“你不去找他们麻烦啦?”静云摇摇头,刘进大喜:“真是太好了,太好了!”静云纳闷,当真不明白他为甚么如此高兴,叹了口气,往回走,心中在想:“哼,你们想成亲,有我在,想都别想!”刘进松了口气,再远远瞧上梁妹妹一眼,然后讪讪离开。 梁雪被哥哥吻得全身醉软,体内渐渐地燥热起来,随着热度提升,几乎难耐不已,有好几次都想轻吟出声,但是嘴巴被封,叫唤不得。然而哥哥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全都喷在自己脸上,热呼呼地,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明显感觉哥哥的身子也开始变得滚烫起来,他的气息仿佛要把自己溶化掉一般,只觉四肢无力,不得不任其折腾。 慢慢的哥哥的手伸到了她腰间,好像要解开自己的衣带,这一刻心有点着慌,只叫:“哥,不要啊,这里可是在外面,人家会害羞的!”但这是她的心声,梁萧又如何听得见。 只觉那只手肆无忌惮地扯掉身上的衣服,这一惊如何得了,紧张之下,不觉一阵窒息,脑子也跟着稍微清明些许。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双手突然一推,居然把他大嘴给脱离了自己小嘴。 梁萧正吻得兴起乐在其中,况且体内欲念大兴,徒然叫他喊停,未免有些扫兴,而且人之本性,一旦挑起,又岂是那么容易压下来。他微笑道:“你怎么啦,是不是我把你压疼了?”梁雪不答,只是脸颊烫烧已极。 看见她害羞模样,梁萧体内的欲念更炙,笑了笑,低下头继续欲吻。不料梁雪脑袋一侧,面向他处,梁萧眉头稍皱,柔声道:“乖,听话,别闹了!”鼻间闻着她淡淡的发香,登觉血液沸腾不已,轻轻挑开她额前的秀发,将脸摆正,微笑道:“雪儿,你真的好美!”头继续低下来,当自己的鼻子就快要碰上她的鼻子之时,这梁雪娇声道:“哥,你是真的想要我吗?” 梁萧皱皱眉,道:“为甚么这么问?我对你当然是真心的呀!”梁雪“哦”了一声,羞涩道:“可是这里似乎不太方便?”梁萧道:“没关系,我只是想亲你一下,不会做别的甚么,你放心好了!” 梁雪一怔,道:“你亲人家,那干嘛脱人家衣服?”梁萧笑道:“我哪……”有字尚未出口,身子蓦地一震,只见妹妹胸前衣衫畅开,粉红肚兜清晰可见,玉脂般的肌肤,香泽诱人,大惊之下,立即跳将起来,不忍去看,只想:“这是我做的么?” 第二百七十九章 嗔柔情,探少林 他背过身子,急道:“妹,你快起来穿好衣服!”忽然一丝东西闪过脑海,迷迷糊糊,好像也是一个穿着肚兜的女子,她欢快的和自己缠绵在一起,突然间又甚么都看不见了,只觉脑袋一阵晕眩,莫名颓坐在地,喃喃念叨:“她到底是谁,是谁……” 一个柔美的嗓音自身后传进耳中:“哥,那个她是谁呀?”跟着一阵幽香侵鼻而来,及一双娇臂搂紧了自己的脖子,她那头长发披散在自己胸前,弹拂着脸颊,十分的柔软。梁萧微咳一声,说道:“其实没有甚么她,我胡思乱想而已。” 梁雪轻嗯一声,屈屈道:“胡思乱想?不告诉人家就算了。哥,若你心中真的有别的女人,你放心,我不会怪你的,只要你心里还有我,我就很开心了。”说着,几滴晶莹缓缓流下,滴在梁萧白色的袍子上。 梁萧闻言,心彻底慌了,忙道:“我心里没有谁,你别多想。等‘中逍遥’的一切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俩回家,那时我向爹爹禀明咱俩的事,就成亲好不好?” 梁雪心中欢喜,甜甜地点着头道:“一切听你的!”梁萧仰头看看天色,见夕阳已经西沉,只陡留下一缕余昏,不禁说道:“我们该回去了!”梁雪真有几分不舍得,阻丧着脸道:“哦,奇怪今天的太阳下山那么早干嘛,多等一会不行么?”语音涩涩的,连小嘴也轻嘟起来。 梁萧听后不禁莞尔,伸手轻轻回拍着她的头发,微笑道:“好了傻丫头,以后有的是时间在一起。我保证,再也不会离开你了。”梁雪道:“我相信!”其实只要是梁萧说的话,无论真假,她都信,轻轻抿着嘴,嫣然道:“那我们就……”声音拉得老长,梁萧接道:“回去!” 梁雪嘻嘻而笑,又嗔道:“哥,我要你背我?”梁萧道:“这有何难!”脸上诡异一现,然后道:“那你如何奖赏我呀?”梁雪微仰起小脑袋,嘀咕道:“我没有东西奖给你,不知道你需要甚么?” 梁萧笑道:“其实挺简单的,你让我再亲一下,我就背你走。”梁雪微恼,拍了他一记脑门,嗔道:“哥,你好坏哦,刚才还没吃饱吗?”梁萧耍起滑头来:“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再说了,这种事如何吃得饱呢?来嘛,就一个,一个就好啦!” 梁雪的心被他搅得又突突地乱跳起来,恼道:“不给啦,快起来背我回去,不然我告诉爹,说你欺负我!”嘴上虽这般说,其实心里甜滋滋。 梁萧求饶道:“哇,我好怕怕喔!老婆大人,小人知道错了,你饶我一次成不成!”梁雪嗤笑道:“不成,除非你马上背我回去,那我便饶了你。”梁萧连道:“遵命,遵命,你可抱紧咯。”当下站起身来,梁雪倒也聪明,在他起身之际,双脚一揽,便即勾住了梁萧的腰身。梁萧笑了笑,择路向前迈去。 夜色渐渐地笼罩下来,四野黑蒙蒙的一片,今晚的星星颇多,一条山道上,一只黑影快捷无比地纵横奔行,他的速度好快,不消一个时辰,已奔上了少室山,直冲山门而去。 但此刻时值夜深时分,两扇大门紧紧闭合着,四下一片死寂,他挨到一处高墙下,左右顾盼一眼,然后身子一翻,跃上了高墙。这墙少说也有三丈来高,此人居然不用任何借力,便轻易翻了上去,足见他轻功不凡之外,内力更是深厚。 他鞋尖一点,借势跃了下去,着地之际,竟然不发出一丝声响,更见他内力刚柔并济。此人四下顾盼片会,瞅准方向,向前蹿去。只见他左转右拐,直走斜往,黑夜中,在这个偌大的少林宝刹,如走家常。 约莫小半个时辰,他蹿到一座阁楼之前,四周亦是静悄悄地,好在他夜间能视物,瞧得门首上挂有一块匾额,书写着“藏经阁”三字。此人眼睛登时一亮,偷偷地开门潜进去,屋内漆黑一片,可他却瞧得非常清楚,但见每一排都摆有一个书架,书架上堆满了书。 然而他没心情看书,在这些书架之间溜达了几圈,甚么也没发现,脑中不禁有些恼火,又直趋二楼,结果还是一样。他心下大骂:“我靠,这两个王八蛋躲哪去了?”本以为来到少林,再趋藏经阁,便可找到慕容博那老贼,好想当面问他一问:“为甚么害我?”结果自己错了,而且错得非常离普,老贼只是隐身少林,并不一定会在藏经阁躲避,轻轻叹了口气,恨自己白忙活一场,心道:“走吧!” 闪身出来,举头望天,星星还是那般耀眼,忽然头一阵晕眩起来,眼中的星星,好像漩涡一般乱转。过了片会,眼睛一亮,只见头上那亿万颗星星,突然安静了下来。可它们并没有因此恢复原状,而是有序地排成曲普,每一颗星星就代表一个音符。 当看完一个句子,体内的血液就跟着沸腾,仿佛那一颗星星就钻入了体内一般,微一运气,徒觉真气强了不少。乍惊之下,不知是喜是忧,又看了半段音符,只觉体内的气息越来越强。蓦地里耳朵一动,隐隐听得有人打了一声阿欠,听声辨位,好像那人在东北方,当即扭头,果见一个光头和尚从东首走廊而来。 一惊之下,正待举步,猛地胸口一震,但觉一股浩瀚无比的大力从天而落,直击胸口,登时五脏翻滚,只觉喉头一甜,嘴角不觉溢出一丝鲜红。眼见那和尚的距离越来越近,忍着内息错乱,强行举步而走。 原来他方才练的乃聚天地能量于一身的“星歌诀”,顾名思义是由天上亿万颗星星自然编成的曲子,而每一个星星蕴藏的能量都非常庞大。星星变形的这种情况,以前也见过几次,但都没有这次那般清晰。 方才太过于专注,一时记下几百个音符,听得外来声响,一时分神去关心,却不懂停下。留在体内的力量和群星反噬,引起内息错乱,幸好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然早挂了。话说回来,他若是奸恶之人,这千年难遇的奇普,也就看不见了。 他择路而走,一直捂着胸口前行,不觉行到几间厢房所近,看见其中一间尚亮着灯火,人虽在险境,可好奇心不减,当下迈步悄悄过去。 第二百八十章 老和尚 他挨近墙边,看见四下无人,略沾湿食指,在窗户纸上点了个小孔,借着小孔往里细看时,那是一名老僧安坐桌旁。此僧身穿一领锦绒褊衫,头顶六颗戒点香疤醒目非常,满面红光,却是一脸的慈悲宝象,颏下一尺胡须根根扎眼。瞧此等模样定是哪位有道高僧,唯一不足之处,是他眉宇间透露着一种淡淡的愁思。 此僧临灯而坐,手中握着一枚精致的发簪,似女子之物,此物乍看样子普通,其实细看手工极巧。窗外的他,一见老僧这般模样,出现在心头的第一反应便是:“这老和尚思春!”暗惊之余,尚有几分不信,暗暗沉吟:“我该不会想错了吧,他可是和尚耶,佛门清规戒律何等深严,此僧又岂能……”孰料内息尚在错乱之中,如今又分心他务,没有及时调息运气,这会真气还在奔腾不休,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方才及力在忍,不想亦是徒劳无功。 那老僧闻得声息,低喝一声:“是谁?”这人吐血之后,身子一阵虚脱,幌了幌不觉倒了下去,着地之际,忽闻咿呀一声禅门打开,光线瞬间射了出来,走廊上又亮了许多。那老僧举步出门,手举着油灯,看清了外面的一切,只见一人身着夜行衣倒在门口,双眼涣散,面上蒙巾湿了一片,看样子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那老僧一惊之后,下意识俯身拉下他的面纱,此人立即露出一张俊朗极稚嫩的脸,上头全是血丝,及嘴巴鼻子都柒满了。这老僧的连锁反应便是,先叫人来处理,然后再审问此人来历,正待破口大喊,这黑衣人一把扯住老僧的裤脚,声音涩哑道:“大师,我……我不是坏人?”吐了这句,此人便即晕倒过去。 笑话,我不是坏人?那老僧心里冷笑,若是好人,如何三更半夜穿着夜行衣出现在他禅房门外,而且被打得身受重伤,这话说给傻子听,傻子也不信。他本想叫人来处理的,但是心下好奇,此人若在少林受的伤,那方才一定听到打斗声,全寺也该宣嚷开来了,可是没有,一切都很正常,所以他纳闷,遂打消了叫人来这个念头。 然而又秉着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的信仰,好心地把此人抱进了禅房,安置在自己的榻上。那老僧略搭一搭黑衣客的脉膊,眉头稍皱,只觉此人的内息甚乱。救与不救,一时之间成了老僧心中的难题。救吧,倘若此人是奸诈之徒,岂不危害一方;若不救,此人势必被体内的真气互撞而死。但是出家人,又焉可见死不救。 那老僧自叹了口气,将黑衣客扶起来盘膝坐定,自己也只身坐下,微一运气,把内力聚于双掌紧贴他背心,哪知内劲才吐,立觉此人体内形成一股怪力,将自己的内力反弹回来。老僧吃了一惊,那力哆的一声,把他震开。老僧喘了喘息,手支撑在榻上,才没跌倒。不过被此人的内力一震,体内立即翻江海倒起来,五脏六腑好像错了位一般。 他惊了惊,暗道一声:“护体真气!”本来一个习武之人有护体真气,一丝也不奇怪,但若练成这护体真气就有些难度了,除非是宗师一般的人物。可是左看右看,上瞧下瞧,都觉此人不过弱冠年纪,全然没想到他的真气是那么强,险些为他所伤。既然老天都不让自己救他,那便不是老和尚的错了,如此一想,心下反而安好许多,运气自个调息起来。过得片刻,体内气息顺畅,时才作罢,又把黑衣客安置好,自个也灭灯去睡了。 梁萧悠悠睁开眼睛,鼻端闻得一丝淡淡的香味,这香似木似木,隐隐有一种刺鼻的窒息,是了,是檀香,他最敏感的檀香。一下子坐起身来,只见自己身在一间禅房之内,内里陈设倒也雅致,地方虽简陋,却颇为干净。梁萧一探窗外,见光线灼眼,想来天亮不久,便匆匆忙下了榻,这一惊非小,除了地板上那双鞋子是自己的以外,身上穿的衣服和裤子全都是僧衣,心叫:“爷我甚么时候出家了,别开国际玩笑了好不好?” 蓦地心中一动,想起了昨晚的事儿:只身一人夜探少林,进藏经阁,然后出来,然后看星星,然后异象奇生,然后内息纷乱,然后看见老和尚想女人……心中不禁在骂:“你妈的,哪来那么的然后?”记得倒下之际,老和尚的确出来了,暗忖:“莫非老和尚救了我?”管他是不是,当下一运内力,感觉并无阻滞,很是喜欢,然后开门出去。 门外的空气就是不一般,新鲜清澈,呼吸起来也格外舒心,虽然略带有些许檀香味很不喜欢,可是总的来说,还算可以。他细量了四下一遍,看见一个人影也无,心里纳闷,向着西首方向走去。经过大雄宝殿走廊外,耳中闻得朗朗的诵经声和木鱼之声,从里头飘扬出来。 梁萧心中一突:“难怪一路走来,不见一人,原来是和尚们在做早课!”他不想现身,生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当下掉头就走。 也许老天爷当真爱和他开玩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藏经阁来。他抬头望着那三个字,白天的光线比较清晰,看的也容易,可是那三个字在他眼中,却显得特别诡异,仿佛可以看穿字间的灵魂一般。他不觉打了一个寒噤,似乎这些字在告诉他,接下来会发生更多不好的事,远远比他知道的还多。 心中虽有异感,可既来之,则安之,仍是忍不住开门进去,呀的一声吱开,然后碰的一声关上,他回过身,窗纸光线折射进来,每个角落都清楚不已。双目顾盼,只见四下一片寂静,和昨晚无甚区别,这才松下心,暗道:“甚么诡异,别自己吓唬自己!”当下信步慢走,随手翻翻架上书籍,很不巧,这一排书架上放的都是佛经,他一路看来,只觉经书上所说的全是一些迂腐,以及舍生取义之道。 梁萧暗暗好笑:“甚么是佛,甚么是魔?舍已为人割肉喂鹰便是佛么?非也,不过是愚蠢而已!”言念未了,徒然从一丛书后飘过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世人都道自己清醒,其实很迷茫;都说自己聪明,其实是蠢得聪明?” 第二百八十一章 出家人,不打诳语 梁萧闻言一惊,但见西首一个书架后缓缓步出一名老僧,此僧年纪瞧来七旬有余,头上戴一顶毗卢方帽,身穿一领沙尼僧衣,僧衣略有皱褶,一对僧鞋行来稳。满面皱痕,牙齿稀落,手中握着一根扫把,腰驼背屈慢慢扫将出来,可是地上却无杂物,不知他在扫些甚么? 梁萧一惊之后,瞧得此僧这身打扮,立即心中了然,当下施了个佛礼,不禁好奇问:“大师,地上没有脏东西,你为何还在扫呢?” 那老僧微微咳嗽一声,声音沙哑道:“的确是世上本无物,何处惹尘埃,所谓有即是无,无即是有。地上是没有了,难保心中没有?”梁萧一怔,心道:“好个犀利的和尚,一出来就跟我讲佛理。”这倒是把他给难住了,平时佛经极少眷顾,可是一旦傲气上来也想讨教。但细心一想,此僧可是罕见的武学高手,况且佛法一流,自认斗他不过,还是少自取其辱为妙。 当下笑了笑,歉然说道:“大师,见教了,小子不才,不敢得罪。冒犯之处,尚请见谅,这便告辞了!”语毕,转身离去。 老僧手中扫把不停,背躬得很低,仍是继续扫着,他扫得很慢,走得也很慢,让人一看起来,就好像浑身没力气一般。听到梁萧说要走,他这才止了动作,叫住道:“咦,怎么刚来便要走呢?你可是数十年来,进藏经阁,惟一一个对武经不感兴趣的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慢慢抬头看着梁萧。 当看见这穿着僧服的少年人,左手食指上戴的那颗宝石指环时,脸上露出一丝讶色,再细瞧梁萧一眼,随即又别过头去,思想在这一瞬冻结,跟着又惊涛骇浪起来。 梁萧却在想:“难道他昨晚看见我了么,可我并未见着他,那他是躲在哪个角落里?”言念间,听得老僧说道:“小居士,你手上的戒指很是特别,不知打哪得来?”梁萧听了,心中一凛:“他为甚么这样问?难不成他认识?”对于这个扫地神僧他的来历,天龙从来不表,莫非他和逍遥派有何关联? 梁萧只能在心中这般想着,为了探听真相,他心中一动,微微笑道:“是我父亲在小摊贩手上买来送我的礼物,不值甚么钱财,倒让大师见笑了。”老僧微睨了他一眼,本来满是皱纹的额头,又添上几条,狐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梁萧道:“对啊,出家人不打诳语。但是大师,小子可不是出家人?”梁萧虚虚实实的话,给人一种很迷惑的感觉,既确定又不确定,着实让老僧难以下判断。 他想了想,裂嘴笑道:“小孩子一定要诚实哦!”这一笑,稀疏的牙齿便露了出来,还真有几分难看。梁萧不答反问,道:“大师,你为何一定要追问我这枚戒指的出处,莫不是你识得它的主人?” 老僧脸上一僵,不愿说实,便推搪道:“不晓得,不晓得!”此人当真不是说谎的料,梁萧一瞧此僧脸色,便知他心里有鬼,当下学他语气,说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师,请你诚实?”那老僧老脸一烫,叹了口气,说道:“贫僧且来问你,这宝石指环可是逍遥派掌门之物?” 梁萧心喜:“他果然知道逍遥派!”当即点了点头。老僧又问:“那何人传给的你?”梁萧开心道:“我外公啊!”知道扫地神僧与逍遥派有关系,一时心喜,于是便把无涯子传他指环一事说了。 老僧听后点点头,又道:“这就对了!如此说来,你不但是逍遥派的掌门人,而且尚是无涯子的孙子?”梁萧微笑道:“基本上是这样,咦,老前辈,你也认识我外公吗?”老僧浑浊的眼睛忽然闪出一丝精芒,不过转瞬又消失了,听他说道:“认识,自然认识啦!我想这辈子也可能不会忘记他!”苍老的嗓音中略含着丝丝苦涩。 梁萧不明白他为甚么这么说,而且这句话听来,让人格外糊涂,似恨似怨似愤,更似念。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教他彻底震撼了。 他尤在思考扫地神僧说的话,徒觉风声一动,自己的脖子便被人莫名其妙插住了,顷刻之间双脚离地,生生被人举了起来。只觉喉咙一阵呼吸难受,双目微幌,看见一只干枯的老手在捏着自己的脖子,然而手的那头,竟是扫地神僧。梁萧又吃一惊,再见他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不觉声音沙哑道:“老前……前辈,你……你这……这是干……干甚么?”老僧不答。 过了片会,他手一松,梁萧便摔落在地,只能急捂着喉咙,猛地烈咳,只咳一会,便听得老僧开口说道:“你居然不还手,也不运功抵抗,倒也难得,难道当真不怕贫僧对你痛下杀手?”梁萧轻咳几声,慢慢站了起来,说道:“我相信你不会,一个满口佛道的人怎么让自己双手沾上鲜血呢?”老僧轻轻叹气一声,悠悠神往,像是回忆往昔。 过了良许,他干涩的嘴唇轻轻颤了颤,说道:“这是五十年多前的事了,那年我才二十八岁,还不是和尚,也是一个朝气蓬勃的青年,和你一样的帅气。有一天,我的父亲带着伤回家,他一进家门,便倒了下去。我忙着扶他起来,给他检查,结果发现,他身上只有一处剑伤。我心里慌极了,因为这一剑,伤口虽小,却是用极深的内力透过剑尖,震碎了心脉,只怕活不成了,我一焦急便想着去请大夫。” “偏巧父亲这时候醒来,他见我慌张模样,就问明原由,我老实答之。孰料父亲重伤之余,在怒气之下,还有力气狠狠给了我一巴掌。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父亲临死前交代我要做的事,就是为他报仇,把天下第一的荣誉夺回来。” 梁萧暗暗沉吟:“天下第一,怎么没听说过?”不禁好奇问:“前辈,你父亲要你去报仇,那他把仇人告诉你了没有?”心想:“如此说来,前辈的杀父仇人,便是所谓的天下第一了。” 却听老僧说道:“自然说了!”梁萧急道:“他是谁?该不会跟逍遥派有吧,莫不成他是……”老僧冷冷道:“不错,他正是你的师祖逍遥子,无涯子的师父!” 第二百八十二章 故事 梁萧这一下惊骇委实不小,讶道:“是……是逍遥子老前辈?”扫地神僧道:“不错,是他!”梁萧还道他的杀父仇人是无涯子呢,不曾想竟是无涯子的师父。 听得他悠悠说道:“我将父亲葬了之后,便潜心习武,这一练便是五年。终于我神功大成,就下山寻访仇人,去到一个名叫星宿海的地方,那地方四遭潮湿,瘴气毒物甚多。我避过重重迷障,来到逍遥派的大本营,在门前叫阵,扬言要与逍遥子赌个输赢。岂料出来的不是逍遥子,反而是无涯子,我那会年轻气盛,见逍遥子不敢应战,公然辱骂起他来。无涯子本不想跟我打,只是出来和解的,看见我骂得凶狠,一气之下,便动起手来。这一斗狠,就是三天三夜。” 梁萧听得入神,忍不住急问:“那最后谁赢?”老僧望了他一眼,浑浊之中透出一股不知道的神色,淡淡说道:“结果就是,谁也没赢,反而两败惧伤。”这个结果虽在梁萧预料之中,但是亲耳所闻,仍是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 老僧继续说道:“二十天后,我的伤势大好,重上星宿海找逍遥子比斗,但是这次迎战的仍是无涯子。我心中愤怒,大骂逍遥子缩头乌龟,不到几句,我俩又激战起来。方斗得十多招,忽然闯进来一个白衫女子,她长得很美,很可爱,我有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 梁萧啊的一声,呵呵笑道:“那你是否爱上了她?”老僧脸色突然僵住了,然后缓缓点头,轻声道:“是的,我爱上了她,疯狂地爱她。后来我才知道,她的名字叫李沧海……”梁萧失声叫:“甚么,你说你爱的是我外婆?”这老僧并不否认。 梁萧再瞧瞧他那干瘪的身躯,以及他那一身僧衣,实难想象,如此神秘满口佛道的僧人,竟然也会言及男女私情,若给别人听了去,铁定觉得滑稽。 老僧脸上一声苦笑,说道:“可惜我爱着她,她却并不喜欢我。而且从她口中得知,她们的师父,也就是逍遥子,其实伤得很重,逍遥派所有大事也已交给了无涯子处理。逍遥子虽然挫败了我的父亲,但是也为我父亲的真气所伤,武功只剩不到三成。我这才恍然,为甚么接连两次都是无涯子替他出战。”说到这里,他深深叹息一声。 梁萧催道:“那后来呢,怎样了?”老僧叹气之后,头慢慢抬高,望向阁楼上的木板,仿佛能从中看出星星来,不觉说道:“相处数日,我对她的爱意更见浓烈,可她对我不冷不热,有时甚至不理不睬。不过我从她的言行举止中瞧出,她心里应该有个人,我却万万想不到,那人竟是无涯子。”梁萧心底好笑,这个结果他早就知道了。 听得扫地神僧又道:“当我知道了之后,就去向她表白,不用想也知道,她拒绝了。我很不甘心,我正当壮年,而无涯子已步入中年,她时值青春年华,无涯子当她爹都绰绰有余,为甚么选他而不选我?” “我一气之下,约无涯子再战。心想,只要杀了他,李姑娘便和我永远在一起了。可怜无崖子并不知道我和他再次比武是为了李姑娘,他还道是为了杀父之仇。可笑他招招避而忍让,我却是式式狠辣无比,欲除之而后快。可恨在我二人斗到紧要关头,而无涯子一剑向我刺来之时,他师父突然跑出来质问我两个:‘沧儿为甚么走了?’我们都是浑身一震,无涯子也似乎忘了手上带着剑,嗤的一声,我的胸膛剑没至柄。” 梁萧“啊呀”一声,惊跳起来,虽然此事已过去多年,但是此番重述,还是尤如昨天发生,听到惊险之处,不免替扫地神僧捏一把冷汗,关心道:“前辈,那你挂了没有?”话出口,才知自己问得有多白痴。 太阳偏向中天,透过窗户纸的光线也渐渐转移了方位,突觉阁内光线暗了许多,那老僧脸上皮肉僵住了,轻怒道:“胡说,我死了,怎么还能跟你讲话?”梁萧登觉一阵歉然,陪着笑脸道:“抱歉,抱歉!小子一时失言,前辈恕罪则个?” 那老僧并非真的生气,此刻生死对他而言,已无关紧要,只是见这小子问的问题,还别说,当真没有营养,僵直的脸上动了动,挤成淡然之色,说道:“无涯子那一剑下去,当时我也以为死定了。谁料我蹒跚地离开星宿海之后,昏倒在路上,是一位大叔救了我。等痊愈了以后,我便开始四处寻找她的下落,可怨天不佑苦心人,我苦苦追寻了一年,五湖四海,三山五岳,甚至连能藏人的地方,我都找了个遍,仍是渺无音讯。” “伤心欲绝之下,有天听得钟鼓之声,不知不觉竟到了少林。这时候心突然平静下来,好想了却三千烦恼丝,从此便出了家。当时师父安排我做一个扫地僧,扫着扫着,我就扫到藏经阁来了。第一眼看到书架上的武经时,那个热血如沸,登时激起了胸中的雄心壮志。之后趁扫地之际,偷偷看上一些,晚上跟着暗暗自练,就盼着终有一天,可以找无涯子报仇。多年累积下来,武功果有长进,但随着习练的招式越多,体内的经脉开始慢慢阻滞,而且是越练越严重,终于有一天倒了下去。” “当我第二天醒来,睁开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书架上的佛经,一时好奇心起,随便翻来瞧瞧,一本看完,说也奇怪,心突然安静多了,之后每天细阅,我的心开始跟流水一般清澈,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久而久之,我的经脉间阻塞之感尽去,那一刻我才明白,为甚么少林藏经阁放的只是武经和佛经。” 梁萧悠悠听他讲完这段陈年往事,心中不胜感概,此时不禁脱口说道:“因为少林武功必须以相应的佛法化解其戾气,武功贵在强健体魄,少林前辈们在自创武功时,多是佛法精深的高僧,练武只是一门修身养性的功课而已。” 老僧点点头,颇是赞许:“小娃儿难得有如此慧根,不如入我门来,一起修行如何?”梁萧笑着施礼,道:“前辈佛法通神,小子原乃红尘中人,不敢望尘及上。多番叨扰,就此别过。”说着,举步离开。 第二百八十三章 他怎么又这样 梁雪一觉醒来,便缓步出门,昨天和哥哥在林间漫步,草地上惬意详谈,种种柔情恩爱画面,悄上心头,实是不胜欢喜。此时走在廊道,步子盈移,俏脸略含微笑,仿佛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幸福甜蜜的气息。 她行到一间客房前,轻拍了几声门板,许久,里头听得步子沉重之声,然后那扇门咿呀而开,跟着露出一张俊雅的脸。只是此人双目尚在疲困之中,左手倚着门板,脑袋微靠在手背之上,似乎他只负责开门,其他的事一切与他不相干。 梁雪见了这人,轻轻推了推他肩头,噗嗤一声笑,说道:“段大哥,你这是干嘛呢,还没睡醒么?咦,我哥人呢?” 段誉淡淡道:“他尚未回来!”听得娇声入耳,猛地睁眼,只看一下,眼中又闪过一丝失望,立即闭上,继续趴着睡。 梁雪小嘴微嘟,蹙眉道:“尚未回来?甚么意思?他几时出去的?”段誉连眼也懒得睁开,脸上略带几分疲备之意,软软说道:“他昨晚就出去了,至今未归!梁妹妹,你别来问我,让我多睡一会,有甚么事,尽可去问刘进!”说罢,碰的一声,将门关上。 想想他段誉到底招谁惹谁了,昨晚被镇南王老父折磨了一整夜,直至三更方歇。此老也当真奇怪,问的一切都是关于萧弟的事情,既然如此关心他,为何不亲自去跟他来个秉烛夜谈好了,何苦这般让自己跟着遭罪。若不是段誉一直在打着磕睡,只怕父亲还不愿放他回来哩?不想天方亮,这梁妹妹又来闹他,他几欲未得睡安稳,叫他如何不恼。 梁雪怔了怔,右手轻举,欲待再次敲门,她嘴唇颤了颤,静心一想,不得不就此作罢。不由得讪讪转身,却见廊道上走来两人,她心中甚喜,笑着小跑过去,问道:“进哥哥,静姊姊,你们有见到哥哥吗?” 刘进难得看见梁雪如此高兴,心中也跟着欢喜,不及搭话,便听一旁的静云冷冷道:“哼,你有将他交我保管么?再说了,你二人整天黏在一起,便似蜜饯一般,怎么也分不开。他上了哪里,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不过了?”她现在看梁雪,从上到下,甚至全身都不爽。 梁雪脸颊轻烫,羞捏道:“我哪有,就是不知道才动问你们呀!”静云哼的一声,再向她白去一眼,然后不再睬她。 刘进滋滋地上前两步,轻声问:“雪儿,怎么啦?萧哥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突然想起昨天吃饭之时,无论梁雪如何说破嘴皮子,梁萧就是不为所动去追静姑娘回来,又恐如今又是这般,不听其妹之言。 梁雪连道:“没有,没有!他不曾惹我,只是哥哥一夜未归,我心中甚是忧怀。”二人闻说,心下都是一惊,同道:“甚么?他又耍失踪?”梁雪一听“失踪”二字,心中颇多感触,只想:“哥,你怎么又舍我而去,昨天字字犹言在耳,你怎生就忘却了呢?”想念间,不觉鼻间一酸,两点晶莹夺眶而出。 刘进一直深情地瞧着她,见此状况,心下着慌,忙道:“雪儿,你先别急,我现在陪你去仔细找找。”梁雪心喜,连忙拭干眼泪。 忽听静云怒道:“刘大哥,我不许你陪她去。”刘进讶异道:“为甚么?” 这时三人背后也飘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是啊,为甚么?”三人同时回头,只见段正淳和三公、四护卫洒然而来。 段正淳脸带微笑,问道:“静姑娘,叔叔也很想知道你为甚么不准进儿和雪儿去找萧儿?”静云尚未答话,那褚万里性子急,插嘴道:“主公,这何须问,自是姑娘爱上那臭小子了。”他身旁六人各都轻咳一声。 段正淳笑道:“万里啊,有时候说话可以再含蓄一些,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不必那么直接,毕竟静姑娘也是一个女儿家嘛!”这几句话清清朗朗地落入静云耳中,她的心在跳,而脸却在烧。 听得褚万里陪罪说道:“主公恕罪,万里一时失言。”段正淳笑道:“万里,你又错了哟,该陪罪的不是我,而是人家姑娘。”褚万里一呆,想他堂堂一介男子汉,如何能向女子低头,但是他一生光明磊落,若有错不承,岂非君子所为。 当下静思片刻,正待出口道歉,徒听静云大声道:“不必了,褚大哥说的又没错,何须言歉。是啊,我是喜欢他,而且我俩还有婚约呢?” “婚约”二字落在梁雪耳中,如锤击胸,娇躯猛地一震,这两个字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哥哥早已有婚配,是爹爹认定了的,爹爹的脾气,她最清楚,此事恐难有转圜余地。 段正淳看见梁雪脸色难看之极,心中一震,不想这个诸葛丫头真乃性情中人,公然敢当众自承喜欢萧儿,不管怎样,这份勇气着实令人钦佩,只是萧儿和雪儿实乃真心相许,就怕此事会横生枝节。 他眉头一皱,静沉片会,蓦地里心念一动,三妻四妾是极平常之事,做老子的不可以,难道儿子不行么?如此一想,反而心情大畅,再瞧瞧各人脸色,只见惊的惊,喜的喜,忧的忧,愁的愁…… 就在诸人都沉寂在静云的那一番话里头之时,徒听楼下大堂传来嘈杂噪声,各人心性回神,目光互视,然后又一起低下头,往堂下看时,只见许多形形色色的武人,来来往往,手中提着兵器,好像一副要干架的样子。 这段正淳瞧了许久,突然微“咦”的一声,褚万里急道:“主公,你可是瞧出了甚么异常之处?”说着摆开架势,形成保护姿势。 段正淳没有去看他,双目紧紧盯着楼下,脸上神色不定,只道:“这些人全来自五湖四海,怎么都处到一块去了,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朱丹臣微微一笑,躬身回答道:“主公,其实一点也不奇怪,难道你忘了么?中逍遥广发英雄帖,想必这些人也是冲着武林盟主而来。”段正淳听后微微点头,近日儿子都回来了,他心中实在欢喜之极,反而此等重事,他险些给忘了。 褚万里听说,始才松了口气,收回防护架势,愤然道:“这中逍遥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有此等本领号召武林?他家一定很有钱,不然洛阳纸贵,请帖他如何发得起?” 第二百八十四章 经阁礼来,大殿往 这哥儿走了几步,就要接近那扇阁门时,耳畔忽传来一声苍老的嗓音:“请等一等!”梁萧不得不断然止步,回过头来,疑惑地瞧了那扫地僧一眼,问道:“前辈,可是还有甚么吩咐?” 那老僧慈善一笑,说道:“不敢,不敢!佛渡有缘人,既然你尘心未泯,贫僧便不好强求。红尘恩怨是非诸多,盼你多加小心,佛本心道,你只须多用心灵的力量去帮助世人,以善制恶,再大的邪魔亦不复存在了。” 梁萧恭敬应道:“多谢前辈指点,小子铭记五内。”老僧道:“贫僧尚有一个不情之请,盼小居士能应允?”梁萧惶恐道:“不敢,不敢,前辈有甚么话,尽情赐说,小子一定聆听教诲?” 老僧干瘦而布满皱纹的脸上,微动了一动,绽出一丝笑容,道:“方才与你所言之事,盼你切莫告诉他人?”梁萧奇道:“连我外公也不行么?”话音方落,徒闻外间传来镗镗镗的撞钟之声,声音洪亮,略含噪意,可见撞钟之人心燎如焚。 梁萧听来也是大感诧异,那老僧只是淡淡一笑,解释道:“此乃方丈召集全寺僧众的钟声!”梁萧“哦”了一声,不知怎地,心里老觉怪怪的,似乎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弥漫心头。 又听那扫地僧道:“缘来缘去,离别之际,我有个小礼物送你!”说着那干瘪的老手,颤巍巍地探入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来,仿佛一本书册大小,慢慢地递给梁萧。 他的动作真的很慢,梁萧看了,好生想笑,此人当真能装傻,若外人不知底细,瞧他这副弱不经风的模样,真当他是一个糟糕的老和尚呢,决然想不到此僧竟是武学高手,及佛法精湛的神僧。 梁萧不好推脱,恭敬地接过扫地僧手中的包裹,然后又道了一轮谢,扫地僧只是淡然点头。梁萧不知道油纸包的是甚么东西,有些好奇。微一低头,慢慢打开,可是心中一直在突突乱跳。终于将油纸拆开了,果真是一本书册,但是上头的五个字,让他吃了好一阵惊呆,那字俨然便是“乾坤大挪移”。 他胸口猛地一震,双目怔怔地盯着,简直不敢相信,心中在骇然:“‘乾坤大挪移’不是明教无上心法吗?怎么在他手里,难道他是……”双眼一翻,急速抬头,但见那两个书架之间的通道空空如也,哪还有扫地僧的身影。 不禁一阵好笑,颇有些埋怨:“走了也不说一声,当真无声无息的,果是‘神僧’见首不见尾!”心中又想:“如此珍贵的秘笈,当礼物送我,不怕我是歹人吗?”想了想,连自己也觉好笑,自问:“我是坏人么?除了嘴巴有点损以外,还真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耶!”掂了掂量那本书册,微微犹豫,最终还是经不住心痒难耐,一一翻来细阅。 不知过了多久,脸上带着笑,然后缓缓把书合上,闭眼默想一遍,确定已将所有的内容牢记于心,这才作罢,将书重新包好,小心地藏于怀中。正待大吁口气,徒然这时候自山门外,远远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这音一入耳,梁萧虎口一震,不是为发音之人的内力有多深多厚多纯而震,而是此人的声音非常熟悉,若所料不差,此人当是那吐蕃国师鸠摩智无疑。 心下暗暗大惊:“今个甚么日子,那家伙来干嘛?”隐隐想到了关键。 当下略作整理衣衫,束了束腰带,举步正要出去,仿佛又想到了甚么,喃喃自语:“佛法,佛法……”回头细瞧了一眼书架,刹那间恍然大悟,左边嘴角略勾,往前走两步,右手一抄,随意拿起一本佛经,暗暗拽于怀里,然后举步出门。 大雄宝殿和藏经阁相距不远,早上他便是从那边过来,现下原路返回。不消一会,已到殿门外,耳中清楚地听得鸠摩智的声音,语出讥讽,言道少林乃欺世盗名耳,锋芒咄咄*人,欲死方休。闻得铜钟击响,想是此僧又在卖弄玄虚。又过得片会,听得鸠摩智扬言少林寺不如趁早解散之云云,他这些话一出,梁萧登时听到殿里闹哄哄的,是群僧在纷纷大声喝斥鸠摩智。 他脑袋一歪,向门里偷看了一眼,只见群情汹涌,众僧脸上都有激愤之色。当下整理一下衣衫,大步跨进殿门,也有几个僧人向他瞧了一眼,见他穿的是本寺服装,还道是哪个偷懒的师弟,午休时间睡过了头,以至于不能及时集合,谁也没多加留意。 梁萧挨到一群和尚后面,随地一坐,放眼四顾,只见鸠摩智宝相庄严的立在殿中央,脸色慈和,但得意自负之色仍能从这张脸上流露出来。一个满脸红光的老僧缓步而出,他右手食指与中指轻轻搭住,脸露微笑,神色温和。 鸠摩智也即脸露笑容,说道:“久慕玄渡大师的‘拈花指’绝技练得出神入化,今日得见,幸何如之。”说着右手食中两指也是轻轻搭住,作拈花之状。二僧左手同时缓缓伸起,向着对方弹了三弹。只听得波波波三响,指力相撞。玄渡大师身子一晃,突然间胸口射出三支血箭,激喷数尺,两股指力较量之下,玄渡不敌,给鸠摩智三股指力都中在胸口,便如是利刃所伤一般。 眼见玄渡胸口鲜血喷出,梁萧知道假若自己不出手,顷刻之间他便有性命之忧,虽与他不相识,但看在自己冥冥中抢了虚竹所有的好处份上,不再去想,身子一晃之间,已抢到玄渡对面。他手出一掌,向鸠摩智拍去。 这一掌来得太过突然,鸠摩智得胜之时,全无堤防。不过他久历江湖,心中虽惊,应变倒也迅捷,左袍一拂,跟着身子后倾,梁萧这一掌便落了空。可是他并不去进击,身子一转,看见地上洒下三股鲜红,然而那玄渡大师却向后倒去。 他当即指尖内劲一吐,嗤的一声,飞出几缕莹白细物。这物速度极快,若有意无意的在玄渡大师胸前跳动,随着它节奏,玄渡后倒的身躯,慢慢前扬起来,等他站直,伤口附近的十一处大穴已被封住,鲜血不再涌出。梁萧立即收回蚕丝,再将一粒灵鹫宫的治伤灵药九转熊蛇丸喂入他口中。 第二百八十五章 着然解恨 鸠摩智曾和梁萧多番交手,对他也颇为了解,乍见他越众而出,不由分说便打了自己一掌,大惊之下,又见他救治玄渡的手法,极其巧妙,仅仅利用几根丝线,就把玄渡的伤势给压制下来,武功之高,比前几次相见,更胜十倍不止。 玄渡得梁萧相救,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此刻微微喘着息,说道:“佩……佩服,国师比……比老衲高明多……多了。”梁萧道:“玄渡大师,您勿须介怀,那和尚使的不是拈花指!”玄渡一怔,脸现狐疑之色,然后双目紧紧凝视着他。 梁萧知道他不信,当下学他刚才模样,食中两指轻轻搭着,脸上微微一笑,突然间向鸠摩智那边弹去。指上劲力凌厉之极,这鸠摩智识得利害,不敢触其锋芒,当即身子后仰,脚板一掀,斜翻了一个筋斗,落在了一旁。那劲力自此察肩而过,咚的一声响,击中了那口铜钟。 鸠摩智二次遭他暗袭,心头怀怒,恨声道:“小子,你干嘛?”玄渡见这小辈也会使拈花指,心生诧异,待听国师骂他小子,更加觉得讶异。其中属玄慈方丈惊骇更甚,心中在想:“他怎么出来了?昨晚明明伤得很重,现下瞧来却一点事也无,此人当真奇哉怪也!” 梁萧淡淡一笑,说道:“你想干嘛,我就干嘛喽,不过是统统对你!”鸠摩智心中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小僧来讨教少林派武功,不知阁下来此,所为何事?”梁萧假装“哦”了一声,像是很明白的样子,然后学他口吻说道:“小子来讨教大雪山派武功,知道你大和尚在此,准没好事!” 鸠摩智一听,胸中怒极,但在众僧面前,也不好过份生气,惟有强行忍下,道:“嘿嘿,如此说来,你是要为少林强行出头了?”梁萧道:“不错,路见不平有人铲,事不公有人管。非常对不起,你爷爷我看你不顺眼,就跟你耗上了。说吧,怎么个请教法,说不定我心情好,指点你一两招还是有时间的。”此言甫出,众皆骇然,有不少人暗暗讽笑,觉得此人狂傲之极,鸠摩智的武功方才人人都见过,的确有些斤量。 听此人如此自负,比方才笑话鸠摩智精通七十二绝技,还来得炙热,不过有点奇怪,听此人口气完全不像个出家人,那他为何穿着僧服呢?除玄慈方丈外,其余之人个个心下猜测。 鸠摩智心中暗暗叫苦,若惹上这个煞星,别说挑了少林了,就连全身而退也是个问题,当即脸上微笑道:“梁公子,你我之事,日后有时间再慢慢处理不迟,然而眼下,小僧请教的是少林武功。阁下既不是少林中人,那就请快快退下吧!”他一再强调“少林武功”,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就算你梁萧武功再高,打赢了他,那也不是少林之功。 梁萧哈哈一声,笑道:“大和尚,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是少林弟子?”鸠摩智闻言,微睨双眼,向他上下打量,还道当真认错,可细瞧了几遍,是他不假,随即冷笑一声,道:“嘿嘿,小子,别以为披了袈裟便是大师,穿了僧服就是和尚。这年头甚么不多,就赝品最多!你是谁?他人不晓,难道我鸠摩智不清楚么?”众僧就算涵养再好,也是忍耐不住,纷纷大声呵斥。 的确,他那两句话,无形中毁谤了大殿内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他在内,只是他一时未察而已,另外梁萧除外。梁萧听了,忍俊不禁,拍手鼓掌道:“妙极,妙极!恰如你所说,如今这年头甚么不多,就属骗子最多。例如假扮和尚、道士甚么的四处招摇撞骗,更可气的是,他居然假扮甚么国师。人家吐蕃国师大智大慧,美名四海传扬,更是佛法精深的有道高僧,哪似你这般四处抢人秘笈,好武斗欧,争名逐利之辈。我到现在还有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吐蕃国师鸠摩智,尚有待追查!” 这番话缓缓道来,字字清朗,殿内上千人,可是每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见他话毕,都禁不住喝彩。先有哲罗星和神山上人,后有鸠摩智,这三人皆是找茬而来,在三人严词厉言之下,众僧心中早憋足了闷气,此刻听到痛快之处,着实解恨。 说他不是真的吐蕃国师,这鸠摩智如何忍得,厉喝一声,掌风呼呼急响连拍出七掌,向梁萧劈来。梁萧俏皮一笑,展身法避过,百忙中抽出一丝空隙,微笑道:“大和尚,当真要动手么,你可是想清楚了哟?”鸠摩智一怔,心忖:“是啊,我干嘛跟他费劲,我找的是少林!”当即收回了掌,清咳几声,又恢复了以往一副宝像庄严的模样,面向玄慈方丈,微笑道:“玄慈大师,少林只不过徒具虚名而已,不如公告武林同道,早早散了吧!” 玄慈极其精明,见这吐蕃国师武功虽强,可是梁萧一出来打浑,他便处处受制,抑且尚有惧怕少年之心。既如此,不如让这少年闹上一闹,就算不能解了少林危机,但是国师若败于少年手上,以他身份地位也会拂袖而去的,心里这般笃定,当下便道:“国师远来是客,这是我新收的弟子,名叫慧安,劣徒莽撞不晓事,尚请国师恕罪!”施了一礼,叫:“慧安,你本是二代弟子,原不配和国师动手,但是机缘难遇,你就上去向他请教吧!” 梁萧见了玄慈,心中一怔:“他便是玄慈么?”可这人明明是昨晚救他的老僧啊。若老僧当真是玄慈方丈,那他手上的发簪就说得过去了,定然是叶二娘之物。又见他叫自己“慧安”,说是他新收的弟子。 梁萧愣了愣之后,心中大怒,敢占他便宜,活得不耐烦啦。正要发飙,然而又想到少林今值多事之秋,再大的火气,也得暗压了下去,牵强笑着应一声:“是,掌门师父!”当即转过身去,面向鸠摩智,脸上的笑仍旧牵强,合什道:“大和尚,请多多指教!” 鸠摩智眉头一皱,向他睨去,低喝道:“小子,你搞甚么鬼?你几时出的家,你出家了,妹妹怎么办,让她守活寡么?嘿嘿,还是过继给段公子享用?”梁萧压抑住不让胸中发火,冷静道:“我的事不劳大师费心,请发招,大和尚?” 第二百八十六章 虚竹,你出来 鸠摩智听了,心头暗怒,此人果是个好管闲事之徒,见劝已无用,正气时,突然微微一笑,说道:“小僧一心只想请教少林神技,倘若阁下也会,何幸如之,就请出招吧!”再次强调是少林武功,而不是道家武学。 梁萧听后,不由得一怔,真个愣住了,一直没将他那句话放在心上,假若自己只是凑热闹,与他纠缠时用本派武功,自是不打紧。但眼下是玄慈方丈亲点,为少林挽回声誉,再用道家武功那就说不过去了,不由得僵在当场。 鸠摩智看出他心思,心想计谋得逞,不觉胸中大快,笑道:“怎么,这般快就认输了吗?可不像你性格啊!”梁萧不答。 众僧见他站着不动,有点像站着茅坑不拉屎的味道,个个心下纳闷。玄慈亦是眉头稍皱,不由得催促道:“慧安,如今机缘难得,你就和国师比划几招,点到即止便可。”梁萧心中暗恼,悄悄回头,向玄慈方丈挤了挤眼色,低声说道:“喂,老和尚,少林武功我真个不会,这仗怎么打?”玄慈一怔,这个着实没有想到,只念或许这少年乱上一乱,事情尚有转机也不一定。 梁萧公然叫少林方丈老和尚,近前几位玄字辈高僧,人人听清,都是心中大愤,不约向他瞪去一眼。这当耳梁萧自无心在意此等小事,耳畔听得身后的鸠摩智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他心中大怒,当下蓦然回首,向鸠摩智狠狠横了一眼,突然间瞥见了身在僧众中的虚行,微微一怔,随即灵机一动,脸上轻轻泛笑,说道:“大和尚,你点了少林武功就别后悔!” 鸠摩智眼皮一动,似乎发现了甚么,却听这小子朗声叫道:“小和尚,烦请你出来一下?”这句话含糊之极,在场和尚众多,年纪经者少说也有数百人,不知他唤的是哪位,登时引起了一阵小噪动,个个交头接耳。 虚竹见这个身穿僧服的公子哥只身少林,又扬言要和那番僧比斗,然而此刻眼神又直直的盯着自己,好不纳闷,心生奇异:“到底这梁公子在瞧些甚么?”倒想见见,当下左右顾盼,望能瞧出点滴端倪。 梁萧噗嗤的一声,俊脸带笑,说道:“别看了,虚竹,我说的就是你,烦请你出来?”虚竹一脸迷茫之色,手指着自己,问道:“梁……梁公子,你……你是在……在叫小僧吗?” 玄慈一惊,暗道:“虚竹识得这少年?”再瞧瞧众僧,似乎尚未察觉。 梁萧骂道:“废话,不是你是谁,别磨磨蹭蹭了,快些出来?”虚竹不敢擅自作主,怯怯地瞧瞧师父,又瞧瞧方丈,再瞧瞧各位师祖师伯师兄,脸上窘态大盛。 玄慈不晓此人搞何虚头,但见他既如此胸有成竹,心想他或许另有计谋,微一沉吟,便道:“虚竹,你慧安师叔既叫你出来,你就出来吧!”虚竹恭恭敬敬地应一声:“是!”方丈发话,哪个敢不遵,他缓缓地迈步而出,行到二人之间,先向鸠摩智施了个佛礼。 鸠摩智微微皱眉,还道这小子找甚么高僧与之联手,不料竟是个武功平平,抑且怕生的青年和尚,心下十分地好笑。又见此青年僧对那小子恭谨行礼:“师叔传召,不知有何示下?”他不免先笑出声来。 梁萧也笑了,是古怪的笑,笑声中既嘲且屑,更有不知明的意味,道:“这位大和尚瞧不起咱们少林的武功,你不妨示演几招,给他开开眼界。”此言一出,周遭众僧险些个个欲跌。 玄慈方丈的心几乎也悬了起来,只想:“难道我当真错了,他并没有甚么计谋?”虚竹大惊,慌得直摇头舞手,颤声道:“师叔,你开……开甚么玩笑,一定……一定弄错了,小僧……小僧先走了。”一躬身,步子轻颤待退。 梁萧一把揪住他肩头,厉声道:“我像开玩笑吗?叫你演你便演,哪来诸多废话!”虚竹身躯一震,只觉一股大力从肩上慢慢流进体内,那力沛然之极,仿佛无声无息,更无甚恶意,这力一入体,登觉全身无不舒坦,紧张的心,也好像平静许多。 听得梁萧的声音在耳畔响来:“去耍一套罗汉拳给他瞧瞧!”虚竹一愣,又向他望去,满眼疑惑之色。但又不敢违拗,颤巍巍地走过去一些,抬头瞧瞧四周的人,脸上烫烧极了,甚至红到耳根,他搔了搔头,傻笑着歉然,步子轻退,徒地脚下一滑,险些绊倒,登时引来众师兄弟一阵好笑,但笑声嘎然又止,好像不该。玄字辈高僧双锋深锁,心底在叹息,暗暗摇头。 虚竹偷偷一眼向梁萧望去,见他脸上带着怒色,心下一怯,心想这个师叔生气了,随即念到他曾帮过自己,当即身子一挺,深深吸了口气,面向南方,并步站立,两掌位于两腿外侧,目视前方,正是罗汉拳的预备势。 他在少林寺中半天念经,半天练武,十多年来,已将这套罗汉拳练得纯熟无比。虽在紧张之中,招式也是有模有样,没半点差错,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出招式的名称:拈花托叶,瞻前顾后,仙猿摘果,偷天换日,灵猕护脑,推窗寻月,敛爪藏锋,黑虎偷心…… 梁萧目不转睛的凝神观看,初时见虚竹招式间略带笨拙,听得神山上人和哲罗星,及鸠摩智都在哈哈大笑,少林僧众脸上也是极其尴尬神色,兴许众僧心中尤在恼怒梁萧不该让虚竹出丑。梁萧不待虚竹演完一套罗汉拳,便道:“虚竹,可以了,谢谢你,你先下去吧!”虚竹巴不得如此,闻得这话心中大喜,欠了欠身,重回众僧行列。 梁萧嘻嘻一笑,向鸠摩智问道:“大和尚,这套罗汉拳你觉得如何?”鸠摩智冷笑道:“米粒之珠,何放光彩!”梁萧深深地点头道:“好,大和尚,你站稳了,别跌着。我就以刚才虚竹小师傅所传授的这套罗汉拳打败你,叫你输得心服口服,趁早滚回吐蕃去,别再来中原丢人现眼!”话音刚落,众皆哗然。 第二百八十七章 心仁护寺转佛生 要知道习武并非瞬息之间就可速成,而是须靠经年累月之功,才慢慢修得一些成绩。就算此人当真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一盏茶时间不到之际,把罗汉拳记住,更别提用它来打败像国师这般的宗师高手了,况且虚竹刚才演得那么烂。 鸠摩智一听,不禁勃然动怒,一声疾呼,双掌翻飞而出,隐隐夹着迅雷之声,向梁萧劈来。他掌势一成,众位玄字辈高僧立马识得,这掌法是七十二绝技中的般若掌,见他力道沉猛,内力纯厚,深得般若掌个中神髓,都替梁萧捏了把冷汗。 梁萧看他掌法了得,一出手便想制自己于死地,当下也不敢大意,右手略勾,拇指按住食中二指,缓缓推送出去,正是罗汉拳中的一招“拈花托叶”。众人都是“噫”的一声,见他真个以罗汉拳对敌,料他一定不是对手,哪知拳掌相交,鸠摩智的身子竟是晃了晃,然后急忙向后跳开,梁萧却是意态闲游,脸含微笑。 鸠摩智跳开之后,吃惊道:“你……你当真会少林功夫?”方才一交手,便被梁萧的内力反震回来,然而这力与以前的有所不同,不似道家武功,反而有点像佛门的正宗内功,其中之深之厚,的确骇然。 梁萧微笑道:“你既要讨教少林神技,我当然得配合啦。不然若用其他武功,只怕你输得更惨。”鸠摩智眼见他虽然用内力把自己给震开,想来只是一时侥幸而已,因为他相信这世上绝无一人,可以把内力分开来使用,只要他运上一点点道家内功,便说是他输,那时此人就无从抵赖了,少林派也可从此除名。 心中这般笃定,当即燃木刀法悄然施出,他手上便似燃着炙热的烙铁一般,向前推进。梁萧登感一阵窒息,他内力再强,罗汉拳也是新触,生疏得紧,又不可以用其他武功代替,光靠内力支撑,长久下去,非吃亏不可。眼见他刀法将至,不暇细想,急忙施展轻功远避。 他轻功灵逸之极,鸠摩智又岂追得上,这和尚倒也睿智,他干脆不追,身形立定,只笑:“小子,你这是罗汉拳吗?”语音中带有万分嘲意。 梁萧心道:“是啊,我只躲不攻,不是认输了吗?”暗恨真不该出此大言,但自己应诺之事,又焉可不算,心想:“就算挨他几刀几拳几掌,自己也撑得住!”一念于此豪气徒生,抬头横了鸠摩智一眼。 鸠摩智心中大乐,知道自己先前所料不假,只要他不用别的武功,这个难缠的小子,其实也没甚么好惧的。鸠摩智有心炫耀,随即把袖里乾坤和无相劫指连合使用,玄慈是个行家,心惊:“如此一来,小孩儿恐要遭!”果然见梁萧只使了一招“灵猕护脑”护住了重要部位,任那和尚撕打。 这招笨拙之极,是个练家子都不会轻易使用,可笨虽笨,梁萧的身体一旦受外力袭击,体内的护体真气自然生成。鸠摩智看见他不还手,心中甚喜,每一招每一式下去,都是狠辣无比。可是打了几招之后,徒觉胸口惧震,两手隐隐生麻,只觉所有的力道就像打在铜壁之上一般,隐隐尚有反弹之势,暗暗心惊:“这小子到底练了甚么武功?金钟罩、铁布衫?” 玄慈看见他一味挨打,双眉微皱,知道他内力极深,只是招式平平,若不是限制在少林武功这个问题之上,兴许这少年不会这般狼狈,瞧到此处突生不忍之心。正待开口喝住,徒听神山上人讽刺道:“年轻人总归是年轻人,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把别人打回老家去。结果呢,到底是谁打谁?” 梁萧一听之下,心中大怒,想道:“甚么少林派,干爷屁事,我不玩了,行了吧?”正待要运转“蚕变”真气,蓦地里心中一动,想起了扫地僧说得那些话:“利用心灵的力量……佛法……”立即省悟,不再去想,又见鸠摩智的多罗指打将下来。危急中就地一滚,滚至一旁,鸠摩智这招不中,有点着慌,看见这小子远逃,立即赶上。 梁萧背脊着地之时,立马跳了起来,见鸠摩智狠招又至,瞧了他一眼,心反而平静了,不觉脸上微微一笑,内体真气鼓荡,想也不想,自然而然地一招“推窗寻月”相迎。鸠摩智与之一触,登觉他举手抬足之间,隐隐散发出一股气息,这气息既温又凉,甜丝丝地,仿佛沐浴在三月里的春风,很是温馨。 他身体里懒洋洋地,一点也提不起劲去打架,连对手也变得特别可爱起来,不知怎地,鸠摩智好想去抱一抱对面那个家伙。不止是他,连众僧也是一般,好像上去抱抱他,似乎从未见过那般可爱的人。 梁萧体内的易筋经真气不断催发,配合心中的那一份慈悲之灵,源源送出,好在今天看的佛经不少,消化也及时。真气加上罗汉拳招式,拳拳招呼落在鸠摩智身上,他此刻浑身已召佛法感化,幻想在自己的一片天地里,于外界一切事物恍如不闻。 梁萧猛揍了一阵,呵了呵拳,直到不想再揍,这才作罢。他嘴角微勾,轻轻念叨:“总算出了口恶气!” 过了半响,那鸠摩智从地上爬起来,感觉全身上下疼痛不已,连嘴角也颇为吃痛,他吃惊道:“发生甚么事了?”迷糊中只记得这小子在海扁自己,不禁大怒,切齿道:“小子,你使妖术!”梁萧假装惊讶,道:“妖术?大和尚,你没脑残吧,大白天的又在佛祖面前,小心你的措词。”鸠摩智知道今天吃了哑巴亏,有这小子在的地方,永远也讨不了好去,当下衣袖狠狠一甩,身形急晃,已然离开了大殿。 梁萧见他已经走远,又回顾众僧,瞧得人人脸上均有迷惘之色,心下一笑,也快速离开现场。众僧回过神来,却不见了梁萧和鸠摩智二人,都是骇然不已。 梁萧悠哉地漫步在走廊之上,此刻全寺僧众皆聚合在大殿,一时间无人走动,倒也显得格外清静,他回到玄慈的禅房。过不多时,禅门咿呀而开,那玄慈回来了,他一进门,就看见梁萧洒然地坐在桌边,吃了一惊,随之又淡淡一笑,说道:“你怎么还在此处?” 第二百八十八章 和尚也私情 梁萧轻轻一笑,目光向玄慈望去一眼,见他一张红光老脸除了些微讶异之外,总是那般慈眉善目摸样,果不愧是一代有道高僧,人又站了起来,问道:“你当真便是玄慈方丈?”玄慈点了点头,不明白他此言何意。 梁萧又道:“我不走是因为想亲口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昨晚救了我。” 玄慈口宣一声佛号,说道:“不敢,救死扶伤也是出家人应该的本份。说来惭愧,昨晚老衲一点忙儿也帮不上,反倒是施主你今天解了全寺之危,老衲代表全寺上下,在此真心谢过施主。”说罢,对他作了一揖。 梁萧向旁轻轻一避,不受玄慈这份大礼,却还了一礼,说道:“方丈大师严重了,小子只不过看不惯国师的所做所为,有心戏他一戏而已。” 玄慈道:“施主年纪轻轻就有这种侠义胸怀,真令老衲钦佩,可喜的是,内力修为竟是如些之高,若加好好运用,将来一定可以造福于武林。”此僧只看到了他内功了得,却不知外功也是非同一般。 梁萧洒然笑道:“方丈谬赞了,承您贵言,希望如此吧!”玄慈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之色,不过转瞬即逝。 隔了半响,他微笑道:“不敢请教施主尊姓大名,师承何门,祖籍归属,昨晚夜进少林何来?”梁萧听他问及出身背景,以及此行目的,心下一突,还道他瞧出了甚么,但看他脸上无一丝伪装,方始松了口气,答道:“姓名只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己,大师尊问,小子又怎敢欺瞒呢?但是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玄慈心想:“此人果不简单。”见他无意说明,当下也不好勉强。 梁萧心觉过意不去,名字本是寻常称谓,他怕一旦说出来,玄慈方丈知道自己便是那个广发英雄帖的中逍遥,事情恐怕有所不妙。其实他大可胡诌一个名字出来,但是如今的他,已经不屑这般行为了,只好暂且不说。 倏尔想到一事,如今鸠摩智既已现身,想来武林大会恐要提前了,而此后所发生的种种,当不可避免,其中属玄慈大师这桩最为悲惨。不行,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昨晚若不是他出手救了自己,只怕自己早被体内的真气反噬而死。如今他有难,自己必须拉他一把度过此劫才是,当然梁萧并不知道,玄慈想出手援救,但是救他不成。 他在心里乱想一通,慢慢地有了计较,大着胆子问:“方丈,敢问你手上的发簪可是叶二娘之物?”他这话问得很直接,玄慈听得“发簪”二字,着实吓了一跳,待又听“叶二娘”三字时,更是惊骇不已,心儿砰砰的乱颤个不停。 若说此人昨晚躲在窗外,见到自己手中握有发簪,如此一问并不觉得有甚么不妥,怪就怪在,此人居然知道这发簪乃叶二娘所有,这般怪异之事,如何不激起他的惊涛骇浪呢?震惊之余,似乎想到了甚么,又强行镇摄心神,脸上诧色尽消,片会又恢复一脸静如秋水的禅色,淡淡道:“施主在说些甚么,老衲听不明白?”心下却在暗暗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佛祖恕罪,佛祖恕罪……” 梁萧脸上一动,淡然笑笑,说道:“方丈大师,佛门戒律,首戒的便是‘妄语’,当着宝刹肃然的少林,及神灵所在之地,难道你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么?” 玄慈一怔,语塞道:“这……”梁萧似笑非笑,叹道:“唉,原来你也是一个伪君子,二十五年前所犯下的错也不敢承认。万物皆有情,知好色则慕少艾,原是人之常情,又岂可尽免,你既对她有情,又怎么忍心离她而去?更何况幼子何其无辜。动问大师一句,二十四年的骨肉分离,对亲生儿子,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念?”玄慈闻言,浑身一猛,双目紧紧盯着梁萧,眼神古怪之极,又惊又喜,更有几分惶恐,脱口道:“你究竟是谁?”暗暗寻思:“此等隐秘之事,除了我和二娘外,决无第三人知晓,此人看来年纪二十刚出头,二十五年前,他恐怕尚未降生,除非……”又想:“不可能,不可能!二娘答应过我,不告诉儿子,我便是他亲爹。”言念至此,嘴唇嗡动,欲言又止。 梁萧虽不知他心里在想些甚么,但从表情也可以看出一些痕迹,便道:“大师,你是不是想问你儿子的下落?”玄慈重重地点头。梁萧笑了笑,道:“思念就像埋在人心中的一剂奇药,有苦有甜,更有辛辣酸涩……世间百味无所不包……”自觉失言,轻轻叹道:“其实你儿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刚说到这,玄慈眼睛大亮,紧紧凝视着他。 梁萧又道:“二十四年来,你父子二人近在咫尺,可谓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是彼此间不知道罢了。” 玄慈闻说,心中一惊,暗暗道:“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莫非我的儿子也身在少林,却不知是谁?”急道:“他是谁?” 梁萧似笑非笑,缓缓道:“你认识的,他就是虚竹!”这个结果真是太过震撼了,玄慈的身躯猛然向后一晃,步子不觉倒退几下,颤声道:“这事你……你又是如……如何得知?”梁萧笑道:“佛祖告诉我的!” 玄慈一百个不信,晓得此人不肯以实言相告,但他说虚竹是自己儿子这事多半不假,呼吸稍粗重一会,复又静下心神,脑际突然闪过一事,遂问:“在大殿时我听虚竹说过你姓梁,那你的全名是?” 梁萧道:“梁萧!”玄慈脸上又绽出一丝惊色,说道:“你便是梁萧?”梁萧奇道:“方丈大师也识得小子?”玄慈道:“我朝梁尚书养子,大理镇南王的亲子,江湖中人哪个不知,哪个不晓?今日有缘得见,老衲何幸如之!”梁萧不想自己的身世,已然轰传了整个武林,不觉得心下生疑:“该不会又是慕容老贼的阴谋吧?”当即微笑道:“方丈大师严重了,不知您都知道小子些甚么?” 玄慈也微笑了,说道:“江湖传言,说这位梁公子年纪轻轻的,却有一身好武艺,不过嘴巴有些儿刁钻,喜与人伴嘴,行止亦正亦邪,好管闲事,常常率性而为,倒也不失为一名君子。今日一见,果然闻名不如见面。” 梁萧叹道:“江湖传言,虚实参半,有时不可尽信!”嘴角微弧,趁他不备,手指如弹琵琶一般,顷刻之间几缕真气激出,封了玄慈十二处大穴。 玄慈惊道:“隔空点穴,施主你欲意何为?”梁萧道:“传言总归是传言,我中逍遥永远也教人意想不到!”玄慈又是一惊,忽觉脑袋一阵晕眩,软软的倒了下去。 第二百八十九章 洞内 玄慈方丈只觉一股冰凉之感自背脊隔衣传来,刺激着体内的血液和神经,眼睛有些儿疲倦,缓缓轻开,余光所及,但见自己身在一个略微潮湿而光线暗淡的洞穴内,此洞空间极宽极高,然而身后凉冰冰的东西想是洞内的石壁无疑。 这时才发觉自己是倚坐着的,手脚却不能动弹,眼珠乱转,直看着洞口,见洞外光线朦胧,想是天方大亮,太阳未曾升起,夜间所笼罩的雾气尚未消散所致,心生奇怪,寻思:“这到底是甚么地方,老衲因何来此?” 只记得自己回到禅房,看见那少年,他自称是梁萧,然后趁自己不备,封了身上多处大穴,最后他还告诉自己,说他就是中逍遥,那个广发武林贴的…… 这个时候,洞内光线一遮,急忙抬眼,却见洞口立着一人。玄慈方丈眯了眯眼,看见这人正是穿着僧服的梁萧,他脸上笑了笑,拽步过来。他一离开,洞内光线又复原状。 梁萧走到玄慈身旁,出指在他身上轻点两下,只解了他哑穴和上半身穴道,跟着将一油纸包扔给他。玄慈穴道才解,那油纸包便打在胸口,不及去接已然滚到了地上,梁萧嘻嘻一笑,道:“方丈大师,这是你的早餐,难道你不捡起来吗?” 玄慈无奈地瞧了他一眼,摇摇头,右手轻动,捡起地上那油纸包,然后轻轻打开,只看见三四个包子,也不问有毒无毒,放进嘴里便细吃起来。从梁萧进洞至现在,这方丈只看了他一眼,不曾开口说过任何一句话。 梁萧见他不说,只好自说了:“方丈大师,抱歉得紧,地方简陋让你受委屈了。小子知道你们出家人不食荤,不过你放心好了,这是我专门去你们少林厨房牵来的素包,绝对没毒!” 废话,这个玄慈当然知道,若是荤的他怎会吃,只不过从少林取来,这点出他意料,难怪有些熟悉的味道。玄慈吃完包子,双目在梁萧身上乱转了一轮,过了好半响,才问:“这是哪里?”梁萧道:“少林寺的后山!” 玄慈哦了一声,淡淡道:“如今早餐吃了,接下来预备怎么做,你动手吧!”当真临渊若定,不愧是一派掌门。 梁萧嘴角略动,然后淡笑了笑,才道:“方丈大师,我想你是误会我的意思了,小子并无加害你之心,相反的,只想救你而已。”听完这话,玄慈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但他并不生气,很平静地说道:“老衲倒想听听,我有怎样的危险,须要大名鼎鼎的中逍遥施救,瞧来少林掌门这个位子,倒是极有份量。”话虽然不急不躁,但流露出来的意思很明确,是说中逍遥为了当武林盟主,潜进少林先绑架了他们的掌门人,好胁迫就范。 梁萧摊了摊手,暗下一声叹气,只道:“我如今说甚么你也不会相信,不过我会证明给你看。”说罢,向洞外走去。 玄慈高声道:“施主别再去做甚么坏事了,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字尚未出口,但听啪的一声响,他胸膛微痛,跟着一枚石子滚下了地面,嘴巴又不能动了。 玄慈胸中有些烦乱,几十年修的禅定功夫,在这一刻居然不管用了,心七上八下地乱跳着,担心以中逍遥的武功要夺武林盟主,简直如探囊取物一般,不知他会在江湖上掀起多少腥风雨水。思绪颇乱,忙又强摄心神,当下气惯丹田,只觉丹田空空如也,暗吃一惊:“难道他废了我的武功?” 不知过了多久,洞口又是一暗,跟着又亮了起来,看见梁萧携着一个人进来了,待瞧清那人面貌,浑身一震,叫道:“你抓老衲的儿子干甚么?”可惜他哑穴被封,只能在心底大声疾呼。 不错,刚才梁萧去了一趟少林,把刚下早课的虚竹掳了来。此刻他拍开了虚竹穴道,虚竹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眼便是玄慈方丈,立马慌了,跪下磕头道:“弟子虚竹,拜见掌门师伯祖!”不听见他说话,心下颇为好奇,当即仗着胆子抬头,洞内光线虽暗,近距离仍是瞧得清楚,只见掌门师伯祖脸上憋得酱紫,而且一颤一颤的抽搐,显然神激动已极。 虚竹又道:“掌门师伯祖,您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心里怯怯的,又不敢起来去看他。 正在这时,徒听耳后传来嘿嘿一声冷笑,这一声笑冷不防吓了虚竹一跳,心都险些跳出嗓子口来了。他颤巍巍地回头,看见是梁萧,不觉大松口气,有点埋怨意味:“慧安师叔,你干嘛无缘无故发笑来吓小僧?”心中一动,又道,“师叔,你本领大,快来看看掌门师伯祖?” 梁萧冷笑道:“他是你亲生父亲,爹不叫,偏偏叫甚么掌门师伯祖,这成何体统?”虚竹一怔,浑身俱震,不觉颤声道:“掌门师……师伯祖是……是我爹?”这个消息简直如睛天霹雳,突然想起自己是被这个慧安师叔叫出来,然后出奇不意打昏了。 梁萧趁这当口解开了玄慈的哑穴,不料他穴道解开后,第一句话便是:“求求你放了我儿子,你要我怎样都成?”这句话一落入虚竹耳中,一加印证方才梁萧所说的话,登时只觉头昏脑胀,两脚发软,嘴巴张得老大。 玄慈满脸歉然,叹息道:“孩子,二十四年来,我与你朝夕相伴,竟然看不出来你是我的亲生儿子。虚竹,爹对不起你!”说着黯然泪下。 虚竹又觉脑袋一片空白,惊道:“你……你当真是我爹?”玄慈含泪点点头。虚竹对梁萧比较信任,虽然见面不过几次,但是心中就是有好感,又转过头仰望着他,盼他能告诉自己,这一切到底是不是梦? 梁萧触及虚竹那双几近哀求的眼睛,不知这样做是对是错,暗暗一声叹息,却听玄慈声音说道:“梁施主,老衲求你一事,你可否答允?”梁萧微笑道:“方丈请说!” 玄慈道:“别伤害虚竹,这孩子从小就命苦,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负责任,累及他一生。我玄慈这辈子没做过甚么伤天害理之事,若说做错,就是对他母子俩不起。”虚竹呜咽道:“爹,那我亲娘是谁?”梁萧低声喝道:“虚竹,请别插嘴。”转向玄慈,问:“你这辈子当真只做错一件事?” 第二百九十章 话当年,好心隐匿 玄慈一怔,凝眸向他瞧去一眼,见他一脸洒然之色,不像戏言,心下暗暗纳罕,又凝神细想,在搜肠刮肚了一遍之后,确定除此以外,再没做别的任何甚么错事,真不知他此话何意。 虚竹人虽迂腐,但绝非蠢笨之人,听师叔说了那句话后,父亲便一言不驳,想必其中当真有甚误会,他这个人比较木讷,更不善言词,当下红着脸,面向梁萧说道:“师……师叔你……你一定误会了,掌……掌门,不,爹他不是这样的人。” 梁萧冷笑道:“我不是出家人,以后你也别叫我甚么师叔了。哼,他不是这样的人?若不是这样的人,你又怎会被人无端端丢在少林寺的菜园里呢?”虚竹搔搔头,傻笑道:“梁公子,这个你也知道呀?”只道是玄慈方丈告诉于他。 玄慈则是一脸平静之色,他的耐心极好,只想看看这个少年究竟在耍甚么花招?梁萧淡然笑了笑,道:“也罢,我就不跟你俩拐弯抹角了。虚竹之所以会有如此命运,全拜玄慈大师你一人所赐。”玄慈只念:“南无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双手深深合什惭悔,可惜他的下半身不得动弹。 却听梁萧悠悠说道:“物有天理循环,才能生生不息;人其实也是一样,事也分前因后果,方能善恶到头终得报。所谓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自然得恶果了。”这些佛家至理,玄慈自然深懂,虚竹也是从小听到大,见梁萧碎碎念,谁也不出声打扰。 听梁萧又道:“玄慈大师,三十几年前雁门关外那件……”刚说到这,却看见玄慈脸上煞然色变。 玄慈感到梁萧目光迫视,微一凝神,脸上又复镇静之色,淡淡道:“施主说的可是雁门关外萧家那件灭门惨案?”此事早已传遍整个武林,就算梁萧有所怀疑,也不可能把矛头指向他,玄慈心中这般笃定着。 梁萧道:“不错,当年那萧远山伤心欲绝之下携妻和幼子跳下万丈悬崖……”于是乎便把萧远山跳崖未死,潜进少林躲藏三十余年,此后又在江湖上杀人报仇诸般事一一说了。又言道慕容博诈死一事,实际在暗中谋划复国大计,此等情由也一并备述。 果然玄慈方丈听说之后,震惊不已,心情振乱,许久也不能静下心来。梁萧继续说道:“慕容氏本是五胡时大燕的后裔,秉其祖训,哪怕穷其一生,也要以光复大燕为志向。三十年前,他跟大师你谎称契丹武士要来中原少林寺抢夺武功秘笈,其主在目的就是要挑起武林和契丹,以及大宋与辽之间的矛盾,进而兵戎相见,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以复国志。” “不想三十年后,故事再度重演,这老儿又把筹码赌在了我身上,以我的名义广发英雄帖,主在也是要激起群雄的不满。他深了我性情,知我一定不会容忍此举发生,届时必定大大出手对抗群雄,这样我便成了武林公敌。然而我爹爹和段王爷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真到了这个时候,只怕这老儿的计谋早已得逞。” 玄慈和虚竹静静听着,心中都是惊骇无比,尤其是玄慈骇然之余,心中更曾掠过一丝怀疑,双目紧紧凝视梁萧半响,才道:“阁下到底是谁,当真便是那梁萧?”心想一个尚书之子怎么会知晓那么多隐秘之事,就算他本领再大,也不可能件件如数家珍。 虚竹听父亲问得极有意思,微笑道:“爹,他是梁公子不假!”梁萧道:“玄慈大师,我的身份你不必怀疑,除了慕容老儿敢找人冒我之名以外,世上恐怕就再也没有人敢这般做了。”玄慈脸上皮肉微微一动,说道:“既然慕容施主要对付的是阁下,那不知阁下请老衲来此,是个甚么用意?”玄慈大师明知自己是被梁萧绑架而来,却用了个请字,果不负参禅多年,性情比一般人慈和。 梁萧哈哈一声,拍手笑道:“方丈就是方丈,果然够睿智。不错,以上我所说的种种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子不让你出席武林大会。若我所料不错,天下群豪已经齐聚少林,大会应该在这一两天之内召开。假若没有了少林掌门的支持,我看这出戏那老儿怎生唱下去。” 玄慈微笑道:“善恶正邪终有迹像可寻,就算老衲不参与此事,少林玄字辈诸僧也是法眼慧具,施主你这般做反倒不理智了。”梁萧道:“随你怎么说,想骗我放你,那绝不可能。待一切事情尘落定之后,小子再来向你陪罪。不过这其间,就得委屈你父子二人,在这洞里好好呆上一阵子喽!”其实他还有一层深意,生怕萧远山当真把玄慈大师和叶二娘双双*死,这个关键嘴上不想说,希望可以凭己之力,扭转这个残酷的事实。 他微一沉吟,当下指出如风,点了虚竹诸般穴道。虚竹一时不防,全然中招,就算他事前得知,也不是梁萧对手。玄慈吃了一惊,急道:“你……你想做甚么?”梁萧脸上笑了笑,不答,将虚竹拖过去和玄慈挨坐在一起,拍拍手,这才说道:“让你父子二人近距离相处,你瞧我多有心。好了,方丈大师,我这次就不点你的哑穴了,给你个机会和儿子好好说话,倘若你不乖,大喊大叫的想引人来救你们。嘿嘿,那对不起,恐怕从今以后你就看不到你的宝贝儿子了,哟,我倒忘了,和尚是不该有儿子的。”说罢,又嘻嘻一笑。 玄慈禅性一向很好,本不想动怒,但此刻再也忍耐不得,恨声道:“怪不得江湖上的人说阁下亦正亦邪,以性行事,今日有幸亲受,果然名下无虚。” 梁萧笑道:“岂敢,岂敢!得方丈大师一言谬赞,胜却武林群豪无数。”顿了一下,又道,“小子还有事儿待忙活,烦请大师在此先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说罢这一句,掉头便走,玄慈望着梁萧远去的背影,暗暗叹息,然后扭过头来,慈爱的瞧着虚竹,手指一动,想要替他解开穴道,但是内力一点也提不起来,这少年的点穴手法,当真邪门的紧,倒忘了问他,何以自己的内力消失了。 第二百九十一章 聚少林 一轮金色燃燃从天际大放出热量来,洪烤着底下的人儿,只见东一簇,西一簇,偌大的少林宝刹山门之外,堆满了人。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有的则大大有名声,有的则是慕名而来,更有些小辈只是跟随师长来凑凑热闹,增长见识。 群豪来了许久,不见少林掌门出来主持场面,甚至连这次主发英雄帖的中逍遥也是不见人影,干等了一个早上,不少人开始发起了牢骚,听得一个身穿青袍的大汉咧咧骂道:“这个中逍遥是个甚么东西,四处乱发英雄贴说召开武林大会,现在大伙应邀而来,他却躲起来了不敢见人,大伙说说,这都甚么世道。他奶奶的,早知自己是个孬种,那就别乱发帖子,还充甚么英雄好汉,我呸!”话音方落,不少人吆喝起来:“有道理,有道理,他妈的孬种!” 突听拍的一声大响,似乎某人挨了一个耳瓜子,这一声响,仿佛掩盖了群豪间的宣噪之声,足见发掌那人怒气有多大。群豪心生奇怪,争相顾看,但见挨打那人,正是先前出言辱骂中逍遥的那青袍汉子。众皆诧异间,只见他身旁立着一位青衫少女,身材颇是窈窕,俏丽的脸上布满怒色,一双大眼珠死鱼一般瞪视着那青袍汉子,恨不得能将他大卸八块。 那青袍汉子无故遭人痛打,心中大怒,一抬眼见是个漂亮姑娘,又生不起气来,可是脸颊委实辣痛得紧,一咬牙,说道:“姑娘,你干嘛无端端打人?” 那少女俏脸上皮肉一紧,现出一丝冷笑,道:“哼,先生,那你干嘛有意骂人?”那青袍汉子道:“老子随便说说而已。”青衫少女学他口吻,生硬道:“喔,老娘随便打打而已。”此言一出,群豪轰然大笑。 青袍汉子听得笑声,感觉特别刺耳,脸色一沉,不悦道:“姑娘,你是鹦鹉吗?为何总学大爷讲话?”青衫少女哼的一声,不屑道:“先生,你耳背吗?哪只耳朵听见本姑娘学你讲话?” 忽然人丛中一名白衫少女“嗤”的一声轻笑出来,那青衫少女白了她一眼,怒道:“笑,笑,笑!笑个屁呀?”白衣少女又是嘻嘻一声,笑道:“静姊姊,何苦生如此大的气呢?开心一下不好吗?哥哥常说,笑一笑,十年少。” 那个静姊姊牙齿轻咬,恨恨道:“死丫头,少在我面前提他,那个乌龟王八蛋,别让我再见到他,不然本姑娘见一次,揍他一次。”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白衫少女左首的一名中年男子眉头稍皱。 白衫少女似乎察觉,便问:“段叔叔,您有话说吗?有就直说,可千万别憋着,闷在心里闷得久了,对身体不好。”那段叔叔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轻轻笑道:“叔叔没事,你俩别吵架就好。” 这个中年男子名叫段正淳,一行人本来住在许家集客店,那晚梁萧偷偷潜上少林之后,诸人不见他归来,等了一天一夜,仍不见他身影,眼见众英雄从不同的地方纷纷赶来,客店顷刻爆满。今天清晨,诸路英雄叫嚣着要上林,如此的群雄汹涌,谁也无法控制,十二人一经商量,也跟着群豪上了山。 那刘进颇看不惯静云无理取闹,乱打人的做法,有些恼怒:“静姑娘,人都是有尊严的,别动不动就往脸上打。所谓人要脸,树要皮,说得便是这个理!”静云闻言,胸中气怒,恨恨瞪了刘进一眼。 刘进只当不见,将头别向他处,静云看见他如此对待自己,心中更气。那段誉偷偷挨近刘进,小声提醒:“千万别惹她发飙,否则后果很严重。”刘进不解问:“为甚么?”他知道这位大小姐虽然有时候野蛮了点,但并不是不讲理之人。 段誉用手遮着半边嘴,小声道:“那个先生言语中骂了中逍遥,犯了诸葛小姐的忌讳。”刘进一惊大声道:“中逍遥……”不待他说完,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刘进自觉失言,尴尬对众笑笑,片会又压低声音靠近段誉:“喂,木头,那个中逍遥甚么的,你们很熟吗?”段誉脸上一怔,随即诡异而笑,说道:“熟,非常熟,你和梁妹妹也熟。” 刘进哦了一声,心下寻思:“我和梁妹妹都熟悉的人,那会是谁呢?”思不了,徒听静云娇咤道:“喂,你们两个大男人很喜欢咬耳朵吗?是不是见不得光呀?”二人心中一怔,均向静云望去一眼,然后又相视而笑。 段正淳也觉得这两个儿子的行止非常可疑,咳咳两声,叫道:“誉儿,进儿,有甚么事不能光明正大说出来,非要碎语不可?”段誉吐吐舌头,刘进则一脸腼腆姿态,齐道:“没事,没事!” 太阳逐渐偏近午时,然而主角尚未登场,群豪又开始噪动了,其中有人叫道:“这到底要等到甚么时候呀?中逍遥不来,少林也该派个代表主事一下吧?”人丛中登时有几十个人大声咐合:“不错,不错,这英雄宴既开在少林,玄慈方丈也该出来表示一下了吧!” 段正淳等也暗暗生出疑心,都来了好半天了,除了慧字辈几个和尚在安抚躁动的众人之外,玄字辈的高僧一个也没见着。那朱丹臣悄悄对段正淳说道:“主公,事情好像有些诡异,少林派会不会出了甚么事儿?”段正淳点头道:“丹臣所言甚是,我心中也有这种感觉。不管待会发生甚么事,大家须多加小心才好,尤其是雪儿,她不会武动,希望各位兄弟把她给护好了。”七人低声应是。 过了半响,庄严的寺门啊一声而开,从寺内走出几位红光满面的老和尚,都是身披袈裟缓步而行。段正淳略一打量,看见全是玄字辈的高僧,单单不见玄慈方丈一人,他心下疑窦又起,见诸僧眉宇间微带些许愁思,更加肯定少林生了变故,打死他也料想不到这一切乃他儿子梁萧所为。 第二百九十二章 怎么不见方丈 几僧一字排开,立于山门阶前,放眼四顾,只见漫山遍野黑压压的全是人,人数不下于二千,左首的三十余人,诸僧识得乃是河朔群雄,依序数十位是山东、淮南的武林人物。中间的乃是两湖、江南各地的英雄,右首的是川陕、两广的英雄。群雄南北相隔千里,却都于一日中齐聚少林,显然这个中逍遥筹备已久,早在一两个月前便已发出英雄帖。 台阶上的诸僧口上不言,心中已是不胜感慨,既愤然,又担忧。早在几日前,中逍遥的书信已递来少林,与武林贴上不同,贴上只说忧国思民,不乏隐含争夺武林盟主之意,而书信上直指,武林盟主舍我中逍遥其谁。 玄慈方丈就这事不眠不休,与众师兄弟酌量了几天,不想昨日却发生了神山上人、观心等和鸠摩智先后拜山之事,为了应付,诸僧已颇费心神,更有玄慈方丈无故失踪,全寺上下除了焦急寻找之外,更是无措。 在寺内找寻半天无果,玄寂等诸僧又闻知客僧传报,山门外各路英雄拜山,不敢怠慢,便搁下玄慈一事,率众出迎。原来是知客僧见众师祖为方丈一事烦恼,不敢以群豪拜山之事相禀,就偷偷告诉了几位慧字辈师叔伯,后来群情汹涌,眼看抵挡不住,这才不得不实言相告。这时玄寂朗声道:“众位朋友驾临敝寺,少林荣幸之至,适才有失远迎,望请恕罪则个?” 群豪齐道:“好说,好说!”人丛中忽闪出一名大汉,他抱拳向玄生说道:“老哥哥,怎么不见贵派的玄慈方丈?”这句话是在场所有人都想问的,只是不知如何开口,偏偏此人性急嘴快。 玄生一眼便认出此大汉是他好友河北神弹子诸葛中,心想:“他哪壶不该提哪壶!”哼了一声道:“好啊,诸葛老儿,你得到讯息,也不捎个信给我,咱们三十年的交情,就此一笔勾销。”轻轻松松几句话,就把玄慈一事给遮过了。 段正淳等人也听出玄生是故意避开玄慈之事不谈,那诸葛中不及答话,段正淳便缓步而出,施个佛礼道:“玄生大师,莫非玄慈方丈遭了甚么不测?”这话问得有点直接。 诸僧一见这人竟是大理国的镇南王,都是心中一喜,少林与大理段氏向来友好。为了玄悲师兄身中“韦陀杵”而死之事,段王爷曾拜会过本寺玄慈方丈,数月前居然大降身份,护送本派三代的一个小弟子回寺,此刻现身,实得一个强助。诸僧欢喜,与他见过,他身后三公、四护卫已是三度重会,刘进、段誉、梁雪、静云等却是第一次会面,几人略作自介,诸人又寒喧得几句,段正淳又以方才的那个话题重问几位大师。 玄寂、玄生、玄惭等都是脸上一沉,玄寂叹道:“不敢有瞒段王爷,实乃……”他尚未说下去,徒从头顶飘下一个清朗的声音:“段王爷,要想知道玄慈方丈下落,何不亲自去问问你那宝贝儿子?”声出人到,只听衣襟风响,已从墙头上跃下来一个中年番僧。 段正淳父子见了此僧,立即色变,却听玄寂哼声道:“哼,国师,你昨天不是已经离去,怎么还身在少林?”玄寂大师执掌戒律院多年,言语之中难免有一股冷漠之色。 此人正是吐蕃国国师鸠摩智,他昨日中了梁萧阴招,后来愤然拂袖而去,心中诸多怒气难消,静思一遍之后,又想这小子化身进少林,不知搞啥虚头。入夜决意返回寺内瞧瞧,哪料竟看见梁萧携掳玄慈方丈出寺这一幕,心下骇然不已,只见他径往后山方向奔去。当即一路悄悄尾随,情知此人武功极高,不敢过份靠近,见他钻入一处山洞,也没有上去多瞧。 不过心中大喜,不管这小鬼弄甚么阴谋,他制住了玄慈大师,反于己有利,暗想着明日再去挑了少林。岂知人算不如天算,惦记少林的又不止他一个,天方亮,就看见大批的英雄豪杰陆续上山,想着有热闹好瞧,心中更乐,便静静伺机一旁,看见段正淳父子,才忍不住突然现身。 此刻闻得玄寂大师所言,鸠摩智脸上微微一笑,说道:“此地已离少林三丈之外,小僧并非入足少林宝刹,玄寂大师又何苦生气呢?”诸僧知他所言不假,就算不是,那也奈他不得,况且大难将至,也没多余精力跟他计较。 段正淳见这番僧出现,心中虽惊,但更惊的仍是他说的那句“要想知道玄慈方丈下落,何不亲自去问问你那宝贝儿子?”想此,不觉向段誉瞧去一眼,但是他脸上除了惊慌神色之外,仿佛一无所知,心底纳闷,蓦地一动:“我儿子又不止誉儿一个,莫非他说的是萧儿?这孩子从来便是胆大妄为,说不定玄慈大师一事,当真和他有关?”心中虽然想到了个中关窍,脸上不动声色,向鸠摩智道:“大师若知道犬子的消息,烦请相告,好解在下一片思念之情。” 鸠摩智向段正淳微瞥了一眼,笑道:“昨天在少林寺大殿上,小僧的确与梁公子有一面之缘。段王爷若不信,当时几位大师也在,你大可问问,小僧说得是真是假?”段正淳不及相询,那玄惭便出列一步,合什道:“国师说的可是那慧安师侄?” 鸠摩智嘿嘿一声,冷笑道:“自然是他,不过你可知你们这个‘慧安师侄’,其实是宋朝梁尚书之子,也是段正爷的亲生儿子。”他说这话本意是想讽刺段正淳的风流多情,哪知段正淳不以为杵,心中只想:“萧儿上少林作甚?”少林诸僧并不知道慧安就是梁萧,当时听得玄慈方丈唤他慧安,说是新收的弟子,谁也不曾有怀疑,而此刻听国师说,那人竟是段王爷的儿子,然段正淳又不反驳,反以此自喜,料来多半不假。 玄寂一想,决然把吐蕃国国师摩智一人挑衅少林,被少年人梁萧挫败一事当众说了,群豪听后无不骇然,吐蕃国国师威名远播,众英雄中多有人知晓,但听说打败他之人是梁萧后,又是一阵唏嘘,梁萧的名头这两年来,声名大振,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第二百九十三章 齐下山腰 鸠摩智老脸憋得通红,本意让这个风流王爷当众出丑,不料这些和尚竟不顾少林百年来的声誉,意挺梁萧这小鬼出头,反倒是自己理亏了,心中一阵恼怒,但脸上仍旧镇静如常。不觉睨一眼段誉,脑袋灵光一闪,突然又有了新想法,寻思:“这小子痴情得紧,从不曾离开王姑娘石榴裙半步,他如今既然在此,想必慕容公子离此地不远矣。”心中这般想,为了挽回面子,当下再一次显摆。 他暗暗一运内力,立即朗声说道:“慕容公子,既已到了少室山,怎么还不出来礼佛?”声音高昂之极远远送出,数里内皆可闻。众人都是一凛,相顾骇然失色,不想这番僧内力竟是如此纯厚。鸠摩智一连叫了三遍,他的声音都在群山之间阵阵回荡,但仍听不到半丝回应,他深索了一会,心想自己所料是否有误? 段誉听得这番僧大呼慕容公子名字,胸口之内的那颗心不禁扑通扑通地乱跳,只想:“慕容公子来了,那王姑娘是不是也来了?”但等了半响,就是不见她姿影,只道那和尚在存心戏弄自己,不免朝鸠摩智横了一眼。 鸠摩智久不见慕容复现身,渐觉大窘,正想说几句话来饰掩尴尬,突听西首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飘来:“慕容复和丁春秋在山腰间斗得正热闹,怎么有时间礼佛?”此言入耳,段正淳一行人都是胸中大震,个个脸上失色。 但听一缕旋风呼啸而过,一个青袍汉子已立在了场中,正是四大恶人中的恶贯满盈段延庆,后面跟着的依序是无恶不作叶二娘、凶神恶煞岳老三、穷凶极恶云中鹤。段正淳见这四人突然出现,手心中不觉冒出丝丝冷汗,如今梁萧不在,倘若这四人突然发难,一行人中没一个是段延庆对手。还好那段延庆只是微瞥了他一眼,然后目光便望向了他处。 玄寂又念了一句佛号,合什道:“丁施主驾临敝寺,我们先去会会,各位师兄,各位朋友,你们觉得如何?”即叫:“玄生、玄惭各位师兄,准备罗汉阵,以备不防之需!”诸僧纷纷应是,现下玄慈不在,公推他做老大发号施令。 玄痛、玄难二僧的死因,少林众神僧早听段正淳和虚竹陈述过,如今凶徒自动送上门来,这些吃斋念佛的和尚听了也会眼红。群豪早闻“罗汉阵”的大名,亦想开开眼界,早就等着他发话了。不少年轻好事者,已迫不及待地向下山的路奔走,惟恐错过了这般盛事,段誉一听王语嫣有可能就在山下,招呼也不打一声,凌波微步即出,已然溜得没踪没影,段正淳暗暗一声好笑。 只见左右光头倏动,僧服一致,缓缓从山门奔出五百名武僧,都是手持各种兵刃,方向疾奔山下。梁雪于这些事情不感冒,心心念的只是哥哥,好不容易听到他的消息,可惜那大和尚却不说了,不免有些失望,一直低首蹙眉不言语。 刘进也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一颗真心只系于梁妹妹身上,外间的一切似乎与他无关。虽然明白她心有所属,但感情这种东西,又怎么克制得住呢,不过他没甚么邪念,只要她开心便好。 这两个活宝对事无所谓,可就苦了三公、四护卫了,连下个山也要在周旁替二人护航,生怕一个不小心,失魂落魄中的两人,被激动奔走的群豪给撞翻,或是踩扁了也不知道。静云倒是大咧咧,哪有热闹,先瞧了再说,挤在群豪之间,欣然下山。 段誉一身内力沛然充盈,加之步法诡异奇特,从山门奔至山腰,屡屡闯过前面的群豪,甚至最后自己竟是第一个先到。奔到半山腰之极,他隐隐听到谄媚之声远远传来:“星宿老仙邕临少室山……” 双手支撑大腿,半躬着身,稍微喘了喘息,然后缓缓抬头。但见一个身穿藕色衫子的少女,亭亭立在一株松树下,此女正是段誉魂牵梦萦,日思夜想的王语嫣,她身旁站有两名汉子,段誉识得是包不同和风波恶,二人手上都提着兵刃,摆开架势,目光四下顾盼,隐隐成保护之状。 段誉见了美人,早就喉头生甜,双腿发软,险些又头昏脑胀起来,看见她绝美的脸上挂着一丝焦急之色,不觉顺她目光瞧去。但见不远处的山丘,左首立着一老翁,此老童颜鹤发,只是半边眼缠着一个药裹,认识是那星宿老怪丁春秋,此怪身后三丈外站有一群人在摇旗呐喊,这老儿,飘飘然,醺醺然,很是享受。 他对面立着一个年轻俊雅的公子,手提一柄长剑,而且目光摄人,正是那慕容复无疑。这公子身后距离不远守护有两人,依稀便是邓百川和公冶乾,神情也是特别的严肃。 丁春秋在灵鹫宫被梁萧毁去一目后,不加悔改,反而更加猖狂,返回中原途中招兵买马,无论黑白两道尽情接收,短短月余时间,人数竟达一千多人,这些新入门人未学本领,先学谄媚奉承、溜须拍马之术。某一日这老怪也接到了英雄帖,一看内容,立即大怒,他知道中逍遥便是梁萧,也就是逍遥派的现任掌门人,及灵鹫宫的主人。 心怒之下又暗喜,先前言道和他共享天下,这小子固执得紧,不旦不答应,而反训斥了自己一顿,哪知这小子野心是如此之大,竟要独享。丁春秋招兵买马目的是为了对付梁萧,好夺走逍遥派掌门之位,眼前既有大好机会,又怎可错过,便率乌合之众前赴少林。 途中不期与慕容复一行遇上,一言不和又干上了,一路打打停停,直至少室山已不下四十架,其中各有损伤,较为惨重的是星宿派,不觉被慕容复一伙杀了近百人,这几人武功还算可行,居然无一人死去,只略有皮肉之伤。 丁春秋和慕容复在少室山战了不下百十回合,兀自不分胜负。老怪屡施奇毒,均被旁观者清的王语嫣点破,慕容复这才以巧招安然避过,两人又战了一会,才然分开这么对峙着。 王语嫣秀眉微蹙,实在看不出他们还要对峙多久,段誉兴急跑过去。此刻群豪陆续奔到山腰,最后段正淳、刘进、梁雪、静云等也到了。众人远远地便听见歌颂之声盈耳,一千多人齐唱,声势浩大,树动山摇。 第二百九十四章 谁没来 玄生气运丹田,大声叫道:“结罗汉大阵!”五百名僧众应道:“结罗汉大阵!”红衣闪动,灰影翻滚,五百名僧众东一簇、西一队,漫山遍野散了开来。但见群僧衣帽分色,或红或灰,或黄或黑,兵刃不同,或刀或俞,或杖或铲,人人奔跑如飞,顷刻间便将星宿派门人围在核心。 星宿派人数较少林为多,单打独斗或许各逞艺能,但像这般列队布阵,却是难能相及,这些都是新收的乌合之众,瞧得如此阵势,不免自先慌了手脚,歌颂星宿老仙的声音也是大大减弱,不少人默不作声,心里打着改颂“少林圣僧”的主意。 戒律院首座玄寂大师说道:“星宿海丁先生今日驾临少室山,乃是与少林为敌,诸位英雄请作壁上观,且看少林斗斗西来高手如何?”河朔、江南、川陕、湖广各路英雄纷纷呼叫:“星宿老怪为害武林,大伙儿敌忾同气,诛杀此獠!”各人抽出兵刃,欲与少林派并肩杀敌。 这里慕容复、邓百川等与丁春秋对峙良久,眼见大援已到,纷纷向后跃出数丈,就此罢手不斗,星宿派众人心下危栗。 王语嫣看见表哥安然退下,心中甚喜,微睨了一眼段誉,秀眉又蹙了起来,忽尔想起一人,轻声问道:“他没来么?”段誉一怔,心想:“谁没来?”脑筋急转,突然叫道:“啊呀,王姑娘,你……你说的可是萧弟?”王语嫣脸上一红,啐道:“除了他,世上还有谁那么令人讨厌?” 段誉心中老大不是味儿,又想:“原来你心中一直记挂着萧弟,不然如何看见我却想起他来?”但说就此离去,又万般不舍,讪讪道:“这个……这个我不知道,听说他昨天在少林,现在嘛……啊,王姑娘,梁妹妹和刘进也来了,便在外面。” 王语嫣和这个梁妹妹有过几面之缘,知道他是梁萧的妹妹,并且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虽然讨厌哥哥的无赖,但对妹妹却是十分投缘,有心见见,当即美目顾盼,果真在人众中搜索到她一缕身影,一袭白衫随风轻拂,宛如仙人降凡,不染点滴尘埃,只不过一张美丽之极的脸,布满了愁容,微觉好奇,说道:“她不开心么?怎么看起来特别瞧悴?咦,他旁边那人是谁?” 段誉看也不看,更加不去猜想,便道:“是啊,萧弟前两天无声无息便走了,也不留下只言片语,妹妹如何高兴得起来。他身旁那人是刘进啊,你不记得了么?”王语嫣秀眉又蹙,对刘进她当然有印象,又道:“我说的是右首那位?”段誉嘀咕:“右首?”当下倏然回过头去,只见站在梁雪左旁的是刘进,而右首的则是……不禁脱口而出:“那是我爹爹!”王语嫣淡淡哦了一声,便不再理会他。 少林群僧布就罗汉大阵,左右翼卫,前后呼应,有几名星宿派门人向西方冲击,稍一交峰,便即纷纷负伤。丁春秋道:“大家暂且别动!”他此刻无意给少林发难,区区罗汉阵自不在他眼里,他的目标是梁萧。方才仔细看过,人丛中并不见这小子踪影,此人诡计多端,难保不躲在暗处,进行着甚么阴谋,有心要引他出来,提气说道:“小师弟,哥哥来了,你这当主人的怎么也不表示表示,难道眼看师兄被人欺负,你也袖手旁观吗?” 这“小师弟”三字一出,群豪相顾失色,心想这老怪难道应邀了高手与少林派为难么?光是星宿老怪一个魔头已然让人闻之色变,再来一个师弟,不是更加难敌,况且星宿老怪敢称那人为弟,一定也是个狠角色。 顷刻间群豪的喧噪、吵嚷之声,登时为之一停,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隔了半响,远处山间的回音传来:“小师弟……哥哥来……不表示表示……袖手旁观?”除此之外,更无别的一丝声音。 群豪纳闷,都想:“这老妖怪会不会故弄玄虚?”只有刘进、段誉等清楚,此怪唤叫的是梁萧。心中亦惊亦喜,惊的是丁春秋怎么知道梁萧就在此间,喜的是梁萧一出来,这老怪准没好果子吃。忽然人群中一个娇嫩的声音响来:“丁老头,你莫要胡说,哥哥不在这里。”嗓声虽小,群豪大半听得清楚,纷纷循声源处瞧去,但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容颜极美,双颊生晕,略含羞态,这出声之人正是梁雪。 她一路跟随段正淳等下山,不曾说过一言半语,此刻听得丁春秋说,哥哥可能就在此间,登时心中好一片欢喜,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哥哥出来,只道这老头又在胡说八道,忍不了才气极开口。 丁春秋见了梁雪,微微一怔,然之眼珠骨碌贼转,突然间往她方向疾扑而去,欲要跃出罗汉阵外,擒来梁雪好胁迫梁萧就范。事起顷俄,此怪轻功极佳,可怜少林众僧猝不及防,待要阻止,只见他袖袍大挥得几下,瞬息之间,便有十多名武僧相继倒下,均在地上不住颤抖抽筋。 眼看他越来越欺近梁雪了,段正淳一行人武功虽高,但真正能与丁春秋匹敌的,莫过于段誉一人,然而他心系王语嫣安危,不及回援。这里刘进将梁妹妹护在身后,段正淳、静云、朱丹臣等也在一旁掠阵。 丁春秋随手又打倒两名武僧,疾向刘进扑来。说时迟,那时快,一人忽然从天而降,手推一掌,呼的一声,朝丁春秋劈去。事又起突兀,丁春秋感觉一股浩然掌风扑面,不暇细想,当下前脚一掀,仓猝翻了个筋斗,远远地又纵回了罗汉阵内,诸僧刹那间又把缺口给堵上。 从天而降那人,微扫视一眼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的十余僧众,他浓眉稍皱,立即身法如电,在诸僧之间来回纵横分点了各人几处大穴,也好减少一丝疼痛。 群豪只见白影似风,在山间穿行,如鬼如魅,委是难辨虚实。只得片会,那白影又停了下来,始终背对着段正淳一行人,及身后的群豪。 丁春秋稳定身形之后,抬眼一瞧,倒要看看到底是谁有如此能耐,可以劈退他,谁料……立即哈哈一声,大笑道:“好师弟,你终于舍得出来啦?” 第二百九十五章 小子,你干嘛 那人淡淡一笑,说道:“丁师兄传唤,小弟如何敢怠慢呢?还不,特地换了一套新衣衫,才敢出来见人。迎接来迟,师兄,你可别小气呀?”这声音一入众人耳朵,梁雪、静云、刘进等都是心中一震,诸人相视而喜,均想:“他终于出来了。”此人正是梁萧。 他一离开山洞,便向少林而行,山门前所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内,见少林众僧和群豪相约下山会会那星宿老怪丁春秋,当即偷偷潜入少林寺内洗了个冷水澡,然后换了套干净衣服才下山。走不到百步,便听到妹妹的声音清晰入耳,不觉心中一紧,知道丁春秋一直想对妹妹不利,当下不敢多耽,内息一变,化成缕缕白气飘向空中,居高顾盼,果见那丁老怪欲向妹妹发难,真气一引,又从高空跃将下来,顺便给了丁老怪凌厉一掌。 丁春秋捋着颏下白须,笑吟吟道:“师弟,咱俩连日欠亲,哥哥今天特地带了人手来给你助助声势,你欢喜不欢喜?”梁萧哼的一声,冷冷道:“少胡说,快把解药拿出来,我便饶了你狗命?”丁春秋道:“哟,师弟,你真爱说笑,哥哥哪来甚么解药?咦,你中毒了么,中的是甚么毒呀,快过来给哥哥我瞧瞧。” 梁萧颇恼,心想:“这老怪好不可恶,尽跟我唠一些不着边际的调调,引我焦急。哼,我才不上当哩!”脸色一板,不悦道:“师兄,你交是不交?” 丁春秋笑道:“小师弟啊,别怪哥哥我心肠狠辣,实在是……实在是,唉,师父他老人家偏心,把甚么本事都教了给你。哥哥这毒吗?不值一哂,以你之能想要妙手回春绰绰有余,不信你大可试试?” 梁萧心中大怒,这老儿明摆了想消耗自己的内力,对一般人而言,想要替这十几个和尚解毒,那非得耗损一大半以上的内力,也不一定连续救得这些人命回。但对梁萧,别忘了他还有“蚕变”真气,这个是丁春秋所不知道的了,他一直以为无涯子把逍遥派最高深的武功传了给他,是以一直对梁萧是又羡又恨又妒,因此才一路穷追猛打。 梁萧微一踌蹉,咧嘴笑道:“多亏师兄提醒,待会可别暗箭偷袭哟,不然,嘿嘿……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群豪听得老大纳闷,这二人对话,既像叙旧,又像唠家常,但言语间又隐含他意,似乎一言不和更有大大出手之意,所以气氛显得特别怪异。这大概只有梁雪能深懂其中之意,他静静地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哥哥的一切。 只见梁萧大步走到一位躺在地上的少林僧人躯体前,半蹲下身子来,然后左手贴在那僧人的檀中穴上,檀中穴乃人身一处大穴,若稍有不慎,即将毙命。玄生大师耳听丁春秋亲切的叫这少年师弟,这时又见此人这般作法,惟恐他心存歹念,有意加害,立即喝道:“小子,你干甚么?”说着便要冲下山去。 突然一只大手横了过来,拦阻了他的去路。玄生见状大怒,正欲将手狠狠甩开,却看此手那头竟然是玄寂,他微微一怔,不解道:“师兄,你这是何意?”玄寂微笑道:“玄生师弟请稍安勿躁,你看!”顺他目光瞧去,看见梁萧左手已然离开了那名武僧身上,而右手则探入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倾出一颗焦黄药丸,喂入那武僧嘴里。 顷刻间,那武僧跳了起来,合什道:“南无阿弥陀佛,施主慈悲,多谢相救,祈盼佛祖保佑施主,此生无灾无难……”果然是个善念经的和尚,一开口,跟着碎碎念起来。 梁萧笑了笑,然后拍拍他肩头,说道:“好了,大师,承你吉言,你若再念下去,恐怕你的师兄师弟们早就见了佛祖了。”那僧人歉然陪笑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僧太啰嗦了……”说着连连行礼陪罪。 梁萧暗叹一声,心道:“唉,又是一个迂腐的笨和尚?”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他,俯下身子,依法施为,解除诸僧身上所中的剧毒。 玄寂大师眼尖,一眼便认出梁萧乃那日在大殿上,勇斗吐蕃国师的慧安,适才阻止玄生不让其去防碍他救人。此刻梁萧虽然换了新装,但他手上的小瓶子及药丸,玄生还记得,那日梁萧相救玄渡一命,曾当众拿出来过,颇有些印象,这时重见,他那个嘴巴不禁张得老大,惊叫道:“他是……”玄寂木然推了他一把,点头道:“嘘,师弟,小点声!”玄生自觉失言,赶忙把嘴给闭上,只是心中尚有几分纳闷,寻思:“此人明明是段王爷的公子,为何到我少林来乔装和尚,而方丈师兄似乎也同意了,但是时刻为何又扮起了星宿老怪的师弟来?”百思不得其解,深觉此人种种行止,颇为古怪。 群豪见这少年只将手掌贴于伤者胸腹,过会即离开,跟着喂颗药丸进嘴,既不把脉,也不问中了甚么毒。刚刚还在痛苦呻吟的诸僧,瞬间个个都龙生活虎起来,皆是称奇不已。不少人纷纷猜测、议论:“这小子当真是星宿老怪的师弟吗?”“哦,难怪了,丁老怪的毒除了他本人之外无人能解。”“此人竟有此等神通,他俩方才的对话多半不假!” 丁春秋暗暗生忧,本想激起他的慈悲心肠去救人,好耗掉他一半的功力,再相斗之时,也好轻易取胜。哪知这小子每救完一人,脸色就越加红润,哪有半点气虚迹象,这还了得,只道是逍遥派的武学当真高深不可测,这就引发他想要夺取逍遥派掌门人之位,以及这小子身上所藏的武功秘笈的兴趣,越加浓烈。又见躺在地上的人,只剩最后一个了,不觉心急如焚,心底有个声音在轻轻说道:“不能让他得逞!”当下拔脚如飞,疾冲向梁萧。 忽闻玄寂大师厉喝一声:“启动汉罗大阵!”这僧心喜梁萧有此等能耐解了众僧之毒,但也不曾忘了,注意着丁春秋的一举一动。先前听这少年言道:“可别暗箭偷袭哟?”这些话玄寂一直萦记于心,不想少年人对星宿老怪当真了解,玄寂一见他眼神不对,便立即喝令罗汉阵发动。 第二百九十六章 找死 众僧闻得号令,顷刻间竞相奔走起来,手中拿着武器,对星宿老怪只围不攻。这丁春秋眼见群僧激昂,公然不惧,惟一忧虑的便是梁萧,又见他准备施救地上最后那个中毒者,心中愤然,当即朗声说道:“小师弟,好造化,数日不见,功力又见涨了,当真可喜可贺。哥哥瞧你这般辛苦,须不须要再打杀几个,一并给你诊治诊治。” 梁萧站起身来,脸上轻轻一笑,说道:“师兄,怎么劳你大驾,再牵连他人呢?你想消耗我内力早说嘛,何苦诸多麻烦?好,你既要速战速决,小弟陪你便是。不过你得少安一会,待我忙完再说。”说罢,不再理会于他,重新弯下身子,将掌心贴于那僧人檀中穴上,内劲一吐,把毒气吸于掌心,跟着倾出一颗药丸,喂进他嘴。 丁春秋大怒,当即袖袍舞动,把暗藏于袖子内的毒药粉末挥洒出来。少林众僧经过方才事件,倒也学得精巧,看见他大袍拂来,几僧合力同样以袖风劲道,将粉末反扫回去。 罗汉大阵岂是浪得虚名耳,这一招不奏效,丁春秋想要破阵而出,恐要多费些手脚。他身后的众门人眼见师父也是无计可施,心中惧栗之外,歌功颂德之声又是大大减弱。丁春秋再见梁萧洒然而起,心中又有了念头,说道:“小师弟,你当真忍心看着逍遥派的人被外人欺负,而置之不理么?” 梁萧哼的一声,冷笑道:“丁老怪,你还有脸跟我提逍遥派,三十几年前,你毒害外公,让他残废至今,这笔帐我都没跟你算,你又来卖乖,道我当真不敢杀你吗?”逍遥派三字群豪从未听说过,今日头一次耳闻,才知原来竟是丁春秋所属的门派,群豪只道他自称“星宿老怪”,是星宿派的传人,不想其中尚有此等曲折。看这少年年纪轻轻,武功似乎也不弱,真不知这是怎样的一个门派,教出来的人都非池中物。 丁春秋嘿嘿一声,笑道:“陈年旧事,你老拿他出来作甚,是赞颂老夫的丰功伟绩么?妙极,妙极!”“丰功伟绩”四字一入梁萧耳中,他再也忍不住,喝一声:“找死!”待死字音落,他人已身在罗汉大阵之中,又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还你!”呼的一声,掌力一拍,登时丝丝黑气从他掌心喷出,向丁春秋打去。 群豪这才知晓,此人方才替少林诸僧解毒,原来是将毒气都吸附掌心的劳宫穴中,这时盛怒之下,才打将出来。丁春秋晓得利害,不敢硬碰,急施身法避开,别看他白发苍苍,一副养尊处优的模样,身手甚是矫捷,外加诸毒养身,区区毒气,自也奈他不得。 梁萧愤怒填胸,只想此怪若然存活世上,祸害不小,不如趁此之机先毙了他再说,心中这般想,手上动作越加凌厉,频频向丁春秋攻去。丁春秋见招拆招,待拆得数招之后,见他内力比上一次在灵鹫宫相斗时,尤为浑厚,掌法更是精奇,不由得又惊又怒,心恨:“本门的武功老贼只教了我三成,但此人似乎学了个全。” 丁春秋曾数次以毒药对梁萧相加,除了“牡丹花下”那次有点成效之外,其余的统统被他轻易化解,丁春秋早已对他深自忌惮,此刻又见他内力深厚便不敢使用毒,深恐那时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当即只能以本门掌法再接。 逍遥派武功讲究轻灵飘逸,闲雅清隽,丁春秋和梁萧这一交上手,但见一个童颜白发,宛如神仙,一个白袍飘飘,冷若御风。两人都是一沾即走,当真便似一对花间蝴蝶,蹁跹不定,于这“逍遥”二字发挥了到淋漓尽致。旁观群雄于这逍遥派的武功大都从未见过,一个个看得心旷神怡,均想:“这二人招招凶险,攻向敌人要害,偏生姿式却如此优雅美观,直如舞蹈。这般举重若轻、潇洒如意的掌法,我可从来没见过,怪不得这门派的名字叫做逍遥派。” 星宿派门人见师父大战白衣少年,纷纷呼喝道:“星宿老仙今日大显神通,小指头一点,你这小子立即化成肉酱。”“你这个幺魔小丑,竟敢顽抗老仙,当真大胆之极!”“快快跪下磕头,哀求星宿老仙饶命!”“星宿老仙驾临少室山,跺跺脚,少林寺立即塌倒。”突然有人放开喉咙,高声唱了起来:“星宿老仙,歌德天地,威震寰宇,古今无比!”千余人依声高唱,更有人取出锣鼓箫笛,或敲或吹,好不热闹。群雄大都没有见过星宿派的排场,无不骇然失笑。 梁萧闻得金鼓丝竹噪耳,心中甚烦,突然一凛:“如今正主儿尚未露面,我却与这老怪斗个死活,凭地耗损真气,岂是理智之举。”一言念此,当下晃了个虚招,身形悄闪,飘退三丈之外。 群豪见他断然罢手,心生奇怪,却听丁春秋吟吟笑道:“怎么了师弟,这便认输了么,可不像你性子呀,还是自觉武功尚未练到家,生恐出丑?”丁春秋这话意在讽刺于他。 梁萧不以为意,淡淡笑道:“师兄啊,你想死何必着急,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爷爷我今天要寻的晦气不是你,哪有缝隙你自个儿钻去吧?不送!”言辞淡淡,可是话语间绝不留丝毫情面。 丁春秋身后的星宿门人看见梁萧飘飘后退,只道师父战胜了他,兴高采烈纷纷鼓吹:“星宿老仙今日亲自督战,自然百战百战,小小屁孩,尿滚告饶……”不待千余人唱毕,梁萧厉喝一声:“烦死了!”当下指头轻点,六指连弹,但听叮当、呛呛、啊哟、你妈之声不绝于耳,跟着星宿派门人手中的锣鼓箫笛,纷纷碎裂坠地,持乐器之人早已吓得慌了,纷纷抱头鼠窜,后面的不少人接连被踩到,顷刻之间,这千余人为之一乱,但碍于有罗汉大阵左右护翼,窜将不出去,只能有如没头苍蝇一般在阵内乱转。 梁萧指上不停,直至打掉了他们所有的乐器,这才罢手。群豪大都没见过六脉神剑,无不骇然失色,又听他喝道:“都给我躺下了!”但见一条白影倏尔纵入星宿派门人之中,然后左飘右荡,南来北往,身法极快,不消一刻时间,罗汉阵中的千余人,个个呼痛躺倒了地上。 第二百九十七章 稀客 这些人鬼哭狼嚎的惨哼一阵之后,立即闭上嘴巴,惟恐梁萧对己再痛下杀手,顷刻之间,偌大的少室山竟然鸦雀无声。群豪又是一片震骇之色,先前见这少年指头轻动,便将诸人乐器打烂,已是一奇,如今他身形飘忽,只不过片刻,星宿派那千余门人全数倒于地上,更是一奇。连丁春秋也不禁动容,他脸色煞白,只想:“这……这还是人吗?” 梁萧身影飘了回来,立于丁春秋对面,脸上似笑非笑道:“师兄,小弟新学的这一招如何,请指点指点?”丁春秋无语,虽知此人武功了得,但真若性命相拼之际,料来也未必会输,登时胆气徒壮,只当梁萧故弄玄虚罢了。 梁萧见他无离开之意,心生好笑,又道:“师兄,你还不想滚么?好极,那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忌!”孰想话音方落,山腰里忽然传来一声咐合:“说得好,儿子!” 这声音并不怎么响亮,而且伴有一丝娇脆,显而易见是个女子,群豪一怔之后,山腰里蹄声急响,疾风般奔出来四骑,须叟间奔到近前,马上乘客两男两女,二女均穿粉红色衫子,容貌秀丽,左首那女郎年纪较轻,约莫十七八岁,她肩后披裹着一张大皮袄,四根小毡绳分系腰间和双肩。 右首的那位女郎年纪略显大些,颇近四十。年轻女郎靠前那匹马上的男子,是个彪形大汉,脸上不怒自威,最后一名乘客,是个俊雅的鸿儒,逍遥巾随风轻摆。梁萧见了这人,双腿立即软了,心在颤:“我的妈呀,甚么风把这位爷台给吹来啦?”群豪见了那名彪形大汉,大都虎口惧震。 年纪稍大的女郎,不待马匹停下,她鞋尖一点马鞍,疾向空中翻了个筋斗,宛如飞燕一样翰翔至梁萧身前落下。梁萧惊魂未定,说道:“美……美女,你怎么来了?”那女郎向丁春秋狠狠瞪去了一眼,然后转回头望着梁萧,问道:“那人便是丁春秋么?” 梁萧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他是丁春秋。”那女郎道:“那好,你给我去杀了他!”梁萧一怔,念头尚未转完,忽然那儒雅男子闯进了罗汉阵来,大声道:“不可,万万不可,不可杀人!”原来几人已都下了马,那男子奔到二人身旁,微微喘着息。 梁萧道:“帅哥,甚么风把你吹来了?”那男子微怒道:“混帐小子,忒也没礼貌,老子警告你,不许听她的。”那女郎回眸瞪了那男子一眼,硬生生气道:“要他不听谁的?我的吗?” 男人心中一怯,陪笑道:“自然不是!”那女郎脸上泛笑,然后又一板,说道:“那好,儿子,你去把那王八蛋给宰了。”梁萧一愕,从未见过母亲生这般大的气,不知如何是处,转眼望向父亲,祈盼他给个主意。 这人正是李柔,那男子是他丈夫梁景,也是梁萧的养父,大宋朝的尚书大人。同行来的有萧峰、阿朱,及他们一周岁的儿子。萧峰、阿朱二人归隐山林后,不问世事,过着神仙般逍遥快活的日子。不久后,阿朱发现有了身孕,萧峰大喜。 今年八月份儿子周岁时,阿朱嚷着要带儿子去见一见舅舅,自然是指梁萧,那萧峰拗不过,再说他许久也不曾和这位结义兄弟把酒言欢了,甚有些想念,便同意了。阿朱欢喜无限,给了他一个激吻,跟着二人又翻云覆雨了一番。 次早,他们收拾行装上路,赶了十余天路程,才到了汴梁梁府,可惜梁萧不在,但梁景是个好客之人,便挽留萧峰夫妻住于府上。这梁景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一下朝便和妻子逗萧峰的儿子玩,二人倒也自得其乐。 阿朱一旁瞧着,暗皱眉头,萧峰见了,戏虐道:“萧夫人,想得如此专注,在思念谁呢?你丈夫可是会吃醋的哟!”阿朱小手在他脸庞上轻拂了一下,微恼道:“萧大爷,你几时变得这般油嘴滑舌了?”萧峰嘻嘻一笑,道:“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突然舌头一卷,话吐不下去了,似乎这句话拿来形容这里颇为不妥。 果然阿朱听后,俏脸生怒,她小嘴一撅,恼道:“萧大爷意思是说,自从跟了小妇人后,就由赤变成黑了,是不是?”萧峰连连解释道:“不是,不是,萧夫人美貌与智慧齐于一身,萧大爷能娶到如此娇妻美眷,实是他十世修来的福份。” 阿朱甜甜一笑,嗔道:“瞧你,尽拣好听的说。嗯,萧夫人当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吗?”萧峰左手轻轻一拉,将阿朱靠近怀里,在她耳根柔声道:“在我心里,萧夫人比萧大爷嘴上说的要好上十倍、百倍、千倍……”阿朱心底一甜,只觉丈夫呵气的那只耳朵特别痒,脖子缩了缩,脑袋径往他结实的胸膛里靠,不给他丝毫呵气的机会。 萧峰嘴巴一抿,手上微微用力,将阿朱的小蛮腰搂得更紧,脸上洋溢着幸福与甜蜜。阿朱在他怀中轻轻叹息一声,萧峰察觉,皱眉问:“怎么啦,有萧大爷温暖的怀抱,萧夫人还怕冷呀?” 阿朱嗤的一声,稍稍仰起小脑袋,凝视着丈夫那张古酮色的脸,轻轻道:“大哥,说真的,咱们能过如此快活的日子,全赖萧哥的恩赐,不然我恐怕已不在了人世。”萧峰颌首道:“嗯,我知道,咱们还欠他一份情。贤弟不但是我的好兄弟,而且还是你的亲哥哥,如今我们亲上加亲,这不是挺好的吗?你为何叹息呢?”阿朱道:“我叹息是因为……唉,萧大爷,你注意到了吗?伯父伯母好像挺喜欢小孩子?” 萧峰哈哈一声,阿朱急忙捂住了他的大嘴巴,噤声道:“萧大爷,你能不能小点声?”萧峰拿下他的手,向后回望了一眼,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屋内的二老脸上眉开眼笑,正在逗弄着儿子,他也咧嘴一笑,道:“萧夫人,老人家喜欢小孩子是件很正常的事,有甚么好大惊小怪?” 阿朱微一顿足,嗔恼道:“我气的是哥哥,他也老大不小了,怎么不成个家,也好让伯父伯母安安心?”萧峰笑道:“你就为这个啊,放心好了,贤弟和雪儿是很好的一对,他们迟早会在一起的。” 第二百九十八章 没正经,旨意行事 阿朱担心道:“我就怕哥他分不清自己爱的到底是谁?你忘啦,我们离开的时候,他和木姊姊在一起,可是木姊姊也是爹爹的女儿。”萧峰细心一想,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屋内的二老,逗弄了孩子一阵,那李柔轻轻站起身来,无意间瞧见了窗外的萧峰夫妇,一愕之后,脸颊轻烫,然后拍了拍丈夫肩背。那梁景抬头,脸有不愉之色,问:“你干嘛呢,没见我在忙吗?”逗弄孩子正乐,突然被打搅,心中总有那么一丝丝埋怨。 李柔压低嗓声道:“你瞧外面,小两口多恩爱。” “是吗?”梁景疑惑,也试着站起身,果见窗外二人柔情蜜意、浓爱汲汲,多瞧得几眼,也颇为受到感染,不禁心中悸动,老脸转了回来,凝望妻子,柔声道:“夫人,咱们也恩爱恩爱!”说着大手搭在妻子双肩,轻轻地将她身子扳回来。 李柔脸上一红,嗔恼道:“去,少来!都老夫老妻了,还老不正经,不怕人家看了笑话。” “怎么会是笑话呢?”梁景道,“萧贤侄的孩儿这般可爱,夫人,咱们是不是也加把劲。”这言入耳,李柔脸上更红,一把将他推开,轻骂道:“老头子,你疯啦,我们都这把岁数了,你怎么还乱想?萧儿和雪儿不都挺好的么?” “唉!”梁景轻轻叹息一声,道:“好是好,但萧儿总归不是咱们的亲儿子!”啪的一声,李柔狠狠敲了丈夫一记脑门,怒道:“好啊,你总算说出心里话了。原来你一直在怪我没能给你生个儿子,二十年前抱他回来,你也是不情不愿,甚么视如己出,都是假的。”怒气一出,脸也转向他处。 梁景慌了,连连解释道:“柔儿,别说风就是雨嘛,我对萧儿怎样,你再清楚不过了。”李柔静心一想,这几年丈夫对儿子,的确不错,但又想到丈夫方才的嘴脸,心里便生闷气,哼了一声,放下狠话:“老头子,我警告你,你要是赶儿子出门,我跟你没完!”撂下这句话,气吁吁地走出了房门,梁景心下暗暗叫苦,今晚恐怕要睡书房了。 如此两天,夫人果真不让他进房门,他只好讪讪拎着条被子,可怜兮兮地躺在书房的榻上,辗转反侧。他心中也有气:“哼,你不生,我不会找别人生去吗?老夫才年近四十,想给我生孩子的女人多的是……”心中虽然这般念想,但是真要他去做,可就不敢了。 等到第三天,他去上早朝,那个小皇帝居然给他颁布一道圣旨,说西夏国于九月初九重阳节向天下招驸马,只要是青年才俊,尚未婚配,皆可一试。为了两国友好,旨上说命尚书大人的公子梁萧前去西夏求亲。梁景听到这个消息,着实大吃一惊,说儿子早已有了婚约,不能担此重任,祈求皇帝收回成命,另择贤人前往。但皇帝坚持要他儿子出马,圣意难违,梁景更不可能公然抗旨,当下无奈接了旨意,闷闷不乐回到家。 妻子瞧出丈夫的反常,只道他尚在心心念那档子事,故而不理他。萧峰向来观察入微,阿朱更是心细如尘,夫妻二人均感觉到了梁景的愁意,遂一起去旁敲侧击,看看有甚么忙可以帮上。梁景怜二人一片诚心,反正事情总归要解决,便把圣旨给二人一观。萧峰、阿朱浏览过后,也是大惊,三人商议一阵,也得不出甚么结果。但圣命不可违抗,这是梁景自认作为臣子应尽的本份,终于决定遵从圣旨,让儿子去西夏求亲,李柔听说,又跟他闹了别拗。 第二天一早,他便简装出发,萧峰夫妻坚持同行,李柔气归气,但儿子的终身大事,她又怎会不管,可是路上始终不给丈夫丝毫脸色看。梁景好说歹说,歉也道了不下千百遍,就差没跪下了,但是李柔依旧当他不存在。萧峰和阿朱也在一旁试着劝说,李柔看在二人面上,暂且原谅他,梁景大喜。 偶一日竟然遇到了无涯子一行人,母女相见,自然十分欢喜,李柔在母亲口中得知那个俊雅的中年人,便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是一番感慨,再得知儿子已当上了逍遥派的掌门人,及灵鹫宫的主人,当真又惊又喜。梁景却心头大怒,发誓逮住这兔崽子,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竟敢毁约?萧峰、阿朱与童姥、李秋水等见过,寒喧了几句。 又听旁人提到武林大会,萧峰和阿朱比较好奇,从一位江湖朋友手中拿过武林贴,无涯子、童姥、李秋水等倒不怎么样。那梁景瞧上一眼,立即色变,上面的印件,他识得乃儿子梁萧之物。女儿生日那天,诸葛大哥曾派人送来生日衣物,乃是两枚岫岩玉印章,儿子找人在上面雕刻上字之后,曾在他这个老子面前炫耀了一番,因此记得特别清楚。 李柔见他脸色惨白,问其原故,梁景踌蹉一阵,于是说了,众人听后只是哈哈大笑,知道这小子爱闹,不想居然会闹得那么大。与无涯子一行分手后,几人径奔少林,总算天可怜见,盛会未曾错过。在山腰之时,梁萧说话并不怎么响亮,但萧峰和李柔内力何等浑厚,自然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当听到梁萧说出要杀丁春秋的意思时,李柔听了,心中痛快,忍不住提气大声赞出来。 此刻知道残害父亲之人就近在眼前,她怎能不气愤填膺,只道:“儿子,听话,快去把那畜生大卸八块,丢了喂狗。”梁景虽然害怕妻子以后会不睬自己,但是杀人乃触犯国法之行为,他身为尚书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儿子知法犯法,当下又去阻止,叫道:“儿子,不许听你娘的,要知道杀人偿命,爹不想你这么就毁了。” 李柔冷笑道:“不错,不错,杀人偿命,这老贼敢害我爹,难道不该偿命吗?”梁景辨白道:“夫人,如今爹他老人家平安无事,所谓冤家宜结不宜结。你消消气,这事就此揭过,好不好?”李柔怒道:“哼,你说得倒轻松,爹没事,那是他老人家吉人天相。”转向梁萧,命令道:“儿子,快去给外公报仇!” 梁萧哦了一声举步,梁景急拦住儿子,低喝道:“不许去!”李柔道:“快去!”梁景又道:“不许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好主意,丐帮到 一个说不许,一个催促他快去,顷刻之间,这两种声音交织而响,传遍每个人耳中,群豪一听,相顾失笑。 梁萧也是两相为难,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母亲,听谁的,另一个都不会饶过自己,丁春秋死不足惜,但如今还不是跟他算帐之时,当下趁着父母不注意,悄悄溜出罗汉阵,奔到段正淳身前,一搭他肩膀,问道:“喂,老段,如今该怎么办,我这次死定了。” 段正淳深深瞧了他一眼,然后笑了笑,诡异说道:“好儿子哟,你当真想让爹帮你?”梁萧凝视了他一会,心底不觉一紧,怪道:“你那甚么眼神,不帮拉倒!”向妹妹走去,张口便问:“妹,你说?”梁雪撇撇嘴,道:“爹脾气向来极好,特别是对你。哥啊,你就忍忍吧,别去拂逆娘亲,开罪了她,恐怕咱家要地震了。” “你……”梁萧气极,“死丫头,说了等于没说!”静云忽然说道:“梁家公子,可否听小妹一言?”对于她这般称呼自己,梁萧有点儿惊讶,以往这位大小姐都是唤自己萧哥哥,不知今天受了甚么刺激,不过出于礼貌,还是笑了笑,道:“请说,静云妹妹?”静云娇艳文秀的脸上动了动,说道:“把他武功废了,然后再打成残废,这不就行了吗?” 梁萧拍手笑道:“果然是个好主意!”心想:“这妮子倒也聪慧,如此一来,既可以替外公报了仇,给母亲一个交代,又不违背父亲不许杀人的原意,当真两全其美。”这时萧峰和阿朱慢慢走近梁萧这里,一一见过,大家都欢喜不已,萧峰和梁萧许久未见,二人握手之后,又来了个肩抱。其中属段正淳最开心了,知道阿朱有了孩子,他荣升了一级做了外公,自是笑得合不拢嘴,但当着群豪之面,又不敢过份逗弄孩子玩耍。 群豪见了萧峰,震愕之余,不少人叫着喊着要杀了萧峰,这个说萧峰杀了他儿子,那个说为父报仇,刹那间群情激动,都说要萧峰填命。当日聚贤庄一战,萧峰的确杀了不少人,梁萧、段誉、刘进也曾参与其中,可能因为萧峰是契丹人的缘故,所以群豪对他比较记恨吧。 梁萧捏了捏阿朱背上那小孩子的脸蛋儿,戏笑道:“好侄儿,你乖乖的待在妈妈身边,瞧叔叔耍猴给你看,好不好?”于周旁群豪的目光,及言语不见不闻。这小家伙的脸,当真滑嫩,害梁萧有点舍不得离开了。 阿朱提醒道:“哥,你当心些!”萧峰也道:“好兄弟,一切小心!”梁萧笑了笑,打个没问题的手势,道:“我理会得,你夫妻二人难得来一趟,我怎么不会卖力演出呢?”说了这句,身子一晃,又闪进了罗汉阵内,尤见父母在争论:“有官司应该上报衙门,这样官府才能派官去处理,倘若人人都像你这般私了,那天下岂非大乱?” 李柔气道:“官府顶个屁用,大宋朝那些官光吃不干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这是江湖恩怨,就该江湖手段了。你,给我闪开!”梁景强硬道:“不闪!我朝官员哪有你说得这般不堪,纯属胡说八道……”群豪暗暗好笑,只觉这儒士迁腐之极,每句话都和朝廷沾上边儿。 梁萧也大皱其眉,慢慢走了回来,好奇道:“帅哥、美女,你们吵了那么久,口不渴么?”梁景道:“嗯,是有点。儿子,麻烦你给我来一杯普洱,谢谢!”梁萧一怔,不禁莞尔,叹道:“普洱?老头子,我还铁观音呢,你当这是在家里么?” 梁景老脸一烫,怒道:“梁萧小朋友,老子还没跟你算帐,你先来劲了是不是?”梁萧不及答话,那南海鳄神忽然叫嚷道:“喂,喂,喂,臭师父,你是不是怕死啊,不敢开打?”梁萧寻声源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怒道:“岳老三,你在说甚么?有种再说一遍?” 山腰里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南海鳄神,你师父的确怕死!”死字方落,只见嗖的一下,阵中又多出了一个人来,众人骇然失色。这人来得好快,方才声音尚在山腰那边。 但见此人一袭白袍,打扮和梁萧一般无二,只是没他英俊而已。那人淡眉轻扬,嘴角微弧,不由向梁萧笑道:“你好,想必你便是梁萧吧,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梁萧闻言一怔,心道:“这人是谁?好强的气场,而且这气息有点……熟悉!”不觉问道:“阁下……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那梁景和李柔也已经停下话头,不再争吵,双双注视着儿子和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不答,脸上只挂着淡淡的笑意,背负双手,一直望着天空。他这般悠然自在,更显得高深莫测了,忽然山腰里传来群马奔驰之声。蹄声越来越响,不久四面黄布大旗从山崖边升起,四匹马奔上山来,骑者手中各执一旗,临风招展。四面黄旗上都写着五个大黑字:“丐帮帮主仲。”四乘马在山崖边一立,骑者翻身下马,将四面黄骑插在崖上最高处。四人都是丐帮装束,背负布袋,手扶旗杆,不发一言。 雄群都道:“丐帮甚么时候新立帮主了,我怎么不知道?”眼见这四面黄旗傲视江湖的声势,擎旗人矫捷剽悍的身手,比之星宿派先前的自吹自擂,显然更令人心生肃然之感。 黄旗刚竖起,一百数十匹马疾驰上山,乘者最先的是百余名六袋弟子,其后是三四十名七袋弟子、十余名八袋弟子。稍过片刻,是四名背负九袋的长老,一个个都默不作声的翻身下马,分列两旁。丐帮中人除人身有要事之外,从不乘马坐车,眼前这等排场,已与寻常江湖豪客无异,许多武林耆宿见了,都暗暗摇头。 但听得蹄声笞笞,两匹青聪健马并辔而来。左肩马上是个身穿淡黄衫的少女,脸上苍白,一颗脑袋低低的垂着。梁萧一见,险些叫出声来,心惊:“她不是林小铃吗?她父亲是……”果然右首马上乘客作儒生打扮,年约四旬,面目略显清瘦,身躯修长,穿的是青袍,正是那林充。若自己所记不错,这林充该是白世镜的生死兄弟,他既来了,那主儿呢? 第三百章 丐帮帮主 父女二人出现之后,便一言不发,安坐马上。群豪都想:“这瘦高个就是丐帮的帮主吗?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更有人想:“这人以前怎么从未见过,不知是个甚么来历,何时当上的帮主?” 梁萧心中大怒,每一次这二人出现,都不会有好事发生,今天真不知道踩了哪堆狗屎,竟然又见着了他们,当下身形一晃,纵到二人一丈距离前,问道:“怎么又是你们两个?上次我不是说,倘若再见面,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难道都忘了吗?” 二人尚未答话,一个清朗的声音自身后飘进耳中:“梁兄,他们都是我请来的,要怪你就怪我吧,千万别难为他们。”一听声音就知是方才现身的那个少年,心底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回头怒道:“爷爷没问你话,你这个后生插甚么嘴,凭地没家教。”又是一怔,这家伙说话之时已经和自己并肩而立,当真无声无息,他是怎么来的,梁萧一点感觉也无,不禁身躯大震。 只听身后的群丐纷纷叫喝:“你小子是个甚么东西,敢这样跟我们帮主讲话?”“我瞧你年纪比帮主他老人家还小,说不定你才是他孙子!”叫骂者多是丐帮新进的弟子,像长老等知道是梁萧,晓得他的厉害,便默不作声。 群豪听得一奇,梁萧却是大惊,心道:“甚么?这家伙才是丐帮帮主!”当真不可思议,双眸紧紧盯着他。那少年淡淡一笑,说道:“梁兄,抱歉得很,小弟忘了自我介绍。在下姓仲名逍遥。”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不少人因此联想到那个大撒英雄帖的“中逍遥”,纷纷议论:“原来他便是‘中逍遥’呀?如此年轻,又如此有气魄!”“竟然还是丐帮的帮主,瞧来为国为民是真的了,说不定武林盟主也非他莫属。” 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等倒是大大吃惊,他们深知梁萧才是“中逍遥”,如今又冒出一个仲逍遥来,让群豪误认是“中逍遥”,诸人互视几眼,脸上均是带笑,心想的都是一样:“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差不多时慕容复出来收拢人心,那时大事可成。” 梁萧惊愕之后,很快镇摄了心神,说道:“你刚刚说甚么?我听得不是很清楚,烦请你再说一遍,好吗?” “没问题!”那仲逍遥笑说,然后向众团团作了个四方揖,道:“仲逍遥见过各位朋友,初次相见,多有失礼,望各位英雄多多海涵!”言词恳恳,语气缓缓,让人听来,登生亲近之心。 群雄齐道:“好说,好说!”梁萧淡淡道:“武林帖可是阁下所发?”仲逍遥清俊的脸上微微一动,自然道:“梁兄听谁说的,这帖子分明是你派人所发,怎么说是小弟所为呢?”这话甫出,众人都是“啊”的一声,惟有梁景夫妇、萧峰夫妇、段誉、静云,及慕容复一行,这些人脸上比较平静。 梁萧也不禁睁大了眼睛,却听那自称姓仲的笑道:“梁兄哪,不要因为我叫仲逍遥,你就把功劳全都给我呀!召开大会,广纳英贤,除却虎视眈眈的蛮夷,本是我辈中人份内之事,我虽新添帮主之位,但凡梁兄有号令,小弟一定竭尽所能,尽心配合。”他这番话侃侃道来,无比挚诚,同时也透露出一个信息,这次主办大会慕后之人便是梁萧。 群豪听后,除了惊异之外,也无过多变化,除去侵我国土的蛮夷外邦,本是汉人义不容辞之事,至于谁当此次的发号施令人,自是有能者居之,况且此人又是当朝尚书之子,如此身份岂能不当得。少林诸高僧知道梁萧便是此次大会幕后主使,心中既惊且恨,均想:“原来此人早有图谋,先上少林助本寺御敌,只是探听虚实而已。”虽知此人大有来头,可那封书信上的挑衅字眼,诸僧还是不能相忘,这时再看向他,也由先前的感激之情,变成了愤怒之色。 梁萧心中微乱,时才意识到自己已掉进了别人圈起来的阴谋中。他要冷静,不能发飙,否则就是默认了种种不属于自己的罪行,当即深吸了口气,笑问道:“你到底是谁?”仲逍遥洒然而笑,缓缓说道:“梁兄,小弟想你耳朵有些背,方才不是说过了吗?我叫仲逍遥,这回你应该听清楚了吧?”梁萧强压下胸中的怒火,重申道:“真名?”仲逍遥有点好笑,不觉说道:“你到底想说甚么?仲逍遥便是我的真名字!”梁萧早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对于一个把谎言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人来说,用假名字一点也不稀奇。 群豪也微觉得奇怪,这小子老抓着人家的名字不放,似乎其中大有文章。果听他说道:“我似乎和阁下是头一次见面,更不曾有任何恩怨纠葛,但不知你如此大费周折地嫁祸于我,是个甚么道理,倒想请你说个明白?” 仲逍遥听了,似笑非笑,说道:“梁兄,你也太不丈义了,为国为民虽说是侠之仁者,但你也不能因为我名字里带‘逍遥’二字,就把我当成‘中逍遥’吧?小弟知道你喜欢低调,可是也不能低调过了头,失了男子气概呀?”群豪先前听仲逍遥自报姓名时,也曾把他和那“中逍遥”联想到一块,如今听他亲口解释,这才恍然大悟。 那梁景再也忍耐不得,冲儿子吼道:“臭小子,你还要闹到几时?”叹了口气,续道:“这位小兄弟说得不错,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就该认,更要有担当。爹不是常教你,咱们做人要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你这孩子,都忘到哪里去了?” 梁萧满眼不信之色,凝望着父亲,讪讪说道:“爹,怎么……怎么连您也不相信孩儿?”梁景气道:“梁萧小朋友,你老子我第一天认识你吗?再狡辩,当心我家法伺候!”言辞铿锵掷地有声,更具威严,果不愧是当大官的人。 当着群豪的面,这梁景大发父威,让梁萧有些难堪,更下不来台,他心中很是凄苦,咬咬牙,向那仲逍遥愤怒瞪了一眼,见他阳光般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可看在梁萧的眼内,却是无比的讽刺,他好恨,只想:“我跟你无怨无仇的,你这般害我,那也休怪我狠辣!” 第三百零一章 他是你爹 当即喝一声:“姓仲的,纳命来罢!”双掌翻飞,望他打去。 他不屑偷袭,发掌前先提醒对方,也好堤防。梁景大惊,群豪也是诧异不已,不想他说出手便出手,一丝先兆也无。仲逍遥只是淡淡一笑,跟着身子斜闪,就轻轻易易避开了梁萧在盛怒之下,凌厉的一击。 梁萧微咦了一声,感觉他这一避所使的内力有些熟悉,在哪见过似的,可惜已记不大清楚,不觉冷笑道:“不错,还算有两把刷子,难怪敢栽脏我!”一招不中,复又欺上。那仲逍遥只微笑不答,身子轻转,这一招精奇的掌法,又给他避了开去。 这一下梁萧有点慌了,怒道:“你干嘛只躲不还手,瞧不起我么?”仲逍遥立定身形之后,右手一拂衣袖,将手交于身后,微笑道:“岂敢,岂敢!小弟与梁兄无怨无仇,何苦性命相搏,点到即止便好!”梁萧道:“哼,你倒好心,瞧你手上功夫有没有你嘴上了得。不要躲,吃我一掌!”呼的一声,左掌轻推,跟着右掌从左肘底下穿过去,后发生至,朝仲逍遥胸膛打去。 仲逍遥微微皱眉,晓得利害,他不敢托大,右袍轻撩,也是呼的一声,回了一掌,登时双掌相交,波的一声,二人身形都是微晃。梁萧暗吃了一惊,然后双掌倏尔分开,各自退了三步,他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易筋经?”他记得两年前,在边关时,身上的易筋经秘笈早已被慕容博搜了去,此刻重现易筋武功,难兔会有所怀疑,又道:“慕容老贼跟你是甚么关系?” 少林众神僧忽听“易筋经”三字,身躯都是一震,本寺之宝易筋经,早于两年前被盗,这时耳闻不知真假。仲逍遥脸上一僵,随之淡淡而笑,道:“你说甚么,我听不清楚?”心道:“他怎么知道我用的是易筋经?是了,爹说易筋经就是从姓梁那小子身上得来。” 果听梁萧笑道:“哼,你甚么都要学我,穿着打扮也是,连装傻也是。可是你似乎忘了学一样,至少我做的事我会认,不像你这般,从上到下全身都是假的,嘿嘿,你才是孬种吧?” 仲逍遥哼声道:“随你怎么说!”说罢,不屑一顾。梁萧道:“好,那我就打到你说实话为止!”手起一掌,正要击出去,突然这时,半空中嗖的一声,一条绳子打将下来,缠住了梁萧的手腕。 梁萧微一用力,想要甩脱,可是那绳越缠越紧,他一运内力,忽听哆的一声,一条灰影顺着绳子直滑下来。原来绳子另一头,系在崖边一株高树上,眼看灰影挨梁萧越来越近了。只见那人半空中突然一翻,似飞燕般翰翔下来,立在二人之中,此人身形消瘦,灰衣裹脸。 梁萧一见之下,立即认出,他便是那慕容博,当真又惊又怒,不禁骂道:“老儿,你终于来啦?”那灰衣人哈哈一声,笑道:“有小友的地方,老夫怎会缺席?”众人一听,声音极其苍老,显然是个老者。 梁萧也嘻嘻一声,忽然脸上一板,道:“你卑鄙无耻,下流龌蹉,说吧,今天唱甚么戏?”仲逍遥一见这灰衣人出现,立即脸色大变,这时说声:“爹!”梁萧险些跌倒,不觉吃惊,说道:“甚么?唱爹!”待听清这一声爹乃由仲逍遥口中出来,又是一奇,讶道:“这老儿是……是你爹?”不由得问向仲逍遥。 也许是由于灰衣人出现的缘故,那仲逍遥突然变得特别谨慎起来,连话也不多说,只点点头表示。梁萧真个怔住了,他耳朵也没聋,眼也不花吧,天啊,慕容博居然还另外有个儿子,真是打死他也想象不到,难怪这家伙一出来就一味针对自己,原来果真早有预谋,这一声“爹”直把梁萧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解释清楚了。 他心思正在念转间,徒听树枝呀的一声轻响,一条黑影捷如飞鹰般从高空飞跃下来,待他着地,众人方看清,他手中也系着一根绳子,绳子那头伸延至崖上的一株高树。群豪又是一惊,但见此人全身黑衣罩裹,面上只露一双招子和嘴巴,身躯魁悟,是个彪形大汉。 这个黑灰大汉站稳身形后,径走到梁萧身前,劈头便问:“小娃娃,你把玄慈那秃驴藏哪去了,快交出来?”声音苍老,不过极是雄壮,想必也是一个老者。 众人一听,都是震惊,尤其是少林众僧,骇然不已,难怪玄慈无故失踪,倘若这老者言词属实,一定和梁萧脱不了关系,至此少林派对梁萧的愤恨,又深一层。梁萧不理众人如何惊诧,及怀疑的目光,脸上动了动,淡然道:“前辈,我想你搞错了,玄慈堂堂一介少林掌门,他的行止小子如何得知?你若想听仔细,问问众大师才是正……”不待他说完,那黑衣大汉便冷笑道:“小子,刚才是谁说是我做的事,我一定认?怎么,太阳尚未落山,你就想反悔?” 梁萧一愕,不想这人居然拿自己的话来套住了自己,一时间语塞。那黑衣大汉哈哈大笑起来,声震数里,连栖身树上的鸟鸦,也纷纷惊醒而逃。他笑罢,又道:“小孩子,有时候饭可以乱吃,但是话却万万不能乱说,尤其是誓言,一旦应诺,那就得一诺千金。”梁萧恭敬道:“前辈教训的是,小子知道该怎么做了!”吸了口气,面向众人,然后从每个人的脸上轻轻扫过,淡然道:“谁有时间听我说个故事?”话罢,除梁雪外,众人险些跌倒。 他不以为杵,笑道:“老儿,你不介意吧?”这句话是问向灰衣人的,那灰衣人微笑道:“小友请说,老夫洗耳恭听!”梁萧道:“这可是你说的,同意了就别后悔!”灰衣人心中一突,隐隐觉得仿佛有甚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众人心下也是一紧,不知这小子故弄甚么玄虚?梁景一肚子火气,正欲开骂,可话到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来,不禁咽了口口水,但见儿子望着天空,悠悠神往,突然吟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惜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唉,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他吟罢,登时彩声如雷,那段誉先大声赞道:“好词,气势滂湃!” 梁萧点了点头致谢,说道:“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就是‘江山与江湖’。” 第三百零二章 戏说当年 群豪刹那间声息止歇,静得一片落针皆可闻,梁萧笑了笑,嘴角轻动,缓缓说道:“很多年以前,有个国家它灭亡了,这个皇帝为了让自己的子孙,记住今天这个教训,曾立下遗命,身为他的后人,无论如何都要把失去的江山夺回来,重振昔日的辉煌,也就是所谓的复国。其实改朝换代是很平常的事,你们想想,古往今来,有哪个朝代覆灭了是可以恢复的?” 徒听波的一声,梁萧的脑袋狠狠被敲了一记爆栗,他忍痛回头,见是父亲,怪道:“爹,你干嘛打我?”梁景毫不客气地说道:“讲故事就讲故事,为何扯上朝廷。你真不知假不知,在外议论皇家秘事,是要论罪的。”众人一听,这个儒士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况且在这种公开场合,人言可畏,难保哪天不传到皇帝耳朵里去,那这小子不就死定了。 梁萧不觉好笑,暗下摇摇头,辨解道:“老爹,孩儿说的是过去之事,与当朝无关,您大可放心!”说罢,微微一笑。 梁景还待再说,不过被梁萧生生打住了,这个父亲无奈叹息一声,听儿子说道:“那个皇帝的后人为了‘复国’,实现这个飘渺虚无的梦,往往穷其一生,也是无甚结果。不知到了多少代,天下局势又是一变,时下南有大理,北有契丹,西有西夏,中间更有大宋,邻边有吐蕃、高郦等小国。这些国家并存于世,虽时有菱角,偶发战争,但规模并不大,几国间互相制约,倒也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可是这样,就急煞了那位皇帝的后人,天下不乱,他怎么揭竿起义,若不起义,他又如何复国?不复国,他又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正在他焦急之际,忽然想到了一条妙计,天下不乱,自己可以让他乱啊。于是他找到了当时最好的一个朋友,说契丹要派武士前来中原抢夺贵派的武功秘笈。这门派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武功自也是最最上乘的。”他说到这里,群豪听到“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这八个字,都是“啊”的一声,不约把目光往少林众大师脸上看去,似乎这段以前在哪听说过。 那灰衣人倒是身躯一震,心中惊骇不已,此人说的话,分明是针对自己而来,心中大怒,正欲发难,可是又忍了下来,倒想瞧上一瞧这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能玩出甚么花样。梁萧也向那灰衣人望去一眼,似有意,似无意,淡淡而笑,说道:“那好友听说之后,脸色大变,要知契丹此时已然兵强马壮,倘若再抢得秘笈练习,人人会武,那大宋灭亡之期,将不远矣。”说着,身子轻轻一闪,正好避开父亲一记爆栗,那梁景大怒,正要打来。 梁萧随手一划,立即捏住了父亲脉门,微笑道:“老爹,休要动怒,待孩儿故事讲完,要打要杀,悉听尊便。但其间请您,切莫生气,好吗?”这父亲屡屡打断儿子话头,群豪见了,也不禁好笑。 梁萧又道:“那好友情急之下,哪顾消息来源真假,又况是生死之交亲口说来,自是深信不疑。二人当时在武林中都颇有名望,那好友立即召来了武林同道,商议前往雁门关外设下埋伏,当时参与的人有数十个,意要劫杀所谓的契丹武士。” 萧峰听到这里,虎口猛地一震,只觉喉头发甜,颤声道:“贤弟,你……你说的是……”梁萧点头,苦笑道:“不错,正是当年那件事,这批武林高手劫杀的根本不是甚么契丹武士,只是一家善良的百姓,那丈夫眼见妻子、儿子,及家仆个个被贼人所杀,伤心之余,选择跳崖自尽。那报信之人不旦没有挑起契丹和大宋的争端,反而损失了数十名江湖好手,及所活下来之人对那契丹夫妇的深深愧疚。那后人害怕好友前来兴师问罪,便诈死了。” 群豪又是“啊”的一声,梁萧笑道:“你们一定问我,那后人诈死之后去了哪里?嗯,这个问题问得好,那后人从此之后一直躲藏在黑暗之中,偷偷策划着复国大计。你们又要问我了,说他藏身何处。不错,那后人很聪明,深懂‘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因此,他一直躲在那个好友的门派里,数十年如一日……”不待他说下去,忽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喝道:“胡说八道!”众人惊奇,循声源看去,竟是那个灰衣人。 梁萧嘻嘻一笑,说道:“老儿,你怎知我是胡说八道,难不成你也知道事情真相。”双眼贼溜溜盯视着他,直要把此老心底的秘密洞穿一般。 那灰衣人心中大惊,不觉语寒,忙着饰掩,当即冷声道:“老夫不知道甚么真相,小友莫要乱说,你不是要讲故事吗,扯我身上作甚?”梁萧道:“不错,我是在讲故事,但不知是谁在打断我的话头。”灰衣人哼的一声,将头别向他处,不再睬他。 梁萧忍住笑,又道:“说完了那个后人,咱们再来说说那个跳崖的丈夫如何?”此言一出,那黑衣大汉和萧峰身躯又是一震。 众人一听,也是动容,都想:“一个死人有甚么好说的,莫非这小子疯了不成。”但听梁萧说道:“你们肯定在想,万丈深渊,那丈夫跳下去早就尸骨无存了,对不对?但他偏偏就没有死,崖底石壁上生长着一株千年古树,那丈夫很不幸地就挂在了上面,因此才幸存下来。”萧峰心中一突,只想:“爹爹没有死么?”见梁萧在忙,也不好过问。 梁萧道:“那丈夫醒来之后,痛恨老天,恨它为甚么让自己活了下来,不给他一丝和爱妻共赴黄泉的机会。他好恨,真的好恨,既然连上天都不让他死,于是他想到了报仇。那些中原武人不是冤枉他去偷武功秘笈吗?好,那他就偷给他们看,这丈夫生平最恨别人冤枉他,于是他悄悄打听清楚,那批害他的中原武人都是些甚么来路,他也悄悄地藏身在了那个好友所属的门派之中,尽览贵派武学。这门派渊远流长,武功秘笈极多,那丈夫不旦偷瞧,而且数十年间,早己学了个遍。他年轻时武功就已经深不可测,只是谨记师训,从不可滥用。谁想,他为了报仇,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杀人。” 第三百零三章 讲重点 梁萧又道:“那丈夫恼恨这些武人毁了他的家,更恨别人抢走了属于他的天伦之乐,他复仇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儿子的养父养母,然后扮成儿子的模样,又杀了儿子的受业恩师。” 萧峰只觉浑身发抖,嘴唇惧颤,更觉浑身酸软无力,那身躯不觉向后倾倒。阿朱赶上,小手轻轻搂着他的腰际,下颏紧紧贴着他的肩背,给予小小力量。萧峰面容凄苦万分,身子缩了缩,倘若贤弟所言非虚,那两年前自己苦苦追寻的大恶人,那不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梁景气愤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可怜而又可恶的人?妻子被人杀害了,的确可怜,但是他为了报仇,而去杀害那些无辜的人,就变得十分可恶了。儿子,这故事不是真的吧?” 当父亲说这些话的时候,梁萧一直注意着黑衣大汉的动静,见他眼中没有愤怒的意味,这才松了口气,笑说道:“老爹,你说呢?”梁景脸色一沉,正要发威,却被萧峰抢先了,他悠悠道:“贤弟,你确定我爹娘和师父是‘他’下的毒手?”虽想极力保持镇静,但声音还是颤了出来。 梁萧点了点头,说道:“我非常确定,这就是我一直不肯告诉你的原因。”萧峰不明白,漆黑的眸子凝视着他,声音有些干哑,道:“那你现在为甚么要说?”梁萧耸耸肩,很自然道:“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我就说非常之事。” 静云插嘴道:“梁萧,你不觉得这样很扯吗?你大张旗鼓地开甚么武林大会,结果却要大伙站在这边听你讲那劳什子故事。” 梁萧申辨道:“小姐,我拜托你,说话的时候经一下大脑好不好?你是哪知眼睛看见我开甚么武林大会了,再说,我有那资格么我?”静云闻言大怒,正要给他好看,那梁景出来拦住了,喝道:“你们俩要打架,回家打去,也不看这是甚么场合!”群豪轰然而笑,静云咬咬唇,向梁萧狠狠瞪去一眼,这梁萧只当不见。 梁景又道:“梁萧小朋友,你的故事讲完了吗?讲完了请你马上回家,若没有,那好,请你继续,别浪费大家消遣时间,好吗?”梁萧笑道:“可以,谢谢老头子提醒!”深深鞠了一躬,跟着续道:“那丈夫不知道他的这种做法,其实严重的伤害了儿子。这儿子在痛失至亲之余,又在忍受世人对他的种种误会和唾弃,这种感觉真的是生不如死……” 静云咳咳两声,打断道:“梁大公子,可不可以请你讲重点呀?”梁萧奇怪道:“我一直有在讲重点啊,是你不想听吧!”一言不和,两人又斗起嘴来,旁边群豪瞧得好笑。 过了片会,二人尤在苦苦争论,连萧峰看了也是暗暗皱眉。徒听一个粗壮的声音悠然响起:“那丈夫害儿子身败名裂之后,儿子为了寻出真相,证明自己清白,四处奔波打听与当年这件事涉及的相关之人。”此音入耳,众皆惊奇,纷纷顾盼,看见开口说话之人居然是那名黑衣大汉。 他缓得一缓,续道:“那丈夫一直尾随在儿子身后,看见那些人不肯向儿子吐露实情,他遂萌杀意,结果一一扼杀之。但惜这些帐又全数算在了儿子头上,渐渐的他的儿子变成了武林公敌。老夫说得对不对,小孩子?” 梁萧大声拍手赞道:“超对,完全正确,谢谢前辈解答。”黑衣大汉微睨了梁萧一眼,跟着嘿然一声冷笑。梁萧道:“你心里一定在笑话我,说那些人都该死,有甚么好讲的,真不懂这个小屁孩在这浪费时间干甚么?” 黑衣大汉眼中闪过一丝讶色,不过片会又平静下来,微笑道:“小孩子,你的确不简单,很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不过老夫很好奇,我让你交出玄慈方丈,你跟我废话一堆作甚么?”谈到玄慈,少林众僧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梁萧道:“前辈,你先别急嘛,小子说了那么多,不信对你没有丝毫启示?”黑衣大汉道:“你到底想表达一些甚么东西?” 梁萧清俊的脸上动了动,淡笑道:“我想说,这所有的一切事情都是那个皇帝的后人搅出来的,那丈夫就算报仇,也该找他去,而不是去找那个好友,及他的门派,毕竟他也是一个无知的受害者。前辈,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黑衣大汉道:“当然,老夫又不是聋子,字字清楚!”梁萧满意的笑了笑,把脸转向灰衣人这边,说道:“老儿,你赞同我的说法吗?”灰衣人笑道:“自然!”又低声向梁萧道:“小鬼,你耍甚么滑头?”梁萧也将声音压低,嬉皮笑脸道:“老鬼,别急,有点耐心,好戏才刚刚上场!”调侃罢,手一拍,笑道:“二位,我故事讲完了,请动手吧!”众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了,只觉此人行止越发乖张。 黑衣、灰衣二老互视一看,瞧了瞧,目光中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齐道:“你……”梁萧指着灰衣人,朗声道:“你便是当年那个谎报有契丹武士,前来中原抢夺武功秘笈的人罢!”然后又指向黑衣大汉,奇怪问道:“难道你不想替妻子报仇吗?”这二人身躯都是猛地一震,跟着四目相对,只是眼睛睁得老大,僵持了片会,然后一齐回头,望向梁萧,齐问:“你到底是谁?”只觉自己的事情暗藏得那么隐秘,世上怎会有人知晓。 梁萧不觉莞尔,灰衣人说道:“梁小友,是玄慈大师告诉你的对不对?”梁萧笑道:“借句我老爹说的话,慕容博老先生,老子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你装甚么装,装年轻给谁看呀?”“慕容博”三字一出,群相动容,慕容氏名头何其大,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等更是身心惧震,目不转晴地望着场中三人。 灰衣人哈哈一声,笑道:“梁小子,这便是你送给老夫的好戏么?极妙,极妙!”说着慢慢拉下面巾,众人一怔,慕容复见了,身躯一抖,疾声一叫:“爹!”急急忙忙奔走前来,身旁的邓百川等也加快脚步赶上。慕容复奔到近前,大喘了口气,又叫:“爹,当真是你,你不是已经……”慕容博哼声道:“死了是吗?”慕容复低下头道:“孩儿不敢! 第三百零四章 见机行事 梁萧戏笑道:“老儿,恭喜你呀,父子团圆!”慕容博道:“梁萧小友谢谢,我上次提的那件事,你如今考虑得如何?”梁萧佯装很吃惊的摸样,不觉道:“我跟你很熟么?别套近乎,可不记得你我之间能有甚么事?不该说的千万别说,我对你也是一样的。”慕容博点点头,表示理解,时有邓百川等人上前对此老行礼见过。 慕容博也介绍仲逍遥给慕容复、邓百川、公冶乾等认识,当这些人知道仲逍遥是慕容博的儿子之时,那一刻,他们整个人都怔住了,尤其是慕容复,他又惊又恨,更多的是嫉妒。父亲诈死,竟然给他诈出一个亲弟弟来,如此又多了一人跟他分亨慕容家的荣耀,叫他怎么甘心,但出于礼貌,还是把所有的不满暗压下来,微笑着和他亲近。 梁萧没心情看人家叙旧,慢慢挨近那黑衣大汉,低声道:“萧远山老前辈,你也是时候拉下黑巾,露出庐山真面目了吧?”那大汉虎躯一震,双目怔怔望着他,半响说不出话来,心中隐隐有一股悚惧感,似乎在此人面前,当真没有一丝秘密可言。 先前见他对自己的事情了若指掌,款款道来,只道他是一时侥幸而已,料他这个年纪,三十年前尚未出世,不可能亲眼目睹所有的事情经过,甚至连那个深渊也是一样,平常人不可能下得去。猜想他多半是听哪位前辈高人说来,这时仍是这般笃定。 梁萧见他久不说话,感觉气氛怪怪的,便道:“萧伯伯,你不想为妻子报仇啦?对面那家伙难缠得很,你须得当心些!”那大汉一激灵,从对梁萧的思索中走出来,又望了梁萧一眼。 为妻报仇,他怎么不想,三十年来,这个念头日日夜夜萦绕在他的脑海之中,忽听得这一消息,压抑数十年的仇恨,瞬间冲胸,想也不想,呼的一声,手推一掌,朝慕容博打去,口中直喝:“慕容老贼,纳命来!” 慕容博一家子相谈正欢,徒听厉喝之声,一齐回头,看见那黑衣大汉眼中盛火,宛如疯虎一般疾扑而来。突然间两条影子迅捷疾冲上去,挡下了那大汉势如破竹般的攻势。但听波、碰之声彻响,三人一齐分开,各退了几步。 这时才看清那两个人,一个是仲逍遥,另一个是慕容复,二人眼见父亲有难,都奋不顾身上前挡架。 梁萧暗呼一声可惜,那大汉一退,复又欺上,二人见他又来,各自提气出招,又去相迎。忽然间一条白影接下了二人的招式,两人一见大惊,听这人呼叫道:“前辈,这边交给我,你去做你想做的事儿吧!”那大汉得他相助,轻易地甩开二人,径找慕容博算帐。 仲逍遥掌势被他架住,愤然道:“梁兄,你是故意的吗?”出手这人正是梁萧,一则看不惯慕容氏以多欺少;二则恼恨慕容博算计他。梁萧是个有仇必报的主,既如此,他也闹上一闹,将水搅浑。见问,哈哈一声,冷笑道:“只许你们算计我,难道就不许我见机行事吗?” 仲逍遥一动怒,更不打二话,掌势一变,脱出梁萧掌握,复又杀来,慕容复也是一般,提佩剑和弟弟合力,二人齐战梁萧,但见那:掌起拳迎,剑来拳引,两弟兄施威,一顽少弄法。言差语错惹人恼,洞穿复国大计恨怒生。 这逍遥又施掌来,着头便劈;那顽少折梅手,巧招来迎。慕容复丢开宝剑,那顽少粘字诀牵引。一顽少,二弟兄,往往来来不消停。这个说:“你家乱国伤民该死罪!”那个说:“祖先遗训怎不听?”这个说:“你复国就复国,干嘛扯我进来!”那个说:“兄台有才别浪费,共谋大业商此举!”算来只为武林会,致使两家难相宁。 他们在这山坡前,战经二三十合,以一抵二,梁萧渐感有些不支。慕容复自是不惧,倒是这个仲逍遥不知怎生学全了一套易筋经,浑厚的内力,加上一股不知名而又有点熟悉的真气支持,一边既要抵消慕容复的攻击,又要全力与仲逍遥相抗,难免顾此失彼。 场上不乏眼光了得的高手,也隐隐看出了梁萧独手难撑的局势。梁景夫妇、萧峰夫妇、段正淳、刘进、梁雪、段誉、静云等深替梁萧焦急,各人手心都捏了一把冷汗。 再瞧那厢端,黑衣大汉疾扑慕容博而去,这老家伙只展轻功和他游斗,不以正面相搏,气得个黑衣大汉十分发怒。面巾鼓动,钢牙格格响咬,眼睛滴溜溜环睁,一挺胸膛,劈空掌出,招招拦他退路。 慕容博巧施身法,急避几招,见他掌法精妙,内力浑厚,实不逊于已,但隐隐有一丝熟悉之感,蓦地里恍然,又是大吃一惊:“此人用的是少林武功!”既已猜到,便不敢大意,当下使掌来迎,这一番在此间比斗,与那边不同,真个是好打:凭双掌,两老头,这场相敌实非轻。都是三十载来隐少林,常去阁内览真经,几经修练各有才。诸般武艺多变化,初逢敌手竟两平。一个为报妻仇苦苦藏沙门,一个为圆帝王梦诈死匿名姓。 这个是契丹贵族,那个是五胡燕国后裔。掌劈掌架无胜负,撑持抵敌没输赢。先前出手在山间,顷刻往来走树前,掌风喇喇惊鸟雀,真气缓缓落叶扫。二人战斗多时,胜负不分,尚在且战且走。旁观群豪看得心旷神怡,见二人掌法精奇,内力深厚,都是暗暗钦佩。 关心梁萧的人见他险现败象,均是心燎不已,那萧峰低喝一声:“仲帮主,萧某来领教你高招!”这话才说一半,人已到了近前,手推一掌,接下仲逍遥的攻势。梁萧得一强援,登时轻松不少,收回抗击仲逍遥的内力,尽往慕容复身上招呼。 段誉心道:“萧大哥和萧弟拼命,我却在这里干着急,不敢上前帮忙,忒也没种!”刘进也想:“我与萧哥结拜之时,曾发誓言,祸福与共。如今他有难,我竟然袖手旁观,这算哪门子兄弟!”狠狠一咬牙,不觉与段誉对上一眼,心领神会,然后一齐点头,都是身形一晃,冲了上去,一个说:“萧哥,我来助你!”一个道:“慕容公子,小弟向你讨教!” 第三百零五章 心不存慈万事休 这二人身法奇快,须叟间已蹿到近前,一个拔出腰间佩剑,接下慕容复的宝剑;一个展开凌波微步,在他周身游走,乱他心神。梁萧得两人相助,趁机脱出身来,暗暗摇头,他不屑以众欺寡,萧峰帮他相斗引开仲逍遥,已是非常好的助力,区区一个慕容复,自然应付得来。见兄弟们如此热心,忍不住感动,一人脚步斜走,退开几人十步距离远,仔细看时,那刘进宝剑凌厉走游龙,迅捷盈巧快如风,招招进迫,直击慕容复各处要害。尚有段誉一旁以神乱敌,二人齐心合力,共御强敌。 梁萧瞧了,眼睛一酸,心底深觉欢喜,激动叫道:“兄弟们,你们太仗义了!能结交你们,是我三生有幸!”萧峰、刘进、段誉三人齐声道:“自家兄弟,还说哪家客气之言。萧弟(萧哥、贤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话音落罢,徒听波的一声,萧峰和那仲逍遥对了一掌。梁萧提醒道:“大哥小心,此人会易筋经!”果然二人掌力互碰之后,倏尔又分开。 那玄寂好奇问:“梁施主,你怎么知道仲帮主用的乃是易筋经武功?”易筋经本是少林至宝,两年前被阿朱所盗,阿朱后来送给梁萧,这些少林派并无知晓,玄寂大师在说这句话时,不敢以少林易筋经相称,就是怕群豪误会。 梁萧听得有人问及易筋经之事,想也不想,脱口说道:“我知道那是因为这门功夫我也会……”突然住口,似乎察觉到了甚么,偷偷回头,果见众僧脸色难看已极。群豪也不禁动容,梁萧心里打了个突:“做人须光明磊落,干脆承认好了!”稍作顾盼,看见七个人斗得正紧,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说道:“自从易筋经问世以来,能练就它的,几乎屈指可数。我想除了创出这套武功的那位高人外,那就谁也不知道是甚么原因了?其实很简单,少林派的武功经先辈们在创作时,主在强身健体,绝非拿来打打杀杀。而这些创作人一定是佛法精深的有道高僧,他们以本身的佛法压制住了武功中所散发出来的戾气,因此才能够驾驭它。” 叹了口气,又道:“易筋经是本很奇妙的书,你看得懂它,可能学它不会。你若不看懂它,兴许你就学会了。老实说,易筋经我也看不懂。”他绕来绕去,让众人听得十分头疼,当群豪听说易筋经他也不会之时,都是“啊”的一声,跟着又“哦”的一声,似懂非懂。 梁萧自嘲道:“易筋经我只练会小乘,不似那位仲帮主已得大乘。咦,他这招……”说话时,不由瞥了一眼仲逍遥,见他使一招很奇怪的手法,猛地一拍大脚,叫道:“我明白了,他是倒过来练,难怪,难怪……”一连说了八个难怪。 隔了半响,他又解释道:“习练易筋经的人,首先必须拥有一颗纯净的心,与世无争的精神,脱却凡尘的诱惑,才能达到‘无我无相’的境界,这样的人才会逐渐地在不知不觉地情况下修习练成。简单来说……”他说到这里,突然闭口不言了。 众人正听得兴起,见他眉头拧皱,似乎在深索事儿,那玄寂颇觉好奇,便问:“说甚么?”梁萧答非所问:“奇怪,仲逍遥一心只想复国,那他的心根本就不够纯,他又是如何练成的呢?”百思不得其解。 无意中睨了慕容博一眼,看见他额上带汗,和黑衣大汉斗得正酣,然而黑衣大汉背心的黑衣,越打越粘体,不觉心中一动,当即高声叫道:“慕容老儿,你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每日是否有三次万针攒刺之苦?” 慕容博和黑衣大汉斗得紧要关头,忽闻此言,登时脸色大变,不由得全身微微颤动,竟尔忘了抵抗,碰的一声,胸口挨了那黑衣大汉一记,猛然向后倒退五步,身躯晃了晃,哇的喷出一口鲜血。 黑衣大汉意外得手,心中甚喜,复又补上一掌,突然间白影一闪,多了一人接下他的掌势。但听波的一声,那黑衣大汉不觉向后倒退三步,那人身形只是微微一晃,他大惊,待细瞧,竟是那仲逍遥。 原来他和萧峰比斗,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父亲吐血,即向萧峰幌了个虚招,跟着抽身而退,第一时间接下了黑衣大汉欲教父亲胸口,碎裂而死的拼命一击。萧峰看见他奋不顾身去救年迈老父,也大感钦佩,并不去追击,而且立即罢手不斗,只有刘进、段誉、慕容复三人尚在激斗。 慕容博深深吸了口气,双目紧紧凝视着梁萧,似乎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那双眼睛,只想:“此人到底是人是鬼?”从第一次撞面,便觉此人深不可测,是以一直竭力想收服归纳已用,可惜从未成功。 仲逍遥方才也有听得清清楚楚,现下又见父亲这般神色,他那张脸也立马苦了下来。从小便知道父亲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每日清晨、正午、子夜三时,确如万针攒刺,痛不可当,不论服食何种灵丹妙药,都是没有半点效验。只要一运内功,那针刺之痛更是深入骨髓。每天眼睁睁地看见父亲连死三次,他的心也是一样的痛,可是却无计可施。 这两年来,每天听父亲谈论江湖上有个名叫梁萧的年轻人,甚是了得。父亲还因此叫他扮成梁萧的模样行事,开始多少有些抗拒,不屑为之。今日一见,领教了他的武功,及料事如神的本事,暗暗生出钦佩之心,见他说得完全准确,不疑有他,急忙问道:“梁兄你可有解救之法?”梁萧微笑不答,只记得扫地神僧可以救他。 仲逍遥见他不说话,还道他不愿意救父亲,当下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求道:“梁兄既知家父病根,还祈慈悲解救?”群豪登时一片大哗,丐帮众人更是脸上无光,他们的帮主居然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向一个臭小子下跪,这情何以堪。 梁萧也是暗吃了一惊,怪道:“我又没死,你拜我干嘛?快起来啦!”右袖轻轻一托,只想拂他起来,哪知自己的真气竟像遇上了一堵柔柔的墙,无论如何也钻不进去,那仲逍遥仍旧稳如泰山地跪在那里,只恨:“都甚么时候了,你还跟我飙内力?” 第三百零六章 想不想瞧瞧我面目 梁景瞧了,也是大受感动,他的心肠超好,忍不住说道:“儿子,你若能治,那就帮帮人家吧?”梁萧急道:“老爹,我……”梁景怒道:“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有公德心,平常的善良哪去了?”一时间,梁萧不知如何作答。 那黑衣大汉再也忍不住,不耐烦说道:“小孩子,你到底是怎样?快闪开,别防碍老夫杀他。”梁萧微笑道:“好啊,前辈,你请!记得下手时要利落些。”拍的一声,他话音刚落,脑袋便挨了一记,跟着打他那人恼道:“臭小子,你不救人也就罢了,居然还落井下石,我梁景怎会有你这种儿子,真是气死我了。”说着,拳头再度挥出去,梁萧倒也机灵,侧头一闪,便即避开。 慕容博听那梁萧说出自己的病根,委实一惊非同小可,以他这等武功高深之士,当真耳边平白响起一个霹雳,丝毫不会吃惊,甚至连响十个霹雳,也只当是老天爷放屁,不予理会。那小子突如其来的几句话,却令他心惊肉跳,惶感无已,他身抖得两下,猛觉阳白、廉泉、风府三处穴道之中,那针刺般的剧痛又发作起来。 眼见儿子向人下跪,又惊又怒,更多是心痛,当即骂道:“快起来,没用的东西,爹跟你讲过几遍,身为慕容家的男儿,不能轻易作贱自己。”说着,那只大手一搭他肩膀,硬生生提他起来。父亲发话,仲逍遥不敢不从,更不敢暗中运气。 慕容博将脸转向那黑衣大汉身上,左右上下瞧了几眼,问道:“老夫跟阁下有仇么,怎么一见面便打杀我?”那大汉道:“你想不想瞧瞧我的真面目?”也不待慕容博说同意,他右手一拉,整个面罩就此扯了下来,群豪加步抢上,都是“啊”的一声惊呼,但见此人满脸虬髯,与萧峰长得有几分相像,群豪瞧瞧虬髯老人,又瞧瞧萧峰,谁也不敢说一句话。 萧峰惊喜交集,抢步上前,拜伏在地,颤声叫道:“你……你是我爹爹?”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孩子,好孩儿,我正是你的爹爹。咱爷儿俩一般的身形相貌,不用记认,谁都知道我是你的老子。”一伸手,扯开胸口衣襟,露出一个刺花的狼头,左手一提,将萧峰拉了起来。 萧峰扯开自己衣襟,也现出胸口那张口露牙、青郁郁的狼头来。两人并肩而行,突然间同时仰天而啸,声若狂风怒号,远远传了出去,只震得山谷呜响,数千豪杰听在耳中,尽感不寒而栗。 梁萧佯装捂着耳朵,怪道:“萧伯伯,噪声过高,请尽量调低些!”萧远山不解,但听萧峰怨道:“贤弟啊,你一直就知道我爹爹活在世间,怎么都不告诉我呢?”梁萧俊脸胀得通红,连连解释道:“大哥,这个……那个时机尚未纯熟嘛!” 萧远山眯起双眼,狐疑盯了梁萧一下,说道:“当年我跳崖未死,事情经过就像小孩子说的一样。只是我很好奇,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无人知晓,你又是如何得知?”对于梁萧的神通广大,群豪早有怀疑,只是不好直说,梁景夫妇、及段正淳等也是惊讶无比。 梁萧环顾四周,见众人的目光都是集中在自己身上,心下一紧,说道:“我猜的,不行吗?”萧远山笑道:“那好,小孩子你猜一下,待会你会怎样?”梁萧不想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忙转移话题说道:“萧伯伯,我还没说你呢?你一口气杀掉了谭公谭婆、赵钱孙、单正一家……颇伤无辜,其中像乔三槐夫妇、玄苦大师,实是不该杀的。” 萧远山是契丹英雄,年纪虽老,不减犷悍之气,听那小子直备自己,朗声道:“不错,人都是我杀的。他们明知道带头之人是谁,却不告诉我儿,尚要多加偏袒,实是死有余辜。小孩子你要我认罪悔过,那是万万不能。”脑袋一转,双目厉瞪向慕容博,恨声道:“慕容老贼,现在知道我为何要杀你了吧?”慕容博点点头,听那梁萧讲的虽说是故事,实际与当年发生的事一般无二。 梁萧嘿然道:“萧伯伯,你不用报仇,那家伙也活不了长久。他现在活着,比死还难受哩。”那仲逍遥闻言,嘴唇嗡动,欲言又止。 萧远山一脸不信之色,梁萧淡淡道:“萧伯伯,其实你和他也相差不多。你近来小腹上‘梁门’‘太乙’两穴,可感到隐隐疼痛么?”萧远山全身一凛,道:“小孩子利害,正是这般。”梁萧又道:“你‘关元穴’上的麻木不忍,近来却又如何?”萧远山更是惊讶,颤声道:“这麻木处十年前只有小指头大一块,现下……现下几乎有茶杯口大了。” 萧峰一听之下,知道父亲三处要穴出现这种迹象,乃是强练那个门派的武功所致。听父亲口气,这个隐忧似乎困扰他多年,始终无法根治,当即对梁萧作了一揖,说道:“好贤弟……” 梁萧打住他:“大哥,我跟你是甚么交情,但凡有命,做兄弟的,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况且我总不能让小侄儿那么小年纪就失去爷爷吧,那小孩子会很可怜的。”萧峰大喜,谢道:“好兄弟,哥哥我……”梁萧道:“是兄弟就千万别说那个谢字。”叹息一声,又道:“我虽有治疗他的法门,可关键在于萧伯伯,他是否能放下仇恨,不报杀妻之仇?” 萧远山坚决道:“那是不可能,大丈夫有仇岂可不报?这样活于天地间,还算是个人吗?”梁萧摇摇头,轻轻说道:“别说是萧伯伯了,就算是大哥你,叫你不报杀母之仇,铁定做不到。”又叹道:“他二人隐身少林多年,偷学绝技,早已被戾气所伤,若想化解,须得从佛法中去寻。”两人隐身的门派,群豪中睿智之士,多半已经猜想到是少林寺,但此刻亲耳听说,还是免不了大吃一惊。 梁萧道:“我先前曾说过,少林的每一项绝技,习练时须以相应的佛法化解,须知佛法在求渡世,武功在于杀生,两者背道而驰,相互克制。只有佛法越高,慈悲之念越盛,武功绝技才能练得越我,但修为上到了如此境界的高僧,却又不屑去多学各种厉害的杀人法门了。” 第三百零七章 武林盟主自封 玄寂合什点头道:“听施主一席话,老纳今天茅塞顿开。”梁萧微笑道:“不敢,不敢!在各位大师,各位朋友面前,小子怎敢班门弄斧,若有说得不到之处,尚请更正。”少林众僧大颂:“南无阿弥陀佛!”梁萧淡淡一笑,身子轻转,面向那萧远山,缓缓说道:“萧伯伯,倘若你有医治那慕容老贼的能力,你会替他医治么?” 萧远山一怔,怒道:“这老贼杀死我爱妻,更害我家破人亡,父子分离三十年不能相认,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方消心头之恨。”徒听撕的一声,段誉肩头的一片衣襟被慕容复的宝剑划破,他“啊哟”一声惊呼出来。 原来段誉的耳朵比较灵,他人虽在比斗,却认真细听梁萧说的话,感觉很有道理,不想一时分了心神,险些中招。还好那刘进救援得宜,只划破了衣襟少许,不至于命丧剑下。虽是如此,那段誉也是惊出一身汗冷,倒退了五六步。 刘进少了段誉一旁挠敌策应,渐感压力迫近,一时间招式略滞,有好几次险象环生,幸亏他剑法纯熟,才能勉力招架。 忽然那梁萧身子一闪,只见一股疾风过去,跟着又是一股疾风回来,他站的位置上多出了一人,竟然是刘进。就在刚才电光石火的刹那,他闯进二人比斗之间的圈子,左袍一挥,卷下慕容复的宝剑,接着右袍略拂,挡住刘进的剑势,趁他不备,一把提将出来。这穿梭来回、出手救人均在瞬息之间,动作当真快得无法形容,除仲逍遥外,没有一人看得清楚。他想要动手,见梁萧无恶意,便就此站着不动。 梁萧把人救回来,脸上的笑容依旧不减,那刘进终于长吁了口气,真诚谢过。梁萧只点点头示意,然后目光望向慕容博,说道:“老儿,继续咱们刚才的话题好吗?假若……”慕容博不耐道:“梁萧小友,别在那说一些有的没的,可以吗?”梁萧淡淡一笑,不解道:“我一直有在说正事呀,难道你都不听的吗?” 慕容博冷冷道:“今日大开盛会,其主要的目的就是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来,领袖武林。既然你对武林盟主之位不感兴趣,那么请你免开尊口,行吗?”梁萧好笑道:“盟主是你老人家么,凭甚么发号施令,叫爷爷闭嘴?” 慕容博道:“就凭我是武林盟主的老子。”此言甫出,众皆大哗,其中不少人起哄:“慕容家的人有甚么资格当武林盟主?”“你们是胡人后裔,为了自己的私心,凭空挑起战火,不觉得可耻么?”“我们汉人选不选盟主,干你们胡人屁事!”群豪众说纷纭,个个皆是满腔怒火。 梁萧听来也格外好笑,目光在慕容复脸上弥留了片会,最后停在仲逍遥身上,慕容博淡定道:“不错,哪个不服,尽可上来找我儿逍遥挑战!”说着手一摆,那仲逍遥乖乖地往中间走去几步,然后拱拱手,团团作了个四方揖,道声:“请了!”等了许久,群豪的议论、嘈杂声是低了些,但是没有一人敢上前挑战。 慕容博见群豪没胆心中甚喜,又发话了:“若没人上前,那我儿逍遥便是武林盟主啦!”慕容复听说,心下又嫉又恨,只怪:“爹也真是的,要拉拢天下群豪,我来就可以了,干嘛找个野种回来。”仲逍遥的武功,梁萧非常清楚,恐怕除却大哥和自己以外,在场之人,没一个是他对手,当下哈哈一声,大笑道:“慕容老儿,武林盟主是自封的吗?你当你是谁?真个皇帝么,还武林盟主?太阳未落山,你就开始做梦,下辈子吧你!” “是么?”慕容博狞笑,双手突然朝空大击三下,每一下都隐含节拍,待击声一停,登时四面八方每个山头,都现出了人影,顷刻间便把偌大的少室山包围起来,但见那些人个个甲胄鲜明,手执弓箭,显然是哪国军队,手中羽箭对准中心的群豪们。 众人一见无不惊心,梁萧也是吃了一惊,见他们的装着,分明就是大辽士兵,心下虽惊,脸上则不动声色,略约一数,竟有五千余人,淡淡一笑,说道:“那个王八蛋还肯借兵给你,真是难得,难得……”一连说了八个难得。 大难将至,这人竟还如此休闲自在,若无其事一般,那慕容博越发欣赏他了,眼见众人已成瓮中之鳖,心情特好,笑道:“辽帝英明,老夫前去借兵,他怎么不许呢?倒是你,梁萧小友,你我不如一起合作,共创美好未来,如何?”梁萧又哈哈一声,大笑起来,笑声中既嘲且讽。 慕容博怒道:“你笑甚么?”梁萧道:“一个将死之人,哪有未来好谈?难道你不觉得好笑吗?哈哈!”群豪皆想:“这人疯了么?还敢去捋他虎须。”对方人数比群豪多出一半,而且个个有备而来,倘若单打独斗,群豪或许勇敢一拼,但这是群战,对方又是骁勇善战的辽兵,自有几分冒险和难度。 慕容博笑道:“梁萧小友,老夫跟你是甚么关系,怎么会让你死呢?” 梁萧大笑,真是服了他了,赞道:“老儿啊,就你带来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虾兵蟹将,奈何得了我么?记不记得上次啊,他们已经被我打得落花流水了,无处可逃。怎么,还想让他们再出一次丑吗?” 一想起上次之事,那慕容博立即色变,狠得牙痒痒,但转念一想,又冷静下来,说道:“梁萧小友,别把话说得那么满,这回没有魄剑帮你,看你如何嚣张?”梁萧脸上一僵,心下在颤,不是怕他,而是这老儿怎么知道那柄剑的名儿叫做魄剑? 萧远山站在一旁听得老大不耐,身形一纵,跃到仲逍遥对面,朗声道:“仲公子,老夫领教你高招?”萧峰急叫:“爹,你上那去干嘛?”说着就要冲上去,梁萧一把拉扯住他,摇了摇头。 萧峰心里甚焦,这仲逍遥的武功,他不是看不出来,听得父亲说道:“孩儿不用急,爹爹要为你妈妈报仇?”口中说话,手上可不含糊,呼的一掌,内力既纯,掌势沉稳,望仲逍遥击打过去。 第三百零八章 司马奸计,孔明妙招 他这一掌势如破竹,那仲逍遥不敢托大,正待相迎,倏见一条白影疾如飞箭般蹿了过来,跟着他左掌轻推,接下萧远山的千斤一击,同时右手斜划,拦截自己的反攻劲势。那人来得好快,接招、拦截均在电光石火间,待自己被架住,时才看清他的面貌,微微一惊,听那人说道:“当真非要动手不可吗?”竟是梁萧,他怕萧远山不是仲逍遥的对手,枉自送了性命,故而出手相阻。 那仲逍遥一咬牙,坚决道:“我是爹爹从小养大的,没有他便没有我,他老人家说的话,我总归要听。”不由他分说,臂上微一用力,迫开梁萧的架势,同时前足向他小腹踢去。 梁萧见状,急忙放开萧远山,跟着身子一翻,跃开丈余距离。梁萧一跃之际,那仲逍遥和萧远山再度交上了手。他立定身形后,知道今日大战势所难免,惟今之计,只有解决了慕容博所带来的五千辽兵,才有挽回局势的可能。 当即不加多想,毅然从怀中摸出一枚管子,钳在指间,嗖的一声,暗运内力打上天空,登时响声大作,十里内尤可见。这管子正是当日童姥送他的那枚灵鹫宫尊主专用的信号,此时发出,听在群豪耳中显得特别嘹亮刺耳,都想:“此人在向外求援么?只怕也来不……”念未了,忽听西南角上喊杀之声大作。 只过一会,围守此角的那些辽兵统统不见了,跟着无数女子声音喊道:“慕容老贼,你怎敢和我缥渺峰灵鹫宫少公子为难?快快跪下磕头吧。”众人侧头看去,见山边站着数百名女子,分列八队,每一队各穿不同颜色衣衫,红黄青紫,鲜艳夺目。 八队女子之旁又有数百名江湖豪客,服饰打扮,大异常人。这些豪客也纷纷呼叫:“少公子,给辽兵中几片生死符尝尝。”“生死符对付这些辽狗最具神效。”“不然慕容老贼不会学乖。”徒见四条影子从这些人中间蹿了出来,高低纵跃几下,须叟间奔到梁萧跟前,一齐拜倒,齐声道:“使婢护驾来迟,请少公子恕罪?”梁萧心中大喜,总算她们赶得及时。 那日梁萧只身上少林,想对武林大会一事探个究竟,结果昼夜未归,四女甚是挂怀。跟随梁萧也有一段时间,四女细心聪慧,对这个少公子的性子多少也有些了解,料来他准是夜上少林了,立即撇下诸人,偷偷前去。但是少林寺不接待女客,也亏她们机灵,化装悄悄潜进,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让她们四人寻着了梁萧,自是十分欢喜。 梁萧左思右想,总觉此次盛会不似表面上看来的那般单纯,左眼直跳,心里也闷得慌慌,便果断想要未雨绸缪一番,以免那时手忙脚乱,无计应对。立即吩咐四女,他修书一封,飞鸽传书回灵鹫宫,叫众姊妹速来助阵,另外吩咐四女接应路上前来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人,隐迹一旁待命。若当真须要援手,那时再听他信号行事,如此这般,又详说了诸多细节,四女听完,领令去做。 这些人心下早已等得不耐,但没有少公子指令,谁也不敢公然跑出来坏了大事,好不容易才听到信号音,个个欢喜跑出来,先把西南角上的辽兵宰个痛快。如此出其不意,这些家伙丝毫没有堤防,结果这一片上的辽兵个个挂了彩。 梁萧左手轻托,四女只觉一股柔和的大力袭来,跟着身子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听他微笑道:“来了便好,四位姊姊不用多礼!”群豪乍见四女容颜,无不惊奇。 慕容博一见这群服饰怪异的人出现,脸色立即大变,倒忘了此人是那灵鹫宫的主人了,再见这些人一现身便消灭了己方数百来人,动作之快,如鬼神,当真惊恐不已。忙强摄心神,说道:“梁萧小友,看来老夫又小觑了你一次。奇怪,你是蟑螂转世么,怎么老是打不死呢?”如此阵势,那仲逍遥和萧远山也停止了打斗,怔怔瞧着双方对峙。 梁萧笑了笑,说道:“老儿,这你就不懂了,不是蟑螂命硬,而是你有司马奸计,我却有孔明妙招,咱俩是注定了的天生敌对。” 慕容博闻言,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连道:“妙极,妙极!梁萧小友,你这个比喻用得相当好。司马懿和诸葛亮,最后哪个是赢家?”看得出来他是真的被这个比喻逗开心了。 梁萧不屑一顿,冷冷道:“先生倘若臭美自比司马,那谁也不会反对,但是,人家司马有个好孙儿,你呢,孙儿在哪?”慕容博更是哈哈大笑,说道:“老夫有好儿子就足够了!”梁萧怒道:“废话少说,这仗怎么打?”慕容博一怔,己方人数已损不少,这样一来,士气难免大打折扣,然而这批南朝武林人物,个个身手了得,再加灵鹫宫一众,总和人数,不相上下,倘若真个开打,胜负实是难料,更说不定会两败惧伤。 先前围困住了群豪,胜算有十成,如今没有把握之事,他是决计不做的。况且这些兵力都是向辽帝借来,倘若尽数折损了,辽帝怎肯干休,静思之下,决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当即厉啸一声,脚底抹油,向山下奔去也。他这一啸响,辽兵也纷纷撤退。 那仲逍遥见状,也是身形一晃,倏尔间纵下山来。萧远山大怒,忙施展轻功追赶,萧峰大叫:“爹爹,等等孩儿!”说着身形一纵,也要冲下去。梁萧急前几步,扯住他,未及说话,那萧峰便急道:“贤弟,这次别拦我。”说罢,甩脱梁萧的大手,劲冲下山。 梁萧暗自摇摇头,微微瞥眼,对上了阿朱的目光,轻轻一笑,徒然脸色一沉,不远处的慕容复,人影已然不见。这时玄寂合什说道:“梁施主高见,原来早已洞悉了慕容氏的阴谋,也化解了一场武林浩劫,当真功德无量啊。”梁萧道:“大师过奖了,小子愧不敢当,只不过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而已。” 玄寂道:“南无阿弥陀佛,梁施主,你宅心仁厚,日后必是武林之福。但老衲想请问,本寺方丈大师不知是否被阁下请了去?” 第三百零九章 找茬废老怪,情深无怨尤 梁萧闻言一怔,心念速转,说道:“甚么方丈和尚,我不知道。那是萧老英雄胡说的,大师切莫当真。”只想忙着扯开话题,故意叫道:“丁春秋,莫走,吃我一拳!”呼的一声,真个向丁春秋打去。 丁春秋对他颇有些忌惮,见他扑来,不敢使毒功,只能以本门武功相迎。斗得三五招,梁萧想要摆脱少林派追问玄慈大师的烦恼,当即心生一计,不觉内劲一吐,指尖轻点,嗤嗤几声,数条晶莹剔透的蚕丝破空而出,一触即沾,尽数粘在了丁春秋左臂衣袖之上。他大吃一惊,待要拍开,却发觉,你越动它,它就缠得你越紧,真个慌了手脚,急提气欲要将它震开。 哪知才气提丹田,晶莹那头蚕丝便陆续喷来,尽往身上招呼,只过片刻,那手上、身上、以及肩上全被一团团的蚕丝缚裹,雪白白的一片,独露一颗脑袋出来。众人一见之下,尽皆大奇,那丁春秋更是满腔怒火,蚕丝虽小,却极具韧性,缚裹在人身上,很难挣脱,待要运气,只觉体内的内力,宛如江海决堤一般,急疾泄去。又吃了一惊,知道是北冥神功所为,只气得脸色发紫,再次运气,想要抵御一阵也好,哪知真气一动,它奔走得越快。 丁春秋的嘴唇不住抽搐,双目狠狠地瞪视着梁萧,眸中满是怨毒之气。又过了片会,丁春秋身上的所有力气都消耗殆尽了,他终于再也忍不了,碰的一声颓坐下去。那梁萧内劲一收,刹那间,蚕丝忽消不见。只见地上坐有个老人,他满头白发苍苍如雪,脸上皱纹堆满,几乎挤近眼球,神情极是疲惫,似乎好几天不曾睡觉一般,丧气地低着头。 众人一见之下,万分骇然,面面相觑,寂然无语。梁景忍不住问儿子:“萧儿,他……他怎么突然间老了好多?”梁萧笑道:“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要变老的呀,他不老难不成是妖怪。”梁景急道:“可是……可是他之前脸如儿童,不似这般……”倏然想起一个人瞬息之间变老,在场的人委实有点难以接受。 梁萧道:“也没有甚么,我只不过废了他的武功而已。从今而后,星宿老怪就不可以再为祸江湖了。”群豪听说就刚才那一下下,此人居然可以废了不可一世的丁春秋的武功,简直难以置信。 梁萧心中一紧,只觉少林众大师们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暗叫:“糟了,麻烦大哟!”左脚一跨,正要落跑,徒听父亲的声音喝道:“站住,你要上哪儿?”梁萧身躯一震,慢慢转过脸,佯笑道:“事情办完了,回家吃饭!”说了这句,撒腿便跑,也是下山的方向。 梁景大怒,骂道:“混小子,你不能走,爹有事跟你说!”这父亲的叫骂,哪及儿子的轻功快,转瞬身影已消失在密密丛林之中。 梁萧只展轻功,一路飞奔,待见已将众人甩得老远,这才改道,又往上山的路径奔而去。须叟间奔到那山洞洞口前,突然身后跳出一个人来,那梁萧也不回头,只笑笑,说道:“你来啦?”那人客气道:“公子叫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声音柔慢,竟是个女子。梁萧道:“你等会便知,一起进去吧。”也不去理她,径直入内。 那女子微一犹豫,结果还是紧紧跟上,初步洞内,只觉眼睛突然昏暗了一下,过了小会才勉强适应,忽听梁萧“啊”的一声惊叫,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那女子加快脚步走近,但见洞内尚有两个人,均是和尚打扮。一个身穿袈裟,年纪老迈,倒在了地上,嘴角尚溢着一丝鲜血,身旁也倒着个青衫和尚,二人不知死活。 梁萧急抱着玄慈大师的身躯起来,那女子与大师一照面,连怔了怔,颤声道:“他……”梁萧不睬,只顾运起内力渡入玄慈体内。过了一会,那玄慈微咳一声,缓缓睁开眼睛,突然一把抓住梁萧臂膀,直叫:“别伤害我儿子。”梁萧奇道:“谁要害你儿子?”只觉玄慈那一抓之下,力道虽不大,却是凭地疼痛。 玄慈闻得这话,眼珠略动,瞧清是梁萧,这才松了口气,由于一时激愤,用尽全力去抓人,这时但觉胸口发闷,喉头生甜,猛地剧咳几下,居然咳出一口血丝。 梁萧大惊:“大师,你心肺受了伤?快告诉我,是谁打伤的你?”玄慈大师无力地罢罢手,喘息道:“不用了,是谁伤我已经不重要。虚竹呢,他还好吗?”梁萧道:“虚竹呀,他很好,就在你身边。”玄慈大师听了,缓缓扭头,果见虚竹倒在不远处的地上,老脸不觉泛出慈祥和怜爱之意,干枯的手颤巍巍地轻伸,欲要去摸摸他的光头,可惜事与愿违,喉咙又烈咳了一声,不得不抽回手捂紧嘴巴,想借此减少一些难受。 梁萧急道:“大师,你认识她吗?”说着急拉那女子坐下来。 玄慈见问,微微抬眼,身躯猛地一震,惊道:“你……”那女子眼眶带泪,泣声道:“这些年你……你过得还好吗?”玄慈点点头:“你怎么来了?”那女子道:“是梁公子带我来的。”说着吸了吸鼻头。 玄慈木然望了梁萧一眼,然后又转在那女子身上,柔声道:“二娘,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此人正是无恶不作叶二娘。 梁萧离开武林大会时,经过叶二娘身边,用传音入密说了句:“想见儿子,就跟我来。”那叶二娘听后,身躯一抖,想也不想,匆匆忙才跟上他。 叶二娘含泪点点头,说道:“你说,你说甚么我都答应。”玄慈叹道:“我快不行了,咱们的儿子麻烦你好好照顾。”又深深地瞧了虚竹一眼。 叶二娘大叫:“不,不,你骗我,你会好的,儿子咱们一起照顾……”突然想起一事,泪光闪烁,直直凝视着梁萧,娇唇嗡动,咽声道:“梁公子,你不是会医人吗?他的伤一定可以治好的,对不对?” 梁萧不想骗她,为难道:“这个……大师他……被人伤及心脉,恐怕……恐怕神仙也难活。”叶二娘听了,眼中满是绝望,轻轻一闭,泪水哗哗流淌下来。 第三百一十章 孽缘生死随,奈真凶何在 玄慈大师微微一笑,脸上全是安详和平静,说道:“痴儿,别傻了。你忘啦,我是出家人,就算不死,我们也不可能在一起。是时候该向佛祖忏悔了,只是这些年来苦了你。” 叶二娘哽咽道:“不,不,我不苦,我一点也不苦。你……你有苦不能说,那才……才叫苦呢。”玄慈闻言,心神激奋,一股厉气上冲,猛地又剧咳几声,突然胸中一阵窒息,他的眼皮一翻,脑袋就此略歪,软软地垂了下去,至此无声无息。 那叶二娘立马痛声大哭,声音凄惨无助之极,令人听来格外难受。这时虚竹悠悠睁眼,见玄慈瘫倒一旁,立即惊跳起来,待见洞内多了二人,略一打量,稍始放下心,急道:“梁施主,我爹他怎么样了?” 梁萧脸色败苦,黯然道:“大师他……”叶二娘幽幽流泪接道:“孩儿,你爹他已经走了。” “甚么?”虚竹大惊,急忙俯下身去,一触父亲的身子,余温尚在,可是手脚冰冷,吸呼已绝,连脉搏也停止了跳动。这一下他全慌了,似乎世界末日降临一般,他虚活了二十四载,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父亲,可不过才半天光景,却又失去了,是不是老天爷不喜欢他,故意跟他开的玩笑。 只觉眼前一片模糊,湿液不停地从眶中滚将出来,顺着脸颊点点滑落,滴在半干半潮的土里,一入即化。心不停地在跳、在颤,嗓子沙哑,想哭想叫,却怎么也叫唤不出来,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原来哭也不能够随心所欲。 叶二娘的眼泪一直在流,看见儿子这般痛苦,心也跟着更痛更痛,不觉收起了泪水,柔声安慰道:“孩儿,别难过了,生死有命,福贵在天。娘只希望你好好地、勇敢地活下去。” 虚竹一怔,泪眼傻傻地望着眼前这个红衣女子,眼神既惊又恐,颤声道:“你……你是……”徒听噗的一声,这个女子胸口直直插着一把匕首,那鲜血顺着衣襟缓缓涌出,她脸上兀自溢出一丝幸福的笑,跟着倒在了玄慈身上。 虚竹急忙抱住了她,神色十分惶恐。叶二娘躺在儿子的怀里,感觉着他身上那种特有的气息,突然觉得原来自己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她脑袋紧紧贴着儿子的胸膛,嘴角边尚溢着一丝血,不过她笑得很灿烂、很开心。 她红唇轻启,柔声叫道:“儿啊,我……我的确是你娘。”虚竹大惊又是痛苦,颤道:“你……你当真是我娘?”叶二娘凄然一笑,轻轻说道:“孩子,娘对不起你。二十四年来没能好好照……照顾你,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都是为娘的错,可惜……可惜娘……娘不能补偿你了,你要开……开……开……心……”一口气说完这些,不觉眼睛一闭,双手缓缓地垂了下来。 虚竹心中大痛,不想一日之间找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然而转眼却又相继离去,人世间最大的悲痛莫过于此了。他突然忘了哭,忘了痛,似乎忘了所有,只呆呆地抱着爹娘尸身,傻傻地发愣。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已黑,梁萧燃起篝火,静静守候在一旁。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原以为玄慈不出现,他就不会死,悲剧更加不会发生,谁想人算还是算不过天算。到底是谁杀了玄慈方丈?他苦苦皱眉,理不出个头绪。按理说,这个人既要杀人,决不可能留下虚竹之理,但他仔细检查过,虚竹并无外伤内伤,更无中毒迹象,先前只不过被人击昏而已。这人到底是谁?他这般做又有甚么目的,真个百思不得其解。 虚竹伤神了一阵,慢慢放下父母尸首,并排把二人躺好,深深吸了口气,不觉抬头,见火光熊熊,火苗上窜,更有火星激舞,借着火光看见了对面的梁萧,安然坐在篝火旁边。猛然心中一动,似有个虚影突现脑海,但只一瞬,又不见了。 那影子模模糊糊,瞧不真切,不禁脱口问:“梁公子,你几时换的衣服?”梁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今天!”虚竹又问:“甚么时候?”梁萧微一沉吟,皱眉道:“嗯,大概早上离开山洞,我还……”特地洗了个澡,尚未出口,那虚竹冷冷道:“这么说,这段时间之内,你一直穿的都是白色衣服?”梁萧顺口道:“是啊。咦,你问这干嘛?”瞧了他一眼,却见虚竹脸上神色复杂之极,又是诧异,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梁萧从未见过虚竹这等模样,只道他一直会是那个不善言辞,而又有点害羞的小和尚。哪知过了半响,虚竹脸色一沉,伤心道:“小僧看见了,看见了……”他一直重复这一句。梁萧奇道:“你看见甚么啦?” 虚竹嘴唇颤动,双目涌着泪,再瞧了梁萧一眼,痛苦道:“小僧看见杀我爹的凶手了。”梁萧“啊”的一声,又惊又喜,催道:“是谁?那你快说呀?”虚竹双眼犯着迷糊,又再向梁萧瞧了瞧,说道:“小僧记得他身穿白衫,是个年轻人。” 梁萧道:“然后呢?”不见虚竹嘴巴再动,只见他双眼死死盯着自己,心笑:“我又不是大姑娘,你老瞧我作甚……”矍然而省,叫道:“你怀疑那人是我?”虚竹直视着他,眼皮眨也不眨,说道:“我……”梁萧厉喝一声:“小心!”徒听嗤的一声,一把飞刀破空而来,目标竟然是虚竹胸口。 梁萧身形一晃,倏然欺近虚竹,猛然用力一扯,立即把他拉开一旁。但见那飞刀嗖的一下,从梁萧肩旁飞过,铮的一声,插入了洞内的石壁之上。梁萧迅捷纵身出洞来,只见夜色中黑雾笼罩,甚么也没有,顾盼了一会,又奔回洞内,火燎赶到虚竹身前,关心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虚竹淡淡道:“小僧还好,多谢施主关心。”梁萧自言自语:“到底是谁这么恶劣,若然给我逮到,我……”虚竹合什道:“阿弥陀佛,这自然要问施主了。” 梁萧气道:“你这话甚么意思?”再见虚行脸色木然,又道:“好,你今个心情不好,我不跟你吵。是了,你现在有甚么打算?” 虚竹脸色依旧平淡,说道:“明天一早,小僧便把爹娘遗体,送往寺内,好好安葬。” 第三百一十一章 急煞时尤冤深 梁萧叫道:“你疯啦,你这般老实。倘若那班和尚问起,你怎么说?要老实交待吗?如此一来,不止玄慈大师的声誉受损,只怕少寺千百年来的名声也会毁于一旦。” 虚竹一怔,这个当真没有想过,既然已成事实,只盼能把父母亲好好安葬,其他的别无所求,至于声誉甚么的,一直不在他思想范围。如今听梁萧这般一提,的确有些不妥,但他又没甚么主张,搔了搔光头,说道:“那依公子之见,该当如何?” 梁萧道:“我先来问你,你希不希望他二人合葬在一起?”虚竹道:“当然希望啦!”毕竟这两人是他的父母,合葬一起也是应当,只是隐隐之中又觉得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 梁萧皱眉道:“这事有点难办,一个是德高望重的高僧,一个是恶名昭彰的天下四恶,死后合葬,怎么也说不通。况且少林平常连女客都不接待,方丈死后,要女施主同葬,这要传扬天下,岂不贻笑大方。”顿了一顿,又道:“除非你随便上哪找块风水宝地,把二人给私埋了。” “不行”虚竹叫道:“爹他……小僧是说方丈的遗体……遗体一定要送回寺内。” “哦!”梁萧应道,“那行,这事我明天来想办法。天晚了,你先休息吧。” 突然这时,虚竹那肚子“咕噜咕噜”响了起来,梁萧嗤的一声,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忘了你整天都未曾进食,这就给你找些吃的去,你稍等一会。”说着连连后退,一转身闪出洞外。 虚竹那一张脸整个红过耳根,羞涩地低着头,心下寻思:“梁公子人如此好,应当是我看错了,杀爹爹的或许另有其人,先前真不该对他那般冷淡,幸好他没有生气。”想着幽幽蹉叹一声。 洞外林密,夜深风又急,树影渐在摇曳不休,梁萧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只能凭借高空稀疏的几颗星星照明路途,幸好他内力怪异,夜间视物简直如同白天。他暗叹了口气,也真够傻,大晚上的去哪找吃,洞内那个可是素食主义者,林子里只有会飞会跳的高档货,哪来的甚么草给他吃,真是的,吃树叶吗? 没奈何,只得再进少林。好在他轻功了得,外加地势甚熟,穿梭少林直如入无人之境,须叟间他穿入厨房,拿了几个馒头,又闪身出来,然后回到洞外,这时才不过盏茶时间。 梁萧微微一笑,举步入洞,高兴叫道:“虚竹和尚,开饭喽!”叫了两遍,不闻人应,微觉得奇怪,当即快步奔前,只见那堆篝火,及玄慈大师和叶二娘的遗体皆在,但是虚竹和尚却不见了踪影,轻轻自语道:“离开也不说一声,这甚么家教,真是的!”步子轻退,不觉喇的一声,鞋底似乎踩着了一根枯枝,漠然低头。 但见昏暗的光线下,半干半潮的地面上,好像有打斗过的痕迹,心中一紧,忙着在洞内细找起来,每个能藏人的角落都翻遍了,就是没有人影。情急之下,又奔出洞外,双目四下顾盼一圈,择了一条小路跑去找人,边走边叫:“虚竹,虚竹……你在哪呀……”声音不敢放得过高,毕竟这里也在少林寺范围,倘若把庙里的和尚给吵醒了,那事情可当真不妙。 少室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深夜里要找到一个人,看来这位梁萧同志非得加把劲才行。他一路飞奔,不管荆刺和蔓藤,只要可以藏人的地方,照闯不误。每寻过一处地方,那些荆刺不是把他的鞋子划破,就是把他裤管给钩烂了,这梁萧只当不见,仍然像没头苍蝇一般乱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梁萧踩过多少片荆刺之地,他只觉浑身湿汗淋漓,仍旧不见虚竹身影,这时立定脚步,正当绝望,耳中忽听得一阵惨呼,这声音有点耳熟,颇似……啊,是了,不觉大叫:“是虚竹,不错,是他的声音。”兴急地循声源奔跑过去。 原来那边是个悬崖绝壁,梁萧须叟即到,但见虚竹一人背对着悬崖,站在崖边岸上,满头是汗,正喘着粗气。见梁萧过来,他情绪显得特别激动,只颤声道:“求求你,别……别再追了,再追小僧……小僧就……就跳下去了。” 梁萧完全摸不着头脑,第一反应便是:“你在胡说甚么,谁追你了?”但说出口的却是:“喂,虚竹和尚,你别冲动,有甚么想不开的,好好说?”虚竹只叫:“你……你别过来,过来小僧就……就跳了。”他好像真的很怕梁萧,说话一直在抖。 梁萧更加弄不明白了,暗忖:“这家伙到底是受了甚么刺激?”微一踌蹉,当即慢声安慰:“虚竹大师,人生其实美好的事物挺多,不能因为父母不健在了,就放弃自己。说实在,这跳崖一点也不好玩,我上次就已经……”他口中说话,步子却轻轻地向前挪去,当说到这里,竟被虚竹察觉。 虚竹厉喝一声:“别再走了!”梁萧从未见过虚竹发脾气,更不曾见过他大声讲话,在这一刻,梁萧真被唬得有点愣住了,脚步真个自觉停下,若他不记得今天是八月份,当真怀疑是愚人节呢。 半响才回过心神,再见虚竹脸上神色恐慌,外加伤心,听他涩声道:“梁公子,小僧一直觉得你是个好人。可是……可是你为甚么要害我。” “我害你?”梁萧抗议,“有没有搞错。”虚竹不听,只顾说下去:“先前不愿意怀疑小僧的爹爹是你所杀,但事到如今,小僧不得不信。可是,你为甚么连小僧也不肯放过?既然决定要杀,为甚么表面做一套,暗地里又做一套。小僧真的不明白,你为甚……”一时激愤,说话之时脚跟连跺,谁料虚竹挨悬崖颇近,地上的石土较松,一个不小心踩穿了,身子急倾,向崖下倒去。 梁萧又唬了个惊心,急速抢上,哪知那虚竹丝毫不领情,就在梁萧快要抓住他的左手腕之时,他的那只右手不知道从哪蹿出来,往梁萧胸腹一推,但听撕的一声,梁萧的衣襟被虚竹指尖钩开,怀中滚出一物,跟着虚竹,同时向崖底掉去。梁萧身子晃了晃,再细瞧,只见一个黑点越来越小,最后直至消失不见。 第三百一十二章 了却罪责又惹恼 薄雾笼罩着群山,一丝光线从东方轻露出来,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大地。晨风刮脸,徐徐而拂,吹起树梢头鸟雀噪耳,它忙着舒展翅膀,纵掠高飞,觅寻新一天的第一道早餐裹腹。 梁萧悄站崖边,仰望崖下,只见云雾轻笼,当真深不见底。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傻站在那里,步子也不曾移动分毫,他做人怎么就那么失败,明明只想做好事,把悲剧变成喜剧就好,可结果只会更糟,连不必要发生的也发生了。 难道这里他真的不该来吗?还是一开始,他只把这一切当作游戏,而他就是那个玩游戏的人,只顾自己玩得开心,完全忽略了周遭之人的感受。他沉思了良久,或许这件事自己做得当真错了,有欠考虑,或许不该插足,让它照着局势走,也许虚竹就不会死了。 但是人生不可能重来,也没有第二次机会可以选择,既然事情都发生了,那就得如实面对。梁萧深吸了口气,收拾心情,将对虚竹的歉疚深埋心底,然后举步返回洞内,携着玄慈方丈和叶二娘的遗体上少林请罪。 殿内众僧正在做早课,见梁萧突闯进来,都是吃了一惊,待见掌门法体,众僧又是诧异,又是愤怒,更多的是伤心。那玄生揪着梁萧的胸口,问缘由。梁萧不愿说出玄慈和叶二娘的私情,这样有损他死后的名声,更间接有损少林派的声誉。 只说两天前,玄慈大师已洞悉了慕容氏的阴谋,便暗中调查,谁料却遇上了杀手,叶二娘为了救玄慈大师,被杀死了。虚竹为了救他掌门,也掉进了深崖,不幸的是,玄慈大师抵不住那人,最后也圆寂了。 梁萧这番说词,众僧虽有所怀疑,尤其是天下四恶中的叶二娘为甚么会救方丈?梁萧不愿多作解释,只说叶二娘凑巧碰上,她念方丈乃一派掌门,以及一代高僧,不忍心见他被贼人所害,故而出手相援。 众僧疑窦未消,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奈梁萧不得,真诚谢过他护送玄慈方丈的法体回寺,只道择日厚葬。果如梁萧所料,少林寺怎会让他二人合葬呢?无奈之下,他惟有带着叶二娘的遗体在山上风水好一点的地方,挖一个坑,草草埋了。死者为大,在墓前,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叩了几个头。 待忙完这些,梁萧立即下山,路经萧峰养父母故居,稍作停留了一会,然后昂首阔步迈下山去。须叟来到许家集,预备找间客店好好洗个热水澡,洗掉这段时间的所有不如意,当真巧。走着走着,不知不觉竟又走到了上次来的那间客店,微微抬头瞧了一眼,不觉好笑,心道:“看来咱们当真有缘!”正准备进去,店内突然冲出四个妙龄少女,一见梁萧,个个欢呼雀跃,跑到梁萧身旁,躬身行礼,齐道:“使婢见过少公子!” 梁萧也有点意外,识得是梅、兰、竹、菊四姊妹,高兴道:“四位姊姊,你们如何在此?”那兰剑抢道:“回少公子,不止我们,八部姊妹,以及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奴才都在。”梁萧吃了一惊,这才想起在少室山时,自己丢下一群人落跑,不免有些失礼。 说话间,五人进得店来,果真大伙都在,乌老大等洞主、岛主,分坐南边客桌吃饭,东、北两边是灵鹫宫众女,西首则是梁景、段正淳等。梁萧又是一惊:“天啊,这些人怎么都凑一块了?”耳朵听得楼上也有嘈杂之声,想来人数亦不少。 楼下原本也在热闹吃喝,众见梁萧一进来,刹那间,寂静无语。那梁雪眉开眼笑,兴奋站起来,叫道:“哥,你回来啦?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到这家店来的,我果然等到你了。”说着吸吸鼻头,眼圈儿红红,几滴晶莹在眶内打转,娇艳欲滴。 梁萧目光略扫了一遍群豪,跟着疾跑过去,梁雪哇了一声扑进他的怀里,眼泪哗啦流个不休。梁萧戏说道:“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哭,也不害臊!” 梁雪粉拳轻捶哥哥的胸膛,恼道:“还不是怪你呀,一声不吭就跑掉,害人家好担心。”梁萧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我下次不这样了,别生气了好吗?”梁雪道:“好啊!”脑袋一侧,紧紧靠近哥哥的胸脯,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及心跳声。 两人旁若无人似的紧紧抱在一起,顷刻间小小的店内,装满柔情蜜意和幸福。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过了良久,二人才慢慢分开,那梁萧柔声道:“乖,我去洗个澡,换件衣服,等会再来陪你,好不好?”梁雪嫣然点头,柔情目送着他转身。 便在这时,那梁景哼的一声,大拍桌子站起来,骂道:“臭小子,占完便宜就想走,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之事?”梁萧一怔,步子不觉止下来,漠然回头,说道:“爹,你在说甚么呀,这哪跟哪?”梁景怒道:“你还在装傻?” 梁萧心道:“我装?奇怪。”叹一声,道:“爹,孩儿现在很累,没精力跟您开玩笑,待忙完了,再来跟你请罪。”说着,微一躬身,悄然而退。 梁景大怒,喝道:“臭小子,站住!”梁萧不听,步子加速。突然这时,旁边跃出四条俏影,向梁萧身后奔走。那梁萧吃惊,又转身回头,见梅、兰、竹、菊四女一齐拦阻了父亲去路,不让他追上自己。 听得兰剑骂道:“你这人怎能这样,我家公子说了待会再见你,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气得个梁景暴跳如雷,梁萧一见,心就先凉了半截,暗暗叫苦,当即脚尖一点,急冲上前,拦下四女,作怒道:“不得无礼,他是我爹!”四女这才乖乖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梁景脸色难看已极,一会红,一会青,一会白,狠狠瞪视儿子,气道:“小子,都是你做的好事,瞧我饶你不饶?”那李柔瞧丈夫脸色不对,正想替儿子说几句好话。 孰料那段正淳却抢先一步,他大手拍拍梁景那厚实的肩膀,微笑叫道:“景兄,景兄,小孩子嘛,难免性子急,咱大人不跟他一般见识。来,小弟陪你喝一盅。”边说边扳着那梁景的身子,硬拉他坐回座位上,随后给梁萧使使眼色,脸上笑容不改。 第三百一十三章 旨下选驸马 那梁景看在段正淳的份上,让梁萧先去洗了个澡。之后梁萧下得楼来,看见群豪闹哄哄的,寒喧了几句,便让他们先散,也交待八部众女回守灵鹫宫,有事再作联络。众人纷纷领命散去,梅、兰、竹、菊四女仍旧留下。 送走了群豪和众女,那梁景老脸一直扳着,梁萧心底偷偷盘旋,该如何应付父亲呢?孰想梁景只是哼了一声,淡淡说句:“跟我上楼,有帐清算。”然后大袖一甩,立即走了。 梁萧缓缓瞧了诸人几眼,见他们神色不定,极是纳闷,寻思:“老爹找我算帐,你们苦丧个脸干嘛?”看见阿朱的脸色比较难看,又像焦急,又像无奈,只道她在担心萧峰,自从进门至今,尚未看见萧远山父子俩,铁定是人没有追到,仇也报不成。 当即慢慢走过去,安慰道:“阿朱,你别担心,萧大哥他会没事的。”阿朱听了,脸上一怔,未及答话,即听梁景怒声道:“臭小子,你来是不来?再废话我叫你娘拿根银针,把你嘴巴缝上。”又走上一层楼梯,再回头,又道:“只许一人,谁若跟来,休怪我不客气。”先前那句话虽有点小幽默,可是谁也不敢取笑于他,后来那句更具威严,谁也不敢出声。梁萧吐吐舌尖,耸了耸肩头,然后束束腰带,疾跑跟上。 李柔和阿朱同时轻叹一声,诸人大感稀奇,纷纷看向二人。李柔爱怜地瞧了女儿一眼,叹道:“雪儿,无论将来怎样,你都要学会坚强,至少娘和爹会一直陪着你。” 梁雪嫣然一笑,拉着母亲的手,说道:“娘,你干嘛说这个,女儿一直都很坚强呀,而且有哥陪我,我会……”李柔不忍再听女儿继续说下去,眼睛有几分酸涩,转向段正淳,问道:“段王爷,西夏国招选驸马,这事您有听说吗?”段正淳未答。 这时朱丹臣出列,躬身道:“梁夫人,主公,的确有这事,西夏国国王下召书通告天下各国,为他最爱的女儿云秀公主选婿。只要是年轻男子,尚未婚配,无论是平民还是王孙,于今年九月初九重阳佳节,可亲身去西夏皇宫参加选婿大会,只要通过国王的重重考验,最后获得公主青睐的那个人便是西夏驸马。” 段正淳听说之后,有点惊讶,微微皱着眉头,盯着朱丹臣上下打量,奇道:“丹臣,你天天和我们混在一起,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朱丹臣微笑道:“臣有皇上八百里加急的密函。”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封书信,交到段正淳手上。 段正淳睁大了眼睛,才接过信件,迅速取出,大致浏览一遍,内容与朱丹臣说的丝毫不差。看完了信,有点惶恐,因为皇兄在信中言道,要誉儿亲赴西夏参选驸马。他知道儿子是不会答应的,不觉有些为难。 褚万里埋怨道:“老朱,你太不够意思了,皇上的密函你不交给主公,反而私藏起来,你该安个甚么罪名?”朱丹臣惶恐道:“老褚,你别乱嚼舌头。皇上的密函今天早上刚到,我见主公为二公子的事烦心,是以不曾上禀。”褚万里笑道:“老哥哥开个玩意嘛,别当真!” 二人正说得热闹,徒听李柔又叹息一声,梁雪怪道:“娘,你为甚么老哀声叹气啊?”李柔勉强笑道:“人老了,容易上火,哪能不哀声叹?”梁雪突地扑进母亲怀里,撒娇道:“娘才不老哩,我和娘逛街,别人都说我们是姊妹。”李柔心中虽然闷得慌,但也被女儿这一句话给逗乐了。 当下食指戳了戳女儿的额头,嗔恼道:“净瞎说!”梁雪佯作闪开,嬉笑道:“我才没有,不信你问段叔叔。”即叫:“段叔叔,你说是不是啊?”段正淳虎躯猛地一震,惊道:“啊,甚么?”梁雪秀眉稍蹙,立即苦下了脸,合着她在那飞了半天口水,这叔叔一点也听不进去。 刘进不觉和段誉对了一眼,心想:“梁妹妹说了半天,怎么叔叔全然没听进去。好像今天所有人都怪怪的。”段誉更想:“爹爹看了信才这般,莫不成伯父在信上说了些甚么,以致爹爹魂不守舍。” 段正淳自从知道儿子有了喜欢的对象之后,而且是专一型的,心中特别欣慰,至少段誉不会像他那样荒唐,四处留情。曾听得梁萧说过,段誉对那姑娘是如何如何的茶饭不思,又如何如何的魂牵梦萦,说得他这个做老子的都有几分惭愧,至于那梁雪说甚么的自然充耳不闻啦。 李柔细想一会,又幽幽再叹气一声,梁雪好笑道:“娘啊,您到底在叹些甚么?能不能痛痛快快说出来,像您这样,很容易得内伤。”李柔看着女儿那张绝美而又无邪的脸,心中一痛,缓缓说道:“雪儿,你爹是当朝尚书,所以有些事情是迫不得已,他……” 梁雪打断道:“娘,这些女儿都知道啊,烦请你说重点好不好?” “重点?”梁雪点头,李柔道,“好,我说重点……重点就是,皇帝下了圣旨要你哥哥立即前往西夏参选驸马。” 此言甫出,诸皆大哗:“甚么,参选驸马?”梁雪更是泪如泉涌,心底在痛:“难怪娘会一次次的唉声叹气,难怪爹爹会支开众人,只与哥哥单独详谈。原来……难怪……” 静云也忍不住腮边堕泪,她咬咬,一整天不曾说话,只顾低着头,这时闻得这个“噩耗”,教她怎能不激动,她记得自己明明已经和梁萧订婚了,西夏招驸马不是说得很明白,未婚男子才行,一想到这里,忍不住开口,对李柔说道:“婶婶,西夏国招驸马不是说未婚的人才可以吗?我和萧哥哥已经……” 李柔僵僵一笑,说道:“静云啊,皇帝老儿下的圣旨,哪个敢违抗,难道你想我们家被满门抄斩不成?”静云霎时间无语。 段誉嗤笑道:“幸好这种事轮不到我头上,萧弟啊,这回你就好好……”不料他话尚未说完,那段正淳哼的一声,老脸皮肉上挤了挤,笑道:“是啊,是啊,誉儿,你伯父的笔迹你应该还认得哦?拿去,他有话跟你说。”说着将信函递给儿子。 段誉“哦”的一声,接过信,略约浏览一遍,到最后不禁“啊”的一声大叫:“甚么,让我去选驸马?” 第三百一十四章 慈父苦计施 梁景今天的脸色的确很臭,他推开客店的房门之后,无声无息地迈步进去。那梁萧尾随,第一只脚刚踏入门槛,这梁景急转身,淡淡说了句:“把门关上!”梁萧漠然应了声,然后将门关好。 “坐吧!”梁景轻轻道。 “哦!”梁萧很自然坐了下去。 梁景又道:“儿子,记不记得离家前,你答应过爹甚么?”语气依旧平淡。 梁萧心中一突,想道:“来了,终于来了!”脸上动了动,镇定道:“记得!”梁景道:“那好,你说说,都有些甚么?”梁萧仔细一想,说道:“第一,好好照顾妹妹,不能让她有半点委屈;第二,少和武林人士过份亲密,以免朝廷误会;第三……第三……”三了半响,硬是三不出一个屁来,好像真个不记得了。 梁景虎目微向他瞥了一眼,叹道:“你瞧你这般记忆,小时候叫你好好读书,你偏跟爹唱反调,现在连记个事儿都记不住,真不知那几年你是怎么混的,我梁景怎么生出你这种没有出息的儿子?”一时情急,说话难免有些上火。 梁萧连忙倒了杯茶,递给他,小心道:“爹,您一定渴了吧,喝杯茶润润嗓子再继续!” “好的!”梁景接过儿子斟的茶,一口饮尽,放下茶杯,道声:“谢谢!”喉咙的确顺多了。 梁萧道:“爹,您老人家根本不用生气,我这个烂儿子本来就不是您亲生,气坏了身子多不值。”梁景闻言大怒,刚转好的情绪一下子又激愤起来,气道:“梁萧小朋友,你怎么如此没有家教?谁教你的,跟老子讲话这个态度?”梁萧叹道:“谁教?还不都你教!”梁景更气,不觉胸中一闷窒息,身子急倒退几步,右手直捂着左胸,跟着跌坐在一旁那张床上。 那梁萧连忙抢上,扶住了他,关心道:“爹,您有没有怎样?”梁景狠狠一把将他推开,怒道:“老子怎样,用不着你这逆子假好心!”把脸别向他处,不再瞧他,脸上怒色不减。 这梁萧慌了,心底暗骂自己:“梁萧,你个王八蛋,你他妈还是不是人?怎能逞一时口快,惹爹爹生这般大的气呢?”连连请罪:“爹,是孩儿不对,孩儿该死,你怎样打我,骂我都行,你别不理我好不好……”儿子尤在滔滔不绝讲着向父亲请罪的话语,那个父亲只当不见。 这般僵持了半天,又过了一小会,那梁景才转过身,淡然道:“既然你如此不喜欢这个家,那好,爹成全你!”梁萧大惊,叫道:“爹,你想干嘛?” 梁景假装没有感情瞧了儿子一眼,说道:“放你自由!记得你答应那三件事时,爹都跟你说过甚么?” 梁萧含泪点点头,涩声道:“记……得。”梁景道:“那好,从明天起你便不是我梁景的儿子,梁府更不再是你的家。以后君爱上哪,是好是坏,是荣耀是遗臭,皆与梁家无关。”梁萧咚的一声跪下,双目噙着泪,哽咽道:“爹,孩儿求您,别赶我出家门好不好?”双手猛地摇晃父亲大腿。 梁景脸上略带不喻之色,恼道:“你这孩子,怎能这样。当初咱爷俩说好的,事情办不好,就得遵守诺言。怎么,你如今想反悔不成?”梁萧一听,喉间无语。 过了小片刻,梁萧收了眼泪,苦涩道:“爹,孩儿到底是哪儿做得不够好?您跟我说,我改成不成,我真的不能没有家。”梁景心中一动,说道:“梁萧小朋友,我来问你,那三件事,你做好了几件?” 梁萧静心一想,这几件事,他的确有欠考虑,难怪父亲会如此不高兴。可是妹妹,一想到妹妹,立马来了精神,自认可以跟父亲有了谈判的筹码,兴奋道:“至少我把妹妹照顾好了,没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梁景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说道:“你那叫做‘照顾妹妹’?出了事情第一个先逃。譬如昨天在少室山,你当着天下群豪的面,扔下雪儿,及我们一群人,自个溜得无影无踪,这叫顾及吗?梁萧小朋友,你从小就这样,遇到事情就想逃避,完全没有担当。你说,我怎么可能把女儿交给你?” 梁萧知道自己的确不该这样,认定了一件事,就会义无反顾去做,完全忽略了周遭之人的感受,但听了父亲这番话,并不气馁反而欢喜,悦然道:“爹,这么说,你是同意我和妹妹在一起了?” 梁景错愕,自觉说错话,微咳一声,过了一会儿,叹道:“爹怎么说,怎么做,你都不会离开家的对不对?”梁萧点头如小鸡啄米,只觉奇怪:“爹为甚么一定要迫我脱离梁家呢?”百思不解,但见父亲自怀中掏出一卷黄布,上面仿佛绣有游龙腾飞的图腾,金龙栩栩如生。 梁景问:“儿子,你知道这是甚么吗?”梁萧不觉得好笑,当即漫不经心说道:“白痴,圣旨啊,地球人都知道!”徒听波的一声,梁萧脑门被狠狠敲了一记,梁景气道:“臭小子,你咒谁白痴?” 梁萧苦苦的揉揉脑袋,倏然灵光一闪,不答反问:“爹,您老人家刚才用甚么打的我?”梁景顺口道:“手上的圣……”梁萧拍手大叫:“照啊!老爹,你惨喽,居然用皇帝的圣旨打人。”说罢,心底在暗暗窃笑。 梁景闻言一慌,他本是一个忠臣,平常儿子骂几句昏君之类的话,都要摆着一张臭脸,跟他拗上好几天,甚至家法伺候。对大宋朝的忠诚度,可谓比山高,比海深。这时无意用圣旨打了一下儿子,既感惊慌,又感惶恐,尤其是儿子一再相激,更令他心神错乱,不禁咚的一下双膝一弯跪了下去,拜倒道:“吾皇仁慈,臣罪该万死!”大大祷告请罪。 梁萧立在一旁掩嘴偷笑,不觉戏说道:“老爹,您行如此大礼,教孩儿如何敢当呢。我可是您儿子哩,老子跪儿子有违伦常,我还不想被老天爷天打雷劈呢,求您行行好,快快请起吧?” 梁景一怔,慢慢抬头,见儿子站在不远处,正对着自己,刚才那几下不就向他而拜吗?刹那间火烧五内,梁萧瞧出势头不对,急上几步扶他起来,那梁景鼻中哼的一声,将他推开,冷冷道:“给你,自己看!”说着将圣旨塞去给他。 第三百一十五章 莫道违君意,却苦了情深许 这梁萧“哦”的一声接下,然后将卷轴展开,但见上面笔墨鲜明,字字铿锵有力,一字一句念来便赞一声,赞执笔之人不旦字写得好,文章亦是一流。待整篇看完,不觉笑道:“梁大人,这皇帝说要你儿子九月初九前往西夏应选附马耶。多好的事,你苦丧个脸干嘛?” 梁景不禁错愕,说道:“你当真觉得好?”梁萧笑道:“当然!听说这个公主国色天香,倘若你儿子能娶到她,一定是十世烧来的高香。”心生奇怪,只想:“虚竹和尚不曾去招惹她,那公主发哪门子神经,招甚么驸马?”梁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确认一下,便道:“梁萧小朋友,皇上说的那人就是你,这个你当真没有意见?” 梁萧一听,脑袋立即嗡的一下激震,过了一会,才说道:“爹,原来您一直想赶我出家门,就是为了这个?”梁景无语。梁萧激动道:“老爹,您是当官的。违抗圣命,这个罪名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为何要犯呢?” 既然事情已被儿子洞穿,如今说甚么也无济于事,梁景幽幽叹了口气,说道:“萧儿,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儿子,却更胜亲生,爹不想你不幸福啊。也许二十年来,爹对你严厉了些,那爹也是希望你日后能有所出息,唉,难道爹错了么?” “爹,您没错,是孩儿错了。一直以来,孩儿都不理解爹爹的苦心!”梁萧脸上动了动,又道:“不就是去西夏吗,有甚么大不了的,您早跟我说就好啦,何苦转那么多的弯曲?” 梁景讶道:“你当真肯去?”梁萧道:“是啊!”这个父亲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你确定?”梁萧不耐烦:“老爹,您到底要说几遍呀?”心想:“不就是去西夏皇宫吗?又不是龙潭虎穴。”梁景喜道:“爹是太高兴了。”记得儿子从未把皇帝放在眼里,不想这次居然肯按他的旨意行事,叫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仿佛又觉得哪里不妥,遂问:“儿啊,你去应选附马了,那雪儿咋办?”梁萧笑道:“自然一起去啦!” “甚么?”梁景大惊,“两个你都想要?”梁萧道:“当然不是!”寻思:“我只答应你奉旨去应选,可没答应一定要选上。嘿嘿,只要西夏公主的问题我不答,谁能奈我何?”心中这般笃定,这趟去西夏,只不想让宋帝为难父亲,算是遵行圣旨了。西夏公主看不上自己,那是人家的问题,宋帝不会小气到降罪梁家吧。 梁景深深瞧着儿子,满意点点头,然后大臂一张抱住了儿子,轻轻拍了拍他后背,欣慰道:“儿子,你终于长大了,懂得为了国家的利益而牺牲自我。尤其最难得的是肯牺牲爱情,你知不知道爹等这天等了好久?”说着,长长吁了口气,从这一声吁气之中,梁萧听出了一个父亲见儿子成才,卸下重担后的那种轻松。 梁萧颇觉过意不去,心底默默请罪:“爹,孩儿恐怕又让您失望了,我不能对不起妹妹。” 夕阳西下,余晕熏熏弥留天地之间,布成一片柔漫和温馨,等待着读懂它的那些人来欣赏,它这才肯悄悄离去。芳草凄凄,金黄甜照,梁萧和梁雪手牵着手,一起漫步在城外那条小道上,任凭旁晚林中的风吹拂外装。时下的梁雪似乎不大开心,和哥哥走了很长一段路,总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一路上梁萧尽情地说笑,而她老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 梁萧知道她在担心甚么,这时停下脚步,轻轻地扳过她的肩头,微笑道:“妹妹,你还记得这里吗?”梁雪眼神涣散,略向四遭扫量了一下,只轻“嗯”一声,然后又低下头去。 这哥哥不觉莞尔,说道:“你到底想些甚么,有没有听我在说话?一路上就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哥欠你钱啦?”梁雪摇摇头道:“要是当真欠了,那就好了,至少欠了可以还,但是……”话尚未说完,樱桃小嘴便被大物封住了。 她吃了一惊,急速挣扎,待看清楚是哥哥的厚唇后,略略推拒几下,那颗渴望的心就此被溶化掉。哥哥的舌尖在她的牙齿间有技巧地逗弄着,挑得胸中的欲和火炙热上升,脸上也火辣辣的,好想就此颓软下去。偏偏这时,哥哥的舌头抽离了她的口腔,登时心底有一种失落落的感觉。 梁萧双手轻轻托着妹妹的脑袋,几乎鼻子碰着了鼻子,他柔声说道:“妹妹,别不开心了好吗?你知道最令哥哥心痛的是甚么吗?”梁雪茫然道:“是甚么?”梁萧道:“是我那傻妹妹的眼泪!” 梁雪一怔,听哥哥继续道:“每当她一落泪,我这颗心就跟着痛,而且很痛很痛,恨不得能替她哭,替她伤心。我知道就算我真替她哭了,她还是会伤心。所以,我只能尽量不让她哭,不让她伤心。”梁雪听了,眼眶一红。 梁萧又道:“雪儿,明天陪我去西夏好不好?”梁雪双眼徒睁,娇躯一抖,狠狠将他推开,转过了身子,眼泪忍不住哗哗流下来,哭道:“你终于还是去了。”梁萧道:“我不得不去。” 梁雪涕笑道:“是啊,你总是有你的理由。你爱去就去,干嘛扯上我?要我去看你和别的女人恩爱,还祝福你吗?”几乎泣不成声。 梁萧道:“你先别生气,听我慢慢说。”梁雪怒道:“你都要去和别的女人成亲了,还来骗我干嘛?”梁萧顿足道:“没有,没有,要成亲我也只和你。因为我的心告诉我,今生今世只有那个名叫梁雪的女孩可以做我的新娘,别人我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梁雪闻说,悄然转身,道:“那你……”梁萧左手轻封住她的嘴巴,柔声道:“你甚么也别说,只听我说。圣旨是皇上下的,哥只能照做,不能连累了爹。哥只是去应选,并不保证一定选上。你想啊,天下男人那么多,倘若都去了,个个要选上,那国王能有几个女儿相配?” 梁雪忍不住嗤的一声,破涕为笑道:“这么说,你心中爱的还是我。”梁萧不满道:“小丫头,我警告你,别怀疑我对爱情的忠贞。”渍的一声,梁萧的唇又印上了妹妹那娇唇,当下二人紧紧又拥吻在一起。 第三百一十六章 性本从心,奈何他人搅 晚风轻打格窗,呀呀作响,室内的灯光半明半暗,浅留半株红烛默默贡献,残风缓吹烛心,摇摆不定。只见地面清映出两个身影,一男一女,互相依偎,男的抬起头来,脸对着她,然后右手轻轻挑起那女郎的下巴,脸上带笑,深情地在那女郎白泽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那女郎身子忸怩几下,却是不拒,脸上含羞,挂满幸福和甜蜜。那男人左手微一用力,将女郎的身子拉进怀里,那女郎也顺势将小脑袋贴在男人的胸膛,细听着从他心脏传出来的突突之声。男人厚唇嗡动,柔声说道:“阿朱,昨天对不起,我为了追上爹爹,却把你和儿子落下了,是我的不好。” 女郎阿朱抿嘴一笑,轻声道:“大哥,我并不怪你。那种情况之下,身为人子,你去帮助爹爹也是应该。”那大哥道:“但身为人夫和人父,我就做得不称职了。如果我那一走,万一你和儿子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活下去。” 阿朱啐道:“呸呸呸,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况且当时有爹和梁伯父他们在,谁敢把我怎样?”那大哥道:“是啊,多亏了岳父大人他们。唉!”轻轻叹息一声,又道:“若然不是我当初糊涂,在聚贤庄杀了那么多人,今天也不会累得你跟着我受罪了。”阿朱小手微微封住了他的嘴巴,说道:“大哥,别说了,我不爱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 这时突听哈的长长一声轻嘟,床上那婴儿翻了个身子,阿朱噤声道:“嘘,我们吵到小家伙了。”脸上溢着笑,放慢步子走过去,小心拉起那张被子给儿子盖好。刚忙完这些,倏觉身子已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微一努嘴,恼道:“萧大爷,你又想干嘛?” 萧峰脸庞轻贴着她的秀发,嘴巴却在她耳根呵气,柔声道:“萧夫人,大爷已经两天没有那个了,甚是想念,你就奖赏一下大爷好不好?”阿朱怒道:“不好!”不过被丈夫这般挑拔,也有几分心痒难受,语气稍软了些,羞恼道:“要是吵到儿子,我跟你没完。”萧峰一怔,立马大喜,兴奋道:“夫人请放心,为夫一定很小心。”说罢,鼻间贪婪地嗅着妻子发丝上的缕缕幽香,忘我的呼吸着,香味不断地入脑,刺激着半如沸的血液,令得他身体越发滚烫。 他轻轻地扳过妻子的身子,对着那片薄唇,深深吻上了。这一刻,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住了,也仿佛灵魂开始永生。他身躯一前进,顺势把妻子压在了床上,吻继续,依旧彼此忘我,只见那大手在妻子身上游移,不停地游移。 刚触到腰带,正欲解开,突然这时,房门拍拍响了起来,萧峰一惊,二人彼此睁大了眼睛,只道是幻觉,孰想过了小半会,那催门声又响,两人这才信是真。萧峰心底暗骂:“哪个讨死的,早不来晚不来,就当大爷快进入正题时来捣乱?” 本想不理,但听那人叫唤道:“大哥,你睡了吗?听说你回来了,小弟特地过来瞧瞧。”听出声音是梁萧,萧峰怨也不是,恨也不是,心中大骂:“贤弟啊,哥哥有啥好瞧?要瞧你明天不会来吗?大晚上的坏哥哥好事。”一听说是兄弟,欲和火不免先降下几分,从阿朱身上起来,略作整理束装,拽步去开了门。阿朱躺在床上挑过被子盖在身上,稍微理了理鬓外丝发,侧头假睡。 梁萧跨进门槛,先给萧峰来了个友谊拥抱,二人这么一沾身,梁萧明显感觉了萧峰身上的炙热和滚烫,以及*的反应。又见床上棉被隆起,仔细一想,便已猜到个中缘由,当即倏尔分开。梁萧身子幌了幌,尴尬一笑,道:“大哥,对不起,小弟莽撞,不知你们……唉,我先走了,你们请继续。”说罢,又转身出门。 萧峰脸上晕色未退,如今又听贤弟这般说,更加通红,急扯住道:“哎呀,贤弟,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陪哥哥睡……哎喝一盅……不是……你来甚么事……唉……”一急之下,说话语无论次。 梁萧不敢发笑,毕竟是自己的不对,见大哥堂堂一代英雄,居然被自己的无意*到这份上,反而有点歉然,说道:“大哥,你们有事先忙,我明天再来。”被兄弟这般一闹,萧峰体内的欲和火,早就被他先前敲门时一盘冷水从头浇到脚,如今所剩无己,既然事已至此,惟有不再去想,反正以后机会多的是。 见他又要走,心也镇静了下来,寻思:“搅了我好事就想开溜,天下间岂有这等便宜之事。”便喝道:“站住!给我把话说清楚了。”梁萧错愕止步,未及答话,就听从床那边传来一个嗔恼的声音:“萧大爷请你小点声,别吵到了孩子!”被子稍掀,半边脑袋露了出来,同时被子一盖,又寂然无声。 梁萧深感过意不去,抱歉道:“妹,对不起,都是哥的错,你千万别怪大哥。”阿朱不答,只顾在被窝里撅嘴,生闷气。 萧峰拍拍梁萧肩膀,微笑道:“好啦,去我爹房里谈。”当下二人并肩而出。萧远山住在东首客房,二人须叟即至,开了门,入内坐好。 梁萧微瞄了萧远山一眼,见他一脸颓败之色,自己想问之事,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小心着问:“让慕容老贼给逃了么?”说这句话时,一直注意着萧远山的眼睛。 萧远山怒哼了一声,狠狠瞪视着梁萧,然后一拍桌子,站起来愤然道:“那老匹夫,下次别再让我看见,否则一定把他千刀万剐。”梁萧挤了一下脸,悄悄问向萧峰:“大哥,到底怎么回事?伯父为何生如此大的气?”萧峰叹道:“此事说来一言难尽,我和爹爹先后去追击慕容老贼父子,谁料这老狐狸狡猾多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慕容博远逃,那萧远山紧追不舍,二人翻过几个山头,去了约莫百里。在一处山丘前,那慕容博停下脚步,斜楸了一眼由远而近的萧远山,微笑道:“阁下一口气追了我百里之遥,始终不曾落下,当真好脚力。” 萧远山哼声道:“慕容老贼,少作花言巧语,纳命来罢!”不容分说,左手一划,右手一推,呼的一掌,望他门面劈去。 第三百一十七章 多番觅无凶,灵光倏闪几生疑 这一掌内力既厚又毒辣,存心要取他性命才方休,慕容博识得利害,不敢马虎,也急出一掌,向前打去。登时双掌相交,突听碰的一声彻响,二掌一触即分,各自向后倒退了三五步,同时身躯幌了幌,萧远山不待身形站稳,复又欺上,再一掌朝他门面劈去。 就在这时,一阵劲风掠过,一条白影卡在二人之间,接下了萧远山那一掌。慕容博见了大喜,叫道:“逍遥吾儿,这里交给你,为父先走了。”说罢,身形一纵一跃,转瞬消失在一丛丛茂密的松林中。 萧远山被仲逍遥所阻,无法去追杀老贼,浑身怨恨,尽都发在了仲逍遥身上。二人辗转之余,已经过了十来招,那仲逍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远远看见萧峰向这边疾奔而来,他不想招来更多麻烦,当即狠拍三掌。每一掌拍出均迫得那萧远山倒退三步,待三掌下来,他已然连连退后九步。仲逍遥又幌了一个虚招,立即向旁一跃,竟有二丈距离远,等那萧远山反应过来,仲逍遥的身影已经不见。 他愣了愣,却看见儿子这时赶到,只瞧了他一眼,淡淡道:“儿子,你怎么来了?”萧峰道:“爹爹要为母亲报仇,孩儿也想尽一点孝心。”萧远山赞道:“好,这才不愧是我萧家男儿。”向慕容博逃跑的方向瞧了瞧,又道:“走,咱爷俩一起去追!”当下二人放开脚步,尽速疾奔,在山林涧溪仔细追寻,直至深夜,依旧找不着慕容父子的丝毫影子。 又苦寻了半夜,眼见东方露白,不觉乏了,父子二人这才找株松树根坐下,闭眼歇息。天方大亮,两人又起来继续苦寻,不知不觉又过了半天,势见傍晚将近,那萧峰时才想起一事,叫父亲停下,方道:“爹爹,孩儿居然把阿朱和儿子给忘了。该死,该死,我怎么能单独留她们母子在那呢?不少英雄恨我入骨,爹,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对我的恨,转而发泄在她们母子身上。”一想到这里,就越发激动害怕。 萧远山摇了摇头,叹道:“儿啊,你回去吧,千万别让他们受到一丝伤害。”萧峰道:“那爹你……”萧远山大笑一声,说道:“别说爹老了不中用,想当年……算了,不提当年也罢。儿子你放心,爹一个人照样把那老贼干掉,给你死去的娘亲报仇雪恨。” 萧峰眉头一皱,苦笑道:“爹爹,不是孩儿泼您冷水,那仲逍遥年纪轻轻的武功就这等高深莫测。要孩儿与他单独赌斗,若想胜他恐怕也得在几百招开外。”萧远山气道:“你是说爹打他不过?”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只不过嘴硬,又道:“儿子啊,你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这样,你回去救老婆孩子,我继续找那老贼,咱爷俩分头行事。”萧峰急上几步,拦下父亲,说道:“爹,不行,孩儿不放心您一个人。要找人,孩儿陪您一起找。” 萧远山凝视他半响,缓缓道:“你陪我找人,那老婆孩子怎么办?”萧峰一怔,咬牙无语。隔了半响,他才说道:“阿朱和儿子,自有贤弟会帮我照料。”一谈到梁萧,萧远山突然想起他那一副莫测高深的邪气来,寻思:“他怎么知道我跳崖未死,尚且藏身少林也知道?连寺内的和尚也是不知,那他一个小屁孩……是了,那家伙似乎跟慕容老贼很熟,没准老贼藏匿的所在小屁孩清楚。与其在这里瞎找,不如回去问个明白。” 想到这里,心底生笑,便道:“好,峰儿,爹跟你回去救老婆孩子。”萧峰一愣,对于父亲的态度突然转变,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父亲不去孤身涉险,还是非常欢喜,他哪知这父亲在心底暗打着算盘。 当下二人掉头转回少林,其实天色已黑,父子俩回旋少室山,见四遭寂静,群豪早已经散去,不知所向。其商议一阵,决定夜探少林,父子俩武功奇高,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在寺内逛了一圈,除了光头,不见一个留长头的人。几经周折,才偷听到大宋尚书和大理王爷安歇在许家集一间客店内,二人知道了大喜。 萧峰心想:“阿朱是段王爷的亲生千金,女儿和外孙有难,做父亲的铁定不会袖手不管,他们多半就在一起。”又稍作商议,便即举步奔下山去,径向许家集。 梁萧静静听着萧峰把这一切陈述完毕,不觉倒了杯茶,触近嘴边,慢慢细饮,只是不说话。萧远山目光如炬,紧紧盯着梁萧,梁萧品茶沉思,不时眨眼,无意对上了那道凌厉的目光,徒觉心中一凛,横眼道:“萧老伯,您在那色*盯着我作甚?我跟您说,我虽然年轻,但是可不随便。” 萧远山闻言大怒,一拍桌子,气道:“小子胡说,老夫哪里色?自从峰儿他娘去世之后,老夫一直洁身自好,每天少林寺进进出出,没剃光头,也算半个和尚?” 梁萧忍不住嗤的一声,笑道:“那么请问大师,您老直盯着我瞧,是个甚么意思?”萧远山道:“很简单,老夫来问你,以前我们是否见过?”萧峰叫道:“爹……”那萧远山罢手,不让儿子继续说下去。 梁萧想也不想,说道:“没有。”简单干脆。萧远山又问:“你以前来过少林?”梁萧老实道:“两年前来过一次。”萧远山心想:“难道两年前我就给这小子识破了?”暂且先不去想,再问:“雁门关几时去过?”梁萧摇摇头:“好像没有耶。” 萧远山拍手笑道:“那成,既然你没去过,怎么知道老夫坠崖未死?两年前你才去过一次少林,恐怕藏经阁尚未进去,怎么知道老夫隐身少林三十余载?而且老夫一现身,你连我的眼睛都不看,便知道我是谁。那么请问:天下间可有这等滑稽之事?说,你到底是甚么人?”萧远山这番话侃侃道来,直指梁萧的破绽之处,到最后咄咄*人。 也是梁萧一时大意,居然想不到这老家伙在套自己的话,还傻傻上当也不觉,暗忖:“难道他对我早有怀疑吗?”当即哈哈一声,大笑道:“萧老伯,你真逗,我当然是你儿子的结拜兄弟啦!对不起,我明天要去西夏招亲,先回去睡了,晚安!”撒腿便跑。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远踏西行路,忆昨宵那般颓搪 翌日一早,众人整装待发,灵鹫宫四女早备好了马匹,路向西行。梁景昨天亲耳听儿子说肯从皇命去西夏应选驸马,心中甚喜,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有好几次吵到了爱妻李柔,结果便是那丈夫穴道被封,呼呼大睡也。 他大早起床,催儿子赶快前往西夏,只因距离重阳佳节的时间已经不多,心底委实焦急得紧,生恐错过时候。却见兄妹二人如胶似漆,紧紧粘在一起,缓步而来。女儿脸上并无半分不悦,反而满是幸福之色,思索着哪里不对,突然心中一凛,有了头绪,自己的儿子当然最清楚不过,他哪能这般轻易妥协,答应去西夏娶甚么公主,料定此子心中必然有鬼。便毅然做了个决定,陪儿子一起去西夏,倒想看看在老子眼皮底下,你能耍甚么花招。 最糟糕的是,那段正淳听说景兄弟去西夏,心下也萌生此念,亦想前去凑凑热闹,顺便监督一下儿子段誉,是否肯听皇兄的话,当真前去参选。这样一来可就苦了梁萧了,他早思好的计谋,如今全泡了汤,在二个老头子面前,怎好唬弄。他勉勉强强在父亲的催促下整装上路,可是一路之上,笑容可就挤不出来了。回想昨晚,自己好不容易过了大哥和萧大伯那一关。 梁萧撒腿落跑,未及出门,肩头便被萧峰一把抓住提了回来,梁萧嘻嘻一笑,说道:“大哥,天晚了,小弟可没吃宵夜的兴头。倘若吃早餐,明天请早,不必相送。”道声抱歉举步再走。 但是肩膀被萧峰生生按住,步子如何也挪不动分毫,乱挣扎了一会,听萧峰说道:“贤弟,哥哥很好奇,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梁萧低声道:“可不可以不说?”萧峰尚未答话,那萧远山一拍桌子,喝道:“没得商量!”梁萧闻喝,眉头皱皱怪道:“萧大伯,您的脾气为何和我爹爹的一般臭,动不动就拍桌子?” 萧远山怒道:“只因你小子欠拍!哼哼,别想扯开话题,你还是好好想想该怎么说吧?”梁萧一脸无奈,叹道:“我怎么知道的很重要吗?况且说出来你们不一定相信,于是我想了想干脆不说。”转向萧峰:“大哥,你若怀疑我,那就请你把我给杀了吧。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承诺和义气,我不能说自有不能说的理由。大哥,请你动手!”说着仰首挺胸,将眼闭上。 萧峰极是为难,他会怀疑,那也单单自认此人可能不是自己的结拜兄弟,或许是哪个仇人所扮,想接近自己,好伺机下手。但是他错了,贤弟的神通,自打相识那刻起,就已经领教。倘若那人不高深不莫测,他才会怀疑不是自己的贤弟哩。 如今又怎因父亲的一句话,就对生死兄弟产生怀疑呢,真是不该。当下歉然道:“贤弟,对不起,大哥跟你道歉。”梁萧笑笑:“没关系。”拍拍萧峰的肩膀,然后握握手,又复肝胆相照模样。 不过梁萧心底有几分歉然,并非自己有意欺骗,只是不想过早告诉萧峰关于自己所知的秘密,以及不是这个时空的人。他好怕当自己把这一切和盘托出时,第二天醒来,发现这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自己依旧背着那个书包,傻傻地上学。 萧远山的脸色难看已极,他强忍着怒火,平静道:“好,你不说也成,只须告诉我,慕容老贼藏身何处,老夫立马离开。”梁萧叹道:“萧老伯,不是小子不告诉你,而是我当真不知。”这个时空秩序已被他打乱,完全不在他控制范围,每一次前进,都会恒生出新的难题。 萧远山见他连这个也不肯说,胸中的怒火再也按耐不住。萧峰一直观察着二人,突见父亲勃然色变,已知不妙,当即上前,挡住父亲要出手的方向,安扶道:“爹爹,孩儿相信贤弟!而且找慕容老贼报仇,本是咱父子的责任,就算不知道老贼藏匿的巢穴,但凭我们的恒心,一定可以找他出来,亲手为娘亲报仇,以慰娘亲的亡灵。”萧远山一怔,想想儿子说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万一真个开打,自己还不一定是这小子的对手哩。 念到这里,“关元穴”上突然一阵麻木,跟着“梁门”“太乙”两穴疼痛之感接踵而来,心惊:“难不成子时到了?”忍不了痛哼一声,小小呻吟出来。萧峰听见大惊,急叫:“爹,你怎么啦?”梁萧也连忙过来,看见萧远山双锋紧皱,嘴唇嗡颤,脸现铁青之色,仿佛忍着莫大的痛楚,不暇多想,稍提起他半边袖子,轻搭脉搏,只觉脉象异常,跳动之间内息奔走如腾,又现凌乱不堪,吃了一惊,脸上不动声,淡淡道:“萧老伯的顽疾犯了,痛过这一阵应当无碍。” 听兄弟说父亲没事,那萧峰先松了口气,但见父亲额上大汗涔涔而下,咬牙痛撑着痛苦,一时间血脉相连,只觉自己身上仿佛也生了大痛,在苦苦忍受煎熬一般,不觉看向梁萧,说道:“贤弟,你一定有法子,务必请你治治我爹爹?”说着就要拜下去。 梁萧忙拉他起来,为难道:“大哥,我上次已经说过,要救萧大伯,得靠他自己,别人只可以从旁指点,不能代劳。”顿了一顿,见萧峰焦急万分,又道:“好吧,我权且一试,能不能行,就看他造化了。”当下手掌抵着萧远山的背心,以逍遥派的独特治伤手法,潜运真气为萧远山治疗。 约莫过了盏茶时分,逐见二人头发上丝丝白气蒸腾,越积越多,最后两人便被笼罩在一团白气之中。又过了片会,那白气才渐渐消散,梁萧从中出来,那萧峰就拉着他双手,急问:“怎样,怎样,我爹爹好了吗?” 梁萧不觉好笑,大哥有时候为了亲人,也会有失平常的理智,当即叹息一声,说道:“治标不治本,我只是以内力压住了萧老伯体内的伤疾,短时间内不会再犯。若想完全根治,小弟还是那句老话:须得从佛法中去寻。”萧峰虽然有点失望,但还是非常感激梁萧的帮忙。 梁萧拍了拍他肩膀,安慰道:“慢慢来,总有一天会医好的。是了,我明天去西夏,你和阿朱会来吗?”萧峰凝神瞧了一眼老父,然后缓缓摇头。 第三百一十九章 故知遇,切莫当戏耍 轻骑缓策,嗒嗒前行,一道晨风拂过,把梁萧拉出了沉思,他抬头看天,只见白云过驹,初阳暖照,金黄色的光线高洒下来,落在道旁的树叶之上,闪闪刺眼。梁萧脑袋微侧,向后斜看,但见众人眉开眼笑,吱喳话个不休,仿佛这趟西夏之行,就像效游一般,尤其是灵鹫四女,更似刚出笼的画眉,唱个不停,总要逗得众人频频发笑才罢休。 刘进依旧那般体贴,无论何时何地总是第一个默默守护在梁妹妹身旁,二人坐骑相距不远。静云有点伤感,不愿挨大伙太近,孤零零的一人落后少许距离。梁萧颤颤唇,心底闪过一丝歉疚,徒地耳朵一动,听得东首不远处的一株松树下,除了风声之外,夹着一丝轻微的脚踏声,似乎甚么东西踩着枯枝所发出来的。音质虽小,又混在风声及众人的嬉笑之中,但是梁萧耳力聪灵,自然分辨得清清楚楚,料来有危险,当即掉转马头,直冲回去。 众人见了大惊,梁景只道儿子开溜,正想喝斥,突听那马嘶的一声长呜,停下蹄子,又听儿子对着那片树林高声喝道:“何方鼠辈在此鬼鬼祟祟,快给爷爷滚出来!”他连叫了三遍,也不见那树林有丝毫动静,一行人只道他发神经,梁景又想开骂,突然眼前一亮,从一株松树后跳出一个人来,众人也是大惊。 但见那人是个少女,十七八岁年纪,笑颜如花,一身青衫,梁萧一眼便认出她来,脱口道:“钟灵姑娘,你怎会在这里?”此人正是钟灵。 她脸上一红,羞涩道:“我……我来看看段大哥!”梁萧心中一动,回头不怀好意瞄了段誉一眼,作弄道:“誉哥,有姑娘找你,麻请你过来一下。”又转回头,对钟灵笑笑,说道:“钟姑娘,你等等,书呆子马上就来。” 段誉不知这个兄弟叫他回头有何贵干,他几乎和梁萧同行,一样是想着心事。梁萧突然策马冲回头,他也没看见,待听得他叫唤,才从幻想王语嫣甜蜜浪漫的邂后中回来。不敢怠慢,立即策马过去,一见钟灵娇小可爱模样,微微一怔,随即欢喜道:“钟姑娘,你怎么来了?” 钟灵未及答话,却听梁萧嗔声嗔气道:“人家想你了,所以就悄悄跟来看一眼,一眼便好,你若不喜欢,我立即就走。”学钟灵语气虽不太像,但他中气十足,这几句话清清楚楚全落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段誉和钟灵闻说,都是羞得满脸通红,彼此低下头,不敢看对方一眼。段誉微恼道:“萧弟,你乱讲甚么,别瞎说。”心想:“钟灵是咱们的亲妹子,你又不是不知?”有时候真搞不懂他这个弟弟,心里都在想些甚么。 梁萧笑道:“好呀,那你就当我瞎说吧。”段正淳听了梁萧方才说的那段话之后,身躯也是猛的一震,心道:“萧儿在玩甚么?不行,这种事不能让他继续玩下去。”一言念此,当即拍马过去,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萧儿,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谈谈?”梁萧嘴角微弧,摊摊手道:“好啊,非常乐意相陪。” 段正淳道:“去前面那片树林,好吗?”梁萧笑道:“没问题!”段正淳不再说话,策着马当先而行,梁萧淡淡一笑,拍马相随。众人相继下了马,在原地休息,段誉也翻身下得马来,择一个远点的地方,和钟灵好好聊聊。 段正淳勒住马头,将坐骑停下,梁萧把马也催赶过去,并骑而停,看见段正淳摆着一张臭脸,不觉笑道:“老段,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怎么不开口?”段正淳微睨了他一下,最看不惯这种玩世不恭的表情了,叹息一声,说道:“儿子啊……” 梁萧怒道:“你别他妈老叫我儿子儿子,我不是你儿子。”段正淳安抚道:“好,你别生气,我不叫就是了。”过了片会,又幽幽说道:“爹知道你恨我,是因为爹对不起你母亲。你不认我,那也是我活该。”见以“爹”自称他不生气,这段正淳又道:“你怎么恨爹、怨爹、怪爹都没关系,但是誉儿和灵儿是兄妹,你不可以这么玩他们?” 梁萧冷笑道:“我几时玩他们了,是你自己的女儿喜欢上你的儿子,这干我屁事?要怪只能怪你当初的不负责任,自己造的孽却要下一代来承担,你这算哪门子父亲,你配么?哼!”说着又嘿笑一声。 段正淳默默无语,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只是皮肉不住抽搐。梁萧见他如此难堪,心底立即生出一丝歉然,牙齿紧咬,又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对付这种负先生不能心软。可是这样一来,真的好矛盾,有时候当真不知道气他,究竟为了甚么?难道真如他所说是为了死去的亲娘抱不平吗?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为何总是让自己陷入这种矛盾,外加烦恼的局面?不,镇南王太风流了,不可愿谅。 当即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以此来调解一下当下的心情,看见段正淳尤在苦着一张脸,淡淡道:“告诉钟灵,你是她的亲生父亲,那她就会对段誉死心了。”顿了一顿,又道:“下次再耍风流前,记得一定要‘戴雨衣’。”说完,拢转马头,一扬鞭,纵腾奔驰回去。 段正淳一怔,轻语道:“他刚刚说甚么?雨衣?”稍微一想,脸上笑容突然绽放出来,心道:“他虽然恨我,可是也舍不得我伤心。”言念到这里,既惊且喜,又想:“段二,你不能放弃,只要努力,迟早有一天,儿子会看到你的好,愿谅你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实在是太开心了,先前的乌云一扫而空,急打马回去。 梁萧骑马回到众人方才歇息的古道上,突然那段誉从一旁奔跑过来,气吁吁的吓了梁萧一跳,幸好他反应够快,急勒住马头,才不至于撞到他,但也非常着恼,不禁骂道:“誉哥,你寻死啊?还好我开车技术了得!” “开车?”段誉不懂,梁萧连忙解释:“我说骑马啦!是了,你鬼撞鬼撞的干甚么?”段誉低声道:“钟姑娘想跟我们一起去西夏,萧弟,你准许吗?” 梁萧心道:“这种事怎地问我?”脸上假笑了笑,道:“我没意见!” 第三百二十章 渐近灵州,道上关卡阻年少 远见段正淳骑马回来,众人略作收拾,复又上路,到前面市集时,给钟灵备了一匹快马,继续西行。时将近九月,虽已过了中秋,但天气依旧酷热,一行人尽拣早晨、傍晚阴凉的时候赶路,午间炙热时歇息,倒也怡然惬意。如此这般不快不慢走了七八天,渐渐行近灵州,道上遇到的武林之士便多了起来。 西夏疆土虽较大辽、大宋为小,却也是西陲大国,此时西夏国王早已称帝,当今皇帝李乾顺,史称崇宗圣文帝,年号“天祜民安”,其时朝政清平,国泰民安。 武林中人如能娶到了西夏公主,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世上哪还有更便宜的事?只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大都已娶妻生子,新进少年偏又武功不高。更有不少老年英雄携带了子侄徒弟,前去碰一碰运气。许多江洋大盗、帮会豪客,倒是孤身一人,便不由得存了侥幸之想,齐往灵州进发。 一路行来,但见一般少年英豪个个衣服鲜明,连兵刃用具也都十分讲究,竟像是去赶甚么大赛会一般。梁萧瞧了,不觉暗暗好笑,他突然灵机一动,故意把衣服弄得脏脏的,全然一个臭乞丐摸样。众人见了,大皱其眉。须知此人平常素爱干净,这时看他如此装扮,只道又发了神经。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梁景稍微一想,便即明白了儿子在打着甚么算盘。 趁歇息时间,好几次揪着他衣领,威胁道:“小子,我警告你,别给老子捣乱,完成不了皇命,以后家就不要回了。”这时梁萧总是笑笑说:“老爹,别给我压力嘛。”然后拍拍他肩膀,反像儿子在安慰老子。 这一日梁萧等正按辔徐行,忽听得马蹄声响,迎面来了一乘马,马上乘客右臂以一块白布吊在颈中,衣服撕破,极是狼狈。梁景等也不以为意,心想这人多半不是摔跌,便是被打伤,那是平常得紧。梁萧却暗暗皱眉,寻思:“这场景好生熟悉,莫非是宗赞王子捣的鬼?” 果然过不多时,又有三乘马过来,马上乘客也都是身受重伤,不是断臂,便是折足。但见这三人面色灰败,大是惭愧,低着头匆匆而过,不敢向梁景等多瞧一眼。梁雪好奇问道:“哥,前面有人打架么?怎地有好多人受了伤?”话一出口,才知问得有多傻,心想:“哥哥和我们在一起,他怎么知道?” 不料却听哥哥淡淡一笑,他道:“不就是一群无聊的人设下关卡,然后一群更无聊的人去闯关,打不过,便灰溜溜败回来啦!”众人听说,齐问:“你怎么知道?”梁萧未答,又有两人迎面过来。这两人却没骑马,满脸是血,其中一人头上裹了青布,血水不住从布口渗出来。梁萧笑道:“想知道我说的对不对,上去瞧瞧不就清楚了。”当先纵马过去,众人想想也对,纷纷拍马赶上,眼见退回来的受伤之人越来越多,众人心下越加奇怪,都拼命催马疾驰。 一行人奔出七八里,只见山道陡峭,一条仅容一骑的山径蜿蜒向上,只转得几个弯,便见黑压压的一堆人聚在一团。梁萧等驰将近去,但见山道中间并肩站着两名大汉,都是身高六尺有余,异常魁伟,一个手持大铁杆,一个双手各提一柄铜锤,恶狠狠的望着眼前众人。 聚在两条大汉之前少说也有十七八人,言辞纷纷,各说各的,但两条大汉不为所动,依旧屹立如山岳,突然人群中一人喝道:“让开!”寒光一闪,挺剑上前,向左首那大汉刺过去。那大汉身形巨大,兵刃又极沉重,结果就可想而知啦,只不过才一招,加上一脚,那人便被踢中了小腹,大叫一声,跌出七八丈外,一时之间爬不起身。 人群中又有一个不怕死的,手舞双刀,冲将上去,双手舞成一团白光,护住全身。将到两名大汉身前,刀法倏变,就地一滚,变成了地堂刀法,向两名两汉腿上砍去。那持杵大汉也不去看他刀势来路如何,提起铁杵,便往这团白光上猛击下去。结果又可想而知,但听得“啊”的一声惨呼,那人双刀被铁杵打断,刀头并排插入胸中,骨溜溜地向山下滚去。 两名大汉连伤二人,余人不敢再进。忽听得蹄声得答答,山径上一匹驴子走了上来。驴背上骑着一个少年书生,也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宽袍缓带,神情既颇儒雅,容貌又极俊美。他骑着驴子走过梁景等一干人身旁时,众人觉得他与一路上所见的江湖豪士不大相同,不由得向他多瞧了几眼。梁萧一见之下,心儿怦怦乱跳,只道:“你……你还好吗?”那书生向他瞧也不瞧,挨着各人坐骑,抢到了前头。 刘进好奇问:“萧哥,你认得这位相公?”梁萧脸颊一烫,恼道:“甚么相公?明明是个大姑娘!”说了这一句,催坐骑追上去。众人大奇,梁雪叫道:“哥,你等等我!”和刘进、静云两人同时拍马追了上去。 这里那书生已骑驴到了两条大汉的面前,叱道:“让开!”这两字语音清脆,果真是女子的喉音。梁萧纵马驰到那书生身旁,伸手往她肩上搭去,微笑道:“嗨,妹子,见着你真好。这些日子来你在哪里快活,愚兄可是想念你得紧,也不捎个信儿报平安!”那书生一缩肩,避开他手,转过头来,冷冷的道:“你想我?你为甚么想我?你当真想我了?我去哪干你屁事?”梁萧一愣,她这几句问话,原本该是问段誉的,不想临了自己身上,竟也是一句答不上来。 对面持杵大汉哈哈大笑,说道:“好,原来你是个女娃子,我便放你过去。”持锤大汉叫道:“娘儿们可以过去,臭男人便不行。喂,你滚回去,滚回去!”一面说,一面指着梁萧,喝道:“你这种小白脸,老子一见便生气。再上来一步,老子不将你打成肉酱才怪。” 梁萧道:“嘿嘿,爷爷又不是皮球,如何滚?我瞧你这般尊容,倒像个十足,不如滚一个来瞧瞧。”那大汉大怒,喝道:“你找死!”举起右锤,向梁萧打来。这人身子高大,梁萧虽骑在马背,但他一锤过去,便击向梁萧胸口。 第三百二十一章 赌戏大汉,几番辗转孰逍遥 梁萧微微一笑,人坐在马鞍之上,当即右脚一起,鞋板立马挡下了右锤,那大汉吃惊,不觉右臂加劲,势将铜锤往前急急推送,同时左锤回旋,从旁侧击,尽打他那小腿。梁萧轻嘿一声,鞋尖稍引,使个粘字诀,将他右锤斜带,转向左锤送去。 那大汉天生神力,右臂加力的同时,左臂也使足了劲,只见双锤相撞,嗡的一声响,那大汉的虎口登时被震得隐隐酸麻,后足不自觉倒退两步。 持铁杵的大汉见状,忙提铁杵挥打过来,梁萧右脚一罢,喝住道:“且慢!”那大汉真个听话,铁杵高举在半空硬生生停住了,转着个鼠眼贼溜揪着他,道:“怎么?小白脸害怕了吗?那好,乖乖给老子磕三个响头,再叫三声爷爷,我便不打你!” 梁萧佯装没听清楚,侧着耳朵问:“叫甚么?”不想那大汉四肢发达,头脑也极简单,更不疑有他,顺口答道:“爷爷!”梁萧哈哈大笑,赞道:“乖孙儿,叫得不错,再叫一声来听听?”众人一听说,都是轰然大笑。 那大汉满脸怒气,高举着铁杵再度杀来。梁萧笑道:“别急!”右鞋一挑,画了个半圆,便将那杵头缠在了圈里,搅了几下,把那大汉弄得晕头转向,又道:“嗯,女过男不过,僧过俗不过,老过少不过,死过活不过,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四不过吧。”稍顿了一会,又道:“但是爷爷要过,你这乖孙儿让是不让?”那大汉傲气道:“不让!” 梁萧点头道:“妙极,我跟你们打个赌如何?”当下鞋尖略勾,拌在那根铁杵之上,再向左一拨,那大汉立即转了个半圈,但听碰的一声,正好撞上那持锤的大汉,二人都是身高力猛,持锤大汉更是无半点防备,又是突如其来,被同伴一撞之下,身躯不觉向后倒去,二人便叠在了一起。 原来他虽在和铁杵大汉说话,眼力可凭地利落,瞥见了双锤大汉的不轨之想,故而出此一招,显显威,看能否慑服他二人。少许两人相继爬起,四目都是怒视着梁萧,齐声道:“赌甚么?” 梁萧嘴角勾了勾,微笑道:“我也不难为你们,这样好了,赌简单一点的。我站着不动,让你们打我三拳,倘若打我不倒,就得乖乖让道出来,放我们过去。”此言一出,众皆大哗,许多人想:“这小子胡吹大气,任凭你武功再利害,可是站着不动让人任打,哪有不倒下去之理?况且人家一个拳头都比你两个大。”更有眼光独到的老英雄揣测:“兴许此人当真有些能耐,不然怎么敢以单脚便将二人来戏耍?” 两名大汉也是不敢相信,持锤那人道:“要是老子一拳将你打死了,又该如何?”梁萧道:“当真那样,也是我的造化,只怪爷我学艺不精,须怨不得两位。”当即从鞍上跃了下来。 二人互视一眼,打个手势,持铁杵那大汉立即大喝一声,轮着钵盂大的拳头,往梁萧胸口送去。旁观之人不禁都是“啊”的一声惊呼,那梁雪、刘进、静云被梁萧和那书生的坐骑所阻过不去,只听得声音,具体情况如何,不晓,都是暗暗焦急。 那书生也是非常担心,虽然知道此人武功极高,但这般冒险,尚乃头一遭,不免甚是牵肠。只见那大汉一拳打将出去后,脸色由开始的欢喜转为惊讶,接着满是恐惧之色,最后脸色不住扭曲。可是对面的梁萧,笑脸如昔。持双锤的大汉,看见同伴如此模样,虽说想不透,可同仇敌忾之心一生,双锤交于左手,右手立即呼的一声,也出一拳,朝梁萧胸口击去。这梁萧公然不惧,见他打来,正合心意。 这里梁景一行,久不见梁萧回来,道路崎岖甚窄难行,前头坐骑阻路,尤其是刘进等三骑,挡了所有人光线。当下段正淳便派段誉前去查探情况,他步法极快,须叟即至,却看见两条铁塔也似的大汉渐渐矮了下来,两颗大头摇摇摆摆,站立不定。过不多时,砰砰两声,倒在地下。 梁萧的“北冥神功”专吸敌人功力,两条大汉的内力一尽,天生膂力也即无用。两人委顿在地,形如虚脱。梁萧笑道:“是你们自己打我的哟,不干爷事。嘿嘿,回去告诉你们宗赞王子,想娶西夏公主,下辈子吧!” 钟灵恰于这时赶到,也笑道:“只怕他下辈子也没那个机会。”转头向那书生道:“木姊姊,我真想不到是你!”木婉清冷冷的道:“你是我亲妹子,只叫‘姊姊’便了,何必加上个‘木’字?”钟灵奇道:“木姊姊,你说笑了,我怎么会是你的亲妹子?”木婉清向梁萧一指道:“你去问他!”钟灵转向梁萧,待他解释。 梁萧眼珠贼溜一转,看见本来被两条大汉挡住的众人,一个个从自己身边抢了过去,直奔灵州。又见父亲一行适时赶到,心中一动,便把矛头指向了段正淳,道:“你应该去问他才是!”说话同时,手一指坐骑上的段正淳。 这些人迟来一步,没有听到三人的对话,均感奇怪。那段正淳更是莫名其妙,浓眉深拧,瞧瞧梁萧,又瞧瞧书生装扮的木碗清,眼前一亮,惊道:“婉儿,是你?这些日子来你还好吗?你母亲呢?”暗叫:“惭愧,我自认风流,阅女无数,竟连自己女儿都认不出来,更不及儿子。”殊不知这一切早在梁萧的记忆当中。 木婉清咬咬唇,向父亲怒视了一眼,又别过头去。 梁雪叫道:“木姊姊,你怎地也来了灵州?是想瞧一瞧西夏公主的风采么?”木婉清冷冷的道:“哪个似你那般清闲,姑娘我爱上哪,你管得着么?”在驴臂上轻轻一鞭,径往前行。 刘进坐骑挨近梁雪少许,然后在她耳边悄悄道:“这个姑娘和那个诸葛姑娘有得一比?”梁雪嗤的一声轻笑出来。 这时二人身后突传来一声叱喝:“姓刘的,你活腻味啦,乱嚼甚么舌根呢?”刘进身躯猛地一震,回过头去看时,险些从鞍上跌下来,只见诸葛静云就在自己身后,不下十步距离远的马匹上怒视而坐,倒忘了自己曾和她一起过来追的梁萧。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不作红粉戏,又遇崖畔惊心魄 梁萧纵骑赶上木婉清,叫道:“好妹子,这些时来,你都上了哪,有没有想我?”话出口,似乎觉得哪里不妥。 木婉清胸中一酸,一年多来四处漂泊,归处无落,一番相思之情并不随着岁月的流逝淡却,反而越加浓烈,虽知梁萧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但心中的那份悸动就是无法克制。这时闻得他柔情软语萦耳,诸般思念又悄上心头,忍不住簌簌落泪。 梁萧又道:“婉妹,你怎地一个人来西夏,秦阿姨呢?”木婉清伸袖擦干眼泪,回头恶狠狠地向他瞪去一眼,冷冷的道:“你怎么和爹爹一样,到底关心的是我还是我母亲?”梁萧笑道:“我自然关心你啦!”但瞧她眼圈儿红红,脸蛋儿尖尖,煞是可爱,忍不住柔声说声:“清妹,你虽然清瘦了些,但是越长越俏了。” 这话甫出,心中一惊:“天啊,梁萧,你到底在说甚么?怎么自然而然地把段誉的台词给说了出来?难道冥冥之中……不行,我不能跟她讲太多了。”木婉清脸上一红,恼道:“你是我兄长,怎么跟我说这些?” 梁萧尴尬一笑,忙应道:“是哦,我是你兄长!”又急着转移话题,说道:“婉妹,你跟我们一道吧,这里人多,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木婉清又冷冷的道:“我哪里有这个福气,须要你照顾的人已经很多了。”梁雪恰于这时赶到,听了木婉清这句话,脸上微微流露出一丝苦涩,那木婉清斜眼瞧向她,轻哼一声,扬鞭又去了。 梁萧心想:“梁萧,你个大白痴,到底要怎样?雪儿已经很不开心了,干嘛还要去招惹那木婉清?算了!”勒马缰挨过妹妹身旁,与她并骑而行。 段正淳对他这个女儿,也是一丝法子也无,况且连儿子也搞她不定,只能任之随之了。梁景夫妇是局外人,虽有梁萧这一层关系在,但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亦不好过多插手。 众人行得数里,忽听得左首传来一声惊呼,更有人大声号叫,却是南海鳄神的声音,似乎遇上了甚么危难。梁萧道:“糟糕,莫非是……”梁雪奇道:“是甚么?”梁萧道:“是……是我徒弟!”他本想说王语嫣的,但这样一来,众人难免要吃惊,尤其是段誉。 刘进笑道:“咱们快去瞧瞧,你徒弟倒也有趣!”真难想象,如此的一个恶人,居然甘心听萧哥调遣。众人催骑向号叫声传来处奔去,转过几个山坳,见是一片密林,对面悬崖之旁,出现一片惊心动魄的情景。 一大块悬崖突出于深谷之上,崖上生着一株孤零零的松树,形状古拙,松树上的一根枝干临空伸出,有人以一根杆棒搭在枝干上,这人一身青袍,正是段延庆。他左手抓着杆棒,右手抓着另一根杆棒,那根杆棒的尽端也有人抓着,却是南海鳄神。南海鳄神的另一只手抓住了一人的长发,乃是穷凶极恶云中鹤。 云中鹤双手分别握着一个少女的两只手腕。四人宛如结成一条长绳,临空瓢荡,着实凶险,不论哪一个人失手,下面的人立即堕入底下数十丈的深谷。谷中万石森森,犹如一把把刀剑般向上耸立,有人堕了下去,决难活命。 梁萧想也不想,当下身子一变,立即幻化成一条玉龙,向崖下飞去,龙身一卷,上头三人便被一个接着一个抛了上来。 梁景等一见这般情状,都是大为惊异,尤其是梁萧,说甚么也不明白,为何他会突然化身为龙。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这些人大都没见过梁萧使“蚕变”的功夫。梁景心想:“这是我自小看着长大的臭小子么?”段正淳也在想:“他……他当真是我儿子吗?”那李柔秀眉微蹙,自思:“萧儿甚么时候学会了‘龙相逍遥’?” 但听嗖的一声,疾风扑面,一个少年怀中抱着一个少女从谷下飞了上来,立在崖边,其时一阵风吹来,扑打着二人外装,喇喇作响。 梁萧放下怀中少女,然后目光如电,向那株松树射去,只见一个头大身矮的胖子手执大斧,正在向那松树砍落,然而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古怪之极,又是惊骇,又是愤怒,又是恐惧,睁大双眼,死死盯着梁萧,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奇怪,最难以相信的事,跟着身躯伴着一丝颤抖,只想:“老子活见鬼了吗?刚刚那是甚么东西?”梁萧邪邪一笑,手上蚕丝一吐,嗤的一声,瞬息来回,手中已多出了一柄斧子。 那矮胖子大惊,更肯定此人是鬼,步子不觉向后倒退七八步。梁萧似笑非笑,突然脸色一沉,说道:“老兄,请你回去告诉宗赞王子,得饶人处且饶人,否则……嘿嘿,这个就是他的下场。”说着手中斧子往谷下随意这么一丢。 过了许久,才从谷底传来腾的一声回响,自是斧子撞在谷底乱石之上,声音闷郁。那矮胖子想象如果是王子在谷底脑裂肚破,那可就……忍不住身上一寒,撒脚落荒而逃。这里段延庆、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相继站起,见是梁萧,都是微微一怔。 众人却时赶到,段誉往梁萧身前一瞧,禁不住“啊哟”一声,然后呼吸困难,跟着脑袋一阵晕旋。那少女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 段誉一定神间,眼见梁萧把王语嫣安放地上,只见她双目紧闭,吸呼微弱,已然晕去。段誉先是大为欣慰,想道:“幸好萧弟机智过人,不然我可是后悔终身了。”跟着便心下怜惜起来,但见她双手手腕上都是一圈紫黑之色,现出云中鹤深深的指印,想起云中鹤种种的凶残好色之举,对木婉清和钟灵都曾意图非礼,每一次都蒙南海神搭救,今日之事,自然又是恶事重演,不由得恼怒之极,说道:“萧弟,这个云中鹤生性奸恶,咱俩把他杀了罢!” 梁萧一拍他额头,怒道:“你开甚么玩笑,人家好意救了你心上人,你却要杀他,是个甚么道理?”此言一出,段誉怔住了,不仅他怔,他身后的梁景等众人也怔住了,连段延庆、南海鳄神、云中鹤等三人也是微微一怔。 第三百二十三章 情难许,只道默默识真心 南海鳄神眯起一双豆粒般大的眼睛,向梁萧上瞧瞧,下瞧瞧,然后眼皮一翻,狐疑道:“不错,不错!梁……那个师父……你是如何知道云老四今天……这个没色胆……那个欺负师娘……难道你便是传说中的千里眼、顺风耳?” 他这几句虽然颠三倒四,众人却也都听得明白。适才梁萧只闻南海鳄神的声音,似乎已经晓得要发生甚么事情,待奔驰近悬崖边,尚坐于马上就迫不急待地想去救人。这时众人目光均望向他,待他解释。 梁萧隐隐察觉有许多双眼睛都在背后盯着自己,心下微有踌蹉,寻思该如何去面对,突见王语嫣眼皮轻颤了颤,然后双目慢慢睁开,“嘤”的一声,低声道:“这是在黄泉地府么?我……我已经死了么?”梁萧噗嗤一声,轻笑道:“大美人,你有见过这么帅的鬼吗?” 听得这个声音,王语嫣慢慢抬起头来,见是那位一直以来惹自己生气的梁公子,不禁哇的一声,扑进他怀里,哭了出来,双手抱着梁萧的脖子,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我……我……我不想活啦。” 梁萧刹那间有些迟钝,隔了半响才反应过来,不觉叫道:“喂,喂!王大美人,你抱错了对象吧?书呆子才是你的菜,要抱找他抱去!”当下双手回抓,搭在她的藕臂之上,隔着那层衣衫这柔腻嫩滑之感也隐隐舒手得很。稍微迟疑一下,竟有几分舍不得松开,心儿突然怦怦乱跳起来,好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微微紧张,急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底的那份激动,柔声安慰道:“别难过了,为那种人不值得。你死了,他更加不会流一滴眼泪,只不过多了一具尸体而已,何苦呢?” 众人听得好生奇怪,却见王语嫣抽抽噎噎的道:“你怎么晓得我心里的诸般苦楚?我……我只想死了一了百了。”梁萧轻轻的道:“我晓得,我当然晓得。默默爱着一个人很苦,但默默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那就更苦了。”王语嫣听后,即将双眼一闭,两行清泪顺着她那娇美的脸颊,滚滚而落。 段誉瞧着,心中好痛,尤其是见到她抱着自己的弟弟而哭,这一刻只想:“她为甚么抱的是萧弟,而不是我?”当真又是嫉妒,又是羡慕,更多的是埋怨。 王语嫣知道自己失态,立即离开了梁萧的怀抱,歉然道:“对不起!”凝视了他半响,又幽幽叹道:“你如此懂我,为甚么不是他……不是他……”说着双目又泪如泉涌。 梁萧在心底暗叹一声,然后脸上微微挂笑,伸出双手,扳着她的脸颊,以大拇指按捺轻轻擦拭湿泪,说道:“我是我,他是他,谁也不可能是谁?” 钟灵听得糊涂,怪道:“梁大哥,你们这个‘我’啊‘他’的到底在说甚么?”他这些话虽说是在安慰王语嫣,甚至说者无意,但听者恐就有心了。木婉清和静云自然听得十分明白,想得万分清楚,只因他们都是同一路人,默默地去爱,爱着不该爱的人。惟有钟灵天真活泼,参不透个中弦音。 那梁景再也看不下去了,急奔前几步,揪起梁萧的衣领,怒道:“梁萧小朋友,你到底想干嘛?别吃着碗里又看着锅里!”突听唰唰几声,有四人拨出佩剑,剑尖都是指向梁景,却是灵鹫四女。 那兰剑叱道:“姓梁的,快放下我家公子,不然我们每人一剑下去,你可就成四块啦。”梁景眉头大皱,这梁萧心中暗暗叫苦,你四人这当耳瞎起甚么哄,立即低喝道:“快退下,不得无礼!”四女心有不甘,可是少公子之令不可不从,都悻悻收起剑,退在一旁。 梁景脸上蹭怒,自嘲点点头,说道:“这笔帐,瞧来咱父子俩今天得好好算算了。”突然一只皓手横过来,抓住了那梁景的手腕。梁景一吃痛,悄然松手,放开了儿子,不觉回头,看见对自己出手那人正是妻子李柔,听她说道:“景哥,别闹了,这事儿子自会处理。”梁景一顿足,急道:“夫人,我没在闹,我……我……哎哟……”他那庞大的身躯,竟被窈窕的妇人拽过一旁去。 梁萧好想大笑,只怕这个尚书大人,也只有他的尚书夫人能管得住。感激地向母亲投上一个谢谢的眼神,眨眼之际,但见段延庆、南海鳄神、云中鹤三人向西而去,不觉追上几步,叫住道:“段先生,请留步!”三人闻言,同时止步回头,南海鳄神睁着怪眼,斜视梁萧,说道:“那个……师父,你还有事吗?”梁萧不看他,双眼直视着段延庆。 那段延庆转过头去,看向他处,道:“有屁快放,老子没闲功夫跟你耗。”梁萧淡淡一笑,说道:“谢谢!”他这一声“谢谢”古怪之极,众人均是纳罕。 段延庆瞪了他一眼,说道:“为何谢我?”梁萧道:“不单是你,还有云中鹤、岳老三,谢谢你们救了王姑娘。”说着深深作了一揖。 云中鹤险些跌倒,他没眼花吧?这个武功又高,又自大的家似,居然向天下臭名昭彰的恶人作揖。再说了,三恶救王语嫣又干你这小子甚么事来?连梁景等人也甚是不解。 梁萧笑道:“云老四,也许你嘴上会说,救王姑娘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死了可惜,想抓回去当老婆使使。不过你为了救人,连命也不顾,这点深深值得我佩服,真心向你说声谢谢。”顿了一顿,向段延庆道:“段先生,认识你这么久以来,今天你算条真正的汉子。容我冒味说几句,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有时候放下不一定是失败或结束,也可能是另一个开始。其实老天爷是很公平的,前二十年给了你荣华富贵,跟着二十年让你尝尽了人间苦味,接下来二十年如何?就要看你如何去掌舵了?江山如梦,莫被仇恨遮蔽了心眼,不然就会亲者痛仇者快,切记,切记。” 段延庆大怒,厉声道:“老子何须你来教训!”若不是看此人武功奇高,方才又救过自己一命,依他往常习性,准会将他踢下谷底去,当即闷哼了声,掉头就走。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不信邪,图个玩笑误解生 云中鹤悻悻跟随,南海鳄神埋怨道:“师父,你干嘛这样说老大?”见二人走远,又急道:“师父,岳老二一直想问你,叶老三为甚么会死?我记得那天她跟你走后,就一直没有回来。第二天听说她死在了少林,我和老大、老四上少林去问那群秃驴,结果……唉,不说了。”叫:“老大、老四,你们等等我!”放开脚步,跟着段延庆和云中鹤径回灵州。 梁萧转回头,见众人目光怪异,纷纷注视着自己,心想:“我脸上有脏东西吗?干嘛这样瞧我?”自知不是,硬着头皮避开这些人犀利的眼神,走到王语嫣身旁,微笑道:“王姑娘,骑马好吗?”见她不答,又望向梁雪,说道:“妹啊,你同王姑娘共乘一骑可好?” 梁雪嫣然点头,只要是哥哥说的,她都会照做,不为别的,你开心便好。虽然哥哥对王语嫣的体贴让她有小小那么一丁点吃醋,但是王姑娘现在是落难之机,又怎好与其计较呢。 梁萧叫道:“誉哥,快过来扶王姑娘上马!”段誉愣了愣,忖道:“你明明就在她身旁,却让我来扶,啊……是了……”当即欢喜跑过去,扶着王语嫣走路,回头向梁萧傻笑,小声道:“萧弟,你人真好!”扶着王语嫣上了梁雪那匹坐骑。 当下一行人齐向灵州进发。傍晚时分,到了灵州城门。灵州是西夏大城,但与中原名都相比,自然远远不及。梁景等正要策马进城,却被梁萧叫住了,他道:“大伙不必进城了,在城外找间庙宇借宿吧!”这梁景又不乐意了,幌着虎目,自问儿子:“梁萧小朋友,你又想玩甚么花样?我告诉你,灵州已到,现在后悔已然不及,别尽想那些不该想的。” 梁萧笑道:“老爹,我若后悔就不来了,再说,我当真要离去,你拦得了我么?别急!”看见父亲动怒,又道:“此时重阳将届,四方来的好汉豪杰不计其数,城内客店恐早已住满。与其白走一趟,不如趁早在城外找找,看可否还有歇息的地方落脚。” 梁景冷笑道:“小朋友,你当开客店的都你亲戚吗?你说客满就客满啦?”梁萧急道:“老爹,你咋就不信我咧?”梁景道:“这位小朋友,我可是你老爹,今天才认识你么?只要你翘翘屁股,老子就知道你在打甚么鬼主意啦。” 李柔掩嘴笑道:“老爷,我瞧萧儿这回说的可是真的?”梁景哼的一声,拍马进城,虽料儿子说的多半是事实,但他偏偏就不信这个邪。 梁萧也赌气了,当即扬声说道:“是,大人有命,小民怎敢不从,等下你可别后悔!”怒扬一鞭,跟了上去。 果然如梁萧如料,灵州本不繁华,但西夏公主的一道招夫旨意,轰动天下,以致四方爱凑热之士蜂拥而至,几家大客店早已住满,几圈转将下来,根本无法找到宿店。梁萧坐在马鞍之上,一路哼着小调,这时见父亲整张脸都绿了下来,不觉地好笑,抱拳说道:“回禀大人,你老视察如何?知道小民是冤枉的了吧?”这父亲气得无言以对。 一行人又再出城,好容易才在一座庙宇中得到借宿之所,男人挤在东厢,女子作在西厢。 段誉自见到王语嫣后,又是欢喜,又是忧愁,这晚上翻来覆去,却如何睡得着?心中只想:“王姑娘为甚么要自寻短见?我怎生想个法子劝解于她才是?唉,我既不知她寻短见的原由,却又何从劝解?”自叹半响,突然灵光一闪,大腿一拍,喜叫:“是了,兴许萧弟知道,我去问问他来。”眼见窗格外的天际群星轻闪,一片稀疏,好像他此刻的心情那般凌乱,当下披衣而起,开门走了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众人兴急赶路,旅途大都有所疲倦,梁萧一沾床,便即睡了。那李柔在房外敲了半天门,不闻丝毫动静,心中便有气,当即一脚踢开门,闯了进去。看见儿子却在呼呼大睡,不由得好笑,寻思:“倘若是贼人进来,似你这等不加戒备,恐怕死了不下千百回啦。”本想问问儿子有关日间所发生的事,但瞧他现下熟睡模样,不觉叹息一声,也只好就此作罢了。 当即轻笑转身,突然背上一重,吃了一惊,似乎有人爬上了她的后背,跟着只见一双大手搂住了自己那纤细的脖子,又听那人柔声说道:“美人,别走,给帅哥抱抱!”李柔闻得这声撒娇戏言,始才大松口气,然后又作恼道:“臭小子,连老娘的便宜你也敢占?” 那人笑道:“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不占白不占。”李柔讶道:“臭小子,原来你早就醒了。”那人道:“你的火气那么大,谁还睡得着呀?”李柔细心一想,这倒也是,不觉嗤笑道:“好了,臭小子,你快下来,不然给你爹瞧见,你屁股又要开花咯。”那人反而将脸贴在她的秀发上,装睡道:“开花就开花,我好困啊,你扰了我清梦,就别想惬意。”李柔只觉莞尔,更多的是拿他无奈。 这人欢欣假睡,突然这时,门外闯进来一个书生老爷,他满脸怒容,二话不说,生生把两人分开,然后使劲往李柔背上那男人一推。这人一时不甚,跌回了榻上,他吃痛爬起,一抬头,见了那书生老爷面貌,吃惊道:“老爹,你怎地还不休息?” 那老爹不由分说,甩了儿子一巴掌,骂道:“畜生,瞧老子不打死你!”说着,又再上来,伸手欲打。李柔连忙扯住丈夫,叫道:“梁景,你疯够了没有?”梁景睁着怪眼,怔怔斜瞧妻子,突然傻笑起来:“我疯?我闹?我傻?你哪次不这样说,请你扪心自问,现在到底是谁在闹?”李柔一时间无语。 梁景嘿然一声,脸上又复凶狠,大手怒向儿子拍下。梁萧叫道“老爹,我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用不着认真吧?”梁景冷笑道:“小畜生,老子哪有闲情……听你开……玩笑?”顷刻间,他的身子突然给定住了,那只离儿子脑袋尚有半尺距离,正待拍落的手,也硬生生停住了。 这一切太过于突然,梁萧定了定神,只见母亲那玉脂般的双手轻拍了拍,脸上嫣然道:“这下安心多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昔龙相,今柔逗景哥谁过 原来就在刚才千钧一发的时候,李柔迅捷点了丈夫的穴道。 梁景大惊,叫道:“你……你……你们……很好,真气死我了!夫人,请你解开为夫的穴道?”李柔笑道:“好啊,尚书大人,那我来了!”嘴唇微微一抿,但听拍的几声轻响,那丈夫的哑穴,也给妻子封上了,她笑了笑,说道:“儿子哟,这下更加安静了!” 梁景心恨:“会武功了不起吗?老子不会,每天晚上还不是照样打得你欲仙欲死?”心下虽恨,但这一句却万万不敢说出口。 梁萧有些不忍,小心道:“娘,你这样会不会太过了?”毕竟梁景也是和他生活了二十年的父亲,父子俩虽偶有斗角,但心底下都是蛮开心的,也很喜欢这种过生活的方式,不然日子那得多无趣。知道这个父亲怕老婆,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疼老婆。况且今天是自己玩得有些过火,也难怪父亲会生气。 李柔道:“我不对他过些,待会他会更过。”抿了抿嘴,又道:“儿子,娘来问你,你是如何学会咱们逍遥派的‘龙相逍遥’?” “‘龙相逍遥’?”梁萧错愕,不禁问,“娘,甚么是‘龙相逍遥’?”对于儿子这种不似作假的表情,那李柔更觉奇怪,说道:“原来你不知道?”梁萧怪道:“我该知道甚么吗?” 李柔皱了皱眉头,说道:“哎呀,就是你日间嗖的一下化身救人那个?”梁萧寻思:“我日间化身的分明是‘蚕变’,甚么时候成了‘龙相逍遥’啦?”思不透,只想此中定有诸多关巧。 果听得李柔说道:“‘龙相逍遥’乃我逍遥派至高无上的心法,‘北冥神功’便是它的根基。据说这种武功修练到一定境界时,可以化身为龙,四海任意遨游、任意逍遥,故而取名‘龙相逍遥’。相传是逍遥派的开山祖师爷,有一天静坐海边,这时碧波当中突然响一声,钻出一条龙来,推波掀浪,腾跃高空,祖师爷瞧了很是向往。从此之后冥思苦想,以北冥为根基,终于有一天让他想出了一套近乎天道的武功来。” 梁萧插嘴道:“那便是‘龙相逍遥’了么?”李柔点点头,说道:“不错!但是很可惜……”梁萧急道:“可惜甚么?”李柔道:“可惜这套武功一出来,世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练成。”梁萧问:“那位祖师也是一样么?”李柔道:“对,那位祖爷光是研究人体内的潜能,然后创出相应的行气方法,已花费了数十年光景。待书一成,他已然百岁,再无多余的精力去修练,没过多久,他便仙逝了。” “此书留给他的门人弟子,这些弟子为了抢夺祖师爷留来下的至宝,大家互相拼杀。把好好的一个大门派弄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侥幸未死的三人历经了这等同门惨变,个个痛心疾首,都后悔怎么没有阻止师兄师弟们的互相残杀,反而为了一己私心也身陷其中,竟亲手毁了祖师多年来艰辛创下的基业。劫后余生的他们彻悟了,决定归隐山林,好好修行祖师留下来的所有东西,待有天再重整门楣。” “三人隐迹后开始习练秘笈上的武功,可是花了三十年时间,也没有一丝进展,当中有个名叫云的师弟,他习练秘笈多年,表面上感觉这武功和祖师平常教的差不多,但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同,可是越练越觉得身清气爽,轻如燕,当真要有破空腾云而去的感觉。” “但是他那两个师兄可就没有这个悟性了,没有悟性不打紧,却连耐性也没有,见耗时长久,也没个结果。二人一气之下,当场把秘笈撕毁了,那师弟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从此之后,那书算是毁了,没想到了你这一代,当年祖师爷未完成的遗憾,却教你实现了,也许是祖师在天有灵,护佑你吧!” 梁萧努嘴道:“瞎扯!”心想:“我的‘蚕变’来自于使者的真气、易筋经、及冰蚕的精元,干‘龙相逍遥’甚么事?”李柔叫道:“你说甚么?”梁萧一怔,急道:“啊,我是说,你这故事打哪听来?” 李柔微笑道:“你外婆啊,小时候她最喜欢给我讲逍遥派的故事啦。那时候天真,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只可惜她从不给我讲爹的故事。”梁萧正要说话,突见父亲的眼珠转个不停,狐疑道:“老爹,你似乎有话说?”梁景的眸子立马上下点了点。 梁萧心中一动,双目凝视着母亲,说道:“娘,你就别生爹的气啦,好不好?”李柔脸一沉无语。梁萧撒娇道:“好啦,美女,别气了嘛,给儿子一个面子。”说着双手一搭,搂住了她的脖子。 李柔立即被儿子逗得展颜起来,她食指和拇指轻捏他的鼻梁,微笑道:“好啦,都依你!”梁萧大喜。 梁景听着看着,心中大怒,老脸又憋出一层寒霜,心道:“你娘儿俩太过份了,当老子不存在么?好,儿子,你别得意,娶不到西夏公主,有你好受!”心中哼哼唧唧算计。 梁萧道:“那我先给爹解开穴道。”说罢,放开母亲,就要去解穴。 李柔拉他过一旁,微笑道:“不了,我自己来!”母亲都发话了,梁萧也不好违拗,只见她伸指在父亲身上点了点。 梁景立马叫道:“喂,夫人,还有呢?”只能开口,身子却不能动。 李柔双手交于胸前,微笑道:“大人,你不是有话说吗?那就快说吧!”梁景气道:“我身子不能动,怎么说?”李柔道:“说话须要用身子的么,我却怎地不知?喔,原来大人喜欢肢体语言,你们当官的都好这口么?” 梁景老脸一烫,恼道:“在儿子面前,别尽说这些,有甚么问题,咱俩私下聊。”李柔冷笑道:“儿子?哼哼,你有当他是儿子么?自小你就不给他好脸色,难得他对我孝顺,你就硬生出事端……”眼见父母为了自己的事,势要吵起架来,心中好生过意不去,正待劝解,突听庙外传来一声惊呼,这声音像极了王语嫣。 梁萧心儿怦怦乱跳,李柔道:“儿子,快出去看看发生了甚么事?”梁萧道:“那爹……”李柔微笑道:“放心,娘又吃不了他!”这梁萧应了一声,又瞧瞧二人,才举步出去。 第三百二十六章 池塘边,哪个唱晚 李柔笑吟吟地望着丈夫,然后慢慢挨了过去,小手抚摸着丈夫那张极俊的脸庞,上下爱怜。那梁景惊慌,颤声道:“你……你想干甚么?”李柔又笑了笑,柔声说道:“老爷,你当真怕我吃了你不成?”梁景不答,因为他不知道。妻子喜怒不定,不过总的来说,对他是极好的。 沉思之间,突然一阵窒息,只觉自己的嘴巴像被甚么东西堵上了,睁着怪眼,但见是妻子的樱唇,主动吻了自己,甜丝丝的。徒觉一道电流侵身,刹那间,神情激荡,缓缓地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飘向云里雾里,只想享受彼此的这一刻。 蓦地里身躯一震,那种感觉又凭空消失了,徒地睁开双眼,但见妻子笑吟吟地凝视着自己,不由得脸颊发烫,启唇道:“解开我!”他如何受得了这种刺激。 李柔也不说话,依然笑着,却是笑得那么灿烂,手轻轻动着,游移到丈夫胸膛,接着向下,再往下……找准穴位,提气一指。顷间刻,那梁景能动了,他耸了耸僵直许久的脖子,让它血液循环,趁势斜眼一睨妻子,不觉怦然心动,当下嘴巴邪弧,向她狠狠扑去,不想竟捉个正着。以李柔的武功,要躲避丈夫这一扑一捉,自是十分容易,不知她为何不躲。 那丈夫猎物逮到手,心下大兴,凑上唇去,那撇八字胡子,甚是可爱,轻轻摩擦着妻子娇嫩的唇沟,手微一用力,将妻子压倒在了榻上。 梁萧循声源一路飞奔出庙,星光下只见远处池塘边立着个白衣女子,依稀便是王语嫣,她神色惊慌,双目紧紧盯着池中。梁萧顺她目光瞧去,又见一个男子一副狼狈的模样,跌在水里,正是段誉。 他忍不了哈哈大笑,走将过去,说道:“夜深风凉,水更见寒冷。喂,誉哥,你洗澡也不挑个地,池里的水那么臭,你不嫌脏吗?况且有美人在,你也不怕唐突了。”段誉羞得满脸通红,急道:“哎呀,萧弟,你瞎说甚么?哥哥一时失策,掉进了池里!你别再胡说了,快来拉我上去。” 王语嫣这么一呼,不仅招来了梁萧,庙中的许多人也都惊醒了。刘进、梁雪、静云、段正淳等都奔出来。见到段誉如此狼狈的神情,王语嫣却满脸通红的站在一旁,十分忸怩尴尬,又见梁萧捂着身子笑得打跌,都道是梁萧搅了他二人深宵在池边幽会的好事,不由得望向他。 梁萧不睬众人,对段誉道:“好啊,我拉你上来!”右脚站在池边的砖石面上,左脚后掀,真个伸出手去欲拉段誉。但是段誉的手经过淤泥浸泡,肮脏滑腻得紧,梁萧一抓实,便觉不对,倏尔心生一计,叫道:“书呆子,你晚饭吃甚么了,那么重?”段誉大奇,他晚上根本甚么都没吃,今天为了王语嫣之事一整天魂不守舍,哪来的胃口? 听梁萧又叫道:“王大美人,麻烦你过来帮我一下?”王语嫣害段誉落水,其实甚感过意不去,一直心下不安,听梁萧叫唤帮忙,不疑有他,轻应了一声,当时移步过去,低声道:“我该怎么做?” 梁萧心下大乐,知道计谋得逞,脸上不动声色道:“嗯,你握住他另一只手,咱们一起用力拉他上来。”身后众人瞧了,大皱其眉,均知一个学武之人,只要内力尚在,搬石头宛如捡沙粒。段誉只不过百十斤重,梁萧如何拉他不起,料这小子定然玩阴谋。众人虽猜到他心思,也不敢多问。 王语嫣道:“嗯,好的!”当即挽袖伸出羊脂般的小手,递了出去。段誉心儿怦怦乱跳,微一迟疑,还是抓紧了,只觉温香软玉之感触手,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服。但一瞧自己满是泥巴的大手,把那般可爱娇小的手给弄脏了,就恨不得立马想杀了自己,好给它陪罪。 梁萧道:“好啦,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加力,拉他上来?”也不等王语嫣表示,开始便数:“一……二......”三字未出,但听咕咚一声,是王语嫣掉进了池水里。身后的段正淳等瞧得十分清楚,是梁萧数到二时,暗运内力,将王语嫣震落水去。 段誉“啊哟”一声惊呼,慌忙扶着王语嫣起来,柔声道:“王姑娘,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回头又狠狠瞪了一眼梁萧,见他一脸兴灾乐祸之意,不由得胸中大怒,怪道:“萧弟,你怎地如此不小心,伤着了王姑娘这可如何是好?”梁萧不理他,双目只盯着浑身湿漉漉的王语嫣,宛似一只楚楚可怜的落汤鸡。 王语嫣凤目含怒,牙尖紧咬,又横了梁萧一眼,轻颤道:“你……你……我还当你改好了,会是一个懂我的人,不想……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说着,双目涌泪,扑簌簌掉下来。 段誉眼见王语嫣伤心难过,忍不住血气上涌,向梁萧怒斥道:“萧弟,你欺人太甚!”斥罢,当即食指一伸,嗤的一声,一招商阳剑向梁萧激射而去。 梁萧大惊,却并不慌乱,右足一点便即向旁轻轻跃开。哪知脚跟尚未站稳,但听嗤嗤声响,段誉的中冲剑、关中剑、少冲剑先后尾随而至,梁萧不及他念,当下蚕变一生,转身化龙,躲过了无形剑气,又飞身站在了他跟前的砖石面上,怒道:“书呆子,你玩真的!” 段誉道:“不玩真,难道有假!”不容分说,手指轻弹,六路剑法,源源而出。梁萧避无可避,无奈之下,身子倒翻,转了个筋斗,向后飞去。人身在半空之中,目光及远,但见西首那面墙下隐有只黑影,一眼便认出是那慕容复,心中一动,趁着势急,翻掌向那所在拍落。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登时尘土四溅,众人瞧得骇然。待尘烟消散,那慕容复踪迹已无。刘进笑道:“萧哥,你们这是唱的哪出?我越看越糊涂了。”梁萧立定身子后,回过头来,脸上挤了挤,有些儿窘态,拍手道:“哦,哥我手痒,见了大耗子,就想要拍上一拍,现在没事了。”见段王二人还在池里泡着,微微乍舌,又跑回去,笑说道:“我说二位,水里面凉快么,怎地舍不得起来?”王语嫣怒视着他,咬牙不语。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不正经,偏巧生头痛 梁萧一番好意,本想制造段誉和王语嫣共患难的浪漫机会,孰想反而激起了段誉的怒火。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想要真心实意拉他二人上来。两人却因先的事而心有余悸,不要他帮忙。梁萧笑了笑,淡然离去。 他走回房外,推门进去,竟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只见父亲和母亲两人缠绵在一起,他刹那间怔住了,过了数秒,茫然转回头,却听父亲声音骂道:“臭小子,你有没有家教?进来前怎地不敲门?”一边骂一边拉过榻上的被褥盖在身上。 梁萧羞得脸颊发烫,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下次我一定注意!”说着低下头退出门外,背着手关上门。突然念起一事,颇觉哪里不妥,又半推开门,冲面边叫道:“老爹,你这就不厚道了,那可是我的房间?” 梁景一怔,自觉理亏,当即怒道:“借用一下不行吗?好啦,你快滚回老子的房间去!”极有几分不耐。 梁萧又讪讪掩上门,走在廊道之上,心想:“刚才那儿童不宜的画面我没瞧全吧?一定没有!”安慰自己,信步向父亲的厢房走去,不过此时的他血液如沸,难以按耐下。 李柔将脑袋贴在丈夫胸膛,嘟着小嘴道:“刚刚为何对儿子那般凶恶?”梁景气道:“这小兔崽子也不生性,明知你我二人在房间内,进来前也不说一声。像这种人,难道我不该骂吗?”李柔叹道:“萧儿是个苦命的孩子,亲娘死得早,当初若不是咱俩发现,恐怕也……”说着说着,眼泪竟扑簌簌而落。 梁景捧着妻子的脸,为她拭干泪水,柔声安慰:“夫人,我知道,你心疼这个孩子。其实在我心里,我比谁都心疼!”李柔嗔恼道:“我不信,你倘若心疼他,怎么老爱跟他过不去?”梁景苦笑道:“我若不骂他,和教他做人的道理,就怕他哪天学坏了。不想我越是这样,他越反烈,总想着跟我硬僵到底。” 李柔吃笑道:“那是你活该,谁叫你吃力不讨好!”过了一会,又道:“老爷,说真的,儿子长大了,他知道该干甚么不该干甚么。你老这样硬迫他,对他来说,真的好么?”其实梁景也不知道,只知管教孩子,是他这个做父亲应尽的责任,倒忽略了儿子真正想要的自由,和成长空间。 他微微傻笑,说道:“也不尽然,我……”妻子突然捂住了他的嘴,柔声道:“老爷,以后别再凶孩子了好吗?咱们都老了,外面是年轻人的世界。”梁景道:“夫人,你这样就认老了么?老夫可没认输哩!”嘿嘿一笑,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徒然双手微一用力,将妻子搂得更紧。 李柔稍作挣扎,怪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却来糊弄我,说,该安个甚么罪?”梁景道:“夫人说甚么罪名就该甚么罪名,本官样样依你便是。”李柔稍仰着小脑袋,凝视丈夫半响,喜道:“这可是你说的,嗯,得让我好好想想。”支着下颐,突然道:“有了,你以后不许再跟我儿子生气计较,不然罚你睡一年的书房。” 梁景揪揪妻子的鼻梁,好笑道:“哟,夫人,你的心可真狠!要老夫睡一年书房?口口声声你儿子你儿子的,难道他便不是我儿子了吗?”李柔扳起脸道:“少废话,你到底答不答应?”梁景戏虐道:“老夫答应了,你给我甚么好处?”说罢,将妻子的身子翻过来,强压在身下,那撇胡子凑到妻子脸上,吸了吸,模样享受之极。 李柔羞恼,不觉脸颊一烫,作怒道:“老不正经,刚刚完事,现在又想来作弄。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替我考虑考虑。”梁景不听,更加不管,缓缓俯下身去,大嘴印上了那片樱桃花瓣,继续激吻着。 次日是九月初六,离重阳尚有三天。巴天石和朱丹臣一早便到灵州城投文办事。巳牌时分,他二人匆匆赶回庙中,巴天石向段正淳道:“王爷,您向西夏公主求亲的书信,小人已投入了礼部。蒙礼部尚书亲自延见,十分客气,说公子前来求亲,西夏国大感光宠,相信必能如公子所愿。” 朱丹臣也向梁景说道:“梁大人,宋帝命梁公子向西夏公主求亲的书信,小人也代为投入礼部,亦蒙礼部尚书亲自延见,说的话和对巴兄弟说的所差不多,小人就不再重复了。” 过不多时,庙门外人马杂沓,跟着有吹打之声。三公和四护卫迎了出去,原来是西夏礼部的陶待郎率领人员,前来迎接段誉和梁萧,迁往宾馆款待。段正淳,梁景二人不想暴露身份,和刘进等一干人都认作是段誉和梁萧的随从,迁入了宾馆。 众人刚安顿好,忽听后院中有人粗声粗气骂了起来,梁萧不用脚指头想,也知是何许人也?他的头好痛,闲事不便多管,昨晚无意间瞧见那香艳的一幕,回去之后,竟然恶梦连连。每当一闭上眼睛总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个赤身裸体的女郎,向他款款走来,然后投怀送抱。此等情景即熟悉又陌生,他几乎不敢再睡,这时青天白日,应该不会再做恶梦了,只盼补个好眠。 王语嫣闻得后院嚷吵,出来瞧瞧,却不见梁萧,心生奇怪,当下悄悄问向梁雪。这梁雪告知她,哥哥说累了,想休息。王语嫣点了点头,然后悄悄而走。 行至梁萧暂住的房外,她推门进去,那梁萧脱却外装,正待歇下,突见门开,忍不住叫声:“妹妹,我……”见是王语嫣进来,怔了怔又道:“怎么是你?”心想:“她这会不应该独自伤怀吗?” 王语嫣凄然一笑,说道:“不欢迎么?”梁萧摇了摇头道:“我的头很痛,不想多说话,你有甚么事,等我好了再来好吗?”王语嫣道:“怎么?梁公子下逐客令了吗?昨宵我这个被你骗下池塘的人都安好无恙,你可是练家子,怎地说病就病了呢?” 梁萧微咳两声,喉咙有些渴,声音沙哑道:“王大……姑娘,昨晚是在下不对,我在这里向你陪不是了,我当真……咳咳……不舒服……”王语嫣急道:“你怎么啦?当真生病了么?”脸现焦急之色,小跑过来,一探他额头,惊叫:“呀,你发高烧了!” 第三百二十八章 奇痛生,却是那个谋早算 梁萧身子略作后退,顺势移开她的手,微笑道:“你别紧张,我的喉咙只是有点干,你可以帮我倒杯水吗?” “可以!”王语嫣忙道,她脸上一红,不知为何,一情急怎地关心起这个讨厌的家伙来,连她自己都兀自起疑。为了不让他看穿自己的窘态,当下急忙转身,到桌边倒了杯茶,又行了回来,将茶递上。 梁萧接过便喝,这一杯水下肚,当真舒坦无比。但王语嫣娇颊依旧轻晕,还好梁萧人在病中,于这等细节无暇理会。 王语嫣樱唇动了动,说道:“你……现在好些了么?”梁萧舒了口气,应道:“好多了,谢谢你,等下我再睡一觉,晚上醒来,也应该差不多了。”王语嫣道:“那就好,我不吵你了,你安心睡吧!”说着步子轻移转身。 梁萧叫住:“哦!是了,你……来找我,有甚么事儿么?”王语嫣娇躯一震,煞然止步,回过头,轻笑道:“没……没事,我只顺道过来瞧瞧。你生了病,就该好好休息,我走了!”说罢,再次转身。 梁萧可不是傻子,王语嫣的忸怩尴尬,他全然瞧在眼里,既然她不想说,也不便多问,忽尔想起一事,又叫道:“是了,麻烦你转告誉哥,请他千万不要去找慕容复,就算遇上了,也不可睬他。” 王语嫣猛地回头,睁着怪眼问:“为甚么?”心想:“他为甚么不让段公子去找我表哥,难道他猜准了我的心思?”但听梁萧道:“不为甚么,誉哥现在最好不去惹他为妥。我只能言尽于此,他当真要去,也许是天意。”王语嫣虽然聪明,但是梁萧这几句话说得含糊之极,一时间也难解其意,既然他说得如此慎重,也定当设法不让段誉与表哥会面,当下点了点头,又举步离去。 望着王语嫣的背影离开,深深叹了口气,也许这苦命的一对,当真要像金老笔下那样浪漫、尴尬的在枯井之下,才能重获新生。不管如何,他现在也没心思去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把病魔统统赶走,当下卧床而眠。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仿佛听得一个声音在叫:“梁公子……梁公子……”梁萧心道:“是谁在想我?”不由得矍然而惊,只觉这声音好生耳熟,当即睁眼,突觉虎口一麻,自己穴道已被人制住,而制住自己之人,正是那慕容复。 但见他一把将自己从床铺上提了下来,待要运劲反击,只觉内力尚在,可是浑身软绵绵的根本无力,知道为慕容复偷袭无法可施,定了定神,说道:“慕容公子,你好没礼貌,知不知道私闯民宅可是重罪?” 慕容复哼一声,冷冷的道:“你家公子没那闲情跟你拌嘴,再说了,此地乃西夏国招待贵宾的宾馆,不是你家柴房后院。”梁萧一怔,从未想过慕容复这么会说话,听他又道:“跟我走!”梁萧奇道:“上哪……”哪字方落,哑穴又已被封,跟着脚板离地,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向窗外飞去,那慕容复越走越快。 虽然高挂满天繁星,稀稀落落的,但是梁萧夜能视物,如同白昼,只见慕容复脚下初时踏的是青石板街道,到后来已是黄土小径,小径两旁都是半青不黄的长草。 慕容复奔得一会,突然停步,将梁萧往地下重重一摔,砰的一声,梁萧肩腰着地,摔得好不疼痛,咬牙暗恨:“敢向你爷爷动粗,等会有你好瞧。”哼哼唧唧的爬起身来,道:“慕容孙儿,你活得不耐啦!”却忘了哑穴被封,这话只卡在了咽喉。 慕容复身形一动,替他解开了哑穴,冷笑道:“你今早跟我表妹说甚么话来?”梁萧心中一凛,不屑道:“我与她说甚么,自是我跟她之事,干你屁来?倒是你,那句话应该去问段誉,找我作甚?”慕容复道:“哼,那小子我才没放在心上。至于你,既然来纠缠我表妹,为何还来西夏抢驸马?” 梁萧听他这么一说,心下一动,不由得暗暗好笑,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怕了我,怕我当上西夏驸马,而坏了你的好事,让你复不了国,做不成大燕皇帝,是也不是?” 慕容复被他戳穿心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然后目露凶光,恶狠狠瞪向他,阴森森的道:“我原本想骗你出来,找个无人的所在,将你关起来也就算了。不成想,你如此不识好歹,那也说不得,只能怪我心肠太好了。”说着,脸上嘿然冷笑,慢慢向梁萧挨近。 梁萧大惊,逐步后退,凝神道:“你想干嘛?”当下暗中运气,只觉气息绵绵游走丹田之间,就是提不上来。慕容复见状,有些胆战心惊了,当即左掌护胸,防对手偷袭,右袖随风向梁萧门面拂去。 梁萧左足斜掠,向一旁退去,徒觉身子柔软之极,连脚跟也无法施力,待着地之际,双脚不觉跄了跄,幸好未曾跌倒。鼻间突闻一缕幽香袭来,此香清新甜腻,他不由得神情一奋,依稀记得那便是牡丹花香,不禁脱口叫道:“‘牡丹花下’,你……你……好卑鄙!” 慕容复得意道:“瞧来星宿老怪说得一点也不假,这‘牡丹花下’果真是制服你的最佳武器。”梁萧惊道:“你们……你们狼狈为奸!”真后悔当初怎么不杀了丁春秋。但觉体内有一团火在蠢蠢欲动,顷刻顺着气息逐渐曼延,势要冲塞脑海,当即咬破舌尖,强撑一丝精神。 猎物在手,这慕容复不急着打杀,竟似要像猫戏老鼠一般慢慢玩耍,才觉得有趣味。他冷笑道:“知道你身子为何这般弱么?”梁萧茫然摇头。 慕容复道:“记不记得昨宵也似这般时候,你突然朝我劈去一掌。”梁萧点点头,这个有些许印象。慕容复微向他瞥去一眼,冷笑道:“你自作聪明只道发现了我,还向我发飙,却不曾想待尘土弥漫之际,我向你洒去了一种药粉,这粉末神奇之处就在于,当一个人吸进去之后,它在人的体内潜伏几个时辰才会发作,当真无声无息,教人防不胜防。它一旦发作,就像你那般,开始出现头痛症状,然后想睡觉,跟着身体酸软无力,所有的力量好像被人抽空了一样。怎么,现在又有感觉了么?” 第三百二十九章 枯井旁,谁懂痴情苦 他说一句,梁萧抖一下,待他说完,结结巴巴的道:“你……你这是甚么药粉?”心虽生疑自己病得太过突然,却也未曾想过是他下的毒手。 慕容复道:“我怎么可以告诉你呢?听星宿老怪说,你可是百毒不侵的怪物。他为了研究克制你的新药,花费了不少精力,你说,我能让他的辛苦付之东流吗?” 梁萧道:“自是不能!”“牡丹花下”的药力在他体内渐渐扩散开来,只觉丹田炙热无比,跟上次比,好像药力又猛了些。然而四肢乏力,两相冲刺,好不难受,当下身子轻幌,步子不觉向后退去一步。 慕容复瞧见了,心想:“成了,丁先生的药果然颇有神效!”当即微微一笑,说道:“梁兄,是你自己动手,还是由在下代劳?”他先后往梁萧身上洒下了两种怪药,本想慢慢折磨于他,待欣赏完了那段精彩的凄惨之后,再让他好好的死掉,此刻又恐夜长梦多,衍生出变故。几经思虑,还是决定须得速战速决,能亲眼见到他倒下才然安心。 梁萧道:“你若想死,那就赶早,爷爷才没那兴头咧?”如今虽被药力所制,施不出拳脚,可是脾气依稀倔强。 慕容复冷笑道:“这可由不得你!”呼的一声,一招“龙爪手”向他抓来。 梁萧就地一滚,向旁滚开,毕竟力弱,没滚出一丈距离,突然肩上一紧,又被慕容复抓住了穴道,身子又被他提了起来,挣了挣,不脱,苦笑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果然是爷爷的写照。慕容复,你要是有种,快快把我杀了,不然我回到‘家乡’,把你的头像印成大头贴,全贴在厕所里,让‘急人’尽吐‘口水’。” 慕容复冷笑道:“谁是虎,谁是犬,现在还不知道呢?哼,你这小子废话忒多。”提着他向旁走去,想找个坑穴,将他一掌击死,便即就掩埋,走了数丈,见到一口枯井,心中大喜,正待要投他下去,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表哥,你快放下了他!”正是王语嫣。 原来王语嫣这一晚愁思绵绵,难以安睡,不由得想起梁萧来,也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人的影子,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深烙在了心坎。这些时日,虽然恼恨表哥要做甚么西夏国的驸马爷,也曾几欲寻死,但是昨天被梁萧救了回来,不知怎地,好像突然间对这个人有了些些的依赖感。 例如昨晚,梁萧故意骗她落水,脸上看起来虽然很恼火,但是心中却一点也生不起气来,反而有点欢喜,连她也吓了一跳,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胡闹,只要他一捣乱,瞧着他那邪邪的笑容,心就会很平静很平静,连慕容复之事也会淡淡的忘却。 今早去找梁萧,就是想告诉他,自己不会再为了表哥之事而苦恼,而去想不开,可惜话没有说出口,却见梁萧生病了。 一人倚窗蹉叹,满脑子里都是梁萧和慕容复的身影,二人影像交集,渐渐的梁萧那笑声,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及心房,慢慢的将慕容复给比了下去,最后徒留他一人的笑脸。 王语嫣一惊而醒,却看见慕容复抓着梁萧离去,又是一惊,生怕两人争斗起来,慕容复不敌梁萧,当即追随在后,两人的一番争辩,句句都给她听见了。只觉得这个梁公子当真是惟恐天下不乱,句句逞强顶撞。万万料想不到的是表哥为了当驸马,要除却这个拌脚石,居然向梁萧下毒。王语嫣又惊又恐,更多的是伤心,眼见慕容复又向梁萧辣施狠手,忍不住这才现身。 王语嫣奔到二人身前,神色慌张,想到梁萧生着病,又中了毒,叫道:“梁公子,梁公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萧被慕容复提着,极为难受,这时转过半边脑袋,嬉笑道:“我挺好的,你不用担心。咦,你来这里作甚?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回去!”只觉身子越来越滚烫,幸好内力尚在,可以支撑一阵。 王语嫣见他到了这个时候,还在嬉皮笑脸,当真拿他没辙,又好气又好笑,但听他最后几句催词,实出真心,忍不住眼眶儿一红,哭了出来,恼道:“都甚么时候了,你怎么……还不生性?” 慕容复突见王语嫣现身,先是一呆,跟着皱起了眉头,这时又冷冷的道:“你们俩个果然是情深得紧,在我面前还打情骂俏。”王语嫣向他望去一眼,哽咽道:“表哥,你不要杀他。我也不恼你了,你要娶西夏公主,大宋公主,甚至契丹公主,那也随你。” 慕容复道:“你这么快就把我忘啦?也好,也省得我心觉愧疚。哼哼,这人是我大对头,少了他,你表哥我胜券在握。你说,我容不容得他存活于世上,阻碍我的大事?” 王语嫣胸口一酸,说道:“你当真要这么狠心么?”慕容复冷笑道:“哼,哼!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谁要阻我成大事,就休怪我辣手无情,哪怕你也是一样。”王语嫣娇躯一抖,不觉向后退去一步,过了片会,吸了口气,复又上前,挺胸说道:“那好,你要杀他,就先把我也给杀了。”说罢,闭目待死,其实心中凄苦已极。 慕容复冷笑道:“王姑娘,你果然爱着他,居然甘心为了他而死。嘿嘿,既然如此,嫁了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假惺惺的跟着我?” 王语嫣听他忽然不叫自己作“表妹”,改口而叫“王姑娘”,心中更是一寒,咬了咬牙,说道:“不错,我是爱他,那又能怎样?以前我对你一片真心,可是你又待我如何?还不是抛下我,想方设法要去做你的驸马。”眼泪扑簌簌滚将下来。 梁萧听了,大吃一惊,叫道:“王大美人,你……你说甚么?”慕容复冷笑道:“哼,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是耳背么?她说爱你,听懂了么?”梁萧只觉身躯一颤,耳边凭空打了一记响雷,他不敢相信王语嫣说的是真的,自己安慰她是为了气慕容复才那般说词。 为了避开这个话题,他怒向慕容复,嘲讽道:“双姓家奴,你是不是没种,还是小孬孬?说好了给我个痛快,却去欺负女人,嘿嘿,慕容复,你就那点本事。”慕容复大怒,把梁萧一掷,向那口枯井投去。 第三百三十章 枯井底,污泥处 忽然白影一闪,有人抓住了梁萧的脚跟,正是王语嫣。她见慕容复当真狠下心肠,要投梁公子下枯井去,当即别无他想,一股脑冲将上去,不想真个救下了他。王语嫣毕竟力弱,那梁萧身躯不算庞大,但也是个男子,份量自然不轻,她一抓之下,才知自己有些自不量力。也因她这么一阻,梁萧侥幸尚未落井,碰的一声,重重摔将下来。 慕容复瞧得这般情景,心中大恨,又再欺身而上。王语嫣一把抓住慕容复的手臂,恳求道:“表哥,你饶了他罢?”慕容复恼恨王语嫣一再相助姓梁的小子,连带她也生出几分反感,当即厉喝一声:“滚开!”大袖一挥,将王语嫣甩了出去。 王语嫣万料不到表哥对她竟也如此无情,只觉胸口一闷,跟着双足离地,向后倒飞,她“啊哟”一声,但觉眼前一黑,然后身子急速往下掉去。原来慕容复这一拂袖力,巧不巧将她击下了那口枯井。 梁萧和慕容复都是“啊”的一声,慕容复跨上一步,伸手想去拉她脚,但终究晚了一步,就算可以抓住她,也不想救她上来再助外人阻碍自己。梁萧浑身吃痛,爬将起来,戟指向他,怒道:“你为甚么不救她?” 慕容复叹了口气,摇摇头,说道:“表妹,你果然内心深爱姓梁的小子,你如今甘为他而死,也总算得遂你的心愿。”梁萧听了大怒,斥骂道:“慕容复,你不是人,你是畜生。不,你连畜生也不如。”慕容复眉头一扬,转回头,恶狠狠瞪向梁萧,突然冷笑道:“我表妹是你害死的,公子爷要你填命。”发了疯般向他扑去。 梁萧自知今夜该遭此一劫,先后为慕容复所算计,现下拳脚施展不开,与其落他手里忍受诸般屈辱,不如自我了断来得痛快。眼见他扑近,罢手叫道:“慢着!我自己跳。”慕容复一怔,懵然止步停手。 梁萧不睬他,行向井旁,俯身下望,虽处深夜,又极少光线,但是梁萧有双好眼睛,余光所及,只见王语嫣躺在井底,料她被摔下去时,头下脚上,脑袋撞在硬泥之上,才然晕去。 他嘴角微微挂笑,将身一纵,向井中倒冲了下去,快要到底之际,把身向旁一翻,不让自己撞上王语嫣,哪知他中毒已深,这一翻力气虽弱,却也不好控制,反而将身子一推,砰的一声,脑袋重重撞上了井圈内缘的砖头。 以他本来功力,虽不能说已练成铜筋铁骨之身,但脑袋这般撞上砖头,自身决无损伤,砖头必成粉碎,可是此刻内力全在压制“牡丹花下死”的药性,但觉眼前金星直冒,一阵天旋地转,俯地跌在井底。 这口井废置已久,落叶败草,堆积腐烂,都化成了软泥,数十年下来,井底软泥高积。梁萧这一摔下,口鼻登时都埋在泥中,只觉身子慢慢沉落,要待挣扎着站起,手脚却用不出半点力道。 他暗叹一声,忽听得井上有争执之声隐隐飘落下来,说话另一人正是那吐蕃国师鸠摩智。梁萧心中一喜:“慕容复,你对头来了!”哪知他这般激动,忘了运气抵制,体内那股邪念,趁机乱蹿出来。 那念想被梁萧压抑良久,好容易出来透透气,甚是兴奋,只一瞬,就悄袭弥漫了他整个身心,徒觉脑袋开始胡思乱想起来,鼻中闻得烂泥的腐臭,反而更觉血液刺激如沸,如此就定不下心神来提气压制。好不容易勉强将药力暗压下来了,这时却听“嘤”的一声,似乎是那王语嫣醒了过来。 她揉揉眼睛,只见四下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但鼻端隐隐嗅得一股腐臭刺脑,更是令人欲呕。她自语道:“我在哪里?这是阴曹地府么?”嗓音清脆好听,清清楚楚传进梁萧的耳朵,他心中一动,体内刚按压下的邪气,这会又蠢蠢欲动起来。 猛然一激灵,暗恨:“你个禽兽,在乱想甚么?她可是老段的亲生女儿。”但是王语嫣的声音的确好听,又处这种状况之下,是个正常男人哪有不遐想连连之理。只能暗暗叫苦:“王大美人,你早不醒晚不醒,偏生这个时候醒,你说你想干嘛?你醒就醒了罢,还废甚么话?你废话就废话罢,又偏生这般好听。你不知道这样多诱人犯罪吗?万一我把持不住将你怎么着了,你说,教我以后如何见人?” 王语嫣轻叹口气,将身站起,无意间摸着了梁萧的身子,入手立即生温,并伴着滚烫迹象,心中一寒,只道是个怪物。她“啊”的一声惊呼,向后跳去。 可是井底既窄,又满是污泥,王语嫣身子站直,两脚便向泥中陷下,泥泞直升至胸口,待她这么一跳,前脚掀高,立马溅出许多污泥来,飞了梁萧满脸,他只能咬牙苦撑。 王语嫣惊慌之余,想到那怪物近在咫尺,尤有后怕,不自觉又向后挪动,突然碰的一声,觉得身子一痛,竟是后背撞在了井圈边缘的砖上。她小手慢慢向壁上摸去,感觉冷丝丝的,这才恍然,想起先前自己不幸被表哥打下枯井,料来此处定乃枯井之底,孰料自己幸而未死,不知该是欢喜还是难过。 想到表哥的薄凉无情,又念:“不知梁公子现下如何了?表哥会不会也向对待我这般,把他也给杀了?”想到伤心处,记起方才那热呼呼的怪物,不知它会不会前来加害自己,心中既酸且惧,忍不住“嘤嘤”抽泣起来。 突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说话:“我又没死,你哭个啥?”正是梁萧。 他最害怕的便是女孩子掉眼泪,女子一哭,他立马无辙。梁萧几番试图转过身子,向井栏翻去,恐呆会再有人掉下来时,伤及自己。但是他越动弹,或挣扎,身躯越往下陷,耳听王语嫣哭个不休,心里甚烦,忍不了开口提醒。 王语嫣乍闻此音,先是一怔,既而欢喜道:“你是梁公子?”梁萧道:“是啊!”王语嫣对他素来十分讨厌,向来不存丝毫好感,但再度相逢,又蒙他出手搭救,心下感激。这两天日子虽短,但她由对梁萧的厌恶,转生出浓浓爱意,尤其是慕容复欲向梁萧下毒手那一刻,就更加坚定自己的心了。 第三百三十一章 污泥处,情错许 她见梁萧也在此地,欢喜之余,又添一丝伤心,说道:“梁公子,你怎么也下来了,是表哥将你打下来的么?”梁萧道:“不是,我看见你在井底,所以就下来了。”心想:“我倘若不是有先见之明,跳了下来。以目前状况来看,慕容复不把我剁成肉酱才怪。”王语嫣一听说,他落井是为自己而来,于一霎时之间,满心欢喜,不由得娇羞无限,慢慢挨过身去。 梁萧察觉,惊道:“你干甚么?”艰难抬头,双目所见,王语嫣一身藕色衫子全沾染污泥,她面目极是清秀,全然不染一丝泥污,双目晶莹透亮,颊上留有几滴湿痕,证明她方才的确伤心过。 王语嫣慢慢挨近梁萧,每前进一步,双手都伸前试探,这才举步。终于,她摸到了梁萧,只觉身子依旧那般滚烫。 听得梁萧又叫道:“你别过来,离我远点!”王语嫣颇觉奇怪,蹙眉道:“为甚么?”恍然又悟,焦急道:“你哪儿不舒服?是不是药力发作了?啊哟,难怪如此之烫!”她这几句问话,梁萧一时无措以应,本想不理她,但又不忍心。 吸了口气,强压一*内的心猿意马,说道:“好了,我没事!你可不可以帮我个忙,我如今动弹不得,你可不可以将我身躯向井栏那边推去?”王语嫣听他说没事,始才安下心来,点了点头,双手缓缓向他腰际搭实。 梁萧徒觉一道电流袭身而来,心儿怦怦乱颤,仿佛要从嗓子口钻跳而出。耳畔闻得王语嫣轻微的喘息,不觉身子一翻,滚向了一旁,原来是王语嫣使出吃奶的劲,才把梁萧身子推动分毫。 他这时背抵着砖壁,感觉凉丝丝的,神识尤为一清。说也怪,他的手脚可以动了,心中大喜,慢慢挨着背往上挪,坐了起来。双眼正视望向王语嫣,见她娇颊生晕,樱唇薄咬,俏然可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星子,自知又在胡思乱想。 王语嫣看不见,可是却听见了,脸上又是一红,柔声说道:“你……你是听我说了那几句话,才跟着跳下来的吗?”梁萧正想回答她说不是,突然间头顶呼呼风响,甚么东西落将下来。 王语嫣吃了一惊,忙向井栏边一靠,却是钻进了梁萧的怀里,砰的一声响,有人落入井中。 伊人入怀,嗅着她身上的幽香,心底的心猿又开始捣乱,梁萧愤恨以极,骂道:“慕容复,你下来前不能打声招呼吗?”他怕王语嫣的肌肤相亲,会让他的理智失去平衡。 那人和王语嫣都是一惊,听那人哼了一声道:“你怎知是我?”正是慕容复。 王语嫣颤声道:“表哥,你......你又来干甚么?我此身已属梁公子,你若要杀他,那就再杀我一次。” 梁萧悚然色变,心忖:“她是认真的?天啊,梁萧,这回你又闯祸了。”眼见慕容复趴在污泥中一动也不动,料他下来之时,已被那和尚点了穴道,当即心中一动,说道:“王姑娘,你去把他杀了吧?” 这句话轻描淡写之极,但听在二人耳中有如大锤击胸,王语嫣颤声道:“你……你说甚么?” 慕容复身不能动,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只是叫苦:“适才我与番僧苦斗一场,他念我父昔日恩情,是以给我留个全尸,才扔下井来。此时我穴道被制,全身动弹不得,又逢这个对头未死,前番我屡次想置他于死地,他定然恨我入骨。这时又游说表妹来杀我,倘若表妹对他一往情深,早将我俩往日的情怀忘却,那我岂不死得冤枉。”正要叫出声来,便想求饶。 却听梁萧说道:“王姑娘,你不是说爱我吗?你以前一颗心只倾于慕容复身上,可以为他生,为他死,怎地突然转了性子,反而向我示好?西夏选驸马之期将届,偏巧你这时候跟我说这些,很难不让人起疑,你是为了助他顺利当上驸马爷,牺牲了自己,来绊住我罢。” 王语嫣心下一痛,说道:“萧郎,我对你一片真心,难道......难道你还不信么?”只道他会懂自己。 梁萧当然信,但是这个不能为之,上次为了木婉清,已经让爹娘很没面子了。他不知道王语嫣是段正淳的亲生女儿也就罢了,既然知道,这种覆辙又岂可重蹈?况且他认清了对梁雪的感情之后,就只能一心一意,更不可*。见王语嫣肩头微微耸动,知道她在伤心落泪,又生出不忍之心,轻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只不过想试试你罢了!” 王语嫣大喜,破涕为笑道:“你吓死我了,那你不杀他了么?”将“表哥”二字,称呼为“他”。 梁萧暗暗摇头,就算他想,如今也不能够。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事,瞪眼向慕容复喝去:“慕容小子,今天算你命大,瞧着王姑娘面子,且饶你一回。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低声对王语嫣道:“你去搜他身上,帮我把解药拿来?” 王语嫣一怔,虽说她对慕容复自小爱慕,但要说碰他身子也是极少,更别提直接去搜身了,不觉脸颊一烫,寻思:“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怎样,又想不下去了,一时间好不为难。 慕容复何等聪慧,梁萧是把声音压得极低,可是三人同处井底,距离颇近,以他功力自然听到,先前听梁萧说要杀他,那时的确有几分害怕,心想大祸已然临头么?他心下惶惧,但究竟多年心机谋划,养成了多疑多猜之性,当下神智却不错乱,蓦地里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他自己为甚么不过来杀我?偏偏叫表妹动手?”深知王语嫣手无缚鸡之力,要杀自己恐有些难度。 星宿老怪的话不断在耳中鸣响,这小子百毒不侵,单单怕一样,那就是“牡丹花下死”的逍遥散。梁萧和王语嫣深处枯井时久,他得出一个大胆假设:“莫非此人的药力未解?”倘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人也太强悍了,居然可以压抑那么久,心转至此,柔声叫道:“表妹,你别听他瞎说,丁老怪的毒我怎能有解药呢?” 王语嫣想想也是,要她去搜表哥的身,实在不愿,当即轻声道:“萧郎,我想……”梁萧明白她的意思,奈叹了一声,只觉体内的炙热越来越难以控制了。王语嫣挨他身上,也隐隐感觉得到,正当说些甚么,突然间头顶上又是一阵呼呼风响,似乎有甚么东西掉落下来。 第三百三十二章 论心计,谁输谁赢 碰的一声,污泥之上发出了一阵闷哼,梁萧耳目清灵,一眼便认出此人乃那吐蕃国国师鸠摩智,心下微微惊讶。没有易筋经作为引子,他如何会掉下来,当乃怪事也。 原来鸠摩智擒住了慕容复,又念其父昔日交情网开一面,只命吐蕃武士将他投于井中便罢了,哪知内息偏巧此时错乱,体内如炽火漫烧,真气不住膨胀,竟似要破体而出一般,偏偏又发泄不得,只在身体里乱撞,甚是难当。忍不住伸手到胸口乱抓乱挠,偏生这时,井底隐隐将三人的声音送了上来。 鸠摩智内息错乱,神智却是清醒,他功力又高,自然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心生好奇,寻思:“难道三人竟而未死?”他可不相信,当下走近枯井旁,俯身下望,欲看欲听个仔细,岂料这时,身躯一软,仿佛这一刹那功力浑无,不慎头下脚上摔了下去。 待惊觉,欲要手脚抵住井栏,再行上去,但下坠势道何等凌厉遽急,别说他此刻内息属纷乱之际,就是一个正常人反应过来,也恐稍迟。他试了几次无果后,又恐下面的人暗中偷袭,当即左掌护胸,右手向下急拍出几掌,半响不闻声息,又欲再试抵住井栏之计,不料脑袋碰的一声,重重撞到了井圈边缘的砖头,身躯才然滚将落下。 慕容复想到了梁萧不可能过来亲手杀自己的因由,心中大喜,一运气,竟然将身上的穴道冲开了,徒闻头顶掌风劈来,当即身子一侧,滚向了一旁。也幸得如此,那鸠摩智掉下来之时,没能砸到他身上。此人一得解脱,立即施展游壁虎的功夫,向井上攀爬而去,孰料没爬几步,头顶突听轰隆之声大作,井口已被多块巨石封住,气得慕容复暗暗叫苦。 那和尚也真了得,少了易筋经,他的内息只是一时错乱,就像萧远山、慕容博那般,顽疾固然会有,且时辰一到,定当发作,可一旦过去,又复平常。他口中咬着井底的腐草污泥,耳畔听得自己人在上头封井,待他一跳而起,双足又陷了下去,一时惊慌,待想呼唤,人已走光。 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冷笑道:“大和尚,你怎么也下来啦?难道说这个井底有武功秘笈还是有宝藏?以至于让你‘舍身取义’?”说话声音识得是梁萧。 武功是鸠摩智这辈子的最爱,如今听他一提,想起此人身上的武功,除六脉神剑外,还要好几门精深奥妙的武学,若能擒住此人,迫他说将出来,那自己武功之高之奇,岂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么?一时贪心又起,想到惬意之处,嘴角不免嘿嘿几声。 梁萧听他声音阴深深不怀好意,又见他向自己欺近,忙把王语嫣往身后一拉。梁萧此刻内力丝毫提不上来,只能在丹田打转,压制“牡丹花下死”的药性倒是可以。眼见他一步步欺来,危险转瞬即至,情急中突然心中一动,大叫声:“喂,大和尚,你不是要秘笈吗?它就在我檀中穴的内衣上,只要你往那打上一拳,它就掉下来啦?” 檀中穴乃人身大穴,只要稍有不惧,即将毙命,谅你有多高的武功,也决然不会轻易涉险,这个道理王语嫣、鸠摩智、慕容复等三人都懂,梁萧却如何不懂呢? 王语嫣甚是忧心,扯扯他手臂的衣衫,示意不可亲身冒险,梁萧不理她,只将她护在身后。王语嫣贴他较近,鼻端呼吸着他身体散发出来的男子气息,和落叶败草的腐臭味,两相冲刺,她神情不由得一阵激荡,只觉脸颊晕烫已极。 鸠摩智寻思:“这小子疯了吗?还是他当真不想活啦?不,不!此人一向狡黠多诈,难保这次不是一样,我可不能轻易上当了。”转念又想:“若不把握时机,以后想擒他可就难上加难。也好,他不是叫我打他檀中穴么?佛爷偏偏不打!”教你料想不到,只要可以制住此人就行啦。 鸠摩智不再多想,就怕时机错过,当即呼的一拳,真个向梁萧的檀中穴打去,眼见拳头便要碰体,这和尚拳势突然一转,击在了近旁的气海穴上。 慕容复听见下方二人生死相搏,心中只喜得兴灾乐祸,突听王语嫣“啊”的一声娇呼,又叫:“表哥,表哥!你快来,这番僧要杀梁公子啦!”叫了三遍,慕容复只当不见,心想:“这姓梁的乃我平生劲敌,死了最好,更好的是两败俱伤,全然死翘翘,公子就阿弥陀佛了。”心下大乐,五指插入壁中,继续向上攀爬。 鸠摩智一拳落实,只觉仿佛有甚么东西将自己的拳头粘住了,软绵绵的,略带吸力,突然间拳上的内力迅速向外飞泄,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大吃一惊,跟着丹田中的内力也似受到某种感召,统统向梁萧体内奔泄而去,不禁然而省:“糟糕,佛爷上当了!” 其实梁萧的北冥神功已然练到沾体就可以吸敌人功力的境界,不须单对穴位而施。他此间内力提不上来,但只教别人打了他,便可以激起护体真气反击,就能从中暗施北冥神功吸人功力了。他诱鸠摩智打其檀中穴,只不过虚幌一招,无论鸠摩智打他哪里,结果都是一样。 鸠摩智骇然已极,不得不暗暗叫苦:“如此下去,我岂不成了废人?”念及多年苦修不易,终悔于此人之手,心中万分不甘,忍不住大叫:“小……小子,你……你快住手?”孰料越激动,内力流失越快,想要反抗,但梁萧内力原比他强,此时已耗大半,此消彼长,更是不能。 梁萧一得鸠摩智内力入体,登时精神百倍,慕容复向他下的四肢无力之药性,也一扫而空,只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仿佛就像那快要爆发的小宇宙一般。才过片刻,鸠摩智苦心修练了数十年的功力,源源送进了梁萧体内。他此时真气充盈,忍不住大叫一声,将鸠摩智震向了井栏边,晕厥倒了下去。 他虎目一幌抬头斜揪,见慕容复冉冉往上爬,当即喝一声:“小子,给爷滚下来罢!”掌心嗤嗤几声响,但见一逢精芒,疾向慕容复射去。 他人居高而下,无法闪避,那蚕丝一沾上衣角,立马被梁萧的大力拉了下来。 第三百三十三章 试一试,哪个才真 慕容复吃了一鼻子污泥,颤巍巍站起来,陪笑道:“梁兄,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前番冲撞了您。万望您瞧在表妹面上,再饶我一回?” 梁萧心想:“此人转得可当真快!”并非慕容复转得快,而是识时务,眼见梁萧已使得出武功,料来自己向他所下的药,恐怕是解了。此人武功本就高出自己许多,念他不曾发怒前,先道歉实乃理智之策。 王语嫣听得慕容复从头顶再次掉下来,不觉心下一寒,想到他独自一人去逃生,完全不顾念自小长大的一番情谊,连那穷凶极恶的云中鹤也不如,更加觉得此人薄凉至此。这时居然还有脸求饶,王语嫣忍不住胸中怒起,咬了咬唇,又念自己和他是中表之亲,就算他无情在先,自己也决然不能不念香火之情,吸了口气,平复一下心情,缓缓说道:“萧郎,咱们不为难他了吧?” 梁萧听出她声音中有异,微一沉吟,已明其理,反正他原本也不想杀人,便道:“好,一切随你意!”慕容复听了大怒,心恨得牙痒痒:“以后别落在公子手里,否则看我如何炮制你,梁家小子。”可是脸上却不动声色,堆欢道:“梁兄,那小弟先谢谢你了。”一听便知假意连连,梁萧哼的一声,不再睬他。 王语嫣满心欢喜,上前一步,双手搂紧了他身躯,感觉他内体炙烫已消,当下脸颊和下颐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梁萧很乐意享受这种感觉,突然心中一惊:“呀,我这是怎么啦?不成,她可是你妹妹,这种念头万万不可生!”身躯猛然一震,只觉心底的欲动尚未息,隐隐有冲上云霄之势,当即推开王语嫣,以免犯罪。 王语嫣委屈道:“你生气了么?”梁萧道:“没有!吐蕃国武士把井口给封上了,我在想该怎么思个法子出去才是!”王语嫣轻嗯一声,说道:“呀,你可以和表哥联手一起将巨石推开。” 慕容复拍手笑道:“表妹这个主意好,小弟很乐意帮忙,不知梁兄意下如何?”心中打定主意,出了此井要你好看,这时不得不假装热诚。 哪知梁萧却哼了一声,淡淡道:“不须劳烦慕容兄了!”转过头向王语嫣道:“你乖乖在这里等一会,我上去瞧瞧!”也不待王语嫣同意,当即身形一转,立化龙身,飕的一下向上冲腾。 他融合了鸠摩智的修为,此时真气更是非凡,只一眨眼,已到了井口,他身子可以临空盘旋,无须任何借足点。手轻轻触动石面,向上略略推去,只觉这些石头,少说也有几千斤重,一只手如何也撼它不动。但是他不死心,当即气贯丹田,运起绵绵内力,注于手臂,左右手分画个太极,突然呼的一声,向巨石推去。 半响只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头顶徒然露出一丝光线。梁萧大喜,身形一转,向井口蹿了出去。片会立定身形,但见东边天微微泛白,露出第一道晨曦。淡光下,又见井边散着许多碎石块,料得乃自己方才所为。 身形一纵,又跳入井中,缓降至井底,二话不说,抄起鸠摩智,又飞身而上。过了片会,又跃将下来,正待去抱王语嫣,却不见了慕容复,抬头一瞧,不觉好笑,见他正爬到井半腰,心道:“果然是个自私鬼!”摇了摇头,抱着王语嫣飞了上去。 刚将王语嫣放下,天似乎又亮了些。王语嫣看见梁萧站着不动,微微蹙眉,问道:“你不下去救表哥上来么?”梁萧不答,过了好一会,才道:“你瞧!” “甚么?”王语嫣循他目光看去,呀,只见从井口里钻出一个人来,天刚微微亮,却也瞧得清楚,正是慕容复。 他向二人尴尬一笑,梁萧急步跑去,提他出来,也学昨晚他对自己那般,重重将他掷在地上,也不问,径自搜起他的身来。 这慕容公子怕痒,给他呵得忍不住发出笑来,说道:“呵呵……梁兄……你哈哈……要干甚么?”梁萧不答,在慕容复上身乱捣一阵,只从他怀中掏出四个小瓷瓶,或红或紫,或黄或白。 他抓着这些瓶子,问向慕容复:“哪个是‘牡丹花下死’的解药?”慕容复摇摇头不说。梁萧冷笑一声,说道:“爷不喜欢不诚实的人,好,你既然不知道,我有办法让你想起。”当下指出如电,封了慕容复身上几处大穴,他立马动弹不得,颤声道:“你……你待怎地?” 王语嫣步子轻动,娇唇嗡启,正要说话,却见梁萧大手一罢,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梁萧撬开慕容复的嘴巴,拿着一个白色资瓶在他眼前幌了幌,轻笑道:“想要知道哪个瓶子里的是解药,其实很简单,我只须将每个瓶子里的药分你吃上一些,这不就知道了吗?”说着拔开白色瓷瓶的塞子,作势往他嘴里倒去。 慕容复见状,唬了个悚惧,惊叫道:“红……红色那个是……是解药。”梁萧微微一笑,拿起红色那个瓶子,瞧了瞧,凑到慕容复面前,皱眉问:“是这个吗?”慕容复惶恐点了点头,其实梁萧只点了他手脚,及身体的穴道,脑袋还是可以活动。 慕容复说的话,梁萧多半不信,当下又想试他一试,便道:“那好,你先尝尝,确认是解药,我便信你。”说罢,又拔开红色药瓶的塞子,凑进他的嘴巴,欲作倾倒。不想慕容复的脸色刹那间又大变,嘴唇紧紧闭着,脑袋左右摇摆,死活不吃。 一瞧这般情形,梁萧已笃定心中所料不假,摇了摇头,厉声道:“说,到底哪个才是真?爷我不喜欢啰嗦的人,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王语嫣也是摇摇头,不再向慕容复看去,她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就看此人懂不懂得把握。慕容复沉吟一会,淡淡道:“白色那个才是!”这一声淡然之中,包含了多少的无奈,论武功,他打不过梁萧,不想论心计还是输了他。 梁萧想也不想,将白色瓶子里的粉末倒进嘴巴里,合着唾液咽了下去。王语嫣一声娇呼,从他身后转了出来,拉着他的袖子,惊讶:“你……你不怕他又说假话?”梁萧笑了笑,又向慕容复瞪去一眼,轻笑道:“谅他也不敢!”瞧瞧天色,太阳就快要出来,又道:“走吧!” 第三百三十四章 不辞而别,竟无策施 刘进、梁雪等次晨起身,不见了梁萧,到王语嫣房门口叫了几声,不闻答应,见房门虚掩,敲了几下,便即推开,房中空空无人。梁雪心下酸涩,寻思:“哥哥明明答应了我,来西夏只为应付皇上的旨意,也好安爹爹的心,为何事待临头,踪迹全无。竟连王姊姊也下落不明,他二人会不会……会不会……”不敢再深作往下想,几滴晶莹忍不住夺眶而出。 刘进一旁瞧着,心底猜着了几分,见她难过,登时心如刀割,劝慰道:“咱们再四下瞧瞧,说不定王姑娘心情不大好,萧哥陪她散心去了。”梁雪一闻此言,急忙擦干眼泪,点头道:“对,一定是这样!” 两人在各处转了一圈,半点头绪也无,无法可施时,只得告知梁景和段正淳。段誉一听说王语嫣不见了,十分焦急,待得知与她同时不见的尚有萧弟,心中不免亦喜亦忧。 各人正预备外出找寻,西夏国礼部一位主事来到宾馆,会见巴天石,说道今日九月初七午时,皇上在西华宫设宴,款待各地前来求亲的佳客,请大理国段王子和大宋尚书公子务必光临。巴天石笑脸迎人,声声答应,反正不见的又不是他家小王子,梁萧那家伙他才不在意哩。 那主事受过巴天石的贿赂,神态间十分亲热,告辞之时,巴天石送到门口。那主事附耳悄悄说道:“巴司空,我透个消息给你。今天到重阳节三天之中将有三场比试,每天一场。今儿个皇上赐午宴,席上便要审察各位佳客的才貌举止,宴会之后,将会是第一场的比试,说不定是考较各位佳客的文智。到底谁做驸马,得配我们的公主娘娘,每一场都是关键。”巴天石作称谢,从袖中又取出一大锭黄金,塞在他手里。 巴天石回入宾馆,将情由向众人说了,喜道:“既然知道比试有三场,这就好办了。且今日比的是‘文智’,听起来应该属诗歌文采,咱们小王爷……”下面这“学富五车”四个字的评语,及往后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但见众人脸色极是怪臭,似乎只有他一个开心。 段誉心乱如麻,只想:“王姑娘为何不辞而别,难道她和萧弟……不会的,不会的……萧弟他曾答应过我,况且他不是这种人……”但是他心中没有几分自信,于巴天石的话充耳不闻。 梁景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满脸怒色,气骂道:“这个小畜生,事到临头居然给老子开溜。别让我逮到,否则……”拳头又狠狠一击桌面,心叫:“气死我也,气死我也……” 段正淳眉头微皱,心想:“景兄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骂儿子小畜生,不是拐着弯骂我老畜生么?”见他怒色齐眉,也不好当真见怪,正欲劝慰他一番,却看见李柔闷声揪一揪丈夫胳膊,扯他坐了下来。 李柔扳脸道:“老爷,你说要修理谁呀?”双眸巧转,笑嘻嘻盯着他。 梁景心下一慌,连连陪罪:“没有,没有!夫人,你有听见我说甚么吗?”只装傻充愣,将目光瞄向刘进,盼他求救,问道:“进儿,你刚刚有听大叔在说甚么吗?” 刘进的一副心思全系在梁雪身上,于其他的任何事情全然不理会,自然梁景说的问话,他也没听进耳中。待人家叫了三遍,刘进这才回过心神,见众人脸色沉闷,气氛尴尬,又见梁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心中生奇,搔了搔头,还道这个父亲看出了自己对他女儿的‘亵渎’,腼腆道:“大叔,您别生气!对不起啦,我不是有意盯着妹妹瞧的,只是……只是……实在忍不住。”他这几句答非所问的话一出,灵鹫四女忍不住吃吃大笑起来,众人也是面面觑。 梁景更是一怔,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他对女儿的一片真心与痴情,突然间心念一动:“嘿嘿,儿子,你就溜罢!老子将你妹妹许配他人,就不信你闻得这个讯息,会不赶回来?”心中这般打定主意,只待寻个适当时机。 刘进心想:“我是不是又说错甚么了?”四女笑声爽朗震耳,惟独梁雪静如潭水,仿佛一切事不关已,苦自蹙眉低思。 四女笑罢,那竹剑说道:“梁大人,小婢子说一句话成不成?”梁景道:“姑娘请说。”竹剑笑道:“大宋的皇帝要我家少公子娶西夏公主,只不过想结这头亲事,西夏、大宋成为婚姻之国,互相有个照应,是不是?”梁景道:“不错。”四人一般的心思,妹妹刚起个头,兰剑便已明其意,她深知梁萧爱的是他妹妹梁雪,这一路上也看得出来,少公子之所以上西夏求亲,只不过应付皇帝老儿的圣旨罢了,并未真个尽力,如今竹妹这般一闹,若少公子当真选上了,那他不恨死四人才怪,熟思至此,开口训道:“竹妹,你别乱出主意,给少公子添麻烦。” 梁景奇道:“她都未曾说,你却如何知道是个麻烦?”梅剑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姊妹四人乃一母同胞所生,自小便是心意相通,只要其中一人想甚么,剩下三个多半猜得到。”菊剑道:“不错,她是想说,刘公子是少公子的结拜兄弟,由他代哥哥去娶了嫂子,替国家立下大功,又讨得您的欢心,说不定您一高兴,就将女儿嫁了他,岂不是双喜临门?” 梁景一拍大腿,叫道:“姑娘冰雪聪明,这果真是个好主意!”他正愁不知该如何当众宣布自己许女儿给刘进,引儿子出来。万料不到这四个活宝居然想得到如此妙招,怎能不让他心喜。徒然一只冰冷而又柔软的手,向他伸了过来,紧紧扼住自己的腰际,那人冷声道:“给我坐好!”梁景斜眼揪去,见这人正是自己的爱妻,脸上登时一阵抽搐,身不由主又坐了下来。 李柔道:“梁大人,几个女孩儿年纪小,不懂事那也怪不得她们。但你的胡子也长得有些年头了,怎地还跟着起哄,嫌场面不够混乱么?这妻子轻轻松松的几句话,便迫得那丈夫无言以应。 梁景满脸通红,嗫嚅道:“这个……这个……”灵鹫四女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 倒是刘进,着然吓了一跳,好险有这个大婶帮忙,不然要他替萧哥娶亲,打死也不从。 第三百三十五章 你怎么可以和爹爹一样 木婉清道:“各位,如今离午时尚早,不如出去找找看,说不定哥哥只是一时贪玩……”她的话尚未说完,听得李柔噤声道:“王姑娘房里好像有人回来了?”此言一出,众人沉寂了,皆凝神细听,果然听得左首一间厢房内,隐隐有轻微的关门之声,位置的确是王语嫣所住那间屋子不假。 褚万里开了门,众尽皆奔出,只见走廊上行来一人,长发微散,白袍皱乱,满身尽是泥泞,依稀认得这人便是梁萧。 王语嫣稍一迟疑,步子未动,问向转身离去的梁萧道:“萧郎,我们走了,那大和尚怎么办?”梁萧见问,当下回头,向躺在地上的鸠摩智瞥去一眼,然后又瞧瞧慕容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王语嫣脸上,淡淡一笑,说道:“出家人从哪里来,就该回到哪去,他用不着咱俩担心。至于这位慕容公子嘛……”想了想,还是决定解开他穴道。 慕容复穴道一解,立马咬牙切齿狠狠向梁萧瞪去,然后又哼了一声,连个谢字也不说,快速离去。 梁萧携着王语嫣,又再急行,走了十步左右距离,稍微回头斜视,不觉指尖一弹,登时有一颗小泥丸破空而响,向鸠摩智射去,正击在他那唇沟上,巧巧稳稳停了下来。 鸠摩智肉脸一颤,乍然醒转,又将身跳起,余光看处只见天色大亮,模模糊糊之中,空气间正在弥漫着一丝薄雾,若有若无,缥缥缈缈。自己竟是在那口枯井之旁,四下却无人,寻思:“难道我昨晚做了梦?” 日光下,那些被梁萧震碎了的石块清晰可见,也只有这一点可以证实那并非只是一个梦而已,呀,他惊叫,当即运气,但觉丹田内空空荡荡,往日绵绵沛然的迹象一丝也无,不禁大叫:“梁小子,你……” 梁萧越走越快,渐渐地,王语嫣有些跟不上脚步了,她终于忍不住开口,叫道:“萧郎,你可不可以走慢一点,等等我!啊哟……”一时不慎,脚跟磕绊了下,险些跌倒。 梁萧听到惨呼,猛然回头,看见王语嫣正半俯着身子,左脚轻跳了跳,连忙跑过去,扶着她,关心问:“你怎么啦?”王语嫣脸色有些痛苦,蹙眉道:“我的脚好像扭到了。”梁萧怪道:“你怎地如此不小心?让我看看!”当即蹲下身子抬起王语嫣的脚,慢慢卷起她那柒满污泥的裤管,然后脱掉鞋子,又扯下袜子,都是脏得不行。 王语嫣脸上一红,心道:“这不都怨你,也不等等人家。”梁萧轻轻扳过她的脚板,稍微端详一会,果见骨骼突起之旁,有些微淤青,又仔细瞧瞧,始才松了口气,说道:“还好只是扭到了,不曾伤及骨头,休息两天便好了。”当即又替她穿上鞋袜,站了起来,拍了拍去手上的泥土,说道:“好了,你走起来试试!” 王语嫣听话地走上一步,脚却颤了颤,叫道:“啊哟,不行,我的脚好痛!”娇躯向前倾倒,梁萧一把扶住了她,这时二人面目相碰,都不禁一片惊心。 梁萧别过头去,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过了一会,又蹲下身来,说道:“来,我背你。” 王语嫣就在刚才那一刻,心儿已经扑扑乱跳,这时听他说要背自己,心跳更是加速,脸火辣辣的点了点头,趴在他背上,双手搂紧了他那脖子。 梁萧提起气,甚么话也不说,发步向灵州城奔去。他内力极深,宾馆顷刻即到,见大门有重兵把守,不想让人瞧到他这副狼狈模样,当下又转往后门,可怜后门也是上了锁。无奈之下,只得翻上墙头,悄悄进去。 途经自己房间外,隐隐听得屋内传出丝丝人语,识得是木婉清,心道:“她上我房里干嘛?”仔细一听,屋内的呼吸声不下十来人,又想:“糟糕,是爹爹他们,全都在。”生恐被众人发现了自己和王语嫣在一起,尤其是段誉看见,那误会可就结深了,恐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梁萧不再多想,忙展轻功径奔王语嫣厢房,将她放下,二话不说又抽出身来,刚将门掩上,没走几步,就见对面一群人向自己气势汹汹走来,也许是“作贼”心虚,心中当真有几分恐慌。 他吸了口气,招呼道:“嗨,各位早安……”才起个头,那扇门呀的一声倾开,王语嫣声音道:“萧郎,我却才想起原来房间里没水,我想洗个澡,你可以帮助叫人……”王语嫣身子转了出来,见了一脸愕然的众人,哑然住口。 众人又是一怔,看见王语嫣和梁萧差不多,全身都是脏兮兮的沾满污泥,除了惊讶之外,都想:“两人彻夜未归,又是一起回来,而且同时都沾有泥土,一定是在哪个地方打滚才至这般。”至少王语嫣的衣衫比梁萧的还脏,更有梁景和段正淳联想到,女的在下,男的在上,她衣服岂有不脏的。 刘进忍不住叫道:“萧哥,你太不够意思了,打野仗也不叫上我,亏我还替你担心哩!”众人闻言,一齐怒视向他。刘进胆儿稍怯,心里慌道:“我又说错了甚么吗?” 梁萧好一阵尴尬,突然那木婉清一纵上前,一把揪过梁萧的耳朵,斥骂道:“你个大色狼,名副其实的负先生,见一个爱一个的混蛋,你怎么可以跟爹爹一样……”她每骂一句,便揪一揪梁萧的耳朵,害他好不疼痛,苦得哇哇直叫。原本梁萧想要躲开木婉清这一抓,其实并不困难,但他没有那么做。一则念及以前欠她太多,一时不忍;二则料她只是偶尔发发脾气而已。哪知自己想的有时候往往不及别人想的来得更加实际。 他叫道:“喂,喂!你快松手,再拧我的耳朵就要断了。”木婉清冷冷的道:“怕断你就别出去鬼混。”梁萧道:“岂有此理,你是我妹子,哪有妹妹动手打哥哥的,这天理何在?”冲段正淳叫道:“老段,你也不来管教管教你的女儿,太无法无天了,当心嫁不出去!” 木婉清听了他最后说的那句,不觉胸口一震,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揪着他耳朵的那知手也软了,步子徒地向后退去一步。 就在这时,碰的一声,梁萧脸颊狠狠被人揍了一记,他身子幌了幌,呸的吐出一口血丝,擦擦嘴角,余光所及,只见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除木婉清外,还有一个段誉。他目露凶光,狠狠瞪着自己。 梁萧不及发怒,那王语嫣从门口奔出来,神情十分慌张,关心道:“萧郎,萧郎!段公子有没有伤到你?你怎样了,你倒是说话呀你?”众人不用问,光看王语嫣对他的那份亲热,就已经甚么都清楚了,俩人一定发生了甚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第三百三十六章 须情字,哪似诸君想的这般 王语嫣的过份热情,教梁萧有些吃消不起,见她藕臂紧挽自己的手肘,脸上神色亦忧带喜,仰起小脑袋瞻望着自己,眸光十分专注,仿佛于周旁事物,恍若不见。梁萧有些不习惯,微微尴尬,轻推她过一旁,强笑道:“王姑娘,请你自重,以后别叫我甚么郎的好吗?我姓梁名萧,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王语嫣一怔,眼带疑惑,蹙眉凝望着他,半响眼睛一酸,眼眶很快润湿起来。 梁萧不忍看她,幌眼之际,却见妹妹同样的双目涌泪,脸色苍白,既像痛苦,又像无助。他的心儿猛的一痛,左脚不觉前跨,还未及再前进一步,胸口衣襟已人揪住。梁萧愣了会,看见揪着自己那人又是段誉,心下不快,想道:“这哥儿到底想干嘛?打了我一拳尚未消气么?”本欲发恼,但触及他那迷惘的眼神,脸色古怪之极,又像恼怒,又像怨恨,更多的是自惭形秽,梁萧又不忍了。 他左足一顿,无意脱去了段誉的束缚,大叫道:“哎呀,你们到底想怎样?我的为人还须怀疑么?”众人一致点点头,梁萧又叫:“那都甚么表情,我有那么糟?”众又相继点头,梁萧大气,叫:“罢罢罢,小爷洗澡去,不跟你们瞪眼。”走了几步,见王语嫣杵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之相,有些不忍,复又面向段誉,说道:“誉哥,麻烦你照顾她!” 段誉心道:“我自然照顾于她,你为何用上‘麻烦’二字?”微一瞥眼,再见王语嫣不为所动,更觉她楚楚可怜甚让人想要拉进怀里,好好疼惜。 却听梁景喝道:“小畜生,站住!”梁萧无奈止步,回头道:“老爹,你又想怎样?”梁景道:“爹来问你,你跟爹说的话可还算数?”梁萧道:“孩儿跟爹爹说的话太多了,实已记不大清楚,不知您要问的是哪句?” 梁景道:“娶西夏公主这句!”干脆利落,嗓门又大,这时已招来宾馆内其他的佳客瞧热闹,看见梁萧和王语嫣脏兮兮的,都忍不住指指点点,交头议论,听了梁景那句“娶西夏公主”,不少人哈哈大笑出来。 梁萧寻思:“老头子这时候说甚么废话!”便道:“老爹,孩儿这样跟你说话那得多无礼,待我洗涑换好衣衫再作详淡。”眼见瞧热闹之人越聚越多,可是王语嫣似乎不闻不见,梁萧又向段誉瞧去一眼,他眼神痴迷,只专注王语嫣,并无表示。梁萧叹一声,拽过王语嫣手腕,掉头便走。 梁景摇摇头,目光向段正淳一瞥,心叹:“此人风流多情,不想生的儿子亦是这般。” 厨房本烧有热水,以供佳客随时需求,梁萧欲去找几个人帮忙提水给王语嫣,不想灵鹫四女嘻嘻来帮手,他心下感激。四女动作极快,梅剑、兰剑将水提到王语那里,竹剑、菊剑却往梁萧处送去。不消片会,汤水已备齐全,两人各自沐浴去了。 过不多时,房门轻开,梁萧身穿一件白色绸袍,脚踏无忧靴,迈步出来,知道众人都聚在父亲梁景房里,当下行去。一进门,就看见众人围桌而坐,高谈阔论,说得甚是热闹。他进来了,这些人便住了话头,又复僵局。 梁萧先自仰天打了个哈哈,说道:“瞧诸位的反应,小子我似乎不太受欢迎?那成,我闪!”说着慢慢转身,那梁景突然喝道:“站住!”梁萧嘻嘻一声回头,笑道:“我肚子好饿,从昨晚至今米粒未进,老爹,您老人家是否叫孩儿吃饭呢?”梁景怒道:“吃吃吃,吃你个头,你小子就惦记着吃!” 一旁的李柔柔声道:“好了,老爷,别一见面就恼儿子。你前晚可答应我甚么来着?”梁景一听,脸色微微抽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李柔又道:“儿子,娘来问你,你和王姑娘是怎么回事?”梁萧摊摊手,懒洋洋的道:“没有甚么呀!”梁景一拍桌子,气道:“没有甚么,那人家平白无故为何喊你萧郎?”梁萧道:“她喜欢喊那是她家的事,我又管不着。”耸耸肩,一脸无奈。 梁景怒眼瞪向他,说道:“你这甚么态度,倘若不是你去招惹人家,那她如何钟情于你?”梁萧嗫嚅:“这……”他承认开始的时候,上曼陀山庄的确是想逗弄逗弄那位矜持的小妞,但仅仅好玩而已,并无其他杂念。待知道自己也是段正淳的小孩之后,每次一见到王语嫣,总想开开她玩笑,可是心思却是纯的。也许这就与身体里流的血液是同一个父亲的缘故,冥冥中早有牵扯。但是他万万料想不到,这次经过枯井一事,让王语嫣原本该对段誉才有的情感,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这一切太过于突然,倒教他一时有些缚手缚脚。 或许父子同心,那段正淳瞧出了儿子的为难,微咳几声,笑道:“景兄弟,年轻人嘛,难勉轻狂,这也不是一件坏事。诗经有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萧儿他……呵呵……哈哈……”梁萧瞪了他一眼,怒道:“你笑那么奸作甚?你最后一句是否想说,‘颇有乃父之风’?我呸,哪个像你!”此人公然又骂这个“父亲”,段正淳左右的三公四护卫个个发红了眼,如若不是段正淳劝令七人退下,恐怕这会又有好戏瞧了。 梁景道:“萧儿,看来是爹把你宠坏了,以至你这般目中无人。”说着幽幽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之中包含了多少的失望。 梁萧心底酸酸的,宁愿父亲打骂自己,也不愿他这般丧气,心中极是不忍,说道:“老爹,您请放心!我跟王姑娘当真没有甚么?我发誓,这辈子永远不可能爱上她。就算我再混帐,也知道朋友妻不可欺,况且誉哥是那么深爱着她,我怎么会对未来嫂子生不诡之心呢?你们若再不信,重阳比试,我把那西夏公主娶回家。”这番话侃侃道出,诚然挚真,那段誉心中凌乱已极,既喜且忧,心道:“我当真误会萧弟了么?” 突听刘进说话,他道:“萧哥,你要娶西复公主,须得赶紧,今天的比试可是马上要开始了。”梁萧奇道:“甚么比试?”依他记忆,西夏公主选婿,应该在中秋节,不知怎地,却换了重阳,难不成题目也换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痴情苦,痴心更苦 众人说话间,不知不觉已临过巳时,再有半个时辰,就相交午时了。也幸得那刘进提醒,这些人才然记得西夏皇帝赐宴一事。那段正淳和梁景有些着急,这梁景虎目一横,怒向儿子,戟指道:“你呀你,不孝子,大伙为了你那点破事,险些耽搁赴宴佳时。还好尚有半个时辰可以赶上,不然……算了,你也不必准备了,这便走罢。” 梁萧奇道:“上哪?”梁景道:“老子要你走你就走,废话那么多作甚?”梁萧吐吐舌尖,想道:“我只不过说俩字,你硬说是废话,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废话。一个文人,火气还挺大,也不怕烧了老本。”心下大罕,虽作此般想,但也不便当众说出。 刘进扑哧一声,憋着笑将诸般情由予他说了,梁萧听后微微一怔,自思:“瞧来时空当真乱了,不知这位西夏公主如此惊动天下,却是为了哪个?”才然念及此处,突觉手臂上一痛,竟被父亲拽着拉出了房门口。余下之人,不觉莞尔,也举步出来。 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只见王语嫣俏立门首,双目堕泪,点点滴在胸前那件绸衫上。她衫子不吸水,晶莹泪珠顺着丝线,淌淌滚下。王语嫣目光定格在梁萧脸上,久久才说道:“你……你也要像我表哥一样,去争那劳什子驸马么?” 梁萧厚唇紧咬,狠起了心肠,说道:“王姑娘,我们之间一定有误会,我不知道你为甚么将我当成了你依托终身的那个人,但很遗憾,我不是。我不能给你任何的承诺,更加不能给你幸福。只因我的内心深处,已经有了一个人,她住在那里会永久不衰。如果我有任何让你误解的地方,在这里,我向你致歉。”说着对她深深一揖,从她身旁快步走了过去。 王语嫣身子浑抖,不觉向后幌去,一霎时间,眼帘便模糊了一片。过了好一会,突然后肩上有一只温暖的大手,向己贴来,心中一喜,抬头叫道:“萧郎,你回心转意啦!”但见这人面貌俊雅,一脸关怀之色,不是梁萧,却是段誉。 王语嫣的笑容立马僵住了,凄然道:“段公子,是你呀。”眼睛一酸,泪又止不住坠落。段誉心中大痛,恨不得将梁萧千刀万剐,拳手紧了紧,握实掌心,极力想平静自己的声音,问道:“王姑娘,你当真很喜欢我弟弟么?”可还是微微轻颤出来。 王语嫣抬着泪眼向他望去,点了点头,哽咽道:“我这一生中只爱过两个男人,好容易读懂了自己的心,认定了他。可是两个人都为了要去当驸马,而不喜欢我。你说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当王语嫣说“我这一生中只爱过两个男人”的时候,段誉虎躯猛地一震,心下酸苦:“只怕我穷其一辈子,也不可能成为她其中之一。萧弟啊萧弟,你是何等的荣幸,怎地辜负美人恩呢?”徒然想到,他这个弟弟身旁时常有美人垂暮,甚至投怀送抱,先是梁妹妹不离不弃,跟着是木婉清,然后是他的未婚妻诸葛静云,现在连自己最钟爱的王姑娘,也甘愿委以终身。 他心中好恨,又念及父亲平常关心在意的也只是这个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所生的儿子,萧弟时常惹父亲生气,可是这个爹爹不恼不气不怨,反而乐在其中。段誉不甘心,为甚么所有的人都围着他转,以上的诸些都可以不与之计较,但是有一样,是绝对不行,那就是谁也不能欺负他段誉所爱的人,哪怕是自己的亲弟弟,也要拼命。 他想到这里,倒忘了听王语嫣在说甚么了,不过那也无关紧要。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做了一个决定,当即胸中豪气顿生,搭着王语嫣的双肩,认真道:“王姑娘,你放心,无论是萧弟还是慕容公子,都不可能当上驸马。”说了这话,昂首阔步向梁萧等离开的方向踏去。 王语嫣一怔,她懵了,没有听懂,又见段誉一步步远去,当即抹干眼泪,飞奔追上去,欲求个明白。 梁萧越走越快,匆匆忙忙间居然来了皇宫门外,自也不知。他一抬头,稍愣了一会,又转身看见父母、段正淳、刘进、梁雪、静云等随后而至。原来梁萧脚程过急,众人却才赶上。 木婉清劈头便问:“你对皇宫很熟么,怎地走如此之快?”梁萧摇摇头,微笑道:“不熟,姑娘上花轿头一遭。”木婉清啐骂道:“我呸,这会了还贫嘴!”顿了一会,又道:“是了,你刚才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是谁?”其实心里多么希望那个人就是她,但是木婉清却知,眼前这个男人已经变了心,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心,也或许那人一直就住在他的心里,想当初会和自己相爱,也是想把“那人”彻底忘却罢。 梁雪心想哥哥说的“那人”多半会是自己,但是木婉清既然当面问了,她也想听个仔细,瞧哥哥怎生说词。尤其是静云,也许她和梁萧没有太多的交集,这一切的一切,都缘自于双方父母口头上的那桩婚约,她才逐渐爱上他的,听他说他心里有一人的时候,也是一紧,猜测多半不会是自己,但她也好期待是。 梁萧嘴唇动了动,轻笑道:“大妹子,哥哥不告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双眼深情地瞥向一旁的梁雪瞧去。他如此做处,只怕连瞎子也瞧得出来。梁雪脸上一红,木婉清和静云彻底崩溃了,突然那梁景一把将女儿拉向身后,双眼死死瞪着儿子。梁萧伸伸舌头,看向他处,忽然咦了一声,问道:“誉哥呢?” 众人始才察觉,一直防备梁萧会落跑,倒忘了段誉也是一个痴情人。正愁间,见段誉怒冲冲的奔来了,他身后竟然跟着个王语嫣,这一下又出众人意料了,都想:“这姑娘未免也变得太快!”二人走过梁萧身旁时,段誉冷冷向他横去一眼,便即过去。王语嫣幽幽瞧着他,欲言又止。 巴天石、朱丹臣分别递入段誉和梁萧的名帖,守卫见其一行人数众多,本不想全部放行,但本国礼部尚书亲自出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任其自去。 第三百三十八章 宴会上 来到中和殿上,只见赴宴的少年已到了一百余人,散作各席。殿上居中一席,桌椅均铺锈了金龙的黄锻,当是西夏皇帝的御座。东西两席都铺紫缎。东边席上高坐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身材魁梧,身披大红袍子,袍上绣有一头张牙舞爪的老虎,形貌威武,身后站着八名武士。梁萧等一见,便知是吐藩的宗赞王子。 礼部尚书将段誉让到西首席上,不与旁人共座,梁萧却一屁颠坐了上去,害得那尚书怒眉相向,此人正待喝斥,只见梁萧俊眼一横,这礼部尚书竟然说不出话来。原是梁萧瞪眼之际,悄悄引动体内真气,暗使无形真气,向那尚书击了一下胸口。 这大人不经打,真气袭体,只觉胸中一闷,跟着翻江捣海之感,悄冲上来,想训的话也给塞住了。他不禁愕然,怔怔瞧着一脸邪笑的梁萧。本来这次宴会,来参加的人,就属吐蕃国王子和大理国王子身份最尊,西夏皇帝也敬以殊礼。可惜被梁萧如此一搅,那尚书也不好收局,又向梁萧怒瞪去一眼,便不再理会。 梁景等站在段梁二人身后,虽不知这一桌乃是西夏皇帝专门为大理国准备的殊礼,但瞧那礼部尚书如此气愤,也略约猜到一二。可是此处乃皇宫重地,就算梁景等知道,也不会轻易开口,以免招来祸端。其余的贵介子弟,便与一般民间俊彦散座各座。众人络绎进来,纷纷就座。 各席坐满后,两名值殿将军喝道:“嘉宾齐到,闭门。”鼓乐声中,两扇厚厚的殿门由四名执戟卫士缓缓推上。偏廓中兵甲锵锵,走出一群手执长戟的金甲卫士,戟头在日光下刺眼生寒。跟着鼓乐又响,两队内侍从内堂出来,手中提着一柄佛尘。 梁萧心想:“这人好大派头,难道当皇帝的都是如此吗?”念想之间,听得周旁声息全无。一名内侍朗声喝道:“万岁到,迎驾!”众人便都跪了下去,单单梁萧懒洋洋的,睬也不睬,依旧直挺挺打个哈欠。 那内待虎目一瞪,梁景立马唬了个悚惧,伸手扯了扯儿子裤脚,示意他快跪下来。梁萧瞥瞥那几个内侍,心笑:“一群内官,拽甚么拽?”又回头瞧瞧老父,见他双眉紧锁,于心不忍,这才勉强下跪,心中犯着嘀咕:“爷我亏大了,都说西夏(膝下)有黄金,不能轻跪,可我只看见一地砖头。李乾顺,算你狠。”出神间,只觉老父拉着自己的臂膀起来,才一会他又按着自己跪了下去,似乎是那礼部尚书念完了圣旨,众人在谢恩,那内侍喝道:“平身!”众人站起。 梁萧心里怀恨:“凭甚么叫老子跪你两次?”一抬头,却见那皇帝离座,大咧咧地走了。本来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知怎地,这一次凭地气闷,总觉有一股不好的烦燥之感,弥上心头。再瞥眼,只见一众内待跟随在后,霎时之间走得干干净净,梁萧悄然扭头,果见众人都是一脸愕然之色。 那礼部尚书又废话了:“诸君请坐,请随意饮酒用菜。”恰时有众宫监将菜肴一碗碗捧将上来。梁萧肚皮早就饿扁了,见餐桌上只有大块的牛肉、羊肉,抓起来便吃,哪管得了许多。啃了三两块,想到父亲等侍立在旁,心下过意不去,身子往后一仰,低声笑道:“喂,你们要不要也来一块,这个味道当真不错!”梁景脸色铁青,狠狠向他瞪了一眼,余下的人都笑着摇了摇头。 梁萧甚感无趣,瞥见段誉闷声坐在一旁,低眉沉思,他身后侍立的是王语嫣,娇容惨淡。梁萧努了努嘴,向段誉道:“嗨,誉哥,菜不合你胃口么?那好,咱俩来斗酒如何?”说着提起酒坛,在他桌前斟了一碗,又给自己斟上一碗,道:“来,小弟敬你!祝你……”余光微瞥了一眼王语嫣,又道:“祝你得偿心愿!”仰头咕噜喝干。 段誉冷冷看着他,待他将酒喝完,才拿起碗浅尝了一口,然后又一口气饮尽。梁萧拍手赞道:“好,再来!”又喝了一碗,段誉不服气,眉头微皱,也干了一碗,谁想酒下肚之后,脑袋有些轻晕。 梁萧知他不能再喝了,也不便强迫。瞥眼间见王语嫣一脸忧急之色,微笑道:“王大美人,你要不要也吃一碗?”王语嫣微恼,狠狠向他瞪去。 原来王语嫣追上段誉,明白了缘由,知道他也要去应选驸马。先是一怔,她本是极聪慧之人,稍一蹙眉,已然明白段誉的良苦用心,心下大是感激,可是一想到他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可以去牺牲自己的幸福。这一刻,真的非常感动。 不闻她说话,梁萧心中一突,正待说些甚么,蓦地里耳朵一动,听得呼声向自己袭来,微一沉吟,已想到了是甚么,当即右手抄起碗内的一块牛肉,反手一掷,只听飕的一下,那牛肉去势不急不徐,缓缓掠过空气。忽听碰的一声,似乎和甚么东西撞上了。 梁景等纷纷回头,只见一块牛骨头被磕飞了,急向一名西夏武士打去。但梁萧反掷的那块牛肉,不仅相安无事,反而速度加遽,仿佛快箭一般向宗赞王子射去。吐蕃诸人大惊,一名武士伸手去抓,岂料那块肉似有灵性,竟从他手掌下滑穿过去了,啪的清脆,全打在宗赞王子脸上。 那王子一把抹开,面上全都是油渍,他骂了一声,提起席上一只大碗,便向梁萧掷来。刘进挥掌拍出,那只碗在半路上碎成数十片,碎瓷纷纷向一众吐蕃人射去。另一名吐蕃武士急速解下外袍,一卷一裹,将数十片碎瓷都裹在长袍之中,手法甚是利落。 木婉清和静云瞧了,互视一眼,各抄起席上的大碗,也向吐蕃人掷去。两人一般心思,得不到心爱的人,也不愿梁雪或是王语嫣得到。如若他能选上驸马,嘿嘿,那往后的日子可有得瞧了,正所谓最毒妇人心,亦是这个理。尤其是跟爱沾边的东西,最是忌讳了。 吐蕃诸人见状,又岂可干休,这些都是粗鲁大汉,可不懂甚么怜香惜玉,只要席上有的东西,不论是牛肉、羊肉,或者碟碗、酒坛,随抓随掷。但听得碗碟乒乒乓乓,响成一片,众人登时喧扰起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初试前 突然间钟声当当响起,内堂走出两排人来,有的劲装结束,有的宽袍缓带,大都拿着奇形状的兵刃。一位身穿锦袍的西夏贵官朗声喝道:“皇宫内院,诸君不得无礼。这些位都有敝国一品堂中人士,诸君有兴,大可一一分别比武,乱打群殴,却万万不许。” 这个声音一入梁萧的耳朵,虎口微微一震,只觉颇有几分耳熟,以前仿佛在哪里听过,当下慢慢回头,与那说话之人瞧上一眼,却才忍不住想笑,你道此人是谁?他正是年前往中原,欲茶毒丐帮,而被梁萧戏耍的赫连铁树赫连将军。此人说话同时,那双虎目也在众人脸上相继游视,适时正巧对上梁萧的目光,他惊了惊,一会又复镇静之色。 西夏礼部尚书向赫连铁树拱手道:“赫连征东,不知公主娘娘有何吩咐?”赫连铁树朗声说道:“公主娘娘有谕,请诸位嘉宾用过酒饭之后,齐赴校场稍试身手。”众人一听,都静了下来,不再互掷东西,有不少人在思索,公主这个用意会不会是要比试武功?这群人之中大都是武人,能掉书包的还真没几个,联想到这里都禁不住大喜,众少年更是十分兴奋,比别的甚么,或许不会,但若说比拳头,那可是硬得紧。 段正淳等也是大惊,那个西夏主事不是说要比试“文智”的么,怎地换成了比武?不过还好,幸得段梁二人武功不弱,尤其是梁萧,自然也就放下心来。 吐蕃王子伸袖一抹嘴巴,站起身来,说道:“甚么时候不好喝酒吃肉,这时候不吃啦,咱们瞧瞧公主去!”随从的八名武士齐声应:“是!”吐蕃王子向赫连铁树道:“你带路吧!”赫连铁树道:“好,殿下请!”转身向段誉拱手道:“段殿下请!”段誉还礼道:“将军请。”赫连铁树临走时瞥了一眼梁萧,嘴角仿佛弧起一丝不知明的笑意,梁萧见了,心下一寒,好似当真有甚么事儿要发生一般。 一行人由赫连铁树引路,穿过一座大花园,经走一处凉亭时,但见亭旁几株牡丹开得正艳,心下甚喜,徒听妹妹梁雪轻声念道:“忘……忧……阁……”梁萧胸口猛的一震,似乎想了甚么,紧抓住妹妹的手臂:“你说甚么?”声音几乎要颤出来。 梁雪吃痛,嗔怪道:“哥,你快松开,弄疼我了,人家只是将上面的字念出来而已,你干嘛那么凶?”梁萧一愕,颓然放手。梁雪揉了揉被哥哥抓痛的娇臂,撅着嘴,双目望上。 梁萧循她目光瞧见,呀,只见那方亭上有块匾额,书写着“忘忧阁”三个墨黑大字,忧字在太阳光下反射,刺得梁萧的眼睛生痛。他步子轻幌了幌,只觉脑袋猛然一阵晕旋,好像脑子里有甚么东西一闪而过,身子险些后倒。 梁景挨儿子颇近,生怕他中途再次落跑,也亏得如些,适时扶了他一把,在其耳根低声说道:“儿子,别失礼,快走!”梁萧茫然点头,被父亲拽着,一路往前而去。 皇宫校场顷刻即至,梁萧一路徨神,心中只想:“那三个字,我好像在哪见过,怎地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待觉自己身在一处比较辽阔的红地毯地带时,才然回神,心想这就是西夏王孙平素练武射箭的场地了罢! 徒见从左右各走来一排人,清一色侍卫服饰,每两人为一组,手上抬着木架子,上头吊挂着一枚铜锣,诸人快步而来,放下东西便走。待这些侍卫散光,那些架子排成一条直线,每两个之间隔有空隙,梁萧略约一数,竟有三十来枚。 其间又有几个侍卫在铜锣一丈距离前,拉开一条黄线,等黄线与铜锣一字相长后,才然贴下地来。众人不知这群西夏人在搞啥虚头,瞧得极端纳闷,存着疑虑,见这些人终于弄完了。 又见那礼部尚书雄纠纠、气昂昂地从比武台上出来,往那这么一站,展开一个卷轴,朗声涌:“法天应道、广圣神武、西夏皇帝诏曰:诸君应召远来,联甚嘉许,为给爱女银川择佳婿,特定下三场比试,今为第一场:论文智;明天第二场:斗武艺;后天第三场:问公主。钦旨!” 念完皇帝的旨意,又从一名宫监托盘上取下另一个卷轴,又朗声道:“今天的比试由本官念题,每念完一题诸君可用手上的鼓棒敲锣抢题。”其实早有侍卫给众位佳客发了鼓棒,当然女子除外,另有段正淳和梁景也自行退后,与众女站在一旁。 礼部尚书道:“比试规则如下:一,考官尚未念完题之前抢答,抢答者实属违规,违规者,扣一分;这题可由他人再行抢答。二,考官在念题目之时,众位参赛者不得逾越地上的黄线,否则视为违规,违规者,亦扣一分。待考官念完题,参赛者可以跨过黄线,进行敲锣抢答。三,不敲锣,不得抢答;敲锣抢答成功,答错,不被扣分,答对,加一分。四,所有题目考完后,积分多者胜出。”到此比试规则念诵完毕,又问:“诸君可是明白?” 一霎时之间,底下人潮涌动,都道:“明白,明白!”“却不知公主要考的是甚么题目,难是不难?”“我也不贪心,只要见着公主就成啦,做不做驸马无所谓。”这一句是梁萧说的,登时惹得众人哈哈大笑,亦有不少人是嘲讽的目光。 礼部尚书一罢手,笑声顷刻止歇,人人屏息待定。这大人说道:“既然各位都明了,那好,比试正式开始!”话罢,突听啷的一声长响,此音深沉而雄厚,余音悠长持耳,足见击打之人内力不凡。众人循声源看时,只见那赫连铁树在其中一枚铜锣上敲了一记。 那尚书又取过一个卷轴,展开说道:“诸君请听第一题,某日,赫连将军打战时,他的一位部属不慎被敌人用箭射伤了左臂,将军焦急得不得了,急忙背他去看军医。军医很快处理了那部属的伤口,并且上药包扎好。这军医呢,另外给了将军三颗药丸,嘱咐他每半个时辰要给那部属吃一颗,那么请问,吃完需要多长时间?开始抢答!” 第三百四十章 抢答 话音刚落,只见一众少年,高举鼓棒,蜂拥而上,个个都想去敲面前的铜锣抢答,只因人数太多,挤啊挤的难免又生拳脚和口角。百乱之中,梁萧斜眼一瞅,呀,其中有三人,速度极快,一个身材庞大,是吐蕃王子。 他一路冲开挡在前头的众人,哪个若是不乖,不滚蛋,就以手中的鼓棒敲其头,打其身,击其手,甚至踹其脚。中者往往呼爹喊娘,骂其祖宗。这王子身高体大,手上着实有劲,被揍者发发劳骚这也难怪。 一个是段誉,他步法诡异,飘忽不定。往往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众人,择路而前,对己对他人,皆无损伤。另一个,咦,竟然是慕容复,不知他何时也来了校场,只见他锦袍轻飘,纵横冲前。此人与那吐蕃王子一般心思,也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 短短一丈距离,诸君便似历经了一场生死大关一般,吐蕃王子敲了第一下,段誉第二,慕容复第三,还有二十七个老少英雄也各敲了一面,总之三十面铜锣,面面有人眷顾。 那礼部尚书罢罢手,嘈杂声却才止息,他微笑对众说道:“好,第一题是吐蕃王子抢题成功。”又转身向那王子拱手道:“殿下请作答?”吐蕃王子想也不想,高声叫道:“一个半时辰!”那尚书眉头一皱,却听梁萧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这小子笑啥鬼,这尚书心中一动,笑问:“公子有何高见?”心中对此人虽有几分恼怒,但他身为主考官,当然得自重身份,不能表现太过明显。 梁萧道:“高见没有,低见倒是有一些。”那尚书正要问他有甚么“低见”,却见段誉拱手道:“大人,您还未说吐蕃王子的答案对是不对?咱们可是眼巴巴等着哩!又何必与一个捣乱的家伙多费唇舌呢?”一众佳客闻听此言,轰然而应,都道:“就是,就是!”更有吐蕃等人大声疾呼。 梁萧皱眉,寻思:“誉哥今儿是咋啦,吃火药了么,怎地这般冲?”蓦地心念一动:“难道是为了王语嫣?”震惊之余,目光微微向王语嫣瞥去,正巧她也在哀哀望着自己,不敢稍触她的眼睛,当即忙将头转回来,重看台上。 礼部尚书对段誉陪礼道:“段殿下所言极是,是老臣多嘴!”又转而向众人,脸上神色难测,说道:“方才宗赞殿下所答……”他拖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道:“错了!”众皆大哗,都想怎么会错了呢?吐蕃的人就更加不服气了。 那尚书不理会诸人扰乱,自问段誉:“殿下,刚刚是您抢了第二,那么现在就由您来回答吧?”段誉微一踌磋,甚是为难,他刚刚想到的也是“一个半时辰”,既然错了,那会是甚么呢?其实不止是他,场上的人大都想的一样,所以梁萧大笑时,众人才将他当怪物。 段誉心下一动,脑袋慢慢转向梁萧,盼他给个说法?前一刻,段誉虽然让梁萧很不爽,但是他念到自己有亏在先,便不与之计较了,当即微微一笑,将左手的大拇指往上一竖。 也算那段誉聪明,心思转得极快,看出梁萧表达的是甚么?立马叫道:“一个时辰!”众佳客一听,轰然大笑,礼部尚书鼓掌赞道:“好,恭喜段殿下,完全正确!”这些人傻了眼了,段正淳很是欢喜,但梁景的脸色就有些难看了。 李柔悄悄问儿子:“你怎么不答?”她可不是老糊涂,儿子的把戏岂能瞒过她的法眼。梁萧淡淡道:“为了某人。”这话含糊之极,李柔一时也猜不透。 那尚书道:“诸君请听第二题。”场下顿时鸦雀无声,听他说,“公主的生辰是在九月初九日,那么,诸君请问:是哪年的九月初九日?”梁萧寻思:“银川公主的生日是九月初九么?难怪她会选择在这一天招夫婿。”片会又好笑,只觉不过是个问题而已。 慕容复这回倒是利落,居然抢在了前头,听他回答:“庚午年。”也许因上题没抢到先机,这回落足了本钱,自认一定答对,正洋洋得意时,那尚书脸上一声假笑,说道:“慕容公子呀,恭喜你了……”顿了一顿,又道:“答错!”众佳客大叫:“为甚么,为甚么答错?” 是啊,为甚么答错?公主今年年方十八,她出生那年可不就是庚午年么?慕容复一听那尚书说“恭喜你了”只道答对,正自欢喜,哪知他却来了一句“答错”,一霎时之间,又从天堂坠下了地狱,那滋味着实不好受。 礼部尚书笑道:“段殿下,又是您抢了第二,这便请您作答罢?”段誉脸上一烫,他想的和慕容复一样,不得已又看向梁萧。 梁萧双眉紧皱,这哥儿当他甚么,百度百科吗?靠,爷才懒得理你呢,自作不见。段誉气苦,只得乱掰了一个说法,很显然错了。尚书摇头,逐个逐个问下去,问到第二十六个时,突然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谁会。”众人纷纷循声源回头,只见说话那人是个女子,长发闺阁盘结,黑衣细身,面貌十分秀美,正是那木碗清。 那尚书一见,也微微一怔,见她是大理国王子的随从,不敢过份开罪,微笑道:“老夫想姑娘您兴许误会了,眼下是敞国公主招夫婿比试现场,不是王子招娘娘。”此话一出,众佳客哈哈大笑,不少人心想:“倘若姑娘你耐不住寂寞,可以找我呀?”就算当不成驸马爷,娶个漂亮姑娘回家那也不错。 木婉清大怒,恨不得一箭把那尚书的舌头给射下来,但是她不能,梁萧的事尚未解决,她岂可分心旁骛,暗将满腔怒火强压了下去,挤出一丝笑脸,说道:“谁规定姑娘一开口就得答题?” 礼部尚书问:“姑娘不答题,那为何要开口?”木婉清气道:“老头,你耳背呀?姑娘我说知道谁会答这道题,可没说姑娘要答?”公然叫他“老头”,又在此人的地方,众佳客想想,尤觉那姑娘着实胆大,都不禁替她捏了把冷汗。 孰知那尚书竟不生气,因为他觉得跟一个小姑娘较真没劲,倘若在床弟之间较劲,那他才来兴致哩,便道:“姑娘说的是谁?”木婉清不怀好意,一指梁萧,诡笑道:“他,我的好哥哥!” 第三百四十一章 如此简单,为谁设 礼部尚书听她说会答这道题的人是梁萧,也不禁动容,先前出第一题时,就他一人在那里发笑,而那群白痴却当看怪物似的看他。想必那时他答案已了然于胸,不然何致如此放肆。一念此间,有了计较,定定神,问道:“梁公子,令妹所言是否属实?” 梁萧向木婉清狠狠瞪去一眼,心怪她乱嚼舌根,可是木婉清却嘻嘻一笑,颇有几分兴灾乐祸的意味。梁萧不得已回头,强颜欢笑道:“舍妹一时顽皮,望大人勿怪,至于她所说,是完全没有的事。” 礼部尚书客套道:“公子何必自谦呢?自然远履西来,当是有缘,不如答上一答,是对是错,又有甚么关系呢?”梁萧细心一想,这话说得也不错,成不成驸马爷,最后还不得过了银川公主那一关。 再瞧父亲脸色,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反正就是很臭。也罢,玩玩无防,当下微笑道:“大人,那在下就试试!”那尚书道:“就试试!”梁萧微一沉吟,细想刚才那道题目,过了好一会,才说道:“应该是每年的九月初九日。” 那尚书一听,脸色怔住了,本想让这个狂妄的小子当众出出丑,也算出了他对自己无礼的那口鸟气,岂料他……极力平静心神,一挥衣袖,淡淡道:“答对!”灵鹫四女突然一片欢呼,梁景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李柔点点头赞许,刘进和梁雪互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的担忧。 众人又是大哗,都骂主考官出的是甚么破题。礼部尚书一罢手,这次喧扰声是渐渐的止息,不像前几次那般一下了就安静下来。那大人也不管,只顾出题,他又念道:“苹果树上有二十个熟透的苹果,突然呼的一阵风吹落了一半,后又被果农摘去一半。请问,这时树上还有几个苹果?”或许基于刚才那两道题的不合常理性,待那尚书念完题目,众佳客一动也不动。 难得如此安静,梁萧不由得好笑,也不知谁出的题,那么简单,见众人都在低头沉思,更觉滑稽。蓦地里心念一动,偷偷瞧向木婉清,看她是否又出来捣鬼。木婉清见他目光瞄来,心下大奇,略一思索,已明其理,脸上诡笑又现,正待喊出声来,忽听啷的一声响,却见是那吐蕃王子敲了一下铜锣。 此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可是甚本的算术还算可以,为了要见公主,才不管答对与否?击打了铜锣之后,便嚷道:“树上的苹果没有了!”他嚷完之后,谁也不敢取笑,只恨:“怎么给他抢先了呢?”原来众佳客想的答案还是一样。 惟有梁萧嘴上轻笑,果然那王子又答错了。礼部尚书一直瞅着梁萧,总忘不了找个机会去挖苦他,这时说道:“梁公子又有何高见?”梁萧道:“大人,您不用激我。那好,我回答:树上还有五个苹果。”礼部尚书脸色一僵,搐了搐,只道:“梁公子再加一分!”他不说答对,但这样说已经非常明显了。 众佳客又是大哗,梁景只乐得咧嘴大笑,一拍段正淳的肩膀,说道:“王爷,您生了个好儿子!”这是梁景第一次称赞梁萧,以前就算觉得好,也不会轻易说出口来。 段正淳一怔,说道:“那还不是景兄弟你教得好。唉,我只给了他生命,却从未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 二老尤在说时,那礼部尚书又道:“诸君请听题,树枝上有五只小鸟,赫连将军嗤的一箭射下两只。那么请问,树上现在还有几只小鸟?”鸟字方落,众佳客又拼起命来,慕容复又学了精乖,远远地提气将手中鼓棒射出,敲了个第一,锣声未歇鼓棒又回归手中,这一去一回的暗器功夫,委实高明之极,连赫连铁树也不禁喝彩。 礼部尚书笑道:“慕容公子好手段!既然抢先了,那就请作答罢!”众佳客一听,非常着恼,都想:“这招我怎么想不到呢?”慕容复不理众人,神色十分冷傲,说道:“树上小鸟还有三只。”那礼部尚书嘴角掠起一丝冷笑,心忖:“此人光有谋略,却不懂得转通,实难成大器矣。”当下便道:“慕容公子勇气可嘉,只可惜答错了。”又答错了,无疑在慕容复耳边响起了一个旱天雷。 众佳客又嚷开了:“怎么会错呢?”“五只鸟儿,被射杀两只,不就剩下三只吗?”“连三岁小孩都会算的算术,难道老子会算错么?”原来这些人心中所想,又都是一样的,难怪如此气愤。 待众人情绪稍稳了些,才道:“刚刚是哪位敲的第二,请出来作答?”段誉面上一红,期期艾艾道:“这个……这个……”梁萧摇摇头,说道:“树枝上的小鸟一只也没有了。”众佳客齐声问:“为甚么?难道题目你出的吗?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呢?” 梁萧淡淡一笑,说道:“你们不信,大可去问赫连将军。他箭术如神,一箭双雕射下两只小鸟后,树上那三只被他的神威给吓死了。因此,枝头上就没有小鸟啦!”段正淳、梁景等听了,均是哈哈大笑,赫连铁树哼的一声,那尚书只好宣布:“梁公子再加一分!”慕容复和段誉心下暗忧,如此比下去,梁萧非赢不可。 果然那礼部尚书连连出题,众人不是不会,就是答错,这尚书每次都只得暗暗皱眉地说:“梁公子再加一分!”不过梁萧越答对,那尚书越是惊喜,暗赞此人果不简单,有时在想:“公主若下嫁此人,当是良缘。”渐渐地,看向梁萧的眼神,也不如先前那般仇视了。 不知不觉,百十道题目,转瞬即过,梁萧答得有些不耐,单只一人作答,甚不好玩,这时伸了个赖腰,眼见日头偏西,不禁问道:“大人,您手上到底尚有几道题呀?”那尚书笑道:“不多!”梁萧道:“不多你还不快点念完,你老婆在家等你吃饭呢?” 礼部尚书微一尴尬,不过也习惯了,和他较了这么多场下来,这小子的嘴巴可是不饶人啊。过了一会,他笑道:“那好,请听题!早晨醒来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是甚么?”众人均想:“当然是先穿上裤子啦。”梁萧道:“睁开眼睛!” 第三百四十二章 对答如流,实违规 众佳客大笑,嘲讽他的无知,但碍于他先前答题如神,耻笑声慢慢地息了。果听那礼部尚书道:“答对,梁公子再加一分!”梁景等大喜,只有段誉脸带不愉之色。 礼部尚书对众说道:“下面请听最后一题!”霎时间众皆肃静,听他道,“小明的父亲只当了一次官,而且只当了几天。可是因为当了那次官,闹得他每天都要掏腰包。请问,他当的是甚么官?”这次是一个江湖豪客抢先,他的回答是:贪官!那尚书摇了摇头,只说错了。 江湖人大都厌恶官府,所见当官之人也是欺压百姓的居多,联想一声贪官,亦不为过。那尚书一路问将下来,有的说清官,他掏腰包是要给贫苦人家银子买粮食糊口,这句的确有理;有的说是县官,他为了巴结上司送钱讨其欢心,掏腰包是正常之举,这似乎也有理;有的说是宦官,他为了接近皇上,不得不上下打点,这哥儿真绝。人家出题,明明说的是父亲。何为父亲,你懂不?总之,众佳客的回答层出不穷,就是无一人答对。 这时,众人心里也都明白,若说答得上来,恐怕也只有他了。于是乎,所有人的目光皆望向梁萧。群光齐聚,梁萧也吓了一跳,怪道:“你们都瞧我作甚,我又不是你老婆,要瞧回家瞧去。”不少人都呸声骂出来。 那尚书也觉好笑,此人当真胆大,甚么话都说,也不怕得罪了人,他可不想在他眼皮低下生出事端,当即朗声说道:“梁公子,这题你可会?”梁萧笑了笑,双手往胸前这么一交,雄纠纠地道:“这有何难,听清了……”他拉长一下嗓子,眼观众人反应,才道:“小明的父亲是新郎官,他逢人掏腰包,是要发大红包图个吉利。” 礼部尚书点了点头,赞道:“梁公子真乃俊才也,恭喜恭喜,全对!”拱了拱手,又道:“今日一会,陶某有幸得睹公子风采,实乃兴事,佩服佩服!望公子如你所愿。”梁萧抱拳道:“陶大人客气客气!”心想:“小爷自然如我所愿,和雪儿白首齐眉。” 陶尚书向身后看去一眼,问那执笔的内侍,诸人答题分数如何。原来方才众佳客答题状况,早有专人一一记录在案。那内侍将结果给他看,陶尚书怔了怔,这个结果他早已了然,笑了笑,拿起那本册子,转身面向众人,朗声道:“现下由本官宣布这次的比试结果……” 底下突然响起一阵喧哗:“还宣布甚么,那小子都赢了,你们西夏人出的甚么破题?”大有一言不和,就抄家伙的势头。 这句话严重有辱西夏人的智慧,听在赫连铁树耳中咋就那么刺,他锦袍一挥,一霎时之间,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锵锵走出许多人来,都是手执奇形兵刃,个个不怒自威,将场地围了起来。众佳客一见之下大惊,都识得这些人是西夏一品堂中的好手,人数颇多,又念身在对方宫中重重铁壁,心底甚慌,不觉吵闹之声渐渐息了下去。 陶尚书抹了把冷汗,向赫连铁树拱拱手致谢,那将军只微作点头,并不说话。这尚书定了定神,说道:“今日比试,梁公子答对一百九十九道题,得一百九十九分;段殿下答对一道,得一分;其余诸君一题也未曾答上,得零分。因此这一场的胜出者是:梁公子和段殿下。”念罢,梁景和段正淳等欢喜无限。 段誉万万没想到连自己也过了关,对梁萧不知是恨,还是感激,毕竟他能答对一题,也是全赖梁萧之功,心下当真复杂难言。慕容复等可是将梁萧恨得咬牙切齿、深入骨髓,寻思着下一场比试,该如何对付他。 陶尚书笑道:“今日比试到此结束,天色已经不早了,诸君回去早作休息,再准备明天的比试吧。” 慕容复突然叫道:“且慢!”众人惊讶,向他瞧去。 陶尚书也望向他,问道:“慕容公子有何高见?”慕容复眉宇间露出一丝冷傲,微笑道:“高见不敢当,低见倒是有一些。”那尚书一怔,这才想起此人在套用梁萧的话,心下暗笑:“果真是擅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这个‘彼’应该施那个‘彼’才对?”念此,便道:“请说!” 慕容复若有意,若无意地道:“大人可曾记得比试前的规则?”陶尚书不知他此间问这些是何意,微一沉吟,说道:“老夫当然记得!”慕容复诡异点点头,只道:“记得便好,大人记得便好!”突然一指梁萧,似笑非笑道:“那他犯了规,大人,您做何处治?” 陶尚书一惊:“梁公子他……他犯了规么?本官怎地一点也不知道?”慕容复心想:“你是个糊涂官,一心只想讨好大理和大宋,当然不知。”嘴上却说:“比试规则第三条:不敲锣,不得抢答。试问这梁公子答题前可有敲锣?”众人仔细一想,他的确没有,这才恍然,慕容复这么积极是想要对付梁萧。 众佳客就这般输了第一场,心中委实不甘,窝囊气早憋足了,如今难得有人带头,管他西夏一品堂的高手在不在侧,闹上一闹亦是好的。果不其然,得一人起哄,余人纷纷叨嚷不算数。 灵鹫四女、静云、木婉清等大怒,也上前大声喝斥,场面顿时为之一乱。陶尚书不知如何是好,频频叫诸君住手住手,可是谁又肯听他的啰嗦,不得已,这大人又将目光望向赫连铁树,盼他出手相助,停止争乱。 本来严防众佳客在皇宫内乱斗殴是他应尽的职责,但那个将军似乎颇有想法,见到礼部尚书投过来求救的眼神,只是微微沉思,并没有喝止。 木婉清等和众佳客骂得诚然凶险,大有动手之势。慕容复眼见自己的奸计得逞,心下大乐,倒要瞧瞧这个自大的家伙,这回如何应对,当即又大声鼓吹众人硬说梁萧违规,应该取消比试资格,可怜众佳客越加来劲。 梁萧其实无所谓,本来他就不想参加这个西夏驸马之选,若不是迫于皇帝老儿的旨意,以及顾虑老爹的无奈,不然他才没有这个兴致来呢。眼见众人越闹越凶,摇摇头好笑,突然一名豪客从一旁向木婉清偷袭。 第三百四十三章 公主驾到 梁萧站在一旁静观,自然瞧得真切,当即喝一声:“堂堂男儿,居然这等卑鄙,羞也不羞!”声罢人如风而去,手起一抓,便将那人的手臂提了起来,微一加劲,那人立马痛得哇哇大叫,险些连鼻涕眼泪都流下来了。其余的人听得这声杀猪般嚎叫,都不觉静了下来,争先侧目看向梁萧。 梁萧哼了声,甩开那名豪客的手,淡淡道:“下次别这样了。”木婉清回头凝惑盯着梁萧,从他那深遂的眼睛中,仿佛甚么都明白了,当即怒向那人,叱骂道:“好呀,你敢暗算姑娘,瞧我给你一箭尝尝!”说着,左手衣袖一掀,欲按动机栝,放出毒箭射死他。 梁萧连忙阻止,劝说道:“婉妹,算了,我想他也不是存心的。”他当然知道那人是存心要对木婉清下辣手,只是此时身处西夏皇宫,实不宜惹下麻烦。 麻烦这东西只教一旦沾染上,不是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但是木婉清偏偏不理,越是乱,她越觉得好玩,谁让你惹了本姑娘呢。就在两人挣执之际,突听西首传来一声脆亮的女音高喝:“公主驾到!”这一下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震,连梁萧也是微微惊讶,暗忖:“她怎么来了?”不觉摇头苦笑,依眼下的情形,不能再用金老的天龙来思考事情了。 众人抬头,只见从西首缓缓过来一座软轿,那轿身十分华美,上头坐着个蒙面少女,纱巾的颜色与那少女宫装相搭,更显得她神秘难测。软轿四角均有一名内侍以肩抬着,只有一名宫娥在前头引路。 那轿须叟即至,四名内侍将轿停下,那宫娥立即喝道:“快迎接公主娘娘凤驾!”此音娇脆,一听便知是先前说话那女。众人惶恐,纷纷下跪,称:“参拜公主娘娘!”偏偏梁萧和木婉清不拜,那宫娥喝道:“见了公主,你二人怎地不跪?” 梁萧左瞧瞧,右瞧瞧,上看看,下看看,然后盯着她,闷声道:“公主在哪,我怎地看不见?”那宫娥大怒,指着梁萧道:“你……你大胆!”梁萧嘻嘻一笑,道:“小爷甚么都小,就属胆子最大!”那宫娥气极。 众佳客心下大喜,寻思这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么?怎么看他都不像来参选驸马的,梁景和段正淳等更是暗暗心惊:“他怪脾气又上来了?”但在公主面前也不好喝斥。 梁萧瞧出众人的心思,笑了笑,便问:“宫女姊姊,你确定轿上坐的是你家公主么?”听他这么一说,那宫娥也微有几分狐疑,当即回头,看了一眼轿上的少女,服饰还是那身,当是公主不假,撇了撇,回瞪梁萧,非常高傲道:“不错,那正是我家公主!喂,你还有甚么话说?”梁萧哈哈一声,大笑道:“我还当是哪位大妈呢?整天蒙着一块抹布,谁瞧得清呀。” 宫娥气指道:“你……”梁萧道:“不错,我们从四方大老远的赶来,没别的甚么,就想见上公主一面。可是她蒙着脸,你刚刚说叫我们迎接公主,我当然说没看见啦!”转向众佳客,朗声问:“你们见着了公主没有?” 这些人中大都是想做驸马的,其中不乏好色之徒,当然更想见见公主的花容月貌啦,都禁不住大声叫:“没有,我们没有见到公主。”更有好事者叫道:“请她摘下面纱,让我们瞧瞧是不是真的公主?”那宫娥从小深居宫中,何曾见过这等状况,不免有些无措,眼巴巴望着那陶尚书,盼他解围。 陶尚书心里也有几分懊悔,刚对梁萧印象有所改观,不料他居然去冒犯公主,暗想此人的胆大已属妄为。更可气的是,就因他兄妹二人不下跪,害得公主一直不叫众人平身,因此这些人都在傻傻跪着。 陶尚书心中一横,向赫连铁树使了个眼色,那将军会意,可是他心中一直在交战。先前不去平息众怒,就是想以众人之力取消梁萧的应试资格,好报年前的一辱之仇。哪知公主一出现,他的希望便落了空。一边是公主,一边是私怨,叫他如何决择? 突然给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此人公然对公主出言不逊,他直接去将他赶出西夏就是了。这样一来,不旦替公主挣回了面子,自己也出了口恶气。他心中大喜,想到便做,立马跳将起来,指着梁萧骂道:“小娃娃,你的胆子很大,敢说公主的不是。这事传扬出去,外人只道本国无能人,任你欺负。哼,今天瞧本将军饶你不饶!”说罢,直冲过去,便要动手。 梁萧冷笑,正预备接招,突然这时,一个娇嫩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赫连将军,你先退下吧!”赫连铁树唯唯应诺,不敢有丝毫拂逆。 那嗓音青嫩之极,非常好听,梁萧心下一颤,只想:“如此好听的声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咦,怎地一点也记不起了呢?”心神一时恍惚。 又听得众佳客一阵骚动,那嗓音又来:“诸君免礼起身!”众人齐唰唰站了起来。 梁萧转身,只见那宫装少女从软轿上走下来,他这一回头,那少女突然“啊”的一声,显得特别激动,娇躯晃了晃,幸得一旁的贴身宫娥扶持,才不致跌倒。但她蒙着沙巾,众人瞧不清她的表情,可是她那微微发福的身材,着实让不少人大咽唾沫星子。 宫装少女定了定神,径往梁萧方向走去。众皆大奇,她走到梁萧近旁,睁大那对美丽的珠子,对梁萧上下打量。梁萧给他瞧得极不自然,嘴角上挑,微笑道:“你叫‘公主’是吧?我说公主娘娘,您老这么瞧着我看,我都觉得怪不好意思了。能不能把您那迷人的眼神送开,瞧得我心儿慌慌的。” 宫装少女脸上一红,可是众人看不见,听她问:“公子贵姓?”梁萧戏笑道:“免贵姓梁,单名萧字,不知公主有何赐教?”那公主噗嗤的一声,说道:“赐教不敢,问公子一个问题就好。三个月前,公子身在何处?”梁景看见西夏公主只挑儿子谈话,心想这驸马有戏。 梁萧微一沉吟,寻思:“三个月前?那时我不刚从怪谷里出来吗?她问这个作甚?”呢喃道:“我好像在西……”那公主兴奋叫道:“西夏!” 第三百四十四章 话不能乱说 梁萧吃了一惊,道:“咦,你怎生晓得?其实只稍踏及西夏国界而已,那所在好像有一池荷花,当真美不胜收。如今听公主提及,让在下有几分……几分……”几分甚么,倒说不下去了。 那公主听到“一池荷花”四字,娇躯又是一震,再也按耐不得,呼道:“萧郎,是……是你么?”梁萧条件反射,急向后纵去一步,颤声道:“你叫……叫我甚么?”众人亦是大惊,全神惯注望着二人。 那公主道:“萧郎,你不认得我了吗?”虽是简单的一句话,却饱含了那公主无尽的感伤。梁萧奇道:“你神经啊,我干嘛要认得你?”那公主叹声:“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尚未满百日,你已经将我忘了。”此言一出,不止梁景、段正淳等惊异,众佳客大哗,宫娥内侍、陶尚书、赫连铁树,及一众西夏一品堂好汉咋舌,连梁萧眼珠也直瞪。 众人均想:“公主自幼长于深宫,怎会和这小子有交集呢?却不知她那句话是甚么意思?”段正淳更曾想:“倘若那公主所言属实,萧儿这孩子倒颇有几分乃父之风!”念此不旦不加以责怪,反而引以自傲。 梁萧定了定神,脸上挤出一抹笑意,说道:“我说公主呀,这饭可以乱吃,但是这话呢却万万不能乱说。我个人荣誉是小,只怕伤了公主名节那可不是闹的。”那公主嗔道:“怎么,你当我诬赖你?难道你不想瞧瞧我的容貌么?”梁萧耸耸肩,然后摊摊手,一脸的无所谓。 这公主羞愤难当,怒气一把扯掉脸上的面纱,众佳客纷纷抢上前去,呀,惊呆了,真个是眉如翠羽,脸衬桃花,凤丝堆鬓轻风徐。秋波顾盼汲湛湛,说甚么貂婵美貌,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亦不过如此。众佳客瞧到痴处,忍不住口嘴流涎,大都心头如鹿撞,好便似魂不附体,都给勾了去。 梁萧见了那公主模样,一时间骨软筋麻,不觉浊气上喘,步子又向后幌去几步,那公主脚快,上前扶紧了他。梁萧目光与她一触,惊叫:“你……你是……”那公主道:“你记起我啦?”梁萧问:“那天是你救了我?” 那公主脸上一红,再增几分桃艳,点点头道:“那天我……我去庙里进香,路过荷花池畔,偶作停留观赏……不曾想竟……竟遇到了你……”神态甚是忸怩,后来怎样,实难以启齿。 梁萧一想起那天的情形,脸上不由得火烧,突然想到,如果说公主救了他,那自己不就对她那个了吗?记得丁春秋曾说过,要解“牡丹花下死”,必须阴阳交配才行。孰想这老小子居然骗他,偷偷研制了解药,却不说。 他转念又想:“糟糕,糟糕!倘若公主因为这个而找我,那这个选驸马的榜文……”果听公主轻声道:“我四处找不着你,不得已才请父皇下旨……”梁萧叫道:“你别说了,别说了。你救了我,我很感激!报恩的方法有很多种,你总不能要求我以身相许吧?” 那公主一听,忍不住眼眶一红,凄然道:“这么说,你不喜欢我?”梁萧不答,见她落泪伤心,已有几分不忍,况且她乃堂堂公主之尊,当着众人之面给她难堪,绝不是君子所为,只好选择无语。 公主见他不说话,揩了眼泪,嗤笑道:“你不作答,那表示你还是喜欢我的?”梁萧瞪眼,本不想当众伤她的心,孰料这公主一根肠子通到底,认准的事儿,八匹马也难拉回来。 梁萧莫奈何,自笑道:“公主,如今天色已晚,我想大伙肚子都饿了,不如让我们先回去吃饭,至于您的恩德,小子改日再报!”说罢,向父亲等人那边走去。 黑色渐渐笼罩下来,这个皇宫还真不能久待,估计再待片刻就出不去了。众佳客听了二人对话,心中已然雪亮,待得知西夏公主下榜文招选驸马,竟然是为了那小子之后,这些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更多的是愤恨。 其中属吐蕃王子最急躁,正欲发怒,却听公主叱喝道:“赫连将军,快劫下了他,别让他走了。此人是我的夫婿,你们可别伤着他。”从说话到现在,这公主一直矜持委婉温柔,突然发喝,众人都是吓了一跳。赫连铁树得令,手一罢,众一品堂高手蜂拥而上,将梁萧一行人围在核心。 梁萧问赫连铁树:“将军,你这是何意?”赫连铁树笑着说道:“小娃娃,你的明知故问。也罢,本将军再跟你说一遍也无防。公主娘娘有命,除梁萧一人外,其余的可以请出宫了。”难得有机会可以炮制他,这将军如何肯放弃。 众人大哗,纷纷嚷叫:“为甚么,凭甚么是他?”虽然心中早已了然为甚么,但是人的本心就是气不过。更有灵鹫四女叫叱:“想要拿下我们少公子,那就先得过我们姊妹这一关。”说罢,四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梁萧回头,向公主问道:“我说公主,你到底想干嘛?”那公主噗嗤一声,笑道:“我想干嘛,难道你不清楚么?”梁萧不觉眉头一皱,凝视她半响,才道:“原来你那么刁蛮的呀,幸亏……”心想:“幸亏我不曾爱上你,不然可有得罪受喽?” 那公主道:“闲话莫说!”又喝:“赫连将军,你还不快动手!”赫连铁树应:“是!” 梁萧笑道:“公主,你也太小瞧我了。这些人能留得下我么?”那公主也笑了,笑得极是灿烂,柔声道:“萧郎,你不信,大可试试!”梁萧不由得心下一惊,回思想想,对方人数比自己多出十倍不止,而且这些人都是西夏国从各地网罗来的一等一高手,较己当然稍逊,自是不惧。但是父亲和妹妹、及王语嫣均不会武功,然而静云、木婉清、钟灵等武功又太差,想要安然突围,恐怕不易,一念及此,心中有了计较,便道:“好,公主,我答应你留下,但是你得先放了他们。” 那公主听他肯留下,心下十分欢喜,自然甚么都应予,况且她的心只在梁萧一人,其他的甚么,又干她甚么来。 梁雪闻说,胸口一痛,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哥,你不可以,不可以……你曾答应过我的,你不能……”梁萧笑了笑,给妹妹一个安心的眼神,心道:“哥答应你的,永远不会忘。傻丫头,哥哥心里除了你,还能有谁?” 第三百四十五章 银川公主的闺房 众佳客不欢而散,梁景等也由陶尚书送出了宫外。陶尚书瞧得出来,这回梁萧那小子驸马是当定了,送出宫门时,连连道贺。梁景也只能尴尬笑着回礼,心底不知是喜是愁。 回到宾馆,诸人聚在梁萧屋内,个个表情怪异,有的替梁萧担忧,有的替他高兴,有的是气他、怨他,无论是哪一种,都脱不离“关心”二字。 梁景吸了口气,叹道:“难怪他不愿来西夏,难怪他不愿求亲,难怪……原来他和公主早已相识,而公主又为了要找他,居然全国……唉!”实在不想说下去了,一连用了三个“难怪”,足见这位父亲的心情有多复杂。按理说儿子得娶西夏公主,完成皇命,他应该十分开心才对。不知怎地,就是开心不起来。 梁雪、木婉清、静云、王语嫣四女均想:“他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那么这个人会不会是西夏公主呢?”四女猜测不准,深深陷入沉思之中。 更深夜浓,西夏皇宫银川公主的闺阁,铜炉薰燃着檀香,几上的华烛闪烁光辉,环形格窗半开半合,一股晚风吹来,窗外的树叶沙沙作响,吹散了铜炉香绕。 “阿嚏!甚么东西那么香?”一个感奋的音声从一张床里传出。 此时房门伊呀而开,银川公主莲步进来,身后跟着六个宫娥,每个宫娥手中都提着一个食盒,她们走到桌旁,将食盒中的菜肴取出,收拾了空盒转头便走。 至此,房内只剩银川公主,和床上那人。这公主步行到床畔,将丝帐悄悄挂起,那人的形貌立即展露出来,但见他身躯横躺床上,面貌颇是俊雅,身穿一套白绸衫,只是全身被一条金色的蛟筋缚绑着,却动弹不得,不料这人竟是梁萧。 他大叫一声:“喂,老子饿了,快给我准备吃的!”银川公主嘻嘻一笑,将他提了起来,安放坐于床沿,说道:“从校场回来,你就不停嚷着叫肚子饿,说真的,你不嫌烦吗?”梁萧道:“你都不烦,那我烦甚么?快点,有没有吃的?” 银川公主拿他没辙,嗔骂道:“馋鬼,你前生属猪的么,那么能吃?”打从校场回来,他就叫了七八次肚子饿,每一次大叫,银川公主便心软,不得不命人准备酒菜。可也奇了,每次他都能吃个精光,连一滴酒也未剩,害得银川公主频频蹙眉,生疑自己是否眼花了。 梁萧吃笑道:“你那么小气作甚,只不过几顿饭而已。你老爹是皇帝,还怕我吃穷了他呀?大不了我明天还你就是了。”银川急道:“萧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啊。”梁萧道:“不是那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管你甚么意思,快些松绑。” 这公主还道他当真生气了,一时心慌,小哦了一声,真个去给他松绑,才然解得一个结来,仔细一想,似乎又觉哪里不妥,猛然醒悟,急向后退去一步,咬呀切齿道:“你……你又来骗我。”梁萧道:“我哪里骗你了?” 银川委屈道:“你骗我解开你的绳索,好让你离开我,是不是?”梁萧的计谋被戳穿,不觉脸上一红。 也不知这公主打哪弄来的一条千年蛟筋怪绳,硬是将梁萧捆绑了。别小看此绳,它可不亚于任何神兵利刃,只教给它绑上了,任你武功多高,内力多纯,也是震其不断。今个晚上,梁萧试了不下千次,也无甚结果,不得已才屡叫肚子饿,趁吃饭之际,找机会出逃。 哪知这公主可不是傻子,上了一次当,就已经学乖了。梁萧不甘心就此被缚,每回都变着法子骗她给自己松绑,蛟筋索是解了,待自己作逃时,很意外的那公主居然将自己给制住了,连他也吓了一大跳。放眼天下,放眼武林,能制住他的人,还真没几个。 梁萧只道一时大意,但多番较真下来,才知道公主的武功和自己原来在伯仲之间,而且路子颇为相似,仿佛出于同门。不知为何,以本门武功相斗,总是输了她半招,实在可气。 这时说道:“你不解开我,我如何吃饭?”银川公主听了,立即抿嘴一笑,说道:“当真吃不了么?那好,我可以喂你!”说着,真个挪步回桌旁,取来筷子,夹了一些菜放到碗里,又走了回来,笑道:“啊,张嘴!”夹着块红烧肉送到他嘴前,梁萧怒瞪了她一眼,将头别向他处,不睬。 银川公主不由得好笑,强忍住笑说道:“哦,嫌肥呀,那成,本公主再给你挑一块不肥的。”说罢,把红烧肉放回碗内,挑了一会,又夹起一块鹅肉,递去他鼻前,晃了晃,美滋滋的道:“嗯,你瞧,这块多香。宫内的师傅手艺就是好,烧得滑嫩滑嫩的,又多渍,吃起来一定特有嚼劲,清脆清脆的,非常适合你。来嘛,给个面子,吃一口,就一口,好不好吗?”先是引诱,跟着近乎撒娇。 梁萧甚觉不耐,横了她一眼,皱眉道:“我来问你,你怎么会我逍遥派的武功?”在他记忆中,银川公主应该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淑女才对,怎地变了样?倒想探个方明。 这公主一怔,片会又笑了出来,佯装道:“哟,你那个甚么派的,小女子一直深处宫闱,不曾听过,麻烦你说一些可以让我听得懂的好吗?” 梁萧寻思:“她当真不知?不对,不对!倘或不知,她的一身逍遥武功打哪学来?”浓眉深皱,忽然眼睛一亮,心叫:“是了,通往她书房的通道,那个甚么阁的墙壁刻满了逍遥派的武功图形,想必她定是从那里学来。”如此一想就解释得通了,至于她不知道逍遥派也属寻常。 隔了半响,两人都不说话,那公主眼光流转,见眼前的男人仿佛进入了沉思之中,甚觉无趣,将碗筷重置在桌上,顿足道:“好啦,好啦,我告诉你!” 梁萧回神,奇道:“告诉我甚么?”银川公主咬了咬下唇,低声道:“其实我知道逍遥派。”梁萧淡淡哦了一声,心想知道就知道呗,有哈了不起的,心想我该怎样才能挣脱那该死的劳什子蛟王筋呢。 第三百四十六章 计难施 凝神间突然“啊”的一声,仰望着她:“你……你刚说甚么?你知道逍遥派?”暗忖:“老子刚刚还是有先见之明滴。”心中臭美。 银川公主点了点头,美目顾盼,紧紧凝视着他,生恐他听了又要生气,因此梁萧脸上的表情变化,一丝也不放过。 梁萧佯叹了口气,深觉机会来了,故意沮丧问:“那是谁教的你呀?”自然指的是武功。 银川公主樱桃小嘴一挑,傲然道:“我姑姑。” “你姑姑?”梁萧既好奇又傻笑,险些说“我还杨过呢!”不过更多的是惊讶,寻思:“她姑姑若是本门中人,我怎地不知?” 却听银川公主应道:“是啊,姑姑原来是本国的皇太妃,按辈份我应该唤她祖母才是,但她不喜欢我那样叫她,所以我才称她为‘姑姑’!” 梁萧叫道:“等等,你说的这人可是李秋水李师伯?”符合银川公主口中条件的女人西夏只得一人,因此梁萧才这般笃定是她。 银川公主喜道:“是啊!咦,你怎生知道?哦,我差点忘了,你也是本门中人,应该有听说过姑姑才对。可是我却没听说过你呀,你一定是新进的弟子吧,这也难怪我孤陋寡闻了。嗯,这样好了,我勉勉强强允许你叫我一声师姊罢!”她口音清脆好听,一人吱吱喳喳说了一连串,仿佛是一首极美的仙乐。 梁萧不觉松了口气,方才真是吓煞他也,知道授这个“刁蛮公主”武艺的师父是李秋水后,时才静下心来,待听她说甚么“勉勉强强”叫她一声师姊罢,这口气可着实忍不了,当即怒骂道:“小妮子,你别妄想啦,我呸,还师姊呢!老子不让你叫我师兄,已经够客气的了。笑甚么笑,看甚么看,长得帅有错吗?” 那公主再也忍不了,噗嗤一声痛快笑了出来,美美盯着他,支颐狐疑道:“你平常都爱这么臭美吗?”梁萧一怔,无言以对。 隔了半响,他又想到了一计,遂问:“你既身为本门中人,那逍遥派掌门信物你可知?”银川公主漫不经心的道:“略知一二。”她不说全知,也不说不知,如此含糊,倒教梁萧有些些踌蹉,管他的,只要知道便好,当下极力放松全身,面上挤出丝丝笑容,放低声音道:“你瞧我手上的是甚么?” “是甚么?”那公主皱眉。 梁萧道:“你过来看看不就清楚了么?”银川公主当真听话,应了一声,将头伸进帐内,大致轻瞄一下,恼道:“在哪呀?除了绳结,啥东西也没有?”梁萧慌了,明明感觉指环就套在左手食指上,怎么没有呢?不觉崔道:“你再看仔细些,左手……食指……有没有?” 徒听那公主“哇”的一声惊呼,跟着叫道:“好漂亮的戒指啊!咦,萧郎,你是准备给我求婚用的么?”梁萧一听,险些晕倒。 银川公主毫不客气将戒指取了下来,梁萧察觉,心中暗暗叫苦,怎么能出这种馊主意呢,急叫:“喂,喂,那个不能摘。” “怎么不能摘?”银川公主说这句话时,己经闪回了原处。 梁萧气得满脸通红,见她将戒指捏在手中把玩,十分怜爱之状,忍不住咬咬唇,压下所有的怒气,平心静气道:“还我,那是本派掌门指环,不是甚么求婚戒指。你若是喜欢,改天我给你买一个。” 那公主眼珠滴溜溜一转,瞪得老大,喜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别反悔哦!”梁萧淡淡的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岂能说话不算。”公主点点头,颇是赞许。 梁萧道:“现在可以将戒指还给我了吧?”银川公主撇撇嘴,将戒指藏于身后,眼神闪烁道:“那可不成,万一你反悔了,现在又没有字据甚么的,那时我上哪申诉去。”梁萧无奈,只得说道:“大姊,你到底要怎样?” 银川公主低眉想了想,突然一拍手叫道:“有了,除非你给我立个字据。”梁萧又好笑,又好气:“老子又没欠你钱,立甚么狗屁字据。”那公主委屈道:“你立不立嘛?”摇了摇他,眸中满是乞求之色。 梁萧目光与她一触,突然有一种想要去呵护她的感觉。便在此时,一股冷风穿窗而过,令他打了一个寒颤,心骂:“该死,你在想甚么?不能心软,绝不能心软!”当即别开头,昂首道:“不立!” 银川公主顿时一脸失望,原想只要骗他签下名字就好,字据甚么的无所谓,只要自己加上一点特别的内容,就不怕他无从抵赖了。可惜未曾开口,就已遭拒绝,登时心下一片冰冷,不过她不想放弃。 梁萧见她沉默了,也有些些过意不去,但心又告诉他,别感情用事,当即佯怒道:“公主,你玩够了哦?先是多番戏弄本掌门,如今又将掌门信物抢了去,你该当何罪?还不快快跪下磕头,求我饶恕于你!” 那公主本在自怜自哎之中,听得这话,如何忍得,当即冷笑道:“叫我堂堂西夏国公主向你下跪,亏你这脑子也想得出来。逍遥派掌门好了不起么?本派的规矩,谁的武功高,谁就可以当掌门,你连我一介小女子都打不过,有甚么资格做掌门?” 梁萧听了,不觉语塞,愣了半响才道:“不是,你那……我……我只是一时大意,遭了你的道儿,输了半招,致于让你如此炫耀吗?大不了咱俩再来比过,瞧是你高明还是我窝囊?” 那公主一听,立马来了兴致,抿嘴笑道:“再比,你……还是输!”梁萧也怒了,气道:“小妮子,别瞧不起人,老子让你知道甚么才是输!”这辈子还从来没有一人这么瞧不起他,这一刻他只觉受到威胁了,将心一横,徒觉豪气上涌。 那公主见了,也是微微一惊,觉得他周围仿佛流露出一股不知明的气息,将他整个身子紧紧包裹着。那气息有些强悍,紧密的压迫感,害她胸口一闷,险些窒息。不过就那么一闷,已让她五脏易位,六腑翻腾不已,一丝恶心之感悄漫上咽喉,难耐欲呕。她吸了口气,强抑镇静,笑道:“好,那咱就比划比划,不过得先说说道儿,你输了要嫁给我!” 第三百四十七章 腹绞痛,竟然有了 梁萧闻言,忍不住大怒,骂道:“我呸,甚么玩意?嫁给你?你嫁给我差不多……”突然住嘴,颇觉这话不妥。 那公主笑着说道:“不错,不错!我要嫁给你,这是你说的,输了可别反悔哟!”梁萧又骂:“我……”那公主罢手道:“艾,不许骂脏话!”梁萧这嘴巴张了一半,好好一个呸字生生咽了下去,若他仔细看,不难发觉,其实那公主脸上的笑,有些牵强,并伴有一丝丝的痛苦之色。 他没有心情去思量这些,只道:“不骂便不骂,快些解开我,咱们再痛痛快快的打一架。”银川公主摇了摇头,挪着碎步过去,轻轻巧巧地将困在他身上的蛟王筋给解开了。 梁萧得了自由,立马跳将起来,一扭颈骨,噼啪作响,微笑道:“来吧,小公主,你选甚么兵器?”话说出口才晓得,此处乃银川公主的闺房,哪来甚么兵刃。 那公主却是笑了笑,说道:“咱俩又不是生死搏斗,何须甚么兵器,我就空手与你耍几招玩玩吧。”梁萧啧啧赞道:“好个豪气的丫头,你若生得男儿身,我定与你结拜。”银川公主奇道:“女儿不好吗?你一定没听过巾帼不让须眉的故事吧?” 梁萧道:“哪来诸多废话,看招!”呼的一声,左掌朝她拍去。 明明是他啰嗦在先,现又来怨他,这都甚么人啊,这口气如何认得,见他掌势沉稳,来势汹汹,当即也轻出一掌,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掌势便慢了半拍。 碰的一声,梁萧的掌心打着了那公主的肩头。银川不自觉向后倒退了四五步,梁萧吃了一惊,想道:“这小妮子存心让着我么?”又见她左手紧紧捂着下腹,微觉奇怪,再见她脸色极度扭曲,仿佛忍着极大的痛楚,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忙跑过去,扶着她,小心问:“你不舒服吗?”银川咬着牙,极力点头,几滴汗水瞬间从她额上滑下。 梁萧甚觉过意不去,歉然道:“我把你打疼了,对不对?”那公主又极力咬着下唇,摇摇头,这梁萧就摸不着头脑了,狐疑着问:“那你到底是怎么啦?” 银川双齿慢慢松开下唇,艰难地说道:“我……我的肚子好痛?”梁萧不由得一阵好笑,哂道:“唉,我还当甚么事,真是吓死我也,我只道一掌把你给拍死了!” 银川公主用后肘顶了一下梁萧的胸膛,气怒道:“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快些扶我到床上去啦。”梁萧嬉笑道:“要不我去帮你叫来宫女使唤使唤?”银川公主恼道:“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梁萧努努嘴,说道:“好啦,瞧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勉强为之!”说罢,将手一抄,把她抱在了怀里,向床畔走去。 虽说只有七八步距离,可在那公主的心里,便好像永远那么远一般。她娇美的颊上洋溢着甜蜜和幸福,小脑袋轻轻地靠在这个男人的胸膛,幸福的笑着,似乎也忘记了腹中的疼痛。可惜,美梦永远只是那么的一瞬间,不然怎么会叫做美梦,让那么多的人心心向往呢。 一阵刺痛又将她的思绪拉来了回来,待察觉自己已然躺到了床上。她微微抬头,却看见一张极俊的脸,在笑着望她。 银川非常好奇,问:“你怎么不趁机溜走?” 梁萧的笑容僵住了,片会他拍手大叫:“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小公主,多亏你提醒了我,谢谢哦!那咱们后会无期咯!” 那公主焦急撑起身子,叫:“你别走!”想抓住他的手,哪知一激动,腹下疼痛得更厉害,不得已垂下脑袋强忍着,心中万分的愁苦。 这时,突觉一只温暖的大手贴着她的肩背伸来,银川猛然抬头,见是梁萧,喜道:“你没走呀?”顿时几滴晶莹不争气掉了下来。 梁萧笑道:“老子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况且……”你还生着病,这五个字尚未说出口,看见她脸色苍白得如同一张无力的纸,不觉慌了,摸摸她的脸,又探探她的额头,感觉没烧没烫,只道:“你……你真的只是肚子不舒服而已吗?” 银川看他神色慌张,不像作假,心中甚喜,脸上一红,低声道:“萧郎,你可不可以帮我传御医来?”梁萧道:“好,传御医好!”当下飞奔出屋外,幸好门口还留有守夜的宫娥,他与那人一说,这宫娥立马飞去请御医。 宫里的御医也不是吃素的,效率真快,虽然在夜里,但只一会就来了,来人是个五十岁的老者,身穿一套西夏朝服,一进门便往公主床边走去,行了礼,就不再多话,而是认真给公主把脉。 过不多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高喝:“万岁驾到!”梁萧立马唬了个惊心,寻思:“天啊,要是给他发现老子在公主的闺房,那这下跳进澜沧江也洗不清了。”想找个地方藏起来,但那皇帝比曹*来得还快,根本没机会去躲,便看见他的身影了,梁萧也只能略作参跪,低下脑袋。 孰料那皇帝根本不看他,一进门便直奔银川公主的床畔。梁萧心下一笑,不觉松了口气,又想:“此刻不走,更待何时!”当下慢慢向门口挪步,尽量轻放,不要弄出任何声息。李乾顺快步奔到床边,见女儿面上满是苍白之色,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当即俯下身子,眼里满是爱怜之意,问道:“皇儿,你好些了吗?” 银川见问,欲撑起身子作答,那皇帝阻止道:“你好好躺着,不用多礼!”银川公主谢道:“谢谢父皇关怀,女儿安然!” 李乾顺微微一笑,转向御医,问:“皇儿状况如何?” 那御医连忙躬身道:“回禀圣上,公主只是不小心动了胎气,好在公主功力深厚,护住了胎儿,不然实是凶险之极。”那皇帝点点头,听御医又道:“臣马上回去开一些安胎及安神的药送来。” 李乾顺挥手道:“你去办吧!”那御医临走时,又嘱咐公主孕妇期间应该注意些甚么。 梁萧右脚才跨及门槛,突听那御医说甚么“公主只是不小心动了胎气”,这话一入耳朵,宛如晴天响了一个霹雳,脚生生僵在了半空,却怎么也踏不下去。直到那御医说“借过”撞了他一把,才回转心神,正预备抹油,又听屋内一声暴喝:“那个谁,给朕滚进来!” 第三百四十八章 孩子,你怎么来啦 欲待脚底抹油的梁萧,忽听得崇宗皇帝的怒喝,心下一惊:“我当他没瞧见我哩,原来早已看到啦!”无奈之下,叹口气,慢慢转头四下顾盼,左看看,右瞧瞧,充愣装傻也。 李乾顺怒道:“还看甚么?朕说的就是你。”梁萧依旧扮糊涂,前后瞧瞧,再看看门首,这才用食指指着自己,问:“皇上,您是在叫小民么?”那皇帝哼了一声,公主却是噗嗤一声大笑。 李乾顺脸色一沉,面向女儿说道:“皇儿,这就是那个欺负你的人?”银川公主脸上一红,点头道:“父皇,您不许生气,更不许伤害他。”李乾顺煞然色变,怒道:“父皇怎能不生气,你瞧他一副傻头傻脑的样子,怎么配得上你。朕看算了,还是叫人来把他拖出去砍了,剁成十七八块,也好给你报仇。” 那公主慌了,知道这个父皇向来说一不二,当即撒娇道:“父皇,你杀了他,那我和孩子怎么办?”李乾顺那张布满怒色的脸,破天慌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这好办,前来求亲的佳客之中,不乏青年才俊,总之随便挑一个也比这小子好。” 公主不依道:“父皇,您答应儿臣不难为他的,金口一开,怎么您想收回去不成。”这皇帝也是个一言九鼎之人,说过的话自然不会不算,但要他将女儿嫁给眼前这小子,说实在,的确有几分不乐意。 梁萧站在桌子之旁,听父女二人对话许久,终于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原来是银川公主有了身孕,所以才迫不及待想要招个夫婿回来。 “甚么?怀孕了!”梁萧心叫,“会是谁的呢?”又想:“既然你都有孩子了,干嘛非要嫁我不可?”父亲可是个神圣的职位,他不想尚未经过任何的培训,就去上岗,而且还是个二手货。 李乾顺拗不过女儿,终于妥协了,他转回头,脸色一板,对梁萧道:“你后天,也就是九月初九和公主完婚。”梁萧“啊”的一声,非常诧异,李乾顺没好脸色道:“啊甚么啊,朕的女儿要嫁给你,不知是你几世修来的福份,你小子还敢有意见?朕警告你,婚礼当天不许出任何纰漏,否则,嘿嘿,驸马恐怕要变内侍了。” 梁萧下意识将双腿夹紧,呢喃道:“你想嫁,老子还未必想娶呢?”两人距离颇近,那皇帝耳既不聋,梁萧呢喃的音质虽小,多少听去了些,脸色又变,盯着他道:“你刚刚说甚么?”梁萧心烦已极,觉得皇家的人实在够荒唐,凭甚么一句话就可以定一人的终身,也不问问人家是否愿意。 他自来便不是那种愿意接受别人支配的人,刚才不作声,是念公主身子不适,要多作休息之故。如今事情都到了火烧眉毛的份上,岂能再相容忍,当下前进一步,向帐内抱拳说道:“公主,梁萧真心感激你救了我,但婚姻不是儿戏,我不能以此作为报答。婚姻需要两个真心相爱的人来经营,才会幸福;倘若勉强把两个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只能说,这样的婚姻无疑就是一座坟墓。” 公主摇了摇头,可以想象梁萧说的话她根本听不懂,果听她说:“你这婚姻,甚么相爱的人来经营,甚么婚姻坟墓的,我不是很明白。”梁萧咋舌,是不是自己说得太前卫了。 公主急道:“你别误会,我虽然听不懂,但是我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相信我们在一起,一定很幸福,决不是你说的甚么坟墓。”说了这话,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格外欢愉起来,点点桃花瓣流光溢彩。 梁萧心中一突,自认说得婉转一些,不致伤她自尊,哪知这公主一根筋,认了死理,怎么说也不通,当即不得不狠起了心肠,说道:“公主,很抱歉,后天我不能与你成婚,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我不能辜负她。” 公主一听,脸色确实僵住了,只一瞬,又展出了一丝嫣然,她道:“我不介意,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就行了!”她知道像梁萧这样帅气的男人,有女孩子喜欢他,一点也不觉得稀奇。但是她不知,梁萧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 李乾顺听得梁萧说,他心里已经有了别的女人,不可能娶公主,登时心中便乐开了花,高兴了一会,又觉哪里不对,一拍大腿,这才想到,人家是明目张胆的在拒婚,这不是在嫌弃自己的女儿吗?那他这个皇帝的面子往哪摆,皇家的威严又何在? 本不喜欢二人结合,但他如此欺负人,是可忍孰不可忍,何况他还是堂堂的西夏皇帝,岂容一个外邦的毛头小子在自己的地盘撒野,心中怒起,一把抓过梁萧的胸口,连衣带人将他提了起来,怒道:“说,那个女人是谁?” 梁萧公然不惧,任他将自己身子高提过额头,昂首道:“我没必要告诉你!”那皇帝大怒,狠狠一摔,将他掷出老远。 李乾顺身躯魁梧,彪悍之气外盛,这一掷之力可谓不小,也幸得梁萧功力深厚,在倒出半空之际,适时翻了一个筋斗,消解了不少外力,这才安然落下。李乾顺瞪了他一眼,淡淡道:“小子,难道你为了那个女人,连自己的孩子也不要了吗?” 梁萧大惊:“孩子,甚么孩子?”李乾顺冷冷的道:“想必御医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吧?皇儿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这个他方才有听到,至于两个月倒是头一次听说,便道:“那关我甚么事?” 李乾顺虎目盛威,瞥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对皇儿做了些甚么,你自己明白?朕多番劝她将孩子打掉,她宁死不肯。朕无奈,这才下旨招婿,盼天可怜见,让她能找到你。人是找到了,你却……” 梁萧心神大乱,只想:“公主肚子里的孩子竟是我的,我还只道她和别人……可我们只一次,怎么那么巧呢?”听得那皇帝又说:“后天,你必须和公主成婚,不然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梁萧只觉双耳嗡嗡作响,似有无数的黄蜂在飞舞,疾发一声喊,掉头狂跑出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后天成婚 灵州城地方不大,消息传得倒是快,昨天在第一场比试之中,银川公主当着众人的面将梁萧带走了。众佳客心有不甘,回到酒楼客店,及宾馆后,大肆破口臭骂梁萧。一夜之间,梁萧这个名字传遍了整个灵州。大家都说,他是公主内定了的驸马,人家公主向天下张贴皇榜招婿,就是为了他。还比甚么比,不如回家算了,就算当真比了又能比得过他么? 一时间风云色变,酒楼茶馆无不在谈论此事。这天早上,诸如此类的话,似潮水一般涌进梁景、段正淳等人的耳中,诸人听了,面面相觑,也不知如何是处。尤其是对梁萧情根深种的梁雪、木婉清、静云、王语嫣四女,心怀各忧,不知是否如外间传闻的那般。 木碗亲和静云暗暗窃喜,总算计谋得逞,但笑容背后,更多的是苦涩。他娶了别人,真的能那么开心么?梁雪、王语嫣比较矜持文雅,看着心爱的他,怀中抱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这种心痛,有谁懂?倘若无人在,两人都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梁雪幽幽叹了口气,不管外间传闻如何,她始终相信哥哥,那个男人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而抛弃自己,毁了所有的誓言。哥哥在他心中简直就像一个神,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是她赖以生存下去的勇气。她信他,哪怕将刀挂在她的脖子上,她还是选择信他。 眼见众人脸色难看,她悄悄离座而去。出了门,稍展一下双肩,呼吸新鲜空气,才微微睁开眼睛,便瞥见墙头白影一闪,竟是哥哥从上面跃了下来。 梁雪轻唤一声,那哥哥仿佛听不见,跟着气急败坏冲了过来,经过她的旁边时,这哥哥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梁雪心酸,只见哥哥踢开房门,冲了进去。没错,的确是用踢的。 梁萧心神大乱,一口气跑出皇宫,而此刻天色渐亮。昨夜折腾了一宿,都没时间去睡,精神恍惚,一路奔回宾馆,见大门有官兵把守。倏然想起上次从枯井将王语嫣带回来时,曾翻墙头而进,当下效仿。念到王语嫣又想起了一个麻烦,因此跳落时,对妹妹的呼唤,恍如不闻,直接冲进自己的房间。 孰料一进门,才察觉屋内聚满了人,心恨:“该死,老子的房间那么好待么?每次‘开会’都择其而处。” 他突闯而入,也将众人吓了一大跳,待见是他,始才安心松下口气。木婉清等女子围着他问东问西,都是关于那个银川公主的问题,不是公主看上你了么?你对她是啥意思啦?甚么时候成亲等等诸般。 梁萧被问得实在无法了,当即喝一声:“后天成婚!”他这一喝,并未用上丝毫内力,但听在诸人耳中,仿佛晴天里打了一记响雷,个个都怔住了。 过了好一会,诸人才清醒过来,那梁景问:“儿子,你刚刚说的是真的么?”语气中没有半分喜悦,不像前几天硬迫儿子去招亲时该有的开心,反而多了一层担忧。 梁萧心中虽然并未完全平静,但是父亲的担心他是听出来了,为了不让他*心,只能尽量镇定,调节自己的心情,淡淡一笑,说道:“不错,西夏皇帝要我后天九月初九,务必和公主成婚。” 诸人纳闷:“公主出嫁理应是件大事,这皇帝老儿怎地如此匆忙?”梁萧微一尴尬,只好避而不答。 他向段正淳使了使眼色,那王爷皱眉,不明其理,待要深问清楚,却见梁萧撇下诸人,独自出去了。他再次皱眉,略作沉吟,这才明白儿子是叫自己一个人出去,心下甚喜,起座跟随而去。 梁景料得儿子有话想和生父私谈,微瞥了一眼,也只作不见,与妻子喝起了茶来。 段正淳脚步加快,渐渐的赶上了儿子,脸上慈笑道:“萧儿,你独自找为父出来有何要事?咦,你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梁萧脚下不停,更不曾回头,只道:“出了城再说!”身形一纵,又出了丈外。 那段正淳摇摇头,步子加遽,堪堪落后儿子五十步距离。 城外须叟即至,那段正淳收了内力,才然止下步子,但见梁萧当道负手而立,两旁生长着几株高松,一阵风罢,树上的绿针缓缓催落,恰好有几枚落在梁萧白褶上。他顺手一抄,那绿针有如活物一般,在他上手跳跃不休。 梁萧玩耍了一会,突然手掌一翻,向前推去。嗤嗤几声响,掌心中的松针尽打在一株松干上,根根入木及半。 段正淳鼓掌赞道:“萧儿,你的内力越来越见淳厚了!” 梁萧回过身,脸上微微一笑,说道:“孩儿谢谢爹爹赞赏!” 段正淳一听,虎躯猛地一震,颤声道:“你……你刚刚叫我甚么?” 梁萧道:“爹啊,你本来就是我爹,我不叫你爹爹,那该叫甚么?”段正淳嘴角抽搐,神情激动已极,他不敢相信,这一声“爹”,自从知道梁萧是他的儿子之后,他盼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甚至有时盼到心都凉了,仍然盼不来。 今天不知道这臭小子是不是中邪了,居然叫他“爹!”,害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生怕这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儿子唤的爹还是别人,着然无措了一阵,小心问:“儿子,你今天没吃错药吧?” 梁萧好笑道:“我很好,挺正常的。”那王爷才信是真,奔过去,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 段正淳眼眶儿一红,说道:“儿子,你不怨爹,不怪爹,不恨爹了吗?” 梁萧摇摇头,其实他心里早就不恨了。若说恨,那将来银川公主的小孩,会不会也像自己恨段正淳那般恨自己?他不知道,更加不敢去想象。 两人抱了一会,叙叙亲情,又分开了。 梁萧道:“爹爹,您答应孩儿一件事好吗?”那段正淳微笑道:“好,只要是你说的,爹都答应你!”梁萧吸了口气,缓缓说道:“爹爹,你马上带所有的人离开西夏,可以吗?”他这里说的所有人,是指梁景等。 段正淳一怔,不解问:“为甚么?”心中隐隐想到,又说:“是不是西夏公主又给你出了甚么难题?”梁萧顿足道:“没有,没有!”段正淳不信:“说实话?”梁萧大吐了口气,拗不过这位新认的父亲,只好妥协了,老实说道:“公主有了我的小孩!” 第三百五十章 爱情与责任 形貌威武的段正淳,听得儿子那句话,也不由虎躯一震,双眼睁得老大。蓦然,“啊啊”的几声惊呼自两人身后而来。 梁萧略作扭头,只见一丛枯草后站起十数个人来,一眼看去,个个认识,竟是梁景夫妇,妹妹梁雪,曾经相爱过的木婉清,未婚妻诸葛静云,如今情悸深系的王语嫣,书呆子段誉,俏皮活泼的钟灵,结拜兄弟兼同父异母的弟弟刘进,及大理三公四护卫,灵鹫宫四女,不知这些人何时到了此间,他竟然一点也不觉。 梁景憋了很久,终于问:“萧儿,你说的可是实话?”梁萧点点头,无奈将自己如何被丁春秋盯上,打斗之时中了他最无耻不要脸的逍遥散“牡丹花下死”,后来又如何蒙西夏公主“舍身”相救等等诸多情由一并与众说了。 众人听完,除了匪夷所思之外,男人无不磋叹,而与梁萧有关的几位女子,也个个泪涌双目。王语嫣更是泣不成声,掩袖发足向林中奔去。段誉呆了呆,对梁萧恨一声,追她而去。钟灵焦急,叫:“段大哥,你上哪去?”段誉不睬,只顾前奔,钟灵莫奈何,也发足去追。 梁萧愣了片会疾呼:“语嫣,誉哥……”但二人去意已决,只当不见,转瞬消失在了重重密林之中。 他心中甚为难受,突听那木婉清质问:“你方才叫她甚么?”指的是王语嫣。梁萧不解:“你是说王姑娘吗?”木婉清又爱又恨,怒哼一声,掉头便走。 梁萧急叫:“婉妹,你这是干嘛?”木婉清不答,突然飕的一声,反手向他射来一箭。 梁萧耳听响动,看见箭头在日光下闪闪刺目,当即脑袋一歪,那箭自他肩上掠过,哆的一声,整个箭头深嵌入一株松树上。足见她这一袖箭之力有多狠,盛怒之下,管你哥哥或是郎君。与此同时,诸葛静云无声无息也离开了众人,李柔娇声呼叫:“云儿,云儿,你到哪去?”静云不理,李柔越是叫唤,她奔得越快。 眼见自己所愧疚之人,一个个离己而去,心中突觉一阵惘然。微见胸前白衣一湿,惊慌,原来是自己的眼泪。目光不觉向段正淳望去,这父亲心领神会,当下招招手,吩咐三公四护卫,叫他们前往方才几人所走的方向追去,七人领命,朱丹臣、巴天石去追段誉三人,古笃诚、傅思归前往木婉清的方向,诸葛静云则由二公代劳。 那褚万里说甚么也不肯离去,大道理一箩筐,说甚么不能扔下王爷一人,王爷身负国家社稷重任,不可有丝毫闪失。段正淳辩他不过,又念其一片忠诚,不忍苛责,也就随他了。 再见原本欢喜来西夏的一伙人,如今只剩这么几个,一袭悲寂之感悄弥梁萧心头,他重重叹了口气,一转身,却见妹妹泪流满面。这一刻,好像整颗心都碎了。 梁雪拭了拭眼泪,展颜道:“哥,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见妹妹苍白的脸上,几滴泪痕未干,强颜的欢笑,心又是一痛,真的不忍心说:“我……我……”梁雪吸了吸鼻头,悄然转身,面向大家说道:“爹娘,段叔叔,可不可以让我和哥哥单独谈谈?”诸人互望一眼,均点点头,个个悄声往回城的方向而退。 见诸人已经走远,梁雪笑了笑,说道:“哥,恭喜你,想不到你快要当爹了……”忽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樱唇,那人凄然道:“你别再说,你再说,我就不配做人了。” 梁雪轻轻握住他的手,将它慢慢移开:“这纯属一个意外,不是吗?”梁萧道:“虽然只是一个意外,但我……”这回换妹妹捂住他的嘴吧了,梁雪摇摇头:“你别说,我都懂,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梁萧张大了嘴巴:“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些甚么?”梁雪俏丽的脸上忽现一丝苦笑:“你我二人从小一块长大,哥的心事又如何瞒得了我?公主是个不错的女孩,你要好好珍惜她?” “不,我不要!”梁萧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在她耳边碎碎呢喃:“哥这辈子只要你,只要你……”梁雪胸中一酸,几滴晶莹不争气地坠落脸颊。 隔了半响,梁雪才道:“哥,无论是意外,还是其他甚么?做了就该扛起应有的责任。你一向不是讨厌不负责任的人么?像段叔叔当年对不起你母亲,你可以恨他那么久,连一声爹也不肯叫。倘若你们的孩子也像……”突然间她的嘴巴仿佛像被甚么东西封住了,梁雪瞪眼,见哥哥的厚唇吻上了自己,她登时惊慌失措,下意识想要把他推开,可对面的男人力大无比,她又如何撼得动分毫,试了几次无果后,自己的身躯也开始慢慢转向软化。 过了好久,梁萧才将妹妹放开,脑袋降低,只是眼中蕴瞒了泪水,点点滴滴落将下来,轻轻碎语:“以后咱俩该怎么办?没有你,我的日子该怎么过,没有我,你又会如何……”他不知道,梁雪也不知道。 两人又沉浸了一会,梁雪嘴唇动了动,强笑道:“哥,我没事的,顶多以后家里多了一个人,我又不是看不到你……看不到……”话说到这里,嗓音哽咽了,再也说不下去。 梁萧再次将她拥入了怀里,至此,那梁雪才哭出声来。他实在不愿看妹妹如此痛苦,当即狠狠咬了咬牙,不禁将心一横,一句一字道:“妹妹,不如我们私奔吧?甚么狗屁责任,老子不管了!” 徒听拍的一声清脆,这哥哥的脸上重重印了一记,听那妹妹骂道:“哥,我看错你了!”说罢,转身就走。 梁萧呆了呆,又疾呼而追。 一行人回到灵州城内,果然那些比试统统取消了。梁萧略作梳洗一下,整理心情,去皇宫面圣,告诉西夏皇帝,后天九月初九,愿意和公主成婚。这皇帝傻了眼,他几曾盼着梁萧逃婚,好找个借口把他给咔嚓了,孰想这小子不笨。 皇帝无奈,只得应承后天完婚,银川公主知道后倒是欢喜无限,留梁萧在宫中多作逗留,商量婚礼事宜。 等梁萧从皇宫回来,已是子夜时分,今日被那刁蛮公主缠了一天,实在烦得要命。好不容易回到宾馆,原以为可以睡个安稳觉,哪知时来不转,那些人不曾睡觉,又聚在他房中。 第三百五十一章 成亲 走进东廊外,见屋内烛光浊昏,当即推开门板,早是诸人安排妥当,等他回来。梁萧一见之下,唯有微微苦笑,听得父亲梁景正色道:“萧儿,你决定了么?”这梁萧微向梁雪睨去一眼,点点头:“决定了!”又转向父亲梁景,说道:“爹爹,你们先回中原,好吗?” 梁景道:“哟,长大了,翅膀硬了,要成亲也不许老子参加?”梁萧急了,慌道:“不是,不是!”心想:“倘或是和妹妹成亲,我巴不得您老在。但如今,新郎依旧,新娘却换了别个?” 梁景一听,老脸立马现出不愉之色:“不是?那你瞎叫甚么?下逐客令吗?你丫就算记恨老子,那你亲爹呢?”梁萧不敢再说,怕说得越多越不能控制情绪,当下偷偷望了一眼段正淳,盼他理解,又挪步到床边,一头栽了下去,他身心俱疲,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其他的就眼不见,耳不闻。 不想一觉睡到大天亮,迷迷糊糊之中,忽闻得有丝竹悦耳的吹打之声飘来,跟着听刘进的声音在耳根叫唤:“萧哥,该起床啦,人家可是来迎亲了。”梁萧恍恍惚惚打了个哈欠,问道:“甚么丫,那么早烦死……啊,你说甚么?”双目徒睁,狠狠抓向他胸膛。 刘进胆儿稍怯,被萧哥的突如下手唬了个惊心,一字一顿道:“公主的人来迎亲了。”梁萧又好笑,又好气,他只听说过男方去女方家里迎亲,哪有女方来男……哟,这个刁难的公主当真要老子嫁给她啊?一言念此,当即蹦下床来,迅速拿起一旁的礼服,胡乱套在身上,略作整束,然后奔出门去。 过不多时,宾馆门外人马杂沓,依稀听见吹打之声。梁景和段正淳迎了出去,原来是公主派的礼部陶尚书率领人员,前来迎接梁萧,进往皇宫完婚。宾馆内尚有一半未走的佳客,听了这一则消息,除了羡慕,外带几分嫉妒,但公主只有一个,谁叫他们无缘呢?也唯有认命一途,纷纷过来祝贺。 梁萧强颜欢笑,一一回礼,但慕容复等人却是不见了,心想:“兴许昨晚趁天黑走了罢?”也不多去在意。 众人原先相识,客套了几句,都入了皇宫。 一路走来,只见家家张灯,户户结彩,百姓融汇在一片欢欣笑语之中。皇帝嫁女儿,果然气派非凡。梁萧偶尔仰望,只见长空孤云,游浮飘然;也偶尔回头,向妹妹望去一眼,见她容颜清瘦,不想才几天时间,她已然这般悲凉,那往后的日子,他不敢想象。 瞧她这样,真想跳下马去,不顾一切牵过她的手,一起浪迹天涯。但是他不能,这些话昨天已经说过,妹妹狠狠骂了他一顿,似乎如今还在生着气。行进宫门,可以感觉,这座宫墙里,亦是一片欢愉。 婚礼很隆重,夜晚在公主的青凤阁举行。这公主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喔,是服饰,新娘盖着头哩,瞧不真切。皇帝端坐上位,旁有皇亲贵胄,文武大臣分站着,都是一脸的喜庆,见新郎官进来,个个堆欢说:“恭喜!”“祝贺!”“早生贵子!”梁萧脸上僵笑着奉承。 终于到交拜天地了,不曾想这个西夏国,规矩还真多,比中原的婚礼还麻烦,这个正宫娘娘要跪一跪,那个西宫的、妃嫔的也要跪上一跪,这一联串跪将下来,梁萧的膝盖也险些儿肿了。说甚么公主是千金之躯可以免跪,也不知是不是这皇帝老儿看他不顺眼,故意想出来的整人法子。 他本想提议拜高堂时,可以让段正淳、梁景和李柔坐在高堂位置上,后来想想干脆算了,反正这门亲事他也不大乐意,有或没有都无所谓。 拜过天地,新娘直接送入了洞房。御花园摆有喜宴,供佳客饮用。梁萧不急着进去,四下逛逛,却被众大臣拉扯住,要敬他酒。梁萧万分出于无奈,好,喝就喝,一醉解千愁。 哪知这些人敬完一批,又来一批,上至皇亲国戚,下至文丞武将,甚至宫娥宫监。梁萧越喝越觉不对,这些人仿佛事先都安排好了,源源不断,怎么喝也喝不完。当即趁着高举酒杯饮酒之际,眯着醉眼,四下打量,果见那赫连铁树到处忙活,给人敬酒,游说众人给新郎官敬上一杯,他堂堂大将军之位,只教说上一句话,有谁敢违背,自然被他搭上话之人,不管本意如何,自愿还是不愿,都来敬酒了,梁萧这里也就自然而然的络绎不绝。 他微微一笑,饮尽杯中酒,来者不拒。好在他近派功力进展如斯,尤其是吸收了吐蕃国国师鸠摩智的内力后,更是了得。区区水酒,自不在话下,想要灌醉他,门都没有。但皇宫中人数何止千百,照这般速度饮将下去,就算他千杯不醉,肚子也是承受不了。 随便应付了几个前来敬酒的大官,笑说道:“小弟今天喝高了,实在不能再喝,诸位请随意,随意就好!”刚想走,那礼部陶尚书一把拽过他,叫:“咦,驸马爷,下官不曾敬酒,你怎就走了呢?” 梁萧回眸,见是他,故意装出醉眼叫道:“喔,是老刘啊……”那尚书不愉:“驸马爷,您可是瞧清楚了,下官姓陶,不姓刘!”梁萧恍然道:“哦,‘性套’,对不住,对不住,你瞧我喝的,一沾酒吧,人就迷糊了,请你多担待、担待!” 陶尚书笑道:“好说,好说,以后请驸马爷多……”梁萧疾抢过他手中的那杯酒,灌进了此人嘴里,那尚书大怒,却见梁萧拍拍他肩膀,微笑道:“不消说,不消说,一切尽在此杯中!”脸上的笑容若有深意。 这尚书一怔,随即会意,顷刻便将他灌自己烈酒这档事给忘了。 段正淳、梁景等在一旁应付前来敬酒的客人,二老关心儿子,偶尔看看,眼见儿子被这群人险些灌醉趴下,爱子心切,正想过去解围。忽见儿子技高一筹,反将酒往对方嘴里灌去,二老一相视,都不觉好笑,均想:“放眼天下,有谁能从此子身上讨得丝毫便宜?”若不是有多人在场,真想放声大笑。 梁景忽道:“王爷,不好!”段正淳问:“景兄,怎么啦?”梁景鼻头高挑了挑道:“你瞧,那边!”那王爷顺他目光看去,果见一批批的王公大臣又再蜂拥地向梁萧敬酒,他皱眉:“这个赫连将军究竟作甚?” 第三百五十二章 饮酒 二老互望一眼,都是同一般心思,均想过去解围。两人步子才动,却被一旁酒席边上悠哉悠哉坐着饮酒的李柔给叫住了,那梁景回头,听妻子道:“两位莫心慌,萧儿是谁?这几个酒囊饭袋喝得醉他么?你们也不想想,他今个不痛快,他要是不想喝,谁威胁得了他?你们这么一去,反而惹他怪了。他要是不发泄发泄,准会憋出病来。” 段正淳拱手问:“那依夫人之见,如今该当如何?”李柔的玉手若有意,若无意地把玩着酒杯,凑近唇边,慢慢品了一小口,绝俗的脸上,轻轻展出一丝笑意,说道:“他醉他的,咱们喝咱们的,等着瞧好戏,岂非更好?” 段正淳一怔,又不觉与梁景对了一眼,二老面面相觑,均不知李柔所说的“好戏”是指……两人没计奈何,只得乖乖坐下,双双喝闷酒,但儿子那边的状况,无一刻不在注意。 眼见文武众官去而复上,梁萧的眉毛也是微微一皱,思忖:“这个将军,不玩死我,似乎不罢休?哼哼,老子岂是那么容易糊弄滴!”偷偷瞄了一眼赫连铁树如今具体所在的位置,心下有了计较,一面与众官客套陪酒,步子却在轻轻挪动,找准空隙。 过不多时,终于找准了一个时机,和一名文官碰了碰杯,待饮之际,嘴角一挑,瞬间转移,等那大人愣了愣神,一幌眼,梁萧已身在赫连铁树一旁。他嘴角挂笑,轻轻拍了拍赫连将军的后肩,说道:“哇,想不到赫连将军如此给在下面子,平时我想请诸位大人喝一杯,也是找不到门路,今天难得您慷慨遂了我这个小小的心愿,我岂能不请将军饮一盅呢?” 梁萧突然在他耳边说话,着实让赫连铁树吃了一惊,只道这个小孩子尚被文武官员,及皇亲贵胄给绊住了,怎料他来得如此突兀,一点声息也无。方才梁萧的“凌波微步”的确骇然惊人,连一直注意着他的段正淳也只见一阵风逝过,跟着梁萧就立在赫连铁树那里了,而梁景根本甚么也没看见。 赫连铁树一惊之后,镇静下来,微笑道:“小老弟,客气了,以后共事……”梁萧罢手打断:“以后的事有谁知道,今朝有酒且今朝醉,不谈其他,只谈杜康。来,将军,我敬您一杯!”说罢,急将那将军手上的空杯斟满,又道:“先干为敬!”梁萧仰头酒到杯干。 这将军瞧他一眼吃了,梁萧又把他杯子斟满,说道:“我敬您,再干!”将军皱眉,瞧不准梁萧的心思,急道:“小老弟,今天是您大喜之日,应该是我敬你才对!”却是不喝。 梁萧心中一动,说道:“既是我大喜之日,如此小杯小饮岂能尽兴!”叫左右:“来啊,换大杯!”他此刻是西夏驸马爷,这么一吆喝,那些宫娥宫监自然得听从。 须叟这边桌上便摆了七八个大海碗,梁萧亲自逐个倒满,旋即捧起一碗,送到那将军面前,说道:“将军请!”赫连铁树眉头大皱,却是不接,梁萧可不乐意了,颇怪道:“怎么?将军,你的面子给完了,转眼就不认人啦?”赫连铁树脸上一怒,众佳客也察觉到了这边不对,纷纷聚拢过来。 梁萧努了努嘴,笑道:“喔,我知道了!在下都不喝,将军怎么会喝呢?”说着将那碗酒送回来,碗口凑近唇边,仰头咕噜一声,水酒全下了肚去。喝完不忘了“啊”的一声享受酒中的辛辣滋味,顺便将碗倒过来,一滴酒也不曾滴下。 旁观的佳客瞧了,忍不住欢声喝彩,这一大碗酒少说也有半来斤,此人居然一口气将他喝完,而且脸不红,眼不涣散,可见酒量不一般。赫连铁树更是暗暗心惊,先前他鼓动那么多人去灌醉他,其目的除了报仇外,更重要的是公主喜欢此人,他心不甘。 分神间,徒听梁萧叫道:“赫连将军,该你啦!”赫连铁树脸上一僵,方才他已和众人对饮了不少,时下还略有醉意,倘若这一大碗下去,就算当场不倒,也是醉态可掬,如此有损他将军威严的事情,又岂肯当众去做,当即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众人顿然一片唏嘘,不过很快又不敢发声了,毕竟人家在西夏国可是手握重兵的将军,哪个敢开罪,除非他嫌命长。 梁萧慢慢将身凑近他,耳语道:“小子,你怕啦?”赫连铁树顿然大怒,敢直呼他“小子”,当真活得不耐,但一瞧众人神色,旋即又冷静下来,放低声音道:“你的为何害我?”梁萧像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低声笑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怎地老人痴呆了呢?这话正是我要问你的。” 赫连铁树一怔,蓦然想起,自己是很恨此人。隔了半响,那将军也不隐瞒,直说道:“公主是我的!”说了这句,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这回换梁萧怔住了,如此回答,他的确没有想过,心下又笑了,说道:“原来你偷偷喜欢公主呀?”他在“偷偷”二字上特别加重了语气,教人听来格外有压力。 赫连铁树狠狠瞪了他一眼,不知该说些甚么?梁萧又好笑,心想:“你早说嘛,那刁蛮公主,谁爱谁娶去!”知道这话不能直接跟他说,不然他一定跟你急,微一沉吟,又回归刚才的话题,他气尚未消哩,便道:“跟我比酒,你若喝赢了我,公主便是你的,怎样?” 那将军突然眼睛大亮,叫道:“此话当真!”赫连铁树中气十足,声音更见高昂,一激动之下,忘了压抑嗓音,此话一出,举座皆闻。众人莫名其妙,摸不着半丝头脑。这将军一脸窘态,梁萧笑了笑,说道:“梁萧一向不虚言,你喝倒了我再说。”赫连铁树正色道:“好,我跟你比!”话落,大手硬硬端起面前一碗烈酒,凑嘴便喝了起来。 梁萧心赞:“是个硬汉!”右手一抄,也取过一碗,侧脸瞪着那将军喝了,又取来一碗也吃了,这才见那将军把第一碗酒喝完,脸上立马现出一抹酡红,眼睛尚有几分迷糊,众人又是彩声如雷。梁萧嘴角微微上挑,接着再喝。 第三百五十三章 心醉,几欲成醉 星乱移影印栏杆,薄烟笼庭阙,醇酒香四溢,光摇幌人眩,几欲痴人迷。青凤阁御园牌楼下有一块大石,东临荷塘,西面喜宴,梁雪一人独坐其上,垂头落泪。眼见心爱之人与别的女子成亲,心中酸楚诸多难言,几次三番催哥哥对公主好点,负起该负的责任,但自己呢?谁又来对她好? 遥望星空,只觉一丝苍茫一直延伸到深苍,星光淡洒皇城内外,四处一片喜气欢色,晚风轻送,其中夹着众人的斗酒之声传来,更觉秋夜漫长,景色肃穆凄凉,偶听夜雁悲鸣,与此同感,不免潸然泪下。 见得新人白首,又念昔日恩爱,闻得心儿声声诉,往日点点滴滴悄漫心头:“如果爱上你也算是一种错,我深信这会是生命中最美丽的错,我情愿错一辈子……” “看著微笑的你,突然发现,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学会依赖……” 顿觉哥哥那一句:“没有杯子,酒是寂寞的;没有你,我是孤独的!”她又何曾不是,没有你,她是不开心的,因为只有你知我的情绪也只有你能带给我情绪。 尽管往昔有多么的美好,而今一切已经物事人非。也许这一刻,只有眼泪还可以安慰。她静静的垂着首,任凭泪水浸湿了衣裳。 不知过了多久,耳朵隐隐听得有鞋踏之声向自己靠近,她此时心神意乱,尽管听到,也不想*思去理会是谁?徒觉肩上微微一颤,似乎有人将手搭在了上面。若换平时她一定生气将那只猪手弹开,但此刻就想一直心碎下去,最好不要见到明天的太阳。 过了片会,似乎那人忍不下去了,终于开口说话:“梁妹妹,你别哭了,好吗?你一哭,我的心……就……就跟着碎了。”语音温柔,未脱稚气,竟是刘进。 梁雪本想不理,但听他说得揪心,这才微微抬头。那刘进一慌神,急将手缩了回来,脸上一红,见梁妹妹早已哭得与个泪人相似,看了心中一痛,安慰道:“萧哥娶公主也是你开口,他……他才去,你就别……别伤心了。他心里一直有你!”最后一句,声音说得很低。 梁雪哇的一声,突然扑进那刘进的怀里,痛哭了起来。刘进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是高兴,或是难过,双臂张得老大,话也不知该如何去说,心有如鹿撞,只任梁雪随意。 过了好一会,那梁雪心情才稍微好些,惊觉自己搂着进哥哥,顿时脸羞通红,疾离了他怀里,抹了抹眼睛,低声道:“对不起,又累了你了。”刘进急道:“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突然一怔,他在说甚么,怎地语无伦次? 梁雪“啊”的一声,凤目紧紧瞪着他,刘进知道她准是误会了,连连解释:“我的意思是,只要你需要肩膀靠,我的随时都可以借给你。”梁雪听了,始才松了口气,她心思慎密,人也聪慧,怎么不明白进哥哥对己的一片心意呢?但她的心早就给了哥哥,对刘进注定是要辜负的了,心忖:“别再让进哥哥误会才好,他好不容易才放下对自己的感情,别哥哥一成亲,他的痴情又苏醒了。” 思忖间,频频听得西面传来一阵阵的雷掌之声,那梁雪蹙眉:“他们在玩甚么,怎地如此开心?”刘进微笑道:“哦,你不知道么?萧哥在和赫连将军斗酒哩。” “斗酒?”梁雪既狐疑又觉好笑,“这将军铁定是输了。” 刘进奇道:“你怎么知道?”他过来时,那赫连将军的确喝到趴下,但萧哥依旧神采飞扬。 梁雪笑道:“那还用想么?哥哥的六脉神剑例无虚发,除了萧大哥,哪个喝得赢他?”刘进想想,此言颇是在理,回想在松鹤楼上初遇萧峰,萧哥以六脉神剑与他斗酒,的确如此。 梁雪又道:“好啦,我们出来良久,以免爹娘挂心,这就过去吧!”刘进自然说好,当先开路,请她先行。梁雪又念到一事,心想:“我哭了好长一段时间,想必眼睛已经红肿,若然给哥哥瞧见,他一定更觉心愧。不行,我不能让他担心。”便道:“进哥哥,你先过去,我等一会就来。”刘进微微瞧了她一眼,也不说甚么,只因梁妹妹的话,他永远也不会违背,深深地叹息一声走了。 荷塘蓄水漆黑一片,无法临影而照,更无法整理素装,只觉眼睛有如水蜜桃一般肿大,真不知如何是处。烦恼间,忽见小径上晃悠悠行来一个人,大老远就闻得一股浓郁的酒味,中人欲呕。瞧身形,好生眼熟,待近一些,才恍然,是哥哥。 回头瞧瞧,心中只叫:“糟糕,糟糕!此地是通往新房必经之地,哥哥见了我,怎么是好?”一时间心乱如麻,既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又想看看他,或许听听他的声音。一时打不定主意,步子始终不走。 蓦然,肩上一烫,梁雪倏然回头,却见哥哥醉眼有几分迷离,脸上含笑,深情的瞧着自己。她脸上一红,忙甩开哥哥的大手,微恼道:“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怎么喝如此多的酒呢?”梁萧冷笑一声,既嘲且讽:“今天算是哥的好日子么?” 梁雪一呆,隔了半响,才道:“洞房花烛夜……”梁萧将妹妹的双肩缓缓扳过来,柔声道:“要洞房花烛,也是哥和你。”梁雪心中一酸,眼泪又堕了下来。 梁萧心疼以及,把她搂往怀里,轻轻爱怜:“不管未来如何,你都别离开我,好吗?”梁雪眼泪一顿,又扑簌簌落将下来,泣声道:“只要你不厌我,不烦我。哪怕我死了,我的魂也跟随着你。”梁萧以手轻轻封住她的嘴巴:“以后千万不要轻易言死,我们的路还很长,要彼此珍惜。”梁雪点点头,梁萧再也忍不住,往那口樱唇轻轻吻了下去。 梁雪顿觉一道电流袭体而来,外加几分酥软,脑袋昏昏沉沉的,只觉哥哥的气息很热、很醉人,猛然惊醒:“是酒!”徒的睁眼,只见南面那扇门咿呀而开,一位身着喜服的少女依约走了出来,一脸清秀之气。 蓦然,她似乎也瞧见了这一幕,眼睛惊得呆了。梁雪拼命推开哥哥,想告诉他有人来了,但梁萧不理,只顾忘情的深吻,哪怕一点滴也不愿错过。 第三百五十四章 怎么,你不愿意 烛光齐辉,檀香燃炉,床盈窗内绣缠彩结,满室中,香喷金绕,极是华美;摆列着黑油垒木桌,垒木桌上,有红烛燃烧,一旁丝盘中,盛花生红枣诸果;半壶陈酿,两只夜光杯,紧凑其间。那公主悄坐榻上,几近三五光景,仍未见新郎入内掀起盖头。心中万分焦急,惶恐他又要反悔。 胸腹按耐不得,当下自掀了盖头,移步去开门,跻身出去。未想映入眼帘的竟是,自己的新郎正与别的女子,亲吻拥抱。乍见之下,这一气如何了得,几欲恼翻了五脏,气炸了肺腑,步子一个踉跄后退,幸得门板相扶,呼吸急促,厉叱一声:“姓梁的,你对得住我吗?” 他兄妹两个,激情痴醉,早是那般荡气回肠,尽管妹妹如何捣捶兄长胸肩,那哥哥只当不见,如今突闻公主厉言,不觉虎躯一震,猛然睁眼,回过头来,急将妹妹护在身后,微瞥了一眼公主,淡淡道:“是你啊,你不在房内好好待着,出来作甚?” 那公主一听新郎如此冷淡的言语,顿觉心下一片沁凉,直透至骨髓,眼眶一湿,委屈道:“你,你就这般待我么?”嘴唇轻颤,眼泪不觉顺腮滑落。 梁萧道:“我如何待你……”梁雪连忙拉扯哥哥的后背,低声道:“哥,你别这样,她可是你的妻子。” “她可是你的妻子”这句话一入梁萧的耳朵,他身躯又是一震:“是啊,公主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了,我二人已经成了亲。”尽管他有那多的不愿,但不能伤她,转念又想:“她肚子里还有个小的呢?更不可让她动气。”言念于此,小声低头道:“妹妹,你先回去,这儿有哥处理。” 梁雪颇是担心:“但是……”梁萧断然道:“没有但是,你信哥!”她信,她一直都信,当下不再多说甚么,深深瞧了他一眼,辄西而去。 那公主其实五内俱焚,只恨得牙齿格格作响,狠狠瞪着他。梁萧深吸了口气,举步过去,把公主搀起来,扶着她,往屋内走。你看他做出那般绅士风度,万分洒脱,岂知公主一腔子恼怒。 梁萧搀着公主,行近床畔道:“公主,你今怀有身孕,不宜动肝火,这样恐伤了孩子。夜已深沉,你早早作歇吧。”银川心中大怒,千等万等,就想等他如何解释方才之事,不料他竟是要自己不可动肝火,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右袖一掀,起了一掌,狠狠向他拍去。 这回梁萧可是学聪明了,知道她不肯罢休,事先有了提防,见她掌来,当即横手一抓,旋即便抓实了,微笑道:“娘子,这你可就不对了,谋杀亲夫,难道你想守活寡不成?”银川脸上一红,但听他这一声“娘子”,气不觉消了一半,待听“谋杀亲夫”四字,脸上更是染了一层火辣辣之色,恼道:“谁谋杀亲夫了,我顶多让你缺胳膊断腿,决计不让你死。” 梁萧冷笑道:“哟哟哟,小妮子心肠挺狠,老子缺胳膊断腿了,那我以后怎么生活?”银川拍胸膛道:“你放心,只要你没死,本公主照你,养你一辈子!”梁萧又笑:“我一个大老爷们,何须你照,何须你养?他日传出江湖,我‘中逍遥’的面子往哪搁?”见她似乎忘却了刚才之事,心下甚喜,又道:“好啦,我困了,睡觉罢!”碰的一声,倒在了那张新床上。 银川眉头一皱,只觉鼻端隐隐闻得一股中人欲呕的酒香,她如今在孕期,尤其反胃,先前在气头上,未曾注意,这时静下心来,始才隐隐有所感,急捂住嘴巴,几欲吐将出来。过了好一会,方始稍定,看见新郎在床上呼呼大睡,一身酒臭味,极是难闻。 当即以手指头掐了掐他腰际,尚不见醒转,又再用力,那梁萧才“啊哟”一声跳起,迷着醉眼说道:“趁着老子熟睡来偷袭,算不得侠女。” 银川骂道:“我呸,谁要当侠女,哪个爱偷袭你了。说,臭熏熏的,哪来诸多酒气?”一面说,一面捏着鼻子。 梁萧冷笑一声,脱口道:“这还不都是你那老相好给害了,酒量不行,尽想找人灌醉我。呔呔,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是谁?小小计谋,岂能得逞。” 公主听了,心下一惊,又骂:“我呸,我哪来甚么相好……”脑袋灵光一闪,倏尔想起一事,叫:“等会……相好是吧?”脸上诡异一笑,慢慢欺近梁萧,提着他胸前衣襟,叱道:“说,刚刚那姑娘是谁?你不提醒,我倒给忘了!” 梁萧不觉背后冷汗直冒,暗恨自己,怎么凭地多嘴,赔笑道:“瞎说,哪有甚么姑娘,这里除了你我,难道还有别个么?哦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金屋藏娇’?”那公主气急,猛地胃里又一阵反酸,几欲呕吐,不及理会梁雪之事,顺手一拉,将他提离了新床,往一旁扔去。 幸得梁萧轻身功夫不错,未待落地,他一翻身,便悄然站定,耳听公主气道:“脏兮兮的,臭死了,赶快去洗澡,惹我儿子不开心,有你好看!”说罢,拳头握得紧紧的朝空对着他。 梁萧又好笑,又好气,你道他不爱干净吗?只是如今夜已接子时,大多人都睡了,总不能叫他跑到御膳房去洗澡罢?如此这般一说,那公主也是理解,她点了点头,说道:“你不能睡床上,熏臭了我的儿子,我跟你急。” 梁萧心想:“你怎地笃定是儿子,倘或是女儿呢?”便道:“好好,我出去睡!”又嘀咕:“要和我睡,我还不想睡哩!” 不想刚走几步,那公主又叫:“等会!”梁萧既不转身,也不回头:“我说大姊,你又想怎样?”公主招手:“你回来,不能出去!” 梁萧忍无可忍,不让他在屋里睡,也不让他在外面睡,这个女人她到底想怎样?终于回头:“为何?”公主不耐:“嗨,你想啊,今天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让新郎官睡屋外,倘或明早教人得知了,我还有面子吗?” “甚么?”梁萧惊讶,“为了满足你的面子,今晚不让老子睡觉?” 银川摇了摇头:“不是!”稍作支颐沉思,又道:“劳烦你将就一晚,且先打个地铺吧!” 梁萧更惊:“牛牛你个乌鸦,居然让老子睡地板?” 那公主凝视他半响,才道:“怎么,你不乐意?” 第三百五十五章 夜深浓,东曦既上 成亲头一夜便这么整他,那往后还有好日子吗?他不知道,更不敢去想。反正他也不想和公主睡在一起,地铺就地铺吧?稍作整理,却见幔帘顶端系有根绳子,心中一动,当即跃身其上,将它扯了下来,略莫掂量,差不多有十五公尺长。 遂将两头绑在了房内两根较近的柱子上,中间这么一段距离,只见绳子拉成了一条直线,公主瞧着好奇,问:“你这玩的甚么把戏?”梁萧微微一笑:“睡觉!”旋即飞身上去,躺在了绳子之上,当真稳如泰山。 公主更觉有趣,兴奋道:“喂,萧郎,你下来,让我上去试试?”梁萧连忙合眼,只当不闻,这公主又叫了几遍,见他不答应,心中颇恼,一把抓过梁萧的胸口,喝道:“给我下来!”那梁萧暗运内力,依旧纹丝不动。 银川公主不能将他拽下来,心下也是微微一惊,但是她不信,当即小手慢慢往他下身探去,梁萧一惊,徒的睁眼,抓住了她的手,质问道:“你想干嘛?”银川公主嘻嘻一声,笑道:“不干嘛,就想你下来。” 梁萧微咦了一声,说道:“你不嫌我酒臭啦,也不怕熏坏你儿子?”这公主时才忆起,小手奋力脱出梁萧的掌心,后退了数步。 梁萧心道:“你既如此怕我喝酒,为何非要嫁我不可哩?”摇了摇头,他不知这是孕妇的敏感时期。 公主薄唇轻咬,梁萧见了,不由得好笑,又道:“好啦,别拗气了,气生多了对胎儿发育不好。这绳子不安全,你若当真想试,待你生下小孩后,我给你弄个结实一点的再试,好不好?”公主脸上红晕一展,喜道:“此话当真?”梁萧点点头,又劝:“好了,睡吧!就算你不休息,你儿子也要休息!” 银川撇撇嘴,不愉道:“整天你儿子,你儿子的,难道他就不是你儿子?”梁萧一呆,不想与她争辩,微笑着妥协:“好好好,我儿子,可以了吧,娘子?”那公主登时笑得花枝招展,莲步过去,握着他的手,脑袋挨在他的胸膛之上,淡淡翠眉,分柳扬,盈盈尖脸,衬桃花,说不出的千般娇态,道不尽的万种风情。 梁萧身躯猛地一颤,别开头,不忍去看,只怕一时心动,就更对不住妹妹了。过了好一会,那公主才肯去歇息。 更深夜浓,就因刚才那般,种种悸动弥漫心头。可奈何,倚绳卧睡,怎也不能安眠。隔窗望空,群星稀稀闪烁,宛如昨故。回想往昔,梁园一年四景,那严气书房,排排书架,搁着万卷书。父亲满腹经纶有才干,每天忙着国家大事,一下朝,居然捧着书,忘了疲惫,对己循循善诱,可惜那一刻自己不懂得珍惜。 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盼着早些下课,与妹妹玩耍。待妹妹日渐长大,出落得如水芙蓉,更胜牡丹,那一刻,他也曾动过心思,为此多番苦恼。好容易不是亲生兄妹,可以好好去爱一回,却因自己的一不小心毁了这一切,能怨谁? 妹妹的音容笑貌,无不历历在目,思着想着念着,只觉眼皮打架,不一会就沉沉睡了过去。 那梁萧在怀思瞬间,这公主也在痴痴仰望着他,见他临空而眠,轻袍略荡,宛如神仙,好不潇洒帅气,心念:“得夫如此,妾身何求?”美美地合上眼,脸上全是幸福笑意。 东曦既上,那梁萧伸了个懒腰,险些从绳上跌将下来,当即轻身飘落,眼见公主尚在软被之中,偷了个笑,又见她淡妆素裹,眉眼含笑,煞是可爱,寻思:“这刁蛮的疯丫头,若是安安静静的,其实……其实也蛮不差!”瞧着,突然有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忍不住俯下身去,欲香上一口。 便在这时,房门拍拍响了起来,梁萧心下一惊,暗甩了一巴掌,轻骂:“混蛋,你干甚么?”只道是宫娥例行伺候来了,当即也不出声,收了绳索,这才去开门。 那门既开,立即露出一张俊脸来,他怔了怔,来人竟是刘进。梁萧松了口气,埋怨道:“进弟啊,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不知道么?” 刘进奇怪,皱眉道:“我搅了你好事吗?”语气有些急促,显是跑步而来。 梁萧脸上一热,责道:“胡说八道,哥哥我哪有甚么好事?咦,你大清早来干嘛?” 刘进顿时一拍额头,顿足大叫:“啊哟,被你这般奚落,我险些儿忘了。梁叔叔叫你马上回宾馆?”见他神色慌张,忙问:“是不是出了甚么事儿?”刘进脸现为难之色,左右吱唔,却道不出半个字,一急:“哎呀,你,你出宫回去不就清楚了么?何须问我!” 梁萧心下一突,搭着他肩膀,又问:“是不是妹妹她……”若真个出甚么事,他左思右想,除了昨晚按耐不住自己的感情,亲吻了妹妹,却叫公主发现这件事外,暂时想不到其他。 孰料他才说出几个字,突听从屋内传来一声河东狮吼:“萧郎,你死哪去了?”跟着那公主晃晃悠悠到门前,见了二人,下意识将胸前衣衫拉紧一些。 梁萧不觉莞尔,笑说道:“大姊,你放心吧!你的衣服没脱,穿得好好的。” 那公主脸上一红,不觉问:“这位是?”梁萧为她介绍:“他是我弟弟,名叫刘进!” 银川公主立即眉开眼笑,声音极度温柔:“喔,是小弟啊,幸会幸会!我是银川,你可以叫我名字,也可以叫我嫂子!”她嗓音甜美,叽叽喳喳,与先前那悍声相较,直盼两人。 倘或刘进不知屋内只得她一人,如今见了她这般委婉温柔,也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与萧哥对视了一眼,见他脸上微微苦笑,当下勉强唤一声:“嫂子!” 这一声嫂子直甜入银川公主的心坎,她心花怒放,又道:“小弟,要不进来坐会,我叫人准备早饭!” 刘进婉拒道:“不了,叔叔命我来唤萧哥回去,急事待商,若有时间再叙罢。公主,在下告辞!”叫梁萧:“哥啊,咱走吧!” 梁萧微微一笑,正待走,突听那公主厉叫:“且慢!”豁然想到自己声音昂高,又压低了些,温柔笑道:“等会!”刘进漠然回头,拱手问道:“嫂子还有何吩咐?”银川笑道:“哟,小弟说客气话了,嫂嫂岂敢有啥吩咐?嫂子问你,这叔叔是谁?”刘进纳闷道:“萧哥的爹爹!” 第三百五十六章 花园斗 银川公主一听,可就来气了,凤目一瞪,满含怒色,愤愤盯着梁萧,待他解释。梁萧见了,心下一揪,怒横了进弟一眼,怪他多舌。那刘进一脸委屈,心想:“我又说错了甚么吗?怎地萧哥如此恼我?” 隔了半响,三人都不说话,那公主微咳一声,说道:“萧郎,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解释?”梁萧道:“没甚么好解释。”说得甚为坚决,即叫:“刘少爷,咱们走吧!”刘进一惊,心道:“萧哥怎么叫我‘少爷’?难道他……他当真生我气啦?”心底十分郁闷,见他怫然而去,当即跟上。 公主又叫:“站住!”梁萧脚下不停,反而屡屡生风,越走越快。这公主气怒交并,旋即追上,使的也是“凌波微步”,那刘进傻了眼,只见一道倩影,蹁跹若鸿,未几追上萧哥。 梁萧见她赶来,嘴角微微一挑,当即气运丹田,步子加遽,又向前纵出一段距离。公主心有不甘,两边娇颊轻晕,微一咬牙,莲步急上。 他两个一前一后,就在花园斗起,后却大展神通,各凭本事,拳脚相加。这一场无厘头打闹,只因梁君并非真心当驸马,又念当初一时错铸成,为了不让公主名节扫,孩子更不能没父亲,这桩亲事他才忍痛应承,负起一个男人该担当的责任。 可怜事当晚,拜堂又成亲,原该跪高堂,念新郎双亲远在中原大宋境内,仓促间不能请来,便只拜了公主父皇。哪知这公子,双亲就在眼前,偏偏不说破,也无半分交代。公主知道了,岂能不动容? 无奈何,两人你来我往,转瞬间交了十来招,早惊动了那皇宫侍卫,见是公主驸马“恩爱”,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人也不敢上前帮手。他两个赌斗,吓得那满园宫监宫娥心慌,刘进咬牙直跺脚。 却说那皇帝刚下早朝,内侍随伺至后宫,只听得吆吆喝喝,噪声嚷耳,随见众侍卫、众宫娥、众宫监围拢一团,多人缩颈缩头,面有惊慌之色,待细看,却见公主驸马二人在园内赌斗,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他急急忙忙赶过来,刘进见了,疾奔过去行礼,那皇帝不睬,只观二人。 却说那公子与公主斗经多时,兀自不分胜负。梁萧念公主身怀有孕,不宜战斗,曾多番试着罢手,但公主就是不肯。你若存怯战之心,那公主便狠招杀来,虽只一双肉掌,但逍遥派武功轻灵飘逸外,更不失凌厉狠辣。 梁萧接招之余,也不敢多生心思,但如果长久这般下去,公主肚子里的孩子铁定吃不消。他将心一横,一面与公主作纠缠,一面凝神思策。眼见公主一招“横扫戈壁”,后劲不足,当即趁着一丝空隙,将身一闪,化道清风,即奔假山之侧遁走。 他撑着一面假山,呼呼喘息,笑叹:“这疯子,不把我废了,就不消气似的……”刚说几句,忽听身后风响,只道是公主追上,当即疾避不还手。 哪知那人似乎窥准了他闪避的方位一样,早在那里拦截,梁萧不得已,拳掌一交,但觉此人彪悍之气凌盛,浑不似女儿之身,微一睨眼间,见那人脑门宽阔,虎眉虬须,竟是西夏皇帝,不觉吃了一惊。听他怒叫:“小子,你敢欺负我儿,瞧朕饶你不饶?”口中说话,手上可不含糊,蒲扇大掌狠狠拍来。 梁萧步法稍展,只身且退,想道:“这家子人比我还横,至少我很是讲理!”念想间,一路打来,将近青凤阁大门,望见那无半个守卫,寻思:“只教我出了此门,理应安全!”当即运起内力,与他斗了起来。 他两个呼呼喝喝,就在园门前赌斗,这一场与前番不同,中逍遥,尚书郎,江湖有名声,逍遥掌门无人识。李乾顺,西夏皇,僻处一方独为尊,小小灵州谁不知。一个因皇命到此来求亲,一个为爱女讨公理。 那帝皇早闻大宋有个尚书郎,脾气古怪性乖张,不怕天来不怕娘。前番一叙果不假,可怜皇儿痴情深非他不嫁,奈何无计法,遂随了心愿。哪料才洞房花烛过,夫妻双双便把架打,料定驸马不是好人,气愤填膺闪身上,铁掌行凶催命狠,取尔小命心方欢。 逍遥拳,折梅手,急相还。梁君潇洒往来迹,一招一式,虚虚实实存变化。今逢进弟嘴无意,惹来诸多麻烦。也是自身死脑筋,这原本无甚大事,只教说清了,一切好商量。坏只坏,他怪脾气,得人凶他岂干休。 这一斗,又过一时,梁萧武功原比那皇帝高出许多,念他是长辈,不忍多伤,却才勉勉强强僵持至今。眼见旭阳高挂,然老父急召,不知何事?这般拖下去,不知几时方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瞥见公主立在假山一角,凤目含怒,樱嘴轻嘟,可见气尚未消。 梁萧寻思:“我现在过去,她定又要与我打,对我对她,或是孩子,都不是好事。不如我先走,去问问爹爹有何吩咐,待回来再向她赔罪。”如此一想,便打定了注意,见皇帝沉掌劈来,当即侧身躲开,收了架势,真气一换,就以身子化玉龙,腾云驾雾,绕过刘进周旁,左手一抄,将他提了起来,破空而去。 这景象一生,又吓得那满城中百姓心慌,青凤阁里多人胆怕,那皇帝也唬了个悚惧,他定了定神,厉声高叫道:“朕的御林军何在?追上去,不要教他走了。”俄而从四面八方涌出来大批身穿甲胄的清一色将士。 那公主慌了,急奔过去,呼叫:“父皇,不要!”这皇帝瞧着心疼,也迈步过去,搀住了她,既有三分恼怪,又有七分爱怜,摇头道:“皇儿,你怎么还像个孩子?都快要做母亲的人了,还这般冲动,你不怕孩子……算了,父皇不说了。” 公主眼眶儿一红,酸酸道:“父皇,你是知道的,儿臣向来这般,那是改不了的了。”顿了一顿,又道:“父皇,您说是不是儿臣这般的性子,驸马才受不了我……”皇帝怒喝:“别再跟朕提起这个人来!”见女儿一脸讶色,语音又转温柔:“告诉父皇,你二人为何在园内打架?”想到这个,公主心中登时酸楚无比,将驸马隐瞒父母也在灵州一事说了。那皇帝听后,只恨得牙齿直响。 第三百五十七章 今夕何年 万里浮云飘荡,金黄普照,只见一条玉龙瀚游高空,随风颠狂。梁萧俯身下探,瞄准方位,预备降下身形,却是那刘进哇哇嚎叫,声音嘹亮高扩,直透云霄。 梁萧摇了摇头,不觉好笑,倏尔童心亦起,吓唬道:“进弟,我来问问你,假若你的‘鬼哭狼嚎’教哥哥听了,心生烦闷,一时泄了真气,手这么一抽筋,你说结果会如何?” 刘进是有几分惊心悚惧,可心不糊涂,一听便听出了弦外之音。急捂着嘴巴,当真不敢再叫出声来。梁萧笑了笑,眼见宾馆就在下方,当即将身化作白烟,降回宾馆院内。 那梁雪在门外仰首翘盼,忽听院内声响,急回头,却见哥哥和进哥哥都立在院中,甚是惊喜,奔进去,蹙起了眉头,问:“哥,你们是怎生进来?翻墙乎?”那哥哥微笑不答,这妹妹又问进哥哥,刘进只伸指指天,也不说话,满脸煞白,惊魂未定哩。 梁雪更觉奇怪,她一直处在门外,周围大都顾及,并未见任何人出入,不知这两人打哪冒出,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沉思间,突听波的一声轻响,跟着额头隐隐一痛,知道自己被偷袭了。 当即揉了揉,嘟嘴道:“哥,你为甚么要打我?”梁萧微笑道:“因为你太笨了,多打几下,也好打醒呀!”梁雪小嘴一撇,双手叉着小蛮腰,微恼道:“哥,你又来欺负我?呵呵,看我怎么收拾你!”说罢,后足一掀,奔跑过去,直呵他痒痒。 以梁萧的武功,本可避开,但他却是身子不动,任妹妹胡闹,身子一面缩,一面叫:“女侠,饶命,饶命,小人服了!”逗得妹妹格格娇笑不已,那刘进立在一旁,脸上虽然也是笑着,但是笑容之中,隐有一些不易让人察觉的苦涩。 二人耍子片会,让梁萧猛然想起一事,寻思:“不是妹妹有事,那爹爹如此匆急唤我回来,不知为的哪般?”思忖间,那妹妹又调皮,呵了他几处痒,忍不住大笑了出来。 两人这般打闹,早惊动了屋内的梁景、段正淳等人,只见他们个个都奔了出来。那梁景脸上一沉,喝道:“萧儿,雪儿,你二人这样像甚么话?尤其是萧儿,你都成亲了,也该是个大人,怎地带着妹妹瞎胡闹呢?”两人撇撇嘴,又伸伸舌头,相视而笑。 梁萧回过头,但见院中只立着梁景、李柔、段正淳、褚万里、灵鹫四女等八人,其身后偌大的一片院子空荡荡,也静悄悄,心下不免奇怪,悄悄问过刘进方知,原来那些人今天一早,各自都回乡去了。 他点了点头,脑袋突遭了一记爆栗,吃痛细看,却是父亲梁景,虎目蕴火,八字胡子微微上翘,可见这气生得当真不小。梁萧一生傲气,哪里容得,当即直瞪眼,说道:“爹,您为甚么别的地方不打,偏偏要打我脑袋?”他最痛恨的便是别人打他耳刮子和脑袋了。 梁景嘻嘻一声假笑,说道:“因为你太笨了,爹多打几下,也好打醒你呀?”言出,诸人暗暗偷笑。 梁萧一咬牙,心下琢磨:“这话我不是刚刚对妹妹说过么?老头子怎么拿来教训我?”一念与此,微咳几声,忙引开话题,问道:“爹,您如此急召孩儿回来,到底有何紧要之事?”一说到这个,那梁景的脸色煞然色变,由最初的怒色转为酱紫,跟着一片惨白,现今已无人色,脸部开始微微抽搐,幷伴随着丝丝痛苦。 见父亲如此神色,他不说,已意识到此事不同寻常,而且是与父亲有关,更可能间接的与朝廷有关,微微睨视,除了灵鹫四女外,再见诸人脸色一样难看。为了缓和现场气氛,梁萧心中一动,脸上吟吟挂笑,说道:“老爹,您叫孩儿回来,是让我看您表演变脸的么?” 那父亲一听,不禁怒起,骂道:“梁萧小朋友,不许瞎说!”顿了一顿,叹口气,又道:“你赶紧收拾收拾,咱们该回中原了。” 梁萧笑道:“回中原是件好事,正好孩儿也有此意,不知您老人家何以哭丧个脸?”梁景瞪了儿子一眼,却是不说。 这时,他一旁的妻子李柔,缓步而出,柳腰轻摆,面向儿子,轻声道:“儿啊,你有所不知,老太后已经驾鹤西去,你爹他心里难过,自然没有心思跟你开玩笑。”梁萧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人固有一死,死就死了罢,伤心亦是于事无补!” 梁景听了,双眼睁得老大,愤然道:“臭小子,你说甚么屁话。”梁萧道:“老爹,难道孩儿说错了么?试问,自开天辟地以来,有谁可长生不死……等会,你刚说甚么?那个‘女中尧舜’死了?”诸人不懂他说的“女中尧舜”是指谁,但料来应与老太后有关。 梁萧沉思:“据史料记载,高太后是死于公元一零九三年九月,而现下刚好九月份,事情不会那般凑巧吧?”言念于此,便问父亲梁景:“老爹,今夕是何年?”此话一出,所有人咋舌,梁景定了定神,又给了他一个霹雳,骂道:“小朋友,你几岁?居然不知道今夕何年?我打死你!”复又拍了一记。 梁雪嗤笑道:“哥,你是真不知,假不知?”梁萧摇摇头,他是真的不知,自从来到这以后,一直热衷于江湖之事,对那些甚么狗屁年号,哪有闲情理会。 那妹妹又笑了笑,方说:“今年是元祐八年。”梁萧“哦”了一声,心想“这就对了!”俊脸不觉起笑。 诸人瞧见,都觉得很是奇怪,梁雪问:“哥,你在傻笑甚么?”梁萧一怔:“我有在笑吗?”诸人齐道:“当然有!”这公子无从抵赖,却才实说:“我在笑,小皇帝亲政以后,司马宰相可就倒霉啦。”诸人问:“怎么倒霉?” 梁萧笑笑,目光一一从他们脸上扫过,嘴角一挑,道:“你们想想,小皇帝做了八年傀儡皇帝,好不容易管事的人两腿一蹬,去了。他能不大展身手吗?第一个拿来开刀的自然是宰相咯。”那梁景不信:“梁萧小朋友,你瞎说,皇帝怎会是这样的人?” 梁萧道:“怎么不会?信不信由你!做皇帝的,哪个不想当一个好皇帝,但万事总是开头难,他倘若一意孤行,只会加大内部的矛盾,嘿嘿,那时……” 第三百五十八章 莫议朝廷事,双亲归中原,那 梁景怪道:“那时如何?”梁萧嘻嘻一笑:“孩儿站累了,进屋谈!”说罢,就把身一闪,从父亲梁景一旁蹿了过去,顷刻间立在门首,回头一招呼,跻身进屋去也。 李柔笑叹:“这孩儿,轻功越发高明了!”摇了摇头,不过心下甚喜。 诸人一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觉好笑,当下各自进屋。 众人坐定,梁景又继续刚才那个话题问儿子,梁萧淡淡一笑,说道:“好,我随便说说!若我所料不错,小皇帝亲政后表明绍术,追贬司马光,并贬谪苏轼、苏辙等旧党党人,接着重用革新派曾布等,恢复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法,免役法、青苗法等,减轻百姓负担。” 梁景点头道:“假若真如你所说,那这样对百姓来讲,未免不是一件好事,又怎么……”梁萧道:“的确是件好事,但他没有好好处理新党与旧党之间的党争问题,反而过度激化,以致于后来……算了,天机不可泄露。” 李柔奇道:“儿啊,你怎么知道后来?”梁萧心中一突,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傻笑道:“娘,您别多心,孩儿也是随便猜猜,随便猜猜。”李柔皱眉:“当真只是随便猜猜?”众人也比较纳闷,总觉得此人身上时不时浮出一些奇怪的东西,教人难以捉摸。 梁萧呵呵呵一笑,掩饰尴尬,说道:“真的,你想呀,朝政甚么的,我又不懂。”这句倒是实话,这小子从小就不关心朝廷的事,梁景夫妇自然深知。见他如此急着撇清,也只当他刚才的话纯粹在胡说。 那段正淳可不这般想,尽管儿子才认他,但二人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有时候梁萧的高深莫测,令他也很迷糊,几度起疑:“他真的是我段二的儿子么?”不敢再想下去,瞧得他神色尴尬,情知此子言不由衷。 过了好一会,梁萧才问梁景:“老爹,您打算几时回中原?”梁景道:“今天。”梁萧惊讶:“那么快!”不觉跳了起来,自觉失礼,连忙又坐下。 梁景微咦了一声,问:“我的儿媳妇公主呢?怎地不见她来?”梁萧心中一紧,谎说道:“她身子不适,在宫里休养哩。”一想起公主,汗毛就不觉根根竖起。 孰料那刘进多嘴:“才不是哩,萧哥和嫂子打架了,更和西夏皇帝也打了一仗,才带着我飞出了皇宫……”他尚待再说,却见梁萧双目喷火,狠狠瞪着他,刘进心下一怯,就说不下去了。 梁景微瞥了一眼儿子,又望望那刘进,叫:“进儿,你继续说?”脸上神情难测。 刘进低下头,怯怯道:“我不敢!” 梁萧怒道:“不敢你还多嘴!”刘进这会头降得很低,生恐萧哥找他算账,不敢看他,更不敢回嘴。 梁景淡淡道:“进儿不说,你来说,你是当事人,应该陈述得更加清楚,不是么?” 梁萧叫道:“对,我和她打架了,也跟皇帝过了几招,怎样,您满意了吧!” 梁景唰的一声,站了起来,指着儿子,脸色不愉道:“你这甚么态度,啊,屁股又痒了,是不是?”说着,便要动家法。 李柔一旁拦着,叹道:“老爷,你怎么又动上气了呢?”梁景抬头,深深瞧着妻子,半响才道:“夫人,你也听到了,这孩子,越来越无法无天,居然和西夏皇帝打架,这还了得?”李柔道:“皇帝就不是人吗?”梁景一怔,无言以对。 段正淳偷偷将儿子拉过一旁,低声问:“你真把皇帝给打啦?”梁萧不屑:“是又怎样?”段正淳皱眉,以儿子高傲的性格,多半不会撒谎,何况还有刘进这个诚实的儿子,更不可能说假。如此一来,这件事就麻烦多了。一个皇帝的尊严受辱,西夏皇岂会容忍,更不可能轻易放过不敬他之人。段正淳生在帝王之家,对这种事情,自然最清楚不过了。 念到这里,悄悄对儿子道:“萧儿,你快走,此地不宜久留。”梁萧笑道:“那好,我去收拾行装,咱一起离开西夏,回归中原!”他有时性急,说做便做,完全忽略了周旁之人,步子才动,便听梁景喝道:“你要上哪?”梁萧慢慢回头,自然道:“收拾收拾,回中原呗?” 梁景哼的一声,道:“要回中原可以,先去给公主道歉,然后再向你岳父西夏皇帝请罪,待他们原谅了你,饶恕了你,你再带公主回家吧!”叫:“夫人,咱们这就走吧!”李柔点点头,跟随丈夫身后。 梁萧糊涂,于是问:“爹娘,你们这是干嘛?”那梁景不理,闷哼一声,自行出门。 李柔转过身,微笑道:“儿啊,我和你爹爹商量过了,我二人先行回去,等你解决了与公主之间的问题,然后一块回家,爹娘在家等你们!”说罢,转身出去。 梁萧怔住了,他本想去给公主道歉的,但如今被父亲这般一激,倒有几分不愿了,如此一来,显得有点做作。 梁景夫妇二人简单收拾行李,回到梁萧的房间,与众辞别,二人和段正淳简单话别几句,托王爷帮忙照顾下儿子、女儿,然后就离开了。 梁雪心中万分不舍,望着父母离去的背影,一时间诸多感慨悄漫心头,刘进一旁细心安慰。梁雪翘望了一会,心情稍作好转,走到哥哥身旁,问:“哥,公主的事,你……怎生处理?”梁萧未及答话,这时忽听屋外传来一声高喝:“公主娘娘驾到!”声音清脆,似个女官。 登时屋内诸人都唬了一个惊心,段正淳与褚万里对视一眼,褚万里去开门迎接,诸人抱拳行礼,此处不在皇宫,几人并没有下跪,料来那公主应当不见怪吧?孰料她一进门,只微笑对诸人略作点头,身后跟着个宫娥,上次见过,除此外再无别人,见公主直奔梁萧而来。 段正淳不放心,深怕西夏皇帝暗派了高手埋伏,悄悄命褚万里出去探查究竟。过一会,褚万里回来了,在那王爷耳畔小声说:“一切正常!”段正淳浓眉稍皱,想不透西夏皇打何算盘。 梁萧听说公主来了,心下也是一怔,只一瞬,便翘起了二郎腿,悠哉悠哉喝起了茶来,也不去迎接,她进门,更不曾瞧过一眼。 那公主大怒,又念驸马的双亲在此间,为留个好印象,不便生气,就强忍了下来,当即莲步移转,走近梁萧身畔,俯下身子,握着他的手,极尽温柔,说道:“萧郎,听说公公婆婆就在这里,不知是哪两位?你替我引荐引荐,好吗?”回首略探,只见屋内五名女子,都太过年轻,应当不是驸马的母亲才对,而其他三名男子,刘进这公主识得,段正淳、褚万里二人年纪上颇似,就不知哪位才是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哪个欢喜,哪个愁 这公子恍如不闻,只顾吃茶品香,犹未了,或忘啧啧有声,摇头晃脑蹉赞。那公主闻声,心头更怒。与此同时,梁雪见得公主千般风情,万分柔顺,心中直打突,莫名一酸,只想:“以公主的家世才貌,与哥哥才是万般相配,我……我恐怕怎么也比不了。”眼眶一红,几滴晶莹幽幽在眶内打转,几欲滴落。 梁萧低头品茶,微微一撇,自然瞧见,怔了怔,正欲起身去安慰。突听妹妹微笑道:“公主,您来迟了一步,爹娘已经动身中土去了。”那公主听说,立马抬头,见是个美貌姑娘,先生了几分亲近之心,不觉问:“你……你是?” 梁雪展颜道:“公主您好,我是梁雪,梁萧的妹妹。”公主听说是小妹,立即起身,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欢悦道:“原来是小妹,您好!你长得好美,我很喜欢!”梁雪也道:“公主也很美,雪儿也很喜欢你!”说着,两人手牵着手,然后微微拥抱,便向亲姊妹一般。 只是那公主心下微微生疑,翠眉拧蹙,寻思:“这姑娘好生眼熟,颇似哪里见过?”只是一时间又记不起,遂问:“小妹哪,昨晚我与你哥哥成亲,你可曾来?” 梁雪心下一突,还道公主为了昨晚哥哥亲吻她之事,来兴师问罪,不知如何是好,心儿扑扑乱跳,双目无意对上哥哥,却听公主说:“小妹,你怎么如此紧张?”梁雪脸上顿起红晕,连忙与公主分开,以手略整鬓边丝发,低头发窘。 梁萧过去,横在二人之间,瞪定公主,说道:“我说大姊,你要找麻烦尽管冲我来,别对我妹妹动粗。”他也只当公主在为昨晚之事生气,进而寻梁雪晦气,当下将妹妹护在了身后。 银川公主不由得好笑,说道:“萧郎,你脑子都在想些甚么?以为我要对小妹无礼么?啧啧……”蓦然想到一事,只觉这画面好生熟悉,一样的他,一样的神色,一样护着个姑娘,心念一转,这才忆起,恍然道:“昨晚那个女人就是她,对不对?”说着,指定了梁雪。 梁萧挺胸昂首,大声道:“是……”他想说“是又如何?”却被另一个声音给覆盖了:“不是!”虽然不大响亮,但是非常好听,教梁萧不忍心说下去,竟是梁雪。 梁萧回眸,眼中满是不解之意,梁雪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可承认!” 银川公主颇感奇怪,不禁问:“你怎么知道不是?”梁雪心下一慌,轻轻吸气,镇定道:“哥哥告诉我的,不信你大可问进哥哥。”转向刘进:“进哥哥,昨天晚上,在皇宫里,你是不是一直和我在一起?” 刘进见问,心中窃喜,想也不想,大声应道:“是,我们一直在一起!”暗忖:“昨晚我的确与梁妹妹待在一块,但后来她叫我先离开,不知这算不算‘一直在一起’?” 公主看了刘进的表情,微一沉吟,已然明白了是甚么回事?想道:“原来小弟喜欢小妹?咦,此事当真古怪,小弟和小妹怎地不同姓,难道他们不是亲兄妹?嗯,这样更好!”只要驸马喜欢的那个人不是梁雪就好,因为梁雪长得实在太美了,这对她来说,是个大大的威胁。她一会又好笑,驸马与小妹是亲兄妹,怎么会谈感情呢?笑自己疑神疑鬼! 梁萧见公主不说话,猜不透她的心思,沉吟一会,便道:“公主,我爹娘已经动身回归中原,看来我们也该着手准备回去了。不知您意下如何?是随我们同往,或是留在西夏?” 此问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公主身上。银川心性回神,微微沉思。梁萧笑道:“其实公主也不必勉强,不管您的选择如何,我都一定尊重。” 段正淳既好笑,又好气,说真的,也只有这一点,他觉得梁萧有些像他,当下憋住笑,说道:“萧儿,如今公主身怀有孕,不宜长途跋涉,我瞧你还是留下来陪着她好啦,等孩子出生,你们再一起回去!” 银川公主一听,甚喜,拍手赞道:“这个主意不错!”瞧了段正淳一眼,见此人形貌威武,装束潇洒,虽已步入中年,但英气不可饰掩,若再年轻个几岁,说不定她也会心动,不由多瞧了几眼。 梁萧一腔愤怒,直趋过去靠近这个父亲,死死盯着他,咬唇低声道:“爹,您这不害我吗?”段正淳身躯凑近儿子,笑吟吟咬耳朵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梁萧怒极,当下以手肘狠狠撞了一下他胸膛,真后悔当初把和公主相遇的典故告诉了他。 段正淳一吃痛,直捂胸口,脸上依然笑着,小声道:“儿子,你知足吧。其实公主当真不错,你怎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梁萧咬牙:“你那甚么眼光,她其实母老虎一个!喂,你若觉得不错,干脆收了她吧?” 段正淳脸上一烫,恼道:“放屁,你爹我虽然风流,但绝不好色。况且那是儿媳妇,你当我甚么人,畜生么?警告你,以后这种事别再提,否则我不认你这个儿子。” 梁萧呢喃:“当你儿子很好么?切!”又道:“喂,爹,你倒是帮帮我呀?就算你不帮,也别拆我台啊?”段正淳诡异笑了笑,摇摇头:“自己闯的祸,自行收拾,各人那个自扫门前雪。” 梁萧心恨:“你闯的风流祸还少么?”段正淳道:“爹不风流,怎么有你!”梁萧一惊,瞪着他:“我的心声,你也听得到?”段正淳微微一笑,说道:“自然,父子同心!” 那公主再也看不下去了,直叫:“喂喂,我说你们两个大男人有甚么话不能公开讲,偏生要偷偷摸摸?” 梁萧回头横了她一眼,只说:“男人的事,女人少管!”又继续与段正淳细聊,这公主气得娇躯浑颤,梁雪搀着她,安慰道:“公主,你别生气,哥哥从小就这样,口硬心软,相处久了,就知道了。”银川公主点点头:“我才不跟他气哩!” 梁萧抓着段正淳胸前衣襟,身躯前倾,令他侧步而站,迫视着他,低声道:“爹,您乐意了,我可就不乐意。我若是不乐意,就有办法让您不痛快。嗯,让我想想,我记得您还有一个昔年情人,名字好像叫阿萝的,是么?” 第三百六十章 王爷遭子胁,计容量忍,众南下 段正淳身子一抖,颤道:“儿……儿子,你……你想怎样?” 见这个父亲也有害怕的时刻,心生好笑,故作神秘道:“我记得您那几位,似乎也都是从醋坛子里泡大的,只稍我微微使一下手段,就可让她们斗个天翻地覆。嘿嘿,爹,您说说从今以后您的日子还舒服么?”段正淳一听慌了,急抚着梁萧胸膛,一脸堆欢道:“儿子啊,别介,爹跟你打个商量怎样?” 梁萧嘻嘻一笑,笑容突然一僵,断然道:“没商量!”段正淳听说,一张老脸登时颓败不已。又见他沮丧,这儿子微有些不忍,说道:“好了,我只说没商量,又不曾说没得商量!”段正淳一听,立即转悲为喜:“儿啊,你不害爹啦?”梁萧道:“爹,这祸是你闯出来的,你得赶快去跟公主说清楚,我们要回中原了,你儿子我呢不可能留下。就看你事情办得如何了,那我再考虑考虑呗?” 段正淳急了,瞪眼:“儿子,你还考虑个啥?”梁萧目光一瞪回来,那父亲慌了,只好自认倒霉,谁叫他先前多嘴呢?莫奈何,步子轻缓,走近公主身旁,陪着笑脸道:“公主娘娘,在下刚才说错话了,请您见谅,我家公子务必要回归中土。他和两个妹妹走散了,老爷请他务必找回来,不然就打他板子。您说这板子一上身,那他屁股就得开花,公子无计奈何,老爷之命他不敢违抗,尚请公主成全则个?” 他说的两个妹妹,一则指的是木婉清,一则指钟灵,段正淳时下尚不知王语嫣也是自己亲生之女,故而不提,但他堂堂一介大理国镇南王,为了不被儿子威胁,居然放下身段去向一个小丫头卑躬屈膝,这份忍耐,当真令人不得不叹一声:“敬佩!” 公主一听,微微蹙眉,既然是公公有令命驸马回去,她做媳妇的自然不敢拂逆,况且她今天来此,主在见见公婆一面。好不容易说服父皇不要带兵去追击驸马,才耽搁了些许时候。哪知天不遂人愿,终究让她扑了个空,又听得驸马欲作回乡的消息,心中万般难舍,一鼓气,在这片刻之间,她也做了一个决定,笑问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段正淳眼珠滴溜溜一转,有了主意,便道:“在下姓段名二,是梁府的管家……”不待他话说完,那梁萧正品着茶香,闻说,噗嗤的一声,含在口里的茶全数喷了出来,伸袖抹抹嘴角,眼睛直定着他,不知这王爷葫芦里弄啥玄虚。 刘进、梁雪等听镇南王如此说,也是吃了一惊,尤其属褚万里最沉不住气,气愤愤就要上前为王爷讨个公道,梁萧闪身一把将他拦住,不让褚万里捣乱,这公子也想瞧瞧,父亲为何要这般做? 梁萧力大,褚万里抢不过去,心中既焦急且憋屈,怒瞪了梁萧一眼,气道:“二公子,王爷可是你亲爹,你怎地让他说是梁家的下人呢?俺老褚第一个就不服!”他势要为那王爷尽忠心。 他二人那般低声细说,这厢端的全然听不见,银川公主更觉奇怪,遂问:“萧郎,你今天说话怎么总喜欢咬耳朵,难道有甚么事儿我不能听吗?”梁萧好不容易安抚住褚万里的情绪,不给他乱来,又听公主质问个不休,心下甚烦,只说:“男人的事,女人少管!”又来这一句话,公主听了,胸脯险些气炸。 段正淳呵呵一声笑,委婉道:“公主您别介意,我家公子向来那个牛脾气……”这话尚未说完,那公主气怒:“我知道!”狠狠咬牙,又道:“段管家,我决定了,随你们一起南下。” 梁萧大惊:“你……你说甚么?”银川公主白了他一眼,说道:“梁公子,您听不懂中土方言是么?那好,本公主不介意再跟你说一遍。”梁萧罢手:“不必了,老子听得懂!” 银川公主笑道:“听得懂就好,只怕有些人听懂了硬是装作不懂,强憋着,憋出了一身内伤,也自不觉。”梁萧脸上一热,刚才的确想要如此,只道:“谁允许你跟来,你有了孩子,整天蹦来跳去,成何体统,知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 那公主慢慢欺近他,颊上生笑,柔媚道:“你是在关心我么?”梁萧心下一虚,昂首道:“谁有那闲功夫去关心你,老子只心疼我儿子罢了!”话出口,又觉此言凭地不妥,果见妹妹双目微红,不禁心中一痛,如此境地,当真两难,言不由衷又道:“好啦,好啦!你爱跟便跟吧,不过须得小心在意,别给我惹麻烦!”那公主不恼反笑,甚是依从。 梁萧摇摇头,吩咐灵鹫四女去准备车马,刘进、梁雪等收拾了行李,径即动身。梁萧与公主则去向西夏国皇帝叩辞。说道大宋国老太后不幸驾鹤西去,父母已先行一步回了中原,留下父命,叫儿子沿途返乡,一路细寻失散的妹妹。主子不幸故去,做臣子的星夜前往尽忠,乃一个忠君爱国之士,应尽的本分,那西夏皇帝赞叹一阵,说甚么“梁大人忠心格天,大宋朝有他这位贤臣,定能国运昌隆”等语。但对梁萧却不屑瞧上一眼,自与女儿话别。 父女俩不免潸然涕下,万般难以割舍,那皇帝不忘诸般交代,又见抵暮西山,不得已忍痛诀别。临行前,那皇帝才悄悄警告梁萧,倘或待他女儿不好,哪怕你躲了天涯海角,也将揪出来,千刀万剐生受。梁萧尴尬听下,强颜只说不会。 两人辞行已毕,匆匆出灵州城南门,只见大伙皆在,一番叙说辞行之形,当即扶公主上了四女准备好的一辆马车。梁萧复下,跃身上其中一匹空坐骑,一行人扬尘而去。 梁萧等一行人车马辘轳,在道非止一日,不敢赶快,事因公主身体,不宜*劳,自灵州而至皋兰、秦州,东向汉中,经广元、剑阁而至蜀北。一路上不疾不徐而行,迭接灵鹫宫玄天、朱天两部群女的传书,说道段誉一行往南而走。 原来几人生气负走那天,梁萧心神虽乱,也不忘了交代四女飞鸽传书给灵鹫宫,吩咐其派遣些人下山分散各处寻找段誉等人。有一个消息说,原本十一人分三个方向而去,不知怎地,日前却汇聚了一地,颇似有人在指引他们往南走一般。 梁萧看了书信,微作沉吟,心想:“在指引他们,难道这个人是曼陀山庄的主人么?” 第三百六十一章 同归路,意不和,几闹分歧 倘若指引段誉等南行之人,幕后当真是曼陀山庄主人,那她的心思只在段正淳一人身上,料来对付闲杂之人不会过分伤害,怕只怕幕后主使是慕容复与那段延庆二人,那就麻烦大了。西夏一行,梁萧当了驸马,害慕容复满腔热血凝固,及复国计划失败,他一定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在这伙人身上才甘心。 既已想到诸般情由,当下须得快马赶路才是,又念及公主身子,就不便催行,但心中的惶惶不安,一刻也未曾消下。不想告诉他人,以免徒增忧愁。如此行得两日,果有消息传来,说段誉一行,照着那人的指示,一路向南,目的地似乎是大理。 梁萧直摇头:“不对,不对!”诸人奇怪,问:“怎地不对?”梁萧解释:“大理只是个幌子……”顿时住嘴,心想:“不行,我不能一直兜圈子顺着步伐走,不如赌上一把。”一言念此,又道:“我们去姑苏曼陀山庄!” 此言甫出,那段正淳险些从马鞍上摔将下来,他定了定神,即策马过去,与梁萧并骑,放低声音道:“儿子,你又想怎么,为何要去那个地方?”梁萧诡秘一笑,道:“爹,若孩儿所料不错,誉哥他们正一步一步地走近你老情人的陷阱里。与其这样,不如我们直趋主营,来个一捣黄龙,您觉得如何?” 段正淳颇有几分生气,不愉道:“你猜,你所料,怎么都是你的推想,完全没有一丝根据,如何又能说是她指引的誉儿他们,难道你不会推算错吗?” 梁萧道:“爹,您这话是甚么意思?意思是我错了?我在撒谎喽?”段正淳正容道:“爹没有这样说,你别瞎猜。”梁萧一声冷笑,道:“您没这么说,但您的心里已经这么想。哼哼,您想偏袒那个女人对不对?” 这父亲不由得气起,他的确对王夫人十分钟情,至今仍不曾忘怀,听得儿子如此一说,心底是有几分私心,遂问:“好,就算你没有猜错。那么请问,她为甚么要这般做?” 梁萧冷笑:“自然为你,十几年前你负了她,害她一个孤女怀着身孕,无处容身,不得已下嫁姓王人家,僻处曼陀山庄。他丈夫死后,对你又爱又恨,几番想报复于你,但终究爱胜过恨,于是她派遣一批虾兵蟹将去追杀你的老情人,盼你绝了此念,和她重修旧好。” 段正淳初听微作一惊,待到后来更是骇然,不觉问:“你……你是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王夫人怀了他孩子这事,这王爷一直不知。 梁萧微笑道:“爹,孩儿这般跟你说实话!她也是外公的女儿,我娘同父异母的姊姊。嘿嘿,倘若外公知道了您这般欺凌他的女儿。爹,您说他会怎么对付您?孩儿不用想,也可以看到了。” 那父亲心中立即唬了个悚惧,他自然知道儿子所说的“外公”是指何人?那可是逍遥派前任掌门人无崖子老前辈,当下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强作镇定道:“你别吓唬我,爹可不是吓大的。”顿了一顿,又道:“再说了,这件事跟誉儿他们目前所遇之事有何关系?” 梁萧道:“怎么没关系,关系可大了。那女人得不到你,她心一狠,难道不想毁了你吗?”段正淳心中又是一惊,反驳道:“你胡说,简直越说越离谱。既然她对我尚有感情,怎么又会忍心害我。你这孩子,别再危言耸听了。走,快些赶路,追上誉儿他们。” 嘴上不信,但心里已然信了几分。他深知爱的反面便是恨,假若当真如儿子所说,那段誉等不就危险了吗?是以催促儿子快些赶路。 梁萧策马追上前,径问:“爹您想清楚了,决定要去曼陀山庄?”段正淳一收缰绳,回过头来,淡笑道:“想得倒美,爹几时答应过?要去,没门!”其实他心里也蛮想去看看那昔日爱人,瞧瞧这十几年来,她过得是好是坏,但如此一来,不就应验儿子的说法了吗? 毕竟是自己先对不住人家,他宁愿相信王夫人还是那个曾经万般温柔,对他一心一意的阿萝。梁萧见父亲不肯妥协,当真有几分怒气,咬了咬牙,吆喝一声:“兰剑改道,去苏州!”那兰剑一怔,问:“少公子,现在吗?” 梁萧怒极:“废话,快驾车!”四女从未见过他这般动怒,那竹剑、兰剑本在车内好随时照顾公主,听得公子生气,忙掀起车帘顾看,见他脸色极臭,也不敢说话。梅剑、兰剑互视一眼,那兰剑比较调皮,吐了吐舌头,二女当即调转马头,往苏州方向驾去。 公主久坐车内,连日路途奔波,好在她内力极深,时下倒也撑得住,刚想小眠一会,突听得外间吵闹不休,声音虽小,她也偶听得一些,只是不甚周全,待闻驸马高声吆喝,才知出了事情,又见他人潇洒马上,却是怒气冲天,忍不住低唤:“萧郎,外面可是出了甚么事儿?” 梁萧见问,急将怒气压下,露出一张迷人笑脸,策马过去柔声说道:“没甚么,发现了妹妹们的踪迹,这才改道,你可支撑得住。若是实在不成,不妨暂歇一阵,待天气凉爽时再赶也不迟!”那公主几时见过他对己这般温柔体贴,心下感动,只说:“我无碍,别耽搁了大伙时间。” 这王爷可是气得不行,掉马头追上,挨近梁萧,气说道:“儿子,你怎么硬要跟爹唱反调呢?”梁萧讪讪道:“孩儿哪有跟您唱戏,一直都是您跟我过不去。”段正淳气苦:“你想怎么?” 梁萧笑了笑,凑近他一点,说道:“王语嫣,您记得不?”段正淳点点头。梁萧又道:“誉哥喜欢她,您知道不?” 段正淳奇了怪了,皱眉道:“爹知道,你曾经说过!”只是不明白儿子为何偏偏这个时候提起这些来,十足摸不着头脑。 梁萧又笑,一字一顿道:“那我有没有告诉您,王语嫣她家住曼陀山庄,而且母亲是王夫人?”段正淳一惊:“你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恍然而悟,颤声叫:“你……你是说……她……她……她……”梁萧点头:“不错,她就是你女儿!” 第三百六十二章 逐行路,已入苏城,谁谋 老段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险些从马鞍上滚将下来,他呼口气,定定神,瞪着怪眼问儿子:“你早知她是妹妹,是以当她向你表白时,你婉言相拒?”梁萧笑着道:“爹,您还不老糊涂嘛!”这父亲气极,当下忍着气,倏尔念到一事,不觉“啊”的一声惊叫,诸人皆已听到,纷纷望向他,待他如何? 段正淳面上一阵尴尬,忙压低嗓音与儿子计较,说道:“誉儿喜欢她,这可如何得了?”梁萧漫不经心应一声:“我知道!”心想:“段誉又不是您亲儿子!”段正淳叫:“你知道,还撮合他们,说,你甚么居心?” 梁萧脸上动了动,淡淡道:“你何必来问我?想知道,去曼陀山庄看看不就一清二楚了吗?”当下马鞭一扬,飕的一声,那马纵出丈外,未几飘来一句:“去不去,随你!”便去得远了,那梅、兰二女也加紧催鞭,马车辘轳跟上。 段正淳怔了片会,与褚万里对视一眼,他当真怕段誉和王语嫣擦出甚么火花来,那时可就后悔莫及了,一抖缰绳,那坐骑前蹄翻起,疾向前纵,去追儿子,褚万里打马尾随。 平坦道上,两旁芳草萋萋,烈日高挂,更显萧条。几人奔驰快马,又见飒爽英姿,只剩刘进、梁雪二人故意落后,缓步轻马,独见神色不好,说不得是心情糟糕。那梁雪几步埋首,偶尔磋叹,听在刘进耳中,是那般难受,眼见萧哥等踪影已没,才忍不住开口,轻问:“梁妹妹,你……你还好么?” 梁雪眼睛一酸,略略抬头,只见俏脸生白,玉唇动了动,微启道:“进哥哥,你说,哥哥是不是把我忘了?”刘进心中一痛,脸上傻笑:“怎么会呢?萧哥他不是那样的人!”梁雪幽幽道:“但我怎么觉得,如今的他眼里只有公主?” “这个……”刘进一怔,这个他倒没有注意到,一路之上,全副心思都在梁雪身上,对梁萧等恍如隔世,念转了一会,才道:“妹妹,你多心了,哥哥他不会负心,公主现在是他妻子,他自然得关心照应,难免会忽略了你。待过一阵,公主稳定些,他便有时间陪你了!” 梁雪立马转喜,兴然道:“进哥哥,你说的是真的么?”刘进胸中不禁一酸,忍着苦涩,笑道:“真的,我几时骗过你来?”梁雪道:“对对对,进哥哥从不曾骗我,哥哥更不曾骗我!”说罢,看一眼刘进,满心欢喜,又道:“进哥哥,咱们快走吧,别让哥哥久等了!”刘进点点头,那梁雪扬尘而去。 轻骑简飞,白衣胜雪,金黄折影,徐风忽掠,蹁跹宛如神仙,遥遥逝没。刘进呆视良久,直至梁雪远去,这才回转心神,只叹:“春心易动,痴情难懂?雪儿,在你心中为甚么只有一个萧哥?”仰望长空,只见孤云飘游浮沉,聚了散,散了又聚,欢欢合合几别离,其实人又何尝不是?缘来缘去,缘尽了,再痴心也是无果。 梁萧一行,孤星赶月,不一日,来到苏州,在城内最大一间客店投宿,此处离那曼陀山庄尚有四十里路遥。公主连日奔波,身子甚是疲惫,早有竹、菊二女伺候安歇下了。当下几人聚在刘进的房里,商讨事宜。 梅、兰二女替诸人泡好热茶解渴,这兰剑刚给少公子倒了一杯,梁萧便罢手道:“你们也坐下来吧,不用麻烦,谁要是口渴,他自己会倒。”二女依从,敛礼坐定。 梁萧端起茶杯,小品一口,问向二女:“玄天、朱天两部的姊妹,几时方可抵达苏州?”梅剑起身,施礼道:“回少公子话,若半途不出任何意外,今明两天便可抵达。”梁萧点头,罢手示意她坐下,笑道:“那就好!” 那兰剑离座,躬身问:“不知公子急召玄天、朱天两部姊妹远赴苏州,可有甚么吩咐?”那梅剑忙给妹妹使个眼色,叫她别问,可这妹妹不听,姊姊在桌底踢了她一脚。 这妹妹“啊哟”一声,惨叫出来,刘进奇问:“兰剑姑娘,你这是怎么啦?不会是见大家旅途劳累,想给我们唱支曲儿吧?”梁雪一听,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兰剑胸中气怒,狠狠瞪了刘进一眼,又向姊姊瞥去一眼,步近梁萧,委屈道:“少公子,他们两个欺负我?”双手分别一指姊姊梅剑,一指刘家公子刘进。 梅剑慌了,不想这个妹妹如此糊涂,不让她问,是怕少公子尤在气头上,触了虎须可不得了。正待请罪,却听梁萧笑吟吟道:“呵呵,兰剑哪,他二人跟你开玩笑哩,别当真。瞧我薄面,不委屈了,成不?”那兰剑点点头,甚是依从。 这姊姊才松了口气,她姊妹四个一直都知道少公子人不错,对她们也比较关心。但路上,那天叫改道苏州,她们第一次看到少公子生那么大的气,这梅剑记忆犹新,生恐公子气未消,才诸般担心。 隔了半响,梁萧一杯茶喝完,他自斟了一杯,才笑着说道:“你们不是好奇我为何召集玄天、朱天两部的姊妹来此吗?”招招手,唤道:“过来,都过来,我告诉你们?”诸人的确好奇,纷纷向他汇拢,都俯身低头,侧耳倾听。 梁萧嘻嘻一笑,轻声道:“来,我跟你们说,我召集她们前来是……”拖了好长一段时间,方道:“天机不可泄露!”吁!所有人大失所望。 褚万里性子烈,一拍桌面,气怒道:“二公子,你能不能不耍我们?”梁萧抬眼,望众一一顾瞧,见这些人多少有些不愉之色,当即努了努嘴:“好啦,本来天机不可泄露,但瞧咱们都是老熟人,我就破一次例。站稳了,听清了!”吸了口气,缓缓叫道:“梅剑、兰剑!”二女应:“在!” 梁萧又道:“明天玄天、朱天的姊妹一到,你叫她们人人都备好弓箭,要满,然后跟我一起偷偷潜进曼陀山庄,四散隐藏起来,听啸声为号令。我抿嘴吹一声,不可妄动,待二声毕,迅速出现将所有人团团围住,箭要瞄准,不能放跑一人,听清楚了么?”二女应是。 其余人尽皆大骇,那段正淳忍不住问:“萧儿,你究竟想干甚么?为甚么要带弓箭去那个地方?” 第三百六十三章 渡船难 梁萧睨眸他良久,见这父亲紧张焦急神色,一一不逃法眼,才微微一笑,说道:“爹爹须放宽心,些许手段,不足挂怀。若想救得誉哥一行安然脱险,不行险招,那夫人怎肯放人?” 段正淳心下恼怒,说道:“你尚未确定誉儿等人在她手里,就这般布置安排,不觉有欠妥当么?”此时那父亲仍不信自己的儿子会落入昔日情人手里,坚定只是梁萧一时鬼扯。 梁萧不由得好笑:“对,倘若您这么跟我说,我的儿子落入了谁谁的手里,我也不信。说不定我还痛扁那人一顿哩!哼哼!”冷笑几声,当即离桌,掉头出门。 梁雪、刘进、梅剑、兰剑等在后面疾唤,那公子只当不见,几个起落已出了院门,跟着离了客店。一人奔行街上,时值日坠西山,黄昏金色迷漫,晚归之人渐多,不一会,市集便热络起来,呼吁买卖,噪声嘈耳。 梁萧不知不觉狂奔中,心情郁郁悲愤,只想:“他变了,当初我不认他时,他对己百般讨好,就怕有一丝不顺,恐我仍在恼他。那会不管我做甚么,他只是淡淡一笑,不会横加意见。如今我原谅了他,无论我怎么做,他都不认同。” 他不懂,一个人拥有时,就觉得那是理所当然吗?一旦失去,才显弥足珍贵么? 步子不停,偶听的一声水响,抬头顾看,竟是船只摇橹所发。原来前方是一个大湖,荷叶经水浮沉,莲花朵朵鲜艳夺目,放眼望去仿佛数它不尽,微一沉吟,只觉此情此景好生眼熟,眉头微皱,一拍手,恍然有悟:“这不是连接曼陀山庄与燕子坞那片水域么?怎地如此之巧,难道是天意?”管它是不是,既来之,则“顺”之。 眼见艄公将船只划到岸头,心中窃喜,当即奔过去,拱手为礼,问:“船家,您这上哪去?”那人是个老者,年约六旬,一头长发已白,脸削见骨,但双目炯炯有神,他微瞥了一眼梁萧,满是皱纹的脸笑了笑,说道:“公子,瞧您不像本地人,一定走了很远的路吧?”语音不纯,颇有些苏杭之味。 这老人一说,梁萧才注意到,原来自己汗流浃背,一袭白衫已微微贴肉。眼下虽已入秋,但白天依旧酷阳如夏,加之梁萧一路奔跑,血液循环如速,汗代谢极快,他一时忘神,未曾注意,不想给老人家说了出来。 他好一阵尴尬,心想:“这老人答非所问,不知有何目的?”忙应道:“在下从汴京来,到曼陀山庄探亲,劳烦船家送我一程?”那老者“哦”的一声,说道:“原来如此!老汉想公子误会了,我只是一个打渔的,不是甚么船家?这片水域极大,只有像我这样的老渔民,偶尔打打鱼,不懂路途的一般都会迷路,通常没有载客的船只。公子您要去的地方,恐怕弄错了,老汉在此住了大半辈子,方圆百里不曾听闻有一个叫甚么‘曼陀山庄’的地方。” 梁萧闻言咋舌,上次来是阿碧带的路,不过他记忆力极好,路径早已默记于心,只是听老者说不知道曼陀山庄,微有些讶异。只道是王夫人布下的暗桩,故意试探。当即微微一笑,说道:“老丈,在下不会记错的,王家便在此间,劳烦相送一程。” 那老汉一听梁萧说道“王家”二字时,眼中一丝光芒瞬亮,但转顷即逝。不过也逃不出梁萧的法眼,他嘴角上挑,脚尖一点,便即跃上了那艘渔船,轻轻稳稳落在甲板之上,当真如落叶那般轻盈,那船幌也不幌动一下,这老者瞧了骇然。 梁萧也不回头,笑着说道:“老丈劳烦了,请开船!”那人虽惊,却也不动声色,依旧有礼说道:“公子,老汉已说过,这是渔船,从来不搭外客,请您明白。”梁萧一声大笑,道:“我一直都很明白,只怕你不明白。” 那老汉双眉微皱,只问:“公子,你这是何意?”梁萧道:“少废话,开船!”那老汉骨瘦般的脸,破天荒露出一丝笑意:“如果我不开呢,又当如何?” 梁萧道:“那抱歉,我只能请你下去,我自己来!”那老汉蓦然冷笑一声,说道:“公子,您好没家教,这是老汉的船,何时轮到你来做主,难道你爹没教你规矩吗?” 那人一提及父亲,让梁萧自然而然想到段正淳,念及才刚跟他生完气,这人不知死活又来触他眉头,当真气又从肺腑冒了上来,冷冷的道:“我不想伤人,你最好给我乖乖下去,不然……”不然怎样,尚未说完,忽听呼的一声,一物向他扫来。 梁萧听声辨位,当即足下一点甲板,跳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瞧清了势头。原来那物竟是老汉手中的木桨,他以桨作兵刃,随手耍来。哪只这公子道高一丈,早蹿上了半空。那老汉一招不中,微咦了一声,听得头顶衣襟之声响,旋即举头,见梁萧如一只大鹰般迅捷扑下。唬了个心慌,手中木桨一转,横削上去,欲挡下这股急势。 梁萧见了,微微摇头,如此笨拙之法也敢应用,当真蠢得不行。既如此,何必给他客气,双足一踏,狠狠踩实在那木桨之上。那老汉登觉一股泰山压顶之感袭来,不觉双臂骨骼咯咯咯咯作响,旋即胸口一闷,险些窒息。双足一软,跪了下来,但他脾气挺倔,依然咬牙苦撑。 正自得间,忽觉哪里不对,寻思:“此人怎地如此逊?他该不会……”念此,身形一翻,跳了下来。 那老汉一得解脱,马上颓坐甲板急喘息,梁萧看了看,瞧他不似作假,才问:“老汉,您不会武功……”一句话未问完,只见他一毂辘爬起来,舞着木桨向梁萧劈来。 梁萧脑袋后倾,左手斜探,抓实了木桨一首,顿觉指尖微颤,如此力度隐注桨内,哪似个不会武的老头,只是不明白,刚才此人为何施那笨招。 那老汉见他拿住木桨,一时想抽回来,但是如何使力,也是不能撼其分毫,心中甚惊,当下左脚一起,踢他小腹。梁萧侧身避开,不待他收脚,左手旋即运力一扳,那木桨咔敕一声,当即拗断,连带那老汉也给掀了起来。 第三百六十四章 又上曼陀山庄 他单足不稳,碰的一声,往后摔去,登时那船只一颠一沉,激起浪花片片,打湿了船舱。梁萧步子轻动,正欲上前扶他起来,转念一想,结果还是算了。 那老汉脸色大变,微咳数声,左手撑着甲板,并未起身,双目就死死盯着梁萧,只问:“阁下到底是谁?” 他如此一问,倒教激起了梁萧的傲气,这公子冷笑一声,道:“凭你也配来问我名字!”身形一动,已欺近老汉,右手一抄,把他提将起来。那老人跌坐良久,浑无还手之力,更不曾想这公子说来就来,其身手之快难以形容,生平当真未见。 梁萧见状暗笑,提着他身子随手一掷,暗地里却巧施股柔劲,就这么平平稳稳、顺顺当当将他送到了岸上,真个毫发无伤。那老汉站定身子,愣了愣,只见船只无人撑桨,逆流而上,似风一般缓缓驶进莲藕荷丛中,渐渐远去,唬得他真个悚惧身颤。此老行船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情状,如今一见,哪能不惊心骇然? 原来这公子一把将老汉扔湖岸,待划船方晓木桨已被自己折断,心下稍虑,料来既是行船,必有备件,以供不时之需,当下船舱、船头细找,愣是没有个影来。无计奈何之下,忽而想起自身的蚕变真气,既可转身化龙,不知可否驭水?当即一试,不想真能催动船只,心中甚喜,迅疾依此法驭水催船,那水推波掀浪,徐徐前行。 眼见抵暮笼罩,湖水纯黑而无光,时维十月天气,日间较热,傍晚却是凉风飕飕,为人洗却一天的疲劳。这风极是舒坦,加之湖水夜里温降,一人泛舟湖上,更是怡然自得。他行出里许,渐渐地月从东上,因感这月光皎洁,玉宇深沉,不觉抬头瞻望,真是明画一轮。 好在他记忆甚熟,前番来过,自然而然行径较快,不多时,已驶近那曼陀山庄。这公子在一株柳树湖畔下了船,缓步岸上,睁眼观看,那庄上茶花依旧,烟霞轻笼,分外妖娆。他辨清途径,辄路而行。 须叟走到廊上,原来庄上仆妇婢人早已安睡,只留些许灯火庭前院后照明。正行间,耳听得些些人语自东首飘来,忽听得一个女子厉声说道:“我花了这么多心思,要抓拿大理姓段的老狗,你怎么抓了这只小狗来?”梁萧只觉这个声音好生耳熟,微一沉吟,已知是何人。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说道:“婢子一切遵依小姐吩咐办事,没出半点差池。”那女子:“哼,我瞧这中间定有古怪。那老狗从西夏南下,沿大路经西川而来,为甚么突然改了道?咱们在途中安排的那些药酒,却都教这小狗给吃了。” 这二人对话少说也有一段距离,但梁萧内力深厚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只是奇怪,段誉当真给她抓去了么?当即身子轻轻一跃,上了房顶,真个轻盈无息,慢慢缓步过去,揭开一片砖瓦,俯身下探,只见屋内烛光微晃,下首站着两个妇人,一个中年貌美,风韵尤存,气汹汹坐着,正是那王夫人。一个发束花白,微躬着身子,瞧不清面貌,想来年纪已不轻。 听她二人谈论一些都是臭骂段正淳“老狗”等语,梁萧不忍听下去,当即又轻轻跃下院中,心想,段誉应该被王夫人关在对面,不如先去救他出来。旋即挨着墙,慢慢摸去。 见那扇门并未上锁,一推就闪身进去了,顿时屋内一暗,好在他能够适应,并且转瞬又瞧得清楚非常,屋内陈设倒也雅致,这公子无心看景,目光急速浏览,只见西墙边一个角落里,绑有一人,青衫装束,双目蒙着一块黑布,嘴里又塞着一团白纱。 梁萧一眼就认得,这人便是段誉,心中甚喜,当即走过去,俯下身正想给他松绑。哪知段誉内力极深,听得细微脚步声响,不知是敌是友,身子自然而然向一旁滚去,苦于口不能言,不然一定痛骂这个“王夫人的党羽”,这会段誉已然听出那女子便是王夫人,而此刻梁萧也听到了慕容复的声音。 时机难得,梁萧不想错过,忙压低声音,小声唤:“誉哥,是我!我来救你出去,你别乱动。”这声音甫入耳中,那段誉身子猛地一震,真个不敢乱动了。 梁萧上前,三下五除二,给他解开身上的绳索,及眼上的布条。段誉拔出口里的塞布,终于吁了口气,欢喜道:“萧弟,你怎么来了?”梁萧急捂住他的嘴巴,噤声道:“嘘,小点声,你不要命啦?”段誉这才意识到,墙的那边尚有敌人在,如今不敢再出声。 这公子静听一会,知道不曾被发觉,始才安心,遂放开了他,又问:“你怎么给那夫人抓住了,其他人呢?” 段誉满脸通红,低头轻声说:“我不知道,那天……” 那天王语嫣负气而走,段誉跟随,追了里许,那姑娘才停下,面对一株老松,抽泣落泪。段誉赶到立在一旁,心底同样酸楚,过一会,世子细心安慰,王语嫣方肯收泪。恰时钟灵赶上,眼见她的段大哥如此痴情王姑娘,心中虽有几分难过,但她心性开朗,并没有让二人知道。 王语嫣经过段誉一番苦劝,心情稍好,又念自己这般跑出来,说不定梁萧会焦急,商议一阵,决定回城里去,哪知却听来梁萧和西夏公主成亲的消息。王语嫣屡受打击,心情更是郁郁悲愤,终于不支,病倒了,觅了间客店住下。 请大夫医治了半天,只说她郁结难消,先开一些药试试看。可这姑娘死活不吃,气得段誉要去宾馆找梁萧理论,最终王语嫣阻止了,并且告诉段誉,不许去跟梁萧说自己尚在城里这事。段誉气不过,一怒跑出门了。 当晚,王语嫣骑上快马,悄悄离开了灵州城。段誉简直快气疯了,钟灵瞧他如此,十分心痛,按捺下自己的感情,安稳他,鼓励他,并陪他一起去找王姑娘。行将两日,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教她们找到了王语嫣。 段誉见得心爱之人,变得如此憔悴,心下暗暗发誓,待见了梁萧,一定好好痛扁他一顿,好给王姑娘出出气。王语嫣对段誉说,她想回家,段誉便陪着她回。段大哥上哪,那钟灵便跟着上哪? 第三百六十五章 怪条引字,几番觅,那人何在 当下三人一起结伴同行,不隔两日,遇上了奉段王爷命令出来寻找世子的朱丹臣与巴天石二人,诸人相见,自有一番感慨。 两人闻说世子要护送王姑娘回姑苏,心虽为难,但世子之令不可违,况且他又语意坚决,动容不得。几番思量,念王爷尚和二公子在一块,他武艺高强,应当不会有甚意外,这才同意和段誉一起南下。 一行五人,经山涉水,马不停蹄,一路之上,王语嫣有段誉耐心说笑解乏,郁结渐消,旅途倒也不觉疲劳。她心情一好,甚么病魔都没有了,转而笑脸嫣然。 这一日,行到锦州,不期竟遇上了诸葛静云和范骅等人,诸人一见面,都不胜之喜,当下相约住进了客店,熟料在店内,又遇着了木婉清、傅思归、古笃诚等三人。这一来凑巧,除了欣喜之外,更引起了段誉等五人的好奇之心,遂问诸人何以都走了同一条路线,聚集于此? 木婉清当即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条,摊在桌上,众人只见上面写着:“若想梁尚书夫妇活命,往南走。”就这么十二个字,也不落下署名,字迹也是颇为潦草,仿佛是那人故意用左手写上去的一般。跟着诸葛静云也从怀中摸出一张素纸,上面的话也是十二个字,而且字迹一模一样,实属同出一人手笔。 这一下诸人就颇觉古怪了,有谁会跟他夫妻二人过不去,要费如此大的周折,引诸人在此一聚?那一晚,这些人个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就这么到了天亮。诸人结伴赶路,方向往南。走了没几天,诸如此类的字条,源源以不同的方式涌来,话和字迹皆是那般。 一行人可就纳了闷了,也曾想过改道而行,但没出几里,那字条又出现了:“若不去,二人死!”试了多次,都是一些恐吓之语。 巴天石等三公三护卫,坚持不理会,但几名女子硬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段誉一时为难,心知几女是出于对萧弟的一番情悸,才想要去瞧个究竟,万一梁大人夫妇当真出了甚么意外,也好施以援手。更何况王语嫣都同意去了,段誉不想与她分开,尽管她心里爱的是自己弟弟,但只稍能陪着她,看她笑,于愿足矣。 他是世子,这几公几护卫乃家臣,他发话,自然不敢反对。当下一行人,继续南行,当诸人行到四川都城时,很不幸的是那字条再也不出现了,诸人彷徨纳闷之时,竟误打误撞闯进了王夫人所设下的陷阱里。 梁萧听后,微微沉吟,遂问:“你被蜜蜂蛰了之后,当真不知道她们被带往何处去了吗?” 段誉奇道:“你怎知我被蜜蜂蛰了?”但瞧瞧自己脸上的伤包,又不觉傻笑,只想:“萧弟当真心细如沉,我与他比,的确逊太多。王姑娘喜欢他,也无可厚非。”摇了摇头,心底极是泄气。 梁萧见他如此,也不好再问甚么,就算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既然一同遭擒,那关押的必定是同一个地方,心中在想:“这山庄能关人的地方,除了石室,无疑就是甚么地牢。”一念及此,便道:“走,我们去找她们!” 段誉踉跄站起来,忙问:“你知道她们关在哪里?”眼睛发亮,甚是欢喜。 梁萧摇了摇头,只说:“碰碰运气!”段誉并没有因此而丧气,反而对梁萧更是信任,微笑道:“弟,我相信你行,你既可以找到我,也可以找到她们。” 这公子点头,希望他会,伸出手搀扶着段誉,说道:“可以走么?”段誉笑笑:“成!”蜂针淬有麻药,虽说段誉百毒不侵,但中针不下万千,身躯尚有几分酸麻。如今不想逊于这个弟弟,胸中傲气一涌,登时内力顺走其间,只觉四肢百骸无不舒服,只走一步,便已如常。 梁萧微微一笑,举步跟上,他耳根清明,听得墙壁那边,仿佛又多出了几个人来,一个声音清朗,中气十足,显然是个少年,内力不亚于己。而另一个声音苍老,阴冷无情,内力逊己太多,只是两个声音,都颇觉耳熟,一时间又记不起。 眼见有要事待办,无心去理会,悄悄出了房门。这时月已中天,光洁如雪色,偌大一个庄子,仿佛披上了一层寒霜。二人轻步缓走,偷偷远离王夫人的屋子,不多时,相挤西园,但见廊道条条,茶花满园。这公子与哥哥商议一阵,决定先去平时关人的石室瞧瞧,那所在离此,相距不远,二人脚程快,须叟即至。 为了不弄出声息惊醒他人,当下兄弟俩合力,轻轻推开石室大门,闪身进去。睁眼看时,只见内里诸般刑具,一应俱全,唯独就是一人也无。两人好一阵失望,复出。互视一眼,梁萧又想:“说不定此庄尚有甚么地下暗道、密室之类的关押地方?”当下与段誉一说,二人又在庄内细找起来。 夜半寻人,本是件极难之事,况且在敌方又恐被发现,是以小心小心再小心,一面寻觅,一面隐迹,如此一来,耗时过甚。一晃眼,几个时辰过去了,除了王夫人所在的那间房外,其他地方,几乎都有所略及,但王语嫣等人的身影,依然一无所获。 眼见圆月逐渐西沉,就快天晓了,两人心中都是非常焦急,兄弟俩明白,倘若再寻不着,待天一亮,想要救人可就难上加难了。这梁萧隐在一株茶树之旁,浓眉深皱,寻思着,只道:“甚么地方都找了,为何就是没见人影呢?嗯,誉哥,是不是咱们还漏了甚么地方?” 段誉以手支颏,微微苦思,沉吟道:“若说漏掉甚么所在,嗯……颇似柴房我们不曾去过……”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梁萧忍不住跳将起来,更是拍手叫:“对,对,对,就是它……”段誉唬了个心慌,忙上前按着他的肩背,将他压到茶树地下,噤声道:“弟呀,害杀我也!哪见做贼的似你这般乱嚷?惊醒了人,把我们拿住,小命休矣!” 梁萧道:“哥呀,我一时激动,倒教忘了,多亏你扯下我来,谢谢啦!”你道他发急为何?只因那富贵人家,关押人的地方,一般都脱不离这“柴房”二字,他事临关己,乱了方寸不曾想到。如今经哥一提,怎不欣喜若狂。 第三百六十六章 终见人在,奈何她心闹 兄弟两人想到了问题的关键,顺着茶花园路,一直南走,出了茶园,径入后边去,推开两扇门,抬头观看,呀!却是一间柴房!但见:残砖旧瓦,破纸木窗,极是萧条。与外边一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二人无心尽看,只略瞄了一眼,径到门前去。 但见门环上插着一把两鐄铜锁,梁萧见了,心中甚喜,你道为何?倘若只是普通柴房,关实了门,下人来取柴都嫌麻烦,又何必上锁,除非里头有甚贵重之物,但这地方能藏点啥,莫不成是人? 好公子,把铜锁握在手中,微一运气,只听突蹡的一声响,环上双鐄俱断,手一推,唿喇的开了门扇。段誉赞道:“好内功,就是拿着钥匙亲来,便也不像这等利落。”梁萧道:“小意思,会武之人皆可行,不信,你来试试?” 段誉笑道:“不必了,先进去瞧瞧来!”说罢,当先举步闪身进去,梁萧摇摇头尾随。 行至内里,不觉见墙边堆满柴草,果见王语嫣等人东倒西歪,散了一地,鼾鼾沉睡,那段誉手忙脚慌乱叫,哪里叫得醒来?梁萧着手摇摇那朱丹臣,也只是不醒,这才想起王夫人那句:“中了醉人蜂,少则三日,多则四日便醒。”微一沉思,笑道:“誉哥,快取些清水来!” 那呆子一愣,旋即醒悟,快步奔出院内,至井畔,提了一桶水进来递与梁萧。梁萧弄真气,将水吸附掌心之中,随手一拂,但见丝丝雨露洒在诸人脸上,随即解了迷药。 诸人方醒,忽睁眼摸摸脸,抬头观看,认得是梁萧与段誉,忙相互搀扶着起来。那王语嫣迷迷糊糊中瞧得人影,只是好生眼熟,唤了一声:“萧郎,是你么?”步子踉跄,晃悠悠过去,这里属她不会武功,一时间药力未曾消散,步子有些虚浮。 梁萧瞧着不忍,伸出手去扶着她。哪知王语嫣却扑进了他的怀里,痛哭起来:“我就知道,你……你不会扔下我不管……”梁萧怔住了,双手举着,任怀中的她泪水沾湿了衣衫。 段誉心下一痛,他本想过去扶王语嫣,不料萧弟快了一步,见他二人这般,当真好不难受,但脸上强颜笑着,半暗之中,谁又瞧得见他脸上的苦涩。 梁萧怔愣了片会,又忙着将她推开,说道:“王姑娘,你不可以这样,我不值得你喜欢,也不值得你爱,更重要的是,我们不可以在一起。” 王语嫣哽咽道:“为甚么?为甚么我们不可以在一起,是为了梁妹妹,还是你那个西夏公主?”梁萧一时间好不为难,摇摇头只道:“不是,这个你得去问你娘?”王语嫣不懂:“是我娘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梁萧道:“你就别问了,总之,我现在已经成亲了。” 是啊,他已经成亲了。当听到这个消息,静云和木婉清心里也是又酸又苦,些些泪水浸湿了眼角,幸好诸人的注意力全在梁萧和王语嫣身上。 说话之间,耳听村鸡唱晓,不觉东方肚白。梁萧道:“此时天已放亮,恐怕庄里的人早醒,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有甚话儿,待脱了险再说!”巴天石等点头称是。 却请诸人出了门,朱丹臣问及此地在何庄宇,那段誉老实说是曼陀山庄。王语嫣一听,猛地娇躯一颤,双目古怪望着梁萧。 这公子只说:“别看了,快走罢!”王语嫣摇摇头只是不肯,她又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要去找我母亲问个明白。”说着,一甩衣袖,掉头便跑。 庄子路途,那姑娘甚熟,更不曾想她郁愤之下,居然跑得凭地快,一会便没了踪影,那段誉心急,要去追,梁萧拦下,说道:“你带他们速离此地,我去找她来。” 段誉一怔,想想也是,王姑娘爱的人是萧弟,由他去追最合适不过了,自己去凑哪门子热闹,想着不禁又自怜自伤。 朱丹臣叫道:“二公子,倘若擒拿咱们的人,当真便是那王夫人。王姑娘是她闺女,曾言道:‘虎毒不食子!’料来她也不至于加害。” 梁萧头也不回,只说:“她不加害,难保别人不动歪心思。”扔下这句,匆匆忙走了。 诸人面面相觑,木婉清嘀咕:“他这话是甚么意思?”段誉幽幽道:“萧弟说的别人应该是指慕容公子。”于是乎便告诉诸人慕容复也在这个庄子里,以及萧哥如何救他脱险,又如何听到了王夫人与慕容复的对话等事,一一备述了。 诸人听说之后,相顾骇然,均想:“这件事扯上镇南王,那就不单纯了。”皆知那王爷最爱四处风流,这时想起梁萧方才对王语嫣所说的话,言道二人不能在一起。心思细腻睿智者,如朱丹臣、巴天石等已然想到:“王姑娘会不会和那木姑娘一样,也是王爷遗落在外的千金?”有了这个念头,互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讶色。 朱丹臣微咳几声,清清嗓门,更多是饰掩内心的惊涛骇浪,才道:“王夫人既然是冲着咱王爷而来,设下诸般机关,我得去瞧个明白,好教王爷堤防一二。”他一说,诸人纷纷跟着响应,都说要去探个究竟。 段誉慌了,阻止道:“不成,我不同意!”诸人翻着怪眼,瞪着那世子,只想:“事关他父亲生死,此人怎地糊涂了,被吓傻了么?”他可不傻,更不曾糊涂,昂首道:“萧弟说了,叫我们快走,这些事他自会处理好的。怎么,难道他的话,你们也不信了么?” 朱丹臣躬身道:“公子爷,并非臣等不信,方才听您如此一说,须知那夫人是个厉害角色。臣恐二公子一人应付不来,这里有许多人,也好做个帮手,您说,是不是?” 这个道理,段誉不是不懂,但兄弟有交代,要自己这些人先行脱险了,这样他也会免了后顾之忧,应付起来,也比较自如随心。再说了,以萧弟这时的武功,小小一个曼陀山庄,又能奈他何?只是,怕就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想起,那王夫人的嘴脸,和那蜇人的蜜蜂,就犹有后怕。 隔了半响,才道:“好吧,咱们一起去,但须得当心,千万不能给萧弟制造麻烦?”诸人一声应是,欢喜相涌而去。段誉暗暗叹息,摇了摇头,跟随在后。 第三百六十七章 儿女情,几争斗 王语嫣一口气跑到了厅门首,看时,只见中堂上坐着一人,年纪老迈,须发半黑半白,脸型削瘦,身穿锦袍,手中捧着一杯茶待喝,认得是那慕容复的父亲慕容博。他身后垂首肃立着一位白衣少年,也识得是慕容博的另一个儿子仲逍遥。 母亲陪首一旁,脸上神色不定,既看不出是喜或怒,慕容复坐在下首,脸上笑吟吟,这笑容多半是假,一看便知心里在盘旋着甚么? 几人见了她,也是微微一惊,那王夫人脸色更是大变,跳了起来,瞪着女儿问:“嫣儿,你不是在柴房里吗?怎么跑出来了,其他人呢?” 王语嫣一听,不觉心碎,步子轻幌了幌,抵着门板,凄然道:“娘,真是您下药害的我们?”王夫人见女儿不回答自己的问话,反而质问自己,心底甚恼,怒道:“没规矩,谁教你的,娘问你话怎地不答?” 王语嫣眼睛一酸,泪水上涌,点点头,咬着唇,又松开,只问:“您告诉我,为甚么不许我和萧郎在一起?”王夫人讶道:“萧郎?谁是萧郎?”这会轮到王语嫣诧异了,心想“娘怎么不知道萧郎是谁?难道她在装傻?” 忽听慕容复笑道:“舅妈哪,您这就有所不知了,表妹口中的‘萧郎’,便是那个姓梁的小子。”王夫人大奇:“姓梁的小子?”心念一转,恍然叫道:“复官,你说的可是那梁萧?”慕容复道:“除了他还能有谁。”又叹:“这小子玷污了表妹的清白?” “甚么?”王夫人大怒,“你……你说他……欺负了嫣儿?”当慕容博和仲逍遥一听到“梁萧”这个名字时,身躯都是一震,父子二人对视一眼,那父亲眸中微微带笑。 慕容复似笑非笑说道:“舅妈,更可恶的是,那小子是您心里一直念的那人的儿子。”王夫人听了,娇躯一抖,步子急向后幌去,嘴唇嗡颤:“你……你说甚么?那小畜生是……是老狗的儿……儿子?”这一惊当真不小,跄了跄,反跌在椅子上。 王夫人凤目含泪,牙齿轻颤,啮得门牙咯咯作响。王语嫣秀美微蹙,见母亲这般激动,不知怎地,心里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颗心在扑扑乱跳。果听母亲厉声道:“复官,你可知那小畜生现今何在?” 慕容复想了想,笑道:“前段时间他在西夏,听说他已经娶了西夏公主为妻……”王夫人更怒:“娶了妻子还来招惹我闺女,父子俩果然一般心性,一样无耻,一样下流,一样卑鄙……”王语嫣不忍去听,辨道:“娘,这不干萧郎的事,是我喜欢他。” 王夫人翻着怒眼,眼神既熟悉又陌生,耻笑望着女儿,说道:“你就那么不要脸么?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吗?甚么人你不喜欢,偏偏爱上他的儿子?呵呵,哈哈哈,呵呵,报应,报应……”王语嫣不懂,她喜欢一个人有错吗?为甚么母亲会说不要脸? 便在这时,飕的一声,一人闪进了厅中,他来得好快,厅上之人,也只有那仲逍遥瞧得清他的身法,那人不待身形站定,便开口说话:“王夫人,你骂我就骂我,干嘛带上我爹?”数人闻言抬头,只见此人形貌俊雅,眼带邪气,但白袍缓带,甚是潇洒,不是那梁萧是谁? 原来他舍了段誉等一众,去追王语嫣,途上看见几个丫鬟忙进忙去,准备早茶糕点,料得是那慕容复以主人身份自居,呼奴唤俾,为他伺候。只微微一笑,也不多加在意,心思:“既然要吃早餐,那当不得离开。”当即直趋大厅而去。 远远地便听见那王夫人叱怒的声音,更不曾想,王语嫣居然当着她的面承认喜欢自己,那一刻,脚步微微一僵。不知这女子哪来如此大的勇气,倘或没有记错,那姑娘以前可是挺怕她母亲的。要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但他清楚这不能。又听王夫人喋喋不休的臭骂自己,外带父亲一起骂,这口气,教他如何认得,当即直奔进去。 王夫人见了他,当即哼哼几声,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畜生来了!”咬咬牙,叱一声:“还我女儿清白!”手出一掌,朝他拍去。 慕容博三父子突见梁萧出现,蓦然脸色大变,都站起身来。 王夫人盛怒之下,别看她柔柔弱弱,其实掌上内力,足可催碑碎石。梁萧微微一笑,左掌一引,消了她不少力道,跟着掌心一翻,抓实了她的玉腕,轻声笑道:“王夫人,你又何必动怒呢,咱俩还带亲呢,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聊,岂非甚好?” 这夫人只道梁萧说的“亲”是指,他“染指”了女儿王语嫣一事,不觉胸中冒火,骂道:“我呸,谁跟你有亲。小畜生,受死吧!”运劲一挣,脱出梁萧手心,身形一转,纵到一张茶几旁,伸手一摸,从底下抽出一柄宝剑。 呀,但见那剑长三尺许,她幌一幌,丝丝寒光迫人心惊,这夫人挽个剑花,狠狠朝梁萧眉心刺去。那公子浑身是胆,公然不怕,见她说得认真,一则不想伤她,当即身形一转,凌波微步倏出,巧招避开。 慕容复瞧了一会,见这公子只把夫人来玩耍,心下愤恨,正欲上前助手,蓦然念到一事,寻思:“这小子在这里,表妹也在这里,那段誉他们……”一念不好,只叫:“舅妈,姓段那小子逃了。” 王夫人十来招刺不到梁萧一丝衣角,心头正怒,闻言骂道:“那小狗,逃就逃了吧!”口中说话,手上可不含糊,一招一式,均是逍遥派凌厉的剑法。 那公子是掌门,这些招式,不但会,而且青出于蓝,何所俱来,只凭一套步法,屡施妙招。王语嫣瞧得冷汗淋漓,一面担心情郎,一面挂怀母亲,见梁萧稳*胜券,并无加害母亲之意,始才安下心来。 慕容博和慕容复同一般心思,儿子想到的,父亲亦能想到,对了一眼,那父亲使个眼色,叫他出去看看。这儿子会意,举步向厅门走去。 梁萧戏耍中,不忘了瞻顾周边状况,他父子二人的算盘,又岂能逃得过梁萧的法眼。步法一变,改中宫走坎位,即弃了那夫人,追上南慕容。 第三百六十八章 痴情宛覆水,奈何恩难报 那慕容复前脚刚踏出门槛,忽闻背后风急,心底一声冷笑,当即斜外一纵,出了厅门,害梁萧扑了个空。慕容复心知他了得,斗不过,也不想与其多作纠缠,既已纵出,干脆来个脚底抹油,他意在去拦阻段誉等人。 这公子哪容他计谋得逞,见他开溜,急赶上去,劈头就给他一掌。突然间,白衲袍一闪,一人接下了他的掌力,波的一声,一碰即分,两人身子都是幌了幌,这般照面才看清,那人竟是一直伫立在慕容博身后,一言不发的仲逍遥。 只见此人脸色苍白,仿佛木讷,但眼神却是犀利无比,他接了梁萧一招,梁萧心里也是微讶,事前决想不到此人也会在这里,况且二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一时间要分个胜负,也是不易。 慕容复得仲逍遥一挡,幸运跳出院中,脸上似笑非笑,瞥了梁萧一眼,一溜烟去得远矣。梁萧待追,那仲逍遥横加过来,阻了他去路。梁萧心中恼怒,气道:“我道你是个明事理之人,不曾想,还是那般一丘之貉。”上次少室山一场较量,令梁萧对这个白袍少年有一种相惜之感,不忍与他敌对。 仲逍遥苦笑一声,说道:“梁兄,抱歉得很,父命难为!”简单的几个字,已然概述他身为慕容家的男儿,所有的无奈。 梁萧道:“‘父命难为’那要看是甚么命,祸国殃民之举,难道你也要顺从?”仲逍遥凄然一笑,双目向老父所在的位子瞧去,突然一惊,但见堂上中位空空如也,厅上除了王夫人和王语嫣,哪还有父亲的影子在。 王夫人喘了口气,见仲逍遥拦下了梁萧,心中甚喜,轮长剑不容分说,望梁萧劈头就砍,竟当大刀来使。仲逍遥见状,身子后倾,闪过一旁。梁萧在门口掏出短笛,相迎夫人兵刃,巧将铁笛手中拈。那夫人疯左疯右,长剑连杀。 梁萧把铁笛左遮右挡,奈何了她三五回合,实在气不过,遂以铁笛代剑,使了个半虚半实的笛剑之道,架住了她,怒道:“王夫人,你待怎地?” 王夫人也怒道:“小畜生,你怎么如此混蛋?语嫣是你亲妹子,你怎能对她做出这种事来?”梁萧好笑:“这个我知道,用不着你提醒。是了,我对她做了甚么?以至于让你如此恨我?”王夫人哼声道:“做了甚么?你心里有数!” 梁萧心想:“我当然有数!”却听那夫人微咦了一声,叫道:“等会,你刚才说甚么?语嫣是你妹子这事你知道?你怎么知道?是他告诉你的吗?不对,不对,当初他离开我的时候,并不知道我怀了嫣儿。”心中好不纳闷。 争吵间,谁也没注意到王语嫣,她一听母亲说,自己和梁萧是亲兄妹,这一刻,仿佛天崩地裂,她的脑子唰的一声,登时一片空白,唯有眼泪忍不住,如天河决堤一般倾泻下来。娇躯酸软,不觉颓坐在地,她深知梁萧的亲生父亲是大理国的镇南王段正淳,若说他是自己哥哥,难不成母亲也是…… 她不敢想象,此刻终于明白,先前那一股不祥之感是甚么了?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好不容易放下枷锁,不再去痴恋表哥,自认找到了一个终身可依托之人,哪料到头来,这个千辛万苦想要去爱的人,竟然是她亲哥哥,你说可笑不可笑? 老天爷,你为甚么这般整蛊她,为甚么? 梁萧和王夫人尤在争论,谁也不服谁。这个说,你玷污了亲妹妹,是禽兽;那个说,我没有,你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仲逍遥一旁听着,暗笑摇摇头,待见王语嫣花容憔悴,不知怎地,他心里隐隐有一种想要过去呵护她的冲动。 自小,父亲就告诉他,女人只是生儿育女的工具,贪恋女色,只会毁了前程。他不知道父亲对她母亲,是不是也这样?但他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知道自己是父亲一手养大的,命也是他给的,所以他要报答父亲的这番恩情。 无论他说甚么,自己从来不会拂逆,只管去做,哪怕是多危险,自己也不会皱一下眉头。这些日子以来,自从遇上了梁萧,他才深省,父亲交代的这一切,难道都对吗?他也挣扎过,痛苦过,但父命难为啊。 此刻见王语嫣痛苦,冥冥中勾起了他心中的酸楚,只道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不同的是,一个为情,一个为恩?实则性质都一样,一样难过罢了。 仲逍遥步子轻移,迈到王语嫣身旁,弯腰伸出右手,示意请她起来,别再难过了。王语嫣双眼模糊,泪水早已沾湿了衣裳,耳听有人走近,微微抬眼,视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浑身装白,像极了心中的萧郎,微一犹豫,小手搭在了那人的手心。 这仲逍遥微一用力,把她拉了起来。王语嫣顺势扑进了他的怀里,脸上泪痕未干,再次涌泪,泪水滴答滴在仲逍遥的后背上。听王语嫣轻涕道:“萧郎,你告诉我,咱俩不是亲兄妹,对不对?母亲的话是骗人的?你告诉我,告诉我……” 仲逍遥闻言浑身一震,只想:“天啊,她……她把我当成了梁兄?”脑子一霎时之间混乱已极,但听自己的心扑通扑通乱跳,仿佛要蹦出嗓子口一般,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不知是喜是狂,是惊是讶?饶是他武功高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心跳,惊得呆了,傻了,甚至慌了。 正想开口说明自己不是你心里想的那个人,忽闻梁萧的声音入耳:“咦,逍遥兄,你俩怎地对上眼了,还抱了一块,妙极,妙极!你想当我妹婿,好呀,我举双手赞成!”沉浸中的两人,突被这一声音给惊醒了,倏然分开。 王语嫣见自己抱错了人,心中大窘,咬咬牙,愤然离去。那仲逍遥亦是脸颊烫烧,漠然低下头,他心中明白,王语嫣只把他当成了梁萧。 梁萧和王夫人斗了一阵,又吵了一阵,最终才从她嘴里知道,是慕容复说他玷污了王语嫣清白,这王夫人那般恼怒,欲杀了他才罢休。既知源头,他唯有解释,那夫人半信半疑,梁萧只道:“你不信我,难道你女儿也不信么?” 二人这才想起,一问王语嫣,事情不就清楚了吗?当即双双转头,却见仲王二人抱在一块,这公子一时嘴痒,戏说一番,气走了王语嫣。 第三百六十九章 不听劝,复又落网,买卖言 王夫人见女儿气走,心火又起,怨梁萧道:“你这小鬼,与乃父一般,巧舌如簧,专骗女子欢心,待好事一过,只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也。哼,如今你乱点鸳鸯,气走了她,无人对质,教我怎么信你?”仲逍遥一听“乱点鸳鸯”四字,耳根更是羞得通红。 梁萧道:“且休抱怨,打从我上你这庄子那一刻起,你几时信过我来?语嫣是我妹子,我既早知,又怎敢犯那乱伦之事?况且我不爱她,一直以来,只把她当妹妹一般看待。你别听了谗言,毁她清誉。我是不打紧,但一个女子的名节何等珍贵?” 王夫人道:“你说的可是真?”梁萧正想答:“是真!”徒听院中传来一声惊呼,三人听得那声音正是王语嫣所发,互视一眼,王夫人急叫:“逍遥,快去看看!”仲逍遥心里也闷得慌,不知发生了何事,闻叫即应一声,闪身出去,二人自后尾随。 三人出了前院,径转后院,抬头看时,呀,只见黑衣随风摆动,竟有二十来人,个个身躯魁梧,黑巾蒙面,右手执戒刀,前边赶着一群人,梁萧识得是段誉和静云等,不是早叫他们离去了吗?怎么被抓,但一会就明白了。 目光微瞥,见南面伫立着一青年,脸上冷笑,是慕容复;而西首站着一个锦袍老者,正是慕容博,他脸上无甚表情,惟那眸子阴鹜盯着梁萧。王语嫣眼见梁萧三人赶来,慌跑过去,躲在他后面。 梁萧下意识将她护在身后,小声道:“别怕,有我呢。”王语嫣真个像吃了定心丸一般,心也不慌了,但一视他那张有点邪气,有点似美人颜的脸,想到此人竟是自己的亲哥哥,心中一酸,险些又要堕下泪来。 却说段誉一行,不听梁萧嘱咐,毅然留将下来。他领着众人出柴房,径走廊道,避过重重仆妇丫鬟,众行得一座院中,段誉想起昨晚在那间房里,听得王夫人等人就在隔壁,琢磨着:“王姑娘倘若要找母亲,想必定是到那里去了。我不如直趋过去,料来萧弟心思慎密,聪颖明慧,想的也和我一般。”当下与众一说,众人都说有理。 当下由段誉领头,直往厅上道路走。一行人暗自戒备提心,才然行出数十步,忽见廊道尽头匆匆奔来一人,都识得是那姑苏慕容复。段誉等甚惊,朱丹臣、巴天石等商议着不如改道避开他,但那南慕容行来甚速,只一会,便到了众人面前。 他不由分说,照着段誉便打,数人一拥而上,各使奇招,那慕容复不敌。支撑了片会,眼见落败,偏巧这时,不知哪来的黑衣客,武功奇高,救下了慕容复。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阵法,无坚不摧,生生不息,众人被困其间,试了多种法门,也窥不得一丝破绽。 时间一点点的过,眼见众人无计奈何,被迫得耗尽体力,终将遭擒。那慕容博出来,点了各人穴道,命黑衣武士将这些人带去前厅,好跟梁萧谈一笔买卖。孰想途中竟然遇上了生气跑出来的王语嫣。段誉催她快跑,但这姑娘一惊之下,不觉大呼出声来,引来了梁萧三人。 王夫人定了定神,叫道:“老爷子,复官,你们这是干甚么?”慕容复嘴角一抿,微笑道:“舅妈,这些小狗想溜,甥儿替您带回来了。”王夫人哪里不知这些人是被他父子俩点了穴道,虽说她是女流,武功亦是一般,但眼光却颇是独到,笑了笑说道:“既如此,那辛苦复官了,人也没走失,将其重押柴房,再关起来便是。” 她话一开,却也没一人动手,恍如她的话只在放屁一般,王夫人心中大怒,问道:“复官,你怎么不把人押下去,傻愣着作甚?” 慕容复笑道:“舅妈,并非甥儿不听您吩咐,乃是这些人都属爹爹亲手所擒获,您要关人,恐怕得问问他老人家的意见才行?” 王夫人轻笑道:“是么?”转向慕容博:“老爷子,您怎么说?” 哪知慕容博却不理她,径走至梁萧对面,双眉之间的皱纹紧了紧,微笑道:“梁萧小友,老夫与你做个买卖,如何?”见他居然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王夫人胸中气极,正欲言语几句,却见梁萧双手交胸,淡淡道:“你这老儿,一生狡猾奸顽,能有啥买卖好做?一般来说,与你做买卖,都是提着脑袋的勾当,你说,我像傻子么?”王夫人心起共鸣,暗呼痛快。 慕容复闻言大怒,喝道:“臭小子,你嘴巴给小爷放干净点!”梁萧摊摊手,说道:“再怎么干净,事实如此,难道你叫我擅改不成?还是你们想堵这天下悠悠众口?”慕容复愤然,正待以唇相讥,蓦见父亲罢罢手,一口怨气便咽下了肚去。 慕容博笑道:“月余不见,小友你这张嘴,尤是凭地了得。”顿了一顿,又道:“不错,这桩买卖,的确有几分凶险,小则人头落地,大则抄家灭族?”此言甫出,院中之人,大都惊心骇然,均想:“慕容家的人,一生下来,便是做帝皇美梦,他既如此说,当与此事有关。” 梁萧道:“既然如此凶险,你怎么知道我会应承你?”慕容博哈哈一声,笑望段誉等众,指定道:“就凭他们!”目光又向梁萧视去,依然带着笑意,说道:“他们这些人,你想看死的,还是活的?”梁萧嘴角上挑,微微一笑,道:“自然要活的,那死了多无趣味,你说,是不是?” 慕容博很是满意,笑道:“如此说来,你是同意了……”不待他说完,段誉等嚷道:“萧弟,你不可答应他!”“二公子,老贼最会骗人了,你可不能上他当啊!”“梁萧,你快杀了他,别理我们!”这些人心里明白,慕容博虽然没有说出甚么买卖,但听他口气,以及他的心思,多半猜得到,如今肠子都悔青了,怎么不听梁萧的话先走呢? 待诸人鼓噪声息缓了些,梁萧才道:“老儿,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慕容博奇道:“老夫怎么不对?”梁萧道:“不对多了去,本公子也懒得费那心神深究。特举一例,你既诚心想和我做生意,怎么不让公子我见见买卖是甚么,也好谈个价钱嘛?你甚么都不说,就要死要活的,难道对了不成?” 第三百七十章 欲救人,先行买卖做 慕容博哈哈一笑,声若惊雷,震摄心弦,只捍得屋上的房瓦嘎嘎作响。一笑声罢,才道:“也罢,告诉你无妨,早说晚说,终归要说,今天趁着大伙都在,也好做个见证。”目光一眯,徒睁,精芒大盛,盯定了梁萧,说道:“老夫的买卖便是,小友你替我端了宋廷。” 此言甫出,众皆哗然,均想:“这老儿胃口也够大的,居然打大宋的注意。”也难怪他会说,小则脑袋搬家,大则祸及满门。段誉等皆把目光望向梁萧,看他如何抉择。 梁萧淡淡一笑,神色如常,只说:“老儿,你胃口如此之大,不怕闪了舌头?”慕容博道:“闪不闪舌头,那是老夫之事,用不着你挂心,你还是多担心担心怎么替老夫办好这件事罢?”梁萧依然笑道:“老儿,你好没晓礼,公子我只说看看买卖,未几谈谈价钱,几时答应你来?” 慕容复闻言大怒,喝道:“臭小子,他们的命,你不想要啦!”说着,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将剑尖抵在段誉项上,威胁梁萧就范。慕容复乍听父亲一说,要梁萧替他们家拿下大宋,心中好不欢喜,原本他只想利用段誉来换取大理的统治权,不想父亲技高一筹,打的竟是大宋注意,欢喜之外,教他怎能不尽心尽力。 段誉落在敌人手里,但气度从容,不慌不惧,笑道:“慕容公子,你这就错了,梁公子与我们无亲无故,拿我等去威胁人家,他凭甚么听你的?照我说,干脆把我们都杀了,不然你就放开我,咱俩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你觉得如何?” 慕容复冷笑道:“小子,你当我傻么?你和他是甚么关系,咱就心照不宣。要我放你,嘿嘿,大白天的你还说梦话么?”段誉一时间语塞。 慕容博微笑道:“小友,你想清楚了么?跟我合作,还是要他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你给个痛快话吧?也省得老夫难做人!” 梁萧寻思:“凭我一己之力,想要救他们出去,确实挺难,况且有仲逍遥在,他一人就不易对付,万一动手时,慕容复勃然大怒,突向他们下毒手,那可怎办?这人性阴毒辣,千万与他赌不得。只可惜灵鹫宫的人马未到,不然可以拼一拼,就算来了,她们也不知我在此处,唉,当初不该负气出来,应当做了充足准备才然涉险。如今说甚么都晚了,唯今之计,一则我应允他合作,大伙万事好商量;一则拖,能脱多久,是多久。”暗叹一声。 只听慕容博问:“小友,你沉思良许,可是得出了答案,告诉老夫吧?”梁萧闻言,呵呵冷笑,夸不尽道:“慕容老儿,真是一个老谋深算!昔年你谎报军情,引得众豪杰雁门关外大战,害了我萧大哥一家。这些恩怨,我都不与你计较,却怎么绑了我的朋友在此,利诱相bi?” 慕容博一听,怒道:“你还有脸说来,一提老夫便来气。上次少室山一场英雄宴,你毁了老夫诸般计划,更曾败了大辽军士,害老夫被楚王一顿好骂,你说,这口气,老夫焉能忍得?”梁萧轻笑:“原来为此,那在下向您陪个不是,这便放了他们吧?” 慕容博气道:“你说得倒轻巧,老夫辛苦经营数十年,却教你这小子坏了大事。岂是一句‘陪不是’,便能消恨的。” 梁萧问:“那你待怎地?”慕容博冷笑:“小友,你是真傻,还是扮糊涂,前番老夫已经提过,不想诸多废言。一句话,买卖做不做?” 段誉等人齐呼:“不做,不做!”更有木婉清叫:“哥哥,你快逃,以你轻功他们追不上。”静云双目涌泪,涩声叫道:“萧哥哥,你……你走罢,别管我们……”耳听众人声声呼唤,梁萧心如刀割,叫他扔下亲人独自逃生,这种行径,他又如何能做? 身后的王语嫣低声唤:“萧……萧郎,哦不,不,哥……哥哥,眼下咱们该当如何?”梁萧心中一阵狂喜,转回头,兴奋道:“你……你终于认我这个哥哥啦?”王语嫣眼圈儿一红,咬咬唇,奈何点点头。 梁萧终于松了口气,一直以来,王语嫣的诸般深情都在困扰着他,能避则避,不能避也曾试着以言语拒绝,但这姑娘是个死心眼,认定了便是理。今天听她唤自己作哥哥,虽然知道她心里还有疙瘩,但至少已经看开了许多,也算了了一桩孽缘,当即笑道:“嫣妹,你放心,哥哥会帮你找个好郎君,而且是一心一意爱着你的那种,为卿赴汤蹈火也甘愿。”他想的自然是段誉,王语嫣心中一酸,只道梁萧说的是仲逍遥。 慕容博极是不耐,说道:“梁萧小友,你还未曾回答老夫的问题,买卖你做是不做?”梁萧道:“恐怕先生高抬我了,以我一介草民微薄之力,去抗衡堂堂的大宋朝廷,你说,这是不是天方夜谭?” 慕容博见他意动,微笑道:“小友,你怎么是一个人呢?你可是逍遥派的掌门,及灵鹫宫的主人,九天九部的姊妹,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仙魔任你驱使。如今又是西夏国的驸马爷,只要你在公主耳根温言几句,她爱你之心深浓,能不借兵给你吗?” 梁萧击掌笑道:“佩服,佩服!你这算盘打得真够精的,要我的人马去送死,你好坐收渔翁之利。万一失败了,朝廷要通缉的也是我梁萧,而不是你慕容博。” 慕容博点头笑道:“跟你合作就是痛快,毕竟是明白人嘛!”顿了一顿,又道:“西夏公主当真不给你面子,不肯借兵,也没关系!”说道这里,一指静云道:“她老子手里握着大宋一半兵权,你去跟他说说,诸葛老儿眼里的准女婿,他能不帮忙吗?” 静云听了,胸中大怒,骂道:“我呸,不要脸的老东西!既知我爹爹厉害,还不赶早放了姑奶奶,不然我爹爹得知,一定踏平了你们姑苏的参合庄。” 慕容博不怒反笑,说道:“好厉害的一个小女娃儿!”即叫:“逍遥,你把她带下去,好好炮制炮制,给她瞧瞧我们慕容家的男儿,是不是那么容易被踏平的。” 仲逍遥极是为难,请求道:“爹爹,我看还是算了罢,她只是一时激动,犯不着,犯不着……”一时间语塞。 第三百七十一章 青客现,太子谋哪般 说话间,天早向午了。慕容博恨铁不成钢,训道:“逍遥,你怎么顶撞起爹来?打小你就最听爹话,爹说东,你决莫敢往西。怎么,今天翅膀硬啦?”仲逍遥慌了,连忙跪下,诚惶诚恐道:“孩儿不敢,望爹爹饶恕?” 梁萧瞧了,眉头微皱,心忖:“此人当真怕他爹来!”念此,暗自摇摇头,瞥眼间,却见慕容复嘴角含嘲讽,看兄弟被父亲训,真个得意。 静云见状,始才松了口气,适才听慕容博那般吩咐儿子,要将己带去一旁,当真唬了个心惊肉跳、两腿酥软。视那仲逍遥一眼,他敢忤逆父亲之命,说实在,隐有几分钦佩。 慕容博右袖一拂,命儿子起来,仲逍遥低头应声是,又视视周旁,见众面色古怪,颊上一烫,即退了一旁。慕容博老脸一动,露出丝丝笑意,走近那静云,说道:“小姑娘,算你运气好,逍遥是个诚实的孩子,不肯碰你,也罢!”转过脸来,对着梁萧,又道:“小友,倘若诸葛姑娘的父亲不肯帮忙,你不是还有大理段氏……” 这“氏”字刚说出口,突然远处有个极尖锐、极难听的声音传了出来:“哪个想妄动我大理,宋将诸葛是个难缠的对手,若想他帮忙,须得好好算计算计才是。”这声音少说也在十余丈外,但传入众人的耳鼓,却是近在咫尺一般。 场上大都人脸色徒变,只听得走廊上风波恶、包不同齐声呼喝,向声音来处冲去。众人抬头看时,只见烈阳下青影晃动,跟着一条灰影、一条黄影从瓦上跃了下来,正是邓百川和公冶乾从左右夹攻。段延庆左杖拄地,右杖横掠而出,分点邓百川和公冶乾二人,嗤嗤嗤几声,霎时间递出了七下杀手。邓百川勉力对付,公冶乾支持不住,倒退了两步。包不同和风波恶二人回身杀转。段延庆以一敌四,仍是游刃有余,大占上风。 慕容复长剑一转,冷森森幻起一团青光,向段延庆刺去。梁萧步子一动,正欲上前帮忙,哪知白影一闪,仲逍遥立在了面前。原来他一直注意着梁萧的一举一动,见他迈步,已知其心意,后发先至,阻了他去路。 梁萧微恼,斜视着他,说道:“看来我们仍是免不了一场恶斗,既如此,来吧,让我领教领教阁下的高招。”仲逍遥摇摇头,苦笑道:“梁兄,小弟不愿与你动手,你走罢!”梁萧冷笑一声,道:“哼哼,你倒大度,既不想动手,为何来干涉与我?” 如今段延庆突然出现,不管他是好意或是歹意,至少对付他,比对付慕容氏父子容易多了,联合次要敌人对付重要敌人,是目前梁萧唯一的筹码,他不想错过,但仲逍遥苦苦相bi,教他如何能成? 沉吟间,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声,梁萧不觉抬头瞻看,却见风波恶的一柄单刀被震成十余截,相互撞击,四散飞开。那些黑衣武士分别纵高伏低闪避,然而段誉等人穴道被制,不能施展轻功,只能惶急向后退却。 梁萧不暇细想,纵起身子向那边蹿去,脚跟未曾站稳,便把真气一引,轻柔柔幻起一圈金光,将身后诸人护住,那碎片打在圈上,宛如碰上了一面铜墙铁壁,一触即落。这公子不待那残片着地,金光巧引,跟着双掌贴胸,画个太极,一霎之间那片全数吸进了二掌之中,眼观四下,波的一声,双掌外推,这些残片嗤嗤声响,尽往慕容博一众打去。 这公子嘴角上挑,眼见敌方一伙,正手忙脚乱,当下指出如风,在段誉等人之间游走一遭,等众黑衣武士闪避单刀残片,段誉一众,穴道已解。 那仲逍遥负手俏立一旁,见那公子意在救人,并不上前阻止。待见他真气鼓荡,也是不禁骇然,他几曾见过如此真气,就算是自己,要护住这些人,也是勉力可行,待要从中如意反击,耍得那般潇洒,的确有几分难度,心中在想:“月余不见,他的真气越发高明了。”只是微有些奇怪,“此人的真气,怎地与己颇为相似,但隐隐又不同。”甚是难解。 朱丹臣、巴天石等得梁萧解了穴道,个个欢喜不已,梁萧汇拢他们,小声道:“快走!”诸人自然问:“那你呢?”梁萧只道:“延庆太子来了,事情恐不单纯,我得留下瞧个明白。”诸人齐道:“我们也想瞧个明白。”梁萧怪目斜睨,既好笑又好气,说道:“你们起哄作甚?趁早走罢,莫向前番一般,落了他们圈套,累我好般辛苦。” 诸人一听,想起先前之过,多少有些悔恨,但那木婉清可就不乐意了,气说道:“这般说来,你是怨我们拖累了你,是也不是?”梁萧摊手道:“我可没这么说,你好好想想,慕容博和段延庆是好唬弄的人么?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慕容博挡下碎片,心头恼怒,听得梁萧劝诸人离开,冷笑一声,说道:“梁萧小友,你想走,恐怕来不及了。”双掌微击三下,那二十来个黑衣武士,像风一般将他们围在了核心。 梁萧暗呼一声可惜,好不容易来个段延庆搅局,盼得一时良机,哪料这些人都是一群榆木疙瘩,既如此,惟有随机应变了,当即微微一笑,说道:“老儿,老子若想走,你拦得住我么?”慕容博也笑了,挺痛快的笑:“小友,你不妨试试?” 他如此一说,倒教梁萧没辙了,自己要走,的确挺容易,但要带上这一群人,可就万难了,心底盘旋计谋,脸上镇定自如,笑道:“聪明人不做那糊涂之事,好吧,我答应你。”一言罢了,段延庆喉间声音说道:“小子,你不能答应他。” 梁萧俊目一翻,望定了他,佯讶道:“哦,段先生此言何意?”段延庆不答,突然之间,一阵尖锐声从他腹中发出。 这公子眉头一皱,只听得远处蹄声隐隐,车声隆隆,几辆骡车向这边驰来。过不多时,便见四人乘着马,押着三辆大车自大道中奔至。王夫人身形一晃,便奔了上去,心中只道段正淳必在车中,再也忍耐不住,掠过两匹马,伸手去揭第一辆大车的车帷。 第三百七十二章 步步惊心 突然之间,眼前多了一个阔嘴细眼、大耳秃顶的人头。那人头嘶声喝道:“干甚么?”王夫人大吃一惊,纵身跃开,这才看清,这丑脸人手拿鞭子,却是赶车的车夫。 段延庆道:“三弟,这位是……”原来这太子未经慕容复介绍,不曾认得此女是那庄子的主人。梁萧插嘴:“她是王夫人!”段延庆怪目斜睨,阴测测说道:“三弟,你把车中的客人都带下来吧!”梁萧心中蓦然一突,不知怎地,听他说这句话时总觉好生不安,仿佛有甚事儿要发生一般。那车夫正是南海鳄神,他见了梁萧,十分尴尬。 大车的车帷揭开,颤巍巍的走下一人。梁萧见这人容色憔悴,穿着一件满是皱纹的绸袍,正是他的亲生父亲段正淳,暗吃了一惊,心想:“他不是在客店内么?如何遭擒了这里?难不成他会分身术?”但接下来的事情,彻底打消了他的这种谬想。 耳听得几种尖声刺耳,数人自他身旁直奔了过去,正是段誉与朱丹臣等,这些人见段正淳突然从车上下来,也是十分震惊,忍耐不得,发声齐呼喝直冲过去。 段延庆单杖一指段正淳脖子,喉腹声音咕咕厉声道:“谁也不许过来!”他这一句话,当真比皇帝老子的圣旨还管用,段誉一众奔到那王爷身前尚有五步距离远处,生生停了下来。 巴天石喝道:“段先生,请你快放了王爷?”口气虽硬,但言词却软了几分。延庆太子不睬,双目只盯着梁萧,待他如何?梁萧微微沉思:“他为何老看着我?难不成他的心思也和那慕容老贼一般?”心念至此,不禁震撼,吸了口气,镇定道:“段先生,您这是?” 段延庆眸含怪笑,胸腹又厉啸一声,南海鳄神会意,与云中鹤将后面二辆大车中的俘虏也都引了出来。一辆车中是刀白凤、钟夫人甘宝宝、刘夫人柳仙贝、秦红棉、阮星竹、五个女子,另一辆车中是褚万里、刘进与梁雪三人。八人均被段延庆点了重穴,诸人相见,均是呼娘唤儿,欲待相认,但那太子手中单杖一颤,个个都声若寒蝉,不敢开口了。 原来段正淳见梁萧负气而走,静心想了一会,颇觉不妙,心儿总是忐忑不已。梁雪执意要去找哥哥,刘进陪同,段正淳叹口气,也叫褚万里跟上。 此时天色将晚,不知梁萧何处去,四人在街上、市集乱找一阵,也不得结果。眼见黑色笼罩,夜市悄上,四人商议,说不定那公子自行回去了。正待回头,却遇上了云中鹤,此人早贪婪梁雪美色,这番相撞,岂能放过。 几个回合下来,这人不敌刘进一伙,眼见落败,突然这时,那段延庆不知打哪冒了出来,单杖分点,就几个杀招,便将刘进等全给制住了。这太子不见梁萧在,心底甚是泄气。恰巧此时南海鳄神驾着骡车赶来,段正淳见车内坐着的都是自己的情人,唬得他惊心动魄。 段延庆又命人找来骡车,载上段正淳四人,再找其他的人。段延庆和云中鹤直趋客店,竟然寻不到西夏公主等。原来灵鹫四女闻得风声,早早将公主转移了去。这太子念西夏曾给自己有庇护之德,一时心有不忍,便不再去追击公主,而是直上曼陀山庄。 自打梁萧一行离开西夏国,那段延庆三人便悄悄尾随,欲趁众人不备,将其擒下,好拿来要挟段正明交出大理帝位。岂知途中梁萧一行突然改了道,直趋姑苏。那太子料得这些人是要返大理,是以不曾跟踪过近。 哪知梁萧等改道后,这太子尤是直奔大理而去,巧不巧途中竟遇上外出寻情郎的秦红棉、阮星竹二女,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两女哪敌三恶汉,尽被段延庆点了重穴。不到两天,又碰上了刀白凤和甘宝宝。 这太子寻思着不对,倘若段正淳赶在了前头,岂有不与这些情人碰面之理。当下押着四女,立即调头,返回途中,才寻着丝毫蛛丝马迹,知是奔苏州去了,又马不停蹄追去。不一日,到了苏州城,碰上外出寻子的刘夫人,那云中鹤贪恋她貌美,欲做调戏,不料那夫人柳叶刀凭地了得,这色贼险些遭殃。 车内四女见有戏,直呼救命。刘夫人抬头一看,呀,四女虽已步入中年,却是个个风韵犹存。瞧了不觉气炸了肺腑,只道这几恶汉是人贩子专拐卖妇女。双刀削劈,寒光刺目,与南海鳄神斗上了。 段延庆恼恨云中鹤的色心,险些坏他大事,怒哼了声,青影一幌,单杖倏尔点出,只一个回合,便制住了刘夫人。又吩咐一并带上了,此女生得这般俏丽,说不定也是那王爷的旧相好,他这一出歪打正着。 梁萧见妹妹娇颜苍白,忍不得心下一痛,叫声:“岳老三,你快快放了我妹妹!”南海鳄神低着头,眼见师父吩咐,当即咬咬牙,将心一横,伸指便要给梁雪解穴。 段延庆大惊,深知这梁公子桀骜不拘,心疼的只有这个妹妹,哪怕是他的亲生父亲段正淳,也没这个妹妹重要,若是失了这个人质,想要摆布他可就难了,道:“岳老三,别听他的!这个姓梁的小子狡猾奸顽,花言巧语骗得你叫他师父,今日正好将他除去,免得你在江湖上没面目见人。” 南海鳄神道:“他是我师父,那是货真价实之事,又不是骗我的,怎么可以伤他妹妹?”说着指上运力,便要去解开梁雪腰间的穴道。 段延庆道:“老三,你听我说……”才起个头,突听嗤嗤声响,他手中的单杖已被无形剑气打歪了开去,跟着一个白影冲了过来。这太子心中悚惧,稍一定神,又将单杖横在了段正淳颈项上,道:“小子,你再走一步试试?”梁萧身子一震,止了步。 这时,南海鳄神已解开了梁雪的穴道,正待要解刘进的,段延庆翻眼,腹中厉喝道:“老三,你给我住手!”南海鳄神连连摇头,说道:“不成!老大,今日岳老三可不听你的话了,我非救师父他们不可。”说着指上运力,波波两声,登时将刘进身上的穴道给解了。 就在这时,梁萧大喝一声:“好徒儿,鲤跃龙门!”跟着嗤嗤两声,段延庆那根杖头,又被梁萧打歪了寸许。 第三百七十三章 论心肠,哪个更狠 顷俄之间,那太子凶光大盛,他身为“四大恶人”之首,自然心狠手辣,屡劝南海鳄神不听,又恐没了人质制住梁萧,只怕大难临头,虽无杀岳老三之心,但杖头一出,自然而然对准了他的要害。 也幸得梁萧深感此番情景好生眼熟,故事虽有变化,可是性质一样,忍不住喝破,并且叫了一招让岳老三躲避之法,同时“商阳剑”一出,打偏了杖头。 南海鳄神正待给刘进解穴,突闻师父厉喝,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想:“师父的话总归不会错!”当即左足一点车板,飞上了高空,再一个筋斗跃将下来。 待脚跟着地,回过头来瞧着段延庆,那根单杖尚在日光下,冷森森透着青寒。他眼光中满是疑问之色,不懂何以段老大竟会向自己忽施杀手。亏得师父提醒,不然早在他杖下做了亡魂。 与此同时,梁萧趁段延庆分神之际,巧施手段,从他手里救下了父亲,等那太子惊觉,梁萧已然提着父亲,纵回段誉那边,放下了他,叫道:“誉哥,护着他!”大理诸人,眼见二公子救回了王爷,个个欣喜感激。 段延庆满腔怒愤,一把抓过梁雪,抵着她脖子,道:“小子,要是我轻轻地在这姑娘细嫩雪白的脖子上轻轻这么一划,你说,后果会如何?”梁萧听了,心底一慌,不及搭话,忽听一人发一声喊,望那太子扑去,竟是刘进。 他穴道未解,脚步踉跄,浑身无力,只凭着对梁雪的一腔热情,才有的毅力。梁萧见段延庆眸子怪笑,左杖突然往刘进冲来的方向一送,他吃了个惊心,不及提醒,疾身扑上,徒听噗的一声,段延庆那根杖头刺入了梁萧的后腰,而刘进却被他护在的身前。 所有的人大惊,段延庆一愣神间拔出了杖头,梁萧身子一晃,跌在了刘进身上。刘进双目酸红,颤声道:“萧……萧哥,你……你撑着点,这都怪我。”梁萧吸了口气,脑袋趴在了刘进肩上,笑道:“我没事,就是……就是腰有点儿疼。” 刘进双目下探,果见梁萧腰际的白衫上,鲜红点点,尚在汩汩流出,一时吓得慌了,刘进回头冲段正淳直叫:“段叔叔,您快来,萧哥他……他不行了。”段正淳一听,心底更慌,见梁萧舍身涉险救弟弟,他这个做父亲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待刘进这么一吆喝,急急忙忙冲过去。段誉等人也是一般,尤其是静云和木婉清,奔得最快,均是双目涌泪,将他围了起来。 梁雪眼见哥哥受伤,心中甚痛,既焦且悚,奋力挣扎欲要脱出那太子的束缚,但她乃一介小小女流,力微柔弱,又哪及这恶汉强悍,挣了许久,亦是不脱其魔掌。突然将心一横,启樱口向此人肩头咬去,那太子大怒,单杖回扫,正中这姑娘后颈,碰的一声,晕倒过去。 诸人聚拢,异声安慰,梁萧喘了一会息,低声道:“我无甚大碍,装的,须得小心慕容父子……”孰料他一言未了,忽听咕咚一声,一人倒在了地上,正是梁雪。 梁萧吃了一惊,暗叫:“不好!”果然段正淳等人一个接着一个都倒了下去,四下顾盼,刘夫人五女也倒了一地,远处的风波恶等慕容氏四家将,近处的段延庆、南海鳄神、云中鹤三恶,及王夫人、王语嫣,那边的慕容博、仲逍遥父子俩均是软到在地。 场上诸人只剩梁萧、段誉、慕容复三人尚站着,那段誉扶着梁萧,这公子在他耳根碎语:“快躺下,此乃西夏的‘悲酥清风’,慕容复的手段,千万不可让他怀疑了。”段誉当真听话,抱着梁萧一起向后倒去。慕容复听到响声,只是哈哈一声笑,还道这二人内力深厚,时下才倒,却也不曾起疑。 段延庆一时伤了梁萧,听刘进说他快死了,不得已将梁雪打昏,以免她纠缠。谁想偏偏这时候中了慕容复的诡计,倒下之时,双杖也滚去了一旁。他侧着身子,左掌朝前一吸,欲运虚劲将钢杖拿回手中,不料一吸之下,内力运发不出,一旁的钢杖丝毫不动。段延庆吃惊更甚,当下不动声色,右掌又是运劲一吸,那钢杖仍是不动。一提气时,内息也已提不上来了。 梁萧和段誉俩人贴得颇近,梁萧传音入密道:“别冲动,先等会,如今你跟他一对一,出手要快,以六脉神剑打他个措手不及,我们才有机会翻身,你明白了么?”段誉点点头,只是心中大惊,传音道:“弟啊,一对一甚么意思?不是还有你吗?” 这公子不及答话,慕容博喝道:“你怎么把老子也给毒倒了,快拿解药来。”原来慕容复和段延庆已经交涉了一阵,说出了是他下的“悲酥清风”,那慕容老贼才这般动怒,梁萧专心与段誉密谋,是以不曾听见。 慕容复道:“爹爹,孩儿得罪,不停自当首先给爹爹解毒。”那父亲城府极重,自然瞧得出来,这儿子是为了谋大燕复国之事,心下甚为理解,便道:“也罢,为父先不急,你先替逍遥解了毒,他武功高强,自可助你一臂之力。” 慕容复心头大怒,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真是对不起爹爹了,解药不在孩儿身边。”慕容博惊道:“不在你身边,那是在哪?”慕容复眼中闪过一丝利芒,转瞬即逝,轻笑道:“爹爹,若想给弟弟‘解脱’,那也简单得很。”说着慢慢向仲逍遥走过去。 仲逍遥心底闷得发慌,不知这哥哥意欲何为?但隐隐觉得此人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很强的杀气,就不知他要害得是哪位?慕容复慢慢挨近仲逍遥,嘴角冷笑,突然手中长剑高举,剑尖对准了仲逍遥的心口。 慕容博大吃一惊,喝道:“你干甚么?”慕容复俊目回睨,笑道:“爹爹,难道您瞧不出来吗?”慕容博惊骇更甚,颤声道:“他……他可是你亲弟弟?”慕容复不听,只怒视着仲逍遥,自从有了这个弟弟,是他抢走了所有的父爱。更有甚者,说不定复国成功,父亲会把大燕的皇帝宝座也会传给了他,慕容复如何能容忍。 仲逍遥不怨反笑,心想:“我终于可以解脱慕容家这个使命的包袱了,来吧,大哥,结果了我,便是成全了我。自此,我再也不用昧着良心做事了。” 第三百七十四章 好汉子,念骨肉亲情 那逍遥双眼已闭,只待慕容复给他来个痛快,这哥哥也真够心狠,手中剑晃着寒光,眉头也不皱一下,唿喇喇望仲逍遥心口便刺去。说时迟,那时快,眼见众人骇异不已,慕容博更是焦急得不行,突听嗤的一声响,一缕无形剑气,正击中那剑身。 这长剑铮的一声轻响,嗡嗡而颤,未几碎为十七八截,片片飞上高空,在烈光下闪着耀眼光芒,十分刺目。良许,才然叮叮当当坠地。这一刻突如其来,众人都是吓了一跳,怔愣了片会,相顾回头,只见一个青年人在金黄下颤巍巍站了起来,正是段誉。 慕容复心头骇然,只想:“他怎么没有中毒?”不过一瞬,恍然又悟:“那天,珍珑棋会上,梁萧曾说过,段誉百毒不侵……”不过知之为时已晚,忽听梁萧喝一声:“誉哥,六剑其出!”段誉缓缓点头,当下一运内力,青袍鼓荡,真气源源涌出,不觉指尖连弹。 众人只见剑气纵横,嗤嗤声响,那少商剑、商阳剑、中冲剑、关冲剑、少冲剑、少泽剑,剑剑齐发,甚是宏伟壮观。慕容复无力招架,奈何长剑已折,无甚称手兵刃,惟有施展轻功,左突右蹿,欲要避过段誉的凌厉剑气。但六脉神剑又岂可是浪得虚名耳,段誉又在梁萧的嘱咐下尽力施为,自不会手下留情。 慕容复避得极是狼狈,奋力顽抗也突不出神剑的剑气包围圈,邓百川等欲要抓起一旁的兵器,抛给公子爷,奈何一点内力也提不上来,只有暗暗摇头叹息。忽听撕的一声,慕容复的一截衣角,已被无形剑气打下,跟着嗤的闷响,慕容复肩头中剑,又听喇喇几声响,慕容复手脚均已剑气打中。 仲逍遥横卧在地,对惊心动魄的剑气,瞧得分明,他武功造诣不亚于梁萧和段誉,知道长此以往,这个哥哥有死无还,必定死在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之下。他于心不忍,当即叫道:“段公子,请手下留情?” 段誉闻言一怔,不觉停了招式,双目满是疑问,直盯着仲逍遥,寻思:“他要杀你,你却反而为他求情?”才念于此,徒听梁萧喝道:“不能停,继续!”在这一刻,梁萧太了解慕容复了,此人已经舍了全部家当,欲死一拼,只为江山永留名,倘若待他喘息一会,反扑过来,以段誉心慈手软之性,必定害怕,那时乱了方寸,落入敌手,可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段誉咋舌,但只一瞬,又冷静下来,念及父母双亲,及家人朋友都中了那慕容公子的“悲酥清风”,若然此刻心软,必定后患无穷。况且萧弟向来是个有心思的人,他的话,自然不会错。想到这里,一鼓气,中指一伸,内力起,一招“中冲剑”激射而出,嗤的一声,正中慕容复膝盖。 他身子一晃,咕咚跪了下去。仲逍遥大惊,连声恳求道:“梁兄,梁公子,我求求你,你就饶我哥哥一命罢?”梁萧单手捂着后腰,不让鲜血再次涌出,左脚磕绊,然后一昂首,雄赳赳站了起来。 所有人惊讶,慕容复更是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一会又想起丁春秋的话来,暗自好笑:“小爷倒给忘了,这也是一个百毒不侵的主?”败了也不冤,只恨一时疏忽。 梁萧伸指在伤口近旁,点了几下,勉力止了血,慢慢走到仲逍遥面前,启开有点干固的嘴唇,微笑道:“仲逍遥,我说你傻不傻?他一心要杀你,你倒好,却一心要救他?”仲逍遥苦笑道:“我并不怪他,也许这就是我的命,他是我哥哥,我不能让他有事。你要怎样才肯放了他?” 梁萧听了一怔,其实他并不想杀慕容复,恨只恨这小子今天做得实在有点过分,转念一想,琢磨着:“这仲逍遥怎么和以前的我,那般相像,难道都是太善良了吗?也罢,不经历风雨,怎知人心险恶。”便道:“要我放他,那也不难,只须你应予我一件事儿?” 仲逍遥急问:“甚么事?只教你放了他,不管是甚么,我都竭力替你办到。”他心中甚急,眼见段誉将哥哥打到在地,不知状况如何? 段誉发了一剑,见慕容复轻易跪倒,怔了怔,耳听仲逍遥向萧弟求情,便把目光望向二人。梁萧视段誉住了手,寻思着该给他些事儿做,便对他说道:“誉哥,你先给咱们的人解了毒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抛给他。段誉接过,也不问,先跑去给王语嫣解了毒,然后接着给父母,梁雪、刘进等人解。 慕容复大惊,颤声道:“你…..你怎么会有解药?”梁萧微微冷笑,说道:“别忘了,我的妻子可是西夏公主。”扔了这句,便不再理他,转向仲逍遥,又道:“要我放他,行!仲逍遥,从今往后,你带上你的父亲和他离开中原,不要出现在我的眼皮底下,否则,嘿嘿,我就不必多说了。” 慕容博怒骂:“你……你放屁!要老夫离开,办不到!”梁萧笑道:“嘿嘿,办不到也得办,要不,我现在就把您给解决了。”一面说,一面向他慢慢靠近。 仲逍遥慌了,一口应承:“好,梁公子,我答应你!”顿一顿,又道:“你现在可以给我们解毒了吧?”眼见段誉已经把段正淳等均解了毒,个个都在虎视眈眈怒视着自己父子三人。 梁萧转回头,轻笑道:“稍待一会!”突然身形一晃,闪到慕容复身畔,手起掌落,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碰的一声,掌心抵在慕容复的背心,内力一吐,运转北冥神功。 只听耳畔传来两声尖叫:“不要!”一个是仲逍遥,一个是王语嫣,两音异口,却汇源一处。王语嫣前些时日虽恼慕容复的寡情薄凉,但也不忍心看他去死。 慕容复为段誉的无形剑气所伤,一直颓跪在地,想要起来,但一动弹,伤口处便隐隐作痛起不来,暗赞:“六脉神剑果然名不虚传!”哪知那公子说出手就出手,完全没有一点先兆,待惊觉运气抵抗,内力源源向外奔泻而去,这一惊当真不小,只颤:“化功大……法!” 第三百七十五章 横梁梦,终是空 不觉的夕阳西坠,层层金黄笼罩着整个庄子,茶花依旧,四处飘香。慕容复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将下来,只觉内力一点一滴地在抽离自己的丹田,俄而浑身酸软,一点力气也无,碰的一声,侧倒在地,呼呼喘息。 仲逍遥惊怒,不知哥哥死活,连额头上的青筋都跳出来了,如若此刻能动,真想上去,好好暴揍梁萧一顿出气,咬着牙,直喝:“梁公子,你不守信用,妄为侠义之人。”满腔愤怒,不尽嘲讽。 梁萧收回掌,微一运气,引导这股内力,与体内的真气融合,只消一会,这气颇似找着了地方,开始安家落户。心中甚喜,再一运气,不止内力又高了许多,而且腰间的伤口,也不见疼痛了。听得仲逍遥愤然,微微笑道:“我并未杀他,只不过废了他的武功而已。” 他刚才此举,众人虽已料到,但听他亲口所承,也不禁骇然,均想:“武林中盛传:‘北乔峰,南慕容,中逍遥’,如今南慕容被他废了武功,江湖秩事,又不知该如何编排了。”各人暗视一眼,大都把目光望定了仲逍遥,凭他武功,想要保留南慕容这位子,也是绰绰有余。 仲逍遥惊了惊,满腔的怒,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寻思:“没了武功也好,说不定爹爹和哥哥从此便打消了复国的那些念头。已然逝去的横梁美梦,恒古梭今,几时成真来,只不过痴人说梦罢了。”不怪梁萧,反而暗暗庆幸。 梁萧履行诺言,从段誉手中拿过“悲酥清风”解药,给慕容父子三人嗅了嗅。恢复体力后,仲逍遥搀起哥哥,携着父亲,一步步走向大门。正走时,慕容博哈哈大笑,笑罢,诡异道:“梁萧小友,你自认赢了么?”梁萧皱眉:“你这话甚么意思?”当真琢磨不透。 慕容博又一声冷笑,突然食中二指向前一伸,一物往梁萧飞来。段正淳大声提醒:“儿子,当心暗器!”段夫人刀白凤听丈夫说:“儿子,当心暗器!”只道提醒的是段誉,哪知这儿子安然无恙。 却见梁萧大袖一挥,他那掌心中颇似有一股吸力,生生将那物吸在半空停了下来,围绕着一股浩瀚的气息。这气息直迫得人胸口窒闷,微微奇怪:“淳哥为甚么说,‘儿子,当心暗器’?”但见那物斑白一团,仿佛是个纸屑。 梁萧真气一收,那团纸登时掉入掌心之中,慕容博仍是嘿嘿冷笑,兴许笑他,太过小心,没胆。梁萧不睬,嘴角上挑,将那团纸拆开,一霎时之间,笑容顿僵,只见上面写着几个潦草的字:若想梁尚书夫妇活命,往南走。 段正淳等见他脸色大变,也抢上几步,探头观看,呀,见了那张纸条,也是脸色徒变。梁萧吸了口气,点点头,又咬咬唇,愤然道:“一路上,都是你在耍他们?”慕容博微笑不语。 仲逍遥讪讪道:“梁兄,恕罪则个!这……纸条是我写的,不关我父亲之事。你若降罪,就冲我来!”梁萧好气:“你……”心底纳闷:“如此善良之人,怎么这般恶作剧呢,难道他们慕容家的人都是禀性难移?”思不了,忽听慕容博大笑道:“若想救他们,宋廷刑部大牢便见!”笑声未歇,三人已经不见,连同那些黑衣武士、邓百川等也是影迹全无。 梁萧暗恨:“这老儿,溜得倒快,不然一定抽你筋,扒你皮,做人肉垫子坐坐。唉,可恶,话也不说清楚。”如此一来,心中惴惴,当真有几分担心起爹娘的安危来,暗暗祈祷:“娘亲的武功也是不错,称得一流高手,保护爹爹应当无碍。”不知为何,心里总觉不安。 蓦然,听得巴天石问:“王爷,这三个恶人该当如何处置?”褚万里大咧咧道:“哎呀,一刀一个,干脆利落,以绝后患!”朱丹臣等附声赞同,段正淳一时之间颇是为难,毕竟这人也是前朝太子。 梁萧双手交胸,喝道:“谁说要杀他们了?”褚万里道:“不杀,难道养着不成。”梁萧道:“当然不能养!”即叫:“誉哥,把他们都给放了!”话落,所有人大惊,褚万里更是跳起来,叫道:“小子,你疯啦?知道他是甚么人不?”梁萧道:“我当然知道,反正不是你爹!”段誉嗤的一声,轻笑出来。 褚万里满面通红,强说道:“你既然知道,你还……”梁萧打断:“人是我救的,我爱咋样便咋样,你管的着么?”二人许久不曾斗嘴了,这般较上真,哪里肯停。褚万里道:“你小子臭美,哪个看见人是你救下,明明是世子的六脉神剑显威,救了大伙。”昂首挺胸,瞪了他一眼,自觉有理。 梁萧笑道:“啧啧,解药不是我的吗?”段誉闻他二人争执,面上一烫,这时说道:“褚叔叔,萧弟,你二人别吵了。”转过身面向父亲,又道:“爹爹,其实若说救人,功劳全在于萧弟,倘若不是他一直鼓励我,我哪有甚么勇气去和慕容公子相斗。” 段正淳点点头:“这个爹爹早看出来了。”说了这句,双目凝视着梁萧,唤道:“萧儿,你想清楚了么?”梁萧努努嘴:“还想甚么?”径向段延庆走去,问:“段先生,你怎么说?” 段延庆眼见自己的对头,一个个解了毒,心中惊恐,努力想运气,但这“悲酥清风”也当真了得,无论他怎么努力,内力依旧无痕迹。待见梁萧吸了慕容复功力,惊惧更甚,只怕他也如法炮制自己,等慕容博一行走了,听说这小子要放了自己,当然不信,此刻闻言,虽已成阶下囚,但傲骨仍在,喉腹咕咕冷笑道:“别假惺惺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梁萧道:“我杀了你对我有甚么好处?一般来说,没好处之事,老子我是不屑为之的。说说你吧,你说,你图谋了二十余年,为了甚么?江山?帝位?那么请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侥幸给你成功了。那么你百年后,你预备将皇位传给谁?你儿子吗?请问,你的子嗣呢?” 段延庆一听,许久答不上来,心底有个声音在说:“是啊,我如此努力,如此尽心竭力,究竟为了甚么?难道只是不愤、不平么?” 第三百七十六章 巧言说服,感错对,那谁曾相 听梁萧又道:“你没有子嗣,那时江山还不是拱手让人,说不定还会落入异性人手里哩!” 段延庆怔怔凝视着梁萧,他说得太对了,忖思:“是啊,我没有后代,辛辛苦苦抢来的江山又有何用?”只觉一霎时之间,脑袋嗡的一声轻震,如锤撞,更甚雷击。他若能动,身子铁定向后晃去,但他不能,身子侧躺在地,眸中模糊一片,心惊:“这是甚么?是泪么?我怎么会流泪?”模糊中,只见晶莹剔亮,仿佛是父皇的身影在向他招手。 他好努力想要去抓住,但那人极端生气,冷哼了一声,一拂衣袖,怫然走了。幻影转瞬消失,他讶异、狐疑:“父皇在生我的气么?”念未了,却听梁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保定帝如今当政,清正廉明,极是深得人心,大理国国泰民安,老百姓生活充裕。你想要扳倒他,老百姓第一个就不服,只怕你百年后,更无颜见段氏的列祖列宗。”这些他段延庆不是没有想过,也知道要段正明下台,须费诸多手段才行。 梁萧又道:“段先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曾跟你说过,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多的手段亦是没用。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再也挽不回来。放手吧,人生的路不止这一条。” 这番话款款道来,不止段延庆惊心骇然,场中之人,也是个个惊涛骇浪,均想:“如此的口吻,是出于一个二十岁的人之口么?”当真不敢想象,虽曾多次听得此人劝谏延庆太子,教他放弃毁段氏复国的念头,但此刻重温,仍觉得他的谈吐与实际年龄不相符。 梁萧不再废言,轻走几步,手中瓷瓶一晃,段延庆只觉一股腥臭刺鼻而来,跟着神清气爽,微愣了一下,心知他在给自己解毒,一提内力,果然丝丝汇拢,当即睨着怪眼瞪他。梁萧不睬,转身去给南海鳄神和云中鹤解了毒。 云中鹤翻身跃起来,抱拳说了声:“多谢!”梁萧笑道:“你是该好好谢谢我。”身子凑近他,捏着拳头,在云老四面前幌了幌,脸上似笑非笑,轻轻说道:“云中鹤,以后若是让我看见你色心不改,嘿嘿,老子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你!”说着拳化掌刀,在他胯前比划了一下,作个切字状。云中鹤心中一惧,自然而后地向后退了两步,双腿紧紧夹着。 南海鳄神倒是对周边之事恍若不闻不见,一直沉浸在段老大那根单杖之上,只想:“他为甚么要杀我,他为甚么杀我……”但想破脑袋,也不了然。 梁萧理解他的心情,当即慢慢走过去,伸出右手,唤声:“小徒儿!”示意要拉他起来。 南海鳄神闻言一怔,旋即抬头,眼中迷雾仍是重重,嘴唇动了动:“师父!”梁萧笑道:“你甚么也不必说,先起来,听为师说。”这徒弟当真听话,一握实梁萧的手,跳了起来。 梁萧道:“段老大并非真心要杀你,但你不听话,他一时怒起,才不得已出手。你,别怪他了,好吗?”南海鳄神听了,心中一阵激动,想到:“我便知,他不会杀我!”只说:“师父,你放心!他是我岳老二的老大,我自然不怪他,就算怪我自己,也不怪他。”欣喜地跑去段延庆那边。 目送着三恶离开,梁萧感慨万千,不知如此做处,是对是错?段延庆临走时,回过头来,传音入密说了句:“大理在你手中,我也就放心了。”梁萧听后,愣了半响,傻笑这太子会错意了,只道自己如此热衷于此事,也是觊觎大理皇帝宝座,不觉的好笑。 褚万里从人丛中跳将出来,一拍梁萧肩膀,有三分气道:“小子,我真不知道说你甚么才好?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如此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梁萧笑道:“他是老虎么?明明就是一只病猫。好,就算你说他是,那他也只是一只没有牙的老虎。” 段夫人刀白凤闻言冷笑一声,说道:“没有牙的老虎,那他也是一只危险的老虎。”梁萧听了,特别刺耳,翻着怪目,瞥视着她,笑道:“按您之意,此人非除不可喽?”刀白凤挺胸道:“当然!” 梁萧像看怪物,审视了她一会,微微皱眉,支腮道:“我说段夫人,您不认识他啦?”刀白凤只觉好笑,说道:“谁有闲功夫认识他呀!咦,小子,你这话是甚么意思?”梁萧纳闷:“真的假的?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虽时隔二十余年,不信你一点也记不起?”便道:“没甚么,随便问问,别介意啊。” 王夫人步子轻动,盈盈走到段正淳身旁,叫道:“段……段……你……你好!”自从见他下车,就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不曾搭上一言半语。心中又酸又喜,更多的是矛盾,期间一直在挣扎,好不容易见事情都尘埃落定了,才忍不住过去。 段正淳听到声音,心下已是大惊,回过头来见到王夫人,更是脸色大变。方才突发状况,一颗心始终悬着,都在担心着梁萧,生恐这个儿子有甚么不测,对周旁之人不曾留心。他在各处欠下不少风流债,众债主之中,以王夫人最是难缠,一凛之下,只道她仍是要自己像当年一样,杀了原配妻子刀白凤,娶她为妻,心中惶恐,强吸了口气,镇定心神,说道:“阿萝,你怎么也在这里?是段延庆抓你来的么?” 王夫人心中一酸,说道:“难道你不认识这里了吗?”眼泪夺眶而出,极是伤怀。 段正淳一怔,身子微侧,只见这是一座大院子,种满了茶花,灯光下花影婆娑,甚为雅洁,其情其景,似曾相识,不禁胸中一酸,低声道:“原来……原来是你的住所。” 王夫人冷笑道:“你认出来了么?”段正淳低声:“认了出来了。我恨不得当年便和你双双老死于这曼陀山庄……”一说到“曼陀山庄”,蓦然心中一凛,想起儿子梁萧说这夫人设下毒计暗算自己不成,反而害段誉遭了殃,如今知道段誉果在此地,不禁多了一层戒备,心下如此想,身子不觉向后晃去。 那王夫人见了,微微冷笑:“你如此惧我,是怕我吃了你不成?”听她如此言语,这王爷心中更加笃定,眼色若有意,若无意的向梁萧使去,盼他有甚么好法子。哪知这公子,只当不见,过去携着妹妹的手,悄悄远去。 第三百七十七章 粉黛相争,几时休 段王爷大惊,立即喝道:“萧儿,你给我回来!”梁萧嘻嘻一笑,转过身子,说道:“爹,各人自扫门前雪,孩儿记得这句话,曾几何时,有位老头跟我说过。嗯,让我好好想想!”佯作沉吟思索,突然一拍大腿,笑道:“记起来了,是……您跟我说来着。嘿嘿,祝你好运,拜拜!”拉着妹妹,身子一纵,转瞬消失在茶花丛中。 这王爷气极,顿了顿足,蓦然,只觉四周弥漫着一股寒气。不,不止一股,两股,三股,四股,五股……顷刻转成了杀气,微微顾盼,时已圆月东上,悄挂树梢,月光下,只见秦红棉、阮星竹等女子,个个怒目相向。 其中属段夫人刀白凤恼怒更甚,她叱一声,质问道:“段王爷,那小鬼为何唤你作‘爹爹’?”原来这事她不曾得晓,其他女子均已知道,是以听她这般质问情郎,倒没甚么反应。 段正淳期期艾艾道:“这个……那个……我……夫人……”刀白凤胸火焚烧,叱一声,挥掌向丈夫劈来。她的拂尘遭三恶擒时,已被延庆太子所缴,是以没称手兵刃在身,只得空手杀来。那丈夫见她不讲理,正待躲避,突见几条倩影晃动,正是秦红棉、阮星竹、钟夫人甘宝宝、刘夫人柳仙贝、王夫人等五女分左右向刀白凤攻击。 那王爷傻了眼了,诸女招式狠辣凌厉,尽往段夫人刀白凤身上招呼,一面动手,一面呼喝:“你为甚么要打他?”刀白凤以一挡五,逐渐难支,轻喝道:“我自教训丈夫,干你们屁事……哎哟……”一时大意开口说话,竟被王夫人一旁偷袭,击中了肩头,娇躯向后晃去,诸女乘势而上。 段誉在一旁,眼见母亲要寻父亲晦气,心知不妙,便挨近刘进,低声道:“刘兄,九级地震来了,以防咱们也殃及池鱼,不如这样,咱也学学萧弟,来个溜之大吉如何?”刘进闻言咋舌,直盯着他,半响才道:“如此恐怕不好吧,你不替你母亲担心么?”段誉笑道:“有我爹爹在,他才舍不得让我娘遭罪哩。” 刘进简直难以相信,尤在说:“万一……”他二人谈话,恰巧朱丹臣听到了,这书生一搭刘进肩头,微笑道:“刘公子,没有万一,世子说得不假,王爷不会让王妃受罪的。这事咱们最好能避则避,学学二公子,就留给王爷处理吧。”见他也这般说,那刘进也不好再坚持。 巴天石等家臣也暗暗好笑,随刘进等悄悄走开,那段誉叫上王语嫣等一同离开,王语嫣蹙眉,伤神了片会,点点头黯然离去。 段正淳眼见夫人逢难,心下不忍,一时间血气上冲,脚尖一点,跃了过去,扑在刀白凤身上,顷刻间接下所有招式。只听砰砰砰砰砰声响,五女的拳掌尽数击打在段正淳的后背,以及腰间之上。 这些女子,发了狠,一心只想除去刀白凤段郎的正室妻子,也好谋个王妃当当。因此手上都加足了劲,哪知半路中竟杀出来个“程咬金”,替此女挡了“刀”。诸女一见之下,这人居然是段郎,个个险些窒息过去,均忍不住惊呼。这个说:“段郎,有没有伤到哪?”那个道:“段郎,我不是故意的。”顷刻间,七嘴八舌起来。 幸亏那王爷内功底子浑厚,这几下,要不得他性命,但拳掌迅猛如惊雷霹雳般击打在身上,也是不好受。眼见诸女对己这般关怀,忍不住心下窃喜,微笑着对身下的刀白凤问道:“夫人,你无碍么?”刀白凤冷哼一声,狠狠将他推开。 段正淳趁势将身子一翻,跳了起来,站定后,脸上吟吟笑着。他这一动作,引来了诸女侧视,才然想起,还有个原配夫人在。五女又不乐意了,王夫人脸上徒变,骂道:“你个没良心的,还这般护着她。” 忽听刘夫人叱喝道:“咱们打他!”诸女附声:“对,就打他!”俄而,五女一拥而上,但见那倩影闪闪,拳飞掌舞,一齐往王爷身上招呼。 这王爷浑身是胆,特别是色胆,最多。眼见粉黛从云,柔曼的月光下,犹有惬意,不觉心中一动,有了计较。王夫人一招逍遥拳法,从旁侧击,向他挥来。段正淳微一斜视,宽袍略动,十指巧引,正巧勾住秦红棉的袖子,微一用力拉扯,跟着往前一放。秦红棉的拳头,自然往王夫人送去。碰的一声,二拳相击,那王夫人胸中一震,颇恼,叱道:“臭贱人,你干嘛打我。” 秦红棉一拳本要打在段郎身上,孰料中途居然拐了弯,向王夫人打去,原有几分歉然之意,如今听她这么一骂,如何能忍,反唇相骂道:“姓王的贱人,你骂谁贱呢?”话出口,才知有些不妥,此女不姓王。王夫人哪管许多,听她辱及自己,当即一拳,向她击去。 段正淳听二女对骂,眉头微皱,又见柳仙贝、甘宝宝、阮星竹三女向己攻来,当下依法效仿,扯柳仙贝的手腕去攻击二女。如此一来,诸女早有嫌隙,各看不顺眼,现下给他这么一闹,倒是相斗起来,把他落了一旁,无暇顾及。 这王爷闪出一边,耐心细看,不由得好笑。戏看也有一会,再见诸女越斗越烈,心下隐隐不忍,又闪身其中,劝说道:“别打了,有话好言!”但谁肯理他,诸女只顾拼个输赢。这倒给了那王爷一个可趁之机,眼见诸女轻嗔微怒,叱喝娇丽,诸般姿态,一一纷呈。 他忍不得心痒难耐,借着劝说之际,抓着诸女手腕。段正淳武功本在诸女之上,自不费吹灰之力,手到擒来,凡当哪一名女子被他轻轻抓住,而那人又在和另一名女子比斗时,他那张大嘴,便老实不客气的亲吻在此女脸上,一触即分。 往往害得这女,又惊又恼,更羞,忍不住想骂他一顿出气。这王爷委实机灵,亲完之后,马上落跑。稍待一会,又去寻下一个目标,几番辗转纠缠,场上五女,几乎被他亲吻了个遍。可惜好景不长,他的这般举动,最终惹恼了五人,再一次联手打他。 段夫人刀白凤一旁瞧着,心中又惊又怒,眼见丈夫好不浑赖,与诸女*亲热,真个气炸了肺腑。 第三百七十八章 情伤,谁之过 月光柔曼,高照庄内,画阁朱楼庭院台榭,座座相对相望。庭下茶花异种,朵朵高雅并茂。段誉一行,乱走其间,不久行到一处亭阁,数人相约齐入,歇息一阵。坐定后,那静云左顾右盼,仿佛在寻些甚儿,钟灵颇是好奇,遂问:“诸葛姊姊,你在瞧些甚哩?” 静云哦的一声,目光停止了搜索,随意说道:“我在看看萧哥哥是否在附近,但瞧了大半天,一个人影也没有,真不知他带了梁妹妹上了哪去?”忽听木婉清哼的一声,冷笑道:“这个浪荡子能上哪,还不是找个无人的所在,和情人亲热去了。”静云侧脸微睨了木婉清一眼,脸上带笑:“如今听木姑娘这口气,似乎你还在爱着他,而且大有吃闷醋之意。”诸人听了,段誉、刘进等互视一眼,均感诧异,不知这姑娘此番说这些,是个甚么用意。 木婉清咬咬下唇,说道:“是又怎样?难道你不是吗?”静云一怔,心下酸楚:“是啊,自己又何曾不是,你爱着他,可是他不喜欢你。”念此,便道:“但你别忘了,你们可是亲兄妹呀,这事不可能成的,长痛不如短痛,忘了吧!”段誉、刘进等越听越悬乎。 本是好意相劝,哪知听在木婉清耳内,凭地刺耳,只道她有意讽刺自己,当下胸中气鼓,如何忍得,厉声道:“我和他不可能,难道你和他就可能么?” 诸人眼见二人剑拔弩张,顷刻便有一场唇枪舌战,那钟灵一旁瞧着,十分不忍,好心劝慰:“木姊姊,你别生气,我想诸葛姊姊并无恶意。” 木婉清满腔怨愤,无处发泄,正好连带钟灵一起遭殃,冷冷的道:“我是你亲姊姊,你是我亲妹子,叫姊姊便叫姊姊,何必带上一个‘木’字。”自嘲自讽了一番,然后又冷笑道:“你喜欢段誉,谁看不出来,但那成吗?你我既是亲姊妹,不消说了,那他也自是咱的亲哥哥呀,你还能喜欢他么?” 静云愤然道:“木姑娘,这便是你的不是了,怎么这个时候说这些?”诸人也怨她不该如此。 那句“那他也自是咱的亲哥哥呀”一入钟灵耳内,只觉脑袋嗡的一声俱响,胸口酥震,仿佛天旋地转,就要昏倒,眼中满是疑问望着段誉,待他给个解释。谁知他一言不发,低头埋首,来个默认。这一刻,徒觉心中好痛,眼帘逐渐模糊,哇的一声,起身掉头便跑。 静云疾呼,钟灵不理,只顾掩袖抹泪,隐没在茶花丛中,静云狠狠瞪了一眼木婉清,一顿足,追了上去。 这姑娘前脚一走,段誉缓缓抬头,望向木婉清,埋怨道:“婉妹,唉,真不知该如何说你才好。”木婉清冷笑道:“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就请免开尊口。” 段誉气极,戟指向她:“你……”木婉清冷笑道:“不爱听,不欢迎,那好,姑娘我走还不成!”满脸嘲讽之意,身形一闪,黑影消失在月色之中。 木婉清向来如此,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天塌下来也不干她之事,但是,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美满。 朱丹臣和巴天石等四护卫三公,眼睁睁看着戏剧上演,只能一旁咋舌惊心,却一丝法子也无。王爷的这些千金、公子,一个比一个厉害,都是不好惹的主,谁敢冒那个险,去蹙其眉头,除非那人不想活了。 七人低声悄议一阵,得出结果,主人的事,做下属的少插嘴。当即朱丹臣站起,对段誉躬身行礼道:“公子爷,今晚月色不错,臣等几个商议了,去那边赏赏月,看看茶花,这就不打扰您了。”说罢,躬身而退,巴天石等附声应是,依约退下。 至此,亭中自剩段誉与王语嫣二人。这世子心中默默感激,知道是朱四哥他们给他和王语嫣独处的机会,心下甚喜。俊朗的脸上微微含笑,眸子深邃,紧紧地凝视着心爱之人,一腔热情尽在这深情的目光之中。 瞧了一会,见王语嫣耐看的悄脸,完全没有一丝表情,从来到这里那一刻起,苍白无颜,木然仿佛就是她的本色,眼睛空洞,宛似无神无主。像个木头人一般,对周遭之事,不闻不问。 段誉瞧她这般,好生心疼,更加怜惜,小心着叫:“王姑娘,王姑娘……”叫了几遍,仍是没有丝毫反应,又以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隔了半响,王语嫣的眼皮一动,抬起头来,轻声道:“段公子,你有事吗?”段誉听得她说话,当真喜出望外,而且声音娇柔好听,一霎时间,仿佛灵魂出窍,心都跟着飞起来了。 王语嫣皱眉道:“你若没事,就请先走罢,让我一个人好好静静。”段誉刚步上天堂,闻言,心中立即凉了半截,一下子又跌进了地狱,涩涩道:“你别赶我走,好吗?我只想陪着你,哪怕一刻,不,一会就好。” 王语嫣心中一热,好生感动,忍耐不得热泪盈眶,哽咽道:“段公子,你为甚么待我这般好?”美目涌泪,宛如珍珠一般晶莹,望着段誉,看他如何说? 段誉瞧了,胸中又酸又苦,只道:“我……我……”王语嫣幽幽道:“你喜欢我,对不对?”寥寥七字,藏着多少沧桑悲凉。 段誉一怔,他一直以来都说不出口,没想到却让女孩子先说了,既喜且狂,心想:“难道她……她对我也有意?”心念至此,险些连呼吸都要窒息了。 月光下,但见王语嫣苍白的脸上,印满泪痕,她神情痛苦,双手捧着脸,摇了摇头,许久才道:“段公子,你不可以喜欢我。”嗓音哽咽,仿佛有无数的无奈。 段誉哭丧着脸:“我……我知道,你喜欢的是萧弟……我永远也比不了。”王语嫣拼命摇头,泪水浸湿了胸前衣衫,叫道:“不是的,你……你很优秀,我们无缘。萧……萧哥,我……我也不能喜欢了。”段誉不明白,问:“为何,难道是因他成了亲?” 王语嫣实在不想回答,她已经够难受了,不想段誉跟着痛苦,只说:“与此无关,他……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段誉闻言,身躯猛地一震,惊骇:“你……你说甚么?他……他是……”王语嫣含泪点点头,说道:“换言之,其实……其实你也是我的哥哥!”段誉只觉这一句话惊雷霹雳,头晕脚软,颓然跌下了地上。 第三百七十九章 茶树下,哪消得杨枝玉露 晚风徐徐,呼潇潇拍打着树梢,更不经意间吹乱了外装。梁雪小手轻抬,以指缝梳理着鬓角缕缕发丝,但风就是风,若说它无情却有情,若说它有情,更似无情,当真是个奇怪而又微妙的东西。只待一会,丝发又被风吹乱了。 梁萧大手轻搭着妹妹柔肩,柔声道:“坐下吧,坐下了,有茶树阻挡,风便吹不到了。”梁雪很听话,依言坐下。这哥哥也在妹妹一旁坐了下来,他身子挨着一株茶花,紧紧靠着。 梁雪瞧见甚是心疼,不忍道:“哥,你饶了后面那株花儿,好不好?”梁萧皱眉:“怎么,她的主人都不爱惜,你却心疼,是个甚么道理?”梁雪小嘴微撇,叹道:“唉,再怎么说,它也是个有生命的东西,你不该如此糟蹋它。” 梁萧眼中贼溜一转,邪笑道:“那好,妹妹心慈,哥听你的我不糟蹋它。那哥哥只好来糟蹋糟蹋你了!”说着双臂一张,将个妹妹抓住了,心下极是欢喜,脑袋速低,把嘴巴凑上去,欲来个亲吻玉露。 哪知那妹妹一腔恼怒,一把将他踢开,梁萧“啊哟”一声,在地里打滚起来,边滚边叫:“妹啊,就算你不乐意,也不该下此狠手呀。”梁雪见状慌了,关心道:“哥,你咋的啦?”抢上前去,翻过哥哥的身子,只见他直捂着下身,面部肌肉颤动,极是痛苦之色。 一颗心简直凉了一半以上,慌道:“哥,你哪里不舒服?”梁萧翻着怪眼,怨道:“你还好意思问,踹哪里不好,偏偏踢我下面。”梁雪听了,突然噗哧一声好笑,撅嘴道:“那是你活该,谁让你欺负我来。”说着又以手掩起嘴巴,仿佛笑不够一般。 蓦然,一个白影翻身向梁雪扑来,转瞬就把她给压在了身下,听那人道:“小妮子,你说我活该,是不是?那成,瞧瞧到底谁活该。”他话一罢,便发起狠来,毫不客气就扯开梁雪身上的衣服。 梁雪大吃一惊,哀求道:“好啦,哥,我认输,你不活该,一点也不活该,是我活该。咱俩不闹了,好不好?”梁萧一愣,手中的动作突然停止了,但只一瞬,他又俯下身子,在梁雪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躺在了一旁的泥地之上。 梁雪尖叫:“哥,你不嫌脏啊?”梁萧侧着脸,睨了她一眼,微笑道:“和你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梁雪怔住了,自打记事起,便知哥哥是最爱干净之人,有时简直近乎洁癖,但他今天居然愿意躺在脏兮兮的茶花地上,真是不敢相信。不管为何,可是哥哥刚才那一句话,委实让她心喜。 梁萧久久不闻妹妹说话,心中有点着慌,不知怎地,忽然脱口而出:“妹,咱们成亲吧!”梁雪一听,心中既喜且苦,酸酸说道:“哥,你记性真不好,你已经成亲了,还来戏弄我作甚?”说着眼眶微红。 这哥哥慌了,的确,他是成亲了,但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连连解释:“你知道的,那是我……”梁雪小手一封,不让他说下去,只道:“有些东西一旦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是你说的话,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梁萧一怔,这是他劝说段延庆的话,不想妹妹竟拿来堵自己的嘴,当真是挖了个坑,自己往里跳,招谁惹谁了这是?嘴唇轻动,问:“如此说来,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梁雪娇躯一抖,只觉心痛已极,颤声道:“不,不,除非海枯,除非石烂,否则,哪怕是你不要我了,我也不会不爱你。”梁萧道:“既如此,那你为何?”梁雪欣然道:“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足够了。别忘了你当初娶公主,是为了负责,尽一个男人应尽的义务。” 梁萧道:“哥没忘。那好,我们就以一年为期,待公主产下婴儿,我就跟她说,我喜欢的是你,叫她接纳你,好不好?”梁雪含泪点点头,梁萧伸臂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爱怜,以厚唇拭去她脸上的泪珠。 他二人就这般躺在地上,轻轻低诉,话尽缠绵之意。过了良许,一阵疾风呼啸而过,梁雪不禁打了一个喷嚏,梁萧这才意识到,方才自己一时糊涂,乱扯开了妹妹的衣扣。这时再见,不觉颊上徒烫,低声道:“对不起,哥哥一时冲动,我现在为了系上。” 梁雪嫣然道:“干嘛道歉……”才起个头,就觉胸脯之间特别风凉,低下头,方惊觉,恼道:“不许过来,把头转过去。”梁萧不禁莞尔:“有必要这样吗?不看也看了。”梁雪咬唇质问:“你说甚么?”这哥哥忙道:“哦,不该看的不看。”当下乖乖把脸转向一边。 过了好一会,梁雪才道:“你可以将头转回来了。”梁萧嘻嘻一笑,却是跳了起来,伸手说道:“夜里风凉,地上更冷,不宜躺得过久,这便起来吧!”梁雪嘟嘴道:“这还不都是让你给闹的。”手一拍哥哥掌心,梁萧趁机一把抓实,微一用力,将妹妹拉了起来。 哪知碰的一声,梁雪的身子却撞进了哥哥的胸膛,她愣了愣,吃惊抬头,突然滋的一声,那片樱桃小嘴竟给一物封上了。梁雪双眼徒睁,看见哥哥俊目含笑,而那舌尖似有意又无意地在逗弄。一霎时间,满腔怒火,不觉莲腿前出,狠狠踢了他一脚。 梁萧“哎哟”一声,向后晃去,又急捂着下身,叫道:“妹啊,你想让哥绝后呀?”梁雪愤然抹抹嘴,只骂:“活该,流氓,无赖……”梁萧听着,不觉好笑。 隔了半响,那哥哥才然站直了身子,吁了口气,说道:“好啦,别生气了,是哥不对,哥以后不该偷亲你。”顿了一顿,又道:“是了,你们怎么被那延庆太子抓了?” 梁雪气消了一半,幽幽道:“还不是怨你,那天段叔叔才说了你两句,你哪根筋不对,乱冲出去,结果我们去找你,不幸遇上了段延庆。”这妹妹只说遇上段延庆,而不说先遇到云中鹤,是怕哥哥担心,要去找那云老四出气。 梁萧缓缓点头,倏尔想起一事,问:“你们被抓,那公主和梅兰竹菊四女呢?”梁雪摇头好笑,说道:“我的好哥哥哟,你现在才想起她母子俩的安危来,真是难得?”连忙击了击掌。 第三百八十章 不曾进食 梁萧颊上一热,戳指狠狠一弹妹妹额头,不愉道:“我有那么不逊吗?小丫头,你敢讽刺我?”梁雪身子后退,揉了揉额头,笑道:“岂敢,岂敢!民女怎敢讽刺驸马爷,顶多取笑一下而已。”说着身影一闪,隐入一株茶树丛中。 这哥哥气恼,跳将起来道:“你还说!呵哦!”突然面色一转,邪笑道:“你想让我好好炮制你,对不对?早说嘛!”话罢,身子一纵,赶上妹妹。 梁雪无处可逃,只一瞬,便已给哥哥逮到,她求饶道:“哥,你放了我吧!”梁萧牢牢搂住妹妹的纤腰,眸中含笑,只说:“你叫爹爹来,也没用,哥今天吃定你了。” 不知怎地,一提及父亲,脑袋就莫名晕眩,凭地疼痛,迷迷糊糊中瞧得父母正在遭难,而那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像,看不真切,但感觉非常清晰,忙松开了妹妹,身子向后晃去,双手只按着头,面部肌肉扭曲,极为痛苦。 那妹妹见了,甚是担心,莲步抢上,搀扶着哥哥,心疼道:“哥,你咋地啦?要不要紧?”梁萧不答,尤顾回思刚才的画面,寻思:“我怎么有这种感觉,莫不成爹娘当真出了意外?” 猛然想起那慕容博临走时,那一声笑:“若想救他们,宋廷刑部大牢便见!”又想:“这老儿,难道在提醒我甚么吗?”不管怎样,在这顷俄之间,他已经做了决定,待找到公主,一起回家一趟,只教确定爹娘安然无恙,他也就放心了。 说也怪,等他想通这些,头既不痛也不晕了。梁雪久久不闻哥哥答应,心底甚焦,只道他思念公主母子,想出来的怪病,当即委屈道:“哥,若你想她们了,大可现在去找,不必顾忌我,更不必耍我?” 梁萧一听,怎么这语气酸酸的,几乎有打翻醋坛的怪味,略一思索,已然明了。女人,当真麻烦,要你去找她的是你,不想你去找她的还是你,这都是个甚么事儿?梁萧脸上肌肉动了动,微微笑了笑,柔声道:“妹妹,哥哥现在哪也不想去,只想陪着你……”刚说到这,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几声,急响起来,暗叫:“糟糕!” 却听妹妹噗哧一声笑,未待她笑完,岂知她那肚子也“咕噜咕噜”发出嚎叫,仿佛对哥哥的叫声,作应和一般,当下两人又嗤的一声,相视而笑。梁萧道:“忙了一天两夜,蓦然回首,才察觉,咱二人都不曾进食。走,去厨房瞧瞧,看可有啥东西好吃?”梁雪缓缓点头,极是依从。 那哥哥重牵起妹妹的小手,昂首阔步,一起走出茶花丛。梁萧心想:“妹啊,瞧来公主这档子事,对你打击挺大,还不曾完全忘怀。如今我看到爹娘受苦的画面,又如何与你商说,只好先行搁下了。”念此大吐一口气,顺着月光,步出花园。 行不多时,择经一处拐廊,道旁茶花依稀,柔曼的月光下,但见栏旁,伫立着两个倩影,一个俏矮玲珑,一个身材高挑,相对而站。晚风沙沙轻响,忽闻一人道:“灵妹妹,你别生气了,木姑娘口硬心软,你别将她的话放心上。我这样称呼你,你可介意?”语音清脆却不失洒脱。 那灵妹妹抬起头来,又亮又大的眼珠子转了转,眶边兀自闪着几滴晶莹,哽咽道:“诸葛姊姊,我没有怪谁,只怨自己命苦,谁叫段大哥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哥哥呢?我自小就没有兄弟姊妹,长年生活在万仇谷里。爹娘对我虽是万般疼爱,但从未知道甚么是爱情,甚么是友情,甚么是兄弟姊妹之情。自从认识了你们,我感受到了,谢谢你,诸葛姊姊,愿意把我当妹妹。”说着眼睛一闭,两行清泪,浸湿了脸颊。 原来这两人是诸葛静云和钟灵,这钟灵受了木婉清的气,掩袖而跑,那静云去追,辗转几遍,才瞧见她原来躲了这里。难怪梁萧初见二人背影,颇觉好生眼熟,待听了声音,才敢确定,当下拉着妹妹,隐身在一株茶树后,极想听听,她们都在聊些甚么? 静云见状,好生心疼,轻拍了拍钟灵肩背,安慰道:“你能如此想便好,天下男人何其多,就不信找不到一个比段誉更好的。”钟灵重重点头:“对,对!好了,诸葛姊姊,你别光顾着说我,也说说你自己吧?”经过静云一番安慰,那钟灵心情的确好了很多,她抹了抹眼泪,然后凝望着静云。 这静云一怔,她教别人放下,但事待临己,真能如愿放下吗?她不知道,只想:“兴许我这辈子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听钟灵要她说自己之事,一时之间,当真难以开口。 钟灵皱眉:“诸葛姊姊,难道你不爱梁大哥了吗?不,不,他如今也是我哥哥了。”不待静云回答,那梁萧忍不住拉着妹妹闪身出来,微笑道:“真巧,你们也在呀!”他不忍听静云说出还爱他的话,一个公主,已然让他焦头烂额,害妹妹受了诸般委屈,倘若再来一个静云,那他真就承受不起了。 二女突闻声音,均是吓了一跳,待月光下看清是梁萧和梁雪,始才安下心来。又见两人衣衫邋遢,全然沾满泥土,不禁疑云丛生,都想:“难道木姊姊所言不假,他二人当真……当真找个隐秘所在,干……干那种事?”念此二女不觉脸颊生烫,更似火烧。 梁萧不知二女心思,此刻正*词泛滥描绘他,只想阻止不让静云说出不该说的话来,其他的无心理会,见二人不开口,笑了笑,说道:“两位姑娘,好雅兴,双双在此赏月赏花,但不知肚子饿不饿,在下正想携舍妹上厨房去溜达溜达,瞧可有东西进食。若不嫌弃,就一起罢!” 这公子不说还好,他这么一说,二女也隐隐觉得腹中真有几分饥饿,才然想起,已经多时不曾进食了,念此,彼此尴尬一笑,跟随梁萧而去。 四人转拐廊,经楼阁,渐近厨房,但见道上一班婢女,进进出出,忙前忙后,身姿娉婷婀娜,玉质冰肌,更有老妇大声吆喝。梁萧听着,凭地耳熟,当即跻身闪进厨房,又只见那灶里柴火烧旺,锅里蒸气熏然,饭米之香侵鼻,未几菜香馥郁,更引这公子肚中饥虫抗议。 第三百八十一章 宴席 梁萧忍不住饥饿,伸手去一盘菜里,抓起一根来吃,正欲掉进嘴里。哪知这时,突然一只干瘪的老手,自一旁疾横过来,轻拍了他一下。这一下突入其来,梁萧完全没有堤防,啪的一声轻响,美味尚未入口时,只舔得一丝余香,就这么喇的一声从脸颊划过,掉了地上。 这公子一生性烈,哪里容得,大咤一声,转过头来,狠狠抓住了那只干瘪的老手,骂声:“哪个讨死的,敢坏爷爷好事?”这番照面,才看清,那人是个老妪,短身躬背,白发如银,识得是那瑞婆婆无疑,两年不见,她越发苍老了。 梁萧怔了怔,这才放开她,相询问:“婆婆为何在此忙碌?难道府上有甚喜事?”这公子见厨房内,山珍极多,海味甚广,佳肴尤在烹饪,是以有此一问。 哪知这瑞婆婆只冷哼了一声,声音沙哑,极尽苍老说道:“你小子,胆子倒不小,竟敢私进厨房,尚且偷吃?说,你该安个甚么罪名?” 梁萧轻轻笑了笑,一字一顿道:“婆婆,你家不是皇宫御厨,哪来诸多讲究?再说了,小子我可是一口也没吃着,就被你‘打杀’了,若然告到官府,只怕你也没证据拘留我?这样好了,我们几个人已然一天没吃东西了,你就当好心好心,给我们吃喝痛快,那时你要打要杀,尽管冲我来,小子决不还手,如何?” 说话间,三女也进得厨房来,那婆婆老眼微眯,只瞥了一眼,便不再瞧,自个张罗去了。梁萧心急,赶上去,揪住瑞婆婆径问:“婆婆,怎样?你倒是给个痛快话?”以梁萧今时的武功,大可点了此老穴道,然后好吃好喝乐呵,不必如此软语相询,但他不愿如此。 瑞婆婆被他缠得无奈,愤然一声,当即搁下盘子,气说道:“我说公子爷,你别老缠着老奴。要吃饭,到大厅上去,我正忙着哩,没功夫跟你瞎扯。” 梁萧心喜:“你是说……”瑞婆婆叹道:“唉,夫人吩咐我们这些下人赶忙做饭,她要招待贵宾,段……王爷和他几位夫人也在那里,你们快去吧。”梁萧当真喜出望外,没想到父亲这个花丛老手,不是吹出来的,居然这么快就搞定了诸女。 心底欣喜,便松开了揪着瑞婆婆那肩膀的手,举步出门。不料前脚才出,那婆婆又叫:“等会!”梁萧漠然止步,回头道:“婆婆,还有何吩咐?”这声婆婆一叫,实出至诚,直把那瑞婆婆甜到心坎,认识这小鬼也有两年了,从未见他如此温文尔雅过,而且对下人凭地有礼貌。 记得那年,他把夫人气个半死,而且也和平婆婆合力跟他打了一架,可惜这小子武功委实太高,害她二人吃了不少苦头,时至今日,这恨仍然记得。但今天听他如此有礼貌,那气也就自然消了大半,进而语言也和蔼了些,说道:“婆婆年纪大了,劳您驾将这几道菜给送送?” 梁萧明知外头丫鬟丛云,自不须此老亲自出马,但不知为何,她一开口,便不想拒绝,直说:“好的!”也不管她这番做作,是否阴谋,是否诡计?只念她是一个步入暮年的老人,叫上妹妹、静云、钟灵一起帮忙。 四人八只手,便捧着八道菜肴,冉冉步出厨房,径往偏厅而来。此时月已中天,圆月高照,淡淡小路、走廊轻轻朦胧,倍感温馨柔曼。不多时,四人先后入内,只见宴席上,段正淳居中而坐,左右分别是刀白凤与王夫人,其次依约是刘夫人、秦红棉、阮星竹、甘宝宝等女子。 诸人见四人进来,均是吃了一惊,不是因他们突然出现而吃惊,而是四人都捧着菜肴上场俱感诧异,再来就是梁萧、梁雪两人的衣服,有些让人皱眉。梁萧领先,将菜肴端至桌上,三女随后而至。他见父亲脸上怡然自得,正值春风之意,再看诸位夫人,面上并无不满与愤怨,反而如常如昔,就更多纳闷了,有心开个小玩笑,便道:“各位客官请了,此乃本店招牌菜,如若吃得满意,请您赞一声;如若不好,请您多多海涵。您的宝贵意见,是本店的进步,请别吝啬呀?”说罢,挪张凳子,在段正淳一旁,大马金刀坐了下来。 他如此一来,这么一说,着实把大伙给逗乐了,王夫人掩嘴笑道:“我说小子,你也太能掰了。”突然咦的一声,又问:“你几时当的小二哥,我们怎么都不知晓?”梁萧笑道:“就刚才呀!” 秦红棉道:“你不是小二吗?怎地坐下来了,菜都未上齐哩,你还不快去!”梁萧道:“哦,这个嘛?我又跳槽了。”诸人大笑,问:“为何?” 梁萧起身,请三女相继坐下,才答:“这老板也太抠门了,自己大鱼大肉,却不给我们吃饱,你们说说看,这活能干吗?”诸位夫人摇头,都说:“不能!” 这公子抿嘴笑了笑,起筷夹菜,突然一双筷子横了过来,夹住了他的筷子,不让他夹菜。梁萧凝眉顺着筷子往上看,只见一只羊脂玉手,从一个衣袖中露出来,再往上,一张面目清秀丽美,正是那王夫人。 他笑了笑,说道:“哟,原来夫人也喜欢这块,那正好,送了您罢!”说着筷上微一用力,压着王夫人的筷子,将那块牛肉,送进了她的碗里。 这夫人胸中颇恼,夹起碗里那块牛肉,便往梁萧掷来。那公子手一抄,但听滋的一声,牛肉便被梁萧牢牢钳在了两根筷子之间,他笑容依旧不改,笑说道:“王夫人,您不喜欢,早说嘛?又何必生如此大的气呢?气坏了身子,我老爹可不负责哦!”话罢,双目贼溜一转,向段正淳睨去。 慌得个王爷战战兢兢,莫知所措,暗恨儿子胡闹,忙起一杯酒,赔罪道:“阿萝,切莫见怪,萧儿就这个禀性,年少轻狂,你万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眼见情郎求情,胸中的气自也消了大半,王夫人嫣然一笑,拿起桌前的酒,对饮了一杯,向梁萧哼声道:“小子,你刚才指桑骂槐,说的是不是我?” 段正淳见了,心下又慌,连忙给儿子使个眼色,盼他知个好歹,哪料这公子是个玩世主,有得玩,岂肯放过,微笑道:“夫人,您说呢?” 第三百八十二章 姜老才辣 王夫人胸中气又起,叱一声,筷头削刺过去,目标竟是梁萧的两双眼珠子。这公子只顾饮酒吃菜,脸上挂笑,完全不当一回事,却慌得一旁的父亲,急放下杯子,抄起桌角一边的筷子,疾扫而出,挡驾了王夫人,陪着笑脸道:“阿萝,小孩子嘛,难免胡闹,你大人大量,多担待,担待。” 这夫人不是不给情郎面子,但这顽童实在可气,屡次三番戏弄她不说,尚在她的地盘作威作福,就算她谅大如山,胸宽似海,也是忍耐不得。眼见座上诸女,都把目光望向她,心中一想:“我可不能上了这小鬼的当,在段郎面前教训他,可不是不给段郎情面吗?倘若他一生气,又不辞而别,偷偷溜走了,那我咋办?况且他身边的女人不少,我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她如此一想,那一腔怒气便暗压了下来,脸上秀颜微动,轻轻一笑说道:“好,瞧你面上,这次我便饶了他,但绝不能有下次。”段正淳连连应是:“一定,一定!有时间,我再好好说他!”其他女子见段郎对王夫人如此示好,心中都不痛快,恨得牙痒痒,脸上却不动声色。 段正淳总算松了口气,往后一晃,坐了下来,但背心已然湿了大片,可见刚才有多凶险。梁萧慢慢挨近他,低声赞:“爹爹,姜果不愧是老的辣!”在桌下一旁竖起了大拇指。 这父亲见了微微苦笑,不过片会,脸色一沉,低声道:“萧儿,别再给爹出难题了好不好?”梁萧道:“不是,孩儿瞧您挺自在的。老实说说,您是如何收服她们的?”段正淳听了,初时脸上微怔,随之容光焕发。 段正淳见几女斗得辛苦,不觉色心大兴,起了调戏之情,趁她们酣斗间,偷吻香泽,哪知如此一来,又引起了数女围攻。段夫人刀白凤一旁瞧着,心呼痛快,总算遭报应了,心中想着。 那王爷为人虽是风流,但武功着实不错,以一挡五却也不落下乘,若不是怜香惜玉,想要和诸女快活一番,恐怕这些女子早已不是敌手。五女虽处下风,也不显惊慌,几人联手,或掌或拳,倒也和王爷打了个平。 刀白凤冷眼旁观,心中起伏不定,既盼五女将他击败,好好压压他的威风,教他以后莫敢在外拈花惹草。又盼着丈夫赢,倘若他输了,那以后这些女子岂不更加肆无忌惮,甚至爬到自己的头上来。诸般滋味,又矛盾,又挣扎。 只听王夫人轻叱一声,粉拳挥出,配上逍遥派的轻身功法,腾起纵跃,向那王爷打去。当年相恋时,段正淳与她相印武功,如此小巧的轻身功夫,曾经切磋过,是以认得。现今乍见,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当初的快活时光。一时间瞧得痴了,忘了抵御,只闻碰的一声响,肩头中招,他身子幌了幌,怔仲间清醒,微一皱眉,又心中一动,干脆顺势向后跌去。 刀白凤、秦红棉、刘夫人等见了,心底着慌,纷纷扑上去,七手八脚搀扶起那王爷,秦红棉关心问:“段郎,摔疼了没有?”刀白凤柔声道:“淳哥,她打到了哪里?碍不碍事?”刘夫人转回头,双目喷火,盯定了王夫人,厉声道:“你个贱人,干嘛打他?”阮星竹、甘宝宝跟着也向王夫人开骂。 王夫人当真有口难言,明明是一起打的他,结果很不幸,自己先打到了,反而遭众人谩骂,这都甚么世道,胸脯不觉气鼓。见情郎在几女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气只得强行压下,慢慢凑过去,歉然道:“段郎,我不是故意要打你。” 刀白凤怒道:“少惺惺作态,你巴不得他死,不然干嘛擒了我儿子来,威胁于他?”王夫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段正淳眼见诸女开始围攻他的阿萝,心下疼惜,情知方才那一掌,只是自己一时疏忽,才让王夫人有机可乘,并不能怪她,便道:“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别怨她了,难道你们刚才招招凌厉,不都想打我吗?”此言一出,个个寂然。 月光柔曼淡洒,晚风轻拂,茶香徐徐侵鼻,风声更吹透了外装。段正淳在刀白凤和秦红棉的搀扶下,双眸幌亮,细看众女个个垂首,不发一言,宛如绵羊般柔顺,联想春色无边,不觉心意盎然。突然这时,一声不符合气氛的怪声“咕噜咕噜”响起,诸女大奇,细心耐听,很不巧,兴许这怪声得知了美女们的垂听,便很不客气的大声鼓噪起来。 诸女偷笑,原来这一声音竟然是从段郎的肚中所发,那王爷见了,顿时满脸通红,好不尴尬。刀白凤微笑道:“淳哥,你饿了吗?”段正淳一听,妻子这一问,不是废话吗?当下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柳仙贝道:“是啊,算算时间,咱们也有一天一夜不曾进食,不饿才怪。”秦红棉俏脸一转,面向那王夫人,正色道:“姊姊,好歹我们到贵府上做客,怎么,连顿饭钱都省了么?”王夫人闻言一怔,随即会意,笑着说道:“哪能,贵客驾临,欢迎之至!你们先去厅上坐坐,喝杯茶,小妹去去就来。”当即那夫人欠身下去了,段正淳携诸女果真走厅上。 梁萧听了好笑,压低声音向父亲道:“爹,你这招也不咋地?”段正淳闻说,脸上蹭怒,正想回嘴几句,蓦然门前地上暗影一现,竟有两条,这王爷一愣,侧过脸,只见王语嫣和段誉二人从门外进来,明亮的灯光照在二人脸上,均是苍白难看。 刀白凤和王夫人瞧见,心头欢喜,招手分别叫二人进来吃饭。两人微一犹豫,讪讪进来,刀白凤让座,叫儿子坐在梁萧一旁,王语嫣则坐在梁雪下首。二女一般容颜,王语嫣坐落后,众人皆吃了一惊,阮星竹等女子都说不可思议。 这件事想必王夫人早知,梁萧也不想当众多提,是以只顾吃饭喝酒,不作解释。段誉实在没有胃口,自斟了一杯饮尽,犹豫再三,话卡在咽喉,实在不吐不快,拉过梁萧,低声道:“萧弟,我且来问你,王……王姑娘是咱们的亲妹子,你是不是早已知道?” 梁萧老实点头:“对啊!”段誉不觉怒上心胸,狠狠揍了他一拳,众人大惊,目光怪异注视着两人。 第三百八十三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段誉只觉失态,放开了他,然后坐下闷酒。那公子伸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再瞧瞧段誉的表情,然后微瞥了一眼王语嫣,心中一动,对段誉此等反激的行为,完全了解。他缓缓点头,自好认了倒霉,这事他谁也不怪。谁让他一开始遇上王语嫣,就想拿她开玩笑,竟而改变了王语嫣和段誉的命运。 梁萧闷声坐下,抢过另一壶酒,倒满自酌。众人瞧在眼里,好生纳闷,刀白凤深知儿子酒量,当下向段誉劝说:“誉儿,你少喝一点,吃多了会醉。” 段誉傻笑:“罪了岂非更好,人生难得一醉。人人都说杜康好,解忧又解愁,醉了,就甚么都忘了,忘了……”拿起那酒壶,即壶嘴对口猛地直灌,只得片会,那一壶酒已然全进了他肚子。他摇了摇酒壶,反倒过来,居然一滴未剩,不禁嘿然一声,又大叫:“酒呢?拿酒来,今天我要喝个痛快!”说罢,空酒壶随地一掷,顿时摔个粉碎。 他这一举动,着实惊人,吓得钟灵速跳起身,往后躲去。段正淳喝了几杯闷酒,然后将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忍住气,厉声道:“誉儿,够了!”刀白凤离座,抢上扶着儿子,段誉却一把将她推开,晃着身子,迈虚步凑近父亲跟前,冷笑道:“够了?您说够了?请问您几时够了?”声音铿锵,却满是冷嘲热讽,令人闻之动容。 段正淳虎目一瞪向他,闪着怒光,却不说话。段誉苦笑道:“爹爹,你怎能这样?从小我敬您爱您,更是仰慕您,您说的话,我从不曾违背,除了那次不肯学武,偷偷离家出走……也正因这次离家出走,让我结识了萧弟他们……呵呵呵……”笑声之中,满是沧桑之意。 他笑罢,脸色扭曲,痛苦挣扎:“为甚么?为甚么?语嫣她……她会是我的妹子……”话没有说完,徒听碰的一声,段誉只觉天旋地转,喉头发苦,就此颓软下去。 刀白凤大惊,怒道:“小鬼,你对我儿子做了甚么?”梁萧轻轻一吹掌心,对于他这一掌颇为满意,笑着说道:“段夫人,你先别急!誉哥他太吵了,我就想耳根子清静清静,也好让他冷静冷静,你不介意吧?”刀白凤气苦,事情都做了,才来问她意见,当即哼的一声,俯下身去探视儿子,只见段誉躺倒在地,昏迷不醒,可见梁萧那一下子,干脆利落。 这公子轻轻一笑,望向那王夫人,嘴角上挑,说道:“我说王大夫人,给他开个房间吧?”王夫人一听,这话怎地格外刺耳,隆胸吸腹,气道:“臭小子,我这里不是酒店,也不是妓院,开甚么房间?说话不三不四的,凭地讨厌,忒恶,忒恶!” 段正淳虽有千般闷气与不解,为何誉儿会说那般话,但一看见王语嫣,就甚么都明白了,正恨自己糊涂,忽听得梁萧与王夫人对话,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秦红棉等女子明白了段誉发酒疯的因由,原来是段正淳和王夫人有了私情,生了个女儿,叫“语嫣”甚么的,偏偏教段誉喜欢上了。秦红棉想到自己的女儿木婉清,钟夫人甘宝宝想到钟灵,都不禁黯然神伤,暗叹命运的捉弄。 王夫人一击掌,俄而有几名婢女上来,送段誉下去安歇了。众人又都坐下来,重新吃喝。梁萧将筷子挤在碗里,转了转动,终于向段正淳说道:“爹爹,明天你就回大理吧。”言出,所有人大惊,都把目光望向梁萧,跟着又停在了那王爷身上。 这些女子心下惴惴,都清楚,一旦段正淳回了大理,以后想见他,可就千难万难了。段夫人刀白凤似乎非常高兴,她也意想不到这个小鬼居然劝淳哥回家,心中那个乐啊甭提多惬意了。 段正淳也是一怔,忘了喝酒,径问儿子:“你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梁萧脸上突然之间,仿佛换上了另一层色彩,似乎从来都没有这般正经过,他说:“爹爹,您出来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是时候该回家看看。若孩儿所料不错,伯父要到天龙寺出家为僧,他已经把皇位传了给您。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您还是早些回去做准备吧。” 那王爷知道这个儿子向来无遗算,此事他也不是没想过,可一旦回到大理,多了束缚,他就再也逍遥不起来了,哪及留在中原诸般风流快活,一念于此,不禁黯然。隔了半响,忽然眼中一亮,扯住梁萧肩头,兴然道:“萧儿,为父跟你商量件事,咋样?” 梁萧想也不想,便拒绝:“不咋样。”段正淳脸一下子苦了下来,但凡有希望,总不愿放弃,又道:“爹都未曾提是何事,你怎么听都不听,就轻易拒绝呢?”梁萧嘻嘻一声,说道:“不用您说,孩儿用脚趾头一想便知道啦。王爷,不,未来的皇上,请您免开尊口吧,容小民告退。”说着轻轻起身。 段正淳急道:“你上哪?”梁萧淡淡道:“吃饱喝足,是时候该洗个热水澡了。你们再不安歇,天都快亮了。”身子轻转,闪到妹妹身旁,抓着她的手腕,起步便奔,转瞬消失于众人眼帘。 王夫人可来气了,十分埋怨:“这小子,当真没家教,说来便来,说走便走,当我这里是甚么?旅馆?客店?驿站?”转向段正淳,柔声不依道:“段郎,你明天见了他,真得好好说说才是。”段正淳心下气闷,拿过梁萧那一壶酒,斟来便喝,边饮边道:“还说甚么?他都把我这个老子赶回家了。”越说越气愤。 诸女一听,也是不禁神伤。刀白凤问:“淳哥,你刚才想跟那小鬼商量甚么?”王夫人等女子听说,顷刻间都来了兴致,也想听听是些甚么勾当,不禁睁大了眼睛,等待着段郎的说辞。 段正淳自喝了一杯,然后倒满,此刻脸上微微泛起一团酡红,听妻子责问,脸上轻轻一笑,才道:“我不想回大理,想跟他商量,把皇位传给他……”未待那王爷说完,刀白凤便尖叫起来:“甚么?你……你是说把……把皇位传给他,那咱们的誉儿算甚么?” 那王爷笑道:“誉儿不行,太优柔寡断,萧儿比他合适。”刀白凤一怔,不觉胸中气愤,与丈夫吵了起来:“你喝醉了吧你!”拳打脚出,把好好一桌酒席给掀翻了,其他几女见状,后退之余,又忙着相劝。 第三百八十四章 帮爹一次,好不好 东方破晓,一抹晨曦折射向西,透过窗户纸淡洒下来,照在一位青衫人身上。此人面貌清雅,双目紧闭,仿佛在深深熟睡。兴许是那些光芒非常灼目的缘故,他的眼皮不自觉颤了颤,过了一会,徒地睁开。 但见此人双眸漆黑,如同夜间的猫头鹰那般深邃,珠子转了转,猛然一跳而起。打眼细瞻,见这间室内陈设极为清雅洁致,环形阁窗朱漆,垒木细桌细凳,榻上丝枕软被,如此好人家,不知身在何处? 只觉脑袋晕眩,略带几分迷糊,支手轻揉了揉,急忙下榻穿好鞋袜,跟着闪身出去。那扇门咿呀而开,此人居中左足先迈,门槛正踏上右足,不料一个白衣人挡住了他的光线。那人回首,俊脸含笑,招呼道:“嗨,誉哥,早啊!”原来青衫人是段誉。 他脸上稍露尴尬之色,如今一见梁萧,乍然回想起昨晚那般冲动劲来,颇有几分歉意,搔头道:“萧弟,昨儿个夜……为兄抱歉得很……”说话间,空气中尚弥漫着几分酒气,足见这世子当真不懂喝酒。 梁萧哂道:“嗨,我当甚么事,还提它作甚?我早不记得啦!”顿了一顿,又道:“爹爹今天要回大理去了!你先好好洗把脸,若然有空,不妨相送他一程。倘若你想跟他一同回去,也好早作准备。或者你另有打算,想留在中原,都行,随心就好!” 段誉初时一怔,随后略略点头,问及梁萧父亲何以突然之间决定要回归大理。梁萧笑道:“今天早晨伯父派遣的使臣前来通知爹爹,说伯父要在天龙寺避位为僧,叫父亲尽快赶回去即位。”段誉又点点头,大理段氏帝王出家,是件很平常之事,他自小便知,当下也只深表理解。 时下早有丫鬟送上汤水,那段誉重回房内,洗漱一番,片会复又出来,与梁萧一起径往偏厅走去。行不多时,厅门已至,厅上段正淳一行,早已用过早饭,正预备动身离去。但瞧这个王爷的脸色,是相当的臭,看来他并不愿回家。 眼见梁萧进来,段正淳心中又燃起一袭希冀,疾上前扯过儿子,将他拉往一旁,悄悄说道:“儿子,昨晚那事,爹想跟你好好……”梁萧不等他说下去,便罢手道:“免谈!”这父亲心下慌了,满脸哀求之色,说道:“儿子,你这忍心么?就当帮爹一次,好不好?”眼神坚韧,盯定了儿子。 梁萧随即僵僵一笑,瞥了他一眼,道:“我帮了你,那谁来帮我?”段正淳一呆,转瞬又给他想到了应对之策,微笑着说道:“你儿子呀!” “我儿子?”梁萧吃惊,但一会又颇觉好笑,让他儿子当大理国的储君,至少也得等上一十八年吧,这个算盘段正淳打得真够响,念头至此,心中一动,笑道:“这件事没得商量,要商量找誉哥去,他不是你儿子吗?” 段正淳一怔,要段誉替他,这事不是没想过,但他心底一直认为,梁萧比段誉更合适,因此才这般低声下气与和其商说,哪知次子凭地不识好歹,不接受不算,尚还诸般刁难,委实可气,眼见奈何,等会便要回乡,当下欲言又止。 其实段正淳不愿回去的意图,梁萧多少猜到,当即微微冥思,对段正淳低声道:“爹,倘若您是舍不得这些女子,大可都带回大理,有啥难为情的?”段正淳当然想,一听之下,微微向刀白凤睨去一眼,然后又缩回目光。 梁萧胸中了然,心下不觉好笑,拍了拍他肩膀,忍笑道:“爹,你放心,有我在,没意外。等着,我去跟她说来!”段正淳大惊,大手疾探而出,欲要将他抓回来,但伸到一半,又微微犹豫,倒真希望他能说服妻子,便又放弃了。 刀白凤等不知这父子二人神神秘秘许久,搞何虚头,但料来准没好事。果不其然,眼见梁萧大咧咧直趋过来,径往段夫人刀白凤那边走去,众大奇,纷纷纳闷。那公子笑吟吟,步子不徐不缓,走到刀白凤身畔,脸上笑容不减。 那夫人身子一抖,下意识向后退去一步,惊道:“小鬼,你干嘛?”梁萧笑道:“小点声,切莫惊慌,我不是从食人谷出来的,须放宽心,尽量放宽心!” 刀白凤当真听话,吸了口气,勉强镇静下来,又问:“淳哥都跟你说了些甚么?”梁萧嘴角上挑,试探性回答:“爹说,他都是快要做皇帝的人了,想把昔日曾欢好过的这些女子都带回大理,好充实后宫,要我跟您说说,许是不许?” 刀白凤牙缝间哼的一声,暗恨咬牙,愤然道:“他当真是如此说?”梁萧摊摊手,又耸耸肩:“我骗你作甚?骗了你这事于我有甚么好处?”刀白凤拧眉细想的确如此,这小鬼骗她没必要,当即目露凶光,狠狠向段正淳瞪去一眼。 霎时间唬得那王爷胆战心惊,暗怨梁萧给他办的是甚么事儿?梁萧暗暗好笑,倏尔想起要回家看爹娘,不想过多浪费时间,微咳了几声,一本正经低声道:“段夫人,男人三妻四妾是很平常之事,与其总担心他在外间拈花惹草,倒不如给他娶上七房八房,也好拴住他的心。再说了,人活一世,孰能无过,不信你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来。”最后一句,说得特别有压迫感,直教人窒息。 刀白凤闻言,娇躯俱颤,惊道:“小鬼,你……你别胡说!”梁萧邪笑不语,双目泛异光死死盯着她。刀白凤只觉他这笑容,以及眼神,直可以穿透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秘密,顿时但觉背心冷汗直冒,只想:“他知道了?”身躯晃了晃,今天才知道,此人是如此可怕。 梁萧嘴角弯弧,轻轻道:“小子是否胡说,那就要看夫人你的表现了。”此音入耳,刀白凤只觉一袭凉意从脑子直至心头。无奈之下,她惟有咬牙含恨答应。 段正淳对这个儿子万分感激,虽不知他是用甚么方法教妻子应允此事,但料来多半是夫人有甚把柄落在了他手里,不然以刀白凤之性,岂能不打不闹,轻易答允。不管怎样都好,此事是成了。诸女听说,段夫人肯同意段郎带上她们一同回归大理,个个都欢喜不已。当下一行人,略作收拾,准备远赴大理之路。 第三百八十五章 亭前坐,伊人哪番去 送走段正淳等人,已然临近午时。王夫人本来不愿舍下曼陀山庄,跟情郎远涉大理,但念其他女子都跟去了,也不得不从。钟夫人甘宝宝也是一般,心中忐忑,既欢喜又犯愁,最终抵不过一腔相思,仍是去了。木婉清、钟灵想到感情无结果,黯然之余,也随父母而去。 至此,只剩下梁萧、梁雪、刘进、静云、段誉、王语嫣等六人。几人吃过午饭,围在院子里的凉亭内,时维深秋时节,但日间的太阳仍是那般猛烈,炙热烘烤着大地,让人倍感酷暑未曾走远。 梁萧轻启丫鬟捧上的那杯消火冰茶,泯了一口,微笑道:“誉哥,嫣妹,你二人怎么不随父母回大理?”段誉尚未回答,徒听王语嫣幽幽道:“上那去作甚,此地才是我家。”语音稚嫩清脆好听,却是满含沧桑凄凉之意,实难想象,此语是出自一个少女之口,令人闻之也不禁动容。 那公子心中一阵揪痛,咬了咬唇,歉然道:“语嫣,你是不是还在怨我?”王语嫣僵僵一笑,幽幽说道:“我哪敢,你可是我哥哥,亲哥哥……”满是冷嘲热讽。 几人听了,心下也是一片酸涩。梁萧气急道:“你能不能别这样?其实誉哥挺好的,你俩很般配,你为甚么就……”话到一半,见五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却才知自己失言,赶忙住口。 段誉既好笑,又好气,瞥了梁萧一眼,怪道:“萧弟,你又在胡说甚么?明明知道语嫣是咱亲妹子,又来开我玩笑。” 梁萧心道:“我和她是亲妹子不假,但你绝对不是。”然而这句话,偏偏不能说出口。 王语嫣翻着凤目,直视着这个兄长,她心智聪慧,不似段誉那般先入为主,认定了事儿,听得梁萧这几句话,谅他不是随意说出口来,其中必有蹊跷,便道:“萧哥,你可有甚么事瞒着大伙?”此话一问,诸人不明就里,一齐盯着梁萧,好像真个有甚事相瞒一般。 梁萧心中一突,脸上则不动声色,说道:“我哪有事相瞒?好啦,好啦!既然你们愿意留下,我也不便勉强。饭吃了,我们也该走了。”当下起身离座。 五人齐声问:“上哪去?”这公子不禁莞尔,正色道:“找老婆孩子!”几人皆呆。 湖水清幽,斜阳艳照,六人舟行碧波之上,顷刻出了太湖。至一株杨柳畔,上了岸,行得几步,但见人潮涌动,街市热闹非凡。梁萧领先,举大步,径往那间客店而走,五人其后。那客店与湖畔相距不甚遥,几人转过两三条大街,俄而既到。 店小二识得梁萧,见他风尘仆仆而来,唱了个喏,即问:“客官,你们怎么又回来了?”梁萧听他问的古怪,便道:“小二哥此言何意,烦请赐教?”那店小二将汗巾往后一甩,搭在了肩上,笑着说道:“前天晚上,你们不是都走了吗?后来有一伙贼人直冲进来,唬得店内上下,吓了个半死,好在这伙人既不抢劫也不杀人,倒也相安无事。” 梁萧情知他所说的贼人应当是段延庆一伙,听那店小二又道:“今天早上和你们一起住店的那几位小姐来了,付了房钱,又问你回来了没有?掌柜说没有……”梁萧不耐听他细说下去,揪着那店小二便问:“那你可知她们走的是哪个方向?”店小二顿时哇哇大叫,直呼痛,这公子才注意适才他那行为有多激动,歉然笑了笑,放开了他。 店小二反手揉揉后肩,脸现苦色,回答道:“这个她们倒没说,不过出门时,小人偷偷瞧上一眼,好像走的是西北方向……”他只说好像,哪知这公子也不耐听下去,匆忙从怀中摸出一锭碎银子,抛给店小二,唤过诸人,当下往西北急行。 一路行来,过街走巷,甚至出了城外,至荒郊,也不见银川公主和灵鹫四女的丝毫影子。再行得里许,那静云忍不住问:“萧哥哥,会不会是那小二说谎,公主她们根本走的不是这条路?”梁萧未答,那刘进应道:“不会,决计不会,他没有必要说谎。”几人细心一想,也觉在理。 梁萧尤在微微苦思,只想:“这个刁蛮公主,你究竟上了哪?不知道老子急着回家吗?”一面忧虑公主母子是否脱险,会不会落入了慕容博手里?一面担心父母安危,不知道慕容老儿最后留下的那句话是甚么意思?是不是与自己昨晚看到的虚影有关?这所有的一切,只能回到家里,才能弄明白了,但偏偏公主这时失了踪迹。 他沉思片刻,突然转身,直道:“走,我们回头!”诸人不解,问他为何有这个决定?梁萧笑了笑,说道:“也许静云妹妹刚刚说那句是对的,不妨回头试试,倘若再找不着,只能另想他法了。”诸葛静云得君一赞,一霎时间脸上容光焕发,之前那些隐晦之气,仿佛全消去了。 梁萧急于寻人,至于这些小儿女姿态,全然不见。但刘进却瞧在了眼里,看看梁妹妹,又看看梁萧,再看看静云,最后长叹一声。回想昨宵,散宴后,随便去洗了个澡,然后回房,准备安歇,但无论他怎样躺卧,就是睡不着,辗转几次,心头念的是梁妹妹的诸般好。 只消一会,影像徒变,转的是萧哥的面孔,萧哥和梁妹妹是何等般配,却因一个意外,造就了如今这个局面。自己喜欢她,可她心中只有哥哥,念此只觉眼角湿润,一滴虎泪悄然滑下,沾湿了枕畔。多想无益,徒增伤悲罢了。 不知怎地,影像再转,居然出现的是段誉与王语嫣,想到段誉情路坎坷,感同深受,默默替他黯然,心下只恨:“为甚么所有的女子都喜欢萧哥,难道只因他是段王爷的儿子,颇有乃父之风么?”有时候他也好不甘心,对梁萧既敬佩,又羡慕,更有几分嫉妒。 猛地摇摇头,不让自己的这种思维去乱想,当下起身,披衣出门。夜里风大,愿意听风从源头吹起,吹散心中不好的思绪,顺便去小解。经阁楼,行小径,忽抬头见那茶丛一耸,倩影一闪,茶花数朵,纷纷向月晃动。 他心中一奇,寻思:“三更夜半,却不睡觉,怎还会有人在此闲逛?当真古怪,却不知是谁?” 第三百八十六章 神思昨夜,见告示,心焦遇朱 心中好奇既生,却想瞧个真切,当下顺着月光,信步而前。行得近了,只见那廊上栏杆倚坐着一位妙龄少女,望月磋叹,瞧背影识得是那诸葛静云无疑。她身形消瘦,凛风吹拂轻装,令人见了大有一种孤寂之感。 刘进不自觉叹一声:“唉!”音质虽小,那静云倒听得分明,猛然回身,叱喝:“谁?”见得她已察觉,刘进吸了口气,慢慢缓步出来,说道:“是我!” 静云一怔,随后放下戒心,淡淡道:“刘公子,是你啊?这么晚了还不安歇,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刘进闻言,不觉十分歉然:“对不起,我睡不着,出来吹吹风。惊扰了姑娘,那倒是在下的不是了。” 这姑娘倒不在意他的道歉,只说:“你是为了她而睡不着么?”刘进不解:“姑娘说的她是指?”静云愁脸微微皱动,美目稍瞥了他一眼,泛起一丝冷笑:“何必装糊涂呢?你知道我说的她是谁!” 刘进不否认,反问:“那你呢?姑娘深夜独自一人在此长叹,难道不是为了他么?”刘进所说的他,是指梁萧。 静云听了,胸脯巨震,是啊,她一人独处为了甚么?不就为了暗暗思念他!一念至此,才察眼角已经湿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而落。刘进见状,顿生恻隐之心,抱歉道:“对不住,在下不该提起你伤心事。” 隔了半响,瞧她情绪好了些,刘进才道:“诸葛姑娘,容在下再说一句,也许不中听,但盼你好好斟酌。”顿一顿又道:“放弃萧哥吧,为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而苦苦等候,到头来,苦的、伤心的只是你自己。别傻了,萧哥的心中只有梁妹妹!” 曾几何时,她也劝过别人,叫其放弃。但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曾经她也挣扎过,要放弃,算了罢,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苦恼,多傻多不值得。可一旦想到放弃,不知怎地,心中越发叛逆,就是放不下,痴爱之心反而日与剧增。 刘进抬头,见黑云笼罩,月已逐渐西下,知道离天亮不远,便道:“别想太多了,回去休息罢。”再道声晚安,举步离去。 六众回奔,正值烈阳高晒,那刘进神游昨宵,时才回心,正当行出,忽然又遇一座城池,方才刚从里边出来,正是那苏州城。只见城门口,一面墙底下围着一群老百姓,对着那面墙指指点点,甚至议论纷纷。偶尔听得几句是“甚么新皇登基”“尚书是个好人”“其中定然有误会”“不可杀”等语,嘈杂众多,梁萧等听得不是很真切。 那公子见了,眉头微皱,当下放马前行,到于城门口,往来行人众多,不得已定缰观看,他坐马上,此时居高临下,于墙下百姓情形瞧了个了然。原来是墙上贴了一张告示,难怪如此兴师动众,面上微微一笑,以手触鼻,目光余略处,猛然心头一惊,跟着虎躯巨震。 只见那告示上写着:“本朝礼部尚书大人梁景,数代为官,不惜图报皇恩,反而借着给高太后悼念之命,刺杀先皇致驾崩。此人罪行滔天,恶名累累,按律当诛满门。定于十一月初一午门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下方有新皇的年号,及如期,但梁萧乍见此消息,只惊得五脏翻江,六腑捣海,险些从马鞍上摔下来,下面的并无心细看。 余人见梁萧突然色变,也是极其纳闷,循他目光瞧去,也不禁骇然。梁雪娇躯颤了颤,登时泪涌双目,只泣:“爹爹……”刘进低下头,微微苦思,沉吟道:“十一月初一,那离今日不是还有七天?”四人闻说,纷纷把目光望向梁萧,看看他可有甚么计策? 梁萧心神大乱,深知此刻不是愤怒之时,当下之急,须得思策救出父亲才是。告示上说,满门当诛,会不会母亲也遭了不测,那家呢?是不是也被封了?这会不敢多想,狠狠一咬牙,几欲沁出血来,说道:“不进城了,回汴梁!”先掉马头而走。 刘进赶上,轻轻问:“那公主咋办?”梁萧一呆,为了父亲之事,却忘了公主母子,的确不该,但事有轻重缓急,也顾不了许多了,怔仲间,徒听得远处马蹄声响,尘烟大起,顷刻间一对人马驰到近前,约有百十人,个个花容秀美,服饰一致,竟是女子。领头那人,已入中年,梁萧认得是灵鹫宫的石嫂,乍一见,当真欢喜。 策马过去,众女一见梁萧,也是满心欢喜,当即个个轻跃下马,纷纷拜倒道:“朱天部众姊妹见过少公子!”梁萧大喜之下,急唤众人起来,心想有她们相助,寻银川公主这事就好办了,当即问向石嫂:“石嫂,你们是几时来的?” 那石嫂躬身应道:“回公子,我们一接到您的飞鸽传书,便马不停蹄赶来,朱天部脚程快,昨天傍晚便已经到。均天部早晨也已然抵达,我们不见公子,却见了梅剑她们,心中焦急正待寻访,不期竟遇上了您。” 梁萧喜道:“哦,原来她们和你们在一起?那今安身何处?”这一对人马突如其来,倒引起了守城门的士兵恐慌,以及百姓们的侧目。梁萧偶尔回头,心想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便命众人离去。石嫂说,她们就安扎在城外不远处的一座破庙里。 当下一行人纵马前往,梁萧等冒烈阳冲热,汗湿湿,行过那康庄大道,转入羊肠小径,远望见山坳中有寺院高耸,房舍清幽。石嫂马上指引道:“少公子,徐行几步,前面便是了。”梁萧闻言,急睁眼看,只见那壁厢上空白云飘飘,山风习习,是个好去处,只可惜寺庙日久欠修,完全没落了。 众人下了马,加快脚步,顷刻转至,忽见红墙斑驳,那门朱漆已掉,两旁芳草萋萋。行到内里,又见窗扇蛛丝缠结,洞纸破处,有风声呼呼而入,如此败籍之所,难得这些女子不惧,堂而皇之而住。梁萧见了,心底也有几分钦佩。 这公子随步观看庙景,只听得啪的一声,盆水响处,殿内走出一个女子至门口,手持铜盆,头插朱钗,身穿黄衫,足踏花鞋,倾了倾空盆,仰身朝天道:“该死的天,几时才消停,热死人了。”瞧她此等动作,不消说,方才那盆水准是她泼的。 第三百八十七章 庙宇内 黄衫女子才刚刚抱怨,突然这时,一旁跳出来个蓝衫女子,她一双芊芊素手一把搭在那名黄衫女子肩头,脸上带笑,调皮道:“哟,二姊,你嘴里念念叨叨的在思念谁呀?”这二姊一下子将她的手甩开,微恼道:“去,少来胡说,哪个想你这般花痴!” 蓝衫女子哎哟一声,轻轻退开,嬉笑道:“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不打紧。二姊,我知道你心中想的人是谁?”此女这般调皮,偏巧二人面貌一模一样,连音质也差不多,若不是衣服颜色不同,不知情之士,一定把她俩当成了一人。 黄衫女子撅嘴道:“你知道啥?啊哟,少公子……”本是训恼妹子,哪知一抬眼,却见梁萧一行站在院外,不觉惊叫了一声。 那蓝衫女子不知外头有人,听姊姊娇呼,只道她承认,便幸灾乐祸道:“不错,二姊,你想的人正是少公子!”此女话音刚落,突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殿外飘进来:“竹剑丫头,你说少公子甚么?”声随人到。 竹剑只觉眼前一花,闪凤目时,但见殿内多了一人,你看他一表不凡是才郎,相貌轩昂势堂堂,唇红齿白目清秀,一身邪气正义挡,不是她家公子,公主夫婿兼萧郎,还是哪个?此女乍见之下,立马吓了一跳,随之呼声:“我的妈呀,怎么说……”身子向后晃去。 梁萧笑了笑,盯定了那竹剑,径问:“丫头,我是鬼么?如此惊慌失措,不成话!”说话老气横秋,顿一会,又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的妈呀,说曹*曹*就到?”竹剑怔了怔,不觉张大了嘴巴,惊道:“少公子,你……你怎么知道?”梁萧微笑不语。 银川公主与众女本安歇在偏厢房,听到动静,赶忙出来。这公主见了驸马,好生激动,登时胸中一震,由梅剑、菊剑二女搀扶着,慢慢走来。梁萧看时,见那公主已把发丝盘起,作*装束,容颜略显憔悴,但十分欢喜,下腹微隆,瞧模样已经三四个月有余。 三女走到梁萧面前,那公主挣脱了梅、菊二女,扑进梁萧的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眶中喜极而泣,轻声道:“萧郎,你……你终于回来啦?我只道你扔下我走了,不要我们母子俩?”梁萧听着,不觉心下一酸,轻抚着她背,柔声道:“不会的,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说话间,梁雪、刘进等相继进来,那梁雪瞧了这番景象,心中一酸,不觉向后晃去。刘进搀住她,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梁雪会意,但就是忍不住,几滴晶莹夺眶而出。 不多时,几间厢房里朱天、钧天两部的女子,均出来,与梁萧行礼见过。那公主才肯离开梁萧的怀里,这公子心疼道:“你如今身子不便,站多了累,快些坐下来。”扶着她找个位置坐下。 供桌底下有张旧凳子,料来是以前在此算命之士留下的,那兰剑早已上前搬来。梁萧轻轻拭去上面的灰尘,然后坐上去试了试,感觉颇为结实,才请公主坐下。静云和王语嫣二女眼见他对公主如此情意,心中既痛,又是羡慕。 银川公主坐下后,梁萧才与众细说起慕容父子,及段延庆等事,那公主听到,愤然道:“哼,我西夏待四恶不薄,他怎么如此对我,而且还要加害驸马你。等见了父皇,我一定跟他禀明,要他好好治一治这段延庆犯上之罪。” 梁萧听来不由得好笑,银川公主怪道:“萧郎,你笑甚么?难道你认为父皇不许么?”梁萧未答,静云哼声道:“萧哥哥笑你蠢,段延庆又不是你西夏人,你老子凭甚么治他罪?”银川公主闻说,仰起小脑袋,深深望着梁萧,小嘴微撇,只问:“她说的当真?”梁萧不觉微笑点头。 这公主可不乐意了,恼道:“萧郎,她骂我蠢,你怎么跟着点头?呀,你还笑,看我不打扁你,让你爹娘也认不出来。”说着衣袖拂起,朝他脸上打去。 就在这时,突听刘进呼唤一声:“梁妹妹,你要上哪去?”梁萧急忙回头,果见妹妹向殿外跑去,当即叫住:“妹妹,你别生气?”公主正待一掌拍下,听梁萧叫妹妹,掌到中途,却然停下,看见梁雪步子一顿,停了下来,然后慢慢转过头,只见她脸色煞白,眼睛红肿,娇唇动了动,涩声道:“哥,你就在这里与你的妻子亲亲我我吧,爹爹我自己会去救!”说完这句,一抹眼泪,转身便跑。 梁萧心中大痛,他不是不去救父亲,而是想着先把公主安顿好了,再上汴梁。哪知妹妹却误会了,见她身影远去,急忙跳起来,追出殿门。但听银川公主叱喝一声:“站住!”梁萧漠然回头,只道:“你干嘛?” 银川公主问:“她刚刚那句话是甚么意思?”梁萧叹一声:“我没功夫跟你解释,等我追她回来再说!”话罢,起步去追,银川公主又叫:“等会!”梁萧心下不耐,不回头,直道:“大姊,你又怎么?”银川不见他回头,胸中大怒。 梁萧眼见妹妹已经了无踪迹,甚烦,又见进弟已然追去,当即提气说道:“进弟,先帮我好好照顾妹妹!”隔了半响,刘进的声音才传回来:“萧哥,你放心,我会的。”这时梁萧的心才安一些,又命朱天部派几名轻功极佳的女子,追上刘进,好好照顾妹妹。 待他交代完这些,那银川公主又重提先前话题,问其梁雪临走前说的那句话是甚么意思?梁萧本就想告诉她,当下于父亲被入狱一事,与她说了。公主听后,十分愤怒,灵鹫宫众女也是非常气愤,那石嫂言道,只要少公子一声令下,立即派遣人马杀进汴梁,救出公子父亲。 梁萧摇头说不可,只怕如此一来,新皇一怒之下,会先杀了老父。其实他早就想好了计策,当即命梅兰竹剑四女送公主到曼陀山庄暂避,那公主初时不肯,意要追随他,但又念到自己身子不便,才妥协暂时分别。 送走五人,梁萧又交代众人速上汴梁,自己则与段誉、王语嫣先行一步,众女随后赶来。交代已罢,他率先出门,牵过马,翻身即上,往汴梁方向驰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家已改,星上探父来 一行三众,马不停蹄,迁程赶路,行了四五日官道,忽一日天色将晚,远远的望见一座高城。梁萧指定了那厢,对二人道:“誉哥,嫣妹,汴京到了,咱们这就进城去。”二人闻言,挽住丝僵,定眼观看,真个是厚墙重重,宏伟建筑。 二人看罢,段誉道:“萧哥说得是!也罢,趁早进城去来,瞧瞧是个甚么情况,也好做救梁大人的准备。”三人下了马,行到城门之下,此时太阳西坠,丝丝金黄笼罩其间,格外引人犯迷糊,似有一种软绵绵、懒洋洋之感,尤其光线,特别扎眼。 过吊桥,进了三层门里,街上行人匆忙,偶有货车经过,买卖吆喝,嘈杂不休,侯门宅邸高耸,酒馆客店茶室林立,赌场妓院比比,杂耍斗鸡皆是,种种迹象,皆衬托出汴京是一块繁华之地,其中多少人醉生梦死,歌舞升平只为自己那一点私欲。 汴京是个大城,光看行人衣着打扮,贵妇胭脂擦香,珠宝首饰店进出频繁,便已知分晓。段誉和王语嫣是首次前来,虽觉与苏杭、大理有得一比,却也无心看景。这公子倒是挺熟,打小生长于此,已然两年未归,倍感近乡情则怯。 纵有千般感慨也不是时候,正行间,却到家门前,但见那门上高悬着一面金字大匾,乃“梁府”二字。果见两扇大门上,交叉贴着封条。行得近了,段誉忍不住问:“萧弟,这就是你从小生长的家么?” 这公子已然双眼迷糊,嘴唇轻颤,步子踉跄晃上台阶,慢慢走到朱漆门前,抚摸了一下,恨不得将那两张封条撕下来吃掉。但他不能,首先要查清楚,爹爹是如何入的狱?万一冲动撕下了,岂非教新皇知道他梁萧回来了,这样打草惊蛇,更是得不偿失。 他唯有将万般怒火压下,拭了泪,转身向段王二人道:“离此不远街东面有家‘东升客栈”,你二人先去住下。既回了家,我想进去瞧瞧来。”说罢,当即走到一面墙下,以手掂了掂量,脚尖一点实地,提气跃了上去,双足站在前头,往下探,催他们快走,跟着身形一纵,跃下了院中。 脚跟落地,睁眼观看,那地上落叶尘积,花草俱无。转内院,山岩倒塌,荷藕枯焦。行阁厅,窗纸俱破,值钱之物尽绝。走书房,架倒书散,满室纸屑。其他各处,无一例外,仿佛山贼洗劫过一般,极是萧条,连佛堂供奉的梁氏历代祖先的牌位也遭…… 这公子倍加凄惨,料得父亲下狱这事,当与慕容家脱不了干系。气怒怒,牙蹦蹦,回顾家园两泪垂,对家逢难沁伤悲。闻噩只道家无损,今时才知业有亏。可恨慕容奸猾计,连同朝廷将我欺。下次别叫爷撞见,否则拆筋剥皮赎前罪。 那公子正当悲切,缕缕晚风吹送,才然清醒过来,复回内院假山,见石俱碎,想起此间尚有通道,若娘亲要躲避官兵,定然择此。当下细翻耐找,果在山石塌下之处,一面壁上寻到了暗门,他一扭,只听响一声,露出一个二尺洞穴来,他钻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好在他夜间能视物,这时一阵晚风拂来,其中夹着一丝丝桃香。回想当初,乍到此地时的那一份欢喜,至今难忘,而眼下,虽处同景,但心情不同,自难以领悟。不作多想,寻木屋而去。 桃花依旧娇艳飘香,溪水仍是涓涓而淌,木屋尚在,只是内里却无一人。梁萧屋前屋后,几乎翻了个遍,不见人影存在,寻思:“母亲会上哪了呢?”眼见群星闪烁,镶满天边,又想:“该是时候了!”当下出来,又翻墙离开了梁府。 夜色朦胧,街上灯火半明半暗,冷风直飕,一入夜,天就变得特别快,只见一条影子,捷入飞鸟,直趋刑部衙门。听得衣衫喇响,此人翻上了墙头,进入衙门,顷刻之间不见了踪影。忽听啪啪几声,石子去势甚急,似有人应声而倒。 梁景背靠在狱中一角的墙壁上,仰首望窗,幽幽长叹,如此动静,他早有听闻,当即转过脸来,微微皱眉。蓦然,一个黑影闪到面前,速度极快,此老急睁眼,却见是个黑衣人,黑巾裹面,只露一双招子,眼神锐利,直盯着自己。 此老见了,初时一惊,但并不着慌,嘴唇轻动,淡淡道:“你是谁,为何来此?是想刺杀老夫的吗?”语气平淡,镇定自如。 那黑衣人闻说,猛地心中一酸,止不住腮边坠泪道:“爹爹,是我啊!”梁景一闻此音,虎躯一震,双腿渐抖,颤声道:“你……你是萧儿?”疾忙晃步过去。 梁萧扯下面巾,此老从牢中伸出手去,颤巍巍抓着儿子那双手,中间隔着一层木柱。隔了半响,那父亲才说道:“儿啊,你怎地回来了?妹妹呢,她安全吗?”提及梁雪,梁萧心中一紧,向父亲扯谎道:“她很好,由进弟照顾,无甚危险。” 梁景猛地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只有你们安然,爹也就放心了。”说着忍不了老泪纵横。 这公子见父亲一束长发颇显凌乱,脸泛苦意,身穿囚服,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曾经乃堂堂礼部尚书,如今这等凄凉,他再也忍不了了,叫道:“爹,您别说话,孩儿这就救您出来。”说着双手从父亲掌中脱出来,扯过牢门前的大锁,欲待运气震断。 忽听那父亲喝道:“住手!”梁萧大惊,翻着怪目望向父亲,不解道:“您不想出去?”梁景摇了摇头,苦涩道:“爹想,但是不能以这种方法出去。倘若爹走了,便成了逃犯,那爹的冤屈就成了罪实,更有甚者,会累及咱们梁家数代先贤苦拼下的好名声。”梁萧不敢告诉父亲,梁家已经甚么都没了。 父子二人伤怀一阵,梁萧才问道:“爹爹,你和母亲不是回来送老太后最后一程吗?怎地成了杀害皇帝的凶手?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 梁景听了儿子一连串的问题,心下苦涩,当即缓缓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呼出,挺胸吸腹,昂首望天窗,悠悠神往,轻轻说道:“那天,爹和你娘徒闻驿馆使者,传来太后驾鹤西去的消息,又闻吾儿一席言语,当下与你母,快马加鞭赶回汴梁来……” 第三百八十九章 帝被刺,大人下了狱 梁景携其妻李柔快马驰回汴京,其实高太后头七已过,此老一回家门,茶尚未喝,急换上官服,便直奔皇宫而去。但那皇帝好不容易亲政,自然没功夫搭理他。此老倒也倔强,扑咚一声跪在宫门外,请求觐见皇上。 那内侍与他有些交情,几次三番去通传皇上,这皇帝只说不见。你道为何这般?当初这梁尚书领旨去西夏,替儿子求亲,根本就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高太后强迫皇帝下的圣旨。如今这哥儿亲政了,这口气叫他怎能不出。 那大人也傻得可以,直跪到月上柳梢头,皇帝仍不见他,可此老也不打算放弃,就这么跪着。皇帝忙完了事儿,听内侍说尚书大人还在宫门候着,等皇上宣见。这皇帝一听,可就乐了,心想这老儿是铁打的么?从中午就跪到现在,不吃饭也该喝水吧? 可是他偏偏滴水不喝,米粒未进。到此等境地,皇帝也不禁动容了,人家毕竟是两朝元老,尚书大人,倘若传出宫闱,说他皇帝刁难,影响多不好。况且梁景在此帝眼中,算得上是个人才,国家栋梁。往后还须他鼎力辅佐支持,何必在些许小事上斤斤计较,当即吩咐内侍,宣他进来。 梁景跪了半天半夜,双腿早已经酸麻,好不容易撑起来,颤巍巍走进殿内,又跪下,向皇帝行了君臣之礼。那皇帝见了他此等模样,忍不住心底好笑,淡定问他:“卿家深夜来见朕,不知有何紧要之事?” 这大人一听,脸色一沉,合着他跪了这许久,都是白跪了,但皇帝可不是常人,自不比他儿子梁萧,老子生气了,想吼想训随时可以。如今在君主面前,这气得忍着,缓缓向那皇帝说明了来意。 初始皇帝不允,待见此人如此忠心,说不了,只得带他去高太后灵前,上柱香,聊表心意。到那之后,皇帝屏退左右,只剩自己与梁尚书两人。 梁景燃起檀香,拜了拜,悼念一番,正待插上香炉。就在这时,突听那皇帝“啊”的一声惨叫,倒在了梁景一侧。这大人急速回头,却见皇帝两只眼珠子睁得老大,倒在地上,嘴角溢着血,然而胸口那里直插着一根檀香,香没至根,伤口处缓缓流出血来。 这大人见了大惊,直唬了个悚惧,扑下身去,扶起那皇帝,但那皇帝瞪着眼“呀呀”几声,嘴角直冒鲜血,随之脑袋一顿,垂了下来,至死也不曾说出一个字。这大人止不住虎泪悲流,大声嚎叫。 他这么一叫嚷,顿时引起了殿外守门内侍的注意,只道发生了甚么事,有好几个人直冲进来。撞门之前,一面使劲,一面唤:“皇上,皇上……”待门撞开,冲进来了,却见皇帝已然断气,而梁尚书手中满是鲜血,正抱着皇帝。 众人都道是他杀了皇上,惊慌之余,撒腿便跑,奔走相告,说:“皇帝驾崩了,尚书大人杀了皇上……”一霎时之间,惊动了御林军,更惊动了向太后,不消一会,整个皇宫鸡飞狗跳,人人知道:“皇上被杀了,凶手是尚书大人!”就这样梁景被抓了。 梁萧听到这里,叹了口气,问:“爹爹,那您没有向向太后申辩么?”梁景苦笑道:“怎么没有?爹说了,但谁也不信。太后说,爹深夜进宫,定是图谋不轨,目的就是要刺杀皇上。如今是证据确凿,人赃并获,根本不容爹有丝毫抵赖。” 梁萧然犹苦思,感叹不已,蓦然灵光一闪:“敢在皇宫行刺之人,而又全身而退,必须具备以下条件:第一,武功高强,最主要的是轻功极佳,不然像皇宫这般的高墙,极难飞出去;第二:有内应,不然皇宫房舍众多,皇帝老子在哪间房子,他如何知道?就算一间间去找,也费时过甚,外头的巡查侍卫不可能没有察觉?” 一念及此,便问父亲道:“爹爹,当时皇帝屏退左右,只留你二人之时,您有没有感觉哪些地方不对劲、不寻常?”梁景见问,微微冥想,回思当晚情形,当那些片段在脑海中再过一遍之时,很自觉的摇了摇头,只道:“好像……”这时从天窗呼啸进来一阵冷风,梁景罢手道:“等会!” 梁萧急道:“爹,您是不是想起了甚么?”梁景拧眉道:“好像是!爹记得那晚月亮很圆,一整夜都没风,可是有一面幔帷,似乎被风扯了起来,但其他的都没动……到底是甚么呢?”又深深陷入了沉思之中。 少顷,那父亲一拍额头,叫了起来:“是了,我在供桌上看到了一个‘十字影子’。”梁萧纳闷“十字影子?”他深知极少有事物能形成十字影子,除非是人,那人隐身在梁上,被窗外的月光折射,刚巧照上去。 但父亲提供的这些线索都是白谈,这公子情知是谁在陷害父亲,然而苦于没有证据,便不能替父亲翻案,再求证一次,问:“爹爹,您当真不愿跟我走?”梁景摇了摇头,理由还是那般,个人生死事小,梁家声誉事大。 听父亲如此坚决,梁萧亦不好勉强,又问:“那爹,您可知我娘在哪里?”梁景叹息一声,手指墙壁那边,说道:“女牢房哪里便是!” 梁萧大惊:“甚么?我娘也被他们抓了,以她武功怎么会?”梁景道:“你娘是被我连累了。新皇登基,为替先皇报仇,抄了我们全家一百九十口。”梁萧心想:“原来这事爹爹已经知道。”听他又道:“你娘本来已经逃脱,但她却回头劫狱,结果寡不敌众,遭擒了。” 这公子问:“哪咱家这些人都关了哪去?”梁景道:“全在隔壁牢房。”梁萧听说,当即慢步过去,睁眼细看,果见全府老小,都分关在其他牢房内,只因天色已深,老人小孩都睡下了,许是父子二人声音较大,惊动了一些人。 忽闻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是少爷吗?”梁萧听见,急转身,看见其中一间牢房内一人缓步走过来。此人年约五旬,脑门宽阔,下颏留须,识得是自家管家梁洪。 又念此老在梁府时那是多精明强悍之士,不想这般一入狱,登时颓魄不少。梁萧心中酸涩,叫声:“洪叔,您老还好吗?身子骨可是硬朗?” 第三百九十章 不好,有人劫狱 这梁洪闻得此言,心中又好笑,又好气,佯恼道:“少爷,都这当耳了,您还开老奴的玩笑?”梁萧罢手,一本正经道:“艾,老洪叔,我几时把您当做下人来?又岂敢开您老玩笑?”这老洪深知此少爷性子,当下莫想与他废话,双手紧抓着牢房的杆柱,坠泪道:“少爷,老爷是冤枉的,请您一定想法子救救他?” 梁萧点头:“我知道!”悠悠神伤,过了片会,又叹:“可惜爹不愿跟我走!”梁洪听了,额上皱纹一紧,微微苦思,未几眼神发光,眼珠大亮,说道:“少爷,老奴倒有个主意,不知行不行?”梁萧大喜,讶道:“哦,老洪叔请说?” 未等老管家开言,那厢牢房内父亲声声催怒:“梁萧小朋友,你给老子滚过来!”方才二人音质虽低,但此老可不是愚蠢之辈,只觉二人开始悄声附耳,其中必有古怪,当即断喝。 梁萧无奈耸耸肩,对老洪叔挤挤眼,悄声说道:“老洪叔,那我先过去了。”这老管家理会得,挥手让他先过去。 这公子转身之际,再看看其他牢房内的人,个个都是极为憔悴,不禁鼻子一酸,那一刻,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全府老小都救出来,不然他梁萧对不住这身武功,以及上苍给他的这身皮囊。吸了口气,缓步过去,叫声:“爹,甚么事啊?” 梁景二话不说,突然从杆柱缝中伸出手来,猛地拍了他一个爆栗,怒道:“你跟老洪密谋甚么?当我不知吗?”梁萧委屈道:“爹,冤枉,孩儿哪……”蓦然耳根一动,噤声道:“嘘,有人进来了!”双眼直盯着父亲,再问一遍:“爹,您当真不走?”这父亲手掌又高抬起来,梁萧下意识往后退去一步,脸上微微苦笑。 果然有几个身穿狱服的差役,奔进来,见了倒在地上的同胞,微一吃惊,带头那人马上惊道:“不好,有人劫狱,快来人啊!”他身后几名差役也跟着大叫起来:“劫狱了,劫狱了……”一霎时之间,镇守在刑部衙门内的士兵,倾巢而出,尽往牢房奔来。 梁萧耳力极佳,听了动静,不及与父亲话别,他重裹上面巾,闪身出来。刚到牢狱大门内一级级台阶前,那班狱差一见,不由分说,轮刀舞剑,一拥上来,照梁萧劈头便砍。公子展微步,如御临风,更如狼入羊群,信手拈来,只划得七八下,数人尽倒。狱差大惧,冷汗直流,梁萧不睬,急步踏出。 行到大门外,正欲趁着夜色离去,忽见路两旁蹡蹡声响,登时灯火通明,闯出一批侍卫来,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将梁萧紧紧包围。人丛中突走出一人,那人头戴一顶乌绫巾,身穿一领葱白锦袍,足踏一双犊子靴,腰束一条绿玉带,面貌俊雅,颇有几分儒生意味。他一上前,便笑吟吟道:“看来皇上料得不错,当真有人要劫狱。”叫一声:“来啊,给我拿下,抓活的!”众侍卫一听,忙着应是,纷纷摆开架势,朝梁萧打来。 公子的胆量原大,见侍卫甚众,公然不惧,耳听得此人在此发号施令,料来他定是主帅,只不知是何人?眼见卫兵杀来,他嘴角上挑,微微一笑,锁定目标,却见早有十余个将士支矛朝己刺落,当即步子一斜,身子后倾,内力适时巧引,蕴满指尖,六指连弹,只听嗤嗤声响,跟着断矛断剑,坠了一地,近前数人,个个向后倒飞出去。 那领头儒生见了十分害怕,身躯一抖,急向士兵们身后缩躲,但嘴里连连发令,催众将士赶快拿下此人。公子瞧了那人这般糗状,眉头稍皱,寻思:“这等‘人才’也能当将领,唉,看来大宋果亡矣!”叹一声,看见众士复上,本想擒了那儒生,好出去,如今一想,算了,抓他,只怕脏了自己的手。 这时一个小侍卫,将长枪往梁萧胸前刺来,却是那公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那枪头,暗施内力夺下,挽个花招,运劲横扫而出,顷刻间,侍卫倒下了一片,个个痛苦哀嚎。梁萧不愿多伤人,又见南边十余个人在那儒生的号令下,复上冲杀。 他瞧瞧四下,瞥见处处都是高墙危壁,料是设计这座监牢的那人,防恐犯人越狱而加固的坚墙,微一思索,当即手中长枪脱手掷出,目标正是往前直冲而来的那班人。这些人见状,心惊胆战,纷纷慌旁避开,但听铮的一声响亮,那枪头没入了正南方向的一面高墙之中,枪身兀自嗡嗡俱颤,众将士瞧了大骇,均想:“这一枪倘若不幸穿在自己身上,那滋味如何?”想想尤觉得害怕,大都禁不住双腿哆嗦,背心冷汗直冒。 众人怔仲间,梁萧已然闪身过去,待众人醒觉,他淡淡一笑,猛地向后劈空一掌,跻身跃上那杆抢身,双足沉下颠了颠,然后弹上墙头,捷如飞鸟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众侍卫相继爬起身来,抬头瞻看,只见黑雾轻笼,晚风习习,丝丝凉意沁人心田,哪还有梁萧的身影在,都不自觉松了口气。 儒生自几个侍卫身后颤转出来,看见没了人影,心头大怒,反手一掌,拍在一名侍卫脸上,骂道:“蠢材,都是饭桶,一个小贼也抓不住,平时白养你们了!”被打侍卫满脸委屈,见这大人正气头上,不敢搭话,更不敢触其眉头,惟有捂着脸,心下愤怨:“说到蠢材饭桶,您若认了第一,有谁敢认第二?”但这话只能憋在心里烂掉,不能说出。 隔了半响,想是那大人气消多了,他挥挥手道:“都跟我来,进去看看!”一甩衣袖,拽官步,扯几人在前引路,说是引路,还不是怕死,万一里头再有强贼,也好给他挡刀子。 那大人在众兵保护下,进了牢内,看见牢房之门未开,锁也未断分毫,霎时间胆气徒壮,推开前头几人,抢过去,来到梁景身前,抱拳笑道:“梁大人,让您受惊了。” 梁景虎目只瞥了此人一眼,然后便不再瞧,哼的一声,冷冷道:“侍郎大人,您走错地了吧?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那侍郎一张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心中顿不是味儿,刹那变了脸色,冷笑道:“刚才那位,一定是令公子吧?” 第三百九十一章 虎落难,被犬欺,悄回了客店 梁景虎躯一震,心想:“他怎么知道?难不成萧儿落入了此人手里?”可仔细一想,只觉此事完全不可能,以儿子的武功当真要走,只怕世上无人拦得住,一言念此,脸上则不动声色,淡淡道:“你说甚么,老夫听不懂?” 侍郎大人面上似笑非笑,说道:“梁大人,您就别装了,天下谁不知道你有个武功高强的儿子,只可惜……”此人故意不说,引那尚书焦急。 哪知梁景冷冷道:“可惜甚么?”说话之时,都不曾看他。这侍郎心中大愤,却也强忍,讽刺道:“只可惜他是大理国镇南王的私生子,您辛辛苦苦替别人养了二十年儿子,难道就不觉得冤么?”这尚书终将被激怒了,转过身,指定他,喝道:“你住口,他是我儿子,不许你胡说。” 二人这般大声疾呼,顷刻间惊吓了不少人,牢内胆怯的相继缩在角落里,老人小孩都往胆大者身后躲去。 那侍郎嘿嘿一声冷笑,又嘲:“只怕是你没本事生儿子,硬拿别人的来充数吧?”梁景一听,只觉脑袋翁震,双腿酸软无力,不禁向后跌去。 他一生中最自豪的事,便是为国为民,而最遗憾的事,便是膝下只得一女,而无儿子,常常引以自叹,深觉对不起梁家列祖列宗。故而对梁萧百般严厉,望他成才,也好弥补自己的遗憾。孰料在自己落难之际,昔日一直与己敌对的侍郎大人,又这般落井下石,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爬起身来,喝道:“你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 侍郎笑道:“是啊,此等所在,本官怎会受欢迎,还是留给尚书大人您好好享受吧?”梁景怒极,虽说儿子也时常冷言冷语,但与今晚一较,尤觉儿子的动听,至少生气之外,尚留一份温馨与快乐。则此人不同,时下听了,就觉非常刺耳,忍下所有火气,淡淡道:“既如此,你还杵在此地作甚,等着吃早饭么?” 那人又笑:“呵呵,原来你这般风趣,平时当真瞧不出来。”顿了一会,又道:“就怕你的早餐只有最后三天了。嗯,本官念在与你同朝为官一场,最后几天给你吃些好的,免得邻邦说我大宋朝亏待犯人。” 梁景戟指道:“你给我滚,马不停蹄地滚!”即叫:“牢头,牢头……”少顷,颤巍巍跑进来一个中年胖汉,先向那侍郎大人行了礼数,然后对牢内躬身道:“梁大人,您……您有甚么吩咐?”梁景横了一眼侍郎,说道:“劳烦你将这人请出去,老夫要睡觉?” 这牢头脸现为难之色,吱唔道:“这个……这个……”一个是侍郎,一个是尚书,他小小一个牢头,如何敢得罪,如今虽说尚书入了狱,但此老一向为官清廉甚得民心,若是过两天,皇帝老子一开心,便将他给放了,此刻得罪了他,倒霉的还不是自己,为难时干脆俩厢不理。 那侍郎挥挥手,命牢头退下,此胖汉巴不得如此,当即心惶惶躬身退却。梁景见了,怒道:“姓蔡的,你待怎地?”这侍郎微一抿嘴,笑道:“梁大人,您先别急嘛,听本官慢慢道来。”少顿一会,续道:“其实吾皇早已算到你的儿子会来劫狱,因此在这刑部大牢周旁布下了天罗地网,只教他一钻进来,便成了瓮中之……”那鳖字尚未吐出,梁景就冷笑道:“废话连连,想要抓住我儿子,下辈子罢!” 侍郎硬生生吃了个鳖,心中气闷,嘿然道:“不错,那小子是有点能耐。哼,下此可就没那么好运了。”梁景微笑道:“你跟我说有甚么用?要说,找我儿子去,老夫没闲情陪你唠嗑。”终于轮到他大乐一回了,想来想去,还是儿子为他争光,当下哼着小曲,躺在床上,身躯一翻,背朝外,面往里。 把个侍郎气得青筋暴跳,一顿足,骂句:“姓梁的,你等死吧!”怫然怒去,梁景这时转过脸来,哈哈大笑,笑声清越高昂,又惊惧了不少人哩。待众人散光,那梁洪才敢开口,冲梁景这边唤道:“老爷,您说少爷他会有危险吗?” 梁景一呆,笑声顿歇,过了小会,正色道:“老洪,别想了,萧儿他怎会有事?早些睡吧!”这管家想想也是,那些官兵都是吃干饭的,欺负百姓倒行,像少爷这等人,怎会是他对手,念此心下稍安,应一声就此歇下。 夜里风凉,徐徐而来,有时格外响亮,吹打着窗纸树梢。梁萧一口气奔出刑部衙门,至一条街上,时已夜深,街上无行人,他才扯下面巾,大松口气,只想:“怎么突然间会有那么多的侍卫?仿佛事先安排好了一般,知道有人要劫狱,是了……”蓦然想起,那儒生说的一句话:“看来皇上料得不错,当真有人要劫狱。” 转念又想:“皇上?到底是谁当了新皇?神宗的这群儿子们,没有一个心机这般深重?”对于这个新登基的皇帝,那公子开始有些好奇了,若不是见天色快亮,他真想潜进皇宫一探究竟,结果摇摇头,明天再行计较。出来许久,也不知段誉二人如何,不妨回去看看,当下往东,向东升客栈走去。 刑部衙门与东升客栈不远,加之这公子轻功极佳,不消一会便至。店内寂静,客人早歇,然而唯独二楼西厢房两间房内,尚有灯火,梁萧一猜便知是段誉和王语嫣。但如今这般境况,他不得不多加小心,当即提气,跃上房顶,先查看一番再说。 悄悄揭开脚下一片小瓦,集目下探,果见那段誉身着青衫,在屋内走来走去,神色非常焦急。既已确实,当即跃下身来,站于窗前下一片瓦面上,轻轻敲了敲窗板。屋内的段誉听见,转过身,轻声问:“谁?”梁萧笑道:“是我!” 段誉一听,心中大喜,急奔过去开了窗户,梁萧轻轻一跃,钻了进来。段誉不禁问:“兄弟啊,你到哪儿快活去了?怎么如此之久,害哥哥好不担心?”一面将窗户关上,一面抱怨。 梁萧大马金刀坐下,倒杯茶,润润喉咙,方道:“我到刑部大牢瞧我爹去了。”段誉吃了一惊,咋舌道:“你……你就这幅打扮?”梁萧微瞥了他一眼,哂道:“怎么?我这打扮你瞧不上眼么?” 第三百九十二章 夜谈贪睡,赶忙府邸来 一根烛心轻晃,闪烁光辉,照在段誉脸上,格外的迷人,然若这会王语嫣瞧见,想必也会心动。他面上一热,说道:“萧弟,你误会了,哥哥我是担心你的安危。你一人独闯刑部大狱,万一有个好歹,教我如何向父皇交代。不过如今瞧你安然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梁萧举着杯,皱着眉,深深思索,瞥一瞥眼前这个世子,心中百味杂陈,真不知该说甚么才好?前些时日,为了王语嫣之事,他还打了自己一巴掌,虽然自己不恨,那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谁,但如今听他以一个兄长的身份担心自己,这一份情,他欠得实在太深,心下暗暗发誓,一定帮段誉寻回属于他自己的爱情,也是弥补当初自己的年少轻狂。 心念既定,当即脸上微微一动,笑道:“誉哥,累你紧张,是我的不对,下次我一定同你商量,决不草率行事,你看如何?”段誉点头说好。 二人又悄悄商议,说着明天该如何寻证据,救梁景的计划,谈了一阵,耳听更夫四更天打过,这才歇下。梁萧换了套新衣,与段誉挤一铺,安然睡下。 不觉得东曦即上,天窗破晓,那段誉先行起来,整理洗漱一番,回头看看,见自家兄弟尤躺在被窝里,呼呼大睡,不由得好笑,过去拍醒了他,轻声问:“弟啊,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不起来。”梁萧打个哈欠,微睁一眼,跟着又闭起来道:“还早哩,让我再眯一会。” 段誉跳了起来,叫:“还早?你忘了今天要去救叔叔?”梁萧懒洋洋道:“这事不急。”身子一翻,双手抱起棉被来,样子非常安逸,段誉见了,又好气,又好笑,寻思:“这个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轻轻骂了句:“昨儿个做贼去啦,睡得像个死猪。”也不知这公子是说梦话,还是回应他:“是不是做贼何必问我,倒是谁给我开的窗?”段誉一呆,无语。 艳阳高照,这公子睡足一个时辰,立马跳了起来,穿衣洗漱,简直快若奔雷,却才束一束墨绿绦子,掀起葱白锦裙,手执纸扇,径奔楼下,扯过段誉和王语嫣,出客店,转过巷子,来到一条街上,此值人来人往,货车络绎,买卖不断,极为繁华热闹。 二人挣脱梁萧,王语嫣冷言冷语道:“梁公子,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你这般调戏亲妹子,可不合礼数哦?万一教外人得知,你这逍遥派掌门人的面子往哪搁?”两人一听大惊,梁萧好气道:“语嫣,你别说话酸溜溜的,哥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但现在不是耍脾气的时候,我还得去救我爹呢?” 王语嫣笑了,抿着嘴,是冷笑,她说:“哟,我说梁大公子,你也知道你爹被陷害入了狱吗,我当你不知呢?若我没记错,你可是舒舒服服躺着被窝里,跟周公对弈哩。怎么?良心发现啦?”语音柔脆,不怎么响亮,但听来尽显冷嘲热讽之能事。 段誉心慌,脚软,连连向这个“妹妹”使眼色,教她别再说了,可王语嫣只当不见,越说越来劲,说得梁萧真个是寡情薄意,忘恩负义,卑鄙无耻之徒。那公子也不生气,全当她在讲笑话听,待她说烦了,腻了,累了,才开口:“我说嫣妹,你渴吗?要不,找个地,坐下来,好好喝杯茶,给你润润嗓子,接着继续?”王语嫣哼的一声,不再说了,可双目含愤,嘴唇轻咬,恨不得在他身上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未几,梁萧笑了笑,伸手一指,遥向一座府邸道:“咱们往那边走罢!”段誉始才松了口气,安下心,闻言睁眼急看,只见那壁厢是一户坐北向南之家。门外八字粉墙,那门儿朱漆鲜艳,门首石阶下坐立两尊石狮,狰狞显威,都是公侯之宅、相辅之家的装饰。 门前街上,极少有人往来,几人行得近了,那宅上有一匾额,匾上有两个大字,乃“韩府”。世子顿然醒悟,他虽不曾涉理朝政,但偶尔也听伯父和父亲提起,大宋国有一位热血清官,名叫韩缜,官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一言念此,便道:“萧弟,你这是要去找韩尚书伸冤?” 梁萧道:“小弟正有此意。”微咦了一声,又问:“誉哥,你远在大理,怎么也知道此人?”段誉微笑道:“非是我神通,只因时常听爹爹和伯父提及此人,故而有些印象。是了,找他能行吗?听闻此老今年已然七十有余,古人言:七十古来稀。那他……” 这公子罢手打断:“行不行也得试试,总不能甚么都不做罢?既然我爹不喜欢我用消极的手段救他出狱,那我只能用律法,希望可以还他一个清白。”段誉将手心搭在兄弟肩上,轻拍了拍,安慰道:“会的,梁叔叔是个好人,做人处事,都是光明磊落,胸怀坦荡。老天爷不会这般残忍,眼睁睁看他蒙受不白之冤而置之不理,咱要相信头上是青天。” 梁萧感激道:“誉哥,谢你吉言!”段誉哂道:“嗨,都是自家兄弟,说客气之言作甚。对了,别浪费时间,这就进去吧?” 那公子把羽扇别在腰间,整一整白袍锦裰,循规蹈矩,走近那门前,以手轻扣了扣门。许久,那门一声响亮,居中而开,露出一条小缝,伸出一个人头来,问声:“你们找谁?”声音稚嫩,是个半少年。 三人打目细量,又见那少年侧过身,挤于门缝间,雄赳赳而立,身穿黄袄,敛裩扎裤,脚踏一双布鞋,唇齿相依,昂首冲冠,分明是个家仆装扮,神态却像个主子。梁萧瞅着不由得好笑,说道:“我要见韩大人,劳烦小哥通传一声。” 那人不耐,屑然没瞧这公子,只挥手道:“大人不在。”意思是你们可以滚了。这公子向来性烈,若不是此刻有求于人,真想揍他一顿,心上不愿,可手上已然非常明显,顺手一把扯住,将那人提了出来道:“快些去,我找大人有事儿,迟了,我要你脑袋。”那人只管苦挣,口里嚷道:“我府上没人,你这厮好没晓礼,这般霸道,究竟没有家教?” 梁萧一怔,这话是他常拿来骂别人的,不期今天居然有人以他的话反唇相讥,怔仲间,那人却不闹了,只见他眼神发亮,呼吸急促,大声叫道:“梁姊姊,真的是你?” 第三百九十三章 韩晓虎 此言甫出,梁萧等三人均是吃了一惊,只道有人,当即相继回头,但见这条街上空空荡荡,哪有人来。梁萧复转过头,睨视那人,不禁莞尔,笑道:“我说小家伙,你乱叫乱嚷甚么呢?谁是你姊姊?” 那人不理会他,只顾说道:“雪儿姊姊,你当真不认得小虎了么?”这次那公子感觉出来了,那人说话之时,眼睛直盯着王语嫣,又听他对着王语嫣叫出妹妹梁雪的名字来,心头一惊,心下忙搜肠刮肚,欲要想出此人是谁来?念转了几遍,才然记起,此人方才自称“小虎”。 他记得韩大人有个内孙,名叫韩晓虎,极得这个爷爷疼爱,该不会是眼下这个小鬼罢,多半八九不离十,但尤想确认一下,当即微笑道:“小朋友,你为何叫我妹妹做姊姊呀,能不能告诉大哥哥?”手一松,放了他。 那人小嘴一嘟,竟是老秋气横,傲然道:“你说谁小朋友?我今年都十岁了,咦!”突然诧异一声,小眼瞅视梁萧,两手叉腰,眼珠泛着疑惑,唧哝道:“你叫雪儿姊姊做妹妹,那你是……”那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急得跳起来,拍手叫道:“你……你是梁大哥!”他嗓音鸠嫩,表情滑稽,又蹦又跳的煞是可爱,连段誉和王语嫣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此情此景,梁萧百分之百断定,眼前这人是那韩晓虎无疑,便道:“晓虎,你告诉哥哥,为何这般打扮?”不想几年不见,昔日那小屁孩长得这般健壮了,俨然似个小大人,难怪这公子匆忙间,认他不出。 韩晓虎见问,稚嫩的脸上微泛起一丝得色,神气道:“既然是梁大哥你问我,小虎这便跟你直说了吧!我会如此乔装改扮,就想瞒过府里所有人,到刑部去救梁伯伯出来。”嘴角上挑,左眼微闭,抛了个媚眼,仿佛此事他已经成功了一般。 三人听后,都忍不住哈哈大笑,段誉和王语嫣更是笑得肚子都痛了,半俯下身去,直捂肚皮,险些连眼泪都要笑出来。那韩晓虎竟是不屑一顾,冷声冷气道:“梁大哥,小虎知道,你不相信我,认为我是一个小孩子,没啥本事对不对?”的确如此,根本毋庸置疑,这三人都是这般想的,不然不会发笑。 少顷,那韩晓虎探手入怀,摸出一个金色的令牌来,脸上挂笑,唱道:“当铛当铛,你们看这是甚么?”三人闻言抬头,只见韩晓虎小手中握着一块令牌,黄金制成,黄丝线作坠,牌上刻有二字,乃“免死”。 梁萧吃了一惊,讶道:“这……这是免死金牌!小家伙,你从哪弄来?”韩晓虎神气道:“厉害吧!祠堂顶上有个盒子,里头藏的便是这个东西,嘿嘿,我找了把梯子,将它取了下来。” 三人听了咋舌,梁萧惊骇过甚,过了许久,才道:“韩晓虎,你疯啦,这可是当年太祖皇帝赐给你祖先的,虽说可以免死,但它只能用一次,用完就失效了。你爷爷若知道,你小子屁股不开花才怪?” 韩晓虎嘟囔道:“开花就开花,我不怕,谁让他不去救梁伯伯。他不救,我救!”语音清脆,更是掷地有声,三人一听,也不禁动容。 梁萧摸摸他的头,微笑道:“小家伙,想不到你蛮有正义感的嘛?”哪知韩晓虎怒哼一声,将这公子的大手甩开,愤然道:“别碰我,我最讨厌别人摸我的头,及叫我小家伙了,偏偏你两个都沾,忒恶,忒恶!”嘴唇轻嘟,气得面红耳赤。 三人眼见韩晓虎发起脾气来,稚气未脱,偏偏充当大人,轻恼薄怒,着实可爱得紧,又忍不得笑出声来。梁萧强忍着笑,问道:“晓虎,你告诉梁大哥,爷爷他在不在家?”韩晓虎没好气道:“找爷爷干嘛?” 梁萧正色道:“找韩爷爷救我爹啊。”韩晓虎闻说,噗哧一声,笑道:“我说梁大哥,你脑袋是不是装水了,啥时候变得这么笨?我有免死金牌,去救梁伯伯自然轻而易举。你找爷爷,他未必给你。”王语嫣闻了,胸中气恼,叱道:“小屁孩,不许你说他,你梁大哥他一点也不笨……”话出口,才知自己怎么向着他,心下微微惊慌,不敢看几人眼睛。 孰料,却听韩晓虎乖乖应道:“是,小虎不敢了,雪儿姊姊,你别生气好不好?”唷,这一下,几人诧异了,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少年,如今竟变成乖乖孩了。 三人目光互视,王语嫣上前一步,正想气说,自己不是梁雪,却给梁萧阻止了。这公子料得韩晓虎一定是比较听妹妹的话,不然以他刚才那性子,怎肯乖巧?便耐心解说道:“晓虎,并非梁大哥笨,而拿免死金牌去救我爹,我相信是会救出来不假,但我爹一定不会同意。这只能证明,我爹他有罪,别人只道是你用免死金牌,在为他老人家开脱。你梁伯伯要的不是生命,而是清白,你明白?”韩晓虎似懂非懂,茫然点头。 梁萧不想跟他耗太多时间,又问:“晓虎,那哥哥可以进去了吗?”韩晓虎摇摇头:“爷爷他没回来!”梁萧惊道:“甚么?早朝不是下了么?”这公子是特地贪睡,专拣这个时间过来,盼能遇上。 韩晓虎撇嘴道:“爷爷若是在家,我敢偷溜出来么?而且还拿了东西!”明明就是偷,却偏偏说个拿字,这孩子?梁萧细心一想也是,径问:“那爷爷平常下了朝之后,都爱去些甚么地方?”韩晓虎摇摇头,只说不知道。 梁萧心急,只觉惴惴,仿佛有甚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上次这感觉出现,是父亲入狱,这次却不知?忽听段誉说道:“会不会是皇帝有甚紧要事儿,留住了韩大人,这才没按时回府?”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兄弟二人探讨间,那韩晓虎缓缓抬起头来,稚声说道:“梁大哥,不是小虎泼你们冷水,倘若要爷爷替梁伯伯翻案,还是免了吧,爷爷是不会答应的。”梁萧狐疑,问他:“晓虎,此话怎么说?” 韩晓虎苦笑道:“爷爷说了,如今端王登基,他人品不好,不管梁伯伯真冤假冤,这案子是新皇钦定翻不得,这回梁伯伯是死定了。我好说歹说,求了爷爷好几天,他都不理我,不得已我才……” 第三百九十四章 调皮小鬼,仿似大人 梁萧笑道:“你才想着要偷祖先留下的免死金牌,对不对?”虎躯蓦然一震,惊异:“你说甚么?登基的是端王?”韩晓虎双眼泛着疑惑,奇道:“梁大哥,这事你不知道吗?”这公子的确不知,他刚回汴京,夜幕随即降临,就回家,跟着去大牢探望父亲,然而此老又没跟他提及新皇登基一事,此时乍听,当真吃了一惊。 不过也是,哲宗死后,当皇上的真个是端王,倘若如此,事情就糟了。此人哪能做皇帝,写字、画画倒是大宗师级别,若论治理朝政,当真不敢苟同。事已至斯,多想无益,目前紧要的是想法子救出老父,及梁家一百九十口才是正事。 念转间已有了计较,正想跟韩晓虎说声告辞,忽见他脸色徒变,那双漆黑的眼珠子直直盯着自己身后,仿佛有甚可怕之事,惊惧了他。一时好奇心气,当即转身,但见四个轿夫,抬着一顶官轿,自街巷头缓缓向韩府走来。 那四个轿夫,服饰一致,与韩晓虎身上所穿,别无他异,刹那间顿悟,心想:“准时韩大人回来了,难怪这小鬼如此悚惧?”心下不觉好笑,耳听脚步声响,微一侧头,却见那韩晓虎往门缝内倒缩进去,当即心中一动,随手一把揪住了他,将其提了回来,笑问:“小家伙,哪里溜去?” 韩晓虎气苦,他人小力弱,不及梁萧健硕,自然挣不脱,这一刻,将这个大哥哥恨到极致,气鼓道:“就像你说的,如今爷爷回来了,他若见我在此,那小虎的小屁屁恐怕要遭殃。”梁萧好笑道:“你不是不怕的吗?怎么,才一会儿纸老虎就变成小绵羊啦?”韩晓虎不答,愤目横了这公子一眼。 梁萧道:“晓虎,你放心!爷爷那么疼你,怎会忍心打你呢?”这话一落,那韩晓虎心下稍安,只觉梁大哥之言在理,当即向他身后躲去。 说话间,那轿子已到近前,四人同时停下轿来,三人转头,只见一名壮汉抢上前去,掀起轿帘,内里搀出一个老者,你看他怎生打扮:头戴一顶幞头纱帽,铁片骨的长翅两边晃;身上穿一领绯色罗袍裙,革带系绯罗蔽膝,锦绶腰旁挂;一对黑皮履行来缓,手执笏板。满脸皱痕,好似稀古树皮;一双昏眼,却如黑夜天星;齿稀背驼。 那老者晃眼,看见自家门前聚了多人,微感奇怪,侧目问:“贵客从何处来,要到哪里去?”梁萧躬身施礼道:“韩爷爷,您不认得我了么?小子梁萧拜揖。”那老者还了礼,突然眼睛睁大,放亮道:“甚么?你……你是?”面上皱纹一紧,显是惊讶,当即左顾右盼,见街上无闲人,却才安心,又道:“进去再说!”举步上石阶,入府内,几人尾随。 走入门里,那老者在前,梁萧三人在后,而那韩晓虎一直怕被爷爷察觉,故躲在梁萧身后,他个头比梁萧矮大截,因此那老者不曾发现。转过大院,往里又走,乃是一座厅堂,堂内宽阔,陈设精雅,梁萧等无心观看,径入,序了坐次。 那韩晓虎身子缩下,藏在梁萧椅子背后。老者换了朝服,出来坐下,好似发觉,又似不觉,即命仆婢献上茶来,梁萧起身称谢未毕,只听那老者训恼道:“小虎,你还不快出来?此等顽皮,要闹到几时。” 梁萧等三人均是一怔,但见韩晓虎战兢兢从身后走出来,行不过两步,突然换了笑脸,嘟嘴道:“爷爷,您回来啦,孙儿好想您!”说着大步流星直奔过去,径扑入那老者怀里,一阵捣弄,尽显调皮之能事,逗得那老者呵呵呵直乐。 三人互视一眼,适才皆替那小家伙捏了把冷汗,生怕他将私偷令牌一事说出,还好此人年纪虽小,极具计谋,也懂明哲保身一道,讨好爷爷,万事休忧。至此,三人始才放下心来。 那老者笑了一阵,忽然脸色一沉,恼骂道:“小虎,休得再胡闹。你梁大哥来了,也不去见礼。”韩晓虎吐吐舌头,坏笑道:“好!”遂离了老者怀里,转过身,缓步至梁萧身前,作揖道:“梁大哥好!”又向王语嫣问候:“雪儿姊姊好!”转至段誉,霎时间懵了,不知此人如何称呼,适时在府外,梁萧也不介绍,咋办哩? 韩晓虎眼珠骨碌一转,贼笑道:“大哥哥好!”段誉一呆,忙还了礼。那老者坐在中堂主位之上,小家伙背对着他,于此孙的表情,一无所览,看见他如此懂礼数,微笑赞许。 梁萧随之介绍了段誉,只称段公子,于家世背景一字不提,这公子不想让那老者知道太多家事,再者这些事情一时半刻也说不清楚。当介绍王语嫣时,称她为王姑娘,那韩晓虎登时傻了眼,瞅了瞅王语嫣,而后目光直瞪着梁萧,口里嚷道:“你扯谎,她是雪儿姊姊!” 老者听了一怔,望向梁萧,待他如何说?梁萧起身笑道:“晓虎,她不是雪儿姊姊,只是和雪儿姊姊长得相像,她是王姑娘。”韩晓虎不信,气得乱跳道:“骗人,骗人,她就是雪儿姊姊!”飕的一声,扑进王语嫣怀里,涕泪道:“姊姊,你是不是不喜欢小虎了?小虎以后会很乖的,听姊姊话。” 王语嫣听他哭得可怜,心中一软,柔声道:“姊姊没有不喜欢你,但姊姊真的不是你的雪儿姊……”话没有说完,那韩晓虎便快语道:“姊姊喜欢小虎就好。”抹干眼泪,握住王语嫣的手又道:“姊姊,那咱们来约定,我长大后,你嫁给我,好不好?”无邪的脸,微含着几分童真,侧着头,仰视着王语嫣,待她答复? 此话出自于一个十岁的半大少年嘴里,厅上诸人,均是大震,惊的惊,呆的呆,怔的怔,讶的讶,怒的怒,段誉满脸怒容,狠狠横了那小鬼一眼,心中满不是味儿。梁萧听了,不觉莞尔,侧目一瞥间,见那韩大人面上微有惊骇之色。 王语嫣五味杂陈,不知是喜或恼,这小鬼将她当成另外一个人也就罢了,居然“少年老成”当着诸多人之面,尤其是在梁萧面前,向她求婚?这甚么世道,甚至怀疑此人八成是受了梁萧的影响,不然他一个小鬼懂个啥?当即狠狠给梁萧白去一眼,哪料这公子却嘴角含笑。 第三百九十五章 怒,为何 王语嫣见了,不觉胸中怒火焚烧,只当那公子在笑话自己。这一刻,她做了一个决定,咽下所有的气,顿时俏脸生笑,煞是迷人,柔声对小虎道:“好啊,姊姊答应你,你长大了记得一定要来娶我哦?”韩晓虎心下大喜,猛地点头:“会的,会的。姊姊,你等着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段誉听得王语嫣说同意了,心中大痛,无限悲凉。 梁萧取过几上一杯香茶泯了口,真个是色欺桃花艳,味胜桂花香,点点头,正欲夸赞,却听韩缜韩大人怒道:“胡闹,胡闹!小虎,快给爷爷过来!”韩晓虎闻言,则着头,眼中瞒着疑惑之色,仰视着那大人,不明爷爷为何生气?怔住间,步子不动,并未听话过去。 韩缜怒极,吼一声:“来人!”梁萧三人大骇,只道此老对己不利,当下和段誉提气暗暗戒备。少顷,果见三四个家仆从门外奔进来,到近前,一字躬身而立,齐声请示:“老爷,叫奴才前来,有何吩咐?” 那大人怒发冲冠,戟指道:“快请少爷回房里去!”几家仆领命,过去拉韩晓虎,可这小鬼机灵得紧,眼见人来,眼珠贼溜一转,当即撒腿便跑。那家仆惊慌,分散而追,说也悬乎,这小鬼他也不往门外逃命,只顾在厅内与数家仆兜圈子。 不消一会,他人小力弱,那及四汉勇猛身强,转了数圈后,便被四人包抄,给擒住了。然而他兀自不服输,口里嚷道:“爷爷,爷爷……他们欺负我……呜呜,您也不管管……坏死了……”双脚乱提乱踹,四人偶有中招,却也不哼一声。 梁萧心想:“这家伙,如此好斗,骨骼又奇佳,是块练武的材料。”然而此刻没多余心思去想其他的事,了结父亲冤案为重。只见韩大人左手一挥,命四人将孙儿请下去,那韩晓虎手脚被制,只管苦争。仆人无奈,然而大人有令,莫敢不从,也只管拉扯,盼能将其拉出去。 忽听铮的一声轻响,拉扯之时,从韩晓虎怀中掉出一物,梁萧等三人一见,相顾大惊,一名仆人弯下腰,将其拾了起来,梁萧、段誉、王语嫣三人心下叫苦,但听那名仆人说道:“老爷,这好像是一个令……”牌字未出,见着了牌面上的字,顿时语结。 韩缜耳也不聋,眼也不瞎,自然瞧见听见,从座上抢了下来,径问:“是甚么东西?拿给老夫瞧瞧?”那家仆不敢违背大人旨意,诚惶诚恐把东西递过去。 此时那韩晓虎也停止挣扎,安静下来,只是脸上惨白,一颗心兀自怦怦乱跳,不知如何是好?韩缜将东西抓在干瘪的手中,前后翻了翻,看了看,登时神色大变,对孙儿吼道:“说,这东西哪来的?”声厉俱下,极是威严。 韩晓虎闻吼,心下一怯,他从未见爷爷发过如此大的火,不禁双膝一软,半跪了下去,身心俱颤,瑟瑟道:“祠堂上拿……”才起个头,突听啪的一声响亮,清脆震撼,声未歇,但见一人向厅门滚去。 梁萧等急睁眼,看时,那人竟是韩晓虎,就在适才一霎时之间,他的爷爷韩缜韩大人狠狠给了孙儿一巴掌,此老年纪虽近古稀,然而在愤怒之余,又哪顾及掌下那位是他最最疼爱的孙子。 韩晓虎见令牌被爷爷看到,本就心慌怯惧,他人小,承受能力自比不上大人,腿才碰地,哪知爷爷竟向他施狠手,怔仲间身子已然向后滚飞,碰的一声,身躯着地,只觉好不疼痛,更痛的是脸颊上火辣辣的指痕,忍不了,哇的一声大哭,登时泪流满面,混合着鼻涕齐落。 梁萧等大惊,离座抢上,韩缜见了三人神色,只道此事定是这些人指使,不然一个半大少年,如何有这等胆色,敢偷祖先之物。这时对梁萧顿失好感,但毕竟是自己学生之子,也不好当面喝斥,便将满腔郁愤暗忍下来,悄悄将令牌藏于怀内。 韩晓虎痛哭了一阵,见爷爷打了人之后,更不理自己,心中难受,挣开梁萧、梁雪、段誉等人,撒腿便跑。王语嫣娇声叫唤,那小鬼只当不见,一霎便消失在众人眼帘。毕竟是今天初见,王语嫣也不好意思去追,心念:“让他静一静也好!” 过了好一会,韩大人请梁萧等重新坐下看茶,三人依言坐好。那韩大人歉然道:“小虎让老夫给惯坏了,倒教贤侄看了笑话,真是很抱歉,莫怪,莫怪!” 梁萧作揖道:“韩爷爷说哪里话,折杀小子了,虎弟弟是个聪慧的孩子,很招人喜欢。”韩缜听这公子如此说词,更加笃定孙儿偷取免死金牌一事,是出于他的指使,心下不由得切齿痛恨,脸上则不动一丝声色,老脸堆欢道:“也是,这孩子成天念叨你们,尤其是雪儿。” 此老语气顿一顿,径问:“是了,雪儿那孩子上了哪去,怎地不与你这个哥哥在一块,如今的汴梁城,可是凶险之地,她若在外头闲逛,那可就糟了,恐有性命之危啊。” 梁萧耳听此老东拉西扯,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心下摸不透,蓦然心中一动,想起韩晓虎说的话来,暗忖:“难不成他果如晓虎口里说的那般,怕了新皇?” 当即寒暄道:“有劳韩爷爷挂怀,雪儿一切安好,眼下不在城里。”话锋一转,道:“韩爷爷,小子今天来是为了我爹……”才然说到个爹字,那大人便急着岔开话题:“孩子,你难得回京一趟,试试韩爷爷府上厨师的手艺如何?” 梁萧婉言谢绝,又道:“韩爷爷,我们今天是……”此老又急于打岔,微笑道:“孩子,那再品一锺西湖的碧螺春如何?”梁萧眉心拧紧,只觉今天事难成了。 连段誉和王语嫣也听得出来,此老是故意不让梁萧提及梁大人之事,三人当下互视一眼,这公子微微苦笑,当即起身,拱手道:“韩爷爷,小子今日冒昧打扰,若有得罪之处,望您老海涵,小子就此别过。”唤过段王二人,预备离去。 韩缜叫住道:“孩子,城内不比府里,你出门在外,须得诸多小心!”这一句显然出自肺腑。梁萧一怔,随即会意,点头道:“谢谢韩爷爷,我理会得。”当即躬身退下,三人一起出了韩府。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白云苍狗,一碧万顷。城头锦旗风舞,满街嘈杂,四下行人络绎,红男绿女,绮绣盈市,道尽繁华。两人杂走期间,行色匆匆,一男一女,都是青春年少,男的青袍缓带,面貌俊雅,堪称潇洒;女的白衫罗裙,相貌绝俗,道个国色天香。 二人行走间,转瞬行至一座府邸,只见那门上有一块铁牌,牌上有两个大字,乃“大牢”。少年一把扯住那女郎,急唤:“你当真要进去?”那女郎回头,眼角闪过一滴晶莹,面色极是惨然,嘴唇颤了颤,轻启道:“我爹被关在里面,我……我必须进去。” 少年慌道:“可是……可是……”他本想说叔叔被判了死罪,抄了满门,你倘若进去,岂非自投罗网,然而焦急间,却也说不出个话来,真个恨自己无能。 那女郎心思细腻,人也聪慧,知道他想说甚么?当即轻轻点头:“我会小心!”别过头,不忍看他,一滴热泪悄然闪出眼眶,滚至腮边,顷刻滴至地上,入土即没。 少年心中一揪,一鼓气,毅然道:“我陪你去。”那女郎心中好生感激,不多说甚么,当即二人行近门前。顷刻有两人拦阻了他二人去路,那两人是大牢门前的看守,那两人道:“你们是甚么人,到此何来?” 那女郎娇怯道:“我是尚书梁景梁大人的……”少年急抢过话头,连道:“老乡,老乡!”那女郎视了少年一眼,才顿然醒悟,怪自己大意,幸得他提醒,不然那可当真糟糕,心下对此人更加感激了。 其中一看守道:“老乡?你们真是他老乡?该不会是亲属吧?”那少年堆欢道:“哪能,军爷说笑了,我是想做大人他家亲属,可惜没那个福分!”少年说的是对那女郎的一片痴情,岂知听在那二人耳中,只道他是拐着弯说,他就是亲属。 那两人一个年老,一个年少,年少的脾气比较暴躁,听他如此说词,唰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刀,架在少年脖子上。哪知这少年临危不惧,也不着慌,只是笑道:“军爷,您误会了,我们当真只是梁大人的老乡。” 那女郎不知他如此镇定自若,是谅那看守不敢对己施加杀手,就算敢,以他之能,也可轻易脱身,自不将两人放在眼里。但此女不知,见对方利刃加来,心底先慌了七分,一昂首,隆胸吸腹,挺身过去,惊叫道:“你别伤他,有甚么事冲我来!” 年少者满目疮痍,原是个色鬼,待听那女郎如此动人的声音,魂儿就先出窍了一半,再见此女柳腰胸隆,便忍不住馋液汲汲。初时一见此女冷若冰霜般的天仙之颜,已然十分心动,才那般对待少年,好引此女注意,不想真个上钩,心中那个乐,甭提多美了。 脸上狰狞邪笑,眼睛直勾勾盯着女郎的胸脯,乐呵道:“小姑娘,哥哥我不伤他,你能给我甚么好处啊?”说罢,眼珠子又贼溜溜转动,对女郎上下打量,心底直赞:“美!” 那女郎一怔,虽不懂此人所说的好处是甚么?但听着他那般阴深深的语调,也料想出来,准没好事,不觉背心徒冷,未及搭话,便听少年笑道:“军爷,请你将嘴巴放干净一些,不然……”那人冷笑:“不然怎样,你吃了老子吗?” 少年心中大愤,暗下提气,欲给他来一个教训。哪料这一切却被冷眼旁观的年老者给看出来了,他见此人眉清目秀,开始彬彬有礼,但只教一辱及那位女郎,此少年的眼中便充满着恨意,若说眼神可以杀死人,只怕那好色的看守死了十回不止。 此老心知肚明,倘若少年一发火,恐连自己也殃及池鱼,当即果断喝道:“你小子,别他娘的给老子招麻烦,也不看这是甚么地方?管好自己的情绪!”一面说,一面横步过去,夺下那年少看守的兵刃,很快又别在此人的腰间。 那人仿佛很怕此老,或许说是给他几分薄面,他一开口,便不敢搭腔了,只管低着头挨训。这人轻轻转身,面对少年和女郎,径说道:“你们找梁大人有何事?”这人问得真逗,此地乃大牢,来此自然是探监。 二人见此人面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可将他掀翻,然而偏偏说话掷地有声。少年压下怒火,淡淡蹦出两字:“探监!”此老道:“哦,但你们可知他是朝廷重犯,上头有旨意,任何人不许探望。” 那女郎心急,切说道:“小女子只想见他一面,还盼军爷能够成全。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莫敢相忘。”眼露希冀,直盯着他,盼能给个说法。 这人一时为难,说道:“这……姑娘,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上头有令,若是我给你们见了,然若上头得知,我不单饭碗没了,就怕全家老少亦是性命难保啊?这事,不行,不行!”二人闻言,颇是踌蹉,犯愁间,忽听此老道:“那你们有没有这个?有了这个,我也好了账,一切都好商量。”说着伸出手来,以拇指轻滑食指,做数钱状,在二人跟前晃悠,样子极是自在得色。 两人于这一层世事不晓,颇为纳闷,那少年更是满腹狐疑说道:“军爷,您的手咋啦,在抽筋么?”话音才落,突听嗤的一声好笑,是先前那人,此老大怒,愤愤然哼声。 那人笑道:“小白脸,你是当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没看见我们老大跟你要钱吗?有钱,放你们进去,没钱,立马给老子滚蛋!” 两人却才恍然,那少年赔笑道:“官爷,您早说嘛,不就是钱,这事好商量,好商量!”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定银子,足有十两重,忙塞在那老者手中,一直陪着笑脸。 此老掂了掂量,颇觉此人爽快,既如此挥金如土,必是个豪富之家。干他们这一行,怕的不是钱多,就怕不识趣的主,心下一想,便不满足现状,哼的一声,屑笑道:“就这么一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哪?” 二人一听慌了,那少年道:“那军爷您说说,该给多少钱?”此老一听,见他如此豪爽,心头大乐,脸上则不动丝毫声色,当即食指一伸,摆在二人面前。这二人见了,惊道:“一千两!” 第三百九十七章 正施银子,逢贵人 年老年少二守卫听了,险些吐血,身躯均是不觉向后晃去。两人互相搀扶,那老的颤声道:“你……你刚才说甚么?能不能再说一遍?我有些耳背,听不大清楚。”心下琢磨,难道当真来了两个白痴,适才的手势,明明就是一百两,这人怎会联想到一千两,还是家里钱多? 二人不知此老是甚么用意,只想尽快进去,那少年道:“一千两,我现下没这么多钱。军爷,能否打个商量?”两守卫一听,此人是真的不晓世事,念到一千两银子,不觉眼睛发亮,只怕在此干上一辈子的苦差事,也挣不到这么多钱,两人同一般心思,要发财了。 互视一眼,按捺下心中的激奋,那老清咳一声,说道:“小子,我来问你,那你现在有多少钱?”那少年冥想一番,老实道:“银票四张一百两,碎银锭七八个八十两,尚有些许铜板,三五十个,总计起来便是,不到五百两。” 这二人一听五百两,心头先是乐开了花,平常这话只听富贵人家提及,却不曾亲见,今日竟有幸亲得,怎能不欣喜,二人道:“那都拿出来吧,让……”哪知话尚未说完,突听一个略带威严的声音喝道:“拿甚么啊?”人随声至,自门内走出来一个胖子,黑脸凸肚,肥头大耳,生得极有福相,身穿一套公服,腹前绣着一个大字,乃“狱”。 二人见了那胖子,仿佛老鼠见了猫,身躯一下子怯了,便似矮了半截。那老的守卫,急把少年塞的那锭银子揣兜里藏起来,惊恐此人生觉,然后和那年少的守卫,一起迎上前去,陪着笑脸,恭维道:“牢头大人,原来您在里边啊,失礼,失礼!”原来这人是牢头,那少年和女郎不曾来之前,这两人刚刚换岗,不知牢头也在,才敢这般猖獗,公然索取探监费用。 那牢头也不跟两人客套,径问:“你们刚刚在说甚么东西拿来?”两人一听,心下惴惴,不敢言语。好在那牢头只在随意问问,说话时,早瞥见了少年二人,遥指定了问道:“他们是谁?”那老看守这才敢搭腔,口里道:“来探监的!”说得浑若无其事一般。 牢头也是随口问问:“探谁?”二人均是一怔,以往这些事,头儿从不过问,今儿个是咋啦,正不知如何答复,突听一个温柔好听的声音响起:“梁景梁大人!”两人大惊,听声音正是那女郎,许是方才谈话,都教她听了去。 那牢头微微侧目,见了此女,登时一怔,暗惊:“她,我好像在哪见过?”只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这两人见牢头神色不定,只道被此女美色所迷,看上了,都同一般心思,正想敲边鼓,帮他促成好事,那往后自然好处多多,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他俩闲事,岂不美哉,竟听牢头淡然道:“你们跟我进来。”指的是少年和女郎,然后举步向门走。 四人都是一呆,那女郎愣了愣,只觉机会难得,当即义无返顾跟上,少年微一犹豫,也迈步进去,只留下那两个色魔和财魔,呆愣原地发傻。 室内都是石壁墙,光线较暗,两人不太适应,微将眼闭了闭,才勉强适应。那牢头甚么话也不说,只顾在前走。二人虽觉此人古怪,但也无法子好想,只能跟在后,暗暗小心便是。下石阶,转暗室,过石门,约莫行了小半盏茶时分,那人将他们带到了一间牢房外,便止步了。 他转过身,还是甚么也不说,只作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俩看向牢里。两人急睁眼看时,只见牢房内一面墙角,倚坐着一个中年人,此人鬓边丝发颇显凌乱,浓眉紧皱,仿佛在深深思索事儿,俊脸隐有沧桑之意,俨然便是那梁景梁大人。 那女郎见了,心中徒酸,忍不住泪流满面,嘴唇轻颤,叫声:“爹爹……”疾扑过去,蹲下身子,手伸进杆柱空隙间,欲抓。 梁景乍闻此音,虎躯一震,猛然抬头,视见那女郎面貌,虎心俱颤,颤巍巍爬将过去,抓着她的手,颤声道:“雪儿,你……你怎么回来了,快……快走!”梁雪只管摇头,涕道:“不,不,女儿是来救爹爹出去的,要走,一起走!” 梁景闻说一怔,双目紧紧望向那牢头,这牢头理会得,当即躬身说道:“大人,我去外面给您守着,有甚么话尽管说。”脸上无丝毫表情,说了这句,当真躬着身而退。 那大人脸上一动,道一声:“牢头,多谢了!”那人步子一顿,并不回头:“不用谢!”说完这句,踏踏声响,人已去远。 刘进奇道:“叔叔,您认得此人?”那厢梁景摇了摇头:“不认得,他好像是此处的牢头罢。”刘进更觉得奇怪,又道:“不认识,那他为何帮您?叔叔,难道您不觉得此人形迹可疑吗?” 梁景笑道:“有啥好疑,人家性子本就如此,别见人家冷冰冰,就觉不是好人。老夫落难此处,多亏了他照顾。”刘进尤待再说,那梁景忙罢手打断:“进儿,好了,不说他之事。是了,你们怎么来此,是萧儿让你们来的吗?他有甚么话要你二人转告于我?” 此话一出,两人听了大惊,梁雪耐不得激动,急问:“爹爹,你说哥他……也来了汴京?”那大人皱眉道:“你们不是在一块的吗?怎么问起爹来?”顿了顿,又缓缓道:“昨天夜里,他悄悄来看爹,说你和进儿在一块,很安全,教我别担心。” 二人听了,身躯都是一抖,梁雪更是泪再次涌双颊,心道:“哥哥果然来了,他没骗我,只想把公主安顿好了才来。我怎么没耐心听他解释呢?”念此,眼睛一闭,两行泪滚滚而落。 她这般响动,惊扰了牢内的其他人,又轻轻拭泪,起身过去看,但见这座大牢内所关的都是自家人。梁雪一一见过,寒暄了数句,又行回父亲这边,问道:“爹爹,那哥哥有没有说他住在哪里,想到救你的法子了没……”一句话尚未问完,忽见一人莽莽撞撞进来,正是那牢头,听他气急败坏道:“大人,不好啦,蔡……蔡大人来了!”跑到这里时,已然上气不接下气。 第三百九十八章 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梁景见告,心底大惊,这刘进也慌道:“那可如何是好?”他虽不知这蔡大人是何方神圣,但听牢头如此口气,想必也是一个极厉害角色。 这梁景别无他念,催道:“快走!”梁雪摇头:“不,我们走了,那爹您怎么办?”那牢头道:“梁小姐,你就听大人的话赶快走罢,去找你哥哥,蔡大人最怕的便是梁公子。”梁雪一怔,微视他,若有所悟,当即和刘进随牢头身后,切步出去。 哪知才不过行得数来步,突闻踏踏声响,闯进来了一队军兵,手持利刃,顷刻将三人去路堵死,领头那人是个中年儒生,头戴方巾,身穿锦袍,面貌俊雅,三根络腮胡须,宛似孔明当年。手中若执一柄羽扇,衬托这身行头,不知情者,真当他是诸葛再生。 儒生见了三人,浓眉大眼飞笑,直勾勾盯着梁雪,恭维道:“想必这位便是梁小姐吧?”语音低婉,客气和蔼,令人闻之顿生亲切之心。 梁雪轻哼了一声,不屑瞧他,更不屑搭话。那儒生心头微怒,面上却眉开眼笑,过得片时,突然面色一沉,对手下喝一声:“来啊,请梁小姐下去,好好招待!”话罢,左右顿有一名军兵,分侧而上,欲来拿人。 那刘进挺身上前,将梁雪护在后面,唰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利指二人,骂道:“快将你的脏手拿开!”两人一怔,对了一眼,相视而笑,左首那汉子戏谑道:“哟,来了个护花使者,你可知跟我家大人作对,是个甚么下场?” 刘进昂首挺胸道:“在下不知!”右首那汉子笑说道:“既然不知,那就快快滚开,免得小命不保。”说着二人齐上,欲再来抓梁雪手腕。 这公子满腔悲愤,当即剑尖一动,一招“分光太极”分刺二人,徒听喇喇声响,左右二汉手上的袖子,均是少了半截,跟着铮铮刺耳,二人手中的兵刃,尽都掉下地来。这也是刘进不愿下狠手之故,不然以他刚才那一招,剑法之凌厉,精华之荟萃,足可取了二人狗命。 众人见了大骇,二汉愤怒,在大人面前失了颜面事小,失了信任事大,各怀着满腔怒火,拾起自家兵器,宛似疯虎一般,向刘进杀来。这公子屡受情爱打击,已然学会该如何保护心爱之人,不让她受到丝毫伤害,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亦是在所不惜。当即剑尖一转,闪身跃上,施展刘家最精妙、最迅捷、最上乘的剑法,与二人比斗。 二汉哪及刘郎勇,只见寒光刺目,剑气满室,众皆失色,在这小小的牢房之内,他刘进尽显男儿本色,斗了三五招,那两人不敌,败下阵来。儒生见了,怒发冲冠,又命几个人上去,不消一会,这些人全数倒下。 刘进寒剑一指,定向那人,问道:“还有谁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刘……刘爷我奉陪!”那儒生心慌慌,狠狠一咬牙,击了两下掌,一霎时之间,自牢外又涌进来一批军兵,个个张弓搭箭,中心对准了刘进、梁雪等三人。 瞧得此番情景,那牢头肥脸变紫,背心冷汗直下,只想这下祸大了。却听那儒生笑吟吟说道:“小子,你剑法不是挺厉害的吗?有种就来闯一闯老夫的箭阵如何,尽管放宽心,外头还有千百人等着你哩。”此人这会胜券在握,胆气大了些,说话自然满含挑衅。 牢头料这大人说的不是假话,正想开口劝刘公子是不是先留得青山在,别跟他碰硬的,却听梁雪娇叱一声:“住手!”然后莲步稍展,上前两步,面向那儒生,说道:“蔡大人,你要抓的是我,跟他毫不相干。放了他,我随你处置便是。”语气冰冷,无任何表情。 那蔡大人对视之,见此女明眸皓齿,生得国色天色,恐怕宫里的那些嫔妃、娘娘尤为逊色,不敢与之一比,顿然想起出宫前皇帝交代的任务,禁不住心头大喜,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立功,他蔡京当真鸿运当头、神佛普照。刹那眉开眼笑道:“难得梁小姐如此通情达理,蔡某若不是照做,岂非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心意。”即叫:“来啊,送小姐上车!”即刻有人过来请梁雪出去。 这姑娘回看刘进一眼,咬咬牙,展莲步,随那些军兵而去。刘进心中大痛,疾唤:“梁妹妹,别走!”梁雪听唤,心一揪,步子顿了顿,那蔡大人察觉,厉喝:“小子,这里没你的事。”招手唤来几个人拦住他。 刘进心急,要抢过去,但肩头被抓,冲不开,只能眼睁睁瞧着。梁雪一狠心,快步走了,一滴凤泪自然顺腮滑落,只想:“我不能连累进哥哥,只要他安然,我怎样都无所谓。”此生已经欠君太多,不想再欠。 刘进绝望、愤怒,内力流转盈体,不觉暴怒迸发,登时将身前数人震出丈外,尽都哎哟惨倒,头破血流。这公子脸憋酱紫,全然火气,牙蹦蹦,鼻哼哼,大步踏去。那蔡大人见状,立马唬了个惊心悚惧,手一挥,那些人手中的羽箭,又对准了刘进心口,作势待发。 牢头一见,心知不妙,不想这公子做傻事,当即抢上拉下那刘进,低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忍,去找梁公子想办法。”一提及萧哥,刘进那脑子顿时一醒,心叫:“是啊,我怎么冲昏了头?萧哥如今人也在汴京城里,我去找他,他主意多,定能救出妹妹来。”一念于此,情绪刹那平静了下来。 但见牢头迎上前去,躬身对蔡大人说道:“大人,他只是一时冲动,您别跟他一般见识?”那大人微睨了牢头一眼,不说话,只哼了一声。过得片时,才说道:“此人目露凶光,行走街市,恐伤了善良百姓。”顿一顿,又道:“裘牢头,你去将他关起来,没老夫命令,不许放他!” 牢头大惊,只一瞬,又赔着笑脸道:“大人,您不是答应过梁小姐……”不等他说下去,那蔡大人面带凶意,狠狠横视牢头,沉声道:“你的帐,老夫还没清算呢?又何必管他人闲事自找麻烦。”声音威严,略带几分警告。 那牢头心下一怯,不敢多嘴,无奈之下,只得将刘进打下大牢,和梁景关在一起。刘进不服,口里嚷道:“姓蔡的,公子我犯了甚么罪,凭甚么关人?” 第三百九十九章 屡登门第,只为父冤屈 艳阳高照,清风徐徐,从韩府出来,已过午时,梁萧带段王二人上馆子,饱了肚皮。下来之后,三人行走闹市,熙攘繁华,道不尽汴京人家。段誉越想越气,忍不住问:“萧弟,你不觉得这个韩大人,好生古怪?” 梁萧止步,反问:“他哪里古怪?”段誉眉头微皱,直说道:“他的性子,反复无常,居然当着我们和那么多下人的面,打了他孙子耳瓜子。你不是说此老很疼他那孙子的吗,怎么会为了一块牌子,下此狠手?” 这公子淡淡一笑,又问:“再有呢?”段誉应道:“再有就是,此老明明不想帮忙,却为何又说甚么‘城内不比府里,你出门在外,须得诸多小心’,他说这句话时出自肺腑,好似一个长辈在叮嘱晚辈。弟啊,你和他究竟是甚么关系?为何喊他‘爷爷’?” 梁萧笑了笑,说道:“第一,韩晓虎偷的不是普通的牌子,那可是太祖皇帝赐给他们家的免死金牌。这家伙问也不问一声,便私取了,也难怪韩大人会生气。其中最重要的是,韩大人以为晓虎会这般做,完全是受了我的指使,他当然要发火啦。” 听他这么一解说,段誉和王语嫣倒像有几分明白了,段誉说道:“如此说来,这火他是故意发给咱们看的。”梁萧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 忽听王语嫣幽幽叹道:“大人弄谋算计,却苦了孩子。”听她如此语气,这公子顿然来了兴致,开始了戏弄之心,微笑道:“怎么,才离开不到片时,就已经想他啦?”王语嫣一听,胸中忍不住酸涩,微气道:“是又如何,干你屁来?至少人家愿意娶我,哪像你……”你甚么,突然想起此人是她的亲哥哥,再也你不下去了,倍感凄凉无助,眼泪不禁涌出眶外,顷刻间如珍珠般断线,点点滴滴掉落地上,入土即没。 段誉见了,又是心痛,又是怜惜,对梁萧埋怨道:“弟啊,这事你怎能当真?韩晓虎年纪小不懂,才有那般想头,你都是快当爹的人了,怎么还这般不生性?”当王语嫣听到段誉说“你都是快当爹的人了”,更加止不住泪水伤心难过,这世子慌了,一时间无法可想,只急得也想跟她一块儿哭。 梁萧既不道歉,也不安慰,只缓缓说道:“第二,我爹是韩大人的门生,二老脾气极为相像。俗话说:一山难容二虎。两个老头都是倔骨子,一旦碰上各持己见之事,定要争个面红耳赤,论个谁输谁赢?” 二人初闻大惊,跟着震撼,王语嫣也止了泪,侧头细听。段誉笑道:“萧弟,是不是你们梁家人都这个脾气?那可是老师耶,梁叔叔他也这般?”梁萧道:“也不尽然,朝堂上据理力争,私底下,我爹却视韩爷爷如父,可惜这老儿不理解爹爹,极少睬他,因此两家关系,日久俱僵,我上次见晓虎时,他那年才五岁。” 说话间,三人已行到一座府邸前,瞧格局是官宦人家,门上有块匾额,乃“高府”二字。段誉和王语嫣也不多说,跟着梁萧身后,敲开门,进去了。哪知不消一盏茶时分,便被人赶了出来。 三人重新站于府门前那排石阶之上,拍拍身上衣衫,相视而笑。眼见那两扇门合上,段誉也束了束腰绦子,才敢说道:“这家人素质差,当真不敢苟同。俗语言:君子动口不动手。他倒好,既动口又动手。唉,萧弟,你几时开罪他了?” 梁萧笑道:“我与他压根就不熟,怎么开罪?幸好这家人没养狗,不然岂像现在这般轻松?”二人听了咋舌,王语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近时天天受他的支配,这口窝囊气老早就想出了,当下隆胸吸腹,微恼道:“不熟,那你进去干啥?”梁萧道:“想法子救我爹啊!” 王语嫣一怔,又气:“你没听他说么,再不走就报官了。真奇了怪,他明明就是官,还去报甚么?”梁萧微微苦笑:“但他毕竟没有啊,只不过将我们赶出来而已。”心想:“也许这都要归功于老爹吧,若不是他平日光明磊落,胸怀坦荡,与人交往,另有一番修为。这些人见了我,早就抓去向皇上请功了。”念此,更加坚定,无论多么艰辛,或遇多少险阻,都要将父亲救出,免于难。 收拾一下心情,再去下一家。那家离此不远,顷刻即至,段誉和王语嫣见了那座官邸装饰,再也不敢上前,悄悄问梁萧:“嗨,这家你熟不熟?”他二人可不想被人像拎小狗一样,再扔出来啦,故而问清楚了比较好。 梁萧嘻嘻一笑,道:“不熟!”他的笑容诡异莫测,教人很难分辨真假,两人下意识后退一步,这公子见了也不生气,只是笑,片时才道:“好了,这家我自己去,不劳烦你俩了。”心道:“你俩就好好谈谈情,说说爱吧!”当即挥手,去敲门,进去了。 其实他自小便不喜欢与当官的人打交道,若他记得不错,这个时期的官,没几个是好的,也许除了包拯,但历史上的包拯与荧屏上的难道没有出入么?他不知道,也没遇见。 二人在门外徘徊,心中忐忑,都是担忧梁萧,毕竟梁大人的罪名是弑君,而且满门抄斩。梁萧这般堂而皇之进去,万一这家人心生坏眼,叫人将他给绷了起来,送去见皇上,那可不妙。虽知他武艺超群,无啥好俱,但明枪易躲,暗箭却也难防。 忧急间,突听大门嘎的一声响亮。梁萧吁了口气,乐悠悠走出来,两人忙迎上前去,段誉见他如此高兴,急问:“事成啦?”梁萧摇摇头:“没呢。” 王语嫣不悦,微气道:“没有,你乐呵个球?”梁萧一听,睁大了眼,好笑道:“小姐,拜托你换一个措词好不好,一个姑娘家家的爆甚么粗口?”真不敢相信,以前那个说话轻声嗔娇,识大体,懂礼仪的大家闺秀哪里去了,难道改变了她的爱情,竟连性格也变了么? 这姑娘抿唇作恼,只是不再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这样?徒听梁萧叹了口气,悠悠说道:“吕大人答应了我,只要我找到证据可以证明我爹无罪,他就上凑皇上替我爹翻案。” 第四百章 这小鬼,有些折磨人 夕阳西斜,眼见金黄镶满城,忙活了一天,总算有些小成绩。段王二人听说之后,打从心底里欢喜,可见皇天不负苦心人,只要有耐心和毅力,铁杵也可以磨成绣花针。王语嫣也收起了情绪,不再与梁萧斗嘴。三人一行,预备走回客店作歇,或者商讨一下明日的行程,该从哪方面出发去寻找证据,救梁大人出狱。 路人行色匆匆,偶有擦肩撞背,好在三人连成一线,相互照应,倒也无甚大碍。辗转间,三人行到一条小街,此处人流稀少,蓦然,那公子耳朵一动,悄声对左右两人道:“后面有人跟踪。”二人闻之大骇,相顾侧脸,倒想瞧瞧是何方神圣? 梁萧示意二人别回头,继续往前走,段誉和王语嫣真个听话,不再回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谈笑闲步前行。这公子微一回眸,果见前方不远处一个摊位前,矮影一晃,便藏起身来,不觉莞尔,寻思:“是个鸠儿,嫩得可爱,完全不懂跟踪技巧。”笑了笑,拽步跟上二人。 走胡同,转矮巷,三人尽逗圈子,后面那人也傻得可以,始终不离不弃,紧跟前后。晚风轻拂,掀起一株枯柳的枝条,叶子沙沙而落,梁萧等速走进一条巷子,踩着满地落叶,转瞬消失不见。 金黄晕照,一条矮影映在片片落叶上,此人歪头探脑,步子乱转,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追踪良久,突然间不见了人影,不禁磋叹一声:“唉!”声音稚嫩,竟是个半大少年。 低头时,倏然间身前闪出三条影子,顿将那半大少年吓了老大一跳,待瞧清三人,这家伙不惧反喜,立即扑上前去,投进那女郎怀里,涕道:“雪儿姊姊,我好想你!” 事起顷俄,三人都是吃一惊,梁萧奇道:“小家伙,怎么是你?”那人便是韩晓虎。他莫名其妙挨爷爷打了一巴掌,又被关进了书房。他人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哭了一阵,思来想去,仿佛想通了,总觉是爷爷的不好。 当即做了一个决定,离家出走去找雪儿姊姊他们,让爷爷急个了去。幸好窗户并未上锁,即悄悄打开,瞅准窗外无人,偷偷爬上溜了出去。一口气跑出韩府,行至大街,目光四下搜寻,看可否能遇上雪儿姊姊他们?他运气真好,瞅见三人上馆子吃饭,当下悄悄跟着,不敢靠太近,还好他个子小,不易让人察觉。 待见三人吃好喝好,他也忍不住腹空饥肠,口里直咽馋液,心头只想:“不能过去,教他们看见了笑话,想我韩晓虎也是堂堂一介男子汉。”他便如此忍着,整个下午,无论梁萧等上到哪去,他即悄悄跟着。哪知梁萧取得吕大人的许可后,心情大好,对周遭之事,也格外留心起来,这才发觉了有人在跟踪他们,然而不想此人竟是那小鬼韩晓虎。 这公子问他话,那小鬼竟不答,也不理睬。梁萧不禁心头怒起,冲那小鬼训道:“喂,小家伙,哥哥问你话,你怎地不答?”韩晓虎听了,从王语嫣怀里侧过脸,面上带怒,嘟嘴道:“你是坏人,欺负姊姊,小虎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三人闻说,皆是一怔,目光互视,均看出彼此的讶色。 原来一路上梁萧和王语嫣斗嘴,这些情形全给韩晓虎瞧在眼里,他见王语嫣伤心落泪,认定了是梁萧欺负她,心下愤怒,才一见面,便对梁萧不理不睬。 梁萧不觉得好笑,即俯下身子,漆黑的眸子对上那小鬼清澈的眼睛,说道:“小家伙,你梁大哥我是好人是坏人,干你屁事,你道老子我爱跟你搭讪吗?你瞧瞧你整个鼻涕虫,爱哭鬼,谁见了谁心烦?还有,天快黑了,赶快回家去,不然爷爷又打你屁股了。” 韩晓虎一双小手只管箍紧王语嫣的小蛮腰,脸蛋贴在她胸前的衣衫上,一对招子蕴满愤意,斜横着梁萧,摇头道:“不,我不回去,爷爷他打我,他已经不爱我了,我死也不回去。”满腔悲愤,死死抓着王语嫣身子不放。 王语嫣见状,心下极是疼惜,纤手轻轻抚摸小家伙的头,弯下身来,安慰道:“小虎,你要乖,爷爷不是存心要打你的,知道吗?”韩晓虎听了,侧着脑袋,翻怪目,问向王语嫣:“姊姊,你没骗我?”王语嫣嫣然道:“姊姊怎会骗你。”说着轻拍了拍他肩头,又道:“小虎哪,爷爷年纪大了,你这般跑出来,他一定急坏了。你听话,乖乖回家,好不好?” 韩晓虎点点头,片时又摇摇头,低声道:“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只想跟着姊姊你。”段誉一旁听着,心下大愤,疾抢上前去,自王语嫣怀中将那小家伙提出来,扔在一旁,愤然道:“小鬼,你有完没完,姊姊是你可以随便乱抱的吗?”挥挥手:“快些回家去,不然打你屁股!”韩晓虎眼睛一酸,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王语嫣嗔恼道:“哎呀,大哥,你怎能对一个孩子如此凶恶呢?”段誉咋舌:“你叫我大哥?”胸中一酸:“是啊,我本就是你大哥。”眼见王语嫣自他身旁娉婷走过去,替那小鬼拭眼泪,柔声劝慰,徒的醋意又大起,暗想:“他是一般的孩子吗?那可是和你相约下半生的‘小鬼’!” 梁萧冷眼旁观,心底好笑,笑段誉的痴,韩晓虎的傻,不禁微咳几声,说道:“小虎,我来问你,你当真不愿回去?”韩晓虎见问,猛的点头,梁萧了然,淡淡又说:“你暂时跟着姊姊罢,哪天想回去了,随时可以走!”撂下这一句,径往客店方向而走。 夜幕降临,华烛燃烧。四人一同回了客店,吃过晚饭,再要了一间房,原本是想让段誉与韩晓虎同宿一间,梁萧独处一室夜晚也好办事,哪知韩晓虎不愿,偏偏要和王语嫣同挤一屋。段誉也不想与那小鬼同住,他不肯自然最好,待听他要和王语嫣一起住时,整张脸都气绿了,耐不得激动,与其吵了个面红耳赤,谁也不罢休。 莫奈何,那王语嫣也不想和人同住,只把他扔给了梁萧,自个关起门来去睡也。这公子摇摇头,说道:“小虎,你自个睡一间如何?”韩晓虎不答,哼的一声,闯进梁萧的房里。 第四百零一章 深夜浓,暗入皇宫 更深夜浓,其实太阴星早上,银河现,星光乱,催更筹,汴京城灯火光无焰,冷风袅,呼潇潇,哪家院落听不见。花影移,风声换,不觉深沉夜再半。这公子梁萧也不安歇,只哄睡了小鬼,等到子时前后,换了夜行衣,步出客店,径来皇宫门首。 此时夜深人静,宫内大多人早歇,然而灯火却是通彻。他足下轻点,跃上高墙,避过重重守卫,径来到父亲所说的那间殿阁,此处乃哲宗皇帝为高太后设的一间佛堂,里头供有她老人家的牌位。 梁萧闪身进门,只见金光耀眼,内里所置均是上等材料,极是金壁辉煌。忽闻檀香刺鼻,行得几步,早见西首有张供桌,上摆瓷盘素果,中间有个香炉,正燃着檀香,两旁白烛灼目,对中那是高太后的灵位。 这公子睁眼,细瞧四下,除了装饰富贵之外,无甚特别之处。曾记得父亲言道,他曾在香炉之上,看到一个十字影子,可惜此时无月,无法分辨。不过他还是飞上一幡幔帷,亲身试验了一下,虽无影子映在,但定格在这个角度,倘若有月光照进,仍是可以将虚影折射到供桌之上。看来自己猜测不假,那晚真的有人隐身其上。 知道了这个也无用呀,苦于没证据,能耐别人何哉?然若不是顾虑老父非要用律法解决事儿,以他之性,早就劫了狱逃之夭夭也,何必在此受这等罪?心中是这般想,而行止上倒本本分分仔细查探,忙了一个多时辰,也不曾发现甚么有力的证据。 烛光闪烁晃动,那公子浓眉一皱,不觉想起牢里那位儒生的话来,此人张嘴闭嘴便是皇上的,难不成哲宗之死,与那端王有一定关系?总觉这个疑惑是可以成立的,偏偏冥冥中又觉此事不太单纯,定有甚阴谋一般。 既然此处寻不着一丝线索,不妨去皇帝那厢溜达溜达,说不定能从他嘴里挖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也未可知?既来之,可不能白跑一趟,去戏戏那昏庸的皇帝也无不可。 当下从殿阁出来,头上星装满空,闪烁不定,脚下坚石铸地,走来踏实。廊上更有灯笼焰火,昏暗照明。这座宫城梁萧小时候也只来过一次,那年过中秋,高太后敕旨,令所有官员家眷进到宫来,一同过佳节。时隔多年,好在那公子过目不忘,只教见过的东西,都印在了脑子里,待某一熟悉之物牵引,那些深烙脑海的记忆,宛如影像一般就被播放出来。 此时那公子凭记忆,早到皇帝的寝宫门外,步星花阴,忽闻殿内有人戏谑:“小美人,你可知朕等了你多年?等得花儿谢了又开,等到心儿碎了,伊人却不爱。”声音清朗,是个少年,只不知与谁*。 隔了半响,不闻人应,那人自说道:“没关系,朕只盼了五年,整整五年。你这不都快是朕的人了吗?”他顿一顿,又道:“那年你十四岁,朕也十四岁。我一见了你的容颜,便惊若天人,害得我这一颗心时常七上八下,魂牵梦萦,茶饭不思,搅得我日子不得安宁。从那一日起,我天天讨你欢心,可你呢,连看也不看我一眼。好歹我也是一个亲王,身份高贵不消说,但你却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踩在地上。你可知,那一刻,我的心有多痛。从那刻起,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得到你,将你变成我的女人。所以,我努力了五年,今天一切终于都可以实现了。”一番话说罢,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不怎么响亮,却凭地刺耳,那人笑罢,突听一声叹息。这声叹息一入梁萧的耳中,他整个人顿觉天旋地转,喉头生甜,只怕世上再也无一声轻叹,比这一声更震撼人心了。只因这声音,那公子最熟悉不过了,听那声音道:“所以,你杀了先皇,嫁祸我爹?”寥寥数语,颇含悲愤,令人闻之如蒙天籁那般好听。 梁萧再也忍不住,身躯不住向那面墙晃去,只想:“妹妹怎么会落在他的手里?这皇帝可是个好色之徒,直比老爹段正淳尚好色千倍不止。不行,我不能慌!”当下强吸口气震摄心神,挨着墙靠下来。 听得那人笑道:“小美人,你当真聪明。不错,杀了我皇兄,就是要嫁祸于你爹爹。”顿了一会,又道:“不过,你猜错了,皇兄并非我所杀。”那声音讶道:“哦,不是你杀,那是谁杀?”那人道:“是……”是了半天,不曾有下文,急得墙外的梁萧心中直咒:“你姥姥的,话说一半不说了,有没家教?”不过如此看来,此事果如他所料,并不单纯。 许是那人耐不得心痒色燎,狞笑道:“小美人,你打听那么清楚干嘛?来,春宵一刻值千金,让朕香一个再说。”也不知是个甚么动静,突听那声音惊恐:“你……你……别过来,不要碰我……啊……”一声惨绝人寰的惊悚如同午夜孤魂般可怕,响彻云霄,并伴随着衣衫被撕破的声音,声声传进那公子的耳朵。 墙外的梁萧再也忍耐不得,立即提起真气,破门而入。这一下突如其来,扫了那人的兴致,他也不回头,厉声只骂:“哪个作死的奴才,要造反啊!” 这公子立在殿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不堪的一幕,一张龙床,边上丝幔散下来,经风扯动,模糊中隐隐瞧得一个男子,光着膀子,俯身那里,不知作甚好事。此刻尤听得那女郎的声音声声惊惧:“别过来……别碰我……走开……”音质惊天动地,令人闻之也不禁动容。 这公子撞入那张龙床,扯断丝幔,不容不说,就把那个自称是“朕”的人,身子一提起来,毫不客气给了他一拳。梁萧在盛怒之下,也顾不得轻重,这一拳,只打得那人像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碰的一声,撞上那扇殿门,滚下地来。 那人只觉头昏目眩,腥味刺鼻,坠地后,浑身吃痛,迷糊时,颤巍巍爬起身来,步子踉跄,口里嚷道:“你个奴才,吃……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敢……敢打朕!”一口气罢,人也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第四百零二章 一声喝,引来侍卫近百 梁萧不去理他,径回头,只见床内软被皱乱,被扔了一角,床上躺着一个白衫少女,果是妹妹梁雪。她手脚被牛皮筋所缚,胸前衣衫大开,粉红肚兜清晰可见。再往上瞧,以往绝俗的容颜,面已煞白,一双眼睛紧闭,睫毛轻颤,泪珠从上下眼皮的缝隙间缓缓涌出。 如今一见,那公子多少感慨,多少愤怒,多少心痛,恨不得过去,再将那禽兽揪起来,扁成肉酱。不觉眼眶一湿,一滴虎泪悄然滑落,顾不上伤悲,大手急去触抓缚在妹妹手脚的牛皮筋,欲将其扯断。 哪知梁雪察觉,她眼睛紧闭,只道是那昏君,即拼命苦挣,不给人碰自己身子,口里嚷道:“别碰我……别碰我……滚开……”泪水涓涓流进嘴里,以致声音有几分嘶哑。 梁萧见了,心中大痛,蓦然去抱紧了她,柔声说道:“妹妹别怕,是哥哥我,有哥哥在,别怕,别怕……”大手轻顺着她的秀发,嘴唇凑近她的耳根,轻轻碎语。 那妹妹一听这声音,娇躯俱震,猛然睁眼抬头,看时,只见此人全身裹黑,连面也是黑巾包着,惟露一双招子,明亮有神,只是特别熟悉。这公子见妹妹满眼疑惑,面上泪痕未干,怔怔的仰视自己,心中一阵纳闷,片时才恍然醒悟,当即扯下面巾。 晚风轻响,自窗外打进来,掀起梁萧额前的发丝,但见他一张俊脸,眉目清秀,肃然含有几分英邪之气,而此刻,嘴唇抽搐,多了一丝悲愤。梁雪凝视之,眼泪再也忍不住,再次滚落,扑的一声,往那哥哥怀里撞去。眼睛一闭,大片湿液沾染了梁萧胸前的衣衫。 哭了好久,那妹妹才启唇,哽咽道:“哥,你怎么来了?”梁萧叹道:“我来找证据,替咱爹翻案。”一提到父亲,梁雪立马止了眼泪,又仰起小脑袋,径问:“找到了么?”梁萧摇摇头,证据没找到,却撞上昏君欺负妹妹,又问及她是如何来了这里? 梁雪说了,原来下午她和刘进去刑部大牢探监,撞上了侍郎蔡京蔡大人,这大人人多,将她与刘进包围起来。出于无奈,为了救刘进,她只好牺牲自己去救刘进。哪知蔡大人将她带走之后,竟把她献给了当今这个皇上。也是进宫后才知,原来皇上竟然是端王。梁雪求了他几次,求他放了父亲,可这皇上非但不允,反而叫人将她绑起来,送到寝宫去。 原本梁雪是拼着一死的决心,也要救父亲出来。如今一看上苍还是颇为同情她的,居然把哥哥送到宫里,救了她。兄妹二人数日不见,此番在这等情境下相逢,自是更加懂得珍惜彼此。梁萧指力暗引,轻轻一挑,便即捏断了妹妹手上和脚上的绳索,帮她穿好衣服,当即下得榻来。 正欲离去,突然门口一人颤巍巍爬起来,口里怒道:“好你个小贼,胆敢打朕。”即高叫:“来人啊,快将他拿下了。”那人这一吆喝,顿时惊动了皇宫侍卫。 梁萧见他还没死,心头大愤,一个箭步冲上去,便扣住了他的脖子,骂声:“昏君,你有胆再叫一声试试?”那人见状,心下一怯,立即唬了个悚惧,真个乖乖闭嘴,不敢再言语。 适才心忧妹妹,不及细看这个家伙,此时一见,那人相貌堂堂,光着膀子,身强力壮,下穿一条赭黄长裤,只是面部微现青肿,鼻间和嘴角尚有一丝血渍未干。若论相貌,论文采,此人是个不可多得的帝王之相,然而偏偏却是一个轻佻放荡的风流儿郎。 那公子亲见此人欺负妹妹,余恨未消,不觉手上加力,将那人的脖子扣得更紧,那人险些窒息,顿然颤声道:“好……好汉饶命?”他这会不敢以朕自居了。 梁萧冷笑:“你也知道怕啦?饶命可以,但你得告诉老子一件事,老子满意了,说不定放了你。”那人赔笑道:“好汉请……请问,朕……朕……朕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梁萧见他结巴,听着有趣,笑骂:“朕,朕,朕你个头啊朕,再朕老子……”言未了,忽听殿外官靴踏踏声响,少说也有几百号人。 许是适才那人一声高叫,这些人才闻讯赶来。少间,有十余人先闯进皇帝的寝宫,见了三众,顿然大惊,纷纷执长枪利剑,摆开阵势,堵在殿门。领头那人喝道:“无知小贼,快快放了陛下,饶尔等死罪,不然把你千刀万剐了。” 这公子公然不惧,一手挽着皇帝的左手,一手扣紧他那娇贵的脖子,微笑道:“官爷,有胆你就进来,老子要是道半个怯字,跟你爷爷姓。”这头领大怒,此人拐着弯骂人,不是自称他老子吗?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当发狂,突然这时,殿门外慢慢走来一位白衣秀士,他哈哈一声笑,这一下先声夺人,待此人走到近前,梁萧只听手中的皇帝疾呼:“蔡大人,快来救朕呀!” 梁萧微睨一眼,识得这人便是那天牢里的那位儒生,心头一惊:“蔡大人?难道他便是那蔡京?”据史料记载,蔡京可是个地地道道的大贪官,谄媚弄权,兴花纲石之役,苦了多少百姓,又迫多少人上梁山,谓六贼之首,倘若当真便是此人,可不能让他生离了此地去害人。 念转间,听得那蔡大人礼拜道:“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尚请皇上恕罪?”那皇上目光如炬,淡淡道:“等卿家救下朕,再来万死……”这公子手指一紧,那皇上立马说不出话来,他低声道:“废话少说,马上叫他们都退出十丈,否则,老子捏碎你脖子。”手指又松开了些,让他好开口说话。 那皇上赵佶闻说悚惧,骨软筋麻,战战兢兢道:“别伤朕,朕一切听你吩咐便是。”即对众朗声命令:“你们都给朕退出殿外,没朕传唤,不许进来。” 侍卫领头之人,本姓郭,乃侍卫统领,是个忠心之士,今夜值班,正逢此事,闻皇上号令,不敢有丝毫违抗,当即手一挥,命下属撤离寝宫。才然迈及门槛,却听一个声音叫道:“且慢!”这声音不怎么响亮,但众侍卫一听,个个却止了步。 郭姓统领回头,见开口那人竟是蔡京蔡大人,不禁怪目一翻,问道:“蔡大人,您有何指教?” 第四百零三章 谁才是赢家 这蔡大人浓眉大眼,当即眉毛一扬,似笑非笑,不去理那郭姓统领,转向梁萧。殿内灯火半明半暗照在那公子脸上,却见他满面红光,听蔡大人笑道:“梁公子,敢问是石头硬,还是鸡蛋硬?是我方势众,还是你兵刃多?” 梁萧嗤的一声好笑,答道:“不是鸡蛋硬,也不是石头硬,而是老子的拳头硬;不是你方人数多,而是老子手段多。”语气一顿,又厉声道:“再废话,老子一指结果了他!”那大人满脸不信之色,微笑道:“你敢杀皇上,这可是死罪。别忘了,梁大人还在牢里受过呢?”最后一句,语气拿捏得极有分量,令人闻之心头顿有压迫感。 这公子一听,他以父亲来要挟自己,登时整个人也怔住了,幸有妹妹在一旁提醒:“哥,别上他当。咱们有皇上在手里,怕谁来?”说了这两句,那妹妹胆气也壮了些,隆胸吸腹,抢上前去,指定了那蔡大人,叱道:“你,快去牢里将梁大人给放了?” 哪知这大人只当梁雪在放屁,完全不屑一顾。那姑娘咬咬牙,从发上迅速拔下一支簪子,狠狠一刺那皇帝的大腿,午夜原本寂静,此刻徒听“啊”的一声惨叫,那叫声惊心动魄。梁雪又嗤的一声,将簪子拔了出来,嘴唇轻咬:“到底放不放人?”手中簪子高举,欲待再行刺下。 赵佶慌了,痛苦哀叫之余,只得连连应道:“朕放,朕放!”这话一落,却见蔡京尤立在一旁,不动。那皇帝可来气了,骂道:“好你个狗奴才,还杵在哪里作甚?赶快去放人来!” 蔡京躬身道:“皇上,梁景放不得,万万放不得,他可是刺杀先皇的凶手……”不待他说下去,赵佶便骂道:“他放不得,难道朕就死得?”口里嘀咕:“是不是他杀的,朕可比你清楚。”他这一句音质虽小,但梁萧耳聪目明,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这当耳也不好过问。 适才妹妹的举动,完全震惊了他,不想他为了父亲,居然可以有那么大的勇气,跟当今皇帝讨价还价。这也是父亲最不愿看到的结果,经兄妹俩这么一闹,只怕要以律法救出父亲,更是难上加难了。隐隐觉得这事还是不要牵扯妹妹进来为好,正想言词。 但听赵佶骂道:“蔡京,你再不去,朕撤了你的职,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去做鞋子,鞋带……”此帝一腔怒火,无处可泄,偏偏这奴才居然敢跟他唱反调,然若再不狠出杀手锏,只道他是病猫么? 果然那大人一听皇帝要撤他职,立马唬得心慌胆颤,他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可谓不容易。适才听兄妹二人唱双簧,只道两个小毛孩,能有多大胆色,眼见梁雪簪刺皇上大腿,那时的心就已经提到嗓子眼了,但还想奋力一搏,只要梁景还在自己手里,他的儿子女儿便不敢乱来。孰料,梁雪是狠了心肠,势要救出父亲不可。 眼见皇上放狠话,他腿上的鲜血又染红了半片裤子,心头惊惧,手一挥,招来一名卫士,命他去牢里提梁景进宫来,那侍卫领命去了。 那侍卫刚走,哪知蔡大人突然扑咚一声,跪下地去,朝皇帝磕头,嚎叫道:“皇上啊,千错万错,都是老臣的错,您千万别拔臣的皮,抽臣的筋去做鞋子、鞋带啊……”一面痛哭嚎叫,一面重重磕头。 众人见状,均是大骇,梁萧也不禁莞尔,心想:“这老儿,他能成为当时贪官之首,也是要有一定的世人所不能忍的心肠和智力。” 赵佶人虽被制,可瞧得如此有趣的情景,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蔡大人,朕跟你开玩笑的,只要你放了梁大人,朕便不罚……”不待他说完,梁萧便给了他一掌,骂道:“昏君,哪个允许你说话来?”那皇上登时被打得双眼金星乱冒,若不是这公子拽着,只怕早跌下地去。 那班侍卫见了,纷纷大惊,登时交头接耳,都说此人这般胆大,居然敢当众殴打皇上,真是吃了豹子胆。郭姓统领戟指怒喝:“小子,你挟持圣上,已经犯了死罪,难道还想满门抄斩不成?”这公子冷笑:“不用死罪,他已经抄了我满门?既然他黑白不分,善恶不识,老子又何必跟他客气,打伤了权当利息,打死了,老子还赔本呢。” 郭姓统领闻言大惊,凝视他半响,才问:“你是?”梁萧不答,转向蔡大人,厉声道:“谁允许你起来的,跪下!”那蔡京逗得皇上发笑,又听这小子与那统领反唇相讥,甚感无趣,正欲起来,闻言视之,怒道:“你算老几,老夫凭甚么听你号令?” 梁萧嘴角上挑,微笑道:“我的话你可以不听,那他的话,你听不听?”说着把那皇帝一扯,拉过去面向他,其实这公子打那皇帝一掌之时,已然不扣其脖子了。 赵佶步子踉跄站稳,苦笑道:“蔡大人,你还是跪着吧,免得受皮肉之苦。”蔡京一听微惊,但皇上适才已经对他颇为不满了,不敢再违其旨意,遂将刚抬起的一只脚,复又跪了下去,一低头,见地上鲜红斑斑,微抬眼,竟是皇上的伤口尤在滴血,恐慌道:“梁公子,你能不能先替圣上止了血?” 梁萧摇摇头,拒绝道:“不能!”心想:“死了活该!”以往的他并非如此残忍绝情之人,只因此人太过好色,哪家闺女不动,偏偏动他妹妹,而且还是他梁萧最爱的女人,这叫他怎生容忍? 众人怔愣间,夜风扯起幔帷,步子轻响,一人从殿外被押解进来,那人头发微散,虽是被人押解着,但气度雍容,昂首阔步之间,不失威仪端肃。那人一进殿门,急睁眼看时,只见自己的一双儿女皆在殿内,而且儿子手中尚挟有一人,仿若是新皇,未及开口,突然眼前一花,自己已被一人扣紧了脖子。 徒听一声惊呼:“爹爹,当心……”女儿要提醒,为时已晚。那人擒住了梁大人,狞笑道:“梁公子,咱俩打个商量如何?”梁景侧头,见扣住自己的人,正是那蔡京。 惊疑间,听儿子笑道:“好啊,怎么商量?”蔡京道:“你放了皇上,老夫还你父亲,怎样?” 第四百零四章 被困殿内 这公子嘴角微弧,脸上似笑非笑,许久才开口:“蔡大人,你当我三岁小孩么?没了这厮做人质,我怎么相信你?”蔡京一怔,不料此人如此狡猾,原本是想骗他先放了皇上,至于手中的梁大人,那时是杀是剐,还不是由己方说了算,哪知以他父亲性命相胁,此人竟不为所动,不由得暗暗心惊,心头更是大怒,脸上则不动丝毫恼色,当即微笑道:“公子究竟要怎样,才肯相信老夫言而有信?” 梁萧耸耸肩,哂然一笑,说道:“很简单,人咱俩同时放。”那大人就帝谛视,观其伤口仍有鲜红涌现,担心长久以往,恐有性命之危,当即点头同意。 少许,二人各解人质,举步前挪。时值二更时分,幸灯色昏黄,众面貌可辨,那大人目光如炬,每前行一步,心底便多生一分小心,生恐此人弄鬼。这公子则是眉开眼笑,昂首阔步向前,丝毫不见怯色。两人距离已近,各自稍稍止步,那公子笑道:“我数一二三,咱俩一起放人。”蔡大人点头赞同,但听梁萧朗声数道:“一……二……”隔了片时,喝一声:“三!”声罢,却是谁也不动,这公子道:“蔡大人,你是个甚么意思?” 蔡京嘿嘿一声,笑道:“那么,梁君你又是个甚么意思?”梁萧听了,虎目微侧视之,说道:“看来咱俩谁也不相信谁。这么着吧,你来数如何?”那大人猜不透他的心思,想来绝没这么简单,心底暗暗戒备,口里应道:“可以!”当下便数起数来:“一……二……”二字刚从他嘴里吐出,突见白影一晃,快愈闪电,那大人一怔之下,手中的梁景已然不见了。 这大人惊骇不已,微目之,看见梁萧嘴角含邪意,一丝衣襟无风起动,适时掀下,左右二手各提着一人,正是皇上赵佶和梁尚书。这公子不曾笑止,蓦然惊觉右手一空,那赵佶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握,稍稍转侧作视,但见一人铠甲鲜明,年近中旬,鼻隆面阔,颏下杂须少许,俨然是那郭姓侍卫统领大人,手里正携着宋帝,与自相对而立。 适才那公子与蔡大人玩心眼,斗计谋,却给了一旁的郭姓统领可乘之机,此人一直注意着梁萧的一举一动,深恐他再做出伤害皇上的事来。眼见两人都不肯放人质,心想第二次也不会如愿,等蔡大人叫到个二字时,果见那公子目射异光,情知不妙,看见他去抢人,当下效仿,也闪身过去。 梁萧的注意力全在蔡京和父亲身上,于周旁之人,自恃武艺,完全不放在心上,哪知竟给郭姓统领一举得手之机。欲发扑去,但为时已晚,那郭姓统领救下宋帝后,却听蔡京发一声喊:“将士们,给我上,拿下此人,皇上重重有赏。”话音方落,众侍卫一听“重重有赏”四字,个个发红了眼,升官发财哪个不爱,管他娘的当即一窝蜂抢上。 那公子眼见失了宋帝做人质,双方实力顷刻分明,只觉不好,大难即将临头,果见众侍卫汹涌杀来,真个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作多想,携起父亲和妹妹,暗施巧劲,将二人径往殿内抛去。二人才然落地,便听喊杀冲天而起。 乍闻霹雳一声,不少侍卫身子向门外倒飞,父女大骇,只见梁萧大马金刀立在中门,背影彪悍,身上衣衫无风鼓动,左手画个半圆,右手拟个太极,跟着双掌往前一推,波的一声,殿门内侧的侍卫,全被他的掌风波及,再一次给扫了出去。 事不宜迟,那公子抢步上前,将那两扇殿门紧紧推上,接着扣上阀门,背抵着,时才松了口气。梁景与女儿走了回来,适才一言不发,这会满腔恼愤,戟指儿子:“你这是干啥?”梁萧吁了一下气,道:“关门,他们人多,先躲……”不等他说下去,那父亲先扇了儿子一巴掌,厉声道:“我没问这事,说,你挟持皇上干甚么?” 那班侍卫被梁萧掌风击扫而出,大多伤筋动骨,五脏错位,翻腾不已,有十来个不幸死了,幸存者均是受伤不轻,许久才哼哼唧唧爬起身来。郭姓统领比较理智,救下宋帝之后,担心梁萧再来抢夺,当即便护着驾,冲出殿外,那蔡京怕死,也尾随,三人这才免遭于难。 看见那公子关上寝宫大门,蔡京心底暗暗好笑,寻思:“这小子,枉你自恃才智,却是寻了条死路,我等只要苦守门外,里头缺水断粮,瞧你这瓮中之鳖能坚持到几时?”当即将这想法与宋帝一说,赵佶便下旨,命侍卫将这座寝宫包围起来,更是准备了弓箭手,作势以待,只教哪个角落有些微动静,立即乱箭射出,硬是将父子、父女三人困死在殿内,才消心头之恨。 蔡京脱下外袍给宋帝披上,又见他裤子鲜红斑斑,禀告说是否传太医前来瞧瞧,宋帝一想到这个,对梁雪那是又爱又恨,只说不需要,此帝定要亲眼见到梁雪遭擒,然后抓来给他好好在*折磨一番,这事才算过了。 那大人无奈,当即撕的一声,扯下一片内衣,给宋帝包裹伤口。这帝夸不尽,直说他是个忠臣,又说擒到了三人,再给他加官进爵,蔡京听了,只管批命磕头谢恩。宋帝完全将他的救命恩人郭姓统领晾在一旁,不提前事,也不嘉奖。 这统领倒无所谓,自认护国保驾乃己分内之事,至于皇帝对他态度如何,全然不放心上,只要皇上此刻安全便足矣。他对蔡京向来无甚好感,此番听这厮谄谀取宠,心中更是厌恶,可怜此帝当了真,要给这厮功名,虽然不耻大愤,然又念及这会正在捉凶之中,不好多谏。 那殿门合上片时,就听内里仿有吵嚷之声飘出,众人大奇。那门的木质较为牢固,但合众人之力,也经不起一撞,然而这些人都被梁萧适才那两掌给打怕了,竟谁也不敢上前,这才迎合了蔡京那厮的守株待兔之策。 梁萧垂思良久,轻触颊上的指痕,火辣辣生疼,伤哀不已,一滴虎泪欲夺眶而出,闪着莹异微目父亲,只是不说一语。梁雪见了,凤目睁得老大,双手捂嘴,心头骇然,不觉往后退去一步。哪想这父亲说打人便打人,完全没有一丝先兆。 第四百零五章 父子关系冷却 看见哥哥泪红双目,嘴唇轻颤,知道事情不妙,只怕哥哥是将父亲恨上了。当即抢步上前,拦在哥哥身前问父亲:“爹爹,您为何不问清楚了事情就打哥哥,这种行径是不对的?”这父亲哈哈一声干笑,翻虎目瞪向女儿,自嘲:“好啊,好呀,真是我梁景的好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知道跟爹爹顶撞了,是不是?”梁雪心儿乱撞,只管摇头不答。 梁景一声惨笑,过得片时,才沉声道:“好,既然你说爹不对,那就说说你哥,知不知道他的这种行径是甚么?挟持圣上,公然藐视王法,就算他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梁雪一听,知道爹爹对哥哥的误会大了,外有强敌在伺,不宜激发内部矛盾,急忙解释:“爹,您误会哥哥了,虽然手段有失光明,但也是为了救您出狱才不得已为之,庆幸,皇帝不是将您放出来啦。”一提这个,登时想起自己给那狗皇帝刺了一簪子,也不知当时哪来的勇气,念此脸上笑颜逐现。 梁景哼的一声,恼道:“倘若如此,爹宁愿死在大牢里,也不愿看你兄妹二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语气一顿,转向儿子,问:“梁萧小朋友,这便是你救为父出狱的好法子?”语音威严,略带几分不屑。 梁萧隐忍许久,始终不曾说话,平常父亲打骂也就罢了,他不怨,权当是父亲的余庆节目。父子间偶尔打打闹闹,也可增进感情,相处起来比较像朋友,不必约束,但今晚的这一巴掌,实在够冤。见问咬了咬唇,说道:“爹爹,孩儿的为人,您是不是从来就不相信过?” 这父亲一怔,此问倒是难住了他,他不是不相信儿子,只觉儿子性急乖张,以往这些以下犯上的勾当,也没见其少做,深怕儿子是为了要救自己出狱,已经到了山穷水尽之末路,不得已才行此险招。听他问及为人,不免微微犹豫了一下。 梁萧傻笑,心叫:“他居然犹豫?犹豫了?果然不相信我。”当即眼睛一闭,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再一睁眼,换了一张脸色,侧耳听听外间,见无人攻进来,遂离了殿门,往内里走去。才不过几步,就听妹妹惊叫:“爹爹,您这是干甚么?” 这公子闻声回头,殿内灯烽聒映,只见一条虎影昂首阔步向殿门走去。心中微微一惊,梁景步子不停,听了女儿的问话,随口应道:“爹要向皇帝请罪去。”说话同时,那双大手便搭在了门阀上,正欲扯开,突闻儿子一声冷笑:“老头子,您想死,要青史留名,我不拦您,但奉劝您一句,别害了妹妹?” 梁景听儿子说女儿有危险,猛地虎躯一震,那双手不觉停了下来,转过身子,满眼疑惑微睨了儿子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听她怎么说?却见此女娇容惨白,似有悚色,不解遂问:“雪儿,你哥此言何意,可是在唬我来?” 梁雪看见父亲要自行出去,心底立马发了毛,吓得怔住了,这时听问,连忙压下骇浪,吸一口气,镇定道:“爹,您别去,那皇帝不是好人。” 梁景恼道:“你这孩子,净胡说,他怎么不是好人?别老跟你哥一样没正没经的,触犯天颜,可是死罪?”梁雪急道:“爹,女儿没骗您,他……当真不是好人。”于是乎,便将宋帝欲对她行不轨之事,向父备述了一遍,又提及那帝设计陷害老父一事。 这大人听后震骇不已,不敢相信,只说:“不会的,不会的,皇上怎么是这种人,他害我一个老人家作甚?”一言于此,颇觉此事怪跷,双目射异光,问向女儿:“雪儿哪,你是不是为了哥哥,故意扯的谎言蒙骗于我?” 梁雪听之,一顿足:“不是,不是。”梁景静心一想也是,女儿打小自大,不曾说过谎来,只怕这事当真如此,又想先帝去后,新皇审也不审自己,只凭那向太后及众宫娥、宫监的片面之词,就定了自己一个抄家灭族大罪。自己曾多次喊冤,结果也无人敢受理,今晚听女儿一番说辞,知道了个大概,料来自己倘若想要伸冤,只怕多半得着落于新皇身上。 提及新皇,想起女儿清白,又问:“雪儿,那皇上可曾欺负了你?”梁雪见问,羞于启齿,脸颊烫烧,只管顿足:“没有,没有!”这父亲不觉松了口气,隔了片时,又问:“那皇上可曾说出,是谁与他合谋害了先帝?”不听女儿搭言,好奇微目之,见她翠凤明眸,容颜红丝丝,略带羞态,仿若熟透的柿子,一双妙目眨也不眨,深深盯着前方。 心下大奇,稍稍转侧作谛视,顺女目光瞧去,只见殿内灯烽如昼,陈设清晰可辨,绮丽绝凡,一人行走其间,跺来跺去,只顾探头探脑仰望屋顶,仿若寻甚事物,不及问,但听女儿声音娇美聒耳:“哥,你贼头鼠眼作甚哩?”梁景一闻,禁不住嗤的一声轻笑。 那公子听得,侧目一瞅,没好气道:“哥在找寻哪片瓦面的防守最为松弱,也好伺机冲杀上去,开出一条血路,总好过在此坐困等死吧?”却不去看父亲一眼,二人听得有趣,也跟过来,举头望房梁。 梁景悔却先时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儿子一巴掌,这时知道了原由,想跟儿子说声抱歉。哪知这公子脾气倔强之极,不给此老丝毫机会,有好几次那父亲欲待启唇,但梁萧都借故避开了。此老不愿放弃,他不想跟儿子闹不快,犯愁间,眼角余光所及,瞅见一面墙上挂着一柄宝剑,当即心生一计,欲去取下以死明志,儿子定不会见死不救。 念转此处,心下窃喜,拽虎步上得前来,伸臂抓紧那剑身,欲待取下,哪知这只是一把佩饰剑,早镶了墙上,装点环境而已。这大人不懂武功是以不识,瞧它装饰绮丽,只道是把宝剑。哪知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是拿它不下,心中不禁一片愤然,一腔火气无处泄,只管抓紧了剑柄,哪想却听唰的一声,那剑被他拔了出来,心喜:“取不下,拔出了也好。” 正想将那剑往脖子上抵,行此一招,好叫儿子原谅自己。于此同时,当那剑被拔出,突听嘎的一声响亮,对面那面墙应声而开,侧出一道门来。 第四百零六章 你是谁 那梁景不觉“啊哟”一声惊叫,兄妹俩闻声,相继回头,见了,也是吃一惊。那公子拽步上前,看见那门高五尺,宽二尺余,足可容一人进出,内暗无灯火,惟脂香腐气,充塞鼻端,他皱了皱鼻头,执华烛径入。梁景见状大惊,担心唤道:“儿子,当心内里机关暗器。”梁萧闻之,步子轻顿,并不回头,片时进去了。 妹妹随后,那大人无奈,指剑入内。梁萧手中华烛昏黄,一进去就近壁上油灯点燃,多行几处,一霎时之间,室内灯火如昼,微目之,屋宇都不甚广,只见满堂绮绣,四壁映金彩光!三人一一观之,处处悉悬锦幕,都是些古藏珍玩,稀奇珠宝的真金之物,壁上多古人书画,父子、父女三人就眼前之景谛视良许,霞光迸迸,早衬出三人脸上惊异之色。 过了半响,那公子梁萧才笑道:“世人都道皇宫珍宝无数,此言果真不假。”一言赞罢,迈开步,东瞅瞅,西逛逛,手掌不时触摸,口里夸爱不尽道:“好物件,好所在!真是堪比国库耶!”父女见他贪婪之心外汲,都是忍不住皱眉,梁雪嗤笑道:“哥,你就这点本事,见了奇珍,连你自己是谁都不认识了。” 梁萧见说,稍稍转身作侧视,望向妹妹,脸上含笑道:“妹,你又来损我,看哥像这种人吗?就算忘了全天下和老爹,也不可能忘记你和我。”那父亲闻言,老脸一烫,微咳数声,训道:“梁萧小朋友,说话注意些分寸,甚么叫忘了全天下……喂,你甚么态度,老子话未说完,你上哪去?” 这公子急前几步,取过案头的那颗夜明珠,笑吟吟对着妹妹,悄悄道:“妹,哥将这个玩意送你做嫁妆好不好呀?”于父亲的话充耳不闻,梁雪听了,脸上徒红,深深低下头去,甚是忸怩,一颗心怦怦乱跳,仿佛就要跳出嗓子口一般。 梁景大怒,又念此子尚在气头上,不得不将一腔怒气按压下去,平心静气道:“梁萧小朋友,这里的东西不可以乱动,属私人财产,不问自取属偷盗也,是要送官治罪滴。”那公子侧目,僵僵一笑,道:“老头子,您有甚么证据证明这里的东西纯属私人物品,而不是他们皇家搜刮民脂民膏得来?” 那父亲初听这言乍惊,此子不叫他做“爹爹”,反而公然叫“老头子”,胸中大动,又是惊讶,又是奇怪,便冷冷道:“我是你老子,我说不许,便不许。”梁萧嘿的一声,心道:“你不许,我偏拿!”弃了夜明珠,目光急速四量,看可有更值钱的东西,余光睨之,案头上一柄宝剑吸引了他的眼球。 此剑横卧案桌之上,两边设下架框,支撑剑身的重量,这剑设置千般巧妙,万分绮丽,刺彩销金攒身,身长四尺,上下龙腾铺彩绮,纹烙四面沿边,柄末明珠坠。公子见了,实言可夸:“好剑,好剑,好剑!藏身于此实乃埋没也,不如随我去江湖上耍耍罢。”左手一握实,便即抄了起来,顿然有一丝异光入目,剑鞘上刺着一个小字,乃“雪”。只觉此剑轻得可怜,微微皱眉,还道上当,怪是一柄有名无实的仿造之剑。 不及探究,徒觉颈上一凉,一柄剑尖在灯烽映在下,青光闪闪,格外寒人心弦,只抵在梁萧脖子上,那地上暗影涌动,又见此人人高马大,身强力壮,彪形大汉形貌外露无疑。突听妹妹惊叫一声,这公子心中一动,微视之,见那人正是父亲梁景,好笑道:“老……爹,你这是干嘛?刀剑无眼,快拿开啦!” 哪知这人闻言犹如不闻,嘴角丝丝冷笑,梁萧心中一凛,叫道:“你不是我爹?”此人这时浑身充满着杀气,举剑那手沛然有力,而且姿势熟练之极,哪似一心为国的文弱尚书? 这人闻言,微笑道:“梁萧小朋友,我不是你亲爹,这事你早知,此刻又何必重提?”梁萧心中愤然,只说:“你到底是谁,为何冒充梁大人?”这人又笑了,只是不答。 如此一来,梁萧更加肯定心中所想,不再迟疑,当下揭穿他的阴谋,说道:“这位仁兄,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的确,你扮我爹,像,真像,连我都险些上当。不过有两点,你忽略了,第一,我虽然经常和老爹斗嘴,但他只骂儿子,从不骂女儿。你恼训妹妹的时候,我委实感觉哪里不对,只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待你去拔那柄剑,我就更加纳闷了,我爹他从不碰刀剑这类东西,他只碰笔。如今你又拿剑指着我,就更不符合他性子了,尽管他多恼我,气我,也是一爆栗了事。”顿一顿,又道:“说到这里,你还有一个破绽,你居然打我脸,我爹只打我头。只因他坚信,树要皮,人要脸,打脸是不道德的行为,我爹他自喻圣贤,不屑为之。” 梁萧这番话娓娓道来,只惊得那妹妹捂嘴后缩。这人听了,大笑一声,说道:“乖儿子,你果然聪明。”这一声换了本音,声音清朗,却比梁景多了几分狂傲。 兄妹二人闻之,那梁雪只觉天旋地转,胸中一阵窒息,不觉往地上跌去,双目含涩,泪水直涌。这哥哥倒是神情自若,丝毫不见惊慌,他微微一笑,淡淡问:“你,到底是谁?”这人又大笑一声,随之左手往面上一抹,扯下一块人皮面具。 二人侧目视之,但见此人脑门宽阔,虎眉八字须,形貌高雅,胡子倒真和梁景有几分相像,若说梁大人俊雅,那么此人便多了一份英煞之气,瞧他年纪才然三十出头,怎地成了宋帝或者蔡京的走狗?这人淡淡一笑,说道:“鄙人姓李,名飞龙,江湖上的朋友送了我一个雅号,唤‘玉面狐狸’,或称‘玉面郎君’,是说老子的易容术千变万化;或称‘玉狐狸’,是说老子的……”他说到这时,目射异光,死死盯着梁雪,则眉开眼笑,颇有寻味。 梁萧瞅见,心下一凛,十分了然。狐狸除了被世人话称为狡猾奸诈之外,更有一层深意,那就是风骚,用在女子身上,多为“勾引”、“蛊媚”一类;而男子,则简单了,乃“好色”而已。心念之中,有几分骇然,但如今命悬一线,不容他有丝毫怯色,况且他从未怕过谁来。为了妹妹,甚至为了父亲,他也不能轻易认输。 第四百零七章 雪剑 蓦然一丝惊色在心底悄悄即逝,他脸上则不见丝毫声色,当即笑了笑,说道:“你既是江湖人,为何替那官府卖命?”心下却想:“他的名号,我却怎地从未听说过?”玉狐狸李飞龙见此人已成自己手中的俘虏,随时可取其性命,不料此人危险将至,不单丝毫不惧,而且尚可谈笑自若。这份气度,令人见之也不禁顿生钦佩之心。取其性命却也不急,答曰:“梁君莫乱猜,我的主人可不是官府中人。” “哦?”梁萧大奇,遂问:“既如此,那你……”李飞龙罢手道:“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话罢,听他抿唇唿啸一声,那音声若惊雷,犀利之极,自密室内凌越出去。少间,听得殿外撞门之声大作,不消一会,那门被几侍卫撞开,跟着步履踏踏,那班侍卫全闯了进来。 宋帝行到里间,见了满室奇珍,顷刻间眼睛都发光了,转了几圈,兜至那李飞龙身旁,拍拍他的肩膀,欣喜道:“卿家辛苦了!”对后又叫:“来啊,男的给朕拿下,关进大牢,明日午时三刻,与梁家一众叛逆,拖至菜市口斩首示众。”此帝话罢了,突见密室门口走进两名侍卫,不由分说,便过来押解梁萧。 那郭姓统领性急,于是躬身问:“圣上,那女的作何处置?”宋帝不及答,那蔡京笑道:“郭统领,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微视他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梁雪身上,一双贼眼溜溜乱转,脸上狞笑道:“女子自然是留给圣上亲自处置啦!”话落,不少人哈哈大笑起来。 这些话落在梁萧的耳中,胸中气鼓,眼见两名侍卫过来,愤然之下,手中剑一拉剑柄,一怔,那剑居然拔不出,大骇,心想剑果真是假的,看来事物不能光看其表面。怔仲间,闻得身后的李飞龙笑道:“梁萧,枉江湖中人称你为‘中逍遥’,其实你一点也不逍遥。知道我为何不先缴下你手中的剑吗?”两名侍卫听这人有话说,便不急着押梁萧下去。 梁萧摇头,他是真的不知道,一个人制住了别人,怎么会给他反扑的机会,而且尚有一柄宝剑在手。果听李飞龙道:“你手中之剑,实乃一柄宝剑,名叫‘雪’,江湖人称‘雪剑’,二十几年前出现江湖,曾名动一时,大伙都说这剑如何如何了得,但谁也没亲眼见过,更没一人可以将剑拔出。” 他说到这里,换了口气,又道:“初时听闻此剑乃一个名叫柳仙琼的女子,从皇宫荷塘底下无意间得到……”不等玉狐狸说下去,那公子双目喷火,直瞪着他,诧道:“你说甚么?这剑是……是柳……柳……” 李飞龙接道:“不错,姓柳的女子得到此剑,跑出了皇宫,在江湖上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是宝剑,习武之人,哪个不想据为己有。听说此女也是被雪剑所累,结果死于非命。” 梁萧闻言,心头震骇,虽然不知玉狐狸说的这个柳仙琼,是否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不得而知,但听刘夫人说,当年为了避祸,姊妹二人才被迫分散,至于甚么灾祸,她并没有详说?那么,与今天所提的柳仙琼,是不是同一个人? 这公子一番激动,逐渐又冷静下来,目光一转,看着手中的剑,若有所思。雪,又想到了妹妹,稍稍侧视,见宋帝眉目含笑,却是不怀好意直欺妹妹。顿时五内焚烧,蓦然心中一动,径问那玉狐狸:“你方才所言,可有虚假?” 李飞龙轻轻一笑,甚是洒脱,道:“江湖传言,是真是假,谁又分得清?奇了,你问那么多干甚么?你明日一个将死之人,知道了也无用,现在剑在你手里,还不是拔它不出来。”转向宋帝,拱手道:“皇上,小民的任务已经完成,也是时候该告退了,就此别过。”语气仍有那么一丝狂傲,不像请示,反而多像交代一样。 这公子也没心情在意这些,听此人说走,急叫住:“喂,你能告诉我,这剑为何在此吗?”李飞龙脚步一顿,并不回头,笑道:“这个我不清楚。”话出,眼帘虚影一晃,人已经不见了。 梁萧欲去追,但两名侍卫扯着,又念及妹妹安危,便就此作罢。宋帝眼见那公子对陈年旧事如此感兴趣,忍不住噗哧一声好笑。梁萧耳力极佳,自然听见,回头横视一眼,不禁骂句:“昏君,你笑个屁!” 郭姓统领和蔡京闻言,均是气炸了肺腑,分从左右抢上,欲给这小子来几个耳瓜子尝尝,蔡京喝道:“小子,胆敢辱骂圣上,你不想活啦!”口里说时一巴掌拍去,哪知这公子奋力后倾,他力气过大,顿将押解他的两名侍卫也跟着向后倾拉,但闻啪的清脆响亮,两位大人的巴掌全然招落在二名侍卫脸上。 二人吃了亏,只能忍着,对官职比自己高太多的两位大人,不敢动怒,却把火气转到了梁萧身上。这公子机灵之极,趁二人被打,当即挣脱出来,身形一晃,闪到宋帝一旁。那赵佶一见,唬了个惊心,颤声道:“他……他没点你穴道?” 梁萧一怔,如今听宋帝这么一说,也不禁微微起疑:“是啊,那家伙把刀架在老子的脖子上,兵器不缴,那堆理由说得过去。怎么也不趁机封了我的穴道呢?他如此做是个甚么意思?难道此人也不想我死在那昏君手里?”思不透,乱想时,那郭统领从旁抄上,右手佩刀如风车一般旋转,嚯嚯有声,直向梁萧砍来。 这统领生怕皇上再一次遭歹人挟持,是以手中刀鼓足了劲,足可以一刀下去,便可把此人切成两半。那公子不敢大意,当下前足往后急掠,身子直飞,缓缓飘去,雪剑分手两边握,不知怎地,配合这种姿势,特有一种想拔剑的冲动。 未几,突听唰的一声轻响,那剑居然被梁萧拔出了少许,公子抖动时,登时蓝光满室,彩气盈剑,丝丝寒意自剑中射出。众人见了,无一个不心欢口赞。真个好雪剑:五色缭绕,瑞霭缤纷,剑身光彩映,宝室散寒来。 那皇帝见了宝剑,心生窃喜,想不到此人居然可将它拔出,实出意外。又感才过一会,室内已如冰窖那般寒冷,心惊此剑竟如此厉害,众人都忍不住开始瑟瑟发抖。 第四百零八章 朕射你妹无罪 好公子,持着剑,光彩射目,斜刺一劈,只听嗤嗤响亮,西墙的十来幅字画从中而断,藉藉掉落。少顷,案上的珍玩也砰砰坠地,剑口平整,就算拿尺亲量,也没这般整齐。众人一见,个个骇然不已,宋帝眼见此人毁了古玩名画,心中甚是心疼,不及愤怒,又见那公子剑身一转,往己这方劈来,身躯一抖,只觉一人抓紧了自己手臂,向门外疾奔。 龙目闪灼,侧视之,原来是郭统领救的自己,那统领一面走,一面小声说道:“皇上,贼子了得,随臣避避!”说着步子加急,将宋帝拉去寝宫殿内,那蔡京怕死,见皇上逃了,自己也跟着落荒而溜,偶有数侍卫护持,心头怯惧,也纷纷掉头撒腿。 公子手中剑纵横斜劈,密室内霭光摇曳,五彩剑气飞不绝,古藏异品哀鸣振碎,寒风缕缕沁人身。那妹妹浑无内力,如此寒意,她早已支撑不住,倒了地上,嘴唇干涩,脸颊渗白,嗡声唤:“哥……哥……我好……好冷!” 梁萧一时愤然这才宝剑乱舞,眼见宋帝等已退,又闻妹妹叫唤,心下忧急,遂收了宝剑,转回身,视妹缩躺于地,当即大步奔上,放下剑,扶她起来。梁雪径缩哥哥怀里,颤声道:“那剑……很……很冷!”公子却才注意,将剑重归鞘内,把合之间,觉寒气渐消。 片时,室内温度又复平常,梁雪也不抖了,公子笑道:“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俩快些离开。”当即扶妹起身,两人踏步往外行。 出了密室,经寝宫,但见殿内空荡荡的一人也无,那扇门早已锁上,东面一扇窗,半开半合,经风戏耍,也禁不住鼓噪起来,频频响亮。窗外阴云曦暝,昏黑朦逝,又闻一声晨鸡唱晓。原来期间,已然折腾了一宿,倘若天大亮,再想走,就有些难度了。 快步开了殿门,但见那利刃闪灼,弓箭光辉,是那众侍卫在哪里摆开阵势。蔡京高叫道:“姓梁的,快投降吧!吾皇仁慈,说不定留你个全尸!”公子一声冷笑,完全不当回事。 蔡京不闻响应,心头大怒,厉喝一声:“放箭!”顿听嗖嗖嗤嗤声响,雕翎箭如雨一般向殿内飞来。梁萧左手一推,将一扇门掩上,和妹妹藏身于后,但听铮铮咄咄声响,那殿门上早插满了羽箭,时有不少弩箭自那一面空门飞进殿来,坠地有声,令人闻之不禁惊心骇然。 公子心中有思:“如此下去不是法子,不管怎样,我都得杀出去。”微睨一眼外间躺着的几具死尸,若有所思,料来多半是昨夜为自己掌毙。 念想之际,听得宋帝声音叫道:“梁萧,朕可以不杀你,甚至放了你爹,还有你们梁氏一家人。”语气一顿,又道:“但你必须答应朕一个条件。”梁萧好奇,根本不相信他,遂问:“甚么条件?”宋帝笑道:“梁雪嫁我,做朕的妃子,朕赦你妹无罪。”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宋帝表达的正是这个意思,他倾慕梁雪多年,只求与佳人结连理。哪知梁雪心幕哥哥,于此人的殷勤不与理睬,才酿制了他长达五年的爱恨,今天所图谋的一切,多少与此女有些关系。自认他当上了皇帝,就可以得到她,却不知适得其反。 他本不是一个专情之人,是美皆爱,这五年来,青楼妓馆,他也光顾不少,甚至说妻妾成群。也许人就那么一回事,往往得不到的才显弥足珍贵。眼见羽箭密去如雨,生恐伤及了佳人,不得已责令众侍卫箭射慢一点,唬住他们就行啦。 雕翎箭是慢了些,不过依旧不绝于耳,但那公子是好唬弄的吗?宋帝那一句“朕赦你妹无罪”教他听成了“朕射你妹无罪”,悬想起此帝欺负妹妹的那一幕,忍不住心头怀恨,只觉热火蒸腾,牙迸迸,目灼灼。唰的一声,雪剑又出,负上妹妹,一脚踹翻那扇门,手中宝剑斜刺一扫,寒光乍目,彩气盈庭,密密层层的羽箭遇上这股气,顿时消声坠地。 众侍卫大惧,不及搭箭,公子雪剑横扫劈出,只见侍卫手颤脚抖,弯弓硬弩早毁了一地,不少人被剑气波及,纷纷向后带飞,哎哟、惨哼暴作。他这剑气不单势猛,尚带有几分寒气,冰魄追心,教人险些窒息。 这些人惧他锋芒,不敢上去硬拼,更不敢起来。郭统领诚然胆大,护在圣驾前,戟指质问那公子:“小子,难道你想造反不成?”梁萧剑指向他,剑身蓝光流溢,冷笑一声:“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管他娘的,老子遇神杀神,碰魔消魔,见奸锄奸。”他话锋一转,横向宋帝,道:“你好自为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会回来找你的。”话罢,步至庭中,无人敢拦,忽足下生风跃上高阁,飘然履空,向东奔去。 其实天色大亮,晨曦置顶,窗外清风徐徐,怪影摇曳映太阳。小家伙韩晓虎深睡一宿,时才渐醒,朦胧中一翻身,察觉床上不见了梁萧,一惊坐起,除了自己这边尚有余温外,其他那里都是冷飕飕的,微目视窗,见曦阳破窗而上,自个唧哝:“大清早,梁大哥上了哪去?”徒闻腹中传来“咕噜”一声咆哮,心下好笑:“肚子饿了。”即下了床,穿好鞋袜。 适时闻得敲门声响,轻问了一声:“谁!”那人道:“是我!”小家伙欣喜,知道是雪儿姊姊来了,遂去开了门迎接。 房门见开,两人举步入内,是段誉与王语嫣。韩晓虎欢喜投王语嫣怀里,甚是欣然。王语嫣与他戏说一阵,又同段誉瞥睹室内,见垒木浮钉,陈设清雅,只是床席间已无人,准确的说,屋内除了韩晓虎,并无梁萧的身影。 二人一见大惊,王语嫣急问:“小虎,你梁大哥呢?”韩晓虎摇摇头,直说不知。那姑娘愤然,气道:“怎么不知?你不是与他同榻而眠么?”小家伙满眼疑惑,只管摇头。 也是这姑娘关心则乱,她一向聪慧,怎不知那公子性情呢?段誉稍稍一想,料到萧弟可能为他爹寻证据去了,故而不担心,当下与王语嫣一说,那姑娘才释然,心微安些。世子视妹子一颗心只在关心弟弟,不知怎地,心底丝丝醋意酸起。偏巧这时,韩晓虎的肚子又不争气咆哮起来,二人听之,相视大笑,这才下楼填食。 第四百零九章 作安歇,闹市遇诸女,风云变 梁萧出了皇宫,疾走街上,忽于繁华闹市之中,瞥睹衣履,那身黑衣醒目非常,恐惹人起疑,故而施展轻功,行走如风,尽抄小道,回到了客店。自后窗而入,放下妹妹时,视屋内无人,楼下嘈杂烦耳。遂请妹妹坐下,那梁雪坐定后,两颊绯红至耳根,只管低头,于是问:“哥,此处是哪个所在?” 公子答了,说是客店,一面与她详说段誉、王语嫣二人的近况,一面扯开包袱,取新衣来换。等他换好,又言道小鬼韩晓虎之事,提及韩晓虎,梁雪亦是凤目闪亮,许久不曾见他了,甚有些想念,不知近来如何? 当哥哥说到小虎将王语嫣当成自己之时,也忍不住嗤笑,待听那小鬼居然向王语嫣求婚时,心中委实震撼了一下,不过想想又替王语嫣感到几分担忧,毕竟小虎表白的对象是自己。这件事当真好生复杂,不愿去想,折腾了一宿,突觉乏了,打了个阿欠。 梁萧劝她在床上歇息,那妹妹不肯,说道:“我睡了你的床,那你怎么办?”那公子戏谑道:“咱俩可以一起睡啊?”梁雪听了,颊上又是一红,嗔恼道:“呸,没正经!”又怪了句:“你敢碰我,把你送给那昏君当差使唤。”敛羞容,径往床上,头裹被里去。 公子只是轻轻一笑,并不作恼,也不去同她认真,近来为了父亲一事,已然心力憔悴,明日还有一天时间,全家便要问斩了,可如今一丝线索也无处可寻,留些精力好好眯一会,想些事儿,安排下一步如何走。找来绳索,系在两边房柱之间,飘然履空,卧身其上,只得片会,已然睡着。 梁雪久不闻哥哥说话,心下大奇,即摆褥空出一缝隙,窥视之,但见屋内空荡荡,哪有人在,慌了,忙掀被欲去细寻。忽闻头上鼾声如雷,不觉奇怪,好奇之下,仰头瞻视,但见一条绳子系于柱间,哥哥安然而躺。起步慢去,距离颇近,觉浓香绕鼻,竟是哥哥的男子气息,飘然侵袭。 别绪萦怀,但觉目眩头昏,真个就想软醉,就近谛视,鼻息之间,觉汗气胜汉。手起罗衿,伸素手,腕白于脂,嫩于牡丹花,五指流盈,沾触公子面颊,甚是爱怜,望见俊色,爱汲顿起,忍不住抵唇亲吻,精神为之一奋,羞容又敛,不觉速速离去,就榻而坐。 姑娘冥想连连,垂首痴坐,心羞于怀,难以掩饰,不觉倦意又上,再视一眼,见哥不曾察觉,心如鹿撞,悄然卧下,移时颓然而寝。 其实公子不曾熟睡,只是困倦而已,耳听覆履藉藉而来,知是己妹,但不识妮子心思如何?当即假寐视之,故其睡如鼾,唇吻之际,觉芳气胜兰,闻之精神一爽,血气方刚之年,暮色少艾,乃人之常情,沾染亲近,觉体内热火蒸腾。这一刻,悬想胡思,真欲睁眼把她抱紧了,好好亲热一番,然而鬼使神差,她却逃了。 也许天公不作美,稍稍转侧作谛视,见妹卧榻上,细柳生姿,娇波隆胸,好一个睡美人儿,望见艳色,脸颊生烫,更曾意动。当即别头不愿再看,生怕意乱情迷之中,于妹做出不轨事来。复又闭目,良许,内火少息,迷迷中睡去。 段誉等三人,吃过早饭,立于门首瞻看少会,依不见那公子回返,韩晓虎生烦,闹着王语嫣要带他去逛闹市,二人无奈,相视一眼,依言随他去。西街,玩耍片时,太阳渐高,和风增烈,吹拂衣装,飒飒作响。两人陪一顽儿,无复聊赖,正郁闷间,忽有人轻唤一声:“段公子,王姑娘,见着你们真是太好了!”声音清亮,略带几分兴奋,却是个女子。 三人闻之,相继回头,却见西首快步走来十多名女子,服饰一致,只是斗篷上各绣有一只狰狞的鹰鹫,识得是灵鹫宫的人。行得近了,领头那人年近中旬,认识此人乃是灵鹫宫的石嫂。这些人突然出现,也叫二人着实吃了一惊,不过回想当天,这些都是梁萧的安排,也就不以为奇了。 众女行近前,彼此颇熟,寒暄了几句,果见那石嫂劈头便问段誉:“段公子,可曾看见我家少公子?”语气虽急,却是谦卑有礼。 那世子还了礼,应答:“近来我们都处在一块,唉,只是……只是他昨宵外出,至今未归呀。”众女一听,均是心下忐忑不安,猜测他会不会遇上了甚么麻烦,但仔细一想,少公子武艺超群,试问天下,谁能匹敌? 石嫂又问及梁大人的状况,段誉老实说了,众女听后,不禁唏嘘。那石嫂又想问,少公子可能去的地方?哪知未曾开口,突听街市人声嘈杂,隐隐有车轮之声。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当即瞥睹潮流,见西街上,人潮汹涌,数十辆囚车一字而来,众人忙着闪避。 韩晓虎眼尖,个子虽低,但颇有头脑,挤于人群之前,看见数辆大车从眼前经过,一眼便认出了车上的人,忍不住激动,口里嚷道:“是梁伯伯,是梁伯伯他们……”说着险要冲将出去。 幸有王语嫣一旁拽住,才不至于让他冲动,这姑娘听说是梁景梁大人一家,也是心头暗惊,寻思:“明日不是还有一天期限吗?怎地提前了?”闪凤目,蹙娥眉,见日已中天,维午时,不及思索,及目力远眺。 梁家大小,她虽不曾相识,但梁景夫妇倒见过面,是以识得。果然,她目光转了一圈之后,看见最前一辆囚车上那人正是梁景梁大人,接着一辆是梁夫人李柔,而第三辆那人,她和段誉对了一眼,震惊不已,那人居然是刘进。 韩晓虎情绪不稳,死挣活挣,就想冲出去。如此情景,也激起了灵鹫众女的忿然之色,石嫂一招手,诸女会意,各提剑待令。突然这时,众人只觉眼帘虚影一晃,一人抓住了石嫂的素手,低声道:“且慢!” 那石嫂怒羞成怒,她的手几曾被男人抓过,心头恨然,正欲开口骂,一回眸,见了那人不觉一怔,她的满脸怒色,一霎时之间,顿消得无影无踪,脸上转喜,叫道:“您来啦?”看见这人兀抓住自己的手腕,不敢叫他放开,心底颇乱,面上不由得羞红过耳,那人惊觉,颓然松手。 第四百一十章 忽见囚车,押刑场 时维午时,那公子以绳而眠,忽闻外间嘈声噪耳,不意惊醒。一个跷趄下得绳来,觉室内麝兰散馥,心少动,微目之,见床席间妹子细柳纤姿,翠凤眸闭,荣华绝世矣,红颊艳艳遗笑,真个是色欺西施,韵胜貂蝉。俄闻嘈声暴作,不知何事,别过妹妹,抵窗前,推窗细瞻,看时,余光及处,见街上,人潮涌动,东一簇,西一簇,约莫上千人,都是踮脚仰头,仿佛在争看甚么? 少顷,自内城门口,辘轳驶来几辆大车,行走闹市。百姓倒也识趣,分两旁而开,相挤拥站,那车堂而皇之前行,近时方明,竟是囚车,后头尚跟着多辆,惑间一时数不清。两边设官兵数十驱开百姓,厮厮神情凶煞,不留丝毫余地也。 楼上那公子见了囚车上的人,顿觉头晕目眩,虎躯巨震,那些人分明就是梁家老少,妇孺仆人,总计一百九十口。心头讶异:“到底怎么回事,今天是行刑之日么?”他记得尚有一天时间,灵光倏闪,想起了昨夜昏君的话来:“来啊,男的给朕拿下,关进大牢,明日午时三刻,与梁家一众叛逆,拖至菜市口斩首示众。”原来这一切他们早有预谋,不管自己如何努力,遭擒或是不遭擒,局势就是挽它不回。 一念于此,心头大愤,右拳握实狠狠一捶阁窗。许是响声惊动了那妹妹,梁雪惊吓坐起,就窗谛视,见哥哥立于窗前,虎影萧条,背心微微耸动,这妹妹几曾见兄长如此气来?当即忙下榻,移步阁窗,轻轻拍了拍那兄长肩背,柔声安慰:“哥,你咋啦?有甚不开……”言未了,凤目视见街上囚车转动,刹那间娇躯酥软,口里不住气喘,又觉泪涌双目,颤唇道:“那里爹……娘……”神情激动,素手就指,唤不了便要转身下楼。 那哥哥一把扯住,将其拉了回来,妹妹步子不慎,跌回其怀里,作恼道:“你干嘛,我要去救他们……”梁萧打断道:“外面危险,你不能去,要去,也是哥哥去。”梁雪不依,双拳频频捶打那哥哥胸膛,公子任她打了一会,才抓住她的手,正容道:“好啦,别耍小孩子脾气,你乖乖留在客店,我去救人来。” 梁雪知道事情迫在眉睫,不容时机错失,当即收了泪,也不打他了,别时轻说了一声:“一切当心!”那公子脸展灿容,洒然出门,又将此门给关上。梁雪静静目送哥哥离去,娇唇轻咬,身子转侧,闪凤目,谛视外面一切动静。 梁萧下得楼来,疾奔出客店,展轻功,施微步,挤进人丛中,正当查探四遭环境,瞧瞧哪片所在好作下手之机,不意竟看见了段誉等人,先是一喜,再见灵鹫诸女,又是一喜,心想有这些人作助力,救出家人,胜算极大,当即连忙跑过去,却也阻下了那石嫂发飙欲冲出救人。 众人一见他现身,当真喜出望外,便围了上来,想听听他的意见。公子右手食指竖唇前,噤声道:“嘘,此地不是说话之处。”当下领众人行至两间店铺的巷子里,转身道:“石嫂,你们这时能赶来,真是太好了,等救出家父,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们。” 那石嫂躬身道:“听公子号令行事,原乃奴婢等分内职责,已然倍益光宠,不敢讨赏。”身后诸女,纷纷躬身应和:“已然倍益光宠,不敢讨赏。” 小家伙韩晓虎孩子心性,最是焦急,连声催问:“梁大哥,你别婆婆妈妈的,一句话,人,怎么救?”梁萧听了,不觉莞尔,此子仍是老气横秋之态,王语嫣等见问,心底也是忧急万分,都目视公子,瞧他如何说辞? 梁萧也不客套,先问那石嫂:“这次是朱天部的姊妹先到么?”石嫂应道:“不是,钧天、朱天两部的姊妹均于昨天抵达,宿在城外一所农庄,生怕一起进城动静过大,反而扰了少公子计划不美,是以奴婢和两部的姊妹商议,先由奴婢领一些人进城与少公子会合,等时机成熟她们再进来相助。” 那公子寻思:“这个计策原本甚秒,只是时下,计划赶不上变化,惟有提前了。”便道:“你们先派一人去城外通知其他姊妹,令她们立马进城来,带足弓箭利刃,听我啸声,随时准备战斗。”当下把刑场周围的地形与作战计划、部署均予众详说了。 说完又仰头看天,见午时一刻快至,又道:“午时三刻便要行刑了,至今不过两个时辰。”面向石嫂,问:“一个时辰之内,众姊妹可曾进得城来?”石嫂想也不想便道:“可以,农庄与城里不远,若路途无甚意外,当可不到一个时辰即至。”应罢躬身,然后面转诸女,目光瞅瞅,挑了一个轻功极佳的女子,前去报信。 那女子去后,梁萧领众转出巷子,又令众人分散,混在人群之中,好浑水摸鱼,不宜教人察觉。梁萧、段誉、王语嫣、韩晓虎四人则处一块,几人跟上人丛,径往刑场方向而去。人潮汹涌,挤了好一会才到。 官兵早将梁景等人,从囚车解下,押至刑场之上,一字跪开。个个神情颓败,垂着头,丝发凌乱,萧索憔悴。俄闻蹄声刺耳,众奇,相继回首,但见一骑横冲撞来,那马于市前四蹄翻飞,恰时煞止,又见马鞍上坐一老爷,乌纱官服,相貌堂堂,三络胡须飞舞,手执缰绳,脚踏一双粉底靴,登鞍促坐,那眼笑望场上,却才翻身下马,步履径往刑场公案大椅上坐。 一根惊堂目拍下,底下民众,顿然肃静,不敢私语。听那大人道:“罪犯梁景,我大宋待你不薄,想你梁氏也是世代忠良,为国为民之士,怎地到了你这代,却不思皇恩,毒害先帝?如今证据确凿,新皇念你梁家也是劳苦功高,判你个斩立决,及抄家灭族之罪,你可心服?” 梁景不及答话,那夫人李柔嚷道:“不服!我家老爷是清白的,你个狗官,乱判个甚么罪名?”她一言嚷开,那梁家老少,个个愤怒填膺,都道:“不服,不服……”一霎时之间,一百九十多人齐开口,不服之声,摆颠山越,响彻云霄。底下民众见状,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第四百一十一章 法场之上 大多都是善良老百姓,平常梁大人素有青天之名,其中有不少百姓,也曾蒙他眷顾,冤案得以平雪。众百姓本就不信他是一个弑君杀主的小人,待听梁夫人义正言辞愤慨,召受感染,都不禁鼓噪起来。 座上大人闻之,心头忿然,惊堂木又响,众人声音少止,那大人怒道:“本官问话,妇道人家不许插嘴,否则休怪本官无情,大刑伺候。”惊堂木一落,又响一声,果真具危,众人一听“大刑伺候”四字,都是心下惴惴,不敢再言语。 李柔秋波流慧,狠狠瞪视那大人,愤然叫道:“妇道人家咋啦,难道你就不是妇道人家生的么?”刘进嗤的一声迎合,说道:“当年他娘与二郎神座下的哮天犬私通,才有的他,大伙说说,他是不是妇道人家的种?”话音刚落,众轰然大笑。 人丛中的梁萧也不禁莞尔,寻思:“进弟的口才,当真越来越好了。”一言念罢,心中蓦然又动,暗叫:“不好!”果见那蔡京满脸愤怒之色,暴跳起来,就案上那笔筒里抽出一张令牌,奋力一掷,口里直嚷:“给我打,重重的打!”令落地罢,不见人动,生疑,问喝:“都哑巴啦,怎地不动手?” 一名刽子手从地上捡起那支令牌,躬身走到公案前,高举应道:“大人,午时三刻未至,人杀不得,不吉利。”蔡京好笑,侧脸望空,微睨一会,见艳阳高挂,才然午时二刻过一点,不觉纳闷,喝指那人道:“你讨打是不是?本官让你打他,几时说要杀人?” 刽子手慌了,手上令箭颤了颤,讪讪道:“这是斩首的令牌,您既不想杀人,又何苦乱扔呢?”百姓听了,又大笑。 蔡京气极,老脸憋紫,抢过去一瞧,果真是斩字令箭。一怔,倒忘了此处乃刑场,不是公堂。闹了这么一个笑话,颜面顿失,听着老百姓的嘲讽,对刘进打又打不得,恨,压在心坎。 李柔见了,与刘进相视大笑。片时,她又嚷道:“喂,姓蔡的狗官,快将我家老爷放了,不然有你苦果吃。”蔡京听闻,顿将满腔怒色压下,面向那夫人,冷笑三声,道:“臭婆娘,你当你是谁?皇后娘娘吗?我呸,和你那龟儿子一样,胆敢辱骂本官,迟早有天,老夫要亲手逮到他,剥皮抽筋,送与你们一家团圆。” 这夫人一怔,讶道:“甚么?你见过我儿子?”男女牢房分关男犯和女犯,是以梁萧夜探父亲一事,那梁景没机会与妻子详说,这时乍听,那夫人有此一问,不奇。 蔡京又冷笑三声,这才说道:“不单是你那宝贝儿子,连女儿老夫也一并见着了。啧啧,翠凤明眸,细柳生姿,真个国色天香。老夫将她送给皇上,圣上一开心,本欲封她一个贵人当当,哪知此女甚不识趣,竟敢谋刺圣上,嘿嘿……”阴笑数声,便不说了。 梁景、李柔、刘进三人听得焦急,孰料此人竟不说了,故意引人心急。梁景叹一声,如今此种情景,女儿当真有个好歹,也顾不及了,那夫人则泪至双颊。刘进的一颗心扑通扑通、七上八下的乱跳,恨自己没能力保护好梁妹妹,以致让她给人欺辱,这一刻,满腔怒火,将眼前这大人,以及那皇帝恨到极致。 李柔黯然片刻,嘴唇一动,冲那大人又骂:“姓蔡的,我女儿若有个万一,老娘做鬼第一个不饶你。”蔡京听了,只管嘿嘿冷笑,片许才道:“臭婆娘,你就骂吧,再过半刻,你就永远也骂不了了。”李柔闻之,胸中大怒,腿脚挣动,欲爬起来,那大人看见,喝令下属将其摁倒在地。李柔挣不脱,可嘴里不曾好言语,直把蔡京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梁景视之摇头,叹一声,安慰道:“夫人,省点力气吧,跟这厮吵,也辩不出一个子丑寅卯来。”话语中满是绝望和无奈,眼珠轻转,见四下人嘈耳噪,凄凉之感渐浓,想他梁景十八岁高中状元,任礼部尚书一职,至今已有二十载。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每一刻都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不曾想过自身,哪知到头来却死在“忠君”二字上。感叹间,不期在人丛之中竟然看到了儿子的身影,心头大惊,一眨眼时,居然不见了,吃一惊,只道眼花,再次眨眼,仍是不见,不过段誉等人都在,却是纳闷不已。 梁萧耳听母亲公然声声与那贪官叫骂,不觉心下称快,又见那贪官命人强押母亲,心头生愤,寻思:“要不要出手?”又念人马未至,不敢鲁莽,只好隐忍。转念又想:“当年窦娥的六月飞雪,恐怕也不及梁家今天的冤情吧?那可是一百九十口耶。” 不知为何想到这个,纳闷间,看见父亲的目光望来,心下一突,暗叫:“糟糕!此老若然得知,只怕法场是劫不成啦。”不知怎地,多绪萦怀,人忽飘然履空,氤氲离地,高于人丛,向空飞去。底下众人注意力全在法场,于他状况,一无所觉。 公子身在高空,突然之间,转身化龙,往云霄翰翔。他心中大惊:“这不是蚕变真气吗?怎地突然又失控了呢?”龙鳞光烁烁,映阳浮祥,高空盘云来。公子按捺惊心,试图潜运真气,发觉并无异状,纳罕睁眼,见底下山川河流,甚至是人,都小如蝼蚁。 微一凝目,说也奇,刑场上的一切,清晰可见。那刑场四周,东西南北各个方位,均埋伏有灵鹫宫钧天、朱天两部人马,个个执弓搭箭,作势待发。原来这些人恰时赶到,又见那石嫂在人群之中寻觅,仿若在寻找自己的踪影。寻片时不见,又至段誉跟前,与几人商谈,瞧诸位动作,亦是心焦不已。 公子又提几次真气,仍是不能将身形收下去,心头忿然。忽觉背上雪剑蠢蠢欲动,似欲破鞘而出,顿时深感寒意剧增,心中不觉打了个寒颤。他内力极深,原本这些寒气奈他不得,今天不知为何,频频侵袭己身,嘴里不觉颤声道:“天啊,怎么如此冷?”跟着不禁嚏咳,几声响亮之后,颇觉有白飘飘的东西,片片漫天洒下。 第四百一十二章 风雪,突如其来 段誉等急寻梁萧不着,心底又焦又愤,眼见午时三刻将至,梁景一众转瞬便要问斩了,可这公子偏偏这时不知所踪。几人隐身人丛,东张西望,仍是不见。那小家伙韩晓虎再也忍不住了,扯动王语嫣的裙角,小眼仰视,口里切急叫道:“姊姊,咱们行动吧?” 王语嫣偶有顾瞻,目光尚弥留在场中寻觅,心中促急,盼能睨见一丝梁萧的影迹,但结果她失望了,听小鬼问来,心不在焉说道:“再等会,你梁大哥他不在。”韩晓虎小脸气鼓,顿足嚷道:“再等,梁伯伯人头就要落地了。” 段誉一旁疾抢而上,立马捂紧那小鬼的嘴巴,惊道:“小家伙,你嫌命长呀?哪有劫法场的似你这般大嚷大叫,若惊动了官府,你小命休矣!”韩晓虎心头怯惧,眼珠骨碌一转,见无人在意这边,时才放心。 原来老百姓见时辰已到,梁家大小顷刻便要冤死刀下,耐不得忿然,不禁又鼓噪起来,口里都嚷:“梁大人无罪,快放了他……放了他……”一时间,愤声暴作,这次群情汹涌比先时有过之而无不及,众百姓争先拥挤,势要越过官兵,抢上刑场放了那大人一家,这才将小鬼的声音给掩盖了下去。 韩晓虎急挣开段誉,斜眼一瞅,屑然骂声:“胆小鬼!”当即双手交胸,神态倨傲。几人一见,都禁不住好笑,但一笑过后,又都皱起了眉头。不错,这小鬼说了一句实话,再等,梁大人人头便要落地了。 段誉和王语嫣对了一眼,然后将目光锁定在那石嫂脸上。如今梁萧不在,毕竟灵鹫宫这会主持大局的是此人。那石嫂明白二人之意,心中一颤,慌道:“公子、小姐,请别难为奴婢,没有少公子号令,奴婢万万不敢发兵。” 那世子叹道:“唉,石嫂,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乃当务之急,您怎么计较起这个?再不下令,你家少公子的家人可就要见阎王啦。他若得知你执意不肯下令,耽搁了救人,对你焉可轻饶?”最后一句话说得特有分量,只唬得那石嫂骨软筋麻,战战兢兢的悚惧:“这个……这个……” 正想说好时,忽听得公案座椅上的蔡大人站起来令喝道:“时辰已到,斩!”手中令箭高举,欲待掷下,突然这时,一阵朔风凛凛而号,从空刮起,真个厉害,冷冷飕飕乾坤变,有影有形黄沙旋。唿喇喇,卷起百姓衫外袍,枯枝纸屑尘漫飞,全城屋宇震欲摆,吹倒笔筒斩令箭。恒古朔今曾几见,如此好风谁弄来?官民一致齐嚷乱,汴京城内都是颠! 这风突如其来,浑无征兆,就把蔡大人的身子刮在那厢,左摇右晃,锦袍却似船帆一般,喇喇作响,他莫想开言,刮得双眼紧紧闭合,更莫能睁开。要想拢身转走,更是不能,步子一动便即吹倒了,那令箭兀在这厮手中紧紧握住。 场上之人,也不曾好受,梁家一众,手被缚,不能起身。那梁景诚然胆大,尽管狂风吹痛面庞,头发鼓乱不堪,但他虎目仍旧悄眯微睁,只觉此风来得古怪,好生蹊跷。段誉护在王语嫣身前,那小鬼韩晓虎借机缩到王语嫣怀里去。 却说众百姓见那狂风大作,天地无光,互相拥挤,缩在一块,既不敢睁眼,也不敢抬头,嘴里不住的求神灵保佑,又不知那大人生死如何?心底焦脆,正在那疑思之时,却已风定天晴了,忽抬头往那刑场看时,却见白茫茫的一片,竟在下雪哩! 那场雪,纷纷洒洒,真个是六出花,片片飞琼,潇潇盖地来,千层瓦,须叟积粉,皇城内,顷刻成盐。就刑场周遭如银砌,千百来人似玉团,直冻得这些人牙齿上门打下门,咳兢如歌。少时,雪少歇,梁景抬头向天,看见白毛如鸿,心惊,口里喃喃唧哝:“十一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念此,又想到世上人心,不禁凄凉。 老百姓一见天变,只道神佛有灵,更加肯定梁大人一案,纯属冤屈,纷纷叫嚣放人。那蔡京翻怪眼稽了一会天,嗓子清咳几声,束束衣带,整整官帽,骂一声:“甚么神佛有令,鬼扯!”即摆正那椅子,稳坐中心,又朗声令道:“时候不早了,刽子手,快些问斩犯人。” 数十名刽子手一怔,只因这一场雪,将那大刀都覆满了雪,要清理一下才行,不然不够锋利,待会一刀下去砍不死,那就不称职了。各自拔出一旁的酒坛,欲润一口喷洒其上,乖乖,天气变了,这酒也成了寒冰。此如一来,可就苦煞了这班刽子手。 蔡京见这些人还不行刑,心头大愤,一拍惊堂木,站起身怒道:“混账,你们想造反吗?快斩,快斩!”右手令箭一掷,铮声着地。 刽子手无奈,起刀作势待砍。老百姓一见,又纷纷嚷开:“梁大人冤枉,冤枉……”有几位民众力气大,生生冲开官兵的包围,硬闯进去。蔡京眼见事情不妙,右手一招,唤来一队军兵前去堵截那些百姓,不服者,格杀之,众一见心惧,纷纷怯退。 梁景不忍百姓惨死,闭目涌下一滴虎泪,愤然就义,大声叫道:“乡亲们,乡亲们……”众百姓见这大人有话说,纷纷肃静声歇,一霎时之间,场中惟有落雪可闻,白飘飘洒在那大人身上,听他说:“乡亲们,我梁景在这里谢谢大家啦!谢谢你们多年来对我的信任。”语气一顿,又道:“今天皇上要我死,既作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希望有天……”他想说,希望有天皇上可以明白他梁景的为人,查清事情真相。 哪知蔡京却不给他这一丝机会,听他絮絮叨叨,心中甚烦,当即喝断:“犯人梁景,切莫花言巧语,哄骗无知百姓,你的罪名早已落实,勿容狡辩。”叫:“来啊,开斩!”脸上笑吟吟,特别痛快,又道:“梁大人,你可还有甚么遗言交代?” 梁景不睬他,径转向夫人李柔,柔声道:“夫人,这辈子是为夫累了你。”嘴唇干渴,咽一口唾沫,又道:“如有来世,你可愿再嫁我为妻?” 李柔俏颊生晕,印满幸福,微笑道:“我愿意!”二人相视甜笑,闭目待死。 第四百一十三章 雪剑显威 大雪纷飞,刘进就在他夫妻一旁,耳听着二老生死话别,来世相许,心中既感动又羡慕,寻思:“今世我与梁妹妹无缘,来生她会不会爱我?我们会不会再相遇?见了面又认不认得彼此?”一时间太多的“会不会”,又念其荣华绝世,清新脱俗,是个可以爱一辈子,不,十辈子,甚至生生世世的好女孩。 不禁叹一声,忽见雪面上人影晃动,微目之,原来是那刽子手刀起之状,当下急忙闭目,不过心头还是惴惴,料来这一次死定了。俄闻啸声充耳,不知发生了何事,忙又睁眼,只见公案座上的大人,早吓得缩在桌子底下,好奇大起,顺他惊惧的目光回头,但见一人在那雪地上飒然而立,长发飘飘,白袍轻鼓,手执一柄宝剑,正是义兄梁萧。 那剑五彩奇光,散发着许许寒气,让人多瞧得一眼,不由顿生畏惧之心。而四周喊杀铺天盖地而来,雕翎箭如雨一般密飞,那官兵也如败草一般倒下,视之骇然不已。 却说梁萧受不了雪剑的寒气,打了个喷嚏,谁知这一皱鼻,但见下面朔风凛号,跟着雪片飞鸿,洒洒潇潇,飘飘荡荡,顷刻团团滚滚,随风势迭迭层层迷人眼。这公子见了大奇,忖道:“怎么下雪了?”念未了,突听唰的一声,背上的雪剑挣鞘而出。 梁萧不及想,抢手抓来,那剑甚是怪异,把握之间,觉寒气剧增,不禁皱鼻。剑忽脱手出,悬于空,剑身剧转。急视之,那剑仿有能量,隐隐外泄,光彩夺目,如玉如银,这时恍然有悟,那东西竟是雪。转念又想:“难道此剑甚明我心?”不敢相信它有此等神奇。 少会,也莫管真假,公子捉剑起急舞之,作旋风状,许许雪花自剑身真气幻化而出,飘然洒下。这公子来了兴致,越舞越疾,雪随真气从天降,堪贺人间好事宜,平冤昭雪在于此。耍子片会,渐感汴京城内已如银砌,这才便罢。 俯身下望,见那蔡大人居心不良,势要把老父斩,牙迸迸,心恨恨,直想把那贪官脑袋截个大窟窿。说也奇,他才一言愤罢,觉体内真气流盈,龙身又变成了白衣秀士,幸得雪剑护持,才不致从高空摔下。 心中念转,剑慧人意,从高空冲刺而下,一时兴奋,忍不住一声唿啸。底下朱天、钧天两部众女,俄闻公子啸声,个个心喜,当即不再隐身,从各个方位现出纤姿来,伏于瓦面,张弓搭箭,对准那班贪官,一轮好射。如此猝不及防,射死不少哩。 数十名刽子手举刀间,听得喊杀大作,羽箭密密层层飞舞,见是有人来劫囚,顿时慌了心神,大刀僵举着,忖思该不该砍下去。上空的公子瞧见,只道他们在行刑,心中那个忿然,当即雪剑高举,唿喇一声,向下劈去。 不时屋宇震动,老树摆颠。公子这一剑劈得很有分寸,但见一束蓝光从天划来,只听响声暴作,跟着断刀碎片坠落一地。数十名刽子手大骇,看见手中的大刀徒剩手心握着的那一截断柄。如此骇人异象,这些人几曾见过,不知谁发一声喊,尽都颤巍巍心惴惴落荒而逃。 那公子跳到地面,飒然而立,雪花轻飘背肩,宝剑一指,丝丝寒气,教人窒息,指定了那蔡京。慌得个大人战战兢兢,莫知所措,双膝一软,滚下地来。他本坐在椅上,心中一惧,那椅却也被他晃跌一旁。 此时灵鹫宫众女见了少公子,心头大喜,个个从瓦上跃下地面,与宋军拼杀,只消一会,那班官兵全然倒下,死了。这公子先前有言,交代她们时,说只杀官兵,不许动无辜百姓。也正因如此,羽箭飞来时,一众百姓见势不妙,才逃过此劫。 诸女与梁萧汇聚,拔剑帮忙割掉梁家众人身上的绳索。公子给父亲解开束缚,那梁景于生死一线又见儿子,不知是喜是忧?一得解脱,反拍一掌,幸好那公子早有准备,当即捉住,微笑道:“老爹,下次能不能换一个新鲜的?” 梁景哼的一声,胡子上扬,训斥道:“臭小子,你造反啊,带那么多人,你不知……”不待他说下去,那妻子李柔抢上抚抚丈夫胸口,想让他气消些从容道:“好啦,老爷,别恼他了,您那些忠君爱国之道,时下不宜。他若不来,咱们这一家子人,就成了刀下亡魂啦。” 梁萧道:“就是,老头子,您若想死,大可找根面条上吊,可别拖累了大伙……”梁景闻言怒极,欲打,梁萧悄然躲开,听诸女禀告:“少公子,这贪官如何处置?”众人听说回头视之,看见二女押着一人,这人头发蓬乱,面色黯然,一身官服也是锦皱邋遢,想是方才一定挨了诸女不少毒打,这厮正是那蔡京。 刘进忿然跑出来,一想起梁妹妹给这厮抓了去,不知受他和狗皇帝怎样欺辱,就忍不住怒发,切齿道:“还问甚么,让我一刀结果了他。”说着顺手去拔梁萧背上的那柄雪剑,那梁萧用完剑后,复又装回了鞘内。 蔡京二度见梁萧用此剑显威,他虽不会武,也知其厉害,唬得骨软身酥,两只脚不听使唤,一哆嗦,跪了下去,求饶道:“刘……刘公子,您大人大量,老……不,小人一时糊涂,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各位,您就当小人是一个屁,给放了吧?” 刘进手握剑柄,使了半天劲,硬是不能将那宝剑给拔出,又听得那狗官在碎碎念,急得满脸通红,再试一阵,仍是拔不出,不觉啐了句:“萧哥,你这是甚么破剑?” 哪知“破剑”二字一出,雪剑似为意动,连着剑鞘嗡嗡震颤,欲要破鞘而出。梁萧不禁莞尔,抖了抖背上,笑道:“好家伙,别闹了。好,我便依进弟之意,让那狗官死在你剑下。”一面说,一面反手抽出宝剑。 众人只听唰的一声,那剑离鞘而出,顿时彩光耀目,并伴随着丝丝寒气袭来,不少人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梁萧拔下剑,指定那蔡京,嘴角上挑,微笑道:“蔡大人,这可是柄宝剑,您见过的。让您死在它之下,实在是您的荣幸。好啦,我与您无甚交情,也不须话别,有甚么遗言,梦里再告诉我吧。咳咳,老子我送您一程。” 第四百一十四章 混战 公子说着寒光一闪,朝他胸膛刺去。梁景视之,心头恐慌,虽说这厮该杀,但若死在儿子手,只怕自己这冤屈是一辈子也洗不清了。当即虎步迈出,使出吃奶的劲扯住儿子,口里惊道:“不可!”梁萧纳闷,被父亲拽着也不挣脱,斜眸望向他,问:“为何不可?”那父亲苦着脸道:“他毕竟也是朝廷命官。” 公子不觉好笑,心想你不也是朝廷命官吗?这厮还不是对你照杀不误,可曾想过那同朝之谊来?正欲说词,蓦觉耳根一动,附近似有藉藉细微的脚步声响,暗叫:“不好,上当了。”问斩梁家一众,既然是宋帝行走的一步棋子,他又知自己一定会来劫人,岂是这般容易就给自己得手,而且官兵不过一百。 虽已想到个中关窍,并不慌张,脸上也不动声色,嘴唇轻抿,上挑隐笑,暗自传音给母亲李柔:“娘!”李柔娇躯一震,不见儿子开口,但这一声娘却是清晰非常,正在那疑思之时,儿子声音又来:“娘,咱们被官兵包围了,这里你武功比他们高,先带爹和家人一起撤退,孩儿来断后。” 李柔又是一阵惊心,这才知道儿子用的乃是传音入密之术与己说话,微一心动,果听得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潜伏有大队人马,而西南方向的人马不多,但有三个是高手,其中一人的功力与儿子尚在伯仲之间,这一惊当真不小。 既然儿子有此把握,教己等先退,那听他的便是,与儿子对视一眼,缓缓点头,表示赞同。梁萧会心一笑,又传音对灵鹫宫朱天、钧天两部的众女说明利害,令她们布好箭阵,随时准备战斗。如此一来,诸女不免绰姿翩动,四下分散布阵,将梁家一众围在核心,个个张弓搭箭,作势待战。 梁景等见状,纷纷大骇,问儿子,梁萧不答,李柔替此子低声说了,那丈夫听后,虎躯一晃,这才恍然。其实段誉和刘进内力不弱,军兵大队人马悄悄欺近,偶有所觉,这时见梁萧作了部署,也是磨拳擦掌,跃跃欲试。 蔡京见那公子突然不杀自己了,又见他这般动静,微一沉吟,胸中已然大悟。此时雪已经不再飘洒,但地上仍积着厚厚的一层祥瑞,那蔡大人从雪端挣扎起身,战战兢兢冲远处只叫:“慕容先生救我!” 梁萧听得此言,心中大动:“甚么?慕容先生?”径问那蔡京:“哪个慕容先生?”不待那大人答话,突然间,哈哈哈哈,四声大笑自天边响来,声音苍老辽亮,摆颠树梢,连屋宇也被其震动,瓦面上的积雪,也是剌剌震落。 四笑过罢,西南那面瓦硕上现出一人来,但见此人身形瘦削,锦袍经风飘动,一张脸神清目秀、白眉长垂,却挂满笑意,正是那慕容博。 梁萧惊怒交并,叫道:“你……你……你个老贼。”心想仲逍遥说话不算,这家伙言而无信,下次别给老子撞见,定要问问他良心被狗吃啦? 慕容博笑道:“梁萧小友,我们又见面了,看来你我缘分……”梁萧清笑一声,冷冷道:“你个老贼,闲话切莫多言。说吧,这次又带了多少人前来送死?”对于此人的突如其来,完全不屑一顾。 此老视之,见公子临危不惧,尚在大言淡淡,也不禁钦佩,说道:“不多不少,够你耍子。”当下双掌一击,隐身在四面的军兵,顷刻间涌出身来,伏于墙瓦,各执长枪短剑,利刃强弓,密密麻麻,少则千来人。 梁萧心头剧惊,瞧这些人服饰,明明就是宋兵。这老儿几曾这等神通广大,往昔不但请来辽兵为他助拳,今时宋兵更是听他指挥。此人的实力也未免……这当耳让公子想起一事,记得父亲曾说,先帝是死于一根檀香之下,香既可以杀人,必有高深内力之人催动,如今看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必是此贼无疑。 忖思间,听得那慕容博高声叫道:“小友,降,还是不降?”这公子满腔忿然,怒一声:“降你个头!”怒罢,轮雪剑,纵向南边,疾劈之。只见一道蓝光倏闪,自墙头划过,这面墙头上的那些人应光而倒。众视之,见尽都滚落地上,已拦腰断矣,双眼老大未闭,嘴角、断腰处咕血如泉,染红了雪地。这等死状可怖之极,众人一见,大都心惊肉跳,不料这公子发起狠来,竟是如此的骇人。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窒息了,突听那公子喝一声:“放箭!”朱天、钧天两部女子回过心神,闻令,个个不敢怠慢,忙搭箭飞射,顿时雕翎箭又如密雨一般,朝墙头瓦上官兵飞去。 慕容博心中大怒,不想竟给这小子得了先机,也是暗恨自己大意,稽见羽箭密来,即袖袍一挥,也令宋兵放箭。那蔡京见了,唬得魂飞魄散,又跑去躲在桌子底下。 你看这场混战,真个惊人:寒风飒飒,怪雪飘飘。雕翎羽箭密如网,戈戟生辉映壁厢。株株连线,声声催惨。公子也公然不惧,一柄雪剑,横来劈去带飞雪,杀得那空中白茫茫的一片,朵朵飞琼沁心寒。屋檐稚鸟冻身僵,城内家畜哮声奔。扬雪走寒天地变,搭弓飞箭人紧张。段世子,六脉神剑,六指连弹波澜壮;刘公子,刘家剑法,招招式式有威能;俏李柔,逍遥绝艺,护夫保家巾帼将;王语嫣,胸罗万广,樱唇轻启胜红妆。只听飕飕咄咄惊乾坤,嗤嗤哼哼进冥门。 这公子剑舞多时,见天色将晚,斜剑一劈,南边复补上那簇官兵,又应声而倒。即引着母亲李柔,给她时机领梁家一众,从此地往南门一路退走,径奔城外。段誉与刘进左右护持,梁景、王语嫣、韩晓虎三人混在人际,随众一起出城。 慕容博立于高墙,看见梁家人突围而逃,心下大愤,口里催令,叫宋兵狠狠射杀之,但羽箭再多,也给梁萧的宝剑东飘西逸,一一厄击开。又见那先生一点瓦面,身子宛如一只飞鸟一般冲刺下来,欲去拦下梁家众人。 公子百忙中,微眸视见,右手剑斜刺一砍,只见蓝光乍闪,一束剑气伴随着许许寒气,向墙头的官兵速飞而来,扑扑声响,数名官兵应声跌下墙去,才及地,就一断为两,均是腰中剑,双目兀睁,死不瞑目也。 第四百一十五章 忿,夺剑 宋兵大骇,羽箭少顿,冰雪天地本就冻彻心扉,手脚颤僵,提不起多大劲持弓箭。时又二度见那公子以神剑杀人,且死状可怖,都想:“此人这等了得,倘若那剑在己身上劈上一次,那雪面上的同伴不就是自己的下场。”想想尤觉悚惧,禁不住瑟瑟发抖。 也不知哪个龟儿子喊一声:“此人鬼也,逃呼!”顷刻间众宋兵争相跳下墙头,丢盔弃甲,舍弓弃箭,觅路没命而逃,生怕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只消一会,方才还汹涌的官兵,此刻一个不剩,除了广场上的死尸,溜得无踪影也。 其实北宋厌武兴文,这些兵生来只文不武,体质本就弱,若不是圣命难违,谁肯听那先生号令去打仗。待见突然天地乾坤变,雪花漫天,遇上这等天气,实在晦气得很,心下已生几分怯战之心,又见对战的是一群年轻貌美的女子,心扉触动,更加没有抗战之心。 哪知这些女子好看是好看,但杀起人来,眼睛也不眨一下。不得已,惟有奋力拼之,怎知那公子手中宝剑如此厉害,不但呼风唤雪,杀人更是干脆利落。至此,真个惧了,管他圣令旨在,逃得小命紧要。 慕容博前脚飞下底面,后脚却听败逃之声刺耳,不及去追梁家一众,当即回头,见之,险些气炸肺腑,频频喝令,唤其回来。但那些士兵,就算老天爷在打雷,也只当放屁,全然不睬不理不见。 梁萧忍不住哈哈大笑,声音清亮,那先生一听,非常刺耳,不觉咬响牙根,回目厉瞪那公子,又见梁景等早已出得城去,心下更愤。当即呼的一掌,望公子劈去,先生在盛怒之下,这一掌蕴满全身功力,精华之荟萃。 公子却也公然不惧,轮转雪剑,运蓝光,寒气射冲方外,相迎格挡。慕容博见状,微微一惊,识得厉害,不敢空手碰他利刃。未及近前,身子一转,向旁翻去。 朱天、钧天两部女子本在和宋兵对阵,宋兵居高临下,武器先进,更占了有利地位,有不少女子已然丧生箭下。若不是宋兵早存怯战之心,对方人数比己多出三倍不止,恐怕伤亡更加惨重。不过宋兵也好不到哪去,死伤比众女多上两倍。眼见不支,哪想少公子一剑劈出,这班人便怕了,个个抱头鼠窜,逃也。 诸女顿然松了口气,听少公子笑声,又视遭难姊妹遗体,忍不住潸然泪下。抹干泪,正想与少公子会合,哪知这时却觉寒气迫人,身子不由自主向后退却。诸女微眯目,见公子与那老贼打了起来,便汇在一块,提弓搭箭,就于广场上再度列成阵势。 慕容博翻跃一旁之后,心下不干,悄悄拟了一掌,劈空朝公子击去。梁萧早有耳闻,听得声响,当即宝剑一引,竖挡面前,但听铮的一声彻响,那掌力遇上剑身,顿消失于无形,反而激发了剑身内的寒气,但见光彩射目,甚是瞬烂,缕缕寒气钻人心。 诸女禁受不住,又不禁向后迫退几步。那先生见了这般稀世宝剑,不由狞笑道:“果然是柄好剑!”顿动了奸心,左鞋轻动,右手呼的一掌,向那公子门面打去,左手勾探,势过来抢公子手中宝剑。 梁萧见意已明心思,嘴角一挑,心下略动,肩上头缩,身子往右侧去少许,避过了他那一掌。又见那厮左手起,来勾捉剑手腕,嘴一抿,反后步,剑柄牵拳,哆的一声,慕容博的指尖打在剑柄之上。此老吃痛缩手,那公子牵前踏步,身子巧转,反剑一扫,望那先生直趋。 慕容博大惊,侧进身偏,欲避其锋芒。公子连削三剑,那先生不能躲,右脚步子一错乱,不慎跌倒地上。梁萧一笑,宝剑直趋指定他咽喉。未曾下手,忽听身后箭声刺耳,好奇之下,回首视之,却见一人身着白袍,飒爽英姿,虚影兜一圈,灵鹫宫众女向他飞射的羽箭,顿然不见了。 公子微皱眉,却听飕飕之声破空大响,竟有数十枝羽箭向自己飞来,心一动,步法巧展,往一旁跃开。耳听铮铮咄咄,那些箭全插在了雪面上。公子站定身形,侧身回过头,睨之,那慕容博已经不见。 正当疑惑时,屋顶突然飘下那慕容博的声音:“逍遥,快去将那剑给为父取来。”梁萧闻言抬头,只见瓦面上立有二人,一老一少,老的自然是那先生慕容博,少的是他次子仲逍遥。但见此人一束长发颇显凌乱,面无人色,一直垂着首,始终一言不发。 原本气宇轩昂的儿郎,怎地成了这般模样?公子心想:“难道他是对我有愧疚之心?”想不透。那父亲发话,仲逍遥只当不见,慕容博欲打,忽听飕的一声,一枝雕翎箭向他飞来,乍惊,跟着飕飕声响,羽箭密如雨向他父子二人疾射。 但见仲逍遥的一袭白袍无风起浪,眼前人影一闪,他已携着父亲跃过另一面瓦顶上。如此鬼魅身法,足见其内力之厚,轻功之佳,实属世所罕见。这逍遥依旧不出一声,也不说一语,面色冰冰冷冷。灵鹫宫众姊妹箭如雨去,换了一轮又一轮,仲逍遥携其父只躲不还手。 梁萧纳闷间,蓦觉背后风急,当下一回头,目射异光,只见那人轻袍缓带,眉清目秀,年近三旬,真个一表人才,居然是那慕容复。见他不由分说,脸上微微冷笑,直向自己扑来,意在抢夺自己手中的雪剑。 公子见之,不禁莞尔,当即左足一侧,立意避开,不与废人一般见识。哪知此人将至未至梁萧身畔时,不知从哪里拍出一掌,内力既浑厚,手段狠辣,直取梁萧要害。这公子幸得耳聪目明,此人一动,已觉其意,当下身子后掠,顺着积雪飘去。 慕容复一掌打空,不觉击在了雪地之上,听响一声轰然,但见积雪被炸开,登时四下纷飞,待雪飘停,那被击中处,凹了一个大坑。众女闻声回首,见了慕容复,朱天部又分出一些姊妹,箭射于他。南慕容展轻功,腾挪纵跃,一一闪避。 第四百一十六章 骂打间,生死震 公子飘掠去后,停下身子,见那慕容复腾挪闪避,颇有手段,众姊妹羽箭虽多,但也有用尽之时,况且箭密如雨,也伤不得他分毫。公子视之心头微动,喝一声:“快撤!”又道:“汝等不是他敌手,待我来会会他,快乘机出城与誉哥、进弟等一会。”说罢,轮雪剑凌空一跃,赶上与那南慕容交起手来。 灵鹫宫众女见少公子闯入圈子,不敢施以羽箭,纷纷住手,虽有不愿,但令不可违,大都忿哼一声,收弓还箭,执抢带剑,出城去了。 众女走后,那慕容复拔出腰间佩剑,轮开招式,与那公子抵敌。在这广场前,这一场好杀:恼恨公子萧,前番废我功力世人笑,怒发冲冠消不了,恨不得拆骨抽筋油锅炸,难解心头气咆哮,恶口相骂道:“你屡屡将人欺,伤我功半生,这次途相逢,小爷绝不容,定与你决个雌雄,不见血不休。” 公子笑慕容:“你好不知羞,卑鄙龌龊事,哪个能离你,凶煞犯天谴,逍遥乃你弟,居然狠心肠,决死要他死。此等皆不算,那天山庄上,一众慨无辜,你若不算人,老子怎会那待天行罚道?”雪剑来,佩剑往,两剑相交佩剑断。那慕容心甚慌,寒气漫漫牙轻颤,弃了断剑,打个滚,翻轻装,一翻一滚避锋芒,三转四回束手脚。 盖为中逍遥,武林有名声,逍遥派大掌门,致令灵鹫宫群豪顺,各路绝艺集一身,更有雪剑显异能,呼风唤雪弄本事,斜刺一劈响迷茫。交锋渐渐日将幕,慕容丢了称手兵器,不敌,雪地滚来滚去寻隙避。 那仲逍遥只身瓦面,眼见哥哥不敌公子,顷刻便要丧身于宝剑之下,心中焦脆,沉默片会,忽然左手一扬,但见青光飞鸿,不知多少细如牛毛的针尖,径往那公子背心打去。这逍遥不想置公子于死地,但为了救哥哥,这一出手,暗器自然而然射向了他的要害。 梁萧在戏耍慕容复,骤见雪剑颤动,又徒感背后寒气侵身,微奇回头,视见暗器刺目,吃一惊,不想这仲逍遥的功力已达化境,发暗器居然可以无声无息。不多想,当下执剑凌空一跃,避过锋芒。再视之,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然后那些细针都插在了雪里,耀眼非常。 公子落地之后,听得一声非常难听的声音嚷道:“逍遥公子,此贼子凶恶,请您大发神通,快快将其扼杀之。”梁萧回眸,见一人从那公案底下爬出来,满身积雪,白花花的一片,身躯颤抖着,正是那蔡京蔡大人。 原来这厮眼见双方开杀,箭来箭去,唬得身酥脚软,战战兢兢藏匿桌子底下,不料一时大意,脑袋撞上了桌沿,肿了个大包,好生吃痛。恰于这时,哆的一声响亮,一枝羽箭从上飞下来,钉入那桌沿,只道脑袋遭了殃,一时恐惧,晕厥了过去。 公子与慕容复拼杀,将宝剑舞得雪花漫天,那蔡大人伏于公案底下,寒意加深,一刺鼻,身子打了个哆嗦,迷迷糊糊中醒来,空气一阵清爽,看见了那仲逍遥出手,忍不住叫嚷起来。 哪知仲逍遥看也不去看他一眼,仍旧立于瓦上,白袍随风舞动,喇喇作响。梁萧甚是恼怒,这趟除了要救家人之外,就是想送这厮上西天,他不出声,还真倒把他给忘了,心下火气在渐燃,微一动,见雪飘漫有了计较,忖思:“你不是喜欢叫吗?老子给你个机会,让你叫足瘾。”当即还剑入鞘。 少顿,右袍一拂,掌心对空接了少许雪瓣,逆运北冥神功,将其制成薄冰,共有十片,冰薄于纸,晶莹剔透之极,掌一推,巧劲施出,四枚朝慕容博、仲逍遥方向射去,两枚望慕容复激发,剩下四枚分打蔡京上中下三处位置。 蔡大人不会武功,冰又薄,与雪花颜色无二异,不懂个中厉害,不知为何,但觉有东西入体而来,并伴随着几股大力,将他撞倒地上。仰卧之后,心中嘀咕:“怪哉,这厮施甚么妖法将老夫推到地上?”有气,欲待撑起身子爬起来,徒觉胸口有甚么东西在钻心,跟着一痒,然后手和脚都是那般,又痛又痒,忍不住哼出声来。 梁萧暗器一射,送给蔡京的后发先至,见他跌倒,料来事成,当即哈哈一声大笑,步履掀空,身子凌空飘跃,向城门奔去。 慕容博大怒,正去追,见暗器飞来,晓得厉害,不敢硬接,手中又无兵刃,当即向一旁跃开。幌眼时,梁萧身影已然不见,恨剧增,却见逍遥白袍鼓动,竟是以袍子接住那公子发射的生死符,等他摊开,只见白袍上有两点小湿痕。 说也奇,那公子一走,雪立刻停了。慕容复纵身腾跃,避过生死符,身形悄定,乍闻号嗥如雷,却见那蔡大人倒在地上滚来滚去,那双手不住撕扯胸前的衣衫,只消一会,便撕开一条条血丝来,手上脚上全然都是。 一面撕,一面嚎叫,傍晚时分,家家户户忙着做晚饭,炊烟袅袅。那声音入夜,如鬼哭,如狼嚎,吓得那满城中百姓心慌慌,尽朝里多官胆怕。父子三人一见,瓦上的跃到地面,目光互视,均看到彼此的骇然之色。 抵暮,公子展轻功,随风飘舞,奔出城外里许,不见慕容父子追来,才然止步。四顾瞅瞅,天际,云雾满天遮昏暗;道边,秋风潇潇,冬气凛凛。正看时,忽然道边跳出来一人,拍了一下那公子的后背。梁萧吓了一跳,却是不惧,定神回眸视之,见那人手执青锋宝剑,满脸含笑,却是刘进。 公子笑骂道:“进弟啊,鬼鬼祟祟的,你不知这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么?再说了,吓出心脏病来,你管医药费啊?咦,是了,你如何在此,其他人呢?” 刘进又笑了笑,将剑还归鞘内,口里道:“其他人在此处不远一所农庄,安全着哩,你勿须担忧。梁叔叔见你久不归,怕你有甚意外,故叫我来迎你一迎。不意我方到此间,天色已暗,耳根一动,听得前方有脚步之声,只道是敌人,当即执剑出来,不想竟是我兄,一时顽儿心性,逗你一逗,望吾兄切勿深怪。”说着当下向那公子深深一揖,俨然饱学之士会礼仪。 公子一推他,恼道:“少文绉绉,走吧!”推他前行。 第四百一十七章 农庄 他兄弟两个走着路,说着笑,不觉太阴星上,幸星光柔曼,外带少许月昏,当可辨路。那公子倒是无所谓,他昼夜如明。刘进道:“弟啊,走慢些,天色晚了,崎岖难行,我走不动矣。”梁萧心下好笑,却不出声。 又行一会,见长莎蔽径,篙艾如麻,暂候,等那刘进奔近,他才出声唤:“进弟啊,那边庄子是不是?”刘进气喘如牛,搭在兄长肩膀,叫屈道:“累煞我也!哥啊,没事你走那么急干啥?”头仰起,双目远眺,见那厢端树木森森,隐隐望见一户人家,喘息道:“对,那里便是!” 这话才落,那公子步子急跨,刘进吃了个惊心,向前跌去。还好他轻功了得,疾翻身,凌空一跃,纵到那公子前面,骂一句:“不仗义!”愤然先去,公子耸耸肩,脸挂笑意跟上。 二人奋力而行,径奔人家,到了庄院前,刘进不理义兄,只管上前,拍门叫声:“夜来风雨声!”梁萧大奇,走上前,以手肘一撞那进弟,笑着道:“嗨,我说弟啊,您还生气呢?”刘进不睬,沉默。 少时,那里面传出一个声音:“夜来风雨声!”梁萧又是大奇,听一旁的刘进应道:“处处闻啼鸟!”梁萧不觉莞尔,心想:“这甚么跟甚么?夜来风雨声,下一句不是‘花落知多少’吗?连幼稚园的小朋友都知道的问题,这两个大哥哥怎么凭地糊涂。” 正欲说破,听里头那个声音又道:“李白家有三个兄弟,老大名叫大白,老三名叫小白,那么老二他叫甚么?”梁萧一时嘴痒,嚷道:“老二当然叫李白。” 哪知那人却道:“错!”梁萧险些跌倒,但听刘进说道:“太白!”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出口后,却听唿喇声响,那扇门开了,里面那人是个青年,见其眉清目秀,气宇轩昂,竟是段誉。 这公子微惊,奇道:“我说你哥两个,捣啥玄虚,开个门也唧唧歪歪半天,烦不烦人啊你?”推开他两个,径闯入内。 没走几步,便撞上一人,内里灯火通明,但见他戴一顶逍遥巾,穿一领葱白锦袍,踏一双无忧靴,系一条碧玉带,体形极高,面似美人颜,八字胡须叠唇鼻,鬓边细发随晚风舞。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他的父亲梁景。 父子二人这般照面,梁萧吃了一惊,那父亲先是一喜,跟着表面无表情,双手背负着,昂首挺胸冷冷道:“你急急忙忙想上哪去?”梁萧眼珠转动,狐疑道:“老头子,你没喝高吧,你儿子我刚从外面进来,你怎么说我要上哪去?” 梁景一呆,自觉说错话,老脸一红,一丝恼色一闪即逝,抿抿嘴,不服输道:“进来就进来,你那般猴急作甚?”说话间,屋内的人被惊动,都走了出来。 这公子一见,又是眼前一亮,只见那一家老小,都把囚服褪了,换上新衣。真个目不暇接,整整齐齐,神采奕奕,勃勃生机,这群人完全洗去了刑场上的那种垂头丧气。一众与梁萧见过,多谢他的救命之德,公子寒暄几句,被众请到了屋里。 那般大动静,早惊动此庄主人。公子坐定,众又看茶,茶罢,见门外走来一名老者,经介绍,得知是此间之主,公子起手见过礼,又请老人上坐,多谢他收容之情。老者推不掉,这才安然坐下,他身旁跟着一位不满十岁的孩童,口齿伶俐,见了多人,浑无惧怕。 老者介绍,是他长孙,父母常年经商在外,丢他照养。爷孙俩便相依为命,城里本有住所,但此老禀性怪,不喜住城里,这也是儿子产业,空置多时,爷俩偶出城看看,顺时打扫,后来便索性住下了。 两日前,遇上一众女子前来借宿,梁萧知道那是灵鹫宫朱天、钧天两部女子。说到这个,又闻敲门声响,段誉试探一番,得晓是灵鹫宫众女,开门相迎。众女相拥进屋,与梁萧见过,诉说别情。 梁景又问及儿子,他是如何脱的身,公子照实说了,只是以生死符去打蔡京一事略过,生怕父亲生气,对己发飙。众人听得慕容家又兴阴谋,都是愤然不已,不过听说慕容复被公子打得落花流水,都不禁拍手称快。 这父亲想到皇上居然联合慕容氏毒害先帝,嫁祸自己,不由得心寒心酸,心情郁郁悲愤,偶尔仰望,暗暗孤叹。李柔懂丈夫心情,素手紧握丈夫大手,给予安慰。 老者早知那梁景是当朝尚书,也素问其青天之名,这时再听,不禁肃然起敬,连道:“久仰,久仰!”梁景脸上黯然一笑,只应:“不敢,不敢,老人家您严重了。如今昏君弄权,奸臣当道,在下蒙难于此,得老先生暂容,已是万分感激。” 二老在厅上细说古今,道尽天南,话论地北,怡然得乐,那大人虽刚逃出牢狱之灾,但一逢知己,心下大兴,早将心酸忘却九霄云外,高谈阔论与老者娓娓道来。 一众人听得二老这般兴致,阴晦之色也烟消云散,都呵呵呵大笑,诉说此番惊险。那公子颇贤,即令众女淘米开火做饭,少顷安排宴席。饭后,一众聚于弄堂,公子道:“爹爹,孩儿有个提议,不知您许不许?”梁景心下大奇,睨了儿子一眼,极少见他这般正经,便道:“请说!” 梁萧道:“经过今天这一闹,皇帝决不将我等轻饶,长久居此,只怕连累了老爷爷一家。我们人众,行走外间,恐也惹人起疑,不如这样,分散而走。灵鹫宫这些年在姥姥的营管下,颇有积蓄,我拿些出来,分与大家。叫他们回乡下,或是做些小买卖也好。总之,离汴京远远地便好。” 那父亲眉头一皱,他思的也是这事,如今梁府被皇帝抄了家,没了俸禄,别说养活一家子,就连逃命也是个难题,不想儿子心贤,这一切他都给安排好了。虎目一酸,又视眼儿子,只觉他身遭光彩萦绕,是真正的长大了,鼻子一酸,频频点头。 其实这些,公子确曾想过,也叫众女做足了准备,即有石嫂双手奉上一个包裹,公子急急的走了去,把个包袱解开,里头装的是一沓沓的银票,公子令诸女将其分与梁家一众,家人推辞不掉,含泪接下,公子又令其明日一早离去。 第四百一十八章 谋后先定 梁府上下甚是感激公子恩情,那管家含泪涕说:“少爷,我不走,老奴要伺候老爷和你。”感情实出真心,他这话一开,那梁府老少都说不愿意离开老爷、少爷和夫人小姐。这公子罢手打断,说道:“各位,梁萧很感激大家这么挺梁家,一直以来尽心尽力,但是,如今梁家被皇上给抄了,他不是别人,他可是天下的主宰者,试问天底下有谁能斗得过他?” 众人一听,都沉默了。的确,皇上自古以来便是天子、九五至尊,有谁敢去触其龙须,平民百姓更是想也不敢想。听得公子又道:“为了大伙安全,还是避避吧。倘若有心,哪天我们梁家重新振兴了,我一定请各位回来帮忙,那时千万别推辞就好。”那老小听说,又十分欢喜,都说不会不会。 夜渐深,那梁府众人累了一天,和老爷、公子叙完话,早早都去歇了。公子道:“老人家,左右打搅你家,我几天不曾洗澡了,索性烦劳你借我烧些汤水洗浴洗浴,临行时一并谢你。”那老儿抚须微笑,不曾开口,灵鹫宫众女闻之,早烧汤拿盆,准备去了。 公子浴罢,坐在灯前。那老者爷孙俩困倦,睡去了,众女和梁景等倒未曾歇,梁景道:“萧儿,咱们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公子未答,那石嫂出前一步,躬身道:“老爷子,您和夫人可以去灵鹫宫享清福,峰上景色优美,易守难攻,重要的是咱不惧那官府。”众姊妹听了都说好,连王语嫣、刘进、段誉也说可行,那大人也仿佛意动。 梁萧第一个不赞同,摇了摇头,梁景不甚明白,胸中颇恼,冷笑道:“哼哼,梁萧小朋友,你怕老子去了你的地,你便逍遥不起来了,是也不是?”梁萧摊摊手,说道:“不是,是你儿子我有事麻烦她们去做。而且我觉得去大理比较妥当,宋和大理两国一向友好,如今北有大辽对宋虎视眈眈,更是西有西夏一旁观着,就算那皇上派兵来追我们,也不敢公然挑衅大理与其为敌,不然后悔的可是他自己。” 那父亲颇是赞许,觉得儿子分析得不错,却听王语嫣冷冷的道:“我说梁家公子,照你这般说词,与其去那甚么大理,倒不如去西夏算了,那里有你的老丈人坐镇,还怕谁敢欺负你爹来,若是老丈人不行,不是还有灵鹫宫可以坐镇吗?” 她这些话不紧不慢,语音清脆,字字带刺,娓娓道来,听在众人耳中,都是怔住了,一霎时之间,个个都沉默了,不敢言语。梁萧脸上淡淡一笑,击掌道:“语嫣妹子的这个提议倒不错。”面向父亲,作弄道:“爹,您老人家要不要考虑?”梁景未答,突听王语嫣脆哼一声,脸上气鼓,忿忿瞪视着公子。 梁景浓眉稍皱,支腮故作沉吟,对他兄妹俩赌气视而不见。石嫂老于世故,瞧出氛围不对,当即干笑一声,起手问梁萧:“少公子,您方才说有事吩咐奴婢等去做,却不知是何事?”那公子一拍额头,叹一声,说道:“给这丫头一闹,我险些忘了正事。” 即从袖中掏出一沓纸来交给石嫂,吩咐道:“你明天派人通知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洞主、岛主让他们上灵鹫宫一趟,然后找几名画师,将这些图多画几样,待众洞主、岛主汇聚后,分发给他们,让他们命底下人加紧时间把东西制作出来,若人手不够,大可广纳门徒帮忙,说这是我允许的。”以前这公子不许他们收门人,是怕人多了互相残杀。 石嫂恭恭敬敬接过那些纸,不敢看,稍待一会,才摊开,见了一怔,上面的东西,她一个也不认识,眼珠转了转,满是迷茫之色。梁景等一见,好奇心起,抢上取过瞧瞧,也是怔住了。刘进眉毛颤了颤,眼睛眯成一线,指着图纸道:“萧哥,你绘的这些玩意,好像都是武器?”有几分怀疑,不敢确定。 梁萧击掌笑道:“还是进弟聪慧!不错,正是武器。”当下与众一一解说了。 其实,公子绘的只是燧发枪、刺刀、红衣大炮、开花弹的图纸,一旁详细标明了用料、做法,无一不精,无一不祥,精祥到甚至只叫人看上一眼,便成师傅。这些图本是他空闲时所绘,原意想交给瑞叔叔,让朝廷派监工来督造,好打败虎视眈眈的契丹。哪知他图刚绘成,不及送出,大宋江山已易了主,而且这人联合异族害他全家。 如此的好东西,岂能落在昏君手上,若给慕容氏得了去,那还不祸延苍生。这份罪名他可担待不起,不得已,为了制止慕容氏的野心,他只能自己制造了。 梁景脸色苍白,登视儿子:“你……制造那么多的武器干啥?难道想造反?”梁萧耸耸肩:“有何不可?”梁景怒极,脸色气青,起掌道:“臭小子,我打死你,免得祸害下一代。”说罢,离座大步一迈,冲儿子奔去。 公子轻轻一避,随手捉下父亲手腕,微笑道:“老头子,休要气来,孩儿说说而已,切莫当真。”梁景虎躯一震,静下心来,翻怪目睨视儿子:“没骗我!”梁萧嘻嘻笑道:“亲儿子不骗你。”梁景听了,缓缓点头,但又觉得这句话不妥,究竟哪里不妥一时想不出。 隔了半响,见他已经不再激动,公子才放开父亲手腕。梁景微微沉吟,突然一把抓住儿子胸前衣衫,连道:“不对,不对!大伙都在这里,那谁去救你妹妹?” 父亲一提及妹妹,那公子脑袋嗡的一声炸响,是啊,他怎么把妹妹给忘了?自责间,瞥见进弟一脸败色,嘴唇尚在嗡动,神情痛苦之极。公子瞧了不忍,当下将自己夜闯皇宫,偶遇妹妹,又得绝世雪剑,留妹妹在城内“东升客栈”诸事给备述了一遍。 梁景、刘进等听说之后,又惊又喜。公子回眸瞧窗外,子时渐近,叹一声,回头告诉父亲,想只身一人回城里接妹妹出来,那刘进死活要跟去,拗他不过,惟有应予。又令众女去安歇,众女走后,公子却见王语嫣身后矮影一现,随即恍然,这才想起小鬼韩晓虎,不曾给他安排。 第四百一十九章 又入城 公子轻笑一声,身子少纵,跃到王语嫣身旁,一把将韩晓虎揪了出来。王语嫣吃了一惊,然后大怒,叱道:“你干嘛?”梁萧不理她,径把小鬼扯到厅前,口里笑道:“小家伙,你不是很想念你雪儿姊姊吗?那好,我这就带你回家。” 韩晓虎人小力弱,被这大哥哥拽着挣不脱手,气得乱跳道:“不去,不去,我就不回家。”梁萧道:“不回去不行,你梁伯伯如今是钦犯,跟着我们没啥好玩的。晓虎乖,咱这就去罢!”说着,便拖他往门外走。 这小鬼左扭右扭,小鞋急刹,但哪里停得下,梁萧的手似有一股吸力一般,将他往外扯,气得他眼睛湿了,鼻子酸了,两行清泪混合鼻水滑至嘴唇,突听他呸的一声,将那些东西给梁萧喷去。公子闻声一侧头避开,一只手抵住小鬼,只管往外扯,凭他怎么鼓捣,只是拉着不放。 公子越不放,那小鬼越加暴跳如雷,他每跳一次,趋势更快,顷刻至门前,那小鬼颇机灵,却一脚踢在门板上,立即减了去势,回头哭嚷道:“梁伯伯,您快来救我……大……大哥他欺我年弱……呜呜……” 梁景耳听小虎哭得可怜,正欲过去说情,猛然又想起儿子刚刚说的“如今是钦犯”等语,便又不敢轻举妄动,若是平常便罢,时下凶险万分,自己亦不知能否躲过,实不宜将恩师香火拖累,就这么定定站着不动。 韩晓虎一颗稚弱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又念到王语嫣的好,满脸泪水转向王语嫣,涕叫声:“姊姊……”王语嫣不忍看,别过头去,她蕙质兰心,怎不懂时下凶险,小鬼跟着只能没命,考虑他安危,惟有狠起心肠,虽相处时短,但她是真的喜欢这个天真而又有点调皮的小子。 小鬼彻底绝望了,满心悲伤,小眼眶晶莹蕴珠,不及哭出,突听啪啪几声,他眼睛一瞪,身子便即软了下去。公子微惊,顺手一抄,便即抱住,微目之,那家伙已然晕厥过去。耳畔响起母亲柔软的声音:“小鬼吵吵闹闹的,若引来官兵,那多不妙。”就在刚才转瞬间,此女自丈夫身旁晃来,出奇不意点了那小鬼的昏睡穴。 李柔小嘴一抿,微笑,很温柔,说道:“好啦,儿子,你去罢,早去早回!”说了这句,身形又闪回丈夫身旁,面上挂笑,仿佛刚才那一切从未发生过,她的身子也仿佛不曾移动。 梁萧愣了愣,幸有刘进一拍他肩膀,那公子才心性回神,二人相视一笑,举步出门。 夜里风凉,尤其是晚上,呼呼飒飒响潇潇,沉月隐光,淡黄,当可辨路。公子背伏小鬼,与进弟展轻功疾奔。须叟至城门口,眼见吊桥起,那门已关,夜风扯起城头小旗,蹁跹起舞。偶有官兵巡查站哨,公子与弟对一眼,紧握其手,幻龙相飞过城墙,着地轻痕。 二人分开而走,刘进先去客店接梁雪,公子伏韩晓虎还归韩府。城内楼宇连亘,各家偶有灯火如豆,稀稀疏疏,公子脚急,随风逝去。须叟又至韩府,门前灯笼早息,公子一点地面,越过墙头,身子待定,举目细瞻,四下静悄悄一片。 隔夜色望屋,寻着小鬼住处,即推门而入,将其安置榻上,这才悄然又出。举步欲离去,忽闻隔壁传来一声叹息,此声苍老孤寂之极,心下恻隐,骤见西首一间屋子突然灯火通明,公子吓一跳,只道被发觉,当即靠墙悄隐。 少时,那扇窗呀的一声半开,现出一个老者来,但见他鬓发皤然,双眉垂白,胡须像银直飘颏下,面纹如皱,眼闪烁有异光,直盯高空,身子披着一件简单外袍,正是那韩大人韩缜。此老又叹一声,喃喃道:“老天爷,难道老朽当真做错了么?” 公子狐疑:“韩爷爷他到底做错了甚么?怎地声音如此悲戚,这般新闻,怎容错过。”果听那大人自语道:“并非老朽不愿去救他,景儿是老朽一生中最得意的学生,他本性善良,忠厚慈孝,一向忠君爱国的他怎么做出弑君这种蠢行?老朽知他冤枉,可那也无能为力,如今新皇当政,那端王自小轻佻放荡,不是帝王之才,老朽几次上谏不可立那端王,但向太后执意如此,臣也奈何焉。现今皇上对我百般挑剔,唉,实无力挽之,老朽已古来稀矣,活到这个岁数,多活也没几年,死,倒不惧,反而其所也。亏得那梁萧孩儿,救得其父出……” 梁萧抵在墙下,静静听着,不觉胸中一酸,眼泪险些坠下来,心中只叫:“我误会韩爷爷啦,我误会韩爷爷啦……”原先只道此老怕了皇帝,不敢替父亲翻案,想不到他也有诸多苦衷,一言至此,对那宋帝又多了分怨恨。 念想时,又闻得韩爷爷一声轻叹:“小虎,我的小虎,你知不知道爷爷很想念你。那天打你,是爷爷不好……你快回来吧……”孙儿一失踪,此老便焦急得不行,即加派人手在城内四处细寻,哪知无甚结果,今天更是莫名其妙下了一场暴风雪,向晚才歇,惶惶整日。 公子听得心酸处,恻隐触动,正欲出去跟此老说明小虎已经回家了,并随便道个歉,孰想步子稍迈,竟不看地面原有颗石子,嚓的一声踩了下去,脚底生痛,猛地向旁跳开。 那大人耳朵倒也颇灵,闻之,轻喝一声:“谁?”梁萧忍痛待出,突听头上瓦面响一声,跟着“喵”的一下长鸣,更深夜浓,原本诡异莫测,又闻此长嘹嚎空,那大人不禁吓了一跳。 公子也是微微一惊,松了口气,又听唿喇一声,听风起源头,过树梢,飒飒而来,不禁心中一凛,寻思:“韩爷爷处境已然这般凶险,我不宜再过去打搅他,别让这家也受我连累,虎弟弟既然已安然送归,明日一早,韩爷爷当可亲见,这两天都等了,也不急于一时。” 一念于此,心头稍安,当下移步内院墙下,翻身一跃,凌空虚步出了韩府,夜色苍茫漆黑,号号凛风声势噪耳。那公子一抖长袍,发足狂奔,隐隐没入夜色之中。 第四百二十章 姑娘,从了我罢 星斗璀璨,门户可辨,楼上灯烽如昼,梁雪一人俏立西窗,偶尔仰望,痴看牛女。下午一直待在客店,一颗心始终悬着,不知哥哥去救人到底如何?忧急间,窗外竟然呼潇潇飘起风雪,当真出奇。眼见抵暮,风雪尤大,至今不想进食,更加打探不到父兄的任何消息。 这雪一来,又听说菜市口刑场之上,有人劫囚,店掌柜生怕祸及己身,便关了门,索性不做生意,在店内燃起了炭火取暖。那姑娘在楼上半开小门,一切全瞧在眼里,心中忧急,仿有一股子冲动,欲夺门出去,直趋刑场。 左足才稍高举,心头又萦起哥哥临去前的千叮咛,万交代,嘱咐她万万不可私离客店。忍着胸中酸痛,才然放下步子,关上门,抵至窗前,孤寂看雪,飘飘荡荡,光洁可爱。不觉暮色笼下,辰星悄上,又一更向尽,夜里风凉,剌剌响透外装。 蹙眉垂思,雪早停,眼见景色肃穆凄凄,更觉秋夜漫长,寻思:“外间响动早歇,哥哥何久不至?”念此,胸中一叹,欲寐,转身,不觉吓了一跳。但见昏光下,一人身穿蓝袍,神采奕奕立在屋内,八字胡子支手撇了撇,脸上含笑,慢慢向梁雪欺近。 那人笑道:“姑娘,你是在思念我吗?”怪眼射异光,身子前倾立定步,眼珠子又转了转,然后径往梁雪娇躯上下打量,最后目光停在那一双挺起的山峰上,嘴角含汲,颇有寻味。 梁雪下意识身子向后一缩,心头骇然不已,屋子几时多出一个男人,她怎么不知?而且似乎听不到他进来时任何动静,难道是自己想得太过专注?一颗心扑扑凌乱,搜肠刮肚,总算想起了这人是谁?那人便是在皇宫内易容成自己父亲的玉狐狸李飞龙。 那晚此人恢复本来面貌之后,一双眼睛特别讨厌,阴森森只在自己身上凸起的地方转动,因此记忆较为深刻。这时见他眼神又复当晚,虽有几分悚惧,但仍是勉强按压,偷偷吸了口气,镇定道:“你……你怎么进来的?”极力震摄,但还是不觉颤出声来。 玉狐狸李飞龙笑了笑,说道:“自然是从大门进来。”他的笑很迷人,很温柔,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可梁雪视之却觉心底发毛,脸上一气鼓,不禁叱声:“你骗人!”过会忍下气来又说:“我哥哥快回来了,李先生请您出去好吗?夜深了,我要睡啦。” 岂知那李飞龙俊脸上的肌肉一皱动,大马金刀在榻沿坐了下来,那手拍拍榻面,微笑道:“好啊,我陪你睡!”梁雪吃了一惊,身子又向后缩去一大步,脸上生烫,怒道:“李先生,枉你生得倜傥,怎么说话却不经大脑,此乃女子闺阁,请你速速离去。” 李飞龙又笑了笑,见此女在昏光下脸颊轻晕,绝世荣华,轻怒微恼,煞是迷人,不禁心中一荡,喃喃地道:“嘿,皇上不懂得怜香惜玉,倒给了老子福气。”说着突然站了起来,目射异光,直向梁雪抓去。 这姑娘一惊,忙避开他这一抓毒手,疾向一旁的圆木桌跑去,一颗心剧跳不已。玉狐狸嘿嘿冷笑一声,拽步赶上。梁雪兜桌子只管跑,那李飞龙一面狞笑,一面追。二人围桌子僵持了数圈,无论玉狐狸如何使计,梁雪总有法子避开。然而她不会武,底子弱,才没转几圈,就已经气喘如牛,但李飞龙身强力壮,内功深厚,这几下只当耍子。 梁雪实在跑不动了,撑在桌沿,口里喘息道:“你……你别在追了,我……我快跑不动啦。”李飞龙抚掌笑道:“那不正好,省了我诸般事。姑娘,我好心劝你一句,还是从了我吧,我会好好对你的。”梁雪咬牙切齿:“你做梦!”这玉狐狸反倒得意点起头来。 姑娘一时猜不准此人心思,又见他不过来追,心底起疑,秀眉深深一蹙,说道:“李先生,请你走吧!你之前说的话我当没听见,我哥哥当真快回来……”她话没有说话,李飞龙目光含异,怪声打断:“呵呵,哥哥,你怎么老提这人?哦,我忘了告诉你,他已经救了梁大人等出城去了,他怎么还会记得你这个妹妹呢?” 梁雪一听,心喜:“哥哥总算将爹爹给救出来了。”但一听此人说的那最后一句:“他怎么还会记得你这个妹妹呢?”不免有些心酸,哪知念头未过,突觉眼帘一花,跟着自己便被人抓住了,微抬头,擒住自己的人正是那玉狐狸,但见他满面红光。 原来此人趁自己沉思之际,出其不意动手,将自己给擒了,真后悔自己怎么那么在意他说的话,当即左扭右扭,就想挣脱此人的掌握,但哪里又扭得动,他的手却似一把铁钤拑住一般,莫想动却分毫,气得她口里恼骂:“你卑鄙,无耻,下流……” 李飞龙哼的一声,突然左手一抄,将那梁雪整个身躯给抱了起来,这姑娘身材窈窕,少说也有近百斤,那狐狸说抱便抱,直如无物。梁雪慌了,颤声道:“你……你想干嘛?”李飞龙嘿嘿一笑,胡子凑近她耳根,说道:“男人和女人同睡一张床,你说我能干嘛?” 此人吹气如沸,烧得她脸颊通红,胡子又若有若无地触及她的鬓发,顿觉身子一软,险些窒息过去,身在他的怀里,只管苦挣。少顷,玉狐狸轻轻地将她放在榻上,梁雪一得解脱,马上跳起来。这李飞龙手一施劲,又将她给按了下去。 梁雪咬牙含忿,双脚只管回踢那人后背,嘴里泣声道:“你敢乱来,我就喊人了……”李飞龙不以为意,微笑道:“你喊吧,喊来了人,好给咱作个见证,是你丢人,还是我丢人?”梁雪一怔,嘴张得老大,合不拢来,玉狐狸乘机吻了下去,这姑娘察觉,狠狠咬破他唇瓣,李飞龙吃痛缩回头,以舌尖舔了舔痛处笑道:“挺辣的嘛!嗯,大爷我山珍吃腻了,偶尔换换野味也不错。”说着俯身又来。 梁雪委屈之极,忍不住眼泪滚滚而落,心中只骂:“混蛋,王八蛋……”这一刻多么希望哥哥能出现,然而她绝望了,知道哥哥已经出城,只怕…… 突然窗户唿喇喇一声响,响破了个窟窿,纸和木屑纷纷撞下来,一人破窗而入。 第四百二十一章 深夜,东升客栈 一入城,就与萧哥分头行事,乘夜风高,那刘进尽展轻功,往东升客栈奔去。路途位置,那哥哥早已指点清楚,不消一会,那客店的“东升客栈”四个大字即映入眼帘,心甚喜,正待前去敲门,不知怎地,梁妹妹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内。脸上不觉傻笑,只道日有所思,近亲则闻其语。哪知念头才生,梁雪的声音轻颤又至耳畔,甚有恐惧之意,这才想不是错觉。 抬头远眺,果见楼上灯火通明,窗纸有个高大身影印在其上,瞧那体形彪悍之极,分明就是一个男人样子。听得萧哥言道,梁妹妹便住在此间客房,视之心头骇然,又见那影子转身,怀中仿佛抱着一个娇小人儿,这一惊更是不小,那影抱着人转向内屋,转瞬不见了。 刘进心中惊涛浪翻,不及多想,忽足下生风,跃上屋宇,踏瓦赶去。至窗外,隐闻内里有言语,果是梁雪梁妹妹声音,另外一个不识,又听那人欲辱妹妹,急得他暴跳如雷,五内焚烧,身子运力往窗门一撞,真真切切闯了进去。 玉狐狸闻声,回头谛视,华烛下见这人气宇轩昂,作儒生装扮,头佩一方逍遥巾,身穿一领青袍,绦子系腰间,青锋宝剑一旁佩,履登足下,面似玉颜,只是隐有怒色。不及问,那梁雪仰起头,见了刘进,顿时悲从中来,泣声大叫:“进哥哥,快救我!” 刘进听得哭叫,急视之,但见妹妹容装散乱,双目带珠,身形极是憔悴,可见受了这厮多少欺辱,钢牙咬响。李飞龙道:“哦,你便是那刘进,梁萧的义弟,素有闻……”刘进不容分说,拔剑向他砍去。 李飞龙不敢大意,这刘公子武功虽及不上其义兄梁萧,和那大理段世子,但刘家剑法自承一派,在武林中也是一绝,见其剑气杀来,当即翻身跳避。刘进一剑送出,登时寒光刺眼,内力催动招式斜劈,嗡的一声颤,未及伤玉狐狸身子,他已灵巧向一旁翻跃。 刘进微怒,剑身回扫,拦腰直切那狐狸。这李飞龙轻功虽高,但武艺却是平平,不多想,当下飘身后掠。屋子小,他轻功高却也无处可钻,加之刘进这两剑都是在盛怒之下,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突听撕的一声,李飞龙退到墙后无处可退时,受那刘进的剑气击中,胸前衣衫不觉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心下大惧,又念今天讨不了好去,想此人既在此,说不定梁萧那厮也在,传闻那公子最在意的便是这个妹妹。客店这地实在狭窄,自己拳脚不灵通,靠的只是轻功,一个刘进已然不敌,再来一个高手,此命休矣。一言于此,当下凌空一跃,向刘进方才进来的那个窟窿跳了出去。 刘进大急,执剑去追,奔至窗前,忽听梁妹妹轻唤一声:“进哥哥,穷寇莫追!”这刘进一怔,才记起不能舍下梁妹妹一个人,夜色昏暗,一顿足,却见那厮几个起落,离客栈越来越远,胸中大忿,斜剑一砍那破窗,残木又掉下一块。 梁雪起榻,素整衣装,步至刘公子身后,轻声道:“进哥哥,这次多亏了你救我,不然……不然我的清白可就难保了。”刘进面上一红,搔搔头道:“别跟我客气,保护你,本就是我分内之事。”突然脸色一沉,咬牙恨声道:“可惜让那厮给逃了。” 这妹妹轻叹一声,莲步起,正想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此处,不意竟踩着一个残木,脚底一滑,裙角不觉前掀,仰天便倒。刘进视之,惊慌失措之极,当下还剑背后,即左手一抄,搂住了那妹妹纤腰,红着脸问:“你……无碍吧?” 梁雪脸烫至耳根,面上挤了挤,尴尬道:“没……没事!”过了片会,不见刘进拉自己起来,两人就这般对峙,觉得怪不好意思,轻声道:“进哥哥,劳烦你将我放下来,好么?”这刘进微微傻笑,腼腆道:“好,好啊!”臂上微一用力,即把梁雪往胸前送。哪知地上的破纸碎木实在太多,一不小心,刘进的后足踏上,嚓的一下,仰后倒去。 却说梁萧从韩府出来,见群星耀眼,心下甚慰,不知他如何这般欢喜,许是与那韩缜韩大人有关。若不是在深夜,若不是在汴京城里,他真想厉啸一声,抒发此刻的心情。一路心哼小调,潇潇洒洒迎风而走。 移街至巷,寂无行旅,偶有大户人家门前灯火昏亮,行走多时,眼见东升客栈将至,心中大喜,寻思:“一会便要见着妹妹了,不知她此刻在作甚,有没有想我,不知怎地,这一刻格外想她。”当下脚步加急,向客店走去,孰料转至一处巷口时,竟然和前面冲来的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原本过了这小巷,前面就是那客店了。公子虎口一麻,以他功力,居然也会生痛。不过被撞那人也好不到哪去,他冲刺过剧,加之撞上梁萧,又被他的护体真气反震,击飞了丈外。公子本想训那人几句,见他惨重凄凄,就打消了这等念头,恻隐既起,一面忙着跑上去扶他起来,一面絮絮叨叨道:“哎哟喂,我说老兄,大半夜的你猴急个啥,又不是去做贼……来,来,我扶你起来……”大手抵住那人臂膀,硬要扯他起来。 那人挣不过,跃起身,起手道:“多谢,多谢!在下适才……”才起个头,二人这般照面,都是吃了一惊,一个道:“是你!”另一个道:“你当真在这里!”那人声音轻颤,说了这句,撒腿便跑,此人轻功极佳,顷刻间消失在那公子眼前。 梁萧叹声:“玉狐狸,你咋就那么急呢?”心道:“我想说声谢谢都不行!”这一声谢谢是想表达那晚在皇宫,此人不点他穴道,有意放他一马之故。不过就算点了穴道,以他现在的神通,也是轻而易举解开,但谢谢总归是要说。 转身举步,少许抵客店,他目力极好,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窟窿,心吃了一惊,只道妹妹和刘进都遭了难,急提气上房顶,钻入那缺口,却看见他二人搂在一块,横卧地面。 第四百二十二章 城门口 这公子眼睛睁大,上瞅瞅,下瞅瞅,突然噗哧一声笑道:“我说你们俩,知道我来了也用不着这般热情吧?”二人乍闻此音,都不禁唬了个惊心,身子均是一抖,相继搀扶起来,神情尴尬之极。刘进垂着首,满脸通红,搔了搔耳根,急着解释:“萧哥……我……那个……一时不慎,一时不慎……才……”一焦急,话也说得结巴起来。 梁萧微微一笑,只说:“弟啊,勿须解释……”不待这公子说下去,那梁雪双目涌泪,向哥哥怀中直扑过去,小手猛地捶他胸膛,哭声道:“哥,你心好狠,扔我一人孤单在这,若不是进哥哥,恐怕我就见不到你了。” 公子听诉吃惊,问其缘故,那妹妹委委屈屈将玉狐狸李飞龙欲欺负她之事说了。公子听后,惊诧不已,难怪那厮刚才走得如此匆忙,果是做贼去了,倘若早知如此,一定不将他轻饶,门牙咬响,忿色尽现。 过了一会,梁萧转过身,面向刘进,郑重谢过他救了妹妹。其实刘进心中酸苦已极,为了不让义兄知道自己的情绪,假装坚强,强颜笑道:“萧哥,你说这些话就太见外了。你我既是兄弟,理当携手相扶,你的妹妹不就是我的妹妹吗?”梁萧感激,梁雪称是。 三人说话间,耳听晨鸡唱晓,公子一怔,视东方既白,略有朦胧延伸到深苍,不觉道:“天快亮了,咱们走吧,爹娘还在城外等着哩。”那二人点头,梁萧将手搭在妹妹腰间,展开轻功,与刘进一起从那破窗处跳出去。 三人落地无声,踏着瓦面,前奔几步跃下房屋,向城门口奔去。雾色逐渐散开,光线缓缓洒将下来,照亮了整个大地。梁萧三众奋足疾奔,就想赶在开城门前出城去。哪知走到城门距离尚有二十丈左右,却见前方铠甲耀眼,少间足履踏踏急响,突从东西两条街上闯出来二批官兵,略约估量,竟有四五百人之多。 梁萧等一惊,忙把身缩回巷子里,仰脖子谨慎窥视。那班官兵汇聚之后,立马喝醒了守城的弟兄,听得其中一人大声道:“各位兄弟,都给我精神点,今天圣上有喻,进出城门的所有行旅,一律严加盘查,不得有误,更不能放过一个逃犯,否则诛连九族那就休怪圣上啦。”那人话落,守城门的几个士兵暗自嘀咕,交耳起来,一人悄声说:“这都要查谁呀?”其他几个摇了摇头,都是纳闷不解。 少顷,先前下令的那人一招手,即有两名下属快步上前,手中各自拿着几张纸和浆糊,不待那人再吩咐,就把纸贴在城门口的墙上。公子目力极佳,当即远眺,只见墙上紧贴着三张画像,画中的人分明就是自己与妹妹和刘进,下面还有一些通缉的言语。 公子视之微惊,寻思:“怎么只是我们三个人的画像,爹爹的却没有?皇上当真要缉……不好,原来此帝早知道我们三人在城内,不,不,知道的一定是慕容博一家。”心念至此,虎躯微震,缓缓回头,四下顾盼,瞧瞧哪里有老贼的眼线。 不过虚惊一场,松了口气,与刘进、梁雪二人悄悄商议,如今天亮了,该思个甚么计策出城?街上行人越来越多,摆摊、买卖、叫货,店铺、酒楼、茶馆开张。下令那人交代一番之后,留下二十余名下属,协助守城门之人盘查过路行旅。 他自个带上数百名壮士,分散城内,搜人去了。公子三人大喜,只教那班人一离开,区区二十多人守城门,哥两个还不放在眼内,都是同一般心思,三人相视微笑。 众官兵数百人分成几十个小队,在城内大肆搜起人来,顷刻间消失在城门口。梁萧心中暗笑,突然下令那人转过脸来,昂首阔步而走。公子不禁怔了怔,此人身材魁梧,彪悍之气慑人,分明就是那郭姓统领,忖思:“这厮不在皇宫保护昏君,怎地下了此处查人?”疑惑间,那人已经不见。 街上熙熙攘攘,晨曦方上就已开始汴京繁华,谁又曾想过,表面的繁荣昌盛,其实内里只是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官兵散了,兄妹三人从小巷出来,公子把雪剑用布裹住,整整衣衫,束束腰间绦子,脸上笑容满面,风度翩翩向城门走近。 二人瞅见,也抢步上前,悄悄跟着,刘进靠义兄近一些,小声道:“哥啊,咱这太显眼了吧?你的气势能不能稍微降低些?”公子头也不回,脸上笑着,挺胸道:“你觉得有这个必要吗?” 梁雪一直不说话,她眉毛颤了颤,这时沉吟道:“哥哥,依你之见,咱这是要打出去喽?”妹妹问话,不敢怠慢,当即侧脸微睨她,正容道:“混在人群中出城,倘若不灵,再打不急。” 说着话,城门已到,但见城内排着长长一的队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有商有贫民,都是急着出城办事儿的。再瞧那些官兵,盘查果真仔细,详细到家庭户口,姓甚名谁,家邸产业,无一不是巨细。更有好色官兵者,见人家妇人生得貌美,往往多询几遍,贼目泛邪,咸猪手乱摸,充当搜身借机稽油,以致令后面的人愤怨心下咒骂,却也不敢出声。 公子细谛一眼,见这些官兵只对出城的人详加盘查,于进城者丝毫不予理会,三人心意相通,都一般心思:“名符其实的许进不许出。”梁萧有些不好的预感,昨儿个进城时,何等小心,不见有任何人在旁窥视,慕容家和昏君却怎么知道? 前面的人越走越少,公子拗不过二人苦劝,这才勉力垂下首,继续挪步。很快官兵终于问到梁萧前面一人了,听官爷说:“家住哪?”梁萧闻之,不禁嗤的一声轻笑,世上哪有人这样问的,墙那边不是有画像吗?对照一遍就成啦,何苦多费时间。 许是那官爷听见,脸上含怒,似有意又像无意瞪了梁萧一眼,听那人答甚么街甚么巷子哪一户人家,这官爷一句也听不进耳,随便问了他几个问题,就放其过去了。 那官爷又瞪了梁萧一眼,以同样的问题问他:“家住哪?”公子应道:“隔壁。” 第四百二十三章 城门前又战 刘进和梁雪大惊,那妹妹以纤纤素手,在公子后腰捏了他一把,提醒哥哥不要乱答话,公子只当不见,脸上依旧神采奕奕。官爷听后大怒,问:“哪里隔壁?”公子笑答:“你家!”官爷听后,心一动:“我家住锦华巷,莫非此人识得我,才敢这般獗狂?”念此,怒少息,又问:“家中都有些甚么人?” 公子乱扯道:“爷爷奶奶,大伯小叔,父母双亲,三兄四姊,五弟六妹,七姑八婶,九妻十儿,百婢千奴,万口人来……”这公子从一编排到万,又从万到一,结果甚么三姑六婆,内外亲戚全都道了个遍,让人闻之,不单目瞪口呆,竟连心脏也险些停止跳动。 刘进、梁雪却是心跳加剧,替这公子担忧。那官爷愣住了,嘴巴张得老大,许久才心性回神,口里喃喃道:“你住我家隔壁,府上有这么多人我怎么不知道?”公子一听,心下好笑,乐了,不想此人竟当了真,有心戏他,便道:“你极少在家,妻子又没告诉你,试问你何从得知?”官爷一想,是这个理,双眼又布满了迷惑。 公子趁机怂恿道:“那么请问官爷,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那人尤在想事情,不耐挥挥手,意思是叫他赶快滚。公子心下又大乐,扯过妹妹,与刘进一起快步而走。 哪知三人才走了两步,那人喝一声:“等会!”梁萧心中一凛,和二人止步,脸上盈笑,回身问:“官爷,您还有甚么事吗?”那人道:“你小子胡说八道,我尚未娶亲,哪来的妻子。”呀,原来这厮恍惚半响,想的竟是这个事儿。 刘进、梁雪险些欲昏,心下大乱,这公子倒像无事一般,非常自在,笑道:“噢,不成亲好,成了亲麻烦事多多。官爷,祝你好运,我先出去吃早餐了,您饿不饿?若饿,待会我回来时,给你准一份,拜拜!”拉着妹妹疾走。 那呆子竟信了真,傻笑着挥手相送。突然这时,两旁分闯出来一名官兵,持刀拦下了公子去路,冷笑道:“哼,梁公子,慕容先生说你狡猾聪慧,我等原本不信,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嘿嘿,骗那呆子容易,想骗我们,可就难啦。”唰的两声同时响起,二人拔出手中刀,径照那公子头上砍落。 这二人在一旁谛视半响,早认出那公子来,见他戏耍同伴,有心瞧瞧热闹。恼恨这厮方才盘查路人之时,处处与己等作对。此人甚得郭姓统领神髓,为君为国,倾力而为,不苟言虚。两人和同伙借机摸油,却教这厮横加干涉,心中满不是滋味。又见公子三众要走,这才迫不急待抢上阻止。 刀光生寒,唬得梁雪胸口一酥,也吓得那堆百姓悚惧满街后跑。公子视剑来,冷笑一声,步子不迈,身躯不晃,微一闭目听风辨位,随之双手倏出,但听滋的一声,睁开眼,左右二手的食指与中指,均拑着一柄刀尖。 二人大怒,欲将刀给拔出来,但是左扭右扭,就是挣不动。这公子小小的两根指头,却便是铁钳一般,气得二人暴跳如雷,弃了刀,轮拳舞上。 这厢一开打,那些守城门的和郭姓统领新派的官兵,各执单刀向三人砍杀。刘进拔出佩剑,护在梁妹妹身旁,顷刻杀倒两个,轮开那刘家剑法,与众官兵周旋。 公子见二人弃了刀,心微讶,武学有云:“欲击其敌,必先利其器。”宗师级别的人对战,一般不须甚么武器,以内力催发外力即可,就算飞花亦可伤人于无形。但二人达不到一流高手境界,勉强算个二三四流角色,何至有利不择,反选其次? 二人拳声呼呼而响,光听其声,已知使得乃是一股子蛮牛之力。公子自当不惧,同样弃了刀,右袍随之一拂,向右首那人打去。这人满腔怒火,拳出一半,突闻一股怪风扑面而来,不及吃惊,但觉右拳一痛,跟着腕手脉门已被公子捏住,不及想,右手便似附上魔咒一般,就像一个听话的工具,狠狠向左首的同伴打去。 左首那人不料这公子有此一招,待惊觉,已然稍迟,两拳相撞,右首那人的冲力加上梁萧的内力,二力合一,直把左首那人打倒在地上,右首那人虎口也是一震,跟着余势未衰,向前疾冲。蓦然,踩到刚被自己那拳打倒的同伴身子,扑咚一声,覆在了上面。 公子不及发笑,就有十余人向他杀来。梁萧一摸鼻子,嘴角上挑,冷哼一声,即展开手脚与众比斗。唰唰唰,十几声响,十余柄单刀望公子杀来。好公子,公然不惧,右足一点地面,忽生风,好似大鸟一般离地,向半空飞去。 高于人头,忽刺一声,反手拔出背上雪剑,登时光彩射目,寒气迫人,低下众人一见,望而生畏,门牙都禁不住咯咯颤抖。公子喝一声,顺手一划,只见一道蓝光刺眼,西首的官兵,不觉全数倒下。 有了上次的经验,公子这次使力不到二成,尽管如此,这班家伙受剑气重伤,也是不轻,一沾着地,就起不来啦,个个捂胸哀嚎,惨状不堪入目。公子眼睛一眯,顿成一条线,乘风一劈,东南方又倒下一片。 剩下的官兵见此人如此可怕,心底惧了几分,纷纷后怯。公子嘴角微弧,却不去理会,回头谛视,耳听刺的一声长响,瞥见那进弟飒爽英姿,头发和青袍被风鼓动,身躯前倾,左手后掀,右手之剑往前斜指。突闻滴滴几声,一些血水自剑尖掉落,跟着砰的一声大响,刘进前面那人应声倒下,已然气绝,不活了。 至此,剩下的几名官兵才感到有史以来的悚惧,有一两个腿脚开始发软,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这时曦阳初展,一袭昏黄透过天际倾洒下来,照在几名官兵脸上,格外怖人。光线明明很温柔,照着他们的同时,也洒在刘进的面上。 这刘进却是满面红光,气宇轩昂,如玉般的脸上微微一动,笑道:“哥啊,这几个讨死的是留给你,还是送予我?” 第四百二十四章 狐狸待兔 刘进这话说得有几分轻佻,总之话里有话,一面暗示义兄,如今是非常时期,怎地如此心慈手软,以兄长之能,外加雪剑搭配。此兄若当真有心,区区几个官兵,哪经得起那剑一劈,现下不死不活的,他看了皱眉。 梁萧淡淡一笑,将剑归鞘,说道:“弟啊,你看着办吧。”携上妹妹的小手,举步出城。其实他是不忍去看,毕竟谁也没有权利去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但活在当下,人命真他妈的如草芥,生死大权全握在皇帝手里。他漂泊了这么久,也看淡了。人永远也不可能活在十八岁,心性也会随着相处的环境不同,有所改变。 顿挫、逆境,让人心智更坚强,也可能令人越加颓废。总之,不管是甚么,在昏君欺负他妹妹,以及绝令让他全家诛死的那一刻,梁萧的心已开始了微妙的变化。尤其昨晚那玉狐狸李飞龙想欺负妹妹的念头和行动,教他更加意识到这一点。 口里总说保护妹妹和家人,但结果却一次又一次的让她们受到伤害。他深懂弱肉强食之理,活在这个时代,只要你有了实权,底子够硬,拳头够狠,想要保护你关心的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变强了,谁还敢欺负你的家人? 其实这些东西,他一直都有,只是从来不屑为之。今番脱险,他一定好好筹划,绝不能让任何人再有丝毫欺负家人的机会。因此,进弟说要教训剩下的几名官兵,公子只淡然笑笑,不再多说甚么。 刘进手上青锋剑一转,目射异光,嘴上温柔弧笑,斜刺一划,一束青锋应声而出。就在此时,突听铮的一声,那剑才施一半,就像被甚么东西给撞歪了,竟而失了准头。几名官兵一见,纷纷落荒而逃。 这刘进心下微怒,谛视之,那东西撞歪剑身之后,掉在了地上,居然是一枝雕翎箭。觉适才射下来的方向,理应是高空,忍下气,正想仰头斜视,突听一个声音从上方飘下来:“好剑法,好剑法!”此音连声赞,不怎么响亮,可听在三人耳中,特别刺耳。 三人均是一怔,那音一落,顷刻间城门开处,闪出一路人马,个个支弩箭,人人跨弯弓,摆开阵势,箭头中心对准三兄妹。公子和妹妹才出城门,瞧得这吓人阵势,护着妹妹一块退了回来。 耳听高空赞声,不觉一齐抬头,但见墙头上立有一人,蓝袍随风摆动,相貌堂堂,一撇八字胡诚然可爱,目光炯炯,傲然俯视下方。还别说,这厮真有几分风流彪悍之气。 三众一见此人,都是一愣,公子心中念转,却才恍然何以宋帝这么快便知道己等尚在城内,准是这厮通风报信。不错,昨晚李飞龙调戏梁雪不遂,又被刘进剑气所伤,虽乃皮肉,却也隐隐生痛。逃匿之时,又遇公子,一时情急,慌无择路,竟撞上了那慕容博。 玉狐狸吃惊甚剧,那先生辨其色惊慌之极,遂问因由。李飞龙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相告,哪知这先生听后,抚掌大笑,然后捋了捋须,叫自己跟他走。李飞龙莫敢不听,心中惟有一阵苦笑,呐呐跟着其走。 五年前,李飞龙素有玉狐狸之称,风流好色乃是常事。有一晚,夜半三更,和寻常一样出去觅花寻兴,至一户人家,那小姐年可十七八,生得貌美如花,狐狸心痒窥视,结果将人家给糟蹋了。哪知这家背景不凡,不单有做县令的兄长,更有武林世家撑腰,势要将此*贼揪出来,千刀万剐。 李飞龙悚惧,逃了三天,结果在一个小镇上躲避,老毛病又犯了,耐不得寂寞,夜里终去寻花,结果被那家人的兄长和世家设计给擒了。眼见刀子一落,便要不活,谁又曾想,这时一个蒙面的灰衣人,不知从哪冒出来,救了他。 此人素不相识,开始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又见此人本事挺大,就决意跟着他,以报他的再造之恩。后来两人渐熟,那人看他是个可造之才,便受些武功,以及小恩小惠,好笼络于他,以后好为己所用。 李飞龙见恩人对自己如此之好,心中感激涕零,虽知他野心极大,却也决意成全,想助他完成霸业。五年来,除了听命行事,日子就过得好生聊赖。有好几次都想悄悄离开,但一念到此人的恩情,就狠不下心肠。 他是好色不假,伤天害理之事也做了不少,但最值得称道的是,他,玉狐狸李飞龙,最重承诺,一旦应予之事,就算是死,也定要办到。 夜色漆黑,幸有天际多星,当可认路,抬头一瞧,慕容先生居然带他去皇宫,宋帝对先生很客气,这事他早知,不然那晚便不敢对宋帝那般狂傲了。 先生和宋帝交谈一阵,最后那帝派兵给先生,让他全权捉拿梁萧等三人。夜色转眼破晓,二人出了皇宫,先生以兵符调来官兵,分给李飞龙一些,让他去城门外守株待兔,则让郭姓统领带人在城内搜索,诸事交代清楚,那先生即不见了。 李飞龙原本不想淌这锅冷水,梁萧的武艺他是知道,上次都是托了梁大人的福,假扮他教那公子不加防范,才一举得手。如今他连刘进都打不过,又如何是那公子的敌手,但一想到梁雪的荣华绝世,心底色欲渐兴,也顾不了许多,得美人香幸,死也值了。 梁萧眼观四面,耳听八方,街上的百姓早已颤惧避远,城外这些官兵不多,远比郭姓统领带的那些少个二三百。公子心中估摸着,自己若狠得下心肠,带上妹妹和进弟冲出去不难,难就难在,羽箭无情,对方人众,自己保护妹妹不成问题,就怕刘进一人挡不住利箭。 公子顾虑甚多,回头睨一眼兄弟,见他额上青筋突兀,一脸忿然怒色,直把钢牙咬响,手中青锋剑紧紧抓握,左足一动,就要上去与那厮拼命。公子比他快一步,拦阻义弟,正色道:“别冲动,当心他们的羽箭。” 刘进恨意剧增,但萧哥的话不能不听,惟有且先将气忍下,咬咬牙,正欲说词,却听李飞龙哈哈笑道:“好儿子唷,你甚么时候越活胆子越小啦?”梁萧也笑了,很迷人,仰望那厮,说道:“老狐狸,儿子你叫谁呢?” 第四百二十五章 脱不了身 玉狐狸李飞龙正兴头上,得意之时哪疑有他,见这公子问“儿子你叫谁?”顺口应道:“儿子叫你!”他不知这是梁萧惯用的伎俩,话出口,颇觉不妥,果见那公子哈哈笑道:“不错,正是儿子叫我。” 李飞龙一听,禁不住勃然大怒,这次他学乖了,知道力拼抵不过二人,但仗着人众,胆气也颇壮,因此他高立墙头,支弓搭箭,万一这群笨蛋也抵不过那公子,也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李飞龙恼怒红了脸,不想跟他多费唇舌,右手一扫,当即喝道:“放!”放字一落,徒听嗤嗤声响,两百多枝羽箭,自城门外如蜜蜂一般涌来。公子不敢大意,与兄弟对了一眼,将他和妹妹拉向身后。 但听唰的一声,雪剑破鞘而出,登时许许彩光灼目,公子举手一握,先向右轮了个半圆,然后往左画个半圈,跟着涂个太极,最后越舞越快,体内真气不住涌动,顷刻间,身前就画出了一个大圈,剑光闪闪的将那飞来的羽箭,径往圈内收去。 城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两百余人汇集一处,互相拥挤,雕翎箭射了一轮又一轮,结果连兄妹三人的一丝衣角也伤不到,那箭都被梁萧的真气和剑气吸于一处。刘进瞧得好笑,从义兄身后走出来,一手抵剑,一手插腰,登时呵呵呵大笑起来。他故意运上内力,笑声激昂,只震得那些人耳鼓嗡嗡作响。 墙头上的李飞龙见了,气得心肺剧炸,心一动,当即拈起箭,拽满弓,一箭正朝那公子脑袋射去。哪知这箭却被公子的剑气一阻,好似遇上了一堵软绵绵的墙一般,雕翎箭一沾上,立即坠下地来。 刘进看见,心头火气,仰目一瞪,忖思:“这些小角色萧哥一人足以摆平,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将那厮打杀下来,也好给妹妹报仇。”心念既定,只认老账新帐一并算,当下门牙响咬,恨一声,提剑奔去,欲冲上高墙。 梁萧百忙中视见,疾唤一声:“进弟,快回来!”梁雪闻之,谛视,果见进哥哥剑气如虹,步法凌急,径往那墙冲上去。 李飞龙俯身下瞧,怔了一怔,忙又拉弓搭箭,一次两枝好射。刘进左避一下,那羽箭便掉下城去。李飞龙见了,心下甚慌,仓急间,想起先生交代之事:“若发现敌踪,不可力拼,发信号给城内的统领大人。”不觉喜出望外,从怀中掏出一枚信号弹,弹上半空。 刘进一鼓作气冲上那面墙,他内力不像义兄那般深厚,可以转龙相飞上去,但也凭一股子蛮劲奔上了一半。蓦然见羽箭飞下来,忙提气闪避,这会气弱了几分,又乍听弹声响亮,不禁唬了一跳,足下一滑,即坠下城来。幸亏他轻功不弱,未曾着地之前,摇身一翻,就安然跃到了地上,不过也令他吓了一个惊慌。 梁萧见兄弟不听劝,心下怒起,又见圈子中的雕翎箭越积越多,颇似控制不住了,当即剑气徒转,咬着牙,横空一扫。刹那间,金圈内的上千来枝羽箭,纷纷如脱缰的野马,好似流星一般,密密麻麻往众官兵的方向反射。 这些家伙尤在拽弓搭箭,乍见此等骇然之事,胆大者机灵,先自溜了,胆小者,软了腿,跑不动,被一轮射死。 公子不及理会,倏感妹妹惊慌身颤,起手拉住她,又顺她目光望去,却见进弟一个筋斗翻下来,飒然而立,视他无恙心底稍安。与妹妹过去,唤他一同冲出城。 兄妹俩步子才动,骤闻城内喊声大作,几路人马声势迅猛,如惊雷般从各处霹雳闯来。眼见就要到近前,那刘进速跑来与二人回合,三人甚么也不说,均是同一般心思:“对方人众,抢出城才是上上之策。”一起点头,然后拽步奔出城门。 少顷,但见三人步子后退,又慢慢挪回城门内,城头上的李飞龙好奇,回身奔走几步,至城外墙头,俯身下瞻,只见怪尘惨漠漠,飒风响纷纷,步履轻踏,下方一对人马,拽弓支箭,慢慢向城内靠近,而这些人正是方才溃逃的那班宋兵。 领头那人身穿锦袍,身躯极高但削瘦,白眉双垂,却是神清目秀。李飞龙虎躯一震,双足不禁向后退去,心中只想:“怎么是先生?他不是离开了么?”不知此老用的甚么法子,竟将那班官兵给震摄住了。 梁萧三众缓缓退回,一直与慕容博保持三五丈距离,眼见与城内的官兵越退越近,心下琢磨:“前有豺狼,后有猛虎,当真是一条死路。”吸了口气,不慌不忙抄手自背后拔出雪剑。 众人一见,心下大惧,官兵手中搭满箭,却不敢发射。连慕容博也是微微一惊,如今梁景已被宋廷驱除追杀,此老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这家不回朝廷,宋帝也基本掌握在自己手中,下一步削弱诸葛淳瑞的兵权,那大宋的江山就唾手可得了。 如此急于追击梁萧,就是看上了他手中的宝剑,此剑如此通灵,若得自己掌握,实力又增一分。这等宝物,是个习武之人,见了便要眼红,此老岂肯放过。 忽听郭姓统领高声叫道:“梁萧,你还是卸器投降罢,圣上仁慈,念你一门忠烈,说不定网开一……”梁萧喝道:“仁慈?他若仁慈?天底下就没好人了!”与刘进对一眼,那义弟会意。 梁萧嘴角一挑,雪剑冒着寒气,闪着奇光,突然朝那慕容博狠狠一劈。那先生早有准备,见剑气扑来,当即后跃,踏上一众官兵头顶往后掠去,但听“啊,啊!”惨叫,近前的官兵顷刻倒下一片。 公子不待那先生向后翻,倏尔转身,斜刺一砍,朝郭姓统领那一班人扫去。这些人有了前车之鉴,纷纷后跑。那郭姓统领心下既有三分惋惜,又有七分恼怒,即喝一声:“放箭!”避过剑气之人,得了号令,纷纷拉弓搭箭。 梁萧视之,深感不妙,回瞥一眼,见城门口处的官兵也在慕容博喝令之下,重新振作拈箭拽弓,至此心中才有一丝慌意,心道:“不行,我们不能成瓮中之鳖。”雪剑又前后虚劈几招,挡下飞来的羽箭,跟着向西首狠狠一划,登时倒下数十人,唤妹妹呼进弟,一块从缺口退回城里。 第四百二十六章 进去歇一歇 公子三众从缺口往回冲,梁雪没好步乱跄金莲,战兢兢跟在哥哥身后,背着走,幸有刘进一旁照顾,梁萧边退边舞剑,格飞射来的雕翎箭。街边百姓一见,唬得魂飞魄散,没命而逃,脚程快者得脱险境,稍慢一丝者,顷刻中箭,眼见不活了。 梁萧视之,忍不住勃然大怒,想不到这些宋兵如此不顾老百姓死活,念此又是伤心,又是酸寒,当即喝一声,运起浑身真气,全集于剑中,随即飒的一声,登时天际变色,你瞧那:彤云密布,惨雾重重,只听朔风号号凛空响,大雪纷纷铺地来。 众人怔住了,千年雪剑带寒花,片片飞琼,潇潇洒洒,随风跌送,须叟成粉,积在众军服饰上,手脚,以及弓箭、兵刃,顷刻成冰,冻僵一团。这些家伙忘了呼叫,只觉浑身冷如冰窖,门牙禁不住咯咯打颤,待惊觉,人已经动弹不得。 慕容博内力深厚,微一提气,覆在身上的冰雪立即碎裂,一幌眼,梁萧三人已经不见,只恨得钢牙咬响,满额青筋。忿了一会,又静下心来,眼见雪剑如此通神,私占之心更切,狠狠一握拳头,望着方才梁萧所站的方向,暗许誓言:“不得此剑,绝不干休!” 老百姓瞧得稀奇,见数百官兵一霎时之间全变作雪人,心底纳闷。然而那雪一下即止,仿佛颇有分寸,城内屋宇,甚至大街小巷,完全没有一丁点下过雪的痕迹,阳光又复温柔,照在官兵身上,格外耀眼。老百姓胆气壮了些,纷纷走出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公子施怪招冻住了众人,心知这点道行困不了众兵许久,况且那慕容博功力极高,没准根本就冻不住他,乘风雪弥漫之际,带上刘进和妹妹一块逃去。梁雪跑得香汗淋漓,吓得兰心颤惧,喘得呼吸急急,一个磕绊,跌进那哥哥怀里,喘息道:“哥歇会,我……跑不动了。” 刘进一见心下大酸,抿了抿嘴强颜淡笑,却听那兄长道:“好,那咱就歇一歇!咦,这庄院子不错,咱进去躲躲!”此时三人跑进一条胡同,两边高墙砖瓦,粉白涂唰,一扇小门紧闭,许是哪户人家的后门。 刘进听说,口里便道:“如此甚好,那么萧哥,你与妹妹稍等一下,我前去敲门。”说着便即拽步过去,那公子一把扯住道:“斯斯文文的敲啥门。”不容分说,雪剑还归背上剑鞘,复以布缠住,一边一个,大手搭在二人腰间,微一提气,跃上了墙头。 二人忽觉足下离地,跟着耳畔生风,已然高于墙头,不见兄长有丝毫借力,又向内墙下飞去。如此轻功,刘进瞧得心旷神怡,更是暗暗钦佩。 着地之后,三人打眼细瞻,竟是几座牌楼相连,面积极广,朱窗高控,与别不一般,仿若那家的游园,走廊条条,小径道道,皆是通幽。假山喷泉,鲜花荷塘,应有尽有,装饰纷纷妖娆。三人才待一会,就闻脂香酒气,充溢四堵,伴着徐徐清风,眷顾鼻端。 公子不禁咽了口馋液,闻着这等酒香,肚内的酒虫顷刻作难。梁雪皱眉道:“哥,这是何所在,我怎么感觉怪恶心的?”刘进附声道:“妹妹说得极是,我也有此感。要不,哥啊,咱这就离去吧,莫要冲撞了人家。” 梁萧笑道:“怕他怎地,只要有酒便是好去处!”也不管义弟与妹妹诸多不满,倒像自己家一般,大摇大摆转过花园,至走廊,里头静悄悄的全无人迹,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可称一尘不染。 刘进和梁妹妹越走越觉得这地方古怪,两人目光互视,彼此暗自小心,却也瞧那兄长一眼,见他步履轻盈,落地无声,大咧咧的,浑无所惧。这妹妹有时当真搞不懂那哥哥,却才历经一场恶战,他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去找酒喝,不得不说个服字,叹一声,继续走。 转过走廊,往里又走,乃是一座穿堂,堂上有一座大楼,这所在的酒气最香,那公子迫不及待奔上去。二人摇摇头,微目之,见楼上窗格半开半合,隐隐见一顶丝罗幔帐,又对视一眼,奈何跟上。刘进心想:“若是梁妹妹这辈子都这么瞧着我,那我也不白活了。” 公子一时兴急,不知楼上有人下来,竟与那人撞在了一块,那人不慎跌倒。梁萧心底甚是歉然,过去将她扶起来,说也怪,那人只哼了一声,并不显得如何惊慌。 梁雪、刘进听得声息,慌忙跑来,见兄长怀里搂着一名女子,初时吃惊,跟着梁雪微恼,鼻子一酸,竟有几分吃醋,心想:“甚么找酒吃,急急忙忙的都是借口。” 刘进定了性,禁不住转动珠子,向那女郎打量,你说怎生模样:红妆艳艳,朱钗堆髻青丝洒,貌若牡丹仙子,颜如楚女,如花似玉,双眼秋波流慧。罗衫露肩及胸,那双峰高耸,细柳纤腰婀娜姿,翠袖微舒粉腕长,侧身斜抵,只搭在那兄长的双肩上。 那女郎一怔,渐渐向后退却,公子躬身施礼,缓缓而言道:“姑娘何往?”那女郎未曾观看,听得叫问,这才抬头,初见公子相貌,心下不禁赞一声:好个俊俏风流子!相貌堂堂,道个一表人才,见他英伟轩昂,气势非凡,像个习武之人,当下小心说道:“公子,您来早哩,这里日间不营业,您晚上再来罢?” 刘进、梁雪二人听得稀奇,闻此女音质清脆爽耳,颇有一股子魔力,令人闻之,不禁销骨醉魂。梁雪是女子,听了也不禁动容。 梁萧寻思:“有甚么职业是要到晚上才营业的呢?”谛视此女一眼,见她明眸皓齿,衣着不俗,真个是国色天香之姿,蓦然而悟:“难道此所在是……”念未了,藉的一声,见此女右脚一崴,徒向一旁跌去,公子好心相扶,突听有人喝一声:“放开了她!”是个男子的声音,跟着从西首蹿出来,不由分说,一拳照公子门面打去。 那女郎心惊,刘进、梁雪也是微讶。梁萧公然不惧,扶正女郎,当即嘴角一挑,右袍一挥,向那人的拳路扫去。那人一怔,只觉公子这么随意一拂,其中附在袖子的内力当真不小,如夏天的河流,又似秋日的风那般温柔,然而却伴有丝丝的寒意,直比秋天更让人觉得诡异莫测。 第四百二十七章 一场误会两相争 那人不敢大意,但拳已打出一半,浑没收回之理,他向来孤傲,没打中对方就先怯,不是大丈夫所为,更不是他的性子。好在他功力不凡,中途变招也是轻而易举之事,当即改拳为掌,拍开公子的右袍。跟着左手又拟一拳,往公子胸中击去。 梁萧视此人居然能接下自己这一拂袖之力,心下也不禁赞一声。他刚才那一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其中暗藏的后招,委实不少。只道此地也是慕容博的势力范围,才一踏足就糟人暗算,是以不出手则罢,既出手便是尽心施为,他可不想妹妹再受任何伤害了。 公子见那人掌势沉稳,拳头带劲,分明是个学武之士,虽然内力不及自己,但是也称得上是一流好手,当下不敢小觑,右手横胸一挡,即接下那人的左拳。那人又是一怔,忖道:“此人内力怪异,又极其深厚,生平少见,恐怕除了教主,无人是他敌手。” 忖思间,左手已被对方牢牢抓实,跟着腕上脉门一痛,牙间哼了声,情知这公子欲下狠手,但为了心爱之人,就算是死,也要与其一拼。当即右掌回旋化抓,往对方双目戳去,望此人能念其双目而回救。 这招当真凑效,眼睛,公子还是爱惜的紧,犯不着废他一手而毁了自己双目,这样折本的生意,公子怎会做。腕力一松,跟着脑袋一歪,避过他凌厉的抓功,右手回探,朝那人打来。那人心下大忿,明知打此公子不过,但为了红颜,也管不了诸多江湖规矩,腰间一摸,便即拔出一柄短剑,照那公子刺来。 梁萧心中一凛,只见那穿堂阁后有火光一幌,竟是穿楼的窗格透光,照在那柄短剑之上,却是青寒刺目。公子不好施雪剑抵挡,雪剑一出,必带风雪,只怕把官兵招来,那可当真不妙,危险之际,却也不显半丝惊慌,左足一迈,右足踏上,展出“凌波微步”避过剑锋,跟着施展手脚,与之赌斗。 在穿堂阁楼,打至牌楼院下,这一场好杀!你看那:短剑凶器,铁手招迎。短剑凶器长尺许,削铁如泥恩师赐,亮闪闪似电如雷击;铁手招迎逍遥式,降龙伏虎有奥秘,飘逸潇洒习名师。那女郎凤目微睁惊心事,莲步稍退不为避,暗里只夸两家好本事。 梁雪与进弟,关心又焦急,此地凶险无从知,但盼兄长早刃仇敌,赶忙归离去。这厢壁公子施威,纵出手段逞武艺。那人一把短剑,抖擞精神;公子一双巧手,玩转天下绝艺。正是那少年相遇青年汉,果然傲气才逢傲世人。 那人一柄短剑丝丝招招,均是一气呵成,当真快如闪电,混无一丝破绽可寻。这公子眼观形,形观体,见此人果生得清奇,打扮得又极是洒脱,满头长发散鬓际,眉目清秀俊堂堂。两耳发遮听西方,双眼有神辨忠奸。身穿一领淡鹅黄,无忧靴来足下踏。碧玉绦带腰束妆,手执一柄短刃剑,生性豪爽为红颜。明教座下方左使,愤世绝俗恨北方。 公子见了,心里那个暗赞,不想今日在这个牌楼里竟隐藏着这等人才,心思他若不是慕容一伙,那就好了。叹一声,展开手脚,一来一往苦斗,一个为避祸,一个为红颜,两家何苦作挣论,原本不相识,更无甚仇怨。皆因一场误会起,他两个尽展手段,战经四十合,兀自不分胜负。那人有宝剑依衬,补上了内功不足之隐忧,居然和公子斗了个平手。 梁萧见此人屡出奇招,剑法堪称一绝,比刘进的刘家剑法尤胜一筹,令他根本没有空挡可钻,真是越打越有精神,只喜得笑嘻嘻,口里赞道:“好剑法,好剑法!”这公子极少称赞人,仲逍遥算一个。 两人又斗了二三十回合,公子脚跟一点,退出圈子,起手笑道:“兄台,好生佩服,不敢请教尊姓大名?”那人哼的一声,目射异光,满脸邪气,不理公子的问话,忿然握剑又杀来。 梁萧纳闷,眉头稍皱,不想自己真诚实意却换来对方的冷屁股,但他也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并不因此而生气,心想:“好呀,你要打是吧,本公子奉陪!”暗自提气准备,突然这时一条倩影冲了过来,横在二人之间。 那人飒的一声,剑光灼目,短剑本向公子疾刺,蓦然,他身子一颤,持剑那只手僵住了,脸上表情古怪之极,又是忿怒,又是不信,更多的是疑惑。梁萧定下性来,微视之,这人竟是那个女郎。 方才二人那般动静,早惊动了牌楼里的人,此刻全数跑下楼,至院子。刘进、梁雪心系兄长,见对方人众,却也小跑到公子身后。梁萧睁眼细瞻,呀,只见粉黛丛云,个个浓妆艳抹,那一片富丽妖娆,红妆艳艳,婀娜多姿轻盈体,樱唇皓齿朱颜玉。顷刻间,脂香拂拂,馥郁四溢,梁萧等三人不习惯,险些窒息。 隔了半响,那人的短剑尤指着女郎的双眉心,约莫半寸距离。那人痛心疾首,颤声道:“你……你当真要护他?”哪知此女眼也不眨,脆声道:“是!”虽然并不怎么响亮,但听在那人的耳中,心如刀割,手也不觉微微轻颤起来。 梁萧颇觉好奇,这女郎说话虽是简单,但隐隐中是话中有话,若有所指。自己根本不认识她,何以她要相帮,当真思不透。沉思间,听得一个尖嗓子的声音骂道:“方剑虹,你疯啦,干嘛拿剑指着坦妹?她可是我的宝贝,伤了她,你陪得起吗?” 青年方剑虹闻言一怔,尤其是那一句:“伤了她,你陪得起吗?”心下一痛,手中的剑不觉当啷坠地。 梁萧抬头,见说话那人是个中年美妇,艳妆华服,细腰多姿,人虽已近中年,但风韵犹在。视之,心下突然一动:“倘若老段在此,这颗菜合不合他老人家胃口呢?” 那美妇见方剑虹扔了剑,心中似乎颇为满意,上前携着那女郎的手,搭搭拈拈,俏语慈祥,并着肩,忽然目光一转,扫视梁萧等问:“你们是谁?怎么来我院子?”待谛视梁雪相貌时,心中好一阵惊艳,直赞:“好个美人胚子,若在老娘这里登台,准赚翻了。” 第四百二十八章 香满楼 那女郎看见美妇面有不善,饧眼摩娑闪异光,便知不妙,当即握紧那美妇的手,连忙说道:“妈妈,他们是我的朋友,先前与女儿有约,说来看看,不意今早真个来了。打扰了妈妈和众姊妹休息时间,坦妹心里当真过意不去,望妈妈勿深罪?” 美妇听说是女儿的朋友,又见梁雪长得如此靓丽,心中欢喜,早就乐开了花,身摇如嫩柳飘到梁雪身前,拉着她的手,脸上笑嘻嘻的说道:“姑娘,你打哪来啊,家里都有些甚么人?”心想问清楚了好办事,哪知此美妇腕上一痛,却被一个男子的手给拽住了,她嗓门大开,如杀猪般叫了起来。 男子手一松,顺势将那美妇甩跌一旁,口里厉声道:“不许碰她!”美妇心中大怒,踉跄跄在众女的搀扶下,站直了身子,双手一扯胸两边罗衫,让胸脯耸了耸,泼口骂道:“哪来的小子,胆敢凶老娘,还推我?也不去打听打听我香满楼是甚么地方,岂容你在此撒野?” 梁雪见此人突然变了颜色,心下先有几分担忧,生怕她去报官将官府引来,这妹妹最懂哥哥禀性,他若想与人斗嘴,哪分甚么场合,当即抢上去安抚那人,轻声道:“大婶,对不起,我哥哥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了,好吗?”向那妇人敛了一礼,转身又对梁萧埋怨道:“哥,叫你别进来,就是不听。这下好啦,冲撞了人家。”叹一声:“唉,咱走吧!” 那美妇一听梁雪开口,语音清脆温柔,如黄莺一般动听,心底更加打定了注意,一定要留她下来登台,待听她说要走了,心底一慌,又扭腰上前欲把她留住。就在这时,砰砰砰的拍门声响起了,惊动了众人,大伙你瞧我一眼,我也瞧你一眼,姑娘们均想:“大清早的这些臭男人猴急个啥?自昨儿个中午起,便下了一场大雪,晚上怎地不见他们来?” 门外那些人一面拍门,嘴里一面高声喝:“开门,开门,快开门!官府来查人!”“官府”二字一出,梁萧三人都是怔住了,不想官兵的动作如此之快。 那女郎心细如尘,察觉了公子三人的神情,蛾眉微蹙,寻思:“这几个都是些甚么人,怎会闯到香满楼里来,莫非官府说搜查是与他们有关?”正想说话,听拍门声又催得急,妈妈没好气唠叨:“敲敲敲,敲你娘个棺材盖,大白天的还让不让人活,昨天就闹了个满城风雨……”又叫:“龟四,快点去开门!” “来啦,老板娘!”一个略带刺耳的声音从牌楼内飘出来,随即忽的一声,一个男人就闪在众人面前。公子立在此人之旁,定睛观看,见他虎背熊腰,锦衣华服,却不过五十,贼眉鼠眼,青面獠牙,完全一副色*之相。 这人站在那妈妈身前,施了礼,然后拽步出去,就要开门。公子随手一把将他扯住,低喝道:“不许开!”那人翻怪眼,甚是好笑,嘲讽道:“你算那颗葱,凭甚么不让老子去开门?”梁萧一愣,既知道这里是风月场所,那就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随即摸摸腰间,又探探怀里,这才想起,梁府被抄了家,他身上的钱都了给爹娘,不禁一阵尴尬。 那人不耐烦,听官兵催门声又甚,只管苦挣,左扭右幌,却哪里挣得开。公子无奈之下招呼兄弟,唤其过来,刘进极端纳闷,但兄长之言不可违拗,讪讪过去:“干嘛?”梁萧低声道:“你身上带有多少钱?”刘进老实道:“四百多!” 公子心喜,说道:“先拿一百出来!”刘进不明所以,满眼狐疑,但还是照做,将一百两的银票给他。公子扬在手上,朝那美妇笑道:“就凭这个!”老鸨瞧了银票,见钱眼开,满心欢喜跑上前,嘴上恭维,甚至都要做牛做马了。 梁萧会心一笑,将银票给她,轻轻道:“你知道该怎么做,只要我们三人进去躲一躲就好。”老鸨满口应承,笑得合不拢嘴,将那银票翻过来,覆过去瞧个不休。 公子不睬她,放了那龟四,唤过妹妹和兄弟,三人一起往牌楼上走。老鸨乐了一阵,前门催魂又来,却才命龟四再度开门。那门阀一除,大门就被几名官兵给踢开了,领先那人凶神恶煞,大声叫嚣道:“为何这么久了才开门,是不是有甚么不法勾当啊,还是偷偷藏着甚么人?” 老鸨扭着柳枝,颠着屁股跑到那几名官兵面前,应声道:“哪有,哪有!官爷,您想多了,我这香满楼哪有甚么不法勾当?姑娘们都是正经八百的做生意,汴京城内哪个不知,何人不晓,连蔡京蔡大人都常常光顾我们这里哩!” 为首那人年老,五十出头,满脸胡渣,眼神色*,扫视了一眼院子,见众姑娘都在,真个花团锦簇,异香馥郁,脂粉交加,忍不住咽了口馋液,讶声道:“哦!既如此,那怎么都簇成一团,姑娘们白天也都接客么?”瞥了一眼院中的方剑虹,老脸狞笑。 方剑虹目露不屑,傲然昂首,仰天不去看他。梁萧三众在阁楼上安躲,自缝隙中瞧得一丝端倪,视这青年如此的傲骨,也不禁概从中来,公子只觉这人与自己颇有一丝丝相似。 老鸨忙打笑脸,说道:“哎哟官爷,这还不是您火燎火燎的来敲门,姑娘们怕怠慢,这才惊醒了。咦,我说官爷,您一大早就公干,都忙些啥呀,怎么忙到我这香满楼来啦?” 官爷道:“一提起这个老子便来气,朝廷不是下令处死梁尚书一家吗?”众人点头,听那官爷叹道:“这尚书大人的公子也不知是人是鬼,昨天弄了一场大雪,在刑场上救了全家。今早又弄来一阵怪雪把我们全给冻住了,好不容易才……咦,格你老子的,我跟你说这个干嘛?对了,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三个人?”说着打个手势,即有一名同伴抢上前一步,手里展开一张纸皮,亮在众人眼前。 众女好奇,争先涌上前去,蹙蛾眉,闪妙目,眼波流转,盯着纸上的图画一阵好瞧,但见上面的三人,男的俊,女的悄,五官清晰,眉清目秀,相貌堂堂,只是比真人稍逊一些而已。姑娘们心惊:“我的老天啊,这不是刚才那三个人吗?” 第四百二十九章 送走官爷,女郎留客 方剑虹与那女郎见了,也是暗吃一惊。老鸨惊骇更甚,只唬得魂飞魄散,心下暗想:“没想到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居然是钦犯?”一场希望落空,不禁丧气,但她毕竟在这个行业打拼多年,甚么角色没见过,不消一会,又静下心来,为自己筹谋打算。 老鸨吸了口气,面上胭脂红艳艳,十分妩媚,挨近那官爷少许,低声问:“画中哪个是梁家公子?”那官爷顺画上左首那公子一指,笑道:“这位便是!”老鸨见了,胸酥心颤,竟然是他,方才这小子一推,险些没要了她的老命,正恨得牙痒痒,倘若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早跟他翻脸了。 那官爷老当益壮,正值黄金之年,见老鸨酥胸半露,蛮腰扭动,屁股轻翘,觉脂香溢鼻。这老鸨虽已年近四十,但比一般小姑娘多了一份成熟的魅惑,此老哪里经得住,早已色情微动,老手不觉捏了一下那妈妈屁股。 老鸨沉吟思考,被他突然来这么一下,不觉浑身一颤,变了颜色,恼骂道:“讨死的,连老娘豆腐也吃!”话出口,才知骂的是官爷,忙又赔笑道:“见了那公子,有没有赏金?” 那官爷哼的一声,给老鸨如此一骂,情欲也消了些,冷笑道:“哼,赏金,别臭美了。老子辛苦了一天一夜,为了捉这一大家子,眼睛也不曾合上。这赏金爷们未必会有,你一个开妓院的,怎敢有这个奢望?” 老鸨听了,胸中大怒,脸上却是笑嘻嘻的装作若无其事。那官爷老大不耐,狐狸没吃着,反惹了一身骚,又问:“这三人,你们到底有没有见过?”老鸨连连摇头笑道:“没有,没有!”众姑娘一见,也跟着摇头说没有。 官爷谅这群娘们不敢扯谎,随意瞧上几眼,便即离去。那官爷临走时,大手又捏了那老鸨的翘屁股一把,吓得那老鸨哇哇直叫。待官兵出了院子,那龟四锁上门,老鸨才开始泼骂:“甚么东西,没钱还在老娘这里撒野……”不待她骂完,忽然一人如大鸟一般从窗格上飞下院来,一把揪住老鸨的袖子,目光如炬,厉声道:“你收了我的钱,怎么不替我办事,方才鬼鬼祟祟跟那厮嘀咕甚么来?” 老鸨一见这公子,不觉三魂少了二魂半,战兢兢道:“没有,没有!奴家不敢跟他嘀咕。”梁萧冷笑道:“哼,你当我不知吗?你心里打甚么算盘,可逃不出我这双招子。你跟他说,若是发现了我们的踪迹有甚么奖赏?倘若那人说有,你预备怎办,黑吃黑么?说!”最后一字,唬得那老鸨跌倒在地上,抓耳挠腮,放声大哭。 刘进、梁雪从牌楼大门走出来,妹妹心底仁慈,呼唤道:“哥,算了吧?这地方不宜久待,这便去罢!”从窗上跃下,以刘进的身手,原也可以,但顾念梁妹妹不行,笑一笑,便与她一起步行下来。 梁雪说的话,那哥哥多少会听进去,咬了咬牙,又对那老鸨哼一声,冷冷道:“瞧在我妹妹面子,今日且饶了你,下次若再心存歹念,一定不轻饶!”牵过妹妹的手,与刘进一同举步,才至墙下,忽听一个脆嗓轻呼:“梁公子,请稍等一下!” 三众回头,见是那女郎,梁萧微觉奇怪,说道:“姑娘,你有事吗?”女郎不及答,却听那方剑虹冷冷道:“你当真便是梁萧?”公子闻言一怔,脸上淡淡笑了笑,应道:“是啊,我便是梁萧。”方剑虹身躯一晃,切齿再问:“中逍遥梁萧,逍遥派掌门人,灵鹫宫主人?” 梁萧微笑道:“是啊,阁下师承何派,怎么对在下之事了若指掌?”倘若是江湖中人送他的雅号,及灵鹫宫主人等事也就罢了,但逍遥派之事极少有人知道,不知此人从哪听来?不免心下暗自戒备,只道此人当真是那慕容博一伙。 果不其然,方剑虹听公子自承是梁萧,忿恨一声,向他扑来。众女忍不住娇声惊呼,梁雪也是眉头微皱,刘进倒是心下好笑,情知那人不知萧哥敌手,怎么还如此冲动?梁萧也是心中大奇,何以这人总跟自己过不去,见他拳来,当即捉住道:“喂,老兄,我认识你吗?”那人不答。 梁萧也不禁微微气起,视他另一只手狠招辣出,分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更加笃定此人乃受了那慕容氏的指使,虽怜惜此人之才,却也不屑他的行径,右手掌心一吐,立即喷出一缕晶莹,缠住了他的拳手,嘴角一挑,便要废了他这只手,忽听那女郎叫道:“公子,请你手下留情?” 这公子一怔,心想:“他二人一定有甚么心结未解,不如先听听此女怎么说?”心念既定,便道:“好吧,瞧在美人份上,不与你计较便是。”蚕丝一收,放了他。 方剑虹身躯幌了幌,俊目含忿,却听那女郎道:“方公子,你走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青年方剑虹心中一酸,望了那女郎一眼,见她在日光下,朱钗灼目,身上罗衫微微盈彩,宛如彩虹仙子,只是面上无甚表情,就似那冬日里的冰山,那样寒人。 方剑虹心下又是一痛,咬了咬牙,冷笑一声,突然目定公子,重重道:“我还会来找你的!”说着身影倏闪,跳过墙头,跃了下去,听得呼呼几声,便没了声息。 隔了半响,梁萧向那女郎起手道:“姑娘,在下打扰了,这便告辞!”那女郎叫住道:“以公子的智慧难道想不出吗?外面的官兵如今正在四处搜城,以你和那位公子的能耐,想要出城自是不难,我观你旁边这位姑娘似乎不懂武功,若想出城,恐有些难度。” 梁萧笑了笑,说道:“那以姑娘之见,该当如何?”那女郎也笑了,说道:“公子不妨先留下,待天一黑,那时防守较弱,再行出城不迟。”梁萧击掌道:“好主意!”心下却寻思:“她为何一定要我留下,等到晚上再走,难不成对我有意?” 自知不可能,其实他当真要闯出去,只须化龙相即可,但总觉得此女透着一股子神秘,好奇心既起,听那女郎道:“这么说,公子你是同意喽?”梁萧回眸瞧瞧妹妹和进弟,见他俩满脸不愿,便道:“成,就等天黑!”那女郎即请三人上阁楼雅座。 第四百三十章 农庄闲叙,催门急 东曦即上,万里浮云飘忽不定。城外的梁景夫妻二人一早起来,与众吃过早饭,又送走了灵鹫宫众女,及梁府一百八十多口。眼见这些人都已经走远,顿觉怅然若失,屹不少动。隔了半响,这才回转庄子,至厅上坐定,仍不见儿子归庄,心下甚是忧怀。 其实段誉和王语嫣一直相伴左右,见此老送走大伙之后闷闷不乐。王语嫣心思细腻,人也颇显聪慧,早猜出此老的心思,当即双眉稍蹙,正想安慰几句,却听得一阵苍老的笑声,自厅门外飘来,几人打眼一瞧,竟是此庄的主人携带孙儿一起快步走来。 诸人相见,各自寒暄了几句,那老汉起手道:“大人,昨夜休息可好?”梁景忙回礼,说道:“甚好,甚好!老丈不弃我乃朝廷钦犯,执意收容,这番恩德,教梁某没齿难忘。”少顿,又道:“梁某若还苟延残喘得一息在,定当图报您的大恩。” 那老汉微笑道:“大人说这话严重了,佛家说广开善门,普济众生。小老儿虽非出家之人,但亦非老糊涂,这‘忠奸善恶’四字,仍辨得清楚不过。大人您高风亮节,义薄云天,一心只为老百姓做事,不屑与贪官为伍,小老儿心中甚佩。不过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何敢劳大人称谢,只是鄙室简陋,招待恐有不周到之处,望勿深罪?” 梁景谦逊道:“哪里,哪里!老丈过谦了,梁某曾经只是一介书生,承蒙先皇看得起,授予礼部尚书一职。本想尽心尽力为老百姓做一些好事,哪知……唉!”叹一声:“不提也罢,如今梁某只是一个钦犯。” 那老汉笑容一僵,自知此时不该提这些,心下歉然,老眼微眯,见厅内仿若少了人,即转移话题说道:“对了,大人,怎么不见令公子?他该不是不习惯陋室的床褥,夜里睡不着,天明才歇,是以不曾醒来?” 梁景忙道:“不是,小儿进城办事去了。”自觉此老不是外人,把儿子和刘进进城接女儿出来一事说了,那老汉听后,捋须微笑,极是理解。二老本是投缘,即又大论古今。梁景学识渊博,老汉也不差,段誉亦是满腹经纶,偶尔插上几句嘴。王语嫣学究天人,胸中点墨不让须眉,惟李柔一旁准备茶水,几人当时谈笑甚欢。 不觉午时渐近,仍不见梁萧一伙回庄,诸人越等越急,都估摸着是不是出了甚么意外,以致不能按时归来。愈是关心愈乱,李柔寻思是该做午饭的时候了,便起身去忙活。这老汉也当真怪,偌大的庄子只住爷孙二人,也不请几个仆人伺候。先前有灵鹫宫众女帮忙,不用那夫人亲自动手,这时叹一声,王语嫣听出来,也娇娇弱弱前去帮忙。 二女才出得厅门,便觉不妙,那李柔身为逍遥派弟子,内力自是不弱,二三里内的动静,可是听得非常清楚,她眉毛一皱,已感不大寻常。王语嫣见了,蹙眉问:“夫人,可是有甚么不对?”李柔左手一罢,低声道:“有高手正向庄子靠近,一共是五个,其中一人功力不凡,那四位勉强挤得上一流高手境界,会是谁呢?只怕来者不善!”低眉沉吟,王语嫣一听,也陷入思索之中。 厅内的四人看见两个女子伫立厅门若有所思,不禁心生奇怪,那梁景朝李柔好笑道:“夫人,你不是说去做饭吗?怎么站着不动,难不成喜欢站在门口吃西北风?”那小孩闻言,噗哧一声稚笑。 李柔胸中气起,回身狠狠瞪丈夫一眼,噤声道:“老爷,我现在没心思听你说笑,对头找上门来啦!”此音一落,那梁景骇然色变,离座奔向妻子,口里道:“来了多少人?”李柔不及答,果听庄门砰砰而响,跟着一个清朗的声音飘来:“里面有人在吗?” 这声音一入耳,王语嫣徒觉娇躯一震,心叫:“怎么是他?”段誉也是一般,魂儿险些飞出体外,左足跄了跄,那小孩道:“哥哥,你怎么啦,你的身子在抖?”这时段誉和老汉爷孙已至门槛,四人听说,一齐望向他,都同一般心思,李柔问:“孩子,你认得此人?”段誉勉强吸了口气,震摄心神,重重点了点头。 老汉问向梁景:“大人,那这门开是不开?”王语嫣颤声道:“自然不能开。”梁景见王语嫣这般表情,遂问:“瞧你神情,外间那人你也相熟?”此时那敲门声又急,那人的声音又清清楚楚地不断飘进来。 王语嫣隆胸吸腹道:“是我表哥,姑苏慕容复。”梁景夫妇一听,不觉大惊,南慕容的名头响遍武林,与北乔峰其名,但那老汉不识,瞧大人如此神色,知道敌人厉害,便道:“既如此,那去屋中躲躲,小老儿不开门便是。他若硬闯,我只说不知,见我庄上只有老弱爷孙,说不定会离去。” 梁景应道:“如此甚好!”李柔倏然灵光一闪,暗忖:“这厮不是被萧儿废了武功吗?”念此,胆气稍壮,说道:“怕他怎地,我去开门,这厮若敢乱来,老娘第一个扔他出去。”心中求神灵保佑,方才那个高手一定不是他。 李柔性子急,说做便做,金莲稍展,快步向庄门奔去。梁景在后面低声喝道:“夫人,不可造次,危险,快回来!”那夫人只当不见。 门外的慕容复敲得甚烦,久不见那户人家开门,不禁暴躁起来,问风波恶道:“四哥,你确定是这一家?”风波恶未开口,那包不同抢道:“非也,非也!公子爷,咱一路上打听,村民都说此庄这两天有大批人马走动,料来不假。但那梁公子心机重,说不定早溜了。” 慕容复正要说他几句,这时突听嘎的一声响亮,两扇大门倏然而开,一位美妇立在当中,面貌竟与王语嫣颇有几分相似,众人心下起疑:“难道她是王夫人?”慕容复心中念转,恍然有悟,起手笑道:“梁夫人,久违了!”上次在少室山匆匆见过一面,在西夏也略见过,当时不注意,这时搜肠刮肚,才然想起。 第四百三十一章 老夫不同意,你预备怎么办 李柔哼的一声,冷笑道:“你这厮来这里作甚?”包不同一听,忿然起怒,嘿然道:“老妇人,请你把嘴巴放干净一点。”李柔脸上冷笑,又道:“自己都不干净,又要甚么资格说别人!” 包不同气极,正待反唇相讥,却被那慕容复拦下,他微笑道:“夫人说笑了,在下此番前来,实出一片诚心,想请梁大人贤伉俪到燕子坞盘恒数日,浑无恶意的,请夫人放宽心。”言语质朴,要多虔诚有多虔诚。 就在这时,突听哼的一声长怒:“要是老夫不同意,你预备怎么办?”几人闻声抬头,只见一个锦袍人自庄内缓步而来,形貌儒雅,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是潇洒,他身后跟着四个人,一个姑娘,年轻貌美,识得是王语嫣;一个青年,文静潇洒,认得是那大理世子段誉;一个老汉,骨瘦老迈,六旬有余;一个小孩,稚嫩可爱,十岁不到,二者皆不识。 慕容复笑一声,洒然道:“倘若不同意,这好办,只须尊夫人露一手本事,与我邓大哥、公冶二哥,包三哥、风四哥比划比划,胜得了他们,公子爷我立马走人。倘若四位兄长赢得一招半式,那对不住,就请贤伉俪到舍下一行。” 王语嫣莲步上前一迈,娇唇轻启道:“表哥,你这不是欺负人嘛?常言道:好男不跟女斗。你们四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弱女子,倘若传扬江湖,世人怎么评论你姑苏慕容氏?” 邓百川首先赞同,他躬身道:“公子爷,王姑娘说得不错,咱们不能以众欺寡做那不仁义之事,况且对方还是一个女人。”此人虽身在慕容家为奴,但正气凛然,颇有侠士之风,更遵江湖规矩,不止是他,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亦是一般,听了大哥之言,不觉点头。 慕容复心下大怒,脸上则不动声色,冷冷的道:“大哥,你这话就说错了。以众凌寡,咱们慕容家的确不屑为之,更何况是欺凌妇女,但你们想想,她是一般女子吗?她是梁萧那厮的养母,武功高强,如今更是宋廷的钦犯,我这样做,已经是对她网开一面了。”邓百川、公冶乾等一听,不禁个个语塞。 王语嫣酥胸一震,气苦道:“梁大人乃忠良正直之士,他手无缚鸡之力,岂有杀死宋帝之理?你为何偏偏与她夫人为难?”慕容复道:“宋帝念高太后恩情,因此特地设了一座宫殿供奉,梁大人潜入里面,心起歹念,将那小皇帝以残香杀害,内侍亲见,故此新皇才杀他全家。你今天果然口才,与我争论,也没甚么意思,不如闪一旁去,免得殃及。” 这姑娘心思本是聪慧,听慕容复这般言语,不禁起疑,遂问:“你如何知道得这般清楚,仿佛亲见一般?”慕容复一怔,心想:“表妹机灵,莫要被她看穿了甚么才好。”略一定性,向那李柔道:“夫人,您意下如何?这比势……” 王语嫣惊声叫道:“哦,我明白了,是你用新练的‘参合指’以檀香射出去,杀死了皇帝。我听梁萧说过,皇帝的伤口是从上斜下,正中心脏,当时梁伯伯面向牌位,是西方;皇帝背向东南,因此,表哥,你应该是伏身于西北的梁上,我说的对不对?” 慕容复脸上红一阵,青一阵,虎躯一抖,再也说不出话来,表妹当真是武学奇才,只凭一个伤口,便能判断出杀人的全状。当时他是何等小心,只怕自己也未曾留意自己身在哪个方向,只知那皇帝的确是在东南方。 众人见了慕容复的表情变化,始才深信。梁景怒火中烧,更是咬牙切齿,戟指那慕容复道:“好啊,原来这一切都是你家阴谋,想害我也就罢了,为何连皇上也不放过?他正值血气方刚之年,何其无辜。” 慕容复哈哈一声,颜色再变,冷冷道:“想要成大事,就要不折手段。若是你家的宝贝儿子,早点与我们合作,兴许公子爷我会考虑让那昏君多活几年。嘿嘿,要说害死他的人,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梁萧好啦。” 众人面面相觑,不料此人阴谋败露,居然将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连邓百川、公冶乾等听了,心下也是一寒。慕容复冷笑道:“好啦,梁夫人,咱们言归正传,敢不敢比势?” 李柔亦是一声冷笑,娇躯一正,叱道:“哪个先讨死,尽管出招!”唬得那梁景双腿酸软,唤道:“夫人,别去,你万万不可中计了。”李柔笑道:“小子玩不出花样!” 原本邓百川、公冶乾等不想与那夫人打斗,以免落下话柄,教别人嘲笑他们,堂堂男子汉欺负女流之辈,但听此女口气不小,堪比女中豪杰,不禁激起胸中豪气。尤其是风波恶最为好战,管她是男是女,只要有架可以打,天皇老子也不管了,听此女叫战,哪容分说,抖擞身躯,冲前打来,口里嘻嘻哈哈,出拳就打那李柔肩头。 李柔侧身躲过,着地后跃,向庄院奔去,至厅堂,抽出长剑,又回院前,那风波恶一路追击,诸人也跟随。李柔回过身,长剑一抖,风波恶铁拳直挥,王语嫣巧嘴言语相帮。那风波恶施怪招,也不知是朝上打来,还是望下打落。 不过这一切都逃不过王语嫣的法眼,她随意指点,李柔向左遮闪,手中剑还了个杀招,交锋三五个回合,李柔一招“纵横逍遥”把风波恶胸前划开了一条口子。但此人战意甚浓,负了伤,也不肯退却,挥拳又来。 李柔愣了愣,听从王语嫣指点,又斗了两招,宝剑一转,寒光闪闪,突听噗的一声,风波恶右肩中剑,但他兀自眉头不皱,闪跃一旁,登时鲜红自内衣里渗出来。也不瞧上一眼,复又向那夫人扑去。 李柔登时有些慌了,哪知此人如此刚强,竟然完全不顾惜性命,稽他又来,心慌之下,手中剑自然而然出招。邓百川瞧得不妙,身躯一晃抢上,口里说道:“四弟,你先歇一下,待为兄来会会李女侠的高招!”一面接下李柔的剑招,一面扯住风波恶的肩头,将他扔给公冶乾,口里说着手上一点也不含糊,动作之快,堪比惊雷。 第四百三十二章 斗酣时险欲败,怪人现 李柔抵宝剑,勉力挡架,步子却一步步往后退。梁景一众瞧得诚然凶险,都不禁替那夫人心忧,王语嫣心下不忍,既劝不退表哥,惟今之计,只有一心助梁景一家了,当即樱口轻动,又说了数招法门,教那夫人扳回了局势。 那邓百川闻言,心中暗惊,情知王姑娘胸揽天下武学,只教有她在此,自己定然讨不了好。但如今骑虎难下,不得已,只能抖擞精神应招拆招。他自恃身份,不以任何兵器相斗,仅凭一双肉掌苦挣。 李柔逐渐扳回局势,一柄长剑使得快如闪电,活如蛟龙。邓百川耐着性子,使双掌相迎。他两个先时各有所忧,后来暗自静下心神,各逞艺能。这一场好斗:称手兵刃青锋剑,逍遥女侠施高招。夸称姑娘胸罗广,随意一点手段高。二女合力斗对头,剑去掌往怎相饶。一个婀娜多姿绰约彩,一个彪悍高大威有神。杀得满庭树叶落,四堵风飘飘。 那一个生来便是别家臣,忠心卖命乃本职;这一个屡施狠招保大人,夫妻一体称本能。都因帝位太诱惑,邪正分明故纷争。邓百川与李柔斗经三十余回,那夫人有姑娘相帮,邓百川不敌,败下阵来。 包不同在一旁瞧着不妙,忍不住单刀舞风,跳将出去,喝一声,望夫人劈面就砍。李柔浑无所惧,转剑过来相格。不到三四招,那包不同不敌,败了阵,冒冒失失的丢了刀。李柔一剑削来,眼见中那包先生的脑袋。 公冶乾慌了,一个箭步抢上,救下同伴,与那夫人交起了手。不消一会,有王语嫣旁观指点,这人也就转眼败下阵。 慕容复心中惊涛骇浪,暗道:“不料这夫人武功如此之强,看来是我小觑她了。”咬咬牙,更恨的是王语嫣,不想她净帮外人。眼见公冶二哥落败,禁不住恼羞成怒,叱一声,提剑杀去。 李柔一连打败四人,心底欢喜,对王语嫣更是感激,冲她微微一笑,算是谢过。哪知左耳突听剑锋飒然,吃了一惊,回眸一瞧,见是慕容复,不免心下来气,寻思:“瞧此人来势汹汹,步法沉稳,手上劲力十足,可见内力浑厚之极。他,不是……”不及想,倏向右旁斜上一跃,避过那慕容的凌厉一击。 此时,心下已经震骇不已,险些冷汗都要冒下来,暗惊:“难不成我听到的那个高手竟然是此人?”孰知这人竟不给她丝毫思考的机会,步子才着地,剑光一闪,见慕容复提剑又来,忙吸了口气,按捺下惊色,举剑相迎。 众人一见,尽皆失色,王语嫣脆声叫道:“表哥,你说话不算,说好了打败邓大哥他们就要离去。这会你怎么耍起凶恶来?”段誉亦是非常讨厌言而无信之人,听王语嫣公然说慕容复的不是,心下大乐,应声道:“就是,就是!慕容公子,你这般说谎,不是自打嘴巴么?” 慕容复才没有闲情理会二人的言语,段王二人说话之时,那慕容复已经连出了七八剑。招招狠毒,试试凌辣,杀得那李柔左支右拙,香汗淋漓,呼吸急促,只管拼命闪躲,浑无招架之力。 王语嫣娇躯一抖,惊叫道:“梁夫人当心,表哥用的乃是易筋经的武功!”她话才落,突听撕的一声,李柔的半截袖子已被慕容复的利刃削下,唬得那一班老小都是“啊”的一声尖叫出来,李柔侧身翻跃,退去一旁,那慕容复赶上。 梁景一旁眼睁睁瞧着,视见妻子这般凶险,一颗心也在拼命的乱跳,挨近王语嫣少许,焦急问:“孩子,你可有甚么法子对付?”王语嫣眉头一皱,蹙起眉沉思,这易经筋她也只见梁萧和仲逍遥偶尔使过一两次,其中的破解之道一时尚未想出,一鼓气,正想试试。 却见段誉抢前两步,脸上神情复杂,口里向慕容复喝道:“慕容公子,请你快快住手,不然在下不客气了。”王语嫣听了好笑,心想:“这人是个呆子?”片会恍然:“段公子会六脉神剑,可以与表哥的易经筋匹敌。”转念一想:“不行,虽然我与表哥已经没有甚么情谊,但我二人毕竟从小一齐长大。六脉神剑威力不弱,伤了他总归不好。”念想间,又听李柔惨叫一声,拧眉:“表哥这人心狠手辣,发起狂来六亲不认,万一不小心杀了夫人,那无赖知道了,岂非更怨我?”一时间好不为难。 段誉看见梁夫人频频遇险,不禁怒火中烧,又劝了慕容复几句,但那公子仿若不为所动,终于忍无可忍,当即食指一伸,商阳剑未出,弥漫指尖时,忽听嘎的一声,一条影子从瓦面上飞跃下来,接住了那慕容复的所有招式。 那人的动作好快,手法更快,只出了几招,便将慕容复给制住了。邓百川、公冶乾等大怒,抄家伙齐上,不料那人随手一拂,掌风过处,四人相继倒在了地上,立即动弹不得。那人来得怪异,出手也颇怪异,从出现到撂倒五人,不过十招,连王语嫣也猜不出此人属何门何派,用的甚么武功。 午后阳光甚烈,照在那人身上,显得格外刺目。此人一身黑衣,裹着面,不过却是人高马大、身强力壮。众人怔了怔,见那人在院中立定,迎着风头,背负双手,向慕容复五人冷冷道:“滚吧,下次别再让我撞见,否则决不轻饶!”声音伴着沙哑,判断不出年龄几许,想必他是故意压下的声音。 慕容复等视之,心头骇然不已,对方随便几招就将己等给制住了,这份功力的确少见。想来这人并无恶意,不然方才那几招,早就取了性命。慕容复心头忿恨,眼见大功将成,不知打哪冒出来一个怪人,破坏了他的计划,但对方手段高,不得不妥协,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那人见慕容复不说话,权当他答应,即右袍一拂,这五人穴道顿解。邓百川等相搀起来,瞪了瞪那人,又向梁景等瞧上一眼,讪讪而走。那人见其走远,一句话也不说,提气跃上房瓦,藉藉几声,转眼便不见了。梁景等错愕不已,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救了人便走,连一声谢谢也不及说,几人面面相觑一会,又摇摇头苦笑。 第四百三十三章 青楼吃茶喝酒 公子三人随那女郎进了阁楼,至她房间,序次坐下后。梁萧对室内布置稍作了打量,看时,屋宇不甚广,却也雅致,金沤浮钉,圆门珠帘散垂;壁上多古人字画,处处悉悬锦幕;圆桌铺锦盛茶锺,四厢干净;如此摆设,倒也宛如世家。 梁萧老实不客气,自倒了一锺茶,亦给刘进和妹妹倒上,给那女郎也斟了一杯,微笑着品了一口,真个是色欺榴蕊艳,味胜桂花香。刘进见了,夸爱不尽道:“好茶,好茶!”自抿了一口,怪道:“咦,姑娘,这是西湖的龙井吗?我瞧着不太像!” 那女郎未曾答,公子抢嘴,听他叹:“龙井有甚么好喝,还不及酒爽快哩!”不理刘进,面向那女郎,径问:“姑娘,喝酒不介意吧?”此地脂粉深浓,酒香充溢,他是闻着酒香而来的,肚中的馋虫早已开始抗议,闹得他不行。 女郎闻言,噗哧一笑,手启罗巾搭嘴,片会说道:“公子若是有兴致,坦妹自当相陪!好吧,我前去准备,烦请公子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语音温柔动听,说完这番话才盈盈起身,娇波流慧,细柳纤姿,寻风出门。 公子望见这等艳色,也不禁心中一动。梁雪微目谛视,瞧哥哥此等神情,心中满不是味儿,闷闷不乐喝着茶香。刘进一直在关切梁妹妹的一举一动,看她心烦意乱,情知她准时在生萧哥的气,为了逗她开心,想破了脑袋,就希望能想出来一些好东西让她一乐。 谁知想来想去,净是一些有的没的,然则有一个问题,自进院子那一刻起,便一直憋在心里,老早就想问了,但总揪不准时间。这时那女郎走了,也想不出让妹妹高兴的事情,不如开口问好了,便道:“萧哥,我一直想问你,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 公子正在喝茶香,闻言一怔,嘴里的茶水不禁喷洒出来,大吐了口气,脸上满是笑意盎然,他真想大声笑出来。梁雪见了,娇哼一声,冷冷道:“青楼,你听说过吗?”刘进不禁“啊”的一声惊叫:“你说这里是……是青楼?” 梁雪白了他一眼,怪道:“进哥哥,你那么大惊小怪作甚?你的萧哥最喜欢来这种地方鬼混啦!”梁萧训道:“丫头,你胡说甚么,我几时喜欢来这种地方啦?”梁雪唇瓣一咬,哼哼几声,不答兄长言语,心道:“不喜欢,那还赖着不走,当我傻子吗?” 公子见妹妹不睬自己,心底纳了闷了,便道:“怎么不理人?没规矩没礼貌!”梁雪好笑道:“那么请问梁大公子,规矩值几个钱,礼貌又算几个铜板?”梁萧睁大了眼,微恼道:“谁教你的,这么没家教?” 梁雪凤目一瞪,斩钉截铁道:“你啊!舍哥哥其谁?”那公子一愣,类似的话,自己以前似乎曾说过,莞尔道:“说你驴,还真犟上了。” 刘进颤声问:“萧……萧哥,这里当真是青楼?”梁萧翻怪目,睨视兄弟一眼,说道:“你那么紧张干嘛,这地方又不会吃人?”见他身躯微抖,玩笑道:“你不会没来过吧?”言出,刘进顿觉面上一烫,顷刻间红过耳根子,奈何点了点头。 梁萧不觉的好笑,却听梁雪哼的一声,向公子忿目道:“进哥哥是好人家的儿郎,哪像你,这等不正经。”梁萧笑道:“丫头,你今天吃炸药啦?你哥我几时不正经来?”梁雪横了兄长一眼,跟着不睬,与刘进并着肩,低声柔语安慰。 如此一来,那刘进的脸色更红。梁雪莫奈何,将一杯茶递给他,望他压压惊,刘进颤巍巍接过,喝了。梁萧一旁冷眼旁观,这时才道:“弟啊,哥哥我当真不明白你到底在害怕些甚么?”刘进又接过梁雪手中的茶喝完,声音有些颤抖,说道:“若然让我母亲得知我曾来过青楼,她一定将我杀了。” 此话一出,兄妹二人都是一怔,梁萧唧哝道:“有没有那么严重?”又问他是甚么原因,这刘进摇头,只说不知,公子自语道:“怕她怎地,青楼这地方,我也是第一次来!”刘进错愕,睁大了眼睛瞪视这兄长,瞧他神闲自若,对这地方宛若家常,尤其是用银子打发那妈妈的手段,完全不像第一次出入青楼的人该有的表情和状态。 公子就弟谛视,见其面色不定,心下甚是歉然,抱歉道:“弟啊,当真对不起,累你误入这等所在。不过请你放心,天一黑咱们立马就走。若日后刘夫人问起,就说是我威胁你,你不得已才妥协,她要算账,尽管找我!” 听了这番话,那刘进心中稍安,至此,气也顺了些,不再紧张了。梁萧支腮沉吟,嘀咕道:“那女人去拿酒,怎么去了如此之久,这当中该不会有甚么古怪?”三人同一般心思,目光互视,梁萧和刘进暗自提气戒备。 那女郎整酒回,至廊道,早已被那妈妈撞见。女郎问:“妈妈,你怎么还没休息?”老鸨扯她过一边,滴泪道:“妈妈的好女儿哟,你怎么这般糊涂,留那煞星在此作甚?他可是朝廷钦犯,我这小小香满楼吃罪不起,莫不要叫他给连累了!” 女郎听得,故意蛊惑她道:“妈妈,女儿非敢糊涂!您有所不知,梁尚书的家虽然败了,但家当不曾败,全在那公子手里哩,家资颇多,只要咱将他伺候舒服了,钱不是滚滚而来么?管他是甚么人,只要有银子便成!” 老鸨闻言,登时双眼放亮,高兴道:“坦妹,你此话当真?”女郎笑嘻嘻道:“哎呀妈妈,我骗你作甚!”老鸨这才放下心,催她快进去伺候客人。 女郎一路低头直走,老鸨不知道此女这刻嘴角泛起一丝不知明的笑意。须叟间,女郎进了屋,那梁萧和刘进看见,却才放下堤防。女郎道:“各位,当真对不住,我来迟了。本想叫厨房里的师父烧几道小菜给三位下酒,不意他们都在睡觉。我厨艺不好,不敢献丑,望请恕罪则个?” 梁萧起手道:“哪里,哪里,有酒便好!”女郎笑吟吟,遂擎杯奉上道:“公子,屈尊降临香满楼,小女子倍益光宠,让我敬您一杯如何?” 第四百三十四章 酒酣时晕倒 公子大咧咧接过,酒到杯空,笑道:“此真乃好酒也!”女郎复接杯斟起,递与公子道:“自古来,风月场所便是有钱人家的销金窝,尊奉的自然乃好酒啦!”又道:“咦,二位,也不随兴喝一杯吗?”取过两只杯子,在刘进和梁雪面前摆放着,也斟满了酒。 梁萧笑道:“我妹妹不会喝酒!姑娘,你就别难为她啦!”哪知梁雪听了哥哥这句话,不禁怒起心头,气道:“谁说我不会喝酒!”忿然抄起桌前那杯水酒,仰头便要喝。公子一把夺过,含恼道:“妹妹,别耍孩子脾气,爹知道了会怪我的。”将酒喝干。 梁雪眼眶儿一红,别过头去,甚么也不说。刘进举觞在手,见妹妹不开心,他也不敢喝,原本这种地方他就不屑来,若不是万不得已,他早就离去了。女郎见状,尴尬笑一声,说道:“公子,您也太拘谨了,女孩子偶尔喝一点小酒却也无伤大雅。”说着又给梁雪满上了。 此女这般积极,倒教梁萧心下微微起疑,寻思:“她为何那么急迫要妹妹也喝酒呢?难不成其中有诈?”倏尔想起那老鸨看妹妹时的那种眼神,好似便要将妹妹吃下肚去一般,该不会这家在打妹妹的注意?念转于此,不禁心下大怒,但脸上则不动声色,依旧与那女郎谈笑风生。 梁雪不领那女郎的情,也不理他二人,刘进一旁瞧着,心中好生疼惜,狠狠瞪了兄长一眼,心骂:“哥啊,你若再做出对不住妹妹之事来,休怪做弟弟的跟你翻脸。”他两人谦谦讲讲,风流韵事古往今来,笑声不断,那女郎即才陪坐巡酒。 公子是来者不拒,一边吃酒,一边与她言言语语,从那女郎话中得知,她姓苏名坦妹,自小父母双亡,本该去投奔舅父,哪知舅父是个好色之徒。在她十三岁那年,被其玷污了,不单如此,舅父还狠心将她卖到青楼,任人蹂躏。 好在舅父虽是个知人不知面的禽兽,但他才华横溢,在收养苏坦妹这些年,也教了她不少东西,其中包括琴棋书画和舞艺,让她在这个浊泥的漩涡中赖以生存。妈妈见她各项绝艺都不错,并未迫她和其她的女孩子一样去卖身。 苏坦妹经过大风大浪,甚至人世间的沧桑,但是她并没有被眼前的绮丽所迷惑,身子虽已受污染,但心洁白得就像一朵睡莲,她深信总有一天梦会醒来。 和此女相遇不到半天,相处不过两三个时辰,但从她的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她真的是出淤泥而不染。尤其是她的遭遇,更令公子感慨万端。公子一直追问,那个禽兽舅父是谁?公子可以去找他为其报仇。而苏坦妹苦笑不说,只管吃酒。公子见了,也不好相迫。 酒至数巡,苏坦妹觉有半酣,醉意微浓,砰的一声趴在桌上。三人谛视,见其睡已酣,公子不觉莞尔,自认倜傥,不好公然抱她去床上睡。何况先时,妹妹已经不大乐意,醋劲频发,梁萧表面不在意,其实心中在意得紧,就怕她哭,不过幸好她没有。故此,就任那坦妹趴在桌面安睡。 公子一人吃酒,甚觉乏味,见妹妹娇容可爱,料她气早消了,便道:“妹啊,你不是说喜欢喝酒吗?那陪哥哥饮一锺如何?”梁雪小嘴微撇,作恼道:“我又不是陪酒女,凭甚么你说喝我就得喝,你说不喝我就不能喝,你有甚么资格?” 梁萧不觉一怔,赔笑道:“好,是哥哥失言,那哥哥自罚一杯向你赔罪可好?”梁雪娇唇一咬,抢过公子手中酒,气道:“想得美,罚你喝酒岂不便宜了你。既认罚,那规矩便由我定。”说罢,将那杯酒喝干,啊的一声辛辣,俏脸立马现出一团酡红。 公子笑道:“可以!”刘进心中欢喜,妹妹总算是肯原谅萧哥了,不禁喜形于色,见妹妹把酒给喝了,自己也痛痛快快饮了一杯。 梁雪敛晕容,揄长袖,酒壶轻起,斟了满满三倍醇酒,分给二兄,那刘进笑着接过,饮下了。公子将杯触唇边,那妹妹突然喊停,问道:“哥,你当真认罚?”梁萧道:“那是自然,哥哥向来说话算数!”梁雪击掌道:“这可是你说的,说了就别后悔。我罚你一个月不许喝酒!” 公子暴跳而起,惊道:“小妮子,你心肠狠哪!”要他一个月不喝酒,干脆杀了他得了。梁雪不睬,脸上笑嘻嘻的,不客气夺去哥哥手中那杯酒,递给刘进道:“进哥哥,这赏……赏……赏……”本想说:“这杯酒赏你!”只觉目眩头晕,身子不听使唤,顷刻软倒下去,砰的一声,酒杯摔了个粉碎。 兄弟二人见得,十分吃惊,同时抢起。那刘进也觉眼帘一花,身躯幌了幌,不觉倒下地去,顷刻不省人事。梁萧惊讶更甚,若是妹妹一人倒下,可以说是酒量不济,但如今连进弟亦是如此,料来事有蹊跷。果不其然,自己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起来,心下一惊:“中招了!”微一提气,那股睡意,立马烟消云散,一睁眼,只觉精神为之一爽。 公子心想:“为何苏坦妹喝了那么久却没事,只是睡着,她到底真睡假睡,竟无从得知,难道这一切都是她搞的鬼?”一想到这里,心下火起,手高抬,正想一掌毙了她,转念又想:“万一不是,杀错了岂非罪过。好,我且瞧瞧,到底是谁在阴我。”身躯幌了幌,也学中招模样,倒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屋内寂无声息,果见那苏坦妹缓缓抬起头来,扫视了一下四周,见三人全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心中甚喜,不觉眉开眼笑,站直了身子,移步柜旁。公子假寐睨之,就背影谛视,果是坦妹,心头愤恨不已,见她细细摸索,仿若在找寻甚么东西。 不久,苏坦妹猛然转过身来,梁萧急闭上眼,听履声藉藉而来,近前便止。少会,才然微视,见她拿绳子将妹妹手脚给缚上了,绷结实后,又去缚刘进。公子胸中大怒,正想喝斥她,转念又想:“她如此笨拙做法,不似个惯犯,其中定有名堂。”好奇心驱使,就忍了下来。 少顷,自身手脚也被她绑上。那苏坦妹将三人搬至一处墙角边,以幔帷盖住三人身子,锁好门窗就出去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形迹可疑,悄跟踪 公子听她走远,这才复又睁开眼,当即运力一挣,手上绳索尽断,又忙解开脚上束缚,跳起身,谛视二人一眼,见其睡得特别安详,又恐时间不够,心道:“睡吧,这些天苦了你们,东奔西走的都不能睡个安慰觉。放心,我去去就回。”复用幔帷把二人遮好,步子轻踏,从门口出去。 楼上寂无行旅,静悄悄一片,想是楼中的姑娘仍在安睡。公子不敢弄出声息,慢慢下得楼来,至院中,也是满园幽静,徐徐凉风轻拂,公子不觉抬头,眼见夕阳就要西坠,心惊:“不想竟待了许久!”琢磨着那姑娘上哪去了,怎么走得如此之快? 忖思间,徒听后门嘎一声轻响,公子恐遭人发觉,下意识躲在一根亭柱后,瞥眼睨之,见轻纱一涌动,一条倩影走了出去。那人回过头,顺手把门关上,就在那一刻,公子瞧清了那人的面貌,正是方才害自己三人的苏坦妹。 公子心生疑窦,忖想:“她迷倒了我们,却不交给妈妈处置,是何道理?难不成目标不是妹妹!这姑娘鬼鬼祟祟,形迹可疑,不知干何勾当?”公子自恃武艺,见那女郎已经出去,当下闪身出来,提气越过那面高墙,落在巷子外。 顺路出了巷子,外头是西门大街,虽快处黄昏,但仍是热闹非凡。只见两边摊位数十,琳琅满目,上有各类器皿、杂物、字画、砚台……公子无心看景,行旅络绎不绝,嘁嘁喳喳。少顷,忽于繁华闹市之中,见一女子身着淡装,背影瞧着有几分熟悉,不及想,那女郎已侧过头,稍作顾盼。 公子一惊,那人竟是苏坦妹。方才在后门匆匆一瞥,来不及瞧清楚,原来她此时已换了衣装。瞥睹衣履,穿着虽已失了青楼中的光鲜,但仍饰掩不了她那倾国倾城般的容颜。公子视其神色慌张,又想:“这等谨慎,必有古怪!” 苏坦妹不知公子在后头跟踪,随意瞧了几眼,见并无甚么可疑之处,就雇了一辆马车,预备出城去。车轮轱辘,那车自街前驶过,公子隐在一摊位前,坦妹不觉,安心坐在车内。须叟,那车使到城门,嘎然停下。其实城内的官兵及守卫仍在奉命盘查过往行旅,车夫随便应付了几句,官爷便放他过去了。 城外芳草萋萋,马车扬尘绝迹,一路颠簸,须叟行至一处荒地,坦妹令车马停下。姑娘掀幔下了车,付了车钱,又交代道:“老丈,您能不能在此稍等一会,我办完事还坐您的车回城。放心,银子少不了你的!” 车夫是个年老汉子,皮包骨头,可眼睛特别有神。听说有生意可做,不介意多等一会,反正回去也是等,就满口答应下了。 姑娘走后,车夫倚着车子,将赶车的马鞭竖在胸前,双手交胸意态闲逸,嘴里哼着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歌曲,眉飞色舞自乐着。却不知此刻车子底下突然翻出一人,这时太阳落在西山头,淡淡的金黄漫在那人脸上,特别迷人。 那人正是梁萧,他一路跟着那辆马车转过几条大街,眼见城内口将近,想要混出城根本就不可能,而自己的画像尤贴在墙上。无奈之际,突见那辆车停了,等着要接受检查。蓦然心中一动,乘众人不注意,就藏在了车子底下,一路出城居然神鬼不知。 公子靠在车蓬后,耳听那车夫歌声悠然,脸上微微一笑,即展步法去追赶那女郎,只见一道风声刮过,就了无痕迹了。车夫肉眼,看不见,哪里知道适才有人在这里下车,若公子歹毒,恐怕他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萧顺女郎走的方向追赶,不消一会,已瞧见了坦妹的背影,心生奇怪:“她来此处作甚?难不成与甚么人会面?”心中想着,突听一个声音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公子猛地一惊,你道这人是谁,竟是那慕容博的声音。 公子做梦也想不到,这个青楼名妓,竟也是老贼的人,倏然一凛:“坦妹说的甚么身世,多半是假。她早知我等身份,才那般殷切留人。”可怜了他那番同情之心,越想越怒,越怒越恨,慌不择地隐在一簇荒草丛中。 不知怎地,公子心中莫名有一丝心酸,见长麻蔽径,当即以手拨开少许,稽见一人面向一片湖,湖水缓缓,波光粼粼,在夕阳照耀之下,格外多彩。苏坦妹低着头,应道:“按主人的吩咐,一切非常顺利!” 慕容博笑道:“那就好,你从来不曾令老夫失望过。这些年老夫交代的任务,你都是尽心尽力去完成,而且办得非常漂亮。你放心,你对慕容家的忠心,老夫一直记着,待将来大业一成,老夫就让你与逍遥成婚,绝不亏待于你!” 苏坦妹淡淡应道:“多谢主人,只怕坦妹高攀不上。我已是个风尘中人,不想害了公子!”慕容博冷哼一声,斥道:“别以为老夫不知你打的甚么主意?那个方剑虹是不是还在纠缠你?”苏坦妹默不作声,只顾垂首,面上无甚表情,心底却乱如麻。 梁萧心想:“方剑虹?不就是香满楼和我打斗的那个青年吗?他们果真是一伙?” 听得慕容博又道:“哼,那小子若再来纠缠你,你大可将他杀了。”公子吃了一惊,暗骂:“老贼,你也太不地道了吧!卸磨杀驴,简直岂有此理。” 苏坦妹听得,酥胸剧震,情知自己若是替他求情,此老一定派人将方剑虹给杀了。她能活到现在,就是懂得在逆境下甚么才是生存之道,忙震摄心神,小心道:“坦妹会注意!”又问:“梁萧三人该当如何处置?” 她轻轻的就将话题转移了,慕容博一听,老脸又笑了,竟有几分阴鹜,说道:“取走他的剑就成啦!老夫要让他活着亲眼看看我慕容氏雄霸天下的威风,教这小子后悔,当初不肯与老夫合作,是个甚么下场!”苏坦妹垂首应是。 慕容博道:“你今晚将剑藏于房梁上,老夫自个去取!”苏坦妹道:“是!”两人神神秘秘,那慕容博又细声交代了一阵,公子不愿听,悄悄即退,他要回城里,带上进弟和妹妹,不等甚么天黑了,立马出城最实在,不然落在那老贼手里,不知又是怎样的一番境地。 第四百三十六章 常客遇故人 夜幕不觉笼罩下来,时值秋末,天就黑得特别快,只要夕阳一落西山头,夜色既上。香满楼在汴京城也算颇有名气,虽比不上附近几家,但教天一黑,附近的富豪绅士、官宦人家便会络绎不绝前来光顾。每天晚上都是通宵达旦,其中寻欢之声充斥着最近几条大街小巷。 门前挂彩,两个灯笼烽火旺烧,照得几丈距离间如昼。楼内人潮如流,吆喝、调欢、嬉笑之声不绝于耳。而楼上苏坦妹的房间却暗无灯火,惟脂香酒气充溢四堵。老鸨焦急徘徊于门前,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见女儿出来伺候客人,心下发慌,也不管这小妮子的诸般规矩,叫来龟四,命其将门撞开。 老鸨二人步履急拽,冲进房内,不觉眼前一暗。又令龟四点灯,那人照做,烛心唿喇一声,骤然闪亮,照彻四周,只见四壁珠玑,满堂绮绣。但见桌上空酒壶乱摆,茶杯酒杯凌乱,地上碎了一只。瞧得这般状况,老鸨心头大怒,径闯内里,又见床上丝被整齐,浑无睡过的痕迹,偌大的房间却浑无一人。 这老鸨就纳了闷了,寻思:“那三个煞星难不成凭空消失了?”只觉此事实在诡异,又念其连苏坦妹也不见了,她可是香满楼的头牌啊,若是没了她,那客人还不是往别家跑,想想又是心酸又是心痛,不觉尖叫一声:“啊哟,大事不妙,坦妹不见啦,那赵公子来了,我怎生交代?他,我可惹不起啊!” 龟四在一旁悄悄道:“他已经来了,就在楼道!”此话一出,那老鸨立马吓了个惊心,慢慢转身,果见门口缓缓走来一位风流佳公子,真个相貌堂堂容华贵,神采奕奕风度翩。耸壑昂宵,步履端详,身穿一领玉色罗襕服,头戴一字逍遥巾,正是那赵姓公子。 老鸨不禁唬了个哆嗦,不及说话,便听赵公子笑道:“妈妈,今晚何事叫得那般开心?该不是老相好要娶你做填房,故此特别兴奋想叫男人来开开荤哟?”老鸨毕竟是老江湖了,虽对这赵姓公子的势力颇有些畏惧,但听他如此风语,也就安下心来,暗自吸了口气,作恼道:“去,少拿老娘开刷,那个负心汉当年若是在乎我,老娘也不至于沦落风尘了。” 赵公子哈哈一声笑,拽开云步,移至内里,双目有神,四顾打量,笑罢才问:“咦,妈妈,坦妹上哪去了,本公子今晚专程来看看她。” 老鸨听得,心下一突,面色顿时苦了下来,只好扯谎道:“这几天见不着您的身影,坦妹她心中想念得紧。唉,但干我们这一行的,没了您老光顾,那饭可要吃呀。您也知道,坦妹是我的头牌,点她的人着实不少,莫奈何,为了生活,那些老头叫她陪酒,她只得去了。” 赵公子听了,心中大怒,狠狠一拍桌面,切齿道:“大胆,岂有此理!可恶,当真可恶之极,连朕……我的女人也敢抢!”发了一通牢骚,又大奇,翻怪目问老鸨:“妈妈,你确定坦妹有想我?”以前多次想和此女相处,但她都是避而不见,好几次硬闯,才见着面。可是面虽是见着了,然而苏坦妹冷若冰霜,却也不愿和他多说一句话,是以听老鸨这般说词,不禁疑窦丛生。 老鸨一怔,慌了,本想随便编排一个理由,却哪里知道二人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苏坦妹与赵公子相处的时间,那姑娘不给老鸨瞧,也不跟她说自己对那厮没兴趣,是以老鸨无从得知,屡次见赵公子待坦妹如此之好,只道二人有意,便强硬道:“当然是真的啦,妈妈我甚么时候骗过你?不信,你可以问龟四?”大叫几声龟四,目光瞥向他,又使使眼色。 龟四不敢不听老鸨的话,稍一犹豫,就立即堆欢说是。赵公子听了之后,心中欢喜,说道:“是哪个大胆的老头敢令我的坦妹陪酒,你叫他来?”二人一听,都是怔住了,他哪里知这公子难得出来一趟,今晚是非要见到苏坦妹不可,而那姑娘偏偏这时不知所踪,极是为难。 赵公子为人比较荒唐,并非不是聪慧之辈,眼见二人面有难色,也已猜到了几分,则是自认的那几分,即心领神会,况且他向来出手大方,当即从怀中拿出一沓银票,抽了一张递给妈妈。这一张银票竟是一千两,那老鸨一见,顿时双眼发亮,手颤到一半,突然僵住了,心道:“不行,坦妹不在这里,我收了银子上哪给他变一个人来?”心中矛盾之极,那张银票既爱到死,却也不敢拿。 左右为难之际,突听房中“嘤咛”一声,一个非常好听的音质响起。三人听见,心中都是一跳,互视一眼,明显看出彼此眼中的诧色。屋内登时寂无声息,楼道的欢语清晰入耳。怔仲间,又听得一个娇声惊呼:“进哥哥,进哥哥,你怎么啦?快醒醒!” 少时,嗯的一声,一个男子声音道:“咦,这是哪里?天色怎么有些黑?我们都怎么啦?我感觉手脚……”那女音叹道:“咱们上当了,如今手脚被缚哩。”那男子啊的一声轻讶。 三人目射异光,寻声辨位,笃定了床的西面,那里堆着几番幔帷。赵公子诚然胆大,走上前来,一把拉开幔帷,灯光嘎然刺目,里面二人一惊,忙闭目,随之又睁开。 赵公子见了那女郎面貌,亦是吃一惊,不及开口,便听那妈妈泼骂道:“小妮子,怎么是你们,我家坦妹……”才说到这里,不觉哑然闭嘴,目光瞅瞅那赵公子,见他一双招子只顾盯着女郎容颜,似要生吞活剥了她一般,老鸨心下一动:“我就说嘛,这姑娘是个美人胚子,只要男人见了她,准会神魂颠倒。可惜,要在我这里登台就好了,一定比坦妹还红。” 这两人正是刘进和梁雪,他们中了苏坦妹在酒中下的迷药,至时方醒。赵公子谛视梁雪半响,这才问向那老鸨:“妈妈,您认识他们?”老鸨心惊肉跳,只推脱说不识,倘若直说,这赵公子上报官府,那不就判她个窝藏之罪吗?这种蠢事,她才不愿做。 赵公子清朗笑笑,将那张银票塞在老鸨手里,眼神清澈,满含深意,嘱咐道:“这里没您事了,都请出去吧!” 第四百三十七章 那厮又乱来 老鸨巴不得如此,见这公子不再提苏坦妹之事,心底不觉松了口气。只要有钱,她哪里管刘进和梁雪的死活,以及三人之间的恩怨,笑眯眯瞧了梁雪一眼,带上钱,与龟四一同离开房间,临走时,顺手将门掩上。 梁雪自这人出现,便一直不说话,这时冷冷的道:“你想怎样?”那人嘿嘿一笑,将帷幔再扯开一些,好让烛光可以更清楚的照在美人身上,稽此女一身葱白淡妆,手脚被反缚,靠在墙边,花容月貌的,这会脸上却是冷冰冰,更增冷艳。 望见艳色,色欲大兴,顿忘此间的主人不是此女,狞笑道:“我想怎样,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俯下身子,脸上笑嘻嘻的,大手在她的面颊上摸了摸,又在下巴捏了捏,笑道:“很软、很滑、更有弹性!” 梁雪心中气苦,脑袋左避右闪,就是躲不开他的魔抓,滴泪道:“你别乱来!”赵公子笑道:“朕就喜欢乱来,你又不是不知!”梁雪啐骂:“无耻!” 刘进一旁瞧得大骇,不识这赵公子身份,见老鸨一走,他就这般欺负妹妹,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奋力一挣,说也奇,那绳子硬是不断。莫奈何,这厮这般调戏妹妹,气得怒火焚胸,口里喝一声:“混蛋!”然后整个身子便向那人撞去。 赵公子一颗心只在梁雪身上,眼见她手脚被缚,心下玩味甚浓,好似猫玩老鼠一样逗逗她,于外间一切不作堤防。孰料刘进整个人撞过来,他在盛怒之下,力大如牛,又似疯虎般狠狠将那赵公子给撞飞了。 砰的一声,赵公子身子落地,他只觉胸口一痛气闷不已,屁股更是摔得好不疼痛,他哇哇大叫几声,颤巍巍撑起身子,目光一射,忿忿向刘进瞪去。隔了半响,那赵公子又朝梁雪慢慢挨去,邪视她的眼睛问:“唷,美人儿,他是谁呀?”梁雪哼的一声,别过头去不睬。 赵公子耐性极好,回眸瞥向刘进,笑问:“小子,瞧你年龄和我差不多,怎么力气却如此之大,险些害我连性命都给搭上了。你说,朕该怎么处置你呀?”刘进见梁妹妹不理那人,不屑于这厮说话,他是梁雪的忠实守护者,当下也不睬那人。 赵公子一见,忍不住怒起。梁雪徒见这厮勃然色变,心知不妙,立即叫道:“你不可害他!”赵公子脸上轻轻一笑,调侃道:“唷,好妹妹,你终于肯理我啦!”梁雪小嘴一撅,忿忿咬唇。刘进早瞧出这厮不怀好意,这时低声问梁雪:“梁妹妹,这家伙是谁?” “狗皇帝!”梁雪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蹦出这三个字。 刘进一怔,这厮居然是皇帝,心想:“皇上也来逛青楼,宠幸名妓的吗?”当今皇上欺负梁雪那档子事,刘进曾听兄长提过,今晚又见这厮的所作所为,果是对妹妹诸般不礼貌,这时一想起,忍不住怒火中烧,厉声喝道:“狗皇帝,快离我们远些,不然……不然我杀了你!” 宋帝一听,禁不住哈哈大笑,笑了一会才道:“你说你要杀我?真是笑死人啦,也不瞧瞧你们如今这般模样,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杀朕?小伙子,护花是一种美德,但有时候也须量力而为,切记呀切记!”拍了拍刘进的肩头,俨然老师在训导学生。 突然他面色一沉,甚么也不说,双手一抄,就抱起梁雪的身子,径往那张艳床走去。梁雪唬了个悚惧,苦挣道:“你……你别乱来……我……我……”刘进大惊失色,既知这皇帝不是好人,本该堤防,奈何手脚被缚,无策可施,然心中一直有个念头:“妹妹不能出事!”心一怒,脑袋奋力向前冲去。 说也悬,这次不知是那皇帝有了堤防,还是力气不济,居然只碰到了那厮的脚。宋帝身躯一晃,回过头,见刘进拼命苦挣,也不禁佩服,脸上嘿嘿三声狞笑,不理他,举步过去,将梁雪抛在床上。刘进痛心疾首,然而又心乱如麻,撑着余力,以身体代步,慢慢向前挪去。 皇上将梁雪抛到床上,脸上却是笑邪邪的,俯下身,右手轻轻扯开她腰间的衣带。梁雪闭目垂泪,既知此地乃烟花之地,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外间人若得知,只道是哪个妓女与嫖客玩的游戏哩。于是乎干脆不闹不叫,免得招来人,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听他已解开腰带,蓦然娇躯一颤,她不敢睁眼,试着最后一丝努力问:“赵佶,你到底喜欢我哪一点?” 宋帝一怔,手也僵住了,沉思半响,居然答不出来。自他了解男女之欢起,想要甚么样的女人,她们还不是争先恐后的投怀送抱,惟独梁雪对他是不屑一顾。这两年,他又迷上了这香满楼的头牌苏坦妹,不料此女的性格和梁雪如出一辙,一样是瞧不起他,因此,他想方设法也要得到这两个女人不可。也许吃不着的,你才觉得香;而吃在嘴里的,又觉得太腻;男人往往如此,总觉得别人的老婆比自己的好。 梁雪听他沉默,战兢兢睁开眼,见他目光略带迷惑,觉有机会脱身,当下小心翼翼说道:“皇上,您就放了我吧?您后宫佳丽三千,个个都是国色天香、闭月羞花之容。小女子我面貌丑陋,只怕有辱尊眼,您就……” 宋帝初听,委有几分心动,的确就想放了她,但听梁雪说甚么“面容丑陋”等语,猛地一惊,狞笑打断:“雪儿啊,你若是面貌丑陋,那天底下便没有美女了。你休要多言,今天朕是要定你了。”梁雪气苦,白白费了一番唇舌。 这宋帝单手一掀,褪去上身的所有衣物,随手一掷覆在了刘进身上。那刘进气苦,然而手脚被缚,却也奈何,眼睁睁看着那厮光洁的臂膀,以致整个身子压在了梁雪身上。这一刻,心如刀割,更恨自己的无能,连一个女孩子都保护不了,况且这女孩又是自己今生的挚爱。 心烦自怨间,突听房门砰的一声,不知被谁人踢开?室内灯火昏暗,远远地瞧不真切,只见一人忿步冲进,直趋床畔,大手一捉,便将那昏君给提了起来,跟着往地上狠狠一掷,那皇帝“啊哟”一声,顿时惨哼连连。刘进见了,不觉松了口气。 第四百三十八章 怒上眉梢 好公子,说声走,就提步退却,离得远了,便展开轻功,早至城门前。此时天色已暗,幸好城门未关,乘着夜色,蒙混进城。四方观看,好夜景:时近秋末,入黑风凉,喇喇响沙沙,街上灯火如昼,仿若比白天更热闹。灵京地杰,淳朴风佳,熙熙攘攘闹中华。天星瞻覆汉,形势诚可夸。薄雾弥漫天际远,霜露似有还无满城花。时闻路人笑声长,每听烟巷歌朗声。又见那油炸豆腐老汉讲,平道之间童叟行。 公子正然缓步看夜景,忽听得有人叫道:“徐老板,从哪里来,往何处去?”急回头看,见一人东张西望,此人服饰华丽,虎背熊腰,一脸富贵之相。少顷,有一人突然闪过来,拍在那人肩膀,笑吟吟道:“徐老板,您好生自在啊,这么晚了上哪快活?” 徐老板颇是埋怨,恼道:“李兄,你又来取笑我,自然是去香满楼啦!”公子听说香满楼三字,暗叫一声:“糟糕!不知进弟和妹妹如何了?”暗怪自己只顾看景,听那李兄笑道:“徐老板,您就不怕嫂子生气么?”徐老板哼了一声,忿然道:“那婆娘,老子早就想把她给休……”公子没心情再听,当下拽开云步,径奔香满楼。 不多时,到了那青楼,公子从正门直趋入内里。俄闻笙乐聒耳,时有姑娘与嫖客香艳*,欢语不断。姑娘道公子为傧,三五人趋迎,乍见一惊,个个娇胸酥软,脸上笑颜顿止,不敢言语。公子不及问,瞥见苏坦妹的房间有灯火照亮,吓了一跳,又听老鸨笑声欢颜,从楼上扭腰下来,即推开几女,急奔上去,一把拽住那老鸨衣袖,厉声问:“谁在房里?” 老鸨又见这公子,登时战战兢兢,面如土色,颤声道:“房里没……没人!”公子道:“你怎知房里没人?如今亮着灯,你骗谁来!”哼的一声,将袖一甩,那老鸨胆颤,站不稳,一个扑通跌下楼来,顿时惊扰嫖客数十。 公子不睬,只顾走路。那老鸨跌得好不疼痛,浑身骨头便是散架了一般,啊哟叫了几声。嫖客胆大者前去将她扶起来,口里不住骂公子没度量。老鸨只把唇瓣直咬,心底恨得怒火浑烧,想道:“小子,你一再欺我,别以为老娘好受气。”即命龟四过来,在他耳畔悄悄道:“你去蔡大人府里,告诉他,钦犯躲在这呢!” 龟四一脸为难之色,嗫嚅道:“老板娘,这……这行得通吗?告……告发了他,你也……也吃不了兜着走,私藏钦犯罪……罪名可不轻。”老鸨脸上阴毒一笑,说道:“大人来了,我自有主张,决不至于牵连了香满楼。”龟四见她如此笃定,即将心一横,出去办事了。 公子莽莽撞撞,拽着步,转至苏坦妹厢房,手抵着门板,听得里头有男人欢笑声,便知不妙,不作多想,当即鞋板前出,就踢开了那扇门直冲进去。果见进弟倒在地上,扢蹬蹬腮边火发,按不住心头之怒,跑开步子,轮着抓,奋力一抓那人背心,将其提起来,随手一扔。 梁雪本将绝望,突见哥哥出现,禁不住心头欢喜,登时泪如雨下,苦将出来。公子三下五除二挑断妹妹身上的绳索,梁雪一得解脱,又是哇的一声,扑进哥哥怀里,痛哭道:“你怎么扔下我们,独个儿走了呢?” 公子歉然:“对不住嘛!我见你俩睡得安详,不忍心打搅。是想我去一会就回,哪知……”妹妹不待哥哥解释完,便急道:“啊,进哥哥呢?”推开哥哥,疾下床,见刘进同样被绳索绑缚着,身上还多了几件那昏君的衣服,忙俯下身,把那些衣服丢开,又急找绳头解索。 梁萧一旁瞧着不禁莞尔,这些事情只教他一根手指头,就可以解决,妹妹何苦如此麻烦。正想上前相帮,突听唧唧哼哼几声,公子急回头,原来却是刚才被自己摔下地去那人,待瞧清他的相貌,又是一怔。 隔了半响,才骂道:“怎么又是你?好你个昏君,不单派兵追捕我们,而且三番两次打我妹妹注意。老子脾气再好,也有火山爆发的时刻,今天若不宰了你,老子就不姓梁!”唰的一声,雪剑破鞘而出,登时彩光射目,寒气迫人。 公子伸手一接,正待朝那昏君劈下。这时忽听妹妹声音叫道:“哥哥,不可!”梁萧听得,转回头,见妹妹绝世的容颜,白里透红,且进弟立在一旁,风姿飒爽,眉宇带恼。 原来梁雪急于给刘进解开绳子,忘了那昏君扯开她衣带不曾系上。刘进背地枕板,卧看兄妹二人,睨见妹妹伤心哭泣,心下也不禁酸涩。徒见她推开兄长,下榻而来,心中莫名之时,她突然就要解自己的绳子。 就卧谛视,心下好生欢喜,妹妹娇波流慧,细柳之姿。相近距离,又觉芳气胜兰,此香十分好闻,蓦然一怔,见妹妹胸前小衣大开,粉红肚兜清晰可见,望见艳色,脸颊顿烫,甚至红至耳根子,不敢再看,当即别过头去。 梁雪似乎察觉,笑着问:“进哥哥,你咋啦!”不听他答,只觉目光怪异,心下生疑,略低头,瞧见自己胸前衣衫,吃了一惊,脸上又羞又红,忙把衣带系好,由于羞态已被进哥哥览个精光,心下忐忑不已,手上加速,束缚一会就给他解开。 刘进心想:“近来妹妹对我的关心,尤胜萧哥,该不会……”念未了,却听萧哥扬言要杀昏君,惊了惊,即跳起身来,与妹妹并肩立定,梁雪则出声阻止。 梁萧奇道:“妹啊,这厮屡次害你,难道不该杀么?”宋帝听得大惧,战兢兢道:“雪儿……不,梁姑娘,朕下次不敢了。请你向梁公子求求情别杀我,你要甚么朕都给你!” 梁雪点了点头,轻声苦笑道:“他犯了错,改了就好。哥啊,他毕竟是皇上,是天子,你杀了他,会遭天谴的。不止如此,朝廷也不会放过你,何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惹天下人非议呢?”宋帝一面听,一面点头称是。 公子大叫:“我不服,杀了他,老百姓才会高兴呢!况且老天……”看看窗外,蓦然神思:“老天爷也不会怪我!”梁雪轻叹一声:“唉哥,算了吧,咱们斗不过朝廷,还是走吧!” 第四百三十九章 阳刚女柔 刘进一向以梁雪的话为玉旨,听她不与那昏君计较,心中虽不快,但只要她开心,怎么都成,当即上前一步,劝说兄长道:“萧哥,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他知错了,就放他一条生路吧!”梁萧听了一怔,他知进弟心善,可是一旦谁欺负妹妹,这哥儿就决不轻饶,今个儿是咋啦不甚明了。 叹一声,蓦然心微动:“不好,有高手!”手起掌落,那昏君不防竟被公子击昏。梁雪吓了一跳,公子噤声道:“小心!”话才出,忽见门帘一条倩影倏尔闪入。公子不管就里,举剑朝空就是一劈。 只见一道蓝光自剑身而出,跟着唿喇一声,门帘的珠垂应声而断,沙的一下全洒下来,珠子一落地,便如脱缰的野马四下乱滚。少顷,待珠子滚落声歇,那灯火暗影一闪,又向公子杀来。梁萧轮宝剑,凭影声相斗,刘进和梁雪不离兄长左右,也暗暗戒备。 那暗影一招不中,复又藏了起来。此时窗外冷风凛冽,不断吹进屋内,刮得幔帷喇喇风响。如此一来,就有些影响公子耳力了,他微将眼一闭,身子悄转,细细搜寻那暗影所在。突听妹妹惊叫一声:“哥,当心后面!” 公子听得,连眼也不睁,反手就是一剑,剑气去后,乍听“啊”的一声惨呼。公子微惊,急睁眼,却不见那暗影的下落,寻思:“音质阴柔,像个女子,却是谁呢?”寻思半响不得结果,起手道:“姑娘是谁,为何杀我?”话问三遍,那暗影就是不吭声。 梁萧皱眉,疑窦徒起,他自认倜傥,从不风流,不曾得罪过甚么女子,柳仙贝和王夫人是曾得罪过,不过也言归于好了。心念一动:“我没得罪,并不代表老爹不得罪。”一想到段正淳的风流史,就特别头痛,即喝一声:“何方鼠辈,藏头缩尾的,算甚么英雄?” 甫听嗤的一声冷笑,跟着说道:“我只是一介小女子,称不上英雄。公子不弃,遂请赐教!”少顷幔纱一动,步出一个人来。 三人闻麝兰散馥,则微目之,竟是眼前一亮,见此人云鬓乱堆无掠,玉容惨白少血,一件兰衫依旧,只是肩头染了鲜红,娇态少颓,樱唇轻咬,力振玉立,蛾眉扬,心气傲,不就是此间的主人,香满楼的头牌,苏坦妹苏姑娘么? 梁雪本想见了她,就好好骂她一顿,问她为何害人?但如今一见她这等模样,心中便不忍了。刘进怔了怔,却听兄长道:“你几时……”公子本想问你几时回来?而那姑娘不给他丝毫机会,叱一声,右手前划,居然是一柄软剑,那剑颤了颤,就望公子刺去。 公子轮着剑,斜行抅步,劈手相迎。雪剑本属阴寒之器,伴着雪,剑气一遇坦妹肩上的伤口,那鲜血立即冻结。这姑娘忍不住咬牙哼了一声,剑势稍缓,被公子一格,险些向后迫退。公子见了怒气早消,当即还剑归鞘,抢上前去欲扶她。 哪知坦妹软剑一转,剑尖往公子左颊弹去。公子左脚右跳,避过凶险,怫然道:“苏姑娘,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如此?你趁早离了那……”坦妹不容分说,单手轮剑,照公子身上要害刺来。 这公子不认真,翻身避过,推说道:“姑娘,你身上有伤,不宜赌斗,且先住一住,待上好药,再言其他,可好?”公子语出挚诚,不料那姑娘浑不放心上,剑落又起,公子步法闪避,坦妹随又轮剑便杀,过了几招,刘进和梁雪在一旁瞧得焦急,见兄长一味闪躲,虽知他武艺高强,但瞧那姑娘的兵刃,也不是普通。这样下去,公子准会吃亏。 刘进忍不住高声叫:“萧哥,怕她怎地,莫与她废话,制服了她,还不是任你耍!”果然一言惊醒梦中人,进弟这话委实有理,又见那姑娘狠招杀来,莫奈何,只得空手来迎。他两个在香满楼,坦妹的闺阁内,不论男女,却只讲手段。 那一场好杀:红妆本是良人家,父母双亡计早谋。那一年偶遇歹徒性骚扰,偏巧恩人把我救。琴棋书画和武艺,样样若年学手巧。为答恩人再造恩,宁愿隐逸青楼收情报。公子虽然恨怒恼,却因误伤让娥流。先前跟踪知原由,姑娘本性不坏当可学好。 坦妹不知来剑凶,公子有意言罢手。女流怎与男儿斗,到底男刚压女柔。这个空手套白刃,招招式式真逍遥;那一个剑刃往来姿风流,腾挪纵跃有诀窍。双掌打,软剑丢,苦恨相挣不罢休。东挡西遮好武艺,南迎北架论计谋。却才斗了十余招,公子心中一动:“不好,老贼说过要来,莫要上了她当,此女这般纠缠,必有阴招!”当时不再手软,掌心内劲一吐,嗤的响一声,只见一缕晶莹适时喷出,随风荡一荡,尽数向那女郎飘去。 把个女郎缠得结结实实,莫想挣脱。公子一个箭步上去,夺了她剑,又凌空虚点几下,封了坦妹的内力,这才收回冰蚕丝。那女郎幌了幌,许久才站定,待睁眼,公子三人已经不翼而飞,苍茫间,却听哼的一声冷漠,苏坦妹酥胸一震,不觉跪下地去。 适才那般动静,早已惊动楼上楼下的人,只是大多人胆小,不敢过分靠近,是以只听掌声霍霍,剑音飒然。老鸨心知肚明,料那公子和赵公子干上了,却不知是苏坦妹与公子敌对。就在这时,那龟四冒冒失失的从门外跑进来,老鸨向他身后瞅了瞅,问道:“人呢?” 龟四气喘如牛,闻言奇道:“甚……甚么人?”老鸨毫不客气给了他一巴掌,恼道:“明知故问!”又压下声音道:“自然是官兵!”龟四连连摇头,喘息不语。 老鸨火了,怒道:“你这老小子,把老娘的话都当甚么啦?”龟四立马赔罪,笑道:“自然是圣旨!”老鸨道:“既然是圣旨,那为何不办事?是不是蔡大人不给老娘这个面子?”龟四又摇摇头:“都不是!”扯过那老鸨,在他耳根悄语:“蔡大人死啦!” 老鸨不禁“啊”的一声杀猪,登时引来了不少回头率,老鸨自觉失礼,咳两声嗓子,低声问:“他是怎么死的?”龟四沮丧道:“下雪那天,被梁家公子……”将他听来的传言,对老鸨细述了一遍。 第440章 夜深归庄风雨至 夜黑风高,浓云遮漫。公子抬头看一眼,呀,心道:“快要下雨了!”三人疾走街上,戌时已过,城口早关,街上热闹渐退,古时人总是睡得比较早,公子倒也不觉奇怪。方才他制住那苏坦妹,耳听暗处有高手声息渐近,就携着二人从窗户跳跃出去。 过不多时,三人赶至城门口,稽见守城官兵放松警惕,人数也没他刚才进城那会多,与进弟互换了一个眼神,将手搭在二人腰间,体内真气一转,立即化龙相飞过城头。 城上的守卫士兵巡查瞧得似有一物飞过,拍了拍身旁的同伴,惊道:“喂,喂,喂!刚才那个是人吗?”那同伴打了个瞌睡,随便瞄上一眼,呵欠道:“连只鸟影都没有,你别疑神疑鬼的,吵老子睡觉欠抽!”说罢,闭眼又与梦中的姑娘寻欢去了。 那人自语,嘀咕道:“莫非我眼花啦?”但想又不像,摇了摇头,继续站岗查哨。 公子三众落地后,回头瞥一眼这座皇城,不觉莞尔一笑,又展轻功,径往城外奔去。不消一会,到了农庄前,那刘进见了,上去敲门,口里说句:“夜来风雨声!”梁雪听了好奇,皱眉问:“进哥哥,你嘴里念啥哩?”那公子早已见识过,倒不觉奇特,只是抿嘴而笑。 刘进脸上一红,腼腆道:“我在说暗语!”又解释:“这是唐代诗人孟浩然的一首五言绝句,名叫‘春晓’,我和段大哥约定,以其中两句作为暗号,我说‘夜来风雨声’,里面的人也跟着说‘夜来风雨声’,然后我才答‘处处闻啼鸟’,一般人都知道下一句是‘花落知多少’,但一说这句便不对啦,只要不对,便可猜出门外的不是自己人,那就不必开门了。” 梁雪听得有趣,兴致盎然的,却听公子屑然道:“啰嗦,麻烦!”啐了这四字,拳头砰砰直捶门,嘴里叫嚷道:“老爹,孩儿回来啦,快开门,您瞧我把谁带回来了?”公子噪嚷间,徒听那门嘎的一声清响,走出一个老者,扶杖而立。 公子一见,喜道:“老爷爷,怎么是您开门,我爹娘和兄弟呢?”那老者叹一声,请三众进庄,至厅上掌灯看茶、坐下,这才将前言备述,说道:“今日午时左右,有个青年人带着四个武人前来寻梁夫人麻烦……”老者才言及这里,那梁雪母女情深,关心则乱,见这等情形慌道:“我母亲现今如何了?” 老者一怔,瞥了姑娘一眼,又望向公子问:“这位姑娘是?”梁萧起手道:“不满老爷爷说,正是不才舍妹!”老者闻言,眯起双眼,灯烽下又向梁雪打量了一番,视其翠凤明眸,荣华绝世,只是心底奇怪:“这女娃怎么和王姑娘长得一模一样?”也不去管那许多,捋了捋胡须。 听得公子言道:“老爷爷,那青年带武人前来寻家母晦气,结果如何?”心中虽对母亲的武功比较有把握,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也不能小觑了天下武林,其中隐匿的高手谁说不准就是那青年和四个武人,听得老者这般说词,也不禁暗暗替母亲担心。 老者慈祥道:“梁夫人无碍,他和梁大人、段公子、王姑娘一起前去大理了!”又将中午的情形对众细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梁大人说了,公子找到妹妹,请速去大理与他团聚!”公子听后,不禁一声唏嘘,待知道围攻母亲的人竟是慕容复和邓百川等,心中是又忿又恨,只是奇怪,那厮的武功究竟是怎么恢复? 公子本欲走,去追上父亲一行,但瞧天色更深夜浓,夜里路不好走,又念弟弟和妹妹一日不曾进食,想必早已饿扁。可奈何,只得暂借安顿,公子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饭菜,那老者诚可夸,公子谦虚领受。饭后,三众都洗了个舒服澡。 公子入室垂帘,隔窗望天,果见昏雾朦胧,又听得呼呼风响,满庄揭瓦翻砖,扬沙走石,绿窗朱户万般狼狈。这时房门呀的一声倾开,那妹妹娉婷走进来,对公子道:“哥,起风了,就要下雨了吧?” 梁萧回眸瞧了妹妹一眼,微笑道:“是啊,而且要打雷呢!”即又仰起头看向窗外,就在这时,唿喇喇一声,从天上打下了一道闪电,顷刻照亮了四野。梁雪心中一怕,哇的一声,扑进那哥哥怀里,公子身躯一震,只觉妹妹将自己搂的好紧,微有些不习惯,微笑道:“傻丫头,又怎么啦?”话落,又听霹雳一声,打了个响雷。 梁雪心一怯,又将哥哥抱得更紧,滴泪道:“哥,今晚你陪我好不好?”公子一怔,却才恍然,妹妹最怕打雷天气,真想好好扇自己一巴掌,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给忘了,正想说好,耳根一动,闻得门外有细微的脚步声,略一思索,已知是进弟,便道:“那怎么行,男女授受不亲!”梁雪一撅嘴,恨声道:“既然授受不亲,你为何抱着我?” 公子叫屈道:“拜托小姐,是你搂着我的好不好?”梁雪鼻子一酸,猛地将他推开,掩袖便要出去,公子一把抓住,歉然道:“妹对不起,好,哥陪你!”梁雪这才转悲为喜,复又撞进他怀里,垂着首。 这时又是一道闪电过去,突听窗外响潇潇,真个下起了雨。天上银河泻,雨势乾坤漫。屋檐声滴滴,庄内滔浪浪。淙淙如密箭,滚滚似江翻。孤庄漫屋窗,公子佳人伴,欲行关户闭,可怜妹雷忐。眼见大雨倾盆如注,随风不停浸打阁窗,这样下去,屋内的东西非全湿了不可。公子实在不忍,轻轻推开了妹妹,柔声道:“我去将窗户关紧,一会便过来陪你!要乖!” 梁雪万分不舍,但瞧窗外一眼,雨水不断飞洒进来,也是眉头直皱,便道:“好吧,但你得快点!”公子奈何叹一声,摇摇头苦笑,冒着风雨,好不容易才将窗户拉回来关上。走回来时,身上的衣服已微湿。梁雪吃了一惊,催他赶快换下来。 公子本欲就寝,奈何妹妹突然而至,才搁至这时,他除去外衣,并不换上,而是去整理床铺,说也奇,那刘进居然走了。公子心想:“难道进弟也是听见闪电打雷,这才想过来看看妹妹?”唉,不禁叹一声,近派事颇多,疏忽了对妹妹的关心,还不如义弟仔细。 第441章 春风欲度玉门关 公子铺好床,又前去将门关实,才道:“很晚了,你早点歇息吧!”取过一番被褥,铺在地上。梁雪怯怯道:“哥,你要我睡地板?”说着两颗眼珠瞪得老大。公子莞尔好笑,说道:“傻丫头,哥哥怎会那般做呢?自然是你睡床,我睡地上!”说罢,席地枕手,公然就睡。 梁雪心下一喜,怪觉不好意思,慢慢挪向床畔,脱了鞋袜,安心躺下。隔不久,外间霹雳之声,雷电交加不绝于耳。这梁雪心惧,战兢兢不得稳睡,公子倒是一沾被即着。妹妹稍稍侧转就兄谛视,见其睡已酣,昏灯下,这般瞧着他,也是一种享受。 心美间,哪知突然唿喇喇一声霹雳,竟是雷公愤怒,直把那姑娘惊吓起来。公子恍惚中听到,伸仰脖子,柔声问:“咋啦?快睡吧!”这些时来,他不曾睡过安稳觉,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妹妹却又这般大惊小怪。 梁雪心怕已及,颤声道:“哥,你也睡床上吧,我好害怕!”梁萧抖擞精神站起来,走过去小声安慰:“不怕,有哥哥在呢!”梁雪投进哥哥怀里,哽咽道:“哥,那你给我讲故事,我就不怕了。”公子不觉莞尔,说道:“你又不是小孩子,听故事作甚?”顺势坐下床畔。 那妹妹撒娇道:“人家就要嘛!”公子莫奈何,哄她躺下,不得已睡在她一旁,轻声道:“从前有位老爷爷……”梁雪嗔道:“不算,听过了,重来!”公子奈何又道:“从前的从前……”妹妹恼道:“不许讲听过的!”梁萧暗暗摇头,想道:“你这妮子,到底要折磨我到几时?”心中虽这般想,脸上却浑无一丝不悦之意。 公子耐心道:“好,我讲这一个保准你没听过!”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以前有一对兄妹,从小生长在一块。那哥哥很心疼妹妹,而那妹妹也很仰慕哥哥。随着相处日久,两人长大后,那妹妹对哥哥渐渐产生了情愫,而哥哥也默默爱着妹妹。只是由于这种兄妹关系的存在,而令他们不能相爱,直到有天,那哥哥爱上了别人……”其实公子说的是他与妹妹之间的故事。 梁雪静静听着,止不住泪流满面,最后听公子说道:“他二人历经了风风雨雨,结果仍是不能在一起,很不幸的是,那哥哥为了责任,竟然听从妹妹的话,去和一个不爱的女子成亲。”公子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又道:“莫管未来如何,天会不会崩,地会不会裂,海会不会枯,石会不会烂,那哥哥的心中永远爱着她!” 这妹妹早已泣不成声,脑袋埋在哥哥的胸膛,许久许久,才微微抬起头,眼眶通红,略带着晶莹,樱唇徒启,又坠泪道:“哥,是我对不住你。”公子揉揉她的秀发,微笑道:“傻丫头,你没有对不住我,是哥哥做错了事,就该承担责任。” 梁雪摇头道:“不,倘若我不迫你,你就不会……”公子以手连忙封住她的小嘴,坚定道:“不是,雪儿,到今天你还不了解我么?就算那天你不说,哥哥也会那样做,只因那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本质!”梁雪顷刻傻了眼,仿佛哥哥一下子高大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 公子笑道:“怎么啦,为何这般看我?”梁雪面上顿起一片晕红,不说话,只管低着头,往哥哥怀里蹭。公子只觉温香满怀,肌肤之间,觉芳气胜兰,尤其是妹妹身上的那股**幽香,特别诱人。公子毕竟经过人事,最经不得这种诱惑,一霎时之间,觉体内热火蒸腾,以最快的速度流盈全身,胯、下那物受热量冲击,不觉擎天一柱,顿硬如钢针。 屋外风雨漫飞,雷电刺耳,忽同衾幄,二人思绪萦怀,许是那妹妹早有察觉公子的异常,但觉耳际风鸣,竟是哥哥的呼吸加重,粗细不均。这妹妹一听,撩人寻味,脸颊只烧得更烫。公子稍稍转侧,欲离妹妹远些,可是那姑娘害怕雨电交加,这时又嗅公子气味,变得羞答答,双手轮紧了他,不给松开。 公子浑身燥热难当,更是兴欲难耐,吐气道:“妹,哥……我想睡回地上!”梁雪只觉哥哥的呼吸促重,竟是热辣辣的,这样吹来,娇躯不禁一阵酥软,低声道:“为何?下雨天地上凉快,容易生感冒,别去了好吗?” 梁萧心想:“我就想下去凉快凉快,再这样,我非热死不可!”便道:“我怕在床上待久了,会对你做出甚么不利之事来!”梁雪一怔,她虽未经人事,但多次被别人欲行不轨,却多少也明白一点,脸颊不觉红至耳根,浑如熟透的柿子一般。 隔了片时,梁雪才低声道:“哥,其实你不用下去,你想干嘛,随心就好!”公子一愣,虽然外面风吹雨打,甚至妹妹这话细如蚊呐,然而公子内力何等深厚,又尽在咫尺,自然一字不漏听清耳中。 初听一喜,妹妹这话意味着甚么,他当然清楚。以前也和妹妹亲吻过很多次,每回都逗弄得他欲火焚身,极是难耐,但这妮子古怪,就是不给他乱来。吻完后,这公子就要即刻去冲一个冷水澡,不然,当真难以入睡。 今天倒是稀奇,这妮子居然不排斥他。公子咽了口馋液,正经问:“你说真的?”梁雪羞涩点点头,脑袋只顾蹭进哥哥胸膛。公子如今已是心痒难耐,哪经得起这般鼓捣,干渴道:“说了就别后悔!”双手慢慢将妹妹的脑袋捧起来,脸颊红艳艳的,非常撩人兴味。 梁雪羞答答的,耳红面赤,秋波湛湛,更似一朵盛开的桃花,微目之,谛见哥哥眼闪异光,不觉*情汲汲,爱欲恣恣,舒放樱桃小口,呼道:“哥哥……”哪知却听滋的一声,小嘴被厚物封住了,顿时娇躯一麻,只觉哥哥的舌尖在不停的逗弄,不停的探索。 一道道酥麻之感,有如电流一般激遍全身。公子吻了好一会,大手在妹妹胸前缓缓的游移,梁雪如醉如痴,似梦非梦,乐以忘忧,深深的呼吸。公子视妹如此陶醉,胆子也大了些,乘着游移那会,大手故意在她腰间弥留,手指轻碰那衣带,指尖略抅,轻扯,手向右游走。那带随着大手的动作,衣衫慢慢解了开来。 第442章 风雨夜,春意无限 梁雪似察觉,心颤颤的,脸又羞得更红。公子视妹妹不抗拒,心甚喜,大手隔着肚兜在她胸脯上有节律的抚摸。那妹妹“嗯”的一声,公子不觉咽了口玉液,嘴巴又离开她的樱唇,逐渐吻至耳郭,甚至脖子。梁雪脸上带着羞笑,闭目仰起头,神情十分投入,任其折腾。 公子单手在双峰间轻揉了一阵,嘴巴顺着脖子往下,牙齿在肚兜吊带处磨蹭了一阵,轻轻咬住,跟着脸向左撇去,那丝带便即脱解了。公子大手顺势一扯,整个肚兜就扯了起来。梁雪吃惊睁眼,稽哥哥双目红赤,隐有亮光,心儿扑扑乱跳,又羞答答闭上眼睛。 公子就昏光直视,距离相近,见妹妹肌肤胜雪,滑腻似羊脂,尤其是两只小兔子,分外可爱。他咽了口唾沫,嘴巴凑上去,以舌尖在一只兔头上轻轻搅拌,但听妹妹微微呻吟一声。听得妙乐,公子更加兴奋了,只觉血脉奔张,滚滚如沸。 兔头在公子的舌尖之下一蹦一跳的,渐渐变得硬挺起来,他又唤过另一只吸允。公子这般挑逗,搅得妹妹热血如沸,一颗芳心仿佛就要跳出来。公子也是浑身热火蒸烧,他渐渐褪去自己身上所有的衣物,将它们扔在一旁,大手不断抚摸、游移、下滑,直至妹妹下身。 梁雪脑袋猛地一震,试图阻止,口里说:“不要!”如今公子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哪管得了许多。嘴巴越加吸允着她的兔头,一道道电流、一道道酥麻之感袭来,只令那姑娘浑身无力,手只得松开。公子乘势解下她的裙子,直至一丝不苟。 望着浑无一丝暇纰的胴体,当真美到了极点,凹凸有致,纤细均匀,每一处都不甚爱怜。公子眼前又是一亮,只觉喉咙干渴,他再也受不了了,那物硬得不行,忙将妹妹的一双细腿抬起来,分搭在腰间。只见那幽暗处,已湿了一大片,当即调好位置,腰身一挺,那物进去了。 梁雪俏脸立马泛出痛苦之色,好可惜只进去了一半,里面似乎有甚么东西挡住了。听梁雪咬牙道:“哥,你慢点,很痛!”公子情知是***挡住了进攻,吸了口气,柔声道:“妹,别怕,你忍着点,一会就好!”梁雪勉强点点头。 公子再吸了口气,心中疼惜妹妹,但那膜若是不破,根本无法享受激情,当下将心一横,咬咬牙,腰身微一用力,往前一冲,但听滋的一声,整根没入进去。与此同时,梁雪忍不住疼痛,啊的一声,痛苦叫出来,配合窗外的雨势和雷电之声,更显得动人。 梁雪忍不住眼泪滚了出来,小嘴微撅,极尽委屈。公子心下歉疚,疼惜不已,慢慢俯下身去,吻**脸上的泪滴,梁雪吃痛道:“哥,别动!”公子这才恍然,自己那物尚抵在妹妹的下身,这一动,她不就遭罪了吗? 公子心疼瞧了一眼妹妹,然后将那物慢慢抽出来,他每动一下,那妹妹便要呻吟一声。内里太多的润液滋润着那物的头头,令公子更加感奋,抽出来后,又试着插了进去。开始很慢,渐渐地有了节律,待妹妹可以接受了,他才疯狂的进攻。 雨声依旧,雷电依稀,那妹妹去了恐惧,与哥哥沾染床底之间,只觉灵魂出窍,飘履浮空,一会快乐的仿佛升上了天堂,一会痛苦的好似坠下了地狱。天堂、地狱之间来回辗转,徒觉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而是和哥哥的肉身已经融合了一体。 她好喜欢有哥哥疼爱的感觉,浮想间,蓦然身体一阵痉挛,体内好像甚么东西就要泄出来,但觉哥哥那物剧颤了颤,猛地一股热流向体**来。跟着哥哥大声的喘着粗气,趴在了自己身上。 过不多时,哥哥那物在体内仿佛又硬挺起来。梁雪吃了一惊,满眼疑惑之色盯着哥哥,见他潮色未退,又起异样,心中打鼓,琢磨不准。公子将物抽出来,又去亲吻妹妹,调起她的诸般热情。隔不久,公子令妹妹换过一个姿势,调好位置,腰身微一用力,那物又挺了进去。不一会,公子又换姿势,换了七八个,约莫半个时辰,公子才又趴在妹妹身上,大声喘着粗气。稍待一会,公子一翻身,躺在了妹妹旁边,大手搂着她,哄其入睡。 公子休息一会,其实可以再来,她念妹妹第一次,不好折腾她。哄她睡着后,自己也恍惚闭眼,心中欢喜无限,美美的一觉到天亮。 翌日,雨依旧扬扬洒洒,只是没了雷电之声。不觉午时已过,那刘进早做好了饭菜,仍不见公子兄妹起来食用,不禁心下起疑。以前只要萧哥不起床,他都是直接冲进去扯他被子,但他昨晚瞧见妹妹在屋里,不敢放肆。 犹豫再三,还是前去敲门。说也奇,敲了七八遍,那屋里就是没动静,疑窦又起:“昨晚聊些甚么这般尽兴,怎么不知时辰,却不知起?”又叫了几遍仍没反应,一鼓气将门踢开冲了进去,口里呼:“哥,起床啦!” 蓦然,眼前一亮,更是心底一震,只见屋内衣物四下凌乱,散了一地,其中有萧哥的、梁妹妹的,心中已是一揪,寻思:“到底发生了甚么?”忽于光线迷蒙之中,就榻谛视,但见上头睡有两人,身子都是光溜溜的,双膝不觉一软,半跪了下去,眼帘顿时模糊一片。 公子睡意正浓,闻得响声,恍惚扭头,打了个哈欠,见是兄弟,招呼道:“嗨,进弟,早啊!”看见他不理人,怔了怔,嘎然而省,急忙扯过被褥,盖在自己和妹妹身上。 梁雪恰时被惊醒,伸了个懒腰,嘟囔道:“哥,甚么时辰了?”见兄长不睬,秀目微睨,瞥见刘进半跪在地上,吃了一惊,下意识将被褥往胸前拉近一些,奇道:“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刘进甚么话也不说,双目只顾涌泪,面上痛苦,直盯着二人。突然,他发一声喊,像疯虎一般爬起来,撒腿就往屋外跑。梁雪焦急,呼道:“进哥哥,你听我解释!”刘进只当不见,顷刻没入风雨之中。 梁雪疾推兄长,急道:“哥,外面下着雨,你快去追他回来!”梁萧叹道:“让他静一静也好,疾风狂雨的,他能上哪去?”梁雪颇恼,作势待打:“你去不去?” 第443章 公子慌了 公子又叹一声,叫道:“好啦,老婆,算为夫怕了你,这就去!”嘴里嘀咕:“是不是每个失了身的女人,都会性情大变?”一想起银川公主是那样,如今妹妹也是这般,他那可爱的妹妹,曾几何时,是那么的温柔,对自己是多么的顺从。可现在呢?昨晚还欢愉似水,一起来为了那个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这般喝斥他,你说,冤不冤? 梁雪颇像听到,当即僵僵一笑:“哥,你嘴里叽里咕噜在说些啥?”公子没好气道:“妹啊,就算让哥去追她,那也得先让我穿上衣服吧?光溜溜的跑出去,成何体统?”梁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公子大咧咧的站起来,下榻捡衣服。梁雪美目侧视,见哥哥下身那物仍旧昂首挺立,不觉脸上一红,想起昨晚的销魂,羞态又现。公子莫作理会,也没察觉,只顾捡衣服,将捡好的递给她。梁雪眼波流转,敛害臊之容,拘长手,羞答答,欲拒还接。 梁萧心生奇怪,寻思:“怎么静下来啦,方才不是凶霸霸的么?”也莫去想,将衣服丢给她,自个便先穿了起来。梁雪犹豫一会,也顾不得羞态,也将衣服套在身上。 须叟,二人均已换好。公子撩撩长发,又束束衣带,整整服装,显得特有精神,正想听妹妹的话出去追刘进,却见她艰难的挪下榻来。公子见了,好生心痛,疾步抢上,一手抵住她的肩背,一手托着她的手臂道:“你无碍吧?” 梁雪脸隐一丝痛苦之色,咬牙道:“无碍,无碍!”抬头瞥了兄长一眼,怪道:“咦,哥啊,你怎么还站在这,不是该去追进哥哥了吗?”公子心疼:“我担心你呀!”梁雪傻笑:“哥,你忒也糊涂,我有啥好担心的,快去,快去!” 公子也生气了,不愉道:“到底是你身子重要,还是进弟重要?”梁雪白了兄长一眼,这一刻,只觉眼前这人自私极了,气道:“你不去,我自个去!”推开他,就要往门外面走。公子也不知是怎么了,最近老觉妹妹对他这个弟弟比较上心,以前从不觉得进弟是个威胁,但如今眼见妹妹对刘进这般关怀,居然吃起了醋来。 梁雪移步渐行,但觉*肿痛刺心,每行一步,疼痛加剧,可恶的是步子踉跄,也不由得开始斜歪。公子抢上,一把抱住了她,梁雪忿恨将兄长撞开,嘴里气道:“别碰我!”公子听了,心下一痛,甚么话也不说,右手一抄,将她的两腿曲起来,整个人抱回了床上。 那妹妹气恼,粉拳拼命的捶他,公子只作不见,甘心忍受。梁雪捶打了一阵,视见床单上鲜艳的落红,怔了怔,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公子最惧女人哭,尤其是妹妹,她一落泪,自己的心也跟着碎了,心痛道:“宝贝,又怎么啦?” 梁雪泣道:“哥,你欺负我,我跟爹爹说去!”公子心下一突,只想:“早告诉你别后悔,谁叫你不听!”当即赔笑道:“傻丫头,哥怎会欺负你,哥爱你都来不及!”梁雪不管,眶边滴泪,一手将那被单扯了出来,委屈道:“这便是证据!” 公子慌了,倘若妹妹将它交给老头子,那自己还不死定啦,急道:“妹,别闹了,把它给我,哥拿去洗洗,这是老爷爷一家的资产,弄脏了多不好。”梁雪不答应,将被单卷成一团,往床最里边藏去。 其实公子只要往高一点,即可拿到,但他不肯这样做,生怕弄疼了妹妹,暗叹了口气,服软道:“妹啊,你到底想怎样?”梁雪见兄长口气软了,便暗喜道:“不怎样,除非你将进哥哥追回来,并且你要让他不许生我俩的气,这事我就不告诉爹爹!” 梁萧唧哝道:“说来说去,就为了你的进哥哥!”梁雪目射异光,讶道:“怎么,你吃醋啦?”公子不答,心却道:“谁有功夫吃他的闲醋!”梁雪见哥哥不答话,心中更是欢喜,说道:“你同不同意?” 公子心道:“我有得选吗?”嘴上却说:“我又没说不去!”梁雪嗤的一声轻笑,伸手搂紧了兄长的脖子,脸上羞答答的撒娇道:“哥,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搂抱之间,床上尚弥留着昨夜爱的气息,公子又觉一股热血充塞头脑,下身仿佛又有了反应,当即温柔推开她,背过身子道:“妹,哥出去了。你身子不便,不宜走动,想吃东西,你唤老爷爷,他会做,或者叫他孙儿也成!” 交代完这些,公子快速离开了房间。至廊上,大吁了几口气,慢慢放松身心。妹妹实在太有诱惑了,一颦一笑,甚至一个眼神,都能勾魂摄魄,他怕再待下去,就要硬来了。忖思间,突听有人轻咳一声,公子回头,见此间主人走了过来,那老者微微一笑,问礼道:“公子起晚了,不过也无妨,下着雨,路也不好走,多睡一会有益健康!” 公子一怔,不知他这话是甚么意思,隐隐觉得昨晚和妹妹做那事,此老肯定是听到动静了,不觉面上一烫,还礼道:“老爷爷见笑了,如今雨势颇大,恐又要打扰一宿!”老者捋须笑道:“无妨,无妨!此地却就我爷孙二人,平常也颇多寂寥,小孩子无个玩伴,也实在可怜得很。难得公子不弃,肯光临暂住,已是荣幸之至,想住多久,大可安然!” 公子谢过,又道:“小子讨扰多时,不曾请教尊老高姓?”老者道:“舍下姓柳。”公子闻言,又起手道:“老爷爷,你与我母亲是华宗。”老儿讶道:“梁夫人她是李姓,怎的和我是华宗?”公子解释:“是我身生母亲姓柳。”于是将他的身世对此老备述了一遍,老儿听后感叹不已,眼中似闪有亮光,不过,一闪即逝。 梁萧不再与他客套,急问:“柳爷爷,你可曾看见刘进出来?”柳老儿点头,叹道:“看见了,怒气冲冲的,我叫他,他不应!”公子安心道:“这么说,还在庄内。”柳老儿摇头:“不在啦,他从你们房里跑出来,就直接冲进雨中,狂奔庄外!” 公子焦急,不曾注意老儿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眼见雨势暂小,向老儿借了把伞,也向庄外奔去。柳老儿寂然不语,望着公子的背影离去,听风戏雨,缓缓的抬头看天,苦有所思。 第444章 寻不着人,她生气了 雨伴牛毛如细针,扬扬洒洒,秋风相送,呼呼沙沙,乾坤漫雾絮,大地泥泞现坑洼。公子一人手撑油纸伞,从农庄跑出来,冒雨走了一遭附近,仍不见那刘进身影,寻思:“方才雨大,弟他应走不远。也是我糊涂,明知他喜欢妹妹,我不该做出这种事来。唉,但情爱一物,谁又忍得,就算圣人,也有不时之需。”当下不再多想,拽开云步,继续细寻。 树木浓昏,荫翳天气,雨势不断,偶有停歇,也只得片刻。公子不好进城里打探,冒雨扑风又出荒郊走了一遭,离农庄至少也有七八里路,眼见雨不歇,油纸伞摆簸不定,少有飞雨洒在身上,湿了衣衫。 公子眉头为皱,屹不少动,于烟雨繁雾之中,瞥睹衣物,浑如江海之中出来一般,唏嘘一声,摇头继续前行。移时狂风侵体,湿漉处豁然而冷,不禁啊嚏一声,公子也莫理,只管寻人。这一举步,自未时寻去,只寻到申时前后,将那汴城郊区里里外外走了个遍,不见人来。 这公子辨天,雨已止,遂收了伞,但天色早昏,不得已打道回府。入夜回至农庄,一进厅,就见堂上灯烽如昼,柳老儿安坐中堂,此老的孙儿在下侧识字,梁雪在一旁手把手教他。三众见公子进来,微谛视,看见公子一身白袍湿漉漉,头发也在滴水,他一进来,那地板立即湿了一大片,均是诧异。 梁雪心下甚疼,弃了儿童,举步过去。公子视妹妹走路,步子斜跄,仍有不便,这一刻好恨自己,又是怜惜,又是愧疚,云步抢上。欲扶,又觉满手湿漉,恐脏了妹妹反而不好,又缩了回来。梁雪瞧见,微笑道:“哥,你怎么弄得这么湿?”双手拍拍兄长身上的雨水,又掠掠他的头发。 公子指向外间道:“雨很大,所以……”梁雪嗔恼道:“又来唬我,雨早歇啦!”眼波流转,美目顾盼一下外头,奇道:“进哥哥呢,何以不随你一起回来?”公子听了,心一跳,嗫嚅道:“他呀,我……我没见着!”梁雪的脸立即沉了下来,不吭一声,向兄长走远。 梁萧慌了,急道:“妹,你别生气,明天我接着找!”奔上去,稽见妹妹在一张几上收拾酒菜,公子喜道:“妹,是你做的么?呵呵,哥哥当真饿死了!”当即大马金刀在旁一张椅子上坐了下去,正准备起筷,那妹妹一把夺过,嘴里哼了句:“我拿去喂狗!”就直趋厨房。 公子怔了怔,望着妹妹莲步欠欠,步出厅门,好生不是滋味,又感肚中饥辘难耐,这时突听柳老儿道:“孩子,你准是饿坏了吧?快去洗洗,将湿衣换了,柳爷爷我给你做好吃的去。”公子一瞅自己,当真狼狈到极点,不过听了此老的慈祥慰语,心中一暖,回头笑道:“谢谢柳爷爷!” 话音才落,忽听一个稚嫩的嗓音呼道:“抬脚!”公子一愣,下意识低头,却见柳老儿的孙子幌着小脑袋仰望自己,手里拿着一块旧布,正在擦地。公子眼珠一动,猛的跳起身来,却见那太师椅上又是湿嗒嗒的一片,水顺着木沿流至地下。 那小鬼哼的一声,撅嘴道:“混蛋,又给你弄脏了!”柳老儿瞪眼怒向孙儿,喝斥道:“元儿,怎么说话的,这般没礼貌!”那小鬼心中一惧,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了,继续擦地。 公子微微一笑,摸摸那小鬼的头,俯身说道:“好孩子,真乖,这么小就……”哪知那小鬼目怒凶光,手里的旧布照那公子回甩,嘴里忿然道:“不许碰我的头!”旧布沾满了雨水,又吸收了地上的灰尘,简直黑得一塌糊涂。 小鬼力气不大,然而盛怒之下,倒是特来劲,旧布上的脏水顷刻飞了公子一身。柳老儿见了,心底来怒,即下来起手朝孙儿待打,公子怔了一会,见状连忙阻止,老儿听公子说情,这才饶过,又说了一大堆抱歉、小孩子不懂事等语赔罪。 其实公子并不生气,他怔仲,那是因为曾几何时,这话他也从另一个小孩嘴里听过,那厮也是不喜欢别人摸他头,说摸了长不高,公子自然不信,想想不觉莞尔。耽搁许久,倒忘了该要去洗澡换衣服了。身上的湿衣,仍在滴水,为了不给眼前这小鬼增加负担,公子很有礼貌的向柳老儿言了一声告退。 公子去后,柳老儿目光复杂,望向才十岁的孙儿,眉宇间若有所思,许久才叹一声,曲下身来,对孙儿道:“宗元,以后不得对你哥无礼,是爷爷没用,当年没保护好你大姑姑,让她吃尽了苦头。好在她的儿子都已经这般健壮了,想必九泉之下,也可安息!”絮絮叨叨,悠然神往,叙说着往事。 那小鬼似懂非懂,听得频频点头:“爷爷,我知道啦!只要他不摸我头,我便不生气。”老儿欣慰一笑,伸出干瘪的老手,抚抚孙儿脑袋上的头发,说道:“元儿,爷爷就知道你最乖啦……”小鬼哼的一声,将爷爷的手拨开,羞恼道:“爷爷……”老儿了然,呵呵干笑几声。 公子浴罢,赤脚步出厅上,稽视之,见妹妹仍在教那小鬼识字,老儿则不在厅上了,虽觉奇怪,也不多在意,料来多半已经睡下。当即昂首阔步向妹妹走去,近前细看,她正一笔一划教小鬼写个“人”字,明明才两笔,妹妹却教了他好半响才写成。 待梁雪搁下笔,公子不禁鼓掌赞道:“小鬼,字写得不错,就是慢了些!”那小鬼哼了一声,不屑睬他,却听梁雪冷冷道:“人虽有两笔,却是不能写歪了,故此慢一些不打紧。人一旦歪了,心也必跟着走歪,这样一来定会后患无穷。因此,宗元,咱们做人或是写字,看似简单,其实不然。来,咱们把这个人字写直写正了。”取过另一张纸让小鬼自写。 公子听得眉头直皱,妹妹这话说得分明就是话里有话,表面上是在教孩子,暗地里却是指兄长的诸多行为。公子纳闷:“不就是没将进弟找回来么,至于这样对我,切!”轻啐了一口,蓦然,丝丝异香扑鼻而来,公子肚子不觉咕噜一声。 第445章 美味闹的 公子喉间忍不住汩汩咽了口唾液,急回头,但见柳老儿手捧着一个托盘,上头的瓷盘装着几道小菜和酒。公子一见,又猛的咽了个馋液。原来是饭菜之香,难怪如此诱人。不对啊,就算是饭菜,若是没好的手艺,也烧不出这等的美味,光是这香,已令公子垂涎三尺了。 此时那公子已是饿得不行,又哪管得了许多,直趋上去,径问:“柳爷爷,您这是?”老儿慈祥一笑,嘴里道:“孩子,外……哦,爷爷说过,一会给你做好吃的,怎样,爷爷说话算话吧!” 公子肚子早就饿扁,又哪与他废话,取过来放在茶几上,坐下便吃。先是吸鼻子,嘴里狠狠吃了一口,直赞:“真香!”又再吃一口,忍不住打了个咳嗽,像是呛住了。老儿笑道:“吃慢点!”随手给公子斟了杯酒,递与他。公子接下吃了,老儿又在公子后背拍了拍,让他可以顺些。 老儿的手虽然干燥,但极尽慈祥与温柔。公子怔了怔,心道:“这种感觉好生熟悉,颇似亲情!”又摇了摇头,他与柳老儿相识不过几天,怎会有甚么亲情,准是自己想多了,当即埋头吃饭,也偶尔瞥眼,总见老儿脸上笑吟吟的,一双眼睛特有神采。 公子琢磨不准,狼吞虎咽了一会,才然想起妹妹也在近旁,即唤:“妹啊,你吃饭了没?柳爷爷的手艺可好啦,要不也来试试?”梁雪自管教学,其他的甚么也不理。公子讨了个没趣,但是不曾放弃,瞥见那小鬼一脸谗相,又有了计较。 爷爷的手艺,那小鬼自然清楚不过,不知为何,爷爷今天的饭菜烧得特别香。虽已吃过,但仍抵不过肚皮鼓噪,心一乱,字就写错了几个。梁雪蛾眉微蹙,佯恼道:“宗元,写字的时候怎能分心呢?”却听兄长笑嘻嘻道:“小鬼,你肚子是不是饿了?饿了就过来,爷爷煮的东西很好吃哦!” 梁雪听得,胸中颇恼,又见小鬼意动,更加来气,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兄长,怒道:“哥,你别净教坏小孩子!”公子笑道:“哪能,你瞧哥是这种人么?小孩子写字累了,歇一歇,吃吃东西才有力气写呀?”妹妹听得兄长的口吻几近玩世不恭,心头怒甚,蓦然一动,压下气,对小鬼道:“宗元啊,爷爷的手艺是不错,但那人不讲卫生,说话之时总把口水丢饭菜里。嗯,想想姊姊都觉得恶心。宗元乖,写完了字,姊姊求爷爷给你做去,好不好?”公子险些气晕。 那小鬼一听,信了真,对公子撇撇嘴,复又专心写字,梁雪忍不住掩袖暗暗窃笑。公子更加气苦,老儿瞧得,不忍道:“孩子,莫听她胡说,这女娃口是心非,响午之时,身子不便,就下床嚷着给你准备饭菜,好给你二人回来,随时可以吃。” 兄妹二人一听“身子不便”四字,面颊都是一烫。那梁雪嘟嘴道:“谁说的,我才没有哩!”老儿笑道:“女娃子别嘴硬啦,世上难得有情郎。你做好了,又怕凉着;凉了,你又拿去热;热了,又端出来。整个下午就反反复复,来回跑了好几趟哩!这倒好,他人回来啦,你一句不爽,就全给倒了。你说你,浪费爷爷的粮食不打紧,但浪费了这份心意,那就可惜了。” 梁雪越听,脸颊就越红。那小鬼不晓人事,偶尔仰望,见姊姊脸蛋似个熟透的红苹果,忍不住问:“姊姊,你是不是生病了?”梁雪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干脆不说话。 公子原本聪慧,只是被一时之气冲昏了头脑,待听柳老儿这般详细解说,却才明白,忍不得激奋跳起身来,却听砰的一声,大腿碰到了茶几的脚,大力一震,上头的酒菜全撒了一地,杯子、瓷盘当呛坠碎。公子腿部一阵揪痛,身躯幌了幌,向一旁缩去。 老儿性急,忙扶着他,关心问:“孩子,有无怎样?”公子微微摇头,双手却捂着下身腿部。梁雪听得声响,疾奔过来,展樱桃小口问:“哥,你……”公子竟一把将妹妹抱住,喘息道:“妹,对不起!”梁雪眼眶一酸,滴泪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不该使性,令你为难。” 公子道:“怎会呢?你的好,你的坏,你的所有,一切的一切,我都喜欢!”梁雪听了,好生感动,眼睛一闭,两行清泪滚滚下来,也回抱他,更紧。 却是谁也不知,此刻的柳老儿,老眼中也闪着欣喜的泪花。他瞧了一会,即招手唤孙儿过来,令他将地板收拾干净了。这小鬼气嘟嘟,但爷爷之命不可抗,一面收拾,一面心底暗骂:“这坏哥哥,净不干好事!” 一想起这地板他刚刚才擦干净,禁不住胸中火起,又咒:“臭流氓,死王八……”不知不觉挨近公子鞋畔,忍下气仰望,想叫他走开些,睨见他和姊姊搂得那么紧,不知怎的,心莫然翻起一股醋意,微一动,小脸坏笑,以手肘狠狠一撞那公子大脚。 哪知却感一股大力向自己袭来,险些窒息,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身子猛的向后倒飞,又砰的一声,跌下地来,摔得他好不疼痛,口里:“啊哟,啊哟!”几声,撑着小小的身子,欲要起来。 兄妹二人离绪萦怀,乍听声响,急回头,见是小鬼。梁雪焦急抢上,柔声道:“宗元,你怎么啦?”那小鬼战兢兢,慌道:“他……他的脚有鬼,像一堵墙,又像一股龙卷风,好怕人啊,吓死我了!”姑娘听得仔细,心知是哥哥的护体真气,回眸瞪了兄长一眼,怪他乱用。 公子奈何耸耸肩,又摊摊手,他不知小鬼故意撞他,只觉真气是向外冲了一下。方才他撞到大腿,还好有真气护住,只疼了一下即不痛了。而这时真气正流盈全身,他哪知这小鬼那么欠扁,自己找抽,那怪得了谁?视小鬼手中死死抓住那些碎盘子,却才恍然,原来这孩子这么懂事,更觉过意不去,当下向他走近,笑道:“小鬼,我来帮你好不好?” 小鬼嘴一撅,气道:“谁稀罕,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你打碎的,按理说该由你负责,甚么帮不帮,说得这般好听。”公子浓眉一扬,赞道:“小鬼,口才不错,讲得也蛮在理,甚合我心!” 第446章 老儿性乖张 那小鬼不屑白了公子一眼,气恼道:“你这人好生浑赖,我明明有名字,你偏不叫,在这欺负我人小。”梁雪听得,当即噗嗤一声,掩嘴轻笑。小鬼又向姑娘瞪去,小齿轻咬下唇,心下羞恼,干脆连她也不理了,奋力挣扎起来,径往那脏地挪去,继续收拾。 公子与妹互视一眼,不觉莞尔,忍住笑,俯下身躯,也帮那小鬼捡碎片。手上行着动作,眼神却也偶尔注意那家伙一睨,见他一张小脸气得鼓鼓的,唇红齿白,当真十分可爱,口里忍不住问:“小鬼,你说不许我唤你小鬼,那么请问小朋友,哥哥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小鬼听公子如此言语,比适才颇有礼貌,好像气也消了些,将小手臂支在腿上,眼珠骨碌一转,嘴角也有了笑意,说道:“爷爷呼我元儿,姊姊唤我宗元,你嘛,直接叫我名字就成。”公子略作沉吟:“你爷爷柳姓,你本该姓柳,叫宗元对吧,那么合起来便是:柳宗元!”话才出,公子即吓了一跳,只觉柳宗元这个名字好生熟悉,仿若在哪见过? 眉头微皱,讶色一闪即逝,只道同名同姓之人太多,许是自己记错了也不一定,片时也就没甚么稀奇了。沉默间,但见昏光下自厅外走进一人,是那柳老儿,两只干瘪的老手拿着打扫用具。原来适才此老吩咐孙儿清理公子碰倒的碎片后,自己则去取扫具。 老儿一进厅,就见三人在那忙活,不觉讶道:“公子、闺女,你俩可是舍下的贵客,怎能干这种事?还是让元儿来吧!”公子听得,遂扭头,嘴角弧了弧,歉然笑道:“宗元说得对,东西本是我弄坏,理该由我清扫。只是小子鲁莽,辜负了柳爷爷一番好意,实在罪过!” 老儿举步近前,笑道:“公子客气了,只要你吃得惯,爷爷就很欢心。若不嫌爷爷手艺,明儿我再给你做如何?呀,孩子,你怎么不穿鞋子?” 公子闻言,面上一烫,说道:“响午出去之时,雨势颇大,不小心湿了鞋袜。洗衣之际,一并洗了。离家许久不曾新添,是以……是以……”就不好意思说下去了,在这个年代,注重言行举止礼义廉,不穿鞋,的确有几分不成体统。 老儿了然,呵呵直笑几声,放下扫具,又出去了。公子不明所以然,三人六只眼相瞪,又傻笑,公子取过扫把,很快就将地板清理干净。柳宗元拍拍小手污脏,吁了口气,嘟囔道:“大功告成!”目闪异光,歪头斜视了一下公子,嘀咕道:“今天爷爷似乎非常高兴!”这一点,兄妹二人老早已看出,虽觉奇怪,却也并未放心上。如今听小鬼这么一提,公子细细回想,老儿的开心,多少与自己有些关联。 忖思间,柳老儿又回转厅上!他手上拿着一双无忧靴,脸上笑吟吟的,浑似个儿童般无邪。此老一进来,就将鞋塞给公子,这令他更纳闷了。老儿见公子无动于衷,只道他不喜欢,脸沉了下来,问:“不合适吗?唉,可惜家中就我和元儿二人,衣履不曾多备,这还是我儿子留下的哩!” 公子见状,知此老一番好意,不忍拒绝,况现下他真个无鞋可穿,便道:“您误会了,小子并非嫌弃。如今小子避居府上,您老不惧麻烦好意收容,小子已是万分感激。我们吃喝,您不计饭钱,更是莫大恩惠,现在又怎好……” 老儿不待公子说完,便满心欢喜道:“你喜欢就好!来,爷爷给你穿上。”公子一听,唬了个惊惧,不觉向后幌退。此刻梁雪亦是眉头微蹙,寻思:“柳爷爷今天的诸多行为,都比较反常,却不知为何?” 柳老儿稽公子身幌,只道他站不稳,急忙抢上,势要帮他穿鞋。公子几番挣不过,最后竟跌坐在椅子上,脸色泛苦,委委屈屈、尴尴尬尬、勉勉强强给老儿*。老儿举起公子左脚,往脚板底瞧了,又举右脚,同样瞥上一眼,心底生疑,嘀咕:“怪了,怎会没有呢?” 公子内力何等深厚,自然听得十分清楚,好奇问:“柳爷爷,甚么没有?”老儿尚在自言自语,完全不知公子在说话。瞧到这里,那柳宗元心中已是雪亮,小声道:“爷爷在看胎记!” 兄妹二人咋舌,心下均想:“哪有人去脚底板翻别人的胎记之理?”梁雪不愉道:“宗元,切莫胡说,哥哥脚底哪来甚么胎记?”柳宗元撅嘴道:“我才没胡说哩!他没有,我有!”当即往近旁一张太师椅上,屁股一颠坐了上去,不由分说,就把那鞋袜脱下来,露出一双白泽的脚板。 公子鼻头一皱,徒闻一股咸鱼臭味瞬息弥漫空气,捂着鼻子叫:“小鬼,你几天不洗脚了?”柳宗元望公子做了一张怪脸,又吐吐舌头,尽展调皮之能事,就是不答公子言语。 梁雪也揄长袖敛鼻,美目一转,却瞧见小鬼脚板果真有痕迹,只是并不太清晰,正待近前细瞧,忽听老儿斥道:“元儿,你捣甚么鬼,想熏死爷爷么?快将鞋穿上!”柳宗元撇撇嘴,爷爷指令大如天,莫敢不从,乖乖将鞋袜穿上。 老儿笑道:“公子别介意,小孩子不懂事,请你多海涵!”一面说话,一面帮公子把鞋穿好。公子嘴里应付:“哪里,哪里!”心下却骇然不已,小宗元脱光袜子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瞧见了,小鬼脚板上确有胎记,而且和他背上的萧形胎记颇为相似,即下意识向后背摸去。 几人在这一刻沉默了,各自思着心事。夜里风凉,凛凛吹送,刮在人身上微有些寒意,又经大雨洗礼,深夜的空气变得更加清新。良久,公子才叹了口气,不好问柳老儿关于胎记之事,只好找些别的话题来聊,却有意无意指到了小鬼身上,问他怎么不送小宗元去学堂。 老儿道:“当下强梁世界,原无皂白,况今日官宰,半强寇居多,似梁大人这等清官,寥寥无几。舍下不喜元儿也染上此等浊气,故不许他学儒,惟蒙祖业,教他生意之道。”公子听了,心下感慨,亦知儒家思想多有醉人心智,以致宋朝文人居多,大好江山落入异族之手。复又闲聊几句,觉更深夜浓,渐困倦,就散而睡。 第447章 更深盗剑 公子抵室,那妹随,说不了,又衾幄同眠。一更向尽,兄长自经小宗元脚板胎记,心神稍乱,辗转反侧,不得稳睡,一心只忆当时片段。梁雪似乎察觉,恍惚中樱唇轻启:“哥,你咋啦,睡不着么?”公子听得,歉然道:“对不起,扰醒你了,那我出去睡!”掀被欲起。 梁雪一把拽住,摇摇头:“不必了!”又拉兄长躺下,才道:“可是有心事,介意与我说说吗?”公子道:“傻丫头!”掠掠她鬓边的丝发,嘴唇轻动:“是……算了,没事,睡吧!”梁雪乖乖的将脑袋靠在兄长胸膛,耳朵听着从他心脏传出来的扑扑之声。 隔了半响,梁雪又问:“哥,你到底在担忧甚么?”公子离绪间听得,微讶了一声,才道:“哦,没有甚么!很晚了,睡吧,有事明天再说。”那妹妹点点头,不久真个睡去。也许她太累了,昨晚被兄长折腾了一宿,响午开始,忙着做饭,又陪小宗元识字。 至三更后,万籁俱寂,忽似瞥然一盹。不知睡去多时,于恍惚中闻得耳畔有轻微声响,似步履藉藉,又感杀气浓馥,猛地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叫声:“是谁!”兄长嗓门颇大,内力浑厚,声音更是激昂,直把睡梦中的妹妹也惊醒了,她吓了一跳,猛扑兄长怀里,颤声道:“哥,怎么啦?” 公子目光何等犀利,他泼喝一声后,果见一条黑影顺窗跳了出去。他顾不上妹妹的惊慌,疾下床,一面穿鞋,一面嘱咐:“妹,你别担心,好好待在这里,哥去去就回!”左手去抄架上的那柄雪剑,呀,它居然不见了,心下微惊:“原来是个盗剑的贼!”又取了外衣,也从窗户纵跃出去。 外间苍茫昏黑,天尚未亮,约莫五更时分,但对公子来讲,光线如昼。他才追至院中,果见一个蒙面人欲翻墙而出,公子不暇细想,当即左掌往前一推,突听嗤的一声,自掌心中喷出五根晶莹的蚕丝,以更快的速度向那人射去。 黑衣人前脚微曲,正待展轻功越过墙头,蓦觉右肩背上一痛,似有甚么东西将它黏住了,左手反勾,欲将它撕扯下来。公子瞧得,手上加力一扯,黑衣人一个步子不稳,踉跄向后退来。公子目射异光,果见那人右手上握有一柄宝剑,正是雪。 他渐恚,定移时,视黑衣人背影曲线苗条,纤细婀娜,分明似个女子,不觉怒气渐消,问礼道:“姑娘怎生称呼?夜里入室盗剑,是受了何人指使?”黑衣人不答,奋力相挣,但蚕丝上附有公子高深真气,岂是那般容易解脱。 此人多试几遍,仍不行,突然一声娇叱,左臂反手就是一剑,望那蚕丝上砍去。公子一怔,剑落丝断,睨双目,稽见黑衣人左手上那柄剑,在黑夜中晃啊晃的,闪着青光,不禁脱口道:“你是苏姑娘!” 那人肩头一抖,只一会,又前奔几步,屈膝翻上墙头。就在这时,徒见一道寒光自西首飞过来,耳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道:“给我下来!”黑衣人足下生风,才触墙头,便觉一股浓烈的杀气,向自身袭来。忙吃了一惊心,蓦觉右下脚一滑,又向地下跌落,莫奈何,只得半空中翻个筋斗,安然翰下。 寒光去后,复又向西首飞回。少顷,一个老儿昂首阔步走了出来,至近前,公子吃了一惊,又脱口道:“柳爷爷,你……”这时公子才看清,老儿两只手各握有一柄短刀,不问可知,适才的寒光定是短刀所为。 柳老儿站定身形后,面上笑吟吟的,又喝:“站住了!”右手单刀斜转一掷,公子只见一道寒光势如奔雷,快似流星,向那黑衣人飞去,浑然瞧不出是一柄短刀。 黑衣人吃了苦头,眼见高手在侧,不敢久留,欲又故技重施,翻墙出去。哪料此老法眼如炬,这等了得,心才动,已被察觉。不得已,身子巧翻,右手雪剑往前一送,当听铮的一声,刀剑相撞,登时发出一阵耀眼的彩光。 短刀被拒,余势不衰,又向老儿手中飞了回来。那人气填吭臆,娇怒一声,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虽屡屡受气,仍得强压,即前腿一出,又奔往墙头。 公子瞧得讶异,但觉一股风自前趋过,老儿已与那人交上了手。那人雪剑一格,迫开他的短刀,短刀不及雪剑沉重,被弹了回来。黑衣人一招奏效,又想脱走,但此老启容她得逞,右手刀败,左手刀跟着前刺。那人倒也理智,见雪剑有便宜可占,干脆收起软剑,专以雪剑敌对。 哪知左手一握剑柄,无论她怎生使劲,就是拔它不出,不觉怔住了,又听风响,忙以剑鞘相迎。公子一旁瞧着,越瞧越诧异,只见老儿刀法沉稳,丝丝入扣,浑无一丝破绽,这等刀法,以前颇似见过,一时间忆他不起。老儿年纪虽迈,却也老当益壮,公子甚喜,不想此老儿如此会装,多天相处,竟也不觉他是个行家。 突听啊的一声娇呼,那人的蒙巾被老儿的刀风刮下来。公子只觉眼前一亮,那人画黛弯蛾,眼波流慧,脸蛋俏丽绝姿,正是那苏坦妹,然而嘴角微起红肿。公子见了,奇道:“苏姑娘,谁打你了?”那姑娘不睬。 公子心有不忍,生怕老儿伤了她,当即跃入战团,好言相劝:“二位都是在下的好朋友,切勿动手,莫要生了和气,给我个薄面,就此打住,可行?”老儿冷冷道:“哼,深夜入室行窃,算哪门子朋友?”语气一缓,又道:“孩子,你快走开些,爷爷的刀可不长眼呀。” 苏坦妹虽处青楼,颇有傲骨,岂容此老这般小觑,当即哼了声,抽软剑杀来。老儿一声冷笑,心道:“来得好!”公子情知二人若论绝艺,各有所长,但轮功力深厚,自然老者居首,心想:“总是女孩子比较吃亏!”就想摆平了老儿,再与苏姑娘计较。 主意已定,瞥见老儿短刀欲迎,当即抢先一步,“凌风指”倏出,拑住了他的尖刀,左手回扫,欲要拑住姑娘的软剑。不料这姑娘剑法古怪,竟从公子意想不到的地方刺来。原已料到后招,危时倏然变招,终是晚了一步。那剑尖撕的一声,自公子后背衣衫划过,顷刻裂了一条大逢。 第448章 不意伤了老儿 苏坦妹又是“啊”的一声惊呼,他的目的只在迫退老儿,然后抽身离去。哪知公子横加一杠,只道误伤了他。公子却知她那剑没伤及自己,危急时刻,乃护体真气把剑尖震歪了。斗将片时,东边曦光微隐,此刻一袭晨风扯起公子背上的破衣,淡紫色的萧形胎记清晰可辨。 老儿立在公子身后,不觉目射异光,心喜:“原来长身上,难怪我翻不见!”暗喜间,突听扑的一声,背后中剑,穿了个透心凉,嘴角抽搐,双眼徒睁,竟难以置信。公子闻得响声,急回头,却见老儿嘴角溢血,面色煞白,浑是痛苦之色。老儿额上皱纹紧了紧,扑咚一声软了下去。 柳老儿倒地之后,突听得西首一个稚嫩的嗓音呼:“爷爷!”声过人至,小宗元飞扑在爷爷身旁,神情痛苦哀嚎不已。公子眼前一亮,但见老儿方才身后,还立着一人,这人鹅黄轻袍,长发洒背,面貌邪俊,正是那香满楼曾有过一面之缘,甚至大大出手的方剑虹。 他右手握着一柄短剑,上头滴着血,血和剑在曦光下,显得特别诡异怖人。公子怔了怔之后,问:“为甚么?”方剑虹身躯一晃,不觉向后退去一步,他答不上来,眼中一丝悔色一闪即逝,他本要杀的人是梁萧,哪知却刺中了老儿。 公子前晚带着刘进和梁雪从香满楼窗户跳出后,那慕容博出现了,他满心欢喜去取剑,不料苏坦妹竟把事给办砸了。慕容博大怒,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便气冲冲走了。老鸨战兢兢进门,视坦妹的闺房一片狼藉,心中痛甚,嘴里直把公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 恰时宋帝清醒过来,看见了苏坦妹,非常欢喜,光着膀子就要过来搂抱佳人。坦妹对这厮深恶痛绝,忿忿地将他推开,不禁“啊哟”呻吟一声,碰到了伤口。二人视之,见其肩头鲜红染衣,都是吃了一惊,更是唬得魂飞魄散,争先要给她瞧瞧。 姑娘烦甚,咬牙把二人轰出房。咬咬唇又坐回床边,心中颇恼,恨老鸨为了钱,放赵公子进来坏了她大事。任凭那老鸨和赵公子在外头呼爹唤娘,姑娘就是不睬。忍痛撕开上衣,涂抹药粉止了血,又将软剑别回腰间,躺在床上,转侧达旦。 翌日,又复如此,于老鸨呼唤,充耳不闻,饭来便吃,不来拉倒。至二更后,外间犹歌舞情声,非常噪耳,姑娘越思越怒,她自出道来,任务从未失败过,不想这一次竟败在公子手上,而且败得那么惨。先生那一巴掌,至今尤新,顺手摸摸,只觉辣烧不已。 姑娘樱唇恨咬,复起,换过夜行衣,灭了灯火,自窗户跃出去。 方剑虹和公子斗了一场,眼见心爱之人护定了那厮,心下忿然,终日酗酒。这一夜,酒半酣,步至香满楼后墙,正欲展轻功飞上去,瞧瞧心爱的坦妹。蓦然,瞥见一条黑影,在午夜里迅捷如奔雷,往城外方向掠去。 初时一惊,待见此人乃从坦妹闺房纵出,更觉奇怪。瞧其身形,分明是个女子,准确的说是坦妹无疑。此女的身段,细至凹凸均匀、长短,每一寸他都熟悉不过,哪个夜里梦回,没有她的影子在?感叹一声,既好奇,又激动,想看看她在玩甚么玄虚,故追了上去。 农庄,坦妹早从先生那里得知。不消一时,须叟即至,她翻墙进去,借着夜光,找准公子的住所位置,撬开门把,潜入屋内,小心翼翼,果顺利取得了宝剑。正备离去,却见榻上恩爱睡有两人,坦妹不禁心下骂一声:“这小子,倒也风流得紧!”暗暗窃喜,步子就加重了些,不料公子耳力如此了得,听他呼喝,就迫不及待顺窗跳出去。 方剑虹跟在苏坦妹后面,奔了一阵,酒意早醒,酒气顺内力流动,更觉浑身舒泰。瞥见姑娘进庄良许,不意出来,心下忧急,当下跃身上墙头,正想跳下去,突见姑娘出来,忙闪身一旁,隐于瓦檐。 下头几番辗转,一切他都瞧得非常清楚,乍见坦妹武艺,委实诧异,与女相识三年,不识其会武,深恨自己孤陋。复见公子此地出现,心头怒又燃。念到教主的血海深仇,及这厮欺负心爱之人的血恨,诸般情绪萦杂心间。又见老儿辣施狠手,公子转其间,只道他也行凶,心忿忿,牙蹭蹭,扑飞下去,一面想:“杀了梁萧,对付老儿就容易多了!”一面施平生最得意的剑法,奋力刺去。 这一刺,凌厉之极,混合他毕生的精华。殊不知,公子只想化干戈为玉帛,双指定住了老儿的刀,令他不得行恶,身子却阻在了公子前面。方才诸人动作均在一瞬之间,都是快若流星,待方剑虹知杀错人,已经来之不及。 苏坦妹惊了惊,却听小孩满腔哭泣,直呼:“爷爷,爷爷……”伴着稚嫩的嗓音,在晨曦之间,响彻天地,是多么的撕心裂肺,人虽不是她杀,却也因她而死。她知道,方剑虹会这般做,全是为了她,但是这份情,她能接受吗?身为细作,她有太多的无奈和痛苦,也许欠他的,今生今世也还不清。 老儿内脏牵扯出一丝血丝,疼得他咳醒过来。此老嘴角泛起一丝慈祥,艰难启唇道:“元……元儿,莫……莫哭,爷……爷我年纪大了,难免……”小宗元泪流满面,早已哭肿了双眼,这时猛摇头:“不,不,爷爷,你不会死,你还要教元儿道理,陪元儿长大……” 此老面上隐出一些苦意,不理会孙儿的胡闹,目光转向公子,干瘪的老手颤巍巍轻举,欲去抓住他。公子心一动,即俯下身,握紧他的手,说道:“柳爷爷,您可有甚么吩咐?”老儿嘴上一动,又烈咳出一丝血来。 公子担忧道:“柳爷爷,还是让小子先给你疗伤吧?”老儿摇摇头:“不了,老朽的身子我清楚。”他说得很慢,公子乘他开口,以极快的速度将手抵在老儿的背心,试着度过一股真气,不觉吃了一惊,方剑虹那一剑,直中此老心脏,内已流血不止,就算他用易筋经,也是浑无恢复之机,如此耗费真气,也是徒劳无功而已,不觉向方剑虹瞪去。 第449章 说往昔逝安详 方剑虹极是孤傲,不屑睬公子目光。公子暗叹声,仍是又给老者度去了一股真气,老儿只觉公子的内力,极纯极柔,丝丝透心而入,颇为舒服,面色也微起了一些红润。他深知,这只是一时,全靠公子的内力支撑,才如此,不然……又念万一官兵趁此杀来,那公子岂非遭殃了么?急道:“孩子,你快走,带上妹妹。”说到这里,又瞥了孙儿一眼,心疼道:“以后,元儿就拜托你多……多照顾……咳咳!”又开始剧咳起来。 公子一怔,不明此老何以向自己托孤?忖思间,听小宗元泣道:“我才不要跟着他,这人好坏,是他害死您的。元儿才不要跟害死爷爷的人,给他照顾!”一面说,一面抹眼泪。老儿一听,激动之下,又牵扯到了内脏,不禁大喷出一口鲜血,双眼也瞪直了。 小宗元瞧得,吓坏了,小手猛摇老儿身躯,嘴里嚷叫:“爷爷,爷爷,您别死。您死了,我怎么办,爹娘成年不在家,留我一个人,我心里好怕怕!”闻得赤子真言,场上三人也是心酸不已,尤其是苏坦妹,眼泪早已滚下来,方剑虹心傲,不肯表露心事。 外间这般动静,早已惊动了梁雪,她从屋里披衣出来。见此,心下也是一阵揪痛。老儿经不起孙子这等折腾,回过一口气,又咳嗽一声。小宗元喜道:“爷爷,您没事啦!”老儿道:“元儿,梁公子乃你表哥,你不可以怪他,更不可以怨他……咳咳……” 此言甫出,所有人震惊。梁雪惊道:“柳爷爷,您在说甚么,哥哥怎会是宗元的表哥呢?”老儿不答,目光向公子望去,很慈祥,很温柔,然后才动唇:“你娘是不是叫柳仙琼?”公子心想:“我曾跟您说过,这会怎么问起?”点头应:“是!” 老儿叹道:“他是我的二女儿,我的大女儿名叫柳仙贝……”公子一怔,他只跟老儿说过母亲一事,至于柳仙贝本人只字未提,听老儿道:“小儿子名叫柳文龙,也就是元儿的父亲,他经商在外,极少回家,咳咳……”这事公子和梁雪曾听此老言过,只名字不知。 公子听他咳得厉害,忙运一股纯阳真气渡入老儿体内,老儿才有力气说道:“那年你母亲被当今皇上的父亲看上,要选入宫中为俾,被迫选为宫娥。琼儿本是千般不愿,万般不肯,但为了不连累我这个不中用的父亲,及姊弟,仍是洒泪而去。” 老儿悠悠神往:“当年的情景,我一辈子都记得,柔柔的阳光,徐徐的风,伴着丝丝凄凉。你母亲一袭淡娥装,面带泪痕,上了秀女行列的马车。临行前,将她最心爱的镯子交给了我,我永远记得那天她说:‘爹,您年纪大了,以后少喝点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打那起,我便滴酒不沾。她又说:‘爹,请恕女儿不孝,恐怕以后没机会照顾您啦,弟弟还小,您要培养他成才,姊姊我倒是不担心。对了,以后您要是想女儿了,就看看这个镯子,当女儿还一直在您身边,只是……只是不能照顾您!’她说完这一句,早已泣不成声,随众去了。” 老儿叹了口气,咳一声,又道:“那时他姊弟的感情非常好,文龙才十二岁,他天天嚷着要去汴京找二姊。莫奈何,我只得带着他前往。那个时候,我也有私心,待仙琼比他姊弟二人都好,却也想去看看,她在汴京过的是甚么日子。” “汴京是来了,我四处托人打听,都说没柳仙琼这个人。我又疏通钱财,给守宫门的侍卫帮忙打听打听,可内侍却传来消息说,这个人已经死了,说她触犯龙威,被秘密处死。当时闻音,我真的是晴天霹雳,浑身酸软,疾首痛心,当真就此死去。又念幼子尚小,遂打消了念头,本想携子回乡,哪知文龙死活不干,他说要为二姊报仇。” “老朽当时笑他,贫不与富争,富不与官斗,况那是皇帝老子,咱们这等平民又能耐他几何?我是个生意人,颇有积蓄,进京前备了不少。既文龙不肯走,我便在城外,也就是这里购置了一座庄园,改了名字,安居下来。念及琼儿临走时交代的言语,培养文龙成才,哪知此子不学五经,不考状元,争学生意之道,他说:‘我斗不过皇帝,但我可以赚更多的钱砸死他!’当时我以为玩笑,不想却当了真,文龙小小年纪就有一副生意人的好脑子。不过几年,生意越做越大,遍及五湖四海,且在城内也购了房子。” 公子等静静听着,无不唏嘘。公子眉心一皱,寻思:“不对啊,听柳仙贝说,她是与妹妹逃避仇家,母亲才会遇害,当时已经生了我。这么说来,母亲逃离皇宫,即遇到了风流倜傥的镇南王,之后才回的家。而这段时间,柳老父子恰巧在汴京。皇宫逃了甚么人,按惯例一般称其死了甚么的,柳老不晓,故上了当。”便问:“外公,之后你和舅舅都不想回乡么?” 老儿听公子这般称呼他,已知他对自己的故事信了八九分,面上欢喜,道:“回过!一年之后,稳定下来了,想接仙贝一起住,哪知我回去却见家中已逢巨变,老宅门窗脱漆,盘结珠丝,灰尘几许厚,当真破坏不堪。见这等境况,我痛心疾首,后悔当初不该把仙贝独自一人留下看家。伤心过后,即四处细找,竟无踪兆。我又令人细寻,仍无所得,故此伤心既回。” 公子心想:“外公准想不到,他的大女儿已嫁做人妻。”念想间,又闻此老剧咳起来。公子瞧得,急探他脉搏,心中一惊,见跳动极其细微,若有若无,他能一口气说完这些,已是莫大奇迹。不多想,忙运一股真气过去,孰知却与老儿体内的内力互相排斥。 公子了然,知道出现此等状况,乃散功先兆。果不其然,觉老儿的内力渐渐外泄,每泄一分,便烈咳一声,并伴着血丝呕出。梁雪不忍,眼睛早已哭红,哽咽道:“柳爷爷,您要坚持住啊!”心一动,面转兄长唤:“哥,你不是会医吗?”公子听得,黯然摇头。 小宗元见状,哭得更来劲了。老儿道:“宗元,男……男儿有……有泪不……不轻……弹……”说完这句,双目悄然合上,手垂了下来,脸上却带着安详的微笑。 第450章 问情哪几许 小宗元放声大哭,不久嗓子沙哑,甚至脱力衰竭。梁雪心肠软,易感动,见不得宗元这般凄苦,含着泪将小鬼搂在怀中,细细爱怜。东曦既上,映在诸人身上,格外莫测。公子俊脸一侧,面向苏方二人,淡淡道:“你们走吧!” 苏坦妹闻得,脸上泪痕未干,欲又娇滴,哽咽道:“梁公子,我……”公子罢手,冷冷道:“下次见面,我绝不手软!”稽了一眼方剑虹,见他没甚么表情,寻思:“此人当真冷血!”苏坦妹娇唇轻咬,一点足下,跃上墙头,携雪剑离去。 待姑娘身影不见,那方剑虹目中才微闪异光,甚么话也不说,一掀衣袖,急奔几步至墙下,身子一纵,也跃上墙头,追坦妹而去也。公子心中诸味杂陈,蹲下身来,慈声道:“宗元,咱把爷爷葬了好不好?” 小鬼得梁雪细心安慰,情绪本安下不少,待听公子这般言语,又忍不住号痛欲绝。兄妹二人相顾凄酸,无所为计,公子心一狠,就把老儿遗体抱起来,奔出门外,小鬼痛哭追。 晨风凛凛,微带寒意。姑娘径足奔行一阵,在一处开阔地带停下来,她为了完成先生交代的任务,也曾杀人无数,但从未有一次像今天这般揪心。尤其看着小孩那无辜的眼泪,撕心的呐喊,这一刻,她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一年,她也是十岁,随父母回乡省亲。哪料路上竟遇上了山贼,他们不但杀人越货,而且见母亲长得貌美,就三五个人上去把她按倒地上,一个扯她衣衫,一个扯她裤子……父亲忿不过,就上前与他们拼命,其中一个反手一刀,就将父亲开膛破肚。父亲倒下那一刻,凄惨的表情,痛苦的眼神,无辜的湿泪,恐怕今生今世她也忘不了。 徐风扯起她鬓边的发丝,脸颊一热,是泪滴滚落,朦胧之中,野草萧索寂然,偶有晨风轻送,叶尖扬扬洒洒,却吹不走她此刻的孤寂。那天沦为孤儿,就一直好想有个家。也许天可怜见,有天一个男孩子闯进了她的生活,他叫慕容浩,自小便与他学文习武,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然而浩对她就像亲哥哥般,温柔、体贴、关怀,甚至容忍,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周到,她也好喜欢这种感觉。可惜好景不成,二人只相处了五年时间,十五岁那年就奉命混入青楼,收集京中情报去了。而那天她第一次登台,却遇见了他,一个亦正亦邪、离经叛道、又重情重义的男人…… 思绪离怀之际,偶听得一声叹息,蓦然转身,叱一声:“是谁?”软剑下意识指出,剑尖在昼光下,闪着异彩。少顷,一丛高麻中闪出一人,姑娘美目顾瞻,见这人头系逍遥巾,却发散两边,身穿一领淡俄黄,脚踏一双无忧靴,腰系一条黑绿绦子。眉如锋,面似潘安颜,愁涩涩,唇嗡颤,实无语,正是方左使剑虹。 苏坦妹胸中先是一恼,冷冷道:“你跟着我干么?”方剑虹听此音,如此冷漠,心中一苦,强笑道:“我想来看看你!”苏坦妹道:“现在已经看过,你可以走了!”方剑虹一怔,无言以对。苏坦妹蹙蛾眉,见他不走,气道:“别想我感激你。”遂收回剑,转头轻身一纵,约莫丈来远距离,又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面前。 方剑虹望着她的背影远去,怔怔出神。那年奉命来京办事,他本是个不受约束之人,对世俗礼法更是厌屑,趁着闲暇,溜到附近的青楼寻刺激。恰巧这一晚苏坦妹第一次登台,香满楼高宾满座,都为她来,极尽热闹。 这哥儿好不容易挤进去,闻酒气霈溢,玉碗金瓯,红红艳艳,花花绿绿,脂粉酒气浑为一团。俄闻笙乐聒耳,少间笼纱一簇,环佩响然,方微目之,瞥老鸨导一姑娘入,年可十五六,翠凤明眸,容颜娟秀,细柳生姿,众人望见艳色,顿时彩声暴作。 方多瞄几眼,亦是怦然心动,刹那惊若天人。客命女弹湘妃,姑娘手启罗裙,娉婷有礼,少顷于边上凳前坐下,敛羞容,以指拨勾动。佳客静心耳听,觉姑娘琴声激扬哀烈,节拍谐均。一曲罢,又是彩声如雷。剑虹亦觉曲调悦耳,精神为之一爽,不觉击掌呼好。 姑娘美目顾盼,见其与别客不同,气宇轩昂,道个一表人才,颇生几分亲近之心。遂嘱妈妈,今晚留客贵公子。老鸨理会,即去宣布,众客哗然,心有嫉妒者,忿目相瞪。剑虹受宠若惊,移步厢房,当晚谈笑甚欢,直至东方视白。往后每晚剑虹必降步香满楼,与姑娘谈古论今,时有欢场笑语,只道觅得了命中挚爱。 不知何时起,姑娘对他态度忽然三百六十度大转变,最初若即若离,而后冷冷淡淡,至今形同陌路。诸般转变,料她有苦衷,倒也不太强迫。今天撞见她会武之密,定然教她生气了,孤风寂寂,眼眺岔路,不知如何决择? 风,自源头吹起,稀稀落落,忽疾忽缓。公子蹲在墓碑旁,琢磨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刻写,扭头瞄了一眼柳宗元,问:“喂,小鬼,爷爷名字叫甚么?”小宗元哼声瞪了公子一眼,不答,眼中满是怨毒之色。 公子恼道:“你瞪我干么?”小鬼不说,又哼了一声。公子道:“你哼甚么哼,不说话是甚么意思?”小宗元斜眼道:“我不跟混蛋讲话!”公子莞尔一笑,自语:“混蛋,说我混蛋?”曾几何时,他也骂过别人混蛋,又唧哝:“不说拉倒,我自己想。”微一沉吟,又点点头。 伸指以六脉神剑的剑气在墓碑上刻了几个字,乃:“柳公之墓”,一旁小字写上:外孙梁萧立。过了一会,又问:“宗元,要不要把你名字也写上?”那小鬼又哼的一声,公子微气,怒道:“你再哼?再哼老子将你嘴巴缝上,让你一辈子不得说话。”小宗元害怕,身子径往梁雪怀里缩去。 梁雪笑道:“好啦,哥,你别净吓他。他只……”公子立马捂住了妹妹的小嘴,噤声道:“嘘!有人来啦,不止一个,约莫百来人,咱得小心在意!” 第451章 兵不厌诈 公子才然话落,忽听得炮声响亮,又只见太阳升起之地,闪出一路人马,真个是宋廷之军,不甚骁勇,但听晓行步履重,分围高艾麻莎中。单刀映斜日,长矛迎凛风,不少支弩箭,多半挎雕弓,悄声隐身迹,公子计成胸。 梁萧瞧得是官兵,微讶,心道:“糟糕!”即携着妹妹和小鬼的手往南奔去。小宗元气力弱,跑不过,况又哭了许久,力早泄,这时被公子硬拽着,步履踉跄,磕磕绊绊,实在气苦。奔了少会,口里嚷道:“喂,喂,混蛋,快放开我,我不跟你走。” 公子边跑边回头,说道:“宗元听话,时下危险,不是斗气之时。”小宗元嚷:“我没斗气,你快放开我!”公子苦笑,只道小家伙脾气上来了,遂看路,继续疾奔。 小宗元急得快哭了,见他不为所动,心下恼恨,忿间计上心来,于是低头往公子腕上狠狠咬上一口。公子奔得疾,蓦然手上一痛,泄了真气,不觉停了下来,别回头视之,大骇,勃然怒道:“宗元,你疯啦!属狗的么?”公子忍着疼痛,任他毒咬。 宗元觉他不走了,这才忿忿放开他,小眼屑瞪一下,嘴角兀溢着鲜血。公子猛抽回袖袍,见腕上齿印深然,血渍汩汩,混合着口水滴下地来,不觉眉头一皱,足见小鬼这一口咬得有多狠。梁雪急掏出帕子予兄长擦拭,口里怨道:“你也真是,怎么……”话尚未说完,即听喊杀之声,往这方冲来。 那些人见公子三人疾奔,料计谋已被戳穿,领头那人就下令,分散追击。公子瞧得,不顾疼痛,又前去捉小鬼待走。哪料小宗元机灵,经此一事,已学得灵巧,当下奋力向后退去。公子皱眉,奇道:“宗元,别玩啦,快跟哥走!” 小宗元负气道:“我没玩,我要回家!”公子气苦,梁雪柔声道:“宗元,告诉姊姊,你为何要回家?”小鬼眼珠骨碌一转,沉思一会,才道:“昨晚爷爷留有东西给我……”方起个头,三人便被官兵包围了。 小鬼悚惧,缩进梁雪怀里。公子斜目一扫,摆个架势,下意识将二人护在身后。就在这时,那些官兵丛中闯出来一个人,你道是谁?将军相,顶着盔,贯着甲,彪形汉,虎背来,手执单刀威有神,足下犊子靴,腰间玉带札,真个凛凛威风欺众压,昂昂统领是何人?莫觑说小辈,郭姓就是他。 郭统领咤一声,叫:“兀那小子,往哪里逃!快快受降,本官上奏朝廷,留你个全尸!”公子闻言犹如不闻,心头只虑:“我如今失了雪剑,不能一剑劈杀数十人。这些人羽箭颇多,一旦打射,妹妹和表弟浑不会武,实在凶险之极。最难缠的是这小鬼脾气倔,不肯与我离去。当真动起手来,这家伙唱反调,那可就有点头疼了。他倘若出事,我如何对得起刚刚死去的外公?” 犯愁间,听得郭统领怒道:“小子,你想明白了没有?如今我众你寡,而你又失了宝剑,带着一个小孩,还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妹妹,瞧你怎么飞出去?”公子心下一动,那厮这句话令他计策徒上心头,嘴角上挑,笑了笑,将双手高举,口里说道:“好,大人,我投降!” 此话一出,梁雪怔住了,只道哥哥能有甚么好的计策脱身,孰想竟换来他一句:“我投降!”顷刻吓傻了,随之心又冷静下来,不管兄长做何决定,她一如既往支持。小宗元眼睛一瞪,立马露出鄙夷之色。 郭统领亦是一怔,与这公子多番交涉,他都是语气硬朗,浑无商量之机。时下听他妥协,心中先是一喜,随即令道:“来啊,将他绑了!”当即便有一个小兵出列,拿着绳子,须叟就将公子给五花大绑了。 那兵又取绳,欲去把梁雪也给绑上。郭统领喝道:“女人和孩子就算了!”小兵不敢违令,垂首应一声,就此退下了。即有两人上前押着公子,催他前行。 百来名官兵都不觉松了口气,以往这公子何等嚣张,一经交战,非打杀数人不可。不料这次赢得如此容易,均想着回去之后交了差,赏赐一定不少,不禁乐昏了头。 公子蹦蹦跳跳,挨近那郭统领,微笑道:“大人,多谢你不绑我妹子和弟弟。”郭统领微睨他一眼,又向梁雪看去,见此女果然生得花容月貌,沉鱼落雁之姿,心想:“皇上对此女素来爱慕,帝皇之心向来难猜,既交代要活捉回来,难保不是余情未了。要真在她身上弄出些许伤痕来,皇帝还不怪罪么?”便道:“老夫只是不惯欺负女人和孩子罢了。” 公子笑嘻嘻的,嘴里只称谢,又蹦了一下,遂问:“不敢问大人尊姓?”郭统领道:“老夫……”才说两字,徒觉脖子上一紧,似被人扣住了,当即仰头,见是公子,吃了一惊,呼:“你……”公子笑道:“正是你爷我!” 郭统领诧异:“你怎么解开绳子的?”公子道:“其实挺简单,只要内力深厚之人,都可以将绳子震断!”郭统领闻言,却知上了他当,忿然道:“梁萧,你使诈!”公子微笑:“大人,您是带兵之人,难道没听过‘兵不厌诈’么?”那统领一怔,登时哑口无言。 公子厉喝一声:“都站住了!”众官兵听得,纷纷止步,视统领被制,都是心下大骇。梁雪一见,胸中欢喜,就知哥哥绝不会轻易投降,原来藏有后招。小宗元看见,张大了嘴巴。公子又喝:“往后退!”众兵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知如何是处。 众兵不为所动的意态,公子一一瞧在眼内,手上不觉紧了紧,那统领突然烈咳几声,官兵惧了,不听头领下令,谁也不敢动。这老儿倒也骨硬,一句话也不说。公子喝道:“再不退,我就杀了他!”手上又捏紧了几分。 郭统领险些窒息,眼角余光瞥见属下正欲退挪,当即奋力疾呼:“不能退,走了钦犯,皇上不会……咳咳,轻饶!”众兵一听皇帝老子不能轻饶,却又怯步了。公子见此,心知此人治军有方,他所带的人,极少有贪生怕死之辈,不似其他将领,多是贪图享乐,但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弟452章 一发三箭 公子再喝一声:“往后退!”众兵相顾片时,屹不少动。郭统领闻言窃笑:“小子,受降吧!别以为擒了本官就可以威胁众兄弟,放走了你等一样是死罪。与其如此,死我一个,换来兄弟们大好前程,有何不值!”众兵一听,颇为意动,但念及统领往日恩德,却是谁也不敢往前迈上一步。 这统领睿智果断,脸上微笑着,即一沉,喝声:“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众兵听头领发令,顿时精神为之一振,摄于平素威严,莫敢退却,不知谁先喊了一声:“杀啊,取了叛贼首级见皇上,必有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官场职位,哪个不爱,众兵受此言鼓舞,不顾统领死活,奋力前冲,刀枪剑矛,耀眼生辉不已。 公子睁大了眼,只说:“疯了,疯了,一群疯子!”身后的梁雪和小宗元,倒吓得惊心肉跳,莫敢言语。公子既知携着个人质无用,反而累赘,当即奋力往前一推,将那统领扔给众兵。那统领一个不稳,脚步踉跄向前撞去,阻下一些人来。 那些人见是头领,不敢对他动刀,都忙着避开,抄旁杀来。公子一手一个携着妹妹和表弟,往后奔几步,当即停下,双掌相对近胸,左掌画个半圆,右掌涂个半圈,接着拟个太极,奋足真气,往前一送,徒听波的一声,金光乍现,居中那些人顿时倒下不少,公子不再迟疑,拉着弟妹复又前奔。 听同伴倒下之声,啊哟不绝,一旁众兵怔了怔,郭统领高声喝道:“用箭!”他此时已知那公子武艺非凡,就算利箭也是不能打杀他,只盼能阻其一会就好。那些人幡然醒悟,执弓的摆开阵势,自后背抽出羽箭,搭在这山路前,一轮好射。 公子三人急步奔行,忽听雕翎箭密如雨之声呼来,心知不妙,当下止步,定移时渐恚,不再客气,运起真气,化作保护墙,把二人护在身后。箭去如流星,一沾上公子那堵气墙,就悄声坠落。士兵不气馁,继续拽弓搭箭,持单刀的分散两边,悄悄向公子围上。 梁萧的浑身真气全化成了保护墙,抗击羽箭,浑无其他精力顾及其他,眼见那些人渐渐靠近,心不觉一跳,此等跳梁小丑自然容易对付,但一撤真气,雕翎箭就会趁机穿透气墙,那时妹妹和表弟凶险就难料了。 左右疑思之际,忽听一声嘹喨的唿啸,声如狼嗥,震人心弦。声罢人到,只见一条灰影从山那头掠来,顷刻纵入其间,对一旁悄悄而上的官兵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人左右往来,转战南北,所过之处,那些官兵尽是东倒西歪,频频怯退。 郭统领视之,又命弓箭手对那人好射,那人展身法,施轻功,上蹿下跳,羽箭就射他不着。公子少了雕翎箭威胁,当即收了真气,侧目观之,见那人长发飘飘,轻袍鹅黄,形态潇洒,腾挪之间轻佻,纵跃之际不依章法,然而却恰到好处,往往眼见中招,千钧之时竟避过凶险。 公子瞧得有趣,这种打法几近撒泼,略有几分邪气,与他本人早年性格颇和,心就先生了几分好感。郭统领屡施令下,偏偏多箭就射不中此人,心头忿然,若是公子,他无话可说,早知他能耐,但此人年纪实轻,竟也能有这般修为,岂能容忍。 当即忿一声,自一小兵手中抢过一把弓箭,又抽出三枝雕翎,平搭弓弦之上,右眼微眯,左眼直视前方。右臂加力,三箭拉满弦,瞄准那人的方位,少隔一会,弓弦绷的嗡颤,嗤嗤嗤声响,三箭不疾不徐,往那人上中下直射。 公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稽之,心头骇然,呼声:“壮士,当心!内里勾连力争上,方外轻展纵观旁,南北互换斜着走,置脑之后莫前瞻!”这是公子近来对“凌波微步”新悟的一套闪避法门,想是那人不懂,他明显一顿,像怔住了。 哪知公子才呼:“当心!”那雕翎箭像是受了某种命令一般,忽然速度加剧,原本三箭上中下而来,保持平衡状态,中途却是上和下二箭,好似发了疯的猛虎一般,拼命扑来。公子一惊,不及多念,只身奔前,手中食指一伸,徒听嗤的一声,“少商剑”应势而出,跟着中指一戳,“中冲剑”后发先至。 铮的声响,“中冲剑”打断了上箭,“少商剑”磕飞了下箭。公子唤口气,待转“少泽剑”施打中箭,孰料那箭像是吃了炸药一般,如火势迅猛惊雷,霹雳而来。公子又是一惊:“统领这一发三箭,一箭比一箭了得,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厮有如此惊人的箭术?” 骇然间,中箭早至那人身畔,公子待施六脉神剑救援已是不及。却见那人猱进,身子一翻,躲过弓箭手们的雕翎箭,这时公子瞧清了那人的面貌,怔了怔,见他自袖中伸出一柄短剑,顿时寒光刺目,乘势一划,中箭遇上短剑,顷刻断为二,余势不衰,从那人两旁分插入土里,直莫至柄。 公子又怔了怔,心赞:“是把好剑!”郭统领这招不奏效,胸怒燃剧,又责令众官兵只展手段,不论死活。公子听得,不及与那人称谢,又即展手脚敌对。斗了半酣,眼见天色近午,寻思:“这统领分明是个好人,只是职责所在,不得已而为之,如此争论,没个了事。也罢,我本想带上妹妹和表弟远赴大理与父母团聚,看来也只好如此了!” 一念于此,当即双掌翻飞,体内真气逆转,阳刚转阴,冰蚕寒气缓缓拍出。一霎时之间,风云色变,这小小的山路前,顿冷如冰窖,所有人瑟瑟发抖,只冻得牙齿上门打下门。那官兵多半拽不开弓,尽数散下。兵刃亦是一般,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 郭统领大奇:“这小子没了雪剑,怎还有如此能耐?”那人也是诧异,翻双目直瞪公子,像是看怪物一般审视他。公子莫睬,举走至妹妹那边,带上颤巍巍的二人,快速离去。郭统领以下,身心巨冷,都没了斗志,不敢阻拦,眼睁睁看着公子一行离去。 那人微一犹豫,也拽步跟上。 第453章 别乱动,少废话,才不是 午风轻响,催落门前那株大树上的枯叶,零零洒洒,尽演萧条。公子携着二人,一口气奔回农庄,却才将他俩放下。二人犹在战兢兢,冷颤颤,小宗元怪睨了公子一眼,口里轻颤:“混……混……你是人……是……鬼?”本想骂他混蛋,蛋字却也颤不出来。 公子笑笑:“你说咧!”不由分说,当下一手一个把掌抵在他们背心,道声:“别乱动!”那小鬼挣了一下,便不再挣了,公子即运起纯阳真气缓缓渡入二人体内。小宗元只觉有丝丝热流钻体而入,而这些热流分外受用,一入体,身子便不冷了,牙也不再打颤,当真古怪之极,心甚喜,笑嘻嘻道:“这个真管用,热乎乎的,很舒服!”公子微恼,又哭笑不得。 忙撤回掌,一拍那小子脑袋,气道:“叫你别说话,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欠抽啊你!”小宗元摸摸脑袋,十分委屈,撅嘴道:“你只说不许动,又没说不许说话,凭甚么怪我,又凭甚么打我,你有甚么资格?”面红耳赤,却印满恼怒之色。 公子一怔,他的确只说“别乱动”,没交代不许说话,时下小鬼这般反问,真个教他答不上来。沉默一会,梁雪轻声说道:“哥,咱们今天能脱险,得感谢一个……”不待她说完,一个清朗的嗓音就覆盖了梁雪的言语:“我不需要你们的感谢!” 三众回头,只见小径上缓步走来一个青年人,形貌邪俊,但轻袍缓带,装束却颇潇洒,正是方才出手相助那人,也是今早害死柳老儿的方剑虹。公子一见,听他口气如此寒冷,心下先是一怒,不愉道:“我没想过要跟你说感谢。” 方剑虹听了,嘴角含邪,冷笑道:“那最好不过了!我今天肯出手救你,只不过不想让你死在那昏君手上而已,嘿嘿!”公子纳闷,说道:“你对着我嘿甚么嘿?”方剑虹道:“甚么北乔峰,中逍遥,南慕容,哼哼,也不过如此,浪得虚名罢了。就好比你,没了雪剑,连几个虾兵蟹将也对付不了,真是丢死人啦!” 公子道:“阁下诋毁我不打紧,但千万别辱及我大哥,他可是响当当的汉子!”并非公子今天心慈手软,而是他知道,郭统领的确是个将才,他所领导的兵,非常的有纪律性,若是去打侵犯国土的外邦,不敢说百战百胜,至少也决不会退缩。今天倘若来的是蔡京,这公子一定不生恻隐,准杀他个片甲不留。 方剑虹听了公子的话,反而更加好笑,哼的一声,冷冷道:“萧峰这厮是契丹蛮夷,算哪门子好汉?”此人公然辱及萧峰,连梁雪也看不下去了,她胸腹一吸,叱道:“你这人,好没晓礼,英雄哪有种族之分!”公子暗赞。 方剑虹虎目一睨,见此女生得倾国之貌,倾城之姿,淡妆素抹,却更衬托出她的容色绝俗。骂人之时,樱唇一开一合,滋润如蜜,双颊微红,更添楚楚动人。瞧着也不禁怦然心动,若不是他先有了苏坦妹,说不定也会爱上此女。 公子见这厮目光闪烁,微有亮光,眸子只顾盯着妹妹打量,心下不悦,不愉道:“敢问阁下到此何干?若说你来此是为了数落别人,那很抱歉,恐怕你找错人了。”那方剑虹目光如电,又复冷漠,盯着公子直道:“梁萧,我警告你,以后离坦妹远些。” 这公子一怔,不觉莞尔,笑道:“哦,原来你是为了苏姑娘,才生我的气?”方剑虹闻得,面上一热,骂句:“少废话!”公子暗笑,又道:“如果你是为了这事,大可不必下此恐吓,我与苏姑娘浑无关系,那天相遇,也只不过偶然。再说了,她偷了我的剑,你想我会原谅她么?” 方剑虹一听,唧哝道:“最好如此!”他又发了句狠:“今天先饶了你们,下次相见,老子一定取你狗命,尤其是你,梁萧!”撂了这句,身子一晃,已在几丈开外,再一晃,人已不见。 三人面面相觑,相视好笑,只觉这人古怪之极。尤其是最后一句,本该由公子对他说才对,毕竟这厮杀了公子的外公,哪知这人先说了。公子心想得远,知这人那句话绝没如此简单,其中必有深意,只是一时之间,也猜他不透。 小鬼双手轻轻一推,那两扇门即开了,双足沉重,怔了一会,吸口气,昂首举步进去。公子亦是一般心情,与妹妹对一眼,相顾凄酸,重重吸了口气,大步迈进。内里一望廖阔,时秋末冬初之际,不想一早上没回,院中已是枯叶满路。瞥然房瓦屋舍,一切依旧,只是外公已然长埋地上,不复微笑。 兄妹二人感慨片时,小宗元已从厅中出来,他一直低着头,步履缓缓,眶中带着泪,怀里抱着一个包裹,搂得很紧,生怕别人抢去一般。至近前,公子才问:“这就是爷爷交给你的东西吗?”小鬼不答,止了步,眼泪不觉滚滚而落,沾湿了鞋面。 梁雪轻叹一声,屈下身子,以素手抹干小鬼的眼泪,柔声道:“乖,别哭了,爷爷不喜流泪的元儿。要是爷爷知道,他准会不高兴,更会心……”疼字未出口,小宗元哇的一声,扑进梁雪的怀里,只泣:“姊姊,我该怎办,我该怎办……”这姑娘蹙眉,未语。 公子视之,悄悄走开,进屋内收拾行囊。片会即出,大老远就听到小宗元咯咯的笑语,公子纳罕,琢磨着近前,问:“小鬼,你不哭啦?”哪知小宗元哼的一声,不睬他,脸又沉了下来。 梁雪笑道:“宗元,你不是说要跟表哥习武的吗?怎地不理他?没礼貌的徒弟,她可是不收的哦!”那姑娘最后一句,权在吓唬。 不料小鬼一听,一颗小小的心却唬了个惶恐,小嘴一拽,但触及公子的目光,又说不出话来。公子会心一笑,即尊下来问:“怎么,小鬼,你想通啦,要跟着哥哥去大理?”大手轻轻一捏那家伙一张气鼓鼓的脸蛋,特有弹性。 小宗元心恼,一把甩开,忿然道:“才不是,我只想学武而已,并没说非跟着你不可。你少臭美啦!”梁雪闻言,啼笑不已。 第454章 满腹心事有谁知 公子忍俊不禁,片时又道:“哟,小鬼,你蛮拽的哦!”小宗元不答,公子淡然,复又拉下脸来,问:“哎,我来问你,你为何要练武?”小鬼双目蕴满阴毒,斜瞪公子一眼,狠狠道:“我要学成你的本事,然后再杀了你,为爷爷报仇。”兄妹二人一听,公子忍不住哈哈大笑,直赞:“有志气!”笑罢,又道:“练武可是一件非常辛苦的事儿,你……”小宗元咬牙:“我不怕!” 梁雪瞧得蹙眉,小宗元意志如此坚决,偌小的心灵就埋下仇恨的种子,于他将来的成长好吗?不忍道:“宗元,你错了,爷爷的死与哥哥无关,是方才那人亲手杀害……”小宗元跳将起来,哭叫道:“怎么没关,若不是他!”食指死死指着公子,面颊染泪,表情痛苦之极,嚷道:“若不是他定住了爷爷,令爷爷不得反抗,爷爷会死吗?”梁雪一怔,无言以对。 公子也怔住了,身躯不觉向后晃去一步,心想:“是啊,要不是我,外公不会死。与其说是别人所害,不如说是我间接造成,宗元恨我,一点也没错。”意识到是自己的疏忽,歉然更甚,当下冷静下来,轻声道:“好,宗元,哥答应你,我一定教你武功,等你学成本事要杀我,我决不怨你。”小鬼一愣,双眼泛起疑惑之色。 风轻轻掀起地上的落叶,在院中曼舞,仿若几彩的蝴蝶,随风展翅。三人离绪萦怀,步履沉重,步出庄外,公子取铜锁关好门,再望了一眼庄园,悄领二人离去。 苏坦妹离开方剑虹,只展轻功,奔了一程,眼见城门在即,心中一片凌乱,低思:“我该不该将剑交给先生?”愁思一会,又叹声:“罢了!”正备举步进城,偏巧这时,一位将军领兵出城,队伍急风狂雨,人数不下一百,姑娘美目顾闪,识得那人就是郭统领。 心下琢磨:“这厮一大早领兵出城作甚?”她本聪颖,略加推敲,已明其理。情知准是先生笃定了她性情,深知自己败于梁萧之手,又遭先生痛斥,这口气实难咽下,一定会去找公子算账,哪怕诸般手段,也是在所不惜,待自己离开青楼不久,他就悄悄下令,命郭统领等前去逮人,如此阴招,好不毒辣。 忿然一声,许是那统领听得,瞥然一睨,见了此女一身黑衣,先是一怔,再见她右手之剑,又是一惊,暗想:“那不是雪剑吗?是先生神机妙算,还是这姑娘也是他埋伏的人?”心头骇然,不想多生事端,急催令出发。 众官兵走后,姑娘瞥睹衣履,生恐惹人怀疑,就隐于僻静所在,除下夜行衣,恢复淡妆,堂而皇之进城。须叟至香满楼后墙,她跃上去,自窗户穿回房中,才落定,连气也来不及喘,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回来啦!” 姑娘娇躯一震,下意识抬头,将宝剑高举,护在前面。哪知那人一见了宝剑,登时目射异光,掀起幔帷,缓步走了出来,但见此人发系方巾,穿一领苏州锦袍,履靴足下踏,神情清秀,只是双眉垂白,正是那慕容博老先生。 苏坦妹双膝一软,跪拜称道:“不知主人驾临,未施远迎,请恕罪!”老儿笑嘻嘻的,见了雪剑,早已乐开怀,哪管许多,疾步抢上,搀起道:“好孩子,辛苦你啦,快起,快起!”姑娘莫敢不从,心中忐忑,依言而起。 老儿只顾盯着剑,面上慈祥。姑娘不敢抬头,一直垂着,稍一迟疑,双手捧剑道:“属下终不辜主人厚望,今将剑取回,盼主人笑纳。”老儿心中欢喜,拿过剑,步至窗格前,映着日光细瞻,直赞:“好剑,好剑!”但见那:流光溢彩鞘映蓝,满庭失色复不散。 慕容博瞧到欢喜处,心儿痒,右手一握剑柄,正待拔剑,哪知脸色一僵,笑容顿止,无论他怎生使劲,那剑就是拔它不出,心恼:“邪了门了。”兀自不信,臂上加力,仍是不行,再运上全力,仍无丝毫动静。 不禁心下大怒,狠狠将剑一掷,当呛一声坠地,回过身,直指苏坦妹,喝斥道:“剑是假的!”唬得那姑娘战兢兢,一个扑咚跪下,委屈道:“主人,属下实在不知,它……”言未了,徒听铮的一声,那剑自动立了起来。 二人瞧得,吃一惊。少时,慕容博转怒为喜,笑道:“有趣,有趣!记得李飞龙曾言道,这剑,世上本无人能将它拔出,当时老夫不信。如今瞧来,果是真!”把剑捡起来,又叹:“不料梁萧小友竟有这等能耐。”又是羡慕,又是嫉妒,更多的是惜才。 姑娘见此老喜怒无常,当下陪着小心,说道:“主人,那公子看来也没甚么特异之处,只是武功颇有些古怪而已,说不定这剑与此相关。”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那先生欢喜,赞道:“对,对!老夫糊涂了,我儿逍遥与那公子功力在伯仲间,他既行,逍遥一定也可以。”心中乐开了花,又道:“坦妹,你对慕容家的忠心,老夫决不会亏待。”交代了这句,身子一纵,从那窗户跳了出去,身影在瓦上一起一落。 直至消失不见,苏坦妹才然松了口气,娇躯一抖,颓软了下去,双目涌泪,凄然不已。自从蒙他恩惠,这些年过的甚么日子,又昧着良心做的都是些甚么事?为了报恩,值得么?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她也好想有个人爱,躺在怀里,尽情撒娇。 窗格经风凛袭,吱呀吱呀号响,斜阳照映。姑娘眼帘一片模糊,甚么也看不见。废然痴坐,冥想悬悬,慕容浩诸般好,一一悄上心头,眼泪加剧,转瞬,那张稚气的脸,又变成了方剑虹,他的声音很有磁性:“坦妹,你愿与我共创未来么?”她想,但是不能。 纠结、挣扎。良久,良久,一阵讨厌的敲门声惊醒了她,姑娘抹了抹眼泪,涩声道:“妈妈,有甚么事?”老鸨言语带喜,面上堆欢道:“好女儿,你开开门,赵公子来看你啦!”苏坦妹一想起前两天,妈妈居然为了钱而放那厮进房,就不免来气,没好声道:“不见,不见!今天就算皇帝来了,本姑娘一概不见。” 第455章 夜宿客店 公子三众,步履缓缓,自响午出发,背着阳光,往南而行。农庄不曾养马,公子也不好冒险回城里专卖。留下妹妹和表弟二人,实在不放心,只好以脚代步。想着到了下一站,再备足马匹和干粮。走不多时,眼见太阳悄落西山,离汴京重地是越来越远了。 一路走来,只觉景物萧条,更是人烟稀少。正行间,公子瞥然一睨,见小鬼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心下不忍道:“小鬼,要不咱找个僻静所在歇歇,养足了气力再走如何?”哪知小宗元哼的一声,不答他言语,反而越走越疾。 公子瞧得,心下苦笑,知道此子是与他较上劲了,漠然摇头,又见妹妹娇颊生晕,额上热汗涔涔而下,视之心疼,狠一咬牙,急前奔几步,一把揪住那小鬼,喝道:“好啦,给老子止步,雪儿姊姊累了,要休息。” 小宗元挣不脱,嘴里苦嚷:“臭流氓,快放开我!姊姊都不喊累,你凭甚么喊?些许小事你就动粗,算哪门子男人。”公子一听,心下大乐,此小鬼的性格倒与他儿时颇有几分相像,故意唬道:“你再嚷,我就代爷爷打你屁股啦。”小鬼听说,立即不敢吵了,他当真怕公子下手不分轻重,那时遭殃的可是自己,心下一惧,又将公子恨之入骨。 公子听他不吵,心中甚喜,只道奸计得逞,遂放了他。恰于这时梁雪缓步近前,嘴上埋怨道:“哥,你又何必吓他,再行几里路,那厢有个小镇,当可投宿。”公子讶异,只问:“妹,你怎生晓得?”梁雪轻叹一声,说道:“这条路,上次走过,你忘啦?” 这公子听闻,怔了怔,扭头四顾,却有些许印象,只是近派事情颇多,于这些琐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亏得妹妹提醒,公子原本记忆极佳,略一思索,昔日种种,复又浮现。少歇一会,小鬼气力渐复,争先跑去,公子奈何,与妹妹对一眼,相视而笑,遂起身跟上。 夕阳昏黄,道路迂回曲折。公子不好走官道,生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故择小径徒行,幸好抵暮即至。一入得镇来,只见青烟袅袅,米饭之香充塞鼻端,令人闻之也不禁饥肠咕噜。小宗元最是兴然,老早就跑进镇子,东瞅瞅,西逛逛,似个新出笼的鸟儿,四野新奇。 他奔了一阵,却然止步,公子问他何故?小宗元不睬,径跟梁雪说:“姊姊,我肚子饿了。”公子听后,不禁哈哈大笑。小宗元瞪了他一眼,怪道:“臭流氓,你不饿么?”公子笑罢,只道:“饿,饿,饿!”小鬼啐了一句:“我还鹅,鹅,鹅呢!”梁雪啼笑嫣然。 小宗元不搭理公子,径牵着梁雪的手,去客店投宿。此时天色微暗,大都已掌起了灯,小宗元四处瞅逛,择了一间最大的客店冲进去了。店掌柜是个中年人,八字须,锦袍华服,语言遵孔孟,礼貌体周文。见有客进来,服务性笑容,问:“姑娘,打尖还是住店?”公子尚在外头看景。 梁雪不及答,小宗元兴昂昂道:“吃饭睡觉!”店掌柜一怔,看看姑娘,又瞧瞧小孩,心下纳闷,寻思:“一个半大小娃,带位貌若仙子的姑娘来客店说睡觉?”念此,摇头一笑。梁雪颇是尴尬,被掌柜瞧得面上一红。 公子道:“住店!老板,给我们三间上房。”不知他何时溜到了店内,恰巧听得。店掌柜微目一睨,见暮色下,一贵公子昂首阔步进来,乍见之下,心底先赞一声:俊,俊,俊!好个风流佳公子,面如东岳长生帝,形似文昌开化君。 店掌柜一眨眼,却见公子头佩逍遥巾,身穿一领葱白蜀袍,腰系一条墨绿绦子,脚踏无忧靴,心中一惊,只想:“方才那是幻觉么?”又见此人气宇轩昂,相貌堂堂,说声一表人才实不为过,惊疑间,听一个稚嫩的嗓音嚷道:“掌柜,两间上房!” 公子微怒,训道:“小鬼,你不跟老子抬杠,心里就不舒坦是么?”小宗元哼的一声,取出一锭银子,重重搁在柜台上,重复他方才那句话:“掌柜,两间上房!”又哼的一声,自行上楼去。 店掌柜怔住了,兄妹二人也怔住了,这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公子纳闷:“小鬼哪里弄来这么多钱?”掌柜一愣之后,心甚喜,将银子拽在手中,掂了掂量,又用牙齿咬了咬,才道:“真的!”既付了钱,管他们要两间房,还是三间,即命小二领二位贵客到楼上上房。公子心想:“这小鬼还挺体贴的吗?知道让我和妹妹住一间。”窃笑着,临行又交代掌柜,待会把饭菜送房中来,店掌柜忙陪笑喏允。 兄妹二人进得房来,那小鬼早已坐在桌旁,有滋有味的品着茶香。公子坐下,自斟了一杯,又给妹妹斟一杯解渴。茶罢,公子才问:“小鬼,你那包袱里到底有多少钱?”小宗元听得,哇的一声,大喷出嘴里的茶水,眼神闪烁道:“我没钱,你别打我主意啊!” 公子自然不信,他既不肯说,也不好勉强。少顷,酒菜既上,三人一块食用。饭后,夜已深下,公子沐浴一番,径回房,却见妹妹以茶水在桌上教小鬼识字。公子瞧得来了兴致,也挨桌旁坐下,笑嘻嘻道:“小鬼,来,别认字了,哥教你武功如何?” 小宗元闻言,呀的一声跳了起来,颤声道:“臭……臭你没骗我。”公子道:“我骗你作甚?”当即将“北冥神功”的口诀教了给他,这小鬼倒也聪慧,只念了三遍,已然全部记住。公子甚喜,又将筋脉的各种易理说与他听,待他熟悉,才教他行气吐纳之法。 眼见子时将近,妹妹渐有困倦,公子才然作罢,笑道:“宗元啊,今天先到这里吧,来日方长。你雪儿姊姊困了,咱们也早作安歇?”小宗元小嘴一嘟,微瞅了姊姊一眼,心中虽万般不愿,但还是应了声:“好!”即起步去开门。 公子心想:“多懂事的孩子啊!”却听小宗元叫一声:“臭流氓,请吧!”公子纳闷回头,但见小鬼半开房门,双眼骨碌望着自己,不禁问:“小鬼,你干嘛呢?” 第456章 难得安睡 小宗元毫不客气地说:“请你出去,你的房间在隔壁,我和雪儿姊姊要睡觉了。”公子听得一懵,好笑道:“小鬼,请注意你的措词,甚么叫睡觉?她可是我老婆,该出去的是你。”小宗元丝毫不屈服,问向梁雪:“姊姊,臭流氓说的可是真?” 梁雪听哥哥自称是夫妻,心中好生欢喜,待听小宗元这般问,面上一红,羞恼不已,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就啐了一口:“他瞎说。”小宗元心下大乐,像看好戏般道:“臭流氓,听到了没,姊姊都说不是啦,你还不快滚,要我轰你么?” 公子恼甚,举步上前,一把揪住他道:“我走可以,但你凭甚么待在这?”小宗元咬牙道:“我一个人睡害怕,以前都是爷爷陪我睡……”不待他说下去,公子打断:“这好办,老子陪你便是!”抓住他的衣领,就似拎小鸡一样提了出去,顺手掩上门。 小宗元死活不肯,左扭右扭,但他力气那及公子大。梁雪瞧得不忍,却又怎好唤他们回来,脸上羞答答的宽衣解带,灭了灯,悄然安睡。 公子踹开房门,一并将小鬼扔了进去,穿步门槛后,又锁上了门。小宗元一张小脸气苦,委屈之至,嘟嚷道:“你抓我来此干嘛?”公子微笑道:“你一人睡不觉害怕么?正好,哥陪你!”小宗元气道:“谁要你陪,我自找姊姊去!”说着就要去开门。 公子笑吟吟,不慌不忙,在桌前坐下,自斟了一杯茶后才道:“好啊,只教你今晚踏出这间房门半步,以后就别想我再教你武功。”小宗元一听,立马唬了个悚惧,小手才触及门把,却又生生垂下来,咬了咬唇,气填吭臆,又走了回来。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拍桌嚷道:“你威胁我!”公子笑道:“岂敢,岂敢!我怎敢威胁柳大公子呢,除非我活腻味了。”小宗元气道:“我只是个孩子……”一说到这里,突然心一动,双目徒亮,就放开了嗓门嚷:“哎哟,不得了,大人欺负小孩啦!哎……”公子闻言,吓了一跳,时值深夜,店内客人早歇,这般大嚷大叫,不惊醒了才怪,急伸手捂住了他的小嘴,令其不得呼唤。 果听隔壁厢房传来骂咧咧的粗声:“他奶奶的,哪家小娃子,如此不懂礼数,深更半夜的叫啥春?再叫,老子一斧子劈了他,砸吧砸吧吃了。”西南一个娇滴滴的女音嬉笑道:“那家大人,你当心点,这可是一个专杀小孩的怪物,要顾好孩子哦,千万别让他趁黑叼了去。”那粗嗓门又骂:“妈巴个羔子,臭娘们,又来戳老子的底!” 小宗元听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身子不觉向公子怀里缩去。公子见了,心下好笑,寻思:“再强硬,毕竟也是个孩子!”当即起手,说道:“各位,当真抱歉得很,是在下不懂照看小孩,竟而扰了诸位清梦,如有得罪之处,尚请海涵。小弟在这略备薄酒一杯,权当赔罪。”这声音并不怎么响亮,但听在方才那二人耳里,却是清清楚楚,仿若在耳畔说话一般。 过了半响,那粗嗓门才道:“呵呵,喝酒就不必了,老子吃素,先睡了。”语气明显软了些,之后便了无声息。 公子竹签挑灯,偶听妹妹声音小心穿墙过来:“哥,你怎么又惹宗元不开心啦?”公子微怒,气道:“怎么是我惹他,而不是他惹我?”梁雪笑道:“你的性情,我还不了解。是兄长就该让让他!”公子气极。 梁雪的声音很小,只有公子听得,小宗元没有内力,却听不到。不过公子说的他倒听清了,知是梁雪在跟他讲话,喜嚷:“姊姊,我……”公子指风如电,点了小鬼的穴道,令他说不得话。梁雪颇似听得,急道:“我好像听见宗元在叫我?” 公子扯谎道:“没有,刚才小鬼吓坏了,躺在榻上已经睡着。是了,妹啊,夜已深,快些睡罢,明日早起哩!”梁雪应一声,公子听藉藉之声远去,才然转回头。 小宗元满脸通红,全都是怒色,眼珠骨碌骨碌转,就是不能言语。公子吓唬道:“我解开你穴道,不许乱嚷,乖乖上床睡觉。你若不听,从今往后,我让你变哑巴。”小宗元心一怯,立马唬了个惊惧。 公子见他怯意甚浓,遂道:“你若答应,眼珠转两转。”小鬼甚么也不想,连忙转动眸子,公子莞尔一笑,即解开了他穴道。 小宗元一得解脱,就吁了口气,也不恼那公子,好奇问:“你是怎么令我动弹不得,更奇的是连话也不能说?”公子一听,不觉好笑,外公武艺了得,不想他的亲孙子也不传授,看来以后要教这小鬼,得从最基本的教起,便耐心道:“此乃点穴功夫!” 果听小宗元问:“甚么是点穴?”公子一怔,又笑了出来,说道:“今天已经很晚了,先去睡觉,明天我再告诉你。”话罢,那小鬼脱了鞋袜,往榻上一跳,很听话躺下,就是包袱不解。 公子皱眉,怪问:“喂,小子,你整天背着个包袱不累么?”小宗元嘻嘻撇嘴:“不累!”公子道:“就算不累,要睡觉了也该解下,不然怎睡得舒坦?”小宗元道:“我不解!”一翻身,手里抱着包袱,背向公子。 梁萧摇头苦笑,心想大概是外公留给他的宝贝罢。一想到外公,又想起了他的生母,虽然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但从几人支离破碎的片段拼凑可以知道,当年母亲的死,定然与当今皇帝的老子有关。 宋帝屡屡欺我,我可以不予之计较,但冤我梁家,辱我妹子,害我生母,诸般种种就不可容忍。徽宗是个有名的昏君,如今他已当政,再给他这般弄权,江山迟早落入异族手里,与其如此,为了汉人的江山永固,也为了家仇,我必须推翻他。 这些天不曾静下心来好好思考,如今难得安静,公子躺在床上,以手枕头,细细思索。少顷,耳听小宗元鼻声微鼾,心下一笑,微目之,见了包裹,又一动,寻思:“我该不该趁机取来瞧瞧是何宝贝?”摇头又叹,偷窥小孩子物什,传出江湖总归不好,便就此作罢,翻个身,朦胧睡去。 第457章 南行之路 翌日,村鸡才唱晓,雾色朦胧一片。晨间气候微寒,公子生怕冻着小鬼,忙扯被稍稍转侧欲给他盖好,昨夜恍惚之中,总觉那小子踢被,也偶尔给他盖过几次,但仍是顽皮。公子摸索着给他盖上,徒然吃了一惊,猛地睁眼,却见榻上除了自个,哪还有小鬼的影子在? 急忙掀被,欲下榻去寻,骤感下身的裤子湿嗒嗒的,不觉面上一烫,乍见之下,竟湿了老大一片,寻思:“我昨晚没有胡思乱想啊,难不成是尿床了?”只觉这想法过于惊世骇俗,他又不是小孩子,幡然而省:“难道是他!”奋力吆喝一声:“柳宗元!” 这一喝,惊天地,泣鬼神,房壁震摇,回音嘎嘎而响,只震得客店里的人,又开始问候你爹妈。小宗元恍恍惚惚自一幡幔帷后晃出来,四肢无力,有气无采,打个瞌睡,口里嚷道:“臭流氓,大清早的你叫魂啊。”公子见状微讶,遂问:“你干嘛去了?” 小宗元没好气道:“尿尿,难道也要你特许么?”公子一怔,又问:“你上哪尿来?”小宗元道:“我呸,上哪尿,你管得着么?”公子气微起,跳下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质问:“是不是尿在我身上啦?”哪知小鬼却噗哧一声好笑,道:“我哪里晓得。” 公子气苦,一瞧此子神情,多半不假,即狠狠甩开他,打也不是,骂也不是,顿足无所为计。未几,疾寻包袱,欲待将湿裤换下,却又听小鬼笑一声。公子恚目瞪去,见小宗元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先时颓态一扫而空,甚奇,这时方知上当,胸中怒又燃。 听小宗元咯咯笑道:“臭流氓,你当真要换衣?”公子不愉道:“不换他怎地,难不成要你笑话我?走在外间,更令人家窃笑?”小宗元戏说道:“非也,非也!你这人,别人都称聪慧,却我瞧来也不怎地,与我家的阿黄一般,也不闻闻裤子上的是甚么,就急着咬人。” 公子闻言,凑近嗅嗅,果不闻尿骚味,隐隐有些许茶香,奇之甚,遂问:“你用甚么东西倒我身上?”小宗元捂嘴轻笑,又伸指瞅瞅桌上,公子见了茶壶,却才了然,胸中顿松了口气。既知不是尿,当即运真气风干裤子。 少时,公子束束腰带,整理着装,又问:“阿黄是甚么?”小宗元嘻嘻道:“以前爷爷养的狗,不过太笨了,最终逃不过轻炖的命运。”公子听了,勃然动怒,直喝:“小鬼讨死,敢把老子比作狗,爷爷不在,我来代他好好修理你。” 公子言出,小宗元早已开溜。这公子咽不下气,直追出门。二人这般打闹,也将梁雪惊醒,三人洗漱一番,即下楼吃早饭,饭罢,几人略作收拾,退了房,出得客店,公子趋市集,卖了三匹快马,备足了干粮,又继续南行。 不料小宗元的骑术甚佳,小小年纪就有这等绝艺,想是该归功于柳老儿,他不授孙儿武功,却传马术,这其中必有深意。公子也莫管许多,小鬼会马,他心甚喜,亦少了路途诸多牵挂。 三人意气风发,公子引路,不觉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那带的干粮也食得差不多,偶经城镇村庄,也略作歇停,吃顿大餐。空闲之余,公子也将武学之道,倾囊相授,多天下来,小宗元受益匪浅,向武之心,也日渐浓烈。只是爷爷之仇,恨得过深,对公子依旧不冷不热,时有拌嘴,斗个输赢。 公子早已习惯,倒也乐于与他一贫,这等光景却令他想起出道那年,遇上镇南王之时,也是争个不休,只图痛快。往昔蓦然回味,也不禁感慨:“哪个年少不是轻狂?” 时值初冬时候,暖短昼,添衣厚,朔风飕,姑娘小孩牵衣袖,公子本领高,内力纯,区区小寒还消受,鞋履覆,白轻袍,潇洒马上纵逍遥。三众正走多时,瞥冬阳渐午,口咧干,自带清水一滴不剩,姑娘和小孩渴得紧。公子眼尖,望见前方不远处有座馆子,当即催马赶上。 寒风扯起馆前一面小旗,乃一个大大的“酒”字。公子乍见,肚内的酒虫就先折腾了一番,暗忖:“想不到这等乡野之地,也有如此好酒。”大老远就闻到一股醇正的酒香醉鼻。他忍着馋劲,策前几步,就揽辔停骖,随之跃下马来,抢过去扶妹妹下鞍。 安顿好妹妹,正欲抱小鬼下来,却见他身子巧翻,自马上飞下。这一番一飞,动作潇洒,不疾不徐,深得“逍遥”二字的神髓,堪比他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矣。公子心叹:“想不到短短时日,这小子的轻功就这般了得,倘若再深修下去,造诣非凡啊。” 长叹间,突听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小娃子,好俊的轻功!”三人听得,遂回头,但见靠西的一张桌坐有两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一个彪形大汉,背着身子,瞧不清他的面貌,实不知年龄几许;女的正二年华,头发卷卷,一身波斯豪女打扮,颜容十分俏丽,只是鼻梁微隆,十足的外邦人,她很爱笑,脸上犹有笑意。 蓦见三人怔住了,她倒显得大方,起身道:“三位下马歇息,不准备吃饭,却来瞧我,有何居心?”最后一句却是向公子而说。梁萧一怔,见此女起身之际,细柳隆胸,称个窈窕倾城,忙道:“不敢,不敢!” 那女不再看他,转向小宗元,笑吟吟问:“小弟弟,姊姊来问你,方才你那手功夫是哪个师父教你的?”小宗元孩子心性,见这姊姊长得貌美,又和蔼可亲,就先生了几分近亲之心,便道:“我没有师父。”情知是公子所教,但不承他这个师父。 公子初听此女言语豪放,性子洒脱,一开口就问宗元轻功来历,不免起了疑心。如今身处江湖,不得不多加小心,难保这里没有朝廷和老贼的爪牙,即唤:“小鬼,你方才不是喊口渴么,那还不快去找水喝。” 小宗元“哦”的一声,牵着梁雪的素手,找位置坐下。公子瞥一眼,心下安然,对女郎歉然道:“抱歉,失陪了!”即缓步过去,在梁雪一旁坐好。 梁雪低声道:“哥,你不觉得那女子怪怪的么?她老盯着你打量!” 第458章 狭路相搏 公子闻言,稍一回头,果见那女郎自从坐下之后,就一直笑吟吟的注视这边,只露一门上牙白。心中纳闷,又听妹妹如此在意,玩笑道:“你吃醋啦?”梁雪不答,即有小厮上前招呼,公子点了一斤高粱,几样小菜,又令他冲一壶好茶来,那小厮躬身领受,下去了。 少会,茶既上,公子取杯锺斟了三杯,热气腾腾的经寒风一吹,那气便消散。未几又复腾腾热气,公子笑着将其中两杯递给妹妹和表弟,自抿一杯。正喝时,徒听一个大嗓门的声音粗里粗气道:“伊奈儿,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白脸了?” 女郎伊奈儿微笑道:“去,大个子,你别瞎说!我可是很纯情的,我的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那粗嗓门叹了口气:“你这又何苦呢?”知道此女心里装的那个人是谁,却劝她莫要强求。伊奈儿道:“我的事,你少管!”顿一顿,又道:“哎,你不觉得那小童男使的轻功好生眼熟么?” 那粗嗓门细心一想,也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在哪见过。”一拍桌子叫:“我想起来了,是教主,他有一回练功时曾耍过,他说这是‘逍遥派’的轻功身法。” 二人说话时,公子握着茶杯,别人只道他吃茶,其实他在留心倾听,也偶尔稍稍侧头瞥上一眼,见两人桌上全是素菜,好生纳闷,瞧其装扮和言行不似出家之人,怎会吃素呢?当真不解,也许是个人癖好罢了!公子不听说便罢,一听得说个“逍遥派”名字,却就心下一诧,寻思:“他二人说的教主是谁?却是个甚么教派,又与我逍遥派有何干系?” 忖想间,那酒菜早上。梁雪轻唤兄长进食,公子淡然起筷,放下,又斟酒来吃,姑娘摇头,漠然不语,小宗元孩子心性,在一旁乐吃。公子酒过三巡,突听伊奈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敢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此女声音爽朗,步子即轻盈,口里说着已飘至三人桌旁。 公子听得,搁下酒杯,遂回头,寒风呼啸而过,吹打那女着装,觉分外妖娆,宛有一股异域风味。公子怔了怔,忙起身道:“在下姓段,贱名萧。”既不知二人来路,说话时早有权衡。 哪知小宗元一听,噗哧一声,即把嘴里的饭给喷将出来,乐笑道:“臭流氓,你几时改姓啦?俗话说: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分明姓梁,名萧,怎么偏说姓段?好笑,好笑,居然连自己祖宗也给忘了,实乃不孝之极,不孝之至也。” 公子微怒,但当着外人之面,却也不好教训他,只得暂且将气忍下,起手正想对女郎说声抱歉,解释自己有不得已的苦衷。哪料那女郎目射异光,面色微变,叫道:“你当真便是梁萧那厮?”公子点头,心道:“我叫梁萧,但不是厮。” 伊奈儿再求证一遍:“逍遥派梁萧?”公子道:“是啊!”心下奇怪:“她连我所属门派也知道,看来逍遥派在江湖上已不是甚么隐秘之事。”言念于此,目光一瞥,见那大汉背心微微一动,忽听女郎叱一声:“是你就好,狗贼,纳命来罢!”伊奈儿容色大变,手启罗衿,解佩刀,唰的一声,照公子脑袋便砍。 距离颇近,那女郎说杀便打,浑无一丝征兆。姑娘刀法来路极快,势如惊雷,公子往后一跳,便即避开。刀锋威势劈下,那张八仙桌顿裂为二,惊得梁雪和小宗元,尖声向后跳去。伊奈儿一招不中,复轮刀,斜视公子,满是忿恨之色,举刀又杀。 公子心动,暗思:“我与此女素不相识,何来仇恨?但此女的恨意丝毫不假!”委实不解,见其刀至,疾展轻功闪避,口里嚷道:“喂,喂,姑娘,一见面就打杀,是个甚么道理?”伊奈儿不答,只管施辣手。 这公子左闪右避,南来北往,过了几招,只觉此女的武功不像中原一脉,倒颇似西域一流,然而古怪之极,却也狠辣犀利,后招层出不穷。谁又曾想,如此洒脱、婀娜多姿的女子竟也是一位武学高手。 她如此相迫,几番下来,却教激起了公子的豪气和争上之心,只想:“惟有打败了她,才能将误会解释清楚。”当即不再相让,自怀中掏出短笛。伊奈儿一刀劈来,公子铁笛相架,斗了三五招,他两个吆吆喝喝,又打至路边,只吓得酒馆老板小厮心慌,过路酒客胆怕。 他两个大显神通,各逞武艺,杀在道路当中。这一场:铁笛短,软刀薄,两般兵器持相当。这一个因父之命赴大理,那一个为主之仇要雪恨。软单刀刃薄于纸,短铁笛潇洒如龙。当胸狠刺道须眉,着脚斜踏展凌波。巧手笛丢还原处,过肩刀起近头劈。横腰一笛势先去,抽刀回救护自己。来回战经十数回,返返复复争胜败。软刀笛打无先后,姑娘力弱难搪抵。 伊奈儿与公子又斗了十数回,见公子一根铁笛势紧密,形飘逸,绝难取胜,虚砍一刀。这公子瞧得,铁笛斜刺一点,欲封她穴道。哪知此女故意诈招,待公子笛来,刀尖一偏,转虚为实,望他颈项削去。公子不敢大意,回过短笛相持。 梁雪一旁瞧得惊心,手心握实,如此冷的天,也几欲抓出汗来。小宗元兴致高昂,磨拳擦掌,也蠢蠢欲试,看到精妙处,忍不住击掌喝彩。那大汉一直喝着茶,背对着二人,看似不关心打斗,其实心中一切了然,这时举着杯,端详着,忽然斜身一让,手中杯子直直朝公子打去。 公子与女郎斗得正酣,眼见此女就要手到擒来,孰料突听风响,自后袭来,如此势头,出手那人功力必然深厚,莫敢托大,当即弃了女郎,身子巧翻,施个筋斗,向东北方落下。公子身子才定,稳转鞋尖,回头看时,却见一条大汉立在女郎身前。 寒风扯起那人额前的长发,那大汉,果生得彪形,双眸幌亮,好似雷击闪电。额前宽,虎眉须短,宽袍大袖,年纪三十旬,右手执着一柄板斧,面上杀气腾腾的,低声道:“伊奈儿,你先歇一会,待哥哥去教训他。”即冲公子喝道:“兀那小子,你听好啦,我乃明教主座下四大护教法王之一劈天婴王高傲是也,今天狭路相逢,特取尔狗命,以报教主再生之恩。” 第459章 险象逢旧 公子闻言一怔,心中暗想:“明教?我不曾与他结下仇怨,何以这甚么王的非要与我过不去?那女郎与他一伙,难不成也是明教主座下,却不知是个甚么身份?武功凭地了得……”念想间,忽听哈的一声大喝,声似狼嗥,更赛虎嚎。 梁萧瞥眼,却见尘落漫飞,忽于繁尘黑沙之中,一条大汉手擎板斧,向自己扑来。公子于此景致也见过不少,公然不惧。哪知那大汉履过泥陷,奔得数步,突然止了下来。公子称奇,但见他目露凶光,手中板斧斜喇一劈。 一道白森森的光突射而出,照自己飞来。公子见了,只觉不妙,当即足下一点地面,顿飘然履空,向上飞去。才高于人头,就听霹雳一声,摆簸山岳,尘烟四散,公子身子一转,即向酒馆顶头飞去。落足后,又见屋宇震动,下方烟尘滚滚,混合寒风迷人眼目。 不想这厮一斧子之力,竟有如此威力,公子一惊:“糟糕!妹妹和表弟还在下面!”忙辨别方向,好在打斗之时,二人一直混在众酒客之中。那些人见势悚惧,纷纷逃回酒馆,妹妹也拉着小宗元奔跑。 公子不再迟疑,当即跃将下去,纵到二人跟前。此时尘烟渐散,俩人一见,心喜。公子不多说,拉着二人就想尽快离去。哪知天算不如人算,公子脚才迈步,忽感背后杀气重重袭体,已知不妙,生恐那人威势伤及妹妹和表弟,当下自动迎上去,以短笛相斗。 这一场比先前那一场又不同,你看那:板斧来,短笛往,两家男儿实相争。板斧举,白森森生硝烟;短笛迎,诸般腾挪施小巧;那馆前酒客魂早惊,缩身缩脑窗纸顾;这壁厢公子施功,使出本事展逍遥。他那里一斧劈,山壁震摇;我这里一根笛,武艺非凡。 正是强中自有强中手,果然天外更是天外高。那婴王凭着宝器,竟与公子斗了个平手。斧下沙飞石走峭,笛来妙音啸云霄。伊奈儿一旁瞧得清,高婴王实是仗了沉斧之利,若然赤手空拳,浑不是公子敌手,焦急已甚,顾不得江湖规矩,况且今日是寻仇,不同于一般江湖赌斗,心一忿,提刀杀上。 公子眼力、耳力何等了得,见女郎不怀善意,早有准备,当即抵住婴王的沉斧,分三层力去迎伊奈儿的单刀。就在这时,徒听一声唿啸,声透云霄,极是激昂,一人从山那头冲刺下来,口里朗声道:“萧哥,我来助你!”公子乍闻此音,怔了怔,百忙中回头。 但见一少年,面貌清奇,却十分精壮,冒着风,乘着势,快速奔来。那风扯乱了他的青袍,蹁跹飞舞,宛如神仙降世,玉面如女颜,朱唇轻动露银牙,不是刘进还有谁?公子惊喜间,忘了身在打斗,蓦然听得小宗元的声音呼:“臭流氓,当心点,别三心二意。”跟着嗤的一声,一枚小石子打歪了伊奈儿的尖刀。 又听砰的一声,那婴王仿佛被人蹿了一脚,斧头偏离,哼一声向后跃去。公子咋舌,却见小宗元笑嘻嘻的抚着掌,立在他跟前。公子这才恍然,于适才千钧一发之际,原来是小宗元口里叫声提醒,手却拈起石子打歪女郎的刀,步法跟进,一脚踢退婴王。 这些动作均是电光石火,颇为连贯,却也招招奏效。公子当真不敢相信,才短短时日,这小鬼竟有这等修为,道声:“多谢了!”小宗元哼的一声,道:“不必谢,在没学完你的本事之前,你还不能死。要死,也只有我可以杀你。” 公子莞尔一笑,心微动,叫声:“当心!”疾提着他,向一旁纵去。小宗元吐吐舌头,却见那个美貌姊姊轮着刀,往这边狠杀,不禁打了个寒颤。 适才小鬼虽打歪了女郎的刀,但修为尚浅,内力毕竟不济,打鸟尤可以,单刀只颤歪了少许,很快伊奈儿就冷静下来,复向二人冲杀。那厢婴王高傲亦是一般,突然遭袭,只道是高手,就下意识后退,若换平常知道只是个孩子,一定一斧子劈了他。 高傲认清情势,轮着斧,复又杀上。恰于这时刘进赶至,解佩剑,举手相迎。梁雪突见刘进现身,心中欢喜,见他对敌,也不好相认。刘家剑法大开大阖,却也飘忽灵逸,这刘进身为传人,深得个中精髓,与那婴王又是一场好杀。 公子巧笛婉引,格开女郎的快刀,温言道:“姑娘,咱们一定有误会,你看斗将多时,也不分个胜败,不如……”伊奈儿叱道:“贼子,休要花言巧语,吃吾一刀!”刀光霍霍,照公子只杀。梁萧奈何,惟以笛迎去。 方才一番打斗,女郎的武功路数,公子早已了然于胸,既劝不听,惟有狠下心肠。过了两三招,公子佯败,往山上走。伊奈儿一心只想雪教主家仇,哪疑有诈,奋足跟上。追了三四步,须唤口气,不料公子却时杀个回马枪,女郎一招不慎,被公子制住了。 伊奈儿动弹不得,双目喷火,嘴里骂道:“贼子,你使诈!”公子笑吟吟不睬她,得胜止步,却见小宗元在刘进那壁厢飞来纵去扰敌,不觉好笑。而刘进和那婴王高傲却打得十分热闹,但见那:青锋剑长,板斧沉,少年郎对上壮大汉,外加小鬼捣虚缠。公子目蕴笑来眼旁观,两手交胸神逸闲。板斧劈,佩剑往,尚有小童踢屁端。 劈天婴王,诚然凶悍,一柄斧子轮得似个风车轮转,呼呼声响惊四方,吆吆喝喝虎眼瞪。料他早知公子这边状况,越斗越凶,越凶就越加猛烈,一柄斧子呼啊转,见人就劈。刘进剑法虽然精妙,然而内力不足,不及对方深厚,几番下来,险败欲生,如今那婴王又似疯了一般。刘进抵不过,输了内力,倒拖青锋剑,欲往山上走。 高傲不去赶他,却回手打杀小宗元。这小鬼吃了一惊,忙展公子教他的“凌波微步”,乱闯乱撞,毕竟刚学不久,怎好在高手面前献丑。走得几步,已经力弱,一个踉跄磕绊跌倒。婴王哪管许多,他平素最恨小孩,因此明教中人称他“劈天婴王”,劈天,是指他的武器;婴,顾名思义就是小孩。况这小家伙今天诸般戏他,这婴王岂能容忍,腮边蹭怒,斧子斜刺一声,只见一道白森森的光,向小宗元飞去。 第460章 小鬼伤重寻大夫 山风满路,不类秋末,今维初冬,已微有寒意,扯动外装。公子喜欢这类的风,好随时保持清醒,他见小鬼耍得兴起,就负手一旁,凭他嬉闹。公子的重心也就此放在刘进身上,料宗元一个小孩子,婴王乃当世英豪,决不计相难。当见进弟败走,心知他是引敌人山上再斗,哪知这厮却不去追,竟徒转对一个小娃下手,实以难信。 堂堂明教护教法王,居然屑于把一小童置于死地,公子怎么想也想不通此理,等他反应过来,已然迟了一步。公子奋足力奔,跃至跟前,一手抄起小鬼就向后掠飞。可是高傲的斧子实在过于厉害,公子虽然救援及时,但小宗元仍是被白光击到。 待二人落地时,小宗元只觉五内翻滚,公子见他眼睛一瞪,跟着哇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不觉怔住了。小鬼身躯一软,倒了下去,公子心慌,急抱起他,看见他满嘴是血,面色煞白,显是受了严重的内伤。 公子恚甚,回眸狠瞪,想要骂人,却见那厮已然不见,连伊奈儿也不知所踪。适才高傲恼怒之极,欲杀了小娃泄愤,一斧子劈出去之后,神智稍清,念今天一败涂地讨不了好,故弃了二人,纵到伊奈儿身旁,携着她远遁而去。 刘进奔了回来,梁雪也跑过去,二人一见小宗元吐血重伤,也不禁恼忿。这姑娘更是眼泪滚滚而下,直唤宗元的名字。公子咬着牙,啮着齿,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子,倾出一颗九转熊蛇丸喂进小宗元嘴里,然后运起全身功力给他疗伤。 日光斜照,缕缕白气自二人头顶升起,混着寒风,丝丝消散。片时公子撤了掌,梁雪见兄长眼里噙着泪,蓦地心下一突,焦急问:“哥,怎样了,宗元他……”公子强忍酸痛,平静道:“这里风大,回酒馆再说!”兄长的语气格外平静,倒令二人心忧不已。 梁雪忍着泪举步,公子抱着小鬼轻跑至酒馆,刘进跟着。不曾进得门,那掌柜就立在门外,拦阻道:“你们乃麻烦之人,本馆庙小,容不得诸位,请便罢。”刘进气极,抢上怒道:“你甚么意思,信不信我一拳打爆你的头。” 酒馆掌柜浑然不惧,嘿嘿冷笑,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有本事的人,杀了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刘进道:“你知道就好。”掌柜起手:“公子小姐,我这里只是小本经营,像刚才的事,我们惹不起,也经不起,拜托你们念我上有老下有小,就快点走罢。” 公子知道他的担忧,并不无道理,适才那两人自称是明教护法,明教这个组织,公子还是略有耳闻,其之广之大,可说遍布江湖,甚至整个民间,其中贩夫走卒,乃至说不定眼前这个酒馆,也会藏有他们的人。 既然事情冲他而来,就不想将其连累,便道:“你放心,我们马上就走。”掌柜一听,心甚喜。公子又道:“请问大哥,附近哪可以找到大夫?”掌柜听他说要走,便诚心指引道:“翻过前面那座山,山下有个村子,你去问问。”公子扭头,见那山岩壑峭壁,真个巍峨险峻。称了谢,梁雪遂去收拾包袱,刘进牵过马。 梁萧把小宗元背在身后,然后跃上马背,进雪二人也相继上了马。公子揽辔回头唤:“进弟……”那刘进晓得,跟随兄长时久,他的禀性早已了然于心,外表看似邪气,其实多性,特别是对待老百姓,有时比他爹妈还亲,不待他说下去,即掏出一锭银子,说道:“老儿接着,这是我萧哥付你的酒钱,以及打烂东西的赔偿。” 酒馆掌柜面上一烫,其实他年纪不大,才四十出头,只是留着三络长须才显老,听刘进这般叫唤,面虽有怒色,见他肯赔偿,也不好生气,笑嘻嘻地接过。公子把缰绳一抖,那马儿识意,缓开四蹄,徐徐而行,两人策马跟上。 缓辔徐徐,公子不敢赶得过急,情恐触及小宗元伤势。须叟行得一阵,梁雪仍是焦急,不忘了问兄长:“哥,宗元他到底伤得怎样?”公子不想妹妹不开心,只能说:“他受了很严重的内伤,须得尽快找大夫医治。” 梁雪眉头微蹙,虽然她不懂武功,却也知受了内伤需要高手以内力慢慢治疗,但找大夫管用么?她心中嘀咕着,只觉兄长有事相瞒,待问清楚,却听哥哥已将话题转移。公子对刘进道:“弟啊,这些时日何往,使我寻欲遍,仍无踪兆?”梁雪一听,也颇为感兴,遂将疑问压下。 刘进笑道:“哥哥,弟当日不辞而别,劳兄长这般牵肠,当真罪过罪过!也曾孤云野鹤四处闲荡,栖无定所,别后幸复顽健。”二人一听他提及当日之事,都不禁面上一红,公子掩饰道:“只要你不怪哥哥就好,哥哥哪敢责罪于你。” 说话间,果然远远地望见一村人家。公子挽住丝僵,三人定眼观看,真个是:竹篱密密,茅屋重重。顽童泥地嬉耍,山头松柏迎空。道旁牛羊转迹,园内饭香风送。此时那夕阳沉西,家家户户炊烟袅动。又见那晚风出冷,儿童外装掀起,脸蛋通红。 公子看罢道:“进弟,妹妹,那一定是酒馆老板所说的地方,正可去问来。”三人催动马匹,早到街口。又见一个村姑,她头裹棉布,身穿湘群,左手持一个篮子挎腰间,从西往东忙走。公子三众下了马,他背着宗元,径奔过去问讯道:“姑娘,我问你一个信儿:此间大夫家住何处?” 那姑娘听问,遂回头,公子见了一怔,真个是远看未实,近看分明,那女子生得细柳之姿,隆胸平腹,杏眼闪银星,只是一张脸颇为清瘦,看见刘进带剑,不觉向后怯退几步。公子忙道:“姑娘兀怕,我们只是问路。”不知怎地,公子隐隐觉得此女似曾相识,然而一时之间却又想他不起。 姑娘却才安心,葱手摇指,怯怯道:“村内左起第三家便是。”说了这句,拽金莲匆匆离去。公子不及称谢,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好生眼熟,唧哝道:“她,我仿佛在哪见过?” 梁雪啐道:“梦里吧!”公子心想也是,却听小宗元的声音:“在心里,臭流氓最*啦。”三人心喜,原来小鬼早醒哩。 第461章 这般谋为谁 村姑慌慌张张,摆显金莲,一连奔至山那头,却才停下,喘了口气,自语道:“他怎么来啦?公子仿佛不识得我……”嘀咕间,忽听一人吓唬道:“谁来了?”村姑战兢兢,唬了个筋骨酥软,缓缓扭头恼道:“八叔,你又来吓唬我。” 那人笑嘻嘻的,嘴里道:“丫头,想不到你如此不经吓,胆子也小了。叔叔我嗓门都不大,也不曾使劲,你就……”村姑不理他的疯语,径问:“你又干嘛来啦?”那人叹声:“你明知故问。”顿一下又道:“丫头,上次我跟你说那事,你考虑得怎样?” 村姑定了神,语气坚硬:“我不同意!”那人大叫:“难道你不想为我的大哥,你的亲爹报仇啦?”村姑一听八叔提起父仇,就忍不住杏眼滴泪,双拳紧握,咬牙道:“我想!”那人欢喜道:“这就对了。”村姑涩声叫道:“但我爹不是他杀的,要报仇就该找真正的凶手。” 那人愤怒,喝道:“扯蛋,要不是这厮,大哥会白白牺牲么?”村姑泪顿双目,斜瞪着眼,瞅他,冷笑道:“我爹为谁所害,你我心知肚明。你却放着真正的凶手不除,偏偏和他较真,是个甚么居心?说,你是不是还在为老贼卖命?” 那人面上一烫,含糊道:“丫头,你先别生气,我与你爹是个甚么交情,与先生又是甚么交情,难道你不清楚吗?”村姑哼的一声,冷冷道:“到现在你还口口声声唤老贼先生,叫我怎么相信你?”那人一怔,陪笑道:“乖侄女,叔叔以后不称他先生便是。” 村姑这才消了气,那人又道:“丫头,叔叔我琢磨过了,那小子对女人心肠比较软,尤其是梨花带雨的女人,就像你这种水灵灵、娇滴滴的特别心疼,你……”村姑打断道:“你想干嘛?” 那人目射异光,四下瞅瞅,见周旁浑无人迹,却才压低声音道:“想要杀了先……老贼为大哥报仇,只要一个办法?”村姑好奇:“甚么办法?”那人诡秘道:“你听说过雪剑么?”村姑点点头,偶有所闻,启唇道:“这不是‘他’的武器。”那人知侄女所指的他是谁,却不点破,说道:“老贼武艺高强,又人多势众,想要杀他根本不可能。” 村姑急道:“你刚刚不是说还有办法?”那人淡笑:“丫头,你先别急。老贼也是人,是人就有弱点……”村姑惊呼:“你是说雪剑!”那人道:“不错,老贼怕雪剑的威力,是以千方百计想得到它。”村姑叹:“得到又能怎样,传言谁也打不开。”只觉报仇希望渺茫。 那人笑道:“丫头,这你就错了,谁说无人可以打开?”村姑省却:“八叔,你是让我去骗‘他’的剑?”那人摇头道:“不,我想让你去骗他说出开启雪剑的方法。” 村姑苦笑:“我又不是他的谁,人家凭甚么告诉我?”那人道:“丫头,你别妄自菲薄啦,以他前几次不杀你来看,那厮对你准有好感。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这厮父亲是个风流王爷,想必他也沾染上几分遗骨,是个惜花之人。”村姑听得,面上一红。 这些小儿女姿态,浑逃不过那人法眼,他胸中了然,嘴上鼓动道:“丫头呀,为了大哥血仇,该牺牲的时候牺牲。”言出,村姑面色艳如桃花,一顿足,飞羞而走。那人赶上,拦下道:“哪里去?”村姑羞答答应道:“摘菜!” 那人道:“还摘甚么菜,走,跟我出去摘心。”拽上村姑藕臂,就奔出村庄。村姑拼命苦挣,口里嚷道:“我不去,我不去!”那人不耐,步子停下,回过头来问:“难道不想给你爹报仇啦?”村姑愁蹙蹙,不答,那人又问:“那公子你当真不喜欢?”村姑面热,仍不答。 那人一见,胸中恼甚,一把拽过她,甚么话也不说就要拉她出山谷。村姑气恼,苦挣不脱,遂生一念头,即以菜篮子砸他。那人不防,村姑一招即中肩背,不由“啊哟”一声惨呼,遂弃了侄女,反手回勾,轻柔肩背。 村姑慌了,扔下篮子,本欲逃跑,却见那人面色极其痛苦,不似作假,怔了怔,才问:“八叔,你受伤了?”那人不答,村姑心急,快步抢上。那人罢手,却才道:“老毛病犯了,我去村里找秋老三开副方子,抓帖药吃吃,一会就好。”嘴里说着,步子加急直趋村里。 村姑吃惊更甚,愣了半响才唤:“八叔,你快回来,那地方不能去,公子他就在那里呀。”喊得撕心裂肺,腮边坠泪,但那人何等脚力,几个起落,已经消失不见。村姑莫奈何,只得战兢兢,磕绊绊,摇摆摆追去。 公子一行经村姑指点,入了村,稍行几步,至一条街上,左数第三家,果见那门前有块匾额,上头书“秋家医馆”四字。几人一见,心甚喜,遂前去敲门。时黄昏淡洒屋庄,颇有几分辉煌,冷风飕飕,寒意更浓。公子问:“小鬼,冷不?”小宗元闭着眼应:“不冷!” 少顷,医馆大门啊呀一声而开,露出一个小脑袋来问:“你们找谁?”那人问得真逗,上医馆自然找大夫,公子起礼说:“我们找秋大夫看病。”刘进与梁雪一怔,均想:“哥哥怎知这大夫姓秋?”却时又傻笑,匾额上不是写着么? 那人应了一声,将门推开,三人一见,却是一个小童男,约莫六七岁年纪,生得十分清奇,头戴小毡帽,身穿蓝袄,两耳冻红,敛裩扎裤,脚踏一双布鞋,见了多人却一点也不怕生,大方方将客人请进。 公子等进得门内,顿闻一股浓馥的草药之味扑鼻而来。公子吸之,精神为之一爽,梁雪却是微微皱眉。刘进倒无所谓,打眼细瞻,见这医馆陈设极为简单,一个柜台,一个药柜,几张半旧的椅子,一旁尚有一张破桌,料是给前来看病之人备用。 梁雪脸沉了下来,心中在想:“如此简陋的所在,能有好的药材可以治好宗元么?”信心顿失,颇有点埋怨起哥哥来。 不多时,一个中年人掀幔而出,口里唤:“旺儿,可是有人来啦?”三众听得,急回头,却见一先生缓步而出,裙襕长袖,颏下三络长须飘洒,面貌清雅,却生得极其精悍,颇有几分乡医之风。 第462章 秋家医馆 公子见了,作礼道:“先生有礼了,在下路过此间,舍弟突遭人暗算得了不治。听闻秋大夫医术高明,因此冒昧前来打扰,还望先生施以援手,救他一救?”这人正是秋大夫,听公子言语有礼,心甚喜,先生了几分亲近之心,捋须道:“抱过来我瞧瞧。”即在那张破桌旁挪出一张凳子,一撩直襕,安然坐了下去。 三人抢上,刘进摆过一张椅子,好给兄长坐。公子坐下后,双腿上半抱着宗元,将他的小手提了出去。秋大夫搭上脉搏,闭目沉思,面色突然大变,睁眼喝斥道:“抱个死人给我治,你甚么意思?”跳起身来,戟指公子。 梁雪一听“死人”二字,娇躯一软,向旁倒去,幸有刘进扶着。恰于这时,小宗元微微睁眼,嘟嘴道:“喂,你骂谁死人……咳咳咳……”一激动就牵扯内伤,忍不住咳嗽起来。梁雪闻音欢喜,眼泪又扑簌簌掉下。 公子恼道:“小鬼,别多说话,泄了气神仙难活。”侧过他身子,又运起绵绵真气抵在他背心,小宗元虽在危中,然而不忘了与这个表哥斗气,撇撇嘴又道:“你凶我干嘛,我……我又……又死不……了。”公子气苦,多番告诫他,在运功疗伤之时不得说话,但小宗元偏偏不听,公子不得已,忙撤回掌,见他面色煞白,浑无血色,小嘴唇干裂,蓦然心一揪,气也不是,恼也不是。 秋大夫初时惊诧,至此方悟,起手道:“原来是大侠以高深的内力,将他受伤的心脉封住,难怪老夫刚才把脉之时,摸不到他的生命迹象。”公子一怔,问:“秋大夫也懂武功?”那大夫忙道:“不,不,老夫不会,偶然在医书上看过。”公子一听,疑心徒起。 梁雪心焦,问秋大夫:“大夫,别光顾着说,这孩子到底能不能救?”秋大夫闻问,面上一怔,随之沉了下来,苦笑道:“恕老夫医术不精,这孩子若不是得大侠深厚内力续命,恐怕早就见了阎王啦。”梁雪胸中一震,身躯向后晃退了几步,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这种结果,公子早料到,他来找大夫,并非奢望他们能有惊人医术把表弟治好,世上能治好宗元的人不出三个,一个是薛慕华薛神医,一个是薛神医的师父苏星河,另一个是薛神医的师公无崖子。可这三个人都远在天边,解不了近火啊。 公子找大夫只想购买他们手里的人参,当即便问:“秋大夫,你店内可有上好人参?”秋大夫听了,哑然好笑,说道:“大侠,你可真爱说笑,像这等穷乡僻壤的不毛之地,哪有甚么好……”心中一动,瞅着他道:“你是想……”公子点头微笑。 刘进与梁雪听得糊涂,奇问:“哥,你想甚么?”公子未答,那秋大夫作解释:“大侠是想以人参给这孩子续命。”又叹:“人参何等珍贵,在这山野之地,根本不常见,就算能续命,这孩子恐怕……”公子打断道:“这层不劳秋大夫忧怀,我只问你店内有没有上好的人参?你尽管放心,钱财不是问题。”当下去解宗元的包袱。 哪知小鬼知觉,只拽得更紧,口里忿道:“不……不许你碰……碰我的东西。”公子哭笑不得,这小子顷刻连命都没了,还死拽着个包袱作甚,难道要钱不要命?心中颇恼,欲硬夺,不料梁雪拍了兄长一掌,不愉道:“跟个小孩抢东西,你也不害臊。”语气一缓,对小鬼道:“来,宗元乖,姊姊抱。”小宗元自然求之不得,兴喜乐从,仰起头,身子伸过去。 公子颊上一烫,心怨:“妹妹怎能这样说我呢,难道我不是为了小鬼好么?”哪知梁雪力弱,抱起小宗元来,步子斜斜歪歪,几欲跌倒,莫奈何,只得将人还给哥哥,不想刘进一把抢过,小宗元微恼,小脚乱踢他下面,刘进眼一瞪,那小鬼便吓乖了。 秋大夫和那被称为旺儿的小娃瞧得好笑,公子又与那大夫交涉一番,才知他店里只存两颗人参,而且还不算上等。公子虽是唏嘘,也只好买下,他忘了身上没钱,不得已去掏刘进身上的来付。 眼见天色已暗,公子等本想寻个落脚之处歇息,好教明日继续南行,心想:“到了大理,父亲的皇宫应该珍藏着不少,那时也可省却诸多麻烦。”寒风凛凛穿窗入,秋大夫说道:“时已入冬,你们乃外乡人,这时想寻住所歇脚,只怕很难。舍下虽陋简,却也可避风雨,诸位若不嫌弃,欢迎住下。”公子等称谢,秋大夫锁了门,不让冷风侵入,正欲领几人去后堂。 忽听公子喝一声:“谁,是谁在外面?”数人色变,那刘进手握剑柄戒备。公子急开门,听呼的疾风刮开,吹透外装。忙眯眼,但见夜色极昏极暗,却一个鬼影也无。冷风呼啸树枝,吹响阁窗,他不禁生疑:“我明明听到唿喇的一声,跟着藉藉的细微脚步,难道是幻觉?” 诸人不见外间有人,都松了口气,梁雪埋怨哥哥,说他疑神疑鬼,公子苦笑不答。秋大夫笑道:“想必外头风大,会武之人多半耳力聪灵,方才大侠听错,也情有可原。”不知怎地,听了他这几话,公子心里隐隐觉得不安,仿佛哪里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出,苦笑入后堂。 那人一路飞奔,进了村子就放慢脚步,大摇大摆走向秋大夫的医馆,不曾进门,便听得里头有言语之声,心下好奇,即缩在墙下偷听,越听越纳闷,只觉有个声音好生耳熟,就大着胆子从窗格缝隙往里瞧,顿然吃一惊,心叫:“居然是他!” 激动之下弄出声响被公子察觉,恐遭他毒手,立即拼命奔逃。冷风响烈,掩盖了他的声迹,公子未看见。那人没命潜入黑夜,奔了一阵,气喘如牛,不见有人追来,身子一顿,软了下去。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八叔……”也是非常躁急。 那人分明唬了个惊惧,回头见是侄女,喘息恼道:“丫……丫头,你吓煞我也!”村姑俯下身搀起他,奇问:“八叔,你这是怎么啦,撞见鬼了吗?”心想:“还好来得及,八叔不曾见到三叔。” 第463章 暗涛汹涌 帘幔掀起,秋大夫掌上灯,店内登时烽火如昼,他引众至后堂。走入门里,只见是个天井,廊边有三间房子,朱木高控,屋上的茅草任风洗礼,呼呼响沙沙。大夫指点几人进了一间客房,歉然道:“鄙室简陋,有辱几位屈就一晚了。” 公子忙道:“哪里,哪里!秋大夫客气了,你不弃我等冒昧打搅,尤肯借宿安顿,不让我兄妹几人露宿山林,已是万分感激,哪敢嫌弃。”说话间,刘进将小宗元抱至榻上安顿好,听大夫又道:“客房只有一间,大侠你和那位公子及小孩倒好处理,但是这位姑娘……”面有难色,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这公子听得,亦是一怔,这些时日,他与妹妹同宿一屋,几乎天天共榻衾幄,倒也习之为常,但如今多个进弟,却颇显得有几分尴尬。哪知梁雪嫣然笑道:“秋大夫,您兀须替我顾虑,我与他二人有兄妹之亲,同处屋檐,外人就算得知,却也不好说甚么闲话来。” 秋大夫一愣,刘进也怔住了。听公子言道:“咱们都是江湖儿女,又何必计较太多。”人家兄妹都这么说了,那大夫与刘进也不好多说甚么。 梁雪金莲轻移,步至小鬼榻旁,柔声道:“宗元,你饿不饿,想吃甚么告诉姊姊,我给你去准备。”那小家伙乖乖的点点头,突然又摇摇头,梁雪蹙眉,不解其意。忽见宗元双目瞪向兄长道:“我想喝粥,要臭流氓亲手给我做。”公子咬牙,渐恚,目射厉光也回瞪着他。 小宗元一触,颇觉委屈,小眼涩涩,几欲滴泪,他为了饰演*真,真个小声哭将出来,咿咿呀呀,哪知一滴眼泪顺势流入嘴里,呛了呛,又烈咳起来。众见了大惊,公子忙扶他起来,以真气渡入。少会,咳声才小些,又过一会,咳嗽浑无,公子才然撤掌,不禁哼了声,微恼道:“病没好,甚么也不准吃,只能乖乖吃药。”一听得“吃药”二字,小鬼眼泪又婆娑。 公子干脆不睬,与秋大夫离了去。至厨房,借了药锅,开始煲人参。秋大夫一旁瞧着,心底纳闷,见他举手投足之间,仿若个行家,问他以前是否行过医?公子笑答没有,这令那大夫更生疑窦。 梁萧一面煲着药,一面淘米做饭。原来适才公子四众闯进来,那大夫却在后堂做饭。公子心里过意不去,就想展展手艺,做顿饭权当答谢之礼。秋大夫拗他不过,只好任之,脚步却讪讪离开厨房。 少时,那梁雪也进厨房帮手,兄妹二人合力,做了一顿可口的晚餐。人参已煲好,梁雪端去给宗元服用,那小鬼倒也精怪,原本皱着鼻,待知是续命人参,就乐着乖乖喝完。安顿好小鬼,姑娘即唤刘进一起吃饭。 席间,秋大夫直夸公子手艺了得,整整一席菜,几人却也吃它个精光。饭罢,诸人回房歇息。一进门,那刘进就怯步了,面上烫烧,嗫嚅道:“萧……萧哥,要不你们在房里睡,我到外……外头去。”说着即可转身。 他这般说,梁雪面上也是一红,不好言语,脑袋微垂。公子莞尔一笑,寻思:“进弟又想哪里去了?”便叫:“喂,弟啊,外头风冷,不类秋中,快回来。”刘进不管,只顾出走,公子身子一众,跃至他身旁,一把将他提了进来,顺势把门关上,然后淡淡道:“妹妹和小鬼睡榻上,咱俩打地铺。”刘进一怔,不敢辩驳,只好照做。 一入夜,这村子里的人就会点灯,开始是稀稀落落,不一会灯火如星斗般密集。村姑搀起那人,见他神色惊惶,面无血色,不觉狐疑道:“八叔,你该不会当真遇上鬼了罢?”那人尤喘着气,颤声道:“丫头,你……你八叔我……我真个撞……撞上鬼。”吸口气,忙压低声音:“梁萧那厮就……就在你三……三叔那里。” 村姑闻言一惊:“你……你见到他啦?那动手了么?叫你别去你还……”不待他说完,那人目光犀利一射,瞪定侄女,说也怪他不再喘息了,厉声道:“原来你早知那厮来到村子,却不告诉我,这是为甚么?”村姑被他吼得脚步一个踉跄,向后怯退,才一会复又抢上,直捂着他的大嘴巴,四顾无人,这才拉他至隐秘所在。 那人身躯庞大,相当沉重,村姑费足了劲,好不容易将他拉走。待停下,那人一把甩开,怒道:“丫头,你想憋死老子啊!”村姑连连致歉:“八叔,对不住,对不住!”那人面上含笑,尤有趣味道:“丫头,你这般亲近,是不是想跟叔我好呀?” 村姑一怔,下意识放开他,又后退几步,才恼道:“八叔,你别再说疯话,不然我可走啦!”那人见她生气,慌了,自打嘴巴道:“丫头,别介。你八叔就这张破嘴,别往心里去啊。”村姑听得,吁了口气,幽幽道:“八叔,我左思右想,咱这仇就不报了吧。那些人都是得罪不起,安安稳稳地在这村子里过日子,不是挺好的么,为何却要打打杀杀不可?” 那人气愤填膺,恼怒道:“不行,杀人偿命,血债要血偿!”晚风轻凛,冷透外装,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飘然而来:“不错,血债血偿!”二人闻得,相继回头,但见一人轻袍挥洒,三络胡子如仙飘然,乘风奔来,至近前,一个喜叫:“三哥!”一个低唤:“三叔!” 这人微微点头,笑道:“老八,方才我家窗外面那个人是你吧?”村姑闻言一怔,那老八面上一烫,徒然骂了起来:“好你个秋老三,行医专干缺德事。原来你早就知道是我了,哼,亏老子溜得快,不然明年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秋老三苦笑道:“老八呀,你太抬举我了,三哥我哪有那份功力,是人家小子瞧破的。”老八面上一怔,正经道:“三哥,那后来怎样?”秋老三道:“也没甚么?”当下略约说了,又道:“我本想在饭菜下毒,将他一行毒倒。哪知这小子颇似发现了甚么,争着要亲自掌厨,是以错失良机……”他话尚未说完,那老八即喝:“丫头,站住!” 第464章 深夜漫漫 村姑闻喝止步,羞答答回头,唤道:“三叔,八叔,你二老有事商谈,侄女先行一步回去了。”说着金莲倒勾,就要转身,那老八又呼:“等等!”登时目射凶光,抢上迫视问:“你想干么去?”村姑心儿剧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强自镇定道:“天晚了,我要回家做饭。” 老八厉喝:“你撒谎,分明就想去给那厮通风报信,是也不是?”村姑听了,不觉吸腹昂首道:“我没有,八叔你别冤枉人!况且他又不是我的谁,我凭甚么给他通风?就算通了,我又给他报甚么信啦。”老八听她不承认,顿然大怒,欲要好好教训她一顿再说,却给秋老三阻止了,他道:“老八,你啊你,向来就这个牛脾气,我相信铃儿决计不会出卖我们。” 这老八跌足道:“三哥,你是有所不知,这丫头的心早已……唉,算了,我本想让她去骗那梁萧,好套得开启雪剑的法门,如今瞧来,她是不肯的了。”秋老三吃惊:“你说甚么,你想让丫头前去涉险,你有没有想过那厮识得她,倘若出了甚么意外,你怎对得起咱死去的大哥呀?”老八听说,面上一热,讪讪不语。 村姑忙道:“二位叔叔,你们别争啦,梁公子他是好人,我不想害他。”老八大叫:“三哥,你听听,她居然说那厮是好人。嘿嘿,他要是好人,那天底下就没有坏人喽。”秋老三不答,漠然沉思,那村姑也是娇唇轻咬,似嗔似恼,无所为计。 隔了半响,忽听秋老三说道:“老八啊,其实要抓住那厮,办法多的是,根本不须铃儿冒险,恰巧老哥哥这里就有一计。”老八甚喜,激动问:“有何计策,三哥请说?”秋老三手动,招他过来,即附耳细说了一通,村姑心奇,侧身斜上,却教那老八双目一瞪,唬了个筋骨苏软,怯退了好几步,不敢言语,更不敢再去偷听。 之后秋老三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当可功成!”那老八大笑,妙赞:“三哥,高,这招实在是高!不愧是我们八人当中唯一的谋士。”拇指高翘,面带狡黠,仿若那公子当真便落在了他们手里一般。 那个叫铃儿的村姑,心底急悴,却听不到两位叔叔怎生密谋,但知一定是对梁公子不利之事。忽听三叔叫:“丫头,你可以回去啦。回去之后好好在家待着,别四处乱走,若出个甚么事儿,三叔可不好向你爹交待。”既知此女无利用价值,言语之间,自然比先前冷漠了许多,最后几句几近警告。 村姑理会得,震摄心神就走,又听秋老三唤:“铃儿,你也当心!大哥不在了,我们便是你的亲人,如有甚么委屈,记得要说。不好向老八吐露,到家里找我也一样,或是跟旺儿说说也可。”言语甚是关切,村姑步子一顿,含泪默默点头,少会,掀步跑开。 老八道:“三哥,夜深了,你也该早些回去,以免那厮起疑。”秋老三拍拍兄弟的肩膀,微笑道:“我理会得,倒是你,也须多加小心才是。”老八往这厮胸膛狠狠捶了一拳,玩笑道:“我命硬死不了,算命的说我可以克死两只老虎。”秋老三徒听,抿唇好笑,身形一纵,往来时路逝去。老八凝神,也往山上飞掠而行。 一更向尽,公子恍惚欲寐,又闻小宗元鼾声如雷,实难以入睡。左右转侧,睡意更浑无,不欲惊醒进弟,便悄悄披衣而起。轻启门把至天井外,深空一望廖阔,尽显苍茫。时有夜风深吹,丝丝冷意,令精神也为之一爽。 停足多时,以门前石块悄坐,意欲闭眼假寐,忽似瞥然一疑,凝目见秋大夫的房间灯火昏黄,心寻思:“这么晚了,如此的寒夜,秋大夫怎地不安歇?”转念又想:“傍晚听秋大夫的谈吐斯文有礼,说不定是个饱学之士,我既无睡意,不如请他聊聊天。”既打定注意,当下起身,步履轻盈,落地无任何声息。 房子并非相排,而是主室与客房隔开,有段距离。不一会,公子步至大夫窗畔,正欲前去敲门,不意心下一凛,听得屋内只要一个呼吸之声,暗道:“秋大夫不是与他儿子同宿么?难道……”既奇且疑,耐不得心动,当即沾湿手指,点破窗纸。 目光及处,只见室内陈设简单,倒也颇为干净。一根红烛喇喇燃烧,青烟微袅微送,照亮榻上男童,睡相不雅,鼻息微鼾,却不见那大夫,心底更疑:“不在屋内,却上了哪去?”惊疑间,左耳听得墙外有细微的脚步声,心一动,身形巧闪,隐于僻暗之处。 少顷,果见一人跃上墙头,然后潇洒飞下地来。这人的轻功极佳,身法又快,公子未曾瞧清他的面貌,心道:“这人是谁,运气法门似曾相识,如此闯入大夫家中,居心何在?”雄心徒起,不管此人是贼,或寻仇,既借宿人家,就不许在他眼皮子底下生事,步子一动,就要出来想抓住那人。 却是一怔,愣了愣,彻底怔住了。那人站稳后,直奔秋大夫房间,眼见房门在即,那人双手抵住门,慌张扭头四顾,看看可有人在。偏巧这一刻,公子瞧清了他的脸,心惊:“竟然是秋大夫!”身子下意识缩了回来,骇浪不已。 秋大夫见四下无人,才悄悄开门闪身进去,又小心翼翼将门推上。少许,但见屋内灯火俱灭,顿时又化为漆黑一片。公子屹不少动,只觉耳际风鸣,极是寒冷,静下心来寻思:“秋大夫果有隐秘,想不到他深藏不漏,傍晚问他可会武之时,曾目光闪烁,竟为这般?” 窥人隐秘,总归不好,只道此人深夜形迹诡秘,乃为贼也。心下索然,匆匆回房,席地枕手颓然而寝。至二更后,风声少歇,但仍无睡意,只想:“借宿一宿,明早便走,秋大夫是贼也罢,是武林高手也好,全与我不相干,不去想他。”当下闭眼就睡。 与此同时,那唤铃儿的村姑亦是辗转难眠,侧卧榻上,两眼乱转,心下在想:“以前我三番两次加害公子,他虽有恼怒,却次次原谅,可见其心胸之广之阔,堪比沧海苍天。两位叔叔这般谋他,我到底该不该前去提醒?唉!”叹一声,一方是亲人,一方是昔日对己手下留情之人,帮哪边,都是罪过,不觉左右为难。 这个夜,只觉好漫长,好漫长…… 第465章 何人凶煞 冷风又起,凛袭阁窗,东曦微隐,稍笼天地。一丝寒风刮入,梁雪眉头皱蹙,恍惚中起来,直捂着肚子,冲出房门,径奔茅房。不多时,她伸个懒腰,捶打肩背,睡眼朦胧出来,嘴里唧哝道:“这家人的床板可真硬,害得我整晚腰直挺,胸也不能休息。更可气的是,哥哥煮的菜太好吃了,害人家拼命吃,结果……” 不曾抱怨完,突然只觉一只麻袋罩了下来,眼前登时漆黑一团,跟着颈后一痛,不禁哼的一声,身子就软了下去,从此便了无声息。一名黑衣客一招手,登时东首和西首又窜出来三四条影子,一抓麻袋,身形闪得几下,就消失不见。才一瞬之间,又复平静。 东窗拂晓,几缕白光照进屋内。那刘进打个困倦,坐起身来,第一眼便想去瞧瞧榻上,蓦然吃了一惊,小宗元尚在,惟独不见梁妹妹,急催兄长叫唤:“哥啊,快起来,妹妹不见了。”这兄长昨夜转侧难眠,至五更天稍有睡意,才盹片刻,于恍惚中听得妹妹冲刺的声音,心知是去上厕所了,当即懒洋洋地道:“进弟,别闹了,妹妹上大号呢。” 刘进听得,怔了怔,艰难问:“萧哥,甚么叫大……大……大号?”公子一怔,情知语言有误,赶忙改口:“她出恭去了。”刘进又怔住了,片会笑道:“萧哥,别耍我了,这里又不是皇宫,出甚么宫,快告诉我她在哪里?” 公子错愕,起疑:“这时候难道没有‘出恭’这个词吗?”忙又改口:“她要嘘嘘。”刘进听了,面有不愉,气道:“萧哥,你当真不告诉我?”公子气苦,有气无力道:“她在厕所。”刘进追问:“甚么所?”公子的头简直快气炸了,他知道女人每个月都来一两次那个,听妹妹脚步急促,只道也是如此,进弟又这般纠缠不休,泄气道:“茅房!” 刘进欢喜,一怕义兄肩头,哂道:“原来如此,你早说不就得了吗?何必拐那么多的弯曲。”公子寂然无语,倒头又睡。刘进见了,摇摇头,举步出门。 小宗元躺在榻上,笑嘻嘻的径问:“喂,臭流氓,那厮对姊姊这般关切,难道你一点也不吃醋?”公子难得进弟不吵,可以安然睡下,不料这小鬼又来捣乱,心底气苦,骂几句:“臭小鬼,没规没矩,没大没小,甚么这厮那厮的,进弟也是你表哥。”语气一顿:“以后见了他要叫表哥,知不知道?” 孰知小鬼却乖乖的“哦”了一声,公子纳闷,奇问:“小鬼,这次怎么答应得这般爽快?”小宗元笑嘻嘻道:“这厮做我表哥,好,很好。”公子皱眉,只觉这小鬼笑得有些阴深深,特别怖人,不及深想,徒听刘进的声音飘了进来,有几分惊意:“你们是甚么人?”接着就是打斗之声大作。 公子称奇,睡意早消,一个趄翘跳起,奔至窗前,凝神瞥目见外间刀光剑影,四五个黑衣人各持单刀,与刘进战成一团,呼喝和刀剑之声不绝于耳。这几人身法矫健,刀法颇为狠辣,以多欺少,招招想置人于死地。 刘进双拳难敌四手,争执下来,险些欲败。公子瞧得不妙,立即破窗而出,那些人看见他出来,明显一顿,目光互视,各自微一点头,即有三名黑衣人执刀向公子杀来。梁萧微微一笑,身形一闪,向旁让了开去。 三人一招不中,眼睛又互视,都是心中大忿,左首一名黑衣人目露凶光,似疯虎一般扑来。公子瞧得皱眉,眼见此人来势汹汹,当即步子不动,侧身偏避。那人一刀劈空,刀尖向前直刺,公子俊脸含笑,右手点他持刀那手脉门。 这人手一抖,单刀把握不住,不禁当啷坠地,忙吃了个惊慌,恐他再下杀手,立即向一旁疾跃。公子心下好笑,忽听风声倏然,微一回头,却见右首那名大汉,不知何时,已然纵到了房上,从高空劈将下来。 公子见了倒也不慌,料到他的来路,当下往左一跃,欲要避开。哪知中间那人早算到公子闪躲的方位,专候那里,持刀挺进。公子不曾落地,见了此景,百忙中身子巧翻,向后蹿去。 刘进这厢少了三人,以一敌二,压力顿减。刘家剑法狠施,顿时转败为胜,只得片会,已杀得两名黑衣人只有招架之力,浑无还手之功。余闲瞥然,见义兄只顾卖弄,不曾打杀敌手,心中甚恼,气道:“妹妹都被他们抓了,你还有闲情逸致显摆,我当真服了你了。” 公子一听妹妹出了事,渐恚,钢牙咬响,不待落地,手推一掌,望中间那名黑衣人打去。这人不料公子情急翻身,尤在空中也可以出招,一时不防,原乘势追刺,却见掌至,想躲已不及,掌风快甚正中胸口。 这人只觉五内翻滚,六腑移位,忍不住鲜血大口喷出。公子这一掌何等厉害,耳闻妹妹遭险,盛怒之下,哪管许多,只想打到敌人,才有机会救得妹妹。不曾料这人如此不经打,才一掌,他的身子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直冲,嘴里的鲜血一路喷洒,只把地面染上了许许多多的红斑点。 又听砰的一声彻响,那人撞上了一面墙,余势不衰,房壁忍不住震摇。那人又哇的一声,鲜血猛呕,双眼直瞪,好一会才颓软下去,头一歪,不曾说过半句话,就此气绝。 左右两人一见,疾呼:“老七,老七……”奔抢上去,一探鼻息,已经死了。二人怒甚,转回头瞪向公子,目有泪光,甚么话也不说,抄家伙齐上。 公子并非有意杀人,只想将其打倒,哪知……不及想,见二人杀来,也是雄心徒起,展开手脚,与之打斗。才出一招,徒闻一个刺耳的嗓音高声大喝:“梁萧,你给老子住手,不然我一刀削下她的脖子。” 这公子未答,却听一旁刘进怒叫:“你敢,快放了她!”公子心下惴惴,隐生不安,白袍一拂,迫退二人,微微回头,却见一条大汉手里抓着一人,这人白衫紧腰,婀娜窈窕,淡妆素抹,如花似玉,正是他的妹妹梁雪。只是云鬓堆乱,面容稍悴,樱唇紧闭不开。 第466章 原来是你们 刘进怒甚,剑法狠招层出不穷,转眼就将两名黑衣人打倒在地,各自负伤怯退。他钢牙紧咬,手中长剑一抖,目射凶光,望挟持梁妹妹的那人杀去。这人并不惊慌,只是冷笑,突然喝一声:“站住!你再动,这般标致的美人儿可就香消玉损啦。”刘进一怔,茫然止步,他当真冲昏了头了,梁雪尚在对方手里,怎好这般冲动,只能将希冀落在义兄身上,瞧他可有甚么好的法子施救。 公子神态如昔,平静似水,谁也瞧不出他此刻正在打甚么鬼主意。连刘进也是眉头直皱,只道义兄不关心妹妹死活,不禁对他气从心起。公子见这人生得好生丑陋,肥脸大头,耳短粗手,穿一领灰不灰、紫不紫的梭布大袍,鼓起个将军肚分外滑稽,颇有几分眼熟,只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不觉莞尔一笑,起手问:“阁下擒了舍妹,想干嘛?” 这人正是老八,他听了秋老三计策,天没亮就埋伏于此,想擒了公子身边的人好威胁于他。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他苦候时久终于逮到了梁雪,又想将刘进一并擒住,不料这小子颇有几分戒心,还没动手,就给对方察觉了,老八二话不说便命人动起手来。 此时老八肥脸一动,勾起嘴唇冷笑道:“老子想作甚,难道你不清楚么?”公子耸耸肩摊手摇头,他的确不知。这时忽听一个黑衣人恶狠狠的道:“老八,你跟这厮废话那么多干么,直接杀了他,也好给老七报仇雪恨哪。”语音喷火,悲痛欲绝。 这老八一听,往西面那堵墙瞧上一眼,见自己的兄弟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断气多时。不禁怒从心起,心知这人暂时不能杀,留着尚大有用处,只腮边蹭怒道:“小子,快说出雪剑开启之法,不然明年今日便是你兄妹的周年忌。”公子一怔:“他也想得到雪剑,难道与老贼是一伙。老八,一二三四五六七,啊哟,难道是他们。”虽已想到,脸上则不动声色。 刘进忐忑不安,更心乱如麻,眼见义兄无动于衷,浑思不透他在想些甚么,手中青锋剑狠狠抓紧,若梁妹妹有个好歹,他一定不放过这些人。公子心念一转,微笑道:“这个嘛,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嗯,让我好好想想,不如大家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聊聊如何?” 老八怒喝:“小子,你少嬉皮笑脸的,不会长话短说呀!”公子道:“别介,火大了伤肝,还是坐下来聊聊好。”公子就想把此人激怒,好用六脉神剑打落他的刀,不想这厮果真上当。老八听了公子的闲语,气得七窍生烟,手中单刀一紧,往梁雪细嫩的脖子上又挨近了些,气道:“少耍花招,你到底说是不说?” 公子眼见这人玩真,心也不禁一慌,当真怕他伤了妹妹,连道:“我说,我说!”心下却嘀咕:“你叫我说甚么呀,剑怎么拔出来的,我怎么知道。”然而这句话却不能说出口,心下琢磨着,暗提内力,右手食指悄悄欲伸。 梁雪慌了,生怕哥哥当真将雪剑秘密说出,急叫:“哥,你不能告诉他,不能……”老八大怒,一把扯住梁雪的头发,恶狠狠的道:“你给老子闭嘴,信不信我把你舌头割掉。”梁雪一听,吓了个悚惧,忙将双唇紧闭,莫敢言语。 公子见得,心中大忿。便在此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墙外惊呼:“啊哟,有老鼠呀,快来人啊,救命呀!”此音乍现,屋内的人都是一怔,这音分明是个年轻女子,却略带有几分沙哑,显是那人故意压着嗓子。 老八听了,眉心明显一蹙。公子虽觉这音来得奇怪,却也不去理睬,待见老八分心,当即想也不想,食指一伸,嗤的一声,一招“商阳剑”激射而出,正中老八右手单刀。这一招公子势备已久,一招即中,徒听铮的轻响,那单刀顿断为十七八截,片片飞上半空。 被剑气所迫,老八连连向后退却。老八这一惊非同小可,想伸左手去捏梁雪的脖子,公子岂容他得逞,“商阳剑”才出,跟着中指一戳,“中冲剑”应声射去。那老八粗手才伸一半,又被迫缩了回来,公子一个快步抢上,左手抄住妹妹柳腰,右手无名指接着一点,嗤的声响,“关冲剑”势如破竹向对方打去。 刘进心喜,抢到义兄一旁,长剑挥舞,眼瞪众人,准备对敌。其余黑衣人怀恨,切齿冲上。老八晓得六脉神剑的厉害,不敢大意,但是他身子肥胖,不好轻易施展轻功,后脑立即倒仰,整个身躯贴下地面去。只见一缕剑气自他凸出的肚皮上飞射而过,嗤的一声,打进了他身后的一根房柱之中。 隔不久,那柱子咔喇一声,居中而断,上头的砖瓦少了支撑顷刻塌下一片,登时搅得尘落漫飞,房壁震摇。公子小指又出,“少冲剑”随塌声混合,那老八倒也汹猛,肥胖的身躯往右一滚,避了开去,好似个皮球越滚越疾,公子瞧得莞尔,见他这等落魄,也就罢了手。 但觉耳际刀剑之声暴作,稍作回头,却见刘进已与那四名黑衣客较上了劲。他手持一柄青锋剑,身形飘逸,剑法凌厉,竟是越斗越勇,以一敌四,却也不落下乘。公子瞧得惊喜,开始以一敌五,进弟险些遭险,怎么才一会,他的武功就高了这许多? 这公子哪里晓得,刘进爱梁雪之心不比他少。初时见梁妹妹踪迹浑无,心里急躁,故剑法中失了凝神对敌,实乃武学大忌,焉有不败之理。时下见妹妹安然,郁结已解,心情大好,剑法自然也就破绽极少啦。念到几人作恶心下厌憎,杀心渐浓,下手也就毫不留情。 才一辗转,已有两人败于他手,都是身受重伤,几处剑痕黑衣染血,在日光下格外怖人,只是一时未死。老八跳起身来,眼见兄弟们伤的伤、死的死,禁不住痛心疾首,更号啕大叫,捡起一旁同伴遗落的单刀望公子二人杀去。 就在这时,突听砰的一声大作,公子昨晚所宿的那间房子的门板,被人踢烂,从里向外倒下,些些尘土应势掉落。众人怔了怔,不觉停了打斗,翻双目细看。但见一名郎中模样的人丛屋内大阔步走出来,手上兀自提着一名男童,这男童正是重伤卧榻的小宗元。 第467章 是冷血还是有情 小宗元面颊苍白,浑无一丝人色,两撇浓眉皱得非常紧,额上的纹路,远远地就能瞧得非常清晰。那双眼睛也兀自紧紧地闭着,仿佛忍着极大的痛楚。梁雪一见,大惊失色,呼:“宗元,宗元……”小鬼一动不动,仿若死去一般,梁雪眼睛酸涩,直抓着哥哥胸膛。 公子微微一惊,只因抓住宗元的那人不是别个,正是秋大夫,心想:“他这时候带宗元出来,有何目的?”果听秋大夫冷冷的道:“梁萧,你还打不打?”公子又是一怔:“他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自认不曾对他透露过半句,只觉自己迷迷糊糊之中早掉进了别人的陷阱。 梁萧嘴角上挑,神色又复如常,笑道:“秋大夫,你抓我表弟干么?要治疗该进房里去啊?”秋大夫听得,哼的一声,冷冷道:“我知道你小子诡计多端,但你诡计再多,也多不过我的银针。”右袖一拂,快如闪电,公子分明瞧得清,只见他食中二指间捏有一枚细小银针,径往小鬼肩头刺下。 小宗元吃痛,忍不住号叫,疼醒过来,双目含忿,横了秋大夫一眼,骂道:“小人,卑鄙龌龊,下流无……”不待他骂下去,那秋大夫笑吟吟道:“小娃子,你尽情骂罢!等一会你就永远也骂不了啦。”将他摔在身前,一手搭在其脖子之上,小宗元立即五内翻滚,不敢言语。 梁雪见了,泪涌双颊,手搭在哥哥肩膀痛泣。老八一伙忽见那大夫出现,心甚喜,这时忍不住奔将过去,口里唤:“三哥,还是你计高一筹,知道一个妹子威胁不了他,趁乱擒了他表弟。” 公子吃了一惊,只想:“甚么?他们是一伙的。我只道秋大夫是一个飞贼,不想他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中的老三,当真失策之极。”虽惊不慌,面上笑道:“诸位如此大费周章竟然是为了区区在下,呵呵,那我倒是荣幸得很呀。” 老八厉喝道:“小子,莫逞口舌,交出雪剑使用法门,我三哥便饶了这孩子。”公子公然不惧,嬉笑道:“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屁孩,你们爱杀便杀,与我何干?”此言甫出,在场诸人都惊住了,梁雪恼怒最甚,拼命捶打哥哥,这公子不闪不避只当不见。 刘进暗下咬咬牙,也生气恼:“外公待你如此之好,你居然不救他孙子。萧哥啊萧哥,你叫我说你甚么才好。”将心一横,“好,你不救他,我救。”心中这般想着,暗待时机。 小宗元听得他这样说,登时火冒三丈,原本惨白的脸蛋也激起几酡红晕,嘶声叫道:“你……你……臭流……氓……哇……”一激动牵起内伤,最后哇的一声,猛喷出一口鲜血,之后神情极是萎顿。 梁雪、刘进都是一惊。公子笑道:“喂,喂,瞧见了没,他动不动就吐血,活着也是一个累赘,倒不如死了干脆。你们要是肯杀他,那他感激还来不及呢。”梁雪再也忍不住,胸中气鼓,反手狠狠甩了兄长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五根指痕印在了公子俊俏的脸颊之上,非常醒目。所有人都怔住了,黑衣客心下窃笑,为死去的同胞出了口恶气。刘进也不替义兄说话了,不知怎地,梁妹妹这一掌,好像比他自己亲手打还来得痛快,心惊:“难道他们分开,我很开心么?”为突然有这个念头而吓了一跳。 公子依旧笑嘻嘻的,就当这事从没有发生过一般,梁雪气苦,至此也无所为计。老八低声对秋大夫道:“三哥,这小子好像对小孩没感情,会不会压错筹码啦?” 秋大夫哼声道:“小小苦肉计就想瞒骗过我的耳目,哼哼,梁萧,你做梦。”即叫:“梁萧,老夫数一二三,你若再不说出雪剑之密,那就休怪我对这孩子不客气了。”手中银针高起,在日光下闪着青寒。 刘进心中一悬,只想:“不能再等啦,再等下去,表弟小命堪忧。”握剑那手越加使劲,回眸瞥梁雪一眼,见她浑无主意,只在伤心,胸中又是一酸,更好生怜惜。 公子笑道:“秋大夫,我来帮你数吧,一二三,动手啊!”秋大夫一愣,忖道:“难道此人除了对妹妹好之外,对其他人都是冷血无情?”怔仲间,忽觉面前的小孩双膝一软,跪了下去,他一惊,听小孩嘴里嚷道:“臭……臭流氓,你……你快……”一口气提不上来,倒了下去。 秋大夫大惊失色,正想抓他起来,不料但闻耳畔风鸣,下意识抬头,只觉一股剑气自额前心穿过,来不及呼叫,身子已向后撞去,从那扇破门飞入了屋内。片会但闻砰的一响,乃背心撞地之声,之后了无声息,想是已经气绝。 剩余黑衣客大怒,轮刀杀上。公子六指巧点,顷刻间少商剑、商阳剑、中冲剑、关冲剑、少冲剑、少泽剑,六剑齐出,但见那:剑光满院,真气盈庭。三黑衣客见了,早吓得心惊胆战,避了几招,眼见身上多处黑衣已被剑气划破,心跳更剧。 老八恶狠狠咬牙,见老三已死,如今敌人武功奇高,这般斗将下去,有死无生。当即一声唿啸,三人会意,虚划几招避过凶险,尽都负伤跃上屋顶,远遁而去。 公子见敌人已散,不想去追。适才打斗,那刘进偷偷潜上小宗元倒下所在。时下事情已息,公子心一惊,急忙抢上。刘进抱起那小鬼,只觉他气若游丝,身子冰冷,眼见不活了。公子弯下腰去,却被梁雪一把推开,她恼道:“你这无情之人,少来惺惺作态。” 梁萧忍下气,妹妹怎生恼他都可以,绝无怨言,可唯今之计是要想办法救宗元,便道:“等救了宗元,你要打要骂要杀,都随你心意。”梁雪一听他说“要打要骂要杀,都随你心意”,不禁胸中又是一酸。 公子苦笑,从进弟手里接过宗元,席地而坐,马上将掌抵在宗元的背心,拼命灌以真气。不多时,二人头顶又升起丝丝白气。可宗元仍是生机渺茫,心下自责:“是我害了他,我不该激他生气,还要他配合我演这场戏。不管怎样,就算耗尽我所有真气,也要救活他。” 第468章 暗引北冥 适才公子绝情狠话,引得小宗元大怒,骂了他半句,就牵动了伤势,忍不住吐出血来。本想就算死了,也要拉他一个垫背,咒个痛快。哪知咬唇间,耳畔却听得臭流氓的细微之声传来:“小鬼,还行么?”极是关切,本想骂:“假好心,托你福没死。”但一触及他的目光,说也怪,明明他的嘴唇不动,却如何跟我说话,好像周旁之人也不知道他在说。 又听他冷言冷语几句,结果挨了姊姊一耳光,心中不禁大乐:“哼,瞧你还敢欺负我!”这时臭流氓的声音又来:“小鬼,你得意了?笑个屁啊!”顿一下,又道:“等下想办法将身子缩下去,听到了没,不然老子的六脉神剑打你一命呜呼,我可不负责。” 小宗元渐恚,这才恍然,先前习武之时,曾听公子言过,此乃“传音入密”之术,既知,却也不点破,正在想法子怎么缩下身子。哪知昨天全是靠公子的真气维系性命,后又吃上一枝不算上等的老山参延命,时隔一夜,身子早虚弱不堪,又经秋大夫这般折腾,方才狠狠一摔,更目晕头眩,能坚持至今已属意志坚强之故,不觉脚酸身软,萎颓下去。 日光偏午,冷风凛凛吹过,梁雪身子一颤,微起寒意。两人头顶的白气依然蒸腾着,只是额上、面上汗水涔涔而下,连衣服也尽湿透。又过了一个时辰,小宗元的嘴唇微动,梁雪、刘进甚喜,但只一会,又不动了,两人不禁大失所望。 公子体内真气充盈,拼命猛灌。两个时辰过去了,才近第三个时辰之际,他眉心一紧,明显觉小宗元的身子回暖,呼吸也渐强,心中甚喜,当下真气减缓,只怕小鬼承受不住。过了好一会,小宗元才勉强微微睁眼,略一扫视,复又合上。 梁雪与刘进对视一眼,都不尽欢喜,知道这小鬼命是捡回来了。梁雪嘴唇微抿,向哥哥瞧去,见他满头大汗,心中亦疼亦恼。公子感知小宗元生命迹象在自己的真气之下,渐渐增强,也是大松口气,哪知脸色一僵,暗吃了一惊,只觉自己的内力在不断外泄,这种感觉他最清楚不过,心道:“是北冥神功!”简直难以置信,更匪夷所思。 念想间,自己的内力尤在外泄,而小宗元的生命却越来越强,心叫:“糟糕!小鬼吸走了我的内力,那我岂不成了废人。”转念又想:“他吸了我的内力便可以活下来。”念到外公逝世前托孤,心有不忍,就咬牙苦撑。 小宗元初练神功不太懂,先时公子拼命往他体内灌真气,他体质弱小怎堪忍受。待略有知觉,只感浑身鼓胀不已,就想找个地方宣泄,偏巧无形中触动了“北冥神功”的心法,竟将这气聚拢了起来,行个周天自然而然气纳丹田。 一时孩童心性只觉好玩,继续施为,不料居然把公子的内力也吸了过来。初时汹涌澎湃,有点难以掌控,也险些窒息,内息错乱了乱,待静下心来,默运心法,那股气也就乖乖听命,归为己有。这小子不知足,越玩兴头越起。 公子眼见内力已消一半,蓦然而惊,只想:“我尚有血海深仇未报,这一路南来,何等凶险,我若是没了内力,如何保护好妹妹?后面的路还不知有多少陷阱等着我,不行,不行,内力不能再让他吸了。”微一咬牙,掌心真气一吐,撞开小鬼的身子。 徒听波的一声,公子身子向后撞去,小鬼也往前倒下。二人见了大惊,梁雪娇呼,只道兄长行凶,恼怒道:“哥,你要打死他么?”公子未答,哇的一声,吐出小口鲜血。梁雪吓呆了,忙抢过去,慌道:“哥,你有没有怎样?” 公子笑笑,嘴角血丝牵引道:“我没事,调息一会就好。咦,小鬼伤势如何?”刘进翻过小宗元的身子,见他双目紧闭,嘴角溢血,梁雪怜惜道:“他……”嗓子涩哑,说不下去了,眼眶一红,些些泪珠滚动。 刘进食指一探他鼻息,只觉极是均匀,先前游丝之状一扫而空,心生诧异,想道:“萧哥果然了得,更没想到的是功力凭地深厚,眼见表弟伤重不治,他一出手居然活了。”又是心喜,又是钦佩,看见梁妹妹落泪,即道:“哦,他无碍,只是昏了过去。” 梁雪听了,稍放下心来,转向哥哥,见他面色不太好,心疼道:“哥,辛苦你了。”公子微笑道:“只要你不怪我、怨我,辛不辛苦倒无所谓。”梁雪听得,胸中一酸,眼泪扑簌簌又落下来。 刘进心中一动,说道:“哥啊,这次你为了救表弟一定耗损了不少内力吧。不如这样,先进去歇一歇。”公子道:“也好!”心想:“我失了不少内力是不假,但都教这小鬼吸了去。”虽然很气愤,却不好当面说出,瞧了一眼院子,听北风凛凛,吹打茅草,刮响阁窗,又向墙角睨去一眼,见那老七躺在血泊之中,鲜血经寒风侵袭,早已风干。 再见北边不远处也有一具尸体,却不知是谁?叹一声道:“人死万事休,不管生前是好是坏,都已经随风消散。”嘱咐道:“进弟,你去附近挖个坑将他们都埋了罢。”刘进说好,当即便动手,去找铁锄和铲子。 公子弯腰抱起宗元,向房里走去。梁雪微一犹豫,又见刘进回来,就悄悄问:“进哥哥,需不需要我帮忙?”刘进瞧她一眼,心里很是开心,笑了笑说道:“这种粗活,还是留给我这个男人罢,你去照顾萧哥和表弟。”他看得出来,梁萧的神色有些差,梁妹妹照顾他最好不过了。梁雪“哦”的一声,撇撇嘴,轻轻走开。刘进微微苦笑,接下这份苦差事,自个忙活。 梁雪金莲缓缓,步至屋内,微一抬头,却见宗元睡在榻上,而哥哥则在一旁打坐调息。心终于吁了口气,想道:“哥哥当真是累坏了,他为宗元这般拼命,我之前不该怪他。嗯,怎样才能弥补我的歉疚呢,有了,我可以去做饭,等哥哥运完功就可以吃啦。”心下开心,转过身便走,不料脚下却踩到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好奇之下低头,忍不住“啊哟”一声惊叫出来,三魂顿时也少了两魂半。忽听兄长声音道:“一个死人,有甚么好大惊小怪。”公子说了这句,又合上眼,继续运功调息。 第469章 脱胎换骨 梁雪惊魂未定,捂着胸口,战兢兢细量,地上躺着那人正是秋大夫,他面朝上,嘴角血痕未干,那双招子瞪得老大,非常恐怖,当真死不瞑目。 刘进闻得梁妹妹娇呼,忙放下铁铲,跑进来。视之,也是吓了一个虚惊,踢了那大夫一脚,咒道:“你这个庸医,活着的时候专想坏点子害人,死了却又来吓我梁妹妹,瞧本大爷如何炮制你。”立马拉着秋大夫的手,将他的遗体一步一步往门外面拖去。 梁雪想笑,竟又笑不出来,深深望了兄长一眼,然后拽步出门。 公子行功多时,觉内息总算稳定,心想:“只要休养一两个月,当可全部恢复。”一想到这个,对小鬼是又怒又恨,当下转身,见阳光甜照,小宗元的小脸凭地红润,一丝垂死的迹象也无,好像比平时更有生机,不觉心底称奇。 恶作剧使然,当即左手往小鬼右颊狠狠捏去,口里微气道:“臭小鬼,敢吸老子功力,瞧我如何收拾你。”孰料,才捏得几下,气都未出完,忽觉一旁有股劲风倏然,微诧,寻思:“是谁有这个能耐?”不管是谁也不敢托大,当即身子一让,避了开去。 公子但见一只小手五指成勾,自胸前掠过,微一讶异,又见小鬼双脚一点床板,整个身子跳将起来,脸上笑嘻嘻的。公子一惊,只道诈尸,片会瞧他又不像,微一沉吟,喜道:“小鬼,你能动啦?”小宗元不答,面上笑容不减,左掌突然翻扫公子门面,右手点他颈项。 这公子皱眉,见小宗元这两招一气呵成,内力沉厚,掌法与指法各有精妙,一并施为,全无些破绽,喜得他连声喝彩:“好小子,好小子!果是个练武佳才。”脑袋稍侧,避过他的掌力,跟着左手食中二指上撩,挡下他的指力,不给他得逞。 然而小宗元并不气馁,也不慌张,左掌回护,继续拍公子门面。公子微微一笑,弃了指力,身转巧偏,向后掠去。小鬼双眉微笼,一嘟嘴,身轻赶上。公子随手相架,二人较上真,在这小小的卧室内,竟是一场好斗,你瞧那:陋室简,空间隘。一个顽童来,一个颠。小鬼使掌,力劈华山;公子长袍相迎,袖风打断。 那小鬼嘻嘻一声,小掌划拳,拳出惊雷声势猛,直捣公子腹中盘。这公子咋舌,见此子小小年纪功就已经这般,莫敢逞强,双袖如龙离东海,飘逸迅捷有妙法,恐他损伤,少有施强。他那里一拳,我这里一袖,侧进一掌,斜补一招。 本同出一脉,又添同门,二人何必苦争?这小鬼功成,初出茅庐纵手段。那公子忍让,不想血脉相残。两人越斗越快,公子却是又惊又喜,寻思:“我如今虽只得半成功力,但寻常高手想要近我身却挺难,不想一个毛头孩童竟可抵挡,当真匪夷所思。” 忖想间,手上可不敢含糊,转眼间,三十回合已过。见此童力竟不衰弱,公子暗喜,慢慢与他招架,倒想瞧瞧他能坚持多久,竟忘了他大病初愈,也顾不上了。 刘进在挖坑埋人,刚将土填上;梁雪在厨房做饭,尚有一道菜便可做好。二人同时闻得打斗之声盈耳,都是吃了一惊,慌忙循声源跑来,视之,竟是兄长房间,当下互视,均心下惴惴。刘进手握实剑柄,长剑挺直,护在梁雪身前,慢慢挨近。 步至门口,往里一瞧,只见一道白影,一道矮影,正在拳来脚往,打得甚是热闹。二人又是一惊,互视一眼,那梁雪忍不住胸中火起,骂道:“你们疯了么?自家人打哪门子架。”忿忿然冲进去,刘进跟上。 公子二人又打了一二十合,他弃了长袍,以手与小鬼缠斗。小宗元妙招层出,虽是公子前些时日所授,但在此子手中施来,仿若有十年苦功一般,越打越激起他的雄心,才想酣淋尽致,就听妹妹声音不悦飘来,心惊:“她若见了,不怨我才怪,我可不能再落口舌了。”当下罢手不斗。 小宗元倒也识趣,笑嘻嘻的收招,嘴里连呼:“痛快,痛快!”梁雪恼甚,正想敲敲他脑袋,怪他不懂事,哪知小鬼一个箭步奔至公子身前,手肘轻轻撞他胸膛,昂起头道:“哥,谢啦!这一场不分胜败,下次再比过。” 公子听了一怔,梁雪、刘进也怔住了。公子讶道:“你刚刚叫我甚么?”小宗元笑道:“哥啊,你是我表哥,我叫你哥有甚么不对么?”公子欢喜,又问:“你不恨我了么?”小宗元扁扁嘴,说道:“开始有一点,不过现在不恨了。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我知道爷爷的死不能全怪你,要怪只能怪那个方剑虹,毕竟爷爷是他亲手所杀。” 三人闻得,相顾凄酸。刘进手心握紧,心里默念:“这个仇,我一定报!姓方的,你等着。”公子弯下腰,不解问:“你为何谢我?”小宗元道:“谢谢你将一半的内力给了我,我才好得这么快呀,不单如此,武功也高了呢。” 三人都是一惊,梁雪、刘进均想:“原来哥牺牲自己,给了这孩子一半功力,宗元才片刻之间脱胎换骨。之前我那般不谅解他,这可如何是好?”公子心惊,是因为:“他怎么知道吸走我功力的乃全身一半?”只觉这孩子太过聪慧,悟性更是极高。 沉默之际,公子鼻子灵,忽闻一股烧焦之味顺风扑来,他鼻头一皱,向梁雪问:“妹啊,你刚刚有在烧甚么吗?”假若他记得不错,听妹妹的脚步声该是从厨房那边奔来。 梁雪听得,一吸鼻子,果闻焦味浓馥,刺鼻不已,一顿足失声惊叫:“我的菜哟,还在灶里烧哩。”拼命推开刘进,飞奔而去。 几人哈哈大笑,刘进面带苦意,揉揉胸膛,梁妹妹这一推,力气当真不小,又酸又痛,又苦又涩,真个五味杂陈。忽闻“咕噜”一声,小鬼不好意思地说:“我已经很久没吃饭了,不等你们,先走了。”两脚一掀,似个猴子般溜了出去。 公子淡淡一笑,拍拍刘进的肩膀,说道:“好兄弟,咱们也去,可别输给了小鬼唷。”刘进苦笑,却也回拍他一掌,当下二人携手共行。 第470章 虚惊一场 此值申牌时分,二人须叟即至厅内。那小宗元早已端坐凳上,笑嘻嘻起筷吃饭,公子莞尔一笑,就与刘进坐下。梁雪金莲缓缓,端上最后一道菜肴,只是愁哎哎,眉蹙蹙,面上颇是烦恼。公子又笑,果见那菜颜色状糊,微有焦味盈鼻,待她放下,愿尝了一口,不觉嚼声脆响,说道:“味道不错!就是颜色难看了些。”梁雪听得,忿目瞪他。 小宗元大病初愈,饭量委实大,三人不曾动筷,他已食了两碗。梁雪做饭之时,顺将那枝山参也炖了,本想等他醒后再续命,不料他竟然好了,心喜之下也只权当进补。这梁雪不曾备酒,公子食得无味,自去寻来,幸好秋大夫家藏酒颇丰,公子一找便着。 自斟了一碗饮下,梁雪冷冷瞧着他,眉宇间带怒。公子不觉问:“妹,咋啦?”梁雪咬唇道:“哥,先前在宗元家你答应我甚么来?”听她提起那庄子,公子顿觉面上一烫,记得当时妹妹威胁他,在一个月之内不许沾酒。难怪昨天遇上明教使者时,在小酒馆外自己才少喝,妹妹就一脸不愉之色,原来是怪自己不守信用哩。 既已清楚,当下尤作不知,含糊道:“进弟,你有听到我答应她甚么吗?”刘进漠然摇头,他当时已经离去,怎知义兄与梁妹妹之间有何协议?梁雪气苦,顿足无所为计,决然想不到哥哥对她亦是这般撒赖,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让他立下字据,否则这时他也无从狡辩,现在连肠子也悔青了。 心中气恼间,徒听得小宗元不痛不痒说道:“哥,姊姊当时让你答应她,在一个月之内不许沾酒,而你如今却犯了规。说,姊姊该怎么处罚你?”兄妹二人都是一怔,口里只说:“宗元,这事你如何知晓?”心下隐觉不安,均想:“那天我们说的话,他该不会全都听到了吧?”深觉不可思议。 小宗元只顾吃菜,不瞧他二人一眼,嘻嘻冷笑道:“哥啊姊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兄妹二人听得,身子都是一抖,互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讶色。小宗元嘴角闪过一丝狡黠,一字一顿道:“哥,你说该怎么惩罚你才好?言而无信可是要教坏像我这样的乖小孩哦。” 公子渐忿,狠狠一搁酒碗,气道:“大不了这酒老子不喝。”小宗元微瞥了他一眼,好笑道:“可是你已经喝了,既然喝了,那就是犯规,犯了规就要接受对方惩罚。”公子昂首道:“要是我不接受呢?”小宗元放下筷子,装出一副很惊慌、害怕的样子,捂着胸口道:“哥,你别吓我,我只是一个小孩,经不起的,经不起……” 梁雪瞧得有趣,不管宗元如何得知她与哥哥之间的隐秘,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目前紧要的是,先好好教训哥哥一顿,看他以后还敢不敢把她的话当耳旁风。有宗元帮自己,当然是欢喜之极,倒也乐于坐一旁看戏,不料胃口极好,菜有些糊,可吃起来特别有滋有味。 公子听宗元张口一个小孩,闭口一个小孩,表明了就要告诉你别想以大欺小,否则传扬江湖不光彩。气得他双目喷火,只道经过适才一场打斗,二人嫌隙已经消除,不想这小鬼仍处处针对自己。 生了一阵闷气,最后又冷静下来,平心静气道:“那依你之见,到底该如何?”小宗元听了,噗嗤一笑,腰板也坐直了,当即咳嗽几声。公子一见,心底微惊,寻思:“这小鬼一直认为外公是我杀的,想要报仇,可说对我恨之入骨。怎会突然间认我这个表哥呢,莫要上了他当。妹妹千万别被他唆使,做出甚么于我不利之事才好?” 忖想之时,听得小宗元笑声道:“哥,你别那么紧张嘛!瞧在你为了救我自损一半功力的份上,这个惩罚就由我出如何?”笑脸转向梁雪,问:“姊姊,你觉得呢?”梁雪欢喜,自然点头同意。 公子站起身来嚷道:“我不答应。”梁雪美目一转,瞪向兄长厉声道:“由不得你,不答应也得答应。”公子一愣,几时见妹妹对自己这般凶狠过,可见这一次她当真生气了。也怪自己这张破嘴,喝甚么不好,偏偏喝酒。 你既应承过妹妹,又怎好破誓言呢?但是要他任小鬼摆布,却又如何做得到,这口气他怎么也咽不下,说不定小鬼故意为难他,报他所谓的仇,当即横了他一眼。然而那小宗元嘻嘻哈哈,一副幸灾乐祸之状,胸中之怒不禁又燃起三分。 不得已,只好将希冀落在刘进身上。这哥儿倒也真是,只顾喝酒,仿佛周边一切与他无关。公子悄声道:“喂,进弟,你倒是说句话呀,不然我可就惨了。”刘进搁下酒碗,忽似睨他一眼,苦笑道:“你让我说甚么?”撂下这句,斟酒继续喝,心在想:“甚么叫惨?梁妹妹千般顺你,万般爱你,怎舍得罚你?枉你自负聪明,难道看不出她只是气头上罢了。我有苦说不出,那才叫惨。” 公子错愕,却听小宗元道:“姊姊,是不是我罚哥他甚么,你都答应,而且不许反悔?”梁雪眉头蹙起,微一犹豫,自然应道:“是啊!”小宗元击掌叫好:“这就成啦。”梁雪狐疑问:“宗元,甚么成啦?” 此时那公子的一颗心,也在扑通扑通乱跳。他轻毁诺言,妹妹罚他、怪他,他没丝毫怨言,可要小鬼代劳,却是万般不愿,果听小宗元嘻嘻道:“姊姊,我说成啦就是已经罚过他啦!”梁雪诧异:“你说甚么?几时罚的他,我却怎么不知。” 公子也是一怔,听小宗元解释:“就刚刚呀,我罚哥哥一辈子对姊姊紧张,不许在外间拈花惹草,一辈子只关心姊姊一个女人。难道他刚才不紧张么?”公子听了,不觉松下口气。 梁雪哼的一声,怒道:“他连跟我说过的话都忘了,怎见得关心我一辈子?”公子笑吟吟抢步过去,大手搭在妹妹的嫩肩,柔声道:“我当然只听你一个人的话,也只关心你一辈子。”梁雪见哥哥当着兄弟们之面,对己这般温柔软语,不觉颊上一烧,不过甚是欢喜。 过了一会,她才恼道:“哼,那你那位银川公主呢?你也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关心她一辈子么?”公子闻言,顿觉一个头两个大,委屈道:“这也是我听你的话,才……才娶她的呀。” 第471章 离奇古怪 刘进酒至半酣,耳听兄妹二人这般儿女情长,心下凄酸忍不住怒起,一摔酒碗,厉声喝道:“你们俩恩爱秀够了没有,当我不存在么?”三人都是吓了一跳,小宗元双脚踏上凳子,口里嚷道:“二表哥,你疯了么?喝醉了也不能耍酒疯呀。” 这刘进面皮扭动,讥笑道:“二表哥?嘿嘿,二表哥?为甚么唤他就叫哥,到我却叫二表哥,嘿嘿,二表哥,叫得真好听哪?”他此时状若疯狂,一脚踢翻凳子,幌起身躯,戟指怒放。小宗元心怕,躲进梁雪怀里,这梁雪也是吓傻了,怔怔的,莫敢言语。 公子几层见过刘进这般发狠,就算偶有言语犀利,那也只不过是玩笑之言,但他如今这样,分明作不得假,只想他定是受了甚么刺激,却才又恍然,进弟心系妹妹,自己二人不识好歹,多次在他面前大秀恩爱,试问若是你,能不抓狂吗? 一怔之下,好言语道:“进弟,是哥不对,哥不该……”刘进冷冷打断:“你有甚么不对,又有甚么不该?你一直都很对,也一直都应该,只是我不该罢了。”心叹:“我不该活于这个世上,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多痛苦了。”公子错愕,与妹妹相顾讶异。 过了好一会,许是刘进情绪平复了些,他冷冷的道:“萧哥,你闯了一趟皇宫,难道连脑子都变笨了么?”公子不解其意,待问,却听他说:“你难道感觉不出来,这村子好生平静么?”公子闻言,这才注意,当即凝神静听,果不闻牛羊猪犬鸡鸭之声,昨天进村,那些牲畜可是叫得利索,为何时下一丝浑无,难道都宰了么?这不可能。 而且都和敌人打了老半天,想必那些村民早已闻得响声赶来,而时下却不见一人跑出来过问。这种种事情是挺古怪的,听得进弟这么一提,顿勾起了好奇之心,这时当先一人奔出屋子,小宗元跟上。梁雪敛裙轻跑,奔了几步,蓦然回头,看见刘进身躯摇晃,步履踉跄,十足似个醉汉,心下不忍,又跑了回来。 素手托着他身子,轻声道:“来,进哥哥,我扶着你走。”刘进抬头,视之,心中欢喜,见眼前的佳人双颊染红,经寒风一刮,更增娇艳。望见艳色,烦恼顿忘,不觉心中一荡,借着酒意醉语道:“雪儿,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梁雪只觉他这话问得好生古怪,特别是眼神,目光分外灼人,令她不敢靠近,下意识低头退却。刘进见了,心又是一酸,不觉自怜自哀。梁雪感觉到了,于心不忍,只想:“作为朋友关心,进哥哥应该不会多心。”便道:“我当然关心你啦!”甚为真诚。 刘进心喜,重又燃起希冀,抓住她的手道:“雪儿,跟我走罢!”双目满是憧憬之色,殷切等她回答。梁雪不知他这话别有用意,自然道:“好,那我扶你。”从他的掌中抽回素手,刘进一听,脸沉了下来,他知道梁雪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跟着解释:“雪儿,我说的走是指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到一个别人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过上一辈子,你愿意吗?” 梁雪乍闻此言,吓了一跳,连忙捂住胸口,吃惊道:“进哥哥,你疯了么?好端端地去甚么天尽头,还让人找不到。”语气一缓,又道:“再说了,这辈子我生是哥哥的人,死是哥哥的鬼,不会再爱上别人啦。进哥哥,你听我一句劝,别在我身上……” 刘进早已伤痕累累,又她这般急于撇清关系,再也忍不住号叫道:“哥哥,哥哥?怎么又是他?为甚么所有的人都对他好,偏偏对我却那么的残忍?”梁雪吓坏了,娇躯怯怯后退。刘进一怔,语气又软了下来,柔声道:“我们之间能不能不谈他?” 梁雪尤在后退,口里道:“哥哥早就在我们之间了,他是你结拜大哥,你能不谈他么?”刘进冷冷嘲讽,心笑:“结拜大哥,甚么狗屁结拜大哥,只怕是亲生大哥吧。”想笑又想哭。梁雪眼见他行止怪异,神色怖人,害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竟有几分怕意,一不小心绊了右脚,砰的一声,整个人跌落在地。 刘进一眼瞪去,问:“你害怕我?”梁雪摇摇头,不敢答。刘进又叹:“都吓成这样了,还说不怕,来,我扶你起来。”抢上几步,弯腰伸出手去扶她,孰料竟被梁雪一把推开。刘进吃了一惊,道:“你怎么啦?” 梁雪滴泪道:“你不是进哥哥,我的进哥哥不是这样的,你别碰我。”刘进惊慌失措,只说:“我怎么不是你的进哥哥啦?”梁雪道:“你的眼神好可怕,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般。进哥哥斯文有礼,从不大声说话,我肯定你决计不是他。”徒然想起上次李飞龙也曾易容成爹爹的模样,骗他兄妹二人,这回该不会也是,一念于此,立马抬头呼:“你是李飞龙?” 刘进怔了怔,李飞龙化装成梁叔叔这事,他也曾听萧哥仔细提起,此时听梁妹妹把自己当成他,也不禁莞尔,笑道:“雪儿,我怎么会是他。”眼见梁雪跌坐地上,极为狼狈,而双目又带着晶莹,十分心疼,又道:“来,别倔气了,我扶你。” 梁雪双手乱舞,只说:“你走开,你不是进哥哥,别碰我,别碰我……”过一会又叫:“哥,快来救我……”刘进心中大怒,恨想:“我不可以碰你,难道他就成,凭甚么甚么都是他的,而我甚么都没有。”他不甘心,好不甘心,更不服。 盛怒之下,顿觉酒意一涌,昏了头脑,只听心底有个声音在说:“就是,凭甚么他可以碰,而你却不可以碰?你们分明就是同一个父亲的血脉,为甚么镇南王将他当个宝,对你却当一根草。” 刘进大嚎:“你别说了,不是这样的。萧哥一直都对我挺好,我们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那声音又来:“当真是这样吗?倘若如此,那为甚么他连你心爱之人也抢?”刘进一愣,不觉语塞。 梁雪惊魂未定,又见刘进在自言自语,甚奇。正想过去,再见他抱着头,突然在地上滚来滚去,神情极是痛苦,这才敢肯定,此人不是李飞龙,铁定乃货真价实的进哥哥。蓦然,那刘进跳起身来,目射异光,向自己直扑。 才奔得几下,他又抓狂止步,忍着莫大的痛楚,嘴里嚷道:“梁妹妹,你快走,我坚持不住了。”梁雪咋舌,欲言又止,虽不知刘进发生了甚么事,却想:“我找哥哥救他!”当下转身,往门外飞奔。 第472章 何人毒手 北风呼啸而过,掀起重重茅屋的茅草,窗格摆摇,只是村内却没有一丝人气之声。公子心奇,一路行来,只见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望寂寥,进退却难以自己,惟有冒着风,冲着寒,继续前进。突听小宗元嘴里发出一声轻颤,公子回头瞥他,笑道:“冷么?” 小宗元倔强道:“不冷!”一昂首,迈步前行,十足似个小小男子汉。公子又奇:“咦,怎地不见妹妹和进弟跟出来?”转念又想:“也罢,村内不知发生了何事,妹妹跟来诚然凶险,有进弟护着她,这我也大可安心。”便道:“宗元,你虽有我的内力护体,但一时之间却不懂得融会贯通,你不妨这样运气试试。”当下口说指划,教他如何引外来的内力与本身气息相融。 小鬼依言照做,过了一盏茶时分,当他再次运气,果觉丹田中的内息有所不同,绵绵缓缓,仿若深厚了许多。不提气时,对面的风刮来,身子也没那么冷了,心中甚喜,对他这个表哥,又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公子笑道:“走吧。”二人拽步又行,走开百来丈,路过几户人家,除了风声之外,仍是静悄悄的,浑无一丝人气。公子心想:“这样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得找户人家问问清楚,这村中到底发生了甚么大事才是?”和这宗元一起止步,目光锁定了一户茅舍,这公子打打手,整整直袍,风度翩翩,充作个斯文君子,前去敲门,口里问询道:“老乡,在家吗?” 敲了几下,里头仍无动静,这一下连小宗元也微起疑心。公子不再拍门,凝神静听,别说里头浑无丝毫生人气息,就是连蟑螂耗子之声也无,心想:“怎会这般安静呢?”当下不再思索,直踢开门撞进去。 小宗元立即吓坏了,公子亦是怔了半响,只见一家四口全倒在地上,均是七窍流血。其中一老人白发苍苍,尚有一个不满五岁的小童,另两位年纪三十不到四十,乃一男一女,像是一对夫妻。公子连忙抢上,一摸老人身子,非常冰凉,死去已然多时。稽四人流出来的血呈黑色,经风凝结,显然是中了剧毒断气。 公子心中骇然,又悲又忿,只恨:“到底是谁这般残忍,有甚么深仇,竟连老人和小孩也不放过?”一嚷起小孩,蓦然让他想到了一人,那个自称“劈天婴王”的家伙,他对小孩不也是痛下杀手么? 这么一来,公子又好生不解,他对明教知道的虽然不多,却也知这是一个颇有正气的组织,绝不滥杀无辜,但昨天那高傲的行为委实令他迷惘。然而没有证据,不能轻易判别人死罪。恰于这时,公子回头瞧见了餐桌上已经消耗了一小半的饭菜,疑窦徒起:“想必药还残留在饭菜里,等我瞧瞧来。” 当下起筷夹起一根菜,送至鼻尖闻了闻,他不是神医,没有那么高超的辨色之术。虽然自小对医术一道略有接触,但总提不起多大兴致去学习,李沧海见他如此,倒也不强迫。公子反而醉在武学、琴棋书画上更下苦功,近年来颇有成就。 他既知闻不出此属于何种毒药,干脆放进嘴里去试吃。小宗元见了,又吓了一跳,嚷道:“哥,你寻死么?”公子嚼得有滋有味,微笑不答,突然他面色微变,一丝黑气悄漫额脸,微惊:“不好,我忒也糊涂,如今只剩一半功力,怎好逞强。”忙提气将毒素排出体外。 过了好一会,公子终于松了口气,念道:“原来是砒霜。”这砒霜只是普通的毒药,可药性极猛烈,吃了立马即死,然而常见之极,在哪间药店都可以卖到,实难凭此指出谁是元凶。心叹一声,从茅舍出来。又撞门闯进别的农家,也是一家大小全被毒死,公子撞开了十几户大门,死相均无二致,都是中毒身亡,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皆在吃饭时间。 照时间推来,当在午时前后,公子心中琢磨:“这般来说,下毒之人很清楚他们的作息时间,却不知是谁?”言念于此,心下又惊:“官兵该不会追来了吧?”印象中他记得这个时候的官兵不把老百姓当人看,为自己这个想法而震惊,急拉起宗元往来路跑。 不管是谁,有何目的,如此大费周章毒死全村人,铁定是跟他梁萧过不去。现在这厢已风平浪静,难保那人不是去秋大夫家行凶,可妹妹与进弟还在那边,教他如何放得下心。步子加剧,小宗元也感觉出了危险将近,提气奋力疾奔,倒也与公子并肩而行。 二人奔出几条街,公子蓦然心一动,隐隐觉得有人在暗跟着自己一行,当下放缓脚步,凝神静听四方。小宗元微觉奇怪,昂头道:“哥,你怎么不走了,姊姊不是……”公子使眼色,低声道:“嘘,别说话,后面有人。”宗元瞪眼,果然不敢言语。 公子细心听了一会,只觉那人也止了步,然而呼吸粗重,仿佛不会甚么武功,暗下好笑:“原来不是个行家!想必是哪家幸运脱逃的村民吧。”既知此人无恶意,也就不想多耽,便道:“宗元,走吧!” 哪知小鬼竟也这等耳聪目明,听他咤喝一声:“好贼子,给我出来!”声罢小小的身影已像一股风般扑过,往西南方向蹿去。公子待呼,责他别惹事生非,可小鬼的身形实在过快,来不及呼唤,已经从墙那边传来吆吆喝喝的打斗之声了。 公子感觉那人不太会武功,果不其然,只听那边才过了三招,就了无声息。公子焦急赶上,但见小宗元押着一人转出来。呀,你道这人是谁,竟是昨天为公子一行指路的那个村姑。公子见她云鬓堆乱,衣衫皱,他打量此女,那女也抬头打量他,这般照面,那女脸上一红,公子却闪过一些似曾相识之感,叫:“宗元,快放手。” 宗元乖乖“哦”的一声,放了那女子。这女郎揉揉手腕,不敢看二人,尤其不敢看梁萧。公子起手道:“姑娘,我总觉你有些面善,是不是我们曾见过?”村姑闻言,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慌想:“他该不会认出我了吧。”按捺激动,震摄心神道:“公子真爱说笑,昨天旁晚我们不是见过面的么?” 第473章 兄弟色变 梁萧一怔,他所指的不是昨天,而是以前,不想这姑娘如此巧言善辩。一怔之后,微笑道:“姑娘说的是,昨天的确曾见过。”顿一会,又道:“姑娘可知这村中究竟发生了甚么事,以致招来灭村之灾。” 村姑听得公子口气似乎不认识她,胸中顿觉好一阵失望,又听她说甚么“灭村之灾”等语,登时一慌,吓得脸色苍白,娇躯更是颤抖不已。瞧得这般情状,公子敢笃定,村中所发生之事与此女一定大有关联,当下不动丝毫声色探问:“姑娘,你可是看见了甚么?” 此话一落,那村姑仿佛吃了一个惊雷,面色又变,战兢兢道:“你别问我,我甚么也不知道。”状似疯狂,抱着头,撒腿就跑。公子直唤,那女仿若不闻,小宗元一个箭步,纵身追去。公子也一点右足,正待去追,忽听得妹妹的声音气急败坏从远处飘来:“哥,你在哪呀,快救救进哥哥。” 公子乍听,吃了一惊,寻思:“妹妹这等惊慌,难道他二人出了甚么事儿么?”转念又想:“那姑娘武艺不及宗元,谅她也玩不出甚么诡计,表弟一人前去,我也大可安心,不如先回去看看再说。”勾回步,踏凌波,往来时路急奔。 须叟在一条街上撞见了妹妹,她面如土色,略带几分惊慌,更显心乱如麻。梁雪看见兄长大喜,忙抓住他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道:“快……快……进哥哥他……”公子皱眉道:“你慢点说,进弟他如何?”梁雪恼道:“不……不能慢,再慢他就……就……”就怎样却也说不下去了,其实到底他会怎样,她也不是很清楚,只能干瞪眼焦急。 公子见事有异,虽不懂妹妹形容的是甚么,但知他的兄弟铁定出了事,当下不假思索将手搭在妹妹腰间,一提气,已然纵出一丈开外,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街尽头。公子足不沾尘,奔不多时,回到秋家医馆。一落地,即放下妹妹,疾奔进去,至天井,果见一人缩在墙角,他全身瑟瑟发抖,正是刘进。 这公子心下纳闷,抢步过去,弯下腰关切问:“进弟,进弟,发生甚么事啦?”刘进抬头,公子错愕,却见他面上抽搐,尽印满痛苦之色,昔日的偏偏佳公子顿时失彩不少,公子心惊:“怎么他一瞬之间就沧桑了许多?”心甚痛,义气当头拉他起来。 哪知刘进顺势撞进他的怀里,痛苦叫:“萧哥,你快杀了我,杀了我,趁我现在还清醒尤能,不然……我……我!”公子愣住了,但觉他莫名其妙、疯疯癫癫,只道酒尚未醒哩,却也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笑道:“你我是兄弟,就算我梁萧再混账,也绝不害自己兄弟。” 刘进头痛欲裂,绝难忍耐,突然心一狠,不知打哪抽出一柄匕首,在夕阳下刺目生寒,他举得很高,朝梁萧后颈刺下。他二人相对着,公子看不见,就算瞧见了,公子也不信自己的弟弟会杀他,浑无一丝堤防。 梁雪从门外走近,可是瞧得非常清楚,她失声惊呼:“哥,当心刀子!”公子听得,下意识扭头回去看她,徒听嗤的一声,匕首下刺力道凶猛,亏得公子转头,匕首下去时偏离了位置,只割破了颈项衣领。 公子闻得刀声,惯性回手,一把抓住了刘进的手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讶道:“你要杀我?”刘进甚么话也不说,此时的他,身子轻盈,只觉完全不受控制,好像都不是他自己的了,渐渐的连思想也快被覆盖。 他披头散发,更面目狰狞,猛地左目异光一射,挣脱公子的掌握,举刀照公子杀来。公子身子轻轻一闪,潇洒让开。刘进一刀不中,重重转身,青面獠牙嘴里嚎响,越加凶狠。公子一见,微惊:“他被人控制了么,怎地这般可怖?”不及想,眼见他冲来,当即身法闪避。 先前刘进一味求他杀了自己,但毕竟是自家兄弟,教他如何忍心下手。辗转三五个回合,刘进虽有凶器,却也伤不到公子分毫。一旁的梁雪瞧得心惊胆战,一会替刘进担忧,一会把哥哥牵肠,二人无论谁受伤,她都是心痛之甚,可惜她不会武,不然也好帮上些甚么忙。 公子身手矫健,轻功更佳,左右转避,南北往来,全凭思考周全,决无一丝侥幸之理。刘进挺着匕首,疾步追逐,怒号喊杀连天,与平常那个斯文佳公子浑无半丝相衬。不知谁人行凶,害得他这样,手足相残,不念半分亲情。转眼又过了十余招,公子闪避腾挪虽有妙法,然而如此下去,并非长久之计。 眼见夕阳坠落西山头,独留一抹余昏甜照,顷刻便要暮色笼上,心想:“天黑了,会不会好一些?”他黑夜如昼,双目仍可看清天地之景,寻常人一入夜多半瞧不见,公子就想以此来占便宜,好制住刘进,又想:“不成,不成!万一进弟当真被人所控,多耽搁一分他岂不多一分危险,须得赶早制住他,寻出破解之法,还他自由。” 主意已定,哪知念想之际,稍作分神,那刘进好坏不分,狠狠给了他一刀。也亏公子应变得宜,堪堪避过,只割破了胸前少许衣衫。仅管如此,也吓得梁雪颤出一身冷汗,公子回眸,看见妹妹仓皇失策,胸中怜意大起,微一心动,有了主意。 刘进如痴如狂,下手丝毫不容情,怒叫一声,奋足扑来。公子身形巧翻,突听嗤的一声,五根蚕丝破空而出,直缠刘进持刀手腕。这厮大怒,左手回勾,欲将蚕丝扯断,但丝上附有公子纯厚真气,岂是人力所能随意攻破。 几番撕扯,那蚕丝依旧坚如钢丝,无力可为。这刘进怒甚,厉吼一声,匕首送至左手,以利刃直削。公子吃一惊,忙将蚕丝收回,束缚一脱,那刘进复上。公子不假思索,蚕丝狂喷,裹住他手中的匕首。 刘进狂怒,那刀子抽不出来,右足猛扫地上,登时尘土飞溅。公子不睬,心一横,蚕丝屡出,又将他的双手给缚住。这刘进咆哮如雷,公子绕身欺上,自背后狠狠一掌把他打晕。 第474章 痴情夜路 暮色苍茫,少时漆黑压将下来,太阴星即上。公子燃起数盏小油灯,室内登时烽火如昼。梁雪敛羞容,揄长袖,沾湿毛巾,又拧干,覆盖在刘进额头上,素手探了探,转向兄长惊问:“哥,他怎么还不醒,而且额头越加烫烧?”公子听得,近榻诊视,把握之间,果觉他脉搏凌乱,忽缓忽疾,又探他额头,比先时烧剧,极是纳闷。 好在他对感冒、高烧这等使用药物,倒颇熟悉,当即转出秋大夫家药房,抓了帖药,复回后堂去煎熬。转眼一盏茶时分过去了,那刘进仍是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中偶有梦语,说的尽是一些对梁妹妹的诸多关怀等语。 梁雪倚榻垂首而坐,关切之情声声入耳,其中深情厚重,令人闻之也不禁感动,她早已泪流满面,低声抽噎。她知道刘进爱她,但从不知道他爱她爱得如此之深,又是那么的痛苦,更多的是刻苦铭心。她并非无情之人,也曾想过刘进对她的种种好,但爱情不是施舍,你没有那种感觉,就没有那份心。 刘进,这辈子她注定是要辜负的了,只能说想别的办法尽心去弥补,盼他心里能好过一些。天下的花朵何其多,希望他不要再在她这一株上吊死啦。伸袖拭泪,又恐惹哥哥误会,过了好久,见他端药进来,强颜欢笑,却只字不提。 此时刘进情绪稳了些,不再胡言梦语。公子近榻畔,油灯之下,看见妹妹娇艳憔悴,两双大眼睛犹如肿起的水蜜桃,心下一动,情知她适才哭过,略瞥一眼,也不点破。俯下身正欲喂进弟汤药,忽听妹妹轻叹一声,幽幽道:“哥,还是我来吧!” 公子一愣,身子僵住了,不是为妹妹说的那一句话,而是她的叹息,这一声叹息之中,藏有多少无奈和凄酸。虽不知她为何凄酸,是否因进弟,却也不好拂逆她意,转过身微笑道:“好啊,你来喂他吃药,进弟倘若得知,他一定会好得比较快。”将药碗递给她。 梁雪接过,碗里热气腾腾,更是药味弥漫。她竟不皱鼻,虽不知哥哥此言何意,或有所指,但这当耳又顾不上许多思考,专心去喂进哥哥进药。每一钥羹都小心翼翼,生怕他吃不下,或是吃了又咽着。说也怪,每一下刘进都非常配合,梁雪欢喜,每喂一钥就以手帕擦拭他嘴角,不让余渍流至颈项,所谓周到之极,谨慎之至。 公子欣慰,有妹妹这般细心照料刘进,他的病说不准明天早上就好了。转念又想到一事,寻思:“这天都黑了,怎么还不见宗元回来,追个不会武功之人需要那么久吗?”灵光一闪:“不好,该不会出了甚么意外。”念到表弟安危,来不及与妹妹细说,只道:“妹啊,你好好照顾进弟,宗元还不回来,我出去看看。”梁雪点头说好,公子身子一闪,出去了。 月沉星稀,当可辨路,于公子不受丝毫影响,夜风带冷,颤人躯魄。公子顺着傍晚所行之路,一一走去,听风掀起屋顶茅草之声,吹打万木,极是萧条。转过几条街,仍无宗元二人踪兆,心底称奇,复行几步,耳畔传来打斗之声,甚为激烈,当下凝神,辨清乃东北方向。 公子循声源赶去,那里有条小径,直通山上。他不再迟疑,展轻功奔掠,行了一会,远远的就看见几条人影在一处山丘前穿梭武斗,吆喝厉骂之声不绝于耳。走得近了,就更瞧得清楚,四条大汉围攻一个男童,那四汉穿着黑衣,三个裹脸,一个露面,肥胖极丑,公子识得就是日间那几人,如今与宗元斗得正热闹。 他以一敌四,全仗一双手脚,竟也不落下乘,只是毫无实战经验,不知该如何制敌,仅凭一腔热血和内力,及所记武功招式与敌人顽斗。圈外站着一位姑娘,是那名村姑,瞧她一脸焦急之相,嘴里不住劝阻叫他们都别打了,可是谁也不听她的劝。 村姑胸中气苦,又嚷:“八叔,二叔,四叔,六叔,你们别打啦,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几人都不睬她,专心对敌。村姑又恼,顿足无所为计,怅惘间瞧得公子走近,吃了一惊。这公子亦是微惊,心道:“甚么,这些人是她的叔叔?”只因他一见这群人,就放缓了脚步,真个无声无息,谁也不察觉,他若不走近,村姑准不会发现是他。 老八等也瞧见了公子,都不禁唬了个悚惧,早上的威势犹在,不敢去惹他。老八带头一声呼啸,弃了宗元,向山上蹿去。顷刻便走了个精光,宗元收回架势,奋足待追。公子叫住道:“宗元,穷寇莫追。”小宗元一愣止步,撇撇嘴,又转了回来。 公子目射异光,盯紧那村姑问:“姑娘到底是甚么人,怎么会和那些人是一伙?”村姑惊魂未定,听得公子问,静下心来苦笑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么?”公子道:“我该记得你吗?”心下却想:“确有几分面善,然而你又不说,这叫我如何得晓。” 村姑又是一声苦笑,愁蹙蹙,幽幽的探手入怀,摸出一样物什,摆在公子面前,说道:“公子不认得我,这小东西你总该认得吧。”公子见了那物,身躯顿时一震,夜色虽暗,他却瞧得分明,那物是一枚印章,乃上等之玉所做。 那天妹妹生日,是瑞叔叔托人将它送给妹妹作礼物,之后妹妹转赠于他,公子找工匠在上头刻了几个字,本想一枚留自己,一枚送妹妹。可惜后来突然不见了,只道哪里遗失,虽有憾言,却不知原来在这姑娘手里。 急忙抢上,取过玉印翻来一瞧,果见上头刻有四个繁体字,乃:“逍遥公子”。此刻当真喜出望外,心又想:“不对啊,印章共有两枚,却怎地只一枚。”眼望村姑,颇有疑问,却又不好意思开口相询。 村姑了然,叹一声,素手复去怀中摸索,片许果真又掏出一枚玉印,交予公子手里。公子接过,好生欢喜,道不尽感激。村姑蹙蛾眉,展樱唇道:“其实你不必谢我,这也是我不好,这其实是我爹爹趁你昏迷之时,打你身上搜来。如今物归原主,我也不用天天提心内疚了。” 公子听得她说“我爹爹趁你昏迷之时,打你身上搜来”等语,怔了怔,又念起她先前唤那些人作叔叔,登时双目瞪大,叫道:“姑娘你是……”村姑缓缓点头,说道:“不错,是我。” 第475章 言往昔 公子一怔之下,暗呼惭愧,枉他自负聪慧,记忆力过人,居然想不起来是她。这也难怪,须怨他不得,这已经是半年前之事了,他的心只装得下梁雪一人,于别的女子,自不会放在心上。这时听说是她,也没甚么特别感觉,只道:“原来姑娘安居于此处村落,咦,怎么不见令尊大人?”这两天之中,只见七人纠缠于他,惟独不见此女老子,微觉古怪。 村姑闻得他提及父亲,胸中不觉一酸,眼泪扑簌簌落将下来。公子更奇,问道:“林姑娘,难道令尊大人发生甚么事了吗?”林小铃泣声道:“我爹他于月前已经过世了。”公子讶异,一瞬之间复又冷静下来,这种结果也并不觉得如何稀奇。 一个人在江湖刀口舔血,无论你武功有多高,稍有不慎,性命随时就会没了。看见她梨花带雨,于心不忍,便道:“当真抱歉,我不知令尊……尚请姑娘节哀呀。”林小铃抹了眼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没关系,这原怪不得你,我爹为慕容博所害。” 公子吃了一惊,叫:“甚么,是他杀了你爹?”心下疑窦徒起:“林充不是老贼的得力助手么,却又如何下得了这等狠心将他置于死地?”听得林小铃说道:“老贼见我爹屡次无功德,几次三番擒不住你,一而再再而三被你破坏他计划,心底怒起,便拿我爹开刀。” 这公子听了不禁一声唏嘘,虽知此人毒辣,却也想不到对部下亦是这般残忍,听着不由心寒。小宗元嘻嘻哈哈,就近择一块大石坐下,支手托腮听戏。隔了半响,公子才问:“老八、秋大夫他们难道没想过为你爹报仇么?”心想他们是兄弟,应不至于绝情绝义。 果听林小铃道:“怎么没有!”叹一声,又苦笑:“他们明明知道我爹为谁所杀,却偏偏放着贼人不除,竟然去寻你晦气,硬将这杀人之罪赖在你身上,你说可笑不可笑?”说到这里,真个嘲笑几声。 公子听得心酸,却也没有好的言语安慰,这事落谁身上,都是极端痛苦。说来说去,那该死的罪魁祸首就是慕容博,此人若不除,天下恐难以安宁,却又想起一事,便问:“当初仲逍遥是怎么当上丐帮帮主?” 林小铃一怔,不想他这个时候居然问起这个,然而看见他手上的两枚玉印,胸中又是一酸,想起当初仲逍遥就是冒他的名字大撒的英雄帖,召开的武林大会,可怜那时爹爹甘心情愿做他慕容家的帮凶。原本这些事情压抑时久,难得今天有人肯听,说说倒也无妨,反正她闷得慌,需要找个人倾诉。 脸上容颜一改,微笑道:“这又是甚么难事啦!我爹原是老贼安插在丐帮的卧底,他慕容一家想要复国,光凭那些个虾兵蟹将是不够的,必须依靠武林的力量才行。然而想要整个武林臣服于他,岂有那般容易,他必须制造一个武林盟主出来,易于统治武林,惟他号令。而仲逍遥就是唯一合适的人选。” 她轻顿一下,又道:“人选是有了,但却须一个大帮派,或门派来支持。丐帮近年声誉蒸蒸日上,在武林中可算出足了风头,偏巧这时,有人揭破乔峰契丹人身份,害他这个帮主当不成。这无疑是给慕容家一个很好的助力。丐帮表面上看非常和睦,实际上各怀鬼胎,暗藏杀机。”公子全然想不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女子,对武林局势分析得这般透彻。 听她又道:“当我爹引荐仲逍遥给白世镜时,游说他说从外间找个人来当帮主,好易于控制局面。白世镜原本野心极大,但他自己的势力又比不上丐帮中几个长老,没想到他居然一口答应,而想要当上帮主,自是有些困难,第一个阻碍便是‘十方秀才’全冠清。白世镜下令,叫爹爹他们悄悄把他做掉。” “谁又曾想,那马副帮主的遗孀马夫人居然睡在全冠清的床上,爹爹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女人也一并解决了。料理他二人之后,爹爹他们回来了,将这事说与白长老知道。那想他听说之后,大发雷霆,口里污言秽语,直骂那马夫人贱货、骚女人……” 公子听得,不禁嗤的一声好笑,白世镜为何发怒,他心中有数。林小铃和小宗元不知他为何发笑,瞥了一眼,却也不多理。林小铃自说道:“杀了人才知,长老们决定这次选帮主以武决胜负,以仲逍遥的武功,自然轻而易举拿下帮主之位。慕容博又嫌白世镜是个麻烦,密令爹爹杀了他。仲逍遥当上帮主之位后,以你的名义发了英雄帖,这之后的事你都知道了。” 公子听完,漠然不语,寻思:“上次英雄宴不见白世镜和马夫人,原来竟是被人暗杀了。他们逃过了马家之厄,却逃不过天网恢恢。这两人死也就罢了,那全冠清颇有谋略,是个可造之才,本想自己报仇可以好好利用一下此人,现在只怕连骨也白了。”不禁奈何一叹。 忽听“噗哧”一声,公子急抬头,却见一把匕首闪着异光,直透林小铃的心脏。他大吃一惊,把印章藏怀,不再迟疑快步抢上。林小铃自插一刀之后,身子摇晃,向后跌去。公子恰时抱着她,心里满是疑团,坐了下来,只问:“林姑娘,你为甚么要这样?” 林小铃嘴角血丝带动,面上盈满笑容,不答反问:“梁公子,你可以抱抱我吗?”公子一怔,心想:“我现在不是抱着你么?”不觉将双臂搂紧了些,林小铃很高兴,欢喜道:“你能陪我聊聊天,说说话,我真的很开心。他们整天*我报仇,迫我做一些不想做之事,我的心真的好累。自爹爹死后,我觉得我每天孤零零的活着,是一种受罪。不过现下好啦,在死之前能见你一面,我也就知足了,只是……只是……咳咳……” 冷风袭过,从口进入肺腑,她忍不住剧咳起来。公子道:“林姑娘,我先替你疗伤吧。”林小铃欲阻止,可惜没力气,公子真气送入她体内,只觉此女生机渺茫。林小铃微笑道:“不必费力啦,我虽不会武功,但一刀刺穿了心脏,你是救不活的。”公子心知她说得不错,可是要他见死不救,却做不到。 第476章 为爱痴狂 他越运气,那林小铃就越咳得厉害,最后大喷出一口淤血。公子稍慌,这才罢手不再给她输气,林小铃道:“公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她的话越说越慢了,若在平常她这样恳求,公子铁定不睬她,这时见她转瞬便要香消玉损了,于心不忍,便道:“姑娘请说,只教梁萧力所能及,一定为姑娘办到。” 林小铃笑了,是喜悦的笑,给苍白的脸颊添上一抹娇艳,启动干唇道:“我死后,你可不可以把我的尸体抱回村里安放,然后一把火将我们都烧了。”公子问她这是何故,林小铃笑答:“我们村子有个传说,是说死了的人,如果有人把他们的尸体一起火化,那他们的灵魂便可以得到永生。我不奢求甚么永生,只想村子里的人永远在一起快快乐乐的。” 公子自然不信这些,为了能让她安心地走,就点头答应了。林小铃甚喜,气息越来越弱,最后眼睛也闭上了,身子开始凉去。公子蓦地心中一动,追问:“你可知村子里的人到底被谁所害?”林小铃心跳就要开始停下,忽闻此言,怔了怔,嘴唇艰难嗡颤道:“是……是……八……”一口气提不上来,脑袋一歪,就此气绝。 梁萧喃喃自语:“八?难道是老八?可是他也住这里,该不会这般心狠手辣。”这哥儿哪里知道,就因为老八等人住山上,生恐村民无意透露其行踪,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毒死了全村人,他们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再开口。 公子伫立良久,听风戏寒,心中万般感触,视东方泛白,转眼便要天亮。累了一夜也甚有些疲惫,毕竟功力大不如前,也须多作休息一下,转头道:“宗元,该回去了。”小宗元撇撇嘴:“那她怎么办?”食指一指躺在地上林小铃的尸体。 这公子不觉莞尔一笑,说道:“自然按照她的遗愿料理。”小鬼吐苦,嚷道:“要搬死人,我可不干。”说罢,撒腿就跑。公子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说:“小鬼,我又没说请你帮忙,跑那么快作甚?”即抱起遗体,大迈步往山下之路走去。 抱着个人,他却也不展轻功,等回到村子,天地间已经微白,可惜了没有一个村鸡报晓。正走间,忽见村口一块土丘上坐有两人,一男一女,男的神采奕奕,而女的则婀娜多姿,正是刘进和梁雪。公子心喜,只想:“进弟果真好啦!”欲上前打声招呼,那小宗元却一溜窜,自他身前跑过,顺势推了他一把,疾奔回秋大夫家。 公子的话就此卡在咽喉,很是气恼,但小鬼踪影全无,想要骂他又没了对象,惟有苦笑,扭头看向妹妹那边。不知二人谈论些甚么,看来聊得很是尽兴。公子才迈左足,面上突然一怔,却见刘进的右手很不规矩的搭在妹妹肩上,不觉疑窦顿起:“进弟一向是个规矩之人,现在怎么……”只道自己看错,忙闭眼,复又睁开。 这一刻,的确没错,刘进的手慢慢地往妹妹纤细的后腰下移,游动之间颇有技巧,堪比挑逗,这哪想那个斯文之人该有的行径。他心下疑团浓郁,然而公子并非一个斤斤计较之人,想到是自己兄弟和妹妹聊聊天,觉此事纯属正常,况且刘进喜欢妹妹,这一层他深知。 当即吸一口气,露个笑脸,疑虑尽消,举步过去,嘴里唤道:“进弟、妹妹,你二人好雅兴,一大早就来看日出啦。”二人听得,相继回头,梁雪极是欢喜,跳起来叫:“哥,这一晚上你都上哪去了,害我好不担心。”公子微微一笑,又听她惊呼:“呀,你怀里抱的女人是谁?”说着急跑过去,生怕哥哥又去拈花惹草,待近前才知是个死人,不觉松下口气。 刘进不慌不忙地从地上站起来,面带微笑,然后轻轻拍去裤上的尘土,步子缓行,至二人跟前,毫不客气将手搂在梁雪腰间,状如亲昵。梁雪极不自然,恐哥哥误会,推开他的手婉拒。刘进去而复上,梁雪气苦,脸颊更是憋得通红。 他二人一个欲亲热,一个欲拒绝,反反复复,僵持不下。公子一旁瞧着,眉头微蹙,只是奇怪:“何以进弟非要在我面前表现他和妹妹亲昵行径?这是甚么原因?”一时想不明。梁雪终于忍无可忍,恼道:“进哥哥,你到底想干嘛?” 不料刘进斩钉截铁道:“我想和你在一起!”此音一落,兄妹二人都是一怔,梁雪更羞红了脸,对他恼也不是,怪就更加不是,一颗心犹如鹿撞,只想:“哥哥一定生气了,怎么办呢?”一顿足,不过焦躁之外,隐隐有几分欢喜,全然想不到平时对自己的话奉若玉旨的进哥哥,居然当着兄长之面向她表白。 公子一怔以后,便即释然,只道进弟是爱之深,占之切。也就不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只一笑置之,抱着尸体从他身旁轻轻走过。那刘进突喝:“站住!我跟你说真的,笑算个甚么意思?”公子淡然回头,说道:“我也是认真的呀。” 刘进怒甚,一丝妖异之气自眸中闪过。公子吓了一大跳,只问:“他刚刚那是甚么?难道病还未好?不行,我不能去刺激他。”念未了,忽觉阴风使然,吃了一惊,眼前的刘进不知打哪弄来一柄软剑,照公子脑袋便杀。 梁雪瞧得娇躯酥软,樱口急呼:“进哥哥,快住手,别乱动武,哥哥可是你兄弟呀!”公子侧身避过,刘进于梁雪之言听而不闻,咬咬牙,斜身又杀上。公子手里抱着个死人,不好展拳手,只能以“凌波微步”闪避。 过了几招,那刘进怒气渐消,慢慢的窥得公子步法中存有一丝破绽,他下盘虽守得极牢,然而手上抱着个死人,转避之际,仍少有懈怠,当可趁机一举击他要害。心中这般想,脸上则不动丝毫声色,凝神以待。当即虚刺一招,公子闪避之时果如先前所料。 他左足先向右退,横抱死人也跟着旋转,而这时左乳就卖在了前面。刘进不假思索,冷笑一声,右手软剑一抖,转虚为实,剑尖颤动往上点去,目标正是公子左乳近的心房。这一招他候时已久,功力集于一处,就想奋力一搏,其中剑法之凌厉,速度之快,可称绝世。 第477章 会是谁 恰于这时,小宗元不知怎地,慌慌张张从街头跑出来,口里直嚷:“有鬼,有鬼……”公子听得一怔,又觉寒光刺目,当即扭头,却见曦光之下,一柄摇晃晃的剑突然伸直,望自己心口直刺。这一招好不毒辣,若然刺中,顷刻间就要倒于血泊之中,完全不念一丝亲情。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想:“进弟当真要杀我?”危险之际,岂容他多想,但觉一颗心好酸、好痛,世上没有甚么事比兄弟背叛更来得撕心痛苦。公子微一咬牙,突然将心一横,也狠起心肠。眼见那剑尖离胸膛不过寸许距离,当即右脚前提,带动林小铃的右腿,砰的一声,撞上刘进持刀手腕。 那软剑经此一撞,偏了少许,自公子腋下刺过去,割破了衣衫。公子眼眶一酸,臂上加力,将剑头夹在腋间。这刘进一招失策,不慎输了个溃败,想要将剑抽回,哪料公子真气凭地纯厚,竟把剑紧紧裹住,无论他怎生使劲,就是扳不动分毫,不禁眉头微紧,弃了剑,使拳扑来。 公子心寒,不明白进弟何以突然间变成了这样,叹息之余,恍然有悟,回想昨天进弟口口声声寻死,心惊:“现下这般决非他本意,一定是受人所控,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知道他的兄弟没有变心,又是欢喜,又是犯愁,眼见他拳头加身,意态闲逸,神智清明,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着潇洒,分明是个正常人,哪似个被人迷了心智的木偶。 心底疑窦又起,委实猜不透,抱着林小铃尸身,斜刺一退,避开来拳,跟着右足勾上,左足横出,自下往上侧踢,直抵刘进左股。他一拳既出,力已尽,来不及变招,徒觉股上一痛,心知遭了暗袭,甚恚,乘势往前一跃,纵出丈余距离。 这时听得小宗元嚷道:“姊姊,姊姊,秋大夫家里有鬼!”原来小鬼此时已奔至梁雪跟前,正上气不接下气的拽着她衣裳。梁雪颇恼,兄长与刘进已经让她非常忧心了,哪知此小鬼如此不识好歹,又来烦她,还说一些莫须有之言,不禁叱责:“胡说八道,青天白日的,哪来甚么鬼怪。” 小宗元又嚷:“真的,真的!二表哥明明就躺在秋大夫家里,他为甚么又出现在这呢,那个不是鬼是甚么?”他强自忍住,但声音还是颤了出来,手颤巍巍指着刘进,眼睛不敢瞧他,然后身子一抖,缩在梁雪身后。 兄妹二人听得,都是吃了一惊,公子不是不相信刘进,而是宗元没必要骗他,再瞧此子的神情不似作假,从他出现至今,眼睛里的那种惊慌、恐怖、悚惧等神色是装不来的。况且只有宗元回过那间屋子,相对来说,公子比较相信一个孩子。 梁雪弯下身子,问:“宗元,你瞧清楚了吗?”她早上去茅房,刚回到门前就看见刘进从屋里走出来,再见他已然好转,心中甚喜,怎疑他是假。听他说要出去吹吹风,梁雪怕他病未痊愈再生风寒,只好陪着他,是以不曾再进屋子半步。 小宗元颤声道:“我……我当然瞧清楚啦!我撒完尿出来,听得屋子有响声,心底生疑,想:‘会是谁呢?’一时好奇心起就走进去看,我当时就吓傻了,见二表哥躺在榻上,嘴里迷迷糊糊唤:‘水,水,水……’我两脚一软,拔腿就往外跑,当时在想:‘二表哥不是和姊姊在一起吗,怎会在屋里?’只好疑是鬼啦。” 他这般陈述,梁雪大概信了七八分,轻恼道:“你怎么跑了,进哥哥要喝水,你如何不给他?”小宗元吐吐舌尖,捂着胸口道:“人家当时害怕嘛!”梁雪一怔,说得也是,他只是一个孩子,能懂甚么? 她刚陷入沉思,就觉耳畔风鸣,吃了一惊,不及回头,又闻打斗之声暴作。略回首,却见哥哥已经放下林小铃的尸体,与那“刘进”打得正热闹,娇胸不觉吁了口气。就在方才,这刘进听小宗元戳穿他身份,心中恼怒异常,捡起软剑,便想除去此娃,好解心头之忿。 他才动,那公子已然料敌机先,抢上一步掏出铁笛阻下了他。这般交手,二人又是一场好杀:兄弟异常留妹看,公子来寻表弟时。哪晓进弟竟是假,倚强意要妹跟他。及至碰上无缘由,争斗决非乃偶然。剑来笛往谁不让,恶意不说要杀伤。 这一个因弟命忧才动武,那一个不知为何装成刘。软剑飘逸如毒蛇,铁笛勾短凶似虎。准刺要害诚然狠,着脚斜勾展凌波。烫手笛丢伤处燃,门面剑来弯似月。拦腰一横笛先中,点出尾端变阴寒。来来往往拼生死,返返复复笛机先。 那刘进与公子站经二三十合,敌不得公子。这公子最恼“赝品”,上次李飞龙耍了他一回,只道这次亦是他,手中一根短笛,使得如同风车一般乱转,一头冷,一头烫,着头就打,假刘进有好几处衣衫燃烧冒烟,顿炙热如铁,也有时会颤颤发抖,冻如冰窖。真个冷热交替,令人防不胜防。 那人越打越惊,寻思:“此人失了一半功力,想不到还这等了得,当真不容小觑。”一招不慎,手中软剑被他打落在地,公子跟着笛尾送进,点在他咽喉,厉声问:“说,你到底是何人?”那人虽败,却凛然不惧,既不慌也不求饶,挺胸昂首,一副傲视苍生之状。 旁观二人瞧得兄长已然制服敌人,都不禁松了口气,欢喜抢上。 公子瞧得气来,左手往那人面上一抓,意要抓掉此人的易容物,哪知竟抓出了几许血痕,浑没有一丝易容品,顿时慌了心神,只惊:“他是真的!”公子不信,双目对上那人的眼神,却听那人哼的一声,冷笑道:“我知道你从哪里来。”公子一怔,问:“你说甚么?”心想:“我当然从汴梁来呀。” 那人又一声冷笑,说道:“你我都不属于这个时空。”公子听后,又是一怔,没有甚么话比这一句更让他震惊的了,心底骇浪翻滚,勉强震摄心神,只问:“那你是……”那人答:“思念体杀手。”公子咋舌,这是甚么新名词,他怎没听说过。 第478章 思念体杀手 他知道自己是思念体,仅凭一股思念才穿越的时空,这人自称乃“思念体杀手”,难不成这思念也不可杀人,他不知道。对于二人的对话,梁雪、小宗元两人根本就听不懂,甚么“不属于这个时空”“思念体”等语,简直闻所未闻,都不禁张大了嘴巴,完全插不上话。 过了好一会,那人才道:“今天败于你手,我输得心服口服,你杀了我罢。”公子一怔,道:“我为甚么要杀你?”那人冷笑三声,又道:“姓梁的,你说你笨呢,还是傻?”公子不解,问:“你这话甚么意思?” 那人道:“我不死,刘进就得死。”此言一出,三人尽都惊愕,公子问:“你这乃甚么逻辑?”那人又冷笑,说道:“我只是刘进衍生的一种思念,当他对某一种事物执着,越加放不下之时,人往往就会生出多种念想,其中包括爱恨情仇,在这里我就不多加详解了。我乃他恨意的一种,不料最后竟积成了杀意,这才造就了我可以破体而出,甚至存活于世。” 公子听了一惊,只想:“难道进弟当真这般恨我,甚至在心里也想杀了我?如果只是为了上次之事,他根本没这个必要,以他性格也不允许这样做,难道他心里还藏着别的事,偏巧与自己有关,以至于爆发了他的底线,最终忍无可忍。”便问:“这与我杀不杀你有何关系?” 那人又笑,冷冷道:“你真是笨得可以,一个时空怎容许有两个自己,何况我只是他的一种意念。药分主副,其实人也一样,当副的分量多于主时,人就会失意,跟着副渐渐凌驾于主,嘿嘿,那此时这个人就会病入膏肓,慢慢地离死将不远矣,这样副就会替代了主。” 他稍顿了一下,又冷笑道:“也许我这样说,你不会明白。就拿刘进来说好啦,他是主我乃副,如今我已经凌驾于他之上,想要他活命,你就必须杀了我,否则今天太阳一落山,我就会代替了他,活于这个时空。嘿嘿,那时你想要救他,恐怕已经来不及喽。”那人一面说,一面仰天大笑,其中冷嘲热讽之意,道不尽天地之间所有的阴毒。 公子又是震惊,又是纳罕,更多的是酸楚。眼前这人几乎就是刘进的版本,不同的是性冷狠毒,果不愧称之为杀手,而然心中虽知他不是刘进,但长着和刘进一样的脸,教他如何忍心下手,这公子是宁肯负天下人,也决不负自己的兄弟姊妹。 一时之间,好生为难,眼见天色近午,离夕阳西坠不过数个时辰,再不杀他,那刘进就当真活不过来了。即深吸了口气,欲待缓缓呼出,不料才吐一半,忽听嗤的一声响从那人身体传出来,公子急回头,却见那人胸膛穿出半截剑尖,鲜血顺着剑汩汩流下。 公子吃了一惊,那人的面色更是惊愕不已,眼睛瞪得老大,脸上稍稍扭曲。跄步转身,余光瞥处,却见一张惨白的脸印满慌张,更多的是不知所措之色,而这人正是梁雪,她手中兀握着一把剑柄。 她适才听那人言道,他不死,刘进就得死。想起刘进的诸般深情,对她种种种种的好,一时间谦意渐浓,心想:“决不能让进哥哥死了。”又见哥哥浑无下手之意,心底甚恨,咬咬牙,见地上散落着一柄软剑,当即将心一横,悄悄走上拾了起来,奋力往那人背后狠狠刺去。 梁雪第一次使剑,把握不准,又是忐忑出手,一剑刺不中那人要害。这时他颤巍巍盯着梁雪,害梁雪后怕,慌忙弃了剑,往后退怯,不慎跌了个浑身吃痛,她不敢立马爬起来。 那人的目光开始很怨毒,渐渐的转回温柔,嘴角微微一勾,淡笑道:“很好,能死在你手里,也是一种荣幸。”反手一勾,握住背后的剑柄,把剑缓缓抽了出来。 铮的一声,右手软剑支地,胸口登时血如泉涌,软剑一软下弹,他整个身躯也开始向一旁倒去。梁雪稍顿了一下,又忍不住失声尖叫:“进哥哥……”直扑上去,抱着他身子。 那人嘴唇微动,牵出一抹血丝,微笑道:“你……不怪我么?”梁雪泪如雨下,直摇头,口里哽咽道:“我不怪,我不怪,我永远也不会怪进哥哥。”那人道:“很好,很好!”转向公子,慎重道:“不管你做甚么,都得当……当心些,前……前途一……一片凶……险。”他说完这句,已经断气了。 公子胸中一酸,虽不知道此人是否知道别人的甚么阴谋,临死时这句提醒到底意味着甚么?料来自己想要为母亲,为老百姓做一些事情,这条路会走得很辛苦,但不管如何,他都不会轻言放弃。 叹气一声,但见冬阳光彩射目,映在那人身上,早有霞光迸迸,只得一瞬,红光消失,那人也跟着不见。小宗元张嘴称奇,公子见怪莫怪,过去安慰妹妹,叫她别多伤怀,进弟定会没事,这梁雪哭了一阵,情绪也逐渐稳定下来。 公子吩咐他二人先回去看看刘进,自己则一个人四下里走走。梁雪虽有疑虑,只道哥哥亦是和她一般,尚有伤感不让人知晓就想独自静静,当下并不反对,依言与宗元一起往秋大夫家医馆走去。 视二人走远,这公子走出村口,跑到一处空旷地带,运足内力,将声音凝成一线送上空际,嚷道:“穿越使者,你快出来,快给老子滚出来!”唤了不下八九遍,仍不见丝毫动静,不觉怒从心起,骂道:“牛牛你个乌鸦,有胆做却没种承认,你个缩头乌龟,生儿子没屁……”眼字尚未骂出口,忽然霹雳一声,从天空划下一道闪电,直击公子。 亏他机灵,闪避得宜,只听轰的一声,他方才所处的那块空地上,凹出了一个大坑,登时沙飞石走,搅得肉眼迷蒙。公子轻呛了呛,以手在鼻前扇动。少顷,尘落烟止,但见对面现出一个人来,那人服装怪异,不类古代,更不似现代,然而一张脸颇俊,配合挺拔的身材,特有魅力,尤其那双眸子,甚是迷人,此人不是别个,正是穿越使者。 公子见了他,恼怒反增,径问:“思念体杀手这事是不是你搅出来的?”使者微微一笑,说道:“他临死时不是说得很明白么,这事于我何干?”公子喝道:“少装蒜,除了你还能有谁?” 第479章 羡慕嫉妒恨 使者又是微微一笑,说道:“你吼那么大声,嗓子不累么?”公子一怔,顿时又气苦,甚么人呀这是,问他问题,不是随意敷衍,就是左右言其他,当下冷静下来,说道:“我累不累是我的事,你只须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即可。”使者又笑了笑道:“我答不答是我的事,你只须提出疑问就好。” 公子气晕:“你到底想怎样?”使者道:“不想怎样,你只须将真气还我,我就把答案告诉你。”公子错愕,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再说这人的真气已经与自己的内力融为了一体,却如何说还就马上可以还的了,他如今功力只剩一半,若给了使者,教他拿甚么资本去与慕容家,以及宋帝斗,那时恐怕比死还难看,因此这真气暂时万万还不得。 他一向行止与心意相通,心中想着不许,脑袋也不觉摆动起来。使者一见,也没甚么特别意外,只说:“我早知道你不肯,因此我也助一个人练成了易筋经,好与你分庭抗航。”公子心惊,道:“你说的这人可是那仲逍遥?” 使者道:“不错,正是他。此人本名慕容浩,仲逍遥三字也是他老子根据你‘中逍遥’这名号取来,好挫挫你的威风。” 公子心在想:“我哪有甚么威风?”难怪和仲逍遥交手之时,隐觉他的内息有几分相熟,原来是使者用他的真气相助,想到这里,便问:“你如此费周折,就是为了我曾无意吸走你一小点真气,而处心报复?” 使者道:“不错,我这个人有恩未必记得,但有仇必报。谁要是害过我,我一定加倍偿还。”公子苦笑,不想他脾气如此之臭,就为了一点小事,又造出一个武学高手来祸乱武林,甚至朝廷,朝廷也就罢了,如今昏君掌权,江山迟早葬送奸臣、异族之手,但武林一乱,纷争必然不断,倒有点可惜。 他一言念此,说道:“你有仇冲我来就好,干么拖我兄弟下水?”使者道:“姓梁的,你要我说几遍,刘进这事不干我为,是他自己酿出心魔,造就思念体杀手,又与旁人有甚么关系?”公子一愣,暗自在想:“照他这么说,进弟是当真恨我,才……”念未了,徒听呼的一声,一阵狂风掀起,搅动地面的沙石,又复迷人眼目。 不一会,尘烟尽消,等那公子睁开眼,对面的使者,已然不见。急追之,仍无踪兆,一望廖阔,山南有冬松遭初寒侵袭,山北有悬崖峭壁巍峨险峻。萧条条,进退难以自主;风凛凛,刮过透骨寒意胜几分;腹咕咕,已有多时未进食;笑嘻嘻,如今这般莫怨尤。 那公子立在丘旁,见天色正值申牌时分,阳光下远远的山村正有一户人家青烟袅袅,心甚喜,知是妹妹在做饭,当即展轻功趋赶,往来时路返回,直至秋家医馆。一进门,就被人唬了一个心惊,公子一把将宗元揪过,作恼道:“臭小鬼,很好玩么?你不知道人吓人可能会吓死人的吗?” 小宗元吐吐舌尖,撇撇嘴道:“哥呀,这地方闷死了,甚么时候才能到大理?”公子放开了他,问道:“你二哥怎样了,身子有没好点?”小宗元似笑非笑,说道:“他呀,好着咧!能吃能睡,更能与姊姊亲嘴哩。”嘴角一勾,隐现出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狡诈。 公子一怔,没瞧见,心儿这时颤了颤,镇定道:“你别瞎说呀,进弟他可不是这样的人。”小宗元诡秘一笑,仿佛幸灾乐祸:“爱信不信,不信拉倒!”仍了这句,不再睬他,尽往屋内跑。公子戟指怒喝:“这浑小子,越来越没家教了。”拽步跟上。 转入后堂,大老远就听得刘进屋内传来阵阵笑语。公子茫然了,心想:“经过这次事件,妹妹该不会对进弟由怜悯转为爱意了罢?”心下的确有几分动摇,毕竟妹妹对刘进并非无情,而且两人朝夕相处,难保不冲破防线,因为爱与不爱,只在一念之间。 他心中担忧着,祈盼宗元所说不是事实,而仅仅是他的胡诌而已,怀着忐忑之心掀幔进去。梁雪、刘进见两人进来,那妹妹即便离了榻畔,奔上前来,趋迎道:“哥,你总算回来了。”脸上溢满欢喜之色,可见她刚才和刘进聊得有多尽兴。 公子心一紧:“她这般开心,该不会当真如宗元所说,已经和刘进好上了。”转念又想:“此番乃我对不住进弟在先,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和他争妹妹,可是妹妹已经委身于我,难道进弟一点也不介意么?”见二人这般开心,也不好扫兴,勉强露出微笑招呼道:“嗨,进弟,你醒了?” 刘进听了,眉头微锁,不知怎地,只觉兄长这几个字,语气颇为客套,略含一丝僵冷,令人闻之满不是味儿,稍作思索,已明其理,当即赔罪道:“哥哥,您是不是还在怪我?”适才他已从梁雪口中得知了“思念体杀手”一事,只道兄长仍在怨他。 公子心笑:“哥哥?学妹妹语气都学得这么快,这么说来宗元没骗我。”便道:“我怎会怪你呢,你既称我一声‘哥哥’,就一辈子是我梁萧的好兄弟。”刘进大喜道:“真的吗?”公子狐疑,横他一眼,恼道:“我几时骗过你来?”心想:“若妹妹选择你,我也决无丝毫怨言。” 刘进胸中一酸,涩声道:“哥,我不该嫉妒你,由于我的私心作祟,害我们几个人又经历了一场磨难。梁妹妹不该杀了思念体杀手,死的人应该是我,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过些。”说着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梁雪安慰道:“进哥哥,你千万别自责,我们没人怪你,其实你也不想的……”刘进打断,涩声叫:“不,不,我不值得原谅,是我小气,是我小心眼。爹爹对萧哥好,本来就应该,我这般自私,这等嫉妒心强,根本就不配爹爹来爱。” 他这样一口一个“爹爹”,弄得诸人糊涂,公子暗暗在想:“进弟老爹不是过世了么?哦,难道他已经……”简直难以置信,压抑激动,轻声问:“弟呀,你口中的爹爹指谁?” 刘进苦笑:“萧哥、梁妹妹,也许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其实和萧哥一样,都是……是镇南王的亲生骨肉。” 第480章 泪几许 此音落地,梁雪与小宗元都是好一会震撼,尤其是梁雪,她做梦也想不到刘进和兄长不但是中表之亲,更加是同父异母的亲生兄弟。这事倘若别人告诉她,她定是不信,然而这话出自刘进之口,这哥儿从不说谎,又令她不得不信。惊骇过后,复又冷静下来,求证道:“你是如何得知他乃你父亲?” 刘进向公子瞧去一眼,见他面色不改,静如水,浑无掀起一丝涟漪,心生奇怪:“难道这事他早已知道。”不觉又省悟:“萧哥一向算无遗策,以他这等聪智老早就算出来也不足为奇。”念此心安,苦笑道:“乃家母告知于我。” 公子这才微惊,柳仙贝急于公布刘进的身世,却是何故?听得刘进说道:“前些日子,我不是曾离开过你们吗?恰于那时母亲派铁牛送信给我,在信中详述了我的身世,命我快些去大理与父亲相认……” 原来那天,刘进冲进梁萧的房间叫醒他,孰料竟看到了不堪的一幕,一时气愤,掉头就跑。庄外雷电轰鸣,大雨如注,他冒雨冲风疾奔出去。任凭雨水打湿了身子,仍义无返顾冲刺,只觉秋风生寒,混合着雨水直钻骨髓,片片冷至心坎。 他好恨,好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生气?明知梁妹妹不爱自己,只把自己当朋友,甚至当哥哥而已。也深深知道他二人乃很好的一对,可说天造地设,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乃至情绪,看见萧哥与妹妹欢好,潜意识里的嫉妒一触即发。 刘进拼命奔,拼命跑,只想把脑袋里的这种杂念甩掉,然而却适得其反,他越是想忘记,那思想就来得越猛烈,渐渐地眼睛开始酸涩,开始模糊,混着雨水慢慢涌下。他奔至一条岔路,不知该往哪边走,这一刻,他迟疑了,又是凄酸,又是痛苦。 天地之大,竟无他的容身之所,他开始彷徨,开始无措。此时雨势小了一些,他微微凄然,觉眼神空洞,随便择了一条道路,发足力奔,哪晓下了多时雨,路面极为泥泞,路早滑,一个磕绊不小心摔了个大跟头,顺势远远地滚到了山坡下。 待他爬起来,瞅瞅自己,浑身是泥巴,脏得不行,只怕此刻梁雪出现在他面前,也认他不出。刘进一沮丧,满腔悲愤无处发泄,双拳只管狠狠捶击地面,搅得杂草里的泥水四处飞溅,打了他满身,直至双拳溢血,他才无力倒在荒草丛里。 双目直视深空,雨似线条一般倾泻下来,一会大了又小,小了又大,反反复复,不肯休止,深深刺痛着他的眼球,忍不住把双眼闭上。两滴泪顺着眼角滑下,被雨水这么一冲,流进土里,甚至不见,迷迷糊糊中竟累得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昏,他微微睁开眼,只见暮色苍茫,原来雨早已停了。身上的衣服也开始逐渐风干,只是他一直躺着,背后的比较湿。他茫然坐起来,瞧瞧四野,一望廖阔,更是一片新鲜,又瞧瞧自己,万分狼藉,心想:“农庄我是回不去的了,维今之计,该寻个地方将衣服烘干才是,不然得了病,没人会来关心自己。”辨明方向,即起身步去。 早上乱奔乱跑,根本不知跑到了何处。也算他运佳,居然给他找到了一条溪涧,涧边东首山石耸立,巍峨不可侵,涧头有一出山石裂开,年久日深,被雨水冲成了一个天然洞穴,正可容人。刘进把身上脏衣脱去洗净后,在附近捡来枯柴,生了一堆篝火,烘烤衣衫。 涧中鱼类颇丰,他武功还算不错,捕鱼也极有手段,很快抓了两尾烤熟吃了。又去溪边洗干净双手,掬几口水解渴。此时天色已暗,太阴星早上,他回至篝火旁,衣衫已然全干,他穿好,倚壁石坐着假寐。可无乱如何却也睡不着,兴许日间睡得太久之故。 微微抬头,稽星疏闪烁,纵有千言万语,也无人与诉,甚觉凄凉。他淋过一场雨,睡过一觉,情绪早平,脑子也清醒了许多。这时想想,当时真不该一气之下,甚么话也不说就跑出来。万一萧哥和梁妹妹焦急,出来寻不着我,那该有多难过呀,又想:“梁妹妹会为我难过么?”念到梁雪,往事蓦然回首,和她相识以来的种种片段,快乐的,不痛快的,一一浮现心头,她的纯真,她的可爱,她的美,仍可触动心弦,仍是他这辈子的最爱。 离绪萦怀,越想越是歉然,深吸口气,眼见子时渐近,他突然有一种冲动,就想立马飞到梁雪身前,只想跟她说三个字,她接受或不接受,都已经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自己曾努力过,其他的就看缘分,老天的安排啦。 即踩灭了火,以北斗七星为方位辨路,展轻功,一路奔回农庄。不消多时,转至庄门口,又犹豫了,左右徘徊,不久面向大门,步子轻举,决定竟难以下达。过了好一会,才将心一横,决定前去敲门。 就在这时,忽听得内里传来打斗之声,心中甚奇,寻思:“难道官兵追来啦?”但瞧着又不像,若然是官兵,庄外怎会这般安静,压抑着一颗心剧跳,潜至东首墙头,慢慢爬上去隐在瓦上,却见下方萧哥正和一个蒙面客争持。 过不多时,此间主人也出来了,不想他的武功竟这等了得。瞧得几眼,只觉此老的武功有些面熟,凝神细想,终于给他想到了,心惊:“这不是母亲的家传绝技么?此人的招式仿佛比母亲的更为精妙,更为老道,却不知他与外公一家是个甚么关系?” 惊骇间,忽听老者惨哼一声,急抬头,却见他背后站着一个年轻人,正是不久前在青楼遇上的那位,而且不分青红皂白与萧哥打了一架,叫甚么方剑虹的。他瞧得惊心,险些叫出声来,幸好按捺住了。接下来老者所说的话更出乎他意料,只惊:“甚么,他是外公?” 乍听这个消息,委实难以置信,更觉匪夷所思。他有一种冲动,真想立马跳下去与老者相认,但听他对萧哥如此之好,又忍住了。直至老者断气,他也没哼过一声,更大气不敢出,眼见方剑虹和苏坦妹相继而走,刘进忍着心酸,滑至墙下,回头望一眼,悄悄走开。 第481章 狗眼看人 东曦既上,天地更白,刘进步履沉重,满腔孤寂之感燃油而生,偶尔仰望,长空孤云,游浮飘荡,与他相得益彰,只觉凄凉从何寄?听了外公的遗言,他的心隐隐燃起一丝妒火,想爱不敢爱,如今难道连恨也不敢了吗? 他羡慕萧哥,有时几近嫉妒。他这个义兄有梁妹妹一颗真心爱着,有梁大叔大婶等疼着,更有段王爷千般宠着,如今再有外公念着,他能有甚么不惬意、不顺心呢?相较之下,想到自己活了差不多二十年,从小就没见过父亲,不知有父亲的感觉是甚么,这一点,他一直很渴望,终究那也只不过一场梦罢了,死了就是死了,人又怎会死而复生。 刘进傻笑,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城门口,心冷:“我这是要进城么?”瞧着墙上的画像,讥嘲又讽:“死就死罢,人生不过百年,谁无死?有人为名而死,有人为利而死,有人为财而死,有人为情而死。那我呢,活着为了甚么,死又为了甚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眼见守卫深严,须叟从内里闯出一路人马,甲胄鲜明,锦旗飘然,各执长矛佩刀,利刃强弩,浩浩荡荡冲出城来。刘进瞧得一惊,下意识转过身,只觉那领头之人稍顿了一下,跟着一招手,所有的官兵都走光了,方向乃往东而行。 刘进一直低着头,待他等一走,乘机混进城中。四处闲逛,不知该通往何方,走着走着,鼻端忽闻得一股酒香盈鼻,抬头一瞧,竟是一座酒楼,当即毫不犹豫走了进去。那酒保将手一拦,口里怒喝:“臭乞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滚出去。”刘进一怔,渐恚,问:“你说我甚么?” 那酒保毫不客气,嚷道:“你耳背么?好,那我再说一遍,臭要饭的,这回可听清啦?”刘进怒甚,但仍是忍了下来,不跟他一般见识,往里径走,那酒保又拦,喝道:“小子,你听不懂城里话是不是?” 刘进深吸了口气,心平气和道:“别惹我,本大爷今天心情很是糟糕。”那酒保脾气很是倔强,不客气道:“遇上你,我心情更糟糕。” 他二人这般吵嚷,早惊动了店内的酒客,都纷纷扭过头来,但见一人披头散发,面上略带污脏,一身青袍半新半旧,极是褶皱,乍一看,的确很像丐帮净衣一派的人。刘进本是富家少爷,住在刘家庄时,吃穿自有人料理,不须忧愁。昨夜他除下外衣裤洗干净后,不懂趁着沾水之时,就把衣服拉直再行烘烤。他只直接挂上去,这样烘出来的衣服自然褶皱啦。 他心不在焉,更魂不守舍,哪顾得上自己的仪容是否得体,昨日又经雨水溅淋一整天,发上面上多带有污泥,却时干固,这般闯进酒家,人家酒保定是将他当作叫花子看待。刘进大怒,骂道:“狗眼看人低,你怕大爷没钱付账是么?” 酒保未答,这时徒听一个响亮的嗓音呼唤:“少爷,是你吗?”语音略带几分惊喜,又有几分激动。刘进听得一怔,只觉这个声音好生耳熟,当即微微抬头,却见一条大汉自西首一张酒桌,离座向自己奔来。 此人身材魁梧,跟个铁搭也似,身穿兽皮袍,拽开步来落地有声。刘进稍微错愕,眼珠子转了转,喜道:“牛叔,怎么是你!”那人闻得这一声“牛叔”,心头欢喜,趋迎,屈拜道:“少爷,当真是你!天可怜见,总算让铁牛我找到你啦。” 刘进扶他起来道:“牛叔,我也想不到在这撞到你。母亲她还好吗?”一出口,又觉自己问笨了,那天母亲已随段叔叔去了大理,他一直弄不明白母亲为何要如此。铁牛嗫嚅道:“夫人她……”看见酒保一脸不可思议之色,哼了一声,向他道:“这是我家少爷,不得无礼。”自怀中掏出一小碎银子赏他。 酒保连声唱喏应:“是,是,是!公子往这边请,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当先为他开路,众酒客见无热闹可瞧,都不禁唏嘘一声,自顾又喝起酒来。 刘进方坐下,听铁牛开口问:“少爷,你如何落魄成这副模样啦?”刘进甚奇,径道:“我落魄成怎生模样?”铁牛虎眉一皱,用大海碗斟了满满一碗酒,递于他桌前道:“你不妨自己看看。”刘进稍稍低头,顿时吃了一惊,只见酒中有个倒影,虽然模糊,但仍可辨得清他的五官,这人头发蓬乱,面有脏物,神色极为颓败,心惊:“这是我吗?” 酒保忍不住嗤笑一声,铁牛往他横去一眼,眼神不怒自威。那酒保唬了个悚惧,马上闭嘴,连大气也不敢出,铁牛一招手,新点了几样小菜,叫他下去准备,酒保一躬身下去了。 刘进又想:“难怪这人口口声声骂我臭叫花子,原来竟是这么回事。”不觉莞尔,端起那碗酒,仰头骨碌几声喝光,抹了一把嘴角问:“牛叔,你怎么来啦?”铁牛瞧得一阵惊骇,眼角闪过一丝异彩,若他记得不错,这个少爷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现在怎么变成量大如海啦? 愣了一会神,才不疾不徐地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交到刘进手上。刘进纳闷,不过仍是起身接了,信封上书有四字,乃“吾儿亲觐”。这刘进又怔了怔,识得乃母亲亲笔所书,当即不敢怠慢,恭敬取出来细阅,越看脸色越变,最后惨无人色,颓坐下来,嘴里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一面念叨,一面摇头。 铁牛陪着小心问:“少爷,夫人在信里头都说了些甚么?”刘进跟着道:“都说了些甚么,都说了些甚么……”忽然一怔,像定住了,瞪眼问:“母亲命你前来送信,你不清楚么?”铁牛一咋舌,不觉语塞,虽然他不知道信中所写内容是甚么,但是多半仍可猜想到。 他跟随刘夫人的日子也不算短了,夫人的私情,这铁牛知道得一清二楚。刘夫人表面上是嫁作了人妇,实际上却与旧情人暗地幽会。他早知少爷不是刘庄主的亲生骨肉,只是这种事作主人的不提,他自然也不会轻易去捅破,况且对他有恩的是夫人,于刘家庄毫无关系。夫人爱跟谁在一起,那是她的自由,就算老庄主在世,这铁牛也不会多半句嘴。 第482章 酸几何,醉梦一场 刘进等了半响,不听他答话,烦躁渐浓,取过酒坛子自斟了满满一大碗烈酒,满腔悲愤,仰头喝干,然后将碗重重一搁,复又斟满,只想:“母亲啊母亲,你为何要这样,爹爹哪点对你不好,以致于你要背叛他,与别人私好,还……还生下我这个……我这个……”胸中一酸,再也想不下去了,端起碗,万分悲伤喝了下去。 又是把酒碗重重一搁,此刻的他,三碗烈酒下肚,觉体内热火蒸腾,酒水五脏翻滚,好不难受。他本不善此道,功力又没梁萧那般高,可以将酒气压制,他只一时情急凄然,凭的只是一腔悲愤。原本今天就不知上哪去,忽闻得酒香,就想好好醉一场,当下如此正好。 酒保早将饭菜备上,见这少爷这等酗酒,摇摇头却也不好说些甚么,自行下去了。转眼间刘进已把铁牛叫来留给自己解馋的那两坛酒都给喝光了,这铁牛不禁叹一声,说道:“少爷,醉吧,把甚么委屈和不痛快,统统发泄出来,人也就舒坦了。” 刘进醉眼迷蒙,酒气熏天,嘴里好笑道:“哈,哈,哈!牛叔,我活了差不多二十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只是一个傻瓜,一直活着母亲的谎言里。”铁牛急道:“少爷,您不能这么说夫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好呀!”刘进大笑,像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大声道:“为我好,呵呵,为我好?只怕她为的只是她自己吧。” 他这么一嚷开,旁边几桌的酒客又被他惊扰了,诸人见有热闹可瞧,又尽都侧目顾盼。铁牛惊觉,不想少爷当众出丑,更不愿看到少爷怪夫人,当即团团作了个四方揖,说道:“各位抱歉,抱歉!我家少爷他喝醉了,打扰了各位雅兴,望勿深罪。”有修养之士,纷纷起身还礼,都说:“无妨,无妨!” 哪知刘进突然转身,脖子一昂,瞪定那些人,醉语道:“谁……谁说我喝酒了,我才没有咧!信……信不信我……我还可以喝……喝他个三……三……”铁牛一个箭步抢上,忙将他扶稳,低声道:“少爷,您当真醉了,不能再喝啦,我扶您去休息。” 刘进不服,喷酒气道:“谁说的,我没……没醉。”这酒气熏了那铁牛满脸,他微微皱鼻,招来酒保开了间客房,连拖带拽总算将那少爷移至了房间。这刘进也真是,边走边吐,脏了一地,不料一沾榻即倒,过会就呼呼大睡起来。 铁牛微微苦笑,至此总算松了口气,瞅瞅衣角被少爷吐过的地方,眉头不觉又紧起来。出去使了银子,吩咐酒保找人把适才刘进吐脏的地方打扫干净,又命他烧来汤水,自己好好沐浴一番。洗罢,转至刘进榻前,见他睡得正香,不过偶有梦语,反反复复总是那几个字:“梁妹妹,你别走!萧哥,我……母亲……爹爹…….” 这铁牛听得心酸,寻思:“难道少爷还对梁姑娘念念不忘?”咬咬牙,又想:“我该想个法子,整整梁公子,好给少爷出口恶气。” 刘进酒气冲脑,胀痛欲裂,忽似恍惚之际,听得心底有个声音在唤:“刘进,刘进……”他微觉奇怪,不知是谁在唤自己,脑袋好生疼痛,只想把它尽快甩掉,你越是不理,那声音仿佛有一股子魔力,深深地吸引着你,一直在他耳畔回荡。 既甩不掉,当下不作挣扎,按捺心神细听,那声音道:“来吧,我的好兄弟,狠起你的心肠,一剑把他杀了,从此,梁妹妹就是你一个人的了。”刘进一怔,只见一人被绳子绑在一根木桩上,他走近一看,不禁吃了一惊,这人竟然是萧哥。 他下意识疾呼:“萧哥,萧哥,你怎么啦?”然而眼前的梁萧一动不动,双目紧闭,脑袋更是微垂,于他的呼唤根本听不见。刘进颤巍巍举起左手去探他的鼻息,只觉萧哥气若游丝,离死不远矣,他不禁吓了一跳,潜意识后退,暗想:“萧哥武艺超群,有谁可以伤他。” 恰于这时,那个声音又飘响:“来吧,给他个痛快,他这样活着,也是一种罪受。”果然这话才落,就见梁萧的眉毛开始轻颤,跟着面色抽搐,下唇狠咬,仿若忍着极大痛苦。刘进慌了,使劲摇他,口里嚷道:“萧哥,萧哥,你到底怎么啦,快醒醒。” 梁萧始终闭着双目,过不多时,咬牙道:“我的心好痛,求求你杀了我。”刘进惊愕,又叫:“哥啊,你可别吓我。”话罢,登时红光乍现,彩气萦绕,一柄宝剑破空而出,横在他面前,那声音又盈耳:“快,拿起剑,杀了他,刺中他心脏,这样他既可解脱,你也可以得到你的所爱。”刘进猛地摇头,嘴上念叨:“不,不,他是我兄弟,我不能背信弃义,做这不……” 那梁萧痛苦道:“求求你,快杀了我……”刘进眼见他这等痛苦,心有不忍,微一犹豫,那柄剑自动窜进他手心,只要他往前一送,眼前的这个梁萧立马气绝。那往日的兄弟情谊,点点滴滴忽然悄漫心头,他不能,也不可以,虎目蕴泪,神情极是凄酸。 就在这时,西首突然跳出一个紫袍人来,手执一柄青锋剑,口里喝道:“休要伤我儿子!”哆的一声,将刘进手中那剑挑开。这刘进一时不防,受他剑气波动,步子不觉登登登登退后四步。那人不再去赶他,疾抢至梁萧身旁,摇晃他双肩,焦急唤:“萧儿,萧儿……”叫了七八遍,仍无丝毫动静,那人大怒,忿忿转过脸来。 刘进惊魂未定,忽与那人这么一照面,登吃一惊,脱口叫:“段……”最后“爹”字险些冲口而出,此人正是段正淳。 段正淳怒甚,喝道:“你敢伤我儿子,我杀了你。”手中青锋剑倏转,闪着寒光,狠狠向他刺来。刘进慌了,心中既激动,又是凄酸,他来不及解释,只叫:“不要……”扑的一声,青锋剑从他胸膛穿过,剑没至柄。 他大喊:“不要,不要……”手脚乱挣,猛地睁开眼,漠然坐起身来,只见四处多悬锦幕,而自己则躺在一张干硬的榻上,不知此时身在何处,视屋宇不甚广,倒也雅致整洁,寻思:“原来适才只是一场梦啊!” 第483章 痛几处 他大吐了一口气,摸摸身上衣衫,居然全湿了。回想梦境,竟又吓出了一身冷汗。脑袋似疼忽眩,疾摇了摇头,想把它甩脱,但只好了一会,复又开始疼痛,喃喃嘀咕:“我的头怎么这般疼,这般晕?”只觉好不难受,慢慢挪下榻,连鞋袜也未及穿,晃悠悠步至外间。 但见前方有一面屏风阻路,甩了甩头,踉踉跄跄幌过去。忽转入屏风,又见内里有个大浴桶,都装满了水,心甚喜,赞道:“是谁想得这等周到,知道本大爷想要洗澡,竟连汤水都备齐啦。”也不管那许多,当即三下五除二将身子脱得光溜溜,眯着醉眼跨进桶里。 咚的一声,听水花轻溅,令他吃了个心寒,遂骂了句:“香蕉你个水蜜桃,这水是冷的,哪个想谋害本大爷?”嚷了几遍,不闻人应,也就此作罢。冷水就冷水吧,反正他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又吸口气,忍着寒坐了下去。 不一会,就觉有一股凉意直钻心田,神智稍微一清,心中在想:“难道他当真要杀我,我也是他的儿子,为甚么他就对我视而不见?”这两年一路走来,段正淳对梁萧的无微不至,曾经是那么的让自己羡慕,心底总说萧哥有两个爱他、支持他的好父亲,若自己也能有这种福气,那他也就死而无怨了。 可惜,如今从母亲那里知道了自己的生身父亲亦是段王爷,反而有点高兴不起来。只觉心好痛:“为甚么你明知道我也是你儿子,却只认萧哥而不认我,这到底是为甚么?”他不甘心,“我到底有哪点不好,要你这般对我?我知道,论武功,论才智,我都比不上萧哥,你对他好,我不该怨,但你至少也该公平一点,多少分一丝关怀给我,难道这也不行么?还是我骨子里流的根本不是你的血?” 他不知道,只觉前途一片迷茫,越想越恨,体内的酒精左右了他的思想,渐渐地恨意加浓,仿佛有一团火在烧,而且越烧越旺。蓦然,浴桶里的水汩汩沸腾起来,冒着白色的气烟在刘进周遭萦绕,跟着他额头似有一股黑气在乱窜。 就在这时,房门响一声而开,铁牛兴奋冲了进来,口里叫声:“少爷,您是不是醒啦。”他刚回到门外,听得里头有动静,只道少爷醒了,顾不上礼仪,冒失闯进。 刘进猛然睁开眼睛,一丝异芒从他眸中闪过,只不过一现即逝。他全身自然站起来,不知怎地,徒听轰的一声,整个浴桶居中而裂,内里的水如同失控的野兽一般,四下流窜,登时湿了一地。那铁牛刚好转入屏风,视之,吃了大惊,忙拿毛巾给他拭擦身子,又把手里的新衣递上,帮他穿好。 不到片刻,刘进已经穿着齐整,他束束腰绦子,微笑道:“牛叔,您刚才出去,就是为了给我买新衣么?”铁牛点点头:“两年不见,不料尺寸仍是一样。”想了想问道:“少爷,您适才也命人烧汤水,准备洗澡吗?”刘进笑道:“不是,我一醒来,这水就在这里啦。”铁牛想了片会,才唧哝道:“看来这家店的柴火当真不错,我中午洗的澡,已然出去多时,想不到回来时这水还是热乎乎的。” 刘进不觉错愕,惊道:“你说甚么,这水您已经洗过澡啦。”铁牛一颗大脑袋垂了垂,应声:“是啊!”刘进只觉胃里猛然反酸,恶心到极点,若不是酒早醒,恐怕忍不住就要吐将出来,当即忙奔厨房,命人重新烧过水,再洗浴一番。浴罢,终于舒了口气,嗅嗅身上,觉没有铁牛的臭汗味,这才满意点头。 又去旧衣服那里,取回自己的东西,还好他的银票是藏在隔水那件内衣袋里,这才幸免于难,不至让那一场雨给毁了。眼见申牌时分已至,二人一同下楼,点些东西裹腹,饭罢,铁牛付了帐,问刘进:“少爷,您几时准备去大理?” 刘进一惊,瞪向他道:“你怎知我要去大理,哦,您是不是趁我喝醉,就偷看我家书?”铁牛连道:“没有,没有,铁牛怎会做这种事情。少爷,您可别冤死了我呀!”刘进啐道:“谅你也不敢。”说罢,大步流星踏出客店。 铁牛去赶,口里嚷道:“少爷,少爷,您这是要上哪去?”刘进忿然止步,转回头怒道:“本少爷上哪,要向你报备行程么?”铁牛忙躬身作礼道:“铁牛不敢,铁牛万万不敢!”刘进自语道:“牛叔,我早知你不敢!”却听那铁牛为难道:“可是少爷,夫人她有交代,请您务必赶去大理一趟。” 一提起母亲,这刘进便来气,切齿道:“她骗了我十九年,她的话我为何还要听?从今往后,本少爷我只走自己的路,决不听她安排,哼!”转身便走。 铁牛喃喃道:“像,他兄弟二人简直太像了,尤其是这副脾气,几乎一模一样。”念此,又唤:“哎,少爷,你等等我,等等……”撒腿就追。 刘进听得,嘴唇一勾,微微启动轻功,转瞬消失在人海。那铁牛焦急,四处摸索,寻觅他家少爷影子,但哪里还在,他忿忿一顿足,无所为计,心道:“我回去怎生向夫人交代?”他身躯庞大,外功勉强勉强,轻身功夫可就差劲之极。 这刘进成功甩脱了铁牛,待夕红垂西,他又乔装混出了城,直趋外公的庄院。在这几个时辰里,他细心想过了,萧哥之所以得到这么多人关怀,那是他也有他的可爱之处,值得诸人这么对他,因此刘进想通了,他不能仇恨,要去找萧哥跟他说声:“对不起!” 哪知到了庄上,门早已上锁,内里空荡荡一片。他瞧着不禁凄酸:“原来萧哥早已撇下我与梁妹妹走了,我……我,不行,我一定追上他们。”抹干湿泪,知道二人的最终目的乃大理,当即往南而奔。 公子伫足良久,倾听着刘进述完这一切,心中感慨万千,转过身,叹道:“弟呀,原来这些日子,你竟过得这般苦,是哥累的你,我对你不起,在这里我向你道歉。”说着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慌得刘进忙从榻上跳下来,扶着他道:“哥啊,这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公子道:“不,是哥的错!”刘进抢道:“不,是弟的错!”梁雪噗嗤一声笑,说道:“哥哥,进哥哥,你二人都没错!”二人一怔,同道:“对,咱都没有错!” 第484章 又见逍遥 吃过饭,见天色向晚,公子念及刘进大病初愈,便商议四人休息一宿,次日再行赶路。经过这一场风波,兄弟二人之间的情谊,越加稳固。斗转星移,不觉窗上破晓,四众相继起榻,公子着衣,教妹妹收拾行李。正欲出去,只听那刘进敲门,他早备脸汤。 公子问他这是何意?刘进歉然道:“权当兄弟的一点心意,赔罪。”公子不敢受,教他以后别如此,说他们乃兄弟,他不缺仆人,既然备了就留给妹妹用吧。公子转内堂,又见小宗元具早饭,伸了个懒腰问:“小鬼,今个儿怎地这般勤快?” 小宗元扁了扁嘴,道:“我才没那么好心哩,给你伺候想的美,是二哥做的啦。”公子淡淡“哦”了一声,知道他说的二哥指谁,只是心中满不是味儿。饭罢,却才起身,唰了马匹,公子引路。如今只得三匹坐骑,刘进只好与宗元共骑,他兄妹二人不变。 不觉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此值初冬时分,一路来:霜欺千林万树瘦,岭头几株松柏俊青秀。未开梅花香四幽,冷有时,暖分候,月少星稀银河照。崇山巍峨险天斗,山溪缓缓长细流。愁云带雪朔风潇,披外套,向晚寒浓人怎受?兄妹四人正走多时,忽听路旁唿啸一声响,闯出一个人来,他相貌堂堂,白袍轻装,背上负绑着个长包裹,眉宇带冷,却也颇为潇洒。 公子一见,怔了怔后,喝:“仲逍遥,你为何来此拦路?”那人正是仲逍遥,他嘴唇一勾,微笑道:“小弟无事不登三宝殿,来找梁兄,自然有事请教。”作了一揖,甚有礼貌。 刘进催马上前,指定他道:“姓仲的,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别婆婆妈妈的耽搁时间,阻我等行程。”仲逍遥道:“刘进兄,你先别急嘛,有话我当然会说清楚。不过在此之前,我想问问梁兄,你会坦白么?” 公子笑了笑,说道:“那要看是甚么事啦,倘若是你想知道你老子的私情,我自然实话实说,决无半丝隐瞒。”忽听梁雪噗嗤一声好笑,仲逍遥不觉向她瞪去一眼,梁雪自知失礼,忙以袖掩口。 仲逍遥沉哼一声,压下怒火,起手道:“多日不见,不想梁兄风采不减,风趣依旧,令小弟好生钦佩。”公子拱手道:“哪里,哪里!托兄台一家洪福,这些时来,让我兄弟妹几人,栖无定所,四遭逃亡,亏老天爷保佑,别后幸复顽健,没有死绝,想必令尊大人一定很焦急、很忿怒、很失望吧。”仲逍遥一怔,浑没想到这人此刻居然提起这些,父亲的手段,他是知道的,看见公子等安然,其实他心里也有一丝欢喜,只是在诸人面前,没必要表露。 刘进听他二人说的尽是一些客套之言,心底甚烦,向仲逍遥斥道:“姓仲的,你啰里啰嗦那么多废话作甚,快说,来找我萧哥有甚么屁事?”仲逍遥轻轻一笑,说道:“唷,原来来找梁兄的人,说的尽是些屁事,那么……”刘进怒极,喝道:“仲逍遥,你这话甚么意思?” 仲逍遥道:“没甚么意思,我只不过顺着你的话说而已。”刘进错愕,细心一想,却才恍然,不觉气又从胸起,顺手拔出腰间佩剑,指定他道:“你找死!”说了这三字,缰绳一抖,正欲催马杀过去。 公子上前拦下了他,萧哥的话,刘进不能不听,狠狠横了仲逍遥一眼,切齿忍下所有的愤怒。公子揽辔抬头,对仲逍遥道:“阁下此番出现不知为了何事要与在下为难,若有甚么话,请赶紧说,我不想与你兜圈子,我们还赶时间呢。” 仲逍遥敛收笑脸,换了一副容色,正色道:“为难谈不上,不过此事对于尊驾来说,实乃轻而易举之极。”他犹在这般不疾不徐,连梁雪听得也提起了一颗慌心,眼见夕阳就要坠下西山头,天一入黑,气候顷刻就会变冷,如今这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今晚住宿亦是个问题,便道:“仲公子,有甚么话你就快说,如今天色就快向晚,我们的行程当真耽搁不得,寻不着住处,我们大人不打紧,一餐两顿不吃犹可挨饿挨冷,但这孩子只怕……” 那仲逍遥听得是佳人说话,不敢冒犯,即抱拳道:“梁姑娘教训得是,乃在下考虑不周,得罪之处,万望姑娘担待一二。”梁雪险些晕倒,叹道:“仲公子,你就别甚么赔罪不赔罪的啦,有甚么话,请赶快说吧?”最后一句,微有些气恼。 仲逍遥应是,复转向公子,想了想,起手道:“梁兄,您能不能将开启雪剑的秘密告诉我?”这一句话,够直接,够坦白。话声一落,四人都是怔住了,那刘进忿忿咬牙,说道:“哼,我早知这小子不安好心,原来啰嗦了那么多废话,谋的竟是这个。”面向公子,抱拳道:“萧哥,只要你一句话,我立马宰了他。” 公子心知以刘进的武功,根本不是仲逍遥的对手,他这般冲动,与送死没甚么二异。如今自己的武功尚在逐渐恢复当中,就算与刘进联手,兴许也敌他不过。武学全在个人修为,谁知这段时间,仲逍遥的武功是不是又上了一个台阶,因此公子在没把握打赢对方之前,万万不能冒这个险,便道:“进弟,不可冲动!” 刘进心一凉,等了这么久,只等来兄长六个字,胸有闷气,低下头问小宗元:“宗元,你怎么说?”他身前的小宗元吐了吐舌头,微笑道:“我只是个小孩,杀人不是我的强项。二哥,你就别问我意见啦,不如静下心来一起看戏吧。”刘进错愕:“看戏?” 公子笑着向仲逍遥说道:“阁下不必费劲了,我是不会告诉你的,你便死了这条心吧。若是别的问题,我看在你这人不错的份上,说不定会告诉你。”仲逍遥眼中一丝杀意一闪而过,问:“你当真不说。”公子道:“对,就算你父亲来了,我也是这般回答。” 仲逍遥狞笑:“极好,极好!我有法子要你开口。”忽然间,他的袍子随风鼓动,刘进等只觉寒气迫人,冷风吹散了几人的衣发,身下的坐骑也忍不住嘶鸣起来,那声音在黄昏下,显得格外怖人。 第485章 逍遥索战,不乘人之危 公子公然不惧,跃下马来,双手交胸,冷视他道:“仲逍遥,看来你我之间这一战,终归要打。”仲逍遥闻得,撤了内力,这风声暂歇,他真诚道:“其实你我可以避免的。”他的内心里,其实也不想与公子为难,然而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也。 公子好笑道:“是么?愿闻其详。”仲逍遥想了想,说道:“只要你说出开启雪剑的秘密,你我就可以不用动手啦。”公子道:“是哦,亏你这么懂得为我打算。”仲逍遥心喜,道:“这么说,你是同意啦?”公子脸色顿时一沉,喝道:“我同意你个头!你自己消失,不来迫问我雪剑之密,那今天这仗不是打不起来了么?” 仲逍遥错愕,这个他不是没想过,但回去之后,他该如何向父亲交代。慕容氏的帝王梦早已深埋在每个子孙的心坎,随着身体日渐长大,岂是那般容易放弃的了。曾几何时,他也劝过父亲,劝其不要为了那些飘渺的梦再耗费心血了,而然父亲不但不听,狠狠把他痛骂了一顿,甚至警告他,以后不许再说这种没出息的话,否则就不认他这个儿子。 眼下取回雪剑使用之法,本是父亲交给他的任务,他内心极端不想做,也试图劝过父亲收回成命,但苦无结果。不得已之下,只好来找梁萧,盼他能告之,而然公子又岂是猪头,焉能那么容易说出。一愕之后,脸色登变,冲公子怒道:“你糊弄我?” 公子嘴角微挑,笑了笑道:“不是我糊弄你,而是你糊弄我。”仲逍遥不听,心肺险些气炸,吼一声,左掌起,右手略轮,呼的一声,往公子击去。这公子瞧得诚然凶险,不敢大意,身子一闪,向一旁让了开去。 马上三人瞧得骇然,更惊心动魄,尤其是梁雪,忧心更甚,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她虽不会武,但也曾多次听得哥哥赞美这仲逍遥,知道此人武艺不凡,内力修为更加深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只见仲逍遥发掌之后,身子前冲,竟轻而易举的被梁萧给避了去,他一回头,面带怒容,猱身一纵欺上。 公子步子才稳定,闻得风声,情知来意不善,眼见原野辽阔,正可施展“凌波微步”,当即斜上一步,快走起来。那仲逍遥掌至,又扑了个空,心下恼忿,跟着他脚步追赶。本可打着了他,哪知千钧一发之际,却也给他轻易避开。 仲逍遥不气馁,运足内力,见他转至南边,当即猛拍出三掌,每一掌都是狠辣之极。公子听风辨位,微一冷笑,右足轻动,往西一跃已过。小宗元见大表哥身飘似叶,凡遇危难,总是有法可依,然而却偏偏恰到好处避开敌人锋芒,可谓将这套步法的矫捷、凌迅、潇洒发挥到极致,越瞧越是欢喜,忍不住击掌叫好,心想:“原来这招还可以这样用。” 瞧到这时,忍不住咦了一声,但见公子避开仲逍遥的第一掌,乃是往西方向,哪知仲逍遥果然名下无虚,他这三掌倒也颇为古怪,第一掌劈向南,第二掌竟是从西回拍,倘若公子落实,那他的胸口不是卖给了敌人,倒像自觉前去送死一般。 这一点公子也感觉到了,心头一惊但并不慌张,趁着劲力未消,当下将身子回翻,左足正好落在了西南之间,右脚未稳,忽听背后风声使然,竟是仲逍遥的第三掌。公子不禁骇然,适才仲逍遥掌出,他也注意到了,看似凌厉,实际不过平凡无奇,不想他早窥准了自己的闪避方位,不得已,左掌拍出,接下了他的这一掌。 忽听波的一声,两股内力相砰,一触即分登时高下立判,公子不支不自觉向后退了三步,那仲逍遥身躯只是幌了幌。马人三人瞧得,都吓了个惊心,刘进一点马鞍下了马,小宗元效仿,也跃下马去,与刘进一齐奔至兄长跟前,梁雪颤巍巍爬下马鞍。 仲逍遥也吃了一惊,只想:“多日不见,此人的功力怎么倒退了,至少少了四层以上,我刚刚才用了七分力,他就抵挡不住,当真怪哉。”便问:“梁兄,你可曾受了伤?” 公子身子由刘进扶着,只觉体内翻江倒海,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微一提气,这才勉强适应。恰时听得那仲逍遥这等言语,胸中豪气顿起,忙推开刘进昂首道:“阁下忒也自负,仅凭区区一掌就想伤得了我,未免可笑。”仲逍遥一愣,他决非这个意思,所指的是日前是否受了伤,否则以此人功力适才一掌怎会接不住,不料又埋下了误会之心。 仲逍遥想了想说道:“梁兄切莫误会,小弟所指的不是我刚才那掌伤你,而是你……”梁萧哼的一声,早知自己的事瞒不过他,但仍傲然凛气说道:“仲逍遥,别以为老子只剩五成功力就好欺负,我告诉你,就算只剩半成,我依然与你慕容家势不两立,妄想从我嘴里套出只言片语。好,你不是要打么,老子奉陪便是。”说着左手摆个起手式,右手护胸临阵以待。 恰时梁雪奔上,阻止道:“哥,别冲动!”她虽不会武,却也看出方才那一掌,兄长的确有点难以抵挡,倘若再争斗下去,必然凶多吉少,为了兄长的安全着想,便道:“哥,他不是要雪剑之密么,说给他听便是。” 刘进一向尊她的话为玉旨,当即附和:“没错,给他便……”连自己也吃了一惊,“甚么,给他!梁妹妹,你没发烧吧?”这是第一次这么大声责问于她,梁雪未答,听仲逍遥道:“梁兄,你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喜欢趁人之危,你既负伤,那咱们改日再战。”起手道,“今天多有打扰,望勿深罪,小弟就此别过!”转身便走。 当公子听妹妹说要将秘密告诉仲逍遥那一刻,他确有几分恼怒,然而妹妹这么一提,倒让他计上心来,反正他也不知道如何拔出雪剑,不如随便胡诌一个,先应付了眼前的难关再说,哪料未及开口,这仲逍遥先说告辞了,心想:“这人倒也光明磊落,算条汉子。” 正觉松了口气,哪知那仲逍遥又突然回头,说道:“是了,这个还你!”一面说,一面解下背上的长包裹,面上带笑,然后提气奋力一掷,目标正是梁萧。 第486章 雪剑重 刘进抢出来,喝一声:“哥,当心他暗器!”跟着右掌拍出,徒听铮的一声,那包裹只震歪了少许,然而它那力道不衰,继续向公子飞来。刘进吃惊,莫奈何,即将袖袍一鼓伸手把它接住,他一直只道此乃爆炸一类的暗器,当接住后,急把眼睛相闭,但等了许久,仍不闻丝毫声响,这才敢睁开眼睛,却听那仲逍遥哈哈一声大笑,然后扬长而去。 四人怔了怔,听晚风凛送,望着仲逍遥逐渐消失的背影,都是松了口气。徒听刘进“啊哟”一声叫:“这甚么鬼东西,如此之重?”拿捏不住,铮的一声支在了地上,口里喘着气,嚷道:“本大爷就不信邪,连你这么一个破包裹都对付不了。”微一提气,果真将它顺顺当当举了起来,咦,说也怪,这么运上内力,它顿时轻了许多。 梁雪掩嘴嘻嘻一声笑,叹道:“唉,哥啊,你当真会教坏人。”公子皱眉:“此话怎么说?”梁雪道:“这两年来,进哥哥一直跟在你身旁,他别的本事不学,偏偏却学到了你的臭脾气,现在居然连‘本大爷’也敢自称了,不是受你沾染,教坏了他是甚么?”公子一愕,不觉语塞,回想当初,进弟是那般的单纯,无可厚非,他的改变多少与自己有关。 小宗元早已按捺不住,快步抢上,小口嚷道:“二哥,快给我瞧瞧,这是甚么东东?”刘进正色道:“宗元,你拿得动么?”柳宗元啐道:“我呸,你切莫小瞧我。”说着便要过来抢,刘进摇头,即把那包裹高举,柳宗元个头不及刘进高,够不着,顿足撇嘴生气,嚷道:“快给我,给我!”一会又欲泣道:“哥,二哥他欺负小孩,你得管管。”刘进不觉慌了。 兄妹二人听得,相继顾看,均是莞尔一笑。公子道:“进弟,别闹他啦,也不知是个甚么物什,你拆来与他瞧瞧便是。”哪知刘进出神听公子说话这会,那柳宗元左足一点山路,竟跃起一丈来高,哆的一声,将刘进手中的包裹夺去,然后身子后翻,翻个筋斗跃下。 刘进微恼,骂道:“好个调皮的机灵鬼,瞧你二爷我怎生处置你。”身子一倾,左足疾出,往柳宗元落地的方向赶去。兄妹两人在一旁瞧得有趣,相视大笑,公子清一清嗓子,唤道:“进弟,宗元,别皮啦,快些上马,再不走就要睡荒郊野岭喽。”但二人玩心既起,哪管兄长诸多呼唤,一个在前头跑,一个在后头赶,各逞绝技,尽展本事。 暮色渐笼,苍茫一片,只见两只蝴蝶在山间戏舞,北风朔骤,满山萧意,登时增色不少,两人吆吆喝喝,嘻嘻哈哈,混合风声普成一曲优美的乐章。公子摇摇头,眼见天色已晚,瞧来今天是走不成啦,只好在此暂歇一宿。当即和妹妹揽绳驱马,逐它们去杂草多的所在放牧,任其自由,又择了一处山坳,燃起篝火,挡避风寒。 刘进与柳宗元追逐多时,想不到这孩子从公子处吸得诸多内力,又配合逍遥派的轻功妙法,这刘进竟然追他不上。说好听一些,勉强打个平手,若说刺耳,已然败了他几分。但刘进也颇有傲骨,自认家传剑法与内功心法,修习多年,已略有小成,如今输给一个孩子,怎肯甘心,略提气,将功力催加至顶级。 柳宗元一面跑,一面咯咯直笑,他的声音稚嫩,声如鸠莺,非常盈耳。此子身法又快,只奔一个来回,漫山遍野尽是他的得意。他越奔越喜,自爷爷过世之后,许久都不曾这般开心了,难得这二表哥这等好玩,岂不耍他个痛快。 眼见天空黑色笼罩下来,急寻兄长和姊姊的身影,不料步子才顿得一顿,就觉背后风声使然,心底忙吃了一惊,知道二表哥已把功力提升至最高境界,胸中一动,有心逗他一逗,转身道:“二哥,你忒也小气,借我瞧瞧都不行。好吧,这便还你!”将长布包往前一送。 刘进大吃一惊,他使足了力气去追赶宗元,哪料此子突然停下,而且还把那重得要命的东西伸来。他如今的速度堪比流星,如此不正是把自己的身躯往他哪里送吗?惊骇之下,急收气止步,想要停下来,还好老天保佑,在与那布包尚有半寸距离之时,双脚煞然止了。 他不觉松了口气,心欢喜着,哪知由于惯性使然,身子不受控再往前一送,登时脸色变僵,那虎口剧痛不已。柳宗元嘻嘻一笑,小手一转,即把布包收回,刘进忿忿咬牙,不给他得逞,当下奋力一抓,生生就把那布给扯住了。 柳宗元眉心一皱,却也不惊慌,使劲一扯。两力相持之下,忽听撕的一声,那长布顿断为二,里头露出一个亮幌幌的物什。二人不觉一怔,柳宗元干脆褪去剩下那半截碎布。二人又是一惊,眼珠子里都是雪亮,只见一柄宝剑现在跟前。 刘进怔了半响道:“这……这不是萧哥的雪……雪剑么?”柳宗元也赞:“果然是好剑!”兴奋之下,小手一握剑柄,居然唰的一声,拔出了半寸,不久又响一声,继续拔出三寸。刘进瞧得骇然,心想:“不是说天底下这剑只有萧哥一人可以拔出么,那么这小鬼如何有此能耐?”转念又想,却才恍然:“哦,是了,这柄剑一定是假。”念此,便道:“宗元,别玩了,剑是假的。” 柳宗元不听,面上带喜,满是玩味,唰的一声,那剑全部出鞘。刘进只觉冷意加剧,不自觉身子一抖,柳宗元亦是门牙一颤。他从未使过真剑,公子教他剑法之时,也是以树枝替代,如今宝剑在手,岂能不心痒,嘻嘻一笑,嘴里嚷道:“二哥,接招!”剑尖斜撩,望刘进点去。 这刘进忙唬了个惊心,毕竟战经多场,颇有经验,虽惊却也不慌。眼见宝剑刺来,并伴有丝丝寒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身子左闪,就让了开去。柳宗元一招使出,亦感手心冷如冰,险些把握不住,颤巍巍回转,往刘进身子直削。 刘进想:“这剑不是假的么,怎会有寒气,难道我看走了眼,竟是真。倘若如此,仲逍遥把真剑还萧哥,又是个甚么用意?”不及想,听朔风扑面,身子疾往后掠去,口里嚷道:“宗元,快将剑收起来。”柳宗元嘻嘻一声,笑道:“我不!”步子跟进,挺剑前刺。 第487章 顽儿 疾风狂冷,枯草为啸,更有山石伴奏,时时鸣起一曲优雅情歌。阴云游浮,暗黑相伴,忽于繁霜黑絮之中,燃起一抹火光。梁雪依偎在兄长一旁,撒娇道:“哥,你说进哥哥还会发病么?”公子一怔,说道:“我不清楚。”寻思:“妹妹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难道她相信了那天思念体杀手所说的话,知道我并非这个时空的人?” 夜风又拂,吹过那堆篝火,掀起点点星火,激起烈火的激情,引得枯柴噼啪作响,火苗趁机又窜高了些许,映在梁雪脸上,艳如桃李,她羞涩一笑。隔了半响,她樱唇轻启,又道:“幸好进哥哥这次无碍,否则便是我俩的罪过了。”公子不解为何妹妹老是提他,心有不爽,便道:“这又如何能怨我俩,若不是他心魔作祟,那东西又怎会自己跑出来。” 梁雪仰头,嘴角微撅,瞥了兄长一眼,不愉道:“哥,你怎能这样说。进哥哥他也不想呀,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只是……”公子听妹妹这般维护进弟,心下虽不是味儿,但理智却告诉他,妹妹只在尽一个朋友的本分,根本别无他意,是自己多心罢了,还乱吃醋,便打断道:“好啦,你小家子气,他是我兄弟,我怎会怪他呢。” 梁雪站起来,掠掠鬓边被风吹乱的发丝,气鼓鼓道:“到底是谁小家子气?”公子眼见她当真要发火,便跳起身来,把手搭在她双肩,柔声道:“好,是我小气,请娘子别动怒,好不好?”梁雪闻得他这声“娘子”,以及温柔软语,气顿消了一半,嗤笑道:“要我不生气也行,那就看你如何表现喽。” 公子诡异一笑,道:“好啊,那我好好表现。”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只觉入手烫如烧铁,然而滑腻之感,又令他舍不得放手,不由得心中一荡,竟有几分心猿意马起来,嘴唇动了动,俯下脑袋,正欲亲吻她的玉露。 就在这时,公子眼中一丝亮光闪过,猛然回头,但见满山黑夜之中,断断续续竟有彩气盈溢,不禁心头一震,此等异光,他最熟悉不过,只想:“难道仲逍遥那个布包里头有古怪,藏的竟然是雪剑?就算如此,如今这光是怎么回事,谁还可以把剑拔出?”激动之下,拉起妹妹的手就奔,往光源处赶去。 梁雪心跳加速,早把双眼闭上,等待哥哥的亲吻,哪知等了许久,仍无动静,心底一丝纳闷腾起,微微睁眼。忽觉耳际风鸣,双脚不觉跄了跄,居然飘然履空,听寒风刮脸,只见兄长越走越疾,前方不远之处,早有霞光迸迸,她瞧得骇然,越接近那所在,越觉寒意加剧。 惊心未定,便觉双足踏实了地面,微一抬头,竟见宗元手里握着一柄宝剑,正在追杀刘进,不及呼唤,又见白影一闪,知道是哥哥闯入了圈子,去缓解二人之争。 柳宗元斗得兴起,方才是刘进一直追他,如今形势一转,反而反过来,换成了自己砍杀他,眼见这二表哥被自己追得左突右蹿,前无退路,后又被自己堵死,心中甚喜,学起大人的腔调,戏谑道:“二哥,你服不服?”刘进咬牙切齿,愤恨道:“不服!” 柳宗元咯咯直笑,挺剑道:“好你个不服,极好,就请你尝尝我雪剑的威力,提前向阎罗王报到吧。”宗元本无意杀刘进之心,纯粹儿童心性,只想吓唬吓唬他而已,宝剑一落,极度有分寸,这刘进不知,只能闭目待死。 公子恰于这时赶至,“凌风指”一出,当即拑住柳宗元的剑尖,嘴里怒喝:“宗元,你忒也过分,竟连二表哥也戏弄,瞧我不废了你的武功。”柳宗元乍见公子出现,心底先是一慌,待听他说废自己武功,更是唬了个悚惧,当下臂上加力,使劲把剑往前送,意将他迫退。 这公子一声冷笑,说道:“宗元,你倒也心狠,连我也不放过么?”柳宗元心跳加剧,适才持剑已久,上头的寒气早将小手冻得发抖,如今公子横加一杠出来,哪里还坚持得住,手一松,那宝剑顿时脱手而出。 公子使个妙招把剑收起,又夺来柳宗元另一只手上的剑鞘,把剑还原归鞘。刘进逃过一命,大吐口气走过来,苦笑道:“哥啊,多亏你来,这小子太皮了,我险些丧命他手。”哪知小宗元哇的一声颓坐在地,双目登泪如雨下,口里哭道:“哇啊哇啊,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孩子,不要脸,不要脸……”他这么一闹,二人顿时无计施为,互视一眼,想听听彼此有何意见。 梁雪金莲缓缓,走了上来,直趋柳宗元身旁,回头向二人骂道:“不错,两人大男人欺负小孩,的确不要脸。”素手摸摸柳宗元的脑袋,安慰道:“宗元乖,有姊姊在,他们不敢动你分毫。” 柳宗元有梁雪撑腰,胆气徒壮,泪顿了顿,委屈道:“大表哥他说……说要废了我的武功,姊姊你向他求求情,教他不要如此对我,好不好?” 梁雪忿目横了兄长一眼,叱声道:“他敢!”公子大怒,戟指气道:“梁雪,你别太惯着他了,你不知道这小鬼有多可恶,他险些杀了进弟呀。”梁雪皱眉,望着柳宗元,轻声问:“宗元,他说的可对。” 柳宗元拼命摇头,一副可怜兮兮之状,欲泣道:“不是,不是!宗元决计不敢,只想跟二哥开个玩笑而已,这地方实在太闷了,不找些事儿做,直叫把人憋死。” 梁雪回首道:“你都听见啦,他只想开个玩笑罢了。小孩子嘛,难免如此,我记得你小时候也是这样,等长大就变乖啦。”柳宗元听了,忍不住嗤的一声好笑,但见梁雪看着自己,又忍下了笑意,但嘴角的弯弧,已表明了一切。 公子怒甚,但觉妹妹太过于放纵他了,冲上前不服道:“他和我怎么一样,他……”刘进忙拉住兄长道:“哥啊,冷静,冷静!宗元年幼顽皮在所难免,我相信他不是存心害我,如妹妹所说,他只不过想开个玩笑而已,你不必发如此大的火。倘若日后能多加循诱教导,将来必是栋梁之才。”公子一怔,当真服了刘进了,小鬼这般戏他,也能容忍。 第488章 两只竹鸡 如今是二比一,公子不得不服软,哼了一声,持剑回归篝火之畔。梁雪等跟随,四人坐定后,那柳宗元嚷道:“姊姊,我肚子饿了,有甚么东西可以吃?”公子横了他一眼,冷冷道:“有草,你吃不吃?”柳宗元怯怯道:“我又不是牛羊,那东西吃不得。”公子又闷哼一声,不再睬他,若不是他二人,今晚怎会露宿荒野。 梁雪笑道:“宗元,哥哥他就这样,生起气来六亲不认,你别怪他。不过,明天他就好啦。嗯,你饿了,马背上有干粮,我去取来。”刘进抢出一步,拦下她道:“还是我去吧!”梁雪欣然一笑,刘进也报以深深一笑,然后潇洒转身。 少顷,他取来干粮交给梁雪,梁雪分与四人吃,公子勉强接过,却一句话也不说。夜风狂凛,冷透几人的外装,柳宗元缩在梁雪怀里,不久沉沉睡去,这梁雪也微作假寐。他兄弟二人浑无睡意,刘进挨近兄长少许,想找些话题聊聊,可惜兄长犹在气头上,根本不理他。 刘进觉索然无味,叹口气,倚石枕眠。公子一直留神戒备,虽说大冷的天,难保没有野兽出没,为了三人安全,他时不时添柴挑亮篝火。公子内力不如前,他又连日来睡少,多疲惫,才过了三更天,就忍不住打起盹来。 忽于瞥然间一眯眼,觉光曦微明,下意识跳将起来,左右顾看,原来天已大亮。远远地见妹妹、进弟、宗元三人身姿活跃,似在追逐着甚么,微一凝神,听宗元在嚷:“姊姊,姊姊,那边!”梁雪笑道:“不行,我跑不动。”跟着刘进说:“我来!”过会,宗元骂道:“哎呀,二哥,你真笨,让它给逃了!”公子听得稀里糊涂,拽步走去。 待近前,方看清,原来三人是在追赶两只竹鸡,一黑一白,黑者为公,白者乃母,却不知从哪被追赶至此。而左首那公鸡却也狡猾,仿若知道人类不怀善意,却不知怎生与右首母鸡达成共识,先诱敌之,引开注意力,好给同伴脱逃之机。 刘进等果真上当,拼命去追击公鸡。待公鸡遇险,那母鸡又拼命咕咕直鸣,分散三人注意力,等三人略分心,那公鸡马上展开双翅,从刘进胯、下蹿过,然后挺起健有力的双腿,一溜烟溜入荒草丛中,母鸡见公鸡安然脱逃,得意鸣一声,也向后奔,欲隐入密草丛。 恰于这时公子走近,三人一见,齐呼:“哥,快拦下它。”公子莞尔一笑,说道:“你们忒也笨了些,怎不用暗器。”当即身子拦腰一翻,手顺势抄地面,拾起一枚石子拈于之间,迅速打出。 母鸡眼见公鸡逃得了生机,满心欢喜,却不料撞上了更可怕之事,本以为溜进密草丛便可安全啦。哪知灾难依然降临,前脚才入草三分,身子未隐,忽觉后脖子上一阵刺痛,跟着头晕目眩,脑袋一重,即倒了下来,就此气绝。 公子一招击毙母鸡,刘进三人欢喜,鼓掌冲过来。柳宗元雄赳赳,气昂昂小跑去欲捡起母鸡。孰料这时,那公鸡却似发了狂一般闯出来,直扑宗元。柳宗元人虽小,胆气却不小,见此不惊,斜身一避,就让了开去,又弯腰去捡猎物。 公鸡飞身在地,惯性前冲几步,一挺脖子,转回来,嗝嗝几声,复又奋力往柳宗元扑去。公子瞧得皱眉,食指一伸,一招“商阳剑”应声而出,噗的一声,正中公鸡的脊梁骨,剑气顷刻穿入内脏,砰的一声,摔下地来。 它的身子铮了铮,双眸望见不远处的同伴,展动双翅慢慢向前挪去,眼见就要触及,可惜气已尽,身子一重,倒了下去。双目依旧望着前方,眼里满着怨愤、凄然、无助,久久不能合上。 梁雪瞧到此处,禁不住潸然泪下,惋惜道:“它们定然是一对‘恋人’,好可怜呀?”柳宗元不解,问:“畜生也知道恋爱么?”公子道:“它们自然懂,天地万物皆有情。所谓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它们之间必有它们的交流方式,只是我们听不懂罢了。”梁雪幽幽道:“你既知,又何必赶尽杀绝,如此做,岂非残忍了些。” 公子微笑道:“我这不是帮你们忙么?”三人一怔,的确,这两只鸡乃三人合力赶至此,若说残忍,也有三人一份,听公子又道:“我已经打死了其中一只,照适才那般情形,这公的就算我不杀它,它也会殉情的。与其这样,不如裹了咱们腹紧要。”轻笑一声,唤:“宗元,去将鸡洗净了来。” 柳宗元应一声,道:“来喽!”即捡起面前的两只竹鸡,走去最近的溪涧,边走边想:“姊姊料的不错,大表哥当真不生我气啦。”心喜之下,越走越疾,转眼没入丛林之中。 三人回转山坳,梁雪坐下后,面带愁意,支腮不语。公子添柴,把火烧旺,自个忙活。刘进一旁瞧着,觉氛围僵持,甚感尴尬,二人不开口,他一人也不敢多言语,三人就这样沉默着。过不多时,柳宗元从山那边走来,两手各提着只光溜溜的竹鸡。 他瞥了三人一眼,只觉怪怪的,嘟起嘴问:“谁可以帮我?”话落,谁也不答,沉寂了一会,公子道:“我来!”即支起架子,接过竹鸡翻烤。 宗元瞅瞅梁雪,又瞅瞅梁萧,觉二人目光自他回来,没有交集过。若换从前,少一刻不向对方瞧上一眼,都觉得日子没甚么滋味,寻思:“他二人难道恼脾气啦?”心甚喜,最好姊姊一辈子不理他,一个人暗乐着。 过不多时,公子终于将竹鸡烤熟,把一只递与宗元,让他和刘进分吃。自己则与妹妹共享,他不疾不徐从熟鸡身上撕下一只肥大鸡腿,递予妹妹道:“给你!”梁雪瞧也不瞧,更是别过头去,气道:“我不吃!”公子耐着性子,说道:“吃饱了,才有力气赶路。” 梁雪还是气道:“要吃你吃,我不吃!”公子微微一笑,道:“那好,你不吃,我可吃了。肚子正饿得紧,我才不会亏待自己的肚子哩。啊,真香!”当下使劲一咬,美滋滋嚼动起来,清脆有声,享受道:“啊,此味只因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可惜了有的人宁愿挨肚子,却也不屑一顾,啧啧啧!可惜,可惜!” 第489章 追个屁 柳宗元听得有趣,伸袖抹了一把嘴上的油渍,嘟嘴道:“有甚么好可惜,姊姊不吃,你可以给我呀。我是小孩子,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公子啐道:“美得你,我吃不完就算扔进山谷喂野狼,也不给你小子糟蹋。”柳宗元气指:“你……”刘进见梁雪不食,肉近嘴畔,也微微犹豫了一下。 公子幸灾道:“怎样,你咬我!”柳宗元气苦,切齿骂:“小人,可恶!”按下气来,过会又道:“鸡的羽毛都是我拔光的哩,你有甚么资格这么霸道?”公子嘻嘻一笑,突然说:“鸡也是我杀的呀,它不死,你如何拔毛?”柳宗元怒:“岂有此理,你强词夺理。” 二人正说得热闹,公子徒觉手上一空,那只熟鸡已然不翼而飞,怔仲间,抬头一瞧,看见妹妹凤目蕴火,正瞪向自己,而左边素手尚抓着那边熟鸡。公子见是她,不得不温柔一笑,问:“妹呀,你终于回心转意了么?” 梁雪不答,闷哼一声,更不睬他,莲步至宗元身畔,弯腰道:“宗元乖,姊姊那份一并给你。”柳宗元道了一声谢,笑嘻嘻接过。 如此一来,公子可就不大乐意了,起身责问道:“妹妹,你为何总是护着他?”梁雪回首道:“我喜欢,不成吗?”公子大怒,戟指叫:“成,怎么不成。你喜欢,那让他娶你吧。”柳宗元喜欢火上浇油,故意嘻嘻哈哈道:“嗯,这个主意不错。” 梁雪却是胸中一震,连刘进也怔住了,正想出言劝说,听得梁雪幽幽咬牙道:“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公子当真气疯了,顺着她的话道:“老子绝不后悔。”梁雪胸口凄酸,左足一顿,掩袖泪奔而去。柳宗元在后头直追:“姊姊,你干嘛去,等等我……” 刘进忽道:“萧哥,你不去追么?”公子话一出口,已经后悔了,左足微动,正欲追去,听得刘进这般说,兀自嘴硬:“我追个屁,她脑子不清醒,老为小鬼说情,这样会纵坏了他的。说不定让风吹吹,她就会辨得清对错是非了。” 这刘进顿足叫:“你这甚么歪理,我看不清醒的人是你。唉,气死我也,你不去我去。”随手扔了剩下那半竹鸡,森然笑道:“哥,别怪我没提醒你,做弟弟的可是会趁虚而入的哟!”嘴角微弧,诡异之极,身子一纵,已然在丈外。 公子不识此乃刘进使的激将法,十分气苦,戟指怨道:“好你个刘进,想混水摸鱼。不行,我不能让他得逞。”步子一冲,又止了下来,暗想:“我说过不后悔,此时去岂非自打嘴巴,那我堂堂男子汉尊严何在?哎呀……”一顿足,又苦恼起来,转念又想:“我这些狗屁尊严,在她这个小儿女面前,统统不值钱。”念此,提气快追。 梁雪一路掩袖,磕磕碰碰撞去,慌无择路,不知撞过多少块山石,最后撞至一株松树底下,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心里想道:“他怎么可以这般误解我呢,我对宗元好,这不也是念在柳爷爷临终托孤的份上,想替你好好分担一些。这样你就可以免了后顾之忧,可以提起万分精神去全心对付敌人啦。我这么做,难道有错么?” 眼眶止不住泉涌,滴滴答答沾湿了衣裳,她此刻的心好痛,哥哥可以生她气,甚至骂她都可以,她决无怨尤。然而兄长那一句:“老子绝不后悔!”却深深刺痛了她,她无法忍受,真的,她无法忍受公子离开她,心痛莫过于情毁。 柳宗元一路尾随,穿过几处丛林,终于看见了梁雪背影,心一喜,呼呼大喘了几口气。该死,他忘了提气使用轻功,难怪这么累。当即深吸一口气,平息体内激动,左足一点,向前跃去,几个起落,奔至梁雪跟前。 看见她梨花带雨,滚滚浸过俏丽的脸颊,神色憔悴,好不伤心。蓦然,心底一丝酸意涌起,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姊姊,您别难过了,哭坏了身子,那人也不会在乎的。”梁雪见是他,忙抹干眼泪,俯下身道:“宗元,是你呀,你怎么来啦。” 柳宗元诚实地说:“我见你跑开,就跟来啦。”梁雪听了,胸中一酸,记得自己忿然而走时,宗元的确在后头呼唤。即抬头瞅瞅四下,只见满山寒侵,遍野萧条,除二人外,别无他个,心不觉又是一酸,只想:“连宗元都懂得要追来,哥啊哥,难道你连个小孩也不如么?”越想越伤心,刚止的泪,又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晶莹滚落。 这柳宗元眼见姊姊这么伤心难过,心里也不甚好受,此事多少因他而起。每当看见大表哥与姊姊那般儿女缠绵时,心里总是不爽,只想:“你们倒是快活了,如若不是你,爷爷怎么会死,却又怎留我一个孤单在世。”就不自觉生出想要破坏他二人的念头。 现下奸计得逞了,可是自己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想了想,说道:“姊姊,也许哥哥只是一时气头上,待他气消了,自然就会明白你的好。那些话只是一时气言,你千万别放心上。”话音才落,忽闻一阵悦耳的掌声响起,二人猛回头,却见是刘进。 柳宗元欢喜,奔过去道:“二哥,你也来啦,是不放心姊姊么?”刘进更是心喜,尤其见宗元这般懂事,不觉伸右手与他拍了一掌,然后点点头,缓步道:“这么简单的道理,连宗元也看出来了,难道你还要生他气么?” 梁雪哼的一声,傲气道:“只怕小孩易懂,他却是难明,你叫我如何不生气?”刘进微微苦笑,耳朵却是一动,觉身后不远之处有一缕轻微的脚步声,心喜:“萧哥终于按捺不住了。”却不说破,故意问:“那你要怎样才肯原谅他?”梁雪想了想,忿然道:“除非他现在出现在我面前,跪下来求我,否则一切免谈。” 刘进又故意将声音提高了些许,说道:“这样啊,就不知他肯不肯喽?萧哥他那个牛脾气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了,一旦生起气来,管你三叔六婶,阿公阿婆,就四个字‘六亲不认’。” 第490章 当气话,路上行,见贼劫 公子隐身于一株松树之后,听得刘进这话,心中气苦,暗暗在想:“刘进,你果然不怀好意,欲要破坏我和妹妹之间的感情。”当时气极,顾不上许多,立马从树后纵将出来,辩驳道:“谁说我不肯?”刘进听得这话,心底暗暗窃笑,转回头,却不动声色道:“哥呀,你既肯,那就跪下向妹妹请罪吧。”公子气填吭臆,横了他一眼,闷声无语。 梁雪娇躯一颤,见他走近,狠狠咬了咬唇,忿忿道:“你还来作甚,来看我伤心难过是吗?”公子嘴唇嗡动,欲言又止,一颗心跳得好快,步子顿了顿,措止了下来。 隔了半响,深吸口气,遂将心一横,上前欲抱住她双肩赔罪:“妹妹,我知道错了,那些话我不该说,更不该向你乱发脾气,你原谅我好不好?”梁雪嘴唇搐颤,眼眶泪珠再次滚动,吸了吸鼻子,一把将他甩开,泣声道:“你有甚么错,千错万错都是小女子的过错,你又何必自降身份,跟我一般见识。”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公子胸口一酸,心剧痛,左手捂了捂,忽然咚的一声,跪了下去,双膝压在山石之上,格外疼痛,他却不运功抵制,口里说道:“好,我磕头赔罪!”当真拜了下去。梁雪听得,转身视之,大吃了一惊,连刘进和柳宗元亦是震骇了,刘进浑没想到萧哥爱梁雪之心,是如此之深,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决不轻言下跪,但梁萧为了梁雪,居然不顾男儿尊严。 这一刻,刘进自愧不如,深深被这个兄长给征服了,心下暗暗发誓:“哥,从今以后,我刘进决不会对梁雪妹子再存半丝幻想,若违此誓,愿天打五雷轰。”梁雪疾扑而上,忙弯腰搀梁萧起来,嘴里怨道:“哥,你这是干啥呀,快起来,若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公子屹不分动,抬头道:“你不原谅我,我决不起来。”梁雪顿足道:“哎呀,哥,我只说气话罢了,你还当真啦!”公子心喜,眼睛瞪雪亮,急道:“你当真不气我。”梁雪甚是忸怩,掠了掠鬓边丝发,说道:“你要我说几遍,当然不气啦。”公子欢喜,跳了起来,双臂紧紧抱着她,梁雪也不抗拒,顺势把头埋进哥哥胸膛,极为亲昵。 刘进、柳宗元一旁瞧着,也深替二人高兴。过了一小会,刘进佯咳几声,提醒道:“哥,妹妹,你二人恩爱也该选个时间吧?再不赶路,我想今晚咱们又该露宿荒山野岭啦。”公子闻说,心中微微一动,骤然想起原先刘进也是受不了这种场面的刺激,才引发的思念体杀手事件,果断的分开,口里连连歉疚:“对不住,对不住……” 柳宗元和刘进相视一笑,然后讪讪走开。公子一愕,抬头看天,见时辰已交午时,这才牵过妹妹的手,走回篝火之旁。梁雪肚子早饥,随意吃了少许干粮,刘进、柳宗元二人牵来马匹,公子就踩熄了篝火,携过妹妹护她上马,待梁雪坐稳后,他一点左足,便跃了上去。 坐在梁雪后面,跟着手扯抖缰绳,双脚一夹马肚,那马登时四蹄翻飞,向前纵去。公子招招手,呼道:“那两匹马就留给你们吧,一人一匹,我先走一步了。”当声音顺风飘来,那马已经奔得老远。 刘进微微苦笑,却听柳宗元嘀咕道:“重色轻友的家伙,最好自个摔下马来,在榻上躺他个一月半月……”刘进听得好笑,歪头斜看着他,问:“喂,小鬼,你似乎还在恨他?” 柳宗元嘴硬,不认道:“我才没有哩。”哼的一声,爬上马背,将姿势坐好,手揽缰辔,侧头瞄刘进一眼,扁嘴说道:“二哥,我警告你,以后不许叫我小鬼,否则,嘿嘿……”捏了捏拳头,“要你好看!” 刘进不觉莞尔,当即翻身上马,柳宗元一打马鞭,那马儿腾的一声,向前纵飞。刘进赶上,二人奔了一程,眼见山林渐广,岩石多利,路途逐渐陡峭,偏偏不见萧哥二人影迹,颇觉奇怪。刘进揽辔停骖,稽树木萧条,阴郁天气,少有阳光斜照,故问:“哎,为何不能唤你小鬼呀?” 柳宗元听了,颇恼,回眸狠狠瞪他一眼,咬牙道:“我是小孩,不是小鬼!”刘进闻言,忍不住噗嗤一声,大笑出来,说道:“这有甚么不一样么?”柳宗元忿甚,手中的马鞭一抽马屁股,那马吃痛,拼命向前方逃蹿。 刘进既好笑,又觉有趣,策马追赶,嘴里呼:“为何萧哥唤你小鬼,你却不生气,我才叫一次,你就这么大反应,哎,这是为何?喂喂,等等,小鬼,宗元,你骑那么快干么,当心摔下马来。”柳宗元不睬,只顾飞奔。 一连几日,公子总与梁雪共乘一骑,二人潇洒马上,尽展快意,总是抢在前头。不一日来到一个小镇,穿过小镇,前方便是大理国界了。兄妹二人缓辔徐徐,低声情语,一路指点风景,正行到一处山坳,忽听得前面有打斗之声传来,公子想:“不知又有甚么恩怨?”好奇心既起,和妹妹商量了一下,决定前去瞧瞧,当即策马过去。 顺着官道,当可进城,然而声音却在西北方,不得已,公子策马从另一条小道上赶。不到片会,远远地就望见了一伙人在打杀过路商队。少说也有三四十人,这伙人颇似深怀身手,十几个商贩不懂武功,只一会,就被他们赶于一处,大都吓得魂飞魄散,惟有一人,始终凛然不惧。 公子瞧到这时,心下大怒,身子略动,竟被妹妹扯住袖子,公子皱眉,不愉道:“怎么,你要拦着我?”梁雪微笑,摇摇头:“不是,你切须当心,如今不比往昔啦。”公子理会得,他一点马鞍,跃了下去。如今的他功力已回复八成,区区几个喽啰,他自不放在眼里。 这些商旅一败涂地,被对方用剑指着。劫杀他们之人,打败商人后,却不去抢货物,其中有个青年,他手中青锋剑一转,指在那个不怕死的商人脖子上,厉声道:“说,身上带有多少钱财,统统拿出来。”看样子,这商人像他们的领头,是以才这般被他招呼。 第491章 侠心救人乃亲舅 他身畔之人早已吓得两腿酸软,甚至有些尿了裤子,那人依旧不慌不忙,昂首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想要银子,那不过简单之极,只须报出你家大王姓名,说不定我与他还颇有些交情哩。”青年人骂一声:“我呸,甚么大王不大王的,小爷问你身上带有多少钱,你跟我扯那个干么。少耍贫嘴,你们这些商人最是奸诈啦。” 那人微怔,眉头倏皱,正想言语时,徒听半空传来一声大喝,跟着一人似狂鹰一般扑下来,直趋青年人。这青年人闻得声响,不屑一顾,神态傲然,当下把剑回扫,心想:“就算你从哪个方向扑来,我这招‘横扫千军’亦可将你削成两半。” 哪知,徒觉剑身上一重,须叟间一人稳当当踩在了上面。青年人大吃一惊,急抬头,但见这人头上系一方逍遥巾,身穿一领葱白轻袍。一双无忧靴踏来稳,赤手空拳,背上系有个长包裹,眉清目秀,道个相貌堂堂,一抹朱唇上勾,似笑非笑。那商人看见这对无忧靴,微微一怔,恍有所思。 青年人一惊之后,见他只不过乃一个刚及弱冠少年,渐又怒起,欲要抽出剑打杀他。不料这人使个“千斤坠”,登时脚下力道加强,青年人腕上臂力不及,持剑那手迅速沉了下去。他面色微微扭曲,臂上加劲,欲意将败势扳回,可无论他如何使力,这手不但不往上升,反而倾向下坠,至此,青年人终于惊甚,寻思:“此人不知是个甚么来路,内力凭地了得。” 他的同伴眼见青年人遭难,个个都弃了猎物,举剑杀来。这人微一冷笑,公然不惧,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视剑意触近,却才右足扫出,刮向青年人门面。那青年人不防这人有此一招,一时不慎,左颊挨了一记,登觉头晕目眩,被踢之处火辣辣生疼,跟着步子虚晃,向后跄去。 这人趁机身子一翻,那些同伴恰于此时杀至,他一声冷笑,已然立在那些人身后。这些劫匪听得纷纷扭头,青年人恼羞成怒,厉声喝道:“给我杀了他,死活不论。”那些同伴听得,都应一声:“是!”提剑冲杀。 青年人也啐一声,加入行列,他要报刚才一脚之仇,想趁着乱,好将他宰了,不然难消心头之恨。诸商旅见此地杀得凶险,争先避退,那商人却一动不动,眉头深锁,只盯着白袍人,他身旁一个仆人打扮的老者道:“老爷,咱们快走吧!”此人仍是听而不闻。 他眼睛直盯着场上,只见白袍少年身影潇洒,身手矫健,如一只花间蝴蝶在戏舞,所过之处,便是人仰马翻,号痛唉咆之声不绝于耳。白袍少年一掌拍出,抓住欲逃的青年人,按他跪下地去,喝问:“说,为何在此行凶?” 青年人虽惧,胆气倒大,挣开少年的手,却苦挣不脱。少年见状,一下推放了他,青年人颤巍巍站起来,竟把胸膛挺直,戟指他道:“你死定了!”少年好笑,自他出来混,这句话倒也第一次听说,觉得有意思,便问:“我怎么死定了?”青年人哼的一声,不答。 少年也不急,反正这些人武功不及他,决难逃出他手掌。当即不疾不徐走向那位商人,起手问:“这位大哥贵姓,你和他们可有嫌隙?”少年为何这般问,一来瞧这些打劫的人不像山贼马匪,倒似某个门派的弟子,他们的着装也微有些眼熟,只是一时间记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二来这商人年纪不大,想必才近三十。 那商豪戴一顶乌绫巾,穿一领锦绒绸袍,踏一双犊子无忧靴,腰系一条墨绿绦子,身躯颇高,明眸皓齿,面目清奇,这么一站,倒也气宇轩昂。他闻得少年问话,怔了怔,回过心神,笑语起礼,便道:“在下姓……” 就在这时,梁雪单骑赶上,揽辔停下,口里唤:“哥哥,哥哥……”这句哥哥打断了那商人的话头,诸人听得妙音,相继回头,均是眼中一亮,但见一个少女安坐马上,容颜罕见,万分绝美,一双眸子望穿秋水,晶莹莹的十分惹人怜爱,藕色衫子随风飘荡,旁边如烟霞轻笼着,极有仙气。她,便似突然降落凡间的仙子一样,那般令人心动。 诸人都是咽了口唾液,那商人更是心中一荡,只想:“如此美的佳人,我当真不曾见过,就算貂蝉嫦娥,亦不过如此。”念此,不禁怦然心动。诸人又想:“她口口声声呼唤哥哥,却不知谁才是她的哥哥,要是我那死也无憾了。”那白袍少年正是梁萧。 那商豪步子少动,欲上去相迎,却被公子快了一步,他奔至妹妹身畔,怨道:“你怎么跟来了,我办完事,即可就回。”梁雪颊上一红,轻声道:“人家不放心你嘛!”公子责道:“我又不是小孩,都这么大一个人了,既不去拈花惹草,你有甚么不放心的。”梁雪脸羞得更红,撅嘴嗔恼道:“少胡说,别人都看着哩,快抱我下去。” 诸人耳听两人这等视若无睹地打情骂俏,心中都是暗骂。那商人也是一般,不知怎地,胸中莫名不是味儿。公子道:“下来作甚,此地凶险之极,还是别下来的好。”梁雪道:“人家骑了一天的马,有些累了,想下来歇歇,都不成么?”公子拗她不过,只好遵命。 将她抱下地来,刚刚放好,正想去问清楚诸人之争,到底为何?忽听柳宗元的声音疾呼:“爹爹,爹爹……”兄妹二人大感诧异,公子更是在想:“宗元唤爹爹,难道舅舅在此间么?”不觉抬头,却见柳宗元与刘进一人一骑,急往这边驰来。 柳宗元驰到近前,匆匆下了马,直奔向那商豪,扑进他怀里,跟着大哭道:“爹爹,当真是您吗?元儿好想你呀!”那商豪身躯幌了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色激动已极,弯下身子,对上柳宗元的眼睛,颤声道:“你……你当真是元儿?” 柳宗元哽声道:“是啊,爹爹,难道您不认识元儿了么?您这次离家好久,难怪连元儿也认不得了。”那人眼眶一酸,牙齿轻颤,两行清泪滚滚而下,说道:“元儿,你又长高了,爹对不起,险些连你也认……认不出。”说着,紧紧将他拥入怀里。 第492章 少公子下的命令 刘进揽辔下马,悄悄走到公子身旁,支手敲了敲他胸膛,轻轻说道:“喂,哥呀,他当真是舅舅?”打死刘进也不信,这人未免也太年轻了些,公子亦是一般心思,想道:“难不成古代的人,都喜欢早婚。”当即清咳了一下嗓子,唤道:“宗元,他当真是你爹?” 父子二人听得,遂开分了怀抱,那商豪指向公子等人问儿子:“元儿,这些人和你认识?”柳宗元未答,忽听公子喝一声:“都给我站住了!”诸人回头,却见那伙劫匪都背着身子,急要离去,但听公子嗓音一喝,身躯均僵住了,一个也不敢乱动。 那青年人眼见对方来了帮手,自忖一个白袍少年已然打不过,遂萌了且退之心,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家不行,还有别的买卖在。哪知公子法眼如炬,耳力灵聪,竟被他察觉出来,此时怔了怔,反而浑无惧意,阴森森转过头来,冷笑道:“小子,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啦,可知我们是甚么人?” 公子淡然一笑,道:“不知,倒要请教!”那青年清了清嗓门,趾高气昂道:“小子,你给我站稳了。咳咳,我们便是灵鹫宫……”灵鹫宫三字一出,公子、刘进、梁雪三人胸中都是一震,彼此看了一眼,听青年说道:“灵鹫宫座下无量洞掌门左子穆最忠实的弟子是也,哼,小子,你得罪了我们灵鹫宫,我家少公子是不会放过你的。” 梁雪闻得此言,不禁嗤的一声,轻笑出来。那青年怒指向她,忿然道:“你一个小姑娘笑甚么?哦,瞧你长得这般貌美,兴许极少涉及江湖,没听过灵鹫宫主人少公子的名号,也在情理之中。你如此这般嗤笑,我便不怪罪你啦。”说得好像他便是少公子一般,飘飘然的。 刘进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上前一步说道:“少公子呀,江湖中谁人不识,哪个不晓。”那青年欢喜,急问:“唷,连你也知道我家少公子,那说说他在江湖上,都留有些甚么事迹?”刘进笑道:“他呀,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倜傥风流……”这哥儿越说越溜,越溜越赞,梁雪一旁听了,频频发笑。 那青年大怒,骂道:“妈的,小爷让你说说我家少公子的事迹,你形容他容貌形态作甚?嗯,不过你说的也蛮在理的,我家少公子他的确是相貌堂堂,气宇轩昂。”刘进道:“要讲他的事迹,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不如先说武功好啦,他的一套‘凌波微步’,可谓练得出神入化,此等轻功早已独步天下啦;再有就是他所学的大理段氏‘六脉神剑’,六指轻弹,杀人于……”滔滔不绝地讲述。 梁雪早已笑得连肚子都痛了,公子却在皱眉细想:“这些人自称左子穆弟子,原来是无量派的人,难怪着装竟有几分眼熟。不过,自从无量派改称无量洞之后,已交由辛双清当家主持,左子穆几时又抢回掌门之位啦,而且纵容弟子拦路抢劫,居然把罪名安在老子头上,当真岂有此理,难道他想造反不成?” 刘进仍在滔滔讲述:“少公子最厉害的武功,可谓就是天山童姥她老人家亲自传授的‘生死符’,这门武功无声无息,倘若种在人的身上,那可就……”他故意顿了一下,青年等焦急,催问:“就怎样?快说,快说……”刘进嘿嘿然道:“浑身如千蛇吞噬,万蚁嗑咬,却又死不了,这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诸人听后,都不自禁打了个惧颤,生死符的毒辣,早有耳闻,此时听他绘声绘色形容,仿若亲身所受一般。 青年深吸口气,喜道:“难得你对少公子的情形这等了然于胸,可见你亦是他的仰慕者。甚好,甚好!等他日我见着了少公子,一定在他老人家面前替你多美言几句。”梁雪与刘进目光互视,均看到彼此眼中的笑意。 公子斥声道:“进弟,你跟他们唠这些干么,忒也多事?”刘进笑了笑,当即将嘴巴紧闭,梁雪挨近他,悄声道:“怎样,挨训了吧?”刘进僵僵一笑,小声道:“早知如此,我就该将他的名声吹臭一些。”梁雪嫣然笑道:“有胆子你就去。”刘进一怔,无语了。 这公子不理他二人,独自欺近那青年,双目蕴火,问:“这么说来,你们拦路抢劫一事,也是受了少公子命令喽?”青年不知怎地,只觉对面有好大的一股气场压来,压力登时增加,迫得他险些窒息,一颗心剧跳,气质上不觉弱了几分,身子逐渐后倾,嘴里颤道:“也……也不尽然。”公子嘴角一勾,道:“哦,愿闻其详。” 那青年觉这样说颇有不妥,忽然将心一横,身子前昂,挺起胸膛欲要扳回气势,硬声道:“对,就是少公子下的命令,你怕了么?”公子冷笑一声,道:“好一个少公子下的命令。”嘴角微挑,暗运真气集于掌中,竟然敢假传他的命令去做为非作歹之事,怎能令他不怒,真想赏眼前这人一枚生死符尝尝,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要冲动,先查清事情的真相,然后再好好惩治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手慢慢松了,真气也渐行撤回。 就在这时,东南方忽传来一声暴喝:“何人大胆,敢在此行凶,伤我门人!”声罢人至,公子忽觉耳畔风鸣,诸人只见一个中年人,如饿鹰一般向公子扑去,听得唰的一声响,那人手中剑望公子左颈削去。梁雪、刘进、柳宗元三人瞧得骇然,明知兄长武功高强,不必替他担忧,但见了这般凶险状况,一颗心亦是微微提了起来。 青年等见了这人,心甚喜,尽皆欢呼:“师父,师父,这小子可恶,他胆敢辱骂少公子,须得给他一些颜色瞧瞧,否则他不知道咱们无量洞的厉害。” 公子凛然不惧,当下听风辨位,“凌风指”倏出,一下就把来势汹汹的剑尖给拑住了。他的速度好快,旁观之人竟瞧不见他的任何动作,对手也全然想不到此人竟有这等功力,当剑被制,不觉愣住了。公子出手同时,脸也转向那人,这般照面,两人都是一怔。 夕阳下,金晕笼罩,但见那人一张脸不算丑,有少许皱纹,颏下胡须随风飘扬,年纪四十不到五十岁,惟独一双招子瞪得老大。如若公子记得不错,此人便是那左子穆。 第493章 不得已 他见了公子,整张脸都变了颜色,一抽搐,扑咚一声,还算彪悍的躯体矮了下去,伏舞哀号道:“小……小人不知少……少公子驾临此地,多……多有得罪,实该万……万死!”说着又磕了几个响头,声音也不觉颤抖起来,连额上磕出许多血竟也不在乎。 青年等见师父突然对这少年磕头下拜,都是吓傻了,均想:“难道眼前这人便是传说中的梁萧少公子么?我怎这等有眼无珠,先前还想打杀他哩。”那青年心中更慌,一颗心就要快跳出嗓子口,只想:“我方才还在他面前大言不惭,这次不但人丢大,而且死定了,这可如何是好?”后悔无所为计。 公子不睬他等,扔了手中左子穆的那柄青锋剑,负手而立,仰天道:“左掌门,你好大的胆子,公然放纵门下弟子抢劫过往行商的财物,而且还假传是我的号令行事。说,我该如何惩罚你,才消我心头之恨。” 左子穆一听,早唬的浑身酸软,两腿发麻,颤声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此事乃情非得已,还望少公子容禀?”心知自己没有向弟子们说是奉了少公子之命打劫,多半是他们自作主张乱说,想以少公子的名头唬住对方,哪知却遇上了正主儿,此时百口莫辩,回头喝一声:“还不快跪下,向少公子请罪,请求他饶过。” 青年等一听,都纷纷跪在路中,向公子伏舞哀号:“少公子,饶命呀,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一时多有冲撞,望您大人大……”公子怒喝:“别吵!”诸人闻喝,顿时闭嘴,惟有风声凛凛,公子转向左子穆,问:“左掌门,你方才说此事不得已,到底是怎么个不得已,以致于非要让你打家劫舍不可。” 左子穆抬头瞧了瞧四下,见柳宗元和商旅等在侧,嘴唇嗡动,欲言又止。公子察觉,又问:“有甚么不能说的么?”左子穆吱唔,道不出半个字,突然心一动,说道:“如今天色已晚,此事说来话长,并非一时半刻能说完,剑湖洞离此不远,恳请公子前去歇息,小人再从头细禀。” 公子一怔,抬头看天,果见一轮金黄逐隐西山头,若不是遇上此等事情,恐怕四人早就进了镇,说不定此时正在某间客店饱餐一顿哩。一念于此,颇觉腹中有几分饥饿,便道:“如此也好,我赶了一天路,也颇有些乏了、渴了,就去你府上叨扰叨扰。”心想:“谅你也玩不出甚么诡计。” 这左子穆哪里敢有甚么诡计,天山童姥的一枚生死符,就已经将他吓得半死。如今既知眼前的少公子也会,那他又怎敢触犯虎威去自讨罪受。听他说要去无量洞暂歇,心中欢喜,说道:“少公子肯光临寒舍,实乃小人三生之荣幸,小人这便去为您备车。” 公子罢手道:“不必了,我骑有马来。”左子穆应一声,稍动的左脚,复又跪了下来,公子视之,说道:“好啦,都别跪了,起来吧,一张张的哭丧脸,好像我欠你们的钱一样。”扔了这句,自行走向柳宗元那边。 左子穆等听得,心下惶恐,但少公子的吩咐,又怎能不听。左子穆悄悄抹了把冷汗,颤巍巍站了起来。青年等一见,也跟着爬起来,却谁也不敢弄出声。 公子走近柳宗元身畔,向那商豪作礼道:“舅舅,让您受惊了,甥儿当真过意不去。今天这事,都怪甥儿管教不严,致使下面的人做出这等凶恶之事,祈盼舅舅原谅。”那商豪虎躯一震,完全怔住了,咋舌道:“甚么舅舅?你称我作舅舅,那你到底是谁?” 这公子眉头微皱,再问向柳宗元:“小鬼,他是你爹吧?”柳宗元小嘴一撅,叉腰道:“哥,你这不废话吗,他当然是我爹啦!”公子道:“是便好!”其实这人长相颇俊,看起来也特别年轻,若说是舅,倒不如直说是他哥,而要他唤舅,原有几分难以开口,既然此人不领情,他也巴不得如此,但该说之事仍是要说,便道:“我乃你二姊之子,不叫你舅,那该如何称呼您?” 那人又是一怔,随之又摇摇头,连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二姊早死了,怎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公子若不看在此人是母亲的弟弟份上,当真想一掌拍开他那个榆木脑袋,倒想瞧瞧里头到底装的是甚么东西,但他不能动气,左子穆一事尚未解决,况且当着这么多人之面,他日传出江湖一定不光彩,压下躁动,挥手道:“小鬼,你跟他解释!”柳宗元吐吐舌尖。 恰于这时梁雪走上,推了兄长肩头一下,嗔道:“还说个啥,再说太阳便要下山了,我可不想在此吹风。”公子一愕,欲言又止,梁雪金莲轻缓,步至那人跟前,施礼道:“敢问阁下贵姓?”那人听得佳人问话,魂儿不觉一荡,结巴:“免贵姓……姓柳。” 梁雪俏首微点,问:“可是上文下龙?”那人重重点头:“是!”梁雪嫣然一笑,道:“这就对了。”换了种口吻,恭敬道:“不错,你的确是我哥的舅舅。”那人大惊,不知怎地,胸中莫名一酸,黯然道:“姑娘,你的意思是说,我也是你舅舅?” 梁雪想:“哥哥唤我爹娘作爹娘,他的舅舅我理当也该跟他一起叫舅舅,就算这时不叫,等将来嫁了他,一样是要叫。”便道:“可以这么说。”那人步子一跄,深深吸了口气。 左子穆等听说眼前这个被打劫之人,竟然是少公子的亲舅舅,都是面如土色,均想:“世上的事怎么都如此之巧,这一回太岁头上动土,少公子会饶恕我么?”左子穆心中一动,意欲讨好,当即抢至那人身前,躬身说道:“原来是舅老爷途径此间,小人等属下不意有触贵人,望勿深罪。”柳文龙恍如不闻,只想着自个儿的心事。 这左子穆焦急,背心冷汗如雨下,登时湿了一片。公子罢手道:“好啦,左掌门,你也不必客套啦,前方带路吧。”左子穆连连应是,当先开路。 柳文龙忽道:“你们这是上哪?”诸人尽皆回头,公子欲晕,可怜外公说舅舅有多能干,可说商界奇才,不料磨蹭了大半天,他愣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不知魂儿都飘荡哪儿去了。 第494章 无量派 柳宗元仰脸道:“爹,跟着表哥去就是了。”柳文龙一怔,又听得梁雪声音道:“是啊,舅舅,天时将晚,您也不好夜里赶路,不如随哥哥一起去左掌门府邸歇息一宿。一来可了解他为何在此劫您的货物,二来嘛,待养足了精神,您再赶路也不迟。”柳文龙一听,颇觉她的话十分有理,况且夜里行走当真不妥,倘若再遇上山贼岂不遭殃,嘴唇动了动,就应允了。 诸人欢喜,公子请柳文龙先上了马,然后他才与刘进等相继翻身而上,柳文龙唤过他的那班伙计,赶车的赶车,顾货的顾货,当即掉头,往城里驰去。左子穆与一众弟子当先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直趋无量山,入夜时分才到。 左子穆将众领入大门,那辛双清早闻公子驾临,急忙忙换了衣服,与一众女弟子出来迎接,问了礼,请贵宾中堂上走,早有人掌上灯来,又请公子上座,然后才请刘进等按序坐下。辛双清与左子穆等则躬立一旁,公子等坐定后,又见无量弟子备上香茶。 公子抿了一口,将杯搁下问道:“左掌门,适间你说打劫一事乃情非得已,又说天色向晚叙来话长,那么眼下你该说了吧?”左子穆惶恐未言,当辛双清听得“打劫”二字,脸色徒变,横了左子穆一眼,咬牙忿恨。 这一切自逃不过公子的法眼,寻思:“难道左子穆果生异心?”但想:“却也谅他不敢!”念此则不动声色,左子穆惴惴不已,垂思良久,终于右足跨前一步,躬身说道:“少公子容禀,此事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只因……”偏巧这时,一声不和谐的饥饿之声,从柳宗元的肚子“咕噜咕噜”咆哮出来,左子穆话头一断,厅内登时噤若寒蝉,却是谁也不敢发笑。 隔了好久,公子目射异光,一横向柳宗元,训道:“小鬼,你饿死鬼投胎么,这时候叫甚么叫?”柳宗元小嘴一扁,笑道:“我是小孩子,当然比不上你这个大人。俗语有云: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赶了一天路不曾进食,你说能不饿吗?” 公子一愣,他等原本是想进小镇投宿的,顺便饱餐一顿,哪知却给左子穆这件事给耽搁住了。辛左二人见公子面有不善,恐他发怒殃及池鱼,那时可真不妙,都抢着出来,说道:“少公子……”二人互视,皆哑然闭嘴,辛双清又横了左子穆一眼,那老儿便不敢做声,至此公子方知,原来左子穆只是一个副掌门而已,主持大权还得女人做主。 这公子暗暗好笑,听得辛双清躬身说道:“少公子,是属下等招待不周,我这便派人安排晚饭。”公子也觉有些肚饥,便道:“也好!”那辛双清令命下去了。 适才路上,梁萧将母亲之事跟柳文龙细说了一遍,他听后震惊不已,恍恍惚惚进得无量山,此时坐于大厅西首,一言不发,对此事仍是半信半疑。既知刘进和梁萧是他大姊二姊的儿子,又从儿子宗元口中得知父亲已过世一事,更觉悲痛。 过不多时,酒席已具,诸人移步偏厅。辛掌门倒也识趣,宴上菜肴颇丰,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陆上跑的,应有尽有。然而柳文龙自听得二姊、大姊、老父等事件后甚凄酸,没甚么胃口,只略作示意,便说乏了,想早些休息,时有无量派弟子领路,请贵客至厢房安歇。 饭罢,公子一行又回转敞厅,坐定后,辛双清又命人奉上饭后糕点。公子道:“左掌门,你把那‘情不得已’的始末,有多少勾当,须得从头说说我听,我也好替你掂量。”左子穆面有难色道:“这……这……”灵机一动,又道,“夜已深下,少公子赶了一天路,想必也乏了,不如早作歇息,待明日清早,小人再细说从头,您觉得如何?” 公子早已忍无可忍,当即一拍茶几,站了起来,怒喝道:“休要诸般推搪,你若再不言实,莫怪我不客气。”他这般一动怒,随着他的动作,茶几上的糕点、茶杯受他大力震荡,相继摔下地来,当呛、砰喨有声刺耳。 早唬得左子穆三魂少了二魂半,他跪下地来,拼命磕头求饶:“少公子,恕罪,恕罪……”他身后的一众弟子也是筋骨酸软,伏地呼号。辛双清则单膝屈下,起手道:“少公子容禀,此时须怪左副掌门不得。”她在这个“副”字上,声音压得特别重,虽对他的行径不屑,甚至为人也不怎么看得起,但毕竟同出一门,多少有些不忍心看他受少公子责罚。 公子听得分明,更瞧得分明,仍不动丝毫声色,只说:“哦,此话怎说,倒愿闻其详?”辛双清道:“公子您还记得两个月前,您交给灵鹫宫使者几张图纸么?”公子想也不想,这事他当然记得,听她提及,只道武器已经造成,欢喜道:“可是已经完工啦。” 辛双清面色一僵,许久不语。公子看出不妥,便问:“怎么,难道是我的图纸有问题?”辛双清忙道:“不,不,不是。”公子不耐:“那是甚么,快说,别跟我兜圈子。”辛双清无奈,眼见少公子怒气发作,只好实话实说。 左子穆等仍在磕头求饶,声音嚷噪,公子甚烦,喝道:“都给我闭嘴!”话落,一霎时之间鸦雀无声,诸人忘了动作,双眸只怔怔视着公子。梁萧挥挥手,说道:“好啦,都给我起来,谁要是再跪乱嚷,我决不容情。”转向辛双清道:“辛掌门,你可以说了。” 一众弟子闻言如蒙大赦,不敢弄出声响,小心翼翼起来,有几个前去搀扶左子穆。晚风吹起烛心,灯烽摇曳不定,映在辛双清面上,格外肃然,她也站了起来,悠悠述说:“那天,灵鹫宫的使者突然造访,拿出几张图纸,说是少公子的命令,要我等按照图纸上模样,把几件东西制造出来,说上面有指示,照着做就可以了,又说尽快做,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她换了口气,继续道:“当时我拿到图纸,万分开心,心想终于可以报答少公子的恩情了,再说为少公子效力,亦是我们的荣幸。可惜我一翻开图纸,立即吓傻了,上面的图形,我完全看不懂,不过旁边的小字,我倒看得清楚,于是第一时间找来左师兄商量。” 第495章 图纸给累的 左子穆听说,走上一步见礼道:“当时辛师妹来找我,并将少公子所绘的图纸予我瞻看,我当时便吓了一跳,公子不但画功一流,其中笔迹细腻,潇洒飘逸如行云流水般吸引人……”这当耳了还不忘要奉承一番,公子剧咳一声打断:“左掌门,闲话切莫多言,说重点。”刘进、梁雪、柳宗元等听得,暗暗好笑,一众女弟子亦是嘴角微勾。 这左子穆唬了一悚惧,弯腰应道:“是!”少会,抬头继续说道,“我第一眼见图纸,便知那是几样极厉害的武器。辛师妹当时问我:‘你可确定!’我回答她肯定。既然是少公子交代做的事,我等自不敢耽搁,就一起下山找寻铁匠,问他们这几样物件可否能做。有一位铁匠答,能做是能做,不过这材料需求太多,恐怕这价钱……” “我当时与师妹斩钉截铁地说:‘无论花费多少钱,只要能做出来,一定重谢!’哪知半个月过去了,当我们再去时,那铁匠师傅只做出了一件红衣大炮,他一算价钱,居然说整整花费了一千两银子。我和辛师妹当时都震懵了,均想:‘这东西怎么能那么值钱呢?’问他是不是蒙我们,铁匠不悦,就细述了制作经过。” “原来这东西耗时多,质量还不好,弄坏了还得重新做,反反复复累积下来,花去的钱财自然就多了。我当时不信,就拿回图纸自己做。由于先前已付了一半订金,我说:‘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剩下一半银子待我完成所有的武器后,再给你。’那铁匠说甚么也不肯,辛师妹看他可怜,人家也是靠这点维持生计,一下子垫出这么多钱,教他一家大小以后怎么生活?不忍心,便将余款付了给他。” 辛双清接道:“左师兄坚持自己做,于是便将后山空置的几间房子改为制造场地,找齐材料后,开始制造,果如那铁匠所说,这些东西十分花费钱财。才一个月,剑湖宫的积蓄已消耗得七七八八,武器却没有造出几件像样的,加之生活压迫,一群人要养活。于是,左师兄便想到了一个法子……” 公子忽道:“那就是打劫过往的商旅,从他们身上谋到钱财,是也不是?”左子穆、辛双清等听他语气不善,均唬了个惊慌,又尽都伏拜在地,不敢言语。公子深吸口气,仔细一想,这事怨他,怪不得别人,这个时代的技术哪有二十一世纪那般先进,念此,便不再生气了,道:“都起来吧,传令下去停止制造。” 左子穆、辛双清二人互视一眼心喜,颤巍巍站了起来,躬立一旁,公子问:“此事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人是否也遇上同样的问题?”左子穆出列,起手道:“开始时,我等也试着联系诸人,但他们岛屿极广,积蓄颇厚,也未听说哪一家做打家劫舍的勾当,想必他们不为钱财发愁。” 公子哼的一声,冷冷道:“一个人想要做贼,难道还敲锣打鼓的让全天下人知道吗?”左子穆一怔,不觉语塞,即退了回去。辛双清出前,正欲说却被公子打断:“好了,夜已深,有甚么话,改日再说,都散了吧!”众人不敢违令,却也不敢弄出一丝声响,悄悄退下。 此时,厅上只剩公子、梁雪、刘进、柳宗元、左子穆、辛双清六人。公子见左辛二人仍不肯离去,起身从中堂座上走下来,说道:“二位掌门,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二人毕恭毕敬道:“为少公子办事乃我等荣幸,不敢言辛苦!” 左子穆又道:“公子,您神色不太好,想必有些乏了,需不需要小人引路,领诸位前去安歇?”辛双清听得,心下一慌,忙横了师兄一眼,想道:“师兄啊师兄,你活得不耐啦,在他跟前,你也敢这般胡说。”这左子穆善于鉴貌辨色,见公子几次欲动怒,但最后都忍住了,心知此人与那天山童姥不同,不喜势强压人,胆子才然大了些。 公子委有几分疲惫,瞧了妹妹一眼,见她也颇有憔悴,心下怜惜,说道:“也好,那你便带路吧!”辛双清顿然松了口气,左子穆心喜,请公子先行。 出了敞厅,外间深空漆黑一片,北风凛凛,寒意透入内装。幸有廊上灯火昏照,当可辨路。左子穆意领公子去一间特意为他准备的厢房,公子婉拒,只说不想与兄弟们分开,其实他最不舍的人是梁雪,左子穆不懂其中雅意,却也不敢善作主张。当即改道,往西而行,转过一座弄堂,正行间,忽听柳宗元的声音说道:“哥,那几件武器对你是不是非常重要?”诸人闻得,煞然止步。 公子笑道:“当然啦,有了他们可敌千军万马。可惜数量太少,质量太差,目前紧要的是钱……”顿了一下,盯着他道:“咦,小鬼头,你问这个干么?”柳宗元躲开他的眼神,闪烁道:“没干么,我闲来无事,问问都不成么?”公子眉头不禁一皱,难得现下这小鬼说话没有半丝幸灾乐祸之意,如此一来,倒不符合他的性格了。 柳宗元生怕公子瞧出半分破绽,忙从几人中间蹿过去,匆匆而走。刘进狐疑,连梁雪秀眉亦是直拧,公子哈哈一声,化开尴尬,复行。少顷,厢房已近在眼前,而且并排相连。柳宗元择了左首一间,梁雪第二间,公子第三间,刘进没得选,只好住兄长隔壁那一间。 公子谢过左辛二人今晚的真诚款待,他二人不敢领受,公子也不管那么多,自行入室休息。待四人都进去了,他二人互视一眼,又微微苦笑,却才退下。 这公子步入室内,燃起灯火,见光彩乍亮灼目,淡淡一笑,又见屋宇不甚广,却也处处悉悬锦幕,壁上多挂古人字画,如此陈设,倒也绮丽雅致。他无心赏阅,近榻畔坐下,解了背上雪剑,藏于床的最里间,上回有了经验,不再悬于架上。 冷意渐浓,他公然着衣躺下,稍稍转侧,甚不好睡,复起,将外套脱去,这般睡下,方舒服了些。一更向尽,仍无睡意,满脑子尽是“图纸事件”,如今钱是个问题。当初太任性,完全没考虑过这些人的经济来源,看来他得想个法子,让大伙赚大钱才是,念此美美睡去。 第496章 为钱愁 晨鸡唱晓,公子于恍惚之中,听得催门声急,迷糊应了声:“谁啊,这么早?”那人又拍了几下门板,才道:“是我,烦请开门,我有事相商。”公子一听这音质,清朗,颇有磁性,脑子一僵,恍然醒悟,唧哝:“是舅舅。”急忙下榻穿上鞋袜,又念:“天方亮,他来干嘛?”也不管那许多,和着内衣裤,打个长哈,幌步前去开门。 咿呀一声,那扇门应声而开,柳文龙走了进来。公子倏然转身,往里作个请的手势道:“里面坐!”柳文龙眉头微皱,瞥了他一眼,道:“你没穿衣服!”公子着然吃了一惊,下意识低头瞧瞧自己,见一身绒白,不觉松了口气,莞尔道:“舅啊,你那甚么眼神,衣服我不是穿着么。”柳文龙咳声道:“我指的是外衣。” 公子好笑,说道:“我刚被你吵醒,哪来得及穿。”柳文龙正色道:“那你现在就赶紧穿。”公子不愉,心想:“老爹都管不了我,别以为你是我舅,我便怕了你。”便道:“哎,舅,您也太奇怪了吧,你不是说有事找我吗,却怎么管起我穿不穿衣服来?” 柳文龙正容道:“我从不跟衣衫不整的人谈事。”公子一听,胸中气燃,辩道:“舅,你说谁衣衫不整呢?”柳文龙道:“这屋子除了你我,还有别人么?”公子气极,说道:“你这话甚么意思?”柳文龙淡淡道:“和我谈事谁也不例外,你赶快把衣服穿上。” 时下寒冬,清晨微冻,原本公子请柳文龙进屋,转过身就想把外衣披上,哪知这舅父竟然来这么一招。公子也是个倔脾气,别人硬要他做之事,他偏偏不做,这时大咧咧挪出一个凳子,在桌旁大马金刀坐了下来,双手交胸道:“舅舅,有甚么话请说,你甥儿我还要与周公对弈呢!” 柳文龙听了,心下忿然,耐不得气炸,暴跳如雷道:“反了,反了!小子,你爹就这般教育你尊重长辈的么?”公子嘻嘻一笑,说道:“这个嘛,那要看对方值不值得我尊重喽,受敬之必先敬于人。”柳文龙气苦,微有些厌憎戟指道:“你……顽劣不堪,朽木不可雕也!”一顿足,转身离去。 恰于这时,柳宗元自门外进来,拦下了父亲,说道:“爹爹,您和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别气,他就这个性子,相处久了你便习惯啦。”柳文龙哼声道:“不必,让我和他多相处一刻,就觉得想扇他几巴掌。”顿了一下,又道:“儿子,还你!”说着丢给他一个包袱,匆匆离去。 此时,这公子才瞧清,柳文龙丢给儿子的包袱,实乃外公留给小鬼那个?他一直当作宝不愿给人瞧,更不愿给人碰,此当耳怎舍得给舅舅?难道柳文龙刚刚想说的事,竟然是这个?公子像有点明白了,但转瞬之间却又糊涂了,不禁疑窦丛生。 柳文龙气走之后,偏巧刘进和梁雪进来了,他二人看见舅舅火冒三丈,气冲冲从萧哥屋里出来,已觉奇怪,待见了宗元两人面色,又琢磨不透,互视了一眼,彼此摇摇头。还是公子先冲破尴尬,他哈哈一声笑,说道:“三位,请坐!我先去换套衣服,一会相陪。”背过身子,震摄心神,寻思:“乖乖隆地咚,怎么都来了?”吸口气,入内而去。 刘进帮梁雪挪出一个凳子,请她坐下,然后坐于她一旁。柳宗元则一动不动地低着头,怀里抓着个包袱,神色颓唐。梁雪微笑了笑,招手柔声唤:“宗元,快过来呀?”柳宗元仍是不动,于这姊姊的话恍如不闻,梁雪视之,微微气起,恼道:“宗元,你怎么啦?怎连姊姊的话也不听。”她说到这时,秀眉微蹙,“是不是哥哥又欺负你啦?” 柳宗元步子少动,突然抬起头来,缓缓走过去,勉强笑道:“不是,哥他没有欺负我。”梁雪未及开口,刘进先松了口气,笑问:“那你为何难过?”他其实也不相信萧哥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柳宗元也挪出一个凳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把包袱搁在桌面上,低声道:“看到这个,让我想起了爷爷。我……我好想念他!”声音哽咽,甚为凄酸。 他二人听得,对了一眼,也颇为心酸。门外的柳文龙听到,胸中亦是酸苦,他自小与两个姊姊分散,是老父将他养大成人,父子俩可说相依为命,他对父亲的感情,不比儿子少。他适才一气之下,忿然离去,路上撞上刘进二人,他们打招呼,竟也不睬。 待走远,一路上梁雪留下的香水味,令他精神为之一爽,寻思:“为了二姊,我不能被这小子气糊涂了。”当即原路返回,不进去却藏于门外,听得儿子酸涩对白,他也极是不好受,眼眶一红,泪水晶莹间,听得梁萧的声音嬉笑道:“嗨,咱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 梁雪打了兄长一拳,嗔恼道:“少不正经,快说正事。哥,如今这钱,你可是想到法子解决?”柳文龙心赞:“打得好,最好能再来两拳。”听公子道:“没咧!”话落,刘进站起来大叫:“没有?哥呀,没有你还笑得出来,小弟当真服了你啦。”梁雪恨道:“就是,哥你忒也不成话,我等暂宿于此,都只为你。如今既知问题关键所在,你不思解决之策,反而嬉笑,何也?” 公子道:“你说为我,纵然为我,我所设计的小玩意若能造出,当可与慕容家、宋帝等有得一拼,如今没计奈何,哭不得,只好笑也。”刘进道:“似此怎生是好?”公子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经我昨晚一夜深思,已有了几个赚钱之道,奈何一时之间想要赚大钱决非易事,可怜此乃长久之策也,短暂不管用。” 门外的柳文龙听得大怒,再也忍不住,剧咳一声走了出来。四人回头,都是一怔,公子嘻嘻一笑,招呼道:“舅舅,您老不生气啦?”柳文龙横了他一眼,面上带笑,缓步过去直视他道:“其实你们想要赚钱,那简单极了。”他顿了一下故意不说,拣一凳子悄然坐下去。 几人却也才想起,眼前的这个舅舅可是商界奇才,都不禁凝视着他,见他年纪轻轻,实在看不出有甚么商业头脑。公子笑了笑,许久才道:“哦,那您老有何高见,晚辈们洗耳恭听。” 第497章 小鬼的包袱 柳文龙听了十分欢喜,颌首笑道:“小子,这才像句人话。”即唤:“宗元吾儿,快将爷爷的包袱打开。”一直在感怀伤悲的柳宗元,闻得父亲之命,不敢违拗,轻轻应了一声,把个包袱解开,早有银光耀眼,尚有几层油纸裹定,除了纸,掀开时,但见纹银十数个,每个二十两;银票一千张,每张一千两;地契、良田、店铺等数十纸,却不知值多少?另外尚有一本小册子,不知是个甚么名堂? 几人一见,除他父子俩,无不瞪目咋舌,均想:“宗元未免也太胆大,一路之上受敌人追杀,他却将全部家当随身携带。”兄妹三人想想,尤觉不可思议,幸好一路来有惊无险,不然怎对得起含笑而逝的外公。 柳文龙吸了口气,盯紧梁萧道:“爹他老人家遗言,这些东西都是留给你的。”公子吃了一惊,叫:“甚么?留给……给我?”柳文龙正色道:“不错,他交代元儿转交于你,我不知道这孩子耍甚么脾气,却故意不给你。”这一点公子深知,开始柳宗元一直恨自己是杀死外公的凶手,但经过后来一些事情,他认清了自己并无恶意,这才愿意放下成见。 公子仍不敢相信眼前这件事乃事实,便说:“舅,我问你一个私人问题,行不行?”柳文龙见说一怔,眉头皱了皱,不知这外甥又捣甚么玄虚,当下镇静道:“可以,请说。”公子面上肌肉挤了挤,轻声道:“倘若您说属实,那外公将你家家当全都给了我,您就一点也不生气么?” 柳文龙闻言,当即一拍桌面,站起来不愉道:“小子,你说的这是甚么话?这些钱财都是爹爹早年赚存,乃他一人的家私,他想给谁,那是他的权力与自由,岂容你说三道四。再说了,我这些年经商还算有道,虽说不上富可敌国,若要生活,那也是几辈子吃穿不愁,又岂会窥觑爹爹给你的心意。” 公子听着,仿若响雷击脑,完全怔住了。过了好一会,他才回魂,立即抱拳作揖道:“舅舅胸怀宽广,光明磊落,是甥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万不该,特在此向舅舅赔罪。”说着躬身拜了下去。 柳文龙瞧了心喜,见他如此懂礼数,先前的厌憎之感一扫而空,转而心生几分亲切。当下抢出一步,搀他起来道:“很好,很好!二姊有子如此,她九泉之下亦可安心啦!” 梁雪听得眉头一皱,寻思:“死了的人,不是该说瞑目么?但舅舅为何?哦,是了,外公曾说,舅舅不喜读书。”既有此疑问,当众便更正了过来。 柳文龙见是她开口,并没有生气,只说:“姊姊还不能瞑目,我要让宋廷付出代价才可以。”公子击掌应和:“对,就让那昏君付出代价。”柳文龙更喜,拍拍他肩头,欢愉道:“好甥儿,你当真是二姊的好儿子。你放心,钱财上舅舅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 二人均是欢喜,嫌隙已消,都为同一件事在努力,真个相逢恨晚,你拉我扯坐下来,以茶代酒干一杯。哪知柳文龙把茶水喝入口内,突然哇的一声全喷出来,埋怨道:“隔夜的。”公子润了一口,觉味虽有点浓,但冰冷润喉,还算不错。 柳文龙喝不惯,直催他一起去找酒喝,公子莫奈何,心想:“难道有钱人都是暴发户么?”不得已,在舅舅半推半拉之下,出了门口。 二人走后,梁雪闷闷不乐,心恨:“甚么人嘛?答应人家的事,总是做不到。既做不到,就别轻易许下承诺,喝喝喝,喝死你们俩去。”扭回头,看见刘进双眼无神,面色僵直,只盯着前方。 好奇之下,以手在他面前幌了幌,那刘进恍如不见。梁雪恚恼,在他肩头推了一把,刘进不防,向旁撞去,不过却也回过神来,摸摸脑袋,见是梁雪,只说:“不好意思!”梁雪一怔,心想:“他干嘛道歉,哎呀,真怪!”便道:“方才想得那么入神,定是在想心上人吧。” 刘进面上一红,跟着心中又是一酸,道:“哪有,别瞎说!”其实他是听了柳文龙的陈述,说这包袱的钱财乃外公专程留给萧哥的,他心里才稍微酸了一下,不过经过一番深想,已经好了很多,他刘家庄不缺钱,干么又要与萧哥计较这计较那的,这样不是太没风度了吗? 他打量了一眼屋内,见桌上包袱里的银票、房契等家当还在,惟独不见了萧哥和舅舅,怪问:“萧哥他们上哪了?”梁雪闻问,险些欲晕,没好气道:“泡酒坛子去啦!”刘进一听,禁不住呵呵直笑,只说:“理解,理解!如今的萧哥,倘若少了酒,不知生活是甚么趣味哩。”话音才落,哪知梁雪突然给了他一个爆栗,怒道:“理解你个头,再胡说,我饶不了他。” 刘进抱头只顾笑,忽然又吐出一长篇:“哎,说真的,你其实也没甚么好的,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只是颇为耐看,人有的时候吧也忒粗鲁,执己之见特多。男人喜酒,本是常事,你却偏偏去约束他,像萧哥这等的人,他会受人束缚么?你这不活受罪,幸好本大爷我识时务懂得放手,不然……” 梁雪怒极,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叱道:“你找死!”争上去就要打他,刘进倒也精乖,向一旁让开。忽听柳宗元长叹一声,求道:“姊姊,二哥,你俩别吵了,让我静一静好不好?”二人一怔,互视一眼,这小鬼一直不说话,只道他哑了。 又见他坐了下去,小手臂压在桌面之上,袖风卷起包袱里的银票,微微四散,而那本册子也掀起了几页。刘进一见之下,眼睛大亮疾扑了上去。梁雪大惊,嚷道:“哎,你干嘛,那可是银票,压坏了,卖了你来赔。” 刘进不睬,抓起那本册子,只问:“这是甚么?”柳宗元微微睨了他一眼,不屑道:“一套剑谱而已,大惊小怪。”梁雪口里恼着,催他二人快把银票捡起来收好。柳宗元爱理不理,刘进傻了,被那本剑谱深深给吸引了,他才翻了几页,只觉里头的记载,每一招,每一式,均都精深奥妙之极,翻到后来,他深深吸了口气,才把书合上,书皮印有三字,乃“越女剑”。 第498章 酒浓意畅惹谁怪 巳时既近,闻风声潇潇,偶有凛凛寒意,吹透外装。亭前的几株茶树,经风耐寒,倒也格外繁茂,当真稀奇。枝叶随风摆动,悚悚轻颤,更觉寒风无情,只顾催冷。公子与柳文龙酒酣欢畅,言论极广,毫无顾忌,上至国家大事,下至个人隐私,无不款款而道。 适才柳文龙嚷着喝酒,公子一声令下,无量派众人莫敢不听,纷纷四处忙活,为二人备酒。左子穆忍痛割爱,将他藏了二十余年的多坛老酒都给挖掘出来,予公子献上。这哥儿酒量原大,不消一会,已全被他败光,连无量藏酒之地,也腾了个空。 二人仍不满足,左辛二人急得汗如雨下,只好遣人下山求购。说来也奇,公子酒量大倒也罢了,他有真气护体,多少下肚,亦喝他不醉。而柳文龙武功丝毫不会,饮到至今,竟浑无半分醉意,仿佛越喝越是神清气爽,魅力不时迫人。 公子不解,问其意:“舅啊,你怎么喝都不醉,难不成便是传说中的‘千杯不醉’么?”柳文龙俊脸微动,轻轻一声长笑,眼睛眯了眯,盯着公子道:“你想知道吗?”公子自然点了点头。 柳文龙又微微一笑,站了起来,举杯向天,悠悠神往道:“那是很久以前之事了,我十三岁随父经商,原也不善饮酒,没法子,为了生意,商场上多有应酬,其中商机瞬息万变,男人多好此道,往往一单生意,便在这小小的一杯酒中洽谈而成,你不会,就被局势淘汰,注定了要失败。因此啊,舅舅我这酒量是练出来的,不像你武功高强,又有内力护着,浑无所惧。”说到最后,竟微微有几分沧桑之感。 公子不想他也有这般心酸的过往,胸中一动,起手道:“会武又怎样,舅舅才是真君子,大丈夫,喝酒全凭的是真本事,甥儿我只会耍耍拳脚,弄虚作假而已。”柳文龙回眸,睨了他一眼,认真道:“你觉得我算君子?”公子想也不想,应声道:“那是当然!” 柳文龙听得,心下好生惭愧,忖道:“你当我是君子,而我偏偏却对你心爱之人,存有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该死,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忖想间,听得公子问:“咦,舅舅,我怎么都不曾听您和宗元提起舅母,她现在好吗?”柳文龙闻问,面色登时沉了下来,开始了黯然神伤,许久才动唇道:“内人在生宗元之时难产,她已经……” 公子心下一慌,连连歉疚:“舅舅,对不起,当真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柳文龙微微苦笑道:“这也不能怪你,所谓不知者无罪,这事已过去十多年了,我早已看开。只能说命运弄人,兴许我跟元儿他娘本就无缘吧。” 公子想:“是有份无缘才对。”但这一句却不能说出口,柳文龙凄意甚浓,举杯相邀,公子淡然不忍拒绝,仰头饮尽。酒又过数巡,公子一直瞅着舅舅双眼,见他凉意渐散,却才敢开口,问:“舅舅,你单身了那么久,难道没想过要续弦么?”以他这等条件,定有许多人家争着把闺女相嫁。 却听柳文龙长叹一声,说道:“还想甚么,这些年来我忙得连儿子都顾不上,哪有心思想这个。元儿其实很可怜,自幼没了母亲,全由老父照顾,如今爹他老人家也去了,我……”公子打断,道:“那你更应该找个人家,好好照顾宗元呀。” 恰于这时,耳畔有柳宗元的声音响起:“我呸,我才不需要人照顾!”二人错愕回头,但见柳宗元满脸忿恨之色,从一条小径上缓步而来,后面跟着两人,分别是刘进和梁雪。 刘进发现了“越女剑”剑谱,心中好生欢喜,便藏于兜里,却被梁雪一把抢过,白了他一眼道:“此乃哥哥家私,谁也不许私藏。”刘进不服,顶嘴道:“明明是外公偏私,却怎说是哥哥家当。”梁雪撅嘴,道:“我管你呢,有本事你去叫外公从坟墓里跳出来,重新分配。”刘进气苦,这想法未免也太过于异想天开,却不知这妞儿怎生想出来的,况且钱财他根本不在乎,在乎的只是那本剑谱,然而梁雪一直与他钻牛角尖,甚为气闷。 梁雪不听他答话,心中欢喜,料他服软了,便道:“喂,那个谁,烦请你把钱捡捡。”刘进气甚,咽不下这口气,不睬道:“我管你呢,有本事你去叫萧哥从酒坛里蹦出来,给你弯躬屈膝。”梁雪一听,面上烫烧,更气得胸中大怒,戟指道:“进哥哥,我饶不了你。”挽袖,争上去就打。 刘进呵呵直笑,身子一闪,避了开去,只是心生奇怪:“近派梁妹妹的脾气怎地越加暴躁?”他想不明白,忽听柳宗元大发雷霆道:“你俩有完没完,烦死人啦!”骂了这一句,转身就匆匆离去。 二人相顾愕然,又听砰的一声大作,乃宗元一气之下,由于速度过剧,撞上了门外进来的一人。那人不防,竟被撞飞了开去,摔落地面之后,他呼痛抬头,却见桌面上摆着多个元宝,不禁眼睛一亮。柳宗元眉头稍皱,听那人自称是无量派的弟子,奉左副掌门之命,请几位贵宾前厅用膳,宗元扶那人起来,请他先走,说一会就去。那人仰脸向屋内又瞧上一眼,然后讪讪退下。 柳宗元心下少动,觉此人眼神不善,决非善类,当下转身,去把银子银票地契等全数收起来,裹定包袱,打个结负于背上,又匆匆转身就走,自此未出半言。他二人一旁怔怔瞧着,待柳宗元背向自己,这才回神,一个呼:“我的剑谱!”一个唤:“哥哥的家当!”争先拔腿追去。 这小鬼微微冷笑,步子不疾不徐,身子一路飘摆,二人始终跟着,不意撞至凉亭,一起止了步,闻得公子劝说父亲娶亲,柳宗元如何忍耐,当下反唇相讥,缓缓走出。 公子淡然一笑,稽小鬼面带煞气,死死瞪向自己。一旁的柳文龙也察觉出不对,呵呵一声朗笑,说道:“你们都来啦,很好,很好!”柳宗元默不作声,刘进、梁雪礼貌问候,都呼声:“舅舅!”柳文龙甚喜,盯着刘进道:“进儿,要不你也来喝一盅?” 第499章 给你找个娘疼 刘进一愣,早觉气氛不对,当下恭敬地婉言相据:“舅舅,请恕刘进不善此道,不能相陪,望您老海涵;这酒喝多了于身体不好,盼舅舅能多加注意;再有就是,左副掌门已备好宴席,请我等用餐,更不宜先醉,多多不是,都请舅舅谅解。” 柳文龙长叹一声,道:“唉,酒本是个多情物,醉了才敢相思,可惜你这痴儿不懂,也罢!”似有意似无意睨了梁雪一眼,转向公子道:“萧儿,你这便随他们去大厅用膳吧。”公子问:“那你呢?”柳文龙道:“我嘛,适才多喝了几坛,微有些醉意,想先回房去歇息。” 公子道:“也好,我陪您吧,反正我也不饿。”柳文龙错愕,说道:“这如何使得,你已陪我喝了一个早上,他们都等着你吃饭哩。”公子笑道:“不打紧,进弟和妹妹饿了,自然会去吃,少了我在,那些人正好不必拘谨,这不是很好么?” 柳文龙一怔,不觉语塞,望向梁雪,看看她是不是这个意思?哪知此女满脸忿然之色,心知不妙,既怜惜又苦涩,未及开口,忽听儿子说道:“你俩个都不许去!”语气冰冷生硬,令柳文龙一听,也不禁寒入骨髓。 公子笑问:“为何不许?”柳宗元哼的一声,满脸不屑,昂首道:“你想与爹爹密谋,当我不知?”柳文龙听了,双眼直瞪,公子却是非常好笑,问:“我密谋啥啦?”柳宗元硬声道:“哼,你想为爹爹讨个媳妇,好来管束于我,哼哼,少做梦,我不答应。” 此言甫出,连刘进、梁雪亦是噗嗤啼笑,柳文龙面上一烫,甚至红至耳根子,他厚唇一咬,恼怒道:“元儿,休要胡说,爹爹可没这个意思。”柳宗元委屈,怯怯道:“您没这个意思,但哥他就是这个意思。” 公子道:“宗元啊,给你找个娘疼,不好么?”柳宗元疾嚷:“不好,不好,就不好!”说着眼泪哗啦滚了出来。梁雪瞧得心疼,上前一步搂过宗元,十分爱怜,美目一横,瞪向兄长,恼道:“哥啊,你忒也多事,自己的烂事一箩筐,却急着做红娘,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柳宗元一脸委屈,眼泪顿了顿,涩声道:“姊姊,哥他欺负我,你得给我做主。”梁雪怜意大起,当即身子蹲下一点,抹干小鬼颊上的泪痕,柔声道:“你放心,姊姊我一定为你做主的。”说着狠狠白了兄长一眼,柳宗元满意点头擦泪,公子无措,一丝气不觉从胸中燃起。 刘进蹦至兄长面前,撞了撞他胸膛,低声幸灾乐祸道:“哥啊,你当心点,最近妹妹老是无端端发火,情绪极难控制,我已经吃了好几次炮灰了。兄弟,祝你好运!来,给你一个‘最后的拥抱’,放心,我会帮你收尸的,别说我不仁义。”说着当真给他一个拥抱,拍了拍他肩背,然后长叹一声。 公子大怒,一把将他推开,啐道:“神经病,谁要死?晦气!”刘进却不着恼,站定身形,只微微一笑。 柳文龙一旁瞧着,眉头紧皱,见儿子有梁雪安慰,竟这等听话,又是欣喜,又是酸涩。当即抢上,拉过儿子,语重心长道:“元儿,你放心,爹这辈子绝不会再娶任何人,你别再闹了好吗?”柳宗元心喜,道:“爹爹,你此话当真?” 公子忽道:“谁说的,舅舅这般年轻,怎可以没个人陪呢?”柳文龙回头,瞥了这个外甥一眼,微微苦笑,心道:“你这又何苦?”柳宗元撅嘴道:“你耳聋啦,分明是爹说的,你却问是谁?傻不拉几!”双手交胸,一副傲然不屑。 公子道:“你才傻,舅舅年少丧妻,如今未近中年,就一人孤苦伶仃,这其中的寂寞辛酸,你一个小孩子懂甚么?”这一声寂寞,直捣柳文龙的心坎,他怔住了。 的确,梁萧说的不错,这些年来,他虽忙于生意,每当夜幕降临,更深夜浓之时,也偶感寂寥,那一刻,也曾多盼有个人能来相陪,但他知道他的时间不允许,经常忙得没日没夜,倘若再娶,未免就冷落了人家。因此,至今都不去想这事,若不是公子此刻提及,恐怕今后他也不想。 刘进、梁雪、柳宗元三人都惊呆了,谁也说不出话来。隔了半响,柳文龙忽然道:“萧儿,你当真希望我娶妻?”公子道:“那是当然!”柳文龙问:“无论是谁,都可以么?”公子点头:“那是当然!”柳文龙又问:“无论高矮胖瘦,贫富美丑?”公子微一犹豫,笑道:“这个嘛,那是当然!”柳文龙嘴角微弧,再问:“我娶雪丫头呢?”这次公子想也不想,直接应道:“那是当然!”话落,才觉不妥,见舅舅满脸好笑。 又见妹妹面上一红,非常恼怒,刘进、柳宗元则十分错愕,情知事情大条了。这一刻谁也不说话,都在心中想着事儿。蓦然,柳宗元鼓掌笑道:“这个好,这个好!爹爹娶姊姊,我双手赞成!”柳文龙与梁雪一听,对了一眼,面上都是烫烧之极。 公子喝道:“不行,我说错话了,妹妹是我妻子,谁也不能打她主意。”转向柳文龙道:“舅舅,我改天再帮你找个淑女便是,妹妹真的不行。”柳文龙心下好笑,却故意说道:“听你这么说,雪丫头她不算淑女喽?”公子一听,登时语塞。 梁雪怒起,忿忿瞪了兄长一眼,公子不敢看她。出现此等事情,实乃意料之外,刘进也怔住了,无所为计。过了好一会,柳文龙吸了口气,笑道:“我开玩笑的,你们还当真呀。”四人一听,三个欢喜,柳宗元撇撇小嘴,甚恼。 其实柳文龙胸中当真有几分酸涩,他多么希望是真,但知道这两人非常恩爱,不想破坏别人幸福,就把感觉藏了起来,不动声色道:“好啦,你们再不去吃饭,菜都凉啦。”柳宗元啊的一声,第一个先溜,刘进、梁雪随后。 公子与他并行,尴尬道:“舅舅,刚才我……”柳文龙罢手道:“我都说了乃是一句玩笑之言,难道你还介意么?”瞪着他,公子心中一松,长舒了口气,笑道:“甥儿不敢!”片会又道:“舅啊,适才与您共酒,倒令我想到了一个赚钱的好法子,不知您……”柳文龙道:“有甚么话,等吃完了饭再说不迟。哟,肚子好饿,走!”扯他快行。 第500章 这东西赚钱? 饭罢,已然午时偏一刻,这公子教左子穆等先行退下去,才润了口茶,又教无量派弟子收拾宴席上杯碗碟具,也一并退去,他也不管好歹,就公然撕下敞厅一面幔帷抹擦桌子,随后一丢,叫刘进备来笔墨纸砚,扯过一张褪漆交椅,叫柳文龙上座。他又扯过一张椅子,坐在旁边。 恰时,刘进奉上墨砚,梁雪甜笑嫣然,金莲倒钩,上去细心研墨。公子取过纸笔,笔头沾墨,闭目冥想一会。少顷,微笑睁开,就奋笔疾书,低头绘了几幅草稿简画。柳文龙讶异,问:“梁萧,你这画的是甚么?”刘进等也颇为好奇,一直凝神注意着他的动作。 公子微微一笑,落了最后几笔,停了下来,说道:“舅舅,您行商十数年,难道这些玩意您都没见过么?”柳文龙听得,眉头稍微皱了皱,再细细瞧他这七幅画,仿佛每一幅便是一件物什,然而大小不一,均匀不等,偏偏又古里古怪,当下指着一个长方框问道:“此为何物?” 公子嘴唇抿了抿笑答:“玻璃镜子。”言出,诸人均是一怔,都道:“镜子不是圆的么?”公子竖起食指,左右挥摆道:“非也,非也,此镜非彼镜,等制造出来,大有妙用矣。”柳宗元大是好奇,指着另一个方框问:“这又是甚么?”公子应:“玻璃器皿。” 刘进奇道:“有何用处?”公子嘴角一勾,淡然轻笑,说道:“一般来说,大户人家都比较喜欢养宠物,用他来养养金鱼,还是挺不错的。无论你在哪一个角落观赏,都是一种美的享受,既可赏心悦目,若然你想亲手喂它时,又可不必亲自跑到栏杆上看荷塘那般麻烦,它面积不大,你爱摆在哪,就摆在哪。” 梁雪笑道:“如此说来,这玩意儿的确不错。”顿了一顿,又问:“那这个又是甚么?”素手一指右首那幅简画,诸人一看,但见这画上绘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先是长长的一根筷子,跟着筷头上有许多毛茸茸的东西生长。 公子微笑道:“它是牙刷!”柳文龙奇问:“牙刷?它可以干甚么?”公子道:“牙嘛,顾名思义乃牙齿之意,她可以帮助人洗刷牙齿。”指着旁边一副图道,“这是牙膏,它配合牙刷,可以清洁牙齿,保护口腔健康。” 柳文龙听得一愣,自说:“保护牙齿不是用盐的吗?”公子瞄了他一眼,笑道:“单单靠盐是不够的,留在牙齿上的牙龈根本去不掉,因此保护牙齿使用牙膏是最好的防护措施。”几人听得有趣,刘进怪叫:“哥呀,这些妙想,你是从何处得来?” 公子怔了一怔,嗫嚅道:“这个……”心想:“这些东西以后都会出现,我只是先借用一下而已,算不得抄袭吧?当然啦,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刘进见他不答,而面上似笑非笑的,又一脸阴险的样子,上前一撞他胸膛,嚷道:“喂,傻啦!” 公子吃了个痛心锥,马上揉揉胸口,恼道:“喂,你杀人不见血的呀?”梁雪噗哧一声好笑,掩嘴道:“哥,一拳又打不死你,你何必如此斤斤计较呢。”公子哈的一声,拉长道:“打不死我,说得倒轻巧。妹呀,要不也让他赏你一拳试试?” 梁雪道:“进哥哥他才舍不得打我哩!”面上嫣然,转向刘进问:“是吧,进哥哥?”刘进听了,脸上一红,说道:“以前是不会,现在嘛……”柳文龙忽然打断:“哎,你们几个有完没完,好好听萧儿说下去。”他这般一嚷,几人登时大眼瞪小眼,不敢打哈。 柳文龙径问:“萧儿,这小小的一根又是甚么东西?”公子回头,却见他指着最后一张图纸,当即想也不想,便道:“火柴呀?”诸人大奇,问:“它可以干甚么?”公子道:“放火呀!”诸人不解,面面相觑,均想:“这么小小的一根东西居然可以放火?”摇头不信。 公子右手捏拳,凑近嘴唇,微咳一声,笑道:“诸位,抱歉,适才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诸人又奇,瞪视他问:“甚么玩笑?”公子道:“火柴嘛就相当于现在的火折子。”梁雪切的一声不屑。 柳宗元指着剩下那个奇怪的图形问:“哥,这个肥肥胖胖的又是甚么东东?”公子并不回头,只说:“香皂。”柳宗元嘀咕:“香皂?这个名字好怪哦,它能吃么?”公子听了,哈的一声大笑,即弯下了身子。 梁雪推了推他,问:“哎,有那么好笑吗?快给我们说说,此又是啥名堂?”公子咳嗽几声,站直了身子,但仍忍不住笑意,说道:“香皂呢它不可以吃,但是呢它却可以用来洗澡。有了它,你们以后洗澡都不需要花瓣,或是豆壳搓背了。它可以洗去人体身上所有的污垢,而且还伴有淡淡的幽香,令人闻之神清气爽,此乃沐浴必备佳品。” 柳宗元小嘴撅了撅,气说道:“既不可以吃,谁会买你这个?”公子一愣,骂道:“废话,难道做生意非得吃的才行吗?”柳宗元下唇紧咬,哼的一声,无语。 诸人见状,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半响,刘进嘴唇动了动,突然问:“哥呀,你确定这些玩意可以赚大钱?”公子横了他一眼,说道:“你怀疑我?”刘进忙道:“岂敢,岂敢!” 柳文龙忽道:“萧儿,不是进儿非要怀疑,只不过……”公子道:“只不过这些东西太过于先进,恐世人一时间难以接受。”柳文龙颇感欣慰,含笑望他,点头道:“你理解便好!”公子笑道:“你放心,他们会接受的。”柳文龙想了想,问:“是了,需要我帮甚么忙?” 公子道:“我供货源,你帮我找买家。您行商多年,认识的大老板一定不少,把货卖给他们,销售到五湖四海,及天南地北,一定赚翻了。”柳文龙苦笑了笑,勉强应道:“我尽力!” 公子一行在无量山住了七八天,这些时候,公子专注于图纸工作,把脑海里能想到的先进技术全画下来,加上文字解说,好让人易懂分明。他令左辛二人把剑湖宫闲置的房子腾出来,加以改造,变成一个个小小的车间,他从外公的遗产中拨出一百万两用于费用。 无量派上下当真又惊又喜,无不卖力工作。公子只得先让他们制作玻璃器皿和玻璃镜子,其余的像香皂、牙膏等因配方有些疑问,需要找苏星河师徒瞧过之后才能定夺,这样比较保险一些,以防质量不过关。 第501章 图纸图纸 梁雪倒也精乖,眼见哥哥没日没夜的忙活,心中疼惜,也想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帮帮他,总归是好的,于是早就飞鸽传书给薛慕华等了,叫他们见信后,迁城赶至大理。 刘进和柳宗元整日练武,自从刘进开口向梁萧索要外公留下来的那套“越女剑”剑法,他答应之后便满心欢喜,拥着他直转圈子。公子微微苦笑,心道:“对不起,外公甚么都没有留给你,也许这套剑法能弥补他一些遗憾吧。”此后,就整天都腻在练武厅,与小鬼切磋。 上次败给了柳宗元,这刘进不服气,一定要凭这套剑法挣回一些面子。谁料二人越切磋越来劲,不但武功日与剧增,而且情谊越加的好。公子偶有闲暇,也去制造车间转转,授以技术指导,有时路过练武场,见众弟子在练武,手痒时也耍几招指点一二。他也不藏私,曾进曼陀山庄阅遍天下武学,其中无量派的剑法精义也有,就编成册,送于左辛二人。 二人一见,俱是欢喜,更感激涕零,对公子的忠诚,可谓又深一层。柳文龙也住了下来,他不忙着做生意,而是在一旁仔细观察这个外甥,几天下来,觉此人有时偶尔孩子气,比较顽野,甚称得上个邪字,但心肠不错,懂得为大伙谋福利,而且颇有大将之风,越瞧越是欢喜。 这天上午,公子总算把他脑子里能记的东西,都用图纸绘了出来,但他仍觉得不太满意,伸了个懒腰,深深吸入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门这时候开了,柳文龙走了进来,听到他的叹息,忙将门掩上,缓步过去,口里笑道:“怎么啦大天才,又有甚么烦心事了,需不需要我这个舅舅帮忙呀?” 这些天,柳文龙基本上每天都来他房里,见了公子的杰作,又诧又异,惊为神来之笔,常常问他:“你脑子到底是用甚么做的,为何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往这时,公子总是直视舅舅,然后微笑不答,给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为此,柳文龙总是争着不放,定要问他个明白,但公子神秘,或是深深一笑,就算回答他了。柳文龙常常为此苦恼不休,总觉此人像一个迷,一个没有谜底的迷,可他仍不放弃。 柳文龙扯过一张交椅,坐于一旁,来此,他没有甚么约束,更没有甚么顾忌,顺顺便帮乃常事。公子对他亦是一般,不像后生对晚辈,倒像朋友待兄弟,一切不拘谨。公子笑了笑,道:“现在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我能有啥烦心事,倒是你,我上次提那事,你考虑得怎样啦?”柳文龙装糊涂,说道:“你提过很多事,不知所指哪件?” 公子笑道:“别装蒜,在我面前,无论是君子,或是小人,都无可遁形。不妨我再提醒你一下,就是给宗元找个娘亲,给你自己给个妻子这事。”柳文龙怪瞪了他一眼,诧道:“哎呀,我说你这小子,怎么对我的事这般上心,嘿嘿,说,有啥图谋?”公子不愉道:“我纯粹一片好心,你倒当成驴肝肺,不提也罢。” 柳文龙道:“就是,你小子哪壶不该提哪壶,倘若让我家元儿知道了,他非阉了我不可。”公子想笑,却笑不出来,大声道:“他敢!”柳文龙叹道:“唉,以前他是不敢,不过现在世道变了,他如今武艺高强,放眼天下,能打败他的屈指可数。我一个文弱商人,哪敌得他过。” 公子心想:“这倒也是!”蓦然,胸中一动,犹有兴味道:“舅呀,你当初怎地不学武,倘若学了,以你的体质,至少可以学到外公本事的七八成。”柳文龙向他横了一眼,不悦道:“小子,你这是损我,还是赞我?”公子好笑道:“年龄不大,脾气倒是挺大。” 柳文龙一拍桌面,忿然道:“你说甚么?”公子尖声叫道:“舅舅,手下留情,我的图画,啊,啊,啊……”原来柳文龙动怒时,手拍桌面,就把砚台里的墨汁给震出来,有不少溅到图纸上,近前的一沓全花了。 这柳文龙视之,微有歉色,怒气消了一半,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咦,这是甚么?”伸手指了一下少墨迹的其中一张,公子见了,心疼道:“我的自行车呀。”柳文龙诧异:“车?马车哪是这样的?” 公子拿毛巾擦了擦,想把多余的墨汁擦干净,但是大佬,此乃墨耶,一旦沾上了纸,岂能轻易抹去,他又是苦涩,又是心疼,单单这一张自行车模型简图就画了六个时辰,若不是有人在,眼泪当真就想滚了下来。 柳文龙见他不理不睬,歉疚更甚,摇摇他肩头,安慰道:“好孩子,别吸鼻子啦,你既会画,再画过一张不就是了。”公子想:“对哦!”但他的心仍是有那么一点点酸,高兴不起来。柳文龙又翻了几张,皱眉问:“哎,这张底下有那么多轮子,上头踏着一双鞋,这又是甚么车?” 公子抬头一看,不由得好笑,说道:“那不是甚么车啦,此乃溜冰鞋也!”柳文龙咋舌:“溜冰鞋,干甚么用的?”一提起这个,公子阴郁尽消,神气了起来,昂首道:“说起它,可就厉害啦,只要在平滑的地带双脚穿上它,便是它的天下。我准备让士兵在攻城的时候穿,配合轻功使用,在下面攻城那会,当城头上羽箭飞下,大石滚落之时,好轻易闪避,安然躲开,可以减少伤亡。” 柳文龙不解,疑道:“虽说是双脚可以跑,你说无碍,但如果那箭和石头飞来,砸中了身上或是脑袋,却如何安然?”公子嘻嘻一声笑,选出两张图纸,拍桌面道:“那就要看我的安全帽和防弹衣该起的作用啦。”徒听柳文龙“啊哟”的一声大叫。 公子问:“怎么啦?”柳文龙指指砚台,又指指那些图纸,惶恐道:“你的防弹衣和安全帽又没了。”公子一怔,细瞧,果见那些墨汁全浸在图纸之上,恨道:“砚台哪里买的,质量如此之差。”又心疼:“先是代替行军速度的自行车毁了,跟着是……” 就在这时,门响了,公子心烦喝:“滚进来!”无量派弟子颤巍巍推开门挪步进去,伏拜道:“启……启禀少公子,山门外有位书生自称乃公子旧识,说要求见。” 第502章 书生旧识 二人听得一怔,公子沉吟道:“书生?旧相识?会是谁呢?”他认识的书生并不多,转念一想:“该不会是段书呆子想我了吧,听闻我在此间,便专程来瞧瞧?”念此心喜,便问:“那人年纪多大?”那弟子惶恐,据实以告:“三十左右,不到四十。” 公子又想:“年纪不对,却不知是谁?”忖想间,那柳文龙忽然一拍他肩头,微笑道:“既然想不起来,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吗?”公子想:“也是!”便说好,当下由那弟子领路,二人携手而行。 敞厅上,左首交椅上坐着一个道姑,乃辛双清,无量派的掌门人。右首座上则坐着一个中年汉子,是左子穆。一旁躬立着几名男女弟子,神态都非常肃穆,而厅中央站有一名男子,他面带笑容言语客气,腰间则插着一杆判官笔,瞧样子此人文武双全。 左辛二人请那人坐,那人却说:“不必麻烦了,在下见了二公子便走!”左辛二人目光互视,见他不坐,也不好勉强。左子穆问道:“朱护卫前来找少公子,不知所为何事?”那人微微一笑,说道:“等见了二公子,在下自当言明,这个就不须左掌门挂怀啦。” 左子穆吃了个闷羹,胸中颇有不愉,但念此人大有来头,却也不好得罪。勉强笑了一笑,又问:“镇南王近来可好,前年小儿遭天下四恶中的叶二娘掳劫,幸得王爷和朱、古、褚、傅四位佳贤相助,才得以脱险,至今未曾答谢,容我……”那人打断他道:“左掌门您客气了,救令郎之事乃二公子一人促力,我等皆未尽半分力气,不敢受此恩情。” 这左子穆面上一烫,忍辱道:“惭愧,惭愧!”本想提个话题聊聊,不料此人如此不给情面,胸中气起不禁憋了满脸,却不敢当众发作。辛双清瞧得好笑,也不给他说情打破僵局,谁让这师兄处处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的,心想让他吃吃闷亏亦是好的,便一旁装作不知。 尴尬间,厅外忽有人影一幌,是公子闯了进来,见了那人,只微微一怔。公子见此人宽袍大袖,作儒生打扮,形貌清雅,正是四大护卫之一的朱丹臣。他见了公子,先是一愣,继而上下打量,随之行礼说道:“丹臣见过二公子!” 这公子快步抢上,搀他起来,说道:“朱四哥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嘴里又埋怨几句:“你这不是折煞我吗?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小样,多时不见,武功渐长呀,还跟我客套起来。”当下微一用力,那朱丹臣的下盘顿时不稳,被他扯了起来。 左辛二人见了少公子进厅,不敢上座,都站起身来,见了礼即躬退一旁,莫敢言语。 朱丹臣快快挣脱他,复又重新作揖,苦笑道:“看来丹臣老矣,二公子您武功才是日渐猛近,比不过,比不过……”一连说了好几个比不过,恰于这时,柳文龙自厅门外走进,望定了朱丹臣道:“萧儿,你俩果真是旧相识?” 朱丹臣听了一怔,问:“二公子,他是谁?”公子一搭柳文龙肩头,戏笑道:“他是我大哥!四哥,您看我们像亲兄弟么?”这话入耳,柳文龙眉头一皱,疑惑瞪着他,甚是不解。 这朱丹臣也是不识真假,不知他开玩笑竟信了半分,低声问公子:“难道他也是皇上的骨血?”说话之际,不时瞧瞧柳文龙,但见此人貌韶秀,长相不俗,眉宇间确与公子有几分相像,只是年龄不符,偏大了些,寻思:“此人出生那会,只怕皇上应该才十多岁,理应不至于。” 公子见他目光闪烁,皱眉苦思,早已笑得打跌,却没听清朱丹臣口里说的乃皇上,却不是王爷。就在这时,厅门又走进来三人,其中两个朱丹臣识得,另一个从未见过。有人走动,他心性回神,当即抢上作揖道:“梁小姐,刘公子,你们好!”这二人正是刘进和梁雪。 梁雪起床觉无事可做,便想前去兄长房里瞧瞧,看有甚么可以帮忙的。走近兄长房中,却空无一人,然而图纸满室乱飞,便帮忙收拾。才忙活一半,那刘进和柳宗元进来了,问她:“哥呢?”梁雪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那刘进和柳宗元切磋武艺,当刘进使到一招快剑时,剑出一半,内力已经耗尽,却怎么也不能往下刺,极为苦恼。柳宗元建议他去找公子,兴许他知道,或可解疑惑,便一同去了。进了门,不见公子,只见梁雪,又见她捡图纸,就一起帮忙捡。 一切忙完,徒见无量派杂役进来清扫房间,三人问他,知不知道公子上了哪去?那人说了,今天有贵客光临,少公子在大厅会客。三人一听说,大喜,鱼贯而出。 这时二人还礼,笑说:“四哥,多时不见,您风采依旧,英气不减呀。”朱丹臣谦虚推搪:“不敢,不敢!”又指宗元问:“此娃何人?”公子代答了,说是母舅表弟。未几,又听柳宗元呼柳文龙作:“爹爹!”那朱丹臣至此方知,原来他被公子给耍了,怒眉横向公子,恼也不是,骂更加不敢,只能将气闷在心坎。 公子甚觉过意不去,向他道歉。朱丹臣不领情,背着他拱手只说:“在下承受不起!”梁雪也替他嗔训了兄长几句,说他不该耍四哥。公子垂立一旁,听着妹妹训,不敢还嘴,连说:“是,是我的错!”朱丹臣挣足了面子,也就不生气了。 梁雪问他:“朱四哥,您老亲临此间,不知有何贵干?”朱丹臣一拍额头,大声叫道:“啊哟,险些耽搁了大事。”当下转向公子,急道:“二公子,皇上已知您等到了大理国界,他命丹臣前来,接你们回去。” 公子冷笑一声,道:“伯父的话,我干么要听,老子在这里好着哩,你回去跟他说,等我们耍够了,自然拜上。”朱丹臣顿足急道:“不是太上皇帝,是……”公子嘴快:“不是他更好!”顿了一下,颇觉哪里不妥问:“你刚刚那句话甚么意思?” 朱丹臣正色道:“如今的大理国皇帝是镇南王,他早于两个月前登基,皇上也避位去天龙寺为僧啦。”梁雪、柳文龙父子等均是一怔,其他人倒没甚么表情,仿佛此时早已经知道了一般。 第503章 刘进的苦衷 公子微睨了一眼刘进,见他面色难看,自己对上他眼睛时,他反而别开头去,装作不见。不觉疑窦徒起,觉他有事相瞒,当即过去,将手按在他肩头,对着他双目僵僵一笑,说道:“原来此事你早已知晓了哦?!” 刘进见说,面上顿时僵红,低头吱唔道:“萧哥,那个,我……唉……”一顿足,非常沮丧。隔了半响,又抬起头来,动唇道:“那个,咱俩可不可以撕下说说?”双目紧盯着他,满是期盼。不知怎地,这一刻,公子怪看着眼前的兄弟,完全生不起一丝气来,他会如此紧张,只为近几日胸口闷的慌,隐隐觉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是甚么? 现下听得镇南王已登了基,做了大理国皇帝,本该开心才是。这个父亲一直对自己不错,说不定这太子之位,自己有机会去坐坐。以前他不屑这些权力之争,可如今不同了,他要为母亲报仇,单单灵鹫宫的力量是不够的,若能得大理国相助,胜算又多了一分,因此,这个位置,他一定得到。 这一路走来,经历了磨难重重,令他想通了许多事,生逢乱世,你若想日子逍遥快活,外界环境根本不允许,除非你有足够的能量和当权者抗衡,否则你就是一坨狗屎,任人践踏。凭你武功再厉害,也敌不过对方的千军万马。 他急于画图纸,生产物件卖钱,就想造出更多的军用武器,他要用科技与武学结合,打造出自己的军队,不求以一挡百,但以一挡十就足够了。而第一步,大理必须是他的根据地,也是他复仇的开始,他要让那些曾经伤害过他家人的无耻之徒,受到应有的惩罚,甚至更惨重的代价。 公子的慈悲之心,早已磨冷。一味的放纵,只能换来更多的伤害。屡恕不改的人,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只有死亡,才能消掉这一切。对于慕容一家,他已经够仁慈的了,下次相见,手中之剑,决不容情。 林小铃的死,那八兄弟的舍死相害,村庄的血债。这一桩桩,无不刺穿灵魂,令人深恶痛绝,罪魁祸首他知道,但为了彻底消灭敌人,目前只得忍,实力还不允许。 刘进的面色沉了下来,怔怔望着兄长,他幌了幌公子肩头,小声道:“哥,咱们去那边说可以吗?”公子一霎时之间回神,不知怎地,微有怒气,当下一把甩开他,厉声道:“有甚么话就不能当众说明么,却要鬼鬼祟祟,这般我作不来。”刘进很是委屈,眼眶一酸,下唇咬了咬。 公子这般动怒,众人都是吓了一跳,不禁面面相觑,却是谁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梁雪瞧得不忍,上前扯住哥哥的衣角,摇晃他道:“哥,甚么事不能好好说话,非要凶进哥哥不可?”公子不耐,说道:“男人之间的事,女人最好少插嘴。” 梁雪听了,胸中不觉一震,双足下意识退了几步,双眼含酸,抬头瞪着他道:“你说甚么?让我少插嘴,意思就是你烦我了,对不对?”公子不想跟她闹不愉快,便道:“我没这样说。”梁雪冷嘲道:“你嘴上不说,可心里已经这般想了。” 公子很在乎这个妹妹,甚至是妻子,不愿与她闹翻,上几次吵架,每回都是梁雪受到伤害,他不愿悲剧重演,就忍下怒,好言语道:“我当真没有,只是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说了句,你应该理解我不是故意的,别恼,好么?”上前欲要安慰她。 梁雪步子急剧后退,口里好笑道:“一时气急,你每回都是一时气急。到底以后还有多少个一时气急,难道你就不能好好控制一下自己的情绪么?”公子颇是尴尬,左辛等无量之人都在看着自己,虽然他们不敢笑话甚么,但是如果连自己的妹妹都不听自己的话,还笑话自己,那以后又如何能奢望他们尊他的意思办事。 一言念此,便安抚道:“妹妹,咱别在这里说这个好吗?”梁雪仍不理他,只是双目有晶莹滚动。左子穆、辛双清等无量派之人不敢搭腔,朱丹臣怔住了,柳文龙瞧得心酸,欲言又止,柳宗元亦是非常气愤,上去一拳把公子打开,嘴里嚷道:“坏人,你又欺负姊姊,我饶不了你。”说着轮开拳,就要击打公子胸口。 其实适才柳宗元那一拳,只让公子身躯幌了幌,他如今功力已复,区区一拳,自然伤不了他,可怜的是他心中已有几分酸涩。眼见柳宗元第二拳将至,忽然这时,一只大手把他拳头捉住了,不让宗元施狠手。这小鬼抬头,见那人是刘进,就嚷开了,恼道:“二哥,你干么捉着我?他坏,欺负姊姊,让我打他,你闪开,别碍着我。” 刘进摇了摇头,涩声道:“不,你不能说他坏,他是咱哥。”唤了口气,又道,“若说坏,坏的那个人是我,你应该打我才是。”柳宗元听得糊涂,搔了搔耳根,不解道:“这甚么呀,大人都是傻子,怎么争着认坏?”甩脱刘进大手,气嘟嘟退下梁雪一旁。 这刘进面带凄意,转向公子,苦笑道:“能一个人谈谈么?”公子视之,心中也不是味儿,左右顾盼了一下,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他其实也想知道刘进有甚么苦衷,便道:“可以!”当先向厅门外走了出去,刘进团团作了个四方揖,苦笑跟了上去。 午风轻凛,吹起公子鬓角的丝发,他二人并站着。公子双手交胸,昂首看天,却不瞧他,只问:“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刘进嘴唇微勾,稍稍苦笑,说道:“那你呢,还有多少事瞒着大家?”公子听了,胸中一揪,只道他被思念体杀手控制时,知道了自己的隐秘,不耐道:“现在说你,干么扯我身上。” 刘进苦笑一声,叹道:“好吧,那就说说我。”吸了口气道,“还记得母亲给了我一封家书么?”公子双眉上扬,这事他如何能忘记,便道:“记得,那又怎么?”刘进道:“这信不但陈述了我的身世,其中更提到了一件事情。” 公子急问:“甚么事?”刘进身子稍稍左转,睨向他道:“娘说,爹已经在大理做了皇帝,教我去……去……”公子问:“去干甚么?”刘进咬了咬牙,鼓起勇气,终于说了:“去争太子之位。”公子点点头:“这很好呀,为何不早说。” 第504章 别时 一轮红日悄悄西下,挂在山那头,格外迷人。圈圈金黄色染黄了整个西山,一条小道上,听马声蹄蹄,路人催急。前头一匹马上的乘客,忽然揽辔停骖,回头问道:“嗨,二公子,你怎么突然转了性,要急着回皇宫啦?”公子笑了笑,直视着他,脑中蓦然拉起了篇幅。 适才刘进脸红更甚,顿足道:“哎呀,你怎么还不明白,我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无,”吸了口气,缓缓又道:“我这辈子最好的心愿,就是和你还有梁妹妹一起闯荡江湖。这两年来,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我会将它珍藏一辈子,直至我躺下棺材,闭上眼的那一刻,也不会忘。” 公子想了想,说道:“不好意思,我误会你了。适才我不该……”拍了拍他肩头,眼神真诚,向他道歉,刘进傻笑了笑,自从他看开了对梁雪的那一腔痴情之后,无论梁萧做甚么,他都不会再生气,是万分的、绝对支持,也伸手拍了拍他肩头,表示理解。 忽听公子“啊哟”的一声大叫:“不好!”刘进被他唬了个惊心,慌道:“怎么啦?”公子扯住他衣领问:“柳仙贝是哪天给你的信?”刘进踌躇一下,微微嘀咕:“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上个月……”公子打断道:“不好!” 刘进奇了怪了,搔头问:“到底哪里不好?”公子只说:“糟糕!”目光犀利,直视远方,然而不像看景,倒像想事儿一般。 公子心道:“镇南王不止一个儿子,倘若柳仙贝硬要拉刘进争这个太子。那么身为正宫娘娘的刀白凤岂会无动于衷,他势必教段誉也去争上一争。誉哥性温和,若在太平盛世,是个好君王。”段誉当太子,公子原本不该反对,但刀白凤若是横插一杠,争取了权力。 那么,公子想要借大理国之力复仇,一切都是空谈。就是段誉念他是兄弟,肯出手相助,但刀白凤有摆夷人作后盾,她决不肯妥协去同意公子拿大理国数万的臣民生命开玩笑。因此,除非这个太子,由他亲自当才能免除后患,否则一切为零,于是急拽着刘进返回敞厅。 回至厅上,众人神色不定,各想着事儿。忽见公子回转,都是心喜不已,这公子也不客套,直言要随朱丹臣回都城里。朱丹臣自是满心欢喜,却苦了左辛二人,面有颓败之色,然而公子之令,谁人敢违抗,莫奈何,左子穆抢上一步,躬身问:“不知公子几时动身,容属下等也好前去作准备。” 公子罢手道:“不必了,我们几个简单收拾行装,即刻出发。”面向妹妹,见她花容失色,甚是心疼,轻声问:“跟我去收拾行李,好不好?”梁雪不看他,先瞧了刘进一眼,见他二人和好,这才安心,即微笑应允。二人去后,柳文龙父子俩也回屋略作收拾。 左辛等无量派之人,把公子一行送到山下,公子就令他等回去,临走时,公子又千般叮咛,万般交代,教他们注意产品的质量,若是没钱了,可以去大理皇城里找他,他来想办法,就是千万别再干抢劫这等勾当啦。众人感激,跪拜而别。 这一行人上山,柳文龙自叹了口气,缓步至公子身旁,叹道:“孩子啊,耽搁了多日,我也是时候该走了。”此言一出,公子等皆惊,都道:“怎么这般突然?”柳文龙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本是来大理进货,谁料竟会遇上你们,这一相聚,便是十多天呀。” 刘进叫道:“舅舅,可是我们舍不得你呀?”柳文龙苦笑道:“我也舍不得你们。”柳宗元冲上去,抱住父子的身子,双目涌泪,哭道:“爹爹,那您就不要走,元儿舍不得您。”柳文龙半尊下身躯,抹干儿子的眼泪,安慰道:“傻孩子,爹又何曾舍得你,这些年来,为父从未尽过半分父亲的责任照顾你,当真对不起。” 柳宗元哭道:“爹,孩儿不怪您,不怪您……真的!”诸人听得心酸,过了好一会,柳文龙才道:“元儿,你不预备跟爹回家了么?”柳宗元抬起他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想了想,又看向公子,复转回来,沉重摇了摇头。 柳文龙深深叹了口气,说道:“也罢!萧儿是个有本事的孩子,你跟着他,总比跟着为父强。”找了个借口,其实是他没时间照顾孩子,即唤公子过来,道:“萧儿,谢谢你这段时间一直照顾元儿。”公子道:“舅舅您太客气了,宗元已经长这么大,似个小大人了,他懂得照顾好自己,也不全让我……”柳文龙罢手道:“这次又再麻烦你,替我好好照顾他。” 公子吸了口气,僵笑道:“我会的,舅舅您请放心!”一想起,这一路之上小鬼的诸般不合作,他头就开始大。柳文龙心喜,谢了他,又唤伙计赶车,眼见就要别走,柳文龙又叫住了公子,即从怀中掏出一沓银票,交予公子手中。 这公子一愣,略一数,竟有三十万多两。怔仲间,听得柳文龙说道:“孩子呀,此次办货我带的钱不多,这些希望你可以应应急,若有需要,飞鸽传书与我,我立马派人送去。”公子道:“舅舅,不必麻烦了,外公留给我的都尚未花完,暂时不需要。”说着将钱还他。 柳文龙不接,颇有几分生气:“钱我已经送出,决无收回之理。再说了,爹给你的那些,一百万你已经拿来做产品用,剩下的都是些店铺、地契之类,你若用钱必须拿去抵押或卖了才成。一时间又哪里找得到那么好的买家,给你公道的价格。”公子想想也是,就不再拒绝。 柳文龙上了车,柳宗元、刘进、梁雪三人在后头挥手,直呼:“一路顺风,我们都会想您的!”柳文龙回头瞥了几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梁雪身上,暗叹了口气,将幔帷放下,坐入车去,随那班伙计西行。 此时公子缓辔徐徐,不禁长叹一声,说道:“四哥呀,这个嘛,我就不告诉你了。”朱丹臣提着一颗心,等了老半天,居然换来他这么一句,甚是气恼,却不便发作,催马疾行。公子想了想,忽然叫:“哎,四哥,我爹娘他们怎么样了,还有誉哥和王姑娘,他们到大理了吗?” 朱丹臣不睬,只顾打马前行,当作没有听到。公子莫奈何,当下扬鞭驱驰,赶上他,复问。这次朱丹臣可不能当听不见了,放缓了坐骑,回眸道:“这个嘛,我就先不告诉你。” 公子一怔,才知他在学自己搪塞,不禁激起了雄心叫:“好呀四哥,你学我说话,瞧我手段!”当下一鞭子抽过去,朱丹臣微一好笑,双腿一夹马肚,那马儿腾的一下向去窜去,却避过了他这一鞭。公子气不过,急驰追去。梁雪等瞧得好笑,也策马跟上。 第505章 重聚 不觉暮色笼罩,天与地之间顿时漆黑一片。诸人行到一处乡间,见天色已晚,只好下马,找了一间小客店投宿。当晚吃过晚饭,几人俱去歇下,由于急赶路颇累,谁也不曾言语,一觉到天亮。翌日清晨,食过早点,便又继续前行。 一路迁程,马不停蹄,至傍晚时分才到城门口。公子抬头瞻看,别后多时,不想城楼依旧,见城头锦旗随晚风扯动,颇有感触。凛凛寒风送几人进城,城内繁华如昔,民风还是那般纯朴,老百姓仍是这等善良,更热情好客。 公子等瞧不尽,早策马至宫墙门口。公子二次来,朱丹臣更是路数,无须通传,直趋宫内。段正淳等闻报,丢下碗筷,奔出趋迎。公子五人正行间,忽听烈风响枝头,公子微奇,转目顾盼,却见一丛树叶飘飘洒洒吹将下来,点缀大理石地上,分为萧条。 此时段正淳正奔至此间,听得风声,见了落叶却未曾顾上看,再见公子等,口叫:“萧儿,进儿,你们回来啦,真是太好了。”他二人抬头,却见一人趋奔过来,你倒他怎生打扮:头戴一顶冲天冠,身穿一领赭黄袍。腰系一条蓝田碧玉带,脚踏一对创业无忧履。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好个帝王之相,风流多情的镇南王。 他见了爱子,浓眉上扬,大眼带笑,上前一把就与公子相拥,公子也甚喜,微微回抱他。过了好久,两人才分开,段正淳满脸溢笑意,又搭了搭刘进肩膀,眼中慈爱甚甚。刘进不敢正看他,面上一红,微微躬下身,行晚辈之礼。 段正淳喜甚,挽他起来,轻声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可好?刘进莫敢不答,低声说了,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触他目光。梁雪眼尖,早见那东厢闪过父亲梁景、母亲李柔、世子段誉、王爷爱女王语嫣、木婉清、钟灵,段夫人刀白凤,王爷情人柳仙贝、王夫人、秦红棉、阮星竹、甘宝宝等,一齐走来。 梁雪金步勾连,快快抢上,投奔父母怀里,撒娇道:“爹,娘!”李柔挽了挽女儿鬓边丝发,心疼道:“清瘦了不少,儿啊,这一路可是辛苦?”由于慕容博把毒计全施在公子一行身上,梁景等倒一路畅通无阻,先到了大理。 既目睹了镇南王登基,又担忧儿子女儿。段正淳连日瞧二人面色,心中领会,便派人四处打探。这一日,听闻公子一行落脚无量山,就派朱丹臣前去接回来。梁景听得夫人埋怨,瞥了儿子一眼,见他满面红光,心下颇恼,说道:“准是那兔崽子令雪儿受委屈了,待会我再行好好教训他。” 梁雪听了一慌,忙道:“哥他没欺负我,一路之上全靠他照顾。”梁景自然不信,微咦了一声,道:“这小孩是谁?”梁雪未答,公子突然跑过来,一把拥住了父亲,嬉笑道:“来,帅哥,让本公子先抱一个。”梁景横眉竖眼瞪他,三分恼怒之外,却有七分欢喜,舍不得推开他,许久不见儿子,让他放纵一回也好。 哪知公子拥完了他,张开双臂,又前去拥李柔入怀,嘴里甜言蜜语道:“嗨,美女,这么久不见了,有没有想我呀?倘若有,那就……抱一个呗!”李柔掩嘴轻笑,只要有这个儿子在,她的脸就停不下笑,遂随了他心愿,回抱着他。 他两人挨肩,李柔拍了拍儿子肩背,嫣然道:“嗯,男人味多了不少。”这话一入梁景耳中,他马上气得跳将起来,一把分开二人,冲儿子训道:“臭小子,占完了老子便宜,又想占你娘的,瞧老子不活扁了你。”真个一拳打去。 公子轻轻一闪,便即让开。众人见状,都不禁莞尔。公子跳到段誉那边,与他见过,诉说别后之情,又与他拥抱,各俱欢心。一分开,公子望向王语嫣,笑道:“嫣妹呀,要不咱俩也来一个,你放心,友谊的,决不占你半丝便宜。” 王语嫣双目蕴火,狠狠瞪了他一眼,哼声不睬。公子也不在意,笑声不断,一一和诸位夫人握手,见过。王语嫣视之,轻轻啐了一口:“流氓,下贱!”公子听到,却不着恼,佯作不闻。 段誉慢慢挨上去,甚是疼惜,怜意道:“嫣妹,萧弟回来了,你不开心么?”王语嫣忿忿道:“他死了,我才开心。”段誉蹙眉,极是为难,说道:“你别这样说嘛,他也是你哥哥呀。”王语嫣咬牙,过了好一会才道:“我宁愿他不是!”段誉深深叹了口长气,在他心中,又几时希望自己是,怪就怪命运弄人。 木婉清一旁听得,胸中也甚是凄酸,如今见了公子,亦喜亦悲,当真难以相处,满腹委屈,只能吞咽。多少柔情,也只能让时间去慢慢风干。钟灵不忍,轻拍了拍她肩头,安慰道:“木姊姊,你还好吧?”木婉清恶狠狠瞪了她一眼,口怒:“用不着你可怜。”忿然离去。钟灵黯然神伤,叹了口气,回望段誉一眼,也不知眼中的是甚么,也悄然走开。 柳仙贝见了刘进,好生欢喜,抢过去。段正淳视之,亦想让他母子俩好好聊聊,就很绅士的退开。柳仙贝伸手摸摸儿子的脸,眼里满是泪水,激动道:“儿子,你终于听娘的话来啦,可是你好像瘦了许多,是不是那小子一路上欺负你来着?” 刘进不给她碰,恼道:“你骂谁那小子呢?”柳仙贝错愕,一会又欢笑道:“除了姓梁的,还能有谁?”刘进不觉胸中怒起,又见多人在场,不好发作,更何况眼前之人乃亲身母亲,再怎么样也于心不忍,按下怒气,淡然道:“他是我哥,以后不许你说他。” 柳仙贝双眼瞪得老大,不敢相信,痛心垂泪叫:“儿啊,人心隔肚皮,你怎能如此轻易相信别人,俗语云:防人之心不可……”刘进打断:“防防防,你一天到晚就知道防这个,防那个。萧哥可是你妹妹的儿子,他也……”恰于这时,段正淳双手击拍几下打断了他话题。 众人扭头,听这皇上说:“朕今天很开心,儿子终于平安回家了。”瞧瞧刘进,又瞧瞧公子,续道:“朕特地教御膳房做了晚宴,为他们接风洗尘。”话罢,公子出声赞好,段正淳欣慰,当先领路,公子跟上,众人随后。 第506章 朕的地盘朕做主 宴罢,已接戌时。段正淳念公子等远途劳顿,便不多打扰,只闲聊了一会,就好言教他等各去歇息。皇上数人走后,公子四人也各自回屋,他浑无睡意,和衣假寐了小会,就觉自己此次重踏大理皇宫,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席上连柳仙贝也是不露丝毫痕迹,笑语嫣然的。 他稍稍转侧,便即起来。推开门,呼啸一声,夜风凛凛袭进,颇有寒意,他深吸口气,抖擞精神,拽步至御花园。廊上微有灯火,空中昏黑如墨,没有半颗星光闪烁。他信步茶阴,忽听前方有人语,不觉生奇,便前去瞅瞅,当下隐身一丛茶树,轻轻拨开树叶,微光及处,但见假山之畔,隐立有两人,一个貌堂堂,威烈烈,正是他的父亲段正淳,当今的大理国君。 一个窈窕玲珑,千般风姿,万般柔顺,则是他的阿姨柳仙贝。公子见了一惊,随后想想,只道二人夜半幽会于此。这老父的性情,那公子最清楚不过,莞尔笑了一下,便想就此离开,不愿打扰别人的好事。步子方动,忽听得柳仙贝撒娇叫声:“段郎!” 这一声段郎,当真如媚如魄,直腻至骨子里,令人闻之也不禁灵魂出窍,让人有一股子冲动,想要把说话之人搂入怀里好好爱怜。连公子心中亦是一荡,果见那段正淳把她拥入怀中,柔声问:“宝贝,怎么啦?”说着脑袋低下,将嘴凑上,欲来个一吻香泽。 柳仙贝敛羞容,略略推拒,脸红道:“不要嘛,这里可是御花园!”段正淳意气风发,柔情既起,岂容她相据,微笑道:“怕甚么,朕的地盘朕做主!”说罢,大手搭她柔肩,把佳人身子扳转过来,深情吻下去。 两片唇才稍稍触及,柳仙贝就含羞躲开了,顺势推了他一下。段正淳幌后一步,心中颇不悦,瞧了瞧眼前佳人,恼也不是,爱之都来不及,摇了摇头,抢步又上。柳仙贝突然叹一声,道:“唉,你又来戏弄我?”段正淳一怔,怪问:“朕如何戏弄你了,如今咱俩不是在一块了么,应该好好快活才是呀!” 柳仙贝幽怨瞥了他一眼,说道:“是在了一块,也天天都见面了,可是我的心里总是不踏实。”段正淳微微一笑,搂紧她道:“如何不踏实啦?”柳仙贝以食指一挑他鼻头,埋怨道:“这不是都得怪你,如今当了皇上,却迟迟不立太子。” 段正淳一听,颇为不愉,轻轻放开了她,脸色一板,说道:“后宫不得干政!”听得他这般厉言呵斥,柳仙贝甚觉委屈,鼻头一吸,眼泪滴答滴答落将下来。段正淳心有不忍,安慰道:“你的意思朕明白,但进儿不适合担此重任。立太子一事关乎国运,朕不得不慎重。” 柳仙贝道:“进儿不合适,难道他就适合么?”段正淳翻怪眼装糊涂,含糊道:“你说的他指谁,朕不明白。”柳仙贝见他目光闪烁,微一冷笑,说道:“我指的谁,你心里自然明白得很。我妹妹是可怜,她死了,你觉得对不住她,想把太子之位交给他儿子以作为补偿,是也不是?” 段正淳听了,面上一红,他确有这个私心,如今被佳人点破,恼也不是,恨更加不是,只急得频频顿足,嘴动:“朕没这么说。”柳仙贝哼声道:“但你心里可是这般想。” 公子听得分明,父亲原意是想把位传他,可柳仙贝却偏偏横加阻拦,意为儿子谋福利,心想:“她为何这般恨我?”思不透,风声响处,忽听刀白凤声音叱骂:“不要脸的贱人,想争太子之位,门都没有!”公子抬头,但见一处幽暗之地,一个倩影闪了出来。 他吃了一惊,以他功力,旁边有人决不会不知。只能这般安慰,适才专注于父亲和柳仙贝谈话,是以没加留心。段正淳见了妻子十分欢喜,趋迎道:“凤凰儿,原来你也没睡呀!”欲去抱她。刀白凤哼的一声,把他推开,冷冷道:“不想睡的人,又何止我一个。” 公子心下一突,只道她发现了自己,当即连忙屏住呼吸。段正淳尴尬一笑,咳声说道:“今日萧儿回来,朕过于兴奋,一时间睡不着,信步逛至御花园,不想仙贝也未曾安歇,便一块聊了起来。”刀白凤只是冷笑,认真听着,过了好一会,才凶道:“段正淳,我告诉你,太子只能是咱们誉儿,其他的野种,想也别想。”扔下这句,忿然离去。 段正淳惶急,大呼:“凤凰儿,凤凰儿……”顿足,又跌恼,“唉,总是这个脾气,几时能改改?”叹息回头,却见柳仙贝也起步走开,急唤:“宝贝,你也要离开我么?”柳仙贝头也不回,只说:“夜深了,我回屋休息。除非你答应我,否则别来烦我。”段正淳听说,瞧着她的背影,开始呆呆出神。 公子心想:“风流也不一定是件好事,老爹你就一个人独自享受吧,我也该回去了……”不觉打了个困睡,尚未转身,突听段正淳喝:“是谁?”公子才睁眼,就觉杀气迫近,当即下意识向旁一跃。 段正淳一招不中,抬头睨一眼,怔了怔,才半惊半喜道:“萧儿,怎么是你?”收起架势,抢上去,欲搭他肩头,倏尔想到一事,问:“你来了多久?”公子一愕,目光闪烁道:“才一会。”段正淳视之,自然不信,寻思:“倘若他早来,那我与仙贝的勾当,他不是瞧的清清楚楚么?”念此心慌,面上更是烧烫不已。 公子察觉,为了不惹他尴尬,便道:“爹,孩儿有些乏了,想先回去休息,就不能陪您了。”段正淳理会,叹道:“难得回来,就不能陪为父喝上一杯么?”公子一怔,却被父亲半推半拽牵走。 不下十步,东厢有座亭子,他硬被父亲推坐石凳之上,灯笼烽火甜映,石桌上摆有两副碗筷,三样小菜,一壶好酒,两个杯子都斟满了酒。公子瞧得愕然,这才懂为何刀白凤会如此生气,原来父亲并非睡不着觉,而是专程与柳仙贝在此小酌,却谎话骗她。 公子心想:“爹啊,你说谎也不打个草稿。”段正淳把面前那杯酒喝了,又斟了一杯,递予公子道:“儿啊,今晚咱爷俩尽兴!” 第507章 我要当皇帝 公子接下却不喝,问:“爹,您可有烦心事?”段正淳横了儿子一眼,骂句:“明知故问!”又道,“你不喝?”怪看了他一眼,见其仍无动于衷,就抢过酒说:“你不喝我喝。”滋的一声,酒到杯空。复斟,又喝干,如此喝了十数杯,微酣,面有酡红之色,不觉笑道:“儿啊,还是你机灵,当初不肯答应为父的要求做这个皇帝。唉,原来做皇帝,就一个字:难!甚么吃喝拉撒,鸡毛蒜皮之事,你都得管。尚要起早贪黑,也不知皇兄这些年是如何过来的,唉,再加一个字:累!” 公子瞧得不忍,劝他别喝了,早些安寝,明早尚要早朝哩。段正淳听说早朝二字,兴味乏乏,酒意倒大增,只顾斟酒来吃。公子心一狠,把酒壶夺过,正色道:“爹,您是不是真想让我当这个太子?”段正淳苦笑道:“我知道你不肯,就别勉强自己啦。” 公子摇了摇头,正容道:“不,我肯!”这一下倒把个段正淳吓了一跳,此时酒意也消,揉了揉眼睛,翻着虎目怪瞪着他问:“你当真……”公子斩钉截铁道:“对,不过我有个条件。”段正淳来了兴致问:“甚么条件?”公子道:“我要当皇帝!” 段正淳咋舌:“甚么?你要当……当皇帝?”见他不像说笑,想了想,又笑道:“这倒也是,待为父年事高时,你既身为太子,自然顺理成章地……”公子打断他道:“不,我做了太子之后,要您即刻退位,把皇位传予我,我不想再等了。”段正淳问:“为何?” 公子双目喷火,恶狠狠道:“我要报仇!”段正淳大惊,从石凳上傻站起来,问道:“为谁报仇,对象又是谁?”公子镇静道:“我娘,我要毁了大宋皇朝。” 段正淳一听,浑身惊颤,一颗心跳得十分猛烈,嚷道:“你疯啦!我们大理偏安一方,只求别人不来攻城略地,绝没有主动出击攻打别人城池之理。”吸了口气,不想吵醒午夜梦回之人,便压低了声音道:“况且大宋国大将广,大辽铁骑虎视眈眈却没讨到丝毫便宜,我们又是汉人,都是炎黄子孙,汉人决计不打汉人。” 公子不为所动,他复仇之心已埋下,任是谁也不能改变初衷,只道:“李后主、柴王等不是汉人吗?当年宋太祖‘陈桥兵变’可曾想过他们亦是汉人,为了权力,他还不是只讲手段。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若想太平,没有战争,没有勾心斗角,根本就不可能。” 段正淳怔怔看着他,手中酒亦忘了喝,摇了摇头,满腹心酸,仰头还是将酒喝了,叹道:“儿啊,你几时变了,变得连为父都不认识啦。”公子道:“我没变!”段正淳搁下杯子,冷笑道:“你还说没变,不变会以卵击石,拿我大理国数万官民性命开玩笑么?” 公子道:“谁是卵,谁是石,现在还不一定呢。早晚有天,我要让他们……哎,爹,我还没说完,你干么急着走。”段正淳幌了幌身子,不想跟他生气,只说:“爹多喝了几杯,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去歇息了。”公子抢上,一把拽住他道:“爹,您别想蒙我,你的酒量我清楚。” 段正淳颇是不悦,横了他一眼,怒道:“怎么,难道你想要动手不成?”公子一下跃开,摆开架势,挑衅道:“动手便动手,我还怕了不成。”段正淳恚甚,戟指道:“你……你个逆子,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咳咳咳……”一口气呛住,剧咳起来。 公子复上,欲搀他,段正淳不领他情,将他推开。公子悠悠道:“爹,你一向不是都挺我的么,这次却怎么……”段正淳气说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理的和谐。哪怕是你,也不例外!”最后一句,说得一顿一顿的,但语气坚硬,浑无一丝商量的余地。 他唤了口气,又道:“看来凤凰儿说得不错,誉儿的确比你更合适。”虽然不苟同他的想法,但毕竟是亲儿子,父子间哪有隔夜仇的,气了一阵,也就消得差不多了,拍拍他肩头,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啦,逝者已矣。我相信琼儿地下有知,她也决不会怪罪你的。既回了家,以后就安心住下,中原之事,就统统都忘了吧。是了,明天起,记得要称我为父皇哦。”又拍拍他肩头,慈声安慰了几句,就走了。 午夜空庭,独留公子一人,他怔怔的,然后身子便颓软坐了下来,叫他忘,他何曾不想忘,但时间允许么?宋帝允许么?慕容博还有他那一家子允许么?不,他不能坐以待毙,他要反抗。无论多难,大理国的皇帝宝座,他是坐定了。胸中豪气激起,人也变得特别精神,他又站了起来,听夜风吹透外装,凉飕飕的分外受用,吸口气,见天色不早,当下回屋休息。 次日,公子早早起床,想去找父亲聊聊关于昨夜的话题,哪知他在上早朝没得空闲。莫奈何,恍惚间步出宫门之外,对面却走来一人,撞上了竟也不知。忽听一个娇嫩的嗓门喝斥:“大胆奴才,你是哪个宫的,撞上皇后娘娘了,你知不知罪?”公子听得糊涂,嘀咕:“皇后娘娘是谁?” 那宫女见他仍不闪开,恼怒更甚,又骂:“大胆,见了皇后娘娘还不下跪,竟一人自言自语,你当这里是甚么地方,菜市场吗?”蓦然,一个嗓音道:“翠儿,算了,我们避开他就是。”那宫女不依,顿足道:“可是他……” 公子听那声音颇是耳熟,蓦然抬头,见那人竟是刀白凤,你道她怎生打扮:娉婷袅娜,好一个玉质冰肌。巧样宫装,鬓堆金凤丝,高簪玉钗溢辉彩,说甚么嫦娥美貌,怎能比?莲步轻移,柳腰微展,玉肢一动,金珮鸣脆,果然宫装巧样非凡类。 那公子瞧到痴处,忘了让开。这宫女衬着刀白凤行走,从他身旁经过,横了他一眼不屑。公子眼睛一闭,只觉有物什飞进来,揉了揉觉清香四溢,寻思:“这是甚么粉末?”睁眼见刀白凤走远,心一动:“这厮也想让誉哥争夺太子之位,我何不利用她一下。”主意打定,即追了上去,口里嚷道:“刀白凤,烦请你等一下?” 第508章 御书房 辰时才过,刀白凤就摆凤驾御书房。适间她决定听从公子的建议,找丈夫好好谈谈。既然段誉、刘进和梁萧都是皇上的儿子,那么太子之位,三人都有权争上一争。既如此,三兄弟不如来一场比试,文也好,武也罢,都由圣上出题,谁最后得胜,那人便是太子。满朝文武,三宫皇后,六院嫔妃,乃至大理国民,谁也不得反悔。 刀白凤眉心皱想,觉此计不错,虽知眼前这小子多少有几分能耐,但她信得过自己的儿子段誉,一定不比此人差,就点头答应了。此时她推开殿门,闯了进去,勾步至内室,帘幔掀起,但见室内寂无声息,更空无一人,情知夫君尚未散朝,就命宫娥翠儿去备来香茶,以待皇上退朝后受用。 她自个儿四下瞅瞅,不觉步至御桌旁,信手轻动,无意滑至案上的一沓奏折,状凌散,眉心稍动,顿时失笑,嘴里埋怨几句:“这个淳哥,如今当了帝王,也惫懒如斯,东西乱了也不懂得好好整理整理。”自觉有她这个妻子作后援也不错,啼笑着收拾。 少顷,一切忙完,整齐排好,满意的拍了拍手,突然眉头拧紧,心道:“这是甚么?”但见一封折子里有片纸露出一角,好奇之下,找出那个折子,打了开来,蓦然一张纸掉下,她捡起,顿然笑容一僵,但见上面写着要立二子梁萧为太子等语,此字挺拔秀丽,笔锋飘逸犀利,完全是段正淳的手笔。她一瞧至此,不觉怒火中烧,狠狠一捶御案,把个拳头捏得老紧,口中疾喷粗气,面色一扭曲,把个诏书撕得粉碎。 却说段正淳下朝,他终于舒了口气,待那班文武大人都散光,他才从那张龙椅上走下来。步出殿门,早有四护卫随侍,四人行了礼,他气说道:“这些老家伙,唠叨了一早上,没一句中听的。”四人听了,微微奇怪,目光互视,朱丹臣算机灵,他抢出一步,微微躬身说道:“陛下,可是为了立太子一事?” 段正淳正烦着,听得他搭腔,虽气头上,但人还算理智,便问:“丹臣,你可有甚么好主意?”朱丹臣不敢妄揣圣意,只说:“陛下的三位皇子,都很优秀,大皇子段誉胸怀书万卷,语言遵孔孟,礼貌体周文;二皇子梁萧胸有韬略,语言奇古怪,礼貌算彬彬,行事颇邪不按常规出牌;三皇子刘进嘛,性温和与世无争,颇有陶翁风范。”段正淳听得,叹了口气。 褚万里等三人一听皇上叹气,目光都向朱丹臣射去,暗怪他说了等于没说。段正淳只作不见,往御书房方向走去。三人微恼,围上朱丹臣,你一言我一语,数落他不该哪壶提哪壶,都叹息一声,然后讪讪跟上那段正淳。朱丹臣傻了眼,面色深沉,挽了挽须,拽步赶上。 须叟,五人步至御书房殿门之外,四护卫职责所在,门外守护着,不敢逾越,由段正淳一人进去。他关上门之后,顿闻一股沁香扑鼻,心觉奇怪,微抬头,却见刀白凤坐在御案的那把御椅之上,稍怔了一下,心中欢喜徒起,疾奔过去,唤声:“凤凰儿,你怎么来啦?” 刀白凤身旁躬立着一个宫娥,是那翠儿,原来她早泡上香茶,刚刚那味,便是茶香所致。她微拜行礼,口里云:“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段正淳大手一挥,叫她平身,那宫娥依令起身,始终垂着首,不敢直视。 段正淳也不去理会,径奔向刀白凤身旁,嘴里笑吟吟的说道:“凤凰儿,你是不是想我啦?”刀白凤哼的一声,又横了他一眼,不愉道:“陛下,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如今可不比往昔,你也不能像以前那般随便啦。”段正淳依旧笑道:“朕以前如何随便了。” 刀白凤渐恚,不想提起夫君以前的风流史,咬了咬呀,将气忍下,平心静气道:“你以前如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又何必来问我。我如今可是皇后,岂容你这等疯言疯语。”尽管忍耐,但气仍是外露于形。 段正淳只管笑,直立一旁却不答。刀白凤羞恼之极,又想起此行目的,就令翠儿先行退下。那宫娥离开之后,刀白凤才不疾不徐从御椅上站起来,步至一旁,打个请的手势,道声:“陛下,请上座!”段正淳眉心一皱,不懂这个皇后葫芦里卖的甚么膏药,但他向来胆大,就面不改色坐了下去。 坐定,刀白凤俯禀道:“启禀陛下,臣妾有一事启奏!”段正淳见她忽然这等认真起来,微有几分讶异,却也不敢打哈,只道:“皇后请说!”刀白凤道:“立太子一事关乎……”段正淳一听,顿失所望,只道她也像那柳仙贝一样,只为自己儿子筹谋,便即打断她道:“皇后,你当须知,后宫不得干政,立太子一事,朕与朝臣自有定夺,不劳皇后费心。朕还有正事待办,皇后,您请先回吧!”说至最后,竟下了逐客令。 段正淳心烦透彻,昨夜柳仙贝*他,儿子*他,现在连皇后也这等*他。经过梁萧一席夜谈,他早已决定,大理不能毁在此子手里,段正淳就悄悄笃定了段誉为太子人选。如今听刀白凤这么一说,他又举棋不定了,当真难办之极。 刀白凤却不走,过了好一会,待丈夫冷静下来,她才说:“陛下,其实你不必烦心,臣妾这倒有一个公平公正的法子可立太子,只有您同意了才行。”段正淳奇问:“哦,甚么法子?”刀白凤故作神秘,微笑不答。 少顷,莲步上前,附耳小声说了。段正淳听后心喜,连道:“好主意,好主意,当真是好主意!这才算公平公正呀。”又抬头问:“这主意谁出的?”刀白凤只笑不答,搅得段正淳心痒难耐。隔了半响,刀白凤才开口问他:“题目想好了么?”段正淳道:“哪有那么容易,朕得与群臣商议商议才能定夺。” 刀白凤点头:“那好,比试时间安排在几时?”段正淳想了想,道:“嗯,就三天后吧!”刀白凤微微沉吟:“三天,那不是腊八么?也成,是个好日子。”忽觉身子一紧,好像被人抱住了,不用想也知他是谁,果听段正淳戏谑道:“凤凰儿,咱们正事谈妥了,是不是也该谈谈私事呀?”刀白凤毫不客气赏了丈夫一巴掌,恼道:“谁跟你谈私事。”推开他,气冲冲便走了。 段正淳捂着脸颊,怔怔出神,心想:“朕又哪里惹她不开心啦?”低下头,看见一地纸屑,这才恍然大悟。 第509章 肚子疼 下午,段正淳果下诏说,将于腊八节选定太子一事,还列出了梁萧、刘进乃他亲生儿子身份,分封了皇子。在大理城内张贴皇榜昭告天下,比试分为三场,无论他三个儿子之中,谁被立为太子,其余两位皆封为王。这一消息传出,顿时轰动了城内城外的所有居民。 官民一心,同喜,都恭贺皇上还有两位继承人。茶余饭后不免争先打听,这两位皇子的为人如何?性情如何等等,一时间大理国好不热闹,就像过年一样。这一消息传入后宫,柳仙贝、秦红棉、王夫人、阮星竹、甘宝宝等几位贵妃虽惊,但也不及皇后刀白凤惊骇来得更甚,她完全想不到丈夫竟把动静搅得这么大,当真又气又悔,一顿足,决定找梁萧算账。 梁景一家被段正淳安排住在宫内别院,闻得这消息也是震骇不已。此老颇有些恼怒,一则怪儿子,一则怨皇上。梁萧好歹也是他的养子,相处了二十年,没有血亲也该有感情吧。这王爷自从当上了皇上,二人之间的交情,也颇有些距离了。例如这事,段正淳既想让儿子认祖归宗,那也该向他打声招呼吧,如今甚么也不说,米已成炊,怎能教他不怨,不忿呢。 这梁雪倒是很开心,心中在想:“哥哥要为柳阿姨报仇的计划,又前进了一步。”坐在交椅上冥想着,眉宇间都是笑意,连公子走进屋来她也不知道。 公子颇奇,走过去,手在妹妹眼前幌了幌,她仍无丝毫感觉。公子顿时玩心大起,左手捏着她的耳郭,悄悄凑上唇去,叫一声:“喂,在想甚么哩,这般入神。”梁雪思绪萦怀间听得,登时吓了一大跳,潜意识蹦起来,由于手足乱舞,记记踢打在公子身上。 这公子吃痛,强忍着。哪知那把交椅不稳,摔向了一旁。梁雪惊魂未定,一时情急间,不觉足下一滑,仰天便倒。公子瞧得惊心,顾不得疼痛,伸手去接。不料他鞋尖亦是一滑,忽听砰的一声,二人同时跌在了地上,梁雪则躺在兄长怀里。公子嗤的一声好笑,闻得妹妹身上淡淡的幽香,立时激起一阵心猿意马,他强压抑住这时候不该来的念头,轻声问:“你,有没有事,摔疼你了吧?” 梁雪未答,这一切都让梁景给瞧见了,他气冲冲跑进屋来,拉开儿子,气急败坏问梁雪:“女儿,他有没有欺负你?”梁雪听了欲晕,坐在一旁,脸红的像个熟透的柿子。公子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都甚么时候了,父亲还这般脑残。 当即跳起来,抢上说道:“爹,先让妹妹起来吧?”梁景横了儿子一眼,怒说:“老子知道,不许你再碰她!”又温柔去搀女儿起来,公子一愕,不知父亲为何如此生气,但他向来习惯了,苦笑一下,不敢上前帮忙。 梁雪试图随着父亲的动作站起身子,蓦然,她觉小腹下一阵揪痛,脸立沉,凄苦叫:“爹,不行,我肚子好痛。”公子乍闻,顾不了许多,上前推开父亲,抱妹妹起来,柔声问:“适才摔哪里了,现在还痛么?”梁雪顺势把头挨哥哥胸膛,不想让他担心,便忍痛道:“不,好些了。” 她嘴上这般说,但脸上的表情岂能瞒得过公子那双招子。公子懂她心意,回头唤:“爹,快去请太医。”这梁景被儿子那么一推,心忿然,又见女儿这般神色,心道:“待会我再跟你小子算账。”就拼命往外奔了。 梁雪想要挽留,却已来不及,况且她肚子当真有些痛,急需找个大夫瞧瞧。公子抓紧她的手,不给她乱动,情急之间,体内的真气却一股股送出。 梁景拼命撞出门,不知来路有人,竟与那人撞了个满怀。说也奇,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被对方撞倒一旁去。他吃痛爬起,那人也惶急,她抢上,嘴里连连歉然:“对不住,对不住,梁大人,您没摔坏吧?” 这梁景听得是个女音,更是懊恼,想他堂堂男子汉竟被一个女人撞翻在地,也想瞧瞧对方是何方神圣。当即抬头,立马吃了一惊,见此人凤冠霞帔,不敢多想,连忙参拜道:“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此人正是刀白凤,她来找公子算账,不想却撞上了他老子。 刀白凤不敢受他如此大礼,急忙搀此老起来,说道:“梁大人,您严重了,您是咱大理国的贵客,小女子何德何能万万不敢受你如此重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梁景应是,依言站起身来,却躬立一旁,不敢言语。 刀白凤甚觉过意不去,又说:“适才是本宫匆忙,来不及瞧清路径,以致冲撞了大人,望勿深罪呀?”梁景参礼道:“岂敢,岂敢!娘娘折杀在下了。”刀白凤见他面带匆色,疑窦起,便问:“大人行色也是匆忙,不知为了何事?”只道此老亦是为立太子一事焦急。 梁景道:“启禀娘娘,在下正想前去太医院请太医……”他尚未说完,那刀白凤“哦”的一声,打断:“大人,您身体欠安么?”梁景摇摇头,应:“不是,乃小女身子不适,觉腹下疼得利索,正想请太医瞧……”刀白凤微笑道:“哦,原来如此!令爱可能因水土不服,闹了肚子。区区小事,怎敢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呢?”即唤:“翠儿,你就替大人去一趟太医院吧。”那个名叫翠儿的宫娥,领命去了。 她走后,梁景拜谢,刀白凤道:“不敢,举手之劳而已!”金莲勾动,笑道:“走吧大人,本宫也想去看看您的宝贝儿子跟女儿。”她在这“儿子”二字上,声音压得特别重,令人闻之格外刺耳,梁景不懂她此意何为?刀白凤故意不让梁景离开,就想当着他之面,好好教训公子一顿,出出胸中闷气。 少顷,二人步入屋内,却见公子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个妹妹。此时梁雪微笑道:“哥,我肚子不疼了,你扶我起来吧?”公子还是很担心,见她方才明明疼得厉害,这会怎说不疼呢,便问:“你确定?”梁雪含羞点点头。 公子哪知是他无形中的真气,灌输梁雪体内,止了她的疼痛。又见她面色自然,就信了她,把她抱起轻轻放下,二人抬头同时看见了门口进来的父亲和刀白凤。公子心想:“他二人怎扯一块了?”希望刀白凤不要把比试一事主意是他出的,告诉父亲。 梁雪娉婷敛礼,向刀白凤施了个万福。公子也不能当不见,况且在老爹面前,勉强施了礼。刀白凤美目含笑,忽然脸色一沉,正想质问公子,徒听李柔的声音从里屋飘出来:“景哥,吃午饭喽!”声罢人至,只见她笑意盎然,柳腰轻摆掀幔出来,手中端着一道香喷喷的菜肴。 油腻味经风入鼻,梁雪蓦觉胃里一阵泛酸,忍不住欲呕起来,但又没有甚么东西呕出,甚觉奇怪。她这般呕了几下,屋内四人一见,都不禁怔住了,面面相觑。 第510章 给御医瞧瞧 梁雪觉得古怪,见他们面色复杂,似惊似恐,似忿似怒,揉了揉胸口便问:“爹娘,你们这是咋啦,怎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李柔一错愕,心性回神,抢上几步问:“雪儿,闻着油腻味,你是不是觉得恶心想吐?”话落,梁雪便捂着鼻子怪道:“娘,您这煮的都是些甚么呀,好恶心哦!”说着又欲呕起来。 刀白凤笑吟吟走上,她是过来人,这意味着甚么,她当然清楚,嘴里笑道:“孩子,恭喜你,你……”一句话未说完,那宫娥翠儿来禀报,说请太医来了。刀白凤喜甚,即宣进来。 那御医是个老者,年纪五十到六十之间,着一身官服,骨瘦嶙峋的,仿佛一阵风便吹倒。颏下山羊胡子,慈眉善目,十分有礼。一入内,就先参拜皇后娘娘,跟着向梁景等叙礼。刀白凤嫌他繁文缛节过多,直接责令他不必多礼,先给梁雪瞧瞧。 翠儿搬过一把交椅,给御医坐下。那御医坐稳后,伸出干瘪的老手,请梁雪在茶几旁交椅上也坐下,顺便挽起袖角,也好把脉。公子瞧见妹妹的反应,早已心知肚明,不愿她被父亲训斥,也不愿她去面对世俗的眼光,当即抢上,拦阻道:“她没病,不许看。” 那御医一怔,梁景等也是怔住了。这父亲气起,怒道:“你干甚么,雪儿身子不适,理当看大夫,难道你想害她不成?”梁景做了二十多年父亲,女儿的反应,他自然也是清楚不过,让御医把脉,就是证明方才大家都看错了,正如刀白凤所说,女儿只不过水土不服而已。她还是黄花闺女,并未失身,更不会…… 公子面有难色,就是不给御医把脉,向父亲道:“爹,我怎么会害妹妹呢?”梁景道:“既然不会,那就让开!”公子摇了摇头,口说:“不,我不让!”梁雪瞧得糊涂,她虽经人事,但于这一层不懂,微笑道:“哥,我没事,让太医瞧瞧也好。你放心吧,他一瞧我又不会少一块肉。”公子回眸,瞧了她一眼,心下苦笑:“真是个傻丫头,只怕他一瞧,你身上会多长一块肉。” 那御医老大不耐,他涵养虽好,可见了这公子的莽撞,亦是一肚子火,若不是皇后娘娘在一旁,只怕当场便要发作,就说:“二皇子,您到底要不要臣下给这位姑娘瞧瞧?”公子一口回绝道:“不要!”那御医胸中气起,但也不好发作,只能自认倒霉,当即收拾东西,向刀白凤俯拜,说一声:“臣告退!”转身便走。 几人对公子突然间表现出来的行为,都有几分生疑,李柔、梁景、刀白凤等皆为聪慧之人,略一思索,已明其理,寻思:“他如此紧张,不让妹妹给御医号脉,那梁雪肚子里的孩子多半是他的。”梁景一想到这层,心中便大怒,叫住御医道:“太医,劳您费心了,再给小女瞧瞧罢?”那御医立即止步,回头瞪了公子一眼,却不说话。 梁景理会,即向妻子使了个眼色。这李柔分晓,抢上前拉住了儿子,启樱口道:“儿啊,就让太医瞧瞧雪儿吧。”公子大吃一惊,母亲这么随意一拉,其实暗藏杀机,左右二手都捏住了自己身上的要穴,令他双腿动弹不得。 公子大懊,以他功力,想要挣脱母亲的束缚其实并不难,就怕如此一来会伤了母亲。一边是心爱之人,一边是养他大的母亲,正在为难之际,却见父亲请那御医为妹妹把脉,眼见拦阻不住,叹口气,遂放弃了抵抗,心道:“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父亲知道了也好,反正这事迟早要告诉于他,至于他生不生气,会怎样惩罚自己,那就听天由命了。”微微回眸,看见刀白凤满脸是笑意,立于一旁冷眼旁观。 公子心又想:“这女人,我几时得罪她啦,如此幸灾乐祸!”他哪知刀白凤其实并不怎么讨厌他,要一个女人忍受丈夫的情人,已是极难,如今又要她接受丈夫和情人生的儿子认祖归宗,害她失去了那么大的颜面,若不报复他一下,这口气如何能消。 那御医坐定后,就近诊视,把握之间,眉头微动,突然开口说道:“无碍,无碍,只是动了一下胎气而已,我开几贴药让她服下,好好休息就没事了。”那御医捋了捋胡须,满面红光。 此话一出,几人虽已料到,但经御医亲口说出,仍是不免震惊,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不说话。梁雪胸中亦是一震,转瞬又心喜:“甚么,我坏了哥哥的孩子?”又羞又喜,偷偷瞧了兄长一眼,见他面带怔色,也在看着自己,脸颊顿时烫烧如铁。 隔了半响,梁雪才羞涩问:“太医,这……这孩子几个月了?”那御医道:“你不知道么?”可瞧她神色,情知此女初经人事,便解释:“才一个月,胎位很好,只是……”梁雪垂首问:“只是甚么?”那御医蹙眉道:“您适才是不是撞倒过?”梁雪点头,自承有此事。 那御医更纳闷了,自说:“按理讲,孕妇一旦撞倒在地,轻则胎位偏侧,重则小产。可您却无恙,当真怪哉,也许下官医术浅拙,还待修进。”梁雪也不懂,只道适才压在哥哥身上,才幸免于难,却不知乃公子真气之功。 这时,刀白凤突然咳嗽几声,怪御医废话太多。那太医不敢顶嘴,诺诺领训,待刀白凤训斥完,他才敢去开药方,之后把个药方交给刀白凤,就退下了,那翠儿送他出去。公子一把将刀白凤手上的药方抢过,随意一揽,见其都是些安胎之药,也就不看了。 刀白凤暗暗好笑,今天本想好好跟公子算算帐,不过眼下这事,不须她亲自动手,也会有人教训他的。为了这梁大人赶快动手,她也言了一声告辞,与刚进屋的翠儿又走了出去。 待刀白凤离开后,这一家子谁也不说话,各惴着心事。梁景脸色一直铁青,始终咬着牙。过了好一会,李柔瞧得心烦,放了儿子,嚷道:“老头子,你到底想怎样?给个痛快话,这样憋着,你不内伤我也内伤。” 公子瞧得不妙,知道这便是暴风雨的前夕,越是平静,风浪就越大,便低头道:“我给妹妹抓药去。”步子才动,忽听梁景大喝道:“回来,抓甚么药,哪也不许去。” 第511章 何苦为难 公子一愣,步子顿了顿,便站住了。李柔恼叫道:“老头子,你这是要干啥?”梁景不睬妻子,转向女儿,厉言道:“明天就把孩子打掉。”三人听说,都是震惊,不料此老竟说出此等话来。 梁雪一慌,娇躯向后缩了缩,直摇头道:“不,爹爹,你不能这样,他可是您的孙子。”梁景不听,只说:“不要也得要,这孩子没名没分,你不能生下他,这会毁了你的一生的。”梁雪连连摇头,眼中蕴满晶莹,求他别这样狠心。 梁景道:“雪儿呀,爹都是为了你好,你要听话……”公子再也不能忍耐,冲过去挡在妹妹跟前,双眼盯定父亲,嚷道:“甚么为她好,爹,妹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您要打要骂,便冲我来,别伤了她母子俩。”梁景“哈啊”一声怪笑,冷冷道:“浑小子,你终于肯认啦!”不容分说,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梁雪怔住了,李柔也怔住了。李柔气道:“老头子,你说他几句就好,干么打他,他可是你二十年来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呀?”梁景怒终不释,道:“我没他这样的儿子,就算我养一只畜生,一条狗,它也会向我摇摇尾巴,可他呢,都做了些甚么事?” 公子目光晶莹闪动,却忍住不让流下来,怔怔的瞧着父亲,不语。梁雪极是心疼,从他身后转出,早已泪涌双目,素手轻轻抚向兄长的脸颊,泣声道:“哥,你怎么不躲呢?你为甚么要承认,我一个人承担就好啦。”公子吸了吸鼻头,两滴眼泪最终滚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妹妹刚刚的那几句话,还有她对自己的满腔热情。 身子慢转,看向她道:“妹啊,你好傻,我若再让你受罪,哥还是人吗?”梁景啐道:“你本来就不是人,倘若是人,这种事情你怎么做得出,雪儿可是你的妹妹,你还对她……”梁萧听了,心中酸涩无比,只想:“爹啊,我到底要如何做,您才能不这么对我。孩儿爱雪儿之心不比您少呀!” 梁雪不管,替他慢慢抹去颊上眼泪,说道:“哥,我不傻,你才傻,能和你在一起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就算不能,我也没有遗……”公子捂住她的樱唇,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道:“会的,我们永远在一起,今生,来世,甚至生生世世。” 梁景抢上,一把将他推开,骂道:“你做梦,爹不会把雪儿嫁给你的。”公子漠然问:“这是为甚么?”梁景道:“原因在你,不在我。”公子诧异:“在我,我到底做错了甚么?” 适间公子与梁雪的一席对白,早已感动了李柔,此时她滴泪道:“景哥,相爱的人不能厮守一块,这种感觉你我都懂,何苦为难他们呢?”梁景道:“柔儿,难道你忘了么?萧儿已是个成了家的人,他的妻子是西夏公主。”李柔叫:“那又怎样,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难道她是公主,就容不下雪儿了么?” 梁景道:“她是公主,咱得罪不起。就算她量大如海,我也决不把女儿送去受委屈。”李柔不服,嚷道:“你却怎知是受委屈,有萧儿疼着,怜着,爱着,这些都不够么?”梁景摇了摇头,道:“远远不够!”说了这句,转身便走。 李柔赶上,拽住他道:“你要上哪?”梁景稍微回头,只说:“我去太医院取药。”李柔听了,欢喜道:“你终于决定成全他们啦!”梁景道:“不是,我去拿堕胎药。”音落,李柔怔了怔,面色顿沉,一霎时之间又如土色。 梁雪心酸,更痛,怎么都想不到父亲会这般对待自己,眼泪止不住滚将下来,身子无力向后晃去。公子疾抱着她,扑咚一声,跪在了父亲跟前,哀求道:“爹,您别这样好不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雪儿和孩子没有错,况且他还是您的孙子,求您大人大量饶了他好不好?” 梁景戟指向他,怒喝:“当然是你的错,既然已成了亲,我也警告过你多次,叫你别再招惹雪儿,可是你偏偏不听,一而再再而三将我的话当作耳旁风。是啊,如今皇上已把你认了祖,归了宗,如今是堂堂的二皇子了,说不定三天后,您还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往后一点,大理的整座江山都是您的,您怎会把我这个平民百姓放在眼里呢?”他每说一句,公子就拼命地摇头,越说语调越是讽刺,最后竟把称呼改称了“您”,这公子一听,心愈痛。 这么多年来,他和父亲一直是吵吵闹闹的,谁也不让谁,但日子总还算过得开心,也就不计较甚么了。哪怕吵得再僵,也决计不会翻脸,可如今父亲的这番话,几乎令他无地自容。也对,谁让他活该,去招惹了老爹最爱的女儿。 他吸了口气,镇静道:“爹,难道此事就没有寰转余地了么?”梁景冷笑道:“有,除非你没成亲。”公子不禁胸中气鼓,父亲这般不是耍他么,徒然站了起来,厉声喝道:“当初是谁非*着我娶公主的啊?”梁景一听,立即傻了眼。 当初,的确是他*着儿子娶的公主。一想到这事,心中便来气,想他梁景为大宋忙碌了大半生,联姻一事也是奉旨而行,结果换来了甚么,只换来一个反贼的罪名。若不是儿子苦心营救,只怕此刻,满门老小早在奈何桥相聚。 儿子,是他的恩人,也是他这辈子最在乎的人,并非此老成心针对,只是不愿女儿做妾而已。在他的心中,两人若是真心相爱,就不允许有任何一点杂质,更不允许第三者存在。你可以私奔,为了爱情,甚至放下男儿尊严,但是就不许左拥右抱,甚至一颗心分成好几份。 在梁景心中爱情是唯美的,独一的,神圣的,决不允许儿子这等玷污,你可以风流,但决不能下流。两个女人先后为他未婚先孕,这教他如何不气,难道肚子搞大了,就非得娶了她不可吗?他不知道这种事,以后还会不会发生,但为了女儿幸福,他也只好狠下心肠。 许久,梁景都不说话,瞧瞧妻子,又瞅瞅女儿,见二人面容憔悴,心下凄酸,再看儿子一眼,猛地将心一横,说道:“我主意既定,绝不更改,你好自为之!”说了这句,挣脱掉妻子,拔腿就走。 第512章 私奔 公子怅惘许久,那母亲李柔走过去,拍了拍他肩膀,柔声安慰几句。又面至女儿,见她梨花带雨,双眼已经哭肿,十分心疼,不忍道:“孩子,别哭了,眼泪太多伤身,于腹中胎儿不好。”梁雪怔怔抬头,眼泪顿了一下,扑进母亲怀里,泪水又止不住滚将下来,哽咽道:“娘,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李柔未答,公子恨恨说道:“我就不信他敢。” 李柔叹道:“萧儿呀,别傻啦,你爹做的决定,就算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公子问:“娘,难道连你也不可以么?”李柔恨声道:“若换以前,别的事他都会听我的,但自经朝廷抄家一事,他的心就开始慢慢变冷。如今你又如此任性,不中他意,在他最失落的时候,竟与雪儿干出这等事来,怎不教他心寒。景哥屡受打击,心情自然郁郁悲愤,可一旦他明白过来今天错下的决定,以后说不准就会后悔。”说至此处,眼泪也忍不住簌簌而落。 公子道:“娘,那你可有甚么好法子劝说?”李柔摇了摇头,道:“没啦!”顿了一会,又拽住儿子的衣衫,焦急道:“儿啊,维今一途,你只有带着妹妹私奔了,去一个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安心住下,待孩子出生后再回来,那时候你爹的气也差不多该消了。”公子道:“好!”说着便要去收拾行囊。 梁雪叫住,反对道:“我不赞成!”公子错愕止步,回头瞪她,不愉问:“你是被吓傻了么,还是不爱我啦?要听爹爹的话把孩子打掉。”梁雪叹息,缓步上前,帮他整了整衣领,口里道:“我怎会不爱你呢,你就是我的生命,若没了你,我当真没勇气再活下去。” 公子转恼为喜,微笑说:“既如此,那你为何不赞成?”梁雪语重心长道:“哥呀,你当真被这件事搅糊涂了么?三天之后便是竞选太子之日,这事对你尤其重要,我怎能耽搁你呢?”听她这么一说,公子顿然明白,若妹妹不提,他也当真把这事给忘了。 一时之间,好不为难,一边是复仇大业,一边是心爱之人,眼下教他如何抉择?为甚么两件事偏偏处到了一块,难道这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么?为难之际,听妹妹叫道:“哥,你不必为难,你的心意我都懂,只要你的心里有我就够了。你想做的事就安心去做吧,我一个人走,挺好的。”公子道:“我怎放心你一个人走呢,要不我叫刘进陪你?” 梁雪摇了摇头,叹道:“哥呀,说你聪明,有时候却偏偏犯傻。进哥哥他也是太子人选之一,他能走开吗?若走了别人怎生说你。”公子一听也是,踌躇半响,又道:“不如叫宗元吧,他如今武功精进,可以保护……”细心一想,又觉这小鬼不靠谱。 李柔听他二人尽唠这等没营养的话,心下焦急万分,倘若丈夫回来,一个也走不成,便道:“别讨论了,再说下去你爹他就快回来啦。”公子心惊,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急忙跑进房里简单收拾行装,复出来,见李柔带着剑,问:“娘,您这是干么?” 这李柔莞尔一笑,轻声道:“傻儿子,带上它自然是保护你的最爱啦!”公子僵僵一笑,说道:“我有雪剑,就不需要您的兵刃了。”李柔白了他一眼,啐道:“美得你,谁说要给你用啦。”公子轻轻“哦”了一声,李柔继续说道:“适才我左思右想,既然雪儿说你不能离开,那我就辛苦一下,保护她们母子周全便是。” 公子大喜,上去搂住她,在母亲娇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感激道:“娘,你真好!有娘的孩子是块宝,不像爹……”李柔急急把他推开,恼羞成怒道:“去去去,这当耳了还不正经,难怪你爹要说你。”梁雪嗤的一声,阴云尽消,公子尴尬笑着,莫知所措。 李柔恼了少会,气也就消了大半,骂声:“还杵着作甚,赶快走呀!”公子哦哦几声,携上妹妹的手,跟在李柔身后,几人避过皇宫重重守卫,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宫墙门外。公子犹豫了一会,拿着御医开的方子去城内一间医馆抓药,交代二人在城门外会合。 公子抓了药,顺便买些吃的,顺道出得城来。李柔母女也早已出了城,在一处茶寮等候,见了公子,三人俱是欢喜,适间虽只分别小会,但对梁雪来讲,仿若千年,两人又相拥起来。李柔瞧得皱眉,咳嗽几声道:“再不走,天就快黑了。” 二人遂分开,公子闻言抬头,果见夕阳西坠。晚风扯起梁雪鬓角的发丝,她素手轻掠了掠,低声道:“哥,你回去吧,有娘亲照顾我,我很安全,你不须挂心。”语气顿了顿,樱唇又动:“见着爹爹,你万万不能跟他顶撞,他生气,你就忍忍。顺便帮我跟他说,是我不孝,请他原谅。” 公子心想:“何止你不孝,最不孝的那个人应该是我。”但又舍不得与妹妹分离,便道:“让我送送你们吧,比试时间还早。”梁雪也舍不得他,回眸望向母亲,祈求她意见。 李柔最受不得这等儿女缠绵画卷,当下只作不见,双目别眼他处,幽幽道:“你别看我,他爱送便让他送好了。”二人心喜,即携手共行,李柔付了茶钱,执剑赶上。 入冬这天就黑得特别快,三人没赶多少路,黑色便笼罩了整个天地。当晚幸得一户农家借宿,屋宇极简陋,四壁尚有冷风凛入。公子带有干粮,分吃了,李柔饭后借来用具给女儿煎药,农家听说梁雪有了身孕,就把自己的被褥抱了给她,公子推脱不掉,称了谢就收下了。 少顷,李柔端入安胎药,梁雪喝了。李柔欣慰,教他二人别聊得太晚,要早些歇息。公子却叫住了她问:“娘,您想带妹妹去哪里暂避?”李柔摇了摇头,这个倒把她问住了,大理她不熟,也不知要到哪去? 公子又问梁雪,这妹妹亦是摇头,说她没甚么主张,一切听哥哥的便是。公子沉思想了想,最后一拍大腿,眼睛放亮道:“我知道有个好所在,老爹就算找一辈子也不知道。”母女二人惊讶,问他:“甚么好所在,如此了得?”公子笑吟吟,一会说了,无量山剑湖宫崖底下有个镜湖,乃无崖子外公和李秋水昔年快活的地方,极少有人知晓,妹妹住那里最合适不过。 二人听得欢喜,尤其是李柔,得知父亲昔年就隐居于此,特别激动,听儿子说那地方如同仙境,就好想立马飞奔前去瞧瞧。三人又商议一阵,决定明日一早便直趋无量山。李柔悄悄走开,去隔壁安歇,二人也宽衣躺下,幸福梦眠。 第513章 在哪呢 却说梁景去太医院取堕胎药,回来之后,竟不见了妻子、女儿,以及儿子,细心一想,便知三人一定是躲了起来,当下大怒,又觉家丑不可外扬,料定三人尚在宫中。就压下怒火,琢磨着三人兴许躲在刘进那里,便前去问问。 此老见了刘进,不动丝毫声色,行了礼,只问他:“三皇子,萧儿今天可曾来过你处?”刘进不敢受,向旁避开,也施了礼,想都不想摇头说:“没有!”梁景自然不信,瞧他面容颓败,只道他有事相瞒,遂追问:“当真没有?”刘进心烦已甚,今天也不知撞了甚么霉运,段正淳莫名下诏认了他作儿子,这个他当然高兴。然而就是甚么三日之后殿前比试,争夺太子之位,烦躁不已。 特别是柳仙贝知道此事后欣喜欲狂,整个下午都来烦他,神神叨叨说了一大通,这刘进听得最多的一句便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抢到太子头衔。”这一句听得他耳朵都快生茧了,好不容易把母亲打发掉,如今又来一个梁尚书。 刘进听他怪问,疑窦丛起,双眼眯成一线,盯定他道:“梁叔叔,萧哥是不是又惹您老生气了?”梁景面上一烫,否认道:“没有,没有,我跟萧儿的感情可好啦,他怎会惹我生气呢?”刘进听他言词闪烁,疑心加深,不动声色道:“没有就好,萧哥性烈,就怕冲撞了您。”说话之时,一直注意着此老的神情,好字才出,觉此老明显松了口气,知他一定有事。 梁景打听不出甚么消息,就言告辞。刘进心想:“也好,您既不肯说,我悄悄跟着你,不怕不知道。”起手说:“恕小侄有要事不便远送,叔叔您走好!”梁景转身,才走几步,恰于这时,那柳宗元从殿内闯出来,撞到了梁景,此老不及顽童力气大,仰天摔了一大跤。 刘进瞧得咋舌,柳宗元也是心慌之极,怕他怪罪,连忙抢上搀他起来,口里连连歉意:“对不对,对不起,梁伯伯,宗元不是故意的,望您大人大量,千万别深罪。”梁景哼的一声,站直身子,见是他,怔了怔,梁雪早把柳宗元的身世告诉了父亲。 此老一怔之后,忍气不发,展颜笑道:“无妨,无妨,以后走路多当心点便是了。”柳宗元诺诺领教,不敢顶嘴。梁景心中甚喜,忖想:“倘若萧儿有此子一半的乖巧就好啦,可惜!”叹气一声,摸了摸他的头就走了。 柳宗元嘟着小嘴,他平生最恨别人摸他的头了,连自己父亲也是不许,但此老摸他,竟不敢生气,看梁景走远,他才翻眼看向刘进问:“喂,二哥,梁伯伯刚刚跟你都谈了些甚么呀?”刘进不愿跟他说,便道:“甚么也没有!”拽步跟上梁景远去的方向。 这柳宗元瞧得大奇,寻思着两人行径都比较古怪,一时好奇心起,就悄悄尾随。 梁景离了刘进二人,就直接去找段誉。这段誉住的地方和刘进不远,须叟即至,段誉见是此老,心欢喜,便令宫娥上茶,热情款待。梁景和他客套了一番,才切入正题,难以启齿问:“皇子可曾见过小女?” 段誉不知他此话何意,面色僵了僵,随后舒展开来,笑道:“梁叔叔,梁妹妹不是应该和萧弟在一起吗?你去找他,准会见着。”梁景尴尬笑笑,心下却在想:“听他之意,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一言念此,当下起身连说打扰,又言告辞。 这段誉觉得古怪,见此老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一杯茶都尚未喝完便走了。不禁心底生疑,寻思:“难不成梁妹妹出了甚么事?”一念到这,心中便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当下离座,紧紧后跟此老。 行至一厢小径,此时夕阳甜照,分外温和,将整个皇城映得特别迷人。正紧跟间,忽见前头人影一晃,段誉思忖:“那不是刘进吗?他鬼鬼祟祟作甚?”念未了,又见矮影一闪,害他险些失惊叫出声来,念头从脑中转过:“柳宗元,他干么跟在刘进后面,一样是鬼鬼祟祟。”想不透其中道理,也不管许多,快步抢上,一把拽住柳宗元的肩头,想要问问他们究竟在玩甚么游戏? 哪知柳宗元突然遭袭,自然而然反手捏向敌人脉门。段誉吃了一惊,小鬼这一招看似平淡无奇,实则内力纯厚,当中暗藏的后招,威力自也不小。他不敢大意,急抽回手,但见小鬼向旁一纵,以防敌人背后再次偷袭。柳宗元站住脚跟,回过头来,见是段誉,吃一惊问:“是你!”他又拽了起来,双手交胸道:“喂,我说大皇子,你干么偷袭我?” 段誉错愕道:“我没有啊!”随之一想,即刻恍然,想他准是误会,当下笑道:“我只想扯住你,问问你干么鬼鬼祟祟跟着刘进,其实我并无恶意的。”柳宗元心下一突,不知如何答复,却听刘进叫道:“甚么,宗元你一路跟着我?” 原来二人虽只过了一招,但刘进偏偏听到了,他转身看见二人,心下大奇,待听段誉问柳宗元的话,心中更是惊讶,忍不住开口叫了出来。柳宗元无可狡辩,承认了他是在跟踪刘进,嘴巴鼓了鼓,气说道:“二哥还不是一样在跟踪梁伯伯。” 二人一听微惊,刘进面上一红,段誉问他:“当真有此事?”刘进低头,却不知从何说起,突然转身向后看去,但见四下空空如也,不禁顿足叫:“啊哟糟糕,梁叔叔上哪去了。”段誉不用听他答复,瞧其表情,已知柳宗元所说不假,微恼道:“胡闹,胡闹!梁叔叔乃正人君子,你们当真不识好歹,怎能拿他来玩耍呢?” 刘进道:“我没玩,你不觉得他今天行径颇为古怪吗?哎呀,我不跟你说那么多了,我得跟紧他,瞧瞧他在玩甚么游戏?”撂下这话,赶上方才梁景停留过的地方,择路寻去。 段誉皱眉,听刘进这么说,也想起了梁景适才诸多古怪地方,好奇心起,也追上去。柳宗元孩童心性,只要有得玩,便很欢喜,扁扁嘴角,笑嘻嘻,雄赳赳跟上。 第514章 愁 梁景忧急女儿,在皇宫一路走来,路过王语嫣、木婉清、钟灵等人的住所,都前去打探一番,问她们有没有见过儿子、女儿?钟灵性格爽朗,笑嘻嘻告诉他今天没见;王语嫣、木婉清恨梁萧是她们的兄长,一腔热情都付之流水,对公子仍有几分恼怨,但又不能对此老过分无礼,不冷不热应付了几句,也就请他出去了。 眼见天色已黑,柳仙贝等人的住所也就没去,他不想把这件事搅得宫内人人知道,那时女儿情何以堪,自己颜面又何存。宫内掌上灯来,梁景一人走在廊上,只见灯烽如昼,昏色映在他的一张老脸之上,登时苦色增添不少。此老心中内疚:“难道老夫当真做错了么?”如今不见了妻子、女儿、儿子,他才懂,原来失去挚爱是那么的令人心痛。 此老一心只想让女儿幸福,可万万没想到却偏偏弄巧成拙,现下三人都不见了,明显是躲着他。难道他就这么的不通情理,这么的惹人厌么?他不知道,一路撞回自己的住所。打开门,屋内漆黑一片,段正淳曾让他夫妻二人在此落脚之时,也曾派过几个宫娥、宫监前来伺候。这梁景自经抄家之灾,世情看淡了许多,觉二人可以相互照顾好,不必相烦便婉言谢绝了,段正淳也不好勉强。 梁景燃起火折,点亮屋内油灯,登时景物分明。这院子虽没住多长时间,却早生感情,时下妻子不在,空荡荡的,竟有几分寂寥,哪里像个家,更有一丝孤独之感。他慢慢走入内,烽火甜映,时有冷风偶尔从窗格打进来,吹起外装,有时冷透心扉。 他经受不起,虎躯也稍微轻颤一下,目光忽似一瞥,见茶几上摆着一碟小菜,那茶早已冷却,料来乃妻子午时所烹饪,未来得及吃,就发生女儿未婚先孕一事。他悄悄坐下一旁,手不觉抓起一把,放进嘴里轻轻咀嚼,顿觉一股冷意顺着舌尖直透心坎,好不冻人。 此老又起身,把菜端至厨房欲倒掉。不料鼻中闻得一股醇酒之香盈鼻而来,他眉头微皱,只想:“家中几时藏酒了,我却怎么不知?”循味找去,原来在米缸之旁,他掀开旧布,果见下面摆放着数坛老酒。 原来此酒乃李柔特地为儿子准备,她知儿子喜酒,就特地出宫购置了几坛最好的,想等儿子回来,一家喝个痛快。梁景轻轻揭开一坛,登时酒香四溢,醇味中人欲醉。他此时胸闷得紧,也不管那么许多,提起开封那坛,仰头便喝。 没几口,脸色立变,泛起了一团酡红。此老停顿了一下,甩了甩头,又继续喝。随着烈酒下肚,他只觉更难受,原来酒也不是一个好东西,并不能消愁,只把思想浓度更集中而已,他不明白儿子为甚么会好这一口。 过不了多会,一坛烈酒登被此老全数灌下了肚去,他打了个酒嗝,又想去开第二坛。顿觉头开始昏昏地,跟着一阵天旋地转,空坛把握不住,当呛一声掉落地上,砸了个粉碎。这声一响,此老脑子有片丝清明,只一会,头又开始晕起来,他本不善此道,连忙扶紧一旁的一根柱子,歇靠了一会,又觉体内五脏翻腾,六腑捣海,如火烧,似酸伴,好不难受。 他只有一个念头:“让我先坐一会,休息休息。”身子不觉软了下去,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喃喃醉语。 此老哪知,这一切全教跟在他后面的三人瞧了个一清二楚。三人一进门便觉得奇怪,寻思:“李阿姨不在,连萧哥、梁妹妹也不见。”段誉和刘进更想:“难道他们当真出事啦?”二人互视,皆了解彼此眼中的惊讶,均是同一般心思:“难道是家母为了太子之位,而对梁萧做出甚么出格之事?”不敢相信,眼睛都睁得老大。 这时听得酒坛摔碎之声,不敢多想,三人急跑进去,奔至厨房,却见梁景一人倒在地上。三人大惊,疾步抢上,段誉叫:“梁叔叔,到底发生甚么事啦?”刘进呼:“梁叔叔,梁妹妹呢,她上哪去了?”柳宗元皱眉:“伯伯他喝了好多酒,好臭呀?” 二人一听,果闻此老酒气熏天,不禁鼻子都皱了皱,段誉道:“不管怎样,先让他起来!”当下三人用力,只把此老身躯拉起,双脚却站不稳。 刘进道:“这样不行,这里又冷,还是背去房间吧?”段誉说好,当即俯下身子,就把梁景扯背上。刘进道:“如此不好吧,你可是皇子,还是让我来。”段誉白了他一眼,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争甚么,别忘了,你也是皇子。”背着梁景,闯出厨房。 这刘进微微苦笑了一下,他没忘。父亲能认他,他就已经很开心了,至于太子一位,他没兴趣。萧哥的计划他清楚,既然自己不想,不如帮兄长一把也是好的,念此,唤过宗元,一起出去。 段誉把梁景安顿在榻上,哪知此老突然哇的一声,仰起身子吐了他满身。段誉皱眉,恰时刘进二人进来了,视之,亦是眉头直皱。刘进道:“大哥,你先去换件衣服吧!梁叔叔,我来照顾就好了。”段誉瞧瞧自身,拧眉道:“行,梁叔叔就劳你就多费心了。”拍拍他肩头,出去了。 刘进教柳宗元打来一盆水,又让他去烧醒酒茶。柳宗元倒也十分乖巧,一一答应。柳宗元出去后,刘进沾湿毛巾,又拧干,给那梁景擦擦脸,拭去唇角的污渍,跟着利用剩余的水,取块旧布擦净地板。 他倒掉脏水,洗净毛巾,又洗旧布。回来之时,已经是戌时,柳宗元也煮好了茶,端给他道:“二哥,现在给伯伯喝么?”刘进笑道:“好!”正要扶梁景起来,忽听得此老嘴里大叫:“萧儿,雪儿,你们别走……”顿将刘进和柳宗元吓了一大跳。 他二人目光互视,见梁景眼睛闭着,都松了口气。刘进疑心又起,忖道:“萧哥他们当真出了事?”果听梁景又梦呓道:“萧儿,并非为父狠心,只是你们……啊,甚么,你……你竟然要杀我?”听此老呼吸急喘,床畔二人颇有些担心。 刘进又想上前,蓦然,那梁景惊坐了起来,又害刘进吓了一跳。梁景张大眼睛,嘴里呼:“吓煞我也,吓煞我也?”连叫了数声,抬头看见二人,微怔了怔,问:“你们为何在此?” 第515章 急了谁 柳宗元嘴快,嚷道:“伯伯,您酒喝多了,是二哥和段大哥送您进房间休息的。”梁景冥神一想,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便说道:“那辛苦你们啦!”柳宗元道:“一点也不辛苦。”此老面上僵然笑笑,但觉背心全是冷汗,又琢磨:“适才那是梦吗?”若是梦,在梦里儿子祈求他同意兄妹俩的婚事,可是他抵死不从,儿子一怒之下,拔出雪剑杀了他,这才被惊醒。 此时柔了揉脑际,觉头晕目眩的,竟有几分难受,心叹当真喝多了。柳宗元见状,扯了扯刘进,叫:“二哥,快把醒酒茶给伯伯喝呀?”刘进哦的一声,心性回神,将茶端给梁景。此老接过,道了声:“谢谢!”以嘴轻轻吹了吹升腾的热气,小心翼翼地喝了下去。 刘进一直瞧着他的动作,寻思:“梁叔叔刚才的反应好生古怪,仿佛做了噩梦。难不成萧哥……”他不敢再想下去。 梁景把碗还给刘进,笑道:“谢谢你呀贤侄,老夫感觉好多了。”刘进接过碗,说道:“不客气!”将那碗搁桌上,试探着问:“叔叔,小侄来了许久,怎地不见萧哥?”梁景见问,不愿与他实说,便谎称:“萧儿回汴京了。” 刘进当然不信,义兄怎会无缘无故去甚么汴京?他们不久前才从那鬼地方死里逃生出来,就算当真要走,也会跟他说一声的。况且公子来大理的目的他清楚,萧哥是个有始有终的人,事情没有完成,他如何放弃?情知此老有事相瞒,又问:“那梁妹妹呢?” 梁景道:“一块去的。”刘进见此老目光微带闪烁,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就自笑道:“如此说来,李阿姨也是随他二人一块去了汴京。”梁景听后容色一怔,随之缓缓点头。 刘进问:“您为何不去?”梁景吱唔道:“这个……这……”答不上来,面色登时一沉,不愉道:“夜深了,老夫适间多喝了几杯。贤侄啊,我要睡了,就不多陪你们。你和宗元也早些作歇罢!”说着,又卧在了榻上,背朝刘进二人,扯过被子盖实。 他二人无奈,互视一眼,讪讪退下。刚关上门,那段誉进来了,他换了一身新衣,特别有精神,奔至二人跟前,急问:“叔叔他还好吗?”刘进道:“他睡了!”段誉“哦”的一声,又问:“他自始至终都没醒过么?” 柳宗元嚷道:“醒了,喝过醒酒茶又睡了。”刘进瞥了他一眼,训道:“小点声,你伯伯在休息哩。”柳宗元不睬,吐吐舌尖。 段誉瞧得好笑,抢过去,蹲下身子,摸摸他脑袋,笑问:“那伯伯他跟你都说了些甚么呀?”柳宗元推开他,凶道:“不许碰我头!”段誉错愕,很是奇怪,却听刘进叹道:“只说了一些奇怪的梦话。”于是便将前事备述了一遍。 这段誉听说之后,也颇是纳闷,沉吟道:“如此说来,萧弟他们当是失踪了。”他二人大惊,叫:“甚么,失踪?”段誉一边一个,连忙捂紧他们的嘴巴,噤声道:“拜托你们,噪音小点,行不行?”二人频频点头,段誉这才松手。 柳宗元忽丧气道:“段大哥,二哥,我肚子好饿哦?”二人一听,不觉莞尔,也是,三人跟踪梁景好几个时辰,早忘了用膳时间,段誉道:“好吧,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柳宗元欢喜,嚷着快走,刘进摇摇头,拽步跟上。 梁景在屋里转侧难眠,先前吐了一次,醉意小醒,跟着喝了一大碗醒酒茶,现在醉色皆无。他身子一翻,面向细帐顶,心凌乱,只想:“柔儿,萧儿,雪儿,你们在哪,快出来吧,别躲我了。若雪儿当真要嫁给萧儿,我也不再反对了,只要你们回来。” 简窗破晓,丝丝昼光从缝隙斜洒入内,直射公子双目,他缓缓睁开眼,又眯了眯,以手掌遮阴,坐了起来,推了推妹妹道:“天亮了,起来吧!”梁雪尚在梦中,迷糊应了声:“别闹,让我再睡一会!”说着,身子一翻,面向里。 公子视之,十分好笑,亦想让她多休息一会,便道:“那好,我先出去,等做好了早餐再来叫你。”不闻她应,公子又笑了一下,穿上外套,整理衣装,就拽步去开门。 那门咿呀一声而开,登闻缕缕香味扑鼻,公子猛地抬头,却见一个美妇笑吟吟地望着自己,手中捧有个托盘,上摆着个碗,碗里热腾腾的乃鸡汤。公子笑道:“娘,早呀!”李柔半怪半恼道:“死小子还早,太阳都快晒屁股了。”公子道:“哦,娘,那您辛苦了,知道儿子我口渴,特别送上这么名贵的鸡汤,谢谢啦!”口中说着,手上便要去取。 李柔柳枝一摆,金莲带勾,避开他,一溜烟蹿了进去。说也奇,那鸡汤居然不溅出分毫,可见其功力之深,此时笑说:“美的你,这是为雪儿准备的,你要吃,厨房取去。”忽听砰的一声,那扇门紧紧关上。 公子好笑,去洗漱了一下,直趋厨房,果见锅里炖有一只老母鸡。他环视四下,见无人,就撕开来吃了个半饱。之后,又回转房间,正好母亲出来了,公子就问她老母鸡从何处而来?李柔笑了笑,说道:“向农家卖的。” 梁雪喝完鸡汤,觉得好饱,便下床收拾行装。公子进来了,见状,不给她乱动,道:“让我来就可以了,以后都不许。”梁雪幸福一笑,都扔给他。 二人收拾完行装,与李柔谢过农家的招待,并告辞了。离开农家,三人路过一处市集,公子卖了一辆马车,好赶路。梁雪催他,时间不多了,让他回去。可公子不依,说她二人不认识那片“世外仙境”,梁雪无奈,也只好随他。 走了两天,总算到了那所在。申牌时分,立于入口,梁雪又劝他,该回去了,公子总说不急,时间尚早。他早已算定了,只要连赶一夜路,明天早上准会到达大理皇宫。梁雪拗兄长不过,况且她也想和哥哥多待一会,李柔默默地在一旁,也不多说。 三人入了谷,母女二人都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了,夸不尽赞:“美,美,太美了!”尤其是那两面石壁镜,更加诱人。公子留他二人在外赏景,自己则进石室内打扫,待一切清理妥当,已接酉时,梁雪道:“哥,当真不能再耽搁了,你快回去吧!”公子瞧瞧天色,叹口气,和梁雪相拥而别。 第516章 惊马失 夜已黑下,公子出得仙境洞府,解下那辆车的快马扬鞭纵蹄,直趋山路而去。孰料走得片刻,天际突然拉下一道闪电,响了一个霹雳,把个马儿惊得悲声嘶鸣,高啸云霄,跟着前蹄一放,加剧往前冲去,只管乱闯乱撞。 公子视之微惊,情知此马适才受京不小,才如此恐惧,这般没头乱奔。他静下心来勒紧缰绳,想要把马儿扯停。哪知此马受了惊吓,只管狂奔,根本不听公子责令,任他如何拉扯,那马就是不停。此马与公子相处也不过仅三天而已,谈不上甚么感情,可说生分得紧。公子见此马不肯停下,一时间也无所为计,只能任它奔驰。 过了小会,公子心笑:“如此也好,我就怕它跑不快,延误了明日比试。既然你这等卖力,恰时我指引你方向即……”不料可字未曾念完,又听空中“轰隆”一声响下来,那马儿吃惊更甚,再次没命乱逃。 公子身在马背之上,与马的速度在黑夜里狂飞。夜里风冷,凛凛袭体,面颊刮得生痛。他来气了,觉今晚的气象古怪之极,不禁抬头骂了一句:“贼老天,你故意的,觉老子赶不回去是不?”哪想他话才落,云端又是几个霹雳打将下,喀喇一声,旁边一株小树燃了起来。 这公子未及观看,那马已经疯狂万分,不管东西南北,只顾乱撞。公子颇是埋怨:“贼老天,你这不是存心害我吗?”未几,沙的长响一声,跟着两声,三声,一逢逢的水箭从云端洒将下来,开始很小,随着沙沙之声越大就不绝于耳。只得片会,公子身上的衣服全湿了,头发、脸上全是水。 他顾不上擦拭,冒雨冲了一阵,那马的速度不减反增。这雨也是越下越大,公子估摸着,如此下去不是办法,必须找个所在避避雨才成,就叫:“乖马儿,咱们停下来好不好?”那马哪懂他语言,四蹄仍旧翻飞,每过一处,便几丈来远。 公子心想:“我就不信降不住你!”深吸口气,任雨水打湿鼻子,微一提气,臂上力增,果然绳子一顿,那马的头不由自主被他扯来过来,但只得一会。这马被他的大力强扯,吃痛极了,蓦然,它性情开始暴躁,急甩身子,欲要把公子从它身上给颠下来。 这公子一惊,不为其行所动,双手仍紧勒住缰绳,想要扯它停下。许是那马儿察觉,躁甚,悲鸣不绝,尽闯入树多的林子。由于冬中,树的叶子早已败光,只留下干枯的枝干。这马儿倒也灵慧,懂得有仇必报之理,驮着公子尽拣树枝密集之处闯去。 马儿身在下面,枝干鞭它不着,可就惨了公子啦,他上方全是树枝,处处挨揍。公子避过几处,恼恨道:“溅马儿,快改道,不然老子烤了你来当晚餐?”哪知马儿根本不听,只管奔驰,越往里去,树干越多,雨又密,有好几处险些透不过气来。 公子暗忖:“这样搞下去,你不挂,老子这张俊俏的面孔可就毁在你手里了。”一时分心,突听撕的一声,右肩被一根僵硬的树枝划破衣衫,他咬咬牙紧忍。蓦然,前头一根凭空延伸出来的枝干,大摇大摆横在那里,它周身长有细碎的利枝,任风吹雨打也不动分毫。 公子心惊:“倘若这东西打在脸上,那还了得,乖乖,撤呼!”既然马儿不能为他所用,勉强留下,又有何意义,当下身子一翻,向左跳下马背。双足站定,但见那马儿像风一样冲入密林前方,雨继续下着,不消一会,那马已跑得无影无踪。 他抹了一把脸,雨水顺手心滚落。约量了一下四周环境,见此处乃一片松林,面积极广,松针未落尽,雨势过大,辨不清东南西北。公子吸了吸鼻头,往来时路走去,他记得方才路过一个山头,那里壁石嶙峋,想必可以避雨。 也算他今日运气佳,不多时,果真找到了一个天然洞穴。公子急速钻了进去,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鼻子一吸,顿闻稀少的呛烟之味扑鼻而来,他眉头皱了皱,也不多在意。拣一块干净的大石坐下去,不觉松了口气,见洞内遗留有干柴枯草,心想也许是以前曾有人在此间待过。 他解下身上的湿衣,找出火折,可惜已经湿了,不禁叹一声:“早知如此,我就该放油纸里包裹。”但世上哪来如此多先机,公子又想起钻木取火之道,就兴奋去捡枯柴。 蓦然,只觉此枯柴堆,碳火尚未燃尽,并且伴有丝丝温度,第一个念头便是:“方才这里有人!”果然,左耳听得嗤的几声轻响,有一逢暗器向公子打来。公子微微一笑,觉此人目标虽准,但力道不足,隐有几分阴柔之气,料对方准是个女子。 当下头也不回,把个湿袍微扬,中途倏尔伸展,将那暗器全数裹住。这才扭头,把湿衣抖开,登时面色一变,只见那件袍子上躺着十数根细如牛毛的小针,均是亮晶晶的闪着光芒,明显淬有剧毒。果然,袍子上的水一沾上银针,立马变黑色。 公子恨恨道:“好狠毒的心肠!”话未了,那堆枯草丛中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此人不容分说,手出一掌,望公子拍来。公子恼那人适才心狠,对不相识之人也下起这般狠手,欲要好好教训那人一顿,见那人掌来,不避反迎,也是一掌,力道比那人更急,速度比她更快。 眼见二掌便要碰上,公子忽吃了一惊,原来那人果是一名女子,年约十六七,穿一件紫衫,脸上的笑容很天真,很无邪。公子掌至中途,突然顿了顿,见她笑容这般童真,恻隐之心徒起。却听波的一声,那女子的掌力击了过来,与公子肉掌相撞。 公子虽减少了内力,但此时掌中之力与那女子相比,还是有天壤之别。两掌相撞之后,那女子窃喜间,忽觉对面有一股大力反弹回来,她立马吓了一个惊心,来不及躲开,就被公子的真气击飞了出去,砰的一声撞在枯草丛里。 这公子一怔,恐她受伤,急奔过去,口里唤:“姑娘,姑娘,你没事吧?”那女子五内翻滚,吃痛爬起身来,眼珠骨碌转了转,怪问:“你怎知我是女子?” 第517章 怪女子 公子微笑不说,听其声音清脆,神气十足,浑无一丝受伤倾向,也就放下心来,这才说道:“难道你不是姑……”才起个头,又闻嗤嗤声响,这次他瞧清了,但见一逢银针闪着寒光,锋利无比,望公子双目射来。这等淬不及防,施此狠招,好毒辣的心肠。 原来此女颇为狡黠,故意引公子说话,好听声辨位,杀他个措手不及。她哪里知道公子夜昼如常,对她的行止已瞧得清清楚楚。这公子微恼,恨她手段一次比一次毒辣,当下不再怜香惜玉,手上湿衣抖动,斜刺一抄,那些银针又都沾在了湿衣之上。 公子不待手中湿衣停下,跟着往前一扬,十数根银针混合着溅水向那少女飞去。那女子听得声音,先是惊了惊,眼见无可避开,心生一计,就把个脑袋倒仰,朝枯草坠去。也因如此,只听得嗤嗤响过,那些银针尽数打在了石壁之上,枚枚入石三分,水也打湿了壁石。 这公子不给那少女丝毫喘息机会,银针回射之后,跟着左脚拽上,那少女背部才触及枯草,脖子已经被公子紧紧扣住了。她又惊了惊,可并不怎么慌乱,嘴唇一勾,大嚷道:“喂,你是瞎子么?黑咕隆咚的怎么看得见我,而且知道我的银针带毒?”公子未答,先是哼了一声,怒骂:“你这个臭丫头,好生歹毒,老子跟你无冤无仇,干么一见面就打杀于我?” 那少女咯咯一声,好笑道:“你这人真蠢,适间不是与你说了么?此地黑咕隆咚的,不知你是老是少,是俊是丑,你突然闯姑娘我的地盘,我能不先维护我自己么?倘若你是坏人,那我岂不遭殃?”吸口气,又道:“既然我不曾看见你,又何来一见面就打杀之说?倒是你,靠这般近,占了姑娘我的便宜,又是甚么居心?” 公子闻言一怔,下意识低头,自己的手捏在少女细嫩的脖子上,身子欺她不过一尺距离,彼此间呼吸都可闻,尤其是此女身上的处子幽香,格外撩人犯罪。公子面上一热,厉咳一声,快快松了手,半尴半尬道:“你嘴里在胡说些甚么,谁占你便宜了,莫名其妙!” 那少女嘻嘻一笑蹦了起来,故意挨近公子胸膛,套近乎道:“喂,帅哥,你多大了?”脸上笑靥特别迷人。公子错愕,不知此女何以有此一问,琢磨间,忽见那女子把手滑至自己面上,掌心十分柔软,令人有一种像要疼惜起她的感觉,心下奇怪:“此女到底是谁,为何对一个陌生男子尚且这般……”他实在想不下去了,觉念头有些龌龊,就要推开她。 不料,蓦觉颈项上一痛,仿佛被针给刺了一下,顿惊,失声叫:“你……”那少女得手急向一旁跃开,嘴角一扁,笑嘻嘻说道:“哼,你已经中了我的剧毒,活不过半个时辰。怎样,向本姑娘磕头赔罪吧!只要你边磕头边大说三声:“姑娘,姑娘,姑娘,我服了你了!我便给你解药,如何?”公子不睬。 那少女又咯咯清笑几声,嗓音甜美,忽然面色一沉,阴阴地说道:“你这后生,骨子倒也蛮硬的,不过得罪了姑娘我,再硬的骨头也就快变白骨啦!”她顿了一顿,又嬉笑道:“现在你觉得如何?身上是否感觉好像有千百只蚂蚁在啃咬你的肉,过一会就有一万只,十万只,甚至更多的蚂蚁,慢慢地,一点一滴向你的心脏爬近,然后一口一口的咬呀咬,直至你的肉慢慢腐烂,最后全被吃光。那个时候,你还没死,眼睛直瞪着,睁睁看着蚂蚁一个个从你肚子里慢慢爬出来,啊,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她越说越开心,连双手也不禁鼓起掌来,好像看人被整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物一样。 公子静静听着,果觉身上开始有蚂蚁在啃咬,他左眉微拧,稍一提气,那疼感立消。公子心喜,他原本百毒不侵,又运气行个周天,那毒立消于无行,公子喜甚,却不动丝毫声色,听那少女大肆狂笑,当即嘴角一勾,闪身上去,点了她近身几处大穴。 那少女大惊,笑声嘎止,又觉浑身动弹不得。这片刻思想回过心来,怪问:“你没有中毒”公子冷笑一声道:“嘿嘿,区区小毒,能奈爷我何哉。你可曾听过星宿老怪,他的毒比你这尤烈过千倍百倍,你老子我依旧当饭吃。”那少女不敢相信,倘若此人话不当虚,那么他还是人么?公子一面说,一面向她欺近,那少女似察觉,心惊,只道他意图不诡,嚷道:“喂,喂!你……你别过来,你要干……干甚么?”感觉公子在搜自己身子,这一下可有点慌了。 公子笑道:“你尽管放心,我对你这只满身是毒的刺猬不感兴趣,我还怕吃坏肚子哩!”说着从此女身上取出火折,径走至枯枝旁燃起篝火。 那少女见他走远,这才松了口气,仅管她胆大,经过适才一事,不过背心已微现冷汗。正庆幸间,忽听哧的声响,一束火光亮了起来,跟着噼啪是枯枝燃烧的声音,登时把整个岩洞照得如同白昼。那少女凤目微抬,只见一个清晰的背影映在眼帘,全身葱白,由于被雨水浸过,身上略带了少许脏泥,不过身躯挺拔,虽然落魄却颇有几分气势,一时瞧得痴了,竟连他转过身来也不知道。 过了好一会,一丝冷风凛进来,令她神智一清,却见公子正在脱外裤,一时吓傻了,脑中第一反应便是:“喂,喂,喂!你要干嘛?”公子听得好笑,头也不回道:“脱裤子呀!”那少女听得一怔,嘴角扁了扁,不恼反取笑:“还说没歹心,明明就有却装甚么正人君子,怎么,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公子莞尔一笑,倘若是王语嫣等女子早就骂他无耻下流了,不料此女如此胆大,好奇之下,回头瞥了她一眼。那少女一愕,见此人面颜如玉,极为潇洒,道个风流倜傥。公子不再睬她,将褪下来的外袍外裤架起来轻烘,火小了,就添柴。 如此过了半响,公子衣服烘了个半干,那少女再也忍不住了,叫道:“喂,那个谁,你到底预备将我怎样?”公子戏说道:“卖妓院去,老子造武器正缺钱。”少女恨声道:“你得罪了姑娘我决没好果子吃?”公子笑道:“不怕,就算有毒此刻也玩不出甚么花样了。” 那少女大怒,向他瞪了几眼,可苦于不能动弹,却也不能奈他何?又过了片刻,公子把枯枝挑起几点星火,若有意若无意问:“喂,我说姑娘,你到底是甚么人,为何孤身在此?”那少女心想斗他不过,不如服软,兴许他能放了自己,叹口气老实道:“我叫阿紫!” 第518章 朝堂之上 腊八那天,段正淳早早地就上朝了,只因今日乃是大理国的盛世,他要从三个儿子当中选出合适的人选,继承皇位。卯时未到,满朝文武已齐至,文官英秀,武官抖擞。段正淳上金銮宝殿,皇后刀白凤凤座一旁,众官朝贺已毕,依品分班。 段正淳闪虎目龙睛,一一从头观看,只见殿下立的是高善侯、范骅、巴天石、朱丹臣、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段誉、刘进等,一个个威仪端肃,却不见梁萧。段正淳召刘进上殿云:“朕三日前下诏,通令全城,今乃吾儿等比试文韬武略之期,胜者为东宫太子。朕已许诺令你兄弟三人殿前较量,今日班前独不见萧儿,何也?” 刘进面上一红,俯首吱唔道:“这个嘛,儿臣不知!”他三人前几天发觉梁景行止古怪,便悄悄跟踪,后来梁景喝醉了,问不出甚么消息,第二天又去,哪知此老干脆闭门谢客,睡起大觉来,三人无奈,翌日又至,此老仍旧如此,不理不睬。 如此三天下来,浑无所获,那段誉焦急,建议此事可以告诉父亲,让他来裁夺。刘进同意,柳宗元却反对,尚列出了诸多不能坦言明说之理,唬得二人一愣一愣的,也就谁也不上提此事,以致拖至今日早朝,眼见瞒不过了,段誉抢上一步,替刘进解围道:“父皇,萧弟为何不来,儿臣倒略知一二。” 段正淳“哦”的一声,抚了抚龙须,微笑道:“既如此,那就说来听听。”梁萧能不来其中最开心的算是他段正淳了,那天听了公子的“豪言壮语”吓得他几个晚上都睡不着好觉,这三天也不曾去看公子一眼,心想能避则避,不能避时再思法子推搪,不见公子前来,心中欣喜之余明显松了松,听得大儿子这般说,心又开始紧张起来。 刘进怪异射了段誉一眼,寻思:“萧哥躲了哪去,你当真知晓?却不告诉我,又是为何?”段誉笑了笑,禀告云:“父皇请恕罪,儿臣不敢说。”他这么绕圈子,段正淳的心更悬了,微气道:“为何不敢说,朕赦你无罪,吾儿尽管道来,休得隐瞒?” 段誉恭敬道:“是!”顿了少会,才道:“此事梁大人最是清楚不过,父皇您下道旨意召他来一问便知。”刘进听了心中雪亮,忧虑这才尽消,暗赞段誉此计甚妙,梁叔叔是个刚直忠义之人,见了帝王,万万不敢无礼,更不敢扯谎,父亲这么一问,萧哥下落不就清楚了么? 段正淳却是眉头一皱,寻思:“梁兄乃大宋官僚,盘恒宫内,我一直以友人待之,匆忙间宣他上殿,还要他跪我,总是过意不去。”便道:“如此不妥吧?”他身旁的刀白凤一直未开口,此时说道:“陛下,此事有何不妥?”段正淳道:“这个……” 刀白凤道:“陛下呀,立太子才是正事,其他的无关紧要,你只须宣他上殿,问问他那个臭……小子何以不尊圣令上朝。”众官附和:“娘娘所言极是,陛下当以国家利益为先,立太子才是国之正本。”段正淳无奈,即传旨,着当驾官宣梁景入朝。 这梁景在住所,昨晚偶得一梦,梦中见儿子身着龙袍,登大宝,执雪剑,挥军攻宋。宋国兵败城破,血流成河,百姓惨不堪言,直把他吓醒。这时思虑过甚,微有睡意,一见当架官班旨来宣,委实吓了一跳,惶惧无比,又不敢违迟君命,只得急急整衣束带,同旨入朝。 在殿前山呼已毕,段正淳请他起来,本欲不让此老跪,可此老胸怀君民之分,执意如此,段正淳也不好勉强,又在满朝文武之前,更不可失了威严,遂接受了此老朝贺。梁景站起身垂首躬立着,不敢弄出声响,段正淳问:“梁兄……”此二字一出,众官诧异,虽知大理帝王与百官多少有以兄弟相称,但都是在私下,决无金殿上这般口无忌惮之理。 皇后刀白凤和高升泰微咳一声,段正淳理会,即忙改口称:“梁大人,梁大人降住敝国已有多时,不知对本国风土人情有何见解?”梁景一怔,众官也怔住了,刀白凤微恼,心想:“宣他上殿不是为了了解那小子的下落么,却如何聊起家常来?” 梁景面上一烫,随便应付了几句,段正淳心喜,这才转回正题,道:“萧儿呢?今天为何不见他?听誉儿说此事梁大人你知晓,那朕在此想请梁大人说个清楚如何?”梁景颇是为难,嗫嚅道:“这……那个……回禀陛下,他已经回汴京去了。”此言一出,满朝文武大哗。 众官均想:“今日乃三个皇子比试争夺太子之位,如此重要的日子,二皇子怎会无故缺席呢?”回汴京?多半不相信。段誉亦是微恼,此老冥冥在扯谎,教他如何忍耐,不觉胸中气起,欲要过去与此老争辩一番,却被一旁的刘进扯住,他摇了摇头,示意段誉不要冲动。段誉暗叹一声,给刘进一个薄面,也就不过去了。 段正淳心中大乐,不管此老所言是真是假,但至少目前为止公子的确不见了,脸上却装出一副大惊失措的样子道:“甚么?萧儿去了汴京,是甚么时候的事,朕如何不知?”梁景道:“没走几天,就是陛下颁发比试选太子皇令那晚。”众官都是哦的一声,原本不信,但此老说得有板有眼,现下不得不相信。 三公四护卫听此老言词微带闪烁,都不禁疑窦丛起,却也不好过问,高升泰目中一丝异光一闪即逝。段正淳心喜甚之,故意说道:“依朕看,今日缺了一人,这太子嘛,改日再选如何?”刘进、段誉二人听说之后都非常欢喜,众官悄议一番,也表赞同。 惟独刀白凤一人面色极是难看,她从凤座上站起来,喝一声:“不可,万万不可!”音落,杂音顿歇,众官又复端肃之态。段正淳皱眉,谁也不知他眉心是笑着的,适才众官和他两个儿子都倾向公子,微担忧,担忧比试当真推迟,岂不自打嘴巴,又故意问:“皇后呀,为何不可?您倒是说说理由,倘若不符合众卿之见,您这般咆哮金銮殿,罪名可不轻哦?” 第519章 等一下 他这般恩威并施,唬得刀白凤一愣一愣的。这皇后咬了咬牙,终于说了,道:“陛下乃真龙天子,身份何等尊贵,更所谓一言九鼎。皇榜满城张贴,众百姓周传,既然说了今天比试,便是今天比试,纵有千般理由也不该失言。倘若陛下贸然收回成命,教天下的人如何看您,只怕他们会说……会说……”段正淳问:“会说甚么?” 刀白凤道:“臣妾不敢说,只怕陛下降罪。”段正淳道:“皇后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刀白凤这才欠身道:“只怕天下人会说咱大理国的国君是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段正淳打断她话,笑应:“昏君是吧!”刀白凤惶恐,只说:“臣妾不敢!” 其实段正淳心里很开心,至少有个人现在是和他站在一块的,就顺着刀白凤之意说:“如此说来,朕是不可轻易毁诺,那今日这太子之选仍须进行。”众官朝贺:“陛下圣明!”刘进、段誉听见,登时慌了心神,一块启禀道:“启奏父皇,梁萧不回来,儿臣决不应试!” 刀白凤轻喝:“誉儿,你疯啦,朝堂之上不得胡言乱语。”被她这么一喝,段誉原有的豪气也渐渐开始消散,不敢再说。刘进见状,躬身欲再禀,却被梁景悄悄扯住,听他低声云:“进儿,别傻啦,教陛下收回成命,这不是自打他嘴巴么?” 刘进踌躇道:“那萧哥……”梁景道:“这便是他的命!”刘进一愣,其实梁景原本也不喜儿子去争甚么皇权,自经女儿一事,他对世情看得更淡,儿子当不当王于他来讲,也没甚么可高兴的,重要的是祈盼他们能回到他身边,于愿足矣。 段正淳大喜,即传旨,命人搬来御案,就要在大殿之上公试。刘进、段誉二人却极度丧气,互视一眼,都是同一般心思,又奏道:“启禀父皇,儿臣觉得在这大殿之上比试不够壮观,不如改为校场,您觉得如何?” 段正淳未答,那高升泰出列道:“皇子可曾忘了,昨夜刚下过大雨,地面路滑,为了陛下、娘娘,两位皇子的安危,这校场还是不去为好。”有个大人出列应和:“侯爷所言极是!”接着身后众官皆称这侯爷所言是理。 刀白凤视之微恼,胸中气起,寻思:“这江山还是你高家的不成?”便向段正淳进言:“陛下,咱们大理段氏子弟,都是身怀绝艺的儿郎,区区泥泞就碍了脚步不成?况且待会还要武比,难道要在这庄严肃穆的金殿上动拳脚么,这可不吉利呀。” 段正淳道:“众卿以为如何?”众官互视几眼,又俯身称一切由陛下作主。其实在段正淳心中,哪里比试都一样,刀白凤也是一般思想,只要梁萧不来捣乱,事情就完美啦。高升泰则退回原位,面上无丝毫表情,却也不再吭一声。 进誉二人无心权位之争,之所以这般积极进言,建议换场地比试,就想多腾出一些时间来,盼公子能早些出现,这样他二人也就不必一直忧心忡忡了。 段正淳传旨卷帘散朝,移步校场。将近巳末午初时候,众官都随君移步校场,段正淳又命宫人搬来交椅,铺设御案,给众大人分坐,自己则与皇后刀白凤同坐上位。早拟有几名资深的元老作为评审团,分坐御案旁。梁景深吸口气,也与三公坐一处。 忽听一声铜锣响,那朱丹臣立于场中,团团作了个四方揖,清声笑道:“比试正式开始!”段誉突然罢手打断,叫声:“等一下!”朱丹臣身躯微俯,问他:“大皇子可还有甚么吩咐?”段誉道:“人未齐,现在不能比试。”朱丹臣笑了笑,说道:“这个问题,适间朝堂之上二位皇子已与陛下、皇后娘娘,及诸位大人交涉过,臣下也就不必多作解释了吧?” 刀白凤忍无可忍,呵斥道:“誉儿,你当真放肆,当着你父皇,及诸位大人之面,一而再再而三为那小子说情,是个甚么道理?”段誉昂首道:“母后,你口中的小子正是我亲兄弟,如今趁他不在,却急于立太子,这对他公平吗?” 这刀白凤心说:“他才不是你亲兄弟哩!”但这句话却不敢说出口,只道:“公不公平由你父皇,及诸位大人说了算,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滴。”段誉语塞没话说了,扯过交椅坐下。 朱丹臣又敲响一记铜锣,高声喝道:“第一关开……”始字未落,又听西首传来几声娇美的呼喝:“等等”“等会!”“等一下”众人闻声回头,却见那西首道上甚是花枝招展,袅娜身姿随风起舞,几名女子娉驰而来,口里不住呼唤,正是段正淳昔日的情人柳仙贝、刘夫人、秦红棉、阮星竹、甘宝宝等,如今的西宫贵妃。 皇后刀白凤大怒,站起身来直斥:“荒唐,荒唐,这些女人想造反不成?”段正淳眉心直跳,几女趋至场前,众官礼拜。这几女见了段正淳既不跪,也不拜,更不行礼,对刀白凤就别提尊敬了,柳仙贝更是嚷道:“段郎,儿子比试,你换了地却也不通知一声,害我好找。”数女更应:“就是,就是!”随之你一言,我一句开始埋怨起来,仿若菜市场一般。 众官瞧得咋舌,亦开始议论纷纷,对几女的诸多行为开始指指点点。段正淳面色更沉,朱丹臣等也是暗笑摇头,皇后刀白凤瞥了丈夫一眼,轻骂道:“都是你惹的祸害!”段正淳不敢搭腔,面上只能僵笑,维持形象。 刀白凤再也忍不下去了,喝道:“喂,喂,喂!我说你们几位懂不懂规矩,知道这是甚么地方,岂容尔等这般撒泼,要吵回你们屋子吵去。”又招四护卫把她们给轰出场区,四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是谁也不敢上前动手,最后把目光定在段正淳身上,盼他裁决。 这皇帝倒也精乖,埋下头,只当不见。诸女问刀白凤凭甚么赶她们?刀白凤急于给儿子争夺太子之位,不愿理睬,又令朱丹臣赶紧敲锣开始。这时刘进又叫:“萧哥未到,不能开始!”诸女厌憎刀白凤的做派,纷纷鼓噪起来帮刘进嚷:“比试不能开始,比试不能开始!”诸女多半会武,虽只得几人,嗓子这么拉开,响声却不亚于千军万马。众官瞧得骇人,看向段正淳,却见他恍如不见不闻。 第520章 突如其来 刀白凤笑道:“好,很好,既然你们都说那小子该来。那好,本宫便给他一次机会,我现在数到十,倘若他还不出现,那对不起,他的参赛资格就取消了。”诸女又鼓噪:“十太少了,至少得一百下,不,一千,还是不对,至少一万。”刀白凤怒极,但在众官之前却也不好太过,否则有损她这个皇后形象,便僵笑道:“你们是来找茬的吧?” 公子虽是柳仙贝的妹子所出,但柳仙贝恨情郎把所有的爱都倾在他母子二人身上,一开始对公子就没甚么好感,时下为了儿子能夺下皇权,于这后宫之首不愿得罪,便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十下便十下,倘若他存心不来,就算数到天黑,他也未必登场。” 刘进听了,双目赤红,钢牙紧咬,他早知母亲看萧哥不顺眼,可没想到她竟落井下石,忿目横了她一眼,不愿再看她。众人细心一想,也懂此女的意思,俗语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更何况眼前这人是为了她的儿子。 秦红棉、阮星竹、甘宝宝三人与公子可没甚么嫌隙,坚持要刀白凤数到一万才作数。刀白凤自然不同意,那王夫人也是无所谓,反正她没儿子,要死要活,别人尽管争去,与她不相干,既不劝阻,只在一旁冷笑。 段正淳听得心烦,这些女人如此胡搅蛮缠下去,太子一位不知猴年马月才定,便清咳一声。众人听了,杂音嘎止,只闻风声和极微的呼吸之声盈耳,尽都注视着他。段正淳整整黄袍,虎躯站了起来,立定道:“谁也别争了,就一百吧。”即传旨,着当驾官宣念。 他既开口,谁也不敢违君令多言。诸女虽有不服,可进誉二人却颇为高兴,至少已为公子多争取了一些时间。人人有闷气,个个有芥蒂,众官更是如此,倘若哪个娘娘、皇子得了势,秋后算账那可不妙,惟今只好互不相帮,静心听那当驾官:“一,二,三……六,七,八……”一声一字,不疾不徐地朗声念下去。 过了好一阵,那当驾官才念到:“九十一,九十二,九十三……”场上众人随着他的声音倾近,心也开始悬了起来,不少人东张西望,就想看一看有没有二皇子的影子,哪知怎么瞧都没有。段正淳、梁景二老心中一样涟漪不定,既担心儿子来,又担心他不来,可谓矛盾之极。 进誉二人顾盼之际,心下乱如麻,忐忑不安,面上土色显露无疑,二人互视一眼,刘进小声道:“可如何是好,萧哥还未出现,当真急死人了?”段誉安稳他:“冷静,再淡定一点,我们应该相信他,他不会抛弃我们的。”嘴上虽这般说,但心中还是很担心。 众人继续听那当架官念道:“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忽然停顿了一下,看看下面,不见二皇子,极是为难,这一百却万万叫不出口,二皇子的手段,他年前就领教过,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如今开罪了他,今后不知如何报复哩。 为难之际,听得皇后刀白凤叫嚷:“你怎么不数下去,快说呀!”她面上带笑,极是得意,仿佛打了一场胜战一般,柳仙贝亦是一样,心喜,催他快数。其余几女黯然叹息,刘进、段誉二人,面色凄苦已极,预备放弃。 当驾官惶惧,脸色也是极端难看,踌躇着,一咬牙,寻思:“将来死,总好过现下死!”即将心一横,数道:“一……”百字未出,忽听一个清朗的嗓子顺风飘过:“我来也!”这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却把当驾官的声音给掩盖住了。 场中之人一听,大都怔住了,段正淳、梁景二老,刀白凤、柳仙贝二女,面色都是大变,其他人微有喜色,众人回头,但见东首道上缓步行来一人,此人形貌邪雅,但轻袍缓带,装束颇为潇洒,气宇轩昂,道个风流倜傥,笑颜如玉,正是公子梁萧。 却说昨晚,当他得知眼前这个心狠手辣的女子名字叫阿紫时,委实吓了一跳,寻思:“不会这么巧吧,爹他不是说,和阮阿姨的小女儿出生不久,便夭折了么?”便问她父母姓甚名谁,祖籍何方?那少女硬是不说,公子也不好强迫她,不过从此女神色之间感知,她是有双亲在堂的,至于为何不肯言父母姓名,故而不知。 公子想到兴许是同名,也就放下心来,挨着一处壁石便睡。哪知此女不但手上毒功了得,嘴巴更毒,开始央求公子放了自己,公子不睬。此女便开始咒起公子来,甚么衣冠禽兽还算好的,骂完了公子,又骂他祖宗十八代,总之,世上能有的恶毒语言,此女统统用上了。公子听得心烦,无心安眠,眼见一更向尽,二更即至,在忍无可忍之下,右手轻轻捻起一枚石子点出,封了那少女的哑穴,令她不能开口。 一觉睡到大天亮,仰脸一瞧,见洞外光线卯时已过,暗吃了大惊,心道:“糟糕,今天可是比试之日,都怪臭丫头昨晚害我。”不多想,急蹦起来,见柴火已燃尽,衣服早干,只得急急穿衣束带,盼能赶上。 衣裤才穿好,就忙着往外冲,忽然想到一事,就急刹住脚,又奔了回来。见那少女双眼紧闭,婉在熟睡状态,心想:“她站了一夜,惩罚也该够了。”一时恻隐之心起,指尖便凌空虚点,解了少女穴道,念起有急事代办,就忙又转身。 哪知方走得两步,背后蓦听破空声响,公子心觉不妙,当即向旁一跃,果见一逢银针自肩头划向洞外,在日光下,闪着青寒,耀眼不已。公子微怔,情知此女穴道一解,便发毒针相害,心头怒起,但又没功夫与她多作纠缠,就左脚一动,施起“凌波微步”如风般向洞口奔出。 那叫阿紫的少女追了出来,脸上笑嘻嘻的,嘴里嘀咕道:“原来你功夫这么厉害?”就开始嚷:“喂,喂!那个谁,你等等我。”双手即向两旁一展,身轻如燕般向前飞纵。尽管此女轻功极佳,但哪及逍遥派的“凌波微波”,公子几个起落,已不见了身影。 阿紫顿足,脾气挺倔,嘴角扁了扁,泛起一抹邪意,恨恨说道:“就算你跑了天涯海角,姑娘我一定找到你,此仇非报不可。”一提气,顺着他远去的方向追去。 第521章 第一场比试 公子好不容易甩脱了那狠毒的丫头,此时停在一处山丘前歇脚,抬头看天色,见辰时就快至末,寻思:“如此跑下去不是办法,就算我轻功再高,内力再深,也不可能在转瞬之间回到皇宫,况且早朝已上,说不定比试已经开始。”叹息一声,转念又想:“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总得试试,或许尚有一丝希冀。” 当下运足真气,摇身一变,顷刻间化成一条巨龙啸上云端,又俯身瞻看,辨别皇宫方位,疾趋下去。径来金殿门首,又变作人相,听得分明,一切乃刀白凤捣鬼,心狠狠,牙迸迸,就想闯进去和她来一场争辩,脚动瞥睹衣履,见自身衣衫皱破,这般入殿实大不敬。 又听刘进、段誉二人建议去校场比试,心窃喜,赞如此甚好,老子正可洗刷洗刷,遂离了殿外,直趋住所。进了屋,闻酒香醉人,咽了口馋液,不敢喝,只得快快沐浴。浴罢,换了套新衣,雄赳赳,气昂昂出来,复闻酒香,实在忍不得,就贪杯多喝了几口,故而来迟。 那当驾官欢喜叫:“是二皇子,是二皇子……”他这么一嚷开,众官也跟着议论:“是啊,他不是去汴京了么,如何又回来啦?”“当真奇怪,难道梁老扯谎?”个个思不透。 梁景突见儿子出现,亦喜亦忧,坐卧不宁,就想站起来趋奔过去。然而心头又起疑:“他回来了,怎么不见柔儿、雪儿,难道她们还在生我的气么?”念此,心下又生内疚,双腿像生根定住的一般,莫敢乱动。公子只瞧了此老一眼,面色微沉,复又带笑,缓缓向众走来。 刀白凤吸吸鼻头,觉对面有一股酒香袭来,胸中一闷,啐道:“小子,人未来,倒先庆贺上了。”公子抱拳道:“好说,好说!”又向众官团团作揖,众官惶恐,只得急急还礼。刘进、段誉二人趋迎,拍拍他肩膀,刘进半喜半恼道:“哥呀,你这几天都上了哪去,不知想煞了兄弟我也!”说着与他拥抱。 三人皆是欢喜,就抱在了一块,公子笑道:“皇宫像个牢笼,我闷得紧,携妹妹与母亲郊外溜达溜达忘了时辰,故而来迟,兄弟莫恼。”刘进推了他一下,觉他满嘴酒气,微恼道:“有得玩,更有得吃喝,却不叫上我,还算甚么兄弟?”段誉也微察觉到了,一块恼他,公子只笑不语。刘进少顿一会,又问:“妹妹她们人呢?”刘进瞧遍了校场也不见她母女二人。 公子道:“玩得正尽兴哩,不曾回来!”刘进“哦”了一声,深信不疑,那段誉怪道:“回来就好,闲话等下再说,目前紧要的是赶快比试。”刘进道:“还比个球,你我既无意太子之位,如今萧哥回来了,干脆弃权让给他得了。” 段誉赶忙使眼色,示意他别乱说话,压低声音忙道:“你小点声,这事倘若让你我母亲得知,如何得了?你我心中有数就可以啦!”刘进撇撇嘴,不再说。 公子心想:“甚么,你们要让我?”心中为恼,豪气徒起,又想:“我才不要你们施舍,就算要,也各凭本事。” 刀白凤、柳仙贝二人的面色,极端难看。刀白凤厉咳一声,说道:“如今人也到齐了,比试应该开始了吧?”瞥了朱丹臣一眼,意思是叫他赶快敲锣,道声开始。朱丹臣颇是踌躇,他看见了段正淳的面色,也是如死灰一般,不知圣意如何?既然皇后都开口了,就朗声道:“第一场开始,文比!”双掌击三下,早有宫人备上一幅锦缎,在御案前顶个旗杆挂起来。 众人抬头,但见锦旗上书写着个大字,乃“人”。笔迹挺拔,颇为雄壮,外带几分飘逸,更觉犀利之极,一瞧便知是段正淳手笔。众官奇怪,均想:“陛下独写个人字,却不知是何用意?”刘进也道:“这不是梁妹妹教宗元写的字吗?如何拿来此献宝?” 公子一听,仔细观瞧,果然,字虽是段正淳所写,却也太直了,颇有几分柳宗元的味道,一时捉摸不准,却听朱丹臣笑着解说:“人乃最高级动物,能制造并使用工具进行劳动。想要做好一个人,其实简单,却又不简单……”刘进听到此处问公子:“他这话甚么意思?” 段誉亦是眉头拧皱,公子未答,听朱丹臣继续道:“陛下以人字作题,目的是考考三位皇子的悟性,分别写一篇治国文章,论述为人,甚至为君之道。”刘进、段誉二人笑道:“原来如此。”公子生疑,心想:“好端端的爹干么出这种题目,难不成与那天自己说的话有关?” 朱丹臣又道:“比试时间一炷香为限。”众官大惊:“甚么,一炷香?”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文章题目理清,到构思,再到编排成文,时间如此短促,三位皇子能完成吗?众官颇有担心,顿时又悄噪了开来。 皇后刀白凤责令肃静,比试正式开始。早有宫人给公子搬上御案,他坐下后,微睨了睨两个兄弟,见他二人面上带笑,公子寻思:“这么开心,捡到宝了么?还是论文胸有成竹?”不再理睬,起墨条研磨。少会,以笔细沾,才微微冥想一下,跟着奋笔疾书。 众官瞧得诧异,刘进、段誉二人见状,互视一眼,本想不与他争,视之一时雄心激起,二人原酷爱儒学,也就不再留情,欲与他比试一番,开始书写。 却是谁也不知,围墙一角,隐有几个身影,乃王语嫣、木婉清、钟灵、柳宗元四人,他四人听宫娥说有好戏可看,便一起相约来瞧瞧热闹,哪知周围守卫森严,不让四人进入。好在其中三人是公主,侍卫不敢怎样,只得偷偷隐身一处窥视。 偏偏不见公子,王语嫣、木婉清二人说一点也不好玩,准备离去。柳宗元不让,扯住她二人道:“别走,哥来了!”二人不信,只道他唬人,钟灵说是真,二女才信。见了公子,二女心中感慨万千,满不是滋味,不忍看,眼眶早红了。 公子做完题,伸个懒腰,听得西首有细微响动之声,即厉喝一声:“是谁!”跟着手中毛笔随机一掷,那笔去势甚疾,有如闪电,众人未瞧分明,但听铮的一声响,打在了四人对面的一堵高墙上,笔头的墨水,却溅脏了四人衣衫。 木婉清大怒,跳出来戟指骂道:“你想谋杀呀!”公子一怔,其余三人无奈,也讪讪现出身来,众官骇然,皇后刀白凤冷笑道:“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 第522章 浓缩的都是精华 秦红棉听清,忿目相瞪,质问:“你骂谁?”刀白凤笑而言曰:“本宫有说你么?”秦红棉闻言,细心一想的确没有,刀白凤只说了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女”,可她言其意对着木婉清方向,实则是冲自己来。她未答,木婉清已趋至近前,叫:“娘,莫与她废话,打她便是。”说着摆开架势,就要上前冲杀,秦红棉心喜,赞女儿做法漂亮,二女便要去打皇后。 刀白凤冷笑,于二人做派不屑一顾,正欲准备接招,忽的听段正淳喝道:“都给朕住手,也不看看场合,皇儿们正在静心竭力作文章,你们却来胡闹,也不怕扰乱了他等心神。”三人一听,瞧了一下场上,见公子三人都看着自己,各深吸口气,把火忍下了。 秦红棉母女心想:“等下比试完,再找她算账不迟。”恰时,王语嫣、钟灵、柳宗元三人也赶到场上。其实一炷香才烧一半,听段正淳道:“既然尔等都来了,也好,看座!”着宫人搬来椅子,请诸人坐下。 柳宗元和诸女坐定,王语嫣、木婉清二人同时注视着公子。那公子只当不见,段誉瞧得分明,于心不忍,当下传音道:“哎,萧弟,你干么不睬她们?”公子横了他一眼,也传音道:“好好做你的题,闲事休要多管。”段誉苦笑一下,不再说。 公子毅然站起身,将手中的卷子交到评审御案上。众人见他这等举动,都吓了一跳,段正淳皱眉问:“萧儿,你这是干甚么?”公子淡而笑应:“交卷!”这二字一落,众人又是一惊,众官更是开始哗然议论起来。 刘进、段誉也是停下手中笔,抬起头,脸上微现讶色。段正淳眼中一丝异色一闪即逝,不信问:“你都做好了?”公子笑应:“是,都做好了。”段正淳仍是有疑虑,一招手着宫人取来公子的卷子。 那宫人领命去取,然后躬身递上,段正淳接过,见只一张纸,怪问:“如何这么少?”公子云:“哪里少?”段正淳应:“纸!”公子一怔,回头睨了刘进、段誉二人一眼,看见他们已经写了两张纸,却才了然,微笑道:“您只说作一篇文章,可并未限制字数,这不算违规吧?再说了,浓缩的都是精华,并不一定非要长篇大论不可。” 段正淳无言以驳,胸有闷气,可还是闪虎目阅览,果然好文章,字字飘逸,却落笔有力,句句高雅,却不失豪雄。真个是吐凤喷珠,君王莫赞,厚爱世人,感之极矣。这段陛下瞧到欢喜之处,夸不尽道:“好,好,好!好文采,好文章!” 刀白凤、柳仙贝二人听了,满心不是滋味,却见段正淳把卷子又交予评审大人,几位大人一一阅过,俱极赞扬。其中一位大人道:“下官有幸,得睹二皇子此等佳作,乃三生之幸也。”其余几位道:“此文行如流水,却不失气魄,起句豪言,中段怜悯苍生,但结句自谦太过,堪赞,堪赞!”公子闻言,直视诸位大人,微笑不语。 段正淳唤:“进儿,誉儿,你二人的文章又作得如何?”二人面上都是一烫,吱唔道:“尚差一个结尾!”段正淳万般慈爱道:“不急,香未燃尽,你二人慢慢想,待写好了再交卷。”转向公子问:“萧儿,你可同意?”公子笑了笑,应:“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刘进、段誉二人复动笔,继续书写。过了好一会,那香已燃尽,最后一缕烟飘往空际,听朱丹臣铜锣一敲宣:“时辰结束,请两位皇子交卷!”早有宫人急急下来取,这次却先交由评审大人先阅,几位大人看后,面带微笑点点头,颇是赞许,再交由皇上裁阅。 段正淳浏览过后,见两个儿子文笔风流,论人、论君、论国,头头是道,但与公子一较,各有风骚,实际上公子略胜一筹,而内心却不愿公子获胜,就怕他一心只顾寻仇,江山落于此子之手,会招来灾害,断送了。然刘进、段誉二人点谁也不好,说大儿胜吧,柳仙贝铁定不服,一定与他闹。说三儿吧,皇后更加不服,这女人一发狠,准会遭殃。 一时间不知选谁获胜才好,他左思右想,上顾下虑,最后让他想到了一个聪明的法子,把这烫手山芋干脆交给评审大人得了,他们立谁,也不是他授意,假若那些女人来闹,也好找个台阶下,心中笃定,也就照做了。 诸评审讨论了一阵,最后一致认定,这一局二皇子梁萧胜。皇后刀白凤第一个反对,不满道:“为何是他?我儿子写得很差吗?”诸评审踌躇半响,于是派一个代表出来解说,那人道:“三位皇子的文采都非常好,只是二皇子用时较少,他的见解独到、精辟、果断,这是身为一个君主该有的表率,倘若人人都有他这等胸怀,下官深信那个国家一定繁荣昌盛。” 公子心笑:“那当然,老子纵观朝代更换,历史成败借鉴,写成此文,就想提醒你们:自古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反之,失天下;民以食为天,百官以君为首,只要老百姓日子过得舒心,谁当皇帝,他又怎会计较?” 段正淳暗惊,虽曾可能想到此结果,但还是镇静下来,安慰自己:“别慌,才第一局,还有两局,他不一定得魁。”刀白凤、柳仙贝二人亦是一样,虽是恼恨,但取过公子的文章一读,深觉言之在理,咬咬牙,期待各自儿子下一局,扳回胜势。 朱丹臣得皇上及诸位评审许诺,当即宣布:第一局二皇子获胜。众官喜贺,秦红棉等女子也甚喜,而王语嫣、木婉清二人则无形于色,不喜不恼,静如潭水。柳宗元格外开心,小腿乱蹦,口里乱嚷:“哥,加油,二哥,加油,段大哥,加油!”不知他这是在帮谁。 梁景则悄坐交椅,仿佛于眼前之热闹不闻不见,心下却涟漪荡起:“十几年来,老夫的心血总算没白费,萧儿当真是个可造之才,只可惜……” 朱丹臣又压下场上噪杂之声,起手道:“诸位娘娘,诸位大人,诸位公主,三位皇子,下官奉陛下旨意,第二场比试便要开始,此间有半个时辰可供休息,皇子们若是觉得乏了,渴了,可略作歇息,喝喝茶,吃吃点心,诸位大人也可以一并享用,请!” 第523章 第二场比试 随着他一番话罢,早有宫娥身姿袅娜奉上香茗和糕点,众官一闻脆香,也就放下端肃,欢乐吃喝起来。说实话早朝至今,已接申时,这些大人都不曾归家吃饭,而是直趋校场,时下委实饿得紧,只得片会,糕点已被席卷而光。 这段正淳瞧得分明,他也饿得很,多吃了几块,又传旨御膳房做好点心,即刻送上。场中公子等人的三张案椅早撤,挪去众官一旁。那梁景挨近儿子,悄声问:“儿子,这几天你娘儿三人都上了哪去?爹方才见你忙,不好过问,现在可以告诉我吗?” 公子当作没听见,怪问:“梁大人,您是跟小的我说话么?”梁景见他不回头,微有气,不愉道:“这里我除了叫你儿子之外,还能叫谁儿子?”公子道:“这个可说不准,谁知你在外头有没有养女人。”梁景大怒,真想扇他一巴掌,却又忍住了,脸上抽搐道:“雪儿,她还好么?”公子道:“不好!” 梁景一听,登时慌了焦急问:“怎么不好?她人在哪,我去瞧瞧她?”他想儿子既然能准时回来,想必她母女所在之地离皇宫不远。哪知公子却道:“妹妹怎生不好,那倒要问问您呀,您硬要妹妹打掉孩子,扼杀您的孙子,她心情能好么?”梁景闻说,不觉语塞。 他二人一直低声小语,一旁的刘进听得争吵,却听不清内容。这时好奇回过头来,微笑道:“哥啊,你和叔叔聊得这般尽兴,都在说些甚么呀,我也想听听,好尽兴一下。”梁景听说,面上又是一阵抽搐,苦笑了笑,却不语。 公子则不动声色,依旧笑脸迷人应道:“没甚么,父子间闲叙而已。”刘进狐疑:“是吗?”虽觉二人有些古怪,但究竟哪里不妥,一时又说不上来,便道:“那就好,我真担心哩!”少顷又问:“是了,你回来了为何不见梁妹妹?” 这公子暂时不想把妹妹之事与兄弟说,正想开口搪塞几句,忽听朱丹臣铜锣一响,众人杂音顿止,见他朗声道:“休息时间结束,第二场比试正式开始,请三位皇子做好准备。”三人听说,速速径走场中,相对而立。 朱丹臣面露微笑,说道:“第二场乃武比,规则如下:由三位皇子抓阄决定谁先谁后顺序,三张纸条分写:一,二,三字,抽得一二者先比,胜者再与三比,倘若三胜,再与败一方相较,最后谁胜,谁便是此局赢者;倘若第一次胜者与三较量,胜者再胜,那么此局赢者便是他。诸般赛规三位皇子可是听得明白?” 三人大声说:“明白!”朱丹臣笑道:“极好,极好!那么现在就请三位皇子抓阄,开始!”他身子一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只见对面一张御案上折有三张纸条,公子等走近前,朱丹臣问:“谁先来?”刘进大吸了口气,抢出一步嚷道:“本大爷先来!”话落,众官哄堂大笑,却也赞他勇气可嘉,柳仙贝眉头一皱,怪儿子跟梁萧过久,也学了粗口。 刘进不以为杵,大咧咧走将过去。朱丹臣起手笑道:“那好,便由三皇子先抽。”刘进回礼,报之一笑,看也不看,随便向御案上抓了一纸,就要打开。朱丹臣连忙阻止道:“不可!”刘进翻眼怪问:“为何不可?” 公子想:“莫非纸上有甚么名堂?”段誉也是一般心思,二人对了一眼,均看到彼此的答案,却听朱丹臣解说:“等大皇子与二皇子分别抽了,再一起朝众官打开不迟。”他二人闻言,都心生惭愧,内心连道:“惭愧,惭愧,我真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刘进轻笑了笑,即让开一旁。朱丹臣朝他二人问:“现在该你二人了,谁先来?”段誉推公子先,公子本意动,上前了一步却笑而言道:“誉哥,咱一起吧!”段誉微怔,跟着满心欢喜,一人一个,取了面前的纸条,然后三人并排成线,面向众官。 朱丹臣道:“好,现在拆开纸来。”三人依言照做,亮在众人之前,刘进手中写的是:一;段誉是:二;公子是:三。公子无奈,只得和朱丹臣一起走下场去,重回原位。 刘进、段誉二人缓缓拉开距离,摆成对峙。刘进传音问:“大哥,当真要比么?”段誉回音道:“废话,父皇他们都在看着呢,能玩假吗?”刘进道:“做做样子即可,勿须动真格。”段誉道:“行!那我攻来喽。” 只见段誉轻袍一摆,颇有几分庄严体,双手轮拳,急急朝刘进打去。这刘进念他先前之言,不敢动真格,当即身子一让,便避了开去。段誉一招不中对手,不等拳劲使弱,右拳往左反击,朝刘进门面扫去。这刘进晓得厉害,面上微微一笑,倒也不惧,左手倏出,捏住了段誉的手腕,笑道:“大哥,咱们比剑如何?” 段誉面无表情,老实道:“我不会耍剑。”却传音骂道:“你这个呆子作死呀,说好玩假,却来动剑,可是嫌命长?”刘进微笑不语,手上加力,把个段誉往胸前一拉,低声道:“不做作,如何取信于人?”段誉一听,觉得十分有理,右脚前出踢他下盘。 刘进了然,松了他手腕,疾向后掠去,约有丈来远,瞥见兵器架上列有剑刃,顺手一抄,抓起一柄青锋剑抛给段誉。底下众人瞧得惊心,都说要动刀剑了,看来这皇子二人为了江山,可谓不念手足之情呀。公子听得,微微好笑,他武功何等之高,早瞧出这两傻子在演戏,是以一丝也不担心。 段誉笨手笨脚接过那刘进抛来的长剑,瞧了众人一眼,连忙挽个剑花,作势攻击。刘进洒然一笑,又抄起另一柄青锋剑,就将身形一转,见余势不衰,便朝段誉刺去。这段誉觉他来势汹汹,也不敢大意,就提剑去格挡。 这般交上手,在此广场之上,他兄弟二人便是一场好斗,你看那:两柄剑,看似一样,真说起来有名堂。一柄普通民间匠,一柄深宫帝王藏。都是存心有相让,今番争不过充场。民间初来刘家剑,飘逸如风显龙相。帝王收藏实可夸,哪知呆子不懂法。兄与弟,假相争,这场虚假真难辨,往来只为弄假象。嗔恨斥骂实情深,凶凶恶恶有模样。 第524章 剑来掌去 那一个当胸剑来点斜偏,这一个架起朝面实相让。夕阳照余黄,冷风凛声响。剑来剑去势威强,弄虚作假因皇权。看他两个斗经三四十合,不见胜负。那众官,那皇后,那嫔妃,呐喊助威。这壁厢有公子乐悠品茶吃点心,一丝也不噪,却听铮的一声,那刘进一招“星火燎原”打到了段誉手中剑。 段誉把握不住,那剑往上一飞,滑的一声响,又落下地来,他一直怔怔瞧着。刘进心道:“糟糕,糟糕!”果听众官贺:“三皇子好剑法,三皇子好本事!”段誉面如死灰,但心下一松,然而一接触众官的眼神,又不是滋味,特别是母亲,她咬牙怨恨,满脸的不开心。 这一刻,他突然有一丝丝罪恶感,母亲把他养这么大,从未做过一件令她称心之事。柳仙贝却分外欢喜,频频为儿子鼓掌,刘进胸中有苦,却也笑不出,正想向段誉致歉。哪知这时忽听钟灵嚷一声:“段大哥,快用六脉神剑打他!”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刀白凤听了顷刻转恼为喜,立即唤道:“誉儿,钟姑娘说的对,快用六脉神剑!”段誉摇摇头不同意,只说:“我输了!”刀白凤怒甚,喝斥他不许认输。 众官一听说要用段氏的“六脉神剑”对战,心底不禁生寒,均想:“这不是要玩命么?”看来为了权力,人心蚀骨,仍是不折手段。段誉不听,就要下场,皇后刀白凤千般恼怒,万般喝斥。突听柳仙贝朝刀白凤冷笑云:“哼,输了就要有风度,你瞧你儿子多洒脱!” 刀白凤一听,朝她横去,双目喷火,冲上去就要与此女打杀。辛好段正淳及时阻止,才不致酿成悲剧。刘进也看不惯母亲此等作法,胸中有气,却无处发泄,便叫住段誉道:“大哥,咱俩再行比过,你只小败一招,并不算输。” 段誉止步,回头笑道:“败半招也是输!”说着身子一纵,已悄然坐回原位。刘进无奈摇头,听得朱丹臣宣道:“这一回合,大皇子不愿使出神剑,故而三皇子胜!”话落,柳仙贝等非常高兴,朱丹臣又道:“现下休息半个时辰,接着下一回合比试。下一回合比试者,乃二皇子与三皇子。”话罢,众人纷纷鼓掌,悄悄议论下回合谁是胜者?大多人笃定是公子。 刀白凤见已成定局,纵有千般气也挽不回了,狠狠瞪了柳仙贝母子二人一眼,将二人恨到极致,重坐回凤座上,只得祈盼下一回合公子将刘进打败了,这样她儿子才有一线希冀。段正淳视之,微笑道:“皇后莫恼,这比赛不是还未结束么,干么气坏了身子,多划不来呀?” 皇后刀白凤横了丈夫一眼,恼道:“这当耳了,你还嬉皮笑脸,誉儿这太子当不成,你是不是特别开心呀?”段正淳叫屈道:“冤枉啊,凤凰儿,你这可冤煞我也!他三人都是朕的骨血,手心手背皆是肉。立谁,不立谁,朕都于心不忍哪。”刀白凤哼的一声,说道:“你有三个儿子,可我却只有一个。”段正淳闻言,沉默不语。 刘进下得场来,坐于公子一旁,叹道:“哥呀,苦煞我也!”公子未答,徒听柳仙贝的声音笑道:“傻儿子,有甚么好苦恼的,赢了该开心才是。”不知她几时走至近旁,刘进的脸立即沉了下来,不去看她,只顾吃茶。 柳仙贝盈盈一笑,并不找恼,转向公子说道:“贤侄武艺高强,待会比试之时,可要对我家进儿手下留情一二呀?你二人不但是中表之亲,也曾结义兄弟,更乃一父同宗。有这层关系在,应不至于互相残杀吧?” 公子搁下茶杯,似笑非笑含糊道:“好说,好说!”柳仙贝笑靥怡人,瞥了他一眼,又看向儿子,跟着轻轻走开,路过梁景一旁,又向他笑了笑,然后匆匆离去。 刘进怕公子介意,便推了他一下,笑道:“你别听我娘瞎扯,更不许留情,不管你如何对我,弟我永远不生你气。”公子好生感动,口里试探问:“你当真这么想,倘若我杀了你呢?”刘进一怔,接着好笑,拍拍他肩头,只说:“你不会的。” 公子心下想:“我当真不会么?”又听朱丹臣铜锣一响,说道:“休息时间结束,有请二位皇子上台!”二人相视一笑,携手跃上。 刀白凤轻啐了一声,骂道:“这般亲近,勾肩搭背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有断袖之癖呢?”柳仙贝听了,却是心下一动,寻思:“二人兄弟情义向来亲好,进儿对这个兄长更是惟命是从,他该不会做傻事吧?”一念于此,心中甚忧。 朱丹臣躬身退下,把场地交予二人。他兄弟俩面上依然挂笑,同时向后缓缓退开,刘进笑道:“哥呀,你攻还是我守?”公子道:“都可以,我不想让人说我以大欺小。这样好啦,我先让你三招!”刘进面上微微有气,但心中欢喜,嘴上却故意说:“才三招呀,那你未免也太小气了些。”众人闻言,俱哗然大笑,心中都笃定这一场只怕又是公子胜出。 公子道:“哟,你嘴巴几时也学得这般得理不饶人啦?”刘进笑道:“这不是都跟你学习的吗?”公子也笑:“很好,那就看你手上功夫有没有像嘴上这般长进。”说着摆个防守姿势等他来攻。 刘进自当不客气,他早知公子武功在自己之上,就算不放水,也打他不过。于是手上加足了劲,望他扑去。公子果然信守承诺,让他三招,只闪不还手,当即轻轻向旁一让,便避开了他的来拳。刘进不气馁,莞尔一笑,转身复又冲来。 公子亦是淡淡一笑,展轻功,翻筋斗,向后飞掠。须叟,三招已过,公子站定,笑道:“选兵器吧!”刘进依言从兵器架上取了一柄适才用过的青锋剑,笑云:“哥呀,你用甚么兵器?”公子指指胸口,那刘进立即省悟,这个兄长惯用笛子,笑一笑,长剑望他刺去。 这公子公然不惧,嘴角微勾,以肉掌空手入白套相迎,这番交上手,又是一场好打,比前番不同,你瞧那:两弟兄,齐打仗,这场真个无虚诳。公子自小带邪气,贤弟一心有相让。钢牙切齿响痴狂,轻叹薄笑存义气。他这里一掌,曾开碑碎石震树根;他那里一剑,剑法高超得普近时研。 第525章 推让之举 剑戟寒光,近却黄昏。剑来掌去虚实多,底下观众不眨眼。看他两个斗经一二十合,不分输赢,柳仙贝心喜,暗赞:“我儿果不曾令我失望,倒是那小子,竟如此狂傲,居然赤手空拳,也好,省得我诸多担心,怕进儿比他不过。”抬头一瞥,见儿子的剑法,飘忽凌厉,却快得吓人,也狠得吓人,更准得吓人。 原来刘进一心认为自己打不过兄长,过了几招也就不再相让,心想不败得太难看就好,于是不知不觉之中,就用上了最近新练的“越女剑法”,哪知此剑意在快、狠、准三字。近派一有时间他就向公子请教,是以早得越女剑法的神髓,此剑要么不出,一出便是快、狠、准。 公子自恃武艺,又了解此弟无争胜之心,是以敢赤手空搏。不料他剑法徒变,招招迅捷,式式夺命,初时不以为然,待交了几招过后,觉他剑法除了快、狠、准之外,更无一丝破绽,比他所学的逍遥剑法尤胜一筹,蓦然一惊:“难道是越女剑?” 孰知如此神一分,刘进的长剑不分好歹朝公子狠刺,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想要收剑,但剑势甚急,却已不及收回,忽听嗤的一声响,那剑尖自公子肩头擦过,登时一片飞蝶飘将下来。众人瞧得都是“啊”的一声惊呼,柳仙贝心喜欲狂,又暗赞:“儿子,打得好!”只见公子肩头衣衫已空出一大块。 刘进收回剑,连连歉然,口里不住道:“哥呀,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就……”公子了然,背心微现冷汗,幸好他轻功不弱,也幸好刘进急把剑带偏,不然剑刺入的位置可就是心脏了,忙吸一口气,飒然笑道:“佩服,佩服,越女剑果然名不虚传!” 刘进闻言,身子一震,心想:“原来是它捣得鬼,可恨!”便学段誉那样说道:“我认输!”说着便要往台下跳去。此言甫出,众人皆惊,都想:“明明是他赢了一招,为何认输?”柳仙贝更是气得胸脯险些欲炸。 公子的确想赢,为了他的计划也决不允许输,但刘进这般大方相让,教他情何以堪。以他武功想要把败籍扳回来非常容易,可刘进如此善良,他忍心吗?见他要跳,当即抢过去把他拉回来,自己却故意跳了下去,起手道:“进弟,恭喜你,这一局你赢了。” 刘进一怔,所有人不解,又想:“哪有人争先认输之理,除非他不想当太子。”柳仙贝也稍怔,不过瞬息转怒为喜,刀白凤却气炸了胸脯,更满脸赤红,心底暗骂公子:“臭小子,王八蛋,野种……”刘进一怔之后,非常生气问:“你为甚么认输?”情知兄长有大事尚要去做,太子一位非他莫属。 公子笑道:“不为甚么,别人施舍的东西,老子不稀罕?如今你我只各赢一局,尚有第三局待比,最后一局我决不留情。”刘进听了,不恼反喜,心道:“这才是萧哥!”跟着也跃了下来,果听朱丹臣宣布:“二皇子主动弃权,因此这一局三皇子胜出。”登时百官贺喜。 眼见天色不早了,段正淳即下令,第三场明日再比。众官正想请辞归家,又听段正淳言道:“今天为了太子一位,大伙都十分辛苦,为了酬谢诸位,朕已下令御膳房备好晚宴,在御花园排筵,各位卿家一定赏脸呀,请!”话罢,早有宫人、宫娥前头领路。 皇上、皇后先行,跟着诸位妃子。众官不好拒绝,何况圣上请宴,这是多大的荣幸呀?也不急着归家,一众相继汹涌而去。公子、刘进、段誉三兄弟挨肩搭背,大咧咧径走。御花园须叟即至,果见偌大的院子里摆有上百桌酒席,段正淳、刀白凤、及他五个情人,三个女儿,三个儿子,外加梁景聚一桌,众官分坐成筵。 等皇上一家坐下后,众官才敢坐。其间高升泰举杯,邀众官祝贺皇上一家团聚,大理国繁荣昌盛,及今日三位皇子的精彩表演。段正淳不推脱,起身先干了,说道:“朕今天甚喜,看着三位皇儿互相推让之举,其心至诚之矣,值得敬一杯。”宫娥斟满,段正淳起杯敬三个儿子,众官贺:“此乃陛下之福,百姓之福,大理之福矣!”贺完,众官一齐饮尽,复坐下,帝又命众人起筷。 那梁景却不吃菜,只顾喝酒,一脸凄酸之相。段正淳看见,便给他夹了一菜问:“梁兄,您这是怎么啦,为何只喝酒,却不吃菜,难不成御厨做的东西,不合你口味?”此老惶恐,起身作礼道:“小民不敢!”段正淳催他坐下,说道:“梁兄,您太客气了,不必见外,这里就当自家一样啊!”微瞥公子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心底生疑,作恼道:“萧儿呀,你怎么自己吃,却不夹菜给父亲,何也?” 公子闻言,夹了一菜,起身送至段正淳碗里,微笑道:“爹爹,请您慢用!”段正淳忿甚,又恼:“我指的是他!”下颏微抬,示意梁景方向,梁景颇显尴尬,微微苦笑饰掩。公子面上一动,笑道:“好呀!”把双筷子在鱼和熊掌两道菜之间,来回点动,却不夹实,扭头问梁景:“老头子,鱼和熊掌,您喜欢哪样?” 段正淳听儿子如此称呼养父,心中不悦,怒道:“你就不能夹别的菜肴么,为何非要在二者之间选择?”公子道:“别的菜他吃不惯,这样好了,两道菜我都夹给您,如何?”也不等他答应,便将鱼和熊掌夹至梁景碗里。 如此一来,诸人皆是纳闷了,深觉此人话中有话。梁景当然听得分明,知道儿子所说的鱼乃指梁雪,熊掌便是公子了。其实二者他明明兼得,只是太过于固执,至今弄得妻女躲离他,儿子不睬他,这些都是他自作自受之故。 此老眼眶微酸,面上抽搐不已,居然说了句:“谢谢二皇子赏赐!”诸人一听大惊,皆望向公子,待他解释。公子胸中亦是一痛,嘴唇嗡动,欲言又止,心说:“老爹呀,你到底要折磨我到几时?”抢过刘进一旁的酒壶,斟满自酌,一口气喝了十来杯,众瞧得讶异,谁也不敢上劝。 刘进、段誉二人深知公子的酒量,但是如此喝法,极易喝醉。他二人互视一眼,彼此摇了摇头。原本皇上命人排筵畅饮,乃是个喜事,哪知公子如此一闹,众官不敢多饮,也就早早散席,归寝去了。 第526章 醉在其中 公子酒过百巡,其间喝得过猛,已微酣,众官皆散。梁景悔恨当初,即疼惜上前,扶着他道:“孩子,爹搀你回去吧?”公子急急甩开他,嘲讽道:“不必了,我自个儿能走!”嚷着便要刘进来扶,刘进过去搀他,梁景摇摇头,见段正淳等皆望向他,目光怪异,他不愿说破,叹口气,言一声告退,也就走了。 刘进搀紧公子,欲带他走梁景方才去的方向,公子死活不肯,发酒疯道:“去你屋,去你屋!我不要回去,不要看见他。”刘进无奈,反而被他拉拉拽拽径回自己的住所。诸人满脸迷惑,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跟着面面相觑。不久,段正淳叹一声气,教妻儿各自回屋安歇。 公子幌着虚步,一路半拉半拽那刘进,回至他的住所,一脚踢开房门。拽步入屋,人一霎之间也冷静了,他先坐下,斟了杯热茶解渴。刘进瞧得诧异,见他双目清明,神情自若,不禁瞪眼怪问:“哥呀,原来你没有喝醉?”公子哼的一声,冷笑道:“区区几杯水酒,还不够我洗肠子哩,如何能把我吃醉!” 听他这么一说,刘进糊涂了,伸手挪出兄长一旁的那张凳子,也坐了下来问:“既然没醉,那你为何装醉,害我担心了老半天,还有梁叔叔……”公子断喝:“别跟我提他!”这一刻刘进懵了,虽知他父子二人吵吵闹闹,但也是极寻常之事,不消几天便好了,可如今兄长如此气恼,只怕这一次事情不易解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过了好一会,听公子歉疚道:“进弟,对不起,我不该凶你!”刘进微微苦笑,说道:“没关系,我理解!我说过,无论你做甚么我都支持;无论你怎生对我,我也不气。”公子感激,冲他微微一笑:“谢谢,有你这个兄弟真好!”说了这句,径向床榻走去。 他也不宽衣,就往榻上一躺,说声:“睡吧,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比试,养足了精神,才好应试。”说着美美地闭上双眼,舒服地享受着被褥之间的温暖。 刘进既好笑,又好气,过去拍了拍他,问:“喂,这可是我的床,你睡了,那我睡哪里?”公子眼也不睁,佯气道:“我说你这人,怎地如此小气?父皇赐你的这所宫邸房间那么多,你顺便挑一间住下不就得了么?干么与我争?”刘进不服气了,嚷道:“喂,喂,喂,到底谁争?父皇赐你宫邸你不要,你偏偏要和梁妹妹、梁叔叔他们住一块。现在好啦,不知你与叔叔生了甚么鸟气,有家不归,偏偏赖在我这,还甚么强词夺理,真是气死我也?” 公子不听,只管抱头大睡。刘进摇了摇头,分外好笑,忽然心生一计,也不管好歹,就把床上的被褥全扯下来,径抱去书房里铺好,躺下也装睡。 一更向尽,墙头月暗星稀,四周寂静之极,只偶有风声响过,扯起旗幡。皇宫内院,一株茶树之旁,廊亭之下,有两个美人夜不能眠,甚是烦躁,不觉碰到一处,相约坐下。那王语嫣问:“木姑娘,夜已深,你为何还无睡意?”木婉清冲她一淡淡笑,说道:“那你呢,还不是睡不着?” 王语嫣先是苦笑,继而幽幽说道:“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想着他?”木婉清一听,笑意顿收,跟着脸一阵僵白,只说:“那你呢,又何曾不是?”王语嫣道:“是啊,你我一样都是苦命之人,为何偏偏爱上同一个人,而那人偏偏又是……” 木婉清不想再听下去,就打断她道:“你别再说了,我一点也不苦,如今一个人过挺好的,不,应该说,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过。”王语嫣不信,问她:“你真觉得好吗?”木婉清不愿答,就算过得不好,她又能如何,谁有这个本事可以改变这个事情,再固执,也只能徒自伤感而已。 王语嫣听不到她回答,这种痛,这种无奈,她自己最懂,便转移了话题,问:“你说他今天是怎么回事?”木婉清道:“你是指他今晚宴席上之事?”王语嫣点了点头,木婉清轻轻叹一声说:“鬼知道,他一向如此,半痴半疯的,也许想借此赢得明日的比试吧?” 王语嫣笑:“你当真了解他!嗯,是了,你说明日会是个甚么题目?”木婉清摇摇头:“不知道,父皇没说!”正话间,忽听远处喀喇一声响,跟着一条黑影蹿了出来,他手中提着一人,远远地,廊上灯火较暗却瞧不分明,跟着听朱丹臣的声音开始急嚷:“有刺客,快来人,抓刺客呀!”声音急促,想是此人来意不善,已干出了些甚么勾当,才令他这般惶恐。 紧接着,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范骅等人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有刺客,快抓刺客,有刺客,快抓刺客……”如此一闹,早惊动了御林军。 木婉清眉头紧皱,忽然眼睛一亮,叫道:“不好,是父皇的寝宫!”她急跳起来,对王语嫣说道:“你不会武功,且留在此处,我前去瞧瞧!”说着身形一晃,已去得老远。 王语嫣秀眉微蹙,寻思:“皇宫守卫森严,是谁人敢如此大胆夜闯内宫。”她不放心父亲,担心其有生命危险,当下不顾木婉清嘱咐,金莲勾起,缓跑跟去。 她不会武,力气又不大,一路小跑,好不容易奔到近前。但见火把通昼,四周密集集地围满了人,中段隔空一片,里头有一人,此人面目奇丑,青袍长袖,而双目却炯炯有神,王语嫣识得此人便是那“天下四恶”中的老大“恶贯满盈”段延庆。 他手中一根铁杖指着众人,而令一只手却扣在一个黄衫人脖子之上,此人一身赭黄内衣裤,正是她的父亲段正淳。王语嫣吃了一惊,知道二人有夙仇,而且段延庆一向要置父亲于死地,焦急间,又见白影一闪,她微向那人睨去,一怔之后笑了。 那人竟是公子,也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原来公子占了刘进的床,那呆子也极精灵,就抢了被褥,不给他盖。公子内力极深,区区寒意自不惧,悄然假寐。一更向尽,他微有困意恍惚欲寐,外间有叨嚷之声频频传来,骤然惊醒,不觉一跳起床。 刘进恰时闯入,他也听到了求救之音,二人目光互视,当下不再多想,提上兵刃,携手循声赶去。 第527章 代笔传诏 王语嫣十分欢喜,孜孜想道:“如今有他在,父皇理当无碍?”登时松了口气,却听木婉清厉叱一声道:“大胆恶贼,竟敢夜闯皇宫还在此撒野,吃本姑娘一刀!”她身形极快,说话瞬间已纵入圈子,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多出了两把修罗刀,疾向段延庆砍落。 那段延庆微一冷笑,完全不屑,左手依旧抓着段正淳,右手铁杖朝木婉清方向一点,不知他用的何种手段,只一招,木婉清的双刀已被打将在地。木婉清怔了怔,愣在原地,而段延庆的铁杖此刻直直下劈,所有人大惊,此时秦红棉等女子也相继赶到,眼看就要切着女儿的脑门。秦红棉大急,呼:“婉儿,快躲开,那厢危险呀!”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公子身影一闪,欺至木婉清身畔,把她身子一扯,带入了怀里,抱着她往后掠去。正因如此,木婉清才躲过了一劫,她定神之后,凝神一瞧,见自己躺在兄长怀里,登时羞红了脸,急忙推开他,突然一咬牙,满脸不服气,轮着掌,又向那段延庆扑去。 公子大惊,叫:“婉妹,不可造次!”木婉清根本不听,只顾打那延庆太子。 如此一来,那段延庆见此女脸上印满坚毅之色,也微有些担心,所谓哀兵猛于虎,不想接招,手心提着段正淳身子往右一纵,轻易就避开了。跟着他身子一动,然后面向众人,腹中咕咕声响:“小丫头,别过来,不然我一把扭断他脖子!”此话一出,木婉清怔住了,果然不敢乱动。 皇后刀白凤万分焦急,抢上前去,惊慌问:“延庆太子,您究竟要怎样才能放了皇上?”那段延庆嘿嘿一笑,道:“很简单,要我放他,必须拿江山来交换。”刀白凤颇是踌躇,说道:“这……大理是我段氏的基业,岂能交予你手?” 段延庆又嘎嘎冷笑,半响才道:“你别忘了,我……我也姓段!”公子一听这个段延庆说这句话之时,颇有几分别扭,究竟哪里不妥,一时间又想不出来。 柳仙贝等女子全围上刀白凤,唤道:“姊姊,你还想甚么,他要江山给他便是,陛下可不能有事呀!”刀白凤此刻心中凌乱已极,但她尚有一丝清明,心底狐疑:“这贱人不为他儿子打算啦?”她哪里知道,这一刻,这些女子全乱了阵脚,哪管甚么帝业不帝业的,情人性命紧要。 这柳仙贝也不例外,若说他爱儿子,倒不如说更爱儿子他爹,眼见情郎有难,甚么皇权之争,也不及情郎的性命重要,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刀白凤沉吟半响,然后咬咬牙,抬头说道:“好,我答应你!”顿一下,又镇定问:“如今怎么个交换法!”段延庆道:“很简单,你先将玉玺取来。”既然江山都答应给他了,又何必吝啬玉玺,即着儿子段誉快速去取。 公子心中一直存着一股不祥的预感,他在曼陀山庄不是劝段延庆放下仇恨了么?段延庆虽然恶事做绝,但他自恃大理段氏子弟正宗,决不给宗祖抹黑,如此毁诺之事,他理应不会做才是,为何偏偏此刻现身皇宫之内?就算要来,岳老三、云中鹤亦是讲义气之士,必定伴随左右,何以至此时,仍迟迟不见现身?以南海鳄神之性子,他怎耐得住不声不响? 还有大理三公四护卫,怎么夜深了不归家尚在宫里,难道他们早知今夜会有刺客挟持皇上?哪怕是这样,巡逻守卫也该是四大护卫之职责,关三公鸟事,视他们神色慌张惊恐,不似作假,等等,一念到三公,又有些奇怪的感觉,是了,二公皆在,惟独不见巴天石。 才念至此处,那段誉已然急急奔回。他手中拿着一块物什,方形,黄布裹定,想必那便是玉玺了。段誉奔至刀白凤身前,恭敬将玉玺献上。刀白凤握在手中,对段延庆道:“现在你可以放了皇上吧?”段延庆摇头道:“现在还不行,你们得拟一道禅位诏书给我。” 这时,一直尚未说话的段正淳忽然道:“你拽着朕,叫朕如何写?”公子一听这话,怎么就觉得特别刺耳,段正淳虽然风流,但决非贪生怕死之辈,尤其在段延庆面前,就算赴死也决不屈服,为何他今天说话这般不经大脑,难道以前当真看错他了么? 那一刻,公子突然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念未了,却听段延庆指着自己说道:“不须你亲自动笔,由他代劳就可以!”段延庆话一落,诸人皆看向公子。 哪知公子笑了笑,说道:“好呀!”大咧咧走将过去,所有人都望着他,场中只有火把燃烧之声,及风声可闻,见此人这等洒脱,浑无一丝危险将近之色,都不禁暗暗佩服。 早有宫人备上笔墨纸砚、御案、御椅,公子也老实不客气,挪出那张椅子,坐了下去,双手交于胸前道:“写甚么?”段延庆道:“我念一句,你便跟着写一句,最后盖上玉玺就成啦!”也不等公子答应,便云:“我,段正淳自登帝位以来,虽勤政爱民,为国家谋福祉,然近来身子越加不如前,无心理政,就算有心亦无力可使。念江山之社稷,百姓之安泰,不能毁于朕手,故下此召,传位于延庆太子,太子乃……” 段延庆每说一句,公子便点一下头,只是双目紧盯着他,却不动笔。那段延庆念到此处,视之,骤然停了,问他:“你为何不写?”公子笑道:“你让我写甚么?”段延庆道:“诏书!你耳背么,适间已提过,赶快写。” 公子不屑,依旧双手交胸,笑说道:“老子为甚么要写?”段延庆气急:“你……”众人一听,亦是惶恐,纷纷埋怨公子不该顶撞,刘进叫道:“哥呀,别玩了,父皇尚在他手里。”段誉走上去也道:“是啊,你就听他的话把诏书写出来。”然后压低声音道:“你就算恨,也不能现在生气呀?”公子不睬,恍如不闻,只管吟吟笑着,直视那段延庆。 刀白凤见他这等态度,胸脯早气得炸开,急抢上去,横了公子一眼,又对那段延庆无奈道:“延庆太子,可否容本宫代笔。”段延庆斩钉截铁道:“不行!” 第528章 第三场比试 刀白凤气苦,却也不敢发作,生怕他一动怒就要了丈夫之命。如此一来,众人可就觉得奇了,为何这太子偏偏非要公子动笔不可呢?公子也是疑惑过甚,不过这样倒也让他更加笃定心中所想,即笑了笑,说道:“我写便是!”即去提笔,细细沾墨。 众人心喜,只道此人终于开窍了。哪知公子沾完墨之后,斜视那段延庆一眼,作势书写,突然目射异光,不知他施了个甚么手段,手中之笔好似那闪电一般向延庆太子门面射去。这段延庆吃了一惊,见此笔来势甚疾,又是猝不及防之下,眼见无可避开,焦急之中只得以右手上的铁杖相挡。但听铮的一声,两物相撞,那笔去势不衰,虽遭此阻挡,可它却仍灵巧的转了个弯,继续向前打飞。 段延庆瞧得骇然,适间二物相撞,那笔头带的墨汁被重力溅洒出来,他与段正淳都被殃及,溅了满脸。又见那笔来得怪异,转瞬之息便要点上鼻子,如此千钧之势,也不知怎地,自己的脚跟突然一个踉跄,竟向右幌去,手心仍旧拽着段正淳。 他二人如此斜幌,那笔势道虽疾,却也打不着啦,只从面前飞过,铮的一声落下地去。那段延庆回过心神,知道是段正淳推了他一把,心中好生感激。此时段正淳背对公子等众,面却向那段延庆,见他这等按捺不住,忙低声提醒:“别忘形,快捏紧朕的脖子!” 公子一掷笔之后,身子跟着离座而去,冲向二人,本可一举救回父亲,不料这时那段延庆将段正淳的身子一转面向公子,手掌紧扣着段正淳的脖子,冲公子沉喝:“小子冷静点,再上前,他可没命啦!”公子一怔,为了父亲安危,不得不刹住脚步,只是奇怪方才那种情况之下,此人如何再有余力闪避。 他那一掷之力,可谓使得恰到好处,段延庆该出几分力,公子早就算准了,沉吟不解,不想一丝之差竟也缪之千里,唉!突然,他瞧见了段正淳此刻的脚步,微有些疑色,登时豁然而通,心喜:“果真是这么回事!”精神为之一爽,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二人。 那二人被他这般似笑非笑瞧着,浑不是滋味,更有些心底发毛。段延庆震摄心神,厉声道:“小子,这诏书你写是不写?”公子道:“不写!”段延庆冷笑:“你就不怕我把他给杀了?”公子公然不惧,不疾不徐道:“你要杀,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段延庆一怔,故意说道:“如此说来,他的死活,你是完全不顾?” 公子道:“并非我不顾,而是你想要江山,嘿,连门都没有。倘若只死一人,却换得大理国千秋万代,不落入你这恶贼之手,何乐而不为呢?”段延庆道:“这么说,亲人与江山之间,你选择了江山?”公子道:“就算是吧,要头一颗,要命一条,不够老子这里还有,哼哼,想要江山,门、都、没、有!”最后一句吼得特别响亮。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这个怒说:“你小子,想害死皇上是不是?”那个恨道:“早知你不安甚么好心,可不曾想这般绝情,皇上可是你生父呀!”公子回头缓缓扫了众人一眼,笑着说:“既然你们都说我绝情,那我索性就绝情给你们看好了。”又转回来,对段延庆道:“下不去手是吧,那好便由我来代劳罢!”不容分说,五指成爪,竟望段正淳咽喉锁去。 这一招内力雄厚,气势磅礴,可谓狠辣之极,倘若段正淳的脖子一沾上,立即碎断。场上之众瞧得这等情景,险些连魂魄都吓得飞出来了,均想:“这小子疯了么,连亲生父亲也杀!”刘进、段誉二人见此,亦是骇然万分,当即左右包抄而上,欲要阻止公子的暴行。 段延庆更是惊心,公子势道何等之剧,岂容他分神。眼见公子指尖便要划上那段正淳的脖子,倘若此人真个不念父子亲情,那段殿下必死无疑。段延庆一个心跳得老快,想也不想,挺身而上,把个段正淳撞开,接受公子的扼杀。 这公子微一错愕,情急间改爪为拍,狠狠扫向那段延庆脸上,听得一声脆响之后,只见一张人皮面具迅速飞至上空,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大叫,数百双眼睛亮晶晶直直盯着那张人皮面具,待它落地不动了,又迅速盯向那段延庆,不知是谁先叫了一声:“是巴大人!”紧接着一声声“巴大人”“延庆太子竟然是巴大人”等语噪耳而响。 场中之人开始鼓噪了,刘进、段誉二人听得,急忙收下冲势,向旁跃开,一定睛,果见那人便是三公中的巴天石,互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的讶异。皇后刀白凤抢上,冲那巴天石嚷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延庆太子怎么变成了你,还是你存心耍甚么阴谋来唬弄大家?”这皇后非常生气,说话之时,忿怒填膺,情绪特别激动。 巴天石垂着首,不好解释,突然右膝一屈,跪了下去,请罪道:“皇后娘娘,微臣这……”忽听段正淳叫道:“你快起来!”巴天石不敢违抗君令,面色颓败看了众人一眼,然后讪讪而起,躬立在段正淳一旁,不敢再言语。 段正淳转向刀白凤道:“皇后啊,巴卿如此,全乃授朕旨意行事,须当怪罪不得他。你要怪便怪朕吧!”刀白凤满腔是气,若不是多人在场,真想给丈夫好好赏一巴掌,这时忍下气,只说:“胡闹,胡闹!”段正淳赔笑应:“是,是有些太过了。” 柳仙贝等几女见皇上无恙,都欢喜地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陛下,伤哪里啦?适才真是杀死我也!”段正淳只得尴尬笑笑,好不容易才将这几女应付过去。 此时已值卯时之初,视东方微白。偶有冷风轻凛,段正淳扯了一下黄衫,阔步至公子身畔,微笑道:“萧儿,祝贺你,从今以后,你便是咱大理国的太子了。”公子听了一怔,所有人也都怔住了,待反应过来,刀白凤第一个不服,嚷道:“凭甚么是他,你可别忘了,第三场比试尚未开始,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段正淳吟吟一笑,道:“第三场已经比过了。” 第529章 比试赢了 此话一落,所有人又是“啊”的一声震惊,都道:“甚么时候比的,我却怎么不知。”段正淳昂首微笑道:“就在适才,假延庆太子挟持朕便是题目。” 原来段正淳左思右想,始终想不出甚么明日用题目去考三位皇子。晚宴过后,终于让他想到了一条妙计,不但可以选定太子,更可以测定国家在他们心中的分量。于是乎着当驾官悄悄留三公四护卫下来,独召巴天石入御书房,配合他演一出戏。 巴天石虽赞此计甚妙,伊始也不同意扮那段延庆,觉得太危险了。三位皇子的武功他是清楚的,一根手指便要了他的性命,也并非他贪生怕死。而是觉得自己挟持皇上,这太不敬了,死活不干。不得已,那段正淳摆出帝威,说此乃圣旨,若不尊,如同抗旨,诛满门。 段正淳这般吓唬,莫奈何,那巴大人勉勉强强应下了。巴天石问皇上说召来朱丹臣等一块商议可好,段正淳一口回绝说不行,人多了反而坏事,容易露出破绽,公子是个精明之人,一定瞧得出。他两人准备了一夜,台词也设了不少,哪知公子一来,一句也未曾用上。 巴天石挟持段正淳之时,由于心里负罪感颇多,过而紧张,竟让公子察出一些端倪,跟着慢慢窥探,才掘出了真相。 刀白凤道:“就算如此,那谁也没拆穿假延庆太子的身份,怎说是他赢了。皇上,你这样未免有失公正,分明就是偏私。”柳仙贝也道:“就是,就是!可别忘了,适才他还要杀您哩。”段正淳听了,不禁哈哈一声大笑,说道:“朕这题出得虽有些不尽人意,但除了要三个皇儿辨明真假之外,尚有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祖宗基业与朕之间,他们会择谁?” 他顿了一顿,又道:“萧儿选择的是保护祖宗基业,不落入恶贼之手;而进儿、誉儿选择的是保护朕,不忍朕遭恶贼之扼。故此,这一局萧儿胜出,一点也不为过。”刀白凤咬咬牙,不服道:“难道保护自己的父亲也有错么?” 段正淳摇摇头,才道:“原则上没错,但在大是大非之前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皇后,你想想,一个是祖宗基业,一个是朕的生死,孰轻孰重,你应该分得比谁都清楚。”这一刻,刀白凤彻底无语了,对她来说,两样都重要。 隔了半响,那柳仙贝忽道:“皇上,您呀还是偏私,一开始你选择的便是梁萧,甚么代写诏书的是他,对峙的也是他,您可曾让进儿他二人有过选择之机?”刀白凤一听,觉得有戏,便大表赞同。 段正淳微微苦笑,原本他让公子代写诏书,并没怀甚么好意。倘若他写了,就给百官瞧瞧,此子是如此的不负责任,竟把大好江山拱手让人。那时他想要再争太子之位,百官绝对反对,自己也有借口搪塞。不曾想他居然不写,百般无奈之下,这才勉力判他赢,也不知此等做法是对是错,便道:“当萧儿要杀朕毁去贼人手中这张威胁的底牌之时,你的儿子和皇后的儿子,都争先来阻扰于他,这不就证明了他们之间的选择了么?”理虽是这个理,但柳仙贝就是不服,却也无言相驳。 这段正淳心知她不服,便向刘进、段誉二人问:“适间你二人见朕有难,是不是只想着救朕,于国家大难一丝也不顾?”他二人面上一烫,低头同声应:“是!”柳仙贝忿然,刀白凤大怒,却是谁也不知,二人头虽低下,却是笑着,他们听父亲宣布太子是公子,都格外高兴。 段正淳道:“百官来了,朕也该去上朝了,你们都跪安吧!”众人叩辞,那巴天石经过公子身旁时,悄悄问他:“二皇子,哦,不,太子殿下,您是怎知微臣不是那延庆太子。”公子微视他,淡淡一笑,下巴微垂着:“您慢慢猜,不急,猜不着,我再告诉您!”话罢,扬长而去。 巴天石嘀咕:“他这话是甚么意思?”沉吟垂看地下,一霎时之间,胸中大动恍然而悟,夸不尽赞:“好聪明的小子!”原来昔年那段延庆遭奸人所害,喉结已损,手足俱惨,他假扮之时,虽极力将声音从胸腹之中送出,补了语言之障碍,但段延庆行走,都以双杖驻地,而自己却健步如飞,哪能不穿帮。 那褚万里最是性急,见他愣住不走,急唤了一声:“老巴,思春呀,还不快走。”巴天石回神,急急应几声,仓猝跟上,段正淳等听到,啼笑皆非,几人一路笑去上朝商议太子之事不题。 顷刻之间,这院中又复寂静,刀白凤等女子恼了一宿,甚觉乏累,也各自回宫歇寝。公子三人倒是不困,比完试终于松了口气,相约一起聚于刘进宫里喝酒,好好放松一番。 天已大亮,三人入屋坐定,刘进命宫娥摆上酒席畅饮。酒过数巡,三人正畅笑间,忽然一人闯了进来,是那梁景。三人笑声顿停,皆向此老望去,刘进又微微一笑,起身迎道:“叔叔,来来来,您来得正好,萧哥当太子啦,一块儿庆贺庆贺!”说着就要拽他过去坐。 哪知此老一动不动,目光紧盯着公子。刘进心下生疑,回头向公子望去,段誉也察觉出来了,他此刻起身,也看向公子。这一刻,谁也不说话,但闻窗外的风声呼啸而响。沉默了许久,公子才开口:“你来这里作甚?”语气冷淡,既不起身相迎,也不放下手中酒杯。 进誉二人视之,听之,心中都大骇,互对一眼,均是同一般心思:“他怎么这样对叔叔讲话,忒也过分。”前几天便瞧出二人不对,趁今天高兴,都想把事情了解个一二。 梁景微微苦笑,起手道:“太子殿下好架势,那需不需要小民也给你磕个头?”说着当真拜了下去。刘进二人大惊,公子胸中一痛,跳了起来避开,不受他这一礼,震摄心神,忍着酸涩道:“你何苦如此?”梁景不应,也不起来。 刘进二人看不过去,相继抢上,欲要扶梁景起来,可此老脾气挺倔,死活不起。二人莫奈何,暗中提气,虽把他拽起来了,但不到片会,此老又跪了下去。段誉实在有气,冲过去对公子凶道:“萧弟,不是做哥哥的说你,他是你爹呀,你怎能教他跪你,早知如此,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该把这太子之位让你。” 第530章 苦肉计出,嫌隙消 他这么一说,公子可就不乐意了,恼道:“如此说来,我的太子之位,都是靠你俩念旧相让才得的?”段誉道:“也不全是,你的本领我和进弟都清楚,就算不让,只怕也比你不过。”公子冷笑,嘿然道:“不消说了,你心里就是不服,那好,咱们再行比过?”当下摆开架势。段誉浑然不惧,接招道:“打就打,我还怕了你不成!”也学他摆个欲攻防守之势。 梁景二人瞧得诧异,暗暗担忧。这梁景心想:“是老夫的不是,我不该来,又害他兄弟二人剑拔弩张。”当下起身,说道:“你俩别打啦,我走便是!”轻轻一叹,步子非常沉重,就要离身而去。 那刘进此刻比较冷静,一面扯住欲要离开的梁景,一面对他二人嚷道:“大哥,二哥,别争啦,有甚么误会,坐下来聊一聊就好了,何苦拼杀?”他二人听得入耳,却不开口,双目死盯着对方,好像夙世仇敌一般对峙。 梁景只管苦争,就是要走,但此老哪及练武的刘进力气大,几番挣下来,仍旧不脱其手,终于有些恼了,不愉说道:“贤侄,你这是作甚?快快松手!”刘进道:“不行,我一松开您就跑啦,这样您与萧哥之间的误会,几时能化解。”梁景连连叹气道:“唉,我与萧儿之间的误会是永远也不可能解开的,只怕他要恨我一世。贤侄呀,你还是让我走吧!” 刘进不信,寻思:“世上能有甚么误会解不开,叔叔与二哥之间的感情那么好,只是当中少了一个人作和事佬而已。”他坚信自己便是那个人,于是朝他二人那厢再嚷道:“大哥,二哥,不好了,你们快来,叔叔他要自杀啦。”梁景听得,双目大瞪,满脸迷惑之色。 这刘进浅浅一笑,向此老使使眼色,低声道:“叔叔,你应该不怕痛哦?”也不等此老反应,只听唰的一声,登时寒光刺目,也不知刘进从哪里拔出一柄小刀来,眉头亦不皱一下,自梁景右手掌心间划过,蓦然血如泉涌,梁景吃痛,眉头拧皱,暗怨刘进干么折腾他。 哪知刘进却把刀交予梁景流血的掌心,教他握紧,然后一块拽着朝梁景胸口刺去。这梁景大惊,一会又想:“死就死吧,也许死才是一种解脱。”并不抗拒,当那剑刺向心头,先是微微一痛,跟着便没甚么感觉了。 他正觉奇怪,忽听公子呼道:“老爹,你干么那么傻!”一面流泪,一面扑将过来。公子二人听到刘进求救,都不禁扭头,却见刘进与梁景同时握住那柄小刀,仿佛那梁景真个要自寻短见,而刘进在抢夺那柄刀一般,谁也没有怀疑。 不到一瞬,两人手中的刀真个朝梁景胸膛刺入,那鲜血顷刻染红了胸前衣衫。这一刻,公子完全吓傻了,想也不想就直冲过去,段誉随后。奔至近前,那刘进已经扶着梁景慢慢坐下地板,公子扑咚一声,跪下地去,堕泪道:“爹呀,是孩儿不孝,我不该惹您老生气,不该……” 此刻,那梁景已经知道刘进的用意,也装作虚弱不堪,一副要死的样子道:“儿啊,不怪你,都怪爹,是爹老糊涂……”公子急道:“不,不,是孩儿的错,我这便叫妹妹把孩子打掉,但您得答应我,千万别死啊。”此言一出,进誉二人都大声叫:“甚么,梁妹妹怀孕了?”均觉不可思议,二人互视一眼,至此才晓,何以他父子两人突然之间决裂了。 听得儿子这般说,此老心中更是惭愧,不觉面上一烫,说道:“儿啊,你能不能答应爹一件事?”公子道:“爹,您说,只要孩儿做得到,一定赴汤蹈火。”梁景道:“为父不要你赴汤蹈火,只需要你好好照顾妹妹,疼爱她一辈子,爹也就放心了。” 这一刻,公子突然糊涂了,问:“爹,您的意思是?”此老微笑点点头,说道:“为父祝福你俩。”公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扭头看看刘进,又扭头瞧瞧段誉,见他二人面上带着笑意,始才信是真,当下欢喜的跳起来,又俯下身去抱紧父亲,感激道:“爹,您真好!” 梁景面上也溢着笑颜,然而此老掌心流血过多,那柄小刀把握不住,又被公子这把大力压着,实在喘不过起来,突然这时,听得当啷一声,那剑坠下地去。刘进见之,与此老目光互视,都是大惊,梁景更是惶恐不已,生怕儿子知道自己骗他,只怕从此之后,就再也不理他了,十分担忧。 公子听得声响,微是好奇,离了父亲怀里,顺势把那刀捡了起来,瞅了瞅,看见剑柄上全是鲜血,而剑刃只是少许,已是生奇,再见父亲目光闪烁,又是一疑。此刻才瞧清,父亲面色虽然颓败,但除却几分恐慌之外,并无一丝煞白之颜。 正疑惑间,又见父亲的右手在滴血,就更加奇怪了。忽听刘进说道:“二哥呀,这刀……”公子一罢手,打断他道:“别吵!”去捉父亲的手,开始此老微微推拒不给看,既知事已败露,也不可推脱,只好垂下头,把手给他。 公子提过,翻开来看,见掌心中划着一条长长的刀痕,鲜血仍不停涌出,心下甚疼,说道:“爹,要我怎么说您才好。”自撕下一块衣角,给他缠上,对刘进道:“祸是你闯的,劳烦你背我爹去看御医。”刘进面颊一烫,不想仍是瞒不过萧哥,叹气道:“叔叔,对不起,没帮到您,反而害您伤了手,对不起!”起来深深作了一躬。 梁景脸上抽搐,苦笑道:“没关系,是老夫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公子又好笑,又好气,恼道:“我说你俩到底要内疚到几时,我老爹失血过多,再不找御医诊治,倘若再出了甚么毛病。进弟,别怪哥哥我没有提醒你,咱们虽然是亲兄弟,耽搁了治疗,落下伤疤,可别怪我对你翻脸无情。” 二人听得一喜,道:“你不生气啦?”公子道:“不气!”心想:“我当真要生气,只怕被你一老一少这样密谋几次,不知要气死多少回哩。”念此,见刘进仍无行动之意,凶道:“还不赶快去!” 第531章 顽童影踪 刘进一听,嘻嘻哈哈几声,急搀着梁景快速离开。当他二人走了十来步远,公子又叫:“老爹,您放心,明天我就去接妹妹和母亲回来。”他二人步子一顿,梁景心喜,回头看了儿子一眼,印满笑意,这是公子自小到大从未在父亲脸上看到的异色。 他二人走后,公子嘻嘻一笑,将那柄刀刃扯出来,又塌进去,对上段誉的眼睛问:“誉哥,咱俩还要不要打?”段誉嗤的一声,伸出右手来说道:“你早这样做,为兄我也不必浪费表情了。”公子也伸出右手与他握上,说道:“那就和解!”然后他二人相视大笑。 过了半响,公子又道:“佳酒难得,要不再吃吃!”段誉道:“那就吃吃!”二人相约坐下,公子将酒斟满,各自一杯,段誉接过,两人干了几杯。公子忽然咦的一声,段誉听了,生奇问:“怎么啦?”公子道:“你不觉得今天好生安静么?”段誉皱眉说:“有吗?”随之又取笑:“想必你心好动,才一会便坐不住,故而觉得寂寥。” 公子摇摇头,想了想,才道:“你看见宗元了吗?”公子一听,回头四顾,果不见柳宗元身影,纳闷之际,按理说这小鬼整天与公子等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为何今天却看不见。又细心一想,微有些恍然,昨夜父皇宴请群臣,也不见此小鬼出席,当时就有几分疑惑,但并未过多在意,只道他一时贪玩,不愿来而已。这时听公子一提,便觉得古怪了。 当下二人就眼前形势做了一番探讨,觉他可能躲在某处。柳宗元一直来都与公子、梁景、李柔等住一处,于是公子就决定先回去看看再说。可二人来到梁景一家的住所,四下都找遍了,就是没有柳宗元的影子。又道他在别处,遂在皇宫内细找起来。 他二人在柳仙贝、王夫人、秦红棉、阮星竹、甘宝宝等女子的住所问了一遍,仍无消息,又去王语嫣、木婉清、钟灵等少女的阁院瞅瞅,竟也无下落。王语嫣等知道,也帮忙找寻,如此忙了一个上午,依然无甚所获。 这些人在宫内大肆找人,早闹得鸡飞狗跳,惊动了下朝不久的皇上段正淳,他听说之后,也赶到梁景住所,问他们结果怎样,人找是否到?众人面色颓败,尽皆摇摇头。段正淳纳罕:“好好一个孩子在我宫中,却怎么说丢就丢了呢?”正思疑间,忽听褚万里来报:“人找到了!” 众人大喜,相继站起来,问他:“在哪?”褚万里面上一烫,说道:“有侍卫看见那孩子出宫了。”众人一听,都“切”的一声不满,讪讪复又坐下去。 段正淳问:“是谁看见的?”褚万里应道:“守西门的侍卫。”段正淳又问:“他此时何在?”褚万里应:“就在门外!”段正淳未答,公子抢上道:“那还不快宣他进来。”褚万里躬身道:“是,太子!”即传那侍卫进来。 那侍卫年可二十三四,丰采韶秀,着一身侍卫服,更见强壮挺拔。他一入屋,看见多人在场,心微慌的,跪呼了万岁,又拜了太子爷,但那头始终垂着,不敢张望。段正淳问:“你几时值的岗?”那侍卫低头应:“回皇上,是昨天。”段正淳沉吟道:“这么说,那孩子昨天就走了。” 公子心想:“不对,昨日第二场比试之时,小鬼还助兴加油来着!”果听那侍卫禀告:“回皇上,他是傍晚时分走的。”段正淳哦的一声,听朱丹臣说道:“你且把当时情形详细说来,不得有丝毫隐瞒。”那侍卫不敢说假,当即一一述说。 原来那柳宗元看完两场比试,觉得公子与梁景之间,颇有些不和谐之气。他一直在旁察言观色,越加笃定两人嫌隙衍生,心想:“大哥既然回来了,那姊姊一定也该回来了,我去问问她这几天都上了哪去,说不准可以从中找到一丝端倪。”便兴奋跑开,回转住所。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子等人身上,其间少了一个小孩,自然也没有人去在意。柳宗元一路奔跑回去,他兴烈烈闯入屋子时,顿然好一阵失望,屋内竟一个人也没有。他失落间,在屋内转悠一圈,最后坐在门槛之上,双手支腮抬头望天出神。 心下一直琢磨:“姊姊到底上哪去了,哥都回来了,她为何不回,是不是在生宗元的气?”越想越加不安,眼见夕阳早下,暮色苍茫,嘀咕:“不行,我得找她去。”决心既下,当即简单收拾行装,径往宫门走去。 暮色虽下,却也并不因此而令宫墙失去庄严。柳宗元一路走来,步法极快,须叟即至西门,还未曾近前,便被拦阻了,听得一个粗嗓门喝:“站住,你要上哪去?”柳宗元脑袋微抬,看见说话那人是个侍卫,年纪三十之间,颏下留有些散碎胡渣,面貌凶恶,不算太丑,身材颇是魁梧,即笑了笑,左手指向外面,简单吐出两字:“出宫!” 那人问:“你可有出宫令牌?”柳宗元不解说:“啥叫令牌?”那人好笑:“你这小子装糊涂!”拍了拍腰杆,炫耀道:“瞧见没,这便是令牌!”柳宗元摇摇头道:“可我没有呀!”那人听说他没有令牌,就想出宫,又凶了起来喝道:“没令牌不许出宫,这是规矩。” 柳宗元双手交胸道:“我就是要出去,你能把我怎么?”那人一听,突然嘿嘿几声,又大笑起来:“这小子,大言不惭。能把你怎样,老子一个拳头……”不料他话尚未说完,左眼已经被人狠狠揍了一拳,跟着步子急急向后退去。 他好不容易刹住脚,顿时开始骂咧咧地捂住左眼,急忙睁开,以右眼去瞧,却见那小孩笑嘻嘻的立在对面,不禁心底来气,怒道:“你敢打我!”作势就要冲来,将他逮住,好好炮制一顿。 柳宗元嬉笑道:“打你又怎地,挡我者残!”不避反进,也不知他使了个甚么手段,小小的年纪却把个壮大汉玩于股掌之间。耍子片会,念有急事不欲贪玩,手法跟着一变就轻轻易易把个壮大汉撂倒了。 第532章 顽童有迹,纸何贵 与那壮汉守宫门的尚有一位青年,他不善言辞,一直谨守岗位,不愿与人多作攀谈,但瞧得此状况,也按捺不住,上前和言悦色问:“您是哪个宫中的小孩?”他见此人虽是年幼,却有一股子傲劲,更有一股凛然之气,令人不可侵,不敢靠近,故这般称呼。 哪知柳宗元不睬他,见青年过来,面上微一怪笑,当下一拳狠出。那青年不防,又见小孩这一拳气势凶猛,当可上击飞鸟,陆揍猛虎,水打游鱼,当真非同小可。青年惊骇之下,想也不多想,手中长枪自然而然格出,却听喀喇一声响,那长枪居然断为两截。 青年受大力波及,腾的一下,双脚离地,急急向后,好似断了线的纸鸢一般飞去。柳宗元亦是吃了一惊,瞅瞅自己的拳头,不想连日与刘进切磋,竟变得这般厉害。一颗心一下子慌了:“我会不会把他打死了,倘若哥他知道,一定将我扒皮抽筋。不妙,不妙,宗元三十六计逃为上策!”一溜烟从西门奔出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公子听到此处,朝那侍卫怒喝一声:“当时你为何不禀告,倘若我们不找人,你是不是预备一辈子不讲。”那侍卫听他这么一喝,声威势大。登时吓得浑身哆嗦起来,惧于公子威势,颤声道:“当时皇上在宫中宴客,奴才不好通禀,怕扰了雅兴。太子恕罪,太子恕罪!”说着连连磕头。 众人一想,此人说得有理,若以当时情景而论,谁会为了一个小孩而去触犯龙颜。公子气甚,暗骂宗元这小鬼怎地如此不晓事,万一他又是有甚么意外,教公子他如何向死去的外公交代。不过气过一阵,静下心来想想,以宗元的武功,一般人很难近他身,也就逐渐放下心来。 段正淳命那侍卫下去,那侍卫谢了恩,三步并作两步走,颤巍巍下去了。刘进道:“如今既然有线索可寻,那找宗元可就容易得多了。”段誉也称是,问公子:“要不咱兄弟三人出去找找?”公子此时得知宗元去向,已并不怎么担心,却故意生气道:“要去你们去,我才不去!”说罢,不睬众人,径回房间,画起图纸来。 所有人怔住了,段正淳与梁景对了一眼,相视而笑。心知此子性烈,让他静一下也好。段正淳就与众说了今日早朝之事,经过三场比试,又与百官商议,最终结果,梁萧任太子属当之无愧,他的府邸已教人打理好,随时可般过去住,众人听后,皆是十分欢喜,都替公子高兴。 闲聊了一阵,众人也就散了。段正淳下旨派一些人手从西门出发,分三路去寻找柳宗元。刘进、段誉二人本也想去,又念公子无动于衷关在房间里,甚不是滋味,也就打消了想念,就悄悄潜近公子门前,见房门紧闭,刘进有气,就想踢开门,撞进去。 那段誉急扯住了他,指指西首,刘进扭头,看见一扇窗户半开半掩,登时会意。当下两人直趋过去,从半开的缝隙中瞧得公子正在屋内埋头疾笔,不知在捣虚甚么?一时好奇心起,段誉悄悄在刘进耳根说:“进弟,咱二人悄悄从窗户跃进去,好好吓吓他,何如?” 刘进听得有趣,赞同道:“我看可行!”他二人相视一笑,各自轻轻一边把那窗扇推开,刘进微一点头,当先一个翻身入内,刘进其后,这二人先后着地,却半点声息也无,可见轻功高明之极。 他二人慢慢挪近,那御案之旁的公子依然埋首苦干,仿佛于眼前之事毫无察觉。二人心喜,都想:“该是时候了!”正欲起身一齐朝公子大喝一声,也好吓他个半死。不料二人嘴巴才大张,话尚在肚子之内,忽听公子慢悠悠道:“既然来了,又何必鬼鬼祟祟?” 这二人听后甚惊,不觉望向公子,见他仍在埋首,心中奇怪,又对了一眼,听公子又道:“怎么,有门你们不走,才当了一会‘君子’就见不得人啦!”二人一听,心想:“既已被发现,躲之无用。”那刘进干脆大模大样走过去,挪出一把交椅,自行坐下,叫:“怎地没人上茶,哥呀,如何待客?” 公子这才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意思是:“要喝茶出去喝,别来讨打!”又看向段誉,见他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支腮审视,看了那门好久,才问:“哎,萧弟,原来你不曾锁门。”公子轻轻笑了笑,道:“我有说过锁门了么?” 段誉回过头,也报之一笑,缓缓走近,说道:“是我俩疏忽,竟给你骗过了。”刘进这时起身,凑近二人问:“二哥呀,你又在瞎画些甚么东西,难道你不知道洛阳纸贵么?”说着随意拿起一张。公子笑道:“怕甚么,花的又不是我的钱。”刘进取图视之,登时一怔,不觉叫:“哎呀哥,你画房子作甚,难道要建它不成。” 公子微笑:“你还不算笨!”刘进得意:“我也这么认为……甚么,你要建……建……”连段誉也是吃了一惊,问:“你这是要干甚么,难道父皇没赐你官邸吗?”于是便将早朝之事,以及父皇已在宫中为他准备了住所等事,对公子细细说了。 这公子听后,只淡淡一笑,说道:“我建房子又不是用来住人,乃是生产之需。”于是便将他的计划与二人祥述了,又道:“我要在云南建一间大厂,大规模生产东西,不但军事所需,连生活用品也有,然后运到各国贩卖,当可赚钱,也好为国库节省经费,一举两得岂非甚好。” 刘进大叫:“你疯啦,图纸上的房子如此之多,那得须多少钱财,不是一间两间的问题,而是一排排,外公留给你那点钱根本就不够。”公子笑着道:“银子不是问题,这个我来想法子。目前要紧的是场地,该建在哪里才最为妥当。” 段誉静静听着,公子的事,他多少也有些耳闻,此时比较冷静,只问:“这事你跟父皇商量过了么?”公子摇摇头道:“我跟他商量作甚,他铁定不同意,况且我又不花他一分钱。”段誉道:“你应该先告诉父皇,待他同意了,场地我帮你找。” 第533章 择日不如撞日 冬阳甜照,公子喝过下午茶,一个人闷闷的倚着亭柱晒太阳,光线映在他的皮肤上,格外亮泽,他此刻垂着眉,深锁着。适间与刘进、段誉二人谈论建厂之事,段誉颇有意见,他坚持禀告了父皇,才好拿主意。公子一气之下,甩袖去吃午饭。 其间他心生一计,不如把段誉支开,于是便说道:“妹妹在‘神仙姊姊’洞府里。”此言一出,梁景和刘进都是诧异,只有段誉明白他所说的“神仙姊姊”洞府是指何所处,微怔了一下,不理他继续吃饭。 刘进问:“二哥,那是个甚么所在?”公子指向段誉道:“他晓得,你去问他!”果然梁景、刘进都一齐把目光向段誉望过去,问他那是甚么地方?段誉微微有气,搁下碗筷,瞪着公子问:“你甚么意思?”公子霎时面现土色,对父亲道:“老爹,对不起,明天我很忙,恐怕妹妹要迟几天才能接回来了。” 梁景听得,面色也沉了下来,不说话,直直盯着碗里。这一刻,段誉仿佛懂了,那地方只有他和公子知道,既然公子没空,那这担子自然落在他的肩上,笑了笑,说道:“那所在我的确清楚,既然萧弟没时间,我看这样好了,叔叔你若信得过我,由小侄前去接回如何?” 此老闻言,登时转悲为喜,感激道:“那太麻烦你了。”段誉笑笑,只说:“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传音给公子:“只怕有些人巴不得如此。”公子也笑了,传音应道:“你既知是我的阴谋,为何还有自动请缨?”段誉笑容不减,传音:“有梁妹妹那般的美人儿相伴,一路上旅途劳顿,却也风光无限,且她又长得这般酷似嫣妹,吃不着解解馋也好,你说我能不乐意吗。”最后嘴角含邪,贼贼盯着他。 公子心中气苦,一拍桌子,起身冲段誉大声叫:“你敢!”梁景、刘进二人大惊,段誉却浑无所惧,面上迷人笑着,心想:“气气你也好,谁让你把我排挤掉。哼,老虎不发威,你当我病猫。”梁景皱眉:“萧儿,又咋啦,何以发这么大的火?” 这公子才知失态,尴尬坐下,传音道:“你到底想怎样?”段誉回应:“接弟妹回宫让你一家团聚呀,你当我是甚么人,圣贤书白读的么?我才没你那么恶劣。”公子听他这么说,登时松了口气,面上带笑,敬了段誉一杯道:“谢谢!” 梁景忽道:“贤侄呀,既然你路熟,捎上老夫如何,我也想去瞧瞧那是甚么神仙洞府。”公子、段誉二人听得,相视好笑,公子道:“好,誉哥,你就带我爹一起去吧!”段誉唧哝道:“你都决定了,我能说不么?”梁景听了,不禁哈哈大笑。 那刘进自斟了一杯酒,也笑道:“誉哥,你也捎上我吧,让小弟也开开眼界。”段誉筷子指定公子道:“你问他,我做不了主。”刘进心喜,正想求兄长同意,不料却听公子说道:“不行,我有件事须你等下帮我。”刘进扁扁嘴,极其不愿。 公子嘴角含笑,想起前一刻画面,是那么的舒心。风凛凛而过,掀起地上一片落叶,公子伸手接住。记得饭后品完茶香,那刘进负气跟他说:“甚么事你不能自行解决么,为何非要我?”可见那神仙洞府的吸引力有多高。 这公子了解他心思,便悄悄附耳对刘进说了几句话,他脸色立马变喜,高兴地出去。段誉奇道:“他怎么突然间那么高兴?”公子笑道:“这是个秘密,不能跟你讲。”梁景清咳一声,说道:“贤侄,咱们也动身吧,择日不如撞日。” 段誉道:“可是……”梁景道:“没有甚么可是,明日去,今天去,都是一样,但早去一天,老夫便可早一日见到他们。”段誉为难,微睨了公子一眼,见他没意见,也只好答应。 他二人匆匆收拾,去禀告了段正淳,不免又要费一番唇舌,把此事从头说起,段正淳越听越惊,最后准他们此行,临行之际,又千交代,万嘱咐路上注意安全。 公子缓缓抬头,见时候不早了,心笑:“是时候办正事了。”站起身,轻轻拍去裤上灰尘,昂首阔步迈去。 皇宫之东,御花园内有座大亭子,此刻石凳上坐有两个人,乃柳仙贝和王夫人。她二人来了有些时候了,忽然王夫人把一张纸条拍在石桌之上,娇叱道:“说,是不是你约我来此?”那柳仙贝见公子夺得太子之位,而自己的儿子一场空,正满肚子气,又莫名其妙被一封匿名信招来此处,见了此女,先是不睬,静静坐在一旁。 不料她这时候发飙,教柳仙贝如何忍得,她站直身子也取出一张纸,拍在石桌上道:“是你约我的吧!”王夫人啐了一口,骂:“放屁,别贼喊抓贼,明明是你约我,为何不承认。”柳仙贝气极:“放屁骂谁?”王夫人自然接道:“放屁骂你!”话出口,才知哪里不妥。 那柳仙贝虽然满腔忿然,但此刻听她自承放屁者,也不禁大笑出来。王夫人听得,登时羞红了脸,胸腹气鼓,骂道:“好你个贱人,居然引我上当,当真无耻。”说着便要去扭打她。柳仙贝冷笑道:“你才溅,生个女儿,甚么人也不爱,偏偏去勾引亲哥哥。” 王夫人怒甚,戟指道:“你胡说,再说老娘我撕烂你那张破嘴!”也不管好歹,张牙舞爪便打了起来。这柳仙贝也个火爆性子,岂能容她,二人皆会武,力气何等大。顷刻之间,便厮打在了一处,这个抠她鼻子,那个挖她嘴巴,好不泼妇。 她二人却不知,不远之处有一个人把这一切全瞧在了眼里,那人正是公子。他由远走来,不禁鼓起了掌,赞道:“好戏,好戏!真个好戏,常言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没想到你们才两个人就已经这般精彩了,难得,难得,真难得!” 二女听了,连忙放开彼此,整了整衣装,那柳仙贝怒问:“小子,你怎么在此间?”王夫人也道:“就是,你来多久了?”公子似笑非笑道:“不早也不晚,是我把你二人约在此处。” 第534章 借钱 这二人一听,怔了小会,可就气炸了,那王夫人顿然又变了颜色,忿然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小子捣的鬼,看老娘我如何修理你!”说着便要揄长袖,挽胳膊,一副蠢蠢欲动要打人之势,这柳仙贝亦是恨到极点,听公子自承戏弄她二人,如何忍耐,寻思:“我正愁找不到机会修理你,报你夺太子一位之仇,你倒自动送上门来。好,就算我把你给杀了,我也有借口搪塞,谅皇上也怪不得我。”主意打定,面上阴深一笑,竟与王夫人站成一线。 公子眼见她二人欺近,公然不惧,笑说道:“二位夫人切莫动怒,且先听小子我一言,那时不成理,再动手不迟!”二女仍摆着架势,听他这么一说,忌惮此人武艺高强,步子不觉同时停了下来,嘴上却极硬,王夫人生冷道:“还有甚么可说的,你年前花言巧语骗得语嫣神魂颠倒,为你愁断肠,如今不嫁他人,现又来欺我,当我娘俩好欺凌吗?” 公子摇了摇头,说道:“此事虽非我所愿,的确因我而起,我不会推卸责任,你尽可放心,不久的将来,我定会给她找个如意郎君。”王夫人俏眉微皱,半信不疑道:“当真,你没唬弄我?”公子道:“我就算唬弄天下人,也不敢唬弄二位夫人不是。” 柳仙贝压下火气,打岔道:“你现在不就在唬弄着我们。”王夫人听了,猛然想起,叫道:“对,你写这些书信来,可曾安过好心,就想看我二人撕破脸,然后在一旁偷笑。”公子歉然道:“是小子一时疏忽考虑不周,当真抱歉,若有得罪之处,我在这里向二人夫人陪个不是。”说着当真作揖致歉。 二女受之,只是心底微有几分奇怪,柳仙贝不上他当,冷笑道:“小子,你几时变得这般多礼啦?以前见了我二人,高傲不消说,哪曾打过一声招呼,说过一句好听之语。今日这等卑躬屈膝,可不似你性子,哼准没安好心。” 公子起手赞道:“柳姨通彻,小子钦佩。只不过好心的确有,并不是你所想的黄鼠狼。”王夫人气道:“你果然居心不良,约我二人来此,又想图谋险些甚么?”公子笑道:“王夫人聪慧,果真一语中的。居心不良谈不上,图谋是有那么一点点,只是想请二位帮点小忙而已。” 王夫人道:“你如今贵为太子,文可安邦通古,武亦超然仙化,有甚么事难得倒你。我等只乃区区小女子一个,何德何能言得上相助?”公子道:“夫人问得好,梁萧并非圣人,自然有凡尘之俗,如今手头有点紧,想向二位夫人借些银子使使。” 二女听说,互视一眼,都不觉好笑,此人先是字条留言,约聚于此,跟着性子倏变,礼貌周全,诸般低气,却只为借钱,怎能不令人好笑,都收了架势,松下心,那王夫人好笑道:“宫内锦衣玉食,不愁烦恼,你却借钱,何也?难不成皇上没给你俸禄。” 公子摇了摇头,笑道:“不是!你别管我用来干甚么,只要你肯借就行。”王夫人仍旧掩不住笑意,问道:“借多少?”公子想了想,应道:“你有多少便借我多少?”二女听了大惊,心儿都剧跳了几跳,柳仙贝再也忍不住,叱喝道:“小子,我看你贪得无厌,太子之位,我家进儿已经让了你。我爹临终前又把毕生家业交于你手,你想花钱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却又来蒙骗我等,是何道理?你今天若不说明,休怪我不客气。”说着便要厮打。 王夫人拦住她道:“切莫动手,你不是要他讲清楚吗?这么冲动,教他如何言语。”公子向王夫人投上感激的眼神,那柳仙贝却哼的一声,甩开王夫人之手。这王夫人初时恼恨公子,全因女儿之故,如今见他低声下气直言借钱,颇有些不忍,毕竟此人乃情人的亲骨血,当今的大理国太子爷,那天若不是蒙他恩情,在段正淳面前好说歹说,情郎怎会同意带她来大理,以往她虽然凶悍残忍,但有恩却不能不报,是以也就不怎么生气了。 公子道:“我要得是现钱,房屋地契顶个屁用!”柳仙贝气极,戟指怒喝:“你敢说我爹一生的积蓄算个屁,好嚣张的小子,既如此,你快将它还我。”公子也气了,苦口婆心了这么久,这女人仍然恨极了自己,不愉道:“外公留给我的东西,岂能轻易给你。好,你不借,那就拉倒,此处不借钱,只有借钱处!”仍下这话,气愤愤就走了。 王夫人想要叫住他,可公子一气之下,鼓足真气,一步竟有几丈距离远,眼睛一眨,人也就消失不见了。王夫人顿足道:“他可是你外甥,你怎能如此待他?”摇摇头,也忿然离去。 柳仙贝呆呆看着二人离去,心下凄酸不已,她也不愿这样对他,明知那是妹妹的小孩,又是儿子的好兄弟。可一看见他那副德行,就满肚子气,便想为儿子争上一争。尤其是父亲,曾经一度认为他已经死了,可没想到他居然活着,而且活了二十多年,更可恨的是,竟然把一生的积蓄都交给了那个臭小子,教她如何不怨。 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呀,刘进亦是父亲的外孙,为甚么他就不学着公平一点?自小便是如此,待妹妹是百般疼爱,而对自己却是千般挑剔,万般不顺眼。她不甘心,难道她身体里流的就不是他的血吗?可惜人已逝,这个问题已经无法回答,再多的恨,再多的痛,也只能琢磨自己而已。 夕阳悄下,暮色笼上,转眼便漆黑一片,不久宫廊又掌上灯,当可辨路。她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其间泪眼模糊,没有人知道她在此哭甚么?宫监、宫娥偶有经过,却也不敢上前打扰,一任她发泄。哭累了,便趴在石桌上小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冷风凛冽,荡帷扯襟,吹起她鬓边的发丝,忽然有个人从后面把她整个人都抱住了。初时柳仙贝一片惊慌,下意识想将那人推开,待闻到他熟悉的味道,心也就软了下来,轻声问:“你怎么来啦?” 第535章 多此一举 这人便是段正淳,他听宫人说柳贵妃不曾用晚膳,一直坐在亭子那边哭个不停,已经有好几个时辰啦!他情知柳仙贝是个极强之人,若不是遇上甚么严重之事,决不轻易落泪。好奇之下,便循宫人所说的那方向前去瞅瞅。 步至亭前,果见她一人趴着石桌,再行得几步,她仍未觉,念起昔日快活时光,就想逗逗她,故技重施从后面把个柳腰抱住了。此刻听她开口,便柔声道:“听说你不开心,朕就来陪陪你,不好么?” 柳仙贝抬起头,望向他那张耐看的脸,几十年如一日,只是近派又多了一些胡子,撅嘴道:“谁说的,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想起了一些以往之事,有些感触罢了,你不须为我担心。”段正淳微笑道:“没事就好,今天见你一脸怒色,还担心你为了萧儿赢得太子一位之事怪罪于我哩。” 一听他提起公子,心中便来气,但难得心爱之人肯相伴,又怎好破坏这等气氛呢?于是将气忍了下来,问道:“今晚不用批奏折了么?”段正淳道:“不用!”柳仙贝奇怪,哦了一声问:“近派事情不多吗?难得你这么快做完。”段正淳摇头:“不是,是我想你了,特地给自己放了一个假。” 柳仙贝慌了,要推开他道:“那怎么成,不批奏折,如何晓得民间疾苦,又如何思策妥善处理?如此一来,百官又要念叨你了。不行,你快回去吧,我没事的,等一下便回宫安寝。”段正淳却屹立不动分毫,依然抱着她身子,笑说道:“朕是皇上,谁敢念朕?谁念,朕抄他鱿鱼!”柳仙贝嗤的一声,笑道:“你又学那浑小子说话。” 段正淳听了,心中不是很舒服,幽幽道:“宝贝,你是不是还在怨他?”柳仙贝沉默了,不答。过会,段正淳叹道:“瞧朕薄面,以后别跟他计较了好吗?大家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不是挺好的么?你瞧他和进儿,感情好得没话说。”柳仙贝又沉默了。 过了良久,良久,柳仙贝才问:“你为何待他那般好?咱们的进儿可不见你这样。”段正淳下颏微微抵在那柳仙贝的头发上,轻轻说道:“老实说,朕也不晓得,打从朕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他特别亲切,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想要珍爱他,疼惜他,也许这便是父子天性吧。”柳仙贝听着,细心一想,念起与公子初识之时,他身上的那股子高深莫测,的确令人摸不着头脑。 段正淳又道:“天色不早了,不谈萧儿,咱们也早些安歇吧,今晚我睡你宫里。”柳仙贝面上一红,半羞半嗔道:“臣妾还没睡意,再聊会天,不急。”段正淳道:“朕焉能不急,你说咱俩有几天不曾亲热了。” 柳仙贝感到他身上此刻的躁动,那张脸羞得更红,说道:“你也不害臊,大庭广众之下讲这种话。”段正淳笑道:“朕是皇上,朕怕谁来!”说着便要去吻她那张樱桃小嘴。柳仙贝略略推拒,见推不掉,也就主动迎了上去,登时两唇一触实,二人顿如电流击身,忘情地深吻着。过了好一会,二人才分开,段正淳微微一笑,右手一抄,把个柳仙贝轻轻抱了起来,柳仙贝含羞靠在他胸膛。段正淳步子稍动,抱着佳人径往寝宫的方向走去。 他两个翻云覆雨至三更天才歇,保养精神,过不多时天晓方起,抖擞威仪,柳仙贝帮他梳洗,换上朝服,一切妥当,段正淳也就雄赳赳,气昂昂上朝去了。柳仙贝一人在寝宫闷得慌,想起皇上昨夜之言,又得他这般宠幸,太子之局既定,也不好再向公子生气。 简单梳理一番,念起他缺钱,于是决定去找他。哪知他来到梁景的住所,却发现公子不在,向宫人打听,宫人说太子殿下一大早就拽着朱丹臣朱大人出宫去了。她来到宫门口问守门侍卫,那些侍卫也说是,她只好讪讪走回自己的宫殿。 时值冬中,原本大理气候四季如春,也不知是甚么缘故,今年格外冷,但也不因此而影响老百姓安居乐业。此时街上一片热闹繁荣之景,偶有些许冷风呼啸而过,吹透路人外装。西街之上,公子拽着朱丹臣一路奔走。 那朱丹臣挣了几次不脱,胸中微有闷气,但此人如今是太子,日后更是国君,不敢以下犯上,又走了一条街,公子实在力大,老朱忍受不了了才说:“我说太子殿下,您到底想干嘛呀?”公子笑道:“扯你出来,陪我逛逛呗!”朱丹臣突然刹住脚,半恼道:“扯蛋,您不让我上朝,非把我拉出宫,就想让我陪您四处逛逛。” 公子止步道:“是啊,有甚么不妥么?”朱丹臣生气道:“大大不妥,不妥之极,不妥之至也!朝廷有诸多大事需要丹臣出面处理,你却只顾着玩,这不是陷丹臣于不忠么?”公子笑道:“我知道你忠心,但我办的这件大事亦关乎国家,你不帮我谁帮?” 朱丹臣怪异瞥了公子一眼,不信道:“你也需要人帮忙,这真是天下奇闻了。说吧,甚么疑难杂症?”公子道:“四哥,你知道的大理我不熟,我想问你,这城外那一块地皮最大又最便宜?”朱丹臣自然说道:“你打听这个干么?” 公子道:“你不须知道,告诉我即可,我一定好好重谢!”朱丹臣叹道:“你早说嘛,问问户部就知道了,根本不须将丹臣拽出来,唉,你真多此一举!行,我回头问问,再告诉你。”说着转身,就要返回皇宫。 这公子当即一把拽住,不给他走,说道:“你在这里长大,难道也不知?”朱丹臣微微有气,却也不好发作,回头僵笑道:“不知!”公子叹气一声:“唉,想不到竟然找了个二来。”挥挥手又道:“你去吧,留之无益,我自找便是!” 朱丹臣听得,横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这太子身份,不愉道:“我当真很二?”公子说:“谁晓得,你回去问问你娘,当初生你之时,是不是靠井边太近。”朱丹臣不解,皱眉问:“你这话甚么意思?” 公子微笑:“这你不知道么,上下都是个二。”朱丹臣一怔,想了想,沉吟道:“我记得城外西山有块空旷地皮,面积极广……”不待他说完,公子便拽着他跑:“还等甚么,走呀!” 第536章 买地风波 西山乃城池以西的一个地方,那里青山环绕,极致幽雅,路程较近,不到半个时辰已经到达。公子深深吸了口气,果觉此地空气清晰无比,不觉伸臂环顾,只见一望廖阔,平坦均匀,类个小草原,寻思:“如此丽雅怡人之地,倘若让我建起厂来,会不会辜负了大自然的恩泽,做了人类破坏环境污染的第一大帮凶?”但也管不了许多,人类迟早要进步,早一个一千年,晚一个一千年,又有甚么关系? 主意既定,又向朱丹臣询问此间的主人是谁?能否找他出来谈谈。这老朱摇头只说:“不知道!”公子指了指他脑门,微微气恼道:“你真够二的!”莫奈何,瞧见不远之处有几间房屋,当即直趋过去。 此刻辰时中旬,那几间木屋内住有位老人,古稀之龄,瘦骨嶙峋之体,远远一看,在那风中显得格外萧条。他正在做早饭,那青烟袅袅顺风飘扬而去,见公子二人走近,忙放下活计,笑迎,亲切招待。公子问:“老人家,您今年高龄几许?”公子见此人年岁颇大,道他耳聋,故而声音就放大了些。 哪知此老笑笑,一张爬满皱纹的脸,如儿童般可爱,嘴唇皱动道:“小伙子,我听得见,你不用那么大声。”即伸出三根干瘪的手指说道:“老朽今年七十三岁。”在那个年代,七十三岁算是特别高龄了,公子贺道:“好啊,都七十三了,老人家还这般硬朗,高寿呀!” 老者裂牙又笑了笑,请他二人坐下,又自去顾看炉火,见火势尚好,又倒了两杯热羊奶茶走了出来,大理人就是这般好客,哪怕不相识之人,到了自家也当贵客一般招待。公子推不掉,接下喝了,在如此寒冬的早上,能喝到一杯热气腾腾的鲜奶茶,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公子也不客套,问他:“老人家,对面那块地是你家的产业么?”听得公子这么问,老者眼中微泛起一丝疑色,过了好久,才缓缓点头:“祖传的,至今已不知多少代了,往年放养奶羊,近来身子不太利落,羊儿也被儿子媳妇都给卖了。” 朱丹臣问:“好好的,为何要卖?”他自小在此土生土长,深知老百姓的辛酸,有些人靠养牲畜,产鲜奶来维持生计,这老朱适间一见那块小草原,便知这边定是放养牛羊之佳地,却不知太子殿下来此有何目的罢了? 公子道:“卖了再买回来不就成了么,你有甚么好大惊小鬼的?”心想:“养大了不卖,留着过年呀!”只道与那养猪是同一个道理,幼崽时买回来,等养大再行卖出去,很稀松平常。 老者摇摇头,说道:“一言难尽呀,不说了,不说了。”见粥已煮好,又笑着宴请客人来吃,公子吃了几口问:“老人家,我想买你那块地,不知您能否谦让,价钱不是问题,只要您给个数。”老者听了,微微一怔。 他未答,这时忽然从外面闯进来一个妇人,她笑吟吟地跑到公子面前道:“公子,您要买我家的那块地是吗?当真多少钱都可以。”公子抬头,见此妇人浓妆艳抹,长相平平,身材尚算窈窕,一身半新半旧的白族装格外耀眼。 公子疑惑:“你是?”那妇人未开口,又听一男子声音自屋外飘来:“她是我媳妇!”不多时,一人遮住门口那束光线走入,此人身材魁梧,把个门全挤满,只是貌不惊人,满嘴胡子,年纪不下五十,一进门,便朝老者唤了一声:“爹,我跟您说过多遍,以后这些锁事交给菈仁做就好啦。您年纪大了,不必太过劳累。”此人又向公子二人问了好,二人微微点头作为打招呼。 听老者哼了一声,不满道:“等她煮,那咱一家就喝西北风去吧!”那名叫菈仁的妇人听得此言,脸上微微有气,但一瞬即过,轻笑道:“哎呦爹,您咋能这样在客人面前损你儿媳我呢”那老者又哼的一声,坐下一张小凳之上,干脆眼不见为实。 公子不想听他人的家务事,就地皮一事又开口言道:“老人家,外面那块地您要多少钱才肯出手?”老者与他儿子齐声说:“不卖!”那妇人菈仁却道:“五千两!”公子不禁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外面那块地之广之阔,少说也值个几百万。 菈仁看见客人的表情,只道他嫌价格太高,便屈下两个手指道:“四千八!”公子又是一惊,那菈仁眉心一皱,又屈下一根手指:“四千七!”公子这一刻彻底懵了,胸口好像被大锤狠狠击了一下,定住了,偷偷望向朱丹臣,见他直摇头。 公子起疑:“老朱这甚么表情?”半响不听公子哼一声,回个话,许是那妇人着恼了,她气说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地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好歹也应我一声,甚么也不说,算啥意思,没诚意。”公子连道:“我买,我买!” 那妇人的丈夫上前把个妻子拉住,微恼道:“我说你在这里闹个甚么劲,那地可是爹他老人家的产业,我不许你动它主意。”菈仁道:“他的不也就是你的,等他一死,还不是留给你,你的也就是我的,有差别吗?”此女公然咒公公死,真是天下奇闻。 公子与朱丹臣对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讶色。听那老者剧咳几声,忿然戟指道:“你……你……”突然哇的一声,狂喷出老大一口鲜血。那儿子急急抢上,扶住老父,坠泪道:“爹,爹,您有没有怎样?”扳过父亲那张脸,眼睛翻白,满嘴是血,眼见不活了。 那儿子大声叫:“菈仁,快去请大夫来!”哪知此女鸟也不鸟,双手交胸道:“还请甚么大夫,死了多好,既可以节省粮食,也不必浪费空气。”公子二人听得震骇,真是林子大了,甚么鸟都有,这还是一句人话吗?公子自认嘴巴了得,但此刻与此女一较,也不觉甘拜下风。 这儿子痛心疾首,嘶声叫斥:“你好没良心,记不记得当初没饭吃,是谁给你饭吃;当初没地方住,是谁给你地方住,你如今却……”眼见那老者不行,朱丹臣急抢而上,轻轻搭他脉搏,叹道:“老人家急火攻心,需要急救,不然危之极矣。”公子叫声:“我来!”奔过去,不容分说,扳直那老者身子,然后双掌抵在他背心,急运真气施救。 第537章 地定音惜风起 过不多时,那老者面上苍白之色渐退,微红隐现,呼吸也缓了些,公子这才撤回掌。那老者却慢慢睁开眼,说了声:“谢谢,让贵客见笑了!唉,家门不幸啊!”公子道:“她的确‘溅’笑,老人家你且放宽心,身子紧要呀。”老者的儿子又向公子道谢,公子笑笑说:“不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望向那菈仁,审视了她半响,然后才开口:“你当真肯卖?” 老者父子二人一听,微有些气恼,尤其是那儿子,若不是公子适间出手相救老父,这会当真想上去轰他出门。菈仁心喜,面上却不动半丝声色道:“你要买可以,但必须是这个数!”跟着伸出五根手指,现给公子看。 公子疑惑问:“五百……”万字未出,那菈仁立即打断:“不,是五千!”那厢一直不说话的朱丹臣听得可就不乐意了,抢出来道:“五千太贵,咱不买了,公子走吧!”公子琢磨:“五千万是多了些,而且狮子大开口。不对,她开始说五千两,难道是我自个糊涂了。”就急扯朱丹臣过一旁,低声问他:“为何你觉得贵?” 朱丹臣悄声说:“这里虽然环境优雅,但那块地不值甚么钱,顶多三千两足矣。”公子吃惊:“三千?”心叫:“三千两在千年后才买得那么一丁点。”看来这个时代的地价抄得不高。 过了好一会,公子又回过头,笑着对老者说道:“你儿媳说五千两可卖,不知您老意下如何?”老者见问,面上微现为难之色,感恩公子适间救了他,又想把地传予儿子,便将头转向儿子,问他意见。那儿子也不好下决策,踌躇了一会道:“爹,地是您的,您说了算。” 老者看向公子问:“小伙子,你那么急着买地,是不是你要做的事情很重要?”公子昂首,说道:“不错,成者造福万民,失者微微遗憾!”老者想了想,毅然道:“好,我买给你!”公子心喜,与他握握手,感激道:“我再加一千两!”话出,这些人震骇。 他父子二人只道公子糊涂了,不然哪有那么笨之人,只有朱丹臣清楚,此人行径古怪,不按成规出牌,总往往出人意表,虽然惊骇,但只一瞬,一闪即逝。菈仁心喜,暗想:“六千两耶,我要养多少头牛羊,卖多少杯羊奶才可以赚到。” 既已谈定,公子教朱丹臣准备纸笔,他说老朱代写,拟了两份简单合同,然后签字盖印,这才知,原来那老者姓白。公子取出银票,而老者取出地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合同一人一份留底。老者父子俩不知这是甚么新玩意,但听公子说可以维护自己权利,也就接下了。 公子离开白家,走在清幽的乡野小径上,非常开心。朱丹臣不明白公子适才之举,好奇问:“殿下,分明已谈妥,为何最后您还要自动加上一千两呢?”公子笑道:“老人家忍痛割爱,我心甚感激,区区钱财并不算甚么,况且我看他日子过得不怎么如意,他那个儿媳又时刻惦记着家产。” 朱丹臣道:“您这是恻隐之心,见他可怜才想要帮他。”顿了一会,又道:“那妇人既然贪婪,你多给了老人一千两,难道不担心正是害了他吗?”公子一怔,这一层他没想到,不过又笑了笑,安慰自己:“应当没事,至少老人家还有个儿子,有他在,那女人不敢放肆。” 走过一片丛林,朱丹臣不觉叹一声,公子耳力极佳,听到了,回头问:“喂,老子我心情正好,你叹甚么叹,至少给些面子吧?”朱丹臣笑道:“我叹那块地根本不值钱,你还当它是个宝。”他想不明白,尽管绞尽脑汁,也猜不出公子的心思。 公子道:“我说值钱它便值钱。”说了这句,又继续前行。走不多时,那朱丹臣又问:“殿下,您身上怎么随时带有那么多钱?”记得皇上没发他俸禄,就算发了,也没那么多。公子笑了笑,不答。这些钱是柳文龙留下的那三十万两,本想拿去买地当作订金,不料地价竟如此便宜,也就省了他一笔经费。 他抬头瞻看了一下天空,是那么的蓝,那么的青。即灿烂一笑,昂首阔步迈去,事情才刚刚开始,前面尚有一段很长的路等着他经历、成长。 不消多时,他二人回转宫里,公子自回住所,朱丹臣也告退去面见皇上。段正淳一见到他,面色极其难看,问他何故不上早朝?朱丹臣先是请罪,心里暗骂公子,拽他出宫也不向皇上请示一下,更不曾说一声。无奈之下,也只好全盘招供,从出宫到回宫,每一个细节,无有不详,朱丹臣文韬武略,无有不会,口才更是一流,缓缓道来,更如聆听妙乐。 段正淳问:“萧儿他为何要买地?”朱丹臣应:“这个微臣不知。”段正淳又问:“他没向你透露只言片语么?”朱丹臣摇摇头,段正淳省会,挥手道:“你也陪他耍了半天,先下去休息吧!”朱丹臣依言告退。 这段正淳支腮,忖思:“这孩子到底想干甚么,难道他尚未死心?”念此,不禁大吃一惊,惶急道:“不行,朕得去问个清楚。”即拽步出殿门。 公子一入屋内,便有宫娥来报:“太子爷,早上柳贵妃来过!”公子唧哝:“这死八婆来干么?”即问:“那她人呢?”那宫娥欠身道:“因等不到太子,先回宫了。”公子道:“好,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宫娥:“奴婢告退!”一直躬着身退出。 这公子倒了杯茶,待喝,突然一个人直闯进来,她死死盯着公子。公子不禁吃了个心寒,吸口气道:“嫣妹,麻烦你下次出来前,先吱一声。你不知这女吓男,会短命的么?”王语嫣也不管好歹,在他对面坐下,幽幽道:“我又不是老鼠,不懂吱声,活着受罪,死了才快活哩!” 公子听得心酸,她这两句话,道尽了无奈,诉全了悲哀,浑不似出自一个年仅豆蔻芳华的少女之口,强笑了笑,问道:“你怎么来啦?”王语嫣幽怨看了他一眼,道:“你不欢迎么?”公子摇摇头:“不是!”少顷又说:“来,喝茶!”说着,起杯给她奉了一茶。 第538章 试试你 王语嫣不接,问:“有酒么?”公子一愕,强颜道:“没有,没有!”王语嫣不信,冷笑几声,双目死死盯紧他,才道:“一个酒鬼的地方,能不备酒么?” 公子语塞,觉她语调极近讽刺,心中甚过意不去,问:“你还好吗?”王语嫣冷笑:“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你会关心我么?”公子道:“我当然关心啦,你可是我妹妹。”王语嫣白了公子一眼,嘴角满是嘲意,说道:“能做你的妹妹当真荣幸啊!” 这公子懂她心中的苦,便劝道:“你别这样,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该好好生活,找一个爱你的如意郎君,过一辈子。”王语嫣咬牙,忿瞪着他,凄言道:“你说过去便能过去么,它已经种在我的心里,如今生了根,发了芽,就差结果了。”双目闪着莹光,泪水止不住滚将出来。 公子更是心痛,怜惜道:“你别这样,当初都是我的错,我若早告诉你,你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起身过去,轻轻为她拭去颊上的湿痕。王语嫣一把将他甩开:“你如今再来说这些,又有甚么用呢?”公子道:“我可以弥补!” 王语嫣睁大眼珠,满脸讽刺看着他,站起身问:“你如何弥补?”公子道:“我……”声音咽住了,心下道:“段誉才是你的归宿!”但这句话却万万不能说。王语嫣见他无语,又几声冷笑,突然像发了疯一般扑向他,抓紧,捧着他的脸,将自己的嘴唇凑上去吻他。 恰于这时,段正淳走至门外,看见了,他虎躯猛地一震,吓得面色顿白,险些晕过去。呆了呆,本想冲上进去喝斥二人,但理智告诉他,如此一来,教他两人日后如何见人。惊涛骇浪之际,急闪至墙角一处,连忙震摄心神,少会,伸脖子又去窥探。 公子大吃一惊,急把个王语嫣推开,质喝道:“你疯了么?”王语嫣咬破嘴唇,堕泪道:“对,我是疯了,自从第一天遇上你,我就完全疯了。你的一举一动,都能影响我的心情。”公子骇然,步子不觉后退,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可恶。 哀不已,垂思良久,突然吸口气,双目毅然直视王语嫣,慢慢走近她问:“要我如何做,你才能开心,恢复你原来的淑女形态。”王语嫣忽然抓起他的双手,惶急道:“其实很简单,你我到一个遥远的地方,过上一辈子,甚么人也不知道,只有你和我,你说好不好?” 公子苦涩道:“不成,不成,我是你哥哥!我尚有大事未做,况且我的心里只有雪儿。”王语嫣又甩开他:“既如此,那你当初为何要娶那银川公主?”公子答不出来。 外头的段正淳越听越惊,不过值得一喜的是,儿子脑子总算清醒,不然犯下这等乱伦之事,那他二人一生可就全毁了。但这事能怪儿子女儿么,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当初太风流了,这是他中下的孽果,越想越自惭形秽。 公子把手搭在王语嫣双肩,又轻轻擦拭她的眼泪,柔声安慰道:“好啦,一切都会过去,重新开始,别想那么多了,你的王子不是我,总有一天,他会骑着一匹白马来给你幸福。”王语嫣抬头问:“此话当真?”公子缓缓点头。 王语嫣嗤的一声,顿时展颜为笑,说道:“其实我早就不恨你了,从始至终,都是我一厢情愿,你从未说过一句喜欢我,或是爱我之语。”公子被她弄糊涂了,急问:“那你这是?”王语嫣笑道:“我试试你而已,原来你一直只把我当妹妹看待。” 公子顿然松了口气,跟着大吐几声,却才怨道:“你呀你,真个吓死我也!这种事,以后少拿来开玩笑。”王语嫣道:“那你以后也少去招惹女孩子。”公子起手道:“遵命!”王语嫣轻轻叹气一声。公子问:“又怎么啦?” 王语嫣道:“雪儿妹子可是个好女孩,你可不能辜负了她。”公子说:“这个自然,等除夕那天,我便与她成亲!”王语嫣失声叫了起来:“当真?”公子笑了笑道:“我都想好了……”在她耳根小语几句,外面的段正淳听不到,却听女儿喜叫:“你怎么不早说!” 公子噤声道:“嘘,小点声,保密!”王语嫣也小声道:“那成,我也送你个礼物!”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银票来,递予公子。 公子奇问:“你这是干甚么?”王语嫣解释:“这是我母亲的心意,他说你缺钱,先借你周转,可是要还的哦!”公子喜道:“她同意啦!”接过细细一数,才一百万两,颇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说:“一定,一定,就当她投资,我决不让她吃亏。” 王语嫣道:“好啦,钱我已经送到,那我也该告辞了。”公子道:“好,我送你!”二人欢喜,就要出门,突然这时,听得宫人大声报:“柳贵妃柳娘娘驾到!”公子轻啐:“这死八婆来干么?”王语嫣说不了就要去迎接,这公子却干脆走回屋里,大咧咧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这王语嫣看见他如此表情,不解,皱起了眉头。而段正淳听说柳仙贝又来,急闪去一边藏起了身。柳仙贝轻轻走入屋,却见公子大摇大摆,不屑一顾之行,微微有气,但忍下了。王语嫣轻轻推了他一把,低声道:“别闹了,快快招待客人。” 公子低声切齿道:“拉倒吧,她算老几,我还太子咧,她怎地不先招待我。”王语嫣气苦,说他不过,顿了顿足,又笑吟吟去迎那柳仙贝。 柳仙贝道:“哟,原来公主也在呀,甚好,甚好!”王语嫣欠身道:“语嫣见过娘娘!”柳仙贝面上轻轻一笑,教她别多礼。 公子叫道:“喂,那婆娘,你连说两个‘甚好’是甚么意思?”柳仙贝听他这等无礼,不觉胸中气起,强笑了笑,也就忍了下去,说道:“甚好,是指你二人兄妹之间的感情不一般。”她在兄妹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令人闻之格外不舒服。 公子气怒,跳了起来,戟指问:“你这话甚么意思?”柳仙贝笑笑,直视着公子眼睛,却不答。公子也忍下气,说道:“别以为不说话,我便拿你没辙。说,你到底想干嘛?” 柳仙贝微瞥了他一眼,道:“当真好笑,这话应该我问你才是。昨天是谁向我借钱,今日我带来了,怎么,却想把财神爷轰出门么?” 第539章 一年之债 此刻甜阳盈照,应在公子脸上,他听了柳仙贝这句话,登时怔住了,不敢相信问:“您说甚么,能否再说一遍?”竟连称呼也大为转变,柳仙贝则冷哼一声,说道:“原来你有些耳背,既然听不懂人语,那好,我走便是!”当真转身。 公子急抢上拦住道:“别,柳姨,有话好言,有话好言!”柳仙贝扭头,向他瞥去一眼,说道:“怎么,现在舍得听老娘废话啦?”公子赔笑道:“不敢,不敢!适间乃小子鲁莽,一时多有冲撞,望你多多海涵!”柳仙贝笑道:“这才像句人话!好吧,念在我家进儿面上,这次不与你计较。”公子道:“多谢!” 柳仙贝走了回来,至交椅旁,又道:“怎么,你这地方连个倒茶的下人都没有么?”公子一愕,他极少需要人服侍,因此父亲走的这两天,基本上不须甚么下人,听得此言,忙道:“该死,该死!是小子一时疏忽,怠慢了贵人,柳姨,请坐,请坐,我这便给您奉茶。”说着亲自去端茶壶,取茶杯。 这柳仙贝也不客气,在近一张交椅坐了下去,脸上笑道:“要太子殿下亲自给我斟茶,当真过意不去。”公子一面将壶里茶水倒入茶杯,一面说道:“应该的,应该的!您是长辈,千万别这样说,不然折杀我也!”柳仙贝哦的一声,说道:“突然这么低声下气,只怕是为了我的钱吧?” 公子面上一烫,不可否认,确实如此,却说:“岂敢,岂敢!小侄对柳姨决无歪念,只不过倒了杯茶而已。”说这话之时,已将茶恭敬递至柳仙贝面前。 这柳仙贝笑笑,接过,轻轻抿了一口,说道:“这个我相信!”把杯茶搁下,又道:“好啦,我也不跟你逗圈子,你预备几时还我钱?”公子听她肯借,想了想,说道:“三年后!”柳仙贝立即站了起来,反对道:“不行,一年之内,你必须还。” 公子眉头微皱,盯着她道:“你在宫里不愁吃喝,也不须花钱,干么那样急?”柳仙贝道:“这个你别管,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马上就走。”公子咬咬下唇,见她意如此之坚,莫奈何叹道:“好吧,一年便一年,一年之后我连本带利还你。” 柳仙贝道:“一年之后,倘若你还不起钱呢?”公子一怔:“这个……”他没想过,倘若安原计划行事,就算柳仙贝借他再多钱,要还自不在话下,只是一时之间,给她问住了,难保没有万一。柳仙贝道:“我倒想起一个很好的解决法子。” 公子微讶,道:“哦,愿闻其详!”柳仙贝道:“若然一年之后你还不了钱,就拿太子之位来交换,如何?”王语嫣听了大惊,墙外的段正淳听清,亦是虎躯巨震,骇思:“她还没有死心,只道已与萧儿和好,不料竟存这等大的阴谋。奇怪,萧儿筹那么多钱作甚?是了,丹臣说他今天去西郊卖了一块地,却不知与此有无关系?” 这公子倒也泰然若之,早知死八婆必然没安甚么好心,昨天才动了干戈,怎会一夕之间有诚意了呢,原来图的竟是这个,面上则不动声色道:“好,我答应你!”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其中变数谁能知晓,以公子才智,自信能把钱还上。 柳仙贝这才笑了,面上艳彩道:“成交!”公子即教王语嫣自书房备来笔墨,正预备起笔写欠条,又有一疑,向柳仙贝问:“你借我多少钱?”柳仙贝斩钉截铁道:“五百万!”公子道:“好!”随之奋笔疾书写了一张五百万欠条的字据,交予柳仙贝之手。 这柳仙贝也把整整一沓的五百万银票交给公子,二人签订协议,以一年为期,若公子还不起钱,便把太子之位交由刘进接替,届时谁也不得有任何异议,立此据为证。协议既签订,送走了那柳仙贝,王语嫣问:“二哥,你还缺钱么?” 公子不明她此言何意,自然道:“缺啊!”随之睁大眼睛叫:“你……你刚刚叫我甚么?”王语嫣道:“二哥呀!”公子大喜:“你终于肯叫我二哥了!”王语嫣蹙眉:“至于这般高兴么,其实在我心里早就已经这么叫了,只是一直过不了自己那道坎罢了,不过还好,我也想通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先走了。”公子唤:“你上哪去?”王语嫣不答,盈盈笑靥离去。 外间的段正淳避开,垂思良久,心下琢磨:“朕到底该不该进去,问他个清楚?只是,他倘若要说,怎不会先告诉我。以他之性,就算朕硬胁强压,他不肯说,也决不会多吐露一个字。既如此,朕静观其变好啦,只要他人在大理,哪怕玩甚么,也决逃不过朕的耳目。”主意既定,当下悄悄离去。 公子负手静立窗前,仰望长空,见游云浮浮,飘然过隙,寻思:“舅舅明天也该给我回音了。也罢,我先把要做的事整理出来。”于是步入书房,开始埋首苦干。 王语嫣离开公子住处,一路小跑,奔回母亲寝宫。闯入门,抓起几上一杯茶喝了。那王夫人恰巧在梳妆,听得动静,回头乱睨了一眼,见是女儿,就含笑问:“钱已经送去了么?”又见她额上带汗,微奇,又道:“你急急忙忙的,何也?” 这王语嫣不答,深吸了口气,径问:“娘,咱曼陀山庄的产业有多少?”王夫人不解,为何女儿有此一问,便说:“你问这个作甚?”王语嫣急道:“还有多少,您能先给我吗?”王夫人越加不解了,见她神色焦急,显然跑了很长一段路。 自己的女儿她清楚,打小便乖顺懂事,年前遇上公子那一刻起,性情就大逆转。且女儿从不向自己开口要钱,一念于此,疑窦徒增,便问:“是不是梁萧嫌钱不够?”王语嫣急急摇头,又连连道:“不是,不是!是女儿缺钱,要拿一些来使使。” 王夫人哼的一声,站起身来,趋近王语嫣身旁,瞪着她双眼道:“你自小便说不得一丝慌,看着我,休要隐瞒。”王语嫣咬咬唇,怯怯地抬高脑袋,说道:“我没瞒您!的确是女儿要向娘亲借钱。”王夫人轻喝:“你撒谎,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第540章 谁在念叨老子 王语嫣被她这么一喝,心儿又剧跳了几跳,但为了公子,强自镇定心神道:“娘,您就信我一回,把钱给我吧?”王夫人听了,想起年少时候的自己,也是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结果仍是免不了要被抛弃之厄,没想到如今又降在女儿身上,不觉心软了,不恼她。 上前柔声安慰:“嫣儿呀,别傻了,那小子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可惜他是你哥哥,为了他来骗我,不值得。”王语嫣一听,眼角微酸,在公子那里,她口口声声说会将他忘掉,可心中仍有那么一些些的痛,只是不愿在他面前表现太过而已。 如今被母亲戳穿,埋藏的苦,埋藏的痛,一瞬之间爆发开来,眼中不尽堕泪。王夫人视之,亦痛心疾首,拍拍女儿肩膀,又安慰:“嫣儿呀,都过去了,你应该学会重新振作。”王语嫣满脸是泪,直扑入母亲怀里,哭声道:“女儿知道,女儿明白……”王夫人紧紧回抱着她,细细爱怜,眼眶也禁不住酸涩起来。 她母女二人就这般抱着,哭着,怜惜着,心痛着,过了好久,好久,这才分开。王夫人轻轻问:“嫣儿呀,你老实说,这般焦急要钱,是否与他有关?”王语嫣不敢再相瞒,拭干眼角泪水,慢慢的把前项事告诉了一遍,又说向母亲借钱乃自己主张,与公子无关。 王夫人沉吟道:“如此说来,那贱人从梁萧哪里得到了不少好处?”王语嫣点头:“可以这么说,但我相信二哥,他决不轻易让自己置身于险境。”王夫人怪看了女儿一眼,颇赞同,然而心中隐隐不安,她以前气自己生的是女儿,没有资格与那三家争夺太子,是以不放心上。 可经过凉亭一事,以及这些日子来,她与柳仙贝之间互看不顺,倘若她的儿子硬从公子手中夺回太子之位,那往后自己的日子过得岂不是很受人牵制,如此活着,更是无趣。心下嘀咕:“决不能让此人奸计得逞,我该如何呢?是了,梁萧正在缺钱,我不如帮他一把,只要他太子之位坐得稳稳的也算帮我自己了。”主意打定,便道:“好,嫣儿,为娘就再帮他一次。” 王语嫣甚喜道:“谢谢母亲,那咱们快去吧!”王夫人无奈,摇了摇头,直责:“你这孩子!”扭她不过,去取了房产、地契,一同随王语嫣携手而行。 公子在案前埋首疾笔,才然写到此处,不觉腰酸背疼,伸了伸懒腰,又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心想:“今天何以这般累,难不成昨夜没睡好,还是近派事情过多,练功极少。”当下微一提气,运行了个周天,果觉通体舒泰,心喜,复坐下,突然“啊嚏”一声,莫名打了个喷嚏,自说道:“牛牛你个乌鸦,谁在念叨老子!”正欲提笔,忽闻敲门声盈耳。 这公子心动:“谁呀?会不会是进弟回来啦!”也不问,一面离座趋迎,一面欢悦道:“请进,门没锁!”少顷,咿呀一声,那房门轻轻而开,两位面貌颇似的美人,笑脸步入。公子一怔,顿停下脚步,怪道:“怎么是你们?”二人正是王夫人母女俩。 王夫人听公子语气颇有不愉之意,甚不是滋味,冷笑道:“怎么,不欢迎?”公子道:“哪能!”又说了个请字,引她二人入屋,王语嫣经过公子身畔之时,悄悄的说:“我娘她同意了。”公子怪问:“同意甚么?”王语嫣不答,面上溢满笑意,极其灿烂,极其欢愉,跟上母亲。 公子暗道:“她怎么又来了,而且还把一个母大虫带来。”想想尤觉寒气迫人,便笑着说道:“随便坐,不用客气!”王夫人也不客气,挪过一把交椅,坐了下去,王语嫣也即坐下。公子重回御案座上,说道:“不知夫人驾临鄙室,有何贵干?” 王夫人笑了笑,望向公子,启樱唇道:“贤侄,难道你没有甚么话要跟我这个老太婆说么?”公子微讶,与此夫人相识以来,从未听她自称“老太婆”三字,此人一直以倾城之姿,倾国之貌自居,甚是爱惜,今日这般贬低身价,倒是摸不着头脑了。 他面上动了动,嘴角微勾,笑道:“夫人真爱说笑,您天姿国色,十年如一日,倘若和语嫣上街,别人都道你是她姊姊,决不敢说是母女。”王夫人一听,嘻嘻而笑,直把个柳腰笑颤,这才说道:“你小子嘴巴真甜,难怪我们语嫣……” 王语嫣听到此处,不觉轻咳几声,王夫人闻得,心头俱震,险些说出不该说之言,尴尬一笑,叹道:“你和皇上真像!”公子面笑着,心下却骇然:“这女人到底想干甚么?”先时听王语嫣说,她已放下一切烦恼,不再执着于这段孽缘,然此刻听王夫人不经意间那么一提,不好之感又悄上心头,忖思:“听她话中之意,难道语嫣不是父皇的女儿?” 这念头一生,连自己也吃了一跳,这怎么可能呢?王夫人是那般爱着段正淳,不惜杀光天下的负心汉来发泄心中之恨,尤其是大理之人,或姓段的,格外残忍对待。转念又想:“兴许自己脑袋进水了,才这般荒谬。” 正想说点甚么,或问她此来目的,偏巧这时,腹中传来一声极不和谐的“咕噜咕噜”之声噪耳,她母女二人听得怔住了,然后对上一眼,相视而笑。公子面烫道:“对不住,我尚未吃午饭。”王语嫣嗤的一声笑,起身说道:“没关系,我去帮你做来!” 公子也起身,急道:“怎敢劳烦,我叫下人去做即可。”王夫人却插嘴:“让她去吧,宫里那些人,哪及嫣儿细心。”既然王夫人都开口了,公子也不好再说甚么,惟有同意她去。 王语嫣去厨房之后,公子又坐了下来。王夫人问他:“你突然之间筹那么多钱,是否在图谋甚么大事?”公子不愿跟她多说,便直言:“好像与您无关。”王夫人笑了笑,道:“怎会无关,我听嫣儿说,你嫌我的钱少,又和姓柳那女人借了五百万,而且还签了甚么字据。” 公子诧异,心骂:“王语嫣你出卖我,这事怎能与你母亲说呢,真是笨得可怜!”王夫人又道:“既然你说钱不够,那差多少我来资助,你快将五百万还给那女人。” 第541章 热心相助 公子摇了摇头,说道:“夫人肯出手援助,在下感激不尽,只是我与柳姨既然签了字,借了钱,自然不能反悔。”王夫人听他这般称呼那柳仙贝,心下极其不悦,气道:“你当真铁了心,要接受她那笔钱?”公子点头应:“是!” 王夫人非常生气,一拍茶几站了起来,凶骂道:“那贱人到底给了你甚么好处,他威胁你立下字据就是想坑你,你这般聪明,难道看不出她的野心么?”这一层公子早已知晓,却也有良策应付,只是不明白,王夫人为何要生气,而且是这般的恼羞成怒。 按理说,以前这女人一直挺恨他的,这次肯借钱帮他,想必已是老天爷睡着了,才糊里糊涂鬼使神差令那女人头脑发热,做的违心之举。哪知如今她居然游说自己,要放弃柳仙贝的银子,接受她的相助,这可真是天下奇事呀。 公子哪知王夫人的担心,她不想柳仙贝做大,然后骑于她头上,故而掏真心相帮,孰料公子不领情,又见他不答自己之言,虽然有气,却也按捺住了,说道:“难道我曼陀山庄就不及她刘家庄,她有钱,我一样有产业。”说着从袖中掏出几张地契,忿然拍在几上,公子侧目一瞧,果见那是曼陀山庄的房契,还有几间在苏州较大的绸缎庄、米店、古玩等店面。 他微笑道:“夫人,在下知道您资产丰厚,也希望你能帮忙,可是我要的是现金,不是房产地契。”王夫人道:“这个嘛,我那时离开山庄,远赴大理,来得过于匆忙,并未带太多金钱,不过请你放心,倘若当真需要,我去把店铺卖了便是。”话一落,就要离座出门。 公子阻止她道:“不必了,倘若能卖,我早就卖了,又何必卑躬屈膝向你们借钱呢?”王夫人止步,不解问:“你这话甚么意思?”公子道:“没甚么意思?”说着把手往怀里乱掏一阵,顷刻拿出一堆产业来,王夫人乍见,顿吃了一惊,这些店面比她那些大十倍不止,而且来自五湖四海,其中的销售额都集当地之最。 她不敢相信,翻了几张,恰巧看到了苏州一带,又吃了一惊,登时失声叫:“这茶庄和酒楼的房契怎么在你手里?”公子见她这么大反应,也微微瞧上几眼,那房契却只是普通的店面而已,与其他的没甚么两样,不知她何以这般大呼小叫,便问:“有问题么?” 王夫人激动道:“有问题,当然有问题啦!”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害公子有些担忧,一颗心也跟着跳了起来,七上八下的问:“哪里有问题?”王夫人道:“这家茶庄位于无锡城之南,酒楼位于城南之北,南北行旅路过此间,必定先歇上一阵,吃杯热茶,或喝口热汤再行远履,其中客源匆匆,金钱却滚滚而来。几年前,我派人与这两家店的掌柜谈过几次,想把地方盘下来,可掌柜说老板不肯,我一气之下,曾带人去砸过场子,没想到这两家店的老板竟然是你。” 说到这里,又向公子连声说抱歉等语。倘若她不提,公子根本不知有这么一事,便道:“夫人勿须记怀,过去之事,过了也就算了,再说那时你我本不相识。”心说:“那时店又不是我的。”王夫人道:“惭愧,惭愧,难得太子这般仁慈。” 公子顺她的话说下去:“以夫人之见,那在下以前便不仁慈喽?”王夫人惶恐,却镇静道:“不是!”正话间,忽听碎步声响,那王语嫣盈盈走入,轻唤一声:“二哥,饭做好了,可以移步偏厅用膳。”二人听得,公子起身,邀王夫人一起去,又道:“王夫人,请把地契先收起来吧,以免茶水沾湿了,那时当真不妙。”王夫人依言把东西收起。 她不拒绝公子的邀请,一块移驾偏厅,摆开酒席,那王语嫣端上几样小菜,添了饭,坐下。公子饿得紧,起筷就吃,便说:“别客气,一块吃!”由于母女俩已经用过膳,只略作作样子,并不吃多少,王夫人忍不得好奇,一直奇怪此子小小年纪,怎会有那么多资产,便问:“殿下,那些产业是谁留给你的?” 公子一怔,一面吃饭,一面含糊道:“我外公!”王夫人微讶,她晓得公子的外公便是柳仙贝的父亲,只是奇怪,为何他父亲的资产不交由女儿继承,却传于外孙,不知是个甚么道理,暗思:“莫不成那贱人不得父亲钟爱?”心甚喜,又知此乃别人家事,不好详细过问。 匆匆饭罢,已接酉时,王夫人见天色不早,便拉女儿告辞。公子相送,嘴里多次谢过王夫人的好意,王夫人摇摇头,就走了。王语嫣临走时,偷偷瞧上公子一眼,也不知是甚么感受。公子轻叹,径回书房,继续专心苦干。不多时,夜色悄笼,他掌上灯,又忙活了几个时辰,听夜风呼啸窗外,也甚有些疲惫,就搁笔前去安寝。 翌日,天才蒙蒙亮,公子就起身,简单梳洗,一拽直裰,急趋御膳房取了糕点,速速吃了,便往宫外走去。哪知才到南门,却遇上了匆匆来上早朝的朱丹臣,由于二人行色匆忙,不慎撞到了一块,公子内力极深,身子只稍微幌了幌,倒是朱丹臣被公子真气所撞,跌出老远。 他吃痛爬起,见是公子,不敢生气,连忙行了礼。公子问他:“四哥,神色如此慌张,到底干嘛去?”朱丹臣应道:“回殿下,微臣前去上早朝。”公子“哦”的一声,道:“那你去吧!”说了这句,拽步出宫门。 朱丹臣视之,奇叫问:“殿下,您这是要上哪去?”公子止步,略扭头道:“怪了,我去哪干嘛向你报告,切!”转身又走。朱丹臣急去拦阻,说道:“您不上朝么?”公子见他阻了去路,微有气,不愉道:“我上哪门子朝?”朱丹臣道:“你如今贵为太子,理应关心朝政,怎能说这种气话,莫非你要的只是太子头衔,于民生之计全无上心?” 公子面上一烫,他不敢否认,当初抢夺太子之位,的确也有这个意思,便道:“百姓之忧交由父皇处理即可,他如今正值盛年,男人四十一枝花嘛,用不着我去碍手碍脚。等过一阵,我再让他休息个够。好啦,别挡我道!”微一提气,轻轻将他迫开。 朱丹臣力不及公子大,觉身躯急急向后退却,待站稳,想去追,公子已然像风一般,消失在宫门之外。他一顿足,忿然往宫内走去。 第542章 久等不见 初阳乍出,盈氲整个天地,给人洒之,无不怡人慵懒。都说云南四季如春,果然不负盛名,尽管其他之地,例如北方,此刻已冰雪冻三尺,然而大理城却依旧温暖如昔。公子疾出皇宫,又奔于闹市,须叟至城西大门,见旅客、车马在眼前晃过。 他吸了口气,拍拍胸口,自语道:“还好赶得急,幸好舅舅未来。”暂歇一会,昂首过去问那守城士兵,可曾看见他舅舅进城?然后描述了舅舅的身形相貌给他听。那士兵见是太子殿下,不敢无礼,跪迎,公子急托他起来,道:“如今在街上,不可声张!”守城士兵理会得,公子又问他舅舅之事,士兵想了想,皆摇头,都说没看见。 公子可就纳了闷,寻思:“舅舅乃生意之人,他约好今天此时会面,定然会来,决不致于失言。”转念又想:“兴许他路上有所耽搁,才致延误行程。”垂思一会,就移步旁边的面摊,坐了下去,面摊老板叫问他:“公子,想吃些甚么?” 这公子尤在思索事儿,听得哦了一声,应:“随便!”那老板是个中年汉,听到这两个字,眉头直皱:“公子,老夫这里甚么都有,就是没有随便。”公子一怔,知道自己失言,朝他尴尬笑了笑,才道:“来碗素面吧!”那汉子笑应:“好咧!”抓起一把面条,揭开滚烫的热水,忙活起来。 公子不时抬头瞻看城门方向,行人虽众,却也没看见他要找之人,甚是沮丧。少顷,那汉子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素面,放到公子桌前,此汉服务性笑容道:“客官,您请慢用!”公子礼貌微笑,不多说。 他刚在皇宫御膳房吃过早餐,时下不饿,就把面一直凉着,目光集中城门口。那汉子招待了几名食客,瞥见公子桌前的面一直动也不动,心生好奇,当下行走过去,礼貌问:“公子,请问这个位置我可以坐么?” 公子见问,微抬头,看见是面摊老板,便笑道:“可以!”那汉子道一声:“谢谢!”就坐了下去,公子没理他,目光依旧在城门。 那汉子坐了好一会,也审视了公子好一会,见他不动筷,忍不住问:“公子,我看您不像一个来吃东西之人,倒像在等甚么人似的?”公子微睨了他一眼,说道:“那你呢,也不像个做生意之人。”那汉子微怔,笑了笑,过了半响才道:“那行,我不打扰你了。”当即起身回转摊位。 少会,他又去收了邻桌食客付的钱,却随意把钱塞在怀里,跟着收拾碗筷。公子也不去睬他,目光依稀是城门口。等了多时,眼见巳时将至,心底纳闷:“舅舅怎地还不来?”而面前那碗素面早已凉彻,那汉子瞧得不忍,复又过去坐下,心痛道:“我说公子,就算你不饿,也不能这般害我吧?” 公子不解,目光向他望去,问:“此话怎讲?”那汉子叹道:“我把面煮好了,将它放你桌前,你却动也不动,可是一直坐着。别人只当我煮的面不好吃,因此都不来光顾了,你说这不是害我是甚么?”公子闻言,扭头四顾,果不见一个食客,微有几分歉疚之色,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汉子拍拍他肩头,微笑道:“没关系,别老绑着一张脸,做人要学会开心一点。人生难得几十年,活得不开心,岂非辜负了老天爷的恩赐。”说着取走公子面前那碗面,劲往摊位而行,公子奇道:“你干嘛?”那汉子不答,揭开锅把面倒了进去。 公子咽了口唾沫,险些欲呕,戟指道:“你……”那汉子不回头,却笑着道:“别大惊小怪,你既不吃,可别浪费了,再回收利用。”公子道:“你就这样煮给客人吃?”那汉子道:“是啊,不然咧!浪费食物是种可耻的行为,农民伯伯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粒粒皆辛苦呀!” 公子不敢苟同,说道:“会不会太不讲卫生了一点?”那汉子道:“只要不吃出病来,卫生不卫生的,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人生在世,难得开心;其实吃东西也是一样,吃得开心就好,又怎会在乎其中烹饪的过程。来我摊位吃东西的人,都是开开心心的离开,而你却是一个例外。” 他唤了口气,又道:“我观察你多时,你这人心事重重的,有甚么事不能解决的吗?”公子闻言,沉吟不答,那汉子也不管,自说自话。看得出来,这人无忧无虑,虽近中年,一颗心却比公子还要年轻。闲说多时,午末未初时分,公子仍等不到那柳文龙,心头有气,便欲付账离去,忽然这时,听一个响亮的声音聒耳:“师父、五哥、大师兄,咱们终于到大理城了。不知掌门师叔急传,有何要事交办。只不过肚子有点饿,嗯,那边好像有个面馆,去吃个面如何?”也不等诸人答应,一个劲跑去。 公子听得这声音,微觉有些耳熟,心奇之下,稍稍扭头,却见一人大步奔来,他着一件亮闪闪的锦袍,趋至面摊前叫道:“老板,来九碗牛肉面。”说完,径找位置而坐。中年汉摊主瞧了那人一下,喜应:“客官稍坐一会,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又抓起一大把面条仍入锅里,与公子适才那碗混成一团。 这公子瞧到此处,又忍不住作呕,寻思:“此人好生面善,仿佛哪里见过!”不忍去看汉子摊主的杰作,转回头来,却见道上八人风尘朴朴向面摊走近,公子一见领头那人容貌,顿吃一惊,心叫:“苏星河,还有他的徒弟们,怎么……”蓦然想起,妹妹曾说过她已经飞鸽传书给苏星河等人,着他们尽快赶赴大理。 不想他们脚程如此之快,公子又甚喜,起身迎道:“苏师兄,好久不见,安否?”八人乍见他现身此处,亦是一惊,不过转瞬变喜,都道:“掌门!”激动之下,便要行辈分之礼。 如今在大街之上,公子不想太过引人注意,便劝他们起身,说道:“低调,低调!”苏星河起手道:“掌门师弟,劳您亲迎,小兄甚感过意不去。”公子面颊一烫,原本今日迎接的不是他师徒几个,权属阴差阳错罢了,惟今只好硬着头皮道:“哪里,哪里!师兄您太客气了!” 第543章 待客之醉 忽听薛慕华低喝一声:“老八,别只顾着吃,掌门师叔在此,快来见过。”原来适间先至那人乃“函谷八友”之中的老八李傀儡,他此刻正在吃着牛肉面,闻得老五呼喝,立即跳将起来,惊叫道:“五哥,你说甚么?掌门师叔在这里。”他不敢相信,吸了口气就奔回来。 乍见公子,面色又是一变,颤声道:“掌门,当……当真是您,来了多久?”公子老实道:“早上出来。”众人都是“哦”的一声,却见那摊主小跑过来,笑说道:“这公子一大早就来了,在我摊位前点了一碗面,却迟迟不吃。” 公子十分尴尬,连使眼色,意识他别再说,但那人却视而不见,继续滔滔不绝:“公子,原来你等的人便是他们呀,总算老天……”公子向苏星河等说道:“你们舟车劳顿,一定非常辛苦,请跟我来。”又从怀中掏出十几个铜板,掷在桌上,说道:“话太多,当心闪了舌头!”转身就走。 这摊主一向以快乐为主旨,真诚待客,见公子如此,也并不生气,只微微一笑。苏星河、薛慕华等见掌门忿然离去,不敢多作耽搁,一齐跟上。摊主叹道:“唉,这公子哥当真是个浪费粮食的家伙,看来这九碗面又得拿去热热了。” 公子领九众由南门而入,直趋父母所居住的那所院子,并不通禀父亲段正淳知晓,而是令宫娥、宫人大摆筵席,招待贵宾。 他早备有一些材料,原等舅舅柳文龙来后,一起排筵畅饮,如今柳文龙既不来,也只好先拿出来招待他们了。酒过数巡,那薛慕华忍不住问:“不知掌门师叔急召我等前来,可是有甚么吩咐?”公子道:“吃饭时间且莫谈这个,待你们吃好休息好再说不迟。” 既然公子都这么说了,薛慕华也不好多问,既来之,则安之,就放下心与公子痛饮。公子酒量极佳,九人无论是谁敬酒,公子都来者不拒,转眼又过片时,忽听宫人来报,有个人传了封信,要交由太子殿下亲阅。 公子接过,拆开预览,笔迹清晰,公整齐正,乃舅舅柳文龙亲笔。他在信上说,一收到公子的飞鸽传书,便想寄钱给公子。念数额过多,托人转交又怕不安全,想来想去最终决定亲自前往,故回信给公子说今日到访,不料事出突然,杭州有一单生意出了少许纠纷,须他亲自处理,故而赶不上与公子之约,盼他切莫生气。 这公子看完信,登时大松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始才放下,微微一笑,又与同门畅饮起来。至暮方散,九人中“函谷八友”七人俱醉,石清露乃女子之身,不胜酒力,求得公子同意,故而少喝;那苏星河身为八人之师,内力修为非同俗类,此刻面上酡红印满,却并未喝醉。公子命宫人搀扶七人下去作歇! 眼看人已散去,未醉的石清露却起身帮忙收拾残桌,公子笑道:“石师侄,你切勿动手,自有宫人前来收拾。”当下击几下掌,外间的宫娥听到,急急进来,公子命她们把个宴席收拾干净。石清露仍旧不住手,欲与几宫娥一块帮忙。 公子拗她不过,也就不再勉强,自与师兄苏星河移步内厅,早有宫娥献上香茶解酒。苏星河润了一口问:“师弟,如今只你我二人,有甚么话此刻该说了吧?嗯,急传小兄前来,所谓何事?”公子道:“也没甚么,我自配了几种药,想生产生活用品卖钱,也随便提高品质。你是知道的,我医术不精,生怕弄出个乱子,届时不妙。” 苏星河道:“如是说,你是想让小兄帮你检查检查。既如此,叫慕华来就行,何苦劳师动众?”公子笑道:“叫他等全来,我自有事情交代他们去做,并不会让其闲着。”苏星河微微一笑,捋须,虽不知这师弟想让他的弟子干甚么,但师父既把掌门之位传他,自当遵循掌门令谕,便道:“那好,取东西来瞧瞧?” 公子道:“好!”立即奔回书房,将配置的牙膏秘方取来,给师兄过目。苏星河接过,他坐于交椅之上,尽管内力不错,可方才那些烈酒下肚,仍有后劲,他甩了甩头,争目浏览,见纸上写着:田七提取物、碳酸钙、甘油、山梨醇、香精、精制水等字,一旁尚有数字表示所须成分。 这苏星河瞧得骇然,问向公子:“师弟,你所列出的这些东西,到底能干甚么?”公子道:“制作牙膏。”苏星河大奇:“牙膏?何为牙膏?”公子道:“说了你也不懂,简单点说可以帮人保护牙齿,清洁口腔污垢。”苏星河似懂非懂道:“好像有点明白。” 公子道:“不明白没关系,师兄你只须告诉我,这些东西混在一起之后,可有副作用?”苏星河又仔细看了一遍之后,说道:“初时一看仿佛于人体有害,但混合起来,又好像相互抵消了,大致上来说,没甚么危害。”公子喜道:“这便好,我还担心如今的技术不及几百年之后,材料上会出甚么纰漏,现下看来,都是我多心。那以后这材料一事,就交给你和慕华全权负责如……何?”何字未落,已听微鼾响耳。 这公子扭头,却见苏星河其睡已酣,他微微一笑,也不生气。恰于这时,那石清露走了进来,视之,恭恭敬敬道:“掌门师叔,师父就交由我安顿吧!夜已深,请您移步安歇?”公子摇摇头:“不,师兄我来照料,你先去睡,今日你们赶了一天的路,想必甚乏,理该好好休息。我一直闲着,酒量亦比你好,精神尚足,你快去吧!” 石清露不敢违抗掌门之令,无奈之下,只得先行出去。公子背起苏星河的身躯,才一及背,顿觉压力加重,他暗啐了声:“人已及古稀,不想身子还这般硬朗。”微一提气,快步往客房行走。 少顷,闯入西首一间厢房,把个苏星河安置榻上,这才出来。举步抬头,见上空星稀月暗,已入亥时之初,不料一天就这般过了。吸口气,寻思:“既然苏星河师徒都提前来了,想必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人也该到了吧?” 第544章 根基不劳 次早,天色微亮,公子才然醒榻,便听当驾官来宣,说皇上已知公子密会同门之事,等早朝之后,想召几位贵客前去御书房一见。公子心里嘀咕:“他又想干嘛?”当下既不接旨,也不跪拜,只作支腮沉吟想事儿。 薛慕华等向来以逍遥派为首,其他的甚么达官贵人,乃至帝皇在他们眼里,根本无视存在,见掌门不跪,他们当然不会跪接。当驾官瞧此情,气得面色发紫,却也不敢发作,他深知太子殿下的手段,况且此人说不准还会是未来国君,时下怎好得罪,强笑了笑,讪讪离去。 数人喜甚,大声欢畅,那荀读担忧道:“掌门师叔,段皇爷始终是您亲父,您这般做于他君威有损,更颜面无存,实属……实属……”却说不下去了,公子笑道:“实属忤逆之举,对吗?”荀读点点头,不可否认。 函谷八友之中的大师兄康广陵,为人比较幼稚,听了三师弟的话却道:“掌门不接圣旨嘛,有甚么大不了的,再说腿长在你们身上,倘若想去面见段皇爷,自个去就成了,又何必苦恼。” 薛慕华想了想,颇觉大师兄言之在理,何况如今住在人家之地,哪有不拜见主人之理,对于段正淳他早有耳闻,也曾见过几面,知他为人风流潇洒,算个仁君,便道:“段皇爷好意相邀,我等怎好推辞?倘若不去,未免有失礼数。”说这话之时,看向公子,自是等他意见行事。 公子道:“你们说的都不错,他是我爹,我怎会忤逆他呢!只是适才想的事情太多,一时间没答应,不过你们想见他,那就去吧,但冯阿三不行。”众人不解,齐问:“为何不行?”公子笑了笑,只说:“他得陪我去一趟郊外。” 这公子又去书房,把昨夜牙膏的配方取来,交予苏星河、薛慕华之手,交代他二人好生研究研究,必要之时,也可改进配法。自己则拽着冯阿三一人,一块出宫去了。这次公子叫上宫廷御车,直趋西郊。 不消一会即到,马夫躬身掀幔,请太子殿下,及贵客下了车。公子道:“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待我二人回来再行载我们回宫。”那马夫恭恭敬敬应是。 公子先行,一路指引着冯阿三,道尽路途风景。冯阿三大开眼界,见此地风景致幽,大有沙漠草原之风,一步步乘风沐浴,甚是怡然。眼见草原将走尽头,忍不住问:“掌门师叔,您今日特意带阿三来此,只图赏风阅景么?”公子摇摇头道:“不是!”跟着由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递给他道:“你瞧瞧!” 冯阿三接过,目光一触,顿时吃惊过甚,咋舌讶道:“这……这……”公子见他表情如此错惊,也并不怎么奇怪,只说:“此乃房屋结构图,我想在此建上三层楼宇。你原是木匠出身,又得苏师兄细心栽培,想必房屋制造设计一类,颇有心得,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冯阿三闻言,沉吟半响,才说:“倘若以木质为材料,建造二层已是勉强之中,再建一层,只怕负荷过重,根基不劳呀。若以红泥加固,建设它个二层应不是问题,只是三层从未有人试过,无论前者或后者,都须慎之,慎之!” 公子笑道:“假若把土地挖深丈许,以坚石为基,加水泥累叠,待与地面水平后,再加以细砖累砌,建个三层,当可无碍。”冯阿三听得糊涂,搔耳问:“掌门师叔,何为水泥?何为砖?”公子一怔,这才想起原来这个时代尚未有水泥一说,百姓建设的房子,多以木材为原料。 他也不觉沉默了,想了好一会,才给他细细解说甚么是水泥?甚么是砖?那冯阿三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受益匪浅,听公子说完,赞道:“掌门当真学识渊博,您讲的这些,阿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公子道:“不闻不见没关系,待我找齐原料,第一个让你知……” 冯阿三忽道:“掌门师叔,那边有所房子,您口渴么,我前去讨碗水来?”公子听说,抬头一看,原来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了白家。这冯阿三不提还好,今早匆匆出宫,早餐尚未来得及吃,此刻一听说个水字,不是口渴,而是肚饥,便笑道:“好呀,那户人我熟,咱一块走。” 两人刚行近门前,便听得屋里一个苍老的声音埋怨道:“都是你娶的好媳妇,天天和我作对,给我气受,这些都不算。可如今她心肠居然这么狠,居然……居然……” 公子心想:“这好像是白老伯的声音,难不成他家出甚么事了吗?”果听他儿子的声音道自责道:“爹,这都是儿子的错,你打我,骂我吧?”白老道:“打你,骂你又有甚么用,她能把钱送回来么?”公子心下一突,隐隐觉得哪里不安。 冯阿三见公子站着发呆不动,好奇问:“掌门师叔,还要进去么?”屋内父子俩听得外间有人语之声,那儿子轻喝一声:“谁在外面?”公子心性回神,应:“是我!” 他父子二人奔出,见是公子,趋迎道:“原来是公子呀,老朽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公子道:“哪里,哪里,老人家您客气,在下冒昧又来打扰,望勿深怪。”白老笑道:“请屋里坐!”公子入内挪过一张凳子,潇洒坐了下去。 冯阿三却一直站在公子身后,白老坐定后微睨了他一眼,怪道:“这位兄弟焉何不坐,是否嫌鄙室简陋,不入尊眼?”冯阿三起手道:“老先生不弃在下莽撞,冒昧打扰,遂肯赐座,已万分感激。然而在下初涉贵地,不敢逾越,我家掌……”公子瞪了他一眼,冯阿三立即改口:“公子坐就可以了,我一旁站着没关系。”即有白老的儿子奉上香茶。 公子将茶杯把握之间,说道:“老人家盛情,你怎好推却,一块坐吧!”冯阿三恭恭敬敬应了一声,即挪出公子旁边的一张半新半旧的小凳子,稳稳正正坐了下去。 白老却才面露笑意,向公子问:“不知公子此次前来,又是为何?”公子抿了一口香茶,不疾不徐道:“看看那块地,也好作部署。”白老儿“哦”的一声,不再问。 公子心灵通透,适间屋外又闻他父子二人嚷吵,便试探着问:“老人家,怎地不见你那儿媳?” 第545章 携款而逃 此老已与儿子唠叨了一个大清早,此刻见公子问,微带笑意的脸,一下子苦了下来,面皮紧绷,却不愿开口说话。那儿子道:“公子,不知你找山妻作甚,她已经回娘家去了。”公子双目一侧视,见此人目光闪烁,分明在扯谎,当即嘴角一勾,笑道:“是么,可惜了。” 那儿子问:“可惜甚么?”公子似笑非笑道:“我昨天问了行情,知道原来那块地根本不值那么多钱,都是你媳妇在坑我,因此今日想来谈谈这块地的价格,重新定价。”那儿子错愕,惊叫:“你说甚么?地我已经卖了给你,咱又签了合同,如今地是你的,又定甚么价?” 公子笑道:“很简单,你我一块将合同撕了,再把钱还我,然后重新定价,这有何难?”他父子乍闻此言,如同晴天霹雳,那儿子颤声道:“这……这如何使得?”公子道:“怎么就不成?”那儿子登时捣胸拍腹,嘶声叫道:“都怪我,这都怪我……”公子急问:“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白老儿叹息一声,欲说又难以开口,过了半响,还是说了:“昨天你给的买地之钱,让他媳妇给卷跑啦!”冯阿三站起来叫:“甚么,你媳妇卷钱跑了。”三人听他这么大反应,不由得把目光望向他。 冯阿三面上一烫,他虽不知他们在说的是甚么,但观其神色,料想一定出了大事,才忍不住出声。公子却在想:“不料老朱随口一句话,竟成了真。”甚觉内疚,便道:“二位请放心,我一定帮你们把钱追回来。”二人听了骇然,指着他道:“你刚不是……” 公子笑了笑,说道:“方才唬你们的,我买了这么好的一块地,怎舍得不要呢?我适间走到门口,听到了你二人的对话,已察觉出事情不妥,故而想试探一下你们。抱歉,让你们受惊了。”二人道:“无妨,无妨!公子睿智,说真的,小老儿当真吓死了,你倘若叫我们还钱,那我父子二人上哪找六千两去。” 公子心想:“原来这里的法律这么薄弱,也难怪了。”便说:“其实你们不必担心,咱们签的合同可是有律法保护的,假若我刚才胁迫你们还钱,便是违约,违约可是要受到惩罚。”于是就简单跟他们讲了一些维护人身生命财产的法律重要性,也不管他们听得懂或听不懂,反正是说了。如此一来,这二人难免又要消化一阵。 过不多时,公子又问:“那就请老人家详述一下菈仁是怎么卷了你家之钱逃跑的?”一提起这个,这父子就特别生气,白老儿气说道:“这贱人从小是个孤儿,是小老儿一时不忍,把她捡回来收养。小的时候罢,还算乖巧,事事顺我心,我也格外欣慰。” 白老儿又叹一声,才继续道:“但长大了以后,我儿子喜欢她,小老儿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愿他伤心,就同意了他俩的婚事。当时我还乐呵着,与其从外面娶个人作儿媳,倒不如一家不变。成亲之初,菈仁还算本分,对我这老儿亦是敬重有加,朝起暮晚的……” 那儿子凄苦之声打断:“爹,人家公子问的是菈仁携钱卷走这事,您老提陈年旧事干嘛,不嫌丢人么?”白老儿气道:“嫌丢人,当初你就不该一心娶她。”那儿子闷声无语。 白老儿朝公子笑了笑,说道:“真不好意思,又让公子见笑了。”公子道:“哪里,哪里!老人家请继续说。”白老儿吸了口长气,缓缓吐出,才道:“也不知从甚么时候起,她就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不做家务,说话也横冲直撞,不经大脑,直把小老儿气得欲死。” 那儿子又不乐意了,怨道:“爹,您就不能说重点吗?”白老儿瞥了儿子一眼,又看看公子二人,才道:“好,小老儿说重点。昨夜我把银票交由儿子保管,结果一大早起来,儿子跟我说,银票不见了,菈仁也不见了。”那儿子唧哝道:“爹,您也太重了一点吧!” 公子不觉莞尔,说道:“好,事情我都清楚了。”转向那儿子问:“你老婆还有没有甚么朋友,或甚么地方可以去?”那儿子在沉思,却听白老儿说道:“就她那样,能有谁愿与她交朋友。”那儿子又不乐意了,苦脸叫道:“爹,您能不能少说两句,她毕竟是我妻子。” 白老儿怒叫:“怎么,现如今你还当她是咱白家之人?你也不好好想想,成婚多少年了,她连个蛋也不下。眼见白家便要绝后,我苦苦劝你休了她再娶,可你小子宁死也不肯,现在好啦,人才两失,我这把年纪了却没个孙儿送终。” 公子眉头微皱,寻思:“生孩子这事,不是个人努力便有结果,而是靠双方面配合才行。看来这些封建传统观念仍是活在世人心中,苦的仍是女子。”不愿听人家争吵,推了冯阿三一把,拽他悄悄离去,走了十几丈远,还是听到二人的嚷吵之声在空际流荡。 这公子摇摇头,回到那御用马车所在,不想这个马夫如此尽责,一直静静守候在此地。公子心喜,和冯阿三上了车,命马夫回城。不消一刻,公子回转宫中,亲自绘了一副菈仁的肖像,动用他太子身份,命画师照原图又多绘几张,然后着侍卫拿去城门口张贴,上面写了重金悬赏等语,只要谁见过此人,去太子府禀告,核实无虚假,便可赏黄金百两。 此皇榜一贴,整个大理城又热闹起来,不少三姑八婆纷纷猜测:“太子极力寻找此女,不知与其是甚么关系?”一时之间,流言蜚语漫天飞。 将近午时二刻,苏星河等人回来了,一进屋都是红光满面,个个欢喜不已。冯阿三皱眉问:“师父,你们为何这般开心,我遗落了甚么好戏么?”康广陵笑道:“那是当然!”石清露也笑道:“想不到这个段皇爷是如此的年轻,而且又是如此的好客。” 李傀儡抢道:“是啊,是啊!他不但好客诚心款待我等,而且称兄道弟的,真难想象,他便是大理国的皇帝,如此光明,如此磊落,如此坦荡,如此潇洒,如此倜傥,如此……”突听公子剧咳一声,顷刻间人人屏息,不敢言语。 公子笑道:“还有如此甚么呀?”李傀儡不敢搭话,却听那苏星河微微一笑,道:“如此深得人心!”公子道:“切,我还以为你会说如此风流呢!”这时阎王敌薛慕华突然嗤的一声好笑,公子听清向他横去,问:“你笑甚么?” 第546章 男性生理期 薛慕华看见掌门师叔生气,不敢再笑,只得讪讪憋住,咳声道:“世上哪有儿子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公子道:“我说的乃事实,他若怕别人说,前提就不要去做。”余下之人听他语气含忿,不敢再触其眉头,连薛慕华亦闭紧了嘴巴。 众人沉默间,忽听得一声娇美的嗓音盈耳而来:“是谁又惹我家哥哥生气啦,大老远就能感到他的火气。”话落之时,但见门口倩影一闪,众人争先回过头去,只见一名白衫少女羞答答地立在厅门前,她容貌脱俗,只是脸消瘦了些许,白衫无风起动,宛如仙子降世。 公子一见此女,心头大震,按捺不得激动,抢冲上去,大手搭着她那双柔肩,欢喜道:“妹妹,你回来啦?”此女正是梁雪。她见了兄长,心儿悸动,抱紧他道:“哥,是我,我回来了!这些日子在幽谷,我好担心你,好挂念你。”说着说着眼眶一酸,险些堕下泪来。 这公子拍了拍她肩背,柔声道:“傻丫头,我很好,你不用事事为我牵肠,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恰于这时,门外一人忽然烈咳一声,闯了进来。公子听清,遂与妹妹分开,抬头一看,见这人宽袍大袖,形貌高雅,八字胡须分外可爱,正是父亲梁景。 他身后尚跟着两人,一男一女,乃段誉和李柔,一块入内。公子见了三众心喜欲狂,上去拍拍段誉肩膀,感激道:“誉哥,辛苦你了!”段誉微微一笑,回拍他道:“总算不负君所托,将梁妹妹安然送了回来。”公子又道了谢,请他进屋坐下。 三众入厅,见了多人,微有些讶异,公子搔搔头,一一介绍。薛慕华与梁景等曾相处过,彼此颇有了解,各人客套了几句,梁景扯薛慕华过一旁悄悄问他:“萧儿大费周章叫你们来,何也?”薛慕华偷偷向公子瞥去一眼,看见他正与段誉谈天说地,为难道:“请梁大人见谅,老朽不知。” 这梁景自然不信,翻怪目直视着他,问:“神医当真不知?”其实薛慕华也是一知半解,掌门召他前来,只是吩咐他与师父研究药理,其他的一字不提,他遵令照做也不好过问。此刻并未征得掌门同意,不好向梁景透露半句,惟求此公谅解,作摇头,表示不知。 梁景见问不出甚么结果来,暗叹一声,心想:“萧儿已不是小孩子,他做事应当有分寸,如今又做了大理国的太子,盼他以百姓为念,切莫做出甚么于国不利之事才好。”又轻轻叹气,走回妻子一旁。 公子见父亲面色欠佳,挨近他问:“老爹,您是否哪里不舒服?”梁景瞪了他一眼道:“胡说,你小子想咒我生病是不是?”公子道:“孩儿岂敢!”梁景不冷不热道:“最好如此!”顿了一会,语气又变沉声:“老子赶了几天的路,乏了,先进屋躺一会,吃饭时间再叫我。”仍了这句,气冲冲入内,留下错愕的一众。 那公子轻幌了一下母亲,怪问:“美女,老爹他这是怎么了,我又哪里惹到他啦?”这一声“美女”入耳,听得个李柔欢喜无限,她盈盈笑道:“甭理他,老头子这是生理期提前了。”公子一怔,幸好嘴里没喝茶,否则定然喷了母亲满身。 他知道女人有生理期,可万万没想到竟连男人也有,便问:“美女,你是不是搞错了?”李柔笑道:“为娘怎会搞错,男性也有自己的生理周期,只不过界限比较模糊,时间上不一定是月月都有,而且并非人人都表现明显。通常来说,部分体质弱的男性生理期比较明显。” “生理期一来,比诗人的灵魂还烦人,比饭后杯盘狼藉还难收拾。对他们来说,每隔一定的时间,总会有那么几天出现情绪上的波动,乃至身体上的不舒服,医学者称之为男性的‘低潮’现象,有些学者戏称其为男性‘生理期’。这实际上是一种生物节律变化,是激素水平变化的结果。” “尤其像你父亲这样,过了四十,生理期最是明显,往往会无端变得情绪低落、烦躁易怒,做什么都不顺心,注意力也不集中;体力变差,做起事来不如平时麻利,性功能也会下降。身体的问题随之而来,吃不好,睡不香,可能还会出现口腔溃疡等小毛病。” 李柔一番男性生理论婉婉道来,听得众人一愣一愣的,公子吃惊更甚,诧道:“娘,你都可以去做专家了。”李柔冷笑道:“哼,专家算甚么,倒不如做家眷。”薛慕华不觉击起掌来,慢慢走过去,用钦羡的目光道:“梁夫人,你太有才了。您好,我也是学医的,不如咱俩好好讨教讨教。” 梁景虽说去休息,但躺下睡不着,又感内急,故去上茅厕。前脚才刚出门,便听得薛慕华要向妻子讨教“男性生理论”,一听之下,忿然起怒,顾不得去茅厕,直冲出来戟指薛慕华道:“你……你……过分,枉我把你当好人,你却打我妻子主意,安的甚么好心?”他突然冲出来,又这般勃然怒发,都把众人吓了一大跳。 薛慕华解释道:“梁兄误会了,尊夫人见解独到,老朽只想与她切磋一下,并无他意。”梁景哼声道:“你骗谁,这里那么多人,你为何单单选我妻子切磋?”薛慕华道:“老朽不是说了吗,尊夫人见解独特,老朽想向她学习学习。” 李柔把个公子扯来,悄悄在他耳根说道:“这回你该信了吧?你爹莫名其妙发脾气,这便是‘男性生理期’的前兆,无论是甚么琐事碎事,只要牵惹到他,就会控制不住情绪。无论是谁,准会遭殃。” 公子不得不信,原本父亲修养极好,打小至大只要一碰上自己兄妹二人,以及母亲之事,他的情绪就会受到波动,相当的不稳定,便道:“那如今如何是好?”李柔道:“别睬他,也别和他计较,更别轻易责备他,给他营造一个宽松的家庭环境,分散他对生理期‘那几天’不适的注意力。”公子道:“我明白,不如撤乎?”也不等母亲答应,悄悄与众说一通,教他们赶快离开,去太子宫暂住,不然后果自负。 梁景尤在和薛慕华争论个不休,公子眼见众人都已散走,趁二人不备,嚷一声:“开饭啦!”跟着身形一闪,速速消失。 他二人闻喝,相顾扭头,傻眼了,只见四下空空如也,不觉双目对上,又哼了一声,一个径回屋内,一个拽步出门,谁也不睬。 第547章 不说也罢 段誉亲领众人折走太子宫,片刻即至。众人入内,气皆为之一松,辄椅安坐,早有宫娥献上香茶。自从段正淳将此所在赐予公子之后,每天准时有人前来打扫,将诸事安排妥当,就让太子好随时可以回来安住。 梁雪起一茶,细品了一小口,一颗心仍是鹿撞,径问母亲:“爹当真如您所说那般严重么?”李柔笑道:“既重又不重,待生理期那几天一过,他情绪便趋于稳定,如今最好不要去烦他,等他心一静,不为烦事所扰,说不定提早安然咧。”梁雪道:“这便好,我还为爹爹担心死了。” 正话间,公子闯了进来,众人抬眼一看,却见他手中抓着一个信鸽。公子一进门便轻轻取下书信,跟着把个信鸽放飞。梁雪认得此乃灵鹫宫的通信鸽子,趋前喜道:“她们有回音啦?”公子不答,拆信略约浏览一遍,才道:“她们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人,下午便到大理。”梁雪喜道:“那真是太好了。” 众人不知他兄妹二人玩甚么玄虚,心中都比较纳闷,惟有段誉了然一小点,李柔胸中也微微起疑,遂问:“儿啊,你召那些人前来作甚?”苏星河也问:“掌门,是不是出了甚么大事?若有急事要办,吩咐一声即可,小兄定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何须召动那些人?”康广陵等七人也附和师父之言,以表万死不辞。 公子面上微微一笑,心想:“原来你们都不喜欢他们,不愿我与他等多作亲近。”公子只猜对了一半,苏星河师徒是对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人微有偏词,乃是因灵鹫宫之故。灵鹫宫和逍遥派的领袖虽属同门,但向来各自为主,这几人不想灵鹫宫凌驾于逍遥派之上。 过了好一会,公子才道:“你们忠心本门,我很是开心,但人多力量大,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长处,而我所须的便是他们的长项,你们也不例外。”语气一转,又道:“好了,我妹妹与母亲,及誉哥舟车劳顿,先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下,有事下午再说。” 梁雪却道:“哥,有东西可以吃吗?”公子皱眉:“你……”梁雪面上一烫,娇羞道:“孩子饿了。”话出,众人哄堂而笑。公子也笑了,说道:“好,那就先吃饭,再作休息。”即击掌,传宫娥入内,着她们安排宴席。 太子府也有捣海之力,不消片刻,酒席已备好。公子请众人入座,梁雪优先,其余随后。筵罢,梁雪身觉乏累,就请苏星河诊视一番,此老看后,开了一副药方,着女弟子石清露去太医院取药。段誉本想亲自去,但公子告诉他,既然回来了,先去父皇那里报一声平安。 段誉拗他不过,亦觉公子此言有理,多日不见双亲,当真有些想念,向公子称了谢,也就出去了。石清露拿了太子的令牌前去太医院取药,公子问苏星河牙膏配方研究得如何?苏星河不敢怠慢,详细说了。 梁雪听他们聊正事,就与母亲告辞,前入内殿安歇。苏星河就以公子提供的配方,加之自己的见解,一并说来。公子听后道:“这么说,配方又加入其它一些材料也没问题,可以生产了。”苏星河捋须道:“应该是这样!” 公子赞道:“好!苏师兄,今日算你一功,待大事成后,再行赏谢。”苏星河道:“不敢,不敢!为掌门分忧乃星河分内之事,岂敢讨赏。”公子道:“好,师兄磊落光明,胸怀坦荡,小弟甚佩,那今日起,医学方面就交由你和慕华全权处理。”苏星河作揖道:“小兄领命!” 就在这时,门外薛慕华的声音忽然飘进来:“掌门师叔,你可是叫我!”话落人至,他是奔跑入内厅的,满头是汗,更呼吸急促。公子蹙眉问:“怎么现在才来?”薛慕华喘息道:“梁大人实在太难缠了,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呀!” 公子道:“我不是传音给你,不理他,直接来太子宫就好,又发生了何事?”薛慕华道:“一言难尽啊!”康广陵道:“以五弟功夫也甩不脱一个文弱的梁大人么?”其余几人也表赞同。那薛慕华仍是:“一言难尽啊!”公子听得有气,亦不想父亲于人前颜面尽失,便道:“既然一言难尽,不说也罢!”即拿出西郊那块地的房屋结构图,招众人于书房商议。 段正淳和高升泰等一众大臣,议完朝政,由三公四护卫陪回御书房,又小议了一阵。段正淳着三公速去办事,三公领命,先行离开。五人又以当前形势议论了一番,段正淳甚烦,商来议去,仍得不出一个解决之策,未免心燥,又令四人先行下去。 这时内侍忽禀:“皇上,大皇子求见!”段正淳听得一喜,站起来道:“快宣,快宣!”四护卫言告退,段誉入内殿,撞见四人,这四人行了礼,便退出御书房。 段正淳从御椅上奔过来,搭着儿子双肩,兴奋道:“誉儿,你可回来了。”段誉单膝跪下,礼拜道:“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段正淳打断道:“免礼,免礼!”即搀他起身。 段誉道:“谢父皇!”段正淳不悦道:“咱父子俩几时这等生分?”段誉恭敬道:“如今父皇乃九五之尊,儿臣不敢放肆。”段正淳拗他不过,连道:“好好好,都随你。”语气一顿,又问:“是了,梁大人他们一家可安好?”段誉回禀道:“托父皇之福,一切安然!” 段正淳又不悦了,说道:“誉儿,你何时变得这般客套?我现在是你爹,不是甚么皇帝。”段誉应“是!”这段正淳摇摇头,叹息一声,难道做了皇帝,竟连父子之间以往的亲密也变质了么,他不晓得,只知自从登基后,他的快活时光少了很多,不是听群臣朝议,便是埋首批奏折,一天天就这么过去了。 每当夜晚偶有闲暇时,想和他那班佳丽好好亲热一番,可总是力不从心,听得她们埋怨之声盈耳,总会无端端动怒、发脾气,甚至想打人,还好对她们爱之深,不曾下手。然而如今念此,一缕愁云又布上眉梢。段誉见此,突然想起一人,惊叫道:“父皇,您该不会也是男性生理期到了罢?” 第548章 有何企图 段正淳闻言,双眉之间的皱纹不觉凝成一线,狐疑问:“男性生理甚么?”段誉笑道:“是男性生理期,梁夫人说的。”于是乎便将李柔的“男性生理论”对父亲详述了一遍,段正淳皱眉道:“当真有这么一回事?”段誉点点头。 这段正淳一想起那梁景被众人避之惟恐不及,不由得好笑,面上皮肉才动,一念起前事,又笑不出来了。段誉察觉,问他:“父皇,您今天这是怎么啦?愁云满面,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要不让儿臣去传太医来,给您好好瞧瞧?” 段正淳罢手道:“不用了,朕身子无碍,只不过今日早朝之事略有烦心而已。”段誉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愁苦,以前不管多大之事,他总能一笑置之,可今天却这般彷徨无措,当下小心问:“父皇,到底发生甚么事了?”段正淳仰起头,长叹一声说道:“唉,与你说说也无妨。月前,大宋与西夏交战,西夏战败,献表求和称臣,岁岁纳贡!” 段誉听得一怔,咋舌道:“两国交战?为何引发战争?西夏人虽少,但赫连铁树将军亦非泛泛之辈,他领军有方,底下铁甲凶悍勇猛,势不畏死,宋兵文弱懦怯,怎敢触及锋芒,又如何是其对手?而且北有大辽,这两国一旦开战,那得渔人之利的可不就是他契丹。”段正淳甚喜,眼中一丝奇光闪过,问:“你也是这么想的么?”段誉撇嘴道:“不是儿臣这般想,而是萧弟这么说。” 段正淳“哦”的一声,点点头:“难得这孩子这般通透,对各国实力了然于胸。”顿了一顿,又道:“但是他却忘了,大宋有慕容一家在旁出谋献策,而且这次领兵之人乃诸葛淳瑞,西夏焉有不败?”段誉沉吟道:“居然是他,这也就难怪了。咦,不对,诸葛将军一向镇守雁门关,防止北方契丹南下,怎么突然会去攻打西夏?” 这段正淳淡淡一笑,颇是欣慰:“誉儿,你总算长大了,连这一点也想得透彻。”段誉摇摇头:“父皇,并非儿臣之功,我常常听萧弟分析各国军情,耳濡目染,也学到一些皮毛。”段正淳沉吟:“萧儿,又是他?”心想:“这孩子到底想干甚么?”恍然有悟:“难道他……”既已想到,向段誉道:“誉儿,西夏兵败向宋称臣这事,你万万不得告诉萧儿。” 段誉不解问:“为甚么?”段正淳烦恼道:“哎呀,你不须明白!”段誉答应父亲,不跟梁萧提,然而心下却想:“父皇是担心萧弟知道事情始末之后,势为西夏讨个公道,毕竟他现在的妻子是西夏公主,那时一场腥风血雨势必在所难免。”可段誉又如何晓得,梁萧早有功宋之心,只是如今时机尚未成熟而已。 段正淳道:“好啦,今天你难得回来,就不谈国家大事。你母亲想念你得紧,快去看看她吧!”段誉称是,跪安离开,这段正淳又重回御案,埋首苦干。 不觉申牌时分将近,公子与苏星河等细细研究过西郊那块地的草图之后,众觉公子的设计极为巧妙,又不离新异二字,认为这项工程可行,都表赞同。公子欣喜,决定等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人全到之后,便开工。 商议既定,公子遣散诸人,预备出城把众人迎接。他换了一套新衣,整装束带,前脚才出门,却被李柔一把拽了回去。公子问:“娘,您想干嘛?儿子没功夫陪你玩,尚有事哩!”李柔正色道:“为娘也有事跟你谈,回去坐下!”一把将他仍回内厅。 公子身躯幌了幌,站定道:“娘,您能否轻点,儿子我这可是新衣。”李柔不耐烦:“废话少说,坐!”公子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对自己这般严肃,当下不敢忤逆她,咬咬唇,在就近一张交椅坐了下去。 李柔同时也坐下,用她那双犀利的目光紧盯着儿子,看得公子一身鸡皮疙瘩渐起,不好意思问:“美女,您这般看着小子,有何企图?”李柔轻咳一声,把目光瞥向他处,半恼道:“休要胡说,你爹若知道了,定然又要乱发脾气。”这公子嘻嘻一笑,却不敢再说。 过了好一会,李柔才叹道:“儿啊,你预备几时将雪儿娶过门?”公子一怔,讶道:“美女,你不许我出门,就为了问这件事?”李柔道:“当然,此事若不趁早办,再过些时日,雪儿的肚子大了,可就不好遮掩。” 公子笑道:“美女,请你放心,这事儿子我早有筹备,除夕那天,我二人便成亲。”李柔讶道:“除夕,会不会不吉利了那么一点?”公子道:“如何会不吉利,所谓年头接年尾,年年有余。” 李柔一听,猛地跳将起来,戟指叱道:“甚么,你还想‘年年有虞’?萧儿,我可警告你,如今让雪儿嫁你为妾,已是无奈之举,万般的委屈了她。倘若你再有甚么拈花惹草的念头,别说老头子不轻饶你,就是我也决不能原谅。” 公子面上一烫,微笑道:“娘啊,你如何这般看你儿子,我像那种人吗我?妹妹嫁我,决不是纳妾,我是在娶妻。”李柔颌首,又问他:“那银川公主呢,你预备如何安置?”公子摊手道:“她二人都是我妻子,不分大小,我一样爱惜。” 李柔听了儿子这番话,心下稍安,便道:“那好,你是我从小养大的,为娘相信你。”公子心中一松,感激道:“母亲,谢谢你肯相信我。”李柔道:“信不信你,关键在于你而不在我。咳,以后就看你表现了。”公子很感动,险些坠泪,一吸鼻头,玩心一起,戏说道:“来,美女,让我抱一个,权当谢谢你!”也不等母亲同意,径奔过去,把个李柔紧紧抱住,甚是开心。 突然这时,门口一声霹雳响起:“你们在干甚么?”二人闻喝,不由得扭头,却见一男子形貌高雅,八字须留鼻唇之间,身穿锦袍,然而一脸怒色,气冲冲闯进来,不是那梁景是谁?公子一见父亲,虎口猛地一震,下意识放开母亲,怔了小会道:“孩儿尚有急事,不能拜见爹爹啦,告辞!”话罢,身形一闪,溜至门口,再一提气,已然消失不见。 第549章 你就行行好 城头锦旗随风起舞,士兵各个谨守岗位。公子一口气冲出自己的府邸,直趋宫外,此刻奔至街上,人潮熙攘,车马不绝,吆喝买卖之声,更随处可见。如此繁荣热闹之景,公子竟无心去欣赏,他惦记着灵鹫宫等人,步子不觉放快了些。 这城内,几日来走得甚熟,不消一会,已至城门不下百米之遥。远远一看,便见城门外密密麻麻堆聚着上万人,全堵住了城门口,害过往行旅,想进又进不了,想出又出不得,极为焦急,连守城士兵也甚为恐慌,全数下来拦阻众等,长矛相向。 公子瞧得真切,心知便是这些人提前到,当下直趋过去。远远地便听得灵鹫宫阳天部的首领符敏仪持剑叱喝道:“狗奴才,再不让开,休怪本姑娘剑下无情。”守城士兵听得一惊,却也不惧,其中一个是他们的小队长,二十来岁,名叫卢学玉。 他一挺胸膛,长矛握在手,不掘不挠道:“尔等人数颇众,不可随意入城,瞧你们服装怪异,不类善人,又有兵器强倚,万一伤了无辜百姓,在下担当不起,万望各位海涵,速速离去。” 那符敏仪身旁的一名女子叫道:“符姊,跟他废话那么多干嘛,直接打进去不就得了吗?”这些人如此争执不休,早惊动了街上的老百姓,他们几曾见过如此阵势,老人妇孺胆怯者,纷纷远避,而好奇胆大者往往踮起脚尖,侧头相顾。 石嫂一直立在那符敏仪一旁,不曾说话,这时却道:“不可,万万不可!乃少公子急召我等前来,尚未分清事实,就贸然与大理为敌,这不是陷公子他于不义吗?”此女跟随公子时间颇长,公子的性情也捉摸了个七七八八,更知他乃段皇爷的儿子,如此公然挑衅大理,万一他又生起气来,只怕比天山童姥更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其实这些人有哪个不知道公子的身份,只是如今急于入城,一时间也无措可施,要么大伙直接冲进去;要么好言相商,教守城士兵放行,但这一招适间用过,可谓不得其便,这上万来人,好不苦恼。 那乌老大抢上前去,好言语道:“兵小哥,你们就发发慈悲,放我们进城吧?”他身后的诸岛主听得一怔,认识乌老大的人都知道,此人向来以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首领为荣,何曾对人这般低声下气过,且对方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这里的人,只须一个手指头便能将他撂倒。 哪知此人颇有傲骨,眼见对方人众,却丝毫不惧,傲然道:“不行,适才我已经说得分明,不能放你们入城,还是快走吧,别阻碍了过往行旅通行。”乌老大一听,心底微微有气,深知此乃少公子的地盘,不好动怒,将气压下,强颜欢笑道:“兵小哥,你就行行好!”说着抓住那人的双手,一个劲摇晃他。 卢学玉不耐,一把甩开他,怒道:“你要我说几遍,不行,不行,不行,还是不行!快滚吧。”最后一句却犯了众人忌讳,除了少公子之外,谁也不能叫他们滚,登时一片兵刃出鞘之声聒耳,众人持兵器喝道:“再多说一句不行,砍了你!” 其余几位守城士兵瞧得此情景,早已吓得双腿酸软,持矛之手也微微颤抖,倘若不是靠那卢学玉撑着,只怕这些人早已倒下。卢学玉仍是浑无所惧,只是一颗心剧跳不已,寻思:“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这些怪人瞧来武艺非凡,如今可如何是好,向府衙救援,已来之不及。”无措之间,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卢学玉一怔,觉此音好生耳熟,不及回头,却见面前这些方才还凶霸霸的人,一瞬之间,喜的喜,异的异,激动的激动……突然之间,全体跪下,朝前拜倒:“见过少公子,少公子安好!属下等来迟,望少公子恕罪?”一个个、一排排慢慢跪下去,口唤声音一致,近万人几乎同时开口,比皇上朝贺,三唤九叩,更为壮观,更为响彻天地。 公子亦喜,趋迎道:“众位幸苦了,快快请起!”众人齐应:“不辛苦!”然后一个个又相继站起身来。公子拍拍乌老大肩膀,真诚说:“辛苦了,欢迎来大理!”那乌老大面上挂笑,又摇摇头,只说不辛苦。公子一路走过去,与余婆婆、石嫂、符敏仪等九天九部的首领女子亲切握手,表示欢迎。跟着又和川西碧磷洞桑土公、藏边虬龙洞玄黄子、北海玄冥岛章达夫先生、海南岛五指山赤焰洞端木洞主、南海椰花岛黎岛主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诸洞主、岛主热情握手,深表慰问,顷刻间噪声聒耳,热闹不已。 如此一大圈逗将下来,已经花去近半个小时,那些守城侍卫眼睁睁看着,瞅着,只因一见公子出现,浑身都是怔住了,双腿一直哆嗦个不停。此刻,一齐跪下,颤声叫:“太……太子殿下,饶……饶命呀?”这话入耳,众人声息嘎然而止,一片落针皆可闻。 公子轻轻扭回头,见不远处街上一个个错愕的行人,均盯着这一边,不愿闹事,便道:“你何罪之有,适间忠心为国为民着想,这一些我全瞧在眼里。是了,你叫甚么名字,等下回宫,我细禀父皇,让他老人家好好奖赏你。” 卢学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没见过太子几面,但他的性情,多多少少能从同行口中得知,半喜半忧道:“多谢太子赏赐,奴才名叫卢学玉。”公子笑道:“卢学玉是吧,好,本太子记下了。你们散开,放我朋友进去。” 那些守城侍卫闻言领命纷纷退开,惟独卢学玉不让,他的一个好友上前推他,可卢学玉依然不动分毫,身躯兀自挡在路中间。公子笑颜顿僵,质问:“你这是甚么意思?”卢学玉躬身回禀:“回太子爷的话,您的朋友人数过千过万,依朝廷法令,若不是皇上召见,不得携武器进城。” 公子怒道:“你反啦,敢挡本太子的道,快快让开!”卢学玉不屈道:“请太子恕罪,奴才也是按律法办事,若有冲撞太子之处,望您体恤。”公子道:“甚么律法不律法的,我若硬闯,你能耐我何?”言下之意,根本不把律法当回事。 第550章 此话当真 卢学玉微微苦笑,道:“太子您当真要硬闯,奴才自然拦不住。但如此一来,大理国数十万官民也就不服了,相信他们知道有一个知法犯法的太子爷,您说他们会如何看待您呢?”公子怒甚,戟指道:“你威胁我?”卢学玉恭敬道:“奴才不敢!” 公子哼的一声,暗自沉思道:“我如今正须大理国倾力相助,不可这时出甚么纰漏,倘若我硬要带众入城,万一老百姓颇有怨言,又将这些有的没的传入父皇耳中,他废了我的太子头衔,那当真不妙,惟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 一念于此,即朗声对众道:“各位,我很抱歉,原本请你们来是想帮我的忙,可如今朝廷有禁令,不许帮会纠众入城惊扰百姓。看来我是对不住各位,要请各位前去城外安歇了。”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多少有些不情愿,一时间众人纷纷交耳嚼舌起来。 却听余婆婆厉叱一声:“大伙肃静,咱们听少公子的安排!”噪声暂时为之一歇,跟着有乌老大高声应和:“徐婆婆言之有理,咱们誓死追随少公子!”他话一嚷开,顷刻便有碧磷洞洞主桑土公响应:“对,咱们誓死追随少公子!”接之而来,乃玄黄子、章达夫先生、端木洞主、安洞主等洞主、岛主高亢誓言:“誓死追随少公子,誓死追随少公子……”身后的岛众、洞众,亦不敢示弱,纷纷迎合自家首领,一时间誓死效忠之声惊跳动地。 惊得那路人胆寒,吓得那满城百姓悚惧,唬得那多官惧怕,外加婴儿啼哭不绝。公子喜甚,有这群忠心之士追随,何愁大事不成,当下罢罢手,众人一致肃静,待听公子致辞。这公子笑了笑,喜道:“各位肯体谅我的苦心,梁萧在此谢过。” 乌老大叫道:“少公子,您不必客气,有甚么事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只消我皱一下眉头,便是他妈狗娘养的。”旁边安岛主等嘻嘻哈哈起哄:“就是,就是,只消皱一下眉头便是他妈狗娘养的。”徐婆婆问:“少公子,您有甚么事须老奴去办,尽管吩咐!” 公子见众人这般热情,不好推辞,便道:“此处不是详说之地,去了西郊,我再与各位慢慢道来。”话罢,当下率先出城,众人缓缓跟上。 那守城士兵卢学玉等纷纷跪送:“奴才恭送太子殿下!”众等不睬数人,拥护着公子一波波离去,方向乃西行。卢学玉和守城士兵眼见太子走远,这才讪讪起来,每人胸中都是大为一松,顷刻间,街上又复繁华之象,行人络绎,车马不绝,仿若适间从未有事发生过一般。卢学玉叹口气,又安排手下去站岗,自己则望着天空一阵忧愁。 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众有公子引路,不消一时,西山小草原已现在众人之前。这些人甚么名山胜景没见过,但与眼前这小草原一较则是不同,风轻轻地吹,野草轻轻的摆,一望廖阔,又格外的怡然自得,有几名女弟子欢雀不已,忍不住大声呼喊出来,感受大自然的美。那徐婆婆厉咳一声,数女才省悟,如今少公子在此,不得放肆,黯然闭口。 公子笑了笑,却也不以为意,原本如此美的所在,理当留着好好欣赏才是,但为了他的宏图,也只好牺牲这里的环境了。乌老大起手问:“少公子,您带我等来此,是……”公子笑着打断:“我预备在此建设一栋房子,需要各位伸出援手。”众大奇:“建设房子?” 这公子又微笑了笑,于是把基本情况与众略约备述了一遍。众岛主、洞主听说之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开口。公子看见他等面色不定,心下一琢磨,已是了然,当下不在意地笑道:“你们一听说我要在此制造兵器,就想起了月前,我交给你们红夷大炮等制作图纸吧?” 众洞主、岛主一听,立马慌了,纷纷跪地请罪道:“少公子饶命,我等也是尽心尽力,只是……只是……”公子道:“只是费用昂贵,险些倾家荡产,然而所制造出来的东西却不得其完美。”众人眼睛瞪大,那乌老大讶问:“您如何得晓?”心下却思:“我费心尽力为少公子制造武器,所幸造成,然而威力不足,这事我一直不敢声张,亦不敢向其他洞主、岛主请教,一直严密至今。那他是从何处得知,难不成门下弟子竟偷偷向少公子上报?”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道:“我曾去过无量山,检查过辛、左二位掌门所造出来的武器,不但与我原图所列重量偏重,而且技术极差。那时我就想,既然他二人都办不好,想必你们那边亦有些许问题,我原本想让你们停止制作,也好让我想出了解决之策再重新开始。偏巧那时多事耽搁,没有通知到,也就耽搁至今了,盼你们不要怪我才好。” 众洞主、岛主一听,心下始为一松,都道:“岂敢,岂敢!”均想:“原来这东西竟那么难以制造,幸好没受甚么惩罚。”公子淡淡一笑,命其等起来,忽然一瞥之处,看见灵鹫宫众女却在窃笑。 公子不解问:“尔等何以发笑?”那徐婆婆出列道:“回少公子,并非老奴放肆。您所列的图纸兵器数额,灵鹫宫上上下下早已制造好,并未出现少公子所说的情况。”公子微讶:“此话当真?” 徐婆婆躬身应道:“奴婢不敢撒谎,依公子之令,众姊妹日夜赶工,终于在这个月初全数完成,其中红夷大炮50门,回回炮50门,神火飞鸦100门,每一种武器,老奴与众姊妹都亲自试过,成功可行。”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众越听越惊,都以不相信的目光看着灵鹫宫众女。 公子喜甚道:“为何你们的武器却安然制造出来?”石嫂应道:“回公子的话,灵鹫宫藏书阁里藏有先人留下来的笔迹,与公子所说的制造方法有类似之处。婢子与徐婆婆、符敏仪等几位首领商议过后,觉得可以参考一试,不料竟然成功,又不至于辜负公子所托。” 公子沉吟道:“原来如此!”乌老大等颇为机灵,趁机奉承道:“此乃少公子洪福齐天,才令众位姊姊觅得制造法门,让公子一统天下夙愿。” 第551章 众安寨做饭,公子醉走夜半 公子微有不悦,道:“奉承的话还是少说,做事要紧!”乌老大等面上都是一烫,听得公子又道:“时候不早了,大伙赶紧原地安寨作歇。”众人闻言,抬头一看,果见西红坠下,弥留一缕余昏笼罩着整个大地,习习晚风不经意吹来,微带寒意。 众人脑袋一清,就地取材,遵公子旨意,在草原周便安起了几百个帐篷,分门别派,灵鹫宫女子住西边,及西北、西南各占一半,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众分布东、南、北三方安歇。这厢如此大动静,早惊动了白家父子,他二人见是公子,欢喜之下,快快迎入屋内。 公子不好推辞,与几位首领一并进屋。白老着儿子备茶做饭,欲摆宴席,又见对方人众,自己家居偏陋,油米柴盐短缺。公子知道老儿难处,即令乌老大派几名轻功极佳之人,入城里购置粮食。白老儿欢喜,又问儿媳下落。 这公子沉吟半响,才说:“令儿媳逃走方向不定,我多次派人寻找,仍无所获。不过老人家请放心,我既答应了你,此事一定为你办妥,勿忧,勿忧!”白老儿叹息一声,道:“屡次给公子添忧,小老儿当真过意不去。”公子道:“老人家严重了,此事因我而起,我理当有义务给你们一个交代。”白老儿感激道:“真不知该如何谢谢你!” 白老儿的儿子失了媳妇,此刻对公子微有偏词,哼的一声,冷冷道:“爹,您现在言谢为之尚早,等人找回再谢他不迟。”父子多少有些心灵通透之处,老儿晓得儿子的埋怨,当下喝斥道:“寒风,休要对贵客无礼,快快致歉!”那白寒风人虽已是中年,但为人极尽孝道,平常老父之言,万万不会不听,可如今憋着一肚子的气,教他如何容忍,又哼的一声,不睬公子,干脆转入后堂。 老儿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丝尴尬之色,赔笑道:“犬儿就这般脾气,贵客勿怪,若有得罪之处,小老儿在此待他向您赔罪。”说着深深一拜,公子急忙托他起来,口里道:“惶恐,惶恐!”白老儿抬起头来,问:“公子贵姓,前日签合同之时,我见你签的字有些龙飞凤舞,恕小老儿眼拙,实在看不出它是个甚么字?” 公子一怔,却才回想,才知那天所签之字,乃现代书法签字,难怪老儿看它不懂。嘴角勾了勾,微笑道:“在下姓段,单名一个萧字,惯喜涂鸦,倒让老人家你见笑了。”白老儿沉吟道:“段姓,在大理可是国姓,难道公子你是……” 正话间,奉命入城购粮之人,却时统统回来了,一齐进屋向公子报告。公子甚喜,又吩咐众等,席地做饭。白老儿听公子自称姓段之后,便一直凝神注意着他的一言一行,眼见这些人个个为他命是从,决无丝毫怨言,更心底称奇。想他小小年纪,居然有这等号召力。 再仔细观察,又见他风度翩翩,气宇轩昂,颇有大将之才,骨子里又散发着一种很奇妙的耐人寻味之感,令他这个小老儿也不得不暗暗心生亲切。 众人忙罢多时,已见炊烟袅袅,饭香扑鼻。又过片刻,天色全然暗下,幸有繁星闪烁,众又点起篝火,聚于草原之中,一块分享晚餐。公子拽白老一同进餐,老儿拗不过,答应了,而那白寒风却不冷不热,对公子更无丝毫好脸色,公子也不去在意,尽情与众同欢。自酉至亥方罢,公子又令众人早些作寝,他一人独回城里。一众起身恭送公子,各归寝处不提。 却说公子夜半独行,今晚实过尽兴,多喝了几坛,微酣。初时不觉,路走得过急后劲也就上来了,忽闻有悲泣之声。侧耳听时,却见不远处一株松树跟前有个倩影,如似个女子,背影纤瘦,心下不觉疑窦徒起,寻思:“大半夜的,何来良家女在此作哭?” 又按捺不得好奇之心,当下微一提气,把胸中浊酒之气呼出,登时精神为之一爽,幌着虚步走近那株松树前,轻声问:“姑娘,你一个人吗?”那女子突然“啊”的一声惊呼,叫:“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手舞足蹈,显然极端害怕,可奇怪的是,她一直背着身子。 公子纳闷了,安慰道:“姑娘,你别怕,我不是坏人。”那女子怯怯道:“坏人的脸上刻有标志吗?”公子一怔,倒给她问住了,不过此女嗓音低沉,咬字不清,不知天生如此,还是别有用心,故意压着嗓子。 这公子也懒得细心去研究,笑了笑道:“那好,我不打扰姑娘了,招人误会可就不好。”起了手,转身便走。没行得几步,突听那姑娘唤道:“你……你就这般走啦?”公子回头问:“姑娘,还有事么?”此女虽转过身去,头却依然低垂着,那些头发遮住了本来面目,公子夜虽如昼,但也瞧不真切。 听那女子叹道:“我这么的可怜,你堂堂一个男人,难道忍心扔我一个弱女子在荒郊野外?”公子道:“姑娘既知此乃荒郊野外,那还不赶紧回家去。”那女子道:“我都说了我可怜了。”公子不由得好笑,双手交胸道:“你如何可怜?” 那女子低声泣:“我一岁丧爷,三岁丧母,七岁气死爹,八岁流落街头,十岁被人诱赌,如今债台高筑,无家可归,还整天被人追杀,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你说我可怜不可怜?”公子微一思索,点头道:“嗯不错,倘若你所言属实,的确够可怜。”那女子辨道:“甚么叫‘你所言属实’,难道这种事,小女子还编排出来骗人不成?” 公子愣住了,全然想不到她会这么说,面上又笑了笑,说道:“好吧,就算你没骗人,那我走了。”转身复又离去,却听那女子叱道:“站住!”她一抬头,喝完,瞬间又把头垂下去。公子心喜,寻思:“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 他笑嘻嘻的转过身,问:“姑娘,你那么大声作甚,我耳朵又没聋。”那女子羞答答地说:“哎哟,人家适才不是怕你走了么?”公子听她语调一瞬之间又再为转变,不觉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第552章 怎么是你 那女子不听得公子搭腔,又笑嘻嘻地说道:“公子,你当真舍得离去?”说话之时,慢慢走了过来,偏巧一阵夜风自北而过,掀起那女子的裙角,公子登时闻得一股淡淡的幽香盈鼻,外加一丝不易让人轻察的腥臭之味,他心中猛地一动,自思:“是甚么呢,好生熟悉?” 又见那女子靠到身畔,就要往怀里跌来,双脚下意识往后一跳。忽听那女子“哎哟”一声惨呼,娇躯突然撞至地上。此女倒也洒脱,干脆一面笑着,一面拍拍手把屁股斜坐,朝梁萧轻唤道:“公子,你不来扶我一把么?”说得极为妩媚,然而长丝披散,依旧遮住面貌。 公子一听,也颇有几分心动,暗下想道:“只不过过去扶她起来,应当没甚么关系?”左足才走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转念又想:“此女行径颇为古怪,事更为蹊跷,哪有孤女夜半三更不睡觉,却独自徘徊荒山野岭的,莫不成有甚么阴谋?不行,我不能上当。如今我虽然有八方玲珑之能,但也四面楚歌,不能行错一步,理当小心在意才是。” 当下将心一横,对此女道:“姑娘,抱歉得很,我要走了,你自己起来罢!”仍了这句,看也不看那女子一眼,更头也不回,直趋而前。那女子登时忿然大怒,叱声喝道:“你当真这般狠心?”公子不睬她,只把脚步加快。 突然这时,那少女把手一撑路面,顷刻间整个身子飞了起来,不知何时,手中已多了一把亮晶晶,寒森森的银针,眉头也不皱一下,朝公子背心打去。公子正行间,忽听背后风响,便觉不妙,亦不知对方使甚么手段,也不敢大意,凝神之际瞥见前方有一株松树,当即不再多想,双足前奔几步,一提气,就照那树身往上疾走,整个人与地面成平衡之状。 当他走到分叉的枝干时,听得下方嗤嗤声响,他好奇扭头往下探,但见一堆细如牛毛的银针插在树皮之上,尾端兀闪着青芒之光,显然淬有剧毒。公子心恨:“好狠毒的女人!”念未了,又听风声聒耳,其中夹着暗器之声,向自己身躯飞来。 公子想也不想,只换口气,把个前脚一点,急向旁边一株较大的松树跃过去。未几,看见数十枚银针从眼前飞过,跟着嗤嗤声响,想是少女将那些暗器全数打在了树叶上。公子心忿:“此女当真可恶,若不给她些些教训,当我梁萧白混的么?”当下抓了一把松针,握于手,捏于指尖。 从树枝之中,见那少女立在树下十丈远的一个平地上,此女身形矮小,穿着一身紫衫,随风舞动,一头乌油油的秀发却被风扯得凌乱,她四下顾盼,仿若在寻找着甚么?公子心底生奇:“她不知我在这棵树上么?”抬头一看,见愁云遮蔽了星光,心喜:“难怪了,她看不见。”忍不住嗤的一声好笑。 想必那女子听到,她身形一转,把右手中那些阴寒寒的银针摆个飒然姿势,不分好歹,只顾对准适间嗤笑所在,就是一轮好射。公子咬咬牙,鼓起右袍,使劲朝前一拂,登时掀起层层树枝相互摇曳,或相互碰撞。而那些银针一遇上这股疾风,势道尽衰,统统掉下地去。 眼见诸针落尽,公子不觉松了口气,不料心中莫名倏动,灵台跟着又是一明,不好之感悄上心头,凝神间却见那女子把手伸入衣带中,欲掏银针再行发射。这一刻,公子当真忍无可忍,足下一点树枝,从枝头蹿了出来,似飞鸟一般翱翔,左手指尖捏的松针趁机发出。 星光既暗,女子只得听风辨位,闻得声响,又觉其劲道强大,与自己一较,当真乃小巫见大巫。情知遇上了强劲的对手,不敢大意,当下一拉裙角,展起轻功腾挪闪避。倒也怪哉,分明听得暗器乃自正南之方而来,急于向西南躲避。 哪知脚跟尚未站稳,又听西南暗器之声疾响,莫敢托大,又把身形一纵,跳往东方。不料嗤嗤的几声,胸前的几处要穴已经被暗器打中。此女身子顿然一僵,浑身动弹不得,眼珠转来转去,瞥见胸口分插着几根半黄半绿的松针,险些气死。 女子登时破口臭骂:“死流氓,臭王八,你不得好死……”原来适间公子依郭统领一弓三箭的神意,把手中松针用以三股不同的内力射出。公子观时那女子良久,她的运功内息,及闪避轻功,早已了然于胸,故而分三路出击。 每一路都精算极准,初时发射之声不大。此女当时所在之地居北,以她行功路线,自然而然偏向西南而避;跟着暗器之声大作,从西南打来,料她听到声响,下意识朝东南方向侧避;不料此女果真上当,那第三路公子早就备好了,只等她自动送上门来。 如此巧妙精准,此女哪有不中招之理。此刻听得她恶毒言语相向,公子放声大笑,从一株松树后大摇大摆走将出来。那女子啐声骂:“卑鄙!”公子笑声不歇道:“哈哈,人人都这么说我,但与你一较,在下倒自叹不如了。”女子怒:“你……” 公子道:“别你呀我的!”面色一转,沉声道:“说,你到底是甚么人,为何在此伏击我?”女子浑身动弹不得,只得心下气苦,然而嘴巴却是挺硬,哼了一声,不答他。公子笑了笑,说道:“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让你开口。”说着慢慢向那女子欺近。 此女有点慌了,嚷道:“你……你想干么?”公子嘴角上挑,似笑非笑道:“我能干嘛,自然撩起你的长发,看看你长甚么样子。”女子慌道:“你……你敢!”公子笑道:“老子有何不敢!”不顾她满身怒气,大手轻轻挑起她的长发,往后一甩。 那一刻,公子彻底怔住了,但见此女眼波流慧,粉面生靥,鼻高息促,一张樱桃小嘴轻轻咬着,十分地生气,然而邪气、怨毒不免外溢于色。公子瞧得一怔,急向后跳去一步,叫道:“怎么是你呀?”那女子气道:“怎么不能是我,我身子好僵,快点解开我穴道。” 第553章 有仇不报非女子 此女便是不久前,在那风雨之夜,山洞之内偶遇的阿紫。却不知她如何在此处?原来那天二人无故交战之后,早上公子以轻功避开,化龙相飞回大理皇宫。阿紫被他戏弄,心有不甘,觉这口气实难咽下,欲要找他去算账。 她没有公子那等飞天之术,一路狂奔,自旦至暮才到得大理城,已累得喘力。见天色不早,便寻店投宿。休息了一宿,精神渐复,一大早就四处打探公子行踪,但是谁也没见过她所形容之人,奈何无迹可寻。至傍晚时分,又回客店作歇。 阿紫卧榻上,转侧难眠,寻思:“如此不是法子,只要有缘结怨成为仇人,迟早有天再见,那时再算账不迟。”念起自己偷偷离家来大理的目的,就放弃了找公子算账之念,专心于自己该做的事情。 她逗留数日,多方打听,从老百姓口中得知,那个该死的梁萧当上了大理国的太子。阿紫咬牙切齿深恶痛绝,暗暗发誓:“一定要为教主哥哥除却此祸害,报仇雪恨!”她悄悄来到皇宫外,然而宫墙守卫森严,听说那梁萧更是武功非凡,倘若这样贸然闯进去,只怕未见到他,已是死于侍卫万箭之下。 心不觉打了个突,正想离去,趁天黑再来探探路。忽见南门走出来两个人,一个衣着华丽,却是蜀锦葱袍,远远一看,险些叫出声来,心道:“居然是他!好呀,踏遍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躲进了皇宫,难怪寻不着他,这次瞧姑娘我如何炮制你,否则难消心头之恨。”正想过去,“咦,他旁边那人是谁?” 此人一身公服,面貌清雅,三络短须长颏下,行止儒雅,礼貌周全,分明是个书生。犹豫间,那公子已拽着朱丹臣径往城外方向走去。这一刻心底又起疑:“那乌龟王八拽个书生去城外作甚,不行,我得瞧瞧热闹去,要算账也不急于一时。”心下窃喜,偷偷尾随。 公子一心只在于他的地皮房价之上,哪想到后面有个尾巴,将这一切事尽收眼底。阿紫有好几次险欲出手,但最终都按捺住了,她儿童玩性,心喜道:“好呀,你要造房子是吧,那我便给你捣乱捣乱,这样整你,比较痛快,才能消我心头之气。” 哪知她左等右等,足足等了两天,仍不见公子开工,有些坐不住了,心骂:“这小乌龟,到底在玩甚么把戏,何以迟迟不动土,看来姑娘我计划失败了。”她不气馁,选定了晚上再去皇宫搓搓他锐气。 殊不想到,申牌时分,这家伙居然召集了上万人聚于西郊。那一刻不得不承认,阿紫委实有些悚惧,单公子一人她已难取胜,如今贼众剧多,教她如何是好?眼见这些人卖粮做饭,跟着排筵畅饮,扁扁嘴非常生气,暗咒道:“喝吧,喝吧,最好醉死了!” 果不其然,等到亥时之后,远远地看见公子略带几分醉意,他步子虚浮幌来,阿紫登时心生一计,当公子靠近松林时,就假装委屈哽哽抽咽作泣,引得公子走近,就尽情大放委屈,盼公子怜意,她就可以趁其不备偷袭、制服他了。 可万万想不到,无论她多么的衷诉委屈,扮可怜,但公子就是不为所动,不料此人的警惕心是如此之高。更实难想象,天底下竟有这等铁石心肠之人,眼见他就要离去。假若失了这次机会,那以后想要暗算他,只怕难上加难了,莫奈何,这才发狠。 公子听阿紫嚷着要自己放了她,心想:“也对,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我好像与她没甚么深仇大恨。倘若她当真叫阿紫,又或者是父皇的那个女儿阿紫,那我和她还有亲哩。”念此,心中甚喜,便道:“好吧,我解开你的穴道。”右手食中二指伸出,就要替她解穴。 突然让他想到一事,手停在半空,对阿紫问:“你为何屡次要杀我?”倘若上次乃意外,毕竟二人不曾相识,那也算说得过去,但这次呢? 阿紫面上一红,嘟嘴道:“还不是因你上次耍我,我心有不甘,想要报仇。”公子瞪视着她问:“此话当真?”阿紫道:“当然是真的啦,我骗你作甚!要不我发誓……”公子罢手打断:“好啦,好啦,我信你!”阿紫道:“你既然相信我,那还不快解开我穴道,我脚都站酸了。上次你让我站了一宿,害我第二天走路,脚也跛了。” 公子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明明那天她从山洞跑出来追打自己时,还奔得挺快的。不过却不能不信,穴道封久了,血液不能适时循环,的确于人体有害。当下不想多说,把她身前的几根松针一一拔下,跟着气运丹田,将内力集于袖袍之中,照着她胸口一拂。 阿紫不禁“啊”的一声呻唤,只觉公子大力过处,四肢百骸无不舒坦,被制穴道一一冲解。她心喜不已,寻思:“不料这王八内力如此之高,只轻描淡写一下,就将姑娘我体内多处被制穴道一一化解,却不知是个甚么功夫,又是哪个门派?” 孰想由于她穴道被封许久,又是刚被解开,血液尚未循环透彻,脚心不稳,跄下地来。阿紫抬头一看,见公子无动于衷,不觉气道:“不懂怜香惜玉的家伙,人家拌跌了也不懂扶一把,算个甚么男人?”公子闻言,面上一热,并非他不惜香,不怜玉,而是经过木婉清、王语嫣,林小铃等女子的事件之后,不想表现太过,令人误会可就不好了。 这时听得阿紫的埋怨之声,也颇有几分自责,心骂:“梁萧啊梁萧,只不过扶一把而已,又打甚么紧?她说得对,我如此冷漠,算哪门子男人。”当下一改面色,笑着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摔疼了没有,我来看看。”搭上阿紫的柔肩,欲要拉她起来。 蓦然,心下一紧,觉得哪里不妥,凝神间,仿佛看见阿紫嘴角上勾,那丝不怀好意之色一闪即逝,怔仲间,果觉身后风响。原来是阿紫把右脚掀高,鞋尖上忽然突出一柄尖刀,朝公子右耳际刺来。 公子听声辨位,不知使了个甚么手段,左手一把便抓住了她的右脚,瞧见了鞋尖上的刺刀,最后一丝好感也顿失,喝骂道:“好你个凶狠的臭丫头,又想置老子于死地。” 第554章 大意遭小道 哪知阿紫不以为然,面上嘻嘻一笑,左手拳头径往公子脖前一送。蓦然,她五指戟张,一团白色的粉末,自她掌心之中洒将出来,目标乃公子双眼。这公子想也不想,当下脑袋一歪,避开粉末。哪知这粉末顺北风刮过,风助药粉之势在公子面前一荡,那白色药粉登时又飘向公子,不免沾了他满脸。 这公子一吃惊,右手疾探而出,先把阿紫的手腕捏住。那阿紫倒也了得,当此险境,手脚被缚,但她仍不屈服,借助公子手上臂力,居然把整个身子撑了起来,同时左腿飞出,去踢公子门面。 那公子眼下被药粉遮眼,瞧不真切,不过心下微微生寒。不想此女子如此冥顽不明,屡教不改,更是一次比一次狠辣,不愿与她再多作纠缠。听声辩位,觉她那只花鞋就快打至,急把双手放松,又疾向后跳去一步。阿紫得了解脱,一脚不中,暗呼可惜,复又起身而上。 公子闭目摇了摇头,气运丹田,把个袖袍往前一拂,登时风生,呼呼急响,只往阿紫刮来。此女晓得利害,莫敢托大,左掌护住胸口,双腿一点地面,瞅准风弱之处,朝那个方位跃避。待飓风一过,阿紫抬头细看,夜色之中,只见茫茫然一片,哪里还有公子的身影在? 她气得险些吐血,满脸酱紫之色,怨毒之心在盘旋:“就差一点便得手了,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有天落到姑娘我手里,准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哼!”突然这时,天空轰隆一声,划下一道闪电,阿紫吓了一跳,忙小腿短跑离去,一会消失在夜色之中。 公子奔了一阵,于一株松树前停下,左臂靠上去喘力,听得雷声,抬头一看天色,心惊:“我怎么甚么也看不见?”念未了,又是唿喇喇一声响亮,一道电光从空中劈将开来。顷刻间照亮了四野。公子沉思:“只怕要下雨了,难怪适才愁云遮星。” 闪电一道跟着一道劈将下来,四下也跟着一闪一闪的,一会亮如白昼,一会暗得吓人。这风也不逊色,听它呼沙沙响潇潇乱打枝头,风雷搭配,更相得益彰。公子只觉双目被白色药粉洒中之处,辣辣生疼,他又一惊:“此乃石灰粉,好毒辣的丫头。不对,还参入了那个……啊哟……”只觉双目越加疼痛,忍不住叫出声来。 转念又想:“不好,我得赶紧把石灰洗干净,不然双目可就毁了。但此处偏僻之极,哪来甚么药酒处理,倘若用水,石灰经过化学变化,有害而无利!”闭目凝神,耳朵倾听风雷之声,好辨方向回城。 哪知却时,天空忽然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只一瞬便把公子给淋湿了,跟着雨声加剧,变中雨,又转大雨。公子双目已经好不疼痛,再经雨水这般浸洗,疼痛更加难耐。他经不住折磨,跌下了树根,奋力爬起来,但双眼还是那么痛,心恨:“怎么每次遇上她,都会打雷下雨,难道老天爷你也在怪我吗?” “不,不!”他大吼,“我不认命!”顽强坐了起来,双脚盘膝,任凭雨水冲洗,只把体内真气提至最高峰,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自己的眼睛出事。真气盈氲佛光,形成金圈,护在公子周身,替他挡下了不少风雨,体内之气,与双目的石灰粉及所混合的剧毒相抗。 皇宫内侧,雨滴屋檐,雷声不绝,风声不休,早已把那梁雪惊醒。她轻轻披上外套,莲步开门出去,至哥哥房前,天际又霹雳一声,轰下一个闪电。梁雪听得心底发寒,步子一个踉跄,撞入兄长屋内。 她心中又奇,忙把脚步站稳,自语道:“哥哥睡觉,怎地不闩门?”秀眉微蹙,轻步缓去,燃起烛台的蜡烛,顷刻间,烽火如昼。她悄然转身,却见榻上空空如也,又奇:“如此大的雨,他会上哪去呢?”又慢慢走过去,在床畔坐下。 只觉被褥冰凉透心,浑无一丝温度可言,更加觉得奇怪了,又想:“难道他没有睡觉?”隐隐地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弥漫心坎,却不知…… 蓦然,门外鞋履之声轻响,只道他回来了,急忙回头,却见一个美貌妇人只穿一身睡衣,聘婷入内,稍微愣了一下神,才启樱唇唤:“母亲,原来你也不曾睡,却好,却好!”李柔轻轻走过去,见女儿衣衫单薄,外面风雨交加,又雷厉骇人的,不免甚为担忧。 扯过公子的一件外袍给她披上,柔声道:“夜里冷,当心着凉!”又问她,“这么晚了,为何还在萧儿的房间不睡?”梁雪老实道:“莫名打了雷,下着雨,不意将我惊心。您是知道的,这种天气,我最最是害怕,万不得已才来找他,不想他也竟然不在。” 李柔道:“别等了,回房安歇吧!他自下午出去之后,就不曾回来。”梁雪惊叫:“甚么?”坐了起来,“他出去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李柔点头:“是呀,这孩子做甚么事也不知会家人一声,总是我行我素,独断独行的。” 梁雪撇嘴道:“跟你们说了,难保爹爹不乐意,拆他台,他只好隐瞒不说喽。”李柔笑道:“也只有你了解他。”梁雪心下却想:“按时间,灵鹫宫那一大班人也该来了,说不定哥哥是去接他们,才忘了时辰回宫。对,一定是这样!”念此,不但不责怪,反而欢喜。 李柔越加不懂女儿了,见她一会皱眉,一会喜颜于色,不解问:“你这甚么表情?”梁雪“哦”的一声,心性回神道:“没甚么?”李柔道:“既然没甚么,那就早些回屋睡吧!天快亮了,也不知这雨下到甚么时候。” 梁雪点点头,听话的离开公子的房间。雨势依旧,雷厉风行,仿佛这片大地得罪了它似的,非要轰死才甘心。密密寒雨箭,沟壑渐满多,惨雾罩江山,公子怎奈何? 第555章 别想歪了 金光护体,相抗剧毒,好在公子一身“蚕变”真气了得,不消多时已把眼中毒素尽数排出。眼球乃人体最薄弱之处,不类身上其他部位,一旦有外邪入侵,须得万分小心,若处理稍有不慎,便可落个终生失明的残疾。 公子把真气撤掉,试图慢慢张开双眼,可惜痛楚尤存,无法睁开,只得慢慢适应。稍待一会,再试图一试,可惜仍是不行。他好恨,狠狠一锤地面:“这到底是甚么毒,如此利害?”忿怒之下,体内真气鼓荡,随着他的怒意宣泄而出。 顷刻只见一圈圈的金光,自他拳心之中迸裂出去,一瞬已经罩满了整个天地。他突然“啊”的一声嚎叫,体内真气继续迸出,一圈接着一圈,撞击周旁的松树。大树受气所击,不少枝折针断,纷纷撒将下来。 公子又奋力一喝,突然,他感觉了些许光线,心甚喜,猛地把眼睛睁开,果然,他看见了。此刻那雨早停,晨曦自东而上,一丝晨风轻轻吹来,带有几分潮湿之气,弥饶鼻端。他轻轻吸了一口空气,觉得格外新鲜舒服,四野更是一片清晰。 经过风雨清洗果然不同,公子他瞥睹衣履,见自己一身脏,白袍尚有污水滴下,被北风一刮,登时冷彻脊背。不多想,跳起身来,又望了一下西周,心道:“我得赶紧去西郊,今天是工程开工的第一天,我可不能迟到了。”才走得几步,又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衣服,当真有些邋遢,唧哝:“还是先回去吧,在他们面前,莫要失去了威严。”主意既定,转身调头往城门方向走去。 他轻功极佳,轻轻一跃,咦,竟然比以前还要远上一倍多,心喜:“难道这次因祸得福,内力又高了一层?”也莫管许多,只顾奔回皇宫。他此时轻功之快,尤胜狂风,一路奔来,虽有路人经过,却一个也没看见是人,只觉自身的衣角被风撞了一下,跟着就没事了。 公子一口气奔回皇宫别院,才进门,便见父亲迎头走来,此老神情松散,精神不足,显然昨晚没睡好。公子一见父亲,便想起李柔的那一套“男性生理期论”来,暗道:“莫不成老爹尤在其间内?不行,我得闪,倘若惹到他,当真不妙。”念头才动,步子已先出。 忽听梁景叫道:“你昨晚是不是搬回太子府去住了?”公子一愣,说:“这……”抬头向父亲看去,见此老眯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直打哈睡,不觉心一动,应道:“是啊,我昨夜回去了,现在过来看看。”连忙问候,“老爹,早安!” 梁景口里又打出了一声睡意,挥手道:“那你随便看吧,我有些乏,再去眯一会。”轻轻转身,就要走开。公子闻言,不禁嘀咕:“爹,您昨晚是不是太卖力了,才这般累?早跟你说过文人无用,叫你多锻炼锻炼身体,您偏又不肯听,现……”梁景猛地回过头来,直瞪着他,厉声道:“你说甚么?” 这时才看见儿子一身邋遢的模样,又吃了一惊,脱口道:“你昨晚出去打野战啦?”公子咋舌,梁景微笑了笑,慈祥道:“傻小子,别想歪了,爹没你那般念头。时下天气冷,快回屋换了罢。”公子“哦”的一声,讪讪离开。 临走之时,隐约听得父亲的埋怨:“昨晚也不知是个甚么日子,总是打雷下雨,害老夫独守空房一宿呀!”公子嘴角一勾,转过偏厅,就要入内室,却听妹妹声音叫道:“哥,你笑得那么奸,又有甚么阴谋呀?” 此女突如其来,突然出声,当真无声无息,直把公子吓了一大跳,他捂住胸口恼道:“妹呀,麻烦你下次出来之前,先吱一声好不好,别人吓人,吓死人。”梁雪见了他,不禁呀的一声道:“看来爹爹讲得没错,你昨晚当真打过野战。” 公子好笑道:“妹,你怎么不相信哥我呢?讲的甚么话。”梁雪撅嘴道:“中国话!”公子见她委屈,娇艳欲泣的样子,不忍道:“好啦,我不与你争,先洗澡去了。”说着把双手搭在她的柔肩上,点点头,又一脸无辜的样子,才然离去。 梁雪心喜,轻啐自语:“爹都说你想歪了,我只说你和别人打过架,并不指甚么,又想哪里去了。”脑袋微侧,面贴到了左肩衣衫上,一脸的羞涩,登觉面上一凉,吃惊瞥视,却见兄长适才碰过的地方上留有五个指痕,都沾着泥巴,这一下惊骇过甚。 她原也是个聪慧之人,静心一想,已了然于胸,戟指恨:“哥,你又捉弄我!”忿然把足一顿,气汹汹追上。 公子宽衣解带,把褪去脏衣仍在地,步入浴桶之中,才然坐下,掬起清水略略擦拭手臂,最后至肩背。怡然自得间,忽听砰的一声大响,那房门不知何故被人踹开。 他吃了一惊,急速扭头,却见妹妹一脸凶煞闯了进来。公子下意识把双手捂在胸前,奇问:“你怎么进来了?”梁雪不答,戟指道:“瞧你把我给害的。”这一句话莫名其妙之极,公子想不透彻,口里问:“我几时害你啦?” 梁雪不答,将身欺近一步,原是想把肩上的泥巴指给他瞧瞧。哪知这公子看见妹妹欺近,又下意识向桶边缘后退。梁雪察觉,皱眉道:“你干嘛?”公子怯怯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是你要干嘛才对?” 这梁雪眉心一蹙,胸中不觉了然,忍不住嗤的一声好笑,说道:“你那玩意,我又不是没见过,这当耳又害甚么臊啦?”公子一听,低头往水下瞧去,但见波纹荡动,于水下情形却甚么也瞧不清,当真吃了一惊,暗叫:“天啊,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啦?”若换平常,浴桶下哪怕是脚趾头、趾甲,甚至是脚毛甚么的,都瞧的非常清楚,可如今却甚么也看不清。 转念又想:“会不会与那石灰粉及剧毒有关,是它损伤了眼睛呢?”他不知道,有空得请薛神医好好诊治一番。 第556章 不经意失言 梁雪等了许久,不见他开口,只觉他眼神闪烁,微有心事,便往浴桶里掬起一些水泼给他,叫道:“喂,你傻啦?”公子心性回神,哦的一声,又以右手抹了抹面上的水渍,才道:“你为何来此?”梁雪小嘴一撇,埋怨道:“还说呢!你看看这是甚么?”说着伸藕臂,把肩上的污脏之处指给他看。 公子讶道:“这是甚么东西?哎呀脏兮兮的,好恶心啊,快点拿开,别弄脏了我的水。”梁雪气急,满脸忿然道:“你还好意思说,分明是你把泥巴往我身上抹害我。”公子唧哝:“我有么?”梁雪更气:“明明就有,还跟我狡辩,气死我啦!” 这公子一听,皱眉细想,适间临走之时,的确有在妹妹的双肩上搭了一下,不过他没在意双手是否脏。昨夜淋了一宿雨,又曾撑着树根,手上带有些污脏这也在所难免。念转此时,赔笑道:“对不起嘛,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梁雪听他肯道歉,气先自消了一半,嘟囔道:“哼,你终于想起来啦!”公子应:“是是是,我想起来了,我不该碰你。”语气一缓,又嬉笑道:“来,要不然我给你洗洗。”说罢,当真拽住她的小手,就要掬水给她清洗肩头污垢所在。 那梁雪急急将手抽回,嘻嘻啐骂道:“想得美,方才见了我,就像那老鼠见了猫一般,我当真有那么可怕吗?现如今又来献殷勤准没好心。”公子面颊一烫,赔罪道:“适才我不知妹妹用意,你突然闯进,只道……只道……”一连说了几个只道,却想不出该如何说下去? 梁雪瞪视他问:“只道怎么?”公子踌躇,半响灵动道:“只道你想我了,有些按捺不住……”未待公子说完,那梁雪就骂道:“我呸,谁想你了,要……要……”顷刻间面色潮红,如熟透的苹果,好不可爱。 公子见她头低垂着,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矜持,更有几分欢喜,便趁机道:“怎么,难道你不想我么?”说着又把她的手紧紧抓住,就要连人带衣将她扯进浴桶来。梁雪吃了一惊,娇呼道:“别伤到孩子。”公子一怔,这梁雪又借机挣脱公子大手,连忙退后了几步。 一时间,孩子这事公子未曾想到,一怔之后,连连歉然:“对不起,我一时糊涂,倒把你身怀有孕一事忘了,当真该死,该死!”梁雪哼的一声,顿足道:“这事你都能忘,看来你是多么的不关心我和孩子。你们这些臭男人都是以下半身来考虑问题,哼,我不陪你玩了。”忿忿然离去。 公子一阵错愕,急把身子往上一蹿,哗的一声响亮,跳出浴桶,把早准备好的新衣胡乱穿在身上,不及整衣束带,提起旁边那双靴子,疾奔出房门。 此刻正值辰时,那李柔在厨房忙了一个早上,总算把早餐做好了,正想叫丈夫、女儿一块来吃。转过偏厅,径去走廊,却看见女儿从儿子的房间跑出来,跟着又见公子衣衫不整,提着裤带及靴子追出,顿然吃了一惊,又见儿子撞来,忙把眼睛瞥向他处,口里问:“儿啊,如今你这是甚么情况?” 公子见了母亲,劈头便问:“美女,又没看见妹妹?”李柔颌首:“看见了。”公子追问:“在哪?”一面急急束带,一面盯着她。李柔脸上一热,不答反问:“你们俩这又是怎么啦?对了,你甚么时候回来的,我却如何不知?” 公子道:“没甚么事,有些误会,我去讲清楚就好了。”答这句话之时,已经整装完毕,又道:“嗯,刚回不久,沐了个浴。”李柔微笑道:“我看你像个‘欲’!”公子不理会她,只问:“您当真看见妹妹,她走哪个方向?” 李柔又笑了,说道:“我的傻儿子唷,难道恋爱就让人变糊涂了么?雪儿能去哪,她挺着个肚皮自然回房……”不待李柔说下去,那公子扔了句:“谢谢!”已然像风一般逝去。这母亲瞧得好笑,轻吟:“哪个说我儿子聪明来的,为了爱,还不是乱了方寸。”窃笑间,又叫,“糟糕,我是来叫雪儿吃早饭的,怎能如此糊涂?”转念一想,“算了,就让他小两口好好聚聚,我先请景哥起床。”念头已定,当下折回。 梁雪一口气跑回房间,紧紧关上门来,面上烫烧已极,挨矮凳坐桌旁,支腮想:“这个哥哥当真能扯,人家都这样了,你还想怎么?可恶的是居然说不记得孩子了。”咬咬牙,一拍桌子,忿啐:“可恶,可恶!”恰于这时,腹中传来一痛,她咬唇苦撑,自骂:“好呀,连你也欺负我,这么小就懂得踢人,将来一定是个捣蛋鬼。” 正埋怨,忽听得兄长敲门之声传入:“妹妹,你在里面吗?开开门好不好?”梁雪低哼一声,不作答。公子拍门又叫:“妹妹,等下哥哥还有大事要做,别跟我怄气了好不好?对不起,让我进去。”梁雪哼的一声,说道:“既然有大事要做,那你来这里干甚么?”声音降低,“再说,谁跟你怄气了!” 公子道:“我来跟你道歉呀。”梁雪回应:“不必了,若说道歉,方才你已经说过了。”公子听她口气,显然有气,然又念时间不早,该去西郊工地分配工作给众人。为难之际道:“好吧,那我先走了,你保重,晚上我再向你赔罪。” 梁雪催:“快走,快走!”公子听她如此,只好依言离开。听得公子走远,梁雪樱唇又开,叫:“哎……”可惜外面已经没甚么动静了,梁雪情知兄长脚程快,又自怨:“走那么急干啥,人家还有话想跟你说呢!” 公子转过大厅,正预备朝正门出去,听得那李柔声音呼唤:“萧儿,你又要上哪去,为娘做了早饭,一块吃了再走吧!”公子摇摇头:“不了,母亲,今天事情比较多,孩儿就不吃了,您和爹爹慢慢享用。”说了这句,快快出门。 李柔在后头唤:“路上当心,记得要按时吃东西,三餐不能落下,这样肝和胃才能正常运转,饮食不量,会导致其功能衰退……”可惜儿子已经走出别院,想必根本听不见。 梁景叹道:“萧儿又不是小孩子,这种小事他理会得,用不着人提醒。”李柔幽幽道:“倘若健康乃小事,那你说甚么才算大事?”梁景一怔,顿时说不出话来。 第557章 分工 却说公子离了别院,径回太子宫取图纸,好凭图分配工作,又遇上了苏星河等,不免又多耽搁一会,公子念起昨夜眼睛有急障,便坐下来请薛慕华诊视一番。这神医把把脉,又去翻公子的眼皮瞅瞅,约莫有半个小时,他才摇头说根本无碍。 这公子自然不信,又请苏星河师兄诊视,他的结论与徒弟一般无二,都说掌门好得很。公子这才相信,见九人无事可做,即着苏星河与薛慕华师徒二人继续研究药理,为将来准备所需,而其余七人则一块跟他前往西郊工地。 约有巳时之初,公子带七人坐马车赶赴西郊。由于昨夜大雨倾袭,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众搭的都是帐篷,受雷雨之响,睡不安稳,连日来又拼命赶路,甚有疲乏,故此早上大多都在赖床,当公子赶到工地时,这些人才然慢慢醒床。 见过礼,惶恐之际,又安排早饭,人人吃过之后,精神渐复,聚于一处听公子吩咐。公子就目前状况与众简略说了一遍,又道:“时值寒冬,有雨伴随原属常事,但如今雷电相加,可就有点不同寻常了,今后我们应多加注意才是。”众人大声应是。 公子道:“闲话我不想多说,接下来是一项艰苦的奋斗。那好,我现在开始安排工作,希望大伙能真切陪合。”即叫:“乌老大!”那乌老大俯身应:“在!”公子道:“你门下弟子和桑洞主、玄洞主门下弟子一块留守此地,把这个大平原挖地一丈。”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都有惊愕之色,不少人在悄悄议论:“挖地一丈深,才三个洞的人会不会有点那个?”乌老大亦是惊魂未定,咋舌道:“少……少公子,挖地一丈,是全部、包括所站的这块地吗?”公子笑道:“不错,就是我买的这块地皮,全部挖地一丈。”被安排的三个洞主又是一惊,有些不服气。 公子看出来了,严肃问:“怎么,有问题吗?”众人念到公子的恩德,不敢说不。安洞主自从被公子拔出生死符,治好了他的口吃之症后,除了感激,说话也溜了许多,此刻出列道:“少公子,您说建房子,但活都给他们包了,那我们做甚么?” 此人历来颇有名望,除乌老大之外,他说的话,这些洞主、岛主大多不敢相驳。这时身后一众支持者叫道:“是啊,活都给他们了,那我们做甚么?”一时之间,群潮汹涌,嚷叫之声在这片平野响彻云霄。 公子心中一喜,没想到这安洞主如此会做人,罢罢手道:“先静一静,听我慢慢说!”顷刻,众人又纷纷闭嘴,凝神听公子讲话,公子笑道:“安洞主,你放心,本座既叫你等前来,自然人人有事可做。不急,慢慢听我说!” 那灵鹫宫阳天部首领符敏仪高声道:“就是,公子是甚么人,谁也不许怀疑。”她这般厉言插嘴,那些个洞主、岛主登时无话可讲,却是徐婆婆、石嫂等首领频频给符敏仪使眼色,叫她不可打断少公子话头,此女撇撇嘴,也就不再说了。 公子只管微笑,并不着恼,待他们全都安静下来,这才分配工作,着灵鹫宫朱、阳两部女子,及南海椰花岛黎家门下一同去寻找水泥的配料;赤天、玄天、幽天、成天、鸾天、钧天、等六部女子砍伐树木,收集柴火;北海玄冥岛章家门下作众岛、众洞的后援工作,剩下三十三洞、七十岛的人开泥制砖,采集沙石等等工程所须材料。 眼见午时将近,公子交代完任务,就令众人开工,这些人一窝蜂而散,找器材工作。只剩昊天部女子与那康广陵、范百龄等师兄弟七人,傻愣愣站在原地。康广陵忍不住问:“掌门,这就算完事啦?”公子点头:“基本上是!” 范百龄不解:“那我们……”公子笑指打断:“自然与这些可爱的姑娘们一块做饭啦!”七人大惊:“甚么?”康广陵忿忿道:“我乃堂堂男子汉,师叔啊掌门呀,他日传出江湖说我‘函谷八友’居然沦落到跟娘儿们合伙做饭,不笑死你妈,也笑死你妹。” 李傀儡登时开声唱:“非也,非也!大哥啊大哥,五哥听君令留守城墙,一心为那神医匾,如今八友变了七来,怎称函谷贤?掌门呀掌门,教我等身在脂粉乡,一颗雄心废成颓汉,又如何能够……如何能够为你穿戎装,披风戴月,过五关斩六将,立一世英名?” 公子听得眉头直皱,那班女子听得有趣,早已笑得柳腰打跌。公子视之,又忍住笑和道:“傀儡啊傀儡,我又不是那帝王,一心专横弄权,如今事出有因,只请同门相帮,暂且委屈一二。来日待方才,再请诸位一展所……”突然这时,那乌老大急急跑过来叫声:“少公子!” 众人险些欲昏,都怪他来的不是时候。公子静吸口气,缓和情绪问:“甚么事?”那乌老大躬身应:“回少公子,把地全都挖了,那我们晚上睡哪?”心想:“总不至于让我们睡沟壑里面吧?”公子笑了笑说道:“这个你勿须忧虑,我早有安排。数日前,我已吩咐段誉在城内购置了三座庄院,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各一座,可惜昨天进不了城。” 他顿了一顿,又缓缓道:“不过没关系,只要你们不携带任何兵器,换件衣服,分散而走,还是可以进城的。”乌老大生疑:“是么?”瞅瞅身上那套衣服,也不觉哪里不妥呀。 康广陵大声质问他:“掌门师叔说的话,你也敢质疑,脑子进水了罢?”乌老大连连说道:“岂敢,岂敢!”又转公子,“少公子,没事那我先干活去了。” 公子叫住道:“等一下!”乌老大回头问:“少公子,您还有何吩咐?”公子笑了笑,自身上摘下一枚腰牌交给他道:“此乃我太子府的令牌,有时候我不在工地,若有甚么棘手事,你可以通过他入城去太子府找我,门口侍卫见了令牌,自会放人进去。” 乌老大听得心喜,更是受宠若惊,拜俯于地谢恩道:“多谢少公子信任,属下一定竭尽所能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公子心道:“我不过给你一块令牌,好和众首领入府办事,至于这么严重么?”便道:“好了,先去办事吧!”乌老大诺诺应是,当即欢喜离去。 第558章 七友也有心事 夜已降临,色昏雾浓。公子忙活了一天,终回太子府,他手抵御案支腮沉思。今日工程初始,众人有许多问题都不太明白,其间一一向他请教,他也乐意指点,力求完美。制砖场所乃工地往西的一片农田,时下冬季,没甚么农作物种植。 这公子老早就着段誉去找那户农家谈妥,想借他们家地里的泥使使,段誉乃皇子,谈吐优雅,礼貌周文,那农家自然先给几分面子,加之公子出手大方,赏赐给他们的钱,足足可买下那块地,这农家焉有不喜,当然一万个愿意。 人多当真好办事,经过公子细心指导,没想到才一天,出来的成果堪赞。一袭晚风吹来,引他萦出思绪,不过嘴角亦挂着微笑,心道:“今天大家如此卖力帮我,那我也不好偷懒。”当下离座起身,走去书架前,欲找几本建筑古籍看看,也好增长见闻。 可惜皇宫里的藏书,除了治国之策,大都是甚么诗词歌赋之类的,就是没有关于建筑行业,不免好些失望,转念又想:“去找‘函谷八友’吧,几人才智不凡,荀读通晓天下书章,冯阿三亦会设计一道,当可助我。”主意既定,又嘀咕:“看样子,他们也该回来啦!”当下开门出去。 才转偏厅,便听到一阵阵唉声叹气之声聒耳,跟着步子沉重闷止,公子稍稍掀幔一看,灯光下果见康广陵七人垂头丧气迈入厅内,见椅便坐,有茶顺手就喝。康广陵埋怨道:“也不知掌门是个甚么想法,我们又不是娘儿们,居然分派我们去做厨子。更过分的是,那群死丫头凶巴巴的竟要我们洗菜,啊哟我的老腰呀,才蹲了半天便不成人样,倘若以后天天如此,谁消受得了?” 石清露轻轻一笑,说道:“大师兄,你呀就别埋怨了,我觉得掌门师叔这样安排挺好。”她自小就特别喜欢花花草草,拜了名师,又从苏星河那里学到种植栽培之术,菜的颜色与草相当,故而较爱,倘若她能将精于莳花之术,转于种植瓜果蔬菜,让世人能吃到最新鲜的食物,那便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李傀儡取笑康广陵道:“大师兄,你怎能说我们这里没有娘儿们呢?”康广陵瞥了他一眼,幼稚道:“是么,那在哪?”李傀儡故作神秘,微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康广陵“哦”了一声,似懂非懂道:“难不成阁下便是。”此话一出,师兄弟几个登时哄然大笑。 这李傀儡羞恼,怪道:“大师兄,你装糊涂欺负人,最可恶了。你说,我哪点像女人?”康广陵一听,不觉眯起双眼,瞅着他,半响不说话。却是吴领军淡淡叹道:“唉,八弟,你不是最爱扮杨玉环唱戏么?除了你那命根子,以为兄之见,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内都像极了女子。”这话一落,几师兄弟放声大笑之外,连那公子也忍不住露齿嗤笑。 李傀儡面色更加难看,顿足叫道:“可恶,可恶,气煞我也!四哥,你知道我指的是谁。”那吴领军故作不知,摇摇头道:“我只会画,不会猜。八弟呀拜托你,别让我动脑行不?”众人听得,又忍不住好笑。那李傀儡的面色变紫,却也不好再说,以免说甚么,错甚么。 公子瞧得不忍,轻咳几声,缓缓步将出去,口里欢喜道:“这么开心,都在呀。”七人看见是他,笑声顿止,勉勉强强打了招呼,又复先前丧气之态。公子眉头一拧,在上座坐下,问:“怎么啦,都这副表情,好像我欠了你们钱一样。”七人面面相觑,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却是谁也不说话。 过了好半响,康广陵才起身,作揖道:“掌门,弟子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不知可否?”公子心一动,已知他想要谈的是甚么事,却不动声色道:“好,你说吧,我听着!”康广陵心下一嘀咕,琢磨不准这师叔的性情,看了众师弟、师妹几眼,才吞吞吐吐道:“掌门,明天别让我们去帮厨了,成么?” 公子故意问:“为何不去?”康广陵一踌躇,吱唔道:“这……那……”突然将心一横,说道:“我不想洗菜!”他话一落,那六人都是怔住了,想笑却又不敢笑。 这公子也是忍俊不禁,沉咳道:“康师侄,你放心,你的委屈,本座都明白。但如今乃非常时期,正处缺人之时,为了大业,也只好暂时委屈你们啦。不过,是金字总会发光,它……”七人听到这里,都是同时打声睡意。 公子话头一顿,却听康广陵懒懒散散道:“掌门,弟子有些困了,想先回去歇着,不然明天可就没精神洗菜了。抱歉,失陪!”身子一弯,退了出去。 其余六人亦纷纷效仿,都说工作累了,要去休息等语。公子叫住:“荀师侄、冯师侄,本座有话要与你二人详说,暂且留步。”六人闻说,步子都是一顿,止了下来。 范百龄、吴领军、石清露、李傀儡四人,听得没他们甚么事,复又起步离去。这二人眼见师兄、师弟、师妹都走了,也不想多耽,荀读起手道:“掌门若有吩咐,明日请早!恕罪,今日颇为劳累,先回去了。” 公子错愕,见他走远,问向冯阿三:“那你呢?”冯阿三脸上一热,尴尬道:“掌门,对不起,我也出去了。”撒腿一跑,头也不回。 这公子有气,一拍檑木桌,站了起来,怒道:“反了,反了,一个个背叛我!”生了一会气,静下心来细想,又觉哪里不妥,自思:“没有理由呀,这几人都是极其忠孝之人,对他们师父也不敢这般放肆,偏偏对我这掌门如此……难道受我传染,也不尊师重道?唉!”想不通透,吸口气。 他又想:“既然这两个人不肯帮忙,也没甚么指望了。不如先放松一下,去看看妹妹也好。”当下拽步出门。 公子抬头看天,亥时过半,偌大的夜空只有稀疏的几颗星在闪动,遥远不能相接,是如此的寂寥。其实人又何曾不是一样,即使相隔太远,只要心有彼此,哪怕天涯,也只近咫尺。心中莫名一动,一袭倩影弥上心头,险些出口:“是她!” 第559章 源头何处 夜风轻戏,微带寒意,凛凛刮打着装。这公子思绪回神,不由得好笑:“我要去看妹妹,为何突然想起她来?”又摇头,只觉心底微有酸涩,更多的是歉疚,掐指一算,喃喃道:“孩子也差不多六个月大了吧?她和梅兰竹菊四女留守曼陀山庄,也不知状况如何?” 恍惚前走几步,却又停了下来,心叹:“梁萧啊梁萧,你已经辜负了一个好女人,不能再辜负另外一个了。”念起早上之事,尚未跟妹妹请罪,又连忙把脑海中银川公主的影像甩掉,加快脚步,前往别院。 途经木婉清的宫殿之时,有两名宫娥手持灯笼缓缓走来,却在悄声低语:“你这话是不是真的?咱大理国当真要和大宋开战?”另一个宫娥叫道:“当然是真的啦,难道你没听说么?西夏已经兵败,向宋称臣纳贡,而咱们的太子爷乃西夏驸马,他能不为他老丈人西夏王出口恶气吗?” 先前那宫娥讶道:“这则八卦消息,你从哪里听来,难道你不知倘若让太子知道了,后果会……”突然这时一声霹雳喝来:“会很严重!”公子原本耳朵聪灵,二女音质虽小,却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西夏国有难,当下按捺不住,破口嗓子出声,不免声音高了些。 突如其来的暴喝,把两个胆小的宫娥都吓得颤抖在地,相互高举灯笼一照前面,但见一人形貌邪雅,白袍缓带,装束颇是潇洒,凛凛欺近,正是她二人适才口中的那个太子爷梁萧。又见他满脸怒气,两颗小小的心登时剧跳加速,惶恐爬过来,跪礼道:“奴婢拜见太子爷,不知殿下驾到,望太子恕罪……” 公子不曾想到,由于他这么一喝,竟把这两个宫女吓的险些连小命都没了,忙震摄骇然道:“你二人刚刚在说些甚么?再与我说一遍。”这次声音虽没适间霸道,然而二女心中早生怯惧,是以身子仍在颤抖,左首那名宫娥颤声道:“禀……禀太子爷,奴婢没……没在说甚么。” 公子面上一沉,厉声道:“哼,还在狡辩,你二人方才所说之言,全入了本太子耳中,你当我不知么?我故意来问你们,就想考验一下尔等忠心,不想你们如此欺下瞒下。哼,好不可恶,瞧我如何惩罚你俩。” 二人一听,险些昏过去,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这太子不按成规出牌,折磨人的法子也是一套套的,如今听了,心下哪能不寒、不怕,连忙磕头道:“太子恕罪,太子饶命呀,奴婢再也不敢了。”磕头撞地之时,砰砰有声。 如此娇嫩的人儿,倘若磕破了相,又或者磕成了白痴,倒是公子的罪过了,他心有不忍,连忙阻止叫:“停,别拜了,我又没死!”二人闻言,如蒙大赦,心中都是松了口气,当真不在磕。 公子道:“我来问你们,方才的话从哪里听来?”二女见问,互对一眼,嘴唇嗡动,欲言又止,当真难以启齿!公子见此,胸中了然,给她们一颗定心丸道:“尽管说,有我在不用怕,我是太子,看谁敢胡来。” 二女诺诺称谢,这才敢开口,右首那女道:“奴婢是从小惠的口中听来,而据小惠说,他又是从夏菊那里听到,然夏菊又言,是春兰跟她说的,至于是谁先说,奴婢当真不晓。”左首那名女子连声应道:“是啊,是啊,我也是听她说,才知原来有这么一回事,望太子殿下明查。”言下之意,欲要推脱责任。 公子暗思:“小惠乃皇后的婢女,刀白凤与父皇一根筋,不许我借大理国之兵力复仇。若是她无意泄漏事情给我知道,以我之性,肯定以此为借口提出与西夏联盟,攻打大宋。届时皇后后悔都来不及,又怎会如此做?然而夏菊乃王语嫣的近身宫女,嫣妹对我之情,似爱还恨,难道是她吗?不对,春兰是木婉清宫里的人,消息也可以说是从她那里传出,难道……” 二女一直跪着,不敢抬头看公子,过了好一会也不听他说话,心中都非常纳闷,右首那名宫娥撞着胆子微微睨眼,看见公子双手近胸,右手以食中二指轻轻触捏鼻头,若有所思。不觉纳闷加深,与同伴对视一眼,那女摇摇头,也是不解。 又过了好一阵,想是公子想通了,他轻咳几声回神。二人听之,连忙肃然躬跪。突然这公子微咦了一声道:“你们怎地还不走?夜深了,不是要去值班的么?当心挨你们主子骂,去吧!”二女真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心喜,谢了太子,拔腿速速离开。 公子琢磨:“婉儿,是不是你在提醒我?”抬头看了一下夜色,见亥时已过,既然都在她门前停留那么久了,又岂好失礼,当下吸口长气,一撩长袍,推开门,大步迈入。 更深夜浓,星光暗淡琉璃瓦舍窗棂,更觉一片清静。院前院内廊上灯烽微明,其中一间厢房,灯火却是如昼,公子寻思:“她,尚未睡么?”念其一人孤苦,又不禁感慨:“也罢,既来之,则安之!”移步门前,轻吐一声:“你,还不作憩?” 突然一女声音出:“你是谁,深更半夜的私闯公主寝宫,有甚么居心?”公子一怔,识得这音便是那春兰,问:“你家公主呢?”那女不答又问:“你是谁?”公子怒:“大胆,竟连本太子也不认得?” 里头那女惶恐,称罪道:“不知太子殿下驾临,奴婢有失远迎,万乞恕罪。”公子道:“还不快开门?”那女沉默了一下,才回话:“我家公主说了,不想见你。如今夜深人静的,又是孤男寡女,怕招人闲话……”不待她说下去,公子厉喝:“放屁!”一脚把那殿门踢开,闯了进去。 宫娥春兰吃惊,不料这太子爷如此专横,想做甚么便做甚么,欲要去阻止,但为时已晚。她才抢上,便被公子一掌打飞,那女吃痛摔向一边滚去。 公子转过屏风,入内室,却见木婉清香艳般睡在榻上。他忙把眼睛一闭,转过身去,尴尬道:“你干嘛不穿衣服?”木婉清懒洋洋地却不起来,嗔声道:“睡觉呀,自然要脱光衣服啦,还记得这话是谁跟本姑娘说的么?”公子面上一热,这话是他相遇木婉清不久,跟她说的戏言,不想此女至今仍然记得,便道:“我是男子,自可光着上身而睡,但你是女子,则另当别论。” 第560章 质问 木婉清仰起头来去看他,见这个兄长耳根发烫,背对着自己,就冷笑道:“这有何分别?”公子道:“分别大了……”激动之下转身,却看见她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不觉顿足道:“快把衣服穿好!”手中蚕丝一吐,摄来木婉清的衣衫,丢给她,自己则紧闭双目。 这木婉清懒洋洋地不去接,待衣服落于榻上,却才慢悠悠转起,抓起衣裳,在鼻端嗅了嗅,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又把衣裳扔下,径向兄长走去。那公子眼睛闭着,突然听见彼此的呼吸之声,觉木婉清正藉藉走近,她身上那股特有的幽香,随着她的步子越加浓烈。 公子一颗心也快提到了嗓子眼,轻声问:“衣服穿好了么?”木婉清懒洋洋道:“穿好了。”公子点头,嗯的一声,又把眼睛张开,突然眼前一亮,却见木婉清光着膀子,只穿一件粉红色肚兜,下着连衣薄裙,阿娜多姿,道个风流妩媚,仍是适间躺于榻上的模样。 他又吃了一个惊心,忙把眼睛相闭,气道:“你干么骗我?”木婉清欺近,媚笑道:“我怎生骗你了?”公子不答,一颗心加剧,闻着她的体香,不知为何,脑子一片激荡,过了片会,震摄心神只说:“快把衣服穿上!” 木婉清叹了口气,幽幽道:“唉,打从你进门,说得最多的便是这句话。难道在你眼中我便是一个*荡无耻的女人么?”说罢,不疾不徐取过外套披在身上。 公子耳朵聪灵,听到了她穿衣之声,这才敢把眼睛睁开,瞥见此女在灯烽之下,显得格外窈窕纤瘦,她那双眼睛望穿秋水,带有几分晶莹,俏丽的容颜十分清瘦,可见这些时日,她承载了多少辛酸和苦辣,不忍心再看,当即把头别向他处。 木婉清察觉,冷冷问:“你似乎很怕见到我。”公子心虚道:“没有!”木婉清一声冷笑,过一会又道:“既然不怕,那就抱抱我呗?”公子一惊,嚷起来:“开甚么玩笑!你我乃同父所出,以后这些举动,休要再提。”木婉清冷笑道:“我说甚么了,是你想多了吧?” 公子错愕,不愿与她在此事上作计较,便道:“我来问你,那则消息是真是假?”木婉清装糊涂:“甚么消息?”双眼却紧紧盯着他。公子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咬牙道:“少装蒜,你婢女春兰所言,是否属实,又是否受你指使?” 恰时,那春兰吃痛爬起身来,听得公子质问公主,她不顾疼痛,右手兀自抓着左臂,轻挪慢步走入里面,搭话道:“太子殿下,奴婢说甚么得罪之言了么,让您如此生气?”公子横了她一眼,道:“不,倘若你所言属实,我倒要谢谢你。”这宫娥春兰就更加糊涂了,心想:“殿下他要谢我甚么?哦,难不成是……” 却听木婉清公主说:“你深更半夜不睡觉,大老远跑来,一冲入屋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的人打到一旁,又闯入我的寝宫,现如今诸般质问,就为了那么一件事?”公子点头:“对!”木婉清冷笑:“是我提醒你的又如何?难道不该么?”公子听了一愣,他的确很想知道,可惜没人跟他说,若不是今晚鬼使神差撞上那两名宫娥,只怕此事,待他工程竣工那日也是不得所知。 木婉清又道:“父皇命众隐瞒于你,谁知他安的甚么心肠?我好心提醒于你,你却这般待我,到底有没有良心?”公子微讶:“你好心?你不是最讨厌银川公主的吗?你将此事告知于我,我铁定会去找她,你料准了,对不对?” 这木婉清脸上一烫,啐道:“放屁,本姑娘哪有那么卑鄙?”公子戟指:“你才放屁,你就想不让我有好日子过,我一走,雪儿铁定伤心。你这叫一石二鸟,不,一石三鸟,连我也会左右为难。”木婉清计谋被他戳穿,面上更红,赶他道:“你快滚,我这里不欢迎你。” 公子气道:“你敢叫老子滚?”木婉清咬牙,一吸气挺胸膛道:“本姑娘有何不敢!”她这么隆胸吸腹,那件外衫突然向两边分开,其中春光乍现,一览无遗。公子心一跳,又急忙转身,木婉清惊觉,连忙勒紧外袍,气说道:“你还不走,要我拿扫把赶你么?”即叫:“春兰,取扫把来,送太子殿下!” 这公子心下有气,没想到昔日的情人,如今的亲妹妹这等不通情理,一顿足叫道:“走就走!”扔了这句,头也不回,忿然冲出宫门。 见他一走,这木婉清身子顿时一软,颓坐地下,双目泪如泉涌,心中好不难过。那春兰拿来扫把,又急急将其扔去一边,抢上扶起她,口里道:“唉,公主,你这又是何苦呢?好不容易盼他来,这才见面,你却又要赶他走。” 木婉清泪珠不断,却不愿意起来,泣声道:“春兰,你不懂,今生我与他没缘,不会再有希望了。”宫娥春兰点点头,深有同感:“这倒也是,公主和太子是亲兄妹,不能相爱,否则有违纲常。”木婉清一听,心中更痛,只觉那些眼泪仿佛要抽空了她的身子。 公子气走出来,独走道上,心下非常不舒服,一面走,一面骂:“这死丫头,臭丫头,居然敢叫老子滚,哼,气死我也!”行至一面红墙跟前,当下背靠着,仰望夜空,只见愁云浮动,苍茫一直伸延到深苍,已接三更时分,蓦然,又觉哪里不妥,即把双眼闭上,复又睁开,但见夜空还是那般昏黑,完全没有了往昔的昼光。 他心中一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为何看不见日间的光线?”揉揉眼睛,又睁开,天空仍是夜色,复试几遍,结果还是如此,这一下惊骇当真不小,想道:“难不成我失去了夜间如昼这项异能?是了,肯定是那丫头的药粉伤了我的眼球,该死,可恶!”生着闷气。 其实做一个平凡的人,也挺好,昼夜分明,这才是人的特性。既然上天决定把它收回,多想多怨亦是于事无补。当下吸一口长气,缓缓吐出,胸中为之一爽,转念又想:“适才听婉妹言道,是父皇不想把这件事告诉我,他为何要这般做,我倒要去问个明白?”当即改方向,往段正淳的寝宫走去。 第561章 床榻之上 北风夜里轻狂,掀幔吹窗,更刮得人体瑟瑟寒颤。公子不想惹人注意,避过几波巡逻侍卫,须叟径至段正淳寝宫窗外,看见此处门户紧闭,甚有些奇怪,寻思:“你就算要睡觉,也须透透气罢,何必关那么紧!”正想撬窗潜进去,忽听得“嘤咛”一声呻唤,公子一惊:“女子!” 果听一女子的声音娇嗔道:“别嘛,我已经很累了,明晚再来吧!”极声悦耳,颇似那王夫人。却听段正淳的声音道:“阿萝,别扫兴嘛,朕今晚才第三次,还可以大战几百回合哩。”王夫人半喜半恼道:“还说呢,也不知皇上你今晚吃了甚么灵丹妙药,这么地威武,害臣妾险些招架不住。” 段正淳戏谑道:“朕还须吃甚么药,一向都是这么威武的呀,你不知道么?”那王夫人连应:“是是是,所以臣妾才那么爱你呀,臣妾那死鬼丈夫娶我进门不过一年便死了,哪里似这些日子过得诸般快活。”段正淳叹气一声,离开王夫人的身子,顺手扯过丝被躺于一旁盖上。 王夫人看他似乎不开心,便抚着他的脸问:“怎么啦,还是你嫌弃我嫁过人?”说着几滴晶莹娇艳欲下。段正淳慌了,稍稍侧过身,抱着她:“怎会呢,我爱你、疼你都来不及,又如何在意你是否嫁过人。”王夫人不解:“那你为何叹息?” 段正淳道:“朕叹息,有两重含义,一则当年是朕对不住你,害你嫁作他妇,饱受十几年的相思之苦,朕不忍心,才叹的气。若当年朕有勇气,勇敢一点带你回大理,也不至于……”那王夫人轻轻捂住他的嘴巴,将脸躺在他胸膛之上,樱唇轻启:“段郎,我不怪你,臣妾知道,你有你的难处。现如今咱俩不是过得好好的么,只要你真心对我,我也就安心了。” 这段正淳心中欢喜,在她秀发上轻轻吻了一下,才道:“朕虽然风流多情,但在朕的心中最爱你一个。”王夫人道:“你别骗我啦,这句话不知道跟多少女人说过。”段正淳面颊一烫,说道:“阿萝,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朕说的都是心里话。” 王夫人道:“我就因为太相信你了,才这般痴情,这般恋恋不舍。”当听到段正淳说心中最爱的那个女人是她时,不管真假,心中都是好一阵高兴。段正淳沉默了,他一生中是有许多女人,而且每个都爱,都是真心实意,但最爱哪个,今天才是头一次说出来。 公子在窗外听得心中一阵打鼓,二人情话盈耳,耳根也不禁烫烧起来,思想联翩,先是与妹妹纵横草原,策马奔腾,好不潇洒快活。不知怎地,场景忽变,竟是与银川相守相思树之下,两人笑脸相对,你搂着她,她依偎着你,一起看花海日出…… 蓦地,心弦一动,拉出了深思,额上微有冷汗涔下,抹了一把,暗讶:“我这是怎么啦?心中不是只有雪儿一人么?甚么时候她也占据了我的心,难道关心则切。”眺望了一下远处,瞥见天色快亮,寻思:“找父皇是问不出甚么了,还是先走罢!”当下拽步,欲要离去。 忽听王夫人轻声问:“那其二呢?”段正淳道:“另一则嘛,朕叹息是因为想起了仙琼。”公子一听,脚步顿止:“原来他心里还有我娘。” 段正淳道:“阿萝,你怎么啦,我提起仙琼是不是让你很不开心?”王夫人嘴唇一勾,不愿让情人看出她心中的妒意,便说:“没,没,一个死人,有甚么值不值得我不开心的。”语气一缓,又问:“是了,我和你在一起,为何想她?”段正淳道:“其实朕也不清楚,只是一瞬之间突然想到,就不知不觉叹了出来,也许是萧儿最近令我比较烦心之故罢!” 王夫人颌首:“原来是这样!”外间的公子心下酸涩:“原来你心中根本就没有我娘,难怪我想要报仇,你三番五次阻止。好,既然你无情,那就别怪我心狠!”抹干眼角滑下的一滴泪,起步离去。 远远地听得王夫人在说:“皇上你提起梁萧,倒让臣妾想起一事。”段正淳问:“甚么事?”王夫人道:“这小子近派四处筹钱,却不知想干甚么……”公子越走越快,心恨:“好你个王夫人,胆敢出卖老子,我跟你没完。” 段正淳静心听那王夫人把公子近来所为,一五一十详细备述完,这才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睿智果断,深知儿子这般作为,乃因其母之故,想凭一己之力颠覆大宋皇朝。听说之后,当真如四海之水,掀涛骇浪,不再多想,立即爬起身,找鞋穿衣束带。 王夫人瞧得骇然,坐起身问:“皇上,您匆匆忙忙这是要上哪去?”段正淳不愿与她说实,以极快的速度整装完毕,道:“朕要去上朝了,你继续睡吧!”又安慰一番,匆匆忙离去。 这王夫人嘀咕:“卯时未到,这上哪门子早朝,这家伙又骗我,准是我不肯与他配合,他又去找那些贱女人去了,哼!”越想越气,今晚已被他折腾了三遍,原该心满意足,不想他精力如此旺盛,这也满足不了他。 公子负气回到自己宫殿,廊上灯火未灭,天空初始隐白。那苏星河与“函谷八友”皆在安眠,公子也不去理会,径回自己房间。他关闭门户,意欲就寝,逾时一人穿窗入。公子微惊,觉此人步履急促,目的疾向榻奔来。 他想也不想,大手自然打出。对面那人一惊,却并不慌张,自然还了一招。公子觉此人这一招内力纯厚,发招之时,沉稳老练,显然是个内外高手。不过心底疑窦丛起:“我宫里只住有八个老头和一个妇人,难道是康广陵他们不服我这个掌门的命令,故而玩的花样?倘若如此,那也太幼稚了。”不知不觉过了三五招,两人不分输赢。 公子先入为主,认定了是自己人捣鬼,出招之时,不免处处留情。不想对面那人也是通透,招数虚多过实。这一下公子可就更加纳闷了,寻思:“他们既要玩我,为何处处留情?”眼见此人打到最后,只是一味的闪躲,当即揉身而进,一掌朝他拍去。 那人波的一声相架,口里喜道:“萧儿,是你么?”公子听了这声音,浑身一怔,内力顷刻卸下,不觉向后倒退了几步,只想:“他怎么来了,不是在风流快活的么?”那人听得声响,只道伤了他,抢上急道:“你无碍么?” 第562章 懒得跟你拗 公子回过心神,摇摇头:“我没事!您还没歇息么?”这人正是段正淳,他道:“为父睡不着,特来看看你。”公子心想:“才怪,你不风流快活就谢天谢地了,又哪里记得我来。”却不动丝毫声色,说道:“那感情好,我也没睡,不如儿臣掌上灯,一块聊聊。”段正淳笑着说好。 这公子取火折,点亮红烛,顷刻间屋内通彻如昼。他慢慢转过身,但见父亲戴一顶逍遥黄巾,身穿一领赭黄袍,腰系一条蓝田碧玉带,脚下踏一双无忧靴,形貌威武,甚为潇洒。一张老脸极俊,挂满笑意,颏下胡须飘然,道个太平盛世风流王。 公子多看几眼,也不得不为他的气势所折服,难怪如此多的女子心甘情愿跟着他,就算死只怕也无怨无悔。公子怔了一下,才请父亲近榻前坐,那段正淳也不啰嗦,微笑着掀褂坐了下去,公子去斟了杯茶给他,可惜水已经凉了,莫奈何,只得以内力加热。 段正淳接过,觉杯中茶沸腾,目光射讶,但细心一想,转瞬即又明白,欣慰道:“皇儿,你的功力越发了得了,只怕我祖思平公也要甘拜下风。”说着笑轻轻一吹热气,跟着抿了一口,夜里风凉,有热茶下肚,的确受用多了。 公子淡然一笑,开门见山问:“父皇,您不与佳人快活,来我这里作甚?”段正淳听了,面上立即一阵燥热,低声道:“为父来看看你不好么?”公子道:“闲话我不想多听,您若有事请赶紧说,若没请回,我困着哩,要睡了。”话罢,打个睡意,真个就倒在榻上装睡。 段正淳即让过一旁,又好笑又好气道:“都甚么时候了还睡,快起来,听朕说。”公子梦呓道:“有屁你就快放,我听着呢!”心下却道:“你快活了,我可不快活。”段正淳微微有气,推了他几次,可公子就是不起来。 眼见曦光拂晓,顷刻就要早朝时候,没多余的时间跟儿子拗,叹了口气,只道:“听说你四处筹钱,所谓何来?”公子连眼也懒得睁开,淡淡道:“你既已猜到,又何必明知故问。”段正淳见自己所料不假,甚有些担忧:“你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么?” 公子这时侧头,横了他一眼:“您以为我不想么,但生在这个乱世,只有强者才是真理,你不去犯别人,别人也不会放过你,因为这便是人性。”说了这话,复又把眼闭上。 段正淳道:“就算你说的有理,那也不该如此大费……”公子不想再听,连忙转移话题:“我倒要问你,西夏战败向宋称臣纳贡这事,您为何不告诉我?”段正淳一愣,不想他突然提起此事,怔仲过后,才开口:“为父不告诉你,自然是为了你好!” 公子骂:“狗屁!你是想我会冲动到去找宋廷算账,以致殃及到你,是也不是?”段正淳极是为难,心中也不是没这样想过,脸上苦涩道:“是也好,不是也罢,总之为父警告你一句,别拿老百姓作赌注,大宋,咱们是惹不起的。”公子不听,鼻作鼾声,顷刻如雷。 段正淳摇摇头,这个儿子的性情实在难懂,以后会如何,他不知道。原本把江山交给他,理该放心,可如今又微微犹豫起来,长叹一声:“也罢,是祸躲不过!”盯着儿子,“你好好睡吧,朕上早朝去了,唉!”又一声长叹,垂头丧气离开。 公子稍稍睁眼,心下盘旋:“哼,大宋只不过多了几个文人宿儒而已,没甚么可怕的。父皇,你等着,待我拿下大宋江山,你再皱眉不迟。”自乐着,渐渐睡去。 不觉太阳晒打屁股,格外的热,公子犹在梦乡之中,咒骂:“牛牛你个乌鸦,眼下不是冬至刚过么,如何那么热,变天了不成?”大叫:“啊,受不了了。”一叫之下,猛地坐起来,摸摸身上,衣衫全是汗水,偶尔一丝凉风袭过,特别舒坦。 他摸了额上一把汗,自语道:“这甚么鬼天气?”却时一人笑嘻嘻道:“你终于醒了么?”公子一惊,听得这声音耳熟,抬头一看,但见一人青衫着装,身强力壮,面如女人颜,潇洒翩翩,正是久不见面的兄弟刘进,他一脸笑色盯着自己看。 公子抓住他的手道:“你几时回来的,为何不提前通知一声,我好去迎接。”刘进笑道:“还说呢,我早上刚回,却见你很享受的睡在床上。怎么,昨夜做贼去啦?”指指窗外,“也不看看现在是甚么时候了。”公子抬眼一瞧,见午时已近,不觉跳下榻来,口里嚷道:“糟糕,我怎么睡过头了。”连忙整衣束带,随便梳理一下。 这刘进一边把手交胸,认真瞧着,待他忙完,竟被公子不容分说,拽奔出门去。刘进苦挣道:“喂,喂,喂!你那么急上哪,投胎呀!”奔出殿门,公子脚步一顿,那刘进不及煞住,砰的一声,撞了上去,顿时鼻子生痛,作恼道:“今天甚么日子?” 公子未答,这时一阵风刮过,令人不寒而栗,公子再看看头顶的太阳,并不像适间那般烫热,心底疑窦徒起,问:“刚才屋内,是不是你搞的鬼?”将刘进的手抓起,暗运内力整蛊他。 这刘进痛得呱呱直叫,险些连眼泪都要哭出来了,作骂道:“小气,玩玩都不行吗?”公子惊骇:“玩?你说得倒轻巧!”刘进兀自被公子抓着手腕,而他的内力源源侵入体内,好不难受,不免委屈:“我若不用内力催高温度,害你出汗,你这时能起来么?好,是我错,都是我活该,是我吃力不讨好,自作自受,多管闲事。” 公子细心一想,觉兄弟这话说得不错,倘若不是他,近来时间休息少,这一觉不知要睡到几时才醒。一念通此理,连忙放开他,去拍拍刘进肩头,又挨肩搭背,嬉笑赔罪:“老弟,对不起嘛,是哥哥一时糊涂,你大人大量别放心里去。”拍拍他肚皮,示意宰相肚里能撑船。 刘进哼的一声,委屈道:“以后再如此,别再来找我为你办事。”公子连应:“是是是,我发誓,不会再有下次了,不然你就把我给毙了。”刘进这才转怒为喜:“哼,算你识趣。” 公子借机问:“事情办得如何?”刘进面上带笑,非常阳光,向他展示了一个成功的手势:“放心,有我在,没意外!”公子喜:“那好,东西在哪,带我瞧瞧去?”刘进道:“可以,请!”作个请的手势,让他先走。公子堆欢道:“不,不,进弟,你劳苦功高,你带路,你先行!”刘进哼的一声:“谁跟你客气!”大摇大摆拽步先走。公子汗颜,讪讪跟上。 第563章 七子着落 他二人经走廊,转偏厅,正欲往前门离去。那公子耳朵聪灵,听得厅内有人语之声,当即闯进去,却见冯阿三、石清露、李傀儡三人大咧咧坐在交椅上品茶香,啃瓜子,有说有笑的,好不开心;而另一厢康广陵与范百龄在对弈围棋,那荀读、吴领军二人则一旁观看。 听范百龄笑道:“师兄承让了,这一局不好意思,还是小弟赢。”那荀读他唧哝道:“大师兄,早提醒过你别走那一步,可你总是不听,知道错了吧?不听夫子言,吃亏在眼前。”康广陵轻喝:“不算,重来!”范百龄自乐:“落子无悔,才是大丈夫所为。好,小弟奉陪!”伸手将己方的黑子,捡回盒内,又重新再下。 吴领军叹道:“大师兄并非落子无悔,实乃大性情也,男人理该如此。然而一字错,满盘皆输,须得步步为营才是。倘若当真做到这一点,那得花费多少脑力、体力才行。唉,其实画丹青何曾不是同一个道理,一笔错,如何能巧,能妙,能俏……” 公子初见一怔,待听他们这等悠哉,实忍不住气,大叫:“喂,都不用干活的么?”七人微愣,向他瞥去一眼,复又作自己的事儿,公子气甚,心想当他不存在?忽听康广陵淡淡说道:“有那群娘儿们就够了,何劳我们几个臭男人动手?”公子惊呆:“你这说的甚么话?” 康广陵淡淡又道:“中国话,难道你听不懂么?”公子不觉气苦,这老小子说话,眼睛也不眨一下,自始至终也不向公子看上一眼,只专注于他的棋子。公子叫道:“反了,你敢这般跟我讲话,你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掌门?”却听荀读幽幽道:“掌门只不过是一个头衔,一种称呼罢了,师叔,您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公子闻言,险些吐血,只思:“这几个人今天是吃了甚么药,怎地如此反常,以往决不至如此待我。”忖想间,听那范百龄又笑道:“师兄,你又输了!”康广陵一拍棋盘,叫嚣:“再来!”范百龄摇摇头:“不来了,再下,师兄你也不是我的对手。”康广陵恨道:“哼,别小瞧人,要不咱们比比琴试试?”范百龄笑着摇头:“明知比不过,我才不会献丑,又不是傻子。”康广陵戟指:“你在骂谁?” 刘进在公子耳畔悄悄道:“二哥,他们在吵甚么,依我看,他们的脑子都好像有点那个。”公子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脱口道:“是否指白痴?”刘进道:“再贴切一点。”公子想了想,道:“那便是脑残了。”刘进嗤的一声掩嘴,公子想笑,却笑不出来。 范百龄不愿和师兄吵闹,看见公子二人,便起身招呼:“师叔,看见您真是太好了,难得雅兴,指点小侄一局如何?”公子迷惑:“以往这些人都称我为‘掌门师叔’为何今日单单唤作‘师叔’二字,却少了‘掌门’?”甚为纳闷,便道:“我不会下棋!” 七人一听,忍不住放声大笑,都说:“师叔您太过谦了,武林中有谁不知,祖师的‘珍珑’乃您亲自破解,若说您不懂弈道,这话说出来谁信?岂非笑死人了。”七众笑声不绝,公子平心静气道:“你们要跟我拗气到甚么时候?”七人听说,笑声顿歇,接着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敢再说话。 公子叹道:“你七人都是尊师重道之辈,此行止决计想不出,快跟我说实话,是谁告诉你们,要这般与我对抗?”七人又沉默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就是不开口。 刘进又在公子耳根说:“你如何确定他们受人唆使?”公子低声应:“其实我也不知道,直觉吧!”刘进大惊:“甚么,直……”公子连忙捂住贤弟的嘴巴,康广陵等七人听刘进嚷,这才相继注视,公子嬉笑道:“不好意思,他羊癫疯犯了,我治治。”当下伸出食中二指,胡乱在刘进身上点了几下,每一处都极有分寸,不中要害。 可这样,也令刘进他好生不自在,传音道:“二哥,你够恨,公报私仇!”梁萧小声唧哝:“我与你哪有甚么仇,顶多臭味相投罢了。好,你既然想,那我成全你便是,下手可就对不住了。”刘进咬牙苦恨,这时却听梁雪的声音飘入厅内:“哥,你别为难他们,一切都是我的主张。”这音入众人耳内,那梁雪已经盈步进来。 公子问:“妹妹,你来干甚么?”梁雪挨近他,怯怯道:“适才我不是说了吗,是我让他们这般做的?”公子微怒,却不好向妹妹发作,摇头道:“我不信!”梁雪嗔声道:“是真的啦!清晨我来看你,见你仍在呼呼大睡,又见几位同门垂头丧气,便问他们原故,七人犹豫再三,终于说了。我听了之后,不忍心,才决定帮他们的。” 公子望向七人:“是真的吗?”七人一致点头,那石清露出列恭敬道:“掌门,这都是我们的错,请您别怪梁姑娘。以后您叫我做甚么,我一定照做,不再有异议了。”公子不说话,眼睛一路从其余六人身上扫过去,最后才说:“那你们呢?” 康广陵等六人恭敬道:“师侄以后也不敢了,都遵从掌门令谕。”梁雪不乐了,摇摇兄长肩膀,撒娇道:“哥,你别这样嘛?让他们去帮厨,的确大材小用。”公子一弹她鼻头,轻责道:“你呀你,要不是你多事,我早就……”梁雪美目瞪着他:“就怎样?” 公子心叹:“早就安排妥当了。”他今晨虽困,但于睡梦中却把康广陵七人作了安排,故意问妹妹:“你怎么想?”梁雪秀眉微蹙,自语:“的确有点难度,他们个个都非常优秀,要……”公子拍拍妹妹那颗小脑袋,笑道:“好啦,想不出来就别想了。” 转身对七人道:“嗯,康侄擅长琴乐,我请示父皇任命你为‘宫廷乐师’如何?”梁雪喜道:“当真?”康广陵却道:“我不喜欢礼仪,又受不了皇宫里的那些臭规矩,我们逍遥派的人向来以逍遥自在为主旨,实在不愿……”公子道:“怎么,你不给面子,那成,回去洗菜罢。” 这一下,康广陵彻底慌了,范百龄又撞了他一下,此老才苦脸改口:“多谢掌门师叔为小侄着想!”公子笑笑:“应该的。”又建议范百龄当“宫廷棋师”;荀读为“太子老师”;吴领军乃“宫廷画师”;冯阿三“宫廷匠师”;石清露“宫廷技师”;李傀儡“宫廷艺师”。 最后公子说道:“以上乃我初步想法,但我做不了主,成不成事得看父皇他老人家的意思,倘若他不同意,我也没辙。” 第564章 红夷炮改良,急招铁匠 梁雪听说,顿觉空欢喜一场,不过兄长不让这几人再去帮厨,已经是很难得了,心下又喜,这才注意到那刘进的存在,当即挪步过去。康广陵等倒无所谓,做不做官于他们来说,根本不值一哂,如若这般就可免了他们的帮厨工作,却也是个开心事,心下也就没有那个怨言了。 这梁雪挨近刘进,笑着说道:“进哥哥,听说你回来了,不想竟是真的。”刘进叹了口气:“唉,你现在才注意到我,我的一颗心好委屈哦。”梁雪道:“你别这样嘛,适间我当真没看见你啦!”刘进心痛,退后两步:“伤不起啊伤不起……” “你俩有完没完?”公子厉咳一声,二人讪讪闭嘴,不过表情偷喜。公子转向刘进:“兄弟,走吧,去看看那东西!”刘进这才想起,连忙前面带路。梁雪觉得奇怪,沉想一会,也起步跟上。后面的七人,好奇心一起,相看几眼也拽步同去。 你看那刘进,诚心领路,出前门,不消一会,已转校场。众人眼前只觉一亮,但见场中平放着几门庞然大物,不知何也?遂问:“那是何物?”公子笑应:“此乃红夷大炮!红夷大炮者长于攻城,拙于野战。红夷炮由车运载,可以任意奔驰,周而不停,每炮所中,必糜烂数十尺,断无生理。” 公子又道:“红夷炮的炮管有点儿长,而且管壁很厚,乃从炮口到炮尾逐渐加粗,符合火药燃烧时膛压由高到底的原理;在炮身的重心处两侧有圆柱型的炮耳,火炮以此为轴可以调节射角,配合火药用量改变射程;设有准星和照门,依照抛物线来计算弹道,精度很高。一般的红夷大炮长在3米左右,口径110-130毫米,重量在2吨以上。”公子指着红夷炮的各个零件,加以解释。 众人细心耐听,好像明白。梁雪笑问:“这红夷炮既然如此厉害,哥,何不试它一试,给我等开开眼界?”众听得有趣,也表赞同:“是啊,掌门,发一炮给我们瞧瞧。”公子摇摇头:“眼下不行?”众人齐问:“为何?”公子解释:“这五门红夷炮是我派进弟辛苦从无量山运回来,乃左、辛二位掌门命门下弟子制作,可惜他们的技术不行,须得加以改良。” 适间听他侃侃而谈,一众早已引起好奇之心,要一睹红夷炮威力的心愿更浓,岂料他说这几门外形庞大的东西,如今居然只中看而不中用,不免有些些失望。当公子在谈论红夷炮之时,那冯阿三一直在观察着炮形的结构,此时忍不住走上去,左瞅瞅,右看看,又摸摸,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对公子说道:“掌门,您说要改良,可否让我一试?” 公子问:“这个你懂?”冯阿三搔搔后脑勺,不好意思道:“谈不上懂,不过我看了好一会,想必这东西与那机关设计差不多,不知您能否让我……”公子寻思:“怎说与机关相似?”不过心中甚喜,叫道:“好,我便将它交给你全权处理。”冯阿三大乐,直谢公子。 他观察了一会,又问:“发射时使用的是甚么火药?”公子答:“自然是黑色火药!”冥想一会才充说,“它的配方是将硫磺、木炭、硝石按一定的比例融在一起。”跟着又与他详说精准的比例配置。这冯阿三听得津津有味,受益匪浅,众人也是频频点头,公子谈吐风趣,侃侃道来,其中有些构想,这些人当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此等大智大慧,无不钦服。 公子说罢,沉吟一会,问那刘进:“兄弟,你大张旗鼓把这些红夷炮摆在校场,父皇他老人家知不知道?”刘进想了想,才摇头道:“我不清楚,打从回来至今,未曾见得父皇他老人家之面。”公子支腮沉吟:“动静如此之大,他不可能不知道。”即命侍卫帮忙把几门红夷炮推回自己府里。 跟着又请刘进去和段正淳禀报一声,问他封赏康广陵等七人之事是否可行。公子则自己出宫,高薪招募铁匠,给冯阿三调遣。他知道倘若是自己去请说,段正淳肯定一口回绝,若换刘进则不同了,刘进没甚么心眼,段正淳又念在其母柳仙贝面上,定不会忍心拒绝。 公子以太子府的的名义将榜文一贴出,顿时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尤其是上面所列的高厚报酬,令人心生贪婪之想,一时间城内的铁匠都纷纷前去太子府应聘。只要会打铁,公子是来者不拒,不到一个小时,已经招募了四五百人,眼见黄昏将近,就此打住。 后面尚有几十个在排着长队,踮起脚尖,仰头顾盼,看见官爷收拾桌椅,预备回府里去。这些人生怕太子不招人了,如此一来,高工钱的饭碗,可不就砸了么?有几个按捺不住,纷纷嚷开:“喂,喂,你们怎么走了,那我们该怎么办?”这几人一嚷,后面的听了不妙,也争先鼓噪起来:“就是,就是,怎么能走了呢?我们站了很久了……” 负责文书记录的是那荀读,他是宿儒不假,可连写一个小时,手不免有点发酸,收拾东西时,耳根尚不能清净,冲他们嚷道:“你们要如何,关老夫我屁事!”这些人一听,可就不乐意了,其中一汉彪形,跟个铁塔也似,只是面色黝黑,长得极丑,平时极少在人前表现。 他祖辈是靠打铁为生,父亲传到他这代,手中绝活更是了得,自小秉承父业,只要铁器在手,无论对方叫他打甚么,他总是又快又好将其打造出来,在城西一带颇有名声。这天听说太子殿下要招募铁匠,便秉着一颗赤心巴巴地从西区赶来。 哪知错过了时间,听说不收了,心中难免火大。他当即抢上,一掌拍在荀读的桌面上,咬牙切齿道:“怎么就散了?”蒲扇大的手顿将荀读刚收拾好的录取人名单打飞,这荀读有气,但他乃有修养之士,连忙忍下怒意,抬眼瞥去,见了此汉先是一愕,继而不惊不慌道:“天快黑了,老夫肚子饿,要进去填充一下食物,你明日再来,不陪!”说着起手作礼。 那大汉怒嚷:“放屁,我们这里还有几十号人,你一块录取不就完了吗?”荀读实在饿得慌,不愿与他多作争辩,便道:“今日名额已满,明日请早!”说着就要入府。 第565章 记录 大汉抢过案桌,一把将荀读拽住,不让道:“面试完再进去不迟!”荀读实在又好笑又好气:“放手!”那大汉:“不放!”这荀读回头横了此汉一眼,精芒外溢道:“你待怎样?”他武功不错,又念对方只是一名粗鲁大汉,不屑动手,才这般隐忍。 那大汉不知他心意,只觉从未见过那么犀利而又古怪的眼神,视他只是一介书生,自己身材魁梧,外型上已胜了一筹,这会胆气徒壮,傲然道:“把我们全选上,就放你进去。”荀读听着不觉一声冷笑,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别以为老夫好欺负。” 大汉好笑:“嘿,这老儿,怎么如此说话?太子班下谕令,不是让你选才求贤的么,你怎么如此偷懒?倘若太子知道了,他会答应吗?你又问问我身后这些人,他们会不会答应?”他话一落,身后数十人,争先起哄:“不答应,不答应……” 那大汉得意:“听到了吧,还不乖乖坐下把老子名字给写上。”说着大手一按,荀读那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坐回交椅之上。荀读大怒,何时被人这般羞辱过,当下气运丹田,欲要好好教训他一顿,偏巧这时,大师兄康广陵从府内走出来了。 他满脸笑意叫声:“三弟,掌门让我叫你回去吃饭!”荀读听说,心中一喜,连忙起来,趋迎道:“大师兄,您来得正好,这里交给你了,我先进去。”康广陵见师弟面色不好,一把将他扯住问:“你怎么啦,发生甚么事了?”荀读不想惹事,直摇头:“没,回去吃饭!” 康广陵低沉一想也是,出来就是要叫师弟回府吃饭,拍了拍他肩头,微笑着转身,一块往府内走。突然这时,一声霹雳震耳:“站住了!”康广陵生奇,转身却见开口的是个铁塔大汉,难怪噪音如此之高,眯眼瞪他:“可是你叫我站住?” 那大汉道:“不错!”康广陵却觉三师弟在扯自己的袍子,忙扭头低声问:“你们认识?”荀读摇摇头,忙道:“不,不!”康广陵翻眼:“不认识,你那么紧张干嘛?”荀读低声道:“大师兄,这人是个疯子,别理他!”康广陵幼稚问:“你不认识他,如何晓得是个疯子?”荀读一怔,无言以对。 铁塔大汉瞧得不耐,喝一声:“喂,你们唠叨完了没有,婆婆妈妈像个娘儿们!”康广陵轻笑:“果是个急疯子。”当下声音提高:“朋友,有何贵干?”那大汉应:“俺没啥贵干,听说太子招募铁匠,特来瞅瞅,不料这厮不给选。” 康广陵向三师弟瞥去一眼,皱眉问:“三弟,他此话当真?”荀读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说天晚了,让他先回去,明日再来,可这人死活不肯,硬要把他们全部都录取了才肯作罢。”康广陵听说,抬头远远一看,果见夕阳坠下西去,转瞬便要暮色笼上。 他又转向那铁塔大汉,开口道:“我三弟说得不错,天色不早了,你们都回家吃饭吧,明日再来。不过尽管放心,只要有真才实学,我掌门师叔一定收容。”康广陵这么一说,群情又涌动了,有的说:“我家住城西,离太子府偏远,要走几个时辰才到。”有的又说:“我家住城北,离此更远,听到招募铁匠消息,也是紧赶慢赶,这时才到,不想仍是错过时辰。”一时间,自怜自哀,自叹自懊之声,充塞耳鼓,令人闻之不得不生恻隐之心。 康广陵目光又向荀读睨去,问他:“三师弟,要不你再辛苦一下,把这些人一并写上,然后再去吃饭。”荀读有气,忿了师兄一眼:“你说得倒轻巧,写字不费心费力呀?你仁慈,要不你来。”康广陵立即搔搔耳,面色极度尴尬,不好意思道:“为兄的字哪有你写的好看!” 荀读哼的一声,他一向尊重大师兄,这哥儿说的话,从不违拗,当即捡起名单册,坐下交椅,忿忿然打开,毛笔蘸了一下墨水,嘴里低声咒:“这个掌门师叔脑袋被门挤了罢,说好了不让我们去帮厨,现如今又让我在这里给他当师爷,作记录,气死我了!”即叫:“下一位……”那大汉在他面前嘿嘿一笑:“到!” 荀读没好气瞥了他一眼,问:“姓名,何方人士,家庭住址,目前行业,可有冶铁经验,今……”忽听府门内“阿嚏”一声,有人打断了他的话头,跟着公子的声音飘出:“唉,谁又在想我,那么不给力。”声随人至。 康广陵急忙施礼,唤:“师叔!”公子吸一下鼻头,有些许埋怨:“别师叔师叔的叫我嘛,好像我年纪比你老似的。”康广陵想笑,却不敢笑,早知这个师叔行止怪异,倒也习惯了。 荀读像没看见公子似的,既不起来,也不打招呼,继续记录着他的使命。公子心灵透彻,看出了他的不开心,上前打招呼:“怎么,不给力呀?”荀读不看他,一面写,知道他在眼前,这会也不能当作不见,嘴里只说:“师叔,我忙得很,不能给你老行礼,万乞见谅。” 公子笑道:“此乃小事,不须那么客套。”哪知荀读说了那句话之后,便不再说了。没人答话,公子甚觉无趣,想了想,又问:“荀读,你应该没吃饭罢?”孰料公子哪壶不该提哪壶,荀读闻得此言,只道公子有意讽刺,咬牙瞪了他一眼,不再写了。 公子回头一看,见还有好些人,当下不忍心,赔笑道:“荀大侠,您辛苦了,后续工作就交给我吧?”这荀读也不吭声,就离座而起,退去一旁,只等公子坐下。 这公子撇撇嘴,也不再说,坐下去飞笔疾书,问完情况口里道:“好,过两天来上工。”心中却在想:“都是妹妹那小妮子害的,没事教这些老头甚么冷漠对待我,现在一个个都不把我放眼里了。”只有自认倒霉。 荀读心中虽气,却也并非狭隘之辈。公子叫他进去吃饭,可是他依然站着,直到公子记录完最后一个人,荀读的眉头始才松下。公子伸伸懒腰,无意瞥见此状,心笑:“这家伙,人还算蛮好的嘛,只不过有些固执而已。”又命人把东西搬回府里,而他则与康广陵、荀读二人一起搭肩勾背进去。 第566章 工地发大水 晚饭过罢,公子径回书房思索事儿。那刘进进来了,告诉了他段正淳的决定。这刘进当真不赖,凭着腼腆与敦厚的气质,终于说服了皇上听从公子之意,册封康广陵七人为宫廷御用。公子知道后,喜不自胜,猛拍刘进肩膀,赞他给力。 当晚谈笑甚欢,即留共榻。至天明,公子又赴工地,见众洞徒卖力干活,心中欢悦,看罢多时,又前去制砖场所瞅瞅,众等皆在努力,他亦不多作打扰,早早地就回宫去了。如此几日,公子白天到工地与众同甘苦,晚上则秉烛夜读,想了解这个时期的市场,以及建筑各方面知识,一直都相安无事。 直到一天,风轻日明,公子正在吃早饭,忽见门口侍卫匆匆来报:“殿下,门口有个老头,拿着您的令牌,说有事求见。”公子皱眉:“老头?”即恍然而悟:“莫不成是他!”放下筷子叫:“宣他进来!” 少顷,果然见那乌老大急忙忙奔入厅内,他看见公子就单膝跪拜,劈口说:“少公子,出大事啦!”公子见此老面带焦色已感不妙,但听他说出了事,心猛地突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镇定道:“起来回话,到底发出了甚么事,你细细说来?” 这乌老大不敢怠慢,应了一声,恭敬起身奏道:“地里发大水啦!”公子微讶:“发大水,昨夜又没下雨,哪来的甚么积水?”乌老大吱唔道:“这个……属下也不知。”公子道:“不管是甚么因素,你叫人把水排出去就好了,这种小事也来烦我。” 乌老大为难道:“这……属下派人试过了,那水根本排不出。你越排它,它就越多!”公子道:“哦,竟有这等怪事。”沉吟间,听一旁的妹妹道:“哥,乌老大这般焦急,你就去看看吧!”那刘进也说:“对,说不定有甚么怪兽在作祟。” 公子横了兄弟一眼,道:“好好吃你的饭,插甚么嘴!还怪兽,你当奥特曼嘛打怪兽,梦游多了吧你,分不清虚与实。”刘进脸上红色溢现,讪讪闭嘴,却听兄长对妹妹柔声说:“好,雪儿,我听你的,现在就和乌老大一块去瞅瞅。”梁雪心甜,刘进面色凄苦,独自嘀咕:“待遇咋就差别那么大呢,唉,重色轻友的家伙!” 这公子只当没听见,问向乌老大:“你吃饭了没有,要不坐下一块。”乌老大顿足叫:“哎呀少公子,这都甚么时候了,您还想着吃。”公子微笑道:“急也没用,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解决事情,你越急越是没策,倒不如先冷静下来,好好放松一下,说不定这时便计上心头。” 乌老大恭敬道:“属下受教了!但是公子我不饿,咱还是赶快去工地看看解决事儿紧要。”公子起身:“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岂能不给面子。好,即刻出发!”即命人去备车。 那乌老大暗自嘀咕:“嘿他不急,倒是我如热锅上的蚂蚁,好像我在建自己的房宇一般,当真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我呸,他是皇帝不假,我怎能骂自己是太监呢?晦气,晦气!”公子举步出门,不见那乌老大跟来,回头向他瞥去,看见此老眉心紧皱,若有所思,当下轻咳一声:“还不快走!”乌老大闻言,吓了个惊心,又急急跟上。 出了府门,迎头赶来一辆马车,公子识得乃自己府内专车,而赶车那人则令他眼前一亮。那车须叟赶到跟前,公子未开口,刘进已经说道:“上车吧两位!”公子瞪了他一眼不解:“你搞甚么鬼,堂堂一介皇子,何时成了我府里的马夫?” 刘进笑道:“良禽择木而栖,在下能为太子殿下效劳,实乃三生有幸。”公子骂:“狗屁,快下来!”乌老大实在焦急的很,当下冒着顶撞之罪的风险说道:“少公子,谁赶车不是赶,水患才是重点。” “就是!”这时车内飘出一个清脆的女音,跟着车帘幔掀,一名少女钻出个脑袋。公子一见,唬了个身颤,惊道:“妹呀,你和进弟搞甚么鬼,如何在我马车内,适间不是大堂……”梁雪嫣笑撇嘴:“哥你还不快上车,再不走你那‘梦幻庄园’可当真就要泡汤了。” 公子一怔,心想此刻不是与他二人赌气之时,很无奈上了车,悄坐一旁。乌老大也颤巍巍走入车内,看见梁雪居中而坐,公子坐右侧,自己则讪讪拣左厢坐下。 听外间的刘进吆喝一声:“都坐好了么?我可要出发啦。”跟着一扬马鞭,那匹马嘶鸣一叫,登时向前冲去。 车内的梁雪有点心闷,见兄长不理睬自己,正想过去赔罪。这时刘进忽然赶马,害她足下不稳向前冲去,幸好公子一心在她身上,待她跌下之时,立即抱她起来。步子才定,那车又左右摇晃,连乌老大也极为辛苦。 公子一面抱着妹妹,一面撑在车窗上,朝外嚷道:“刘进,你作死呀,到底会不会开车?你不知道酒后驾车很危险的么?我儿子要有个好歹,找你赔!”刘进回头嘻嘻一笑,道:“好呀,我赔你一个儿子便是。”公子气苦。 刘进顿了一顿,又道:“我没喝酒,不过看在你儿子我的侄子份上,我就勉强减一下速。”叫:“吁!”奋力一扯马缰,那马受大力阻止,猛地一顿,马车一阵震幌,车内三人又向前急冲。公子急刹住脚,咒道:“刘进,你买保险了没有?”刘进不解:“保险是甚么东西?” 公子哼声道:“有保险我杀了你,也稳赚不赔。”顷刻,护着妹妹向旁坐下。 不消一刻,西郊已至。众人都下了马车,梁雪有公子一心保护,安然无恙,而那乌老大却是气喘吁吁,头晕眼花的,他一下车,便尊在地上,直吐苦:“以后打死老子,也决计不坐刘少侠开的车。老夫亲身试验,在此提醒各位街坊,以后没买保险,千万别坐不懂驾车之人所开的车,否则后果自负。” 玄黄子、桑土公听闻公子亲临,急率众迎接,门众行了礼。公子又跟两位洞主寒暄了几句,便请他二人领路,前去瞧瞧根源。二人让公子先走,公子携妹妹昂首阔步前行,映入眼帘的景象是一片汪洋,他不禁吃了一惊:“哪来如此多的水?” 第567章 找个大缸来 这般景象,连梁雪和那刘进亦是惊呆了。原本的平原如今已被挖成一个四四方方很大的深坑,四周垒堆着许多沙泥,而居中蓄满了水,混着泥浆浑浊不清。四下都散落着细小的盆具,想必几人未到之前,众人一致在卖力排水,可不知为何,水位却迟迟不下降。 公子支腮,顺道细走了一遭,昨夜天气干燥,根本没下雨。可如今场外被众人乱倒水,已经全部湿了,按照这些湿度,众人排水量一定不少,那这些水为何不退。他琢磨着,忽似瞥然一睨,觉西南方一处水中波纹滚动,而其他各处停止了淘水,波纹早复静态。 此处如此不和谐,想必另有古怪,当即指着动源问:“那地方是谁挖的?”乌老大、桑土公、玄黄子三人互视一眼,一致认定:“那块地方,该是白家父子负责!”公子讶异:“甚么,是他们?”又问,“他二人几时加入工队的?”三人应:“前天!” 乌老大心下生疑,问公子:“他二人有问题么?”公子摇头:“不,本座只是奇怪,他父子怎么来帮忙了?”这地原是他家产业,如今眼见被众人分化成这样,他二人心一定很痛,又怎么会来作帮手呢?公子心中又一动:“莫非此次水患便是他父子二人的杰作?”公子深知那白寒风对己误会极深,他若有此种念头报复,一点也不觉稀奇。 听得乌老大解释:“回少公子,我等奉命在此开拓动土,工作了几天,那白老儿父子一旁瞧着,听说公子是要在此建屋造房,便想来谋份差事做好贴补家用。属下见他二人可怜,就让他们也跟着一块儿干。” 梁雪忽道:“那他二人如今何在?”公子微瞧了妹妹一眼,见她满脸笑意,甚觉欢喜,也许自己的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一声咳嗽,对妹妹来说也知道自己要干甚么? 她话声一落,人群中立即走出来两位老人,其中一位头发雪白,长须飘然,瘦骨嶙峋的,正是那白老儿。他身旁那人,则是此老儿子白寒风。 他二人向公子问候了一声,白老儿起手说道:“可是小老儿开垦不周到,以致令公子不满意。若是如此,再请公子给个机会,小老儿父子俩一定努力干活,决不让公子失望。”此老苍老之音,句句道来,无不透着真诚,一时间公子也难以下定论,便笑道:“老人家严重了。”顿了一下,又对乌老大道:“你去找一个大缸来!” 众人闻言不解,面面相觑,均想:“这当耳少公子找个大缸作甚?”乌老大欲想求个分明,那梁雪却笑道:“哥哥让你去找,你便去吧,他自有用意。”乌老大听说,踌躇起来,刘进见那乌老大不照办,心底生气:“妹妹说的话,你敢不听?”转念又想:“莫非她猜到了萧哥心思?”便冲乌老大嚷道:“喂,你愣着作甚,没听哥哥和妹妹说了吗,叫你去找大缸,你还不去?” 乌老大极为犯难,并非他不愿意去,而是一时之间叫他上哪找个大缸来,工地只有盆罐,除非他是大罗神仙,可以立马变出一个缸来,否则一切空谈。他犹豫一阵,又把目光放在公子身上,盼他可以了解。然而这公子并不知他所想,只说:“快去,不得耽搁!”这乌老大长叹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站在一旁的白寒风心下取笑:“这公子忒也糊涂,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除了我家,又上哪里去找出个甚么大缸来,真是笑话。”窃笑间,却又听老父声音盈耳:“公子,不必劳烦这位长官了,我家有两口大缸,正可借一口给公子。”乌老大才走得两步,闻得此言心中甚喜,忙又止下步来,怔怔瞅着公子,盼他答应。 公子心中亦是一怔,不知此老此意何为?不过若能决觉眼前之事,也不去想太多,起手作谢:“那就有劳老人家了。”白老转身对儿子吩咐:“你去把其中一口缸搬来。”白寒风闻言,眼睛睁得老大,咋舌叫:“我去?”心恨:“凭甚么给他?”忿忿瞪了公子一眼。 公子了然,即命三位洞主派几个人前去帮手。乌老大等领命告退去了,那白寒风视之,心下闷气起,也讪讪跟着去瞧瞧热闹。 不消一会,远远的便见四五名大汉抬着一口水缸,缓缓向众回来。这几人将个大缸一放,竟一人也不曾喘气,公子笑道:“有劳了!”即叫众向旁让开,他突然一手拍在那口大缸的边缘之上,大缸受内力牵引,登时整个向空中跳去。 一众瞧得骇然,只道公子表演绝技,纷纷喝彩鼓掌,以搏公子欢心。哪知那大缸忽然底朝天倒翻过来。众人又是一惊,大声叫好,公子不待它落地,又在那口胖嘟嘟的缸腰上,轻轻一扫,那缸飕的一声,如同风轮一般向高空蹿去。 这些人几曾瞧过这般骇然之景,又忍不住“啊”的一声惊呼。呼声未绝,公子一点地面,朝那口大缸方向飞去。刘进惊讶,不知兄长作甚,梁雪的一颗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但见公子如一只白色的飞鸟,身形极为潇洒,去追上那口大缸,他又借力一点缸腰,轻易地翻身跃到到了上面。 白袍轻响,他整个人飒然之极,双足下踏缸底,此时那口缸便如直坠的大石头一般,重重落下。众人又忍不住“啊”的一声,刘进眉毛一蹙,看见公子直踩着大缸落下的位置,却刚好是兄长适才所指,有波纹滚动所在,这一瞬,他似乎明白了。此刻梁雪一颗心渐收惴惴,一皱秀眉,面上泛喜,也总算是明白了哥哥所为。 只听“咚”的一声,大缸落入水中,渐渐沉没。眼见就要浸到公子膝盖,这公子脚下加力,再往下一踩,确认已把缸口催入泉眼,将其封住,他这才一点水面,又跃回岸上。众人亲眼看见大缸淹没水中,直至不见,而公子衣衫却一点也不曾沾湿,都是称奇不已。 公子微笑不作解释,只道:“好啦,乌老大你和桑洞主、玄洞主可以派人把水给排出来了。”三人大惊:“少公子,这……这便成了么?”公子一一向三人瞪去:“怎么,你们怀疑本座?”三人忙道:“属下不敢!”即命门人把坑中之水排出。 第568章 水又满坑 三洞有捣海之力,清江之功,公子一声令下,不消一刻,众人已把积水全部排出。但见坑深泥湿,漉漉一片泥泞之中,惟西南一处,大缸耸立,深陷其中。公子见事既已摆平,又令众人即刻开工。那白老儿招呼,公子不好推却,又与其闲叙了几句,问及儿媳一事,公子只好说目前暂时尚未有任何消息,此老叹一声,便去开工了。 公子叫上妹妹、刘进一同回宫,各忙自个的事儿。第二天一早,三人也是在早饭时间,那乌老大又匆匆来报,说出事了,工地又是一潭积水。公子不假思索,跟乌老大一块出门。这梁雪与刘进二人非要跟去瞧个热闹,公子拗不过,只好应予,条件是不许刘进驾车。 那刘进撇撇嘴,当真不驾,此次由马夫赶车,此人颇有技术,不消片刻光景已经稳稳妥妥将马车驱赶至西郊,四众下了车,一块急往工地。状况果如昨日那般,深坑积满了水,到处浑浊一片。公子问:“那口大缸可还在?”众搔搔头,均称不知。 公子又问:“昨日动工之时,可曾有谁挪动过大缸?”白老儿见问,出列恭敬应道:“小老儿昨日施工,不曾动来。”公子微睨了他一眼,见此老言词既不闪烁,眼神也无特别奇异之处,料想他说的是真,然后有意无意地向白寒风瞥了瞥,他则是一脸的冷淡,寻思:“莫不成真是他捣的鬼?”又难以肯定。 他再问:“此等现象是甚么时候又发生的?”白老儿想了想,回忆道:“约莫更寅之初,那会小老儿内急,出来方便,迷迷糊糊之中,却听到有水流之声。当时觉得奇怪,睁眼一瞧,登时吓了一跳,不想水又涨满了。就不觉慌了起来,呼唤儿子出来看看。”公子听说,不觉向那白寒风望去。 白寒风面上皮肉一搐,出列指着公子叫:“你瞪我干么,不是我干的,我也是被我爹惊扰,当时睡不着,左右转侧,就恍惚欲寐之时,听得他鬼嚎狼叫,担心我爹出事,便跑出来看看,情况就是眼前这般了,信不信由你。”忽然刘进“哦”的一声长叫:“你睡不着,你为何睡不着,莫非心虚?”他这般质问,登时引起了众人好奇之心,纷纷向那白寒风看去。 公子心下琢磨:“进弟还算不笨!”梁雪看见两位兄长的表情,也认准了他二人心中所想,一块看向那白寒风,见此人面色难看,闪烁其词。 白老儿受众人目光压迫,又见儿子这般神色,只道搞破坏那人当真是他。此老了解儿子,打从儿媳失踪那刻,这个傻儿子便失魂落魄,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怕他将媳妇携款而逃一事怪罪于公子,进而做出甚么错事来,顿觉泪眼婆娑,深深看着他。 白寒风被众人盯得喘不过气来,而老父又这般神情,只觉心中酸痛无比,慌了,抱住老父双肩嚷道:“爹,您也不相信我,我当真没有,没有……” 乌老大的脾气比较暴躁,抢上去拽过那白寒风,将他摔地上,切齿道:“好呀,原来是你这厮捣的鬼,瞧老子怎么收拾你!”说着挽袖抬胳膊,就要给他一顿好揍。 白老儿心疼儿子,举步欲动,却始终迈不上去,求情,欲言又止,无辙,打掌暗叹一声。白寒风委屈之极,忽然站起来,一挺胸膛,大声叫:“你们有甚么证据说是我干的?”乌老大放声笑:“嘿嘿,你这厮死到临头,嘴巴还这般硬,老子给你治治就变软了。”说着一掌朝他嘴巴打去。 众人讶异,眼见就要打中,白寒风也以为这一掌是避免不了的了,被他扇着铁定摔个四脚朝天。哪知这时砰的一声,一只大手适时伸过来,把乌老大的手给抓住了。众人微咦的一声,白寒风好奇,抬眼去瞧,见此人风流倜傥,俊脸似笑非笑,正是一直看不顺眼的公子。 乌老大叫道:“少公子,您干嘛阻止我揍他。”公子道:“他说的没错,咱们无凭无据,凭甚么断定事情是他所为?”白寒风一听,心中格外受用:“算你识趣!”底气粗了,胆子也壮了些,挺挺胸膛,神气之极。 那乌老大怒甚:“不是他还是谁?白老儿铁定不会这样做。再说晚上收工,咱们都回城里住了,自己的人,我信得过。”忿瞪了白寒风一眼,“这厮一副小人嘴脸,天生便是欠扁的料。不给他一些颜色,他是不会招的。” 公子摇了摇头,初时也认为此事定与那白寒风有关,但经过适间一幕,对他的疑虑也就尽消了,微笑着道:“乌老大,淡定,拳头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咱们要以德服人。”顿了一会,脸一沉,变严肃:“不许再生事端,否则本座决不轻饶!”扔开乌老大的手。 又把身子一转,足子一点,向西南泉眼所在飞去,欲探个究竟。哪知右脚落在大缸位置之时,足下一空,心道:“大缸没了!”又急把双脚向上掀,翻个筋斗,落回岸上,把事一说,即令三位洞主派几个深悉水性之人,下水去寻找大缸所在。 这些人颇听公子号令,顷刻便有七八名汉子,脱了鞋袜跳入水中,开始细细摸索。水伴泥浆,搅得那水甚是浑浊,更难辨清事物。 八汉摸索了一阵,忽听其中一个嚷道:“找到了,找到了,在这里……”众人闻声相继看去,但见一人整个身没入水中,只留一颗脑袋说话,此处乃正西方向。 众大喜,公子又着他们依自己昨天之法,把大缸搬过去将泉眼封住。其余七汉纷纷涌上,只是水才及腰际,待靠近,身子才逐渐沉下去淹至脖子。公子心中一丝疑惑一弥而过,眼见八汉合力把泉眼封住,这才下令众人把水掏干。 自辰至巳,历经四个时辰,总算又把水排给出来了。公子细细瞻看,这才恍然,原来泉眼近旁所在,都低于其他地方,难怪人下去之后,有些才及腰,而有些偏偏浸到了脖子。问及此处为何偏低,那白老儿也答不上来,只说自己没挖那么深。 这一下,众人可就纳闷了,难不成这泥还可以自动陷下去? 第569章 抓个罪魁祸首 天更入夜,雾色朦胧,黑云飘移不定,偶有太阴星闪烁微光,四野一片寂静。公子隐于一处低洼所在,将身俯趴地上,远远一看,只见黑漆漆的一团,根本甚么也看不见。他双目已失昼夜如常的特异,此刻也只能凭感觉,感知周边的一切动静。 他中午排除了白寒风不是始作俑者这层可能性之外,越想越不对劲。心中一直有股闷气,但觉此事一定属人为,而不是甚么单纯的泥自动陷下去,水才再次冒将出来。倘若如此,那口缸是怎么回事,难道它也有脚,能自动行走么?岂非笑话! 为了探清事情真相,他一直隐忍到晚上,这才决定冒险一试,倒要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会如此跟他过不去。眼见夜色深沉,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自暮抵骇时分,足足等了多时,仍不见工地上有个鬼影,心底有些泄气了:“难道我估算错误,这人今晚根本不会来?” 斗转星移,一更向尽,仍无丝毫动静。他微有睡意,不觉打了个盹,心中只想:“人不会来了,这些日子未曾好睡,不如先眯上一眼,也好过傻愣愣伤神。”念罢,不觉睡将过去。 不知眯了多久,夜里风凉,地里更是刺骨,时不时保持着一两分神智。这时一阵狂风刮过,掀起地上的残叶,四处飞卷,吹得公子一脸生疼。他轻嗯一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夜色苍茫。地上硬,石子沙泥压得他胸膛憋闷,脖子酸涩,他支手使劲扭了扭后颈,缓解疲劳。 蓦然,耳根一动,听得不远之处有细微的藉藉步子声,踏沙而来。其鞋落地轻盈,若不是内功深厚之人,有风声参夹其中,实难辨别得出。公子心喜:“鱼儿终于上钩了!”寻声源处瞧去,但见黑茫茫的一片,甚么也瞧不真切,甚有些气恼。 也许老天爷帮他,此时把一朵昏云吹开,露出些许亮光,勉强映出树影。公子心一动,远远地隐约见有黑影,迅速飘来,身姿轻盈,落地声微,可见此人轻功非凡。奇怪的是,此人影子矮小,公子琢磨:“难道此人是名女子?” 跟着那人步子喇喇声响,伴有怯惧之意,走了三两步,一顿,好久,又颤巍巍前行几步,又一顿,也是好久,颤巍巍复又前行。公子心下嘀咕:“不对呀,她功力怎么转瞬之间衰退了?”由于在黑夜之中待得过久,眼睛自有一种适应能力,他定睛一瞧。 果见那身影由远及近,身躯晃动不定,双脚踩在泥土上也是踉跄不已,响声频作,仿若一阵风便可将她吹翻一样,而目标正是那一口大缸趋近。公子越想越觉不对,依目前此女所行步子发出声响来看,这人分明不会武功,心下又疑:“那适才身轻灵动那人又是谁?” 不及想,那人已经走到缸边,她使出吃奶之力,搬起一块大石,狠狠朝那缸身砸去。登听“喀呛”一声,那缸居中而裂,顿时破了一个大洞,内里的水汹涌滚出,一瞬之间,就流了一地。那人想是任务已经完成,快快择路溜走。 她跑得并不快,公子正想去追,将此人抓来问个明白。哪知念头才生,便听白家所在方向,登时火光涌现,百十来人高举火把,嘴里喊着:“抓贼啦,抓贼啦……”肆意涌来,那人吓得慌了,回头看一眼,顿时三魂少了两魂半,没命逃蹿。 可惜人在湿泥地,又处坑中,挖出来的地面凹凸不平,常有碎石绊脚。那女一朝不慎,偶有跌倒,待爬起来,敌人又近了一步,她多摔几次,人也被百十人团团包围了起来。这些人见是名女子,先是一怔,随之口里嬉笑着,吆喝着,戏谑着,仿佛此人就是那猎物,被猎人逮到手了一般,竟显猎人之能事。 那人惊慌失措,更披头散发,把个身子转来转去,欲寻突破口闯出去。可是敌方人众,害她计无可施。这些人欢呼道:“终于逮到了,你这个害人精,折腾得我们好苦。” 公子非常生气,这些人怎么不听号令就擅自跑出来了,而且坏了他大事,当下直冲过去。这时乌老大汇报道:“少公子,您果然神机妙算,这么快便将罪魁祸首给揪出来了。”公子怒道:“高兴个屁,你们坏我大事!说,刚才是谁让你们出来的?” 玄黄子垂头低声道:“抓到了害群之马,难道不值得庆贺吗?”公子横了他一眼,严肃道:“少给本座移开话题,回答我,适间是谁命令你们出来的?”玄黄子面色徒变,咬牙坚持不说。 一旁的桑土公瞧得不对,挺身而出叫道:“是乌老大那个乌鸦嘴,叫我们出来。”公子闻言,胸中气燃,瞪向那乌老大。不说话,已有了七分威严,唬得个乌老大筋骨酸软,立即跪拜道:“少公子开恩,少公子开恩……”直直磕头,撞在泥地里,每落一下,均有声响,脑门吃痛也毫不在乎,心中却把桑土公的祖宗十八代全问候了个遍。 公子气道:“你叫我如何……”忽听那白寒风“啊哟”叫一大声,打断了公子话头:“爹,快来,她是菈仁,她是菈仁,您的儿媳,我的媳妇……”众人扭头,却看见白寒风像疯子一般向那人奔去。 那人早已被吓得精心疲惫,此刻被白寒风抱着,脑中忽起一丝生机,拼命叫:“寒风救我,寒风救我,我不想死……”一时歇斯底里,不觉昏了过去。 白寒风双目坠泪,双手直摇妻子娇躯,口里不停嘶喊:“不要,不要,菈仁,你快醒醒,快醒……”公子叹一声道:“她中了毒!”话一落,白家父子二人一惊,白寒风嚷:“她怎么会中毒,怎会中毒……”公子道:“你问我,我问谁?”白寒风一怔,话说不出来了,只顾堕泪。 梁雪瞧了不忍,恰时趋上,问兄长:“哥,那你有没有甚么好的法子可以救治她?”公子淡淡道:“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此女那般可恶,早死早超生,以免祸害世人。”白寒风大怒,戟指道:“你……” 这梁雪慈悲心一开,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向兄长撒娇道:“哎呀哥,你就帮帮人家嘛,你看大叔哭得这般可怜。”说话之时,向刘进使使眼色。 那刘进会意,抢出一步,哪知他未曾开口,便被公子朝他罢手:“休要多言,我主意已……”梁雪一把将兄长推开,委屈欲哭道:“哥,你没良心,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要这般对我,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我腹中的孩子想想吧?” 第570章 悔不当初 公子听了一怔,情知妹妹心善。傍晚时分就已经警告过她,教她和刘进一块先行回宫去,此地凶险无比,不知对头是个甚么厉害角色要如此整蛊自己,可妹妹不听,执意要留下瞧瞧热闹。虽说刘进已将对梁雪的一片痴情深埋心底,永不表露,可是天性使然,梁雪讲的话,他多半不会拒绝,坚持要一块留下来陪她。 这公子拗不过他二人,权且答允,不过千叮咛,万嘱咐,教他们躲在白老家中,千万不要轻易出来,但二人好奇心重,仍是不听劝,之后随众走出来了。公子莫奈何,不愿斤斤计较,对菈仁说道:“算你命大,瞧在我妹妹面上,就给你一个赎罪机会。”梁雪听后大喜。 那白寒风感激涕零,嘴里哽咽道:“公子不计较小人之过,还愿意解救山妻,实不知该如何言谢,才能表达我心中的……”公子罢手打断:“废话切莫多言!”说了这句,当下身子微屈,指上如风点了那菈仁心口前几处大穴,不让剧毒入侵她心脉,随后拇指按她人中。 少顷,菈仁“嘤咛”一声醒转,看见公子,就要挣扎着起身。公子阻止道:“别乱动!”脸上表情冰冷,从容的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倾出一颗淡黄色药丸,交给白寒风示意让他给妻子服下。这白寒风不再迟疑,接过药立马喂入菈仁口中。 菈仁服了公子的药丸之后,面色稍有好转,她坚持要丈夫扶她起来,拜谢公子。公子阻止他二人,冷冷说道:“白夫人,我来问你,你为何在此,而且还破坏了老子的大事?”这一声“白夫人”入耳,那菈仁只觉无地自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脸颊发烫,惭愧道:“我……那个……”原来此女盗了夫家买地的钱财之后,便密会情郎,准备与他一同私奔。哪知情郎天性懒惰好赌,不消一日,便已把几千两银票,败得只剩四五百两。菈仁恼羞成怒,骂了情人一顿,甚至还出手打了他,咒他是个废人没用,怎会选了这么一个人,不免哀声长叹。 那情郎气量狭隘,报复之心甚强,他的自尊在菈仁面前被羞辱得一滴不剩。当晚夜宿一个小镇上的客店,情郎趁菈仁熟睡之际,偷了她剩余的钱跑了。第二天菈仁醒转,发现情人和银票都不见了,这才知上当。她没钱付房租,被店掌柜赶了出来。 身无分文的她,四处游荡,更沦为乞丐,沿街行讨,才勉强度日。半饥半饿之中,她才幡然醒悟,白寒风对自己是如此之好,可是自己却为了那么一个臭男人,竟然辜负了一心疼她、爱她、敬重她的好丈夫,悔不当初,禁不住潸然泪下。 如此飘荡了几日,在一次乞讨当中被几名老乞丐欺负,名节险些不保之时,一位紫衫女子挺身而出,救下了她。紫衫女子救人之后,转着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盯着她,紫衫女子的笑容很美,很天真,不过菈仁隐隐觉得此女子天真之中,透着几分邪气和古怪。 毕竟人家救了自己,总是要说声谢谢,道过谢之后,预备离开。紫衫女子却阻止了她,笑嘻嘻道:“我救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我呀?”菈仁步子一顿,紧张道:“我……我如今只是一个讨饭的没钱报答姑娘,恩公的恩情菈仁铭记于心,他朝有机会,定当图报。” 紫衫女子古怪一笑,嘴角泛起个半弧,唧哝:“果然是你,那我没找错人。”她支颐想了想,才笑着说:“不必将来,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我啦。”菈仁奇道:“哦,如何报答我不懂,还请恩公明示?”紫衫女子道:“挺简单的,你帮我办件事,事成之后,我再给你一锭银子如何?”说着取出一锭元宝,足足有二十两,紫衫女子把银锭在手中抛了抛。 菈仁只觉眼中一亮,她见钱眼开,更不想过苦日子,于是便满口答应此女。紫衫女子招呼菈仁过去,在她耳根低语了几句。菈仁听后,心中大震,原来此女叫她做的事居然是去破坏公子的工程进度,而且又是离家不远之地。她刚刚从那逃出来,不想回去,更没颜面见丈夫和公公,于是就拒绝了。 紫衫女子大怒,威胁她,如若菈仁不去,便要毒死了她,而且还要叫回刚才那些人,好好伺候她。菈仁心中害怕,但极不愿意回去,她贪财是不假,却不笨,买她家地皮那公子随随便便就拿出几千两银票,可见此人非官即贵,实不愿招惹于他。 然而紫衫女子的毒素入体,折磨得她死去活来,实在受不了啦,于是求紫衫女子饶命,万事好商量。紫衫女子扁嘴一笑:“你答应了姑娘,我便饶你性命。”菈仁当真不明白,这妖女为何找上了她,又念到这些时来的苦日子,为了那二十两,当即将心一横咬牙答应了。 紫衫女子甚喜,给了她半颗解药,并告诫她只要事一成,就会给她剩下一半解药。菈仁惴惴接过,把半颗解药咽下,稍会果觉疼痛减少,至此不敢再生异心。紫衫女子冷笑,心下得意:“哼,臭乌龟,这次姑娘我看你如何招架!” 菈仁依少女的吩咐,夜半前去工地砸烂大缸。不料公子早洞悉了一切,已命人守株待兔,果然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如今菈仁被擒,体内毒素病发,幸得公子援手,不然多耽一刻,那一条小命休矣。 众人听后,不禁唏嘘,鄙夷者有之,同情者有之。白寒风更是震惊,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对待的妻子,而她居然背夫偷汉,还一块携款私奔,令他怎么不痛心?暗暗长叹一声,又念起妻子的好来,况且这些时日,她受的苦也算是惩罚了。 他爱她,所以容忍妻子的一切,面上微微一笑,不介意道:“菈仁,过去的就过去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吧!”菈仁不敢相信丈夫还能原谅她,堕泪道:“不,寒风,你将我忘了罢,找个女人,好好爱她。”白寒风苦笑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找甚么女人?你就是我一辈子最爱的那个女人啊!”菈仁好感动,可是她…… 公子没心情听他小两口谈情说爱,冲原野喊道:“出来罢,让阁下久候,当真招待不周!”他这么一嚷开,众人莫名其妙之极,随着他话落,北边突然飘来一阵银铃般的狂笑声。 第571章 奉陪便是 登时响彻原野,这一串笑,似嘲似讽,似真似邪,当真叫人糊涂,发笑之人到底是天真呢还是邪气,又或者二者皆有。在众人惊异、祈盼的目光中,借火把暗光,终于看见了一位少女,她嘻嘻哈哈,蹦蹦跳跳奔跑出来,此女身着紫衫,身躯娇小玲珑,满脸笑意,有几分异域少女之美。 公子一眼看见她,便认了出来,此女便是曾多次与己纠缠不清的阿紫。忽听菈仁用手指着紫衫少女,激动叫:“是她,就是她害的我!”公子初听菈仁解说紫衫女子一事时,心中已然想到是此女,此刻再见阿紫出现,又多了几分肯定,再听菈仁指证,更无怀疑。 阿紫嘻嘻一笑,向菈仁道:“你这个丑八怪,好了伤疤便忘了疼,当日若不是姑娘我好心救了你,只怕你早就被那群臭男人啃得连根骨头都不剩了。你不感谢我,反倒指责,你便是这般报答恩人的么?哼,早知道,让你死了算了,忘恩负义的家伙,白救你了。”她说一句,小眼瞪一瞪,面颊鼓起,仿佛真个生着很大的气。 菈仁面上一红,不可否认,当天的确是她救了自己,如若不是她拔刀相助,只怕当真如她所说,早被那群臭男人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当下不敢多嘴。 公子轻轻一笑,朝阿紫招呼:“小阿紫你好呀,多天不见甚有些想念。”阿紫闻言,面色一沉,冷冷道:“谁要你想念,臭乌龟!”众人听得奇怪,乌老大、桑土公、玄黄子心中不悦,纷纷喝斥:“喂臭丫头,你是甚么身份,敢这般跟我家公子讲话?” 阿紫脸上又复笑意,叉腰道:“我呸龟儿子,你站稳了,我乃你姑奶奶是也!”乌老大等一听,可就气坏了,纷纷抄家伙,嚷着要教训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 梁雪挨近兄长,悄悄问:“哥,你跟她很熟么?”公子注意着那厢,只随口应:“不熟,见过几次面而已,没甚么交情。”梁雪欢喜:“真的?这我也就放心了。”说着大松一口浊气。 刘进不解,问她:“梁妹妹,你放甚么心?”梁雪面上一红,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只是凭一个女人的直觉,知道哥哥与此女定有纠缠。 梁萧也深觉奇怪,回眸睨了妹妹一下,问:“是啊,你怎么了,为何担心?”梁雪眼神闪烁,面如桃花,只闭嘴不说。 忽听乌老大喝一声:“纳命来,臭丫头!”呼的一掌,往阿紫拍去。此女倒也精怪,嘻嘻一笑,浑无所惧:“来就来,姑娘我还拍了你不成!”口上搭话,手脚可不含糊,她不避反进,呼的一声,也是一掌,对上乌老大的掌心。 波的一声,二掌相交,徒听那乌老大“啊哟”一声惨叫,急急向后倒退,他面色惨白,嘴里惊呼:“臭丫头,你掌上有毒!”阿紫不以此为耻,反而以此为荣,得意道:“不错,糟老头,算你识货,不是姑娘我的掌有毒,而是我的银针有毒!”说着手指间一枚小小的银针亮晶晶呈现众人之面。 这些人都是一惊,乌老大骇然更甚,翻掌来看,果见掌心之中,有个小小的针孔,正流转着一团团黑气,可见此毒狠辣不已。他只觉眼前一昏,身躯不由自主摆晃,欲要向后跌去,连忙从丹田中提起一些内力,可是他这一提,心口便觉抽痛一次,心惊:“这是甚么毒,如此古怪?” 眼见便要跌下地去,蓦然一个身影闯了过来,将他提住。乌老大抬眼一瞧,见是少公子梁萧。公子道:“先别说话!”即伸出食中二指点了乌老大他周旁几处大穴,不让毒气蔓延。 公子忙罢,又冲阿紫叫:“小阿紫,你快将解药交出来。”玄黄子看见乌老大中了毒,便冲上去要打阿紫,此刻阿紫正与他交了七八回合,正斗得难解难分,根本无暇理会公子。 岂料公子这般一呼,听在玄黄子耳中,只道解药在这妖女身上,连公子也无策,一时分心,竟被阿紫攻了个措手不及,频频后退。阿紫嘻嘻笑道:“臭乌龟,解药在身上,有本事便来拿!” 桑土公一直在观战,眼见同伴玄黄子初时尚有几分霸气,然而斗将多时,竟被妖女压迫的只有招架之力,浑无还手之功,不觉气上心头,又听阿紫这般托大,心底更怒,嘿嘿冷笑道:“好一个有本事便来拿!妖女!”喝一声,“老子来拿!”此人身躯矮胖,当下他将头一缩,欺身朝二人滚去,立即使出地堂刀法,只顾朝阿紫的足下便跺。 白家父子及菈仁几时见过这种场面,早已吓得浑身哆嗦,再瞧瞧公子等人,见他们气定神闲,仿若没事一般在一旁掠阵、观看,心中不免紧张。 玄黄子得了一人帮手,情势登时好转,渐渐地二人合力,以二打一竟扳回了局面。阿紫在他两人夹攻之下,渐觉吃力,玄黄子专攻一套拳法打上,而桑土公的地堂刀法砍下。阿紫人单势孤,几轮打将下来,顾得了上却顾不了下,更香汗淋漓,不觉胸中气恼,作骂:“两个臭男人,打我一介弱质女流,要不要脸?” 他二人一怔,同一般心思:“是啊,我二人合力才打得赢此人,倘若传出江湖也不光彩。”即互视一眼,阿紫心下窃笑,嘴角一勾,左手拍开玄黄子的来拳,右脚朝桑土公肥大的脑袋踢去,借此一力向后急跃,中途右袖一扬,登时一逢细如牛毛的银针朝二人迎面好射。 二人中招之后,又叫:“不好,上当了!”但为时已晚,分左右避开,但还是有几枚银针刺中了腰际,登时倒下地来,不住咒骂:“妖女卑鄙,卑鄙……”顷刻间毒气顺着血液漫上面颊,满脸都是一团漆黑,跟着唧唧哼哼轻声呻唤起来。 公子赶上,以最快的手法制住了二人几处大穴,这二人才稍微觉得好受些,爬起来谢过公子。那公子转脸,横了阿紫一眼,说道:“小小年纪,手段就这般歹毒,是谁教你的?”阿紫扁扁嘴:“臭乌龟,姑娘我干么告诉你?” 这公子叹一声:“也罢,谁教你的我不去管,只要你把解药交出来,今夜所发生之事,我不跟你计较。”阿紫冷笑:“你这人当真好笑。今夜所发生之事,关姑娘我屁来!” 第572章 迟迟不肯 公子一怔,指着菈仁道:“难道她不是你的帮凶?”阿紫拽开步来,好笑道:“你这人,说笨倒也不糊涂!搞破坏的分明是她,你哪只眼睛看见她是受姑娘我唆使,倘若没有证据,休要出此大言,否则姑娘我告你诽谤,定要你吃吃官司,坐一坐牢狱之苦。” 群豪一听,可就来气了,想不到此女如此刁钻,死不承认自己所犯之事。那乌老大更是气到极点,先时被此女卑鄙手段所伤,已经把她恨入骨髓,这时又听她撒泼,胸中憋气实难忍下,步履艰难挨近公子身旁,提醒说道:“少公子,妖女狡猾善变,切莫上她当,拿下了再说!”公子一想也是,自己的“九转熊蛇丸”虽然暂且制住了几人体内毒素,可只得一时片刻,时候久了几人难保不毒发身亡,目前惟有胁迫阿紫唬她交出解药才是正道。 念转间,又听乌老大喝声:“妖女,老子跟你拼了!”话罢,蹂身欺上,手中掌似奔雷,似闪电,望对面的阿紫就是一轮好打。公子吃了一惊,乌老大的这种打法,已将全身功力汇于一处,凭此掌力与敌人作悬死一击,倘若成功倒还罢,他若然失败,不是死亡便是重伤。 原来他早看出公子心思,见公子迟迟不肯对妖女错下杀手,料他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根本没有杀此妖女之心。他也不管公子与阿紫之间的恩怨,只知道再过得片刻,自己便要毒发身亡。临死前还要遭受毒药的折磨,欲除此厄,惟有迫使妖女把解药交出。 公子不愿失去一名得力下属,当即发足抢上,比那乌老大不知要快多少倍的速度,把他拦了下来,口里劝道:“不要冲动!”乌老大前方被公子阻住了去路,无法和妖女拼命,极为沮丧,但他又不敢埋怨公子半分,长叹一声,就此作罢,心想:“英雄始终难过美人关!” 阿紫咯咯几声娇笑,嘲讽道:“哟,真有趣,自己人打自己人,好笑,好笑!”无知的鼓起掌来。这话听在乌老大耳中格外刺耳,在公子跟前他不好放肆,只能忿目相瞪。但在玄黄子、桑土公等看来,这已经完全失了面子,他们不知少公子是如何想的,若不是中毒在身内力发不出,当真想和那妖女好好较量一番。 一旁的梁雪瞧得憋屈,她也深知几人中毒不浅,需要急治,可哥哥全然不为所动,甚是纳闷,当下盈步迈上,朝阿紫轻声道:“姑娘,冤家宜解不宜结,有甚么恩怨咱们坐下好好说,还是不要弄出人命才好,请你高抬贵手,先把解药给了他们,好吗?” 阿紫一现身,就被乌老大等喊打喊杀,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此刻听了梁雪的话,柔软动人,十足的大家闺秀,心中先生几分亲切,黑夜中,暗淡的火把光辉之下,再见了她的绝世容颜,亲近之心更浓,当即蹦蹦跳跳过去,嬉笑道:“姊姊,你好漂亮呀,阿紫喜欢!” 刘进怕她伤害梁妹妹,急身抢上,护在梁雪身前道:“妖女,你想干嘛?”阿紫向刘进细细打量了一番,微微点头,嗤笑道:“你这人长得倒对得起观众,只是面皮薄了一点,护个花也紧张成这样,以后如何保护心爱的女人呀?”刘进面上一红:“我怎样,不用你来教!” 阿紫只是掩嘴作笑,梁雪叹一声,自刘进身后转出来,刘进急道:“梁妹妹危险,别过去!”梁雪摇头:“我见这个姑娘甚是可爱,相信她不会害我的!”刘进焦急,朝兄长瞥去一眼,寻他意见,也不知这公子是如何想的,他只顾沉思。 听梁雪问道:“你叫阿紫?”阿紫点点头:“是啊!不知姊姊如何称呼?”梁雪说了,阿紫拍手叫道:“姊姊的名字取得真好,人也长得美!平生所娇儿,颜色胜白雪,说的不正是姊姊么?”梁雪微笑道:“姑娘见笑了,你也长得很美!” 众人听她二人仿若在叙旧一般,都不禁纳闷,面面相觑后,又望向公子。梁雪少顿了一会,试探着问:“姑娘,你可以帮他们解毒吗?”阿紫面上一动,笑道:“姊姊,不是不可以,你都亲自开口求我了,岂能不给面子。”梁雪心喜:“那就好!” 阿紫故意拉长声音道:“但是……”梁雪虽与兄长久处江湖,可丝毫没有经验,听了她如此强调,一颗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急问:“但是甚么?”阿紫笑道:“我出门前把解药落下家里啦!”梁雪毫不怀疑,急躁道:“那可如何是好?”一顿足又道:“对了,你家离此远不远,可以回去拿来?”阿紫听说,不觉怔住了,不想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二之人。 公子俏立一旁,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这时再也按捺不住,戟指道:“小阿紫,你休要唬弄我妹妹,快说,要怎样你才能把解药拿出来?”阿紫朝他咯咯一笑,扁嘴道:“臭乌龟,还是你有理智!”顿了一下,又道:“嗯,要姑娘我饶过他们也行,那天你是怎么欺负我的,现在连本带利让姑娘我欺负回来,这事就算过了。” 梁雪身躯一颤,向后晃去,难过道:“你……你是骗我的?”又瞧了兄长一眼,苦涩道:“原来你与她当真有纠葛,难怪她三番两次不愿放过你!”一滴眼泪悄然滑下。 公子大怒,朝阿紫喝道:“你太可恶了,今天不能饶你。看招!”左手轮个半圈,右掌呼的一声,自左圈底下穿过去,望那阿紫击打。 此女倒也了得,临危不惧,面上微微冷笑,见公子掌来,先向左斜走一步,将身避开。公子一掌恰时从阿紫肩头边上划过,阿紫嘻嘻一笑,等公子力道半弱之时,此肩那手朝上一画。公子吃了一惊,徒觉对手的内力变强,一时大意,掌心被她的内力牵引,竟回打自己。 饶是公子武艺高强,这一招也是避的有几分凶险,群豪诧异,均想:“少公子怎么不敌?”公子退后几步之后,脱口而出:“乾坤大挪移!”阿紫笑容不减,得意道:“哟,算你有眼光!”公子初时骇然,不过片会又冷静下来,若他所记不错,乾坤大挪移乃明教无上心法,而那天无名老僧把秘籍交给自己,而自己却不小心给弄丢了。 第573章 第五个 他心下琢磨:“难不成是她捡到?”可想想又不对,乾坤大挪移何等高深奥秘,区区光景,这小丫头怎生学会,瞧她刚才发招内力,当有十年之功,又奇:“若然她会使这门武功,那以前拼打之时,她如何不出?”恍然又悟:“是了,想必此功极为难懂,她只学到一些皮毛,粗浅地很!” 公子当真通透,阿紫随养父自小修习,可仍不得其法,只练到基础的一二层,集十几年之功,仍不能突破第三层境界。她这次出来觉得此功只学到皮毛,不好在世人面前献丑,就隐忍改用其他武功。若不是屡战公子屡败,微有害怕,她当真不想使用。 万万没有想到,出其不意竟把公子唬住了,心头大乐:“瞧来我们的镇教之宝,仍有几分用处!”公子既已窥破此女的功夫,也就没甚么好担忧的了,只是奇怪,问:“你是明教中人?”阿紫暗惊:“这厮怎么知道?”嘴上却硬:“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公子笑道:“倘若是,我念在你上几代教主的面上,饶你一条狗命;倘若不是,那抱歉得很,你今夜连伤我的人,那倒要姑娘给个交代,不然你进得来,便出不去。”阿紫冷笑:“你吓唬我,哼,告诉你,姑娘我可不是吓大的。看招!”这回是她先攻。 这公子微微一笑,不知使了个甚么手段,袖袍一鼓打出,已把那阿紫制住了。众人大惊,错愕间,听那阿紫大叫大嚷:“臭流氓,臭乌龟,快放开我!你又点姑娘穴道,算甚么本事,有种咱们堂堂正正,痛痛快快打上一架。你这样,卑鄙无耻下流……”越说越激动,越激动骂得越凶,一众听得心惊肉颤。 其实阿紫也不明白,这厮才出一招,为甚么就把她穴道给封了呢?是自己武艺不精,还是对手太了得,想不通,满腔悲愤无处可泄,只有化为痛骂,心中才会觉舒服一些。 乌老大实在听不下去了,跑过去,凶神恶煞回骂:“妖女,你再胡说八道诅咒我家公子夜,当心老子把你舌头割下来!”阿紫浑无所惧,朝乌老大啐道:“我呸,老乌龟,生个儿子没*,生个女儿任人骑……”骑字才落,忽听拍的一声脆响,乌老大扇了她一巴掌。 众人大惊,阿紫咬咬唇,切齿道:“老东西,你敢打我,我爹都不曾打我,你居然敢……”乌老大冷笑:“我又不是你爹!”忽然嘿的一声,欺近她不怀好意道:“你方才不是骂我女儿任人骑么?那好,现如今就让你先尝尝这种滋味如何?”阿紫一向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听乌老大这般说,又见他一脸*秽之相,再瞧瞧众人,除了梁雪之外,全是男人,不由慌了。 乌老大伸出手,就要动粗,蓦然听公子一声暴喝:“乌老大,不得放肆!”这乌老大一愕,却才想起公子也在场上,慌忙请罪道:“公子饶命,属下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公子用手指他道:“你呀你,一把年纪了,还有这般龌龊念头,若不是看你还算忠心的份上,当真想一掌毙了你。”乌老大听公子语气并无重责之意,一颗心始才松下,赔罪道:“公子明查,属下只想吓唬吓唬她而已,并没那个意思。” 公子罢手:“没歪念便好!闲话切莫多提,先取解药才是正事!”即叫:“雪儿,你去阿紫身上搜搜!”梁雪低应一声是,在阿紫身上搜出了几个瓷瓶子,问:“姑娘,哪个才是解药?”阿紫眼泛泪滴,泣声道:“姊姊,你叫你哥把我给放了吧?这样站着实在难受。” 梁雪一向看不得人受苦,笑道:“好呀,你告诉我解药,我去跟他说说。”这阿紫看也不看,直截了当道:“第五个便是!”梁雪蹙眉,往手上看,一共是五个瓷瓶,依序为红、黄、蓝、白、紫。 她喜道:“是紫色那个!”阿紫点点头,梁雪欢喜跑回,欲给几众解毒。公子阻止道:“妹妹,先慢着,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此人刁钻古怪,谁知又想玩甚么花样害人。”梁雪不懂勾心斗角,只凭感觉:“她说的蛮真诚的,咱们应该相信她!” 公子淡淡一笑,道:“是么?那好,既然她真诚,就该先给她试一试,看看是不是真的很真诚?”话间从妹妹手上夺过紫色瓷瓶,扒开塞子,顿闻一股幽香盈出,众人吸口气,精神也是为之一爽,梁雪更不怀疑,拽住兄长道:“哥,解药是真的!” 这公子不相信,倘若眼前此女当真便是阿紫,以她天性怎会乖乖听人摆布,便道:“嗯,我知道了。”梁雪心下一松,哪知兄长趁机挣开她,发足往阿紫奔去。 阿紫大惊,叫:“喂,喂,臭王八,你想干嘛?”公子冷笑,抬高她的下巴:“给你尝尝,一验真伪!”阿紫顿时惊慌失措,大叫:“不要,不要!”闭紧嘴巴,死活不吃。 公子心肠倒也狠,左手食拇两指一捏阿紫两边下颊,提力撬开她嘴巴,作势把药倒进去。阿紫彻底慌了,没辙,这才承认:“红色那个是解药,红色那个是解药……”公子问:“当真?”却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阿紫彻底败了,沮丧道:“我就算骗天下人,也骗不过你呀!我说第五个是解药,她笨,听不出来,关我甚么事!”梁雪闻言,好不伤心,细细一想,反过来第五个当真是红色瓷瓶。这一刻,只觉胸口有一根针在刺,好痛,好痛。自己无条件相信人,可是她呢? 公子看见妹妹面色不好,狠狠把个阿紫放开,警告道:“再说我妹妹的不是,当心我废了你!”走过去从妹妹手里把药交给乌老大,命他分给菈仁、玄黄子、桑土公等服用。自己则好言安慰妹妹,刘进也一旁相伴。 过了好一会,几人毒已解,又见东方现白,公子即叫众人先行回去休息,天亮尚要开工,众人不敢违令,一窝蜂而散。至此,工地只剩公子、梁雪、刘进、阿紫四人,阿紫穴道被制不能动弹,光凭一张嘴,嚷道:“喂,喂,不是说好了放我吗?那几个老不死的已经解了毒,还不快放人!喂,喂,你到底有没有诚信?”一直吵着嚷着,叫人耳根不得清净。 第574章 一切顺利 公子横了她一眼,凶道:“吵甚么吵,我几时答应过放你来?”阿紫委屈,嘴一撅:“是姊姊适间许诺我的,你们可不能说话不算。”公子道:“我妹妹心善,自然被你利用。不过我可警告你,你若在我妹妹身上打甚么主意,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不然老子对你不客气。”阿紫听说委屈之极,一脸的恼色。 梁雪一旁瞧得不忍心,上前劝道:“哥,我方才的确是答应了阿紫姑娘,要求你放了她。”扯扯兄长肩上衣衫,“哥,你就行行好,给我个薄面,饶了她罢!”公子长叹一声:“唉,傻丫头,你如此心善,总是要吃亏!得,得,得,你说的话,为兄几时不听!”见妹妹一张俏脸十分的颓丧,不忍拂她意,就过去将阿紫的穴道给解了。 阿紫束缚一脱,万分地欢喜,蹦蹦跳跳至梁雪身旁,握起她的皓手,嬉笑道:“姊姊,你真好!”梁雪见她笑得如此开心,仿若方才危险完全没有过一般,不觉一缕愁云弥上心头,面上强颜欢笑道:“你不嫌我笨就好了!”阿紫听了,耳根微热,知道此女于适才自己所言,仍有芥蒂,洒然哂道:“嗨,姊姊,小妹适间鲁莽说错了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梁雪低眉沉思,不知该不该再相信她。这时,忽听兄长叫道:“喂,小阿紫,你有完没完?老子既然放了你,还不快滚!”阿紫嘻嘻一笑,不以为杵:“哎呀,我说你这人何以这般小气,姑娘我只不过与你妹妹聊聊天而已,干么对人家那么凶。再说了,雪儿姑娘救了我,我自然要报答于她,所以,我决定了,要跟着你们!” 公子大叫:“甚么?跟……跟着我们?”转瞬又冷静下来,目光盯紧她,“你有甚么阴谋?”阿紫嘻嘻哈哈,一笑带过:“我说你这人,疑心病咋就那么重,我一介弱质女流,在你这位武功高强的英雄面前,能耍甚么花样?”公子恼:“少戴高帽……” 阿紫忽然惊叫:“啊哟,我们在这打了那么久,又站了那么久,为何这水却迟迟不淹没我们?”仿佛一个刚被放出笼的小鸟,直向那口泉眼飞奔而去。 此时晨曦乍现,光映四周,但见泥土堆堆垒垒,堆放于坑边周围,坑中的湿泥被众人脚踏,印下无数足印。一缕清泉汩汩突动,它的周边被大多泥巴镶围,形成一个半大的井状,里头的水浸至泥巴边沿,便不再往上涌。阿紫此时已跑到近前,瞧得有趣,拍手问公子:“怎么回事,水为何不上来了?” 公子淡淡一笑,道:“这个嘛,我干么告诉你!”阿紫不悦,心下愤怒,白了他一眼,意思是:“你好了不起吗?”隔了半响,公子才开口:“阿紫,我来问你,此地偏低,这水是不是你挖的?”阿紫哼的一声:“你谁呀,姑娘我干么告诉你!” 这公子一怔,不想此女居然还懂“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若然此泉眼乃阿紫所挖出,那她也太厉害了,她怎知此处有个泉眼?不但地理风水之术了得,而且整人的心计更有一套。其实泉眼有个特别之处,只要维持一定的水位,水便不再上涌,然而淘干了,不久,它便又复原状。公子正是利用这点,由大化小,把深坑改为井式模样。 那阿紫倒也撒泼,此后公子几人上到哪,她便跟到哪,整天一副嘻嘻哈哈精怪的模样,偶尔与公子斗斗嘴皮子,耍耍邪气,也时常奉承梁雪。理由挺简单,甚么报答梁雪“相救之恩”等云云,无论公子如何赶她,此女就是赖定了,不走。 工程如期进行,不消半月,砖、水泥、沙石方面诸物准备妥当,俗话说:人多力量大,果然不假!九天九部,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约莫近万人帮忙,一切非常顺利。其间公子也偶尔张贴榜文招募工人,待遇自然从优,有些力气大的汉子,纷纷踊跃试工。 公子那是来者不拒,短短时日,大理周边或临近的游民、农人听说工钱高,也纷纷越境过来,只为谋一份事做好养家糊口,一时间风气为之一盛,招募到的人不下千数。公子所需的地下深度,乌老大等众早已挖好,其余人也相继回来开始填充沙石水泥,垒起了根基。 不愁一月,想必第一层当可造成。他的设计图虽好,但听取众人意见,也觉得不要太过现代化,仍留有几许古风,形成宫殿的格式,设有厂区、生活区等分门别类,而外边又围有城墙,紧密相连,若外人不知,只道是一座小小的城镇哩! 如此大的动静,搅得大理城成了各国议论的焦点,谁也不知这位太子在玩甚么心眼。大理皇帝段正淳他是知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他倘若阻止,说不定这个儿子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来,那时当真难以预料。 再说,梁萧与梁雪的婚事将近。公子把这个重担交给了双亲梁景、李柔,二老*办,作儿子的当然放心!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段正淳不想儿子大婚之际与他争执,以免坏了喜庆,这才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折腾。 这天除夕,乃公子与梁雪的大婚之日。二老早按儿子的吩咐,把太子府布置得漂漂亮亮的,就等着拜堂行礼。昨天公子便宣布工地停工一天,令众参加他的婚礼,所有人欢喜,恭祝他和新娘子:“举案齐眉,白首偕老!”公子欣喜接受。 各国使臣纷纷来贺,公子心觉奇怪,他一直强调父皇段正淳要低调行事,并没有通知邻邦,不知这些人如何得知?今个开心,他也不去想,公子性格一向如此,来者不拒,但女人除外!他有重担心,自己再婚,没派人跟银川公主去提,她目前临盆将近,以她脾气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公子不愿生甚么事端,预备迟些时候,再亲自跟她说明一切。 陈设绮丽,笙竹聒耳,酒香霏盈,玉碗金杯,光映几案,好不热闹!公子执主人礼,一一向前来祝贺之人,道声谢谢!刘进和段誉也忙得不亦说乎,惟有木婉清、王语嫣静影一旁,黯然叹息,多么希望这一刻不是真的,也曾多次幻想,与公子拜堂之人,是自己! 第575章 大婚 公子穿礼服,戴逍遥红巾,语言偶尔风趣,礼貌倒体周文。今日乃自己人生大事,岂可失礼,上次与银川公主成亲,实乃迫不得已,而这次是和心爱之人相守一生,则不同,表现自然由心而发。三公、四护卫前来齐向公子祝贺:“太子殿下恭喜恭喜!” 这公子笑了笑,起手道:“多谢!”朱丹臣道:“殿下,今日乃您大喜之日,但安全防卫仍不可缺!微臣等先行下去了。”公子应:“诸位辛苦了,有劳!”送走了七人,公子稍稍转身,睨见两条倩影暗隐东厢一处角落。 他一眼便看出,此乃王语嫣和那木婉清的身姿,心中奇怪:“这两个傻妹妹,为何躲着我?”当下直趋过去,劈头问:“嗨,在干嘛?”木婉清眼中蕴满怨毒之色,瞪着他道:“要你管!”公子一怔,心下了然,微笑道:“婉妹,别这样!今天是我的好日子,你作妹妹的,难道不祝贺哥哥我一声么?”木婉清大怒:“贺你妹!” 公子笑道:“是啊,雪儿曾经是我妹妹,你也该……”木婉清更怒:“你再说,信不信我一箭射死你?”公子尴尬:“婉妹,你别动不动就提死字好不好,今天是我……”木婉清哽咽道:“我知道,你的好日子嘛!”说着两滴清泪忍不住滚了下来,“猪肉、牛肉、羊肉、鸡肉、鸭肉、鱼肉,甚么肉都有了,你不是要我祝福你吗?那好,就差人肉没有,本姑娘给你献上。怎么太子爷,你不满意呀?”公子听得心酸,不敢搭话。 王语嫣忍着几分难过,轻轻推了推木婉清,低声道:“姊姊,你别这样,害得我也好想哭!”说着眼睛眨巴眨巴,眶内有晶莹流转。木婉清胸中一酸,向王语嫣瞧了一眼,抹干眼泪道:“语嫣,咱不哭,不哭给薄情寡义之人看!”说着二女相拥在一块,互相慰藉。 公子的心,原本欢喜着,不想被二人这般一埋怨,也跟着失落起来。他到底做错了甚么,老天爷要如此对他,正想说些甚么安慰之语,却也开不了口,踌躇之际,听得知客官报:“逍遥派无崖子老前辈、及他的师姊、师妹到!”公子吃了一惊:“甚么,外公他们来了!”疾跑出去。 少顷,果见四人翩翩入内,三女一男,前头那人宽袍大袖,头戴逍遥巾,无忧履鞋登足下,丝带缓束腰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络长须飘颏下,走起步来风度真翩翩,好个俊俏郎君,气宇轩昂前任逍遥派掌门人无崖子是也。 他身后跟着一白衫女子李秋水,红衣女子李沧海,青衫女子天山童姥,三女面容俏丽,身姿绰约,冉冉而来,仿若神仙下凡,好不羡煞旁人。三人一出现,众宾客的眼睛全都被吸引了过去,男人大都爱风流,喜艳色,李柔、梁雪、王语嫣、木婉清等女子已算比较出色,可不曾想,一下子又来了三个,而且一个比一个倾城,有些好色之徒,不免心底浮想连连。 公子见了四人,一个劲奔前,先是向李沧海跪拜:“徒儿见过师父!”李沧海欢喜,许久不曾见到公子了,甚有些想念,当即快快叫他请起。公子又向无崖子、姥姥、李秋水等一一行过礼之后,这才起身。 苏星河听说师父来了,急急领着八子叩拜师父,无崖子微笑着捋须,叫他起来。李柔、王夫人二人闻听父亲、母亲来了,也匆匆出殿相迎。李柔更携着丈夫梁景一块拜见爹娘,几人相见,不免又要热泪盈眶,闲叙一番。 正话间,那刘进来宣:“吉时到,新人该拜天地啦!”他嗓子这么一嚷,嘈杂之声顿歇,一众纷纷急着让开,俄闻丝竹暴作,少间笼纱一簇,光映殿内,但见喜婆导新娘入,身姿窈窕,红纱为盖。公子趋迎,欢喜接过彩带,缓步径往中堂,众人欢乐低语,赞新郎一表人才,议论新娘是不是也貌美天仙,这才相配。 那刘进又高声喝:“新郎新娘拜天地喽!”众宾客闻言,不敢再弄出声,刘进继续:“新郎新娘一拜天地!”公子听了慢慢转过身,梁雪在喜婆的引导下也转身,一块对着门口,深深拜了下去,刘进又喝:“二拜高堂!”新人转身,公子一愕,但见段正淳、梁景、李柔,柳仙贝等全挤在上面,怔了怔,但为了礼仪,也只得恭敬下拜! 公子看得出,段正淳、梁景、李柔三人是从心底里高兴的,而其他那几个女人则皮笑肉不笑,他也不管许多,反正今日高兴懒得计较。一块站直身子,听刘进又喝:“夫妻交拜!”公子和梁雪二人转过身相对,这一拜下去便要礼成,他二人就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所有人心中也是这般想着,祝福着,妒忌着,羡慕着,眼见二人就要交拜,在众人的期待中,突然闯出一个不速之客,她奔入大殿,口中大嚷:“不许拜!”所有人大惊,诧异回头,却见一个青衫少女立在门口,公子一眼便认得她是诸葛静云。 此刻见到她,不知是喜是忧,礼貌过去问候:“嗨静云!许久不见,这些日子你都上哪去了?我和雪儿很是很担心,你回来就好,今天是专程来为我俩祝福的么?”诸葛静云横了公子一眼,面上满是恨色,咬牙道:“你当真要我祝福你?” 公子笑道:“是啊,有朋友的祝福,我会一辈子感激。”静云冷笑:“朋友?感激?哼!”眼睛直瞪着公子,“你好狠的心,爱完一个又一个,如今娶了一个又一个。我问你,我在你心中到底算甚么?”说得甚为气苦。公子见她面色不好,整个人极为削瘦,想必这些时来,她一定吃了不少苦,“朋友”二字,硬生生卡在了咽喉。 李柔颇为气恼,没想到这个妮子居然大闹礼堂,阻了婚事,当下起身,戟指道:“静云,你闹够了没有,也不瞧瞧眼下是甚么场合。”静云凄然苦笑,对着李柔:“你说我闹!”又转向梁景,“梁叔叔,到底是谁在闹,当初你与我爹定好了……”李柔生怕她说出甚么不该说的话来,喝止道:“静云,有甚么话,等萧儿、雪儿拜完堂再说,千万别误了吉时!”叫,“进儿!”催刘进叫他们赶快夫妻交拜。 第576章 礼上客又到 诸葛静云一听,胸中气甚,万没想到连梁夫人也不帮她,满眼希冀望梁景瞧去,祈盼此老能主持大局,哪知此老故意避开她的目光,当作不见。一时间屈辱、恨怨各种滋味弥上心头,一顿足,拂袖掩泪而去。梁雪掀起盖头,听见兄长叫:“静云,你别走!”作势欲追。 李柔唤:“孩子别追了,让她去罢,婚礼继续!”公子忍下歉疚,止了步子,回过头来,与妹妹对了一眼。众佳客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知情者亦不好乱说,不免纷纷猜测,小有鼓噪起来,低头交耳议论着。 刘进悄悄对那段誉道:“大哥,你来当司仪,我去看看!”说了这句,拔腿就跑。 段誉来不及拒绝,刘进的身影已经不见,莫奈何,眼见场面少有稍动,当下微咳数声,呵呵笑道:“一段小插曲,让各位佳客见笑了。方才那姑娘是唱大戏的,知道萧弟今天成亲,故来赶场,叫她演一个默默深爱着萧弟,却得不到爱情的人,没想到她入戏是如此之深,来,让我们给她一点掌声,鼓励,鼓励!” 众佳客听说,这才“哦”的一声恍然,依从段誉的话纷纷鼓起掌来,笑祝公子佳偶天成。段誉大吐一口气,暗呼:“惭愧,惭愧!二十几年来我从未撒过谎,不想今天为了兄弟,甘冒头一遭,唉!”公子懂他心情,传音道:“誉哥,谢谢你!” 段誉笑了笑,心说:“咱们是好兄弟,你提个谢字干么?”见群情噪动,又道:“各位,各位!麻烦静一静,新人该交拜了,不然错过吉时可就不大好!”众佳客连应:“是,是!”顷刻又复寂静。段誉轻喝:“新娘新郎夫妻对拜!”公子二人闻言,相对缓缓一拜。 这段誉呼:“礼成,送入洞房!”众佳客大乐,又鼓起掌声,满嘴祝贺之词。公子与梁雪心中十分欢喜,梁雪有如鹿撞,她,终于和心爱的人成亲了,怎能不兴奋。 公子心想:“总算尘埃落定了!妹妹,这条路,我们都走得好辛苦。不过你放心,哥哥我今天发誓,此生决不负你,否则人神共愤!”心喜着,不过有一点遗憾,或许内疚多一点,是对静云,还是银川? 众人拥护着二人进入洞房,正闹间,知客官来报:“太子殿下,有客到!”公子一怔,众人也错愕,忖想:“都这个时候了,谁还会来?” 少顷,门口有三人入内,一个锦袍紧身,年纪老迈,一个眉清目秀,相貌堂堂,一个华丽傲慢,风度却翩翩。公子一见三众,先是愣住了,随之震摄心神,暗道:“怎么是他们?”三人分别是那慕容博、仲逍遥,还有慕容复。 梁景、李柔、段正淳等也骇然不已,几月前梁景被慕容博陷害入狱,险些满门抄斩,主谋是谁他早听儿子提过,只道这三人此番前来,又是故技重施耍甚么阴谋,弄甚么诡计。此老怕三人对儿子不利,当即抢上道:“慕容老先生,多时不曾亲近,今日乃小儿秦晋之日,不知您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慕容博起手笑道:“好说,梁大人,老夫有礼了!”顿一下,“老夫奉大宋皇帝之命,专程前来给大理国太子殿下贺喜!”击掌,“逍遥,将礼物呈上!”仲逍遥应是,缓缓走近公子,把一个礼盒恭敬递上:“梁兄请!”公子琢磨不透,微微犹豫:“这老儿葫芦里到底卖甚么药?”不过他艺高人胆大,又在自己的地盘怕他何来,一挺胸膛就要接过。 段正淳忽然哈哈一笑,从座上走了下来,手中阻止不给儿子去接礼,口里却说:“慕容先生,当真客气,既然来了大理也不知会朕一声,好让朕率众迎接呀!”他这一声“朕”听在慕容博耳中,是那么的刺耳,想他堂堂大燕王朝后裔,也没机会自称那字,登时心中好恨。 此老倒也了得,心中虽忿,然而脸上却一丝也不曾遗现,依然笑着:“段皇爷抬举了,老夫只不过是大宋的一个使者,专程为贵国太子大婚送礼而来,怎敢劳烦您老大驾呢?”此人一心强调大宋,段正淳心中明白,此刻慕容博代表的是大宋,倘若有人跟他父子三人过不去,那便是跟大宋过不去,又情知这一家子心术不正,野心极大,屈居宋廷决没安好心,却不揭破,只道:“先生来着是客,请坐!”即命宫人赐座。 早有宫人搬来三张交椅,父子三人却是不坐,而是直盯着公子。慕容博笑道:“怎么,大宋皇帝送的礼物,以太子胆气也不敢收吗?”公子向来心傲,几曾受过这番激将,别说里头没有甚么,就算是炸药也要接下,可别丢了这个面子。 丢他面子是小,但丢大理国的面子可就是大事了,当下哼一声,便要接过。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贤弟,先慢着!”这一声音并不怎么响亮,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是惊涛骇浪,尤其是慕容博父子三人。 公子心喜,果见一人拽步而入,此人身躯魁梧,目光不怒自威,正是萧峰。他身后跟着二人,一男一女,男的脑门宽阔,虎眉虬须;女的身材婀娜,俏皮可爱;乃萧峰的父亲萧远山,及妻子阿朱,阿朱背上背着一个一二岁的小娃。 这公子趋迎道:“大哥,你们怎么来啦?”萧峰抓着公子肩膀,嘴里笑道:“贤弟呀,你成亲,做哥哥的焉能不来祝贺?”公子欣喜:“大哥,谢谢你!”萧峰拍拍他:“自家兄弟,干么客气!”公子喜不自胜,当真想不到萧峰会来,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他们的消息,甚是担心。即又与阿朱见过,寒暄了几句,遂向萧远山问好。 哪知此老哼的一声,目露凶光,死死盯着那慕容博,好像要把他吃掉一般。萧峰挨近父亲,小声说:“爹,稳住,今日是贤弟大喜之日,不宜见血!”萧远山闻言,偷偷瞥了一眼公子,叹一声,就此作罢。梁雪见过萧峰与阿朱后,便由喜娘搀扶着回新房,阿朱许久不见这个姊姊了,有许多话儿要说,也携子跟去。 段正淳命众移驾院中,摆开宴席。大理段氏原出武林,此次太子大婚,有些人虽然没收到请帖,却也慕名前来。大喜之日,总不好将客人往门外拒,就一一请进。大多人听闻过“北乔峰,南慕容,中逍遥”的名头,只是无缘会面,听说今日缘聚在此,纷纷过来敬酒。公子和萧峰是来者不拒,慕容复只偶尔沾杯,少喝! 第577章 情不甘 太子府一片喜庆之色,却有一条暗影黯然奔出。少顷,又有一人追过。前者不知跑了多久,奔到一处荒郊,只觉浑身的力气都抽尽了,这才软绵绵颓坐下来,眼眶满是泪水,点点滴滴洒将下来,她心中好恨:“为甚么要这样对我,为甚么要这样对我……” 后面尾随的刘进于心不忍,现出身来去扶她。静云知觉,抬头看去,动唇道:“是你!”刘进点头:“是我!”又见她神色不佳,满脸土色,不忍道:“云姑娘,你何苦这样折磨你自己呢?令尊若看见你这样,一定非常伤心。” 静云哭泣叫:“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这些日子,她一直躲在父亲那里,父亲见她不开心,问甚么,她也只摇头不说。梁萧娶西夏公主这事,将军早有耳闻,也知道那时是先帝下的圣旨,义弟一家也是无奈之举,他这才没有责怪去兴师问罪。 眼见女儿日渐削瘦,一日不如一日,将军的心好痛,琢磨着定要去找梁萧问个清楚,就算他是皇命难为,身不由已去了那个甚么公主,但这一桩婚事可是义弟二十年前许诺的,难道不给一个交代,就要推翻了么?他越想越气,教他这个镇辽将军的面子往哪里搁,拽枪便要出营去找他父子算账。 静云及时阻止了父亲,泪眼婆娑恳求父亲不要去。诸葛将军叹一声,也就此作罢。不料,不知是上天看见他的女儿受了欺负,要给她出一口恶气还是甚么?新皇登基后,居然下旨封诸葛将军为平西大元帅,命他去攻打西夏。静云清楚,两国一旦开战,苦的是黎民百姓。 这一点诸葛将军当然非常清楚,他半喜半忧之中,不知该如何是好?然而身为一个将士,除了保家卫国之外,更重要的是服从军令,况且他身为三军元帅,理当不可抗旨,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是抱着这种信念,坚毅去攻打西夏的。 静云知道阻止不了父亲,眼睁睁看着他攻下了西夏,令其向宋称臣。那一刻,静云的心又乱了,她知道梁萧是不会原谅她的,毕竟是自己的父亲去攻打他的老丈人,换成是谁,也不可原谅,每天都以泪度日。 这一天,闻大理国太子大婚的消息传入军营,诸葛将军非常生气,他已悄悄打听清楚,义弟一家在法场逃走之后,远赴大理,而梁萧竟然是镇南王,不,大理国当今皇上的儿子,并且封了太子,此则消息着然惊人,而且要与梁雪成就秦晋之好。 静云悄悄听到,她不敢相信,他知道梁萧心中爱着梁雪,可万万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大张旗鼓,深怕别人不知道一般。她不能容忍未婚夫一而再再而三娶亲,却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她要讨回这口气,当晚趁夜偷偷离开了军营赶赴大理。去了,又能如何?阻止了又能如何?人家压根没将你放心上,她的心好痛,好恨。 刘进胸中一酸,见她如此激动,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姻缘天定,云姑娘,一切随缘罢!”静云听了,冷笑:“哼,难道你当真放的下?”刘进一怔,淡淡说道:“强求又能如何,只不过给自己徒添烦恼罢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哪怕就算你使再多的手段亦不能改变,人世间的事,上天早有注定。” 静云大声冷笑:“我才不信甚么狗屁命运,他得罪了我,我就不会让他好过!”刘进叹道:“云姑娘,你这是因爱成恨,会沦为魔道的,就像当初的我一样,被外邪入侵,你要慎之,慎之!”静云道:“哼,沦为魔道又如何,总之,我决不让他好过!”身子一翻,众入黑雾之中。 刘进惊叫:“云姑娘,云姑娘……”可她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刘进一顿足:“唉,怎么不听劝呢?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拥有他不可,只要让他过得开心,就可以了。唉,情误世人,情误世人……不行,我得回去提醒萧哥,叫他当心静云。”当下拽开步,顺原路返回。 太子府之内,酒气霈氲,充溢四堵,众佳客与主人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仲逍遥不喜喝酒,偶尔敷衍,况且人家冲的是“北乔峰,南慕容,中逍遥”的名头而来,与己无关,甚觉无趣,当下移步庭院,深吸一下新鲜空气。 夜里星光暗淡,今夕乃年夜,本该一家人团坐一块开开心心过新年才是,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不曾与父亲一起过年了,父亲自小对他便格外严格,从不苟言笑,今年也是奉宋帝之命,才来大理给梁萧贺喜。怅惘间,不知怎地,心底徒有一丝倩影弥上心头,寻思:“我怎么不知不觉想起她来?”又念:“如今梁萧成了亲,想必王姑娘一定很伤心吧?我不如去看看她!”说做便做,当下向宫人打听王语嫣的住所,择路而去。 才转园亭,远远一看,便见一位女子身靠亭柱,静坐一旁,与殿内的热闹喧哗格格不入,心甚奇,当下走近问礼道:“姑娘,里头热闹,怎不去耍子?”此女闻言,稍作回头。 仲逍遥愣住了,叫道:“原来是木姑娘啊,恕在下眼拙。嗯,你为何一人在此?”此女便是那木婉清,她不愿看别人恩爱的画面,就与王语嫣一块在此观风,王语嫣忽感内急,解决去了。木婉清瞪了他一眼,冷冷道:“本姑娘爱待在哪便待在哪,关你屁事!”凶了这句,就不睬他。 这仲逍遥讨了个没趣,只淡淡一笑并不作恼,就近石凳上坐了下来,诚心问:“木姑娘,你有心事呀?”木婉清不理,只哼的一声。仲逍遥又讨了个没趣,知道惹不起,这才起身:“那在下告辞了!”走了几步,又停下:“木姑娘,你有没有看见王姑娘?” 木婉清原本不想理他,可如今听他这么一问,不觉眼睛放亮,扭过头,盯紧他:“你找她作甚?”仲逍遥不知该如何作答,总不能说,我想她,要见见她罢,那多丢人。他耳根渐烫,尴尬笑道:“没有,我只随便问问,没事我先走了!” 木婉清哼道:“口不对心!”仲逍遥只觉面颊越加烫烧,倘若再待下去,难保窘态不毕露,急急转身,却不知王语嫣恰时走了回来,竟撞在了一块。 第578章 阿朱说事 王语嫣下颐一吃痛,力气不及对方大,跟着步子踉跄,往后幌去,险些跌倒。仲逍遥大惊,急忙抢上相扶,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是王姑娘,当真该死,我……冒犯了。”说到最后竟有几分语无伦次起来。 这王语嫣脚跟站稳,抬头瞥了眼前这人一眼,微有惊色:“你……”压下躁动,微微挣脱他,然后束束自己的衣衫,矜持道:“仲公子,你为何在此?”仲逍遥一时不知所措,勉强震摄心神:“我,在下随父亲一块来大理给梁公子贺喜,就……”一提及梁萧,王语嫣的眉毛又蹙了起来,仲逍遥察觉,连忙改口道:“王姑娘,你在愁甚么?” 王语嫣不愿别人发现她的心事,淡淡道:“我愁甚么与你无关,他在园内与众喝酒哩,你若找他,请吧!”仲逍遥又吃了一个闭门羹,甚觉无趣,想他也是堂堂大好男儿,不曾想……即叹一声,目光微带痴色,瞧了王语嫣一眼又一眼,傻傻地离开了。 木婉清静坐一旁,不由嗤的一声好笑。王语嫣抬头问她:“木姊姊,你在笑甚么?”木婉清洒然道:“唉,又是一个痴情人!”王语嫣不解:“你说甚么?”木婉清瞪她:“你几时变糊涂了,难道看不出来他喜欢你么?”王语嫣心中一跳,忙道:“不,不,我的心已死,不能再害他。”木婉清冷笑:“也不知谁害谁!” 新房内灯烽如昼,麝兰之香散馥盈鼻,外头杂噪之声若有若无,喜婆送新娘入房便匆匆离去。少顷,阿朱推门而入,梁雪心低微惊,叫声:“谁?”阿朱暗自好笑,却不答,梁雪慌了,又唤:“哥,是你吗?”阿朱更乐,欲逗逗她耍子。 哪知梁雪惊慌之下,欲掀开盖头瞧个分明。这一下,阿朱竟慌了,连忙阻止道:“使不得,使不得!”背着个孩子疾跑过去。 梁雪听说是她的声音,始才松了口气,作恼道:“阿朱呀,你干么不出声,险些吓死我也!”阿朱笑道:“人家这不是想逗你嘛!啊哟,今天是你大喜之日,千万别说个死字,否则……唉,又是大过年的,更加说不得。” 梁雪笑道:“那我不说便是!咦,是了,你刚才为何不让我掀开盖头,我都遮了一整天,闷死了……”阿朱微恼:“叫你不许提那个字,你还提!”梁雪撅撅嘴,可惜阿朱看不见,听阿朱又道:“姊姊,我说你真傻假傻,盖头到最后自然是留给新郎官亲手揭开的,你怎能先自动手呢?这不合礼数。”梁雪又撇撇嘴,心道:“适间于大厅我已经揭过了,你为何不说?” 阿朱找个位置坐下,背着孩子,委实有点累了。梁雪忽问:“阿朱,你和萧大哥是专程来参加我和哥哥的婚礼的么?”阿朱摇摇头:“既是,也不是!”梁雪不解:“这话怎么说?”阿朱叹道:“这些日子,我和萧大哥、公公三人四处漂泊,为的是打探慕容博的消息,好为萧大哥死去的母亲报仇。哪知这老狐狸,凭地狡诈,居然躲进了大宋皇宫,害我们好找。” “听说他进了皇宫,我们便千里赶去,这狐狸也不是吃素的,不知使了甚么法子,萧大哥和爹爹夜探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仍找不着他丝毫踪迹,爹和萧大哥非常气愤。只道他闻讯已逃,故又去追。不料此时却爆出你和萧哥成亲的消息,我们的确替你二人欢喜。又听消息说宋帝命慕容博为使者,去大理为哥哥贺喜,我们三人便一路跟着他们,想找机会下手。” “这老狐狸实在太过狡猾了,一路之上,无不小心谨慎,萧大哥和爹爹根本无从下手。他们马快,而萧大哥又要顾及我和孩子,也就远远落后。眼见大理将到,公公不怨反喜,他说:‘阿朱,大理是你爹段皇爷的地盘,有他在,咱们报仇便有希望了,不怕老贼长了翅膀。’” 说到这里,阿朱叹一声,又道:“姊姊,想不到我们还能赶得上喝你们的喜酒,当真不虚此行!”梁雪细细听了,感慨道:“其实人生的际遇往往如此,半点由不得人。可听你说曾经和萧大哥过的是这种奔波的日子,我很是难过。”阿朱笑道:“傻姊姊,你难过甚么?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哪怕日子再苦,也是甜的!” 梁雪点头:“对,能和心爱的人厮守一生,吃点苦算得了甚么。就像我和哥哥,本以为今生无望,可没想到他仍不负我。其实只要人有盼头,也就会还有希冀!”阿朱赞同:“姊姊,你说得太好了,咦!”瞧了一眼窗外,“如今一更向尽,萧哥为何还不进洞房,难道他不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的道理吗?”甚有些埋怨。 梁雪面上一红,神态极是忸怩,似喜似嗔。阿朱虽看不见这个姊姊的表情,但从她的动态中,隐约感觉得到,便说:“姊姊,你是不是害臊啦?别怕,这是我们女孩子必须要经历过的事。”梁雪面上更烫,过了好一会,才羞答答道:“不是,他今晚不能碰我。” 阿朱称奇:“为甚么?”又见她左手微捂着下腹,阿朱对这个颇有经验,见了,顿然而悟,大喜道:“姊姊,难不成你有喜啦!”梁雪头上的红盖头点了点,阿朱更不怀疑,急问:“几个月了?”梁雪害羞道:“差不多两个月!”阿朱很是替她欢喜,不过心底有些许埋怨起兄长来,唧哝:“这个萧哥当真忍得住气,居然不告诉我们。也难怪了,他总是喜欢来这么一招‘奉子成婚’的把戏!” 梁雪听得木讷,问:“阿朱,你在嘀咕些甚么?”阿朱急道:“没,没,我在说他这丈夫当得也实在不够称职,如此晚了还不回房来陪你,真是可恶。不行,我得出去看看。”一时激动,起身时左腿不小心撞到了桌脚,惊醒了背上的孩子,此娃一受惊,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梁雪急唤:“阿朱,怎么啦?”阿朱笑道:“没事,孩子饿了,我先出去找些东西喂他,顺便把萧哥给你赶回来!”也不等梁雪同意,自行出去了。 这梁雪听了,胸中甚忧,一颗心微微悬起。若不是礼数使然,不能自己掀开盖头,不然早就冲出去了。 第579章 他心细我呸 时末冬溽寒,习习霜风刮飕,尽惧颤意。廊上灯火通彻,四下酒气充溢,众宾客畅饮自若。至丑时,段正淳及他一众爱侣微酣,早有宫人细心护送回宫内安寝。慕容博父子三人也推脱不胜酒力,先行告辞,也有官员伴随送至驿馆暂歇。 梁景、李柔夫妇俩也不曾少喝,今日乃一双儿女大喜之日,焉能不尽兴不高兴。过了一会,也就回去了,留走之时,嘱咐儿子少喝一点,心意到了也就行了,别喝得酩酊大醉不成样子。公子满口应承,待双亲一走,又与义兄父子把酒言欢。 三人酒量颇佳,数坛烈酒下肚,有如瘦马饮河,只当在肚内过一遍,神采仍是奕奕,气度雍容。筵边倒下的人一片又是一片,都是不自量力,与欲二人比拼之士,不料没把对方喝倒,自己则先不行了。夜已深,早有宫人、侍卫将醉者抬回厢房休息。 星淡无月,公子问及萧峰前事,萧峰笑着把酒大碗喝下肚,豪爽说了。萧远山也干了一碗敬公子:“小子,你有出息,如今娶了两房,都是貌美如仙的娇娘,羡煞旁人也!”公子笑道:“哪里,哪里!”萧远山又问及近日状况,公子先喝一碗酒润嗓子,于是拣一些不重要的详述,至于炼兵器、造房一事,只字不提。 萧远山笑笑,自然不信,大理国的动静他焉有不详,只是不揭破,继续对酒。恰时阿朱从新房出来,三人闻得婴儿啼哭之声,皆望向她。公子皱眉问:“阿朱,孩子是不是饿了?”阿朱应道:“是啊,我出来找些吃的准备喂他。”萧峰趋迎:“这里哪有……” 公子胸中了然,当下双掌一击,即有宫人上前请示,就命他前去厨房,吩咐厨子做一碗燕窝来,给小孩食用,那宫人下去了。萧峰谢过,又赞:“贤弟当真乃心细之人,小兄有所不如哪!”哪知阿朱哼的一声,骂道:“我呸,他心细?他若心细就不该留姊姊一人独守空房了。” 萧峰一怔,瞧瞧天色也不早了,心知阿朱所言不假,多少人等的不就是成亲那一刻的春宵么?便道:“贤弟,阿朱说得对,你该回房陪雪儿了。”公子点头:“大哥,我知道!”萧峰皱眉:“你知道那还不快回房,难道当真要雪儿久候么?”公子起身去哄孩子静下,萧峰笑道:“贤弟,你当真有一套!”公子摇头,望向四下。 萧峰奇问:“你在看甚么?”公子自然应道:“我在等刘进,他怎么还不回来?”三人闻言,也左右顾盼,当真不见人影。 先前诸葛静云怒气离去,公子心甚有不安,又见刘进追出,这才放下心来。按理说天都这么晚了,就算他要劝一个人也该回来了,可如今连个影子也无,不由得替他担心。 阿朱不觉好笑,叹道:“我说哥呀,你揪心的事还真多!今夜乃你洞房花烛,自己的事不上心,却去管别人如何,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萧峰皱眉:“哎,阿朱,你怎能这般说贤弟呢,他好歹也是你亲哥。”阿朱道:“正因为他是我哥,所以我才要说他。萧大哥,你不知道,姊姊都怀有身孕了,我哥不去陪她,却在这里跟你喝酒,你说气人不气人?” 萧峰听了,大惊道:“呀,竟有这事!”转向公子,竖拇指赞:“贤弟呀,在这方面你可是比小兄强多了,先是一个银川公主,再一个是雪儿妹妹……”公子面上直烫,不好意思听下去,把孩子还给阿朱道:“让大哥见笑了,小弟酒量不济,先行告退,有时间再叙!”扔下场面话,速速离去。 阿朱戟指,胸中大怒,朝萧峰作恼:“你说我哥在这方面比你强?萧峰,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我,想要纳个妾甚么的?”话到一半,又觉委屈,凶相弱了下来,吸鼻欲泣。 萧峰见了,登时惊慌:“哪有的事,哪有的事!你别乱想,在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不信我可以发誓!”真个把右手微举,要作发誓的样子。 阿朱连忙掩住他的嘴巴,阻止道:“我信,我信,你别……”面上羞容尽现,瞥见公公坐在筵边喝酒,心一惊,羞恼道:“在爹爹面前,别说这种没营养的话。”萧峰一怔,却才想起爹爹还在一旁,回过头叫声:“爹!” 萧远山哼的一声,重重阁下酒碗,淡淡道:“我回去睡觉!”跟着起身,大步走了。 其实此老心中闷得紧,眼见仇人就在咫尺,而自己却无法替妻子报仇雪恨,你说他能不焦不燥不烦吗?无计奈何,他只有以酒买醉,于公子、儿子、儿媳等话语闻而不见。 宫人送来燕窝粥,阿朱接下给儿子细心喂吃,萧峰一旁伺候。宴席残局自有宫娥、宫人收拾,直到喂完,又哄儿子熟睡,夫妻二人这才转厢房休息。 公子回到新房,顺手关上门,顿闻麝兰散馥,心中酒意一爽,借着灯光,微目之,见妹妹悄坐床沿,红装礼盖,光彩射目,好不迷人,当下拽步上前,轻声道:“抱歉,娘子,为夫来晚了。”梁雪心喜,即唤:“哥,你又何必客气!快将人家的盖头揭了,我闷得慌。” 公子笑道:“好!”取过喜称,挨她坐下,面含微笑,轻轻挑开妹妹的红盖头。梁雪一直娇羞地垂着首,此刻缓缓抬头,透过灯火,公子眼前一亮,但见妹妹娇波流慧,翠凤明眸,好个荣华绝世,望见艳色,公子酒意一上涌,醉语道:“妹妹,你今晚好美!俗话说,新娘都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子,此话果然不假。” 梁雪极少听兄长赞自己漂亮,不过今天特别高兴,低头道:“那银川呢,她和我,谁更美一些?”公子微笑,只说:“以后咱俩在一起时,不提她。”趁着酒意,公子在梁雪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缓缓的再往下,触及那口樱唇,便要深吻。 那梁雪突然阻止:“哥,合卺酒咱们没有喝!”公子一愕,点头:“我去取来!”少顷,拿过两杯酒,重新坐下,一杯交给妹妹,一杯留给自己,二人交手喝了。 公子把杯扔掉,面上含笑,说道:“好啦,手续办完了,那咱们也该开始办正事了吧!”梁雪听了,耳根烫烧不已,然后低下头去不说话。公子道她默许,把妹妹身子轻轻放躺,然后俯下身去,开始亲吻她的脸,跟着是樱唇,两唇紧紧贴住,深吻。 第580章 鱼水不欢 二人完全忘我,彼此酥软,沉醉,仿佛二者灵魂就要相融一处。公子渐渐脱去外衣,跟着手掌游移,就要扯掉妹妹身上的衣带。梁雪胸口突然一震,神智蓦地清明,阻止道:“别,别这样,这样不好!”公子唇片被迫分开,有些讶异,却不着恼:“怎么啦?今晚可是咱俩大喜之日,春宵一刻值千金哪,乖,别扫兴!” 梁雪一张俏脸如水蜜桃一般熟透,娇羞道:“我怕!”公子不愉:“你怕甚么?”梁雪咬了咬唇:“我怕你伤到孩子。”公子一怔,继而笑道:“不打紧,我小心点便是,保准伤不到孩子分毫。”梁雪不信,眉头蹙起:“你保证?”公子点点头。 他此刻体内全是酒水,酒气借助血液,漫上脑袋,令他整个人兴致高昂,如今伊人在侧,脂粉香和酒气混合,更让他胸中有一团火在烧。倘若不发泄出来,当真要烧死了他,趁着几分酒意,大着胆子解开了妹妹胸前衣衫,俯下身去。 梁雪的一颗心始终悬着,思绪乱转:“哥哥这样当真可以吗?会不会伤了孩子?”她想拒绝,却又不忍心,兄长此刻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她清楚,那是男人原始的本能,倘若一方不配合,那他心中就会落下疙瘩,严重一点更影响了以后的夫妻生活。 是人都要自尊,男人的自尊心更加强烈,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时候,你若不遂他意,说不定会激怒了他,更间接激发出男人不外乎人道的另一面。梁雪不知道她的这一重担忧是不是多余,自己的哥哥是不是也那样?但她知道,她相信他,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哪怕是生命,也会笑着说:“他懂的,我不后悔!” 当下闭上双眼,感受着兄长的气息,以及他身上那股特有的男子气魄。他的手是那么的巧,轻轻扯下身上的每一件衣服;他的唇是那么的柔,吻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雪白的酮体,只留下爱的痕迹。公子俊脸一动,轻轻笑了笑,光着膀子,抬起妹妹一双光滑纤细的脚,就要挺身进去。 突然这时,“砰砰砰”的拍门声响起,扰了这一刻好事,“萧哥,萧哥,快开门呀!”声音清朗,却十分地急促,仿佛那人跑过很长的一段路,发音之时多伴喘息,却认得是那刘进。 公子眼见便要享受鱼水之欢,哪知这个蠢兄弟不分好歹,却时来捣乱,心中甚恼,冲外面喝道:“姓刘的,你作死啊,深更半夜不睡觉,吵甚么吵!”心恨:“弟呀,你有些常识行不,今晚乃哥哥我洞房花烛,你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这个时候出现,来凑甚么热闹!” 梁雪也被吓得双目睁开,自然瞪向兄长,淡光下见他那赤身全裸,双膝半跪在榻,胯前那物如钢针,擎天而立,十分地凶猛,好像随时准备迎战一般,不觉有些紧张起来。兄长光溜溜的身子也不是没见过,只是此与前不同,外头尚有一人在呼叫,甚觉尴尬。 刘进的声音又响入:“萧哥,你能不能先出来,小弟有话跟你说。”梁雪害羞着扯过半张被子,躲到里面去,心却在想:“哥哥忒也糊涂,干这事,怎地不吹灯?” 公子也微有尴尬,深吸口气,压*内的欲念,没好气道:“姓刘的,有甚么屁快点放。”门外的刘进奇怪,心下嘀咕:“萧哥怎么啦,语气如此不善?哦,是不是我妨碍了他……”念此连连歉然:“萧哥,对不起,对不起……”公子恨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说:“有话快讲,别啰里八嗦的!” 刘进震摄心神,过了好一会才道:“哥,你先出来!”公子大怒:“出你妹!”又唧哝,“他今天怎么如此婆婆妈妈,难不成当真有大事发生,不行,我不能负气。”预备先出去瞧瞧,却闻阿紫的声音响起:“哟,刘家哥哥,你跑这里来啦,适间好玩吗?” 公子一愕:“这个机灵鬼怎么也在外面?”急忙抓过衣衫穿上,梁雪稍稍转侧,回过头望他:“你当真要出去?”公子微一迟疑,犹豫间听得刘进骂道:“妖女,怎么又是你?你属鬼的么,阴魂不散!”哪知阿紫不以为意,咯咯笑道:“多谢刘家哥哥美誉!” 屋内的公子无奈望了妹妹一眼,说道:“瞧此情形,要我不出去,恐怕不行了。”梁雪理解,低声道:“你早去早回!”公子点头,拍拍妹妹的柔肩,洒然离去。 刘进骂:“不知羞耻!喂,你到底想怎样,缠了我一个晚上。”阿紫嘴角一遍,笑道:“我哪里想怎样,听说你剑法很是利害,姑娘我想见识一下。”刘进险些气倒,戟指道:“你……你就为了这个,追……追了我一个晚上?” 阿紫笑道:“是啊,不然咧,你以为我喜欢你呀!”刘进更晕,摇摇头,心平气和道:“好啦,小姑娘,你回去歇息吧,在下还有要事,不陪你玩了。”阿紫道:“哼,你能有甚么事,还不是在林中跟那姑娘哭哭啼啼。”刘进大惊:“甚么,你跟踪我?”阿紫道:“谁爱跟踪你了,臭美!”刘进一听,无言以驳。 跟公子走到门前,预备开门,听到了二人对话,心起疑:“阿紫为何跟踪进弟,难怪今晚没看见她,平时她是那么喜欢热闹的一个人,怎会无端缺席呢,原来为此!”公子扯开门,清咳一声道:“喂,我说你们俩吵够了没有?要吵到别的地方去,当我太子府是甚么地方。” 二人闻言,讪讪闭嘴,谁也不敢再说。隔了半响,公子才问:“是了,进弟,你适间急唤小兄出来,所谓何事?”刘进一拍脑门,叫声:“啊哟,都是这个妖女害的,险些连正事都给忘了。”深吸口气,缓缓道:“云姑娘她说,她恨你,不会让你好过!” 公子翻双目瞪着他,半响才道:“说完啦?”刘进点头:“嗯,说完了!”公子又好笑又好气,说道:“这种小事,你干么叫我出来,而且还……”还搅了他的好事,这话却不便说出口。刘进嘀咕:“这算小事么?她扬言……”徒听砰的一声,公子重重把房门关上。 第581章 与子成说 东曦即上,万物经过夜间霜雾的洗礼和沉淀,都变得格外娇嫩。窗外的茶树,虽经寒冬严打却也有它们的一套独特生存法则,不为一切磨难所折服,依旧欣欣向荣,想必等到来春,又是一个好兆头,晨风狂刮,掀起院中的落叶,偏偏飞舞。 一丝曦光透过窗户纸折射榻上,屋内陈设绮丽,金斋浮钉,映得格外射目。梳妆台前,梁雪静心打扮,昨夜经过刘进、阿紫那般一闹,公子兴味大减,回屋后,躺下便呼呼大睡了。梁雪不知是喜是忧,喜则不用累到孩子,忧则这次不满足兄长,不知他是否心存芥蒂。 长丝飘飘,她自上而梳下,轻轻搁放那把梳子,起身移步至榻前,摇了摇还在赖床的兄长,轻声唤:“哥,该起来了!”公子“哦”的一声,睁开惺忪睡眼,打个哈欠道:“是你呀,怎么不多睡一会。嗯,现在甚么时辰了。” 梁雪笑道:“我睡得很足,早起对身体好。眼下才接卯时,想必皇上正与三宫皇后、六院嫔妃迎接新春,昨夜他们守岁守了一宿。”公子道:“嗯!”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梁雪嗤的一声好笑,又摇摇头。 公子奇问:“妹妹,你为何发笑,又为何摇头?”梁雪自架上取来公子的衣衫,帮他穿上,嘴里笑道:“我笑,是因为你活得自在;摇头,是因为从古至今我未听说有哪一个人成亲选择在除夕的;哥哥倒是古今第一人哪!”公子不免有些自得:“那是,我何许人也!” 梁雪转移话题轻叹:“哥,过了年,你是不是也该管管正事了,总让段皇爷一人*劳国事,你心中不感到一丝丝内疚么?”公子道:“那也没法子,他不喜欢我扯他后腿,以为我总会给他捣乱。于是我干脆无事不上朝,倒也乐得清闲,专心于我的大事,怪了,我为何要内疚?”梁雪又叹:“唉!那立你做太子有何用?” 公子奇怪,摸了摸梁雪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自语道:“没病呀!”梁雪微恼,连忙推开他,才穿一半的衣服就停止了,背着他道:“你才有病!今天甚么日子,说这种话?”公子奇道:“你没病年纪轻轻的叹甚么气?” 梁雪道:“我是为段皇爷……”公子罢手:“打住,都做了人家儿媳妇了,还皇爷长皇爷短的叫,你是不是该改改称呼了?”梁雪含羞点头:“是时候改改了。”公子笑道:“这就对了嘛!”站直身子,把自身衣服穿好。 突然噼里啪啦的鞭炮之声在大地响了起来,跟着欢呼热闹之声聒耳。公子抬头望向窗外,见满天晨雾,白茫茫一片,混合着硝烟,氤氲飘腾,不觉自语:“又是新的一年了!” 那梁雪稍稍侧头,把个兄长拽回铜镜前坐下,微笑道:“来,哥,我帮你梳头,待会咱们也出去瞅瞅,凑一下热闹!”公子不习惯,起身道:“这如何使得?”梁雪道:“如何不使得?妻子给丈夫梳头天经地义。”说着按他坐下,公子拗不过,只好把身坐端正。 梁雪欣喜,取过桌面上的梳子,解下公子那一头长发,细细梳理起来。公子一动不动任由她摆布,可从铜镜的影像中,看得出来妹妹很是开心,而且很幸福。只是奇怪,自从她怀孕之后,妹妹的性格就不定,时而凶野,时而温柔,就像一潭深水,令人难以捉摸。 公子小心问:“妹呀,你今天似乎很开心?”梁雪闻言,手上动作不停,面颊印满红晕,轻声道:“哥,能做你的妻子,是我今生最大的夙愿。如今美梦成真,你叫我焉能不开心!”公子道:“原来是这样!”顿了一下,又道:“妹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持子之手,与子偕老。我不懂浪漫,但我懂温柔,既然今世我认定了你,就决不负情意。” 梁雪心喜,从背后搂着他:“哥,我也是!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公子回手轻搭肩上,拍了拍妹妹的小手,又道:“妹妹,你知不知道,其实和你相爱是一种多么难得的缘分,陪伴你更是一份多么难求的幸福。不过你放心,为了你,不管未来的路会横生怎样的枝节,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梁雪听了,想起初时碍于兄妹身份的尴尬,指腹为婚的束缚,再到西夏驸马。这一路走来,今天能够在一起,是多么的不容易。上诉一番话,她不知道兄长的弦外之音是甚么,但是她相信他,义无返顾的相信,轻轻起唇道:“我信你!” 公子很开心,一直被人惦记,被人信任,这是一种多么幸福的殊荣。他起身,抱着妹妹,低下脑袋,在妹妹那片润唇上热情吻了起来。梁雪并没有推拒,二人就这般热情的纠缠着,给冬天这个寒冷的早晨,添上一点热温。 就在这时,不知谁放了烟花,飕的一声蹿上天空,爆炸开来,顿时璀璨四溢,给空中装添一道美丽的风景。二人却不以为意,彼此深情、忘我、拥吻。烟花逝后,房门恰时响了起来,砰砰砰砰,比昨晚的还重。他二人正在忘我,闻得门响微微一怔,彼此睁开眼睛,两片唇却不松下。 蓦听刘进声音噪耳:“萧哥,起来啦,大事不妙!”两人错愕,均想:“怎么又是他,吃饱了没事撑着吗?”四颗眼珠转动,心有灵犀,不睬,又继续深吻着。 门外的刘进叫了几遍,不听人应,知道二人在里边,只是不理自己罢了。又经昨夜一事提醒,这会他学乖了,有甚么话其实不必叫兄长出来就可以直接说的,便嚷:“哥,大事不妙……” 公子心恨:“新年第一天你就嚷大事不妙,咒我呀!”不睬,和妹妹继续,刘进嚷道:“慕容父子,萧大哥,无崖子老前辈都不见啦!”二人一惊,这才速速分开,公子原是个急性子,尽管修养再好,听说这些人都不见了,当下扔下妹妹,急跑出去,质问刘进:“你说甚么?” 刘进叹道:“唉,哥呀,你总算出来了!”公子不分好歹,先拽着他,厉声道:“废话少说,讲重点!”刘进被兄长抓得好痛,挣了挣,不脱,也就此作罢,说道:“今早驿馆派人来禀报父皇,慕容使者三人昨晚趁夜就已经偷偷地离开了大理,萧老伯和萧大哥听说之后,立马跑出去追。这事惊动了所有人,后来大伙都出来了,惟有无崖子前辈师兄妹四人不知所踪。” 公子静心寻思:“昨夜我与萧大哥拼酒,喝得一塌糊涂。师父她们说难得来大理皇宫一趟,便拽着无崖子观风去了,当时没在意。难道他们早知慕容博父子三人趁夜离去,故而去追踪?” 第582章 且慢 青烟曼舞,弥漫整个天际。鞭炮、烟花之声时短时续,至此少歇,但偶有几声在耳畔回旋。梁雪冲出房门,拉回了公子思绪,她甚么话也不说,只把兄长的长发系装,逍遥巾戴好。刘进立在一旁,交手支腮,看着却不打扰,待梁雪忙完,他才开口:“二哥,要派人协助萧大哥父子么?”公子想也不想说道:“也好,我跟你一块去!”嘱咐妹妹先回父母那里迎新。 他二人才走两步,突听西首传来一声轻喝:“且慢!”二人闻言止步回头,却见廊上缓缓走来九人,领头那人乃一个儒雅老翁,他鬓发皤然,虎须长垂,慈眉善目,更添满面红光,着一套新蜀锦袍,踏一双新犊子靴,走起来身正路稳。那须经风掀扯,略带几分滑稽,却不失气度。此翁身后跟着八人,也是仪表不凡,气度雍容之辈,举手抬足之中,无不外露“洒脱”二字,这九人正是苏星河与他的弟子“函谷八友”。 公子心觉奇怪:“他干嘛叫我且慢?”九人近前,齐声贺:“恭喜掌门,掌门和梁姑娘大喜,新婚愉快,百年好合!”又向刘进贺道:“刘公子,新年快乐,吉祥健康,万事如意!”刘进也起手回贺:“多谢,各位前辈,你们也新年快乐!” 这公子一旁双手交胸问:“哎,你们几个,一大早就来拜年呀?”薛慕华笑道:“是啊,图个吉利!”李傀儡也笑道:“掌门师叔选择除夕结婚,当真乃明智之举。第二天便是年初一,加上节日喜庆,更加能把喜庆将你俩紧紧包围。”余人听了,纷纷赞同,鼓掌喝彩。 公子哼的一声,道:“果不愧是唱大戏的,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目光缓缓扫过九人,伸出手:“拿来!”众大奇,问:“拿甚么?”公子道:“少装糊涂!”薛慕华躬身应:“请掌门明示,并非我等装糊涂。”苏星河听说,袖袍少动,正欲把手伸入袖中。 那公子见了,心中暗喜:“还是此老明事理!”提醒道:“你们不是来给我这拜年么?那好,恭喜发财,红包拿来!”把手掂了掂量,在九人身前一一横过。 众人一听,忍不住捧腹大笑。那石清露出列笑道:“掌门师叔,你也真逗,大过年的应该是长辈给晚辈发红包才对。”公子傲然道:“对啊,你们年纪比我大,正当是你们发给我们。既然来拜年,我怕你们忘了,这才提醒。多说甚么,快点拿来!”见众无动于衷,又道,“哦,该不会没作准备罢!” 康广陵大叫:“不对,不对!你是师叔,你才是长辈,应该是你发给我们才是!”众闻言,都是“哦”的一声:“有道理!”表情各异,目光互视点头,都是不怀好意之色,一齐伸手向他问:“拿来!”苏星河见状,忍住不把手抽回,只立一旁微笑着看戏。 公子怔怔后退,这个康广陵今天怎么突然变得聪明了,虽然理亏,气势却如虹,昂首道:“拿甚么?”八人欺近他:“少装蒜,您该不会没作准备罢!” 刘进一旁瞧得暗暗好笑,险些打跌,心想:“也不知萧哥搞甚么名堂,好端端的向人索要甚么红包,也不怕失了礼数。”他哪里知道,公子这次大婚表面上请父母及段家帮忙,实地里花的全是他的自个钱,工程也在赶进度,累积下来所花费着实不小,向柳仙贝、王夫人二位所借之钱,也花了大半。 公子本无心贪图甚么红包,见苏星河等匆匆来拜年,这才灵机一动,今天是年初一,宫里那么多人,倘若见一人便贺一声:“恭喜发财!”众人为了往后一年中讨个吉利,那红包岂不自动拿来了么,虽然一人的钱不多,但如此累积,也当是笔不小的数目,可应急一阵了。 这层心思,眼前几人完全不懂。梁雪见丈夫有难,岂能不挺身而出,奔上道:“各位,各位!淡定,哥哥的红包在我身上!”说着,当真从怀里掏出几封红包,分给大伙。 几人欣喜接过,满心欢喜,更满嘴好言语相贺,均想:“昨天的贺礼钱又收回来了。”公子一脸凄苦之色,自怨:“这甚么世道,偷鸡不成蚀把米!”黯然一瞥,却见师兄苏星河自然而立,捋须自在,不喜不悲,当下心又一动:“他辈分比我高,向他讨,应当可行!” 公子笑嘻嘻走过去,伸手道:“师兄,那小弟的红包呢?”这一声“师兄”可把苏星河给叫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他尴尬敷衍道:“师弟呀,小兄一向两袖清风,可不曾攒下甚么家资。昨日你大婚,我贺礼已送了不少,这个嘛,就免了罢!”公子大声叫:“不行,我供你吃住,哪须花甚么钱财?只不过意思意思而已嘛,何必吝啬!” 苏星河踌躇半响,叫大弟子道:“广陵,你可曾备有礼物,快向你师叔意思意思一下!”康广陵闻言,虎躯一震,说没有吧,方才明明已收下梁雪的红包,若说有,转眼又得替师父还回去,心恨:“这个掌门师叔,算盘打得倒精。”回头看向几个师弟师妹,没想到,一提到个钱字,几人避得比瘟疫还远,不觉叹一声:“这钱呀谈起来伤感情!” 刘进实在看不下去了,不知这个兄长几时变得这般市侩,当下抢上拽住兄长道:“二哥,大过年的,真想寻开心,也不必如此吧!”公子大忿,刘进又笑吟吟道:“二哥,萧大哥追慕容博去了,你到底要不要去帮忙?” 公子一怔,啊的一声大叫,猛然推开刘进,朝诸人嚎道:“你们险些坏我大事。”拔腿便要去追,那苏星河又喝:“且慢!”公子不耐烦,没回头只说:“还有甚么事?”苏星河道:“你不是要红包吗?我给你便是!” 众大奇,公子也不敢相信,适间还搪搪塞塞的老儿,怎么一转眼又大方起来了,不觉回头:“师兄,你又想玩甚么把戏?嘿嘿,玩把戏我可是祖宗。”苏星河面上笑笑,恭敬把一物奉上。公子接过,问:“这是甚么?”苏星河道:“你看仔细!” 此乃一本小书册,公子将它翻过来,但见纸皮泛黄,想是有些年代了,上头赫然印着五个大字,乃“奇门遁甲术”。公子大惊:“这个是……”苏星河捋须点头:“本门阵法,乃师父临走前,让我转交于你!” 第583章 等他回来 公子道:“甚么,外公当真走了?”苏星河应:“不错,天微亮就走了。他老人家知道你造屋冶器之举,也知道你有大事待做,故将此册让我转交,想必将来大有用处。师父他再三叮咛,叫你好生善用,不可伤民遗祸。”公子点头答允。 无崖子等人这么一走,临行也不与公子话个别,只叫他大徒弟转告,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只觉身子空空的,食不知味。段正淳派人请众去用早饭,公子也只略略意思,心不在焉的没吃上几口,家人只道他新婚燕尔,昨晚太过卖力才没食欲,也不多在意。 昨夜宾客有好些喝醉的没走,这会也聚在一处,给段皇爷一家拜年。席间不免又要一番畅饮,公子推托昨夜喝得太多,时下微有乏意,想先行回府歇息,那段正淳准诺。公子回至府中,着宫娥泡上一壶香茶,他想清清肠子。 他杯握左手,右手却摸着怀中那本“奇门遁甲术”,怔怔出神,自语:“外公怎么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是不是我这个掌门人当得太逊,把他给气跑了?”突然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入耳:“自然不是!”公子回头,见一人一身白色,冉冉莲步入内,顿时失笑:“妹,你怎么跟回来了,难得父皇赐宴,又是新年伊始,你该多陪陪几个老人家才对。” 梁雪在他一旁坐下,叹道:“唉,你走了又有甚么趣味,我只好请命回来陪你啦!”公子欣慰,握住她的手:“妹妹,你真好!”梁雪轻轻一笑,说道:“怎么啦,有心事?”公子点点头,梁雪微笑道:“能跟我说说么?”公子道:“自然可以!” 他顿了一下,吸口气才道:“昨夜还欢聚一堂,怎么才一宿就全都走了,也不打声招呼。”梁雪道:“你是说外公他们,还是萧大哥他们?”公子道:“都有罢!”梁雪低声笑:“这么说,你是在怨他们不辞而别喽?”公子辩驳:“我只觉有些遗憾,并不是怨,外公他们几个年纪大了,今后再聚也不知要到何年,昨夜也真是的,我只顾喝酒,也不跟他们好好聚聚。” 梁雪抬眼:“你后悔啦?”蓦然,一个响亮之音入耳:“后悔又能顶甚么用?”二人回头,却见阿朱从屋内走出,公子奇道:“阿朱,父皇赐宴,你没去?”梁雪当真想笑,轻轻拍了一下兄长的额头:“哥,你那甚么眼神,适间宴席之上,你哪只眼睛看见阿朱了?”公子面上一烫,适间于宴席之事,漠不关心,又怎知阿朱在不在,来不来? 阿朱淡然一笑,说道:“我没胃口,留在你府中等萧大哥回来。”梁雪嗔道:“阿朱,大过年的,又尤其是今天,你怎能说没胃口呢?快,把它呸出来。”阿朱笑笑,满不在乎,梁雪起身,欲去教阿朱如何做,却被公子一把按在椅上:“傻丫头,别乱动。阿朱自然知道甚么话该说,甚么话不该说,你就别多那份心啦!你这般跳来跳去伤了我儿子,我可不轻饶。” 阿朱嗤的一声笑出来:“瞧瞧你夫妻二人,也不害臊,大庭广众之下也卿卿我我。”公子回头,却见阿朱坐在一旁的交椅上,笑道:“阿朱妹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这里只有你我雪儿三人,哪来甚么大庭广众,再说了,这不叫卿卿我我。”阿朱:“不叫卿卿我我,那叫甚么?” 公子笑道:“真名‘恩爱’,别名‘疼老婆’!”梁雪听了戟指公子:“去,阿朱,你少听他胡说,他最会不正经了。”阿朱啼笑不已,梁雪又道:“是了,阿朱,孩子呢?”阿朱忍下笑意:“他在屋内睡得正香哩!”梁雪道:“这便好,小孩子多睡健康!”公子不服:“哎,你早上还说……” 梁雪知道兄长想说甚么,急忙打断:“我说的是小孩子,请问梁萧小朋友,你是小孩子嘛?”公子轻啐:“切,你才小孩子……孩子他娘!”梁雪欲恼,又舍不得。 过了好一会,公子才问:“阿朱,有萧大哥的消息吗?”阿朱见问,面色顿僵,再也笑不出来了,摇摇头:“也不知他们追到了哪里去,到底追到了没有?”公子琢磨,嘀咕:“从大理回大宋的路没……” 就在这时,耳根一动,抬眼但见两条人影已经走入厅内。公子大喜,叫声:“萧大哥,你们可算回来啦!”二女闻言亦喜,抬头果见萧峰与萧远山父子二人风尘仆仆,已走到眼前。 阿朱趋迎:“爹,大哥……”萧远山一罢手,拉过一把交椅坐下,哀声叹气。萧峰握着阿朱的素手,歉然道:“阿朱,害你担心了。”阿朱摇摇头:“我没事,只要你平安回来,比甚么都重要。”萧峰心中的千言和万语,无以言表,惟有将阿朱抱紧,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一颗心,无论身在何方,都随时在为她热着。 公子瞧得皱眉,心道:“口是心非的家伙,适间还振振有词训我俩显摆恩爱,那你们这会又算怎么回事?”却不揭破,起身走到萧远山跟前,嬉笑问:“萧老伯,你的大仇报了没有?”萧远山哼的一声,瞪着他:“你敢讽刺我?”公子起手:“岂敢,岂敢!” 萧峰闻言,轻轻分开阿朱,对公子道:“哎,别说报仇了,就是连他们的踪影也失去了。”公子咂嘴:“又跟丢了。”萧远山一拍桌子,指向公子:“小子,你说甚么?”公子道:“萧老伯,你妻子又不是我害死的,你冲我吼个甚么劲。” 萧远山大怒,站起身来,就要揍他:“你说甚么,有种再说一遍!”公子公然不惧:“老子当然有种,只是不想浪费力气跟你吵。”萧远山喝:“你再说!”萧峰和阿朱瞧得不妙,纷纷上前劝架。 萧峰劝道:“爹,您切莫冲动,贤弟他并无恶意。孩儿知道您心中的苦,慕容博狡猾多诈,若要为母亲报仇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咱须得从长计议才行。”萧远山听了儿子的话,情绪稳定了些,问:“那以吾儿之见,又该当如何?” 忽听公子嗤的一声轻笑,萧远山怒气又燃,瞪他:“你笑甚么?”公子笑道:“萧老伯,要除去慕容博,我这里倒有一计。” 第584章 有何妙计 萧远山心下甚喜,等的就是公子他这句话。前几番追那慕容博都让老贼轻易逃脱,可见此贼不是易于对付之辈,若想歼灭了他,就得请公子相助。公子手中有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班门徒随时听命,如今又贵为大理国太子,可谓实权不小,若能得他攘助,何愁大仇不报? 当下故意说道:“哦,贤侄你有何妙计,尽管说来!”公子心笑:“这老儿变脸倒也快,适才还一口一个小子恼我,这会又攀亲带故客套起来了。”不过他不在意,此老的算盘,多少能猜出个一二,反正也想请他们帮忙,于是微笑说道:“如今的慕容氏不比往昔,说好听一点,他们投靠了大宋,说难听一些,他们父子控制了大宋,若想把此祸害连根拔去,就要从长计议。” 萧远山哼的一声微怒,还道他有甚么好法子,原来也是胆小怕事之徒,一拍桌子:“这便是你的计谋?”萧峰眼见父亲生气,正想上前替贤弟在老人家面前美言几句,却听公子又笑道:“萧老伯,您先别急嘛,听小子说完,再生气不迟。”萧远山又闷哼一声,不开口。 公子缓缓说道:“兵来将才挡,水来土就掩么!我不这般认为,既然慕容老儿有宋廷作倚靠,那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如何?”萧远山不明白:“贤侄此意何解?” 阿朱忽道:“二哥的意思是,他父子整天都躲在大宋皇宫,又有千万御林军护卫。爹爹和萧大哥就算武功再强,双拳也难敌四手,况且对头还是御林军,以慕容博之性,他决不轻易犯险,只唯利是图,早就安排好了诸般陷阱,请君入瓮。只教爹爹和萧大哥一现身,准备好的埋伏准将二人射成刺猬。就算侥幸躲过,也定有轻伤。” 她吸了口气,又道:“而且皇宫屋宇众多,谁也不知道老贼躲在了哪里,就算找到了。爹爹与萧大哥也力拼了一场,精力消耗过甚。那仲逍遥武功又奇特,斗将起来,谁输谁赢也很难一时分出高下,如此又引来御林军,那岂不插翅难逃。” 萧远山又一拍桌子:“哼,就算老夫粉身碎骨,也定要为亡妻讨个公道!”公子皱眉,向阿朱道:“阿朱,你当真明白为兄的用意么?”可听她说这些又好像扯得太远,有些纳闷。 阿朱笑道:“二哥,我当然明白!你不是要以暴制暴,以武制武,以军制军吗?”公子点头:“你既然明白,为何要提前面那些不相干的?”阿朱道:“你如何见得不相干,先热一下身嘛,给萧大哥和爹爹分清一下形势。” 萧峰恍然道:“阿朱,你是说我和我爹人单势孤,要贤弟派兵增援攻打慕容博?”阿朱赞许:“难道二哥他不是这层用意吗?”萧远山抚掌,大赞:“妙呀,逍遥派加上大理段氏助我爷俩声势,攻打慕容氏,定能势如破竹,马到功成。” 梁雪一旁听得心下惴惴,见他等越说越离谱,仿佛恰有其事就要倾国之兵去打战一般,不觉慌叫道:“不行,不行,此策万万不行!”萧远山听了,微有不悦,冲她道:“女娃子,如何不行?”梁雪怯怯道:“就是不行,一则,皇上是不会借兵给哥的。”兄长如何当的太子,以及段正淳对他前后的态度如何,梁雪可是瞧得一清二楚,连兄长的母亲受冤而死,段正淳也不预备替其报仇,也不许兄长冲动,这明摆着是不想跟大宋闹僵,“二则,慕容一家是投靠了大宋也好,是控制了大宋也罢!准确地来说,他们已经是大宋朝廷之人了。” “倘若大理这时派兵攻打慕容氏,表面上不是与大宋为敌吗?两国一旦开战,受苦的不都是老百姓么?你细想一下,天下人会如何看待大理国,说侵略者主动挑起战争,于老百姓生死不顾,为权力丧心病狂等等,或许说得更难听。大理一向被世人视为礼仪之邦,如此一来……” 萧峰点头赞同:“雪儿妹子说的极是!为母亲报仇乃私事,不能扯上老百姓的安居乐业。”他以前身为一帮之主时,保家卫国,常常想是自己身为一个男子汉应该有的责任,也常对异族人深恶痛绝,尤其是契丹人,侵汉人国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当知自己也是契丹人之时,那种国家与民族之间的矛盾,也常常痛苦纠缠着自己,今天听了梁雪的一番话,又激起了心中那颗火种,为天下苍生怜悯的火种。倘若他当真那样做了,那其行为,与慕容博等又有何分别,一样为了小小的私心,茶毒百姓。 萧远山跳将起来,大声道:“老子不管甚么公事私事,只要能为你娘报仇,侵略便侵略,死几个人又算得了甚么!”萧峰疾呼:“爹,你别冲动!”他以前不是那么在乎生命的人,可如今有父有妻有子,怎么不谨慎。 如果说,能为母亲报仇,就算牺牲他萧峰的性命,想必他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可是他不想连累贤弟以及大理段氏,毕竟这真的只是私怨而已,用不着扯上国运。但他哪知公子心底真正的想法?当公子听萧峰说“为母亲报仇乃私事,不能扯上老百姓的安居乐业。”时,他有些纠结了,难道他做错了吗? 不,不,他没错!他的事与萧峰不同,萧峰的仇人是慕容博,而公子的仇人是大宋赵氏,二者不能相提并论,因此萧远山父子在争执,公子只沉默,不答腔。 眼见二人为了这点小事,越吵越凶。公子过意不去,便开口说道:“萧老伯,大哥,你们别吵了。雪儿和阿朱都讲错了,我所说指的并不是这个。”二女大惊,齐呼:“不是这个,那是甚么?”他父子二人也错愕不已:“你要说清楚了才行!” 公子道:“我从未想过要向父皇借兵,雪儿说的对,我开口,他决计不许!”萧峰问:“那贤弟你这是?”公子轻轻道:“招兵!”四人震惊:“招兵?”公子应:“不错,招募新兵,练成精锐之师!”就算是愚钝之人也懂,招募新兵上战场如何敌得过经验丰富的老兵。 萧远山担忧道:“贤侄呀,不是老夫泼你冷水,招募新兵还需要训练,短时间内如何为你我所用,费时费力费资,划不来,划不来。”连连摇手,不太赞同。 第585章 急不得 公子笑道:“萧老伯,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三十年都等了,又何必急于一时。”萧远山听了,微作沉吟,公子又道:“小子知道招募新兵,训练新人的确耗时耗资过甚,但咱也急不得,若想报仇,须得按部就班慢慢来,一个环节也马虎不得。因此小子这才想请老伯帮忙,帮我也是帮你自己。” 萧远山已经想通,不假思索问:“要老夫如何做?”公子压低声音:“帮我到各州县招募新兵,并且训练成军,要悄悄地,不能大张旗鼓教慕容老贼知道了,免得麻烦,生出事端。”萧远山想也不想,一口应承:“老夫答应你!”顿了一下,又踌躇:“但这经费……” 公子笑道:“军饷您老不须担心,一切有我呢?既然是我的主张,钱财方面自由我解决,你只须费心费力即可。”萧峰大怒,忽喝:“我不赞成!”萧远山眯怪眼瞪他:“峰儿,你为何不赞成,贤侄这个主意挺好的。”萧峰只道:“孩儿就是不赞成,这样做未免有些……” 那公子接道:“不够光明正大!”萧峰生气:“你知道便好!倘若找老贼报仇,一对一单打独斗,战不过那仲逍遥,死了也就罢了,这叫死得其所,技不如人也认了,怨不得人。可如今算怎么回事,招兵买马找人家报仇,打群架么?赢了也不光彩!” 公子嘿嘿冷笑,忽然鼓起掌来,说道:“说的好,说的好!大哥是君子,我和你爹便是卑鄙龌龊的小人了!”萧峰摇头:“我知道,你们不是!”公子又一声冷笑:“你知道?但是你不知道,人家根本就不给我们单打独斗的机会。他都可以以多为势,我们为甚么不学着点?” 萧峰道:“学他们,那我们岂不也成了……”突听萧远山一声大喝:“够了,峰儿!倘若这件事让你那么为难,那你就不必参与了,有我和贤侄就行,你还是好好陪老婆和孩子罢!”萧峰急道:“爹,这……”萧远山罢手:“不必说了!”面向公子,请教道:“贤侄,咱们过那边详谈!”公子面上笑了笑,道:“好呀!”昂首阔步先行,那萧远山随后。 这萧峰长叹一声:“爹,你怎么就那么倔强呢?”阿朱忽道:“萧大哥,你随他们吧!”萧峰回头,却见阿朱靠近自己,面如桃花,羞答答的,想必方才老父那话无意中刺激到了她,便道:“你也觉得他们的法子可行?”阿朱支腮故作思考,嘴里却道:“听真话假话?” 萧峰不愉:“自然是真话,说假话有甚么意思?”徒听梁雪笑道:“只怕讲真话,有些人不爱听!”萧峰生奇,瞥向梁雪问:“哦,是么?”却是阿朱答:“姊姊说的一点也不错!”萧峰迟钝,一会又恍然:“你二人拐着弯,说的这个人便是我罢?” 梁雪合什道:“南无阿弥陀佛,萧大哥,恭喜你,总算清醒了。”萧峰还是不明白,问她:“妹子这话何解?”梁雪瞧了阿朱一眼,见她嘴唇嗡动,一副想要大说特说的样子,便笑道:“萧大哥,由阿朱来跟你说好了。” 阿朱摇摇头:“不,你了解他,还是由你来说!”萧峰实在不懂,又见两个女子你推我让的,到底是个甚么意思?梁雪嫣然笑道:“好,阿朱,我便当仁不让。”嘴角一勾,“其实哥哥这人性情比较古怪,他一旦决定的事,谁也左右不了他。” 萧峰嘀咕:“我爹也是,为了替母亲报仇,苦忍了三十几年,今朝有机会,他又怎么会错过呢?”嘀咕之时,偶尔瞥向那边,看见他二人神神秘秘,低声悄语,相谈甚欢。 阿朱拍了拍丈夫的胸膛,微笑道:“峰哥,你明白就好!”萧峰回眸,深深望着妻子,阿朱的容貌虽算不上天底下最美的女子,可在他萧峰的心里是一辈子的最爱,一张脸仿佛百看不厌,叹了口气,将其拥入怀里,胸中顿为一爽,始才松下包袱:“也好!阿朱,以后我便有时间陪你们母子了。”阿朱颌首,心喜着,把个丈夫抱得更紧。 梁雪戏笑道:“看来小女子这颗灯泡也该散场了。”扔了场面话,移足屋内。 他二人分开,相视而笑。萧峰抚着阿朱的鼻子道:“走,去瞧瞧咱儿子!”携着手,也快步回房。 公子笑道:“好,伯父,以后就这么办!”萧远山也点头微笑:“可以,贤侄!让我们一起努力除去慕容家这个祸害。”二人心喜,互相握手,表示计划开始实施。 过不久,双手又松开。公子道:“是了,这是军饷!”说着从怀中摸出一沓银票,交给萧远山手上,此老接过,点了点,嘴里半怨半怪道:“哈,贤侄,原来你早有准备,居然这么多钱,一百二十万两!” 公子陪笑:“是啊,早有准备!”这些钱都是他从那柳仙贝、王夫人这两家借来,原本打算建房屋制造兵器所需,可如今为了招兵,只好先拿出来用了。反正这兵迟早是要招的,早招一天,晚招一天,差别也就不同,倘若当真要起事,也赢得了训练之机,何乐而不为。 可问题是,钱都用在了军饷上,工地可就没钱进材料了。倘若舅舅再不把钱送来,工地那些存货维持不了多久,工程要是耽搁,损失将会更严重,心中埋怨:“舅舅啊舅舅,你到底上哪去了?还有柳宗元你这个小鬼,老子成亲,你也不出现,气死我了!” 萧远山把钱收好,见公子一脸丧气,只道他担心自己的办事能力,便打包票道:“贤侄,你放心,这件事既然交给了伯父我,就包给你办的漂漂亮亮。”公子起手道:“那就辛苦伯父了。”萧远山拍拍他肩头:“不必客气,就像你说的,帮你也是帮我。” 公子应:“是啊!”心头徒想起一事,遂问:“伯父,你身上的顽疾都好些了么?”萧远山哈哈一笑:“都好啦,这多亏了你指点!”公子不解:“这话怎么说?”萧远山笑声未绝,说道:“找少林神僧医治呀!有天老夫实在疼得利索,峰儿不忍心,便大老远背着我上少林去求那位神僧。神僧念峰儿一片孝心,感动了,也就同意给老夫医治。” 公子寻思:“慕容老贼也不见他病发,难不成也全好了?当真是天意么!”想不透,萧远山看见公子心不在焉的,便唤:“贤侄,老夫也该前去准备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 第586章 小鬼忽现 翌日一早,那萧远山即刻北上,四处招兵买马。萧峰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也舍不得让老父一人吃苦,与阿朱细作商议,也一块跟随而去。冯阿三日夜研究红夷大炮,听取众人意见,多加改善,尤其是余婆婆、石嫂、符敏仪等灵鹫宫首领的意见,细加斟酌。毕竟人家做成功过,多听取准没坏处。 曾招的那班工匠,也努力卖命工作,协助冯阿三完成后期制作。公子另买下了一间打铁店,好给冯阿三及那群工匠暂时作为工作室,让众人心无杂念研究制作。公子再三叮咛在选材上,一定要用最好,特别是以纯钢代替了铁,一点也马虎不得。 而要想大规模生产制造,必须等到房屋建成,才能落实。可如今金钱又是一大问题,公子每天除了要忙这忙那,以及听众人的报告之外,还要留一份心思写信,催舅父赶快把钱弄来,不然当真支撑不了多久,也曾想着派人去打听,最终叹息作罢,毕竟柳文龙行踪不定,要找到他落脚之处,也绝非易事,目前只能靠信鸽来往。 如此匆匆多日,直到元宵节前一天,公子的心才开始慌了。乌老大及几位首领亲自来报告,说材料用不了多久,顶多明日便要停工,若不及时补救弄来货料,只怕损失不小。一个浪费时间,一个浪费金钱。谁叫这公子曾夸下海口,只要工程不竣工,其间休假或是嫁娶、丧事,只要是工地的工人,可以带薪休息,吃喝拉撒他也全包了。 这样是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卖命,可如今工程一旦停了,工人的吃喝拉撒的确也要公子负责,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问题是如今材料都没有钱买,要如何负责那一班人的生活。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倒无所谓,他们自带有家资,可以养活。 午风轻凛,冬末春初斜阳映射,公子一身华服,静坐院中,举杯自酌。这些天来,他也想过许多法子,第一想到的便是向父皇段正淳借钱,但是放弃了,向他开口,还不如拿刀自杀;第二便是向柳仙贝、王夫人等女子再借,上次借的想必已经是他们的全部家当,不好开口。 摸了摸怀中,又自饮一杯,轻语道:“外公,看来我只好对不起您了,我不能毁了信誉。”兜里装的是汴京几间店铺的房契,今天坐在这里痛饮几杯,就想等下出去找买家换钱。 清风又凛,卷起几片残叶曼舞,他长叹一声,预备起身离去。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嗓音伴着风声传入耳中:“哟,二哥,你好兴致呀,一个人喝闷酒。”这话不痛不痒,但听在公子耳中,虎躯猛地一震,回头一看,见一个半大少年身姿翩翩立在院墙一头,他头戴毡帽,身穿皮袄,脚踏犊子靴,面貌嫩雅,双眉清秀,唇红又齿白。一张小脸被风刮得红扑扑的,格外可爱。 公子先是一惊,继而欢喜道:“小鬼,这些天你都跑哪去了,害我好不担心!”当即奔迎,把手搭在那人双肩,面上的神情俨然一个长辈对晚辈,既疼又恼。 哪知此人不领情,哼的一声将他双手甩开:“你真有担心我?”翻怪眼瞪他。公子眉头一皱,再细看眼前这家伙,一身风尘朴朴之色,料他一定走了很远的路,非常地辛苦,公子并没有半分恼怒,只是微笑道:“宗元,你一定饿了罢,我去叫人准备吃的。”此人便是柳宗元。 他嘴角一勾,也笑道:“不必劳烦了,我不饿。哼,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失踪了,也不见你来找我!”公子道:“我有啊,派人四处找过,只是找……”柳宗元冷笑:“找不到就放弃不找了是么!哼,也对,我只是一个小角色,反正你们也不在乎。” 公子大声叫:“谁说的!”找不到宗元,公子也曾担忧过,后来见其无所踪,段正淳派出去的侍卫也放弃了寻找,公子又忙于工程,接着大婚,周旋于诸事之间,的确分不开身,而此刻听小鬼埋怨,几近嘲讽,心底也不由得有几分内疚。 柳宗元淡然一笑,拣个石凳坐下,岔开话题:“二哥,你方才想去哪?”公子摇摇头:“没有上哪。”变卖外公家资这事能跟宗元讲吗?他虽然是个小孩,可并不愚蠢,倘若得知自己打外公店铺的主意,他一定闹个没完,于是干脆甚么也不说。 柳宗元笑道:“是么?”公子颌首:“是啊!”柳宗元忽然放声指责:“你撒谎!你分明山穷水尽欲将爷爷的东西转卖,却又来哄骗我,是个甚么道理?”公子一怔,既被他喝破,也没必要隐瞒,承认道:“不错,我现在手头是有些紧。不过请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将它们再买回来。”柳宗元半信半疑:“是么?”嘴唇一动,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扔在石桌上:“你看看!” 公子顺口问:“甚么东西?”柳宗元不答,示意他打开便知晓一切。公子心下竟有几分忐忑,以前不管遇到甚么事都会勇往直前,今个儿不知为何,心跳个不定,一咬牙,把个油纸包抄起,感觉很轻,却是厚厚的,瞥了柳宗元一眼,他没甚么反应。 公子心道:“如此沉得住气,不知在玩甚么把戏?哼,老子也不是吃素的。”暗吸口气,缓缓拆开,登时眼前一亮,尖叫:“银票!”柳宗元淡淡道:“不错,是银票!”公子不敢相信,细细一数,竟有一千万之多,奇问:“哪来的?” 柳宗元道:“爹让我转交给你。”公子惊讶:“舅舅?”听柳宗元说话从上方飘来,不觉抬头,见他悠然走开,叫住道:“喂,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日子都在哪?”柳宗元转身,嘻嘻一笑:“你猜!”公子猜不出来,能去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他摇了摇手上那一沓银票,又问:“你总是喜欢带那么多钱在身上?”柳宗元道:“不可以吗?”公子微恼:“你就不怕贼惦记?”柳宗元微笑不答。 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二哥,行了!我一口气跑回来把钱拿给你,就怕耽误你事儿。可你倒好,茶也不上一杯,还追三问四的烦不烦。我困了,先去补个美容觉,再见!”转身就走。 第587章 风平浪静 那天柳宗元偷偷离开大理皇宫,欲去找梁雪问清事儿,哪知路过一间茶馆却遇到了几名苏州商人,他认得其中一个乃老爹的合作伙伴,也有三四个竞争对手。原本父亲的生意,他不想过早参与,无意中听得他们谈论甚么桑农、生丝、柳文龙垄断丝绣市场等语。 他装作喝茶的样子,借此把他们的话听个仔细,这才知晓,原来父亲近派加大生意投资,无论是甚么,只要能赚钱,老爹都舍得下本钱去做。如此一来,可就碍了这些商家的发财之路,焉有不恨,打听清楚柳文龙在苏州行商之后,便合谋要置其于死地。 天可怜见,偏巧这一切让柳文龙的独子柳宗元听了个清清楚楚。当时他大愤,欲拔剑把这几个歹人好好教训一顿。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这次好运让自己撞见了。倘若他们贼心不死,下次再发难,而自己不在爹爹身旁,那老爹岂不凶多吉少。 当下忍下怒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扮游山玩水的顽童,一路紧跟着这伙人。一路跟到苏州,又一块下榻在一间百年客店。柳宗元心中焦急不已,紧要的是找到父亲,提醒他小心这些人害他。幸好此子聪慧,既然不知道老爹下落,便日夜跟着这些人。 眼见这些人下乡,鼓动那些桑农,卖给柳老板的丝提高价钱,甚至更有苛刻的条件为难。桑农们见有利可图,也就信了这些奸商的话,派代表和柳老板谈判。不出三天,柳宗元果见到了父亲,正要相认提醒,却见父亲在桑农之中,谈吐自若,不疾不徐,有好些都被他给说服了。桑农念到先前利益,说可以先考虑一天,明日再给答复。 桑农走后,柳宗元现身相见,柳文龙看见儿子,十分欢喜,父子俩不免长叙一番。柳宗元一五一十将自己所见所闻都告诉了老父,盼他堤防身边的人。此老只是笑了笑,他并不糊涂,自小经商至今,有谁精得过他,心想:“原来还有这层阴谋!”摸摸胡子,已了然于胸,又令儿子切莫打草惊蛇。 第二日商谈,柳文龙设了个圈套,将桑农幕后的指使引了出来,又利用官府的力量,把那*商一网打尽。奸商被官府逮捕后,桑农吓得胆战心惊,纷纷指出乃他们唆使,与己等无关,乞求柳老板能放过他们,合同照旧,不再另行加价。 柳文龙一笑置之,也是他糊涂,今年秋收不好,桑农交上来的蚕丝,比往年足足少了一半。他虽然遵合同履行了上面的规定价格不变,可桑农的酬劳变少了,又值蚕虫冬眠之际。桑农们一年的血汗,连糊口也是个困难,这才听取奸商的建议,力求加价。 他深懂桑农们的心酸,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基本采纳桑农先前所提的条件,价格上只提升一成。桑农们不敢相信,柳老板不但不责怪,反而体恤,都不禁感激,谢过之后,桑农纷纷也就离开了。 柳宗元嘴角一撇,不乐道:“老爹,您不是说官府不靠谱吗?为何找他们帮忙?”柳文龙若有深意道:“就因为他们不靠谱,所以才要找他们呀。”柳宗元摇头:“不明白!”柳文龙摸摸儿子的脑袋,微笑道:“那好,爹就讲明白些。如今强梁世界,官府贪赃枉法。刚才被抓去那些人多有家资,他们若想出去,就得倾家荡产贿赂官老爷方能放出。” 柳宗元不解:“老爹,为何要倾家荡产才行。”柳文龙笑而不答,动动手指头作数钱状。柳宗元静心一想,恍然道:“老爹,你使了银子!”柳文龙赞:“吾儿聪明,你爹我使了足够的银子,他们若想出来,非得倾家荡产不可。”柳宗元叹:“老爹,你咋就那么奸呢?” 柳文龙道:“元儿,商人哪有不奸的。”柳宗元又叹:“老爹,你就不怕他们出来再报复你。”柳文龙道:“不怕,他们若得出狱,家资已败得差不多,凭甚么跟我斗,又怕他何来?” 柳宗元更加不明白了,遂问:“既如此,那您干嘛答应桑农加价?一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是这样一来您可就亏本了。”柳文龙笑道:“此事不同,桑农都是憨厚良善之辈,为了生活才受人唆使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区区一点钱,吃不垮咱柳家的。” 柳宗元还是不服:“爹,您要当好人,咱来日方才嘛,眼下乃多事之秋,二哥的工程不能耽搁,样样须得花钱,况且今年北方旱灾严重,南方又水灾成滥,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想必你往后生意又不好做了罢!” 柳文龙欣慰道:“知我者吾儿是也!”柳宗元轻声叹:“唉老爹,您就是菩萨心肠,一旦闹灾荒,您就踊跃施善。可如今当真不同,二哥需要钱用,您可就别再浪费了。”柳文龙稀奇看了儿子一眼,笑道:“哟儿子,你几时这般为萧儿着想了。” 柳宗元啐道:“我呸,我才不为他想,我是为姊姊想的!”提到梁雪,柳文龙心中一荡,低声问:“她还好么?”柳宗元奇道:“她,那个她?”柳文龙自觉失言,但也不好在儿子面前表现太过,便道:“就是你口中的姊姊。” 柳宗元恍然:“哦老爹,您说的是雪儿姊姊!”想了想,“应该好吧!”柳文龙不知这话甚么意思,急问:“怎么说?”柳宗元仰起小脑袋支腮,沉吟道:“姊姊怀了二哥的孩子,预备除夕那天成亲!”柳文龙大惊:“甚么?他们要成亲了!” 这柳宗元纳闷,怪看父亲:“老爹您怎么啦?”柳文龙犹在震撼之余喃喃自语:“他们是天生的一对,应该的,应该的……”柳宗元糊涂:“爹您到底怎么啦?”柳文龙还是不应。 突然,柳宗元有个大胆的猜测,嚷道:“老爹,您该不会喜欢上姊姊了罢?”柳文龙闻听,浑身一震,否认道:“宗元你别瞎说,爹还不至于那般龌龊。”顿一下,“是了,明天我去钱庄取钱,你帮我交给萧儿。” 柳宗元不乐:“您干嘛不自己去?”柳文龙佯恼:“我说你这孩儿,爹自然是有事去不来。”柳宗元问:“那婚礼呢?您也不参加!”柳文龙不答,柳宗元嘀咕:“唉,难得来苏州一趟,想好好玩个开心也不行。” 第588章 产子 公子用表弟柳宗元及时送来的这笔钱,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又开始了每天忙碌般的生活。历时三个月,工地总算全部竣工,众人欢雀不已。隔了几日,公子又命人开始装修,不到半月,一座宏伟的建筑物耸立在众人眼前,非常的有气魄,不亚当时任何一座宫殿。 命其名为“新世纪”,远远一看,气势恢宏,结构严谨,当得大家之作。从大门走进,一眼便能看见三层平楼立于正东之中,右首乃西南,有几排宿舍,供员工住宿;左首西北方,也建有两层写字楼,予各首领研讨论事所须之场所;正中是一块空地,及东北、东南两方亦是空着,公子命人在上面移栽些树木,美化坏境,也可减少污染。 这公子体恤众人久之辛苦,即命众等歇息几日后,又着手备置炉子、材料等等冶器器材,开始制作。第一、第二层炼造兵器,第三层生产生活用品,完成后大规模拿去变卖。一切安排妥当,制造开始那天,正值四月初,春中。 气候渐热,一大早公子就命人开始工作。建房时外招的那批人,看见此处仍有事儿可做,不愿离去,公子正好缺人,同意让其留下帮忙,工钱照旧,众欣喜感激不已。他又交代乌老大等首领,教他们按部就班,不可急来,安排人手换班,适当休息。 眼见夕阳将近,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公子离开厂区,回转皇宫府内,不知为何,这几日心头总是惴惴,按理说,工程圆满完成,如今又开始冶炼兵器,该高兴才是,可他无乱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兵器造好,就该是他与宋廷真正相抗的时候了,宋廷喜文厌武,要拿下它,公子一点也不担心,就算赵氏有慕容氏相助,他也不曾放在眼里。 而最最担心的便是老百姓,战争一开,苦的不就是他们吗?为了私利,却要他们陪葬,委实有点于心不忍,可他若不这样做,宋帝一旦昏庸起来,他们还不是一样逃不开厄苦。一时间,愁逐渐弥漫心头,他在院中举杯望天,长声感叹。 值得庆幸得是,萧远山果然姜是老的辣,短短四个月就已经招募到了七八万兵将,开始了魔鬼般的训练。今中午来信说,已小有规模,等公子的装备出来,就可冲锋陷阵。那冯阿三也不赖,硬是给他参详出了红夷大炮的修正版,目前在那小店里,也造出了不下两百门。 公子认为红夷大炮一事,先行搁一搁,留冯阿三和十几名铁匠在那小店里慢慢研究,其余的明日一早,便安排回新世纪帮工。只要有钱可赚,铁匠们也无异议。 无月对空,公子又畅饮一杯,蓦然流星飞过,令他心弦一颤,傻傻地不觉想起一个人来。他傻笑,把眼一闭,复又睁开,徒听一女子的声音高呼:“快,快,快,公主要生了!严婆婆,接生婆来了没有?”一个老妪的声音也急促:“快了,在路上!” “啊,啊……”一个女人凄厉的叫声喊破夜空。公子虎躯一震,回过神来,手中酒杯还在,夜空仍是无月,但女子痛苦的吟呻,时续聒耳。 他奇怪:“哪来如此凄惨的叫声?”当下顺着声源一路直走,经走廊,转偏门,行至一间厢房近处,见里头灯火通昼,人影婆娑,门里门外,丫鬟仆人端盆倒水,络绎不绝,忙得不可开交,心头一动:“这是谁家夫人生娃?父皇你也太牛了吧,数月不亲近,你就给我弄个弟弟或妹妹出来!” 窃笑间,背后忽听一女唤:“少公子,是你吗?”公子奇怪,回头:“谁叫老子!”却见一少女身着红装,婀娜多姿,面貌极为清秀,她身旁站着一个衣着朴素的老妇人,面上皱眉多,颇现丑态。 少女趋迎,喜道:“少公子,当真是你,你回来就好了!咦,你怎么喝酒了?”公子迟疑,见此女颇为面熟,一会才想起:“你是梅剑丫头?”那女欢喜:“正是奴婢,奴婢见过公子爷!”公子道:“不必多礼!”心下奇怪:“这丫头几时回来的,我却怎么不知道?”正想问个清楚。 却听梅剑喜道:“公子爷,你回来的当真是时候,公主快生了。”公子咋舌:“公……公主?”却是又听屋内传来一声长痛:“啊,啊!”跟着是好几声,公子揪心:“你说屋里头的是银川?”梅剑笑道:“是啊,不然咧!公子以为是谁?” 公子心想:“我还道是父皇的哪房夫人呢,当真糊涂。”一旁的老妇人开口道:“我说公子小姐,你们到底还要不要我接生?”梅剑急道:“要,当然要!”又对公子,“公子爷,您先去偏厅歇息,待会奴婢叫妹妹奉茶!”领着那名老妇人进屋去了。 屋内孕妇分娩的哀嚎,时不时传来,闹得公子心中忐忑不已,一咬牙,他也奋足闯入。恰时那严婆婆看见,马上过来阻止,公子微恼:“你干么?”严婆婆看也不看他,口里却道:“产房乃污浊之地,男子岂能入内!”公子怒:“你不认得我,就敢相拦?” 严婆微瞥了他一眼,只说:“像公子这等身份尊贵之人,更加不能入内,以免沾上污气,老奴担待不起。”公子轻喝:“放屁!”右袍一掀,把个老妪往一旁刮去,不待她坠地,公子就直闯而入,王家丫鬟见了个个心慌意乱,避之惟恐不及。 梅兰竹菊四女倒是格外欢喜,那三姊妹听姊姊梅剑说公子回来了,正预备相迎,却见他怒气冲冲闯入,连忙跪拜接礼:“公子爷安好!”公子一拂袖:“起来,起来!”直趋床畔。 银川公主躺在床上,抓被掏心,痛苦呻唤,坠痛之时感觉有人近前,急睁眼,看见是公子,先是一怔,继而好不欢喜,随之想起眼前之景,就催他:“你快出去,这地方待不得。”挣扎起身,就要赶他。 公子心急抢上,安抚她坐下道:“怎么进不得?”那接生婆生气:“唉,公子,你怎么进来了,妨碍老妪接生。”公子横了她一眼,怒道:“你好好接你的生,多甚么舌根。照顾好了,赏钱自然少不了你的,倘若有个好歹,老子唯你是问!”老妇人一惊,唬得不敢说话。 银川公主喘息道:“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都快当爹的人了,还吓唬别人。”又催,“萧郎,你先出去吧!”公子摇头:“不,我在这陪你,给你和儿子打气。”银川扭他不过,苦笑:“也罢,留你可以,但不许出声!”向接生婆道:“来吧!” 那老妇人瞧瞧公子,又看看床上的银川公主,怯怯走近,叫她摆好姿势,而后嘴里只催:“使劲,使劲……”银川面色苍白,丝发凌乱,浑身都是汗,一次又一次的呻叫,又一次次地使足全身的力气,拼命着。 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在午夜里回旋、回旋……令人闻之毛骨悚然,更惊心动魄! 第589章 似幻如梦贴真 不觉东方微白,历经三四个时辰,那银川公主拼尽全身的一口力气,总算听见了婴儿第一声的啼哭,这声一出,天空立即破晓,小婴儿迎接了第一道曙光。那接生婆松下一口气,抱着婴儿,走到公子身畔,贺道:“恭喜公子,是个男孩!” 公子把婴儿接过,心是颤着的,激动:“我当爹了,我当爹了……”又叫:“有赏,有赏!”梅兰竹菊四女也替公子开心,梅剑领着接生的老妇人下去领赏了,而三女却围上公子身边,吱吱喳喳地对着婴儿嬉笑,这孩子倒也乖,哭过之后,闭着眼熟睡了。 三女吱喳个不停,这个说:“小孩子好可爱哦!”那个道:“好丑哦,脸是皱皱的,连眼睛也是皱皱的。”另一个嚷:“刚出生的小孩,当然是这个样子啦!”你一言,我一语,好像永远说个不休,公子心喜,也不理她们说些甚么。 恰时,那银川幽幽醒转,低声唤:“萧郎,让我瞧瞧孩子!”三女虽吵,但公子耳力了得,细听分明,这才想起她刚生完孩子,经不起折腾,便低声训,叫三人闭嘴。三女撇撇嘴,极是不愿,但公子之命,却不可不听,况且这些日子与银川公主朝夕相处,也不无感情,吵到她修养,总归不好,即讪讪闭下嘴来。 公子抱着婴儿,坐下床畔,交给银川。银川接过,眼眶盈泪,深深在小家伙额头亲吻了一下,母子之情,溢于言表。公子低声谢道:“公主,辛苦你了!”银川泪珠滚滚而落,闭嘴摇摇头。公子会意,柔声道:“你刚生完孩子,不能哭,这样会伤了身子。” 银川道:“妾身不是哭,是幸福,是感动!早也盼,晚也盼,总算在孩子出生之时,把你给盼回来了。”公子奇:“回来?这里不是……”不是大理皇宫么?却听丫鬟小有躁动,这才注意,这些人的服饰不是宫装,即令梅剑把她们先请出去。 银川收了眼泪,把孩子交给三女,三女接过,去安置孩子。她支撑起身子,公子急叫:“别动,你需要好好休息!”轻摁着她,不给起来。银川笑了笑,道:“好,听你的!”当下不再乱动。 过了好一会,银川才问:“萧郎,你打算给这孩儿取个啥名字?”公子唧哝:“名儿……”突然啊的一声,坐起身来,撑着额头,恍然一瞥,见窗外天微微亮,而自己则坐在榻上,再瞥睹衣物,全是内衣裤,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银川生了孩子,我不是在她屋里么?” 忽听房门咿呀一声,一少女冉冉走入,公子抬头,看见是妹妹梁雪。梁雪一见公子,就喜道:“哥,你醒啦!”小跑过来,公子糊涂:“我,醒?”心道:“我分明就没睡。” 梁雪摇头叹:“怎么,不记得了么?”公子瞪向她:“我该记得甚么?”心想:“该不是银川生孩子这事,大家都知道了罢?妹妹会生气么,可瞧她神情又看不出来。”不免细细瞧着她。梁雪被兄长盯得不好意思,怨道:“怎么,还跟我装糊涂呢?” 公子忖思:“她果然知道,听语气不善呢!”便道:“妹,你要生气冲我发,别难为她们母子。”咬咬唇,“是了,银川跟孩子都好罢?” 梁雪听得一愣一愣的,傻笑道:“哥,你该不会当真醉糊涂了罢?银川公主在曼陀山庄呢!嗯,不过听你这么一说,你们的孩子也差不多该出世了。你是怕我生气呀,不过放心好了,我既然嫁给了你,我和她便是一家人,她的孩子,我也会把他当成我的孩子的。” 公子迷糊了,只问:“她在曼陀山庄,不住宫里?”梁雪听了又好笑:“看来你昨晚真醉得不行,连脑袋也不开窍了。”公子寻思:“昨晚?”记起了自己在府中喝闷酒,跟着听到呻唤声,再后银川就生下了儿子,疑窦徒起:“难道这一切都是在做梦?若说做梦,那也太真实了一点,真实到连灵魂都可以抽痛。”又问:“你,昨夜照顾了我一宿?”握着她手。 梁雪笑道:“又何止是我!瞧,还有他们哩。”少顷,帷幔掀起,那刘进、段誉、柳宗元相继走了进来,都笑着说:“好些了吗?”刘进手中端着一碗药,趋近道:“薛神医说了,这是清肠胃的药,叫你多喝一点,把昨晚那些酒都排出来。” 公子寻思:“奇了怪了,这些人以前从不管我喝酒,现在算怎么回事呀?”不过这份心思还是令人蛮感动的,既然于身体有益,嘴上称谢,接过就要喝。 梁雪轻拍公子手背,恼道:“洗把脸再喝!”将预先准备好的洗漱水,及毛巾递给他,公子接过,笑道:“还是老婆有心!”梁雪恼:“去,也不害臊!”公子笑嘻嘻沾湿毛巾,洗了个痛快,爽道:“啊,真舒服!”把毛巾扔回盆里,留给妹妹处理。 他则乖乖端起药,就像喝酒一般,干了个底朝天。待公子吃完,段誉才说:“萧弟,左掌门派人来说,玻璃类等物品,已做出上万件,可以出售了。”公子点头:“嗯,那就联系舅舅,让他派人来取。” 忽听柳宗元嘿嘿一笑,出列道:“大哥抱歉,爹爹他老人家在新疆哩,没空!”公子埋怨:“没事他跑那么远干么?”柳宗元笑道:“购买葡萄到全国各地销售。”公子嘀咕:“葡萄,葡萄……”蓦地,心中一动,有了计较,招手众聚道:“来,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刘进犯愁道:“二哥,这计策行么?”公子恼:“怎么不行?”段誉支腮:“我看也不靠谱。”公子微气,看向柳宗元。 柳宗元倒也机灵,嚷道:“大哥,你别看我,我只是一个小孩子,甚么也不懂。”连连摇手,意思是别指望他。 梁雪嗤笑道:“我看哥这法子可行,把葡萄装进玻璃器皿里,加入冰块,即可保持葡萄的新鲜,又很好地为玻璃器皿作了宣传,值得一试。而且就算是贩到全国各地,葡萄也不易腐烂。”公子赞:“知我者,妹妹是也!” 三人轻啐:“我看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才对!”言外之意是,在妻子眼中,丈夫再逊,也是最好。 第590章 望夫愁 刘进和柳宗元动身西去,依公子法子运玻璃器材一起,帮柳文龙装葡萄保鲜货卖,也好宣传玻璃类产品。二人走后,公子渐感精神恍惚,又是入夜。他倚榻望窗,风高夜明,今晚群星闪烁,好不耀眼。那妹妹梁雪,如今身怀六甲,已与早前和公子分房而睡,就住隔壁。母亲李柔也前来照应,一家其乐融融。 公子轻叹一口气,蓦然,流星飞过,更令他心头萦绕不已。剪不断,理还乱,是哪番滋味上心头,他始终觉得,昨晚那个不是梦,孩子的啼哭,银川的憔悴,都是那么的真实,可是为甚么,当他一睁眼,所有的东西也都跟着不见了。 席榻枕丝,卧看群星。蓦然,北极星异放光彩,仿佛要渗入人的灵魂一般,不觉恍惚欲睡。忽于繁烟黑絮之中,氤氲离地,落于一庭院,屋宇甚广,间间连恒,茶花铺满路。公子虎躯一震,心叫:“这不是曼陀山庄么?我怎么在此?” 时值上弦,幸星光暗淡,走廊灯笼少映,当可辨清路途。迷糊中,步履缓慢,自走一间厢房前,那窗半开半合,内有油灯微光,更衬人影。忽听那人一声长叹:“唉,望夫处,江悠悠,化为石,不回头。山头日日风复雨,行人归来石应语。可惜奈何堪何去,堪何去?”说得甚为凄切,令人闻之心如刀绞。 公子一听,这声音格外耳熟,当下透过窗光内瞧,顿吃一惊:“那不是银川么?”她素颜憔悴,鬓堆发乱,一身睡装,倚镜台而坐。公子心一颤,听她又念:“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念罢,眶中几滴清泪,滚滚而下。 外间公子浑身一震,心跳加速:“她在想我,念我……我却迟迟不来,我……”听她又叹:“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萧郎呀,怎么才一见面,你却又走了呢?你我夫妻一年,难道在你心中,当真没我的位置?” 公子步履踉跄,急往后幌去,心中不知是何滋味,不小心踩着一颗石子,弄出声响。屋内的银川轻喝一声:“是谁,谁在外面?”公子正要现身相见,却听一旁跳出一只野猫来,嘴里满口“喵喵”之声直叫。 银川放下心,好笑:“原来是一只猫!”公子步子又止,不敢进去,听她又吟:“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唉,连猫也知归家路,萧郎你为何却……” 公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声应道:“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银川大惊:“是谁?”公子坠泪:“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怎敢笑春风。” 银川听了,心中一颤,缓缓抬头,却见公子站在窗口,慢慢走近。她不敢相信,这个夜也思,日也念的男人,居然在灯火阑珊处,兴奋奔至窗前。公子怜意大起:“小心点!”银川抓住他的手,又滚泪道:“你总算回来了。” 公子也回握着她,点点头,颊上的泪又悄然滑下。银川吸吸鼻头:“我去开门,你进来!”公子叫:“哎……”也不等公子说完,银川就急急跑去开门了,公子心叹:“这个傻女人,我从窗户钻进去不就行了么,何必麻烦?也罢,做回君子也需要勇气!”拽步从门口即入。 一入内,但觉熏香盈屋,离榻不远之处的小摇篮里,婴儿甜入梦乡。公子俯下身去,仰回头问:“他便是我儿子?”银川含泪默默点头,公子又转回来,瞧着小家伙,脸蛋皱皱,和昨夜一般,伸手轻轻触了触,生怕惊醒了他,又缩回手来。 银川挨近他,小声道:“这次回来预备待多久?”公子回头:“我……”银川伸手捂紧他的嘴巴:“你先别说,听我说!”缓了口气,又道:“昨夜你匆匆而来,却又匆匆而去……” 公子皱眉寻思:“昨夜?她也看见我了?这么说,那不是梦,可……”银川:“你能多留几天吗?”公子道:“我……”银川叹息:“若是不行,那就别勉强了。”公子心急:“我……”不是他不肯,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来此也是稀里糊涂的。 不愿她伤心,便道:“我试试!”银川生奇:“啊!”他这话说得好生古怪,公子拍拍她肩头,说道:“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夜里风大,你刚生完孩子,别受了风寒。”银川不舍:“你这便要走吗?”公子:“我不知道!”随之又笑:“好,我陪你!”扶她过去。 银川躺在床,奇怪道:“你不一起么?”公子颇显尴尬,不知如何说,就扯谎道:“你先睡,我去陪陪孩子!”银川颌首:“哦,那好吧!”又叫,“萧郎,你若困了,就过来。”公子背着身,不回头:“我知道!”速速离开,走向孩子。 公子半蹲下身子,左手搭在摇篮边框,右手轻轻触摸小孩的脸蛋,心说:“儿子,是爹对不起你,让你们娘儿俩在这受苦了。”正愁间,听银川声音又来:“萧郎,你说该给孩子取个甚么名儿好?你昨天才说一半……”公子一怔:“她还没睡?”当下微笑道:“名字我想好了,小名叫蓬儿,大名就叫段飞蓬吧!” 银川嘀咕:“飞蓬,段飞蓬……”公子劝道:“天真的很晚了,你睡吧!”银川“哦”的一声:“好!”就不再吵他,公子心乱如麻:“我到底该不该把妹妹之事说与她听,还有就是西夏国向宋称臣这事。就算我不说,她迟早也会知道。”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他心又怜着孩子,深深慈笑着看小家伙,目光偶尔一瞥窗外,但见满天星斗,还是那颗北极星最亮。“北极星?”忽然一束光线钻入眼球,直入体内,仿佛要把灵魂抽出来一般。 第591章 家有难念经 公子头痛欲裂,猛地翻滚,虎躯吃痛,撞在床板之上,微微睁眼,瞥睹衣物,一身睡装横卧榻上,再瞧四周,陈设绮丽,处处悉悬锦幕,吃惊:“这不是我的房间么,如何又在大理?”当真糊涂了,曦光映窗,折射入内,又忖:“天亮啦!” 忽听殿门轻响,梁雪笑靥走入,手上端着铜盘,里头盛着清水。她莲步迈近兄长床畔,笑吟吟唤:“哥,你醒啦,起来洗把脸罢!”公子道:“好!”走下榻来,穿上靴袜。 梁雪取过外衣,伺候兄长穿上。公子见她挺着个大肚子,还在眼前晃悠,十分心疼,催她到床畔做好,不许动,心疼道:“妹,以后这些事就别做了,交给下人就好。”梁雪微笑:“这怎么行,我是你妻子,照顾你理所当然。” 公子道:“今非昔比,你已身怀六甲,劳累不得,万一出了差池,你叫我心何安?”梁雪又笑:“我没那么娇贵,自小到大,我不都是这般照顾你的么?再说了,下人哪有我心细,知道你需要甚么?”公子叹声道:“可我心疼!”双手拥着她身子,彼此间心跳可闻。 梁雪脸颊一红,低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做甚么,都值了。”公子心一荡,他不明白,为何每次与妹妹亲近,她的脸总是红得像一个熟透的柿子,以前没成亲也就罢了,可如今孩子都有了,她为何还要如此?难道这便是古代女子应有的矜持与羞涩? 这般的欲拒还迎,有时候搅得他心痒痒的,如今美人在怀,又撩起了那种冲动,当下轻轻扳过她的身子,就要亲吻那口樱唇,内里的琼枝玉露是那么的引人犯罪。哪知梁雪却避开,不给兄长吻着,面上恼道:“又不正经,快些洗脸出去吃饭啦,爹娘该等得急了。” 公子咽口唾液,乖乖去把脸洗了,嘴里说:“今天爹也过来了么?”梁雪笑道:“是啊,这些日子没事做,他老人家天天陪着娘下厨,给我做这炖那的,害我都长胖了。”公子瞥了妹妹一眼,果有一些发福之状,说道:“胖一些不好吗?” 梁雪道:“丑死了,我不喜欢!”公子又瞪了她一眼:“喂,梁雪,我提醒你,别为了保持身材,就虐待我儿子。”梁雪生气:“哼,你又凶我,你怎知他是你儿子?”公子大惊:“甚么?他不是我儿子,那是谁的种?”梁雪羞恼,顿足叫:“都是你,害我说错话,你怎知他是儿子,而不是女儿?” 公子松了口气,嬉笑着说:“我就是知道,我说他是儿子,便是儿子!”梁雪嚷:“哟,你当你神仙呀,这也知道?”公子安抚她:“好了,爹娘该等急了,这就出去罢!”扶着她一块出去。 二人来到偏厅,见父亲早已坐在桌旁,面色微有颓色,而李柔则在忙活饭菜之事,见一双儿女来了,喜迎道:“出来啦,吃饭罢!雪儿,你走路当心一些,别撞到孩子。”嘴里唠唠叨叨,帮衬着扶她坐好。 公子与李柔安置好梁雪,也挪凳子坐下。公子道:“你瞧瞧你,娘都说了,叫你小心一点,过来人的话,总归不会错。”梁雪微恼:“我又不是犯人,不许做这,不许动那,闷都闷死了。”李柔七分疼惜,三分恼责:“我说你这孩子,又在讲胡话吧?”给女儿夹了一菜,“快,吃饭了,别饿着孩子。” 二人闻言起筷,惟梁景不动,那李柔推他:“我说老头子,你犯甚么傻呀,快吃饭!”梁景“哦”的一声回过神,慌忙起筷,傻问:“做甚么?”李柔叹息,不乐道:“我说你这几天都在想甚么,总是心不在焉的?” 梁景扒饭来吃,咀嚼道:“我哪里有甚么事,在这里吃了就睡,睡了就吃,你瞧这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多……”李柔打断他:“多甚么,你就是不能安于现状,心存芥蒂,觉得自己一个大老爷们,不能凭本事养家糊口,却要靠段皇爷接济,心中不痛快了罢。” 梁景哼的一声,放下碗筷,怒道:“你既知,又何必在孩子面前说舌根?”李柔也怒:“我若不说,你整天摆一张臭脸给谁看,还不是得时时面对我,你不烦我也看烦了!”梁景大怒,一拍桌子:“梁李氏,说话客气一点!” 李柔呵的一声,翻怪眼,也拍桌子站起来,生气道:“老头子,别以为只有你会拍!拍桌子,谁不会?”梁景咋舌,也站起身来,大声道:“你反啦!”李柔委屈:“你冲我吼?好,我今天就反了,你又能如何?” 眼见二老已成水火之势,兄妹俩目光互视。公子站起来,劝架道:“爹娘,今天是愚人节么?怎么演起了变脸?”二老闻言,各哼一声,互不理睬。 公子向妹妹使使眼色,梁雪会意,她装作肚子痛的样子,突然捂着肚子呻唤起来。二老听了,心一下子慌了,都抢上,扶着她道:“雪儿,你怎么了?”梁雪呻唤:“我肚子好痛。”李柔嘀咕:“好端端的肚子怎么会痛?”公子见计划已成,却故意说:“还不是怨你们,没事吵那么大声干嘛,准是吓到了孩子,这才踢的母亲。” 李柔心急如焚:“这可如何是好?”话一顿,瞪向丈夫骂:“老头子,这都怪你!”梁景心中也急,讪讪道:“这如何怪我?”一拍手,戟指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饭菜煮得不干净,害她吃坏了肚子。”李柔怒甚:“你说甚么,赖我?”梁景没好气道:“不怪你怪谁!”李柔胸中欲炸,冲过去与丈夫大骂,这梁景也不客气,兵来将挡,顿时吵开了锅。 兄妹二人一旁瞧着,均是摇摇头。梁雪问:“哥,这招不灵,如今该怎么办?”公子略瞧上父母几眼,这两人做了二十年夫妻,一向相敬如宾从未大吵过,就算偶尔菱角,也是小儿科,床头闹闹,床尾和。然今天则不同,倒像是真的,欲争个你死我活才肯作罢。 公子叹口气,起筷笑道:“吃饭!”梁雪一怔:“哥,爹娘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吃饭,你不管他们啦?”公子道:“就算咱们不吃,儿子也该吃罢!”梁雪生气:“说来说去,就你儿子。哼,我才不像你,没有良心!” 第592章 开心才重要 一顿饭也吃得不安乐,公子听了妹妹的话,也没了胃口,一掷筷子朝二老吼道:“爹娘,你们恼够了没有?两个人加起来都快一百岁了,还这么小儿科。”二人闻言,不觉怔住了,连梁雪也怔住了,知道这个兄长行止虽逆,不拘小节,与父母相处也是不分辈分。一向率性而为,却也不曾太过,如此这般大吼小叫训斥父母,今天倒也头一遭。 梁雪傻了,怔怔盯着兄长,这一刻,仿佛眼前之人完全陌生了。梁景与李柔互视一看,又向公子望去,李柔尴尬一笑,招儿子笑道:“萧儿,你这是怎么啦?” 公子哼的一声,忿忿然道:“这饭不吃也罢!”一甩衣袖,气冲冲离座而去。李柔推了丈夫一把:“孩子他爹,这,他生气啦?”梁景埋怨:“还不都怪你!”李柔不爱听,也生气:“怎么都怪我,若不是你……” 梁雪憋屈,眼见父母又要开战,堕泪道:“爹娘,你们就不能让哥省点心么?”二老又是一怔,李柔道:“雪儿,怎么连你也这样说?”忽然想起,又关心:“雪儿,你肚子还疼吗?”梁雪一顿足,非常生气地走了。 二老错愕,李柔又撞了丈夫一下:“哎老头子,这俩孩子究竟怎么啦?”梁景叹道:“唉,只怕咱们都老了,孩子的心思越来越难懂。”李柔微恼:“胡说,在我心中你可一点也不显老,仍然是二十年前那个温文尔雅,风流潇洒的景哥哥!” 梁景莞尔,抹着八字胡道:“在孩子跟前,你也不害臊!”李柔不依:“瞧你给说的,这会不是不在吗?”梁景微笑:“那你刚才还跟我吵。”李柔不服,胸中恼:“那还不是你给……”不忍怪他,“也罢,我去看看雪儿,你去安抚儿子。”说罢,起步就走。 这梁景又不乐意了,埋怨道:“干么不是你去安抚儿子,我看女儿!”李柔速度劲急,不回身,只有声音顺风飘回:“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干嘛计较这个?”话落,人已转入梁雪的屋子,梁景叹息一声,也迈步向儿子的房间走去。 此老去了,公子不在,他又转书房,见门没关,往里一看,果见儿子坐在书案旁,埋首苦干。梁景轻轻拍了拍门,唤声:“我可以进来么?”公子头也不抬,手上动作不停,翻阅纸卷之声轻响,口里应:“请进!”此老欢喜,推门进去。 屋内陈设精雅,书籍甚多,却干净有序。此老进得门来,看见儿子仍在埋头忙自己的事儿,也不看自己一看,微有些失望,只道他还在生自己的气,挨近少许,低声道:“那个……”公子略抬头,只一眼,又垂下道:“爹,请坐吧!孩儿在忙,无暇招待,盼你莫怪。” 此老心中惴惴,连应:“好,好!”笑得有些牵强,把个交椅挪过,坐下了,仰头望去,见儿子头仍低着忙活。少顷,有些坐不住了,小心问:“儿子,你火燎火燎的,都在忙些甚么?”公子一面忙活,一面应:“哦,没甚么,工厂的一些旧账需要清理一下,最近进货频繁,我让荀读和吴领军帮忙作笔录,这两个老儿嫌事情无趣,也不知有没有偷懒或故意记错,我得瞧个仔细。若稍有差池,岂不耽误了事儿。” 梁景道:“是这样啊,怪不得!嗯,需不需要爹帮你?”公子闻言,仿佛听到了一件奇事,平时此老最反对他做这些,不知今天何以突然转了性子,说话还这般温和下气,一点也不像他认识的父亲,不觉扔下手头工作,凝神看着他。 那梁景被儿子瞧得一身鸡皮疙瘩渐起,尴尬道:“我知道你不想要爹帮你,不过你也不必这样看着我吧?”公子嘴角一勾,微笑道:“老爹,说罢,有甚么事?”梁景道:“爹能有甚么事。”公子隐忍:“不说是吧?那好,我干活了,您请便!”梁景焦急了,站起身来跑过去,双手压在御案上,打哈道:“有事,有事!” 公子双手交胸,瞪他:“那您还不快说?”梁景吸了口气道:“首先,爹要郑重地向你道歉。”公子奇怪:“您干嘛,这又唱的哪出?”一会恍然:“您为了刚才的事?”梁景点头。公子好笑:“爹,您回去吧!”梁景急:“怎么,你还在生爹的气,是不是爹没有诚意?若这样,那我……”公子打断他话头,心平气和道:“爹,我没有生您的气,只要您和母亲开开心心的,以后少吵架,我也就知足了。” 梁景欢喜:“不会了,不会了,今天纯粹只是意外,以后决不跟她吵。”公子点头:“这便好,我还有事,爹,您就请便!”梁景理会儿子的意思,当下慢慢起步,向门口迈去。 公子忽叫:“爹!”梁景猛然回头:“还有事?”公子道:“爹,要不我去跟父皇说说,让您在朝中也谋个一官半职?”梁景面色一沉,坚定拒绝:“不了,爹这辈子再也不想入仕途。”公子一怔,以前这个父亲对当官颇有几分傲气,也有几分责任,今天请他做官,他居然相拒。 也许满门抄斩一事,令此老清醒了不少,所谓伴君如伴虎,一人做错事,就得全家遭殃,况且他都没有做错。谁又知道倘若当真再当了官,那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也是自己?他不知道,虽有一些不情愿,会难过,但总好过让妻儿担惊受怕过日子为强,宁愿做一介平民。 此老嘴唇嗡动,说道:“还有事么?”公子摇摇头:“没了!”此老听了,起步待走,公子又唤:“爹,孩儿懂你!无论你做甚么,我都支持!因为,让家人活得开心才最重要。”此老心中一酸,不知是欣慰,还是感激,或许欢喜,眼眶略红:“爹也是,无论你做甚么爹都支持!”不愿让儿子看见,当下速速离开。 公子心道:“这可是您说的,届时别反悔!”长叹一声,呼出心中所有闷气,继续工作。自巳转申,吃过晚饭,又接酉时,沐浴一番,太阴星已上。 他坐窗前,仰望孤星,心里琢磨:“前两番究竟怎么一回事?难不成事有蹊跷,还是当真乃梦境?”念间胸中一动,竟有一股真气蠢蠢欲试,暗叫:“这……”蓦听一个声音哈哈大笑震耳。 第593章 御梦术 公子暗惊:“是谁?”忽然青光一闪,满室齐射,待异光消散,一人大马金刀坐在桌边交椅,此人服饰古怪,搭配也奇,不过面貌甚为清奇,他笑声未绝,紧盯公子。这公子一怔,认得此人是那穿越使者,虽惊却不慌,淡定道:“不知使者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望勿深罪!” 那使者嘿嘿一声,笑道:“你我之间也就不必客套了罢?”公子起手:“是,不知使者此次前来,有何吩咐?”那使者大叫:“哟哟哟,我哪敢吩咐您呀,只怕高抬!我不过天地间小小的一个精灵而已,在你眼中,可曾重视。” 公子情知此人仍在为以前的事在耿耿于怀,毕竟自己有错在先,不愿多生事端。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而对方又是可以穿梭于天地间的人物,本事自然不小,记得他曾说过奉盟主之命来帮自己,想必那又是一个很大的组织或帮派,实不愿开罪。 当下忍气道:“使者说哪的话,您可以飕的一声腾云驾雾,怎么会小呢?若说小,那在下岂不是沧海一粒沙子中的沙子。”那使者听了,满心欢喜:“算你还会说话,你若早这样跟我说一声道歉,我也不至于传功给那个小……你这牛脾气,怎么也不肯服软,也罢,过去的就过去了。从今天起咱谁也不记恨谁,你说好不好?” 公子一愕,想不到此人如此儿童心性,他不与自己为敌,当然开心,也乐于重归于好,伸出手道:“当然可以,只要你不嫌弃!”使者高兴,握着他的手道:“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不许再吸我功力,否则我不会再原谅你。”公子道:“岂敢,岂敢!”心下却想:“唉,只不过一个意外,一场误会,不曾想他居然记恨至今,看来以后我得小心在意才行。” 二人相谈甚欢,又是解除误会,公子想请他喝酒,但使者拒绝了,他道:“盟主命我巡查时空,不能沾酒,我怕醉了会误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待以后空闲,我再找你一醉方休罢。”公子问:“那你今天是?”使者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 公子面上笑:“岂敢,岂敢!”心又忖:“难道与我有关,他又想到甚么阴谋整我,才说怕我笑话?”果听使者说道:“我在上面看见你一个人在发愁,就憋了一肚子气,本想下来奚落你一番,可没想到你居然不气也不恼,而且还肯向我服软,我真的很开心,所以就不向你发难啦!”公子纳闷:“我还是不明白!” 使者道:“哎,你咋就那么蠢呢?你不是一直为心中的画面犯愁吗?”公子激动,拽住他胳膊:“这事你知道?”使者:“我当然知道啦!喂,你先放开我好不好,不然我要生气了。”公子错愕,见了自己的动作,急忙放开他,知道此人不能惹恼,一旦生气就会跟自己翻脸,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那使者拍拍衣袖,束束装,笑道:“没关系,看在你认错的份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公子心中焦急,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可眼前这人,一直在意的只是自己的情绪,不免有些踌躇,又作揖道:“盼君能见告,一解我心中疑惑,在下感激不尽!” 使者笑:“好罢,我告诉你便是!”瞅瞅门外,寂静无声,又看天上,群星密集,再留意周围,确定隔墙无耳,这才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但你不能告诉别人。你目前的武功已接近天道……”公子生疑,暗思:“这个他以前已经提过了,干嘛又重提,该不会耍我?” 正想质问,却听他说:“你目前这门武功更厉害,名叫‘御梦术’!”公子惊:“御梦术?”使者颌首:“对!”公子一惊之后,镇定下来,又问:“那这御梦术它能干嘛?”使者叫道:“能干嘛,一瞧你就是不识货的主,这御梦术可厉害了。” 公子险些欲昏,不知这个家伙,到底在玩他,还是在掉他胃口,一味强调“厉害”二字,可重点只字不提,有些沉不住气了,说道:“拜托一下,你可以讲重点吗?”使者瞪他:“重点?”见公子一脸势要知道秘密的样子,心下不忍:“好啦,好啦,讲重点!” 公子道:“那你还不快点!”使者撇撇嘴:“御,乃驾驭之意;梦,幻之景象,也是真实存在的。御梦术乃天外至宝,不同于世间任何一门武功,世间武功多取丹田之气,而这御梦一术,靠得是精神支持。”公子讶道:“精神支持?” 使者道:“不错,世间万物皆为它所用,也就是所谓的精神力量。力量越大,就更能驾驭,随心所欲。你脑海中支碎的片段,便是修为尚浅,才招致头痛欲裂,不能够随心之故。修为不够,倘若频繁施展,轻则就像你那般大伤元气,重则魂飞魄散,永不附体。” 公子静静听着,初听有些惊世骇俗,但经多事,已不生怪,便道:“有那么严重么?”一抬头,那使者已经不见,却听空气中声音回响:“御梦之术,以神入道,利可福万民,祸亦遗天下,盼君慎用,慎用……”声音清朗,在屋内回旋。 这公子叹:“又走了,每回都是这样,赶着投胎似的!”念叨间,听得妹妹声音轻唤:“哥,你一人在叽里咕噜说些甚么?”公子一愣,吸口气,转过身来,看见妹妹披着外衣,自门口走入,丝发凌乱,一张脸刚睡醒的样子,打声哈欠:“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刚才你跟谁在吵,闹哄哄的?”公子心一跳,趋迎道:“妹妹,你怎么突然起来了?” 梁雪白了他一眼,怨声道:“还不都怪你,也不知道在干甚么,把我给吵醒了。”公子心跳加速,急问:“你听到了些甚么?”梁雪回忆,凝神道:“一连串的笑声!哎,我说你深更半夜不睡觉,傻笑个甚么劲!”说着睡意又卷上来。 公子辩驳:“我……”本想说我哪有,静心一念,觉得此事过奇不好跟妹妹讲清楚,扶着她道:“好嘛,对不起,是我吵醒了你,大人大量勿怪!”扶着她回房,梁雪也不再怪他,委实困得紧,只好乖乖听话回屋。 这公子安顿好妹妹,又转回自个屋,当下闭目盘膝而坐,施展御梦之术,思念离体。 第594章 夜深魂又移 更深夜浓,薄雾萦绕,星光映射其间,飘摆风送。一缕白影向西飞去,转眼间,但见亭阁楼台,朱梁画壁,那影飕的一声,借风荡去。少间风声一停,已落入庭中,灯火漫漫,茶花满园。公子心道:“我还是放不下,又跑来了。但使者说过,若施展御梦之术频繁,颇伤元气。”叹一声,步入银川厢房。 那银川阖户挑灯,废卷痴坐,意欲就枕,逾时一人穿门入,听得声响少惊,遂抬头,见是公子,心中一喜,趋迎道:“萧郎,是你!”公子小跑过去,二人双手相握,面上都是欢喜不已。公子道:“你好些了么?”银川敛羞容,答答低头:“还好!” 公子扶她坐下,为银川把了一会脉,把握之间,觉她体内真气流盈,脉象有冲劲,不觉心喜:“不想生完孩子才两天,她元气已经休养好,这倒是个奇迹!”银川有逍遥派的小无相功护体,身子自然比一般女子强上许多。 她见丈夫满面红光,羞涩问:“我怎么啦,瞧把你欢喜的。”公子笑道:“没甚么,身体健康才最重要。我怕我不在,你不懂得休息!”银川道:“才不是,这两天天天躺在床上,闷也把我给闷死了,好不容易盼你来,你却又数落我,一点也不心疼人家。” 公子道:“我怎么会不心疼你呢?不然……”银川问:“不然怎么?”公子笑而不答,心道:“不然我怎会自损功力跑到你这里来呢?”银川见丈夫不答,只道他有心事,移开话题问:“是了,为甚么你每次都是夜里回来,天亮就走?”公子吱唔:“我……” 银川又问:“而且我问过下人了,他们从未看见过你回来或是出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公子嗫嚅:“我……”银川叹一声,说道:“不想说没关系,只要你平安,能时常来看看我,我就已经很知足了。”公子唇颤:“我……”咽了口气,道:“并非我不想说,而是此事过于复杂离奇,一时间我怕你难以接受。”银川幽幽道:“我现在还有甚么事不能接受的。” 公子奇怪:“公主何出此言?”银川抬头,深深望着他,面上一些哀伤若现即逝,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有甚么魔力,可以教她死心塌地如此的痴心,苦笑道:“成亲至今,除了头几天你称我一声‘夫人’之外,往后的日子你不是叫我公主,便是呼名字。”说的甚为凄切。 那公子胸中一酸,心有几分歉疚,动唇道:“对不起,以后不会了。你喜欢我叫你夫人,那我唤你夫人就是。”银川面上带笑,不过心却有一缕抹不去的阴云,说道:“千万不要对女人随便许诺,否则哪怕是倾尽一生,有些事情终归是不能如愿,有时候甚至付出的是生命,也不可能完成,勉强得来的东西,总会累人累己。” 公子听得糊涂,把她搂在怀里,细细爱怜:“你今天是怎么啦,为何这般多愁善感?”银川顺势把脑袋贴在丈夫的胸膛,眼眶酸涩道:“没甚么,看多了生离死别,有感而发罢了。”公子扳正她的身子,说道:“不对,你是那么洒脱的一个人,怎会为了丁点小事感触呢?” 银川抹干泪眼,垂首道:“没甚么,真的没甚么。”公子不信,捧起银川的那一张脸,深对着她:“别瞒我,你以前就算遇上天塌的事也不会哭鼻子,你总说,天塌了还有高个顶着。告诉我,到底发生甚么事了,还是有谁欺负你?” 那银川心痛:“傻子,除了你,谁还能欺负我,又有谁能给我罪受。”摇头,“真的没有甚么。”公子更加笃定她有事相瞒,装作不悦道:“胡说,倘若没事,你又怎会伤心成这样。” 蓦然,听得窗外一声长叹:“唉,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公子大吃一惊,轻喝:“谁在外面念诗?”适间瞧得银川情绪有异,一颗心全在其上,并未留意外间动静,况且此地乃曼陀山庄,外人决计难登,也就不曾警惕。 窗外一女轻呼:“糟糕,给公子爷发现了。”一个指责:“都怪你,拽甚么诗!”先前那女:“我哪里晓得,我叹息的声音极小,谁料公子爷内力如此深厚竟听到了。”一个又道:“唉,这回给你害死了。”还有一个:“就是,就是!” 听声音好像有四名女子在外头,公子听得耳熟,微一思索,已知外间都是些甚么人,轻喝一声:“梅兰竹菊,还不快滚进来!”四女“啊”的一声惊呼,外头忽然沉寂了好久,但听房门咿呀一声响,四女垂头而入,一字排开,却是谁也不敢说话。 公子起身,闪至四女身前,嘴里恼:“都抬起头来!”四人互视一眼,不敢违令,纷纷隆胸吸腹,昂首相对。公子眼见四人衣服颜色各异,然而面貌都是一般俏丽之颜,细柳之姿,水灵灵稚嫩得可爱,望见艳色,气先消了一半,沉声道:“谁可以告诉我,你们为何鬼鬼祟祟躲在外面偷听?” 兰剑嘴角一撅,嘟哝道:“我们才没有偷听。”公子佯怒:“死丫头还不承认,刚才念诗的那人不就是你。”兰剑理亏,但她敢作敢当:“不错,我是念了。”三女一听,都用手背后扯她衣裳,叫她别惹公子生气。 公子缓缓点头,若有深意:“你承认了便好!”四女听他这话不痛不痒,心下都是慌惧不已,马上跪下,磕头道:“公子爷,我们不是有意打扰您和公主休息的,请您恕罪,请您恕罪!”拼命跪拜。公子微笑:“让我恕罪,倒也可以。”顿一下,“你们总得给我一个不罚的理由吧?” 四女踌躇:“这个……”目光互视,神情颓败。梅剑吸口气,上前道:“禀公子爷,奴婢姊妹四人听说公子爷每次都是夜里回来,而且不走大门,也不乘船,心中好奇,这才守在庄子周围探听动静,想一睹公子爷风采。今夜子时,果见爷踏雾从瓦顶飘下,好奇心使然,这才……这才……”一连说了几个这才,却说不下去了。 公子笑道:“这才做了一回女中君子是也不是。”四女起手:“望公子爷明查!”公子叹道:“也罢,都起来吧!”四女欢喜,谢过公子,相互搀扶起来。 银川仍是先前那一副表情,不冷不热,怔怔瞧着。公子转回身,见了心疼:“怎么不说话?”银川抬眼睨视他:“说甚么,事情你不是都办妥了么?”公子道:“别这样,我看了怪难受的。”忽听兰剑插嘴:“公主心里有苦说不出,才难受咧?” 第595章 苦中有甜 公子微惊,望向那兰剑问:“公主有苦说不出,她到底有甚么苦?”银川闻言,向四女使使眼色,示意她们不要说,四女理会,深深咬牙闭紧嘴巴。公子见了,颇有不悦,怒道:“怎么都哑巴了,平时不是吱吱喳喳的吗?一到关键时刻,就跟我装矜持,算个甚么事?” 四女心觉惭愧,把个脑袋降得低低的,不敢瞧公子。这公子心道:“我如今出来已有好一会了,倘若这么僵持下去,不但消耗我元气,还耽搁时间,不行,得把事情弄清楚了。”当下面色一沉,朝兰剑喝道:“兰丫头你说!”四女从未见过公子生这般大的气,被他一喝,险些吓得魂不附体,银川也是,心中踌躇不已。 兰剑一咬牙,毅然上前道:“说就说,这可是公子爷命我说的,姊妹们不得秋后找我算账。”公子不耐烦:“她们不敢,谁寻你晦气,我就把她赶出灵鹫宫。”银川和梅剑三姊妹听了,都不敢搭腔,心下惴惴,竹剑、菊剑二女更是把个姊姊恨到骨子里。 那兰剑得公子撑腰,底气足了些,缓缓道:“这事说起来,公主当真很苦。先是国家被大宋攻破了,族人莫名其妙成了阶下囚,西夏王不得已献上降表,向宋称臣,岁岁纳贡。”公子一惊:“这事你……你们知道?”兰剑叹:“怎会不知,这事在全国传的沸沸扬扬的,我们上街买菜,酒楼茶馆自然有所耳闻。” 公子心一突,一直想开口跟公主说此事,却不知如何开口,没想到原来她早知,竟一直瞒着,在自己跟前也不吐露半句,不觉转向银川问:“你就是为了这件事而不开心么?”兰剑嘴快:“才不是咧!”公子又问兰剑:“不是,那又为那般?” 兰剑踌躇,想了想,看看银川公主,又看看公子,这才敢说:“公子爷,还不是为了您跟梁姑娘成亲这事。”公子大惊:“怎么,连这……这事你们也知晓?”回头望向银川,见她满脸凄苦,眼泪在眶里转了转,却迟迟不掉下来。 他心酸,不知该如何解释,听那兰剑又道:“爷,别怪奴婢多嘴。您一直深爱着梁姑娘,这事我们知道,但公主她不知。连你和梁姑娘成亲了也不跟她说清楚,这叫她情何以堪,对她不公平。公主也是您明谋正娶的夫人呀!”公子身子定住了,双眸深深望着银川公主,眼中不知是歉疚,还是痛苦。 银川身子一晃,眼泪终于滚了下来:“那天,兰剑回来跟我说,西夏被大宋灭了,我当时只难过了一段时间。后来听说你又娶了别人,我不敢相信。开始每天都在这阁楼里傻傻地等,痴痴地盼,我相信你会回来的。就算不为我,也会为了孩子!” 她叹了口气:“可我彻底绝望了,等了好几个月,别说你的声音,连你的影子也没有。那一刻,我真的好想就此死去,图个解脱。眼见孩子一天天在腹中长大,为了他,我连死的勇气也没有了。天可怜见,我生飞蓬那晚,你回来了,我当时真的好高兴。” “自己跟自己说,你心里还是有我的。苦日子都过去了,想着以后你会好好待我跟儿子。谁又曾想,你只待了几个时辰,又走了。我跟儿子说,你爹不会不要你的,他一定会再回来。是啊,第二晚,你是回来了,可是却又走了。” 她泪眼模糊,傻傻地盯着公子:“今晚你又预备待多久?”公子心揪,疼痛已甚,口里道:“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打要骂都行,但我身不由已,盼你能原谅,等下必须回大理去。”四女疾呼:“公子爷……”银川罢手,面向公子:“还会回来吗?” 公子一怔,若换从前他这般答银川的话,定然挨她一顿好揍,可眼下却没有。难道事逢徒变,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么?近派银川的脾气的确好了很多,公子也曾起疑眼前这人不是银川公主哩。他长吸一口气:“有时间会的。” 四女又唤:“公子……”公子转身,目光从四人身上一一扫过:“替我好好照顾她们母子,梁萧在这厢拜谢了。”说着当真深深一揖,拜下身去。四女嚷:“这如何使得,公子爷请起来,这样折煞了奴婢等。您放心,公主和孩子,奴婢们一定好好照料。” 公子起手:“那就多谢四位姊姊了!”兰剑一吸鼻子,她实在看不下去了,抹袖哭道:“公子爷,您不能带公主和孩子,以及我们一块走么?”公子为难:“这个……”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心一动便道:“公主身子虚,需要休养,不能长途跋涉,待养好身子再说。” 兰剑又泣:“公子,您不知道,公主这些日子听说您在大理建屋冶炼兵器,她挺着个肚子也在山庄里命人为你打造羽箭,备你不时之需。”公子错愕:“你说甚么,她……”缓缓地又走回银川身前:“你为甚么要这样?” 银川苦笑道:“不为甚么,只想为你分担一些事儿。”公子道:“你不怕累到身子,伤到孩子吗?”银川笑着摇了摇头:“不会的,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他。”公子很是感动,银川的这份情,他不知该如何回报,拥她入怀,只说:“你好傻!” 银川道:“不,为自己心爱的人做一些事,怎么会说是傻呢?就算傻,那我也认了。”公子双眼一闭,两行清泪滚滚而落,心说:“你不傻,是我傻!”一咬牙,毅然道:“走,我带你回大理!”四女听说,欢雀不已。 梅剑道:“爷,需要收拾行囊么?”公子回首:“不必麻烦了,抱上孩子,我带你们回去!”诸人诧异:“现在么,可天……”公子罢手:“闲话休要多言!”发足过去,奔近摇篮,轻轻抱起孩子,回至银川身边,又叫四女都靠近一点。 四女虽不知公子在玩甚么古怪,但他的话从来不会不听,纷纷走近。公子手抱孩子,集中精神默念御梦术心法,内息一起,忽然絮乱起来,跟着胸中一痛,一口气提不上来,暗叫:“糟糕,超重了,一次载不了那么多人。不好,元气在消逝,我必须回肉身去。”唤:“公主,快抱着孩子,我不行了,必须回到肉身去,不然魂飞魄散,万劫不复。” 诸人听得奇异,但瞧公子神情痛苦。那银川心疼,依言去抱孩子,哪知眼前一圈金光乍现,迷住了诸人的眼睛,待金光消失,公子和孩子也跟着不见了。几人大惊,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谁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都傻愣当场。 第596章 我儿子 公子哇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睁眼顾盼,见四下漆黑一片,而怀中多了一物,软软的,还有温度,公子一怔:“是孩子!”才吐出三字,情绪激动之下,不觉昏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下意识清醒,睁开眼来,但觉曦光映射,格外的灼眼,他以手搭凉棚,避开亮光,忽听“呵哦”一响,婴儿啼哭之声哇哇噪耳。公子心中激动,口里叫道;“蓬儿!”伸手去抱他,说也奇,胸中突然一痛,那痛牵扯内脏,更加锥心。 他一咬牙,稍微提气,奋力将孩子抱起,在怀中爱怜着,哄道:“蓬儿乖,蓬儿不哭,不哭……”不管公子如何哄他,这小家伙就是不识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个不停。公子心急:“蓬儿,你怎么啦,如何哭得这般凄惨?”在怀中哄着,怜着,爱着。 眼见儿子不给面子,欲要起身,然心中又是一疼,公子暗惊:“糟糕,我不听使者之言,滥用御梦之术,看来这次伤得不轻,得好好调息才是。”可听着儿子哀惨的啼哭,心又被牵扯了,一咬唇,强撑着内伤站起来,没走几步,觉脑袋一眩,又退回榻畔。 恰时,那梁雪早醒,听得兄长房中有婴儿啼哭之声,甚觉奇怪,耐着性子闯入,口里叫:“哥,发生甚么事了,我怎么听得有孩子在哭?”一进门就看见了兄长抱着个孩子倒在床上,梁雪既奇又慌,不多想,就急奔过去。 这小家伙犹在放开嗓子大嚎,梁雪皱眉,把孩子抱起,说也神,梁雪这么一抱,那小家伙居然不哭了,乖乖地转眼珠耍淘气。梁雪欢喜,睨见此娃皱皱的脸蛋红扑扑,小眼乱转,仿佛在冲自己发笑,梁雪越瞧越是欢喜,倒把公子晾在了一旁。 公子坐起身来,嘴角溢着血,神色有些颓败。梁雪笑问:“哥,哪来的娃,如此可爱?”公子喘息道:“我儿子!”说了这句,当即开始盘膝调息。 梁雪半恼:“你瞎说甚么呀,你儿子不在我肚子里么,还没……”忽然怔住了,“你说甚么,这娃是你儿子,那他……”公子点头,但眼睛不开:“不错,他是我和银川的孩子。”梁雪一下子懵了,身子急向后幌去,公子大惊:“当心,别摔着!” 他这番激动,又牵扯了内息,体内顿时絮乱起来,他忍不住剧咳几声。公子的伤,嘴角的血,以及咳嗽之声,梁雪仿佛不闻,一心思只在刚才那句“他是我和银川的孩子”上苦恼着,纠结着,痛苦着,憋屈着,眼泪忍不住滚将下来,她错步道:“你提醒我当心,是当心你和公主的儿子,还是我和我腹中的孩子?” 公子气运丹田,启唇道:“都有!”梁雪傻笑一声:“呵呵,承蒙你还惦记,真是我的荣幸呀!”语气一缓,抹干泪眼道:“你几时把他母子接回来的?”公子要凝神调息,不愿与她多说,便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梁雪冷笑:“那甚么时候才算时候?”她这般大声,又吵到了孩子,那小家伙吓得又大哭了起来,梁雪微恼,忿忿瞪着孩子,公子感觉到一丝不和谐的气场,猛然睁眼:“你干么跟一个孩子计较?”梁雪道:“我……”抬头看见了兄长嘴角的血渍,以及苍白的容颜,慌了:“哥,你这是怎么啦?”急抢上去,满脸关切之色。 公子道:“我受了内伤,需要凝神调息,你快哄孩子入睡,别让他吵到我。”听他说得慎重,梁雪不敢拗气,小家伙仍在拼命表演,梁雪瞧一眼,又笑了笑,公子心慌:“你干嘛?”只道她不怀好意。 梁雪微白兄长一眼,损道:“瞧你小心的,好像我会把他吃了似的。”顿一下,“也不知你是如何当的爹,孩子饿了也不知道。”公子双眼瞪得老大:“饿了?”梁雪笑道:“是啊,不然咧!”拽步,“我抱他去找吃的,你好好休息。”转身就走。 公子望着妹妹走出门的方向,不忘了提醒:“你也身怀六甲,要多注意身子,可别累到了。”梁雪门也不关,轻轻啐道:“算你还有良心。”望着怀中的孩子,愁云又上心头。那公子又运气,依本门疗伤心法,慢慢闭眼调息,但见金光护体,真气萦绕,徘徊其身遭。 梁雪经走廊,转偏厅,正欲前去厨房找食物。偏巧李柔从前头走来,她也是听到孩子啼哭,才急忙忙奔走,一见女儿,劈头便问:“雪儿,生了?是男是女?”嘴里说话,脚下不停,这话一落,已趋到梁雪身前。 这梁雪长叹一声,说道:“孩子出世,早哩!也不瞧瞧才几个月。”李柔纳闷:“那你手上抱的是?”梁雪又叹:“哥和公主的儿子。”李柔大惊:“甚么?那女人回来啦?”看看女儿肚皮还是隆的,这才相信。 梁雪道:“我不知道,一进哥的房间就看见他抱着这孩子,他说是便是喽。”李柔叹息:“你也不问个清楚?”梁雪狐疑:“问甚么?”李柔顿足叫:“哎呀,我说你这个傻孩子,人家正主回来了,还能有你的位置么?”梁雪撅嘴:“怎会没有,我也是哥明媒正娶进门的。” 李柔道:“这你就不懂了,毕竟是她先进门,外人只道……”梁雪打断母亲:“好啦娘,我今天不想谈这个。是了,厨房有没有小米粥?”李柔瞪她:“怎么,你肚子又饿了?”梁雪摇头:“不是,是他饿了。”李柔闻言,细细向那婴儿瞻看,小嘴嘟嘟,皮嫩肉皱,笑得正甜。 原来李柔一走近,那小家伙又停止了哭腔。看罢多时,李柔才开口:“说你傻,真够傻的。这孩子应该出生不到几天,你就喂他小米粥,他牙都没有,吃得下吗?”梁雪大叫一声:“啊哟,我当真糊涂!”望向母亲,“娘,那您说该怎么办?” 李柔笑也不是,骂也不是,叹道:“罢了,罢了!你放心,好在厨房我备有鲜羊奶,原本是要给你喝的,现在嘛,就便宜这小子吧!”梁雪欢喜,靠近母亲,挨在她肩头,撒娇道:“娘,还是你最好!”李柔叹一声:“走吧!”当下母女俩一起向厨房走去。 第597章 你儿子的儿子 春暖花开,日似骄火。梁雪随母亲至厨房,找羊奶喂小飞蓬,已接辰时,待喂玩,小家伙不恼了,辰时过半,母女又转偏厅,却见梁景坐在餐桌旁傻巴巴等着。此老见二人走近,先是哼的一声,跟着脸臭得不行:“现在都甚么时辰了才出来,老子等得菜都凉了。” 李柔一愣,低声向女儿倾诉:“糟糕,糟糕!我做好早饭,原想去请你和萧儿一块用餐,叫老头子先等。不料却遇上你抱小孩子找东西吃这档子事,更料不到的是,你爹他真的在等我们,老头子脾气向来不好,只怕这一次……” 梁雪轻轻安抚母亲:“娘,您尽管放心,我相信爹他不会动怒的。”正预备给父亲问安,哪知梁景却在左看右看,听他嘴里说:“咦,怎么不见萧儿。”梁雪莲步上前,嫣然道:“哥说他累了,想休息。”梁景微怪:“又睡觉,这几天他晚晚很早就睡了,难道还休息不够么?”梁雪嗫嚅:“这……” 此老袖袍一拂,说道:“罢了,不必为他开脱,他想睡就让他睡吧!坐下来吃饭,我都饿死了。”也不等母女俩答应,自个动起筷来,津津有味吃着。 李柔淡然一笑,挪出凳子坐一旁,也扯女儿一块坐下。梁雪傻傻地被母亲扯下坐好,手中仍旧抱着小飞蓬。梁景饭到一半,抬眼瞥扫这母女:“怎么,菜凉了不好吃?”梁雪摇头:“不是的,爹娘做的菜,女儿怎么会嫌呢!” 梁景微笑:“这便好,既然你不嫌弃,为何不动筷?”梁雪“哦”的一声,把婴儿左手怀抱,右手则拾起桌边的筷子,正想吃饭,忽听老父叫:“等等!”梁雪抬头:“爹,怎么啦?”此老紧紧盯着女儿手中的小飞蓬问:“你手上抱的是甚么?” 婴儿个小,被绵绸裹紧,又遮住了小家伙的面貌,此老瞧不真切,只见女儿非常在意那包裹,连吃饭也舍不得放下,一时好奇,这才问出口。梁雪心一慌,说道:“没甚么!”梁景生奇:“没甚么你那么紧张干啥?”梁雪道:“女儿没……没紧张。” 梁景不悦:“不紧张,你说话为何结巴?”见女儿不答,又命令道:“拿过来我瞧瞧?”梁雪道:“这……”一颗心凌乱不已。 李柔忽道:“雪儿,你爹爱瞧便给他瞧吧,反正这事他迟早要知道。”梁雪吱唔:“我……”梁景翻怪眼,扫视了她母女一眼,问:“甚么事我迟早要知道?”李柔叹一声,从女儿手中抱过婴儿,递给丈夫道:“你自己看吧!” 梁雪急道:“娘,这……”欲抢回孩子,李柔不让,那梁景接过,瞧了一眼,登时浑身一震:“孩子?好可爱的孩子,是谁家的?”将婴儿贴近胸膛,顿有一丝喜悦、幸福之感弥上心田,那感觉甜丝丝的,尤其是小孩子的奶油味,格外令人沉醉。 李柔阻止了女儿,面朝丈夫答道:“你儿子的儿子!”梁景纳闷:“我儿子的儿子?”细心一想,心道:“我儿子的儿子,不就是我的孙子吗?老夫只有一个养子,莫非这娃……”脱口道:“他是萧儿的孩子!”母女二人相继点头。 蓦然,此老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萧儿的儿子,我的孙子。他当爹,我当爷!哈哈,呵呵,哈哈哈!”李柔与女儿互视一眼,均想:“他是不是疯了?”李柔骂道:“死老头,你那么高兴干嘛?”梁景笑声未绝,口里笑道:“老夫当然高兴啦,我当爷爷啦,我当爷爷啦!” 李柔啐道:“放屁!这娃是银川公主的种,你当哪门子爷爷?”梁景闻说,笑容一僵,过不多时,脸上又复欢喜之色,乐道:“那我也开心!”李柔大怒,轻叱道:“你听清楚了,这娃的母亲是公主,不是雪儿。” 梁景笑道:“可他爹是我儿子,这就够了!”李柔怒甚,戟指:“你!老顽固,乐,乐,乐,乐个屁!”梁景疼爱着孩子,嘴里哼道:“屁乃人身之气,放出来全身舒爽,当可大乐!” 李柔娇躯俱颤:“你……你……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一顿足,奔出了厅门,梁雪去追:“娘,娘……”梁景自乐,逗弄着孩子,不看女儿,却道:“孩子,别追了,让你娘冷静一下也好!当初公主是爹硬迫你哥娶的,你要怪就怪爹吧!千万别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梁雪心道:“爹爹和哥始终是一条心,都说打死不离亲父子,可哥并非爹爹亲生,但对他的感情,尤胜亲生。”叹一声,步子一顿,也忿然离去。 梁景笑着对襁褓中的婴儿说:“好啦,都走了!乖孙子,爷爷陪你玩好不好?”小飞蓬呀呀几声,像是答应,此老十分欢喜,大笑道:“乖,乖,你饿了吧,爷爷喂你!”用勺子勺起一些米饭,正要喂近小飞蓬嘴里,又自打嘴巴:“你瞧爷爷糊涂得,乖孙子还没张牙哩!”顿一下,“好,咱不吃饭,咱喝汤!”勺起汤水,轻轻往小飞蓬嘴里喂去。 小家伙呀呀吃的有味,此老心花怒放,又喂入一些,笑道:“真乖!”自乐中,偶尔望一下门外,嘀咕:“当真不回来?唉,柔儿、雪儿你们这又是何苦呢?我都放下了,难道你们还看不开吗?家和万事兴哪!” 此老一时分神,害小飞蓬呛了几口汤水,哇的一声大哭出来。梁景心疼,站起身子,在桌畔来回踱步,不时哄着孩子。可这小家伙脾气倒倔,梁景越哄他,他就哭得越急,此老焦道:“乖,乖,别哭了!咱们去找你娘好不好?”哪知小家伙哭得更来劲。 梁景慌了,又说:“找奶奶?”孩子仍在哭,“找姑姑?”小家伙眼泪不断,莫奈何,此老叹道:“找你爹?”岂料,哭声停了,梁景顿舒了口气,自语:“还是萧儿管用!”听婴儿变乖,也不能敷衍他,只好说:“好,咱这就找你爹去!”抱紧他,一块出门。 午阳映射,从阁窗打将进来,分外灼热。公子行功将近四个时辰,此刻额上热汗涔涔而下,早已浸透了背心。他眉头一动,面带几分微笑,忽然收起了功,缓缓睁开眼睛,把胸中的浊气一次全呼出,笑道:“总算成了。”摸摸胸口。 隔一会,又舒展筋骨,只觉浑身舒泰不已,心喜:“好了一小半,只要每日照此行功,当可复原!”忽然想起一事:“糟糕,我把蓬儿带走,银川一定很担心。不行,我得回去一趟!”当下凝神运气,默施御梦之术。 第598章 飞甚么飞 凝神静气,内息滚动,入定时只听得有人叫声:“萧儿!”公子迷糊:“是谁在唤我?”正当不睬,那音又响:“萧儿,萧儿,你在吗?”声音越来越近,那人脚步声也越来越近,想必奔的急忙,连呼出来的气也非常躁促,转眼已趋近前,那人喜叫:“萧儿,你躲在这呀?” 公子心惊:“是爹的声音?他来这干么?”念间蓦听哇的一声是婴儿啼哭,公子激动:“是蓬儿!”急忙收功睁眼,跳起身来,听孩子哭得带劲,心疼抱过,又在怀中摇了摇,哄了哄,那小家伙这才不闹。 梁景一旁瞧着,甚喜:“萧儿,还是你给力,孩子被你一哄就乖了,毕竟是亲父子呀!”公子哄孩子入睡,才有时间问父亲:“爹,怎么是您带蓬儿,妹妹呢?她不是带孩子喂奶去了么?”梁景欢喜:“原来这孩子名叫蓬儿!” 公子点头:“是啊,段飞蓬!”梁景赞:“好名字!飞蓬,段姓?”此老面色一僵,抽搐道:“孩子姓段?”一会又释然,“也是,段皇爷才是你生父,孩子跟着姓段也应该,应该的。”面色凄苦,有种郁郁寡欢之感,令人视之也跟着心揪。 这公子懂此老的心思,人一旦老了,都盼望着子女能有所出息,更喜含饴弄孙的日子,可惜他梁景这一生,奉献于仕途,怜悯于百姓,唯一的所出也是个女儿。没有后人继承香火,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而更残忍的是,他一手养大的儿子也跟了别人的姓,教他怎么不感叹人生,悲悯失望。 午风轻拂,明明很热却透心凉骨,此老虎躯不觉一颤。公子上前,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抵住他,说道:“爹,您放心,我是您养大的,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马无欺母之心。况且我是人,绝不敢忘恩负义,以后妹妹生的孩子都跟您姓如何?” 梁景虎躯又是一震,简直不敢相信,猛抓着儿子的肩膀:“你说的是真的?”公子微笑点头:“当然是真的!”梁景大笑,激动起来:“这么说,梁家有后了。”公子道:“是的,我一直都是你儿子。”梁景虎目堕泪道:“儿啊,爹今天太高兴了。”公子拍拍父亲肩头,安慰他。 过了半响,公子才问:“是了爹,蓬儿怎么会在您手上?”梁景叹一声:“抢的!”公子皱眉:“抢?”此老抬眼看着儿子点点头,然后把女儿带段飞蓬喂食,以及闹情绪一事说了。 公子听后感慨:“这么说,妹妹她生我气了?”此老也拍拍儿子肩头,安慰道:“儿子,女人嘛,生生气,发发牢骚,气过就好了,不会不理家的,也更不会不理你,这事爹有经验。”公子取笑:“哦爹,你对娘是不是也经常这样?” 此老微恼:“去,少拿我和你娘作比较!我和她是两情相悦才成的亲,感情好得很,不像你有第三个人插足。”公子面上带笑,中指乱点道:“哟哟哟,那柳阿姨呢,你们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此老忽然一拍儿子额头:“少拿她说事,我对你娘的爱永世不变,忠贞不渝。你柳姨她如今跟了段皇爷,你以后少在众人跟前提这些芝麻烂谷子之事,免得坏她声明。” 公子追问道:“这么说来,您对她还是蛮关心的喽?”此老面上一烫:“爹哪有!”公子又笑:“没有,那您干嘛脸红?”此老道:“天气热,给憋的?”公子“哦”的一声似笑非笑。 被儿子这一般鼓捣,害得此老心中惴惴不安,吸口气,脸一沉,正色道:“我还没问你,银川公主呢?爹怎么没看见她?”公子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老父,只说:“在曼陀山庄!”梁景大惊:“甚么,还在山庄,那这孩子谁给你送来的?” 公子知道瞒不过,低声道:“没谁,就我自己。”此老又惊:“甚么,你?这怎么可能,这些日子你一直处在大理,忙着你那点破事,哪有时间远行,若说孩子是你带回,除非你会飞天遁地之术?”公子点头:“不错,爹你真聪明,你儿子我就会飞。” 此老不信:“扯蛋!甚么是飞?别以为会那么一点轻功就说自己可以腾云驾雾,别说腾云,只怕爬云也会把你给摔下来。为了自己的小命,以后这种危险之事少做为妙,要记得你是有家室之人,别没事出甚么意外,害孩子没爹公主和雪儿守寡,这是不道德之举。” 公子抗辩:“爹,您就这般小觑你儿子?”此老道:“不是爹小看你,而是小心为上,安全第一!”顿一下,又道:“我看你这表情,也没心思带孩子,还是把他交给我罢!”说着就把孩子抢过。 这公子一怔,叫:“爹!”此老挥挥袖子:“叫你娘也没用,爹走了,我会照顾好孩子的,你就安心做你的事儿罢!不用送了。”撂完话,大步走出门。 公子微气:“这死老头子,没事抢我儿子干嘛?”气一会,又冷静下来:“不过也好,没蓬儿一旁吵闹,我也可以专心运功了。糟糕,我还没跟银川说一声。”当即坐在榻上,盘膝入定,又运起御梦之术,准备离体与银川说明一切。 哪知他忙活半响,待睁眼,看见自己仍处在自己的屋子里,哪有离魂之迹,心讶:“怎么会这样?难道御梦术不灵?”随之又想起使者的那番话来,“会不会是我元气伤得过甚,才致这般?一定是这样!”念通此理,又想:“明天再试试!” 翌日,他又依此法,施御梦术离魂,可惜仍无所果,但公子不放弃,安慰自己:“今天不行,明天再试!”第二日又试,结果和前次一般,可他浑无放弃之心:“再来!” 公子就这般一天天施展御梦术,却一天天的失望,魂是没离,只不过伤倒是全好了。他一连试了十几天,在失败中继续。这一天是五月初,气候已经入夏,骄阳似火,灼灼烘烤着大地,令人险些热得透不过气来。 那公子用罢早饭,又转书房,在椅上坐下,寻思:“我如今伤势已好,要不要再试一下御梦术?”当下又转坐蒲团,盘膝纳气,预备施展此术,就于这时,忽听得敲门声响,公子问:“谁啊?”外面那人答:“是我!” 公子心动:“誉哥,他来干嘛?”便道:“门没锁,请进!” 第599章 货品首成 段誉推门而入,公子抬眼一瞥,见他头佩方巾,身穿绸衫,腰束碧玉带,挂晶莹玉佩件,脚踏创业靴,走起路来,礼貌体周文,言语遵孔孟,一张清奇的脸,略带几分憔悴。公子错愕,心道:“他怎么看起来有形而无神?莫非这些时来,他仍在饱受相思之苦?不行,誉哥和语嫣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得想个法子成全了他们才是。也罢,是时候该跟刀白凤摊牌了。” 公子趋迎道:“誉哥,请坐!”段誉微点一下头,也不客气,挪出一旁的一张交椅,洒然坐了下去,果然颇有三分将才之风,也有七分书卷之气。待他坐好,公子才问:“不知贤兄亲临鄙室,有何请教?” 段誉长叹一声:“唉,多日不亲近,不曾想我俩兄弟生分了许多。”瞥了这个兄弟一眼,又道:“你真不知假不知?”公子奇怪:“我该知道甚么?”段誉又叹:“唉,我越来越不懂你了。”公子问:“贤兄何出此言?”段誉摇头:“近来你甚么事也不管,除了吃饭睡觉,就整天待在书房,又把新世纪交给我打理,到底算个甚么事?” 公子一听,已有几分明了,说道:“你就为这事在抱怨?”段誉道:“不是!”公子生奇:“不是,那你大老远跑来,跟我埋怨这些为何?”段誉不觉横了他一眼,好笑道:“果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公子纳闷:“你这话又如何说?”恍然,“难道新世纪出事了?” 段誉冷笑:“亏你还记得新世纪!”公子大急,这新世纪可是他的心血,哪容有半点闪失,拽住段誉问:“告诉我,到底发生甚么事了?”段誉一把甩开他:“你自己长着眼睛,不会看呀?”公子焦急:“我……”段誉在公子面前晃悠,审视着他:“这会你倒焦急啦?” 听他这般不痛不痒,公子心中委实急躁,也不管段誉为何刁难,只说:“别买关子了,你讲一下行不行?”段誉以手支腮,像在沉思,公子等不及,一顿足叹:“唉,你不说,我自个去瞧个分明!”转身就走。 眼见就要冲出门口,段誉忽然叫住:“回来!”公子心喜,面上带笑,左边唇角一勾,转回来之时,又变面无表情,淡淡道:“怎么,你这个皇子,终于肯开尊口了?”段誉有气:“你……”却忍下来,说道:“别去了,新世纪在您英名的领导下,好得很!”在“您”字上格外压重了语气。 公子微笑:“你在讽刺我?”段誉冷笑:“岂敢!”公子脸一沉,正色道:“誉哥,咱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别玩这种不痛不痒的游戏好不好?”顿一下,“告诉我,新世纪到底出了甚么事?”段誉淡然一笑:“是出事了,而且是大事……”语气拖长,害公子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忧问:“甚么大事?” 段誉笑了笑,故意等了半响才说:“新世纪生产的第一批牙膏、牙刷、肥皂、香皂、火柴等物件,今晚圆满完成,明天就可以上市了。”公子大喜,这当真是一个好消息,盼了大半年,总算是苦尽甘来,当下抱着他,激动道:“当真?” 那段誉笑道:“珍珠也没那么真!”公子嘴里只说:“太好了,太好了……”兴奋之下,把个段誉抱得更紧,还一边拍他后背。害得这段皇子嗓子咳嗽不已,奋力一把将他推开,捂着胸口,仍在剧咳:“你呀你,抱那么紧干么,你要拍死我呀,我险些连苦水都咳出来了。” 公子不好意思道:“抱歉,抱歉!小弟我这不是高兴么?”段誉微恼:“高兴的人,哪有像你这样的,你这般简直就是……就是谋财害命!”公子大奇:“哟,有那么严重么?”段誉生气:“怎么不严重?”公子取笑:“原来你这个皇子是如此的虚不受补呀!” 段誉大怒:“你……不讲理!”公子微笑:“这你就错了,老子我可是天底下最最讲理之人。你说,我哪里不讲理了?”段誉叹一声:“罢了,永远说不过你!”公子自得:“这叫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段誉不与他争辩:“得,天底下就属你一个带理。说吧,这批货在哪销售最为合适?”心笑:“柳家父子和刘进不在,这批货我看你如何走遍天下。” 公子听了,静下心神,琢磨:“舅舅不在,他如何帮我出货,他父子可是行商的行家,没了他们,只怕我货源再好,也没有一丝门路。要等他们回来,可谓浪费时间,话说回头,他们离开也有月余,为何迟迟不归,难不成出了甚么事?”不敢笃定。 他来回踱步,转念又想:“与其等他们,不如用自己的办法试试。万事皆有根源可寻,生意一道,只要跟钱沾边,都离不开宣传、包装等系列广告,只要打出名声,还怕没有客源吗?”一拍大腿,兴奋叫:“对,就这么办!” 段誉发傻,冲他瞪眼:“喂,你哪根弦又搭错了,大呼小叫的。”公子按捺不住欣悦之情,招手道:“过来,我跟你讲!”段誉唧哝:“有甚么话不能光明正大的说,却要咬耳朵。”嘴上这般说,但步子却管不住,悠悠走了过去。 公子闲他慢吞吞,一把扯了过来,在段誉耳根低语了几句。段誉听后大叫:“啊,买一送一,还要到城内各家杂货店亲售……”公子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压低声音道:“拜托,别嚷那么大声好不好,吵到妹妹休息,要你好看!” 段誉双眼瞪着他,珠子转动,示意教他先放了自己。公子会意,小声道:“放你可以,但不许噪嚷?”段誉缓缓点头,公子放开他,段誉大吁一口气,好笑道:“原来你也会怕!”公子轻怒:“我怕甚么?”段誉手指隔壁,调侃道:“梁妹妹呀!” 公子嘴硬,不承认,恼道:“正事不见你用心,倒来管我私事,讨打呀你!”缓了口气,又道:“这计划明天实行,今晚到仓库验货。”段誉咋舌:“就你和我?”公子挑嘴:“怎么,不行吗?”段誉坚决相拒:“要去你去,我才没功夫陪你玩。”公子拽住他:“别想逃,你不帮我谁帮?求父皇么?” 第600章 夜检货品 段誉赖这个兄弟不过,勉为其难道:“好吧!不是得事先声明,推销货品这种勾当,我可不干,只作你助手仅此而已,其余的你就慢慢思策罢!”公子瞪他,钢牙咬响:“没义气,你是不是拉不下脸来呀?”段誉嘟囔:“并非为兄不讲义气,而是你可曾见过有哪国太子爷和皇子上街给人点头哈腰的?” 公子闷哼:“说来说去,就面子问题!”段誉拍拍他肩头,安慰:“你懂就好。”不料公子斜眼横他,歪嘴气道:“我说木头,你几时变得这般虚伪了?”段誉嘴角一笑,煞有其事道:“弟呀,今非昔比,咱们都不是小孩了。如今你贵为太子我是皇子,国家迟早有一天要交给你治理,时下总得注意一下形象才是,像上门推销产品这种事,委实……委实不成体统。” 这公子闷气渐浓,盯着段誉双眼,不愉道:“你不帮忙就算了,又何必找诸多借口,可气。”扔了这话,掉头就走。 段誉大急,招手叫:“喂,喂!萧弟……”那公子头也不回,只管疾走,段誉把个脚跟一跺,闷声道:“这家伙不识好人心,早晚吃大亏!”气一出,转念又想:“不对,萧弟刁钻得紧,怎会吃亏?别人遇上他,不吃亏已是万幸。”了通此理,当下快步追上。 不觉夜已笼下,黑蒙蒙一片,山间浓雾萦绕,惟一不同的是,前面那所庄院灯火通昼,门前两盏红灯笼,仿佛便是夜里的指路明灯,夜风吹来,刮响门首那块匾额,暗光映出三字,乃“新世纪”。公子吃过晚饭,策马出城,一路远奔,此刻下得马来,立于这座庄院前,正欲迈步前去敲门,忽听得背后有段誉的声音急唤:“等一下!” 公子不觉回头,但见夜色下,段誉快步向自己奔来,一头长发被风扯得戟张,配合那套青衫,似鬼如魅,狂隐狂现。他话音刚落,不消一口气,已趋到近前。由于段誉跑得急,满头是汗,嘴中不住喘息,叫:“等……等……”双手撑着两腿,稍作歇息。 那公子纳闷,启唇:“你没事吧?”段誉摇摇手,喘息道:“还……还行。”公子生奇:“你不是说不来的么,为何如此喘,是否想唱哪出?”段誉连忙吸口气,站直了身子,但汗水仍是从额上悄悄滑下,他微笑道:“我只说不点头哈腰,哪里说过不来?” 公子忍下气,平心淡然道:“既然来了,为何不骑马?瞧你跑的一身是汗,臭死了想熏谁呀?”段誉嘻嘻一笑,道:“男子汉本来就臭,难不成是香做的么?若是香做,那还是个男人吗?”公子微气:“你,不可理喻!几时变得这般伶牙俐齿?”段誉笑而不语。 这公子长叹:“罢,罢,罢!来了就一块进去吧。”即推开门,当先而行,段誉微笑随后。内里建筑恢宏,景致幽雅,二人无心看景,只是一路前行。公子脚程过快,一直赶在前头,他虽然生气却也不时回头,见那段誉呼吸急促,脚步沉重,乍一看走得还算可以,但实际却比乌龟还缓慢,不愉道:“大哥,你能不能走快一点。” 段誉喘着息:“不行啊,我从家里一路跑出来,双脚已然累死。”公子奇怪,恼道:“你内力深厚,才跑了一小会就喊累,真是笨死了。”顿一下,又问:“你适才施展凌波微步之时,有没有使用上内力?”段誉想也不想,就说:“有呀!” 公子道:“那从此刻起,你每走一步,就提深一层内力便不累了。”段誉大喜:“真的吗?”公子骂:“白痴!”不理他,自个先走。段誉把嘴角翘上撇了撇,不过心下欢喜得紧,当即依萧弟之言去做,才走得两步,不觉又叫了起来:“不行呀?” 这公子回头,叹一声:“又怎么啦?”段誉道:“糟糕,我的内力全没了。”公子不由得好笑:“你开甚么国际玩笑?要整我也该编排一个好的理由吧,无聊!”不睬他,继续前走,段誉大急,奋力一冲,不想速度过甚,竟撞上了那公子。 还好公子经大小战无数,一觉不对,当即将身让开,哪知段誉嘴里哇哇直叫,一路飞冲,公子大恼:“你疯啦!”恰时拉了他一把回来,又骂:“你烦不……”蓦然一怔,公子拉段誉之时,正好搭在其脉搏之上,怔仲后问:“你跟谁打过架?” 段誉早就吓了个半死,见萧弟抓住了自己,顿时松了口气,又听他问,连忙震摄心神解释:“弟,你才开甚么玩笑,为兄可是斯文之人,一向不喜动刀剑,和谁打来?”公子微恼:“谁跟你开玩笑啦!你的内力被人封住了,知不知道?”段誉闻言,初时一愕,接着微微一笑:“是么?” 公子险些被他气死,将双手交胸道:“都这样了,你还笑得出来?”公子无语了。他二人这般吵闹,早惊动了庄内的巡查哨兵,哨兵禀报首领,段誉不急答,听得乌老大声音远远飘来:“少公子驾临,属下等有失远迎,望请恕罪?” 二人回头,但见乌老大和玄黄子几位首领带着二十多名弟子相迎,一见公子,便急忙拜接。公子不及向段誉问清楚原由,便笑吟吟朝乌老大等走将过去,先命众等起来。乌老大起身禀告道:“爷,一切准备妥当,您可以移驾库房了。”公子笑道:“好!”当下由乌老大领路,公子随后,众人跟着。 夜里寂静,四下灯火通路。公子早有交代乌老大等首领,命他们制造东西按部就班,不可超之过急,是以此刻庄院寂无声息,大部分的员工都在宿舍作歇。此庄之第,广十数亩余,走来时长,待他们走入仓库,已交子时。 公子命人打开货箱,取牙膏、牙刷、肥皂等货品各数十件,一一检验,觉无丝毫问题后,才然拍手赞:“很好,乌老大,你们都辛苦了!明天给大伙加几个菜,好好庆贺一番!”众人躬身应:“为爷办事,绝不敢说辛苦!”公子道:“很好,先装箱吧!每样给我十箱,带回府去。”众人大惊,乌老大问:“现在吗?”公子瞪他:“现在怎么啦,有问题么?” 乌老大讪讪道:“不敢,不敢!”即叫人去备车,又命人把公子选定的货品搬出庄外。不消一刻,每样十箱货品,已全数装车完毕,公子命人驾走,乌老大等又恭送一番,待踪影不见,这些人才回去安歇。 第601章 到底走不走 次日清晨,公子叫醒段誉,叫他从每种产品中选出几件,一块拿去城中杂货店推销。段誉原本千般不愿,万般不肯,谁叫自己昨日答应了他作助手,只好勉为其难,不情不愿忙活了。昨夜那般动静,怎不会惊动宫中之人,段正淳闻得风声,竟眼不见为净。 刀白凤等女子,各有各的想头,幸灾乐祸者有之,替其高兴者有之,隔岸观火者有之,总之,谁也不会多嘴,只在一旁看好戏。木婉清、王语嫣、钟灵等少女,听到有热闹看,一大早便上公子的太子府瞧瞧。 公子与那段誉正预备出门,撞见几女进来。段誉步子一顿,公子就嬉笑道:“哟,稀客呀,甚么风把三位大美人给吹来了?”钟灵性子单纯,人也比较活泼,听不懂公子其中所含之意,也笑道:“今天吹的是东南风。” 哪知木婉清哼的一声,自走入厅,挪来一张交椅,坐了下去,冷冷道:“今天没漱口吧,嘴巴那么臭!”公子嗤的一声,笑道:“原来婉妹没洗脸,难怪不敢看我。”顿一下,“也罢,我今天新产品出炉,皇亲国戚免费价,送你一只牙刷,一条牙膏,好好洗漱洗漱。”一把将段誉扯过来,从他手上的箱子中取出一副牙刷、牙膏。 虽说每样产品只取几件,却也满满地装了一箱,如今段誉内力莫名其妙不见了,手提众物难免吃力,又被这个弟弟这般折腾,一不小心,一个箭步往前冲,幸好他煞步得宜,不致摔倒,但他满腔怒气,狠狠把个纸盒一掷在地,沉声道:“我不玩了!” 他这般发脾气,几女都瞧得傻了。公子却不去理会,手中持握牙膏牙刷,冲木婉清笑道:“婉妹,接好了!”手一洒,物件便朝木婉清坐的方向飞去。 那木婉清一怔,怒道:“甚么暗器?”不接,侧头避过,那牙膏、牙刷飕的一声自木婉清面前飞过,铮的一声,打到了中堂上的一个花瓶。这花瓶受不得大力击打,浑身不稳,滚下地来,但听得一声响亮,那瓶子顿碎为数十片。 段誉大叫:“糟糕,弟呀,这次你可惨了!此花瓶乃梁叔最爱之物,打坏了,你屁股可就要开花啦!”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替其担心,说着说着,竟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成分。 木婉清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对人对事也是随性而为,可听说那个花瓶乃梁叔最喜之物,也微有几分紧张,急着撇清关系,戟指道:“不是我,是他!你们都看到了,东西是他扔的,梁叔要算账,你们可得作证,找他去。”此女一口一个他的,仿佛不认识公子一般。 公子皱眉:“喂,我说木婉清你那么紧张干嘛?不就一个破瓶子吗?打碎了便打碎了,又打甚么紧。”木婉清辩驳:“谁说我紧张了,我才没有!”语气一顿,又指公子:“喏,你们都听到了,瓶子是他打的,话也是他说的,不干我事。”公子气闷:“好好好,都是我干的。” 王语嫣听得好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公子有气,斜目横了她一眼,恼道:“你笑个屁!”王语嫣好笑道:“我笑你俩为了区区小事,放着正事不做,值得么?”公子念:“正事?”一提到正事,他却才省然,一拍额头大叫:“啊哟,都叫婉妹给气糊涂了!”拽过段誉,“走,快点!”段誉步子踉踉跄跄,口里嚷道:“等下,东西没拿。” 公子长叹一句:“真麻烦!”松开他,段誉得了解脱,先吸口气,缓和精神,公子又不乐了:“大少爷,可以了没?”段誉也是人,也有脾气,当下恼道:“你急,干么不自己提?”公子冷笑:“有些人不是只愿意当助理的吗?怎么,才这么一点,就嫌苦呀?”段誉唧哝:“甚么一点点,重死了。”于一个失去内力之人来说,的确比常人力气小很多。 钟灵瞧得有趣,兴致盎然跑过去:“大哥,你在提甚么东西,我来帮你!”话间,已趋到近前,也不管好歹,把个纸箱抱起,眉头忽皱,瞪向段誉:“大哥,这箱子虽有些沉,但也不像你说的那般重呀?你是不是生病啦,手上才没有力气?” 段誉面上一烫,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把头垂低。公子摇了摇头,心想:“如此下去,只怕天黑,也出不了这个门槛。”心下少动,当即回走几步,指出如风,解了段誉身上的禁锢。段誉身子一晃,正不明此弟用意,又觉体内一爽,内力逐回丹田,他一运气,喜道:“回来了,内力回来了!”起手朝公子称:“萧弟,谢谢你!” 公子作恼:“客套那么多作甚,抱了东西快走,少啰嗦!”段誉:“我……”忽听王语嫣扬声道:“你自损真气,为他解除禁锢,难道不怕施术之人找你算账,你打他不过么?”公子道:“我怕甚么,老子堂堂……”话顿,“咦,你也知道大哥内力被封。” 王语嫣点点头:“适间看出来的!”公子心一动:“她可是武林第一人,天下各门各派武功可谓了如指掌,说不定她知道答案。”便问:“那你可知施术之人是谁?”王语嫣蹙眉细想,沉吟:“此功颇为诡异,既阴且阳,我在书本上从未见过,一时间也……” 公子打断:“既然连你也不知道,那此事就此作罢。”王语嫣忽问段誉:“大哥,你近来是否与人结下梁子,才招致此厄?”段誉嘀咕:“我没有啊,若说结怨,就……”虽听王语嫣这一声大哥叫得心中不舒服,但佳人问话却不可失了礼数。 偏巧这时,门外阿紫的声音响起:“嗨,你们都在这里呀?聊甚么呢?”诸人都是一愣,同一般心思,均想:“这妖女怎么来了!”阿紫住在太子府时间虽短,但她为人好动,古怪精灵,整人的法子一套一套的,比公子尚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里的人,多半受她整蛊。 眼见她笑嘻嘻走入,都是不理她。公子急拽那段誉,低声道:“快闪!”速速离去,钟灵叫:“大哥,等我!”也跟出去。王语嫣面向木婉清,微笑道:“姊姊,要不,咱也去瞧瞧!”木婉清抬起脸,笑道:“好呀!”当下离座,与王语嫣并肩出厅门。 阿紫一顿足,非常生气:“哼,都不理我是吧?姑娘我也不是好惹的。”咬咬牙,面上阴测测一笑,也跟了出去。 这时,梁景抱着小飞蓬走出偏厅,他睡意未退,睨见了地上的碎瓷片,又瞧中堂,看见最心爱的瓶子没了,忍不住怒起:“谁干的?”哪知小飞蓬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第602章 买卖不成仁义在 城隅之东,乃市集繁华之处,每天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公子拽着那段誉一直拉到此间,却才松开了他的手腕,不觉舒下口气,昂首好笑着。想不到他梁萧也有避之唯恐不及的一天,当下转头,看见段誉一脸迷惑之色,不禁叫:“喂,你发甚么愣呀?” 段誉惊魂未定,即“呀”的一声大叫,公子险些吓了一跳,啐骂:“吃错药啦!”段誉兴奋道:“我想起来了,这几天没人找我打架,只有那阿紫姑娘不分好歹整天缠着我,你说我内力被禁锢这事和她有没有关系?”公子咋舌:“此话当真?”那段誉点点头。 公子寻思:“会是她么?倘若是她,那这个女人不能小觑了,居然懂把武功隐藏得如此高明。”想到武功,心下又起疑:“可她武功平平,也没甚么特别之处。除了心肠歹毒,性子刁钻之外,相处时也不见她显露出任何蛛丝马迹。”一时也不好笃定是不是她。 又见段誉面色愁苦,蹙眉低沉,搭拍他肩头道:“别想太多,忘了罢!”段誉把头点下:“嗯!”公子笑道:“走,前面有间杂货店,咱们进去瞧瞧!”段誉默许,才走两步,又见兄弟把步履停下,正色道:“誉哥,适间所谈之事,除了你我兄弟二人,千万别与第三人道!”段誉抬眼问他:“为甚么?” 公子道:“别问那么多,照我的话去做即可,咱俩是兄弟,我决计不会害你。”这一层段誉自然相信,想了想,忽然叫:“你这是让我切莫打草惊蛇!”公子急忙捂住他的嘴巴,噤声道:“嘘,知道就好,不可声张!”话罢,把手拿下。 段誉偷偷瞧望四周,见行人多在赶路,无暇顾及他俩,这才自掌嘴巴道:“你瞧我这张破嘴,凭地碍事。”话罢,又自打一掌。 公子阻止:“好啦!别在这件事上钻牛角尖,快快跟我走。”拽着他,大步前行。那段誉也不挣,只任这个贤弟拽扯,顺他方向跄行。但是谁又晓得,这一切都教后头的钟灵、王语嫣、木婉清等三人瞧个分明。更糟糕的是,三人身后还有一个尾巴,那人便是阿紫。 她眼见公子与段誉一块走入一间店铺,心下奇怪:“这两人来此为何?”一时好奇心起,嘴角微翘,仿佛很好玩的样子似的。 公子二人慢步入店,那店掌柜早已相迎:“两位公子爷,光临鄙店,想买点甚么?锅碗瓢盘,还是笔墨纸砚?”此人以貌取人,见二人衣着华丽,行止乖张却颇有气势,一味地奉承,欲凭此招揽生意。这人年过五旬,儒雅装扮,头带方巾,穿一领轻身锦袍,长带束腰,一双新靴穿来正,踏得稳。三络胡须飘腮下,面貌平平,却笑脸迎人。 段誉看罢,目光又转屋内,见其空间不广,杂货堆多,竟是琳琅有序。那公子并没那份心思多瞧上一眼,而是直奔主题,冲掌柜道:“老板,我二人今日来此不是为买东西,而是……”那掌柜哇哇大叫:“不买东西,那你们上我店干甚么?” 公子有礼道:“我们上这不为别的,只想让您看一下我们的产品,然后适当帮忙销售一下。你若有意,咱们还可以长期合作,我那边时刻备有存货。喏,这便是我的新产品,请您过目!”边说边从段誉双手的纸盒内取出几件牙膏、牙刷、肥皂等产品一一摆放于柜台之上。 哪知此人连看也不看一眼,脸色立变,臭嚷道:“快滚,快滚!别妨碍老子做生意。”便要轰他出门,手推在公子胸膛,却如何也推他不动,掌柜生气啐骂:“见鬼!”臂上加劲,使出吃奶的力,仍是不能将他撼动分毫,又骂:“属石头的么这般硬!老子晚上都没那么硬。” 公子微笑站着任他折腾,听得他埋怨之声,便笑道:“可以听我说了么?”掌柜气不过,好感早失,唧哝道:“谁要听你在这胡说八道,快滚,快滚!”公子不理会,只道:“老板,你听我说,这是我第一批产品,很有市场价值,只要你答应帮我买一定……”那掌柜大怒,扬言:“你到底滚不滚?再不滚,老子可要拿扫帚请啦!”转身,往一暗处果真取出一柄扫帚。 段誉瞧得不妙,急拉贤弟往门外就走。公子大惊:“我的产品!”段誉好笑:“此当耳还管甚么产品不产品的,逃命紧要。”公子嚷:“不行,那可是兄弟姐妹们的辛苦血汗。”段誉服软道:“好好好,我去帮你取来!”又转回店中,把柜台上的产品速速装箱,又急急抱着跑了出来。 可惜离门之时,仍是给那掌柜手中的扫把扫着了屁股,这厮嘴里还大声嚷着:“算你俩个兔崽子跑得快,不然老子一扫帚拍死你。”段誉内力深厚,自可形成功力护体,区区一记根本伤不到他分毫,然而却失了颜面,想他可是堂堂的大理国皇子哪。 公子大怒,如何见得兄长受此等侮辱,当下跳将出来戟指那掌柜:“死老头,你当真拿扫帚赶我们?”掌柜把个扫把掷将在地,讥笑道:“赶你算便宜了,再不滚让你脑袋开花。”公子实在可气,大步一拽,就要上前动粗,又被个段誉给扯住了,他劝说:“兄弟,镇定,镇定!大街之上动气大大不好。”又压低声音,“老百姓都看着哩!” 适间掌柜发狠,早将不少路人吸引过来,此刻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着。公子回头一瞪,见此状,心中也有点不是味儿。哪知段誉一扯,将他拉了过去,跟着奋足飞奔,那掌柜在后头大咧咧又骂。 王语嫣等眼见公子和段誉落魄而逃,心中奇怪,悄将身子隐在一处摊位旁,待二人远去,这才现出身来。王语嫣抬眼一瞧,嘀咕:“杂货店,他来此作甚?”其余二女也是不明,纷纷摇头。 公子二人奔跑一阵之后,到人烟稀少之处停下,他问段誉:“喂,适才干嘛不让我揍他?”段誉既好笑又好气,抿嘴说道:“像你这等的脾气,只怕早将人吓走光光了,还谈甚么?”顿一顿,“也罢,就像你说的,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跟他一般见识,这家不成去下家。”拽着他又行。 第603章 不气馁 轻风微扬,略带几分暑热,原是那烈日趁世人不注意,已经高挂,正交午时之初。公子被段誉拽拉,气走原地,他越想越不甘心,几时对人这般忍气吞声过,况且对方还是一个不认识的糟老头子,更加不可忍耐。 不知不觉中被段誉拖到一个角落,其兄才然松手。公子站稳脚跟,正欲问他如何不走了,却见他将身立直,笑嘻嘻地指着一间店铺对着自己说道:“这里不是有一间么,你又何必心烦?”公子听之,抬头一瞧,果见偏西一间店门上一块匾额颇似写有“倪家百货”等字样,与其兄对了一眼,然后很默契走了进去。 王语嫣等女子后面紧跟着,走到店铺前,抬头也看了一眼那块匾,听得店内有个破锣嗓门骂:“快滚,快滚!”语气甚为彪悍,却是个女音。耳闻公子声音传出:“老板娘,您再看一眼,这可是我的新产品,可以打八折优惠。” 先前那音好笑道:“老娘管你甚么新产品不产品的,叫你快滚,听见没,真是的。”公子好言语道:“老板娘,你听我说,这可是新上市的牙膏、牙刷、肥皂、香皂类生活用品,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只要你进我的货,我包你稳赚不赔。” 那老板娘冷笑道:“哎呀小伙子,你就吹罢!甚么牙膏、牙刷、香皂的生活用品,老娘可连听都没听说过。”顿一下,“别唬弄我啦,快走,快走,不要妨碍老娘开门做生意。”公子正容道:“如今我跟你谈的不正是生意么?”那老板娘像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冲他乐道:“哟,小伙子,你还听不明白呀,要不老娘找个人请你俩出去?” 经一事长一智,旁边的段誉听说,急得慌了:“别介,老板娘,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大不了我俩走便是。”那老板娘冲段誉叫:“哟小哥,原来你不是哑巴呀!”说话之时,眼睛眨呀眨的只管在段誉身上扫来扫去,仿佛要把他吃进肚子去一般。 段誉微微有气:“老板何出此言!”那老板娘笑道:“你从进来到之前,一直不吭一声,不是哑巴是甚么?”段誉生气:“我有口有舌,如何不会讲话!”但细听之下,又觉自己这样答不妥,毕竟是自己不愿意开口在先。 那老板娘听了,顿时哈哈大笑。段誉愤怒填膺,憋得满脸通红,忽听贤弟叹声:“罢了誉哥,咱们走吧!”段誉一怔,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公子不再说,率先出门,段誉默默跟着。 才出得门槛,又听那老板娘嘲讽:“这就对了,没有秤砣心,就别充大头秤千斤。甚么玩意,还说产品是自己生产的,世上哪有老板亲自跑货,当我三岁小孩么?老娘才不上当!”段誉闷声不把此女之言听进耳朵,只陪着公子走入闹市。 几女又把身子隐了隐,待二人走远,却才又现出身来。王语嫣蹙眉道:“这个女人实在可恶,二哥都这般卑躬屈膝了,她还这么凶。”木婉清一听,嘴角微抿,面上闪过一丝嘲意,似笑非笑道:“怎么,你心疼啦?”王语嫣颊上一红,低语道:“我才没有!” 一旁的钟灵幽幽道:“大哥和二哥好可怜哦!两位姊姊,咱们要不要想个法子帮帮他们?”木婉清哼的一声,自行离去。钟灵大声叫:“木姊姊你要上哪去?”木婉清头也不回:“再不跟上去,只怕人也不见了。”钟灵错愕,将目光转向王语嫣,见她面上含笑,也讪讪跟去。 一丝清风吹开,舞动两人的轻衫。公子满脸失落,丧气道:“誉哥,我真不是做生意的料,要是舅舅在就好了,这种交际手腕他最最拿手。”段誉面上微笑,把个手搭在贤弟肩膀,轻拍了拍,说道:“怎么,你认输啦?”公子想不认都不行:“我空有一身武艺,却不生个经商的头脑,是可悲呢还是可叹?” 段誉道:“行啦,车到山前必有路,水到桥头自然直。你是谁?你可是武林的传奇,和北乔峰南慕容齐名的中逍遥;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岛的主人,统领着半边武林江山,你怕过谁来?如今为了区区小事,就这般垂头丧气可不像你,这样的萧弟,我段誉瞧不起。” 公子咬牙:“瞧不起便瞧不起,反正这东西今天是卖不出去了。”段誉把手缩回来,抱着那纸箱:“呀,单手有些酸!”听贤弟仍在愁怅,不禁冲他嚷道:“谁说的?你才进两家便要打退堂鼓,算甚么汉子!”语气一缓,“若我记得没错,前面有几条街,营生的都是百货,我和你再去试试。” 受他前半一训,公子却才想起自己生产产品的初衷,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面上展颜道:“誉哥,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无论有多困难,我决不屈服。”深吸口气,昂首阔步往前。 段誉欢喜,叫:“等我!”兴奋之下鞋尖踢到了地面,忽然一个啷跄险些欲跌,叫了一声:“这箱子不好拿,碍我路线。” 公子回头叫:“咋啦,需要帮忙不?”段誉摇头:“没!”一脸的傻笑。公子直视着他,也不说话,突然提气抢上,夺过他手中的箱子,扭头就跑。段誉大笑,想不到他会来如此一招,玩性一开,也乐于奉陪。 他二人沿街追逐,也不顾别人指指点点,只管玩乐,偶尔经过百货门口,也相继止步,一块正经进去谈生意,不成也洒然出来,不给别人看扁自己机会。他二人由午经申,跑过的百货二十家有余,但却无一单谈成。 眼见路人就要向晚归还,二人微微叹息,目光互视,满是复杂之色。忽见人潮噪动,仿佛都往一个方向汇聚,又听铜锣响耳,隐有人高声吆语。 段誉心奇,道:“那边有事,我们也去瞧瞧。”公子不反对。 远远一看,那些人堆成一圈,把甚么人围在中间。公子断断续续听得“甚么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有钱捧个钱场”等语,不觉心悟:“原来是个江湖卖艺的! 第604章 借用 他二人未曾走近,徒见人群急向两旁散开,从中冲出一位紫衣女子。她左手提着个铜锣,右手抓着根锣更,嘻嘻哈哈往公子的方向奔来。此女身后追着一人,男性,年老面丑,一袭长袍紧身束着,一双靴子崭新,跑起路来一跳一拐的,好像是个瘸子。 此人边跳边嚷:“姑……娘,请……请还我……还我铜……锣!”他如此跳法,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断一续,令人闻之好像天生的又瘸又结巴。旁边的人一块起哄,只管嘻笑瞧热闹。 那紫衣女子特别来兴,边跑边回头说:“来啊,来追我呀?”语音天真无邪,听着稚嫩,像个少女。她一时心急,不料竟撞上了公子,手中锣棒与铜锣相碰,发出嘭的一声响,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场中顿时一片死寂。 段誉微怒,朝紫衫女恼怒:“姑娘,你是怎么走路的,也不看看前方有没有人?”那女转回头,段誉一愣,嚷道:“怎么是你?”此女身材矮小,面貌极其俏丽,正是那阿紫。 她邪邪一笑,扁嘴道:“怎么不能是我?”转向公子,“真巧,你也在呀?” “巧吗?”公子问。他并不惊讶,初见此女装着,已猜到是她,只是不知她为何在此出现?貌似抢了人家的东西。 阿紫淡笑,未开口,那老汉已追到跟前,他上气不接下气喘:“姑娘,还……还我!”阿紫把嘴巴撅起:“真小气,我只玩一会,又不要你的,急个甚么劲!”却不还他。 老汉焦急,为难望着阿紫,眼神复杂,却不知该如何索回自家的东西。这时,老汉身后人群中走出两人,一男一女,男的四十有二,女的正值豆蔻年华之龄,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特别勾人。公子微愕,觉此女眼神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可瞧她外形,乃至相貌完全不识,这就奇了。 怔仲间,那少女聘婷走来,朝公子等敛了一礼,对阿紫开口道:“姑娘,此乃我们跑江湖的玩意儿,没啥好玩的,请你把它归还我伯父好吗?”言行礼足,倒像个大家闺秀,听她语气,这丑脸老汉竟是她长辈。 哪知阿紫嘴角一扁,嬉笑道:“姑娘,我瞧你也斯斯文文的,但这话可却说错了。这东西是你家的么?”群众鼓噪,都指指点点说此女不知羞,偷了人家东西还不承认。 阿紫面色一板,朝众吼道:“你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哪只眼睛看见我拿了人家的东西?”有几个不识好歹的青年,见那少女长得貌美,争着为她出头,都说:“我看见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阿紫大怒,嘴唇一咬,突然一掀袖,几枚亮晶晶的银针,就向适间多舌的几人双目射去。 公子瞧得骇然,看见她手伸入袖中已知不妙,果见毒针射出,当下不多想,快步抢上去,运气把个身子一转,待停稳,右掌悬空翻下,那些毒针从掌中滚落,全掉在地上。 阿紫戟指:“你,可恶!”公子多番见她施此恶为,甚觉厌憎,冷冷道:“人家只不过说了你两句,你就要刺瞎人家双目,心肠未免狠毒。”那几人听说,都吓出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多舌一句。 场上一片死寂。 阿紫咬牙切齿,双目直瞪公子,满脸仇恨:“好,记住你今天说的!”扔了这句,忿然就走。 公子叫:“回来!”阿紫听唤,步子一顿却不转身,也是想听他有何厥词。果闻公子说道:“要走,先把东西还给人家。”阿紫险些气炸,把个铜锣和锣棒一股恼仍在地,呛呛几声,她满腔深怒骂:“我恨死你了!”像发了疯一般冲入人群中,消失在街尽头。 这公子把铜锣与鼓棒一块捡起,还给那老汉,歉然着说:“当真对不住,小孩子不懂事,搅了你们的营生,甚歉,甚歉!”老汉抱拳:“公子严重了,区区小事,无妨,无妨!” 眼见围观之人渐行散开,公子心一动,向老汉起礼道:“老丈,可否将铜锣借我一用?”老汉疑惑,却是少女开口:“公子借它何用?”这公子微笑不语,从傻愣愣的老汉手中重拿过铜锣,再往后走了几步,站在正中,突然嘭的一声,把个铜锣打响了,口里嚷道:“来来来,瞧一瞧,看一看喽!”学着卖艺之人的模样,在周遭溜了一圈,边溜边吆喝。 众人闻听声响,皆是好奇,又纷纷转身聚拢回来,嘴上低声悄议着。 公子低声叫段誉将纸箱放下,把里面的东西全取出来。段誉虽讶,却也不多问,只依言照做。待段誉把东西摆好,公子才笑嘻嘻地说:“各位大叔大婶,公子小姐,街坊邻居,走过千万不要错过!听我讲,听我说,此乃新世纪产品新出炉,半价优惠不嫌多,买二送一真实惠,团购还可以打八折,打八折。” 话音刚落,人群便躁动起来:“新世纪?那不是太子殿下新建的庄院吗?听说里头在造甚么东西,不过人才挺多,原来做的竟是这些。”有的说:“我儿子在里头干活呢?听说工钱不错,包吃包住,还包......”有的抢着说:“我家闺女也在里头哩。”有的肆意嘲讽:“哟,那地方也收女娃,该不会是妓院罢?”总之,你一言我一语,吵个不休。 这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迈着蹒跚的步子从人群中挤出来,走到那些产品前就蹲下细细打量,抬眼问向公子:“这些都能干甚么用?”公子见问,也微笑着蹲下身躯,介绍道:“用处多了。嗯,例如这个!”指着牙刷道:“这是牙刷,它旁边的那个是牙膏。在牙刷的嘴上挤上一些牙膏,可以帮助人清理牙齿,保护牙齿健康,令牙齿更加坚固。” 老人点点头,似懂非懂,指着一盒火柴问:“这又是甚么?”公子笑答:“火柴!”老人迟疑:“火……”公子不等他说不去,便道:“不信是么?”当下拿起一盒,取出一根,嚓的一声,点燃了起来。 那老人惊愕,旁观之众视之,也是骇然不已,纷纷停下话头,聚拢过来观看。不久,风一吹过,那火柴燃尽,灭了,众人又是一声唏嘘。 公子举起火柴盒笑道:“有了这个,比火石好用多了。”人群中有好事者,指着其余产品问:“这些又可以干甚么?”公子一一解释。 众人听后,只半信半疑。公子瞧他们表情,复杂之极,但多半已被自己的话打动,只是一时间难以取决。 他笑了笑,瞥见老头的衣衫有些脏了,心中微动说道:“好,我再给大家做一个实验!”当下悄悄吩咐段誉去打一盆水来,那段誉也不问,依言去了。 公子问向老头:“老人家,可不可以请你把外衫脱下来借我一用?”老头糊涂,心想:“我衣衫破烂不堪,瞧这人一面富贵,衣着华丽,不知要来何用,难不成他想当叫花子。”也不多问,依言把外衣脱下。 第605章 货品抢购一空,萤火争光 众人瞧得稀奇,老汉当街宽衣,均是啼笑不已。老头年老面厚,也不在意,当他脱下外衣,那段誉也端着一盆水回来了。段誉花了一两银子,好不容易才买回一盆水。却被公子接过把老头脏兮兮的衣服放了进去,他一愣,心痛:“这可是我花了一两银子辛苦换来的,你怎……” 众人争先观看,嬉笑说着舌根,只见公子先把老头脏衣放入盆里浸泡,跟着取来一块肥皂,解开包装,就这样和着在脏衣上滚了一阵,留下一块块白色的泡沫。公子以手搓了搓,不消一会,泡沫越来越多,顷刻掩盖住了衣服。 他又把衣服全身搓了个遍,最后浸在水里清洗,拧干后,一抖,亮在众人眼前。这些人眼睛都是一偏雪亮之色,那衣服虽已破旧过半,但经公子的手这么一洗,说不上变新,却是干净了许多,而且空气中尚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令人闻之心情舒爽。 有好些人都沉醉在这种芳香之中,毕竟,这香味他们也是今天第一次闻到,都有些兴奋,迫不及待想要抓住它,永远留住这一刻。 段誉也是心灵清爽,暗道:“萧弟当真利害,居然想到这么便民的策施,看来大理有福气了。”念未了,徒听噪声聒耳,人影耸动,原是这些人争先恐后地把公子给围了起来,这个问肥皂多少钱?那个问火柴多少钱一盒?都说买给老婆,以后她洗衣服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公子叫:“段誉,死哪去了,快过来帮忙呀!”段誉“哦哦”应几声,想来这些人都是蛮顾家的,不然不会心疼老婆。 这公子忙着收钱卖货,嘴里又解释:“这个是香皂,不是肥皂。香皂是拿来沐浴用的,肥皂才是洗衣服,记得,千万别用错了。” 忙活一阵,他所带的产品,已被抢购一空,见众走光,才舒了口气。悄然一瞥,见那老头却未走,不觉讶问:“老人家,你怎么不走?”老头叹息:“唉,我年纪大了,抢不过他们,甚么也没买着。” 公子甚觉过意不去,适间一直忙着应付,不曾注意此老。此刻货已售空,夕阳又已经西下,回去拿已是不及,看来只有明天才可以把货卖给那老头了。他支腮低头,看见那盆水,忽然灵机一动,把用过的那块肥皂取出来,抹干净,连衣服递过去道:“老人家,您帮了我,这块肥皂我就送你罢。” 老头道:“这如何使得,多少钱老朽照付。”公子不接他钱,说道:“甚么钱不钱的,谈钱伤感情,权当我的谢礼。是了!”摸摸身上,掏出刚才燃过的那盒火柴道:“这个一并送你!”老头拗不过,收下了,称了谢,感激离去。 一抹金黄隐下天尽头,晚风徐来,掀动各人衣衫。那丑脸老汉赞道:“公子当真聪明!”公子回身,起手道:“不敢,不敢,多亏了你们的道具。”老汉谦虚,不敢居功。 段誉挨近公子身旁低声道:“弟呀,如今天色向晚,东西又已卖完,咱们也该回宫了。”公子笑道:“是哦,天都晚了。听你这么一说,我肚子也有点饿了,这样先去吃东西罢。”段誉嗫嚅:“这……”神色复杂,有意无意向那三人瞥去。 公子一怔,恍然,大叫:“哎呀,不知几位高姓?”那老汉道:“只是萍水相逢,公子不必相记,我等也该走了,这便告辞!”把手拱起,那少女和那汉子也相继起手,轻说:“告辞!”话落,便匆匆离去。 段誉和公子也同时抱拳微笑着吐:“告辞!”二字。待三人身影不见,段誉才开口:“这些人好生古怪?”公子瞪他:“哪里古怪了?”段誉沉吟片刻:“两个男的武功不弱,女的倒是平平,但比起你我,还有一段距离,却是一流高手。” 公子赞:“哟小子,开窍啦?”段誉微恼:“甚么小子,我可是你哥,以后称呼注意一点。咦,难道你也发现了他们?”公子笑道:“萤火之光,何足道哉!走,回家吃饭去。” 一间客店厢房内,三人坐好,那汉子有气:“大哥,刚才怎么不把那小子做了?”丑脸汉子道:“四弟,你切莫冲动,哥哥知道你好勇好斗,但你试想一下,那梁萧武功高强,恐怕我们三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那四弟道:“他当真有那么厉害?”丑脸汉不悦:“你又不是没跟他交过手。”四弟以气吹吹鼻子:“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厮再厉害也只和二公子在伯仲之间。”丑脸汉:“你知道便好!”四弟哼声:“我见了他打不过也要打,人生在世,有架不打,岂不枉为人。”丑脸汉微怒,训道:“胡闹,可别忘了咱们来此的目的。” 四弟叹气:“知道,老爷吩咐的嘛,探听梁萧的虚实。不过这小子大动干戈,造的却是生活用品,真是笑死人了。”丑脸汉翻眼,沉声道:“你知道甚么,他这只是表面文章,暗地里却命萧远山父子招兵买马,严格训练。” 少女忽然开口:“大哥、四哥,听说这萧前辈训练的士兵与别处不同,别的都是练冲杀、防守之类,而他却只教武功,这又是为甚么?” 丑脸汉欣慰,朝少女笑道:“还是妹子心思慎密,这一层我也想过,的确大有问题。”那四弟不服,嚷道:“大有问题,可是老爷和公子派人暗查了那么久,不是也没有问题么?”丑脸汉道:“你懂甚么?不是问题才最有可能是问题。”那少女闻言,噗嗤一声好笑。 四弟听得,却也不着恼,只说:“老爷也真是的,派我和你来大理也就可以了。丫头武功平平,来了有甚么用?”丑脸汉叹:“老爷的心思高深莫测,岂是我等通透的,他既如此吩咐,我们听命照做便是。” 少女不乐了,生气道:“原来你们都当我是拖油瓶哪?”二人一愕,皆摇头:“决无此事,决无此事!”少女哼的一声,把身子坐歪,气嘟嘟瞪着二人。 丑脸汉长叹一声:“都别闹了,谈谈接下来我们应该如何做罢!怎样才不致引人起疑,又可以打听出有价值的消息。”二人闻言,皆陷入沉默。 他对少女说道:“丫头,说说你的意见?”少女蹙眉,沉吟:“梁公子的新世纪不是在招新工吗?我们可以借机混进去。”丑脸汉心脏一跳,震摄道:“你是说……”那汉插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606章 哪有甚么野心 二众冒热冲锋,雄赳赳,气昂昂,行过那闹街小巷,远望见城那厢有琉璃朱墙,楼宇高耸,气势宏伟。公子快跑欣然道:“誉哥啊,到家了快点,我肚子饿死了。”段誉闻言,面上一笑,即展开轻功,一路飞奔。 到近前,二人正要入内,却被一人拦住了。公子大怒:“瞎了狗眼啦,连本太子也不认得?”谁知那人竟笑道:“微臣拦的正是太子爷您。”公子骂:“大胆!”斜眼瞄去,见了此人略怔,叫:“老褚,怎么是你?”此人正是那褚万里,他奉了段正淳之命,在此专等公子。 他先向公子行过礼,又将来意说了一遍。公子皱眉:“父皇找我干么?”褚万里躬身:只说“这个微臣就不得而知了。”公子纳闷向段誉望去,问他:“去不去?” 段誉低吟:“父皇召见,哪有抗旨之理,况且褚大哥在此候了你一天,怎么也说不过去。”公子勾嘴道:“可是我一天没吃东西了。”段誉嗤笑:“你一天没吃,我不是也陪了你一天。”公子彻底服输:“好了,瞧你面上,去瞅瞅咱们的老爹又打甚么注意。”当下由褚万里领路。 不消一会,已到御书房。那段正淳正在里头批阅奏折,闻内侍来报,急扔下笔趋迎。段誉和褚万里叩拜,而公子则双手交胸,立于一旁,神态十分倨傲,公然不跪。 那段誉靠他颇近,当下扯了扯他裤袖,公子仍无所动。段正淳面上淡然一笑,却是不恼,即把手一挥,命褚万里和内侍等先行下去。 待众走后,这段誉面色有些焦急,对公子低声道:“喂,你见了父皇为何不行礼?”公子嘀咕:“又不是我想见他,需要三跪九叩么?”段誉生气:“你……” 段正淳内力虽说不上返璞归真,但在武林中也算是佼佼者,他二人这般碎语,自然听得分明,当下并无半分恼意,只说:“萧儿说的对,这不是朝堂之上,吾儿用不着多礼。”段誉道:“这……”段正淳罢手打断:“誉儿,你还不明白么,这只是咱们父子间的小聚,不用拘谨,你也起来罢!”段誉应一声,就站了起来。 公子对父亲开门见山道:“您找我来,有甚么事?”段正淳微一捋须,笑道:“听说银川公主给你生了个儿子?”公子轻啐:“您哪听来的八卦消息?”段正淳只微笑:“孩子我见过了,很可爱,长得极像你。”公子心道:“不像我像谁?” 段正淳犹在絮絮叨叨:“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小鼻子,小嘴巴和我……”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像,未说出口,已被公子打断:“停!您若想唠家常,抱歉,我现在很忙,没时间和您分享。”段正淳微讶:“忙?天色都这么晚了,还有甚么可忙的?” 公子未答,已被段誉抢先:“回禀父皇,儿臣和太子今日在宫外忙活了一整天,至今未曾进食。”段正淳大惊:“甚么?你们都没吃饭。”段誉点头:“是!” 那公子微恼,朝段誉不愉道:“木头,谁让你多嘴的!”段誉委屈:“可我说的是实话。”公子生气:“你,大嘴巴!” 段正淳劝说:“好了,都是兄弟,吵甚么!”即宣内侍,命其去吩咐御厨,给太子和皇子准备晚宴。 内侍下去了。 段正淳身子一转,又面向他兄弟二人,颇有几分埋怨:“你说你们两个,都几岁了,也不懂得照顾自己。难道不知道一顿不吃饿得慌的道理么?”指着段誉,“尤其是你,作为兄长也不照顾好弟弟。” 公子听着憋气,叫:“喂,你干嘛骂他?誉哥是陪我出去的,要打要骂你大可冲我来,不必为难他。”段正淳叹一声,训恼道:“还有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行事还这般幼稚,几时才可以长大。” 公子啐:“我不想长大!”段正淳又惊:“你说甚么?”公子笑道:“小孩子有甚么不好,永远活得年轻、自在,不会有丝毫烦恼,不会去为柴米油盐着急,也不会被感情牵绊、苦恼。” 段正淳戟指:“你……” 公子笑了笑说:“我知道,但那根本不可能,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因此,我要创造未来,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年代。” 段正淳震撼:“你疯了!” 公子道:“不错,我是疯了!曾经有一份那么好的权力摆在我面前,我却不懂好好地利用。如今,我醒悟了!凭甚么人家生下来就是王,昏庸无道,而且还……” 段誉听着,急向后幌退几步,咋舌道:“这么说,你打造兵器,生产生活用品,目的不是报仇,而只是为了一尝你的野心。” 公子道:“我哪有甚么野心,报仇同时,把那些昏君毁了,的确快哉。后来我想了想,死了一个宋帝,还有另一个宋帝,倘若他也是那般昏庸,苦厄百姓,那我岂不白忙活了。于是,我思考良久,终于下了一个决定。” 段正淳和段誉同问:“甚么决定?” 公子微笑:“斩草要除根,春风又吹才不会再生。” 他二人把目光互视,虎躯都是微颤着的,均想:“这还是他吗?”目光又直视着公子。 朝廷有翻江之力,捣海之功,御膳房早将宴席摆上。待内侍全数退下,公子皮上笑了笑,自个先坐下来,招呼段誉道:“誉哥,你不饿么?” 段誉自然饿,但他不确定眼前跟他回来之人,是不是他的萧弟,怯声道:“你,你当真是萧弟?” 公子不愉:“废话,不是我是谁?快坐下吃饭,我不等了。”自个起筷吃喝。 他父子二人又对一眼,寻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动筷。 公子边吃边朝段正淳问:“是了父皇,您刚才想跟我说甚么来着?” 段正淳心一慌,声音就颤了出来:“没……没甚么?” 公子瞪他:“没有?那你召我前来何干?” 段正淳闻言,吸口气冷静下来,才道:“爹找你来是想跟你商量一下,过两天飞蓬便要满月了。朕想借此庆贺一番,请满朝文武吃个饭,你以为如何?” 公子咀嚼道:“这事听您和老爹的意见就好了,不必问我。” 段正淳微是踌躇:“那这具体事宜,请帖……”不待他说下去,公子便打断:“都说了,一切由您做主!”取过酒杯,斟酒来吃。 老段心中奇怪,偷偷问向儿子段誉,那段誉把今天所经之事,一字不漏细细说了。 此老寻思:“想不到这么一些小成就,便把他变成这样,唉!” 第607章 欲行买卖去,父又来请 一缕初阳透过窗户纸淡洒进来,折射在床榻之上,那里躺着个少年,他浑身酒气,在沉睡着。一旁的桌案前坐有一位青年,乍眼一看,此人翩翩佳公子,相貌俊雅,只是满脸愁容,一双眼睛皮下带黑,微有倦意,仿佛一宿没睡,单手抵桌支着颈颊,怔怔发呆。 这时,榻上少年啊的一声长叹,身子一侧,醒了过来。他瞧瞧四周,见是自己的房间,思想在这一刻微微停顿,一翻身坐起,揉揉脑袋,嘀咕:“咋晕乎乎的?”忽似瞥然一侧头,见了桌前那青年,喜唤:“誉哥,早啊!” 段誉稍稍转脸,面无表情道:“还早,太阳都晒屁股了!”那公子嬉笑:“那刚好,可以出门吆喝做买卖了。”简单整理一下着装,穿上鞋袜,快步走至段誉身前,觉得他有点怪,便问:“怎么了,走呀!”段誉淡淡只说:“今天我不想去!” 公子一脸稀奇,像看怪物一样盯着他,左右瞧瞧,支腮道:“一脸臭相,谁招惹你啦?”段誉眯眼,然后睁开,一瞪他:“昨晚的事,你不记得了么?”公子道:“昨晚能发生甚么事,不就是回来,父皇传召,跟着吃饭……吃饭……” 段誉盯紧他:“然后咧?”公子讪讪道:“然后我喝了很多酒。”段誉摇头:“不对,你忘了说重点。”公子心一跳,段誉讥笑:“不记得了?那好,我给你一个提示,席间……”公子打断:“不必了,我都记得。” 当时不知为何,他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在父皇和誉哥面前胡说八道,而且还扬言灭宋是除暴为民。这些想法好像在他心底压抑了很久,突然间牵动了一根引线,就爆发出来令人不吐不快。 他初时决心与大宋为敌,只想报杀母之仇,为父雪耻,还有就是赶那个昏君下台,为老百姓出一口恶气,从未想过取而代之。他也一直自承不是那块治国材料,抢大理的太子爷当当,也是想利用这个身份好办事,待功成身退之后,再将它还给段誉。 但因自己一时的不理智,竟然把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的关系迅速搞僵,他不知那个父皇段正淳将会如何看待自己?当下摸摸胸口,觉得心好凉,仿佛见到所有的人就要与其为敌一般,嘴里把气一叹,说道:“你不愿意去,也罢,我不勉强。趁机好好休息也好,这些日子一直劳烦你,当真过意不去,小弟在此深深向你致谢,以及赔罪。”朝他深深一揖到地,跟着出门了。 段誉一愣,傻傻地,不知所措。 公子出得房门,仰头深吸口气,接着缓缓吐出,收拾一下心情准备去府内库房取产品,然后再到街上贩卖,心想着等打响了名号,以后便不用那么幸苦了。 想通烦心事,统统丢之脑后,果觉心情颇为轻松,他昂首阔步行走间,前面忽撞来一人,他抬眼一看,见是同父异母的妹妹木婉清,不觉怔了怔,之后问:“你挡我路干嘛?” 木婉清眉毛一扬,撇嘴道:“谁挡你道了,路是你家开的么?真好笑!”公子嗤了一声,说道:“大理皇宫乃段氏先人心血得来,我身为他的子孙,如今站在这片土地上,你说这路是不是我家开的?”木婉清轻声啐:“臭美!” 公子不理她,从她身旁斜侧而过,木婉清微恼,回头叫:“站住!”公子心下郁闷,但步子被她这么一叫,仍是乖乖停下了,只是不回头,生气道:“又干嘛?”心想:“我还有要紧事待办,若你跟我儿女私情话长,老子可不奉陪。” 木婉清走在他前面,将身横住了路,嘲讽道:“谁爱管你!”公子不明白,问她:“既然你不爱管,此刻又挡我道,是个甚么用意?”木婉清不痛不痒地说道:“你爹找你。” 公子一怔:“我爹?哪个爹找我?”木婉清好笑,却忍住:“你有几个爹,不就亲生那个。”原来她这么一绕,说的竟是段正淳。 这公子莞尔道:“你直接说父皇不就得了么?又何必拐弯!”木婉清叹道:“我不愿提他!”也是,一提起生父,两人便想起各自的身世,以及曾经相恋过的一段情,那是今生无法弥补的遗憾。公子心道:“原来她还在为这事介怀。”见她又走,便唤:“你上哪去?” 木婉清头也不回,淡淡道:“回宫!”心说:“过自个的日子。”公子理解,既然彼此还有尴尬,尽可避免见面的机会比较好,然又念及一事,问:“父皇传召,为何是你来传我?”心道:“难不成那些内侍都是吃干饭的么,这种小事也不做?” 那木婉清不耐烦:“你问我,我问谁,我只不过是一个传话的人罢了。你若想知道,去了自然见分晓,又何必花费唇舌来问我。”哼的一声,大步离去。 公子非常纳闷,却也不去管那么多,既然父皇传召,只好把手头工作先放一放,见了面之后再说。行得几步,心底又起疑:“昨晚不是见过了么,那这次召见,会不会与昨夜之事有关?”一想到这,心中不免七上八下的。 行走间,忽觉胸口离心脏不远之处,有一丝小小的坠痛,当下摸了摸,寻思:“怎么会怎样?最近此所在总是无故刺痛一下,令人防不胜防。”即提气游走一圈经脉,觉舒服了些,之后再走,步子也跟着加快了一点。 段正淳约见地点仍是御书房,公子熟门熟路,不消一会即至。由内侍通传一声,待段正淳准奏,才由那内侍引路,他一旁跟着。公子心觉奇怪,以往来此,从不尊这些规矩,他一向是直闯而入,为何今天繁文缛节竟多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一路跟入,又琢磨:“虎毒尚且不食子,就算段正淳当真为昨夜之事恼他,也决计不会加害。”他相信段正淳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进入御书房,只见门窗紧闭,幔帷也比平时加多了一倍。给他第一眼的感觉便是,光线比平常暗了很多,气势庄严的地方,竟给人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公子思忖:“父皇为何把御书房装扮成这样,大热的天,他不烦躁么?” 忖想之间,感觉那内侍脚步停了下来,公子也意识停下,但见御案前有个高大的身影,他背对着门口,身材体形和段正淳一样,公子心想:“父皇弄甚么玄虚?”又见他左手一罢,那内侍会意,先行退下了。 第608章 往事 公子越加糊涂,不觉好笑问:“父皇,您又搞甚么名堂?儿臣来了,快把窗户打开。”段正淳道:“不急!朕且来问你,儿昨夜之言,可否出自内心?”公子心道:“果真是为此而来。”抿了抿唇角,笑道:“请父皇恕罪,儿臣昨夜一时糊涂,酒后失言,说的都是违心之论,盼您切莫放于心上。” 段正淳沉思:“你昨夜说这些之时,可是半滴酒未沾,清醒得很,一副势与天下为敌之态,休要胡言蒙我,朕可不上当。”想通这一点,则不动声色,只道:“你知道错了便好!”公子听了,顿松一口气,又问:“室内光线太暗,于眼睛有害,可不可以请父皇命人将窗户打开。”段正淳又罢手:“不急!难得咱父子俩可以闲叙,陪朕聊一聊如何?” 公子心中不悦:“明人不说暗话,您这般偷偷摸摸算甚么汉子?”这一句话不便说出口,只有陪笑说:“好啊,不知父皇您想聊些甚么?”段正淳沉默了,半响才道:“聊聊你生母如何?”公子微讶:“我娘?”段正淳道:“你不愿意么?”公子直摇手:“不,不!” 在他心中是愿意的,母亲的事,也是在外公和舅舅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得知,至于其他的细节公子就不知了。他也想知道母亲的历史,想了解一下她的爱恨情仇,可是一直没有机会,爱情方面也不知该如何开口问段正淳,毕竟,这是他们的私事,岂能容外人道。 段正淳仰头望房梁上,他身子一直背对着公子,从其进门到如今,身躯不曾挪动过分毫。他面带痛苦之色,公子瞧不见,此老像是回忆,又像是缅怀往昔,幽幽说道:“那一年,国中刚平叛乱,一时间找不到延庆太子的踪迹,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众老臣便一致推举我父亲继任新皇。由于重新复国,百事待兴,我父亲和兄长忙着在朝中处理各项事宜,无暇分顾他事,就派我前往大宋,以示两国友好之情。” “我就这样领命去了。到了大宋,我与使者会过面,又拜见了当时的宋皇,一切相谈甚欢。宋皇厚义,留我多盘恒几天。我每日游览汴梁景致,乐不思蜀,甚至有些流连忘返不愿回故土。到了归期,临行郊外,那时值傍晚时分,狂风骤现,见路不好走,便借宿于一间寺庙之中。这一停留,让我见到了生平第二次感动,她便是你的母亲柳仙琼。” 一日,段正淳告别宋皇,辞了使臣,离开驿馆。与众行走郊外间,忽然一股狂风大作,掀树刮藤,吹得路人连眼睛也睁不开,嘴巴更是合不拢,不少人东倒西歪,相互撞得浑身吃痛。那时的段正淳颇负武艺,仗着艺高人胆大勉强睁开眼睛,眯见夕阳西下,心想:“不知哪里来的怪风,如今天色又向晚,看来这路是走不成了,得寻个所在避避才是。” 余光所及,瞥见山腰有间寺宇,当下急唤同伴上山去避避,那几家仆早被这一阵怪风吓的胆汁也险些出来了,闻得王爷号令,纷纷连爬带滚挣上山去。 山腰那庙住了一个主持,和十几个和尚。主持为人很好,也很热情,听说段正淳一行乃过往行商,因风受阻不能通行要暂借安顿。虽然寺内香火不好,主持却也热情把之留下。 段正淳学识渊博,言语风雅,段氏一门与佛多少有些渊源。这王爷随口道来,也是真谛,老和尚不得不服,当晚谈笑甚欢,即留共榻,研讨佛法。王爷不好忍拒,勉强应之,可是要他和一个老和尚共眠,委实有点别扭。 但要他和一个美貌姑娘共床,一定非常乐意。眼见三更已过,仍无睡意,即稍稍转侧,至五更天天色蒙亮,他就起了,跑去小解。完事之后,不愿那么早回去,就自行晃悠,步入后山,经过一片菜园,朦胧间,瞥见一片菜地里有女子衣裳一现。 虽只一眼,他却瞧得清清楚楚,低思:“佛门净地,哪来女子?”忍不住好奇,慢慢挪步过去,顿时吃一惊,但见朦胧下,白菜间一名女子倒在上面,她那丝带经晨风舞动,宛如蹁跹蝴蝶,分外美丽。 此女二八年华,着一套宫装,脸型削瘦属瓜子脸,却生得极美,蛾眉浓翠,双目紧闭,嘴唇微抿,有几分煞白,不知睡着了,还是被吓昏了过去,手中兀抓着一个长包裹。但回头瞧瞧四周,不见有人,料想准不是吓晕所致,不然怎会没人知晓。 他的胆子一向很大,尤其是这么漂亮的女子,当下在少女肩头轻轻摇了摇,嘴里唤声:“姑娘醒醒,姑娘醒醒……”过了好一会,那女子“唔”的一声,终于醒了,她一睁开眼,看见一个陌生男子在她上面,第一反应就是:“*贼!”不由分说,打了王爷一巴掌。 不知由于睡得过久,还是没力气,或是激动,她一下子又昏了过去,倒在段正淳怀里。温香美人在怀,他又是个风流之人,怎抵得住这等诱惑,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心中怦然而动,好在他风流,却不下流,忍着悸动,将她横抱起来。 王爷立在菜园中,四下顾盼,寻思:“上哪好呢?寺院是个净地,不纳女客,而她一时半刻又不会醒转,这可如何是好?教人瞧见,岂不流言长短。”一时也不知去处,只好抱着她乱转。还好天公作美,让他在密林深处寻到了一个岩洞,即把她安置在那里。 不到片刻,那少女幽幽醒转,她感觉自己正睡在地上,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由于力弱,最后还是跌倒了。王爷听到响声,转回头朝她微笑道:“姑娘,你醒啦!你身子虚,不宜乱动,还是坐下休息为好。嗯,你一定饿坏了吧,这个给你。”当下将烤好的山鸡递给她。 少女不应也不接,转着一对眼珠子西下打量,见周围全都是石壁,空气不干不燥,泥土也半干半湿的。又见眼前这男人一脸期许的表情,浑无恶意,他手中兀自举着那只烤熟的山鸡,旁边燃着一堆篝火,丝丝肉香从那只山鸡里面弥漫出来,萦绕鼻端,令她肚子不由自主“咕噜”一声响,这才想起,她差不多两天没吃东西了。 第609章 姑娘,你还是要走吗 此女自觉失态,不由得面上一红,垂下头去不敢瞧他。挣扎了好一会,才偷眼一瞥,见他俊朗的国字脸,没有一丝见怪之意,这才释然,轻轻吐了一口气问:“这里是甚么地方?”王爷一怔,听此女口音清脆,略带几分苏杭之味,寻思:“难道她是那一带的人么?” 少女不听他答话,微有几分生气:“你愣甚么,我问你话为何不答?”王爷僵僵一笑,此女生起气来,一嗔一恼颇有几分韵味,不觉痴了,开口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少女大惊:“你不知道?那你带我来这里想打甚么注意?” 王爷急得耳根通红,不想一番好心却被对方当成了歹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少女不睬他要自行离去,哪知气虚脚轻,只行得几步,又一阵头晕目眩。王爷大惊,提醒道:“姑娘,你身上有内伤不宜出远门,还是养好了再走罢。”边说边抢过去。 少女只觉胸中五脏翻腾,六腑捣海,却才想起逃离皇宫之时,被那鹰犬的内力扫了一下,当时就觉得气闷,可并不在意,好不容易甩掉他们,逃到这个寺庙后山,一时气力不支,不想就倒了下去。 回忆的片段在脑海一一闪过,却仿佛历经了千年万年一般,那一掌之痛,往昔的心酸,令她心下不由一寒,眼泪在眶中打转,竟是迟迟不肯掉下。 神伤间,忽觉一只大手抵在了肩后,少女下意识反手一掌,拍的一声清脆,又赏了王爷一掌。这段正淳一愣,讪讪道:“姑娘,我只想扶你一把,你若不愿意,也用不着打人吧?”少女错愕,回想适才一瞬,自己头晕目眩,的确有几分倾倒之势,知道又冤枉了他,误会王爷对自己行不轨之心,甚是惭愧。 然而她性格使然,不愿与人服软,况且对方还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男子,实不愿多谈,即闷哼一声,举步待走。王爷又叫:“姑娘……”少女生气,狠狠一转脸,扬手欲打他。 段正淳心一跳,急往后退去两步,心中嘀咕:“这姑娘好看倒是好看,只是爱掴人嘴巴。”念间,徒听那少女“啊”的一声惊呼,他抬眼瞧去。 原来是少女见王爷识趣远避,心中甚喜,想快速离开此地。不料自己气弱,脚下一滑,仰天便跌。眼看就要着地,不觉恐惧的叫出声来。 王爷想也不想,一个跨步抢上,伸手一抄,便将少女的细腰给接住了。那少女一个震动,呼吸忽然停止,慌忙睁开眼来,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俊俏的脸,高高的鼻,还微笑着,眼前这人的笑容是那么的温柔,而他的怀抱又是那么的温暖,真想就这样永远被他抱着。 一个少女的心开始触动,呼吸微热,傻傻地幻想,一个白马王子骑着一匹白马,四蹄健飞,从很远的地方奔驰而来,经过花海时王子伸手一抓,牵到了她的手,微一提力,就将她拉到了马背上,乘风聘驰,任意逍遥…… 多么美好的相遇,突然耳畔传来一个声音:“姑娘,姑娘,你醒醒?”少女吃一惊,发觉自己躺在眼前这人的怀里,而且刚才还神经地把此人想象成了她梦中的王子,顿时羞得无地自容,速速把身站直推离了此人的怀抱。 王爷轻声问:“姑娘,你还是要走吗?”少女不答,把背对着,走回刚才醒转的位置,讪讪坐了下去,却不敢抬头看他,手中拔起一根枯草,一片片折断扔下。 那王爷瞧得此景,心中好生欢喜却又不敢过分靠近,再次遭她误会岂非不妙,只在篝火旁挨着一块平石坐了下去。 过了好久好久,听得外面风声沙沙响过。少女腹中“咕噜”一声又响,忍不住了才开口:“喂,你刚才烤的那个是给我吃的么?”王爷闻言猛抬头,心一喜连应:“是,是,是给你吃的!”怕她饿坏了,又提着烤鸡跑过去塞给她,然后匆匆又走开坐回原处。 少女也不再客气,撕开来就吃,填饱肚子要紧。撕了两条鸡腿,吃了个半饱,见这人时不时地向自己瞄上一两眼,那目光感觉怪怪的,没好气道:“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那王爷微愕,这才了然此女话中之意,摇头道:“没,没!你长得很好看,很美,比……”本想说比我妻子还要美上一些,可话到嘴边却没勇气说不下去。 少女听这人赞美自己,女人天性,她非常地高兴,问:“你怎么不说了?”王爷讪讪道:“我怕说了,你不高兴。”少女听了,噗嗤一笑:“你这人,倒也有趣!” 王爷一听,知道她不再向先前那般排斥自己了,更加高兴,进一步搭讪道:“敢问姑娘芳名?”女子听了,轻啐一口,像是不高兴,责道:“你娘没教你吗?女孩子的芳名岂能轻易告诉陌生男人?” 这王爷莞尔一笑,说道:“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俩多聊聊不就熟了么?”少女道:“我不喜欢聊天,尤其是跟陌生的人而且是男人。”王爷听说,心中甚不是滋味,片会听少女又道:“我困了想歇息一会,你可别趁机想甚么坏主意,否则……”否则甚么她已困了,倚着山石便歇。 王爷既好笑又好气,不过想想这姑娘能搭理自己,已是莫大荣幸,其余的不想强求,随遇而安就是,不过仍有一丝遗憾,想了想冲她轻声唤:“姑娘,我姓段名……名二,大理人士,初到中原,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少女不答,心中好笑:“大理人,姓段名二。二?确实挺二的!”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可当她一觉醒来,那段二就会在眼前晃悠,给她备好吃的,一日三餐照供不误,仿佛比他老娘还伺候周全。 这少女来者不拒,不客气全单收下。匆匆七八天已逝,经过多天的自行调息,少女内伤已好得差不多。念起如今自己是待罪之身,外面追捕自己的朝廷鹰犬不知如何了?经过多时相处,她知道这段二并不是坏人,更是一位正人君子,想到他的救命之恩,急迫想要报答。 转念一想,又叹了口气:“罢了,来日方长,只要有缘当可相见。我对头不凡,颇有势力,可不能将他连累了。”趁段二出去觅食,撑起身子,偷偷离去。 第610章 又相逢 翌日清晨,王爷如同往昔一般,准时给那名女子送饭,但当他步入岩洞之时,此女已经人去楼空,空气中惟独弥漫着少女的一缕倩香,令他傻傻地、痴痴地、怔怔地瞧着,脑海回忆过往,菜园中曾相救的那一幕,以及多日来悉心的照料,彼此间的话语,都是那么的熟悉萦绕耳畔,仿佛那一刻,就在方才,可惜…… 望着空荡荡的洞府,内心几度茫然,举足无措,叹一声:“姑娘,你就这样走了么?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我俩还有相见之日吗?”几许不舍,几丝怀念,一步一回头,怀着落魄的心情,皱眉愁脸走出了岩洞。 回至寺内,心情郁闷,唤上同伴与住持辞别。那住持万般不舍,说王爷是个有慧根之人,与佛有缘,但觉他凡尘俗事牵绊,亦不好多留。一行人下得山来,这王爷瞭望四方,山野广阔,林耸岩壑,物色奇佳,可惜心中有一堵忧墙,不能大饱眼福。 匆匆命人备来马匹行走南行,欲回大理向父亲复命。如此多日,行到一个闹市,晚霞盈间,正想投店暂歇,忽听路那边闯来一班人,仿佛在追杀一名女子,街上的百姓见状,纷纷惧让,避得远远的,唯恐遭殃。 那班人穿着朝廷禁卫军的服装,手持佩刀,一脸凶神恶煞之相,对一名青衫女子苦苦追杀,那女子在街上乱滚,肩头几处挨伤,但她仍坚强不懈,奋力挣扎起来逃跑。可惜她终究力弱,被一名中年将领一脚踢得飞出老远,正巧落在王爷跟前。 段正淳几曾见过这等残忍景象,一群大老爷们对一位弱质女流如此喊打喊杀,还这般糟蹋人,一时忍不得怒发跳将出来,义正言辞道:“几位也算是有脸面之人,何苦对一个女流之辈动粗,传扬出去,不怕有辱国体吗?” 中年将领奔上前去,戟指道:“你是谁,凭甚么出来多管闲事?”王爷冷笑一声,飒然道:“我是甚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路不正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尔等这般以众凌寡,不觉得羞耻吗?”那将领也冷笑道:“哼哼,羞耻,你也不问问她羞不羞耻?”中指一戟伸,指着坐在地上的那名青衫女子。 王爷一怔,回头下探,两人目光相对,身躯都是一震,均想:“怎么是她(他)?”段正淳心怦怦而跳,此女细柳之姿,鬓边秀发堆乱,花黛弯蛾,一脸的煞白,双眉间隐有愁意,可嘴上却是倔强的恨意,正是前不久在寺庙菜园中相遇的那名女子。 几日不见,想不到她憔悴了很多,望着她肩头的伤,鲜血染红了肩袖,竟莫名有几分心痛。王爷在打量她的同时,此女也在打量着他,一颗心惴惴不安:“他怎么也在这里?” 所有人都不说话,他两个人就这么相对着。过了好一会,想必那将领不耐烦了,朝王爷恼喝:“没话说了么?那就快滚开,此女罪大恶极,公然盗取皇宫宝物,我等奉圣上之命,缉她归案,不相干之人速速闪开。” 老百姓听说这女乃朝廷重犯,下意识又后退几步,指指点点,热开了锅。王爷却是怔住了,那中年将领的话一直在他耳畔回旋:“罪大恶极,盗取皇宫宝物,奉圣上之命,缉她归案……”心颤动了,嗡语:“她是盗窃犯?那么相遇那天便是她刚从皇城逃出来,难怪穿着宫装?”呆呆地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处? 眼睁睁地看着那班侍卫,粗手粗脚的把她抓起来,推着她从身前经过。她一脸的绝望,不甘心的望着自己,无奈地被侍卫推走。王爷心灵通透,自思:“她在向我求救,她为何向我求救,莫非她是冤枉的受了委屈,想要我帮她?” 少女无情的被侍卫推着、拽着,不甘愿跄走。经过这个昔日救命恩人面前想给他一些提示,可是这人却无动于衷。她,绝望了,彻底绝望了,被抓回宫中只有死路一条,她不甘心,好不甘心,为甚么命运会如此捉弄她。当下眼睛一闭,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王爷纠结着,抬头瞥上一眼,少女殇泪盈眶,闭目待死,仿佛就像要上刑场的犯人一般,看这个世界是最后的一眼。他从未见过那么凄酸、无助的泪,这一刻他的心痛死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不顾一切飞跑过去,拉着少女的手,深情道:“跟我走!”少女缓缓睁眼,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有了一丝希冀,这三个字比世上任何一句话都来得贴切,都更能令她感动,她不禁热泪盈眶,点点头。 王爷欢喜,拉着她的手腕就走,侍卫恐慌,中年将领大喝:“你要干甚么?”王爷微笑不答,突然左袍一拂,顿时放倒了左边两人,跟着袖风回扫,右侧几人也相继倒下,中间一人见状,执着单刀,怯怯后退。 这王爷欣然一笑,掌风击出,那侍卫应声躺下。他捉实少女的手,嘴里吐出一个字:“走!”拉着她越过人群,寻到自己的坐骑,立即翻身而上,拉着少女手腕道:“上来!”少女嫣然颌首。王爷微一用力,就把她提到身后坐下,低声道:“抓紧了!”驾的一声响,那马儿四蹄翻飞飕的向前纵去。中年将领却才回神,见人已走远,急得顿足臭骂,责令部下快追。 一骑二人,飞逝如风,闯出城门,潇洒郊外。可惜少女力弱,无奈之下,只好把双手环抱着王爷的腰,将脸贴在其背上挡风头,不过心下却是欢喜的,暗思:“他的背好温暖,让我有一种踏实的感觉!” 段正淳一怔,觉得背后有异,凉风刮来,身体却是燥热的,侧头微笑,只觉意气风发,将马催得更疾更快。 少女一颗心离绪萦怀,沉浸在自己的光景之中,但听吁的一声,那马突然停下,跟着自己的幻想也就破灭,把她拉回现实。 王爷跳下马,双手轻抚着她,温柔道:“山上有间破庙,当可遮风避雨,你身上带伤,城中有官兵搜你,那正是一个好去处?”当此状况,少女也没了主意,低头说:“你又救了我一次,都听你的。”段王爷欢喜,当下扶着少女上山。 第611章 情一夜 怪石乱堆,杂草丛处,庙前几株野树放异香浓,破庙虽陋,却可遮风栖身。王爷手搀少女,慢慢走入庙中,将她安顿好之后,出外找了几株草叶,磨成粉碎给她止血。少女执意不肯,只因有一处伤口,乃在肩头胸前,若要上药,定然得将少女内衣解下。 她虽未经人事,却也知女子的身子不能随便给男人看,不然就得负责。王爷知道她在忧虑着甚么,却说:“怎么,你宁愿血流干而死,也不愿让我医治?”少女面上一红,低头道:“不是不肯,只是那个地方……有些不便。” 王爷气道:“命都没了,还顾虑这些干甚么?我决不让你血流干而死的!”不由分说,就在此女胸前衣裳一扯,那衣顺着破处,撕的一声响,拉下一大块,雪白的肌肤和粉红色肚兜清晰可见,王爷一愣,心中不由得一荡,如此隆的胸脯,可称得上是人间尤物。 少女微恼,脸羞得更红,不轻意骂一句:“无……赖!”本想骂他无耻,但细心一想,这人也是一心意要救自己,乃不得已而为之,话到嘴边又改了一词。 王爷怔仲,面上尴尬一笑,说道:“你若实在不愿,可以自行上药。适间冒犯了,盼姑娘勿怪?”说着起身,把弄好的草药放地上,跟着转身,就要出庙门。 少女娇羞叫住:“等一下!”王爷回头:“姑娘还有吩咐?”少女把头降得低低的,用只有自己可以听得到的声音说:“我身子不便,劳烦公子了。” 段王爷功力的火候已有小成,声音虽小却也听得清楚,微笑道:“既然姑娘开口,段某遵命便是!”少女牙咬,心下愤恨:“得了便宜还卖乖,前番见你老老实实,不曾想竟这般油腔滑调。”不过甚喜。 那王爷走过去,俯下身子,先将她带血的衣衫拉开,去除伤口边的血渍,然后把草药敷上,撕扯衣角成布条绑好。少女一直咬牙苦撑,直到一切忙完,她也累得昏了过去。 时值上弦,月光柔曼,夜风微寒,王爷已生了一堆篝火,独坐旁边。他趁少女入睡时,曾悄悄出外打了一只竹鸡回来,他不敢走远,怕野兽、或是别人忽然造访,吵到了她。 竹鸡考好,他已吃了个半饱,可那女子仍未见醒转,自己则安慰:“让她多睡一会吧,想必多日她也不曾休息好?”故不去吵醒。 一人废卷痴坐,无复聊赖,只见明月高照山间,一片优雅清净,忽然一声恐慌惊扰了这片和谐:“别……别杀我!别杀我!” 王爷吃了一惊,回头张望,不见有陌生人闯入,不觉傻笑:“连个觉也睡不得安稳,梦里还这般担惊受怕。咦,她说‘别杀我’,到底是谁要杀她,那些人讲,她偷了皇宫宝物,不知真假?” 自忖间,听得少女梦呓又入耳:“冷,冷,我好冷,好冷……”王爷觉得奇怪,嘀咕:“今晚的天气还算可以,怎么会冷?”不放心,当下走过去看看。 见她睡在稻草丛中,一脸的惊惶之色,眉头拧紧,几条皱纹深陷*之中,身子卷缩,连手也交缩得很紧,仿佛真的很冷的样子。 这王爷莞尔,靠她坐了下来,大手轻轻捋着她鬓前的乱发,忽然心一震:“天啊,她怎么那么烫?”探实她额头,又探探自己的,感觉比自己的烫了许多,轻道:“难不成发烧了?”听她嘴里一直喊冷,又瞧瞧外面,自说:“天都这么晚了,叫我上哪找药去?” 可是若不及时治疗,只怕等到天一亮,她不是被烧死就是冷死了。他突然将心一横,咬咬牙:“管不了那么多。”当下速速解开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躺了下去,以自己的体温给他驱冷。 少女得王爷相助,恍惚中好了一些,呼冷的声音减少。王爷心喜,原来这招真有效,当下将少女拥搂更紧。可他也是血气方刚之人,慕色而少艾,此女身上的体香阵阵洗脑,他入年少后,又自命风流,渐觉体内热火蒸腾,如此的肌肤相亲,叫他如何忍耐。 脑子一热,邪念迷失了自己,望着少女的樱唇,只觉那是可口大餐,忍不住吻了下去。少女虽在病中知觉仍在,忽遭强吻,开始有些气闷,潜意识想把他推开。但当王爷舌头伸入牙齿瞬间,顿觉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又全身酸软浑无力气。糟糕的是这种感觉令自己很迷恋,很温柔,很奇妙,这是她生平从未见过的,略带几分害羞,却又有几分欢喜,真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滋味。 王爷越吻越激情,理智早已被欲念埋没,恒生的只是愉悦之感,思想也已被兴奋代替。他轻轻扯开少女的衣带,大手游移,跟着褪去自己的衣裤,将身一翻,把少女重重压在了身下。 不觉得强光破窗,洒在他二人身上,枯草微乱,衣裤四散。少女经一夜折腾,烧已退,却时睁眼,但仍觉头有些晕眩,她把头甩了甩,忽然看见自己衣衫不整,而一旁又睡着一个男人,潜意识告诉她,出事了,禁不住“啊”的一声尖叫。 王爷睡梦中听到,只当官兵又来犯,急坐起来,口里呼:“怎么啦,怎么啦!是不是官兵追来了?”哪知拍的一声,少女先给了他一巴掌,跟着疯骂:“*贼,*贼!”双手拼命朝他乱打。 这王爷吃痛,抱着头急解释:“姑娘,是我呀!”少女一听声音有几分耳熟,双手停了打杀,狐疑道:“你?”王爷嘻嘻一笑放开手,一张很俊的国字脸出现在眼前。 少女唧哝:“段二是你?”一会又想不对,指着他:“那你怎么和我睡在一起?”王爷结巴:“这……”左右顾盼,见自己的衣物也散了一地,顿时满脸的尴尬。 那少女恍然,朝他又打:“你昨晚对我做了甚么?”王爷歉然:“我……”却说不出话来,昨晚虽失理智,可一切感觉清清楚楚,此刻想起仍是回味无穷。 少女打了一阵,忽然哇的一声哭将出来。王爷听得甚不好受,挨近她安慰道:“是我一时糊涂毁了姑娘清白,不过我段二向天发誓,这件事我一定负责到底。”少女听他这么说,哭声小了些:“那你怎么负责?” 王爷嗫嚅:“这……”心道:“凤儿不许我纳妾,这可如何是好?”听佳人哭的伤心,只好骗她:“我娶你!” 第612章 再相许 少女闻言一怔,眼泪倏止,不敢相信,望着他问:“你说的是真心话?”这王爷向来心肠软,尤其是对女人,又见眼前这女娇波流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涌琼浆;经过洗礼,脸颊羞红,一口朱唇薄而泛白,不过在他看来,欲滴玉液。 王爷不由看得痴了,心中怦然一动,早将与妻子的誓言山盟,抛之脑后,点点头道:“我怎会骗你呢?早在第一眼看见你,我就已经深深喜欢上了你。”少女听了高兴,信以为真,也不问他可有妻儿,或者婚配,只管一古脑陷进去,冲入此人怀中,紧紧抱着他。 她脸颊熟透,羞涩涩地道:“我也是,那天看见你,见你那么温柔,那么倜傥,你的身影也早已烙在了我的心里。午夜梦回,想的是你,是你,还是你……” 那王爷满心欢喜,如同沐浴春风,好不潇然快意,也将她抱的很紧,忍不住低下头去,在她那片朱唇上触了触,少女面颊羞烫,不过心中十分开甜蜜,即迎合着他,二人就这般深吻起来,随之辗转枯草,解带快活,逍遥反复,就这般又把彼此身躯相溶。 过了约莫时许,两人挨躺着,少女的头枕在王爷长臂内侧。她的心一直跳个不停,从适到此,一度疑是个梦境。可如今躺在人家的怀里,身子也给了他,闻着他身上那股浓郁的男子气味,这才信是真,羞答答地不敢抬头。 忽然,王爷莫名叹一声,少女脑袋微仰,娇羞问:“怎么啦?为何叹息?”王爷侧下头,见她一脸天真模样,实不愿欺瞒,正想把自己有家室之事告诉于她,却话道嘴边:“我……”竟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少女甜美一笑,望着情郎已经很知足,十分地珍惜这段情,她不是糊涂之人,见他欲言又止,女人天生狐疑,多少能猜测个一二,她娇唇略动只说:“为难之事就不必说了,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很欢喜。” 王爷心跳加剧,遽嘴张:“我……”少女急忙以手将他的嘴巴封住,摇了摇头:“不消说了,只要我们彼此珍惜就是。”王爷很是感动,虎目一酸,险些堕下泪来,将佳人拉往胸膛靠,低头动唇,在她那一头秀发上柔柔吻了吻。 外间晨风一响,轻过破窗,摇摆乱晃。又听树叶沙沙,枝头为啸,王爷蘧然而省,柔声道:“咱们该起来了,你身上有伤,我去打一只野味给你补补。”说着捡起一旁的衣服丢给她,自己也穿上。 不消一会,二人已着装束带完毕。那王爷站在破佛像殿门光线正中,他微笑道:“你好好歇息,我去去就回!”一脸的光泽。 少女也把身站起,怯怯召唤:“段郎,你当心一些,外头荒山野岭野兽凶残,我……”段正淳浑身一颤,不为别的,只为她这一句“段郎”,一怔之后,心下甚喜,不过又疑:“我和她都彼此真心相许了,总不至于连她姓甚么叫甚么也不知道罢?”当下一问。 那少女羞答答说了:“我姓柳叫仙琼,你可以叫我琼儿,我爹也是这般叫我的!”段正淳低语:“琼儿,仙琼,柳仙琼!好比那佳人舞仙影,飞往琼阙去,高处不胜寒,教生何应语。天上嫦娥,亦不过如此,琼儿,琼儿……”念着笑吟吟,大步出门。 柳仙琼莞尔一笑,然后摇了摇头。 他二人就这般匿于破庙之中,日出而坐,日落而歇,以猎为食,与世隔绝,小日子过得如滋如蜜,俨然一对小夫妻,恩爱非常。匆匆十余天过去,柳仙琼经王爷悉心照料,肩头几处伤口已经大好,徒留一线浅浅的疤痕。 经过多日相处,他二人的感情急剧升温,如胶似漆,腻得谁也分不开谁。柳仙琼很喜欢这种美妙的感觉,多希望永远留在心爱之人身边,一块白头偕老。可每当她想起王爷那天想说的话被自己打断,以一个女人的敏感,深知他多半已有妻儿,或深爱之人。 一想起这些,她便坐立不安,总觉得王爷就要离开自己了。念到这些时光的甜蜜,她不喜欢段郎在自己身边,而心中却想着另外的女人,为此时常烦心,时常蹙眉。另一方面,她惹下的祸事,朝廷是不会放过她的,如今躲在这座小庙,不知安全还能维持几天。 这种复杂的心情,持续了好几天。这一日,她外伤痊愈,躺了多天,甚有些腰酸背疼,想要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念起家传的刀法,当下在破庙就舞动起来。虽然空手赤拳,却嚯嚯有声,丝毫不落下乘。以掌代刀,每招耍来沉稳老练,形如风,跃似兔,翻却似蛟龙,几分阳刚,几分女柔,配合其中,既掀江翻浪,也可推尘破风。 那王爷外出打猎归来,听得庙内声响,只道有贼,当下警惕慢冲闯入,看见此女在练功,眉头一皱,放下警惕之心,不觉哑然失笑。 柳仙琼听得,横削一掌,望声源推去。此掌内力绵厚,招式奇特,似掌似刀,却十分古怪。王爷又是眉头一紧,见她兴头动武,心中也乐,陪她耍耍无妨。见招至,即适时将身一避,向旁让开。柳仙琼见是情郎,先是一怔,又见其有雅兴,继而微微一笑,不待王爷把身避远,掌招一变,改为斜拍,朝他门面扫去。 王爷瞧得惊喜,当下左臂横出,挡住其来势。柳仙琼受阻,此刻气已弱不能变招,不过她心高气傲,不愿就此服输。另一手捏拳头,攻其脸颊,盼其能自救放了自己。这王爷也险些上当,不过他脑袋灵光,小小把戏岂能瞒他。 当下装作回护自救,却臂上加力,把柳仙琼往前一拉。这少女浑想不到王爷有此赖招,一时不慎竟上了当,脚跟不稳,一跄一蹭往其怀里跌去。她恼羞成怒,伸手欲打,却被王爷一把抓住,他前胸一挺,就把他那嘴巴印在了自己的樱唇之上。 柳仙琼浑身一震,娇躯酥软,欲恼,可一腔火气竟被他这一吻整个融化掉了,剩下的只是一颗心怦怦而跳。她不由得呼吸渐粗,身躯开始滚烫,忙把眼睛一闭,整个人陶醉在这个男人的热情与温柔之中,不能自拔。 第613章 想听我的故事吗 篝火串烧,枯草噼啪,贡献着自己的能量。王爷手端瓷碗,亲勺了一碗竹鸡汤给柳仙贝饮用,嘴里戏谑道:“娘子请用膳,鄙室简陋,无暇好菜肴招待,恳请娘子谅解莫怪为夫寒酸。”此女接过,轻推了他一把,啐道:“去,少来献殷勤,我可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切莫乱叫,甚么娘子不娘子的,但若教外人听了去岂不羞死。”嘴上这般说,心中却万般欢喜。 王爷抿唇一笑,说道:“如今这里不就只有你我二人,哪来其他?”顿一顿,又道:“再说了,难道你不想做我的娘子?”柳仙琼道:“这……”其实她心中是想的,有哪一个女子把身子给了一个男人,而不愿与其成亲的,可眼下她行么? 朝廷鹰犬是一重担心,而情郎那天没说下去的话,又是一重担忧。以她的睿智,能让自己陷入这种局面么?就算她肯,有些人却也未必…… 她轻舒口气,试探着问:“你当真愿意娶我?”这王爷一愣,适间只不过一时热度,顺口说了出来,只因爱之深怜之切。可他家中还有一个醋坛子,那女人是决计不许自己纳妾的。要说娶了她,当真有几分不敢,想了想:“我……” 柳仙琼低沉一笑,看着这个男人面上的表情复杂之极,当问他是否愿意娶自己之时,他居然犹豫,而且略带慌张,这一刻她的心有点冷了,半嘲半讽道:“是啊,我是甚么身份,你又不是不清楚?只不过是你救了我,我感恩以身相许罢了,这又有甚么稀奇的,怎么妄想你会抬着花轿来迎娶我呢?” 王爷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爱你!”柳仙琼斜眼瞪他,冷笑道:“爱?爱是甚么,我早已麻痹了。”回想身处那一座冰冷的宫墙时,里头的女人,还有资格说爱吗?若不是遇上他,只怕柳仙琼这辈子也不会再去爱。 爱,对她来讲,只是一个遗忘了的奢侈品。她也不知道今天情绪为何这般激动,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这一切她压抑了很久,压得她有好几次险些喘不过气来。 她深吸口气,看见眼前所爱之人一脸的迷惘,他那俊朗的国字脸,也因情绪微微抽搐着,几滴虎泪蕴在眶中却迟迟不肯滑落。 柳仙琼按捺着情绪去震摄心神,微微一笑开口道:“想听我的故事吗?”王爷下意识点头,可他却稍微又犹豫了一下,兴许心情复杂既想知道她的往事,却又拍想知道。 那柳仙琼不去管他,倚在门口,仰首望着天际,悠悠说道:“我本生活在苏州一个商人家庭,祖上多半行商,至父亲这一代已颇有家资,父承祖业是为商,恳恳敬业诚厚待人,行商从不欺诈,是以多年来不曾招祸。” “受老父熏陶,我自小锦衣玉食,也算识大体,姊妹友爱,姊弟和睦,日子也算过得无忧。不曾想有天,从京城来了一位贵客,说我爹绣庄里的蚕丝好,想托我爹做几件上等礼服,让他带回京去好给宫里的娘娘穿用,若做得好,来年可向上头美言,赐为宫廷御用。” “我爹在那一带颇负名声,与州官也颇有交情,当晚拜访知府,问他可有其事?那知府神神秘秘地说确有其事,还说那人是宫里的人,得罪不得。我爹问他,消息可准确?那知府拍胸膛担保,绝不会错。” “得到知府的保证,我爹甚是欢喜,若是能得到朝廷这块活招牌推广,那以后生意场上一定更能顺风顺水。钱财爹倒是不在乎,攒的家资已够吃几辈子的了,在乎的只是那一点声名。于是他不分昼夜命工人赶工,终于如期将那人所需绣装全数做好。” “到了交货期限,那知府也来了,还带来了一位贵公子,此人衣着华丽,斯文有礼,听他们称之为赵公子。当时我去绣庄找我爹有急事,恰巧跟他撞上了,不料他见了我,一直发着愣,眼神也是痴痴的,我厌恶,见爹有客人在,便匆匆言辞。” “生意谈完,钱货已清。诸人要走,可那赵公子竟像失了魂一般,呆立原地。别人如何叫,他也是不醒。那知府向来心黑,阴招也多,看见赵公子如此情状,略一琢磨,已知事情源头在我身上。” 王爷听到此处,焦急问:“那个知府是不是寻你麻烦了?”虽知她眼前安然无恙,可听她说那赵公子看她的眼神有异,以及不怀好意的知府,心中仍是揣着几分不安。 柳仙琼见王爷对她的关心不似作假,心中甚喜,淡笑道:“麻烦倒没有。”王爷一听,顿松口气,却听她又说:“厄运倒是真的!”王爷刚松下的心却又悬了起来:“怎么,他欺负了你么?”柳仙琼摇摇头,只道:“赵公子走后,恰逢是朝廷选秀之期,每当这时,家家户户只要有女儿未出阁,符合条件的一律送往宫里为娥,伺候皇上嫔妃。” “我家是姊姊仙贝去的,本该轮不到我,可那知府点名指姓就要我去。我爹自然不同意,施银子贿赂他,请其放我一马。那贪官银子收了,满口应承,美滋滋回府了。三天后是秀女进京之日,那一天知府却带人押我进京,我爹一时不忿与他理论,骂他收了银子怎么不办事?” “谁知那贪官一口回绝,说他没收我爹的银子,还说他是一个清官,怎会收老百姓的贿赂呢?叫人架着我爹,警告他再胡说八道毁他名声,就把我爹关入大牢。然后又警告我,倘若我不去,便是公然抗旨犯上,要灭九族,还说我是皇上钦点的人,逃不掉。” “我当时一怔,死死盯着他。知府冷笑,还跟我透露,那天来我家绣庄的那位贵公子便是当今皇上。我当时吓傻了,身躯俱颤,双腿也是哆嗦的,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跟皇帝老子扯上关系。知府还在一旁恭维,说甚么被皇上看中是一种荣幸,以后被封了甚么妃子贵人的,可别忘了他今日之功。” 王爷咬牙切齿,一拳狠狠捶打在庙内一根破烂的房柱上,忿然道:“这个皇帝真可恶,那天我跟他见面,瞧他温文儒雅颇为倜傥,却又不失皇者霸气,只当他是个仁君,没想到他这般对你,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如何,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第614章 追兵又犯 柳仙琼听得心爱之人如此为自己焦急,心中甚甜,面上却苦苦一笑,道:“可恶的不是皇上,后来我进了宫才知道,皇帝老子压根就不记得我了,只是那知府一厢情愿,自作主张。”王爷仍是咬牙切齿:“可恶,贪官污吏阿谀奉承,为了自己高官厚禄不惜出卖你,往上爬。” 这柳仙琼淡然道:“那又能怎样,谁叫我只是一介平民女子。古语有言: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只能说是仙琼命苦,半点怨不得别人。”王爷深表同情,心中更是爱惜,肺腑之言道:“那是因为你心地善良,不愿与人结怨,更加不想怪别人。”叹一声,“唉,要是我早一刻认识你就好了,我决不让你吃那么多……” 柳仙琼忽道:“你会娶我是吗?”王爷一怔,全然想不到她会问得这般突然,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柳仙琼苦笑了笑,说道:“我就知道你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像你这样的公子哥怎会看上我这样的乡间女子,也怪我自作多情,怨不得……”嗓音哽咽,泪眼模糊。 王爷一直避而不答这个问题,令柳仙琼的心越来越寒颤,她也想清楚了自己的位置。这王爷则是有苦难言,他是真的喜欢她,可是挡在他面前的有太多的荆刺,教他不得不作多番考量。也许就是他的这种犹豫不决,让柳仙琼更心如刀割罢。 这王爷大吸口气,抢上前,终于鼓起勇气向她坦然一切:“琼儿,其实我……”才起个头,徒听外间传来一个尖锐的嗓音:“那边有间破庙,过去搜!”这话入耳,让柳仙琼脑袋一震,仿佛被人当头棒喝,又似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从头寒到脚。 王爷也是虎躯一震,依稀记得这声音便是那日追杀柳仙琼的那名中年将领口音。当下二人目光互对,都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异色。王爷一颗心跳得老快,动唇唤:“琼儿!”柳仙琼则一副全神戒备之状,双目左右顾盼,倾听外间动静,于心上人之言,似闻又似不闻,耳听外头人数多众,不下二三百,越来越欺近破庙。 这时,她的心才有一丝慌意,微瞥了王爷一眼,见他一脸担忧,想了想便道:“我们从后门走!”王爷点头,柳仙琼也不管,拉上王爷的手,直趋破庙后门。 那中年将军领着一班属下,个个张弓搭箭,鬼鬼祟祟地靠近佛像大门外,四下伺伏。这些人忌惮王爷武功了得,不敢过分靠近,此刻全僵在哪里,等待上头的指令。 众兵等了一会,有个小将等不急了,过去禀报:“将军,现在冲进去么?”中年将领恼怒,骂他:“笨!不清楚敌人底细就莽撞行动,万一中了埋伏,你担待得起吗?恐怕连本将也担待不得。”那小将摸摸脑门,傻笑:“他们才两个人,怕甚么?不如用箭攻好了,就算他们本领再大也插翅难飞。” 中年将领狠狠敲了小将一个爆栗,臭骂:“饭桶!圣上有命,要捉活的,活的你懂不懂?若有丝毫损伤,你我担待得起吗?”小将委屈:“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可如何是好?” 那中年将领阴沉沉一笑:“不急,我已在整个山所有的出口布下了人马,就像你方才说的,他二人决计插翅难逃。”话罢,嘿嘿大笑起来。 小将借机奉承:“将军妙算高明,谅他们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拇指高跷,满嘴贺词。 这中年将领笑到一半,忽然停下来,问:“里面怎么没动静?”小将一怔,纳闷之极,不知如何作答。 中年将领拍手大叫:“不好,莫不要教他们给逃了。”急急推开那名小将,大步奔入殿内。 内里破旧不堪,蛛网盘结,正中那尊佛像又少了一个脑袋,不知供奉的是谁?几面幔帷随风轻扬,地上一堆残炭,尚弥腾着几缕余烟,火头已灭。那中年将领顿足,咆哮:“可恶,当真教他们给逃了。” 小将恰时走入,快速打量了一眼,弯身禀告:“将军,篝火刚灭不久,尚有余温,属下断定他们走不远。”那将领怒:“既然知道,那还不快去追!” 此人喜怒无常,这小将跟随他已有几个年头,深懂其脾性,当下惟有唯唯诺诺领命下去,叫上人手从后门追击。 王爷二人出了破庙,携手相持越过崎岖,跨过荆棘,走在一片广阔地带上,正想喘口气。忽听得四野闯出数十名宋兵,手执长矛,腰别佩刀,一脸的凶神恶煞之相,朝二人而来。 柳仙琼道:“不好,有埋伏!”二人背对着,作防守之势,王爷低声问:“那怎么办?”柳仙琼蹙眉想了想,坚决道:“你先走,他们要找的人是我。” 王爷摇摇头:“不行,我怎能丢下你一个人先行离去。”柳仙琼道:“没时间了,他们人多势众,以你我之力根本拼不过。这事原与你无关,我相信他们不会为难你的。”低下头,面上一烫,“更重要的是,我不愿你受伤!”说罢,娇叱一声,就冲入宋兵之中,她左推一掌,右拍一掌,顿时击倒好几个人。 那王爷迟疑,心中情绪复杂,她那一句“我不愿你受伤”深深打动了他的心房,自骂:“段二啊段二,有个女子为你卖命,你却贪生怕死,还算是个男人吗?”当即深吸口气,雄心徒起,他也纵入宋兵之中,展开手脚,一一敌对。 柳仙琼百忙中听得喊打之声,即放倒一人,侧身回眸,视之,见其身影活跃,顿时好生感动,若不是多人在,当真想哭将出来。 那王爷打到几个,关心她那边状况,也稍稍回首,他二人这时目光相对,均是欢喜之色。那王爷忽叫:“琼儿,当心身后!” 柳仙琼得王爷提醒,果觉背后有杀气袭来,当即想也不想,抽出背上的长包裹,回手一划,那偷袭之人被她这一下大力击中,身不由已向后倒飞。 众宋兵一愣,但见此女手上那层布裹退去,顿时彩光盈野,霭射四方,活脱脱露出一柄宝剑来。 喊打间,忽有个声音赞:“好剑!”此女一怔,眉毛稍扬,但见一个中年人率领着二百名宋兵,自北而来。 第615章 死别 此女将剑身一划,顿有一道彩光应声而出,强大的气息把众宋兵迫得身不由主往后退了几步。那中年人又赞:“好剑!”柳仙琼不屑瞥了此人一眼,嘲笑道:“苏将军,你的确好贱!对我一个弱女子苦苦相迫,难道非要赶尽杀绝不可么?” 这人甲胄鲜明,彪悍威猛,正是那中年将领,适间他从破庙追出来,寻到了此处。他这么一出现,外加宝剑横出,宋兵畏那将领平时之严,又惧剑身之芒,打杀顿止了,个个僵持着,只要谁喝一声令下,战争随时触发。 苏将领谈谈一笑,自负道:“只要你交还宝剑,然后投降,本将禀明圣上,或许对你网开一命。”柳仙琼冷笑:“他的话能信吗?”苏将领微怒,戟指:“你敢对圣上大不敬?” 柳仙琼道:“敬不敬的,我说了不算,得看天下人如何说!”这将领一听,气得大咳几声,怒发道:“你,小小一个宫女,屡对圣上出言不逊,更屡教不改,简直冥顽不明。”叫:“来人,把她给我拿下!”众兵领命,纷纷向此女扑去。 王爷呆立一旁,对他二人对话,听着也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道他们所指的皇宫宝物,一定是柳仙琼此刻手上握着的那一柄宝剑。这一刻,他的心有点乱了:“难道琼儿当真是窃贼,盗了宋朝宝物?”他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但觉心好痛,只能怔怔地望着她,盼她能解释一二。 哪知柳仙琼不睬,她忙于应付敌人。此女仗着宝剑,在宋兵当中飞来掠去,宛如蝴蝶,又似海燕,那宋兵虽是汉子,却也接不近此女身旁。王爷瞧得出神,忘了如今身在险地,不知道那个家伙一刀削来,好在他出神可危险意识仍在,当下觉出不妙,即跃身闪避,哪知避迟一步肩臂竟挨了一刀,鲜血顿时涌出。 他不禁“啊哟”一声,大叫出来,脚步站稳一看,那袖子已染红了一片。王爷怔仲盯着执刀砍他那人,有点迷惑。适间他一直顾及两国友好之情,对宋兵并未错下杀手,只把人打倒在地而已,而这人适才也是想置自己于死地,自己也原可杀了他,却并没有,只诚心放他一马,万料不到他又来阴的,极是恼恨。 柳仙琼转瞬打倒四五人,听得王爷惊呼,她闻声焦急,速速抬眼,见之,一颗心险些从嗓子口跳出来,心下大忿,厉叫一声,把个宝剑一横,举到双目前作拔剑之势,顿时彩光又射众人眼球,纷纷盈溢。 这些人几时见过这等诡异状况,只道此女在施展妖术,不然剑怎会发光。宋兵初见剑身透诡异彩光,已有畏惧之心,再者,他们向来胆小,如此一来,胆怯之心加剧,竟是谁也不敢靠近。 苏将领大恼,却也无计可施,对于宝剑的威力,谁也不知道。万一它乃一柄嗜血成性,或杀人如麻的剑,那自己冲上,岂不首当其冲羊入虎口,那多划不来,为了自个小命,他也呆立着不动。 柳仙琼心下惴惴,她眼观六路,耳听四方,瞥见这些人好像在这一刻突然静止了,不觉心喜:“原来他们怕了这剑!好,那我就用它对付你们。”即捉实剑柄,往外一拉,奇了,竟拔它不出,暗道:“搞甚么鬼呀?”眼珠骤瞪,自己的一脸急躁,想是那姓苏的已瞧出端倪来。 她心叫:“不好,如此僵持下去岂不糟糕!”即大喊一声,步子奋拔,以剑柄挥扫近前的宋兵,将其拍开,闯到王爷身前,娇喘吁吁道:“段郎,快跑!” 那王爷一怔,又眼见宋兵杀来,顾不得臂上疼痛,微一咬牙,提气拉着柳仙琼的手腕,拼命飞奔。苏姓将领大怒,责令部下追击。 他二人奔到一处悬崖边上,煞然止步,王爷微惊:“前面没路了,这可如何是好?”柳仙琼眉头微蹙,冷静思策,忽然抬头,把剑交给王爷手中道:“你把剑交给他们,跟他们说明你的身份。他们若知道你是大理的镇南王,想必不会为难。”王爷摇头,只说不肯。 柳仙琼叹道:“段郎,你我缘分已尽。”一滴清泪夺眶而下,“你还有甚么要跟我说的吗?”王爷摇头,面色凄苦:“我……”柳仙琼又叹:“也罢,保重!”稍会颤唇,“盼来世,我还能再遇见你!”说罢,见宋兵隐隐围近。 她嫣然一笑,立即挣开王爷,奔到边上,回头说道:“段郎,我爱你,永世不换!”话音刚落,忽然她将身一纵,跳下了万丈悬崖。 “不要啊!”王爷万分悲切,直扑过去想要抓住她,可是却迟了一步,心痛地跪在悬崖边上。 公子听到这里,浑身俱颤,碎语道:“甚……甚么?我母亲跳崖自尽了,那我……”他想说我又从哪里来? 段正淳解释:“当时我也以为她跳崖死了,在悬崖边上痛不欲生,那苏姓将领赶到,把我抓了起来,抢了宝剑。我那时万念俱灰,了无生机,他们说要抓我见官,我也不在乎。在牢里,是跟我随行的侍卫表明了我的身份,县官才放人。我怀着遗憾,回到了大理!” 他深深回忆,泪流满面地诉说着这一段曾经令他欢喜,而又撕心裂痛的往昔。段正淳抹了抹眼泪,痛说道:“萧儿,你知道吗?当时见你母亲跳崖自尽,我真想随她一并去了。” 不料公子却说:“那你怎么不去?”段正淳闻言一怔,结巴道:“我……”公子冷笑:“因为你怕死,你舍不得王爷的头衔,也舍不得这身荣华富贵,更舍不得你的娇妻美眷。你有如此之多的舍不得,又怎么在乎区区一个柳仙琼。” 被儿子这般数落,段正淳顿觉面上无光,大感尴尬,他恼也不是,驳也不是,他当初的确舍不得死,一顿足,只好道:“你母亲死了,我很难过。只不过当时我是大理国镇南王,总览文武机要,一天也……” 公子三声冷笑,说道:“少为自己找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套蜜语甜言,留着对你的女人说罢,这些对我没用!”他一拂衣袖大步迈走,行得两步,心中一动:“不对,他今天为甚么跟我说这些?难不成神经搭错线?更无理由。”止步转回头问:“为甚么要告诉我这些?” 第616章 办不到 段正淳微怔,不过甚喜,心想儿子总算问到了关键,则淡然一笑,说道:“为父跟你讲这些,并不是让你去复仇,只是想告诉你,你母亲的死与宋皇无关,只能说是命运弄人。你不要为了寻仇,而无端跳起战争,这样苦的始终是黎明百姓。” 公子冷笑:“你少找借口,若不是他,我母亲怎会死?”目光一横,满蕴凶光,直射那皇爷,戟指:“还有你,既然爱她,又怎舍得让她跳崖?”段正淳步子错动,嘴上结巴:“我……”公子哼的一声,嘲讽:“别告诉我,当时我娘已萌死志,对此你一点也不知?” 他当时的确不知道,只觉仙琼神情有异,语气更是令人纳闷,万没想到这是她死亡的前夕,幸好她跳崖之后未死,得贵人相救,否则我当真要抱憾终身了。柳仙琼不死,这是后来柳仙贝跟他说的。 听得儿子这般质问,这皇爷心下有愧,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父子二人就这般沉默了好久好久,那段正淳一想到儿子的动机,就心有余悸,他实在不愿爱子亲手毁了大理现下的太平盛世,那样的话,教他百年后,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段正淳沉默了好久,同时也沉思了好久,最后想了想,终于开口:“萧儿,你母亲的死当真怪不得当时的宋皇,要怪也只能怪那知府,不过后来听说,他犯了命案,已被宋朝给办了。也许这便是世人常说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罢。你若还有怨,就怨为父,毕竟,真正对不起你母亲的人是我,别把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好吗?” 公子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十分苍凉,似嘲似讽,震摄屋瓦,更有一丝愤世嫉俗意味,冷冷道:“少把自己说得那么伟大,你只不过是一个到处留情却不负责任的情种,并非圣人,连君子你也谈不上。”顿一下,又道:“上梁不正,下梁岂能不歪?他朝廷若有治国良策,安邦之才,又怎容许贪官横行,胡虏铁骑在我中华大地上践踏?” 段正淳闻言,浑身一震,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没人像儿子这般直言不讳,忿恨填膺地说出来,而且幸好是在自己的皇宫之中,不然传到外间会掀起多少风浪,给国家带来多少灾难,这是谁也无法预料的,目前只有稳住儿子的情绪,盼他别那么激动。 皇爷暗吸口气,震摄心神,即缓缓地心平气和道:“儿啊,这些事都过去了,咱不提了好吗?你是太子,待朕归老,江山迟早是你的,目前就好好过日子,咱甚么也不兴。你所造的生活用品,于民有惠,朕会下令好好推广至全国。至于武器一事,朕看你就放手吧?” 这皇爷自降身价,与儿子对谈,总带着几分商量的语气,可这一切听在公子耳中,是那么的刺耳,仿佛在打压他一般,心中有气,却忍着半分,叫道:“你派人监视我?”段正淳面上一烫,其实用的着监视吗?公子他这般大的动静,整个大理城有谁不知,有谁不晓? 更糟糕的是,生活用品前晚才完成第一批,昨天自走街上宣传销售,今日父亲却知晓了。公子不得不怀疑,这些日子段正淳表面上对自己的事不闻不问,料他暗地里定是派人监视着,不然消息怎知道得如此准确?可是公子却忘了还有一个段誉! 段正淳轻咳一声,道:“朕并没有派人监视你,这事你不用多疑。只要从今往后,你好好做你的太子就可,其他的事都交给朕办吧!”公子摇头:“办不到!”他的心血岂容别人一句话便没收。 这皇爷气起,顿足微恼:“你说你这孩子,怎么总是不听话?别人说东,你偏往西,别人说……罢了,你要朕说几遍,你母亲的死当真与宋皇无关,要怪就……” 忽然这时,一个声音冲入殿内:“怎说与他无关,我妹妹便是给他害死的。”此音高昂掷地有声,话音刚落,一名身着宫装的女子闯了进来,此女貌俏丽,明眸淡眉,杨柳之姿,朱唇小嘴,可说起话来凭地响亮,浑不似出自女人之口。 她这般闯入,都把御书房内二人给吓了一跳。那父子目光互视,公子斜眼,瞥见此女进来时,周身带着一束光,仿佛仙子降世,略一琢磨,已明其意。殿内本昏暗,料她进时掀起幔帷,把外间强光带入所致。 公子也因这般看清了此女的面貌,心下一迟疑:“是柳姨?难道伺藏在旁的人之中,也有她一个,那余下的人会是谁?”当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段正淳果是非常焦急,频频顿足,三分恼怒之外,更有七分欢喜,趋至此女面前,埋怨道:“你来这里干甚么?此乃商谈政事的地方,请你快快离去。” 柳仙贝不依,娇声道:“臣妾刚来一会,皇上您便要赶人家,岂非过于无情?”段正淳颇为踌躇:“这……”原来此女本待在自己宫所,多日不见儿子,便闷得紧。儿子离宫,料想定与太子有关,否则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天下,除了自己也就只有公子一人能使得动儿子。 闲来无事,便想找太子问个清楚。刚经公子府邸门外,便见他兴高采烈跑出去,一时好奇,就悄悄跟着,哪知公子碰见了木婉清,二人所谈,此女一字不漏听进了耳中,深觉此事有异,便一路尾随。 果不其然,他父子会面,段郎的悲情史,也全入了此女之耳。听到段郎对妹妹的一腔深情,简直又妒又恨。从小她就恨妹妹得到的东西总比自己的多,没想到连爱情也是一样。她人虽死了,可魂仍在段郎心中,她恨世道不公。 既然如此,这小子不是要为他母亲讨个公道么?好,她成全他!也许此子死了,或许她对妹妹的嫉妒,也就可以放下了。她阴森森一勾嘴角,不顾一切闯了进来。 她这番不知好歹的插足,却搅乱了那皇爷的计划,一番心思,或说是一场布置。对女人,段正淳向来有法子,可对为爱失去理智,一心只有嫉妒的女人,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 他信女人,却又不信女人,为了女人,他可以舍弃生命。同样,为了另一个女人,他又可以轻易地抛弃眼前的女人,开心地去风花雪月。但对眼前的柳仙贝,他恼又不是,骂又不是,当初喜欢此女,多半与柳仙琼有关,或多或少觉得亏欠了柳仙琼,有了内疚就弥补在其姊姊身上。 第617章 伸个头给人砍么 然柳仙贝并不喜欢这样的代替,她爱他,她爱眼前这个男人。不喜欢段郎把她当成妹妹的一种附属品,或者是一种遗憾,一种一辈子也无法弥补的遗憾。她要的是这个男人的一切,感情、思想、甚至是权力,一切的一切。因此,她恨妹妹,以致迁怒其子身上。 昏暗之中,觉段郎呼吸有异,甚至是心跳,也比平常慌乱许多。她知道他急躁了,也许是为了死去的妹妹,也许是眼前的这个儿子。不管是哪样,她都会非常地兴奋,有了妒意,有了恨意,更会激起她想要破坏这一切的野心。 也许这样的她,才会觉得舒心畅快。上一次太子之选,她儿子输给了梁萧一直不甘心,多时来都想找机会除却眼中钉肉中刺。而当公子前来借钱,她知道梁萧的这种大张旗鼓,以及动机,都可能遭到世人怀疑,尤其是段正淳,因此她不犹豫,干脆的把钱借了给他。 如今也不例外,她在外间已听了好一会,知道梁萧的这种决心,是谁也无法改变。只要稍微添一把油加些柴,再燃它一燃,就可以把公子的恨火,完完全全给激发出来了。 果听公子问:“柳仙贝,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甚么意思?请你把它讲清楚了!”柳仙贝面上生泽,淡然一笑:“倘若妹妹那么容易就死了,那么请问你是从哪里来的,石头缝蹦的么?” 段正淳听了,面上无光,微训:“仙贝,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明明知道他是朕的儿子。”那公子也有气,朝柳仙贝怒道:“倘若你是来讽刺我的,那抱歉要让你失望了,告辞!”转身便走。 柳仙贝厉喝:“站住!”公子不耐烦,双脚虽停却不回头,没好气道:“还有甚么屁?”这柳仙贝胸中大怒,面上轻笑竟把气忍下,自顾自说道:“那年你母亲跳落悬崖,只道命已绝,没想到老天爷跟她开玩笑,就在命悬一线之际,有柄剑破空而来,居然救了她,驼着她的身子冉冉下降,直到平地,她气弱昏了过去。” “待她醒来,已经是上弦时分,看见自己躺着一张半新半旧的榻上,屋宇极窄,四面浮钉,不过屋子却收拾得甚为整洁,令人一眼看上去,有一种家的味道。妹妹后来才知,此处是一对乡下老夫妻的住所,是她二人上山砍柴的时候,发现在崖下,便救了回来。” “妹妹大难不死不知是欢喜,还是忧愁,真诚谢过他夫妻二人,她便想离去。老人家阻止了,说妹妹从崖山摔下,虽不致于外伤,却也震到内府惊了腹中的胎儿,叫她好好休息,哪也不许去。忽逢奇变,闻得自己有了身孕,那一刻妹妹似惊似喜,顿觉慌了手脚。” “妹妹百味杂陈,心情复杂,在那对老人家中待了月余,内伤好转,想到这是段郎的骨肉,就禁不住酸肠,大理她是不能去的,毕竟和段郎之间没名没分。于是,他只有回老家一途。妹妹回来,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那时爹和弟弟都不在家。” “她一进家门,即把我吓了一跳。我问她不是待在宫中么却怎么回来了。她拉着我避到厅内,这才悄悄说,她是逃出来的,当时我就吓傻了,骂她难道不怕被砍头吗?她笑笑说,怕有甚么用,事情都做了,难道再送回去,伸个头给人家砍么?” “那一刻,我发现妹妹变了,变的多愁善感,无端端地伤心落泪。有天,我问她宫中日子不好过么?她苦笑着,只答了我四字:非人生活!我笑她骗我,人人都说宫中生活好,不愁吃也不愁穿,有甚么不惬意的?她淡淡地只说:和爹爹、弟弟跟你在一块生活,也是不愁吃穿呀!我当时愣住了,于是她就跟我讲诉了在宫中的非人生活。” 柳仙琼和其她的秀女一样,便安排入了宫,早期学习礼仪,之后伺候主子,日子过得卑微,稍有不如意,随时会挨主子的打骂。想她可是堂堂的千金小姐,老子虽然不当官,可在苏杭一带,也小有名气,算个首富,几时受过这般虐待。 有很多时候忍不住了,都默默暗运内力,想把那个嫔妃一掌拍死。有好多时候,念头都动了,手也开始潜作,但一想到那知府跟自己说过的话就头疼,可不能把家人给连累了,尤其是父亲年事已高,家中的独苗弟弟年纪尚幼,一念到此,所有的怒气都化为了绕指柔。 日子一天天过,主子的唠叨责骂,早已习之为常,再激烈一点的,干脆左耳进,右耳出,反正日子是自己的,跟她生气,岂不跟自己过不去,气坏了身子还得看御医呢!一天,她伺候的主子到别宫唠家常去了,不用她相陪,也好,倒落得清闲。 她无事闲逛至御花园,瞧见此处无人,几个月不练武,身子有些不适应。当下又左右顾盼一下,再确认当真无人之后,这才忍不住耍起拳脚来,方练得尽兴,耳朵忽然传来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赞:“好,很好!”顿时将她吓了一跳,只道糟糕。 柳仙琼慌忙镇定身子,勉强震摄心神,目光四处搜寻声源。不久,果见西首一株桃树后转出一个青年,此人戴一顶冲天冠,穿一领赭黄袍,系一条蓝田碧玉带,踏一对无忧靴。相貌堂堂,他抖擞威仪,边走口里赞道:“想不到朕的皇宫,还深藏有这样的高手,而且居然是个女子,妙,妙,妙!” 此人一路走来,柳仙琼久待宫中,早学会了明哲保身之道,当下头一直低着,不敢看他。那人走近,见是一个穿着宫装的宫女,一瞬间有几分失望,但他细心一想,倘若是哪宫妃嫔,有谁愿意爱舞刀弄剑的,保护自己的手都来不及。 念到此处,心情又豁然开朗,此人走到离柳仙琼有半丈距离处停下,他负手问:“抬起头来,给朕瞧瞧!”柳仙琼闻言一怔,心想:“他叫我抬起头,到底想干嘛?此人言语古怪,老说‘震’的,朕?难道他是皇上?”一言念此,一颗心禁不住剧跳起来,倘若眼前这人当真便是那圣上,那自己私自在宫中练武,岂不犯了皇家禁忌,是要凌迟的。 既然人家都问话了,那她也不能装作甚么也听不到,当下大着胆子,缓缓把头抬起。 第618章 怯弱不得 轻风微拂,摇曳桃树催动花瓣,几缕幽香萦绕鼻端,更吹乱了柳仙琼鬓边的丝发,她下颚稍抬,心中忐忑,终于对上了那人的目光。这一瞬间,他二人都是一怔,异口同声道:“是你!”那人一怔之后,更是兴奋,笑着说:“柳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柳仙琼顿觉失礼,正要叩拜,却被那人托住手臂道:“哎,姑娘不必多礼!”此人的笑容,令柳仙琼有一种不寒而栗之感,她怯怯地低着头,见他相扶,身子下意识后退几步,并不说话。这人便是当日在绣庄相遇的那位贵公子,也就是知府口中的当今圣上。 宋皇视之顿有所悟,也不上前,只把身子站直,将左手负于背后,右手成礼,俨有一股王者之风,他问:“咦,柳姑娘你为何出现在宫里,而且还一身宫娥装扮,莫非……”柳仙琼心恨:“哼,还装糊涂,倘若不是你,我怎会在此?”心中这般想,嘴上却说:“朝廷选秀女,我是被迫入宫的。”表情淡淡,语气亦是谈谈的。 这宋皇点头,只轻“哦”的一声,好像极为寻常,也察觉不出柳仙琼话中有异。柳仙琼对此人深恶痛绝,不愿久待,借口宫中有事请命先辞。宋皇不舍,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此女的影姿就深烙脑海,不管是晚上还是白天,都挥之不去。 今日难得相见,本可好好聊聊,哪知此女行色匆匆,一心告退。无论他如何叫唤,此女就是不睬,反而加快脚步,似乎避之惟恐不及,此帝叹一声招呼:“姑娘,我还不知道你在哪个宫当差哩?”见她不睬,招唤那只手软绵绵垂将下来,一脸的丧气。 不过转瞬容光又焕发,安慰自己:“你既已在宫里,朕就不信找你不到。”此帝匆匆回文德殿,命内侍调来今年选秀的资料,细细遍寻,终于让他给找着了,一拍御案大笑道:“惜云殿!”此已值傍晚时分,惜云殿内住的是林贤妃,柳仙琼则在她底下当差。 内侍听得皇上大叫“惜云殿”三字,只道今晚临幸于此。这内侍大着胆子低声问:“皇上,要不要小的先向林娘娘预传一声,也好让她准备准备。”此帝狐疑:“准备?”目光一转,已明白内侍误解了他的意思,当即罢手:“不用了,朕想给‘她’一个惊喜!” 这内侍不知道此帝口中说的“她”所指何人,不过既然是惜云殿,料想准是林贤妃无疑。主子的事,做奴才的又怎好干预,尤其对方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此帝迫不及待移驾惜云殿,就想见见整日牵肠挂肚的佳人,以慰相思之情。林贤妃得知圣上驾临,欢喜盛装迎接,哪知此帝不睬她,只直趋柳仙琼面前,含笑跟她打招呼。柳仙琼碍于宫女身份,不得不向宋帝行礼,但对于此帝的问候则有一搭没一搭的敷衍。 一旁的贤妃瞧着,心生醋劲,更是恼怒非常,狠狠的盯着柳仙琼那张脸,若说目光可以杀人,只怕柳仙琼早死了不下百回。然而碍于皇上面前,那妃也不敢当真发作,只能把满腔怒火压在胸下,心想着再找机会,也要好好治一治这个死丫头。 林妃则换了一张容颜,满脸欢喜过去拉扯皇帝,撒娇的要他陪自己吃酒聊天,说体己话儿。一面则狠瞪那柳仙琼,令她下去准备酒菜。这柳仙琼如蒙大赦,速速离开。她跑到廊外,大吐了口气,庆幸:“好险!” 此帝与那林贤妃酒语话长,酣至三更,然而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时不时把目光向外间瞥去。那林贤妃既不是傻子,也没有喝醉,自然感觉得到此帝那双看向柳仙琼时火辣辣的目光,不觉对柳仙琼的恨又深一分。 那帝醉卧珠帘,林贤妃将其扶上榻,一块共眠。翌日,此帝醒转去上早朝,留林妃一人自寝。此妃醒后,怒火命人把那柳仙琼押入殿内,恶语质问,骂她是几世修来的狐狸精,竟然胆敢勾引皇上?柳仙琼频频摇头说没有,辩解决无勾引皇上之意。 此妃自然不信,命人将她痛打一顿,扬言警告,说她若再有下次,就把她贬到军营去充当军妓,任人凌骑。柳仙琼含屈莫辨,惟有把羞辱忍下,不为别的,只为家人平安,不要亲人被自己之事给牵连进来。 之后若有闲暇,宋皇总找理由上惜云殿去,为的只是能瞧上心仪姑娘一眼。外界不知,三宫皇后,六院妃嫔只当皇上有意宠幸林贤妃,个个都是又羡又妒。林妃表面装着大度,与众妃嫔寒暄客套,心中却把柳仙琼恨到骨髓,暗地里招人修理她,多番警告。 柳仙琼有时也实在忍不住,也略有还手,结果便是众人倒地,她日子便更遭殃。林妃时不时找诸般理由寻她晦气,也曾涌现杀心,但念到皇上对此女的关切,又怕将她给料理了,日后皇上问自己要人怎么办?留下她,总归有好处,至少如今皇上每晚都上她这里来。 日子长久,心灵与肉体上的折磨,令那柳仙琼身心俱疲,若不是为了家人,只怕她也撑不到今天,早想一了百了了。宋帝对她的关切,此女只把他当成虚情假意的资本,有些时候实不愿去面对,便借故不见,逃得远远的。 有天,宋帝忽然说要册封她为妃子,问她可愿意?这一消息突来,把个柳仙琼吓傻了,她直摇头,一百、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此帝颇有失望,不过还是笑着说尊重她的意见,会一如既往默默地关心她,等她,希望有一天她可以真心接纳自己。 树大招风,纸总会捅破,随着时光匆匆,宫里的女人不是傻子,也曾悄悄派亲信打听,这才知皇上每晚留宿惜云殿的原因,竟是喜欢上了一个宫女。得到确切消息后,六院的女人真是羡慕嫉妒恨,又听说皇上亲口封她为妃,居然遭剧,个个不敢相信。 而那林妃的恨意妒意更大,便悄悄聚集几个对柳仙琼不满的妃嫔,商议好好整治她一顿。于是,先买通了一个太监,命他在圣上跟前指控,硬说柳仙琼与他有暧昧关系。宋皇听了非常生气,在宫廷干出这种事,可是要遭诛杀的,此帝二话不说,就将那内侍推出砍了。 他气匆匆跑到柳仙琼住所,质问她可有其事?而柳仙琼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甚么屁话,于是众妃嫔纷纷出来指证她行为不检,当差时总和内侍眉来眼去,伤风败俗。众女你一言,我一语,这些口水就快把柳仙琼给淹死了。 第619章 塘下奇剑 此女听得一愣一愣,那帝痛心疾首,念起前番对其封赏,可此女拒而不受,只道自己诚心不够,没能将她打动。今日闻听众言,一加印证,只当此女真是人尽可夫的荡女,把他的一枕热情踩在脚底下。他后悔当初为甚么对此女有情,而其却不珍惜,更令他颜面尽失。 柳仙琼无可辩白,知道掉进了别人的陷阱里头,说再多亦是于事无补,她怔怔瞧着他,问:“你不相信我?”宋帝咆哮:“事到如今,你叫朕拿甚么相信你?”不知为何,此刻的柳仙琼突然有一种轻松的快感,或许知道别人设计陷害她,如今已得逞,而自己决无侥幸之机。 也是,她早就萌了死志,在这座冷冰冰的宫墙里,活着,已如行尸走肉,说不定死,会是一种全新的解脱。于是她无所畏惧,昂首挺胸骂宋皇是个昏庸之帝,不分皂白就判她死罪,可谓昏庸无能到极点,别人说甚么他都信,是个不会动脑子思考的糊涂蛋。 这样的人执掌朝政,江山迟早有一天不是丢在奸佞小人手里,便是被他糊涂卖掉。所有人都怔住了,谁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小小宫女,居然如此的伶牙俐齿,而且还这般的大逆不道。一下子,众人都静止了下来,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目光怔仲着。 宋帝大怒,从未想到眼前这人对自己的仇恨是如此之深,不惜毒言诅咒,连喝:“反了,反了!”往日好感一霎时之间荡然无存,斥喝侍卫赶紧将这个满口叛逆的女人给绑了,丢到御河里去喂鱼。柳仙琼淡然而笑,既不反抗,也不惊慌,任他们缚绑。 宫城南部出口为宣德门,那门不远底部向南开辟宽阔有条御河,成为开封的生活源头。御河极阔,直接通往汴河、五丈河、金水河和蔡河四条河道,两旁设立御廊。而宫内通往御河的源头便是睿思殿中的一个荷花池。 此刻,一众全集于此,宋帝锥心问她:“琼儿,你可知罪?”这柳仙琼不答,也不睬他,只是微微冷笑,仿佛死对她来讲,不是一件可怕的事。 那帝心如刀割,却强忍着,再靠近她少许,压低声音道:“只要你保证下不再犯,朕可以考虑放你一马,你好好想想吧!”哪知柳仙琼仍是不理不睬,也不开口,面上尽是嘲意。 此帝忍无可忍,终于一声令下:“将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扔下去!”他转过身不愿去看,一滴虎泪悄然滑下。 柳仙琼则心底冷笑:“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她全身被缚,此刻缓缓抬起头,望着那一缕夕阳悄下西山头,心中默默念:“果然,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爹,请恕女儿不孝,恐怕要先走一步了。您的恩德,女儿恐怕也只有来世在报了,来世我还想做您的女儿。” 她心中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念:“姊,弟弟,你们要保重,好好照顾爹爹!”默念完,把双眼闭上。 那两个侍卫也不客气,既得君令,惟有上前推着她往御河走近,他二人对一眼,即把此女身躯抬起来,摇了摇。旁观的妃嫔,心下窃喜,都幸灾乐祸着,均想:“眼中钉总算是除了!” 忽听扑通一声,顿时水花四溅,柳仙琼的身子落水之后,缓缓地沉了下去。那帝再也忍不住,也不顾形象,跑到边上失声痛哭,口里声声唤的都是琼儿的闺名。 众嫔妃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是谁也不敢上前相劝,还好皇后仁慈,上前细心开解。 恍惚间,柳仙琼睁眼一瞥,但见池底水草杂生,藕根连泥,水浑浊一片,暗想:“我怎么没死?”念间,又见塘底有微光闪烁,心中奇怪:“那是甚么?”一时好奇心起,欲过去探个究竟,可惜双手被缚,却不能潜游。 她默念提起内力,听得啪的一声,缚在身上的绳子节节寸断。柳仙琼欢喜,即展开手脚,潜游过去。到了近前,她眼睛一亮,但见几块杂石间立有一柄宝剑,此剑横插卵石之间,两边水草围绕,束缚着那剑身。这剑设置千般巧妙,万分绮丽,刺彩销金攒身,身长四尺,上下龙腾铺彩绮,纹烙四面沿边,柄末明珠坠。 池水虽浊,但此剑周身布满奇光,饰掩不住它的奇特,纹络剑理仍瞧得清楚不过。柳仙琼纳闷:“如此利刃,怎会遗失在此间?”她本存死心,可一入池塘,老天爷便不让她死,自想:“难道我受的苦还不够多么?”渐渐地,死意渐消,萌生的是一种求生意志:“不行,老天既让我活,一定有他的用意。”当下慢慢爬开水草,把剑取出来。 那帝在边上消沉了一阵,明白逝者已去,多伤心亦无用,正预备要走,忽听波的一声响,那莲池突然推波掀浪,划开一道口子,一人从里头钻了出来,竟一个筋斗飞上半空。 众人欢呼、叫喊:“有鬼,有鬼!”那三宫皇后,六院嫔妃,内侍宫娥,顿时乱为一团,个个都惊心胆颤,奔走踩踏。惟有此帝一脸镇静,他初时一惊,继而欢喜,高呼:“琼儿,原来你没死!” 柳仙琼身在半空,连自己也吃了一惊,忖思:“我的轻功甚么时候变得这般高明了?”见手中的剑闪闪发光,顿时又悟:“哦,原来是你帮的我,多谢了!”欢喜之中,听得宋皇的高呼,一入耳便深恶痛绝,啐牙:“倘若不是你,我怎么遭今天这般光景?”痛恨:“狗皇帝,纳命来罢!”剑身一转,顿时彩霞盈溢,照那帝的脑袋就劈下。 底下众人瞧得震惊,但见此女手中握着一剑,满庭彩气,四壁射霭,普照之下。连这娇艳的莲花,粉黛堆香,也逊色不少。而她却一脸煞气,只顾照着皇上便打。这一刻,所有人都吓傻了,数百颗心,一齐跳个不停。 眼看那帝转瞬便要毙命与此女剑下,突然这时,一名身着统领装束的中年男子,不知从哪里跳将出来。腰间佩刀一拔,铮的一声,恰时挡住了柳仙琼泰山压顶的一剑。 那帝逃过一劫,睁大了眼睛讶:“苏爱卿!”余人闻得,紧张之心放下,纷纷鼓起掌来,赞颂:“苏将军,苏将军,快拿下她……”柳仙琼恼恨,长剑一拌一转脱将出来,跟着招式一变,以剑代刀,施起家传刀法来。 第620章 安个罪名 那中年人留有余力,只躲不攻,先前见皇上对此女颇有眷顾,不忍伤她,怕遭圣上责罪,避开其锋芒便是,嘴里劝道:“姑娘,住手罢,向皇上请罪,兴许他能……”柳仙琼恼怒,叱喝:“废话少开口,打了再说!”剑身带刀砍状,一轮猛攻。 旁观众妃嫔越瞧越是骇然,完全想不到平时柔柔弱弱的宫女,此刻竟这般了得。她一展身手居然能把个身躯强壮的苏将军迫得连连后退,几欲险象环生。那林妃更是惊心骇浪,平常有事没事总爱找此女麻烦,幸好她没有发作,不然自己小命休矣。 那帝心中悴急,好想命他们住手,可看柳仙琼那一副欲置自己死而后快的模样,又踌躇迟疑起来,不禁左右为难。林妃才不管那么多,此刻若不将此女除去,要是她重获皇上信任,那自己这一番苦心岂不白费了,当下急催那苏将军快将此女拿下,别有所顾忌。 苏将领闻得娘娘命令,不敢不遵,又见此女如此冥顽不灵,招招狠辣,欲置人于死地。他将心一横,咬咬牙,把个单刀催力,施展浑身解数,不再手下留情。这柳仙琼斗将几招,察觉此人内力突然加强,初时一惊,接着不慎,啊的一声大叫,被此人内力击中肩头向后倒飞出去。 她撑着身子,站稳脚跟,突然一丝鲜血溢出嘴角,浑身不由自主地颤了颤,眼睛直瞪着他,冷冷道:“都说苏将军武艺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那将军起手道:“姑娘承让了,只要你放下武器,这一战原可避免。”柳仙琼哼的一声冷笑。 适间那般吆喝出手,早惊动了宫中侍卫,此刻频频往这一个荷塘聚拢而来。柳仙琼凝神听看,心下一惊,暗思:“如此下去不是个法子,眼前这人功力深厚,适才他一直忍让不出实力,倘若较真,只怕不是其敌手,外加这班侍卫,恐今日难逃此厄。” 她暗吸口气,又想:“哼,要我死在这个昏君手上,还不如……”念一动,却想起方才沉水之状,自己在塘底居然未死,暗喜:“何不故技重施!” 那些人一直站着,不敢乱动,眼见他二人停了打斗,不少人心中打鼓。那帝也是心情复杂,欲要跟她说几句话。哪知突听柳仙琼扬声道:“山水有相逢,善恶终有报。姑娘今日受此屈辱,来日一定奉还。”说了这句,她忽然将身一纵,投入了荷塘之中。 此帝惊呼,却也来之不及,只道她一心寻死,不免又万般沮丧。那苏领军可不是个糊涂之士,听柳仙琼投塘言语,又念起先前此女全身被缚掷入此荷塘中,居然浑无一事,料想她一定深熟水性,又借此逃出宫外去了。 当下把此怀疑对圣上一说,那帝亦惊亦喜,听从此卿所奏,命他出宫寻人,一定要将其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苏姓将领正领命待下去,那林妃忽叫:“慢着!” 众人错愕,宋皇问她为何叫苏爱卿止步?此妃答:“皇上,这捉人归案,总得有个罪名才是,总不至于平白无故派兵骚扰,若让老百姓知道引起恐慌总是不好吧?”那帝微一迟疑,问:“那以爱妃之见,现下该当如何?” 林妃早算准了圣上会这么说,见他中计,当下微微一笑,应道:“这个嘛……”却故意把声音拉长,令人有一种想要急迫知道答案的寻味,众人都等着她,宋帝也睁着双眼,巴巴望着她,看此女有甚么良策? 此妃见众人已被自己完全吸引了过来,心中甚喜,把个娇枝扭了扭,面上溢笑道:“适间臣妾看见她从水里出来,手中不是握有一柄稀世宝剑么?皇上大可以此作为文章,安她一个盗窃之罪。如此一来,世人便把目光转移到了其点上,决想不到她是从宫中逃出的宫女。皇上,这样您认为如何?” 那帝迟疑:“这……这……朕觉得有些不妥,欲加之罪不是……”一旁的苏领将也启奏道:“皇上,臣也觉得娘娘所言甚是!”宋帝听了,稍作沉思:“宫内逃走宫女,假若传扬出去,总不是甚么光彩之事。”念此便道:“好吧,一切依卿所奏!” 林妃闻言,见事已定妥,心中非常高兴,暗乐:“哼,小妮子,这回看你还不死!”宋帝即刻下令,派兵由苏将领领导,全城展开搜捕。 却说柳仙琼将身投入水中,即沉了下去,听得外头吵嚷,她恍若不闻,当下由宝剑奇光带路,顺着御河潜行。不久,她游到一处所在,把身钻出来。 突听响一声,河面推波掀浪,她湿漉漉从水中钻出,顿把岸上行人吓了一大跳,这些人惊恐之后,开始议论指点。柳仙琼抬头吸气,视之,见如不闻,她缓缓摸干面上水渍,速速从水中走上岸来,也不管行人异样的目光,只走其间。 她握着宝剑对语:“神剑啊神剑,这次是你救了我。说吧,要我如何感谢你?”话罢,微咦了一声,道:“这是甚么?”拇指少松,瞥见剑身上刻有一个小小的“雪”字,嘀咕:“难道你的名字为雪?也罢,出淤泥而不染。雪,晶莹剔透,沾俗尘依旧不迷本心,而莲的品格与其一样。你深埋荷塘不知年月,待出土仍保光泽。雪,这名字倒也与你有几分贴切之处。” 约行一会,瞥睹衣物,见水线一直尾随,不觉噗哧一声,欲寻个绸庄添件新衣,也好赶路出城。不料,店庄未到,忽听街上暴动起来,原是西街闯出一对人马,手执矛刃,个个凶恶之相,顷刻把街上百姓为之一吓,纷纷远避。 也有好事之徒,大着胆子,踮脚顾盼,欲寻根知底。不时街上热闹了起来,见大队人马出动,而且个个都是御林军,老百姓心中难免有着猜测,只是宋兵人多势众,百姓也不敢多舌,惟有小声议论着。 领队中有个中年将领,他甲胄鲜明,威风凛凛的骑身马上,趋到闹市,顿将坐骑停下,把个头四下查看,瞅瞅是否有可疑人物在。柳仙琼瞥见此人,登时把身影隐藏起来。那人瞧了多遍,不见可疑人物,这才勒马回头向部下吩咐追捕事宜。 柳仙琼瞧得不妙,不及买衣更换,便匆匆择路出城。 第621章 香幽无静时 一则故事说罢,那柳仙贝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妹妹离开京城之后,便遇上了段郎。他二人之间一切,先前皇上已经说明。”公子不禁问:“那之后呢?” “之后?”柳仙贝像是回忆往昔,又像是喃喃自语:“我听了妹妹的陈述,既惊又奇,一张嘴都合不拢来。她只笑笑,说:‘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从今往后我要为了孩子而活!’” 自那以后,柳仙琼勤俭持家,日出而起,到绣庄刺绣,到日落便歇,一切以孩子为重。姊姊柳仙贝一旁瞧着,也甚是心疼,妹妹一个人未婚却挺着一个大肚子进出绣庄,这街坊邻居难免会闲言闲语,指指点点。 可柳仙琼并未把此当成一种耻辱,反而是一种动力,越挫越勇。每天都过得很开心,很知足,微笑着面对人生。然而这等平静、安详的日子却持续不了多久,有天终归是被破坏。 那是八个月之后,柳仙琼刚把儿子生下,婴儿尚未满月,朝廷的鹰犬便追到苏州城来。也不知是谁造的谣,说民间有位奇女子,姓柳名仙琼,乃九天玄女转世,夜入宋廷皇宫盗宝,却在莲花池下掘出了一柄稀世宝剑,名雪,此剑会发光,那光彩气盈目,蕴涵着特殊之能,谁若是能得此剑,便可称雄天下。 向来神兵或是利器,都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藏,有此神器,哪个不心动,哪个不眼红,都想据为己有。一时间武林动荡,不管正道,还是邪派,皆派门下弟子多方打听此剑下落,更有传言:“至尊神剑,其名为雪,称霸天下,英雄谁属,呼风唤雨,乾坤色变!” 各方传说,只要此剑一出,便可立即风云色变,鹅雪满天,顷刻成盐,因此是为雪。江湖中人不识真假,只为利欲掀起层层血浪。而这一则消息也传入宫中,宋帝也不知真假,然而雪剑的离奇却是他亲眼所见,一则为昔日牵肠之人,想再见她一面;二则倘若此剑当真那般神奇,天下为尊,那他怎允许其流落江湖呢? 此帝思了个三天,想了个两夜,终于决定再派苏将军前往武林一趟,把此剑夺回来,毕竟这剑也是在他皇宫出土的,也算是这剑的半个主人,以此为借口索取,料想并不过分。 苏将领脾气虽有些暴,可脑袋还算灵光,心想如今的雪剑假若当真便是那日柳仙琼于宫内荷塘取出那柄。那么,此女脱身后一定得找个地方躲藏。他心中一动,便想到了她的祖籍,当下派人调来柳仙琼入宫时的卷宗,终于让他找到了苏州这一块地方。 柳家姊妹久等不见父弟归期,下落不明,时来甚焦。如今妹妹柳仙琼又产下一子,身子尚虚,得卧床休养。其姊照顾有加,以前见父对其妹好,虽有诸多怨言,但而今姊妹二人相依为命,早已姊妹情加深,浑为彼此,不分恩怨。 这一日,春暖花开,风和日丽,带走了冬的残卷,留下的是新的气息。那柳仙琼做月子已有十数天,卧着无聊,便起来走动走动。她轻轻把窗推开,让清新空气进来,姊姊为了她安心养身子,特地找了一处幽雅静谧所在。 窗扇一开,晨风轻拂,缕缕吹入屋内,令人闻之精神一爽,目光瞥处,门前几株春花鲜如桃,艳似玫瑰,叶青如削翠,周有篱笆踞盘,远处有新竹吐蕊,一株挨近一株,错落并立。时又有一阵风来,刮落几片嫩叶,窗格一响,竟惊醒了摇篮中的婴儿。 此娃忒爱闹,一哭声音不大,却断断续续,让人听之,一颗心就会七上八下不安,尤其是母亲更为其担忧。柳仙琼抱起孩子,哄了哄,见他不听话,惟有抱出园外竹林,细细轻哄。说也奇,听着风吹竹叶之声,这孩子突然变乖了。 柳仙琼心喜,欲找个地坐下。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问:“大姊,轩竹居可在此间?”柳仙琼闻问,知道是一个问路的,便笑着应:“这里便是,不知你……”说话同时转过脸,见了问路那人一怔,面色徒变,声音也跟着嘎止。 僵持了一会,二人同声道:“原来是你?”那人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柳仙琼一怔之后,震摄心神,平静道:“苏将军许久不见,升官了吗?” 此人便是苏将领,他奉帝命夺回雪剑,一出宫来的便是苏州,他在城中多方打听才知柳家绣庄具体位置。他换上便服,叫部下在客店等候,就一人拜访绣庄,不料去到那后,除了十数个绣娘之外,根本没有柳仙琼的身影。 绣娘得知此人是仙琼的朋友,这才将她新迁轩竹居暂住一事说了。苏将领心喜,诚心谢过,这便出门,顺着绣娘指点的方向,走到此处,见了一个妇人,这才开口相询。不料,这人竟是他辛苦寻找的柳仙琼。 听得此女挖苦之言,那将军面上稍稍抽搐,坏笑道:“快了,只要将你拿回宫去,交给圣上发落,本将离升官之路不远。如今就差一截,还盼姑娘成全。” 柳仙琼哼的一声冷笑,见只他一人,微有些奇怪,却不敢放松警惕,说道:“可怜,看你孤零零的一人,我很是同情。本也想答应了你,一块跟你回去讨赏,只可惜我跟你没甚么交情,所以只好抱歉了。” 苏将领道:“无妨,柳姑娘深明大义,苏某敬佩!咦,姑娘怀抱中的婴儿很是可爱,他是你儿子么?”柳仙琼笑道:“多谢将军赞他!”少顿一会,“但是,这个好像与将军无关!”苏将领点头:“的确无关,的确无关……”念罢,隔一会,他面色一沉,忽然正色道:“请教柳姑娘一事,你把雪剑藏哪了?” 这柳仙琼装糊涂:“剑,甚么剑?是贱人还是奸人?”苏将领冷哼:“你少给我装糊涂,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就是你从宫中荷花塘下盗出来的那柄。”柳仙琼佯作恍然:“哦,原来你说的是那个剑,不是贱人的贱,也不是奸人的奸……” 她还待说下去,突听苏将领高声喝:“你少东拉西扯的,快告诉我剑在哪。不然,明年今日便是你母子俩的周年祭!”柳仙琼面上笑了笑,含糊道:“那东西,我早扔了!” 第622章 对敌耍心机 苏将领听得,大惊道:“你说甚么?剑被你扔了,如此宝剑你怎么就……”忽然恍悟,“哦,你休要骗我!快说,剑在甚么地方,是不是被你给藏了起来?”柳仙琼笑了笑,不答反问:“倒是你,你那班跟屁虫呢?是不是也被你给藏了起来?” 这将领鼻哼一声,冷冷道:“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既然你如此想念他们,那我就让你见个够好了。”即把双掌一拍,打了几下,侧头朝远处高喊:“兄弟们,都出来吧!柳姑娘思春,念叨你们得紧!”众兵一听,都是哈哈而笑,从隐匿之处现出身来。 顷刻之间,竹叶耸动,大地为之频震,无耻笑声响彻云霄,大半留在山野之间。笑声未绝,只见四面八方涌出来大批宋兵,个个手持长矛短剑、或佩刀,挪着身子缓缓朝前,遇到竹枝拦住,往往一刀下去,削个精光。 柳仙琼不由得心头一震,略览一眼,这竟有五六百人之多,还遍布整个竹林。这些人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幸好怀抱中的儿子嚅动,令她脑子稍微一清,即镇静下来,笑说道:“姓苏的,你真够忠心,每次都是以众凌寡,如今又来欺负我孤儿寡母,当真不是个男人。” 苏将领一听,心头大怒,却又不怀好意的忍耐下来,心中琢磨:“这次你准跑不掉,讽刺我是吧?好,老子不跟你计较,待会有你好受。”便假惺惺道:“柳姑娘,只消你投降,把雪剑交出来,本将对天起誓,饶你母子一命,如何?” 那柳仙琼笑而不语,早知当官的话信不过,又思量着如今对方人众,抱着个孩子决计难以逃脱,光是一个苏将领,也要费好番手脚,为了儿子可不能硬拼,心中微动,嫣然笑道:“好,只要你说话算数,我这就去给你把剑取来。” 苏将领大乐,笑道:“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姑娘早这般想,又何必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柳仙琼暗笑,把个娇躯微躬,动唇道:“多谢将军提醒,仙琼记下啦!”转身就要往木屋走去。 那苏将领大叫:“等一下!”见唤,这柳仙琼心头一震,一颗心也跟着剧跳起来,心道:“难道他看出来啦?不行,我不能慌。”暗吸口气,将紧张压下,换个笑脸转过来道:“将军,还有何吩咐?”苏将领道:“我陪你进去!” 闻言,那柳仙琼一怔,心儿加剧,忙按捺心神道:“不必了,我一人进屋即可。再说了,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一个大男人跟我进去,若教街坊邻居看见了,总是不好。”苏将领道:“本将都不怕,你担个甚么心?” 柳仙琼双目一红,几滴晶莹瞬间滑落,委屈道:“将军您是不怕,可我怕呀!这以后叫……叫我如何见人?你又把四野围得跟个铁桶也似,我一介弱女子你还不放心吗?”这将领听她说的可怜,又不喜女人掉眼泪,心中颇烦,顿足嚷道:“罢,罢,罢,你一人进去。不过要早些出来,我还得回朝交令,不可耽搁本将事儿。”那柳仙琼欢喜,羞答答止泪满嘴答应,然后飞快奔入屋内,立即把门关上来。 众兵在外间徘徊许久,眼见一盏茶时间已过,屋内仍无丝毫动静,也不见此女出来。苏将领心中焦急,来回踱步了一小会,又停了下来,拍手暗呼不妙。恰时,一名小将怯怯上前禀告:“将军,她都进去那么久了,会不会又给她逃……”不待此兵说下去,那姓苏的又拍手大叫:“不好,本将又上了她当!”即令士兵把门撞开,冲进去。 嘭的一声暴作,那两扇木门被几名宋兵合力撞开。苏将领第一个冲入,眼见屋内陈设雅致,极为整齐干净,桌椅檑木,阁窗紧闭,炉中尚薰燃着檀香,光线明亮,却不见柳仙琼她母子二人的身影。 苏将领心中嘀咕:“大白天的,点甚么香……”一拍大腿叫,“不好,将士们快撤!”他话音一落,已有几名宋兵中招,纷纷倒地,此人闭紧呼吸喝:“快屏住呼吸,檀香有毒,带上晕倒之人,速速离开!”众兵闻听这屋内有毒气,甚为恐慌,纷纷扯下衣角布料捂住嘴鼻,相继搀起受害同伴,快速逃离。 一众逃出木屋,个个都瘫软在地,大口喘息。那将领也是极为狼狈,他挨着一株竹子,狠狠一拍竹杆,骂道:“臭娘皮,心肠凭地歹毒,居然骗我们进去送入陷阱。以后别落在老子手里,否则哼哼,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此人内力颇深,区区迷香于他没甚么影响,只是这口气实难咽下。 狠狠抓着那株竹子,额上青筋暴跳,可见一脸怒色。苏将领沉思片会,忽然心头一动,招唤一名宋兵过来,对他道:“你去把火拿来!”这兵职位低,不敢过问,喏喏领命去做。 须叟,那兵果然神通,不知打哪找来一个火把。这将领接过,将其燃旺,他对着木屋嘿嘿冷笑道:“臭娘皮,本将烧了你的窝,瞧你往哪里躲!”大笑声中,把个火把飕的一声掷往人家屋顶上。 此屋全身乃木所造建,上头盖有茅草,时值春季,为干爽气节,那火一落便着,经春风一刮,风助火势,登时就把一间木屋给烧了起来。火焰渐高,燃烧之声喇喇作响,不消一会,好好一间雅致的小屋,就被这人葬身火海之中。 苏将领格外开心,双手交胸嘿嘿笑着,仿佛打赢了一场胜战,在为自己庆功一般。有名小将搔着头皮,怯怯走近,讪讪问:“将军,您把她烧死了,这回去如何交差?”苏将领冷笑道:“你放心,那姑娘命硬死不了,早在我们进去之前,她就已经溜了。” 却说柳仙琼回转屋内,把门关紧之后,心下惴惴不已,自忖:“如今看来也只好如此了。”当下找出浸过药水的丝巾裹在自己和儿子的面上,又把窗户闭紧,搬开书柜间早挖好的暗道,回转厅上,将浸有迷药的檀香放入铜炉开始燃烧,跟着又回书柜前,抱着儿子从暗道钻了下去。 第623章 隐匿藏山林 山石堆垛,藤蔓绊脚,崎岖一片茫然。柳仙琼抱着儿子从暗道逃出,深怕敌人追击,不敢停歇,惟有加快步子,尽拣荒山野岭,狭隘的小路奔行。她更不敢回城里,又怕连累了姊姊,如今漫无目的地在山间穿行,只盼不要被敌人发觉就好。 时值日午,太阳当空,如此山间急行,早已香汗淋漓,她也顾不上擦拭,更顾不上歇息,满脑子便是如何才能甩脱他们,甚么所在才最为安全?噪急间,徒然襁褓中的婴儿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其腔声颇怪,嗓音带呛,不一会就透彻四野。 柳仙琼心头发麻,真怕这孩子的哭声会把鹰犬招来,不得已止步哄孩子:“辰儿乖,别哭了,别让娘担心好不好?后面有恶狼在追赶咱们呢!别……”这才意识到,原来那块浸过药水的丝巾一直裹在儿子面上,不觉嗤笑:“我当真糊涂了,如此裹着他,呼吸不畅,哪有不哭之理?”意识到自己的过失,当即把丝巾扯下扔掉,连自己的也一并除了。 说也奇,丝巾一离开此娃,那孩子便不哭不闹,而且还甜笑的耍乐。正是儿子的这种欢乐,让柳仙琼心头有一丝甜意,让她觉得这一路,自己并不是一个人,至少还有他一直陪伴着自己,不管历经多少磨难,她决不向命运屈服,也不会向昏君贪官说降。 柳仙贝忙完生意,趁着空暇,又见今日天气爽朗,便想上山瞧瞧妹妹和侄子。哪知她来到轩竹居,那里已成了火海余没,空荡荡的,只有残烟断骸惨不忍睹,惟独不见妹妹母子二人。她失声痛哭,跳入其间拼命寻找。 觅了片刻,除了残炭就是灰烬,连人的骸骨都不见。她痛心、失魂、泪眼模糊,身子抖颤,齿唇嗡动,竟说不出话来。柳仙贝找到偏室所在,见那里的书柜已烧得不成形,而旁边遗落着一个不能幸免的拨浪鼓,虽已烧焦,但仍可辨认。 她抖着手把此物捡起来,余温还在,有点烫手,可是人已非,泣声自语:“这不是妹妹买给小侄子的玩意儿么?那她们人呢?”步子错退,踢到了倒塌一旁的书柜,哀伤着。 徒然,柳仙贝眼睛一亮,仿佛看到了一丝希冀,但见地底下露出一个可溶两人大小进出的洞穴,不觉心喜:“妹妹一定从此道离开了。”却才恍然,难怪妹妹固执要在此挖一个暗道,原来她早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 心喜之下抹干泪眼,将残骸搬离一些,让洞口完全显露出来。屋子经火势燃烧,地面已微有灼热之势,但那柳仙贝管不了那么多,一心要知道妹妹母子生死,想也不想就钻了下去,内里漆黑,幸好壁上置有油灯,她一一点燃,走将通行。 过不多时,她自出口钻出来,抬头瞭望,只见四野清奇,寂静幽美,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深吸口气,瞥见不远处的一片嫩草,像有人慌张踩踏过的痕迹,她抢上去瞧了瞧,甚喜:“这一定是妹妹,她果然没事!”当下顺着痕迹一路寻去。 柳仙琼深深望着儿子的小脸蛋,在上面轻轻啄了一口,苦笑道:“儿啊,如今天地之大,竟没有咱母子俩的容身之所。”轻叹,“我只不过拒绝他的一番深情,想不到他竟要赶尽杀绝,真不给我留一条活路么?” 其实她不知,宋帝对她的痴心早已淡却,只不过贪恋此女手中的神剑而已,谁让这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又云:得剑者,雄霸天下! 可她一介弱女子,就要经历如此多的折磨,教她怎么一忍再忍,以前为了家人,如今为了儿子?难道这就是一个女人一生的命运么?不管悲惨的、幸运的、难道就要傻傻地忍受命运的捉弄,她受够了,开始仰头戟指骂天:“贼老天,你到底开不开眼?当下强梁世界,竟无半分皂白,又有昏君当道,贪官横行!” “想我华夏,那时大国泱泱。传至今朝,竟富而不刚,喜文厌武,有机让四方欺我,且让且商。只提议和浑不动刀枪,如此天长日久,又纵狗成狼。多少男儿之身,熏陶儒家思想。燕云之辱,十六州俱让,炎谆黄嘱巳弃耳旁。哀我华夏,问魏征何方;痛我疆土再无成汤。如今契丹剑拔弩张,我朝文弱居无一将,且退忍让避南一方。” “异族嚣张占北成氓。侵我故土妄吞中原。幽云十六收复无望,西夏吐蕃还要协商。念我华夏,尧舜禹汤。时至今日,唉,时至今日不孝子嗣,妄称富强。掩耳盗铃一让再让,除了议和就是诗章。前已有虎后又聚狼,再不猛醒国之危亡。” 她念罢,幽幽长声叹:“国之大事,与小女子何干?可恨帝欺我,国应早殇,我为何还被其终日彷徨,要四处逃藏,眼下居无定所,也累及……”长叹未了,听得远远传来一声轻唤:“妹妹,辰儿,你们在哪里?” 柳仙琼听清,心头一震,欢喜道:“是姊姊,她找来了!”也不顾前头是否有陷阱,兴奋朝声源奔去。 柳仙贝娇喘吁吁,在山野间奔跑,早累的不行,山那头突见一道倩影出没,不禁眼睛一亮,招唤道:“妹妹,我总算看见你了。” 哪知身后林中风轻,竟倏然而响,她心头一惊,赶忙回头,却见一个中年人领着一班宋兵朝这闯来,一颗心顿时怦怦而跳。不料那人远远地起手,朝她笑道:“柳大姑娘,多谢你带路!”柳仙贝一慌,下意识向妹妹那边嚷道:“妹妹,这里危险,快走快走!” 柳仙琼跑到一半路途,徒听姊姊示警,急忙煞步,果见四野人潮涌动,纷纷向自己扑来。脑子第一反应便是:“不能让儿子有事!”撒起腿便跑。 跑了十余步,又缓下来,寻思:“我走了,姊姊会不会有事?”当下时不时回头,见那些人根本不理会柳仙贝,饶过她朝自己直冲,一颗悬着的心,始才放下。 包袱一松,奔跑起来特卖力。怀中的婴儿倒也乖巧,如此的速度,知道母亲有难,竟不哭也不闹。这柳仙琼心喜,又往深山里跑去,只拣一些枝繁叶茂棘刺多,崎岖不平之路钻行。一入其间,身影就完全给隐藏了起来,无论那将领再怎么人多势众,不识山路,也是急得焦头烂额浑无计施。 第624章 才离虎穴,又见豺狼 “想我华夏,那时大国泱泱。传至今朝,竟富而不刚,喜文厌武,有机让四方欺我……”公子将母亲曾骂天的这段话,低声吟出颇有所感。 那柳仙贝一旁叹声:“是啊,她当时是这么说的。想不到时隔二十年,这大宋的江山始终如昨一丝起色也无,时局反而更加动荡。也许这便是妹妹在天有灵,教曾经欺负她的恶贼,得到应有的报应。” 这时,公子对他二人所言已完全相信,双眼有些模糊,颤声道:“那后来呢?我母亲有没有逃离那将领的追杀?”柳仙贝再次叹口气,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我趁宋兵不注意,就隐身在了密林中,借机逃走。山中之途,我姊妹二人十分熟悉,不久我便在一个山坳那边找到了你母亲和你。当时不知她跑了多少路程,早已累得娇喘吁吁颓败坐在地上靠着一株松树呻唤,可为了你仍然拼命撑起身子。她一见了我心中欢喜,一口气提不上来晕了过去。” 山间静幽,万物吐蕊,百鸟低鸣,千兽踪隐。也不知过了多久,太阳经树荫折射时分,那柳仙琼悠悠睁眼,她才一苏醒便跳了起来质问:“我的孩子呢?”瞥见一旁的姊姊在摇哄着儿子,娃睡得十分安详,这才松了口气。 过一会,她慢慢走过去挨柳仙贝坐下问:“姊,你怎么来了?”柳仙贝抬头,见妹子一脸的憔悴,心疼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和孩子,这才上山瞧瞧,可没想到那帮天杀的,居然……居然不放过你也就罢了,居然还烧了房子。” 柳仙琼闻言大惊,又跳了起来:“烧了我房子?”怔怔错退,听姊姊臭骂:“这帮人忒也狠,丧心病狂,畜生转世,猪狗不如……”柳仙琼摇了摇头,把眼一闭,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脸颊,酸涩道:“也好,烧了就烧了罢,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可如今我连个栖所的地方都没有。” 那柳仙贝一旁安慰道:“别怕,你还有我呢!”也许这是唯一的慰藉,这柳仙琼把眼泪擦干,笑道:“对,至少我还有你!”过片会又想念:“要是爹爹在就好了。”柳仙贝跟着也道:“没错,爹他人脉广,一定想到法子摆平这件事,只是他如今到底在哪,一点音讯也无,当真急死我了。” 柳仙琼笑道:“没关系,天下那么大,我相信只要有缘,咱父女一定会再相逢。”柳仙贝问:“妹妹,那你如今作何打算?”柳仙琼道:“爹一定不会离家太远,苏州周边都有咱家的分店,我想爹爹一定是带弟弟到那里经营生意去了,我就从这里找起。” 柳仙贝听后欣慰,握着她的手道:“也好,先避开这些恶徒为妙!要不我陪你一块去?”柳仙琼为难:“这……”她实不愿将姊姊也拖入这趟浑水,为难间,突听远处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你没记错,看见一个女人抱着个婴儿往这边跑?” 被质问那人语气恐慌道:“将……将军,小将也是听村民说的,其中真假我……我也一时……” 二女惊悚,对视一眼,柳仙贝道:“他们追来了,这可如何是好?”柳仙琼勉强镇定道:“她们要找的人是我,因此姊姊你不能跟我在一起。”柳仙贝瞪她:“这……”柳仙琼笑道:“听我的准没错!”面上镇定,可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柳仙贝踌躇,突然将心一横,从怀中取出半枚玉来,交到妹妹手里。柳仙琼仰头道:“这个是……”柳仙贝道:“这是爹爹的家传玉佩,我前几天教人把它一分为二,如今你我各执半枚。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见,你保重!”说着从婴儿身上除下一件外衫,折些树枝裹在里头,俨然一个襁褓婴儿模样。 那柳仙琼讶道:“你这是……”柳仙贝奋力转身:“我去引开他们,你抄小路走!”柳仙琼大惊:“这如何使得?”柳仙贝步子一顿:“来不及解释了,多保重!”即足下加力,从隐藏所在跃了出去,之后听姊姊学着自己的嗓音扬声高喝:“姓苏的,你老娘在此!” 柳仙琼一颗心加剧,欲起来阻止,却听树林那边传来声音:“在这里,快追!”她生怕被发现,又把身子隐下,可姊姊的身影早已不见,只听得风声很大,宋兵的脚踏声也很响,声音催急,渐渐地便没了声息。 她站起身来就要去追赶,可想到姊姊的一番苦心,步子不觉又停了下来,泪水涌动:“姊呀,你若出了甚么事,教我如何向爹爹交待!”拳头握紧,看了一眼怀抱中的儿子,又回手摸了摸背上的雪剑,说道:“如今我只有你们了。” 果然,柳仙贝把宋兵引开,那柳仙琼很顺利便走出了山林。她辨明方向奋足疾走,自晚经朝,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日,她抱着儿子历经千幸万险,来到了一座小镇郊外,那镇名无锡。她觉得口渴,见前方有一所茶棚,便想讨碗水喝。 她气喘吁吁跑到近前,才坐下,就有一队官兵从此间经过,为首那人问茶棚老板:“喂,老头,你近日有没有看见一名女子抱着一个婴儿经过这里?女的貌美,约莫二八年华,肩上负着一个长包裹。” 那茶棚老板年约五旬,头发半白,刀削脸,颏下胡须微渣,着一领普通长袍。他长年在此营生,世面见过不少,知道宋兵对敌不行,欺负老百姓着实有一套。如今这般相询,准是哪家闺女又遭了殃,这些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家伙,定是又想迫害人家。 他弓背走来,满脸堆欢迎客:“官爷,这道上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小老儿年岁大了,当真记不清没有没像官爷您描述的这个人。”顿一下打哈道:“不知此人犯了甚么事?” 那官爷微恼,抓起他肩膀怒道:“你只须告诉老子人看见没有,其余的别瞎打听!”狠狠一掷,把此老儿摔地上。 此老吃痛爬起,心中痛恨面上却堆欢,连应:“是是是,小老儿知罪!”几名宋兵连看也不去看他一眼,大咧咧在一张八仙桌挨个坐下,敲桌子道:“老家伙,你爷爷我寻了半天人肚子有些饿了,你去灶台看看有甚么好吃的,都给爷拿出来,否则……”一个宋兵接声恐吓:“否则立马让你关门大吉!” 第625章 托将军洪福 柳仙琼心道:“这些人当真可恶,做了官不为老百姓谋福祉,反而诸多欺压,简直岂有此理!”她一旁坐着听得分明,顿时激起了侠女柔肠之心,欲过去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好给那位老人家出口恶气。 可她步子略动,却又坐了回来,忖思:“不行,我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有力量去管别人之事。适间听其描述,好像找的人便是我。难不成姓苏的消息这般灵通,知道我要来无锡,是以广布眼线要将我缉拿?”侧脸一瞥,见那茶棚老板一脸无奈向炉灶走去。 既然管不了,也只好走人,毕竟这些人都不是善类,若让他们发觉行踪岂非不妙。她不及喝茶,撇下碎银,当即起身匆匆离去。 那几名宋兵谈笑极欢,嘻嘻哈哈大笑,谈的都是一些夜里上哪家青楼快活的乐事,以及哪个同行与哪家姑娘的暧昧,或抢哪个民女的勾当,诸如此类。有名宋兵正对着柳仙琼的背影,见她刚坐下便要走,有些好奇,不觉多瞄了几眼。 见其身材婀娜,青衫为衬,细柳均匀,负个长包裹,转身走出刹那容颜倾城,怀中抱着个襁褓。此人嘀咕:“好美的女子……”恍然,“她抱着个孩子,岂不是……”兴奋之下,急抓着一旁为首的宋兵胳膊嚷:“头,孩……孩子。” 首领奇怪:“甚么孩子?”那人指着柳仙琼远去的方向:“那……那女人她就……”几名宋兵闻言,相继循他所指瞧去,果见那女背着个长包裹,怀中抱着个婴儿,全都下意识起身,那首领喝:“追!” 砰的一声,跟着当啷是茶壶、茶杯碎裂在地的声音,他几人把张桌子给掀翻了,快步就出去追赶。那茶棚老板准备好一切出来,视之,愤怒痛恨,跺足斥骂这群宋兵狗娘养的,如此的不仁义,伤心的弯下腰把残骸一一拾起。 柳仙琼才走没多远,听得追喊之声朝自己冲来,心觉不妙,想也不想就加快脚步,施展轻功远遁。那几名宋兵边追边喊:“喂,那娘皮,快快停下,不然老爷不客气了!”扬起手中佩刀嚯嚯,却喘得虚弱如牛。 那柳仙琼不睬,奔了一阵见其越来越远,却才放慢步子,冷笑:“哼,就这点能耐,也想跟我斗,见鬼去吧!”脚尖一点,又逾越一丈距离。 几名宋兵实在跑不过,停下喘唤,有位小兵建议:“头,这样下去,非跟丢了不可。不然这样,我回去禀告苏将军,只要有他在,此女一定无所遁形。”那首领恼骂:“你怎么不早说,害我瞎跑白天。也好,你回去跟将军说一声。”那人领命匆匆回头,往来时路上奔。 林幽葱绿,广阔无间。柳仙琼急驰一阵,见已把数人甩得老远,这才止步笑道:“本姑娘十几年的轻功,老爹可不是白教的。”又见儿子一脸嬉笑之色,还嘟起小嘴,仿佛母亲适才所演,纵高越低,足不沾尘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 她有些不忍了,朝婴儿柔声道:“儿子,你铁定饿了吧,为娘这就喂你吃。”瞧瞧左右,顾盼前后,不见有人经过,这才选个僻静所在,轻轻坐下,稍解胸前衣衫,给孩子喂奶。 过了半响,想那家伙已吃饱喝足,柳仙琼时才作罢,扣好衣,又望了望四下,不见追兵追来,大松口气站起身,忧虑道:“儿啊,看来这城里咱们是进不去,你外公也不知如今身在何方?你爹他又……唉,兴许他根本就不知道这个世上还有个你。” 怅惘间,感叹天下之大,又无去处。抱着儿子正想择路,突听远处林中传来一阵桀桀大笑:“柳姑娘,咱们好久不见,日子过得如意么?”她抬头,却见一人从高空飘下,前一刻声音还在一里之外,不曾想眨眼间,这人已到了身前。 此人一身铠甲,临空而下,带动旁边的松针滚滚飞落,正是那苏将领。原来他一路踩踏在树梢上借此寻路,因寻不着,正当憋闷,意外听得柳仙琼的声音,这才出言搭讪,又借机循声而来。此刻,他一身的煞气立在柳仙琼的对面,阻了去路。 这柳仙琼既不惊也不慌,朝他冷笑道:“托将军洪福,还死不了!”苏将领把手背负,一脸桀骜,这一次无论此女玩甚么花招,他也决计不上当。把双虎目从此女上下打量了一番后,说道:“姑娘背上负着的便是那雪剑吧?”柳仙琼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苏将领抿嘴,微笑:“是,那本将便不客气了!”话说着,步子已朝此女奔行,手中成勾,欲抓她背上的雪剑。 柳仙琼淡然,凝神把身一让,立即避了开去。此将一招不如意,心中微恼,竟反转身形,恶眼扑来。柳仙琼斜步一走,抱着孩子往后直掠,见他招至,奋力翻身一跳,一颗心只护着儿子,但因忧心过甚,着地时崴了一下脚,脚筋牵扯令她好不疼痛。 面上的苦涩一闪即逝,却叫那将瞧出了端倪,他好笑,继续欺近。柳仙琼忍着疼痛,展身法躲避,她如今抱着个孩子不好主动攻击,时下脚又受了挫,原本便打不过人家,如此一来,便又弱了几分。 辗转数招过去,此女只闪不还手,急得个将军骂爹咒祖宗。他心一横,把阴招施展,这一招势在夺剑,力道自然猛了些。他一抓之下,听得撕的一声响,竟把裹住宝剑的长布给撕了下来,登时彩光射目灼人眼球,那将又赞:“好剑!”叹,“可惜了,只差一步!” 柳仙琼避过险招,见剑仍在背上,这才又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我把剑和身体绑得够结实,不然就被他给夺了去。”却护着身,作防守之势。 突然,那将停了下来,不再追击,傲然冷笑:“姑娘,听我一句劝,把东西留下,免得吃皮肉之苦。”柳仙琼听了,也冷冷一笑:“你做梦!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得到。” 苏将领咬唇:“好,你很好骨气!”徒然面色一沉,阴险道:“我就不信,你能撑到几时。”话罢,抿唇作啸,疾厉一声响彻山间,令人一听好不刺耳,更添几丝烦躁。 柳仙琼心道:“他这是要干甚么?召集宋兵吗?”方才还不惧,不知为何,此刻一听到他的啸声心下就隐隐有些不安,似乎要出甚么大事一般。果然,听他高喝一声:“把人给我押上来!” 第626章 快把剑放下 轻风拂动,掀起翠叶嫩枝,远远地只见山林间,几株矮松下一条小道上,不疾不徐走来三人,两男一女,男的一色军装,别佩刀,面无表情押着一名女子。此女丝发堆乱,玉容未洗尘积,一袭莲裙依旧,神态倾颓,唇间浑无丝毫气血,双臂被拽,腰肢屈偎。 愁蹙蹙,蛾眉弯,心怯怯,樱唇紧。她被押过来看见苏将,登时青筋暴跳满脸生火,一番挣脱就要与其拼命。柳仙琼惊叫:“姊姊,你怎生在此?”女子听得熟悉之音入耳,先是一愣,继而侧头,这一下既喜且忧,一愣之后危险意识提醒,朝对面拼命叫:“妹妹快逃!” 柳仙琼惊心骇然,把自身目光落在苏将领那里,待他解释。可此人只管微笑,却甚么也不愿多说。原来那天柳仙贝设法引开敌人之后,不久便被抓了,苏将领见抓的不是柳仙琼而是其姊姊,心下十分恼怒,命部下把其女绑上,一并找人。 等了多时,听不到一言半语,又见周槽已被宋兵包围,料想今日难脱此难,那柳仙琼心底顿时凉了一大截,暗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姊姊给救出来!”念此决心已定,咬咬牙把身站直,昂首道:“姓苏的,你快把我姊姊放了,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苏将领淡淡道:“要放令姊,这个倒不难,你只须先把剑放下。”柳仙琼嗫嚅:“这……”随之将心一横,问:“你此话当真?”那人点点头。 柳仙贝眼眶酸涩,奋力挣扎,嘴里直嚷:“妹妹,你别相信他。这王八蛋骗你呢!待你把剑放下,没了谈判资本,他便肆无忌惮,你我姊妹二人还不是任人宰割。”苏将领恼怒非常,硬生生被此女戳中心事,大发雷霆道:“给本将掌嘴,这泼妇妖言惑众!” “是!”即有一名宋兵躬身得令,就要上前施为。 忽听柳仙琼叱喝:“先等等!”那将领回眸睨她,嬉笑:“怎么,姑娘你想通了?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地不能同天斗,江不与海争!”柳仙琼抿唇:“苏将军,你如此做不觉得卑鄙吗?”苏将领冷笑:“卑鄙不卑鄙的打甚么紧,只消完成任务,哪管手段。” 柳仙琼道:“唉,我真替你感到可怜,为了讨好主子,甚么事都做得出来。”哪知苏将领不以为耻,反而洋洋得意:“他可不是一般的主子,皇上乃大宋第一人,天下都是他家的,我奉承他一点,这有甚么不好?”柳仙琼又叹:“可悲啊可悲!” 苏将领突然面色一板,冷笑道:“你少耍花枪,快把剑扔了。你姊姊花容月貌,我这班兄弟陪了她几天,男人嘛,一见了漂亮女人就会把持不住自己。虽然这么多天都忍下来了,但本将可不敢保证你迟疑一会,这些人饥渴了会对令姊做出甚么事来。”朝后面喝:“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呀?”顿有一群好色之徒嘿嘿然大笑:“是,是,是……”群山为之一簸。 柳仙琼娇躯俱震,戟指骂他:“姓苏的,你龌龊!你若敢对我姊姊乱来,我做鬼也不会饶过你。”苏将领冷笑:“别跟本将净说一些有的没的,柳姑娘,你到底考虑得怎样,倒是给个痛快话?” 一旁被缚的柳仙贝听清,浑身俱颤,一颗心猛跳不已。她可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要是被男人亲热了,而且是一群男人,那教她以后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上,重要的是,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人,虽然那人已经成亲,可在她的心中位置不变,若教他知道了,那…… 她不敢往下想,与其这样活着受别人凌辱,倒不如死了,一则痛快得以解脱,二则妹妹也不必受制于人。一言念此,对那将领破口臭骂:“姓苏的,你就是没种,生个儿子没*,生个女儿为军妓,娶个老婆穿破鞋,纳个小妾是……” 这一招果然够毒,那将领一听,真气了个半死,肺腑剧咳,呻喘道:“给……给我杀了她!”宋兵得令,正要拔刀,徒听铮的一声,是柳仙琼奔了过去,以雪剑的剑鞘把那人的佩刀挑开,就想扯姊姊回来。 不料,那将领身手利落,招法老练,虽在气中却也当机立断,比其女快一倍的速度将柳仙贝先抓在了手中,把个身形站稳,威胁道:“柳姑娘,跟本将玩心眼么?”柳仙琼飒然转身,美目冷冷瞪视着他,手中剑回护,左手托抱着儿子,颇有几分英飒之气。 苏将领冷笑:“姓柳的,本将再问你一遍,到底弃械不弃械?”柳仙琼为难,一放下剑便如姊姊所说,决无生路,可要是不弃,那姊姊的性命可就堪忧了。 这层心思还瞒不过对方,那将领心下好笑,手上加力,在柳仙贝细嫩的脖子上扭了一下。这突如其来,令柳仙贝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叫。柳仙琼听得毛骨悚然,急问:“姓苏的,你到底要干甚么?” 苏将领似笑非笑,戏谑道:“姑娘,你说呢?”这种回答含糊模凌,令人听之便生不好预感,她实不愿姊姊出事,便急道:“好好好,我答应你,我弃剑便是!” 柳仙贝猛地摇头,只挣:“不要,妹呀,不要上他当,千万不要……”事已至此,柳仙琼别无选择,面上苦苦一笑,把个雪剑砰的一声摔落在地。 苏将领满意,欢喜着笑:“这就乖了嘛!”把手一招,命一名宋兵上前,着其去取剑。那兵想也不想,躬着身前往。 柳仙琼焦急,对姓苏的问:“如今我剑也弃了,我姊姊你也应该放了吧?”苏将领嘴唇一勾,笑道:“不急,我们再谈一个附加条件好啦!”柳仙琼气极,这才后悔莫及:“你……言而无信的家……”徒听噗哧一声响,自己右胸竟被一柄亮晶晶的薄刀贯穿。 她嘴唇溢血,睁大眼睛侧头,却见一名宋兵一手持雪剑,一手握单刀,脑袋混乱:“他……不是奉命过来捡雪剑的那个小兵么,为何……为何却……”口里喘唤,身心剧颤,身子颓软了下来。 原来这人早得了那苏将领密令,姓苏的讨价还价与柳仙琼说话,分她心神,而那人却趁机给她致命的一击。杀她,苏将领不为别的,只为一而再被此女戏耍,要一洗前耻。 也是柳仙琼大意,她一直不把这些虾兵蟹将瞧在眼里,只认对手定是苏将领这个难缠,哪料到此人会耍这般阴谋,一时间血气上涌,哇的一声鲜血待吐,那宋兵却把柄单刀唰的一声奋力拔出,顿时只见鲜血飞溅,顺着刀出来喷向众人。 第627章 仇深托系儿 殿内昏黑,幔帷遮掩,致空气不畅,令人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公子闻听母亲噩耗,竟是这般被害,虽已时隔二十多年,但细听之下,仿佛亲临其境。母亲的苦,他懂,尤其是那一刀之痛,他曾经也死过一回,知道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滋味。 一时间,满脑子都是母亲临死前的凄惨之状,是那么的无助和彷徨。他的身子不由向后晃去,双脚酸软半跌下来,大声喘着息。那段皇爷双目早已哭肿,再次涌泪上前搀起他安慰道:“孩子,别想太多啦,那都是过去之事!” 公子一声冷笑,愤怒推开他:“哼哼,说得倒轻巧,多么简单轻松的一句话呀!问问你的良心……”忽然想起哪里不妥,不睬他,晃身径问柳仙贝:“柳姨,既然那厮忍心杀我母亲,又怎么会把你放过?” 柳仙贝见问,面上不由一红,却是忸怩不好意思去说。公子虽然看不见,可气氛仍能感觉。忽听段正淳剧咳一声,低头道:“你柳姨,乃为父所救!”公子一怔,随之又冷静下来,并不觉意外,不然他二人怎有牵扯。 那柳仙琼气力不支,待小兵将单刀拔出之后,一面吐血一面摔倒,怀抱中的婴儿受大力所震,哇的一声,只一声,并不啼哭,就了无声息了。 柳仙贝一旁瞧着,双目泉涌,拼命挣扎,她不敢相信,嘴里嚷叫:“妹妹……妹妹……” 小兵得手之后,恭敬把剑奉上:“将军,给您!”苏将领接过,满心欢喜,在手中把玩了玩,又赞:“真是一柄好剑!”越看越爱,听得柳仙贝噪声聒耳,非常烦闷,恼怒道:“这疯女人,就不给老子安静一会!”忿然过去,砰的一声将她打晕。 先前与他密议的小将禀告道:“将军,那对母子如何处置?”如今宝剑到手,柳仙贝也不吵了,心情十分的好,挥手道:“一招致命,不死也活不成了。至于小孩嘛,方才没听见哭声,只怕也摔死了。快,收军!”他要急着赶回朝廷讨赏。 众人躬身应是,那宋兵问:“将军,这个女人怎么办?”苏将领闻言,回头细瞧,见此女昏迷着,别有一番美,一时心动,说道:“先留着!她不是说我儿子没*,我女儿为娼么?老子倒要瞧瞧,到底谁才是娼!”想了想,好笑道:“众位兄弟,你们跟随本将辛苦了,就当是本将送你们的礼物,好好去乐一乐吧!”众人轰然叫好,几名宋兵把个昏迷的佳人拖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众已然离开。那柳仙琼还撑着一口气,嚅动身子,挣扎着想要起来,可惜她力弱,却无论如何也爬不起。第一个念头便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左臂抱紧,颤着右手去触摸他,从头到眉头、脸蛋、鼻子,忽然心一跳,颤声:“我……我儿子怎么没……没呼吸了?”心惶惶,揪痛着不敢相信。 两行清泪忍不住滑落,干裂的嘴唇颤着、身子抖着,也不管地面流了一滩的血,伤口鲜红是不是还在涌?一颗心只在孩子身上,她心有不甘:“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我儿子不会死。”就在这时,上头忽然一道闪电飞过,唿喇的一声响,道间一棵树竟然燃烧了起来。 柳仙琼满腔悲愤,骂天:“贼老……”徒听怀中的婴儿嗓音呛一声,竟睁开眼来瞪着她,柳仙琼一怔欢喜,莫名的欢喜,将儿子抱得更紧,堕泪道:“还好,还好,你没事,只是一时窒息,你知不知道为娘吓死了……咳咳咳……咳咳……”一时激动,牵引内脏,又咳出一些血丝。 她呻唤着,一脸的煞白,非常疼爱儿子,柔声道:“娘知道你听不懂,我是为剑而亡。雪剑是一柄有灵性的神器,虽然我还参不透,但是我知道,它与咱母子有缘。为娘只希望你长大后,有缘遇上它,亲手……亲手为……为我报……”一口气提不上来,倒了下去。 风经过树林沙沙而响,枝头颤啸。远远的道上有两骑往这边缓辔而来,男的英俊儒雅,斯文礼貌,女的倾国之颜,倾城之姿,二人有说有笑。忽然一人摇指:“咦,那边是甚么?” 公子捂住嘴巴,咽咽而泣,痛心道:“是梁大人夫妇把我抱回了家,养育成人!”心却叫:“为甚么?为甚么?老天爷,你既然把我送到了这里,为甚么要我三番两次经历这些!”先是与妹妹梁雪彼此有情不能相爱,后又与木婉清结缘,却也不能结合。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老天爷在戏耍他么?他受够了,再也不能让他摆布自己,忍下所有的悲痛,咬牙挺胸。此刻,那段正淳不知儿子心性遭创,已然大变,只柔声安慰:“儿啊,恨不能化解恨,只能衍生出更多的恨,惟有真爱才能让人幸福、快乐、永久!罢手吧,趁现在还没开始,给苍生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公子心恨,暗骂:“放屁,放屁!像你这样的人也知道甚么叫真爱?可笑,只怕侮辱了这两个词!”虽然不忿,竟也忍了下来,淡然道:“好啦,你们故事说完了,我也该走了,不送!”拽步缓缓出去。 段正淳大叫:“等一下!”公子心笑:“按捺不住了是吧!”不料柳仙贝开口:“怎么,你听了故事,就这般淡定?”公子浅浅一笑,回应:“不然咧!”柳仙贝一怔,顿觉语塞,本想此子听了其母不平的遭遇,一定气跳如雷,准会去找仇人算账,哪知竟如此平静,心恨:“老娘白忙活了,可恶!” 那皇爷委实高兴,问他:“你都放下了么?”公子静了一会,然后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段正淳一听,面色徒变,暗沉了下来,又问:“你执意如何?”公子肯定道:“是!” 段正淳不禁叹一声,公子身子不动,只说:“父皇,您还有甚么要问的吗?”段正淳心痛,拉着柳仙贝一块退却,一面挥手:“罢罢罢!”柳仙贝觉得奇怪,正要出声,忽听段郎咽声道:“儿子,你别怪爹,爹也是没法子!”即喝:“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一束光线突然射入,登时灼人眼球。公子把眼眯了眯,想再睁开时,只听四方脚步响动,一挣扎,全身就被人给裹住了。 第628章 慈父把儿绑 顷刻间,四面强光映射,不知何时周下的幔帷已被一一扯下。殿内昏暗良久,这光突然乍现,害公子不得已又把眼睛闭了闭,再次眯成一线瞥然。只见父亲段正淳扯着柳仙贝立身一旁,他面上的表情非常复杂,既自责又痛苦,更多的是不忍心。 而那柳仙贝则一脸茫然,睁大眼睛看着,她根本料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幕,心中不知是欢喜,还是紧张,或者是吓着了,面色古怪之极。 公子稍稍侧头,却见东西南北四方,也各站有一人,分别是那朱、古、褚、傅四大护卫,他四人都面无表情,肃然地相对而立,成了合围之势,各自手上兀拽着一根绳头,把个公子困在当中。那公子越挣,丝网便缚得越紧。 事起顷俄,亦在他的意料之中,既挣不脱,惟有忍下情绪,朝父亲问:“您为甚么要这样?”段正淳面上痛苦,堕泪道:“朕不能让祖宗的基业毁在你的手里,所以为父必须这样做,把你制住了然后以你的名义告知你的部下,新世纪只做生活用品,不造武器。这样兴许能消了你的复仇念头!”说罢,仰头长长一叹,这一声叹息之中,蕴着多少无奈。 公子不为所惧,淡然道:“父皇,您忒也糊涂,区区破网就想把我给困住了么?”段正淳闻得,脑袋一转,面向儿子笑道:“这一层朕也想过,你天赋异禀,武功奇特,普通绳索铁链本就奈你不得。于是我找来你四位叔叔商议过了,采用千年蚕丝所织成的网制你。” 他顿一下,又道:“此网乃集一千只千年蚕虫所吐的第一根丝织成,想想看一只千年蚕虫已是难寻,而上百只上千只更是稀奇之珍,常人根本不易见。而我段氏先祖偏偏就找着了,编成了这件天下独一无二的蚕丝网,一直被后人视为传家之宝。今天若不是你不听为父之劝,说不了朕也不会取出来对付于你,毕竟,你是朕最爱的儿子!” 公子不信,成千只蚕虫,岂能这般容易让段氏先祖说找着便找着了,你当是小鸟么?料父亲一定在诳自己,当下运气就作挣脱,可是你越用力挣,它就缚得越紧。而且深入肌肤,好不疼痛,他却忍着,不把痛呻唤出来。 一旁的柳仙贝瞧到好戏,如此机会岂轻易放过,焉有不挖苦之理,挨近段正淳唤:“哟,皇上,他可是你亲儿子,你如此做不怕我妹妹九泉之下有知,找你算账吗?”段正淳道:“怕?又有甚么用,反正她已经死了,这辈子朕亏欠她的永远也还不了,只盼来世结草衔环。但是朕决不允许谁破坏了大理的和谐,否则,无论是哪个,朕也决不轻饶!” 柳仙贝听得心中窃喜,意要挑拨他父子二人关系,说道:“你这样绑着他也不是一个法子,他武艺高强,没有一万也难保没有万一,倘若叫他给挣脱了,以他脾气还不把这座皇宫给拆了。”段正淳稍微一想,觉爱妃之言也在理,点头道:“不错,我得思一个两全之策。” 他来回踱步,过了好一会,突然行至公子身旁,以一阳指之力封了儿子几处大穴,歉然道:“萧儿,你莫怪为父狠心,朕也是迫不得已。”公子啐骂:“我呸,少假惺惺的!” 段正淳不介意,一挥手道:“丹臣,你们把太子请回朕的寝宫歇息,不许任何人探视,更要好生招待,不能让他受一丁点委屈!”四人领命,把个公子押回寝宫。 这一刻,公子浑身是火,憋得青筋暴跳,满脸酱紫之色,都可以开一间染房了。怒燃着,却无情的被四人拽下去。 他几人走后,柳仙贝心中非常痛快,总算为自己出了一口恶气。此女甚有些不解,问向皇上:“你怎么把他带回寝宫去,他的太子府不能住人么?”段正淳叹一声:“唉,这事朕不想声张,明日便是飞蓬的满月酒,想必来贺的佳客一定非常多,朕不想这当耳他又闹出甚么乱子来。只要他好好想彻,不再提报仇之事,他还是朕的好儿子,大理国的太子爷!” 柳仙贝一听,心中有些酸酸的,好不容易见到心爱之人对妹妹的儿子灰心,可万没想到这人心中还念着他,微有恼恨,心道:“不行,我得尽早为进儿打算。 御书房离段正淳的寝宫不远,须叟便到,四人推开门,把个公子推进去。公子被父亲封住周身大穴,此刻内力使不出,连个常人也不如,被这些人一推,步子不觉踉踉跄跄闯入,撞在一旁的桌子上。 他故作大叫,啊哟一声嚷道:“四哥,你们就不能轻点,痛死我也!”不过说真的,一撞之下,腹中有些许疼痛,暗思:“难道御梦术的副作用还没消散?倒霉,偏这个时候被父皇暗算。”自思间,听得褚万里骂声:“臭小子,你就好好待着吧!”跟着啐了一口。 公子又嚷:“喂,褚大哥,这你就不地道了,好歹我也是一国太子,凭甚么如此对待我。”褚万里讽笑道:“是,太子爷,您老还有甚么吩咐,若没吩咐,臣等便先行告退!”说着起手,真个转身就要离去的样子。 朱丹臣叹一声道:“老褚,别奚落他啦!他好歹也是太子,将来他还要继承皇上的位子,眼下可得罪不起。再说了,皇上命我等好生照看他,可不能有丝毫马虎,也不可不敬。”其二人也点头称是,均想:“皇上虽把他给绑了起来,可爱其子之心,溢于言表。” 褚万里不情愿应:“是,皇上他有令,我老褚不敢不遵。”说着轻轻叹一声。 公子纳闷,仰头问向那褚万里:“喂,你为甚么那么恨我?”褚万里侧头,瞥了他一眼道:“说恨,谈不上,只是看你小子不爽罢了。”哪知朱丹臣噗嗤一声掩嘴好笑,褚万里不愉,瞪了他一眼,问:“老四,你一人贼笑甚么?” 朱丹臣不看兄弟,反而望着公子道:“太子,您有所不知,我这个褚兄弟为人耿直,有仇必报。想是您以前诸般捉弄于他,才招致他今日之恨。不过请你放心,他呀刀子嘴豆腐心,您千万别跟他计较。”公子苦笑:“那倒是我的过错了。”回想起以前与四人相处的时光,也不禁感慨中来。 第629章 困此没自由 褚万里面上一烫,埋怨老朱:“哎,你怎么跟他说这些?那王八蛋……”朱丹臣等三人“哦”的一声嗤笑,调侃道:“老褚,这下你可麻烦大了!你骂太子爷是王八蛋,那皇上是甚么?”褚万里一听,里外不是人,更是憋得满脸通红,似孩子一般耍脾气:“我不跟你们说了。”匆匆逃离现场。 三人见之,禁不住轰然大笑,纷纷捂肚弯腰。公子则坐下一旁,面上带着几分苦涩。几人笑罢,回首一看,又哑言不语。朱丹臣欠身道:“太子,请勿怪臣等失礼!”那二人也向公子请罪。 公子抬头,苦笑:“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想必父皇他也很难过,我不能侍奉左右,就劳你们多加关心了。你四人和父皇虽名为君臣,实则知己更似骨肉,你们的话多少能安慰他。”三人惶恐,只道:“太子严重了,臣等身份卑微,不敢高攀,得皇上信任,已是莫大荣幸。” 那朱丹臣想了想,捋须道:“听太子这般说,想必您已想得通透,假若皇上知道了,一定非常欢喜。”这公子哪是想得通透,以软语相说,只想利用几人的忠诚之心,好把自己给放了,他们忠心归忠心,不过忠的却是朝廷。 他叹一声,知道此计不成,惟有另想他法,便道:“我困了想歇一会,你们先出去吧!”三人听说,当下躬身道:“那好,臣等告退!”即把公子身上的蚕丝网少解,把个脑袋透出来,只缚身躯,让其双足可自由行动。 公子谢过,几人言辞,临走时朱丹臣不忘了对公子说:“太子,臣等就守在外面,您若有事,只须传唤一声,老臣第一时间出现。”公子含笑客套:“多谢四哥了。”朱丹臣拍拍他肩头,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 听三人果真就守在门外,公子一颗心不知是何滋味,时下也管不了那么许多,脱身才是上策,自思:“段氏的一阳指功夫虽然利害,可父皇并未练到炉火纯青之境,他的功力与我实在相差太远,只要我一冲,穴道顿解。可惜这蚕丝网确乃千年蚕丝所织,一时间想要破解,委实有几分难度。” 公子边想边凝神闭眼,把个“北冥神功”逆转,以阴柔之气解穴。不消半盏茶时分,已将父亲适间所封之穴,一一化解。他这时舒了口气,跳起身来,瞧瞧外间,见暮色早下,不知何时,屋内的灯也被人点亮。 他皱眉不解间,徒听殿门咿呀一声,那朱丹臣信步走入,手执一个食盒,一脸微笑走近公子身边,把东西放下,说道:“太子,您一定饿坏了吧,老臣给你送饭来啦!”公子奇怪,转动着一双眼珠子,欺近朱丹臣,问:“老朱,怎么是你给我送饭,其他人呢?” 朱丹臣咳咳几声,堆欢道:“嗯,皇上有令,明日乃飞蓬世子满月之喜,派人布置准备去了,宫里人手不够,您的饭就由老臣来送。”听到这个消息,公子浑身不禁一震,嗫嚅:“啊……是,明日乃我儿子满月!”颓丧,“可是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却被他的爷爷关在这里。” 那老朱听了,心中也不是滋味,安慰道:“皇上说了,只要你打消复仇这个念头,他就……”公子吸鼻子转移话题,道:“四哥,我饿了,你解开蚕丝让我吃饭罢?”朱丹臣点头:“也好!” 他不知公子这会穴道已解,功力早复如初,只教蚕网一松,他便可借机脱逃。老朱受他情绪影响,也眼看着就要上当。公子心喜间,看见朱丹臣把手抓紧了蚕丝,却不去解开,他抬头说道:“皇上有令,不能放你!”最后还是忠心和理性压抑了往昔的情谊。 公子大怒,忿恨道:“你这般绑着我,叫我如何吃饭?”不料老朱莞尔一笑,说道:“皇上曾有言谕,太子动作不便,可由老臣代劳!”说着启开食盒的盖子,把饭菜一一端出来放于桌子上,当真喂他吃。 这公子怒终不释,含着忿把饭菜咽下,心中却把段正淳骂了个体无完肤。一顿饭罢,老朱匆匆收拾,出去了。公子呆坐在凳子上,傻傻地望着房梁,心中开始数着绵羊,他怎么那么背,居然想不到段正淳会有这么一招。 更深夜浓,初夏的夜空,原本群星璀璨万目争光,也可一饱眼福,幻想着宇宙间的秘密。可惜段正淳为了防止儿子逃跑,居然把所有的门窗都封上了。夏景闷热,他一个人待在屋里,委实闷得紧,却也无计施为。 鼓起气吹上脸颊,燥烦之感闷心,他试图了几次挣扎蚕网,可无论如何也挣不脱。最后不得不放弃,叹一声,倒在床上,哀声呻唤。 少顷,听得咿呀一声门响,跟着又关上。公子好奇,把个身弯上,瞥见淡光下一个身穿龙袍之人背对着自己在掩门,不用猜也知道此人是谁?没好气闷声躺下,那人走近,微笑望了他一眼,慈祥道:“还没睡呀?” 公子没好气道:“这样绑着怎么睡得着,要不您老来试试?”段正淳莞尔,不睬他,自把外袍解下,公子大惊,跳起来:“你干么?”段正淳好笑看了儿子一眼,道:“问得真逗,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能干么?”公子咋舌:“你……” 段正淳不睬他,解下外衣后,挨到榻边,去鞋上床欲寝。公子立即缩到榻里面去,这父亲瞧了稀奇,不禁问:“干嘛呢你?”公子震摄心神道:“这话我问你才对,你有美娇娘不抱,却把我关在这里,是个甚么居心?” 这皇爷叹:“为父哪有甚么居心,还不是为了你好么?”扯过被褥,躺好睡下。公子忿怒:“少把此当为借口!你若不想把我留在大理,你早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想要我不报仇,简直就是棉花店里失火!” 段正淳为了明日孙儿满月之喜累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戌时才吃饭,亥时回寝宫想睡个好觉,好迎接明日的欢喜。不曾想,一进门就听到儿子絮絮叨叨嚷个没完,甚烦,坐起来问:“你最后那句话是个甚么意思?” 公子冷笑:“棉花店里失火,就是免谈!您想要我放弃仇恨,哼,那也是免谈!”段正淳没有心力跟儿子吵,扔了句:“不可理喻!”侧身躺下,闭上眼就呼呼大睡。 第630章 满月弥喜 屋宇格窗盈门,盘结彩带,满庭之中喜气洋洋。今日乃大理国太子殿下之子飞蓬满月之喜,得到请帖的各路豪杰,以及达官贵人,或下至商民百姓,络绎参加。顿时,太子府为之一热,佳客迎门,噪喜不断。 那公子早有言喻,每逢喜庆之日,新世纪便可休假一天。乌老大等率领旗下人马,陆续上门祝贺。这梁景夫妇、段正淳、段誉、梁雪、木婉清、王语嫣、钟灵、柳仙贝、刀白凤等迎客待客,忙得不亦说乎。 眼见辰时已过大半,应当开席庆贺,可佳客仍有不断续增,一时间,宫廷之人也悄派而用,这才勉力为之。段皇爷心生奇怪,他明明请帖不曾多发,为何客满庭院呢?只思是梁家夫妇所为,然瞧其表情,也是惊过多于喜,应当不是他二人。这念头一闪,也就此作罢。 屋内客为满,又移筵院中,府邸极阔,摆个几百桌不成问题。朝廷有捣海之力,翻江之功,筵席顷刻已备。段正淳笑吟吟捋须,言语遵孔孟,礼貌体周文,与客寒暄客套间,耳听佳客噪耳,新世纪等人众纷纷垂问:“怎么不见少公子?”“东家上哪去了?” 这一点,梁雪也早有疑虑,按理说今日乃兄长之子满月,当他亲自力为才是,何以样样事宜不是父母持办,便是那段皇爷张罗。从昨儿至今,连他丝毫身影也是见不着,不免分为担忧,隐隐又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金步勾连,缓着碎步,慢慢走向那皇爷,笑口问:“父皇,为何不见哥哥?”段正淳见问,面色一僵,梁景夫妻二人听得,也甚是纳闷,心中还曾嘀咕:“儿子上了哪去?”如今听得女儿询问皇爷,不由地把注意力放在此帝身上。 王语嫣也是较为担心,虽说她心中一直放不下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今又值其子满月之喜,原不想参与。被那木婉清硬拉强拽,拗她不过这才勉为其难同来。入了府中之后,只见接客诸人络绎,满庭都是喜贺之声,惟独不见公子身影。 此刻听人谈论,也把注意力落在这个父皇身上,待他如何作答?却见木婉清满脸奇异,仿在暗暗好笑,王语嫣瞧得稀奇,眉头微蹙转向她:“姊姊,二哥上哪,莫非你知晓?”木婉清见问,心下先是一慌,随之含糊道:“他性子野,受不得人约束,说不定这太子他当腻了,自个找处地方躲起来。切,谁知道他呀!” 王语嫣眉头拧紧,见其眼神闪烁,言词又遮遮掩掩,当下便起疑心,问:“你当真不知道?”木婉清不耐烦,恼道:“哎呀,我说你这个人,今天是来看热闹的,不是研讨甚么二哥不二哥,他的事我才懒得管呢,要问你问爹去。”王语嫣按下疑惑,于是把双目光向老父那边微瞥。 段正淳听梁雪询问,不由面上抽搐,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说辞,却是那柳仙贝在他背后捏了一把,低声道:“镇定,今天飞蓬才是主角,混小子的事不能揭露。”得佳人提醒,这皇爷暗吸口气,一改容色,打哈微笑道:“呵呵,太子为飞蓬准备礼物去了,要迟些才来。” 众佳客听皇爷这么一说,顿时把颗心宽下,尤其是新世纪、灵鹫宫、逍遥派等人,得知爷只是为儿子备置礼物,都是欢喜不已,个个碰杯,扬言要大醉个三天三夜,一瞬间气氛又热络起来,只见那酒雾霈霭,玉碗金杯,香喷四庭。 这皇爷眼见众人不再相问于他,登把胸中闷气为之一松。闷气吐出之后,整个人也变得清爽了不少,面上溢着笑,与众同欢。 梁雪伫地愁眉,他可不相信兄长有这般心细,为了儿子特地去采购甚么礼物。想他二人从小长大,成亲至今,连一件像样的礼物也不曾送过,这话实教人难以置信。她步子一动,正要叫住转身离去与众同欢的皇爷,然话才到喉间,就被人给拉了开去。 那人拽着她,一直前推,害她步子踉踉跄跄后退,没有一丝自主权。忽听父亲声音轻喝:“柳仙贝你想干么呀你?要害死我女儿对不对,一直推她难道你眼瞎啦,不见她身怀六甲,要是动了胎气,你可负责?” 席间众客声吵,酒气熏天,杯盘碗撞,器声响耳。这一切早把梁父所言淹入群海,而梁雪耳聪目明,父亲声音虽被淹没,却也听了个分明。这时,那人也停了拽动,她歇下气,呻喘着把目光睨去,见那人朱钗衣着,饰头打扮,当真便是那柳贵妃。 恰时,老夫趋到,他抓起柳仙贝的手一把甩开,怒问:“干么呀你?”又转向女儿,柔声道:“这疯婆娘没伤到你和孩子吧?”梁雪呻唤:“我……我没事!” 柳仙贝眼神闪烁,吱唔道:“我……我到底干嘛?”她激动之中,把个梁雪拉开,目的明显,只是不想让她再追问下去,生怕此女再多问一句,要是段郎心软,把一切都跟这女娃子说了,那自己的美梦岂不是要破碎,自己不打紧,可儿子不能屈居人下。 又听昔日初恋之人,居然骂她疯婆娘,一时间气血上涌,抓住那梁景的手臂问:“死老头,你刚刚骂我甚么?”梁景没功夫搭理她,一门心思只在女儿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上,不回头说道:“别拉拉扯扯的,府内人多,让人见到了说闲话,还以为你我之间有甚么呢?” 他二人的这番话,又被淹没在喜嚷之中。李柔瞧得不妙,上前规劝道:“景哥,大喜之日别闹甚么不愉快。”又转向柳仙贝,好言语道:“柳家妹子,你别跟他计较,他这人就这个脾气。”柳仙贝咬牙,心恨:“他的脾气,我比你清楚!” 此老借机一挣,甩开柳仙贝的玉腕,那女怒急:“你……”就在此时,有知客入报:“西夏银川公主到!”庭内众人闻言,浑身都是一震,适间持续的嘈杂嚷吵,就于这片刻间完全嘎止,庭中寂静,少说也有几千人,居然连一片落针也可闻到。 众佳客屏着呼息,纷纷猜错:“传言西夏公主貌若天仙,美如花朵,就连那月中嫦娥,昔日杨贵妃、貂蝉、西施也要逊色几分,不知真假!” 第631章 席间欢畅 梁景等倒是胸中坦然,均想:“梁萧不是说银川公主仍居于苏州曼陀山庄么?为何趁今日儿子满月之期上门,莫非这其中有甚么蹊跷?”梁老夫妻,女儿儿子,皇爷妃嫔,数人对视几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是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其中属皇爷的骇然更甚,只想:“莫非儿媳知道了朕囚禁太子一事,她来此要为丈夫讨个说法,不然为何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出现,那不是太巧合了么?”念此一颗心七上八下怦怦跳着,面无表情注视着前方。 初夏太阳少灼,早早地就盈挂高空,暑气蕴热,彩光之下,只见庭门聘婷走入五女,为首一女,貌俏丽,形脱俗,举大方,言语低脆,云鬓高盘,淡柳眉翠,时下汉女淑装。身后四女,娇娃嫩样,相貌一模一样,举止投足,各执宝剑,英姿飒爽,无一不像。唯一不同的是,四女服饰的颜色,当可辨出谁是谁来? 四女冷眼伴主身后一路护航,近旁处,只闻香飘兰麝满庭院,在场之人尤其男性,哪里见过如此清新脱俗的女子,而且一下子来了五,虽说段皇爷的几位皇后贵妃仍存风韵,女儿也是个个国色天香,但眼前这几位,也让众人眼睛一亮,令人有一种勾魂摄魄的寻味。 一眨眼之间,众佳客又热开了锅,有些知道世子飞蓬乃公主所出者,纷纷上前贺喜。那公主一路点头致谢微笑,好不容易挨到亲属这厢,她看见梁老,劈头第一句话便是:“爹,我的儿子呢?”梁景一怔,不禁莞尔,即令奶娘把个孩子抱出院来。 银川接过儿子,紧紧抱着他,忍不住泪热泉涌。当他知道儿子不见时,许久又等不到丈夫交代片语,她等不了了,执意要四女陪她去大理,想问问公子,儿子是不是他带走了?五人紧赶慢赶,道上跑死了几匹坐骑,好不容易到了大理。 一入城,便见满城喜庆之色,细下打听才知,原来今日乃太子爷的公子,当今圣上的孙子过满月。五人知道后,欣喜如狂,急急赶往太子府。这时公主见了儿子,母子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感慨,银川禁不住喜泪盈眶。 众人理解,梁景和段正淳作为这次宴会之主,当下安抚众宾客坐好,继续尽兴,场面一时间又热闹了起来。那李柔移步上前,劝慰公主道:“孩子,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应该开心才对,别掉眼泪不吉利的!”银川轻轻擦拭泪眼,搂抱着儿子,欠身道:“是婆婆,儿媳知道了!” 一张宴席上座的王语嫣蹙眉:“甚么风把她给吹出来啦?”近旁的木婉清冷笑道:“甚么风也不是,姑娘我看是醋意才对!”王语嫣听了,面上一红,心道:“我不信你不难过!” 那李柔托公主起来,笑说道:“孩子,别多礼!”一会又问,“是了,你几时到的大理?”银川未答,却是丫头兰剑嘴快,她嘻嘻哈哈跳上前:“回禀老夫人,婢子和少夫人今天早上刚到的大理。”姊姊梅剑埋怨:“公主自会向老夫人禀明一切,谁要你多嘴!” 李柔却是不以为意,微笑道:“嗯,那路上一定很辛苦吧?”兰剑挨姊姊训,撇撇嘴,仍是比公主快上一步,答云:“婢子一点也不辛苦,倒是公主她刚生完孩子就急着赶路,于身子……”李柔不待兰剑说完,急拉着公主,请她坐下再说。 银川不好退拒,赶了多时路也有些累了,勉力坐好。四女于是把路上之事,以及急于赶赴大理之因,一五一十都向这位老夫人诉说了。李柔听说之后,既心疼公主,又满嘴怨责儿子:“竟有这事,他怎么能如此?” 银川拉住李柔的手腕,轻声道:“婆婆,你别听她们瞎说,这一路之上甚么事也没有。您瞧,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李柔也回握着公主的玉手,慨从胸来:“公主,你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儿能娶到你,当真是他的福气。”公主忸怩,甚觉不好意思。 佳客酒过数巡,已有微酣,嘈声更是聒耳。王语嫣喃喃碎语:“想不到二哥他竟有这种本领,千里之遥相隔,他仍于一瞬之间穿个来回,真乃神人也!”不禁怔怔出神。 银川面上一热,不好意思问李柔:“婆婆,萧郎他……今何在?”李柔微怔,随之笑着把段皇爷适间讲的话对此女说了一遍。银川听了也出神,不过心喜:“萧郎心里还是有我们的。” 那木婉清窃喜,斟过水酒自庆一杯,幸灾乐祸笑:“这下可有好戏瞧了。”一直尚未开口说话的钟灵,却泛着几分糊涂,径问:“木姊姊,你才饮一杯却怎么就醉了,哪来甚么好戏?”木婉清只笑不答,边斟着酒,边以眼神睨那边示意她。 钟灵为人爽朗,却有一颗好奇之心,当下顺着木婉清的视线一瞧,纳闷:“木姊姊,你说的好戏,便是指梁姊姊么?”那木婉清还是不答,面上溢满了笑,仿佛在看一场超精彩绝伦的好戏。 这钟灵不解,又把眼睛瞥向那边,只见银川公主举杯朝梁雪唤:“妹妹,我敬你一杯!”然梁雪面无表情,自从银川出现,她就一直僵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别人叫她,她也不理,只沉浸在自己的心声之中,不能自拔。 李柔瞧出了公主的好意,替女儿挡下酒,微笑道:“雪儿如今身怀六甲不宜饮酒,就由我代她喝吧!“说着端起面前一杯水酒,仍头饮尽。 银川大惊:“啊哟婆婆,你瞧我真糊涂,忘了孕妇不能喝酒,那我就自罚三杯如何?”把儿子交由奶娘照顾,真个斟了三杯酒,一一喝了下去。 旁观有好事者,瞧了佩服竖起大拇指赞:“公主当真海量!”银川客套:“小意思,大不如前了。”哪知这些人来了兴致,一块起哄:“公主敢和咱们比比吗?”银川面上为难:“这个……”瞧瞧婆婆,又瞧瞧王语嫣等几女。 段正淳和梁景二老,及段誉与佳客畅饮间,听到哄闹相继回头,视之正想阻止,此时突有一个声音从远处飘来:“诸位,要喝酒怎么不找我呢?” 第632章 郎怜谁 这声音轻佻洒脱,并不怎么响亮,可听在众人耳中都是一震。尤其是段正淳,以及柳仙贝和朱古褚傅四大护卫等,连木婉清眼睛也是一亮。众人惊疑间,只见小径通幽处,一个少年白衣紧身,真个丰姿英伟,耸壑昂霄,步履端详,一脸的邪气朝众人走来。 他边走边对人打招呼,仿佛便是自家一般,而那些人也相继起身笑脸着回应,或说不敢,恭喜了。那段正淳却一脸的酱紫之色,他完全怔住了,不敢相信眼前这事是真,恍惚间把目光向四护卫瞥上一瞥。这四人也是极端纳闷,理不出个所以然来,亦是一脸的颓色。 木婉清一愣之后,回过神来心中窃喜,嘴上嘀咕:“真正的亚抽好戏上场了!”自那人出现,王语嫣也回过神智,不解问她:“你说甚么呢?”木婉清仍是在笑,一脸的戏味不答她,一旁的钟灵越瞧越是糊涂,不禁把两道翠眉蹙起。 其中有一人最为高兴,她见了此人顾不上矜持,迫不及待飞奔过去,直扑入那人怀里,堕泪唤:“萧郎!”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包含了此女对眼前这个少年无限的牵肠和挂肚。 这人便是梁萧,他昨夜与老父段正淳谈不拢,一气之下各自闷睡。次早醒来,发觉榻上不见了父亲,料他准是上早朝去了也不多在意。把个身子跳起盘膝而坐,用自己所学的武功一一去与此蚕网抗争,试了多遍仍是与昨日一般一丝起色也无,不觉甚为沮丧。 眼见辰时已过就快要接巳时,料得父皇已经上完早朝该是入食之刻。不料徒闻得丝竹喜悦之音盈耳而来,寻思:“今日是谁家办喜事?”念此恍然,“今天可是我儿飞蓬满月!”欣喜间愁意又上眉梢,轻叹:“哎,儿子弥月,我这个当老子的却不在身旁,悲哀!” 放弃盘膝,当下一头倒躺榻上,望着幔帷,数着屋顶,突然心一揪,暗叫:“不好,御梦之术后遗隐患未除害我苦恼。咦,我不如灵魂出窍,把个破网打开!”心喜,转瞬又叹:“不行,使者已经提醒过,这东西不能滥用,如今小刀一试已把莫大隐患种下,倘若再施为,岂不加深伤害?” 挣扎间,内息一乱,不知从哪里窜上来一股极阴之气。此气寒如冰,冷如窖,它一钻出体外便与那蚕丝相溶,不消一刻,丝网就隐入身体,跟着消失不见了。公子称奇,却然而悟:“喔,是蚕之变!”当即跳下榻展开手脚,舒练筋骨面上得意笑:“父皇您想不到吧?您有千年蚕网,儿我体内却有万年冰蚕。这些子孙遇上我这个老祖宗,乖乖地就不听你号令啦!” 他万般欢喜,既得解脱寻思得先出去瞅瞅。那门实掩,他运力一拉当下扯开,公子步子一动,又念:“如今这网融入我体内,于身体会不会有伤害?”念头一过,又叹:“罢了,先别管那么多,去看看我儿子才实在。” 一路行来,果见那盈门绣缠,横梁结彩,满皇城中喜气霭霭。公子不觉步至自家府门,匾额上也是彩带盘结,喜庆冲霄。那门前知客认得公子,笑脸上前问候:“爷,您回来啦?”公子只点头,微嗯一声。 那知客欢喜,正欲通报,教公子给阻止了:“嘘别声张,我悄悄进去给皇上一个惊喜!”那厮应喏,请公子入内,自己则躬身让一旁。 远远一看,满座高朋四方亲友,各路豪杰文武大臣,灵鹫各洞各岛,新世纪员工全聚于此,尽有说有笑,畅饮碰杯。他往门内一立,竟是谁也不在意他,又耳听几名豪客与甚么人赌酒。一提起酒,他腹中的酒虫便馋得紧,这才忍不住出声。 公子见了银川,微微一怔,轻推开她问:“你怎么在这里?”银川丹脸衬桃花,千般娇态,垂首道:“我……”公子不及听此女说下去,就让过她身旁,往那厢急走。 只因他看见了妹妹梁雪,所有人都站起身,惟她一人静悄悄坐着,鬓边堆乱,愁蹙蹙,满脸煞白,浑无一丝人色,眉间更添一缕恼意,嘴唇抿紧,可知她一直强忍着,并没有发作。公子视之心疼,急拉起她的玉手,感觉也是冰冷的,微慌:“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啦?”探探其额头,又见与己体温一般无二,一口气始才松下。 适间也曾有人和梁雪搭话,可是她谁也不睬,此刻此女把个下巴稍抬,目含委屈望他。这一眼之中,包含了多少辛酸和无奈,公子都懂,当即紧紧抱着她。 也不知是哪个家伙,为了取悦公子,竟带头鼓起掌来,满口的彩声赞词,余人见之,也纷纷附和。一时之间,偌大的院内掌声如雷,彩喝连天。 然而谁又想到,在这欢喜之中,有名女子她在心中深深叹息,那便是银川公主。她心道:“萧郎,原来在你心中,梁雪才是你的一切!”念此,心下有些酸酸的味道,眼眶一热,不知是甚么悄然滑落了一下。 热闹间,有名紫衣女子,不知打哪冒出来,她蹿到公子身前大声叫:“喂姓二的,甚么事那般热闹?”公子微怒,转脸瞪她,没好气道:“阿紫,谁姓二,我叫……”本想说我叫梁萧。 可那姑娘嘴快,吱喳说:“他们都称你为二哥,你不姓二姓甚么?”公子气填吭意却忍下,镇静道:“阿紫,这几天你都上哪了?”那姑娘大咧咧,含糊道:“没去哪。”一会嘴里又变,朝公子屑然道:“姑娘我爱上哪,你管得着吗?” 此女说话颠三倒四的,又如此藐视公子,登时引来灵鹫宫等人报不平,纷纷呵斥她无礼。上次破坏新世纪工地,耽搁工程一事这些人都未曾跟此妖女算账,这会她又出来捣乱,乌老大等扬言要给此女好看。 公子眼见满朝文武,以及各方豪杰都在,不愿把事情闹大,连连示意教属下等不可胡来。这些人惟公子之命是从不敢不尊,个个皆忍气吞声不敢为难。而那阿紫却嘻嘻哈哈而笑,好像这群人在她眼里根本不算甚么? 王语嫣瞧得皱眉,听木婉清轻恼:“怎么甚么场合都有这个人?”王语嫣不懂,不及回头,目光注视着那边,只问:“你说的这个人指谁?” 木婉清未答,听得知客又报:“有客到!” 第633章 舅何怒 公子出现,已接午时,众佳人早食了个半饱,饮了个微酣。眼见便要散席,偏巧这时阿紫这丫头,不分好歹出来瞎闹。转眼一战即发,好在公子心忧多事,不愿失了礼数,暗命部下作罢。却时,又闻知客来报,有客人到。 众人均想:“会是谁呢?都这个时候了!”梁景等更思到一个念头:“该不会是慕容父子又来了吧?”念头才生,一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是面面相觑。 午阳映折,彩光盈色,酒香满路。远远一看,便见三人从小径走来,转入纹理石通道。三个都是男儿之身,为首一人年纪显大,约莫三十许,他儒雅倜傥,走起路来循规蹈矩。左首一人较其为年轻一些,不及弱冠,偏偏少年气宇轩昂。而右首那人年纪最幼,十许男童,明眸皓齿,眉清目秀,却生着一脸邪气。 此三人突如其来,在场之人都是一愣。又见那柳仙贝从诸妃嫔中飞奔而出,口里唤:“进儿……”少年一听,见是母亲也十分高兴,即冲她扑去,母女二人紧紧抱着一起,诉说别离。公子一愣之后,也拽步出迎。 为首那人见状,微讶:“进儿,她是……”刘进闻言,遂离开母亲怀抱,抬头向那人道:“舅舅,这便是我的母亲,您的……”那人不听他继续说下去,抢上前,双手颤抖地搭在那柳仙贝肩头上,面上抽搐嘴唇嗡动,颤声道:“你……你是大姊么?” 柳仙贝不愉,看见一个帅气的陌生男人把双咸猪手放在自己肩头,不免先生几分厌恶之心,正想甩开他,又见此人如此激动竟唤她作大姊,心头狐疑,把目光在此人身上上下打量一番,疑问:“你……你叫我甚么?” 那人坠泪,泣声道:“姊,我是文龙啊,你弟弟文龙呀!”柳仙贝听了心头俱震,讶道:“文龙,我弟弟文龙?”这一则消息实过骇人,她一时间无法接受,双足不禁往后幌退几步。 柳文龙视之,一把将她拉住。柳仙贝步子跄了跄,恍惚站稳,把双眼看他,启樱唇问:“你当真是我的弟弟柳文龙?”柳文龙默默含泪点着头。 这柳仙贝娇躯又是一抖,不觉后退。那刘进急抢而上,把个母亲后背抵稳,在她耳根柔声道:“娘,他真的是舅舅!”柳仙贝仍是不能相信,一颗心剧颤着,身子酸软靠在儿子胸膛。 突然,此女像变了一个人般满脸铁青全是怒色,冲上去扯起柳文龙前胸的衣衫,将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满嘴怒气:“你还回来干甚么?二十年前你和老爹玩失踪,你知不知道害得二妹枉死,这会又出现算个甚么意思?”满腔怒火,句句带吼。 众人听得一愣,竟是谁也不敢出声。柳文龙面上也是一热,为难道:“姊,这事不怪我,要怪就怪……”本想说要怪就怪那狗皇帝,然瞥见这么多人在也不好意思说出口。 此女只道他心虚,厉喝:“不怪你怪谁?”柳文龙嗫嚅:“姊,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孩……孩子。”柳仙贝一听怔住了,心想:“他说得也对,文龙二十年前的确只是一个不满十岁的男孩。如此的大事,他又能帮上甚么忙来?”念此,胸中之气消了一半。 公子不知柳仙贝打甚么心思,只道她对舅舅不利,当即抢上,提气从此女手上把舅舅给抢了回来。柳仙贝微惊,欲恼却听拍的一声响脆。她怔住了,在场所有人也怔住了。 只见公子怀着不敢确信的眼神,忿忿瞪着个柳文龙,他问:“为甚么打我?我在帮您耶!”柳文龙也是怔仲,他步子错退,身躯轻颤:“我……这……” 公子委屈,大叫:“你没理由,没理由干嘛打人?”他一面说一面欺近舅舅,压得个柳文龙快喘不过气来,孰料此老吸口气,将心一横,冲公子怒道:“谁说没理由,我打你不是为这事,而是为了……” 恰于这时,有知客跑来在公子旁边低语:“爷,外面……”公子无端端挨了舅舅一巴掌,心里不痛快,怒道:“有甚么事不能当众说吗?非要鬼鬼祟祟!”心下奇怪:“今天这宴可是父皇和老爹一手持办,有事不找他们偏来找我,算个甚么事?” 那人委屈,更是惶恐,不知太子爷正气头上,自个前去挨了顿骂,垂下头低语:“门外来了一群灾民,都说找太子爷您。”公子大奇:“甚么?找我!”片会又冷静下来,招手低声问:“来了多少人?”那人碎语:“好像,大概,或许,一千,一万……” 公子大惊:“甚么?”抓住此人肩头,“到底多少?”那人也说不上来,只道:“密密麻麻的站了整条街都是,小人我……”公子琢磨:“今年大理国收成不好吗?怎地有那么多灾民?不对,不对!”心中隐隐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一言念此,当下朝众作了一个四方揖,说道:“诸位,今日乃小儿弥月,难得诸位肯赏光来此共饮一杯,在下在此先行谢过!”众人听了,都说:“客气了,客气了!”公子顿一下,又说了一声抱歉,然后道:“在下还有一些琐事待处理,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各位海涵!今晚一定陪各位多喝几杯,以表歉意和谢意。” 众人闻说,都好生奇怪。适间太子爷与知客低声耳语,这些人听不清楚,可情形却瞧得真切,料想一定是有甚么大事发生,因此他才这般匆忙。 公子扔下场面话,又行至梁景夫妇身边,向二老交代一声,又对公主和妹妹千般叮咛,向段誉万般嘱咐,叫他等要好生待佳客。自始至终不曾瞧上那段皇爷一眼,便随知客匆匆离去。 段正淳招手,欲唤,却又开不了口。即叹一声,唤过朱丹臣,对他道:“丹臣,你跟随太子出去看看,他在捣甚么玄虚?”那老朱领命,躬身退下。 嘎呀一声,大门被两名壮汉拉开。公子先行,他刚跨过门槛,步子未落地,便听得人语,声声催急:“好心的太子,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你大慈大悲,一定福寿绵长,子孙满堂!”“我女儿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请你们行行好,赏她一口饭吃吧!”“我肚子好饿,哪有吃的?”“谁来救救我?”伏舞哀号,凄惨之声不绝入耳。 第634章 灾民苦水 公子瞧得心中一酸,自思:“哪里逃荒来这一大群饥民?”又忆起适才舅舅所言,莫非他那一巴掌就为了此事,思不透,耳听嘈杂噪嚷,凄惨一片,公子不忍心问:“请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顿时噪嚷起来,有的说河南,有的说洛阳,有的说苏杭,甚有其者言汴梁。 这公子一听,都是一些大宋管理的地方,而且都离朝廷颇近,不是附近的州,便是省市,只是苏杭一带远了点,难道也有波及。他纳闷:“难不成发生甚么事了么,为何离皇城附近的州县会引发如此大的灾害,难道州官都不管的吗?任意百姓四处流浪?” 饥民中有位老者,年及古稀之龄,额上面上全布满了皱纹,一头稀疏的银发只用一根木簪盘结,他告诉公子说:“小哥,我们都是四处逃荒来的难民,我本居住长江下游一带,以农耕为家计,祖传爷,爷传子,子传孙,世世代代生活在那片土地上,自凭其力,自食其果,日子倒也过得安然。” 此老语气一顿,满口悲伤:“哪知天有不测风云,今年春上游不知何故,河道竟然决了堤,长江里的水犹如从天上而来,一下子就淹没了好几座城镇,村子里的房子毁了,良田没了,也顺带把些老人和孩子卷走了,存活下来的也无家可归。” 他老目坠泪:“可怜我那儿子孙子,在这一场洪灾之中也都被冲走了,只剩媳妇和女儿。待水一退眼见甚么希望都没了,教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如何过活?幸存活下来的人商议着到苏杭一带投靠亲戚,或许有条活路。便一块结伴同往,怀着对生存的勇气进入了苏州地界,不想更大的灾厄却在等着我们。”说到这里老者很是伤心,已完全步入歇斯底里之状。 公子好奇,问他:“甚么灾厄,与眼前这事有关吗?”一提起苏州,公子就特别在意,不久前公子才知生母也是于此逢难而亡。那老儿只管痛苦,根本没力气答公子的话,还是旁边一位中年汉子代答,他道:“我和林老同村,这场天灾也让我失去了挚爱的妻子,她是为了救女儿送命的。” 他吸口气,停顿一下:“那天,本想着到了天堂地境会有好日子过,一进城才知是地狱。自家的亲友日子也是过得非常紧迫,那里的收成也不是很乐观,官府不但不体恤反而加重赋税。老百姓已经柴米油盐难顾了,当官的还要在他们身上挤血,这叫人能活吗?” 中年汉子说得很气愤,公子静心听着,看得出来此人对当官的做法深有怨言,却也无可奈何,他抱怨一阵才回归正题上:“后来我们才知是一个名叫童贯的贼人献计皇上,蛊惑他兴建甚么‘万岁山’,那帝是一位具有高深艺术文化修养的皇帝天才的艺术。他对诗画艺术迷恋,对奇石着迷,对美的追求近乎苛刻。不再强调模仿真实山水,为了‘万岁山’的假山,下令各州府搜集苏州盛产具有‘皱、透、瘦、漏’四大特色的太湖石,并且在苏州设立应奉局。” 公子暗惊:“应奉局那不就是……”果听那汉子道:“底下那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知府已经下令今年的税收加上二成了,而那班衙役还打着旗号闯进老百姓家里,初始见石便拿,渐渐地演变成见玉或贵重物品就抢,而这些一一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 此汉叹一声道:“唉,老百姓当真有苦难言,有冤难伸。有些商豪也曾进衙门找知府讨个说法,但官官相护,还不是骂几句了事。富不与官争,不情愿也得作罢。” 这时,那老者好像是缓过情绪,老眼涌泪道:“可怜我那儿媳和女儿……”声音苍老嘶哑,说得撕心,令人闻之无不动容。 公子问:“你的儿媳女儿怎么啦?”那老儿仍是在落泪痛苦,中年男子又叹一声,却是一旁的一位大婶回答:“好好的闺女和姑娘,就这样被那群天杀的狗官给糟蹋了。”公子大叫:“甚么,竟有这等事?” 老儿泪流满面抽搐着痛苦,像是在回忆往昔,有气无力说道:“那天,好不容易到了苏州,难得远房表亲还肯收容,小老儿三人忐忑住下。翌日表亲说叫下人给小老儿备置一些生活用品,可女儿儿媳执意要自己上街。表亲生意忙无暇在家停留,也只好随她二人去了,惟由一名仆人相陪。” “表亲前脚刚走,没一会那仆人便回来禀报,说二位姑娘在西街挑选东西时,被一群衙役撞上,其中几人看上二人美色,出言调戏一言不合就要把二位姑娘带走。家仆看不过眼上前与之争执,不料竟被这些人一顿毒打,打完之后,便把老儿的儿媳和女儿一块带走了。” 那仆人带着伤,连滚带爬挣回家,想要告诉老爷,这才想起老爷已经外出谈生意去了。老儿听说之后,万分焦急就上衙门理论。而那知府不但不听其诉,反而令衙役狠狠打了此老二十大板。老儿负伤回亲戚处,只见儿媳女儿失魂落魄走回来。 老儿见她二人面容憔悴,鬓发堆乱,衣衫不整,一瞧便知发生了大事。老儿怎么问她二人,她二人只管掉眼泪,就是不肯说。到夜深时分,想是那儿媳情绪好了些,才对公公坦然了一切。 原来下午,那班衙役把二女拖进一条平时很少有人经过的巷子里,几人七手八脚就把两人身上的衣衫撕扯拦,还大声阴笑着恐吓着戏乐着。有几人分别抓住那儿媳和女儿的手脚,另外两人分别扑上来,就压在她二人身上任意蹂躏。 无论她们如何呼喊救命,就是没有谁能前来救救她们?一人玩过尽兴,又换另一人上来,如此反复,历经几个时辰,想是这班人玩腻了,玩累了,这才放了她们。 老儿听说之后满腔悲愤,把个拳头捏得很紧很紧,险些沁出血来。儿媳说累了,想早点休息,老儿便让她去睡。不料翌日清早,下人却在井里发现她二人的尸体。 那老儿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晕厥了过去,由中年人接着,公子急抢而上探了脉搏心稍安,开口:“老人家连日疲劳又遭刺激才一时晕厥,无碍,多休息便好了。”即招来下人,命他们把其抬回府内好生照顾。 第635章 谁人指点寻生机 公子交代完,长叹口气,他虽知宋帝昏庸,却想不到竟如此不顾百姓死活,自思:“童贯,大理石,他不是和蔡京、宋徽宗合谋弄出甚么生辰纲吗?难不成便是这个?”想想又觉不对,那蔡京早被自己的生死符给折腾死了,如何能这个?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 眼见灾民情绪噪动,而人数又众,全都集在他家门前。个个都在七嘴八舌诉说着自己的心酸历程,他看着听着不免心底起疑,问那中年汉子:“大叔您好!”那汉子回礼,称不敢,公子接着道:“你们是如何知道千里迢迢上大理来就一定有活路,大理只是一个小国……” 那汉子打断公子的话,说道:“我们是受了高人的指点,才知道大理国有一位爱民如子的好太子。”公子狐疑:“高人?”那汉子微笑:“是的,与其说高人还不如说菩萨呢!这是我们对她的一种尊敬,其实高人她乃是一名女子。” 公子又讶:“甚么?女子!”那汉子笑道:“不错,是名女子!她相貌极美,穿岩走壁,无所不能。就在我们快要活不下去之时,是她给了我们盘缠,并告诉我们,若想要活下去,就得去大理找一个叫梁萧的人,他如今被封为大理国太子爷,一定有法子让我们温饱。还说这位太子建了一座甚么庄院,里头制造产品,缺工人,去了一定能录用。” 先前那位大婶言道:“我们听了之后,初时不信,都议论着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人?而人往往在渴死、饿死之余,连命都活不上了,又哪里管得了许多。不管那人说的是真是假,总之,大理的太子殿下便是我们这些快要活不下去的灾民,唯一的生路。” 公子支腮低吟:“高人?这高人到底是谁?对我的事了若指掌,而且还是一名女子。”他自负不曾得罪甚么女人,就算曾经有些过节的如今也全都在大理皇宫里头。他就是想不通,隐隐觉得此人敢教唆灾民找他,目的一定不单纯,看来他以后得小心一点才是。 忖想间,听得那妇人叫:“喂小哥,我们说了那么多,你到底明不明白?太子他甚么时候能出来呀?”公子一怔,用奇异的眼神瞥了那大婶一眼,这才看清,原来此女云鬓高盘,素装衣旧,背后一直背着个小孩,不知何时已把他解下,抱在了怀里,他脱口道:“你不认识太子?” 此妇人叹:“唉,我们只是些卑微的下等之人,哪有眼福目睹一国太子风范。若不是高人提及,只怕这辈子我们也不知道有这一号人呢!”公子心痛,步子后退,伤不起啊伤不起,抬头瞪扫众人:“你们不认识还千里迢迢来找他,我……” 人丛中忽有几个声音喊:“有人昏倒了,有人昏倒了……”众灾民闻言,纷纷回头,识趣的人相继向一旁让开,分出一条小道来。公子顺着通道往前瞧去,只见一名老妪倒在路当中,而旁边半跪着一名壮汉,他面带焦急之色,口齿不清唤:“娘,您咋啦!” 公子想也不想,即抢身过去,一把搭在老妪的手腕上,口里道:“她中暑了,而且……”壮汉焦急,连忙问向公子:“而且甚么?”公子低声道:“饿昏的!”此大汉一怔,突然痛哭起来,边哭边打自己的耳光,还边骂自己不孝:“老娘啊,儿不孝,堂堂之躯竟挣不到一顿饭来孝顺您!”越说越激动,越打越激烈,转瞬间,他面上指印已深入肉里。 一众饥民受之感染,也纷纷唉声叹息起来。公子抬头望天,见烈阳灼热,才午时三刻,自思:“这么多人处一地,太阳又猛,瞧他们情形想是几天没吃东西了,如此站下去,不中暑才怪!”眼见饥民遭难,公子瞧了不忍,当下心肠一软,招来下人也把老妪抬入府中。 耳听饥民鼓噪,心想:“还是先让这些人找个地方歇息。”便道:“外间日头大,大伙先进去避一避吧!”话音刚落,不知谁喊了一声好,那些灾民便一窝锋闯入太子府。 争先恐后的,深怕容不下自己了一般。公子前后被人挤着,险些喘不过气来,好在他内力深厚不为撞倒,却也不想沾上别人,当下左闪右避,好不容易闪到一处人流较少之地,歇息呻笑,竟听几名下人呼爹喊娘大叫救命。 原来他等没公子那么好的身手,灾民涌来时不知所措,皆被撞翻在地,有时被踩中手脚好不疼痛。公子远远一看,不觉莞尔,当即纵入人丛,窜高伏地将几人救出,吩咐道:“你们先进去向皇上禀告一声!”几人领命,速速入府,一瞬消失不见,唯恐避之不及。 却说那段正淳等在院内等了老半天,不见外间丝毫动静,也不知公子捣甚么玄虚,连他派遣的朱丹臣也是不见回来。其实佳客已酒足饭饱,纷纷离座,段梁二老正想叫人收拾,偏巧这时,不知从哪突然冒出一大群人来,瞧其服饰破破烂烂,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妇孺有小孩。顷刻之间奔到近前,这些人一见到宴席,个个都眼睛雪亮,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齐扑上,见饭就吃,见菜肴就用手抓。 只吓得那皇后嫔妃,皇子公主,满朝文武,各路豪杰,灵鹫门派,刘家父子纷纷退避。段正淳等见这些人越涌越多,而且吃相难看之极,仿佛饿死鬼抬头一般,不觉皱紧眉头问那梁景:“梁兄,如今这般是甚么状况?”梁老也是不解其意,睁着眼睛理不出个头绪。 灾民闹哄哄,欢喜着抢食,这个说:“好吃!”那个道:“不错!”心中都这般想:“这个太子果然好心,看来高人没骗我们!” 少顷,那朱丹臣急急趋回段正淳身边,皇爷急问:“丹臣,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到底发生甚么事了?”朱丹臣瞧了诸佳客一眼,又瞥向那群乱遭遭的灾民,忐忑着把从外间听到的看到的一切如实上报。 众人听说之后,却才恍然,都赞公子心存仁慈,爱民如子。那皇爷却皱眉,琢磨着,梁景瞧出不对,便问:“皇爷,这有何不妥么?”段正淳径道:“朕也说不上来,宋朝皇帝搜刮精石建筑皇家园林一事,朕也略有耳闻,只是想不到他为了自己的娱乐,竟然这般大动干戈。之前朕还只道此人是受了萧儿的影响,才这般固执,没想到……” 他话才说一半,这时有人匆匆来禀告:“启禀皇上,太子他说,先让这些灾民进来休息一下。”那皇爷微恼,众人也暗想:“太子都已经先斩后奏了,这时又来说这些干甚么?” 第636章 灾扰客避,姑娘几分邪味 段皇爷看着乱糟糟的场面,忍下恼怒之心,勉强挤出一丝笑脸,与梁景等一起安抚众佳客情绪,客套的请下去歇息。众佳客也都无奈地叹一声,虽燃欣赏公子的这种胸怀,可这群灾民实在可气又可恨,皆讪讪离开。 眼见残局不可收拾,段皇爷等一下避退至内殿,皇上仍旧忿然,众等皆无语。按理说太子体恤民情原是一件好事,作为父亲的他理应高兴才是。可儿子招呼也不打一声便私自放人进来,而且人数不少,教此帝如何能不恼,又想他这般做会不会是故意的,昨日让他吃了不少苦,此刻会不会是向自己示威,那皇爷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心下甚烦。 轻风慢拂,略带着一丁点暑气,稍稍烦躁,值近申时,那公子悠哉了好一会,总算等到灾民全数进入府中,这才大松了口气,不忙舒展一下筋骨,极力吸气,就趋入府内。果然,睨见那满庭人挤,声吵喧哗,你推我钻,尽在筵席之间盘抢剩饭剩菜,斗得剑拔弩张,好像不快一步,好东西全被别人抢走了一般。 公子瞧得震骇,寻思:“本太子只让你们先进来避避署,至于吃喝事宜,我再着下人准备便是,你们若当真饿得慌,也该……唉……”不禁一声长叹,总觉得抢别人吃剩下的有点那个,何况今天乃他儿子满月,招待客人怎如何怠慢呢? 想到客人,打眼四顾,但见院中除了灾民还是灾民,哪还有一丝佳客的影子在,奇怪的是连父皇和老爹等一一不见了,支腮纳闷片刻,自思:“我不是交代下人先进来说一声的么,为何连人影都没有?”忽似瞥然一瞅,睨见西墙角颤缩着几名宫娥,都靠在一起,满脸的惊慌失措。 他缓步过去,轻声问:“你们见到皇上了吗?”右首有名宫娥抬眼,见是公子,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不过声音仍是有些轻颤,她应:“回太……太子爷,有……有暴民闯进,皇上和几位娘娘公主,文武大臣,满堂宾客都……都退避到内殿去了。” 公子闻说,不觉莞尔,这些人也真是的,大惊小怪,他抿了抿嘴,回头睨了几眼众灾民,不过说真的,眼前这番情形,的确有几分无奈,也难怪会把人给吓跑。即收起笑意,对几女道:“去吩咐厨房,叫他们多做一些好菜来。”吩咐已毕,摇摇头径往殿内走去。 一众避入内殿,分主次依序坐下,有些没位置的只好站着。那皇爷哪里得稳坐,一心思想着这事是不是儿子故意报复他来,登时搅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几妃嫔见了心疼。 木婉清大咧咧地往交椅上这么一坐,把玉手抵在几上,抿唇笑道:“我这二哥当真有面子,儿子办个满月酒,居然把全天下的叫花子都给请来了。嗯,不错,不错!这要是萧大哥在吧,还以为是要抢他的帮主之位哩。” 阿紫嘻嘻哈哈,趋步上前,趁机拍掌大笑:“木姑娘,你二哥要抢人家帮主之位呀,好玩,好玩!”一副天真却又带着几分邪气的玩味。 木婉清含着怒意愤瞪了此女一眼,不屑道:“去,谁要跟你玩!也不知是哪家的疯丫头,整天缠着二哥。”话到这里,心中一动,放大声音道,“两位嫂嫂,你们可要当心哟!”有意无意若有所指。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谁也不作声。那银川面上一红,羞答答抬眼向梁雪望去,见她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十足的冷仙子,不禁心下叹:“她真的好美!是那种淡妆素裹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美,我是个女子也险些着迷,难怪萧郎钟爱于她。”心底登泄了气。 她又怎知自己在打量梁雪的同时,其实她也在打量着自己,只是梁雪的打量不明显,若见如不见,似看像不看,其实心中清楚得很。只是有一堵墙,堵住了这一切形成了心结。 段皇爷原就苦恼,又听女儿这般不冷不热的嘲讽,甚烦,轻责道:“少在那里说风凉话,你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这是段正淳第一次向木婉清发火,听在此女耳中,是那么的有如铁锤击胸,她眼眶微酸,把双眼睛直瞪着父亲,险些堕下泪来。 众人瞧得不妙,也不敢触及龙须,那秦红棉担心女儿,急趋到那皇爷身前,替女儿开脱道:“皇上,您就别生气啦!婉儿不懂事才会说话不经大脑,您就别跟女儿一般见识了好吗?”哪知段正淳哼的一声,别开头,其实在他心中也不是当真要恼女儿,只是外间灾民一事已扰他心神乱了分寸,才那样说出狠话来,想要收回又怕失了颜面,故干脆来个不睬。 不料阿紫轻轻击掌,朝他好笑道:“你这个胡子老头,脾气倒是蛮大的,甚合我心!”竖起大拇指赞他,“老头,咱们交个朋友如何?”她话音一落,登时引来数十双眼睛瞪她,有骇然的,有惊愕的,有诧异的,有恼怒的…… 各种表情,皆盯在此女身上。不知她真傻假傻,居然骂皇爷“胡子老头”,还扬言要与他交朋友。褚万里性子烈,最忍不得别人辱骂皇爷,当即第一个跳出来,戟指喝道:“哪来的小丫头片子,如此没规没矩胆敢对皇上无礼,吃你褚爷爷一顿打!”说着便要上前动手。 段正淳阻止了他:“哎,褚兄弟,切莫冲动!”手腕被皇爷拽住不能上前,这汉一脸气愤只化一叹,听皇爷向那妖女笑道:“姑娘,胡子老头这个名儿你是打哪听来的?” 阿紫双手插着柳腰,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嬉笑道:“你这个人倒问得有趣,难道你自己不照镜子的吗?自己生得一脸胡子,不叫你胡子老头,那该称呼甚么?”段正淳闻言,下意识以手捋捋下颏,这些胡子是他故意留的,是泡妞的必杀锏,平时特意显摆,与诸女亲热时,也是靠它挑逗气氛,念此不由噗嗤一声好笑。 那梁景摇摇头,忽道:“段皇爷,您还是多留一份心思好好想想该怎么处理外间这一大群灾民的问题吧?”段正淳闻言,面上一烫,适才与此女靠近,不知为何,突然让他有一种感觉,那是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随着思绪,无形中居然让他回到了年轻时代。 第637章 爷乱心智,儿势赌三日期 一潭静水明如镜,竹屋清雅,在那里曾经也有那么一位小姑娘,伶牙俐齿,活波天真,调皮邪气的,说话也是这般直来直往的毫无顾忌,与她相处,心情就会变得非常愉悦。 木桥上,恋人携手挨背,双面镜湖,交头接耳。人都说他段二是个风流的王爷,美女佳人尽往怀里求,怎么说他无情?与一女相处时,他只把真心掏,你看他做出千般潇洒,万种温柔,只为搏眼前佳人一笑,不知此时正是有新人在怀却忘了往日旧爱。 阿紫嘻嘻一笑:“还是梁老说了一句中听的话,姑娘我服也!”皇爷闻听,身躯猛地一震,不由得向后晃退两步,心底大叫:“朕这是怎么啦?面对眼前这个女娃怎么想起和阿星之间的往事来?”万分不解,抬眼再望了阿紫一下,见这姑娘二八年华,长得还算俊俏,一副古灵精怪,天真活泼而又邪气的模样。 以前虽有几面之缘,可一直不曾注意,今天近距离接触,令他一颗心分为絮乱,只想:“这眼神,这模样,这身姿,这气势,不就活脱脱一个阿星的翻本么?天啊,朕到底在想些甚么?”为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给吓了一跳,身不由主又向后幌退。 众人视之,也极为担忧,只道他在为灾民一事而伤神。几女抢上扶着他,软语安慰叫他别急,总会有办法解决的。可这皇爷一句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少年时期和那阮星竹快活的场景。他一脸僵色,瞧瞧阮星竹,又看看那阿紫,不过说真的二人眉宇间倒有几分相像。 忽听梁景叹一声,满嘴埋怨:“这萧儿也真是的,要帮助灾民也该跟我们说一声才是,每次做甚么事都是盲目执己之见,完全不考虑他人感受。唉,究竟他甚么时候才能够长大成熟稳重一点。就算不跟我们说,也应该跟皇爷您商量一下,毕竟这事……”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忽然飘入:“老爹,您不用唉声叹气的。没有几斤几两重,孩儿怎敢揽瓷器活。您就放心吧,我已经想到妥善处理的办法了!”嗓音清朗,尚未落完,殿内已多出了一人。 众人一见,欢喜者有之,忿恨者有之,瞧戏者有之。那银川和梁雪同时奔出,皆去握着他肩头,眼睛酸涩,问:“外面……”公子阻止二人说下去,微笑道:“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二女相继点头,然后又互视一眼,目光中都有怔色,原来对方是如此地深爱着他。 梁景质问:“臭小子,你说有办法解决,到底是个甚么法子?”公子浅浅一笑:“山人自有妙计!”梁老欲打,又想起此子早已贵为大理国的太子,掌到一半不觉僵住又放下,微气道:“不要卖关子,快说!” 公子缩头待避,见此老不当真,又把个胸膛挺直,眼睛有意无意睨上亲父一眼,嘴里道:“其实很简单,我厂里缺人,正好把其留下。一来解决灾民风餐露宿之厄,二来也可解决孩儿我燃眉之急。”众人一听,都觉此言有理,纷纷表示赞同。 惟独那皇爷一脸颓色,那张脸简直臭到极点,他低喝:“朕不同意!”有几女险些“啊”的一声大叫出来,一众皆把目光落都在这个皇爷身上,想听听他为何不同意。 公子早想到会有这个结果,也并不意外只淡然而笑,双手交胸道:“既然父皇如此坚决,想必您一定想到比儿臣更高明,更妥善的法子,不妨说出来让大伙参考一下。”段皇爷身子一动,嗫嚅道:“朕……暂时还没想到甚么好法子。”话落,一屋子人险些跌倒。 适才听他那么坚决的反对,只道此帝早有解决良方,哪知他甚么也没有,连梁景也不禁好生失望。忽听那柳文龙扬声道:“段皇爷,您若是担心钱粮问题,这个您大可放心,鄙人可以适当供给。” 公子笑道:“谢谢舅舅!”不料此老哼的一声,不愉道:“我这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同情灾民而已,尽一份我自己的心意,你别往脸上贴金。”顿一下,“咱俩的帐,稍后跟你算。”公子心下嘀咕:“我没跟你有帐算呀,只不过向您拿了几次钱,难道这也要清算。” 那老不睬,自个走回儿子身边,公子招唤:“舅……”却见柳宗元和刘进频频给自己使眼色,不解,寻思:“他俩干么?有话也不直说打甚么哑谜?”念间,耳中忽有一音传入:“哥,你别跟爹爹较真,让他出出气就好了。否则他断你财路,那才是大祸!”听其声是柳宗元的,知道他在跟自己施展传音入密之术。 当下也传音回声:“到底怎么回事?”柳宗元叹:“唉,总之一言难尽!等你处理好了眼前这麻烦事,我再跟你细说。”公子轻轻点头。 听得老父梁景说道:“段皇爷,如今这柳先生也肯施以援手,老夫看这件事……”不料那个皇爷仍一口回绝:“朕还是不同意!” 公子忍无可忍,当即纵出来疾声道:“您到底想怎样?”段正淳抬眸睨着儿子,淡然道:“你心里在想些甚么,别以为朕不清楚。只教有朕在位一天,决不允许你破坏了这份和谐。”公子心恨,传音道:“您非要这般绝情吗?” 段皇爷一怔,随之恍悟,也回音:“不是朕绝情,这事在于你,就看你如何做了。”公子咬牙,为了这些灾民,也为了一圆母亲的遗愿,开口道:“好,您给我三天时间。若三天之内,我不能让这批灾民安居乐业。届时不用您赶,我也会卷铺盖走人!”他停顿一下,“假若我能如期令这些人吃得温饱睡得踏实,不再为以后吃喝忧心,那时咱父子俩老账新帐一并算了。” 这王爷闻得,面颊一热,知道儿子还在为昨日之事耿耿于怀。他吸了口气,昂首道:“好,朕跟你赌这一局!君子一言……”公子接:“快马一鞭!”当下二人右手把掌相击,这公子不忘了添上一句:“谁赖账,谁便是乌龟!” 公子这一句说得好不恶毒,把个皇爷气得满脸通红,倘若自己赖账,铁定被儿子骂为乌龟,以后还会一直瞧不起自己。可要是儿子输了赖账,他是乌龟那自己是甚么?王八么?因此不管谁赖账,吃亏的总是自己。 第638章 辰引符章,女醋心肠恼 星疏镶深苍,夜已入,天上孤云暗沉游浮飘然。公子抵窗而立,偶尔仰望,最亮的仍然是那一颗北极星,不,确切的说,按亮度它只是一颗普通的二等星,属于“小字辈”,它离我们是三百多光年。北极星在小熊星座上处于尾巴尖端,在地球北极指向的天空中,它是最靠近北天极的显眼恒星。因此,看起来它总在北方天空。正是因为它所处的位置重要,才大名鼎鼎。记得它还有几个雅号“勾陈一”或“北辰”。 遥见其亮光,念到它的名字,顿然教公子想起那柳仙贝曾说过,母亲曾经给他起的小名“辰儿”也是取其中“北辰”之意。不管他站得多高,或是看得多远,只希望他记住,世间有一种牵挂,它是永恒的,就像那重要位置的北极星一样,永远不会被世人遗忘。 他默默思索,暗暗叹息,就在别开头的一刹那,忽然有一束亮光从那颗北极星中跳出,直接穿下,目标正是自己。公子一惊,只见一缕彩光射入体内,登觉灵台一片清明。又见那漫天群星一瞬之间都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音符游荡着,转眼之间又成了仙女、天影、双子、天琴、麒麟、人马、天兔、飞鱼、狐狸等等诸般星座。而那每一个星座,便如同一首曲谱,汇聚编织成了一首奇乐。 心震撼着,连灵魂也跟着颤抖,只觉这一切来得过于突然,却又好生熟悉。以前这般情景,仿佛也在哪见过,感受过,却不知今天…… 银川在公子门外徘徊良久,千般踌躇,万种愁绪,一直垂首踱步,不知该不该上前敲门进去,有好几次鼓起了勇气,都想上前敲门,然而又放弃了。对面的梁雪恰时开门出来,眉头稍皱怔怔瞧着,心情也是极端的复杂。 早前公子与那皇爷立下三日之约,众人都格外担心,外面那些灾民少说也有个三四千人,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其安居乐业,偏偏公子夸下此海口和皇爷一赌。当此状况之下,余人也没有甚么心情为飞蓬置贺满月。 晚宴只源先前早就备好的菜肴略表意思,简单的与众佳客庆贺。送走客后,公子又命人领这些灾民去新世纪员工宿舍作息。他起建之初,早设计有较多的房间,而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人,公子也在城内分别购置了庄院作为住处,是以新世纪员工宿舍住的都是一些外乡来的打工之人,因此当下把灾民安置此处,最为恰当。 梁雪启开莲步,迎着夜晚的风,款款步至那公主身旁,轻声问:“公主,您还不曾休息么?”银川一颗心只在“我该不该进去?”这件事情上,没听到有人走近,梁雪这么开口,顿时把她给吓了一大跳。 惊慌之余,她转身见是妹子,连忙按捺心神,淡定道:“嗯,我那个睡不着,出来凉快凉快!”梁雪道:“公主,您说话还是这般洒脱,真好!”口气仍含着几分客气,银川不知她何出此言,淡淡道:“还好啦,萧郎说我已经改变了很多,他喜欢……”本想说他喜欢我的这种改变,然触及梁雪的目光,见她一脸冷漠,却又说不下去了。 过了好一会,梁雪才把无色的脸,挤了挤动道:“你不进去见他么?”银川面上一红,嗫嚅:“我……”梁雪道:“你不进去,那我可进去了。”当即大咧咧地从此女身旁经过,奋力把扇门推开,闯了进去。 公子神游星际,接受乐章的洗礼,只觉浑身轻飘飘的,仿佛在洗髓一般。正当益处,突遭外界打扰,他猛地一震,身躯不由向后幌去,心一绞痛,连忙凝神运气,但觉喉间泛甜,哇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跟着整个人颓坐在一张交椅上。 二女视之,都是惊呼。梁雪有孕身子不便,不及那银川快,她后入者居上把玉手搭在公子右肩,一脸关切:“萧郎,你哪里不舒服?”公子起袖视察嘴角血渍,抬眼见是她二人,动唇笑道:“你们来啦!快请坐,雪儿别站着,这样累。” 银川一听,心中顿有几分酸涩。虽说她已经看淡了很多,可关乎丈夫的性命生死,她焉能不焦急,冲梁雪气道:“你进人家房间之前能不能先敲一下门,像你这般莽撞,万一别人在打坐练功,被你这么一扰走火入魔了怎么办?”二女相处时间虽不多,可银川从未对梁雪这般疾言厉色过,而她今天为了丈夫,竟然一改常态。 梁雪听了,极是委屈,眼眶酸红,几颗晶莹欲滴,听其又恼道:“还好萧郎内功底子厚,没甚么事,不然我跟你没完。”梁雪一吸鼻头,眶中的泪忍不住委屈落下。 公子跳起来,挣开公主,叫道:“好啦,都别吵了。”语气稍缓,“我想妹妹她也不是故意的。”当下走过去,牵起她的那双玉手,满是疼爱之意:“没吓到你吧?”梁雪含泪摇摇头,公子又问:“那儿子呢?”梁雪心一热,眼泪止不住滚将下来,公子一面轻轻为她擦拭,一面柔声道:“好啦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丑的母亲我儿子可是不喜欢的哟。”梁雪嗤的一声,被他逗得破涕为笑。 银川一旁站着,双手插腰,瞧得一肚子火气。丈夫的体贴、细怜,她一一瞧在眼里,心恨:“他几时这般待过我?”忍不住怒起,喝道:“梁萧,你太过分了,当着我的面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你把我当甚么?”公子想也不想,脱口道:“妻子啊!” “妻子?”银川大笑,“有我这样的妻子吗?”公子淡定道:“可雪儿也是我的妻子!”银川猛地点头,连道“好好好!”又咬咬牙唇:“我和她,你选哪个,今天就给个痛快?” 公子避过她的话题不答,只说:“你二人都是我的妻子,也是我梁萧这辈子最爱的女人!”银川好笑:“是么?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呀!” 梁雪上前轻声唤:“姊姊,都是我不好,我不该小心眼,小肚鸡肠,看见你回来就摆出一张臭脸,害你受委屈了,我在这里向你赔个不是。”说着当真深深一躬身谢罪。 第639章 嫌隙化解,御书三日约 银川不领她情,一腔子恼愤,只道:“别假惺惺的,似你这般柔柔弱弱的装出满脸委屈的模样,搏男人同情的女人,本公主见多了,少在那里装。”公子把钢牙咬响,瞪着个公主问:“你到底想怎样?”心道:“妹妹都这般低声下气了,她的委屈决计装不出来。” 岂知银川却说:“你问我想怎样,我才要问你想怎样?今天可是蓬儿满月之喜,而你这个当爹的却去管一些不该管的事,把他的弥月之酒匆匆作罢。我倒要问问你,你的良心是不是被狗给吃掉了?” 公子气填吭意,暗暗地竟把一腔怒火压下,心平气和道:“没见你几天,怎么又变回了本性,是不是我对你的关心不够?”银川理直气壮:“你说呢?”公子无语,也许这阵子他被练兵器、卖产品诸类琐事忙得焦头烂额,又眼见梁雪的肚子一天天的大起来,可此女仍不安分的四处乱闯,根本一点危险意识都没有,就不时为其紧张。 这种生活方式也早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习惯了,而公主一来,不想竟忘了她的感受。银川如今生气,就算骂他打他也是应该,这是公子欠她的一份责任和关心。 三人这般对峙良久,谁也没有开口。又过了盏茶时分,那梁雪才低声问向公子:“哥,你当真要和父皇赌那三日之约吗?”公子很干脆的点头:“是的!”若梁雪不提及,只怕为了眼前这等家事,公子也会把那件约定给忘了。 梁雪又问:“那你可曾想到甚么解决之法?”公子笑了笑,微睨了公主一下,神秘道:“明日便知分晓。”银川有气,微恼:“你看我干么,我脸上有泥巴吗?” 公子挨近她,牵起她的玉腕,摇了摇头,深情低语:“你是我的妻子,我当然要瞧你啦!”顿了一下,微笑:“如此漂亮的脸蛋,怎会有那不识趣的垃圾呢!”银川微恼,转怒为嗔,食指一戳公子的脑门,啐道:“去,讨厌,尽是些花言巧语!不对,你这样说,到底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公子嘴唇略勾,笑道:“当然是夸你喽,笨蛋,我怎舍得贬你!” 银川一听,又恼怒了起来,哼声道:“‘扁’我?你试试看!”公子一怔,不觉语塞,原来此女竟把个“贬”字当成了“扁”,心中禁不住莞尔。 梁雪一旁看着听着,胸中也不知是甚么滋味?总之,以后他们三个人只怕就要一辈子连在一起了,如果时下再想不开,那苦恼的只怕会是自己,当即深吸口气,缓步过去,展颜笑道:“恭喜你们言归于好!” 二人闻言,稍稍则头,那银川颊上一热,听梁雪又道:“姊姊,你还在生我的气么?”银川慌急摇手:“不,不,不!”抢上去,抓起梁雪的玉手,歉然道:“妹妹,是姊姊不好,乱吃醋,乱发脾气,说话不经大脑,你原谅我好不好?” 梁雪摇头:“不,没有甚么原谅不原谅的,是甚么事我都不记得了,又哪来的嫌隙呢?”银川一怔,始才释然,真心道:“妹妹,你心底真好!”梁雪羞涩道:“才不呢,姊姊心肠才叫好,不生我跟哥哥的气。”银川抿嘴一笑,这一刻是真的彻底放下了。 过了好一会,那银川才把梁雪拉到丈夫身旁,诚心道:“萧郎,就让我们俩个好好伺候你一辈子,好么?”公子面上溢笑,嘴里乐:“当然好啦!”心下却想:“其实你们早该这般做了!一个气这个,这个恼那个,结果害得三个人都不开心,又何必呢?其实放下成见,真诚以待,开开心心的过日子,这不是很好吗?唉,世人只道痴情苦,哪晓知足乐!” 转眼三天已过,到了约定之时前一刻。段正淳在御书房内徘徊,他一脸的焦态,来回踱着步子,这时停下,他招手道:“思归,丹臣回来了没有?” 那傅思归上前,躬身禀告:“回皇上,还没有。”皇爷捋着须,琢磨,轻叹,又问:“你们四人这三天之中,可曾打探到甚么消息?太子他……他有甚么动静?”傅思归为难:“这个……这个……”段皇爷一口铁定:“卿不必为难,你但说无妨!” 老傅仍旧踌躇,却是那褚万里踏步上前,躬禀道:“回皇上,这太子第一天,他先是撤掉新世纪中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人……”那皇爷急问:“为甚么?”心想:“这些人不都是萧儿最钟爱的部属吗?” 褚万里欠了一下身,回禀:“撤掉旧人,自然是换上前几天逃荒来的那群灾民?”皇爷又问:“全部么?”褚万里应:“是!” 段正淳心下寻思:“他果然是想到了妥善的处理方法,看来我这个当父亲的算是输了。”但仍旧不气馁,再问:“那第二天呢?”只见那古笃诚出列道:“第二天乃微臣全程监视!说也奇怪,咱们这个太子爷,不但把新世纪中他的门人部下全给换了,而且连夜赶他们走。” 皇爷听了,猛吃一惊,叫:“此话当真?”那古笃诚应声是,不敢欺瞒。这一下,段皇爷就更加不懂了,又怕儿子使诈,追问:“你亲眼所见,这班人全都离开了大理国界。”古笃诚低头:“是!微臣亲眼所见,而且跟踪他等出城,走了好远才回来。” 段正淳暗思:“这事不对,萧儿一心只想为惨死的生母报仇雪恨,怎会轻易赶走他的得力下属呢?这群人个个会武,假若加以军法排练,以一当十,将会是一股庞大的力量,儿子又怎舍得……”思不透,公子的心思向来怪异,不按常理,这父亲一时也思不出个所以然。 就在这时,有内侍来报:“朱大人求见!”皇爷听说是丹臣,心中欢喜,催内侍快宣,他自己也加快脚步趋迎,旁边三护卫也跟出。 少顷,只见幔帷掀起,一书生阔步而入,他眉宇清秀,相貌堂堂,儒雅之中带着几分英气,却也饰掩不住那股书卷气味,正是那文武全才的朱大人丹臣。 皇爷兴奋,抱他肩膀道:“丹臣啊,你总算来了!快跟朕说说,这第三天太子都有些甚么动……”那静字未落,皇爷就已经完全怔住了,嘴唇嗡颤,把个静字拉长窘然咽下。 第640章 民安业乐,几许隔阂芥 有个声音笑说:“怎么,让您失望了是么?”但见那老朱身后突然闪出一个人来,此人面貌清雅,白袍缓带,却颇为潇洒,然而眉宇间以及面堂隐透着一股邪气,他正是梁萧。 殿内几人一见,都是惊心,心底埋怨老朱怎么把这个煞星给带来了。那朱丹臣也是一脸无奈,一腔子苦恼。原来那公子早知道段正淳不安好心,也瞧见了他派人监视自己,心下一动,于是便将计就计,故意摆出一副凶神恶煞之相,怒赶众门徒,暗地里却派他等远赴某地,行他复仇的第一步计划。 转眼三天过去,安排好了诸项事宜,又念约期将至,却见父皇派来之人仍在鬼祟监视,这才突发奇招把个朱丹臣逮住,押他去见其主子,心想也是时候该算算总账了。皇爷闻说,羞愧得无地自容,稍垂下首红着脸道:“原来这一切吾儿早已通透,看来是朕输了。” 过了片会,此皇爷话语一顿,昂起首来,盯着儿子问:“只是朕不明白,如此短的时间内要把这几千灾民全然安顿好,不是件易事,你是如何办到的,难道他们不造反吗?”公子笑了笑,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面向父亲,说道:“其实这事说来也挺简单!灾民嘛,谁给他温饱,谁便是他们的天,况且他们是冲着我的名头而来,我又不曾亏待他们,这些人能不信任我吗?”说着微有些得意。 原来公子早就算计好了,他一直在招人,意想把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班人给换出来,总不能让他们干一辈子工人吧,不然可不就浪费了一众的这身好武艺。总算连老天爷也在帮他,这时突然来了一帮灾民,正好补其缺,既解了灾民之厄,也缓了自己燃眉。 众灾民之中,有汉有老有幼,也有妇孺。第一天他便将这些人分年龄归类好,老人小孩妇孺可以做一些轻便的工作,其中的汉子当可做一些粗重的活儿,好在新世纪成品区的活儿都比较轻便,例如牙膏、牙刷、香皂等只消装一下包装即可,正适合他们。 老人和小孩,公子采取的是自愿原则,若他们当真不愿出力,也不会蓄意勉强,更不会将其赶走。众灾民听了甚为感动,看来那高人所说当真不假,这太子爷果是个好人,不但好心收容他们,还给他们找活干,让其可以赚钱养家糊口,登时被感动得一塌糊涂都说愿意。 第二天公子便派人传授其等技能,只要有心,很容易上手,众人也诚心聆听受教。第三天公子仍是沿用此等做法,教会了众人,他们开心自己也可以放心。 段皇爷怔怔地听着儿子解说,不知道为何,此刻他心里不但不责怪,反而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也许望子成龙的父母,都有这般的体会,自思:“这孩子行止虽怪异,不按章法出牌,心还是善良的,毕竟没有被仇恨之心完全掩盖,把国家交予此子手上,朕也可安心了。” 他沉思了一会,已经想得透彻,知道改变不了其子,倘若再多加阻扰,反而会适得其反,激起他的叛逆那时就得不偿失了。当下平静道:“萧儿你干得不错,这件事让为父为你骄傲,你不但解决了灾民流离之苦,也让我国的老百姓生活过得自足。”顿一下,“你那些甚么牙膏、牙刷、香皂之类的产品,已经在城中传开了,都受到老百姓的好评,说用了你的产品,不但轻松又简单,以前洗衣服老用洗衣棒捶打,既累又怕洗不干净。如今好了,只要沾上一点肥皂,轻搓几下,衣服就非常干净啦!”此帝越说越心欢,念到这些都是太子的功劳,便笑得合不拢嘴来。 公子睁大了眼睛,也想不到效果会这么好,只是心下起疑:“他不是讨厌我做这些的么,那么开心干嘛?”公子怎生晓得,这便是当一个帝王该有的气度,于国于民有益之事,做皇上的又怎会往门外推拒呢? 段皇爷自说一通,不听儿子搭话,极为纳闷问:“这些天有些老百姓还聚在你前几天卖产品的哪条街上等着,瞅着,你不去看看吗?”最后一句问得特别小心。 公子哪有闲情逸致去逛街,这三天忙着应付父皇给他出的难题,已经身心疲惫。今天难得静下来赴约,没想到约定之事皇爷只字不提,谈的尽是一些此老曾经不认同的事。心中泛鼓:“他到底想干嘛?拿灾民做文章,如今又拿我产品……”一想到与他斗智,就没那份心思,便道:“父皇,明天我要出远门一趟,这些事我请进弟和誉哥处理就好了。” 段正淳一惊,叫:“甚么?你要走,多久,一个月,两个月……”公子打断:“说不准,或许一年,也或者半载,都不定。”段皇爷担忧:“时间要那么久呀,那你去哪里……”公子瞪他,皇爷登时讪讪闭嘴,过会仍是担心,轻声问:“这事跟你义父说了么?” 公子摇头:“还没!反正有些时间,我迟些再告诉他。”段正淳一听,登时整张脸都苦了下来,公子瞥见,问:“怎么,您不高兴?”段正淳凄然摇摇头:“不,不,为父是舍不得!”哪知公子哼的一声,冷笑道:“我走了,不正合你意!以后也没有人给你罪受,也没有人傻傻地去报甚么仇,你也不用整天担心大理的和谐了,也不用挖空心思防着我。” 四大护卫一听,都气到极点,想不到这梁萧如今当了太子,性情还是这般难测,跟皇上说话仍是没大没小,浑无半点父子亲情。褚万里性子急,平时就看不惯公子的作为,见他数落皇上,教个老褚如何忍耐,一腔子不忿就要冲上去理论。 岂知老朱了然其禀性,一把拽住,使了使眼色,意思是:“皇上的家务事作臣子的少管为妙!”老褚虽有千般不肯,万般不愿,却也知四弟比较理智,当下暗叹一声,即打消念头。 段皇爷面上抽搐,心揪不已,自思:“难道这便是我段二风流的报应?有儿子却便如没儿子一般,琼儿……”念到公子生母,抢上前去酸涩道:“你今天不是来算总账的吗?好,朕听你算!” 第641章 事起顷俄,儿万般挖苦 公子一怔,他只是一时气愤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父皇竟当了真。说实在初时此老那般对他,公子心中的确有几分难过,后来想想倘若站在段正淳的立场,是自己或许也会那样做,想通了也就不恨了。更重要的是该恨的人不是他。 沉默间,突有内侍闯入,此人嘴里嚷叫:“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皇上……”岂知段正淳一腔子烦恼,他回头喝:“朕知道大事不好了,用不着你这个奴才提醒!”那内侍闻恼,胸中一震,一时间煞不住脚,竟撞在了朱丹臣身上。 老朱将他扶稳,低声问:“到底出甚么事了?”段正淳无论是当王爷还是做皇帝,都是斯文有礼宽厚待人,尤其对宫中之人,从不曾有过半分责怪和恼怨。一向和和气气的皇爷,突然这般火气,又瞥见四大护卫和太子皆在。 料得定是那太子惹其父生气,不然何致如斯。他吸口气极力稳定情绪,不过声音仍有几分颤抖:“大皇子和语嫣公主不见了。”数人微讶:“不见了?”段正淳问:“怎么个不见?”那内侍颤巍巍把一封书信递上,朱丹臣接过,正要呈给皇上。 却听皇爷道:“丹臣你来念!”老朱不敢怠慢,躬应了一声是,即把个信贴打开,登时眼睛瞪大,发出一声轻讶。几人瞧得焦急,见他一脸异色,段皇爷催道:“信上写些甚么快念!”老朱又一脸难色:“这……皇上,微臣不敢!” 公子哪管他等,直趋而上抢过信贴,也是微微一诧,嘴里不觉念:“姓段的,若想儿子女儿活命,快把我老婆交出来。万劫谷钟万仇敬上!”段皇爷满脸焦色,问:“完啦?”公子点点头,把个信贴递给他,此帝结过,极目一览,果是那几行字。 皇爷看完,极力把其搓成团,奋力掷于地上,恼骂:“这个姓钟的欺人太甚,也不把事说清楚!”公子冷笑:“怎么没说清楚,他不是写着吗‘若想儿子女儿活命,快把我老婆交出来’!”段正淳一怔,抬眼睨向儿子:“你意思是说誉儿和嫣儿都在他手里?” 公子点头:“应该不假!”见父皇不信,又提议:“您若心存疑虑,大可派人去誉哥和嫣妹的宫中瞅瞅,其中真假不就大白了吗?”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那皇爷即招内侍嘱咐:“你过来!”内侍颤步上前听命,“你去……” 哪知公子嗤的一声轻笑出来,段皇爷起疑,回眸瞥他:“哪里不妥?”公子莞尔道:“钟万仇竟然敢送信来皇宫向您挑战,想必他早有准备。他是个甚么身份,小小一个万劫谷敢与我大理抗衡,料来誉哥二人被缚一事已成定局。你不思法解救,反而还怀疑其真假,可笑!” 朱丹臣躬身问:“那以太子爷之见,如何才能把大皇子和公主给救出来?”公子嘴角一挑,把双目光定格在父皇身上:“那就看他老人家怎么想了!” 段正淳低吟:“难道真要朕把宝宝交出,才能换誉儿他们平安么?不,不……”就算他肯,也不见得甘宝宝会同意。时隔十几年,再到重逢日,知道昔日情人心中仍有他,已万分欢喜,别的甚么都不求,只求长相厮守永远在一块。 思绪凌乱,令他不能定下心来,把个掌心狠狠握实,又恨:“钟万仇你可恶!”公子一旁冷笑:“是吗?不见得!”段皇爷有气却强压着,对儿子镇定道:“怎么说?” 公子淡然,轻轻拍了拍衫上的灰尘,才说:“你骂人家可恶,也不想想你自己,你始乱终弃,难道就不可恶吗?”皇爷微怔,抬脸面向儿子,见他一脸玩味,胸中委实可气,又听他似笑非笑道:“倘若不是你致甘宝宝有孕,让她容不下世人,她又怎会嫁给钟万仇为妻?” 段皇爷喃喃自语:“如此说,这一切都是朕的罪过?”公子肯定:“当然!若不是你抛弃她在先,今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四护卫听得非常纳闷,不知这太子究竟帮的是哪边,有好几次都想开口相询,却又给忍住了。那皇爷懂,只说:“丹臣,你们有话直说,不必顾忌!”得到皇上准许,那褚万里性急,上前质问公子:“太子,您这话老褚我第一个不赞同,那些都是尘年旧账,您把它翻出来干甚么?莫非这次皇子和公主被绑,乃您一手策划?” 余人一听,都是“哦”的一声,把双目光落在他身上。公子一撇嘴,并不慌张,解释:“褚大哥,这饭可以乱吃,但话却不可乱说,小心闪了舌根!我这般想,全是有凭有据,父皇他老人家赖不掉!” 褚万里也不预备把太子放过,硬气道:“微臣说得也是有凭有据,不信我一一列举给您……”忽听那皇爷吼道:“好啦,都甚么时候了还吵,能不能让朕耳根清静一点?”公子撇撇嘴,褚万里也垂头肃立,其余的人也不敢多舌。 过了半响,那皇爷气消了一点,对上儿子的眼睛,慈声道:“你有甚么好的法子救他们?”公子想了想,问:“你肯相信我?”段正淳点头,心却叹:“傻儿子,朕几时不信你来?”可有的时候形势迫人,半点由不得他,为了国家和谐兴许手段过激,究其心底父爱不曾变。 公子浅浅一笑,道:“父皇,请你放心!明天儿臣一定把誉哥和嫣妹完好无损送到你面前。”听儿子这般胸有成竹,心中甚喜,却又担心,神经质的想起褚万里的话来:“莫非这次皇子和公主被绑,乃您一手策划?”过会又自嘲:“萧儿不会这般做的,这样于他有甚么好处?朕应该相信他,自己的儿子如果都不信,那这世上谁还可以相信?” 公子道:“我先去准备了!”转身之际,不忘了提醒:“是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跟阿萝和甘宝宝提,若教她等知道了,那以阿萝师姊脾气,还不把万劫谷给烧了。”自语:“烧,这倒是个好主意!”欣喜辞退。 段王爷听得稀里糊涂,不过儿子所说,他却一一记下。眼见儿子离开御书房,当下转身向几人嘱咐,此事除殿内几人知道外,不许与其他人道,否则依律法处置。几人应诺,也躬身退了下去。那皇爷负手立于窗前,望着苍穹怔怔出神。 第642章 情结萦心,误给奸人机 夜色深沉,弯弯的一轮月光漫昏洒下。公子展开身法,在荒山野地掠走,近处的景致当可辨认。他一口气悄悄的从府中奔来,穿过澜沧江铁索桥,飞身至万劫谷前,寻思:“与这老家伙斗智,手段不必光明正大!”念此将身一跃,翻上了墙头。 室内昏暗,一丝光线也无,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惟有一扇小木窗高在墙边,月初的夜光也照不进来。王语嫣在枯草堆里躺了很久,时下悠悠醒转,半撑着身子欲要起来,打眼一瞧,登时吓了一跳,低语:“这是甚么地方,为何没有光?”低语着把身慢慢站直。 她欲要去摸索,想瞧瞧这究竟是甚么所在。凭着感觉伸手试探,每前出一步,都提莲足上前试探,看看可有甚么坑洼或是石子、毒蛇怪兽之类的危险物,才好安心挪步前行。她试了几次,只觉路面平平,既无石子也无毒蛇,登时松了口气。 如此平坦的地方,该是甚么人的屋宇才是。果然让她摸到了那扇石门,心喜,猛推了推,可惜石门太重,只发出闷闷的声音。王语嫣不死心,拉长嗓子叫:“喂,这里是甚么地方,外面有没有人啊?”可惜她喊了好几遍,仍是没人搭理她。 她顿足嗔恼:“这到底是甚么鬼地方?”她记得飞蓬满月,众灾民来势汹涌,父皇令己等躲避。岂料二哥为了灾民和父皇斗起气来,约定三日为期限,定给众灾民一个安居乐业之所。倘若办不到,便自行离开大理。 当时她也好气愤,觉得父皇不该拿这件事来为难二哥,毕竟有哪个老百姓愿意逃荒,实在是日子过不下去了,才出此下策逃来异乡。当时甚替兄长担忧,怕他处理不好就被父皇赶了出去。 晚上众佳客早走,灾民也被兄长妥善安排,她想借机找兄长好好谈谈,想跟他说助人为乐是一件好事,尤其他如今贵为太子理应关心民计,就是别跟父皇硬碰硬,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不料,她步至兄长门外,忽听得里头二哥和公主三人在打情骂俏,恩恩爱爱,不知怎地心中极不是滋味,一生气掩袖便跑出了府,岂知有个人一直跟在她身后,默默地关心着她。 王语嫣跑到街上,那里夜市早散,老百姓和行商也各自归了家。空荡荡的街上只有她一人,孤独和寂寞感悄然袭心,只觉眼眶一热,几滴晶莹液体滑下,心揪:“为甚么要让我遇上你?”明知不可能却仍存着几分奇迹,说好了要放下最终还是不舍。 眼泪如泉一般滚涌,一个少女的心,情窦初开,爱上了,又岂是那般轻易言弃,说放下便放下得了。她慢慢缩下身子,哭得歇斯底里,蓦然,只觉后肩脖子上一痛,跟着眼前一阵晕眩,砰的一声倒下,便不省人事了。 王语嫣慢慢把眉头蹙起,细细回想,低语:“到底是谁把我给打晕的?”又去撞那石门嚷叫:“喂,有没有人呀?可不可以应我一声?”喊到嚷子沙哑,还是没有人来。 气丧了,人也喊得颓废了,蹲下身子心叫:“二哥,你在哪?你知不知道我……”想起梁萧,心中只能更苦,眼泪一直掉。 忽然,脑中一个念头闪过:“要是他在也成……”忍不住叫出声,“天啊,我怎么想起了他!”惊慌起来顿足,“这是不行的,他是我亲大哥。我偷偷爱着二哥已是不该,如今心中又跑来个大哥,教我以后如何做人?” 不过想起段誉对她诸般的好,又难以忘记,总觉得有那么一丝亏欠于他。歉意萦怀,念起他,心中就扑通一下,面上居然挂着笑,一愕,那是甚么感觉?糟糕,怎么会心动呢?摸摸脸颊,居然是烫的,大吃一惊:“我怎么会?”不止脸烫,竟连那身体也是热的。 渐渐地,心开始变得燥热起来,胸中只觉有一团火在燃烧,而那火势越燃越大,娇躯止不住扭动起来,双手抵在胸前在颈项之间来回摸捏。下面两腿间轻轻磨蹭,口里也禁不住开始呻吟出声。 却不知这一切全给门外的钟万仇听到了,他踩在一块大石上,及目力从那小木窗往里窥看,嘴角吟着笑,心道:“这女娃子倒也能睡,居然一觉睡了个三天三夜。” 王语嫣心慌,胸中有股欲念慢慢在侵蚀着她的心,好像思绪也快被它给淹没了。心,好孤独,好寂寞,极想找个人来陪。 这时竟然鬼使神差地在脑子里闪出一副画面:七彩琉璃般的空间,一个少年白袍紧身,貌修伟,是那公子,正微笑着向她招手。王语嫣欢喜迎了上去,突然景致一变,白袍郎变成了青衫客,二哥换了大哥。 她一惊,身子不由颓跌在地,急睁眼,但见室内仍旧漆黑一片,自语:“我这是怎么啦,居然有一种想把自己交给他的念头!”为自己这个想法震撼,屁股不由自住往后退去一大步,只想:“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为何令我有这等龌龊的念头,谁来救救我?”眼泪又忍不住滚落,玉手把双腿抱紧,下巴抵在膝盖上抽泣。 一惊之下,神智虽有清醒,不过很快又被心底的欲念给淹埋,只觉热气飙升,浑身就像一个大火炉一般,若再不释放恐就要爆炸。娇躯又稍稍扭动,双腿挨着枯草轻轻摩擦,好像两腿之间再张开一点,便舒服一分。 不一时,那扇石门突然打开,一丝月光昏黄射入,王语嫣凤眼带媚,恍惚一瞥,看见一个中年人,生着好一张马脸,这张脸丑到极点。此人嘴角坏笑,他甚么话也不说,突然把一物扔入室内,随后轰的一声把个石门又给关上。 那抹月光隐退,室内又复黑暗。王语嫣心想:“这人是谁?他把我关在这里用意何在,为钱?”摇摇头不像,“还有他刚刚把甚么东西扔了进来?该不会是……”念未了,耳听一个细微的喘息声响起,跟着听那物呻唤:“好……好热……我……好热!” 王语嫣吃惊,下意识后缩,叫声:“是谁,谁在说话?”那物只在呻吟:“热……好热……”王语嫣的一颗心怦怦在跳,听那物说的是人话,且是名男子,心道:“还好,不是甚么怪兽。”紧张的心少松,大着胆子上前,低声问:“你是甚么人?” 第643章 众里寻他,那人却在 那人口里只呻唤:“热……”王语嫣奇怪:“热?难道你的名字叫……啊……”出口的不是热字,而是伸手不见五指时缓步间竟踢到了一张桌脚,脚指吃痛,她人向旁便跌,咚的一声着落,惊呼未绝发现自己正倒在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上,非常地舒服。 惊魂未定,不知从哪里发出一声闷响,惊疑间,但觉自己的身子像被甚么人给抱住了。思想在这一刻停留了片会,又觉背后有股热流迅速钻体而入。她身子本来已经够热的了,时下加温,只让她一颗心更加鼓噪。 那声音又呻唤:“热……”王语嫣顿然恍悟:“原来这是他的身子,难怪……天啊,他的身子怎么比我的还热,堪比火炉,说热上百倍也不为过。”念到这是陌生人的身体,只想快快离去。 岂知此人力大无穷,那双手紧紧把自己的双臂给搂抱住,害她不能动弹分毫,心中欲恼,却听那人喘息道:“姑娘别走,我心慌得紧,身子又热,你贴着我甚为舒服,陪陪我好吗?”嗓音沙哑,气喘的急,根本分辨不出这人的原音。 王语嫣一听,神情稍顿,不过说真的这般被他抱着,的确很舒服。明明很热的两个人挨到了一块居然可以这般舒服,仿佛大热的天洗了个凉澡,一下子钻心透骨爽到极致。她羞答答地低下头,几番鼓起勇气想要叫他放手,可却忍下了。 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一丝难掩的不舍,只要这么贴着他胸膛,胸中的热火便会往体外散开去。虽说如此惬意了,可终究不是办法。果然,这种清爽只持续一会,很快体内那团火种复又燃烧起来,而且比适才更为热烈,更加充斥脑袋。 许是底下的男子,他体内也发生这样的改变,呼息越来越急,也越来越粗。热热的呼息吹起王语嫣鬓角的丝发,弹过脸颊,她不由得心下一慌。身子已经够燥热的了,又被他的男子气息这般一激,登时只觉脑袋一眩,跟着浑身酸软,好像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此人抽走了一般。 真想跟他说声,请他别再喘啦,他若再这般在她耳跟喘气,只怕自己受不了,转眼便要被热死,然而开口竟变成了柔弱的呻吟:“你……”这一声你字,说得柔柔媚媚,娇娇嗔嗔,仿佛勾魂摄魄一般。 底下的男子一听,心开始不安起来:“我……”王语嫣的神智逐渐被那人浓郁的男子气息迷失,思想也开始不听使唤,樱唇只动:“你……” 又是一声妙乐,男子如步仙境,魂儿一荡,呻喘道:“别说,你先听我说!姑娘,这是梦吗?我在梦中也曾梦见过无数次这般的情景,每当你一开口,梦境它便消失了。倘若这是梦,请让我们一起把它做完,好吗?” 王语嫣来不及辩解,只觉身子一转旋转,已被那男子给狠狠压在了身下。她脑子懵懂,自思:“这人要干嘛?”念不了,滋的一声只觉自己的嘴巴,已经被那男子给封上。 倾刻,电流加身,浑身俱颤,潜意识告诉她不要给这人碰,要把他推开,然男子已经把她的手给压着,登觉身心俱软,不得动弹。那人借机撬开她的两排皓齿,把条舌头钻了进去,此女又是一阵电流震荡。 钟万仇在外间暗笑:“嘿,小子!这是天下四恶之首段延庆曾留下来的‘阴阳合欢散’,经过老子改良,如今变了那加强版,是你这等段氏伪君子,必备良药。哼,你内力越高,诱惑力就越大,慕色而少艾,就算是那圣人也抵挡不住,何况是你这区区小子。”眼见他二人好事已成,这才满心欢喜离去。 上次没见段誉和那“木婉清”成就好事,甚为遗憾,这回亲眼所见,决不会错。钟万仇改良版的“阴阳合欢散”,不但令内力深厚之士,以其修为加强药性,更妙的是它可以潜伏在人体内一段时间,待宿主动情,就立即发挥效力,便如那红水猛兽一般决堤。 公子在谷中转悠一圈,一无所获,谷内静如蝉翼,连丫鬟仆人身影也极少见到,更别提那钟万仇和段誉、王语嫣三人了。自思:“难道真让父皇给料中,钟万仇没那个胆子?不然人都上哪去了!” 眼见东方即白,忖思:“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天亮了人就更不好找,唉!”叹一声,他答应过段正淳,太阳落山之前还他一个宝贝儿子和女儿,可如今连他二人的身影也看不见,教他如何着手。 不知不觉撞近一株老松,心想:“我怎么走到这里了?”穿过前面几颗树,那头便是石屋了。想起两年前妹妹和段誉就被关在那里头,还曾惹下不少的笑话。如今再次重温,不禁感慨一声叹:“石屋?唉!”顿然而悟,“我甚么地方都找了,就那里没去过,该不会……”不想那么多,当下加快脚步,往那边趋去。 暑夏季节日长夜短,果然一丝都不假,天亮得特别快,一下子晨曦悄上。适间还朦胧的树,此刻已照得非常分明,未近那屋,半路上便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 此人匆匆忙从那石屋里跑出来,手上提着裤头,他丝发凌乱,衣衫不整的低着头就走,撞上了那公子也不知道。公子一把将那人拽住,质问:“哪里去?”那人闻得这个声音,登时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来。 公子心喜,叫:“咦,誉哥,是你呀!害我好找,你知不知道……”不料段誉一把将他挣脱,掉头拼命就跑。公子在后头唤:“喂,干嘛呢你,一见我就跑,跟个贼似的!没礼貌,你老子没教你礼数吗?我为了你一宿没合眼,连谢谢也不说一声,本来老子今天要去办正经事……”公子尤在絮絮叨叨,但那段誉早已逃得无影无踪。 他轻叹一声,见那石门半掩着,当即走入。时已大亮,窗光折射,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椅,地上又列少许枯草,他一眼便看见了王语嫣睡在枯草堆里,也是衣衫不整,暗惊:“难道她和段誉已经……” 不觉莞尔,难怪适间誉哥要急匆匆逃离,想必他心中一定在慌乱,自己竟和“亲妹妹”做出这等不容于世俗之事,才耻于见我的吧! 第644章 千般错爱,羞于启齿 公子心下好笑,寻思:“等哪天有空再找那刀白风算算帐,问问她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居然忍心看着儿子为段正淳的一个女儿苦恼,也不告诉他实情。” 主意已定,又见那杂草声响,王语嫣迷迷糊糊从中坐起来,她左手按后脑,右手揉揉眼睛,低语:“我这是在哪?”公子抢上,俯下身子,把手托在她双肘间,柔声道:“你醒啦!”欲将此女搀起。 王语嫣闻声,抬起惺忪的睡眼一瞥,见眼前这人玉树临风,修伟倜傥的,正是她的二哥梁萧。念起昨晚意乱情迷之时,曾把倾情对象幻想成了他,不由得面颊一红,羞答答地垂下首,千般娇态,万种妩媚,尽在这一下扭怩之中。 不知是欢喜,还是……蓦然瞥睹衣物,见衫不整,藕裙散乱,胸间粉红肚兜清晰可见,细眼瞥时,腿下枯草丛处,一片半干的落红醒人脑目。思想在这一瞬逆回:夜漆黑,室无火,郎粗声急喘,把她压身下…… 此女暗惊:“难道昨夜那人竟是二哥?怪不得隐觉有些熟悉味道。”念此心喜,过得一小会心中又苦:“不可以,这不可以,他可是你亲哥哥!语嫣啊,你怎能有此念头?” 公子一旁瞧得纳闷,见她面色古怪之极,一会惊异,一会喜悦,一会羞恼的,可自己的手一直托着她,此女却无一丝起来之意,当此颇为尴尬,即拉下脸问:“先起来好不好,父皇他……” 岂知王语嫣啪的一声,随手赏了公子一个耳光,用她那双幽目忿瞪着他,心说:“你毁了我,教我今后如何面对世人?”咬咬唇,几滴晶液痛然滚下。 公子莫名挨了一巴掌,这时把手捂着脸,冲她喉道:“你疯啦,干嘛乱打人?”哪知王语嫣激动之余,用尽了全力,把个袖袍一掀,整套藕衫便借机掉了下去,玉峰高耸,雪白内裤,全给公子览了个一清二楚。 他不觉咽口唾沫,识相地把脸转向一边,王语嫣视之大窘,急忙把外衫往里拉紧,面却羞得无地自容。 公子清咳一声嗓子道:“先把裤子穿上!”王语嫣闻说,慌忙地从地上把条裙裤捡起。公子纳闷:“她为何打我?”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当真委屈,又瞥其神色慌张,顿然而悟:“难道她把我当成了誉哥?不行,我得跟她说清楚,这份冤枉气,爷我可不受不起。” 正待解释,忽听得外间嘈杂聒耳:“钟先生,人在哪?”公子大惊:“父皇,他怎么来了?不是让他在宫中等消息的么?”听那钟万仇笑道:“快了,就在前面。” 朱丹臣低声禀告:“皇上,臣瞅着这条路有些眼熟,当心有埋伏。”段正淳压低声音跟他说:“朕也晓得,可为了嫣儿二人,咱们小心应付便是!”即悄悄提醒随行四人,叫他们须加小心。 公子大骇:“怎么都来了?”外间的对话,王语嫣也听到了,她此刻怔住,公子骇然间瞥见,轻声问她:“穿好了没?”王语嫣一愣神,慌道:“快了!” 耳听众人脚步声靠近,公子心慌:“倘若被人撞见王语嫣衣衫不整与我独处一室,只怕老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恨,“该死的钟万仇,你一招阴招竟然用了两遍。”即将心一横,抢去把那扇石门给推上。 那门才合,就听钟万仇耻笑:“不用掩饰啦!段公子、王姑娘,这就请出来吧?”公子心恨:“出你妹!” 段正淳奇问:“万谷主,你这是……”哪知那钟万仇突然哈哈一声大笑,他笑罢才道:“皇爷,您有所不知,您的公子和千金正在里头做夫妻呢!”段正淳闻言,胸口一痛:“这个不孝子!”虎躯俱颤,竟往后幌去好几步,幸有四护卫上前扶稳。 钟万仇冷笑:“令公子并非不孝,而是孝顺之极,孝顺之致,子承父业嘛!”四护卫忿恨,把钢牙咬响,啐骂:“卑鄙小人!”其实褚万里最是性急,当即冲上去叫阵:“姓钟的,我杀了你,替皇子公主报仇雪耻。”他如此说,就表示大理皇室出了此等事情,已经颜面尽失,就算不处死,也无法再留下他二人了。 钟万仇不以为杵,只是冷笑:“嘿嘿,想杀人灭口吗?”老褚一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突然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面为之一震,跟着一声大笑传出:“灭了你又如何?” 诸人一听,相继抬头,只见那一扇石门轰隆倒下,登时尘烟四起,忽于繁烟之中,两个人携手踩踏在门板之上,潇洒走出来。 那钟万仇一见,顿时傻了眼,怔忡诧问:“怎么是你?段公子呢?”公子笑道:“你老子我不姓段么!”段正淳听了也哈哈一声大笑出来,笑到一半,突觉哪里不对,眼前这双不也是他的亲生儿女么,笑声忽然嘎止,嘴唇颤了起来:“你们……” 公子懂他意思,微笑道:“请父皇放心,儿臣和嫣妹甚么事也没做。”还怕他等不相信,于是便把他如何来的万劫谷,又如何找到的王语嫣等等细节,对众一一说明。 自然,王语嫣失身段誉一事略过不提,他口才极好,编排起来不费吹灰之力,不管你信不信,那皇爷是信了个十分,他当然是希望这等有辱门风之事在他段家不会发生。 王语嫣蹙眉,胸中有忿,想要说话,却被公子扯住她衣袖,示意她别冲动。钟万仇暴跳如雷,戟指喝:“他瞎说!”公子嘿嘿一笑,朝此人戏道:“姓钟的,这帐也该了了吧!”身子一闪,向他欺去。 此人大惊:“你要干甚么?”双脚踉跄后退,公子欺近:“送你回老家!”手起一掌,望他脑门拍去。哪知这钟万不躲,他撑起手遮脸,一副非常害怕颤巍巍的模样,嘴里却高声嚷叫:“救命啊,打人啦!后生打前辈,势强欺老人……”公子一怔,掌到半途突然停下了。 段正淳等瞧得有趣,向朱丹臣笑云:“这老儿也怕死。”褚万里摇头:“哎,皇上此言差矣,世人哪个不怕死,蝼蚁尚且偷生,他这是在求救哩!”数人一怔:“求救?”果不其然,忽听嗤的一声破空之响,一物向公子飞射来。 第645章 先生滋事,公子如何应 王语嫣吃惊,不忘了提醒:“二哥,长江破浪!”公子闻得声响,又听王语嫣焦急关切语气,情知此来者凶险。当下不加思索,把双脚急踏向前直走,奔了约莫十数步,突然把个身子一翻,化起层层气墙像波浪一般回卷。 几人却时才看清,原来那暗器竟然是一截松枝,它遇上气墙,居然不掉落,反而定在了上面不住地旋转,势道久久不衰。松枝轻柔,浑无力量,如此可见发射之人,武功已达返璞之境。 公子凝神运气,只觉那根无人控制的松枝,势道不但不弱,反而剧增,他暗惊:“这是易筋经暗含的借力打力,莫非……”不及想,丹田内力一引,就把身子侧偏少让开些,那松枝嗤的一声从面前掠过,钉在了旁边一株老松之上,登时入木三分。 诸人瞧得骇然,王语嫣小跑上前,对公子关切言语:“没伤到你吧?”公子摇摇头,惊疑间,徒听从头顶上飘下来一阵桀桀大笑,这笑声既苍老却又充沛着挑衅。 那笑未绝,就见一人从一株青松上飞了下来,一掠到地。他把个身站直,面向众等,这些人视之一惊,见眼前这人身躯修长,面容极为削瘦,却生得十分清奇,不是那参合庄主人慕容博是谁? 公子微讶:“是你?”适才瞧了那一手暗器功夫,只道是他的儿子仲逍遥,哪里想过是这老贼来。 老儿微微笑了笑,开口道:“不错,正是老夫!不然你道是谁?”公子未答,那钟万仇抢上去,拽住此老的衣衫道:“先生助我!” 慕容博见这人满脸慌急之色,心中一动,安抚道:“钟谷主莫急,此事老夫自会作主。”钟万仇恨恨道:“我怎么能不急!这姓段的老白脸拐走了我老婆,他那小白脸儿子又千言万语哄骗我女儿,此等大仇教我心何忍?” 段正淳正欲解释,徒听得儿子忿怒:“双姓的,你凭甚么作主?”慕容博冷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段皇爷父子*人妻女,难道就不该受到律法的制裁?”公子大怒:“制你妹。”又喝,“吃你外公一掌!”呼的一声,左起一掌,势如奔雷,厚似翰海,望那先生打去。 慕容博侧身一避,让了开去,冷笑道:“嘿嘿,段氏子弟犯了罪,便没有王法吗?”公子也冷笑:“跟你讲王法,天理难容。废话少说,再吃你爷我一掌!”话罢,左手一推,右掌跟上,一口气连拍出五六掌,登时一轮猛功,迫得那先生频频后退。 慕容博精神紧张,不敢再多说甚么,只得凝神敌对。他来一掌,自己就得奋力化解,越打越惊,寻思:“才短短时日不见,此人造诣颇似又深了几分,当真邪门,老夫已经日修苦练,不想仍是不及他。”又念,“此番出来,老夫我已从我儿逍遥处习得真经,本想一举……”念未了,听公子大喝一声:“老匹夫,再吃你萧外公最后一掌!” 此老分神间,敌人来势汹汹,眼见避无可避,惟有硬起头皮硬接。徒听波的一声彻响,登时四掌相交,那慕容博胸中一震,只觉五脏翻腾,六腑捣海,说不出的难受,暗惊:“原来老夫估计错了,这才是他的实力。”为了不让自己那么受苦,当下连忙把功力催加一分。 此老在震惊的同时,公子也在震撼,虽说是他打的人家,可此老的功力也不容小觑,此番交实手,也让公子的体内好一阵翻腾,寻思:“我已从众星辰中领悟到了那神曲之韵,虽只涉及一小点,但威力自也是不小,浑没想到这老儿也不曾偷懒,居然也把易筋经练了个彻底。”觉他内力打来,当即凝神也运起一股内气,偏击回去。 慕容博老先生大惊,不敢托大,也急提起一股内力巧打出去。公子见之,也取力相还。如此一来,他二人对峙,一个攻,另一个还击,两股内力在掌臂间蹿来跳去,不分输赢。 斗了半响,日近午,太阳猛烈,晒得他二人全身热汗淋漓,连衣服也湿透了。旁观之人瞧的心急,段正淳见他二人久争不下,额上渗汗,问向女儿:“语嫣,你学究天人,胸怀天下武家典籍,快想想看可有法子帮助萧儿?” 慕容博一听,胸中大震:“这女娃子独具慧眼,说不定当真能看出破绽。”却见她秀眉微蹙。其实哪理需要想甚么法子,只消有个人走过去,轻轻在慕容博后背拍上那么一掌,他就算不死,也当场残废。这层道理人人都懂,只是在场这些人,除了慕容博和钟万仇之外,个个都是光明磊落的汉子,谁又会去干这种无耻的勾当。王语嫣又是女子,自然不屑为之。 钟万仇听得不妙,只道这些人使阴招,万一助力一倒,想要报夺妻之恨,又不知等到猴年马月,当极跳出来,指着段正淳叫骂道:“姓段的,你卑鄙无耻!”那皇爷听得稀奇,笑着问他:“嗯,朕如何卑鄙无耻了?”钟万仇怒指:“你教唆女儿暗箭伤人,难道不卑鄙,不无耻吗?”段正淳微笑不答。 慕容博心道:“这人是个二百五,难怪自己的老婆会跟别人跑了。”朱丹臣向王语嫣道:“嫣公主,您快想想法子,别让这边也打了起来。”王语嫣想了想,轻轻叹一声,说道:“唉,四哥,我只是一名弱女子,哪有甚么法子好想?他二人如今已到了内力比拼的最危险时刻,旁人跟本插不上手,谁的修为深,谁便是最后的胜利者。”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慕容博心喜,登时松了口气,料想自己年长,比眼前这小子多练了个二三十年。岂料王语嫣笑道:“听说逍遥派有一门专吸人内力的功夫,叫甚么北冥神功的,不知二哥他练了没有?” 众人一听,都是一怔,这里的人谁不知道公子他会这门武功,王语嫣这般拐着弯说,不是提醒公子叫他用北冥神功来对付慕容博么?段正淳等心中都是雪亮,几人目光互视,忍不笑出声来。 公子暗骂:“是啊,我怎么如此之蠢,光顾着和他比拼,却忘还有这么一茬。”嘴角一勾,对这个妹妹甚是感激。 第646章 老儿心怯,摆个五行阵 此老惊甚,北冥神功的利害他曾亲眼所见,听得公子要以此法对付他,不由得慌了。一紧张,体内气息少松,那公子察觉,正欲追击。岂知此老心生一计,忽冲公子身后喝道:“逍遥吾儿,还不快出来助为父一臂之力!”此话一落,在场之人皆惊,均知那仲逍遥乃老匹夫爱子,他武功奇高,倘若这时在此间埋伏。他若出手,对公子来说,铁定是个劲敌。 公子心中亦是一动,不料那先生趁此众人震惊之时,鼓起全力,狠狠望公子拍去一掌,之后借此之力把身子倒翻了出去,掠空时随手一抓,把旁边的钟万仇也带飞了过去。 那公子虽愕,却也不为所动,见其掌势来,体内自动掀起一股真气,形成保护罩笼着他全身。只听波的一声,那老儿便飞了出去,仔细一看,慕容博已在七八丈开外,此老身旁立着个钟万仇,他一脸的慌张。 慕容博大笑道:“小道友,老夫不陪你玩啦!请几个人来跟你耍耍,好不好?”即大声喝,“五行者何在?”话落,登时只见从西首几株树上跳下五个人来。这几人一着地,倾刻分开,就把公子等围在当中。 段正淳等细看,但见这五人无论是在衣着,或体形相貌上,均是一模一样,惟一不同的是他们服饰的颜色。公子寻思:“这老儿哪里找来五个奇怪的人,他们想干嘛?”见这五人分穿橙绿蓝红黄五色衣服,手中各兀持着一根绳子,甚为不解。 岂知这五人上来就打,手中长绳挥动,有如灵蛇般攻击敌人。公子武艺奇高,自然不惧,然而四护卫等多有波及,却也以身法躲避,一心只护那帝王周全。皇爷得四人忠心护身,倒也安然,只是手脚展不开,瞥见一截鞭稍往爱女语嫣身上使来,不能救援,口中只呼:“太子,快救嫣儿!” 公子闻得父皇呼疾,不假思索弃了眼前敌人,直奔至王语嫣身边,把她的小蛮腰一抄,抱掠去一边,避开了红衣人那凌厉的一鞭。 王语嫣惊魂未定,一颗心跳得老快,不过甚喜。公子却疾恶如仇,转回头恼喝:“敢伤我妹,活得不耐烦啦!老子若不给你一丝颜色瞧瞧,你便不知染房怎么开。”喝罢,挺起胸膛,把个身站直,左掌微屈,画个半圆,右掌带气,涂个太极,双掌相近,登时往前一推。 只听波的一声,真气爆炸,就把那五人统统打飞出去。朱丹臣、古笃诚、傅思归三人赞:“太子,好本事!”那褚万里却笑说:“甚么呀!运气好罢了。”公子知此人向来爱与己抬杠,也不以为意,转过头冲那厢喊:“慕容老……”贼字未出,但见那里空荡荡的,慕容博和钟万仇身影早无。 少会,嗤的一声响,一条毒蛇向公子飞来,接着一条、两条、三条也向几人咬来。段正淳等心惊,奋力跃避这才看清楚,原来这些会咬人的蛇,竟是五行者手中的粗长绳,只见它们在数人身前飞来蹿去,相互交错,源源不绝,又把公子等围在了核心。 五根粗绳交接,便似那千千万万张天网一般,围了诸人去路。四护卫瞧得骇然,把个皇爷紧紧护着,公子也一只手抓紧王语嫣手腕,护着她凝神戒备,这姑娘心下甚甜。 那皇爷道:“朕无碍,此等小事尚可应付,倒是嫣儿她不会武。”叫,“丹臣,你四个去保护她,不可让她有丝毫伤害。”四人应是,皇上之命不可违,即分出古笃诚与那傅思归过去。 五人以内力指挥着长绳,只把诸人围困,惧公子势头,不敢强攻。王语嫣忽道:“这是‘五行天网阵’,集五人之力成阵,一但启开,阵法有如那天罗地网,谅你千军万马也无法脱身。”诸人一听,都是暗惊,想不到这五根不起眼的绳子,竟有如此神力。 古笃诚不禁问:“姑娘,您既知阵法,那可知破解之道?”王语嫣摇摇头:“五行相生相克,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这穿橙衣服的汉子代表的是五行中的金位,那穿绿衣服的是木,蓝衣服属水,红衣乃火,而最后的黄衣汉当是土。他们武功平平,内力更是一般,只是五人连合,集天时地利之妙,阵法之助。一分力生两分,两分生四分,四分生八分……以此类推,将会无穷无尽,源源反复,无法可破。”段正淳咋舌:“这阵当真如此利害?”那姑娘微微颌首。 傅思归追问:“不是还有个五行相克吗?”诸家醒悟叫:“对啊!”公子才不管,怒喝:“老子便是他们的克星。”放开那妹子,抢出去一步,挺起胸膛来吸气。 王语嫣大惊,叫他:“不可,盲目只会加助阵法的威力!”公子不听,极力把胸中之气一吹。徒然唿啸一声爆响,越过众人耳畔,穿出谷外,只震得群山回响,绝之百里。 王语嫣但觉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又听得甚么怪声爆作,由远及近,多人惊叫恐慌:“着火啦,着火啦!快来救火!”段正淳等骇然,果见那东南方上空有黑烟飘起,缕缕随风送上高空。 不久,南西北等方向亦闻怪声爆作,那音不类爆竹刺耳,也不像烟花那般吓人,只平平奇奇,却非常地独特。此音一来,那一带的方位就有黑烟漫上高空。不消一会,偌大的万劫谷四方八面都是怪叫声,人的慌嚷声,烈火熊熊,高烟漫空。 段正淳等越瞧越惊奇,几人目光互视,都不明所以。公子歇下气,笑着面对五人,说道:“五位兄弟,你们的妈妈来了,还不赶快回老家。”眼见四面着火,这五人也是心下揣测,只道先生让己等绊住这些人,却故意纵火,意想己五人与敌人同归于尽。 有了这层担心,不免显露出来,公子何等睿智,早瞧分明,趁五人分神,他暗提一股气,突然发难,砰的一声打在了面前那个属火的红衣人身上。 那人不防,恰时中招,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逝。四人见之大惊,连催动阵势进行反击,然而五行天网阵,如今失了一人,威力大减。公子一触即瓦解,段正淳和四护卫连上,很快四人便不是敌手,皆被打倒在地。四人瞧得不妙,快快爬起,一溜烟逃跑。 第647章 谷烧烟蔓,是那火龙出 褚万里打得不过瘾,顿足忿恨:“他奶奶的,有种你就别跑!”诸人嗤笑,王语嫣提醒道:“褚大哥,那边树底下不是还有一个吗?”几人闻言,把眼看去,果然见那里躺有一个红衣人,适才公子的一掌把这人打到了此处,便是那五行中的火。 他听到王语嫣的话,慌张爬起来,嘴角尚溢着一丝血渍,这人瞥了诸人一眼,夺路便奔。公子见此人步履踉跄,浑无余力,估计再跑不了几步便活不成,自思:“我没怎么用力,他怎么就……” 那褚万里不知,恼恨这班人适间打杀他等,一个箭步冲抢过去,几个起落,一掌便把那人给拍死了,他冷笑一生:“哼哼,甚么五行破网阵,如今老子解决了一个,看你们如何摆设!”那人哼也没哼一声,就此倒下,双目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前方,当真死不冥目。 公子瞧得不忍,叹道:“他已是将死之人,褚大哥你又何必追打落水狗?”那王语嫣代答:“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无论他是将死或是必死,只有没断气,便可威胁到他人。”褚万里赞:“姑娘所言极是!”公子偷偷向王语嫣瞥去,见她一脸淡然,心叹:“也许她从小见惯了尔虞我诈,腥风血雨的场面。”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过那皇爷心中甚喜,忖思:“从萧儿适才的举动来看,他有仇,为的是母亲;有爱,系的是黎民苍生。”越想越觉欢心。 忽听朱丹臣喊一声:“不好,大火烧来了!”诸人闻言四顾,果见周围的松树已被大火蔓延,正烧得噼啪作响,己等眼见便要被大火吞噬。公子毅然道:“大伙快跟我来!”抓起王语嫣的手在前头带路。 走了十来步,发觉不对,回头见那段正淳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的,不禁眉头稍皱:“父皇,你喜欢吃烤乳猪么?”段正淳一怔,回过心神大叫:“哪里来的火?”诸人暗下好笑,四护位又去扶着他随公子前行。 说也奇,初时还能听到谷中仆人和丫鬟的叫喊,走着走着,那音便越来越小了,只是一阵阵的怪音仍旧不变,尤在周边肆虐。 过了好久,差不多离开万劫谷时,朱丹臣越走越是惊疑,止步问向那公子:“太子爷,您怎么知道离开万劫谷走这条路安全?”诸人见问,也相继停下脚步,果见这条道一路上,浑无半点烧过的痕迹,更别提硝烟了,植物欣荣得很。若朱丹臣不提,根本没人留意,当下都把目光望向公子,待他解释。 公子笑了笑,正要说词,徒见西首道上跑过来七八个人,都是壮汉。他等奔到公子身前,一致躬身呼唤:“属下参见少公子!”跟着又向皇爷等一一见礼。 诸等一怔,瞧几人装扮都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中人。公子问:“事情都办妥了么?”一人答复:“回少公子,属下等按照您的吩咐取‘火龙出水’各数十,从东南西北等七个方向发射,那慕容老贼和钟老贼见之闻风丧胆,逃之惟恐不及。公子,如今任务已经圆满完成,万劫谷中已是一片熊熊火海。” 公子满意笑道:“很好,辛苦你们了!等回去我再一一论功行赏。”他等皆称:“不敢,为公子效力,乃我等之荣幸。”段正淳忽问:“何为‘火龙出水’?”公子笑应:“此乃儿臣新造的军用火箭,名为‘火龙出水’,可用于水战和陆战。”于是细细详说火龙出水。 他云:“火龙者,首尾龙形,竹筒制作,分为龙头、龙口、龙身和龙尾等。竹筒制的龙身内装火箭,外装‘起火’。‘起火’将龙身射至空中,又点燃龙身内的火箭,于是火箭再次射出,待飞入敌阵时,引爆筒内火药攻击敌方,一时烈火熊熊。” 众人细听,又瞥见万劫谷的诸般惨状,这才顿悟:“原来此人早有准备,并非鲁莽单刀赴会。”公子又道:“箭必须长五尺以上,绑附火药筒,才可以远射三百步距离。火箭从龙口射出,又最适合水上作战,是为出水。龙身前后共装四个火箭……”筒字未出,听那皇爷“啊哟”大叫一声,慌急道:“糟了萧儿,你把万劫谷烧了,那誉儿怎么办?”众等一听,四下瞅瞅,果不见那段誉身影。 公子奇怪,说道:“誉哥他早就出来了,你们没看见么?”段正淳说没看见,四护卫也说没看见。王语嫣起疑,低声问:“大哥他也来了么?”段正淳解释:“誉儿不是和你……”公子忽然大声打断:“他跟我说先回去了。”生怕父皇说出段誉和王语嫣一起被抓一事,害这傻姑娘无脸见人就不好了。 恰时,有名属下禀告说:“少公子,小人早上看见段公子来着,他急匆匆从谷口跑出来。”公子登时松了口气,微笑道:“没事了。”又谎称,“是我让他先走的。”众人都是“哦”的一声,王语嫣心中泛鼓:“难道大哥他瞧见了我和二哥‘那事’?”顿惊,“不然二哥为何那么紧张?”只道自己料得不错。 段正淳轻咳一声嗓子,微笑道:“此次语嫣能够安然脱险,萧儿当居首功,不怕危险深入虎穴,勇于救人,计谋独特,还有新世纪这几位兄弟,也该……”公子催道:“好啦父皇,客气话就不必说了,回去要紧,再听你唠叨,太阳都快落山了。”他突然想起来今天是要出发去苏州的日子,天黑之前赶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可不想错过了。 段正淳好笑道:“这孩子,都当爹的人了,脾气还这般暴躁。”公子才不管,当下拽步择路而去。 王语嫣听到老父提及“深入虎穴,勇于救人”等语,更加笃定心中所想,认定了昨夜那个男人就是二哥,微一犹豫,也移步跟上。 一众离了万劫谷,那厢的火势仍不减,尤有蔓延倾势,不欲把万劫谷烧个精光,便不罢休一般,与西边天的落日一争长短。几人转入一个市集,备卖了马匹,又饱餐了一顿,这才雄赳赳上路,一块趋往大理城。 第648章 佳人久候,谁惹一腔恼 夜已悄悄深下,那孤星伴月,盈映宫墙,格外地柔曼。这皇后刀白凤伫立宫门口,翘首仰望,只见街道空荡荡,一个行人也没有。她心中非常急悴,顿足只叫:“这夜都深了,怎地还不见皇上他等归朝?”此女旁边还站有一人,是那王夫人阿萝。 她此刻莲步悄上,安慰道:“好姊姊莫急,咱们再等一会,段郎不是捎信来说,今晚准时归城。时下不见面,定是路上有甚琐事给耽搁了,再耐心等等吧。”这皇后听了此女一番言语,心中稍定。 今个早上不知哪个天杀的在内宫一扇窗门前射来一枝羽箭,上头绑着一封书信,写明皇爷段正淳若不亲自赴会,就等着给段誉和王语嫣收尸吧!数女瞧了大骇,追问那皇爷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皇爷知道瞒不过,这才和盘托出。 岂知刀白凤和阿萝二女听说之后,一下子便晕厥了过去,宫娥搀坐好,过了少会,她二女才幽幽醒转,急抓着个段正淳质问他,为何会发生这等事?哭着嚷着闹着,一个向他索讨儿子,一个要他赔女儿。这皇爷一腔子苦恼,被吵得实在无法子。 却时,甘宝宝站起身,对皇爷说:“皇上,还是让臣妾去把他二人给换回来吧?”刀白凤和阿萝都说这个主意行,段正淳生气,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同意,那钟灵也不同意,说要换人还是让她去换好了。 刀白凤骂皇爷狠心,说他身为一国帝王,竟连自己的儿女也保护不周,算个甚么皇帝,只图风流,虚有其表。段正淳极为羞愧,却不知该说些甚么才好,儿女失踪,莫名被绑票,难道他心里就不着急吗?只是萧儿曾说,这件事他可以处理,皇爷是一万个心信任他。 然而这群娇妻美眷,一个个不解他的心思,让他心里好难受。还是那木婉清理智,她说你们谁去了也都没用,那钟万仇信上不是说了么,只许父皇一人亲往,谁若跟去就给大哥和王语嫣收尸吧! 果然一语点醒梦中人,为了儿子女儿,那皇爷毅然一人赴会。诸女不放心,皇后便派四护卫悄悄跟随,并给四人虎令,告言必要之时可调动周边防军相助。等那皇爷发现四人,已经离万劫谷不远了,莫奈何,只得带同四人前往。 二女心灵相系丈夫儿子女儿,不免凑到了一块。夜晚烈风轻狂,微有寒意,那刀白凤连忙把身子缩了缩,吸着鼻子,叹息一声。她这辈子为了那么一个风流成性的男人,曾欢喜过,伤心过,失望过,也曾痛心过,说到底就是爱他,若没有了那份爱,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受,假若他知道誉儿…… 忽听那王夫人嚷叫:“来了,他们回来了!”刀白凤不觉抬头,果见那道上隐隐奔来十余骑,当先那人白袍着装,晓得是那太子梁萧,旁边的是王语嫣,跟着是段正淳,再者是四护卫,最后面七八人,不认识,不过想想应该是帮手。 二女趋迎,众人见了纷纷下马。那王语嫣赶上,奔到母亲身前,叫声:“娘!”王夫人听了,眼眶一热,张开双手把个女儿抱在怀里。她母女二人抱头落泪,诉说过程。 刀白凤四下顾盼,寻遍了坐骑不见儿子,慌得她一颗心剧跳,连忙问向丈夫:“淳哥,誉儿呢?”段正淳一怔,之后面色平静:“他,还没回来么?”皇后摇头:“没有啊!”又问,“你们没有把他救出?”段正淳为难,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把目光望向儿子那边。 公子心道:“你看我干么?”许是那刀白凤察觉,也把眼睛转向公子问:“我儿子呢?”公子好笑:“问得真奇怪,我是私人保镖么?我有收你保护费吗?切,谁有闲功夫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他,你儿子在哪,你问我我问谁?”不睬她,从此女身旁撞过,大咧咧地从宫门口走进去。 刀白凤怒甚,险些气炸了胸脯,指着段正淳鼻子骂:“瞧瞧你生的好儿子!”那皇爷也有火气,他都累了一天了,回个家也不让人省心,当下也大声嚷:“他又不是你生的,你生个甚么气?”这爷也学儿子的样子从她身旁撞过,大摇大摆入宫。 登时把个皇后气得五内焚烧,她喘着息暴跳骂:“反了,反了,这父子反了!”又叫,“啊哟我的妈!气死我了。”捂着胸口,步子连退。 四护卫抢上,将她扶稳。刀白凤吸口气道:“幸好,还有你们几个忠心!”褚万里低声道:“娘娘,请您保重凤体,我们几个先进去了。”与诸兄弟打个眼色,松开她一并退走。 刀白凤又晕,王夫人母女瞧得纳闷,见个皇后幌倒,急上稳住。王夫人道:“姊姊,为甚么事生如此大的气?”刀白凤看见王语嫣,又有了一份希冀,抓住她袖子问:“誉儿呢?”满眼祈盼之意。 王语嫣初时皱眉,跟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刀白凤一听,一口气登时泄了。 公子奔走其间,正欲转回府中,路过御花园一处假山时,忽然一个黑影跳出,从背后抓住了他的左手臂。突然遭袭,公子本能的把右手回搭左肩上,去扳那人手腕。 岂知那人吃痛,哇哇大叫出来:“啊哟二哥,痛痛痛!”听口气,是那刘进。 公子急忙把他推开,转过身来,见一人踉跄后退,此人书生装扮,果是那兄弟刘进,不禁问:“深更半夜你不睡觉跑出来吓人,不怕小朋友家长找你算账吗?” 刘进步子站稳,抬头苦笑道:“开个玩笑嘛,何必当真!”公子不愉:“有你这样开玩笑的么?幸好我没有用力……”见他面上带苦,手又一直按着,只道真伤了他,焦急问:“伤哪里了,碍不碍事?我府上有药,走,我去给你涂上。” 刘进急拉住他:“别,千万别回去!区区小伤不碍事,倒是你,几天不曾切磋,武艺又见涨了。”公子瞪他:“得,别岔开话题,我自己的家,为何回不得。”刘进为难:“这……”忽见前头人影一闪,刘进想也不想,急把个公子推入假山,一块藏起来。 月光下,细缝瞥处,只见一个宽袍人匆匆走来,嘴里嘀咕:“这孩子,跑哪去啦?怎么一转眼,人影就不见!” 第649章 误会一场,怨得谁人来 公子好笑,挣开他:“是父皇,瞧你怕成这个样子,像做贼的一般!”想起做贼二字,便联想到了那段誉,又问:“哎,誉哥当真没有回来么?”岂知刘进喘着气自语:“我哪知他是父皇,还道是舅舅……啊,你说甚么?” 反过来,那公子一把将他拽住,质问这个兄弟:“你为甚么以为会是舅舅?”刘进故意岔开话题:“你说誉哥啊,我一整天了没看见他。”此等小伎俩,焉能瞒过公子的耳目,双眼瞪着他,威胁道:“不是誉哥,是舅舅。” 刘进仍是避左右言其他:“舅舅呀,他很好啊,能吃能睡,还能骂……”瞥触兄长犀利的目光,底气又弱了几分,编不下去了。 公子掷下他,冷笑道:“好,不说是吧?我自个回去问他。”气呼呼就走。刘进又拼命将他扯住,摇摇头,满脸祈求之色:“别回去,万万不能回去!”公子来气,忿横他:“你脑袋是不是被井给撞了?”刘进“啊”的一声,满眼迷茫,极为不解。 那公子冷笑一声,解释:“你今晚诸多行径都透着古怪,唯一的共通之处便是:不许我回府!怎么,我府上怎么啦?被火烧了还是遭贼劫,还是有甚么妖邪怪物?”刘进喷嘴巴直摇头,称不是。 公子更好笑:“既然这些都没有,那你为何拦我不许我回去?那么,如此只能有一个解释!”刘进怪问:“甚么解释?”公子一字一顿道:“你不是刘进!” 刘进睁大了眼睛,咋舌:“我不是刘进,那我是谁?”公子冷笑:“这倒要问你呀,思念体杀手!”不容分说,轮起一掌,就望那刘进脑门打去。 刘进大惊:“思念体杀手?”顿然而悟,上次也是那厮控制自己,害自己险些铸成大错,然而时下自己清醒得很,深知哥哥铁定是误会了,正待辩解,却见兄长掌风来,大骇:“你玩真的?”想也不想,即侧身一翻,然公子掌若奔雷,砰的一声,击在那假山一块突出的巨石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石顷刻炸开,纷纷粉碎落地。 刘进骇然,翻滚躲避,只见尘烟弥漫,隐隐听得西北角有声音在呼:“有刺客,有刺客……”之后东西南北各方也有人在响应:“在那边,快去追!” 段正淳寻不到儿子梁萧,问不了关于段誉的事情,正欲回宫憩寝。岂料偶听侍卫在呼喊抓贼,霎时睡意浑无,也顺声源趋来。 刘进一惊之后,暗呼:“大事不妙,惊动了宫廷侍卫,那整个皇宫岂不都惊动了,皇宫惊动了那舅舅……”即叫:“二哥别打了,再打……”再打下去如何不及说出口,那兄长的掌风又至,不得已只得凝神应对。 西北方向的侍卫先赶到,看见他两人在假山之间穿来插去,大展手脚,一会纵高,一会伏地,一会腾挪,一会闪避。二人皆是个中高手,身法越打越快。渐渐地,两个人只成了两股旋风在不停抗击,完全瞧不到身影。 不久,东西南北各路的守卫也相继赶到,都伫下脚,抬头怔怔仰望。那皇爷也在其列,众侍卫拜礼,皇爷叫他们噤声,此老眼光独到,内力极深,两人的面貌约可瞧见。 他吃了一惊,朝二人喝斥:“萧儿,进儿,你们在胡闹甚么?自家兄弟怎么打起来了?”公子闻父声有如不闻,只因先入为主料定眼前这个“刘进”便是那思念体杀手所化。 刘进却是极苦,他倒想说明,然兄长频频进迫,他只得还招,连喘息之机也没有,又哪来甚么余力开口说话,面对父亲既焦急又无奈。 不一时,果然那三宫六院之人都惊动了。王语嫣、刀白凤、王夫人等未入宫休息,此刻也趋至这里,视之也是骇然。 不到片刻,那皇爷的几个妃嫔,以及柳家父子也来了。岂知阿紫拍手笑道:“好玩,好玩,自己人打自己人!”此女一直寄居太子府,与那柳文龙父子闻得喧哗,这才急急赶来。不过此女鬼机灵专抄小道,比这些人先快了一步。 段皇爷恼怒,虎目横了她一眼,哪知此女无所谓,仍是一脸的顽皮。瞥开头时,看见梁景夫妻搀着身怀六甲的女儿缓缓走来。 这皇爷上前迎接,与梁老客套寒暄几句。梁老问:“皇爷,究竟出甚么事了?”段正淳未答,忽听女儿梁雪道:“是哥哥和进哥哥打了起来!”夫妻二人闻言,相继抬头看时,果见他两人赤手空拳,在假山之巅只拼真功。 梁景皱眉:“有甚么深仇大恨不能坐下来好好谈谈,非要动刀枪不可?”岂知那柳仙贝冷笑:“这仇可结大了,怨就积深啦!”冲上空喊叫:“儿子,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不然还道咱们孤儿寡母好欺负!” 段皇爷听了频频顿足,口里只叫:“胡闹,胡闹!”戟指,“仙贝你……”柳仙贝不屑一顾道:“我怎么啦?好得很!” 不料这时,一道矮影只身飞了上去。众人大呼! 也是那公子有良心,他眼见底下的人越聚越多,生怕“思念体杀手”抓他们作人质,这才愈大愈慢。那刘进见兄长慢,他也跟着慢。这时,忽有一道彩光插入,这光既入才知原来是个人,那人连出几招接下了二人所有招式,趁其等心忧琐事,一举把两个人手腕扼住。 公子大惊叫:“柳宗元你干嘛?”柳宗元蹙眉头,低声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俩?”转向那刘进:“二哥,我不是让你通知大哥,叫他先别回府的吗?你们却怎么打了起来?” 刘进面上一红,气愤道:“还不是怪他不听人解释,乱发脾气。”公子咋舌:“怪我?”心道:“是你不把话讲清楚。”仍是不信,问他:“你当真不是思念体杀手?”刘进胸中气燃朝他吼:“是你妹……” 此话一落,底下众人都是“哦”的一声,刘进尴尬,寻思:“你我乃同父异母的同宗兄弟,咱那父皇生性风流,生下的妹妹又众多,我骂你妹,不就是骂我妹吗?” 柳宗元劝道:“好啦,误会解开就好,底下的人都看着呢!两个大男人小心眼,也不害臊。”他二人闻言,面上都是烫烧。 他三人携手展开轻功,从山顶上飞下,才一落地,脚跟未站稳,那柳文龙便出来指着公子道:“你,跟我来!”说了这句掉头就走,根本不理在场之人。 第650章 生意纠结 更深夜浓,太子府中偏厅之上烛火剔亮,昏黄的烽光之下,有位壮年居坐首位,他板着一张脸,死死瞪着站在下方的外甥,不言也不语。公子也不敢说话就这么站着,心底却憋极了气,这哥儿左右也各立有一人,一个书生模样,一个稚子顽童。 他二人也是把嘴巴紧闭,不敢惹上座的那人生气。不过那人面色已经非常难看了,再多添一些气心想也不会把他给气死。 几人就这般耗着,过了好久好久,上头的柳文龙才发话,他吸口气勉强镇定自己的情绪,不让心中之火给爆发出来,此人问公子:“给我一个解释?” 他突然开口,又问得这般没头没脑,那公子不禁“啊”的一声:“甚么?”柳文龙不愉:“别装糊涂,你儿子满月那天,我跟你说过甚么来?”公子低思:“那天你都不睬我,哪里说甚……”顿然而悟,“舅,您上次说要跟我算账?” 柳文龙颌首:“老夫正有此意。”公子微慌,他拿柳文龙的钱委实不少,不是建屋造房便是置办材料用了,如今所剩无几,此时倘若他要讨还,自己拿甚么去抵债,便急道:“舅,您也知甥儿状况,如今事业才刚刚起步,经济方面进少支多,一时间筹备不了……” 此老微怒:“谁跟你算这些!”公子怔仲,问:“不‘算账’,那算甚么?”柳文龙道:“我且来问你,用玻璃器皿装葡萄,这个主意可是你出的?”公子老实道:“是啊,有甚么不妥么?”柳文龙哼的一声,拍桌子喝:“大大不妥,不妥之极,不妥之至!” 公子愣住了,他从未见舅舅发过这么大的脾气,暗想:“难不成这其中……”果听刘进叹声:“唉,小弟依兄长之言把此提议转告舅舅,舅舅不迟疑当日便照做。我三人把葡萄从疆川运往成都、贵阳、广西、湖南等地方贩卖,器皿里头加了冰块果然可以保持葡萄的新鲜度。批发的时候,那些小贩问我等:‘你们的葡萄这般新鲜,请问是如何做到的?’都埋怨以往的葡萄成色不好,一运往远地,原本饱满的一颗颗却都变得干巴巴,不但折本,连自身家当有时也赔了进去。” 柳宗元接道:“听众人如此哀声叹气,二表哥心肠一软就告诉他们。如今这批葡萄之所以如此新鲜,是因为有了玻璃器皿和冰块加鲜,因此葡萄才不会腐烂。岂知众人听了新奇,争先问这么好的东西在哪可以买?于是乎我便告诉他们这东西是哥你生产的,如今第一批新销售,价格优惠数量有限,不料……” 刘进接道:“不料我们话还没说完,这些人便争着要买。”公子心喜,嘴上说道:“这很好啊,当初我请你二人去帮助舅舅要的不就是这个效果么?产品推销出去了理当高兴才是,怎么你们一个个像被贼洗劫了一般,垂头丧气的。” 柳文龙跳起来大喝:“好个屁!”自知失态,又哼的一声坐回原位,一腔恼怒对公子。这公子纳闷,又听刘进低声说道:“我们忘了讲最重要的一点。”公子讶道:“重点?”刘进点点头,过了好一会才说:“玻璃器皿是被人买走了,可是那葡萄一颗也没人要。” 公子听了,不禁嗤的一声好笑:“竟有这等事?”不料柳文龙又骂:“你还好意思笑,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鬼主意,这批货害我损失了多少钱?”公子抿唇道:“舅,你别那么市侩嘛,钱财乃身外之物,这次不赚,下次再赚回来不就是了。” 柳文龙大怒:“你小子说得倒轻巧,那成,从下个月开始,不,从今天开始,老子断你一年开销,我看你新世纪一大帮子人如何生存?嘿嘿,最近又新增一批难民,只怕……”公子一听慌了,他如今资金周转不灵,除了外公留给他的那些家当没投进去之外,向王夫人、柳仙贝等女子所借的钱全都砸了进去,万一舅舅说到做到那自己就彻底完了。 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拽住那柳文龙的胳膊,软语恳求:“舅,别,我错了还不行么?”柳文龙冷笑:“你如今知道错啦?哼,别以为光耍一点小聪明就把生意赚,我告诉你,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我打算盘那会,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公子连连点头称是。 此老又道:“做生意除了讲究诚信之外,重要的是脚踏实地,别光想着一劳永逸,坐享其成。你那套天马行空的想法是行不通的,你知道舅舅我这些家资是如何挣来的么,不也是一步一个脚印拼出来的。像你这般挥霍无度,再多的金山银山迟早有天也会被你败光。舅舅我不是心疼钱,唉,萧儿啊,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呀!” 不管此老说的是对或不对,为了他不断自己财路,公子只能点头说是称甥儿懂的。岂知柳宗元忽然好笑:“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你那面子!”柳文龙一听,刚压下的一腔子恼怒又被儿子激起,戟指喝:“臭小子,你说甚么屁话?” 柳宗元撇撇嘴,不敢再说,其实他一点也不怕父亲了,此子如今身怀逍遥派武学,只要父亲有打他板子的念头,他便提早闪避,那老也奈他不得。然而他深知父亲一生最在乎的还是面子,大表哥这次无意间损到了此父颜面,故才这般生气。 柳文龙忍下怒火,就在这时,那扇半掩的门咿呀而开,梁雪挺着个大肚子进来,劈头第一句话便是冲那柳文龙:“舅舅,您当真要断哥哥财路?”此老闻言,一脸尴尬之色,适才气头上才不得不发作,气过一阵也就慢慢消了。 如此又见梁雪这般惶急神色,心下怜惜,咬了咬唇,对公子半生气道:“瞧在雪儿的面上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决不轻饶。”公子和梁雪弯下身一齐向舅舅致谢。 公子面向梁雪,关心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来?”梁雪面上一红,低下头羞答答道:“人家不放心你,适间假山之畔你不说一句话就跟舅舅走了,我……”公子笑道:“我没事,舅舅不会为难我的!倒是你,夜深了,别累坏了身子,听话快些回去。”梁雪嗯的一声,又向众道声晚安才缓缓离去。 第651章 意募酒师 梁雪出去之后,顺势把门给掩上,听得那柳文龙“唉”的轻叹一声,这一声叹息之中,包含着极端复杂的心情,既喜既甜既悲既苦,更重要的是那一腔深埋已久的触动。他知道从今往后,这个念头不该会有了,其实祝福也是一种欣慰。 说真的,他有那么一点点羡慕和嫉妒公子,但静心一想,理通自己是他二人的长辈,这种情绪也就转化为对小辈的一种溺爱了,不然他何苦屡次三番毫无怨言的出资相助公子?说是为姊姊,一半是,其中一半是为了自己。 不过,他如今见二人如此地恩爱,一声叹息之后,所有的烦恼也就烟消云散了。他知道接下来该做的是甚么,那就是倾尽自己所能帮助公子打倒昏君,为百姓,也为死去的姊姊,出一口恶气。更为自己多年来忍辱负重,释放一种解脱。 公子回眸,问:“舅舅,您是在为葡萄一事烦恼么?”柳文龙面颊一烫,不敢说全是,也不敢说不是,只违背心意点了点头。 那公子想了想,突然噗嗤一声笑,说道:“舅舅,这个您大可放心,甥儿已有法子处理?”转头问那刘进:“葡萄可曾带回来?”刘进告诉他,都运回来了,以冰块冻藏着,如今全在太子府内的库房里头。 公子道:“很好!”又嘱咐刘进:“进弟,明日你去街上写一则招聘信息,就贴本太子招募酿酒师傅,工资面议,待遇从优,一个月有规定带薪休假,不分种族,年龄不限,性别不论,有此技能者优先考虑,无论是谁,皆可参试,地址就写……谁?”徒变一声大喝,跟着一掌挥出,适间妹妹掩上的那两扇门,顷刻之间砰声大作往里拉开。 恰时一人被的他这股大力给拉入厅来,那人几时见过这等诡异,早已吓得两眼发直。公子掌风中的吸力把那人一掷,顿摔在地上。那人立即在地毯上滚了几滚,这才吃痛半撑起身子,侧头瞥向公子这边。 四人一怔,灯烽下见这人一身粗布麻衣,不过身躯极为彪悍,貌平平,嘴角尚溢着一丝鲜血,面部抽搐,仿佛忍着极大的痛苦,认得此人便是日前灾民中的一名壮汉,那昏厥老妪的儿子。公子讶道:“是你?”不过转瞬语气又深沉冷峻起来,“你为何鬼鬼祟祟偷听我们谈话,居心何在,快说?” 那壮汉早被公子这么一摔,痛个半死,又被他这般骇然的力量给唬了心智,颤声道:“我……我……”刘进不忍,提醒道:“你慢慢说,别急!” 壮汉听这书生语气温和,心稍作平静,吸口气,身躯虽在颤抖,不过开口却顺了很多:“我入府中探望母亲,临别时经过门外,无意间听到太子谈及酿酒师傅一事,才多作停留,不期想……想……”公子问:“你所言属实?”那汉猛的点点头。 公子自思:“薛神医曾说,那名老妪因饥饿过度,引发了胃疾,须观察几天,静养几天,总合起来便是七天。七天当中不可挪动,说好了七天一过,再将老人移居宿舍。这人原是个孝子,这几日收工后,此人天天都有来探其母,谅他不敢欺我!”便招呼柳宗元道:“小鬼,身上有没有带‘九转熊蛇丸’?” 柳宗元撇撇嘴,说道:“物以稀为贵,我求了薛神医大半天,以三招‘天山折梅手’的招式相换,他才肯给我制三颗,本想留着以后用,没想到你居然先用,可气!”公子道:“你武功这么高,又没受伤用甚么药丸,快点拿出来。” 柳宗元叹一声,莫奈何,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摸出个白色小瓷瓶递过去,猛地又缩回手来。公子恼怒:“干嘛呢你?”柳宗元委屈:“我用三招才换三颗,你一下子就要抢去,这不公平!”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扁嘴道:“除非你教我御梦术?” 公子大骂:“我御你个头,你的武功不都是我亲自传授的吗?若论这个,区区几颗药丸又哪里堪比?拿来吧你!”手一抄就夺过。 柳宗元委屈,眼泪欲滴,向父亲诉苦:“爹,哥他欺负我!”委委屈屈,面色气得通红通红,令人一见无不动容。 柳文龙正想安慰儿子,叫他别闹脾气,大表哥这是在救人,岂知忽听那公子轻啐:“小家伙,跟你老子一样市侩!”此音传入那舅耳中,令他早已平息的怒火一下子又蹿烧起来,若不是见公子正在救人,真想上去揪住他的耳朵问:“老子若不市侩,你那班工人早就饿死街头了。” 公子步至那人身前,把他扶起来。此汉对公子早有畏惧之心,不敢承他情,颤巍巍爬起,公子也不免强,倾出一颗药丸笑道:“此乃治内伤良药,你服下慢慢便会好了。”那人微一迟疑,最终仍是把药服下。 公子又道:“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不必担心,府内有专人照顾令堂,过两天你母亲的病便会痊愈,薛老头可是个有名的神医哦,他就算敢骗人,也不敢欺骗我。” 壮汉想起母亲,念到公子的恩情,不觉眼眶一酸,问:“你为何对我们那么好?”公子莞尔:“对人好需要理由的么?”壮汉道:“可你是太子,高高在上,我们只是普通平民百姓。”公子笑道:“难不成太子便不是人么?”壮汉慌了:“不,不,是小人不会说话,以前当官的不欺负我们就已经是万幸了,而您是那么的仁慈和蔼……” 公子打断:“好啦,天色真的很晚了,再不睡觉天都快亮了。”壮汉理会,即躬身应退,走了几步,又转过头来问:“殿下,酿酒师傅对您很重要吗?”公子一怔,微笑点了点头。 那汉垂下首,不好意思道:“小人以前家是靠酿酒维持生计的,不知您……”公子欢喜:“真的吗?”那汉点头:“难民中有几个是小人的同村伙伴,以前家中也是酿酒,不知您……”公子大喜:“太好了,你明天把他们叫到府中来。”那人应若。 公子又问他姓名,此汉说了,他姓林名叫若愚。公子沉吟:“大智若愚,好名字!”又思,“有了酿酒师,那俺这葡萄酒总算有着落了。” 第652章 远行之路 翌日,那林若愚果依公子所嘱,一大早便请同村的数名酿酒师至太子府邸,竭诚拜见。公子满心欢喜,也真诚相待,坐定后,命宫娥奉茶上糕点。茶毕,公子以葡萄作为酿酒材料一事与众一说,众等听后觉得新颖。 以前用野果酿酒,这几家也不是没有,只不过葡萄价格过于昂贵,普通人家根本买它不起,况且还是用来酿酒,是以听太子这般一提,这些人个个既兴奋又期待,都说愿效绵薄之力。公子欣喜若狂,即留他等下来商议酿酒事宜。 公子前时曾请那兄长段誉在城中购置三所庄院,作为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人的栖息之地。如今众人皆走,于是他选择了一所作为酿酒而用。午饭后,又令众酿酒师前往那里安心制酒,所需材料,他一一命人送去。 午间炎热,暑气袭人。交代完这一切,已近午时三刻,自思:“如今事了,须得赶紧动身去苏州才是,不能让他们久候了。”想得通透,于是便去向父母辞行。 梁老深知儿子有大事待做,只嘱咐了几句,就不再说甚么了。但那李柔却千般担心,万般怜爱,时时落泪提醒他要当心,千万不可任性乱来,遇到甚么危险之事,也别首当其冲,让属下去办就好啦!总之说来说去,就是不要让他孤身犯险。 公子理会得,又与二位娇妻话别,嘱咐银川多照顾雪儿一些,如今梁雪肚子越老越大了,公主有经验,万事劳她多费心。临行前,又托父母好好照顾二女,他二老也要多注意身体等等。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一场家庭话别剧上演之后,他好不容易抽身出来。 背上行囊,收拾心情,去马厩牵了坐骑出来,回望一眼,心想:“我已经跟父皇打过招呼,多余的话也不必再说!”即翻身上马,策出城外。 城守之人见是太子,不敢怠慢,纷纷送行。公子也没说甚么,只微微一笑,就打马扬长出去。那马儿通人性,一路顺着官道飞奔,公子心急如焚,只想早一日赶到目的地,是以速度过快了些。岂知才出得城门莫过百丈,那马突然前蹄翻空,嘶的一声悲鸣停了下来。 公子心惊,这一下徒然煞脚,害他整个胸膛贴在那马儿脖子上,虎口隐隐有些泛酸。他记得上一次接受诸天星灵洗礼,那御梦之术的旧疾已经大好,数日不见犯作,而今天这么一撞又犯起罪来,当下强忍着,待那马儿双蹄落下他才看清。 只见道中间数骑人马阻了去路,他们并排而拦。时下热午,大多人都在休憩,是以道上并无甚么行人。前头四五骑公子依稀记得,乃前几日灾民当中的几名壮汉。 他勒马怪问:“尔等为何在此阻我去路?”心想:“我不是安顿好了他们吗?还有甚么不如意?”几人不答,突然这时,从道旁又闯出三骑,一个壮年,一个少年,一个顽童。 那壮年道:“是我让他们在此拦截你的?”公子大惊:“舅舅!”又瞥其余二人,不是那刘进和柳宗元是谁?一惊之后,连忙震摄心神,趋马上去:“你们怎么来了?” 柳宗元嘻嘻一笑:“给哥你掠阵啊!”这时,人丛中又趋出一骑,那人硬着头皮叫声“殿下”。公子咋舌:“林若愚,你不是在庄子里酿酒么?跑来这里作甚?”这名大汉正是那林若愚,他搔着头皮面有难色傻笑,不知如何解释。 这时那柳文龙又说道:“他如今是我的伙计!”此话一落,公子脑袋嗡的一声闷响,仿佛被人狠狠敲了一棒椎,听那舅又道:“不止他还有这里几人,我都收了当伙计。” 公子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暗想:“舅啊,你要从我这里挖人早说,别等我甚么事都安排妥当了,你才来这么一招。”不忿叫:“舅,您把人招走了,甥儿的葡萄酒庄怎么办?” 柳文龙微笑道:“萧儿莫要心焦,一切事为舅已替你安排妥,不会因为少了一个林若愚而影响酿酒的进度。”公子吸口气,此事那老既已做绝,又怎会有丝毫回旋余地。 他盯上林若愚的眼睛质问:“你不是说我对你家恩重如山,要如何如何誓死效忠,你就这般回报我的么?”林若愚面上一烫,抽搐着嗫嚅道:“小……” 从适间到现在一直未曾说话的刘进,此时忽然开口:“哥,你就别责怪他啦!林大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公子不解:“如何不得已?”柳宗元笑道:“这是个秘密,暂时不能跟你说。至于他嘛,铁定是忠心于你的,只不过被我三人所迫。” 公子忿怒:“过分!”不管被迫也好,自愿也罢,如今都不想和这几人多作纠缠。有时候舅舅的做法,他实在不能苟同,念他是长辈也不好不敬,只是从这一刻开始,隐隐有一些厌恶之感弥上心间。他只想速速离开,即喝一声:“闪!”手中马鞭一扫马股,那马儿前蹄飞纵,登时就从当中横冲过去。 这些人一见均是大骇,纷纷策马避开让他过去。柳宗元蹙眉道:“爹,大哥他当真生气了。”柳文龙微笑:“没关系,萧儿睿智聪颖他会明白的。”即叫:“大伙都跟上!”诸人得令皆策马扬鞭,顿时一条道上只见那尘土弥漫久久绕空。 刘进轻叹:“舅舅如此做法不知是对是错,直接解释不就好啦,又何苦隐瞒?”摇摇头,看见尘土呛来,也打马追赶。 公子终怒不释,听得马蹄声响,时不时回头瞥上一两眼,心中纳罕:“舅舅到底想干嘛?跟踪我?”不睬,只把马催得更急。 如此数日,无论公子去哪,柳文龙等人便跟到哪?只是其中没有任何交集,他们总是故意落后一段距离,光明正大跟着。公子休息,他等便休息,公子上路,他等也就匆匆跟着上路。 这一日,公子实在不耐其烦,故意放缓坐骑。岂知这些人也学着照做,他回头瞥一眼,积累长久的怨气最终爆发,他策回头,把马赶到众等身前,冲那柳文龙吼道:“姓柳的,你到底想怎样?”由之前的“舅舅”转变为指名道姓,这其中的思想变化可想此子对那舅是如此的厌憎。 不料,柳文龙不以为杵,只淡然而笑:“不怎地,我要去苏州正好同路。” 第653章 又踏苏城 公子一怔,脱口问:“你去苏州干嘛?”一旁的柳宗元策马上前,正要说实,唇未动,已被其父拦阻。此老笑云:“我是个生意人,上苏州自然为的是那市场。” 公子寻思:“不对,他明知我去苏州是要夺下此城。他这时候去谈哪门子生意,这不是胡扯吗?”果听此老言不由衷道:“苏州乃我祖籍老家,你若不信我是谈生意,大可想成我回乡省亲。”公子哼的一声轻骂:“满口胡言!”不再睬他,调转马头就走。 那刘进仰天长叹:“舅啊,你到底要折磨哥到几时?”柳文龙道:“萧儿性子烈,一向率性而为,不管是谁均会得罪。假若他不收心定性,只怕日后大事难成。”柳宗元笑道:“爹爹这是要挫挫大哥的锐气哩。” 刘进面带凄苦,说道:“那也该有个限度吧?”他可不想与兄长长期闹僵局,这几日远离公子,心中已经够难受的了,若不是舅舅说这是为萧哥好,于大事有利,否则他才不同意这么干。 柳文龙拍拍他肩膀,笑道:“放心吧,这一天不会太遥远!”即喝:“大家跟上!”一伙人就这么在后面扬尘飞策。 不一日,那苏州城已在众人眼前。公子仍是不睬他等,下了马自个进城。苏州的繁华,他早已见识过,时夕阳早下,一轮金黄笼罩其间,路人行色匆匆,买卖吆喝不断。他挨在人群之中,听着嘈杂聒耳,心头的愁云顿消九外。 又忆起当时临别,公子曾交代灵鹫宫等人在路上留下记号,让他好找来。果然,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灵鹫宫的专属记号,当即顺着它一路前找。 柳文龙等入了城,也弃了马,行走闹市间,他深吸口呼吸长叹:“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的一点都不假!无论它如何动荡,历经多少劫难,此城依稀繁华如故。”林若愚几人,此次在柳老的带领下重归故土,心情都是复杂之极,既激动又伤怀。 刘进问:“舅舅,那接下来咱们该当如何?”此老笑道:“回家!”刘进错愕:“回家?”柳文龙道:“不错,天快黑了不回家休息,难道在外过夜呀?”刘进想想也对,他出来也有些日子了,还未曾回过刘家庄。 如今母亲和父皇安居大理,刘家庄早已变了模样也说不一定。忖想间,听得表弟柳宗元问他父亲:“爹爹,难道不跟踪大哥了么?”那老笑道:“傻孩子,地方都到了还跟甚么?想必萧儿找他的人马去了,咱就不必扰他,先回家看看!” 却见刘进往北走,此老叫住:“进儿,你干嘛去?”刘进转身,老实道:“回家呀,这是您说的!”此老嗤笑:“舅舅的家住南边,你上北边干么?” 刘进又如实道:“可甥儿的家住北边。”此老大骇:“北边?”沉吟,“北边刘姓人家极少,只要一个刘家大户,叫甚么庄的?”刘进道:“刘家庄。” 此老甚喜,拍手叫:“对,就叫刘家庄,听闻那庄主早逝,乃主母一手持家,遗有一子叫……”面色徒变,指着他:“莫非你……”刘进笑道:“不错,刘家庄是我家,刘庄主是我……是我养父,可惜他英年早逝,很遗憾没能见上一面。”于是便把这其中关系,细细说来,叙与其舅听。 柳文龙闻言震骇,上次与大姊相认也是匆匆一时,没细问她这二十年来的情况,又见她跟着段皇爷,而刘进也是皇爷的亲儿子,只道她嫁了皇爷。没想到是个二婚,丈夫死了才改嫁。一时间难以接受,虎口一痛,向后晃去,口里喃喃自语:“原来二十年,咱姊弟二人一直近在咫尺,只是无缘撞上一面……” 柳宗元抢上,急把个老父搀住,关切问:“爹,您这是怎么啦?”刘进也赶过去,林若愚等也围了上来,那老自在碎语,于众人叫唤恍如不闻。 隔了半响,柳老神智才清醒,叹道:“唉,真是命运弄人!”刘进跟着又提议去刘家庄落脚,柳老点头同意,当下一行人往北而走。 公子顺着标记一路找寻,好不容易找到了一间客栈近处,那线索居然断了,自思:“按理说应该就在附近,可怎么到这里没了。”百思不得其解,支腮间抬眼,只见那店门上头有块匾额,乃“福来客栈”四个大字,转念又想:“莫非他们住进了客店?” 恰时,一丝晚风吹来,掀起旁边一面小旗,那旗被风打得喇喇作响,左右摇翻,却写着一个大大的“酒”。看见酒,他体内的酒虫就忍不住鼓捣起来,咽了一口馋液,捂着肚皮道:“别闹了,等下就喂饱你。”当下拽步便往客店里走。 值傍晚时分,店内客多,人流杂嚷喧吵。公子一步入,便有一名小厮装扮的店小二上前揽客,他非常有礼貌问:“客官一个人?”公子点头。 那人又笑问:“那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见眼前这人如此有礼貌,公子也抱之一笑,说道:“先吃饭,给我来一斤高粱,两碗米饭,三样小菜,四色糕点;小菜要牛肉,五分熟,鱼片六分薄,从七条鱼肚中选出八片,然后厨师猛火翻炒九下,青菜随便。以上这些,你店里若能办到,那本爷便十分开心了。”说着掏出一锭碎银抛给他,自个去找位置坐下。 店小二听得一愣一愣的,接到钱才欢喜,暗想:“哪来这么一个吃客,不但出手大方,而且重要的是,嘴巴如此之挑。” 公子近年常待大理皇宫,山珍吃过不少,海味也是见过极多,自然吃着也极讲究起来。这只是他普通的要求,若更深入一点,只怕如此的小店也做不出,他只好不相难。 找准位置坐下,他翻动茶杯,倒了杯热茶解渴,正泯间,徒听楼上有个声音在疾呼:“少公子!”此音清越、脆铃,尚有几分激动,令人闻之也不禁侧目想一探主人风采。 公子低思:“谁在叫公子?”忍不住也抬头,但见楼道上立着一女,她身着黄衫,身材窈窕,貌甚俏,只是一张脸略带三分焦急之色,说焦,又带着七分喜。 此女又冲身后唤:“大姊、三妹、四妹,公子爷到啦!” 第654章 梅兰竹菊 此女一面呼唤,一面掀腿,兴奋地从楼道上奔跑下来。公子大惊,心道:“这不是兰剑丫头么?她为何在?此女口中的大姊、三妹、四妹莫非便是……”果听楼道间吱吱喳喳响来几个声音:“少公子呢?公子在哪里?”转瞬间但见几个女子蹿了出来,果然个个身姿婀娜,活波万千,当真是那梅剑、菊剑、竹剑三女。 三人低头俯瞻,相继搜寻,果见那公子坐于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把杯愣神,而自家姊妹兰剑早已趋奔过去,一脸的欢喜。公子一惊之后,问她:“你们怎么来此?我不是交代你等留在大理好生照顾公主和妹妹的吗?” 兰剑撇嘴一笑,自个挨边坐下,说道:“是两位夫人不放心公子,才命我姊妹四人前来伺候。”公子不愉骂:“胡闹!”心中有气,只想:“怎么人人都喜欢违抗我的命令?”恰时梅剑三人下来,看见公子一脸难看之色,渐觉心下不安,即先行拜见,又使眼色示意那兰剑起来,别如此放肆。兰剑不听,只当不见,扁了扁嘴。 公子忽问:“本座尚有一事不明,还请四位姊姊指点。”四女躬身应:“不敢,公子但凡有何想问的,婢子等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公子点头:“嗯,先坐下再说。”跟着作了个请的手势。几女应请,不敢违令,各自在一旁坐下。 屁股才坐稳,那店小二忽然上来,他手中端着酒菜,满脸招牌性笑容道:“客官,您的酒来了!”说着一一摆上,又道了一声请慢用,即躬身而退。 兰剑起身,给各人斟了一杯酒,公子才把适间的话题来续:“本座先离开的大理,为何你们却比我先到?”徒听那兰剑噗哧一声,笑道:“少公子,这个婢子知道,由我直接告诉你好啦!” 菊剑瞧得不过眼,朝兰剑不愉道:“哼,二姊,你时不时的讨公子爷欢心,到底居心何在?”兰剑把个樱唇稍抿,半嗔半恼道:“小妮子,你别瞎说,我几时对公子有过半分居心,别害我,冤煞人也!”菊剑啐道:“我呸,你若没对公子有心,怎会时时地关注他。他问话,你就硬抢着回答,生怕他不知道一般。” 兰剑气苦,被憋的一脸通红,顿足叫:“你胡说!公子问话,做婢子的难道不该回答么?”梅剑和竹剑听她二人争吵,连使眼色叫她等住口。 那菊竹不睬,她点头:“该,自然应该,然而你却……”公子握实拳头捂嘴,装作咳嗽的样子道:“都别争了,本座只不过问句话,至如斯么?”放下手,去取面前那杯酒,一口饮尽。 兰剑歪歪嘴巴,那菊剑低着头,也不敢再说下去。兰剑这个丫头的心思,公子岂能不懂,只是他心中除了银川和梁雪,再也容不下其他女子,便道:“梅剑,你是老大,此事由你来说。” 那个梅剑恭敬应是,兰剑撇撇嘴,胸中极不是滋味,听得姊姊启禀:“回少公子,婢子姊妹四人走的乃水路,您赴旱路,我等一路之上顺风顺水,兴许这便是比公子快一步之因。” 公子闻言省悟,这一个月来的确大风常作,又问:“就算你等先来,可又是如何得知我教他等留下暗号标记。” 那竹剑微微一笑接应:“公子,其实灵鹫宫众家姊妹,婢子四人早已见过,还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那班奴才,皆住在城外一家村庄。”公子奇称:“哦?那他们都有说甚么?可曾探得城内衙门动静?” 姊姊梅剑压低声音说道:“公子,此处人流嘈杂,不宜详谈,不如饭后移至别处,再容细禀。”公子目光如矩,听她这般一说,即把个头抬起,果见四周酒客虽在吃喝,可时不时总有那么一两个好奇目光往这边瞥来,当下理会点了点头,把杯握手只管吃酒,不谈其他。 刘进一路领着舅舅几人,前往刘家庄方向。夜幕之时即到,刘进指着一座府邸道:“舅舅,那便是甥儿的家了。”柳文龙闻说,抬头远瞻,暮色之下只见一座庄院耸在眼前,它气势恢宏,建筑与别的庄院没甚么一般,只不过有一股威慑,令人不容小觑。 两盏红灯笼高高悬挂,微弱的光芒却可辨清近旁事物。此老感慨着,已见那刘进上去敲门。他拍了一阵,即有个壮汉出来迎客,那汉一拉开大门,就唤一声:“是啊?”抬头一瞥,见了眼前这少年,身躯登时僵住了。 过了好一会,此汉才反应过来,他面上肌肉抽动,激动得抱住刘进的腰身,跪下地去,口里哭颤唤:“少……少爷,您……您总算回来啦?”低下头,咽泣着。 刘进很是感动,面上浅浅一笑,托那人起来,唤声:“牛叔,辛苦你了,快请起!”铁牛抹干眼泪,在这少爷一搀之下,他那身躯不由自主站直,喜道:“老奴不辛苦!是了,夫人她还好吗?” 刘进道:“家母一切安康,有劳牛叔惦记。”铁牛道:“少爷,快,庄里请!”又咦了一声问:“这几位是?”刘进笑着把柳家父子身份一一作解。 铁牛惶恐,趋迎道:“小人不知舅老爷光临,有失远迎,万请恕罪?”柳文龙笑道:“铁管家客气了,老夫只不过在进儿家借助几天,如若有甚么叨扰之处,还望管家提醒?”铁牛躬身:“岂敢,岂敢!”当下请数人入庄。 庄内仆人知道个少爷归来,都是欣喜不已,即命厨子烧几道好茶,备几壶好酒为少爷、舅老爷父子接风洗尘。 公子等酒足饭饱之后,即移步楼上四女房中。五人坐定,时已夜下,那兰剑心细,起身给四各添一杯茶,复又坐下。公子问:“依竹丫头适间所言,各岛主洞主可有些甚话儿交代?”竹剑道:“哼,这帮奴才哪里敢交代我们!”公子不愉,喝斥道:“竹剑,我们大家谁都不是奴才,以后你也别奴才不奴才的称呼乌老大他们,人与人之间应该学着多一些尊重。” 竹剑委屈,自从跟随少公子以来,他从未这么骂过自己,而且这次对象竟然是为了那班臭奴才。此女哪晓,这些日子各洞各岛帮公子的很多,而且是拼着命地在帮。如此卖命之人,公子哪里舍得把他当奴才,况且公子也从未把任何人当奴才。 第655章 探他底细 此女委屈道:“他们为公子办事,不称奴才称甚么?”公子笑而吐出两字:“战友。”四女错愕:“战友?”公子道:“不错,他们是和我长时间在同一条战线并肩作战的伙伴,是以以后你们不许对他等出言不逊,要记得我们都是一家人,彼此间要友爱和善,更要彼此尊重,知道了吗?” 竹剑道:“可是……”梅剑连忙拉扯妹妹衣袖,示意她别再说下去,即起手向公子道:“我等一切听从公子安排。”公子道:“极好,还是梅剑明白事理。这个暂先不提,城中都有些甚么消息?”梅剑回禀:“城中还算一切如常。” 她在如常二字上口气偏异了些,公子自然察觉,凝眸瞥她,果听那女道:“官府每天自辰时起,便在城中搜刮民脂民膏一次长达四个时辰,无论是谁也不放过,老百姓为此苦不堪言。”公子拍桌子恨:“可恶!”又问:“县官呢?他有甚么行程?” 兰剑忽道:“那死胖子能有甚么行程?白天睡大觉,晚上精神饱满逛青楼。”公子闻言,不觉把目光向此女望去。 那兰剑慌了,急忙解释:“公子,您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婢子洁身自爱得紧,那种地方我才不屑去。”公子抿嘴问:“你没跟踪,又如何晓得那大人在青楼过夜。” 四女面上都极具烫烧,知道公子准是误会了,其中以梅剑脑子最为理智,人也比较心细,懂得揣测主上心思,当即起身替那妹妹解释:“公子,婢子四人并没有去甚么青楼,而这一则消息的来源是那乌老大所言,其中料来不假。” 公子笑道:“我只是开个小玩笑而已,瞧你们一个个都吓成这样。”心中却想:“原来那乌老大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主,平时真看不出来。”四女阴郁尽消,都欢喜着庆幸:“吓死我了,公子您真坏。”待四人嬉笑一番过后,公子才问:“目前城中敌方的兵力如何?” 梅剑道:“衙门那些小喽啰倒是不成气候,平日里除了欺压乡民没甚么真正本事,估计公子一打进来他们的脚便软了。而值得注意的是应奉局那边,狗皇帝增加了不少侍卫防护。正是有这群侍卫在,衙门那帮人才这般嚣张。” 公子道:“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探探他的底细。”想了想,又问:“县官经常光顾的那家青楼,你们可熟悉?”四女面上又一红,兰剑嗔道:“公子,您怎么又提这个?”那公子笑道:“别紧张,我只想知道那县官的具体行程而已。” 竹剑道:“不远,离客栈三条街,而距衙门两条再行一百步左右。”公子问:“县官经常爱走哪一条以及几时前去,这个你们想必知道?”四女颌首,公子道:“那好,等一会夜深人静之时,你四人随本座走一趟。”四女躬应:“是!” 夜初沉,几朵白云飘游过空,一丝微弱的光从乍开,露出一轮弯弯的月牙,极美。画阁院中,那刘进倚柱而思,越想越加烦躁,对身旁的表弟问:“宗元,你说舅舅这般做究竟对不对?”柳宗元盯着月亮观赏,随口应:“我只是一个小孩,大人的事我怎么知道。” 刘进有气,轻啐:“对牛弹琴!”柳宗元闻得,斜眼睨他一下,似笑非笑道:“其实你又何必苦恼,若当真想去找大哥又没人拦着你。我铁定不会,至于爹爹嘛他不会武功,肯定奈何不得你。”刘进经他一点,心结豁然而解,说道:“是啊,我独自在此烦恼,倒不如去帮兄长一把。”冲柳宗元笑:“小鬼,还是你聪明!”轻轻按了按他肩头,表示夸赞。 岂知此子不屑,撇嘴:“二哥,你现在才知道啊!”刘进心笑,情知这个表弟自命不凡,平时又一副自承小孩子的嘴脸,实则内心深处暗藏着波涛汹涌。 过了一会,刘进忽道:“趁舅舅现在熟睡,咱俩偷偷去见大哥好不好?”不料柳宗元一口回绝:“不好!”刘进错愕:“为何?”柳宗元道:“没兴趣。” 刘进深恨:“小人,哥对你那么好,你却这般待他,忘了你的武功是如何得来的?”柳宗元扁扁嘴:“没兴趣便是没兴趣,凭你说破嘴,小爷也不稀罕!”靠着柱子假寐。 那刘进恼骂:“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忘恩负义的家伙。好,你不去我自个去。”愤然起身,走了几步,又转回头来提醒:“小鬼,我可警告你,这事你若向舅舅透露半个字,当心我揍得你连你爹也不认识。”柳宗元睁开双眼,侧头瞥他:“二哥,你就这般不信我?”刘进哼的一声不再说,掉头便走。 夜里风响,一条街道巷子里埋伏着五个人。为首那人问:“你们确定此路是那县官每晚必经之处?”四女重重点头。 一阵风过,掀打道两边各家店铺上的锦旗,吹起地上树叶的残骸片片飞舞,掠起灰尘卷卷。过了好一会,那兰剑遥指道:“来啦!” 数人竖起耳朵倾听,果闻四五人脚步声由远及近,自街那头缓步而来。其中颠簸的轿子之声,在如此的夜,如此的街,显得特别刺耳。公子道:“准备!”菊剑有些怯弱,害怕道:“公子,您当真要我出去?” 公子点头,挥手催她:“快去!对付此等贪官污吏,美人计最有效!”菊剑跟着几位姊姊一块长大,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如今花姑娘上桥也是头一遭引诱男人,心中不免有些畏惧,缩回身子道:“我不敢!” 那公子叹一声:“我要是女子早闯过去了,哪似你这般扭扭捏捏推推拉拉。”谁料这话听在二姊兰剑耳中刺激了她,此女不顾一切冲了出去。 三女暗呼,公子连忙扯住三人,示意她们噤声,提醒她等不可莽撞。眼见兰剑冲到那顶轿子之前,把身子站直,指剑娇叱一声:“停轿!” 数名轿夫闻言,都胆怯的把轿子给放下,颤巍巍地不敢动。忽听轿内传出一个男音:“怎么啦?”却见娇旁一个管家装束的老儿挨近那轿子,在轿窗外颤声道:“老……老爷,有个女子打劫!” 轿中之人一听“打劫”二字,顿时吓得浑身酸软,可一听打劫之人乃一名女子,不禁又神气起来,掀帘下轿。 第656章 贪官横势 公子大怒,低声骂:“兰剑这丫头太过分了,本座是要她诱惑那县官过来,没想到她居然闹打劫。”耐不得冲动,就要闯将出去,幸有三女把他给拉住。 梅剑道:“公子,您放心莫恼,且先听听他们怎么说?料着二妹不是个耍性之人,她如此做必定有道理,在此处等她取拿贪官。” 公子道:“好吧!”听她如此一说,激动的情绪又复平静,远远一看,只见一个身着华丽苏袍之人,从那顶轿子里缓步出来,此人脑满肠肥,脚粗手壮,生得极丑。 兰剑不待此人站稳,又喝:“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公子一听,疑惑:“这丫头打哪学来这一套?”不觉把目光望向三女,三人摇摇头,也说不上来。 县官站稳身子,觉对面阴风阵阵,刺入骨髓,又听兰剑冷语相胁,不免有些胆寒。可一瞥此女容颜,登时眼睛大亮,嘴角泛起丝丝嘿笑:“美,美,实在太美了,比怡红院的小翠还要艳丽几分,瞧得我这心里痒痒的,好像立马便与她快活!” 那管家见老爷亲自出马,胆气壮了些,上前趾高气昂骂道:“大胆妖女,你可知站在你面前的老爷是谁?胆敢拦路抢钱,你活得不耐烦啦。”兰剑冷笑:“我管你是谁!如今你姑奶奶在此,识相的留下此人,其他的快滚,不然,否则,嘿嘿,送你们回老家!”说着把宝剑一指那胖子。 县官骂道:“管家,对待妇道人家怎能这般无礼呢?尤其是像这般漂亮的女人!”一双贼目色不溜秋地直盯着兰剑高耸的胸脯上看,嘴角泛邪,一副馋狼之相,抚掌叫道:“姑娘,你单单留下本官,是不是想情郎了啊?没关系,你把这些蠢奴才当作透明的就好啦!来,咱们亲热亲热!”说着缓缓欺上。 兰剑恨骂:“无耻!”见他走来,正合心意,挺长剑一下子刺了过去。明明那剑直向县官肚子方向刺去,此官身躯肥胖,步子不成章法,眼见必中无疑。岂知千钧之际,不知此人使了个甚么身法,竟轻易地避开了。不止如此,他还以强有力的劲道向兰剑反击。 公子一旁瞧的清清楚楚,情知兰剑处境不妙,喝一声提醒:“兰丫头摇头摆尾,深入浅出!”此乃一招避重就轻,极灵活的闪避法门,以前在灵鹫宫有空之时,公子曾指点过四女一些粗浅的凌波微步步法。 兰剑记得,听公子这般说,已知凶险之极,当下想也不想,就依公子所言走身法闪避。果然,那胖子五指成勾,本欲抓佳人细嫩的脖子,以及制住她的长剑。孰知这一切意图早被公子洞悉,一轮下来,计划落了空,不免有些恼气。 三女不等公子令出,见姊妹有难,岂能抽身事外,个个挺着长剑从角落里蹿跃出来,排成一线,剑尖都指着那大人。 兰剑得公子提醒,避过一厄,此时站住脚,见姊妹都出来援救,十分欢喜。哪知她欢喜,那胖子更是欢喜,他收起架子大乐:“哪里跑出来如此多靓丽的女子,而且一模一样!嗯,瞧来老爷今晚艳福不浅,可要一箭四雕喽!” 梅剑指着剑,心中关心妹子,眼睛不动,嘴上问:“二妹,你没事吧?”兰剑点头,轻声道:“我没事!”然而心下骇异:“这县令怎么会武功,乌老大没说呀!” 忽听竹剑叱道:“狗官,敢欺我二姊,瞧我如何炮制你!”剑尖一抖,画个起手,带起一缕内力,向那胖子杀去。 此招乃逍遥派的起手式,这门派与别派不同,行事风格邪异。对待朋友,自然有朋友的招式,对待敌人,反之也有起手式。竹剑一招“含笑朝歌”打出,内力中等,剑法犀利,穿向那大人。 这招起手本意在指,与对手初涉时,不管那人有多令人恼恨,都必须面带微笑,令其不防范这才好下杀手,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竹剑为了二姊之事,心中有怒,不能施展剑法神髓,带气出手。而那县令可不是糊涂之辈,一眼便能瞧出,心下冷笑,只见他身形诡异,袖袍一拂,只随随便便就将竹剑的招式给破了,抑且此人袖子之中,出到一半,徒伸出个肉掌往那女拍来。 梅剑瞧得不对,挺剑冲上,欲削胖子背心,好教他回护自救,当可保得妹妹回旋余力。果然,那人回袖,卷起梅剑的长剑,只一招,便让其女不得动弹。那些妹妹们瞧得不妙,一起冲上,联手打杀那名贪官。 那几名轿夫和管家瞧得兴致,纷纷替县官喝起彩来,一改先前颓败之状。公子越看越悬乎,四女从小受姥姥熏陶,武艺自也可以,一般江湖客很难近一女之身。近年四女又得公子悉心传授内功心法,以及剑术,修为也算有成,足可抵得上一流好手位置。 万万没有想到,一个不起眼的胖子,居然和四女打成平手,而且那人尚未使足全力,只一味的与诸女斗玩。倘若不是他贪恋四姊妹美色,只怕四人早已凶多吉少。 公子静下心来,细细观察,揣摩着那大人身法,以及内息路线,只觉此人内功属于纯阳一脉,只不过他多行那污秽色事,修为参有几分杂质,却并不因此而影响他的功力。招式也是五花八门,天下各派似乎无所不包,竟无一招重复。 他瞧得悬乎,暗思:“能通透天下各门各派武学典籍者,莫过于逍遥、王家、慕容三处,莫非此人……”忽听“啊”的一声惨叫,菊剑功力不敌,一时不留神,竟中了那胖子一拂袖力,娇躯往身后速速跌去。 三女不给那大人追击,联合而上攻打。公子身形一跃,去把那菊剑接下,关心问:“怎么样?”此女面带痛苦之色,却强忍着,摇摇头:“多谢公子关心,婢子还好!” 公子也不多说,即运功给此女疗伤。还好那胖子贪恋诸女美色,只用了七分功力。公子内力深厚,不消一会,已把县官打入菊剑体内的那股至阳真气给化解了。 第657章 四象剑阵 阴云游遮,昏黑如墨,幸得大户人家门前的灯笼映影,才可辨物。那厢四人少了一个,斗将起来颇为吃力,诸女眼见公子在给四妹疗伤,就拼死抵挡那大人,连香汗淋漓,也顾不上擦拭。 县官越打也是越发惊喜,暗思:“从哪里冒出来如此几名姿色又妙,武艺不凡的女子了。幸好老爷我技高一筹,不然可就死在温柔乡喽!”暗暗心喜,眼见去了一个麻烦,可一时半会要将她等全数抓起,也是颇费手脚。 突然他心一狠:“再玩下去,可就没甚么趣味了。”肥嘴弯勾,急把内力催加。他内力一加,登时把三女迫得喘不过气来。 三女心想:“不知四妹状况如何了,少公子有没有把她治好?”有了这重担忧,乱了心神,很快便被那大人一一攻破。 菊剑站起身,谢过公子相救,瞥见诸姊姊有难,甚么话也不说,抄起剑就加入战团。公子呼唤:“丫头,你伤才刚好,不宜动怒!”那菊剑哪管许多,一加入就舞着长剑,对那贪官就是一轮猛攻。三女得妹妹相助,喘过一了口气,相视一眼,跟着轮剑又打。 轿夫和那管家尤在兴高采烈,为自家大人呐喊。公子一旁静观:“此胖子武艺虽好,可也不是本公子之敌。而一交上手,难免多番赌斗,况且四女又与其斗将良久,附近居民只怕早已惊醒,倘若惊动城中守军可就不大好啦,须得速战速决才是。” 一言念于此,胸中稍动,冲四女喊道:“以前我教的太极剑法,还记得吗?”四女虽在百忙之中,但公子问话却不可不答,同声道:“记得!”哪料这般开口泄了气,被那大人一拂袖全扫翻在地。 四女啊哟爬起,听公子笑道:“极好,记得就成!立即摆四象剑阵!”四女闻言,胸中都是一震,幡然醒悟自责:“是啊,我们怎么那么傻,为何不用阵法对付他!”以太极剑法罢出来的四象阵,以前公子教过四女,那时四女只觉好玩。 当下四人点一下头,一齐翻跃起来,一线站好轮起剑,指中念诀,暗提真气,只见那剑悬于各女面前,离双目不过尺许距离处,不停转动着。四女乃一母孪生所出,向来心意相通,此时四心集一心,念着诀,都提着真气,双目盯紧敌人。 只见四女那周边突然幻化出一个练剑者,跟着两个、三个、四个,越来越多,四女模样一致,根本辨不出是谁在施展那套剑法?诸剑联合,形成了一个大大的八卦盈空。 县官瞧得骇然,竟也不惧,他双手交涂也聚齐一股力量,突然往前一送,只见一个大火球向四女方向打去。 四女一致点头,左右食中二指凝力,抵着剑柄,口中同喝:“四象剑阵!”一块使力,把自个的宝剑往外疾推。 顷刻只见一个八卦圈势如破竹,向前直冲。县官的火球遇上八卦,登时土崩瓦解消失于无形。剑阵威势不衰,又直向那贪官打去。 县官惊心动魄,不及躲避,只听砰的一声暴作,正中那官全身。他力有不及,身不由主蹬蹬蹬往后倒退,跄了七八步这才停下,又听他哇的一声,一股血箭从口里狂喷而出。待血洒下,他身子一软,跌倒了下去。 此刻,只见街头火把涌动,跟着嘈喊之声不绝,一一向这方冲来。公子微讶,唤四女道:“快快离开此地,那带火把的都是官兵!”四女依言,收起剑,随公子往东面就跑。 县官由管家与几名轿夫搀好,他脚跟站直,不免又是哇的一声,鲜血再次呕吐出来,碎语:“这是甚么武功如此邪门,竟把老夫我的五脏六腑都给震伤了。”管家不懂武功,也不明白老爷说的话是甚么意思,只知道老爷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他光着急,却也无计可施,慌噪间,见一队人马趋来,他欢喜上迎,口里唤:“林大人,您来得真好?”这林大人问:“施管家,到底发生甚么事了?” 施管家道:“我家大人被几个歹徒打伤了。”那人微讶:“哦,竟有这等事,那贼人呢?”施管家指着东面:“往那逃了!”那人道:“那好,本将带兵去追,你几个先送大人回衙门。”施管家无所为计,也只能听从这林大人所安排。 林大人才走两步,忽听那县官轻喝:“慢着!”话一落牵扯了伤势,禁不住剧咳起来。林大人止步,笑道:“看来黎大人伤得不轻,须得回府请郎中好好诊治一番才是。” 姓黎的县官道:“你莫要切开话题,老夫问你,你是如何得知此地生事?”心想:“按理说,就算他闻声赶来,也不可能那般及时,除非他知道内情。” 果听那林大人笑道:“本将也是刚刚截获密报,有言暴民在此聚集滋事,万没想到竟是大人遭歹徒勒索。本将救援来迟,还请大人莫怪。好了,本将现在要去追贼,望大人保重!” 黎县官叫:“等等!”林大人不回身,只问:“怎么,大人还有甚么遗言要交代?”县官怒极,戟指:“你……哇……”又喷出一口鲜血。 管家情急,哭丧着脸道:“林大人,求您别再刺激我家老爷啦!”那林大人怒:“你小小的一个奴才也敢这般跟我讲话,信不信……”黎县官忿恨,嗓音沉哑道:“姓林的,你别自负,有道是穷寇莫追,贼子利害得紧!” 岂知那林大人哈哈一笑,说道:“黎大人,您还是多关心关心自个儿的身体吧!”即喝:“兄弟们,都给我追!”那班官兵大声应是,跟随那长官向东进发。 县官忿恨:“这小子骄傲自大,贼人凶险棘手的紧,只怕要吃亏。”管家低声道:“老爷,他目空无人,对您又如此不敬,死在那些人手里岂不是更好。”县官横了管家一眼,不愉道:“你懂甚么?他乃皇上亲派的应奉局监管,城中一切兵权又集于此人之手,倘若他出些甚么意外,那批乱民暴动起来,该如何镇压。”管家听县官语气不愉,只能诺诺点头,不敢再说。 黎县官沉闷一声:“扶老夫上轿!”那管家应诺,搀着自家老爷入轿帘,又问:“去怡红院……”他才起个头,县官便恼:“老夫都伤成这样了,哪有那份体力,回府!” 第658章 小将阻路 更深夜重,偶有清风说狂,吹散夜里的宁静。公子一行五人,拽步急奔,此刻躲过一条大街,眼见道旁寂静,苍空深沉。那菊剑适间挨了胖官一记拂袖,虽得公子攘助暂时治好,可又经剑阵合力抵敌,真气消耗不少,如今急奔,一时体力不支,不觉停了下来喘息。 四人回头,过去关心问:“你没事吧!”菊剑不想让大伙担心,硬撑着呻唤道:“我没事,快走,别让官兵追来了。”公子听此女口气虚弱,嘴唇又干裂得紧,分明就在苦撑,不忍心道:“别跑了,就在附近找个所在避避罢。” 梅剑担心道:“深更半夜的,哪有甚么地方好避?”一时焦急无措,顿足苦恼。兰剑低思说:“也是,离这最近的地方,也就是那客栈了。”菊剑呻喘:“那就回客栈!”公子沉吟:“不行,不能回客栈,我们的相貌已在那贪官面前露了脸,只消他聪明一点,就可想到派人全城搜……”公子未说完,忽然这时,一个刺耳的声音飘来:“我知道一个好去处送给各位!” 五人一惊,听这个声音前几个字明明很远,可一瞬之间它又距离很近,仿佛在耳畔一般。公子情知这是有人故意显露内力,当下回头,只见那街口火把涌动,顷刻间有一批官兵闯出来,把五人围个水泄不通。 那些人有的高举火把,有的腰别佩刀,有的手执长矛,全都是一副冰冷凶相。持火把者,顿将这一条小小的街道,照亮得如同白昼。不多时,有一个小小的将军,顶着盔,贯着甲,果肚花,十八扎,手执青锋宝剑,缓缓步将出来。 兰剑忽惊:“怎么是他?”公子奇问:“兰丫头,你们认识?”姊姊梅剑解释:“不,公子爷,我们姊妹并不认识此人。只是听说他乃奉应局的监管大人,蔡京的女婿。” 公子讶异:“甚么?那老家伙的女婿。”凝神一瞥,见此人二十七八之龄,相貌堂堂,眉宇带笑,一副老实模样。可一提起蔡京,心中便来气,料想物以类聚,眼前这厮既然是那老奸臣的女婿,想必也不是甚么好人。 岂知这青年小将把诸人围在路中,既不打杀,也不上前擒拿,徘徊步子侧脸只问:“你们都是些甚么人,为何行刺县官老爷?” 兰剑道:“我们是……”公子忽喝:“我们是良民百姓,见不惯狗官横行乡里,欺压乡民,欲以一己之力,替乡民讨个公道。” 那小将点头:“嗯,你等还是一群义士!”想了想,又问:“既然老百姓有冤,为何不上告,偏取此等过激手段?”公子冷笑一声,说道:“时下强梁世界,原无半分皂白。况今日官宰,半强寇居多,官官相护,浑不顾百姓死活,告了等于羊入虎口白白受罪,岂非白搭。” 青年小将怒斥:“大胆刁民,胆敢辱骂朝官,难道你不怕掉脑袋吗?”公子哈哈大笑,声震屋瓦,更唬得憩歇在老树梢上的乌鸦,也慌忙展翅,惊走黑夜。 这小将暗惊:“此人气息绵延不绝,可见内力绝顶深厚,难怪敢如此轻狂,只是他想必才二十出头。”心想如此的年岁,不该有此等造诣。 公子笑罢,才道:“你爷爷我要是怕,早躲在被窝里睡大觉,也不会出现在此了。”那将大怒,咬牙切恨。 兰剑忽道:“公子爷,跟这狗官废话那么多干嘛,咱们冲出去便是!”其余三女应:“就是,一块冲出去!”公子笑道:“本座也正有此意!”四女欢喜,也不等那公子发令,都拔出长剑,一一冲过去,与那班官兵打杀起来。 顷刻间,只闻刀声剑影,长矛挥嚯,呼喊打杀,连成一片响彻黑夜。四女深得童姥垂青,公子指点,个人剑法也颇有火候,此刻冲入那敌军之中,四人宛如一只只蹁跹蝴蝶,追逐花朵,长剑一出,立即便有一人倒下。 小将立在当中,眼睁睁瞧着,不出手。公子也凝神以应,见此人不动,他则跟着不动。那人寻思:“这几人到底是些甚么来路?连几个小女子也这般剑术了得,难怪那胖子要吃亏。而眼前这个少年临危不乱,颇有大将之风。” 眼见自己所带的人马,在四女犀利的剑法之下,一个个哀嚎倒下,转念又想:“长久下去不是个法子,就算我方人众,如此被打杀迟早也会被灭光。” 敌不动,我不动,公子秉持的正是此等心理战,就看是谁先忍不住了。眼见对面那人脸上的神色越加焦急,心中甚喜。岂知,这时,竟有一个不识好歹的小兵,挺着一柄大刀偷偷向公子身后劈来。 公子何等耳力岂有不知,只见他身形一转,把手一抄,听得铮的一声响,公子的食指和中指已牢牢把刀背拑住。那兵大骇,公子面上微微一笑,跟着中指在刀身上一弹,又是铮的一声彻响,一缕内力透过刀身,延上刀柄。 小兵只觉握刀那手隐隐发麻,有些把持不住,跟着砰的一声,整个刀便往胸膛撞来。他只觉胸口一酸,跟着就向后倒飞出去。 公子玩得尽兴,哪知青年小将趁此当会一举杀入,手中长剑朝公子刺出。公子心一动,已了然,当即将身一让。小将剑使一半,觉公子位偏,不待力弱,剑尖一转,又对上公子。 公子抿唇一笑,他已然晓得,这人剑法虽厉,然而内力颇有不足,勉强抵得上二流高手境界。有心逗逗他,即左脚斜走,右足跟上。 小将眼前一花,只见那少年身子一晃,跟着便不见了,心中骇然之下,打眼四顾。除了己方兵士陆续倒下、闷哼之声外,甚么也没有。 公子转至那厮身后,在其背上轻轻一拍,邪笑道:“喂,我在这里!”那人闻言心惊,颤巍巍转身,竟是甚么也没有,轻骂:“见鬼!”公子又嘻嘻一笑,转至他身后,说道:“原来你喜欢做鬼呀!难怪你适才会说给我们找一个好去处,想必那是森罗殿吧!若你喜欢,我请你下去陪陪他们好不好?” 他说着,暗提一股真气,就想了结眼前这个祸害。不料,公子掌才出一半,徒听破空声响,一枝毒箭朝他射来。 好在他眼疾手快,只把腰身往后一躬,待那箭从肚皮上飞过,他才一跃跳起。刚刚站稳,便听那厢冲来一队人马,一个略带苍老的嗓音喝:“快放箭,别让贼子逃了!” 第659章 羽箭带毒 那雕翎箭自公子肚皮上飞过,势道凌厉,只听噗的一声,穿透一名宋兵的衣甲。那兵哼也没哼一声,就此倒下,横尸地面后,转过面目来,一脸黑色,连溢出来的血也是墨黑。公子大惊,又闻一人喝令放箭,即提醒道:“丫头们当心,箭上有毒!” 四女闻言,浑无所惧,更拼命厮杀。姊姊梅剑提醒:“妹妹们,摆四象剑阵!”三女听得,都奋力一杀,放倒前面之人,一致点头。 那人催令,一时间只见毒箭如雨,密密麻麻往这方射来,不管敌我,就是一轮好射。那些宋兵不及躲闪,大多中箭,哼也没哼一声,就此死去。 公子骇异,万没有想到这些人如此残忍,为了追打己等,竟连同伴性命也不顾。那青年小将更是惊心,瞥眼间,已瞧清发令之人是谁,心头忿然,正要冲过去找他理论。 不料,嗤的一声,一枝毒箭也是不分敌我,迎面就向他射来。公子在此人一旁,想也不多想,速速捡起散落地面的一枝羽箭,以更快的速度飞打过去,铮的一声,两箭相撞,敌方那箭被公子的打落。 他一把提起那人,散避着从对面飞射而来的更多毒箭。二人到了安然地带,小将生生问:“你为何救我?”公子答:“我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不知为何,那箭射向眼前这人的那一刻时,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冲动,那就是救人。 小将不信,抬起迷惑的双眼注视公子,见这少年一表人才、气宇轩昂的,面上带一丝关切之色,紧紧盯着那场羽箭,不觉脱口出:“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字未出,徒听“啊”的一声惨呼。 原是四女眼看剑阵就要施展,不晓那毒箭是如此之快,纷纷飞来,她等就只能凝神解决了再说。今夜那菊剑屡番遭厄,至此力气早竭,一招不慎,便让一枚毒箭从肩头划过,割破了皮肉,登时毒气顺着血液钻入了心脏。 她忍不得痛苦,娇躯不由自主向后飞去。几人姊妹情深,三女见她有难,都非常焦急,然而那些可恶的毒箭,却像雨一般,下了一轮又一轮。莫奈何,三女自得奋力抗击,一时间分不出心神顾上妹妹。 先前那些宋兵,不是被几女扼杀,也被毒箭射了个七七八八,识趣的,胆小的,都纷纷逃避。狭隘的街道上,不是死尸,便是一批批的羽箭散落。菊剑飞退后,倒在地上翻滚。三女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拼命抵挡,不让丝毫的毒箭落在菊剑身上。 公子视之骇然,身形一闪,掠蹿过去,抄起此女就走,避过层层羽箭,越过条条街道,好不容易藏在一个角落里。才放下此女,她便挣扎着喘息:“公子,婢子……不行了……哇!”呕出一口鲜血,公子一瞧,颜色全是墨黑,可见剧毒无比,忿恨:“可恶!我去找解药。” 菊剑连忙扯住,不让他走,摇头:“不劳公子,此毒剧烈,已入我心,我是活不成啦!”公子摇头:“不会的,我不许你死,你便不能死!”抵住她身子,往背心里注入一股真气。 果然,此毒霸道无比,他的真气一注入,便受到强烈反激,公子运一分,那毒性便增一分,突然咦的一声,心道:“这毒性,怎么如此熟悉?” 菊剑呻喘道:“公子,不必在婢子身上耗费你的内力了,三位姊姊还等着你去救哩。”公子道:“丫头,别说话,公子不会丢下你不管的。”菊剑感动,堕泪道:“只可惜以后我不……不能伺候你了。” 公子不爱听,佯恼道:“别说胡话,留点心力保持元气。”那女点头,干裂的嘴唇稍稍抿紧,苍白的容颜,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公子心道:“依眼下情势来看,讨回解药也是无济于事。此毒甚烈,一下子便钻进人的心脏,我只能以蚕变救她。若是毒没钻心,我尚可用手抵着她背心,就能把毒吸出。然而如今……唉!”叹一声,看着双目紧闭,奄奄一息的她,实在不忍心,转念又想:“只能如此了!”当即俯下身去,不顾一切吻上了那一口干裂的小唇。 菊剑虚弱无力,连呼吸也是极度困难,听得公子的话,感动之余不得已闭目养神。岂知一物突然盖上自己嘴巴,她大骇之下,猛地睁眼,只见公子温柔地吻着自己,顿然觉一道电流袭体,只害得她娇躯更软,连呼吸也是越加难受。 公子察觉,扳着此女双肩。菊剑心如鹿撞,亦喜亦甜:“公子他这是……”突然又觉甚么东西一瞬间离体而去,跟着公子的嘴巴也离开了她的干唇。 她摸摸嘴角,感觉唇面真的很干,不过心喜,不知不觉中,苍白的容颜上竟染了一片红,瞥眼看去,只见公子打坐调息,不过印堂有些微发黑,嘴角也带着一丝黑线,暗惊:“那不是我的毒血吗?”心一下子又落空了,“原来公子是为了救我,才吻的我,并非……” 一连串的想法在她脑际闪过,以前这些感觉都没有。自遇上公子后,不知为何,此感越加强烈,时下竟有一些酸酸的,甜甜的,外加一些不知名的异样滋味。 公子运行一小周天,已把体内刚才从菊剑处吸过的毒气,完全化解掉。他吸一口空气,叹一声,瞥眼时,见那兰剑在发愣,小声问:“觉得好些了么?” 菊剑一讶,啊的一声,见问,苦笑道:“好些了。”公子欣慰:“这便好!”又说,“适才我……”菊剑急忙打断:“婢子懂,公子是为了救我的性命,才出此下策。”公子微笑:“你明白就好了,我并非有意轻薄,希望你别怪我。” 菊剑勉强笑道:“怎会呢?公子对婢子等恩重如山,又像亲人一般加爱,如今又救了婢子性命,就算是粉身也难报。”公子问:“你身上有九转熊蛇丸吗?”菊剑点头说有,即掏出来交给公子。 公子倾出一颗喂她吃下,说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救了三个丫头就回来。”菊剑点头:“公子您去吧,我安心在这里等着你们。”这公子微笑,起身走开。 第660章 青客杀出 五更向尽,斗转星移,广阔的空际已萌曙意。那厢端毒箭如雨,嗤嗤不绝,三女顽强抵抗,只觉汗流浃背,体香盈盈,连握剑那只手也酸得不行,可为了不让狗官杀过来,只得奋起余勇力拼,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均是一般心思:“哪怕我三人即刻死了,也要护公子和妹妹周全。” 青年小将林大人,提着心,吊着胆,好不容易靠近那个发号施令之人身旁,开口便质问:“施管家,你为何擅自下令发毒箭?难道不知这些人当中也有我的生死弟兄吗?”原来这人是那管家,他与胖县官回转县衙后,县官越想越觉不妥,决定让施管家派兵前去增援。 管家恼恨林大人先前喝斥他,以及多时来此人傲慢成狂,不把苏州主事黎大人放在眼里,多番为难,是以积怨甚深。一出现就下令猛攻,好给此人一个教训。 他见了青年小将,佯惊道:“哟林大人,原来你躲在这里啊,害我好找!小人只道你已经……”林大人断喝:“死了是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扼杀本官那班弟兄,信不信我奏明圣上灭你九族。” 施管家佯作惶恐,叫屈道:“林大人,您这可是冤枉小人了。小人只不过奉命前来增援,见贼子了得怕及大人这才下令放箭。一时又天暗分不清敌我倒并非故意,尚请恕罪,恕罪!” 林大人哼的一声,说道:“这些事迟些本官再找你主仆二人清算,先叫他们住手把箭停下。”管家故作为难道:“大人这可不行,衙差只听我家老爷吩咐行事。老爷既已下令诛杀这伙恶贼,若这些人没有死绝,衙差是不会听小人号令的,请您莫怪。” 那大人顿足,只叫:“胡扯,方才明明乃你发号施令,这会却怎说不负责任之言。况且三人乃女子,如今已成瓮中之鳖,她等只在负偶顽抗而已,又何苦浪费羽箭?只稍劝降当可将其擒拿,抓活的不好过一具尸体么?” 管家捋须微笑,说道:“林大人果然好计谋,只不过区区几名女子留之无益,不如早早了解了罢,也省得我家老爷见了生气。”林大人戟指:“你……”气得脸色酱紫,若不是他所带之人已大半被杀,余下的也不知逃了哪去,否则他第一件事便把眼前这个不知好歹的管家给绑起来。 施管家不睬他,只顾催令:“兄弟们加把劲,倘若区区几个娘儿们也解决不来,那咱们还有何脸面效忠朝廷。”那班衙役经他一激,毒箭射得更急。 公子转回巷子,隐身一处,视之心头大怒,当下指尖念诀,正想释放雪剑杀敌,那剑自背上才出鞘一半,突然这时,不知从哪蹿出来一条黑影,从屋瓦上跃将下来,手中长剑适时一挥,只见一道彩光飞出,前面的弓箭手顷刻倒下一片,眼见不活了。 这人剑尖一转,斜刺里一劈,又是彩光射出,所过之处箭断弓毁,连人也被迫后退铮得几铮,一一倒下就此气绝。他护着三女叫:“快走!”三女愣了愣,不再迟疑,收剑就往后奔。公子见这人一身青衫,身手矫健,行装应属男性,只是用灰布蒙脸,瞧不清其相貌。 此人一出现就连错杀手,唬得那班人个个都愕住了,思想停顿了少瞬。是那管家先惊醒,见人已跑远,大骇之下喝令:“快追,别让他们给跑啦!”众兵怔仲,没死的提起武器追逐。 那人带三女奔了一阵,突然停下,说道:“你们先走!”当即回头,把手中剑一挥。 三女只见彩光射目,冲上前之人一一瞬息斜倒,个个眼睛大睁,当真死不瞑目。梅剑和两位妹妹互视一眼,朝青衫客起礼道:“英雄仗义救命之恩,小女子三人莫敢不忘,若有机会定当……”青衫客断喝:“别婆婆妈妈的,快走!” 梅剑一怔,她虽身处灵鹫宫,但也晓得江湖上有些脾气古怪的侠义之士,既然人家不领情也不好勉强,跟两位妹妹道:“走吧!”相互搀扶,远远消失在街的尽头。 公子寻思:“这人身形好生眼熟,他的声音……哟,莫不是……”抬眼瞥去,只见他长剑犀利,有如蛟龙般怒吼,缕缕彩光盈市,只杀得那些衙差落花流水,心喜,蓦然,夜雾中只见那管家手起一躬,搭上两枝羽箭,对准青衫客背心,邦的一声双箭离弦,朝那人打去。 公子口里喝声:“进弟,当心身后羽箭!”想也不想,就从角落里冲杀出来,指上连弹,嗤嗤两声,食指“商阳剑”,中指“中冲剑”应势而出,比那箭快几倍的速度打去。 但听铮铮两声,羽箭遇上剑气,顿时被打飞折断。公子一个箭步,奔到青衫客身前,手起一掌,望那班人便推,跟着一拉那人道声:“撤!”脚带起一缕旋风,几个角落,已消失在街尽头。 这些人呛了呛,拂开寒气。管家骂:“他奶奶的,竟给逃了,收兵!”林大人心下却骇然:“这些都是甚么人,尤其是那白袍少年,他的功力极高,为何不出手?此人适才一掌内力带柔,所发出来的寒气,让人冻彻骨髓。倘若他较真,只怕在场之人,以及自己也难逃一厄之运。”只是不解,此人何以隔岸观火斗。 公子扯着那人退入一条巷子,掷开了他。青衫客一个踉跄,心怯道:“二哥,你怎么知道是我?”公子怒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我眼既不瞎,耳又不聋,怎么不能知道是你?”刘进心底泄气,讪讪道:“早知如此,我还戴那劳什子面巾。”当即一把扯下。 但见一张极美的脸,如玉颜,眉目清秀,尚带着几分腼腆,果然是那刘进。公子问:“你来干么?”刘进低头道:“来看看你。”公子冷笑:“谢谢哦,死不了。”刘进憋屈,也有气:“二哥,你跟我说话能不能别这样尖酸,我听着怪不舒服。” 公子冷笑:“你舒服了,那我岂不遭罪?”刘进心中不舒坦,无言,公子又笑:“那老头舍得让你出来啦?”刘进委屈:“二哥,你别这样说舅舅。其实……其实他这也是为你好。”公子哼声:“为我好,放屁!”那刘进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便把柳文龙这趟来苏州之意,一五一十对个兄长陈述了。 公子听后震惊:“你说的是真的?”刘进无奈:“我几时骗过你来?”公子一怔,心道:“是我误会舅舅了,原来他这般用心良苦。”又叫:“糟糕,我竟把几个丫头给忘了。” 第661章 四丫头呢 梅剑三女转入一条巷子,她越想越觉不对,这时放缓脚步,突然回头,把二女给吓了一大跳。兰剑抱怨道:“姊干嘛呀你,不知道这样会吓死人的吗?”微有些喘气,可见今晚给折腾的够呛。梅剑不理二妹恼怒,只嘀咕:“难道你们不觉得刚才救我们的那位大侠,声音有些耳熟吗?” 兰剑叫道:“那又怎样,人家蒙着面,分明不想让我们知道身份。他日有缘自会再见,多想无益。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公子和四丫头。”经二位姊姊这般一提,那竹剑沉思,忽然一拍手掌大叫:“我想起来了,那人的身形有些像刘公子。” 梅剑细琢,点点头:“对,声音也像,只是他既然要救我们,为何蒙着一张脸呢?”兰剑不耐:“鬼晓得,兴许刘公子不想让那群人瞧出他身份,刘家庄在地头上好歹也颇有名望。”梅剑笑道:“二妹所言极是,是姊姊考虑不周详。好,去找公子吧!”当下带头起步。 五更既过,天地间已微有曦意,渐渐地,东方泛白。一阵晨风吹起,送三女转过几条巷子,再转角之时,那梅剑忽然停下,举剑道:“前面有人!”二女细听之下,果闻前面传来极其细微的脚步声,若不是心静,又或者是内力修为高之人,根本不知道。 当此几女互换一个眼神,分散摆开阵势,都握紧宝剑,一副作战姿势。那脚步越走越近,梅剑打个手势,三女一块冲出,拔剑娇叱,不问缘由就是一轮猛攻。 前面二人忽然遭袭,避过几处险招,白袍人身形巧转,打眼时,见了三女,一怔叫:“三位丫头,是我!”刘进也制住了那竹剑,一愕之后放开,竹剑退回。 三女喜道:“怎么是您,菊剑呢?”公子叹声:“唉,一言难尽啊!”梅剑叫声:“刘公子当真是您,那刚才出手相救之人……”刘进面上一红,打断:“梅剑姑娘,区区小事兀须挂齿,乃在下举手之劳而已。” 梅剑笑道:“不管怎么说,是您救了我们姊妹。日后若有何差遣,定当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刘进面嫩,尴尬道:“姑娘严重了,真的不敢当。”竹剑起哄:“要的,要的,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不管您叫我们做甚么,我们都心甘情愿。” 刘进为难:“这……”公子笑道:“进弟,丫头们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刘进嗫嚅:“我……可是……”公子道:“别再可是了,你若再坚持,岂不显得矫情。”刘进吸口气,只好说道:“好吧!姑娘们若当真要报答,就多帮我二哥报仇便是。” 竹剑笑道:“刘公子,这个是当然!就算你不说,我们姊妹四个也会拼了命帮公子,助他达成心愿。”刘进起手道:“那就有劳几位姑娘了。” 兰剑忽问:“公子爷,四丫头呢?”公子一拍额头,抱歉道:“你瞧我多糊涂,光顾着听你们说话,倒把菊丫头一事给忘了。走,我带你们去。” 天越来越亮,各条街道上也热闹了起来,人流越来越多。公子领四人穿过几条街,指着那厢道:“过了那家药店,四丫头便在巷子里。”三女闻言欣喜,趋奔过去。 公子叫唤不及,悄悄对兄弟道:“进弟,如今天亮了,在大街上行走,咱得多加在意。”刘进起手:“二哥,小弟理会得。”公子不愉,恼道:“你能不能别那么寒酸客套?”刘进面颊一烫,低头道:“小弟听兄长吩咐。”公子欲晕,自语:“真败给你了,上辈子……” 岂知三女过去之后,突然有一队官兵从此巡逻经过,公子二人把身子隐了隐,碎语:“今天怎么加强了守卫?”听路摊一位老人家说道:“昨夜县令大人遭了贼劫受了伤,连林大人也给惊动了。唉,真不知打他的那位仁兄贵姓,有机会真要烧香拜拜菩萨,请他老人家多保佑那位大侠。” 此老一旁的壮年埋怨:“戚老头,你就别说了,当心官府听见把你抓进大牢,割你舌头。”那老冷笑:“我怕他怎地,难得出来这样一位敢打贪官的主,为咱老百姓出气,我不该高兴一下吗?再说了,我都活了这把年纪,哪怕现在立刻死去,也活足了。” 壮年无奈,摇摇头叹息:“说不过你,说不过你!”吆喝:“卖菜喽,新鲜的……”公子不再听,与刘进目光互视,一块走过这条闹街。 不消片会,趋到那边,但见三女苦着脸出来。公子没看见那菊剑,便问:“四丫头呢?”三女一齐摇摇头:“不知道!”甚为丧气。 公子不信,亲自转过去瞅瞅,却见巷子里空荡荡的一丝人气也没有。不由怔住了,问:“人呢?”兰剑抬头问:“公子,您是不是记错了地方,四妹根本不在这里。”公子道:“怎么会呢?我明明记得是这里,她一直躺在那个角落。”说着手一指墙角的一块地方。 刘进上前,安慰众人:“先别急,我们去附近找找,她受了伤,应当走不远。”公子道:“对!”当下五人分开寻找,约定一个时辰之后,在西城一个茶馆碰头。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五人重聚皆是丧气摇头。梅剑担心道:“这四丫头到底跑去了哪里?”刘进沉吟:“或许天亮了有好心人看见,把她接到了家里。”竹剑道:“有这个可能。” 兰剑忽道:“那也有可能是被官兵看见了,把她请进了县衙牢房去坐坐。”那姊姊梅剑一腔子烦恼,又听二妹这般不知轻重,大声骂她:“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兰剑一听,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即把语气软下来,叫声:“大姊,你别生气,我不过是说出了心中所想。” 公子道:“兰丫头说的不错,如今四丫头不见了我们大家都很焦急。可是急也无济于事,依目前形势甚么状况都有可能发生,因此我们必须保持冷静。”瞥见梅剑气消了些,才道:“好啦,大伙忙了整夜乏了也累了,须得寻个地方好好休息,补充元气才有力气找人。” 刘进提议:“去刘家庄吧,那里官兵不敢来犯。”公子微笑:“好,进弟,你带她们先回去。我出城一趟,请乌老大等也帮忙找寻一下,毕竟人多好办事。”刘进阻止:“二哥你一宿没睡了,想必也乏得紧,就由你陪她们回去,城外我替你跑。”也不待那兄长同意,扔完话就跑远了。 公子傻笑:“这个呆子,你不也一宿没睡吗?也罢!”领三女往北齐走。 第662章 闹市逢故 东方既白,那柳文龙一觉睡醒,坐起看窗,视天边游云浮隙,一片晴朗之势,心赞:“又是一个好天气!”当即下榻,穿衣束带,起步出门,在廊道上见儿子一人倚栏而坐,便问:“宗元,大清早的为何不多睡一会?” 柳宗元听说,回头一瞥,微笑应:“爹爹,孩儿睡不着起来观观风。您老昨夜睡得如何,可曾安稳?”此老不知儿子何意,只说:“床还算舒服,一觉到天亮。”又向四遭瞅了瞅,讶问:“进儿呢?”柳宗元一愕,随之笑云:“他呀尚在赖床哩!” 此老听了只道:“也好,近派赶路迁程,让他多睡一会别扰他。”又叫,“元儿,你随为父出去一趟。”柳宗元奇问:“爹,何往?”此老微恼:“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跟爹走便是。”柳宗元撇撇嘴,不敢再说。 柳文龙又去唤醒众伙计,叫林若愚等随他到城中转转。这些人不敢有丝毫异议,一块随此老离开那刘家庄。在街上,行人络绎,买卖吆喝不绝,偶有官兵巡逻经过,也曾入商家店铺强取豪夺一番,然后匆匆离去。 店主敢怒不敢言,惟有将一腔子烦恼咽下,暗暗诅咒当官的不得好死,也只能以此来慰藉自己。林若愚忽道:“今天甚么日子,为何官兵比寻常增了一倍?”路旁有个老头,他听了此言,便答复:“对老百姓来讲,天天都是苦日子,官兵多与不多又有甚么区别?” 一壮汉埋怨:“戚老头,早提醒过你少多舌,怎么偏偏不听劝,反而甚么事都爱搭理。”林若愚听得这两个声音耳熟,心一动悄然转身,只见一个半百老人坐于一摊位前,贱卖素菜。 他身躯一震,急吸了口长气,连忙奔将过去,口里叫唤:“戚老爹!”那老头儿抬起面来,额上皱眉紧了紧,疑问:“先生是……”老儿身旁的壮汉讶叫:“林若愚林小子,这些日子你跑哪去了?”抢过来,在他胸膛上狠狠捶了一下,又诧道:“这些不都是小兔崽子们吗?” 身后那几名伙计见问,也趋上前见过,互相寒暄。林若愚面上一热,唤声:“虎叔,您和老爹还在卖菜呀?”壮汉虎叔恼道:“不卖菜,你叔我喝西北风么?”林若愚搔耳,傻傻一笑。 戚老爹叫:“若愚,当真是你吗?你母亲最近身体可好?”林若愚说道:“都好,谢谢老爹关心。是了,我向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东家柳老板,那是他公子少东家。”二人闻言,起手作礼称:“柳老板您好!” 柳文龙回礼,微笑:“不敢当,不敢当!”又道,“若愚,既然你们遇到熟人那就多亲近亲近,我和宗元四处走走。今日就不必相陪啦,想干甚么便干甚么,晚些时候再回去。“诸人一致称谢。 他父子二人走后,戚老爹笑道:“若愚啊,你们这个东家看上去挺和气的。”林若愚说道:“不错,柳老板和别的商人不一样,他有情有义,财大却不气粗,常常接济穷苦人家。”二人听说他们找到出路,都替其开心,又问及这些日子去向。 这些人一一道来,一路的辛酸历程,远避大理,得公子出手援助,谋一份安乐差事,家人平安等等,细细详说,所谓对大理国太子爷的善举,传扬得绘声绘色。 柳宗元行到一处街旁,突然不走了。其父问:“干么呢你?”柳宗元撅嘴道:“爹,这话应该孩儿问你才对?你明知道这些人和城中的百姓可能相熟,因此您才不顾一切想要把他们请来,好通过他们的口传颂大哥的善心,教他们知道,哥是在救他等脱离苦海,而不是要毁却他们家园,待攻城之时,盼老百姓和哥同一条心,献一份绵薄之力,里应外合……” 此老连忙捂住儿子的嘴巴,噤声道:“我的小祖宗,你既已知晓,又何必抖将出来,难道你不晓隔墙有耳之理吗?街上人来人往,遇上个甚么不测,你一身好武艺自是不惧,但爹这条小命还是爱惜的紧。” 柳文龙嗤笑:“爹,您放心,有孩儿在,决无意外!”那老摸摸他头,道:“好啦,别多说,快跟爹走!”柳宗元瞥老父远去方向,微惊:“那不是爷爷的店铺吗?爹去哪干嘛?”又嘀咕,“如今这地方已属哥哥的产业,那……”不再想,紧跟而上。 戚老爹欣慰道:“傻小子,你们当真幸运,遇上这么好的人?”几人齐道:“我觉也是,会不会是我家哪辈子祖宗烧了高香,才请来了太子爷这尊活佛?” 壮汉虎叔恼骂道:“小兔崽子,美得你们!既然跟了人家,就得好好表现,可不能让别人瞧扁了咱苏州人。”一伙计道:“听说咱这东家原也是苏州人。”壮汉:“哦,此话当真?”几人嬉闹:“当然是真的,骗你可以发财吗?”壮汉怒:“兔崽子们,讨打!”戏逐起来。 林若愚轻声问:“老爹,您日子过得如何?”戚老头叹息:“勉强凑合,自从你们走了之后,那些贪官污吏天天胁迫老百姓吐血。”林若愚握拳忿恨:“这群王八蛋!”顿一下,语气稍缓,压低声音道:“老爹,若有法子可以将这群流氓赶出苏州城,您老干不干?” 老头儿浑浊的双目突然闪过一丝奇异之色,问:“甚么法……”忽听得路人叫声:“老板,给我称一斤红萝卜。”二人一听,都吓了一大跳,险些连胆汁都给唬出来了。 戚老头呼:“来喽!”低声笑道:“等我一会,稍后继续!”即起身匆匆过去,听一名妇人和老头儿讨价还价一番之后,老头终于妥协,卖了菜给她,又转回来,坐下叹息:“唉,世道不济……” 林若愚问:“怎么啦?我听她好像在刁难您。”戚老头叹:“世道如若,大家都是为了生而活,迫不得已才为那么一点……不说也罢,言归正传,你刚才说的法子是甚么?”林若愚顾盼四下,见无人在意,这才放下警惕之心,附耳过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戚老头听后震惊,不过只一瞬,苍老的面颊逐上一抹笑意,满口赞成:“行,只要能把这群天杀的给打出去,哪怕小老儿没命活也不怕,况且是区区小事。”林若愚甚喜:“这么说,您老是同意喽?”戚老头笑道:“当然!” 第663章 半路求医 当曦接辰时分,只见从一间店铺内走出两人,乃柳家父子。柳宗元转回头问父亲:“爹,您走访了这么多间店铺查账,全都是爷爷……不,大哥的产业,您到底想干嘛?”柳文龙见问,止下脚步,恼道:“小孩子问那么多作甚?” 柳宗元扁扁嘴,心中极不舒服,暗自盘算:“人都说爹爹老谋深算,在行商一脉,他若承第二,决没人敢称第一。哼哼,只是没有想到他连哥的家资也惦记。好啊爹,那您就休怪孩儿不孝了。”心中这般想,面上却无丝毫动静。 他抿了抿嘴,故意岔开话题问:“爹,您刚才跟那掌柜的说:‘如今时机成熟,听令出手’,这句话到底是个甚么意思?”柳文龙又恼,横了儿子一下,说道:“不该听的千万别听,有时候好奇心会把人给害死的,别学你哥……啊哟……”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柳宗元听老父这般说,更加印证了心中所想,恼怒在心,即想整父亲一下好给表哥出气,于是手指一动,但见一缕真气从指缝间射出,钻入其父体内,点在小肠穴位上。此子年纪虽幼,自得梁萧真传,认穴之准可称一绝。 那老不知儿子捣鬼,只觉肠胃不适,利利胀痛起来,忍不住才出声呻唤。柳宗元假意上前,关心道:“爹,您怎么啦?”此老面色抽搐,呻喘道:“疼……疼……”柳宗元皱眉:“爹,您哪里疼?”此老道:“肚子,又不对,上……唉,反正疼的厉害。” 柳宗元撅嘴,见父面额若汗,寻思:“爹爹不会武,我适才那一下下是不是太重了?该死,万一……”连忙把手按在老父腰间,以吸力把适才的内力给吸出来。 他收势,不想此老仍呼疼。小鬼慌了,急跺足:“都怪我不分轻重!”四下瞅瞅,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块“华佗再世”的锦旗飘然,喜道:“爹,前面有间医馆,我带您过去。”即把老父一只手臂,环搭在自身脖子后颈之上,一步步搀扶着此老,朝那医馆挪去。 约莫片时,已接那家医馆门外,突然前头人影一闪,小鬼心生疑窦,侧头瞥去,只见四人背影匆匆,忖思:“那不是大哥吗?他……”正待呼唤,然兄长拐个弯便不见了人影,转念又想:“先带爹爹看大夫,一会再找大哥,我得提醒他。” 搀着个老父求医,一踏入门槛,嘴上便唤:“大夫,大夫,快来,我爹他不舒服。”将老父扶到一把交椅前坐下,这时候从内堂走出一位中年人,你瞧他头佩方巾,身穿一领宽袍,腰带束间,脚踏一双布鞋,走起路来稳稳当当。 此人一掀帘便问:“怎么啦?”柳宗元急道:“我爹他生病了。”那人又问:“生的甚么病?”说话间,已来到近前。小鬼有气,横了他一眼怒道:“我又不是大夫怎么得知,这不是请教来了吗?”那人好笑:“哟小小年纪,想不到火气这般大。嗯,最近天气干燥,小鬼你脉搏跳动急促,肝有点上火了,老夫给你开一剂凉药,吃了便没事。” 柳宗元一把将此人的大手甩开,恼道:“我请你出来看我爹,你搭我脉搏干嘛?好你个庸医,你到底会不会看病?”那人不愉,一拂衣袖,颏下胡子上翻:“胡说,你也不瞧瞧我门口挂的是甚么?”柳宗元取笑:“牌匾谁不会写,况且只是个‘赛的’,又不是真的华佗。” 柳文龙呻唤恼斥:“元儿不得无礼!爹教过你几遍,跟人说话不可以没规矩。”那人生气,戟指宗元:“你……小小年纪就这般伶牙俐齿!好,老夫倒让你看看,甚么叫赛华佗。”一搭柳文龙的脉搏,气匆匆捋须道:“嗯,虚火攻心,吃坏了肠胃。”冲柳文龙叫,“朋友,麻烦你把头抬起来,伸个舌头给老夫瞧瞧。”柳文龙依言照做。 蓦然,那人一怔,大叫:“贤弟!”柳文龙听了,将眼眯成一线,只因他实在太疼了,连面皮也是苦色,问:“你是……贤兄?”那人一把抱住柳文龙肩膀,笑说:“可不是你老哥哥我吗?”柳文龙呻吟:“哟疼啊,轻点!这是你家医馆?我说我怎么像入了贼窝的感觉。” 那人往其胸口又赏了一拳,笑道:“多日不曾亲近,贤弟还是这般让人欠揍,口气和这小鬼一般。”柳宗元小手探出,紧紧抓实了那人拳头,不让他揍向老父,冷冷说道:“我可不是甚么小鬼。”那人一怔,欲把手抽出来,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挣脱眼前这小鬼的束缚,尴尬笑道:“小子,你力气还蛮大的吗?” 柳文龙忽喝:“元儿不得无礼,快见过你周贤周伯伯。”一下子动怒,又牵引了揪痛,他只得忍着。 仅管柳宗元不喜欢,可父亲有言,还是撇撇嘴把个大夫给放了,伯伯么却不叫。柳文龙轻叹:“这孩子半分礼数也不懂,盼贤兄莫怪,莫怪!”周贤笑道:“哪里话,贤弟严重了,我跟你是甚么交情。”瞥了柳宗元几眼问:“这便是令郎么?”柳文龙有气无力点点头。 周贤大笑:“哈哈,贤弟你好福气啊,此子眼带灵光,一看便知是个睿智之主,又生得这般清奇,想必……”柳文龙咳声打断:“贤兄,您就别夸他啦,犬儿甚么样子,小弟难道不清楚吗?”周贤关心问:“贤弟,你这是怎么啦?” 柳文龙摇摇头:“不清楚,在街上走着,突然就那么一下针刺,疼得要命。以你老哥哥医术,难道也看不出来么?”周贤道:“不是。”忽见小鬼面色带慌,心一动,取笑老友:“贤弟啊,你是不是忙着应酬,风花雪月场所恋多,伤了身子。” 柳文龙面上一热,与这个贤兄颇有义气,平常闲时总会互相挖苦一下对方,实则本无其事,如今儿子在场,又谈论此等事委实不妥,只能轻啐:“放屁,那种地方小弟怎会光顾!”周贤哈哈而笑。 岂知柳宗元冷淡淡道:“周伯伯,我爹爹的病是不是被您给吹好喽?”周贤错愕,又哈哈一笑,说道:“有趣,有趣!贤弟,愚兄当真羡煞你也,有这么一个孝顺聪明的儿子!”这话听在柳宗元耳中,只道此老有意讽刺于他,狠狠瞪了此老一下。 周贤识趣,起身道:“好,伯伯这就去开两帖药,煎给你爹吃。你放心,我的医术可不是吹出来的。”自去开那药方。 不料这时,一队官兵闯入,为首那人喝唤:“周老头,哥几个带个妞给你治治,请你务必救活,不然我们老爷可不开心哟。” 第664章 浑计施出 话音一落,已有七八个身着宋廷服饰的官兵,大摇大摆趋到店内,而其中一名宋兵手里兀抓自着一名少女。周贤暗叹:“造孽啊,这帮天杀的,不知从何处又抢来民家闺女。”心下虽忿,面上却不动丝毫声色,装作笑吟吟的模样趋迎:“哟官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 为首那人没好气道:“周老头废话少说,上你这里自然看病,你道逛妓院么?”周贤打个哈哈:“是是是,官爷说的是,不知您看甚么病?”有意无意瞥了那少女一眼,低声含糊道:“需不需要小人的媚药加强一下兴致?” 那人急抓起大夫胸前衣衫,压低嗓音警告:“周老头你找死啊,她可是我们大人看上的妞,你给我药也不敢碰呀。”即将大夫掷下,又提高嗓音咳声道:“废话切莫多言,看见没。”一指那少女,“你今天若是把她给治好了,我家大人重重有赏,倘若治不好,嘿嘿,把你招牌给拆了,打个半死不活,然后轰出苏州城。” 周贤躬首连应:“是是是,岂敢岂敢!”又抬头,“先把她请里边去罢!”那人一招手,即有两名宋兵搀着那名少女移步内室,当经过柳家父子身前时,那女凌乱的秀发被风吹开,露出一张俏丽而又病恹恹的脸来。 他二人一怔,柳宗元下意识把手握剑,咬牙切齿忿恨,一副欲要动手的样子。其父忽然伸出手把爱子给拉扯住,连使眼色叫他切莫冲动。这些小动作怎逃得过周贤法眼,他暗惊,却见贤弟向自己轻轻摇头。 许是那为首宋兵微有察觉,他问向周贤:“周老头,这两个是甚么人?”周贤一惊,急忙震摄心神,打哈道:“他二人乃小人病人,今早吃坏了肚子,故上门求医。我正要给他开方子,你们就进来啦。”那官兵道:“既然如此,看过了病那就请他们快离开,不然……”唰的一声,将佩刀拔出一截,作个砍字状。 周贤理会,正欲向贤弟说明请他们先行离去,不要招惹麻烦。岂知那柳文龙待听贤兄告知那官自己闹肚子一事时,故意“啊哟”一声大叫,直捂着肚皮,面上痛苦呻吟唤:“大夫,茅房在哪里,我……我快顶不住了。” 周贤错愕,少会即明贤弟之意,应几声,即指一幔帘道:“茅房在后面。”柳文龙心喜,正欲前往,不料那官一柄单刀横来,厉声喝:“不许进去,要拉去别的地方拉!”此老又现痛苦之状,满脸抽搐,嘴里只呻唤:“官爷,请你行行好,我……我当真憋不住了。” 知父莫若子,柳宗元心下好笑,当下暗提一缕真气从指尖透出,过去一把搀住老父,哭泣:“爹爹,您怎么啦?”却借机把气点在其父的小肠穴位上。 那老一吃痛,忍不住“噗”的一声,放了一个大大的响屁,顿时臭气冲天,只熏得在场之人皱眉欲呕。柳文龙借机又呻唤:“啊哟,憋不住啦!”嚷着,也不顾那官反对往里就冲。 为首宋兵迟疑,叫唤:“回……”可惜此老隐迹已经没入内堂,柳宗元大喜,也唤:“爹,等等我!”一溜烟也闯了入内。那官以手扇开面前的空气,苦恼道:“这老儿今天吃甚么啦,屁怎么如此之臭?” 周贤暗暗好笑,却不敢发出声息,心道:“贤弟啊,你这招……真够绝的!”微咳几声,对那官道:“官爷,为了不让县令大人拆我铺子,打我板子,小人只好入内医治病人了,您请自便。”拱了一下手,转身步入。 那人一腔子忿恨,轻啐一声:“臭死了!”一甩衣袖,也跟大夫入,其余宋兵见状,皆纷纷进去。 周贤掀幔,只见一位少女被两名官兵安置在自家的榻上,奄奄一息。他急步过去,在旁一坐,揄少女长袖,就榻诊视,把握之间,觉女脉息虽接垂死,然而却有一股强力在引导生命之机,暗惊:“这是哪家高人,以自身深厚内力护住了此女心脉?”转念又想,“以方才情形,贤弟分明识得此女,究其缘由,也只得问他才明。” 宋兵见大夫只把女脉搏,捋须沉思,面色难看,却不言语。为首那人瞧得不妙,问:“老头,她的病情如何?”周贤转脸道:“不妙啊,此女先是受过重伤,又经毒气攻心。重伤先是害了她脏腑,毒气又入侵其心脉,她如今能活着已是一大奇迹,要想治活,难难难,实在是太难了。” 为首那人一扯大夫衣衫,恐吓道:“难也要治,老子不管你用甚么法子,只须把人给救活了,不然后果,嘿嘿,你是知道的。”一把将他推开。 唬得个周贤急急向榻畔跌去,整个老脸搐动,惶恐道:“她已经无药可医,你叫我……”颤了几声,突然语气一转,重重说道:“好吧,我需要精心想想,麻烦你们先出去。” 那官道:“可以,我便给你半个时辰,半个时辰之后,老子进来收人,活的,好好奖赏;死的,嘿嘿,等着置办棺材吧你!”一招手,领着他那班鹰犬,大摇大摆出去。 至此,那个周贤总算松了口气,暗思:“只有半个时辰,我得尽快出去找到贤弟才是。” 柳家父子一直暗隐在墙外,听官兵出去,这才先出身来,二人立窗格外。柳宗元低声道:“爹,我们进去!”把手搭在老父腰间,一提气,便从那窗口飞了进屋。 此老只觉身子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心喜:“吾儿竟还有这项本领!”只一瞬,落到了屋内,当真悄无声息,落地无尘。 突然降落,柳文龙不禁“啊”的一声叫唤,儿子急忙捂住老父嘴巴,压低声音道:“爹,您别叫!”此老会意,那儿才松手。 如此一来,倒把个大夫给吓了一大跳。他镇定心神,问:“你父子俩为何有门不走?”柳宗元嘻嘻一笑,说道:“这样比较快!” 柳文龙急问贤兄:“那姑娘当真治不活了吗?”周贤略一低沉,不答反问:“瞧贤弟神色如此惶急,莫非你认得这名女子,该不会是你和她之间……”柳文龙连忙打断:“胡扯!”吸口气,又道:“不瞒贤兄你说,此女乃我一外甥婢女,名叫菊剑!” 第665章 菊弱势危 周贤“哦”的一声,讶个半信半疑,微笑道:“贤弟,愚兄认识你多年,可不曾听说你尚有一个外甥,该不会是你的私生子吧?”柳文龙恼怒,不愉道:“贤兄,我那外甥今年刚满二十,已及弱冠之龄。你瞧我才三十出头,生得出那般大的儿子吗?玩笑归玩笑,我请兄台以后这等玩笑切莫乱开,家姊已不幸早逝,我可不想再辱她声名。” 由之前的“贤兄”转变为一句“兄台”,可想而知,此老是如此的生气。那周贤惶恐,赔罪道:“恕罪,恕罪,贤弟家事你一向不与外人言,愚兄是曾听说过你有两位姊姊,只不过……”柳宗元怒问:“只不过甚么?只不过我警告你周伯伯,以后少拿我爹说事,我爹他说得一丝也不假,菊剑姊姊是我大哥的属下。还有就是,我爹心中只有我娘亲一个,别的女子在他眼里根本不算甚么,以后请您少损他,否则……”眼睛一瞪,目露凶光。 柳文龙本想喝斥儿子,请他别那么无礼,暗地一想,自己这个贤兄也太过分了点,与萧儿一般性情,甚么话都敢说。让宗元教训他一下也是好的,故此作罢,不出声,当透明。 周贤歉然道:“小世侄莫怪,老夫适才一时失言,该打该打!”柳宗元哼的一声,说道:“我看你只懂得吹功,若拜丁春秋为师,铁定是那老儿座下一大忠徒。”周贤面上一热,干笑道:“小世侄取笑了。”柳宗元哼声道:“我才没功夫笑话你,快说,我菊剑姊姊她到底怎么啦?” 那周贤说道:“这位姑娘,她先是中了阳刚的袖力,依老夫推断,当是知县大人所为。”二人皆惊,问:“怎么,县官老爷也会武功?”周贤点点头,说道:“不错,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他会武,这厮隐藏得很深。若不是有一回他受了伤,上我这里医治,老夫也不晓得。” 柳文龙担心问:“贤兄,你知道了他的秘密,难道他不会对你……”周贤笑了笑,打断:“贤弟多虑了,那厮根本不知道我发现了他这一层秘密,不然我这家医馆又怎么开到如今。”那老也觉有理,柳宗元骂:“废……” 本欲骂此人废话少说,不料一个虚弱的声音飘来:“难怪我和公子爷竟中了那厮的道,原来这贼人早有准备。”三众闻言回头,只见一张苍白的面孔,她支撑着身子慢慢爬起床榻。 柳宗元奔上,搀扶着她热心道:“菊剑姊姊,周伯伯说你伤还没好,不可以起来。”菊剑抿唇,苦苦一笑,说道:“我没甚么大碍,劳表少爷挂怀了。”又对柳文龙唤声:“舅老爷!” 那老匆匆赶上,满脸关心道:“傻孩子,你别起来。”菊剑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要去找公子爷,姊姊们不见了我,一定很着急。”说着就要下榻,然而脚跟一动,便觉头晕目眩,不禁往后倒去,幸有柳宗元扶着。 她自语:“我怎么变成这样,只觉一丝力气也没有。”周贤上前,轻声道:“姑娘,你身子尚虚,体内余毒未清,有这种现象是正常的,不可过急,须得好好休养才能康复。”菊剑挣扎道:“我等不了,从未与姊姊们分开过,她们会……会……”一口气提不上来,咳两声昏了过去。 柳宗元急问:“周伯伯,姊姊她怎么啦?”周贤捋须道:“这位姑娘命大,体内虽受创,不过伤已被高人以深厚内力治好,至于所中之毒也被高人一一化解,剩之余毒,只稍开两副药吃下便没事,而老夫所担心的则是门外那几位,这姑娘对他们似乎很重要。” 柳宗元喜道:“姊姊一定是大哥所救!”暗思:“大哥既可以用真气救她,那我也可以。”当即想也不想,运起一股真气注入那菊剑体内,周贤想要阻止,已来之不及。 菊剑人虽昏迷,不过他们所说言语,均能一一听到,又得柳宗元内力相助,体气渐足,虚弱之感也渐消,这时睁开眼来。柳宗元连忙撤掌,关心问:“姊姊,好些了么?”菊剑点头:“嗯,好些了,谢谢表少爷!”又抬起头来,说道:“不错,是公子爷救的我,可惜……” 柳宗元急问:“那大哥呢?他去哪了?”菊剑摇摇头:“我不晓得!公子走后,突然来了一队官兵,见了我甚么话也不说,就强行带走。我力气弱一时昏厥过去,待醒来就看见你们了。” 周贤喃喃自语:“世上当真有这般神人么?这位姑娘所中之毒,见血封侯,只要沾上必死无疑,没想到她口中的公子爷居然能把毒以内力化解了,当真不可思议。” 柳宗元听了,得意道:“那是,我哥的本事周伯伯你还未曾见识过。你若见了,那才叫一个佩服。”周贤欢喜:“听小世侄这般说,老夫倒急迫想见他一见。” 柳文龙忽道:“见不见萧儿倒不重要,此乃日后之事。可眼前这一桩该如何过,倒得思个法子。”柳宗元道:“爹,这有甚么好为难的,待孩儿出去结果了他们便是。”一抓起剑,就要出去。 那老急忙阻止:“元儿,切莫冲动,在此地杀人,会把你周伯伯给连累的。”柳宗元闻言,不觉止步。周贤干笑:“贤弟,老哥哥是那种怕事之人吗?”对宗元道,“小世侄,别管伯伯,做你想做的事情去吧。” 柳宗元起手,说道:“伯伯,多谢了!”正待出去,忽听外间传入一阵非常刺耳的嗓音:“周老头,人你救活了没有,磨蹭那么久,该不会是见色起心吧!”其余几人道:“有道理,进去瞅瞅。”话落,只听藉藉之声走近。 周贤惊慌:“他们进来了。”柳宗元轻啐:“怕他怎地,进来正好,也省得小爷出去多走冤枉路。”周贤颤声道:“不行,来不及了,你们先走,这里我来应付!” 柳宗元执意不肯,被父亲一把拉过:“听你周伯伯的话没错!”见老父也这般坚决,小鬼只得叹一声,拽着父亲胳膊,吸口气,飕的一声,从窗口跃了出去。 周贤按下心神,镇定自己,从药箱里取出一颗药丸,心想:“也只好如此了!”过去交到菊剑手里,也不多说,只道:“把它吃下去!”菊剑微一迟疑,也不问,把药拿过往嘴里便咽,这时候那班宋兵掀帘而入。 第666章 老奴刁难 却说那刘进出来,以一柄长剑击退众官兵,公子携他找到梅兰竹三女,刘进自动请缨出城通知乌老大等找人。几众分手之后,公子领三女前往那刘家庄,此已朝阳初上,不消一会,四众已赶至庄前,但见辉煌映射,尽显庄重肃穆,外加几分霸气。 他等无暇观赏,公子抵足门前轻叩。须叟间那门嘎的一声送开,内里走出一个壮汉,满脸堆欢,口里唤:“少爷,您回……”见了公子等面色顿变,那人急忙改口:“姓梁的,怎么是你?”公子笑道:“铁牛好久不见,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铁牛把个门口拦住,神态屑然,哼声道:“就算你化成灰,老子也认得。哼,才一见面,你便骂我‘好贱’,是个甚么用意?”公子一愕,继而莞尔:“牛叔您误会了,小子怎敢骂您溅呢?您是柳姨跟前的红人,就算我敢骂天下人,也不敢骂您是吧?” 铁牛神气道:“哼,别油嘴滑舌的,你就是叫我爹也没用。”公子怒:“你……”兰剑一旁提醒:“公子爷,跟这头奴才多说甚么,咱打进去便是。”梅剑等也赞同,皆称:“就是,就是!”公子为难:“丫头们,你当这是甚么所在,那是我刘进兄弟的地方。你看我梁萧像个打兄弟之人么?”姑娘们不敢作声。 公子转向那铁牛,语言有礼说道:“牛叔,外间有官兵在追我等,劳烦您老行个方便,让我几人先进去躲躲,成不?”铁牛一口拒绝:“不成!”三女来气了,嚷道:“你这个奴才怎么这样,是刘公子让我们来的,若不是他千请万请,姑娘我才不屑来呢?” 铁牛硬气道:“少爷不在,庄里一切事宜都由老子做主,老子说不给进便不给进。姓梁的,你听不懂人话是不,快滚!”三女又嚷开了:“我看见过狗仗人势的,可没见过像你这般势利眼的。喂,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铁牛回嘴:“老子是不是男人,关你屁事。” 梅剑悄悄对公子说道:“爷,眼下这情况,该如此作处?”公子心道:“进弟一番好意邀我等去他家避难,万没想到因之前与铁牛的一些恩怨,这人竟如此绝情,也罢……”突然心一动,叫声:“铁牛,我要见舅舅,烦请你通传一声。” 铁牛淡淡道:“舅老爷他不在,天放亮便出去了。”公子追问:“那宗元呢?”铁牛道:“表少爷跟舅老爷一块出庄了。”公子焦急:“都去了哪?”铁牛冷笑:“我只是一个下人,主子们的事,老子如何晓得。” 公子闻言,浑身一震,不觉往后退去。三女惊疑,急忙相搀。公子心急如焚,暗思:“难道舅舅他去做那件大事了?”双目睁得老大,就在这时,街那头忽走来一批官兵,约莫十来人:“他奶奶的,老子倒了甚么霉运,这些天整日查这搜那的,永不消停。” 其中一小兵道:“嘘,小点声别埋怨了,上头有令,咱职位小能不尊吗?等完成了任务,晚上再去怡红院找个小妞消消火,如何?”先前那人叹:“要完成任务,谈何容易?”左首一兵叫:“咦,那边不是刘家庄吗?听说这家颇有积蓄,不如……”一提起榨取老百姓钱财之事,这些兵个个都精神气爽,哈哈大笑一块走来。 三女悄悄拔出贴身佩剑,欲了结了这班可恶之徒,那铁牛阻止道:“几位好姑娘,这不行,会害了少爷的。”顿一下,低声道:“快跟我进来!”几人狐疑,互视一眼,不知这厮打的甚么算盘,却也没犹豫,一齐快快闪身进去。 掩上门之后,兰剑指着那铁牛问:“喂,你打的甚么主意,怎么态度突然变了,而且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铁牛微睨了公子一眼,说道:“不错,姓梁的,我是恨你。不过斗气归斗气,见死不救这等勾当,我铁牛是做不出来。” 公子起手,真诚说道:“牛叔,谢谢您!”铁牛冷哼,罢手:“先别谢那么……”这时候,嘭嘭嘭的拍门声惊起,铁牛压低声音催道:“快往庄里避避,这里我来应付。”公子点头,知道帮不了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和三位姑娘给隐藏好,只得速速转走庄内。 铁牛拽了一下直褂,不疾不徐前去开门,那门一开,佯讶:“哟,几位官爷,今天吹的甚么风,都给请来了?”宋兵不管,踹开那门,硬闯进来,十几个分开而站成两排,那领头之人眼睛骨碌碌乱转,四下瞅瞅,偌大一个庄子寂静如蝉,见没甚么可疑之处,便问那铁牛:“喂,你的可曾看见三个姑娘和一个少年,还有一个蒙面客来过这里。” 铁牛轻颤:“蒙……蒙面客……”那人道:“对,蒙面客身材修长,着一套青衫。”铁牛暗惊:“听此人这般形容,那不是少爷吗?他怎么又和梁公子混在一起啦?”那人续道:“三个姑娘模样一致,说不上倾国之姿,却也有倾城之貌,那少年长得还算英俊潇洒。喂,想甚么呢你,到底看见没有?”铁牛摇摇头。 那人厉声问:“当真没有?”铁牛怯怯道:“官爷,真的没有。”心下却想:“这群王八蛋,怎么找人找到庄子里来了,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一般犯人怎会跑来大户人家躲避。”念未了,忽听那人说道:“有没有看见,等官爷搜一下不就知道了吗?”即叫,“弟兄们,知道该如何做了吧。”那班官兵早已等得不耐,闻此言大声响应:“知道,知道!”就要搜查。 铁牛惶恐,想要阻止:“官爷,官爷,我家少爷在睡觉,吵醒了他不妥。少爷他人脾气古怪,要发起狂来,恐要遭殃。”那人冷笑:“是么?那正好见识一下。” 突然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震众人耳鼓:“是你想要见识的么?”此音突如其来,众不防,只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就要爆炸开来一般,连胸口也是剧痛不已,一颗心更是加速地狂跳,有些宋兵功力不济,都苦着脸,捂紧耳朵。 铁牛震骇,缓缓回头,却见一个青衫人,手执一柄长剑,飒爽地立在屋瓦之上,一副威风凛凛之势,虎视着下方。他不动则已,眉头一动,便不怒自威,铁牛喜叫一句:“少爷!” 第667章 好手段 为首宋兵一听铁牛此言,心中惊骇,自思:“此人怎么悄无声息上了瓦顶?”铁牛也是这般想:“少爷几时回来的,我却怎么不知?适才不得已才谎称他在庄内憩睡,好以刘家庄名头唬走这群王八。”却听官爷仰头笑问:“你,便是刘家少爷?” 那人冷冷一笑,说道:“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适间牛叔说的清楚,你少爷我要睡觉,快点离开我家,不然吵到了我,我脾气向来不好,那时作出甚么事来,官爷您别惊讶。”那兵干笑一声,道:“既然刘少爷都如此吩咐了,我等岂有不尊之理。”语气一顿,又道:“只是,我们兄弟几个忙活了一大早上,连滴水都未沾。刘少爷总该请我这班兄弟喝杯茶不是?” 铁牛忿恨,戟指:“你……敢勒索我家少爷?”那官道:“铁管家,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我等岂敢勒索刘少爷。刘少爷他家大业大,总不至于连一杯茶钱也不舍得花吧?”铁牛怒极,恨得咬牙切齿,只消少爷一句话,他眉头也不会皱一下,立马冲上便把这帮兔崽子给宰了。 岂知刘进微微一笑,说道:“要喝茶,那味太苦了。少爷我请各位官爷吃酒如何?”铁牛一听,傻了眼了,以前只要有夫人在,刘家庄决不允许一个男人踏足进来,如今夫人不在,只道身为少主人的刘进,也会秉持其母作风,不让外人欺凌刘家庄,尤其是贪官污吏。 那班宋兵闻说,心中都是一喜,领头那人亦是喜上眉梢,心想:“一个小娃子能有多大能耐,刘家庄,哼,已名不副实,成了那往昔矣。”起手说道:“那就多谢刘少爷盛情。” 刘进冷喝:“不必!”突然手中之剑,唰的一声出鞘,他斜刺一劈,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庄内的一株柳树齐跟而断,一下子坍塌下来,急急向那班官兵倾倒。 众人一见,都是心慌意乱,大呼喧哗,急步奔逐,唯恐那树倒下之时打到自己。一阵硝烟弥漫之后,这些人都从当中咳声跑出来,一个个呼爹喊娘,哀声骂天,已伤过半。那宋官大怒,朝屋顶上的刘进叫嚣道:“刘少爷,你这是甚么意思?” 刘进淡然而笑:“本少爷没甚么意思,这喝酒嘛,只怕诸位没这个福气消受,倒不如我请你们去看一下兽医比较实在!”那官气填吭臆,大怒:“你……” 瓦顶刘进飘身而下,把手中剑折后,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掷给他,笑道:“这是药钱,拿着它快滚!”那官咬牙切齿,也只能隐忍,适间这少爷那一招,虽只一招,可这一招之中,古怪之极,隐含的能量,委实不容小觑,虽然他武功低微,但那一股子杀气,却隐隐能感觉得到,这不是吹嘘的,那是一个高手应有的气势。 他咽下这口气,硬生生起手道:“多谢!”搀过被伤及同伴,头也不会,气冲冲走出了刘府,他知道这个少爷不简单,那一招只不过是随便施为,其中真正的实力,连他也不清楚,所以只有忍,不要因小失大。 铁牛鼓掌赞道:“少爷,好手段!利用剑气以及树枝的反击之力,打倒敌人,这一招委实妙。不过铁牛糊涂,您几时说话和那梁公子一般。” 岂知这刘进轻咳一声,胸中像是有一块石头落地,叹道:“终于走了!”这一句恢复了本音。铁牛大惊,戟指:“你……你是……”跟着那刘进一抹脸上,顿将易容物抹掉,铁牛大惊,步子连错退四五步,诧道:“姓梁的,怎么是你,我家少爷呢?” 公子笑道:“怎么不能是我?”这时候,从内厅走出来三个妙龄少女,是那梅兰竹三人,她等奔将出来,唤声:“公子爷,您还好吗?”公子笑道:“我好得很,只是这些官兵倒有些罪受喽。” 兰剑嘀咕:“公子,婢子不懂,您为何给他们钱?要是我不把他等打个残废,也揍个脑残。”公子叹:“唉,世道如此,欧阳修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有些人为了胁老百姓吐血,甚么肮脏勾当做不出来。俗语又有言:花钱免灾。如今经我这般一闹,相信短时间内这些人是不敢再来的了。” 铁牛忿忿不平,顿足叫骂道:“姓梁的,你为何冒充我家少爷?”公子道:“牛叔,我几时说过我是进弟,我只不过唤上他的衣服,易成他的容貌,是您自己唤我少爷,干我何来?”一提起这个,那铁牛便来气,的确是自己先开口唤的“少爷”,那官问他,这厮说得含糊。 公子眼见三女经过昨夜苦战,至此都没好好休息,花容又有些失色,不免放下身段,说道:“牛叔,您大人大量,就别跟我计较这个了嘛!丫头们饿坏了,能不能劳烦您交代厨房一声,给我们几个弄些吃的送过来?” 铁牛虽有气,但他心肠极好,是个外冷内热之人,经常是刀子嘴豆腐心。听公子这般一提,又瞅瞅三女神色的确不佳,慈悲心一生便道:“好,你们先往厢房休息一下,我去吩咐厨子,待他们做好,再命人送过去。”几人称谢。铁牛哼的一声,瞥瞥公子,然后甩袖而去。 公子领几女,抵厢房,安顿好之后,回转自己房间,他实在太累了,倒头便睡。 不觉夜幕降下,苏州原乃繁华之地,无论甚么状况,只要一入夜,烟花柳巷便脂粉飘香,歌舞升平,妓者揽客,嫖者热情,蜜语甜言,秽气漫天。 那姓黎的县令,不知使了个甚么手段,他所受之伤不到一朝夕,居然渐有好转。这一下乐昏了头,想起怡红院里的姑娘,又是一阵阵热血沸腾,顾不上自家带伤,就火燎火燎赶往,想再一尝鱼水之欢。 大人一来,那妈妈哪敢怠慢,自身也打扮的火热火热,连抛媚眼,时不时露点,可惜这大人一眼也看不上。只令她招来平时喜爱的姑娘相陪,妈妈没好气,只得从令,果把那大人最喜爱的几位叫来。 数女一见大人,像蜜蜂沾了蜜一般往里涌来,花枝招展的声声嗔恼埋怨,一个坐她大腿,一个搂他脖子,一个嬉笑打诨,一个削皮剥果,伺候得服服帖帖,连皇帝王爷恐也要逊色几分。 黎县官是个急性子,将女一个个推倒榻上,行那周公之事,完了之后,又叹:“唉,还是姓林那小子有福气,娶个娘子如花似玉水灵灵的似那天仙一般,若和老夫睡一宿死也值!” 第668章 愁煞其事 那时已入酷暑,炙火如烧,连深晚的夜也是如此这般烤。林大人转回驿馆,食过晚饭,沐了浴,穿着睡衣坐靠在榻上,神色不佳,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仰头长思。恰时他的妻子巧儿,端汤碗抵足榻前,柔声道:“相公夜深了,吃了补药早些休息。” 林大人“哦”的一声,心性回神,露出一张极其灿烂的容颜,微笑道:“娘子,你也辛苦了,快些上榻吧!”那夫人点头,递过适才带来的汤药给丈夫喝了。这大人抹了一把嘴角药汁味,苦涩道:“娘子,天天吃这个有用吗?”把碗还她。 妻子接过,搁于几上,除却外衫以及鞋袜,爬上榻来,将身靠近丈夫,低声道:“相公,我想要一个孩子,那大夫说了,只要你天天晚上睡前坚持喝药,不久的将来我们便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宝宝。”大人微恼:“江湖术医的话,你也信?” 那妻子微笑:“不管真假,我是信了,只要能给你留个孩子,叫我怎样都行。”林大人心酸:“可苦的却是为夫啊!”念起前事,便道:“都怪我不好,若不是幼时练武伤了身子,也不会累你吃诸般苦。”那妻摇头仰望着他,苦苦一笑:“没关系,巧儿心甘情愿,今生有夫如此,妾身何求?只盼天可怜见,给你生个一儿半女,更是足矣。” 林大人将妻子紧紧搂着,细细怜爱,耳鬓喃语。忽然一滴晶莹湿液,不识趣的从此女眼眶夺出,瞬间染湿了那片娇美的脸颊。这大人一惊,慌忙离身,以大手捧着那张脸,急问:“怎么啦?是不是他又来欺负你?” 那妻泪如泉涌,凄苦摇摇头:“别说了,也别问了!”林大人心中大怒,将拳头握紧,切齿臭骂:“这个王八蛋,我跟他势不两立。”那妻拉扯住:“别嚷相公,你是斗不过他的,若教外人听见了,岂不传入他的耳朵去。”意指镇守驿馆的官兵。 林大人恨:“我怕他怎地,如今苏州兵权全握我手,只消我一声令下,立马将他千刀万剐。”那妻焦急:“相公,这样不行!他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立身此地已达数载,以他作为,虽不得民心,却也该养有实权,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常言又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根毒刺,咱招惹不起。” 此女顿了顿,接着说道:“他虽对我有非分之想,却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苏州大权握相公之手,那厮也是要忌惮三分。虽有贼心,不敢有贼胆,只能在言语上占些小便宜,为妻尚可应付得来,相公不必为妾担心。” 林大人点头:“希望如此,他若有贼胆,我一定不会轻饶。”那妻欣慰:“相公,你明白了就好!”这大人还是满心不是滋味,自己的妻子常常被别的男人惦记,这是怎样的一种尊严,只能化悲愤为绕指柔,捧着她的脸说道:“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嘴唇干了干,轻轻把喉间唾液咽了下去,面红耳赤地把头放低,唇一开,便将妻子那片湿润娇美的樱唇给吻上了。那妻耳根一热,羞答答地迎合,享受在彼此的感官之中。 就在这时,徒听铮的一声异响,一枝短箭带着一封信函盯在了榻旁的一根柱子上。他二人一惊,下意识分开,那大人急跳下榻,握剑在手四下戒备,唤声:“是谁?”这时窗外青光一闪,转瞬不见,林大人又喝:“你到底是谁?”许久不闻人答。 林大人心忖:“此人似乎并无恶意,不然以他适才身手,我焉何有命在?”正想放弃,去把信取下瞧瞧,忽然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林大人,您不必惊慌,我是前来助你的,看完信即就明白。”此音尖锐,略带几分女子之声,不过好像特意在掩饰甚么。 林大人问:“姑娘,我们是否在哪见过?”那人不答,这时候,他的夫人也走下榻,挨身过来,轻声问:“相公,发生甚么事了?”林大人笑着摇摇头说:“没事,一个送信的。”即把盯在柱子上的箭拔下来,拆开信一看。 及目一览,但见上头写着几个潦草的字:“人躲刘家庄。”那妻奇问:“相公,这句话是甚么意思?”林大人不答,他心领神会,寻思:“此人以信通知我,莫不成昨夜也是……”疑惑之下,快快去取来便服,掏出一张纸条,字迹一对,果然一样,心喜:“果真是她!” 疑惑全解,当即起手朝窗外说道:“多谢姑娘屡次提醒,林某感激不尽,可否容我一见庐山真面目?”那妻撅嘴道:“她早走了!”林大人生奇:“你如何得知?”那妻醋起:“你不会看吗?”一生气,跑回榻旁,倒头便睡。 林大人怀着忐忑之心,奔近窗前,只见一轮明月高挂,洁白无比,院中空荡荡一丝人气也没有。原来适间月阴倒影,也把那人身形映在院中,妻子所站方位,恰好可看见。他心喜趋回,对妻子道:“为夫公务在身,先走一步,今晚不能相陪,烦你先睡!” 那妻侧起头唤:“相……”只见丈夫匆匆收起架上外套,胡乱着在身上,取过佩剑,又匆匆开门出去了,砰的一声又关上。那妻嘴里埋怨:“每次都是这样,也不多说几句好听的,朝廷真的比我这个妻子还重要吗?” 却说公子经过一觉之后,精神饱满,他伸懒腰起来,已是月上柳梢头,去问过那铁牛,听其言刘进尚未回庄。他低思至院中,坐石凳,仰望苍穹,见月洁白如雪,自思:“依四女所述,乌老大等宿城外应当不远,为何进弟却去了一天,迟迟不见往返,到底何故,难不成出了意外?”思不透,只能一声长叹。 三女经多时休息,元气早复,这时相约赏月,至院中,瞥见公子,快速飞去。兰剑问:“公子爷,您一人在愁,想甚么呢?”公子见是三人,轻轻一笑:“没有,没想甚么。” 梅剑眉头一蹙,忽道:“爷,您是在担心刘公子吧?”公子笑云:“知我心思者,莫过于梅剑一人。”兰剑不服气,撅嘴道:“在公子心中,难道就只看得见姊姊一个人么?”梅剑面颊一红,微恼:“二妹,少要胡说,爷在为刘公子的事烦心呢?” 兰剑扁嘴:“那个书呆子有甚么好担心的,他不是自告奋勇去见乌老大他们了么?”梅剑道:“问题就出在这里,按理说他早该……”徒听公子喝声:“谁?” 第669章 剑长鸣 三女闻喝,心头微惊,只见月光之下,四下墙头,纷纷跃下人来,那些人数量极多,分七八次才下来完,都站满院中,把公子四人团团围住。公子四量,见这些人服饰一致,都是宋兵装扮,手持长矛或佩剑佩刀,一副有恃无恐之势。 公子视之微骇,寻思:“这么快便找来了,想必刘家庄也不安全。”那群人中间突然散开一条小道,一个小将顶着盔,惯着甲,昂步走出来。 三女一见,大声叫:“怎么又是这厮?”那人起手问道:“三位姑娘,别来无恙?”兰剑忿恨:“谁跟你‘有样’!”那人莞尔一笑,不睬此女言语锋芒,转向公子:“这位先生,敢问如何称呼?” 公子飒然一笑,说道:“在下姓倪名劳资!”那官低吟:“姓倪……名劳资……劳资……老子……你老子……”震撼,岂知三女早已笑得打跌。 那官怒指:“劳资你骂人?”公子忍住笑,说道:“不错,正是你老子骂你!”三女再也受不了,放声大笑起来,连那官身后的宋兵也忍俊不禁,若不是长官在场,只怕早已捂着肚皮呼痛了。 那官顿足,却无计施为。有个小兵上前耳语:“大人,拿下他等,瞧这小子还敢不敢嚣张!”那官本有此意,可尚有一层私心,想利用此人除却那黎县官,好报对其妻不怀好意之仇,只想与之合作,不想生事。 怎晓公子内力极厚,那小兵所言,一字不漏传入了耳朵。他冷哼一声,笑道:“姓林的,想抓我,你还不是对手!”即叫,“丫头们,这群贼子贪赃枉法,欺压百姓,又打伤菊丫头,今天送上门来了,怎好放过。” 公子不提菊剑还好,一提起菊剑,三女念起昨夜这些官兵放毒箭打杀她等,顿时热脉沸腾,个个怒火中烧,一一拔出长剑,冲上去就杀。 这些官兵原就怕死,欺负老百姓委实有一套,听昨夜逃生的同伴讲过事情,早生畏惧之心,又见三女如此神勇,两厢悚惧之下,已经不敌。逃迟一步者,纷纷死在三女剑下。 林大人胸中大惊,厉喝:“不许后退,谁若是敢退一步,杀无赦!”那些官兵为难,上也是死,不上也是死,迟疑之际,三女长剑已至,一股血箭出顷刻倒下,连哼也不哼一声。 三女长剑连出,只一会,已杀人不下数十,那大人瞧得心痛,好言语劝慰:“姑娘们,且住手,有话好说!”公子冷哼一说:“与你有甚么好说的!”把雪剑一拔,才出半截,尖声长鸣,对面的宋兵,登时被吓倒一片。 公子心喜:“这样也行?”即把剑合入,照西南方一拔,也是半截,那方向的人,又顷刻倒下一大片。林大人瞧得骇然,心想:“此人到底是个甚么来路,不但武艺奇诡,就连手上兵器也是举世无双。”眼见他将剑一拉一回,往东西南北各个方向施展,刺耳的长鸣剑声,把众兵一一震倒。 再见站着的已无几人,他才将手一罢,喝道:“都退下,尔等不是之敌。”宋兵巴不得如此,相互搀扶带伤、没死的起来,惶恐后退。 林大人起手,有礼道:“先生,可容借一步说话?”公子冷笑:“事无不对人言,鬼鬼祟祟定当没甚好事。要说就说你妹!”嗡的一声,把剑拔出,只消一半,徒见一道彩光飞出,把那林大人的盔甲打落在地,瞬间化为碎片。 这大人唬了一个惊心,虎躯猛地后蹬几步,瞧见皇上御赐的头盔已毁,登时怒由心生,他披散着满头长发,戟指怒喝:“好你个不通人性的小子,本官屡次低头欲与你合作,不期你如此不识好歹。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本官不讲情面了。” 他一挥手叫:“弟兄们,都现身吧!”随着他一声令下,只见庄中墙头都趴满了他们的人,个个张弓搭箭,作势代发。 瞧得这番阵势,三女有些紧张,竹剑道:“公子,他们早有埋伏,如今该怎么办?”公子略瞥了一眼,人数是不少,若是一齐发剪,自己四人定会万箭穿心,成了那刺猬。 他虽惊,却并不慌,悄悄安慰着:“别怕,有我呢?待会找机会冲回庄里,无论甚么事,记得都要冲回去。”三女点头,公子已看出来,厅门口的方向,羽箭射不到。 林大人笑道:“如何?先生,不如你我坐下来,好好详谈,可好?”公子冷笑:“不必了,小民自知身份,怎敢和大人平起平坐。”林大人生气,切齿:“冥顽不灵,好!”怒喝,“兄弟们,放箭!给本官射,好好射,狠狠射,瞄准那男的,不论死活!”众兵得令,只把握箭那手一松,顿时箭离弦而出,取箭又搭。 但听嗤嗤声响,转瞬之间,箭如雨下,只把好好一个庄院,盯得千疮百孔。公子四人以身法、步法、长剑格挡,砍杀,避了二三十合。梅剑娇喘吁吁道:“公子爷,这样下去不行,咱们迟早要被箭射死在这里,得想一个法子反攻才是。” 这一点,公子如何不懂,只是唯今之计只有靠自己出手了。他知道,雪剑一出,必定扭转局面,可是如此一来,雪剑的神奇,慕容博和宋帝早晓,若让他们知道自己在此,那取苏州一事,岂不打草惊蛇了? 看看眼下,也顾不了许多,他回头道:“丫头们,小心保护自己,我去也!”一挺胸膛,身形巧转,避开无数羽箭,手把剑举起,用力一拔,才出一截,又是一道彩光乍现,伴随着剑鸣之声从中划出,所过之处,墙头上的宋兵纷纷摔下墙来。 公子心喜:“再试试!”随之频频施展,一拉一合,尖声长鸣不绝,只见那些宋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三女欢喜,放松了警惕,恰时几枝羽箭莫名往三女射出。公子一讶,即把拔出一半的雪剑再往前用力送出,只见一道金光应声而起,往那三枝箭方向击出。三女都唬了个惊心,咬牙冲墙头上剩下的人忿目相瞪,但见那箭立即粉碎。 公子不待光弱,轮势一转,斜刺横划,只见一道金光过去,墙头剩余的宋兵脑袋和身体,立即分家,鲜红的血箭,适时洒下。 第670章 老牛护少 林大人瞧得骇然,如此情景,还是人力所为么?他不敢相信,当真不敢相信,暗思:“想不到这剑竟是如此厉害,难道它便是传说中的‘雪’?”为此念头震惊,转念又想:“不行,圣上对此剑觊觎已久,也忌惮已久,一直想从武林中把它夺回来。眼下本官若能帮圣上达成此心愿,说不定他对我的信任之心会更加器重,那时我便不用对姓慕容的委曲求全了。” 主意既定,又见公子狠招辣出,雪剑每挥舞一次,己方的士兵便倒下一片,眼见残兵所剩无几,当即想也不想,拔出腰间佩剑,往那公子便冲,眼神犀利,凶煞之极。公子斜剑一转,身子飘然,前方又有数名宋兵,应声而到,有的只哼一声,便即气绝。 此刻宝剑横握于手,四下戒备,目光过处,见那官冲来,心下冷笑:“不怕死的,来得正好!上次好意救你脱离毒箭之厄,全然想不到你竟是这等卑鄙小人,一掉头便带人来杀我,如此忘恩负义之徒留之无益。得做我剑下亡魂,已是你莫大荣幸,姓林的,你可以去死了。” 念罢,手中长剑一抖,脸上弥留着一丝浅浅的笑,身子一翻,自动迎了上去。公子浑身如风车一般旋转,宝剑急出,势如奔雷,往那大人方向就刺。林大人亦是一般,他武艺功力皆不如公子,然而却有一番热血,那柄剑也似带了毒刺的蠓蛇一般疾飞。 眼见两剑便要碰上,忽然这时,一条影子窜入其中,他甚么话也不说,只凭一股子蛮力硬接下那大人的剑招。公子一怔,见这人背影庞大,粗手粗脚的跟座铁塔也似,还好他剑术了得,又早已达返璞归真之境,时此当儿,把柄长剑一偏,从那汉身旁划过。 尽管如此,他心头仍是微颤,脚煞住,及时回过头来,又见这人满脸髯须,手持双锤,力夹那大人长剑,满脸青筋暴跳,面煞之极,正是那刘家庄的管家铁牛。他咬牙抵挡,突然一奋力,将那大人连剑带人往前迫退一大步,口里疾呼:“臭小子,带上她们快走,这里交给我!”话罢,不给那大人一丝喘息之机,提锤又上,如此他二人便战在了一块。 公子征仲,不明白此人何来的心意助他,但知铁牛向来良善,与己斗气,也是因己年少气盛,不懂为人处世之故。回想年前,初踏江湖路之时,遇上那柳仙贝,不意被其下药擒抓,也是此人心存善念。此等篇幅,在脑际一闪即过。 场中二人,势同水火,一柄长剑,一双铜锤,都是手兵器,使得得心应手,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斗了二三十合,不分胜负。铁牛人虽在斗敌,一颗心却在牵挂着公子,见他愣在当场,无动于衷,枉费自己一番心思,不由得怒从心起,骂云:“姓梁的,还不快走,更待何时?” 公子正要答话,却见墙头那边有人头涌动,跟着大批宋兵纷纷跃将下来。地面有些没死绝的也相继站起,与之汇合。他视之心涛骇然:“这人尚留有一手。” 铁牛见状,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暗暗惋惜:“叫你走偏不听!”不得已,只把手中双锤舞得更急,那大人一时示弱,不敢大意,此刻援军一到,勇气倍增,手中催劲,连连扳回败局。 公子瞧此,胸中大怒,轮雪剑就要上前,却被一旁的梅剑给拉住了,此女悄悄道:“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既然铁管家执意要我等离开,想必他已想到了脱身之法,不如随他就此离去罢?” 适间,公子一众与那宋兵等交战,早已惊动庄内所有人。胆怯者,纷纷觅地躲避;胆大者,也只能远远观望。铁牛为了避免庄内的人不受波及,带其等躲避了安全地带之后,才现出身来。林大人的伏兵,他已窥视得清楚,人数委实不少,是以一出现,便令公子等离去。 公子听了梅剑之言,虽觉有理,但他不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重要的一点,他决不把自己的战友给丢下不管。所以一听到梅剑所说,心中微微踌躇,面上更带为难之色:“可是……” 兰剑才不管那么多,为了公子爷安全,趋上前去,拽过公子就往后门方向撤离。余下二女视之,心领神会,也学兰剑模样,一块拽着公子撤退。 公子在她三人半推半拉之下,步子飞急,想要说话,也哽咽在喉,根本吐不出来,一腔子烦恼。 那些宋兵落地之后,没得林大人发令,不敢擅作主张攻击敌人,此刻见三众逃走,也不管有没有令,一窝蜂冲上。后二女回头,且战且走,那兰剑只管拽着公子奔行。 铁牛亲见他等肯离去,心甚喜,将个胸膛一挺,勇气倍增,又与那大人打得难解难分。 公子退走一阵,心甚烦,突然喝一声:“停!”兰剑嘎然止步,抬起一颗小脑袋问:“公子,怎么啦?”公子挣了挣,道:“你先放开我?” 兰剑“哦”的一声,下意识把个公子放开。公子一得解脱,也不去睬她,径往来时路走,只见月光迷漫,街市间空无一人。 那兰剑追上,拦住他道:“公子,你去哪?”公子一眼也不看她,只把此女推开:“我没你那般心肠,连她们的死活也不管。”兰剑委屈,忍着泪不让其掉下,只说:“这是大姊的意思,您不能怪我!” 公子生气:“我不怪……”本想说我不怪你怪谁,岂知才说出三个字,突听街头传来一个女音:“二妹,你怎么又惹公子爷生气了?”公子听了这个声音心喜,抬起头,只见深夜之中,街道上,两名女子急冲冲奔来,正是那梅剑和竹剑。 她二人满脸是汗,趋到近前,只说一句:“公子爷快走,官兵就要追上来了。”公子不及问她二人是如何脱的险,不过见其安然归来,仍是免不了欢喜,不再迟疑,他当前领路。 三女仗剑护航,一路飞奔。初始那些宋兵的追逐杂音,隐约可见,不过转过几条巷子之后,那噪音便逐渐消退。四人喘过一口气,正预备歇停一会,然后再行赶路,哪只前面忽然跳出一个人来,把几人都给吓了一跳。 第671章 贤兄亲弟怨妹 三女环剑在手,待攻。那人一见,喜叫:“二哥,是我!”四众听了,公子把眼眯成一线,双眉间皱眉拧紧,但见深夜下,一个身穿一袭青衫的少年,洒然而立。他眉清目秀,面如女人颜,外带几分纯真,正是那义弟兼亲兄弟的刘进。 几女一见,纷纷把剑收起,四众一块趋赶过去。那刘进也奔上前来,公子握拳,狠狠一击在那弟肩头,没好气恼:“这一整天,你小子都跑哪去了?”刘进面上一红,不好意思道:“此事说来话长,容弟细禀!” 公子道:“既然说来话长,那就边走边说罢。是了,乌老大等人,你见了没有?”即把手搭在其弟肩膀,一块前走,三女其后。 刘进颊上又是一热,兄长的这种亲近,他不太习惯,搔耳道:“人么小弟是见着了,那乌老大等洞主、岛主也踊跃派人悄悄进城寻找,余婆婆、石嫂、符敏仪等首领更是义不容辞。听说菊剑有难,二话不说,就派人打探消息。” 公子颌首:“嗯,如此便好!”想了想,才问他:“进弟,愚兄有一则事不明,想向你赐教一下?”刘进惶恐,忙道:“二哥,你这说的是甚么话?有事但说无妨,何须‘赐教’二字?你若此,不是不把我当兄弟看么?” 公子微笑,说道:“怎会呢!你我乃一辈子的生死兄弟,又是打不死的血缘之亲,我不把你当兄弟,谁把你当兄弟?”刘进欢喜:“真的么?”公子再次强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算我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你这个好兄弟。”心说,“还有雪儿!” 其实,他牵绊的人何其多,只是心中样样都想做好。事待临了,难免顾此失彼,力不从心。刘进啾啾嘴,眉毛微弯,又苦着脸问:“既如此,那你跟我说话为何这般客套?”公子傻笑:“刘大少爷,愚兄这不是迎合你这书呆子吗?” 刘进一听,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有时候想想,他的确书卷味浓,说话之间总爱带之乎者也,贤兄、小弟之类称谓。经兄长一提点,心情豁然开朗,笑道:“好吧二哥,现在你可以说了么!” 公子点头:“自然可以!嗯,为兄且来问你,既然你午时已见过众人,那为何不及时回庄,竟待如今这般光景才出现,是何故?”刘进嗫嚅,面上赤红,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公子不愉,说道:“吞吞吐吐干嘛,有甚么话还不赶紧说,想要欺瞒于我,是也不是?” 刘进只觉一颗心跳动异常,自思:“这事原想不与兄长知晓,却万万想不到,他竟会如此胁问,说不了,我也只能……”吸口长气,镇定道:“在回来的路上我看见云姑娘了。” 公子一讶,诧舌:“甚么,你说甚么?”回身拽着他衣领,满脸震惊之色,尽管他极力压抑,最终声音仍是不免慌张起来。 上次一别,是在婚礼,自己和梁雪的婚礼。他知道那一刻,静云很是伤心,可为了绝此女念想,他不得不那么做。后来进弟回来,说静云恨他,要报复他。公子表面上不信,可心中雪亮得紧,诸葛静云是个甚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不过。 自小,此女便刁蛮任性,仗着他老爹是边关大将军,从不把同龄伙伴放在眼里。只要是她诸葛静云想要的东西,其父无一不为其办妥,也包括婚姻。然而最终公子仍是负了她,毁了这门娃娃亲,这对她诸葛家来说,是多大的耻辱。 刘进叹一声:“我一见到她,便极欢喜,心想旧识,欲前去打个招呼。岂知此女脚程颇快,莫奈何,我只得一路追踪,哪料她回城里,时天色已暗,我仍旧跟着,却见她去了驿馆。” 公子嘀咕:“她乃官家之女,奉诸葛叔叔军令拜访林大人,也是合理,这并无不妥。”嘴上这般说词,可心里已经不作如此想。 刘进点头:“我当时也这么想!见此女如此久不出来,怕她出事,这才避过层层守卫,翻墙而入。夜既下,驿馆掌灯的房宇不多,只得东西两厢有些光火,我更耐不住好奇,悄悄前往,竟见那云姑娘给林大人飞箭投信。之后,她便隐起身来。” “我见她隐身,我也匆匆忙不得不隐身,听那大人在屋内叫了几遍。云姑娘不出声,我自然也不敢作声。不久便听那大人念甚么‘人躲刘家庄’,声音虽小,当时顺风,我听了清楚。当时暗惊,心想:‘刘家庄不是我家么?’那时琢磨,他所说的人,一定是指二哥。” 刘进说到此处,轻轻又叹一声,再道:“我那会出神,隐约听得云姑娘对那大人说甚么她是来相助于他的,请那大人放宽心,不必怀疑。之后,悄无声息遁走了,我舍了前景,匆匆跟上。至一条街巷,许是她发现了我。” 月黑风高,一影长掠,后影尾随。夜风拂处,刘进身形飘至,四下顾盼,竟不见了那女子身影,暗奇。忽然,一柄冰冷的剑横在刘进脖子之上,身后一名女子吐出两字:“别动!” 刘进乖乖的把双手举起,听那声音,当真寒到骨髓,冷到心坎。那女慢慢转身,手中之剑随着方位而转,唯一不变的是,那剑始终指在刘进脖子颈项上。 不久,此女面向刘进,她神色一怔,只说:“怎么是你?”刘进傻笑,说道:“云姑娘,你好!”静云幽幽道:“我不好!”不过已把剑收了起来。 刘进大着胆子问:“你给林大人通风报信,预备对付谁?”此女目光一横,冷冷道:“不关你事!”刘进道:“怎么不关我事,你跟他说人躲在刘家庄,这刘家庄可是我义父一生的心血。那厮若派兵围剿,我家可不就完了吗?”静云不答。 刘进忽叫:“糟糕,刘家庄,你想对付的人是不是二哥?”静云冷哼,不屑瞥了他一眼:“你既知,又何必明知故问?”身子一纵,就要离开。 这刘进抢上,相拦:“别走!”静云才不搭理他,把长剑一拔,照刘进便砍。那哥儿不敢托大,急急后避,就只一瞬,那姑娘影迹已然不见,他暗呼一声失败,幡然又跺足惊:“刘家庄!”急急转身,发足奔去。 第672章 出城会众 刘进继续说道:“当我一口气跑回山庄,那里已经人去楼空,连丫鬟仆役也不知所踪。只见往昔繁华之景也荡然无存,徒剩一方颓败之象。我骇然之下,四处找寻,就是没二哥和三位姑娘的影子。” 他顿一下,又道:“当我失望离开庄子时,幸有一些宋兵不曾走远,从他们口中得知,原来二哥已带姑娘们离开了。于是我一扫阴晦,发足追赶,终于让我见到了你们。”刘进一番话说来,听在几人耳中,都无限感慨。 公子道:“别想太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当真恨我,要报复我,我也没法子。只希望她明白,从一开始我就不想伤害她。”心说,“若不是如此,当年我又怎会选择逃婚?”念罢,长叹一声。 刘进鼓励道:“但愿如此!”咦了一声道:“二哥,天快亮了。”诸人闻言抬头,只见空际已隐微光,那厢东方悄白。原来几人听刘进说事,已近数个时辰,这刻正接寅卯时分。 公子道:“等下趁城门大开,老百姓进出之时,混出城去。”几众点头,一致答应。随之向城门走去,路上百姓渐多,公子不忘了向进弟打听铁牛下落,只因就他一人曾回过刘家庄。刘进摇头说,他回去不见一人,适间已经提过,又觉很奇怪,兄长为何打听铁牛下落? 就问他何故,公子一五一十把铁牛挺身而出相救己等一事,对个兄弟细细说了。那刘进听后,征仲片刻,只说:“牛叔禀性向来如此,他见不得人受一丝苦楚。”公子见兄弟神色不好,连忙安慰:“进弟,你勿急,牛叔他吉人天相,菩萨一定会保护他的。” 刘进点头,他相信兄长,更相信铁牛。谈话间,眼见城门已在咫尺,数人止步,互视一眼,见那城门早开,人潮涌动,驴车哒哒。刘进道:“走吧,跟在人群之后出城。” 公子心一动,叫住道:“且先等等!”即又说,“竹丫头,你跟我来!”然后又向众道,“你们且先在此稍等一会,我二人去去就回。”竹剑不知公子所唤为了何事,但公子既有此吩咐,也不好再问,惟有乖乖跟在其后。 他二人去后,那兰剑撇撇嘴,嘴里满口埋怨:“这不公平,公子爷办事怎么不叫上我呢?为何偏偏叫三妹去。”刘进道:“二哥办事一向有分寸,他觉得带上竹剑姑娘,想必这件事那姑娘可以胜任,你这个做姊姊的又何必抱怨呢?” 梅剑也道:“刘公子分析的不错!想是二妹你整天话多,又藏不住事,而三妹文静,又不多话,是个典型的淑女模样。或许爷他正看中这一点,进而选了三妹不选你。”兰剑撅嘴,不服气,嘟囔道:“姊,你又损我,我还是你亲妹妹吗?”梅剑笑道:“三儿她也是我亲妹妹呀!” 说话间,那公子和竹剑已经回来,只见他二人手中各自提着一些面粉、浆糊、衣服、帽子等等物品。梅剑一看见这些东西,即刻省悟。公子微笑朝她点点头,又领几人去一条比较僻静的巷子,换上装。不消一会,就大摇大摆从城门口走出去。 果然,几人装束一换,连他爹妈也认不出,况且是几位守兵。他等一切通行,由三女领路,抄小路,很快便走到了灵鹫宫众人的大本营。他等还未曾靠近,忽听一女叱喝:“甚么人,胆敢私闯?” 一众闻音,均是抬头,却见一名女子手执佩剑,指着众人。此女生得颇为俏丽,年纪二十来岁,三女一见,心中欢喜。都呼:“符姊姊!”那女生疑,眉头微皱:“壮士是……”她听着奇怪,更有几分别扭,眼前这几人分明是男子,为何她却听到女子的声音。 更为奇怪的是,这些人居然知道她的名字,然而自己对这几人,竟一无所知。她问:“我们认识吗?”没有了先前那般凶煞,可剑仍不离开几人身旁。 兰剑性急,她冲上去,叫道:“符姊姊,是我们啊?”那女剑指,喝斥道:“别动,我不认识甚么臭男人!”梅剑道:“我三个不是男人。”即把面上易容物一抹,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 那女子瞧得一怔,喜叫:“梅剑,怎么是你?不见你几天,如何变男人了!”其妹竹剑恼道:“胡说,我和姊姊们分明乃女子,你怎说男人?”原来他等见梅剑把易容物抹去,这才想起,自己也是易了容的,即才纷纷把物去掉。 姓符叫敏仪的女子,瞧得不可思议,遂一一把目光瞥过去。果然,都是熟悉的面孔,当她瞧到一张极俊的脸庞时,怔住了,慌忙跪拜,称:“属下阳天部符敏仪不知主上驾临,有失远迎,万祈少公子赎罪?” 公子上前,把此女搀起,微笑道:“无妨,这须怪你不得。本座来时匆匆,又是易了装扮,你认不出亦是清理之中,先起来吧?”那女称谢,这才站起身来,又道:“属下先去通知诸家姊妹,以及各洞主、岛主,先行告退了。”公子笑道:“你去吧!” 众洞主、岛主,以及灵鹫宫姊妹听说少公子驾临,都率众出迎,见过礼,又寒暄几句,这便请公子一行进屋。屋宇乃乡下四合庄院,虽不甚广,却可容千八百人,众等在附近向老百姓借住了好几套,即引公子入其中一间较宽的房舍,权当议事厅。 公子上座,早有灵鹫宫女弟子奉茶,上糕点。他再三示意,众等才肯坐下。梅剑三女分站公子身旁,手中依然握着剑,而那刘进则坐兄长下首。待众坐定,公子也把茶喝完,他问及菊剑一事。 乌老大起身,躬禀说没有找到:“属下等一听刘爷传来公子令谕,便即刻派人乔装城中打探,至今仍无菊剑姑娘下落。我等办事不利,尚请少公子降罪?” 公子寻思:“难道果如兰丫头所料,菊丫头遭了甚么厄难?”既然寻访不到,此事暂且搁下,况且经过这两日与官兵的接触,发觉他们兵力并不强,尚且有贪生怕死之辈,临阵时偷生,便道:“也罢,菊丫头吉人天相自有贵人相帮,目前要紧的是如何拿下此城,只要城池一破,无论那丫头被藏在哪个角落,总会找着。” 第673章 分配任务 说起打杀,这些人比较感冒,无论是灵鹫宫,还是三十六洞或七十二岛,都属武林中人,对行军打战一窍不通,可论群杀私斗比较在行。有的说分几路包抄,从各个城门冲进去,见恶便杀;有的说趁如今城门打开,只要公子爷一声令下,立马派人冲进去杀那些狗官一个片甲不留;有的建议等到晚上,趁天色黑时突然杀至,攻其不备。 还有的说悄悄化妆混入城去直驱衙门,把那官大的一一宰了,所谓蛇无头不行。毕竟公子的目标只是贪官,并不想扰百姓,只要领头一死,那些虾兵蟹将自然溃不成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只说得一个天花乱坠。 说至午时,也争不出一个结果。公子支腮低思片刻,问向其弟:“刘进,你可有甚么看法?”刘进苦苦一笑,说道:“二哥,你这可就为难我啦?弟我只乃一介书生,你叫我读读书写写字倒尚可以。叫我思行军战略嘛,难煞难煞!” 公子笑道:“你也莫要谦虚,江湖中人谁不知你刘家剑法以及柳家刀法。弟你尽得其母柳姨真传,又蒙外公‘越女剑谱’修习,如今你可算一等一高手,就连为兄亦要折服几分,怎可谦让哩?” 刘进也笑道:“今听兄一席话,实属谬赞!我有几把刷子,我自个儿清楚不过。但凡话又说回来,行军并非单打独斗,武艺再精也不过匹夫之勇。其中深理,想必你比我更通透,既如此,兄又何必取笑于我呢?” 二人文绉对话,众等听得稀奇,方才尚有的争辩之语也纷纷恰停,均凝神细听,目光齐向他二人望去。公子淡然一笑,这一下众更觉奇了。 这时候那梅剑出列,她面上带笑,款款说道:“其实攻取苏州作战策略,公子一早了存于心。适才命众发言就想听听众人意见,好做最终取决,万万没想到刘公子竟是如此的聪慧早料到公子心思,一再追问他竟含糊带过,真不愧为生死亲兄弟。” 刘进起身,谦逊道:“不敢,不敢!其实梅姑娘也心细如尘,连二哥的作战计划居然也得晓,当真不简单。”那女面上一红,低声道:“刘公子才谬赞婢子了,我哪有甚么心细,这些都是少公子告诉我的。”刘进佯讶,向公子看去,戏笑道:“呀呀呀,好你个二哥,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告诉梅姑娘,也不跟我提一个字。” 公子微咳,作解道:“当时情急我尚未来得及与你商议,盼兄弟莫怪。”刘进哼的一声,其实心中并无半分恼怪之意。 那兰剑听说,心中满不是味儿,撅嘴暗恼:“哼,公子也真是的!四妹出事焦急的是他;寻找易容材料,唤搭档的却是三妹;如今打战这头等大事,也是找大姊;那我算甚么?”越想越觉自己委屈。 徐婆婆忽禀:“少公子,您既有计谋,何妨早些说出来,也好让属下等早作部署。”公子闻说,起身道:“徐婆婆说的是,乃本座考虑不周,浪费了大伙时间。”徐婆婆心道:“此人做事拖泥带水,浑无童姥当年的干脆。”暗叹一声,不过童姥既把尊位传给此人,她自不会生二心,况且少公子仁义,脾气比童姥容易相处多了。 非是公子做事不干脆,他顾虑的事的确太多,重要的一点,他想听取众人意见。他来自未来,因此尊重每一个人的想法,不管是甚么,他都会认真去考虑,但是这一层心思,他如何让人知道。 公子想了想,便道:“正如进弟所言,军战并非单打独斗,靠的是团队精神,每一个队员都非常重要。本座经过多番思考,决定把你们化整为零,三十六洞所有人马分成四路,从东南西北四方以我们的新型武器回回炮、震天雷轰打。记得,本座要的是在城前轰打,并非攻打,请听清楚。”三十六洞洞主领命称是。 那公子微微一笑,说道:“极好,那么七十二岛众人……”才起个头,那众岛主便大声应:“在!”公子莞尔,笑道:“不急,先等本座把话说完。”忍住笑,又道:“你等取燧发枪作为武器,待三十六洞的人把城墙或是城门轰塌,便从突口往里冲,见官便打,记得是官兵。不许猎杀百姓,倘若让我得知,谁敢无端杀害城中百姓,本座一定不轻饶!” 众豪杰大声响应:“谨遵少公子吩咐,不敢相忘,谁残杀老百姓,谁便自行了断。”公子欣慰:“很好!”灵鹫宫众女听得憋屈,符敏仪年轻气盛,第一个问公子:“爷,他们都有任务,那咱们女子该干甚么?” 兰剑听了,也是不服,加上之前的那一分怨气,委屈道:“您该不会看我们是女子,便看不起我们吧?”公子尴尬一笑,说道:“哪会,男女平等,在我眼中你们都是好样的。”兰剑心欢:“既如此,您为何不给我们下令?” 公子笑道:“兰丫头,你别急嘛!这说话也该让人先喘一口气是吧?”那女理亏,闻言不答,公子心下好笑,随之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娘们的任务非常艰巨,也非常重要。”顿一下,“灵鹫宫九天九部原装待命,钧天部姊妹镇守东边,朱天部西首,赤天部南方,阳天部北面,等七十二洞众人冲杀进去,尔等便守在此处,以防贼兵逃走。” “余下五部,玄天、幽天、成天三部听刘进指挥,直驱敌人阵地‘应奉局’,而鸾天、钧天二部由我带领,攻取县衙,活捉那班贪官。”话此又道,“尔等须谨守本分,今天先休息,检查各式武器,看看东西运来之时可曾齐全,明日天亮即就攻城。还有便是,乌老大你等须知,燧发枪配置的是纸壳子弹,千万别拿错了。”一众恭敬领教。 公子又道:“好啦,任务已分配完毕,请众先去休息!”众等依言,纷纷而散,他又摸摸肚皮,自怜:“我这都饿了半天了,怎么却没人置备酒席?”竹剑听了,躬身应:“爷,就让我姊妹三人给您去做饭罢?”公子点头准许。 二女去摇那兰剑,问她为何不去。此女撅撅嘴,一腔子不愉道:“不公平,这不公平,人人都有任务,为啥就咱三没有?” 第674章 不怨累苦 话说那林大人夜袭刘家庄,被忠奴阻路,逃了公子四人。这厮万般恼怒之下,狠招连出,那铁牛不敌,一时遭擒。大人眼见主犯已逃,只好把个铁牛押解回去,关入大牢。 他经历上一次,已然彻悟,深知穷寇莫追之理,只得先行回驿馆,留一队官兵在刘庄附近搜查,料想城中并无公子等栖身之地,就算有也必定是潜回庄内,俗语有云: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对此,那大人深信不疑。 这厮折回馆中,一腔子烦恼,时离天亮已不甚远,将那妻吵醒。妻巧儿见状,朦胧起身问这一夜之故。丈夫心累,不欲多言,躺下便睡。其妻也不曾起半分不悦或是生恼,只是说想要个孩子。那丈夫说他累了不方便,要休息。 巧儿这时脸上才显埋怨之色,委屈说她只想要一个孩子而已,并不图甚么?郎君常常为了忙朝廷之事,有时深夜不归,她独处,甚觉寂寥,若是有个小孩相伴,日子一定趣味很多。大人不忍妻子难过,再说亦是他有愧在先,勉为其难应之,例行公事般亲热。 一轮猛战下来,他心早创,如今不止心累,觉身子更加累。一直曾起疑,那药根本不顶用,反而有逐渐在侵蚀他精神之倾向,但为了博妻欢心,不得不皱着眉头喝下去。 巧儿听着丈夫呼吸加重,紧皱的眉毛微有颤抖,心中一酸,想道:“为了公事,他已经很烦恼了,我当真不该如此自私,自顾自己,唉!”叹一声,细细摸着丈夫的眉毛,从上往下,眼睛、鼻子、脸蛋,最后是嘴巴,然后轻轻一吻,低声道:“安心睡吧,别想太多!” 天亮得特别快,感觉光线刺目,那林大人赶紧起来,穿衣束带,洗漱一番后,提剑便要出门。其妻娇唤:“相公,天才刚亮,你怎么不多睡一会,急匆匆这是要上哪?”林大人回头,只道:“应奉局!” 巧儿叫住:“吃了早饭再走吧?”林大人道:“不了,局里事多,皇上赶着建‘万岁山’,需要奇石,已经派人来催了好几趟。这两天事儿忙,一时顾不上来,明天便是交货期限,不能再耽搁。夫人,我该走了。”说完这番话,又转身。 其妻匆匆收拾,把几个馒头包好,小跑过去,拦道:“这个你收着,拿了路上吃。”林大人接过,眼眶一热,称道:“多谢夫人!”巧儿哂道:“唉,我乃你妻子,跟我客气啥!” 林大人好生感动,堕泪道:“夫人,让你跟着我,受苦受累了。”巧儿笑道:“相公,你又说傻话了不是!甚么是苦,甚么是累?为丈夫牵肠挂肚,这不算是苦;管饱丈夫的胃,这是作为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妾身一点也不觉的累。” 那大人道:“真不知该说你甚么才好?林某今生能娶你为妻,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巧儿笑道:“相公,别多说了,忙你的事去吧!”那大人点头,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驿馆。 应奉局今天很忙,为了皇帝的那批珍石明天准时出货,个个都忙得忘了时间。幸好林大人有爱妻的几个爱心馒头填肚子,甚觉浓情惬意,也不觉得如何饿了。当他肚子再次咕咕叫之时,已近深夜子丑之交,问及货物,底下那些人说差一点便可装箱好。 他便又等了一会,待众等全部完工,已是丑时之末。那些人不免抱怨一阵:“哎哟,我的妈,都忙了一天一夜,总算赶好了。林大人,您真好,也陪了我等一天一夜。”林大人谦逊:“说哪里话,本官奉圣上之命监管,自然尽心办事。” 那些人知道说错话,就极力讨好,赞他忠臣,忠心爱国等等。林大人听了,不曾稳睡,难免有些飘飘然,欢悦说要请他等吃宵夜。这些人累了一天,也苦了一天,自然不客气,一块前往夜市,好好敲林大人一顿竹杠。 巧儿在驿馆,千等万等,就是盼不回丈夫归宿。她一人自语蹉叹:“唉,又是一个人独守空闺。林郎啊,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个甚么位置?你时而温柔体贴,时而不闻不问,这种不冷不热的情怀,简直快把我给闹疯了。”莫奈何,上榻而眠。 三更敲过,眼睛疲惫,恍惚欲睡,朦胧之间听得小门咿呀一声轻响,跟着轻轻关上。此女欢喜:“一定是相公回来了。”平常丈夫夜归之时,也是这般轻手轻脚,生怕吵醒自己。 她稍稍转侧,翻身面朝外,那时屋内昏黑如墨,根本瞧不见人影。此女呢喃:“相公,你回来啦?”那人不搭,倒是此女突然开口,把那人给吓退了一步。 巧儿生奇,听得惊慌的步子声,轻唤:“相公,你怎么啦?是不是不点灯,你瞧不见路?”此女音质低沉,却十分脆耳,又有几分像喃喃梦呓。 那人一听说要点灯,心下更慌。巧儿笑道:“你怎么啦?今天怪怪的。”一吸鼻子,怪道:“相公,你吃酒了?”不说酒还好,一提起酒,只觉整个屋子里的空气,都含有酒味,其浓其馥,散发的很快。 转眼间,已经弥漫了整个屋子。巧儿本身在恍惚之中,如今被浓烈的酒臭一激,恶心欲呕,更显得有几分沉醉,她脑袋晕眩,开不了口。 那人不再听到说话声音,只道此女已经睡下,当下大着胆子慢慢靠近。巧儿头晕目眩,只觉那股酒臭之味,越来越近,并且伴随着一丝脂粉之香。此女一心思只想:“相公怎么会去喝酒了呢,而且身上这味颇似女人的脂粉之香,难道……” 念未了,忽觉一物压了下来,那物压在她身上,简直就是一个庞然大物,压得她险些喘不过气来。不久,一东西吻上她的鼻子,许是黑暗中不能辨物,那人找错了位置。跟着那人射出舌尖,很有技巧的一路往下舔。 此女既惊且喜,暗思:“相公他今天怎么如此主动?”往常若不是自己唤他,他绝不肯做,心底不免微微起疑。 那人满嘴酒气,随着舌头哈入她鼻中,但觉胸脯欲呕,满脑子都是天旋地转,更糟糕的是,那厮整个身躯压胸口,舌尖又颇含技巧,害她下面居然有了反应。 第675章 老夫陪你 那人见此女没有反抗之意,胆子更大,近一步把舌头滑下,撬开此女牙齿,顺溜地钻了进去,探索那琼浆玉液。顿有一股男人的野性醉味袭脑而来,他粗糙的吻着,带动口腔的酒精,只把个巧儿熏得更是晕头转向,浑身娇软,鼻中更哼哼喘息。 在那人的压力下,巧儿不得不把双手搂着那人身子,触感之处,觉此人浑身光溜溜的,肌肉肥赘,抑且庞大之极,与平时丈夫那标准身材,全然不同。那一刻,犹如被一个响雷劈着了一般,第一时间将此人踹开,抹抹嘴角,欲将那人的口水擦去,质问:“你是谁?” 那人正在享受,突被此女一脚踢来,冷不防,啊哟一声惨叫,滚下榻去,咚的一声着地。见问,即爬起身来嘿嘿一笑,邪气说道:“娘子,我是你相公呀!”巧儿忿骂:“我呸,你到底是个甚么东西,胆敢冒充我丈夫,还……还占我便宜,无耻呀你。” 这人又嘿嘿一声,笑道:“既被你发现,我也没甚么好说的了。嘿嘿,小娘子,你一个人在家独守空房,一定很寂寞吧?来,让本官好好疼疼你。”说罢,双手一张,就扑了过去。 巧儿嘀咕:“官?你是……”又觉声音颇为耳熟,倒似曾相识,但惜黑夜不能视物,念间,只觉胸口一震,就被那人给抱住了。她挣扎,口中有些气促,适间那一股子酒臭之味,熏得此女力弱,这会尚未复原,那人一开口说话,登时满屋子又是。 那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抓到佳人,也不像适间那般温柔,狠狠将她摁倒,就撕扯她身上衣服,欲来个霸王硬上弓。巧儿苦挣,双手拼命猛捶,可怜此人着实力大无穷,无论巧儿打他哪里,他都不觉得疼痛。莫奈何,巧儿连双足也用上了,奋力就踢,只是不想给这人碰自己。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巧,巧儿慌乱之下,脚上力道不分轻重。蓦然,给她踢到了一根钢针,此女一怔,岂知那人“啊哟”一声,突然发起狠来,凶道:“好你个婊子,连大爷那地方你也敢踢。好,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就用那东西来好好炮制你。”撕的一声拉扯,此女胸衣被那人扯下一大块。 巧儿“啊”的一声惊叫,此刻她已知这人是谁,恳求道:“黎大人,是不是你?小女子求您别这样,我相公他快回来了。”不料这人嗤嗤一笑,说道:“啊哟,弟妹,你也知道求老夫呀?”笑罢又道:“你放心,今晚你丈夫是不会回来的,明天要上贡石头,他带着那班兄弟在彻夜赶工哩!不如,诸事就由老夫代劳如何?”巧儿双目涌泪,委屈道:“大人,我求您了,别这样。”脑袋直摇。 黎县令心中大乐,把个佳人摁着,却不动。巧儿也苦挣得累了,没力气再挣扎,听那官一吸长气,然后缓缓呼出。原是这官想好好嗅一嗅此女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幽香。的确,这女人的体香比那酒香好闻多了,就不知吃起来味道会如何。 他笑着说道:“巧儿,你知不知道老夫为了你,可是食欲不济啊,最近吃不好,睡也不好,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你说,你要如何赔偿我呢?”巧儿满脸是泪,哽咽道:“大人,我只是一介弱女子,如有得罪大人之处,我愿意陪罪,请你千万别……”她说不出口。 黎县令嘿的一声,说道:“姓林那小子,就那么合你心眼?”巧儿哭声道:“他是我相公,我自然一门心思念着他,爱着他……”黎县令打断:“嘿,相公?他有尽过做相公的义务么?每天除了忙公务,便是公务,夜深了也不知回家,扔你一个人独守空闺,难道你就没有一丁点儿寂寞,一丁点儿埋怨。” 巧儿听了,心中一揪,她不否定,丈夫的确是如此,但他是当官的,自有忙不完的事,这有甚么法子。黎县令见她意动,心甚喜,鼓吹道:“不如这样,你跟了老夫,老夫可以让你天天快活似神仙。嗯,他多久没碰你了?”巧儿面上一红,浑没料到这人忽问这种问题。 此等隐晦之事,巧儿又怎好启齿,况且是对一个陌生人,而且还是一个要欺负她的人。巧儿满脸羞涩,那县官很懂得把握分寸,套近乎道:“来,别拍,老夫会很温柔的。刚才你不是也很投入么?” 一提起这个,巧儿脸羞得更红,如熟透了的苹果一般。适才居然将那人当成了丈夫,还和他舌吻了一场,真是丢脸丢到家了。那大人性急,又俯下脑袋,探出舌头找那香舌缠绕。 巧儿避开,她胸中虽有恼怨丈夫不解风情之念,可浑无伤他之心。不能为了一时之欢,毁却终生,再次恳求道:“县令大人,我求求您了,您就放过小女子好不好?” 黎县官大怒,他此刻燥火灼身,只想一解清爽,这女如此不肯合作,不由凶狠狠道:“怎么,你喜欢来硬的对不对?成,老夫陪你玩!”不顾此女疼痛,大手用力一压此女柔肩,巧儿呼疼,那官不睬,挺身就要交合。 巧儿大惊,只叫:“不要……求求你……放开我!”那人欲满浑身,又哪里理会许多,口中直乐着,大喘粗气。 就在这时,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有一人冲了进来,他口中愤怒,直骂:“混蛋,你敢碰她,我宰了你。”笨手笨脚,就去抓那色魔。 黎县令尽管想要寻乐,但他武功不弱,对周边情形,微有留意,听得那门被无端踢开,已然大惊,心想:“难道他回来啦?”扭头一看,果见那林大人提着一个灯笼,怒气冲冲闯进来,突然他把灯笼一丢,就往这边冲杀。 听风声即至,忙舍其女,把身巧翻避开一旁,趁势抓起地上衣物,又顺地一滚,从开着的那扇窗,跃了出去。 林大人待追,可念及妻子,也只好作罢。他回头,燃起一盏烛火,顷刻照亮了整个屋子。那大人哪也不看,只把目光落在榻上,见妻子屈坐,抱着头在咽咽痛哭。她那身睡衣早已被扯得不成样子。 大人心痛,甚么话也不说,慢慢走过去,一把将娇妻抱住,虎目有一滴湿液,悄然滴落。 第676章 炮惊官兵 夜色已过,晨曦逐现。黎县令抱着衣物,一股脑往外拼命急逃,恰有个守兵尿急,外出放松,他抬眼一瞥,看见一胖子惶急奔来,近些才知是那县令,见其手中提着裤头,讶问:“大人,您光着身子晨练么?”那官闻言低头细看,果见自个连内衣也尚未穿。 这厮不由恼道:“快闪开,没你事!”时下一脸酱紫,他好歹也算一个人物,竟被一个无知小儿看光,这是一件多么丢脸之事,发了牢骚之后,一面走一面把衣服给穿上。 守兵搔搔耳,又挠挠头,满脸纳闷和不解之色,嘀咕:“时下兴这个?”见那官走远,也不敢多舌,又感内急,匆匆奔向茅房。 黎县官穿好衣裤,从驿馆跑出来,斗转已然星移,朦胧之中,见酒店林立,屋宇连恒,街头巷尾,瞧得个三分清楚。一缕晨风掀来,令他心头一激,神清气却不爽,这厮越加恼怒,愤恨:“差一点老夫就得手了,偏偏半途杀出个程咬金来。奇怪,那小子怎么突然回来了?管家不是说,不交了货那厮决不回来的么?”想不透。 正欲拽步回衙门,忽然这时,半空中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跟着四面八方也是炮声连天,连那大地也为之一震。他潜意识斜身仰头看,讶异:“地震还是天崩?” 这念想才一过,只见那硝烟弥漫,布上整个苍空,黑漆漆的一团,顷刻间越聚越多,耳又闻炮声、怪声不断,随之而来的是那厉犬凶吠,小孩啼哭。早起的路人听得炮声,也纷纷逃回家中,只吓得那城中百姓悚惧,多官胆寒。 那县令越看越是稀奇,自嘲:“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老百姓真热情,居然舍得花钱买鞭炮。”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声音飘来:“姓黎的,你眼瞎啦还是耳聋,怎听出是放鞭炮,连战炮声也不懂?”黎县令听得一愕,此音明明在百米之外,可为何转瞬间,便在耳畔一般。 他转过身去,又是一惊,咋舌:“你……”潜意识左手护胸,摆开阵势。那人不屑,冷冷道:“你我之间的帐迟些再算,这会城门外恐已出了事。”县官未答,远远地便听得有人呼唤:“大人,大人……”他二人稍稍侧头,但见街头半明半暗之中,一小兵气急败坏赶来。 那人一口气奔到近前,屈膝俯下身呻唤。黎县令收起架势问来人:“小子,你鬼吼鬼吼的,叫春呀?”那人闻言,斜看一眼,又站好禀告道:“两位大人,见到你们真是太好了。城……城外出大事啦!”林大人追问:“发生甚么事了?” 小兵道:“有条子攻城!”黎县令咆哮:“到底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犯我州城?”林大人不睬那县令,只问那人:“来了多少人马?”那兵看了县官一眼,才怯怯道:“目前暂不清楚,只见东西南北各个城门都是人山人海。” 林大人寻思:“这么说,贼兵早有准备,依小兵所述,此城已被包围,要想突出,除非出奇制胜。嗯,苏城虽处繁华,防卫之事却不曾落下,敌人想要攻进来,只怕一时三刻也是难事。”便道:“走,领我二人前去瞧瞧。”那兵应喏,当前带路,林大人跟上。 他二人走了十来步,林大人忽然止步,回头冷笑:“怎么,黎县令不给面子?此城可是你的管辖之地,若出了甚么好歹,你如何向圣上交代,还盼大人斟酌?”说了这句,哈哈一笑,速速走开。 黎县令愤怒,恨然低声骂:“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老夫凭甚么听你的?哼哼,莫不是我与他那爱妻亲热,此人心中不爽,故借此事向圣上弹劾老夫。”转念一想,“不行,倘若他所言不虚,就算皇上肯饶我,那先生也不会把老夫放过。”一咬牙,狠意赶去。 城头曦光普照,鸟兽纷纷飞逐,硝烟漫漫,炮声如雷,只震人心肺。他三人登城楼,居高临望,只见城下百米之遥,人影晃动,果如小兵所言,人数委实不少。奇怪的是,他等只守不攻,又见这些人面前摆放着一排庞然大物,略约一数,竟达百门以上。 此大物不相同,分二者,混合其间。一种重一百五十斤,专以巨石抛掷,机发,巨石一落城墙,声震天地,所击处无不摧陷;另一种身粗口小,内盛火药,外壳以生铁包裹,上安引信,以火点之,炮起火发,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蒸围半亩之上,屑溅硝烟弥漫。 二位大人瞧得骇然,林大人赞许:“这是谁家的发明,如此厉害,当乃攻城必备武器。”言出,守城之兵讶异,黎县官横了姓林的一眼,嘲讽道:“林大人,您是那边的?”林大人自觉失言,面色不免一阵尴尬,但听是这个黎胖子发话,一想起他对妻子所做的行径便来气,哼的一声,别头不理。 黎县官冷笑,也不睬此人,只吩咐守兵:“既然敌人不攻,那就放箭打杀得了,何苦多费心神。”小兵苦着脸道:“大人,这个道理并非卑职等不懂,而是……”黎县官质问:“而是如何?”小兵指着下方解释:“而是敌人的距离,远在羽箭所射范围。” 他二大人皆惊,侧身远瞭,果如那兵所说,敌人只在羽箭打射不到的地方,按扎武器。但见路面羽箭、碎石散落堆多,料得适间一开战,守兵也自认这些人意要攻城,遂才投的石,射的箭,哪知敌人如此狡诈。 林大人问:“到底是何方人士对朝廷不满,前来发动叛变?”小兵摇摇头:“卑职不知,天才放亮,这些人便一窝冲出来了,一丝先兆也没有,不知何许人?话也不多说,近前就轰打,不过瞧他们服装怪异,当是哪一国人来。”林大人听了,事觉蹊跷。 他沉吟一会,忽然靠墙头处,冲下方高喊:“喂前面的,你们头领是谁,叫他出来跟我说话。”此音宏朗嘹喨,透过空气,越过人群,只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此刻狂风微作,风送声势,更增绝响。底下炮声一顿,之后又速速轰来,浑不把此大人之言当回事。那大人怒:“这是谁家的奴才,竟如此不通礼数。”黎县官好笑:“林大人,您就别忙活了,反贼若是说得通,那他便不是反贼了。” 第677章 城上墙下 岂知此话才落,突听下方喝来一句:“你妈的奴才,你妹妓者,你爹龟奴,你太监,你全家都是反贼,外加井字!”此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可听在众人耳朵有如一根刺,比那甚么毒誓来得更管用,这话一出,那炮声竟莫名其妙停了。 林黎二人听了大怒,全想不到这世上竟有如此嘴巴恶毒之人。黎县官虽然好色,但与眼前这人的狠毒之心相比,也自叹不如。他二人瞥眼,此刻朝阳初上,但见金黄之下,彩光五色云,腾腾绕山间。适才的怪雾愁烟,已被晨风纷纷吹散开来。 忽听得炮声渐续,又只见那城东南隅,闯出一对人马,真个飒爽英姿,首乘一骑坐有一个丁男,他白袍飘展,雄赳赳,气昂昂。其后跟着三骑,也是倾国之姿,貂婵之貌。坐骑后脚行一班人马,个个手执长剑,威风凛凛,可惜啦全乃女子。 黎县官一见众多美人,一颗心欢喜欢喜,也不管此处何地,那肥脸触动只乐得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来。一旁的林大人早生厌憎之心,朝下方起手云:“不知先生贵姓,为何犯我大宋?”公子嘻嘻一笑,仰望说道:“你爷爷我性别男,至于取你城池,不为别的,只因大爷我心中不爽。” 林大人一怔,讶道:“是你?”随之省悟,莞尔道:“先生何出此言?不能光凭你一句‘我不爽’戏言便趋兵犯我百姓罢?倘若人人都像你这般率性而为,凭己一时之私乐,茶毒百姓,那人世间只怕早已生灵涂炭,变成那末世炼狱。” 公子冷笑:“这位小朋友,你这话倒也说的新鲜,我几时说过打百姓来?若论罪责,哼,只怕你那个狗皇帝胜我百倍,他才是为了一己私乐,建甚么‘万岁山’,下令老百姓献出藏石,假若没有,便与那金钱替代,穷苦人家哪来的钱财?老百姓交不出,你们这些当官的就闯入人家中,见甚么拿甚么,全然不顾老百姓生死。” 他愤怒填膺,句句带理,一并说来:“尔等扪心自问,此些作为,与那畜生何异?本座若再不出手,只怕不消多时,这苏州城才是你官府的天堂,百姓的炼狱。”此话一落,身后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林大人辨驳:“你休要胡言,建设林园,历朝历代宫廷自来有之,而咱当今圣上乃一代奇才明君,审美之观,已达天听,借老百姓几块石头用用并无不妥。况且天下江山都是他家的,百姓又怎能为了些许不愉,与之决裂呢?” 公子笑道:“你这厮倒也有几分口才,不去说书当真是浪费了。可惜呀可惜!”一连叹几个可惜,不知是惜才,还是为了此人一颗忠心,之后又道:“你的心思若是能用在老百姓身上,定当造福一方。可惜了宋帝这个老糊涂,拾获至宝,也不多加添用。” 就于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传入耳中:“太子爷,您不必为这厮惋惜,他以前是一个说书的。”众闻听,皆侧头,只见一丛柳阴暗处,忽奔出几个人来,为首那人个高,彪形大汉。 这些汉子,公子等都认识,为首那壮汉一面向公子走进,一面说道:“那厮原为说书先生,苏州人士,不知哪年逢科举,捡了个狗屎运考上状元郎,又蒙蔡京那厮瞧得起,招为女婿,此后远离苏城,不再回返。” 他等已到近前,向公子见过礼,那汉才继续:“前月,他奉昏君之令来苏州,乡亲们一见,一眼既认出了他,个个皆为欢喜,只道他为百姓谋福利来了。岂知,这人一入苏城,便兴那甚么‘石头令’苦煞百姓也!没想到,今朝他仍不思悔改,还在助纣为虐。” 公子听了,起疑问:“林若愚,他的事,你怎么如此清楚?”原来此人是那林若愚。那天,他与戚老爹达成共识,见天色向晚,又叨扰了老头儿一顿饭,多时不聚,几人话多,这一聊又至深夜,念起柳老板临走之言,便向老儿告辞。 老儿说天色已晚,如若不嫌弃便在榻下歇一宿,待明早再回庄。林若愚为难,其实他也舍不得戚老爹,以前便是多蒙此老眷顾接济,他与母亲才活至今。老儿瞧出他心思,便笑说柳老板是个大好人,他不会计较这个,希望他安心。 此老又压低声音跟他说:“那事我得仔细与你商议,盼你多留一宿,看看如何部署才为妥当。”既然此老都这般说了,他若不留下岂非无情,况且他办的乃正事,料东家不加罪怪。 二人一夜长谈,诸事定妥。一早,数人言辞,那老也不再强留,送至门外,相视而别。一众急赶回那刘家,见万事已败,柳老板等不知所踪。林若愚极为沮丧,领着那班兄弟又回转戚家,老爹问其因,数等一致说明。 老儿听后惶恐,不做营生,与众寻访,遍了一日,终无所获。时已夜下深暑,老儿随意做些饭菜,予众人充饥。那若愚因失了东家影迹万分自责,食不下咽,决定明早出城看看。 翌早,城门才开,林等第一批出城,岂知才转几步,便闻炮响。城头守卫见之,责令底下速速关城门。几人反应过来,那门早已合上,又见炮声威力,不得已寻地躲避,细细勘察,想不到竟是公子一伙。 数人欢喜,正待现身,又闻城头言语,情知是那林大人。这若愚一听他声音,登时恨得牙痒痒,好欲奔出来,和其大打一仗。念及东家吩咐,这才勉力忍下,又听那厮大放厥词,忍无可忍之下,和伙伴毅然现身。 如今听公子问这个问题,不由得面红耳赤,说不出一句话来。公子目光带利,疑心增重,只想:“他二人必定有关联,同为林姓,莫非……”果听城头那林大人唤声:“堂弟,好久不见,这些日子上了哪去,为兄很是惦记呀。”原来他二人竟是堂兄弟。 这一声“堂弟”入耳,恨得个林若愚浑身一震,他凄然抬起头来,讽笑道:“林大人,您记性真健忘,早在两年前,你我已断绝血缘之亲,兄弟之情。”顿一下,“如今你又哪来的堂弟,我又何来的兄长?” 第678章 尽管放马 林大人听了,面上只作尴尬一笑,朝那堂弟说道:“弟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哥哥我自认对得起朝廷,对得起江山社稷,更对得起……”林若愚不待那厮说完,狠狠骂道:“我呸,你这个弃祖忘宗的畜生,还有脸说对得起,你摸摸自己颗良心看看,是否变黑了。” 此人厉言入耳,那林大人心中一痛,身躯不由得往后幌退一步,面现凄苦之色,说道:“若愚兄弟,你恨我,哥不怪,当真不怪。可眼下是多事之秋,盼你切莫误入那歧途,与朝廷为敌,这于你没甚么好处。” 跟随林若愚前来等人,早已满腔恼怒,把气堵在咽喉憋屈不已,今又听那大人如此厥词,按捺不住上前,不得不发,愤恨道:“姓林那畜生,你已死到临头,还这般大言不惭,不怕遭天打雷劈吗?”林大人只是作笑,这会不答。 他一门心思又已转移公子身上,见他出来许久,没几句说词,情知此人不简单,该不会在密谋些甚么,他不得不防。那公子何等目力,自然瞧见,即笑了笑,只道:“我说大人,瞧在若愚兄弟面上,只消你投降,本座可以考虑饶你一命,不然……” 林大人摆手打断:“不必了,有本事你尽管放马过来,本官不信,城中数十万官民会斗不过你这区区几千人马。”公子未答,那林若愚忽然上前,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 公子听后,面现喜色,冲那城头笑道:“是么?这可是你说的!”又策马转回头,对身后众等发话:“兄弟姊妹们,都听到了吗?林大人说了,叫我们有本事尽管放马过去,那还跟他客气啥,给本座好好招呼。”一众领命,齐声应是,登时雄壮之气激越群野,响彻云霄。 城头二位大人瞧得,心底腾起骇然之念,底下这群人集合起来不过数千,声势却如此之洪,倘当真强攻,宋人自来文弱,只怕不敌。这般一想,那黎县官怯心早生,他本不是甚么光明之人,爱财爱色,虽有些武艺,一来贪生,二来怕死,那敌人未打进来,已谋退路。 公子哪里虚言,一声令下那炮声又起,只听炮声如雷,药石如雨。雨势一过,顷刻间硝烟弥漫,多呛人嘴鼻,又值大热天气,曦阳早挂,把这一切照射得缤纷夺目,更增尘烟之势。 那小兵处城头,焦躁不已,眼见敌人士气如虹,几轮猛攻下,那墙坠坠欲塌,城门也如是,经抛石猛攻,里头的弟兄,已然有些吃不住。他请示道:“两位大人,如此下去不行,贼子武器了得,城池已岌岌可危矣,若然再轰几下,只怕当真要……”厄言不敢往下说。 林大人把手捏拳,狠狠捶了几下城头,愤然道:“这厮不知甚么来路,对朝廷如此痛恨,更可恶的是不知从哪里弄来这许多厉害武器?”把眼望向黎某。 黎大人眼神闪烁,说道:“你别问我,这东西老夫也是头一回见,我当你了然哩。”既不知敌人底细,只了武器威力,这仗如何打,只苦煞了那个林大人。 他眉头微扬,想了想,问向那士兵:“其他城门也似眼前这般光景么?”小兵回应:“是的大人,东南西北各个城门口百米之遥,也是人满为患,武器林立,炮火不断。先时毁怯城砖不少,只怕这会已经……”说话间,忽有一小兵上来报:“禀大人,西北两方告急,急需增援。” 林大人恼怒,自思:“镇守之军,皆在临城,圣上派与我一同来的人马不过数千。眼下贼人把各路出口封住,要想出去求援,实在堪难。那厮不知从何处学得古怪打法,居然只轰不攻,偏巧距离羽箭射之不及所第,热油、碎石更是泼之不到,这招委实高明得紧。” 他忖想一会,忽对姓黎的县官说道:“黎大人,你回府衙调动所有衙差,责令其等去传令,把各家各户的丁男挑选一名,一块随军镇守西北二方,东南则由本官带领。”黎县官生气:“姓林的,老夫凭甚么听你号令。” 林大人虽对这厮没啥好感,甚至厌憎,可为了朝廷,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说道:“黎大人,如今贼兵凶临城下,已不是你我恩怨斗气之时,本官只盼你暂且把往日嫌隙放下,一块同联手抗敌,待贼兵退后,你我再计较不迟。” 黎县官寻思:“这厮说得也不错,我何苦……”念未了,忽听城中躁动之声传来,远远一看,只见数条大街上都聚满了人,而且都是老百姓,其中不分男女老幼携来,有的提着铁铲,有的高举锅铲,有的横拿扫把,只消是拿得动的东西,纷纷都请出来了,一股脑往这冲。 林大人见了心喜,赞道:“想不到百姓如此爱国爱家,为了护城,为了家园,竟连半大的孩子也来参与了,国之幸矣,国之幸矣!”他越说越开心,即嘱:“黎大人,那诸事小心!” 黎县官一听,怔住了,他在这座城里待了数年,甚么事没见过,老百姓一个眼神,甚至一撅屁股,便知那人要拉甚么屎。况且,百姓对他恨之入骨,如今蒙难,又怎肯出手相援。瞧群情汹涌,料定来着不善,心道:“也只有这个傻瓜会相信,哼!”暗暗冷笑。 忽然他心一动,自忖:“来得巧,不如来得妙。他不是让老夫先走人么?好,遂他心愿,扯呼!”也不打招呼,便自行离开。 林大人心欢:“有了百姓相助,本官就不信斗不过区区一小子。”岂知,那些人离守城官兵尚有十步之遥,人丛众有个老儿突然呼喊:“乡亲们呀,咱雪恨的日子到了。大理国的太子殿下,乃一位明主,他派兵前来解救我们啦!快冲啊,打呀,把这群畜生赶出苏州去。” 众等闻言,个个豪情万丈,仿佛光明之路就在眼前,皆奋起勇气,以手中的生活用具,见官就打,顿时城中为之一乱,多兵遭殃。那大人瞧得骇然,奔来劝慰,老百姓才不管那么多,朝他便打,狠揍。这大人苦煞,堪堪避过,他武功不弱,躲过几处险招,又欲劝说。 第679章 民闹官逃 守兵可不是吃素的,初始尚且忍耐一二,可见民众颇多,再这么打将下去,不死也变残废。终无可忍,狠起了心肠,有数十人拔刀警告:“再不识相,休怪官爷大开杀戒。”老百姓不听,守兵越说,他等打得越起劲。 各军把目光互视,同一般心思,一致点头,佩刀一起,只见一股血箭飞出,近旁的百姓,不论男女老幼,皆冤死其刀下。此门原守军三五百来,如今数十人动手,只消一瞬已有百姓数十倒在血泊之中。 众百姓一见,都唬破了胆,怯弱者纷纷后退。林大人视之,心中极为震撼,过去厉言喝止,守兵这才稍有收敛,不再仗刀杀人。老头儿一颗心亦是剧跳剧跳,身子抖了一下,听那大人浑无错杀之意,胆气徒壮,又鼓动老百姓云:“咱不怕,不怕,有太子殿下在哩。” 他吸了口气,又道:“快,别让殿下等急了,打他!”百姓受官兵欺辱,决非一天两天之事,早有一股怨恨在胸,当此老前来游说说可以摆脱这种困境时,都非常高兴,完全不想后果,一股脑钻进去,一门心思就想把这些狗官给赶跑。 如今这些冷血动物杀人连眼睛也不眨一下,虽存几分悚惧之心,但当听戚老爹说起,太子殿下就在城外,那时一颗心又活跃了起来。只看见一丝曙光正在向他们招手、微笑,这一刻,所有的害怕、恐惧都一扫而空,鼓起余力,朝那些官兵又开打。 林大人心惊胆战,浑没料到老百姓竟是如此痛恨朝廷。守兵有大人令谕在先,不敢造次,更不敢加害乡民,唯一能做的便是找块地尽快躲避。 城外那炮声不停,硝烟不断。公子寻思:“这会我带足了火药,只消再坚持一会,那城门便可破,到时,城中贪官污吏一个也不放过,为那些灾民讨个说法。”主意既定,就等着城池破,然后冲进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时,那兰剑忽然咦的一声说道:“爷,您看,城头那里似乎发生了甚么事?”此女玉手遥指那城方向,公子抬头一看,果见那里人影晃动,颇似有人在争吵些甚么。 梅剑叫:“不好,他们打起来了。”竹剑嗤的一声掩嘴,然后才道:“大姊,你这话倒说的新鲜,他们自相残杀有啥不好?如此一来,可不省却公子爷诸多时间。” 公子恼道:“竹丫头,少要胡说,你没看见那和官兵厮打的乃是百姓么?”恰时林若愚过来,他起手道:“殿下,您说的不错,依情形看老爹该是成功了。”公子也是一般想,便道:“好,那我们可不要辜负了乡亲们一番心意。”转回身去,飒然而立,提气说道:“兄弟们,加把劲,你们表现的时候到了。” 此音清越,透过三军,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受此鼓舞,那炮声发射得更急、更响。公子心道:“时下敌城阵脚大乱,城门口兵力一定非常脆弱,我何不如趁此良机试试我的功力。”念此,又对众等交代:“各位兄弟姊妹,你们继续努力,本座去去就回。”话罢,他身子一幌,只见一道金光,人已去远。 黎大人避过前来生事的百姓,回至衙门前,一块大石头始才放下,他吐气笑道:“打吧,打死一个,宋人少一个,打死两个少一双。反正他皇帝昏庸,百姓懦弱,老夫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成,管他谁成王,谁败寇。”心喜一笑,预备入府,竟撞上了一人。 二人这般一撞,那黎县官身躯肥大,竟向后跌倒。这厮本会武,只因一时大意,他啊哟一声叫,爬起来,前头那人也好不到哪去。他最惨,县官会武,自有些护体功力,身材又够壮,如此一碰,哪能不遭殃。 他大骂爹妈一会,爬了起来,抬头一瞥,登时怔住了,身子僵了一会,突然放宽笑道:“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城中出事……”一副奴才的模样趋迎。 黎县令道:“管家,怎么是你?府中又生了甚么事?”管家道:“大人,府里没生事,是那城外,听说有胆大的攻城……”这大人不想听,一甩衣袖匆匆入府,经过那管家身旁时,也只说:“你跟我进来,收拾东西,咱们赶快离开此地。” 管家傻了眼,不明白大人为何这般说,他面上愣住了,脚竟不觉跟着那大人走入府去。他二人直奔书房,黎县官略作收拾,催急道:“快,恐怕这城是保不住了。”管家傻愣愣地站在一旁,眼睁睁瞧大人忙这搬那。 这大人一直有个私心,他贪污来的钱财全部变卖为银票,既不存库房也不放卧室,生怕晚上与几位夫人亲热时,那群婆娘惦记,故一直藏书房,连那管家也不得晓。时下为了逃命,带上那厮,不得已才让其看见。 管家着实不明白,问那县官:“大人,这苏州可谓是您的地盘,咱为何要走?”黎县官一面忙他的宝贝钱财,一面搭理道:“管家,你是不知道,姓梁那小子,他的武器造成了。那家伙,你是不知道,一轰城墙顷刻凹陷……”话才到这里,发觉管家目不转睛瞪着他。 黎县官连忙吸口长气,手中动作也住了,怪责:“看甚么看,老夫又不是你马子。”管家怔一下,回过神来,问:“大人,那小子您认识?”黎县官急急否认:“不识,不识!”催他赶快帮忙收拾东西。 管家上前,手中活动着,却道:“大人,这苏州是您管辖之地呀!您走了,万一皇上怪罪又当如何?”那官冷笑:“怕甚么,老夫只听一个人的号令,他就是……”把声音拉长,自觉失言,便即又住口。 管家挨紧,好奇问:“大人,您口中的那个他是谁?”黎县官道:“他就是……奇了,我干嘛告诉您呀?快点,别磨磨蹭蹭的。”管家应是,真个不敢再问。 这一刻,管家心中存了好多疑虑,自忖:“大人向来视财视色如命,他说皇上不是头,那谁才是他的头呢?”跟了大人三五载,他甚么事都交由自己去办,可万没想到他还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不让自己知道。 第680章 密箭带火 话说公子只交代一句,离开众等之后,一股脑只奔那座城门。时城楼上多官与民混缠,无暇顾及城下。多时以来,不见对方攻城,宋兵也只当那些人不敢硬来,岂料公子这会已在城门虎视眈眈。那吊桥也因之前敌军忽然发难,给升了起来,中间有道鸿沟,不能通行。 公子奔到此间,稍停一会,他突然将身一纵,就轻易地跃了过去。此沟少说也有二三丈长,他居然一跃便过,不须换气,抑且落地悄无声息,可谓功力之高,已难想象。公子脚跟站稳,小心抬头往上看去,见那厢没甚么动静,只闻兵刃打杀之声,以及四周炮响雷鸣。 他拽步前往,在那扇城门上轻轻推了推,觉扎实得很,那门只稍稍动了动,叫声并不大,早被炮声给掩盖住了。此门约重千斤,占地空间极广,那公子低腮琢磨,徒地把脚跟一迈,往后跳去,甚么也不想,当即气沉丹田,就见轮起一道光,波的一下照那门推去。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震荡刺耳而来,那光打在门上,它只震了震,并无有半点裂处。公子心异:“不管用?”念间,自己适才发出的真气,突然被反震回来,他骇然,忙把身子一斜,这才堪堪避过。 就那一声巨响,早惊动了城内城外之人。林大人听之,心震:“敌人攻城了么?”急舍众民,跑去城楼观看,见那一方敌人仍在百米之外安营,却才放心。 他心欢,抚胸舒气,忽似目光收回时瞥然一触,暗惊,竟见一人伫立城下,神态悠然,不得已把目停留片会,看这人一身轻袍白衫,面如玉,一惊之下,放声喊:“那前来送死的,这可是你自己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就休怪不得本官无情。”即叫,“兄弟们,敌人来攻城啦,给我放箭!” 那些守兵苦争已久,早等大人这一句话。当下也不顾百姓死活,谁若相难,就一刀子过去,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老百姓又见官兵演凶,尽皆吓怕了胆,不敢阻扰。那些守兵哈哈大笑,抽出身,往那城头便赶,张弓的张弓,搭箭的搭箭,搬石头的般石头,烧热油的烧热油。 公子听那厮喊破身份,心觉不妙,果不其然,见那墙头顷刻箭如雨下,跟着大石纷落,连热油也一锅接着一锅泼洒。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公子心跳加速,他几时亲身历过这等奇险,但凭一腔热血,和几分胆气,倒也不惧。 凌波微步一经施展,有如那雨中蝴蝶,挥翅翩舞。无论是那羽箭、巨石或热油,皆打他不着,总是在万分一险之间,得以脱身。然而油乃水性,不属固体,一经泼洒,自有那许许多的油渍分离,不经意间飘上衣物那么少许。 公子武艺非凡,区区油渍,尽管带烫,他仍无丝毫可惧之心。不期油一沾衣,就变得特难受,不但气味难闻,时间一久累积越多,越发油腻,便格外恶心,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徒然他心头一动,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心想:“此乃油类,经火必燃,万一……” 他想到的,那林大人也同时想到,他念时,只见城头火光耀眼,比那阳光尤灼热好几倍的一排排火箭对准自己。随那大人一声令下,但见上空密箭带火,如星星般袭来。公子好容易避过几轮,不由得胸中怒起,暗恨:“这厮倒也有些脑子!” 那城池前,箭燃油火,纷纷打射而下,着地便灭。梅剑等瞧得分明,俱是震惊,兰剑道:“不好,公子爷有难,咱得前去支援。”梅剑摇头:“不行,你忘了爷走前交代,不可轻举妄动,一切听他号令行事。”兰剑撅撅嘴,不愉。 箭火频发,相互交错,令人应接不暇,更手忙脚乱。公子隐在那门首,呻唤喘息,此地微有凹处,能躲不少羽箭。他极目一览,见那箭急如风,却又密密麻麻,仿佛挂在天空上的星星一般。念及星星,登时教他想起近派所练的“诸天星灵”,不由得虎躯一震。 他暗喜:“这茬我如何想不到。”有了法子,顷刻喜上眉梢,再细细观察,见西首一带羽箭颇为薄弱,当即想也不想,身子一滚钻了出去。 城头守兵一见,当然不肯把他放过,个个搭箭,都瞄准了,就是一轮好射。公子心中了然,嘴角一勾,引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就见一道光过去,他已纵了几个来回,才站住脚,便往上大喝:“来而不往非礼也!” 他左脚一踩实地面,顿时震起灰尘无数,只见他双手拟招,似女子般舞蹈,温温柔柔。可奇的是,当那些箭射向他,均被此人一一吸收过来,抑且越聚越多,全集于胸掌之间,不伤他分毫。 城墙众人瞧得骇异,连梅剑等也是一般。以前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见过,只是此次比以往有所不同,以往多则是那枯燥的雕翎箭,而这次箭头都裹上了油布,燃着了旺火。 千百堆积,瞬间形成一个大火球。公子一看,心想是时候了,嘴上一喝,手心提气,便把那火球耍得几圈,突然朝城楼方向就是一推。球散,火箭带势,急速散飞。 守兵何时见过此等诡异之事,来不及躲避,已纷纷遭殃,呼爹骂娘之声,瞬息响成一片。林大人大怒,催残兵快些起来继续把敌射杀。伤势轻微一些的,不敢抗命,颤巍巍爬起。 公子倒不急,那箭去后,他双手交胸而立,面上喜颜,注视着上方。有名小兵说道:“这厮倒也猖獗,有几分英雄气概!”岂知这话一落入那林大人耳中,格外的不舒服,他哼的一声,将那兵手中弓箭夺过,不容分说,抽出三箭搭上,瞄准,绷的一声,羽箭离弦。 林大人骂一句:“本官就不信,射你不死!”底下的公子一见,心底起疑:“这厮如何会使那‘三箭连环’,这招不是郭统领的绝活么?”凝神瞥时,果见这大人的手法,力度真如郭姓统领如出一门,甚为不解。 公子不待箭下,面上微微一笑,提气将身跃起,他恰时正好把脚搭在第一枝羽箭上,借力一点,往上飞去。林大人采取的箭术也是一疾一缓一慢原理,等公子翻身上去后,第二箭即刻便至。他在上头又是轻轻一点,身子直趋而上。 城头众人瞧得惊心,公子若再借力一次,这墙头他便翻上去了。林大人惊心更重,浑没想到他三箭连发,不但不伤到此人分毫,反而助他登城,当真后悔莫及。即把心一横,又抽出三箭,搭上继续打射。 第681章 登城敌破 公子临风施为,又借此箭力上飞,眼见只要再借最后一箭,当可轻易翻上墙头。哪知林大人不中意,气发丹田,抓实了雕翎,搭上弓弦,三箭又是一次狠出。此与前景不同,这次他使足了劲,憋足了气,就想置公子一个死地。 那公子倒也了得,他听得风响,已觉不妙,抬头一看,果见三箭其下,心恨:“好毒的招数!”这三箭劲风带急,力道量大,若教射着了,准会肠穿肚烂。 凝神间,脚下羽箭势弱,往下直跌,他叹一声:“罢,本想不用此招,惟今也只好如此作处?”体内真气一换,忽转“蚕变龙相”。 林大人心喜,自乐:“这会看你还不死,时此上不上,下不下的,瞧你如何逃生?”面才笑一半,他忽然僵住了,讶:“怎么会这样?”分明看见三箭同时向那厮射下,就在突然之际,这人居然不见了。 为了厄杀此人,林大人这一次又改了射法,调三箭齐射,一同使劲,一样的力道,一样的速度。先前不中,只道那法对付此人不灵,时下改之,万不料仍是给他逃脱。可奇的是,那人到底去了哪? 林大人俯身下望,见城下空空如也,浑无一人,更不曾见一具尸体。除了那残箭碎石热油之外,便是硝烟。他愕然,怔住了,决想不到那人便在自己身后。 公子手交胸,神态屑然,嘻嘻一笑,冲那大人唤:“林大人,您是在找小民么?”林大人闻言一惊,虎躯少震,骤然回头,这一刻他又傻眼了,只见守城那班兄弟,有如被人施了魔咒一般,个个都僵直不动,只作被制前的那一个动作,千奇百怪不等。 他深知此乃一门高深的点穴手法,然而不明则是,此人是如何上的墙楼,又是如何在一瞬之间,把这几百号人悄无声息地制住了。这些人武艺虽不高,可要想在短时间内让其等不发一言,的确甚难。既然这人可以轻易做到,那么他的武功岂不是……不敢往下再想。 听得公子叫声:“戚老爹,劳烦你辛苦跑一趟,把那城门开开,放我大军进城。”戚老爹听了糊涂,不免起疑,心想:“这人如何认得我?”便问:“小老弟是……”旁有一壮汉闯出,急忙打断:“我说戚老爹,你打听那么清楚干嘛!我瞧这位小哥二目带光,乃一贵气之人,又肯打杀这班贪官,定是太子一路。听他的话便是,去开城门迎接太子大军吧。”话罢,也不待那老同意,自个先跑下城梯,往那城门就奔。 他一面跑,一面心想:“这人武功如此之高,定有来头。我何不伺候好了,拜一下师傅,日后也好图一条出路,好过终日卖菜混日。”见碍手的守兵僵住,恼恨其等往日凶煞,一脚踹开,空出道来。 林大人听之视之,心头大怒,恼恨:“那个谁,站住了!此是何在,岂容尔乱指挥。”一个箭步冲过,抢下城阶,欲抓那壮汉。 公子岂容他得逞,比林大人更快的速度闪去,一搭上其肩头,微笑:“大人,哪里去?”林大人恼甚,斜目一横,甚么话也不说,反攻其手。公子面上仍是带笑,见他招至,不慌不忙,即把袖一拂,只听嗤嗤两声,那大人脚止,连浑身也是僵住了。 他震撼,一颗心惊跳,想不到此人武功竟如此厉害,他连一招也接不了,震慑心神,遂问:“为何点本官穴道,你有种便杀了我,使这等手段若想我服你,简直做梦。本官劝你尽快把我了结了罢,哼,与其受你诸般侮辱,大不了本官咬舌自尽。” 公子浅浅一笑,不睬他,转向那老者,说道:“戚老爹,能否帮我一个忙?”那老儿道:“小老弟请说!”公子道:“老爹,烦请您取根绳子,把这厮给绑上。”戚老儿笑道:“好咧!”转回身,正欲往那卖杂货店的方向走去。 忽有一个小孩走出来,举着一条麻绳对公子说道:“大哥哥,你看这个行吗?”公子一听,向那小孩打量,见此娃粉蛋脸,扎着两根小辫子,约莫五六岁年纪,衣衫半新半旧,却极为干净,原来是个女娃。 公子半俯下身,轻摸着她的头,笑道:“行,谢谢小妹妹啦,你叫甚么名字?”那女娃道:“我叫朝英!”说了这句,把绳子丢给公子,即掀起脚丫,又速速闪回人丛里。公子抓着绳子,把那戚老爹唤回,把人和绳子一并交给他,并嘱此老,让他将林大人绑结实了。 此老应诺,速速把个林大人五花大绑,完事之后,问:“小老弟,不动的这些人该如此处理?”公子一向喜听众人意见,便问那些老百姓,听听他们欲要如何。 老百姓只图日子安稳,此次集体叛变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州官善待他等,又怎会生事。眼下官兵虽被制,可一想起了后果,又不由得慌张起来,没了主意,都说公子处理便好。 这公子细心一想,情知老百姓对官兵向来畏惧,尽管如今这边的已经落马,而那份与时俱增的悚官之心,仍是不免让其等感到惴惴不安,一来说明老百姓善良,一来老百姓安于现状,不忍杀生。 公子瞧一眼惨死在地上的善良老百姓,心中酸涩不再多想,只在这些官兵之间走一遭。乡民但见一道光闪过,接着城楼和城内的守兵,统统倒于地上,眼见不活了。 他等几时见过这般诡异而又恐怖的现象,都提着心吊着胆,远离公子少许。林大人眼见转瞬之间,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同伴,就这么死于敌人手里,既痛惜又难过,更多的是对公子的怨毒,恨骂道:“你这个恶魔,这辈子我记住你了。就算是做鬼,我也决不把你放过。” 公子冷笑:“何为恶,何为魔,何为鬼?这世间……”此时突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面城墙竟被回回炮和震天雷的合力轰打之下,崩塌了下来,地面为之一震,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公子诧讶,暗叫:“糟糕,我忘了发信号。”即把嘴唇一抿,忽地厉啸一声,这音传百里,嘹喨雄浑,三军皆可听闻,惊走憩鸟无数。 第682章 怪声袭来 远远一看,见那小小的一面城墙方塌,便闻公子专属信号传来,众人尽皆欢喜。兰剑兴奋道:“公子有动静了,大伙儿一块冲啊!”七十二岛攻东路的这些人早已等得不耐烦,原就是绿林豪杰,桀骜不拘,性格放荡暴躁之极,听西南北三面炮声越来越小,料得他等早就攻破城池,杀了进去。 今夕闻言,都是热血沸腾,气势高昂,提着各家武器,往那城门方向就冲。兰剑心欢,叫声:“姊,咱们也去杀敌立功罢!”说时一副蠢蠢欲动之势,姊姊梅剑急把个二妹扯住,恼训道:“胡闹,你忘记当时是如何答应的公子。” 兰剑撇撇嘴,眼睁睁看着那些人从自己身旁经过杀敌而去,满腹委屈,嘟哝道:“姊,我没忘。”梅剑道:“你没忘便好!当时公子便是见你性子急,生怕坏他大事,才不许咱跟来,若不是刘公子千般求情,只怕我姊妹三人仍在那间农舍晒太阳哩。”兰剑理亏,不敢再说。 那壮汉自告奋勇前去开城门,当他把那门一开,忽听轰隆巨响,只道地震,急把身子缩在一角,抱着头,待声歇,好奇心起,将个脑袋往门外一探,不觉张大嘴巴叫一声:“我的妈呀!”原来是那城角被轰塌了一块。 他暗惊:“好险,好险!幸亏塌的不是门,不然我这小命休矣。”咦的一下,怪声嘀咕:“那小哥不是说了,叫我等前来开门,好迎接他的人马。人呢?连马的影子也不见,他这不是在坑……坑……”一个爹字生生咽下喉咙,喘息拔腿便奔,生怕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你道他为何如此?原来那路攻东城门的人马,有如战神一般,奋勇杀来。此人一见,登时吓得慌,不跑才怪,他一口气奔回公子那里。 公子料理那些宋兵之后,安抚百姓,劝他等速速离去,也好安排自己人马进城,怕其间会把他等伤害。戚老爹等依言,分散众人,各自回家。岂知片刻不到,路中突然闯出一队人马来,这些人身着宋兵服,提着长矛大刀,凶神恶煞之样,人数不下四五百。 领头一人质问公子:“你,看见我家林大人了没有?”公子心道:“他的人?还好我够聪明,让戚老爹等把那厮押走了。”面上装出惊慌之色,颤声道:“不……不曾看见。”那兵起疑:“你是读书人?”听语气倒像颇有文化,可一身脏兮兮的衣服,连那乞丐也不如。 公子欲答,却时忽听一声嚷叫:“不得了,不得了,那边打进来啦!小哥,小哥……”语音急促,半高半低的,就像在奔跑时喘着气所说。 一众循声回头,果见街上一条大汉往这里飞奔。公子认识此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心忖:“这人怎地如此大呼小叫,先前不是说与他听,那些乃我人马。”这人奔到近前,双手摁膝盖,喘着息呻唤叫道:“小哥,戚老爹他们呢?”侧仰脑袋,微睨众兵一眼,见他等能动,脱口说道:“小哥,你把这些天杀的兵都给放啦?” 为首那兵听了,立即把个壮汉一抓,提了起来,质问:“你说甚么?”公子站他二人身后,连使眼色阻止,示意那汉别再多舌。 可惜那汉明白已晚,如今身子被个宋兵举着,甚不是滋味,脸色更憋得通红。那兵不耐,见他眼神闪烁,料得有古怪,这才把头一低,看见城楼城下阶梯,都倒有自己的兄弟,时才省悟,不由得怒由心生,拔佩刀把个大汉了结。 公子心一动,正欲救人,忽听“嘭”的一声响,一枚子弹从城门口而来,登时穿入那兵的脑袋。那人眼睛睁得老大,简直不敢相信,握刀那手酸麻,那佩刀忽当呛一声坠地。壮汉吓个半死,只觉衣领一松,自己的身子飘然落地,又见对面那兵脑门太阳穴上有个小小的窟窿。 一缕血箭顺着那窟窿,汩汩而流,那人身子一铮,往后倒去。听砰的一声,是那后背撞击地面的声音,血仍滚,眼瞪大,那兵就此气绝,当真死不瞑目。 那厢的宋兵见之,纷纷上前,满嘴恼怒,有的还去探那人鼻息,发觉当真死了。有几个朝壮汉骂道:“你这个贱民,胆敢杀死我家队长。好在冤有头贼有主,你不曾逃脱,我等便宰了你,取其肝脏,也好祭我队长在天之灵。”说着举佩刀,作势要砍。 壮汉惶恐,颤声叫:“不干我事,不干我事……”当下抱头鼠窜,那几兵追击,这时又闻“嘭嘭嘭”几声,那追击壮汉的数名宋兵,一个接着一个倒在地上,都是一招毙命。 宋兵恐惧了,从未听过如此索命的怪声,都提着心,生怕下一个目标便是自己。公子心下嘀咕:“这不是燧发枪的声音吗?到底是谁,莫不成……”念间,见那彩光一闪,街中已多出了一个小孩,他手中把玩着一个古怪玩意。 公子一见此娃,便不由得欢喜,唤声:“宗元,你怎么在这里?”那人双手叉腰,仰头傲然道:“二哥,你这玩意儿还挺管用的嘛,比飞镖强多了。”宋兵听了大怒,骂咧咧道:“好呀,原来你们乃一伙的,可恶!”又提起刀,朝公子砍来。 那些宋兵见状,有些去杀壮汉,则有些追打宗元。公子身子一让,将刀避过,恰时又听“嘭嘭嘭”声响,这次是数枚连发,全混合在一起,听起来一声接着一声。那声一过,立马便有人即刻倒地不活。 至此,宋兵真个胆寒了,士气早消。忽听东门开处,有一路人马闯了进城,领头那人大声吆喝:“兄弟们,冲啊,给老子打,狠狠地打!”人如那潮水一般涌来,这些人一面冲,手中握着的古怪玩意,稍微勾动一下手指,便有一物射出。 初始众宋兵不把其当一回事,觉得这批人古怪之极,口中喊打喊杀,却不用刀剑,只拿那玩意朝前乱指,甚为不解,纳闷之至。但当自己的同伴一个接着一个在自己眼前死去之时,这才幡然醒悟。 适才听得怪声一响,同伴便莫名而死,是那小孩跳出来自称人乃其所杀,而这娃手上也是拿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物件。可此刻明白,为时已晚,带着不甘、惊异的眼神去那阎王殿报到。 第683章 枪疑解处,痴女恨 乌老大等冲进城,开枪打杀了那批宋兵,解了公子燃眉,此刻聚集见了公子,均是欢喜。公子向宗元打听:“是谁给你的燧发枪?” 柳宗元撇嘴道:“原来这东西名叫燧发枪么?不错,着实管用。”指头一扣,那枪朝空中,又听“嘭”的一声响,路过的一只鸟儿被他打杀下来。 枪头烟冒,他以嘴气吹吹,十分自得。公子暗骂一句:“残忍!”面现微恼之意,训:“少明知故问,说,谁借你的?”柳宗元扁扁嘴,仍是不肯说。 公子气大,乌老大等见之,也不好相劝,听其怒道:“不说是吧,好,把抢还我!”他记得这把枪乃当时命人制作给妹妹使用,梁雪不会武,有此奇枪,当可防身。 枪身上的花纹,乃他特聘请画师赶画,是以一眼便能瞧出,只是不知何故,偏落此子手中,他定要查问个清楚不可。 柳宗元见兄当真生气,怕他以后不授自己武术,这才妥协把前景交代。他道:“此物乃雪儿姊姊所赠。那天在你府上,我见她把玩此物,甚觉新奇,故讨来玩玩。姊姊见我喜爱,故当面相送,并教我打法,我感激万谢。” “姊姊有一言,要我应允,她怕你生气,不许把枪转送与我之事向你透露半字。故此方才你问我,我也只能闷声不语。万不曾想,你如此认真,又相迫于我,不得已才毁却和姊姊之间诺言,把事跟你讲清楚,盼你知道之后,莫要怪罪于姊姊,小弟在此真诚致谢。” 公子听了之后,一块石头落下,摸着那家伙脑袋,微笑道:“傻孩子,哥怎会怪罪她。这也是你雪儿姊姊一番心意,只要你讲清楚就好。适才你遮掩不说,我只怕她出了事,此枪才无巧落入你手,听你如此说来,为兄一颗心安矣。” 大伙见二人嫌隙消除,公子又复笑颜,都十分开心。乌老大上前请示:“爷,如今东面城门已顺利取下,是不是该去其他几门瞧瞧。”公子大叫:“糟糕,我光顾着与宗元生气,追问燧发枪一事原由,倒把进弟和其他兄弟姊妹给忘记了,当真失策。嗯,乌老大你说的不错,是该入城瞧个分明。”说时,他耳根一动,觉附近有人在窥视。 他劝众走,在转身之际,瞥然一触,果见西街近处一巷子拐弯墙角,青影一闪,跟着便不见了。公子琢磨:“那是幻影么?我怎感觉此人如此熟悉。”当下不作他想,随众一块行走。 那影奔于一处无人地带,却才止步,眼眶湿润,有几滴液体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滑落。她咬牙切齿愤恨:“姓梁的,难道在你心中就只要一个梁雪么?她有甚么好,自小你便对她诸般体贴,而我你却视若无睹。我恨你,我一定毁了你,毁了你的一切……” 她把个拳头捏得好紧,几欲要沁出血来。此人气过一阵,又冷静下来,低声咒骂:“这个姓林的大人也真是个窝囊废,本想依仗于他,一并把那负心汉给灭了,万没想到这厮武器如此厉害。武功更是越发精进,我若与林大人比试,只怕也在百招开外,而他只一……” 这时候,一名壮汉从一处墙头上翻身下来,叫声:“静妹!”此音虽小,可听在那女耳中,有如雷鸣,她身子不觉一震,回头见了来人,只说:“是你!” 那人上前,压低声音道:“此地不安全,快跟我走!”说时便拽那女手腕,更要转身离去。突然那名叫静妹的女子,一把将他甩开,不愉道:“我不走,要走你走。”此人为难,苦心劝:“梁萧不是好惹的,趁叔叔尚未发现之前,你快跟我回家。适才来时,我在城中看了情形,南边和西边已被梁兄弟的大军所攻破,那刘进摔领着一帮女弟子奋勇杀敌,其势如虹。” “我行军打战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的阵势,只怕连我们男子亦有所不如,浑没想到一个个娇滴滴的女子,竟如此不顾性命,奋于勇杀,苏城如是不败,倒是天下奇事。”那女子问:“爹爹当真不知我来此?” 此汉道:“不知,是我一直替你隐瞒,说你去大理会梁兄弟去了。”那女面上一羞,恼道:“这种谎话你也编得出,不怕爹爹罚怪。”此汉道:“怕,我怎么不怕?叔叔军令如山,言出必行,更近乎铁面无私。他何等聪颖老练,只怕这会早已发觉你我不在家中,尚在派兵抓人呢!那天见你匆匆离家出走,我瞧得不对,两三天后又不见你归来。我知你准是找梁兄弟去了,故也学样悄悄离家。” 那女听了,又恼道:“你怎么还叫他梁兄弟,这厮心眼坏,以后我不许你称呼他兄弟,听见没?”那汉不睬,心知肚明,此乃气头上之象,实则心中挂念得紧,只是不承认罢了,暗暗好笑,继续说下去:“路上闻听梁……萧。”本欲唤兄弟,怕她连自己也恼上,这才呼其名,说道:“闻听梁萧为灾民出头,攻打苏州。我心想既然他人在苏州,想必你也凑热闹跟去。我来了苏州几天,也观察了你一阵,没想到你为了爱最终变成恨,竟与梁萧为敌。” “更糟糕的是,你居然和那些贪官合作,暗害梁萧。你不觉得此等手段卑鄙吗?那些贪官鱼肉百姓,我也有耳闻,早生除恶之心,深恨自己职位低,说不上话,无法治他等之罪。你倒好,善恶不辨,是非不分,还助纣为虐。” 那女大吼:“诸葛赛羽,这是你该说的话么?身为朝廷命官不为朝廷忧虑,反而替那贼子说话,这是忠义之举吗?”诸葛赛羽解释:“静妹,你误解为兄之意了,梁兄弟这是在为老百姓出……”忽听唰的一声响,那静云把佩剑拔了出来,指着个堂兄胸膛道:“你别说了,以后在我面前不许提那厮名字,否则我跟你翻脸。” 赛羽不解,问:“你这是为何?”静云道:“我不管甚么朝廷不朝廷,贪官不贪官的,只要能杀了梁萧,让我做甚么都行。”赛羽劝:“静妹,你其实又何必……”静云剑尖一伸,前进少许,抵在那兄胸口道:“不许提他,更不许劝我,不然我会杀了你。” 第684章 一经战事,模样改 诸葛赛羽闭上眼睛,说道:“好,你杀吧!反正我私离军营也是个死罪,与其被叔叔当众斩首,倒不如死你剑下来个痛快,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雄纠纠气昂昂,一副待死之状。 静云见他果不畏死,念起儿时玩伴,此兄平日多加疼爱,诸事忍让,不与自己计较,甚是庆幸。而眼下这事,多半因己而起,把兄连累了,甚觉过意不去。 一时心软把剑垂下,满脸带泪,跨步过去欲找个肩膀靠一下。这些时日身心受创,她真的累了,只是没人可以倾吐,见了兄长,倍觉亲切,忍不住儿女情长。 岂知,她才跨得几步,忽听拍拍几声,自己身上的几处大穴,竟被人意外封住了。她震骇,一时不防遭了道,斜眼怒问:“哥,你干嘛?” 赛羽笑了,弯下身子,把个妹妹背在身上,回头说道:“带你回家见叔叔,无论他老人家如何罚我,我都心甘情愿。不想你误入歧途,错事越犯越多,毁却终生。” 静云恼道:“你快把我放下,不然……”声音嘎至,那赛羽吹吹手指头,叹道:“唉,静妹,若非事出有因,为兄也不愿如此。听哥一句劝,把梁兄弟忘了吧,咱军中好男人多的是,除了武功没他高,其他方面都行。”静云恨极怒极,苦于不能开口,否则一定骂他个狗血淋头。赛羽笑了笑,背着她,一提气,蹿入街尽头。 却说公子一行气势汹汹,在大街上行走,躲在家中的老百姓也不敢出门。之前见识过公子的手段,深知战争是一件残酷的事情,不愿白白挂掉,故听其命令暗躲家里,等风头一过,再行出来。 正因如此,这行人才浩浩荡荡,畅通无阻。越往内城里走,那炮声越小,走着走着,连喊打之声也浑无,静悄悄地,仿若一座死城。众感奇怪,公子在戒备间,忽见前头奔来一名女子,她蓝衫短裙,模样俊俏,那裙带跑时,因速度过急飘飞了起来,宛若神仙一般。 柳宗元遥指:“大哥,那不是兰剑姊姊么?她怎么会?”这个问题也是公子起疑之处,宗元话落,那女已趋到近前,她大声喘息叫嚷:“公子爷,捷报,捷报!刘公子与众家姊妹已把应奉局给端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诸家好汉,也把西南北三方攻破,如今这苏州已经是公子您的地盘。” 众等闻了,都纷纷恭贺,说公子有神相助,定可一夺天下等等赞语。公子不爱听,却是眼前这个兰丫头为何从前面出来,倒是比较感冒,问她:“我不是交代你三女,不可擅离营地自作行动,怎么又不听我的话。” 兰剑自知理亏,讨好一笑,说道:“婢子这也是想为您办事嘛!您大人大量,看在我这么卖力传捷报的份上,就饶了这一会如何?”乌老大等纷纷出列求情,连柳宗元也开口了。 公子叹声:“罢罢罢,瞧在诸家面上,你自便吧!”一拂衣袖,扬长前去。 兰剑撇撇嘴,好生无趣,这时柳宗元走上,笑说:“过关了,还不走,在想情郎么?”兰剑一听,娇胸气恼,叱骂道:“好你个小屁孩,小小年纪懂甚么情爱。瞧姊姊今天不打烂你的屁股。”说时那宗元早溜,此女忿然赶上。 众等听得,视之,均是好笑,一块前往。 苏城原本繁华热闹之地,今朝一经战事,华像少改,多少有些颓迹。公子一路行来,离那县衙越走越近,只见酒店铺面林立,农舍甚多。好在公子曾交代众云,不许毁坏城中一砖一瓦,是以地上除了一些官兵的尸体之外,老百姓倒没损失甚么。 此次攻打之人,个个武艺非凡,挑得都是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家高手,又经公子亲授武艺,阵法等等,实力大增,因此损失颇小。 倒是宋兵等人,死伤无数,没死的见敌人势大,也纷纷投降。对投降者,这些豪杰义士自然不屑动手。城中百姓听打杀之声停了,胆大者出来一窥究竟,见都是灵鹫宫少公子的援军,格外兴奋,呼吁亲朋好友都出来。 一路之上,本部之人尽皆汇拢,纷纷向公子打招呼,其中也包含一些老百姓,公子客气道一声辛苦了,或令其等清扫战场等等,那些人无怨尤第一时间去做。 他越走越生奇,眼见众人一一无恙归聚,唯独不见那刘进,甚怪,逢人便问:“你看见刘进了吗?”那些人便道:“没有!”或是摇摇头,说不清楚,请少公子去问问前面的人,或许知道。 公子称谢,迈着步子,一一远行。忽然前头红衣一闪,是那梅剑,她奔到公子身前,行礼道:“爷,如今城已破,可以通知百姓,叫他等安然了。”公子罢罢手,说道:“此等琐事,你去办就好!”梅剑握剑起手领命应:“是,婢子这便前去!” 她才转身,突听公子叫住:“等等!”那女转过头来,请示道:“爷,还有何吩咐?”公子问她:“我兄弟刘进,你看见了没有?”梅剑一愕,只道她三女私离阵地之事,公子仍有责怪,不敢说他,拜服在地,只求请罪。 公子微笑,搀她起来,说道:“本座不怪便是!”此刻才知,原来是那兰剑起的头,鼓动姊妹找刘进做靠山,只因那刘进和公子乃亲兄弟,无论甚么事有冲突,他二人也不会互相责怪,或生恼,都彼此谅解。 兰丫头正看重这一点,才越境找刘进相帮。公子听了嗤笑,想不到这兰丫头竟把他的心思琢磨得这般透彻,又问她:“你等既找刘进说情,想必一定知他在何处?” 这会了,那姑娘也不敢相瞒,况且她也有点担心刘进安危,不知是否是那人对手,便遥指北面道:“刘公子在追那姓黎的贪官。”公子点头:“他带了多少人马?”梅剑小声道:“就他一人,刘公子说,他一人足矣,不须我等相陪。” 公子烦恼,怨声:“这兄弟,忒也托大,那厮武功不弱,万一有个好歹……我呸我呸我呸,这张乌鸦嘴!”念起刘进会那越女剑法,一颗心又安了许多,过会,又颇为担心,道:“不行,我得前去看看。”说罢,拽步往北走。 第685章 夺入城来,官哪逃 刘进奉兄之命,率令玄天、幽天、成天三部女子静候待命,经早至戌时,渐入黄昏,才见那城破。三十六洞这一路人轰城炮声一停,那七十二洞诸人便一股脑冲杀进去。一切听从少公子先前的安排,其弟也是不妨多让。 他长剑一指,身后诸女也纷纷冲出,正要冲入城,这时候突然闯出三名少女,个个俊俏,模样好看,煞为英姿,只不过长相一样。刘进诧异,问她等怎么来了?三女如实相告,盼刘进说情,这哥儿笑了笑,一口应允,说这事包他身上。 三女听后雀喜不已,愿随他直驱那敌人心脏“应奉局”一块杀敌。他等杀入城到了那里,不知何故,此地除了一些小角色搬运工人以外,其余官兵不知怕死还是怎样,居然没见到几个,三两下便顺顺便便打杀死了。刘进哪知原驻守此处的官兵早赶往东城,被乌老大等一一枪杀。 这哥儿夺下应奉局之后,见都是一些被强行征讨来做搬运工的农民,也就真心放其等归去。本欲一把毁却局里诸多奇石,但见其光泽也不忍下手,故留了下来,静候兄长发落。 他此次带兵出征攻打,也是姑娘上花桥头一遭,原想会九死一生,万没料到竟会如此容易,一颗心欢乐不已。细想之下又觉哪里不妥,既然此处无那守兵,只怕都移了别处,若是如此,那其他地方可不危急么? 哥儿第一个念头便是想到了梁萧,此次人数分配攻打属他带的兵最少,万一这些人都上了他那里怎么办?岂不以寡抵众?他不再多想,即发兵前去县衙。 夜下得早,转眼间已经看见太阴星了。他领着众姊妹快步奔走,才至那衙门前,便见两盏灯笼高挂,淡光下门首的左右两座石狮,虎虎生威,各透着一股诡异。刘进无心细瞻,他率领姊妹正要冲进去,忽听兰剑叫声:“咦,刘公子,那边似乎有人?” 刘进闻声回头,果见西北方黑影一闪,有两个人向黑夜中蹿去。灯光虽暗,那刘进却瞧得分明,嘀咕:“那不是县官黎胖子么,这么晚了他这是要上哪去?不好……”即叫众人:“那厮欲逃,快追!”众人领命,纷纷追赶。 黎县令和管家收拾妥当,预备出府,不期看见刘进带一班女子来袭,瞧得苗头不对,那官急领管家自后门逃生。不料这兰剑眼尖瞧见了他二人。这二人知不妙,奋力放开步子就跑,那县官虽说有些武艺,但带着一个文弱书生,自然跑不远。 不消一会,他二人便被重重包围,那管家胆寒,黎县官面上现惊,自思:“敌人众多,该如何冲才能脱险呢?”这时性子急的兰剑一抖手中长剑,娇叱一声:“死胖子,上次害苦我等姊妹,这次狭路相逢,我一定不把你放过,拿命来罢!”长剑一搅,直进。 那官心跳,忽然灵机一动,一把将那管家扯过,暗运股内力打在其后腰上,就这么往前一推,但听噗的一声,管家的胸膛就往那剑口上送去,登时膛穿肚烂,鲜血直流。管家做梦也想不到县官大人会如此待他,竟然拿他当挡箭牌,这一瞬他死不瞑目,嘴角溢血,回头朝那大人瞪眼:“你……”一口气接不上来,当场死绝。 黎县官把管家往前推之后,阻挡了一些姑娘进犯,他适时提气,又回攻后面的人,顷刻间扫开一条通路,听得管家怒叫一声,这大人连眼也不眨一下,就奔了出去,所过之处那些女子纷纷受伤跌倒,竟无一人拦得住他。 兰剑回过心神,连忙把剑拔出,愤恨:“可恶的家伙!”听那刘进道:“那厮罪无可恕,就由小生一人去追吧,诸位姑娘请止步,并回去跟我二哥说一声。”兰剑性急不依,刘进不给她说话机会,瞪着此女指:“尤其是你兰剑姑娘,若不想二哥处罚,就不要轻易跟来。” 这姑娘气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地瞧着个刘公子消失在黑夜之中。其实刘进一眼便看出此大人武艺高强,场上诸女没一个是其敌手,生怕跟去了只白白送命,他一个人既可与其周旋,若要胜出,只怕也不是甚么难事。 兰剑跺足,一腔子烦恼,本想找了个刘进可以当靠山,谁知此人如此不识好歹,把她一番好心,都当成了那驴肝肺。梅剑劝道:“好啦二妹,刘公子也是为了你好。”此女年纪较大些,人也细心,经验也比几位妹妹丰富,更显稳重,是以刘进的心意,她能感觉出来。 三丫头竹剑上前,向二位姊姊说道:“咱不要辜负刘公子一番心意,先去找公子爷罢!”时下这般状况也只好如此了,即唤过众家姊妹一块前行,而那兰剑由于一时气愤,不顾一切跑了最前头,诸女见之,也只能暗笑摇头。 黎县官连夜赶路,东撞撞,西碰碰,眼见路上都是敌军,他也不好露脸,只得暗藏。躲过几处,想挑僻静的地方行走,待敌军一过然后再借机混出城去。 岂知他才喘了一会气,忽听刘进的声音从上空飘来:“大人,您跑得如此急,难道不觉得累么?”黎县官一听虎躯顿震,不觉抬头,只见那刘进有如大鸟一般从房瓦上跳下来。原来这刘进倒也聪慧,他飞上一间屋顶之后,窥见那厮影迹,然后便一路追踪,见他逃到此处才忍不住要出声。 那官瞧得不妙,发足急奔,刘进几个起落,又赶上了他,笑道:“大人,您这是干嘛?投胎还是相亲?”县官暗恨,一句话也不搭,反手便是一掌。 刘进侧身让过,那官切齿见一招不中,二招又来。刘进与前一样,只把身让开,那厮火起,一而再再而三都打敌人不中,遂又生逃跑之心。这一层心思,岂能瞒过那刘进,这厮意才动,刘进已把剑拔出,一指那大人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大人,你表演过了,下面该我了罢。”剑一削,徒起一道光,往那大人便打。 县官瞧得骇然,不敢托大,即把左足一点地面,那身子便似大鸟一般飞上半空。剑光过去,周旁的杂物顷刻化为碎屑。县官他人在空中,正想找一个地方落脚,忽感内腑一阵揪痛,暗惊:“糟糕,上次的内伤未愈。”底气一屑,顷刻跌将下来 第686章 一元二次,舅众聚 这厮倒也了得,他在将落未落之时,后脚猛地一点地面,顷刻把整个身子又给腾了起来。刘进瞧得奇怪,忖思:“这人到底在干嘛,江湖杂耍?”不管他,当下长剑横扫,转瞬间又有一缕剑芒激射而出,相映暗夜,指向那厮便打。 县官人才腾起,又觉剑气袭来,冷哼一声,他想也不想,即把个身躯巧翻,向一旁跃落。岂知,那光才闪过,又见一股剑气杀至。此气古怪之极,这招有个名堂,叫“一元二次”,意指一招剑法之中,其实藏有第二后招,只是表面看才见一招,往往被蒙蔽了而已。 黎大人愕然,事起顷俄,他连闪避之机也无。莫奈何,只得运起全身功力,一面护住周身,一面掠退。此人前夕遭那“四象剑法”重创,虽得灵药服食,不让复发,后又思那邪事与妓女混战,大伤了元气,至今尚未治好,一直靠内力维持,时下动气,未免又引发旧疾。 他力弱不敌,忽听嗤的几声,剑气一过,大人的内力护层被击破。那剑气不弱,一攻破防护,便借机钻入其体内。黎县官受不,不禁啊哟一声惨叫,双脚一起,向后就飞倒出去。 刘进剑指,眉头略皱,在想:“这又是甚么古怪姿势,佯败诱敌?”从他第一眼看见这官,便知其内力深厚,决不是泛泛之辈,为何却连一招也接不了,极为纳闷。 黎县官被刘进一剑击落在地,此刻面黄唇干,他欲爬起身来,手一动,不由得哼了一声,发觉双手虚脱无力,只消一动,便疼痛利索,如那锥心一般裂肺。试了几次仍旧如此,也就不敢再乱动了,自思:“难不成我的双手,竟被这小子给废了。” 不错,刚才那招“一元二次”过于霸道,一招之间把这贪官的双手筋脉给打断了。刘进第一次使用这招,其中威力如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看见那厮一招败倒,只道对方不济,却哪知自己连日来勤奋,把个“越女剑法”练得熟烂于心。 他悟性本就极高,又得名师指点,武功自然一日千里。就算那大人不受内伤,只怕也抵不过他三招。他受其兄影响,也有些嫉恶如仇,听说这黎大人坏事做绝,原也生除恶之心,可如今见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甚觉有些可怜,不免慈悲心一生,除恶之心早淡。 一柄宝剑直指着,既不上前,也不打杀,就这么呆呆地注视着大人,不知如何是好,心道:“若是二哥在此,他定能知道如何解决事儿,可惜我生得太……”念间,忽听一娇声喝:“刘公子当心!”话落,只听铮铮几声响,有好些暗器被长剑打掉地上。 刘进骇然,又听“啊”的一声惨叫,此音悲壮,又极具痛苦,这声才过就听一女喝:“狗官,本姑娘今晚就送你归西!”忽见一轮剑光,往那贪官砍去。 眼见只消那长剑一落,贪官的脑袋准会滚地下去,就在这时,又听铮铮几声响,一股大力弹来,把此女的长剑震歪了少许。那剑一偏,撕的一声长滑,剑尖从贪官胸前划过,上面的衣衫只开了长长的一道口子,一片残瓦顺势掉在地上,顷刻摔了个粉碎。 那女怒,叱骂:“谁,是谁如此大胆阻本姑娘杀这个狗官?”话落,只闻一袭风过,黑夜中,一条白影从屋瓦上跃将下来,他到了地面,只说一句:“是我!”短短的两个字,淡淡的语气,而听在这几人耳中,身子不免都是一震。 几人抬眼,暗夜之中,但看路中一人面带微笑,一脸慈和往这边走来。那女一喜,唤声:“公子爷,是您!”奔跑趋迎。 公子笑着走来,说道:“嗯,菊丫头,几天不见,你越发消瘦了。回去记得叫梅丫头多做些补品,女孩子不吃,这怎么行呢?”原来那女是菊剑。 她听公子如此关心自己,心下窃喜,念起前日公子那般对自己,脸上又一阵晕眩。公子只当她大病初愈,并不太注意这些细节,寒暄过之后,自去和兄弟刘进叙话。 当公子从此女身旁走过之时,此女心中一阵狂跳,没想到他却直奔刘进而去。那一刻,此女心底有些凉意,蓦然想起公子说过的话,那天救自己,只是权宜之策,其中并无其他。暗吸了口气,死心了。尽管如此,可为何心中依然有那么一些痛,是难过么? 公子和刘进双手握紧,互视一眼,赞道:“进弟,你适间那招‘一元二次’用得恰到好处,一级棒。”刘进听了面上一红,腼腆说道:“不敢当,二哥,你都看见了么?”公子点点头,随之朝东边叫一声:“舅舅,都出来吧!” 刘进暗惊:“舅舅?”回头,果见那柳文龙低着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慢悠悠向众走来,他身后跟着一批人,服饰华丽,像是生意场上的大老板,其中参有百十名伙计,手执铁棍。 这刘进讶问:“舅舅,你们这是干嘛,要打群架么?”一提起这个,此老面上便热,低声道:“说来惭愧,本欲帮萧儿一把,不想却迟来一步。”公子笑道:“不打紧,有舅舅这份心思,甥儿已经很高兴了。” 那老一听,猛得抬起头来,一脸抽搐:“萧……萧儿你,不……不怨舅舅啦?”公子道:“你我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这有啥好恨。是甥儿先时不懂事惹舅舅生气,盼你老莫怪就好。”此老欢喜,眼眶一酸,几许湿泪滴了下来:“好好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人丛众有个中年人,年纪比柳文龙大个十几岁,他出列,恭敬称呼柳文龙为柳老,他道:“柳老,可喜可贺,一家团圆。”林文龙忙道:“谢谢!”慢慢拭泪。 又有一人称:“东家,这战事结束了,那咱们是不是也该回去做生意了呀。”柳文龙应:“要的,要的!”一会又说,“我不是你们的东家,他才是。”说时一指公子。 众人暗惊,柳老才作解释,说父亲已把家业传给外孙梁萧,便是眼前这个丁男,还说他是大理国的太子爷。众商初听柳老爷子把家业传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心底都不甚服气,待听说他乃大理国太子之时,脸色一变,态度顿转,都急着上前拍马讨好。 公子略略表示,起手还礼,心底却把个舅舅恨透,只想:“外公只把他那一份家资传我,甚么时候说过全部?”不知舅舅如此做,到底目的何在? 互相客套间,忽听那菊剑一声叱喝:“站住了,谁让你爬的。”众人闻喝,一块回头,只见一俏丽少女,手中执一柄长剑,指着地上一个满身是血的胖子。 第687章 钱求活命,执公审 星光闪烁,但见暗夜中那黎县官挪动着身子爬在地上,他身遭布满了血迹,仔细一看才知,原来这些血都是从他右腿上流出来的,那裤脚明显少了半截。公子纳闷,走近些又可看清,这厮的一条右腿早已被利刃砍断,他细心一想,才了然何以适间这厮会发出那有如杀猪一般的惨叫,竟为这个。 贪官被菊剑一声叱喝,吓得他浑身胆怯,不敢以身爬行,磕头求饶只道:“女侠,老夫,不,小人求求你饶了我罢,小人这条贱命不值脏了女侠的剑。”菊剑抿嘴嗤笑,又骂:“算你识相,你这厮不配本姑娘动手。”黎县官连连叩谢。 岂知这姑娘话锋一转,又冷冷道:“但是,你若再敢私逃,姑娘也不怕脏了剑,一样取你性命。”那官悚惧,只道:“不敢了,不敢了!”菊剑这才把剑收起。 刘进忽问那兄长:“二哥,适才你为何阻止菊剑姑娘,不让她除了这贪官,也好为百姓出一口恶气。”公子微笑,目光一瞥其弟,说道:“你不也是下不去手吗?”刘进听罢此言,不觉面上一红,不敢搭腔。其实这话也是菊剑特别想问的,只是一直不敢开口,时下听了,遂把神凝定细听。 只见少公子摁了摁刘公子肩头,笑道:“别紧张,我并无责怪你之意。不错,这厮的确该死,就算千刀万剐,死一千一万次也不能消除他的罪孽,更不能让百姓解忿。于是,我想到了一个好法子,那就是公审他,是死是活,全凭百姓做主。” 刘进赞这个主意秒,菊剑也说好,林文龙和那班商老板听着新鲜,都群情激动。当下谈妥当,预备押那大人回去受审。这厮听了,浑身冷汗直冒,试想他以前是何等风光,欺压过的人不计其数,若这些人都来折磨于他,倒不如干脆一刀给他来个痛快。 于是顾不得伤口疼痛,极力爬至公子脚前,拼命磕头求饶:“大侠,大侠,你饶了我罢,你要甚么,我都可以给你。”公子冷笑:“你现在没资本跟我谈条件。”黎县官急道:“我有,我有!我身上有钱,我把家产给你,你留我一条生路。” 公子一招手,刘进会意,抢上俯下身子去,在那厮身上摸索一阵,果掏出一个油纸包,和其兄对一眼,公子点头。刘进站起身来,把个包裹拆开,登时他眼睛一亮,只见里头包着一层层的银票,厚厚一沓,半尺来高,每一张银票都是千钱。 场上之中,为商者不少,哪一个没有一点家资,而与眼前这贪官一较,皆自叹不如。可想而知,他小小一个县官,哪来这许多积蓄,其中一分一毫,不消说,全乃从老百姓身上榨取而来,当真可恨到极点。 公子一见,咬牙切忿,只说一句:“带走!”那官满心欢喜,本想献出银子,当可安然无恙,只教脱得了身,他日再谋东山不迟,岂料这人如此冷血,一点情面也不给。 少公子一声令出,那柳文龙一招手,即有几名伙计模样装扮的人上前,提起那县官便走。那官挣扎,嚷道:“大侠,大侠,我已交出银子,烦请你饶我一条性命。”公子冲这厮冷冷道:“哼,银子没收,罪罚不减,拖下去明日公审。”县官一听没活路了,立马晕厥过去。 时下深夜,忙了一天,众人均感疲乏,商议着先回去休息,等天一亮再做善后。那班商老板说,东家既已打下苏城,便请移驾府衙好好休息。公子执意不肯,说那地方有失光明,肮脏添多,不愿居住,执意回刘家庄栖身,众人拗不过,只好随命。 到了第二天一早,公子发榜文称在刘家公审贪官,望百姓踊跃参与,多提意见。这消息一出,在苏城立即疯传,百家尽来争看,只为瞧一番热闹。不到卯时,那刘府门前已成闹市,不分三教九流,商人公民,只要住在城内的人,都涌聚于此。 一时之间,嘈杂聒耳,有如过大年一般热闹,都议论着大理国太子爷的事情,好多名媛闺女,都想一睹太子爷风采,听说他亲审,平常甚少出门,一大早便抢出来,生怕错过精彩瞬间。其中老少更多的是想瞧瞧热闹,看这个异国太子如何判宋朝官员罪名。 拥挤时,听得西街突然炮响雷鸣,众家好奇,扭头争看,只见一条队伍从西街尽头缓缓走来,鞭炮之声不绝于耳,浓烟之中,见那随行大汉手中,都各撑起一面旗子,乃书云:“太子锄强扶弱!”“为民公审贪官!”等等标语。 众家瞧得骇然,纷纷有议云:“领头那个不是柳老板么?”“如此大的阵势!”瞧他身旁乘骑一小男童,又争先问:“这是谁家的小孩?”“柳老板的公子么?” 听得鞭炮之声,府门轻开,走出几人相迎,其中有男有女,男的英俊帅气,女的俏美靓丽。站中间一丁男叹声:“这舅舅又搞甚么花销?”他身旁穿黄色衫子的少女笑道:“公子爷,舅老爷这是在帮您做宣传哩。” 公子面上含恼,说道:“哥我又不是产品,他宣传个啥?”心下却想:“有心思搞这派头,还不如多留意我的产品,多物几家买商。”念间,他父子二人已趋近前,纷纷下马,朝公子道贺:“恭喜除恶成功,成为了这苏州之主。” 公子不愉,说道:“舅舅,宗元,今天是不是忘记吃药了?快把这些都撤了罢,搞甚么搞,丢脸死了,今天乃审贪官之日,不该如此庆贺。”说了这句,即甩袖回庄。 此老好一阵尴尬,昨日没帮上甚么忙,他甚觉内疚,只想尽一份心意,组织自家伙计放一长串鞭炮,助一下外甥声望,岂知好心做了坏事。他苦笑一会,即令众伙计撤离。 当他父子二人踏入庄门,只见院中早已摆好了审犯人用的所有物具,一一列开,俨然衙门公堂,又见那梁萧端坐正中,左右各站二女,乃梅兰竹菊。师爷宝座上,坐的则是那刘进,他执笔恭候记录。 公子肃坐其上,突然他手一起,拍惊堂木叫云:“把犯人带上来!”登时有那弟子附和:“带人犯!”不消一会,即有一个身穿囚服的胖子,被两名弟子给押解上堂。 第688章 公审之上,戏贪官 两名弟子把人犯带到堂前,一把往前推去。胖子一足已断,无法找力,在二人大力之下,跄跄跌倒,可怜双手经脉也被刘进挑断,爬不起来,只能胸口撑地,横着身子。 公子惊堂木一起,拍云:“‘躺下’何人,见了本太子为何不跪?”此刻众乡民已至近前观看,听座上少年自称太子,都是“啊”的一声,议论开来:“原来他便是段皇爷的太子,如此年轻,如此帅气!”更有甚者,乃名媛一流,瞧得欢喜,芳心暗许,红着脸媚眼齐抛。 柳家父子也混在人丛之中,还有那些下属。这公子一一当如不见,惊木又下,厉云:“堂下肃静,休要扰本太子办案,谁若再出声,一次掌嘴,两次轰出庄子,三次赶出苏城。”底下众人一听,尽皆静若寒蝉,惟呼吸可闻。 他再问那胖子:“本太子问你话,你因何不答?”胖子应:“回太子爷,本官乃此地知县,这层你一直知道的。”公子佯怒:“好你个刁民,在本太子面前,居然敢自称本官,来啊,给我掌嘴!”胖子听了,心头震撼,一张脸即苦了下来。 座旁的兰剑一听此言,特来兴致,请示云:“爷,这个任务可否交由婢子代劳?”公子轻啐:“胡闹!”不过细心一想,自己大张旗鼓公审这厮,不正是为了折磨他,好替百姓出口恶气么?既然此女有心,让她耍耍又何妨,便道:“准了!” 此女初始一见公子生气,只道不许,甚为气馁,但过得一会,听公子改变心意,想也不想称谢之后,急忙从上纵出来,溜至那胖子跟前,生怕公子再次反悔,连问也不问一句,揄袖伸手朝那厮脸上狠狠便抽。每抽一下,胖子惨叫,而旁观的百姓却大呼痛快。 若不是太子不许他特过分欢喜,只怕看见贪官遭殃,乡民百姓不买鞭炮来此庆贺才怪,哪里只如此一乐就足。其三姊妹瞧得皱眉,梅剑心道:“这个二妹,性子忒也急,不好好问问公子爷打几下,便擅自行动。”刘进瞧得不忍,别头不看。 兰剑打了不下十掌,那胖子便鬼号了十声,声声杀猪,揪人心弦。他嘴角溢血,惶急叫饶:“太子殿下,请饶命,小人不敢了,不敢了……”公子即叫住:“停!好吧,念你初犯,姑且只打十数下,权作警告!”胖子叩谢,兰剑心中不愉,她正打得兴起,岂知遭住。 公子了然,即唤此女回来,低声道:“别急,好戏尚在后头,管你好处便是。”此女听了欢喜,不敢大声,乖乖站好。 公子又拍惊堂木,大声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胖子经前一事,不敢再自称本官,只以小人叙之,战兢兢,小心翼翼云:“小人姓黎名书剑,山东人士,曾添此地县令。”那十几下巴掌,已把他脸上打肿。 这人原本就胖,又经此屈打,不止脸肿,连牙齿也满是血,可见那姑娘出手之恨。如此一来,他说话不免就漏了气。公子故意把“黎书剑”三字,听成那“你叔溅”,不由分说,一拍京堂木怒道:“好你个刁民,胆敢骂我叔溅,来啊,再掌嘴!” 兰剑吆喝一声:“来喽!”又从几姊妹身后转出来,直欺那黎胖子,摩拳擦掌,嘴里乐道:“爷,这次打几下。”公子忍住笑,一本正经道:“随你!”那官欲辩解,哪及开言,此女已哔哔啪啪左右开弓,脸不觉又高肿了少许。 这厮有苦难言,奈何辨不过,手脚又残,哪里力敌,好在他自幼习武,尚有一身功力勉力支撑,不然此等侮辱,恐早已持不住倒下矣。 旁观百姓也渐渐明白,太子这哪里是甚么公审,分明是拿这厮开刷,无论他说甚么,都是错,结果倒霉的只是那一张嘴巴。百姓越瞧越欢喜,都恨不得能亲自上场,去扇那贪官几个耳瓜子,也好出一口恶气。 几轮下来,黎胖子的脸已经完全辨不出人样,他实在吃不住了,求饶道:“太子,您就赐我死罪罢!小人如今手足俱废,活着也是一种煎熬。这小娘子颇似对我仇深似海,每次下手都狠辣之极,我实在受不了了。”兰剑喝:“你唤谁小娘子?”胖子自知失言,不敢再辨。 公子冷笑:“想死?没那么便宜!”冲人丛叫:“乡亲们,今天乃报仇日,有冤说冤,有苦诉苦,只要与这厮相关,均可拿冷水泼他。”此言一落,登时人丛中又热闹起来,纷纷七嘴八舌,这个说我先说,那个说我年老,应当由我先说,小辈该让让才是,闹得不可开交。 那公子惊堂木一下,众又寂然,他道:“乡亲们勿急,见者有份,但咱得守秩序,先排个队,一个一个来,唤谁上前,谁便开始说。”话时,众人倏动,才一瞬,两条长长的队伍已成,公子等惊叹,可见这个县官是如此地“深得人心”。 有的说这狗官仗着势力强抢民女,这个说偷了老婆,那个说奸了妹子,还有占了儿媳;有的说这厮仗着势力豪夺产业,这个说霸了农田,那个说抢了房子,还有店铺;有的说他仗着官势和城中钱庄放高利贷,这个说骗了积蓄,那个说赔了夫人,还有论为乞丐。 百姓细细说来,一个说完,便提起预先备好的冷水泼那贪官。刘进一一记下,本子都用了几册,公子拿来瞻阅,其中罪恶累累,当真罄竹难书,公子越瞧越愤然,一拍桌子站起来,怒骂:“可恶!”众人一听,皆嘎然而止,忽有一名弟子报:“太子,这厮死了。” 众等一听,皆是“啊”的一声,不知欢喜,还是悚惧。公子快步下来,只见地面全都是水,略带着一些暗红,想必乃其伤口未止血所致。公子一探那人鼻息,果然浑无,又搭其脉,仍把不到跳搏,撬开牙齿,带血,见舌尖断了一截。 原来姓黎的贪官,忍受不了老百姓的报复,一时想不到,居然咬断舌头,以减折磨。公子冷笑:“死了也好,反正今日也没想过让他活。”即唤:“抬下去,好生埋葬。人死万事休,他在凡世造的孽,只怕来生才能偿还了。”刘进轻轻道:“像这等的人渣,只怕没来世了。” 公子笑道:“也不见得,就算他投生畜道也是来世,就看个人修行了。”除去一恶,乡民尽皆开心,都赞太子仁爱。 他谦逊称不敢,即坐回正中堂,传令道:“把那林大人一并带上来!” 第689章 曾虽糊涂,性本善 少顷,即有那戚老爹和一名壮汉,把个林大人押解上堂。他二人向太子爷见过礼,便自行退下,而那林大人一身官服,只是一头发饰颇显凌乱,却一脸的愤恨和怨毒。他昨夜遭擒,被戚老爹等奉公子之命带回家好生看管,这些人恼恨他心肠助帝欺压,自不给好脸色,哪能不招呼一二。 兰剑叱问:“姓林的,你见了我家公子,为何不跪?”林大人仰起头来,痛然说道:“本官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帝皇就是不跪小人。”兰剑戟指:“喂,你骂谁小人?”岂知那大人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你耳背么,还是没脑子,谁坐上头,本官便骂谁。”兰剑怒极,拔剑就要杀他。 公子拦阻,小声对那姑娘道:“我说兰二小姐,这堂到底是你主审,还是本座审?”此女一听,登觉自己有失分寸,一张脸滚烫起来,极为惶恐,低下头去不敢造次。公子爷不去看她,把头转回堂上,微咳几声,向姓林的道:“你这厮倒也有几分骨气,不跪便不跪,说罢,怎么个死法?” 林大人冷笑:“本官又没犯罪,何须去死。倒是你,凭甚么在此发号施令,还扬言公审我等,嘿嘿,好笑!若我们当真犯了罪,自有朝廷派比我高级的官员审理,你算那颗葱。”言出,堂上堂下之人皆怒,纷纷喝斥于他。 这厮脸皮倒也够厚,居然一丝也没在意,脸上依然挂着一副阴沉沉的笑意。对于林大人的质问和语气,公子也不以为杵,淡然一笑,说道:“林大人,你当真不认罪?”林大人好笑:“我何罪之有?” 人丛中的林若愚听得焦急,见太子好像并没有要治这厮的意思,耐不得愤然跳出来怒指道:“姓林的,事到如今,难道你还想狡辩吗?”林大人稍稍转身,见是堂弟,微笑唤一声:“若愚贤弟!”林若愚哼的一声,不睬。 林大人见这个兄弟不领情,首一低,目放笑意,斜视道:“兄弟,你骂我姓林的,那你姓甚么?”林若愚一听,不由得怔住了,过了少瞬,突然咆哮骂:“林寒风,你个畜生,不得好死!母亲真是瞎了眼,当初你父母早逝时怎会收留你。” 林大人叹一声,说道:“往事已不堪回首,你又何必重提?婶娘对寒风的诸般好,寒风一直铭记于心,只盼有朝一日出头时,再图相报。可惜她宁愿跟着你吃苦受累,也不领我这份心意,你叫我如此做,她老人家才会开心。” 林若愚怒指:“那还不是因为你贪慕荣华,娶了官家之女,把自幼与你两小无猜的莲妹抛却脑后,害她伤心欲绝,最终选择了投井自尽。不止如此,你一去数年了无音讯,这次回来,母亲原本万分高兴,谁料想你竟是朝廷派来的监察御史,奉命收集奇石,以供皇帝享乐。” “一出现便大兴‘石头令’,害苦了多少人家。有些没石没钱的,尽受衙差欺凌,而你作为监察御史,却不闻不问,只顾你那些石头。难道在你眼中,除了皇上,便没有了老百姓了么?”林若愚一腔热血,激昂道来,在场之人闻之无不动容。 有些念起自家亲人,感触伤怀,也哽哽咽咽落下泪来。这些伤心听在林寒风耳朵,虎躯不由地一震,回转四盼,看见一张张都是哭泣、难过的脸,这一刻稍触心弦,震骇之极,只思:“难道我错了么?我一心忠于朝廷,对皇上的话尊为圣旨,无论甚么只要他说,我眉头也不会皱一下,便立即去做。”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这种愚忠,不但害自己失去亲人的眷顾,隐隐间还苦煞了老百姓,他却一无所知,一直坚信那个是对的。他想了好久,眼睛有些模糊,唇角颤动,自说:“我只当莲儿是妹妹,一直以来我只道她喜欢的人是你。而我和巧儿是真心相爱的,并非你所说的甚么贪图富贵。”他顿了一下,续道:“我身为朝廷命官,圣上有令,我自然第一时间去办,也许这过程中会伤害到某些人,但圣命难为,这个道理你应该懂。” 林若愚大声叫:“我不懂,我只是一介平民,我只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霸占百姓良田家资,又强抢闺女。如此作为,叫老百姓如何过活,还好老天有眼,让我等遇上了英明果断,仁义天下的大理国太子爷,才存一条活路。”说罢,对堂上座的公子作揖行礼,态度恭敬,非常真心。 林寒风一听,整个人都怔住了,呆呆望着公子,错愕了许久,才开口问:“您当真是大理国太子爷?”兰剑嘴快,说道:“如假包换。”只见公子点了点头。 先前听戚老爹等说起,他还不信,只当这些人脑子发病,如今见这人高高上座,貌堂堂,威风凛凛的,果有王者之风,才不得不服软,下跪拜倒:“罪臣见过太子殿下!” 公子问:“那如今你可是肯认罪?”林寒风点点头,自从听了堂弟那一席话之后,又见众乡民百姓如此伤怀,才意识到自己犯的罪孽有多重,那一刻,他心里就已经认了,便道:“臣罪该万死,祈求殿下降罪?”说时又拜了一拜。 公子想了想,说道:“你既已认罪,本太子可以从轻发……”才说一半,那林若愚便不服,苦求道:“殿下,这厮罪有应得,万万不可饶恕!”说罢,咚的一声,跪了下去。 身后众民见之,也纷纷跪拜,俯舞哀号道:“殿下,请速速治罪,万不可饶恕了……”想是这些百姓被官府给害苦了,才有这种一致除恶之心。 林寒风回首,看着这些一一在磕头的人儿,为了请求太子治自己的罪,竟不惜磕破脑袋,暗叹一声,心想:“我一心为国,到头来却把民给忽略了。到底是悲哀,还是该难过?”念此,吸口长气,毅然对公子道:“殿下,治我死罪吧!” 公子道:“这个……”林寒风苦笑道:“殿下,我是个罪人,您不必为了我而伤神,众意难违,快下令罢!”公子的确有爱才之心,这人虽混帐是非不分,但其一颗忠心是可赞的,只是跟错了主子,若能好好加以善用引导,当可造福一方,远比判死来得更有价值。 就在众人恳求,公子难抉择之时,一名女子走了进来,说道:“相公,你若死了,妾身该怎么办?” 第690章 郎妾情深,饶罪名 此音入耳,那林寒风虎躯一震,不觉扭回头,众人只见一名身穿兰衫的女子立在堂前,她云鬓堆乱,玉容清瘦,一片樱唇紧合,腰肢屈屈畏畏,愁蹙蹙。林寒风见了,左膝一腾欲起,但念及戴罪之身不敢造次,复又跪好,就此作罢。 那女走来看见丈夫,一把扯住,抱头就大哭。林寒风安慰道:“娘子,你怎么来了?”巧儿涩声道:“相公出了如此大事,妾身不该来看一眼么?”林寒风征仲,唇动无语。 巧儿抹干眼泪,离了丈夫,走过一旁,咚的一声跪下地去,面向公子拜道:“殿下,请您赐民妇一死,随相公去罢!”公子错愕,问:“夫人何出此言?”巧儿道:“相公乃民妇的天民妇的地,失了天和地,民妇的日子便无法过活形同走肉。知他有深罪,不敢妄求殿下饶恕,只盼能一块与他共赴黄泉。殿下若能恩许,民妇感激不尽,此大恩大德,容来世相报。” 林寒风大叫:“不可以,你不可以死,是我的罪责怎能要求你一起来分担和承受呢?”巧儿面上苦苦一笑,心却是甜的,说道:“相公,你我夫妻一场,今生无缘白头,但盼来生你我依然能相遇,只求一块偕老。无论过去多少年,我心依然有你!”话落,泪已沾湿衣裳。 旁观之众见此,也纷纷停止了磕求,静静地跪着,心肠软之人倍受感动,眼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公子亦是一般,心头震骇,想不到小小的一个女子也有此等勇气,在这么多面前表白,而且这人竟然是蔡京那厮的女儿。 是哪个王八蛋说“有其父必有其女”的,看来这人的好坏之分,不能光凭第一印象就烙定,尤其是有一个坏蛋父亲在前头时,更加应该用理智的眼光去观察。不要一味传承,说你父亲是坏人,连带女儿、儿子甚至家人都是坏人,这是不理智的行为。 他二人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林寒风哽声道:“娘子你好傻,为夫不值得你这般做。”巧儿展颜笑道:“值不值得,妾身心里清楚。”封上丈夫欲动的嘴巴,摇头:“别说了,咱们就请殿下判刑罢!”重新跪好,静候公子裁决。 刘进听了甚为感动,不忍一对鸳鸯就此死去,向兄长求情:“二哥,你看这……”公子罢手打断:“本太子心中自有分寸。”面向众人,想了想问:“乡亲们,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林寒风才消气?”话音一落,众人便躁动起来,交耳议论着。 戚老爹跪前一步,拜道:“太子殿下,这厮罪不至死,又念他并非首恶,也从未动手害过乡民的份上,请求殿下饶他一条性命。”说着恭恭敬敬一拜,求公子饶恕他。 公子奇怪,问:“戚老爹,你不是挺恨他的么,为何替其求情?昨夜不是好生招待了一番,莫不成您收了他甚么好处,或他许了你甚么承诺,才竭力讨好饶命。” 戚老爹听了惶恐,说道:“冤枉啊殿下,小民并未取他甚么好处,这厮也不曾许小民甚么承诺。正如您所说,小民招呼他一宿气也消了。今下看这小妇人可怜,不忍她失去丈夫,故才斗胆求情,盼殿下明察。” 公子心中大乐,却故装动怒,又问:“当真如此?”戚老爹浑身颤抖,面上抽搐惶恐道:“小民句句实言,不敢欺瞒尊听。”公子道:“好,你等且先起来,待我细问详情,再做最后抉择。”众民领命,依言站好,而那林姓夫妻仍在跪着。 这公子也不唤他二人起来,只问众民:“戚老之言,你们当中可有谁反对?反对者可出来说明详由。”话落,尽皆寒蝉,寂无声息。 公子又生奇了,目光一一打量过去,见这些人一个个垂首肃立,表情各异,却浑无一丝不愉之意。原来这戚老爹在民中虽乃一介菜农,但常行善举,平时颇有些声望,兼年纪老迈,多得农民朋友拥戴,只消他说的话,乡民多半支持。 这次苏民生变,支持公子一行也多因此老之故,是以才这般顺利。眼下他说原谅了林寒风,自然谁都不敢出声。公子问林若愚:“你是怎么想的?” 林若愚见问,嗫嚅一阵才说:“我没甚么意见,听老爹的便是。”口气不冷不热,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像松了口气。 其实他表面上骂堂兄不仁道,而内心真没想过要他去死,毕竟曾经一块长大,一块戏耍。他这人就一根筋,不管别人如何待他,他也不会记仇。就算记了,没几天也会原谅了那人。也许,这便是当时善良的人,该有的品质罢。 公子又问了几人,结果都如出一辙,说愿意原谅林寒风,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欢喜,一拍惊堂木说道:“林寒风,瞧在众乡亲的份上,本太子今日姑且饶你一命。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判你服监一年,你可服?” 林寒风听太子不杀他,只盼牢狱一年,当真喜出望外,磕头谢过,又拜谢众人。百姓听太子如此一判,也是个个心服口服,都赞他英明果断。那妻听丈夫坐牢万般不舍,遂请公子成全,也盼她一块坐牢。 公子笑道:“林夫人,这你便有欠周全了,牢房乃贫苦之地,一日三餐没人照顾,林大人可是会饿死的哦。我只供他住宿,可没包他伙食。”巧儿一听,恍然大悟,太子罚丈夫坐牢,乃顾全律法,可以探监讲求的是人情,万恩谢过。 即有弟子把个林寒风押解下去,送关府衙大牢,又遣散众人。这刻已至午时,公子等吃过午饭,又告知众人,把攻破的城墙修补复原,材料便取应奉局的奇石。如今苏州权他当家作主,又发榜免那赋税三年,众皆欢庆。 几日后,公子念及防守问题,提议丁男丁女可以参军,编成苏城护卫军,开始征收。经那苏州一役,众民见识过公子所领的队伍,不但武功奇高,抑且骁勇善战,此次又浑无一兵伤亡,都鼓励自家儿郎参军,百姓雄心如此高昂,短短几天前来应选之人不下数十万。 初始女子怔军,大多人不认同,但见识过灵鹫宫诸女的英姿之后,有闺女的人家都央求父母同意,进入太子殿下的军营,一来一睹其风采,二来也想试试巾帼不让须眉之味。 第691章 既图苏城,早防杭 苏州城破沦陷一事,不消三日,已传入那宋帝耳中,他知道之后震惊不已,此刻在那御书房,浑身颤抖,双手抵着那御案,满脸惊惶问一旁的慕容博:“先生,那厮打来了,如今该如何是好?” 慕容博阴沉沉一笑,哼声道:“怕甚么,小小米粒也敢放光彩。”随后知道失言,又连忙安慰那帝:“皇上,您切莫惊惶,一切有老夫呢!”宋帝推开他,骂道:“你有甚么用,一个梁萧也收拾不了,你还有甚么本事?他都吃了朕一个城池,你叫朕如何不担心?” 此老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不过转瞬即逝,恼怒之色强压下,说道:“皇上,不到最后关头,谁胜谁败还不一定呢?况且他只吃了一些小甜头,能成啥气候。再者说了,苏州一城百姓不肯为圣上出力,连区区几块石头也迟迟不献,如此刁民留之何益,倒不如送了那厮。” 宋帝听后,面上带喜,急切问:“这么说来,先生可是有了妙计应付?”此老点点头,低声道:“正是!”宋帝吁一声,把胸中浊气全给呼出,一拍那老肩膀道:“先生,你早说嘛,害朕白白担心一场。好了,时间尚早,朕出宫溜达一圈。”即唤:“童贯何在?” 此话一落,少顷,从殿外屁颠撞入一人,此人身材高大魁伟,皮骨强劲如铁,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颐下生着十数根胡须,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年岁五十到六十之间。那人未近前,慕容博先起手向帝道:“老夫先行告辞!”宋帝一挥手,说声:“你去吧!”便不再睬此人。 当慕容博与那童贯走近时,二人目光一触,都微带笑意,各点一下头,就此走过。慕容博走后,童贯上前见礼,宋帝命其起来,笑道:“等朕更衣后,一块随去香满楼耍耍。”这厮听后,面色一怔,心底颇有些恨意:“皇上明知我乃宦官,偏屡次拉我上青楼,这不是有心辱我尊严。”可悲又可恨,却不能发作。 自公相蔡京死后,帝便选他替其务,朝三差五出宫上那香满楼寻欢。惟闻脂粉堆香,莺莺燕燕,心底也格外不好受。他已不属正常男人,这魂该如何消受,还好生得十数胡子,倒也不曾惹人起疑他不会男女之事。 慕容博轻功一展,几个起落,离了皇宫大内,转回自己的住所,时已夜幕早下。他到厅前,起一杯茶,润了几口,叫声:“逍遥!”顷刻,一条白影倏尔出现,恭敬云:“孩儿在,请爹爹吩咐!” 此老身躯一转,在正堂坐下,说道:“江南原乃我慕容一家地盘,如今被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夺了苏州,而姑苏又是咱祖辈隐居待图东山再起基地,可恨这厮既图苏州,决不把燕子坞放过。你明日出发去杭州,秘密联系效忠我大燕国的死士,誓死护卫杭州,绝不能让此城再入那小子手里。” 仲逍遥不解,问其父:“爹爹,您这是为何?梁公子夺苏州纯粹是为老百姓讨一个公道,那地的贪官心肠黑,经常茶毒百姓才遭公子除恶。杭州一方官员又不曾招惹于他,梁公子怎会兴兵再犯呢?” 此老叹一声,说道:“逍遥啊,你年纪尚幼,不懂人心险恶亦在情理之中。你道那小子单单只为了百姓么?嘿嘿,那不过都是借口而已,他如今已为大理国太子,一旦有了权力,哪能不为其谋算,怎肯甘心屈于偏南一方,这只不过是他贯使的一种手段罢了,哪有真心为民?” 仲逍遥连连摇头:“不,不是的父亲,梁萧他不是这种人,我与他多番接触,此人虽然行为怪异,言语无礼,但一颗心是向着百姓的。”岂知那父听了,哼的一声拍几子忿起,恼骂道:“他的事你又知道多少,其为人又了解多少,不能光凭几次见面,就一味说他善辈。” 看见父亲如此生气,仲逍遥不敢再说,怯怯地低着头。恰于这时,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爹,其实您又何必生气呢,您又不是不知道二弟他向来少一根筋,吃自家的却胳膊肘总往外拐。”仲逍遥嗫嚅,冲来人:“大哥,我……”哪知那人哼的一声,非常厌憎。 此老道:“好啦,都别争。”转过头,面向那人问:“复儿,事情办得如何?”慕容复不疾不徐挪个交椅坐下,斟了杯热茶慢饮,说道:“爹,这个不好说!”那老问:“怎么,没见着教主?” 慕容复点头,说道:“别说教主了,连个主事的人都不曾见。孩儿一心上光明顶,除了几个堂的堂主,几把破旗的旗主之外,就那护教法王也不见一个,不知是不是都躲龟洞里生活。”慕容博听后,缓缓捋须:“照儿这般说来,难不成明教主和四天王都来了中原。” 慕容复一听,猛地把刚吃进口中的一杯茶给喷了出来,惊道:“爹,您确定?”慕容博道:“爹也是猜测。”慕容复听了,一颗心始才松下,自思:“爹总说明教众的武功如何了得,哼,有我慕容家的斗转星移厉害么,小爷就不信,他能通天。” 念间听得老父言及:“逍遥,你赶紧去收拾行装,明早上路。”仲逍遥实在不愿,吱唔道:“爹……我……”慕容复心下冷笑,忽然计一动,请示道:“爹,既然他不肯去,那就由孩儿代劳如何?” 不料此老一口拒绝:“不成,那小子武艺高强,也只有逍遥能与之匹敌,你去了准碍事。这次任务不是没完成么?”慕容复不服气,嘀咕道:“逍遥,逍遥,您心中只有一个逍遥,难道我便不是你儿子么?” 此老听到一些,便问:“你在说甚么?”慕容复觉委屈,想他何等骄傲,一直被世人视为天之骄子,先是一个北乔峰,后是一个梁萧,一一把他比下去,如今又多一个仲逍遥,你叫他何能忍受?一咬牙,忿恨道:“爹,你偏心,让一个傻瓜去,不全军覆没才怪。” 慕容博厉喝:“你说甚么?”扬手欲打,却被个仲逍遥拦住了,此老瞥了仲逍遥一眼,见他那一双憨厚的眼神,浑不似他慕容家儿郎该有的本质,便道:“罢罢罢,你兄弟二人一块去吧!”慕容复心喜,听老父又道:“不过一切行动,听从逍遥指挥,你若答应便去。” 这一下,慕容复整张脸都绿了,把个兄弟恨在心坎,狠狠咬牙,重重应是。不过如此一来,仲逍遥可就有些紧张了,不知老父为何如此安排? 第692章 先发制人,伐北路 星光初上,夜幕深下,那段正淳在御花园悄立,举头望空,细细思索,一会老脸沉闷,一会虎眉皱颤,一会微捋下须,都是不安之状,自思:“萧儿当真瞒着我去做那事?如今打下了苏州,这孩子可曾想过后果?” 转念一想:“不行,我不能让祖宗基业毁于我手。”即唤:“内侍,内侍!”话落,即有一名宫监上来,躬身应:“皇上,您有何吩咐?”段正淳道:“去传三公和四护卫来见朕。”那宫监迟疑:“皇上,现在吗?”段正淳道:“不错,速传!” 宫监还想再问:“可是……”这皇爷颇恼:“哪来许多废话,快去。”那宫监应声是,便怯怯退了下去,心中嘀咕:“夜都如此深了,这几位大人想必早已歇息,非得现在敲门不可么?”虽有不愿,但圣命难违,也只得乖乖前去通传。 段皇爷移驾书房,静候片刻,那三公四护卫即到。三公等三人夜寐欲榻,忽闻当驾官颁旨来宣,微有惶惧,不敢违抗圣意,下榻整衣束带,同旨入朝。宫中又遇四护卫,言及也是奉旨前来,故一块入那御书房。 七人在那御案前叩头问安,皇爷唤起,即道:“朕深夜召卿等前来,只因心怀一事惴惴不安,长时不得稳睡,欲找卿等商议一番,不知你等可愿助朕?”七人垂首恭敬应:“皇上但凡有话,尽管吩咐,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段皇爷欣慰,笑道:“极好,极好!”即把忧虑一说,“太子攻下苏城一事,想必你等已有耳闻?”话出,七人顿怔,又面面相觑,此等大事如何不晓,这事也是傍晚之分传回大理,几人原想借天明上朝再行禀奏,不料皇爷事先一步把几众请了来。 七人目光互视,唇角嗡动,竟是谁也不敢先语。深知这太子乃皇爷最爱之子,其行止一向乖张,率性而为完全不顾他人想法,虽贵为太子,却也极为顺便。不过为人极为豪爽,善交朋友,待人尚算客气,任太子其间也不曾做出甚么荒唐事来。 几人表面虽不赞其行径,但内心颇为钦佩其洒脱性情。如今听得他私打宋官,夺其城池,都是震惊不已。骇然之时,不免多添几分担忧。如此一来,想必梁萧的太子宝座,也必岌岌可危。 近月来,段皇爷一直实施那“贸易政策”替太子联络了不少买家,把他新世纪产出的新品一一销售,得了不少利润,也为大理国的臣民生活带来了兴旺之路。这皇爷正预备着把产品推向周边各国,谁又曾想,梁萧偏偏在此打下了苏州,这给他一时带来了困惑。 七人也曾因此对公子倍为尊敬,料他定是大理繁荣昌盛之主的不二人选,时下听皇爷这般询问,一个也不敢开口,生怕落实了太子罪名,那大理兴旺之路,恐要毁于一旦。 段正淳瞧了几臣数眼,不听答话,自说道:“江南向来被世人视作天下粮仓之府,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三军远行粮草为先。依朕料想太子下一步,他必夺杭州断宋粮食,跟着攻陷周旁扬州、福州等地,取下江南,以保万无一失。” 褚万里不解,他性急遂问:“以皇上之意,太子这般行径属……”段皇爷打断:“且不管太子如何,目前我们要做的是保住大理,不能让大宋借太子夺他城池一事,有借口犯我国界。”七人起手,恭敬同声道:“保护国家乃臣等应做之事,只要皇上有令,臣等誓死守护大理,决不让宋兵伤我大理一个臣民。” 段皇爷罢手,说道:“不,咱们要先发制人,不能坐以待毙,趁太子攻取江南,宋兵薄弱之时,咱大理军从东面出发,攻打两广,然后趁机直驱宋廷心脏。”七人听了,尽皆睁大了眼睛,都呼:“此事万万不可,请皇上三思!” 这段皇爷又一罢手,说道:“朕三思四思五思都思过了,与其等别人来宰杀自己,倒不先先出手一搏,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兵力武力方面你们勿用担心,我大理国虽国小人微,但个个都是铁汉,还有新世纪那班丁男可供选参军。” 他顿了一下,又道:“朕细心研究过了,萧儿研发的武器的确不错,又闻他此次攻城不损一兵一卒,可见武器威力。此次东路大军可人人武装匹配,宋兵文弱,料得定不是敌手。”话罢,叹一声,心在想:“儿子,屡劝你不听,既然你已行动,身为父亲的我,又怎愿你一人涉险,事到如今,为父也顾不上许多了,只有倾一国之兵助你成就其事。成者,你为王,合家欢庆;败者,九泉之下,为父陪你。盼你一切小心!”心中默默祈祷平安。 几人听后,也不敢再劝,均是同一般心思:“既然皇上主意已定,作为臣子的也只能努力配合。”太子是个甚么性情,他等又不是不晓,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万一宋廷当真拿此事作文章,那时再防江山社稷已然岌岌可危,眼下防范于未然,仍是好的。 朱丹臣有一层担忧,便道:“皇上,此等关乎国家命运之事,不先向百官打声招呼吗?”段皇爷点头:“还是丹臣比较理智,这个朕早已想到,天一亮上早朝,朕便当众提出。眼下卿等听令。”七人闻言,立即肃立待命。 段正淳道:“司空巴天石、司徒华赫艮你等二人明日取朕的兵符去军营调动三军,开往东路进发;朱丹臣、褚万里、古笃诚你三人前去新世纪征集武器,以及征收丁男入伍。”想了想,又道:“他等毕竟是太子的人,一切采取自愿原则,不可伤了和气。”五人应是。 皇爷他又吩咐道:“范骅、傅思归,你二人负责后续事宜。”众人领命,议到此处,已见那东方鱼肚白,数人自散,各去办事,而那皇爷命内侍整理朝服、皇冠,穿好之后,大步前去上朝。 果如朱丹臣所料,皇爷一提出此事,反对者不下数百,都说大理国小,不宜动大国,这无非是以卵击石,反说公子的不是,提议废太子另立等云云。皇爷听了头大,见侯爷高升泰静立一旁,无甚言语,表情如常,便问其故。 岂知这侯爷却道:“太子这实乃明智之举,世间本就是弱肉强食之道,谁强势了,哪个还敢欺咱?”百官一听侯爷此言,皆不敢吭声,皇爷即封侯爷为伐宋北路元帅。 第693章 捣乱军心,须重罚 苏州连日来经公子一番修整,又复当初那般繁华模样,此时少了那贪官压迫,战争纷扰,老百姓都生活得丰衣足食,乐不思蜀,大赞公子明德,预备建庙供奉。公子怎好意思领受,拒绝千次,仍是那句“万万不可”。最终经不住刘进、柳宗元等软磨硬泡,答应了老百姓所请。 欢喜之下,在城中择一处风水宝地,灵鹫宫有排山之功,百姓有捣海之力,不消半月果真建立了一座像模像样的“公子庙”,聘请匠人以公子的肖像做了一尊石像,以供信徒参拜。自那日起,庙里香客就不断剧增,像求子、求财、求福禄的也大有人在。 一日午间,公子在庙后院溜达,他刚处理完正事,想特来此地散一下心,连日来真是把他给累坏了,不曾想一场小战,要善后的事竟是如此之多。公子于石凳偶坐一会,心中细细盘算:“我今取苏州一事想必早已传入宋廷去,宋帝和慕容博知道了,一定咽不下这口气,准会行他法把所失城池要回。哼,与其如此,我倒不如给他玩个大的。” 一念于此,即起身匆匆离开庙宇,转回刘家,唤过兄弟,又招各部首领前厅议事。他坐定,见众人全至,这才开口说道:“乌老大,此番招的护城军近日训练得如何?”言出,那乌老大颇为尴尬,半笑答:“爷,这个属下不是很清楚,您问刘爷罢!” 公子转向兄弟,问:“进弟,这到底怎么回事?”刘进面嫩,腼腆道:“小弟也不是很清楚,半月前,兄长下令全城招收丁男丁女参军护卫苏城。老百姓中有儿女的人家,均踊跃报名,到了集训之日,此等新兵听从兄长之言,丁男交由乌老大教管,丁女则由徐婆婆、石嫂等带领,传授武艺和基本技能,各洞、各岛、各部一旁协助。” 他说到这里,轻叹一口气,续道:“也不知宗元跟这些新兵说了甚么,男的一致推选我为他等教练,把乌老大弃之一旁;女的都嚷着要宗元亲授她等绝艺,徐婆婆、石嫂等言均是不从,三人也说了几遍,结果仍是只认我和宗元。” 公子听了,本有恼怒,但细心一想,二个表弟既有此等号召力又何必浪费,气便消了一半,可如此一来,作为首领的乌老大、徐婆婆、石嫂等人如何在军中树立威信,这一带连公子的威严也要降落几分。为了大计着想,只好恼问:“宗元,你二哥说的可是事实?” 柳宗元闻问,撇撇嘴角:“是真又如何?”公子见答,不由气起,本想念及情谊只略惩一二,没想到此子态度如此桀骜,便忍气道:“又如何?你搅乱军心罪大恶极,本该判你个死罪,姑且念你初犯,当下杖责五十,罚禁足三个月,立即执行不得有误。” 此番罪责一下,众皆骇然,纷纷替其子求情,乌老大等跪下云:“爷,请收回成命,柳少爷只是一个孩子,不懂军法也在情理之中。况且他二人皆有才能,新兵交由刘爷和柳少爷管理,我等心服口服。” 一众女首领也请恕道:“爷,五十军杖太重了,您当真要罚,就罚他禁足一个月吧!”那弟刘进也跪下,求情道:“二哥,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该看着宗元一点不让他乱来。你若有气,就冲我发吧,我皮粗肉厚不怕打。”扯一下宗元道:“快,向哥认错!” 公子咬牙气忍,其实他也不想打柳宗元,只要这孩子服软一下,道个歉,便没事了。岂知柳宗元哼的一声,不屑说道:“打便打,我还怕谁来。”公子一听,火起,拍桌子厉声道:“你们听听,他这甚么态度,做错了事也不知悔改,反而冷言冷语变本加厉。” 柳宗元质问:“大哥,请问我做错了甚么?”公子好笑,戟指:“你听听,大伙听听,他连错在哪也搞不清楚,这是认错的态度么?不消说了,来人,拉下去,给我重重打。” 少顷,即有两名弟子进来,把个柳宗元押解下去,不料这家伙转身之际,面带一丝冷笑。公子瞧得心头一麻,暗道:“不好,这厮有内力护体。”即下来,匆匆出去。 此刻阳光炎烈,蒸烤着大地,院中有弟子匆匆搬来长凳,横在当中。两名弟子把个柳宗元押解过去,忽然,这家伙双手向旁一挣,甩开那两人道:“不用押,我自己来!”两人低头,退后一旁。 这里动静早惊动那柳文龙,他听说梁萧要处罚儿子,极为心疼,故而连忙赶来。见了此等阵势,既焦又慌,向那外甥求情。公子道:“舅舅,您别说了,一切按军法处置。”柳老急道:“甚么军法不军法的我不懂,舅舅只知道他是我儿子,也是你的表弟,难道求你饶他一次有这么难么?” 公子道:“舅,您别为难我,甥儿令既下,决无收回之理。”那老恼恨:“你,好狠的心肠。”心底又急得无计可施。 柳宗元不想父亲担心,便朝此老嚷道:“爹,您别伤心,孩儿没事!”柳文龙堕泪,说道:“五十军杖,儿怎么没……”颇似想到甚么,脸上阴云尽消,竟泛起一抹笑意。 那小鬼暗赞,心道:“爹还不曾糊涂!”眼见执行者板子就要下,忽听那公子叫声:“宗元,刑罚之时,不许用内力抵抗,否则刑罚加倍。” 这音入耳,有如晴天里突然打了一个响雷,宗元完全怔住了,一时大意,那木棍一下,他经不住“啊哟”的一声,凄惨叫了出来,又见第二板下,当即运功抵挡。 公子眼光何等锐利,岂有不知,当下不慌不忙以内力在院中吸起一片落叶,飘至指间,忽然运气一送,往那小鬼打去。 柳宗元正在提气,听得风声,已知不妙,即把周身之气一引,弹向那片叶子,将其荡开。哪知如此分神,那板子恰时打下,砰的一声,立即屁股开花。 他咬牙切齿苦忍,痛得连眼泪都掉出来了,心中愤愤:“好你个混账大哥,居然这么对我。我不就是跟那些女的说,想天天看见太子便尊我为主吗?难道这也有错!”眼睛模糊,连鼻涕也跟着出来捣乱,欺负他。 第694章 有福同享,难同当 众人瞧得难受,但也不敢开口相劝公子,眼见第三棍即下,有名弟子匆匆跑进庄来,一面跑,嘴里一面嚷:“殿下,殿下,有您的家书!”一口气没呼完,人已趋到近前,此人个不高,跑得倒挺快,脚步煞住,手中兀自举着一封书信。 这人突然闯来,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怔住了,连那执棍之人,也把长棍定格在半空,迟迟没有打下。公子取过书信一看,见是父皇的笔迹,心中微有不安,想道:“该知道的总会知道,这一刻迟早要来迟早要面对,逃不掉!”暗吸口气,把信取出拆开。 一众均把目光望向他,但听公子微咳一声,将信取出。他极目一览,忽然变色大变,不知是喜是怒,各自惴惴。过了半响,想是公子已把信读完,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众听之视之,均觉纳闷,长久以来,公子的心思一向难猜。 他暗乐一会,瞥眼之时,发觉众人表情异常,不觉怪问:“干甚么?一个个无精打采,好像我欠了你们的钱一样。”看见执行弟子愣住,不由恼道:“发甚么愣,继续打!”那弟子不敢违令,使出吃奶的劲,把个宗元打得鬼哭狼嗥,甚为残忍。 一顿板罢,那小鬼年幼支撑不住,不觉昏了过去,公子心觉歉疚,即命请大夫送治。柳文龙不吭一声,默默过去抱起爱子,掉头就走,也不再看公子一眼。这一刻,公子只觉心如刀割,他下令打宗元,难道就不心痛吗?只是没法子,谁叫柳宗元如此不分轻重。 他长叹一声,心道:“舅舅,对不起!我若不这般做难以服众。假若以后人人都学宗元那样不遵守军规,不听从军令,想做甚么便做甚么,一切随性而为,那军队岂不乱了套?军中非江湖,江湖凭借的是个人义气,而军讲究的是一个团体精神。” “万众心不齐,打仗之时能取得好成绩吗?为了减少伤亡,不得已我只能牺牲了宗元啦!望他经此一事长一智,好好反省彻悟,别这么让人不放心。战士们的危险,我有责任减到最低,这个你也许不懂,我也不想让你懂,只盼你好好照顾他,别气我!”叹罢,又招众回内厅,重新议事。 一众坐定,神色黯然,颓败之极,寂然不敢先语。公子情知他等有心结,在为适间的事耿耿于怀,更有甚者想:“少公子连表弟也不肯放过,接下来一个挨打的会不会是自己?”念此,人人自危,又想:“以前少公子是一个多么和蔼仁慈的主子,有时为了下属甘冒奇险。”也正因如此,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等人心服口服跟着他,效忠于他。 童姥的生死符只能让他等服一时,却不会服一世,而公子的胸襟才是众人所钦服的地方,都想:“少公子变了,变得铁面无私,少了一分柔情。” 众家神色,公子高座在上,岂有不了然,为了缓解氛围,他道:“各位不必担心,本座一向赏罚分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今天罚了宗元,你们一定认为我绝情。好,宗元之失,也是我之过,打了他多少军棍,等会我一一打回来。” 这些人听了,都睁大了眼睛,骇然不已,听他又道:“不过眼下有急事待办,我的杖刑且先记下。”众家一听,顿然泄气,又一阵蹉叹,只当他随口说说而已。 公子眼见军心如此不稳,接下来要攻取杭、扬等地,怎能轻易出兵,便道:“好,本座算话算话!”即传弟子备来刑具,转回院中,他趴在长凳之上,命弟子行刑。 那弟子左顾右盼,就是不敢动手。刘进唇动,欲要开言,但念及宗元一事,也就忍下不说,点头示意那弟子行刑。这弟子惶惶不安,连执棍那手也是非常颤抖,他硬着头皮,不轻不重打了一棍。 但听砰的一声闷响,公子只觉一股刺痛之感至屁股传来,然后顺着血脉散开。他双眉纹络一紧,却是不哼一声。众视之骇然,却才知公子不戏言。 那弟子不听公子恼骂,心喜,出手便狠了些,也重了些,又一棍杖下,听砰声大作,比适才响一倍不止。公子仍是不哼一声,苦脸隐忍,那弟子越打越加来劲,每一杖都加重一分力道。 十数杖下来,众等只听砰声暴作,不久公子那白色的裤子上已见鲜红片片。这些人震撼,都跪下请求公子别打了,伤了身子不好。公子甩开众人,厉声道:“言出必行,我说了要打便要打,一板子也不能少,这是军令!”叫:“快动手,越重越好!” 乌老大等说不过,全跪在一旁拼命求情,公子就是不睬,他就是要通过这件事来证明,军令如山,哪怕是自己也不能违反,错了就要接受惩罚,不然行军一定必乱。 那弟子也不客气,一板一板打下去,而一板比一板下手加重。眼见公子那屁股已然血肉模糊,连裤子也被打破了。这刘进心一震,才幌退一步,心惊:“二哥没运内力。”居然熬到现在,也不吭一声。 他顾不得替宗元讨个说法,一股脑冲上去,就趴在兄长身后,撕心叫道:“二哥,别打了,再打下去,你屁股就开花啦。”公子苦笑:“兄弟,你的好意哥心领了,快闪开,让我挨完。”刘进道:“不行!”张开双手拦着那弟子,不让打。 弟子见是刘爷,不敢造次,把棍垂下,听刘进问:“还有多少棍,我来替他!”那弟子嗫嚅:“尚有十五棍未打!”刘进道:“那好,这十五棍便打我!”说得甚为坚决,一俯身趴下。 公子却才忍不住“哟”的一声,叫道:“进弟,你要凑热闹就一边去,别压我屁股。”刘进脸一红,歉然道:“对不起,对不起!”公子道:“好啦,一边去,别耽搁我时间。”刘进却不起来,执意要代兄长受过,说甚么兄弟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不然也打他五十军棍。 一旁众人听了,都请求打五十军棍。公子好笑,难道这挨打可以传染的么?不过心喜,毕竟大伙仍是同一条心,知道“军冷如山”,谁也没有特权。 场面为之一乱,都抢着挨打责罚,乌老大灵机一动,说道:“爷,您适才不是说有急事交代?怎么为了一个责罚,却浪费了诸多时间?剩下的十五杖,倒不如权且记下如何?” 公子一听,暗叫“糟糕,我光顾着逞能,竟把重要的事给耽搁了。”欲要起来,又被个兄弟阻着,不愉道:“还不快扶我起来!” 第695章 兵分四路,初议定 折腾一个下午,已值傍晚之分,甚么正事没办成,反而折伤了自己和宗元。那公子甚觉过意不去,当下由刘进搀扶,回转厅中。他此时带伤,不宜坐,便站着。一众劝他先找大夫上药,公子执意不肯,一定要把事情交代清楚了,才愿上药。 他不得不用内力先压住伤口,不让它继续流血,吸口气,才把父皇段正淳寄来的书信,给众一看,内容很简单,却字字珠玑。是说皇爷已倾国之力,去攻打两广,盼儿子取得江南之后,再派兵从西进攻,而皇爷则改道北行,若事成,当可于汴京汇聚,然后作最后一击。 众等瞧后,都是骇然不已。连刘进也想不到父皇会帮助兄长,以前多般阻扰,只道此事已成定局,完全借不到大理兵力,万万没有想到,事待临头,仍是父子兵可靠。刘进不觉把目光望向兄长,而公子此刻也正好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二人目光相对,刘进微微一笑,跟着默默点头。公子心欢,最担心的那一层隐忧也退了,他最怕的就是刘进看见父皇如此帮他,这个哥儿心中会有一些阴影,看来眼下这一层担心是多余的,完全不用多心。 他等看罢信件,又沉思片时。公子才问:“你们看了信,有何建议?”乌老大出列,上禀道:“爷,段皇爷这计不错,值得一试。”公子又问:“可有其他意见?”众等摇头,皆说没有,但凭公子吩咐。 而那刘进则在一旁,支腮深思,公子小心问他:“进弟,你觉得哪里不妥,不妨说出来,大家也可参详?”刘进瞥了兄长一眼,皱眉道:“我虽不会行军打仗,却也知耗损之力。若父皇倾举国之兵来助你,人数就那么多不变,攻取两广之时,必有耗损。战后又得改道伐北,长途劳累不说,一旦到达目的地,便要开战。” 他说到此处,换了一口气,又道:“局势时刻在变,就算是孔明在世也难以预测。假若父皇当真攻下广西和广东,那如此的大事又怎么不惊动宋廷,他既知大理夺了城池,料定下一步必是西和北。既有此料想,又如何不早作准备。父皇千里迢迢远赴,这不是羊入虎口么?” 公子笑道:“进弟,你果然稳重了很多,对局势分析得如此透彻。你所忧之事,便是我所虑之处。的确,父皇兵马远赴,倘若一到北方,假若慕容博与辽帝勾结,来个左右夹击,那父皇一行岂不凶险万分。”想了想,又问:“那以弟之见,可有两全之策?” 刘进叹道:“唉,打仗哪有万无一失的,就像方才所言,时局在变,因此更要把握时机。”公子问:“甚么时候才算时机?”刘进作解:“既然要打,就打他个轰轰烈烈,惊心动魄。”又叹,“可惜咱们兵马不多。” 公子笑着一按那弟肩头,说道:“弟尽管说来,你无须忧虑,兵马一事,为兄来思策。”刘进点头:“嗯,首先,我们应该兵分四路,一路攻打两广,一路攻取四川,一路取江南,一路自西包抄,就如父皇所言,把大宋*到绝境,最后取那汴梁。” 公子道:“弟你的意思是,把宋廷的兵力都打回老巢去,然后再一举攻破?”刘进微笑道:“不错!不过小弟所说的四路和父皇有些不同,而这四路需要同时进行,一刻也马虎不得,停顿不得。”话罢,他看了公子一眼,欲言又止。 这兄长了然,说道:“弟有话但说无妨,你我乃生死亲兄弟,不必忌讳。”刘进鼓起气,过了一会才说:“二哥,你若能和你老丈人西夏王结成同盟,由他从西面出兵;又和辽帝达成协议,许他若干好处,自北来助你,那咱这一次攻宋,定大事可成。”众人都说可行。 岂知这兄长一口回绝:“不行!前者勉强应允,后者万万不可。辽人对我中原虎视眈眈,一直想妄图中原汉地,若此番我与他合作,岂不是拿尊严与他交换。你又须知辽帝与我曾有一番嫌隙,他不会真心助我。就算真心助了,也难保没存二心。” “他若假意与我们合作,待我们攻城疲乏之时,再从背后来一击,那我等岂不统统完蛋,是以和辽合作这事不用考虑,下面应该做的是怎么去联系西夏王,劝他结盟,而又派谁去比较合适?银川是他女儿,我乃其女婿,按理说女儿向父亲开口,一定不会遭拒,可惜了公主她人如今在大理,不能替我跑一趟。”说时,甚为惋惜。 众人也觉亦是如此,就在这些人都陷在苦恼之中,浑无计策之时,那弟子又来报:“爷,您的家书!”众称奇,怎么一天之中会从大理来两封家书。 公子皱眉,取过信即阅,但见写道:“萧郎,见字如面,君匆离三月有余,妾身与妹甚为想念。不知君远行在外,可有把双妻念怀,下月时,妹妹临产在即,不知君可有空余回家一趟,就似妾生蓬儿那夜一般,见一下妹妹,予她勇气。” 他念此,双目一酸,当真有些想起二位夫人来,吸口气,继续往下览:“妾今闻君攻取苏城一事传回城中,举国皆震,皇爷为保太子,也倾举国之兵前去助阵。妾念君思急,不经请示便擅作主张,取家书一封告知父皇原由,请他发兵助君一臂之力。尚好父皇仁慈,念及爱女性命,故愿出兵相帮,期由君定,今有父皇贴身玉佩一枚为凭。” 公子看罢信件,长叹一声,拾起玉狠狠抓在手心,想道:“下月不是中秋吗?”面上不知是感激,还是感动?只觉那一枚玉佩尚有银川公主握过的余温,握着它恋恋不舍。 刘进靠近一些,小心问:“二哥,父皇信中如何说?”公子回过神来,伸袖擦干湿润,笑道:“不是父皇,是银川。”众人听了,都是“哦”的一声,岂知公子又道:“银川信中说了,她已劝动西夏王派兵来助我。”此音一落,众皆欢喜。 这刘进一拍兄长,戏说道:“二哥,你行呀,有个嫂夫人真好!”公子啐:“去,有本事,你娶一个。”刘进面上一烫,说道:“娶就娶,下次我娶个女王回来,决不逊于你。”话落,众人哄堂而笑。 公子咳一声,道:“好了,如今兵马已齐,就待择日攻宋!”说罢,即取笔墨,分写了两封信,一给父皇,二给西夏王,交代他二人发兵时间。 刘进想了想,说道:“二哥,不对啊!这东西南都有了,独缺北路人马,你这……”公子莞尔一笑,神秘道:“不告诉你!”又向众道:“尔等累了一天,都先回去休息罢!”众应诺,纷纷而散。 第696章 殇了,谁之错 时值上弦,公子吃罢晚饭,脚浴一番,觉空气怡然,格外舒爽。也对,在夏末初秋般的季节,若能好好洗一个凉水澡的确舒坦,可惜他伤了屁股,不宜沾水,只好忍耐。他从房中出来,见月光皎洁柔曼,念及宗元,带着几分歉意,借着月光,步至那小鬼门外。 才及门前,便听得里头传出来一个慈祥的声音:“儿啊,你多少也吃一点,别想了。萧儿他也有他的难处,这次的确是你不对,你不该擅作主张。如今这地方归他管,有多少人看着哩!”门外的公子听了,胸中一热,眼眶带湿,险些堕下泪来,心道:“舅舅还是理解我的。” 忽听柳宗元的声音说道:“爹,孩儿不饿,您先回去休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声音有些沉闷,跟着听到喘息之声,柳文龙突叫:“别动,大夫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虽只在外伤,好在身子骨还不错,但至少也得半个月才能康复。” 柳宗元一咬牙,愤恨:“爹,您不知道,孩儿这样趴着,不知有多憋屈。”那老跺泪,说道:“儿啊,为父如何不懂,伤在儿身痛在爹心。”柳宗元看了一眼老父,说声:“爹,对不起,累您担心了。”说着身子微微挪动,想换个位置趴好。 此老不愉,恼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听话,说好了不许动,偏偏就动个不停。瞧罢,伤口又裂开了不是,不行,我得出去找药。”话罢,把饭菜搁一旁,起身出去。 柳宗元欲呼,可惜屁股疼得利索,声音有些微弱,只能动唇唤:“爹……您别……”心道:“孩儿无碍!”却见父亲已把房门拉开。 此老一怔,随之叫声:“萧儿,你……”公子苦笑,举起一个小瓷瓶子道:“舅舅,我这里有药,先给宗元用!”说着递给他。 柳文龙接过,说道:“萧儿,听说你也受了伤,为何不早早歇着?”公子道:“我睡不着,想念宗元得紧,特地过来瞧瞧,他好些了吗?”此老点点头。 却听柳宗元唤一声:“爹,谁啊!您在跟谁说话?”屏风挡住了门口,此子又是趴在榻上,是以瞧不见人,只闻其声。 柳文龙听见了,即回应一声,说道:“哦,是你大哥来了,他说想看看你好些了没。”低声对公子道句:“请进!” 柳宗元一听是梁萧,立马气大,冲外间嚷道:“我不见他,爹,您别让他进来。”念间,那公子已至榻前,他问候一声:“宗元,伤口还疼吗?” 岂知此子瞪了公子一眼,目光含忿,眼神带怒,冷冷说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你少来假惺惺的,我好不好还不是拜你所赐。” 柳文龙闻听得此言,颇恼,训道:“宗元,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哥讲话,快道歉。”柳宗元哼的一声,轻蔑道:“我道哪门子歉,该道歉的人是他。”此老生气:“你这孩子,怎么如此难教?” 公子一旁安慰:“舅舅,这件事的确是甥儿有欠思考,做得无情了些,宗元恼我也是应该。”此老叹息,外甥的苦衷,他哪里不懂,只是儿子未必能懂得,听公子又道:“舅舅,能否让我和宗元单独谈一会?” 此老看了一眼外甥,又睨一眼儿子,点点头叹道:“好吧!有误会是该解释清楚。”转向儿子,唤:“宗元啊,要好好的,不许耍性子,听到了没?”又对公子道句:“待会谈完,你顺便帮他上药。”说罢,将之前公子给的小瓷瓶,又交还给他。 公子接过,那舅已经开始走出房门,跟着顺手把门掩上。过了半响,公子才回过头来,说道:“宗元,让哥先给你上药,好不好?”说时,把瓶塞拔开。 柳宗元一腔子恼怒,冲他嚷道:“不要,我才不要你再碰我屁股!”公子一怔,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道:“伤口若不及早处理,很难愈合的,你听话,先把药涂上,好不好?”柳宗元想了想,说道:“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公子道:“你说?”柳宗元挑嘴:“我可以让你上药,不过你得坐下来涂,不许站着,否则免谈。”公子错愕,他也是刚上了伤药,才来看的柳宗元,倘若屁股坐实碰到伤口,岂不遭罪吗? 他心道:“这小鬼,变着法整我。”转念又想:“倘若不依他所言,那这嫌隙岂不越结越深。”为了趁早消除表弟的恨意,也早一日发兵攻取其他城池,他不得不忍下这口气,说道:“好,我答应你!”话落,柳宗元也是愣了愣,没了言语,暗把个带刺的垫子藏榻前被褥下。 公子慢慢走向床榻,真个坐了下去,柳宗元直瞪眼,睁睁看着他。公子微微一笑,掀起宗元那袭外裤,除下少许,手指抹上药膏,轻轻涂在小鬼那红肿的屁股上,其动作温柔之极,细腻之至,犹如女子的巧手一般。 柳宗元只觉一股清凉钻股而来,他知道这是灵鹫宫上好的治伤良药,一般人求都求不来。一双目眨也不眨一眼,只盯着公子看,见他一脸关心,挂满笑意,直到把伤口涂完,笑意仍不退减半分,眉宇间也不曾皱过一下,更不曾见半分痛苦之色。 公子把药涂完,拍打一下双手笑道:“好啦,上了药,你要好好休息。还有记得把饭吃了,别让舅舅担心。”一下子站起来,稍微迟疑了一下,又笑:“我先走了。” 柳宗元心头忐忑,但见兄长起来之时,被褥处已沾上丝丝血迹,可他仍无动于衷,便似没事人一般,有说有笑的。当下心一酸,只觉自己太过卑鄙,哽声叫:“大哥,你这就要走了吗?” 公子回头,莞尔一笑,说道:“不然咧,你还有事吗?”柳宗元泪蕴目间,摇头:“没,没事了。”公子轻笑:“嗯,那成,你记得要吃饭,哥先回去了。”柳宗元不答,目送着他离开,直到房门掩上,才忍不住痛哭出来。 公子把门掩上,身子不觉一幌,面色立即苦了下去,咬牙:“这小鬼,也真能折腾人。看来我这伤短时间内不能痊愈,攻城之事也得缓一缓。”挪着步,忍着伤痛,走回自己房间。 夜仍是这般寂然,带起些些轻风,吹云逐月,卷起凉意片片…… 第697章 一国,无二君 却说那仲逍遥奉父之命,与兄长慕容复一起南下,联合死士抵抗梁萧大军。只因四家臣有外事去办,不宜跟随,就他兄弟二人上路。这一日,渐行离杭州尚有一山之隔,在对面的一个小镇歇脚,时已见那夕阳悄落西山,氲上一片金黄。 慕容复不觉说道:“逍遥,我走累了,天色又已不早,不如去前方镇上投宿一宿如何?”那仲逍遥一腔子烦恼,这一路之上,诸事例如吃喝住宿,皆由其兄安排,当下也不反对,只说:“大哥,你拿主意便好。”慕容复抿嘴笑一下,其实内心厌憎之极。 他二人步子加急,在镇上寻了一间客店,准备今晚栖身。一入店门,便见客源如流,那兄长慕容复也不屑瞻顾,只寻一僻静位置坐下,神态十分骄傲。不过心中隐隐有些气闷,这一路之上,他想方设法欲把此人除去,不知仲逍遥知情,还是上天眷顾,每次都能够让他逢凶神助,化险为夷。 眼见走过那座大山,前面便是杭州境地,慕容复越想越觉憋屈,情知父亲偏心,把甚么好处都交给了这个多余的不良品,连这次行动也要听其指挥,他可是慕容家的长子耶,这份罪让他如何忍受。又见这家店的酒保待客很是热情,这厮心一动,毒计又上脑海,取出数银,就叫了多坛酒。 仲逍遥奇怪,不知这个兄长今天哪根筋搭错线,居然点了那么多酒,而且全是烈品,寻常人一喝即醉,不解问:“大哥,你点这么多水酒吃得完吗?”慕容复轻轻一笑,问道:“逍遥,你我算不算兄弟?”仲逍遥想也不想,便答:“爹爹说,你我乃同父异母的同胞血缘,自然算亲兄弟。” 慕容复听他提及这个,心底一些恨意稍稍腾起,不过转瞬又压了下去,微笑道:“既然是兄弟,那该不该喝一盅?”仲逍遥点头:“应该!”话时,那酒保已把一坛陈年老酒端上,少说也有四五十斤,慕容复取过大碗,亲自给兄弟倒酒,说道:“既然应该,那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仲逍遥为难,推拒道:“大哥,喝一碗可以,不醉不归嘛,小弟看就免了,明日一天路程才可到达杭州。此次奉父亲之命一块出来办差,可不能喝糊涂了,以免误了正事。”见兄长把酒倒满,即端起面前那碗,仰头喝尽,不觉长啊一声,伸长袖抹嘴角。 慕容复赞一声:“好酒量!”即又吩咐酒保先把热饭、热菜上来,那人去后,岂知慕容复又端起酒坛,将兄弟大碗倒满,逍遥微怔,问:“大哥,你这是何意?”慕容复笑应:“吃喝之间不谈正事,自然想与贤弟一醉方休。” 仲逍遥听后,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说道:“不可,万一喝高了,误了正事,一定挨爹爹责罚。”慕容复不愉,微气道:“你那么紧张干啥,以你的功力,也怕吃醉么?”以如今仲逍遥的武功,区区烈酒,的确不能把其灌醉,只是担心兄长,万一他醉了,事情可不好办。 又见兄长挚诚的目光,等着他回复,想了想便道:“好吧,那咱们就少喝一点,略略意思就行。”慕容复见他肯答应,心中欢喜,慢慢在盘算,一拉其弟坐下:“快坐好,别人都在看着哩!”仲逍遥稍稍回头,果见旁边几桌,都在注视这边,怪觉不好意思,取过兄长斟的酒就喝下。 那时,饭菜上来,这逍遥不贯吃酒,只好吃一些饭菜,才又大口大口的饮下肚去,而那慕容复只把碗触唇,少喝,每次都以长袖遮挡,借机把酒水顺着桌沿缓缓倒下去。仲逍遥一门心思只专注于饭菜酒席,是以不曾注意,更没想到这兄会捣鬼。 旁观之众虽察觉地上有水迹,抑且越来越多,却也不曾多嘴。那酒保皱眉,搔耳自思:“干燥的天气,哪来的雨?”甚为不解,摇头纳闷。 须叟间,酒已过数巡,不知何故,那仲逍遥竟微有半酣,只觉脑袋昏昏沉沉,他暗惊,急提气周游一圈经脉,而那晕头转向之感仍是不消,不解问:“大哥,这是甚么酒,我怎么觉得有几个大哥在我眼前转啊转的,这是怎么回事?” 慕容复一听,心甚喜:“难道药力发作了?”也装出醉醺醺的样子,醉话道:“是啊,逍遥,你喝醉了。”仲逍遥不愉:“胡说,我武艺高强如何会醉,你骗人!”说时,手舞足蹈,撑起身来,而那身子摇摇晃晃,只撞桌椅。 这兄急抢上去搀扶,说道:“逍遥,你喝醉了,咱们先回房休息如何?”仲逍遥挣扎:“胡说,我没醉,我还能再喝,不信,我喝给你看。”转悠转悠,欲去取酒,可惜幻影重重,如何拿也抓不实。 酒保甚为担忧,上前道:“这位客官当真喝醉了,大爷,要不给他开个房间?”哪知慕容复灵机一动,叫声:“小二哥,能否帮个忙,我这兄弟一时酒量不佳醉了,我一人扶不动,能否请你帮个小忙。”说着取出一些碎银。 那酒保接过,笑嘻嘻道:“好咧!”当下二人合力,把个醉兮兮的仲逍遥给推上楼,请入房间去。其实慕容复一个人足矣,而他生怕这弟醉时也不忘戒备,叫个陌生人也好试探一下虚实,哪知待仲逍遥倒下榻的那一刻,也是像个死猪一般,不省人事。 慕容复遣退酒保,一人关起门来,慢慢挪至仲逍遥身前,小声唤:“逍遥,逍遥,你睡着了么?”唤了几遍,只听其弟鼾声如雷,浑无一丝反应,心喜,又小心唤了几次,仍是如此,不觉嘴唇一勾,阴森森地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 对着灯光,缓缓拔出,唰的一声轻响,又见那小刀寒光刺目,颤人心弦。慕容复冷笑,把刀高举,只想:“这一刀下去,你就永远见阎王啦!兄弟,你别怪我狠心,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无二君,要怪只能怪你,抢了我所有的风头。”目露凶光,朝下狠狠就刺。 也许老天有眼,不想好人就这么白白送命,就当匕首刺下那一刻,寒光在黑夜里映照,射向了仲逍遥的双目,觉危险将近,他潜意识将身一侧,但听哆的一声,那刀稳稳扎在了榻上,入木一半,可见这一招之恨,那厮已倾尽了全力,欲置他于死地。 第698章 三箭,射及时 仲逍遥恍惚间,朦胧睁开双眼,揉揉欲裂的脑袋,只觉浑身一些力气也无,把眼迷成一线,抬头问:“大哥,发生甚么事啦?”岂知慕容复一招落空,微有些诧异,心中骇然,不过欲除此人的念头极为强烈,一咬牙,把榻上的匕首拔出,再度向其弟心脏刺来。 这逍遥骇然,惊呆了,咋舌:“大哥,你要杀我,这是为甚么?”自然而然把手撑起挡住兄长的手,下意识去抓他握匕首的那只手腕,可怜逍遥力弱,他一惊,暗提气,只觉丹田空空如也,震撼:“我的内力……”唰的一声,那匕首刺下,生生在逍遥臂前一划而过。 他不多想,立即向一旁滚去,可惜那条手臂仍是被个兄长给刺伤了。逍遥伸袖一看,只见一条寸许长的口子,汩汩流着血,把长袖染红了一片,顷刻不到,那鲜血立刻便成了黑色,他又是一惊,瞪着兄长质问:“这是为甚么?” 慕容复冷笑:“为甚么?你倒问得稀奇,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你,你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兴复大燕,那是我从小的梦想,为了实现它,我放弃了自己的爱情,甚至放弃更多的东西,而你一出现,把这一切都给毁了。在父亲眼中,你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人,而我却甚么都不是。你说,我能允许一个不良品把我的人生给毁了吗?” 仲逍遥震撼,原以为经过上次的事,这兄长会有所收敛,万没想到只把他的恨意越发加深,果真应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逍遥挣扎着,欲再提起内力,可惜他试了试,仍是无果,无奈叹一声:“你动手吧!” 慕容复一听,知道这个武功盖世的弟弟,已完全被自己所制,心喜:“丁春秋那老儿的药还是挺管用的嘛!”他举着匕首,慢慢向仲逍遥走近,脸上轻蔑,说道:“你安心去吧,每月初一十五,我会给你扎纸人烧很多很多的纸钱,决不让你在下面的生活孤单寂寞。” 仲逍遥苦笑,说道:“那我真应该谢谢你!”说时把眼睛闭上,等待死亡的降临,片会唇角又动:“爹爹年纪大了,盼你真心照顾他,别让他那么劳累。”慕容复道:“这个是自然,就算你不说,这份孝心我仍是会尽的。好了,你还有甚么其他的遗憾想说?”逍遥摇头不答。 慕容复冷笑:“那好,我这便送你归西!”寒光一闪,但见那匕首刺人眼球,慕容复不由分说,就把刀尖朝仲逍遥心脏便刺。 就在这时,忽听嗤嗤嗤声响,一枚毒箭向那慕容复射去,一枚打在刀间,又听铮的一声,二器相撞,那匕首被荡歪少许。跟着呼的一声,一条黑影纵下,抄起那仲逍遥,身子一跃从一扇窗户撞了出去,徒听嗤的一声响,那红烛顿灭。 屋宇顷刻变黑,幸有月光柔曼,只见那扇窗户半开半合,不住摇撞,发出“吱呀吱呀”之声,慕容复跑到窗前,但见外面空荡荡连个鬼影也没有。适才一切,均在电光石火之间,那人速度之快,如同鬼魅,这人一发三箭,先打匕首,次打慕容,再打红烛灭迹。 好像一切都是事先预谋,算计准了一般,无一余漏,就只看见一条影子,而连那人是男是女也瞧不清楚。慕容复愤恨,煮熟的鸭子竟给飞了,一顿足,也点上窗沿,飞了出去,一下子就落在了屋瓦上,跟着影迹追踪。 那人携着个逍遥,一路飞奔,跃下屋瓦,抢出城去。时已夜深,只见两条影子在地上飞蹿,一会合成一处,一会略略缩影。那人奔到一处广阔地带,将仲逍遥掷下,甚么话也不说。此刻仲逍遥中了软筋散在先,后手臂又被其兄划伤,可恶那厮匕首上带毒,经那人长跑一阵,这会毒已攻心。 还好逍遥自小习武,骨骼奇特,内力虽暂失,意志力却是非常坚毅,他以意念努力支撑着。他这会面上布满黑色,嘴唇干裂,扯动道:“这是哪……哪里?”勉力抬起眼,却见月光下站有一人,全身束黑,瞧装束是名女子,身姿婀娜高挑。 逍遥又问:“你……你是谁?”那人不答,只把身转回,逍遥一怔,见此女头发作闺女饰型,微略盘结,却用一块丝布蒙住面孔,只露一双招子,不过眼神间总带着那么一些冷意。从眼角肌肤可以看出此女的肌肤很白,几乎胜雪。 她还是不开口,这倒叫逍遥摸不透了。记得方才就在大哥要杀他之时,是眼前这人救了自己。本该称谢,可那人不睬自己,到口的话又咽回咽喉,逍遥毒气牵心,忍不住剧咳起来。那女子耳朵一动,叫声:“不好,那厮追来啦!”即俯下身躯,要搀起逍遥。 逍遥徒闻一股女儿体香近前,她深知是眼前这女子所散发出来,心道:“香幽通鼻处,似兰非兰,似馨非馨,想必她一定生得极美,才这般香,声音也这般好听。”那女腰弯,不见逍遥起来,不觉恼怒:“你想甚么呢?”逍遥略怔,面上一红,可惜给黑气遮住了,瞧不真切。 他想了想,说道:“姑娘,大哥要找的人是我,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容我来世再报,你快走吧,别惹祸上身。”那女哼的一声,冷笑道:“笑话,活这么大,姑娘我怕过谁来,你的命是我的。”说着,就要拉他起来前走。 仲逍遥凄苦一笑,他浑身无力,只能任那女子拉扯,步子踉跄,他实在过意不去,不想把这女子给连累了,便道:“姑娘,不满你说,我中了软筋散,内力全失,已经是个废人了走不远的。如今又剧毒攻心,只怕活不过一刻,没有解药走了也是死。我可不想临死前做坏事,把你给害了。”挣脱她,不肯通行。 那女郎好笑:“我说你这人怎么如此婆婆妈妈?让你走便走,啰嗦甚么?”一生气,又去把他扯上,忽然此时,一个声音反在前头响起:“你们这是要逃到哪去呀?”二人抬头,只见那慕容复傲然立在那里,神态十分轻蔑。 逍遥大惊,下意识护在那女郎身前。慕容复一见,忍不住要取笑:“嘿嘿,弟啊,你都要死到临头了,还要充当英雄做那护花使者,如今的你,行不行啊?” 第699章 苦谋,城已破 逍遥面上一热,冲其兄骂:“少要胡说,你个……”忽然,那女郎从逍遥身后转出来,袖子一扬,便有三枚毒箭射出,目标对准那慕容复。 岂知那慕容复嘿嘿一声冷笑,原地把身一翻,施个巧妙,展下奇招,就将三箭轻易给避开了。听得扑扑三声,发现三箭整个箭头,都深嵌在路当中。可见发射之人力道迅疾、狠辣,又见躲闪之人,艺更是高一筹。 慕容复脚跟站定,笑道:“袖手神技!请问修罗刀秦红棉是阁下甚么人?”那女郎忿起,怒叱:“是你妈!”不容分说,嗤嗤嗤又是三声,她袖子一挥,按动机括,三箭从袖口疾速飞出,分打慕容复上中下身体三个地方。 也不知这厮使了个甚么手段,惟见其大袍一起,横扫出去,跟着那羽箭便不知所踪了。徒听逍遥叫唤一声:“姑娘当心!”不顾力弱,就冲上前去,把那女郎以身一撞,向一旁推跌,徒听扑扑扑三声一响过去。 那逍遥路中而立,身子微有僵直,月光下看见他背后多出了三枝羽箭,正是那女郎适间所发的三枚。逍遥哇的一声,急喷出一口血箭来,那血墨黑,不觉向前倒下。那女郎这时爬起来,看见了,眼中满是诧异之色,脱口赞了一句:“果不愧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不多想,抱起逍遥,袖中毒箭又嗤嗤而出,对那慕容复便是一轮好射,借机夺路而逃。 慕容复打下数箭,被其一阻,待箭落,他二人影子已经不见。他愤恨,跺足,把手心捏得很紧,不过一会又冷静下来,自思:“他先后中我二毒,功力展不出,已剩半命好活。今又中女郎这般毒箭,料来必活不成。”念此,格外开心,嘴角阴沉沉而笑,寻路回客店。 那女郎携着个只剩一口气的逍遥,一路奔走,夜又深沉,她根本无法择路,只好选一些林密的地方往里钻。二人逃了半响,见那月已偏移,女郎心道:“跑了许久,那厮该追不上来了吧?”她喘着息,把面巾松了松,让其可以大口呼气。 她奔得急,不知眼下到了何地,只见月光漫漫,远处林间幽幽,山石堆立,甚为寂静。预备找个地方歇息一阵,再作其他打算。孰知在此歇斯底里,筋疲力尽的当儿,忽听得山那头传来劈空声响。 此女是个“使箭”行家,一听此声便知有人躲在背后那林中放箭。她嘴角一勾,只当那厮已经追来,当即带上已近乎昏迷状态的逍遥,身子一翻,向左上跃去,不料落脚之时,竟然一脚踏空,跟着整个人往下坠去,她惊慌,大声呼叫,原来深夜不辨路,那里竟然是一个悬崖,她这一下失足,可就害惨了两个人。 背后放箭那人是个瘦子,个不高,极为苗条,一身紫衣,好像是个女子,她一脸笑嘻嘻从后面的树林转出来,立在崖前,拍了拍手,好笑:“哼,生不能同寝,死则同穴。也算是你二人有缘份,就当本姑娘做了一回好事,超度了你们。”话罢,嘻嘻哈哈离开。 慕容复回转客店,已值三更时分,他像没事人一般,宽衣上榻安寝。一觉至天亮,才穿衣束带,下楼略吃了些早食,付了房钱,牵马上路。那酒保见他一行少了一人,虽觉奇怪,不过这客官出手大方,却也不敢多嘴询问。 他打马前走,不到傍晚,已接杭州境界。这厮欲早些进城,按其父吩咐,招来死士一同抵御梁萧大军侵略。他满心欢喜,以为此事一定大功告成,那时再在父亲面前请功,就不会只是那仲逍遥的风头了。 岂知,他才跨过界线,就闻惊天动地的炮声,铺天盖地而来,跟着是厮杀火拼之声震耳,慕容复心头一震,忖思:“难道梁萧那厮已经开始攻城啦?”只觉大事不妙,急忙施展轻功,放开步子,向那杭州扑进。 行了多时,总算靠近那座城池郊外。他隐在一处乱石之中,举目四盼,果见那城四面八方都聚满了人,见这些人服装怪异,头戴奇帽,男女不等,一看便能看出是那梁萧的人马。 他大骇,浑身巨震,想不到一路之上,只顾谋害其弟,倒耽搁了不少时辰,迟了一步。听得炮声怪耳,硝烟四漫,烈火连天,前方那城已在水深火热之中。远远一看,见那攻城长梯林立,排排满人。说也奇,无论上头箭如何雨下,也不伤其分毫,就连那巨石,热油也只能把敌人打倒下来,不过一会,又从地上跳跃起身,又似生龙活虎一般,继续爬长梯,蹿跃上去攻城,个个如此,人人无恙,仿佛打不死的鬼魅一般。 慕容复瞧此骇然,心惊:“难道这些人都是不死的么?神仙还是鬼……”想到此处,只觉心底发毛,为这一念想身子而略显颤抖。瞧了多时,忽听“轰隆”一声巨响,闻那些人喜叫:“破啦,城门破啦!” 他将眼眯成一线,只见一骑从人丛中冲杀而出,手执长剑,一指空中,厉声喝:“冲啊,兄弟姊妹们,给我冲,拿下此城,本座重重有赏!”那人一马当先,往那城直闯。 慕容复只觉一丝凉意自心头腾起,暗惊:“那厮不是梁萧吗?他手中所执之剑不是‘雪”?”果然见那天空突然飘下了鹅毛般的细雪,寒风一刮,雪花散开,散洒沾衣。 他不觉打了一个寒战,又见那敌兵攻上墙头,奋力打杀,宋兵顷刻一一倒下。公子领路从城门直冲进去,不消一刻,人已全散。城外徒剩一些硝烟、碎石、乱箭之类,惟有一片颓废。 慕容复怔怔瞧着,眼里全是火,恨得咬牙切响,仰天对问:“老天爷,既生瑜何生亮,难道我慕容复注定要输于他么?”试想,他好不容易解决了一个眼中钉,万没想到仍有更大的敌人在等着他。 公子攻破城池入内,初始以燧发枪杀敌,待周旋一阵之后,众等又以刺刀和宋兵肉搏。不消一刻,直捣那府衙,县官颇为爱民,见死伤无数,又无援军至,绝望了,遂弃械投降。至此,不到一天工夫,杭州已破。公子下令清扫战场,安抚老百姓,整军预备择日再打他城。 第700章 泉水,声四起 晨曦初上,万物萧条,已入初秋时分,许许微风轻掠。忽闻泠泠淙淙的水声扑面而来,那黑衣女郎半睁开眼睛,徒感光线刺激,夺目一睨,以手遮阴,原是那初阳早上,把个天地映得格外灿烂,白云飘浮,匆匆不已。 她支撑起身子,只觉浑身酸软,略带着几分疲惫。不过此女意志极坚,咬着牙撑起身来,但见自己双足都浸在水里,衣裳半干半湿,料得昨晚从高处掉落之时,下方正好是一潭泉水,救了自己性命。她庆幸自己还活着,从水中走出方知泉水非止一脉,前后左右,草丛石缝,几乎无处不涌,无处不鸣。 碎石堆多,她缓上岸来,歇了口气,娇喘:“这是哪呀?”此处山径通幽,林木丛密,浑不似初秋之状,倒有几分像春的气息,充满着生机勃勃。此女举目四望,暗叫一声:“糟糕,仲公子呢?”慌忙去择路寻找。 踩在碎石路上,微觉双脚有几分疼痛,她顾不上许多,拼命去寻。好在老天有眼,找了多时,总算让她在一块僻静的地方,把个逍遥给找着了。只见他躺在乱石堆中,双鞋也是沾着水,想必他也是掉落之时,被泉水给冲到了此处。 远远一看,一身葱白着装的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机。此女有些紧张了,记得掉下来时,这人已经内功暂失,中了剧毒,活不久啦。她真有些害怕,不知此地何处,倘若这人当真死了,那自己孤身一人留在这个深谷里,一定憋闷而死。 她大着胆子,挪起碎步,慢慢走过去,安慰自己:“别怕,姑娘我生平杀人无数,一个死人有甚么好害怕的。”缓缓接近,低头一瞧,但见逍遥面无表情,死死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丝生气。 心中虽说不怕,可如今身在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又有一个中毒身亡的人在侧。她胆子再大,再强悍,毕竟也是一个女子,女人天生该有的畏惧,她仍留几分,念起中毒而亡的人最后那可怖的眼神,以及面目,听着泠泠淙淙的泉声,仿佛在做法事恭送一般,便不寒而栗。 此女第一个念头,便是快快离去,然而转身之际,不经意瞥上逍遥一眼,忽有一丝异感从心底腾起,是甚么呢?很奇怪,不觉皱眉沉思,又见逍遥那半截浸在水里的裤脚,在周围荡起一圈圈的红色,生奇:“这厮流的血怎么是红色的?他先中了慕容复的剧毒,然后又中了我的毒箭,难道这其中……”抢上前去,翻过逍遥那张脸,只见白得如雪。 蓦然,一丝不回合实际的感觉又在心头腾起:“不对啊,他的脸……”触手间,虽有几分冰冷,可她仍隐隐觉得透着几分温度,再瞧了逍遥一眼,然后紧张地把手探到其鼻息之间。 这一刻,一颗心不由剧跳起来,喜道:“他还没死。”也不知这厮哪来的如此强大的生命力,虽然气若游丝,但毕竟没有死绝。 此女不知该怎么办,突然间有些着慌起来,回首四顾,欲找个所在把这厮拖上岸来,总不至于让他一直泡在水里吧?她眼光极好,不久便搜寻到了一处极佳去处。不假思索,把其背上的三箭拔出扔掉,奋力拽起逍遥,一路拖行。 那是一颗不知名的大树根下,这树枝丫四伸,生得极为茂盛,便像一个大雨扇,遮住了阳光,挡住了一切风霜。此女好容易把个身躯比自己庞大,体又重的逍遥给拖到此处。她放下手,歇喘一会。 此女近年常住大理,见惯了那薛慕华行医治病,闲时也常请教一二,久而久之,对那歧黄之术,也略通一二。当下学医者模样,起长袖,搭那逍遥脉搏,顿然一惊:“他,他的毒如何解了?”十分纳闷不解。 少顷,捡些枯柴在一旁生了一堆篝火,又除下面纱,去潭边洗净,转回细细擦拭逍遥的伤口,最后给他上了金创药。接下他的湿衣,架一旁烘烤,又前往潭边,沾湿丝巾,细细清洗,又回给那逍遥擦脸。 一张如玉雕琢的面庞,无论五官集在一起,还是分开来细研,都完美到极点。她一边温柔细擦,一面轻叹:“唉,你和他怎么如此相像呢?无论装着打扮,还是面貌,都是一样的完美无缺。可惜了造化弄人……”想着念着,忍不住潸然泪下。 几滴珠泪临空而滑,滴在那逍遥的脸上。他紧闭的眉毛不觉轻颤了颤,眼皮倏动,竟然缓缓睁开了来,第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位俏丽的女子,坐他一旁,满脸是泪,委委屈屈,仿佛受了极大的伤害,他一惊,脱口而叫:“木姑娘……” 此女听了,急背过身去,连忙抹干泪眼,一会又转过来,脸上带着一些复杂之色,笑问:“仲公子,你醒啦?”逍遥一听,略有征仲,见此女这般装束,记起昨晚之事,不觉说道:“木姑娘,原来是你救了我,逍遥感觉不尽!”欲起来致谢,身子才动,就觉浑身疼痛。 木婉清急了,安扶着他:“你身上有伤,不宜乱动。”逍遥一听,适才想起昨晚自己中了三箭之事,才不敢乱动身子,吸口气,一运丹田,发觉内息浑厚,心喜:“我的内力回来啦!”周游一圈经脉,只觉所过之处,无不舒畅,连中毒迹象也是浑无一丝。 逍遥万分高兴,不觉抓起木婉清的双手,称谢道:“木姑娘,你一天救了我两次,我身上所中之毒,是你解的吧?”木婉清一怔,仲逍遥毒素全解,她也是不明所以然,不知如何解释,只好含笑不答。 这逍遥越加笃定,极是感激,却才发觉失礼,急忙松开木婉清双手,歉然道:“木姑娘,对不起,我,我一时情急……才……”木婉清笑道:“没关系,我理解。只是我们如今身在这个不知深浅的谷里,须……”忽听仲逍遥大叫一声:“啊!我的衣服呢?” 他方才一醒,就看见了木婉清,是以不曾注意到自己身上,待感谢之情一过,才留意,只见自己除了一件长裤,身上都是精光。想他逍遥一生之中,可曾在女人面前袒露过一丝肌肤,不免有些紧张起来,把双手捂紧胸口,完全一副少女被男子欺负前的模样。 第701章 心叹,传捷来 木婉清视之,忍俊不禁,好笑道:“喏,在那边!”说时,玉手一指那堆篝火,逍遥抬头,果见自身衣服都架在杆子上烘烤,而那火苗旺烧之极。木婉清又道:“差不多干了,我去给你取来。”话罢,抢起身来,跑过去取衣物。 逍遥唇动,欲唤,可惜言又止。木婉清把衣取回,见仲逍遥一脸不知所措模样,玩笑道:“仲公子,你在害怕甚么?”逍遥嗫嚅称:“没……没,我没在害怕。”木婉清道:“你既然不害怕,说话又何必在抖?”逍遥一愣,不知如何作解。 木婉清又笑道:“瞧你,还堂堂男子汉呢?我一个姑娘家和一个单身汉独处都不怕,你担心个甚么?”仲逍遥听了,面上一热,极是不自然。 这姑娘又嗤笑,说道:“好了,不逗你,真无趣,快把衣穿上,免得说我欺负你。”说时把衣丢给他,逍遥松了口气,急把衣捡起穿好。 少顷,逍遥束带好,听木婉清幽幽叹一声,逍遥抬眼瞥了瞥,小心问她:“木姑娘,你有心事?”木婉清摇了摇头,不说。 逍遥看得出来,这姑娘心里一定藏着甚么事儿,只是她既不说,自己也不好意思开口问,便道:“姑娘,你怎么会偏巧在此地出现,恰好救了我。若我没有记错,这里是通往杭州的地方,姑娘只身一人去杭州,莫不是为了那梁公子。” 的确,她在大理听到父兄要攻打宋廷的消息,便悄悄离开皇宫,一人只身东上。途中遇见慕容兄弟俩,料得他二人有甚图谋,一定与兄长梁萧有关,故跟随探个究竟,不想一时心软,出手把个仲逍遥给救了。 木婉清听后不愉,妙目一横,顾左右言其他:“好啊你,姑娘好心救你,难道救错啦?”被这姑娘凶恶的目光瞪视,逍遥微有些胆怯,结巴道:“不,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木婉清靠近,质问:“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甚么意思?”说着一抓那逍遥胸口,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逍遥有伤,不及她力大,整个身子被其提了起来,一时扯动伤势,喉咙里忍不住微咳出声。木婉清一见,登时一慌,轻轻把他放下,又关心道:“你没事吧?”逍遥一面咳,一面回话:“没……咳,咳咳,没咳……咳……事。” 木婉清自责:“还说没事,都咳成这样了,都怪我不好。要不,我去潭里取些水来给你喝。”逍遥不及答,那姑娘步子已动远走,没几步,突听“咕噜”一声响,她大奇,止步回头问:“这是甚么声音?” 逍遥面一热,不好回答,恰时,那“咕噜咕噜”之声,又凭空而响。木婉清凝神细听,才知是从逍遥腹中传出,禁不住好笑:“你的哥们在抗议了。好吧,我去捕鱼,烤给你吃。”话落,已趋河边,取来长杆,挽起衣袖作势刺鱼。 逍遥苦苦一笑,突然记忆拉开帷幕,眼前此番情景,曾几何时他也见过,或者经历过。有个小男孩自告奋勇,说要打一条很大很大的鱼给小女孩儿吃,他也是像眼前这姑娘一般,二话没说,就取来长杆,把袖子挽起来,注视着鱼儿的一举一动,预备作最后致命一击。 当时的小女孩很不开心,在练功时遭到了长者的谩骂,她无处可诉,小男孩是她唯一可以倾吐的对象…… 远方忽然传来木婉清一句惊喜:“哈哈,鱼,我抓到啦,抓到啦……”一脸的兴奋,把长杆抽出水面,果然,一尾鲤鱼挺着肚皮,不住挣扎,可惜那杆已经贯穿了鱼肚皮,眼见不活了。 公子一众取下杭州,城内军民无有不服,他行事迅如风雷,刚夺下城池,便派人安抚百姓,一面清理,重修城墙颇损之处,正忙得不亦乐乎。又有书信传来,是说那段皇爷已经打下两广等地,而西夏王也适时发兵,攻破西面防线,他二路大军正往汴梁方向驱赶,盼公子收到信后,尽快赶往京城,与众回合。 一众听后,都格外欣喜,想不到这两个王,比公子的人马还牛,不出数日已经把那些城池都如数取下。众人也焦急了,都说不可以输给西夏王,请少公子速速下令,夺取江南其他等地。 公子听后,也甚觉言有理,即兵分两路,令三十六洞和昊天、朱天、赤天、阳天等四部众女外加从苏州招来的新兵分十万一块攻打扬州,而七十二岛和玄天、幽天、成天、鸾天、钧天五部女子联合新编收的杭州五六万残兵攻取福州,其他的人马随时待命,预备明日一早出发,他公子呢这次就不想亲临了,一切交由几位首领做主。 众人领命,议间,那刘进眉头直皱,忽叫:“二哥,不对啊!”公子看他,问:“哪里不对?”刘进说道:“这北路人马所在?我不是曾说过,一块起兵攻取,你怎么又不按章法出牌?”公子笑道:“弟啊,并非哥哥我不按章法,而是这北路已有人马埋伏,我相信不消多时,便有消息传回。” 刘进仍是不信兄长,起疑问:“此话当真?”公子正想答复,忽有弟子来报:“爷,萧大侠有书信给您。”说时,那弟子直奔而入,恭敬把信奉上,公子一接信,那弟子即退。 这刘进急问:“二哥,萧大侠,是指萧大哥么?”公子点头,即把信拆开,只这么一览,面已现喜色,刘进又问:“二哥,萧大哥他在信上都说了些甚么?” 公子看罢信件,微笑:“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萧大哥带领他和萧大伯招收的十余万大军,已攻破四川,如今正往汴京等方向进取。”众听罢此言,均是欢喜,都说:“北乔峰就是北乔峰!” 刘进微有些不高兴,一拳打在兄长肩头,生气道:“好啊二哥,原来你早有安排,着萧大哥父子从北路线进攻四川,却一直瞒着我等,也不袒露半字,真不够兄弟。” 公子微笑:“对不起嘛!初始萧大哥不愿打仗,更不愿侵犯汉人,若不是多得阿朱劝解,只怕他如今也不肯。哥哥没把握之事,怎好说与你听呢?”听兄长如此一提,也即刻了然,萧峰是何等样人,他刘进也略知一二。 第702章 丫头,你是谁 一众知道西夏王和段皇爷都攻取了相映的城池之后,个个都热血沸腾,摩拳擦掌,蠢蠢欲试,都不愿输于这二王,今又闻北乔峰直取西川等地,意趋汴京,人人雄心壮起,欲与这三路大军争一个长短。接到公子派令之后,数头领都下去点齐人数,检查武器,明日装发。 这一忙,不觉已至傍晚时分,众等吃过晚饭,便早早去歇息,就等明日一战,取江南之地就圆满功成。这一夜,公子无眠,他在房中细读兵书,想想几路大军汇集汴京之后,该以何等方法部署攻城,才能把伤损减到最低。 他稍稍皱眉,查阅古籍不下数十遍,计谋倒是有几个,只是依当下情势均不适宜使用。公子有些犯难了,这几场仗来,都打得非常漂亮,是因他运用了二十一世纪的道具,给每个士兵配置了一套防弹衣,甚至防弹帽,全身里里外外,除了面部都有护航,是以损失极小。 公子曾说过,重复的计策他不屑使用,可这防弹套装乃作战勇士的性命安全保障,决不可除却了。他在想是不是该再加一些东西代替行军速度呢?时已夜中,他思考了近乎两个时辰,仍想不出一套完美的作战方法来,不觉有些疲倦。 轻轻取过桌旁的那杯清茶,抿了一口,发觉是凉的,正欲叫人置换,想了想,也就此作罢。他目前所住的屋宇,乃一名商人的府邸,公子取下杭州之后,众都上谏他进驻衙门,他念那县官有一颗爱民之心,也就婉拒了众人所请,选了一处豪宅作为基地。 此宅甚堂皇,占地面积极广,可住的只有公子、刘进、柳文龙父子及梅兰竹菊这几个人,内厅权作众头领商议秘事之地。公子好笑,自道:“想必四个丫头早已睡了罢!”拿起书册,复又细瞧。 这时,忽听得“叩叩”几声拍门声,公子清唤:“谁啊?”门外那人应一声:“爷,是婢子!”公子听了,双目一顿,离开了书本,笑道:“是菊丫头呀!门没锁,请进!”那女应一声,即小心翼翼地把扇门推开,跻身走了进来。 公子抬头,但见灯锋下一女盈盈入内,手上奉着几色糕点,换了一套新衫,淡淡的橘黄之色。此女身后的月光,把她的身形映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 模样标致之极,玲珑俏美,宛如从月雾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此女走到里面,先向公子施了个万福。公子惊讶于她的装扮,一时征仲无言,那女掩嘴娇羞一笑,似面嫩一直晕红着却也不曾言语。如此古怪的行止,倒令公子心生一种奇异之感,一时间是甚么也想不出来。 公子笑问:“丫头,夜深了,为何不作歇?”那女近前,把糕点如数放下,才幽幽说道:“爷,我睡不着,一个人闷得慌,外出走走,见公子房中尚亮着灯,知您没睡,故擅作主张到那厨房,做了些许宵夜,盼爷笑纳,别嫌弃我手艺粗拙呀。” 这公子一听,只觉此女言词间颇为别扭,却也不曾起疑。而是此女近身畔时,衣裳上散发出来的奇香,特为浓烈。梁萧有个怪癖,打小他的鼻子就特别灵,只稍微有些味道,他都能嗅得出来,尤其是如此特别的香料,好像是故意洒上去一般,意把本身味道遮住。 偏巧二味相合,生成了另外一种很特殊的味道。一般人很难察觉,他鼻头一皱,说道:“这也难怪天气转凉了,一时难以适应憩息,也是情理之中。嗯,这些都是你做的吗?我尝尝!”说时,从碟间取一块素糕至嘴边,伸鼻轻轻一吸,赞声:“嗯,光闻其味,已知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尝!丫头,你厨艺越发长进了。”说着把一块放嘴里,即合起嘴来。 那女笑道:“多谢公子夸赞,爷您若是喜欢,就多吃一点,完了厨房还有,我这就给您端来。”公子叫住:“等等!”那女回头,道:“爷还有何吩咐?”公子笑问:“如此好吃的糕点,做时都须用些甚么材料呀?”那女嗫嚅:“这个……” 就在此女迟疑间,公子袖袍一挥,向那女刮去,此女一惊,啊的一声娇呼,只见她身形略退,便即避开了,站住脚跟后,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公子却不进击,只问:“阁下到底是谁,为何扮我那菊丫头?”那女一听,格外委屈,涩泪道:“爷,我是菊剑呀,不是甚么阁下。”说时抽抽噎噎。 公子冷笑:“是么?”袖袍再一展,向那女伸去,欲撕下她的假面具,此女惶急躲避,说也怪,公子每出一招,那女都能轻易化解。或说公子念及与菊剑的情分,不忍下手太重,那女也趁机身形一晃,闪到公子怀里来,说声:“爷,您就是这般待奴婢的么?”说时,身子顺势一跌,手肘就往公子胸膛撞去。 这一招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蕴含的内力极大,一撞之下,把个公子五脏鼓捣,六腑险欲翻江倒海起来。公子生怒,一咬牙将她推开,岂知此人借机反手一弹,指尖就弹向公子小腹。公子微惊,倘若这招弹实了,肚子非穿个窟窿不可。 时下当儿,也不管此女是否是那菊剑,又或者被谁使了甚么手段,迷了心智甚么的。当即内力一引,护体真气自然击出。那人指尖才至腹前寸许距离,忽有一道光掀起,把她的力道震了回来,指尖一痛,双足一起到倾,连带整个人也给震了回去。 公子不弃时机,右手划抓,呈龙形之状一举进趋,往那女面上抓去,欲再次撕下此人的假面具。那人发慌,这招来得过于突兀,自己身子直退尚未站稳,眼见抓至,不由戏谑一句:“爷,您就这般怜香惜玉的么?” 那公子一听,见那人是菊剑面容,又不忍下手,一咬唇把心一横,爪子一偏,只在那人面上斜划了一下。力道过处,那面具一分为二,登时掉下地来,露出一张极俊的脸,眉目清秀,一撇八字胡挂鼻下,惊道:“是你!” 此人趁公子震惊,身形一展,向那扇开着的窗户钻了出去。公子去追,口里唤:“喂,回来,请你告诉我,为何假扮菊丫头。”奔至窗前,见月色下一条影子蹿上了墙头,只留下一句:“无可奉告!” 第703章 黑影,刀光寒 夜色凄美,如此四字,在风中淡淡吹散…… 蓦然,闻得几道风响,公子四下戒备,目光览出,但见屋中东南西北各方地上已多出了七八条影子,而且个个黑衣装束,手执佩刀,只露一双招子,凶煞可怖之极。公子嘴角一勾,微笑道:“朋友,既然来了,喝杯热茶如何?”话落,这些人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到。 公子笑容一顿,心生怪感,果见这些人一拥而上,手起佩刀,甚么话也不说,照公子身上便砍。公子虽觉这里面定有蹊跷,竟也不惧,当下步子一动,走起了“凌波微步”来。这些人不由分说,就是一轮猛砍,公子闪身避过时,便是听那些凳子、桌子、杯子遭殃,片片脆响、俱碎。 刘进本在稳睡,梦中忽感内急,不由醒却外出。自茅厕归途,忽闻刀声刺耳,心惊:“难道有刺客?”循声源听时,竟然是兄长房间的方向,当下无暇多想,急步赶去。行到门首,果见窗纸上人影重重,来回交错不已。 他心一动,就要闯进去。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批人,黑衣着身裹脸,在月光下只见一堆黑色。这些人不容分说,见他靠近,起刀便打。刘进随兄闯荡江湖时日二年有余,此等场面见识过不少,忽逢险境,倒也不惧,不疾不徐展开手脚与敌奋斗。 初始赤手空拳,敌兵贼众,武器又利,几争之下,倒也不敢托大。慢慢地适应了空手套白刃之能,应付起来也随意多了。拳脚并施,掌法偶出,对上这批黑衣人,竟是斗了一个平手。 公子于屋内游斗良久,发觉这些人除了两眼空洞,无一丝神采,像个木偶一般之外,就一味死拼。不管你把他打倒几次,只要没断气,这些人立马就跳起来,像没事人一般拼杀。似乎根本就不懂得如何叫疼痛,公子纳闷:“难道这些人都是不倒翁么?竟然打不倒!” 忖思时,这些人可没给他机会想别的事情,刀光寒骨,嚯嚯杀来。公子身子斜转,微步一展,似幻影一般闪开。众黑衣汉多刀合一,也打不到他身。不知是目光了得,还是鼻子独特,公子身子一稳,连口气都来不及歇,落足方位又给这些人嗅到,几刀奇出,寒光激来。 公子暗赞,听得外间也有打斗声响耳,起疑:“屋外也有埋伏?”不多想,开口道一声:“哥不配你们玩了!”身子一起,也从那扇开着的窗户蹿了出去。 他把身子一滚,这才着地,起身时抬眼,但见月光迷漫,自家兄弟刘进正与多名刺客较量,打得难解难分。公子心思:“刘进武艺不错,他不像我这般一味贪玩,区区几个小丑怎会对付不了?”提醒道:“进弟,这些喽啰极难打倒,出手时须得长个心眼才是。” 刘进百忙中听得兄长叫唤,心喜,适间欲闯屋内,被这几个不识趣的给拦阻,只当兄长出了甚意外,如今见他安然,一颗悬着的心始才松下,想道:“难怪我怎么出招,这些人都是不怕,抑且越战越勇,好像精力永远用不完一般。” 耳根一动,即刻回首,见兄长立在窗外几株盆景前,双手叉腰,而他身旁一侧,从那扇房门中,疾冲出来多名黑衣战士,目露凶光,就要砍杀兄长。 刘进疾呼一声:“二哥,当心后面!”公子一听,猛地回头,佯惊一声:“我的妈呀,打不死的蟑螂!”这些人见了他,怒冲又上。 公子仍是以身法,只作游斗。忽听刘进“啊哟”叫一声,原来他为了提醒一旁看戏的兄长,分了心神,而那些黑衣人才不管他,举刀就杀。待刘进反应过来,已然迟了一步,在转身避开之时,被一名壮汉黑衣削了一刀,自袖间划过,手臂上顿开一条口子,鲜红猛涌。 那公子闻声回首,视之,禁不住砰然大怒,恨声云:“该死,敢伤我兄弟!看来哥不使点颜色,你不知我是开染坊的。”眼见数众齐刀挥来,当下一点脚跟,一借地上之力,迅速飞上半空。 几人数刀一落,不见了公子身影,均是大奇,抬头,只见公子似大鸟一般飞下,骇间,公子双脚连踢,听得“砰砰砰”几声,数人皆倒在旁,兵器也散落了一地。 公子目光一瞪,向刘进那边瞅去,见他捂着伤口在几条黑影之中闪躲,极为狼狈。由于伤了手臂,那刘进不能凝神对敌,只一味躲开,这下又给了敌人可趁之机。公子看得火起,也顾不上江湖规矩,当下食指一伸,徒听嗤的一声响,但见一缕剑气激射而出,打在左首一名黑衣人身上,正中其背心,那人闷哼一声,倒下地便没了声息。 这几人动作只一顿,复又逐杀刘进。公子不二话,六指连弹,听得嗤嗤声响暴作,剑气横出,非常壮观,把个*映得甚为惊心动魄。剑气所指之处,黑衣人纷纷倒下,眼见不活。不消一瞬,围攻刘进的一批人,全死于公子的剑气之下。 先前攻击公子的数人,瞧得此番情景,身心巨震,吓得夺门而逃。公子也不去追,只是生疑,适才尚不畏死,为何突然?就在这时,瓦上突传来一声呼喝:“给我回来罢!”声落,只见一道光出,向对面的一间屋瓦飞射而去,跟着轰的一声,那瓦面即刻暴碎。 不消多时,那光又转回来,竟有一人顺势飞下地面,此人一身简装,不,准确的说应该是睡衣。公子讶叫:“宗元!”柳宗元把长剑别身后,叹一声:“唉,让这厮给逃了。”公子错愕:“这厮?”柳宗元点头:“不错,我瞧得分明,是那慕容复。” 公子起疑:“慕容复?他几时来的杭州,那李飞龙难道便是受他指使,假扮菊剑来我房里戏我,这说不通……”忽听柳文龙的声音传来:“萧儿,进儿,元儿,你们都没事吧?”话落,此老已跑到几人面前。 公子道:“我没……没……”突觉脑袋一眩,把想说的话生生哽在了咽喉。柳宗元惊道:“大哥,你中了毒。”公子一阵晕眩后,便觉好了些,嗤笑:“我中毒,宗元你说谎也不打草稿。” 第704章 曦隐,寻路难 柳宗元急了,说道:“骗你是小狗!”这时刘进忍痛上前,也说道:“二哥,宗元说得不错,连我也看出来了,你面色极差,印堂犯黑。”公子好笑:“我面色差,印堂黑……”忽然住口,心想:“难道那厮做的糕点有毒,但我没吃怎会中毒。就算有毒,我也不可能会中毒。” 当下即把一直藏于怀中的那块糕点给取出来,凑近鼻中闻了闻,但觉芳香依在。对敌多时,虽已近秋初,气候微凉,公子他二人热身已久,少有汗流。同这糕香一较,仍能觉出其中的异类,心惊:“软筋散!” 这软筋散不类于一般毒药,它即可混合茶水之中,无色无味给人服食,让人不知不觉之间身中此毒,所中之人必定筋骨酸软,浑无一丝力气展出;也可通过空气传播,吸入人的呼吸道中招,当真令人防不胜防。也算这梁萧福缘禄厚,一般毒物耐他不得,可这软筋散一中,谅你大罗金仙亦是难敌,好在他练会了那蚕变奇功,可通过此道化解。 公子把个糕点捏个粉碎,掷于盆景之中,咬牙切恨。这笔账,他一定得找李飞龙算个清楚。念此,见刘进一条长袖已然得鲜红,又见面颜苍白,这才多加主意,不觉歉疚道:“兄弟,你还顶得住吧?”刘进微微苦笑:“还行!” 适间那般动静,既把柳家父子惊醒,一向警觉性极高的四姊妹,又怎么会落后呢?此刻奔到这里,听说有刺客来袭,又把刘进给伤了,都是愤怒不已,破口大骂那贼不长眼,连这个地方也敢闯。公子与柳家父子三人听了,只忍俊不禁。 那梅剑较为心细,换过妹妹菊剑去取来药箱,一起搀扶刘进回屋上药。公子瞧了一眼东方,见那晨曦微隐,道声:“天快亮了,折腾了一宿俱已乏,都回去歇着吧!”竹剑和兰剑二女应是,匆匆回房。 柳文龙按按外甥肩头,颌了颌首,俊目一笑,不说其他,也倏然别开。此老走后,公子问:“宗元,你的伤好些了么,刚才那招用的很好,不过别骄傲,须加超越才是。”柳宗元笑了笑,说道:“谢谢二哥,早上我那……”面色轻红,甚有尴尬,却不便开口。 公子笑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你整蛊我,当我不知吗?”柳宗元吐吐舌头,像是松了口气,心道:“原来哥早已发觉,这不好玩,下次一定玩个给力的。”公子用手在他眼前幌了幌,叫道:“喂,想啥呢?小小年纪不学好,千万别想你爹那样。” 宗元抬眼,不解:“我爹咋样?”公子自知失言,轻啐:“我不知道,你去问他。”故打了一个哈欠,“累死了,你不睡,我先去睡去,胡子白!”扔下场面话,速速离开。 柳宗元嘀咕:“胡子白?甚么意思?”斜眼瞧兄长远去方向,碎语:“大哥是不是打仗打糊涂了,连带脑袋也有几分不清醒?嗯,一定是!”笑一笑哼起曲,自回房间。 斗转星移,晨曦早上。那木婉清经过一夜休眠,此刻精神饱满,她伸一个懒腰睁开眼来,一览四下,听泉声响处绿草清幽,青树挺拔,硕果累累。唯独不见那逍遥的影子,心不觉有些慌了起来,急急爬起,举目搜索,嘴里叫唤:“逍遥,逍遥……” 唤了几遍,不闻人应,只听深谷回响。她心道:“难道他走了么?”失落间,那逍遥却意外出现在她的面前,手里兀拿着几个苹果,笑道:“你醒啦。”木婉清一惊,见是他,又展颜恼道:“你上哪去了,害我……焦急。” 逍遥细睨了她一眼,见眼前这人除了一脸惶急之外,尚蕴有几点晕红,比起初始相遇时的那一副冰冷面孔,可爱多了,不由一痴,真心道:“木姑娘,其实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可爱,为何老是冰着一张脸呢?” 木婉清恼怒:“你胡说!我问你刚才上了哪去,干么岔开话题说这个?”逍遥笑了笑,把一个苹果送了过去,道:“给你。”木婉清撇嘴:“这是甚么?”逍遥笑道:“苹果啊!”木婉清又恼:“我知道是苹果,但是你为何给我苹果?” 逍遥道:“苹果当早餐。”木婉清哼的一声抢过,放在嘴里便大咬一口,模样粗鲁之极,逍遥见了,忍俊不禁。那姑娘生气:“你笑甚么?我发觉你这人为甚么老爱笑。”逍遥说道:“笑一笑,十年少!人生苦短,与其委屈过日子,倒不如天天开心,这不是很好吗?” 木婉清白了他一眼,啐道:“真服了你了,前两天才刚被慕容复算计,险些命丧黄泉,这会还有心思说笑,甚么人啊这是!”逍遥道:“那我更应该笑了,万一我当真被大哥……他杀死了,那我的人生岂不没了,留下遗憾那多没趣。” 木婉清支腮皱眉:“不对,不对!笑一笑,十年少,这句话是谁跟你说的。”逍遥一怔,回想一下才道:“好像是梁兄……”木婉清微恼:“当真是他,不提也罢。” 逍遥有意无意盯着她,沉默了一会,才敢开口试探性问:“姑娘你和梁兄之间……”木婉清不愉,狠狠瞪了这厮一眼,怪道:“不是和你说了不提他的吗?”逍遥识趣,不再问,只好低下头。 木婉清渐觉过意不去,岔开话题道:“嗯,你的苹果很甜,在哪摘的?”逍遥抬头,摇手一直对面,说道:“翻过那座大山,山后面有。”木婉清仰首一眺,问:“有多少?” 逍遥不解其意,只道:“横载十数颗,竖载十数,不类天生,倒有几分人工耕种之迹。”木婉清听了欢喜,拉着他道:“走,我们去看看。”逍遥不解,问她:“干嘛?” 木婉清嗤笑:“傻呀你,自然找出路。你不是说果树是人种的么,既然是人种,那么种这些果树的人一定知道出路,不然他怎么进来。” 岂知逍遥一脸颓色,摇摇头说道:“我找过了,四壁都是高山,浑无出路,除非我们生着一双翅膀,否则,谅你轻功多高,也极难飞度。” 木婉清不信,愤然道:“我就不信本姑娘一辈子会困在这里,走,陪我找出口去。”拽实他,在前头带路,逍遥在姑娘的半推半就之下,不情不愿前行。 第705章 路难寻,见果欢愉渴饮 却说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一众大早便起,听少公子昨日之令,去校场点兵出发,直击各自目标地。柳宗元原想随军,见兄长不远行,也只好打消了此念头,更不顾屁股疼痛,竟与四女斗起剑术来,权当娱乐。 刘进负了伤,他这人原本就话不多,如今一来,话就更少了。与兄长闲谈一阵,即请告辞,回屋歇着。公子莞尔一笑,目送着他离开,又瞥了宗元那边几眼,见他与几女玩得甚是融洽,摇了摇头,也回自个屋博览群书去。 柳文龙站一株桃树旁,瞧瞧那两个大的,又瞧瞧小的,磋叹一声,虎眉一动,即转身离开府邸,上街溜达。此老生意通全国,各地皆有数人,杭州这一带,也有他的店铺,只因程至不久,这城又逢战况,他不好叙旧,时下得空闲,正好会会老友。 话又说回来,那逍遥在木婉清的拉扯之下,不情不愿又走回了适才摘苹果的地方。入口极为隐秘,在两山兀起的中间,微有一线缝隙,青苔堆积,尖石藤曼。不过地下很齐整,少有杂草,料得此处定是有人常来。 那姑娘自小便在深山长大,于这些常识,自然清楚不过。此刻她正拉着人家从缝隙中挤过去,见了地面痕迹,笑道:“我就说嘛,这里一定住着人家。”逍遥故意问她:“你怎么知道?”木婉清解释:“俗话说,地上本无路,只是走的人多了才成路。你瞧这里和那里,周旁生满荆棘杂草,而这路却平平整整,这说明甚么?”话时玉手遥点。 逍遥又问:“这说明甚么?”木婉清笑道:“说明有人经常从这里过去呗,笨!”逍遥想笑,竟又不敢笑。 一入内里,只见满园飘香,是蔬果的味道,果如逍遥所说,这片苹果园栽种齐整,长得格外茂盛,硕果坠坠,拉得树木欲折。木婉清见了奇景,一把将个逍遥推开,跑过去大声呼叫:“妙啊,妙啊!” 逍遥步子一跄,不由自主往后退去数步,心道:“这到底是一个甚么样的女人,性格如此多变。”抬起头瞥时,见那姑娘在地上转了一个圆圈,身子旋了回来,见她美目放光,一脸地欢喜,逍遥不由地好笑,朝她叫唤:“喂,木姑娘,你乐个啥?” 木婉清高兴地说道:“你看见没有,这里好多果子。”逍遥心道:“我又不是瞎子,果树长了满园,怎会看不见。”却听那姑娘说道:“若把这些果子都拿去变卖,你说,会赚多少钱?”逍遥一怔,怪问:“你们女人都这般市侩的么?”心想居然拿这些野果卖钱,亏此女想得出。 那姑娘俏皮一撇嘴:“才不是咧!”可以看出她很开心,难道世上女子都爱钱?这逍遥却哪里知道,此女近年住大理,见惯了梁萧为钱发愁,急切生产甚么物品卖钱,心想水果该是世人比较爱的,若能换钱,一定可以相助公子。 仲逍遥呆呆地瞧着木婉清的一举一动,看见她兴奋地爬上树去,将上头的果子一一摘下,掷至地上杂草丛里,而嘴里却咬住一个苹果待吃,不再说话,一脸欢喜之色。这逍遥纳闷,看了半响,突然来这么一句:“木姑娘,咱们出谷的路尚未找着,你便急于把鲜果摘下,就不怕坏了吗?” 木婉清一听,不觉“啊哟”一声大叫,嘴巴倏开,那个苹果很不幸地掉下地去。逍遥好笑道:“就算谷中气候怡然,果子不致腐坏,但如今你这般扔法,只怕早就被摔坏了。”木婉清又是“啊”的一声,才无措道:“是我考虑欠妥,那以阁下之见,姑娘我该当如何?” 逍遥轻轻一笑,说道:“你说呢?”话时双眉稍稍一扬,木婉清会意,即跳下树来,拍手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走,先去找路。”说时,她人已在树间转开,细心寻那出口。 仲逍遥不觉摇了摇头,问:“那你摘的这些果子呢?”姑娘身影已转老远,她的声音自一株矮树后传回:“你自己看着办吧!”逍遥身子一僵,面上似笑非笑,心道:“当真是个奇怪的女子。”说不了,也悄悄跟上。 山谷极阔,二人转了几圈,总算走完,但除了石便是荆棘,四周好像都被封闭了,哪里有出谷之路来。寻至申牌时分,眼见走乏了,颇为泄气,又转回泉水那边,木婉清静坐一块巨石上歇脚,叹息:“这到底是甚么鬼地方,累死我也?”说时伸袖细擦脸颊。 夕阳斜射,染起一抹金黄,映在姑娘身上,她些许动作,全数倒影在水中,格外清晰。逍遥伫立一旁,瞧瞧水中的倒影,又看看真人,只觉特别有趣,心一动,说道:“木姑娘,走了半天路,你一定渴了吧?我去取些泉水给你喝。” 木婉清回首,微微一笑应:“好啊,谢谢你!”逍遥点头,即取来树叶洗干净,折成斗状,挑些清澈的泉水掏给她喝。姑娘接过,又称了一声谢,媚眼带着淡淡的笑意,樱唇少动,仰头便把那水喝干。 水线一入喉间,姑娘只觉一缕清爽甜至心间,格外舒服,不由赞道:“这水真甜!”逍遥听了,也是欢喜,说道:“还要吗?”木婉清摇头:“不了!咦,你要不也来一些。” 逍遥说好,又跑回泉边,以双手掬起一些先洗了一把脸,跟着骨碌喝了几口,长声赞:“真好……”喝字尚未出口,便听砰的一声响,似有物体撞击地面的声音,他不由扭头,却见那木婉清倒在乱石堆里,不觉慌了,急得撒腿奔过去,扳过姑娘的身子。 定睛一看,只见木婉清双目紧闭,面色带败,唇间带黑,分明乃中毒之状。逍遥暗惊:“她中毒了?”一探鼻息,这才松下口气:“还好,尚有救。”只是奇怪木婉清为何突然就中了毒,又惊:“难道是水?”可是自己也喝了,为何却没事? 又不敢笃定原因是否与那泉水有关,即提气运行一小周天,觉体内畅通无比,浑无一丝中毒之迹。不多想,又把个木婉清给扳放好,即运内力灌入其女体内,欲以自身真气把毒*出。 夜幕转瞬即下,他行了多时功,此女仍是毫无动静,急得他满身是汗把内力催加。不知过了多久,朝阳初上,烈日当空,又偏西移。 第706章 飞叶起,丛林深处有人家 风轻轻吹动杂草,掀开水面,荡起波粼片片,几点辰星映在水中,闪烁微光。夜又早早暗下,四寂昏暗,逍遥行功至今己历一昼夜,这时夜里风冷,却能感觉他二人湿汗浃背,白气蕴腾。逍遥又催增一分功力,行得少会,才听那姑娘“嘤咛”一声轻响。 逍遥甚喜收功作歇,长吁出一口浊气。木婉清唇动声响过后,悠悠睁开眼来,她回过头问:“我这是怎么啦?”挣扎欲起,逍遥急按住她,连忙道:“先别起来,你中了剧毒,我刚以内力化解。现在不知你感觉如何?”木婉清听了一惊,不疑有他,运气试试,随之点头:“好多了。”逍遥道:“好!”欲搀此女起来。 就在此时,逍遥耳根一动,忽听嗤的一声大响,一物向逍遥打来。他吃惊,地处深谷,又曾经检查,此处并无人烟居住,哪来的这般高手,一听暗器之声便了发射之人,内力极纯,不过力道不狠,这人好像并没有恶意。 但他也不敢托大,即抄起木婉清,身子斜转,袖袍趁势送出,激起一股大力反震那暗器。蓦然一怔,袖首点出,只见一片绿油油的叶子跳跃半空,被他袖力一阻,黯然坠下地来。他呆呆瞧着,叶子何等轻柔,若想能让其在空中射飞,已是极难,得须上乘武学内力相配。 况且,其间姿势尚这般优美,要做到这般随心随欲,不留丝毫痕迹,又是极难;又何况把叶子带动风声,喇喇作响,那得须飞射者多高的道行才能办到。逍遥回眸间,叶子已飘落乱石中浑无声息,他打眼四顾,睨遍整个山头,依然不见一丝人迹。 木婉清奇道:“这人的手法倒也古怪!”逍遥不说话,而是全神贯注地主意着周旁的一切,暗暗戒备。木婉清蹙起了蛾眉,陷入深思,徒听嗤的一声,又有响声传开,这姑娘惊道:“他又来了。”玉手遥指一处密林。 逍遥扭头,果见一片叶子不疾不徐往己方射来,如此的速度,倒令逍遥讶异。此番比前次缓了一倍不止,叶子的带动二人瞧得清清楚楚。木婉清心道:“动作这么慢,杀得死人吗?”而逍遥见了此,竟莫名有些紧张起来。 越是表面的东西,其实越掩其真。果然,那飞叶射去一半,速度倏尔加剧,以奔雷的速度射激。幸巧逍遥提了一个心眼,见叶来,即起内力舞动长袍,前趋一步,势风一阻,化下不少力道。他嘴角一笑,翻手一掠,待袍子荡下风止,只见他双指间已钳一物,正是叶子。 徒听林中一个略带几分苍老的声音传出:“小伙子,功夫底子不错,能接下老朽飞叶的,放眼江湖屈指可数。好,再看这招!”哆的一声,树枝一摇,但见一人从中跃出。 他二人虽惊,倒也不慌。那人一出来首先掷几片叶子飞射,其势道之缓,发射之疾,实难想象。经过前两番较技,逍遥已知此人功力不凡,不敢小觑,见四五片叶子绕成一个奇特的阵势,施加临近。他连忙凝神运气,以真气对击,可怜气才起,几叶已相继趋近,他不得已手脚并使,翻飞踢打。 说也奇,这叶居然能转弯、移位,类似单刀,无论逍遥欲攻哪,此叶都比他先一步埋伏伺机,仿佛在那等待着迎接他一般。如此被敌制先,不消几招,逍遥已被打得只好招架之力,混无反击之功。 一旁的木婉清瞧得骇然,真替逍遥担心,斜目一侧,但见一老儿满发鬓银,面堆皱纹,颏下长须,一件长衫破破烂烂,裤皱邋遢,布鞋底磨光,不知穿了多少年才至这般光景。又见他指尖连动,木婉清讶异,顺着他目光看,瞥上逍遥以及飞叶跳跃方向,这才恍然。 姑娘心道:“原来这老儿不老实,以指力控制飞叶。”难怪武艺奇高的逍遥,也难脱其束,竟为这般,想逍遥乃堂堂当世高手,武林中也甚有名声,武功和梁萧不相上下,能打败他之人,想必少之又少。然而眼下,却连一个糟老头也拼不过,还险欲葬送其手。 木婉清一念于此,恨得把个皓牙咬响,拔出修罗刀,忿步冲那老儿杀过去。此老年纪虽迈,然眼力、耳力均是了得,那姑娘步子方动,此老已是察觉,皱起的嘴角一勾。不等那姑娘趋来,此老招已发,中指一点,即有一叶转木婉清打去,事发顷俄,木婉清决难料到此老会有这么一招,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等本事之人,此叶劲急凌厉,待惊觉,为时稍晚。 无奈之下,双刀相向,盼能将其打掉,或是阻其锋芒。岂知刀才起,那叶已然击在刀背上,听得微颤一声刀锋轻响,姑娘双手一酸,见刀往胸贴来,只觉酥胸一震,跟着双脚离地,急急地往后倒飞出去。 逍遥与叶周旋,屡遭落败,却也苦苦支撑,眼见不支,徒见木婉清败退,担心她受伤,不由怒冲心头,登时把真气催提,游遍全身,当儿不顾一切奋力一挣。那老打倒女娃,见少年又制己手,心中欢喜,本欲撤了功力不玩。不料就在收气那一瞬,突听逍遥“啊”的大叫一声,怒放丹田,一霎时间见那真气四射,盈蕴满山。 这飞叶一触那真气,顿时粉碎。老儿真气牵引飞叶,当儿受对方反震,身躯不由幌了幌,一片惊心骇然过后,面色复杂顿现,过一会,忽然赞声道:“好强的内力。”逍遥喘口气,狠狠瞪着这人,只一瞬,便不再睬他,而是拔腿去看那木婉清。 那姑娘被飞叶打退,落地之后,觉得胸口沸腾,苦着脸柔了揉,不假思索爬起来。又见逍遥打败了那人,心欢,正欲奔回去,哪知脚下一绊,滑倒了地上。逍遥趋前相扶,轻声问:“你还好吗?”木婉清摇摇头。 忽听那老儿叫唤:“年轻人,你的易经内功从何处学来?”他二人闻言一怔,逍遥恼恨此人未出现便以“暗器”伤人,颇为不愉,淡淡说道:“我不懂你在说甚么?甚么易经不易经的,听都未听过。” 老儿问:“当真如此吗?”心道:“易筋经乃少林绝学,瞧眼前这人并非佛门弟子,而他的功力又有几分火候,全乃佛门正宗,他却说不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707章 路何方,遥寄谷老先生存 等了许久,听不到年轻人答复,那老不由气起,念起此行目的,不由恼问:“你二人当中是谁偷摘我的果树?”他二人听了,互视一眼,目光中都是带亮,均是这般心思:“此人称其树乃己物,如此说来他一定知道出口。”念于此处,皆露欢喜之色。 逍遥细心一想,又暗呼糟糕,适才此人好言相询,己等却不予理睬。这人会不会因此而不把出路相告,即忙作礼道:“抱歉,不知果树乃老先生所栽,我二人被贼追杀一时不慎跌落谷中,才知未死侥幸存活了下来,又感腹中饥饿,寻至那果园,见无人看守只道野生,这才不请自摘,盼老先生莫罪?”说时态度十分恭谨。 老儿欢喜,他向来喜欢礼貌之人,细听之下疑心又起,不由哼的一声,冷冷道:“你胡说!倘若乃肚饥充食,摘四五个则已,最多不超出十,而果树地上却散了一地,哪像个充饥之状,分明乃蓄意糟蹋。”他顿了一会,又道:“这里果树林栽,食物颇丰,又哪须别处寻食,你二人分明乃狡辩之言,信不得,信不得。” 逍遥一听,面上徒红,回望木婉清一眼,见那姑娘双唇轻咬,一脸戾气,握刀之手又若蠢蠢欲动。逍遥见状不妙,急上按住,示意她切莫轻举妄动。而这一切,却又哪里瞒得住对面此老,他哼的一声又道:“年轻人,说谎可不是个好孩子哦?” 木婉清气往上涌,突然跳出来厉声说:“不错,你的果树乃姑娘所摘,与这公子全无干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儿哈哈一笑,登时声震山谷,惊走宿鸟无数。 逍遥急步抢上,扯住她叫道:“你疯啦,在胡说些甚么?”那老却才一声大笑,洪亮之极,可见内力之深是何等罕有,万一他发怒,自己二人决计不是敌手,自己死了不打紧,可连累了木婉清,逍遥心中微有不忍。 木婉清挣脱开他,说道:“我才没疯,疯的人是你!你不是不喜欢别人撒谎的吗,今天为何……”突听那老笑道:“你这女娃儿,到有几分傲气,至于你嘛?”瞪向逍遥,“婆婆妈妈,一点也不爽快,甚烦,甚烦!”逍遥听了,不觉低下头去。 过了片会,他才起手说道:“私摘老先生果树,乃我二人过错,盼您老大人大量饶恕则个,在下愿一力承担赔偿,您出个价钱,所摘之果就算在下向老先生购买如何?”此老恼道:“甚么老先生不老先生的,老朽才……罢了,我不计较便是,反正你二人也活不成。” 这话甫落,听在二人耳中都是一震,只当此老要打杀他俩,他二人相处时日虽不算久,但彼此间心灵仿佛能相通,都暗暗戒备起来。如此神情,那老岂有不晓,他冷笑:“你们这是干甚么?要打架吗?很好,来来来,老朽在这个深谷也待了近百年,平时也无个人来解闷,如今正好,不如你二人便陪我这个糟老头子耍耍罢。”岂知逍遥一听,叹口气即闭上了眼睛。 老儿瞧得有趣,问:“你这是干甚么?”逍遥答:“老……前辈,您不是说要杀了我们吗?快些动手,反正我也死过一次不怕,早死一刻早解脱。”老儿不愉,骂他:“胡说,小小年纪的就兴甚么死啊解脱的,我老人家都未曾想死。” 木婉清忽道:“你不想死,那是因为你武功比我们高,不用死,而我们……”老儿瞪她:“你们怎样?”木婉清结巴:“我们……”那老笑:“被我杀了,对么?” 逍遥听得甚烦,说道:“老前辈,您到底想怎么,若欲杀人,那请尽快动手,别磨磨蹭蹭的。”老儿翻眼:“怎么,急着要投胎?嘿嘿!”逍遥不解:“你……笑……笑甚么?”老儿道:“老朽笑你俩傻,我几时说过要杀人,真是的。” 逍遥咋舌:“不是杀人,那你刚刚……”老儿道:“老朽只说你二人活不成了,并非说要杀了你们不可,是你俩对号入座,与老朽何干?” 木婉清听着糊涂,问:“我二人尚活得好好的,您既不杀我们,那为何咒我们死?”老儿冷笑:“活?哼,再待几天,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逍遥奇问:“这谷中有猛兽么?”老儿答:“没有!”逍遥又问:“有毒蛇么?”老儿应:“不知道,或许有吧!” 逍遥拍手:“照啊,既没有猛兽,也不知有没有毒蛇,我们怎么会死?”老儿冷笑,有意盯着他,为这年轻人的自信赞一个,说道:“可是没有水源,你试想一下,一个地方如果连水都没有,那人能生活下去吗?”二人听了,不由向那涧里望去,都有一个念头:“莫不成这水当真有毒?” 老儿观其神,识其心,说道:“不错!别看这泉水泠泠淙淙,清澈见底的,其实不能喝,一喝便死。你听,这里是不是越来越安静了?”二人心跳间,侧耳细听,果然寂静无声,想必适才老儿一声大笑之后,鸟儿飞散,此刻只怕早有大半飞出了谷外。 一抹月色甜映,但见一只鸟雀扑展双翅,飞落涧边地面,伸头往水里轻啄一口,像是渴了故意停下来喝水,它嘴巴朝天,上下略动,突然身子一僵,倒在乱石铮了铮,眼见不活了。 他二人骇然,心中巨震着,听得老儿说问:“如何?”二人面面相觑,竟是谁也说不出话来,木婉清心道:“适才若不是仲公子救了我,只怕我也会像那小鸟一般死去吧?”念此微有凄凉。 逍遥摇头:“不会的,这不可能,水怎么会有毒呢?若有毒,那这些果……”回头瞧了一看果树,忽然住嘴,笑了起来说道:“也许我们可以不死,这里不是有很多果树吗?”老儿道:“年轻人,说你笨还不肯承认,果是拿来充饥的,它可以代替水吗?一两天,一两个月或许可以,那一两年或一二十年呢?”逍遥无语,很是震撼。 木婉清忽道:“不对,您老方才说过,你在此谷生活已近百年,如此说来,你又是如何存活下来的?”当真一言点醒梦中人,逍遥听了,大彻其悟,追问那老儿:“老前辈,木姑娘说的不错,您又是如何生存下来?”此老结巴:“我……老朽……” 第708章 泉清澈,为何有毒似无毒 老儿被姑娘追问得哑口无言,心生一恼,突然身子一纵,就消失在了眼前。木婉清去追,只听树响不闻影子,嘴里疾呼:“喂,你别走啊,先告诉我这泉水为何有毒?”逍遥抢步上前,道声:“算了罢,老前辈轻功极高,早已远去。” 木婉清不依,顿足埋怨:“这人也真是的,不解说泉水有毒没关系,至少告诉我们出路到底在哪吧?唉,可惜错过了。”逍遥安慰道:“放心吧,他会回来的!”木婉清狐疑:“你确定?”逍遥摇头:“我不知道!”木婉清叹息,只见他迈步至涧边。 逍遥俯下身去,碎语:“这么清澈甘甜的水,怎么也让人想不到它居然带毒。”说时轻轻以手掬起一些,放至嘴边,伸出巧舌略略舔了舔,只觉舌尖清爽,味甘甜,比寻常泉水不知要美上多少倍,他一时忘形,干脆把水全喝光。 木婉清见了大惊,急忙奔跑过去,一把拽起他恼道:“你疯啦,明知有毒还喝,快些吐出来!”逍遥嬉笑:“吐不了了,水已入肠胃,这会正舒……”岂知木婉清不由分说,伸出左脚,把逍遥整个胸膛贴在上面,用力拍他的背,嘴里说:“我不管,快吐出来。” 逍遥被她如此折腾,上下遭罪,哭笑不得。不久果然胃里一阵反酸,令他险些欲呕,逍遥实在受不了了,才嚷:“打住,打住!”木婉清一怔,问他:“干嘛?吐不出来,姑娘手不会停。”说着又继续拍他背。 这逍遥苦不堪言,突然身子一侧,步子略偏,逃离了木婉清折腾,顺势又退了几步。木婉清咬牙,一腔子恼怒,正欲发作却听逍遥说道:“木姑娘,你真够意思,在下不被泉水毒死,只怕也会被你给拍死。” 木婉清眉毛一皱,问:“怎么,你没中毒?”逍遥笑道:“你忘啦,前天你我一同喝的水,要中毒我不早死了么?”木婉清听了一愣,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自己当天还是蒙他所救,不然自己这条小命早就休矣。 但如此一来,可就奇了怪了,两个人明明一起喝的水,为何逍遥没事,姑娘却偏偏有事。这也是逍遥不解的地方,他道:“在下一直觉得事有蹊跷,闻得前辈所言,觉或许问题不是出在水上,是以刚才索性又试了一下。”逍遥一转身子,道:“如何,我不像中毒之人吧?” 木婉清苦笑,心道:“你自然不像,也许因你功力高,区区小毒耐你不得也是情有可原。”这话却不便出口。 逍遥转了几圈,一脸兴奋,见了姑娘神色笑容顿僵,止步歉然道:“木姑娘对不起,我忘了……”木婉清抬头撇了他一眼,说道:“你没甚么对不起我的。”逍遥道:“可是你坠落此谷,也是因在下之故,当初你若不救我,也不会把姑娘连累了。” 木婉清叹道:“这其中谁救谁,谁又说的清楚呢?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你不是也救了我么?”听此女口气,有几分怨天尤人,又有几分苍凉之意,听了格外不忍,上前说道:“木姑娘……”木婉清打断:“好了,夜已深沉,我累了你也早些歇息吧。” 逍遥起手应:“是,逍遥告辞!”转身欲走,才出左脚,那姑娘又唤:“回来!”逍遥回头,请示道:“木姑娘还有甚么吩咐?”木婉清道:“请你以后别姑娘姑娘的叫我,你可以唤我名字。”逍遥点头:“是,我记下了。” 木婉清道:“好,你可以走啦!”逍遥又应一声,当即而退,木婉清微恼,又唤:“喂,你当真要走?”逍遥止步,道:“姑娘不是说累了么,在下腾地给姑娘休息呀。”木婉清恼道:“这里地方那么大,谁要你腾。” 逍遥不解回眸,木婉清训道:“看甚么看,还不赶快添柴生火,夜里风凉,你想冻死姑娘我呀!”逍遥无语,惟有硬着头皮去做。 有时候对这姑娘的性情真是难懂,一会热情,一会冷漠,不知哪个才是真的她。在谷中转一圈,不到子时,已然抱着一堆枯柴回来,姑娘有令,哪敢不从,果真燃起一堆篝火。 顷刻间火光相映,照亮四下,木婉清捡个舒适的地方坐下,倚树而眠。才一合眼,便听那逍遥声音传来:“木……婉清姑娘,你肚子饿么,我进林中打只野味烤给你尝尝?”木婉清睁眼,瞪道:“不必了,你也早些歇息,明天还要寻路哩。”逍遥点头,坐篝火边假寐。 一晃天晓,万物清晰。那逍遥起来,见篝火残碳尚弥余烟,他上前以鞋踩灭,又转涧畔,用水清洗把脸,又掬些来饮用。回头问木婉清,要不要洗下脸。木婉清害怕,摇头说她可不想死,还是免了吧。 逍遥好笑,即去摘下一些野果,二人分来充饥。食罢,逍遥又在前头探了探路,这两天来,对此谷虽不甚熟,却也不觉陌生,回来问:“婉清姑娘,今天要上哪找路?”木婉清摇摇头,她也是一筹莫展,只好说:“随意走走!”逍遥也不拂逆,陪她随行。 不觉暮色又下,寻觅半日,依然无果,他二人也只好回至涧边,燃火烧食。翌日次早,又出发,二人本想一边寻路同时,一边寻那老前辈,可惜到日落西山,甚么也无所获,不得已又回去作歇。 如此三五日,二人把此谷翻了个遍,仍是没有出路,说也怪,连那老人影迹也不见,好像他从未出现过一般,害二人只当那天出现了幻觉。这一日回来甚早,太阳尚未落山,连日来,木婉清只能靠吃野果补充水分,果子吃多了也觉腻,不时有口渴之感。 而那逍遥一直饮用泉水,反而越加神清气爽,整个人也精神多了。这时他尊在水边,洗手道:“婉清姑娘,要不你也来试试,说不定是那老前辈骗我们的呢?你瞧,我连用数日,不见异状。”说时把一些清水吸入口里。 木婉清又好笑,又好气,哼声道:“那是你命大,说不定这水……”一言未了,果听逍遥嘶叫一声,姑娘回眸,见他双手紧按着脖子,面色痛苦。 此女一慌,莲步过去,担心问:“你怎么啦?”逍遥痛苦挣扎,艰难吐出一字:“水……”木婉清又见他面上黑色渐现,吃了一惊,省悟道:“你也中了毒。”逍遥点头席地而坐,运起气来驱毒。 第709章 细雨至,捷报传回心可安 昨夜的星空尚有几分清朗,多光探路。不料这日卯时未到,天上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初始稀稀疏疏绕城头,哪知不消片刻,那雨又加急了许多,害赶路的人没命逃归,生怕冲湿了衣裳,这雨一下,风就变得特别凉。 公子悄立屋檐下,听风细雨。秋初的雨细细麻麻,如牛毛似尖针,有时更如飘絮。它不像夏天的雨来得那般猛烈,那么快;也不想冬天的那般拖延时间,爱下不下,吊尽人的胃口;更不像春的那般随意,添着绵绵浓意和气息。 这公子望天,此时已分不清,到底是乌云遮蔽了天空,还是雨挡住了视线,只见茫茫然,昏沉沉的一片。少时,雨积屋檐水势滴下,经风一刮,有不少化为雨花飘向公子。 他专注于天色,只担心如今在外作战的人儿,遇上此等天气会如何准备,万一敌人趁机来袭,他等又作何应,千般忧忡,百般感慨。正应验了那一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般境况,他又怎会在意眼前这些琐事。 兰剑瞧了心疼,从屋内取出一袭外袍,走至公子身旁,小声道:“爷,天变色了,外头冷,披件外衣御御风寒吧?”公子回首见是她,微笑道:“谢谢不用了,区区风雨还奈何不了我。让我担心的乃是前方的战事,如今逢变他等又不带御寒之物,倒颇为担忧。” 这兰剑心聪,安慰道:“爷,不必忧怀,他等又不是小孩子,懂得如何照顾自己。”公子叹:“姑娘们我倒不曾担心,只是这一群大老爷们个个都是铁硬汉,打架是一流,生活方面只怕不如女子心细。” 正说间,那刘进从外面冒雨回来,一入屋檐,即把伞收起,又轻奔至公子身前,抖抖雨伞和手上的水,手在胸口抹了抹,然后伸进内衣,取出两封信来,笑道:“二哥,大喜!” 公子恼道:“胡说,幸好你二位嫂子不在,以后这种玩笑少开。说吧,你如何大喜?该不会女王真个被你射中了?”刘进腼腆,面上一红,害羞道:“二哥,才不是哩,给你看看这个!”说时将那两封书信呈上。 这公子接过,及目力一览,头上一封笔迹劲道,字颇有不美,识得乃出自乌老大之手;下一封笔迹娟秀,颇为齐整,出于女子之手,他若记得不错,当是灵鹫宫阳天部首领符敏仪所写,不觉纳闷,回头瞪那兄弟:“刘进,这二信你从何处得来?” 刘进笑道:“二哥,想不到你也有糊涂之时,如此信件当然是前线传回!”公子不愉道:“我当然知道乃前线,问题是怎么你送,其他人呢?”刘进解释:“今天忽逢细雨,府中之人都回家收农作物去了。我路过大门,是那弟子冒雨送战报来,他见了我即唤出去,把信交我,调转马头立即就走。” 公子道:“那你不问问他,为何这般匆忙?”刘进应:“我问了,他说前方战事紧张,是那慕容复闹事,须得赶回去,故我才不多留。”公子寻思:“怎么又是这厮,前些时日来我府上生事,今天又跑徐扬一带,他不嫌累么?”遂问:“那弟子有没说战况如何?” 刘进听问,起袖伸手一探公子额头,怪问:“没病呀!”公子烦恼,一把推开他,瞪眼道:“你才有病!”刘进委屈:“如果说你没病,干么问此等蠢问题,信就在你手中,一看则明。”公子了然,适才一时情急,过分忧虑战事,才至这般犯糊,当即拆信细阅。 二信看罢,兰剑只见公子面上带笑颜,此女提着胆子,小心问:“爷,是甚么事让您笑得这般开心?”公子连道:“好事,好事!”兰剑迷惑,又问:“可是前方告捷?” 公子笑道:“不错,他二人信上都说,此一去行军数日,一天正备攻城,城守见了大军,禀告县衙,县官听说来的是大理国军,又闻近几日我等攻占苏杭二州等地,以及四川被大理义军占领,东面被父皇段皇爷占去,西面又被西夏国攻取。” “县官怕战事重演,大理军再度攻破城池。他又闻区区在下爱民如子,所破一城皆善待百姓,家家安居乐业,比以往过的尤好,深得老百姓赞颂。是以两路大军未及攻城,这两州县官先自开城率众降投。你说,此等快哉人心之事,算不上喜事么?” 兰剑喜道:“算,自然算!”又起手贺云,“爷洪福齐天,天下归心,心……”公子起手罢断:“哎,丫头,你怎么也恭维起我来?”兰剑笑道:“婢子说的都是真心之言,并无虚假之意,怎算恭维。”一旁刘进听得,开始嗤笑。 公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进弟,这信你是不是看过?”见兄长质问,刘进不敢相瞒,只说:“我看了两眼,就两眼别的不多。”公子哼的一声,说道:“你私拆我军信,已犯了死罪,知不知道?” 刘进听了,身心一颤,情知这兄长自当太子以来,又领袖一班豪杰,越加变得铁面无私,万事都以军法而论,不讲情面,上次宗元一事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既说治罪,决不手软,颤声道:“二哥,别介,我不是故意的,这罪名你看……” 公子又哼的一声,说道:“没规矩不成方圆,没律法不成国家。犯了错,理当受罚!”刘进胆怯,说道:“律法也不外乎人情,你看……”公子坚决惩罚,说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法不……”忽听“咳咳”几声咳嗽响,廊道上走来两人。 三人一见,忙问礼。公子道:“舅舅!”那老又咳一声,轻步走来,见现场气氛不佳,又见刘进一脸苦色,笑说道:“这雨也不知下到几时?”手一指天上。 公子打问:“舅舅,您的弦外之音?”柳文龙叹道:“萧儿啊,你带兵治国的确不容易,律法固然不可废,但也不外乎人情,有时候别太较真,这常言道:人在做,天在看!以你聪资,其中道理想必当能明白。” 公子作揖道:“舅舅,甥儿受教了,一定时刻谨记舅舅教诲。”又见宗元一脸颓色,故问:“宗元,你这是怎么啦?有谁欺负你。”柳宗元叹声:“爹爹说他明天要走了。”此话落,三人都把目光落在那老身上。 第710章 躲雨时,欲求命存先拜师 话说逍遥席地盘膝,运气驱毒,说也奇,他方行功一会,眼见白气蒸腾。这时天空突然变色,竟下起了小雨来,淅淅沥沥,来得有些突兀,令人措手不及。他二人不及躲避,雨潇潇地湿了一身,木婉清焦急,小跑过去问:“逍遥,雨势甚急,不如我俩觅个地方躲躲?” 逍遥虽在运功,却也留心周旁,见这雨来得过于突然,自己躲不躲雨不打紧,重要的是可别淋坏了人家姑娘。木婉清衣衫单薄,若受了风寒,在这不见天日的深谷里可不是闹着玩的,况且自行气一周天,觉此毒甚怪,一时半会恐也解不了。 倘若不是自己内功底子深厚,只怕此毒一中,早已一命呜呼矣。听得姑娘此言,急忙收功,睁开眼来开口道:“姑娘说得极是,那咱先避一避吧!”欲起来,然而身子一动,只觉浑无着力,不由自主向旁一幌。 木婉清见状,急抢而上,相扶着他询问:“你还好吗?”逍遥为了不让她担心,摇摇头微微一笑,动唇道:“走吧!”地处深谷,除了大树能遮阴,别的连个山洞也难寻,不得已他二人只好找了一株较大的树来避雨。 此树极大,枝繁叶茂,伸展得如同那雨伞一般。可惜伞毕竟是伞,而树毕竟是树,长得再像也只不过像而已。树叶间并不粘连一起,缝隙见多,雨一打下,水在上头积久了,就会倾洒下来,比外面的小雨仍要急上几分,不久二人又淋了一身湿,当真是雪上加霜。 木婉清忍不住风雨清凉,不觉“阿嚏”打了一个喷嚏,逍遥听见,甚有不忍,又生几分歉疚之心,说道:“婉清姑娘,对不起,是仲某连累了你。”木婉清伸手擦擦面上的水珠,自笑道:“你这人又说甚么傻话,当下不是计较谁连累谁的问题,而是这雨不知要下到几时,咱们得想个法子避过才是,老待在树下也是行不通。” 这一层逍遥心知,只是如今身处此等地方,连个避风雨之所也没有,叫他还有何法子好想。倘若他是逍遥派中人,又或者跟冯阿三学过一招半试的木工活,也可原地搭一个木屋甚么的躲躲雨,可惜他就是一介武夫,除了武艺,其他甚么都不会。 他不觉抬头望天,轻轻一声磋叹,忽然这时一个声音飘出:“两个小娃娃,想不想避避雨?”二人一听此音,不觉欢喜,逍遥呼唤:“老前辈……”木婉清却冷冷道:“当然想啦!”那声音道:“哼,年轻人倒通礼数,女娃子嘛……”哆的一声,只见雨中虚影一闪。 跟着他二人只觉身子一轻,像被甚么东西抓实了,蓦然腾地一起,倏然飘空,接被雨打门面,沾湿衣衫,又听得呼呼风响混在雨声之中。他二人惊疑,眯起眼看,但感人在半空,底下的树木一株株往后直倒。 须叟,三人落到一面岩石上,那老儿将二人掷于地面,就自个往里走,去时说声:“进来吧!”二人惊魂稍定,见老儿一身破衫连滴雨水也未沾,甚觉讶异,又打眼四顾,只见雨仍旧不停从天上倾泻下来,逍遥俯身一望,顿时吓了一个心惊,原来这里乃半崖腰,底下是一个深渊,葱葱翠翠的树资隐约可见。 而老儿适才走入的地方,乃一个天然洞穴,仅容一两人进出。他二人互视一眼,不假思索就阔步转入,初始极小,一入洞口便觉豁然开朗,内里极广,俨然一个室厅,有石桌、石床、木碗等摆设,一旁土里生着一堆篝火,熊熊燃烧。 老儿道一声:“坐吧!”不知此老何时已坐于一块石面之上,他二人目光又换,也不违背便安心就近石头坐下。老儿伸手一双枯槁的瘦手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下一斤野味,肉一撕分给二人食用:“先吃点东西暖暖肚子,待会再把湿衣烤烤,不然如此穿着很容易感冒。” 此老热情款待,他二人也不客气,拿过便吃,入口味香肉美,尚有一丝余温绕齿间,想必乃此老刚考好不久之故。二人食罢,吃了个半饱,俱称谢意,问及此乃何地,老儿笑道:“其实老朽也不晓,我来时这地方早俱,见无人居住便落定下来,久而久之遂成了老朽的私人住所,至于何名不得而知也。” 逍遥起手说道:“多谢前辈收容入洞暂避风雨,前几日无意冒犯前辈,说来惭愧。不想前辈不但不加责怪,反而……咳咳……咳咳……”木婉清听了,又见逍遥一脸难看之色,不由慌道:“逍遥,你面色不好,不如歇一歇。老前辈侠义心肠,不会见死不救的哟?”说时贼贼睨了那老一眼。 老儿心知肚明,微笑道:“你这女娃儿心计忒也重,这不是难煞我老人家么?”木婉清道:“你武艺高强,连这等奇险之崖,带同我二人也是等闲之事,怎说为难呢?”老儿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倘若老朽当真有如姑娘所说的那般通天之能,我又怎会甘愿长居深谷近百年不出呢?” 木婉清冷笑道:“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或许你是为了躲避哪个仇家才不得不出的下策。”此女说到那老痛处,老儿老脸一烫,只道:“老朽救不了他,谁让他屡不听劝饮那泉中之水,才招致毒发,若不是他内功深厚,只怕早见了阎王。” 这姑娘又冷声笑:“嘿嘿,他前几日饮用泉水尚无恙来,为何今天却偏偏事出。莫道前辈为了验证你所说,故意去那泉畔下的药?”老儿一听,气得面红耳赤,他跳将起来戟指怒骂:“你这女娃倒也牙尖嘴利,此等卑鄙之事老朽岂能屑为。” 木婉清冷笑:“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除非你解了逍遥的毒,姑娘就信你是无辜,否则,你就有嫌疑。”老儿也是冷笑一声:“嘿嘿,女娃子好深的心计,假若我救了这小子,不就承认了你所说,当真乃老朽去下毒。嘿嘿,如此一来,老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嘿嘿,救不得,更加救不得!” 老儿一面说一面罢手,气得个姑娘咬牙顿足,她自以为聪明,浑没想到这老儿如此通透。逍遥静坐一旁瞧得不妙,急扯住姑娘衣角,劝道:“木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缘来份去,都是强求不得。” 那老一听,不由心动,说道:“要救活他倒也不难,除非小子答应老朽一件事?”木婉清嘴快,抢问:“甚么事?”老儿枯手一指逍遥,说道:“拜我为师!” 第711章 喜拜师,遥哪销得美人恩 逍遥惊讶:“这……”而木婉清则是非常欢喜,替那逍遥答应道:“这个好,可以考虑!”逍遥气苦:“我……”木婉清怕逍遥反悔,急把他拽于一旁,悄悄说道:“别担心那么多,先答应了再说,救命紧要。”逍遥踌躇:“我……这……” 木婉清性急,一拍逍遥肩头,大声道:“别你呀我的,此事就这么说定了。”即转回头,对那老儿扬声道:“我们应了,作你徒弟。说罢,你要如何替他解毒?”此老也怕逍遥反悔,他初见逍遥时,瞧此人骨骼奇特,内力又深,就有授徒之意,只是当时二人问及泉水一事,不好作答,故遁走。 回去之后,再三思索,觉得可用此事来达成自己心愿,于是瞅准时机,又回涧泉之畔,看见逍遥毒发,又避雨这才出手相救,一念于此,便道:“要解他体内剧毒,其实很简单,涧泉中生长着一种鱼类,全身斑白,吃了它当可解此毒。” 木婉清听后心欢,道他不说全,或留了一手,又问:“就如此简单?”那老点头:“是啊,就这么简单!”姑娘不信,再三求证:“你老没藏私?”老儿摇摇头,姑娘抚掌大笑:“极好,极好!”那老不懂了,怪问:“你那么高兴作甚?”木婉清道:“要你管!” 老儿心一动,略加思索,看了看姑娘,又瞧了瞧逍遥,忽然明了,笑问:“傻徒弟是你心上人?”木婉清听了,面上一红,恼道:“去,为老不尊,少要胡说,他才不是我的菜!”逍遥听了二人对话,心中一跳,面上也隐隐现出几分晕红,不敢看向木婉清。 这几日在谷中朝夕相对,患难与共,除非不是人,若说没有好感那是骗人的。可惜这姑娘心中早有所爱,而那逍遥也心有所想,这二人根本就打不到一块。如今被此老这般一提,场面越发尴尬,老儿笑问:“既然不是,那你为何这般关心他?” 木婉清答不上来,离开火堆,冲出洞外。此老呼唤:“闺女,害羞了么?外面在下雨哩,你这是要上哪去?”木婉清不答,只顾一古脑朝洞外冲去。 老儿嗤笑:“这丫头!”回首向逍遥望去,这逍遥见此老目光瞅来,急把头躲向一旁,面上越加发烫,甚么话也不敢说。老儿见了这等情景,越加笃定他二人必有私情,抑且两情相悦,心欢道:“徒弟啊,你姓甚么?” 逍遥愣了一下,才道:“我姓仲名逍遥。”老儿沉吟:“仲逍遥?这个名儿取得不错!”又问:“你媳妇呢?”逍遥咋舌,睁大了眼睛,说道:“前辈是指木姑娘?”老儿不悦:“你这孩子,咱俩都快成师徒了,你还前辈前辈的叫。” 逍遥面上又是一红,心忖:“未曾禀明爹爹,就擅自拜他人为师,他老人家一定非常生气。可是这事并非我所愿,而是木姑娘为了救我性命,才不得已替我答应。唉,她这样答应与我自己答应又有甚么区别?”面色越加黯然。 老儿担心他中毒太深,可不想刚收的徒弟就一命呜呼了,便道:“徒弟,你在想甚么?”逍遥心性回神,只说:“没,没在想甚么。”老儿笑了笑,说道:“这事为师懂,为师也曾年轻过。情之一物为两面,正则欢喜甜蜜,反则痴爱成仇。”顿一下,又道:“为师瞧你面色不佳,不如先教你本门的入门心法吧!你有深厚内力作为根基,配合心法当可暂时把体内剧毒压制,待天一放晴,为师亲自下水给你捕鱼吃。” 逍遥特别感动,眼眶一酸,涩声道:“谢谢前……师父!”老儿不愉:“叫师父便叫师父,何必加个前字在头,好像老朽是你前一派师父一样。”逍遥惶恐,跪下磕头道:“徒儿不敢,徒儿不敢,师父活命之恩,逍遥粉身难报。” 老儿轻叹:“唉,你这孩子就是傻!好啦,别再磕了,我们这一门派与别的门派不一样,不讲求那么多臭规矩,起来吧!”逍遥应是,恭恭敬敬站起身来。 那老开始传他心法,此老说一句,逍遥默念一句,他记性极佳,不到一刻钟,已把一篇内功心法,无论是顺背还是逆背,都念得一字不差。老儿越加欢喜,跟着又授他行气法门,逍遥细心听之,他这一生从小便被父亲沉溺在武学的海洋当中,是以一点则明,一明则通,一通则精。 短短几个时辰不到,他已把老儿的运气行功之法,练了个通彻,仿佛十数年之功一般。老儿见了,笑得合不拢嘴,赞自己没收错徒弟之外,也暗叹自愧不如。他二人一个教,一个练,将近三五个时辰才作罢。 老儿教得尽心,徒弟也学得用心。老儿授罢起身,微咦了一声,说道:“这丫头跑哪去了,怎地还不见回来?该不会发生甚么事了吧!”逍遥听了担忧,也起身道:“师父,木姑娘她……”老儿见徒弟一脸焦色,不忍他担心,便安慰:“徒弟,为师一时胡言,你切莫当真!听外面雨势甚小,想必停了,不如你随为师一同出去看看。”逍遥点头说好。 他二人才起步,忽见洞口黑衣一闪,逍遥下意识戒备,叫声:“是谁?”老儿好笑:“傻徒弟,你怎么连自个媳妇也不认识了?”逍遥道:“是木姑娘!”远远一看,果见木婉清丝发堆乱,浑身湿透,双手兀自抓着一尾白鱼,那鱼挣扎,欲从此女手中跳出,姑娘死命抓住,不给它得逞,然后慢慢走至二人身前,哆嗦道:“逍……逍遥,我……我把解药给你带来了。”说完这一句话,扑咚一声,倒在了地上。 二人大惊,急抢而上,老儿一探她额头,觉烫如炭火,一搭脉搏,惊道:“她发高烧了!”逍遥焦急:“好好的,她怎么发高烧呢?”老儿道:“适才外间雨急,她冒着风雨赶回涧泉给你寻求解药,下水捕抓活鱼,又淋着雨,只怕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你说她能不生病吗?” 逍遥听了,双目泪涌,紧紧抓住木婉清的双手,哽咽道:“木姑娘,是我又害了你。”而木婉清的手里兀自紧紧抓着那一尾鱼,逍遥生气,一把夺下,掷出老远,那鱼一得解脱,在地上跳来跳去,铮了几铮,眼见不活了。 第712章 病来倒,愧于榻前煎汤药 老儿恼道:“徒弟,此乃木姑娘一番心意,你怎地如此践踏?把鱼扔了,那她这一番苦心岂非白费,连病也白生了,傻傻地冒雨下崖就为你寻求解毒良方,而你却……”逍遥已经泪流满面,心痛已极,内疚已极,于师父所言,完全没有听进去。 洞口风生,丝丝吹进来打在三人身上,那木婉清又是一阵哆嗦。老儿瞧了此状,摇头道:“傻徒弟,你就想这么一辈子抱着她么?”逍遥不解,抬起模糊的双眼看向师父,此老叹一声:“真是个傻孩子,还愣着干甚么?还不赶紧把她抱到榻上。”逍遥一怔,不再迟疑,依此老所言照做,把姑娘抱过去,横放在石床上安置。 石床本就冷,姑娘身上又全湿,湿衣沾冷石更觉寒冷,丝丝冷意钻心刺骨而来,令昏迷中的木婉清意识把身子缩了缩。此老一见,不打二话,只吩咐道:“徒弟,再去添些柴火。”逍遥“哦”的应声,转身去取枯柴,一一丢到火堆里燃旺。 此老也不闲着,过去把姑娘身躯扳起,坐直了。逍遥惊讶,正欲奔回来想要问问他干甚么,老儿察觉,只冷冷说了四字:“站着别动!”逍遥一颗心跳得老快,既不知师父意欲何为,也晓得打此老不过,他说不准动,就真个不动,更怕此老伤害了木姑娘。 此刻的他,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一颗心七上八上的,但见师父把木姑娘身子坐直,跟着此老盘膝坐下,然后运起绵绵内力注入姑娘体内,瞧此,他一颗心始才松下,暗暗自骂:“仲逍遥啊仲逍遥,前辈乃你新拜师父,你怎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世上哪有像你这种不信任师父的徒弟?”念此,更觉羞愧。 老儿行功作罢,挪下榻来,又把姑娘安置好,这才回过头来说道:“你好好照顾她,为师出去一会。”逍遥不敢违逆,更不敢迟疑,只得低头恭声称是。 外间雨势早歇,老儿出洞后,逍遥缓步至姑娘榻前,那里有张石凳,他挪过坐下。此刻心中充满感激之情,不免把姑娘手心握起,细声道:“木姑娘,谢谢你!”触及此女衣袖微怔,大感奇怪,顺着袖子往下看,顿吃一惊:“甚么?她身上衣服全都干了,那师父刚才这是……”至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老儿适间以深厚内力,把木婉清身上里外的湿衣一块烘干了。 他越想越是骇然,若说把自己身上的衣服用内力烘干,这点他也勉强可以做到,但若用自身内力帮他人烘干衣服,此乃借力打力,那得须多深厚的功力才行。抑且速度这般快,干脆利落,又得多少修行才可办到,越发觉得这个新师父很不简单。 不过又很庆幸,能在此等深谷之中相遇,也许这便是缘分。尚好此老一心只想收他为徒,而不是作对,不然如此的一个高手,说实在话,他当真没几分把握取胜。想通种种厉害关系之后,心情变得格外开顺,唯一的郁闷便是:木姑娘为何还不醒? 逍遥小心地伸手探探姑娘额头:“啊哟,还是这么烫,也不知师父上了哪去?洞中也不知是否曾备有草药?”他打眼四顾,空荡荡的,布置极为简单,若有草药一眼便能望穿。 他摇了摇头,自思:“木姑娘生病,一切因我而起,若我独坐此地干着急甚么也不做,岂非无情无义。不行,我的下崖去帮她寻找草药治风寒。”当下起步,走得十来下,踏的轻响踢到一物,他低下头不觉一怔,原来此物乃木婉清冒雨为他捕来的一尾白斑鱼。 念起姑娘的高义,逍遥又自惭形愧。鱼儿离开了水面,眼下生死不明,一张嘴大开大合,眼珠翻白,想必离死不远矣。他不忍姑娘辛苦白费,当即弯腰,将此鱼捡起,洞内备有清水,他取些洗净,然后串在一根枯枝上,架于篝火间烧烤。 逍遥也不懂这些水打哪来,兴许下雨天时,师父他老人家在洞外所接,一念到下雨,外边不是正下着么?来了兴致取过木瓢,发足奔出,也想趁机接上一些备用。不料奔至洞口,那师父已经上来,他问:“你如此行色匆忙,到底为何?” 逍遥开口:“我……”瞧了一眼外面,雨哪里还下,山间徒剩茫茫然一片,不觉住口,又见此师手中拿着多样草药,不觉问:“师父,您这是……”此老察言观色,知他不言定有苦衷,也不追问先前之事,只说:“此等都是医治风寒良药,给你,去煎来给女娃服用。” 这逍遥欢喜,他正愁没药给姑娘医治,原来此师早有准备,适才出去一趟,就为置办这个,当下十分心欢,万般称谢,笑应:“多谢师父!”起手接过。 那老只笑一笑,也不多说,看着徒弟转身忙活,把药煎熬。他像松了口气,择个僻静处坐下,盘膝练气。逍遥一心煎药,也不敢打扰,虽偶尔瞥上一两眼,却也不出声。 乌老大等不费一兵一卒拿下扬、徐等地,遵从公子令喻,施行仁义,安抚各州县百姓安居乐业,倒也一团和气。哪知慕容复率领数百名死士夜袭州城,欲把这些城池夺回。他千算万算,只道梁萧不来,这一批乌合之众皆乃酒囊饭袋之物没用。 岂知这些人不但骁勇善战,而且阵法更是独特,三五成队,七八为首,化整为零,也能把众死士一一歼杀。他遗算一计,孤注一掷,最后兵败如山倒,不得已摔残部往北退去。乌老大等也见机识策,穷寇之兵莫追,放之逃去。 逍遥煎之药罢,倾出木碗,等稍凉一些才给木婉清喂下。姑娘喝过药之后,安心熟睡,此已值上弦时分,老儿取出腊肉要分与徒弟吃,逍遥婉拒,说食物得来不易,他食用那尾白鱼即可,老儿也不勉强,自个吃肉,倒也乐得个痛快。 一晃天已放晓,逍遥吃过白鱼,又经一夜休眠,体内剧毒早解。这时他神清气爽,一伸懒腰睁开眼来,却不见了老儿,低唤了几声师父之后,便转去姑娘榻前。他伸手一探姑娘额头,但觉体温如常,不觉欢喜:“烧退了!” 第713章 辩师徒,两方不让各相争 恰时那姑娘醒转,她轻“嗯”一声,缓缓睁眼,看见了逍遥,一怔之后,急坐起来抓住他的手,焦急道:“你怎么样了,毒都解了么?”此女一醒来关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逍遥。 这逍遥听了,面上一红,说道:“都解了,木姑娘我当真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只怕我这条小命不知去阎王那报到几回了。”木婉清笑道:“哎,感激之言就不必多说了。咦,这里是甚么地方?”逍遥一怔,只道此女烧糊涂了,解说:“你不记得了么?这是前辈居住的地方,是他带我二人来此避雨。” 木婉清好笑道:“此等事儿,我焉能不记得。是了,糟老头呢?”说时走下榻来,逍遥皱眉:“糟老头?”过会恍然而悟,“你是指师父?”木婉清听了讶异:“师父?”细心一想,这才省却,追问:“你当真拜了那厮为师?” 逍遥听了不愉,说道:“木姑娘,前辈如今已乃我师,以后请你说话不要那么无礼。不然哪怕你曾救过逍遥性命,逍遥也……”木婉清欺近,压迫道:“你怎样,杀了本姑娘么?”逍遥被憋得满脸通红,结巴道:“我……我……” 木婉清哼的一声:“我不是早告诉你了么,只是暂时答应,暂时你懂不……”话间,忽听哈哈几声大笑飘入洞来,跟着虚影一晃,一人已经闪到他二人身前。木婉清一惊,却听那人笑道:“好刁钻的女娃子,老朽早知你不安甚么好心,是以让逍遥先拜了我为师,以免你醒来后悔,不想果然如此。” 那姑娘桀骜,不服道:“我后悔咋啦?谁让你为老不尊,见死不救。”老儿脸烫,直说:“我不是已经救了他么?”木婉清冷笑:“哼哼,说你老还不肯承认,解药明明乃姑娘我冒雨去寻来,几时经你手救他。” 老儿被驳得哑口无言,嗫嚅道:“那…..那也是老朽先说出了解毒之方,你才有法可依。”木婉清强辩:“那也只能说明,你这人尚有那么一丝丝的良心,还不算太坏。”此老被气得满脸酱紫,怒气上涌,戟指:“你……牙尖嘴利,巧舌如簧,老……咳咳……咳,气,气死我也!” 眼见一场战争即将触发,那逍遥上前劝解道:“师父,木姑娘,你们别吵了,不要为了我的事而大伤和气。”此老哼的一声,把手中之物狠狠放在石桌之上。 适间情急,此老一入洞,便与那木婉清发生口角,他二人斗个不休,谁也不曾在意,原来此老手上抱着几个鲜苹果。若不是此老发怒,把果子掷下,只怕如此情形,逍遥也不会去注意,听得咚的一声,其中一个苹果力道不衰,竟滚下地去。 逍遥弯腰捡起,在身上抹了抹,又送到老儿身前,劝解道:“师父,你老人家就别生气了,吃个果子,消消火。”此老又哼的一声,胸中非常憋闷,气也不是,恼也不是,一把抢过,大咬一口,边嚼边道:“老朽才不会跟自己过不去,年纪大了,气伤了身子多划不来。” 逍遥忍住笑,说道:“就是,就是,笑一笑,十年少!师父你这么一笑,何止年轻个十年,至少也是个二十年吧!”那老恼怒:“胡扯!”过会又道,“徒弟啊,你怎么也变得花言巧语起来了,拍马屁的人为师可不喜欢?”逍遥听了,脸登时红至耳根,不知如何回应。 木婉清不说话,沉默了一会,才问:“逍遥大哥,你当着拜了他为师?”逍遥点头:“是啊!”那老瞪了姑娘一眼,木婉清只当不见,继续询问:“行了拜师礼,喝过拜师茶了么?”逍遥想了想,说道:“这倒没有!”木婉清听了心欢,对老儿笑道:“照啊,既没行礼,又没喝茶,逍遥算你哪一门子徒弟?” 老儿一听,面色顿僵,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当时只顾收徒,完全忘了仪式。况且他又是一个不太在意规矩之人,如今被这姑娘抓到痛处,令他无法可辨,一拍石桌,站了起来,变了颜色道:“你这女娃忒也啰嗦,叫了师父便是徒,他当我徒弟有甚么不好?” 木婉清道:“当然不好,他还那么年轻,难道像你一样老死深谷,到头来一事无成。”老儿点了点头,至此刻方才醒悟,笑道:“你绕来绕去,多方阻扰,就想着我告诉你出谷之路?”姑娘被戳穿心事,一脸恼怒,撅嘴道:“是又怎样?” 逍遥听得,又惊又喜,向老儿询问:“师父,您当真知道出谷道路?”老儿不愿失去如此骨骼极佳的传人,言词闪烁道:“为师不知!”此话一落,逍遥的一颗心跳得老快,与此老相处日子虽短,但此老的性情多少能摸透一二,听他这般言不由衷,一定是知道,只是不肯说出而已,却又不敢追问,只好隐下不说。 木婉清非常气愤,也夺过一个苹果,就坐于那老对面,睁着一双妙目,一眨也不眨地直盯着他,嘴里嚼吃,跟他耗上了。此老只当不见,眼望顶上,左右相顾,下须带动,嘴巴轻嚼,也是渍渍吃得有味。 一旁的逍遥却就苦了,一老一女,脾气都是古怪,招惹谁也是不好。他叹一声气,转坐一旁,注视着二人。自辰历午,又经申牌,逍遥做了午饭,送至二人石桌上,他二人见饭便吃,水来就喝,也不管其他,依然对峙着。 如今逍遥已知那涧泉之水,用里头生长的白鱼可以解毒,自然安心服食。他下崖抓了一尾,又取若干水转回来做饭。那崖洞虽是临空伸展,然而周旁长藤缠曼,他抓住攀上滑下,简直轻而易举。前时只怕木婉清下去也是这般施为,不然她没有像老儿那等的功力,怎生飞得下去。 逍遥做好饭,又换他二人食用,岂知二人同声道:“搁桌上!”逍遥将饭菜一放,不料木婉清哆的一声取筷子先出手去抢,那老儿不甘示弱,比她更快的速度抢先,饭菜一到手,嘻嘻一笑,张嘴来吃,把个姑娘气得五脏翻腾,六腑捣海。 她消不了气,竟拿起剩下那份,往那老儿门面泼去。逍遥见了大惊,孰料老儿淡然一笑,手中筷子一出,不知他使了个甚么手段,那些菜一一有序地落入他的碗里,末了道声:“谢谢!” 第714章 若出谷,须得习刀败师尊 木婉清恼恨异常,袖手一掀,欲按动内里的机括放出毒箭射杀。此等动作,逍遥瞧得分明,他也曾几番见识过此女的袖手箭,情知那是见血封喉的暗器,当即想也不多想,一个箭步抢上,一把抓住木婉清的手腕,双目瞪着她,摇头道:“使不得,万万不可!” 此刻木婉清已气炸了胸脯,又哪里管许多,只喝一声:“你滚开!”左手一推,肉掌倏尔亮出,向逍遥胸口击打过去。逍遥闷哼一声,他想不到这姑娘会突然对自己对粗,是以不曾防范,好在他功力深厚,那一掌伤他不着,击在胸口身躯只一幌,随之向后摆动。 趁此当儿,木婉清按动手臂上的机括,徒听嗤嗤声响,三枝毒箭应势而出,向那老射去。距离颇近,势道劲急,逍遥瞧得一片骇然,脑袋霎时一片空白,眼眶微酸,当即把双眼闭上,不忍看此老惨死之状。 岂知这老儿不慌不忙,从容地将手中那双筷子一拐,不知他使了个甚么手段,只听铮的一声长颤,就见那三枝毒箭平平稳稳地被他钳连在一块,老脸上挂着笑容,此老筷头一松,听得铮铮三声,那毒箭皆掉落在石桌之上。 木婉清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直甚为得意的袖手箭,在此老眼中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嘴唇轻颤:“你……到底是人是鬼?”说时步履后退,娇躯微有颤抖。 逍遥闻言睁开眼来,见之,心中登时松了口气,听得此老笑道:“你说呢?”木婉清越加害怕,步子不觉往后退却,逍遥上前安慰:“木姑娘,世上没有鬼,是师父他武艺精湛之故。”木婉清兀自不信,颤声道:“那他方才……” 此老叹道:“也罢,既然你二人如此想知道出谷之路,我答应你们便是。”逍遥心喜称谢,老儿又道:“不过,老朽有个条件。”逍遥起手:“师父请说!”老儿颌首,捋须:“嗯,你既称我一声师父,那我也不能亏待了你。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套刀法,须二人同练,同心齐力才可伤人于无形,你二人若在一个月之内练成,我便将出谷之路告知于你。” 逍遥咋舌:“一个月?”老儿听后,颇有不愉:“怎么,你不愿陪我这个糟老头子。”逍遥摇头:“这倒不是。”老儿道:“既然不是,你又何必大惊小怪。”逍遥心忖:“一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以梁萧之能,说不定天下早已经易主,只是父兄不知会如何?” 这逍遥的担心,木婉清岂有不懂,她也是一般心思:“一个月的时间,只怕父兄早已把汴京城攻下,天下早定,万民齐心,那时也没我等甚么事儿了罢。”老儿哪怕武功再高,睿智千万,也不晓他二人此刻心里在想些甚么,只见二人面色极端难看。 老儿试探着问:“你二人考虑得如何?”逍遥未答,木婉清撇撇嘴说道:“一个月时间太长了,能否打个商量?”老儿冷笑:“嘿嘿,你当做生意么,还要老朽给你打个折扣。”木婉清赌气:“难道你现在这样,以出谷为借口要挟我二人,这不像谈买卖么?” 此老面上一烫,说道:“也罢,若你二人能在一个月之内练成刀法,打败了我。老朽甚么时候输了,便甚么时候告诉你们出谷之路。”木婉清揪住他话头,质问:“此话当真?”老儿坚决道:“老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木婉清起掌:“成交!” 老儿正待回掌相拍,那姑娘却被逍遥拉过一旁,老儿讶异,木婉清不悦道:“干嘛呀你?”逍遥压低声音道:“木姑娘,师父说一个月时间便一个月吧,别得不偿失。”木婉清不解:“你这话甚么意思?”逍遥面上为难,别说一个月时间,就算是再练一年,只怕也不是此老对手,这一点逍遥深信不疑,既然此老说了一个月,何不随了他心愿,又何必多生枝节。 于是逍遥便把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与木婉清一说,此女听后,也甚觉有理,她是肯定打此老不过,至于逍遥,这姑娘也曾抱着一丝幻想,如今既然事主都这般说了,那她还能怎样。可是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姑娘向来倔强,要她收回那是万难。 老儿忽问:“你二人商量得如何?”木婉清一咬牙,说道:“打败你便打败你,难道姑娘我还怕了你不成!”老儿翘起大拇指赞:“好志气!”逍遥却是气苦。 木婉清问:“老头,你几时教我们刀法?”老儿笑道:“明天!时已夜下,你二人好好休息,明天再辛苦辛苦!”原来三人谈话动武间,天色已然悄悄笼下,外间漆黑一团,洞内一直有篝火燃烧,是以不曾察觉。 三人匆匆吃过晚饭,当即便睡去。逍遥靠在一面洞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睡,思绪混乱,满脑子尽是木婉清与老儿赌斗的画面,心叹:“师父武艺奇高,只怕梁公子也未必是其对手,要打败他谈何容易,这姑娘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唉,也罢,既来之则安之。” 此谷景色极佳,幽静恬然适宜隐居,又没有外间的纷纷扰扰,几天处下来,逍遥已渐渐喜欢上了这里。他知道一旦出得谷去,面对的便是生死绝杀,权力阴谋,战争伐路,若可以选择,他倒宁愿一辈子困在这个地方,只是念及父兄安危,又生不忍之心。 时间匆匆而过,他脑海仍是一片思混,不知过了多久,睡意渐浓,恍惚一瞥,竟深睡起来,待睁眼已是翌日辰时之分。他打个瞌意,站起身来,只见木婉清一人坐在石榻边,梳理头发,一束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撒下来,轻柔柔的极美,姑娘玉手细腻之极梳弄。 她身子背对着逍遥,许是逍遥步子轻响,惊扰到了她,姑娘忽然说一声:“你醒啦?”逍遥看得专神,她突然开口,不免自吓一跳,心怦怦然吸口气道:“嗯,醒了,姑娘早安!”木婉清道:“坐吧,不必客气!” 逍遥提着心,四下打量,仍是不见老儿,便问:“师父呢?”木婉清回答:“做饭去了。”逍遥惊异:“甚么?做……做饭?”他不敢相信,木婉清问:“怎么,不行么?”逍遥没有回答。 第715章 饭席来,涧鱼生食有妙功 姑娘心聪不用看,光听逍遥适间的口气,便知他心有不满,这时转过身来,笑对着他说道:“怎么,你不高兴?”逍遥没看她,只说:“没有!”木婉清抿嘴,好笑道:“如此勉强,好吧,我跟你说实话,要做早饭是他自己抢着去的,我可没拿刀威胁他。再者,姑娘我只会杀人,不会做家务,我做的饭你未必敢吃。”逍遥闷声,仍是不语。 少顷,那老儿走入洞来,歪嘴裂笑,手里端着几样小菜,放至石桌之上。逍遥抢上,问道:“师父,需要帮忙吗?”老儿笑道:“不用不用,你安心坐下吃饭就好。”拉扯着徒弟在石凳上坐下,逍遥拗不过,只好遵命。 逍遥坐好之后,那老儿又出去忙活,他打眼瞧桌上,只见一碟兔肉,一碟野菜,旁边还有一碟肉,切成一片一片的有点像鱼类,不过他不敢确定。少会,那老儿又进来,手上端着三个木碗,里头盛着热乎乎的肉汤,摆放好之后,又唤木婉清过来吃饭。 那姑娘也不客气,大咧咧走将过来,瞧了一眼桌上,埋怨一句:“怎么没有米饭?”逍遥一听,顿时踢了她一脚,示意此女别乱说话,老儿却笑道:“姑娘当真健忘,此处山谷与世隔绝,谷中又不曾种得稻谷,何来的米饭?” 木婉清冷笑:“谁晓得,您老不是知道出谷的路吗?兴许你悄悄出去把米买回来,又悄悄藏着,不给我俩食用,这也说不定。”老儿干笑几声,说道:“有道理,有道理!”木婉清哼的一声,怎么看这老儿就是不爽。 逍遥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筷子道:“木姑娘,你乃金枝玉叶之身,吃不惯这些山野粗粮也在情理之中,可师父他年纪大了,大早上的就为我二人张罗吃喝,你就将就着吃吧,又何必挑剔?”木婉清有气,说道:“谁说我挑食,吃便吃!”大筷子一夹,一块肉送进嘴中大嚼起来。 老儿干笑道:“逍遥,你也吃!”说着给徒弟夹了一片肉,逍遥谢过,听此老又道:“小两口应当恩恩爱爱的,别净赌气拌嘴。”此话一落,木婉清气得面色通红,骂道:“我呸,老头,你说谁是小两口呢?”老儿狐疑,一双老目迷茫望着逍遥,问:“你和她不是……” 逍遥脸颊滚烫,低下头不知如何回答,只把师父放进碗里的那块肉速速吃进嘴里,牙齿一咬,忽感腔内腥味袭脑,特别难闻,险些欲呕,心道:“当真是鱼,而且是生鱼。” 木婉清转向逍遥,恼骂道:“好呀,是你跟老头胡说甚么对不对?姑娘我的名节……”岂知逍遥哇的一声,把嘴里的生鱼肉喷至地上。 他二人见了,都大吃一惊,木婉清面色一愣,又变焦急起来,关心问:“你怎么啦?吃错甚么东西了?”逍遥不答,满脑子空白。 那老抢上,也是万分焦急,千百关切问:“徒弟,你无碍吧?”逍遥怔怔地抬起头来,转着一双眼珠问那老:“师父,请你告诉我,桌上那一碟切成一片一片的是甚么东西?”老儿不假思索应道:“鱼片啊!”逍遥再问:“生的?”老儿点点头。 逍遥听了,顿觉一阵头晕目眩,老儿瞧得不妙,急个把弟子搀住,逍遥身躯一稳,又觉胃里一阵反酸,特想呕吐,可是又吐不出来,嘴里全是酸水。 木婉清也觉得事有蹊跷,追问:“逍遥,你到底怎么啦?”逍遥呻唤一口气,把碗里的肉汤喝上一口,漱了漱口腔,又把其喷洒一旁,这才勉力坐下。过了一会,才道:“我打小便有一个隐痛,吃不得一丝生肉。” 他二人同问:“那吃了以后会如何?”逍遥打眼扫视二人,动唇道:“就像刚才一般,头昏目眩,胃里反酸,频频欲呕,可是无论如何也呕吐不出来,轻者呼吸急促,重者全身酸软。”他说时已有几分气喘,手脚无力。 老儿沉吟,嘀咕道:“世上竟有此等顽疾,若非亲眼所见,当真不敢相信。唉,匪夷所思!”逍遥吸了口气,问道:“师父,您做的这些鱼……”老儿点头:“不错,此乃涧泉中的白鱼。此鱼罕有稀特,它不但可以解泉中之毒,而且还可以……” 木婉清忽然开口打断:“逍遥,你到底犯的甚么毛病?老头将鱼如此吃法,我倒觉得蛮好吃的。”逍遥面上一红,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得道:“我打小便是如此,父亲也曾通过多种途径,试过多种法子,别说把它根治,就是稍微好一些也是不能。”木婉清同情道:“可怜,真是个可怜的娃,小小年纪便吃这么多的苦。”说时拍拍他肩头,尽情安慰。 老儿忽问:“木姑娘,你是否从小吃生肉长大?”木婉清睁眼瞪他:“你怎么知道?”过会又叹:“也不尽然,我从小便不会做饭,一直住在山上,有时母亲托人把米和菜送上山,她高兴的时候便做一顿,不高兴连理也懒得理。我肚子饿嘛,便打猎来吃,母亲极少跟我说话,我怎知道猎物是要烤熟了才可以吃。”老儿轻叹:“原来如此!” 逍遥道:“师父,您老人家方才说这鱼不但可以解涧泉中的毒,而且还可以甚么?”老儿想了想,才道:“而且还可以提升人的内力。”话出,二人震惊,皆道:“竟有这么神奇的事?”老儿点头:“是啊,若非亲身体验,你告诉我,我也不信。” 逍遥眉头一皱,说道:“不对啊,昨天我也吃了鱼,怎地一丝感觉也没有?”老儿轻笑:“熟食只能解毒,与一般的鱼无二;只有生吃,它不但可以解毒,又可以提高内力。”说到这里,突然问向木婉清:“闺女,你吃了生鱼,如今感觉如何?” 老儿不说还好,一提起这个,木婉清只觉体内燥热,仿佛有一股气在侵蚀她的五脏六腑,不觉焦躁起来,难受道:“不行,我快热死了。”老儿道:“效用发作了,闺女别慌,老朽这里有一路行功心法,可助你将此气收纳为己用。” 木婉清躁急:“既有此等良方,你还不快说!”老儿摇了摇头,笑道:“真是个急丫头,也罢!”当下不二话,就把运功心法说与此女听,此女倒也聪慧,一听则明,依法练了起来。 第716章 绕道行,转去汴京投客店 却说那天柳文龙言词要走,此老去意已决,表兄弟三人留之不住,无奈之下,公子只得尊此老之意行事。翌日为他备好了马匹,那老带了林若愚等一干伙计同行,至于去向,此老不肯言明,公子也不好多问。送走此老后,一连几日公子都在忧心战事,于房中博览群书。 偏巧一日下起了细雨,雨歇后,他又收到了乌老大等的飞鸽传书,信中言道,慕容复一众不堪一击,已然败北,解了扬徐等州地之厄,那厮摔残众逃往北向,如今百姓安泰,万民居定。请示公子是否班师回杭州,与其会合,再一同前往汴京。 这一日公子于书房来回踱步,沉思了良久,终于下笔,心道:“萧大哥一连数日不曾有甚消息,不知他父子二人战役如何?上次来信只说攻下四川,然而蜀地何其之大,如今没了联络,不免分外担忧。”于是他写了三封书信,六百里加急,一给萧峰,一给乌老大,一给徐婆婆,令他等尽快出发,前往汴京与段皇爷的大军会合。 他自己则唤上刘进、柳宗元、梅兰竹菊四姊妹简装上路。七人马快,又乃日夜兼程,不消数日,已绕道赶至汴京。梁府早被朝廷封了,他不便回家,只好投宿客店,四下打听,老百姓纷纷议论,都没提及大理军和西夏军压境之事,想必这二帝开拔大军,行速甚缓,没有公子等简装来得快捷,这时已交傍晚之分。 七人聚一桌坐定,唤店小二上壶好茶,顺便点几样小菜充饥。长途跋涉,是有几分乏了,那小二下去后,菊剑起杯,给几人倒茶,这时听得邻桌有一人说道:“唉,惨惨惨,当真是惨不忍睹,韩家三百二十口竟被满门抄斩。你说这梁萧造反关他韩家甚么事,这皇帝忒也……” 那人身旁一人急拉扯住,压低声音道:“嘘,你不要命啦,这是甚么地方,三教九流的,难保不会隔墙有耳。你若想发牢骚,回家跟婆娘发发即可,若要抱不平,你呀没这个本事。”那人一听,登时慌张四顾了一下,提心道:“兄弟教训得是!”跟着便不再说。 公子听了,心头震撼,寻思:“他二人说的韩家是韩爷爷一家么?”然这梁萧分明指的是自己,听他们讲韩家三百二十口满门抄斩甚么的,难道与己有关。 刘进等六人也听到了,情知梁家与韩家乃世交,交情匪浅,而韩缜又是梁景的老师,几人一想通这点,都把目光瞥向公子,见他面色难看,表情复杂之极,几人目光互视,均不敢开口。恰于这时,那店小二端上酒菜,他一一搁下之后,恭敬道声:“客官请慢用!” 身躯才偏,正要离去,哪知这时,不晓公子哪根筋不对,忽然一把拽住那店小二不放。这小二吃痛,顿然杀猪般叫了起来,他的音贝过高,又引来了各桌不少客人的回头率,见了这一幕,均是诧异不已。 店小二挣扎,连眼泪都流出来了,哭丧着脸道:“客官,您这是要干嘛?是本店的饭菜不合口么?”眼睛眨呀眨的,泪如泉涌,面部扭曲之极。 公子这般突如出手,没一丝先兆,害刘进等均是诧异不已,个个站起身来,睁大眼睛瞪着他,公子没有说话,手依然拽着那名店小二,无论这厮如何苦挣,就是不脱。店掌柜闻讯赶来,见了此景,老态龙钟,上前怒道:“大憨,你是不是又得罪客人啦?” 那名叫大憨的店小二委委屈屈道:“掌柜的,小人没有,决计没有。”说时连连摇头,掌柜又往公子瞧上一眼,见这少年颇俊的一张脸,染上一层冰霜,如此的神色,他老于世故,岂有不晓,乃是怒火之状,这等的人不好吃罪,只有责怪那大憨:“没有,那客人为何抓住你不放?” 店小二大憨拼命摇头,只说:“我不知道,我给这桌客人上完酒菜预备离去,不知何故这位爷台硬把我拉住。他的手像附有魔法一般,捏得我好生疼痛。公子爷,请您饶了我吧!”最后一句是对公子说的。 这小二话一落,便有不少人起哄,纷纷为那大憨作证,都说事情就是这般,是那公子无端端抓人,都骂公子不识礼数,没有家教。刘进六人眼看公子像中邪了一般,死死抓着那大憨不放,又听这些人言词不善,欲找公子理论。 眼见事发突然,衍生横态,不可收拾,那刘进惴惴走过去,搭上兄长的肩膀道:“二哥,不可造次!”公子一愣,道:“我……”刘进道:“我明白!”即教公子把那大憨给放了。 大憨一得解脱,顿时两条腿酸软,跌坐下地去。刘进向掌柜歉然道:“店家,对不起,我这兄弟病发了,把小二当成了歹人,不好意思,当真抱歉!”跟着又取出一定银元,塞进掌柜手心,说道:“小小意思,权当赔罪!” 破钱免灾,掌柜又是一个生意人,哪有银子不赚之理,满脸堆欢收下,适间的惊慌一扫而空,又命那大憨下去,即有一名酒保上前伺候,七人复坐下,这次宗元和刘进调换位置,刘进坐公子一旁,而宗元则撇撇嘴坐在刘进适才之位上。 众食客见没好戏可瞧,都自叹一声,一哄而散匆匆坐回原位,只管吃喝。大憨去后,刘进开口相询掌柜:“店家,京中近时可有甚么新鲜事儿?”掌柜不解其意,问:“公子何指?”刘进不疾不徐道:“是这样的,我们兄弟姊妹七人,这次离家乃游山玩水而来,初到贵宝地不懂人情,是以想向店家请教一二,以免行差踏错。” 掌柜一听刘进说话,说的全是苏州口音,料定他是个外地人,况且人家出手大方,他也不能不表示,于是向他详细介绍了周边的地形,以及风土人情,哪里有名山,哪里有名水,无一不细,无一不祥。 公子听得甚烦,他自小于此地长大,哪里有名山胜地,他如何不晓,自取过一杯烈酒,仰头就喝,饮了三四杯,不觉痛快,就把碗里的饭倒出来,大坛倒满,仰头咕噜一声饮尽,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第717章 酒香异,公子长剑嗜血来 店掌柜瞧得骇然,起拇指赞:“这位客官好酒量!”公子屑笑:“公子我自然酒量好,只怕是你这酒质量不好。”掌柜听了,面上一热,他是个生意人,开店卖酒哪有不参水的,一听此爷台口气,便知是个吃酒的行家,不敢相瞒,唤酒保道:“来啊,去我房里把我珍藏的那坛女儿红取来,我要与这位爷台共饮一杯。”那酒保不敢怠慢,当即去了。 不消一会,手里果真抱着一坛女儿红回来,放置桌上。掌柜亲自过去掀开,盖头一起,顿时酒香四溢。公子吸鼻一嗅,赞声:“好酒,光闻这香味,我肚里的馋虫便不安了。”掌柜淡笑,亲自给公子倒满了一碗,命酒保取海碗来,也自倒了一碗,兰剑挪个位置,让这人靠近公子。 这掌柜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将酒坛放置好,对刘进等人道:“几位要不也来一杯?”刘进特想,虽然他不善酒,但光闻这酒香已经兴奋不已,正欲说好却听个兄长说道:“几个小屁孩不懂吃酒,还是你我干杯罢。” 掌柜一怔,见刘进一脸通红,不由呵呵而笑:“爷台说的是,我这便干了。”说着端起酒碗,也是一饮而尽,公子微怔,只一瞬复又笑颜,赞:“老板好酒量!”掌柜客套:“哪里哪里,与兄台一较,我自叹不如。” 公子莞尔,饮干说道:“醇而带香,弥留齿间,令人回味无穷,当乃绝世好酒,此酒少说也有六十余年。”掌柜称赞:“公子高见!不错,此酒的确窖藏了六十五年,今日才开封。”公子讶道:“哦?这么说来,我可是个有福之人。”即命兰剑把酒满上。 此女依言照做,缕缕酒香沁人鼻端,弥漫空间。店内几桌客人闻着,都嚷:“老板,你这是甚么好酒,如此之香,给我们也来一壶。”掌柜回首,起礼歉然道:“各位抱歉,此酒乃这位爷台内定,店里储存不足。客官若想吃喝,下次,下次。”众客一听,都是非常扫兴。 公子面上带笑,心略动,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有好酒自然同享。来,各位别客气,今日小弟做东,尽情尽情!”身子一动,已然离桌而去,那掌柜欲拦,但公子身法极快,早趋至众食客那边,手中酒坛一一倾倒,只转一圈,已把每人酒杯满上。 掌柜瞧了心痛,频频顿足,一脸焦躁。柳宗元瞧得奇怪,问:“掌柜,你怎么啦,气得一身是汗?”掌柜怔仲:“我……”刘进笑道:“宗元,你就别开他玩笑啦,店家这是舍不得他的好酒啊!”宗元听了嗤笑,四女也跟着窃笑。 刘进又道:“也罢,二哥不给咱喝酒,那咱就吃饭。”掌柜一喜,鼓动:“对,吃饭!来,各位试试小号的招牌菜。”说时一一将菜夹入客人碗里。 几人闯荡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以往从未见过有这么热情的掌柜。虽有怀疑,却也不曾在意,况且连日赶路,没甚么像样的吃喝,不是啃馒头就是吃干粮。难得此刻到了汴京城,可以痛痛快快、舒舒服服吃一餐晚饭。 柳宗元他人小,正值长身体之期,早饿得乏力,当下也不客气,捻动筷子夹来便吃,才至嘴边,正要入口当儿。岂知忽然这时,一只大手横扫过来拦住了他,道:“这菜不能吃。”柳宗元不悦,侧头瞪了那人一眼。 不由得一怔,见这人白衣着装,一脸微笑,左手抱着一个写有女儿红的酒坛,而他右手则抓住柳宗元的手腕,不让饭菜入腹,宗元恼道:“大哥,你玩够了没?我饿死了,闪开!”臂上加力,想从公子手中挣脱。 公子微微一笑,施力不给宗元得逞,遥指那边:“你瞧!”刘进等也是饿得慌了,正想饭菜入肚,听得公子喝止,耐着性子抬头,正欲问他何故,又见他与宗元较起真来。刘进心地仁厚,不欲自家兄弟发生斗角,正想劝阻。 又听得兄长提醒,一众不觉顺他所指方向看去,只见那桌上客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大都瞧得骇然,刘进惊问:“这是怎么回事?”公子笑答:“因为酒菜有毒!” 四女惊慌:“甚么?有毒!”个个快快离座而退,连刘进和柳宗元也各自站了起来,公子笑道:“准确地说,是我们这一桌的饭菜有毒,不,是蒙汗药。”掌柜这才惊恐,也站了起来,咋舌:“是谁下的药?” 公子笑了笑,盯实那掌柜,说道:“这要问你呀!”掌柜惶急,闪烁道:“本人不明白公子所指?”公子道:“你会明白的。”掌柜惊叫:“你……你想干甚么?”看见这人把个酒坛高高举起,公子道:“帮你忙呀,你不是想这样吗?”掌柜无语,来不及想,公子已把那酒坛向他砸下。 一众大惊,但听砰的一声脆响,那坛子落下,正中掌柜脑袋,开为粉碎,那厮惨叫,又见鲜血布了满脸,不由步子摇摇晃晃。刘进大骇,听得兄长唤一声:“快走!”众等不假思索,抢步出店。 那酒坛一碎,惊响店内,倏然间不知打哪纵出十六条人影,把一众围在当中,手执单刀,气势凶煞。店掌柜颤巍巍站稳,一手捂着半边脑袋,一手戟指:“给……给我杀……” 众等惊愕,公子却是淡然一笑,不知何时,他手中已多出一柄雪剑,他冷冷地一拔,一道光倏出,对面三四个人顿时拦腰而断,连怎么死的也不明白,眼睛兀自睁得老大。 敌方一见,个个吓得胆颤,原地僵直不敢上前。掌柜呼喝:“大伙别怕,这厮中了先生特制的蒙汗药,他坚持不了多久,快上,拿下他先生重重有赏。”听得首领发令,贼众又一股作气,单刀一挥,朝众杀来。 柳宗元、刘进、四女都按动手中剑,唰的声响一致拔出,待看时,只见公子飒然而立,一手抵剑,剑尖一缕血丝往下直流,闪着寒光。再观店内,四处躺了一地的尸体,当中只站着二人,一乃掌柜,一乃大憨。 这二人都是浑身颤抖,那大憨撒腿一跑,奔往内堂逃去,口里惊喊:“鬼啊!”公子眉头一皱,不欲久待,手中长剑斜刺一劈,指向天上,顷刻间一根横梁断塌下来,公子起跑道:“走呀!”往店门外就冲。 第718章 蹊跷处,真假丫头哪般猜 徒听“轰”的一声巨响,店内的那根房梁倾塌下来,掷地震颤。公子携几人奔得出店门,回头一看,但见内里尘烟一片,滚滚弥漫。此等动静,早惊扰了路上行人,这时一众百姓聚于门首,纷纷议论开来。公子低声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示意几人,速速离开。 他首当其冲,闯入那群瞧热闹的百姓之中,择路而去,几人随后跟上。百姓稍有议论,也曾注意到几人,只是谁也不敢多事,待几人走后,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走了多时,暮色悄下,城内万家灯火通透,从窗纸映射地上,正可辨路。他一行七人走入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歇力一会。刘进问其兄:“二哥,你怎知店掌柜有问题?” 公子笑了笑,说道:“其实这个不难解释。”回忆当时画面解说:“打从我们一进店,我便觉气氛有些怪异,当时我也想不明白那是甚么?直至那大憨上菜,我才有所警悟,见他步子轻极,不似寻常伙计,倒类练家子一般。通常有内力之人,走路时顺气提气,待落足之时,自然很轻,反之较为浊重。” 刘进道:“这么说,你当时就觉店内有蹊跷?”公子支腮:“这只是疑点之一。”六众诧异,宗元询问:“哦?如此说来,尚有疑点之二。”公子笑道:“不错!于是我故意试他一试,在大憨送上酒菜预备离去之际,我出其不意将他抓住了。果然,这厮初始尚用内力抵抗,知道争不过,又见是我,最后才装傻嚷叫。最令我震惊的是,在他嚷叫之时,双足乱动,恰巧让我看清了他所穿的那双鞋子。” 众又不解了,问:“难不成那双鞋子有甚么古怪?”公子点了点头,笑道:“那可不是一双普通的鞋子,它的布料乃苏州织造,而且是慕容家仆专用。”此言一出,尽皆哗然:“甚么,又是那厮一家?” 梅剑眉头稍蹙,询问公子:“爷,就算你怀疑伙计大憨,那这又与掌柜有何关系?”公子微睨了她一眼,说道:“他的态度!嗯,试想有哪一家客店掌柜亲自前来斟酒,还催客人快些用餐,难道你不觉得这其间可疑么?”六人听了,细细回想,事情的确如此。 公子又道:“这厮似乎知道我好酒,于是事先准备妥了数十年的老酒一坛,引我上钩。换言之,用掌柜的话说,早已在酒中投下特制的蒙汗药。”一提及蒙汗药,几众均把目光望向公子,他可是陪着那些食客当众饮了数碗酒,然这药一下肚,岂不凶险之极。 兰剑出于私心,关切问:“爷,您喝了这许多酒,如今觉得如何?”公子笑应:“没……”事字尚未出口,不由得身子一幌,脑袋晕眩,欲向后倒去,几人急抢而上,把个公子搀住,面色都非常焦急,公子罢手:“无妨,无妨,一些……” 柳宗元轻恼:“大哥,您都这样了,还逞能!”兰剑等附和:“就是,爷,您须当心身体。”公子莞尔,不说话,忽听得刘进沉吟:“不对啊二哥。”公子奇:“哪里不对?”刘进道:“从杭州折返京城,此事何其隐瞒,乃您亲自下令,这去向连部下亦是不晓。且今日方到,这慕容博他又是如何知道,而且事先埋伏在了那里,他又怎知我们一定住那间客店?” 公子赞许:“进弟啊,这个问题问得好!”柳宗元撇嘴:“老贼眼线那么多,如今京城又是他的天下,说不定他的爪牙发现了我等,回去禀告也不是不可能。”公子稍微点一下头,说道:“有这个可能!”顿了一下,又问:“宗元,你想过没有,时间不够,来不及布置?” 宗元一听,无语了。忽然那刘进一拍大腿,惊道:“莫不成有内奸?”公子笑了笑,又向数人扫视了一眼,最后定格在刘进身上,咧嘴:“你说呢?”刘进面上一红,腼腆道:“干么这样看我,难道你怀疑我便是那个内奸?” 顿有兰剑叫嚷开来:“不可能,这里的人不是爷的兄弟,便是忠心耿耿的婢子,哪来奸细?”公子赞:“说得好,进弟、宗元是我兄弟不假,连你四人我也一直当做亲妹妹,这两年来我是如何对的你们,想必我不说,你四人也是心知肚明。” 四人听了他这一席话,甚觉委屈,兰剑咬唇道:“爷,听您的口气是怀疑我四人?”说时眼眶酸涩,几欲落泪,梅剑和竹剑急拉扯住兰剑,使使眼色,不欲她胡言。那兰剑满脸委屈,泪珠滚将下去,沾湿了衣裳。 公子微笑了笑,说道:“不错,我是有怀疑。不过,却不是怀疑你们对我的忠诚,而是……我怀疑她!”话罢,手一指那菊剑。 几众大惊,梅兰竹三人咋舌:“四妹!”公子点头:“不错,是她!”过会又道:“不不不,准确的说,她不是你们的四妹。”此言甫出,比指菊剑是内奸更为令人震惊,柳宗元急道:“大哥,你脑子是不是糊涂了,她怎么可能不是菊剑姊姊呢?” 那菊剑也急着辩解道:“爷,您在说甚么,婢子怎会不是婢子?”刘进也觉事有蹊跷,问向兄长:“你会不会弄错了?”公子似笑非笑,直盯着那菊剑,此女不敢看公子一眼,脑袋一直低垂着,公子唇角一勾,转问宗元问:“还记得你们当时在苏州药铺是怎么脱身的吗?” 柳宗元想了想,细细回忆,说道:“记得!当时官兵压近,爹爹不许我杀人,以免暴露行踪,万般无奈之下,周贤伯伯这才想到了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躲过一劫……” 那天药铺之中,官兵敲门催命声急,他父子二人无奈,柳宗元一提老父,又从那扇开着的窗户跃了出去。周贤把自制的假死药丸交给菊剑,眼见她服下,这才安心前去开门。 岂知未到门首,那干气势汹汹的衙役,早已将房门踢开,冲了进来,一致排开列队,将屋内大夫团团包围,为首那人质问周贤:“老头,人治得怎样了?”周贤勉力震慑心神,却仍旧身子颤抖,干脆断断续续说道:“小……小人……无……无能,这姑娘治……治不活了。” 第719章 述当时,苏城药店一幕事 为首宋兵一听,登时勃然动怒,惊诧:“你说甚么?她死了。”周贤惶恐点头:“不错,这姑娘中毒甚深,送来之时徒剩半口气弥留,如今连半口气也没了。不信,官爷请看!”那厮震骇,身躯剧颤,慢慢挪至菊剑榻畔,颤巍巍伸出食中二指探那女鼻息。 他不由得身子一僵,只觉此女呼吸已断,好像刚刚死去不久。这一瞬,他害怕不已,送医之前,大人千叮咛万交代,一定要此女救活,哪怕不管用甚么手段。这些衙役深知县官好色,经常逛烟花柳巷,强抢民女,有时甚至在青楼中过夜,于衙门公事完全不管。 这些人也知道大人的手段,县官想得到的女人,有谁可以逃过他的手掌心。如今此女死了,只怕送医救治的一干衙役,也难脱县官毒手。为首那人非常恐慌,更加恼怒,将腰间佩刀一手拔出,长指大夫嚷道:“老家伙,我杀了你!”忿步冲上。 这厮一旁的一名衙役突然抢出,阻止了他,好言语道:“队长,如今人已经死了,你杀了他也是于事无补。况且周大夫平常对咱等不错,一有甚么顽疾伤痛,他二话不说便给我们根治,这份恩情咱得记住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切莫乱杀好人。” 那人冷笑:“哼,乱杀好人?这些年我们跟着大人,干的都是些甚么荒唐事,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伤天害理之极。若说好人,死在我们刀下的冤魂又何其多,你数得过来吗你?”这衙役不搭话,自形惭愧,过了一会才道:“队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得想想回去该如何跟大人交差才是?”为首那队长点点头道:“不错!”顿将刀插回刀鞘。 他又瞥了瞥周大夫一两眼,说道:“也罢,以前我们受伤,都是你给治好。我虽不是甚么良善之辈,却也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否则与那禽兽何异?”回头对弟兄们道:“走吧!”一众领命,相继出店。 周贤在后头呼唤:“官爷,这姑娘的尸身,你们不预备带走啦?”那队长头也不会,只冷冷飘来一句:“赏你了!”眼见官兵全数离开,大夫切切把门给锁上,一摸身上衣裳,都是冷汗,他总算松了口气,又踱步转回里屋,将腹中浊气长吁一声。 这时,柳宗元忽然一提老父身子,从窗户呼的一声跃入屋来,落于大夫跟前。周贤不免吓了一跳,惶惧道:“我说你父子俩下次出来之前,能不能先打一声招呼,这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那老面热,歉然道:“犬子鲁莽,尚请贤兄莫怪。” 其子柳宗元才没那么好的脾气,冲上去一把将那大夫提了起来,厉声质问:“你刚刚给菊剑姊姊吃了甚么,她当真死了吗?”此子速度过疾,身手极快,又乃事起顷俄间浑无征兆,大夫来不及躲避,衣领已被宗元狠狠抓住,双脚一经离地,身躯就往上伸延。 哪怕他事先得晓,大夫不会武,以宗元之能,也可将其轻易擒住。周贤此刻被一顽童制住,颜面尽失,此人年纪虽小,腕手颇负惊人力道,把他抓得胸口透不过气来,双手挣扎道:“贤……贤侄,你……你这是要干么?” 此子未答,其父柳老瞧得,也是骇然失色,急抢而上,恼责儿子:“元儿,还不快住手!”柳宗元道:“爹,可是他……”此老大手一起,朝儿子欲打,柳宗元叹一声,咬咬牙,将个大夫狠狠一掷于地。 周贤吃痛,浑身酸软极了,喉咙干涩,忍不住烈咳起来。柳文龙见状,手放下快步奔上,把个贤兄搀扶起来,满嘴歉然之词。岂知周贤哼的一声,将此老甩开,咳声道:“你父子二人搞甚么鬼,要弄死我吗?”柳文龙自觉爱子过分,又连连歉然:“岂敢,岂敢!对不起,对不起,当真对不起,小儿一时鲁莽,望贤兄海涵!”又唤:“宗元,还不快给你周伯伯赔罪。” 不料,柳宗元年纪虽幼,却颇有傲气,连睬也不睬二老,把个柳老险些气坏,周贤叹:“罢了,叫他给我这个老头子赔罪,我可担待不起。”柳文龙一听贤兄此言,尽是颇含嘲意,不免怒气上涌,冲柳宗元骂道:“你这个不孝子,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却把天下人小瞧了。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今天我不把你打死,老子便跟你姓。”说时搬起一旁一张交椅。 周贤一见,只觉大事不妙,心道:“玩真的?唉,贤弟啊贤弟,甚么‘今天我不把你打死,老子便跟你姓’此等小伎俩,难道愚兄看不出来吗?罢了罢了,算我今天倒霉。哎,你要教训儿子,回家打去,可别拿我的家具撒气。”急奔阻止:“够了,你父子有完没完?当我这里是甚么地方,马戏团么?好啦,你也别瞪眼了,快把东西放下。” 柳文龙一听,目光仍瞪着儿子,只是双手随着周贤动作,把个交椅慢慢搁下。周贤一拍大手,瞥了宗元几眼,说道:“好啦,你也别气我,那姑娘没死。”宗元双眼放光:“你说甚么,菊剑姊姊她没死?” 周贤点头:“是的,刚才那番话,是老夫编出来蒙那些官兵的,谁想你这个小鬼居然当真。”宗元诧异:“那么……”周贤道:“你放心,老夫给她吃了假死药,不出两个时辰,她便会醒。”宗元心喜,想起适才之举,委实鲁莽之极,又负荆请罪道:“周伯伯,是小侄一时糊涂,请您责罚。” 周贤笑叹:“罢了,你既叫我一声伯伯,便是我的贤侄,以老夫和你父亲交情,又怎好责罚于你,就当老夫今天倒霉吧。”无缘无故被这小子当个畜生一般提将起来,浑无招架之力,着实不爽,既是交情,也别无他法。 这层心理,柳文龙和此兄相交多年,焉有不懂,和颜说道:“贤兄,别把小孩子……”周贤急忙打断道:“罢了,你道愚兄当真是那般小气之人么?不必说了,此地不宜久留,你三人快快离去,这姑娘有伤,一时半会……” 柳文龙笑道:“无妨!”即唤过儿子,“宗元,你脚程快,去萧儿下榻的客店寻他,告知此地状况,叫他切莫当心,这姑娘一事,也好叫他安心,我和菊姑娘一道回进儿庄上。” 第720章 逃匿去,夜走过半负女郎 夜下宁静,七人渐走僻街,只因疑菊剑乃为奸细,众等故此停留一会,听宗元细说当时,他这时话落,接着又道:“当时事情就是这样,爹爹带同假死状态中的菊剑姊姊,潜回刘家庄,而我则一路直奔二哥你下榻的客店,可惜到时,你已经人去楼空。” 公子心想:“那会我恰得进弟相助,才避过敌人锋芒,想法子正欲混出城外,与众等会合,实施各种布置,然后攻取城池。”听得宗元上番话来,心有所疑,正冥想处,听得四姝大姊梅剑说道:“爷,四妹一直和舅老爷在一起,她怎么会是假的?” 这公子笑了笑,说道:“不错,她的确和舅舅在一起,可不是一直。我记得当时攻破苏州,与舅舅会合一处,他当时私下便跟我说起,脱险的经过,其实那一晚……” 柳宗元走后,柳文龙也不敢多作耽搁,立即负上菊剑背走,周贤开门引路,送至门外,见天色已暗,四周顾盼一下,没看到可疑人物,这才放心引柳老外出。周贤道:“贤弟啊,恕愚兄无能,庙小室陋,不能庇护左右,深感惭愧。” 柳文龙道:“这焉能怪得贤兄,官府猖獗,已不是一天两天之事,多留份心眼并无错处。且兄今日仗义施救,弟已万分感激,我在此替甥儿跟你道一声谢谢。”周贤动容道:“客气之言不必多提,勿须耽搁,还是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柳老点头:“嗯,小弟走了!”起手,“贤兄,你要多加珍重!”周贤送别:“我会的,你也须加小心在意。” 那柳文龙别过周贤之后,一路往刘家庄方向施行。此已值亥时之分,夜寂静,偶有星光探路,他约行刻钟,接近一更时分,隐隐听得道上有喧嘈之声。果然,不远处见那一片火光通红,行速走来,人数当真不少,方向竟是自刘庄而出,此老骇然不已,不敢惊动那方,急寻个僻静处,隐匿起来。 在分不清对方敌我之前,他不敢贸然行动。此老闯荡商场多年,凭直觉察出这一干人等决非刘家庄人。果然,听得步履铿锵,掷地有声,不类寻常家仆,且队伍这般壮大,黑暗中他放下那姑娘,大着胆子往外偷瞧,果真不是刘庄之人,而是地地道道的官兵。 人数委实不少,他瞧得这一幕,眼睛直瞪,连大气也不敢出。直至那些官兵陆陆续续散去,他这才喘了口气,歇力一会。此老乃一介行商,浑不会武,以他文质之能,见了这许多官兵,虽惊不慌已是难能,别说一干,就是一个,他也无法对付。 眼见这些官兵都是自刘家而出,又汹涌而去,他料得此事定有蹊跷,该不会庄子出了甚事。此老不敢冒这个险,决定自己先去庄上探探风声,于是把菊剑藏好,自己转出来,夜里幽暗,他又四下打量一番,小心小心再小心,然后才举步前往那刘家庄。 此地距庄上不过一百步距离,也是天公作美,此老身躯尚算提拔,谈不上魁梧之类,背个姑娘,竟没多少气力,断断续续,走一会,歇停一会,是以从医馆至庄上,距离虽不算遥远,那老也走了多个时辰。 他步至门前,正欲敲门,哪知这扇门竟是开着的,他惊讶:“难不成庄中当真出了事?”不敢思索,也不敢想象,急步跨进,当他转入内庭之时,见那老树为拔,新嫩惨遭破坏,地上血迹斑斑,刀剑之痕醒目非常,可见一番酣斗之景惊心动魄。 此老担心外甥刘进安危,直闯内庄,只见四处惨败,原先好好的一座庄子,如今已不成样,到处都有翻腾过的痕迹,心思:“这帮畜生到底在找甚么?”庄内房多屋广,他又花了一二个时辰探找,除败迹外无一人影来,也不见尸骸。 瞧得这番凄状,愤怒外,尚有几分心欢,寻思:“没有尸身,那表示无任何一人死亡。”但至少目前人还活着,他是这般想,来不及庆幸,又闻庄外有人声响,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好!”只道官兵又折转回来,当其不作他想,自后门溜出。 此老一口气奔至街上,频频呻喘,念到姑娘,又跑回适才藏身之处。扒开稻草,见菊剑安静躺在那里,悬着的一颗心适才放下,歇喘一会,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祥之兆,暗思:“贤兄不是说了么,两个时辰后姑娘便醒,为何过了多个时辰,她仍是安睡之状?”甚为不解。 不过心底又暗暗安慰,只当此女受了伤,力气弱,才没这般早醒,也没多疑其他,将此女抱起来,负其背上。难题又来了,如今刘庄事物全非,人也不知何处去,教他如何安身?街上走着,眼见东方就要见白,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先回自家绸庄。 公子话过,接着又云:“当时舅舅藏起菊剑,转去刘庄,其中多达两个时辰,又加上他这一路行走的时间算来,他告诉我的是,菊剑居然没醒,这便怪哉奇也。周贤于当地乃有名的神医,又与舅舅深交,他决无欺瞒之理,更无遗错,而唯一的解释便是,菊剑早醒了。既然她醒了,为何却要装睡?” 几众也是不懂,低眉沉思,刘进问:“是啊,她为何装睡?这不合乎逻辑。”公子笑道:“因为她怕一开口露出破绽,被舅舅瞧出端倪。于是干脆继续装睡,这样不声不响,既可在心底先酝酿一番说词,又可躲开尴尬。” 柳宗元不解:“躲开尴尬?”公子道:“不错,你试想一下,以舅舅为人之态,当他得知菊剑已然醒时,界于男女之限,他还能再背此女吗?顶多搀扶一番,而假菊剑根本没受伤,她走路姿势难免不被察觉,尽管装得再像,以舅舅老道的双眼,能看不出来么?商人最敏锐的便是头脑,谁在他跟前玩花样,尔虞我诈的商场经验也会告诉他,事不寻常。” 公子顿了一下,换口气又道:“舅舅与我回合之后,曾悄悄拉着我私下里说,他觉得这个菊剑很是古怪,跟我说了上述这些之后,于是问了我一个问题。”刘进与宗元等焦急,切问:“甚么问题?” 第721章 提铁证,姑娘无从赖遁逃 公子似笑非笑,微睨了眼前这个菊剑一眼,说道:“舅舅当时问我:‘一个人有没有可能在重伤之余,体重突然加增?’我听了很奇怪,问他何故?于是他便把事情一说,舅舅整晚都背着菊剑,对于此女的重量他定然分得清楚,他说回到藏身之处后,背起菊剑,发觉她忽然重了十多斤不止,舅舅当时只把眉头一皱,却没多在意。” “你们试想一下,一个重伤之人,怎么可能一瞬之间重了十多斤。只有一个解释,除非舅舅背的前后不是同一个人。我当时非常震惊,让舅舅不把此事说将出来,而我则暗地里观察菊剑,果然,她露出了马脚。” 众等又问:“甚么马脚?”公子提个醒:“还记得那个胖县官是如何死的吗?”刘进细想应:“二哥指的是苏州那个?”公子点头:“不错!”兰剑比较讨厌那个胖子,这时说道:“老色鬼不是咬断舌头自尽而亡的么?” 公子莞尔,向她瞥了一眼,兰剑面上一红,听公子说道:“不错,他的确是咬舌自尽,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是甚么原因让他非要在公堂之上咬舌自尽呢?”兰剑皱眉:“这个?婢子便不得而知了。”公子转向刘进道:“进弟,你说说看。” 刘进犯难:“这……当天你不是说那厮受不了酷刑,甘愿咬舌自尽以减轻痛苦。”公子道:“事情当真如此么?”刘进踌躇:“我……”柳宗元忽道:“杀人灭口!” 公子笑赞:“不错,是杀人灭口!你们试想一下,一个贪生怕死之人,他会舍得自杀吗?还记不记得当夜我们逮捕他的那个晚上,这厮为了偷生,宁愿散尽家财也想我们饶他一命,而公审那天他便自杀了,这像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该有的性格吗?” 刘进摇头:“不像,这也不合乎逻辑。”公子道:“那便只有一个解释,有人想让他死。”刘进奇问:“那么这个人是谁?”公子笑了笑,忽然伸手一指菊剑:“是她!”众大惊:“甚么,又是她?”公子道:“不错!当天夜里,她趁众人睡下,悄悄潜入关押县官的地方,打昏了看护的弟子,进去警告那县官。” 柳宗元不明白,说道:“既然菊……哦,她已经潜入了关县官之地,为甚么不干脆一剑杀了他直接灭口,却要诸多麻烦,难道她不怕那厮翌日在公堂之上把她给供出来吗?”公子道:“我想县官一定是有把柄落入这个菊剑之手,至于她为何不杀人灭口?此等低级错误,聪明如她,又怎么会犯呢?” 刘进问:“哦?怎么说这是一个低级错误?”公子笑道:“难道不是吗?胖县官一死,而且是死于关押之地,如此一来庄上所有人都有可能成为怀疑对象,连她也难逃干系。一经查问,她难保不露出破绽,破绽一出身份便暴露,如此损人不利己之事,她又如何屑之。” 刘进笑道:“我明白了。”那菊剑自公子从怀疑、指出、道破那一刻起,便极少发言,这时却道:“我不明白!”话落,所有人把目光向她望去,公子勾嘴轻笑:“哦?你有甚么不明白?”此女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是假的,那么请问证据何在?” 公子笑道:“你先别急,这证据嘛,便在你身上!”话出,刘进等诧异,而此女却惊涛骇浪,一会又强自震慑心神,异常平静道:“证据在我身上,这个我怎么不知道?”公子微笑:“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所带的人皮面具便是证据,看你是不是菊剑,只消把面具拿下,一切自有分晓。” 此女一听,目射异光,显示骇然之极,公子淡然一笑,叫声:“宗元!”此子会意,一个箭步抢上,就要往那女面目抓来。这女大吃一惊,悄身避开,她这身法一露。三姊妹便有同一个念头:“不是本门武功,难道她当真不是四妹?”此时已隐隐觉得,公子所说皆是合情合理,三女目光互视,一齐拔出长剑抢上。 柳宗元试探性一招,被那女躲过,他嘴角犯笑,正欲出第二招,岂知这时,徒听那女啊的一声惨叫,居然被刘进制住。原来刘进趁宗元招发,借机闪向那女要退的方位,巧招使出一举将此女擒住,此女哪及刘进功力深厚,一经擒住便难脱其手。 公子赞道:“好啊进弟,你武功越发高明了,连谋略也是一等一棒。”刘进听了面上一红,有些腼腆,公子暗暗好笑,这时三姝抢上,围在一起质问那女:“说,我四妹在哪里?”岂知那女哼的一声冷笑,睬也不睬。 三姝中属兰剑最为性急,一挺长剑道:“不说,那姑娘剁了你。”那女被刘进制住,不能动弹,神态却非常傲慢,这时刘进见己方人众,也就松开了她。 兰剑气填吭臆,斜剑搭上那女脖子道:“我瞧你这厮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很好,那姑娘我先削掉你一只耳朵。问第二遍不答,跟着耳朵又少一个,第三遍嘿嘿,我就割掉你的鼻子。”此女一听甚有惶惧,一咬牙仍是不说。 这兰剑大怒,把个长剑一送,公子喝声:“住手!”兰剑不敢造次,愤然把剑垂下,一腔子恼怒之气无处可泄,公子不理兰剑,径向那女走去问道:“下面该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真面目了吧?” 此女大惊,身子急向后缩退,公子冷笑,将大手一伸,就要扯下那女的人皮面具。岂知此时,忽听砰的一声乃烟雾弹巨响,登时硝烟弥漫,几人咳嗽不已,待烟消散仔细一看,已不见了那女身影。 数人惶诧,四下搜寻仍无线索,公子则一直在静耳倾听,从炸响开始便凝神气定。这时召唤宗元过来:“替我办件事。”不料宗元一脸难忍道:“不干。”公子生奇:“为何?”宗元未答,却听“咕噜”一声响起,宗元不由得捂住肚皮,非常尴尬。 公子笑道:“你去办了这件事,快去快回,我备好酒席招待于你,如何?”宗元双目放光:“当真?”公子道:“骗你是小狗!”宗元点头:“好,办何事?”公子道:“你附耳过来!”宗元依言,即把耳贴过,公子小声嘀咕几句,此子连声点头,未了言一句:“我去也!”身子一纵,已然去远。 第722章 触旧景,仍能笑风生属谁 夜色深沉,一根红烛幌亮,执于白袍人手中,他步履渐缓渐行,踩着碎步踏于青石板之上。这人身旁尚有四人,三女一男,个个手执佩剑,一副全神戒备之状。步子轻动,缓缓游移,一路行入,只见四壁寂静,门窗蛛丝盘结,好一幕凄凉颓败之象。 青袍人不解道:“二哥,干么回你家?”这二哥指的便是公子,身旁四人乃刘进以及梅兰竹三女,适间一行目送柳宗元离去,公子便提议回自家躲避一宿,而然梁府早已经败落,破旧不堪,大门上又贴着陈旧的朝廷封条,这五人就翻墙而入。 公子于家中最熟悉不过,此番旧地重游,难免一番触目伤情,他吸了口气,缓缓说道:“此处虽已遭败,但仍旧是个栖身之所,谅那干傻瓜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我竟然大着胆子藏在这里。”刘进焦急:“可万一……”公子罢手:“哎,咱大军未到,切不可轻举妄动。” 梅剑担忧道:“爷,那依眼下情形,咱又该当如何?”公子自信笑了,只说一个字:“等!”几众诧异了:“等?”极为不解。三姝忧怀妹子菊剑安危,如今不知所踪何处,而公子则一副清闲之状,谈笑风生,甚为纳闷,不知这爷于自家姊妹生死,到底关心多少? 公子瞧出她等忧虑,轻轻抿嘴,笑道:“坐吧!”五人已步至二堂,内里虽有败迹,桌椅斜翻,这公子也浑不在乎,翻过几张,长袖一拂掠干净了,遂请几众坐下。刘进连日赶路,甚有些倦意,兄长好心也不可相拒,安然于一交椅挪过而坐。 几女同属婢子,主人之事也不好干预,然事关妹妹生死,哪有不焦。又见公子止口不言菊剑之事,也奈何,轻叹一声,却不坐下。公子笑问:“可是陋室不合姑娘们眼意?”三女惶恐,连答:“不是,不是!”姊姊一扯两个妹妹,闷声而坐。 公子微笑,起身说道:“也罢,想必大伙也是饿坏了,这便随我来。”说了这句,率先走路,几人不解,闷闷跟上。约行一会,只见公子引路穿过一个落败的荷花池,于一假山之前,不知他使了个甚么手段,但听散碎的巨石中,嘎嚓一声响,露出一个洞穴来。 几众微诧,见那洞口甚小,仅容一人通行而已。公子也不多说,掌红烛先钻而入,几众互换一眼,不假思索,悄然跟上。又行不多时,听一声响,石门大开,一行相继而出。立于道门前,仰头,星光耀眼,低头,夜寂幽暗,闻风声响耳,溪水细流。 红烛摆幌,当前领路,夤昏辨途。许许桃香沁鼻,转过桃林,行得片刻,于一所木屋前停下,公子回头,笑着道声:“请进!”几众不疑其他,相随而入。 一入门里,火光亮处,见屋内齐整,甚为雅致,而然灰尘厚积,想必此处已久无人居住。公子执红烛点亮屋内油灯,一霎时间,光如白昼,一切瞧得更清晰了。三女傻了眼,全然想不到这梁府深处,竟有此等仙境。 公子微微一笑,说道:“只怕今晚我等便要栖息于此了。”即吩咐,“梅剑、兰剑、竹剑,你三人去溪边取些水来,把木屋打扫干净,给刘公子歇息。”三女应是,心中虽有所自怜担忧菊剑安危,然公子交代之事却不会不做,当即领命下去,各自忙活。 刘进不解,问其兄:“你为何说打扫此屋留我歇息,难道我很逊么?”公子摇头:“不,不,你很勇猛,只是铁人也需要偶尔歇息一下,别把自个撑坏了。”刘进道:“哼,你分明是瞧不起我……喂,你去哪?”见兄不睬,叹然离去,一个箭步抢上拽住:“把话说清楚。” 公子回头,冲他一笑:“你饿不?”刘进一怔,随之烦恼:“别岔开话题。”公子笑道:“若我所料得不错,外婆这间屋子一定备有粮食。走,随我去厨房看看。”刘进愣了愣,将拽住兄长的那只手,悄然松开。 此木屋为一所三室,其中有偏厅,有卧室,更有厨房。自偏厅转入厨房不甚远,只移足稍走一会即到。他二人转入,看见餐具虽有尘积,不过公子去掀开米缸,果如自己所料,缸内尚有过半生米,晶莹如雪,刘进喉间咕噜一响,咽了一口唾液。 公子微笑:“愣着干啥,快动手呀!”刘进“哦”的一声点头,在公子的吩咐下,去溪边取来清水,与公子一块先把餐具一并洗净,又淘米煮于灶上。 饭熟已是一更时分,三姝也里外把木屋打扫、清洁干净。此刻公子他二人把饭菜端上偏厅饭桌,碗筷一一摆好,尚未入座,那会宗元已从外间回来,他跑得一身是汗,也不管诸人,兀先坐下起筷便吃,他委实饿得紧了。 公子好笑,即唤一众入座。几女随公子时长,知他是一个不拘小节之人,一向主张众生平等之原则,当下也不曾忸怩,一并入座。小鬼吃了几口,满嘴油腻赞:“哥,你的厨艺真了不起,比爹爹做得好吃多了。”几人听了,暗暗嗤笑。 这公子哼的一声,咳嗽道:“说话之前,先把口中的饭菜咽下。”柳宗元扮鬼脸:“知道啦!”又吃了一口,公子问:“事情如何?”柳宗元把嘴角油渍抹擦,将口中饭菜咽下肚后,才回答:“哥,你真神了!果如你所料,那假菊剑没有出城,而是往内城钻去。” 公子道:“哦?那她上了哪家?”柳宗元想也不想,一口说道:“童府!”公子吃惊,心思:“她怎么不去慕容府呢,而是直奔童贯府上,难道这其中有甚么蹊跷?不对,不对,京城中没有慕容家的府邸,此贼一直隐身于幕后,与宋帝串成一气,只怕此事朝中大臣,未必全知。而这假菊剑为何……” 他念未了,听得那梅剑起身说道:“爷,婢子向您赔罪?”说着深深一躬身,左膝一弯,跪了下去,二女也效仿,纷纷请罪。公子问:“你三人这是为何?”梅剑起手道:“爷,我姊妹三人不该负气,不该怪您不理四妹生死。原来您一切早有安排,难怪成竹在胸,可恨我三人愚昧不知,险些铸成大错,实在该死,望爷您治罪。”其二女附和,也请一同治罪。 第723章 府墙高,夜踪迹会身份朦 公子莞尔一笑,搀起她等道:“都快起来,你姊妹四人感情深厚,生死与共,本座甚觉欣慰。妹妹被贼人替换,如今不知去向,作为姊姊的你们心生烦恼,亦在情理之中。换之是我,只怕也会坐立难安。”三姝感激,起身跺泪万谢道:“婢子感激公子爷体谅。”公子道:“好了,快坐下吧!”三女抹干眼泪,依言复坐。 刘进一旁瞧得骇然,而宗元则津津有味吃饭,此子吃至此时,忽然想起一事,遂问:“不对啊大哥?”公子奇称:“哪里不对?”柳宗元搁下碗筷,一双俊目死死盯着公子,若有所思,暗指:“您说交代我去办事,回来之后,备好酒席招待于我。那么请问,酒席呢?” 公子一愣,不想此子仍记得这一茬,笑道:“桌上这些不是吗?”柳宗元轻啐:“放屁,这只是普通的家常便饭,我要酒席,不然一切免谈!”公子皮笑肉不笑,说道:“你又何苦执着,好吧,当我欠你一顿饭,取下京城之后,双倍奉还。” 柳宗元半信半疑:“你没骗我?”公子好笑:“至于嘛你,多大的孩子了,为了一顿饭怀疑我。”柳宗元摇摇头,仍是不信:“不不,你这个人太难让人琢磨了,我还是小心一点好。况且那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而你我这‘哥’字前头,带个表字。” 公子嗤笑:“也罢,就你心眼多,不子承父业那倒当真可惜了。嗯,今天有你二哥刘进和几位丫头为证,我若反悔人神共愤,这总该成了吧?”柳宗元点头:“我是应该学着不怀疑你的,不然雪儿姊姊知道了,一定很生气。” 这公子不愉,恼道:“你这小子废话未免也太多,快说说当时情形!”柳宗元点头,复一本正经道:“我遵你吩咐,一路跟踪假菊剑遁形,她在城内转了几圈,最后才奔至一座院落前,她左顾右盼,瞧得四下无人,这才一翻墙从后门跃了进去。” 柳宗元适时跟上,夜里漆黑,灯笼之烽盈照。此子至门前停下,望上一瞧,见匾额上书道:“童府”二字。宗元嘀咕:“她来这里干甚么?童姓,莫不是那老太监?乖乖隆地咚,府邸这般气派,不知收敛了多少民脂民膏。” 一来出于好奇之心,二来遵循兄长令喻,探查此女落脚之处。好奇心一生,连八匹马也拉不回来,当即将身一跃,轻轻上了墙头,之后轻落瓦面,一路缓踏不弄出丝毫声响。瓦上看得分明,见那女闯入一间厢房,觉事有蹊跷,瞥见院中一株树颇大,当即身形一幌跃在其上。 树临厢房仅有数仗之隔,夜里风大,轻摆枝丫。那厢房登时灯火通彻,有两条影子映在窗纸之上,其中一人乃闺女装束,认得定是那假菊剑无疑。而此女一旁之人,身材挺拔,瞧影像似个男人,极为消瘦,如同稍胖的女子一般。 但见二人开口,距离颇远,不知言语些甚么。宗元一咬牙,瞅准瓦上一个方位,一点足尖,身飘如细叶,一跃已过,不带动任何声响,轻轻落足瓦面,即揭开一片瓦,俯身下探,又见灯火灼眼,烽光之下立足两人,果然乃一男一女。 见那女子躬身,仿佛在聆听训斥一般。男者开口:“你怎么回来了?”此言一出,极尽苍老,略带几分涩哑,可是非常严峻。 柳宗元一愣,寻思:“这人怎么是个老头?”下瞭,果见这人满鬓丝银,想必年岁已然不轻,与萧老伯一般年纪。 那女惶恐,轻声颤道:“婢子被……被发现了。”这老者“哦”的一声,显然吃惊,又道:“你把情形详细说来。”那女不敢欺瞒,一五一十实说。 老者听罢,赞叹:“那厮当真有几分难耐!”那女附和:“是啊,此人怀疑我之时,并无异样更无指出,而是假颜于色一路观察,这等心计也算上乘。”老者道:“既然你身份已被识破,那便不好露脸,就回来随时听候差遣。”那女应声:“是,小莲听候主人吩咐!” 公子忽问:“你说甚么?那假扮菊剑的女子名叫小莲?”宗元点头:“他们是这样说的,怎么,这女子大哥识得?”公子摇头道:“不认识,你继续说!” 柳宗元微瞥了兄长一眼,见他一脸如常,当无甚事,这才叹声道:“唉,他二人对完话,我心生疑虑,自思这老儿声音好生耳熟,只怕在哪听过,然而一时间却又想不起他是谁来。岂知此时听得呼的一声,屋内灯火顿灭。只道他等发觉了我,不敢久待,身子一跃,遁形远去。”公子听罢,细细思索,眉头一直皱着。 几人听后,也觉匪夷所思。刘进看向兄长,见他一脸深思,便问:“二哥,你在想甚么?”公子笑道:“我在想,这个叫小莲的到底是何许人,而与她会面的那位老者,身份到底如何,这些我们却无从得知,而他们对我们的情形,颇似甚为了解。” 柳宗元轻叹:“唉,这都怪我,当时老儿一直背对着,害我无法瞧清他的面貌。”公子安慰:“这怎么能怪你,当此等情况之下,你能偷听清他二人对话已是万能,况且要一窥其面貌呢?” 刘进道:“小莲这个名字稀松平常得紧,一般百姓皆会用它。这一点却无从查究,也不能探知他等下一步计划,预先做好准备。”柳宗元听了,更觉自责,小手一锤桌面,叹道:“怪我无能。” 公子瞥了刘进一眼,见他唇角嗡动,似有言语清说,便快一步抢道:“好了,进弟,甚么也不要说了。宗元累了一天,已是辛苦,大伙吃了饭便去歇着吧。今晚将就一点,三个丫头睡里屋,咱兄弟三人在厅中打地铺。” 三女闻言,速速站起身来,一万个不肯:“这如何使得,哪有主子睡地上,而丫头则睡榻上的道理。”跟着那梅剑说道:“我姊妹三人睡厅中,几位爷台睡屋里。” 公子拒绝,说道:“如今已入秋中,晚上气候转凉,你几人衣衫单薄,如何承受得了?我几个乃男子,又有一身武艺,区区寒意倒不敢侵。”三女仍是不肯:“可是……”公子罢手:“此事便这么定了!”爷台心意已决,三姝不好强求,只得应下。 第724章 西街巷畔,小童执刃承正 一晃天已大亮,城中路上行人络绎,商旅不绝,店铺林立,摊上小贩扯开喉咙嚷叫,买卖不断,好一派繁荣热闹之景。人丛中有几个装扮奇特的行人,一伙六众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为首那个更是凝神静心,仿佛在留意着甚么。 几众转过闹市,又拐一条西大街,其中有个青年问向领头那个中年人:“哎,来西街作甚?”中年人噤声道:“嘘,别吵,等会尔等便知!”身旁一小孩取笑:“穿过西街,前头便是童府所在,你说他来干么?” 余众听了,一少年喜道:“原来公子爷来童府查探是为了……”着装男性,然这声音有几分女子气味,中年人再次噤声:“嘘,小点声,大白天的当心隔墙有耳。”先前那青年好笑:“你既知此刻乃白昼,为何偏选来此处,待晚上趁着夜色遮掩不更好办事么?” 中年人道:“你不懂,便像你所说,一般人通常以为只有晚上才可以暗中行事,是以他们也这般想,早在夜里戒备埋伏。若我所料不错,晚上铁定守卫深严,而白天他们想不到有人敢来,一般情况之下,守卫比较松懈,正可趁机探听一下消息。” 青年人不解,说道:“这……可如何探听?”中年人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打听过了,每天这个时候,便有樵夫把柴送入童府。待会转去后门,看见樵夫就将其拦下,使些散银哄他将柴卖于你我,再替其送入府内。” 几众听罢,那小孩笑声赞:“哥,此计甚妙,神不知鬼不觉也!但这送柴之人选?”微有迟疑,场上人有六众,颇多,不知派谁好,中年人笑道:“自然是你二哥与我同去,剩下的外面守候,不得显露藏迹,更不可轻举妄动,尤其是你。一切听我等动静行事!”一指眼前的小童。 小孩儿撇撇嘴,颇有埋怨之意,嘀咕:“又不带上我,小家子气。”中年人警告:“别耍心眼,违者依军法论处!”余下三少年恭敬领旨意:“婢子等遵命!”明明穿的是男装,可口气却是女儿姿态。 正说时,忽听那青年低沉遥指:“来啦!”中年人“哦”的一声,循他遥指的方向瞧去,但见西街尽头缓缓行来几人,乃轿夫装扮,抬着一顶软轿向童府趋来。 小孩儿嘀咕:“不是樵夫,是轿夫!”青年则问:“那轿中坐的是何人?”小孩动唇,中年未答,却是一旁的少年应声道:“瞧这派头,当是童贯那厮无疑。”余二少年也然称是,青年点头:“有道理!” 中年人却低眉深思:“朝堂下早朝了么?”静心一想,不过以宋帝那般轻佻放荡的性格而论,不上早朝,也在意料之中,万一轿内坐的当真是那童贯,潜入他府上,倒得小心了。 言念之间,忽听得前面有人喊一声:“有刺客,有刺客……”中年人心一惊,只道被发觉,猛然抬头,只见一条影子钻入四个轿夫之中,手提一把匕首,当真是要作行刺之举。 中年人好笑:“我竟庸人自扰之!”那人个小,仿佛是个小童,四个轿夫一齐放下软轿,便围了上来。那小童左击右击,身法不灵活,似不会武,更不类惯犯,他匕首刺出十数下,无一招中的。 四轿夫中有一位身材颇为彪悍的汉子,他看见行刺之人,居然是如此一个笨拙的小孩,忍不住大笑,不屑说道:“喂,小鬼,你知不知道轿内坐的是何人?”岂知此子咬牙切齿,深恶痛绝地说道:“小爷自然晓得,奸贼大太监童贯,不知道我来杀他作甚?” 彪悍轿夫怒喝:“大胆,你这小鬼嘴里胡言乱语辱骂大人,知不知道行刺当朝官员,乃是死罪?”又见此子满脸愤然之色,取笑道:“怕了吧?” 小童身躯一挺,理直气壮道:“怕你妈个胸!要怕,小爷便不来了。”轿夫大怒:“今天不给你一些颜色瞧瞧,不知老爷手段。”伸开大爪,往小童抓去。 此童大骇,手中匕首一亮,先发制人,也望那人刺出。轿夫面上嘿嘿一笑,中年人听得身旁的小孩儿说道:“这小童只怕要遭。”中年人“哦”的一声,果见那轿夫步子一跨,向旁避开小童的利刃,跟着身子一转,大手回抄,使了个手段,一举将小童脖子捏住。 小童只觉颈上一痛,跟着呼吸困难,手一酸软,那柄匕首当啷坠地,回首抓向那轿夫手腕,苦力挣扎,那厮不睬,只管冷笑。 此刻,轿内之人掀帘而出,质问道:“发生甚么事了?”那轿夫即刻回头,把个小童按跪在地,恭敬道:“大人,有个小孩要行刺于您?” 公子一怔,沉吟:“当真是他!”刘进好奇:“是谁?”公子道:“大太监童贯!”刘进闻言,睨眼细瞧,但见一人立于轿前,状魁梧,极为修伟,颐下生须十数,皮骨劲如铁,双目炯炯有神,面色黢黑,一眼望去,阳刚之气十足,不像是阉割后的宦官,这令刘进等人非常诧异。 童贯说道:“嗯,便是他么?”一指地上的小童,那轿夫恭敬应:“正是!”岂知小童哼的一声,挣扎起来,那轿夫大怒,又按其跪下,这小童极为顽强,宁死不屈膝,轿夫大乐:“瞧你骨头硬,还是我手段硬。”作势要踢死他。 那方小孩儿瞧得忿目,咬牙轻响:“可恶,岂有此理,对一个小孩下这般重的手。”挤身就要冲出去,中年人一把拽住:“沉住气,先看看再说!”小孩儿不敢违令,把足悄止,然而一腔子怒气。 果听那童贯叫道:“等等!”轿夫应:“是,大人,对付此等恶贼不须心慈手软。”童贯“嗯”的一声微恼:“本官不须你这小厮教我如何办事。”轿夫惶惧,连连应:“不敢,不敢!”童贯一挥手:“罢了,尔等退一旁去!”轿夫不敢再多言,低头退下。 小童整理一身衣衫,忿目向那大人瞪去。童贯冷冷一笑,只问:“你为何要行刺本官?”这小童也不惧怕,义正言辞道:“你坏事做尽,恶事做绝,像尔等这般奸贼,人人得而诛之。” 第725章 一连是他,府街道涌杀机 众等一听,隐身处的数人大为赞赏,中年人心道:“此子小小年纪,想不到竟有此等傲骨。面对如此的奸贼,大人尚有所畏惧,然他竟敢与之辩驳,深得我辈中人神髓,只是他如此不畏死,到底出于何故?” 果然,小童那一句掷地有声之言,彻底把个童贯给激怒了,他满脸怒色,质问道:“这话是何人教你的?”暗想:“小小一个儿童决无如此大的胆子敢于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当朝西北监军大人我。”料想其中定有隐情,不是有主使之人,便是有同党,而唯一的途径就是要撬开此童之口,道出真相,然后再派兵围剿幕后之人,将其一干人等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好一个如意算盘,打得真够响,可惜此童甚么也不肯说,只道:“书中自有孔圣之言传世,其中是非曲折,善恶大理,还须世俗之人承教么?”暗处的中年、青年等人一听,都暗叫佩服,赞其说得好,决难想象,此席言语竟然出自一个儿童之口。 中年人十分心欢,暗暗细想,看了眼前这小小儿童,也让他想起儿时的事来,那会他也是极为不乖,常常挑书中的毛病与父亲对峙,往往闹得不欢而散。一念及此处,再瞥了儿童几眼,瞧其身形,倒真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小童一番话落,把个童大人气得怒色加甚,一把拽过小童衣领,质喝:“你不怕本官杀了你?”小童冷冷一笑:“怕?要怕,小爷便不来了!”童贯一听,面上变紫,又念到幕后之人不除,实难安心,即把怒气压下,姑且忍让:“也罢,本官来问你,你是谁家的小孩?” 四个轿夫视之,听着,都觉非常纳闷,平常童大人可是雷厉风行,眼里哪容得下一粒沙子。今日不知怎地,竟对一个小童这等忍让,实为奇哉怪也。 小童冷笑:“只怕我说将出来,你夜间睡不着觉。”童贯道:“本官有甚好怕的,平素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鬼不惊。”小童嘿然:“不做亏心事,嘿嘿,也亏你这厮说得出口,只怕你所做的亏心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就连那黄河之水也填不满。” 童贯不悦:“废话少说,本官向来与人为善,不做那奸佞之事。而与你这小子又乃初次相会,料来并无冤仇,为何于我府门街上寻那凶恶之事?”小童冷笑:“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你这厮不去唱大戏,倒也浪费了一腔才华。” 中年人数众看得纳闷,而那四轿夫也听得憋屈,他二人来来去去,这小童就是不谈主题,尽扯其他,然都是些对童贯的冷嘲热讽,谩骂之言。果然那童大人发飙了,怒声喝道:“小孩儿,本官的耐性极为有限,可别让我请你下去见见阎王。” 小童听了这厮的不耐之言,也不惶急,反而甚有趣味地逗弄。童贯一听终于忍无可忍,威胁道:“再不道出身份来历,以及幕后主使之人,信不信本官当街便将你开膛破肚?”小童冷笑:“信,以尔这等卑鄙龌龊的手段,小爷如何不信?你要说把小爷剁碎,丢到江里去喂王八,这个小爷也一定信。” 中年人听了好笑,低声对旁说道:“这小鬼倒也有几分性子,敢把个大人耍于鼓掌之间。而他那张口闭口一个小爷的……”忽然一怔,想起一事来:“难道是他?”众等不解,在此处隐身了许久,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中年人说的“是他,是他!”如今还是他。 青年不解问:“您指的他到底是谁?”中年人未开口,小孩儿抢道:“管他娘的是谁,让我出去把那太监给宰了,一了百了。”中年人又扯住:“等等,你听!” 数人远瞭,见那童贯非常生气,一张脸一边红一边白,听他怒道:“小孩子,爷爷我很生气,你知道甚么后果么?”小童骂道:“我呸,凭你这个没种的太监,也配当我爷?再者我是小爷,不是小孩子。”小童这话说出,令人闻之简直哭笑不得。 而开头那句深深地刺痛了童贯的心坎,他最痛恨别人骂他是太监,没种之言,恼怒之下,哪里还管甚么幕后之人,喝令道:“来啊,把小孩拿下!”四轿夫得令,一拥而上便把个小童擒住,此子力弱不敌,被缚仍在苦挣,口中大嚷大号。 此番吵闹,早惊动了附近的百姓,好事者远远观望,只因此乃童府门前,老百姓心生怯惧,不敢过份议论,只悄声指点。小孩儿实在忍耐不住了,挣脱中年人手掌道:“大哥,咱们动手吧?”中年人踌躇:“这……”他等想方设法,便是要潜入童府,为的不是在门前打架,而是一探府内究竟,可一旦动起手来,打草惊蛇,事情可就不妙了。 犹豫间,恰有一人从人丛闯出,开口便嚷:“大人,大人……”童贯一回头,见此人身穿儒服,头戴毡帽,颏下胡须三络,疑问:“蔡管家,你怎么来了?”这人步急施走,脱口道:“先生让我……”童贯瞪眼,这人自觉失言,止步住嘴。 那厢隐藏的中年人低诧:“是他!”几人纳闷,青年又问:“您一连说了几个是他,到底指谁?”中年人不答,看见那蔡管家靠近那童贯,附耳说了几句,然后童贯阴笑,只说:“好极!”蔡管家起手:“那没甚么事,小人先告辞了。”转身之际,见了四轿夫与一儿童争闹。 此人不觉“咦”的一声讶道:“是他!”童贯问:“哦?蔡管家你认识此子?”蔡管家回应:“何止认识,他不就是当朝中书侍郎韩缜韩大人的孙儿韩晓虎吗?” 童贯惊讶:“甚么,原来是他?我说呢,他小小年纪岂有这干胆量行刺于我,原来是漏网之鱼的叛逆。我正愁找他不着,想不到此子倒自动送上门来了。也罢,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偏闯进来。我若不解决了你,岂不辜负了老天爷这番美意。” 中年一干人听得前方那个小童便是韩大人的孙儿韩晓虎,都是惊诧不已。中年人道:“果然是他!”小孩儿微恼:“别管甚么是他不是他,事急情危,大哥,快下令罢!”中年人道:“好,诸位须加小心……” 第726章 恶贼胆怒,影掠处脱虎口 童贯自知眼前小童便是死对头韩缜之孙,就格外高兴,这时笑脸一转,望向那小童,阴狠狠道:“来啊,就地解决!”那壮汉轿夫应声:“有!”得了令,继而复面小鬼,嘿声道:“小鬼,老子送你上西天喽!”拾起地面小童适间散落一处的那柄匕首,在眼前幌亮,就朝他胸口刺下。 蔡管家一见,顿为大骇,脑袋四顾了一下,提着心阻止道:“童大人,此乃闹巷,众百姓一旁看着这不太好吧?不如将此子拉往一个僻静之所,再行处决如何?”童贯冷笑:“有甚么不好的?蔡管家忒也多心,区区几个刁民,见便见了,还能上了天不成?” 这蔡管家甚为担忧,惶恐道:“此乃天子脚下,公然杀人,若教圣上得知,于大人名声不好。”童贯冷笑:“我说管家,你几时变得胆小如鼠了,连几个刁民与顽童也惧怕。”蔡管家叹道:“唉,自从我家老爷被梁萧这厮害死之后,小人一直……” 童贯打断:“罢啦,公相枉死,本官也极为痛惜。然今日,这漏网之鱼非除却不可,否则本官心中难安。”不欲听他废言,又指挥四轿夫道:“给小鬼一个痛快!”轿夫应是,壮汉又把匕首举起,面上邪笑,缓缓向小童欺近。 小童被三名轿夫拽着,按压着,不能动弹,然而他不停地苦争,眼见匕首刺来,他小眼瞪直,虽说不畏死,究竟年岁尚幼,小孩天性仍有几分怯俱,但念头只一闪而过,复又强横起来,咬咬嘴唇,瞥一眼天空,云彩是那么的蓝,那么的好看,飘浮游荡。 他将眼一闭,凄然苦笑:“爷爷,小虎来看您啦!别走得太急,等等小虎……”壮汉手中的匕首在日光之下,闪着锋芒,咄咄射人,直刺而来。 众百姓震撼,都是一片悚惧之心,有惋惜的,叹气的,竟无一人敢上前为小童说上一句公道话。感伤之下,大都闭上了眼睛,壮汉得意,以为此举一定一招中的,把个小童刺死其刃之下,岂知他手中匕首才刺至小童胸口,忽然间,像被甚么东西给定住了一般。 他无论如何使劲,这匕首就是刺不进去,只道见鬼了,这厮不信邪,欲待再用力,哪知呼的一声响,被一道风刮中,身子急向后飞去。 童贯骇然,又听那三名压按小童的轿夫惨叫几声,跟着砰然倒地,只见一虚影似风一般迅捷掠过,待风消,只听一地痛苦的呻吟声,而那小童已不知所踪。蔡管家胆颤,寒声道:“大……大人,刚刚过去那……那是人是鬼?” 这童贯大怒,一腔子气无处可泄,又听这厮不知好歹提那幽冥之事,更加生气,后袖不由一拂,赏了那厮一记耳光。这一下不管力道,打得个管家真可谓是晕头转向,童贯气尚未消,喝令:“快回府找人,给我追,哪怕他逃到天涯海角,本官也要把这厮找出来。” 壮汉犯难:“大人,这……”童贯一瞪眼,厉声道:“还不快去!”四轿夫躬身应:“是!”不敢再说,急跑回府上叫人,心中却有万分恼怨。壮汉道:“是人是鬼尚未清楚,这大人也真是的,每回有气都向我们撒,京城这般大,叫我们上哪找去。” 其中一轿夫拉扯道:“你不要命啦!”说这话之时,前一个脚已入那童府门槛,这时壮汉闻言回头,见那大人立于远处不曾听见,这才松下口气,携同伴闷声入府。 童贯气怒难消,一张黑脸都变了酱紫,蔡管家得过教训,不敢再触及虎须。老百姓见没热闹可瞧,都速速离去,生怕惹祸上身,不过却暗暗呼快,不久,一散而光。 韩晓虎恍惚中被人提着身子,只见地面青石路一直倒退,又转过几个弯,见纹理路不同,这才有些纳闷,欲待开口,那人却停下了。听得一人急问:“二哥,一切顺利吗?”提着自己身子的那人笑道:“你说呢?”跟着把自己放了下来。 他只觉脑袋一阵晕眩,听得数人道:“这就好!”“公子爷亲自出马,自然非同凡响!”韩晓虎幌着步,轻轻抬头,但见面前出现了六个人,三个少年,一个青年,一个中年,尚有一个小孩,那小孩神色不佳,双手交负,倚着一面墙壁,可以看得出此人非常生气。 韩晓虎第一个反应便是:“你们是甚么人?”身子急急后退,幌到墙角,不能再退了,这才停了下来。几人一听,都是噗嗤好笑,那中年人上前,轻声说道:“小虎,你不认识我了么?”伸手欲搭其肩头。 岂知韩晓虎身子略一缩,不给他碰,中年人会意,面上笑了笑,说道:“别怕,你已经安全了!”韩晓虎心下惴惴,抬起头瞥他,见这人虽已步入中年,不过眉清目秀,颐下少须,生得极为倜傥,顿生一分亲切之心。 这人从此子茫然的目光中不难瞧出他的纳闷,便问:“小鬼,你当真不认识我了吗?”韩晓虎迷茫摇了摇头,中年人又道:“你不认识我,那这声音总该听得出是谁吧?”韩晓虎低眉细心一想,忽恍然大悟,叫:“你……” 中年人道:“不错,是我!”韩晓虎不解:“你几时长胡子了,又换了一张脸?”数人一听,都是暗暗好笑,中年人道:“是这样的……”伸手往脸上一抹,登时扯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韩晓虎大惊,眼睛直瞪,但见眼前这人脸如冠玉,生得十分俊美,不是梁萧是谁来? 韩晓虎一愣,忽的一把扑将过去,纵入他的怀里,哭腔道:“梁大哥,你总算来了,爷爷他……”说着嗓音哽咽,早已泪流满面,适间童贯要杀他时,都不曾落过一滴眼泪,此刻见了亲人,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仿佛要在他之面统统发泄一番。 公子轻轻摸着他的头,安慰道:“好孩子,哭吧!哭出来,你心里会好受些。”韩晓虎似乎很听话,果真痛哭了一阵,好像把所有的委屈发泄完了,这才止泪。 他抹干双目道:“爷爷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都是个大人了,不哭!”抹干眼泪,嘴角一撅,非常倔强,公子暗暗好笑,不想一别年余,此子仍是以大人自居,半蹲下身来安慰道:“不错,咱小虎是好样的,是一个勇敢的小男孩。” 第727章 子斥兄浑赖,怒向胆边生一恶 哪料韩晓虎闷气道:“我不是小男孩,我是大人!”公子忍住笑,附和:“好好好,是大人!”向众对上一眼,相视而笑,众乐罢,公子又莞尔向宗元解说了几众身份,以及姓名。 几众一一把易容物摘下,还复本来面目,当公子说道柳宗元之时,唤其道:“宗元,你快过来,这是韩晓虎小朋友,你俩同龄,一块认识认识,今后说不定还会成为好朋友哩。”岂知柳宗元露出一排银牙,嘻嘻而笑:“谢了,不必!”皮虽笑可肉却不笑。 韩晓虎一怔,往后缩去,拽住梁萧的衣衫道:“梁大哥,他似乎不喜欢我?”公子笑道:“怎会呢?宗元看见你蒙难,他想也不想,第一个便要冲出来救你。若说他不喜欢,怎么如此做?”柳宗元听了,哼的一声恼怒,冲公子忿瞪一眼,又不睬。 此子这般古里古怪,令韩晓虎颇为不自在,公子心想:“这小子,脾气倒蛮大!”又瞧了韩晓虎一眼,见他一脸憔悴,心道:“想必这些时日,他一定吃了不少苦。”即转向几众吩咐:“此地不宜久留,快撤回住处!”三姝应是,刘进点头,而柳宗元则爱睬不睬的。 公子生气,正欲恼他几句,岂知这时徒闻砰的一声闷响,众扭头,却见那韩晓虎倒在了地上,尽皆大惊,快步抢上,公子和刘进抱着此子,其兄检查,见这小鬼并无伤势,又搭其脉,最后才道:“是力竭,休息一会就好。”刘进与三女同时松了口气。 这公子把人抱起,说道:“走!”向巷子尾端走去,几众行了十来步,刘进觉得奇怪,平常柳宗元这孩子,都喜欢抢在前头,眼下却不见跟来,不由得回头,果见他靠在墙边一动不动的,不禁呼唤:“宗元,还不快走!要是童贯爪牙追来,大事不妙。” 柳宗元哼的一声,侧脸道:“我才不怕,要走你们走,我才不走。”刘进生气:“说你驴,还真犟上了,在生哥的气吧?”柳宗元撇嘴:“天下之大除了他,我还跟谁生气?哼,作为领头之人,堂堂一国太子,一宫之主,说话就当放个屁。说好一块冲出去打杀,结果呢,他却责令我等不许动,否则狗屁军法处置,而他却一人出去买弄,我不服。” 刘进听了,不止焦急,越加替宗元担心,只怕兄长发飙,不料公子只淡淡说了一句:“他不走随他,我们走!”大步一踏,当先而去,三女耸耸肩,挤挤眉一脸无奈,也跟上。这刘进顿足,看了一眼柳宗元,又看一眼兄长离去方向,摇摇头叹息一声随去。 柳宗元大惊,见几人越走越远,尤其是大哥头也不回一下,一咬唇生气,愤然顿足喊叫:“喂,真走啊你们?可恶!”一跃赶上。 此巷子离梁宅旧址不远,都处同一片区域,数人不消一会已达门前,府门朱漆早褪,而封条仍在,公子不便走前门,即一跃翻墙而入,几众效仿,不久一一落地,走至一间卧室,乃公子以前住所,又令几女将屋子打扫干净,把个韩晓虎安置榻上。 至此已然申牌时分,外出了一天,几众甚感乏饿,府中不能公然煮食,生怕青烟袅空引来官府探究。几女又钻回密道,去桃林中那间小木屋生火做饭。而公子三人则留下照顾力竭昏迷中的韩晓虎。 刘进打来清水,公子取过毛巾浸洗拧干,给榻上的晓虎慢慢擦拭。柳宗元大马金刀坐一旁,瞧得这般情景,心生不愉之念:“哼,对这厮这么好,对我却凶霸霸的。”灵机一动,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趁屋内二兄不注意,偷偷潜到那盛放铜盆的几子前,拔开塞子,将一些粉末倒入水中,面上窃笑。 自以为得意之举,哪知那兄长早已分明,在其退回之际,忽被叫止:“站住!”柳宗元征仲,一颗心跳得老快,按捺心神道:“干嘛?”公子不疾不徐问:“你手中拿的是甚么?”柳宗元一听,急把个手缩身后,结巴:“没……没甚么?” 刘进眉头一皱,心想:“这小鬼哪里的皮又痒了?”念未了,听得兄长叫唤:“进弟,你去把东西夺来。”刘进不敢违背,只好照做,柳宗元惊慌,一面后退,一面嚷开:“真……真的没有甚么,不必劳……劳烦了。”公子不睬,自始至终都只看着韩晓虎,细心照料。 柳宗元没辙了,只好向刘进连使眼色,希望他可以放自己一马。初始刘进无奈,又见他这般苦求,心肠一软,便回复兄长道:“二哥,我看宗元两手空空,并无物什,您是不是看错了?”公子一怔,过了许久,才道:“也罢,我这毛巾脏了,烦请宗元就近清洗一下?” 这柳宗元一听,整颗心都剧跳起来,不敢搭话,愣着不动。刘进不知其中利害,走回请缨道:“区区小事,何烦元弟动手,让我来便是。”伸出手去接,公子却不给,这时转过头来,一脸忿瞪着个宗元。 此子心怯,只道遭殃,其兄自从与宋开战以来,便治军严谨,谁犯了错误,必备严惩,除非其情可悯,其行可愿,否则绝不姑息。公子也以为自己会发怒,不料这时,床榻上的韩晓虎忽然大叫一声:“爷爷,我不走,元儿求您了……” 三人大骇,侧头只见那韩晓虎上半身忽然坐起来,跟着又躺了下去,嘴里仍有梦呓:“不……我不……不……不走……走。”刘进奇道:“我不走?这话甚么意思?”公子想了想,说道:“依方才情形瞧来,韩爷爷一定是感知到了自身有生命危险,只怕是灭顶之灾,故命人悄悄将宗元送走,如此才保得性命。” 刘进接道:“杀他们一家的人是皇帝,韩老既知有抄家之厄,为何不事前举家化整为零离开京城,却留下来甘愿受刑。” 公子微笑:“进弟啊,你把此事想得过于简单。想韩爷爷一家乃几代忠良,全心为朝廷出力,都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之辈,韩老门生又众多,我爹便是其中一个。就算皇帝有心杀他,也不敢冒这个险,一旦他的门生反乱,造成朝廷动荡,这是要付出多么大的风险和代价,我想其中必有隐情。” 第728章 饭饿惜改,一腔热泪情酸 刘进点头:“不错,听兄分析确实如此,然而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我们却无从得知,这一切恐怕都要着落于此子身上。”公子微笑,说道:“我正有此意,眼下就盼他快些醒来,把当时的情形详细说说。”正说间,三姝中的兰剑进来,告知公子饭已经做好,三人可以移驾偏厅用食。 公子瞪了一眼宗元,甚么话也不说,适间之事便如此不了了之,闷哼一声,随那兰剑而去。刘进看看宗元,不禁暗叹一声,摇头低步赶上。那柳宗元则吐吐舌尖,庆幸自己躲过一劫,速速把罪证毁掉,端起铜盆,倾开窗门少许,沙一声把水泼将出去。 他二人至偏厅坐下,三女早已把饭菜备好。少顷,柳宗元从房中出来,自当啥事也不曾发生,笑嘻嘻与众坐下,六人一块用膳。席间少言,不久饭罢,三女自行收拾碗筷,公子则步回房中,刘进紧跟,柳宗元撇撇嘴,生怕错过甚么也随其后。 其实夕阳已下,一缕余晕独弥,透过窗户纸折射,特别刺目。公子步入房中,见韩晓虎已然醒转,此子坐于榻头,一脸迷茫四下打量。看见公子走来,先是一喜,继而疑惑:“梁大哥,这里到底是甚么地方?” 公子心欢,抢过去在榻畔坐下,二话不说,先自掀起此子衣袖一探脉搏,顿时松了口气,笑道:“先别管这里是何下处,你醒了便好!肚子一定饿了吧?”韩晓虎点点头,嘴唇有些干涩,公子会意,先给他倒了一杯茶饮用。 又欲唤梅剑等进来,备些饭菜给此子食用。公子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其弟刘进已然分晓,当下自告奋勇说道,他去把饭菜热来。公子心欢,同意他去。 而这刘进去后,柳宗元坐一交椅上嘀咕:“又不是皇帝,至于这般伺候么?”公子耳力何等了得,哪有不听清,回目狠狠忿瞪一眼质问:“你说甚么?”柳宗元撇嘴说道:“我哪有说甚么?”唧哝:“属兔子的么,耳朵这般灵。” 公子情知其弟对自己不满,只因童府街前自己想速战速决,不欲多人现身引来官兵追讨,故而临时又改变主意,令几人不许现身,否则按军法论处,则由自己一人出去应付。兴许前后变卦之举,引来了此弟十分忿然,一时不能原谅。 念通此理,歉疚之心一生,故对此弟的行为也深表理解,不予追究。他暗叹一声,又把注意力放回韩晓虎身上。此子倒是心惶惶,先入为主只道那柳宗元是不喜欢自己,才这般阴阳怪气,哪知其中另有隐情。 不消一会,那刘进不辱使命,果把饭菜做好端来。韩晓虎一闻此饭香,精神一奋,喉咙咕噜一声吞了几口口水,他也顾不上出丑,看见刘进把饭菜放下,便一下子爬下榻去,抢过饭菜囫囵吞便吃,仿佛饿了几百年的乞丐一样,吃相难看,浑不顾一丝形象。 屋内三人看得骇然,目光互视,都有极大的震撼,公子更是曾想,韩晓虎年岁虽幼,但常常以大人自居,而自小又锦衣玉食,对穿着吃喝自有一套门道,如此不雅的形象换作以前,此子决不屑为之,而今这般狼狈,可见连日来遭受了多大的创伤。 想到老父恩师的孙子,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弟如此的模样,这一刻当真心如刀割,对朝廷的恨意又增一分。为了不使此子伤怀,忍下烦恼微笑道:“小虎慢点吃,没人跟你抢。”韩晓虎边吃边说:“不是啊梁大哥,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这是我吃过最……最好吃的饭菜。”话落,三人大惊:“甚么,你三天没吃东西?” 韩晓虎自然道:“对啊,这有甚么好奇怪的。”公子与刘进目光互视,而柳宗元则站起来说道:“你身上没带银子么,为何不懂吃饭?”韩晓虎放下碗筷,叹道:“说来话长。”公子又倒了一杯水给他,说道:“吃饱后,再把你的经历好好对我们说上一遍。” 此子接过,双目涌泪万分感动,他小嘴轻动:“梁大哥,我……我苦啊!”哇的一声哭将出来,公子过去抱着他的头,安慰道:“有甚么委屈尽管跟哥说,我一定为你做主。”韩晓虎听后抹干眼泪,这才细细详说当时情景:“那天,爷爷忽然把我叫进书房……” 韩晓虎一脸兴奋踢开房门,冲了进去嚷道:“爷爷,您找我甚么事?”岂知此老面色凄苦,沉声唤:“元儿,你过来!”韩晓虎心觉奇怪,爷爷今天的面色不好,只当他知道自己昨天在书房贪玩时,把爷爷最珍爱的花瓶给打碎了在生自己的气。 他不敢作声,怕爷爷责罚,悄悄地把门关上,慢慢走过去,低着头心中惶恐不安。岂知爷爷之口不提花瓶之事,而是俯下身来轻摸自己的脑袋,眼中闪涩一滴浊泪,颤唇道:“孩子,爷爷的话只说一遍,盼你记住了。” 韩晓虎抬起头问:“爷爷,甚么话您请说,孙儿一定牢记于心。”韩缜欣慰,又摸了摸孙儿的头发,这才说道:“孩子,你即刻动身去苏州找你的梁叔叔和梁大哥。”韩晓虎怪问:“爷爷,找他们干嘛?”韩缜道:“傻孩子别问那么多,见了你梁大哥自有分晓。”即冲门外唤:“韩林,韩林……” 少顷,一个管家装扮的中年人应声冲入:“老爷,来了!”此人脚步刚站稳,韩缜便问:“命你收拾小少爷的行囊,可曾收拾妥当。”韩林躬身应:“回老爷,一切妥当。”韩缜捋须:“极好,你马上带小虎离开京城,即刻前往苏州。” 韩林咋舌:“这……老爷,马上即刻,指今天吗?”韩缜微怒:“废话!”韩林从未见过老爷生这么大的气,不敢再说。 过了一会,韩缜平静道:“韩林,你跟了老夫四十几年,与小虎父亲一同长大,又看着小虎出生甚至成长。我……我今天把他托付给你了,务必将他带到苏州见梁萧。”韩林不懂,遂问:“老爷,府上是不是发生甚么事了?” 韩缜心痛,涩声道:“别问了,带他快走。”韩林仍有疑惑,想把情况问清楚:“可是,老爷……”韩缜仰怒:“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韩林忙道:“小人不敢!” 第729章 一门忠烈,怜君怒成枉然 韩缜道:“别说了,快走吧!记住此事不许让任何人知道,要悄悄地走,路上看见官兵要想法子避开。”韩林应是,无奈之下只得依老爷之言,把小少爷带走。 韩晓虎说道此处,那三姊妹已把碗筷清洗干净,这会盈步入内,见几人在听故事,也不便打扰,就近交椅分坐。韩晓虎乱瞥了一眼,说道:“当时我很是奇怪,听爷爷口气仿佛在诀别一般,却又不好相问,在林叔的带领下,一块走出了家门……” 他二人出了韩府,韩晓虎双足一跳青石路,兴奋道:“林叔,我们走路去苏州吗?”韩林在想事儿,只觉老爷今天的态度有些异常,好像会发生甚么大事一般,没听清小少爷询问,韩晓虎纳闷,又问了几遍,韩林这才回过心神,说道:“不,咱们坐马车去。” 正欲前往集市雇辆马车,又因老爷交代此事不能与任何人讲,要悄悄离开京城,是以不敢用府里的马车。韩林携着小少爷前去市集,岂知没走几步,忽听对面步履铿锵,踏踏闯出一队人马,有些手执长矛铁抢,有些长剑利刃,一副凶神恶煞之状,奔韩府而来。 韩林瞧得一惊:“不好,是御林军!”念起老爷嘱咐,情知这些人来势汹涌,急把个小少爷拉扯过一旁,于一街角躲藏了起来。 果然这些御林军不分好歹,闯至府门前分排而立。领头一人这翰林识得,乃西北监军,枢密院的童贯童大人。这厮原本是个太监,按官制他是不能掌管枢密院的,然而这个皇帝极为宠信此人,自登基后便从诸葛淳瑞手中收回兵符,蔡京死后,帝便把兵权赐于此人,因此这一年多来,这厮的势力迅速膨胀,至如今已然权倾朝野,内外无人敢怒。 刘进忽道:“原来如此,难怪那些小厮称这太监为大人,而不是公公、总管甚么的。”公子道:“进弟别打岔,让小虎说下去。”刘进住口,听得韩晓虎轻叹:“可笑那时我还不自知,只道这些御林军是来家中做客……” 当韩林发现领头那人乃童贯之后,比看见御林军更为令他吃惊:“是他,他来府上干么?”隐隐中觉得哪里不对,一丝不祥之感悄上心头,一直以来他便知,眼前的这个童大人是老爷的死对头,在朝中他二人经常为朝堂之事争个面红耳赤,此次带兵前来,一定不善。 韩晓虎笑道:“林叔别紧张,这些人是去我家的,放宽心。咱们还是听爷爷的话,快些离开京城去找雪儿姊姊她们吧?”韩林征仲,望着一脸天真无邪的赤子,不知该说些甚么,心底叹一声气,暗暗祈祷上苍,别把灾难降临韩府。于是携上小虎,往城门奔去。 御林军卫队闯入韩府,把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内情的韩府家人及丫仆,吓得惊慌失措。那童大人命众把守出口,不许任何人进出,带上一小队直闯韩缜书房。 韩缜则气态雍容,坐于交椅,双目炯炯直瞪着门口,仿佛在恭候他一般。这厮一闯入内,见此老这等气势,也不禁暗暗钦佩,邪笑一闪即过,大步走来笑道:“哟韩大人,您仿佛在等本官,好极,好极!”韩缜不怒自威,又横了这厮一眼。 童贯冷笑,喝声:“圣旨下,韩缜接旨!”不慌不忙,自长袖中取出一黄卷,展开欲念,岂知那韩大人不为所动,仍旧端坐交椅,神态十分平静。童贯大怒,喝道:“韩大人,圣旨下,你为何不跪接,难道想抗旨不成?” 韩缜目射利光,瞪了那厮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屑笑,说道:“童大人,这旨上所书内容,只怕你我二人早已心知肚明,你又何必假惺惺折辱于我?”童贯冷笑:“您不跪接圣旨,分明是早存异心,想把国家出卖于异邦,此乃造反之罪。看来本官日前所奏并非虚言,你暗通反贼梁萧,欲……” 不料韩大人哈哈数声大笑,打断了这厮话头,这厮怒甚,听得韩缜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君无道,昏极庸,宦官奸贼乱朝,祖宗蒙羞,此等国家,此等国家……”童贯大喝:“你住口!”飞上去扇了韩缜几个耳瓜子。 顷刻之间,这韩大人的一张老脸,双面都红肿起来,手指印醒目。此老嘴角溢血,仍在讽笑,童贯大怒,厉喝一声:“来人,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老贼拉下去,立即查封韩府,家产充公,府上仆厮丫鬟一并抓去。”话落,便有两名侍卫上前把个韩大人给缚了。 押着个韩缜,这童大人又转出院中,只见那韩府下人聚了一地,都是被御林军抓获,押往此处,府内顿时一片狼藉,人人自危。这厮洋洋得意,展开圣旨一读,众听罢,皆是震惊,均把目光望向老爷韩大人,打死他们也不相信老爷会造反。 韩缜手脚被缚,一声不吭,也不辩解,他深知跟这种人没甚么好说的,打从送走孙儿那一刻起,已然有了赴死的准备,只是无辜了这一院之人。他也奈何,想救他们有心却无力,只能愧对了,盼孙儿能逃出虎口,找到梁萧大军,替其一家报仇雪恨。 因此看到下人们质疑的目光,他不敢看,只好低下头,而心中却在滴血。童贯大乐,故意讽刺道:“韩大人,做下此等逆天之事,不说两句吗?”韩缜愤然,咬牙切齿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说那么多废话,老夫还怕脏了我的耳朵。” 童贯冷笑:“废话?嘿嘿,我看你是无法可说了吧。”韩缜也微微冷笑,忽然“呸”的一声,向那厮吐去了一口浓痰,童贯正自鸣得意间没有堤防,那痰正中其眉心,痰液顺着眉毛往下掉。 韩缜一看,禁不住哈哈又大笑起来。这一下,彻底把个童贯给气疯了,他取出手帕胡乱擦了一把,见是此老的痰,就气得浑身哆嗦,将个手帕一掷地上,气急败坏道:“来人,来人,统统拉下去,今日午时三刻满门问斩。”此话一落,尽皆哗然,老人妇孺齐皆昏倒。 这韩大人笑声不绝,被侍卫押着、拽着,送出了府门。他匆忙之际抬头望天,见乌云蔽日,阴沉沉的一片,心笑:“好暗的天啊!”随之又想:“孩子,爷爷先走了,盼你珍重再珍重!” 第730章 城门查严,囚车锣响过市 却说韩林携着韩晓虎上集市,买好了马车,预备出城奔去。岂知这时卫队忽然传来将令说,对一切出城之人严加盘问,若有可疑者当场扣押,不服从者就地解决。此消息一经散开来,京师脚下老百姓恐慌,行人纳闷,悄声议论之声鼎然沸腾。 车夫驾着一辆青色篷车,使到城门首,看见出城的老百姓把队伍列成一排,在守城官兵的细问之下,才放许出城。马车一停,坐在内里的韩林极为纳闷,少顷掀起帘幔,露出半个脑袋张问:“出甚么事了?”车夫指道:“城门那边官兵好像在询问出城行人甚么东西?” 韩林一听,心中顿惊,脑袋稍侧,果见一批批的行人在官军的严查细问之后,无甚可疑时才放往通行。瞧得此番情景已知不妙,心道:“该不会是冲我二人来的吧?”为了安全起见,他决定下车瞧个清楚,只留车夫和孙少爷在此地等候。 他悄悄走至出城队伍之列,听得人声鼎沸,大半心有埋怨,唠叨不已:“好端端的,查甚么鬼东西,这不是耽误人时间吗?”敢怒却不敢大声说话,韩林警惕,小心地拍了一下前面那位仁兄肩头,相询:“老哥,前面这是咋啦?” 那人回头,被官兵查问耽搁时久,心中已蕴一腔子烦恼,现又莫名被人拍打一下,更加烦躁,欲骂他几句出气,又见此人穿着不俗,类于某一大官显贵府里的老人一般。 一瞧之下,不敢吃罪,便回应:“您是有所不知,这枢密院的童大人忽然传下令来查问出城行商,也不知这是怎么啦,害我买卖恐要延迟了,商人最重要的是信誉,以及惜时如金,这……”此人说着,便絮絮叨叨起来,埋怨甚深。 韩林怕此人再扯下去,惹起官兵怀疑那便不好了,于是笑着打断:“理解,理解,时间是商人的命脉!”那人赞许:“这位老兄,您说得很对,太贴切了。”韩林干笑一声,想了想,又问:“那他们查的都是些甚么?” 那人道:“听前面的朋友讲,好像是在找一个叫甚么韩府的管家和孙少爷。”韩林大惊:“甚么,找……”自觉失言,立即住口,那人疑惑:“听老兄口气,似乎对这两人熟悉?”韩林尴尬饰掩:“不熟,不熟!哦,多谢老哥相告,在下先告辞了。”那人来不及说,韩林去势已远,他不由纳罕:“当真是个怪人!” 韩林转回大车,悄悄唤过车夫,把马车原路往回赶,跑了一程,半道上又令其停下,抱着韩晓虎下了车,付上散银,觅路而去。他二人闪过闹街,寻一僻静巷子伫足,韩林小心张望了一下,见没可疑之人,才把少爷放下,不过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甚为剧速。 韩晓虎察颜观色,见老林叔面上带焦,不太好看,低声问:“林叔,为何折转回来?”韩林见问,连忙吸口气镇定心神,把适间那人所说之言,细想了一遍,这才应道:“孙少爷,只怕咱府上出了大事,我方才去城门问了问,全城戒备深严,原来是在找我们哩。” 这小鬼大惊:“林叔您说甚么,爷爷他出事了?”一念起食时那些往自家而去的官兵,顿然大悟:“原来爷爷……”难怪说话的口气莫名其妙,与往常大相别径,原来一切早有安排,想透这一切,急忙掉头。 韩林扯住:“孙少爷,你上哪去?”韩晓虎挣扎:“回家,见爷爷!”韩林惶恐,死死拽住不放:“不能回去!”韩晓虎苦挣:“林叔,您放开我,我要见爷爷!”韩林坚决不肯:“不行,我受老爷所托,一定照顾好你,把你安然送往梁公子那里。”韩晓虎急得连眼泪都掉下来了,然而苦于力弱,争不过林叔,既焦急又气苦。 他二人闹间,忽听外面传来铜锣之响,俱感诧异,目光相视。过了一瞬息,那韩林拉着韩晓虎从巷子里探身出来,就听得街道上的百姓议论纷纷,开始聚集起来指指点点。而此时铜锣声断断续续聒耳,但见街尽头缓缓驶来几辆大车,里头关着多名囚犯。 韩晓虎眼尖,见了前头那辆车上的一名囚犯,顿时呼吸停歇,急喘一会,颤声指:“爷……爷……爷……爷爷!”韩林听得,顺小虎所指,也是虎躯一震,心思急转:“老爷成了阶下囚,那这……”韩晓虎性急,又是慌惧之中,哪顾许多,往外就闯。 韩林大惊,急奔拉扯住,按着此子噤声道:“嘘,别出去!”韩晓虎双目珠泪滚,鼻涕混合眼泪模糊了一脸,苦命挣扎,哽咽道:“爷爷,我要救……放开我!”韩林严肃道:“不成!你出去了能顶甚么用,他们正愁找你不到,去了岂非羊入虎口。” 韩晓虎哭泣:“我不管,我要救爷爷!”拼命就想从林叔手中挣脱,可哪里脱得出去,韩林就是不让,韩晓虎争得没力气了,祈求道:“林叔,我求你了,救救爷爷好不好?”韩林哪里是不救,而是他没法子去救。 官兵众多,又敲锣打鼓的,他一看便知是童贯用计,想把自己二人给引出来。一旦自己现身,敌不过官兵,自己送了命不说,只怕连孙少爷性命也是难保。老爷临走前把重担托付他,他不能冒这个险。否则孙少爷命丢,叫他如何向老爷交代。 韩缜自愿被绑缚,岂知才被押出府门没有几步,便有一卫士前来向童贯报告,说人少了两个,乃其管家和孙少爷。童贯听了大惊,转向韩缜笑道:“韩老头,原来你早有准备,难怪如此不畏死。”韩缜冷笑:“你知道的也太晚了。” 童贯大怒,今日三番两次被此老激怒,甚觉没面子,于是隐忍下来,吩咐道:“即刻派人到各个城门,严令守军对出城之人详查,尤其是小孩子一律不许出城,违者格杀勿论。哼,我就不行他能飞上了天去。” 韩缜大骇,只盼孙儿能早些逃出京城,听车轮辘轳,压过地面之声,心头忧虑增重,叹一声,眼角瞥处,却见孙儿和韩林在一处巷子前苦挣,此老顿然吃一惊,老目左右顾盼,幸街上有百姓堆聚,把二人身影藏匿,官兵瞧其不见,这才又松下一口气来。 第731章 慌无择路,歇旧庙邪恶生 韩林实在奈何,与孙少爷争扯了几遍,此子顽性,一心要冲出去救爷爷不可。然此等凶险之事,那林叔岂肯答应,这时委实无法了,只得央求道:“孙少爷,别为难我?”韩晓虎已然泣不成声:“哪里是我为难,分明是您为难我?”他不敢大声,生怕招来注意。 这韩林闷声,其心也微乱,无意瞥眼,却见老爷在注意这边,他心惊:“老……”韩晓虎也看见了,欲呼唤,岂知被韩林一把封住嘴巴,韩缜轻微摇头,示意他俩快些离去。韩晓虎不肯,眼泪又淌湿了韩林的手心,心中在叫:“不,爷爷,我不走,小虎要陪您……” 韩林怕迟则生变,在此地待得久了,就算官兵不曾注意,附近的百姓可是察觉出异常,万一哪个多舌捅破,岂不糟糕。他计无可施,又见孙少爷如此模样,不得已忽然将心一横,出手把个韩晓虎打昏了,背着他逃离险境。 他奔了一会,既然各个城门口有那童贯的心腹把守,不许小孩出城,想要混出去,只怕难上登天,况且孙少爷情绪如此不稳定,说不得会做出甚么傻事来。因此这个险,他不能冒,也不敢冒,而韩府如今已被抄了家,那里铁定是回不去的。客店更不敢投,偌大的京城,竟无他二人的容身之所。 韩林只能跑,拼命地往前跑,听风从耳畔刮过,汗湿了背心,他也毫不在乎,尽拣人稀的地方钻去。眼见午时三刻已过,他忽然止步,一抬头见阳光非常刺眼,眼泪止不住堕出眶来,心颤:“老爷想必已然去了,这个仇,这个仇……” 他知道他不能哭,他还有更重要的使命,那就是老爷临终之前托付给他的事。如今孙少爷是韩家唯一的血脉,只有梁公子才能替其报仇,也是此前唯一的筹码,因此他不能先泄气,一定要想法子混出城去,找到梁萧。 午风轻拂,吹在韩林湿哒哒的衣衫上,只觉一片清凉,冷的不是他身体,而是其心。经过多时奔波,那韩晓虎已经醒来,他睁开双眼,侧趴在韩林背上,但觉面部粘湿,他知道这是汗水,迷茫抬起头,看见四周没有一个行人,有的只是一条条荒凉寂静的街道,和一座不起眼,又破坏不堪的旧庙。 他听人提起过这么一所去处,知道此乃城中向北的一座破庙。传说百年前香火非常鼎盛,不知何故数十年前,有人亲眼看见过这里闹怪,打那以后,此地便被老百姓视为禁区,常常有怪异之事发生,至于是甚么,谁也不清楚,附近百姓惧怕,纷纷迁离。 久而久之,便形成了颓败之状,无人敢进。韩林走入门槛,韩晓虎看了一眼,也觉心惊,忽然又叫:“爷爷……”韩林见小主人醒了,急忙把他放下,韩晓虎双眼愤怒,瞪了他一眼,质问:“爷爷呢?”韩林自觉惭愧,低下了头,怕他承受不住,不敢说。 韩晓虎怒极,奔上去扯住其衣领:“你老实说?”韩林堕泪,抽搐道:“老爷他被朝廷砍了脑袋,一家三百二十口无一幸免。”剧痛,韩晓虎手一松,步子后跄,惊讶:“甚么,都死了?”韩林痛哭,重重点头。 这韩晓虎胸口一痛,不禁哇的一声,喉头发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双脚一软,跪了下去。韩林震惊,急抢而上,搀扶着他唤:“孙少爷,孙少爷……”唤了多遍,独见此子面色难看之极,双目空洞,仿佛傻了一般。韩林不知如何是好,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见小主人没反应,也只能一旁干焦急。 过了半响,韩晓虎嘴唇轻颤,两行热泪滚将下来,面部表情复杂,抽搐不已。韩林一见,有些心欢,想道:“没傻!”正欲搭言,岂知这时小路上有几个乞丐走回来,口中啐语:“他妈的,城中那些钉子户,也不好心施舍一些,害老子饿肚子。” 转至门口,看见了二人,见两人穿着不俗,目光互视,都同一般心思:“买卖自动送上门来啦!”为首那人嘴角一勾,闯过去开口便质问:“喂,你们是干嘛的?”韩晓虎不睬,韩林则抬起头,见是三五个流浪的乞丐,也不多在意,起手道:“在下主仆二人路经此地,因小主人偶感风寒,一时无去处,故留下歇停一会……” 丐头不耐烦,打断:“停停停,少讲一些文绉绉的话。”顿了一会,又问:“你可知这是老爷们的住所?”韩林咋舌:“老爷?”瞧了几个破破烂烂的乞丐几眼,忍不住好笑,丐头怒喝:“你笑甚么?” 韩林忍住笑意道:“原来此处乃各位府上,在下一时不慎误闯贵宝地,还请各位见谅。”这时韩晓虎忽道:“林叔,您跟他们废话那么多干甚么,他们也听不懂,咱们走吧!”韩林应是,岂知那丐头一把将韩林推开,韩林一时不防,身子后跄。 却看见那厮往小主人走近,嘴角邪笑道:“小子,你挺拽的啊,敢讽刺老子!”说时把双黑黝黝的手搭在小虎肩头,韩晓虎一看,顿觉恶心之极,怒道:“快把你的脏手拿开!”小手一起,去把这厮的手推掉。 不料这人趁机一把将韩晓虎抓住,韩晓虎吃痛,苦挣道:“快放开我!”丐头把另一只手一挥,诸弟兄会意,抢上围着那韩林,有一两个干脆把手伸进韩林的口袋、衣内,甚至包袱乱鼓捣一阵。 韩林大骇:“你们这是干甚么?”丐头冷笑:“你说呢?”忽听一丐嚷道:“老大,有带钱!”说着从韩林的包袱里摸出一带元宝来,众丐一见,眼睛雪亮,都是瞪得老大,这辈子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多钱,激动:“老大,果然是条肥羊!” 至此,韩林才醒悟,原来这几个不起眼的乞丐,竟然图谋他的钱财。这一带银子乃老爷亲手所赐,作为路上的盘缠,见他们拿去,岂有不怒,一把挣开,抢过去便夺:“你们这干流氓!” 到嘴的肥肉,这些人岂肯丢弃,丐头见势不妙,命众等齐上。这些人表面上看去,骨瘦如柴,似那竹竿一般,风一吹即到,然而年轻力壮,委实力大。而韩林已步中年之境,向来文质,而对方又人众,不消一会,竟被打了趴下。 第732章 虎落平阳,夜无情犬来欺 韩林倒地,四周拳脚踢来,只感浑身疼痛,他无力招架,不消一会,已被揍得鼻青脸肿,嘴角渗血,但他仍然苦撑,因为他知道,他不能先倒下了,否则孙少爷怎么办?一个小孩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今苟活着,又被这群无赖欺辱,当真屋夜逢漏雨。 小虎苦命挣扎,见林叔被他等痛打,然而却没有半丝哼叫,而是极力苦忍。这一下急得他快疯了,眼泪哗啦啦掉下来,忿目一横那丐头,嘴唇咬动,十分憎恨。丐头哼的一声,厉声道:“瞪甚么瞪,再瞪将你眼珠挖下来,丢了喂狗。” 韩晓虎咬牙啐恨:“虎落平阳被犬欺!”先是有雄狮猛兽灭了他全家,如今又遇上这些歹毒的刁人,难道老天当真要亡他韩家不可么?丐头听了大怒:“咬文嚼字骂我是狗,好呀,来看看到底谁是畜生。你不是骂我是狗么,那你就表演一个狗吃屎给老子瞧瞧。”不容分说,一个劲摔,便把韩晓虎扯趴下,前腑贴地,果如狗吃屎之状。 韩林剧痛中瞧见,浑身怒烧,不禁一咬血牙,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忽然跳起,他青筋暴突,满脸酱紫怒色,三拳两脚便把那些贼人打飞出去。然而拳手辣痛,他竟也强忍,眉头不皱一下更不在乎,于是急奔过去,出拳就揍那丐头。 初始丐头见此人忽然变得凶煞万分,也甚有些惊慌,但听他呼吸急促,微一细想,已知是强弩之末,单凭一口怒气罢了。想通这一点,当即微微一笑,丢了小孩,举步转避。果然韩林一拳挥来不敌,方才力拼几人,至此已完全力竭,急忙拉起小虎道:“孙少爷,快跑!” 韩晓虎惊魂未定,又听林叔这话,不由一愣。韩林凄苦,涩声道:“别想了,快跑!”韩晓虎轻颤:“林叔,那你呢?”韩林摇摇头:“别管我!” 岂知那丐头喝一声:“想走,没那么容易!”这时被韩林打倒在地的那些人,也相继爬起来,韩林瞧得情况不妙,再次请求:“走!”这一声已经歇斯底里非常地沙哑,喊完主动向那干歹徒迎了上去。 韩晓虎泪水迷糊了双眼,不再迟疑,撒腿便奔。他乃小童之身,奔起来甚为灵捷,不消一会,已离开此街,断断续续地从身后听来揍打之声,不知是歹人挨打,还是林叔遭殃。他盈着泪,不让其轻易掉下来,忍着痛,不让其刺心,只顾前奔。 此子约莫奔了盏茶时间,隐隐听得身后有追喊之声顺风飘来,情知不妙,回头一瞥,果然看见两个人拼命向自己追来。此子一吃惊,不由加快了脚步,使出吃奶的劲一味奔逃。眼见前方有个拐角,当即钻了进去,又奔一程,该向另一条街跑。 这时暮色已下,街上行人甚少,急奔得数十步,至此完全力竭,不得不停下歇喘一会,又见几街四通八达,一条巷子处一户人家门前有几个垃圾筐,他想也不想,一头钻了进去,盖住头隐藏好。不到一会,从缝隙中,果见两人匆匆奔来,在此稍停一下,四处张望一下,指了其中一条街巷,拔腿追去。 韩晓虎躲在垃圾筐中,见贼人已离,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一软,不由向后靠。危险已过,这才感觉此处臭气熏天,中人欲呕,他受不了忙推开框子,跳了出来。立于路面上,嗅了嗅自身,眉头拧紧,一脸苦涩,只怕他这辈子也没遭过这份罪。 此子不由把拳头抓紧,想到一家的冤屈,手心险些沁出血来,又念及这几个流氓的卑鄙龌龊之能事,更是把牙齿咬得贼响。忽然不知打哪响来“咕噜”一声,只觉腹中好饿。为了逃命,他已经一天不曾吃东西了,这对于一个正在发育长身体的孩子来说,实在难忍耐。 韩晓虎其实不笨,银子都存放在林树那里,先时虽被抢劫,料来林树不会傻到把银子全放包袱,身上一定还有剩余。还有就是,他不会把忠心耿耿的林叔撇下不管,决定择回破庙那里。再说没见到梁萧之前,林叔可谓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否则他别无所靠。 此子悄悄地走,花了很长时间,才慢慢潜回破庙门前。夜里深沉,星光暗淡,一丝轻雾笼罩其上,一座破庙寂静无常,仿佛适间甚么事也不曾发生。见庙门无人,只道那些歹徒把林叔制服后,抓进了庙里,他等了一会,不见那边有动静,甚觉奇怪。 焦躁之下,大着胆子趁夜色掩护,悄悄潜入庙门,内里黑漆漆的一片,幸有星光勉强辨路,他缓缓移步走着,只觉这庙静得可以,未到秋中,居然听不到一丝蝉鸣虫响,而且非常诡异,一颗心剧跳不已。步子走得缓了,一个磕绊不知绊到了甚么东西,脚尖非常吃痛。 他来不及抱脚,又听庙外传来脚步之声,心一惊,急忙寻地躲避,听得隐约有人语:“他奶奶的,这小兔崽子跑得这么快。”夜色下,但见两个人堂而皇之的奔门而入。 听得其中一人道:“唉,你就别埋怨了,跑就跑了呗,这只肥羊那么大,够我们兄弟吃上一阵的了。走,回去跟老大禀告!”说话间,他二人已穿入内殿。 韩晓虎心道:“果然在里头,不知林叔如何了……”念未了,徒听“啊”的两声惨叫,此子心一跳,听得叫声过后,便瞧无声息,忖思:“发生甚么事了?”忽见庙里异光闪烁,心惊:“那是甚么东西?”蓦地看见几条黑影闪动,异光摇曳。 交错之间,异光指引,又见内里现出了几张可怖的脸来,生的极丑,有如那牛鬼蛇神一般狰狞,都只一闪而逝。不到一瞬,庙里又复寂静。韩晓虎咋舌,双目睁得老大,身子剧颤:“那……那是鬼吗?”一念到鬼,小孩心性,转眼落慌而逃。 子时已过,他奔到一处无人的小巷,停下歇喘。听四周宁静,瞧瞧如此的夜,念起方才之事,只觉处处透着诡异。京城虽大,却无他的容身之所,念到爷爷生前的百般疼爱,眼泪忍不住滚了下来,脚一软,靠墙而坐。 此子抱紧双膝,任凭泪水四虐。他的酸,他的苦,他的痛,向谁去申诉?风自源头吹起,带来的不是温暖舒适,而是一片片刺骨的冰冷…… 夜,无情地缠绕…… 第733章 叔影无踪,仇深似海寻刺 一根红烛摇晃,已燃烧过半,几条人影相映。三女早哭红了双眼,听着韩晓虎的故事,这娃太可怜了。刚遭灭家之厄,又遇歹人欺辱,如此的不幸,怎会都降临在这个小童身上呢?公子叹口气,问他:“林叔死了么?” 韩晓虎任凭泪水沾湿衣衫,摇头道:“我不知道,当时只认破庙闹鬼,一时害怕不知奔到了何处,力竭之时停下痛哭,这一委屈便睡了过去。待醒来已是次日早晨,那户人家开门,见我睡他家门口,只道死了,便命人把我抬去掩埋。我一下惊醒,那些人只当诈尸,又将我掷地,我吃痛爬起,那主人骂我没事装死于他家门外晦气,骂了几句,就匆匆回屋。” 这韩晓虎一脸茫然,肚子又饥,轻轻捂着下腹,干固的嘴唇咽一口液水,双目张望。街早已热闹了起来,行人匆匆,穿插而过,所谓络绎不绝,莫过于此,小贩扯开嗓子招揽生意。他怔怔看着繁华的闹市,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轻叹一声,低着头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才穿密集,闻着小贩蒸笼上的馒头香味,肚子不争气似的抗议着。嘴唇干裂轻动一下,极力忍耐这一层饥饿感,那小贩老板一见,狠狠瞪了他几眼,厌烦似地赶人:“走走走,臭要饭的,不要妨碍我做生意。”说时大手往韩晓虎小小的胸膛上奋力一推。 韩晓虎力弱不及他,被此人这般一推,只觉浑身酸软,直直向后退。他幌了几幌,终于跌倒地上。那小贩哼的一声,拂袖转身,不再理睬,韩晓虎倒霉似地爬起来,瞪了那厮一眼,咬牙切齿。小贩侧身回头,见他还没走,发狠道:“瞪甚么瞪,还不快滚!” 小虎愤然,欲争上几句,忽见远处街上转出一对官兵,仿佛在搜索甚么,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好,别是冲我而来!”也顾不上腹中饥饿,撒腿就跑,那小贩得意:“哼,这才像话,跟我凶……”戟指之后又叉腰,鸣鸣自得。 韩晓虎一路苦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转入一条小巷,歇力一会,苦喘中又想起林叔来,他可是自己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没了他,自己又没有川资,如何到达苏州,哪怕这京城未出,已经饿死街头了。一来探个究竟,好救出林叔,于是他决定转回破庙。 岂知,此子拼着命跑回那里之时,已经人去楼空,偌大的一座破庙,除了败迹还是败绩,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别说林叔,就是那几个歹徒,也不知所踪。在殿内,他只寻到自己和林叔的包袱,小虎傻了眼,抢上去检查,内里除了衣物,银子已被贼子所劫。 韩晓虎泣声道:“林叔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晚上我不敢去那里,只有白天悄悄才去,盼能遇到那几个人,说也奇了,自那天之事发生之后,这三天来,几乎每天我都要悄悄潜入破庙好几次,可均没发现他们的身影,这些人仿佛在人间消失了一般。” 刘进诧异:“消失?”柳宗元则道:“会不会换了别的住所?”公子摇头:“绝对不会,你忘了歹徒所说,破庙是他们的栖身之所,以他等打扮,除非露宿街头,否则破庙便是他们唯一的栖身之地,而近来夜里气候较凉,按常理推断,他们不会弃可以遮风之所不住,进而去宿街头。”屋内几人相继点头,均称公子说得有理。 公子又问韩晓虎:“你仔细想想,那天夜里发生怪异之事后,三天来,有没有别的甚么特异之事发生?”韩晓虎仔细想了想特异之事,摇头道:“没了,夜里我不敢去那个地方,一般待到傍晚便离去,若说到奇怪,就是那地方静得吓人。”公子点头,再问:“那你今天为何想起来要杀童贯这厮?” 韩晓虎一想起这个,便恨得牙痒痒,泪水直堕:“一连三天,我都找不到林叔,心中既害怕又焦急,没有银子,我便不能买东西来吃,而街上官兵巡逻极紧,我又不敢公然去露面讨食,只得白天呆在庙里,晚上找个可以避风的巷子凑合过一夜。” “直到今天,我彻底绝望了,别说苏州之路千里迢迢,就是目前温饱也是一个难题。我一个人没有那个力气,也没有心思去想别的事。家仇一直困扰在我的脑海,又念起那天离开家之时,看见童贯那厮率兵来我家,因此怀疑爷爷之死,满门被灭,定然与这厮难逃干系。” “心想趁着自己尚有一丝气力,不如去结果了他,哪怕杀不死,也要同归于尽。于是一大早便在他府外不远处的巷子里等候,果然,那厮回来了,我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唉,结果连那厮的身都未沾到,若不是梁大哥出手相救,只怕小虎这条命早已休矣。” 公子微笑:“也许这便是天意,也许是韩爷爷九泉之下有灵,我识破假菊剑身份之后,没想此女竟然夜里跑去童府,为了探查菊剑下落,我这才留意童府的一举一动。也是你命不该绝,冥冥中教我们撞上了,这也算是对韩爷爷的一种安慰吧。” 韩晓虎泪水肆虐,扑咚一声跪了下去,痛哭道:“梁大哥,我们韩家冤呀,请你一定要为我报仇!”公子俯身,将他搀起,安慰道:“小虎你放心,就算你不说,这个仇我也一定会报,叫他们知道乱杀人,得付出甚么惨重的代价!”手心握紧,狠狠发誓。 过了一会,公子又道:“夜深了,小虎你先行休息,若有甚么话,待明天再说。”韩晓虎点头,走回榻畔坐下,几众退出,关上了房门,又转二堂。坐下之后,柳宗元忿然道:“我一定要在那死太监身上刺三百二十个窟窿,为小虎一家雪恨。” 公子莞尔,瞥了他一眼道:“怎么,你不气他啦?”柳宗元撅嘴:“胡说,我几时气过他。”诸人好笑,刘进却问:“二哥,我看这件事……”公子则打断,忽然问:“现在甚么时辰?”刘进一怔,不解其意,仍是老实回答:“一更刚过!”公子道:“好!”即招众靠前。 几人依言上前,公子低头细说一遍,最后才问:“听明白了么?”刘进、梅兰竹等一致应:“听明白了!”公子笑道:“好,即刻行动!” 第734章 夜探童府 柳宗元则非常生气,嚷道:“我反对!”公子嘴角微微上跳,深邃的眸子盈满笑意:“反对无效!”柳宗元委屈,快哭了,吸鼻子道:“小家子气,每次都不带上我。”刘进安慰:“元弟,萧哥也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置身涉险。你以为夜探童府是一件好玩的事么?”柳宗元发牢骚:“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去……” 几众趁着韩晓虎熟睡,悄悄翻墙跃出,公子果真不带柳宗元,借着夜色掩护直奔童府。童府是一座坐北向南之家,格局恢宏,府邸极广,甚为气派,可见这宋帝对这厮极是宠爱。公子一行,避过大门,自后门翻墙而上,几众都是轻功极佳之辈,只稍稍一跃,便纵上了墙头,五人十目四下打量,童府虽大,然而却无一人值夜。 此刻二更末尽三更初始,夜色深沉,只见院中廊上稀稀落落的灯笼半明半暗,稍有轻风拂过,吹响院中大树枝头,摇曳清影。公子挥一下手,四众会意,当即分别跃下院中散开来,分四面在每间房子细寻,找那菊剑被囚禁的所在。 这公子轻功甚佳,更添功力深厚,走起路来几乎不发一丝声响。他转过几处拐廊,不闻任何声息,甚觉怪异,心道:“偌大的一座府邸怎么如此静悄悄的呢?”此念头也只一闪即过。约莫找了片时,路过一间柴房,见那门上锁,微有诧异,心一动便想:“柴房乃粗陋之所,本无甚贵重物品,因何上锁,莫不成……”念此欣然狂喜,也不管许多,拽步上前。 此锁乃青铜之器,分两层加匙,极为棘手,而然对公子而言,只是小菜一碟。他微微一笑,把双手握紧铜锁,用力一掰,但听铮的一声,那锁立时寸断。当即推门而入,门内有人惊讶一声:“是谁?”公子欢喜,听这音好生耳熟,便问:“是菊丫头吗?” 那人沉默了一会,忽然颤惊道:“公子爷,是您来了?”黑暗中不能视物,然有星光淡然,依稀可辨,公子取出火折一晃亮,略瞧了一眼丫头所在的位置,见她手脚被缚,躲在墙角里。如此的囚禁方式,令公子脑袋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但究竟是甚么,又不清楚。 火折一亮,那女便低声疾唤:“公子,快把火熄了!”公子错愕,一会恍然,自己失了夜视能力,今夜不知怎地,黑云突然遮蔽了月光,惟有稀疏的繁星放明,他看不清丫头所在位置,这才点火一探分明,岂知却忘了这火光一亮,若教府中之人发现,岂不糟糕。 听得丫头提醒,也不假思索把火幌灭,一个箭步直驱墙角,以方才瞬间所忆,快速将绑缚在丫头手脚上的绳索扯断,拉起她往外就跑。不料才出柴房,便见四周火光耀眼,顷刻间闯出数十人来,把个小小的柴房围个水泄不通。 公子皱眉,此情况他早有料到,但见西首人丛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道来,一个紫衣人适时走过,公子一见,也不惊讶,那人走到离公子尚有数丈距离远处,忽然停下,微笑道:“梁公子,久违了!”公子抿嘴说道:“彼此,彼此!” 那人细声道:“公子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竟大门不从,偏偏爱那梁上之辈,若提前告知一声,童某也可略备下薄酒,好好招待。”公子心怒:“明知故问!”嘴上却道:“童大人,既然在下来的不是时候,这便告辞。”拉起菊剑就走。 童贯冷笑:“怎么,你当本官这里是甚么去处,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公子步子停下,斜眼一横:“不然,你待怎地,要动武不成?”童贯道:“哼,把你脑袋留下了,尸体横着出去。”公子好笑:“就凭这几个虾兵蟹将?”童贯听了大怒:“人人都道你这厮托大,今日再见,果然与往昔一般傲慢。”喝声:“给我上,老爷不要活的。” 这厮话一落,那些高举火把的家仆提刀一拥而上,朝公子便砍。公子微一好笑,双目深邃,厉光一闪,徒听嗤的一声,只见数条晶莹如线的蚕丝自公子掌心射出,顿如黏液一般沾上前来之人的兵刃和火把,公子使劲一扯,被粘上之人不由自主往前倒来。 兵刃落地,火把触土,登时熄灭。家仆大惊,公子不给他们诧异机会,双掌连挥,掌心蚕丝嗤嗤吐出,有如利针一般,一旦沾刺上人的手腕和衣物,中招之人便无反抗之力,公子又依前事把其扯倒,扑灭火把。 童府家仆颇众,倒下一批复上一批,童贯视之惊心动魄,唇声颤:“这厮是人是鬼?”惊疑间示意几人去攻击一旁的菊剑。此女武艺也颇为不弱,一番拳脚使出,也把偷袭者统统撂下。菊剑大怒,夺过家仆手中单刀,俏身抢过,冲那童大人奔去。 这厮大惊,急向后逃退,岂知一时不慎,被公子蚕丝一扯,引过一人将其撞倒,这厮嚎啕大叫,众家仆惊慌,相继去搀扶。 菊剑煞了足,公子冷笑,收了蚕丝,纵上前去展开手脚,所过之处,便有数人倒地,不消一会,这柴房小院前所聚之人,尽被公子打了趴下。此时又听周旁喊杀冲天而起,只道这厮尚有更深的埋伏,公子不敢大意,回去抓起菊剑之手,一块跃上屋顶。 他二人踩着瓦面,走过厨房,踏过偏厅,又奔至二堂,居于一高处往下细瞻,只见府中各处皆有人影晃动,打杀之声,刀光剑影之中,又见东西南北四处刘进与三女分别在厮打砍杀,一副浴血奋战之状,煞是凶险。 公子唇动:“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依先前形势,料定童贯那厮早知自己要前去府中打探,是以才事先做下埋伏,瞧下方如此人众,刘进和三女武艺虽说不错,然而双拳难敌四手,倘若童贯这厮再使甚么毒计,几人当真防不胜防。 又况如今人已经救下,多留无益,当即抿唇作哨。啸声一响,刘进四人抬头,见了公子,还有身旁的菊剑,甚是心喜,又斗一会,都弃了众人,跃上房顶,踩踏瓦面一一遁去。童贯当真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拿下人出气。 第735章 女子计复施 黑云轻散露出一丝月色,群星相映间,只见一条街的地面上有数道影子穿行而过。公子一众奔到此间相继停下,歇力一会,他才回头招呼道:“诸位都好吧?”刘进等起手应云:“一切都好!”其弟微咦的一声,问及兄长:“二哥,你是在何处找到的菊剑姑娘?” 公子笑道:“说来惭愧,愚兄也是误打误撞在柴房找到的人,不曾想童贯那厮早有准备。”几人听了,想起适才凶险,那梅剑上前恭敬说道:“爷,四妹已经救出,童贯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此时他已派出多人追杀,不如先行回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如何?” 那公子莞尔,笑道:“梅剑说得极是,那么,这便走吧!”数人行得数步,忽听刘进叫一声:“那方是何所在?”公子止步,伫足瞧上一会,这才笑道:“瞧样子是一座古庙。”刘进惊讶:“古庙?”公子心一动暗道:“该不会是小虎口中的……那怎么转到此地来。” 城北方向原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古庙,被附近老百姓称之为“邪神恶地”,传说常有怪异之事发生,附近居住的人都不敢靠近,离得远远地生怕惹上晦气。那天韩晓虎二人为躲避追兵,无意闯入这才亲眼看见怪异之事。而古庙离童府甚远,自己几众却为何莫名…… 念未了,忽感寒光刺目,他一怔抬起头,只见眼前的菊剑自袖中抽出一柄蓝湛湛的短刀来,直刺自己的胸膛,此女脸上的表情非常诡异,阴险之极。公子瞪眼,不及闪避,那刀尖已经刺入衣服,他右手一探,把个刀身抓住,顿时血如泉涌。 刘进等瞧得骇然,纷纷抢上,公子身子向后幌了幌,嘴唇微白,双目死死瞪着个菊剑,一脸的不相信。刘进脚快,把个兄长缠住,急得他手脚无措。三女靠前,也是既惊又急,兰剑大怒,回头狠狠横了菊剑一眼,骂道:“四妹,你脑子进水啦?我们拼着命救你,而你却刺杀公子?” 菊剑冷笑:“你们脑子才进水,嘿嘿,呵呵,哈哈哈!”梅剑上前,痛心道:“怎么月余不见,你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竹剑平时极少发言,这时眼见四妹如此糊涂,也甚是心寒,戟指道:“你……唉!”摇了摇头。 公子在刘进的搀扶下把身子站直,缓缓说道:“你们别怪她了,她不是菊剑。”数人大惊,叫:“甚么,又是假的?”那菊剑却是“哦”的一声,问向公子:“你又是甚么时候知道我不是菊剑?”公子抿唇,吸了口气说道:“起初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觉得奇怪。当你被关在柴房之时,为甚么会缩在角落里,一般被关押十数天以上的人,大都躺在稻草,或不然便是干脆依墙靠坐,而决无萎缩之理,除非那人是刚被关押进去,不熟环境,心有余悸。” “当时这些我并没有想到,只是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和谐之处,或许你是害怕之故,而然菊剑她虽然有些怕黑,但她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之人更无如何胆小,那时我也只当巧合而已。而走出柴房时,我们中了童贯的圈套,这时我仍没怀疑你。只道童贯那厮颇有心计,不知从何种渠道得知我要来的消息,故设下此计埋伏。” “令我对你起疑心的则是,在逃离童府之后,不想这些人早有准备,在各个路口埋下伏兵,几经周折,我们才将其杀死。其间你我二人被冲散,我料理完数人之后,放眼瞧去,见你偶有反击,然而却一味躲避,不时让他们追出老远,你才把其杀死。” “然而几番下来,你退的距离越来越远,我几人担心你会出事,便速战速决把敌人解决掉,尾随其上,岂知边打边走,待最后把敌人全歼,已然来到了这里。我只略看了一眼,便觉大惊,此处乃前往小虎口中所说的古庙方向。我自小于京中长大,这城里有几房舍,几座坊,几条市,虽说不上清清楚楚,却也了然个大概。” 公子顿了一下,望了一眼面前这个菊剑,微笑道:“而你则被贼人掳来,可说对这座城市甚为陌生,怎么会一步步将我几人引来此处?难道当真又是巧合?不不,天下没这么多巧合之事。那时,我脑袋忽然灵光一闪,想到那个假菊剑自从翻墙跃入童府之后,便没有再出来。于是我便把这二者联想到了一起,得出一个结论,前后的菊剑或许都是同一个人,是你们策划出的一场阴谋,故意引我来此,对不对?” 那菊剑屑笑:“不错,你说的一点都不错!以前是我,现在还是我。”刘进和梅兰竹三女听后,极为愤怒:“你为甚么要这么做?”那女笑道:“接近你们,自然有目的。”兰剑皓牙咬响,将腰间佩剑一把拔出,叱骂道:“可恶,一而再再而三假扮我四妹,戏弄我等,我今天……”长剑一挺,整个身躯往前送去。 那女却喝住:“等等!”兰剑冷笑:“怎么,你怕啦?”那女哼的一声,说道:“姑娘我活这么大,从不知道怕字如何写。”扫了数人一眼,又微笑:“既然要玩,我便招几个同伴来陪你,你一人玩岂不单调。”兰剑怒甚,那女玉手轻轻一拍,打了三个。 脆响一落,登时从古庙里涌出一批大人来,个个黑巾蒙面,略约一数,竟有上百人之多,不消一会,早把公子一众困在当中。那女稍微一笑,讽刺道:“怎么,怕了么?”兰剑面上一红,气大了,挺剑就要上前与其厮杀。 公子一旁拦下,叫兰剑先沉住气,则转向那女郎,微笑道:“若在下记得不错,姑娘的芳名该是唤作小莲吧?”此女一听,顿然大惊:“你是怎么知道的?”公子故作神秘,说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假扮菊剑被我识破,你是如何脱身的吗?”此女略约想一想,说道:“我当时敌你们不过,趁机掏出一枚烟雾弹炸燃,这才保得性命。” 公子笑道:“你不是侥幸,而是当时我故意放你离去。”此女微惊:“故意放我?”过得一会,她又好笑:“人人都说你梁萧有一张利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此女在“名不虚传”四字上狠狠加重了语气,尽是嘲讽之能事。 第736章 好个螳螂黄雀 那公子也不以为杵,笑道:“梁某并非吹嘘,难道你不想知道其中的原因吗?”此女讽笑歇下,回归正色道:“哦?听你这么一说,姑娘正想洗耳,听听你这厮能掰出甚么谬论来?” 公子说道:“当时我既知你乃假的菊剑,又怎么会把你放过,初始我的确想先把你逮住了,然后再行拷问你幕后的主使人是谁?试想以你一介小姑娘之力,根本无法也没必要跟我作对,除非你是受人指使才会这等假扮竹剑,接近于我好刺探军情。又想似你这等的细作一定是经过严格的训练,才能把易容术发挥得这么好,连一母同胞的梅兰竹三女也分不出你竟然会是假的妹妹。” 小莲点头道:“不错,主人很爱惜我们,打小便授我等琴棋书画,以及武艺等各类技能。”公子问:“那么你的主人是?”小莲好笑:“你想我会告诉你么?”公子道:“自然不会。”沉思了一会,记得当时柳宗元转述他二人的谈话之时,那老者曾说过一句话。 当下笑问:“你的主人是不是复兴慕容?”小莲听了一惊,想不到他连这个也知道,一咬唇仍想抵赖,不过此等细节岂能瞒过公子双目,公子虽与人结怨,但要置他于死地者在京城中只有一个,而且这人既可以使得动童贯,想必非高官即贵。 童贯又是宋帝的专属奴才,料宋帝没有这份心计计划得出如此周详的阴谋,想必其幕后之人,定然与宋帝的关系甚为密切,除却此人之外,公子再也想不到其他,因此敢笃定这个假菊剑真小莲的主人定是慕容博无疑,念通这些,一切疑惑迎刃而解。 公子嘴唇略勾,双目盈满魅笑,又道:“我记得你主人当时说:‘既然你身份已被识破,那便不好露脸,就回来随时听候差遣。’”至此又抿嘴问:“我说的可对?” 小莲又是一惊,步子连退,颤声戟指:“你……这你又是如何得知?”公子道:“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回答我,我所说对也不对?”小莲吸了口气,连忙稳定惊浪,一撇嘴傲然道:“正是!”公子莞尔抿唇,听此女忽问:“这句话中有甚么破绽吗?” 公子笑了笑,说道:“当时你既是假扮的菊剑,而我们这些人根本没见过你的庐山真面目,就算你大咧咧地站在我们面前,只怕我们也不认识,你主人又何必多此一举吩咐你不要露脸。既如此,那他所说的这个脸,一定是指易容成菊剑的那张脸。果然,你们经过精心的部署,去柴房把真的菊剑带走,然后换你进去,就等着我自投罗网,然后再瓮中抓鳖。” 他说到此时,唤了口气,续道:“慕容博与我相斗多场,他的性情,我了解。反之,我的禀性,他也了然。他知道童府那区区几个酒囊饭袋拦不住我,因而命你将我引入古庙之中,再派出眼前这些杀手把我等一块歼灭。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你的身份再次被我洞穿,无奈之下,你只得提前发出相约的暗号,在这里动手。” 小莲抚掌大笑:“不错,不错!人人都说梁萧除了一张利嘴之外,便是脑子好使,果然一点也不传虚。”此女笑声一顿,道:“哼,如今你说的再对又如何,不嫌晚了么?脑子好使又怎样,结果还不是落到姑娘手里。” 公子打了一声哈欠,仿佛睡意浓郁之状,说道:“不错,天色是有些晚了,快五更天了吧?”小莲冷笑:“死到临头,你还挑时辰,也罢,姑娘就让你睡个够好了。”刘进和三女一听,都握紧长剑,预备奋战。 岂知那公子却从容自若,笑道:“谁说我要死到临头了……就你?还不够格,你回头看看那是甚么?”说时示意她转身,此女依言,身子尚未转去,忽听得从四面八方响来人潮之声,她大惊,急速细看,但见附近几条街道上火把通明,速速往这边冲来。 略约一览,竟数不清来人多少,震惊之下问公子:“那些是你的援兵么?”公子冷笑:“可以这么说!”此女得到印证,心中登时凉了一大截,不敢相信:“你,你早有准备?”公子微笑不语,小莲问:“他们是怎么来的?”话出口,才知问这个问题有多么地愚蠢。 公子笑道:“好吧,告诉你也无妨!你再仔细瞧瞧我们当中少了谁?”小莲听了,眯着惊慌的双目扫视公子一行,从竹剑一直瞧到刘进,突然一惊:“柳宗元,那小屁孩不见了。”公子道:“他可不是一般的小屁孩,而你却说错了一句话,宗元不是不见,而是他今晚根本没和我们一块行动。” 远处火光暗涌,两方人马尽情厮杀,只闻刀剑之声聒耳,血腥场面触目惊心。公子满意似地又笑了,记得当时柳宗元吵闹,怨兄长夜探童府不带其前去,在房里大耍无赖,公子无奈,这才传音道:“别闹了,我不让你去自有道理。” 柳宗元一怔,见兄长不开口,情知他使用的乃传音入密功夫,他心性聪明,当即也传音问:“甚么道理?”公子传音:“别问,我说你去做,待我几人走后,你叫醒小虎,让他带你前去韩爷爷在城中所有的门生府中走上一遭,请他们每家借十个仆人来使唤,聚集地点便是小虎口中的那座古庙。” 这柳宗元听后大惊,又见刘进几人以怪异的目光看他,当下又作前状,继续吵闹,心中却在琢磨兄长那一席话语,听他传音交代,便是不欲几人知晓,也不便再问。等几人翻墙离去后,他果真叫醒那韩晓虎一块去办事。 小莲听到此处,只觉头脑晕眩,自以为胜了他,没想到这人心计如此之深,早有安排,这般哪能不败。眼见对方人马一来便杀在一块,连心都碎了。此女自遇上梁萧以后,行事屡屡失败,主人嘴上不说,她看得出来,其实心中非常不悦。 然这次又败,叫她还有何面目去见主人。一念到此处,连死的心都有,既然左右是个死,不如自己结果了算了,也好落到敌人手里受那百般欺辱。当下不再想,立即抽出腰间佩刀往那细嫩的脖子上便抹去。 第737章 鲜血飞溅 眼见刀刃及颈,那女子脑袋转瞬便搬家,更不知是谁料敌机先,直驱过去把个单刀拿住。小莲使不上力来,一脸惊慌:“你!”公子冷笑,铮的一声把单刀掰断:“想死,没那么容易。”即叫:“丫头们,将她拿下!”梅剑三女应声是,便快步上前把个小莲摁押。 此女动弹不得,双目灼射异光,盯着公子只一味讽笑,忽然听得闷哼一声响,小莲嘴角汩汩涌出一大片血渍,跟着双目一上翻,就此死绝。三女大惊,梅剑一探那女气息,摇了摇头,又轻轻撬开她的嘴巴,见内里全是血,回头对公子禀告道:“爷,她已经咬舌自尽了。” 公子听后,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呼出,不禁慨从中来,如此忠心的一个女子就这样死了,是他之过么?可惜此女选错了主子,不然定有一番好前途。刘进请示道:“二哥,敌我双方斗了这么久,也不见个输赢,我想……”公子道:“你去吧!”三女也请缨,公子一一准许。 刘进挺起长剑,先跳入战团,一套越女剑使来,飘逸狠辣,又快得惊人,对方往往没见他出招,脑袋已经搬了家,当真死得莫名其妙。随后三女加入,少了一人虽不能施展“四象剑阵”,然而单打独斗却也不逊风骚,长剑指处,鲜血四溅,便有人应声倒地。 公子细瞻一会,不知何处响来一童音:“大哥!”他回首,看见街尽头朦胧之中,有三人向自己方向奔来,是一女二童,女的高挑妙曼,他一眼便看出是那菊剑,心甚喜,又不知打哪冲上一批黑衣人,阻了三众去路。 韩晓虎一看,吓得心慌,而柳宗元与兰剑则对上一眼,眸子盈满笑意,均把剑快速拔出,二人挥舞之下,只见剑光刺眼,鲜血飞溅,跟着一一闷声倒地。三人一路闯来,走过的地方便是敌人的坟地,不消一瞬,三众接近公子,一致问候。 公子笑道:“宗元,你辛苦了!”柳宗元罢了罢手,哂道:“哎,区区小事,谈不上甚么辛苦不辛苦的,只要您以后别再丢下我就成。”公子听了干笑,微恼:“你这小鬼,瞧你说的。” 菊剑轻唤一声:“公子爷!”公子他二人笑间,听闻此女叫唤,不觉扭头,见她云鬓堆乱,花容失色,一副憔悴之状,想必这多时来定然吃了不少苦,辛酸道:“丫头,对不住,是公子没本事,害你吃了诸多苦。”菊剑双目盈泪道:“爷,这不关……” 更不知是谁这时忽然惨叫一声,公子等众回头,瞧着死斗的场景,听兰剑说道:“这些人武功怎么突然加强了,而且增高了十倍不止。”刘进屑然道:“管他娘的,宰了便是!”长剑一伸,抖起一道剑光,斜刺一划,顿有数名黑衣中招,纷纷倒地,眼见不活了。 三女真心称赞:“好利害!刘公子,看来您的剑法和我家公子爷已经不相上下。”这一点,刘进不敢自负,谦逊道:“哪有,二哥永远胜我一筹!” 公子听了,微微莞尔,他知道这个兄弟乃谦虚之士。不可否认,刘进习得这一手越女剑法,的确有它的利害之处。光凭个狠字,逍遥剑法已有所不如。当初创逍遥剑法的祖师,其人貌赛潘安,行止潇洒,因此他所创之剑术,贵在“潇洒”二字,杀人次之。 更难得的是如今这刘进,他那一份胸襟,打二人相遇开始,刘进便一直忍让,他喜欢梁雪,然而为了兄弟之情,甘愿饱受相思煎熬。其母让他对付梁萧,争夺大理国太子之位,这哥儿也是为了兄弟之情,情愿受母责罚,也不愿与兄长为敌。多如此类之事,已数不清。 公子念到这些,长叹一声,他欠刘进的,只怕今生今世也无法偿还。微睨眼时,见他四人战斗中说笑,浑然忘我,又见三女背后有三个黑衣人举刀杀来。公子吃了一惊,这些人的战斗力突然飙升?不假思索,当即右手食指一伸,嗤的声响,一招“商阳剑”应势而出,正中中间那名黑衣人。 此人连哼也不哼一声,向后便倒。余下二人步子不停,仿佛不知同伴已死,仍旧举刀冲杀。公子错愕,想也不想,左右二手的小指一出,但见两道剑气激射,嗤嗤两声,左首和右首的两名黑衣杀手,都是胸膛中招,剑气穿心而过。 他二人步子一顿,接跟着兵器落地,这二人也同时斜倒。众人瞧得骇然,适才一切只在电光石火之间,快的突兀,瞧见的人极少。待三女发觉,她等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纷纷向公子致谢。 公子只把手一摆,吩咐她等要小心在意,切不可掉以轻心。三女领受,恨得牙痒痒,提起长剑,忿怒冲过去,见黑衣人就杀。菊剑担心各位姊姊的安危,也纵身跃入战团,三女有了妹妹相助,如虎添翼,打杀一会,又摆起了剑阵。 剑阵一出,万夫莫敌。刘进一见,也把雄心激起,一套越女剑反复施展,威力越盛。五人有如天兵天将一般威势,长剑所过,便带起一缕血光,跟着肉身倒下。 柳宗元所带的帮手见了,也都吓破了胆,纷纷退后,留出空隙给五人尽情施展。如此的势力,本该令敌人闻风丧胆才对,然而这些人却像没有知觉一般听人超控,死了一批,复又上来一批。 又见古庙之内不断有黑衣人涌出,公子心生怪感,料得源头一定出现在古庙里。当即唤上柳宗元和韩晓虎,着二人一块前去看看。岂知公子才走几步,忽听韩晓虎唤:“刘大哥住手!”公子奇问:“怎么啦?” 刘进正杀得过瘾,忽听小鬼头叫一声,不觉一愣。然面前的敌人可不给他发傻机会,一柄钢刀砍下。饶是刘进武艺高强,这一下急忙闪避,衣角也被削去了一块。那黑衣人得势不饶人,挺刀赶上,刘进无奈,只得执剑招架。 柳宗元恼怒:“小屁孩,你乱嚷甚么?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来,一不小心会要了二哥的命?”韩晓虎非常焦急,急的一脸是汗,不忘了辩驳:“我不是小屁孩!”柳宗元好笑,把剑送到他面前,警告道:“再乱嚷,我杀了你!” 第738章 先点穴道 韩晓虎顿足,气道:“可是他……那,那个黑衣人不能杀。”柳宗元疑惑:“哦?难道他是你亲戚不成?”公子听了,凝神一想,此子今天颇为反常,若换平时决不致如斯,料得定有事儿,便道:“小虎,有甚么话不妨直言。”韩晓虎微一踌躇,一指那黑衣人道:“那人是林叔。”此话一落,他二人大惊:“甚么,是他?” 这韩林,公子打小便认识,晓得他虽快奔五了,然而身体颇为硬朗,也有个把力气,平常喜欢在后院劈柴,那家伙一斧子下去,可谓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含糊。而今眼前的这个人,力气何止比林叔大上一倍,甚至十倍、百倍也不止。 若说这人便是韩林,他有点不敢相信,倘若真是,那他又是如何成为黑衣杀手的呢?从小莲的口中不难得出,如此庞大的一支黑衣杀手组织,乃慕容博控作。然韩林与这厮八竿子也打不着边,他又为何甘愿替其卖命,如此多的不解,直教他纳闷。 又见他执着一柄钢刀,眼神犀利,与刘进辗转反复一味砍杀。刘进使一柄长剑,倒也应付自如,过了十来招,公子算是看清楚了。这个所谓的韩林只不过有一身蛮牛力气罢了,却丝毫武功不会,倒是他这力气大得惊人,似乎永远使用不完一般。 试想一下,刘进是何等高手,居然也会与一个武功丝毫不会之人,混战如此之久。回顾周旁,四女也好不到哪去,这些凶徒便似那没人性的畜生一般,无论如何打他,就是不倒。比先前死去那些不知胜了多少倍,所幸四女合力,阵法了得,倒也把这些人困上一阵。 那些小厮装扮的打手,几时见过此等场面,早已吓得屁滚尿流,要不是主人吩咐一切听从虎少爷安排,只怕早就开溜。又见古庙之中,仍有杀手涌出,如此下去何时是个头。公子心一动,觉事有蹊跷,料得这些个力气大之人,定然与古庙有着某种关联。 不然这些人甚么话也不说,从开始到现在一味地死战,也不知疼痛,就像被人控在手中的木偶。只要找到这根线,那么事情一切皆明了,即大喝一声:“点他们穴道!”身形一纵,也跃了进去,众人错愕,只见一条白影在夜色中穿插来回,有如闪电,更似幻影、旋风。 待那影停下,众人睁大眼睛,只见场上立着一个一个的黑衣杀手,交错而僵直,他等则一动不动的,却不见了公子。刘进大惊,率众闯入古庙,韩晓虎竟不走,颤巍巍走到那黑衣杀手面前,抖着双手揭开其面巾。 当这面巾一去,顿然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来,他嘴唇轻颤,泣声道:“林叔,真的是您!你怎会……”泪水迷糊了双眼,而他眼前的林叔则一动不动,也没有半分知觉,根本感觉不到他的感受,有的只是一双空洞的眼睛。 刘进率众奔入庙里,又见里头也站着许多类似的杀手,一排排而站,也像被人点了穴道,粗略一数,总数加起来,竟达七八百人之多。天啊,如此多的杀手,那究竟是如何隐藏在这小小的古庙的呢? 不久他便得到了答案,与三女一同走入庙殿,果见兄长立于一尊佛像前,全神戒备。他又低头,仿佛在寻找甚么?刘进上前询问:“二哥……”公子右手回挥,仍旧低着头,喃喃碎语:“怎么就中断了呢……究竟在哪……何处才是……” 刘进纳闷,甚为不解,走到他身旁,复问:“二哥,你在找甚么?”公子叫停:“站住!”刘进生气:“干么?”公子道:“脚下,你瞧见这些痕迹了没有?古庙破败不堪,年久失修,而你脚下站的这一块却颇为干净,一直延伸到这里,那里。” 他随手指点,指的都是那尊佛像前,供桌以及佛身脚下。刘进从一名杀手那里取过火把,对此一照,果然如公子所说,佛身脚下有明显的磨擦痕迹,他心惊:“这尊佛像是活的?”公子微笑:“与我所想不谋而合,来兄弟,借把力!”刘进将火把交由梅剑手中,走过去合兄长之力把尊佛像,安那痕迹一推。 徒听“嘎”的一声,那佛像向后退,露出一个洞口来。此洞甚为狭小,仅容一人进出。四女傻了眼,想不到这破庙之中,尚有此等暗道。公子吩咐:“将火把给我。”梅剑应是,将火把给他,公子将火把往洞口这么一照,突然火焰蹿高了起来。 兰剑道:“这洞好深啊!”公子哼的一声,说道:“再深亦是鼠辈所为,专干见不得人的勾当。”刘进叹一声,听得兄长又道:“我下去瞧瞧!” 四女听了,极为震惊,阻止道:“爷,不可只身涉险,让我等先下去罢。”公子不愉:“这怎么成?你等乃女子之身,明知险地却要强入,我堂堂一介男子,他日传出江湖,说我梁萧贪生怕死,要属下先行探路,那叫我日后有何面目存活世上?” 兰剑恨然道:“外人敢说半句闲话,我一定割了他的舌头。”三女附和,皆称为是,无论怎生劝说,公子就是不许。 见他五人争个不休,刘进看不过去,这时上前说道:“二哥,由我下去吧!”公子不答应:“那怎么行。”刘进反问:“怎么不行,你身系大理臣民的国计,如今又为三军统帅,此番京来,各路大军未到,你怎好冒险。”不管兄弟怎生说词,那兄长就是不允。 柳宗元摇了摇头,抢过兄长手中的火把,一溜烟钻入了密道。此子身法极快,深得公子亲传,待诸人发觉,他已不见了身影。几人大惊,冲洞口往下呼喊柳宗元的名字,然而只闷闷地传来回声。 刘进焦急,扯住兄长道:“二哥,这可怎么办,舅舅外出做生意之前,叫我二人好生照顾元弟,这万一……”公子罢手道:“没有万一,我下去瞧瞧来。”刘进阻止:“不行,还是我去……”公子眉心一动,凝神片刻,扫了一眼四下,问:“小虎呢?” 四女道:“他不是……”一齐转身,哪里有韩晓虎的影子,公子暗叫:“不好,出事了!”率先奔出庙外,但见一路之上,躺的都是死人,连公子适间点了穴道的那一批杀手,仍不能幸免。 第739章 尚有个活口 几众奔至庙门,映入眼帘的又是一片倒下的死人。黑衣杀手、连同柳宗元和韩晓虎二童所带的帮手,无一幸免,个个东倒西歪躺在血泊之中。而这一切都过于异乎平常,倘若有人在外肆意杀人,武功高强的梁刘二君,岂有不得晓,也是他二人糊涂,为了一丝琐事你争我先,进而给了敌人可趁之机。 一眼望去,当真痛心疾首,几百号人就这般悄无声息死掉,那需要多少人力,或是极高深的武功才可以办到。然而公子却忘了一事,在场之人,除了那些前来的帮手之外,黑衣杀手都给他点了穴道。如此站着让人屠杀,岂还有生还之理。 而那些帮手经过一夜厮杀,活下的人,也已经所剩无几。然这些人皆不会武,撞上武功高强之人,哪有奇能抗衡,只怕连对方影子尚未瞧见,已然死于非命。也是公子疏于防范,饶是他聪慧,也决难想到,敌人从里攻击之时,也作了前袭的准备。 他狠狠一捶自己的脑门,怨自己思事不周,白白枉送了这许多人性命。刘进等见他难受,也不好劝慰,只得检查各名死去之人的伤口。过了片会,几人检查完毕,除了韩晓虎的尸身之外,其余人都在,公子奇怪:“他上哪了?”四处瞅瞅,不见影迹。 又听那刘进喃喃碎语:“好快的剑法,只取人的咽喉,一招致命。瞧这些仆役面上的表情,仿佛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可见他等是在浑无招架之下,被人以快剑杀死……”一面说一面指出敌人所使的剑招,以及所须几分力道,这时忽听竹剑惊叫一声:“这里有个没死!” 公子等闻言,急速奔去,只见一名黑衣杀手躺在地上,面巾已被人扯下,脖子上有条细小的剑痕,尚溢着一丝血,而竹剑则跪于他一旁试探这人的鼻息。公子见了此人,顿然一惊,叫声:“是林叔!”刘进等诧异,都道:“啊,他便是韩林?” 那公子俯下身去问竹剑:“他怎样了?”竹剑回答:“伤得很重,不过尚有一口气。”公子伸手试探,果然那韩林的鼻间尚有余温,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呼吸极是微弱,若不是竹剑平时懂些药理,只怕这些端倪,也不会去主意了。 公子问:“谁身上有创伤药?”刘进回答:“小弟这里正好有一些。”说时把一个小瓷瓶取出交由兄长,公子接过,立即拔开瓶塞子,倾出一些粉末,倒洒于韩林伤口上。这药粉一落,血迹立即凝固,公子又道:“快,去密道中把宗元唤回。” 刘进纳闷:“找他作甚?”公子解释:“若想救林叔,必须先服食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保得他一息尚存,然后再想法子解他体内之毒。”五人诧异:“他中毒了?”公子点了点头,片刻又摇了摇头,说道:“适才把其脉便觉怪异,他体内仿佛有一股药物在控作着心脉,也就是人的神智,此药似毒非毒,究竟是甚么我也不清楚,姑且作毒论。” 兰剑问:“爷,那这与找柳少爷又有甚么关系?”公子莞尔,微睨了她一眼,说道:“请问,你身上带有‘九转熊蛇丸’吗?”兰剑怔仲:“这个……”四女离开灵鹫宫时长,身上所带药丸,早已使用完,要问这个当真没有,若换了以前,这玩意她姊妹四个都可以当饭吃。 公子微笑,说道:“进密道找宗元吧!”四女不再有异议,公子又道:“进弟,帮把手,将林叔负我身上。”这次刘进也不再逞能,依兄长之意办理,过去两人同力小心翼翼把韩林转负公子背上。 一切妥当,六人正欲拽步进庙。这时忽然一条矮影从庙内闪出来,劈口便道:“大哥,你也真不够意思,杀人也不叫上我,这么多镖靶,也不给我耍上一耍。”公子听了烦恼,呵斥道:“你当杀人好玩么?”这人便是柳宗元,他刚从密道钻出来,见了满地死人,只道是兄长下的格杀令。 此时撇撇嘴说道:“不好玩,那你还杀?”公子哼的一声,不理此顽童之恶言,只问:“尔身上可有‘九转熊蛇丸’乎?”柳宗元道:“尔甚么尔,直接说你不就成了么?掉甚么文。”公子忍气说道:“少废话,回答我问题。” 柳宗元上唇咬着下唇,想了想才道:“药丸,上次我不是全都给了你么?”公子点点头,一脸不耐:“好个油腔滑调的小子,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要不要我提个醒,上次在扬州,战争结束之后,我在房中洗澡,你偷偷潜进来翻我衣物……” 那柳宗元听了一惊,双目瞪得老大,自知失态,又抿了抿嘴,狡辩道:“竟有这事,我如何不知道?”公子懒得听他废话,给刘进使个眼色,刘进会意,抢上柳宗元跟前,一把抓住他手腕,柳宗元大骇,哭脸道:“二哥,你……你要干嘛?” 刘进叹道:“唉,元弟别闹了!林叔危在旦夕,急须……”柳宗元打断:“我懂,好,药我给!但事前说好,我只给一颗,多的没有。”刘进点头,柳宗元心欢,果真取出药来,岂知公子一把夺过,倾出一颗,叫近旁的兰剑帮忙喂下,又道一声:“回府!”背着个韩林,掉头便走。 柳宗元心痛,见兄不把药还,嚷道:“喂,我的药丸,快些还我,你这厮不讲信誉。”公子不睬,继续前行,缓缓消失在朦胧雾色中。柳宗元大急,忿足去追。四女一见,相继掩笑,也发足前去。刘进则轻叹一声,他举头望天际。 茫茫然的一片深沉,延至天边,东方之所,一点曦光隐隐而现,心道:“天快亮了!”这一夜好漫长,经历的事儿也特别多,听一丝风吹起,凛凛如寒,心头一激,身子稍纵,也消失在这一片朦胧色中。 不消多时,天已微亮,几众回至废弃的梁府院第。公子觅一间尚好一点的厢房,把那韩林安置下了,转身对众道:“忙了一宿,大伙都累了,你们先去休息吧。”刘进问:“二哥,那你呢?”公子微笑:“我啊,先检查林叔到底中的是毒还是其他甚……”话未完,几人一致道:“我们陪你!” 第740章 死马当活马医 公子感动,笑道:“不必了,你们辛苦了一昼夜,如今连天都快亮了,须适当休息才对。”刘进说道:“你不也一天一夜不曾合眼,难道就不累吗?”公子摇头道:“我不累!”柳宗元撅嘴戏谑:“说不累是骗人的,你瞧瞧你那双眼睛,都可以与熊猫媲美了。” 那公子听了,噗嗤一声笑道:“好啦,都出去,我要给林叔诊治。”四女依言正待出门,却又听得刘进问话:“二哥,你找到了病根便是那中毒所致?”公子摇头:“不是,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所中之药物到底为何?” 此话一落,六人都是“啊”的一声,柳宗元嚷道:“大哥,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不知韩林所中之毒为何,又轻易言‘诊治’二字,是不是有些言过其实?”话罢,刘进等认同,公子笑道:“我虽然不知,但姑且一试。记得我的房间里有银针,那是幼时外婆教我医理之时所赠,当初不好学,便留在了柜子里,想必还在。宗元,你去把其取来?” 柳宗元撇了撇嘴,说道:“大哥,不是我损你,就你那点微薄之技,小弟当真不敢苟同。若论武艺,道你个天下第一,我绝无不服,这医道嘛,我看就算了。趁如今天刚亮,不如去城中请个大夫来给他瞧瞧,也好过在你手上活受罪。” 这一席话说来,连捧带刺,听在诸女耳中,甚是好笑。然而念及其乃主子,却不敢明目张胆笑出声来,那公子倒也不生气,只说:“医道我虽不谙通,但这穴道为兄却是熟悉得很,这下针嘛,想来和那脉络一般无二,与武乃同一道理。反正林叔也只剩一口气在,离死不远矣,权当死马作活马医罢。活了,是造化;死了,是他命也。别多说了,去将针取来!” 六人听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柳宗元轻语:“好在你试验的对象不是我,否则那才是时也命也。唉,可怜,要是小虎知道他的林叔就这般死于你手,只怕……”公子轻咳:“小家伙,一个人嘀咕甚么,还不快去?” 柳宗元“呀”的一声,道:“还来劲了,真把自己当神医,去便去,那么凶干么?”絮絮叨叨转出房外。这宗元走后,刘进问:“二哥,你当真要……”公子罢手:“别说了,一切听我的。”几人无奈,目光互视,甚有迷茫,又瞧榻上的韩林一眼,皆生恻隐之心,都想:“唉,只剩一口气了,还要受这哥儿的折腾。” 少顷,那柳宗元果真把针拿来,公子取出,只见针细如丝发,闪着寒光,不想许久未用,仍保持得这般光鲜,不曾生锈。公子也不睬诸人怪异的目光,取来针一一扎在韩林相映的穴位之上,等了一会,这哥儿又把针一一拔出。 当拔出最后一根银针之时,忽听哇的一声,那韩林莫名喷出老大一口血来,这血洒在地上,沾土即黑。柳宗元惊叫:“呀呀呀,大哥,你真把他给医死啦?”刘进等一听这话,也觉宗元说得是真,都瞪大眼睛看着公子。 公子微恼:“哪里是医死,分明是活了。”见几人目光怪异,知其不信,不愉道:“都瞪甚么,菊丫头,取些水来。”菊剑“哦”的一声,仍在迟疑,然公子之令不可违,踌躇一会,这才出去取水。 此女转出后,几众仍然瞪着公子,仿佛被人施了魔法一般,痴了。公子好笑,即取出手帕将韩林嘴角的血迹,擦拭干净。不久那韩林醒转,他悠悠睁开眼来,见了公子,先是一怔,随之将身爬起,可惜力弱,不能如愿。 公子安扶他躺下,说道:“你身子尚虚,不宜乱动,得好好休养才是,不然落下病根,这些人可怪我是庸医了。”韩林听了,斜眼打量,又见榻旁站着几位男女小童,只是神情颇有些古怪,再见此处颇为陈旧,然而却打扫得极为干净,甚至有些眼熟,遂问:“这是哪里?” 他一开口,便觉嗓音有几分变质,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一般,极为难听。韩林大惊,那公子懂他心思,想必是歹人那一剑没将他杀死,反而刺伤了他的嗓子,声音才有所沙哑难听。于是笑着回答:“此乃陋室!”韩林又吃惊:“你家?那阁下是……”公子道:“不瞒你说,我叫梁萧,也是你口中想问的那个人。”韩林激动,抱着他道:“梁公子,当真是您?”身子尚虚,显得有些无从着力,堕泪道:“适才睁眼见您,只道小人眼花,原来果真是您!小人奉老爷之命带同孙少爷……” 公子罢手打断:“林叔,你说的这些,小侄都知道。”韩林讶异,问:“您如何得知?”公子莞尔:“我见过小虎……”韩林激动,又拽住公子追问:“您说甚么,您见过……”由于一时情急,牵扯了伤势,禁不住剧咳起来。 这时菊剑恰好把茶水端来,公子接过,喂韩林喝下。那韩林润了润喉咙,觉得舒服多了,把茶还回,双目闪动,深邃望着公子,盼他能继续说下去。公子唇动,微笑了笑,这才说道:“林叔,您别急,听我慢慢说来!”于是便把和韩晓虎相遇的一幕,对此老陈述了一遍。 韩林听后,既惊既喜,最后又有一丝失望,说道:“原来孙少爷也不能避免,复被这些歹徒挟持了去。”刘进情急,问他:“您口中的歹徒指谁?”韩林瞅了刘进一眼,见此人相貌堂堂,又生的这般文质彬彬,先生了一分亲切之心,说道:“那是……” 公子打断:“林叔,你伤重未愈,不宜多说话,且待休养好些再细说吧?”韩林执意不肯,他道:“我若不说,只怕死也不瞑目。”公子拗他不过,这才问:“那他们是谁?你又是如何变成黑衣杀手的?” 韩林震惊:“黑衣杀手?”合着此老不晓此事,于是公子等又以目前所知的情况,对他略说了一遍黑衣杀手之事。韩林听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当他们为何穿着黑衣,竟是为这般便宜行事。” 刘进问:“听韩少爷说,您与他一同躲往破庙,后被几名乞丐模样的流氓欺负,之后他逃走。约莫过了几个时辰,他又回到了原地,却不见了您的影子,这是为何?” 第741章 草药迷魂控心神 韩林看见孙少爷逃走,心中欢喜,再抬头看看天边,那时日暮夜早下。自己缩身在地,任凭贼人毒打,却没有一丝恐惧之心,反而安了许多,也许是因孙少爷不必再遭受歹人凌辱之厄。更不知是谁,忽然拳脚加重,往自己背心一踢,那会只觉脑袋一阵晕眩,跟着便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被打之后,身上的瘀伤开始隐隐作痛,又觉骨头像似散了架一般,一点力气也无。耳畔不时传来频繁的脚步声,仿佛有人在前面走来走去,异响刺激着他的神经,勉力挤开眼皮,不知此处为何所在,地方很黑,独弥许许昏浊灯火,四面都是石壁,像似某一户人家的密室。 他脑子一时转不过弯,身子疼痛之感作祟,闹得利索,无力支撑,只得眯起眼睛。模糊之中,又见一位老翁,他鬓发皤然,胡须雪白,身形尚算健硕,好像在指挥着甚么人,在做甚么事,听得他们断断续续说谈话,似乎说甚么又来了几个试验品等语。 公子听到此处,惊疑:“试验品?”韩林点头:“是的,他们是这样说。”公子又问:“那他们还说了些甚么?”韩林回答:“当时小的伤得太重,精神有几分恍惚,听得不太清楚,只断断续续听得这么几句‘先生’啊‘试验’啦‘武器’之类的。”公子凝眉低吟:“先生、试验、武器?”心想这到底是甚么意思? 过得片会,那韩林又嚷:“是了,我虽然看不清楚,听不清楚,但是却能闻到浓重的药味。”公子微讶:“浓重的药味?”韩林颌首:“是的,小的当时浑身酸软,鼻子还算灵,呼吸之间,只觉那地方到处都是药味,既浓重又是刺激,可说中人欲呕。” 公子低沉:“药物不类于……难道他们是在研制毒药?”想到这个,甚为吃惊,也为自己的大胆假设而惶恐,然韩林体内之药物又作何解释,他连自己在做甚么也不知道,这明显的是药物在控制人的神智。那么,慕容博费尽心机研制这么多能控制人心智的药物作甚? 又想到那七八百名黑衣杀手,以及今晚所发生之事,加之韩林的叙述,不难得出。那老儿一定不安好心,想以药物控制人,供他策使。而那鬓发老人却又是谁?听韩林口气,那人似乎在交代下属办事,想必此人职位不低,会不会是慕容博自己?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 念到此处,只觉一筹莫展,连对方把自己等引至古庙之中到底意欲何为,如今尚未明朗。难道当真只是试一试他们以药物控制人心的杰作,想看一看成果么,若是如此,他们根本没必要把如此重要的巢穴抛将出来,让其等知悉。 联想到古庙与巢穴,公子心中一亮,正欲待问,果听柳宗元说道:“想必林叔所说的那个昏黑而药味既浓又刺激的地方,该是佛像下的密道无疑。”公子笑道:“哦?宗元,那你有何发现?”毕竟柳宗元是己方唯一一个曾下去的人,不问他问谁。 柳宗元说道:“不错,下面的确是一座密室,而且极宽极阔,内又分十数小室,每室可容一二百人许,尽头几间堆放着几鼎药炉,那里的药味最浓。”公子问:“密室内可还有人?”柳宗元摇了摇头,说道:“空的,想必事前已然撤走,那里一颗药都没有,我只找到了这个。”说时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交给兄长。 公子接过,将其摊开,只见内里堆着少许粉屑。刘进急问:“这是甚么?”公子未答,听得竹剑眉头皱紧说:“这好像是药屑。”公子道:“哦?丫头,你认识?”竹剑道:“先给我瞧瞧。”伸出手去接手帕,公子微笑给她。 竹剑接好,凑近鼻前轻轻闻了一下,之后才道:“嗯,都是几味迷乱神智的草药混合而成药渣。”刘进听了,说道:“这么说来,林叔身上所中之药,定是这些迷魂药无疑。”公子道:“应该不假。” 韩林忽道:“药?小的记得那会迷糊之中,似乎有人给我吃了一物。像似一颗药丸,那药吃下,立即便失去了知觉。待醒来,便看见了你们。”公子道:“这么说,那药不单可以控制人的神智,抑且令迷魂之人失去那一段时间的记忆。”兰剑性子一向最急,听得慕容家此等阴谋,甚为愤恨,骂道:“可恶,好歹毒的家伙。” 一丝风经窗吹入,听得一声哈欠之声,公子回眸,见那韩林甚有倦意,想了想起手道:“林叔,你先好好休息,我等告辞!”唤过几人,相继出去,韩林也不再坚持,他曾受流氓毒打,后又莫名成了敌人杀手,他本不会武,只凭一腔热血隐隐支撑。 虽说那迷魂之物能令他力气大增,而然却有副作用。才然醒转,又谈了许多话,莫名有些乏力。这公子甚解人意,听他自动请缨出去,心下感激,看见门关上,这才躺下作息。 他几人转回正堂,择椅而坐。屁股才沾椅,那刘进便道:“二哥,如今慕容一家如此猖獗,公然炼制迷魂药控制人的心智,此等邪术,咱该如何堤防才是?” 公子支腮,微想一会才道:“进弟说得不错,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他们下一步如何出手,我们无从得知,因此一定做好完全准备。嗯,至于如何做,先让我好好想一想。这样吧,大伙都累了,先下去休息,晚上我再给你们答复。”几人想想,目前也只好如此了,领命一齐下去。 那公子望着堂外,阳光如密线,照耀四下,煞是好看。他踱步至堂门,将头略略仰望,又见白云游移,极为洒脱。近派事多,却把各路大军给忘了。如今经风一吹,引起了细心,他想了想,又叹口气:“父皇,你们也该到了吧?” 光线折射,道上尘烟滚滚,大军缓缓而行。前头一匹轻骑快速回使,赶到二位领帅面前,勒马道:“启禀皇上,再走一百里前面便是宋人的都城汴京,大军是否继续前进?”这皇爷听了,捋着长须,瞧了一眼旁边一骑上的中年人,询问道:“升泰,依你之见呢?” 第742章 书生送信入城 那名为升泰的中年将领笑道:“不急,依臣瞧来,汴京动向未明,灵鹫宫和西夏几路援军未到之前,切莫打草惊蛇。皇上,不如先令大军原地扎营,然后以书信快马入城告知太子我等动静,请他示下,最后再做部署不迟。” 这皇爷听了,甚是欣慰,说道:“升泰之意,深得朕心,准奏!而今卿为我军统帅,安营扎寨等一切事宜就劳烦你了。”中年将领升泰作礼道:“此乃臣下份内之事,不敢言‘劳烦’二字,臣荣幸了,先行告退去安排诸事。”皇爷笑道:“好,你去吧!” 升泰一掉转马头,往回驱使,口中喝命:“众军听令,原地扎营休息!”帅令一下,各兵驻足,后备杂役兵纷纷取出帆布等各种需材,原地扎起营寨。此地甚广,军队又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不消一刻,偌大一座军营已经雄雄按扎而成。 秋风轻拂,掀起帐篷座座,那皇爷也早已下了马,与四名随从相伴,一路缓步行来。将领升泰交代完诸事,安营之后,又名重兵把守巡逻,诸事待毕这才回来趋迎,请他五人走入中营一座较大的帐篷之内。虽然事出仓促,该用之物却也是应有尽有。 那皇爷居中而坐,四名随从分站左右,将领升泰则恭敬下立。皇爷笑道:“升泰辛苦了,请坐吧!”升泰作礼应:“谢皇上赐座!”当下也不客气,走去右首一张案椅,安然坐好。 皇爷又命人备上纸墨,即有一名黄衣随从出列,细心为其研磨。瞧此人装扮,颇为文雅,当是书生一类。那皇爷书信写完,折好放入信封,交入这书生手中,说道:“丹臣,就由你亲自跑一趟,入城将信亲自交由太子手中,切记万事须小心。” 被称为丹臣的书生随从应:“是,皇上,臣遵旨!”收好信件,快步走出营帐,招来一位小兵吩咐道:“给我一匹快马?”那小兵恭敬应:“是,大人!”转身之后,不消一会,果牵来一匹快驹,此马四腿健长,体格壮硕,颇为神驹,一看便知是军中战马。然那书生不看一眼,便翻身而上,一抖缰绳,自驶出大营,就扬长而去。 只见那尘烟飘起,马儿已然驶出老远,先是山区颠簸,跟着大道平坦,此书生将马儿驶上官道,放纵任远。大多萧草老树呼啸而过,徒留蹄声跺跺,奔了多时,已至南薰门外,见那城高强垒,多官把守,下方城门值日兵士,巡查过往行旅,无不仔细。 书生皱眉,低思:“这城里究竟发生甚么事了,怎如此戒备深严?”当即下马,牵着缰绳,混入进城队伍之中,偶见那兵查搜过往商旅车辆物品,百姓的包袱盘缠。书生好奇问他前面一个人道:“这位仁兄,城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以致官兵如此强搜。” 那人回头,见他是个赶路之人,不疑有他便问:“老兄,您是外地来的吧?”书生起手:“正是,不瞒您说,小可从南疆大理而来,进城会友。”那人一听“大理”二字,顿然色变,瞧了一眼四下,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嘘,老兄,您千万别跟官兵说是从大理而来。”书生纳闷问:“却是为何?”那人道:“官兵搜的正是这个。” 书生诧异:“哦?小可倒想愿闻其详。”他二人边走边谈,书生心里在想:“大理?莫不是太子要攻取汴京一事泄了消息,让宋兵得知,才有此番细查。” 果听那人说道:“此番情景已有一两日,听说查奸细,查的就是大理人。前派听闻有个名叫梁萧的大理国太子爷,命部下连取江淮、川州等地,大宋皇帝知道后,龙颜大怒,下令斩了中书侍郎韩大人满门,可怜一家老小无一幸免,可怜啊!” 书生闻言大惊,他记得中书侍郎大人的名字叫韩缜,是梁景的老师,遂问:“这又是为何,那……梁萧造反与韩家何干?”那人摇头,甚为痛惜:“可不是嘛,但皇帝可不这般认为,有点关系的便视为同党逆谋。听说韩大人还是那个甚么梁萧父亲的老师,又说甚么生不贤,师之过……”话间,忽听那值日官兵呼喝:“喂,前面的,休要窃语,走快点。” 那人一住口,书生警觉,不再问,默默跟走。不久,前面那人顺利通关,当官兵检查书生之时,问他:“干甚么的?”书生不疾不徐道:“游玩!”官兵一听,忍不住好笑,又问他:“眼下甚么节次,游玩,你蒙谁呢?老实交代,叫甚么名字打哪来,进城干甚么?” 书生淡定道:“小可姓朱,在家排行老四,故名朱四。从广州方向走来,小可听闻京师乃天子脚下繁华之最,甚是仰慕。今正值中秋前夕,又闻城内中秋佳节百花灯火热闹,故远道慕名前来观赏一番,不知军爷问得这等详细却是为何?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给兄弟们喝茶!”说时书生挨近那厮少许,自袖中掏出一两碎银塞给他。 值日宋兵心欢,双目左右瞥了瞥,见无人在意,这才收入手中。一听他所提皆是中秋花灯会之事,并无可疑之处,赞道:“那是,咱帝下之都的花灯会可是一绝,远近驰名的,年年都是人山人海。也罢,你入城吧!”书生没想这么快便过了关,笑道:“多谢!”牵着那匹坐骑堂而皇之入城。 谁想马儿尾巴一扫,拂过一兵帽子,将其打落在地,那兵怒:“你,这畜生!”又见这马体格健硕,格外强悍,又忍下气来。书生回首,赔笑道:“对不住,畜生不通人性,望军爷莫怪。”那兵弯腰将帽子捡起,上下拍了拍,又戴回头上,一腔子恼怒。 先前那值日官见状,此番过来,他收了书生好处,为其说话:“得了,进城去吧!”书生笑着称谢,把马牵入城里。 那兵受了委屈,无处发泄,谁让这厮官比自己大呢!无奈之下,复又站好,忽然一丝东西闪过脑际,叫:“那是军中之马?”值日官恼道:“你乱嚷甚么?”那兵惊道:“队长,适才那书生所乘之马,乃军中的良驹,奔行速快,极具耐力,故作游击战而用。” 第743章 缓辔兵疑识殿下 那队长听了,也是甚惊,嘀咕:“他一介书生,哪来此等良驹,莫非……”然则他收了书生好处,如今行旅往来甚众,又须他亲自过问,脱不开身去。 昨日儿他只偷一下懒,将巡查之事交由官职比他小的兵士去做,结果挨了上司一通臭骂,今天可不敢再出任何差错,借故道:“你别胡说八道,人家只一介书生,哪碍着你啦?只不过被坐骑扫了一下,你便这等存恨,心胸未免也太小了些。” 那兵急得满脸通红,辩解道:“队长,您别误会。小的并非存心报复,而是他那匹坐骑当真可疑?”队长唤过一名小兵,令他严查过往行旅,然后自己拽步转向那站哨的士兵,将他扯往一旁,说道:“你说可疑便可疑么,我怎么看不出来?” 此兵气苦,委屈道:“队长,不满你说,小的前几年在军营待过。”队长眉毛一紧,瞥了这厮一眼,说道:“这个我知道。”那兵续道:“军中战马,骑骑彪悍,那体格神态,小的一眼便能看出来,想要瞒过我这双招子,嘿嘿只怕……”话未了,那队长恼道:“行啦,别吹了。”停顿了一会,又问:“你适才所言可是属实?” 那兵道:“队长,小的句句属实,皆无虚假之意。若有半句谎话,但教……”队长打断:“得了,这样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去跟踪那书生,瞧瞧他下榻何处。倘若当真可疑,便叫上几个弟兄将其擒拿,切记不可打草惊蛇。”那兵应:“是!”兴奋奔入城去。 队长打发哨兵离去,摇了摇头,自嘲:“这年头孰是孰非,哪个又讲得清楚。朝廷下令严查奸细,嘿,奸细,奸细……”尽是嘲意,又望了一眼城门:“傻小子,甚么事你都这般好奇,早晚有天会死在这两个字上。” 书生牵马,揽辔缓行,一路走来,尽是繁华之意,写着热闹。他嘀咕:“这些兵,哪个教的进城需要检查?”他只听过出城需要安检,以免奸细混出城去,不由四下顾盼,寻思:“京城之大,也不知太子殿下落脚何处,皇上的信……”正欲找个人问问附近哪里有比较气派的客店,不料后肩更不知被谁忽然拽了一下,他尚未回过神来,已被那人拉出老远。 这书生大恼,一提内力,欲把那人挣开,孰想无论自己如何使劲,就是不能挣脱那人的束缚,不由得大惊,想他也是一身武艺,虽比不上段皇爷之流,但一般的三四流角色也是应付自如,哪料到自己一进城,便吃了如此大的一个闷亏。 他人生地不熟,一来不曾招摇,二不曾惹上祸事,三更不曾有旧仇,莫非对头是那……想到兴许自己会被慕容博派出的探子逮住了,于是更拼命苦挣。那人噤声道:“嘘,四哥,小点声!”书生听了这声音,突然一怔,甚觉有几分耳熟,这时那人回过头来,只是微笑。 书生惊骇,咋舌:“太……”那人急忙捂住他的嘴巴,不让喊出来,又速速将他拉往一处所在,隐于闹市街角,遥指道:“你瞧!”书生纳闷,不知他让自己瞧甚么,既然说了,也不负他意,顺他指头看去,见那路上行人穿梭,络绎不绝,偶有车辆经过。 蓦然,他眼睛一亮,但见一个宋兵慌慌张张跑入人群之中,开始东张西望,神色甚是焦躁。书生细辨之下,认出了是方才进城时,不意被自己坐骑尾巴扫到的一名小兵,讶异道:“是他!”那人笑道:“不错!这马是哪个王八蛋给你的?” 书生不解:“这与马有甚么关系?”那人仍是笑:“你说呢?”书生瞥了那坐骑一眼,又仔细回想,恍然道:“这是军马,那厮定是从中瞧出了端倪,这才追来。”那人道:“正是!”书生叹道:“唉,这也怪我,事先没跟士兵说好,只说取一匹快马来,不料让人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又幸好遇到殿下,不然丹臣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那人道:“朱四哥,这怎能怪你呢?来,咱们去那边说!”原来这书生是大理四护卫中的朱丹臣。他二人将马牵着,走入一条狭隘的巷子。小兵在城中转了一圈,看不见书生影子,甚为气馁,乱转了一阵,也就悻悻然回去了。 他二人至巷内,把马隐于一旁。那人先开口:“四哥,你只身入城,是不是带来了父皇的密旨?”朱丹臣闻言忽然跪下,拜倒:“臣参见太子殿下。”那人左右瞧了一下周旁,急把个书生搀起来,说道:“四哥免礼,此不是朝堂,不必多礼。”此人竟是梁萧。 原来公子叫刘进等几人先行休息,他则一人睡不着,在正堂来回踱步,想起这一路上的凶险,又念及按时间推算,各路大军也差不多该到了。于是他悄悄出了废宅,走在街上,欲去各路城门悄悄情形,看看哪路大军先到。他们若到,定然会派遣信使通知,不料却撞见了朱丹臣这个朱四哥,当真喜出望外。 朱丹臣起身站好,点头:“不错,皇上令臣带来了密信。”公子道:“哦?密信何在?”朱丹臣伸手探入内衣,将信取出,交到太子之手,公子接过,拆开仔细一览,大致之意已明。过会才问:“你们怎知我在城中?”朱丹臣回答:“是这样的,这一路之上,我大军开拔,多少与灵鹫宫有着联系,是乌老大等将信告知皇上,说太子已于前日入了汴京。” 公子心道:“准是梅剑这丫头把我等行踪偷偷告知了众姊妹。”念她也是一片至诚之心,为其等安全考虑,也不忍多加责怪,若然不是如此,他也不知大军已到,又问:“那西夏援军呢,可曾有联系?” 朱丹臣听了,迟疑一会,仍是把事实相告:“臣也极是纳闷,初始我军仍与西夏军有密信往来,大约二十天前,不知何故便中断了联系。皇上修了多封书信给赫连将军,可惜如那石沉大海,没有丝毫音讯,当时不知殿下具体行程,故没有表明。” 第744章 装点城出,将马藏倦归 公子细听,微作颌首,心想:“赫连铁树乃此次西夏军的统帅,尊西夏王之意发兵相助,其又乃一个血性男儿,决不至于耽误军情,至于不与大理军联络,又不发书信与我。想必这其中定有甚蹊跷之处。”便道:“这样吧,你先回去告诉父皇,让他先把大军原地安营,待几路大军汇合之后,再作部署。” 岂知朱丹臣一听之下,噗嗤好笑,公子纳闷,问他:“四哥,你因何发笑?”朱丹臣忍住笑意,说道:“殿下请放心,臣一定转达旨意。只不过适间殿下所说之事,已在高侯爷的带领下做好,大军便按扎在离城一百里远的地方。”公子微“哦”的一声,疑问:“侯爷也来了么?” 朱丹臣道:“侯爷何止来,他不但来,更是此次征宋的大理军元帅,皇上亲口所封。”公子微讶:“竟有这事,我怎地不知晓?”朱丹臣回答:“这已是月前之事了。”公子心道:“老段就这般信任姓高的么?”他记得在大理的史册上,有个名叫高升泰的人,也曾反过大理,取胜后自立为帝,那厮死后才将帝位还于段氏,却不知此高君与彼高君,是否同一人。 一联想到这些,心中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只感这一路胜得奇怪。自己亲战的江南取得胜利,这一点毋庸置疑。然而大理国军拿下两广等各州县,一直感觉胜得太过容易,也曾一度归功于那批新型武器之故,然今日听闻乃高升泰亲自挂帅,心中不免有些不安。 究竟是甚么,他也不清楚,公子历经大小战无数,没有一次比此时感觉危机感更加强烈。隐隐间觉得以前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刚刚开始的前戏,而现在所做才是热身阶段。越是这样,他越需要冷静,便道:“信我收到了,你先回去吧。” 朱丹臣听罢恭敬应:“是,臣告辞!”又牵起那马,欲转出巷子,公子叫住:“怎么四哥,你就这样出城?”朱丹臣转身,泛起一丝迷茫问:“殿下,这有何不妥吗?”公子笑了笑,说道:“四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还记得刚才那个守兵吗?”朱丹臣点头。 公子道:“那人既已发觉了你的可疑之处,他在城中寻不到你,自会报告他的长官,然后派人在城门口守株待兔,只要你一现身,立即便被抓捕。”朱丹臣请示:“那以殿下之见,臣该当如何,才能安然出得城去?”公子戏笑道:“只怕要委屈一下四哥了。” 朱丹臣听了,一丝寒意渐起,每次见到太子的这等笑容,便知他不怀好意,那便是有人要遭殃了,当即强自镇定心神,道:“殿下请说!”公子问:“四哥,你的轻功不曾落下吧?”朱丹臣疑惑,不知他问这个为何,仍是老实答之:“不曾!” 公子又问:“那奔一百里路呢,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到达?”朱丹臣双目一放亮光,道:“殿下的意思是……”公子点头:“不错,这马太显眼了,不能跟着一块出城。不如先交由我吧!我将它牵往一家客店,使些银子,叫二人哥安置后院养下,待需要之时,再去取来。” 朱丹臣听得此言心欢,不过要他跑一百里路,虽然有些吃苦,但仍是甘之如饴,起手道:“如此甚好!那臣这就别过。”公子一把抓住扯他:“回来!”朱丹臣茫然,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公子道:“四哥,你当真急糊涂了么?就算要出城,也该换一副行装吧,你这身衣着,晓是守门那些兵士认识,又刚离开不久,印象定然深刻。”朱丹臣一听了然,笑道:“你瞧我这急性,光顾着回去交差,却把这茬给忘了,幸得殿下机灵,不然丹臣可就祸矣。” 这公子也不笑他,在其耳根细说了几句,悄然离开。不久又从后巷转了回来,手上拿着一件外套,外加几样易容之物。见没有人跟来,这才加快步子闪入,叫朱丹臣把外套穿上,又将手中易容之物,在朱丹臣尚算好看的脸上,乱抹一通。 不消一会,一张崭新的面孔出现在眼前,公子拍手笑道:“成啦,这时只怕你站在父皇跟前,他也认不出你来。”朱丹臣致谢道:“多谢殿下!殿下的这手绝活只怕……”公子叫:“打住,恭维之话莫说,阿朱才是我师父。得,你可以走了。”丹臣应是,这才离去。 公子望着他离开,好一会了,才拍着马脖子自语:“马儿,咱也该走了,要委屈你一下降尊至客店,休养一阵。待事成,本太子一定给你一展抱负机会。都说伯乐才识千里马,我虽不是伯乐,却也知尔乃一匹千里良驹……”碎语间,将马牵出巷子。 行人络绎,买卖依旧,吆喝之声从不嫌啰嗦一直重复。他在街上不敢乱转,寻了一间尚算气派的客店,找上小二,取出些许散钱,跟他说明帮着照养马儿几天,过些时日来取。那小厮见钱多,哪有不赚之理,一个劲说成,没问题,客官尽管放心等等担保。 公子卸下一个包袱,总算松了口气,他已经多天不曾好好休息了,又经两日两夜没合眼。此事一了,精神不免有些松懈,困倦便趁机而上。他没精神看了一眼四下,悄悄潜回废宅,一进房,除却外套倒头便睡。 刘进剑法独到,内力尚算深厚,这番响动,他听得一些,心生奇怪,便悄悄披衣而起。见兄长门房少掩,情知准是他作弄。见申牌已过,吸口气步入兄长房中,欲瞧他捣甚么鬼。 一经入内,不觉痴了,但见兄长大字趴在榻上,呼呼大睡。不由笑了,心道:“这家伙,刚刚准是出去做贼了。”至此,那弟睡意浑无,轻轻又去隔壁看过韩林,才又转出来。 公子一觉睡罢,待醒转又是入夜时分。他一伸懒腰,睁眼瞥时,见屋内灯火幌亮,是那红烛摇曳,破窗外的晚风,阵阵轻送,甚有几许寒意。公子急把外套披上,又听院中静悄无声,心道:“这些家伙都睡死了么?” 他摇了摇头,叹一声,前去开门预备出去。岂知房门一开,竟露出一张俏丽的脸来,公子怔了怔,识得是菊剑,笑问:“丫头有事么,傻站在外,怎地不敲门?” 菊剑吃了一惊,嗫嚅道:“您……怎……知我在外面站……”公子笑道:“你那双脚告诉我的。”菊剑讶异:“婢子……婢子的脚如何……”美目瞪大,直盯公子。 公子微笑不答,又问:“他们人呢?”菊剑回答:“都在偏厅。”公子点头:“那好,咱们也过去吧!”菊剑依言,当下二人走向偏厅。 第745章 初厨弄拙巧兰疑 由于几人暂住此宅,不能与外人瞧见,故不敢乱点灯火。然又接中秋之际,天空挂的那一轮月尚算明亮,把偌大一个京城笼罩在朦胧之间,仿佛披上了一层银霞。厢房与偏厅不远,须叟即到,他二人双双步入,只见风灯中点燃了一根蜡烛,透过灯纸盈映,又见刘进五人分坐席间,席上摆放着丰盛的菜肴,以及水酒。 五人见他二人入内,纷纷站起身来迎接。而那兰剑颇似有些不高兴,不冷不热道:“还是咱四妹比较有魅力,她一出马便把爷请了来。”话出,梅剑狠狠瞪了这个妹妹一眼,微恼道:“少要胡说!”兰剑一听,起了劲嚷道:“哪个胡说了,我说去把爷请来,你们偏生不同意,而菊剑一开口,你们谁也不反对,这算甚么?”这话听入菊剑耳中,她不由得脸上一红。 公子驻足,瞧了在场各位一眼,气氛不佳。他虽不知实情始末,但从兰剑的字语行间,不难听出此事定然与己有关。若他所料不错,当是如此,有人做好了晚饭,而自己则在睡觉,梅剑几人觉得不好打扰,于是建议静候片刻,等自己醒来再用食。 然兰剑则反对,坚持让她去把自己叫醒,而梅剑不同意。兴许这时,那菊剑自告奋勇说让她去唤,几众一听,念起这些时日的遭遇,一直都和假菊剑相处。如今见了真的,在思想和心理上都难免有些别的滋味,故谁也不曾开口,遂随了她去。 公子以眼前之景作出推测,想到了这些,不想因自己之过而让大家感情出现介怀。当即入座,起筷笑道:“这一定是兰丫头和菊丫头的手艺吧?那我可得尝尝!”夹菜进碗,正欲吃入口中,岂知柳宗元这时说道:“大哥,这回你可猜错了,此顿饭乃二哥亲自烹饪。” 那公子惊疑:“是吗?”筷子一顿,隔了半空,回头望那兄弟一眼,见他面上带红,又转回来说道:“那我可不能错过。”想也不想,便把那菜吃进嘴里,舌头一沾,便咸得不行,胡乱嚼了几下,便咽了下去,面上不动声色道:“进弟,你忘了放盐吧?” 刘进闻言,面上又是一红,搔头道:“我……不记得了。小弟也是初次掌厨,若有不到之处,望兄长见谅!”公子心道:“原来如此,这也难怪了。”便道:“无妨,无妨,盐虽少,但尚算可口,一块坐吧!”几众依言,一一坐下。 柳宗元不信,第一次做饭之人,能把饭菜做熟,已经相当不错了,还可以味美好吃,打死他也不信,当即连忙夹起一菜,放至嘴边,双目犀利,左右一射问:“看着我干么?”刘进等干笑,然后问:“味道如何?”柳宗元嘀咕:“我都尚未品尝,怎知味美?”想也不想,就把菜放嘴里,顿然舌尖打颤,味至咸至苦之极,实难下咽,回头狠瞪那刘进。 正欲骂他几句,是不是把整个盐罐放菜里啦?然又瞥上兄长梁萧的目光,那哥儿一使眼色,叫他不可揭破,此子心怯,惟有苦着脸将咸到要命的菜咽下肚去,却一肚子地不甘心,暗骂:“打死买盐的!” 几众尴尬一笑,过后起筷吃饭,公子随问:“怎么不见林叔出来用晚饭?”刘进作答:“二哥,您先时曾说,林叔重伤在榻,不宜动弹,小弟做好饭菜之后,于是便请……”那梅剑起身,接道:“刘公子已命婢子把饭菜送林爷房里去了。” 公子吃了一惊:“甚么?”站了起来,那柳宗元窃笑,几众讶异,也纷纷起身,那刘进问:“二哥,怎么啦?”公子情知失态,横了宗元一眼,复坐下:“没,没甚么!肚子饿了,都吃饭吧!”岂知不到一会,那兰剑喷饭道:“我的妈呀,刘公子您这都做的是甚么?” 刘进不解,细声问她:“兰姑娘,是不是在下做的饭菜,不合你口味?”兰剑气起,白了他一眼,说道:“岂止不合口味,简直难吃之极。”刘进瞪大了眼睛不相信,缓缓向兄长望去:“二哥不是说味尚算不错,只是淡了一点。” 兰剑急忙倒水,大口润了润嘴巴,骂道:“放屁,咸死了!”刘进摇头:“怎会这样?”看了看宗元,又看看兄长,他二人不说话,听得兰剑怒道:“不信你可以吃吃看?”刘进一咬牙,拿起筷子,轻轻夹了一菜放入口中,果然咸得连舌头都苦了,真真难以下咽,不觉吐将出来,一双目泛着几点泪花,深深望着公子。 忽然这时,厢房内传来乒乓一声,乃碗筷落地摔碎的声音,又听得一声谩骂:“他奶奶的,咸死我也,咸死我也,水,水,水……哪里有水?”公子示意,那柳宗元立即往厢房那边奔去,少顷,那方叫唤却才停下。 刘进听到这些心如刀割,原本一番好意,想做一顿饭给诸人吃,熟料竟弄巧成拙,害大伙不但饿着肚子,反而还受此等折腾。一想到这里,越加伤心,忿足往门外便跑。公子大急,徐唤:“进弟……”可惜他不睬,一味钻入后院。 公子回头,瞪了兰剑一眼,怪她不懂事,又摇了摇头,追了上去。公子去后,那姊姊梅剑恼道:“二妹,你也太不成话了,刘公子一番好心,却被你搅成这样。”兰剑撅撅嘴,说道:“姊,这能怪我吗?你是不知道他做的菜也太难……” 梅剑怒道:“难吃是么?”顿了一下,语气少软:“爷和柳家少爷都吃得,为甚么你就偏偏吃不得?”兰剑不服:“姊,你说这话太失公道。”一旁的竹剑极少说话,这时劝解道:“大姊、二姊,你们别吵了!看看这事该如何善后吧?” 菊剑上前,轻声说:“三姊说得对,想必大伙都饿着。不如这样,我四人去厨房看看,还有甚么可以入菜的,做一些出来给爷他们填肚子。”梅剑和竹剑应道:“惟今也只好如此了!”却听兰剑瞪着那菊剑问:“四妹,别高兴二姊问你一句话。” 那菊剑应:“二姊有话但说无妨?”兰剑听了,见她此等斯斯文文,反复看了几眼,最后才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第746章 君子与怪咖 此话一落,姊妹们咋舌,那菊剑羞恼道:“二姊,你怎能如此说我,难道你我姊妹一场十余年,我是真是假,你会辨不出吗?怎如此冤煞我来。”兰剑听后支颐,细量着眼前这个妹妹,笑道:“这可说不定,如今易容术之高超已出乎想象,那厮又曾几次三番把你来假扮,我怎知眼前的这个是不是她?” 梅剑与竹剑一听,也甚觉有理,先前还认兰剑乃无理取闹,然而细听之下,不无道理。梅剑也看了一眼菊剑问:“你我四人是何时跟随的童姥?” 菊剑听后,甚为恼怒,不曾想连大姊也怀疑她,当下一顿足说道:“你们……过分!甚么跟随,咱四人刚出生之时,爹娘不要弃之荒野,幸得童姥她老人家经过,把我四人抱回灵鹫宫养大成人。”说了这句,掩面就走。 竹剑暗惊:“糟糕,闯祸了,她是真的!”梅剑耳闻,也是大骇,回头横了兰剑一眼,恼道:“都怪你,自家姊妹也起疑。”兰剑撇撇嘴:“这能怪我吗?我只随口说说,你俩不也起疑?”梅剑顿足,辩此妹不过,也一拂袖而去。 公子追至厢房,那刘进刚把房门掩上,公子快一步,先将脚跨进去。那扇门刘进关不上,从缝隙中看了兄长一眼,特别烦恼,又叹了一口气,放弃了推门,转至屋内,站于一房柱之下,十分生气。公子入内,轻轻把门掩上,听得刘进沮丧道:“二哥,你别理我!”说时大手狠狠一拳击出,捶打在那根柱子之上。 那公子过去,走近他身旁,搭上他肩头安慰道:“进弟,别发那么大的脾气,没有人怪你。”刘进侧脸,苦涩道:“可是我……”公子打断:“你也是一番好意,并不想如此。至于兰丫头之言,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也知道她向来如此,说话从不经大脑,有甚么就讲甚么。” 刘进叹道:“我并不是怪她,而是怪我自己。”公子狐疑:“哦,这话怎么说?”刘进道:“二哥,你兄弟我窝囊得紧,长这么大连顿饭也不会做。”公子笑道:“我当甚么事,天底下不会做饭的人多了去,你又何必在意?不就一顿饭吗,放心,真的没人怪你。” 那弟望了一眼兄长,眼中满是感激之意,幽幽叹了口气,又道:“二哥啊,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不但武艺高强,而且甚么都会,甚得父皇喜爱,还有两个深爱着你的女子。而反过来观我,小弟只能躲在你身后,一事无成。” 公子不愉:“你怎能这般想呢?其实你也不差,甚至远胜于我,只是你不喜与人争强,做甚么事都留别人三分余地,所谓君子亦不过如此。然哥哥我并非君子,做起事来邪里邪气,从不按常规章法,因此在世人眼中,我只不过是一邪物怪咖。” 刘进听了傻眼,不解问:“二哥,甚么叫怪咖?”公子一愣,只觉失言,干笑道:“这怪咖么,指的是另类人士,说他的行事风格让世人难以忍受,甚至厌憎。”刘进点头:“哦,原来如此!”过会又迷茫:“不对,二哥行事向来以民为先,怎能用‘怪咖’二字形容呢?” 公子只道蒙混过关,岂知这兄弟硬抓住不放,无奈之下,只得说道:“我们坐下来谈吧!”刘进说好,当即他二人走向房中桌前,挪凳而坐,刘进随手取杯,给兄长倒了一杯热茶。 那公子想了想,乱说道:“例如眼下这事,自古以来,有哪个与朝廷作对者,能安然活下。在世人眼中,公然与朝廷作对便是造反,要诛连九族,似我这等不顾父母兄弟生死之人,算不上怪咖么?” 刘进猛地摇头,坚决道:“不算,你曾说过宋帝贪图享乐,信奸人,远贤臣,不理朝事,让宦官把持朝政,苦煞了老百姓。似此等昏君,难道不该除之而后快吗?”公子好笑:“我来问你,说他昏庸,说他无能的那个人是谁?”刘进老实道:“你啊!” 公子道:“这不就结了,既是我说,如今我又反了他,就算是对,天下人又怎会信服?只当我说的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为谋朝篡位、公然反派而找的借口。”刘进大怒:“怎么不信,那厮私建园林,供自己玩乐,却命人在苏州设立甚么‘应奉局’,专抢老百姓东西,害得好好的一座人间天堂,竟变成了那地狱,难道这些都不可以作佐证吗?若是不能,那些逃荒大理的难民,总可以作证了吧?” 那公子眼中闪过一丝奇异之色,盯着那兄弟,他从不知道原来刘进也这般会说话,心下特别欢喜,却又不敢笑出来。瞧了一会,刘进觉得别扭,哼声道:“你瞧着我干么,我又不是大姑娘?”公子忍着笑,问他:“心情好些了么?” 刘进一怔,刚起的一丝激情又被兄长这么一句话,给灭了。公子笑道:“好啦,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一般,生起气来没完没了。咱们说正事吧?”刘进奇问:“甚么正事?”公子道:“你忘啦,下午的时候我跟你们说过甚么?”刘进想了想,道:“你说要好好想一想,待睡醒后再计划下一步该怎么做,怎么,你想好啦?” 公子道:“不错,依目前的形势,迷魂药的事先放一放,须解决了西夏军的事再说。”刘进大惊:“甚么西夏军?那他们到啦?”公子摇头:“是父皇的大军先到。”刘进惊讶:“父皇,这么说,你下午出去是见父皇去了。”公子点头:“差不多吧!” 岂知他二人这时腹中同时响起一声“咕噜”抗议,公子好笑:“得,我去做饭罢,吃饱了再谈!”刘进一听,甚觉惭愧,一张脸红至耳根子,公子当不见,拽着他出门,不料又遇上了菊剑:“哦,丫头,你怎地不作声?” 菊剑低头道:“人家刚来,门尚未来得及敲,你二人便出来了。”公子莞尔:“这么说,倒是我二人的不是了。”菊剑急忙挥手:“不不,不是的……”刘进笑道:“菊剑姑娘,二哥他逗你呢?是了,你有事吗?”菊剑这才想起来意,吸了口气道:“面做好了,大姊让我来请二位爷台,移驾食用。” 第747章 狼狈为奸 却说那童贯前日撞见韩府孙少爷韩晓虎,自投罗网送死来也,得意处岂知哪刮来一阵风,便不见了小童影子,无奈之下,这才率人四处寻找,又传令各路守城军士要仔细检查过往行旅,不许放任何可疑人物进城,更不许任何小孩出城。 那番蔡管家来访,说是先生有请,这厮不敢怠慢,故亲自赴了约。夜晚之时,童贯只身前往古庙,才入密道相谈几句,那先生便说他手下三天前抓到了几个人,请童大人验看其中是否有韩家余党,这厮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人乃韩林,十分欢喜,又提今日韩晓虎行刺一事。 先生听后细想,料到救走韩晓虎之人定是那梁萧无疑,不然天下之大决无一人对韩家之事这般上心,于是他二人交头窃耳,拟定了这等计划。教密室中的白翁老者放出从附近村庄掳劫来,然又已经服食过迷魂药的村民,一致对付梁萧。 一来试验药力瞧个究竟,若有纰漏之处,也可加以改进;二来挫一下梁萧的锐气,若无意外也可以杀了他一绝永患。岂料这厮多时不见,武功可谓是一日千里,数百名死士竟无一人是其敌手,无计奈何,那先生这才起狠心杀光所有服食药物的村民,以决后患。 更不曾想,梁萧不但武功高强,观察更是细微,连佛像下隐藏的密道竟也被发觉。那先生惊慌之下,出去杀人的同时,也把密室中的白翁老者一块带走,匆忙之间,只带了迷魂药丸,而那些药鼎药渣则不及处理,后教柳宗元瞧出了端倪。 时下又是深夜,那童贯在书房之中走来走去,瞧神情非常焦急。这两日来,他命守城的士兵严查过往行人,竟无结果,今日又忙了一天,仍是一无所获。这厮嘀咕:“梁小子长了翅膀,飞出城了么?”他不信有这么诡异的事,“按理说那厮乃朝廷天字第一号钦犯,梁景以及韩缜的旧交绝不敢收容才对,然客店寻遍,也无这些人住宿之迹。” 又踱步处,那夜风来的甚猛,呼的一声,把窗格摇晃,一条黑影闪至面前,他跌脚捶胸的道:“我的先生啊,您下次现身能不换个别的方式,这样吓人是会死人的,本官还想多活几年哩。”那黑影侧头,露出一张清奇的脸,双眉垂白,鬓边参杂着少许银丝,颏下胡须亦是半银,然面貌雅美,不显一点老态。 那人笑了笑,说道:“童大人几时变得如此胆小了?”童贯回答:“还不是让梁萧这厮给害的。”那人狐疑:“哦,竟有这事,不知大人深夜邀约所谓何来,倒愿闻其详。”童贯道:“那厮早为大理国太子,几月前公然发兵反叛我朝,先后取下川府、两广等地,可怜那些将领败的败,降的降,竟无一人是其敌手,圣上听后龙颜大怒,斩了兵部几名官员。” “时过不久,今早又闻密报,言南城外一百里之遥有一支军队,上达十万人屯聚,瞧阵营乃敌国大理军所率。圣上听闻之后,极为惶恐,命我等大臣商议对策,然议了一个下午,群臣无策,贪生怕死类多,便不了散朝,最后又着皇令,明日早朝之前须想一个妥善之策,不然众臣同反逆通敌之罪论处。” 那人听后,又只笑了笑说:“这些老夫都已知晓!”童贯道:“满朝文武听了,个个吓得心慌胆颤,害怕殃罪。散朝之后纷来找我,请求商量一个策略,以求应付过去。本官当时只言好说,然心底生疑,圣上几时变得这般聪明了,廉政关心起军国大事来。以前这些,他可不是都交由先生处理吗,为何这次生这等大的怒火?” 先生摇头,盈满笑意:“他可不笨,以前受封端王之时,被兄压制无甚实权,这才对我等言听计从,此乃忍辱负重。自他登基以来,有了实权,又怎会把你我二人之言放心里,如经梁萧这厮等事件,危及到了他的江山,越发觉得我二人不可靠,他想另起一面墙作为后援。” 童贯一听,甚是惊慌,问道:“先生,这可如何是好?”那先生冷笑:“慌甚么,如今兵权皆握你手,然他想不到的是,朝中之人除了贪生怕死之辈,其余便收了你我好处。若他敢乱来,便废了他。”跟着右手作了一个切字状。 那童大人心惶惶的道:“杀了他,那赵氏之中谁还可以当皇帝,又听你我二人控作?”那先生听言,呵呵冷笑:“历代人王有分传,常言道: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只要他不生心眼,好好听我二人摆布,我便饶了他,不然这个便是下场!”此老忽推一掌,那风甚急,瞧不真切,听得砰的一声,右首地面上的一把交椅,立即被劈得粉碎。 童大人吃了一惊,登时吓得一身冷汗外渗,与先生相交多年,只知他其志不小,不料竟公然图谋大宋帝位。如今幡醒,已悔之晚矣,可恨上了贼船,他童某人虽说不是好人,然所某之事只是弄个把钱财花花,过过那奢侈的生活,再有个把权力鱼肉百姓便足矣。 至于那颠覆朝廷,改朝换代之事,他决计不敢做。然贼船已上,无力回头,眼前这人又乃武林一代高手,只要他手指头一动,自己便死无全尸。他可不想早死,这条命尚是爱惜得紧,谁坐皇帝他管不着,只要那人给他好处,便是他亲爹,一定好生伺候。 这厮想通此点,心中好受了些,不,准确的说,是舒服极了。又见先生不曾发现他的心思,震摄一下心神,点头示笑。先生非常满意,这二人此次一拍又合,哈哈大笑,于是乎一条歹毒的篡位换帝之计产生了。 斗转星移,晨曦方现,那万胜门早开,三人混在行旅之中,扮成平民,与众一块出城。顺利通过安检,三人轻骑,只听蹄声跺跺向远驶去。 百步之外,人语少些,那青衫乘者忽勒住马缰,回头看了那白袍人一眼,说道:“二哥,当真怪事,昨天还不许小孩出城,怎地今日那些官兵却改了性,或老眼昏花,居然看不见有小孩混出城来?” 青衫乘者话一落,他旁边一骑上坐的正是一名小童,那小童听了此言,狠狠瞪去一眼,质问:“姓刘的,你这话甚么意思?” 第748章 缓策遥瞻泪两行 那白袍人好笑:“两位,还看不出来吗?”他二人不解,遂问:“看出甚么?”白袍人道:“我且来问你俩,官府封城,搜查过往行旅,为的是谁?”那小童啐一口:“忒笨,自然为的是韩晓虎。”白袍人轻笑:“那么,又是甚么原因致使官府撤了封城令,只搜大人?” 小童挤着脑门想了许久,仍是没有想出为甚么?然那刘姓乘者则恍然大悟,叫道:“莫非小虎落在官府手里。”白袍人又笑了:“你说呢?”话罢,赶马前行。 刘姓乘者见状,策马赶上,焦急问:“这不对啊,小虎乃古庙外失踪,你我心知肚明是那慕容博所为,又怎会与官府扯上关系。”白袍人勒住马绳,说道:“我再来问你,古庙是谁引我等前去的?”刘姓乘者想也不想,一口回答:“假菊剑小莲。” “小莲落逃之时,跑进哪家?”道:“童府!”“城中的搜查令,又是哪个王八蛋下的?”道:“童贯!”“小莲的主子是慕容博,她能轻易在童府走动,说明慕容博与童贯二人关系非浅……”才言到此处,那刘姓乘者大嚷:“我明白了,我明……” 白袍人不愉:“你叫那么大声作甚,生怕别人不知你我身份是不?”那厮回头瞧瞧,又四下顾盼,见行人极少,这才松下口气,岂知那小童策马过来说了一句:“大哥,您是不知道,二哥这几天思妹纸思得紧,他这是叫春呢!别理他,咱们走。”一双小脚一夹马肚,那马儿忽如离弦之箭,纵高飞跃,一下子驶出老远。 那几句言语入耳,听得刘姓乘者面红耳臊,狠狠一咬牙,追骂道:“柳宗元,你讽刺我,小屁屁痒了是不是,瞧我不把你……”坐骑如风,驾的一下,腾空而出,带起几许尘烟远去,而后面的话,也被疾风哽咽在喉。 白袍人视之,十分好笑,轻轻摇了摇头,催骑赶去。不错,这一行三众便是公子等人。昨夜四姝怄气,那姊姊梅剑经过很长一段时间开导,晓以利害,三女才决定放下成见,毕竟乃骨肉血缘,没必要为了一些琐事闹得不愉快。 一切心结解开之后,这才想到公子未曾用晚膳,四女忙去厨房瞧瞧,见只有一些素面,无奈下忙活起来,勉强凑合填一填肚子。待饭后,已交子时之初,便即睡去。天方朦胧,那公子又唤众人起身,命四姝留守废宅,一方面照顾韩林,一方面留意城中动静,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向他禀报。而他则携刘进、柳宗元西出,会会那些西夏军。 他三骑马快,不消一刻,已驶出二百余里,倒也怪哉不见行人,欲寻一个来问问西夏大军动向亦是不行。策马走着,约行数十丈,奇了,但见道上隐隐约约走来几拨人,他三人缓缰停瞻,仰望,那道上密密麻麻一片全是人影,其中有老有少,甚至拖媳带儿,携着家当推车急赶,仿若逃难一般,人人神色惶惧,极力行走。 瞧得这般景象,三人纳闷,当即互视一眼,均是不明。又见那些人越发走近,他三人这才下马,公子扯过一人相询:“老乡,你等哪里去,为何这般匆急?”那人被他拽着,胡须微飘,挣不脱,又见眼前这个俊美少年说的是本土口音,便叹道:“唉,小哥你是有所不知,西夏人打来了。” 一旁的刘进闻言大惊:“甚么,他们是打来的?”那老儿丧气道:“可不是么,不到半个月已经灭了十几个村镇。西夏人凶残之极,野蛮至极,一进村便大开杀戒,烧杀掠掳,无所不为。四五天前,附近几个村落又遭了灭顶,可恨的是那些畜生连老人和小孩也不放过,更糟糕可怜的是妇女,那些畜生没有人性,灭了他男人,先奸后杀。” 这一席话说来,有如万箭穿心,一支支刺入三人胸口,震惊之极。听那老继续说道:“今早听闻西夏蛮夷要打到万胜村,村长瞧出不妙,便责令村中所有人往城里退去,老人妇孺先行,壮年垫后。” 柳宗元忽道:“西夏军打来,难道朝廷的地方军都是死人吗?”老儿看了柳宗元一眼,见他是个嫩娃,冷笑道:“哼,地方军,顶个屁用,平常欺负老百姓着实有一套。西夏铁骑横行,那些官儿见了,有如老鼠见了猫一般,早吓尿裤裆了。人家铁骑一冲,乖乖,脑袋搬家,完蛋了!”话罢,三人又互视一眼,极难相信,都想:“赫连将军为此次援军统帅,难道他不闻不问么,还是乃其受意所致?” 老儿瞧了一眼乡亲,见都已走远,慌慌的道:“小哥,该说的我都说了,可以走了吧!”巴巴望着公子,既委屈又惧,公子一怔,悄然放开了他,歉然道:“老大爷,对不起!”那老一得解脱,尴尬苦笑,跟着踉踉跄跄往前慌走。 公子轻叹一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二人无法回答,想了想,是那柳宗元先开口:“大哥,会不会是西夏王在耍你?”公子烦恼:“这怎么可能,西夏王出发,乃应银川公主所求,我想公主该不至于骗我。” 柳宗元道:“人心隔肚皮,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如泼出去的水。公主是不会骗你,难保他老子不会。前翻西夏为宋所灭,如今依附称臣,那帝定然满腔怨恨,要……”公子打断:“既如此,那他更不会帮助大宋……” 刘进叹道:“哥啊,你尚未了元弟之意,西夏不帮宋,但他恨宋人哪。这次应兄长之邀……”公子急道:“你是说他们狭私报复。”刘进道:“依目前情势看来,很有这个可能。”公子堕泪:“怪我,怪我,都怪我!倘若你所言属实,西夏军乃我邀约而来,本想请为援助,万料不到这厮独自为战,残我同胞,此仇……” 柳宗元安慰:“大哥,你也别太伤心了,目前事情尚未明朗,一切只是我三人推测。适才那老儿不是说了么,西夏军不日将到万胜村,我等快马前去,兴许能瞧个分明。”“好!”公子一抹眼角,三人复又上马,一扬鞭,奔策前往。 第749章 杀啊 时维秋来,过几日便是十五,日间气候尚算可宜。他一行三众放开马蹄飞奔,不到午时又跑出了一二里地,果然,见那晕阳照耀之下,几排大柳树丛中隐隐现出一座村落,房舍全是土堆垒屋结构,远远一看便知是穷乡僻壤之地。 他三人趋到近前,相继下了马,四周观看,见静得可以,偶有清风卷起落叶,在那漫天飞舞,煞是诡异。三人遂又将坐骑牵往系与老柳树身上,举步入村。果然那村头匾额上书着三个大字,乃“万胜村”。三人想也不想,就一块走入村内。 又见那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寂无声息,果如那老汉所说,村长已将村中所有人都遣散,秘密转入城中。柳宗元低声道:“看来这是一座空城,大哥,二哥,我们白来了。”刘进叹道:“唉,真是作孽啊,好好的一所村子,就这般被西夏军给吓得不敢居住。真应了那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柳宗元笑道:“书呆子,你就别感慨啦!人生本如是,只要有人的地方,便会衍生出权力,而权力又在人的欲望驱使之下,又衍生出更多的私心。有了私心,那人便会不折手段想得到他想要的,然……”刘进叫:“打住,你小小年纪懂甚么人生。” 那柳宗元抿嘴:“二哥,你说这话我便不爱听了。别看我人小,可是有分量的。人家孔融年纪虽幼,却懂得让梨;秤砣虽小,却也能压千斤。小并不是错,其中的大智大勇,似你这号呆子决计难明,再者谁没儿童过,只是有些人小得不明显。就好比心,便像那针尖一样,时时揪人。” 刘进一听,颇有微词,不愉道:“小鬼,你这话怎说的……”柳宗元笑着打断:“实话实说,这难道也有错。”他二人吵闹时,一路前走,忽然那公子面色一沉,叫声:“不好,有埋伏!”话落,果听四曹喊杀声天,有许多人从四街八巷涌将出来,个个手执军刀,步履如飞。 那刘进瞧得骇然,柳宗元一见,不怒反而欢喜,摩拳擦掌蠢蠢欲试,一副饥渴之状。公子脑袋微侧,三人背对相向,架起戒备之心。那些人来得好快又突兀,不消一会,已然全涌趋前,甚么话也不说,只喊一声:“杀啊!”提刀照三人就是一轮猛砍。 三人不敢大意,各出奇能应对,三拳两脚,那刘进随手打倒了三四人,这哥儿心善,下手之时极有分寸,只将敌人撩到,不攻其要害。往往他才把人放到,那些人复上。柳宗元可不这般,他儿童心性,一味只顾贪玩,偏生手巧,人又机灵,借着儿童身矮掩护,只攻敌人下盘,步法急遽,往往敌人未曾照面,对方已遭了殃。 此子得胜之时,又哈哈一声稚笑,常把敌人招来。那厮忿目一横,举刀待劈,小鬼左脚斜出,一搅绊,敌人扑通一声仰面即倒。小鬼又哈哈一声,听得风响,乃军刀挥来,左眼诡异,身子一转,乘此闪避之际,左手小指一点。 忽听得嗤的一声,但见一缕剑气应声激射而出,闷哼一下,敌人又倒。此子身影穿梭其间反复如此,不消一瞬,已有多人丧于其手。公子轻舞斜划,双手起招,随意打倒几人,见这些人身穿军服,清一色西夏一脉,微有心寒:“瞧来老汉所言一丝不假,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夏王我的岳父,你骗得我好苦!”雄心顿起,夺过一名士兵单刀,运起真气凌空起。 又见那刀腾空,势如破竹,雷霆一击似电闪过,只带起一股血箭,那一排士兵眼睛瞪直,可惜喉颈已裂开一条口子,鲜血渗下,软软后倒。一阵闷哼过后,竟倒了十数人不止,当场气绝。众人一见,均是惊骇,气场停了一下,所有人都止了动作。 然那飞刀不绝,转了一圈之后,复又飞回,公子伸手一接,伴有一丝鲜血染红其手心。那些人一怔之后,复又厮打,公子狠狠一咬牙,奋起真气,闭眼一掷,那刀飞遁,又取下十来人首级。他复将刀握紧,斜目一忿,被目光射过之人,纷纷胆怯,浑忘打斗。 更不知是谁忽喊一声:“鬼啊!”此话一出,心理作祟,众西夏兵急速奔逐,欲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哪知如此一来,惊慌间不辨方向,相互踩踏,已有多人遭殃。 刘进长剑一劈出,一人拦腰而断,散为两截。不由眉头稍皱瞧见场乱,摇了摇头将剑收回。他本不想伤人,然而事与愿违,再不拔剑,便要死于乱刀之中,听得兄长厉怒一声:“不许走!”兄身形一纵,跃过众兵脑袋,跳至他等前面,阻了退路,身形一转目露凶光。 众士兵心怯,不知是谁领头举刀劈去。公子单刀一扫,但听一片断碎之声聒耳,那些西夏兵手中的兵刃,节节寸断。士兵们怔住了,面面相觑,非常恐惧,公子目光一扫,质问:“我只问一遍,你们当中谁带我去见赫连将军?”话音一落,众兵又愣住了,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是谁也不敢回答。 这时,刘进与那柳宗元也仗剑靠近兄长身畔,架起了阵势,他三人这般一堵,偌大的路口仿佛瞬间变得渺小了起来,这些人都怕得要死。柳宗元一咬银牙,厉声问:“说,你们将军在哪,叫他滚出来?”话罢,过了好久,才有个小兵左足少动,颤巍巍道:“将军他……他……” 柳宗元极是不耐:“他甚么,你这厮倒是快说啊?”那兵唇颤,岂知这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顺风飘来:“是哪个在找将军呀?”众兵一听,只道来了救星,纷纷嚷叫:“努儿大人,努儿大人……” 公子三人转身,看见一所民房巷后转出一队人马,约莫十三四个,领头的是一个大鼻子汉子,长得怪模怪样,公子一样便认出了他,叫声:“努儿海!”那人闻言一怔,忽然又惊声颤:“驸马爷!”话罢,那人急奔过来。 奔至公子跟前,徒然扑通一声跪倒,跺泪嚷:“驸马爷,驸马爷,小人总算盼到你来了,呜呜……”大庭广众之下,这厮突然大哭起来。 第750章 造你奶奶的反 午阳斜照,一条巷子中间立着一位年轻军官,约莫三十左右年纪,长得十分清奇。那身军装格外显眼,寸度较宽,穿起来乍眼一瞧,甚为不谐,令人感觉别扭之极,仿佛这套军装不是为他特意所做,倒似借别人的一般。 这厮身旁站有几名小兵,眼神凶煞,都执着一柄单刀,四下搜索,仿若在寻甚么东西。忽然那青年军官生气,怒骂:“见鬼,这村里的人都躲哪里去了?”他身旁一名小兵不识好歹上前搭话:“会不会村里的人事先闻得讯息,逃走了?” 青年军官摇头:“不可能,此事绝对保密,这些愚蠢的百姓又从何处得知?我怀疑村子里有暗道,他等一定是藏了起来。”众兵道:“不会吧,此地静悄悄地,就算真有密道,村中人众藏得下已是万幸,而今连牲畜也是不见,那得须多少暗道才容得下。” 这军官略略一想,微作点头:“嗯,你言之有理,但如今这般光景,又作何解释?”一兵道:“公子爷,管他呢,咱的目的是扰民,让天下百姓对他赵氏朝廷,以及大理段氏恨之入骨便成,其余的又何必*思去想。”另一兵附和:“说的不错,公子爷,咱收兵吧?” 军官罢手:“等等,再等等!”众兵叹息:“还等甚么,再等这些贱民也不会从土里冒出来。”那军官听了心一动,喜道:“对,你说的不错,兴许这些人就躲在地下。”众兵好笑:“他们又不是耗子,躲地下作……”突然住口,仿佛明白了甚么,几众目光互视。 就在他们以为胜券在握之时,忽然听得一声号角响起,跟着大批军士涌出,口中呼喊,举刀嚯嚯,将这不到十人的军官一行,围了个团团转。青年军官大怒,喝道:“努儿海,你要造反啊!” 那努儿海混在人群中,阴阳怪气骂道:“造你奶奶的反,我呸,好个李姓奸人,冒充皇室假传陛下圣谕,私囚赫连将军,不想死的快把将军放出来,不然明年今天便是你的忌日。”青年军官虽惊并不慌张,用很冷静的语气道:“大胆努儿海,是谁跟你说本将假冒皇室,又是谁跟你说本将假传圣谕?” 努儿海听了,冷哼一声,并不答他话。场中沉寂了好一会,才有一个声音自人丛中响起:“是我!”这声音并不怎么响亮,但听在那青年军官耳中,仿若雷鸣,他心头一震,只见西首一队士兵向两旁分开,让出一条道来。 此道不大不小,正好可容三五人并排而行,这些人一经散开,便有一位白袍少年飒然立于路中,此人青丝顺风飘扬,面貌邪雅,戾气煞是慑人。青年军官一见,顿然吃惊,颤声叫:“是……你!” 白袍少年屑然道:“不错,是我!”嘴角微勾,轻笑唤一声:“李将军,哦,不,慕容公子。有公子哥不当,偏来我军中冒充皇亲,假扮军官,你羞也不羞?”此言甫出,众皆惊哗,那努儿海颤声道:“他……他是慕容……” 青年军官冷笑道:“不错,在下正是慕容复!”众兵听了,都是“啊”的一声,窃语:“中原武林盛传的‘北乔峰,南慕容’便是此人。”努儿海身躯一颤,向后幌去,两年前在天宁寺庙中他曾亲眼见过假的慕容复表演凌波微步,只当这厮厉害。 身躯这般一颤跌,幸得驸马扯住他,才不致跌倒,岂知公子在他耳根莫名吐了一句:“hold住!”努儿海咋舌,直瞪着他,万分不解,碎语:“猴……这关猴子甚么事,他可是南慕容,不是马戏团的猴子。”急得要死。 公子哼的一声,冷笑道:“难道大家忘了,在‘北乔峰,南慕容’中间还有一句。”这些人来自西边,对中原武林不甚晓,极为好奇,嚷道:“驸马爷,那句是甚么?”公子扫了一眼众人,笑道:“中逍遥!”话落,众军士纳闷,争先询问中逍遥是何人? 回顾前事,说那努儿海一见驸马,登时痛哭,众兵莫名其妙,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子三人也是一般,将此人拉起来询问:“努儿海,到底发生甚么事了?”努儿海哭道:“我家将军……将军……”刘进焦急:“赫连将军到底怎么啦?” 努儿海边哭边说:“半月前,来了一位自称李姓的军官,他也自称是陛下的堂侄,带来了陛下的圣旨,要见我家将军。”刘进问:“姓李,名叫甚么?”努儿海想了想,说道:“叫李延宗。”公子嘀咕:“李延宗,这名字怎么如此耳熟,我到底在哪里听过?” 柳宗元一扯他衣角,低声问:“大哥,你想到了甚么?”公子微笑:“哦,没甚么!”心有疑窦,听得刘进追问:“那李延宗取来陛下圣旨,见了赫连将军又如何?”努儿海道:“那厮是我引去见将军的,当时他说是圣旨,我便招了众军前去侯旨。岂料等见了将军,这厮又说是陛下密旨,不能与外人道,将军不得已便屏退左右。” “哪知过了一个时辰,将军从营帐出来,当即吩咐从即刻起,大军经过的地方,可以打草谷,汉人的金钱,汉人的粮食,汉人的姑娘,任君挑选,谁抢到便是谁的,不用上缴。”三人听到此处,咬牙愤恨,刘进怒道:“果然是赫连将军下的令。” 公子则摇了摇头,说道:“错了,不是他!你们忘了李延宗,他带了皇上的旨意而来。”刘进大惊:“你是说此事乃西夏国王受命?”公子又摇了摇头:“不不,我并没有这样说!”当他再提及李延宗三字时,公子脑海一闪,忽然甚么都明白了,世上根本没有李延宗这个人,那是慕容复杜撰的,假若有人再敢使用这个名字,你说那人会是谁? 那天从乌老大的信件中知道,慕容复败战往北撤退。他当时便觉此事十分奇怪,北边乃辽境,这厮又明知萧峰的大军在此镇压,单单一个萧峰,慕容复已打不过,更别说还有十几万大军,以及像萧远山这样的高手在旁。那么,他率残兵北撤是个甚么用意? 第751章 旨大如天 当时不以为然,更有曾想仅凭他区区残部,何足惧哉。如今思来,事情并非如此,这厮北撤并非偶然,也并非一时之兴,更不是无路之下抉择,而是以此为饵引开众人的眼线,则暗暗西来,潜入西夏大军,行他那歹毒阴谋阻止援军,更破坏两国友谊,令他渔翁得利。 公子一想到这些,便觉不妙,急问:“赫连将军何在?”那努儿海一听,满脸是泪,甚为委屈,只说:“姓李的军官一来,便接替了大军,无论甚么事皆由这厮发号施令。初始大军经过汉人村庄尚算规矩,只抢些粮食牲口,也偶有个别不轨士兵瞒着众军,抢汉人姑娘睡觉,但在我家将军严令之下,也不敢过分放肆。” “岂知姓李那厮却说,大军长途跋涉,定然旅途寂寥,找几个汉人姑娘玩玩又何妨。我家将军听了非常生气,说此次东来,乃奉皇帝陛下之命协助驸马,不许乱杀无辜。姓李那厮听了非常不屑,说如今兵荒马乱的,谁是无辜又有谁说的清楚,他也是奉陛下旨意行事,望将军勿动干戈。他二人一言不和,便吵了起来,卑职等不敢相劝。” “翌日大军开拔,行至一村,那厮亲自下令将士,把村里的人都杀光,所有粮食抢光,女人留待晚上暖被窝,待玩完一刀杀了。”此言一出,三众皆惊,努儿海又道:“赫连将军怒甚,与那厮理论,然那厮手执圣旨,说将军若不照办,便是藐视朝廷公然抗旨。” “将士们无奈,这才进村开始烧杀掳掠,也有一些将士不甘寂寞,把汉人姑娘一一欺辱了,快活过后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初始将士们还战战兢兢,生怕将军怪罪,但那厮自恃有圣旨在手,将军也不敢多说甚么,只一味苦恼。他怎想也想不通,既然本国公主与大理太子和亲,又应驸马之邀前来助阵,陛下又怎允许将士们如此作为?” “将军不能公然抗旨,却可以悄悄约束部下,进村之时告诫不可乱杀无辜,更不可欺凌妇女。然事与愿违,将士们多次扫荡数村之后,尝到了甜头,仿佛像吃了上瘾的毒药一般。但凡进村,非搅一个天翻地覆、鸡鸣狗跳不可,老人、男人、小孩一一扼杀,女人一经逮到,难逃魔抓,不是咬舌自尽,便是被将士们凌辱之后,忿然杀之。” “赫连将军深恶痛绝,屡劝将士不听,非常烦恼,一想罪魁祸首便是姓李那厮,于是将军悄悄召集了卑职和几名亲信,欲夜入那厮军营将其绑了,以免祸害三军。岂料这厮城府极深,心计毒辣,不等将军派人去绑他,我家将军已中了圈套落入那厮的手里。” “这厮以将军的性命威胁我等,若不按照他的指示去做,便杀了将军。我等无奈,只得任他驱使,此事三军不知。将军被他绑缚后,私囚于一座专属营帐,派亲兵守卫,不许任何人接近。如此一来,将军极少露面,无人约束,将士们越加疯狂,但凡入村,烧杀掳掠*之举,随手拈来,其景当真惨不忍睹。” “日以累积,半月过去,洗劫村子十数,奸杀妇女千计,老人、小孩、男丁冤死无数,致令附近村庄听说,闻风丧胆,纷纷逃之夭夭。这所万胜村搜了一早上,一个人影也无,料得是那村民闻到风声,早早做了撤离准备。哼,卑职可以想象,那厮此刻的脸一定绿透了。” 三众听后,险些气炸了胸脯,世上竟有如此可恶之人,连那刘进亦是忍怒不得,愤然道:“姓李这厮,着实可恶!”一握起拳,侧头问:“努儿大人,姓李那厮在哪,你可知?”努儿海微疑,目光迷侧:“刘公子,您干么问这个?” 刘进恨恨的道:“我要杀了那厮,为冤死的老百姓报仇。”努儿海听了,摇头苦笑,叹道:“那厮武功高强,只怕你杀不了他,我家将军便是败于这厮手里。”说到这时,目光有意无意向那公子撇去,欲言又止。 公子晓然,微笑道:“努儿海,有话但说无妨。”岂知这人忽然扑咚一声跪了下去,地上沙石甚多,尖锐刺肉,他也浑不在乎,只道:“驸马爷,您武功通神,若要救出我家将军非你莫属!”话才落,忽听柳宗元轻啐一声:“狗眼看人低,这里又不止大哥一人会武,区区一个姓李的,我便能搞定,杀鸡焉用牛刀。”甚为不屑。 努儿海尴尬一笑,公子只当没听见,搀其起来问:“你家将军现今关押何处?”努儿海一听此言,便知有门,欢喜道:“大军安扎在西面离此二里远的一片平原,途中有几株奇怪的老树,经过三座小山丘,一眼便能认出……”为了他家将军能得逃魔抓,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详,旅途风光,一一点来。 公子笑道:“可以了!”努儿海这才住嘴,公子又问:“李延宗如今又何在?”努儿海摇手一指:“村北!”公子听后,招呼二位兄弟过来,在二人耳根低语了几句,刘进听后眉头一皱,而柳宗元则是万分雀喜,一搭兄长肩头笑道:“大哥放心吧,这事便交由我二人去办。”公子欣慰点头:“一切当心!”柳宗元开心又笑了:“大哥,知道了。”刘进颌首,随此子而去。 努儿海不明他二人为何出去,苦脸问公子:“驸马爷,您几时去救我家将军?”公子微笑:“不急,待解决了李延宗,事情一切好办。”努儿海委屈,但眼前这人是驸马,如今自己没了主张,也不敢惹其生气,只好甚么话也不问。 公子转身,目光带厉,恨恨扫了将士一眼,怒声道:“不想死的,就听本座号令,一块去擒了李延宗那厮,我便饶了尔等性命,否则,嘿嘿,便如此石!”话罢,但听轰的一声暴响,前不远处的一块巨石,顿炸为粉碎。 此石少说也有百十来斤,一二人合力也未必能搬得起来,然这公子只轻轻一拂袖,如此轻描淡写之下那石即暴,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已难以想象。假若公子将那一下击于肉身,试想一下,到底是人的身体坚固,还是石头坚固? 尘烟飘絮之间,一众将士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跪倒在地,号舞拜道:“小人不敢,但凡驸马有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连呼几遍,公子深笑:“极好!”又招努儿海近旁,耳语道:“来,咱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第752章 聒不廉耻 这一席话娓娓道来,听在那慕容复耳中,有如放屁,这厮屑然道:“小子,你不知公子爷我最讨厌逍遥二字的么,尤其是姓仲的。哼,你是中逍遥又如何,如今赫连那老乌龟在我手上,是死是活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此言甫出,众军骇然,纷纷议论:“咱驸马爷便是中逍遥么,难怪武功如此厉害?”“赫连将军在这厮手里,驸马该如何应对?” 公子好笑:“是么?那你瞧瞧那是甚么?”话音刚落,只听得呼的一声,场中闯来了三人,努儿海大叫:“将军,将军……”将士们登时骚动:“将军在哪?”左右顾盼,果见场中立着三人,中间一位身材庞大,极具威严,往那这么一立,目光不怒自威。 慕容复一见,顿然吃惊,咋舌:“这……这不可能!”刘进身子一转,双目含笑道:“慕容公子,有甚么不可能的?”此三人便是那刘进、柳宗元与赫连铁树,适间他二人奉兄之命,听那努儿海指点,潜入军营悄悄将赫连将军救出。 这二人颇负武艺,有数十万大军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功,小小军营行走自然随心而欲。果不负兄望,轻易将人救出,那兄长甚喜,努儿海更是涕泪交加,十分激动,连连致谢公子:“驸马爷,卑职给您磕头了。”说时扑咚跪拜了下去。 慕容复哼的一声,此刻已了然,骂道:“姓梁的,你好阴险,跟本公子长篇大论,原来是想拖延时间。”公子微微一笑,说道:“不错,可惜你知道的太迟了,受死吧!”喝:“来啊,把此人给我拿下!”话出,众军原地伫立,竟是谁也不敢动,多有微词:“他可是钦差!” 公子大怒:“你们想造反啊!”岂知那慕容复突然哈哈大笑,笑罢才道:“将士们,这厮不奉陛下旨意公然反叛,来人,将他拿下送回西夏治罪。”将士们一听,都觉有理,有几个上前,欲绑缚公子一行。 被刘进二人救出的赫连铁树,他一言不发,双目带着愤怒,一直死死盯着那李延宗。这时见那厮仍如此嚣张,大摇大摆在他的军中发号施令,甚为可憎,喝道:“慢着!”将士们一听,都怯然止了步。 慕容复视之大惊,厉喝道:“赫连将军,你想干么?本官有陛下的圣旨,难道你想抗旨不成?”赫连铁树冷笑:“嘿嘿……嘿嘿……”好长一段时间才道:“我呸,甚么狗屁圣旨,都他妈是假的,路上这位刘兄弟已跟我讲得分明。你这厮原是俾鲜族人,根本不是陛下宗亲,原名叫慕容复,如今定居苏州,乃姑苏人氏,冒充皇族,假传圣旨,实意图不轨。” 这慕容复听了,亦是冷冷一笑,仍作垂死挣扎,聒不廉耻道:“不错,我是苏州人不假。然你们的皇太妃李秋水,实不相瞒,她乃我姨祖母,我跟她老人家有缘,承蒙她收我为徒,传我武艺,又赐李姓,名延宗。此次出山,便是奉她老人家之命而来,得陛下垂青,封我为钦差小将,颁旨三军。” 此番话不疾不徐,西夏人向来视李秋水如神明,她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管用,无人敢违。众军一听,多半信了真。然此言入公子等人耳中,都是险些吐血,非常愤恼,柳宗元恨恨的道:“我见过贱的,可没见过像你这么贱的。慕容公子,果不愧为‘南慕容’啊!” 慕容复冷笑:“承让了!”甚是怡然自得,刘进等险些呕血,人要脸,树要皮,可这厮呢?居然可以无耻到这般境界!那赫连铁树哼的一声,说道:“本将管你是谁,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么:将在外君令有所不为!来啊,将这厮拿下!” 大将军这话一出,众将士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极是为难之色。其中大部分都是赫连铁树带出来的兵,努儿海瞧得不妙,鼓动道:“兄弟们,想想将军对咱们的好吧!”这些人念旧,得一人带头,其余纷道:“对,他才是我们大将军,兄弟们快将这假传圣旨的奸贼宰了,为死去的百姓出口恶气。”登时群情汹涌,将士们奋举兵刃砍向慕容复一伙。 将士当中虽有奸邪之辈,然却也有不少正人君子,连日来眼见伙伴涂炭生灵,早觉厌烦,若不是上头有令,真想结束这一切。自己也有亲人朋友,将心比心,若是你的亲友被人屠杀侮辱了,你当如何?今日难得有人拨乱反正,岂能不奋起余勇。 然而偏有一些糊涂之辈,听信了那厮言语,真当他是皇太妃传人,一心拥护,不过人数少之又少。赫连将军亲信众多,不消一瞬,已然除去一批不轨之人。慕容复瞧得不妙,口中边退直嚷皇太妃是他宗亲,所言并无虚假,期盼再笼络一些人为其效命。 不料这时,半空中忽然劈下一个雷霆之音:“是哪个不要脸的胆敢直呼老娘名讳!”话罢,一条白影降落人间,登时足下生烟,是那尘埃弥漫。此女甚是窈窕,生得极美,肌肤白泽,宛如二八年华少女,倩影一立,几分威严之外,煞是好看。 众人眼睛一亮,不由瞧得痴了。公子一颗心怦怦而跳,既激动又难以置信。慕容复目光一转,骨碌贼溜了几圈,但觉此女好生眼熟,不由质问:“你是何人?”那女一声冷笑:“大胆!你连我是谁也不知道,竟然冒我名讳招摇撞骗,羞也不羞?” 慕容复一听,顿然吃惊:“你……你就是李秋水!”那女冷笑:“不错,我便是李秋水,不像么?”这一下慕容复吃惊更甚,有一次他无意从王夫人口中得知,西夏的皇太妃李秋水便是其生母,既然是母亲,王夫人年纪也奔四了,就算李秋水保养再好,也该是个老太婆才对,岂知此女比那王语嫣尚要年轻几分。 众军亦是惊诧不已,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十八九岁的美人,竟是他们奉若神明的皇太妃,打死也不信,都道:“没做梦吧!”赫连将军年轻时见过皇太妃几眼,于她的音容笑貌深烙脑海,此番相见,一眼便认出是她。 一个激动奔上前,拜倒:“末将参见皇太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众军闻言,哪疑有他,也纷纷拜倒,跟着山呼千岁。 那女看也不看众人,只说:“众将免礼平身!”又宣旨:“来啊,将那厮给我拿下!”众将士领命起身,那赫连将军忽喝一声:“拿下!” 第753章 穷寇莫追 慕容复见计谋已被揭穿,心中万分惶急,他哪料到鬼使神差李秋水会来,不然此谎他决计不会撒。如今事情已然如此,对方人众要逃已是万难,见众军靠近,听身旁一个弟兄说:“公子爷,咱杀出重围吧!”慕容复无奈,只得点头:“好!各位兄弟万事小心!” 几人也不管,提起单刀一齐冲出,见人就砍,见兵就杀,只一会便倒下了十余个,为慕容复开豁了一处宽敞地带。西夏兵见这几人甚为勇猛,一刀见血,便有一名同伴倒下,眼见不活了,己方虽人众,却也不敢过分靠近。 得此闲暇,那几人气势如虹,一味拼命厮杀,更为慕容复赢得时间。这厮手持一柄青钢剑,捻着剑诀,狠招杀出,便有一二名士兵倒下。西夏兵一倒,这厮又后去一步,长剑依仗,日光下分明,他所逃方向竟是东南。 公子微惊:“那不是汴京城方向吗?”又见慕容复的几名随从,双眼带星,凶煞之极,单刀一出就带起一股血箭,手段残忍可憎之至。才短短时分,西夏兵已损折不少,公子奇怪:“西夏兵向来彪悍,为何这般出手,却屡遭……”心一动:“是了,西夏兵铁骑了得,平地厮杀不惯,颇为缚手脚,一时不应。况对方几人,又乃武流之辈。” 柳宗元一旁瞧得恼火,更气得咬牙切齿,也不管兄长有没有发令,拔出腰间佩剑,一股脑钻了进去,见敌便杀。此子剑法了得,又蒙公子亲传,虽没根基,却得公子一半功力,长年修习,早归为一体。几众虽有些武力,论来也是三四流角色,哪敌宗元。 不消一瞬,已被此子扼杀三五。慕容复见状心慌,小小一个童子已然这般了得,况且旁边还有高手在伺。不言其他,单是一个梁萧,也能要了他命。斗将片时,双方各有损伤,敌方一名汉子挡住柳宗元的长剑,杀出一条血路,侧头嘶唤:“公子爷,快走!” 慕容复一愣,心情复杂,听那汉子又唤:“公子爷,走,快走!”这人已拼尽全力抵挡柳宗元,今又开口泄气,如此怎能是敌。柳宗元冷哼一声,趁这人分神长剑一拔,脱出那人束缚,乘机一转,但听“噗”的一声,一颗血淋淋的脑袋飞下地来。 柳宗元得意,双目瞪凶,望那慕容复盯去。这厮心跳加速,不再迟疑,夺路便逃。柳宗元欲追,才起步,又有一名汉子将其缠住,无奈之下,只得回剑缠斗。慕容复窃喜,一面飞奔,一面挥剑杀敌,眼见转过那面墙,过去便是深山了。 岂知这时,两柄单刀同时向他飞来,一左一右,势道劲急,如那奔雷,更似流星,快得难以形容。二刀一出,亦同时有两个声音怒喝:“站住了!”一个声音清朗,另一个带着几分妩媚,便见两条人影跃入人群之中,向那厮逐追。 慕容复骇然,更瞧得惊心动魄,百忙中左手一抄,抓起近旁一位西夏兵,向右首那柄单刀掷去,噗的一声,那兵迎上正中胸膛。单刀势急,穿胸而过,余势不衰,连带那兵一块后飞,去了好远才插于地上。 与此同时慕容复冷笑,身形一跃,避过左首那柄单刀,乘着风势,又轻轻一点在刀背上,借其势身形一翻,跃出那一面高墙,跟着几个起落,消失在山林之中。两条人影恰时奔到高墙之前,那女顿足恼火:“可恶,让这厮给逃了!” 青影有礼道:“李前辈别恼,这厮跑不了,让晚辈去追来!”话罢,身子一跃就要上去,忽有一音飞来,是那公子:“进弟,穷寇莫追!”声随人至。 那人一听此言,身在半空,无力借足,忽然他双腿一掀,翻了个筋斗落于墙头上,身形转回来,不解问:“为何?放走了他,那才是后患无穷。” 公子笑道:“你先下来,那厮跑不远,定是回城里去了。急甚么,此城迟早要拿下,抓他还不是轻而易举,又何必盲目去追呢?”刘进听了,甚觉有理,当即身形一动,跃了下来。 那公子转身,面向李秋水,起手道:“李前辈,您来得正是时候。是了,您不是和外公他们云游去了么,怎会来此地?”李秋水笑道:“前些时日,妹妹思故里深切,我便与师姊寻来师兄商议,决定回西夏走一趟,一来了却妹妹夙愿,二来我也很想瞧瞧皇帝,他虽非我亲生,但这辈子却对不住他太多。” 说到这里,深深吸了口气,叹道:“我一行四人,在回西夏的途中听说,你起兵先后取下蜀川两广等地,甚至半个江南已握你手。后又闻西夏大军东下,我四人一想,便知乃你的主意,当时还赞你聪慧。谁晓路上又见各处村庄毁却,杀人越货,手段极为残忍。细探之下才知乃西夏大军所为,当时师姊非常恼火,欲当夜入军营杀了这些军官将领出气。” “结果还是师兄劝阻了她,叫她先别妄动干戈,去西夏问明了皇帝,再做区处。于是我一行星夜赶路,不到两日即到西夏境内,入了皇宫。皇上听闻我等前来,极为高兴,热情设宴款待,宴席之上,师姊质问皇上,问他是否下令大军所过村庄杀无赦?” “皇上听得糊涂,根本不知怎么一回事,实难答复。师姊又问,是不是你派了李延宗去传密旨,屠杀村民?皇上怔住了,他说他不认识甚么李延宗。师兄一听之下,便觉事有蹊跷,即令我沿途返回,暗查此事,他三人则留在了皇宫。” 童姥生平杀人无数,你道她为何这般生气?只因灵鹫宫与西夏相隔不远,乃近邻,而大军所屠村庄,又生活在缥缈峰下。灵鹫宫生活的一切来源,都是靠村民供买,才能生存,如今绝了粮食,你教宫中姊妹吃甚么?你说她能不生气吗? 李秋水叙述完这一切,轻盈笑了笑,说道:“萧儿,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说时身形一晃,已然闪出老远,众人只见一道轻烟飘过,公子呼唤:“李前辈……”那烟已经不知下落,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银铃声:“以你机智和武功,放眼天下已难寻对手。不过你性急,此次出兵须多加小心,有苦难之时,我四人自会出现。”公子真心称谢。 第754章 集合众军 他怔怔望着李秋水远去的方向,瞧得出神,忽听刘进轻唤几声:“二哥,二哥......”公子“啊”的一声心性回神:“甚么事?”他此刻的神情有些让人难以捉摸,见那兄弟低声问:“这些人该怎么办?”公子只当他问的是俘虏,那慕容复逃走之后,公子并不派人去追,而是那赫连铁树活抓了一名汉子,公子笑道:“凉拌!” 这时转回身来,目射异光,那名汉子心惧,忽然一咬牙齿,听其哇的一声,嘴角滚出一丝鲜血,跟着两眼一翻,四肢僵直便倒了下去。赫连铁树大惊,急忙俯身查探,一触鼻息觉呼吸已绝,自责道:“唉,怎么让他给死了呢?” 公子笑道:“没关系,想必这些人早就做了赴死准备,一定是把毒药藏于牙齿之内,待落网便咬破药囊。”柳宗元听了,上前查看,点了点头,果真如是。 刘进恼火:“好狠毒的人!”赫连铁树恭敬道:“驸马爷,末将......”公子罢手道:“不消说了,你的事努儿海已经都告诉了我。”顿了一下,又道:“赫连将军果然没让陛下失望,不齿李延宗行劲,更不愿与其同流合污,果真算上铁铮铮好汉子。” 赫连铁树道:“多谢驸马爷夸奖!”公子又将手一罢,说道:“如今时候不早了,须得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谈其他。”赫连将军应是,又道:“倘若驸马不嫌弃,大军营寨便安在离此不远处的平原,去那里下榻如何?” 公子心道:“我正有此意,不想你这厮开口先说了。”便道:“极好,难得将军盛情,本座若是推辞,岂非显得矫情。”赫连将军笑着说道:“请!”当即命前锋开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背向太阳而去,不消多时,已看见一座较为气派的军营,大小帐篷无数。此刻夕阳坠西,听冷风唱晚,那将军亲请公子三人入帐,公子却摇摇头,说道:“不急!本座难得来一趟,倒想观光一番。不如请将军把众将士传到校场,一起叙叙如何?” 这将军他不傻,听驸马言语已知其心意,情知他如此做乃是有话想对三军训说,当下也不揭破,只笑笑:“难得驸马有如此兴致,末将若加推搪,岂非不是,也罢!”随手招来几名小兵,着其等传令下去,命众军集合。 此些兵士去后不久,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消一瞬,已从西面八方涌出几路人马来,走到帅帐前的一块空地上,便汇聚一起,清一色军装待立,神色肃穆。 那赫连将军走至军前中间,飒然一立,极具威严。适才尚有窃语之声,此刻完全止歇。这将军满意笑了,清了清嗓门,大声道:“将士们,大家好!”众将士回应:“大将军好!”顿时亮声如雷,响彻云霄。 赫连将军非常满意,双手齐罢,示意众将士静下,待众军静后,他又屈尊走到公子跟前,小声道:“驸马请!”公子也不客气,昂首挺胸,齐步走来,二人至众军前,那赫连铁树咳声道:“将士们,这位是当朝驸马梁相公,大家向他问候!” 此话一落,众将士便热开了锅,都道:“甚么,他便是公主娘娘的驸马?”“嗯,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听说他是大理国的太子爷,一口气连端了宋帝几座城池,不知是真是假?”“瞧他斯斯文文的,不像当大将军的主,恐传言有误。”各种猜测,纷沓至来。 赫连将军甚觉面上无光,又厉咳一声道:“肃静,将士们,听我说,听我说......”好奇心驱使之下,仍有少数人在谈论,努儿海瞧了十分恼火,一个箭步抢至跟前,大声喝:“反啦你们,将军训话,怎么没听见?”他声音本就怪,又加这般疾言厉色,众军一听,甚觉怯惧,纷纷住口不敢再言语,赫连铁树见状,暗暗叹息。 不料军队才交由李延宗那厮管理几天,风气就变了味,连他这个主将之言,也不放眼里,甚觉憋屈,幸好努儿海的话尚可镇压,不然他当真失职之极,愧对陛下了。听得努儿海道:“大家见过驸马爷!”三军依言行跪拜之礼,唱喏:“我等见过驸马!” 公子道:“不必了!”说了这句话后转身,目光带厉,扫视众将士一眼,疾言说道:“我来只说一事,日前尔等听信李延宗这厮谗言,任贼摆布,涂炭生灵,一连十数村庄毁于其手。多少百姓遭殃,妇女蒙难,老人、小孩惨死,一桩桩一件件,尔等所为决不能轻饶!我定当禀明圣上,一一依法论罪。” 众军闻言,原来他是来算账的,不由万分恐惧,一齐拜倒,俯舞道:“驸马爷饶命,驸马爷饶命,小人等也是听信谗言,一时糊涂,万祈恕罪......”公子冷笑:“一时糊涂,哼,若有贼心,哪怕不糊涂,不受人言语,此等龌蹉之事,只怕也是迟早而已。”一众听了,越加恐慌,磕头只求饶恕。 公子喝:“副将、参事,各营将领何在?”话落,即有百十人出列,恭敬应:“末将在!”公子道:“你们身为将领,为何不严加约束属下,以致酿成惨剧。说,你们该当何罪?”众将惶恐,跪倒:“末将不敢,只是......”公子问:“只是甚么?” 那副将道:“只是李将......李延宗有圣旨,末将等不敢不尊。”公子咬牙,暗暗恼火:“又是这厮!”赫连铁树知道,此事三军皆有参与,若论刑罚,牵连众广。倘若处理稍有不慎,激起三军叛变,届时事情就不妙了。兹事体大,只求驸马三思,从轻责罚。 刘进与柳宗元身为炎黄子孙,听闻汉人遭难,自己同胞深陷苦难却不能及早发现,如今回天乏力,一齐忿然:“不行,犯了军规便要接受惩罚,这话是哥你说的,他们残杀了多少老百姓。哥,这事你不能就此不了了之呀?” 公子如何能不知道,痛失百姓,他已然内疚自责,若不是自己兵犯长城,请西夏助阵,敌人也不会有机可趁,利用西夏大军茶毒老百姓了。归根究底,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是他思虑不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第755章 夜宿军营 然则今日事已发生,追究谁的责任亦是无用,死者不能复生。若是论罪,定然*反他们,届时与西夏开战多有不妙。惟今之计,只得恩威并施,以求功过相抵,方能令这些人彻底心服口服,便道:“也罢,逝者已去,战前杀将不利。又念其等乃受人蒙蔽,今又有赫连将军求情,故不罚焉。” 他语气一顿,转为严厉:“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抢老百姓银粮者,军杖三十;杀人者,军杖一百八十;*妇女者,军杖二百,以作惩处,谁犯了哪条自行领罚,倘若有谁死不悔改不来领罪,但教我查出,二罪并罚绝不容情。你们可都想好了?” 这番话说来,果真恩威并施,但教听在众军耳中,不知是喜是忧。喜则,不必求死;忧则,一百至二百军棍,有谁承受得住。但为了活命,也只能如此,甘愿领罪。公子将此事交由那刘进和柳宗元全权处理,他知道交给赫连铁树,万一这人顾念旧情,徇了私,岂不是得不偿失。 其中有一些人乃良善之辈,屠村之时,又是分批而为,是以不曾沾上任何血迹,也不曾抢过老百姓钱粮,更不曾凌辱过妇女。一经刘进和柳宗元二人查出,当场命这些人为执行者,去杖打犯罪之人。好好的一个傍晚,偏偏在杖声呻吟之中度过,那赫连将军也不好说甚么。 眼见夜幕下去,也杖刑了几个时辰,三军之中,才打了三分之一不到。军中已经一片狼藉,哀号呼痛不已,个个趴躺在营帐,骂爹咒娘,对公子多少有些恼怨。公子瞧得这番情景,恻隐之心顿生,倘若再打将下去,当真*反了他们。 对被害人的深仇,他不是不惩罚,而是不到时宜。初始他也一腔子火,欲砍了这些畜生而后快,但杀一个人容易,要他复活这可就难了。请西夏军前来本意要他援助,与其杀他倒不如将功折罪,这比死不更有意义么? 然事与愿违,才惩罚了一小部分人,这些士兵便挨不住了,如今怨声载道,不但影响士气,更间接破坏了他这个驸马爷在军士们当中的形象。公子思虑再三,决定刑罚减半,剩下那一半,留待日后计较,更有言出此次攻城,对于勇建功业者,刑罚再减。 众军一听,甚是欢喜。然而这一决策,却引起了柳宗元的不满,他不懂公子的良苦用心,只当偏袒徇私,对这个兄长十分恼火,经常横眉竖眼瞪着他,似乎要将他碎尸万段一般。刘进虽然气不过,然而细想之下,已经了然公子之心,情知他是迫不得已,也就了然了。 赫连将军不忍看众将士受罚,暗暗离开,传令火头军烧火做饭。一顿饭罢,已是深夜时分,众人略约吃些,当即睡下。值夜的士兵,撑着疼痛爬起来巡逻值夜。好好的一个军营,就因他要为死去的村民讨个公道,搅得乌烟瘴气。 作为一个领帅,他不配,不配领导这些人,让他们为自己效命,去打昏君。但作为一介平民、一个普通老百姓,为乡亲们讨说法,他并没有错,而且义正言辞,心安理得。但自古情义难两全,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便足矣。 今晚的月色非常皎洁,一轮未满的银盘,高高直挂,发着柔和的光,把千千万万个营帐照得清晰异常。公子掀帐出营,一抬头便看见了,心叹:“还有三天,便是八月十五了。都说月圆人也团圆,不知妹妹、银川、爹娘他们怎样了?”他一去数月,不曾稍回一封家书。 不觉又叹:“算算日子,雪儿也该临盆了。”如今他诸事缠身,不能归去,恐不能亲眼看着孩子落地,甚觉遗憾,不免又叹一声,梁雪的音容笑貌蓦然鬼使神差地浮现在月亮里面。他傻笑,轻轻呼出口气,不料包袱反而重了。 这时,更不知是谁忽然咳嗽一声,把他从幻想中惊醒,公子转身,见一座帐篷幔起,刘进从中走了出来,微愣。刘进笑道:“是不是吵着你了?”公子摇头:“没有!”又问:“你也睡不着吗?”刘进点头:“去走走如何?”公子道:“嗯!”当下二人信步离营走着。 行至一处山丘前,听夜风虎啸,离军营有些远了,便知此处是风口。他二人武功皆属上乘,区区北风当可抵御,公子也不知为何不想走了,只想找个地方靠一靠,歇一歇,当即止步倚在一面石壁上,抬头赏月。 刘进回首,瞧了兄长一眼,问:“怎么,有心事?”公子否认:“没,你别乱猜,我挺好的!”刘进不信:“是么?那怎么看你面色不太好?”公子推搪:“可能今天发生的事太多了,有点疲倦,以致精神不佳。”刘进自然不信,他太了解这个兄长了,既然他不肯说,也就不再问:“那好,等你想说时,随时来找我,别忘了我可是一个很好的听众。” 公子不知不觉间步入了他的圈套,脱口道:“一定,一......”哑然住口,公子向他横去一眼,僵持了有一会,这二人突然相视大笑了起来,刘进问:“如今西夏军一事已然解决,接下去该当如何,是不是会一会萧大哥的兵马?” 那公子摇了摇头,说道:“不,回城里去!”刘进大惊:“回城里?”公子笑道:“别惊讶,你没听错。”刘进苦笑:“是啊,若会萧大哥必须回城里,然后再从卫州门出发。”公子笑了笑:“不对,就算不需要萧大哥的兵马,拿下区区一座城池,我也有八成把握。” 刘进生奇,随问:“哦?那其他两成呢?”公子答:“只要萧大哥驻守北面,不让辽兵趁乱入侵中原,我便有了九成。”刘进道:“这么说来,还有一成?”公子叹了口气,望着那一轮明月,许久才道:“我最担心的是倘若守城的将领是我瑞叔叔,那我便......” 刘进急道:“你是说诸葛将军?”公子道:“不错!瑞叔叔这个人我甚为了解,他忠君爱国,决不允许任何人染指大宋江山,哪怕是我也不行。他戎马半生,大小征战无数,外加治军严谨,辽兵多次侵犯中原,都被他一一打回去。在宋兵眼中,他是一个战神,但在辽兵眼中,他则是一个令人头痛的瘟神。” 第756章 月圆谈心 刘进听了,噗嗤一笑,说道:“二哥,我当你担心甚么?原来担心这个!诸葛将军不是镇守边关了吗,他怎会在京城,别杞人忧天了。”公子道:“不,此事决不是空穴来风,我也不知道为甚么,这两天眼皮一直在跳,心中隐隐觉得有丝不安,总想着会出甚么事。以前这种感觉一来,准会应验,而今感觉越加强烈,我怕......” 那兄弟听了,好笑道:“认识你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听到你说‘怕’这个字。你想想看你是谁,少年得志,统领半个武林,今又为太子,取下蜀川、江南等功绩,该是别人怕你才对,眼下就差一步,只要拿下汴京,天下便是你的了。” 公子冷笑:“天下?我从来就不稀罕过,当初反宋,一则为了母亲深仇,二则为了民愤,若不是他那般对待百姓,我也不会起兵。你想想看,我们这几个月来,涂炭了多少生灵,双手沾满了多少鲜血,而今西夏军一口气连屠了十几个村镇,我却无能为力。不能替其报仇不算,反而为了他们那一点点势,眼睁睁看着他们,我这心里......” 刘进打断:“这并非你的错,西夏军受人利用更不是你所想。你做到这份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相信村民九泉之下有知,定当不会怪你。”公子痛心:“不怪我怪谁,若不是我,他们还平平安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父慈子孝,子孙和睦,其乐融融。” 那刘进安慰:“二哥,你别这般消极,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做大事不拘泥小节,难免有人会牺牲,这也是做所难免之事。你不打,也有人会打,你想西夏、吐蕃、大辽、高丽等国会安安心心做他的小邦吗?只要有人的地方,便会衍生权力,为了权力,战争迟早会开。这话可是你说的,不记得了么?” 公子点头:“我知道!”刘进问他:“既然如此,你又为何多愁善感?”公子不答,刘进又道:“总的来说,你比那些统治者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至少你不会滥杀无辜。每取下一城,想到的总是老百姓,但教他们安居乐业,你便心生欢喜,对他们来讲这是多么大的幸福啊!” 这公子冷笑:“幸福?”到底甚么才是幸福,他拿下了江山又如何?那只是短暂的、一时的幸福罢了。等他死后,战火还不是继续?说得很对,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战火,甚么原因都可能成为导火线,弱肉强食,这是铁一般的定律。 他不想这样,纵观历史,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如此。深知战争是避免不了的了,他只想在有生之年,把老百姓带出残酷的封建统治,走上一个属于自己的国度,在那里有桃花盛开的地方,没有纷扰,没有战争,没有尔虞我诈,太多的没有,有的只是一片乐土。 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没得选择。哪怕他的仇恨淡了,不提复仇,但为了那一片乐土,他也该坚持。不管明天降临的是甚么,他也只好昂首挺胸,一路走下去,甚至他死,也不能放弃。 如此一想,心情倒好多了。也是,先别去管谁对谁错,解决眼下难题,才是当务之急。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呼出,微笑道:“夜深了,进弟,咱回去休息吧?明天又是一条艰险的旅程,加油!”刘进听说,不由一愣,抿唇道:“二哥,今晚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公子佯讶:“是么?不说了,扶我一把。”刘进怪问:“咋啦?”公子道:“我好像腰扭了。”刘进取笑:“年纪轻轻的,扭甚么腰,你别唬我啦!”公子急道:“不是,真的!”见他一副凄苦之状,刘进有些半信半疑,起步走过去,一搭其肩头:“哪里?早跟你说了,房事别做太多,年纪轻轻的就阳痿不好。”莫想竟把个兄长肩头压了下去。 公子呼痛,恼怒:“胡说!我已经好几个月不碰女人了,休要嚼舌!”刘进皱眉,瞧兄这般不似作假,又问:“喂,你到底是怎么啦?”公子答:“我也不知道,只是头有些晕,腰有......”刘进低声喝:“别动!”公子生气:“你发甚么神经?”见他向自己奇奇怪怪靠近,一双贼目滴溜溜盯着身后,这种感觉极为别扭。 刘进不耐:“叫你别动,还乱说话,不要命啦!”话时,唰的一声拔出佩剑,往兄长身后一刺,公子大惊:“你要干嘛?”刘进嗤笑:“看你往哪逃!”说时把剑转回来,公子一见,心儿剧跳,但见那剑尖上刺着一个毒蝎子,黑黝黝,生得甚是难看,肠肚已穿,说也奇,刚流出的血本是红色,哪晓才一会便转黑了,当真奇哉怪也。 公子问:“怎么有个毒蝎子在?不该呀!”刘进打了个睡意,瞧向他关心问:“还好么?”公子点头:“还行!”说也奇刚刚还晕眩的脑袋,这会却变得非常精神,连腰也不酸了,一摸后腰,隔着衣物竟隐隐感觉刺痛,料得定是那毒蝎所为。 但是这厮没有想到公子百毒不侵,虽蛰伤了他,那毒血一入体内,只让公子有些酸软、迷糊罢了,不消一瞬,早被公子体内的抗体化解。听得刘进万分倦意道:“二哥我好困,先回去睡了,你一个人好好琢磨吧!” 公子叫:“喂,进弟!”但那弟不睬,一个劲前走,抑且越走越急,仿若没听见一般,公子嘀咕:“走那么急,赶着投胎啊!”又想:“没道理呀,这地方怎会有毒蝎子呢?”觉事有蹊跷,然睡意倦浓,一瞥那弟身影俱无,奈何也就回去了。 翌日清早,公子三众,别过赫连铁树,离了军营。策马在回城的官道上,公子越思越不对,一直觉得昨夜那只毒蝎子有名堂,隐隐之中又觉此事刘进一定知情,不然他干嘛那副神色。然又苦无证据,不能轻易打草惊蛇,这才作罢。 一幌数个时辰已过,三众驶到城门下,正交午时。又见那里守卫深严,搜查仔细,士兵比前两日似乎多了一倍,甚为不解。他三人下了马,走入人丛之中,公子好奇心切,问前面一人,有礼道:“老哥,动问一事,今天甚么日子,为何官兵频频搜查?” 那人回头,见了公子,不禁“啊”的一声惊呼,顿时引来了不少人观望。 第757章 采花贼 公子顿生奇怪之感,心中想:“这人我不认识呀,为何一见我便这般惊讶?”听得那人颤声指道:“你......”公子见这人衣着朴素,当是城中居民,年纪及四五旬之间,身材消瘦,一张脸铁青,便由先前的“老哥”尊称为:“大叔,你认识我?” 那人不说话,神色惶恐,一双招子瞧着公子,又看看城门的一面墙壁。公子不解其意,忽听柳宗元幸灾乐祸道:“大哥,你上榜了!”公子微恼,训了他一句:“胡说,我又没考状元,上甚么榜?”柳宗元掩嘴窃笑,突然小手一指:“不信,你瞧!” 公子半信半疑,循着他的目光望去,蓦然一怔,只见城门口边上的一面墙上,画有一张像,那图上之人无论神态还是外貌,均与公子有几分神似,此乃一张官府的告示。 上头美其名曰:江洋大盗兼采花贼,汴京人氏,姓段名萧,近派活动于京城偏西几个村镇,*掳掠烧杀,无恶不作。这厮猖獗,极负手段,夜入闺家行采色之举,多半先奸而后杀,盼有闺女的人家,万事当心切记紧闭门户。如若有知情者,报告于官府,赏黄金十两;活捉送官者,赏黄金二十两;打死者,赏黄金三十两。无论死活,送官即赏赐! 公子看罢,哈哈一笑,说道:“这厮倒也有趣,幸亏他是姓段名萧,姓段名萧,段萧......”嘎然住口,段萧?这不是他自己么?甚觉惊诧!念想间,忽闻人潮涌动,有不少人戟指:“是他!官爷,你们要找的采花贼就是他!”一霎时间,人潮汹汹地向他涌来。 那公子震惊:“到底怎么回事,我怎地变成那采花贼了?”眼见群民靠近,而那兄长仍在征仲,仿佛呆了一般,那弟刘进想也不想,一个箭步抢上挡在公子身前,又见人抓来,他便运起真气往前一推,顿时掀倒十数人。 柳宗元见状,也快步抢上,拟个太极,左掌一推,右起一掌,只施了巧力将众人刮倒就行。果然,这些人都只寻常之辈,哪敌小鬼真气,一一后退跌倒。恰时守城门几名士兵赶来,挺长矛照三人便刺。他二人展拳脚,飘逸有实功,不消一瞬,就把这些家伙打了个落花流水。 二人收势,扭头同道:“哥,还愣着干啥,快上马呀?”公子半怔半仲之间听闻,点了点头,立即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往官道上纵去。见兄已然走远,他二人却才松了口气,又互换一个眼神,当下四手相交腾挪纵横,二君合力,呼的一声打出一掌,顿时激起尘烟无数。 借着飘絮掩护,他二人一跃马上,分策骑行。只听蹄声急奔,待那烟消散,三众影迹全无。守城门的士兵怒恨,咬得牙齿直响,到嘴的肥肉竟然让他飞了,却也无计可施。百姓相继搀扶起来,呼爹骂娘,一片狼藉之声聒耳。 公子轻身一骑,驶出郊外,转入一片松林,这才把马吁听。他掉了马头转身,没等一会,两位兄弟也已经赶了上来,他二人先后勒停坐骑。那柳宗元一见其兄,便暗暗窃笑,公子一腔子烦恼,正当无处可泄,质问:“小鬼,你笑甚么?” 柳宗元忍笑,言语轻浮道:“大哥,二位嫂嫂不在,你也经不住寂寞,需要夜半三更上人家闺女房采蜜的么?”公子听了,面红耳赤,斥恼道:“小鬼,你莫要胡说,这些时来,我天天与你们吃宿一块,几时干过这等事?” 那柳宗元先时恼兄长轻易把西夏军饶恕,这会抓到奚落机会,怎能轻饶,取笑道:“谁晓得你是不是趁我俩熟睡,悄悄地跑出去这也未可知。你武艺奇高,想要瞒过我俩,简直是轻而易举。”这小鬼越说越带劲。 公子听入耳中,甚不是味儿,情知这厮是故意消遣,却也找不出任何辩驳的佐证。他嘴上争强十数年,不曾想今日竟败在一个小鬼手里,甚为可气。那刘进听了,不敢笑他,兄长的为人他最清楚不过,对爱执着,决不会为了一夕之欢,做下此等缺德之事。 且,那告示上说,被害妇女乃城外偏西几个村镇,那分明是西夏方向,那里的村落早被西夏军所屠,那就更不关兄长事了,不知是谁听来的小道消息诬告兄长。想到这些,便对柳宗元说道:“元弟,别奚落你哥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这些都是污蔑之言吗?目的是不想让二哥他进城!”于是又把自己的想法和见解一说。 柳宗元听了,细细一想,也觉刘进说得甚是在理。然心下想是一回事,他恼恨兄长已久,嘴上却不承认,只说:“就算西边不是他所为,那日后呢,也难保他不会。”刘进听得好笑,说道:“元弟啊,你这分明是强词夺理!”柳宗元哼的一声,不予理睬。 刘进暗暗摇头,又见那兄长不为自己辩解,澄清与宗元之间的误会,甚觉怪异,便问:“二哥,你在想甚么?”原来这公子在深思,根本没听见他二人说话,这时听到刘进叫他,才回神,苦笑道:“我在想,此事定有蹊跷,不知是甚么人在作弄我。” 那刘进“哦”的一声,道:“为何这般认为?”公子回答:“你想啊,这人居然给我改姓,又编出这许多无稽的罪证,而这些事偏偏又在不久前发生了,老百姓不知其中缘由,听信官府谗言,自然把账都算在我身上。” 刘进想了想,恍然说道:“你是说这一切都是阴谋,而且陷害你的这个人,一定与你很熟悉,不但知道你姓段。更对西面之事了若指掌,仿佛亲临。”柳宗元皱眉,疑惑:“你俩到底在说甚么,我怎觉得这个人如此像慕容复。”刘进赞:“一语中的!” 公子轻轻笑了笑,说道:“别那么快下结论,目前一切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佐证证明是他,只能说他有这个嫌疑。”刘进点头:“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办?”公子低思,过了好一会,忽问:“你二人进城,没有凶险吧?” 刘进一愣,摇头好笑,公子道:“那就好,烦请你二人送两封信。”刘进问:“送去哪里?”公子道:“进弟你送给父皇,宗元你则送到乌老大手里!” 第758章 送信 午时三刻偏移,又接未牌时分,一轮红日高挂,虽近中秋,仍无半分凉意,炙热烘烤着大地。一骑良驹从那南薰门牵出,离了城门不到数丈之遥,便有一位少年翻身上马,背驰而去,一条官道上只见那尘烟掀起,滚滚迷人,不久马隐人逝。 而新曹门则有一名小童,牵着坐骑,顺利出得城外,也急翻身马上,一抖缰绳,扬尘而去。瞧他所行方向,背向太阳,小小年纪,也热下一身汗水,他不及擦拭,已在道上驶远。 少年身着一丝青袍驮身马上,迎风呼啸,喇喇作响。这人马快,只驶了不到半个时辰,已然穿入一片平原。远远一看,但见那厢扎有一座营寨,大大小小的帐篷无数个,在日光下极具威严。这少年微微一笑,将马策近,对哨兵道:“劳烦几位大哥,我有要事求见皇上,可否通禀一声?” 那几名哨兵一听,心底暗暗起疑,便问:“你是何人,为何求见皇上?”少年心道:“我不如表明身份,让他等放我进去。”仔细一想,又觉不妥,他不是一个爱张扬之人,就道:“在下刘进,乃太子殿下的朋友,今有太子书信通传皇上。” 哨兵听得,不知真假,而昨天大帅有令,没他的令牌不许放任何人进营。生怕上头怪罪下来,就搪塞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你若真有书信,可交由我等上呈。”刘进踌躇:“这......”其中一名哨兵问:“怎么,你不放心?” 刘进没答,而在思索,临行前那兄长千叮咛,万交代,此书信一定亲手交到父皇手里,旁人不得代劳,便道:“军爷,既然军中有规矩不许外人进入,可否请朱丹臣朱大人出营一叙,如何?”先前那哨兵道:“哼,我瞧你这厮根本没有太子殿下的书信,而是想趁机混入军营的奸细。来啊,将他拿下!”寨门前的几名哨兵一齐靠近,就要拉刘进下马。 这时,那高侯爷恰巧经过此处,见了刘进心中一怔,想道:“他不是跟随在太子身边么,怎么在此?”就喝:“发生甚么事了?”哨兵见来的是侯爷,又唤了一声大帅,行过礼将前事陈诉,高升泰一听,嘀咕:“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刘进看见高侯爷,只道来了救星,口里唤喊道:“侯爷,侯爷......”一名哨兵喝斥:“大胆,见了大帅还不下马!”刘进识趣,从马上翻滚下来,想接近侯爷,岂知左右哨兵将长矛一横,不给他进去,刘进焦急,又唤了一遍“侯爷”。 高升泰在思索:“怎么,哨兵不认识他,难道不晓其身份?”灵光一闪,“是了,这人常跟随在太子身边,多在宫中活动,这些兵又镇守疆土,根本没见过面。两厢不识,也不是甚么稀奇之事。”侯爷慢慢走近,起手只称了一声:“刘公子!” 刘进一愣,不过对于名分他无所谓,今天他来只为送信,若想抖露身份早就说了,是以听高侯爷这般称呼,也不在意,却听那些哨兵道:“大帅,您认识他便好了。”高升泰将左手一罢,说道:“尔等先退下!”那几名哨兵恭敬领命,复又前去站哨。 高升泰起步,他二人距离有些近来,刘进急道:“高叔叔,您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一封太子的亲笔书信,须切呈给父皇,劳烦您带我进去。”高升泰佯讶道:“是么,那书信在哪?”刘进闻说,一摸胸口。 那侯爷心思慎密,头脑清楚,更加目光锐利,一瞧便知信藏在这傻子怀中,套近乎道:“贤侄啊,不是叔叔不帮你的忙,而是皇上如今正在午睡,你知道他老人家的脾气,他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他了。”刘进急道:“这可怎么办,军国大事,迫在眉睫!”甚是紧张。 高升泰心一动,微笑道:“贤侄,我看这样吧,不如你把信先交给我,待皇上睡醒,我再转呈与他可好?”刘进奈何,只得道:“为今也只好如此了,那就麻烦高叔叔......”一面说,一面探手入怀将信取出。 这侯爷心中欢喜,眼见密信到手,岂知才碰了一下信尖,那刘进立即收回,摇头道:“不行,二哥有言,此信必须由我亲手交给父皇。我看还是麻烦高叔叔先让我进去,我在父皇榻前等候,待他醒转再呈交,这样我放心回去,也好跟二哥有交代。” 高侯爷恨怒交加,眼见到手的东西,转眼又落空,对这兄弟俩简直恨之入骨,而在刘进面前却也不好过分表露,有些生气道:“怎么,你不信叔叔?”刘进忙道:“不敢,不敢!侯爷乃此次领兵统帅,怎敢不信任。” 那侯爷道:“既如此,你又何必拘泥......”他一言未了,忽听一个书卷气味的声音飘来:“三皇子!”二人闻言,急速转头,但见一个书生装扮的黄色军官立在寨门内,此人年纪不到四十,生得极为儒雅,颏下三络胡子,一见到刘进就特别兴奋,趋奔了过来。 刘进见了此人,也甚是欢喜,二人当即相拥,刘进笑说:“四哥,近日可好?”此人正是几天前送信到城中的朱丹臣。今日他闲来无事,在军中憋闷得慌,便出来走走,不远处听得吵闹之声,心生奇怪,便过来瞧瞧,不想看见高升泰与刘进在一块。 朱丹臣急忙跪接:“臣参见三殿下!”刘进不许他行礼,连搀其起来,说道:“四哥,你折杀我也!”待朱丹臣身子站直,这才又问:“四哥,父皇呢?”朱丹臣道:“在帅营大帐中,怎么,您要见驾?”刘进点头说是,朱丹臣笑道:“走,臣领您去!” 刘进问:“可以么?”朱丹臣奇怪,说道:“怎么不可以?儿子见老子,乃天经地义之事。”笑着将刘进搀走,经过高升泰身旁时,那老朱微微点头,算是向侯爷问候。不料刘进低声问那老朱:“四哥,不知父皇睡醒了没有?” 朱丹臣一怔,过了片会才道:“哪个说皇上睡着了?”刘进震骇:“您是说父皇他没有午睡?”朱丹臣点头,老实道:“当然没有!”听了这话,刘进糊涂了,回眸向那侯爷望去一眼,甚是迷惑。 第759章 信了入慌林 高侯爷看见了,不觉面上一烫,神情甚不自在,晓得这人已从朱丹臣口中得知情形。见他回头,只当不见,继续在后跟走。刘进心中在想:“高叔叔为何要骗我?”瞧了几眼,见这厮一脸若无其事表情,也就不再看他了。 在朱丹臣的带领下,很快走到一座中营大帐,那里有士兵守卫。段皇爷在帐中批阅奏折处理国家大事,听闻三儿子来访,极是欢喜,于是亲自出迎,他刚从座上转出来,便看见刘进掀帘步入营帐,他父子见面俱是高兴,二人述说别情,花了一二个时辰。其实四大护卫作陪,那皇爷又命他等设宴款待,替皇子接风洗尘。 刘进却道:“父皇,不必劳师动众啦!儿臣此番前来乃奉兄长之命,将书信一封亲呈给您老人家不便久待,送完信就回去了。”段皇爷道:“哦?萧儿有信捎来,好,取来朕瞧瞧!”刘进依言将信呈上,那皇爷接过,先拆开及目一览,顿然心惊,过会又喜叫:“好,好,好!” 他一连叫了三声好,众人纳罕,那侯爷不解问:“皇上,可是太子捎来甚么好消息?”段正淳满脸欢喜道:“不错,太子他在信中说,后天便是攻城的好时机。而且各路援军已到,正可放手一搏。”高侯爷心想:“后天,那不是中秋节么?” 四护卫听说,也极是激动,那褚万里一握拳头,狠狠的道:“太好了,这一天终于等来了。”刘进皱眉问他:“褚大哥,你很喜欢打仗么?”褚万里道:“俺若再不松松筋骨,只怕这一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诸人一听,都是哄堂而笑。 刘进叹道:“若是可以,我宁愿世上永无战事!”段皇爷起步走过去,一搭刘进肩头,安慰道:“进儿,有些事我们也是迫不得己,但为了正义,天下太平,就必须经过战争来决定。例如你要看见黎明,就必须经过漫长的黑夜,等待是值得的。” 那刘进抿唇,强颜笑道:“父皇,儿臣明白,可惜......”摇了摇头,段正淳问:“可惜甚么?”刘进想了想,于是把西夏军的情形对诸人一说,几众听后,皆替村民叹息,那段正淳却淡然一笑,说道:“进儿你别介怀了,萧儿如此区处并无甚不妥,反倒是你,须该多多学习才是!”刘进诺诺领训。 高侯爷疑惑,听了许久,都不见他父子提及发兵攻城一事,心中有几分忐忑,当下起手作礼问道:“皇上,太子说的时机可是中秋?” 段正淳瞧了他一眼,笑道:“正是,早上起兵攻城,晚上在大宋皇宫一面庆功,一面赏月过中秋节!”听皇爷如此有把握,那侯爷仍是不放心,又问:“信中太子可曾提到作战部署?”段正淳回答他:“提过!哦,升泰啊,等下朕再跟你详议。”高升泰恭敬应:“是,臣遵旨!”即退下一旁。 刘进忽道:“父皇,儿臣的任务已经完成,也该告辞了。”段正淳叫住道:“进儿,吃了便饭再走吧!”刘进止步,摇了摇头:“不了,近来城里查严甚紧,我怕回迟了城门早关。父皇心意儿臣心领了,但求太平之时,我和二哥再一块陪您。”说完这句,就走出大帐。 段皇爷急命朱丹臣前去送行,朱丹臣应诺,随刘进出去。望着他二人离去,那皇爷心中感慨万千。其实这会尚不到申牌时分,以刘进的脚程一定赶得在城门关之前回到城里,只是皇爷心中明白,此子一定是因母之故,对他这个父亲尚有些不自在。 却说那柳宗元也是当枪匹马,自新曹门出去,寻了一个下午,别说灵鹫宫的影子,就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人也没见着。他一连驶出二百余里,一路之上细查探问,也不见从路人口中说出有关大批人士迁移的情况。 这时日头西斜,眼见申牌时分将近,他策马走入一片松林,忖思:“再往前走十里,又是另一个村落了,真不知这些人都躲了哪去?大哥也真是的,说具体一些不好吗?只指了一个方向,这信叫我如何送达?早知如此,我便和二哥交换好了,至少段伯伯的军营有迹可寻。” 后悔当初怎么不主动一些,让二哥捡了个便宜,却要自己来这荒山野地遭罪,越想越觉不平衡。忽然心中一动:“好呀大哥,原来你在耍我!恨我戏弄你,取笑你,你便这般对我!哼,待我下次见到雪儿姊姊,一定要你好看!”一边埋怨,一边放马自走。 没走片刻,看见前方有个樵夫,担着满满一担柴,从一边的山峦上急奔下来。由于速遽,这人又年纪老迈,一时不慎更不知绊了哪颗松根,斜势往下急滚。柳宗元瞧得不妙,当即一点马鞍飞身跃去,落在一株松树稍头,借力一点,几个起落来到那老樵夫跟前。又见他连人带柴一块往下又滚去一丈,此子想也不想,足下一点就将樵夫的身躯一抄,跟着向一旁跳开。 老樵夫惊魂未定,不知此刻已然脱险,一落地来,口中疾呼:“有鬼,有鬼......”柳宗元皱眉:“有鬼?”左右四顾了一下,见除了山便是树,哪有甚么鬼怪,而那樵夫嘴巴仍在不停哆嗦:“鬼......鬼......鬼来了!”瞧这人神色不似作假,乃惊吓过度所致。 柳宗元好笑:“老人家,哪里有鬼,别唬我好不好?”老樵夫听了,颤巍巍地把眼转向柳宗元看去,怔了一下,忽然“啊”的一声大叫:“鬼啊!”柳宗元毕竟小孩心性,他虽相信世上无鬼,但见老人这等神色,心中不免有些着慌。 又听他这般一惊一乍,就算没有怪,只怕也被吓个半死。他大着胆子回头,听风声细拂一切如常,哪来的怪,不由好笑:“老人家,您这是......”但当他回头,那樵夫已然不见了,心道:“莫非当真有鬼?”大惊之下,些些鸡皮疙瘩渐起,步子前挪,竟然踢到一物。 柳宗元心儿一颤,低头看时,呀,竟是那老樵夫不知何时倒了地上。他又好气又好笑,不过此时却也松了口气,毕竟世上是没有鬼的,多是世人自己吓唬自己心理作祟的原因。此子连忙俯下身躯,将那老樵夫扶起,一探其鼻息,幸好还有,只是惊吓得昏了过去。 第760章 鬼惊魂,轻傲酿祸 他不及多想,以拇指按那老樵夫的人中,不到一会,那老樵夫悠然醒转,睁开浑浊的双目,见了宗元又是一惊:“你......”欲后逃。柳宗元好笑,解释道:“老人家,您不必害怕,我不是鬼!”老樵夫心颤着:“当真?”柳宗元道:“不信你来摸摸看,我是人是鬼!”挤挤脸蛋,“您看热的,有呼吸。”老樵夫半信半疑,果真大着胆子伸出手去,一触碰宗元的脸蛋,肌肤嫩嫩的非常滑腻,那双眼睛特别灵活,这才又半信。 那柳宗元又道:“传说鬼是没有影子的,您不妨瞧瞧我身后。”老樵夫又依言端详,但见阳光下,树柳成荫,地面之上果然有一个小小的影子,他这才信了十分,歇下一口气,放下心来。柳宗元瞧了半响,问他:“老伯,您怎么一看见我便说有鬼,难道这山里和道上......” 老樵夫一听说个“鬼”字,神色又变得激动起来,颤舌道:“山......山里有鬼,许多......许多的鬼,有男鬼,有女鬼,各色各样的鬼,在道上穿梭......”此老惊慌,言不达意,一会说山里,一会说道上,不过听起来,好像是那里有很多人在活动。 柳宗元细听之下,心头一动:“莫不是他们来了?”记得三十六洞和七十二岛的人,都喜欢穿稀奇古怪的衣服,又生得凶煞,想必此老老眼昏花,错把人当成了鬼,想到这些,有些兴奋,便具体问他:“老人家,您是在哪里看见鬼来?” 老儿仍有惧意,颤声道:“那里!”摇手一指太阳落山的地方,并抖动着。柳宗元见了,若有所思,过得片会,微笑道:“老伯,您快回家去吧!”说着,帮此老收拾好那一担柴,担至道上,那老跟随,眼见离那座山远了,这才把柴交还他,并嘱咐叫他安心回去。 送走樵夫,柳宗元折转返回,以轻功爬上山。待他纵到山头,那一轮红日已然西下,落在树梢另一头了。在此当儿,他歇了口气,忽然想起一首登山诗来,不由轻吟出声:“一上一上又一上,一上上到山顶上。举头红日白云低,万里河山在一望。” 诗罢,此子又叹一声:“当初大哥念这首诗时,我只觉得稀松平常,可如今身临其境,才觉得他说得一点不假。当人有一个愿望,想要往上爬之时,无论多么艰险,他总是要坚持下去,无论那条路多么崎岖,也妨碍不了他。但当他得到之时,只看见红日白云踩在自己脚下,却看不见天其实一直在其上头,俯视着你的一切。” 其实人何尝不是,总对自己得到的不满足,常以为别人的东西就是最好的,于是想法设法要把它夺过来,握于自己的手才安心。然人又怎可与天争与天斗,有些人就是因为看不见自己的弱处,往往最后一败涂地。 他也不知道为何忽然想起这些,也许这些日子跟兄长待得太久,沾染了他的气息。说起来真逗,他不过是一个小孩,为甚么要懂得这些?这些已经远远超乎了他的年龄以及所承受的范围。此子四周环顾一下,蓦然东南方向的一座山丘那里的一幕惊诧了他的眼球。 那里的下方是一条官道,上面奔走着几批人,服装怪异,有男有女,一行顺着官道向京城而走。他瞧得分明,这些人正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和灵鹫宫的援军,只因这边山头的树长得实在茂密,相隔甚远,这些人不知用了甚么方法赶路,速度过遽。 远远一看,一闪一闪的在树林穿梭,不知情者,似老樵夫一类,他眼睛不好使,可不像恶鬼现世么?还好柳宗元见过这些人,不然乍眼一瞧,不作鬼也当异类看。心生纳闷:“不闻马蹄声响,他等不骑马,那以甚么东西代步,行得这般快速?”甚是不解。 又见他们越走越急,偶尔停顿一下,距离甚远,当真不知道那是甚么东西?柳宗元又好笑:“管他们弄甚么玄虚,我只不过来送信,好奇甚么?”想到这里,又觉释然,觅了一条小路,从中钻了下山。 官道一行,正是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灵鹫宫等众。这些人奉公子之命,先转回大理,备齐火药武器运送,这才出发,是以今日刚赶到。那乌老大在前带领一班属下开路,只见他们一个个都骑着两个轮子做的车子,快速骑走。 乌老大边走边说道:“还是少公子聪明,想出这些玩意来代步,可省了不少时间哩!”身后一众高兴附和:“就是,就是,少公子天下第一人!”那端木洞主赶上前头,警告道:“乌老大,你别太招摇了,快刹车!此地离京不远,若教宋兵发现了,准误公子爷大事。”乌老大听了,开着飙车,嘿嘿回头一笑:“老乌我又没吃酒,哪里招摇,这等新玩意不试试怎知妙用何在?”自乐着不听,端木洞主闻言,非常生气,正想骂他这厮不晓事,不为大局着想。 却哪里知道,姓乌这厮高傲,开着飞车还得意,一时忘了方向。只听砰的一声,撞上了前面一株老树,那轮子唰的一下上滑,顿把个乌老大抖飞上天去,随着这厮的哇哇大叫声中,他不由从那高空跌落下来,不料竟挂在了一株老树上。 底下众人一见,都禁不住哈哈大笑出来。岂知如此放松精神,前头几人忘了刹车,把持不住方向,竟又撞到了一块。哪知一泼未平另一波又起,后面的人不晓前面之事,踩急了轮子,似风车一般旋转,速度快得惊人,前面一行出事,后面的也跟着遭殃。 不到一刻,这百十人就翻了一地,车不像车,人不像人地堆在一块,个个呼爹喊娘,痛苦呻吟。百丈距离远的是灵鹫宫阳天部的女子,她等不似这些人那么胆大,那么粗鲁,车子只慢条斯理地骑,而后面的人要载各类武器,是以走不快,也不催促。 只有乌老大开路这一队贪新,放足了胆子,哪知却生了这等事。那首领符敏仪视见果断地把车子刹停,一罢手喝令全军停下问:“前面发生了何事?”即有斥候女子放下手中车子在地,一展轻功奔到近前,见了一副狼狈之状,复又回头禀告:“符姊姊,车祸了!” 第761章 舒服你个婊子 符敏仪听了微惊,眼珠一转问:“都没事吧?”那斥候女子恭敬回应:“车子散了一地,人也堆在了一块,想来受伤不轻。”符敏仪笑道:“哦,是这样!人摔坏了不打紧,只要公子爷发明的这些玩意儿不坏就成!”那女咋舌:“这个......” 那符敏仪甚是开心,罢手道:“走,咱也去瞧瞧!”当即率领一班女弟子,气势汹汹赶前,未曾走近,便听哀号之声闹耳,符敏仪即往当中一立,莞尔笑道:“哟乌老大,您这都练的甚么把戏,杀猪呢还是卖唱?”叫了几声无人响应,倒是作难弟兄一听,再痛也不敢呻吟了。 隔了半响,仍无人答应,符敏仪甚恼,骂声:“姓乌的,你带这么多兄弟挡道,是个甚么意思?若教耽搁了公子爷事儿,第一个找你算账!”乌老大一听,不得了呀,也顾不上面子,他人挂在树上,口里疾声呼唤:“符姑娘,姑娘,我在这里,我在这......” 符敏仪听闻,举头相望,看见那乌老大整个人卡在一株老树的枝丫之中。这厮面向地,背朝天,手舞足蹈不停挣扎,既上不去又下不来,十分地滑稽,倒像一个大王八张牙舞爪一般。这姑娘好笑道:“哟乌老大,您这是在表演啥呢,还不快滚下来!” 乌老大倒是想呀,谁愿意呆在这株破树上,然而他使尽浑身力气也挣扎不开束缚,可见人不但被卡住,抑且被甚么东西给勾死了,以致身躯动弹不得。听得姑娘讽刺之语,羞愧难当,那些蒙难的弟兄也一个接一个爬了起来,伤势轻微的把车子都收拾好。 他在树上看见,气填吭臆不由一腔子烦恼,喝道:“小兔崽子们,还不快上树将我接下去!”弟子闻言,轻声呻吟,搔头抓耳挪步过去。 大队后面的洞主、岛主、部主闻讯,先后赶来,见了乌老大这番情景,也是眉头互皱。岂料这时,更不知从哪飞下一条矮影,恰巧落在那株老树上,此人口中招呼:“嗨,大家好!”落下之时,更不巧的是他的双脚居然踩在乌老大的背脊上。 众人见到这人,先是睁大眼睛,跟着急忙闭眼,忽听乌老大“啊哟”的一声杀猪般惨叫。那人慌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说呢这树怎么软绵绵的甚是舒服,原来是个人啊!抱歉,抱歉!”那乌老大恼火,大骂:“舒服你个婊子!啊哟......啊哟......”骂了人之后,不住呻唤。 底下众人一听,有幸灾乐祸者暗喜,有替乌老大悬起一颗心的朋友替他暗暗焦急,更有弟子悄悄的说道:“乌老大,这回你死定了,敢骂元少爷是婊子。”不料那人知自己踩的不是树之后,身子一起,向一旁跳开,搭上另一根树干借力。 乌老大虽这般遭罪,人却并未糊涂,一听底下的人议论起元少爷,便知来人是谁了,心一慌暗道:“糟糕,我怎么把这个煞星给得罪了?这人可是祖宗中的祖宗,连公子爷亦让他三分。”底下的人也以为柳宗元要好好教训乌老大一顿,不料他竟然没有。 柳宗元甚么话也不说,而是提起乌老大那身子,在树干上一点,借此之力,缓缓飞下树来,在离地面尚有丈余距离远之时,他忽然翻了筋斗,卖个潇洒,然后才从容飘到地上。众等一见,纷纷近前见礼,柳宗元笑着寒暄了几句,就说明了来意。 孰料那乌老大忽然扑咚一声,跪倒在地,拜道:“元少爷,请恕罪,小人并不知道......”更不料那柳宗元袖子轻拂,一托那乌老大双手,他便不由自主站了起来,乌老大心惊,更是暗暗钦佩,想不到此人小小年纪,功力已达这般境界,果不愧为公子爷弟子。 柳宗元笑道:“乌老大,不用客气!说起来这事也怪我,我不该贪图路近,从山上一直往下飞奔,以为如此捡些便宜,殊不知竟把您给害了,当真罪过,罪过!”乌老大惶恐:“您如此折杀小人了!”柳宗元道:“我赔罪是应该的,刚才没踩坏你吧!” 乌老大面上一烫,只道:“没有,没有!”符敏仪听他二人这等客套,不提正事,对这小鬼的作态有些纳闷,不过她也管不了许多,有些性急问:“不知元少爷此番前来,公子爷他有甚么训斥?” 柳宗元笑着说道:“我只是送信的,至于大哥他有甚么吩咐,那我就不清楚了,也许你们看过这封信后,一切皆明了!”说时探手入怀,将一封书信取出,交由乌老大手上。那乌老大恭恭敬敬接过,拆开瞧了数眼,点头道:“嗯,原来如此!” 其实那些岛主、洞主、部主已然全汇聚,这时上前问他:“乌老大,少公子信中都说了些甚么?”乌老大道:“公子爷他说......嗯,这样吧,你们看!”于是将信交给余婆婆,跟着石嫂、玄黄子、章达夫等部主、洞主、岛主一块凑上前去。 各人凝神细瞻,均看明了公子信中所言,点了点头。乌老大起手道:“烦请元少爷回去禀告公子爷,我等一定遵从他旨意行事,不敢马虎!”柳宗元笑着拍拍那厮肩头,说道:“这便好,那我先行回去了,诸位保重!”众人起手相送:“保重!” 柳宗元身形一闪,地上顿起一道尘烟,众人讶异,此子已然不知去向。乌老大翘拇指真心赞:“好身法!”哪知符敏仪取笑:“只怕你练一辈子也赶不上!”乌老大听了,深知这些娘儿们喜欢阴阳怪气,当下也不在意。 符敏仪见他不搭理,更加来劲,冷笑:“哼,适才的王八功想来更适合阁下!”乌老大闻言,想起适才之事,羞愧难当,答也不是,辨也不是,倘若有条地缝,他当真想钻进去。 各位首领听说,都是暗暗摇头,这两人一路之上斗嘴,那就是从不间断过,是谁也不服谁?若换以前,那乌老大决计不敢,但如今少公子屡委他重任,这厮自然而然地身价也就抬高了,然而他不想激怒灵鹫宫的姑娘们,毕竟大家同坐一条船都是为少公子办事,伤了和气总归不好。 安洞主听得不耐,上前劝道:“我说二位,你们能不能省点口水,打从苏州开始就吵到杭州,最后吵到大理,如今来了京城也不消停。怎么,人家夫妻也不这般吵法?”此话甫出,众皆好笑,那符敏仪大怒,拔剑道:“姓安的,你甚么意思?” 第762章 青楼妓馆 城头月明星稀,乌鸦纷纷飞散,秋意愁人心上,冷风少吹外装。但见一条柳巷胡同,牌楼一座,门前张灯结彩,喜气盈热,风流雅客络绎,纷沓至来,只为一见牌楼中的当红姑娘,不惜投重金掷。俄闻笙竹聒耳,人声鼎沸,众客至堂中,大声呼喝:“妈妈,苏姑娘怎地还不出来!”“快快,让她出来,别让老子等久了。”听言语,极有不耐之意。 少间,即有一名装扮得极为妖艳的妇人,从小楼道上转出来,她那屁股扭动,顿起一团赘肉。此妇人生的虽不算丑,但年纪老迈已近四五旬间,在此等所在生存,她这个年纪算得上残花败柳了。只见她那面上抹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胭脂,以掩盖岁月的痕迹。 可不知她如此,反而显得矫作。此妇人一开口,就是噼里啪啦:“啊呀大爷,姑娘上妆是要花时间的嘛,您就耐心等待等待片刻吧,一定物超所值!”虽有几分媚态,但讲的却是一口行规,十足的老鸨样子。 有个员外等得不耐烦了,站出来说道:“妈妈呀,并非我等不解风情,而是苏姑娘天生丽质,还须上那劳什子妆。我看这样,直接上床就行啦!”此话一落,众客皆有同感,都是一些好色之徒,纷纷起哄:“对对对,上床,上床......”一瞬之间声势如雷,早早掩盖过了那笙竹之音。 老鸨一见此等场面,心中虽有几分不悦,然面上一丝也不曾表露,果不愧见多识广,此鸨妩媚一笑,说道:“哟,员外老爷,瞧您这话说的,您要想留过夜,我这香满楼里姑娘多的是,随您挑,任您选,只要合眼,包您满意!” 那员外爷一怔,捋着长须道:“妈妈,你此话可当真?”老鸨抛着媚眼,忸怩道:“我几时骗过你来!”员外心欢:“我说这苏姑娘......”老鸨老于世故,知他心思,打断道:“您这不是拆我招牌吗?那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 员外打断:“就不能商量?”老鸨为难:“这......姑娘她今天开牌,只求一位知音与其共醉三天,价高者得。”见此人兴致这般高昂,一定是相中那姑娘很久了,不然也不会每晚都到这里来,老鸨虽是爱钱,但那姑娘脾气倔得很,想要她卖身简直比登天还难,却也有心成全。 就在此时,忽有一名少年闯入青馆,他大咧咧地站在堂中,双手交胸道:“妈妈,苏姑娘怎地还不下楼,这银子她不想赚了吗?”这人说时手中挟着一锭银元,此银元少说也有五十两,那老鸨一见,双眼登时大亮。 她那双眼珠子贼不溜秋盯着银元直瞧,双手向两旁一开,推走近旁的姑娘。那双足迫不及待奔下楼来,趋近人丛,抢至那少年身前,迎笑道:“公子,您好久不来了哦,姑娘们都想死你了。你说说相中了哪个,我也好安排。”说时双手征仲,双眼一直盯着那锭银元。 少年好笑道:“好久?妈妈,我跟你很熟么?”老鸨一怔,干笑道:“瞧您说的,若不熟您能叫我‘妈妈’么?”那人反倒一愣,心想:“果不愧是开妓院的。”此人向来桀骜,不愿吃亏,当下笑道:“只怕熟的不是人,是银子吧?” 老鸨征仲,跟着尴尬掩笑,说道:“公子,您真幽默!”少年道:“幽默的不是公子,是银子。拿去!”说时把那一锭银元向此妇人丢去,老鸨欢欢喜喜接过,那张脸像花一样笑道:“公子,您有何吩咐?” 少年道:“上这种地方嘛,自然男欢女爱,烦请您给我找一个雅座?”老鸨满口答应,即唤来一名姑娘招呼少年上座,少年道了一声:“好!”就随那姑娘上了楼,那员外见这一个毛小子出尽了风头,甚是生气,当少年从身旁经过时,狠狠瞪去一眼。 那少年只当不见,大摇大摆地上去,转过几条走廊,他瞅准了一个位置,笑道:“姑娘,我就坐这里吧?”那女一怔,既是客人点的,也只能随兴,脸笑得像一朵花道:“好的,公子请坐,我去给您备来酒菜。”少年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道声:“有劳!”姑娘盈盈退下。 少年坐在交椅,双目下瞻,此处颇为僻静,少有人走动,下方情形却瞧得一清二楚。众客等了许久,仍不见头牌现身,多有说词,有的说老子花了大把银子,只为求见苏姑娘一面;有的说慕名而来,只想与苏姑娘一会;有的则说哪怕皇帝的妃子也不这般排场,要客等如此之久。这些人纯属性情暴躁一类,多半恶向胆边生,总之吵闹不休。 少时,那姑娘给少年备来酒菜,搁桌上,斟酒续杯,也自坐下首相陪。少年也不在意,酒来便喝,一面欣赏着下方的精彩。 堂中闹哄哄,势成水火不休,只为一睹美人风采。而屋上房中,那梳妆台前静坐着一位美人,她手持木梳,一络又一络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对楼下的动静仿若不闻。更不知她天生如此,还是心中当真静如秋水。 望着镜中的自己,那钗头,那发饰,那脸蛋,那小嘴,那鼻子......那一寸寸美丽的地方,哪一寸不是生的标致,就好像是上苍专为人间打造的风景。当真美的迷人,媚得入骨!不知她是不是也这般想,此刻右眼的眉毛上轻轻一颤,似在愁些甚么? 不知过了多久,窗畔一袭帘幔轻轻一动,一位生得极好看的男人钻了进来。此人一入屋,便直跺地板,恨恨的道:“我真想把楼下那一群畜生都宰了!” 苏姑娘闻听此言,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继续弄她的那一头长发,淡淡的道:“你来啦?”那人道:“我能不来吗?这妈妈也真是的,多次警告过她,叫她别打你的主意。这下更离谱,居然叫来了全城的富豪,竞价甚么知音人。” 那姑娘听了这人一番关心言语,只是无动于衷,淡淡的道:“你别怪妈妈,这事是我叫她替我筹办的!”那人不信,问她:“为甚么?”苏姑娘苦笑:“没有甚么为甚么......”那人心痛,沉声叫:“你骗人,一定是他威胁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第763章 泪染琴音求词 苏姓姑娘听见,缓缓转过头来,用她那双秋水一般的眸子,瞧上这人一眼,摇头道:“不是,没有人威胁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那人仍是不信,一张脸抽搐,额上青筋暴跳,可见非常痛苦,他寒心道:“这种事,哪有人会自愿,你分明......” 此女见他这般痛苦,亦不想与他多言:“好啦,我的事我自会处理,用不着你管,你走吧!”那人颤抖,步子不觉向后退去一步,叫:“走?你又叫我走!”苏姑娘道:“不错,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就算你来,我也不会再你。” 那人撕心裂肺,就觉整个天都塌了下来,揪心道:“你当真这般狠心?”苏姑娘道:“我是甚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总之我俩不可能。就当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听此女话都说这份上了,那他还能有甚么理由留下。 忽然这时,那扇房门响了起来,有名丫鬟在外头拍门,口里不停叫嚷:“小姐,小姐,您好了没有,客人都等急了,妈妈在催你哩!”苏姑娘一听,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转脸向那人低声道:“你快走吧!”又冲门口高声喊:“来啦,马上就好!”门外的丫鬟仍在催促。 那人站在原地,双眼有几分模糊,傻傻地向姑娘瞧了一眼又一眼,忽然一忿恨,钢牙咬响,身子一跃,从那扇开着的窗子纵了出去。苏姑娘抬头,又奔至窗前,循着外面的月色,怔怔瞧了好几眼,更不知何物从眼眶中滚了出来,涌至颊边。 此时又闻那丫头叫唤:“小姐,小姐......”苏姑娘急忙收泪,以罗袖轻轻拭了拭眼角,应道:“来了!”莲步转返开了门,只见一名丫鬟装扮的女子伫立门口,苏姑娘也不多说,只道一声:“走吧!”而后二人一块步出走道。 等了多时,不见当红姑娘下楼,佳客有几分埋怨。老鸨也是心焦,暗暗恼怨起姑娘耍脾气来,无奈之下,只得临时命几名歌妓献舞,众客的叨怨这才声息一些。一曲舞罢,惟闻藉藉声响,少间笼纱一簇,但见一艳妆女子走出来,此女貌秀美,画黛弯蛾娇波流慧,外加细柳之姿,更添靓丽。众佳客望见艳色,双眼突兀睁得老大,顿时掌声如雷,啧啧称赞不已。 老鸨欢喜趋迎,那苏姑娘步至半楼道间忽然止步,对众扫视一眼。众佳客只觉此女一举一动,均牵扯着心魂,都激动不已,又暗暗窃喜,有幸可以一睹头牌真容,当真不枉此行。老鸨牵起苏姑娘的手,满脸挂笑道:“各位请先静一静!”佳客听了,纷纷止音屏息。 那老鸨笑道:“想必也不用我多作介绍了,这位便是我们香满楼的头牌姑娘苏坦妹。”话出,佳客啧叹,那苏姑娘敛了一礼道:“妾身这厢有礼了!”听她开口语气轻柔,十足地媚人魂骨,那员外爷喜爱不禁赞:“美,真美,苏姑娘一天比一天漂亮了,瞧那水灵灵的......” 老鸨打断:“员外若是相中,待会可得努力哦!”借机抛个媚眼,那员外会意,笑得贼兮兮合不拢嘴来,仿佛这肉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一般。 偏生此时,一个清朗的嗓音从楼上飞下来:“废话那么多,还要不要开始?”此话一落,众音止了一会,跟着又热了起来,有人起哄道:“就是,就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再这般谈下去恐怕天就要亮了,良宵苦短啊!”一众好色之徒嘻嘻哈哈。 老鸨也不拂逆众意,满脸示笑,说道:“既然这位公子说了,那便请我们的姑娘准备!”那员外一听,不乐意了,知道说话之人便是方才上去的小子。楼上高,底下的人看不见,而从上往下看却瞧得分明。站在半楼道上的苏坦妹几人,若是有空扭一下脖子照上,也当可看明,偏偏此女对男人没好感,不屑去瞧。 人丛中有佳客开口问了:“不知苏姑娘的起价是多少?”老鸨听了,心中喜滋滋笑脸相迎道:“这位大爷说的话才算中听,起价嘛......”岂知才起个头,便被苏坦妹打断:“妈妈,等一下!”老鸨狐疑,问她:“怎么啦,可是价格......” 苏坦妹轻轻一笑,摇头道:“不是!”又面向众人,轻声说道:“小女子自知琴艺低微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在各位面前班门弄斧。然昨日我偶得一新作,趁今日佳客光临,小女子想一试琴技。一来我这首新曲,只有谱却没有词,不知哪位才子帮我填上,小女子愿陪他三天;二来也一了我这小小的夙愿,切盼各位成全。” 听说只要填词即可,不须花重金争价,甚合这些人的心意。这些人里面,其中大多自命风流,更喜附庸风雅,难得一较计量,怎能不欢喜。那员外颇有家资,然对诗词一道却一窍不通,但自恃身份不便示弱,也与他等争流。 老鸨虽有些不高兴,但见众势兴高,也不好扫兴。皱着眉头即命杂厮搬来琴具放堂上小舞台,不消一会,万物具备。那苏坦妹轻盈转下楼去,在琴桌旁矮凳坐下。此女整理衣衫,理平心绪,即以指手勾拨弦动,顿起妙音。 场中之人为之一寂,个个凝神聆听,但闻琴音激扬哀烈,节拍严整动听。曲声随着那女手指或快或慢,一会轰轰烈烈,深入奔流;一会泠泠淙淙,清似泉涌;一会期期艾艾,宛如闺女轻叹。每一个音符,都颇含感染力,然而却又独到之极,令人身临其境,不能自拔。 多时,一曲罢,登时掌声暴作,彩声如雷,激喝不已。员外爷叹:“神了,我这不懂音律之人也看见了大海、泉水,甚至孤女梳妆。苏姑娘琴艺之高可堪仙人,就算是绕梁三日亦不为过也。”苏坦妹听了,缓缓起身,道个礼数:“过奖了,不敢当,小女子献丑。” 老鸨欢喜,不想此姑娘琴艺越发高超,正欲提银子之事,孰料苏坦妹却道:“各位,听了小女子的溅曲,不知哪位有雅兴填上一词?”众人为难:“这......”光顾着欣赏,倒忘记了目的,一时间又哪里想出好的词来匹配此等神曲,不免人人失落。 苏坦妹轻声一叹,只道夙愿难尝,殊不知此刻楼上缕缕飘下一丝声息:“几许惆怅几许思量,又觉风嘶又感秋凉......” 第764章 客闹青馆妄语 “......古道无尽,看数缕残阳斜照雁门关上,天涯有角,听几声觱篥音传凤凰岭旁。且悲且喜且鸣且放,亦颦亦怒亦乖亦张。梅逊雪三分白,雪输梅一段香。高富公子嫌夜短,穷矬屌丝恨更长。买不尽的便宜上不完的当,醉里乾坤日月长。”话罢,众人呆了一刻。 蓦然,又闻雷鸣般掌声响,众人惊叹。那姑娘抬头,声赞:“好一个买不尽的便宜上不完的当,佳客当真好文采!敢问高姓大名,可否容小女一见。”员外爷一听,知道又是那小子在卖弄,当下气不往一处来,就要冲上去,却听楼上道:“姑娘说笑了,来这里消遣的人,都只求见你一面,在下又怎好居主。”听少年不见姑娘,那员外步子一顿,复走回来。 苏坦妹听闻此言一怔,片会又嫣然笑道:“佳客倒也有趣!这样吧,小女子不才,愿再抚奏一曲,吟一词。若佳客满意,我便不提相见一事,如何?”少年笑道:“如此甚好!” 众人生奇,看看姑娘,又看看楼上,都想:“那小子竟有如此大能耐,博得美人一笑,我可不能输了他,且听听他二人谈些甚么?”于是乎,场上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哪怕是一根落针也可闻,在此消遣热闹之所有这等情景,倒也不失为稀罕事一桩。 苏坦妹欢喜,复又坐下,满脸笑容勾拨琴弦,曲音才起,便听她轻轻吟唱:“金风吹得黄花瘦,寒虫怯怯,又是秋来到。风儿号,弓上弦刀出鞘。冷韵悠悠,檐前铁马叮当闹。懒睁眼,长空孤雁叫。且低头,一池清水把芙蓉照。岁月如刀,刀刀剃人毛。风沙卷,江湖客独走阳关道。强挣扎卖萌笑,飘飘梧桐叶儿掉。抱琵琶不会定调,学文君没有炉灶。月上东山渔灯晚照,馆台卖艺,概不送票。”词曲罢,众人赞笑。 岂不料,哪晓一瞬,楼上仁兄便起调调相和:“天蓝蓝,水潺潺,一钩斜月晓天悬。神仙若有怜人意,岂叫嫦娥居广寒。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常圆。庄稼汉求下雨,渔夫要风好行船。小人脏心大,君子念书难。骏马驮呆汉,美女伴贼眠。天定胜人,人也想胜天。口有蜜腹有剑,杀鸡给猴看,看也心悬。对知音可谈几句,扭项倒骑驴,畜生想见我,难上难。”琴声忽停,姑娘痴怔,佳客大骂:“这小子忒也轻狂,敢骂苏姑娘是禽兽,走,上去揪他下来。”“对,一顿好打!”闹哄哄时,佳客忿然,往楼上便冲。 更有员外爷,早就想教训那小子了,此刻当然不让,一味抢先奔到楼上,却见先前的那位白袍少年,手执一杯酒,环抱着美人儿,浅饮嬉笑,浑不把众人当一回事。那员外恼甚,气喘吁吁道:“小子,给你两条路。”少年不屑看他,问:“哪两条?” 员外道:“第一条,你!”一指少年,“从我*钻过去,然后下楼给苏姑娘赔罪,我便饶了你。”说时这厮将那臭脚搭上栏杆,右脚独立,如此一看便形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狗洞,甚是得意,少年也不看他,只与那女子吃酒,问:“那第二条呢?” 这员外回头看了一眼众人,笑道:“这第二条嘛,让这里所有的人把你打下楼去,然后给苏姑娘赔礼道歉。”佳客都是一个意思,少年听了,甚觉滑稽,好笑道:“说来说去就是要给苏姑娘赔礼道歉,那么请问,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员外一听,想了想屑笑道:“你还想走第三条路?行,老子成全你,一个字:去死!”恶言倏出,目露凶光,那少年好笑:“大叔,你会不会记数?去死,分明是两个字,你却怎说一个字?”那员外恼怒,他本想说一个词,不料他说话偏带方言口音,吐得不甚清楚,手指一抓掌心,气怒如沸。 少年又笑道:“瞧你抖动这般利索,一定乃肾虚所致。这样吧,我请你吃一杯酒压压惊!”说时手举一杯,站了起来,不料他忽然巧手一翻将那杯酒往员外爷脸上泼去。 员外万没料到此人这等泼皮,待醒悟过来酒水已湿了满脸。先时听得这人如此调侃,已经气往上冲,如今又这般作弄,当真忍无可忍,一招呼众人道:“大家快上,宰了这厮,本大爷重重有赏!”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不为个“美”字,那员外爷一句“重重有赏”也极具分量,众佳客一听,不分皂白一股脑儿齐上。 少年屑笑,浑无所惧,蓦然眼睛一闭,过会忽然放光,手中杯子一弹,正中前来的一名佳客胸膛。那人中招,先是一愣,继而“啊”的一声,身子不由倒飞。那少年又抿唇一笑,赶上前去,展开手脚。 楼下的苏坦妹听得少年那般侮辱她,呆坐原地,自怜身世,又怨命运作弄,却不发一言。老鸨不放心楼上的人,悄悄叫来几名打手,偷上楼去,欲给少年一个教训。岂料才爬至半道,突听头上有风声响耳,不由抬头,呀,我的妈啊,但见一人似风车一样旋转向她几人撞来。 更不知那是何人,只见这人身子乱转,快得惊人,砰的一声,那人撞上老鸨胸口,气势不衰,连带那几名打手一块滚下楼来。老鸨被那人压在底下,吓得惊魂失魄,口里乱嚷乱嚎,又觉地上软绵绵的,甚是怪异。 这一下低头,呀,是那几名打手垫了地,难怪躺得如此舒服。这一下已把她吓得够呛,老鸨再度抬头,只见上方又飞下来十几个人,待他们着地,才看清竟是上去找少年理论的那些佳客。老鸨一见之下胆怯,她老于世故,心知此人来头不简单。 少年料理完前来滋事的这些人,此时他幌至栏杆,拍了拍手,欣然笑道:“还有谁不怕死的尽管上来!”被打下的这些人,在地上滚成一片,个个呜呼哀号。 苏坦妹听得这厮如此猖獗,十分忿然,当下不再自怜,一抹嘴角,凤目瞪去,呀,这一下怔住了,颤声道:“是你!”少年大笑:“不错,正......”话未了,忽听一人怒号向少年打去。 第765章 帮我办件事就饶 苏坦妹大惊:“他怎么又回来啦?”见那人一照面就执短剑刺杀少年,既惊且慌,惶恐叫:“别乱来,你快走,你打不过他的!”那人不听,一出现便恶势汹汹与少年战在了一块。少年赤手空拳独斗短剑,围观的人瞧得惊心动魄,只见楼上两条影子忽快忽慢战成一团,有时纵高,有时伏低,有时呼喝,有时怒威。 适才给少年陪酒的那名姑娘,此时缩身在楼上墙角,刚才少年把那些人都打落楼下,虽然不迁怒于她,这会也好不到哪去。此女距二人较近,不但听到打斗以及呼吸之声,更曾有那剑气厉风刮面而来,令她好不难受,想要偷跑已是不能。 楼下的苏坦妹心中急悴,放心不下二人,当即想也不想,左足一点桌角,展开轻功,跃上台阶扶手,又一借力就飞上了楼道。底下围观众客瞧得骇然,万没想到如此娇滴滴的一介弱女子竟也是深藏不漏,暗暗恨瞎了眼球。 他二人斗将十数招,不分胜负。少年只觉对面那人招式狠辣之极,每一式都欲置自己于死地而后快。然那厮火气过盛,不知是少年功夫了得,还是那人失了准头,往往总在不轻易间让少年躲过,抑且少年还招势猛凌厉,也让那人有些招架不住。 少年兴起,大卖潇洒,招式虽凌却只一沾即走,不给对手一丝可趁之机。适间那人一出现就施辣手,是以不曾瞧清其面貌。此番间歇令少年有一睹之机,他翻身回首,吃了一惊:“是你!”那人哼的一声,听他认出了自己,更不留情剑法一味加疾。 这少年暗暗好笑,心道:“我和这人也没甚么仇,何必与他多作纠缠,别忘了此来的目的。”又瞥见那苏坦妹跃上楼道,心中一动有了计较,抿嘴笑道:“你看,相好的来了!”果然那人听了,稍怔了一下,跟着动作也顿了一顿。 少年莞尔,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趁此当儿,左掌一撩削割,拍下那人的短剑,右手食中二指点出,顿封了那人穴道。只听铮的一声响,短剑落地,那人已僵直当场。武学有云,对战时快一分,慢一分,只争时机。 那人虽只一顿,然就这一瞬,已起了莫大变化,加之少年功底深厚,动作迅如奔雷,一切只在弹指间。待那人察觉上当,已然来之不及,他后悔不已,怒号道:“梁萧你使诡计,胜了我也是卑鄙小人,定遭武林同道唾弃!”少年正是梁萧。 他此番入青楼,只为探查韩晓虎失踪一事,这会笑道:“嘿嘿,我并没说过我是正人君子呀!”那人生气:“你......”苏坦妹闻言,不及想抽出腰间佩剑,唰的一声,照公子脑袋便刺来。 公子浑然不惧,身子一闪避开,嬉笑道:“苏姑娘,我不跟你打!你心上人在我手里,是死是活你看着办吧!”他闪避之极,不忘了携上那人作挡箭牌,以那人门面挡住苏坦妹手中的软剑。 他二人一听公子言语,那人甚喜,心道:“我把她当心上人,可她呢?”又暗暗叹一声,落在敌人手上,竟无一丝惧意,反而多几分感触。 果然,苏坦妹听了,甚是羞恼,啐道:“我呸,他哪是我心上人,你抓错对象了。”说是这般说,然而那剑不知不觉收了起来。 公子笑道:“是么?那这么说这厮的生死,你是不顾的喽?”苏坦妹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极为烦恼。此女的一腔忸怩,不自然,那公子全瞧在眼里,吓唬道:“好吧,既然你不在乎他,这厮留在世上也是个痛苦,不如我做一次好人把他杀了,让他也好早日投胎重新做人。”说时果真把手掐在那人脖子上,示意处死。 苏坦妹大慌,急叫:“别,等等!”公子故意道:“怎么,苏姑娘还有何吩咐?”苏坦妹道:“你......你先把他给放了。”公子取笑:“怎么,苏姑娘你又舍不得他死啦?”苏坦妹气苦,然又无计可施,问:“你到底想怎样?” 公子道:“我不想怎样,只想让姑娘帮我办一件事就行?”苏坦妹听了,不禁“哦”的一声,睁大了眼睛,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梁公子,也有需要小女子效劳的时候。”公子笑道:“蝼蚁尚有一技之长,何况人乎?”苏坦妹一怔,心中极不是味儿,咬唇心叹:“他还是不把我当人看!” 那人一而再再而三听这厮侮辱苏坦妹,心中极为不忿,大声骂道:“姓梁的,老子今日落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别耍花样难为人家姑娘。”公子笑道:“这花样嘛,老子一定是要耍的,至于如何耍法,那倒要看你这厮乖乖配合了。”嘴角一勾,“好,你想死么,那还不容易!”顿起一掌,拍向那人。 苏坦妹大惊,颤声叫:“等等!”公子瞥眼:“怎么,苏姑娘你还要话说?”苏坦妹焦急道:“想要我帮你做甚么?你说,我答应你便是!”公子微笑:“这才对嘛!”怕她使诈,又问:“你不后悔?”苏坦妹默默点头:“绝不反悔!”公子大喜。 那人却叫:“不不,苏姑娘,你不能答应他,这厮没信誉,你没必要为了我牺牲自己。”公子拍了那人脑门一巴掌,骂道:“闭嘴,吵死了!”苏坦妹只道公子伤他,情急出口:“你别杀他,有甚么事你冲我来!”公子好笑:“看来你还蛮紧张他的嘛!” 苏坦妹一怔,徒听风声响起,只见公子携着心上人一块蹿上屋顶,轰的一声,那房瓦穿了一个大窟窿,有不少残瓦碎骸掉落下来,只惊的那一屋子人落荒而逃。公子也趁机携着人钻了出去,隐入月色之中,一丝清朗的声音飘将下来:“此地并非谈话之所,欲救这厮便跟我走!”苏坦妹骇然,想也不多想,飞身下楼,追了出去。 公子越过瓦面,纵下街道,斜着那厮奔出了城外,苏姑娘一路尾随。那人穴道被制,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任人摆布,这时见城门已出,又听风声疾响,姓梁这厮越走越快,他回想适才那幕,不由惊心:“那么高的城墙,他居然一跃而过,而且不教守兵发现,这厮到底是人是鬼?就算我们教主,也浑无这等功力!” 第766章 冤家不宜解 又念起这厮对苏姑娘心存歹意,不由恼怒于胸,嚷道:“喂卑鄙小人,快放下我,老子都被你颠出病来了。”公子闻言止步,笑道:“病了是么?那好,找个兽医给你治治!”说时把那厮随手一掷,扔出老远。 不久传来闷哼一声,那公子不疾不徐走近,看见那厮趴在草丛里,啃着泥巴,甚觉滑稽,笑问:“方公子,病觉得好些了么?”那人恼怒:“姓梁的,你够卑鄙,如此对待病人,你不怕遭天谴吗?”公子笑道:“我这样算是好的了,若教我表弟知道了,他一定不饶你。” 忽然这时,黑暗中一个矮影蹿出,话道:“大哥,是你叫我吗?”此人来的突兀,令在场二人都是一惊,姓方那人怔了怔,看清来人,想起前事不由僵住了。公子欢喜,趋迎道:“宗元,你甚么时候回来的,信送到了么?”这矮影正是柳宗元。 他奉兄长之命前去送信,完了之后往回城方向奔走,不想路上耽搁,仍是错过了时辰,此番正欲进城,更不料竟撞上了兄长。欢喜之余,又有几分玩味,说道:“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咦,这位仁兄是......”姓方那人闻言,在地上侧过半边脸去。 柳宗元一见,不禁怒由心生,银齿咬响,恶狠狠冲上前去,揪住那厮道:“方剑虹,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啊,小爷正愁找你不着,你倒自动送上门来。”对天祭祷,“爷爷,我总算可以为你报仇了!”不由分说,一掌往方剑虹脑门拍去。 公子大惊,不想事隔多时,这小鬼心中的仇恨尚未清消,而且距离较近,他出手又这般快,想要救援已是不及。眼见方剑虹便要死于小鬼之手,公子闭上眼不忍去瞧,岂知徒听嗤的一声响,更不知从哪打来一枚石子,巧不巧击在了柳宗元的手腕之上。 害他一吃痛,手便失了灵活偏了寸许。方剑虹也并非傻子,岂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得此便宜,又经过一小会喘息,竟被他冲开了穴道向一旁滚去。只听轰的一声,柳宗元一掌下去,重重地一击,那片草地上已经凹下一个坑来,登时泥土飞溅,尘烟四曼。 这一掌凌厉之极,狠毒之至,可谓功力之深,世间罕见,更见小鬼报仇心切,欲置方剑虹于死地不可。柳宗元忿然,回首朝黑夜中咆哮:“是谁在背后暗箭伤人,阻小爷除恶?”过不许久,一条青影从一株老树上缓缓飘落,道声:“是我!” 柳宗元征仲,脱口而出:“二哥!”此人正是刘进,他事情办完得比柳宗元快,不料路上也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也耽搁了一阵,是以才落在了宗元后面。 公子见了他,非常高兴,趋迎道:“进弟,你也见到父皇啦?”刘进起手笑道:“幸不辱命!”公子搭搭他肩头,连道:“好好好,你和宗元都是我的好兄弟,也是我的左膀右臂。” 柳宗元十分生气,面色极臭,一横那刘进质问:“二哥,你为甚么阻止我杀这厮?”刘进过去,微笑道:“元弟啊,冤家宜解不宜......”柳宗元推开他,怒道:“哼,难道爷爷就白死了?” 刘进耐心安慰:“元弟,外公天上有知,他也不想你为了替他报仇,而双手沾上血腥。”柳宗元怒骂:“放屁,这些日子我们沾的血腥还少吗?闪开,让我杀了他!”避过刘进,直往方剑虹那厢杀去。 方剑虹微微一笑,说道:“不错,令祖乃在下一时错杀,你要报仇尽管放马过来,想要杀我,恐怕也没那么容易!”柳宗元大怒:“你们听听这厮,他好不猖獗,看招!”腰间长剑不知何时已经拔出,剑尖抖动,顿起一声清脆,月光下寒光刺目,杀气腾腾。 那方剑虹正待出招,岂知这时,刘进又闪了上来,阻了二人。柳宗元恼火,厉声喝:“闪开,不然别怪我不念旧情,连你也一块对付。”刘进解释道:“元弟,你切莫冲动,我见这人生得倜傥,又一脸正气,不像贯做坏事之人。料来外公一事,也并非他所愿,只怕其中乃一时不慎误伤,请......” 柳宗元不听,愤怒咆哮:“此事乃我亲眼所见,哪里有假,不信你去问大哥!”刘进自知此事兄长清楚不过,而想要制住宗元,只怕也非兄长莫属,当下不得不把目光向兄长望去。 公子一愣,忖思:“这厮还不能死,至少目前不能,我还有事着落于苏坦妹身上。万一他死了,苏坦妹不帮我是小,救不出韩晓虎事大。”便道:“宗元,依我看这件事......”那柳宗元一直在注视着兄长的一举一动,见他眉头紧皱,不觉苦笑道:“你不必说了,你居然犹豫?哈哈,对爷爷的仇你居然犹豫?你还配做他的后人吗?”公子惭愧,无言以对。 不闻兄长搭言,柳宗元更笃定兄长所想,冷笑道:“是啊,你二人都姓段,是大理国的太子皇子,身份尊贵与我柳家有甚么关系?爷爷的仇,你们又怎么在乎!好,今日我便跟你二人恩断义绝。我杀他,你们也管不着!”话罢,挺长剑往那方剑虹刺去。 刘进担忧,却被兄长拉扯一旁,既然柳宗元都把话说这份上了,示意他别去。刘进无奈,只得观望二人,听得方剑虹哈哈朗声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方某人做的事,我绝不推搪。多谢刘爷仗义执言,不过请放心,这小鬼是令弟,我不伤他一根汗毛便是。”轻身一闪,当即避开。 柳宗元一招不中,怒甚骂他:“我见过吹牛呢,可没见过那么多牛在天上飞的,再吃我一剑!”剑去势未衰,斜刺一转,剑尖又往方剑虹门面返点。 方剑虹嘴角上挑,露出一丝笑意,赞声:“好剑法!”心下暗暗钦佩,想不到此子年纪虽幼,剑法却是格外老练,如此这般轻描淡写,已深得上乘精髓,那灵动,那飘逸,每一式都深让他欢喜。 转眼斗了三五招,实力相均,方剑虹越斗越有兴味,又赞:“早听闻中原有一神秘门派,曰逍遥。轻功、剑法均是一绝,处处透着‘潇洒’二字,今日一见,想必小老弟便是那门派的高足?” 第767章 随他去罢 柳宗元恼怒不睬,继续仗剑独斗,公子暗暗心惊:“这姓方的到底何许人来,他怎地知道我们逍遥派?”逍遥派在他的带领之下,近两年虽颇有些成绩,然在中原武林极少露脸,知道的亦不多。公子此番不是为此事,这念想也只在脑中一闪即逝。 回望斗场,见他二人争得难解难分,一时间也无甚主意劝架。忽然这时,更不知从哪钻出来一条影子,纵入二人之中,软剑穿插其间便将二人分了开来,又嗔叱一声:“住手!”二人无奈身子后闪,不得不罢了手,不过目光对峙,仍有一触即发的可能。 那人仗剑转向公子,白了他一眼,讽笑道:“梁公子,您不守信用?”几众也认出了来人,公子笑道:“哦?不知苏姑娘此话从何说起?”此女正是苏坦妹,她功力没公子那般深厚,轻功也没公子那等高明,此消彼长,慢慢地也就落后了许多,此刻才赶到这里。 远远一看,见一个小童和方剑虹战成了一团,而公子则在一旁翘首观望,只道此童受公子唆使才与方剑虹敌对。一时气不过,这才现身喝止,苏坦妹冷笑:“你一面说叫我帮忙,一面却暗下杀手,请问,你这是侠义行径吗?” 公子面上一热,知道此事她误会了,然以他往日习性,也没必要向人解释,便道:“冤有头债有主,一切都乃天意!柳宗元要为爷爷报仇,难道他有错么?”苏坦妹听了咋舌:“柳......”凤目闪动,端详了那小童片刻,见他果真是当日农庄中的那名小男孩,不由娇躯一震,向后幌退了一步。 方剑虹牵肠,抢上相扶,那苏坦妹斜躺在这个男人的怀中,侧目瞥了他一眼,见这个自命风流又苦恋自己的人儿,才一时不见,已然憔悴了许多。心中隐隐有根刺,暗暗生痛,那日柳老之死,方剑虹错手杀之,一切的一切,皆因己之故,若论原由,她难辞其咎。 此女略略推开方剑虹之手,把柳腰站直了,说道:“不错,当日老人家之死,我也有一部份责任。柳少爷若要报仇,尽管把我杀了便是,千万不要牵扯无辜。”方剑虹难受,轻唤:“坦妹,我......”那姑娘罢手,叫他不要再说了。 柳宗元堕泪道:“你快闪开,我只除凶手,不杀女人!”苏坦妹苦笑道:“你要找的凶手便是我,当时的情形你也瞧见了。若不是我贪图雪剑,令祖也不会遭来杀身之厄,因此这一切归根究底,都是我的过错。你杀了我,令祖才能含笑九泉!” 此女左一句过错,右一句揽罪,不知情的人,还道她在卖甚么膏药。柳宗元泣声叫:“别以为我不敢杀了!”恼怒之下,哪管谁是谁非,挺长剑便向那女冲刺。 公子心叫:“不妙!宗元这等冲动,万一当真把苏坦妹杀了,那小虎处境堪忧。不行,我不能让他这般做!”挺身抢上,长袖一出,卷上柳宗元的剑刃,乘势一拉,徒听铮的一声,那剑自柳宗元的小手上脱手而出,顿向上空飞去。 不久又听铮的一声,那长剑落地,插入了土里,飒然响脆。几众见之骇然,柳宗元则闪着一双泪眼,恶狠狠地瞪着兄长,目光中蕴满怨毒之色,牙间吐出一句:“你给我记住!”说完,忿怒离去。 刘进在后头急声叫唤,那小鬼只当不见,越奔越遽,不消一瞬,已跃入丛林,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刘进急得频频顿足,一会望望柳宗元消失的方向,一会看看兄长,见他无动于衷,急道:“二哥,元弟他......”公子罢手:“不消说了,随他无吧!” 苏坦妹见状,甚是过意不去,盈盈上前,对公子歉然道:“两位公子,当真对不起,是我害你们兄弟失和。”公子淡然一笑,心中虽有万般苦涩,面上却也不露一点痕迹,说道:“此事与你无关!”苏坦妹辩解:“但是......”公子打断:“我说过了不关你事,也许这就是天意。”那女便不再说。 公子起手道:“苏姑娘,我们也该告辞了,就此别过!”唤上刘进,正预备离去,却听苏坦妹叫声:“等等!”二人回头,公子问:“怎么,苏姑娘还有事?”苏坦妹听了,欲言又止,想了想不由说道:“公子不是叫我帮你办件事儿么,事没说却如何要走?” 那公子一怔,微笑道:“如今我连谈判的筹码都没有了,怎么你还愿意帮我?”苏坦妹抿唇,盈盈笑了笑,说道:“倘若公子是以方公子的性命相胁,那我一定不会真心帮你。”公子愣住了,傻笑:“那倒是梁某失策!如今......” 苏坦妹笑道:“你说呢?”公子心领神会,起手真心道:“多谢!”这些话听在方剑虹耳中特别刺耳,他认识苏坦妹那么久以来,对自己除了冰冷之外,从未这般笑过,而今天姓梁的几句话,就令她那般开心,不由醋从心生,抢上道:“坦妹,你当真要帮他?” 这苏坦妹带着笑意,向方剑虹看去,说道:“当然是真的啦!”方剑虹急道:“可是他......”欲要例举梁萧的十大罪状,却被那姑娘打住:“这是我的事,不需要你管!”面上立马变色,方剑虹恐惹她生气,不敢再言,然而对公子的恨意,又深上一分。 苏坦妹转向公子,笑道:“不知梁公子想要我帮你做些甚么呢?”听她如此干脆,公子也不遮掩,问道:“慕容博躲在哪里?”此话才出,那姑娘又是色变,隐隐地有几分恐惧之意,她道:“这个问题,我不便回答,你还是唤过另外一个吧!” 公子早知她会这么说,心中也有了准备,只是想试她一试而已,遂道:“那好!实不相瞒,我的一位小兄弟被他抓了,可我找遍了全城也寻不到踪迹,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找你,盼你援手。”苏坦妹疑道:“这个人既如此令公子你挂怀,想必他在你心中分量一定很重。”公子道:“不错,他甚至比我的性命还重要,我一定要救他出来。”心想:“决不能让韩家绝后!” 月色朦胧,一朵黑云适时飘过,遮住了那一轮圆月...... 第768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苏坦妹想了想,问他:“你这位小兄弟姓甚名谁?”公子道:“他叫韩晓虎。”苏坦妹一听,双目立放异光,可惜很短,一闪即逝,公子并不糊涂,轻声问:“怎么,苏姑娘你见过他?”苏坦妹极力否认:“不不......”知他不信,又解释:“我偶然间听先生提起,至于关押何处,那我就不清楚了。”公子知道此女口中的先生是指慕容博。 刘进急问:“苏姑娘,你是甚么时候听慕容博提起小虎的?”苏坦妹想了想,答道:“昨天夜里!”刘进轻叹,又向兄长说道:“二哥,我们全城都翻遍了,别说没有他们的影子,就是落脚何处也是不知,会不会小虎就藏在他们的巢穴里。”故意试探。 苏坦妹道:“不会!”公子兄弟二人疑惑,一同问向姑娘:“你肯定?”苏坦妹回答:“这个我可以肯定,我昨晚刚从那里回来,那地方没有关押小孩。”听此女如此笃定,他二人又不好妄下断言,只是叹息,为此事暗暗焦急不已。 那苏坦妹忽道:“梁公子,我看这样吧,现在天色也不早了,在此也议论不出一个结果。不如各自先打道回府,待我悄悄打听,若打听出来了以后我再告诉你。”刘进喜道:“如此甚好,那就多谢姑娘了!”苏坦妹笑道:“不用客气,这是我欠你们的,理当还一个人情。” 公子还是感激于她,起手道:“如此有劳了!”话落,就与那刘进一块转身,岂知才走不过三步,那姑娘又叫住:“是了公子,我探到消息,该如何通知你?”二人止步,那公子回首,微笑道:“你去城北的梁家旧宅,我便住在那里。” 刘进惊慌,不想兄长竟把住处说了出来。苏坦妹吃笑道:“梁公子,你就不怕我出卖你?”刘进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不料兄长只是飒然一笑:“请便!”然后便走了。 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身影,苏坦妹不禁苦从中来,那方剑虹问她:“你当真要帮这厮?”苏坦妹回眸,眼中一潭秋水特别哀愁,却又像添着一丝喜悦,轻轻的说道:“这是我欠他的,我理该偿还!”方剑虹大叫:“你没有欠任何人,那老头是我所杀,要偿还也该是我!” 苏坦妹苦笑:“人都死了,还提这个作甚?那时你也是为了我,是你杀或是我杀,又有甚么分别,总归要有一个人去赎罪。”方剑虹苦恼,堕泪道:“坦妹,坦妹,是我害了你......”伸出手去,抱住姑娘那双柔柔的嫩肩,苏坦妹不自然,轻轻将他推开,又有几分羞涩道:“你没有害我!” 方剑虹一愣,见她如此表情,不觉道:“你喜欢他?”苏坦妹心跳道:“我没有!”方剑虹大叫:“你不知道那厮他......”造反二字尚未出口,已被姑娘阻止:“我不管他要干甚么,总之帮了他这一次,以后我与他各不相欠。”方剑虹欢喜:“当真?” 其实在苏坦妹心中,到底是慕容家打江山,还是梁萧取得天下,这对于她来说,又有甚么分别?心底的伤还不是一样的痛,这种日子她不想再过下去,但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又有甚么主张,吸了口气,说道:“天色很晚了,我也该回去......” 不及转身,已被方剑虹叫住:“等等!”苏坦妹止步,却不回头:“你还想说甚么?”方剑虹慢慢走过去,面对着她一番柔情道:“等你打听到消息,告诉那厮之后,我和你马上离开中原,去西域隐居好不好,从此不问朝廷之事,更不管武林的恩恩怨怨?” 苏坦妹后后怯退,脑袋直摇道:“不不,我不会跟你走的,你死了这条心吧!我跟你说过多遍,我是一个不祥的女人,不想累了你!”方剑虹不禁问:“为甚么?”那女不答,只是低头垂泪,方剑虹冷笑:“为甚么你可以对那厮嫣然一笑,却不愿给我一个陪伴你的机会?” 苏坦妹只叫:“你别再说了!”难道她心里就不苦吗?恨只恨上苍作弄,此女近乎疯狂,只想速速脱离此地,转身,那方剑虹不给她机会,又拦住了她。苏坦妹忍泪,不让它再掉下来,动唇道:“你让我走吧!” 方剑虹不肯:“除非你答应我!”苏坦妹渐渐有气,恼道:“你这人怎能这样,让开!”方剑虹不让,苏坦妹不觉胸脯气鼓,正欲发作,岂知那厮不顾道义扑了上来,似泼皮一般抓住她,将她给强吻了。 大唇印上樱唇,哪种触电一般的感觉,瞬间弥漫苏坦妹的全身,令她不能呼吸,险些死去。她拼命地挣扎,然而那厮死死抓住她的脑袋不放。那条可恶的舌乘机钻入口中,探索其中的奥秘。她恼恨,难道连最后一丝尊严也没有了吗? 无奈之下,心中一动,忽然牙齿一合,狠狠咬下那厮的舌头。方剑虹“啊”的一声大叫,猛地将此女推开,连忙抹了抹嘴角,只见一丝血渍带了出来,戟指道:“你......”也是苏坦妹只想脱身,对此人尚有一丝情义在,不曾用力。 不然以她那银牙一咬,就算方剑虹不成哑巴,舌头也会断去半截。苏坦妹羞恼难当,又听他指责,不愿见他,双足一点向城里奔去。方剑虹见状悔恨当时,顾不上面子发足追去,欲要好好请罪。 一晃天晓,公子刚刚起来,便听说苏坦妹派人给他送来了一张纸条,说是知道了韩晓虎的下落。他欢喜接过,但见上头写着两字:童府!笔迹潦草,可见仓促之极。刘进起疑,说道:“这地方我们曾探过,根本就没有,会不会是苏姑娘消息有误?”公子摇头:“应该不会,她没有理由骗我们。” 韩林听说有小虎的消息,急忙从床榻爬下来,走到公子的房间。他二人正说话,韩林便硬闯了进来,劈头就问:“梁公子,听说有我们孙少爷的消息,不知真假?”公子见了,只微微一笑,当下把那张纸条递过去给他。 韩林接在手中,一看之下忿然大怒,顿将那张纸条搓了个粉碎,恨声道:“又是这厮,害死老爷全家难道还不够么?就连这唯一一点血脉他也不肯放过。童贯,我韩林跟你势不两立!”说着就要去给他老爷报仇。 第769章 顾虑重重 刘进拦住了他,叫道:“韩大叔,你何必冲动,童府守卫众多戒备深严,凭你一人之力,就算小虎兄弟当真在里头,你也救他不出。如此反而打草惊蛇,让姓童那厮有了准备,下次想要救出小虎兄弟,只怕更难了。”韩林怔仲止步,回头问:“这可怎么办?” 公子开口道:“如今敌暗我明,最重要的是探清小虎到底在不在童府,然后才想法子施救。”韩林一听之下,知道这个梁公子向来足智多谋,不然也就不敢起兵了,突然扑咚一声跪了下去,恳求道:“梁公子,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孙少爷啊?” 几众惶恐,公子道:“林叔,您这样不是折煞我吗?快起来!”示意梅剑,那女与妹妹菊剑盈盈走过去,将此老搀扶起来,听公子说道:“小虎也是我的小兄弟,从小我便看着他长大。韩家也因我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就算豁出我的性命不要,我也要将他救出虎口。” 韩林听了,甚是感动,他早听闻梁萧有情有义,是个难得的大丈夫,以前见他顽劣自当不信,今日听了他一席话遂深信不疑,堕泪道:“公子啊,这件事您有甚么好的法子?”公子想了想,说道:“今晚我再探一探童府,若消息属实,我们再思计策救人。” 刘进眉头深锁,忽道:“二哥,会不会来不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韩林奇问:“甚么时间不多?”公子知道刘进在说甚么,明天便是八月十五了,也是公子准备攻城的日子,一切都准备妥当,只欠东风。万一再救不出小虎,敌方拿他做人质,届时不妙。 然而这事不便与韩林透露过多,当下只得隐瞒,公子便道:“中秋将届,我这进弟思乡心切,想回苏州老家和他母亲一同过节。”刘进了然,跟着附和:“是啊,是啊,我好久都没回过家了,真想念爹娘得紧!” 韩林微笑:“刘少爷有这份孝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去苏州路途遥远,并非一两日之程,只怕你今年这节......”刘进大慌,暗瞥了兄长一眼,恼他撒谎也不打一下草稿,便道:“是啊,是啊,只怕要在京中度过了!和韩大叔一起,您不介意吧?” 韩林笑道:“我当然不介意,这是小人的荣幸!”心道:“这两人神神秘秘的言不由衷,也不知在搞甚么名堂?”却也不曾起疑,刘进舒了口气,蓦然心一动,说道:“二哥啊,捡时不如撞时,我先去童府外探探风声,以备今晚之须那我先走了。”抓上几上一柄长剑转身。 公子暗赞,叫道:“呀,那我陪你一块去吧!”抢步上前,一搭那兄弟肩膀,二人会心一笑,拽步出门,恰时那兰剑和竹剑送早点进门,见状迎道:“两位公子,吃了早饭再走吧?”他二人同道:“我不饿!”一块抢出门。 兰剑嘀咕:“昨夜忙了一宿,五更时分才睡,卯时不到又起来,怎能说不饿呢?”一顿足,又包了几物,跟着跑出去追。他二人才走到院中,已被情急奔来的兰剑赶上,公子回头,问她:“丫头,有事么?”兰剑娇喘道:“爷,带着路上吃!”说时递过一个油纸包,里头叠着几个馒头。 公子道声:“谢了!”刘进胸中一动,取笑道:“哟,兰姑娘你偏心呀,怎地单单只备兄长早膳,却也不给我备上一点,莫不成你对他有......”兰剑面上一红,徒听公子骂句:“话那么多小心噎死你,吃!”塞了个馒头入刘进口中,跟着拖他出门,兰剑娇羞瞧着。 他二人步至府门外,公子才推开他,一张脸半恼警告道:“进弟,我已是有家室之人,以后这种玩笑免开尊口。”刘进嗤笑,过会又正经请罪:“是,二哥教训的是,小弟以后万万不敢!”公子半恼:“得了,情不甘自不愿的,别勉强了,走吧!”率先前往。 刘进跟上,街上热闹之极,行人络绎,买卖不断。走间,那刘进忽问:“二哥,你刚才干嘛骗韩大叔,不告诉他真相?”公子止步,瞧了一下街上,见没甚么可疑之处,这才回头压低声音道:“我也是为了他好,我们所谋之事,不需要他知道得太多,以免牵连在内。况且他为了小虎一事,已然万分担惊,我不想他再为我们的事而受怕。” 那刘进赞同:“二哥,你顾虑的是!”公子一扯他道:“别废话了,走吧!”快步挤入人群,不消一刻,来到一条大街,那对面正是童府,果见戒备深严。刘进嘀咕:“大白天的,又不是皇宫,那厮派那么多兵巡逻作甚,怕人家盗他的宝贝呀?” 公子噤声道:“嘘,别乱说话!”又吩咐,“你留在此地监视,看看有甚么可疑人物进出,我进去查探。”话完,起步就走。刘进低声唤:“二哥,要当心!”公子罢罢手:“晓得!”身形一幌,已闪入一条僻静的巷子,他看看那一堵高墙,翻身一跃,就纵了上去。 伏在墙头,见院落寂静,身子一抖动,轻轻飞下,着地一蹿,闪至一面墙下,不闻一丝动静,又大着胆子走动起来。才走到一处厢房,看见一名仆人走入房中,灵光一闪,有了计较,循着那名仆人进去的方向,从容挤入房子。 那人听到动静,回首一指:“你......”公子手刀倏尔一伸,以极快的速度将那名仆人打昏,面上微微一笑,那人已经倒在地上。原来此处是下人的房间,他没兴趣观赏,而是以更快的速度剥下那人的衣服,随后穿在其身,又将那人藏在床底下。 这才一摆正帽子,从容走出门外。岂知没走两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飘来:“童四,老爷叫你备茶,你怎去了如此之久?”公子继续走路,那声音恼火:“大胆童四,本管家叫你,你怎么不停下?” 公子心道:“童四,管家,呀......”幡然醒悟,“莫不成我穿的这身衣服便是童四的?”急忙转身下拜,低着头,佯装几分惶恐道:“请饶命,请饶命,我......”那人罢手道:“行啦,快去吧,客人都等急了!”公子脱口:“客人......” 第770章 密谋使者 那人恼道:“童四啊童四,你不单耳背,竟连记性也不好。客人在老爷的书房,快去厨房上茶!”公子喏喏领是,躬身即退。 离了这人,公子不由舒了口气,好笑:“厨房......”又一怔,“不知书房里与童贯会面的是甚么人?呀,该不会是老贼吧?”甚是期盼。 又从厨房端出两杯热茶,缓缓走在廊道,转出后院,步入内院。官人府邸结构,一般无异,公子自小在官家长大,也算是熟门熟路,不消一会,已寻至童贯的书房。在那门首轻叩了几下,压着嗓子唤声:“老爷,茶来了!” 不久从屋里飘出一个尖细的声音:“端进来!”公子轻轻推门,咿呀的一声,随步走入,一直垂着首,不敢抬头,公子与童贯相识,生怕那厮认出,因此装得规规矩矩,十足的一个小厮。很快将茶奉上,又听那童贯命令一声:“好啦,你退下!” 公子恭敬应声,悄悄即退,走过帷幔之时,低着头瞥见一张几上放着一个黄色的包袱,那布料极近普通,然就是这般随意摆放,倒令公子一颗心忽生不安之感,究竟是甚么,他也不清楚,又想此地不便久待,走了出去,随后关上房门。 那公子放下托盘,走至院中,一瞻四下无人,身子一展,跃上了屋瓦,戒备前走,来到书房顶上,轻轻揭开一片瓦来,日光下只见两名老者上座,其中一位闲服,识得是童贯,而在旁一位绫罗绸袍,一脸山羊胡须,面色黑黝,年纪在四十到五十之间,举止甚是文雅,却是不识。 公子心中大有几分失望:“不是那厮?”正预备离去,忽听那人说道:“童公,我国陛下派遣下官前来,专程谢谢童公的好意。”公子一怔,心道:“我国?他不是宋人,那......”复又俯下身子,细心倾听。 那童贯笑道:“贵使客气了!”又问:“不知我信中所提那事,贵国主怎生交代?”那中年人轻笑:“阁下的银子,我国陛下很是喜欢,就连美女也是一流。”此人不提正事,顾左右言其他,童贯心中虽有不悦,面上却不表露出来。 他莞尔一笑,说道:“贵主若是喜欢,待大人回国时,可随稍一些回去。”中年人满意道:“那就有劳童公了!”顿了一下,又道:“陛下临行前,曾有一封密信,命下官亲自交给阁下。”说时起身走到茶几旁,便把那个黄色包袱取过去,从中拿出一封油漆密信,交给那厮。 童贯欢喜接过,愉声道:“区区小事,贵主随便派个人来即可,又何劳贵使大驾呢?”中年人道:“陛下还不是不放心旁人,故派在下前来,怎么,阁下不欢迎?”童贯道:“哪里的话,大人足智多谋,深得贵主信赖,劳动于你,我已是万分不安,又怎敢不欢迎。” 这厮说时,轻轻将信拆开,一面笑道:“只是这密信放随行包裹之中,未免过于随便,万一不幸落入强盗之手,有个好歹,你我也难辞其咎。”中年人笑道:“这一点请阁下不必忧心,所谓最危险的所在,那便是最安全的地......”这厮话未了,忽听童贯“呀”的一声叫。 中年人眉头略皱,问他:“怎么,可是这信中有甚么不妥之处?”童贯道:“我们谈的不是三万大军吗?这信上怎么换成了三千骑兵?”那中年人笑了笑,解释道:“我国小人少,一下子要三万人马,已相当于国中一半兵力,万一周旁诸国联合进攻,那我国岂得不偿失。” 童贯忿然,一拍几面,大怒道:“尔等不守信用,收了我的礼,竟敢这般戏耍于我。”中年人微笑,说道:“话不是这般说,三千虽然都是骑兵,但个个骁勇善战,都是万中挑一的人才,他们不但擅长野战,更擅长守城,保管万无一失。” 童贯怒甚:“哼,保管?区区三千人马也敢大言不惭。你可知梁萧那厮手中有多少人马,光是大理国军,便号称十万,加上那些甚么帮派,以及江南、蜀道招收的人马,足足占了大宋半壁江山,少说百万雄师亦不为过,你这区区三千,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哩。” 中年人听了,甚是惶恐,急道:“那厮当真这般利害?”童贯冷笑道:“哼,你看我像在跟你开玩笑吗?他若没有手段,又怎会令先生畏惧。”中年人砰的一声,往交椅上重重一坐,喘着粗气,心中惊涛骇浪已极。 他国本就人微力弱,之所有答应与童贯合作,只想图一些钱财,好充实国库,以免财政紧缺。他此番奉命前来,只带了三千骑兵,原以为能再敛一些银子,却不知......童贯恨声道:“既然你主无诚心与我合作,那便请吧?”中年人回过神来,急道:“别介,好歹我们也合作了一场,可以再行商量商量嘛!”童贯冷笑:“哼,商量?除非你搬来三万大军,否则一切免谈。”说着示意送客。 公子在瓦顶上暗笑:“哼,原来是对付我而来,好得很,明天就送你们回老家!”却见那人扯住童贯衣袖,嚷道:“童公,童公,咱们再好好商量成不?”童贯嘴上阴险一笑,中年人看不见,僵直了一会,才道:“如何商量?” 中年人听得,知道此事有了转机,心中暗喜,嘴上说道:“下官立即修书一封,快马传给我主陛下,告知他因由,叫他派兵前来增援。”童贯捋须,佯作思索:“这样啊,好吧!你在这里写信,我出去给你备匹快马。”中年人欢喜:“有劳,有劳!”童贯不再看他,只身出门。 那中年人复坐下,磋谈一声,取过笔墨,开始奋笔疾书。公子在上头,把这一切瞧得分明,此刻见童贯走开,心下道:“哼,我倒要瞧瞧你是哪国人!”当即四顾一番,见近处无人,奔走间身子一抖动,跃下地来,乘势一滚,靠在窗前。 往里一瞧,看见那中年人已把一封书信写好,又急急装入信封,跟着离座,快步出门。公子斜眼一瞥,见几上那个黄色包袱仍在,心欢,左右顾盼无人,闪身从窗户跃入屋内,落地无声,更无痕,又跳起来一扫灰尘,走近茶几,取过包袱。 第771章 客随主便,兄乖张 他轻轻揉了揉包裹,只觉柔软之极,立即打开,顿失所望。原来柔软之处,乃那厮的几套换洗衣物。再细翻了一遍仍一无所获,除了衣服便是一袋散钱,不由恼骂:“你娘的,出门也不带通关文牒?”失落时顾瞻,幸好童贯看完那封信之后,大生闷气,一下子将信拍在了桌上。 公子欢喜,笑吟吟地拽步过去,将信取起,及目力一览,面色顿僵,但见落款之处,乃甚么吐蕃国国王手书,还盖有一方国印,言词友好,极尽买卖之意。又不禁恼忿:“区区蛮夷,你也想贪图我汉人大好河山,简直妄想!”恼怒之下,将那书信搓成一团。 更不知何时,那中年人已经走回房中,见了大惊,叫声:“你是谁?”公子大震,心叫:“不好!”浑没想到这厮回来得那么快,中年人一怔之下,感觉不妥,大嚷:“有......”岂知才起一字,只觉喉咙卡了一下,便叫不出声来,不久倒地昏了过去。 原来是被公子捻起桌上的一支毛笔,以极快的手法,将笔投出点了那厮的睡穴,跟着挺身一跃,纵出窗外,逃之夭夭,速度之快可堪奔雷。那厮虽嚷一声,然童府如今戒备深严,已有不少人听到,多众侍卫纷纷闯入,四处查看,只见贵客倒在了地上。 童贯闻讯赶来,见状问:“出了甚么事?”一名侍卫恭敬应:“回大人,他昏过去了。”童贯怒道:“那还不赶快把人救醒!”那侍卫领命:“是!”即招一名小兵去取来一碗清水,一泼在中年人脸上,那厮顿醒。 中年人醒转,立即爬了起来,见了童贯,急嚷:“童公,童公,有刺客......”童贯一愣,问他:“刺客?那可曾丢失了甚么贵重物什?”中年人摇摇头:“我不知道!”童贯即命侍卫搜查书房,那中年人也检查一下包裹,无一处不仔细。 过了良久,那侍卫禀告道:“大人,一样也不缺。”童贯点头,问中年人:“你呢,丢失了甚么?”中年人摇摇头:“我也没丢。”想了想,忽然叫:“呀,是了,那封密信......”童贯目光向他一横,锐利之极,中年人会意,不敢再说。 童贯叫道:“好了,尔等先行退下!”众侍卫领命,一齐躬身而退,待全数走尽,又掩上门来,童贯才问:“难道是那封信不见了?”中年人焦急点头,童贯又问:“那人的样子,你可曾瞧清?”中年人说道:“他一直背对身子,面貌我没有看见。” 他想了想,细说道:“是了,他穿着一袭白袍,身躯健硕,身手矫捷,我想这人武功一定很高。”听此人这般形容,童贯静思沉吟:“难道是他?”又叫:“不好!”向中年人急急吩咐道:“这个地方你不能再待了,要赶快离开。” 中年人不解:“为甚么?”童贯道:“别问那么多了,这人是我们的死对头,总之一切为了你好!”听他说得这等慎重,也不好反对,只得客随主便。 童贯也不多作解释,招来侍卫,护送中年人出城。一面又叫上众家侍卫,令他等全城搜索,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梁萧那厮给揪出来,否则,这口气实难咽下。 刘进隐身在童府外监视许久,甚是无聊,来来往往的行人无数。寂寥之际,忽见兄长翻墙出来,心中甚喜,立马迎了上去,劈头便问:“怎样了?”公子道:“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离开了再说!”二人相携,一块远去。 果然,过不多时,从童府闯出一班侍卫,乱冲乱撞,当街搜人。搅得市民不得安生,行旅远避,闲人归家,买卖中断。但搜来搜去,老百姓都不知道这些人整天都在找些甚么,以致终日惶恐不安,这些侍卫,别说是人,连个鬼影也见不到,极是气馁。 公子二人闪过几条街市,不知不觉又走到那座古庙来。刘进奇问:“二哥,我们怎么又来了这里?”公子苦笑:“你我暂时不能回去,先进庙躲躲!”说时率先步入,那刘进跟随,入了庙内,与前景一般,集简陋堪败于一身。 刘进又问:“二哥,你进去之后,到底发生了甚么?”公子找了个所在,铺些干草,然后坐在上面,微笑道:“那我先来问你,你一直守在外面,有没有见到甚么可疑的人或事?”刘进一口回绝:“没有!”过了片刻又道:“是了,你才一进去,便有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人拿着童贯的拜帖,也入了童府。” 公子点头,听刘进又说道:“大约两个时辰之后,又有一名小厮牵着一匹快马出来,样子很焦急,好似在送甚么书信。”公子听完之后,笑道:“原来如此!”刘进糊涂,问他:“二哥,你到底在说甚么?”公子莞尔,道:“没甚么,钓小鱼!” 刘进吃惊:“钓鱼?”公子抿唇,拍了拍他肩头,说道:“没事,走吧!”刘进越听越糊涂,根本不明白这个兄长他那脑袋里都在想些甚么,见其起身,不得已站起来。 公子走到那尊佛像前,仔细端详了一会,用力一推,徒听“嘎”的一声,佛像后退,开出了一道地门。公子也不说甚么,跻身钻了进去,刘进大惊叫:“二哥!”公子探出半个脑袋来,只说了一句:“快点下来!”跟着便隐身下去。 刘进一颗心怦怦直跳,真不明白兄长到底在搞甚么名堂,顾盼了一下四周,心道:“青天白日的,下面应该没有甚么的哦?”定一定心,吸口气,凝神钻了下去。 身形跃下,顿觉洞内乌漆麻黑,蓦然轻响,一点光线腾起,登时照亮了周旁。又见四面都是石壁垒切,空气有几分腥臭,刘进换口气,这才勉强适应。不由又吓了一跳,但见那光圈亮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既和谐又诡异。 他心头一颤,已看清了此人,骂句:“二哥,你吓死我也!干嘛不出声,你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吗?”公子好笑:“你不至于那么胆小吧?”刘进不说话,胸有闷气,只憋得满脸通红,公子不再逗他,说声:“走吧!” 第772章 密中有密 他二人以火折照路,一直走着,密道极为宽阔,室所众多,果如柳宗元形容的那般。越往内里走去,草药之味渐浓,早掩盖了腐臭之气。不知走了多久,越过一层又一层的密室,来到柳宗元说的最后那一间药房,果见多座药鼎东倒西歪,即有不少药屑洒落地上。 公子行到一面墙壁前,将上头的火把点燃,幌灭火折,登时灯火通彻如昼,室内情形清楚不过。刘进敲了敲尽头那面墙壁,摇头道:“没有路了!”公子只作淡然一笑,仿若没有听到一般,跟着俯下身躯,捡起一些药末,凑近鼻间嗅了嗅,莞尔一笑,侧起头看那兄弟,问:“你刚刚说甚么?” 刘进一怔,过会又重复一遍:“没有路了!”公子笑道:“地上的不是路么?”刘进气苦:“二哥,你到底有没有听明白我指的是甚么?我不想跟你开玩笑!”公子道:“我也没跟你开玩笑啊!”刘进不解:“那你这是......” 公子打断:“你还记不记得当天这里的情况?”刘进点头:“记得,那是我这一辈子之中见过最恐怖的一件事儿,慕容家为了夺取天下,竟然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居然利用可怜的贫苦老百姓做药人,来成就他们所谓的霸业,当真不知羞耻。” 那公子笑道:“先别讨论谁功谁过了,记不记得他们当时引我等来此,是想来一个一网打尽?”刘进点头,公子又道:“既然如此,那他们一定有了让我们死一千次,甚至一万次的准备,那么,最后他们为何选择逃走,又为何除去所有的药人呢,这岂不白费了功夫?” 刘进摇摇头,他不明白,也想不出,更料不到,公子莞尔,过了半响才道:“他们的目标既然不是我们,杀了人就是,又为何把药全都拿走,甚至一滴不剩?”刘进道:“也许他们怕你!”公子讶道:“哦,这话如何说?”刘进说道:“他们怕你见了草药,会研制出甚么解药来,那样更加功亏一篑。” 公子笑道:“既如此,大不了干脆一把火将这地下密室烧了便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刘进:“这个......这个......”公子抿嘴:“以你的睿智,这般还想不出吗?”刘进听了,恍然道:“你是说这里不单是他们研制‘迷魂药’的场所,更是秘密联络通道,而且他们的目标是小虎。” 那公子欣慰:“很有这个可能?”当时韩家只剩韩晓虎这一根独苗,以及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韩林,童贯下令全城搜捕,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小孩子居然需要大撒人手,更离谱的是找不着。而他幕后之人料定韩晓虎一定会去寻梁萧,替其一家报仇。 于是,童贯便将韩晓虎的画像,贴的满城都是,其目的不让其钻出城去,只有在城中,那事情便好办多了。而那厮早闻梁萧大军压境的消息,知道其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主,定然混在城中,至于藏身何处,那便不知道了,但也好办,公子身边隐藏了一个假菊剑,也可时时互通消息。 只要将其招来,一定可以引出韩晓虎。果然,一众上当,当公子得知这些黑衣人,有可能就是附近的老百姓之时。以公子的禀性,仁慈之念,一心为民的决心,定然不会弃老百姓于不顾。而另一方面,当韩晓虎得知其中一个黑衣人便是他的林叔之时,他又怎会集中精神,去想到危险将近。果然,他们成功了,成功地把韩晓虎给劫走。 刘进静静地听公子分析着这一切,突然之间恍然大悟,说道:“那他们劫走韩晓虎的目的是甚么?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孩,对军国大事能懂甚么?”公子道:“这也是我在想的问题,或许韩爷爷临终前发现了甚么,而又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小虎,这才致使童贯非找到他不可。” 那刘进点头:“有道理!”公子又道:“还记不记得,林叔曾经说过,韩爷爷非要小虎来找我,而且一定要找到。那时韩爷爷就仿佛预知了自己的死期一般,做好了一切准备。”刘进道:“二哥,你是说‘通敌’这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杀韩大人才是用意。” 公子凄苦一笑,叹道:“目前这一切都只是你我的推测,至于真相如何,一切得等到找着小虎,才知真晓。”刘进也叹:“只要他不开口,便有一线生机。”但这话说出来,连自己也不信,一个小孩落入豺狼之手,别说用刑,光是吓也把他吓死了。 公子难受:“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刘进面露一丝笑意,又搭搭兄长肩头,示意安慰。公子回视一眼,吸了口气,作笑道:“好啦,你我其实也不必唉声叹气,只要找到出口,说不定一切都来得及,也许这只是你我庸人自扰之,其实根本就没那么一回事。” 刘进叹道:“真也好,假也罢!世上只怕也只有你才会这般乐观,好,为了明天,拼了!”公子傻笑,问他:“拼甚么?”刘进答:“找出路啊,笨!”话罢,果真细找起来,公子也收心,不再说话,仔细摸索。 寻了片刻,仍无所获。公子问:“进弟,你那边怎样了?”刘进摊摊手,说道:“你呢?”公子叹:“白费心机,也许是我想错了,这里根本没甚么出路。”说时狠狠一锤墙壁,岂知隔壁竟然传来闷声,他二人互视一眼,同喜:“墙壁是空的!” 公子又道:“闪开些,让我来!”叫刘进退后几步,又在那面墙四下摸索,跟着找准位置,使劲一推,那墙只撼动了一下,不听门开,公子暗恼,说道:“此门一定是由总机括控制,可恶,这是谁的手笔?” 刘进轻声道:“要不咱俩一块试试?”公子一向好强,不愿在兄弟面前失丑,咬牙道:“不用,区区小事何劳进弟,我一人足矣,适才热身,这会才是真功。”说时运起真气,拟个太极,跟着双掌推出。 不久之后,忽听“轰”的一声响,那墙从中烈开,泥土塌泄,露出一个大窟窿来。刘进心欢,笑道:“果真有门!”迫不及待地从墙壁上取下火把,钻了进去,公子后唤:“喂,你小心点,当心暗箭!” 第773章 真与谎谁算 香满楼乃全京城最繁华、最热闹、最有名气的青楼,无论太平盛世,还是战乱时期,只要官府不封馆,每晚客人依如潮水一般涌来。而上这等地方消遣的人,大都是有身份的人,寻欢作乐其次,投金炫富争主流才是用心良苦。 夜幕才下,那里便热了起来,连秋高气爽的天气也被感染了,温度急速飙升,处处透着欢笑。姑娘迎客来,卖弄风骚;老鸨嘴刁出口,衣装判人,银子实在;嫖妓拥搂,散着秽语,有钱便是大爷;极近奢华,漫着情调,好一幅污秽寻乐世图。 却说阁楼雅座,偏西厢房之内,空荡荡暗无灯火,只好一轮明月高照临幸,阁窗半开半合,屋内陈设也可辨个七分模糊,三分清楚。屋外笙乐调欢热闹,嘈杂不断,更不知从哪响来闷嘎一声,但见屋中地上一面毯巾耸动,跟着挑开,从中钻出两个人来。 左首一人道:“二哥,这么吵,此地是何所在?”右首那人幌亮手中的火折,微咦了一声,说道:“这地方好眼熟,颇似......”先前开口那人道声:“嘘,有人来了!”被称作二哥那人急忙吹灭火折,携上其弟,隐身一旁,于柱幔为遮。 少顷,一妇女推门步入,提着一颗心,轻声唤:“女儿,女儿......”叫了几遍,不听人响应,此妇人又低声而改唤:“坦妹,坦妹......是不是你啊?”那二人一怔,心灵相通,目光互视,均忖:“原来是老鸨在叫唤苏姑娘,难怪觉此房间布局甚是眼熟?” 那妇女又低低叫了几遍,仍是无人搭理,心中怪哉,嘀咕:“我明明瞧见屋里有火光,不是她是谁?可进来却又无人,难道我眼花?”唧哝了几句,又速速离去,随手关上房门。 他二人从幔柱转出来,其弟道:“二哥,密道的出口,居然通往香满楼苏姑娘的房间。”兄长道:“你的意思是那姑娘在骗我?”其弟说道:“难道不是吗?”那兄长摇头:“不不,我不信她骗我,那天听她说话,实出真心,不类谎言。” 其弟好笑:“戏场无真心,难道你没听过吗?她从小便被慕容老贼收养,训练了一身好本事。我等又无恩惠与她,人家凭甚么帮咱,难道仅凭你中逍遥梁萧风流的大名,人家便折服于你?我想说出来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此二人正是梁萧兄弟俩。 这二人从那破开的石墙一直前往,不料竟走到了这里,着实事出意料之外。更没想到的是道中才一瞬,外间已夜下,原来竟待了那么长的时间。其实公子对那姑娘亦是半信半疑,并不值得托付全部的信任,一直堤防着几分,如今听兄弟这般说,只微微苦笑道:“走吧!” 刘进见他走往窗户方向,不由大惊:“哪去?”公子笑道:“回家!”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已令刘进紧张,不由又问:“你不去找她算账?”公子道:“假若当真如你所说,她一直在骗我,那么请问,此刻她还会乖乖地待在青楼里等我宰割吗?”刘进一怔,想起适才那名妇人的话,顿然醒悟:“她跑了?” 公子不答,面上似笑非笑,越是这种表情,越加叫人琢磨不透此人心里究竟在想些甚么?刘进纳闷,问他:“就算不找她算账,也该去童府救小虎吧,你又何必急着回家,早上都商议好了的?”公子摇头好笑,瞥了兄弟一眼,说道:“喂,你到底天真,还是二?” 刘进不解:“你甚么意思?”公子双手交胸,一本正经地道:“她既然骗我,小虎又怎会在童府?”刘进面上一红,不服道:“消息是假的,你又何必急着回去?这里是香满楼耶,难得来一趟,不正合你心意吗?” 公子轻啐:“我去!刘大少爷,你几时这般大解风情,要留你留,我可走了。”说时身子一跃,从那扇开着的窗子纵了出去,刘进大急,赶上低声唤:“喂,等等我,开个玩笑嘛,你又何必当真!”左脚一搭窗沿,微一提气,纵出身去,飞在屋瓦之上,一路追他。 那公子飘落地面,闯入闹市,刘进紧跟。月色灯锋之下,但见两条影子一前一后追逐,转过几条闹街闹巷,奔了半响,走到一僻静所在,公子忽然止步,回头双手交胸叫:“喂刘大少爷,你这么快便追出来了,舍得那温柔乡么?” 刘进步子直冲,见兄长忽然停下,不得已收起内力,一个脚跟站稳,气不喘倒是面色通红,骂道:“小气鬼,逗逗你而已,两位嫂夫人不在,看你是否坐怀不乱?”公子道:“那如今呢?”刘进笑道:“我不得不说,你是好样的!” 公子微恼:“废话少说,快点回去!”刘进撇撇嘴:“跑那么快,你以为赶去投胎咩?”公子横了他一眼,正经道:“昨夜苏坦妹问我住址,我跟她说了些甚么?”刘进闻言一惊,大叫:“呀,你是说她......”公子扯他:“还不快走!” 岂知刘进奋力一争,脱出兄长束缚,顿足道:“你咋不早说?”话时左足一点,提上内力,已然跃出老远,公子摇头指笑:“你呀你,比我还性急。好,那咱兄弟俩就比比脚下功夫!”话落身形一动,似一股旋风一般冲去。 可惜这一回公子猜错了,苏坦妹并没有出卖他。而是慕容博早对此女起了疑心,说韩晓虎关押在童府,这也是那老故意透露给此女知晓,好让她告知梁萧,此老也可以暗中布置一切除去此人。只要梁萧一死,蛇无头不行,军中亦是一样,没有了梁萧,那他们还反甚么宋,届时江山还不是掌握在他慕容氏手里。 城外一处松林,地上倒着数十名黑衣人尸体,大都肢离体碎,死状十分恐怖。一女手执软剑,飒然对峙剩下十余名黑衣人,他等各个手执兵刃,月光下生寒。此女一袭粉色轻袍,早染上多处血渍,连面貌也是一般。 她身旁站立一名男子,护航着此女,绸袍上也沾了诸多血迹,可见那些人多半死于其手。那男子动唇,侧耳低声问:“坦妹,你到底招惹上谁啦?这些王八蛋怎地杀不尽!”那女不言不语,众黑衣见此青年分神,厉喝一声,挺兵刃又再冲杀。 第774章 哪家嚣张 一丝晨曦刚从天那边亮起,但觉微风弹脸,杂草涌动,明明秋意却觉寒气迫人,更是杀机凝重。城头锦旗迎风,守兵急动,有人遥指:“你们快来看,那是甚么?”众兵闻言,争先远远一看,只见离城二三里外,隐隐之中有旗幡展动,隐在晨雾之中,缓缓趋来。 忽有一人大叫:“不好,是敌兵,快快上报求增援!”便有一兵跑入内城,把他们的上司开封尹大人从被窝中叫起,这厮姓童,有个雅名彪子,真名童彪。乃枢密使童贯的内侄,为人仗其叔势,霸道异常,更添好色,在京一带恶事做绝,无人敢问津。 其名“彪子”又同“婊子”类似,又因这厮爱逛青楼,可是香满楼的常客。讨好他之人给其取名彪子,寓意雄风彪悍,然憎他之人,暗地里唤他婊子,寓意婊子所生,猪狗不如。这厮常以为傲,殊不知其实人骂他哩。 童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坐上京尹一位,也是靠乃叔之功,其人浑无功名,更不是做官之料。上任三载,早敛财无数,霸女为乐极多,早时有梁景等不为权势清官在,又乃京师重地,这厮不敢过分嚣张,而今梁大人早去,他越发猖獗。 然这些都乃题外之话,却说这厮听闻小兵来报,城外有敌军压境消息,连忙屁颠爬起身来,舍了榻上美人儿,穿衣出门。不时登上城头,及目远瞭,呀,果见人头涌动,笙旗招展,不知来了多少人马,四处尘烟轻笼,映入眼帘的仿佛处处都是人影。 这一下可吓得童彪肝胆俱裂,更添魂飞魄散,急嚷:“关城门,快关城门!”守门兵闻令,急拉起吊桥,把城门紧紧关起来,过往行人见状,匆急争入城中,宋兵好不容易才把各扇城门关好,驱散老百姓。老百姓苦惧,纷回家中,街坊相告。 童彪站立城头,远远观望,看见这些人马混在雾色当真压近,甚是惶急,一时无了主意。幸得一名军士提醒他通知童公,这厮才恍然,又命人去催请叔父。不消一刻,那童贯闻讯赶来,他履登城楼,身子尚未站稳,就见那城外雾色浓重,敌军压境,更不知来了多少人马。 他一打手心,气恨骂:“这厮忒也可恶,来得这等快,果如先生所料,战事便在这两日之间,当时我还不信,如今不信也不成了。”童彪怯怯道:“叔父,您在说甚么?”童贯嘀咕:“奇哉怪也!昨天还好好的天气,今日怎地这般阴晦,而且浓雾极重,这厮又偏选择这时出兵,是巧合还是他有先见之明?” 童彪伺候一旁,听得稀里糊涂,根本答非所问,不由得眉头直皱。忽听叔父叫声:“彪儿,你即刻进宫面圣,请他调派大军。”童彪起疑:“皇上?”童贯怒横一眼,厉声道:“还不快去!”童彪心下一怯,不敢违逆,不得已下楼,却在唧哝:“兵符不是在您手里吗?还请示他作甚!”想不透,仍然依命驱内城而去。 童贯站城头前,眯起一双浊目,看见敌军越来越近,心甚恐,忽然这些人走到二百米外停下了,此时晨雾渐消,一袭朝阳自东边升起,甚是夺目,此老称奇:“这甚么鬼天气?”太阳一出来,那雾色全部消散,但见城外站了满满一片人,远远一看,居然望不到边。 他心震骇,又见一匹棕色神驹,马背上坐着一位白袍人,他后背绑着个长包,似一柄古剑。乘着坐骑自二百米之外,缓缓驶来。近些方知,原来此人是个少年,生得一脸邪气,乘身马上,极是潇洒。 这人纵到城门七八丈距离远,仰首嚷道:“喂,姓童的,烦劳你转告昏君一声,识相的,叫他即刻打开城门迎接我等进去。不然嘿嘿,我这百万大军一冲,保管你连骨头也不剩!” 童贯一听忿然,这番照面不禁讶叫一声:“是你!”又骂:“姓梁的你放狗屁,无知小儿大言不惭,想要本官打开城门放你们进来,简直妄想。不怕实话告诉你,尔等要破城,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此人正是梁萧。 他昨夜返回旧宅,见几众安然无恙,心觉奇怪,忖思:“难道那姑娘没出卖我,那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见天快放晓,举事在即,遂与刘进商议一下,决定带一众先混出城去,与大军回合,韩晓虎一事,迟些再打算。 公子心生一计,运雪剑幻化雾气,借雾色掩护偷出城去,果然神鬼不知。不久便与大军会合,又和众首脑见过面,简单交代了部署。这些他早先曾写下信中,想必众人不致让他失望。公子又换了一套干净衣衫,悄悄运雪剑化起雾色掩护,催大军压近。 这时听了童贯一番话,不由笑道:“是么?我这人没甚么本事,但偏偏有一股子牛脾气,别人说东,我偏说西,你说我破不了城,老子偏偏破给你看。”话罢调转马头,欲要回去。 童贯见状大惊,急叫:“快快,拦住他,别让这厮跑了!”弓箭手一听,个个蹿出头来,张弓搭箭,不分皂白,就是一轮好射。 登时密箭如雨,从墙头飞下。公子侧脸冷笑:“雕虫小技!”当下一点马鞍,脚下施力,那马儿一吃痛,前头双蹄一纵,就向前狂奔。公子借此之力,翻跃上空,从背上轻轻拔出雪剑,只见一道光过,众弓箭手拿的弓箭,立即断毁,众人大骇。 公子身形又一翻,踢了个筋斗,飞回那奔行的坐骑上,一串朗笑传回:“两军对战,不斩来使,你这厮倒也猖獗,城中再见!”话落,公子已安然坐回马上,最后一句可见他对此城势在必得。 那马儿快疾,公子屁股尚未坐稳,忽听有两个声音从身后同时传来:“休要猖狂!”话出已闻风声响耳,公子回头,更不知何时已有两名汉子趋近,二人同出一掌。公子见了这二人微微一怔,不及想,长袖甩出接下二人高招。 徒听怦怦两声,二名大汉击出的掌力全都打在了长袖之上,不单如此,初始只觉袖袍柔软之极,掌力打在上面,便如打在一团棉花之上。过不许久,棉花生硬,好像换了一堵铜墙一般,又觉真气反震,不禁都是“啊”的一声,向后倒飞出去。 第775章 以多欺少 他二人身子急急后逝,双足一沾地,仍是不稳,腾腾后退几步,这才稳住身形,胸中已然翻江倒海,五脏错位,心道:“一年不见,此人内力越加了得,我兄弟二人联手仍是不敌,倒是不可轻视。”公子勒马掉头,冷笑:“怎么,原来公冶、包二君早埋藏京中,倒是我遗算了。”此人正是公冶乾和那包不同。 他二人听主子之言,一直深藏在皇宫之中,这次梁萧大军压来,那童彪上报皇帝。而皇帝又告知慕容博,此老便派两名得力助手前来压一下阵,二人轻功卓绝,自然比童彪那厮来的快。二人从墙头一跃而下,追上公子出掌之后,童彪才奔上墙头。 此人这会喘着极重的粗气,童贯一面观望,一面注意侄子动向,听他靠近,遂问:“先生来了吗?”童彪道:“没有!”歇力一会,心下奇怪:“明明叫我去禀告皇上,怎地又扯上那老儿?”极是不明。 童贯回头,果不见慕容先生前来,心道:“他搞甚么鬼?只派来两个虾兵蟹将,还不够梁萧那厮塞牙缝呢!”回观城下,但听包不同冷笑道:“哼,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公子微笑,说道:“尊兄说的不错,乱臣贼子的确人人得而诛之,只要哪个异族敢打我汉人江山的主意,无论是谁,我梁萧一定将他灭了!”包不同一怔,自知说错了话。 公子起手:“二位,就此别过,待会战场上见!”公冶乾忽喝:“等等!”公子侧脸,却不回头,笑问:“怎么,公冶兄还有何吩咐?”公冶乾道:“梁公子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回去,余不才,倒想向公子讨教几招。”公子道:“你不是我对手,我不想杀你,叫你主子出来。” 公冶乾听说,胸中恼怒,喝道:“你这厮忒也托大,要想见我家主公,除非先杀了我!”喝罢,手起一掌,往公子拍来。那包不同一旁瞧着,甚是担心,适才二人出其不意联合出手也是不敌,如今公冶乾气头上,又是单打独斗,更是难挡,一念及此,正欲出手。 不料步子才动,那头已传来一句:“二哥,杀鸡焉用牛刀,让我来!”闻声抬头,只见一人一点马鞍,从中跃起,居高临下接了公冶乾一掌。忽听波的一声,那人双脚缓缓落下,待足一沾着地,又见公冶乾面色极是难看,而且抽搐不已,好像忍着莫大的痛苦。 那人掌上用力,往前一推,公冶乾便身不由主登登登的后退三步。等他极力站稳,登时气海翻腾,不禁“哇”的一声,吐出老大一口鲜血。公冶乾威武不屈,硬把身子站直,直捂住胸口,连那眉头也不曾皱一下。包不同一见,不由紧张,急步抢上相搀,好言语安慰。 公冶乾将手一罢,道声:“老三,我不打紧!”心下却暗暗而惊:“此人内力了得,虽没有姓梁那厮深厚,却也在伯仲之间,想不到短短一年,武林中又出了这样的一号人物,我等竟然不晓。”听梁萧称那人:“进弟,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听我号令行事吗?” 这时一骑赶上,替其答复:“皇上担心太子爷安危,故派三皇子和臣下前来掠阵!”公冶乾心道:“原来是大理国的皇子刘进,难怪内力如此了得,对方高手奇人众多,倒是不能小觑了。”包不同见兄弟不说话,只顾沉思,极为担忧。 公子侧头,看见一名黄袍军官潇洒马上,而落后一丈距离远处又停着一匹军马,料得定是刘进所乘那骑。那军官见了公子,起手作礼问安,却是不下马。礼过之后,此人冲慕容家二臣道:“哼,想要较量,我家太子皇子武功通神,一掌便要了尔等性命,那由老褚奉陪便了!”话罢,一点马鞍跃下地来,与敌人对峙。 包不同冷笑:“哼,对付足下,区区便可以了,用不着我二哥出马!以免他日传出江湖,说我慕容家以多欺少!”此人这话模棱两可,一来替公冶乾掩护,其兄连番受挫,伤了内息,不能再战;二来是指梁萧占着人多为势,非真君子所为。 公子知道他这层用意,如今公冶乾受刘进一掌,伤得不轻,眼下只剩一个包不同,也不想为难于他。公子的目标是汴京城,只要他二人让路,可以既往不咎,喝止道:“褚大哥,切莫冲动,别忘了咱们此行目的。” 褚万里一听,恼恨一声,挥手道:“也罢,你们滚吧!”这话听在公冶乾耳中,有如针刺,特别不是味儿,包不同只觉面上一热,携着个公冶乾一块回城中。 公子翻身上马,唤一声:“咱们也回去!”褚万里牵过马儿,刘进也去找他那匹坐骑,岂知离马儿尚有七八步距离远之时,徒听那马儿一甩脑袋,嘶鸣一声,刘进瞪眼,心忖:“耍脾气呀你?”孰想听兄长叫一声:“不好,有埋伏!进弟,上马快走,别玩啦!” 刘进不信,一回头,果见当包不同二人叫开城门之时,一队铁骑如奔雷一般闯出来,吓了二人一跳,急忙闪避一旁。这些人来得好快,只消一瞬,就将公子三人团团围在当中,人人都乘着铁骑,来回奔逐,只绕三人三马围拢。 那刘进才翻身上马,坐正一看,又数了数,这些人越来越多竟有二三千人马左右。此时忽听一个尖锐的声音自墙头上传下来:“姓梁的,你受死吧!你大军再多又怎样,待他们前来,你早化为尘土啦!哈哈!哈哈哈......”笑声中传令,“将士们,给我杀了他,本官重重有赏!” 他话音刚落,便听众铁骑大受鼓舞,欢呼冲上,欲斩了梁萧的脑袋邀功。刘进骇然,问向兄长:“二哥,他们不像宋人吧?”褚万里恨恨的道:“管他甚么人,送去阎王殿报到便是!”刘进点头:“你说的不错!”互视一眼,提剑砍杀。 公子沉吟,声赞:“好马!若是我军中也有这等良驹,何愁大事不成,果然是物以稀为贵,马以品为珍!”他二人一听,险些从马背上跌将下来,没想到危险将近,此人还有闲情逸致赞人家的马品种好,这都甚么人哪? 第776章 神枪队破敌 他二人四目相瞪,一面轮剑杀敌,少间即有几人倒下马去。公子虎目一瞥,见之笑问:“你两个大男人,一个个都瞪着我作甚,我又不是大姑娘!”这二人听了险些吐血,手上催紧,长剑过去,便见鲜血溅出,随之有人倒下。 公子暗地一惊,又问风声刺耳,知是铁骑自背后袭来,当即双脚一夹马肚,那马儿吃痛,前蹄纵一步,公子乘机身躯倒躺,脑袋贴马股,跟着双掌翻飞向后一送,只听波的大响,即有数骑中招,纷纷倒下地来,眼见不活了。 众骑兵大骇,没想到此人随随便便的一掌,便打杀了数名同伴。气氛在此一凝,铁骑复又冲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公子笑问:“进弟,你刚刚在说甚么?”刘进听了,甚为好气,如此当儿他还吊儿郎当,浑不把生死当回事,干脆不理,仗剑只管杀敌。 公子皱眉,顾盼一下,见这些人所穿盔甲,果是异族之风,浑无一丝汉气,不由恍然:“原来尔等便是吐蕃国三千铁骑,正好,我还要去寻你们哩!”不料几骑铁马长枪,一致往公子点刺,他莞尔一笑,略点马鞍,双足立即腾空而起,跃向高处。 他身形翻飞,使了个手段,头下脚上又望下冲刺,双掌急推,只闻骨裂肉碎之声,又有数人滚下马鞍,身子铮了铮脸现惧色,跟着胸膛一挺嘴角便溢血,就此死绝。死状可怖之极,众铁骑一见,个个胆寒,手中兵刃高举,骏马驻足,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褚万里和刘进二人,依旧奋血杀敌,打个你死我活。然而公子这里,众军怔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先动起手。公子心道:“敌人贼众,如此打法,不知消到何时,无论我三人武艺多么高明,只怕最后也要拼一个力竭。哼,想消耗我真气,老子才不干!”念通此理,当下抿唇作啸,疾厉一声,登时响透云霄,越过原野。 段皇爷大军停在二百米之外,伺机待动,眼见太子去了良久,不见有消息传回,即命刘进和褚万里同去瞧个究竟。如今一个时辰将近,仍无消息,皇爷甚替儿子担心。忽闻斥候兵回报:“皇上,敌人使诈,将太子和三皇子以及褚大人围困起来了。” 那皇爷一时情急,说道:“我儿困陷,这可如何是好?”众军士也极为焦急,段皇爷正欲派兵援救,此时忽闻啸声震耳,人人知道是太子爷的声音,登时三军轰动,议论纷纷。那乌老大和几名灵鹫宫首领大喜,乌老大立即拍马上前,禀告道:“皇爷,公子爷传令啦!” 段正淳和一众将领糊涂,遂问:“你此言何意?”乌老大答复:“公子爷临走前传下令来,只要一听见他的啸声,便教属下即刻率领五百名神枪手前往破敌,如今令已到,属下先去了。”话罢,此人一招呼,便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家弟子中各分出几名弟子,座下快马,手中燧发枪,一致前往。 望着这五百人气势如虹,段皇爷不禁感慨,心道:“我儿早有准备,害为父担心一场。只是为何事先不对众言明一下,却单独对他的部下讲,这是为何?难道我不值得他信任么?”一念于此,胸中有几分不是味儿。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相爱的两个人天各一方。而是一对父子,朝夕相处,心中互相猜忌,各怀鬼胎,他实不愿此类之事发生。皇爷自小生长皇家,此类宫廷之争,父子相残场面见得多了,他希望梁萧只是一时部署,并无异心,而他也是多疑。 公子啸声一响,连刘进和褚万里二人也觉得奇怪,暗道:“此人当真不见棺材不落泪,这危险时刻,还有心情在玩?”暗暗摇头,敌人太多,容不得他们分神去想,只得拼命力战,人杀的麻木了,连握剑之手也是发麻。 可他们仍然得硬着头皮杀下去,若稍微一个不慎,死的不是敌人,恐怕会死自己。尽管他们多么不愿,那也得坚持到底。刘进一袭青袍,沾上敌人的鲜血,可谓斑斑点点;褚万里的军官黄袍,也早已污溃不堪,连一张彪悍的面貌,也沾染鲜红少许,更添神勇。 公子一面打,一面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时机已到,这时杀倒一片人,纵马到二人之间,他忽然一点马鞍,弃了坐骑,纵到刘进马背,一提起他身子,道声:“走!”携着他又飞纵褚万里坐骑上,二人忽如其来,那老褚意识长剑削出,公子微惊,道声:“是我们!”褚万里大急,又忙将宝剑改了方向,刺向敌人。 那公子一搭褚万里马鞍,拽起他,借机一点,运起“龙相”之术,携他二人腾空而起。褚万里和刘进只觉耳畔刮风,跟着身不由主跃上了高空,实不知此人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两颗心提着、悬着,但觉风停,三人已经着陆,又闻枪声响起,看见一路人马往铁骑兵冲去。 不消一瞬,待这些人转出来,只见躺了满满一地的都是尸体,骏马无主乱蹿乱狂,有些甚至死于非命。他二人细看,那三千铁骑,已然全数被歼,救他们的正是公子特编的神抢队,平素这些人隐藏在众弟子当中,外人决难知晓。 回头一看,己方大军在一百米之外,而离城池也恰好一百米左右,可见公子这一飞跃,不偏不倚竟把二人带往路当中。城头的童贯叔侄一见惨败,不由惊慌失措,吓得腿脚酸软,那童贯只颤:“我......我的三千铁......铁骑就......这般没了。” 一众宋兵也是魂飞九外,他等从未见过如此阵势,都疑:这些到底是人是鬼?怎地一瞬之间,惟闻刺声响耳,那批铁骑便死了,这是甚么神力?均议论大理国太子不是人,是神派来的!更有曾想皇帝昏庸,不顾百姓死活,是不是上天派此人来拯救他们? 一时间,宋兵士气低弱,更有微乱之倾向。童贯恼怒,指着梁萧的方向,咬牙狠狠骂道:“姓梁的,老子跟你势不两立!”此会,神枪队一众策马回头,赶往公子那里,问了安后,乌老大请示:“爷,要不咱一鼓作气去传来大军,一举将那厮灭了,省得他嚣张!” 第777章 每隔半时索战 公子微笑罢手:“不可!”众人不解,问他:“为何?”公子只淡然一笑,说道:“时机未到,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一众仍是不明,褚万里性急,他问:“那甚么时候才算是时机?”公子笑道:“今晚!”众人恍然,这一切老早就决定了。 刘进说道:“二哥,眼下我们该当如何?”公子道:“回营!”褚万里等咋舌:“回营?”公子瞥了他一眼,莞尔说道:“你和进弟浴血奋战了一场,难道肚子不饿么?”褚万里摇摇脑袋,公子道:“就算不饿,你二人也该换一套像样的衣服吧?浑身是血,别把小朋友吓坏了!”褚万里搔头,他身上衣衫的确全都是血,但这与吃饭有甚么关系? 他想了好一会也想不明白,这与小朋友更扯不上关系,当真不知太子心里头都在想些甚么?来这里是打仗的,又不是逛青楼,穿那么好看作甚?公子好笑,率众离去,众虽有疑惑,但少公子的命令从不违抗,褚万里征仲一会,也打马跟上。 一众浩浩荡荡回营寨,三军听闻小胜一场,个个均是欢喜,都赞太子爷用兵如神,大夸前途一片光明,攻下此城,绝不在话下。段皇爷闻讯,率众将亲迎,公子客气了几句,转身步入帅帐之中,大马金刀往上位一坐,众将掀帘而入,登时眉头稍皱,个个立着。 岂知公子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哪里有饭吃,本帅饿了!”一众听之,险些跌倒,那梅兰竹菊四女闻言,速速给主人备来酒菜,公子也不客气,当众起筷,饭到嘴边,斜目一瞅,问:“各位,要不要也来一点?”公子部下都说不饿,请他随意。 大理武将们非常恼火,此上位乃是皇爷宝座,不想太子公而然之抢坐,已是不孝。如今又堂而皇之叫酒菜来吃,行止不雅,没丁点礼数,浑无一丝太子高贵的形象,简直就一市井泼皮,今又添三军统帅,此番作为实是难当重任,都请示皇上降旨,要重立侯爷为帅。 高升泰这一路兵来,领导有方,屡战屡胜,深得人心,一到汴京就要把实权交回太子手中,说实在的,他心中委实有几分不甘。如今听众望所归,心下的确欢喜,然面上完全不表现出来,谦逊了几句推搪,便一味数起太子诸多长处。 段皇爷原本担心,听侯爷这么说词,也就放下心来,微睨儿子,见他浑不在乎,心中暗暗焦急,当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众武官吵闹一阵,对太子诸多微词,然皇爷无一丝表示,这些言语听在公子部下乌老大等首领耳中,格外不舒服,见他等骂咧咧,当真想动手去教训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对少公子不敬。 公子静坐一旁享受美食,对他等争论充耳不闻,此刻把美食全数消化入肚,赞一声:“你四人手艺越加好了!”四女也暗暗替公子爷焦急,时刻注意着诸人动向,这会听其声赞,都是一愣,公子转向刘进,问他:“你当真不吃吗?” 刘进眉头一拧,心道:“都甚么时候了,你还记挂着吃?”又听兄长说道:“也罢,既然你肚子不饿,便骑上快马去城门前羽箭射不到的所在叫战,语气、神态都要嚣张一些,让人一见,觉得怕你,半个时辰之后,你就回来!”刘进不觉问:“为甚么?” 公子道:“不必问了,我自有妙处,你照做便是!”刘进果真不再问,退出帐外,只闻一阵马蹄声响,他去势远矣。众人纳闷,也停下了争论,都望着太子,不解其意。公子好笑:“都瞪着我干么?”段王爷问他:“萧儿,你这是......” 公子罢手打断:“父皇,不消问了,儿臣自有主张!”皇爷淡然,虽不知儿子捣啥玄虚,却也极力配合。不到半个时辰,那刘进回来了,他闯入营帐,先有几分埋怨:“二哥,不是我说你,我在城门前叫得嗓子都哑了,根本没人理会,这如何战呢?”声音确有几分苦哑。 那公子咳嗽一声说:“我知道了,进弟辛苦你啦,你先回营歇着吧!”即唤:“桑土公何在?”刘进却不出去,少顷即有一肥头肥脑的胖子出列,恭敬应:“属下在!”公子道:“很好,你即刻备上快马,去城门前羽箭射之不及之地索战,记住无论对方战与否,你一定要在小半个时候之后回营。”桑土公低声应:“是!”即退出营帐,打马出寨门。 众人纳罕,不知此人搞甚么名堂,小半个时辰之后,那桑土公回来了,他只摇了摇头,情景与刘进一般,无论他喊破喉咙,宋兵就是不睬。公子只淡然一笑,又派端木洞主出马,如此好几个时辰过去了,这些洞主、岛主一个接一个出战,然后又一个接着一个叹息回来,情况就是对方根本鸟也不鸟自己。 瞧到这时,那皇爷糊涂了,又问儿子:“萧儿,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公子笑道:“我在打心理战,早上经过那一场战役,我想宋军一定不敢再派人出战了。于是我便派他等出去不停索战,造成敌军精神和压力上的恐慌,待敌军士气一泄,便是我们的好时机。” 众人一听,个个恍然,均松了口气。刘进说道:“二哥,你若再这般稀里糊涂搞下去,只怕敌军士气未泄,咱们恐怕要崩溃了。”众人闻言,都是哄然而笑。 有一名武将出列指道:“太子殿下,既然是各军首领出去索战,为何你只叫亲信,不传我等,是不是看不起人?”他如此直言不讳,大多人都替其暗暗担忧,太子的手段,这些人又不是没见过。 岂知公子并不生气,他莞尔一笑,说道:“在你们眼中,我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有何资格命令你们办事?”此人一听,怔住了,他们心中的确这般想的,一直都认为太子年少轻狂,又不通礼仪,难当重任,公子直接说出来,倒叫他无言以对了。 段皇爷瞧得不妙,出来替儿子解围,笑道:“太子醉了,一时失言,盼诸位卿家别放心上。”皇上都发话了,谁人敢怪,不料公子却说:“诸位将军若是觉得辛苦了,大可回营休息,只要今晚出兵保持精力充沛,便可以了。”众武将听了,恼火。 兰剑笑道:“那我们呢?”公子答她:“你精神若好,可以和你三个姊妹每人对弈一局!”武将们再听,胸脯气炸,一拂衣袖,个个忿然退下。 第778章 人质在手万事休 八月十五,夜色深沉,一轮圆月从东边悄隐树梢,发着柔和的光,把大地照得如同披上了一层银霜。晚风轻轻送过墙头,几面锦旗舞动,喇喇作响。城楼上的守兵们,一个个无精打彩,耳听着城下一名武将,威风马上,嚣张戟指大骂。 宋兵听得烦了,心生反胃之感,有人烦恼道:“骂骂骂,从辰时就骂道午时,又从午时骂道黄昏,每隔小半个时辰便换一人,也不知这厮要骂到甚么时候?”有人同感:“对对对,骂得我心慌慌的,连耳朵也快生茧子了,真恨不得快一点换班,别再受这种窝囊气了。” 有人叹道:“咱们大人倒会享受,留下我等守城,自己却回内城快活,这甚么世道?”有人压低声音:“嘘,别张扬,我瞧他叔侄俩还不是贪生怕死,平素欺男霸女,践弱惧恶,事待临了,将危险留给我们,自己去做缩头乌龟!” 众兵一听,均都称是,其中有人生奇:“你说这大理国太子他大军压境,却为何不攻城,反倒派军官门前叫阵,你说这是个甚么意思?”有人轻叹:“谁晓得呀,他是神人,神人的思维我等凡夫俗子,又岂可明了。”有人道:“听你之意,倒希望他大军快些打入城中?” 那人摇头:“我可没那么说,你可别冤枉我呀!”一小兵道:“有又如何,我有个远房亲戚在苏州谋职,听他捎信说,太子虽打下江南,却不惊扰百姓,反而厚待,视如亲人,老百姓的日子过得越发如意,甜......” 有人遥指:“你们看,那是甚么?”众兵闻言,聚立城头,远远一看,霎时大惊,但见月色下,人头涌动,不知多少人马向汴城靠近,黑压压的一片,更分不清东南西北。这些人来得好快,如潮水一般,冲到距城门二百步之遥,骤然停下。 又见数十门庞然大物筑于前头,登时机发,声震天地,连城池也是为之一摇,所击之处无不摧陷,入地七尺。宋军见状大惧,急命弓箭手准备,羽箭顿如脱缰野马,流星密雨布施,自墙头分落,然距离甚远,箭偏移射之不到。 大物连轰,城墙动摇,宋兵见之丧胆,急催弓箭增援,不分好歹,就是猛射。公子等人瞧见,暗暗心喜,他大手一挥,即有一批步兵抢上,身穿盔甲,手持盾牌掩护,又有一批杂役兵,肩抬长梯,受前路兵士掩护,顺利闯到城墙前,架起长梯就往上登城。 上头宋兵见状,羽箭分射,说也奇,那箭一沾敌军,无论射中盔帽还是铠甲,一触即滑下地去,浑不能伤其分毫,敌军继续爬梯登城。宋兵魂丧,心疑:“这些是人是鬼,怎地羽箭射不死?”且又如此神勇,不似人类,更加相信大理国太子是上天派来。 既然羽箭不管用,守城军官又责令部下以巨石掷之。呀,重力下压,打中敌人,步兵搭不稳梯子,分坠下地来。军官见此招凑效,命全军施为,步兵落地只受轻伤,不歇喘复又登楼,如此一批又一批,反反复复,两军争个不休。 公子大军人众,城上巨石堆少,两方如此拼命,此消彼长,已有不少步兵登上城去,与宋兵厮杀在一块。眼见城楼守兵转瞬便要被剿灭,岂知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来,那童贯履登一座小楼,右手执一把匕首,左手抓着一名小童。 他将匕首搁在小童脖子上,冲下方嚷道:“全都给我住手!”两军一听,无论城上的或城下的都是怔住了,连大物也忘了轰鸣,听童贯冷笑道:“姓梁的,这个人你该认识吧?”公子乘在马上,仰首一瞻,但见月光和灯火之下,一名小童面色极是憔悴,被童贯扼在手中。 此童头发凌乱,双目紧闭,眉头深锁,可见忍着莫大痛苦,公子一见之下大惊,叫声:“小虎!”那小童闻言,微微勉力睁开双目,见了两军对峙,舌头咋结。 童贯冷笑:“你认得便好!”公子胸中恼火,却极力忍住,恨恨问他:“你想怎样?”童贯笑道:“我不想怎样,快叫你的兵全数退下城去!”高升泰大急,驾马上前,慌道:“太子,此举万万不可,良机莫失,切不可为了一介小童误了大事。” 大理众武将也纷纷上前相劝:“殿下,侯爷说的极是,良机难得,切不可一时冲动。”城头的童贯心一横,把个锋利的匕首划近韩晓虎颈项一寸,登时割破一条浅浅的口子,鲜血顿涌,那韩晓虎吃痛,大叫一声。童贯冷冷的道:“姓梁的,你想清楚了么?他爷爷被你累死,如今韩家只剩这一根独苗,你不救他谁救?难道你想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手上鲜血流干么?嘿嘿,那么你死后,有何脸面去见韩缜。” 公子心中纠结、打鼓,高升泰见他意动,煽起各武将道:“殿下,请您三思呀!”众武将一听,甚觉有理,有人说:“殿下,不可因小失大!”有的说:“殿下,此事应该禀告皇上,听他裁决。”段皇爷由四护卫保护在营中安歇,此次夜袭并不参加。 那公子听了,十分烦恼,怒道:“我不用你们教我怎么做,本宫自有主张。”冲城上的步兵命令道:“弟兄们,先下来!”步兵千辛万苦登上了城楼,正与宋兵对峙,听到太子号令虽有不愿,但军令不可抗,不得已乖乖趴着长梯,滑了下去。 童贯见公子听话,甚是满意。公子问:“然后咧?”童贯道:“算你聪明,立马传令大军退出六十里外。”众武将大怒:“六十里?”纷纷叫嚣不服,连公子部下乌老大等首领听了,也有闷气,但对方有人质在手,却也无计奈何。 公子怒道:“肃静!那厮的话大家没听到吗?撤退一事,便有侯爷你来安排。”高升泰佯讶道:“殿下,可是臣我......”公子打断:“侯爷休要多言,此事速去办来!”高侯爷心欢,面上却装出一副沮丧之状,叹息去传令,众武将叹气,也率队掉头。 乌老大等旧部原不愿舍弃公子,奈何童贯那厮嚣张,不给一丝机会。眼见三军浩浩荡荡离去,有些远了,公子急道:“你吩咐的,我都全照做了,人你可以放了吧?” 第779章 群英突降 童贯忽然嘿嘿大笑:“放,人我一定放,不过在放之前,老夫想请公子再替我办一件事。”公子忍下怒气,平心静气问:“办甚么事?”童贯笑道:“去借一样物什。”公子不耐,怒道:“有甚么话你快点说,别不痛不痒的耍花招。”这种事,他甚是厌憎。 那童贯面上一动,一本正经道:“老夫想借阁下的项上人头一用。”此话甫出,那刘进大惊,早憋了一肚子鸟气,此刻发作:“姓童的,你好大的口气,想要我二哥人头,休想!”童贯笑道:“非是老夫口气大,而是腕上力气大。”说时那匕首又在韩晓虎面前幌了幌,作势要划他,刘进忿然,戟指:“你......”童贯讽刺道:“怎样,想好了么?” 望着韩晓虎脖子上的血线,公子摇了摇头,叹一声:“也罢,死有轻于鸿毛重于泰山,我一死若能换来小虎生路,又何乐而不为呢?”刘进大急叫:“不不,二哥,你不能有这种念想,你身系三军安危,不能意气用事,要死也是我来。”冲城楼嚷道:“姓童的,由我代二哥死如何?”公子阻止:“进弟,你不能做傻事。” 刘进欣然一笑,说道:“二哥,一直以来都是你护着我,今天换我护你一次。用我的小命换你的大命,值了。记得要留下有用之躯,为万民谋福祉!”说着长剑一引,就要割下自己的脑袋,幸得兄长阻止,却听童贯冷笑:“无知小儿,你当做生意吗?讨价还价一物换一物。” 这刘进大怒,叫道:“你到底想怎样?”童贯说道:“老夫的猎物是他不是你!”说时示意公子,又道:“刘进你若送上彩头,老夫也欣然接受。不过姓梁的你必须得死,这点没得商量。”公子笑了笑,说道:“童贯,你在我面前讲了那么多废话,若换别人,早死了一千次不止。”此老听了震骇,只道他动粗,急把个韩晓虎抓得牢牢地警告道:“你要动武不成!” 公子冷笑:“你说呢?”岂知话头刚落,便听嗤的一声响,就有一股真气激射而出,铮的一声,打掉了童贯手中的匕首,那厮胆丧,僵在了当场,身躯直直颤抖。公子咦的一声道:“商阳剑法!”心想这不是六脉神剑吗? 少顷,腾的一下一道黑影急剧蹿出,立在墙头之上。童贯回过神来,左手一紧,右手回扣,又把韩晓虎脖子紧紧捏住,颤声道:“你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他!”那人背朝外,公子兄弟二人在城下,瞧不见其面貌,那韩晓虎则露出惊愕的神色。 公子心道:“此人到底是谁?”忽听他冷冷道:“放了他,饶你一死!”童贯筋骨酸软,那人一步步走近,他却一步步后退,只颤:“你别过来!”公子又想:“童贯这厮怎地如此惊慌失措,看这人又没带甚么兵器,怎么吓成这样?”想起方才之事:六脉神剑! 他记得这个世上只有两个人会这门武功,自己算一个,另外一个便是他的兄长段誉,莫非此人......不及想,又听那童贯大喝一声:“你们上去将他杀了!”就见童贯那厮身边的侍卫,纵身上前,与那人战在了一块。 此人赤手空拳,与敌对战,只展一套身法闪避,并无招式相还。瞧其身形,蹁跹矫健,竟有几分相熟,心中越加笃定,此人定是那段誉无疑。只是不知他为何,此时此地出现,这几个月来,他又躲了哪里? 段誉和几名侍卫近身搏斗,眼见难解难分之时,那童贯心欢,抓着韩晓虎往城楼退去。段誉双拳敌十数人,抽不开身来,这些侍卫亦非等闲之辈,而公子兄弟二人又在城墙之下,根本无法援手。就在童贯以为逃之夭夭得意之时,更不知从哪纵出两个人来,一男一女,其中男的一身白袍,相当帅气;女的黑衫着装,极尽俏丽。 这二人一上来,便手执一柄弯刀,纵到童贯面前,尽情打杀。一旁守兵看见,快步抢上相救,此二人刀法凌厉狠辣,刀出见血,或尸体倒地。守军众多,拼命一拥全上,他二人分神对敌,无暇顾及童贯那厮,害此人抽出身去,拽着那韩晓虎往阶梯下直奔。 二人受守兵一阻,眼见童贯老贼便要往内城逃去,不料说时迟,那时快,又有三个人不知从哪里冒将出来,一现身就去拦截童贯。此人见状大骇,他不会武,三人武艺奇高,其中二人曾有数面之缘。他一惊之下,被一小童男一掌打翻在地。 小童救过韩晓虎,问他:“喂,你怎样啦?”孰想韩晓虎闭口不答,只是面色难看之极,小童道他耍脾气,十分恼火,一把将他推开,幸得同来的一位青年伸手接住,他道:“我看此人是被点了穴道!”当即指出如电,替那韩晓虎解了穴。 那小童大惊:“不好,那厮要跑!”同伴回头,果见童贯火燎火燎往内城奔逃,他正想将手中长剑掷出,取其性命,殊不知耳听风响,眼前一花,手中之剑跟着不见了影子。不久又听“啊”的一声惨叫,是远处的童贯后背插着一柄长剑。 细瞧之下,那剑正是自己之物,值得称奇的是,剑柄上握着一只小手,这人正是韩晓虎。小童咋舌,心道:“此人甚么时候学会的武功?”青年声赞:“好快的身手!”与女同伴对了一眼,惊骇之心,显而易见。 原来韩晓虎穴道一解,不知为何,体内忽有一股冲动之气侵上,念头只有一个:“我要报仇!”瞥见青年亮剑,随手一抄便抓实了,心中有个声音在说:“去杀了他!”果然他想也不想,这一举步竟快似流星,他心一慌,就稀里糊涂把剑一送,结果插入了童贯后背。 童贯中剑,兀自不信,慢慢转过身子,见杀他之人是韩晓虎,立即变色,惊指道:“你......他......”说了这两个字,嘴角溢血,韩晓虎恨恨地把剑给拔出来。 第780章 获救回营 只听“唰”的一声,长剑带出一股血箭,登时溅了韩晓虎满脸。他不知为何,在童贯倒下之时,自己也软在了血泊之中,登时不省人事。小童等大惊,急步抢上,一探韩晓虎鼻端,幸存有呼吸在,只是力竭昏了过去,此时又闻喊杀冲天,三众抬头,见那大街小巷满满的都是宋兵,燃着火把,气势凶煞杀来。 青年暗叫:“不好!”一把抱起韩晓虎身子,催二人快走,他三人奔往墙头,此时那段誉和两名少年少女,也把一切麻烦解决掉,数人这番照面,都是怔住了,耳听宋兵侵近,几人不及解释,那青年抱着韩晓虎,足下使力,将宋兵散落一旁的一杆长矛踢下城去。 跟着此人将身一纵,踏在长矛之上,冉冉降下,在离地面尚有二三丈距离远之时,他借力再一点,翻了个筋斗,然后潇洒落于地上。那女也速速解下长绸带,抛出一卷住墙头凸出,跟着顺利滑了下去。小童则一点地面,身子纵起,再借城墙上之力,飞了下来。 如今高的一面城墙,他就这般无物相扶,几众一见,都是暗暗替其担心。岂知此子浑无所惧,轻功极高,依然潇洒卖弄,不消一瞬,安安稳稳落到了地面。青年暗赞:“好俊的功夫!”那小童不屑,只身立在一旁,回观城墙之上。 但见那些宋兵靠近,仗着人众,耀武扬威,不料那一男一女手牵着手,面上挂笑,从墙头跳了下来。几众大惊,又听一军官传令:“快,用箭射死他们!”顷刻间,那些弓箭手早作准备,一齐靠近墙头,把一张弓搭上羽箭,拉得满满的,照着下方就是一轮好射。 公子大骇,欲运起神功相助,哪知尚未出手,就见那一男一女,身形忽变,不知他二人使了个甚么手段,众人一眨眼间,二人已潇洒出现在面前,速度之快,可堪惊雷。城头的羽箭连他二人衣角也射不着半分,齐刷刷尽皆落在了地面之上,铮铮声响。 九人相聚,公子分外欢喜,起手道:“多谢各位相助!”那段誉冷冷的道:“二弟,此地不宜久留,还是离开了再说吧!”公子应道:“誉哥说的极是,我军大营就在附近,去那里详谈。”公子便与刘进当前领路,率几人前往。 今晚月圆,段皇爷早早歇息,知道儿子去攻城池,却哪里得稳睡,辗转反侧,非常闹心,约莫人定初分,偶听营帐外人马走动异常,只道儿子大胜归来,即欢喜出迎,却见侯爷领着大队人马入营,问他因由,高侯爷说太子命大军撤退六十余里之外。 皇爷闻之震骇,万分不信,过不许久,那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及灵鹫宫一班人马归营。那皇爷再三一问,得出答案也与前如出一辙,不过这过程更加详细,韩晓虎的事也一五一十叙明。皇爷听后,这才放心,此举证明儿子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以后大权交给他,自己也可安心矣。 三军搬撤煞是热闹,全部动员,忙活了半个时辰,正准备离开之际,那太子回来了,而且带了好几个人。见状,他问:“都在干甚么?”一小兵回答:“听您指令,大军撤退六十里外!”公子恼火:“胡闹,我几时下过这等命令?”那小兵怔住了,指出侯爷回来代说。 早有哨兵回营告知段正淳,皇爷闻讯亲自出迎,听儿子生气,便笑吟吟说道:“不是太子叫侯爷回来,传令大军撤退的么,又怎地动怒?”恰时那侯爷也闻讯赶来,见了太子一众,有些讶异,心道:“他没有死,难道童贯并没把此人解决掉?”立即堆欢见安。 公子横了他一眼,质问:“侯爷,你身为副帅,怎地假传军令,散布谣言?”高升泰叫屈:“殿下,臣没有呀,不是您交代臣下......”公子打住:“当时我是怎样说来,只让你们先行离开回营,并不是让你们真心撤退六十里,我的苦心你怎地不明呢?” 高侯爷惶恐:“这......我......”心恨:“出了事,却赖我头上,算你狠!”既把公子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又把童贯那厮暗骂了个狗血淋头,恨他无能,出尔反尔。 段皇爷暗暗焦急,听儿子语气不善,生怕他二人闹僵,届时不知军中无故生出多少事端,欲替侯爷美言,不料儿子却道:“也罢,如今童贯那厮已死,小虎亦安然救回,一切我便不再追究,此事就此过去,你去传令大军,停止一切搬迁行动,仍原地扎营。” 侯爷听了,胸中一震,大惊道:“甚么?你说童......那老贼死了。”双目瞪得老大,公子奇怪,说道:“是啊,他死了!韩晓虎手刃,此事该记他一功。”心忖:“死了便死了,此人怎地如此紧张?”偷眼一瞥,见那侯爷神色不佳,隐隐有悚畏之色,疑窦徒起。 刘进忽道:“二哥,这些事儿先别说了,救治小虎要紧。”公子闻说,心中一惊,想道:“是啊,我怎地为这事糊涂了!”回头瞥了青年一眼,见他怀中的韩晓虎脖子上的一丝血痕,凝固了又再裂开,瞧了十分心疼,当下不再说话,领几众转入中帐之内。 青年把小虎安置在榻上,公子命人叫来军医替其诊治,菊剑则给小虎清洗伤口涂上药膏包扎好。须叟那军医即到,此人是个老者,一脸络腮胡子,书生装束。他步至榻畔,轻轻坐下,掀起韩晓虎的右边衣袖,轻轻搭了搭脉搏,沉吟片刻。 一捋胡须之后,慌忙离榻,朝公子恭敬说道:“殿下,此童除了脖子上的伤,内里并无不妥之处,脉象正常,只是失血过多,又遭惊吓,才致昏迷,待老臣开一贴安神补药服下,包管见效。”公子道:“好,那你去开药方吧!”即命四姝跟随,一块取药煎熬。 五人出去之后,那小童一脸怒色,直瞪着那同来的青年人。公子这时才有时间相询,见之遂问:“柳宗元,你老瞪着人家方公子干嘛?”原来随行的三众,乃柳宗元和方剑虹、苏坦妹。 柳宗元恨声道:“杀爷之仇,不共戴天!哪个似你,忘恩负义。”公子吸口气,说道:“如此说来,你非杀他不可喽!”柳宗元掷地有声道:“正是!” 第781章 千仇百恨已枉然 公子无奈瞥了方剑虹一眼,心道:“此事总这般闹将下去,也不是个法儿,事情终归要解决。”便问他:“方公子,事情是你惹出来的,你怎么看?”一旁的苏坦妹心慌,急道:“梁公子,此事不关他的事,一切皆因我而起,你要报仇便杀了我吧!” 方剑虹焦急:“这怎么能行呢,我不能让你替我受委屈的。”一咬牙,转向柳宗元说道:“柳少爷,你动手吧!如今事已了,我方某人死而无憾。”话罢,闭上眼睛静静待死,柳宗元忿然道:“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长剑一起,望方剑虹胸膛便狠狠刺去。 公子心道:“这哥儿今日怎地转了性子,甘愿领死,这可不像他的性格。”念起他那句“如今事已了”转念又想:“到底是甚么事了了?”好奇心一生,非弄清楚不可,眼见长剑刺来,那方剑虹果真不闪不避,宁愿受死,他想不了许多,凌风指一出,登时钳住了剑刃。 柳宗元大怒,往前催近,可惜他内力不及表兄,那公子便如石柱一般屹立入了土里,无论柳宗元如何使劲,便如蜻蜓撼石柱一样,动不得分毫,柳宗元咬牙,再使力,泪水滚了下来,滑过小脸颊,又透湿了衣衫。 公子心生不忍,叹一声问方剑虹:“你当真想死吗?”方剑虹苦笑道:“真又如何,假又如何?”公子摇头:“这可不像你的口气,你们三个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方剑虹闻言,双目一红,向苏坦妹瞧了一眼又是一眼,满是不舍。 苏坦妹含着泪,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说。公子心灵通透,这一切都瞧在眼里,问她:“苏姑娘,有甚么话是我不能知道的吗?”苏坦妹心中一慌,唇动:“我......”不知所措,方剑虹见了心痛:“你不必为难她,我说便是!”苏坦妹轻唤:“方......” 方剑虹打断:“你又何必瞒他?”公子糊涂:“到底甚么事?”方剑虹横了公子一眼,恨恨说道:“这事说起来还不都怪你,要不是你那晚闯入香满楼来捣乱,她又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公子心道:“与我有关么?” 果听方剑虹叙说:“坦妹自小命苦,父母双亡,被老贼所救,传她一身本事,替其卖命。日子虽过得凄苦,却也不曾怨天尤人。那天,你挟持我,要她帮你救韩晓虎出来,她是个守诺言的姑娘,既然答应了你,就会奋不顾身坚持到底,哪怕是受到生命危险,也会不在乎。” “她如此掏心掏肺的为你,却引起了老贼的怀疑,欲除去她而后快。先是利用她给你传去关押韩晓虎所在的假消息,又骗她到城外的一片松林里会面。原来那里早就布满了杀手,只要她一落网,便杀无赦,幸好我一直在后头跟着她。” 公子心道:“事情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们中了童贯的诡计,而林叔他等又无恙。”听方剑虹继续说道:“杀手贼众,我和坦妹拼命力斗,只杀了对方一半人,便已身中数刀,而可恶的是,那刀上竟有剧毒,眼见不支,就要丧命敌手,这时是柳少爷出来救了我二人。” 这时换柳宗元恨声说道:“那天我离开大哥,一肚子悲愤,真想一辈子不再睬你。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发现了姓方的行踪,于是我悄悄跟着他。看见这厮要死于别人刀下,我原本该万分痛快,可是我怎样也开心不起来。” 方剑虹道:“柳少爷救了我二人,他本要执剑杀我,是坦妹求情饶我一命。我答应他,只要为坦妹完成心愿,我就甘愿死于他剑下,决无怨悔!柳少爷不但治好了我二人的伤,也亲自答应帮忙一块去救韩晓虎出来。”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才道:“如今,所有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梁公子,你可以让开了吧?” 公子抓着剑刃,看了看方剑虹,又瞧了瞧柳宗元,见此子泪如泉涌,恨多过痛,不忍道:“宗元,你也说过了,杀了他,其实你并不开心。外公在天有灵,也决不愿看见你不开心,过去的就让他过去罢,好不好?”柳宗元痛哭,嘴唇咬裂。 众人看见,心中也极是难受,公子又道:“好吧,你要杀他,我也绝不拦你!”说时轻轻松开了手,苏坦妹听说,很是慌张,方剑虹则微微一笑,又闭上了眼睛。一众也屏住了呼吸,谁也不敢出声,都瞪着一双眼珠子观看。 柳宗元握剑那只手,开始微微颤抖,这剑他抓过无数次,也没这次那么紧张;人,他也不知杀过多少,但也没这次那么害怕,那般厌憎。他所杀之人都是该死之徒,眼前的杀爷凶手,难道不该死么?可为甚么他感到那么的无助,连表兄也不谅解于他。 眼泪一滴一滴地从眶里滚将出来,模糊了眼球,甚至模糊了一切。他,可以动手了么?可为何他的手会抖的那么利害,这还是他的手吗?牙齿一咬,那剑当啷坠地,跟着他撒腿一跑,只想速速离开此地,闯出营寨,钻入树林之中。 刘进在后头呼唤,此子只当不见。忽有一女安慰道:“三哥,你别伤心了,让他静一下也好,这事对他的打击毕竟太大了!”刘进侧脸,看见一黑衫女子,面貌俏丽,识得是那木婉清,苦涩道:“夜都这么深了,我怕元弟他......”木婉清说道:“你不必担心,他武功那么高,有谁会伤害到他呢?”刘进欣慰。 此时,听得乌老大咆哮:“姓仲的,你怎么在这里,还跟木姑娘这般亲密,不想活啦你?你老爹跟我们开战,你却闯入我军大营,是不是想探听消息?”他这般一嚷开,众人才注意到,不少人都“咦”的一声,议论:“此人不是仲逍遥吗?他来军营干甚么?” 那仲逍遥面上一红,不知如何辩解。木婉清恼怒,铁青着一张脸从逍遥身边走过来,欺近乌老大,戟指道:“你满口胡说些甚么,谁和谁亲密啦?他爹是他爹,他爹做的事,跟他有甚么相干?”乌老大一怔,登时语塞,木婉清得势不饶人:“说呀你?” 第782章 牵扯不断,是情是缘 乌老大无话可说,他向来便怕刁钻的女子。逍遥面上一热,挪步过去,轻轻扯了扯木婉清的衣袖,摇头叫她别再说了,大伙都在看着他们哩!木婉清颊上也是一红,唇瓣轻咬,但心中委实气不过,忽听梁萧唤一声:“誉哥,你要上哪去?” 原来段誉立一旁,静听别人说遭遇,他躲的角落本无人在意,也生怕别人问他近况,届时无法启齿,不欲惹人注意,想悄悄离去,料不到这个二弟眼如此之尖,瞧出了心思。一众把目光落他身上,段誉并不回头,只淡淡的说道:“天色很晚了,我要去休息,不便奉陪!” 公子道:“你回来了,也不想见见父皇么?”段誉身子一僵,他最怕的便是见父亲,生怕一时说出自己的大逆不道之举来,害苦了嫣妹一生,只要自己不说,此事大家便不知晓,也会随着岁月而清淡过去,但求嫣妹过得幸福快活,自己吃些罪算得甚么? 段皇爷早也盼,晚也盼,总算把大儿子给盼回来了,岂知此子理也不理他,这叫他情何以堪。一下子见到儿女平安回来,本该高兴,木婉清尚算孝顺,还跟他这个父亲打一声招呼,而儿子却哼也不哼一声,回来之后,也不正眼瞧一下自己,时下还想走,令他怎能不心痛。 皇爷堕泪轻唤:“誉儿!”段誉听了,浑身一震,又觉耳鼓嗡嗡作响,眼眶一酸,可以感觉得到父亲的心在滴血,那自己的呢,何尝又不是?他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局面,只能静静地站着不动,帐中之人早已屏息待静,又闻外间夜风戏闹。 公子挥手,示意众人先出去,好教他父子二人单独聚一聚。一众无异议,依言出帐,公子又命士兵给方剑虹、苏坦妹、仲逍遥、木婉清等人备好营帐,好好款待歇息。一众也各自回营作息不提。一轮圆月清照,帐篷中两条修长的人影慢慢走近,他父子二人热泪相拥。 逍遥送木婉清到帐篷前,彼此只说了一句:“明天见!”就此别过,那木婉清满心欢喜钻入帐篷之中,见内里一盏油灯独亮,陈设简洁,倒也雅致,她是个好动之人,如此的摆设,也有些不自然。赶了几天路,委实有些乏了,遂去整理被褥,要着榻而眠。 偏巧这时,一人无声无息闯入。此女回头,想灭灯火,见了此人顿吓一跳,有些恼怒:“二哥,都这么晚了,你来干甚么?”这人正是梁萧,他再见木婉清,胸有千般思绪,万般感慨,想过来瞧瞧,不知为了心安,还是甚么? 公子唇角轻动,只说:“我......”木婉清淡然一笑:“你不必紧张,我知道你想说甚么!咱俩的事都过去了,你永远都是我的二哥。”公子闻言心欢,松了口气:“你能这般想,我也就放心了!”木婉清横了他一眼,说道:“你似乎很开心?” 那公子一怔,说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木婉清听了,甚有些不是味儿,心中仍有一根刺,试探道:“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公子垂首,只道:“不是说好了么,过去之事不再提!”木婉清不服气:“但我很想知道。” 公子道:“喜欢一个人有很多种,例如亲情、友情、爱......”木婉清焦急打断:“那爱呢?对我,你可曾有过?”公子叹一声,道:“不瞒你说,以前我的确曾爱过你!”木婉清听说,很是欢喜,笑道:“这就够了,能听你亲口说出来,也不枉费了我们相识一场。” 听此女语气怪异,公子有些不安,急道:“逍遥是个不错的男人,你要好好珍惜!”木婉清怔住了,忽然噗嗤一声,好笑道:“你该不会认为我对你还存甚么想法吧?”公子狐疑:“难道不是吗?”木婉清嗔骂道:“少臭美啦,你我从今往后,只有兄妹之情,别无其他。” 亲耳听到这句话,公子的一颗心总算又松下了许多。过了半响,公子又问:“是了,你怎么会和逍遥在一块,而且你二人的武功,似乎高了很多?”木婉清微笑点头:“不错,我们在山谷中遇到了一个特别奇怪的老头儿。” 公子诧异:“奇怪的老头儿?”木婉清道:“是啊,此人脾气古怪,一会儿喜一会儿怒,简直阴晴不定,不过他武功很高。”公子问:“那你们是如何相遇的呢?”木婉清回忆往昔:“那天,慕容复将逍遥打落山谷......”把慕容复谋害亲弟之事,对兄长细说了一遍。 原来那天,老者提出一个条件,要仲木二人练成鸳鸯刀,并且打败了他,就会告知二人出谷路径。初始二人勉强答应,但练了一段时间之后,根本无甚进展。此谱名为鸳鸯,实为相爱的两个人心意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方可练成,否则勉强修炼,只能适得其反。 他二人心中都各有所属,练刀之时不能同心,又怎会有效果。因此,二人非常苦恼!俗话又说,瓜田李下,两个男女朝夕相对,谷中无日月,渐渐地二人也就暗生情愫。初始二人都不肯承认,但心意一通,随着练刀的进展,二人刀法一日千里,越加了得。 最后找老者挑战,说也奇,二人同心,竟把不可一世的世外高人给打败了,勉强胜了他半招。俩人欢喜,那老者瞪大了眼睛,只说:“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二人也是一知半解,既然胜了,当下迫问老者,教他遵守前言。 老者奈何,他平素最重诺言,就把出谷路径告诉了俩人。他二人满心欢喜,预备第二天出谷,老者瞧二人神情,顿然大悟,直说出他二人心有彼此,互相爱意,鸳鸯刀才会发挥它应有的功效,进而大败自己。 二人听后,摇头不信,骂老者胡扯,拿心中早有所爱为借口,搪塞这一份情。嘴上不认,其实心中隐隐有遐想,愿醉在其中。沉默了几天,也不知外界境况如何,各有担忧,便决定翌日出谷。那天清早,二人请求老者同行愿一生侍奉。 老者说他年纪大了,不走远路,外头是年轻人的天地,故洒泪而别。仲木二人依老者指点,出得谷来,又闻梁萧攻入汴京的消息,十分紧张,遂结伴同来。 第783章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皓月当空,时偏西,一丝冷风绕帐篷。苏坦妹在前头走着,那方剑虹一直在后面紧跟,风掀起外装,吹弹脸颊,十分地清爽。这二人倒也禁得住气,打从中帐出来,便闷声低头走着,一句话也不说。眼见梁萧给苏坦妹准备的一座帐篷,就在前面。 那姑娘驻足,这时回头看了情郎一眼。方剑虹期待,一颗心怦怦跳动着。岂知苏姑娘见他不说话,当下也把头别向他处。方剑虹道此女仍在气自己多嘴,不敢动唇。那姑娘等了好一会,也没听一句说词,心情复杂极了,一顿足,速速掀幔走了进去。 方剑虹起手欲招唤她,嘴唇嗡动,欲言又止,心道:“她不理我,当真生气了么?”自打了一嘴巴,低声骂道:“都怪我这张臭嘴,姑娘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告诉梁萧那厮姑娘不顾一切救小虎的事,我怎地那么大嘴巴给说了呢?”叹一声,很不舍回自个帐篷。 油灯剔亮,苏坦妹少坐一会,想着这几日发生之事,有如做了一场梦一般。思得入神,少有风响动帐幔,也浑然不觉,一丁男忽然走到她面前,她抬头,这才“呀”的一声。那人道:“你还好么,这些年......”苏坦妹四下一番顾盼,起皓手一面遮住他的嘴巴。 又等了一会,见无甚可疑之处,这才放开他:“你胆子也太大了,这地方怎么能来?是了,你不是和木姑娘在一块么,为何不陪她?”那人道:“坦妹,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好替我紧张。放心罢,我不会有事的!” 苏坦妹道:“以前的事,我不想再提。”那人一怔,问她:“为甚么?”苏坦妹好笑,睨了此人一眼:“为甚么?你应该知道为甚么?”那人垂下头去,声音很涩,苦苦的道:“坦妹,以前是我对你不起,为了我们家,你却要一个人步入青楼,和你讨厌的男人逢场作戏,探听消息。那种地方......”苏坦妹坠泪:“你别再说了,以前的事,我不想再听。” 那人拉扯道:“不不,我要说,不管如何,在我心中你永远都是一个好姑娘。”苏坦妹听了,怔怔瞧了眼前这个男人一会,说道:“单单只是姑娘么?”那人一愣,苏坦妹好笑:“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当年承蒙先生搭救,已是万分感激,遇上你,是我的福气,我还能奢求甚么?如今的我,又是如此的不堪......” 那人打住:“在我的心中,你永远是那个冰清玉洁的坦妹,况且你这些年来,只卖艺不卖身。若说高尚,是我配不上你!也是我父子俩害了你一辈子,不过今天看到你能够得到幸福,哪怕我死了,也可以安心了。” 苏坦妹轻颤:“你说方公子,我和他其实......”又听他后面的语气,急道:“浩,你怎能轻易言死呢?”那人苦笑:“生和死不是我能选择得了的,如今梁公子和我爹一样有逐鹿中原的野心,他二人难免迟早一战,谁死谁活,我都不愿看到。梁公子侠肝义胆,算的上是我的知己,如今又加上婉儿这一层关系,我......当真左右为难!” 苏坦妹冷笑:“说来说去,你只为了一个木婉清!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她乃当今大理皇上段皇爷的亲生女儿,大理国的公主,美貌智慧并存,哪个不爱?”那人心疼,说道:“你别这样,我知道你恨我。若有来生,我们家欠你的,仲某人做牛做马一定相还。” 那苏坦妹双目瞪着他,眸子里涌出来的全是泪。瞧了半响,一吸鼻头,微笑道:“你严重了,我不敢当!看到你能够找到幸福,我很开心。其实先生和梁公子不一样,先生为达目的不折手段;而梁公子才是真正的为国,为老百姓,江山落于他手,是万民的福分。” 那人道:“听你之意,是要帮他?”苏坦妹摇头:“不不,我哪有那个能力,更没有那个资格,他身边奇人众多。”那人听了,以为此女心中畏惧其父,便问:“你还怨我爹吗?” 苏坦妹不知道,她当真不知道,恨这个字,在她心中早被命令磨灭了,只道:“有今天,也是迟早的事!”那人痛心:“想不到我爹会这般对你,他......”苏坦妹捂住他的嘴巴,轻轻摇头:“不消说了,他总归是你的父亲,你不能对他不敬。” 那人顺势抓住此女的手,感动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替我着想。”苏坦妹别过头去,轻轻说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前,我在你慕容家当牛做马,任凭使唤,就算报恩,也该还清了吧?”那人点头:“当然,你早就不欠我们家甚么了,而是我们家欠你。” 苏坦妹道:“不管谁欠谁,以前的苏坦妹已死,今天的我重生,不为谁而活,只为我自己!”那人赞:“说得好!我也是,以前的慕容浩早在我哥哥将我打落山谷时,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真真切切的仲逍遥。” 那苏坦妹急道:“浩,你当真舍得这一切吗?”逍遥叹息:“这不是舍得舍不得的问题,你我从小一块长大,难道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么?自小背着一个‘复国’的包袱,压得我好累,这十几年来,我没一刻过得开心。这一次不一样,我和婉儿一块掉进山谷,那一段日子,是我今生最快乐的时光,哪怕睡进棺材那一刻,我也不会忘记!” 苏坦妹替其高兴,滚泪道:“浩,我祝福你!”逍遥心欢,道:“我也祝福你和方公子,幸福相守至白头!”她可以么?她真的可以么?泪如全涌,仿佛一生的眼泪,就要在这一刻哭光,逍遥耐心,取出一方丝帕递给她:“有志者事竟成!” 那苏坦妹接过,轻轻拭了拭,说道:“浩,夜深了,你快回去吧!让人见到不好。”逍遥点头:“我知道,但是......”苏坦妹狐疑:“但是甚么?”逍遥道:“但是慕容浩已经死了,你以后不能再叫我......”苏坦妹胸中甚不是味儿:“不能叫你浩是么?” 逍遥不答,苏坦妹理解,轻嗔道:“好啦,我逗你玩的,快些回去罢,我要睡了!”逍遥依言退出营帐,左右四顾,见无人这才离开。 这一夜,月虽圆,那姑娘却浸湿了睡枕...... 第784章 魂迷本性 天刚放亮,一丝晨曦朦胧间,秋风轻送,许许生烟。军营之中,火头军开始准备早饭,那公子一夜不得好眠,近来事儿多,颇烦,不到五更天便起来了,他放心不下韩晓虎之事。昨晚听军医说,小鬼只受皮外伤,并无甚么大碍,可不知为何,他心中一直有股不安预感。 尤其是当方剑虹陈述韩晓虎好身手之时,居然以快剑杀了童贯,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虎从不曾习武,他乃书香门第,更手无缚鸡之力。”但听方剑虹的说辞,知道小鬼的武功怪异,仿佛与方不相上下,能从一个武功一流的高手面前,不露丝毫痕迹将剑夺了,试想一下,这得须多高的造诣才行。 他当真想不透,就算韩府以前有护院肯偷偷教他武功,但韩府的护院,此公子都曾见过,只是一些懂粗浅拳脚,且力气又大的人罢了,并无高人。左思右想,不得其果,这时他轻坐榻畔,瞧着熟睡的小虎,想到了柳宗元,甚至是小时候的自己。 这两个小孩,和以前的自己,性格都实在太像了,一样的好强,一样的不肯认输。如今更不知柳宗元到底回来了没有,自从撞上方剑虹之后,此子总是我行我素,爱出现的时候出现,不爱出现的时候,就不搭理人,此等心思当真难猜。 想得入神,连韩晓虎醒转亦是不觉。那小鬼迷迷糊糊中抬起眼皮,一双招子泛着几丝疑惑,欲撑起身子,又觉脑袋头痛欲裂,小手急捂着,喘息道:“梁......大......大哥,这是甚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公子回神,心喜:“你醒啦!别动,你脖子上有伤,千万别碰到了,快躺下!”俯身轻轻按着他,不让此子乱动。 韩晓虎脑袋疼痛难耐,只说:“甚么伤不伤的,我的头很痛,倒是真的!”双目眯离,一脸痛苦之色,公子焦急:“怎会这样呢?”一探额头,嘀咕:“没发烧啊?”岂知韩晓虎苦难之中,招子忽睁,一双眸子闪着亮亮的绿色,变得特别诡异。 他一咬牙,脸现凶恶之色,狠狠一怒,顿把公子推倒于地上。公子猝不及防,更料不到此子力气居然如此之大,被他一推之下,身不由己滚下榻来。他那双小手一抓触胸口,更觉气海翻腾,如今倒在地上,五脏六腑仍是有些难受。 公子想不透,暗提一股真气运息,这才觉得稍微好了一些。如此已让他骇浪不已,更不曾想到,榻上的小鬼身子一翻,即跳下榻来,其身手矫健,可不似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孩子。韩晓虎双目一瞪,嘴角咧邪,凶相神煞可怖之极。 那公子心惊:“入魔了么?”急唤他名字:“小虎,小虎!”此子不闻,仿佛着魔了一般,咭哼哼向公子抓下,公子奈何身子一侧,向旁即刻滚去。此子一抓之下,势道凶猛,力大之极,堪如排山倒海,指尖划去沾上地毯,登时入土三分。 他一招不中,更见凶恶,抬头一横,嘶牙咧嘴怒瞪,手一起,顿把那一块地毯扯了起来。此子双手一搓,就把那地毯撕开一个大窟窿。公子慢慢站起身来,瞧得这番情景,心下一动,已然想到小虎一定是中了老贼的奸计,成了傀儡替其行凶。 以前这种事儿也不是没有过,一时情急,又叫一声:“小虎,你别激动,先吸口气!”不料此子不听,完全迷失了本性,绿眼睛一瞪,凶恶杀来。公子奈何,只能身法先避,他有私心,不欲伤小鬼分毫,有了这层顾忌,更不敢还手。 他一面躲闪,一面思策,那韩晓虎嚎声如雷,出手速快,力气又大的惊人。公子虽有步法招架,但好几次都是险里求生,也不知何故,韩晓虎每出一招,力气便增一分,速度也猛一分,疾风刮得帐篷喇喇作响,有好几次险险欲塌。 公子心道:“奇了,这到底是甚么药物,可以令一个完全不会武之人,有此等神力!”砰的一声,分神间,那小鬼将一根柱子掀了起来,那帐篷顿塌,公子顾不了许多,着身一滚,从缝隙滚到外面。 一阵轰响之后,公子站起身来,瞥眼时,只见塌下帐篷之中顶起一物。忽然又闻响一声,此物忿怒,号叫甚烈,那些帐幔分碎,韩晓虎从中跳出,一见公子,又恶狠狠扑上去。公子奈何,只得展开手脚相对。 如此大的事儿,早惊动了三军,近旁的帐篷分涌出人来。刘进跑在前头,看见兄长和一人战成一团,此人个不高,应乃孩童,披头散发,可是身手矫健,心生奇怪:“此人到底是谁?小小年纪怎可以接下二哥的招数,而且越战越勇。”他可不知此乃公子手下留情之故。 斗了半响,有人瞧清了小童面貌,惊叫:“那不是韩晓虎吗?”刘进唧哝:“小虎,他怎么会武功?”觉得事有蹊跷,岂知这时,忽见一条人影闯入,也不知他使了个甚么手段,听得闷哼一声,那韩晓虎竟软倒在了地上。 公子大怒:“你怎么能伤他?”此人是段誉,他淡淡地道:“我只是点了他的穴道而已,你难道看不出来吗,真是关心则乱!”公子一怔,这时众人上前,争先询问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对韩晓虎会武一事,大伙都比较好奇。 那公子不睬众人,急抱起韩晓虎走回自己的营帐,安置在榻上,好事者虽跟随,主帅的营帐却不敢擅闯,只有段誉、段正淳、四护卫、四姝、高侯爷、仲逍遥、木婉清、方剑虹、苏坦妹等人敢进。这公子焦躁,急传来军医。 那老军医听宣,速速赶来,坐于榻前,又搭脉搏,诊治了一番,沉吟:“奇哉,怪了......”此等口气,更令人担忧,公子性急,一把拽住他道:“怎样了?”军医惶恐,离座答道:“殿下,此人似乎服食了迷魂一类的药物,以至于心智丧失,迷了本性。” 逍遥闻言,大惊:“迷魂......”公子瞥了他一眼,此人尴尬,便不再说,公子道:“这个我知道,请问可有解救之法?”军医沉吟片刻,说道:“此人中毒极深,恐怕......”公子急问:“恐怕甚么?”军医低声道:“恐怕只有下药之人,才知解法。” 第785章 药寻谋城念 耳听军医如此说词,公子早有心理准备,药若是下得轻微,他自己都可以救治,又何须劳烦军医。上次韩林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只是这次不同,老贼竟把药物研究得这等彻底,无丝毫痕迹外露,小虎回来,别说军医看不出甚么毛病,就连自己亦是不觉。 他懊悔极了,怎能可以让小虎陷入此等恶劣环境之中,这叫他怎生对得起死去的韩爷爷。狠狠一咬牙,心中剧痛,此刻终于明白,慕容博为何要掳劫小虎了,就是利用他来对付自己,此贼知道自己对韩家内疚,哪怕小虎当真把自己杀了,也断不会相怪。 他想一个人静一静,独留刘进一人,其余统统打发出去。众人走后,刘进安慰:“二哥,你别担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公子打断:“取绳子来!”刘进讶异:“拿绳子干甚么?”公子道:“别问,取来便是!”刘进两唇合上,不再说,依言而行。 少顷,那刘进果真取来一条极粗的麻绳,交到公子手中。公子接过,顿点了韩晓虎睡穴,刘进大惊:“二哥,你要干嘛?”公子只道:“快过来帮把手,将他给绑了。”刘进更是震骇:“绑......绑了!”公子自然道:“是啊,还愣着作甚,快过来!” 刘进骇然之下,也不晓哪根筋不对,居然听兄长之言,一块将韩晓虎绑成了粽子,安置在榻上。此人一腔烦恼,更不知兄长意欲何为,想问又开不了口。公子视之,拍了拍其肩头:“放心,他没事的!军医的话,你也听到了,小虎中的是慕容老贼的‘迷魂药’,他随时都会醒来,而且迷了本性,万一他兽性大发,出去乱伤人怎么办?” 他叹了口气,续道:“目前也只好如此了,只要他不醒,便不会乱伤人!我的真气只能封他穴道十二个时辰,倘若我们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替他找到解药,便会没事,不然......”刘进听了欢喜,放心道:“二哥,我就知道你一定有苦衷,想到法子救他了是么?” 公子点头,既又摇摇头,刘进不懂,问他:“你点头又摇头是甚么意思?”公子道:“我点头是因为有一条路可以让慕容老贼现身,随后我们趁机夺取解药。”刘进说道:“那很好呀!”公子道:“我摇头,是因为风险极大,我怕万一失败......” 刘进打住,莞尔:“我说二哥,你从甚么时候开始对自己这等没信心了。”公子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以前无论做甚么事,都信心满满,哪怕遭罪,也断不屈服,近派为了一个韩晓虎,害他隐隐不安,也许韩家死得过冤,心中多了一分内疚和牵挂,更觉愧对韩晓虎了。 二人沉默片刻,忽听一小兵来报:“殿下,乌将军求见!”公子欢喜,唤:“传!”对其弟道:“乌老大回来了,听听他带回甚么消息?”这二人离榻相迎,那乌老大一步入帐内,便即下拜问安道:“见过少公子!”公子搀起他,说道:“你辛苦了,城中可有甚么消息?” 乌老大站起身来,恭敬道:“爷,属下听您吩咐,一早改装混入城中。果然一切如您所料,那童府正在办丧事哩,而且甚是隆重,满朝文武皆有参与。”公子问:“那慕容博呢,他可有现身?”乌老大摇头:“属下无能,此贼未曾看见。” 公子道:“嗯,这也怪不得你,那老贼奸猾无比,怎能轻易现身。”话罢,乌老大忽道:“老贼我不曾看见,不过那昏君倒是来了。”公子微讶,不过想想也就释然了,童贯那厮权倾朝野,又得宋帝宠信,他的葬礼得帝亲临上炷香,也不足为奇。 乌老大请示:“爷,此事可是有蹊跷之处?”公子森然一笑,说道:“何止蹊跷,如今我大军兵临城下,他等竟有闲情置办丧事,你说这个合理吗?”乌老大征仲:“爷的意思是说......”公子似笑非笑:“不可说,不可说!”过了好一会,公子才正经吩咐:“乌老大,一切依前事去办!”此人领命。 木婉清性烈,被兄长驱赶出来,非常气恼,一路之上絮絮叨叨的骂个不停。行到一处所在,她仍在破口:“你说我这个二哥也真是的,出了事大伙一块想法子解决多好?他又何必将人统统都赶出来呢,简直太不给面子了,逍遥,你说是不是?” 此女又问了一遍,那逍遥魂不守舍,完全听不见。她纳闷,目光看去轻声唤:“逍遥,逍遥......”叫了七八遍,那厮才回过神来,讶异:“你说甚么?”姑娘有些生气,关心问:“你怎么啦,怎地魂不守舍,是不是累了?” 逍遥道:“不,没有!是了,你刚刚说到哪了?”木婉清叹息:“我说二哥太不地道了,出了事儿也不思法子解决,竟无礼的将我们赶出营帐外。”逍遥好笑:“我还当甚么事,解决......”说到这两个字时,突然愣了一下,心道:“是啊,小虎一定是被爹爹下了药,才致这般。至于解药......”念到此处,有了计较,面上现出一丝笑意。 木婉清见之糊涂,遂问:“喂,你到底怎么回事呀?一会发傻,一会发笑的,你是白痴吗?”逍遥莞尔,并不恼她这样说自己,只笑道:“你先回营帐,我出去一下!”交代了这句,就匆匆离开。木婉清不乐意了,心爱之人去哪也不说清楚,在后头疾声叫嚷。 逍遥只当不见,快步急走,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木婉清大怒,骂咧咧的咆哮。这时,身后走来了两个人,是那苏坦妹和方剑虹。坦妹见状,上前搭讪:“木姑娘,你那么急躁,是在生谁的气呀?是了,怎么不见仲公子?” 木婉清闻言,回头白了她一眼,并不说话。苏坦妹奇怪,忽然心一动,讶声:“该不会......”方剑虹一直关心的便是佳人,此女的一举一动尽在眼中,听她焦急,开口相问:“该不会怎样?”苏坦妹心道:“浩该不会找先生讨解药去了罢?”便道:“他进城去了。” 第786章 不给好脸色 那木婉清不信,问此女:“他进城去干甚么?咦,你又是怎么知道他进城去了?”苏坦妹不便说出她与仲逍遥的关系,只好说:“来不及解释了,咱们快去追他回来罢,否则后果难以想象。”木婉清嘀咕:“咱们?”又气道:“我凭甚么相信你?” 苏坦妹大急,这叫她如何说呢?一顿足道:“我来问你,小虎是中了谁的诡计?”木婉清自然反应:“此事大家都知道,慕容老贼呀!”苏坦妹冷笑:“这就对了,仲公子是那厮的儿子......”不待其说完,木婉清恍然:“逍遥向他老子讨解药去了?”大惊之下,拔腿外走。 方剑虹叹息:“你又何必激她?”苏坦妹苦苦的道:“我若不激她,此女怎晓得逍遥的重要性。”方剑虹听了吃醋:“你......似乎对姓仲的很是关心?”苏坦妹面现苦笑,推搪道:“没有啦!他是先生的儿子,我只是有些上心,以前......”哑然住口,方剑虹问:“怎地不说下去!” 苏坦妹内心苦楚,涩声道:“我说过,以前的事不想再提,你也别再多问了。”听此女这等口气,方剑虹心起疑窦,只思:“这二人其中到底有甚么牵扯?”既不明白,也不好出言相问,生怕惹恼了佳人,届时又不睬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 过了一小会,那女情绪稍微好了些,轻轻说道:“咱们也去吧!”方剑虹说好,也不去问她要上哪里,只一味跟着,孰想才走了十来步,前头忽然闯出一个人来,他拦了路,口气硬朗道:“不能去!”苏坦妹抬眼,见了此人,心中顿然一跳,未及搭言。 那厢的方剑虹早已抢上,气怒道:“姓梁的,为何不能去?”此人正是梁萧,他与乌老大谈妥事儿,命其先去布置,又携着刘进走出帐外,欲去城里再探探究竟,不料却撞上了苏坦妹言激木婉清一幕,知道她等皆乃好心,实不愿其再涉险,就现身出来。 公子出来之时,不曾拽上那刘进,此刻他正冒冒失失走出,他二人一见,也不作理会。苏坦妹轻启樱唇,遂问:“是啊梁公子,你为何不许我俩出去?”公子道:“姑娘的好意,梁某心领了,如何施救小虎一事,我已有主张,就不劳动姑娘了。” 方剑虹心怒,恨恨的说道:“姓梁的,你这话甚么意思?坦妹掏心掏肺的为你,如今人救回来了,你竟然一脚想把她踹开?”公子道:“方兄,你言重了!苏姑娘的大恩大德,梁某人没齿难忘,日后若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一定随传随到。” 那姓方的仍在生气:“哼,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刘进替其兄报不平,说道:“方兄尽管放心,我二哥向来一言九鼎,说过的话向来算数。”方剑虹冷笑:“哼,可惜在下听到的并不是这样!”刘进也有气,问他:“阁下听到的是哪样?” 方剑虹冷笑:“传言梁君是个最不守诺言之人,说过的话便当放屁一般!”刘进怒起,骂道:“你......才放屁!”眼见二人便要争吵起来,公子上前劝止:“进弟,少说两句。”刘进不服,大急:“可是这厮......”公子摇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下去了。 刘进向来惟兄长之命是从,当下一咬牙,狠狠的向对方哼一声,将一腔子恼怒忍下了肚去。那方剑虹屑然,一副高傲之状。苏坦妹见状,以手肘轻轻撞了撞他,低咳数声,示意他别那么嚣张。在佳人面前,此人也只好收起桀骜之气。 公子淡然一笑,歉然道:“二位抱歉,进弟一时鲁莽,以致冲撞了二位,若有得罪之处,我在此代他向二位道歉。”苏坦妹惶恐,连忙还礼道:“公子严重了,小女子万万不敢当,此事我二人也有不对之处,当是我们道歉才是!”刘进和方剑虹看见,既生气又不是味儿。 隔了半响,公子又道:“我兄弟二人还有些事儿待办,先出去一会,二位请随意!军营简陋,若有怠慢佳客之处,切盼勿怪!”话罢,携其弟一块往寨门的方向告辞。 兄弟二人行不多远,那方剑虹和苏坦妹也赶了上来,看样子像要出营。公子好心问:“两位是要出去吗?”苏坦妹一颗心跳个不停,未及开口,那方剑虹已然发怒:“不行吗?”公子陪笑:“当然可以!”方剑虹没好脸色道:“这不就结了,你又何必问?” 公子心知肚明,不过仍想再试探一番,哪怕挨钉子,也无所谓,便道:“不知苏姑娘你这是要上哪去?”方剑虹好笑,发狠道:“姓梁的,我们又不是你的犯人,去哪用得着向你禀告吗?”公子歉然:“误会,误会,我只是关心一下。” 方剑虹不领情,讽刺道:“收起你那一套假惺惺吧!”公子心道:“这人性格怎地如何怪异,转眼翻脸便不认人?”连苏坦妹也看不过去了,微恼道:“方公子,请注意你的措辞?”见佳人生气,姓方的也不敢过分,只好收起烦恼。 苏坦妹真心致歉道:“梁公子,当真对不起,承蒙你收容,小女子已是万分感激。不敢打扰下去了,今日就此别过!”说罢,匆匆自个出门而去,不再理睬几人。 方剑虹大急,慌忙去追来。刘进糊涂:“二哥,你忍心让她走吗?”公子答非所问:“进弟,这些人都抢着要入城,不妙啊!看来咱们得提早行动了。”又命,“进弟,你马上传令下去,大军接到令时,即刻前进,不得有误,违令者斩!”刘进恭敬应声是,当下传令去了。 木婉清受苏坦妹所激,一人孤身入城,寻那心仪之人逍遥。她先到童府打探,果然见那里在做白事,而且甚是隆重,心下嘀咕:“这厮死都死了,还搞那么多排场作甚?今天可是八月十六耶,中秋刚过,你家就办丧事,未免也太晦气了些吧?” 可惜她访遍这所大宅的每一个角落,除了童府家仆之外,就是前来吊念的客流,哪里有逍遥的半分影子在,又纳闷了:“不在童家,那会上了哪去哩,难不成去了皇宫?” 第787章 只身入宫墙 午阳斜照,映在内墙,金碧生辉,果然应了那句“庭院深深,深几许”,何况是皇宫乎?一青年身穿白袍,步法如电,跃过那重重高墙,躲过层层守卫。也算他胆大气大,竟敢在青天白日之时,只身独闯皇宫,若换寻常之人,断然不敢。 咦,你瞧他所走动向,若访家常,仿佛早已熟透一般。知道哪里有值班守卫,又几时换班,又该如何避过麻烦?地方之了然,一桩桩一件件,可谓断不费吹灰之力。这时,那人摸近御书房,避开门外宫监,疾闪到内里。从隔窗纵入,也不摸索,直走到一个书架前,在第七本书上轻轻移动了一下。好像他按了一个甚么东西,徒听“嘎”的一声响。 此声响时,又见一面书架忽然整个翻转了过来,竟露出一道暗门。那人想也不想,侧身挤了进去。一入内里,那门便又合上,尽管来过,仍是下意识回头看一眼,见那门合好,这才稍微松了一小口气。 室内陈设极是简单,没甚么家具,只是僻静之极。这里的墙壁都是与外面隔音,哪怕大声嚷嚷,外头也是听不见,换言之,御书房有人在说甚么,室内根本上听不到。此人熟门熟路,一直前走,他转过一扇偏门,眼前顿然一亮。 只见一个黄巾氅服,道貌岸然的老者,坐于一张蒲团之上。他两眼紧闭,凝神闭关,一张脸极是清秀,眉毛参白,连胡子也有几分雪色。青年见了,心情非常激动,堕泪低唤一声:“爹......”老者闻了,徒地睁眼,不觉怔住了,他老眼一涩,两行浊泪滚了下来,颤唇叫:“逍遥!” 那人又叫了一声:“爹!”便急扑过去,老者缓缓站起,当下父子二人抱在了一块,涩声痛哭。父子二人哭将好一会,那老安慰道:“逍遥,别伤心啦!爹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咱父子俩还有相见的一天,你哥哥说你......” 逍遥离了父亲怀抱,抹干眼泪,听父亲说词:“复儿说你被木婉清那个妖女打下了悬崖,死了!我当时很是伤心,一千个一万个不信,断不敢信我儿会这样短命,又去了你哥哥说的地方寻找,可惜连你的尸身也没找着,天幸怜悯,我儿能安然无恙回来。好,好!”此老甚慰。 那逍遥心想:“大哥怎地胡说八道呢?分明是他将我打下崖谷,如何赖在婉儿头上?”又听父亲言道:“我打听过了,姓木的姑娘乃段正淳的私生女,姓段的一家都不是好人!老的小的专跟你爹我作对,连女儿也欺辱我儿,当我慕容家好欺负么?” 逍遥急道:“爹,您误会了,事情不是这样的!”慕容博恨恨说道:“爹当然知道事情不是这样!哼,敢欺负我儿子,我一定要他们加倍偿还。可惜了,梁萧这个小子命大,你爹我几次三番派人暗杀于他,结果都叫他躲过了。”逍遥闻言,诧异极了。 那老冷笑:“嘿嘿,此番与前景不同,我抓了一个姓韩的小娃,在其身上做了些手脚,服食下丁春秋辛苦研制出的‘迷魂摄魄’药丸,上头注入星宿老怪的邪功,又将小娃放回那小子身边,待时辰一到,定教他粉身碎骨。哼哼,这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逍遥听了,异常震骇,心道:“果然是爹爹所为!”焦急坠泪道:“爹,这样是行不通的,此事不关......”慕容博发怒:“怎么不行?他对付我儿子就可以,难道我对付他便不可以么?”逍遥摇头,一脸是泪,只说:“爹......” 殊不想才吐一字,又闻哈哈一声笑出,一位身穿龙袍之人走了进来,喜道:“逍遥,您回来啦?”逍遥一怔,心道:“是皇上,他甚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不知?”碍于礼数,当下山呼了万岁请安,那帝欢喜,叫他免礼请起。 逍遥依言站起身来,那帝又道:“逍遥,你出来一下,我有些话儿要跟你说!”逍遥听了,巴巴望向父亲,心道:“我的事还没说完呢?”但皇命难违,抗旨不得,然又记挂着小虎,怕他小小年纪挨不住苦,霎时左右为难。 慕容博心道:“我闭关到关键时刻,逍遥硬闯了进来,还好老夫功力深厚,将逆乱气息一时压住了。但必须得及时调息,不然走火入魔那可就惨了。”便道:“逍遥,你先随他出去,少会爹再与你详谈!” 逍遥急躁,想及早解决事儿,但一瞧老父面色,甚有不佳,心慌:“莫不是我适才乱闯,扰了父亲练功?若然如此,那倒是我的过失了。”既然父亲有意安排,当下也无甚怨言,再瞧了他几眼,满腹敬爱之意,深深地随那帝出去。 此老运功,这二人出到外间。帝在御案宝座,满脸盈笑,请逍遥旁坐。逍遥惶恐,心忧老父,谦逊了几句,只得依从,可惜一腔子烦恼,不知如何是处。出了一会神,忽听那帝说一声:“逍遥,你路上辛苦了,朕这里有一杯参茶,你先拿去解解渴吧!”说时已从御案桌后转了出来,走到逍遥面前,将一杯茶奉上。 逍遥受宠若惊,一味鞠躬,只说不敢。那帝生气,恼道:“逍遥,你如此推托,岂非不给朕面子?”逍遥再次惶恐,连道:“不敢,不敢!”那帝怒道:“既然不敢,朕赏你的为何不喝?”逍遥语塞:“这......”忧虑事儿极多,心道:“伴君如伴虎,眼下我要解决的事情非常急促,皇上能不得罪,便不得罪更好。不就一杯参茶吗,喝了也不会少一块肉。” 他心中议定,当即谢恩,也不起疑,接过茶便喝。参茶一触齿间,顿觉清香四溢,虽有几分甘苦,却适得其所,一下子清爽到心坎里去,又仰头咕噜一声,把那一杯参茶全数吃到肚子里,又心欢道:“多谢皇上赏赐!” 那帝听了,坏坏一笑道:“你不怪我便好!”逍遥疑窦丛生,忖思:“这笑容,仿佛在哪见过,好生熟悉!”蓦然,只觉喉间一阵剧痛,嗓子欲裂,急用双手拼命按住,挣扎了好一会,恍然道:“茶......茶里有......有毒!” 第788章 君无义,妹有情 难耐之际,身子斜撞,碰翻了一张茶几,连声音也有几分嘶哑,只能一面撑着椅手,一面捏着嗓子,不让疼痛欲裂,艰难启齿道:“为......你为甚......甚么要......要这样?”那帝冷笑:“哼,你还有脸问我为甚么?命真硬呀你,掉落悬崖也摔不死你!” 逍遥心慌:“这事他怎么知道?”听那帝屑然:“想要为那小鬼来讨解药,做梦吧你!”逍遥更是震惊,忖思:“怎么连这个他亦晓得?”满脸诧色,一双眼珠子滚动,想要问个清楚,可怜苦于不能言,一张嘴便是呀呀之音,此刻顿然省悟,是他毒哑了自己。 他心中大问,皇上没有这个必要杀死自己。如今兵临城下,若再乱杀人,这不是给自己自掘坟墓么?又有哪个傻瓜肯这么做?那帝冷笑,嘲讽,十分地不屑,种种神情一一浮现出来,逍遥大惊,只觉这些表情熟悉无比。他与皇上往来无怨近日无仇,宋帝更没有理由迁怒自己。 能有这么深的恨意,欲取自己性命的人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兄长慕容复,不由有一个荒谬的念想,戟指道:“你......是......是你!”可惜他已经吐字不清,也丧失了说话的能力,登时泪如泉涌,脑袋直摇,他不相信,他万万不敢相信。 那帝一慌,知道此人已经认出了自己身份,心忖:“无毒不丈夫,小爷本想饶你一条小命,可惜你自寻死路,那也休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脸露凶相,钢牙直咧,自袖中摸出一柄亮闪闪的匕首,一步步向逍遥欺近,嘴角带邪,举起来便朝逍遥胸膛狠狠刺下。 逍遥心碎:“他又要杀我,为甚么?”转念一想:“不不,我不能死,我死了婉儿该怎么办?还有小虎?更有爹爹,他怎知道这厮的阴谋,要如何堤防?”失落、求生所有的意念在这一瞬闪过脑际,恍然清醒,见剑尖闪下,他想也不想,着地一滚,翻去了一旁。 那帝满心欢喜,以为必得的一招,岂知嗤的一声刺入了地毯之中。他忿然,又将匕首一拔,恨目相瞪,蹂身欺上。逍遥把身爬起,视之,不及想,当下右脚踢出,鞋板压在那帝执匕首的手腕之上。这二人功力实出同门,那帝也比逍遥逊色不了多少,如今逍遥一方面嗓子中毒过深,急须内力送去护持。眼下打斗,也分不出多少力气去应对敌人。 僵持片刻,那帝手腕慢慢扳回局势,他臂上暗一运力,顿将逍遥的脚板弹开。逍遥大惊,知道此刻已然不敌,若要活命,只有逃遁一途。偏巧这时,有大批的侍卫闯入御书房中。原来他等在外间巡逻,听得里头有打斗之声,顾念皇帝安危,不通禀告就怒闯了进来。 逍遥大喜:“看来我命不该绝,真乃天助我也!”暗提一分真气,顺着那一扇开着的窗子,翻身跃了出去,此刻侍卫全数涌入,看见那帝半坐在地上,万分焦急,抢上跪拜问安:“皇上,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那帝生气,让侍卫这么一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逍遥翻窗逃生,甚是恼火,只骂:“混账,混账!还不快给朕去追!”一众侍卫惶恐领命,那帝又交代一声:“人要死的!”侍卫征仲,依从君命,却才讪讪退下,那帝忖思:“此事可不能让老爷子知道了,得速战速决,否则不妙啊!” 内城极尽繁华,比外城又少了一层杂乱纷扰。木婉清疾走其间,越接近宫城,越发变得安静,此女于四周闲逛了刻时,完全打听不到一丝逍遥的消息,可急煞她也!胸有恼怨,此刻走到一条大街,远远一看,宫门的守卫仍是戒备深严。 此女暗叹一声,焦急:“逍遥大哥,你到底在不在里面呀?我又该如何进去呢?”左思右想,就是思不到一个好的法子,银牙轻咬:“要是二哥在此,他鬼点子甚多,定能想到好妙计。可惜我出来匆忙,不曾支会他一声,这可真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哪?”甚为气馁。 她一顿足,又一打手心,嘴唇轻咬,脸现奈何。忽然间看见大批的侍卫,从一扇宫门浩浩荡荡闯将出来,瞧情形极是焦急,领头那人跟守卫嘀咕了几句,之后一挥手,命一众赶往他处。此女寻思:“发生甚么事了,为何官兵如此之多,莫不成逍遥他当真遭了......呸呸呸,我在瞎想甚么,他武艺高强,定然不会有事!” 那些侍卫一走,远远的隐隐约约之中听到他们提及甚么“宫中闹刺客”一事,险些伤到了宋帝,皇上大怒,颁下圣旨满街通缉凶手。姑娘家听到这些,魂也失了几分,一跺脚,觉哪怕是远水,也要回去搬来救兵,救她心上人一救,倘若二哥不同意,姑娘她急了,一把火将那狗屁大营烧个精光。 一路上她急呀奔啊,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连轻功也用上了,也可怜天不遂人愿。此女才奔到宫墙的另一面,此墙甚高,道儿甚长,极少人往,她心中又挂着事儿,不大看路。忽然一个磕绊,险些跌倒,情急间大骂:“作死啊,敢挡姑娘......”话到一半,咦了一声,又咽回去。 嘴角一咬,但见脚下横倒着一名青年,拦了半边路径,此人一身白袍,地上渗有一小滩水,是从那人身上滴出来的,而且浑身散发着一些恶臭。姑娘先是眉头一皱,骂声:“晦气!”正待走,才起一步,又觉良心不安,忖思:“此人一身是水,如今倒在地上,又不知死活,这种半凉半暖的天气,易生风寒,看见不理万一生了病死了。此等见死不救行为,可不是我的罪过么?二哥常教导我们,要心存仁慈之念,也罢,姑娘今天就发发善心,帮你一回!” 一念于此,当即弯下娇躯,摇手一幌,嘴里叫声:“喂,老兄,你醒醒!”岂知这般一动,那人翻过脸来,木婉清见了一惊,险些大叫出声,一瞧四下无人,这才心疼唤:“逍遥,逍遥......”见他面色惨白,一脸憔悴,鬓发蓬乱,更是双眼紧闭,没有一丝声息。 此女堕泪:“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你又如何变成这个样子?”胸中酸苦,心痛极了,又摇晃了几下,逍遥仍是不醒,无意间一触其额头:“天啊,这么烫!”知道他生病了,一定是这一身湿衣惹的祸,害他生了风寒,但逍遥身子一向很好,武功又高,寻常小病又怎会来折磨于他,想不透,也不愿去想,将逍遥胳膊搭在自己后颈上,跟着一步步搀他前走。 第789章 翻天覆地震雷惊 那帝大撒人手,在城中四处寻找逍遥影子,可惜此人忽然间便似在人间蒸发了一样,浑无踪迹可寻。一时间御林军,大批侍卫满城找人,早惊扰了百姓生息,大都暗地里有微词,却又叹息摇头,都想:“敌军兵临城下,官家还有闲情搜甚么刺客,简直可笑至极!” 天要亡他,却也奈何也!老百姓心中老早有数,大理国太子的传言,多少也听到一些,多半人云亦云,以讹传讹,也不知真假,但总比宫城里头那个整天只懂花天酒地,不务朝政,把大权落于宦官之手的人强胜一些。因此,听到大军压城的消息,也是淡淡而然。 御林军在城中闹了个天翻地覆,临近傍晚时分才回宫里交差。那帝大怒:“甚么?人不见了,你们是干甚么吃了,让你们找一个人也没本事,留着有甚么用?”一众侍卫惶恐,跪倒一片,俯舞哀号道:“请皇上恕罪,请皇上开恩......” 那帝恼火,一拍御案:“这叫朕如何恕罪,如何开恩?”当时有个统领,姓郭,为人十分耿直,出列替众说情:“皇上,此事也怪不得他们。一来刺客武功极高,行踪不定;二来刺客的相貌,只有皇上一人亲眼所见,大伙都未曾一睹其容。皇上要是急着破案,不妨传来画师,对那人的相貌详说一遍,命画师画出。” 此人说到这里,语气一顿,见皇帝眉头深锁,又继续说道:“以臣想来,有了凶徒画像,御林军办起事来,也定然事半功倍。就不知臣下这个提议,皇上,您怎么看?”那帝征仲,忖思:“原以为他受了伤,跑不远,这才命人搜捕。岂知京城都翻了个遍,也不见其影子,难道当真是天意,他又命不该绝?”想想甚为可气。 转念又想:“此番动静如此之大,老爷子虽在闭关,难保不察觉,届时追究,可难搪塞过去了。只要他不再出来搅我的局,其实我又何必赶尽杀绝呢?”念通此理,脸上微微一笑,说道:“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只要这厮不再犯我,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又何妨?” 郭统领心悦诚服,声赞:“皇上圣明!”心道:“能够不恨自己的敌人,放过行刺自己的凶徒,愿给对方一次机会,这是何等的胸襟哪?”暗暗赞许:“近派一段时间,皇上的确改变了很多,勤于朝政,不再留恋烟花之地,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福!” 想到此帝变好,又深深晓事,不觉眼眶一酸,险些俯跪,要叩谢赵氏的列祖列宗。可惜他终将忍住了,耳畔听闻附和之声:“皇上圣明,吾皇万岁”等语。那帝窃喜,岂知这时,有侍卫回报,说大理太子在城下叫嚣,带大军攻城。 那帝颤坐龙椅,满脸震骇,心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哼,不到最后一刻,谁是赢家,还不一定呢?”原本是震骇神色,可是想着想着,竟有几分飘飘然起来了。那郭统领不觉,只道圣上担忧于心,恭敬道:“哼,小小天南也敢跟日月争辉!皇上,让臣带一支骑兵出城会会那小子!”那帝打住:“不可!” 郭统领狐疑,那帝见其神色,只好说道:“卿家此举万万不可,梁小儿的手段你是没见过,日前我军三千骑兵出城与厮对战,不消片刻,转眼全断送于敌手。贸然出兵,对朝廷有害而无一利。”郭统领结巴:“这......” 那帝又道:“郭卿家的职责是守护皇宫安全,至于外间的事,就交由大将军他处理吧!”郭统领语塞,恭敬领命:“臣遵旨!” 炮火连天,喊杀刺耳,熊熊烈火燃尽,又化缕缕硝烟,散在墙头弥漫。夜色早就黑下,混在其中,更见诡异吓人。城头火把点绕,通亮如昼,方圆一二里内,当可清辨。公子轻身一骑在城下叫阵,岂知宋兵不睬,他恼怒于胸,一声令下责大军攻城。 他此时早回主力军中,说也奇,此次攻城不类于上番容易,好像宋兵早作准备,就等着己方送上门来自投罗网。两军对阵多时,各有损伤,而且越打,己方倒下的人数惨多。公子心道:“怎么会这样?我军训练有素,加之武器在旁伺助,又有防弹衣加身,就算攻不上城墙,也不至于这等惨像。不对,此中定有蹊跷!” 当下命梅剑取来望远镜一观,公子自经双眼丧失了透夜视功能之后,就传命铁匠和一众巧手按他的图纸,把这等西洋的玩意儿,一五一十制作出来。望远镜拿在手里,感觉又回到了现代一般,及目力远瞭,顿吃了一惊。 宋兵前时士气尚在低弱,怎地不到几天,便如脱胎换骨了一般,个个精神抖擞,有使不完的劲,心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见城头宋兵弃弓箭而不用,只管从城墙上向下面抛掷圆球,那球罐盛火药,以火点之,着地爆炸,其声如雷,闻百里外,所蒸围半亩之上,铠甲皆透。公子大惊:“那不是震天雷么?他们怎么会!” 他不敢相信,自己从现代带过来的知识,对方竟然知晓,而且那震天雷源源不断地从城墙上投掷,仿佛永远用不光一般,着地即爆。尽管己军穿着自己研制的防弹衣,仍是受伤不少。公子坐在马上,手中望眼镜缓缓移动,影像中映出一个中年将领。 此人年纪四十到五十之间,一身铠甲穿在身,极是彪悍,短短的渣须,更显精神。他站在城楼之上,指挥众军作战,一切都是那么有条有素,仿佛胜负早捏握在他的手中。是那么的自然,那么的随意,好像他打的不是战,只是吩咐属下去做一件普普通通的事。 见了这人,公子心中一颤,险些坠下马来,幸有刘进一旁扯住,问他:“二哥,你到底怎么啦?是不是看了甚么不该看的东西,为何吓成这样?”公子一手将那望远镜抓得实实的,另一只手握拳,指尖险些抓出血来,心颤:“是他,真的是他!” 刘进心生奇怪,看见兄长嘴唇颤动,一脸复杂之色,忖思:“到底看见了甚么?”一时好奇,就抢过兄长手里那副望眼镜瞻看,映入眼帘的一幕,也让他吃了一惊,不禁叫出声来:“是他!” 第790章 礼多人怪,约战 众将纳闷,不知太子、三皇子口中所说的“他”指谁?高升泰好奇,也自取过一副望远镜,瞧了好一会,才询问:“城头那位身穿铠甲,气势迫人,指挥若定的中年将领是谁?”刘进低声颤道:“是诸葛将军!”高升泰疑惑:“诸葛将军?” 过了一会又恍然:“是不是镇守边关那个诸葛淳瑞?”刘进点头,侯爷仍有疑惑,再问:“那厮不是奉命镇守雁门关么,为何出现在京师?”是啊,就是这么句话,他二人一听,眼睛都是一亮,以诸葛将军的性子,断不会轻易离开边关,此人平素最恨的便是契丹人侵入中原,茶毒老百姓,哪怕皇上召他回去,此人也不肯轻言离境,而派他的副将传达意思。 此老虽然忠君爱国,然也有一个通病,那便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宋帝也往往奈他不得,既然他爱待在边关,那就让其待一辈子好了。也正因如此,几次三番抗命不回朝,正中童贯那厮的下怀,狐狸在帝面前献媚,命人前去缴了他的兵符。 公子震惊过后,又复冷静之状,有瑞叔叔领军,尽管自己手握重兵,又有武器相助,仍不是这只老狐狸的对手。此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况且公子的目标是汴京,就算艰难取下了,也不想和此人结成仇家,又何必伤及无辜。 以此人的顽固,这战一开,势必不可收拾。瑞叔的性情,这哥儿最清楚不过,哪怕斗到只剩一兵一卒,他也断不屈服,除非晓以大义,才有一线机会。念到这些,急急传令道:“罢战,罢战,全军退回二百米之外!”此令一出,众将懵懂,极为生气。 当真不知太子爷搞甚么虚头,一而再再而三停战,如此拿大军当儿戏耍,是可忍孰不可忍,大都生反感之心。若不是瞧在段皇爷面上,只怕这些人早就放下武器,回家种田了。奈何之下,只得依言,率军退出太子规定的范围。 敌军撤退,令城墙上的宋兵有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两军打得好好的,怎地如此轻易退怯。不过敌军不犯城池,宋兵仍是兴奋不已,都道是诸葛将军的功劳,有人赞道:“将军果然威名远播,您一来敌军便撤了。区区小儿,也敢与我大宋为敌,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都说梁萧是怕了诸葛将军,才夹着尾巴逃走,一时间满城尽欢,呼吁庆功。而诸葛淳瑞并不是如此想,他眉头一皱,果然敌军只退出二百米外,便不再走了。此人面上轻轻一笑,露出一些讥讽:“这才是萧儿的本性,他才不会那么快认输!” 众军骇然,都道:“将军,您看这......”此老浑无所惧,泰然处之,就见梁萧单骑一匹棕色良驹,缓缓策到离城门七八丈距离时停下,神态自若,面上露出一丝笑意。众军大惊,讶道:“将军,他这是要干甚么?”诸葛淳瑞莞尔一笑,道:“他是来叙旧的!” 果然,那公子朝城头嚷道:“瑞叔叔,好久不见!”双手抱拳,行了个晚辈之礼,却不下马,又道:“听闻叔叔镇守边关,劳苦功高,一生戎马沙场,大小战无数,不曾败北,公事极忙。今日怎地有空回京,既然回来了,也不通知侄儿一声,也好去迎接迎接,把酒言杯呀!” 京尹童彪一听,戟指怒责诸葛淳瑞:“好呀你们,叔侄俩原来串通一气,意图颠覆大宋江山!”此老闻言,只淡淡一笑,并不作解释,又望城下说道:“论酒已然年余,君风采依旧,可惜老夫年事已高,不能体恤为国为民,再活长久,又有何溢哉?” 此老言外之音,公子听得分明,只作淡然,说道:“当今之世,局势动荡,苛政猛于虎,不给百姓活路,若当真有明君在,小子又岂可甘冒奇险,为民请命来?”诸葛将军一怔,沉默片刻,才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退兵喽?” 公子笑道:“除非叔叔能给侄儿一个好的理由,不然一切对不住了!”那老眉头一锁,皇上的传言他也听到不少,的确荒唐,这叫他拿甚么去说服,然而君臣有别,古语有训,理当遵循,又岂可行这种逆天之举,只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旧情已叙罢,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不再相干!来吧,尽管放马过来。” 城下的公子嘻嘻一笑,摇手道:“不不,你都说了从今往后。今天胜负难分,你我就不必再战了。我看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各自打道回府,择个日期再一决胜负,如何?”此老听了,摸摸下须,静在沉吟,问:“你打的甚么鬼主意?”公子道:“没有啊,决战了一场,两军也该乏了。他们是人,又不是机器,也须好好休息吧?” 将军半信半疑问:“当真?”公子摊摊手,飒然一笑:“你说呢?”诸葛淳瑞才不信,此子机灵得很,更添诡计多端,又不知他耍甚么滑头,只得道:“好,我答应你择日再战!”那童彪颇有微词,将军不睬他,自问公子:“你说个具体时间吧?” 公子道:“花好月圆之时,不可动粗,那就三天后吧!”将军沉吟:“三天?”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发生事情,其实也会很多,只要他小心一点,在意此子的一举一动,就不怕他耍甚么诡计了,便道:“好,三天便三天!只要你不犯城,我倒希望这一战永无期限!”公子起手作别:“言重了,十九见!”当即调转马头回去。 那公子一走,童彪微词更甚,质问:“姓诸葛的,你是不是跟他串通好了,故意拖延时间?”不料诸葛淳瑞似笑非笑,不答他,从此人身边走过,下城去了。童彪大怒,急跳如雷,破口臭骂诸葛将军,几名小将听得,摇了摇头,也各自下去。 公子策马回来,对众一说此事,高升泰等人甚是不满,都说打战岂同儿戏,还约甚么黄道吉日决战,简直荒谬之极。公子淡淡笑说:“天时地利不如人和!”扔了这句,便率部下回营,高升泰和几名大理将领恼火:“他这甚么意思?” 有人叹道:“罢了,罢了,扶不起的阿斗,随他怎么玩,都散了!”一众转回营寨。 第791章 蓑笠求雨 高侯爷回到营帐,里头油灯剔亮,他闷坐榻上,心有千千烦,万万恼,暗骂:“那老贼到底搞甚么鬼,把诸葛淳瑞召回京了,却任他和小子胡闹,到底是个甚么意思?”转念又想:“不行,我得去问个清楚,不然自己如何死的也不知道,岂不冤煞!” 此人正预备出门,那刘进便闯了进来,二人这么一撞,竟撞到了一团。侯爷吃了一跳,见来人是他,这才不恼道:“是你呀刘进,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刘进揉揉胸口,心道:“此人内力古怪,这么稀里糊涂一撞,居然搅得我气海翻腾,怪哉!” 出了一会神,才道:“哦,不是我找你有事,而是二哥叫我来传令!”侯爷皱眉:“传甚么令?”刘进道:“二哥说,明天叫你派人去附近城镇,收购蓑笠,无论多少都要!喏,银子我放这里了!”说时把一袋钱搁他几上,转身就走。 侯爷沉吟:“皓月当空,天气极好,又不曾下雨,买蓑笠干么?”当真想不透太子心中的花花肠子,想的都是些甚么玩意儿,见刘进出去,当下叫住:“回来!”刘进懵懂,转过了身问:“侯爷,您还有甚么吩咐?”侯爷道:“我来问你,太子是不是有甚么妙计对付敌人?” 刘进摇摇头,老实道:“我不知道啊!”侯爷自然不信,这兄弟俩整天都腻在一块,比那橡皮糖还紧,有甚么计划会不告诉他吗?便道:“你可是他兄弟,有甚么事太子不跟你商量么?”刘进搔耳,腼腆道:“木有!” 侯爷听了,不禁气起,刘进见他要发飙,委屈道:“侯爷,你又何必为难我呢?二哥弄甚么玄虚,你明天不就知道了吗?”侯爷静心一想,亦觉有理,若待再询时,那刘进已然识趣偷偷的溜出了他的帐篷,侯爷忿然,心想:“罢了,我还是先出去,此事以后再算!” 翌日清晨,那侯爷果不负众望,去附近乡镇购来许许多多的蓑笠,连人家的库存他也买了个精光,老百姓欢喜,委实发了一笔小横财,千恩万谢,对太子感激不尽。这一下就苦了侯爷了,他只带了几百名亲兵,一下子拿不了许多,只好打包装车,一车车的运回军营。 在校场点兵,这些人拉着装满车的蓑笠进来,众军一见,霎时间喧哗不已,虽早知道太子传下帅令,着侯爷购买蓑笠一事晓知,但并不知太子如此大费周章,究竟为何?都提着脑袋,搔耳遐想,也得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百十大车一致停于场中,此刻那四姝也领一班女弟子驾着几辆大车进来,驶到场中便停下,车上装的也是蓑笠。这一下谣言纷起,争先议论,都说太子是不是糊涂了,一下子买那么多蓑笠干么,又不能当饭吃,尤其是大理一些将领,与高侯爷合得来的人,更是讥讽公子。 段皇爷一旁瞧着,也深替儿子焦急,寻思:“萧儿在搞甚么名堂,先是莫名其妙约战,眼下不练兵,反而搅这些虚头?”静下心来一想,其实他还是比较信任儿子的,也不给他增加压力,只在一旁暗暗祈祷,并且鼓励。 公子往场上飒然一站,别有风采,大伙注意的不是他,而是那百十辆大车,和那装满一车车的蓑笠,听他说道:“梅兰竹菊,城中的蓑笠可是都收集完了?”梅剑上前一步,恭敬道:“回禀少公子,我姊妹四人一早领众姊妹入城,以高价将老百姓家中的蓑笠全数购光,我敢打包票,此城之中,已经没有一套蓑笠可用。” 那公子听了,咧嘴一笑,赞:“办得好!”又相询侯爷,高升泰回答也不外如是,已然把附近所有乡镇的蓑笠购光。公子欣慰,又命人备来道具,其实刘进早作准备,待公子一声令下,场中已经出现了一张供桌,旁边插着几处符帆,燃上香烛。 三军议论纷纷,侯爷问刘进:“太子要做甚么?”刘进回头,微微一笑,老实说道:“求雨啊!”“求雨?”高侯爷嘴里险些喷出东西来,笑道:“他又不是道士和尚,求甚么雨?”刘进耸耸肩,坦然道:“这我怎生晓得,你要问自个去问他好啦!” 公子往当中一站,指尖捻决,沾起一张符,嘴里念念有词,甚么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云云,不久那符在烛火前过一遍,忽然指尖弹出,听得啪的一声响,那符飞出去后,迎风而炸开,顿起一缕轻烟,把众将吓了一跳。 有人悄声议论:“太子当真能求雨么?”“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大伙都说他是神人,从天上来的,兴许能吧?”“哦,那......”啪的又是一声,一道符纸弹出,迎风爆炸开来,又化作一缕轻烟,公子如此反复施为,把供桌上的符一一化掉,跟着又弹地上,照样爆炸。 侯爷站一旁,只手托腮,十分好笑,心道:“雕虫小技!”知道公子每一次把符弹出,都用上了内力,不过手法之快,实难想象,险些连他也骗过,胸中讥讽:“哼,求雨,求死差不多,你道老天爷是你家亲戚么?” 却说那诸葛将军果真履行他与公子之间的诺言,等他三天来战,不过将军仍不敢大意,公子的性情,他最了解不过,觉此事并不似如此简单,仍然每天派重兵镇守,一方面派探子设法探知梁萧的动向,也好随机部署。 此刻他正坐中堂喝茶,那童彪硬闯了进来,一入大厅,就开始数落将军的罪状。将军不与他计较,淡然一笑,继续喝茶。那厮恼怒,欲去皇上座前告他,将军亦是不屑与此人一般见识,就随他而去。 岂知他才走出门口,就和从外间回来的探子撞到了一块,这厮大怒,欲骂人。那探子不睬,慌慌张张走进去了。此气不出,岂为人,这厮又转了回来,听探子禀告:“将军,您要小人打探的消息,小人打探清楚了?” 诸葛将军欢喜,离座问他:“如何,快说?”探子回应:“小人不负将军所托,一早出城打听,果然看见敌军有所动作。”童彪插嘴:“甚么动作?”探子为难,巴巴看向将军,那将军点头,探子才怯怯道:“买蓑笠。” 第792章 怪雨奇能 童彪好笑:“买蓑笠?”探子点头回应:“是啊,敌军一大早就在附近各处乡镇大量收购蓑衣和斗笠。”诸葛将军沉思:“这两样物什都是遮雨雪之具,萧儿拿他作甚,难不成老天会下雨?”可瞧瞧外面日头当空,尚留几分暑气,根本无一丝雨意,不由问:“他们还干了些甚么?” 探子据实以答:“小人看见,他的主帅设高坛在求雨哩!”一听求雨二字,那童彪便忍不住大笑出来,嘲讽道:“人人都说梁萧机智狡诈,我看他这是‘井’字,外加一百八十五添六十五。”探子听得糊涂,嘀咕:“这井字分开来不就两个二吗?一百八十五添六十五......”勾勾手指头算算,一会恍然:“得二百五!呀,这厮骂人不带刺,几时这等休养啦?” 诸葛淳瑞可不这般想,闷哼一声,不睬他二人,静在凝神,又看了一会天色,满腹疑团,当真会下大雨吗?他不信,就算下了又如何,城中屋宇甚广,当可避及,道是敌军全都是营帐,被风雨冲刷几次,可不就坍塌了么?念此,微微一笑不提。 公子乱施法咒,全凭真气催动,将制符数目燃尽,已吓得三军惊心肉跳。这时他忽然停了下来,命人将蓑笠分给三军,又叫众军全都回营去作歇。但此等好戏,千载难逢,众军又怎肯轻易错过,个个立在当场不愿走,只为一睹奇迹:是否当真有雨。 刘进和灵鹫宫一众弟子将蓑笠配发完毕,却剩了六副,公子问其故:“怎么回事?”梅剑恭敬应:“回爷的话,是侯爷和几位将军不要!”公子“哦”的一声,向高升泰所站的方向瞧去,果见他和五名大理将领,神态屑然,一副等着看好戏之状,遂问:“几位......” 一位中年将领嘴快,讥讽道:“我说殿下,您大老远叫我等从大理打过来,如今就是为了让我等看猴戏的么?”兰剑大怒,跳将出来叱骂:“大胆,你这厮敢乱骂人!”中年将领冷冷而笑:“你算个甚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本将讲话,你家主人没教你规矩吗?” 兰剑怒甚,正欲回骂,却被公子阻止了,他摇摇头,意思是叫此女别生事。那女委屈,她几时受过这等侮辱,但公子说的话如同圣旨,就算要她即刻去死,她也不会吭一声,瞧其面上,只得且先把气咽下。刘进胸中也有闷气,他算看出来了,这些人不但不把兄长不放在眼里,就连父皇也不当回事。以前断不会如此,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渐渐产生了偏执。 更不知受了谁的势,一瞧众人所在位置,与那侯爷是那般亲近,这一刻有些明了,忍不住质问:“武将军,您这是对太子说话的口气吗?”姓武的将领一听,怔住了,又瞧了瞧侯爷,嘴唇嗡动,不敢轻易言词,最后才说了一句:“末将不敢!” 公子也不去计较,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也罢,既然侯爷和几位将军嫌弃本宫的东西,又不肯移步转回营帐,那就由他们好啦!”话了,也不再理睬几人,忽听“唰”的一声,公子背上的雪剑破鞘而出,顿时彩光四溢,霭气怡然,丝丝寒气散出。 靠近公子的人,禁受不住这股奇寒,内功低弱者纷纷后退,牙间也咯咯打颤。高升泰见了,眼睛一亮,心赞:“果然是一柄好剑,难怪慕容博千方百计也想要抢到手,可惜了,落入此人手中,到底是暴遣天物了。”万分蹉叹不值。 公子宝剑在手,念声咒语,只见他冲天随意舞动一下,一道光过,又见那半空里,悠悠的风色飘来,高升泰心下暗道:“不好,这厮果有些门道。”一会又慰藉:“只是凑巧罢了,风几时不起。”那公子又转宝剑,抖动一下,只见那空中云雾遮满。 三军悄议:“适才还太阳星光耀眼,一天里更是无云,为何太子才烧几道符檄,宝剑执一下下,便来了风,有了云,难道他当真是神仙转世?”有人作念:“怪也,怎地不冷了?”听着,一众留意,果觉奇寒不见了。 原来是公子以深厚功力,硬将寒气给压住了,不让它散发出来,众人欢喜,徒听霹雳一声,一道响雷从空际打将下来,轰隆轰隆声震,吓得众军悚惧,贪官胆颤。又见太子宝剑斜刺一劈,青光闪出,配合雷鸣,顷刻间那雨,势如银河一般倾泻,从云层跃将出来。 城楼声滴滴,营帐响潇潇,只慌得那路人急急归家,三军早有准备,一齐穿戴蓑笠,遮风避雨,可就苦煞了侯爷和几名将军,这雨一来,几位将军生怕爹妈少生了两条腿,一味往营帐里跑,而那侯爷不服气,毅然立在雨中,任那雨水清洗,三军哄堂而笑,都说太子神了。 段皇爷过意不去,命侍卫给侯爷送去蓑笠,这厮高傲之极,浑然不接受。皇爷看了心疼,毕竟是自家兄弟,还钻甚么牛角甚么尖,当下又亲自给他送去。侯爷感动,却也不受,只说这是他活该,事先不听太子之言,活该受这份罪,皇爷几番相劝,扭他不过,也就此作罢。 料侯爷武功奇高,内力深厚,区区风雨还奈何不了他,只躁急一阵,又转回了阵营。这番雨一来,又急煞了守城宋兵,可怜城中蓑笠皆被公子重金购光,他等无法可依,只得取一些破旧、曾想丢弃未用的先拿来使使,也好过淋成了落汤鸡来的强。 童彪震骇,万想不到自己一直在讽刺的人,竟有此等能耐,果真把雨求来,一时间吓傻了,惟闻风声雨声雷电声,声声交错响耳。最震惊的莫过于诸葛淳瑞,此老心想:“难道萧儿当真有通天遁地之能?”他仍是不信,只作巧合而论。 这场雨,自辰时起,只下到午时前后,下得那汴京城里里外外,通街水漫,连军营也颇有淹及,刘进苦恼道:“二哥,够了吧?若再下将去,只怕军心大乱。”公子莞尔一笑,这才把雪剑归鞘,说也奇,那剑一回,这雨渐渐的便小了。 其中三军禁不住大雨清洗,纷纷躲回营帐之中,大呼庆幸,个个喜乐开怀,暗佩太子之能。此等言论,听在侯爷和几名将军耳中,甚不是味儿,都想:“难道自己错了?”又默不作声。 第793章 女子多疑恨 细雨儿持续了半日,待完全清爽,已然夜幕降临时分。守城士兵换了一班又一班,心中都十分痛增老天爷,好端端的它老人家下甚么鸟语祸害人,就算要下也该有一丝先兆指示吧,可惜连个屁也没有,尽皆恼火。 那诸葛将军不发一言,静静的坐在中堂,联想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只觉一桩桩一件件,那小子仿佛早作准备,若说预谋,又不太像,求雨这事只有迷信之人才会相信。此老一不求神,二不拜佛,自然难以信服,但想一切太过于玄乎,实难以常理推断。 这一夜,此老不得稳睡,一直在思索事儿。直到五更天,才微有倦意,一瞌眼,女儿便早起了,给他老人家备好早饭,请去偏厅食用。将军说不饿,急派亲信前去打探梁萧大军的动向。席间,女儿给父亲盛好稀粥,问他:“爹爹,您在想些甚么?” 将军一愣神说道:“没甚么,爹不饿,云儿你先吃吧!”静云耐心说道:“爹,您怎能不饿呢?一宿未睡,多少您吃一点,也好去歇一歇身子,养养神,今天的事就由女儿来安排。”将军欣慰:“云儿,你真乖,也懂事了很多,唉!”长长一叹。 静云皱眉,问向父亲:“爹爹,您为何叹息?”将军涩声道:“是爹对不起你,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幸好老天有眼,不曾让你嫁给他,不然反逆这个罪名,咱家是当定了。”静云淡淡的道:“爹,过去的事,您还提他作甚?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也许老天爷早有安排,您不是曾说过吗,当时乃皇上的旨意,您身为臣子,不能抗旨。爹爹的难处,女儿晓得!” 将军道:“也是,万般皆是命!纵然是命,爹相信老天爷还是开眼的!”静云不觉问:“它开甚么眼?”被女儿这么一问,那父亲竟答不出来了,一脸怔色,眼珠子转了转,笑道:“至少你做不成梁家的媳妇,还是我诸葛家的女儿,不用受这份罪。”一提起这个,那女便来恨,手心指甲捏紧,几欲抓出血来,在父亲面前又不好表露恨意,只得隐藏。 过了好一会,静云调理了所有的情绪,颊上露出一张笑靥:“爹,女儿想问您一个问题:倘若打败了敌军,您会杀了他吗?”将军愣住了,这个问题,他曾想过无数遍,若当真如女儿所说,自己胜了,会忍心取其性命么?毕竟,那小子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但万一自己败了,落入敌手,他会不会也迟疑,饶自己一命?他不知道,当真不知道,听女儿这么一问,根本就无法回答。在公,梁萧是朝廷罪犯,应尽早除之;于私,两家世代交好,情谊长在。况且梁家会变成今天这般景象,完全乃遭小人陷害所致,侄儿性格乖张,一向有仇必报,这也须怪不得他,毕竟是朝廷对不起他家在先,想要调和,已是不能。 一顿饭罢,将军有些累了,进卧室休息。一些军务大事且先交由这里的副将京尹大人童彪和女儿负责。那厮是个色魔,见静云长得标致,便开始动歪脑筋,时时刻刻准备吃佳人豆腐。可惜他打错了算盘,此女武艺尚算可以,一举手一投足,一个眼神都能杀人。 也着实让他受罪不少,谁叫他六根不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天时间,就这般尔虞我诈中过去了。静云质问:“姓童的,本小姐交代你做的事办好了没有?”那厮早已被打成了一个猪头,这时捂着半边脸,摔在墙角,怯怯的道:“本官......本官......” 那女目光一瞪,狠狠向他凶去,随口骂:“官甚么官,事情没办妥,还有脸来见我?快滚!”童彪也不知怎么回事,此女越辣,他越欢喜,越得不到,越想得到手,两眼痴痴的瞧着佳人,傻傻发笑,静云厌憎,骂去:“看甚么看,再看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给我爹当下酒菜!” 童彪听了,浑身一颤,过不许久又死皮赖脸道:“小姐,你不会的,我是那么的喜欢你,再怎么说我也官封三品,与你爹......”静云大怒:“你再说,信不信姑娘把你打得连你老娘也不认识?”童彪连连点头,说道:“我信,本官怎么不信呢?小姐的话有如妙音,我如尊圣旨;小姐的美貌,有如......” 静云摇摇头,非常厌憎,真是受不了这人。以前总觉梁萧无赖,可今天遇上这主,才知甚么是小巫见大巫。纠缠了一天,无论她怎么打,怎么赶,这厮就是不肯走,连她打得也厌烦了,叹一声,便不再睬这厮。 偏巧这时,那探子回报:“小姐,将军要打听的消息,小人都打听清楚了!”静云欢喜,她待在这里等的便是这个,不然才没闲情陪那个白痴等到晚上,急问:“如何,你快说?”那探子歇了口气,说道:“小姐,敌军今天没甚么动作。” 静云诧异:“没动作,那甚么意思?”童彪那厮嘴快,为搏佳人欢心,替其解释,他站了起来嚷道:“诸葛小姐,这没动作,就是没动静,它是一个意思!”静云大恼,回头狠狠瞪了那厮一眼,怒道:“阁下知识很渊博么,谁要你解释啦?趴好,我给你胆子起来了么?” 探子一听,瞧了京尹大人模样,十分好笑,忍不住咧开嘴巴偷乐。那厮大怒,横了探子一眼,这人识趣,不敢再取笑。听童贯讨好道:“小姐......”静云喝断:“闭嘴!本姑娘不让你开口,你千万别说话,否则姑娘立马剁了你,丢出去喂狗!” 童彪面上一热,胸中怒气,心恨:“如此不给我面子!哼,总有一天落入本官手里,老子让你知道,甚么叫做手段。”听得佳人急开朱唇问那探子:“敌军今天都做了些甚么勾当,你倒是快说呀?”那探子摇了摇头,只道:“他们甚么也没做,早上校场练兵,中午吃了休息,下午也是如此,与那往常一样,没甚么可疑之处。” 静云步子后退,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她深懂梁萧的性子,觉此事断不会如此简单,其中一定有阴谋,只是己等无法获知而已。 第794章 敌军有了动作 至于是何阴谋,此女抓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再见童彪那张嘴脸非常厌憎,已然忍了这厮一天了,当即胸中来火,命人将他丢了出去。将军府的下人,跟随诸葛将军日久非常忠心,小姐有令哪能不从。这些人也看不惯那厮平素作为,当下架起,丢出了门外。 童彪嗷嗷号叫,无人理会,待屁股着地,已经吃痛不已。他忿恨爬起来,指着府门怒骂:“甚么玩意,好歹本官也是京尹,不看僧面看佛面,竟敢如此对待我?哎哟......”一摸屁股,浑身骨头散架,他原是个溅骨头,哪经此一摔,唧哝:“老子要不是见你有几分姿色,早就哎哟......”脸上肿了一天,这么一吹夜风生疼,又放出狠话:“你给我等着!”生气走了。 静云无法入睡,一直在偏厅走来走去,心下嘀咕:“我就不信你这厮当真是神仙变的,哼,走着瞧!”咬咬牙,随交椅而坐,又往背后一靠,满腹心事,不知何故,脑袋隐隐中幻化出一个清晰的面孔,一会咬唇啐骂:“我怎么想起这个混蛋来了,他害得我还不够么?”想着想着脸色忽变:“这辈子跟你没完!” 为了报复他,这些日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先是偷偷离家出走,赶赴苏州与那胖县官合谋,岂知偷鸡不成蚀把米,竟被堂兄发现,抓了回去。幸好父亲不曾怪罪,此次奉命从边关来,就是要找梁萧算账,一雪前耻。原以为诬陷他是采花贼,便可让其失去民心,更料想不到,这一切的一切在那厮眼中,只不过小儿科,家家酒。 日益累积的深仇,叫她怎么不怨,怎能不恨。想着、思着、念着,眼前一切犹如电光石闪,不知何时,耳闻鸡鸣报晓,那晨曦也迎窗而上,门外一片天光之色。眼睛也有几分模糊,嘴里心心念:“天亮了?”暗惊:“糟糕,今日是第三天,也是那厮与爹爹约战前期,该不......” 果然,早闻探子冲入厅堂禀报:“小姐,敌军有动作了?”静云震慑心神问:“甚么事?”那名探子恭敬应:“敌军主帅一早派兵四处收购绵袄、大衣。”静云生疑,沉吟:“这些都是御寒之物,时才秋中,气候清爽,不类初冬生冷,他收集这些做甚么,预备过冬打长久战吗?” 转念又想:“不会,不会!若打长久之战,敌军扎的是营帐,苦的可是他等,那厮才不会那么笨,其中一定有蹊跷!”便道:“你速去打探敌军下一步行动,此事切不可告诉我爹,待事情明朗之后,再行禀告!”那探子应是,正准备离去。 他才转身,便听一个响亮的嗓音自里屋飘将出来:“甚么事不能告诉我呀?”二人闻言,身子都是一震,静云示意探子快快离开,探子也正有此意,岂知那人又叫住:“上哪去?不说清楚不许走,回来!”将军一向治军严谨,颇有威严,探子一听,当真不敢再走。 静云撒娇,迎了上去,堆欢道:“爹爹,其实也没甚么大不了的事,由我跟您说就好啦!他那么忙,就不须麻烦人家了嘛!”将军稳坐中堂,一身蓝袍,逍遥巾佩戴,既有书生的三分文雅,又有武将的七分霸气。 此老手起一杯茶,轻轻润了一小口,才缓缓说道:“既然没甚么大事,又何必急着离去,本将刚刚睡醒,你就慢慢说来,当作觉后的插曲。”二人一怔,哪有这样的,这不是浑赖么,静云心想:“不知甚么时候,爹爹也沾染上了那小子的气息!”一想起那人,胸中又烦。 探子左右为难,睨了一眼小姐,又瞧一下将军,心忖:“他父女俩之间的事又干我何来,只要做好本分即可!”遂将前事备述了一遍,将军听后,怔住了,不说话。那静云挥挥手,叫那探子下去,那人领会,悄悄告退。 隔了半响,那将军才回过神思,说了两字:“不妙!”静云听得糊涂,于是问:“爹爹,哪里不妙?”将军不理会,传来管家吩咐道:“你即刻去通知童大人,传我将令叫他派人把城中的绵袄、大衣全数收购起来,以免贼子捷足先登。”那管家领命去了。 静云叫道:“爹,你这是干嘛?”将军笑笑,摊手道:“老实说,其实爹也不知道。”静云诧异,大叫:“啊,爹您不知道还......”将军打断:“正因为不知道,才不能让梁萧诡计得逞。”静云冷笑:“他能有甚么诡计?求了雨,他还可以求雪么?”“雪?”二人震惊。 京尹衙门,童彪正在被窝里与美娇娘亲热,干得起劲,忽有衙役敲门:“大人,大人!”童彪不耐,掀开被子,露出半边脑袋冲外面骂:“叫魂呀,那么大声!”衙役畏惧,低声道:“不是!”美娇娘撒娇:“来嘛老爷,人家想要!” 童彪心痒痒,满脸欢笑,香了她一口,乐道:“先等会,听听他有甚么事。”冲外间嚷道:“不是,那是甚么?”衙役回答:“诸葛将军府上的管家来了。”“诸葛......”一念起静云,便来兴致,又问:“那诸葛小姐来了没有?” 衙役一愣,沉默了一会,才道:“小姐没来,来的是个老头,他是奉将......”话未说完,童彪便开始埋怨:“老子要的是小妞,来个老头干么?”不睬,“你叫他回去,说我没空!”双臂一张一合,将个美娇娘抱在怀里,尽情亲热。 外间衙役一听此等欢秽之声,禁不住头上热汗涔下,抹了一把,也不管里头之人爱不爱听,对诸葛将军府管家的来意说了一遍。那童彪仍旧不睬,与他的小妾*亲热。衙役无奈,拽步出来,会见管家,将前事一说。那管家打手心顿足:“这可如何是好,那可是我家老爷的将令,万一耽搁了事情,童大人可担待不起啊!” 衙役也是万分焦急,糊涂之人也有妙招,胸中一热,说道:“不如这样,小的先派几个人随你去收购。”管家一拍手,甚喜:“如此甚好!”那衙役又一脸绿色,为难道:“可是这收购的银子......”实难启齿,童彪是个守财奴,一毛不拔,平时对衙役也是苛刻。管家了然,说道:“你尽可放心,收购的一切费用,皆有将军府出。” 第795章 自作主张 太子与诸葛将军约战之期为三,眼见第二天过去了,公子只如往常一样交代三军练兵,至于有甚么步骤,只字未提。众军纳罕,将领更是疑惑不已,对于昨日太子求雨一事,三军将士已经完完全全把他当作神人一般看待,今天没作行动,极为不解。 几名大理将领生着闷气,聚在一块悄议,说太子这回没主意了,还是大伙一块起兵,拿下汴京城算了。他等才不管甚么诸葛将军,反正与他又没甚么交情,若杀了此人,大宋岂有不亡之理。侯爷却强烈反对,说此事并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太子是胸有成竹,再等等。 果然,翌日一早,太子便传下令来,着他等速去附近乡镇购来绵袄和大衣御寒,那些将领一听,个个笑得打跌,尤其是大理那几位,说甚么殿下不是又做梦了,时下中秋才过,离入冬尚有一两个月哩?与其准备御寒之物,倒不如一鼓作气将此城拿下,又何必多作花销。 公子缓缓转身,目光一瞪那些人道:“这么说来,尔等是预备要抗命喽?”众将一听,从未见过他这般严厉之势,不觉都暗吓一跳,竟是谁也不敢作声,一霎时间噤若寒蝉,那公子又笑了笑,吩咐道:“段誉,这件事交由你去办!”段誉自入军营以来,从不参与政事,每日醉生梦死,今天公子特意命人将其架来议事,岂知这厮一入帅帐,便找个位置舒服睡了起来,两耳不闻大事。 此刻听得兄弟叫唤,仍是不知,刘进看不过去,暗暗推了他一把。那哥儿犹在懵懵懂懂,懒懒散散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复又把眼皮合上,浑不当一回事。众将悄有议论,都说大皇子怎地变成这样,全然没有一点气派,与那市井之徒无异。 段皇爷既心疼又焦急,儿子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几次三番相问他亦不肯说。既然不说那便随他好了,等他想说之时自然会说。也不知太子哪根筋不对,今天偏偏拽他来议事,这军事会议尚未开始,段誉已经和周公说好,一块下棋去了。 刘进眉头直皱,又撞了一下兄长,那段誉迷迷糊糊睁眼,看见刘进在向自己使眼色,遂问:“干么?”刘进气闷,又使使眼色瞪瞪他,再瞥瞥太子那边,段誉纳闷本想不理,最后还是耐着性子去看,见太子心平气和,不怒不恼看着自己,于是问:“会开完了么?”说了这句,挣扎身子起来。 众将险些气倒,连皇爷也是暗暗叹息,刘进也不好再掩护了,干脆起身请示:“二哥,此事便交由小弟去办吧,保证完成任务!”公子道:“不行,说了让段誉去,他就得去,此乃军令!”段誉好笑:“你们要我去办甚么事?”他连办甚么也不知道,众将无语了。 刘进低声对他说了一遍,段誉听后冷笑:“我当甚么事,这有何难?”公子正色道:“既然不难,你就速速去办来,以免耽搁我事儿。”段誉傻笑:“二弟,你一向聪明,难道听不出来么?我说不难,并非指答应你去办此事。”公子冷冷一笑,不语。 段誉问他:“你笑甚么?”公子道:“你倘若再这般自甘堕落,一直消极下去,便不配做我段氏子孙。”段誉冷笑:“你这话甚么意思?”公子很冷静,很清醒面对着他说道:“段氏不收容像你这等的不孝子孙!”此话一出,满堂皆震。 有人心想:“太子要造反啊,此等话也说得出口?”简直大逆不道,段誉可是其兄长,不过想想也是,这些日子段誉哪一点有皇者之风,简直就是一团烂泥,除了买醉便是睡觉,甚么事也不闻不问,不理不睬,自从回来,没有一天是清醒过。 公子知道他这是在逃避,看了几天,也心生不忍,这才想出如此一招,盼他为了段氏这一块招牌,能拿出一些勇气来,去认认真真的面对,不要此生葬毁。 侯爷大惊之下,转瞬又暗暗偷乐,心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在上演甚么戏码,兄弟二人居然在找茬?”窃喜,最好能斗个两败俱伤。 段皇爷既心疼又辛酸,听着太子的话,虎躯一震,心道:“他要干甚么?”但不管做甚么,也不能说出如此重的话来,段誉是他的儿子,他这个老子都不曾嫌弃,太子嫌弃甚么,段誉再不济也是太子的兄长,如此容不下他,到底在盘算些甚么? 不禁钢牙咬响,一屁股站了起来,厉声道:“别再说了,誉儿如何,也用不着你这个弟弟来教,自有朕训斥。不就购买御寒之物么,这有何难,大将那么多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随便派一个人去也可以,用不着当朝皇子去办吧?” 段皇爷义正言辞,一席话说来,句句带理,讲得一众无还嘴余地。此刻眼睛有几分湿润,忍住泪道:“你若还不放心,那便命朕亲自去好了。”众将惶恐,公子急道:“父皇,您是一国之君,这点小事,岂能劳你大驾!” 皇爷痛心,冷笑:“你也知道朕是一国之君,你的父皇,这只是一点小事吗?”公子语塞,无言以对,心下也有气:“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多管闲事,段誉是死是活,干我屁事。”闷着气,往后面重重一靠。 段誉不再买傻,瞧了瞧兄弟,又瞧瞧父亲,见他二人为了自己之事大动干戈,实为罪过,心好痛,当下一咬牙,将心一横,艰难吐出一句:“我去!”众人大惊,皆回望着他,段皇爷堕泪:“誉儿,你说甚么?”捧着他的脸,极为爱惜。 段誉挤出一丝微笑,说道:“太子说得不错,我身为段氏子孙,本不该如此消沉。况且我也该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否则岂可对得起祖宗。”皇爷欢喜,赞道:“好好好,你能这么想,为父也安心了。”段誉致歉:“让父皇和两位兄弟担心,各位将军见笑,段誉当真过意不去。”说着深深一躬,众将还礼,皆称:“不敢!” 刘进上前,对公子笑道:“二哥,此事也让我参与参与,我好歹也是......”公子打断:“不消说了,你二人一块去吧!”刘进欢喜,与那段誉谢过,出营办事去了。 第796章 小鬼又失影无,御寒物齐发 他二人去后不久,便有兰剑闯入帅帐,此女甚是急躁,乱嚷道:“公子爷,不好了,不好了......”众人听闻,均有诧异,一齐回头,见那兰剑快步奔到太子跟前,一脸的慌张,大理的武将军原就对四姝有微词,此刻更带讥讽,嘴里作念道:“哼,当真没有一点规矩!” 公子内力极深,自然听得见,也不与计较,心想:“兰丫头虽然性急了一点不通世事,但也断不会这般乱闯乱撞失了礼数,一准是出了事儿?”便问:“哪里不好?”果听此女回应:“虎少爷他......”公子心急,脱口而问:“他怎么啦?” 兰剑一脸焦急,一面顿足道:“他不见了。”“甚么?”所有人大惊,段皇爷低声问太子:“萧儿,你不是点了他的穴道吗,他为何会......”公子一听,暗叫:“糟糕,十二个时辰早过了!”也顾不得众将,急挣开几人,撒腿跑了出去。众人躁动异议,也不管谁是谁非,先跟上去看看再说,一块也抢出了帅帐。 公子奔到安置韩晓虎的营帐外,急急掀帘闯了进去,内里陈设依稀,惟独人早不在。冲到榻前,只见床榻和近旁地上,都散着一截又一截的断绳,约莫百十截,都是不到三四寸长。公子怔了怔,于是捡起一截掂量,左右瞧了瞧,有几分震惊,又有几分难以置信。 就在此刻,适才参与会议的一众将领闯了进来,勘察了现场几眼,皆得出一个结论:韩晓虎被人救走了。段皇爷狐疑:“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独闯军营,又避过我们的耳目,难道这人是慕容博?”一提起慕容博,这些将领又有话题了,你一言我一句,说个不休。 公子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段皇爷纳闷:“不是慕容博,那是谁?”公子冷静道:“是小虎他自己!”此话一落,众皆哄然:“甚么,是他自己?”公子点头:“不错,他自己。”皇爷初始听尚有几分糊涂,待仔细一琢磨,于儿子之言完全省悟,便道:“你的意思是他自己走的?”公子面上淡笑,说道:“难道不是吗?有没有仔细瞧瞧地上那些绳子的断截?” 经他一说,众人这才注意到,都探头瞥了一眼,段皇爷问:“这有甚么特别之处?”公子道:“当然有!若是被人救走,绳子就算不是完好无缺,那也不该断得这么齐整才对。出现这种情况,那只有一种可能?”众将领齐声问:“是甚么?” 公子未答,那高侯爷已然出声,他非常冷静:“绳子是被人以自身深厚的功力所震,因此才断得这么齐整。太子,我说的可对?”公子莞尔:“侯爷说的一点也不假,寻常之人根本无法办到,可是小虎他......”想说他完全不会武功,可惜被侯爷抢先了一步。 他冷冷一笑,说道:“太子,难道你忘了么?那晚城头,此人以方公子手上的一柄普通青锋剑,却一剑要了童贯的命,你还敢说他不会武功吗?”公子征仲:“这......”的确不好解释,明知他是中了敌人的“迷魂药”以及星宿老怪的妖法。 可是星宿老怪早已被自己废了武功,根本不能作恶,然这种药世上会制作的人不多,丁春秋算其中一个,他可是使毒的大行家。而如今没有任何佐证可以证明韩晓虎中了慕容博的药物遭控制。这也只是公子的一面之词,相信的人并不多。 如今侯爷硬要说韩晓虎会武,这一点连公子也无法辩驳。眼见二人又有大动干戈,那段皇爷站出来,作和事佬道:“人不见了,理当寻找才是,别僵直着大眼瞪小眼。”他二人听了,都是一震,侯爷心道:“不错,我得沉住气,不然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小不忍则乱大谋。”面露一笑,与太子修好。 少顷,即有一名小兵回报,说大皇子和三皇子已经把御寒之物都购买回来了。公子欢喜,率众出迎,也就将韩晓虎一事暂且搁下。一众会面之后,各自寒暄了几句,那段誉直入主题:只说“二弟,你看如何?”回手一指,那装着满满的一车车绵袄和大衣。 公子高兴,真诚慰问:“辛苦了,诸位辛苦了!”眼见回来的一班将士,满脸是汗,抬头一瞥高空,那红红的一轮太阳犹在烧烤,众军欢喜:“今天天气真好!”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洒在人的身上,多带几分暑气。 那公子又命进誉一行,先回帐营休息,后又着梅兰竹菊四女带上一班弟子,把这些御寒之物全部分下去,每人一套,不多不少。时才正午,不消一刻,衣物尽数发放完毕,将士们少有异议,但觉奇怪,不知太子又搞甚么名头。 四女任务完成,回到公子身边,这次见侯爷几人不再拒绝,有些新鲜。兰剑恼恨姓武的将领,取笑道:“武将军,怎么?我家公子的好意,你舍得领了么?”武将领生恨,正欲待骂,听得太子向那姑娘恼道:“兰丫头,不许多嘴,更不可对武将军无礼,快快赔罪!” 兰剑撇撇嘴,连道:“是是是,婢子知错了,我这就赔罪!”漫不经心地对姓武的说了一声对不起,武将领赞足了面子,他脾气虽然暴躁,却也并非不明事理之人,看见此女活泼好动,俏皮可爱,顿生几分好感,以前的种种也就此一笔勾销过去。 公子见了姓武的神色,知道他不会在意了,这一刻心中越加欢喜,总算安了许多。又命各人先行回营安歇,并且燃上炭火取暖。这一次,将士们也不再追问,只依命行事。顷刻间散了个精光,望着静悄悄的营地,公子登上了一处高台,将雪剑拔出。 却说诸葛将军和女儿在府中,静静地等待管家的消息,时至正午,那厮才领着一班衙役回来。一入门,都是一副丧气模样。静云问:“那御寒衣物呢?”管家先见过礼,才说道:“老奴依将军之言通知童大人,可是他......” 一众衙役怕回去挨大人责骂,拼命打断:“老管家,请您说重点!”管家省悟,又道:“老奴和几位差大哥一块先上城中布衣店购买绵袄和大衣,店家说成品没几样,只卖了我们十件;于是我几人又转去百姓家购买,老百姓见我们是当官的,干脆不......”正说时,忽有一人冲进来高声打断。 第797章 欲满心头,孰想天催雪 话说衙役来请童彪起床,将军府老管家拜访带去将令一事。那厮不理会,继续和小妾*说爱,一阵颠鸾倒凤过后,觉身子乏累,一觉又睡到巳时前后,才悄悄然醒转。睁开那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看见榻前有个悄丫鬟伺候,一时色欲上心头,欲调戏一番,可怜小妾回门,正悄撞见,那女醋劲大发,将丫鬟赶出房外。 童彪瞧得不妙,慌忙下榻穿好鞋袜,偷偷取过衣物,趁此女发飙之际,蹑手蹑脚闪到门边,待那小妾转身,他又借机挤出门外,一灰烟溜也。小妾发完脾气,回头正想找丈夫算总账,岂知那死鬼已然不知所踪,气得她肝痛胃也痛,委屈之极。 那童彪边走边把衣服套在身上,待转到中堂,已经束带完毕。慌张之间,看见几上摆有糕点,随意取了几样食用,又喝了几口茶水,正准备命人备来饭菜,不料未开口,那小妾的嗓门已经响到近堂,如河东狮吼,害他险些把茶水全吐出来,一瞧苗头不对。 又窥见那婆娘的身影,就快从里屋转出来了,当时想也不想,就一个箭步往门外疾跑。出了府门,看见大街小巷热闹非凡,尽是买卖吆喝,其声嘈嘈杂杂,他也懒得多作理会。只是临近午时,日头偏烈,不由埋怨:“早知道不穿那么多衣服好啦?”欲除去外袍,又见街上人来人往,多有不便。 暗地里一想:“将军府不就在左近么?一夜不见小姐了,不知她有没有想我。”想到秽汲处,禁不住心头偷乐,真的好想与她鱼水行欢一场,依女泼辣性子,也不知床第功夫如何?会不会跟她的性子一样野,一样有味,欲念杂多,不觉颊上生热。 他触手一摸,只觉昨日被揍的淤痕尚在,胸中有股炙热,更有一种冲动,想即刻见到佳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路往佳人府上奔去。入了府门,他是京尹大人,这些小厮不敢相拦,童彪越加得意,才转至中堂,便听见老管家在说事,禁不住冲动,硬叫了几声小姐。 老管家话头被打断,非常生气,老目往门外一瞪,只见那童彪大摇大摆走了进来,顿时一怔,所有的气也得权且忍下。那厮不理多人在场,直接介入诸葛父女之间,讨好道:“小姐,昨个睡得好么?”静云被此人一撞,娇躯不觉幌了一下,胸中大恼,骂道:“属猪的么你,甚么时辰了还睡?”甚是气愤。 童彪满是尴尬,一枕热情,竟化来对方的冷语,一颗心不觉凉了半截,自笑道:“小姐说得极是,乃本官睡过了时辰,以致姗姗来迟,切盼莫怪!”静云大恼,作念:“你睡死谁活干姑娘我屁事,我几时有请你来,死不要脸。”心一动:“小姐?” 她有了计较,讽刺道:“哼,小姐?你这厮当我将军府是甚么地方,要上青楼去,别来碍本姑娘的事。”诸葛将军一听,就不乐意了,女儿焉能以自家和妓院相比呢?简直太不像话了,摇摇头,又烈咳了几声。 那姑娘没有反应,童彪却是了然,为了得到佳人,上前巴结其父:“伯父您好,小侄这厢有礼了?”将军听了一怔,此人也三十好几,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居然称自身为“伯父”,这倒是个稀罕事,险些没笑出声来,敬他是个官,当下谦逊道:“不敢当,不敢当,童大人严重了!” 童彪倒无所谓,满脸堆欢道:“不严重,不严重,若是您把小姐许配给我,那才严重呢?”将军听说险些憋气,又呛了一口,咳嗽道:“你说甚么?”他算是看出来啦,天上根本就没有掉馅饼之事,原来这厮在打他女儿的主意。 将军虽是武将出身,自小女儿又不受三从四德之礼,但在此老心目中,仍旧当是个宝。如此的鲜花,又岂可插在牛粪之上?是可忍孰不可忍,正想发飙,静云已经发狠,先是甩了那大人一个耳光,又狠狠警告道:“你做梦,昨天姑娘跟你讲的不清楚么,又想挨揍是不是?” 童彪笑脸讨好:“当然不是,常言道:打是亲,骂是爱!我就愿意让小姐打,你打吧!”闭上眼睛,将一张丑脸凑了过去,静云险些想吐,作呕道:“这么恶心的话,你也讲的出口,真是难为你了。”童彪欢喜:“这么说,小姐是答应我啦?”乐开了怀,正欲叩拜岳父大人。 连那老管家和一班衙役看了,也是冷汗直冒,虽知这厮不是个好人,更想不到他居然那么不要脸,而且赖脸到这种程度。静云大怒,一脚将他踢了起来,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要我嫁你,除非六月飞雪!”就这么一句话功夫,那童彪滚到了门外。 他一吃痛,身子似皮球一般,又滚了几滚,最后摸摸后腰,才忍不住呻唤出来,双腿跪在地上,极力忍耐。说也奇怪,一阵风轻轻拂过,那半空里忽然飘下了几片雪花。紧接着彤云密布,惨雾重重,更添朔风号响,那雪突然分开来,变成了多片,而且越下越大。 有不少沾上童彪的衣衫,便此停住了,那厮欢喜,呼叫:“下雪啦,下雪啦,老天有眼......”咦,不对,这才八月的天,哪来的雪。诸葛将军等见状,纷纷跑出来瞻看,这雪真奇怪,朔风才凛凛一响,已然铺天盖地而来,真个是六出花,越积越多,顷刻城盐。 把屋瓦老树,全染上了白茫茫的一片。府上老老少少听得动静,也争先出来观看。呀,真个好雪,潇潇洒洒俏碟舞,飘飘荡荡剪鹅衣,团团滚滚风来势,迭迭层层眼迷离。怒风号响,更助寒威,有别个家仆将雪捏成一团玩耍,谁知一沾手,便结成了冰块,把手给冻住了。 童彪感谢老天爷,疯狂笑道:“小姐,八月飞雪算不算?”没人睬他,那家仆吓了一跳,想把雪块拿开,岂知另一只手沾上,又合在了一起,顷结成冰。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件,有些害怕,不觉大嚷大叫出来。 众人一见他这等模样,初始吃惊,之后都非常悚惧。将军心道:“不对,这雪来的颇为古怪,不类自然。”一联想起梁萧要军队购买御寒之物的情景,以及从前听说此人可以化剑为雪之能,只道那是一个传说,不料竟是真的,遂嚷:“都快回屋里去,千万别给雪沾上!” 第798章 冰雪奇寒,帝斗险 将军话头一落,众人听得仔细,只见那些仆人丫头统统回归走廊,依仗屋檐遮挡风雪。有机灵的奔去厨房,取来炭火,在各屋燃烧起来取暖。这些人禁受不住飞雪带来的奇寒,纷纷回房添加衣物。那童彪亦想走开,可惜是他先发现的雪,那雪花飘落身上,沾染覆盖,而且越下越大,顷刻将他冻结成了一个冰人。 瞬息的转变,令他措手不及,想要跑回廊道之上,已是不能。左足一动,已然化冰,令他动弹不得,这厮惊慌、恐惧,外加尖声大叫:“怎么这样,怎么这样,小姐快救我,将军......”尚未喊完,冰块便将他全身覆盖,僵僵地立在院中,既不能动也不能开口。 雪依旧在下,风继续在吹,童彪便如那雕刻一般晶莹剔透,任凭风雪洗礼。静云见了好笑,讽刺道:“爹,您说的不错,老天爷还是挺开眼的,下了这么一场怪雪,把这个王八给冻死了,妙哉!”将军微恼:“你胡说甚么?” 静云笑道:“难道女儿说得不对吗?”将军心道:“自然不对。”情知此一场奇雪,定然是梁萧所为,不然怎么如此凑巧。不过对于此子的通天之能,委实钦佩。前一刻仍是日烈如火,不料才一瞬之间,满园已被冰雪覆盖。 公子仗剑高台,怒舞狂作,一套剑法使毕。肉眼已经分辨不出东南西北,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将士们静坐营帐,果依公子所言,生火取暖,朔风啸来奇冷无比,一个个冻得瑟瑟发抖,还好太子早有准备,给他等发了棉衣,欢天喜地穿在身上,围在炭火旁说笑。 也有胆大之徒,不顾太子吩咐,悄悄启开幔帘偷看。就见太子站在高台,英姿飒爽,舞动宝剑,煞是威武,许许雪花从天而降,打在太子身肩、头发之上,说也奇,不是向旁弹开,便是吸收进去,转瞬不见了踪影,啧啧称奇。 高侯爷心道:“此人到底是人是鬼?若说前天一场大雨乃巧合,那今日呢,时才八月中旬,根本就不会下雪,难道此人当真有通天之能?”事在眼前,他不得不信,暗叹一声:“我与他为敌,不知是对是错?”既自怜又绝望。 汴京城中,通街小巷,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城头堆白,屋瓦砌银,老人惊讶,小孩欢呼。雪下了多时,把各处街道都堆成了亮晶晶的一片,顷刻化为冰街,小孩在上头打闹,极是自在。可苦煞了城头上下的守卫,他等一个个抖瑟着身子,缩成一团,添了几件大衣,仍是觉得奇寒无比,根本不顶用。在那一站,往城头的风一吹,比坠入冰窖还要难受十倍。 说不了埋怨生起,若不是怕上封责怪,这份苦差事当真想一走了之不做,回家和婆娘孩子裹在被窝里,取取暖,岂不快哉。想是这般想,也没几个有胆子这么做。耳听欢呼声,个个眼巴巴抬起头来,往下观望,却见老人大人忙碌,小孩戏闹,叫奇:“他们不怕冷吗?” 一众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面面相觑,看见这些老百姓一个个衣衫单薄,精神抖擞,似乎浑不惧风寒,那雪花打在身上,好像那没事人一般,随着小孩追逐。宋兵大奇,瞧傻了眼,揉揉眼睛,并没有看错,皆称有鬼。 风雪忽来,满城遭殃,连皇城也镶满了银色。宫娥忙急,宫监躁奔,侍卫大骂老天,连那三宫皇后,六院嫔妃也吓破了胆,都躲在被窝里,不敢出门。急催人找煤炭,生炉火,尽皆忙昏了头。宋帝在御书房来回踱步,急出了冷汗,心忖:“此事我该不该跟老爷子讲呢?可是他在闭关练功,万一冲撞了他,多有不妙。”沉吟一会,又嘀咕好一会。 过了良久,他终于大着胆子,冲进了密室,那扇门一开,就直入内里,登时怔住了,但见室内一切如常,惟独人影不见了,心惊:“他甚么时候出关的,我如何不晓?”身躯一颤,幌了幌,这才稳住,凝神一想,又转出御书房查看。 岂知前脚才出去,那门尚未掩上,忽听一声娇叱,一名女子自西窗跳入,她执软剑质问:“浩身上的毒,可是你所下?”宋帝微惊,脑袋斜侧,见一女立在窗前,离自己不过十步距离,手执软剑指着自己,一脸生怒。 此女生得亭亭玉立,颇有几分姿色,可算倾国倾城,宋帝没有多瞧,只是讶异:“浩?甚么浩,你说甚么,我不明白?”那女气鼓鼓说道:“不明白,那逍遥你总该认识吧?”宋帝省悟一笑,他记得老爷子曾说过,仲逍遥的原名便是叫做慕容浩,不由道:“哦,原来姑娘指的是他呀!” 那女生气:“废话少说,认得便好!”软剑一抖,运上几分力道狠狠往他刺来。宋帝不惧,却装出一副惶恐样子,狼狈躲避,一面闪,嘴里一面嚷道:“喂,姑娘,你讲讲理好不好?朕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动粗?”那女一连刺出好几剑,都是极凌厉的招数,可惜皆被这厮躲过了,听他还有闲情说话,甚是恼怒,手上催力,剑法加疾。 宋帝躲过,闪到一面柱子跟前,由幔帏阻隔,见此女又发疯杀来,不由得气往上涌说道:“姑娘,你若是再无礼,休怪朕不客气了。”那女未答,忽有一个响亮的嗓音传来:“不客气便不客气!”话罢,又有一名汉子跃窗而入,潇洒地落在他的对面。 此帝一见,这人装着怪异,明明一方逍遥巾却只束了半截,任那头长发飘逸自如。长发下一张极俊的脸,无甚表情,嘴角轻挑,死死的望着自己,心道:“这人的杀气很重,不知是何来路?”汉子闯入,那女也不停歇,一柄软剑使得轻如蝉翼,招招夺命。 宋帝无法可避,随手一撕,将那块黄幔扯了下来,乘势送出,一会便卷上了那女手中的软剑,纠缠在了一块,不能分开。那女大怒,欲使尽浑身的力,哪怕再难也有挣脱,除了这厮才能后快。此女念头一生,那名汉子岂有不晓,这分明是得不偿失之策,不愿她涉险,就地一跃腾空而起,不知何时手中已多出一柄短剑,狠狠向宋帝咽喉刺去。 第799章 帝假欺心,不束手 郭统领自下朝来,一直伴君左右,大致午时前后,忽闻朔风号啸,心觉奇怪,遂出来看看,哪知上半空竟然飘起了雪。此雪来得甚是突兀,积粉成盐,顷刻化冰,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虽添几分寒意,但他乃习武之人,倒也不碍事。 只是此等美景,若是无人欣赏,倒是浪费了。又念起皇上天纵奇才,于书画一道,颇为最爱,要是见了这番景象,说不定龙颜大悦,对其书画领悟,定有帮助,就欢喜跑回御书房想告知他此事,也好让君皇乐上一乐。这些天为了朝政,想必苦煞了他,以前奇景皇上是这么的酷爱啊,长久埋头待在御书房,想必也会闷出病来,偶尔放松一下亦是好的。 岂知才临近门外,便听得里头有打斗之声,心道:“难不成有刺客?”他想也不想,立刻踢开房门冲了进去,但出现在眼前的一幕竟让他惊呆了,只见一名青年手执短剑,一脸汹汹气势自高而下,利刃往皇上咽喉刺去。而下方一名美妙少女,玉手持一柄软剑,与一条黄幔纠缠于一块,那抓黄幔一头之人,不是别个,正是他心心念的皇上。 眼见青年的短剑就要刺入皇上的咽喉,郭统领他人刚步入御书房,距离尚远,想要救援已是不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险些叫破而出。更不料以为皇帝这一回准会惨遭毒手,没想到他手中黄幔一甩,顿将少女手中软剑抖落在地,紧接着皇帝长幔上抛,有如吸力,出奇的将那青年的手腕给缚住了。 青年长远离空,至此已完全力弱,想要提气已是不能,半空无一丝借力点,无法找力。这一切青年早就算计好了的,该出几分力对敌,谁想功亏一篑。宋帝嘴角一笑,使劲一拉,转了几大圈,那青年随着他的大力,身子不由自主在半空中乱打旋转。 又待急如卷风之时,那帝轻轻松松将手中的长幔一放,青年身似螺旋,一股脑向墙边撞去。还好青年功夫了得,在翻身之极,找准了落脚点,不待砰到那面墙壁。暗把气一引,这气一流筋脉,但觉浑身是劲,咬牙将身一侧,跳离了墙壁,安安稳稳立在墙边,把胸膛挺直。 宋帝一怔,暗道:“此人甚么来历,我适才一摔,足足用上八分力度,为何他却安然无恙躲过?”一般寻常武夫被他这么一摔,不落个筋骨折断,也定然身受重伤,此人无恙,倒是怪事一桩。 郭统领欢喜,上前请罪:“皇上洪福齐天,神佛保佑!臣救驾来迟,万祈恕罪。”心道:“皇上怎么会武功呢?而且瞧其身手,只怕我尚要逊色几分。”一时之间想不明白。 宋帝大惊,忖思:“他怎么来了,也不知来了多久?适间之事,瞧到了没有,万一......”不动声色,微咳道:“爱卿无罪,你起来吧!”郭统领应是,身子站起,正欲抬头,却听一声屑笑震耳:“爱卿?哈哈哈,慕容复,你未免也太好笑了吧?堂堂的南慕容不做,却躲到这皇宫里头,扮起那大宋皇帝来啦?可笑,哈哈,可笑,真是可笑至极!”此话一落,二人大惊。 那帝心道:“他怎么知道我是假的?”回想先前一切,这二人一冲进来,指名要为仲逍遥讨个公道,他应该早就想到,既然二人知道逍遥是被自己所害,那么自己这假皇帝一事,想必逍遥也不会隐瞒,暗恨自己大意。 郭统领把话听在耳中,有如棒喝,震惊:“甚么?你说他是......”手指伸直,又不敢直指,满脸惊色,可上瞧瞧下瞧瞧,眼前身穿龙袍之人,还是那个皇帝呀,为何青年却说他是甚么南慕容的姑苏慕容复,甚为不解。 慕容复心中一动,生了一计,死不承认道:“郭卿,你别听贼子胡说,朕不是皇帝,那谁又是?”郭统领一听,皇帝这话在理,无论相貌、声音都极像。 青年冷笑:“慕容复,你就这般见不得人么?生活在被人的皮囊之下,还沾沾自喜。也是,连自个的亲手足也下的手去暗害,像你这样的人,还有甚么事不敢做?”慕容复大怒,钢牙咬响,直把手心抓出血来,但静心一想,又不好发作,淡淡道:“朕不知你嘴里在说些甚么?”语音一变,命令道:“郭卿,快将贼子拿下。” 那郭统领完全呆住了,耳听青年说甚么暗害手足等语,彻底崩溃,又听皇帝下命令,心神大乱,更不知道该相信谁,于是干脆站着不动。慕容复怒极,喝道:“郭统领,难道你想抗旨不成?”郭统领仍是不理,闻言犹如不闻。 青年冷笑道:“哼,慕容复,如今你谎言被揭穿,还这等作威作福,你省省吧!”慕容复咬牙切齿,实在不甘,仍想做最后一搏,只要说动姓郭的缠住二人一会,宫廷侍卫即刻便到,届时统统拿下,灭了证据,那他的事岂不无人知晓。 好一个如意算盘,少女可不想拖拖拉拉,她一心只想为逍遥报仇,至于别的不管。当下抢上前,不愉道:“方大哥,你还跟这厮啰嗦甚么,宰了他便是!”佳人有命,姓方的青年岂有不从,微一点头,短剑幌亮,欺了过去。 哪知郭统领将身一幌,闪了过来,拦住了他问青年:“你说的话是真是假,他当真不是皇上?”姓方的青年好笑:“你还不明白呀,你的皇帝主子早被那厮一剑给了结了,披上袈裟便是和尚么,更何况是皇帝?易容术,你听说过没?”统领震骇,虎躯猛颤,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天塌了下来一般,步子急急后退。 少女不睬,仗剑挺近,慕容复身着龙袍,大袖一起,斜身侧过。斗了几招,不知何时,闪过一面墙前,唰的一声,手中多出了一柄青锋剑,趁势一抖,自动迎了上去。 姓方的青年焦急,瞧瞧那统领,见他没甚么反应,想必此事打击极大。侧目远瞻,他二人以剑对剑,一软一硬,一柔一刚,尽得妙法,各展精华。瞧得片刻,都有绝招,一时半刻若想分出胜负,却是极难。倘再这般打将下去,势必引来皇宫守卫届时不妙,青年心一动,也纵入了战团,二人联手只求速战速决。 第800章 将军一念慈,祸转移 雪飞满天,朔风狂绕,更添声势,只绕得那将军府奇寒无比。家仆添炭,小厮烤火,多加衣物,仍是觉得冻入骨髓,冷透心扉。不少人唧哝:“老天爷在发脾气,八月便飞雪,冻死人了?”“该不会是将军帮助皇上守城,触犯了上天,因此降罪?”“胡说,老爷心系百姓,功在社稷,有功无过,老天爷怎会惩罚于他?”“谁晓得,大伙都说梁萧......”一时间,舆论哄起各有说辞,你说他爹,我怨他妈,没个了事。 那管家和衙役一直缩在门口,看着院中的一切,雪在飘,寒在侵。他等实在坚持不住了,把早间买来的大衣、绵袄统统穿在身上。初始尚好一点,哪知不消一会,仍是觉得冻骨,牙齿打架又紧张了起来,瑟瑟巍巍,不敢言语,只是呼吸加粗。 诸葛将军双眼发直,怔怔地瞧着天空,有好半响了,一句话也不说,心头只在思索事儿。他弄不明白梁萧如此做的目的,究竟为何?身体有些冷了,微微轻颤,可心底的寒意犹胜几分,连女儿回房给他添了件披风,也是不知。 此老双目含涩,雪花自脸颊飞过,吹弹生寒。雪,原是那么纯洁的东西,但如今却在不该出现的季节出现,是凶兆还是雪瑞丰年。他已经腾不出多余的思想空间去琢磨了,侧脸回眸,深深望了一眼女儿,厚唇轻动:“云儿啊,看来梁萧已经开始行动了。” 静云微讶:“哦?”眼珠子转动,“爹,您又是如何知道?”将军一摸下颏,淡然道:“是这一场雪告诉爹的!”静云更纳闷了,追问:“雪能有甚么指示?”将军不答,只是在想:“如今满城铺银,奇寒彻骨,也不知皇上如何应对?”念此有一个想头,他要进宫面圣,恐迟则生变。 心随意动,不想才拽步,便被女儿叫住:“爹爹,雪这么大,您这是要上哪去?”将军回头,看了女儿一眼,她的脸在寒气吹弹下,更见生艳,有几分难以割舍,这一进宫那就表示将与梁萧开战,永无回旋余地,这是此老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奈何上天作弄,他叔侄二人终究要战一场,分出个胜败,不然国将易主。在转身那一刹那,又看见了冻成冰块的童彪,有几分不忍:“天如此之寒,倘若再这般冻僵下去,必死无疑。虽然这厮该死,但也不能这般死去,要死也该接受律法的制裁。”慈悲心一生,也不顾风雪多大,毅然闯将进去,想要把他搬回廊道上,先避避风寒也好。 岂知此老的大手一触及冰身,说也奇,竟然鬼使神差,那冰似赋有魔力一般突然把将军的手冻住。他愣了一下,只觉体内有一股奇寒之气侵来,流入筋脉与血液相溶,不消一瞬,自身竟变成了一个冰人,连想说的话都未及开口,已经不能动弹了。 静云大惊,急冲上去,猛地摇晃父亲,好像是要把老父身上的雪块摇掉,还是要将他摇醒,可惜徒劳无功,老父的身上只是那透明的一块冰,如同一轮明镜,五官轮廓,清晰可见,却没有生机。静云震颤,拼命叫唤父亲之名,可惜他完全听不见。 此女彷徨,手搭在父亲身上,那奇寒的冰冻彻入肌肤,让她没有思绪去想,去怨。此女牙齿一咬,简单干脆,把个梁萧恨入骨髓,手心狠狠一抓,一抹嫣红自掌中沁出,顺边缘滑下,滴在了地上,被雪一覆盖,顷刻成了粉盐,她眼眶一酸,也不知是泪还是雪迷离了眼球。 心底有个声音在说着:“爹,您放心,女儿一定为您讨个公道,血债血偿!”管家和几名衙役大惊,万万想不到才一转眼的功夫,诸葛将军竟和那贪官一般成了冰人,一齐扑上去,尽皆悲伤痛哭,仆人和丫鬟听到哭声,也探出脑袋来观看,见之都惊呆了,也纷纷奔出同悲。 少顷,忽闻“呀”的一声大叫,那童彪清醒了过来,他悚惧,嘴里念念有词:“我怎么在这里,好冷呀,有鬼,刚才甚么东西咬我......”乱嚷了一阵,已完全回神,见了众人生奇,又看见变成冰人的诸葛将军大惊:“他......”手指着吃了一跳,不禁虚脱绊倒在地。 静云泪眼迷离,横了这厮一眼,见他在风雪里身子瑟瑟发抖,冷笑:“你还没死么?”童彪听了别扭,有气道:“小姐,你这说的甚么话,难道你想做寡妇不成。”静云怒甚,想不到他仍然狗改不了吃屎,这当儿还想占便宜,胸中虽恼,却也不愿计较,冷冷道:“你既然没死,那便滚吧,以免玷污了我家清白。” 童彪不愉,又见她一脸难过,心下十分疼惜,轻声道:“小姐,你看......”管家气愤填膺,老爷变成这样,这厮又想欺辱小姐,是可忍孰不可忍,瘦弱的身躯抢上,发狠道:“我家小姐的话你没听到吗,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快走!” 那童彪来气,一指老管家,僵持了片刻,末了又把气咽了下去,说道:“好,我走!”碎念了几遍转身,又觉不对,回头一横那班衙役,怒道:“你们还待在这里干甚么,快送老爷我回府!”衙役惶恐,不敢得罪,纷纷低着头走过去将其搀起。 童彪发怒,在每个人头上敲了一记爆栗,又狠声道:“你,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给我?”指着一名衙役,那人不敢说话,不情不愿把大衣脱下,未完童彪便老实不客气抢了过去,兴昂昂穿在身上,临走前嚣张说了一句:“啊,真暖和!” 老管家望着那厮和衙役们离去,甚是奇怪,嘟哝道:“怪哉,雪为何不把他们也冰起来,苍天瞎了眼吗?”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静云大动,一把拽住老管家衣领,问:“你刚刚说甚么?”管家呼痛,委屈道:“小姐,老奴没说甚么?” 静云征仲,慢慢地将老管家放下,心乱如麻,想道:“冰分明结在那贪官身上,为何突然转移给了老爹,不对,这其中定有古怪?”抬眼瞧瞧四周,处处堆白,哪里都积雪成冰,而人站在那风雪里,雪花一沾身,又掉落了地上,浑不像先前那般一触及结,震撼:“为甚么会这样呢?” 第801章 兵聚南薰门,雪屐耍 公子宝剑在手,借其神奇,以真气生雪,足足下了四五个时辰,近至傍晚之分才肯方休。一罢手,将剑收回,道声:“也该够了!”抿唇一笑,巧手翻转,雪剑重归鞘内,又负背上。他当时把唇作啸,疾厉一声,势震三军,将士们听得,纷纷整装出营。 又望望那天上,半空之雪已止,徒留大地一片雪亮。好一幅奇景,将士们不及欣赏,速速小跑到校场集合。公子眼见全军都在下方,他目光如炬,只吐了一词:“出发!”紧跟着双足一点甲板,从高台飞了下来,将士们欢呼,一鼓作气依从。 童彪被诸葛千金赶出府外,大街小巷都是晶莹、雪亮亮的,上空飘着鹅毛细雪,冻人魂魄。一直拼命往衙门赶回,路上吃消不住,有好几次险些颤倒,幸得他平素*威尚在,喝斥衙役搀他前行。那班衙役无奈,只得轮流搀扶,可怜的是那名被大人抢去大衣的同伴,通街遇风,难能顶住,冻得发紫却也奈何,官威谁人惹得起。 眼见走过三条街,前头便是衙门了,岂知一名守城士兵火燎奔来,他是要去跟诸葛将军禀告军情,不料路上撞见了京尹大人。童彪问他:“前面的,你那么急,这是要上哪?”小兵见了童大人,不及见礼,就把实言相告:“小人要去禀告将军,敌军攻城,十万火急,请他老人家亲来定夺,我先去了。”话罢,起腿就跑,生怕错过大事。 童彪沉吟:“原来那厮又不安分了,毁约诺言在先,想早点称霸。”琢磨间大惊,破口叫:“等等!”那兵眼见来不及,步子就放快了些,听得大人一嚷,事先不防,突然止步,由于惯性又向前冲了冲,这才稳住身子,又把身躯挺直,摆了摆兵帽回头问:“大人,有何吩咐?” 那童彪微咳一声,说道:“诸葛将军不必去请了,此事交由本官处理,我随你去看看。”小兵惶恐:“这......大人,恐怕不太好吧?”童彪恼怒:“这有甚么不妥,本官身为此次守城副将,难道说个话都不可以么?” 小兵不敢得罪他,为难之际,又满脸堆欢:“这个当然可以,只是将军那边......”童彪大声道:“我自会派人转告于他,这个你不用费心,先去城头看一看吧。”小兵无奈,只得依从,随那大人一行往城门方向走去,心下奇怪:“不是说派人转告将军,为何他却没动作?”实在想不明白,又不敢开口询问,惟有闷在心底,暗暗焦急。 童彪哪晓小兵心思,他此刻已在谋划,心道:“哼,人人都说梁萧那厮如何如何了得,我看也不见然,上次不是被诸葛淳瑞那老小子打得屁滚尿流。人马都是那些,只要我去发号施令,胜了算我功劳,一旦败了,便推老小子身上。反正他被困冰块之中,也不知几时见得天日。届时本官当真胜了,就请圣上把小姐赐婚给我,不怕她逃。”美滋滋想着好事。 不觉间,一众步上城楼,小兵回复几名将领,数人上前与京尹兼副将见过,各自寒暄了几句,复归正题。一名中年将领一指城下,对童彪叙诉道:“大人,敌军的兵马都集中在南薰门二百米之外。”童彪听言,迷起老眼,往城外一观。 那雪早停,路面晶莹剔透,滑如油漆,一轮红日悄坠西山,余晕轻射,人影雪面相映,格外壮观。瞧了片刻,觉有一些不谐之处,但见敌方众将每人配穿一双极为古怪的鞋。要说是鞋却也不太像,那底下每一只都装有八个小小的轮子,却不知是甚么东东,好奇之下开口相问:“敌军的马匹都到哪去了,为何脚底穿着古里古怪的鞋子?” 几将领闻言,又望城下看了几眼,皆说不识,他等早有奇怪,初始一见也似那童大人一般称奇,至于何物,又是何用途,却是不知了。先前那名将领说道:“大人,听闻梁萧那厮花花肠子极多,做事从不按规矩,更不按常理出牌,说不定这只是他的障眼法而已,不必理会!”一众附和:“说的极是!” 童彪托腮:“是么?”冲诸将一笑,那些将领脸色立沉,不敢搭嘴,此人又一声笑,冷哼:“本官想也是!”诸将一听,这才放心。 少顷,敌军即有一名小将,只见他身体微向左倾,慢慢转移至左脚,唰的一声冲刺出来,不消一瞬来到城下。又见他左脚前右脚后,那手平举上半身,也就是从腰部以上面向圆心,画了一个优美的弧线,紧跟着停下,冲上方叫嚣道:“喂,姓童的,快叫诸葛将军出来跟小爷叙话,我家太子爷有话问他!” 童彪一听,见这厮如此张狂,不禁来气,他涵量虽不好,但也知这节骨眼上不能动怒,否则节外生枝,便强忍着笑问:“不知小哥贵姓,诸葛将军今日身子抱恙,这里归我管,有甚么事不妨直说!” 那名小将把双脚一合,双手交胸道:“姓童的,你听清了,小爷我姓刘名进,快叫你家将军出来叙话,不然嘿嘿......”城楼上了宋将宋兵一惊,少有躁动,童彪忍气道:“你便是刘进?”刘进可是段皇爷的三儿子,想不到此人年纪轻轻,便有这等傲骨,这些个将士早听说过其人的传闻。 刘进冷笑:“不错,小爷便是刘进,刘进便是小爷!姓童的,你别那么多废话,快请诸葛将军出来!”童彪哼的一声,说道:“原来是大理的三皇子,本官倒是失敬了。不知皇子是有些耳背,还是精神错乱,本官适间提过,诸葛将军身体抱恙,不宜出来吹风雪,有甚么事跟我说亦是一样。”刘进不屑:“跟你这厮说,你担待得起么?” 童彪终是小人,本量小如尘,被刘进这句话一激顿怒,骂道:“无知小儿,你大言炎炎,有甚么事老夫担待不得?”刘进莞尔一笑,等的便是他这一句话,当下道:“这可是你说的,届时别反悔!”话罢,身子一转,鞋下轮子踏动,往回滑去。 滑踏在厚厚的坚冰上,迎风舞动,极是快意,如那蹁鸿。童彪暗叫:“不好,那厮要溜!”急催命:“弓箭手,快放箭!” 第802章 各门署布敌引,屐争先 刘进听得城头上呼喝,心下一笑,步履加急,势如轻烟。可惜早前一场雪,当真奇寒无比,雪花虽停,但弥留在空间的寒气,仍是难受之极。宋兵大衣绵袄披身,还不能将寒阻拦,已经颤抖的他们,听得大人将令,哪里还有甚么力气和心思去拉弓放箭? 若然不是怕上头怪罪,当真不想,奈何之下,惟有遵命,但弓箭堆城时久,早已被雪侵袭,就算抽将出来,也是奇寒得很,一抓入手中便冷如冰棍,寒气自劳宫穴传入血脉,似冰窖一般折腾,极为难耐,苦着脸抓起,待搭箭拉开。呀,绷的一声离弦,有如儿戏十步不到。 童彪大怒,厉声喝斥:“一群饭桶,都没吃饭吗?”宋兵个个噤若寒蝉,不敢搭声,低着头在想:“天如此之寒,人都快冻死了,哪有心情守城。”更有人想:“你利害,有本事不妨射一箭看看,没本事别拿着鸡毛当令箭。”想是这般想,却不敢说出口来。 眼睁睁看着刘进似一缕轻烟,来走自如,童彪可谓气苦之极。这厮不会武,站在墙头上耍威风,冷风一吹,奇寒入骨,把他冻得有如风车,更有如淋了水的落汤鸡一般在风中瑟瑟发抖,有几次险些倒下,幸得一旁的将领相搀,否则生生滚下城去。 这厮不领情,身子铮了铮,若不是笃定可以打赢梁萧,取得圣上恩泽,不然这趟浑水他断不会淌。为了美人,他也只好牺牲一回,心想着只要把梁萧打回老家去,那事情一切搞定,届时所有的付出,都有了回报,思绪盈绕,任冷风吹颤,也佯装不惧。 刘进脚踏雪屐,熟轻熟巧地滑回本营,步子一停,身形稳下,向那兄长禀告了前事。公子听后,微微沉吟了一下,笑道:“好,进弟,此事你办得不错。”刘进恭敬应:“多谢二哥夸奖,此乃弟我份内之事,理应当为,二哥若还有甚么吩咐,尽管说来。” 公子欣慰,说道:“很好,你且先退过一旁,稍后即有交咐。”那刘进应是,鞋尖一转,开向一旁侯命,听得兄长又叫:“段誉何在?”少会,即有一名小将装扮的青年人,应声而出,脚下也是踏着个八轮子的雪屐,他潇洒滑至公子身前,起手应:“小兄在,不知二弟有何吩咐?”公子道:“我前番命你从乌老大那里接过的五百名轻功好手,如今相处得如何?” 段誉道:“一切妥当,只待二弟令出,即刻上场杀敌。”公子笑道:“极好!我今命你率他等立即前往戴楼、南薰、陈州三门,与那城兵周旋,扰敌即刻,不必动真格,我只求引开敌军的主意力。”段誉领命去召集五百名好手,齐唰唰这些人都从队伍中出来,脚下踏着雪屐,跟在段誉其后,赶往城门。 城楼上的童彪恼恨士兵不中用,连弓箭都抓不稳,硬生生放走了那刘进,十分生气。又喝斥了一番,众人无一敢言,就这般一个恼,众人垂首听。不消半刻,忽听一哨兵大呼:“来了,敌人又来了!”童彪听了大惊,率一众将领又集聚城头,伸长了脖子张望。 但见一名大理小将气势汹汹,领着一伙士兵,齐往城门冲来。说也奇,这些人手上既不带刀剑长矛,也不带盾牌,而是两手空空,足下自踏一双带八个轮子的怪鞋,势如破竹,有如风火轮一般冲刺。神话中的哪吒三太子脚踏风火轮,他等是没见过,不过眼下这些人的威势,只怕比哪咤当年也不过如此。 宋兵见了大惊,皆呼:“这些人到底是神是鬼,怎么那一双小小的鞋子踩在雪地里,比那马儿骑得还快。”军皆惊呼,不少更为之丧胆。 童彪大怒,呵责道:“大家都慌甚么,这只不过是那小子的障眼法,用不着自己吓唬自己。他们手上一无利刃,二无炸药,城墙如此之高,能吃了咱们不成?”将士们一听之下,深觉有理,心少安,都说听从副将安排,大人有甚么吩咐尽管下,那厮极为得意。 果如那厮所料,这五百名好手一来到城门之前,只是叫阵,脚踏雪屐,一路玩耍,在那厚厚的坚冰之上,尽情快意,一面乱嘈乱嚷,但搅的城楼上的将士,无论官职大小都是鸡犬不宁,心情烦躁,无心去注意六十丈之外的公子大军动向。 公子见之心欢,作念:“该是时候了!”即又传令,“武将军?”姓武的军官出列应,听得太子传令道:“你即刻带五千骑兵,绕到北面的卫州门攻打。”那军官领命去了,公子又唤:“端木洞主?”那洞主出列,公子交代:“你也领兵五千,从东路进攻,绕到陈桥门作战。”端木洞主依言率兵前去,之后公子又吩咐几位洞主岛主,率门下弟子四千援助二人,从新酸枣、新封丘此二门分别进攻,其主力集在卫州、陈桥二门。 这公子又传令大理跟高侯爷较好的几名将领,分别领兵攻打新曹、新宋二门,其中又派遣玄黄子、章达夫派遣门下弟子作为后援。万胜、新郑二门则交由西夏的赫连铁树,由他一手指挥,众将派令完毕,剩下的将领和士兵则由公子统一领导,一举从戴楼、南薰、陈州三门攻入。 城楼的宋兵不曾注意敌军调动,一心只在城门之前的五百名雪屐好手之间,见他等随心所欲,在雪地冰面上舞动、戏闹,不少人极是向往,都想:“要是我去试一试,该是个甚么场景?”既心动又钦佩。 童彪胸脯欲炸,催令守城将士,快快取来震天雷,他记得上次诸葛将军守城,也是用这一招阻止了梁萧大军进攻。他满心期待,联想着自己也有打败这厮的一天,岂知将士们将震天雷取来,想点上火,可惜引线如何也不燃烧。 要不是才燃一下下,不到一半,便自动熄灭了。童彪大怒,扯来杂役兵责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为何引线不燃,是不是你动的手脚?”那杂役兵惶恐,磕头称不是,童彪恼火,自然不信。 少顷,即有一名老练的将领出来说词,他道:“大人,或许天太冷了,引线发生了变化,受寒气影响,不能如意燃烧。”童彪一听,十分震惊,本想凭此神奇炸敌军个稀巴烂,也好扬眉吐气一回,不曾想老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第803章 军势怒威吓逃,惊天雷 那厮左思右想,得不出一个完善的战策,把这一切归罪于看守兵器武力的杂役兵,传令将那人拖下去当众斩了。杂役兵萎缩,拼命求饶,只把额头磕破,那厮也不曾心软。其间一名将领,颇有几分同情之心,杂役兵职位虽低,却也是一条生命。 他不忍其丧命刀下,抢出一步禀告道:“大人,如今之计不是追究谁的责任,气候变化乃老天之意,并非人力所为,要怪也不能归罪于一个杂役兵。”童彪冷冷一笑,目光哼向此人问:“那依你之意,这一切都是本官之错喽?” 那人恭敬道:“末将不敢,适才末将说过,这一切都是天意!”童彪厉怒:“你大胆,据你之意而言,梁萧那厮攻打我大宋,也是顺应天命了。”那人语塞,不料副将大人会这般想:“这......末将......”救人不成反倒累己。 童彪冷哼,又想将杂役兵就地处决,也好出一口闷气。不料哨兵回报:“大人,不好了,敌军开始调动兵马。”几人闻言大惊,一块远瞻,果见敌军有序分配任务,先前那将领大叫:“不妙,瞧其情势,敌军早作准备,是要兵围各门,一举攻发。” 那童彪一听,不识真假,只道大祸临头,虎躯一震,心悔:“我怎么如此之背,早知如何,这趟浑水我实不该沾。”暗焦,“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哪料事有凑巧,几名将领也在一块嘀咕,急躁顿足打手心:“这可如何是好......” 这厮心一动,正欲开溜,却被那将领叫住:“大人,如今敌军兵临城下,眼看大战即发,您倒是拿个主意呀?”童彪心恨,走也走不成,步子站住却不回头,摇手干笑道:“这个嘛?不知诸将有何高见?”那将领先开口:“依末将愚见,维今也只有请大将军诸葛老爷子出来,以他睿智,定可与敌军一搏。” 另一名将领说道:“可惜大将军身体抱恙,如今颐养府中,想要去请来,只怕敌军早已破城而入。童大人身为副将,此事又全权负责,想必他定有妙计。”童彪心恨:“我哪有甚么妙计?听他等之意,是要把责任推我身上,不妙呀!” 诸将齐道:“大人,请快下令吧?”童彪一怔:“下令,下甚么令?”他于行军之道一窍不通,不过滥竽充数而已,前事全靠叔叔童贯以及慕容博关系,才捞到这个副将职务当耍,要出主意下令,那还不是拱手把城池送人。 几将目光互视,又面面相觑,心中暗喜,早知这厮没甚么真材实料。不曾想童彪也是个爱面子之人,所有的后路来此之前,他都想过了,那就是推到诸葛淳瑞身上,便道:“好,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亲去将军府把大将军给请来。”话罢,一甩官袍,自个下楼去了。 将士们呆住了,恨恨咬牙,眼见敌军四方云动,而下面这些人又一味挑衅,搅得不能凝神思策。无奈之下,那名颇有同情心的将领,只得出来担当大梁,由他指挥守城士兵对敌。先派人回内城请求增援,然后命探子去各门打探消息,也好准备下一个部署。 宋兵见这人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甚是心服,连同属官职的将领、军官也心悦诚服,一致听其号令。那人心喜,又见城下五百敌兵鼓噪不已,当即下令,传来弓箭手,以箭伺候。 大雪刚过,风轻盈,外加刺骨,宋兵虽感难耐,然有如此人才领军,备受鼓舞。尽管痛入心扉,冻至冰窖,也奋起余勇,埋伏城头张弓搭箭,就是好射。那箭顷刻如雨,朝众洒下,斜斜歪歪,有形而无神,不过一般人家要是中箭,也定会身受重伤。 底下的好手,听得城头动静,不屑一顾,原本集聚,见势一哄而散,由那段誉带领,一味施展技能,或高或低,腾挪纵跃,外加脚下雪屐之能,有如几百匹奔马,在晶莹剔透的雪地上,尽情怒啸。羽箭虽利,却伤不到一众分毫。 这些都是轻功高手,自从被公子选出来的那天,就派人秘密将其训练雪屐之能,以轻功相配,各种高难度的姿势都曾亲身体验,这些人也不知跌过多少次跤,才练出今天这番成绩。羽箭一落,这些人居然毫发无伤,城头众宋将士一见,险些惊呼出声。 那人大恼,又急催弓箭手羽箭齐发,可惜射了一轮又一轮,地面上羽箭倒是洒落不少,人就依然笑傲快意。那人心凉了一截,暗道:“他等穿的是甚么玩意,怎么如此利害?”念间,不知何时顶头风过,上半空悠悠地吹来几顶热气球,宋兵不识,有人惊呼:“快看,孔明灯!”一众闻言,探头看去,果见状如孔明灯的几样东西,向城楼靠近。 那将军好笑:“天尚未全黑,哪有人点甚么孔明灯,人家许愿也不......”哑然住口,他记得孔明灯有个妙用,可以将人载上天空,虽然这些外表看上去似像非像之物,也难保不可以,暗叫:“不好!”果然不知怎地,上半空又多出了几盏,而且越来越多。 球借风势,凌加疾遽,星星点点有如满天辰光点缀,此正当酉戌交替之时,天色极要笼下。这些点缀,便似箭一般电闪出现,又电闪而来,于三十丈距离远时,又见上半空飞下点点物什,那物越坠落,便越加瞧得清楚。 但见物其身粗口小,内盛火药,外壳以生铁包裹,上安引线,一路点着星火,似圆球又类葫芦,势如奔雷往下直坠。那将领瞧得十分清楚,念头一动,心道:“糟糕,那是......”不及多想,破口疾呼:“快躲,那是震天雷!” 宋兵一听“震天雷”三字,闻之丧胆,不及躲避,已听多处响声如雷,一齐爆炸,城头硝烟顿起,宋兵四处乱窜,铁罐所到之处,凹陷丈许。一时间城楼上硝烟不停,雷声不断。底下好手一见,纷聚一块停了叫嚣,望着城头欢喜。 那符敏仪听公子之命,领阳天部姊妹驾着热气球,从城外的一处高峰冉冉而来,飘到城头上空,瞅准目标之后,又见公子部署人马,再闻他箫声,这才一股作气,把所带来的震天雷一股脑往下狠抛,果炸得那些贼子惊心肉跳,团团乱转。 第804章 谁说女子不如男 晚风呼啸,寒意更重,上半空热气球一个接一个顺风而来,点缀星空。姑娘们却衣衫单薄,不畏风寒,那符敏仪独驾其中一盏,内里震天雷抛光,又见底下城头呜呼哀哉狼藉一片,甚是痛快,玉手一挥,疾呼:“姊妹们,咱们表演的时刻到了,快降到城头。” 众姊妹一听,齐声称是,又满心欢喜,手中加遽将热气球冉冉降下。有些姊妹性子急不等降下,从中抛出一根绳索,借势攀藤而下,一跃城头,立即展开手脚,乘敌人恐慌之际,将其歼灭。 那将领倒也了得,耳听轰炸之声,又见上空动作早知不妙,喝令将士们冷静,稳住阵脚。可惜宋兵向来胆怯,极度畏战,一经混乱早吓破了胆,心中想的只是自个,哪里还管甚么朝廷,一味潜逃。幸得诸葛将军曾派一队亲信来守此城,这些人又跟那将领处在一块。 慌忙之中听得将令,也不管许多,以耳代目,执刀就杀。众女颇负武艺,更添手段高明,不消一刻,已打败数十敌。那些士兵极是顽强,尽管不敌,也欲作负偶顽抗,众姊妹不忍心除之,那符敏仪轻叹一声,叫:“尔等可是诸葛将军部下?” 轻烟消散,一名小将持刀戒备,冷冷的道:“是又如何?”符敏仪嫣然一笑:“是便好!”那小将发怒:“你笑甚么?”符敏仪解释:“我家公子是仁义之师,只除奸恶,不杀良民。你等又乃将军部下,念着这一份交情,姑娘不杀你们,只需将城门打开,日后一并享受荣华。” 多人听之心动,那小将也微微犹豫。领头那将领在酣斗之下耳闻,知道不妙,顽强挡了几招,冲这方嚷道:“别上当,他等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快杀!”小将一迟疑,听得符敏仪回头怒喝:“你胡说甚么?昏君无道,遭罪百姓,只图享乐,他才人人得而诛之,我家公子只不过顺应天命,除暴恶,替天行道,这有甚么不对?” 那将领大怒:“放屁,不对,不对就不对!古语有训,君臣形同父子,君为父,臣为子,他梁萧身为宋人,不思皇恩,反生恶向,世间哪有儿子杀老子的?”符敏仪听了,胸脯气鼓,娇叱道:“我呸,你才是昏君的儿子!”长剑一挺,直刺过去。 将领冷笑,心想:“娇滴滴的一个女子,不好好呆在家中等着夫君疼爱,却来舞刀弄枪。”先生几分不屑,岂知那女一剑刺来,观之轻盈,实则力道沉稳老辣之极,一时轻敌,不过几招,手中兵刃已被敌人打落在地上。 他怔了怔,完全震住了,万想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武功竟是如此了得,暗恨自己瞎眼。符敏仪将剑一收,又踢去一脚,把那将领踩到于地,素手一招,即唤来两名弟子:“把这厮绑了!”众女仍与宋兵苦斗,其有二人杀掉对手,腾出功夫,依言照办。 那小将大惊,又执兵器上前独打,符敏仪反手一招,将其架住,质问:“怎么,你也想让姑娘把你绑了?”那人脸一红,又惊又怕,他知道自己的本事,万一较真,当然不是此女对手,然职责所在又不能不努力,适才此女一番话,他已隐隐心动。 毕竟将军和梁家交情甚好,梁公子的为人他也清楚一些,人虽轻狂,却多善为民,不像皇帝不但缴了将军兵权,又听从谗言,荒废朝政。相比之下,公子要好很多,此刻心情复杂,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符敏仪视之,已经了然,颊上微微一笑,腕上加力将那人兵刃挑开,站好说道:“别想啦,我家公子不会害你的!”说了这句也不再理他,自吩咐弟子下楼打开城门,那小将欲去阻止,步子少挪又不动了,只能暗叹一声。 姑娘们艺高胆大,仅凭一柄长剑,只杀得那些守城官兵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有些个恶胆大,被姑娘一剑除之,而有些个逃不及,被姑娘逮住生擒了来。瞧得这番情形,宋兵都被打怕了,不是弃械投降,便是大呼饶命。 符敏仪欢喜,不想首战,自己居然打得这般顺利,居了头功。她站城楼,看着几名姊妹打下楼去,悄悄开了城门。那城门一开,又见少公子领军,气势如虹冲入。 雪停了,可诸葛将军身上的冰块仍在,静云一直守护在身旁,听了老管家之言,只觉此事如老父所说,一定是那梁萧搞的鬼,却不知他如此做的目的是甚么?苦思良久,仍想不到一个法子可以救救老父。蓦然,府门被人踢开,那童彪身着官服,披头散发闯了进来。 这厮奔到后院,一拽静云玉手,只道:“快跟我走!”此人来得突兀,又莫名其妙,静云生恼,打了他一巴掌,又将其推开:“你干甚么,我不是让你滚了吗,怎么又回来?”童彪气急败坏道:“小姐,来不及解释了,你快跟我走吧,迟则恐性命不保!” 静云虽怒,但瞧其神情不似作假,蹙眉问:“到底发生甚么事了?”那厮未答,忽闻城门方向传来轰炸之声,齐声如雷,惊人耳鼓,静云大惊:“莫非......”童彪点头:“不错,那小子打进城了。”静云一听,心头忿然,手心抓破恨恨的道:“他不守信用。” 童彪大急,又去拽她手腕:“先别管甚么信用不信用了,逃得性命要紧!”静云大怒,咬牙骂道:“胆小鬼,只顾逃!”那厮面上一热,听得佳人道:“要走你走,我断不会丢下爹爹不理!”童彪既焦急又为难,徒听喊杀铺天盖地而来,亦且越来越近。 他惶恐悚惧,心道:“那厮进城了?不妙,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念于此,深深瞥了佳人一眼,有几分不舍,又叹一声,终是无缘分,说道:“话已至此,小姐您多保重,我告辞了!”话罢,撒腿就跑。 老管家心焦,上前相劝:“小姐,我看您还是先避一避吧?”静云摇头:“不了!”吸口气面对着他,目光有些苦涩:“老管家,你带大家先回屋里,那厮纵然不好,但妇孺老弱他也不会加......”话未了,响声震来,就有一伙人奔入了院中。 第805章 好一个英雄救美 夜雾笼罩,森然一片,那将军府早掌上灯来,通彻四周。光打在积雪上反射,极是耀眼,童彪听闻敌声杀近,急速开溜,哪知才撞至前门,一伙人突闯而入,把他给吓了一跳。惊惧之下又急急躲开,觅路往后门逃去。 众人闯入,那刘进眼睛比较雪亮,他瞅见了童彪逃匿方向,摇手一指:“二哥,那人不是童彪么,他来此地作甚?”公子听闻,也瞧去一眼,果是那厮,此人步履翻急,生恨别人追上,奔去后门方向,消失不见了。 公子招手,示意女姝前去追捕,即率一众入府,直闯后院。院落静悄悄,积雪成冰,各人脚踏雪屐,滑行无痕,势如飞鸟,不消一会转入内院。静云等人听得奇响,便是一众急急煞步所致。 风轻轻吹过,静云只批一件薄绵袄,立在雪块上,眼望老父,目光是那么的无奈却又是那么的孤独。公子看见了,不知为何心中一酸,有种说不出的歉疚和怜意,主动滑上前去搭讪道:“静云,你过得还好吗?瑞叔他......”那女一腔悲愤,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梁公子,你少要假惺惺,来得正好,你我之仇今日做个了断。”不容分说,拔剑冲刺。 众人大惊,欲上前救护,哪知公子袖袍一起,催动一股风力,顷刻间把一众往后刮去。有些重心不稳,相继跌倒,静云才不管,怒恨加心,剑如期削来。公子莞尔,嘴角一挑,鞋尖点侧,雪屐自一旁滑去,潇洒自如。 那一剑落下,点了一式空招,静云恼忿,剑尖一拍冰面,那剑受力反震上来,此女借机又弹往公子。公子去势不衰,脚下吸力稳住重心,步子才停,又闻剑脆响耳。心一笑,屈下身子,左足为圆心,右脚作画笔,雪屐滑过,涂了个半圆,顿起一层霞光,映在其上。 光受真气催发而成,外加引力,形成保护圈。静云的长剑一拍入,如同打在一面铜墙之上,吃了一惊,不及收回,剑已被大力所震,砰的一声反弹回来,此女吃消不起,双足离地,身子急急往后倒飞出去。 眼见此女跌落,碰着坚冰,不是身受重伤也会骨折。说时迟,那时快,蓦地里一条青影纵出,轻身一点,就将姑娘接在了手里,那人身子一转,安然回落。姑娘心颤,待双足贴地,大力一震,此女身不由己往那人胸膛抱去。 顷刻间,一股雷鸣般的掌声响起,那伙人起哄道:“刘公子,好一招英雄救美!”姑娘脸嫩,听得哄堂,面一热,待见救自己之人是刘进,更加不自在,大怒将其推开:“不用你假好心,你兄弟俩个,没一个好人!”刘进尴尬,不知如何是处。 他向来不善言辞,尤其在女孩面前,说话不是脸红,更是结巴,此番也不例外:“云姑娘......我......”静云生气:“我甚么呀你,想吃我豆腐?”如此一说,他更加不知如何接招了,惟有僵在当场,左右不是人,适间见姑娘有难,想也不想就冲了上去,末了惹来一身骚。 公子静观一会,心道:“进弟为何凭地关心静云,难不成他二人......”念到此处,好生欢喜,笑道:“静云妹妹,你别瞎胡说,我这个兄弟甚么都吃,就是女人的豆腐不吃。”刘进尴尬,脸都红到了耳根子,静云大怒,骂道:“谁是你妹,最可恶的便是你!”话罢,挺剑又来。 刘进见之大惊,不作多想,鞋子一推,势如奔雷滑去,叫道:“不可!”静云恼恨公子日久,哪管其他,如今有机会,此恨怎能不雪,剑法狠辣,恶毒点去。也幸得刘进内力深厚,虽然雪屐之技不甚悯熟,但凭多年的轻功底子,也驾驭得极好。 两方都是不顾一切,一个要杀公子,一个为救其兄,两厢不让,最后竟真打了起来。斗将几招,不见成果,静云恼火,嚷道:“刘进,你快闪开,我要杀的是他,不是你!”刘进脑袋和一双手齐摇:“不,我不能让你送死,要杀二哥,除非你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众瞧得兴起,干脆过廊道一旁,找个位置舒服坐下,静观好戏。静云大急,听刘进之意,自己是不但打不过梁萧,反而为其所杀,甚憎。胸膛气鼓,剑指又叫一声:“你到底让不让?”刘进摇头,死活不让。 那老管家在侧一旁,瞧得心急,又见对方人众,哪怕全府上下之人加起来对战,也断不会是敌手。又见众人并无恶意,只坐一旁看戏,而公子双手交胸,也不去阻止,反而面带一丝笑意,纳闷之下,大着胆子问他:“梁公子,您去劝劝他们吧?” 公子笑道:“怎么劝?你家小姐要拿剑杀我,刘进要救我。你说说看,我到底该劝谁?”老管家一怔,面色沉极了,看看公子又看看那边,最后不经意看见将军冻结在雪地里,胸中一动,有了主意:“公子啊,您有所不知,小姐要杀你也是情非得已,缘为老爷之故,只要你将老爷放出来,我担保小姐她不生气。” 那公子听得,心中好笑:“你家小姐恨我时久,才不是为瑞叔之故。”便道:“放不得。”老管家纳罕:“为何放不得?”静云听在耳中,非常生气,责问:“姓梁的,为甚么不放我爹,你倒是说个清楚,不然姑娘跟你没完。”说时已经不找刘进茬儿,目标又落回公子身上。 公子笑道:“你傻啊,我放了瑞叔,他第一个跟我作对,那我怎么如期取下城池。这赊本的买卖,我是不爱做滴!”静云怒指:“你......”可恶,心道:“不管如何,先骗他放出爹爹,然后再跟他算总账。”遂忍下了气,说道:“好,你要如何才能放我爹?” 公子道:“简单,等我拿下皇宫,就放了他。”静云不肯:“等你取下皇宫,我爹早变成冰人了。”公子微笑:“没拿下之前,你爹现在不是已经成了冰人?”静云火起,抓狂:“你......”公子歉然道:“不好意思,开个玩笑而已!”又传令下去:“这里没甚么事了,立即打进皇宫!”一众得令纷纷起来,整装出去。 那静云穷追不舍,拦阻道:“不行,我要你现在马上放了我爹!”公子道:“放心,我决无害瑞叔之心,天地可鉴,他只在里面冬眠而已,死不了的!” 第806章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满城堆银,经久不化,灯锋甜照雪映,更添几分气势。皇宫御书房内,一女二男相斗,各执宝刃,凶逞绝技。眼见百余招将过,仍是不能分出胜败,斗至酣时,少女娇颊已涔出几滴香汗,她恍如不见,觉而不存,一味只凭本事把此人除之而后快。 慕容复越斗越是心惊,觉少女无论是运功路线,或是招式都有几分似曾相识,念头一转,恍然而悟,冲口而出:“你是苏坦妹?”少女哼的一声,胸脯挺直:“是又如何?”听她肯承认,这厮心中欢喜,一面打一面说道:“都是自家人,姑娘你又何必动怒,哎哟......”一时分神,不觉被方剑虹削了一剑,臂上顿时鲜血如注,将一袭龙袍染红了。 这厮大怒,但瞧苏坦妹面上,又不欲计较,遂把气忍下,说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依我看......”苏坦妹听了大恼,恨声道:“谁跟你是一家人,看剑!”软剑巧转,鸣起一阵脆铃,点出寒光,斜刺击去。 慕容复不解,问她:“你不是我爹收养的女弟子吗?你我怎么不是一家人,而且听说你和浩弟......”一提起仲逍遥,那女更加恼火,骂道:“我呸,你这不要脸的坏东西,还好意思跟我提起逍遥,他可是你亲弟弟呀,你也忍得下手三番四次加害?他能原谅你,我可不能!”话罢,不容分说,内力催加,那剑有如灵蛇一般向敌人咬去。 这三人斗将多时,早已惊动了外间的侍卫,更有一小队巡逻经过,听得里头动静,当下便和站哨的几名一块往御书房冲入。慕容复耳聪目明,眼观八方,闻得踏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由心喜,他等的便是这一刻,与那女攀交情,自然想拖延时间,你道他当真叙旧么?然也,又见姑娘手中软剑忿怒打脸,当即长剑上撩,铮的一声,二剑相撞。 顷刻间,一丝火花迸激,他二人怒目相瞪,一触即又分开。恰时一小队侍卫手执单刀,登门闯入,适才外头的走动,方、苏二人也听到了,心都一块悬着,不想敌军速度如此之快,未曾了结敌人,却把援军招了来,他二人不由跳后几步。 听得众侍卫参拜:“卑职等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慕容复大喜,一改容色,厉言道:“郭统领勾结外贼,欲谋逆朕。来啊,一并杀了!”郭统领一听,虎躯颤抖,老目含怒,咬牙切齿戟指:“你......好狠的心肠!”不料慕容复不置可否,更不屑睬他。 适间三人决斗,那统领的心也在跟着决斗,尽管方剑虹信誓旦旦说皇帝已遭毒害,而眼前这位乃别人冒充顶替,也说得有证有据,他仍是不肯相信。只希望这只是一个梦,待梦醒时,一切如惜,君仍是君,臣仍是臣。 然而,他的希望被破灭了,侍卫闯入,更直接暴露了贼子的野心。众侍卫一听,都是怔住了,这里的人几乎每个都曾受到郭统领的提拔和恩惠,也是统领一手训练和教导,若是没有他,这些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混。 慕容复见众侍卫不动手,微惊,质喝:“尔等还待甚么,还不赶快执行,难道都想抗旨?”众侍卫面面相觑,杀他,实在不忍;不杀吧,旨意难违,难准性命不保,一时间两难。 有个小队长与郭统领感情一向很好,心知他断不会谋害皇上,其中一定有误会,正想求情。但一触及皇上那一双蕴满杀气的眼神,胆怯之下,又开不了口,奈何只得依从圣意,将手一罢,命众抓人。 郭统领恨怒交加,咆哮道:“我跟你拼了!”怒满心头,拳一抡,有熊掌般*,直直向那慕容复所站的方位进击。侍卫们一见,都惊呼出声,暗道:“统领疯了么,当真要行刺皇上!”一块抢上,你抓我挤,把个身躯庞大的郭统领硬生生给挡了回去。 慕容复心欢,极是惬意,托着下腮,面上露出一些讥讽。岂知,眼帘一幌,方、苏二人又电闪了上来。这厮微惊,适番交手,他已知姓方的青年武功非凡,若二人再度联手,自己断无把握取胜。忖思之际,听窗格一响,有一名小童飞身而入。 此人硬横在三人之间,他宝剑直指慕容复,身上散发着一股奇寒,声音冰冷的道:“快走,大批的御林军就要往这里赶赴,届时成了瓮中之鳖,退无可路。此城已破,大哥的兵马又打入了内城,正在攻破皇宫,此处就留给他收拾吧!” 众人一听,都是一惊,果闻外间嘈杂聒耳,炮声如雷,喊打冲天。慕容复又惊又怒,大骂道:“你放屁,有诸葛将军在,那小子怎攻得入城?”小童冷笑:“你当那老家伙真是个神么,你再听听?”一众侧耳,闻打杀越来越近,侍卫皆惧。 小童冷喝:“姓方的,还不快带你的妞走!”方剑虹咬牙,又气又好笑,想不到他堂堂的明教光明左使,也沦落到听从一个小孩的派令,真是荒谬,却也奈何,一扯佳人手臂道:“听他的先走!”苏坦妹不肯,脑袋直摇:“不行,我今天非杀了那厮不可。” 方剑虹叹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又何必......”小童才懒得听他二人废话,不伤敌先长剑回削,一缕疾风过去,那女鬓边的丝发顿少了几根,就冷冷的道:“下次可不是头发了。”苏坦妹胸脯气炸,却也奈何,恼怒之际,不觉被方剑虹一搂纤腰,跟着双脚离地越窗而出。 小童目光一转,耳听侍卫与统领打闹个不休,眼珠子贼转,盯紧慕容复笑道:“该你了!”长剑一抖,颤颤声响,只见那寒光反射。 慕容复心道:“他说梁萧那厮打来了,不知真假,万一是真的,届可不妙呀!”无心恋战,未打先开溜,小童喝叫:“哪里逃!”不料那厮身子一翻,便听破空声响,远远地就有一物射来,乃是一枚亮晶晶的钢镖。 小童生怕淬有剧毒不敢乱接,身子一让就从耳际旁掠过,那钢镖铮的一声,钉入了窗木之上。转眼间,慕容复已经不见了身影,若待去追,又念及表兄就在左近,实不愿见他,有了离开的念头,转身时,又看见了吵闹一块的统领,嘴角一努,身形少纵也越窗而出。 第807章 城破宫围,箫声起兮 公子率军自城而入,脚踏雪屐,滑行无痕,通街雪积冰厚,屋宇装银。一入城,见宋兵就打,双方势弱悬殊,一触极败。一路走来,不见一个老百姓,显是他等惊闻消息,早已在家中躲藏起来,不敢上街,倒也省却公子诸多麻烦。 不消一瞬,大军打入内城,直闯宫墙,已与各路首领汇聚。他等不辱使命,先后攻破城门,率军直入,于此一会,尽皆欢喜。话说蛇无头不行,皇城安全归郭统领管辖,他那时正在宫中,外头的弟兄们没了主张,公子大军没打几下,这些乖孙子便投降了。 众军皆欢,一鼓作气闯入皇宫。眼见胜利在前,岂知这时,一条矮影从天而降,砰的一声双足着地,脚印深陷,顿起灰尘阵阵,伴有一股大力侵来。众军不敌,被迫纷纷后退。公子纳闷,心道:“此人是谁,好强的杀气!”念间,眼中一亮,惊呆了。 但见此人不过三尺孩童身材,披头散发遮住了面貌,在迟来的月光和灯锋交替下,身后却拖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冷风轻啸,那人抬起头来,露出一对绿幽幽的眼睛,面色可憎,有如僵尸一般,在午夜吓人。 众人一见,都是“啊”的一声,惊慌错退,尽管平素杀人无数,但见了这样的人,也是吓得肝胆俱裂。借着月光打量,公子灵光一闪瞧清了来人,脱口而出:“小虎!”刘进听说此人便是韩晓虎,不敢相信,凝神细瞻,果然见那人无论外形,或是相貌,均与小虎一般无二。 不由慌了,耳听众人议论:“呀,果真是他?难怪找不着,原来藏在皇宫里头。”“可是他为何变成这般模样?”“当真是迷魂药害的?”一时间众说纷纭,既好奇又刺激,想瞧个究竟,此子这副打扮,又阻了去路,不知意欲何为? 就在众人一心系于韩晓虎身上时,一处瓦檐上飘来一段刺耳的箫声,众人叹奇,不知此时此地,谁还有那个闲情吹奏?韩晓虎初始一落地面,尚安安静静立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不闻一丝声息,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僵尸那般平静。 更不料,此箫声一来,韩晓虎便如脱缰的野马,一下子变得疯狂起来,先是嘶牙裂齿,满面忿暴,作着各种奇怪的表情。此刻箫声一顿,不少会儿,又悠悠响起,忽听韩晓虎咆哮一声,如发怒的狂虎,向公子扑来。 立在公子身边的女弟子见之,都是“啊”的一声长叫,吓得娇胸酥软,粉脸失色,纷纷后退。公子极是为难,观小虎面色,其情况似乎比上一次更为严重,暗恨自己没找到解药相救,甚为痛恨自己。 若此当儿,又岂容公子多想,韩晓虎拳头带劲,呼的一声,往公子迎面挥来。公子暗惊,此次相对,小虎的力气似乎比上次又大了许多,而且下盘沉稳,后招带劲。哥儿委实不愿伤他,只想把其唤醒,小虎自幼良善,修得一刻赤子之心,想必可以战胜一切邪恶。 当下不闪不躲,公子反而进招,窥得此子门路,一举探去,果真将其手腕抓住,叫道:“小虎,你醒醒,我是你梁大哥啊!”此子心智早丧,魂也失迷,又哪里听得入耳,似个野兽一般嚎嚎大叫,一手被制,另一手狠狠拍来。 公子不慌不忙,巧手探出,又将那只欲待行凶的手腕给拿住了,慈心唤:“小虎,小虎,我是梁大哥啊,快醒醒,别受他人控制了。”末料屋瓦上的箫声催急,有如万马奔腾,一策平原之势,韩晓虎受此影响,脾气越加暴躁,臂上力猛,不挣脱来誓不罢休。 那公子奈何,情知只有让箫声停止,才有一线生机,目光一瞥,唤刘进道:“进弟,你快去把吹箫之人揪下来。”不知那人有没有听到,箫声一变,越发刺耳,韩晓虎受此一激,经脉错乱,血液逆流而上,双目爆满,极怒迸张,眼中赤红,如同烈焰一般火烧。 公子怔愕,韩晓虎借机挣脱,逃了出来,目标改去攻击刘进。那刘进依兄之言,才往箫声处寻出三五步,就听身后风响,当即掉头,看见小虎似一头烈焰石狮般发狠抓来。一见之下,顿时瞪目咂舌,愣在了那里。 忽然这时,人丛中有个焦急的声音呼出:“当心!”刘进一听此音,胸中不由一荡,觉此时此地,前往无论是谁的声音,也没这两个字好听,抬头瞧去,见人丛中有张熟悉的面孔,是那诸葛静云,作念:“她怎么来了?” 原来此女放心不下公子,怕他浑赖,不救父亲出来,遂一路偷偷尾随。看见刘进遭难,哪里耐得住,口中“当心”二字,情急而出,话出口方知追悔莫及,心恨:“干我屁事,为何提醒,他兄弟俩个都不是好人,死了岂不更好!”想是这般想,然心中又有几分不知名的滋味。 刘进一见此女,不由得欢喜,来不及招呼,就闻腥味扑鼻而来,心惊之下,将身一翻向旁滚去。也正因这一滚,才能躲过一劫,待身躯着地,方知不妥,只觉头昏目眩,极是难受,再惊之后省悟:“掌风有毒!”忙提气运息。 不禁抬眼一瞥,又见韩晓虎直直冲刺后,忿恨转回,又欲加以相害。他又惊又怕,真气一入筋脉,略觉清爽了许多,又想翻身滚开,就见兄长抢上把自己提起。刘进心喜,对他说道:“二哥,你须当心一点,他掌上有毒!” 公子一怔,不及想,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便蹂身而上,和韩晓虎打了此来,小鬼浑身是劲,掌风如雷,拳脚带劲,果如刘进所说,伴着一丝腥臭之味,公子初始不觉,也许与他自身百毒不侵有关,是以不曾在意。 他二人斗将一会,公子窥察了一丝门道,此子哪里是掌中有毒,分明浑身都是毒,只消一沾到,如若不及时解救,准活不成。 三军眼睁睁看着他二人敌斗,甚是焦虑,又帮不上忙,只能旁观。那符敏仪悄悄对乌老大说道:“喂,不中用的,待会你我从旁侧击,助少公子一臂之力如何?”老乌闻言一愕,未曾答应她,不想此女已经跳了出去。 第808章 笛声冲天,难分高下 晚风怒啸,外带几分寒意,吹打着外装喇喇而响。公子念及韩爷爷恩惠,不欲伤其孙,功力用不到三成。那韩晓虎则不同,他魂智早丧,分不出敌我,一招出手只拼生死。他二人正斗酣时,忽闻耳畔风响,一名女子轻叱:“爷,属下来帮您!”不容分说,一跃而出。 公子微惊,听其声乃西首方向,他记得那里的人是符敏仪和她一班阳天部女弟子。此女向来求功心切,以灵鹫宫荣耀而自豪,并不是担心她伤及小虎性命,而是害怕此女被小虎所伤。当下不再作想,长袍一起挥出一掌,力带轻柔,嘴里喝:“给我回去!” 此女“啊”的一声,未曾靠近,已被公子大力阻止,并且那股力仿佛附有某种魔力,将她的身子吸紧,轻轻的往后送出。岂知如此一来,敌我不清的韩晓虎便有了可趁之机,公子救人,他却在伤人,只见呼的一爪,同时抓出。 公子分神在先,欲待回救,已然不及,只听撕的一声,右臂上的衣衫已被韩晓虎抓破了开来。众人惊呼,符敏仪双脚落地,抬眼一瞧,看见月光下,少公子的一截衣料破开,任风轻打着,五根血淋淋的抓痕,清晰可见,她懊恼极了,恨自己不听公子吩咐。 三军一见,救护心切,不少人拼命冲上,一则救公子,二则抵挡韩晓虎的侵犯。公子百忙中避开,此刻呼吸粗喘,心中暗呼一声庆幸,又觉伤口处奇痒无比,料得是毒气作祟。当下吸了口气,暗提一股真气,果然痛痒顿消,连人也精神了许多。 又闻怒声如雷,三军人马前赴后继冲上,心觉不妙,又提气喝一声:“诸位不可造次,快快退下,小虎浑身剧毒,千万别......”但为时已晚,又听不少人“哎哟”“哼哼”惨叫倒下。原来是小虎抓狂,拳脚乱屠乱杀,后头的人听到公子提醒,纷纷躲开,才幸免于难。 公子暗叫:“不好,此番战来,不曾损兵折将,末了竟折于自己人之手。”甚是痛惜,不作多想,即翻身一跃,欺了上前,展开手脚,挡了小虎的所有招式。此刻他不再心存侥幸之念,也放下了往昔恩德,凝神敌对,只求不再有伤亡。 每一招使开,有如排山倒海,泰山压顶之势,威胁着韩晓虎频频后退。此子怒号,双目赤红如血,青筋迸张,极力招架。斗退二三十步,半空箫声一换,又变凄厉。公子一直觉得奇怪,那人吹动曲子,曲不像曲,歌不像歌,总之别扭之极,叫人一听,倒是有几分毛骨悚然之感,有些行军打战的作派,心一动,已经了然。 蓦地里又闻轻袍声响,只见一道黑影跃上了那人吹箫的房顶,公子眼睛一瞪,瞥其人轻功身法,识得是那段誉,不由得心欢,想道:“由他出手,那人势必无所遁形!”担忧一去,胸膛一挺,又凝神对敌。 他二人又斗将片刻,听箫声絮乱,时有时无,韩晓虎也跟着节拍,动作时快时慢,时凌时厉。公子观之心喜,知道段誉已经得手,至少缠住了那人,叫他心神纷乱,不能空出余力来指挥,兴奋道:“进弟,你快给受伤之人解毒,晚了可就来不及啦!” 刘进依言,与众人先把受伤同伴搀回来,原地坐好,喂服灵鹫宫的解毒药丸,控制一下毒势,然后再以内力,将各人体内之毒*出。其中不乏内功深厚之人,也听从刘进吩咐,给同伴解毒,一忙将下来,各人额头逐渐见汗。 公子越加放怀,一颗心也就放在韩晓虎身上了,斗将多时,眼见小虎势弱不敌,成擒在即。岂知半途中又有一支笛声响起,此曲和先前那人类似,公子暗惊,果然韩晓虎受此一激,神力复做,开始咬牙切齿,渐渐扳回败绩,怒威慑人。 那公子错愕,一时失神,胸口被刮了一下,隐隐生痛,侧身巧避,顿有一物顺势掉落,啷啷声响,滚去一边。公子侧目瞻之,原来是一根久不曾用,一直藏身的铁笛。见了它,又闻笛声躁耳,突然心一动:“小虎乃靠声律控制?” 他原先一直以为,似这等邪术,受制之人只有一个主子。如今一见,并非如此,小虎只消听得特制音律之曲,便可惟命是从。心惊之下,外带几分欢喜,他也是个略通音律之人,适间那一段箫曲,早已铭记于心。 想到这里,着地一滚,翻至笛落之处,将手一抄,那笛顺势回转公子手上。恰时韩晓虎狠狠扑来,公子微微一笑,把笛横唇边,模仿前曲,鼓气一吹。果然,韩晓虎听到笛音,僵直了一下,紧跟着双手捂头,痛苦挣扎了起来。 前方笛声不断,公子瞧此,也催加几分内力。俩笛冲刺,韩晓虎受此撞击,脑袋欲裂,疯狂嗷啸,身子猛翻,脑袋向地面撞去,只想减轻痛苦。刘进一见,大叫:“不好!”他此刻已经忙完,给受伤之人解了毒,只是未曾调息,就冲了上去。 眼看小虎脑袋便要撞至地面,上头覆着坚冰,尽管你武功多高,脑袋多硬,这么一击下去,势必脑浆迸裂,一股脑流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刘进一个箭步,已将韩晓虎后背抓住,微一用力,就提了起来。 韩晓虎心智虽丧,但二笛夹击之下,仍觉几分疼痛。双手只管抱着头,待刘进将他提起,才觉外物侵近,遂发一声恨,双目喷血,冲刘进狠狠一瞪,扑了过来。刘进大惊之下,将身一让,躲了开去,不忍心冲兄长叫一声:“二哥,别吹了,再吹他可就疼死了!” 公子心痛,咬咬唇角,果然止了笛音。对方似乎知晓,便越加得尺进尺,把个烂笛凑得格外刺耳。韩晓虎再受此刺激,浑身爆发着怒火,号叫一声,又改冲公子扑去。 段誉在瓦顶,与那人斗得难解难分,黑暗之中不易辨物。百招将过,才照了一面,惊叫:“果然是你!”那人冷笑,不屑一顾,段誉大怒,又闻笛声响耳,讶异:“这厮尚有同伙!”忿念一起,不顾一切,又与之缠斗一块。 第809章 本原药消,童醒复挟 公子心道:“这是唯一能牵制对方的法子了,小虎,对不住,你忍耐一些吧!”将心一横,又把笛凑唇瓣,吹了起来,此笛音一响,两厢冲撞。韩晓虎只觉脑袋快要炸开了,体内有两个声音在指令着他,不知该听谁的,一时间疼痛难耐,就地打起滚来。 众人见之,无比诧异痛惜。那刘进忿怒,双眼一横瞪向发出笛音者那边,见那里是一面黑黝黝的宫墙,登时跳将起身,不由分说,疾冲了过去。众人大惊,看见有此等邪术,心多少生些畏惧,没公子命令,这些人更不敢擅自乱动,多半替刘进捏把冷汗。 刘进一人急闯,冲至墙角,双眼放亮,瞻看时,那墙漆黑,背着月光,又不曾掌灯,是以伸手不见五指,惟独笛音盈耳。刘进静下心神,竖起耳朵细听,觉音律自南飘来,心道:“原来躲在那里!”哼了一声,疾步奔前。 兴许那人早闻响动,觉不妙才欲开溜,笛音一顿,便没了声息。公子不察,笛声继续,奏了多遍,韩晓虎仿佛得了解脱,一跃而起,掉头往刘进适才奔的方向逐去。众人惊疑:“他去那里干甚么?”睿智者多半想到,隐隐觉得不安。 不一会儿,又闻“啊”的一声惨叫,自那里传回,跟着又听砰的一声大作。众人抬眼相望,但见一人被丢了出来,此人身穿一领长袍,一头白发,正被丢在韩晓虎脚下。此子发一声嚎,双手往下一抓,重重将那人举了起来。 高过于顶,韩晓虎神色可惧,把那人举起之后,指甲扎入肉里,又将其顶在半空,身子急急乱转。那人无力惊呼,声音断断续续,想必吓破了胆,最后韩晓虎愤怒一声,把那厮从手中掷出。那人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摔至众人脚下。 恰时刘进自墙角转了出来,公子笛声跟着也止歇,韩晓虎无人控作,僵立原地,恢复了无声无息。只是无人注意他等,这些人一心只在那名被摔倒于地的白发老者感兴趣。少顷,啊呀之类的惊呼声席地而起,不少人大叫:“星宿老怪!”“他是星宿派的老毒物!” 公子错愕,闻言也抢步上前,众人稍稍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面容极是憔悴,全都布满了皱纹。年前嵩山少林一役,公子废丁春秋武功之时,他的惨状,群雄略有知晓,此番重见,一眼便能认出。 只是比那时狼藉了许多,面不复童颜,嘴角溢血,外加唇瓣暗黑。一瞧便是中毒所致,果然此人身上有十个窟窿,都是韩晓虎适间指力所为,原本的鲜红,如今都变成了黑紫色,可见此毒甚猛甚烈。那厮撑着最后一口气,双目圆睁,戟指:“你......”嘴唇震颤,铮了一下,就此气绝。 公子轻叹一声,想不到这厮仍是难逃一厄。人死万事休,念起同门之谊,吩咐道:“将他好好葬了吧!”一众领命,忽听一个稚幼的声音响耳:“梁大哥!”公子听了,浑身一震,缓缓转身,只见韩晓虎目光清澈,立在不远之处,十分欢喜:“你清醒啦?” 原来韩晓虎所中之迷魂药物,乃丁春秋特制,加上他的本源之气练成,原一气同生。这厮如今一死,药力自然消散。韩晓虎但觉浑身酸痛无比,有几分气弱,步子虚浮,险险欲坠。公子抢上相搀,听得小鬼开口:“梁大哥,我怎么在皇宫里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 公子看见此子清醒过来,万分激动,眼眶一酸,只能以“此事说来话长,若有时间,再与你详述”等语来搪塞。一众欢喜之际,忽听砰的轰响,一面瓦檐坍塌下来,并伴有一人飞身坠下。之后,也有一青年分身跃下地面。 那人跌在断瓦之间,捂着胸口,半侧躺着,沙哑道:“大理的六脉神剑,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老夫甚服!”一众相继赶来,听得段誉和颜说道:“慕容老先生,您能明白最好不过了,承让承让!”三军欢呼,想不到段誉竟把慕容博给打败了。 刘进跑过去,竖起大拇指赞:“大哥,你好样的!”段誉淡然一笑,并不居功,双目望向公子,意思是:“二弟,你怎么看?”公子满心欢喜,抛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大伙都乐在其中,岂知慕容博看见了韩晓虎,眼睛顿然一亮,就地一翻,滚向韩晓虎脚下,欺身而上,将其擒住,一手扼住该子脖子,一手遥指众人,喝令退开。 众人大怒,想不到他武林宿老,堂堂慕容世家,先是和妖人星宿老怪为伍,掳了韩晓虎去试药,如今又以其性命相要挟,真可谓无耻之极,天怒人怨到极点。公子平息众怒,冷静道:“老儿,你待怎地?”慕容博冷笑:“很简单,送老夫出宫。” 公子微笑:“可以,但你必须先把小虎放了。”慕容博冷哼:“小子,你当老夫傻么?你三军皆在,少了这面挡箭牌,老夫如何脱身?”公子莞尔:“你倒是不笨,但我梁萧向来最重诺言,说了放你走便放你走,断不反悔。” 不料人丛中的静云听到,冷哼了一声,嘲讽道:“狗屁,只怕天底下最不守信用之人,非君莫属!”话一出,众皆怒然,公子不置可否,刘进颇为担忧,不知此女为何如此? 慕容博哈哈大笑,说道:“小子,你听到喽,连诸葛小姐都这般说,叫老夫如何相信你?”公子摸了摸鼻梁,妥协道:“也罢,你去吧!希望阁下也遵守诺言,一出宫门,就把人相还。”慕容博冷笑:“这个当然!” 此老正欲起步,孰料韩晓虎叫一声:“梁大哥,你别管我,这老贼作恶多端,断不能让他逃了。届时放虎归山,恐怕后患无穷,反正我的家人都死了,活在世上也无趣味。梁大哥,你保重,见到雪儿姊姊,替我问一声好,说我很想她!”舌头一伸,正待咬下。 众人大惊,眼见救援不及,慕容博冷笑,唯一的挡箭牌,又岂可轻易让他死了,指上用力,去捏紧韩晓虎的嘴巴,让他无力下咬。公子顿松了口气,不想小虎一心寻死,挣扎之间,也不知打哪来的力气,他人小,竟一脚踢到了老儿的下阴。 第810章 两厢不让,力拼到底 慕容博生痛,非常恼怒,反手给了此子一巴掌,下身微躬质喝:“你敢伤老夫,我杀了你!”下阴之处疼痛之极,可不是一般人忍受的,适才韩晓虎一心求死,底下自然用足了劲,别看他人小,那地方乃人身极为薄弱之所,特别是不经意间的击撞,更难忍耐。 韩晓虎被他拍了一掌,小小的脸颊,顿起一排红印,更添脑袋有几分晕眩,步子虚浮,完全点不着边。公子观之,先闻老儿之言,心下有了打算,不顾一切上前,拽住了韩晓虎后肩,想要将他拉出魔掌。岂知那老盛怒之下,却也未曾乱神,观之已明其意,嘴角勾笑,前手一抓,也拽住了韩晓虎肩头,一个抓左侧,一个拿右侧,两厢不让。 公子咬唇,忽然心中一动,如此良机岂能错过,当即暗运北冥真气,借物吸取那老儿功力。慕容博察觉,已然迟缓,一惊之下,掌心早已贴紧小鬼前肩,一刻也分开不得。你越加用力,丹田的内力,有如巨石入海一发不回,至此追悔莫及。 慕容博心恨,想道:“老夫可不能白白牺牲了,就算要死也拿个垫背的。”灵光一闪,想起星宿老怪丁春秋,也曾被自己威胁传过一招半式的“化功大、法”,顿然省悟,就依法施为。 公子乐在其中,他曾答应过仲逍遥,不杀其父。前提是慕容博必须改邪归正,不再祸害百姓,他若能答应,便留其一命;如若不能,公子必定替天行道,届时逍遥不得寻仇。这是他二人私下的协议,无几人知晓,如今如能不费吹灰之力废了此老武功,可谓大功一件。 岂知,兴头才起,便觉对方流逝传入自己体内的内力有异,不由微惊,那四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心下只念:“这门邪功,他怎地也会?”一想到丁春秋之死,也就不足为奇了,必是那邪物传授于他。 但从丝丝微微的内力之中可知,此人习得那邪功时日短暂,尚不如丁春秋那般随意,然却也有几分火候,公子虽是不惧,也怕此邪功伤及小虎性命。毕竟此子隔在当中,不可不防。 韩晓虎浑身难受极了,初始慕容博内力外泄,自体内流过,仿佛洗筋易髓一般,甚是舒坦。正想着,此乃甚么玩意,怎地飘飘然如步仙境,欲开口相问,开了口竟不能说话,讶异称奇,哪料过不许久,体内的气,浑然一变。 原本的舒坦,却变成了生不如死,从仙界步入了地狱,只觉体内烈火焚烧,像要把他吞噬一般,急得他冷汗外冒。公子虽在小虎其后,瞧不清面上神色,但从身体的变化,仍能感觉到危险将近,想要撤手,已经来之不及。万一老儿歹念存生,小虎岂不性命不保。 维今之计,他也只能把功力输入韩晓虎体内,替其抵挡那股邪功,说不定尚有一线生机。当即化北冥为回护,不再吸取功力。韩晓虎但觉体内一震,开始觉得有些舒服了,眉心一颤,面上痛苦少减。 慕容博心中一惊,只觉一股沛然真气袭来,与自己的内力对抗,心道:“不妙!”又觉此气浩瀚无穷,而且远远不绝,仿佛要将自己吞噬,不过却不吸取一分内力,当真又惊又怒。 他记得丁春秋曾说过,化功不同北冥,倘若对方功力高于自己,若轻易施展此功,不但不能伤敌,反而被其所伤。这些话一直言犹在耳,有了畏惧之心,遂不敢轻易妄动。适才施此功,也是迫于无奈,只求玉石俱焚,来个痛快。如今对方既然不想吸走自己功力,求死之心淡忘,求生之念萌起。 当下暗运出一股内力,与之抗击。公子察觉,真气也随之增加一分。如此一个提高,一个催加,顿成水火之势。旁观的人看得心急,又插不上手,情知这二人已成内力比拼之势,就要看谁的耐力和功力高了,稍有不慎,说不定就会两败俱伤。 因此,场中虽有近百万人在,却无一个敢弄出声响,都屏着呼吸,静静观看这一场较量。如此一来,苦的可就是韩晓虎了,他丁点武功不会,前翻余毒未清,现又遭这等大难,当真生不如死,就觉体内有两条猛蛇在乱冲乱蹿。 一会极阴,一会极阳,一会儿火炉焚烧,一会儿如坠冰窖。其中冷暖,非人所能承受。眼见月光偏移,游转树梢,浮云轻过,东方微白,过不了多时,天既要大亮。那韩晓虎再也忍受不住了,突然大叫一声,此音震天慑地直入云霄,更激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欲要震聋开来。 风云色变,这些人急把耳朵相捂。韩晓虎叫声不绝,余音尤震,几欲将内体所有的气都呼将出来,方觉得舒坦些。场中已有不少小兵,抵挡不了这股噪音,个个头昏脑胀,倒在了地上;功力中等者,身躯也摇摇晃晃,险些欲坠。 公子人在较量,但心仍有几分牵挂三军,不见韩晓虎住口,深知他也只有如此才能发泄体内的痛苦。然若再这般下去,众士兵非被这股气力震破心胆不可。如今又骑虎难下,腾不出手来,就连说话也已万难,万一泄了气,自己死了不打紧,连累小虎可当真罪过了。 一时间,心乱如潮,习武之人,最忌讳的便是这个,况且如今是在对敌,又岂容分神呢?两难之下,忽听一阵风响,一人自半空跃下,身法极快,不消一会来至三人之前。其形如风,其速似电,众人未看清,但听哆的几声,慕容博和梁萧身子已然向后退开。 韩晓虎一人立在那里,气海翻滚,体内只觉有两股大力在冲撞,极为难受。慕容博嘴角带血,暗提内力,只觉丹田空空如也,大惊:“老夫的内力!”公子一抹嘴角血渍,右手捂着胸膛,步子轻晃,颤唇心道:“适间我二人比拼的内力,都留在了小虎体内。” 一提气,还好所失不多,只是胸口难受极了,得寻个所在静养调息才是。喘了口气,又见小虎滚在地上,万分痛苦之状,一味地挣扎,心叫:“不妙,我得尽快帮助他,否则迟些性命堪忧。”哪知意念才动,就见一人闪上前去,一把提起小虎,盘膝运功给予治疗。 第811章 功业万古枯,当新生枝节 慕容博心有不甘,也不顾力弱,一古脑遽冲,幌至韩晓虎身前,一掌拍下,嘴里喝声:“还我功力!”众人皆惊,呼救不及,岂知老儿掌才拍下,未触脑门,就觉前面有一股大力反震,此力沛然之极,徒听波的一声灵光乍现,身子有如纸鸢般向后倒飞。 不久,又闻砰的一声大作,跌落冰面之上,虎躯一铮,又是哇的一声,一股血箭自口里喷洒而出。他双目圆睁,老脸搐颤,不甘心的盯指前方,嘴角嗡颤,吐不出一个字来。想他学究天人,穷武一生,一心只想光复老祖宗基业,到头来却落得个功散人亡的下场。 他不甘心,好不甘心,辛苦修炼了数十年的内力,竟然落入一个小童体内。想到痛心处,又是哇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至此已经油尽灯枯。忽然远远地一个声音惊来:“爹爹!”众人回头,只见那仲逍遥健步如飞,一古脑冲刺,身后跟着一名黑衣女子,识得是木婉清。 逍遥奔到近前,两眼滚泪,身躯轻颤着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膝盖挪走,抢抱着慕容博,涩声唤:“爹......爹......”那老儿已然气若游丝,见了儿子,心下一喜,想要说话,可惜嘴唇颤了颤,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逍遥心痛,哭道:“爹,您想说甚么?”老儿嘴唇颤动,末了眼一睁,就此气绝,逍遥大动,猛摇晃着老父躯体,埋首痛哭不已。 木婉清缓缓走来,双颊带泪,步至逍遥身畔,玉手搭其肩头,柔声安慰:“逍遥哥,人死不能复生,请你节哀顺变。”逍遥泪眼模糊,侧脸望着她,满腹地悲伤,嘴唇颤动,忽听身后有人“啊”的一声大叫。 众人回眸,但见给韩晓虎治疗的那名青年,蓦地里席地后退一步,他摇了摇头,捂着胸口道:“此子内力之深,恐怕恒古少有,可惜他不得其法,不能将二者融为一体,只怕长久下去会......”话未了,又听小虎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嗷叫。 旁观之人瞧得心急,却无法援手,傻愣愣计无可施。公子念一动,遂提一口真气,掌心一吐,少间即有五根晶莹的蚕丝吐出,喷在小虎身上,不消一刻,转瞬结成一个大大的蚕茧,把其子裹在了里头,蚕丝莹白,与雪相映,格外耀眼。 公子真气一撤,身子向后幌了幌,立即坐下,盘膝凝神调息。三军焦急抢上,那青年忽道:“不可动!”众人纳闷,青年解释:“梁公子与慕容老先生力拼一场,已经损耗了不少元气,如今又以‘蚕变之功’替这孩子保持心神宁静,又耗损不少。” 众人闻听,这些早已想到,仍是放心不下,只问:“太子无碍么?”青年说道:“以梁公子神通,他只须好好调息休养几日,当可复原。”一众放心,那高侯爷心有疑虑,问他:“阁下贵姓?”对于此人突然出现,搅了局,有些介怀。 青年莞尔,正欲答他,不料段誉冲上来,兴奋道:“高叔叔,这位先生他是......”更不料想,此刻又有一男一女不知从哪里冒将出来,一跃即下,分站青年身旁,段誉喜道:“咦,高大哥,尹姑娘,你们也来啦?” 众人一见这二人,男的彪悍,女的绝美,另有一种异域风采,不觉多生一分心思打量。那姓高的汉子见了段誉,即哼了一声,不屑道:“怎么,你小子也在这里?”姓尹的女子则是嫣然一笑,说道:“段公子,想不到在此地遇见您,一切可好?” 段誉笑道:“托姑娘洪福,段誉一切安然!”高侯爷听得他三人对话,心下疑窦加深:“这小子认得三人?”瞧情形似乎很熟,这三人步伐沉稳,精气慑人,武功当不弱,尤其是穿长袍的青年,居然一招可以化解梁萧和慕容博的内力,将其分开,可谓功力之高,只怕与梁萧不相上下,念到此处,暗暗有了计较。 正说时,那公子一个弹跳而起,展了一个筋骨,冲那青年抱拳道:“多谢兄台援助,梁......”二人一经照面,公子怔了一会儿,冲口而出:“虚竹!”话音一落,姓高的汉子一跃而出,叫骂道:“哼,姓梁的,怎么,你还认得我家教主么?” “教主?”众人皆震,眼前这人当真是虚竹么?听过他事迹的人都怀疑,见其长发飘然,面貌虽生得几分丑陋,却也红光玉润,活脱脱的一个俗家青年,这些人不免炸开了锅:“这小子不是个和尚么,几时还俗了?”“听说摔下悬崖死了,怎么又活了过来?”“这教主是个甚么主?” 公子一见骂他之人,吃了一惊,说道:“你不是那个明教的护教法王,叫高甚么来着?”一时想不起,忽有一女子开口:“高傲!”公子赞:“对,是叫高傲。”咦,听其声轻柔,不觉瞥去,其女立在虚竹一旁,又吃了一惊,指叫道:“你是尹姑娘?” 高傲冷笑:“哼,姑娘家的姓,你倒记得清楚,狼子野心!”公子面上一热,正想答他,不料段誉上前打哈道:“高大哥,既然大家都认识,又何必生气呢?他是我二弟,我......”高傲恼怒,冲他骂道:“我管他是你甚么弟,今天遇见了,老子非揍死他不可。”说时上前。 这人脚步才迈一下,不想虚竹长袖自后甩出,将其卷了回来,说道:“高法王,不可造次!”高傲气急:“教主,可是他......”虚竹淡淡的道:“你先别管,这是我和梁公子之间的事,我会设法与他解决。”高傲大急,尹奈儿扯了他一把,又摇了摇头,此人叹息。 众人纷纷猜测:“不知这甚么明教教主与公子爷有甚嫌隙?”徒听虚竹轻声说道:“梁公子,你今日连番酣战,小......”本想说小僧,又急忙改口:“我不便趁人之危,待你功复,再与君一决高下如何?”公子情知这一战在所难免,便满口答应。 虚竹心欢,说道:“好,我便给你七天时间,七天之后,我再来这里,与你一决生死。”公子笑道:“很好,你让我再多活七天,也足够了。”众人震惊,虚竹生生望去一眼,不知是何感受,不再说一言,立即甩袖而去。 第812章 朝殿释妃嫔,乏歇将遇扰 虚竹三人离去之后,天色渐渐大亮。忽然蚕茧破裂开来,韩晓虎倒在其中,众人大惊。公子抢上,一搭其脉甚是欢喜,此子脉象平和,内力充沛,想是借蚕裹之力,将韩晓虎体内的两股真气,融汇了一股,绵绵不断。虽是昏迷,却也无碍。 当即命人将其抬起,公子又率军攻入皇宫,前番耽搁了许久,已有不少好手侍卫逃的逃,降的降,连皇帝也不知所踪,只剩一些宫娥、太监,和三宫皇后,六院嫔妃无力潜逃,一古脑被公子抓了来,困在朝殿之上。 公子也不客气,抓着那龙椅,一屁股坐了下去,命人带小虎先下去休息,然后质问妃嫔:“昏君上哪去了,谁告诉我,本座便饶了他,不然嘿嘿......”面上泛邪,只吓得那一众筋酸骨软,哭哭啼啼,皆推托不知,望公子饶了性命,公子笑道:“当真不知么?”一众拼命磕头,都发誓说不知。 那公子大怒,着人搜查皇宫,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昏君揪出来,不然难消心头之恨。各将得令,纷纷下去,恰时那逍遥和木婉清二人进来,看见了问其故,刘进悄悄一旁说了。他二人了然,逍遥叹了一口气,说道:“梁公子,您不必忙活了。” 公子不愉:“你何出此言?”逍遥又叹道:“不瞒您说,其实皇帝早死,先前那个乃我兄慕容复所扮。”此话一出,满堂皆惊,诧异的,错愕的,难以置信的,种种表情,一瞬之间出现,皇后嫔妃听说皇帝是假的,更加痛苦流涕。 这公子甚烦,一心只想寻宋室报仇,万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般景象,如今敌人死了,倒也了却了他一桩心事,又派人唤他等回来,传令不再搜,一切就随风而逝。众将回殿候命,听妃子宫娥在哭哭啼啼,公子大恼:“别再哭了,再出声我把你们卖到青楼去!”他平素最增女人哭,也最怜悯女人哭,无奈之下才说出狠话。 此话果然够毒,这些人一听,当真收泪,连个声息也不敢弄响。公子欣慰,即传令派人将这些个嫔妃统统请回各宫去,好好待着,不许闹事,否则必定严惩,待他忙完正事,再做区处。又叫人来写下皇榜,张贴城内,安抚城中百姓,并着人修补破损城墙,以安民心。 各项事宜吩咐妥当,各将领人去办,公子又命刘进出城,回归本营,把父皇接来,一块同住。至此,他心力憔悴,急需好好休息,不然功力极难复原,又打发那些宫监宫娥下去,该干嘛干嘛,他则自个去休息。 逍遥叫住,说道:“梁公子,我想出宫一趟......”公子打断:“去干么?”木婉清怒道:“上哪要你管呀,跟你说一声已经不错了,要是像柳宗元,才懒得睬你!”逍遥扯住她道:“婉儿,你别这么说,他是你二哥,如今这地方归他管,理该向主人致敬。” 木婉清扭他不过,连声道:“好好好!”转向公子,“二哥,我是瞧逍遥哥面子,可不是瞧你哟。”公子莞尔,心想:“他又不是我部下,去哪里要不着向我报告,干么提这个?” 听得木婉清续道:“慕容博虽然罪该万死,但他毕竟是逍遥的爹,为人若不尽孝道,那与禽兽何异。我和他都想过了,去城外择一处风水佳地,好好安葬,也聊表寸心。”一提起这个,逍遥又眼眶带涩,极是伤怀。 公子道:“应该的,你们去吧!若有甚么困难,尽管跟我说,毕竟都是一家人嘛!”木婉清白了兄长一眼,粉脸有一丝烫烧,啐恼道:“瞧你说的,我当然不会跟你客气。”说了这句,携着逍遥,他二人双双离开,径自出宫。 那公子心忖:“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步转后宫,其景如画,他则无心观景,见有房间,就要推门入内,岂知一人从背后抓住了他,公子微惊,下示意反手,那人不敌,退后一步娇喘连连,公子回头,未开口便但那人大骂:“混蛋,臭王八,死蛤蟆......” 公子见了这人,怔了一会儿,说道:“静云是你啊,你不回家,偷袭我干么?”静云大恼:“我......”娇胸一鼓,理气道:“还不是都怪你,你曾说只要一打入皇宫,即放了我爹,可如今呢?皇宫你占了,为何不放?”公子暗道:“糟糕,怎地把这事给忘了?” 又见她气鼓鼓,不意瞥见天色,虽是朝阳,却也有几分炽烈,又见屋宇、地面上的冰雪开始消融,心中一动,说道:“你不回家看看,却在这里跟我无理取闹,怎地知道瑞叔已经解脱了。”静云闻言,心中欢喜,但她恼公子许久,又不愿表露出来。 嘴角撇了撇,半信半疑道:“此话当真?”公子气苦,说道:“小妹妹,老子骗你有糖吃么?”话罢,推开那扇门走了进去,复将门关上。 静云怔了一会,才知他在损自己,甚怒,一脚向那扇门踢去,却踹不开,胸中怒火燃烧,叱骂:“姓梁的,姑娘跟你没完!”公子打了个哈欠,不睬,静云怒气无处可泄,又狠狠踹了几脚那门,忖道:“不行,我先回去瞧瞧爹,若这厮骗我,我再跟他算总账!” 公子靠着门,歇了一会儿,不听撞门和恶语相向之声,想必已经走了。他真的很困,连番苦战,哪有不累之理,况且元气耗损那么多,也不管啦,半眯着眼睛,见有床榻就幌了过去,至榻畔顺势一倒,就趴在了其上。 身感其受,柔软丝被,鼻闻香盈,煞是惬意,鼓动着神经,舒服地快快入睡。不料恍惚之中,耳听地面藉藉声响,有脚步之声靠近,心动:“会是谁呢?”且不去管他,继续装睡。少顷,寒光映日,刺照榻上,公子微惊,暗忖:“是刀!”嘴角一勾微笑。 那人不知有诈,倾尽全力,一刀砍下,就见公子身子一滚,向旁侧去。刀刃落下,砍在丝被之上,顷刻裂开一道口子。那人大怒,把刀提起,伴出一丝棉花,复朝公子砍落。 公子忽地睁眼,弹跳起来,凌风指倏尔点出,钳住了刀刃,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是你!”那人咬牙切齿,冷笑:“不错是我,难为公子记得!”臂上贯力,将刀狠狠压下。 第813章 忠臣不事二主,随缘去 公子原本功力深厚,如今接连大战,又力护韩晓虎,元气耗损极多,只剩二三成真气。本想睡个安稳觉,借机好好调息恢复,岂知天不遂人愿,又有人上门找茬。那人力贯刀刃,狠狠压下,公子咬牙撑了一会儿,渐觉不支,额上见汗,动唇道:“郭统领,有话好说,干么动粗?”原来这人是那负责皇宫安全的统领大人。 他面色极沉,恶狠狠的道:“哼,小贼,老子跟你没甚好说的,纳命来吧!”公子急苦,微一提气,只觉丹田若有若无,心道:“糟糕,不能再动真气了,否则定与那慕容老贼一般油尽灯枯,届时想复原,难矣。”腕上用力,只将那刀上推一些。 不过很快,又被对方臂力重压下来,公子皱眉苦忍,两条青筋突突暴出。郭统领亦发觉了不妥,原本行刺梁萧,早抱了一死决心,深知此人武艺了得,断不是敌手。岂知今日再见,不知何故,此人竟如此地不堪,万分纳闷,又听其艰难启齿道:“统领大人,您就算判人生死,也该有个罪名吧?” 郭统领恶狠狠地道:“似你这等公然对抗朝廷之人,自然人人得而诛之,又须甚么罪名?可怜皇上被你累死......”公子叫屈道:“喂,你这就不公平了!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你家皇上乃被慕容复所害,就算报仇,也该寻他才是,这干我何来?” 那统领大怒:“怎么不干你事,若不是你领军攻宋,皇上他又怎会......”公子冷笑:“肤浅,就算我不攻宋,别人也会惦记,自古以来便是弱肉强食的世界;慕容一家蓄谋已久,藏匿宋帝身旁,便是伺机待动;就算他家不动,你家皇上亲小人远贤臣,将大权落阉党之手,迟早有天也会生叛逆之心;此帝只顾花天酒地,不理百姓死活,也早晚自食恶果,搅得天怒人怨。哼,如今死了倒一了百了,是个解脱。” 统领发狂,手上单刀颤动,厉声喝:“你胡说!”双目赤血,眼神怪异,“不不,你这小子为了脱罪,才会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脑袋直摇,其实心中对公子的一席话,早信了七八分,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公子观其神色,觉有机可趁,当下腕上用力,钳刀二指往前一推,徒听颤一声,那统领步子往后虚退。公子借机一翻,滚下榻来,若待爬起身,那统领步子退后,虎躯一幌,顿然省悟,知道上了此人大当,虎步迈出,手中单刀一送,搭在了公子肩头。 他口里喝一声:“别动,否则老子失手,就要了你小命!”公子果然听话,半跪着依言不动,适间为了逃走,真气强动,这一下只觉气海翻腾,极为难受,禁不住以左手捂胸。郭统领观之,见其面色不佳,遂问:“你受了内伤?”不知其乃耗损真气过多所致。 公子哼的一声,冷冷道:“不关你事,如今落入你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你若想折辱于我,妄想!”统领观其神态,气宇轩昂,连临死也是如此巍然不惧,心道:“难道果真是天意?”暗叹一声,遂将刀收了起来。 那公子原想闭目待死,岂知出乎意料,问他:“为甚么?”郭统领仰天一叹,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你是个好人!况且我从来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公子暗暗好笑:“老子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当真想笑出声来。 不料统领说完这句话,举步转身就走,公子叫住:“等等!”郭统领止步,不回头,只说:“怎么,公子还有何指教?”公子笑道:“你不想为你的主子报仇啦?”郭统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说:“昔者已逝,再不能复生,报了仇又能如何?” 公子真心赞:“拿得起,放得下,果然是真丈夫!”郭统领听了,却才回头苦苦一笑:“公子谬赞了,告辞!”公子追问:“您要上哪去?”郭统领道:“天地之大,总归有我的容身之所。”公子道:“何不留下来帮我,成就大业?” 郭统领面上带笑,瞧了公子好一会,瞧得公子鸡皮疙瘩渐起,然后才见他摇摇头说道:“不了,公子手下奇人众多,有他等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区区只想归隐山林,从此与世无争,静过残生,公子,你多保重!”说了这句就拂袖而去,当真洒脱之极。 公子暗叹一声,如此汉子不能为己所用,甚为憾焉。听其语气,观其神态,分明是“忠臣不事二主”之态。也只能罢了,随他而去,公子又走往榻畔,阿欠连打,着身躺下即眠。 一觉醒来,已是申牌时分。公子徒地睁眼,轻跳起来,一缕清风拂过,略舒筋骨,极是舒坦,又运内力,只觉绵绵息息,甚喜。这一招果然凑效,一面睡,一面运功,当真事半功倍,兴喜之下,又耍了一套逍遥拳。 更不知此时,一名宫娥推门而入,她是听得里头动静,才敢大着胆子推门,见了公子状况,顿吓了一跳,一惊之下,手中的铜盆当啷坠地,那水也洒了一地,惊慌失措下跪乞求:“太子饶命,太子饶命......”一面忙着收拾。 公子平素听别人唤他太子习惯了,也不多在意,收功见是一宫娥,好笑道:“无妨,你收拾即可,不必害怕!”那女诺诺连声,始终低着头,公子脑袋摇了摇,忽闻外间打斗甚烈,呼喝之声频频传入,故问:“外头发生了何事?” 宫娥摇摇头道:“奴婢不知!”公子挥手道:“好了,你先下去!”那宫娥应声是,即怯怯退了下去,公子正待跟着出去,岂知这时,门外紫影一晃,一名身着紫衣的少女,盈门而入。 公子眼睛一亮,喜叫:“小阿紫,你甚么时候来的?”阿紫大大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嘴角一努,面上丝丝邪气隐现,说道:“我来了好久了,都没人跟我玩,烦死了!大哥哥,你陪我玩好不好?”公子莞尔,心下在忖:“来了很久,听其言下之意,一定是在跟踪我们。”只是这丫头精灵古怪,一时间公子也琢磨不透,胸中一动,有了计较,忽然一掌拍出,朝阿紫击去。 第814章 难以释怀,将军恨 阿紫闻听风声大动,嘴角一勾,转身避过,却佯装受惊之状,说道:“呀,吓煞我也,吓煞我也!大哥哥,我好心好意来看你,你怎么对我动粗呢?”公子收势,心忖:“果然如此!”原来阿紫适才闪入门来的身法,内力轻柔之极,竟与昨晚虚竹所使如出一辙。 公子一直不解,武功平平的虚竹怎么可以化解自己和慕容博之间的内力。昨晚,虚竹的力,也是那般轻柔,沾在人的身上,仿佛有一种魔咒,令人抗拒不得。今日再见阿紫,见她内功路线,竟和虚竹非常类似,如此令他有一个念头:这二人一定认识,更说不定乃同门。 于是,故而试她一试,阿紫果然上当,适间那一躲一闪,用的也是她本门武功。听此女恼怒,公子面上一笑,歉然道:“抱歉,我一时糊涂了,只当你不是阿紫。若我记得不错,阿紫从不唤我作大哥哥,不是骂我,就是......” 阿紫焦急打断:“好啦,好啦!以前是人家不对嘛,想对你好一点也不行么?”公子心道:“极力奉承,必有所图!”当下也不揭破,只问:“有个叫虚竹的,你认识他吗?”阿紫一怔,想不到这人开口见山,一怔之后,眼神略带几分闪烁,说道:“不识,不识!” 公子了然,再问:“那尹奈儿呢?”阿紫面上一僵,强笑道:“这甚么名,她是人是鬼?”公子抿唇,不再相问,想她如此极力否认,定有原由,便转移话题道:“你适才从外间进来,可知发生了何事?”见他不再追问前事,一提起这个,阿紫便兴致昂高,答道:“有一个傻子单枪匹马闯入皇宫,说要找你算账哩,你说好笑不好笑?” 那公子心道:“此事的确蹊跷,皇宫四周皆有重兵把守,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谁能有这份能耐,竟然单独闯入后宫,不为别的,就为此人这份勇气,也该前去瞧瞧。”便道:“哦,竟有这事?”阿紫扁嘴笑道:“有没有,你去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公子笑道:“我正有此意,不妨一同瞅瞅!”阿紫道:“行!”作了个请的手势,公子也不客气,一撩袍子,举步前往。 那时阳光偏西移,屋宇镶金,耀眼生辉,挂在墙头屋瓦,小树上的积雪,早已融化殆尽,展露出一幅新的篇章。御花园之中,远远的便见那里拥护着一堆人,有男有女,有宫娥有太监,有将军有侍卫,更有满朝文武,堆成一团,瞧着热闹。 人丛之中,又围成一个大圈子,里头飒然立在一位将军,此人彪悍魁梧,更添英气慑人,真个大将之风。公子一眼望去,吃了一惊,识得此人正是他的瑞叔诸葛淳瑞,心道:“他果然找上门来啦?”此老对面,也同样立在一名汉子,乃北海玄冥岛岛主章达夫先生。 他二人面面对峙,势成水火,只要谁先动手,战斗即刻爆发。原来那静云归家,果见老父身上的冰块已化,只是身子有些冰冷,由那老管家搀扶着,此女兴奋,即扑上去抱着老父痛哭。将军朦胧之中,回过心神,问爱女为何大哭? 静云一把鼻涕,一把泪将前事备述了一遍。此老听后,极为大怒,知道梁萧不但攻破了汴京城,而且占据了皇宫,只颤得他咬牙切齿,一挣脱二人,回屋取来兵器,怒气冲冲打入皇宫,欲找梁萧讨个说法。静云战兢兢,知道事情不妙,也追随父亲而去。 守宫门的那些侍卫,认得老将军,初始尚有几分为难。但将军举兵刃就打,众人为了自保,也跟着缠斗起来,有侍卫速去通禀。那时段皇爷已经移驾宫内,见儿子在熟睡,故不便打扰,于是派遣亲兵前去解决。 岂料将军直冲皇宫,谁与为难,便视为仇敌,不免一顿痛打,那些侍卫哪敌得过。未了皇爷只得派遣太子手下的大将洞主、岛主前去解决。这事叫刘进知道了,念兄长与将军有亲,悄悄吩咐列位,只消擒住其人即可,不许伤其分毫,不然二哥知道,定然追究。 有了这层顾虑,各人极为忌惮,既不敢用箭,又不敢使毒。人多了,又怕胜之不武,只好一个一个前去较量。这将军果然不是吹嘘,颇有几分能耐,见神打神,见鬼打鬼,一路得胜,从辰时打到申时,足足打了好几个时辰,仍是宝刀未老,直打至御花园,两方僵持,仍不得干休。 这一路打来,众人对这位将军,也甚感心佩,其智谋神勇已有口皆碑,都想:“以前只当诸葛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乃是人们的谬赞,今日一见,方觉名下不虚。” 静云满脸焦急,虽然老父一路凯胜,但他毕竟是人,如今元气消耗过甚,只怕未见梁萧其面,已经倒在这些人脚下了,不忍心,冲口疾唤:“爹爹,别打了,咱们回家吧!”将军一脸忿然,厉声道:“不行,老夫今天非宰了那小畜生不可!” 章达夫骂道:“我呸,老匹夫,想杀我们少公子,只怕你没这个能耐!”将军怒极,咆哮一声,忽然这时一个掌声响起,众人回头,只见一名紫衣少女纵出,两手轻拍,她面上更笑嘻嘻的说道:“你这个大笨蛋,人家在骂小畜生你为何接话,如此说来,姓梁的定是小畜生喽!” 此话一落,满园皆惊,不少人指着她鼻子骂:“小妖女,胡说八道!”“大胆、放肆”等语,如潮水一般卷来。将军一听,哈哈大笑,向紫衣少女上下打量,又竖起大拇指赞:“这位姑娘所言不假,那厮的确是个畜生。” 不料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传起:“瑞叔,年纪都这般大了,您还是这个脾气。”此音不怎么响亮,但听在在场之人的耳中,身躯都是猛地一震,立于紫衣少女身后的人向两旁分开,空出了一条道,又见来人,一众拜服于地,有的唤“少公子”,有的称“太子殿下”,甚是心悦诚服。 惟有将军父女不跪,那老恶狠狠地瞪着公子,双目赤血,仿佛要食其肉,喝其血,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终于肯现身啦!极好,极好,也省得老夫打进去。”公子感叹道:“瑞叔,咱叔侄这一战,能不能免了?”将军大声道:“不能!” 第815章 众怒难惹,浑无惧 公子一怔,想不到此老一口回绝,连个机会亦不给,征仲之后,淡然一笑,说道:“那以叔叔之见,该当如何您才能消气?”将军昂首挺胸,理气直壮道:“除非你还君明珠,把大权归于赵氏,自始退回大理,不再有逐鹿中原之念,我便饶了你。” 此话一落,众皆哗然,更有“大胆”“放肆”等语随之骂开,章达夫起身请示:“爷,您不能答应他,咱好不容易诛暴君,除奸恶,还天下一个太平。您若将江山归还,天下黎明定重遭恶狱般的痛果。”乌老大也道:“这老匹夫如此不识相,咱还跟他讲甚么江湖规矩,几个一块上把他拿下,再交由少公子治罪。”他话才起,已有几名洞、岛主齐身跃出。 那将军冷笑:“好呀,来吧,三国有关公过五关斩六将。今日老夫不才,也依法效仿古人一回。哪怕马革裹尸,也极是快哉!”乌老大怒颤,指骂:“这厮忒也猖獗,竟与关老爷子相论,我倒要瞧瞧,老子今个是否关公面前耍大刀。”说时从腰间解下一柄钢刀。 携手一幌,把刀背贴胸,作个欲攻防守之势。公子轻喝:“住手!”不经意瞥了一眼,见众人都在跪着,手一摇命其等起身,一众依从,听诸葛将军冷笑道:“怎么,你也一块上不成?好好,来来来,让老夫好好教训教训你小畜生!” 公子平心气和道:“叔叔,您就不能静下心来,听侄儿好好说几句话吗?”诸葛将军冷屑:“有甚么好说的,我与你之间早已划清界限,我不是你叔,你也不是我侄儿。若殿下不嫌弃,叫我一声老诸葛即可。”公子头痛,不想多时不见,此老越加顽固,似粪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静云抢上,低声唤:“爹爹别闹了,这厮人多势众,咱还是先回去,以后再图。”将军不听,一意孤行,也低声回应:“不行啊丫头,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一旦这小子成型,有了民心所向,届时想拉他下马恢复大宋河山,难矣!不如趁现在他羽翼未满,满朝文武未曾心甘情愿归附之时下手,尚有一线之机。”静云担忧:“可是......” 谁人坐江山,谁人登大宝,此女才不在乎,她所在乎的是能好好修理梁萧一顿,或是把他打残了,也好出一口昔来累积的怨气。至于恢复大宋江山,她才不要,宋帝那般对待她家,不找其算账已经是奇迹了,还指望复他赵氏江山,想也别想。 这些念头只在脑中一闪即过,不便向老父吐露,只是催他快些离去,以免惹祸上身。此老极为倔强,无论女儿怎生劝谏,他就是不听。这对父女一直交声接耳,旁观之人但见其神,不闻其声,公子耳聪目明,功力虽尚未恢复,却也听了个八九不离十,想道:“原来如此!” 如此僵持,可就急煞了刘进,他不知该帮谁才好。情知兄长断不会伤害将军父女,但越是这样他越担心,人都说姜老才辣,老将军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兄长打上一战,万一此老一心死拼招招致命,届时谁伤了谁,他也是极力不忍。 他也不知为何,这段时间老是为静云的事挂怀,且先不管,念到此处,冲老将军唤声:“瑞叔叔,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才堪重任。二哥正是有这种胸怀,才愿替民请命,您不该怪......”将军断喝:“住口!谁是你叔?你满口胡念甚么,老夫听不懂,牛头不对马嘴,可气!” 刘进面上一红,极是尴尬,他本就不善言辞,情急间也只能想到这些,岂知一入此老耳中,便成了不中听,胡说之言,不觉僵在了原地,傻愣愣地不知如何是处?静云也睁大了眼睛,想笑却也不知从何笑起。 阿紫无所谓,越是越闹,越加觉得刺激好玩,当下双掌乱拍,笑嘻嘻道:“喂,姓刘的书生,你还蛮有趣的嘛,再念几句来听听。”刘进闻言,面色越加难看,公子抢出一步,一把抓住阿紫的手腕,恶狠狠道:“小阿紫,你玩归玩,千万别过火,你怎样玩我都行,但是不能拿我兄弟开玩笑。”阿紫委屈,挣扎不脱,嘟嘴道:“我说甚么啦,你凶甚么凶,对那老家伙你怎么不凶?”说时大眼一横那诸葛将军。 公子语塞,他的确有私心,不欲把事情闹大,心情复杂盘旋。阿紫又挣了挣,仍是不脱,大恼道:“喂,你抓疼我啦,还不快放手?”公子心性回神,淡“哦”一声,意识松开。阿紫一得解脱,撅嘴怒瞪,一面揉揉手腕,一面嘴里念念有词,极其生气。 将军又好笑,又好气,骂道:“小畜生,要亲亲我我一边去,这战还打不打?”公子尚未答,忽听有人说道:“就让朕来领教将军的高招如何?”这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听在众人的耳中,身躯又是猛地一震。 一众扭头,但见小径上走来一位身穿龙袍的中年人,此人面貌威武,言行举止极是潇洒,正是那皇爷段正淳。他身后跟着四位随从,个个昂首阔步,左右分别是朱丹臣、褚万里、傅思归、古笃诚四大护卫。 在场之众一见,尽吓了一跳,纷纷山呼万岁跪礼,惟独诸葛父女不拜,段皇爷面上一笑,招手道:“列位免礼!”一众起身,眼睛望着诸葛父女,都面带恼怒之色,随之“大胆”“放肆”等语席卷而来。 将军不置可否,虎目一横,瞪向皇爷:“你便是大理皇帝段正淳?”段皇爷捋须微笑:“正是朕!”褚万里一向性急,当即纵出,戟指将军怒喝:“大胆狂徒,见了圣驾不跪,还敢直呼皇上名讳,你活腻味啦?”皇爷一罢手道:“万里,不可造次!”褚万里低头回列。 诸葛将军冷笑:“老夫这双脚,只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天子跪贤良,就是不跪乱臣贼子。”那些首领大怒,其中多半草蜢出身,甚么污言秽语即口拈来,顷刻间口水直飞,骂得个将军脸红鼻子粗,将军火起,跳将直骂:“粗人,粗人,一群粗人!” 皇爷心道:“你骂我儿小畜生,难道不更粗鲁么?”只想不宣,他久不闻侍卫回报动静,才率四人同来一窥究竟。 第816章 国明本释义,恩仇笑 却说刘进依兄之命,前回本营迎接父皇。段正淳得知,率四护卫出迎,慈儿把城中之事一说,几众听说太子已经夺下城池,要接皇爷入住,万分欢喜。兴喜之余,那皇爷即传令拔营移驾,自己则携儿子带四护卫先入城与太子会面,众军随后。 岂知刘进领父皇回转皇宫,那太子已然梦中,不知与周公对弈,抑且或和那个情人梦游,睡姿极酣,皇爷笑了笑,不便扰醒。又令传宋朝旧臣上殿,他则安坐龙椅。那些文武听宣,不敢不来,一经入殿就直呼万岁,乞求饶命。 皇爷经过审讯,得知了一班以童贯为首的奸党,遂一举拿下治罪。忠于宋廷的寥寥少数,不是平时一些敢怒不敢言官职较低的官员,就是几名与诸葛将军较好的将领,初始不买皇爷面子,欲来个玉石俱焚,但瞧皇爷惩凶扬善,恢复了太平风气,都为之心悦诚服,不再怒向。皇爷心欢,送走了文武大臣。 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听得大将军诸葛淳瑞攻入皇宫的消息,遂派亲兵解决。不想亲兵未敌,却才请动众家岛、洞主协助。眼见一众去后甚久,不见传来音信,心中急躁,故亲往探个明白。孰想才至御花园廊道上,就听老将军一口一个小畜生痛骂儿子。 此等言语,焉能入耳,是可忍孰不可忍,便快步走来。此刻相逢,虽有万千气,却也极力忍耐,耳听众家吵闹争个不休,手一罢,平息众怒之后。虎目回眸,望着那老将军,淡然说道:“动问老将军,何为国之本?” 诸葛淳瑞细细一想,说道:“民心!”皇爷微笑,又问:“何为民之本?”将军一愣,搔脑袋想了想,心道:“民之本?”那么多事,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不由面上憋屈,转念又想:“此等无聊之题,老夫干么答他?”理气道:“老夫前来讨公道,你跟我提这个干么?” 段皇爷淡然一笑,只道:“朕是在跟您老讲道理呀,公道自在人心嘛。”将军仍是不解,他为宋廷讨个说法,不料这皇爷却扯甚么人心,简直无稽之谈。 旁观之人,亦是不甚明了。公子天资聪慧,此等题目过于简单,他岂有不明,细心一想,已然明白父皇此意,他当真用心良苦,故上前说道:“民之本,儿臣想来,该是温饱。”皇爷颇是赞许,微捋下须笑道:“你且说说,为何该是温饱二字?” 公子闻言,心受鼓舞,一改桀骜,恭敬娓娓道来:“古人言:民以食为天。食者,饭也,温饱肚子。其实老百姓的要求很简单,但求餐餐温饱肚皮,有一片遮风挡雨之所,不累颠沛流离之苦,不受战火之薰,谁能给予这些,他们也就满足了,至于谁当皇帝,又怎会在乎?” 段皇爷莞尔,赞道:“太子说的极是!与其说侵占领土,灭人朝廷,倒不如说一心为民。你们试想一下,这一路之上,太子可曾亏待过万民,哪一次战后,不是左一个不许扰民,右一句不许伤民,第一时间安排战后事宜,安置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 乌老大接道:“不错,这一路走来,我们誓死追随少公子,不是为他武功高强折服我等,而是他有一颗仁慈之心。少公子提倡我们男女平等,互相尊重,勤修善果,不恃强凌弱,尽己之能,布施于人。不类慕容博等,浑无善念,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更弃百姓于深渊。” 刘进点头,说道:“瑞叔叔,二哥他没有错,反宋只不过是帮老百姓脱离苦海,过上更幸福的生活,您该谅解他才是,而不是与之为敌。况且,你们那个昏庸的皇帝,早已被慕容复杀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是他在顶替,你老其实不必......”话未了,将军乍听此言,虎躯一震,冲上前去抓紧他衣领,提将起来:“你说甚么?皇帝是假的?” 众皆震然,其中有不少人不曾得晓此秘密,登时炸开锅来,更有不少人护主心切,质骂将军:“老匹夫,你住手,快放了刘公子!”“放肆,放下三皇子!”提着兵器冲上,却谁也不敢靠近,生怕他伤了人。 诸葛将军闻言犹如不闻,一双老目充血,直瞪着刘进。那刘进被其制住,胸膛抓得极紧,险些透不过气来,一面咳嗽,一面想:“怎么回事,难道此事老将军不知?”但瞧其神色不似作假,目光移动瞥往近旁的静云,见她脑袋低垂,心一动,已知此女没将前事告知其父。 将军面色难看,狠狠抓着个刘进,质问道:“你刚才说的话,可是真?”刘进回过神看他,不愉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问......”哑然住口,将军在听,见他闭口不言,手上加劲怒道:“问谁?”刘进为难,不敢说是静云。 公子关心兄弟,却也不敢妄动,只能说:“叔叔,咱有话好说,您要找的人是我,请您放了刘进,要杀要剐,我绝无怨言。”那些部下听了大惊,纷纷上前请求:“老将军,您要杀人才能消气,就杀了我吧,请您千万千万不能害少公子和刘公子呀,他们都是好人。”一时之间“要杀就杀我吧”等语彼起此落,充塞耳鼓。 将军震撼,瞧瞧周围,全是一片愿替这二人领死之声,声声发自肺腑,浑无一丝参假。将军哭笑不得,自从听段皇爷说甚么“国之本,民之本”,他寻仇之念便消减了,后又听了几人的说辞,心中更坦荡荡,于公子已不再有恼意,如今追问刘进,只求真相。 不料这些人竟误解了,当真进退两难。正当众人吵嚷之际,那静云挤冲上来,叫道:“好了,都别再吵了!”此音如同河东狮吼,一震耳鼓杂音乍歇,众人把眼相望。 静云吸了口气,说道:“爹,您把人放了,刘进说的都是真的,昏君早死,乃慕容复顶替。”将军骂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叹一声,即把个刘进推开放了,刘进揉揉脖子唧哝:“要是早说,你女儿怎能出得这口恶气。”静云大怒:“刘进,你说甚么?” 刘进傻笑:“没甚么,你不就气二哥他......”静云面上一红,胸膛一鼓骂道:“你还说!”提步追来,刘进闪躲,他二人如此一闹,满堂哄笑。 第817章 四丫头归来,述当时 能得到老将军的谅解,公子甚是欣慰,当即传令御膳房,摆上酒席,款待将军父女,以及犒劳众将士,一众狂欢至酣时,各自打道回府作歇不提。送走众人,已是夜幕降下掌灯时分,公子酒量历来甚佳,不用宫娥宫监亲送,自个回宫。 此刻倚窗而站,望着外间游云暗浮,星光闪烁,一片宁静之势,不由心有忧虑,想道:“也不知四个丫头怎样了,我只不过教她等去追捕童彪,竟去了一天一夜,也不捎个消息回来。那厮文弱不会武,以四人身手想要擒他绰绰有余,却为何久不见归,莫不成出了甚意外。”心下显焦,转念又想:“不会,不会,一定是我多心了。” 念想间,忽听有人拍门,公子回神应:“是谁?”那人道:“是我!”听其声乃刘进,公子好笑:“门没锁,请进!”少顷,听得咿呀一声,那扇门被轻轻推开,即见刘进果走入,一副憨厚模样,公子不由得笑道:“进弟,你几时又这等斯文,知道进门前先敲一下?” 刘进瞥了兄长一眼,叹道:“不是你说的么,你讨厌别人不敲门就进你的房间,因此......”公子笑着打断:“我没见过像你那么认真的人!好啦不玩笑,说吧,夤夜来找我,不知何事?”刘进“呀”的一声,拍着脑袋,有几分埋怨地说:“都是你啦,被你一搅害我险些忘了。” 公子忍住笑问:“甚么事,须劳你这堂堂一国皇子亲传,别人呢,都吃干饭去啦?”刘进既好气又好笑,嘴唇一咬说道:“人都说心随性转,三句不离本行,我看你是半个字不离损!”公子佯讶:“哟,生气啦?”刘进不睬,公子上前拉扯他,讨好道:“别气了嘛,算我不好,你看我这张嘴,该打!”说时果真扇去,拍出响声。 刘进恼也不是,笑更加不是,微咳一声正色道:“得了,别净唬小孩,你的把戏我岂有不知?罢了,我也不跟你贫,夤夜前来,只跟你说一声,四个丫头回来了,见或不见随你。”话罢,转身就要离去。 公子闻说怔住了,情急叫:“等会!”刘进窃笑,果真依言止步,回头戏说道:“怎么,这会儿焦急啦?”公子任他讽刺,只问:“她们在哪?”刘进笑了笑,过了好长一会才道:“她四人辛苦了一天一夜,又饥又渴的,此刻正在偏殿用膳......”话未完,那公子身子一幌,已不见了踪影。 刘进愣住了,好笑:“他急甚么嘛,我话尚未说完,想告诉他童彪那厮被四人押解回来了,想听听他该如何处置?”即摇了摇头,拽步出去。 偏殿早已掌上了灯,四处通亮,公子快步走到门口,果听得里头有叽叽喳喳的声音,分明出自四人之口,其清脆听起来宛如一人。公子心喜,歇了口气,束束衣带,面带笑容,举步登门而入,冲内里唤一声:“丫头们,都回来啦?” 她四人正在用晚膳,一面说着新鲜事儿,都是一些追逐童彪的趣事,正热闹之时,听得少公子呼唤,胸中都是一热,回头观之,急放下筷子,一齐离座俯身下拜。时有两名伺候用膳的宫娥也盈盈下拜,公子抢前,搀起四姝道:“免礼,免礼,你们辛苦了!”四女应声而起,既感动又觉得亲切。公子手一挥,那两名宫娥悄声退下去。 菊剑眼眶带涩,以袖子轻轻拭了拭,说道:“不,爷,我们一点也不觉的辛苦,为您办事,哪怕刀山火海,亦觉得甘之如饴。”嘴角略勾,玉手一指那昏暗的墙角,说道:“苦的倒是他!”公子闻言,顺其玉手看去,只见两面墙的角落之间,靠着一丁男。 此人披头散发,着装皱堪,浑身上下都是污秽,公子瞧得眉头直皱,启齿问:“他是......”那人猛地抬头,双目淤肿,落泪叫道:“梁公子,求您大发慈悲,就放了我吧!”听其声乃是童彪,公子愣住了,见他鼻青脸肿有如猪头,不禁嗤的一声笑出来,已知乃四女杰作。 兰剑跳上去,娇叱道:“大胆,我家少公子乃当朝太子,你见了他竟敢不跪。姑娘来问你,你的一双招子是不是不想要啦?”童彪听了惊惧,慌忙拜服在地乞求饶命,四女掩嘴好笑。 公子问:“你们是在何处抓到他的,怎么追了一天一夜?”梅剑为首,领罪道:“爷,此事说来惭愧,我姊妹四人自负武艺不错,竟被一个浑不会武的混蛋耍得团团转。”公子追问:“怎么一回事?” 梅剑道:“昨晚,我四人奉命追击这厮,岂知他逃到了城中的一座古庙。”公子急道:“可是城西废弃那一座?”梅剑点头:“不错,这厮一入庙内,即不见了踪影,我四人四处寻找仍无结果,这才想到佛像下有一条密道,当即钻入。原来内里另有乾坤,尚藏着另外一条通道。” 竹剑接道:“当时不知,寻了好久,若不是那厮留下蛛丝马迹,想必亦给他逃脱了。当我们找到暗门进去,方知里头机关重重,假若不是爷您曾教过我姊妹奇门遁甲,只怕我等也活不过今天。”菊剑说道:“当时我四人真是险里求生,待找到出路,才知已经过了一天。不过幸好,童彪那厮也是和我们同时间出密道,他一看见我们,撒腿就跑。” 兰剑冷笑:“哼,凭他怎么跑,也跑不过我四人。”公子托腮:“你们逮到他之后,狠狠将其揍了一顿方才泄愤,只是本座尚有一事不明?”菊剑翘首问:“爷,您有何事不明?”公子道:“童彪身上的衣服皱得紧,想必曾经浸过水,但这两天气候极好,不曾下雨,是不是你们打完人之后,将他泡进了水缸里。” 一提起这个,四女便咯咯好笑,公子纳闷,眉头一拧,菊剑笑道:“爷,才不是哩,是这厮想逃,结果自己掉落了城外的一个荷塘。”话罢,四女又忍不住银铃唱晚。 公子细细回味,将此事前后在脑际过了多遍,才问四女:“你们当时在密道之中,除了这厮外,可曾看见他人?”兰竹菊三女摇头:“不曾!”梅剑心思慎密,回来时曾听刘进说了这其间发生的事,省悟道:“爷是指慕容复?” 第818章 死鸭子嘴瘾,硬不过心(圣诞快乐! 更深夜重,雾气凝结成霜,偶有风啸吹起外装。待四姝述险境已罢,那刘进却才火燎闯入,他一手扶着殿门,一面喘息唤道:“二哥,你跑那么疾干么,也不等等我?”公子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说道:“进弟,我见你喘得利索,是不是哪不舒服呀?须不须兄长我给你开一帖偏方,医治医治?” 刘进大恼,气说道:“你才有病!”慢慢走了进来,指着兄长鼻子:“你存心不良!开方子便开方子,你偏偏说甚么偏方,这不是折辱人么?”公子淡然一笑,想不到这兄弟越发聪明了,自己才起个头他已知全意,当下不敢再逞口舌之争。 听得梅剑凶叱:“姓童的,你快说,慕容复躲了哪去?”童彪战兢兢,颤声道:“甚么慕容复,我......我不知道?”梅剑冷哼:“还嘴硬,瞧本姑奶奶利害!”一手抓起他的胸口,将其双足离地,童彪惊慌,挣扎道:“姑娘,姑奶奶,我当真不知。” 梅剑自然不信,回头看了三个妹妹一眼,有趣说道:“妹妹们,你们可知鸭子烤熟了,那个地方最硬?”菊剑蹙眉一想,笑道:“大姊,这有何难,自然是嘴啦!”兰竹二女亦称是,岂知梅剑摇了摇头,说道:“不对,是舌头。”三女摇头,皆说姊姊弄错。 公子听了莞尔,心知此女是想从童彪口中问出慕容复的下落。想不到自己随口一问,她便当成了命令在执行,暗暗叹息一声,不知甚么时候世间上才不会存在主仆关系,为了不让其失望,公子面上一动极力配合,笑道:“有了舌头,人才能说话;若是无了,那嘴自然就硬了,到底是嘴硬,还是舌头硬呢?”梅剑一怔,面上略红,不敢看公子。 三女听了新奇,围着公子问:“爷,当真是这般么?”“死鸭子是舌硬,不是嘴硬?”“这怎么可能呢,老人都说......”刘进听得好笑,噗嗤一声乐出来。 兰剑撅嘴:“刘公子,你笑甚么?”刘进道:“我笑你们......”他本想说,我笑你们蠢到家,又上了二哥的当,岂知话才起,生怕挑拨她们与二哥之间的情谊,故又改口:“我笑你们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三女好奇:“这如何试?” 刘进胸中一动,指着那童彪道:“那不是有现成的一只大鸭子吗?只须拿一把匕首将其舌头割下,这不就成了,还用我教吗?”三女一听,都是“哦”的一声,恍然走过去。 童彪又惊又怒,心中把刘进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身子颤抖。梅剑一把将其摔下墙角,自柳腰拔出一柄亮闪闪的匕首来,笑道:“刘公子这个提议不错。”问,“姓童的,你是想割左边,还是右边?”童彪心道:“这割舌头哪分左右,又不是耳朵?”当下一说。 梅剑冷笑:“我把你舌头扯出来,从中间划过,一刀分开,这不就有两半了吗?”童彪悚惧,只唬得筋酸骨软,背往墙直缩,险些连尿都吓出来了,听得梅剑质问:“想清楚了没,到底左边右边?”童彪一脸苦色,身子颤着,脑袋摇着,闭紧了嘴巴。 兰剑瞧得来了兴致,跳上前去:“大姊,这厮不识相,让我玩会!”说时把梅剑手中匕首夺过欺上,将匕首于童彪面前晃了晃,那厮退无可退,正当此时,一个声音从瓦顶飘落:“啧啧啧,瞧瞧你们,手法如此不高明,到底有没有玩过人呐?” 刘进喝声:“是谁?”一个箭步追了出去,听得衣衫破空声响,一道紫影自瓦上纵下院中,她看见刘进,就一把将他推开,直闯入内。刘进步子不稳,作了个螺旋状,撞向殿门,回头看时,已见一名少女飒然立在殿中,一脸邪笑望着兄长。 公子动唇笑道:“怎么小阿紫,你舍得不做梁上君子,终于下来啦?”阿紫眼睛一瞪,跟着不停转动,惊问:“你早知我在上面?”公子微笑,答得含糊:“你说呢?”阿紫嘴一扁,叹道:“唉,早知如此,我也用不着费事,害我脚都伏酸了,不介意坐坐!”也不客气,就当自个家一样,在席间坐了下去,大叫:“哟,大哥哥,你才开始用晚膳呀,只怕人家宵夜都吃了!”公子莞尔不答。 刘进揉揉后肩,走了上来,有些埋怨:“喂,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阿紫嘻嘻一笑,瞪着刘进,那哥儿面上一红,听其说道:“这里归你管吗,姑娘我爱来便来爱走便走,主人都不赶,你插甚么嘴?”刘进气急,戟指:“你......不识好歹!” 兰剑生气,大叫:“喂,小妖女,刚才你在上头说甚么?”阿紫回眸轻盈一笑,带着几分邪气,嘴角带动:“没甚么,姑娘我说四头没脑子的猪,连审问犯人也不会。”四女大怒,一齐冲来:“你骂谁是猪?”阿紫笑道:“谁跟我生气,谁便是猪,这还用问么?” 四女愤怒填膺,气炸了胸脯,梅剑咬牙请示公子道:“爷,此女言词嚣张,辱及我等尊严,婢子请命杀了她,请爷恩准?”四女一气同心,打躬作揖侯命,不料公子未答,那阿紫便冷笑道:“怎么要打架么?好呀,姑娘我已经好久不动筋骨了,今晚权且拿你们试试!” 说者戏谑,闻者有心,几女大怒,一齐拳脚挥来,公子亦不知此女用意何在,到底贪玩,抑或想挨揍,一时难明,又见四女当真动怒,当即起身喝道:“住手!”四女闻喝,纷纷止步,兰剑高兴道:“爷,您要亲手杀她么,好极!” 公子微恼:“杀甚么杀!”四女委屈:“可是她骂人!”公子微笑:“骂人便该杀么?阿紫是无心的,千万别怪她!”四女垂首,都在想:“她的神气语态,像是无心的么?”极端不服,却又不敢直言,兰剑唧哝:“偏心!”公子当不见,说道:“该死的是他!”说时一指悄悄逃至殿门的童彪。 原来童彪忍痛挨饿,只为能活下去,听她等内讧,心觉有戏便想溜走。岂知公子早已看穿,这厮闻喝撒腿就跑,四女骂:“站住!”忽听嗤嗤声响,就有一缕蚕丝飞出卷住了那厮身子,听得公子说声:“明日午时,拖出午门斩首!” 第819章 不羡江山位,迎战期 午后的阳光明媚之极,随着一声刀下,童彪那厮的脑袋,血轱辘的滚落在地,满城老百姓一片欢呼之声,顷刻之间扬眉吐气起来,都赞太子为民出了一口恶气,是个仁君。争奔相告,万民同庆,公子念及同乐,便定这一天为“圣诞节”,与民欢庆三天。 此节非彼节,不类于西方之“圣诞”,此圣乃指万民重生之意,是一种新的气象,辞旧迎新,迎来新的篇幅。此消息一成,万民越加感恩戴德,通街盈热,千户门开,汇成一股融融之象,乐在其中,无比欢愉。 闹市之间,对面走来三人,为首是位年轻偏丑的青年,身后左右跟随一男一女,身上都别着兵刃,左首的汉子说道:“姓梁这厮倒有些鬼肠子,刚攻破人家城池,就开始笼络人心。”为首青年听了,不愉道:“高法王,别乱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自古以来便是这个道理,梁公子懂得,也以此去行,足见他是个仁义睿智之君。” 高法王不服:“如此一来,岂不便宜了那厮?”右首那名波斯女子瞪了法王一眼,不悦道:“婴王,别惹教主生气了,找人要紧!”高法王撇撇嘴,平素有些敬重这位女子,听她开口,就不敢再说下去。 青年教主淡淡一笑,说道:“这两天我们把汴京城都翻了个遍,怎么不见方左使前来会合?”那女子眉头一蹙,起唇:“该不会路上有事耽搁,不能及时赶赴。”青年教主摇头:“不会,阿紫信上说的明白,方左使留在京中有些日子了,常和一位姓苏的姑娘处一块,先别急,咱们再细细打听。”话落,三人一块往前走了。 公子凝神坐在榻上,盘膝调息,恢复元气。忽听脚步声急响,是那老父段皇爷疾冲进来,一入内,便在桌子旁一张矮凳坐下,吹胡子瞪眼,十分生气。隔了半响,此老才气吁吁道:“朕不干了!”如此莫名其妙的几个字,不知是自语,还是对儿子说。 榻上的公子缓缓挑起眼皮,一双灵锐的珠子转动,面上勾笑问:“父皇,谁又惹您生气了?”段皇爷双目一转,瞪着他忿忿地道:“除了你,还有谁?”公子叫屈:“冤枉啊,自从斩了童彪那厮以后,我就坐在屋里练功,哪有时间去招惹你。” 段皇爷咬牙,恨声道:“不是你是谁,千方百计打下来江山,却不去管理,一味丢给我这个老人家,你是个甚么意思?害朕从早忙到晚,连刻歇息之时也没有,你怎么忍心?”公子好笑:“原来您是为这个生气,我当甚么事,如今您是皇上,你不管谁管?” 一提起这个,此老更怒,当初儿子骗他来主持,料得当皇帝嘛,也没甚么的,岂知中原的事情,远远要比大理多得多,似乎永远也忙不完。以前在大理之时,批奏折累了,可以回后宫找美娇娘们释放压力,可如今后宫里的人,都是宋朝的遗妃,叫他如何敢碰,这不急煞人么?今儿政务也一大堆,累得他实在忍受不了了,足足闷了一个上午,才来找儿子算账。 又听儿子如此的满不在乎,更为气愤,说道:“当初讲好的,朕只帮你管几天,如今嘿嘿老子不干了,你自己另请高明吧?喂,朕在跟你说话,听到没?眼睛贼溜溜的在看甚么?”此老诉苦,儿子居然不置可否,还有闲情往殿外顾盼,焉能不气。 公子回神,不答反问:“咦,怎么不见四大护卫跟着?”段皇爷气苦,说道:“朕让他们休息去了。喂,朕跟你说的,听明白了没有?”公子糊涂:“甚么?”听到这种回答,皇爷当真想扇他一耳瓜子,可是又恨不下心肠,只得暗暗叹息一声。 公子虽在顾盼,但老父之言,多少入耳,便道:“哦,换皇帝啊,这不行。”段皇爷生气:“怎么不行?”公子道:“我很忙,最近没时间应付朝政,就劳烦父皇多辛苦了。”段皇爷道:“你整天打坐练功,到底在忙些甚么?”公子有难言之隐,不好说出恢复功力是和明教教主虚竹决一死战,只怕说出来,此老会更加担心。 段皇爷见儿子不答,心中苦闷之极。过了好一会,二人皆在沉寂,公子观老父神色,见他当真痛苦,不忍道:“好啦父皇,我同意你把政权还我,不过得等到八月二十六之后才可以。”段皇爷讶问:“为甚么?”不过转瞬又醒悟,知道太子与那虚竹之间尚有一场决斗,念到这里,将心比心微微点头:“好,朕就等到那天!” 公子感激:“多谢父皇体谅儿臣!”段皇爷哂一声,左手按按儿子肩臂,微笑道:“咱父子俩,还客气甚么?”末了又问:“是了,对于此战,你可有取胜把握,朕听说......”为了不让老父忧心,公子强烈打断:“父皇,我你还不了解吗?”段皇爷一怔,看见儿子胸有成竹中的笑容,一颗悬起的心,也就微微安了下去。 七天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瞬即过。那天虚竹果然应约前来,他还带了两个助手,一男一女,是方剑虹和苏坦妹。二人看见公子,也不胜感慨。御花园中站满了人,除了尽责的皇宫守卫,也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灵鹫宫的诸家兄弟姊妹,一齐观战。 段皇爷也在其中,四大护卫随伺左右,诸葛将军父女也来了,好一派壮观之象。虚竹一方虽只有五人,气势倒也不弱,个个雄赳赳,气昂昂。那高傲跳将出来,指着公子骂道:“姓梁的,这一战如何打,是一拥而上呢,还是单打独斗?” 公子未答,虚竹已经罢手道:“婴王,不可过急!”高傲应声退下,一众少有喧噪,但见虚竹上前三步,团团作了一个四方揖,然后才道:“列位朋友,请了!今日在下约战梁公子,情非得已,只想为先父母讨个说法,但教公子能说出个非杀先父母的理由,能信服列位后,在下从此退隐江湖,不再过问此事,也不再提仇恨一事。” 此话一落,众皆哗然,不少人议论:“这厮是玄慈和尚与叶二娘的私生子,一个德高望重的高僧,一个为恶江湖的妖妇。按佛门戒律......” 第820章 秉佛心行事,但求真 “......理该逐出佛门,以还佛家清誉!”“叶二娘杀幼婴无数,毁人香火,断人命脉,其行可耻,其心可诛,太子杀了她,乃为民除害,替天行道,无罪......”“虚竹和尚,不,虚竹教主,是非恩怨,您该分得清,别仗着乾坤大挪移胡作非为......” 虚竹一心只想弄个明白,讨个说法而已,父母纵有不堪,但毕竟是生下他的爹妈,为人子女若不尽孝道,岂不猪头不如,与那禽兽何异,定遭天打雷劈之厄。虚竹其心本善良,自小修行佛法,佛家讲究慈悲为怀,尽管穷凶极恶之人,但教放下屠刀,亦能立地成佛。 梁萧行止乖张,表外邪气,但内心尚算仁慈。虚竹自不信父母乃其所害,当中定有牵扯,只是事在眼前,又乃他自己亲眼所见,又不得不信。这个问题萦绕他心头,直达多月,仍不得解脱,今日势必问个清楚不可。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只说得虚竹面色难看,囧囧之极。公子不忍心,将手一罢,众人识趣,个个闭嘴。那高傲大怒,骂道:“姓梁的,你仗着人多为势,欺负教主人寡是不是?好,老子先跟你拼了!”说罢提起板斧,恶势要冲杀。 方剑虹扯住,低声道:“老高,莫冲动,教主在此不可造次,以免让人看了笑话。”高傲暴跳如雷,大声道:“老子怎么不冲动,那小子明摆着以多欺少。”忽听苏坦妹叱道:“你胡说,梁公子不是这样的人。” 高傲怒极,不能冲动打敌人,也不能跟自家兄弟生气,那跟这个小娘子发火总可以吧?他浑身是火,此刻爆发,冲苏坦妹嚷道:“你算那颗葱,也敢来指责老子,信不信我一斧子劈了你?”类似的阵势,这姑娘见过不少,哪里俱来,笑道:“打架么,好呀,老娘奉陪!”唰的一声,从腰间拔出软剑,对峙着他。 阿紫悄悄扯了扯刘进衣袖,低声取笑道:“喂,书呆子,我看你这个兄弟艳福真不浅?”刘进纳闷:“怎么说?”阿紫白了他一眼,啐道:“笨啊你,哪有一个姑娘家会真心维护一名男人,除非她对你兄弟有意思。”刘进道:“不可能有意思,二哥他心中只有两个女人。”说到这里,有几分酸涩,阿紫笑道:“信不信由你!” 刘进唧哝:“当真如此么?”抬头看去,但见苏坦妹手中的剑在阳光之下,闪着层层寒光,没有人注意这柄是不是一把好剑,关心的只是接下来自然要发生的事。方剑虹急躁不安,一边是兄弟,一边是心爱之人,帮哪边都不好,不由举步抢上,慌道:“苏姑娘,有话好说,别为此等小事伤了和气。” 苏坦妹哼的一声,冷笑:“这是一件小事吗?”方剑虹一怔,这的确不是小事,性命攸关的岂非儿戏,听得兄弟高傲骂道:“臭婆娘,也不知从哪出来的婊子,在此指手画脚,碍我们的事。老方被你迷惑,干出混账事来,我还没跟你算账呢?”苏坦妹笑道:“要算账是么,那就来吧!”手中软剑一抖,一缕旋律弹起,清脆悦耳。 高傲怒甚,板斧转动,咬牙恶狠狠劈来。众人一见,热开了锅,都想:“甚么情况?内讧了么,自己人打自己人?”管他,只要不找公子麻烦,他等爱怎么闹便怎么闹。 方剑虹又惊又怒,自从苏坦妹脱离香满楼以来,他最恨别人骂姑娘为“婊子、妓女”一类,但口骂之人乃打小亲密无间的兄弟,这叫他如何是好,一时间愣神,他二人竟动起家伙来。高傲的武功,他最清楚不过,尤其一手斧子,更使得了得,少有敌手,只怕十个苏坦妹亦是不敌,不由焦急万分。 他左足一动,欲上去招架,岂知虚竹比他快了一步,也不知使了个甚么手法,突然间他将二人都打退了四五步,立于中间,长袍飘动喝声:“住手!”高傲身子向后幌了幌,一脸不甘,低着头暗暗咬牙,不驳一言。 苏坦妹莲步倒退,娇躯气喘,欲作翻腾,登登了好远之后,却才稳住,急捂胸口,背心已渐冷汗,心道:“此人功力之高,只怕惟有梁公子与逍遥并驾齐驱。”但瞧其呆头呆脑的,若不动真格,当真看不出来。 虚竹搔了搔耳朵,歉然道:“姑娘,让你受惊了,对不起!婴王他脾气就是这样,要你多担待了。”高傲更不甘,气道:“教主,以您之尊,怎么向一个婊子致歉,况且是她不对在先。”高傲又提婊子二字,那方剑虹来气,正欲说他几句,岂知虚竹又将手一罢,道:“不消说了,这事让我来处理!” 苏坦妹疑窦丛生,只觉这个名叫“虚竹”甚么的明教教主,古怪之极,说话一会腼腆害羞,一会又气势不凡,其力极能忍耐,仿佛在变着戏法,令人难以琢磨。又见他转向梁萧,抱拳说道:“梁公子,让您见笑了。” 公子还了一礼,说道:“哪里的话!”目光轻飘,落在苏坦妹身上,心忖:“她为何如此激动,当真是为了我么?”适间阿紫和刘进虽是在耳语,但以公子之能,他若留心,岂有听不到之理。 一愣之后,听得虚竹说道:“梁公子,上次时间匆忙,在下来不及听您解释。我不想冤枉好人,请您当众再解释一下,好吗?”公子回神,看见虚竹一脸虔诚,有几分不忍,心道:“杀死他父母的凶手乃慕容博,但其已作古,我梁萧虽然混赖,但也断不能死后再毁他人声誉,就算不为老贼,也该替逍遥想一想,他如今没了家,又遭慕容复毒害,已经很可怜了,不能再在其心口刺上一刀。”便道:“人是我杀的!” 此话甫落,众皆哗然,方剑虹虽早有想到,但见这厮承认得这般潇洒,也不禁肃然起敬。虚竹闻言,虎躯一震,方剑虹等上前相搀,虚竹抖了几步,推开诸人,面色凄苦淡淡道:“你拔剑吧,听说你手中有一柄雪剑,甚是了得,我今日倒想见识一下。” 公子笑了笑,道:“那阁下用甚么作兵器?”虚竹道:“我不使兵器!”此话原本无心,但听在众人耳中,过于嚣张,顿时又热开了锅。 第821章 半途杀出咬金,拼死谏 耳闻众家聒耳,虚竹一颗心虽在滴血,却也极力忍耐,面上凄苦一笑,划了个起手式道:“请拔剑罢!”公子心情复杂,死死盯着手中的包裹,突然往上一抛,那布随风飘下,露出一柄宝剑来,公子伸手一接,握住了,顿时彩光夺目,久久不散。 众人心赞:“好剑!”光是剑鞘上的装置,已是非凡,那突而乍起的奇光,更具有某种神气,教人一见,别不开眼去,感受着其中的神奇。公子心道:“虚竹的武功今非昔比,我到底该不该拔剑?”乾坤大挪移他是知道的,但雪剑一拔,必定风云色变。 这无须有的罪名,他实不该承认,但如今既然认了,就必须硬着头皮挺下去。哪怕当真裹尸当场,也要面带微笑,况且有雪剑在手,乾坤大挪移虽然利害,也未必会输。只是自己依仗神器,对方赤手空拳,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他琢磨着到底该不该拔剑之时,听得虚竹真诚赞一声:“的确是一柄好剑!公子不必疑虑,那就让在下先发招吧!”话落,长袍一鼓,轻轻荡开,左手轮掌,右手带粘,呼的一声,推了出去。 此掌看似平平无奇,类凡也似,但其中的力道,提气之法,皆属上乘,一般人瞧不出半点端倪。公子可谓个中行家,一眼便透,嘴角略勾,起剑不拔,将剑转个螺旋,自动迎上。 眼见二人力争,只消碰及,必定争个输赢。若是无人受伤,那最好不过,一旦仇恨蒙蔽心眼,甚么事发生都说不准。两方人马均替二人着急,掌和宝剑看着就要相撞,忽然这时,一人腾空纵下,嘴里喝声:“住手!” 更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心,落地之后步子不停,硬生生冲入二人之间,登时原本的掌剑合撞,全都落在了该人身上,狠掌击胸口,宝剑拍及后背。也是他二人高明,一听说“住手”二字,都自先收回一半功力,意在堤防,岂料这人竟会闯入,自愿挨揍。 他二人武功都乃当世的佼佼者,虽说功力恰时收回了一半,却也不容小觑。剑掌相贴过后,那人只觉体内气海搅拌,浑身骨头散架也似,跟着胸口一闷,禁不住“哇”的一声,一股血箭自嘴里喷出,洒在了虚竹的长袍上。 虚竹大惊,急忙撤掌,步子往后退了两步,那人无了支撑,双膝一酸,软跪了下去。公子错愕不已,遂将剑一收,借势以手提着那人肩头。一众唏嘘之余,听得一声女音呼叫:“逍遥哥......”公子闻言,虎躯一震,心中骇浪又起。 不由抬眼望去,但见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急急推开众人,像发了疯一般闯来。不久,排除万难奔到那人身前,娇颊生急,双目滚泪,扑咚一声跪下,颤起双手,轻轻地捧起那人的脸,但见他眉头紧皱,嘴角溢血,面色极沉,像纸一般的白,仿佛没了生机。 此女大痛,放声哭了起来,悲痛了一会,双目含忿,狠狠瞪着公子,质问:“你为何打他?”公子看清了来人,乃其同父异母的胞妹木婉清,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在和虚竹打架,谁叫仲逍遥这厮闯入,嘴唇轻颤:“我......我......” 逍遥恰时清醒,他缓缓挑开眼皮,听了兄妹二人对话,急伸手去抓木婉清,可惜够不着,嘴唇有几分干裂:“婉......婉妹,你别......别怪他,这是我欠......欠......”木婉清又惊又喜,速速抓住逍遥的大手,一面哭泣,一面埋怨道:“你怎么那么傻?” 那逍遥面带微笑,双唇合紧,轻轻摇了摇脑袋,过会又把眼望向虚竹,对木婉清道:“婉妹,请你扶我起来?”木婉清不知他要干甚么,但依言将他扶起,逍遥试图站直身子,可惜双膝无力,一幌又跌了下去,木婉清大急。 幸好公子抢上,大力相搀,逍遥这才站稳,回脸笑一声:“多谢!”公子点头,见他又去看那虚竹。过了好一会,逍遥才开口:“虚竹教主,令尊令堂不是梁萧所害,而......而是......咳咳......”虚竹又惊又喜,早就知道梁萧不可能杀人,适才迫使他拔剑,就是想让他说出真相,因为虚竹知道,雪剑一旦拔出,必定风雪交加,届时百姓苦矣。 他深知梁萧有一颗慈悲之心,不忍万民受苦,定然实言相告,岂知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坏了大事,若然此人得晓其中原由,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便道:“你知道真相?”逍遥点头:“我不但知道,而且......”公子急于打断:“他甚么也不知道,杀你父母的人是我。” 众人不解,连虚竹、逍遥亦是不解,为何这人屡屡要承认。逍遥摇了摇头,不愉道:“梁公子,我知道你的好心,但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又岂可冤煞人?”公子道:“可是......”逍遥抢断:“没有甚么可是?”也不知他是情急,抑或激动,说话竟这么溜。 那厢的阿紫又不安份了,扯了扯刘进衣袖:“喂,你说这人是不是傻啊?”刘进不悦,此女老爱扯他,当下不睬,只说:“我怎么知道,且先听他怎么说。”阿紫闻言,双眼泛着邪气,瞧得那刘进直打哆嗦。 但听木婉清欢喜:“逍遥哥,你......”逍遥打断:“婉妹,不消多说,听我把话说完。”又转向虚竹问:“你可曾记得当天的情形?”虚竹想了想,说道:“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当时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在洞内闪过,我便看见爹娘死在那里了。” 逍遥道:“不错,那个白影就是我!”此话一落,满庭喧哗,都说:“甚么,原来是他?”“害死玄慈方丈、叶二娘的人竟然是他!”“但这厮为何嫁祸公子爷?”一众了然,记得那个时候,仲逍遥老喜欢扮成梁萧的模样,在外头行凶这也不难解释了。 虚竹不信,脑袋直摇:“怎么会是你?那还有一人呢?”逍遥心下一痛,难以启齿:“这......”倒忘了,当初虚竹看到的是两个人,而且都蒙着面,但老父已作古,又怎好揭露出来? 事情到了这份上,公子也不愿逍遥背黑锅,反正那厮已死,便道:“是慕容博,他才是真正的凶手!逍遥只不过想阻止其父行凶,你若不信就把前后之事回想一遍,看我可否虚言?”虚竹听了,细细回想,当时情景确实如此,当下朝公子一拜道:“梁公子,累你受冤了。” 第822章 恩怨一了去,谁争休 方剑虹等一见教主下跪,急忙抢上,尤其是高傲,这厮牢骚连发:“教主啊,您可是堂堂一教之主,代表的是明教的尊严和形象,怎么向这小子下跪,他有几斤几两,担待得起么?”兰剑听了,闪至公子身前,取笑道:“怎么担待不起,你这个大胡子,一点规矩也不懂,我家公子乃当朝太子,受你家教主一拜,也不为过。” 高傲生气,怒指道:“你,哪来的小丫头片子,敢这般跟大爷我讲话?”兰剑笑道:“小女子可不是甚么成名人物,只不过是公子身边一丫头而已,不像有的人,拿甚么狗屁大名欺负人。”高傲怒极,骂道:“臭丫头!”又仔细端详了一遍此女,说道:“瞧姑娘伶牙俐齿的,想必手底上的功夫,不比嘴上差?” 兰剑冷笑:“那是自然!”高傲道:“好,那就请姑娘亮家伙吧!让我这个明教法王,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臭丫头。”兰剑未答,就有乌老大等几位岛主上前,叫道:“尊驾要露两手么,又何必劳驾兰姑娘亲自动手,就让我们几个不中用的奴才,陪您玩玩如何?” 高傲不屑:“怎么,这就是你们的规矩,总喜欢以多欺少?也罢,大爷我今天心情不好,就教你们学两招!”几名岛主一听,但觉自尊心受了挫,也不问公子意见,一齐亮出兵刃。 他几人吵闹的同时,公子也抢上,将那虚竹搀了起身,虚竹羞得面色通红,一嘴一个惭愧。公子不介意,笑着说道:“误会能解开就好!”此刻听得他等要动家伙,公子再也按捺不住,回身喝:“都给我住手!”虚竹也出声召唤:“婴王,您且先回来,这都是误会。” 高傲闻唤,不敢耽搁,向几众哼的一声,转身回归。兰剑撅嘴:“拽甚么拽,不就人壮了些,胡子多了些,说话粗鲁了些,人也......”公子双目带厉一扫那女,兰剑感知,哑然住口,不敢再提,听得虚竹起手道:“梁公子,当真对不起,恕在下管教无方,以致属下失礼,我在此替他向您致歉,望您海涵!” 公子不敢接受,避过一旁,道:“哪里的话,若说管教无方,乃本人的过错,平素太过纵容此丫头了,我回头一定好好惩罚她,请教主尽可放心!”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谦让,听得众人脑袋都大了,一个痴,一个傻,当真无可救药。 阿紫唧哝:“唉,无趣!又是两个白痴,没戏唱了,看来姑娘我还是走了吧!”刘进一愣,问:“你在嘀咕甚么?”见她转身,想也不想一把拽住问:“喂,你去哪?”阿紫被其拽住后肩,移步不得,心恼:“这个呆子,力气怎么如此大!”咬唇,“快放手啦你!” 刘进摇头:“不,我不放!你不说清楚,我断不放手!”心想:“二哥曾说,此女过于精灵古怪,叫我好生留意,不知她急于离开,又要去做甚么害人的勾当。”那厢的静云见他二人拉拉扯扯,甚是好奇,当下趋来,悄声问:“刘进,你干嘛抓着人家姑娘不放?” 那刘进听见是此女开口,面上一红,不知所措。阿紫正烦间,心下琢磨:“再不放手,若叫教主哥哥知道我在这里,一定没得玩了。不行,我得想法子脱身!”心急之下,又见静云走来,心中一动,低声委屈道:“姊姊,你救救我吧!”抽抽泣泣,“他非礼我!” 此话入二人耳中,都是错愕,两人目光对视,皆看到彼此的笑意。静云捂着肚子道:“甚么,你说他非礼你?”刘进听了,面嫩,越加烫烧,阿紫委屈:“难道不是么?”揉揉眼睛,极是不解,静云笑道:“姑娘,你若说梁萧那厮调戏你,我一万个相信,若说他呀?”指着刘进,面上笑意极浓,意思是打死也不信。 阿紫焦急:“难道他不是男人?”心想:“听说只有宫里的太监才不近女色,莫非他......”听得静云掩嘴笑道:“他呀当然是男人,只不过有点呆,木头一个,我想姑娘你准是误会了。”阿紫惊讶点点头,一面打量,此人书呆,她早已知晓,心道:“不行,不能再耗下去了,行迹若被发现,届时惨矣!”举步欲待开溜。 岂知她小脚方动,忽闻一声质喝:“阿紫,要上哪去呀?”此女闻言,身子一僵,扬手道:“不去哪,去解个手!”疾步便奔,口里疾呼:“前面的,闪开!”逝如轻烟。 原来虚竹虽在与公子客套,但一颗心早已主意阿紫良久,此女性子好玩,如此热闹之所,怎会缺席,果然误会解除之后,第一个便是要搜索此女的身影,果然在人堆密集之处,瞧见了她,看见他与一男人争吵,心觉奇怪,略一动已知其意。 不出所料,此女要开溜,当即喝止,又见她步履如飞,手一摆,那尹奈儿会意,轻步追去。阿紫惶惶不安,一面跑,一面推开前面的人。那些人被她一撞,不是东倒便是西歪,武艺身负者,乍撞之下,也急急缩闪。 阿紫暗呼庆幸,赞这些人识相,不用她亲自动手,便自行让道。岂料得意不久,后头听得风声呼呼,又觉不妙,步子加遽。在御花园绕了一会儿,那声越来越近,惶躁之下,听得一女子声音悦耳传入:“妹妹,别跑了,跟我回去吧?” 阿紫暗恨,回头骂:“臭美,谁是你妹!”诸家听得新奇,纷纷让道,公子故作好奇问虚竹:“这个是......”想问怎么一回事,不料虚竹实言相告:“公子,让您见笑了,阿紫是我明教的副教主,亦是前教主收养的义女。”公子听了,不禁“哦”的一声。 虚竹自说道:“阿紫诡计多端,只怕尹右使不是敌手。”即吩咐:“方左使你去,速速将她擒来!”方剑虹应声是,身子一纵去逝已远,不消一刻,手中提着一女回来,正是阿紫。 此女满嘴臭语相骂:“姓方的你卑鄙,趁我与姊姊相斗之时暗下偷袭,你不是英雄......”方剑虹也不管,把此女提到教主跟前,完成了任务,即退一旁。 阿紫不能动,想是被方剑虹点了穴道,不愿服输,满脸委屈向公子哭诉:“大哥哥救我,他们要把我卖了!” 第823章 辞别离意浓,情难却 众人闻言,皆是错愕不已,尤其是虚竹一伙。此教主面上一热,气也不是,恼更加不是,只得叹息:“这小妮子,又胡说八道。”公子莞尔,不置可否,阿紫观之,心下凉了半截,知道此人不信,又故作委屈,大哭道:“没天良呀,坏人要把我卖到青楼去,好心人也不管上一管,将我小女子救上一救,这么一去只怕名节难保,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 此女越哭越离谱,把个虚竹一伙说成人贩子也似,若是她能动,当真要去撞墙寻死也说不一定。尹奈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出列骂道:“阿紫,你别再淘气了,快跟我们回光明顶去。”阿紫撅嘴:“那个冷冰冰,阴沉沉死人也似的地方有甚么好玩的,我才不要回去。”话一出口,追悔莫及,看见公子似笑非笑,心道:“惨了,露馅,他不帮我。” 听得尹奈儿说道:“阿紫,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再怎么说,光明顶也是你的家。”阿紫争辩:“我没有家,义父早就死了!是你,你们都欺负我。”尹奈儿摇头叹息,说道:“再怎么样,那里也是养育了你十几年的地方,总该有感情吧!”阿紫不睬,这会是真觉得委屈。 高傲上前,低声对尹奈儿道:“妹子,甭管她,将她抓回去便是!”阿紫大怒:“臭胡子,你敢!”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喜欢她,才这般奉承讨好于她。嘿嘿,你别做梦了,其实她心中......”尹奈儿大恼,断喝:“阿紫,少要胡说!” 阿紫冷笑:“哪个胡说了,你分明......”忽听木婉清大骂:“吵甚么吵,烦死了,要争出去争!”骂了这句,语气又转柔软,低声轻唤:“逍遥,逍遥,你别死......”满脸是泪,一众听了大惊,几步抢上,公子伸手一搭逍遥脉搏,只觉脉息极弱,似有似无,心叫:“糟糕,这厮一心求死,适间接招之时,不以内力抵抗,事后又不运功疗伤。”看见木婉清哭得伤心,跟个泪人也似,念起曾经的歉疚,当下想也不想,盘膝坐下,极力运功替逍遥治疗。 尹奈儿一颗心跳个不停,极是慌乱,适才听阿紫说高傲喜欢自己之时,脸上烫烧不已,凤目转去,见高傲也一般,心道:“莫非他......”可是自己心有所属,一直把高傲当作兄长对待,又转去心仪之人那边,看见方剑虹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苏坦妹身上,一刻也不移开。 这一刻,她彻底死心了,原来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如此的痛苦。心,在滴血,眼眶一酸,险些模糊,又极力忍耐,看见教主走到方剑虹跟前,二人耳语了几句,之后教主对梁萧起手作别道:“梁公子,此番叨扰了,在下一行就此告辞!” 公子点头:“恕不远送!”目光游移,转向刘进,那兄弟会意,替兄长送客,虚竹又道:“公子若有闲暇,不妨来光明顶小聚,或以后有任何差遣,可知会一声,在下一定赴汤蹈火,全力相报,以还在下的亏欠。”公子微笑:“一定,一定!”他不能多言,又凝神运气。 虚竹轻轻转身,刘进一旁相送,众人让道,走了几步,那虚竹回眸轻唤一声:“方左使,咱们该上路了。”方剑虹颇为不舍,双目含情,死死盯着苏坦妹,柔声道:“苏姑娘,跟我走吧!”说得甚为真诚,连旁人听见,也颇是感动。 苏坦妹泪眼迷离,瞧了梁萧一眼,心中极痛,又扫视众人,一个也不识。几许寂寥,几许孤单,目光在逍遥身上扫过,留下的是无限的遗憾,最后定格在方剑虹身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俊朗的面庞,健壮的身材,也许在茫茫人海之中,属他对自己最好。 苦了半生,能找到一个深爱自己的人,的确不容易,也许她该跟随他而去。但是她可以吗?她的出身是如此的不堪,对方的兄弟、朋友会如何看待自己,就像高傲说的,自己是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婊子,二人在一起,当真合适吗? 一时间有太多的束缚,不能让他们牵结在一起,嘴唇嗡动,欲言又止,深深地别过头去。方剑虹大痛,颤唇:“难道到现在,你还不了解我的心吗?”正因为了解,所以她不能,苏坦妹无言以对,背着身子,胸口却在抽痛。 方剑虹绝望了,那气一泄,整个人也软了下去,似乎比别人矮了半截,步子虚幌,每走一步,似乎都没有甚么力气,挣扎着,只想速速离开此地,但又舍不得她。生怕这一走,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也许一辈子可能也碰不着面,但这又能怎样,对方于己不屑一顾,难道要霸王硬上弓,不不,他不是这样的人。 尹奈儿看着焦急,胸脯来气,多好的人啊,你不在乎,但自己却在乎,可惜他的心不属于自己,否则决不愿他如此难过。这是多么狠心的一个女人,将别人的柔情踩在脚底上,却这么的无所事事,她不甘,替方剑虹不甘,一定要问问她。 这一切全写在了脸上,步子一动,听阿紫嬉笑:“要去之前,先替我解了穴。”尹奈儿一怔,不,她不能过去,教主吩咐要自己好好看管阿紫,一刻也不能离开,就是生怕这丫头花招古怪,层出不穷,但方剑虹该怎么办,看他难过,自己也不好受。 也许离开这里,是最好的选择,脸上一挤,强笑道:“别耍花招,走吧!”押着她推前,阿紫不甘,嘲讽道:“也是,回到光明顶,就没别的女人跟你抢了,方剑虹迟早跌入你的怀抱。”尹奈儿大怒:“你说甚么?”阿紫冷笑:“我说甚么,你心里明白。” 尹奈儿心中大痛,不去劝说,难道自己当真是这样的人么?不,她不是,只是要回头,却也不能,阿紫冷冷嘿笑,继续嘲讽着。忽听教主发话:“走吧,别扰了梁公子办事!”尹奈儿垂着首,方剑虹一脸丧气,高傲也想着心事,只有阿紫挖空心思想法子该如何脱身。 路虽不远,但走起来却有千斤重,阿紫受不了了,停下发牢骚:“教主哥哥,封着穴道,叫人家如何走路嘛?”虚竹想想也是,这一路千山万水,总不能一直点着穴吧,旁观这么多人,一旦阿紫闹将起来,势必难以收拾,自恃武艺,当下去解了穴。 高傲大急,不可二字犹在咽喉,那阿紫已然活蹦乱跳了。此女嘴角一勾,身形巧转,蓦然三根银针激射而出,目标是虚竹,一众错愕,岂料此女如此顽劣,外添歹毒。 第824章 疑爷风流,奈何苦无诉 他二人距离近在咫尺,若说躲避,已然不及,大伙都替虚竹捏了一把冷汗,只道他定遭毒手,深深惋惜。不料虚竹艺高人胆大,他人虽笨,却是不傻,与此女相处日久,哪能不晓其性子,听她这等要求,已作完全准备,先满足她,若生事端再擒住,届时无半分商量。 阿紫自以为得意,于胸中谋了好久的一险招,岂知在虚竹眼中不屑一顾。此女身转袖动,虚竹已知其意,当即不慌不忙,左手长袍一起,挡下那三枚银针,深知阿紫贯于其上淬毒,他不敢挥向别处,以免伤到人。接下银针之后,袍子一卷,将其收了起来。 那阿紫大惊,想逃,不料虚竹招出如电,袍子才收,右手就同时探出,一搭此女肩头。阿紫心跳如速,不欲被制,步子加急,奋力一争,徒听撕的一声,她肩头的衣料登时自后被扯下一大片,露出雪白的肌肤来,阿紫大恼,骂去:“流氓!” 众人哄堂而笑,阿紫深觉羞辱,双手抱肩,不给人看,一脸地委屈,冲虚竹又恶狠狠骂了几句。那虚竹满脸通红,他并非有意,只是一时情急,但误会已经造成,多说无益,只得咬牙咽下,阿紫心有不甘,欲哭道:“你们瞧瞧,他就是这样的人,光天化日之下都敢这样,若是跟他回去,不定怎生羞辱于我。” 场中之人多半信了真,顷刻间谩骂袭来:“虚竹和尚,就算你老还了俗,当上教主,也不该这般饥不择食吧?俗语有云:兔子不吃窝边草,更何况是人乎?”此等言语既出,只羞得虚竹更无地自容,方剑虹、尹奈儿等也回过心神,护着教主,生怕别人伤了他。 阿紫得意,正欲奔逃,岂知一中年人扯住了她,阿紫回头,见此人一身龙袍,面貌威猛,双目带酸,识得是那段正淳。不由得忸怩道:“皇爷,请您放手,让人看见多不好。”一众听了,躁声嘎止,忒来兴致,都瞧着皇爷。 见此老面色搐动,虎目泛泪,一只大手死死抓着人家小姑娘的玉臂,那姑娘死争不脱。段皇爷坠泪说道:“小姑娘,你肩上这个‘段’字,打哪来?”阿紫苦挣:“甚么段字,我不知道,请您快放了我,不然得罪姑娘,可没好果子吃。”皇爷不睬,目光只落在少女肩头。 众人听得纳闷,尤其深知此老底细之人,都暗暗在想:“皇上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看上了这个小姑娘,要招为妃子?”但瞧此女年纪,似乎比钟灵还小,皇爷又怎会老牛吃嫩草呢?诸家皆在揣测,不敢直言。 段皇爷的手在少女肩头摸了摸,一脸伤痛之色,阿紫大恼,骂他:“老色鬼,快放了我!”此话一落,众皆哗然,大理等将领,像四大护卫等默不作声,羞愧于地,高升泰却暗暗好笑,倒巴不得皇上将此少女如何如何了,也好教他段氏民心尽失,其中渔翁得利。 乌老大等忠心耿耿,念及公子恩德,也不好出声,只是虚竹一行,却瞪大了眼珠子,不知是恼是忿。阿紫又苦挣,但此老力大,哪敌,段皇爷一愣之后,深知此女误解了,遂扭头望向太子,激动道:“儿啊,你来瞧瞧,是不是她?” 公子一心替逍遥疗伤,行功多时,只觉对方体内有一股大力在阻止自己,不让渡过真气,心一动已了然,传音道:“逍遥,你别这样,快与我心神合一,否则迟了神仙难救。”逍遥不接受,也传音:“梁公子,你别忙活了,就让我去吧!” 公子大恼:“说甚么傻话,你死了,婉妹怎么办?难道你要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世上。”提起木婉清,逍遥心肠一软,有些些不舍,公子借机度过一股纯阳真气,逍遥大震,又极力阻止,恰巧这时,耳旁听来父皇的呼唤,神一分,两力回震,公子胸口一痛,不得不撤掌。 身子跌后,捂了一下胸口,轻骂:“我好心救你,你却要去死,白忙活了。”木婉清大惊,不知发生了何事,逍遥睁眼,转过脑袋,歉然道:“梁公子,您怎样了?”公子生气:“死不了!”逍遥理亏,低下头道:“对不起!” 公子爬起身,一扫白袍灰尘,冷冷道:“你没甚么对不起我的,你对不起的人是她。”逍遥痛苦:“我知道!”公子骂:“知道你还犯傻,不可理喻!”说了这句,就不再睬人,又闻段正淳呼唤:“萧儿,你快来呀!”公子轻啐:“催你妹呀催!”叫,“就来!” 木婉清大急,叫声:“二哥,逍遥他......”公子忿然:“他无一丝求生意志,就算仙丹也救不活。”木婉清闻言,心中忐忑:“那该怎么办?”公子不忍她伤心,只说:“你先扶他回宫歇着,再好言相劝,他若再寻死,那我便没辙了。”木婉清依言搀着逍遥离去。 公子走到那边,看见了段正淳,瞧他神情,已然明了几分,打趣道:“怎么,风流倜傥的段皇爷,雄心不减,又看上了哪家闺女,要我做媒人?”一众听得,哄堂而笑,段正淳羞愧无门,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顿足道:“萧儿,你胡说甚么,快来看看是不是她?” 一众声音止歇,看看皇爷,又瞧瞧太子,不知皇爷要太子看甚么?公子乐得清闲,双手一摊,面上挂笑,他越是这般慢条斯理,那皇爷越焦急,催道:“儿啊,你快过来看看?”阿紫害怕,问:“要你儿子看甚么?”段皇爷脱口而出:“你的肩......” 不料皇爷话未说完,忽听“啪”的一声清脆悦耳,老脸上已着了少女一记耳光:“无耻!”段皇爷怔住了,睁大了眼睛:“你,你打我?”阿紫冷哼:“姑娘我不但打你,我还要杀了你。”右手虽被缚,左手却能自由,扇了一掌之后,掌心带毒针,又再扇去。 段皇爷不敢相信,完全震住了,想不起来要去闪躲。眼见这一掌就要下来,毒针见血,不死也难活。公子大怒,一个箭步抢上,伸手一抓,扼住此女手腕,骂道:“岂有此理,哪有女儿杀自己老子的,你简直有悖伦理,大逆不道。” 阿紫双手被制,不得动弹,痛恨:“敢自称姑娘老子,找死!”舌尖一吐,一根锋芒望公子面上射去。 第825章 儿无礼数,老父垂慈怜 众人都是“啊”的一声,大吃惊心,这二人距离更近,那银针飞快似电,一瞬间已至面前。不料公子嘴一张,上下牙齿一咬,面起笑,那枚银针已经被他牙齿咬住。一众瞧此,都不禁松了口气,登时彩声如雷。 阿紫大怒:“你,你不怕毒?”公子莞尔:“区区小毒,奈我何哉?”阿紫一愣,这才想起此人百毒不侵,甚是悔恨,也怪她一时情急,不考虑清楚,白白浪费了一根银针,胸中气起,骂道:“俩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也不害臊。” 段正淳听了,面上一热,目光转向儿子,抓着阿紫玉臂的手也松了下去。公子极为自然,他一向脸皮厚,见老父松手,也开始装模装样放了阿紫。此女一得自由,揉揉手腕,嘴角冲二人哼的一声,极为不屑。 公子道:“你哼甚么哼?适才为何打爹爹?”阿紫冷笑:“我打的是你爹,又不是我爹,你心疼甚么?”公子来气:“怎么不是?你后肩不是刻着一个段字吗?你阿朱姊姊有一个,你身上有一个,难道他不是你爹吗?”公子绕来绕去,众人这才听明白,原来段皇爷是在认女儿,这一下更惊讶了,少有骚动,一会又复平静,觉得此等不是甚么怪事。 阿紫咬唇,轻恼:“你胡说甚么,他才不是我爹!”公子听了,觉得十分有理,转向父亲问:“是啊,为甚么说她是您女儿,您和阮阿姨不是亲手将她葬了吗?”段正淳不知所措,满脸焦急:“朕不知道啊,可是她后肩上的段字,分明乃当年为父刺上去的,决不会错!” 公子支腮嘀咕:“这就怪了,死了的女儿又怎么会复活呢?而且......”上下打量了阿紫一眼,叹道:“手段歹毒,浑无人性。”阿紫大恼,骂道:“你胡说甚么?”公子又瞪去一眼,正待反唇,忽听得尹奈儿的声音说道:“皇爷,您的女儿可是埋在信阳郊外的坟场?” 段正淳闻言,心情大动,回头看去,见说话那女蛮外装束,颇有一股异族风味,正恭敬地双手抱拳,焦急问:“姑娘如何得知?”尹奈儿笑了:“那就没错!”转向阿紫,“妹妹,段皇爷当真是你的亲爹!”阿紫怒然,骂去:“你放甚么狗臭屁,谁跟你说我是?” 尹奈儿无奈一笑:“我爹!”阿紫一愣,颤唇:“义父?”心下酸痛,一咬牙又怒:“他老人家几时说过?”尹奈儿耐心道:“临终之前,你忘啦?爹当时吩咐我们几个单独与他说话,就是那晚他告诉我的,并交代我一定要寻到你的亲生父母,他九泉之下才能瞑目。” 阿紫眼角一酸,两行泪花滚了下来,樱唇颤动:“那他为甚么不告诉我?”尹奈儿为难:“这......”当时父亲说过,阿紫是他从坟墓里找出来的,因此才不愿实情相告,但父亲千叮咛万交代,除非找到阿紫的生身父母,否则永不吐露。 一时为难之际,听得阿紫冷笑:“怎么,说不出来了吧?”受她一激,尹奈儿也有脾气,忿然道:“说便说。”吸了口气,凝神续道:“十七年前,爹爹路过信阳,行至郊外,那时夜已深沉,入不了镇不能投宿,他老人家预备在荒野露宿一宿。岂知才找所在坐下,眼睛一闭,便听得丛林之中有婴儿啼哭之声传来。” “爹爹当时大惊,一个弹跳起来,倾耳细听,仗着几分武艺,顺声源寻去。觅过松林,见杂草及腰,时闻啼声浓烈,就穿了过去。原来那边是坟场,他借着星光找去,在一座墓下挖出了一个小婴儿,爹爹见生得可爱,十分欢喜,便抱了回家。” 阿紫大痛,直骂:“你胡说,你胡说!义父告诉我,是我的爹娘不要我,狠心将我遗弃,义父才......”段正淳一颗心仿佛有千把匕首在刺,利利滴血,堕泪道:“阿紫,爹娘不是狠心将你遗弃,而是当年你一生下来,便绝了呼吸,大夫说你已经死了,才不得将你埋下。” 那阿紫脑袋直摇,心有不甘:“既然当年你已经视我死了,那么如今你们又为何来招惹我?”段正淳道:“阿紫,爹只是想好好弥补过失,难道你都不能理解么?”阿紫冷笑:“算了吧,你父子俩都不是好人,我不要你的弥补。”转身就要走。 段正淳痛甚,声声叫唤女儿,可惜阿紫不睬。望着老父如此伤心,公子、刘进、段誉三人也感同身受,三人目光互对,公子将牙一咬,叫骂道:“阿紫,你口口声声说我们不是好人,那么你使用歹毒暗器伤人,便是好人么?”阿紫步子一顿,胸中气闷,回头恨道:“姑娘从不曾说我是好人。”这话倒是令公子愣住了。 阿紫得意,又待离去,公子忽然心一动,叫声:“虚竹教主,你不是要抓这个丫头回去治罪吗?怎么还不动手,不要因为她是我妹,你就法外开恩哪?”虚竹听得一怔,不知此人葫芦里卖的甚么药,那尹奈儿倒是聪慧,一点即明,请示道:“教主,梁公子说得不错,属下去擒她!”虚竹糊涂,转眼间,尹奈儿一去一回,已将阿紫抓至跟前复命。 那女挣扎,狠狠地冲公子骂:“卑鄙,无耻,臭狗屎!”公子莞尔不驳,听得尹奈儿说道:“阿紫,你骂也没用,快跟我们回光明顶吧?”阿紫深恨,苦争:“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段皇爷大动,欲要上前救女,却被梁萧扯住,他摇摇头,此老一脸无奈。 虚竹一行又复告辞,众人起送,阿紫被押着走了几步,苦挣不开,万奈之下,只得开口求救:“爹......爹......快救我,女儿不要回去,不要回去......”段正淳听到这一声爹,极是欢喜,瞧瞧那边,又看看儿子,公子缓缓点头。 段皇爷很是感激,冲了过去,抱拳叫住道:“虚竹教主,可否卖段某一个薄面,将阿紫留下?”虚竹止步回身,有些为难:“这个......”瞧瞧梁萧,又看看尹奈儿,见他们同意,又听皇爷催急:“虚竹教主,段某拜托了!”说着深深一揖。 虚竹大惊,不敢接受,连忙还礼:“不敢,不敢,段伯父严重了。”示意尹奈儿,此女早有准备,将那阿紫放开,段皇爷心欢,过去抱着女儿痛哭,一众深替高兴。 第826章 宴膳唱晚,几许悲欢离合 送走虚竹一行,众人各自回府,阿紫也在皇宫安住了下来,段皇爷慈父,在宫中另僻住所,名为“紫凤阁”赐予阿紫居住。公子回归本处,时已渐入黄昏,余晕消逝,格为寂静,哥儿与刘进谈笑:“忙了整天,累也累扁了,真该好好休息。” 刘进担心:“怎么,你元气尚未复原么?我记得你下午替逍遥疗伤,好像被他内力反震,现在好些了吗?”公子不放心上,笑道:“区区逍遥,怎能伤我!是了,去瞧瞧他吧。”心道:“逍遥脾气倔强,也不知他求生意志,可为婉妹逆转?”与兄弟并肩入殿。 时早已掌上宫灯,一群宫娥忙碌,在替太子皇子准备晚宴。公子二人刚入殿内,便听得兰剑的嘴巴吱吱喳喳唱个不停:“哎,不对,汤放左面,爷喜欢喝汤。糖醋鲤鱼是刘公子爱吃的,放右边,不对,不对,你怎么左右不分,唉,让我来!” 公子摸着下颏,哈哈大笑走来,诸人听得,忙放下手中活计,恭恭敬敬向二人道了声万福。公子笑道:“你们都先下去,留给四个丫头料理!”一众宫娥应是,欠身退了下去,兰剑抢上嬉笑道:“爷,现在开饭么?”公子道:“当然,进弟他肚皮都饿扁了。” 刘进一怔,面带有几分羞涩,不愉道:“二哥,是你自己饿了吧,干么扯我身上来?”公子笑道:“好,不贫,不贫!今天我让贤。”问那兰剑:“逍遥公子呢?”兰剑眼珠转动,往内里瞥去一下,道:“在房里,木姑娘陪着他。” 公子欣慰:“这就好!”又道,“快请他们出来用膳吧?”恰时那菊剑转了出来,轻声道:“不用了,他二人都说不饿。”公子道:“人是铁饭是钢,哪有不饿的,逍遥正伤着。来,把这一锅鸡汤端进去给他。”说时把汤拿起,交给兰剑。 此女却不接,委屈道:“爷,这是竹剑亲自为您熬的,您怎能送人呢?”公子笑道:“汤本就是拿来喝的,谁比较需要,就先给他,我想竹丫头决不是如此小心眼的人。”话罢,忽听银铃般的笑声响耳,那竹剑转了出来,说道:“婢子当然不是,爷说得对极,汤煲好就是给人喝的。二姊,你就依爷之意,给仲公子送去吧。” 兰剑撇撇嘴,甚是不服气,说道:“爷,您为何对那厮那么好,一不沾亲,二不带故的。他父兄一直想除您而后快,您还把他留在身边替其治伤。”刘进笑道:“兰剑姑娘,你这话可就说错了,未来之事谁说得准,眼下婉妹对仲公子那般好,说不定很快就成其好事,结了夫妻,这不就了了二哥他一桩心事吗?” 公子莞尔,一搭其弟肩头,说道:“知我者,进弟是也!”兰剑嘴角扁扁,仍觉不安,说道:“我不去,要去请竹剑她自己去!”说时一屁股在桌边坐了下来,满腹心事。 梅剑说道:“哟,说甚么呢,聊得这般开心?”更不知何时,此女已端着最后一道菜上了桌,菊剑扯过姊姊,悄悄说道:“爷要把汤送去给仲公子,二姊不高兴了。”梅剑回眸望了二妹一眼,低声道:“她不高兴甚么?” 菊剑道:“谁晓得她,兴许看那人不顺眼吧?”梅剑笑了笑,盈盈上前,对公子见礼道:“爷,您不必忙活了,婢子在后头给木姑娘他二人留了饭菜。仲公子一心求死,木姑娘正在房中劝他,想必也没甚么胃口。” 公子点头:“也罢,那咱们先吃吧!”催几女坐下,一众坐好,人人起筷,惟独兰剑在生着闷气。姊姊梅剑以筷头一敲妮子手背,说道:“别没规矩,难得爷不把咱们当下人看,你该知足了!”兰剑一听,鼻子甚酸,吸了吸,不知为何,想哭。 那公子了然,夹一菜放那丫头碗内,说道:“别气,要害我的是他父子,如今只剩一个慕容复,又何所俱来,其实逍遥也是一个可怜之人,自小身陷淋浴,幸好他能辨正邪。我们该关心他,而不是仇视。人嘛生来平等,无法选择身世,但往后之路可以选择。” 兰剑鼻头一吸,说道:“听爷一席话,胜却十年书。您的胸襟永远是如此广阔,我该好好向您学学。”梅剑笑道:“岂知是二妹,我们也该好好学学。”忽听刘进说道:“各位公子小姐,只怕像你们这般谈论下去,肚子不光饿扁,连饭菜也可以当宵夜吃了。” 诸人听得,皆为嗤笑,气氛被刘进这么一搅,一下子又热络了起来。公子笑道:“当宵夜好呀,可以省下不少粮食!”兰剑一听,不由噗嗤一声也笑了,深深望着公子,夹起碗里那菜,心情复杂,其实她并非痛恨仲逍遥,只是看他和木婉清刚刚相爱,却要去寻死。 这种相爱的人不能相守的滋味,此女深懂,更替木婉清抱不平,恼逍遥没种。然而这些感受,她又不好当众说明,是以看来心事重重。公子尽管智勇双全,颇有细微之心,却也瞧不出此女心思,只好与众同乐,吃喝个痛快。 纱幔轻幌,许许晚风吹打隔窗,宫灯映照。逍遥卧在榻上,双目紧闭,眼角带有泪痕,木婉清则坐在一旁,细细爱怜,滴泪道:“逍遥,我知道你没睡,刚才我说的,你可都听明白?”逍遥静静地躺,没有动,更无回应。 木婉清大痛:“你到底想怎样?求死么?好,我陪你!”唰的一声拔出修罗刀,对准手腕,滚泪道:“无论是天堂,抑或是地狱,我都随你,别想甩下我!”刀锋一颤,就要割破血脉。 蓦地里,那逍遥争坐起来,抓住那柄亮闪闪的刀喊:“不要,不要犯傻!”木婉清痛哭,手和刀都被他紧紧拽着,忿然道:“你叫我不要?那你呢,情愿舍我而去,看到我痛苦,你便死得安心么?”逍遥虎躯一震,垂下脑袋直摇,哭泣:“不值得,这不值得......” 木婉清好笑:“值不值得,那也要看你自己,若是心死了,我也......”逍遥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双眼一闭,两行清泪缓缓滚下,哽咽道:“好,我答应你,我接受医治吃药。”木婉清转悲为喜:“好好,我去请二哥来!” 第827章 不是一家人,莫说两家话 晚风拂窗,丝丝送入内殿,掀起那黄幔幡幡。一顿饭罢,四女忙活收拾,绰影转动,如姿舞蝶,公子二人静坐上位,品着香茗歇息。忽然这时,那木婉清从内里直奔出来,嘴里呼唤:“快......快......二哥......”公子只当发生了甚么事,与兄弟跳起,迎问:“怎么啦?” 木婉清娇喘着气:“逍遥他......”公子道声不好,撒腿往内奔去,木婉清大急,欲要叫唤,可惜头昏,身子幌了幌,叫唤不及,那兄长已然入内。刘进抢上相搀,关心问:“你怎么啦?”木婉清脑袋轻摇:“我无碍!”左手轻按额头,眉头一皱,有些乏力。 四女也放下手中活计,凑了上来,刘进道:“不对,你一定有事!瞧你面色苍白,手脚无力,定然是为逍遥一事过度悲伤。”木婉清眼中微带苦笑,脸摇左,玉手覆上刘进手背说道:“三哥,我当真没事,只要逍遥能好,哪怕要我的命,我也愿意。”四女听得,眼角带酸,刘进叹息:“傻妹子,你这辈子就是为情所累。” 木婉清淡笑:“我已经错过了一次,这一次不能再错了!”刘进心懂,知道她指的是甚么,可怜天意弄人,不过看到她释怀,也甚是心欢,问:“对了,刚才你说逍遥他怎么......”木婉清一急,倒将这事给忘了,忙道:“逍遥他想开了。” 刘进心欢:“想开了就好!”总算松了一口气,“可是你刚才神色慌乱,害二哥他......”木婉清一听,甚觉歉疚,懊恼自己不把话讲清楚了,四女笑一声,梅剑道:“好啦,姊妹们,快干活去!”三女得令,快活得像一只小鸟,又去忙活。 公子急奔入内,看见逍遥躺在榻上,浑无声息,心急之下,过去一把扯起,将其盘膝待定,一跃上榻,疾运真气灌入其体内,嘴里念念有词:“逍遥啊,你可不能死!你若死了,婉妹一定很伤心,她经历过了一次情伤,可不能再受到一丁点伤害了。无论如何,我一定把你救活!”真气催加,频频输入。 外力侵袭,逍遥体力不支,禁不住烈咳一声,公子心喜:“有门!”再催加真气,逍遥实在受不住了,喘息道:“梁公子,你想催我命啊,醍醐灌顶。”公子轻笑:“能说话,表示尚有求生意志,未曾绝短!”逍遥一听,颇恼:“等等,谁跟你说我死了。” 公子自然问:“难道没有么?”逍遥生气道:“荒唐,我正睡得好好的,你一入门便给我灌真气,就算你武功再高,也用不着显摆吧?”公子错愕:“你没寻死?”逍遥忍气:“没有,没有,没有!”公子纳闷:“那婉妹又说......” 恰时那木婉清入门,轻笑道:“我可甚么也没说呀,是二哥你自己关心则乱,没听我把话说完就跑了。”公子落得里外不是人,恼道:“合着我活该,自己瞎忙活。”话落,掌一撤,忿然跳下榻来。 木婉清心慌,生怕兄长不治情郎,就此拂袖而去,上前扯住歉然道:“二哥,对不起嘛!”公子哼的一声侧头,不过听到她这一声“二哥”,气又消了一半。木婉清苦苦哀求:“二哥,你大人大量,是人家不好嘛,你千万别迁怒逍遥,有任何惩罚,小妹一律承担。” 公子闷哼,听她如此柔言细语,悲喜交加,外添一脸惶恐,甚是不忍,心肠软道:“好啦,好啦,别再摇了,再幌我骨头都散架了。”轻啐,“女生外向,果然不假!”木婉清欢喜,听其语气,乃是不恼自己了。 那公子摇头,复坐榻上,运气道:“逍遥,你听好了,咱们这回必须心神合一,你若再不合作,暗里捣鬼,你小命丢了不打紧,老子可是很爱惜。”逍遥愧疚点头:“梁兄教训得是,小弟一定谨记!”公子道:“知道便好,那就来吧!”双掌一吐,轻贴在逍遥背上。 刘进和木婉清悄悄退去,在桌子一旁坐下,静静等待。公子他二人凝神合心,内息交接,真气互咛,相互补助。木婉清悄悄打了一个睡意,双眼带迷离,刘进暗瞥一眼,心道:“这妮子当真是乏了。”便道:“婉妹,你不如歇憩一下,为兄替你看护,待二哥功成,再唤醒你。” 木婉清摇头,相拒道:“三哥心意,小妹心领了,只是逍遥......”说时倦意又起,刘进心疼:“还逞强,累得连眼皮都快睁不开了。”木婉清承认,感谢道:“好吧,那我就小憩一会,届时记得叫醒我?”刘进点头:“一定!”木婉清不再说,趴着桌子便睡。 岂知这一睡,已是天边浮白,鸡鸣早过,一丝曦阳甜射入内。木婉清伸了个懒腰醒转,一瞧天色,暗叫:“糟糕!”急跳起来,不料长时间不活动,腿脚有些不灵活,极为麻酸,不动则已,一动但觉筋酸骨软,不止如此,抑一不小心撞上了桌角,脚趾头一痛,险些跌倒,心恨:“该死的三哥,不守信用。”碎骂着挪步靠向榻前。 映入眼帘的是,金丝棉被盖身,逍遥正睡酣时,一颗脑袋上露,脸侧半边,瞧神态极是安详,面上溢笑,甜甜丝丝,可见睡梦中定是个好兆头。这才把一颗提着的心放下,舒了口气。徒听房门咿呀一声,从殿外走入一名俊少年,手里端着碗盘,上盛药汤。 木婉清见了来人,笑问:“三哥,怎么是你亲自端药?”刘进上前,叹道:“不是我是谁,你以为是二哥么?”木婉清不答,刘进把药碗取给她问:“逍遥怎样了?”木婉清道:“睡意正浓。”接过药碗问:“这是甚么药?” 刘进道:“放心啦,二哥开的方子,吃不死人的。”木婉清感激,把药搁一旁,刘进生奇:“你怎么不喂他吃?昨晚服了一次,今个趁早。”木婉清道:“我不想扰他,逍遥难得稳睡。”刘进笑道:“你倒是蛮关心他的嘛?” 木婉清避过不答,只问:“是了,二哥呢?”刘进道:“他呀,在房中调息,昨夜忙活了半宿,才算把你的逍遥捡回一条命,可惜元气耗损过甚,须得好好调息才能康复。入定之前还不忘了交代我,要按时给逍遥入药。”木婉清眼眶一酸,几滴晶莹滚落:“千言万语,也不能诉尽我心中的感激。”刘进叹道:“傻妹子,咱们都是一家人,千万别说两家话。” 第828章 父享快活,儿遵旨登基 白露凝结,顷刻成霜,晨风添冷吹起外装,轻弹脸颊,微微见寒。公子静坐榻上,凝神调息,经过多时奋战,总算通体舒畅,元气多多少少续渐恢复。这时收功,日起东方,天地万物分明,瞥了一眼四遭,无甚变化,正欲起身,忽然这时一人闯入。 此人脚踏犊子靴,着身青袍,冠如玉,谓之相貌堂堂,可惜一脸急躁。踢门入后,手端一纸书信,未至榻前,便疾声呼唤:“二弟,大事不好了!”公子一瞥来人,见是兄长段誉,遂问:“何事如此惊慌?”段誉顿足道:“父皇不见了。” “甚么?”公子急跳下榻,听得段誉续道:“今早卯时,满朝文武不见皇上早朝,等到辰时前后,仍不见人影。只当睡过了时辰,遂派高侯爷为首去催请,哪知宫监回殿禀告说皇上不在宫里,一众大臣惶恐,侯爷做主安抚文武大人,遣他等先行回去。” “高叔叔则派人通知于我,当我赶到父皇寝宫,只见桌上留有一封书信,和一道传位诏书。”说到这里,将手中的书信递给兄弟,公子接过,听得段誉说道:“二弟,你别怪我,信中内容和诏书,为兄都瞧过。信中说,与太子约期已过,和明教教主的恩怨又已化解,叫二弟理当遵守诺言,接替皇位,父皇好回大理做他的太上皇,逍遥自由。” “并说,阿紫一块随他返回大理,一来与母亲相见,二来弥补遗憾。为兄自作主张,派人去紫凤阁问过,宫娥汇报一大早公主便与皇上出游了。”公子取出信件,细细瞻阅,果真与段誉所说无异,心道:“他这哪是甚么依约前言,分明是舍不得娇妻美眷。”握拳咬牙,“果然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唉......”一声长叹。 听得段誉催道:“二弟,快,派人去追吧?父皇早上才出门,至今不过一二个时辰,走不远的。”公子摇头:“不用了,他老人家既然有心要走,又怎轻易教我们找到,就算找到了,父皇无心江山社稷,亦是枉然,又怎好累他逍遥快活之趣?” 段誉一怔,有些不舍说道:“那如今呢?应当如何是处?”公子叹道:“就依他老人家旨意行事吧!”段誉紧张:“二弟,不二皇弟,是皇上,这么说担子得你挑喽。”说时跪拜行君臣之礼,公子搀起兄长:“还有比这更好的法子吗?”段誉苦笑,摇了摇头。 他这个人亦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主,颇有几分乃父之风;若说把江山交给刘进,此人尚未定型,不太稳重,颇为不妥。二弟梁萧性子虽乖张,外带几分邪气,但为人处事自有一套风格,连三十六洞、七十二岛此等桀骜不驯之人尚可降服,更何况区区满朝文武。 公子亦陷入了深思,本想着改朝换代,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之后,带着两位娇妻遨游四方,从此不问世事,看来这愿望恐怕得等一阵子了。呼出一口浊气之后,欣然接受,当即召集文武上朝,宣读诏书一事,满朝举震,不过更震惊的乃是高侯爷。 那一刻,他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看着高高在上的梁萧,此人只能俯首称臣,耳听满朝文武朝拜,恭贺新皇,心中甚不是味儿,只想:“难道我这辈子注定了失败,不不,我一定要赢回来,我辛辛苦苦努力了十数年,可不能让一个毛头小子占尽了便宜。” 登基之礼,公子传谕明日早朝进行,侯爷的心在痛,在滴血,心下发狠:“不,我尚有一招未出,这一次定要打得你这小子永不翻身。”心下窃喜,散朝之后前去准备。 满城百姓听说太子要登基的消息,甚是激动,争先奔告,都赞老皇爷此举贤明,又买来烟花庆贺,家家户户热闹,一时间为之欢庆,便似过大年一般。那些官员将领,眼看太子如此深得民心,也甘之卖命。 晚上四姝亲自烧了多道好菜,一块庆贺,酒足饭饱之后,四女又彻夜为公子缝制了一套崭新的龙袍。灵鹫宫巧手众多,姊妹们一齐努力,终于在鸡鸣之前赶了出来。将至卯牌时分前,四女唤公子起床,替其洗梳一番,着上新制的袍子雄赳赳、气昂昂踏入金殿。 那把龙椅,他曾见父皇段正淳坐过无数遍,只觉没甚么奇特之处,哪知今日轮到自己,首次上坐,却有几分紧张,连往昔的气场也不一样了。但觉自己的身子板突然变得硬朗了起来,腰也直了,胸膛更宽阔了,眼界也更高了,这是一股多么奇妙的力量啊! 位置只有一个,难怪那么多人,宁愿冒着抄家灭族之凶险,甘愿遗臭万年,也要试上一试。难怪常言道,成者王,败者寇,原来说的是这么一个道理。 随着一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朝贺俯拜之声后,公子只淡淡说了句:“诸卿家平身!”文武官员分班依序而立,个个极为恭谨,又添几分敬穆之气。少顷,即有颁旨官出列,对百官宣读新皇登基诏书,论功行赏此番随君出征的战士们,功高着为将侯,其余论功封赏。 封段誉南王,刘进为靖安王,爵位不承世袭,二人谢恩,百官道贺,俯舞于地,大赞皇上圣明。公子拟年号为“天龙”,寓意天之骄子,龙的传人,今朝为天龙元年,即日起大赦天下,安平五内。此举深得民心,却引来高侯爷诸多不满。 原太子下处,逍遥在屋里凝神运气,忽然眼一睁,跳下榻来舒展筋骨。那木婉清刚入屋,即吓了一跳,惶恐叫:“你干甚么呢?”逍遥回眸,见是心爱之人,面勾一笑说道:“起来活动活动呀!”木婉清骂道:“你疯了吗?身子还没好,活动甚么?” 逍遥道:“梁兄的武功当真神奇,我这伤原以为死定了。哪怕不死也要卧榻躺个三五月才能痊愈,岂知给他这么一治,我全身都好了。不信你瞧,我舞一套拳给你看看。”木婉清微恼:“我才不看,你就是想要我担心死,你才满意。”逍遥见此女三分嗔恼之外,七分爱意,更添几分喜气,便道:“哪有,我心疼你都来不及哩,哪里舍得叫你担心。” 木婉清面上一红,害羞道:“你几时也变得这般能言会道了,讨厌。”逍遥拉起她的玉手放在心口上:“我说话从不用修饰,只用这里!”木婉清一忸怩,不过心喜极了,逍遥一时瞧的痴了,望着那口樱唇,喉咙有些干涩,脑袋微垂,嘴巴也凑了上去。 第829章 有情尴尬,小鬼怎晓人情故 冷风刮面,吹弹生冰,秋末已是如此之寒,不知今夕之年犯了哪个太岁,要如此遭罪。韩晓虎入定醒来,听风吹打隔窗,当即下榻,一动筋骨,心道:“梁大哥说得不错,每日按时练习,必有收益。这几天我依法而行,果觉身体舒泰,极为轻盈,似乎比以前精神不少。” 此子非常开心,但觉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的梁大哥,是他教会自己贯通体内真气。如今的他已非昔日,一举手一投足,力量颇为不弱,念到欢喜处,不禁想起他的梁大哥来:“是了,梁大哥今天怎么没来,听说逍遥大哥受伤了,兴许在医治他吧,我不妨也前去瞧瞧。” 想到便做,小手拉开房门,钻了出去。此府邸甚广,廊道交错,屋宇极多,好在他的住所与逍遥只隔百步之遥,轻轻转个弯即到了。来至门首,看见那门半虚掩着,也不出声,当下上去轻轻推开,走了进去。呀,香艳的一刻,叫他这个小家伙目睹了。 但见逍遥与木婉清嘴对嘴,四目紧闭,彼此忘我,深情相拥相吻。韩晓虎大窘,面上一热,喉咙干涩,咕噜一声咽下了一大口口水。兴许忘情中的两人听得,心有灵犀一齐睁眼,回头见了小鬼,都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二人速速分开,彼此尴尬整理衣装。 木婉清低着头,有几分忸怩,面色通红,又有几分气愤,恼道:“小鬼,你进来前怎么不先敲一下门,你爹没教你规矩吗?”一提起爹爹,韩晓虎便想起他韩府受冤屈,被朝廷抄家灭门之厄,心下揪痛,却极力忍耐,以手指了指那扇门,委屈道:“门没关,我便进来啦!” 那木婉清生气,深怕此子多嘴出去乱说,那她情面何在,没好言语道:“你还有理啦,信不信姑娘我打你屁股?”韩晓虎心怯,不敢顶嘴,木婉清越加得意,心想:“毕竟是小孩子嘛,唬一唬便知道怕了。” 逍遥瞧了不忍,说道:“婉妹,他只是一个孩子,你又何必吓唬他呢?”木婉清撅嘴看向逍遥,见他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也似,想起方才之事,面上渐烫,极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逍遥心中一疙瘩,也有几分尴尬,试着洒脱一些,避过木婉清,走去韩晓虎那边。 此子依旧垂着首,十指乱动,勾着衣角玩弄,到底是手动,抑或心动,他不知道,只觉小小的心灵从此落下了一篇复杂的画面,既好奇又向往,两个大人嘴咬着嘴,那是一种甚么样的感觉?记得再小一二岁的时候,曾无意间看过爹爹也是这般咬着母亲的嘴,然后双双倒入榻内,拉下丝帐,他一直很好奇,那是干甚么,睡觉么?摇摇头,不像! 心念乱转,连逍遥走至他跟前也不觉,听得逍遥轻声叫唤:“小虎,你在想甚么呢?”韩晓虎“啊”的一声抬头,见了他,又一脸惊愕,脑袋直摇:“没......没想甚么?”木婉清生恼,恨恨地道:“小鬼,我警告你,若是你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有如此物!”修罗刀一拔,但见锋芒闪过,墙角的一株盆景齐茎而断,吓得小虎险些尿裤子。 逍遥又好气又好笑,回眸睨了爱人一眼,可气道:“婉妹,你又来了,怎地专门吓唬小孩子。他一个十岁的小娃能懂甚么,至于嘛你?”木婉清道:“哼,十岁的小孩咋地,柳宗元不也十岁,可不鬼精灵得很。”逍遥奈叹,心想:“宗元是宗元,小虎是小虎,两个孩子怎能相提并论?”却不愿惹她不高兴,摸了摸韩晓虎的脑袋,安慰道:“你别怕,告诉逍遥哥哥,不在房里练功,怎么跑出来了?” 韩晓虎面色有几分苍白,看见逍遥摸他脑袋,受了刺激,登时一把将其手甩开,恼怒道:“不许摸我的头!”逍遥错愕,身子一幌,步子促急,又向后退了好几步,一提气却才稳下,心中震惊已然,适才小虎那怒气一拂,外看平平无奇,实则内力浑厚,绵绵不已。 吃了一个哑亏,逍遥抬起一张俊脸,不敢相信地望着此子,心道:“才不过十岁的小娃,功力怎么如此之高,仿佛有数十年苦练一般?”灵光一闪,却才省悟,记得当时老父的一身功力,已全数被此子吸入了体内。 木婉清大惊,抢上一步相搀,轻声问:“你没事吧?”逍遥罢手,摇了摇头,目光不转,一直定格在小虎身上,仿佛看到了父亲的影子,既心痛又有几分酸涩,外带一丝甜意,面一勾,居然苦笑了出来,眼眶是湿的。 那木婉清观之,心恼,冲小虎怒喝:“小鬼,你想打架是不是?”韩晓虎脑袋和双手急摇,既心怯又有些许紧张。就在这时,那公子登门而入,但见他头戴一顶冲天冠,身穿一领赭黄袍,腰系一条蓝天碧玉带,脚踏一对创业无忧靴。相貌堂堂,赛过任何一个帝王! 兴许他一下朝便跑来这里,鼻息气喘,一脸黯然之色,奔到几前停下,取过上头的凉茶,仰头灌入喉间,重重一掷,怒吼:“气煞我也,气煞我也!”靠着几桌发狠。 三人一见,极是纳闷,目光互换,均瞧不出个所以然来。木婉清挪步上前,小心问:“二哥,你怎么啦,到底发生了甚么事?”逍遥亦是不解,见梁萧这一身打扮,有些迟疑,随问:“梁兄,你怎么穿着皇帝的衣服?”公子一愣,静下心来,瞥睹衣物,这才傻笑,自己朝服未换,就直奔这里。 听得木婉清欢笑道:“逍遥,我忘了告诉你,如今二哥已是当今的皇上了!”逍遥一听,虎躯一震,一瞬之后,又急忙俯拜,口呼万岁。公子冷笑:“还万岁呢,我能活一百岁不被气死就已经不错了。”二人急问其因。 韩晓虎双腿2一酸,也跪了下去叫:“小虎参见皇上!”公子一怔,抬眼瞥处,见此子颤巍巍,有些纳闷,不过欢喜走了过去,相搀道:“免礼!”韩晓虎心欢,站了起来,公子问他:“你怎么出来了?应该多入定几天才是。”韩晓虎眼角一酸:“我......有些想你了。” 第830章 一腔烦恼,为侯爷乱朝纲 公子好笑:“说甚么傻话!”话落面色一沉,道:“恐怕梁大哥以后没时间教你武功了。”韩晓虎拽着他不依:“这怎么能行,您一定要教我。”公子苦笑:“只怕有所不能顾及了。”韩晓虎极度伤心,忽听得逍遥请旨道:“梁兄,不,皇上,您若信得过小民,以后教小虎武功的事,就交由我吧!”公子听了欢喜,说道:“极好!” 岂知木婉清哼的一声,不乐意了,说道:“逍遥,他是二哥的弟子,你抢个甚么劲?”逍遥嗫嚅:“我......”木婉清道:“俗话说的好,一徒不从二师。”公子和逍遥乍舌:“有这么一句话吗?”其实木婉清识字不多,她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一句话,只是不想逍遥把心神放在那小鬼身上,只想与君长伴,不参佐料。 公子细心一想,有些了然,说道:“其实你又何必干涉逍遥呢,他一心......”木婉清打断:“你少来说教,别以为你当了皇帝,姑娘便怕了你。你自个的徒弟,你自个去教,别净想着劳烦别人,这是无耻的行径。”公子心道:“甚么跟甚么嘛,这妮子似吃了火药一般。” 回眸瞧了小虎一下,见他非常委屈,心一动,隐隐记得自己冲进来之前,听得他们在争吵甚么,便道:“婉妹,小虎几时得罪你了,要你这般恨他?”木婉清嘴硬,言词闪烁道:“没有呀,他没得罪我,得罪我的人是你,你不会教吗,当了皇帝就了不起呀?” 一连质问,令公子无所适从,忽听逍遥喝道:“好啦,都别争了!”三人震撼,都闭口不言,逍遥转向韩晓虎,低声问:“小虎,你喜欢逍遥哥哥教你武功吗?”韩晓虎怯怯地抬头,见他一脸虔诚,珠子转动,瞥向梁大哥看去,那公子缓缓点头。 韩晓虎小唇轻动,吐了二字:“喜欢!”逍遥高兴极了,一把抱住孩子,登时痛哭了起来,木婉清顿足,骂道:“疯了,疯了!”公子悄悄将妹子扯向一旁,低声骂:“你才疯!小虎体内留有慕容博的功力,逍遥愿意教他,一方面怜悯这孩子,跟他一样无父无母;另一方面借着受武之机,也可缅怀其父,你口口声声说爱他,怎地不了解他呢?” 木婉清一紧张,嘴唇轻咬:“谁说我不了解,只是我......”公子一直盯着她:“只是怎样?”木婉清避左右言其他:“奇怪了,我干么告诉你?”公子莞尔,暗暗好笑。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人闯了进来,是那刘进和段誉。他二人在朝堂眼睁睁看着公子忍着气说退朝,之后一幌不见了人影,便一路追来。好不容易认定是这里,不料步子刚踏入门槛,就都愣住了,二人目光互视:“甚么情况?”但见逍遥抱着韩晓虎痛哭流涕,而公子和木婉清则在一旁,大眼瞪着小眼。 刘进悄悄问段誉:“情况是好是坏?”段誉摇头:“不知道,进去看看!”公子回眸,看见他二人走来,想起朝殿上之事不免来气,一甩衣袖胸膛气鼓,骂声:“可恶!”岂料这话一入木婉清耳内,只当骂她,质喝道:“喂,你骂谁可恶?” 公子奇怪:“我有骂你吗?”木婉清咬牙瞪着他,玉手一指其鼻子:“你对着我骂人,那你说有没有?”公子理亏,一腔子烦恼,甩开她的手道:“懒得理你!”木婉清后足错退,叫嚣道:“你敢推我?”一脸的怒色。 公子烦恼,不耐道:“别那么嚣张好不好?”木婉清胸脯险些气炸:“你骂我嚣张?”刘进和段誉听了,暗呼一声:“惨矣!”只怕十二级地震转瞬即发,这二人都是牛脾气,对上了不闹个没完,绝不甘休。 眼见二人剑拔弩张,势在大战,忽然那逍遥从悲伤中出来,放开韩晓虎,看见了劝阻道:“婉妹,别任性了,不能对皇上无礼。”木婉清听了心爱之人言语,胸中一痛,回头狠狠瞪去:“连你也帮着他?”逍遥只道:“他是你二哥,既然是一家人,又何必动干戈呢?” 刘进作念道:“只怕跟二哥动干戈的不是婉妹,而是高侯爷。”逍遥一怔,问他:“你说甚么?”刘进装傻:“我有在说话么?”逍遥奈何,只得去问公子,恭敬道:“皇上,您适间进门,一脸怒气,嘴里在说甚么‘气煞我也,气煞我也’,到底这高侯爷是如何惹您生气的,可否见告,若有用得找小民的地方,但凭吩咐。” 那刘进悄悄后退,扯段誉过一旁,低声说道:“此人几时转了性子,这等奉承二哥?”段誉横去一眼,恼道:“少要胡说!”刘进撇撇嘴,又吐吐舌头,听得二哥开口道:“多谢仲兄好意!”顿了一下,又唤:“靖安王,此事便由你陈述吧!” 此话落下,过去好一会没人搭理,数人纳罕。那段誉推了一把刘进:“喂,在叫你呢?”刘进身子一幌,打趣道:“有吗?二哥叫的是靖安王......”灵光一闪,想起朝殿封号,这才急跳上前,公子眉头一皱,仔细端详,听得刘进说道:“这高侯爷呀,忒也可恶。” 木婉清来了兴趣,不记前事问:“怎么个可恶法?”刘进说道:“二哥要封赏灵鹫宫众姊妹,岂知高侯爷跳出来说女子不宜做官,叫二哥赏赐一些钱财锦缎即可,抑或与某些功高之士婚配,更为可恶的乃满朝文武,老色鬼居多,听有此等美事,个个附和高侯爷的建议。你说二哥能不生气,能不动怒么?就这样不欢而散。” 那木婉清听述,又想了想,低头道:“嗯,这般听你道来,那高侯爷想必也是一个好色之徒,不知哪家姑娘如此不幸被他瞧中了,此人才想出这等法来。”刘进和韩晓虎深有同感,那段誉一听,可就不大乐意了,他自幼与高升泰感情相处甚佳,如同亲叔叔一般。 此刻不容任何人污蔑,不愉道:“婉妹,你休要胡言,高叔叔他不是这样的人。”木婉清冷笑:“不是这样的人,那是怎样的人?”段誉嗫嚅,木婉清欺问:“说呀你?”段誉吸口气胸膛一挺:“他这么做定有原因。”那女耻笑。 少顷,即有一名宫娥进来,交给靖安王一封信。 第831章 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刘进取过信件,往上瞧了一眼,观其笔迹,心中已有三分谱,再拆除细阅,果然如是,当即告辞诸人,随那宫娥而去。一众纳闷,木婉清嘀咕:“三哥弄啥虚头?”说这话之时,目光辗转落在公子身上,那天龙皇帝不自在,顾左右而盼:“你盯着我作甚?” 木婉清蹙眉:“此事你不知?”公子胸膛一挺,昂首道:“奇了怪了,靖安王的事,朕又如何晓得?”木婉清痴笑:“啧啧,朕?叫得可真顺口,你两个平素里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他的事又岂能瞒你?”公子道:“方才之事,大伙也看到了,他接了一封信之后便走了,我连信上写的是甚么内容,又如何得知?” 那木婉清讽刺:“谁晓得是不是你二人故意在唱双簧,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好行使你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公子怒起,不愉道:“木婉清,你今天是不是吃火药了,说话这等不经脑子?”木婉清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公子大怒:“不可理喻,懒得理你!”哼的一声,甩袖离去,韩晓虎在后头嚷:“梁大哥,等等我!”回首看了一眼逍遥,又睨向木婉清,见此女目露凶光瞪来,心下一怯,撒腿就跑。 木婉清抚了抚掌心,一脸得意,心道:“总算将这些瘟神都送走了,往后我就可与逍遥好好的过日子了。”迎身说道:“来,逍遥,我扶你过去歇下!”岂知逍遥闷哼将她甩开,木婉清不防,娇躯斜幌险与跌倒,不免胸脯来气,脚跟站好,又强忍将气咽下:“怎么啦,我的好逍遥?” 逍遥身子背着其女,不愿相见,有七分气道:“我怎么啦?这倒问你。”木婉清娇滴滴迎上,撒娇道:“我还好啦!”逍遥又闷哼一声,将她避开,却不言语,身子依旧背着,木婉清来气,瞧了逍遥侧脸,又把气咽下:“我不懂你在恼甚么?” 那逍遥尽量把语气调平和,不让自己爆发出来:“我才不懂你在做甚么?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语气有多伤人?”木婉清委屈,低下了头去,撅嘴道:“原来你是在为这个生气,其实人家也是有苦衷的嘛!” 逍遥信了半分,转过身问:“甚么苦衷,不妨说出来?”木婉清缓缓抬头:“人家是怕你把精力都放在传授韩晓虎武艺上不理人家了,我才迫不及待拒绝,以致恶言相赶。”逍遥听了微微一笑,当真好气,大手顺着她的秀发:“你怎会这般想?” 木婉清变得极为乖巧,低着头:“男人向来以名利、权势为重,更为疯狂的乃是武痴。我怕你把小虎当成自己父亲的影子,深陷不拔,届时我该当如何?”逍遥笑了笑,原来此女担心的是这个,缓缓地将她的脑袋靠在胸膛,手一面理着丝发,一面道:“你大可放心,我不会的,此生有你长伴,逍遥于愿足矣,绝不重蹈父兄覆辙。” 然而心下一声长叹:“父兄呀父兄,你二人为了光复祖宗基业,穷其一生劳苦,爹爹甚至连命也送丢了。为何老是在意已经逝去的东西,而不是好好把握现在呢?”其实世人往往如此,总贪婪过去的美好,而忘了珍惜现在,以致后来连原本的也都失去了。 轻风少拂,吹起申牌光线,点点滴滴留连大地,斜映琉璃瓦檐,折射院亭。一少女独立亭内,轻盈着装,翘首双目望天,仿佛在沉思,也仿佛在等人。一行秋雁低声哀鸣,展翅南飞,独留一缕愁曲。 此女此刻方知,原来孤雁脱群,不愿去它该去的地方,那后果只有一个,在不适宜的气候之下,活活冷死、冻死、饿死。其实人又何曾不是,天冷了添衣;若暖和了,就得适当脱衣。但这些只不过表象,万一水土不服,轻者,疾病缠身;重者,一朝丧命。 明明不适合,偏偏有的人却苦苦地去追。赢了,你得了天下间最宝贵的;一旦输了,你也葬送了一生幸福。其实挺简单的道理,人人都懂,只是痴了狂了,谁又会那么理智再把事情想彻?此女多愁善感,回忆生平,不禁叹息一声。 迎风送来一人,他走在小径上,步履缓缓,快一步嫌急,慢一步嫌呆,儒雅腼腆,如此的循规蹈矩,当真难得。行至亭畔,听得叹息声,心有恻隐,叫唤:“云姑娘,你在愁甚么?”此女不是别个,正是诸葛静云。 她轻轻转身,回首相盼,一抹眼角,带去丁点酸涩,展颜轻笑:“没......没甚么,只是沙子吹进了眼中,有些些难受,倒教王爷见笑了。”那人忙道:“不,别叫我王爷,在下不敢当,你还是唤我刘进比较贴切。”静云微笑:“也好,我最不喜欢的便是繁文缛节。” 刘进点头,他看得出来,从此女的性格以及往昔的冲动,一点一滴都可以得到印证,只是有些牵强,喜欢洒脱的人,往往活得比较自在。那刘进步入亭中,双眼不曾离开此女身上,心道:“原来她规规矩矩的穿着女装,其实也挺好看的。”以前静云虽穿女装,但发型多作随意,留一束马尾,多与男人类似。 今日乍一见此女的转变,却令刘进有几分惊艳,有些不知所措问:“信是你写的,也是你约我来这里?”静云洒脱的点头:“是啊,有何不妥么?”刘进猛的摇头:“没有,没有,妥极了,妥极了。”那女听了娇羞,面上一红。 此等情形,刘进难能多见,心中一荡,欢喜道:“不知小姐约在下来此,所谓何来?”静云面上又是一红,说道:“今日早朝之事,想必你已经......”刘进打断:“当时我正在殿上。”静云嘀咕:“那就好!”刘进听不太清楚,遂问:“小姐说甚么?” 静云抬头,笑道:“那也是爹爹跟我说的,不知梁......不皇上他有何法子应对?”刘进脸一沉,淡淡道:“小姐约在下来,就为谈这个?”静云点头,自然道:“是啊,你和皇上是最亲的兄弟,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有任何事他理当相告,因此冒昧前来问问。” 第832章 妇人之仁,闪烁藏证据(2013快落) 刘进听了,胸中一凉,他不懂为何二哥当了皇帝之后,身边的人和事跟着变了。以前逍遥与二哥没甚么交情,但彼此相惜钦佩,逍遥也绝不肯屈膝,可如今竟也唯唯诺诺;婉妹对二哥很好,一心系其身上,万事忧其而忧,然而近段时间频频与二哥斗嘴。 就连诸葛姑娘亦是一样,以前总说有多么恨二哥,要杀了他才能后快,但是现在呢?柔声细语相询其安危,这不是关心是甚么?他并非羡慕嫉妒恨,而是不懂,到底是甚么力量在催使恒生变化,是心抑或是权力,他当真糊涂了,对人心越来越费解。 静云在等待着靖安王回答,久不闻回应,双目瞥去,见其一脸筹措,神色变换不定,既苦闷又迟疑。当下以素手在他面前幌了幌,问:“哎,刘进你怎么啦?到底皇上想到解决之策没有?”刘进一愣回神,自然摇了摇头:“没有!” 那女叹一声:“怎会呢?以他睿智不至于看不出来......”瞧其神色,或许有门,刘进问:“那以小姐之见,皇上他该当如何?”静云胸恼,白了靖安王一眼,说道:“傻呀你,自然是那厮抓起来大卸八块,甚至五马分尸,最不挤也治他个死罪。” 刘进摇了摇头:“二哥他不会这样做的。”静云问:“为何?”刘进避开她的眼睛,低头道:“太残忍了!”静云啐道:“妇人之仁。”刘进抬眼,忽然噗嗤一声,静云恼道:“你笑甚么?”刘进盯着此女上看下看,左右瞧瞧,才道:“你说的呀,妇人之仁。” 静云错愕,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这才恍然,撅嘴道:“好呀刘进,你拐着弯骂我没有女人味?”刘进忍笑:“我哪有!”静云来气,上前打他,岂知左脚更不知绊到了何物,拐了一下,顺势往刘进怀里跌去,刘进大慌,要想躲开,移动之时灵光一闪,多好的机会呀,有美人投怀送抱,岂能当傻子,当即双臂一张等着。 但听扑地一声,静云的下颚撞上了刘进厚实的胸膛。此女本闭着眼睛,待下颚吃痛,这才睁眼,见前面是一堵衣墙,高兴说了声:“谢谢!”岂知刘进莞尔道:“姑娘不必客气。”静云一听,猛地抬头,看见了靖安王的一张俊脸,登时大窘,慌忙起来,又将人推开。 刘进不介意,顺势退后一步,不过心跳不已,适才那一刻多险,还好此女念着羞耻,不曾大打耳刮子。静云理了理鬓边的丝发,又扯扯衣服,一脸尴尬,极力震慑心神。刘进问她:“你没摔坏吧?”静云面上一热,不自然道:“还好!”勉强泛笑。 过了好一会,静云静下心来,问他:“我们刚刚谈到哪了?”刘进睨了此女一眼,试探道:“要说么?”静云点头:“自然要!”刘进叹口气:“好吧,我们说到‘妇人之仁’。”静云一听这四个字,面上又辣辣地,抿嘴说道:“我要把高升泰大卸八块,为甚么不行?” 刘进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侯爷是人,又不是畜生,岂容你任意宰杀。”静云撅嘴:“我看他就是一个畜生,衣冠禽兽,披着羊皮的狼。”刘进咳嗽:“姑娘,‘衣冠禽兽’和‘披着羊皮的狼’乃同一个意思,不能放一起用。” 静云生气,骂他:“我们在讨论那厮是不是畜生,谁要你作学问来挑我语病?”刘进咂舌,无语了,静云道:“好啦,算我错,用词不当行不行?”刘进苦笑:“用词不当在其次,你这么骂侯爷,万一叫南王听了去,他不跟你急才怪。” 那静云来了劲:“我就是这般骂他,怎样?”扯开嗓门,刘进大惊,大手捂住,压低声音道:“我的姑奶奶,这里可是皇宫,哪有你这么乱嚷嚷的,你想要把全天下的人都招来是不是?”静云一听,心有怯惧,左右四顾没人,这才放心笑道:“对不起嘛?” 刘进闷哼一声,气也不是,恼就更加不是,说道:“所谓抓贼取脏,抓奸拿双,就算你怀疑侯爷图谋不轨,但也是一厢猜测之词,没有真凭实据,二哥他又怎好听你之言将他论罪。江山初定,万民需要休养生息,不宜妄乱战火。你若有真凭实据,可拿将出来?” 静云气忿,一时情急脱口而出:“要证据么,我当......”刘进盯着她:“当甚么?”静云眼珠子转动,面上带笑,一僵道:“要证据,本小姐当然没有啦。”心道,“好险,险些说漏了嘴。” 其实高升泰和慕容博与辽帝之间瓜葛,暗同书信往来,这些老将军诸葛淳瑞早已知晓。曾有一次,边关吃紧之时,将军部下抓到一名信差,其身上就藏有那高升泰的亲笔信函。将军本想告知梁萧,叫他堤防,岂知静云献计,何不等他等斗个你死我活,再收渔翁之利。 将军暗地一想,颇觉女儿之言有理,梁萧那时摔军攻宋,此等行径,谓之心寒。他一气之下,本欲将密函焚毁,但被女儿阻止了。也正因她父女这一念之仁,往后才以此信函作为呈堂证供,将那侯爷绳之以法。 早朝一散,将军便将殿上之事对女儿细说,静云听后,冥思苦想,才一声冷笑,情知高升泰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便对老父说,她有法子对付高升泰,将军不知女儿以何法子相对,不及问明,女儿身影已无,将军一声奈叹苦笑。 刘进自然不信,眼看此女一脸心虚相,便问:“当真没有?”静云避开靖安王的眼神,心虚道:“没有啦!”刘进“哦”的一声,仍有几分疑惑,但听得此女开问:“皇上在哪?”刘进傻笑:“我出来前他还在......”徒听此女银铃唱晚:“谢了!” 那刘进抬头,见太阳悄落西山,转瞬间天就要黑了,心道:“原来聊了这么长的时间。”可惜静云的影子早已不见,好笑:“来也如风,去也如风。如风?”再瞧了一眼天际,“夕阳也如风。”游云顺风轻送,慢慢遮蔽日光,徒留一缕余晕。 胸中不禁一叹:“走吧,出来许久,也不知他们怎样了?既然云姑娘如此关心此事,我不如也回去替她打听打听。”说到便做,拽步转回。 第833章 无关规矩,何晓君王唱哪出 夜已下,万里黑云接天地,一片寂静,听风戏喜,任意轻狂。灯早掌,路分明,靖安王刘进别后静云,独往回返,从逍遥口中得知,皇上早早就已经离开,不在此中。刘进有些纳闷,循去御书房,果然那里通昼,哥儿心欢,举步前往。 更不知何故,左右闪出一女,黑暗中拦了靖安王去路。刘进瞥睹,识得乃梅剑和竹剑,喜道:“二位姑娘,来得正巧,我正要进去见二哥,烦劳让道。”二女不让:“不行!”刘进问:“这是何故?”听得梅剑说道:“王爷,不好意思,皇上有令,命我二人在此看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刘进道:“笑话,连我也不行么?”梅剑恭敬道:“王爷抱歉,不能!”刘进一脸焦急,寻思:“二哥捣甚么玄虚,怎地连我也不让进门,难道当真人情薄弱么?”他兀自不信,一瞥周遭寂静之极,心生奇怪:“侍卫和宫监都上哪去了?”便问:“值夜的太监呢?” 竹剑回答:“回王爷,他们都被皇上贬出宫去了。”刘进不解:“这是为何?”梅剑瞥了一眼调皮的妹妹,轻恼道:“瞎说!”又转靖安王正色道:“王爷,您别听这妮子乱说,其实宫里的太监都被皇上遣散,各自回原籍安家去了。” 刘进愣住了,碎语:“所有的太监遣散,安家?”一听安家二字,让刘进联想到,这太监也可以成家的么?二女一瞧其神色,极为了然,禁不住笑道:“王爷,您误会了,此家非彼家。前者为回去平安过生活,不受奴役之苦,与后者男子成婚之家,毫不相干。” 靖安王有些明白了,问:“这是哪一门子的规矩?”心道:“太监都走光了,偌大的皇宫,若没了做事之人,岂不成了一座废城?”竹剑笑道:“这不是规矩,乃皇上新定的律法,以后不许以自残男子的尊严为代价,替别人为奴服侍。” 刘进越听,反而糊涂了,不解问:“这又是甚么意思?”竹剑笑道:“简单一点说,以后宫里不会再有太监。”这一次,刘进算是听明白了,忽然又“呀”的一声,叫:“没有太监,那他们的活谁做?”竹剑自然道:“我们呀!” 那刘进不禁打了一个哆嗦,颤道:“只招女子,那这样皇宫岂不是成了女儿国?”梅剑被这句话一逗,也禁不住面上一勾,轻笑了出来,素手一打竹剑肩头,恼道:“小妮子,你若再胡说,当心做姊姊的跟你翻脸。”刘进仍是不解,问:“到底怎么回事?” 梅剑道:“做事的并非一定都得女子,只要符合条件,任何人都可以胜任,前提是不许像太监那样阉掉......阉掉......”说到这里,面上一红,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此等言语又怎好意思出口,刘进双手一拍,笑道:“二哥当真仁慈。” 竹剑笑道:“那是!”虽只短短的两个字,却包含着无限的钦服和仰慕,刘进瞥了一眼,见他二人都在乐极之中,心下一动,左脚一拽,跑了过去。二女大惊,厉喝:“站住!”唰唰声响,长剑出鞘,赶去一齐架在靖安王脖子之上。 刘进惶恐,双手高举,小心道:“两位姑娘,皇宫内苑,你们怎好私自佩剑,这可是死罪,难道你们不怕二哥降罪吗?”竹剑嘴角一努,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可是有特权的。”刘进奇问:“甚么特权?”说时见此女自怀中取出一面腰牌摆给他看。 刘进一怔,但见此牌子乃黄金制作,著有四字:“御前侍卫”。刘进眼瞪大了,听得竹剑吹擂:“不错,我们姊妹四人正是皇上亲封的‘御前四品带刀侍卫’,别说这里,就是整个皇宫,我四人也畅通无阻。”梅剑微恼:“得了,你呀就别再显摆。你四品,王爷可是极品,你得罪他,准没好果子吃。”竹剑一听,嘟了嘟嘴,当真不敢再言。 梅剑躬身,向靖安王请罪道:“王爷,竹剑她不晓事,请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当真不是我姊妹不许你入,而是皇上有喻旨。”刘进哪在听这个,而是心有涟漪:“侯爷早朝与二哥对峙,不许封女子为官,此事尚未解决。如今二哥又大张旗鼓封她等官职,这是何意?难不成有了应对之策?”甚喜,说道:“劳烦二位姑娘通传一声,小王求见。” 二女为难,目光互视,嘴唇颤动,欲言又止。正当这时,忽听咿呀一声,那御书房之门轻开,从中走了一名少女来,是那兰剑。此女一看三人,不愉道:“吵甚么吵,没看见皇上在忙么?都这么大年纪了,还不晓礼数。”二女听了,哑言无语。 刘进甚是欢喜,招唤叫:“兰剑姑娘,劳烦你通传皇上,就说刘进觐见。”那女不耐,幽幽瞥去一眼,见乃靖安王,马上堆欢,叫道:“哟,原来是王爷,有请!皇上知道您来,一早命婢子候着,给您开门哩!” 三人听说,都怔住了,刘进一愣之后,双手一摊,脱开二女,从容走了过去,至兰剑身前,停了一小会儿,低语道:“你怎么不早出来,害本王吃足了苦头。”兰剑歉然一笑,委屈道:“抱歉王爷,婢子一直在伺候皇上,分不开身来,容您担待。” 刘进暗恼:“鬼话连篇!”不过其人心胸宽广,不爱记仇,雅量极大,哼了一声之后,甩袖入内。那兰剑随后,他二人双双入得书房,但见那御案用朱砂写满了一张张的符咒,四散堆在一块,分不清,数不明,菊剑乖巧的立一旁,伺候研磨。 哥儿纳闷极了,相问:“二哥,你画这么多符何用,抓鬼么?”二女嗤笑,刘进各自瞥去一眼,菊剑又掩嘴偷笑。 听得兄长叫道:“靖安王,你来得正好,朕等着你哩!”说这句话之时,那公子仍在写画,无暇抬头,刘进迷惑:“等我?”心道:“又命两个姑娘在门前护守,不许任何人进入,到底在唱哪出?”越想越加不明白。 公子道:“愣着作甚?快过来瞧瞧朕这符画得如何?”刘进半梦半惑不觉走了过去,随意瞥上一眼,公子追问:“如何?” 第834章 黑衣夜袭,君定笑风生 冷风向晚,缕缕轻送吹打着万物,摇曳生辉。万籁俱静之际,皇城昏暗,数名黑衣人借夜色掩护,自墙头翻入内苑,一下相聚既又分了开来,神鬼不知,其动作如风,静如蝉翼。逛走期间仿若家常,一会便寻到御书房重地,伺机埋伏,可怜诸侍卫不觉。 刘进眯着双目,再细细端详,只觉这符不过普通之物,二哥又不是道士和尚,到底画这些有何用途,见其一脸期盼,不愿拂逆君意,勉强点头:“还好!”公子微笑:“那成,既然靖安王都觉得可以,就先画到这里吧!”打了一个睡意,“朕困了,你二女先退下。” 她二人遵旨,敛礼而退,不久悄听拉门和关门之声。刘进实在难明,不由相问:“二哥,听说你把宫里头那些太监都......”公子又打了一个倦意,罢手道:“靖安王,朕真的困了,你若不嫌弃,即留与朕同榻如何?”刘进“啊”的一声,公子催道:“别想了。”即灭了灯火,二人拖拖拉拉,也不知在作甚。 外间的黑衣人纳闷,颇觉事不寻常,究竟哪里不妥,一时间又不得而知。右首一名黑衣大汉,将手在黑暗中下划,诸人了然,暗暗点头,预备行动。屋内暗无灯火,公子硬拉着兄弟在御案前坐下,双双趴伏着假寐。刘进心道:“二哥这又唱哪出?”启唇,“二......”公子一把捂住,噤声道:“嘘,别说话。” 刘进当真不懂,一脸黯然,不愿逆君心,勉力点头。过不许久,果然听得细微的撬门之声,连窗户亦有轻响,随之极小的藉藉脚步之声,以及翻滚着地,衣衫迎风,皆有耳闻,心下大惊:“来人不少!”正欲相询兄长,岂知他鼾声如雷,格外刺耳。 那刘进惊震更甚,心叫:“二哥,你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睡着了,此地可是十面埋伏,处处险机。”却也奇怪了,此处乃皇宫内苑,这些人又是如何进来;更为奇怪的是,敌我不明,对头人数如此之众,巡逻的侍卫没理由不察觉端倪。 难道官贼合作?他不敢相信,兄长带人宽厚,那些人怎么如此忍心背叛?如今一切都是未解之数,也没有心思去猜。也许听到兄长的打鼾之声,那些人顿了一下,仿佛空气间所有的气息都停止了运作,好像时机到了,忽然间西面八方跳出六个人来,一齐举兵器,照御案就是一轮好剁。 刘进大惊,正待运力反击之时,忽觉左肩一紧,已被人抓住,他回头见是兄长甚喜,心道:“原来他没睡死!”但觉身子一轻,就地腾空而起,他二人双双往后掠去。 诸黑衣人蓦地里听得鼾声一断,察觉不妙,但为时已晚,六件兵器已然齐落,但听铮呛、砰哌,轰塌声响,那御案已被六人剁得粉碎。才一招就有如此威力,可见执兵器之人功力之高,以及对公子的仇恨有多深,就可想而知了。 那些人一次不能将心头痛恨之人了结,都吃了一惊,目光互视,为首的壮汉叫:“不好,上当了!”听口音乃河南中州一带,刘进心跳加速,被兄长拽着硬往后跃,桌案后是一面墙壁,他对御书房的布局不甚了然,不能和公子那般随意。 不妨之下,后背撞墙,闷哼了一声,尽管他功力深厚,这一撞下去,背脊亦吃罪不少。诸黑衣客听得哼响,齐抬头相望,借着窗外的夜色,迷迷糊糊之中,分辨了人影。为首壮汉冷笑:“天不绝人路,狗皇帝在那!”即有一黑衣客闪出,道声:“我去杀了他!” 此人使一柄长剑,那剑一亮,在黑暗之中隐隐生光,更泛着几点青寒,可算是一柄好剑。眼见青光点来,刘进轻声道:“让我去!”岂知公子阻止,摇了摇头,甚么话也不说,一提兄弟肩头,足点地面,氤氲而起,快如闪电钻窗而出。 忽听得有人喝:“别让他跑了!”剑光嚯嚯,兵器聒耳,步履奔急,一片混状。他二人双双落地,立于院中,刘进焦急,抢上护在公子身前抵挡。公子瞥去一眼,好笑道:“你干嘛?”刘进自然道:“保护你啊!”公子听了,噗嗤一声莞尔好笑。 刘进不懂,自己二人放眼武林少有敌手,对付几个刺客绰绰有余,为何兄长一味闪躲,不予还手,胸中积满闷气,听他好笑又不知所措。面上一红,听得兄长说道:“靖安王,难得你如此关心朕,朕现在没事,有事的是他们,你听!”食指一指那屋。 刘进回头看去,但见刀光剑影,耳闻呼喝酣斗,速度之快,谓之心寒,不解问:“他们为何自相残杀了起来?”公子摇头:“不是自相残杀,乃是小虎陪他们耍子哩。”刘进一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喜:“你是说小虎他......” 公子道:“不错!”忽听“啊”的一声惨叫,窗纸破裂,一人从中飞了出来,砰的大振着地。那人大急,挣扎爬了起来,大口喘着粗气:“邪门,邪门......”公子走上一步,笑道:“还有更邪门的呢?”那人听了抬头,公子见之微笑,这人却气红了眼,举兵器扑来。 刘进微惊,欲上前护佑,岂料忽听惨叫连连,回首但见无论是门,抑或是窗,都有黑衣人急跳而出,奔向先前那汉会合。那大汉步子飞急,看见梁萧不闪不避,死定定立在那里,甚觉奇怪,岂知这念一动,又见梁萧大袖一拂,从中撒出十数道符来。 那些符纸似附有某种魔力,一经散开,便照五行八卦方位排列起来,立于半空,把一行六人团团围住。黑衣客尚不知发生何事前,那符有如活物一般转动了起来,时而缓,时而急,彩光耀眼的十分好看。 恰时韩晓虎一身劲装,从屋内纵出,手执一柄宝剑,目光犀利对峙。一顿步,就要仗剑冲入阵中,公子轻喝:“小虎,慢着!”韩晓虎极是听话,双脚止步,侧头相望:“梁大哥,甚么事?”公子笑道:“你可以收工了。”该子依言,把剑还背,也不问问为甚么。 刘进不解:“二哥,为何叫小虎住手,你不怕贼子顽恶吗?”公子道:“怕甚么,他等已陷入我的奇门遁甲之中,要脱身只怕不易。” 第835章 奇门遁甲,万象由心生 刘进错愕:“甚么?就这几道符便是那奇门遁甲,未免太扯了吧?”他记得无崖子前辈是曾将一本美其名曰“奇门遁甲之术”的烂书,交由兄长保管,那书他也曾见过,并无甚么奇特之处,只是论述一些奇幻之理而已。 被困陷的六人,听说这几道鬼画符便能将他等一网打尽,成擒在即,都禁不住哈哈大笑。公子并不着恼,只问:“怎么,你们不相信么?”为首壮汉开口:“老衲信佛,就是不信鬼怪!”公子微惊,心道:“这人是个和尚,或许更是位大师?”惊异只一闪即逝。 为首壮汉话落,就只身冲来,公子莞尔一笑,岂知突然奇光乍现,那人明明撞在符纸之上,为何却是撞上了一道厚厚的坚墙,暗呼:“邪门!”兀自不信,又改个方向冲去,结果仍如前番,无论他使多大的力,反弹就有多利害,只震得胃里泛酸。 其余一众瞧见,分为惊心,也依样葫芦,欲要撞出去,结果可想而知。多半不服,举兵器相劈,无论是劈刺剁砍削,一点作用也没有,符仍旧是符,稳稳地挂在半空。至此有人慌乱了,胆小的说是鬼怪作祟,祈求活命。 为首大汉喝一声:“胆小怕死,老衲就不信,他阻得了佛祖。只要一条心,咱们六人合力,区区几道符咒,还不是手到擒来。”他这般一说,余下五人受了鼓舞,一块又同仇敌忾,激起了抗敌之心,公子冷笑:“是么?”左袍一拂,划出一缕青烟,袅袅吹送。 飘入阵中,氤氲出了一片雾色,萦绕不绝,六人大惊,争先怕打,咳嗽了几声之后,各自独立隔开,上有符咒力围。为首壮汉大惊失色,呼唤同伴,岂知无人响应,半慌半忙之中闯入一片迷林,那里外看青翠峥嵘,然心中只觉发毛,萧条已极。 他不知不觉漫步,竟然走在一座峰顶上,其势险峻,下方是万丈深渊,心下一怯,缩回了一步,但听沙石声响,脚下的泥土滚滚而落,急忙缩脚,背心已沁出了一片冷汗。只想后退,哪知景象一换,退后居然是一片汪洋大海,海啸刺耳,海浪翻滚汹涌,波涛不定。 此人心胆俱裂,呼吸急喘,只消再退一步,便要失足落入海里,变成王八。情急之下,将身一翻,施展轻功,向右首跃去。不料景致为之一变,成了一座小山村,此村地处偏僻,人口稀少,往来莫过于村民,勤劳耕作,带荷锄归,十分惬意。 那人但觉此地有些熟悉,仿佛在哪见过,冥想一会儿,这不是他出家之前的故乡么?既惊又喜,他很多年没回来过了,想不到此生还有机会重返。走在小道上,漫步入村庄,每一片砖瓦,他都再熟悉不过,仿佛深埋心底最隐秘之处的秘密,一下子被勾了出来。 他惊慌失措,不知是进是退,傻愣愣地立在那里,缅怀往昔。更不知何时,眼角已泛酸涩,一滴浊泪沾湿了面巾,跟着泪如雨而滚。恍惚之中,迷糊辨得前头有一位熟悉的妇人缓缓地向他走来,待要看清,可惜情景又一换,居然回到了悬崖。 此人心中直跳,只在低思:“那妇人到底是谁,为何老衲好像似曾相识?不行,我一定要去看看。”心痒难耐,也不管前方生死,毅力一闯,岂知出现的不是村庄,而是一片波涛汹涌的大海,暗吃一惊,脚步略顿,又退了回来。 他兀自不死心,为了弄清那妇人身份,再次勇闯,不料这回出现的是战场。此人大惊:“这是谁的战场?”眼见硝烟弥漫,喊杀冲天,羽箭分落,转眼间尸横遍野,他又惊又惧,多瞧得片刻,又觉此处有几分熟悉之感,一时头痛欲裂,发狂四逐了起来。 刘进瞧得纳闷,相问兄长:“二哥,他这是怎么啦?”公子笑道:“想必这厮受到心魔控制,一时压抑不得,开始发狂哩。”刘进惊道:“甚么,竟有这等事?那这人因何发狂?”公子答他:“详情朕亦不了然,兴许是这阵法把他心里最深处不欲人知的秘密抖了出来,一时难以接受,才致这般。”刘进点头:“哦,原来此阵竟然这般神奇。” 公子道:“奇门遁甲借以五行八卦而排列,其中有七个死门,一个生门,这只是粗浅的天师符阵。入阵者,若心存杂念,往往衍生成实,随心中所想而化,一旦陷入,定然难以自制。象由心生,魔亦由心生,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韩晓虎伫立一旁,细细听着,似懂非懂,而刘进悟性极高,一点即通透,点头道:“如此说来,所谓的阵法神奇,不过取决于人的心里作祟。只要保持心静,不受外物干扰,更不受眼前一切蒙蔽,定可寻得生机。”公子赞许:“不错,靖安王,你离道又近一步啦!”刘进谦逊,淡然一笑。 所谓说者无心,闻着有意,适才他兄弟俩一席谈话,阵中之人,断断续续听得,只是声音似乎来自四方,根本不知二人立身于哪个方位。余下五名黑衣人同样受心魔煎熬,又独个分开,一时失了分寸,陷入其中难以自控,禁不住狂吼起来。 韩晓虎有几分害怕,缩在梁萧身后,怯怯地道:“梁大哥,他们是不是都疯了?”公子莞尔:“差不多!不过你尽可放心,我这阵虽小,却可容纳万物,他等找不到窍门是闯不出来的。”小家伙听了,一颗心时才松下。 几名黑衣大汉状若疯癫,吼声如雷,在深夜之中,特别刺耳,早把四女引出。她四人各手执长剑,纵到公子身前候命;也招来了大批侍卫,他等急奔至前,见了公子,纷纷跪拜,祈求恕罪。公子道:“罢了,尔等平身,一旁候着。”众侍卫领旨,躬退一边。 公子本想不让侍卫出来,以免不敌多作牺牲,谁料想这些声响,竟又将其招了来。不得意奈叹,岂知听得一声破空声响,一名黑衣大汉闯破阵法,竟然纵身跳出,五指成爪,直向公子咽喉锁来,众人大惊,齐呼出声。 第836章 六大掌门,悲念苍生弑君 听得破空之响,公子已多加留意,果见为首壮汉破出阵来,一心只取自己性命。对于此人如何破得阵法,公子倒有几分讶异,至于其刺杀,浑无所惧。耳听侍卫们咆哮,四女动怒,刘进怀恨,韩晓虎仗剑,公子嘴角一勾,不待那人爪子勾来,且先侧头一避。 但闻呼的一声,那人爪子带过公子门面,引起一阵风声。公子将手一抓,便拽紧了那人手腕,道声:“龙爪手!”回眸问,“你是少林寺的人?”瞥其蒙巾脑后没有留发,更加笃定,又道:“敢问大师法号?”为首壮汉一惊,诧异此人竟瞧出自家身份,臂上贯力,欲待挣脱。 旁观众人听得皇上发问此人乃少林和尚,都是一震,不觉停止了脚步,眼望着那厮,看见此人已被皇上制住,均不敢出声。连四女、刘进、韩晓虎亦瞪大了眼睛观望,不敢相问。 那人死命苦争,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及公子力大,一腔恼怒,只发奋力一搏。右手被扼,左手却能自由,该人回力相护,掌心劈往公子眉心。那公子轻轻一叹,此人垂死挣扎,想来个同归於尽,皇上不愿遂其意,当即松手,以图其他。 岂料这时,更不知从哪冒出一个人来,此人使一柄长剑,身高不过五尺,乃一名童男。蓦地里斜刺一撩,长剑直驱,硬往二人之间削来。为首壮汉闻听风声,心中一惊,即舍了公子,回招自卫,不料长剑锋利,蕴上真气,面巾受此一激,荡飞开来。 那人大惊失措,不敢恋战,极力避其锋芒,就跃去了一旁。公子见了男童,十分开心,上前叫唤道:“宗元,原来是你!”孰料柳宗元不理不睬,面上冰冷,不看表兄一眼。公子心凉了半截,忖道:“他既有心救我,又为何这般绝情?”当真难懂此子心思。 自哀失落之间,听得刘进嚷一句:“玄寂大师?”此话虽短,却包含着满心诧异,公子回首,向那人瞥上一眼,果然是少林寺的高僧玄寂大师,听得此僧道:“不错,正是老衲!”承认之时,双掌合什,目光不离公子左右,面上有几丝憎恨之意。 公子不懂了,想到自己最近不曾招惹少林,为何玄寂大师会派人行刺自己,便道:“那五位是?”玄寂大师也不相瞒,痛快道:“他五人都乃各门派的掌门人!”公子微讶:“六大门派?”兰剑听得,胸脯来气,跳上一步执剑叱指道:“喂,大和尚,你不好好待在庙里敲钟念佛,跑到宫里头来行刺皇上,是同死罪,难道你就不怕全寺上下遭灭顶之灾吗?” 玄寂冷笑:“皇上,嘿嘿,我呸!凡我同道中人,绝不承认他是一国之君。”菊剑撅嘴:“这和尚爱说脏话,不怕佛祖怪罪么?”玄寂痛恨道:“我佛慈悲,要怪也只怪那些可耻之徒!”连刘进听了也来气,上前说道:“大师,我二哥哪点得罪你了,要你这般诅咒他?” 那玄寂瞧了刘进一眼,见此人温文尔雅,极有度量,虽生气却并未发作,先生几分亲近,说道:“这位施主,那厮得罪的人不是我,而是天下苍生。”刘进越加糊涂了,费解问:“恕在下愚昧,大师此言何意?”玄寂哼的一声,冲公子道:“你问他去。” 公子咋舌:“问我?”嘀咕,“问我甚么?”玄寂冷笑:“你还装傻,你小子为了一己私念,兴兵犯宋,染我汉人,造成各国纷争不断,百姓流离失所,痛不欲生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摧残着战火。我大宋皇帝不忍江山落于你手,急召回诸葛将军抵御,辽主野心勃勃,借机率兵犯我边界,汉人百姓苦不堪言,幸好乔峰苦守,才免战厄,但辽主野心仍在。” “其心不诛,我边界将永无宁日。这一切归根究底,全因你一腔私心引起,身为我辈中人,不杀你杀谁?”公子心道:“难怪萧大哥父子迟迟不见归,也不捎半个消息回来,原是身在战火之中,不能兼顾。楚王啊楚王,你敢扰我边界百姓,这一次朕决不轻饶!” 听了老和尚一席话,公子冷笑:“和尚,你口口声声为天下苍生!那么请问,此城百姓日子过得如何?”玄寂结巴:“这......”他早已听说梁萧贤明,处处为老百姓着想,力谋福祉,今晚入城也印证了外间的传闻,只是心有不甘,总自认赵氏才是正统。 一念于此便道:“不错,老百姓的日子的确比以前过得好,只是......”刘进急问:“只是甚么?”老和尚一咬牙齿,说道:“只是你们不该攻宋,害死了皇帝,霸占了赵氏江山。”兰剑大怒:“那昏君活着,只会祸国殃民。大和尚,难道你要江山落入异族之手才甘心吗?” 玄寂一听,想起西有西夏,北有大辽,还有周边像吐蕃等的小国虎视眈眈,万一当真任由那昏君荒唐下去,岂不应了验。如今又闻北陲之地,有一女真部落在渐渐壮大,万一诸国联合,那他大宋还不一样完蛋,与其落入异族之手,倒不如......此僧心气:“放屁,放屁,老衲到底在乱想些甚么?”听得公子开口,缓缓说道:“大师,你错了,这万里江山,既不是我段氏,也不是赵氏的,而是天下老百姓的。”玄寂听得,虎躯一震,他不敢相信,双目端详,看见此人说得甚为虔诚,无一丝掺假,不由心下一动。 忽然这时,听得一阵鬼哭狼嚎聒耳,一霎时之间将此僧拉了回神,玄寂猛地转身,看见同伴在奇门遁甲之中,受着相同的苦楚,念起先前之酸,不由得恼怒:“你口口声声说为民,却将他等陷入阵法之内,是何道理?” 公子歉然,说道:“抱歉,朕这就设法将他们解放!”招来刘进,耳语了几句,那兄弟点头会意,依言去做,只见他直接走到坤门,伸手将上头的符纸一扯,登时其余的也跟着统统掉落在地,灵光一失,此阵既破。 五名掌门晕头转向,兀自摸索,阵法一解,登时清醒过来,互相凝视,甚为吃惊,都道:“我怎会在这里,刚刚不是......”看见了玄寂,都唤:“大师,大师......”一齐跑了过来,又看见公子一行,憎恨之心又起,拔兵器相瞪,嘴里骂:“狗皇帝!” 玄寂摇手:“罢了!各位掌门,咱们走吧!”五人不明白:“可是......”玄寂不再说,挪步离去。 第837章 女胁帝王,几时柔赛阳刚 晨风依然,拂冷生寒,吹透万物格打隔窗。昨夜一役,匆匆而罢,老和尚不多说甚么,公子追上之前,只听他说了一句,不知是谁将皇宫的地形图,画成书信传给少林,于是率五位掌门人走了。公子听后,直入沉思费解不然,又见夜深,遂遣退众人,回寝宫安歇。 如今值寅末,卯初上弦,公子身子辗转,被早起的菊剑唤醒:“皇上,皇上,该起来上早朝了。”公子惺忪睁眼,一脸倦意问:“如今甚么时辰?”菊剑轻声道:“快接卯时。”公子一挥手,懒洋洋道:“还早哩,让我再躺一会。”揽着被子,继续眯眼。 菊剑焦急,顿足道:“爷,时辰不早了,快起来,别误了早朝。”公子烦恼,不愉道:“催甚么催,以前卯时我还在和周公对弈呢!不就上个朝吗,迟一会又不会死人,以前上学我就老迟到,也不见老师罚我,如今我可是皇帝,文武大臣奈我何来?” 此女辩他不过,尽管急躁,又去向几位姊姊求救,岂知一出门,便撞上了从外间进来的诸葛静云,二女照面,菊剑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道:“诸葛小姐,是您啊!”静云不理她,只问:“梁萧呢?”菊剑老实道:“皇上在榻上睡着哩!” 静云恼怒:“这厮该死,甚么时辰了还在睡懒觉,上辈子一定是猪投胎。”推开菊剑,硬闯了进去,菊剑大惊,身子被此女一推,不禁斜幌,急忙站稳叫住道:“诸葛小姐,您不能乱闯,这可是皇上的寝宫。”疾奔赶去。 那静云一抢入内,果见梁萧舒舒服服地侧躺在榻,浑无一丝醒意,则有一脸安详之色,不由胸中大恼,瞥见一旁的洗脸水,当即端起,泼的一声全打在公子身上。那天龙皇帝正在睡梦之中,好像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正要给他甚么提示。 岂知这时,天空雷鸣一闪,立即风云变色,倾盆大雨滚将下来,淋了他一身,疾唤:“老儿,别走!”铮的一下坐了起来,满嘴喘着粗气,一抹脸上全是雨水。忽听得一个刺耳的声音讽刺:“怎么,舍得醒啦?”公子一听心下疙瘩,抬眼瞥去。 只见诸葛静云两手叉腰,一副盛气凌人之势立在榻前,第一反应便是:“喂,你怎么进来的?”恰时菊剑颤巍巍走上,一脸委屈道:“爷,诸葛小姐她硬要闯入,婢子无法阻拦,因此......”公子听了大怒,骂道:“姓猪的,你爹到底有没有教你规矩,进人房间之前先要敲门?” 静云懒懒地道:“拜托,你睡得像一头死猪,我敲门请问你听得到吗?”公子一怔,睨见菊剑,有了说辞:“就算我睡了,那也有菊剑在啊,你可以叫她先来禀报。”静云道:“我懒得浪费时间,我问你,昨夜你答应我的事可算数?” 公子皱眉:“朕有答应你甚么吗?”静云微恼,撅嘴道:“太阳都未升起,你就已经消化了,居然赖账?”公子轻骂:“神经,我与你之间哪有甚么账算?”静云胸脯怒起,转瞬又隐忍下去:“好,既然你不记得,那本小姐再提醒你一次。”公子双手一摊,意思是洗耳恭听。 静云咬唇,细说道:“昨夜你曾答应我,只要我替你找到高升泰谋逆的佐证,你便心甘情愿替我办一件事,无怨无悔,否则天神共愤,死无全尸。”公子略约一想,记得是有那么一件事,六大掌门行刺,也是此女事先告知,他才早作安排,按理说他是该感激,可是又起疑,这些她怎么会知道得那般清楚? 又瞥了其一眼,目光凝紧此女不放:“这事朕记得,只是当时相约,前提是佐证必须真实,又足以令侯爷服罪,我才心甘情愿替你办一件不损国家利益,不违背侠义良心之事。可如今你甚么也没给我,教朕如何信守承诺?” 静云嘻嘻一笑,自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在公子眼前晃了晃,瞧其封皮折皱,微有黄斑,想必此信已有一段时间了,疑惑道:“这是甚么?”静云笑道:“此乃高升泰与辽主通敌的信函。”公子听了欢喜,一站起来,岂料迎风鼻塞,不禁“阿欠”一声打了个喷嚏。 他怔住了,一摸身上全是水,黄绸内衣贴身凉飕飕地,心道:“适才那个不是梦,当真下雨?”忽听噗嗤一声,原来是诸葛静云在发笑,公子恼横:“你笑甚么?”此女未答,听得菊剑倾诉道:“爷,您身上的水,都是诸葛小姐泼的?” 公子怒起:“你说甚么?”见静云仍在掩嘴窃笑,不由恨声道:“姓猪的,你甚么意思?”静云笑声未减,说道:“没甚么。”又转向菊剑,“傻丫头,还愣着干甚么,还赶快给你家皇上更衣,当心他着凉了。”说了这句把信函落下,起步笑离,公子大恼。 菊剑委屈取来衣物,欲给公子换上,岂知公子阻止道:“好啦,你先下去,这些朕会料理。”该女依言,躬身而退,那爷一腔子烦恼,只怕敢往皇上龙榻泼水的,放眼天下也只有诸葛家此女。 过不许久,那公子脱下湿衣,换上朝服,拽步出来,但见他头戴冲天冠,身穿龙袍,腰系碧玉带,脚踏无忧靴,堂堂相貌转出殿门,不料在廊道上撞见了来早朝的靖安王刘进。这哥儿见了皇兄心欢,抢上道:“二哥,昨晚我没问你......”公子打断:“有甚么话,待早朝之后再谈,借过!”从旁大步迈了过去,刘进纳闷,微一迟疑,也举步跟上。 天龙皇上金銮宝殿,聚集两班文武,山呼已毕,依品分班。只听得传旨:“有事出班来奏,无事退朝!”那东厢闪过高升泰、武将军等一班大理功臣,一齐上前,在白玉阶前俯伏启奏道:“陛下前朝议起,灵鹫宫等众女弟子不宜为官一事,不知圣意如何?臣今早听闻那灵鹫四女已被册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不知可有此事?” 这厮堂而皇之地质问帝王,言辞犀利,不留半分余地,教公子听了,心生大怒,一下子站了起来,半忍气道:“是又如何?”高升泰恭敬道:“陛下,此举于理不合,于法更不合,向来只有男子当家,岂有女子......”公子怒甚,说道:“朕便是法,不服者私来找朕,退朝!”甩袖而去。 第838章 欲求解策,君无戏言诺许 却说公子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留下两班文武错愕立在殿上,有埋怨侯爷的,有叹息的,有恼怒的,也有隔岸光火的,登时喧闹一团,拍手顿足,议论纷纷。唯有高侯爷阴阴地暗下冷笑,大臣无主领导,没奈何只得匆匆散朝,各自归府不提。 公子疾走内苑,行得一会,越加恼火,即闷哼一声,咬唇走入一座亭子。择个位置,一屁股坐下去,咬牙切齿,心恨:“气死我了,甚么玩意!”狠狠一捶石桌,登时闷响出声。那靖安王刘进一直尾随,此刻步入亭中,叹息道:“二哥,你这又是何必呢?” 那公子侧脸,瞥去一眼:“你也看见了,那老家伙有多气人,当着满朝文武居然给朕难堪,甚么玩意嘛他。”狠狠又啐去一口,刘进微笑:“你一走了之,那这是解决之道么?”公子一愣,回想适才情景,的确不该,便摇了摇头。 刘进笑道:“这不就结了,你跟他生气有甚么用。你是君,他是臣,当着满朝文武,他能把你怎样,顶多唠叨一点,你爱听便听,不爱听可以让他闭嘴。俗话说的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公子听了心欢,胸中一股鸟气,总算舒坦多了,见兄弟近旁坐下,就一搭其肩头:“你怎么不早一点提醒我?”刘进莞尔:“此等简单之事,还须我提醒么?只是为何你今天心情这般差,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睿智,才这么不堪一击。” 那公子闭眼,奈叹一声:“也怪我一时鲁莽,一心只想着为众姊妹做主,进而急功求切。说起来我就一肚子火,你说说看,兄弟姊妹们跟着我一路勇往杀敌,打过大小战无数,一直都鞍前马后,任意差遣,从来无怨无悔,一心为的只是我。” “如今取得了江山,天下虽未太平,本想着也该一块齐享荣华,岂知高侯爷如此不识趣,处处跟我作对。你说,我这么做有错么?”刘进看向天边,又点了点头,说道:“你没错,站在你的立场,有情有义,对得起良心,俯无愧天地。但是站在侯爷的角度,你便错了。” 公子好笑:“这是甚么歪理?”灵光一闪,直盯着刘进。那兄弟察觉,极度别扭,腼腆道:“你看我干甚么?”公子见他扭扭捏捏,十足的女儿家姿态,一脸酡红,也笑了起来:“奇怪了,为甚么我情绪不稳的时候,你总是那么冷静,而且耐心好言语开解。而当我重拾斗志之时,你又好像一个不晓世事的孩子,时刻需要人保护?” 刘进面上一红,低声道:“哪有嘛?我这都跟你学的呀!”公子心道:“也许我想多了!”其实刘进的才智,不比公子逊色,只是他这人安于乐命,不喜与人争长短,久而久之就养成了知足常乐的个性,偶尔有些腼腆含羞,一旦兄长遇上困难,他那种智睿自然而然显露。 正谈间,假山树荫一响,一女钻了出来,跳入亭内,直责公子:“方才在大殿之上,你为何不拿出佐证,治那厮的罪,偏要受气跑了出来。”公子见了来人,刚平静的心又起涟漪:“我喜欢,你管得着吗?”那女听了,双手起拍:“啧啧,既然如此高兴,又为何来这里诉苦?” 公子一怔,愣住了,过会又咬牙:“姓猪的,你老阴魂不散缠着老子,是不是喜欢上我了。”那女一听,面上烫烧,有如熟透的柿子,嗔恼道:“放屁,就你这二手货,送给本小姐都不要。”说者无心,闻者有意,刘进心中一颤,不知是何滋味。 偏巧这时,假山后又转出一人,三众一见,都吃了一惊,一个唤:“爹爹!”一个叫:“诸葛将军!”另一个讶:“瑞叔叔?”说这三个字的是公子,方圆内先后有人,以他功力事先居然不晓,可见灵鹫宫众姊妹一事,于他来说,既伤神又怒甚。 老将军缓步入亭,向公子行了君臣之礼,又见过靖安王,这才启奏:“皇上,其实要治高侯爷通敌叛国之罪并不难,单凭一纸书信不足以降罪,但教人证物证俱全,料他无从抵赖。”公子一听,来了兴致,问:“如此说来,叔叔手中不但握有那厮的物证,更有人证。” 将军笑道:“可以这么说。”刘进和静云听了,甚是欢喜,静云抢上,小鸟依人撒娇道:“爹爹,您既然有人证,为何不早交出来?”将军心道:“爹的良苦用心,还不都为了你,我的傻女儿,爹爹一定教你心愿得得偿。”适间公子的戏言,那老将军听得一清二楚,念此便道:“皇上,只要事成之后,您应允老臣一件事,老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三人听后愣住了。 公子心道:“这父女俩怎么都一个德性,替人办事总讲条件,而且都是拿我这个皇帝寻开心。难道在他们眼里,朕是不是太随便了?”便道:“甚么事?”将军恭敬道:“暂时不能说,只求皇上答予,并赦老臣无罪。”公子不耐,他关心的是侯爷反逆之事,只教有人指证他,不计任何代价,说道:“好,朕准了,快说说你的人证吧?” 将军跪恩:“君无戏言,谢皇上成全!”公子心中一疙瘩,牙齿打架,隐隐觉得不妥,听此老说得如此郑重,只怕将军所求之事千难万难,但话既说出口又不能反悔,只愣在那里,稍作迟疑,将军怕皇上反悔,忙道:“女儿,你可曾记得当初被我们擒住的那名姓高的信使?” 静云闻言,细细一想,恍然道:“当然记得,当初高升泰通敌的信函便是从此人身上取来。那以爹爹之意,此人尚在爹爹手中喽。”老将军抚须而笑:“正是!”三人听说,皆大欢喜,公子起身,握住老将军的手,激动道:“瑞叔,有此妙棋,何不早说,当真急煞朕也!” 将军轻笑,恭敬道:“此乃皇上洪福,并非老臣之功,这便请圣步移驾老臣府中,一切详情即有分晓。”公子欢喜,连声说好,将军让路,皇上王爷先行,他父女随后。 第839章 事来突兀,哪个笑里藏刀 午时前后,暖阳普照,说也奇,明明早上晨风呼啸,外带几分冷意。这日头一正午,任何秋寒都统统消失掉。街头盈热,行人如潮,偶尔听得几声马蹄哆哆,随风入耳。北街有一座大宅,坐北向南之家,八字粉墙,朱漆大门紧紧而闭。 后门胡同有一位小哥,穿着某大官家仆装束,他趁着行人不注意,溜到墙边,脑袋左右顾盼一会儿,见无人留意,这才足下一点,跃上了高墙,纵落院中。此刻日头正午,主人家在歇憩,连仆人亦少走动。小哥游走其间,顺藤摸瓜,对此地形甚了熟,不一会转至书房。 那扇门虚掩,小哥又左右顾盼一下,才双手轻轻推开,跻身闪了进去。此宅邸本是天龙皇上赐予高侯爷的官邸,这老儿一下早朝便躲进书房,连午饭也不吃,就急着研究他的计划。此刻正坐书案交椅上想得入神,耳听门响,他本是习武之人,任何风吹草动皆逃不过法眼。 听得细微脚步之声走近,立即断喝一声:“是谁?”虎躯站起,凝神四处戒备,那小哥才踏入便被察觉,不料主人耳朵如此之灵,知道瞒不过,当即闪身出来,嘴里唤道:“侯爷,侯爷,是我,是小的。”高升泰听其人声音一怔,抬眼瞥去。 但见一小厮急奔而近,一脸的慌张,再瞧其相貌,顿然吃了一惊,脱口而叫:“小高!”那小哥奔到书案前,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双目泉涌,嘴里激动:“侯爷,侯爷,是我!”高升泰一惊之后,暗地起疑:“他没死,而且回来了,难道本侯派去的人失手?”便道:“你月前不是被那老家伙抓了么,怎地回来?” 小高哭诉道:“侯爷,小的冤啊,被他们抓去折磨了好长时间,你瞧瞧这?”说时挽起两边袖子,但见其手上伤痕累累,新旧之伤淤中带紫,紫中见肉,模糊一片,瞧起来非常吓人,小高继续哭诉:“他们每天都打我,又不给我饭吃,威胁我出卖侯爷。但小的一向受侯爷恩惠,此等猪狗不如之事,小的又岂敢卖主求荣。” 高升泰细听,半信半疑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小高叹一声:“说出来不怕侯爷笑话,宋朝不是急招诸葛老贼回京抗敌么?这老儿索性将我押解回来,一直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每天时不时命人折磨小的一两顿,才肯消气。” “尤其是他的那个女儿,既刁钻又狠毒,不把我折磨的死去活来,决不甘休。也不知这娘儿们在外间受了甚么气,回来之后,全都撒在我身上,狠狠的就是一顿好打。小的有好几次都想寻死,但念到侯爷恩德,却又舍不得。” “今天也不知怎么啦,这小妮子脾气稀里古怪,又来地牢中毒打小的。小的挨不住,本当寻死,岂知她把小的打昏过去,待小的醒来却发现那门是虚掩的。当即心中一动,慢慢跳到炉火旁,将反手绑着的绳子烧断,这才逃了出来。” 那侯爷听说之后,细细回味,原本信了七八分,待小高说到今早又毒打之时,无意间瞥睹其衣物,见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干净之极,除了手臂上的伤,浑无一丝遭毒打的痕迹。胸中一动,已经了然,知道这厮在说谎,虽不知他这么说目的何在,却也不捅破。 高侯爷欲来个将计就计,面上不动声色道:“小高,苦了你了!来,你先起来吧,别跪了。”那小高一抹眼泪,磕头道:“多谢侯爷!”高升泰面上一笑,搀起道:“累你受苦,本侯当真过意不去......”小高惶恐:“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那侯爷笑道:“你刚回来,先去偏方好好歇着,有甚么话咱们来日再说。”小高听后,果然不言其他,当即恭敬应是,侯爷莞尔,即招来丫鬟,伺候小高歇息,那小高称谢,他二人双双退了下去。高侯爷一捋长须,心笑:“不管你是谁,但凡背叛我者:死!” 小高随丫鬟引路,走入一间厢房,那丫鬟告退,小高道谢,见人走后,这才把门急速掩上。放眼端详,此屋陈设雅致,别有一番媲美,此人无心欣赏,只在寻思:“终于混进来了,可是刚才那厮的神色不定,不知在打甚么鬼主意,下一步得更加小心。” 高侯爷尾随,隐身一处僻静之所,看见丫鬟过去,双目便不离小高的房间,心道:“本侯倒想瞧瞧,你这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岂知一等再等,自午时二刻起,至申牌时分,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屋内一点动静也没有,当真怪哉。 好在府中仆人尚算安分,不敢来此任意走动,目瞥日光,又渐西移,想道:“看来小高是没有甚么行动了,不如等天黑了,再多加留意。”正欲转身离去,徒听那房门咿呀一声,轻轻启开,那小高从中走了出来。 侯爷心喜:“有行动了!”当即尾随,不料那小高左拐右拐,最后竟拐到厨房来,心惊:“他要投毒?”果见小高从容入内,和厨房管事的老阿伯熟络起来,起疑:“难道他们是一伙的?”但见老阿伯走至灶旁,从蒸笼里取出一叠馒头,转了回来。 那侯爷心恨:“想在馒头里下毒,休想!”步子一动,欲踏进去质问,忽听老阿伯说道:“小兄弟,现在这个时辰不是开饭时间,这里有些馒头,你先凑合着吃罢!”高侯爷虎躯一震,怔住了:“不是投毒?”但见小高欢喜接过,连谢道:“谢谢你老人家!”自吃了起来。 高升泰心中先舒了口气,既好笑又讽刺,原来是自己疑神疑鬼,人家根本没有下毒之意,只是肚子饿了,上厨房找吃的而已。鼻闻饭香,侯爷一摸肚皮,但觉空空如也,有几分饥饿,他已经一天不曾进食了。听说小高要出来,当即速速离开此地。 小高啃了几个馒头,腹中备觉受用,胃暖暖的特舒服。解决了饥感,自转回来,无意间经过偏厅,看见高升泰一人坐在那里低头想事,不由走了进去,见礼问安:“侯爷!”高升泰一愣回神,见是他,笑问:“小高啊,休息得如何?” 第840章 侯门水深,岂是君能左右 小高躬身回应:“多谢侯爷记怀,小的歇息多时,精神好多了。”高侯爷微笑:“那就好!从今以后,你仍旧跟着我,只教本侯有的,一样不会少你。”小高称谢。 过了一小会,难得侯爷高兴,那小高嘴唇嗡动,欲言又止。高升泰察觉,他本起一杯茶润吼,当即搁下,笑道:“小高,有话但说无妨,不避忌讳,厅内就你我二人。”小高嘴唇一咬,回头顾盼一下,确定无人,这才上前低声说道:“侯爷,小的虽被捕,但辽主所交代之事,我并未透露半句。” 高升泰讶异:“哦?”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亮光,一眨眼即逝,面又复平静,说道:“你又见过辽主么?”小高心中一疙瘩,瞪大了眼睛,一会赔笑道:“侯爷,瞧您说的,小的替您送信给辽主,怎会没见过呢?” 那高升泰极力否认:“瞎说,本侯几时派你送信予他。辽主据北一方,独霸草原,又想妄吞中原,此等野心,凡我炎黄子孙深恶痛绝,又岂与其同流合污。你这小厮要是再胡说八道将话传入皇上耳朵,引龙颜震怒,你看本侯治不治你一个死罪。” 小高微惊,难以置信,辩解道:“侯爷,我......”高升泰将手一罢,断喝道:“住口,你休要再多言,否则休怪本侯不念旧情。”小高身子一幌,不敢再说,那侯爷语气转淡:“你先下去吧,没有本侯的命令,你哪也不许去。”小高力忍,应了一声,即退了出去。 高升泰步回书房,来回跺了几步,忽然这时,一条人影从窗口纵入。侯爷不慌不忙,上前只问:“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此人一入内,即躬着身,瞧不清其面貌,只着一身褐灰长袍,他抱拳道:“我刚料理完小高,岂知那老家伙领着狗皇帝回来了,幸亏我跑得快,不然......” 侯爷关心道:“他伤了你?”见此人一直夹紧臂膀,那人摇头:“谢您的关心,区区小伤无碍!”高升泰道:“怎能说无碍呢?对了,我这里有上好的金创药,我去取来。”疾步转身,那人想叫他不要麻烦了,岂知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但见高侯爷走至一方书架前,在几本书后摸索了一阵,即掏出一个瓷瓶来,欢喜走回交到此人手里。那人道声:“谢谢!”侯爷笑道:“跟我你还客气。”一搭其肩头,那人闷哼一声忍痛,侯爷大惊:“看来你伤的不轻?”那人咬唇:“该死的梁萧,迟早有天我会向他讨回。” 高升泰灵光一闪,叫:“等会,你刚刚说甚么?”那人道:“我说该死的梁萧,这笔账迟早有天我会向他讨回。”侯爷摇头:“不对,你开始说的那句。”那人糊涂,回想一番才道:“我刚料理完小高......”侯爷双手一拍:“就是这句!” 那人凝眉:“这句话有甚么不妥吗?”侯爷心笑:“不妥之极,大大的不妥。”便问:“依你之意,小高已经死了?”那人点头:“是啊,您为何这般问?”侯爷说道:“在你未回来之前,有个自称是小高的人来找本侯。”那人大急:“此人在哪?” 侯爷笑道:“莫急,他此刻正在厢房!”于是将这假小高的事儿一说,那人跳起来道:“一定是那厮派人假扮,想从您嘴里套出些甚么?”侯爷道:“初始本侯也这般想,还好我技高一筹,早瞧破其意图,只虚以蛇委,极力否认与辽主存在瓜葛。” 那人叫道:“既然送上门来了,让我去了结了他。”侯爷担心:“可是你的伤势?”那头摇头:“您尽可放心,一点小伤,我还挨得住。”侯爷拗不过,叹了一口气道:“你执意如此,那好吧,一切当心!”那人点头:“我会的!”身子一纵,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小高转回厢房,坐在桌旁良久,支腮:“这老儿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我露出了甚么破绽?”自认演技不错,垂头间瞥睹衣物,崭新极了,心道:“这小高喜欢穿这种衣料的衣服,衣服......衣服......”回想起对高升泰陈述小高遭罪的一幕,暗叫:“不好,问题就出在衣服上。” 一下子跳了起来,想要离开此地,更不知何时一人穿窗而入,手执一柄长剑,在夕阳下闪闪生辉,此人黑巾裹面,一入内就不由分说,长剑直向。那小高虽讶,并不惊慌,见长剑刺来,就地一滚,翻向门口。 那人微咦一声,长剑一顿,重新刺来。小高见状,急把门拉开,直冲出去。那人两招不中,有些疑惑,心道:“此人身法,颇有熟悉!”他记得当时和梁萧对了一掌,只一掌,就已经将他的臂膀险些震断,逃出将军府之后,又遭刘进和诸葛静云这两只恶鬼一味追杀。 好不容易才逃得小命,对梁萧那一掌恨之入骨,念此轻声道:“莫非是他?”但又觉不可能,待醒悟追时,那假小高身影已然不见,咬牙愤恨:“兔子转世么,溜得那么快?”奈叹一声,转回书房,自去复命请罪。 小高自高府逃出,奔至一个胡同,喘息道:“好险啊,幸亏我不曾还手,不然身份可就暴露了。”歇喘一会儿,忽有一人不知从哪跳出来,一拍他肩背,大叫一声:“喂!”小高心跳加速,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回抓,手心一紧,已将来人手腕扳回扼住。 那人疼的哇哇直叫:“要死呀你!”听口音是名女子,小高错愕放手,转身一望,见了来人问:“哪位神圣?”女子骂道:“作死啊你,装作不认识?”此人身旁跟着位少年,生得儒气,有几分腼腆唤声:“二哥!” 小高一见他二人,纳闷道:“朕化装成这个样子,你们也认得?”那女嘟嘴:“梁萧,我告诉你,哪怕你化成灰,本小姐也认识。”那青年连连摇手:“不是啦二哥,我二人把那刺客追丢了,回到将军府,是诸葛老将军把你的情形相告,派我们前来接应。是了,有甚么收获?” 此人正是梁萧,他随将军回府,岂知小高被害,刘进二人去追刺客。无奈之下,公子这才假扮小高入侯府探查高升泰罪状,不料侯门深似海,摇头道:“一言难尽!” 第841章 心忧边关,朝政大权慎托 夕阳西下,挂在树梢头,徒留一抹余晕弥漫天际。三人速回将军府,那府内老将军闻讯,早趋前来迎,行了君臣之礼,又引偏厅奉茶。一众依序而坐,公子为尊是上首座,刘进、将军、静云下首相陪。此公子脸上易容物已去,早复本来面目,只是一身小厮装束不及更换。 公子坐定,刘进和将军原本不敢坐,奈何有命不得不从。静云则一副天地不怕之势,见位便坐,一心无杂念,宛如眼前的梁萧,就算当了皇帝,也没有多般尊贵,与幼时一样任她欺凌。将军见状,面上微有恼色,君主之前又不好过分责叱女儿,只希望其女别太过分,以免招惹事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那公子莞尔,一笑置之,端起丫鬟送来的香茗,品尝一口说道:“想不到这个老贼如此奸猾,朕白忙活了一天,一无斩获。短时间内要办他,只怕不能了。”将军启奏道:“皇上,其实您不必如此悲观,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这次侥幸让他逃过一劫,乃皇上您心慈仁厚,不予他一般见识。善者,天必佑之;恶者,天亦不容。这只是早晚之事,想必那厮时辰未到。” 公子赞许:“有理,有理!瑞叔说得极是,善恶到头总有报,只争来迟与来早。”话罢,即又轻叹一声,刘进听得,遂问:“二哥,何事烦恼?”公子道:“老实说,一个高升泰朕倒不怕,在朕的眼皮底下谅他也玩不出甚么花样。而是边关,朕比较担心,怕萧大哥念同族之情,不忍对前来挑衅的契丹人下手,届时他一犹豫,关系的可是边界数万百姓生死啊。” 刘进安慰:“二哥,您大可放心,萧大哥的为人难道您还不清楚吗?”公子道:“并非朕怀疑萧大哥的人品,而是他太耿直了,原本嫉恶如仇的心,就怕受小人蛊惑,尤其是他的族人,万一......不管怎么说,朕这几天的心老觉得不安,似有甚么大事发生。” 那刘进道:“所谓相由心生,魔亦由心生,可能最近二哥为高侯爷一事,多加伤怀,才致日有所思,将不安转移到边界百姓身上。”公子微笑:“但愿如你所言,朕只是一时惶恐。”顿了一顿,“朕已然想好,明天便亲往雁门关瞧个究竟!”三众听说,都是大惊。 刘进一怔之后,知道兄长向来言出必行,哪怕九头牛、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既说了去铁定要去,当即起身说道:“那好,二哥,我陪你。”公子摇了摇头:“不,你不能去。我走了,你要留下来主持大局。”刘进惶急:“我不行的,如此大的重担,您还是交给大哥吧!” 公子摇头,眼中闪过一些沉意:“段誉不行,他这个人念旧。万一高升泰当真有甚么不诡之心,依他的性情根本驾驭不了他,反遭其利用。在我三兄弟之中,进弟你尚算冷静,与侯爷又不沾亲带故,自然不会卖他面子,由你监督朕才能放心。”刘进焦急:“可是......”公子罢手,轻晃了晃脑袋。 忽听老将军开口:“皇上,边关之事都是臣惹出来的,当初若不离开,如今契丹人也不敢犯我边境,扰我百姓,就让臣重回雁门关外,将功折罪吧!”说时双膝重重一跪,双手抱拳齐眉请罪,公子大惊,上去搀起道:“瑞叔,这如何怪得您,当时您也是身不由己。” 将军不肯起来:“皇上,以后这‘瑞叔’二字,请您别再叫了,老臣不敢当。就让臣重去镇守雁门关,替您分忧吧!”公子轻恼,眉毛一扬,气说道:“当得,怎么当不得?您老乃我义父的结拜兄弟,朕见了长辈,若不敬重,岂非遭天谴。再者,朕意已定,还须您老留下来,多多协助靖安王呢?”将军闻言,抬眼观看,瞧了一下皇上,又向靖安王看去。 但见刘进含笑点头,这才叩拜:“多谢皇上信任,臣定当不辱使命,好好看着侯爷,不让其作恶。”公子心欢,说道:“您能这般想,朕这心里可就安多了,快起来吧!”将军惶恐,不占君光,自己撑起身子。 却听静云嘀咕道:“本小姐在这里听了半天,但有一个问题想问问梁兄?”将军一听女儿之言,老脸蹭怒,喝道:“静云,不可无礼,你怎能直呼皇上名讳呢?还不快跪下请罪。”静云撅嘴:“这名字取来,不是让人叫的吗?爹,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我称他一声‘梁兄’,这也有罪,难道他不姓梁?哦,对了,他姓段。”将军气极,戟指:“你......”想上前打人。 还好公子及时阻止,安抚此老:“瑞叔,您别生气,静云妹妹说得不错,名字取来就是给人叫的,不然取它作甚?”静云不领情,哼的一声,白了此人一眼。将军大怒:“你这是甚么态度,怪我唉都怪我平时把她宠坏了。”俯身请罪道:“皇上,老臣教女无方,请您降罪!” 公子莞尔,搀起道:“无妨,无妨!”老将军心中一叹,暗暗瞥了一眼皇上,此人一表人才,气宇不凡,本想替女儿做主,重提当年婚约,教皇上封女儿为后,可惜女儿不修边福,看来那一纸婚约,以及信物,都无用武之地了。 老父的心思,做女儿的岂有不知,她才不愿在梁雪和银川之间争风吃醋,她要的男人既专一,又只属自己,决无与他人分享之理。因此近派老爱和公子斗嘴,就想叫他厌烦,更叫老父打消此等念头,不再提婚配一事。 将军气是忍下了,但对女儿的反常,渐渐纳闷,以往女儿野怪了,也不曾多在意,而如今细细一想,颇觉不妥。不待其老想通,就听女儿叫嚣:“喂,姓梁的,您还没回答我问题?”公子一怔,讶异盯着她,意思是你有问我问题么? 静云被瞧得一身鸡皮疙瘩渐起,没好气道:“好啦,我先问你,明天甚么时辰出发?”公子老实道:“天一亮就走!”静云欢喜,拍手:“那好,我先去收拾收拾!”话落,转身就离去,公子叫住:“等会,我有答应带你一块去吗?”静云回头,一脸苦涩:“啊,你不带我呀?” 将军启奏:“不知皇上要带多少人马,臣也好去准备?”公子微微一笑,拒绝道:“将军不必忙活,明天就朕一人前往雁门关。”三人怔仲,听得公子大声道:“刘进听封!”三人闻言跪拜:“自朕走后,封你为摄政亲王,管理一切朝中大小事,暂借你雪剑一用,执此宝剑如朕亲临,可先斩后奏!”三人闻言欢喜,一齐谢恩。 公子道:“都起来吧!”三众依言而起,但见公子把手往背后一抓,即取出一柄宝剑来交给刘进,正是闻名天下的雪剑,静云称奇:“乖乖,你变的甚么戏法?”记得此人身上并未带任何兵刃,那剑却由何处而来,公子只笑:“你慢慢猜!”笑罢回宫。 第842章 边外小镇,诡异莫测多 晨风拂晓,万里一点红,公子一骑纵横官道之上,迎风向北,任意奔驰。适才别后兄弟,百官远送,哥儿不欲张扬,速速离去。这一去,经山涉水,饥餐渴饮,以天为被地为庐。一日,终到雁门关外的一座临近小镇,时近黄昏,余昏甜映,心喜:“赶了多时路,入冬总算到了。”天气倏冷,狂风呼啸直透内装,又道:“天色不早,先进镇歇憩。”打马迎风。 一晃入得镇来,但听冷风飕飕,掀扯万物,激起一片迷茫。枯枝败叶,随着风势在各条街道旋风起舞,甚为壮观,更见萧索。只是四门紧锁,八窗严闭,偌大的小镇不见一个人影,惟闻狂风戏虐,百户瓦草遭殃,心觉奇怪:“未到收市时间,街上怎地没有一个人。” 一按肚皮,腹空如也,只想找个地方歇憩一宿,明晨再将赶路。当即下马,牵着绳索前行,不久经过一间较为像样的客店,只是门窗紧闭,外间寒冷,为了不想露宿街头,当下上前敲门,岂止拍了一遍又一遍,足足有三五十下,连个鬼也没有,心叹:“罢了,兴许没人!”转身就想离开,岂止前脚才起,便听得客店内响一声。 那音节虽小,又混在风声之中,一般人极难辨出,但公子乃习武之人,轻微如针落,亦能察觉,心下错愕:“内里有人?”又复转回,轻拍门道:“店家,店家......”叫了两遍,无人响应,公子认定内里有人,当此又唤:“店家,店家,请开门......” 拍了十几下,又唤了七八遍,才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出:“你是谁呀?”公子欢喜,果然有人,当下说道:“在下只是一个过路的,途经贵宝地,奈何天色向晚,外间又天寒地冻无处容身,特来投栈,想借宿一宿,明早离去,还望老丈行个方便。” 那个声音催急:“不行,不行,你还是快走吧!”公子生奇:“为何?你们开店不是做生意的吗?岂有赶客之理?”那人不耐道:“你走吧,别在我门口逗留。”公子越加奇怪,此人一味催自己离开,莫不成此地有甚么诡异之事? 念到此处与雁门关甚近,只当和契丹人有关,便道:“老丈,我只想借宿,烦劳您行个方便,我不会白住的,明早一定奉上川资。”那人生气:“你这人,叫我怎么说你才明白?客不过申,难道你不知道么?” 公子暗嘲:“我一个外地之人,怎晓得你处风俗?”虽好笑却也不表露,只问:“老丈,客可不过申,是个甚么意思?”那人道:“意思便是过了申时,此地的人一律回家,关紧门户,就算有客远来也不接待。小哥,你还是另投他处吧?”话罢,听里头脚步声靠近。 那公子心中一凛,暗下戒备问:“为甚么不许投宿?”此地几时有这个风俗了,上次怎地没听说,那人轻叹:“唉,年轻人,你要我说几遍,快点走吧!”公子耳朵一动,察觉此人就近在门边,而且门阀曾触动过,心中一喜,当即抢上将那门一推,岂知真个开了小半。 里头那人一阵惊心,连忙极力把门掩上,但此人年纪颇大,哪敌公子。不消一瞬,公子已把左足卡入门槛。那人吃苦,乞求道:“年轻人,你就放过......”不料话未完,忽然这时一阵狂风刮过,就闻马蹄声响,不消一刻,马蹄声越来越疾。 那人听得,浑身俱颤,舌尖打架:“马......马马贼......贼来了。”公子一听,暗思:“马贼?光天化日之下......”孰知才念到个“下”字,忽觉脚下一痛,原来是那人使个手段,他先把门往里轻拉,然后借力狠狠一关,公子吃痛,自然把脚抽回来,砰的一声,那门重新合上,又关得严严实实。 公子单脚独立,猛得跳动几下,捂着脚板转圈子,当真疼得利索,既气又恨。风过时听蹄声踏踏,至前一齐停下,乘客中有人叱喝道:“兀那小子,快闪开!”公子一直在埋怨那老者使甚么阴招害他遭罪,对外界充耳不闻。 马上乘客大恼,又叱骂一遍,公子这才听到,缓缓抬头,只见对面少说也有三十骑,塞满了半条街道,为首两名乘客乃女子装扮,都身配兵刃,气势不弱。一名女子揽着缰绳,将马横在道上,目蕴凶光质喝:“闪开!” 公子狐疑,眯起双眼问:“姑娘,你是在跟我说话吗?”那女轻叱:“除了你,还有谁?”公子噗嗤一声,那女恼道:“你笑甚么?”公子说道:“我在笑你,后面的不是人吗?”那女胸中起怒,喝声:“大胆!”唰的一声,不分好歹,长长的一根鞭子往公子打去。 那公子不闪不避,鞭头着身,唰的一声,竟反弹回去。力道颇是不弱,那姑娘人在马上,受此力一震,险些跌下马来。不过力道震回胸口,亦是吃罪不少。此女大怒,扬鞭子欲再度打去。徒听铮的一声,是右首那名女子拦下了,又对那女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莽撞。 适间右首女子在马上看得清楚,虽然此人不躲不避,硬挨了同伴一鞭子,但其力反震之大,只怕同伴不敌,今个遇上高手了,若当真闹下去怕讨不了好。便缓策上前,起手道:“这位小哥,得罪了。我妹子一时冲动,望您别见怪,小女子替她赔罪。”当下作了一揖。 先前那女看了生气,忿然道:“你干嘛向他道歉?”怒横公子,叫:“喂,那小子,快把罪赔回来?”公子莞尔,嘴角勾邪,右首女子瞧出不妙,立时上前扯住同伴,示意她别乱来。 此女一怔,心道:“阿姊今天怎么啦,怎地对一个臭小子这般谨慎?”极为不解,目光瞥去,见此人尚穿得人模人样,心念一动:“瞧他这身打扮,当是哪家富贵子弟,钱一定很多,正好寨里缺经费,不如掳了去,好换取赎金。”想到便做。 该女心思,右首女子怎能不懂,立即又拽住小声道:“别冲动,此人不好惹?”那女半信半疑,只思:“怎么个不好惹?”徒听阿姊说道:“这位小哥,我等有要事待办,劳烦让一下道好吗?” 第843章 贼女逞勇,自招苦吃怪谁 公子微怔:“我几时挡你道了,岂扇!”暗下一瞥大道,吃了一惊,原来适间被那老汉暗算,害他脚趾头吃痛,一直乱跳,竟不知不觉蹦到街中来,他人虽不算魁梧,但健硕有之,往那路中一摆,他一行二三十骑,自不可顺利通行,念此相当明白前女为何屡喝闪开。 他眉心一动,食指轻触鼻头,笑道:“抱歉,诸位请便!”当即向那客店门前缓缓走去,牵上他的坐骑,右首女子起手道:“小哥,请了。”左手一招呼,其余乘者纷纷提缰绳,扬尘而去,公子触目低思:“这么大阵势,不知干甚么勾当?”猛然想起客店老汉那一句惊慌:“马贼!”公子轻轻沉吟:“这么标致的少女,会是马贼么?”听其言行举止,颇为有礼,哪家千金小姐也不为过,想不通透,正预备离去。 岂知先前吃了闷亏的那位女子不服气,策马经过公子身旁时,趁其不备,唇角勾阴邪,突然唰的一声长鞭甩出,狠狠直打公子背心。这一鞭既狠又辣,外加几分怨毒,当真叫人防不胜防。可惜公子亦不是好惹,他前脚才动,已闻风声使然,双目微一闭,嘴角带笑。 也不知他使个甚么手段,但见他身形一转,快如旋风,那女长鞭刚刚打到,已然僵住了。众乘客惊愕,纷纷回头,看见那小哥手中拽着一个鞭梢,而执鞭那头正是自己的同伴,她坐鞍马上,气势凌人,一副若不将你杀了,誓不甘休之状。 此女口中名为阿姊的女子一见,一颗心大慌,跳得老快,暗自埋怨:“哎呀,这......”打手心焦急,果见小哥发怒,臂上用力,狠狠将女伴拉下马来。那女一跌地面,浑身吃痛,更听娇恼吟唱,兀自不甘心,欲撑起来再拼个输赢。 公子生气将长鞭一扔,戟指骂道:“好你个歹毒的女子,竟敢暗箭伤人。浑无一丝家教,朕......”险些说漏嘴,忙又改口:“我今天就替令父母好好教训你,以免日后祸害更大。”先走的同伴听说,都是诧异不已,知道事情不妙,马上的女子低喝一声:“快救人!” 那公子不及出手教训,徒听马蹄声急,已经过去了的乘客,又轻骑调头赶了回来。公子微愕,才一转眼的功夫,就觉凌风刮面,待心定只见数骑乘客早已趋回前头,揽着缰绳,策马游走,大声吆喝呼吁,讲的都是一些叽里咕噜的外国语,而地上的少女安然坐回马背,策马游离公子至少也有七八丈距离。 适才的一瞬风,这些人所使分明乃邦外民族的游马技术,又疾又溜,公子一愣,但觉这些语言有几分耳熟,不由脱开问出:“你等是契丹人?”被救起的少女此刻惊魂未定,嘴里呼喝:“杀了他,快杀了他。”讲的也是契丹话。 众骑客一听,扬起马鞭,乘着坐骑,嘴里一面吆喝,一面打马游走,在这诺小的街市竟然游起圈子来,二三十匹俊马不停蹄长步健飞,仿佛是逮到了猎物一般,再慢慢耗到筋疲力竭,最后轻而易举杀死。为首阿姊暗暗焦急,恼阿妹不晓事乱闯祸,不但耽搁时间,更招惹事端。 恼念之情才起,果听惨声凄耳,当下猛地侧脸,就见一名男同伴连人带马翻飞在地。而那小哥手掌一开一合,便有一缕晶莹剔透的蚕丝带出,勾住马脚,使劲一扯,待人马落翻在地,登时一收,又转他骑,如此反复不消一口茶的时间,在场二三十人马统统倒翻于地,左右打滚,呜呼痛哉,好一幅人间惨象。 独留二女坐身马上,闯祸那女惊呆了,不料此人竟深藏不露,这回关老爷面前耍大刀,自讨苦吃,直把眼睛相闭,不敢再瞧。为首阿姊眉头一皱,虽有怒色,既知不敌,却也不敢发作,权且忍耐,问去:“阁下究竟是谁,请教大名?”语气甚为平缓,不带一丝怒意。 公子冷笑:“你们不配问我名号,若有胆叫你家大王出来,爷爷随时恭候。”惹祸女大怒:“你......”公子讽刺:“怎么,你又想试试再一次跌下马背的滋味?”该女一怔,胸中怒火燃烧,又见阿姊摇头,这才忍气作罢,为首阿姊道声:“我们走!”就见这些人忍着疼痛爬起身来,重牵坐骑,翻上马背灰溜溜地走了。 外间的打斗早已惊动四邻,左邻右舍胆大的轻启门缝观看,胆小的趴在窗户偷窥,见此人小小年纪,居然把闻名丧胆的马贼打跑,大都欢喜过甚,一齐冲跑出来,大呼快哉。就在街市热闹起来之时,忽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高兴个屁啊,这厮不知轻重打伤了山大王得力部下,待这些人回山禀告,纠结同伙再来寻仇。这厮只是个过路的,一拍屁股便走人,届时祸害的还不是咱老百姓,倒霉的还不是我们?”众人一听,皆觉有理,又开始啐恨起公子来。 公子好笑,走过去是想叫他等安心,自己会替其做主,不让马贼为祸乡里。岂料这些人平素受马贼的欺凌惯了,一见公子上来更为悚惧,纷纷逃回家中,关紧门窗。公子招唤:“喂......哎......”可惜谁也不睬他,一霎之间又鸦雀无声,只闻风声响动。 那公子摇了摇头,既嘲自讽:“好心没好报!”又见余晕消失,顷刻黑色即要笼上,慢拍慢打了一下衣衫上沾染的灰尘,过去牵起坐骑,缓步前行,只想找个遮风避寒之地,住上一宿,明天再谋他算。 不曾想,公子他一路前行,隐隐约约听得细碎的脚步声在后头跟踪,心一动,叫声:“后面的是谁?”可惜回头却又不见人影,连脚步声也止了,公子不做理会,继续前行,可怜没走几步路,那藉藉之声又响。 他不由讽笑,来了兴致,当即回头一喝:“谁在跟踪老子,快点出来?”话落,竟无人响应,公子计上心头,佯装发狠道:“若再不出来,老子可就打人喽!”仍是无人答话,公子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藏在哪里,老子数一二三,你若再不出来,那就休怪老子......”谁料到他根本不用数,话未了,就见街角出现了一个人。 第844章 小丐宴客 夜已下,入冬天黑得比较早,雾气浓重,此人披着一层银霜出现,个头不高,衣衫破烂邋遢,光着脚板踩在冷冰冰的地面上,身子骨直缩,脏兮兮的小脸好奇地仰望,眼珠子转动盯着公子,深眸清澈无比,有如一泓清泉,在晚风轻刮下,闪闪生彩。 公子笑问:“小兄弟,你这么看着我,难道不怕吗?”小乞丐摇摇头,一脸坚毅:“不怕,你是打跑马贼的大侠,我钦佩都来不及,怎会感觉害怕呢?”不知是他衣衫单薄,还是为了逞能硬说不怕,在凛凛的朔风吹过时,身子早已一颤一颤抖个不停。 那公子瞧了不忍心,走过去问:“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小乞丐听说,脸色一沉,黯然道:“我没有家!”说时低下了头去,公子心酸,又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念起小虎,又想到宗元,只怕此娃比他二人年纪尚小,不忍看他在风中发抖,便问:“附近可有避风的所在?我今晚投不到店,无法落脚。”小乞丐嘴笨,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公子笑道:“但说无妨!”小乞丐咬了咬牙,过了好一会才道:“离此不远处有个破庙,当可遮蔽风霜,只是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就怕委屈了大侠。”公子道:“那打甚么紧,有地方落脚就可以了,我不是那种挑三拣四的人。”谁说不是,在家之时,老爱干净。 小乞丐听了,眼睛一亮,公子道:“劳烦引路?”那丐儿欢喜,尽管感到身体冷,却也欢愉跳了起来,开开心心在前头引路,公子莞尔,在后头紧跟着。过不许久,他二人果然来到了一间庙宇前,那庙门向四方而开,朱漆早早脱落,败绩堪睹。 公子也只望去一眼,即随小丐入内,但见庙内四壁蛛网盘结,上供一尊佛像,也是尘埃累累,供桌倒翻,枯草堆多,瓦漏窗破。内里燃着一堆半旺半灭的篝火,公子不觉问:“此地有人居住?”小丐闻言,脏兮兮的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垂下头去。 瞧得这番情景,公子心知肚明,此处便是这小丐的栖身之所。韩晓虎虽遭不幸,亦学得一身武功,又有自己等人关爱,而与眼前这小丐相比,他实在幸运太多了,于心不忍道:“小兄弟,你在这个小镇待了多久?” 小丐一回到老窝,便似精神百倍,亦不觉得寒冷,坐在稻草堆里,一边添加柴火,一边道:“七年,我从出生就住在这镇上,本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父母靠卖菜为生。在我四岁那天,他两位老人家双双病逝,自此留我一人在世,我没本事,只能学做乞丐,饥多饱少,四时行乞过日,虚活了三四个年头。” 公子听叙,眼眶一热,险些坠泪,心道:“一个四岁的孩子,有何维生之能?”既同情其遭遇,又为其洒脱之性高兴,也找个地方坐下,把包袱打开,取出干粮问:“你肚子饿不饿?”小丐笑了笑,摇头道:“我有吃的!”说时找根柴棍,慢慢扒开炭火,捣出一个地瓜来,用手掂了掂量,感觉极烫,迅速抽回手放在嘴前吹了吹气。 待手不再那么疼,地瓜也不那么烫时,小丐才拾起一片树叶,将地瓜包裹,送到公子跟前道:“给你!”公子微讶:“你这是干甚么?”小丐道:“来者是客,陋室虽漏,无茶招待,但也不能怠慢了客人,小狗子请客!” 公子嘀咕:“小狗子?这是你的名字么?”小丐点点头,公子心道:“这哪是人名!”听其谈吐不俗,实难相信乃一个七岁小娃,又见他一脸虔诚,捧着个地瓜真诚在前,公子甚是感动,想到其生活艰难,又怎好叨扰其晚餐,便道:“你留着自个吃,我吃干粮就行。” 小丐听了,一脸丧气,垂头道:“大侠是否嫌弃我?”说时两滴晶莹滚落,公子见状一慌,忙道:“不是,我无功不受禄,怎能平白无故接受你的恩惠呢?使不得,使不得!”小丐听其一说,立马转悲为喜:“大侠怎么说是无功呢,你就那么唰唰几下,便把那些山贼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个个夹着尾巴而逃,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他们三十几个人,而大侠你只有一个,大侠,你的武功好厉害呀!”既是羡慕,又是钦佩。 公子微微一笑,听此娃如今又口齿伶俐,调理清晰,就试探着问:“小狗子,你可曾念过书?”小丐面色一黯,低头道:“我没钱念书,只是平时经过私塾,听得老先生是那般教人,故而记了下来。”公子心道:“偷听也能学以致用,可见此人悟性至高。”又问:“那你喜欢读书吗?”小丐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想,当然想,只是......”语气又黯淡了下去。 公子道:“你别怕,若是有机会让你进私塾读书,你可愿意?”小丐大喜道:“自然愿意,可是我哪有这种福气。”一直沉浸在半喜半哀之间,公子道:“你别泄气嘛,我给你这个机会。”小丐听了又喜:“真的?”公子点头,一会又道:“不过你得先帮我做一件事。” 听说要做事情才可以上学,又垂头丧气起来,但是有书可读,又充满了向往之意,小心问:“所办之事难不难?”公子摇头:“一点也不难。”顿一顿,“我来问你,镇上的人为何那么怕马贼,难道此地的官府都不管吗?” 小丐嘲讽:“官府?哼,除了欺压老百姓,其他甚么事也不会做。自打雁门关外两军交战以来,这马贼便趁机到镇上掠去粮食和财物。天高皇帝远,听说官兵中有个姓萧的将军倒是好人,可惜他镇守雁门关,自顾不暇,又哪有精力来管镇上的事。” “这些马贼虽然可恨,但并非可恶,只是威胁镇上的人每个月上交一次粮食,穷人捐粮,富人交银,拿到祠堂堆放,到期马贼便派人来取。今天正好是交粮日期,山大王规定这一天,镇上客不过申,一来让他等好搬运货物,二来不让百姓将此事传扬出去。” 公子听得糊涂,就问:“既然马贼行径可恨,为何你却说他并不可恶?” 第845章 大侠请用 晚风轻狂,戏虐万物,透过疏漏的瓦,残败的墙,破堪的门窗呼啸进来,扯起尘灰阵阵,打在篝火堆里,火苗突然蹿一下旺了起来,激飞星火点点,枯柴作响。借助风势,又添几分冰冷,那小丐身子忍不住哆的一下,轻颤了起来。 他双手一抖,手中的地瓜险些坠地,幸好腹中的饥饿感作祟,叫他拿住了,牙打架道:“大侠,入夜天气较冷,煮熟的东西也很容易凉掉,这地瓜是小的一点心意,您就趁热吃了吧?”见他一脸虔诚,公子知道拗其不过,只好接受,笑道:“好吧,念你一片真诚,我就不客气了,但是我从来不占小孩子的便宜,这样好了,我就用干粮跟你换。”说时接过小丐手上的地瓜,却把自己的那袋干粮塞了给他。 小丐惶恐,那袋干粮少说也能吃上好几天,捧在手里,有如千斤之重,说甚么他也不肯要,脑袋直摇,推托着要还给公子。那公子佯怒:“你若不收下,这地瓜我也不吃了。”作势要仍进火堆里,小丐大急,这地瓜是他好不容易从一户大娘那里讨来,自己舍不得吃,让给了客人,岂知大侠如此不知道珍惜,奈何之下,只有接受对方的好意。 公子欢喜,笑道:“这才对嘛!”他委实饿得慌了,速速剥皮,没几口便把整个地瓜全吃进肚子里去,在如此寒冷的夜,只觉一股暖流在护佑着他的胃,公子伸了个懒腰,甚是知足,突然觉得口好渴,就取下随身携带的水囊,欲待解渴,可惜倒了半天,一滴水也没出来,暗叫:“糟糕,我忘了装水。”本想着今晚投宿,再向店家索水,小镇离雁门关也不过几日脚程。 小丐已经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干粮了,兴喜之下,吃了个痛快,咀嚼之余瞥见公子一个劲地在甩皮水袋,恍然有悟,当即起身,速速取来一个破碗,将烧在罐子里的水,倾倒出一些,递给公子:“大侠,请用!” 公子本在烦恼,谁料想才吃了一个地瓜,就渴得这般利害,早知如此,就不要逞强了。同情他是另一回事,想要援手,办法有的是,也不必牺牲自己作为代价。乱想间,忽听有人问候,当即抬头,怔住了,但见小丐脏兮兮的手捧着一个破碗,上盛满水,热气腾腾的。 这一刻,不由一阵感动:“谢谢!”轻轻接过,半干的唇稍动,喉间咽下了一丝腔液,大嘴张开,把一碗水喝了下去,若换以前,这么脏的碗,又经过那么脏的手,他决计不喝,如今又另当别论。那水下肚,只觉受用之极,过后又一阵心宽。 喝罢将碗搁下,那小丐已然走回草堆旁,一脸的稚气,时不时回望公子一两眼。那公子心欢,无意瞥其脚下,连双鞋都没有,大冷的天光着双脚,那脚丫冻得通红通红,隐有几道伤痕,见此心中又是一酸。当即解开包袱,将自己的长袍取来披在小丐身上。 那小丐离座而起,十分惶恐,一个劲的挥手摇头,死活不敢要。公子笑道:“小狗子,冬天夜里冷,我的衣服太长,你穿着不合适,如今权且当作被子盖一宿,待天明开市了,我再去给你买几套衣服和鞋穿。”小丐听了,急忙把双脚一缩,脑袋垂得很低,忽然几滴晶莹滚了下来。 自从父母亲过世之后,就已经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了,别人不是嫌弃,便是厌憎。原以为世间上的人都是绝情绝意,自私自利之徒,没想到还有好人存在,念到伤心处,忍不住热泪盈眶。公子有些着慌了,连忙过去安慰,岂知小丐哇的一声扑入公子怀里,痛哭了起来。 公子奈笑,细声安慰道:“别吸鼻子了,你的苦难都已经过去,从今以后绝不会再有人欺负你。”小丐哭了一阵,才觉失礼,慌忙错离,脸红道:“对不起,大侠,我......”公子摊摊手:“没关系!”小丐忸怩了一会儿,才问:“大侠,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那公子莞尔:“没甚么,看到你,就让我想起了我的表弟宗元,他年纪比你大三四岁,也是一个机灵的孩子,可是对我有误解,迟迟不肯原谅我。”说时轻轻一叹,小丐听了,心中有些失落,唇动:“哦?原来是这样!”甚有几分丧气,他当遇上了贵人,岂知是个替代品。 公子感觉到了此人的情绪,有意亲近:“小狗子,你别多心,我并不是因为宗元不肯原谅我才对你好,我对每个人都是一样的,无论贫贱富贵。”小丐听他如此一说,虽有几分受用,但心中已留下一个疙瘩,难以释怀,忽然有一个奇念,就是想听听那个名为宗元的小孩的故事,公子拗他不过,被缠得紧,只好如实一五一十说了。 小丐听后,轻轻一叹:“我好羡慕他,可以得到那么多人的关爱?”心下却想:“那他却为何不知道珍惜了呢?”想不明白,脑袋都大了,公子却才想起问:“小狗子,你还没跟我说马贼与村民之间的事呢?”小丐无精打采地道:“可是我很累!” 公子理解:“那好,明天再说!”反正他也准备带这个可怜的孩子上路。其实诸葛老将军的如意算盘,哥儿岂有不晓,只是在京时不愿打破,那老如此紧张替女儿做主,还不是因为他只得一个独生女,岂容受半点委屈,倘若公子把这小狗子带回京去给将军当义子。 一来可解决小狗子的艰苦生活;二来也让将军觉得他不单只有女儿,如今连儿子也有了,也不会重提旧事将二人拴在一块。如此一举数得,岂不美哉?如意算盘打着,隔了半响,听得细微的鼻酣之声,公子侧脸,不由得好笑,原来小丐睡得正香哩。 扭头瞧瞧外间,见天色不早,即伸了个懒腰,走到墙角边的枯草下,靠墙而眠。打了一个倦意,速速入睡。约莫三更时分,朦胧中忽听得马蹄声正在迅速靠近破庙,公子一惊而醒,睁眼细听,声音乃从东南方向传来,百米之外,行之过疾,马匹频繁众多,他默默一数,竟有百骑之众。 第846章 夜宿遇旧识 公子不敢托大,四下顾盼一下,看见那堆篝火,尚有青烟弥漫,留下的炭火也未曾燃尽。当即小跑过去,三下两脚就将其踩灭,又转去小丐睡下的枯草,叫醒道:“小狗子,小狗子......”唤了多变,丐儿终究惺忪惊醒,坐起问:“怎么啦?”揉揉眼睛,四周一片漆暗。 那公子道:“有人闯进来了,快跟我走!”就拉此丐起来,小狗子不会武,听不到外间的脚步,迷糊道:“有人,哪里有人?我在这里住了那么久,除了你,谁还会来这个破地方?”公子来不及跟他解释,只因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走到庙门口了。 这一下,连小丐也听到了踹门声,他不得不佩服大侠的高明。公子也不多说,提着小丐迅速闪到那尊佛像之后,虽然灰尘堆多,却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小丐一颗心跳得老快,闻着大侠身上的气息,既惊又喜,适才一瞬当真刺激,嗖的一下,他带着自己就闪到了这里。 既从容又潇洒,外加几分冷静,对于外间的是甚么人,抑或危险,都好像气定神闲。小眼珠只在大侠身上打量,公子屏息待定,心一直系着外面的人马。果然过不多时,就见灯火通昼,一批人手执火把闯了进来。其间有男有女,一经入内便四散开来,仿佛在寻找甚么? 这些人翻腾了一阵,却才聚集到一块只道:“没有!”似乎是向甚么人禀报,忽听得一女声音道:“怎么没人?”其声多带威严,吓得一众惶恐,有人说道:“那厮的马匹还在庙外,想必跑不远。”那女子像是这些人的首领,只嗯了一声,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公子寻思:“那厮的马匹还在庙外?这里除了你们骑马来,就是我的坐骑拴在庙门的一株大树旁,难道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但是我跟他们又不熟,找我作甚,请吃宵夜么?”自认不可能,当即侧脸,露出目光窥视,但见下方站有两排人,服装一致,都十分惶恐。 为首一人是名女子,背向公子,披一张貂袍大衣,头饰作闺女装束,不知相貌如何?忽听一人叫声:“公主,您快来看,这炭火尚有余温,他们一定就在附近。”为首女子轻叱:“那还不快去追!”一众得令纷纷抢出,就怕错过大功,跑得比兔子还急。 公子低思:“公主?甚么公主,哪一国的公主?”诧异间,底下倩影一闪,公子微惊:“那不是傍晚时分与我为难的小姑娘么?莫非当真如百姓所言,此女回山搬来救兵,就算如此,这又和‘公主’二字扯上甚么关系?”极是难了。 此女身影一闪过去,小丐也看见了,他心惧,扯着公子衣角往后怯缩。不料夜里昏暗,瞧不清路,更不知撞上了甚么,竟“哟”的一声叫了出来。那班人才走出门口,忽听惨叫,又一齐转了回来。步响急蹋,火把涌动,四处寻找。 公子气也不是,恼就更加不是,惟有把小丐的嘴给捂起来,以免他再乱嚷泄露行踪。小丐心中悔恨,只盼这些人快些离去,不然以大侠之能,其能力敌,可自己却不行。公子虽然苦闷,却也不作出声响,底下贼人四周又翻了一遍,就是找不到人影。 为首女子可就纳闷了,嘀咕:“刚才明明听到有人在叫,如何一进来,却都没有了呢?”抬头瞥见那尊佛像,就问:“上面看过了没有?”一众摇头,皆称没有,此女心笑。公子耳听他等沉默了,心道:“糟糕!”此乃不详之预兆,果然听得风声怪异响来,当是暗器,怕伤及小丐,急提起他,将身子一跃,借机翻个筋斗,避过风声,安然落到庙内。 众人见他二人落地,都是一片喧哗,争先要拿他。公子侧头,想瞧瞧刚才那是甚么东西,却听啪的一声,一条鞭子打在了佛像身上,嗖的一下,又抽了回去。公子讽刺:“敢打佛祖佛身,果不是甚么善类。” 眼见属下争功,都抢着要杀他二人,为首女子听得公子这话,将手一罢,喝出:“慢着!”那些人不敢造次,纷纷退后,此女双目带怒,紧紧盯着公子:“把话说清楚,谁不是善类?”公子好笑,大声道:“你呀,难道是我么?”缓缓转身,这番照面,他二人都是一惊。 公子脱开而出:“是你!”此人蛾眉柳腰,生得极美,分明便是年前相识的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女儿,难怪敢自称公主,只是一脸杀气,浑无半点女儿姿态。 此女惊色一闪即逝,又复平静,质问:“你是谁,傍晚之时,为何伤我手下?”比先前语气软了些,公子震撼,心道:“她不记得我了?”才一年不见,彼此间也没多大变化,按理说不会不记得,便问:“你不认识我?”此人未答,便听一女子开口骂道:“你算那棵葱,我家公......不,我二当家的为何要认识你?” 公子好笑,向说话之人瞥去,正是一直跟自己过不去的那名女子,戏说道:“老子上次下手是轻了一点,看来你还不知道甚么是教训?”说时嘴角含邪,盯紧那女,又似笑非笑。此女害怕,声音结巴:“你......你敢......敢......”辽国公主瞧得不妙,急抢上前护着那女道:“阁下若要教训人,那得先连我一起教训了。”众属下大急,一块护驾。 那公子似笑非笑,唇角一勾:“老子不屑打女人,不过......”双目一转,瞪向那公主:“不过有些可以例外!说,为何到我边界扰我百姓?”那女言辞闪烁:“本公主护佑一方百姓,难道索要一些贡品也不行么?”公子大骂:“胡扯,你又没死,要甚么‘供品’?” 身旁的小丐听了,噗嗤一声大笑,那些人大怒,小丐一愣,急忙捂嘴,公子莞尔,又骂:“你这厮占山为王,压榨老百姓血汗,还好意思提护佑二字,当真不知羞耻。”那些马贼听了,齐拔家伙势要拼命,公主心知这些人不是对方敌手,撂下狠话道:“今天不是杀人的良辰吉日,本公主先将他的脑袋寄挂脖子之上,待来日再取,咱们走!”话罢率众离去。 第847章 小狗子,取枯草来 公子闻言大怒,几时任人在他面前这等大放阙词了,且对方又是一个异邦女子,当真忍耐不得,一来为百姓讨个理字,除祸害;二来也为自己积点德,出口恶气。眼见这些人要走,当下追上,岂知左右闪出七八名大汉阻了去路。公子大恼,那辽国公主缓缓步出门口,回头冲公子冷冷一笑,众马贼相护离去。 其笑既带嘲讽,又有几分不屑之意,映入公子的眼中,除了蔑视之外,更关乎边界安宁,若马贼不除,老百姓日子势必堪苦。当下想也不想一味追去。众马贼看见,齐亮兵器打杀公子,他方人多,光兵器就有十几件,件件打来,势头不小。 公子浑无所惧,嘴角一勾,大掌推出,忽听轰的一声巨响。小丐害怕,急忙缩下身子闭眼,待闻惨哼连连,又急切睁开眼来,但见大侠在夜色和火把的参合下,衣襟带起,宛如天神,不一会潇洒追了出去,又见庙内地上东倒西歪躺了一片人,个个捂伤哀嚎。小丐心欢,想不到大侠的武艺竟这等高强,很后悔没有看清楚,暗恨一声,一顿足也跟了出去。 那公子奔到庙外,但见四周寂静,哪里还有辽国公主的影子。正自烦恼间,忽听马蹄响一声,公子大叫:“想跑!”欲待奋足追去,又闻小丐声音传来:“大侠,大侠......”公子心中一动:“糟糕,我忘了他人尚在庙里,那些马贼同在,该不会......”大觉不妙,急步转身。 不料却看见小丐气喘吁吁从庙内跑了出来,公子心宽,唤:“小狗子,你没事吧?”小丐奔到跟前,已然上气不接下气,艰难启齿笑道:“我没事,多谢大侠记挂!”见其安然,公子又念起辽国公主,回头远瞻,茫茫夜色之中,那马蹄声早已经掩没,捶胸道:“可恶,让这厮给溜了。” 小丐看见公子生气,小心道:“大侠,是不是我累了你?”公子微笑忍下烦恼,轻摸小丐的头道:“不干你事,是我自己自负。”心道:“但愿她看见了我,晓得其中的利害,早早离开,不再干马贼的勾当,否则下次相见,朕一定不饶!”决不允许任何人伤他百姓,辽国公主也不行。 又见那些马贼一个接一个从破庙里搀扶出来,看见了公子悚惧,纷纷想逃,可惜伤得实在过重跑不快,公子轻喝:“等等!”一众马贼惊惶,速速磕头求饶:“大侠,大侠,您大人大量,求您就饶了我们吧!我们以后再也不敢犯您了,拜托拜托,饶命饶命!”头磕得贼响。 公子双手交胸,说道:“要饶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们要拿甚么来感谢我?”一众听了,大惊失措:“啊,要感谢呀!”甚为气馁,沮丧道:“我们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感谢大侠!”有的说愿意当牛做马,为奴为厮,只消公子不杀他等。 这公子暗笑,摇头道:“不不,我不要钱财,也不要奴仆,如今我的手下已经够多了。”顿一顿,“只要你们告诉我,辽国公主为何落草为寇,我就放你们回去。”这些马贼一听,欢喜:“当真?”可惜一瞬之间又黯淡了下去,个个垂首不言。 公子冷笑:“怎么,都不想回去啦?”众马贼大慌,有位年老者说道:“不大侠,并非我等不爱惜自身性命,而是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公子问:“甚么苦衷?”那老者为难:“这个?”此老身旁一位较年轻的人说道:“大侠,既然是苦衷,当然不能与外人道。”一众称是。 公子点了点头,随即似笑非笑:“不说是吗?很好!”叫,“小狗子,取枯草来。”小丐糊涂,仰头问:“拿枯草作甚么?”公子笑道:“一群废物,烧了他!”众马贼一听,又是魂飞魄散,拼命磕头求大侠饶他,公子道:“要活命那还不容易,实话说来。” 众马贼听说,沉默了一会儿,年轻的先站了起来,年老的大惊,叫骂:“小兔崽子们,要干嘛?”他等哭诉:“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可不想就这么活活被烧死了。”年老者痛骂:“难道为了活命,就要出卖公主。”年轻者反驳:“没有人要出卖公主,只是实话实说。”为此你一言我一句,争个不休。 公子大恼:“吵甚么吵,到底谁先说?”话落一众又寡言,公子冷笑:“都不说是吧?”又叫,“小狗子,稻草搬来!”马贼大惧,争先恐后道:“小哥莫去,别烧,别烧!我先说,我先说......”公子暗暗在笑:“不给些颜色,只道我是开染坊的。”目光一扫,落在那年老的身上微笑:“我汉族有一种美德,叫敬老爱幼。老家伙,你做个表率,给大伙起个头吧?” 老儿一怔,咬了咬下唇,抢出来横声道:“说便说!”昂首止步,仰望天空一捋颏下须子幽幽道:“这一切说起来,都怪楚王这个老王八蛋,我们本是老皇帝的部下,年前这厮觊觎皇位,勾结汉人谋害了洪基皇帝,自立为王。事后又将公主赶出了皇宫,诸多阴谋加害我们这些老臣旧将,无奈之下险里求生,追随公主。” “天地虽大,却无我们的容身之所,被迫逃到了此地,就占山为王。以前在军队为官时,粮草大多都是从周边的汉人百姓手中抢夺,我们与公主商议了一下,于是......”公子大声骂道:“于是乎你们又开始了抢粮过日的生活,搅得此地百姓不得安宁,日日担惊受怕,生怕哪天你们不高兴了,连小命亦难保。” 众马贼闻言,俯舞求饶:“不敢了,不敢了......”那老儿却道:“事情并非如此。”公子恼怒:“那是怎样?”老儿道:“公主心地善良,不忍伤老百姓一丝一毫,只取富人钱财。”公子哼声:“可笑,她心地善良?既然善良,为何当地百姓一听‘马贼’二字,个个皆吓得关紧门窗,不敢上街?”老儿嗫嚅:“这个嘛?” 公子冷笑:“编不下去了吧?”年轻的反驳:“我们没有说谎,欺负老百姓的是我们太子,他痛恨汉人害死了他的父皇,因此......”公子暗惊:“甚么,辽国太子?”难怪先前听那女子称公主为二当家。 第848章 一眠晓晨市开,惊马失蹄 当公子得知,这一切都与辽国太子有关之时,对那甚么公主的恼意小了一些,责令放这些人回去。众马贼大难不死,千恩万谢,一溜烟跑了个无影无踪。据公子所知,这个时期的辽国太子,好像是叫甚么耶律浚的,此人英年早逝,被冤而死,却不知真假。 他二人又回破庙之中,此值五更时分,公子打个倦意,复坐枯草靠墙。小丐轻轻挪步过去,滚动着一双好奇的眼珠子问:“大侠,您为何不杀了这些人替老百姓除害,却要放了?”公子赖洋洋道:“小狗子啊,咱们做人要言而有信,我既然答应了他们只要说出实情便不为难。他们既说了,那我就该遵守诺言,不得反悔。” 小狗子担心:“可是他们回去,以后还要抢掠老百姓怎么办?”公子微笑:“这些人临走之前,我不是警告了一番,从此以后弃恶从善,不再干马贼掠夺老百姓的财物。如若做不到,那就休怪我无情了。”小狗子仍是不放心,追问:“大侠,可是马贼的话能信么?” 公子又打了一个倦意,说道:“信与不信,全在他等一念之间。”小狗子似懂非懂,欲待再问,却被公子阻止了:“小狗子,你若再这般好奇,只怕天都要亮了,快去睡吧。”此丐哪里睡得着,和公子相识虽不过几个时辰,却有如上辈子就认识了一般。 虽说只得短短几个时辰,但经历的事既新奇好玩又刺激,这是他以前所没有遇到过的。一颗心怦怦而跳,足在回味,忽听大侠叫唤:“小狗子,你以后别大侠大侠的称呼我了。我姓段,你以后就叫我段大哥吧!”小狗子欢喜,拍手:“好啊,段大哥......”想再问些事儿。 可惜却听鼾声如雷,公子竟睡着了。小狗子一掩嘴,不让自己弄出声响,把散落在地的长袍捡起来,轻轻地盖在他的段大哥身上,一脸地小心翼翼,之后在他身旁坐下,试着闭眼,可惜闻着枯草以及段大哥身上特殊的男子气味,却如何也睡不着,一直辗转反侧。 直至天光拂晓,才迷迷糊糊合眼,一闻香味却又惊醒了。小狗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公子从外间踏尘进来,手里握着一个油纸包,那香味就是从中散出。当下一跳起来问:“段大哥,你甚么时候出去的?” 公子走上,微微笑道:“就在你赖床的时候!”小狗子面上一红,速速低下头去,听得公子又道:“快吃吧!”说时将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展现在眼前,那香入鼻,早已勾起此丐肚中的馋虫,他咽了口腔液,馋唇道:“给我吃的吗?”公子好笑:“你这不是废话吗?”把油纸连鸡一块塞给他,“快点吃,外间开市了,吃完上街给你添一些衣物,咱们也好上路。” 小狗子早就饿昏了头,哪里听到公子说的甚么上路,撕下一只鸡腿就要送入嘴里,突然想起了甚么,把鸡腿递给公子:“段大哥,你先吃!”公子道:“我在外面吃过了,这是我特地买回来给你的,快吃吧!”小狗子摇头:“不,我阿娘跟我说,做人要有礼貌。尽管人穷,但志不能穷,你给我东西......”公子嗤笑:“你很不干脆耶,再不吃,我可要收回来了。” 小丐大惊,往后急退一步,听段大哥说要扔了焦急道:“我阿娘还说了,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吃饭不能浪费粮食,就是吃鸡肉也是一样。”公子真受不了他:“这句话不是你阿娘说的,你若用说话的口水来吃东西,只怕早吃完了。” 行人络绎不绝,街市甚为热闹,小丐手中拎着一个大包裹,笑嘻嘻地跟在公子身后,里头装的都是段大哥刚刚去布庄给他挑选,买来的最上好的衣服。这辈子他只见别人穿过,自己倒不曾有机会一试,如今握在手里,余温还在,怎能不令其欢喜。 最可恶的便是,那家布店的老板,看见他是个乞丐,开始冷言冷语,粗口相骂。待段大哥取出银子,老板眼睛一亮,态度才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称爷唤爹,祖宗一般招待。一想到这里,就特别生气,步子也缓下一些,慢慢落后了。 公子行走一程,回头相望,看见小丐跟不上来,冲其皱眉问:“小狗子,衣服很重吗?”小丐一愣回神,连忙道:“没有,没有......”步子加疾,小跑跟上,岂知此乃转角之处,对面有一骑横冲过来,那马四蹄带劲,冲刺极狠,可见马上乘客有急事去办。 路人大惊,眼见小狗子便要丧生此马蹄下,就见公子身形一翻,不知他使了个甚么手段,就将那小丐抱住带了出去,身躯一滚,翻到对面街角,极力将小狗子护在身下,不伤分毫,而公子那身衣服却沾上了无数灰尘,他也不管许多,开口只问:“小狗子,伤到哪里没有?” 小丐惊魂未定,脑袋缩入段大哥怀里,眼睛晶莹滚泪。这时围上来了许多老百姓,开始指指点点,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公子察觉怀里的小狗子身子抖将得利害,显然吓坏了,心中来气,狠狠回头欲找肇事者算账,骂去:“没长眼呀,马是怎么骑的,不知道酒后不能开车么?” 偏巧那乘客不知有无撞到人,惶急爬下马,此刻挤入人群,却听得公子这番骂词,一愕:“车?我骑的是马,不是马车?再说了,我出来办公事,大将军不许我喝酒。”公子恼怒,也没看清对方是何人,一拳就打了过去。 此拳带劲,势道又猛,加之公子恨意,可谓毒蛇猛兽爆发,一般人难以避过。万没想到那人也是一个练家子,听得风声察出不妙,当即将头一歪。那拳呼的一声,从此人面前扫了过去。一招不中,公子也有一些讶异,但为小狗子不平,也没想许多,拳抽回再打。 忽听那人唤一声:“梁萧!”公子虎躯一震,砰的一下手臂被扼,缓缓回头看清了那人的面貌,见此人既是惊震又是激动,外带几分喜色,忽然扑咚一声双膝跪下,拜称:“皇上,小将......”公子一惊,急拉他起来,眼神示意此乃大街之上,那人了然,又改称公子。 第849章 迎风策鞭,时闻女儿香醉 围观的人听乘客唤眼前的公子哥为皇上,都是吃惊,一下子乱了起来:“皇上,他是皇上?”既诧异又是不信,公子打哈,赔笑道:“甚么皇上,他乱说的,皇上有长我这副德行的么?”众人一听,都是哄堂而笑,那人却啼笑皆非。 公子悄悄问那人:“赛羽,你怎么来了?”原来此人便是诸葛将军的侄子诸葛赛羽,他起手回话:“皇......公子,小将奉大将军之命前来迎接您。”公子起疑:“大将军?”赛羽解释:“是萧峰萧大将军。”公子欢喜:“原来是大哥。” 他记得诸葛将军回京时把雁门关留给赛羽镇守,不想这萧峰竟能化腐朽为神奇,让宋兵与其一起合作,共御辽兵,便问:“大哥近况如何?”赛羽应:“公子,此处不是说话之地,不如随小将回雁门关,再叙详情。”公子望了一眼爱看热闹的老百姓,点头:“我正有此意。” 赛羽欢喜,即陪公子去取来坐骑,又问:“这小娃儿是?”公子道:“镇上遇着的,见其可怜又无父无母,大冷的冬天光着脚丫在街上讨生活。一时不忍心,故给他添些衣物,带着一块上路,不想你竟来了。”赛羽俯身:“您当真是菩萨心肠。” 公子笑道:“好了,不说这些,赶紧上路吧!”赛羽应了一声遵命,转向小丐问:“小兄弟,你会骑马么?”小狗子摇摇头,赛羽又道:“既然不会,那与哥哥同乘一骑如何?”小狗子不答应:“不,我要和段大哥一起。” 赛羽大惊:“这不行,你可知他是谁,凭你身份......”赛羽欲待说下去,岂知公子瞥了一眼小丐,见他一脸委屈在吸着鼻子,不忍心道:“无妨,无妨,我就与小狗子共乘一骑吧。”赛羽惶恐:“可是......”公子罢手打断:“回去紧要,其他细节不必在意。”赛羽闻言却才照办。 那赛羽轻喝:“小狗子,你还不快过来!”小丐欢喜,轻奔过来,赛羽嘴里嘀咕:“也不知你这小子上辈子修了甚么功德,皇......”公子责问:“赛羽,你一人嘀咕甚么呢?”赛羽自觉失礼,忙道:“没,没甚么!”向小丐道:“来,我抱你上去。” 小狗子原本不愿,但听可以和段大哥在一起,心中甚为高兴,也就勉为其难让这厮碰一下身子。赛羽一腔子烦恼,把个小丐重重放在马鞍上,掉头离去。小狗子撅嘴,一脸笑意,公子摇头:“人家帮了你,你怎么不说声谢谢?”小狗子嘟嘴,极为听话,朝赛羽道谢。 赛羽只淡淡哼了声,就翻身上马,又在前头引路。公子莞尔,足下一点,飞身跃上马鞍,坐在了小丐身后,小狗子浑身一震,一颗心跳得老快,暗赞:“段大哥好身手!”面上羞红,低下了头去,公子道声:“坐稳了!”一扬马鞭,那马就四蹄健飞,往前纵去。 小狗子不知所措,嘴里一片惊呼,身子直缩在公子怀里,双目紧闭,不敢看外面世界。公子抿唇一笑,迎风送了一程,但觉幽香扑鼻,心惊:“大冷的天,怎会有花香。”只当是寒梅绽放,可四下瞅瞅,除了林树便是峨岭危石,哪里有寒梅栽种,甚觉奇怪,当下也不多在意。 赛羽前头引向,一路之上闷声不语,公子策马扬鞭,只消风动,那幽香随处入鼻,似兰非兰,倒像女子身上天生的体味,就在左近,偏偏不见人影。可惜他一路留意,别说女子,就是行人也甚少看见,不免越加怪异。行至黄昏,在一户农家借宿,说也奇,只要一停下,那幽香便不见了。 令公子百思不得其解,晚饭略约吃了些许,不是半饱,便匆匆回房安歇去了。这一夜不得好眠,日间幽香之事,时刻萦绕脑中,频频梦来,但一惊而醒,又是更深浓重,暗骂:“见鬼!”反复几次,连觉也无了,干脆打坐至天亮。 晨曦叨扰主人一顿便饭,即匆匆上路,行不多时,那幽香又使然,困倦着公子身心。他这回特别在意,时不时回头顾盼,瞧有没有可疑之人跟踪,可惜白忙活了一上午,连个鬼影也没有。时至正午,赛羽也察觉出来了,今天公子明显比昨日脚程慢了一些,就放缓来问其故。 公子道:“赛羽,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特殊的香味?”赛羽见问,又四周瞅了瞅,跟着起鼻嗅了嗅,说道:“这荒山野岭的,哪有甚么香味,倒是枯叶腐朽,百虫烂化的味道浓馥一些。”小狗子听了,噗嗤一声,掩嘴而笑。 赛羽恼道:“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笑甚么?”又端详了一下,唧哝:“我怎么越看,你越像一个女孩子?”观其神态、动作,无一不神似,小狗子面上一红,嘟嘴道:“哪有,我分明是个男孩子,你硬说是女孩,是个甚么居心?”赛羽一愣,无语了。 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公子闻得赛羽的话,再联合这一路上的怪异之事,心道:“小狗子当真是个女娃儿么?”那香分明是女子体香,赛羽在风头上,不觉亦是情有可原,每当马匹跑得过疾,那香便钻入鼻中,小狗子在前,香味传来的位置却刚刚好。 公子沉吟又不敢笃定,如今一停下,那香跟着便消失了,令他疑惑不解。双目泛着莫名,打量了小狗子一会儿,跟着又摇了摇头,小狗子心中一疙瘩,听得段大哥说道:“赛羽,咱们走吧!” 约莫行了半盏茶时间,冷风呼啸而过,听得小狗子淡淡的话声响耳:“段大哥,我,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公子微笑:“你问吧。”小狗子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鼓起勇气:“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我是个女孩,你,你还会待我好么?” 公子笑道:“是男是女,又有甚么关系,只要心地善良不去为恶,你段大哥我一样欢喜。”小狗子听了,脸上阴云一扫而散,笑道:“我明白了。”公子心道:“你又明白了甚么?”摇头好笑,把鞭扬疾,催马前赶。 如此又行得一日,那天黄昏,他三人到得雁门关,赛羽报上名号,取出腰牌,守城将士放入通行。萧峰父子闻讯,赶来相迎,请入帅府中坐歇,又排宴款待。 第850章 酒逢知己,千杯少易醉 时已入夜,齐掌灯火。席间甚是热闹,萧峰、萧远山、阿朱作陪,萧峰的孩子已能通人语,逗弄一会便由奶娘领入后院玩耍不出。萧峰请公子上座,那公子坐定,几众却站着,小狗子一直跟在公子左右,见了几人恭敬状,许是年幼不太懂。 公子笑道:“我这次乃微服私访,专来瞧瞧兄长与嫂子,诸位不必拘谨,请坐请坐!”那萧远山哼的一声,坐了下去说道:“臭小子,就算你当了皇帝,萧某人左看右看也不像,若你当真怪罪,老夫今天便不来了。”公子莞尔:“还是老伯比较痛快。”此老又哼的一声,起杯敬酒:“来,小子,咱不醉不归。”公子道:“好!”也回敬一杯。 萧峰在身后扯了扯老父衣衫,示意不可太过,毕竟眼前的这位兄弟已然今非昔比,贵为了一国之君,这君臣之礼仍是要遵守。此老微恼:“峰儿,你扯为父干么?是不是你酒瘾也犯了,正好,咱爷俩陪他醉个痛快。”萧峰轻唤:“爹爹,孩儿......” 阿朱一旁笑道:“大哥,二哥他又不是外人,爹爹说得不错,难得二哥来一趟不容易,又岂能扫兴。”萧峰嗫嚅:“这个......”其实一提到个酒字,萧峰肚里的酒虫就已经作怪了,只是碍于君臣有别,这才不敢造次。 作为其兄弟的公子,岂有不晓之理,当即亲自斟酒,送到萧峰面前:“大哥,请了!”那萧峰惶恐,半俯身道:“贤弟,不,皇上,末将不敢,万万不敢。”公子笑道:“大哥,咱二人几时这等生分了,我还记得当年在无锡的松鹤楼上......” 萧峰打断:“往事已成云烟,好汉不提当年勇,更何况乃区区小事。”公子道:“对你来说,那或许只是一件小事,但对小弟来讲,那可是毕生难忘的经历。”萧峰心道:“贤弟啊,其实为兄又何尝不是,与你共醉,乃人生一大乐事也。但如今万事皆休,你又贵为皇帝,咱俩还有缘分么,就算有,只怕也淡却了。” 公子道:“怎么大哥,你就让小弟这样一直替你端着杯子,这算惩罚我么?”萧峰闻言心性回神,忙又请罪:“末将失礼,乞求降恕。”公子一搭他肩膀,将其提了起来,说道:“这里没有皇上,也没有末将,只有兄弟。”顿一顿,“怎么,你连兄弟的面子也不给?” 萧峰亦在惶恐:“不不!”抢过公子手中的那杯烈酒,一仰头饮下,叹声:“好酒!”公子大笑,拍了拍其肩头:“好,这才是好兄弟!”复又斟酒,“来,喝,不醉不睡!”萧峰皱眉:“贤弟,你醉了吧,是不醉不归,不是不醉不睡。” 公子道:“我哪里醉,分明是你糊涂,我大老远来,你居然说‘不醉不归’这‘归’叫我上哪去,自然是‘不醉不睡’啦,我一醉,你这里没有房间给我留宿么?”笑时回头唤阿朱:“嫂子,你说是不是?”阿朱盈盈一笑,起身道:“二哥,你又说醉话。” 公子点头:“好,你夫妻二人一条心。我不跟你喝,来!”走向萧远山,“老伯,我敬你!”萧远山起杯,示意一下仰头而尽,公子赞:“好家伙!”又转赛羽,“来,羽哥,咱们也干一杯。”赛羽离座,为难道:“皇上,军中不许饮酒,小将......”公子大恼:“你废甚么话,我说过这里没有皇上,没有将军,只有酒和兄弟,你喝是不喝,不喝便是不给面子。” 赛羽为难,瞧瞧萧峰,又瞧瞧阿朱,最后不得已干了。公子笑赞:“这才是好......好......”打了一个酒嗝,又怂恿几人吃酒。萧峰心道:“贤弟今日怎么啦,如此古怪,而且酒量差劲,不似他平时作为。”只当其中有鬼,暗一点头也极力配合。 阿朱一直在注意二哥身旁的那名小丐,见他一直缩着身子藏在后面,颇觉奇怪,当即走上,轻声问:“小朋友,你是谁家的孩子?”小狗子低着头,不敢答话,阿朱笑道:“别怕,慢慢跟我说,你怎么不吃东西?”小狗子抬头:“我......” 赛羽怕喝酒误事,不敢多喝,尽管公子有令,也想速速离开,看见阿朱在跟小狗子讲话。心中一动,觉机会来了,溜至那边问:“是啊,小狗子,骑了这么多天马,你肚子不饿么?”阿朱抿唇:“原来你的名字叫小狗子,这可不像个人名。” 小狗子怯怯地道:“开始段大哥也这么说它不是个人名,但我很喜欢。”阿朱蹙眉,心念:“段大哥?”瞥了一眼兄长,恍然而悟,又见他父子二人陪二哥尽情痛饮,有几分担忧:“这样能行么?酒鬼遇上酒鬼,不出事也难!”摇了摇头,也莫去管。 忽听咕噜一声腹响,阿朱好奇回望,小狗子一脸烫烧低头,阿朱笑道:“这回该饿了吧?”小狗子怯怯道:“但是我不喝酒!我阿娘跟我说,小孩子吃酒对身体不好。”阿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即命厨房给小狗子另做一些饭菜送来。 其间阿朱问小娃的身世,赛羽难得可以避过烈酒的机会,就兴奋一五一十说了。阿朱听后琢磨:“原来如此,关外附近的小镇?”她也偶尔听说那里常闹马贼,也跟丈夫提过,只是与辽国作战吃力眉紧,无暇分身旁顾,万没想到马贼头目竟是辽人。 酒至数巡,饮得半酣,岂知那公子不胜酒力,竟然醉了过去。几人这才松下口气,阿朱摇摇头叹道:“二哥啊二哥,你不能喝就别逞能。”即唤人将其搀扶下去,至厢房安置,又命丫鬟前来收拾残席,那赛羽请辞。 阿朱道:“夜深了,诸葛副将不如留宿一宿,明早再回去。”萧峰亦出言挽留,赛羽相拒:“不了,军营尚有要事处理。”向萧峰敬礼,“将军,您交给小将的任务我已经完成,若无吩咐,小的先告辞了。”萧峰还礼,既劝不住,又着管家相送出府。 二人离去,阿朱道:“大哥,你也累了一天,明日还有事情忙活,先去休息吧?”萧峰点头:“为夫知道,你先扶爹爹回房安歇!”阿朱依言去搀公公,此老醉了糊涂,一个劲说胡话:“老夫没醉,没醉......”萧峰哑然失笑,望着深空一声长叹。 第851章 向善还恶,酒穿肠晨宴 夜深沉,冷风习习,轻摇撸窗。那公子被三二名小厮架着,搀回厢房。这哥儿不知真醉,还是假意,一靠近榻便即软了下去,几人叹息,却也不敢怠慢,替其宽鞋盖被,一切安置妥当,这才无声无息退下,两人去关紧窗户,最后掩上房门,不让风透冻,出去了。 那灯火尚亮,盈盈发着微光,不久闻得榻上有轻微的鼻鼾之声,又渐缓渐急,偶尔打一声呼噜,说上两句梦话,看来此爷当真醉了。约莫一更时分,又见房门轻开,一条矮影映在地板之上,缓缓蠕动,向床榻靠近。 夜里寂静,惟闻鞋子藉藉之声衬托,偶有停顿。忽然一名小丐走到了榻前,小手执一柄匕首,高举过头,刃尖反光生寒,刃口正对着公子心窝,有几分迟疑:“当真要杀他么?可这厮对我那么好?不不不,我不能!”身子少缩后退,脑袋直摇,一脸的痛苦之色。 “但是我不杀他,回去又如何跟少主人交代?”胸膛一挺,复又走上,握着利刃的那只手开始微微颤抖:“不,我不能,他是个好人,我不能杀好人。”身子又缩退一步,但根深蒂固的思想告诉她,此人必除,这是她的使命,无法更改。 一时间,善与恶,正与邪的思想在她脑海,以及心窝一直刺激着她。小丐也不知该听谁的,只觉她的脑袋好痛,仿佛要裂开来一般,眼中迷蒙着一些酸涩,再看了榻上的公子一眼,睡得是那般安详,她忍心在不知不觉之下,结果了一个人的一生吗?她不知道,双目一闭,两行清泪滚了下来,手上无措,心中惶急极了,一转身夺门而逃,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那厢房之门大开,少顷即有些些风吹进来,榻上的人儿眉毛一动,眼皮轻颤跳开,半侧着身子撑起,望着小丐消失的方向,点了点头,心道:“幸得良心未泯,尚有药可医。”原来此爷台尚未真醉,佯装的,自从怀疑小狗子可能是女儿身那刻起,便一直觉得事出寻常。 对其一直琢磨不透,一个七岁的小娃,为何女扮男装,若说为了讨生活,易于江湖行走,但一介弱女,父母早丧,本应无任何处事之礼,为何谈吐不俗,与一般同龄小孩易于晓事,难道当真是私塾老先生之功,偷学得来么?未免有些骇人听闻。 其中必定经过一些不为人知的心酸,至于何故,公子暂且不知道。既然有人精心安排了这一切,让其易与自己相识,料得必有所图,但自己一向警觉性极高,对方断不会有机会从容下手。如此一来没了机会,狐狸尾巴一定不露,与其猜测,倒不如赌上一赌。 进入帅府之后,公子就已经做了算计。世人皆知他好酒,干脆催加萧峰等同醉,以公子功力,区区几杯薄酒,又能奈他何哉,只不过在肠子过一遍而已,依稀清醒得紧,不料小狗子果然上当。公子本意擒她质问幕后主使之人,但见她几次犹豫不杀自己,遂打消了念头。 清风拂晓,帅府里的人都在忙活。公子拉开房门,早有丫鬟伺候,端汤送水的,无一不仔细。公子随便洗漱一番,最后擦净双手,将毛巾一扔,就直奔大厅。厅内阿朱早已使唤丫鬟仆人备好早饭,就等公子前来用膳。 公子昂首迈步闯入,正好丫鬟们忙活完毕,请了安道万福后,统统退了下去。阿朱笑脸相迎:“二哥,昨夜睡得可习惯?”公子故意道:“马马虎虎呗!”阿朱轻叹:“也是,边关自不能与京城相比,你自小在官宦之家长大,我若有招待不......”公子急切打断:“得,算我嘴臭,你莫恼,莫气!” 阿朱抿嘴,横了他一眼才道:“小妹岂敢,您可是堂堂的皇爷,主宰着百姓生死。我就算有气,也不能向您发呀。万一您一个不高兴,给我治个大不敬,我死了不打紧,我儿子可不能死啊。”公子连道:“是是是,你儿子不能死,我该死总可以了吧!”阿朱噗嗤一声:“这是你自个说的,我可没有bi你。” 公子点头:“对,谁都没bi你!那么请问嫂子,我可以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早餐了么?”阿朱道:“自然可以,我没让你不安静呀。”公子起手,一脸心悦诚服:“得,我服了还不成?”阿朱掩嘴,即招来管家,吩咐道:“快请老爷和将军出来用膳。”那管家依言出去。 这公子当真饿极了,昨夜只顾灌酒,饭菜倒不曾吃多少,又经一夜沉淀,胃中早空,哪能不饿。也不等萧家父子出来,就已经吃了个半饱。阿朱一旁伺候,笑问:“皇上,与您宫里的御厨相比,我这边关小菜,可合乎您胃口?”公子一愣,乍听妹子这一声皇上叫得极为别扭,侧脸瞥了一下,面上肉少动,算是笑过:“可以,可以!”阿朱道:“那就好!” 少顷,萧家父子自后院转了出来,萧远山人老心不老,依然豪迈,往席间那么一坐,手起一杯烈酒,笑问:“梁萧小皇帝,敢不敢与老夫再拼一盅?”公子托故:“岂敢,岂敢,老伯海量,朕甘拜下风!”萧远山闻言,嘴角一勾冷笑:“无趣!”自个独酌。 公子嘻嘻赔笑,却见萧峰一脸丧气,遂问:“大哥,昨夜没睡好么,怎地无精打采?是不是嫂子太狂野不能满足......”阿朱一拳头挥来:“你说甚么?”公子佯装委屈:“没有,没有,你满足,你幸福!”阿朱这才收拳。 萧峰低恼:“阿朱,你怎能对皇上动粗?”又惶恐,慌忙离座请罪:“皇上,内子无礼,尚请恕罪,萧峰在此......”公子一搭萧峰双臂,将他提起,不愉道:“大哥,你又来了,叫我说几遍你才把我当兄弟?”萧峰应道:“是,末将知罪。” 公子摇头叹息,复坐下,自斟一杯,闷声喝了。萧峰面上一热,察觉气氛不对,瞧了妻子一眼,又向老父看去,见此老才不管该死的礼仪,自乐自在。公子酒罢,搁下杯子问:“大哥,何事烦心?”萧峰禀奏:“唉,您有所不知,辽帝今早又派人犯我城池?” 第852章 借兄弟情,催赶瞒天过海 公子并不觉得惊讶,只道:“哦,那厮贼心尚未死?”萧峰叹道:“都说情之一字,伤人不浅,但依我看来权之一字,才害人最甚。耶律涅鲁古为了皇权弑兄夺位,如今为了开拓疆土,又侵入中原,当真无所不用其极。您先前不也是......”说到此处,哑然住口。 那公子不着恼,也不责怪,淡然一笑点头:“但说无妨,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论。只要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做任何事都对得起天地良心,那又有甚么好在意的?”萧峰大赞:“贤弟果真是大好男儿,胸怀坦荡,磊落光明,更心系天下,从不为自己......”公子笑道:“你终于肯叫我贤弟了?好,很好!” 萧峰一怔,又觉失言,公子忙按住他:“坐下来谈!”萧峰依言坐好,说道:“辽人擅长骑射,在马上可谓一方霸主,然而要说攻城掠池,多少稍逊一些。贤弟天资英才,所造武器频频立功,我军只守不出,倒也不曾败绩。只是长此以往骚扰,就怕军心不定,粮草空绝。” “辽军似乎算准了我城中粮草短缺,连日来频频索战,只叫不打,搅得人人心烦。倘若再这般闹僵下去,只怕......”公子打断:“大哥,不是我说你,你既知粮草短缺,为何不向朝廷上报?又为何不与辽兵一决胜负?”萧峰面上一搐动,为难道:“我......” 忽听阿朱替丈夫解释:“二哥,并非大哥不上报朝廷,十天前奏折就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里,到如今仍是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竭至两天前,我军才收到三哥靖安王的信函,说你要微服私访雁门关,我们只当你收到大哥的奏折,送粮食来了呢?谁知......” 公子微惊:“奏折?甚么奏折,各地各府都有,就是没有大哥的。我还当大哥事务繁忙,无暇捎来消息,这才动身北上,特来探探。”峰朱二人听了大惊,叫道:“甚么?奏折没送往皇宫,但我所派送信之人五天前就回来了,他亲自跟我说奏折送到了京里,您若不信,我传他来问问?”公子罢手:“不必了,他送给了何人?” 萧峰道:“高升泰高侯爷啊!”公子心道:“果然是他!”听萧峰答得这般干脆,越加没有怀疑,当阿朱提及奏折一事之时,哥儿心中便隐觉不安,不想果然是这厮搞鬼,但不知此人这么做,于他有甚么好处? 一念至此,嘀咕:“这就难怪了!”萧峰察觉到不好的气机,便问:“可是京中也......”公子点头,缓缓地道:“不错,高侯爷一直不喜我坐这个位置,处处与我针对。”阿朱道:“怎么会这样?他不是父皇最信任的老臣吗?” 公子道:“自从父皇退位之后,这厮的野心越来越大,欲废我而代之。”阿朱惶恐:“那你出来了,万一政权落入贼手,那你岂不是......”公子莞尔:“莫慌,朕离京前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于是把刘进摄政一事说了。 阿朱听完,既好笑又好气,大恼道:“二哥,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三弟一向不管事,为人淳厚,谦和礼让,不喜与人争,更不知人心险恶。你让他与一个狼子野心的侯爷过招,这无疑是以卵击石,白白送死啊!”萧峰也称是,认妻之言有理,请帝速回京师。 公子无动于衷,笑道:“你夫妻二人当真同心,说风就是雨。”顿一顿,“论武艺,侯爷不是进弟对手;论智谋,或许进弟稍逊一筹,但我已经提醒过他,叫他处处小心。”阿朱大恼:“论智谋,三哥哪里是稍逊一筹,分明就是七筹八筹。”公子皱眉:“你就那么看扁他?” 阿朱道:“我这不叫看扁,是叫先见之明。”公子笑了笑:“不管你怎么看他,我的兄弟我相信!”阿朱大怒,戟指:“你......你这是让他去送死。”公子道:“笑话,京师里的都是我的人,外有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人护主,侯爷不过三千亲兵,他想斗,这才叫以卵击石,朕担保进弟一根头发也不会伤。” 阿朱险些气炸了胸脯:“你这人一向自以为是,平时开开玩笑也就罢了,怎能拿自己兄弟的性命当儿戏。不行,我这就给你去收拾,你马上给我回京!”说做便做,当真离身,公子好笑:“哼,朕可没说要走。”阿朱气极:“我也没说要留!” 眼见兄妹俩便要反目成仇,萧峰急出相劝,岂知他二人同声喝:“闭嘴!”萧峰皱眉,又苦劝:“都是一家人,上下牙齿也有打到的时候,你们又何必......”阿朱气道:“是他不分轻重,你也亲耳听到了,除非他马上回京,否则我跟他没完。”公子辩解:“哪个不分轻重了,此地之事不解决,朕决不回去,不就是粮草问题吗?今年徐州、苏州、湖州等地大丰收,我即刻下旨调来粮草。”问萧峰,“是了,城中粮草还可维持几天?” 萧峰想了想,说道:“大军尚可维持七八天,城中军民也可维持半个月左右吧,我不曾下令征收百姓的一粮一食,只是城门紧闭,南北不得通行,长此以......”阿朱打断:“粮草的问题,我和大哥自会处理,你还是关心关心皇宫里那位兄弟的生死吧?” 公子道:“阿朱,不是我说你,你这不是咒我进弟吗?他原本没事,却被你......”阿朱啐骂:“我呸,你要当真关心,那就赶紧回去。”公子冷笑:“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不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让我知道?”阿朱心虚,硬气道:“谁见不得人啦?” 公子灵光一闪,笑道:“我刚提到大哥为何不与辽兵一决胜负,你就拿进弟之事作为借口,急着赶我,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么?”萧峰一疙瘩,心道:“阿朱用意为此么?”知道贤弟向来高明,一切事都瞒不过他法眼,便上前请罪道:“皇上,是末将无能,此不关内子之事,一切惩罚,皆有末将承担。”公子讶道:“哦?你有何罪?” 第853章 不忍两国恨,来个锦囊妙计 萧峰一脸颓色,唇角咬了咬,下拜请罪:“末将是个罪人,末将不该念同族之谊,迟迟不肯出兵,以致城中粮草短缺,害了大伙。”公子道:“此事当真?”他早知萧峰可能会念宗族之情,是以才亲往雁门关瞧瞧,万没料到这一刻来得如此之快,心道:“我该......” 其念未了,忽听萧远山说道:“梁萧小皇帝,这一切都是老夫的主意,你要怪罪就降于老夫吧?”萧峰与阿朱一听,都是大惊,萧峰摇头道:“不,爹爹,这一切分明是孩儿的主意,您怎么往自个身上揽呢?”转向公子,“皇上,我爹所说非实,望您明察,一切都是......” 公子罢手打断,笑道:“大哥何罪之有?老伯亦何罪之有?”他三人一怔,但听得公子笑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更何况这些都是你们的族人,大哥心肠好,一时手下留情也是情有可原,朕又怎会怪罪呢?”三人听说甚喜,都不敢相信此人如此宽宏大量。 喜念才起,又听公子说道:“你们心善,念族情这是好事,但是人家未必会领情。如今辽军就抓住了你们这个弱点,将大军困在城中,而你又不忍心开战,这无疑是把数万将士的性命,以及满城百姓拱手让人。他等若是良善之辈倒也罢了,可那是耶律涅鲁古的部队。” “朕来的路上早有耳闻,辽兵作战从不备粮草,需要之时,便去周边村镇抢掠。手段残忍,无奇不用,两国交兵至今,已不知有多少村镇被屠,多少汉人百姓被灭,多少家庭因此而支离破碎,难道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么?”萧峰闻言,极是惭愧,脑袋低下,欲言又止。 公子道:“我理解你的心情,既不想同族有所牺牲,也不想汉人遭难。但辽帝的野心不除,美梦不碎,势必成为天下人的噩梦,届时不单是汉人与契丹人要牺牲,只怕连......”萧峰痛心疾首,他一向义字当头民为先,此等结果他最不愿看到,只问:“不知皇上可有良策?” 公子微笑:“两国交锋,死伤在所难免,若是将伤忙减到最低,朕这里倒有一计。”三众欢喜:“是何锦囊妙计?”公子道:“大哥,你先起来,咱们再好好斟酌斟酌。”萧峰依言坐回原位,几人靠拢,听公子细细道来。他等听后,面面相觑,萧峰问:“皇上,此计行得通吗?”公子反问:“假若行不通,大哥可有更好的法子?”萧峰错愕,摇了摇头无语。 一顿饭罢,迟迟不见小狗子现身,公子履登城楼,以自家的望远镜查看四周地形,萧峰与阿朱作陪。瞻看了一会儿,阿朱实在憋不住了,上前问:“二哥,昨天跟你同来的那名小丐上哪去了?”公子莞尔,望远镜不离双目,也不回头淡淡只说:“兴许回家了吧!” 阿朱吃惊:“回家?”转瞬生气,“不是说他自小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么,要回哪个家?”公子抿唇:“哟,真给难住了。我遇到她之时,小狗子寄宿一座破庙里,不知那算不算一个家?”阿朱又好笑又好气:“我在跟你讲话的时候,你能不能别嬉皮笑脸的,正经一点好不好?” 公子放下望眼镜,转过身来,摊了摊手:“我这样还不够正经么?”阿朱咬唇哼的一声,一恼之下忿然离开,公子大叫:“喂,你这甚么家教?”阿朱不听,公子越喊,她走得越快,又望萧峰:“大哥,你看她......”萧峰暗暗好笑,面上却说:“贤弟谅解,阿朱也是一时情急。” 公子问:“此话怎么说?”萧峰回答:“自从昨晚阿朱知道了小狗子那可怜的身世之后,就一直很同情那孩子,女人嘛......”公子叹道:“原来如此!”心下却在想:“小狗子的事,我还是暂时不要说好了,以免妹子听了失望。”念通此理,又和萧峰谈起军情来。 他两个自晚经朝,日落又出,每天都来这里了解周边地形,由萧峰解说,公子得益非浅。如此三日,这天日当午,偶有风吹响树梢,掀扯行人的外装。尽管城门紧闭一致抗辽,但市集不变,依旧繁华热闹,也偶有辽兵来犯,在城门前扯开喉咙,叫骂半日。 公子不睬不理,继续他的工作,辽兵叫得乏了,也就大兴归去。那公子总是嘴角一勾,挑起一些不知名的笑意,兴许那时心中总会在说:“得意吧,就让你们这些混蛋再得意几天,届时老子一个个收拾!”连萧峰瞧了亦是纳闷,眉头皱紧。 二人又登城楼,公子才取出望远镜,不及瞻看便听小兵来报:“皇上,诸葛副将回来了。”公子心喜,叫:“快宣!”少顷,那赛羽步上城楼,朝公子方向单膝下拜,叩了万岁,公子前搀问:“事情办得如何?”赛羽起身,这才恭敬奏道:“小将幸不辱使命,女真部落族长和哩布已经答应皇上的建议,与辽国旧太子、公主合作,一齐对抗耶律涅鲁古。但他们担心辽国公主那边......”公子莞尔:“你放心吧!” 正说间,又有人小兵来报:“皇上,派出探听辽国公主的人回来了!”公子甚喜:“快传!”不消一瞬,即有两名轻骑登上城楼,一身的风尘仆仆,至御阶前顿首叩拜:“吾皇万岁,小的叩见!”公子一平手:“起来回话!”他二人起身,垂首恭立。 萧峰问:“你二人可探得甚么消息?”左首那人上前一步,起手躬身道:“回大将军的话,小的在城外二百里之外的一座小山岗探得马贼的动向,那里地形险峻,怪石堆多,道路崎岖不平,隐秘洞穴诸多,一看便是个易守难攻的所在。” 公子轻笑:“这个公主倒也不笨,居然寻得这么一个好去处。”赛羽不解,问:“您为何那般笃定,此人必定会跟随我们回雁门关。”公子面上一动,勾起一缕笑意,说道:“此女报仇心切,一定会不折手段打败耶律涅鲁古,替父雪耻,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那天她看见了我,想必一早就打听了我的身份,不然临走前不会说下那番话。” 赛羽细心一想,念起公子曾对他讲过破庙之事,此刻恍然:“她要报仇,皇上就是最好的助力。”公子道:“一语中的!”顿了一顿,“既然知道位置,那咱们也该出发了。” 第854章 剿匪炫势,若等闲 午阳偏移,一刻有三,公子点兵出发,封萧峰为此次剿匪副将,赛羽为开路先锋。点齐人马三万备置武器,以自行车或滑翔板代步,不消半个时辰,已然赶到马贼落脚之处。 那个辽国公主,她拔营移寨,迁移甚广,脚程比公子、小狗子、赛羽三人慢许多,是以昨天傍晚时分才到,好不容易在此处占山头为营,歇下不久,就已经天边浮白。待安置各位弟兄姊妹妥当,又已是正午时分,都来不及休养,又闻皇兄一旁唠叨不休。 太子道:“皇妹,此处离我大辽边境甚近,难道你就不怕那老王八蛋知道,兴兵来剿灭么?”公主笑道:“怕甚么,他这会正与汉人拼个死活,又哪有闲情逸致注意到我们。”太子仍然担心:“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公主打断:“没有万一!”咬了咬牙,“这回我下足了本钱,一定可以替父皇报仇。”太子轻叹:“真搞不懂你,好端端的为何离开阵地,偏偏跋涉来这里。难道你当真喜欢上了那厮不成?”公主听了,面上一红,恼道:“谁说我喜欢他了,这个人我憎恨死了。” 太子道:“既然如此,为何千里迢迢来找他?”公主骂:“你懂甚么,自从这厮灭了大宋皇帝之后,他便是汉人的皇帝。中原这块肥肉,我大辽子民哪个不爱,咱父辈们花了多少心血,也只不过割据汉人的几块城池而已,但那也不过是菱角,连脏腑都未触及。” 此女顿了一会,缓口气说道:“但这小子就不同了,年纪轻轻的就把整个大宋给端了,可见其人实力之强,震古慑今。我等若能得他相助,何愁父仇不能报,更何愁大权不重归我耶律正统手里。”太子道:“皇妹说的极是,但汉人的皇帝,凭甚么帮我们?” 公主面上生花,嫣然笑之:“汉人有句话叫做:山人自有妙计!”太子心道:“但愿如此吧!”自此父皇死后,他就一直诸事不顺,父皇出事那天,他正奉命去幽州体恤民情,不料楚王早有布置,待他等一入城池,西面八方便涌出大批刺客,见人便杀。 幸亏侍卫忠心护主,给他杀出一条血路,才逃得一命。后来才知父皇已经给楚王害了,他堂堂一介太子,流落异乡,狼狈不堪,有几次欲寻死,但念到父皇教诲,就打消了此念头。也有好几次险些丧生楚王的鹰爪之下,每次都险峻之极,但次次都是死里逃生。 也许是父皇的英灵护佑,让他勉强留下一口气,替其复仇。有一天刚逃得大难,无意中遇上马贼劫持,还好那些人认识太子,又惊又喜之下,这才带去面见公主。兄妹二人相见,自有一番感慨,无疑的共同点就是:为父亲报仇雪恨。 于是长住了下来,这一住差不多就是一年。其间甚么事也不能替父亲做,每天除了抢从山下走过的行商,便是去附近的小村镇洗掠。世俗的污染,令他的心灵越加扭曲,仇恨也越埋越深,还好皇妹的话,他还肯听入耳几分。 长念起这些,越加觉他这个太子当得窝囊,甚么事都由皇妹忧心,忽听巡逻之士回报:“太子,公主,大事不好了,山下来了很多汉兵。”那公主听了,一下子跳将起来,随后又平静道:“来了多少人马,首脑是谁?”那人禀报:“密密麻麻的一片,把整个山都围满了,少说也有上万大军,领头的是个身穿白袍的青年,好像......好像前几天我们在破庙里遇到的那个狂野的小子。” 公主大惊,心念:“是他!”这些马贼听说对方有上万人马,一个个都吓得惊慌失措,焦躁起来:“怎么办,怎么办,上万人马,我们全数合起来也不过一二千人,以一敌十,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拍手顿足,你瞧瞧我,我瞧瞧你。 为首的一女,曾被称为阿姊,此刻骂道:“慌甚么,这么一点人马就吓成这样,万一遇到楚王老贼的雄狮,你们岂不是要个个尿裤子了。如此胆小怕事,那咱们陛下的仇,何时能报?”公主点头,赞道:“不错,未摸清敌人用意之前,不能自乱阵脚,这可是大忌。”一众应是,皆称不敢了。 又闻来报:“太子,公主,那厮在山下叫阵呢?”公主闻言,微讶:“哦?都叫了些甚么?”那人回奏:“要太子和公主投降,不然......”公主问:“不然怎样?”那人低头:“不然三万大军打上山来,一个不留,男的活捉为奴,女的......”公主又问:“女的怎样?”那人话说得很轻,似蚊嗫:“女的为军妓。” 太子一听,怒火中烧,暴跳如雷道:“这厮忒也狂野,战尚未开打,就先侮辱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抢兵器就要出去,公主急忙拉住:“你要干甚么?”太子恨恨道:“我要宰了那厮。”公主冷笑:“宰他?你行么?”太子道:“我知道我不中用,但鹿死谁手尚未可......” 底下的人忧虑重重,复又慌了起来,鼓噪道:“三万人马,三万人马呀,听说这厮用兵如神,手中又有甚么利害的武器为势,胜多败少,连战神诸葛淳瑞亦折服其手,看来......”名为阿姊的女子又开骂:“没用的东西,又慌甚么,有公主在此,咱啥也不怕。” 这时又闻报声:“那厮说了,若再不投降,可就真打上来了。”一众听说,都惊心肉跳,公主咬了咬下唇,咽下所有的苦,安抚太子道:“皇兄,你不能去,要去也是我去。”太子不肯:“不不,要去一起去。”公主吸口气,淡淡道:“你们看好太子!”说了这句,转身离开。 山下的大军,气势如虹,把各个出口都给堵实了。公子、萧峰、赛羽以及几名将领乘马在前,昂首上望。那赛羽奉帝之命前去叫阵,叫了多时,连嗓子都快喊哑了,可惜就是无人睬他。这时回头:“皇上,不行呀,这些人不搭理。”公子道:“不搭理,那就喊到搭理为止,嗯,你不如换这个试试!”说时取出一喇叭,让人给赛羽送去。 第855章 苦劝不降,神闲飞鸟出 赛羽心觉奇怪:“这是甚么,没见过?”情知是皇上造出的新奇玩意,从来人手中接过后,掂了掂量,又仔细端详,一脸漠然:“干甚么用?”但听公子微咳一声,赛羽回头斜瞅,又见公子起手示意,赛羽似懂非懂学之,将喇叭凑近嘴前寸许距离,听得公子道:“喊一声试试?”赛羽依言,大喊一声。 谁料人声透过喇叭,变得格外响亮。赛羽体型尚算魁梧,腹气悠长,这么一喊下去气助声威,顿将在场之人耳朵险些震聋,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这是甚么东西,声音怎么那么大?”“以前怎么没见过?”“兴许是皇上的杀手锏吧?”“哟,咱们的皇帝真厉害!”一时间热闹了起来。 公子道:“别浪费,朝山头上喊啊!”赛羽又惊又喜,依言照做,对着山顶提气就是一轮好嚷喝:“山上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大军团团包围,请赶快扔下武器,速来投降。我们皇帝仁厚慈德,只要弃恶从善,定会从轻发落,不然嘿嘿,一举踏平此山。” 这一番话嚷来,有如晴天雷响,只震得漫山遍野都是,在场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比运内力嚷话方便多了,将士们心欢,对皇上更是暗暗钦佩不已,随着赛羽的声音一块吆喝助阵,顷刻间漫山遍野都是士气高涨。 那公主步至山头,隐在一株大树旁望下观看,果然不似吹嘘,底下人数当真不少。为首三骑,白袍青年最为可憎,尤其是赛羽的声音更响彻群山,外加将士们气势如虹的噪声,不得不令她心情烦躁:“该死,不是说粮草绝了么,说话怎么还那么大声?”本想以粮草为饵,诱使梁萧出兵打击楚王,一来好替父报仇,二来也做个渔翁专收利息。 可惜她遇上的对手是梁萧,此人又不按常理出牌,下一招是甚么,只怕连公子自己也不知道。此女恼怒一下,一顿纤足大骂:“该死,该死......”那阿姊也瞧出苗头不对,请示道:“公主,咱们如今该怎么办?”公主一听,转过心思,反倒冷静下来,笑道:“此山易守难攻,就算那厮有天大的胆子,一时半会也攻不上来。”唇角一勾,“传令下去,把山上所有的石头都搬来,务必死守!”阿姊应是,即刻去传令。 赛羽叫了一阵,虽有喇叭为助,但惜山上的人没一个搭理于他。萧峰启奏道:“皇上,如此下去,并非良策。”公子笑道:“那以大哥之见,该当如何?”萧峰道:“咱们既然是来谈合作的,就理该说明来意,要他等亲迎皇上上山,不必动真格。” 公子笑道:“大哥此言差矣,那公主的性情,朕倒也有耳闻,是个性野之主,我若不将她降服了。这合作之事,只怕不但谈不拢,她反要趾高气扬对付我哩!道我军没本事,才请她出山,届时不是朕面子挂不住,而是笑我军光长头发,不长脑子。” 萧峰为难:“但这......”公子罢手:“大哥不必心急,朕已有良策,管教他等乖乖下来受降。”即传令,“你去请诸葛先锋回来。”一名小兵领命,前请诸葛赛羽。少顷,赛羽打马回头,抱怨道:“皇上,此招不灵,那些龟孙子就像老鼠一般躲在地洞里,不肯出来。” 公子微笑:“无妨,你先将手上之物给我!”赛羽纳闷,不过依言奉上,公子接过之后,调了一下音贝,朝山上说道:“辽国公主你听着,若想报父仇,朕给你一个机会,那就是带上你的人马速来投降,朕就让你亲手杀了耶律涅鲁古,如何?” 此声不疾不徐,也并不怎么响亮,比先前赛羽嚷的还要低调,但是在场之人,却听得真真切切,仿若耳边说话一般。山上的辽国公主自然听得分明,心恨:“这厮怎么知道我的算盘?”但要她投降却万万不能,赌气朝下嚷道:“姓梁的,要本公主投降,你做梦!” 将士们一听,微有躁动:“原来她藏在那棵树身后,诸葛先锋说她老鼠我还不信,这回不信也不行了。”更有甚者痛怒:“一个小小夷女,也敢直呼皇上姓氏。”都有一股要冲上山去杀了此女之气势。 公子笑着安抚众人,朝山上嚷道:“如此说来,你是不肯降喽?”公主撅嘴:“死也不受降。”公子微笑:“好好好,看是你嘴巴硬,还是我拳头硬。”招手,“给她们送一份大礼。”即有一名将领出来领旨,之后下去了。 萧峰瞧得糊涂,不觉问:“皇上,您这是......”公子笑道:“大哥,请你稍安勿躁,来,陪朕看一场好戏。”“戏?”萧峰越加糊涂了,有时当真搞不懂这个兄弟他到底要干甚么,只挥一下手甚么也没说,那将领似乎甚么都明白,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公主冷笑:“哼,你拳头再硬,也硬不过石头。”话落,就见那阿姊领着兄弟姊妹们,把一块块的大石头,或搬或抬至山前,叠放成一堆堆,一排排,公主嘱咐道:“只要汉狗上来,你们就推石头,砸死他们。”一众呼唤应是,公主心欢,嘴角挂笑凝神以对。 岂知过不多时,忽听半空有哧哧声响,马贼们大惊,纷纷抬头,但见有一排排的小鸟之物频频飞来,边飞边叫,一触及树枝,就轰的一声,粉炸开来,燃起火焰和硝烟。马贼大慌,从未见过此等骇然之状,那些小鸟或是撞树,或是飞入草丛,只消撞着东西,就听轰的一声巨响,跟着硝烟不断,大火开始弥漫。 时值初冬,万物萧条,败草枯寂极易燃烧,有星火点引,顷刻间偌大的一个山头,四面八方都熊熊烈火燃烧起来,眼看火势越烧越近,转瞬就要葬身火海。马贼们大急,惊慌失措乱窜,公主按捺忿怒,责令众等救火。 然,山上缺水,只有枯枝树藤,那些人取来就扑打,可惜火势甚猛,枯枝树藤一触,跟着就燃了起来,各人不得不放弃,有人鼓噪起来:“这都是些甚么小鸟,怎么一碰就炸,当真邪门。”公主忍下恨意,双目四顾,那些鸟儿仍在勤劳耕作,不停爆炸。 忽听得太子的声音响起:“这些易燃易爆之物,都不是小鸟。” 第856章 明修降和,暗度陈仓谋 公主回头,见他一身颓败,被烟熏得狼狈,恼道:“你怎么来了?”又见太子身后跟着一群人,也被大火熏得特狼狈,恼喝:“你们是怎么照顾太子的?”那些人惶恐,一齐跪下请罪,叫冤道:“公主饶命,公主饶命......” 太子抢上,说道:“皇妹,你先别恼,我们若不跑来,只怕早已葬身火海了。”公主大惊:“怎么这样?”太子叹道:“自从你走后,我就一直放心不下,多次请求他们放我,可惜他们都听命于你。无奈之下,我只好认命,岂料这个时候,忽听得半空传来响声,我抬头一看,竟然是一群小鸟,分向寨子飞来,这些小鸟触物即炸,之后尽情燃烧,很快就将附近的枯草以及树木都烧光了。” 此人歇了口气,又叹:“我一想到你的安危,对他们说及利害,这才放我。”有人哭诉道:“公主,好险啊,幸亏太子机灵,我们跑得够快,不然都要葬身火海了,却也有几位兄弟因此受了伤。”公主把拳头抓得贼紧,恶狠狠道:“这厮忒也可恶!”灵光一闪问:“皇兄,你刚刚说这东西不是小鸟,那到底是何物?” 太子道:“早闻梁萧这厮天纵奇才,今日一见,果然名下无虚。所造的武器,一样比一样利害,听说有一种状似小鸟,临空飞行,毁人于爆声之中的奇兵,万物一消触极燃。曾大败宋兵于阵前,令人闻之丧胆,名为‘神火飞鸦’,想必就是眼前此物。” 公主大恨,骂道:“想烧死我们,没那么容易,我跟他拼了。”抽出鞭子,就要下山,那太子扯住:“皇妹,不可莽撞!”公主忿然:“都快被烧死了,我怎能不急。”眼见大火越压越近,其中的人慌多镇定少,浑无一丝主意,长此以往,不全军覆没才怪。 太子冷笑:“你怎么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公主不解:“此话怎么说?”太子道:“难道你没发觉,这四周都被火给烧了,单独眼前这条下山之路,一丝火光也没有么?”众人听了,争先观看,都嚷:“是啊,别说火,连一丝烟也没有。” 公主也转过眸去,细细瞻来,冷风呼啸,吹起树叶片片,虽有些泛黄,但生命力极强,一点也不受周边环境影响,讶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太子道:“皇妹呀皇妹,你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那厮既要招降于你,又怎么轻易让你给烧死了,自然留有活路。” 阿姊纳闷,说道:“殿下,就算眼前有路,但山脚下汉军三万镇守,这也是一条必死之路啊!”公主点头:“不错,留在山上是死,下山也是死,上下都是死,你叫我......”太子大声叫骂:“皇妹,你怎么又糊涂了?” 公主双目盯着兄长,十分丧气:“那你告诉我,叫我如何做,才能保大伙平安。”太子道:“若想平安,你不妨学学越王勾践和韩信。”公主嘀咕:“越王勾践、韩信?”太子轻笑:“不错,忍一时之辱,他日再图复。那厮不是要你投降么,那就降给他看。” 公主似懂非懂,迷糊道:“你是说,身在曹营心在汉......”太子打断:“错了,是身在汉营心在辽。”公主面上勾笑:“明白了!”太子道:“首先要投降,然后再慢慢地利用那厮除去耶律涅鲁古。”一众闻听,都表赞同,更佩服太子的心计。 熊熊的大火,萦绕着山头,阵阵的硝烟,腾空弥漫,好一幅焚火之图。如此大的阵势,早惊动附近的百姓,远远瞧见是官兵,却也不敢去探个究竟,只一味品头论足,蹉叹不已。萧峰不忍心道:“该不会将他们都烧死了吧?” 传令行动的那名将领笑道:“大将军,您尽管放心,咱们的皇上算无遗策,早给他们备了条后路,只要识相,当可活命。”赛羽则叹:“这好好的一片树林,就这么给烧了,未免有些糟蹋......” 公子扬声笑:“这不叫糟蹋,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诗云: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朕这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待来年将这山开荒了,种上一些果树,远比那些老掉牙的树要强。”将士们闻言,一片恭贺:“皇上圣明!”响彻群山。 忽听萧峰遥指,喜笑道:“看,他们来了!”众人闻说,纷纷抬头,但见火势汹涌之中,一条崎岖小路上,缓缓走下一行人,为首一名男士,手中撑着一杆枯长枝,上头不知挂了一条谁的白色内裤,往山下踏来。 走至半山腰,又停下了,忽听公主说道:“贵国皇帝,我们服了,愿意投降!”萧峰心宽,喜道:“太好了,太好了!”急催那名将领快命人停了进攻,不然神火飞鸦乱飞,恐要殃及无辜,赛羽笑道:“大将军,您怕甚么,这飞鸦乃皇上按照五行而设,上有机关调节方向,不会误事的。”那将领不听二人之言,只把目光落在皇上身上,听他如何训斥。 公子微点一下头,示意他可以收兵了,那将领欢喜,这才去办。公子回望山上,心道:“这气氛不对,为首那个人却是谁?”既想不出,也不点破,扬声道:“欢迎公主加盟。”那公主起手:“客气了,我心悦诚服,特率属下来降。”公子道:“有请!” 赛羽将马挨近萧峰少许,悄悄道:“萧大哥,这不对啊。”萧峰诧异:“哪里不对?”赛羽嗫嚅:“哪里嘛......”却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萧峰静下心神,不为族人之情左右,细细查看了一个环境,以及受降之人的表情,确有些不妥,当下暗暗留意。 少间,公主即速率人从半山腰下来,从容叩拜了皇上。公子道:“列位免礼!”扫视了一眼,问:“这位是?”看着那名一直举着白旗的青年,有一些好奇。 公主介绍道:“此乃罪民的兄长。”公子莞尔:“原来是贵国太子殿下,失敬失敬!”那人为礼,说道:“岂敢岂敢,耶律浚见过皇帝陛下。”公子心诧:“甚么?他便是耶律浚,果然没被耶律洪基冤杀。”一愕之后,又笑请公主一众回城。 第857章 营议点兵出,狂笑蠢糊涂 风儿响,羊儿咩,牛儿闹,马儿轻嘶过草原,斜阳轻映黄橙橙一片,远远一看,草原之中扎下营帐座座,大小参齐。其中一座中帐,内里坐着一个黄袍人,乃现辽国的皇帝耶律涅鲁古,两旁分坐着一班议事大臣,个个垂首,不敢瞻望虎威。 此帝手端羊奶茶,凑唇微抿了一口,扫视群将一眼,说道:“与汉兵周旋已有数月,城池久攻不下极为棘手,不知列位可有甚么良策?”众将闻言,焦躁急虑:“良策,哪里还有甚么良策,汉兵气势如虹,为首之人......唉......”长叹又说不下去了。 有位不知死活的将领启奏道:“陛下,听说那些汉人粮食短缺,图谋外地运粮,可附近的州县,粮草都被我军抢得差不多。敌军若要运粮,必然选择去徐杭一代调拨,但那地方路途遥远往返困难,倒不如趁这段时间等他们无良可食,筋疲力竭之时,一举攻破。” 那帝先有几分生气,忽听右首一名勇将骂去:“你脑子进水了么?此计陛下正在实施中,不然每天派人去敌城叫阵,所谓何来?”那人尴尬,垂下了头去,此人乃武将出身,数代爱武不喜文,道理简单直接,有时往往旧事重提。 耶律涅鲁古大恼,一拍御案,忿然站了起来,大骂:“一群饭桶,朕平时白养了你们,关键时刻连个计谋也没有。”盛怒之间,听得小兵来报:“陛下,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此帝勉强忍下怒意,挥手道:“还不快让他们进来!”那兵应诺,即退了出去。 少顷,营幔掀起,两名轻装骑士仆仆走入,都低着头,至御案前跪下,拜道:“小的叩见陛下,陛下万......”耶律涅鲁古不耐,打断道:“行了,废话少说,可探得甚么消息?”左首那人惶恐,应声道:“今日午时,汉人皇帝点兵三万,往东面的一座小山峰去了。” 耶律涅鲁古震惊:“那厮点兵去哪里干甚么?”右首那人回话:“听说前朝太子耶律浚兄妹盘恒此处,占山为王,汉人皇帝闻讯领兵去剿匪。”耶律涅鲁古听后大喜,狂笑道:“嘿嘿,狗咬狗,甚和朕意,最好打个两败俱伤。”一众武将听得,都眉头拧紧,一脸漠然。 此帝自觉失态,微咳一声,面复正常问:“眼下甚么时辰?”即有官员回奏:“回陛下,申时刚过,正交酉时之初。”耶律涅鲁古听了,胸中上火,扫横了那两名探子一眼,怒道:“都过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们才回报,算甚么金牌探子。来啊,拖出去砍了!” 二人闻令,大惊失措,只吓得两腿酸软,筋松骨舒,一味拼命求饶。此帝不睬,就见四名亲兵上前,将二人拖出去,不久外间传来惨叫两声,想必二人已经人头落地。一众将领瞧得心慌意乱,背心冷汗直冒,此人嗜杀成性是出了名的,动不动就开斩,都担忧下一个遭殃的会不会是自个,皆敢怒不敢言。 耶律涅鲁古沉思片刻,忽然一拍御案,叫道:“呀,那小子领兵出城,那城内守军是不是特别松懈,少了三万大军,那就......嗯嗯......”一脸阴笑,一众听得糊涂,眼见此人一惊一乍的,不自觉额上又抹了抹冷汗,笑应:“是是,城池一定空虚,陛下一举攻入,当可击破。”此帝心欢,当下传旨,至校场点齐人马,整装出发。 不消一时,就见辽兵浩浩荡荡自营寨出发,直往雁门关方向赶去。岂料才赶了四五里路程,又闻斥候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此帝正意气风发,胜算甚浓,欲取雁门关,然后直趋中原,兴当儿忽闻此言,有些不悦:“朕好得很,谁要你来败兴?” 那斥候翻身下马,恭敬道:“启禀陛下,女真人趁陛下兵发,前来攻打我营哩。”耶律涅鲁古乍闻此噩,险些坠下马来,怒颤:“你说甚么,那些贱种胆敢攻打朕的军营?”斥候点头:“是的,大营空虚,只剩五百残兵死守,这会只怕.......” 此帝大怒,骂去:“他奶奶的,该死的贱种,老子不去灭你,你倒来寻老子的晦气,是可忍孰不可忍。”当下掉头,“传来下去,马上回营。”心恨:“朕不把你们这些男的贱种碎尸万段,女的睡死,朕就不姓耶律。”众军纳罕,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当下尾改为头,奔回大营方向。 岂知首尾才改,更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人来,阻了耶律涅鲁古去路,那人焦急道:“皇帝陛下,您不能回去?”耶律涅鲁古好奇,瞥了此人一眼,不由怒道:“你怎么还没走?”那人道:“陛下大事未成,区区又怎肯舍得离去。” 此帝身旁的一名将领戟指,怒喝:“慕容复,你算那颗葱,我们陛下让你滚,已经够给你死去老子的面子了,若换别人,早就人头落地。”原来此人竟是从汴京逃走的南慕容,这厮脱离京师之后,落魄投靠楚王,不料此人不念旧情,一味将其轰走。 慕容复冷笑:“哼,区区虽不才,但若要打杀我,恐怕也未必如意。”那将军大怒,拔出佩刀:“你......”耶律涅鲁古挡回,微睨了慕容复一眼,问道:“姓慕容的,朕已经给了你机会免死,此刻又回来,究竟为何?”慕容复道:“区区这里有一些话,不知您愿不愿意听。” 耶律涅鲁古急着赶回大营找女真人算账,不欲与其耗下去,便道:“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别磨磨唧唧的耽误工夫。”顿一下,“若有一句不中的,当心脑袋。”慕容复起手:“多谢!”抿唇说道:“此刻城中,无首脑领导,正是一举攻破机会,陛下又何苦为了区区一座大营而放弃如此大好的良机呢?”众将皆说言之有理。 此帝拒绝:“不行,雁门关来日仍可再取,但大营......”慕容复打断,微笑:“陛下可是为了大营中那区区粮草而不放心?”此帝心道:“此人似乎对一切了若指掌。”生气道,“哼,阁下好大的口气,你可知那些粮草得之不易,这可是......” 慕容复冷声笑断:“哈哈,哈哈哈!”耶律涅鲁古质喝:“你笑甚么?”慕容复道:“我笑陛下当真‘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第858章 粮草燃尽,最痛卿说梁 在场辽军闻听,万分众怒,斥骂大喝纷纷卷耳而来,但慕容复淡然若之,那耶律涅鲁古也微微有气,见状却强忍着,只问:“阁下此言何出,若不道个分明,休怪朕手中剑无情。”说时腰间佩剑已然握手,一副威威慑势,极为凌人。 慕容复微笑,过了小会才道:“难道陛下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么?放着肥肥的城池不要,却偏偏回去索甚么大营的粮草,这不是多此一举。”此帝大恼,说道:“城池粮食早已殆尽,汉兵死守而已,那只不过一座空城。你要朕拿三军的粮草去赌一座破城,想也不必想!”叫声,“来啊,将这厮绑了,带回营去治罪。” 将士们闻旨,即有几名小兵上前,把个慕容复给锁了。不料这人不但不反抗,反而自动迎上,一脸莫测的笑意,搅得耶律涅鲁古心里犯嘀咕,却也不多想,速速传令回营。负责押解慕容复的乃是,先前出言呵责此人的那名将领,此刻讽刺:“慕容公子,上路吧!”慕容复听了,只淡淡地冲其一笑,那人怔仲,随后大骂:“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命人押走。 一众前行,至日入之末,才得返大营。只见处处火光,到处残骸狼藉,那些留守大营的五百士兵,只剩不到三四十名,抑且个个负伤,半死不活的。耶律涅鲁古第一反应便是去粮仓,但见火光燃烟,灰烬片片,不由气愤填膺臭骂:“和哩布你个老不死的,敢烧我粮草,此仇不报,誓不为人!”三军响应:“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顷刻声冲霄汉。 此帝命人找来粮官:“你派人整理一下,看看可还有几天粮食能用?”粮官领旨找人盘点整理收拾,重新做一个统计。此帝摇了摇头,一脸丧气,不由身躯一晃,脚有些麻木,幸亏左右搀扶,此帝叹道:“送朕回去作歇。”左右领命,帝临走前,又传旨三军修补破损营帐。 耶律涅鲁古由左右扶持,一路走回中营,他在虎皮座位上那么一坐,往日的精悍顿然失去,身有几分疲惫,心又有几分不甘。此次不是败在汉人手里,竟然败在他一向看不起的女真人手上,摔了这么大一个跟斗,怎能不令他痛怒生寒。 挫折不但不能让他醒悟,反倒加深了对女真一族的恨意,心道:“明日朕便开大军,灭了你这该死的贱种一族,瞧你还怎么敢跟孤作对。”念到此处,一颗心稍宽了些,又听侍卫来报:“陛下,粮官大人求见?”此帝想也不想,叫:“传!” 经过层层侍卫通报,少顷,那粮官颤巍巍走到御案之前,叩首请罪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那帝一怔,顿然恍悟问:“粮草可维持多久?”粮官一脸苦涩,脑袋稍稍顿起,却不敢抬头直望,颤声道:“当可维持半......半......哦,不,一天,一天,粮草尚可维持一天。” 耶律涅鲁古大怒,掀桌而起:“才一天?”其实才半日用量,只是粮官怕死,才谎报多了半日,这样已经吓得粮官肝胆俱烈,拼命磕头求饶了,此帝一愕,这才稍作平复,此等结果他心中早已有数,但万没想到充足月余的粮草,只维一日,这叫他如何不心酸。 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这是千古来不变的定律。粮草主宰着大军的动向,都说寒儒不为五斗米折腰,但如今这十余万将士的温饱,倒成了一大难题。附近村镇也早已被洗劫殆尽,哪里有粮可借,不由心烦。 不意瞥眼,看见粮官仍在跪着,拼命磕头求饶,不耐道:“你起来吧?”粮官心下一颤,未听明君意,那帝恼道:“叫你起来,还杵着作甚?”粮官欢喜,称了谢惶恐爬起身,那帝烦恼:“你先下去吧。”粮官逃过一死,心弦少松,说道:“陛下,那这粮......” 耶律涅鲁古发火:“别跟朕提个‘梁’字,谁提朕跟他急。”粮官惶恐,连应:“是是是,臣知罪,臣告退......”惶惶急急、连滚带爬抢走,此人才慌去几步,又听那帝叫住:“等会,你刚刚想说甚么?”粮官大惊失措,复又磕头请饶。 那帝烦恼,轻喝:“起来回话!”粮官颤惧,不敢起身,耶律涅鲁古大恼,又忍下气说道:“也罢,速速说来。”粮官思虑再三,才颤齿道:“臣是想说粮草......”说时一时留意帝王神情,那帝正听得入耳,忽闻不语了,不由锐目瞥去:“怎么不说下去。” 粮官暗暗松了口气,见帝不加怪罪,这才胆大起来:“微臣是想,这粮食才可以吃一天,倒不如趁机派兵到附近村镇找找,看可还有闲粮。”那帝有气,说道:“附近百姓连温饱亦是个问题,哪里还有闲粮,你这不是......”粮官小心打断,取悦道:“陛下,这雁过都拔毛哩,更何况是人?” 那帝听了,仔细一想,觉之在理,便道:“好,此事就交由你全权负责,万不可马虎。”粮官欢喜领旨道:“遵旨,臣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那帝赞许:“好,那你去吧!朕要休息了,不许任何人来吵。”粮官领旨谢恩下去了。 金黄徒留空际,不消一会儿,黑色掩上。城中万家灯火,户户点上,这时公子一行回城,安排了辽国太子与公主一众的住宿,已过戌时,那些人表面千恩万谢,内心却极端不服。公子察觉,亦不点破,笑别之后,随萧峰回帅府。 他二人弃了左右,单独行走街上,夜里灯火萦绕,尚可辨路。行至一处街角,瞧瞧四下无人,萧峰才敢扯住公子道:“贤弟,夜深了,我看您还是回行馆下榻吧?”公子横了他一眼,狐疑道:“你这话甚么意思,是不是不喜欢我住你府上?” 萧峰摇头:“不是!”公子道:“既然不是,却为何要赶我?”萧峰为难:“您住我府上,为兄自是求之不得,但君臣总归有别......”公子打断:“得,不消说了,是不是此处县令跟你说了甚么?”回想这两日此地县令烦人得紧,三番两次上谏拜请皇上去府上盘恒,那时公子没有应予。 第859章 蜡烛的脾气 萧峰听了,只一阵沉默,他亦也奈何,每天都被县官烦得紧,实在无奈,这才开口请兄弟回行馆下榻,如此一来,两厢既不得罪,更不用被那厮缠了。可惜公子不爱住行馆,偏偏喜欢与朋友混一块,听萧峰不答,其中大意已明朗几分,笑道:“县官若再烦你,请他直接来找我罢。”说了这句,大袖一甩,就往帅府方向而去。 那萧峰大急,赶上:“你甚么意思?”公子抿唇侧脸,一面走一面道:“没甚么意思,夜深了,该回家睡觉,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不养足精神,怎好办事?”拍了拍他肩头,哂道:“走喽!”萧峰焦急,又叫:“喂,等等,我不是......”但公子已然走远,心念:“我不是问你这个。”叹了口气,又摇摇头,无奈跟上。 他二人回转帅府,四下已经非常寂静,大多人都已作歇。这是阿朱立下的规矩,只因萧峰忙于军事,经常夜半三更才回来,生怕下人吵到他歇息,故颁此令:入夜之时,不许乱走乱吵,以免影响大将军。他夫妻二人平素待人宽厚,无论丫鬟仆人极尽忠诚,更言听计从。 公子二人经转偏厅,看见里头灯火还亮,好奇之下走了进去。这乍眼一看,倒令公子吓了一跳,只见阿朱银装素粉,打扮得特外漂亮,只身坐在交椅上,当真静如菩萨塑像,一脸挂笑,似乎在等着甚么人。公子打趣道:“哟,嫂子,打扮得人模鬼样的,是在等谁呀?” 阿朱听了胸恼,但一见萧峰安然归来,气就消了大半,不睬兄长,向丈夫立即迎上,嘴里温柔道:“晚饭吃了么,需不需要为妻给你备些来?” 萧峰脸上一热,暗瞥了兄弟一眼,目光又落回阿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阿朱啊,夜里冷,以后不用天天等我了,你自个就先睡吧,以免着凉。”阿朱半嗔半恼:“那怎么成,没你我睡不着。”一说出来又觉后悔,这才想起尚有旁人在场,即转头啐去:“该干嘛干嘛去,别留此碍眼!” 公子好笑:“怎么,闲我碍事?”顿了一顿,大咧咧扯过一旁的一张交椅,一屁股坐了下去:“我今晚就坐在这里,不走了。”阿朱来气:“你......”萧峰左右为难,忙着安抚妻子:“冷静,冷静,自家人,千万别动怒!”阿朱本欲开骂,可一听丈夫柔情软语相劝,不知怎地心肠软了下去,冷冷道:“我给峰哥面子,不跟你计较。”公子静坐带笑不语。 萧峰焦急,劝兄弟道:“贤弟,适才回来的路上,你不是说乏了么,怎地还不去休息?”说时连给兄弟使眼色,公子会意,心想:“大哥,不知你猴急呢,还是怕老婆?”便笑道:“我肚子饿了,在等着嫂子的宵夜,难道你不饿么?”萧峰一怔,说道:“我们才陪辽国太子和公主用过晚宴,怎么一回来又说饿了?” 阿朱微恼,哼的一声道:“峰哥,咱不理他,这厮就喜欢恶搞。你若信了真,可就上了大当。走,咱们回房说去!”说时手扳着丈夫双肩,推他入内,那萧峰错愕,半推半就之下,又不愿拂逆妻意,只好将兄弟舍下,乖乖入了房间。 公子不由暗暗好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言果然不假,连大名鼎鼎的北乔峰,也被老婆管得服服帖帖,无一丝还嘴余地,到底是悲还是喜?公子也懒得管那么多,打了一个倦意,喝了口茶,自回厢房,倒头于榻便睡。 阿朱急推萧峰进房间,关上房门,这才轻轻啐一口:“这二哥,自从当了皇帝,越发不正经了。”萧峰暗暗好笑,说道:“他正经的样子,你见过么?”阿朱一听,不由愣住了,随之噗嗤一声笑道:“也是,他从来都是这个样子,桀骜放荡外加轻佻。” 萧峰一面宽衣,一面说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去恼他呢?”阿朱道:“我若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便不知道我的利害。”看见丈夫除却外套,自动迎上,又笑:“让我来!”萧峰侧脸,幸福一勾嘴唇,将长衫给她。 阿朱接过,搭在挂子上,笑道:“再说了,二哥他这个人蜡烛的脾气。”萧峰不解问:“甚么意思?”阿朱道:“不点不明,兴许明天他就忘了,跟自家人只贫一下嘴,从不较真。”萧峰道:“你倒是蛮了解他的嘛?”阿朱微笑:“那是!” 徒听丈夫一声长叹,阿朱怪问:“怎么啦?”萧峰说道:“今天见了辽国太子和公主,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妥,只怕这次他们是冲皇上而来,并非真心合作。”阿朱道:“冲二哥,他又哪里得罪人了?”萧峰道:“千不该,万不该,贤弟不该bi他们太急!俗话说,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呢?尤其是辽国公主那一双眼神,既恨又怨,时至如下,为夫仍不能忘却。” 阿朱轻哂:“我当甚么事?你放心吧,二哥他精得很,区区一介夷女,怎斗得过他。”萧峰有些不是味儿:“你老是夷女不夷女的,我不也是契丹......”阿朱以手封住了丈夫的嘴:“你跟他们不一样。”萧峰甩开,微恼:“有甚么不一样,一样留着......” 阿朱深情打断他:“因为你是我的丈夫,我孩子的爹,我阿朱这辈子最深爱的男人,这就是你与他们不一样的地方。”萧峰闻言,虎躯猛地一震,伸手抓住阿朱的玉手,既感动又震撼,眼圈红红的唤:“阿朱,我的妻,萧峰这辈子有你,死也值了。” 那阿朱有几分忸怩,又轻触丈夫的唇,微恼道:“不许瞎说,说死字多不吉利。”望着阿朱娇颜生晕,有几分羞态,竟是那么地动人,萧峰胸中不由一荡,挨近少许,唇启道:“我们睡吧?”阿朱面上一烫,点头默许。 萧峰心欢,大手一抄,将妻子抱了起来,横放在榻上,眼睛不离娇妻左右,随手一扯,那丝帐挣脱束缚,弹跳了下来,遮住二人。萧峰心一笑,俯下身去。此刻夜风拂灭了烛心,屋内一片漆暗,徒听娇唱吟乐片片而起,在午夜里回荡,令人闻之,不遐想连连也不行。 第860章 粮草一失,急煞帝王心 太阳自地平线升起,红彤彤的绽放光彩,给冬日里的万物增加一些温暖。粮官奉辽帝之命派人四下强抢粮草,可是四乡八邻早被这些可恶之徒剥削殆尽,哪里还剩余粮。可惜村徒八山,镇空四壁,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不是参军投靠萧峰混一口饭吃,便是飘零远乡另作他图。 无论远村近镇,只剩一些孤寡老人,跑不动了,留在家乡等死。平素上山,拼着老命挖掘一些野菜充饥。可怜该死的辽兵,连老人家苦命挣来的野菜也不肯放过,进村便是席卷而空,不讲丝毫人情,人老力弱斗之不过,只能暗骂几句解气,心里怨老天,怎么如此不公。 几经周转,辗过午时,粮官领人带着搜刮来的“粮草”回营交差。在中帐之内,辽帝看了一眼这些将士们抢回来的所谓“粮草”,不由震怒,掀桌而起。一众惶恐,纷纷磕头请罪。那帝大怒,直斥粮官:“你不是说雁过拔毛的么,怎么抢一些草回来?” 粮官颤抖,启奏道:“回陛下,这些不是草,都是野菜,可以充饥。”那帝臭骂:“混蛋,孤又不是马,吃甚么野草?你这粮官位置,是不是该换个人坐坐了?”粮官闻说,立马吓得筋酸骨软,一味磕头:“陛下饶命,陛下恕罪啊?” 那帝冷笑:“你连这么小一点事都办不好,还有甚么脸面乞求孤饶你,恕你?”粮官惧怕,只吓得背心、额头冷汗急冒,频频擦汗,听得此帝又戏:“换个人,结果兴许会好一些。”即叫:“来啊!”才起个头,就见一名侍卫撞入,慌慌张张的,那帝欢喜:“你小子够机灵,孤话尚未喊完,你怎么就进来了?” 侍卫奏答:“回陛下,慕容复那小子又不安分了,萧将军派小人前来请示,该如何处置?”那帝凝神一听,点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嗯!”沉吟,“那厮留着无用,就砍了吧!”侍卫俯拜:“是,小的遵旨!”起身就要退出,那帝又唤:“回来!”侍卫忐忑,依言而回,跪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辽帝捋了一下须子,说道:“孤来问你,那小子怎么不安分了?”侍卫迟疑:“这......”辽帝不耐:“有话快说!”侍卫惶恐,应道:“是!”吸口气,缓缓道:“慕容复自称,他可以为陛下弄到粮草。”辽帝急道:“此言当真?”侍卫低头:“他是这么说的。”此帝听后,只是半信不疑,心道:“那厮也算江南富贵之家,早前听得先生谈起......” 粮官与几名下属一旁傻傻跪着,不敢抬头,听说慕容复有良策可为陛下解忧,粮官心中十分欢喜,又觉陛下不大相信那厮,心想或许可凭此脱罪,饶得一命,当即大着胆子启奏:“陛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眼下乃关键时刻,粮草为先。假若姓慕容的当真能为陛下筹到粮草,不妨好好利用。如果三军知晓营中粮食无几,届时一定军心大乱,恐难以挽回。” 这一席话说来合情合理,粮官仍担着几份心,提着一层担,生怕皇上不采纳,会惹来更大的惩罚。不料此帝听后,一直嘀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粮官与一众都小心翼翼候着,不敢再答话,仔细聆听此帝沉吟。 隔了半响,那帝突然想通,大笑三声:“不错,你说的不错,慕容家虽然经过赵宋一役,损兵折将,但仍可好好利用。”便传,“押他上来!”那侍卫欢喜,正要离开,又听皇上叫:“不,去请他上来!”侍卫错愕,捏了一把冷汗,此人竟是如此反复,不过却也松了口气。 少顷,那慕容复被五花大绑押着入帐,那名为萧姓将领取悦道:“陛下,犯人带到,听您处置?”那帝生气,骂去:“大胆,是谁让你们这么对待慕容公子的,还不快松绑?”萧姓将领错愕,心道:“昨天不是您命我绑人的么,今日却为何怪罪?”想不通,仍依言解了。 慕容复轻轻一挣,缚在身上的绳索,立即断掉,他从中脱出手来。萧姓将领大惊:“你......”慕容复睬也不睬,伸了一下懒腰,打个哈欠,辽帝却赞:“慕容公子好本事,果不愧为南慕容。”慕容复斜瞅了耶律涅鲁古一眼,那帝会意,叫左右:“还不快搬椅子来?” 萧姓将领听了,又气又妒,但如今皇上对这厮如此信任,这口气权且忍下,待来日一定寻机会好好整治整治。交椅搬来,一经落地,慕容复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冲耶律涅鲁古笑道:“多谢赐坐,唉,不过被绑了一宿,肚子有些饿了,不知......”萧将领大恼:“小子,你别得寸进尺!”慕容复嘴角勾起,冲其一笑,此人大怒。 辽帝罢手:“来啊,上酒菜!”萧将领一听,心下那个痛啊,想道:“将士们都没饭吃,还要伺候这小子。”极为不甘,粮官向他急使眼色,意思是:“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辽帝看见,心一动叫:“好啦,尔等也起来罢,不用跪了。”一众闻言,如蒙大赦纷纷爬起。 不消一会,左右果然端来好酒好菜,放在慕容复面前的几上,即又退了下去。辽帝笑请:“公子请慢用!”慕容复也不客气,自斟自饮,大吃了起来,嚼劲特别大声,似乎故意显摆,萧将领和粮官一伙听得,闻着香味,肚子也不免作祟,今早吃得并不好。 酒过数杯,饭菜也吃得差不多了,辽帝才道:“公子,可吃得满意?”慕容复笑了,是满足的笑容,不似先前那等莫测,他道:“满意,非常满意,多谢陛下盛情宴待。”萧将领不悦:“哼,既然满意,那还不快说说你的法子,如何才弄到粮食?” 慕容复道:“萧将军,你急甚么,距粮草运到,尚有三天日期。”一众大惊:“三天?”只怕三天未到,届时三军早已生出异心,还是辽帝反应够快:“公子此言何解?”慕容复道:“前派城中粮食短缺,梁萧那厮加派人手从徐州、湖州、苏州等地方调来粮草,不超三日便运到雁门关,陛下何不......”萧将领打断:“你要陛下劫粮?” 第861章 日上三竿,才起床 午阳轻斜,外带冷风呼啸成寒,冻人手脚,吹弹脸颊,有些些难耐。公子醉卧榻上,舒服之极,不愿起身。那赛羽早命萧府管家,前来催了好几次,哥儿只当不见,继续入梦。如今赛羽大急,不得不亲自来请,公子被搅得好梦破碎,连觉也无了,这才无奈起身。 他匆匆穿衣束带,半打着哈欠前去开门,恼道:“催甚么催,连睡个觉也不得安慰?”岂知这门一拉开,就见门外站了一大帮子人,大都是帅府的丫鬟,有的端着铜盆,有的奉着茶水,更有的捧着新衣,皆躬身候着,公子不免吓了一跳,大叫:“喂,干甚么呢?大清早杵我门口,更触我眉头。”一众闻言惶恐,纷纷跪拜请罪。 赛羽咋舌,一愕之后,大手虚指半空,诧道:“现在这个时辰还早,皇上您昨夜......”顾盼一下房内,空无一人,又不好说下去。公子抬头,呀,但见日暖当午,发着柔柔的光温暖着大地,微讶:“都午时一刻啦,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又问:“她们这是?” 那赛羽看见公子身上的衣衫只才匆忙套了套,当下挥手:“都愣着干甚么,还不快给皇上更衣。”众女闻言,都如蒙大赦,欢喜起来都要抢着给公子更衣,公子见状,多女如猛虎,更如潮水,不由得退了几步,又见这些人都挤在门口挣扎,大喝:“停!”女闻喝顿然声止。 公子恼道:“诸葛赛羽,你搞甚么东东?”赛羽错愕,有些着慌:“给你更衣呀!”公子又好笑又好气:“难道你忘啦,朕不喜欢别人碰我的衣服,更不喜欢除我妻子外的女人碰我身子。”赛羽恍然,又请罪道:“小将知错,请皇上责罚?”说时半跪下膝去,脑袋低垂,意思是但凭处置。 那公子心道:“明知故犯的家伙!”见他认错态度认真,也就不相难,吸口气道:“好了,你这么做也一定有你的道理,起来吧!”赛羽谢恩,依言站起,公子见一众丫鬟怯怯侯在一旁,挥手道:“你们先下去!”众女领旨,拿着带来的东西,一齐退了下去。 公子佯怒问:“你现在可以说了,搞这么大的排场,所谓何来?”赛羽闻言,又半低下头去,转瞬又恭敬起手,傻笑道:“皇上圣明,一切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辽国太子和公主来了,在偏厅等候。”公子大惊:“你怎么不早说。”扔了这句,一面整衣束带,一面拽步出门,只扔下赛羽傻愣愣立在那里。 这哥们有些哭笑不得,嘀咕:“他两人一早就来了,我让管家叫了你多少回,是你自己不爱搭理,现在怎么又怪起我来?”既觉冤又有几分好气,摇了摇头,才举步跟去。 却说这辽国太子和公主在偏厅等了好几个时辰,这茶换过一遍又一遍,连茅厕也去了好几趟,就是不见汉人皇帝影子。公主心里不免有些慌了,起身来回踱步,搓手蹉叹:“唉,唉,唉!”一连好几声,如此反复聒耳。 太子瞧得眼花、头晕,不觉叫:“皇妹,你能不能安静坐下来,晃得为兄头都大了?”公主闻言,趋近兄长身旁,担忧道:“你说这小子捣甚么鬼,怎么还不见人,是不是他知道了我们......”太子摇手:“当真隔墙有耳。”公主会意,免力按捺躁意,听皇兄压低声音道:“你别紧张,先坐下来!那厮再机智,也想不到我们别有用心,一切谨慎言行。” 公主点头,心中仍是有些毛毛的,颤步就近一张交椅坐下。梁萧这个人她尚算清楚一些,虽谈不上了解,却也是个守诺言之人,如今既招降了自己一伙,想必不会拒人于千里,更不会不来不见,有了做贼的心虚,对一切都特别疑神疑鬼。 不料才坐下,就见厅门虚影一晃,一位身穿白袍的青年走了进来,脸上堆笑,起手相迎道:“二位抱歉抱歉,朕有些琐事耽搁了,以致二位久等,朕甚觉过意不去。”公主将头抬高,见眼前这人一进来,他身周仿佛笼罩着一层彩气,特别迷人,不觉瞧得痴了。 太子慌忙离座,左掌贴胸为礼道:“不敢,不敢,耶律浚见过皇帝陛下。小王不经通传冒昧打扰已是不该,万请陛下降罪?”公子一平手,示意请起:“太子不必多礼,公主......”才念至这两字,就见辽国公主像失了魂一般望着自己,不免有些尴尬。 那太子晓然,背后伸出手扯妹子的衣袖,一面赔笑道:“臣妹失礼,望陛下恕罪?”公主一惊回神,不禁叫了一声,太子大是尴尬。公子莞尔,仰头一声大笑,说道:“无妨,无妨!”辽国公主面上燥红,自觉失态,咬牙道:“敢问贵皇,几时出兵攻打耶律涅鲁古,替我父报仇?” 公子一声笑罢,静下心来,沉吟了一会答道:“时机未到。”公主问:“何为时机?”那帝笑曰:“后天,待时机成熟,朕一定让你手刃仇人。”公主欢喜:“这可是你说的,届时不得反悔?”公子微笑:“朕一定不反悔。”公主得吃定心丸,一颗心顿时舒坦了不少,起手道:“我等先告辞,后天就等你安排。”话罢,抽身就走,当真骄横之极。 太子心中打鼓,又替皇妹向皇上诸多请罪,公子只一笑置之,又道:“太子留下吃顿便饭如何?”那太子回绝:“不敢叨扰贵皇,小王先行告辞。”公子默许,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有些心悦:“这个太子不简单,能屈能伸,大辽若落其手,必能壮大。” 念间,忽见赛羽慌张撞来,不由恼问:“事都谈妥了,怎么现在才到?”赛羽抱怨:“还不是大将军害的。”公子问:“萧大哥他怎么啦?”赛羽见问,有些犯难,目光闪烁,想看公子神色又不敢看,公子不愉:“有甚么话赶快说,别吞吞吐吐的。” 赛羽小心道:“大将军啊,他和您一样,日上三竿才起床。”岂料公子一听,不但不着恼,反而哈哈大笑。这一下赛羽可就糊涂了,有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公子人已离去,但笑声仍在厅内回荡,不觉唧哝:“睡懒觉也可以那么开心么?那好,明天我也试试!” 第862章 如此一去,无疑送死 后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瞬即过。这一日清早,晨雾萦绕,弥漫上空,女真人接到公子的命令要去攻打辽军北大营,和哩布带了次子阿骨打和八百名精壮的年轻男子,依约前来。辽国太子和公主也接到了同样的指令,直击辽军北大营。 公主接到旨意时,分为开心,心道:“终于可以为父皇雪耻了?”当下召集人马,点齐装备,一举出发,出城时萧峰相送,却不见梁萧身影,太子不免有些疑心问:“大将军,不知贵国皇帝,如今身在何处?” 萧峰不擅说谎,有些木讷道:“哦,吾皇呀,他有些事儿需要处理不能前来,特命本将在此恭送太子殿下,祝您凯旋而归,我们的人马随后就到,您尽可放心。”公主笑道:“我们当然放心,贵国皇帝一言九鼎给我兄妹俩报仇的机会,怎么不相信他呢?” 太子焦急:“可是......”公主瞪了一眼兄长,盈笑道:“没有可是,只有成功!”眼见皇妹陷了进去,不识人心,作为兄长的他也不好多言,只能时时小心,处处在意,听得萧峰相送:“两位殿下,一路顺风!”公主轻笑:“多谢大将军吉言!”话落,长鞭一甩,策马领头扬长出发。 萧峰静静地望着队伍,待两千辽兵消失,这才轻叹一声,嘀咕道:“贤弟这么做好吗?”忽听马蹄声响,混着一个声音自身后飘来:“哪里不好?”萧峰一怔,旋即扭头,起手叫:“皇上!”原来坐在马上的乃是公子,但见他白袍洒然,英姿飒爽,浓眉一扬颇有几分威严。 听他又嘱咐:“大哥,我们先走了,记得要好好守城哦。”手一挥,就见将士们骑着自行车,意气风发驶出城门,萧峰有几分不放心,叫唤:“皇上,当真不要臣跟随?”公子回手:“放心吧,只要你守好此城,便是最大的功劳。” 萧峰不懂,仍要叫唤,可惜车的双轮一动,趋势已急,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早已消失不见,心忧:“唉,你才带区区五百人,怎么跟辽帝斗,这不是以卵击石么?放着十余万大军不动,偏偏死守城池,也不知贤弟的脑子是怎么想?” 自此和耶律浚兄妹约定时间之后,这两日来,梁萧就一直在军营转悠,他先让三军练习骑自行车,然后又办甚么飙车大赛,最后左筛右选,终于挑出了五百名身手绝佳,技术了得的骑手,临危任命跟皇上一起前去接应粮草。 原本此等小事,交由赛羽处理即可,岂知此帝不单带赛羽同去,连他自个也去了,当真弄不明白。一方面联系女真族和耶律浚兄妹,左右夹击辽军南北大营;另一方面却让自己镇守雁门关,哪也不许去。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女真人和耶律浚兄妹的人马,加起来就勉勉强强凑合个三千,而辽军可是号称十万的雄狮。如此一去,无非是飞蛾扑火,白白送死。但皇命难违,军令又如山,他不好反对,皇上总是笑嘻嘻地跟他说:“放心,放心,此计万无一失。” 但世界上又哪有事情会万无一失的,就算圣贤也难免做错,就拿近一点来说,诸葛亮也偶有失策,结果莫名其妙败在司马懿手里。每当看兄弟那邪气,外加轻佻的笑意,就不寒而栗,他这哪是作战,分明就是玩命嘛! 如若当真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他甘冒抗旨的罪名,也要前去搭救这些人。只要人活下来,事后皇上如何算账,他都甘愿领受。这是萧峰内心的想法,他不愿战争,却又不得不战争,轻轻叹出一口长气,命士兵关紧城门,他则登上城楼静静等候。 耶律兄妹一伙,行走一程,此刻那耶律浚停下坐骑,掉回马头问:“皇妹,为兄越想越觉此事不对,那厮人马众多,为何令我们先行?”旁有小将替答:“汉人皇帝重视咱们呗!”阿姊恼骂:“胡说,那小子分明让我们当先锋。”耶律浚赞许:“不错,我就这么想的。” 忽听公主叹一声:“你们说的都有理。”耶律浚不明白:“你既然知道,为何要遂了那小子的心?”公主冷笑:“只要能替父皇报仇,当先锋就当先锋吧!”耶律浚不服气:“就我们这些人马,如此一去,无疑送死。” 公主又冷笑:“你很怕死吗?”耶律浚一怔,说不怕是假的,却又不好骗她,公主了然,说道:“我们当马贼的时候,不也天天想着与涅鲁古同归于尽,替父皇雪恨么?那如今呢,有这么好的机会,你们反倒怕死了。”一众闻言,都惭愧地低下头去。 顿时有人嚷道:“公主说得对,为了替陛下报仇,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怕!”均起誓:“对,对,粉身碎骨也不怕,不怕!”眼见军士一心,气势如虹,耶律浚也不好再劝甚么,只能暗自焦急。 那公主深懂,瞧了兄长一眼,很温柔的说:“哥,你放心!你是咱大辽将来的皇帝,我绝不让你死。”说了这句,就挥军北上,耶律浚错愕,又有些惊慌,这句话的意思他懂,只盼妹子不要做出甚么傻事来。 这些人虽只有两千,但个个抱了必死之心,很快悄悄趋到辽军南大营附近。耶律浚问:“等援军么?”公主想了想,道:“不等了!”即拔出佩刀,身先士卒闯去,同伴受此鼓舞,也不分好歹,铁骑从四面冲入营就是好杀。如此突兀其来,辽军不妨,无主心骨领导,很多将领都在帐内松闲,这一下可伤亡不少。 士兵们乱窜,大将们惊慌失措:“这是哪里来的人马,怎么手段如此凶残,又个个不畏死?”“不好,好像是咱契丹人?”“呀,本以为慕容复带陛下前去劫汉人的军粮,就可以高枕无忧,万万没想到却被自己......哎哟,他奶奶的,老子跟你拼了。”动了真怒,场面为之一乱,喊杀冲天席卷。 混战了片刻,两方多有死伤,渐渐地辽军明白过来,大将们重组散乱军队,慢慢扳回胜势。忽听北营士兵来报:“不好了,不好了,北营失火了,失火了......”将领们大怒:“他奶奶的,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马?”士兵回报:“纵火的好像是女真人,火势太大,瞧不清楚。” 第863章 劫粮中计,精兵丧生无一还 日上辰弦,雾色未退,凄蒙蒙的一片。远远地行来一队人马,约百十名,驾着十余辆大车,上堆满麻袋,观其乃重物。清一色汉军装扮,手持长矛,个个英姿飒爽,几名在前头开路。中间的都在吃力推车,最后面也列有几名,长得七八分顺眼,手擎长矛刺枪,就近护航。 都说风吹草低见牛羊,这晨风一来,枯草摇摆,距此不到百米之遥,草垛中隐藏着一路人马,约莫五千左右,都是辽帝耶律涅鲁古的部下,集精锐之师于一身,这厮也在其列,早前得汉军运粮路线的消息图,故天未亮便领兵来此设伏。 这些人都蹲了好长时间,连双腿也麻了,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朦胧中看见汉军押着粮草运来,都特别兴奋,辽帝小声吩咐:“目标出现,注意隐蔽,等他们再走近前一点,一举出去歼灭。”将士们欢欣应好,切切准备,个个磨拳搽掌,蠢蠢欲动。 惟有慕容复存在一丝疑虑,心道:“今天的气候怎么如此异常,就快交替隅中了,为何还雾大露浓,其间参夹一丝冷风,叫人好不难耐?”颇觉怪异,回望将士们一眼,见他等趴在草丛里,军衣沾上少许晨露,有些人冻得颤抖,甚有些者更见唇干紫僵,但兴致却这般高昂,不好的兆头只在心中一忧而过。 眼见押运粮草的官兵,车轮辘轳,踏踏急来。那辽帝将手一挥,喝:“将士们,冲啊!”此言甫毕,就见草丛里涌出一群辽兵,速速将百十名押粮官兵团团围住,官兵们大惧,为首一人质喝:“你们是甚么人,胆敢抢劫粮草?” 辽兵中走出一名军官,笑请:“大辽陛下在此,尔等还不速跪?”说时那耶律涅鲁古红光满面走了出来,为首官兵大惊:“你便是耶律涅鲁古?”辽兵军官大怒,喝骂:“大胆,敢直呼陛下名讳,你活得不耐烦啦?” 为首押粮官冷笑:“哼,区区蛮夷,也想妄吞中原。老子跪天跪地,跪真龙,就是不跪畜生。”辽帝胸中怒燃,戟指:“你......你放肆!来啊,将此人拿下,其余格杀勿论。”军官闻令,吆喝一声,一众辽兵冲上,手中短刀长矛齐齐幌亮,有如豺狼扑羊,凶猛之极。 那押粮官再次冷笑:“区区蛮夷,何足道哉!”传令,“兄弟们,快撤!”话罢,就见此人忽扔出一物,落地即爆,又引起硝烟片片,押粮官兵们舍了粮车,借着烟雾掩饰一齐潜逃。 辽帝怒甚,和一众辽兵一块驱赶硝烟,待尘埃落定,又见野地里空空一人,那百十名押粮官兵不知所踪,徒留一辆辆的大车,停在原地。众辽兵一慌之下大喜,纷纷抢上前去,兴高采烈地察看,都嚷:“汉人就是没种,一听陛下在此,吓得丢下粮草落荒而逃,孬种,孬种,哈哈!哈哈哈!”纵笑了起来,声震四野。 慕容复吃惊,心忖:“粮草乃军中的生命之源,此理那厮必懂,为何只派这么一些人押运,又为何听到辽帝的名号,转身就逃走呢?此事甚为蹊跷,不符合常理,其中一定有诈。”正欲提醒,就见耶律涅鲁古大笑着走近粮车,那官兵以军刀割破一只麻袋。 慕容复眼睛一亮,大叫:“陛下,快走开!”于此同时,军官大惊失策,脱口而呼:“是炸药,兄弟们,快闪!”可惜为时已晚,忽听原野传来阵阵怪声,这些人顾盼,更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只的怪鸟,落在麻袋上,就听轰的一声,整辆粮车都倾炸开来。 怪声不断,飞鸟不停,轰爆一个接一个。不消一瞬,听在野地里的十余辆大车,化为了粉碎,顷刻火光一片,不停窜烧,外加硝烟阵阵,顿将一里外的空地,热的野草枯萎,经风一吹,瞬息弥漫开来,只烧得哔啪作响。 这一下,可就苦了五千精锐的辽师之兵,他等赶走那些押粮官兵,一时胜利迷心,也不知其中有诈,都围着十余辆大车打转,瞧稀罕。那飞鸟一落,无一人幸生,逃得快一点的,竟也被火烧着了屁股,被轰得飞出老远,不知是折了手,抑或是脚,更或者是脏腑俱碎。 火势燃烧了一会儿,才断断续续消停。可幸慕容复见机得宜,早存疑心,当看见麻袋内乃炸药之后,不忘了提醒耶律涅鲁古,随之飞身一跃顿去,即伸手一抄,将其提起,尽展轻功,往大车远远跳去。 待轰鸣噪耳,他便按着个辽帝压在地上,埋头俯首。又觉烟消火弱,这才敢侧头观看,但见野地方圆百米,空荡荡的一片,极是寂寥凄惨,偶有人肉飞血散乱于地或灰烬,触目惊心。就如此简单的一瞬,五千精兵全数丧生,无一生还也。 慕容复怔住了,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啊,此刻他才意识到有那么一些些的后怕。辽帝挣脱慕容复,挣扎起来,一见之下,又惊又怒,更多的是惧意,虎目一酸,他的精锐之师,这么就没了,怎能不痛恨。又闻怪声聒耳不断,他猛地抬头瞻看,就见四面八方缓缓涌出人来。 烟絮熏燃之中,约莫数百人作汉军装扮,清一色手执木鸟,面无表情瞪视。辽帝心惊,脱口而出:“神火飞鸦!”慕容复一听这四个字,顿然想起一个人来,举目相望,果然在一队汉军丛中,慢慢走出一个白袍青年。 此人一脸的邪气,笑道:“二位,好久不见,别来无恙?”辽帝蹭怒,质问:“此乃你所为?”公子似笑非笑,横了那慕容复一眼,故意叫:“老朋友,你说呢?”慕容复忐忑,辽帝果然中计,丧失将士大怒之下不辨是非,一把抓住慕容复的衣领,将其提了起来,双目赤红咆问:“你是他的朋友?”慕容复摇头答:“不是!” 公子好笑,却说道:“慕容公子,你也太谦虚了,帮了我这么大的忙,居然不认我这个朋友。唉,说起来,真令我痛心啊!”慕容复脸色一变,骂道:“你胡说,我哪有帮你?”公子抿唇,冲其一笑,诡异问:“当真没有?”顿了一顿,“那小狗子,你认识么?” 第864章 反之利用,杀个措手不及 慕容复闻言一怔,面色变了变,否认道:“不认识!小狗子,呵呵,这名字挺也有趣,是你养的小狗么?”公子一愕,随之洒然一笑:“不错,是条好狗,总喜欢躲在暗处,听到一些甚么,就回去跟主人报告。可惜啊可惜,她一片忠心,却换不来主人......” 辽帝听得稀里糊涂,大恼骂断:“喂,你二人打甚么哑谜?谈狗不如谈人,姓梁的,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孤在这里,而且事先在此设伏,是不是慕容复这小子跟你说的?”公子阳光一笑:“那倒不是,他想利用小狗子从我处探听消息,难道我就不能反之利用吗?” 慕容复怔住了,小狗子的确乃其心腹,也是他派去梁萧身边卧底。小狗子原名艾荷,乃其父慕容博晚年所收的女弟子之一,此老总喜欢招收一些流浪儿、或父母遗弃孩子,养大成人,授以琴棋书画及武艺等各种艺能,专替其暗地里办事。 可怜这些人从小受严苦训,对慕容博简直又怕又恨,却也忠心耿耿,不敢有半分叛逆之心。自从此老死后,其子慕容复便接替了一切事务,继承父志,誓要光复他大燕皇朝。此次北来,暗命艾荷化名小狗子,暗隐破庙,取信于梁萧。 公子自当帝位之后,越加深懂民间疾苦之理,时刻不忘一己之能帮助所需之人。因此一见小狗子惨状,顿生恻隐之心,遂萌生收归身旁之念,加以照料。可惜他太聪明了,慕容复事情虽然做得滴水不漏,但仍有疑点几处,早就洞悉了小狗子不简单,隐藏身边必有图谋,于是一举试探。 果然,小狗子上当,趁公子酒醉伺机行刺。但此子良心未泯,念到公子好处,不忍下手。也因此存得一命,公子决意不予追究,放其生路。可小狗子并不知公子已然洞悉自己图谋,本欲远走他乡,不再理会各国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之事,毕竟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这些远远超出了她年龄所承载的期限,孰料远走一途未果,竟碰上了遭辽主赶出的慕容复,她的少主人。无奈之下,不得不实言相告。慕容复生气,将其痛训了一顿,又念其年纪幼无知,难免犯错,故网开一面,又令其回梁萧身边,继续传递消息。 小狗子无奈执行,却羞于见公子,就暗暗跟随。但此人功力尚浅,怎逃过公子法眼,不过一两日就已经察觉,心中只淡然一笑,不动丝毫声色,料其重归,图谋更大,就故意将运粮路线透露出来。其实暗地里早命徐、湖等地的人马运来的粮草,并非走此道。 这只不过是公子虚晃一招,引耶律涅鲁古上当而已,那些粮草早经水路,后又转汉路,此刻只怕萧峰的大军,正在打开城门迎接哩。公子把此事一说,娓娓道来,其中无一不详,无一不细,仿佛一切老早就控制在了手心,任其玩弄。 慕容复听罢,虎躯一震,挣脱辽帝束缚,双目赤红,死死的瞪着梁萧,大叫:“你不是人,不是人......”辽帝大怒,又一把抓住慕容复:“姓慕容的,你不是说运粮路线绝对正确么,为何还出此纰漏?”慕容复只管摇头,声嘶:“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不是人,不是......” 辽帝气填吭臆,甩了他一巴掌:“你不知道,孤让你知道......”一掌去后,又欲再打,公子笑一声打断:“好啦,戏演完啦,也该落幕了。”即叫,“来啊,将这二人拿下,带回治罪!”赛羽闻言,大手一挥,即有四名亲兵上去,要押解二人。 岂料辽帝适才一掌,不但打得慕容复脸颊火辣生痛,更令其定下心神,一听公子发令,又见汉兵走来,不免把钢牙咬响。公子一直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此刻见之,暗叫:“不好!”疾喝,“快闪开,这厮要......”话未了,就听哼哼几声,慕容复掌起,连发四击。 四人应声而倒,连闪都来不及,汉兵们看见,个个红了眼,亮出神火飞鸦,就要炸死二人。公子暗惊:“倘若耶律涅鲁古一死,耶律浚兄妹更加不服自己,届时一场腥风血雨又再重演。”大喝:“慢着!”众兵闻喝,不敢造次,个个伫立原地不动,待听示下。 慕容复连劈四掌之后,本想来个大厮杀,无论如何也要杀出一条血路,岂知那厮竟喊住手,不由愣住了,却不忘了摆个欲攻防守之势,问:“姓梁的,你又想玩甚么把戏?”公子笑道:“朕不玩把戏,只看把戏!”慕容复又一愣:“你待怎地?” 公子道:“简单,适间神火飞鸦的威力,想必你二人也见过,只要束手就擒,朕可以从轻发落,不然......”示意将士们再亮出神火飞鸦,“教你二人死无全尸。”辽帝虽然害怕,却也不甘示弱,骂去:“姓梁的,孤跟你仇深似海,要孤投降,办不到!”公子怒喝:“你闭嘴,朕在跟慕容复说话,你没资格谈条件。” 辽帝怒不可当,戟指:“你......咳咳......你,我是皇帝,你也是皇帝,你这么跟孤讲话,不怕......”公子打断:“你这个皇帝是自封的。”耶律涅鲁古语塞,却听公子转向慕容复笑问:“慕容公子,你考虑得如何,降或不降,给个痛快话?” 慕容复道:“你当真不追究?”公子点头,慕容复硬气:“我凭甚么相信你?”公子笑道:“君无戏言!”见他仍不信,又道:“在场之人,皆可为证,只要你真心降我,过去一切既往不咎。”慕容复听了,有些心动,神火飞鸦的了得,他亲眼目睹,如若负隅顽抗,其结果只会引火自焚,倒不如留得性命,他日再图复国之事。 一念于此,心中默许,拳手收了些,忽然又灵光一闪,心道:“不行,此人向来狡诈,难保这次不是?他说甚么在场之人皆可为证,但场中除了辽帝与自己,剩下的都是他的人。辽帝此人那厮绝不会放过,届时......”念到此处,一切恍然,心笑:“想蒙我,没门!”斜眼瞥处,左脚一点,挑起近旁一具尸体,向梁萧踢去。 众人大惊,公子眼利,又见这厮转至耶律涅鲁古身后,手起一掌,往其肩背重重一打。那帝吃痛,口里喷血,身不由主就向公子这边撞来,又听砰的一身爆响,地上顿起一股硝烟弥漫。 第865章 奋力苦争,复开杀戒 却说辽军南大营被耶律浚兄妹调来的人马突袭,杀个片甲不留。初始辽营大乱,军心涣散,待几位将军明过事理,静下心神重整队伍,顷刻间又转败为胜。兄妹二人眼见不支,又忽闻北大营着火之事,辽兵惊慌,缓了下来。 他兄妹俩互视一眼,借此良机,又命同伴重振精神,复开杀戒。辽兵一时心有芥蒂,乱了心神,又被这些人扳回局势。几名将领拼命抵抗,这些人招式狠辣,手下恶毒残忍之极,不留一丝活口。斗将片会,双方又负死伤,那萧将军被几名壮汉打得无一丝还手之力,节节败退。眼见身后便是一座帐篷,退无可退之时,反倒冷静了下来。 回观斗局,这些人马并不算多,只不过手段凶残了些,誓死拼命罢了,倒真有点甚么深仇大恨似的,非置人于死地,心道:“近来三军不曾惹自己的同胞,得罪的只有汉人,按理这些人不该在眼下这个时候出现,莫非......”容不得他多想,对方兵器已然招至。 无可奈何之下,只得提单刀一格,就听铮铮几声,顿将五六人的兵器全挡了下来。但觉臂上一酸,又见他几人咬牙切齿,合力压来,不由得虎躯一颤,矮了半截,连右膝也险些软了下去,心道:“我不能倒下!”一咬牙,使出浑身的劲苦撑着。 忽觉对头一人勾唇冷笑,由同伴大力压替,突然抽离兵器,往自己胸口就是狠狠一刺。萧将军大惊失色,顾盼前有壮汉泰山压顶,后又有帐篷阻路,当真退无可退。眼见就要死于敌人刀下,反倒像松了口气,又闭上眼睛,心叹:“罢,罢,罢,死就死了吧!” 岂知,突听嗤的一声,耳畔好似飞过一物,就听得砰的一声,跟着几声惨叫。心觉奇怪,待睁眼一瞧,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更不料想围堵自己的六人,竟然统统倒在了地上,兵器散落一旁,均捂着胸口痛苦呻吟。 萧将军一惊之后,大难不死,忒为开心,寻思:“是谁救了我?”左右顾盼,但见两方交战杀个你死我活,没有一人空闲,地上徒余一枚石子,然眼前之事明明属实,不得迟疑犹豫,忽听耳畔传来一音:“女子为首,除之厄运即解。”萧将军咂舌回头,除了混战,不见一人,此音却清晰之极,仿若耳根说话一般,倒有几分糊涂了,心道:“此人是谁,为何助我?”于其之言不知该信或不信。 转念又想:“这人如此高明,竟然不现身就轻而易举把五六名大汉打倒,可谓武艺之高,当佩超群。他若对己不利,根本不用相救,自己则死于敌人手中了,又何必多费心神,姑且信之。”念罢,扫视战场,果见女子为站,其中一人着装不俗,当乃其首。遂点了点头,转动单刀,眼睛一瞪怒,咬牙向此女冲杀。 公主斗将多时,对方人众,打到一个又上一个,如此反复多不胜数,渐渐地有些疲惫,心道:“不行,如此下去,我方必败。就算暂时不败,我也该累死了。汉人皇帝呢?他不是说随后就到吗,我们打了那么久,何以不见踪影,更不见汉军人马?”有些着慌了,时不时回首顾盼一下,望其快来。 忽听兄长疾唤一声:“皇妹,当心身后!”公主闻言回头,耳震铮响,就见兄长横冲过来,以手中长矛格挡了敌方一名将领的兵器,两刃相交,长矛从中被单刀砍断。公主吓了一跳,背心有点冒下冷汗,暗呼:“好险,幸亏皇兄舍命相救。”惊魂未定之间,又见兄长舍了半截断矛,扯着自己身子,旋即一转,就退出了好远。 他二人脚跟触地,站稳了身形,那公主胸怒一起,说好了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皇兄周全,结果呢?却让其相救,不由恼怒填膺,手中软鞭一抖,向前狠狠扫出,目标正是那人门面。 萧将军欲杀那女,一刀不果,反倒半途冲出一个“程咬金”,面上蹭怒,又想两个一块杀了。不料那人掳女掠去,待他转身站稳,这番照面,不由得一惊,脱口而呼:“太子殿下!”又闻鞭梢响耳,当即伸手侧头,一把将其抓住。 耶律浚暗呼庆幸,此人没伤到皇妹丝毫,不料妹子性急,有仇必报。待得脱险境,本性凶露,不由分说,长鞭就已然挥出,忽听此人叫出自己身份,不觉诧异,举目细细端详,过了好一会才开口:“你......你是萧将军?” 那萧将领又惊又喜,万想不到在此可以遇上昔日太子殿下,有些不知所措,激动道:“不错,是末将,是末将......”耶律浚心道:“此人乃我父皇心爱之将,为何在此,难不成他也投靠了老王八?”不敢想象,果听此人说道:“陛下说殿下已经给汉人分尸......”话未了,忽听公主叫一声,用力抽回鞭子。 原来萧将军见了太子,一时欢喜过头,忘了手中兀自拽着公主的鞭梢。那公主趁机挣脱,待鞭离手,又呼一声,唰的一下向将军拍落。此人竟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一鞭子。那鞭过后,尚算好看的脸留下了一条长长的鞭痕,此人竟是眉头也不皱一下,傻傻站着。 公主仍不肯罢休,第二鞭又挥来,耶律浚见状大惊,抢上急忙抓住鞭子:“皇妹,休要动怒,且听萧将军把话说完。”公主大恼:“有甚么好说的?”挣了一下不脱,此女向来骄横,几近蛮不讲理,这甚么将军不将军的敢暗箭伤人,自不能轻易放过。 耶律浚低声求情道:“萧将军乃父皇最亲近的人,咱若要报仇,一定得仰仗于他。”公主一听“父仇”这些字眼,想到伤心处,又狠不起心肠。 萧将军借机请罪道:“末将冒犯了公主,请公主降罪?”公主哼的一声,又见两方厮战个不休,萧将军会意,即喝令:“住手,大家都住手,别打了,自己人!”两方人马一听,嘎然止战,各回本队候命,大都心怀恨意,欲争个生死。 辽军中有好几名将领,都认识耶律浚,如此相见,几人又惊又喜,一块上前问候,开口的问话便是:“殿下您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第866章 放下私怨,共抗异邦 原来南大营的辽军,都是耶律洪基生前的虎师,其规模之大,战斗力之强,是耶律涅鲁古的北大营所不能比拟的。自从他控制了皇权之后,只消除了皇宫内大部分耶律洪基的亲信,以及宫廷势力,而南大营兵权关乎整个大辽的命脉,这些人勇猛,如虎如狮更如狼,只听耶律洪基一人调遣,除非帝亲自授权,否则就算圣旨虎符,也不管用。 耶律涅鲁古生怕他谋害耶律洪基一事,被虎师知道了,抑或传入其耳朵引起猜忌,更或者造反,他的北大营万万不是敌手。故将洪基一脉亲信斩杀殆尽之后,对外宣称陛下父子都乃汉人所杀,帝临死前命其即位。又蛊惑虎师为其效力,诛杀汉人,扬言替陛下太子报仇。 如今耶律浚和将士们一见面,把这一年来的委屈,以及耶律涅鲁古的阴谋与众一说,虎师们不禁忿怒填膺,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忠于耶律洪基的,若不是受了蛊骗,就算耶律涅鲁古说破了嘴,只怕这些人也不会理睬,更不会兴兵相助了。 此刻真相大白,个个皆气炸了肺腑,大骂耶律涅鲁古是人渣,此等恶毒之事,只怕也只有他能做得出。众将士正痛骂间,又闻士兵来报:“快,快,北大营就快被女真人烧光了。”上气不接下气说出这句话,扑咚一声倒在地上,就此气绝。 将士们恐慌:“怎么办,怎么办?想不到他小小的女真人竟如此厉害......”忽听一名将军哈哈大笑,众人纳闷,耶律浚恼怒:“你笑甚么?”那人不徐不疾为礼,说道:“殿下,难道您还不明白么?北大营的人马都是楚王那厮的心腹,完了就完了吧,以免他再造事端。” 众人一听,大觉有理,不但不去支援,反而幸灾乐祸。这些话听入公主耳中,甚不是味儿,她道:“如此恐怕不妥吧?”那人笑道:“妥极了,大大的妥!”公主眉头轻蹙:“汉人有一句话叫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话落,将士们嘀咕:“甚么意思?” 公主扫视一眼,说道:“知道为甚么我大辽先辈们想要入主中原,却迟迟攻不下么?”几位将军问:“为甚么?”公主抿唇一笑,说道:“汉人看似一盘散沙,勾心斗角,为了私欲争个你死我活。其实一旦外敌入侵,他等便一致对外,暂且放下私怨,共抗异邦。因此,先辈们才久取不下,久而久之,只能看,不能吞。” 将士们闻言,少有躁动,低头交耳议论,几名将军颇为震撼,相问:“公主所说当真?”那公主嘴角勾笑,有些莫测:“你说呢?”众人听之,更加迷糊了。忽听萧将军躬身向耶律浚请示道:“殿下,您发个话,是死是活,末将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几名将军欢喜,一齐请示道:“对,殿下,我们听您的?”耶律浚怔仲,有些不知所措了,双目转动,望了望皇妹,想听听她的意见,岂知此女面上挂笑,点了点头。耶律浚受此鼓舞,暗吸了口气,将胸膛一挺道:“好,去北大营!” 将士们欢呼:“殿下英明,殿下英明!”随着拥护之声,虎师们浩浩荡荡出发,不消一瞬,已转至北营。果然远远地就见那里一片火光通天,喊声撕肺,往来奔急,刀光血溅,好一幅人间残像。虎师们得到指令,扑入大营,开始打杀。 和哩布倒也聪慧,一直依公子之计行事。领着族人,骑上彪形战马,备好油火,一小队倒油,一小队点火,一小队诱敌,剩下的游走,从不正面交锋。见帐篷就烧,点完就走,借着身手矫捷,以及战马之功长遛。 这遛马可是他女真族的特长,不消花费工夫,就已经手到擒来。所过之处,无不烟火熏烧,极是快意,族人们呼吁,乐在其中。长年受契丹人之气,早已忍无可忍,如今难得机会报复,又怎好不卖力。 阿骨打呼唤:“兄弟们,见好就收,别贪心!”骏马一匹匹而过:“知道啦!”甚是畅快,一下子没了影,辽军有些被烧着了屁股,有些提着兵器抢出来一顿叫嚣,阿骨打只淡淡一笑,不去理会,一阵吆喝领着族人就撤。 此刻重回老父身旁,勒绳相问:“父亲,汉人皇帝为何不见现身?所有帐篷都被族人烧得差不多了,您拿个主意吧?”和哩布微笑:“你急甚么,皇帝信上说了,放完火叫咱们先撤,去和耶律兄妹见面。”阿骨打起手:“是的,父亲,孩儿去通知族人。”和哩布欣慰。 不料阿骨打才把马头调转,忽听族人来报:“大事不好了,南边有大军向这边打来。”和哩布心喜,笑道:“你瞧瞧,准是汉人皇帝助阵来了。”那族人摇头:“不是汉人,来得都是辽兵。”父子俩闻言都是一惊,险些坠下马来:“你说甚么?是......是契丹人?” 那族人道:“对,都是契丹人!”和哩布有些惊慌,其子阿骨打反应颇快,只问:“来了多少人马?”族人回答:“整个草原都是,密密麻麻的不下七八万。”和哩布惊魂未定,再次震颤:“甚么,七八万人马,这......这......”大急,连话也说不出口。 族人不过七八百,而对方却号称七八万,这是个甚么数字?阿骨打脸色亦变,不过转瞬又镇定下来,说道:“父亲,你和族人先撤,我挑几名青壮男子去周旋一会。”和哩布颤抖:“不行,你回来!”儿子这么一去才几个人,无疑以卵击石。 阿骨打马快,一转眼便去得好远,此老担忧,一颗心提着,老目蕴泪。不到片刻,又闻马蹄声响,心喜:“他回来啦?”急忙抬头,不看则罢,这一看登时吓了一跳。远远地只见辽兵站得遍野都是,缓缓地向北营压来。 儿子单骑,和几名年轻小伙慌张迫退。只听坐骑悲鸣,像是感受到了危险,护主切走。和哩布大叫:“快回来,回来!”岂料祸不单行,北营的辽兵经过周旋,活下来的人不少,尽向女真人涌近。 和哩布回头,这一惊当真不小,前有狼后有虎,这一下无疑自掘坟墓,有些埋怨起公子来:“汉皇啊,您可害苦了我们女真一族!” 第867章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凤儿轻过,吹得野草低头,令气氛为之凝结。公主打马压近,娇叱一声大骂:“和哩布,你个老不死的,为何兴兵犯辽?”阿骨打看见一女子出阵骂父亲,胸中忿然,当即策马上前,戟指:“你凭甚么骂人?”公主斜眼一瞅,见此人身穿兽皮,挺着一柄长大铁叉坐身马上,身材尚算魁梧,就是双目有神,烁动精光直瞪自己,便问:“你是谁?” 阿骨打又横了一眼此女,问:“你又是谁?”公主话未答,她身旁就闯出来一骑,向阿骨打直指:“小子,说出来怕吓死你!”阿骨打冷笑:“我又不是吓大的,吾乃女真族长的儿子,名叫完颜阿骨打。你呢,有甚么好唬人的?” 那人生气,戟指:“你......小小女真,也敢大言炎炎。”公主示意,那人才忍下气,姑且告之,喝一声冷冷道:“女真小子,你听清了,坐在你面前的是,我大辽的公主。”阿骨打咋舌:“甚么,她是公主?”闻言上下打量,左右端详,那人大恼:“怎么,你不相信?” 阿骨打未答,其父已然趋马过来,一脸笑意道:“原来是公主殿下,小老儿失敬失敬!”适才看见东南方山坡黑压压的趋来数万大军,心里着慌没谱,不料那人却说眼前的少女便是公主,一念起汉人皇帝之言,又觉来了希望,这会赔笑道:“误会,误会,都是一场误会!” 那人大怒:“甚么误会?狗屁误会,要说你女真人放火烧我北大营营帐,杀我族人,这些都是误会?换作是你,我大辽也派人去烧你族人,毁你营帐,看你相信这是个误会吗?”和哩布咋舌,一时无言以对,单焦急:“这个......这个......”转念又想:“事先不是谈好了吗?双方出兵联合攻打耶律涅鲁古,这会怎么又变卦不认账了呢?” 念到辽国公主,想起前事,不由又叫起屈来:“我说你这个女娃子,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呢?我领着族人拼死为你扫出障碍,怎么,如今耶律涅鲁古除了,你就过河拆桥?”公主不明白,完全糊涂了,质问:“老不死的,你瞎说甚么,我认识你么?” 和哩布大笑,桀桀刺耳:“你听听,大伙都听听,她这说的甚么话?这叫卸磨杀驴啊!早知如此,我又何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依计行事。”那公主越听越糊涂,连三军也开始有些起疑,公主百口莫辩,怒道:“你在胡说甚么?”和哩布冷笑:“你听听,她还在装傻!” 耶律浚比较冷静,自从转过北营,便一直沉默不语,此刻回思和哩布的话锋,再看他的表情不似作假,不由问:“完颜族长,您适才说的‘依计行事’何指?”和哩布眯起一双浑浊的眼睛,随意瞪了他一下,不答反问:“你又是谁?”耶律浚不及答,萧将军已然开口:“完颜老头,瞎了你的狗眼啦,连我们太子殿下也不认识?” 和哩布闻言一怔,虎躯更是一震,嘴颤:“太......”念起他等的背信弃义,心神又镇静下来,不屑道:“哼,区区一个废太子,也敢出来显摆?”这一句话触痛了虎师们的心,个个叫嚣:“死老头,你说甚么?”“女真狗,再说一遍?”“完颜老不死,活腻了?” 这话更刺痛了耶律浚的心弦,但他得忍,至少事情没弄清楚之前,他不能发火,强压怒气道:“族长说得不错,小王的确曾被人废了,但这与今天之事,似乎无关吧?”和哩布又瞪了他一眼,冷笑:“还装,你兄妹二人都爱装傻,喜欢把事撇得一干二净是不?” 耶律浚彻底糊涂了,好笑:“你到底想说甚么,怎么我们一句也听不明白?”阿骨打大急,相问:“你们当真听不懂?”耶律浚打眼望去,默默点头:“是的,一句也不懂!”阿骨打心道:“怎么会这样,汉人......”一想到公子,即刻恍然。 北营的兄弟等得不耐烦了,嚷嚷道:“殿下,您还跟这些女真狗客气甚么,他们一把火烧死了我们那么多兄弟,您要替我们报仇啊!”眼见群情汹涌,大战即将爆发,耶律浚只好出来安慰:“放心吧,你们都是我大辽最英勇的勇士,不会白白牺牲的。”得到定心丸,群声止歇。 阿骨打有了一个恐怖的设想,就道:“敢问太子和公主,你二人兴兵反耶律涅鲁古,可是汉人皇帝的意思?”他兄妹二人闻言一怔,随之互视一眼,阿骨打大急:“别顾虑了,快说实话?”兄妹二人又看看自己的族人,最后不得已点下了头。 果然将士们知道之后,格外震撼,都嚷:“怎么能与汉狗合作呢?”既是愤怒,又是恼怪,二人听族音怪罪,惭愧地低下了头去,那阿姊替两位殿下抱不平,出来解说:“你们知道个屁,只会起哄。二位殿下只有两千人马,要为老陛下报仇,不用奇招怎么能敌?哪像你们两头草,向老王八那边靠。”虎师们听了,但觉自己也有过错,不该上当受骗。 阿骨打打住:“各位先冷静,首先要解决眼前之事才对。”耶律浚抬头问:“是了,你们怎么也会选择今天来打耶律涅鲁古,难道是凑巧?”阿骨打摇头:“不是凑巧,一切都是汉人皇帝安排。”于是将公子如何派人传书要怎样对付耶律涅鲁古的计划说了,以及合作之事。 公主听后嘀咕:“他没有跟我们提与你女真一族合作之事啊!”耶律浚发火:“我早说过了那厮不可信,现在倒好,他要我们自相残杀,他好渔翁得利。”众人听之,都骂:“卑鄙,好狠毒的汉狗,下次看见,一定将他挫骨扬灰。”公主沉吟,暗叫:“不好!” 耶律浚心意相通,问她:“哪里不好?”公主不睬兄长,只问和哩布父子:“耶律涅鲁古他人在哪里?”他父子摇头:“不在南大营吗?我还以为你们把他给逮住了。”公主惊慌:“不在,这下糟了。”甚为紧张,一众也捏着一把冷汗。 忽听那萧将军哈哈大笑数声,耶律浚不悦,问他:“你笑甚么?”萧将军道:“我笑大伙穷紧张,陛下他......我是指昔日楚王,他领着五千精兵抢汉军粮草去了。嗯,算算时间,他也该回来了吧?”公主既笑又讽:“完了,这一下彻底完了!”众人纳闷。 耶律浚会意,急问:“萧将军,你可知汉军运粮路线?”萧将军微笑:“当然知道。”见所有人都看着他,这才恍然,咬唇道:“好啦,我带你去!” 第868章 不攻下雁门关,誓不回辽 斜阳西移,约莫申牌时分,由萧将军引路,耶律浚兄妹重整北大营人马,与南大营合并一齐前往,在辽军所得的那条运粮路线上急步行走。和哩布父子也率领族人,一同出发。不消一时,转过山坳,只见西南方向山坡上凄惨一片,狼烟四起,血肉模糊堆多,灰草无数,却不见一人。 这些人赶至,见了此等惨状,都忍不住恶心作呕,特别是女子,险些连苦水都吐出来了。将士们悚惧,都在悄声议论:“太残忍了,这太残忍了,全是人肉和灰屑,连跟骨头都不剩!”公主触目惊心,狠狠抓紧手心,只骂:“他不是人,不是人,比楚王还狠。” 将士们一股作气,都嚷道:“要报仇,报仇,血债血偿,汉人血债血偿......”公主心痛,落泪:“血债血偿?”不知是讽刺,还是难过,耳听萧将军唧哝:“汉军一定是押着粮草回城里。”公主灵光一闪,果听兄长大叫:“走,咱们去追!不攻下雁门关,誓不回辽。” 辽兵大受鼓舞,人人起誓:“不攻下雁门关,誓不回辽!”一行人在耶律浚的领导之下,浩浩荡荡该转个方向,往雁门关出发。公主抹干湿泪,无意瞥了和哩布父子一眼,问:“你们呢?何去何从?”和哩布有些怕事,这是汉人与契丹人之间的事,他女真只是一个小部落,不愿招惹其中任何一个,就想拒绝她。 岂知儿子气胆干豪,觉得此行受了憋屈,要讨个说法,便道:“好,我们愿意同行!”那公主只淡然一笑,随之上马,扬尘去了。和哩布大怒,恼怨儿子:“你干么擅自答应?契丹和汉人双方人多势众,他们打架是他们的事,咱们又何必趟这浑水呢?” 阿骨打道:“父亲,您这么说就不对了?以前他们打战,只要不波及咱们,咱们自不用理会。但如今这个叫梁萧的皇帝也太欺负人了,居然骗我们,害我们丧生了那么多族人,这笔账一定要清算。单是我们或许不是其敌,如今有辽兵为势,我就不信那皇帝有个三头六臂。” 和哩布仍是担心,劝儿子不该以卵击石,这一次又是送死之举,他不想再拿族人的性命当赌注了。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话还是有它一定道理的。此老只想回长白山上安安心心过日子,只要人不烦我,他必不犯人。 但是儿子极为固执,决定的事,哪怕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无奈之下,才不得与他定了个父子协议,要去可以,但必须是旁观,两不相帮。阿骨打初始有些丧气,转瞬又精神起来,心道:“万事皆在变,只要届时见机行事,父亲必不会怪我。”于是点头答应。 一轮红日西下,绽着金彩,盈晕天边,黄橙橙的一片,格外好看。公子一行骑着自行车速速回城,忽听赛羽莫名其妙叹气,公子好奇扭头叫:“喂,你叹甚么?”赛羽见问,起手道:“可惜让慕容复那厮给逃了?” 公子好笑:“逃就逃了吧,索性的是楚王......喂,干嘛呀你,为何放手......”原来赛羽向公子回话,总要起手敬他,如今骑着自行车也不例外,哪知这手一松,没了方向,前轮盲目撞去,而公子就在赛羽前面,如此一来,两车眼见就要撞上了。 公子急唤:“快刹车了!”赛羽迷糊乱了心神,傻气问:“‘杀手’在哪?”公子一听,险些气倒,骂去一句:“笨啊你!”无奈之下,掌心一吐,就见五根晶莹蚕丝疾吐而出,嗤的几下缠上了赛羽车头,当即左手握住自己的车该个方向一让。 又见嗖的一下,赛羽的自行车向旁冲过,公子蚕丝一扯,那车受大力牵引,又速速调回头来,忽听砰的一声大震,赛羽连人带车整个摔倒在地。五百名同伴惊慌,但见赛羽傻兮兮地爬起身来,按着后腰呻吟,又将那车狠踢一旁。 公子好笑:“摔坏了没有?”赛羽苦涩道:“还好,多谢皇上关心。”公子作弄:“朕问的是车,它摔坏了没有?”赛羽一怔,脸色立即暗了下来,兴许心中在埋怨,而嘴上却不说。 同伴们起哄,大笑:“诸葛副将,您老喝高吧,怎么那么不注意呢?腰折了吧?”赛羽一腔子苦恼无处可泄,啐道:“去,少来胡说!”公子压下笑意,说道:“好啦,你们也不吐槽他了,朕让他摔了一跤,他也挺受气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饶了他吧!”赛羽凄苦,不说话,一众遵旨不再取笑。 公子又问:“对了,你骑着车为何放手?刚练会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的吗?就像酒后开车是一样的道理。”赛羽咬唇,不敢不答:“末将习惯了。”公子道:“习惯了不好,总有一天,你会被这种习惯给害死的。”赛羽低头:“是,末将知罪。” 公子又安慰:“好啦,太阳都落山了,快赶路吧,不然天黑之前赶不回城里。”赛羽称诺,弯腰又将那车搬起来,左右看了看,见零件齐全,这才搭脚去骑。 忽闻哨兵来报:“皇上,小的探得身后有大批辽兵正往这方向趋来,目前来意不明。”公子听了,并不觉得意外,只是莞尔心笑:“动作还蛮快。”即吩咐:“所有的人听着,往西北方向走。”赛羽大惊:“怎么,不回城里?”将士们也觉纳罕。 公子笑道:“废话少说,朕自有主张,照办便是!”一众称是,不敢违拗,赛羽心底虽在起疑,却也万全信赖皇上,收拾好自家的自行车后,又为众人开道,他可不敢与公子距离太近,万一再来一次蚕丝,那他还活不活? 耶律兄妹一行拼命追逐,果然转过小道,远远地看见了汉军队伍,既兴奋又紧张,手中鞭子一挥,大声道:“汉狗就在前面,他们人数不多,大伙加把劲,快追。”众人听得欢喜,一片呼吁,马蹄奋响,纵策赶去。 公子一行转过平道,来到一处山坳,自行车不太好走,不得已个个下车,只能推着走。又听后头马蹄声响,赛羽担心问:“辽兵追来了,皇上,咱们该怎么办,拼么?”公子道:“等等,朕记得前面不远之处有个汉辽关口,地势险要,去哪里避避。” 第869章 穿过乱石,隐匿帝独旋 夕阳缓坠,金黄刺眼洒满山头,树梢为映,彩光一片。公子一行推车急走,好不容易跨过山路,行至一处所在,此处乱石堆多,加上天色渐暗,云雾萦绕,路途更加不好走。众人推着车越加吃力,赛羽有几分埋怨,却不敢大声:“皇上,您不是说此处乃汉辽关口么,怎地不见一个兵卒设卡驻守?” 公子一愕,打混道:“哦,是朕记错了,原来不是!”赛羽怔懵,连同来的将士也不防冷汗直冒,有怨气也不敢当面直言,只在心底叫苦:“皇上又不糊涂,怎么连记个地方也记错?”暗暗摇头叹息,这一路上这些人对公子的用兵作战,那是相当佩服。 辽帝领兵五千,居然栽在五百人手上,不,准确的说,应该是栽在公子的计谋上。取了一场小胜,将士们对皇上越加视若神明,死心塌地。但如今居然听他说记错了地方,不免一阵泄气,不过念起他的了得,一会儿又抖起精神来。 果听皇上吩咐:“将士们听着,速速穿过乱石堆,隐藏起来。”赛羽不解,小心问:“皇上,您这是何意?”见他不安排将士们对战方案,反而觅地隐藏,此等鼠辈行径,他赛羽第一个不屑做,但念起君臣有别,先问清楚了再说。 公子淡然一笑,只道:“不消说了,尔等照做便是!”赛羽急虑:“可是这......”公子罢手打断,横了他一眼:“你不信我?”赛羽惶恐:“末将不敢。”公子淡淡道:“那就好,去做吧,咱们时间不多了。”赛羽无奈,转身传令:“都听到了,皇上有旨,穿过乱石,寻地隐蔽!”将士们听了,一片呼吁,扛起自家的宝车,快步跋涉。 眼见同伴走远,独留赛羽与公子二人,赛羽一颗心始终忐忑不安,回首望见公子在支腮沉吟,耳畔又传来自风中夹送的敌人动静,赛羽一紧张,急叫:“皇上,快走吧,辽兵追来了。”公子仍在沉思,不回头只说:“你先走,朕随后就到。” 赛羽不放心:“这怎么行,末将怎么可以留下皇上一人,独自逃命?”公子睁眼,斜瞪了他一下:“朕几时说过,让你先走乃逃命?”赛羽错愕,越加猜不透公子的心思,公子笑道:“好啦,你留下来只会妨碍我!放心,以朕如今的武功,放眼天下有几人是敌手,更何况区区契丹蛮夷,和一个未成气候的女真小部落。”赛羽相信单打独斗没人是帝对手。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对方是数万大军,不免有些令人担忧。又见帝如此执着,更胸有成竹,不忍拂逆圣意,当下点头,躬身退去。公子欣慰,那赛羽走三步停一步,一回头,只看见皇上在那些乱石堆之间来回穿梭,有时偶尔搬挪一下巨石的位置,随之一脸笑意。 他心叹一口浊气,默默走近同伴,与他等隐匿在乱草之间。忽听近旁一名小将叫道:“副将,皇上怎么不和你一起回来?”赛羽心烦,脑袋傻摇,闭嘴不语,那小将微微有气,推了他一下:“你木头呀,不说话?”赛羽仍是摇头不说,小将叹一声,又问:“皇上在哪里干嘛呢?” 赛羽仍是摇头,像失了魂一般,小将气起:“一问三不知,木头人!”忽闻蹄声乱响,抬头就见东北方山坡下,黑压压的聚满了人马,辽旗迎风招展,领头几个小将认得。左首坐骑上乘的是辽国太子耶律浚兄妹,外加将领萧将军。右首乘坐的是女真族长和哩布,及他的次子阿骨打,身后一片都是他的族人,不多,散散乱乱的,约莫六七百左右。但辽军的队伍,就比较严谨,颇有几分威势,果不愧为草原上的雄鹰。 耶律浚兄妹领军至此,不见汉军队伍,只见汉帝一人在乱石间乱走,有几分错愕,又有几分质疑。众将士互看了一眼,都觉纳罕,悄声低论:“怎就他一人,其余的人马呢?该不会走了吧!”“走了更好,一举将其歼灭,汉亡矣!”大都幸灾乐祸。 有位将军贪功,吆喝道:“走,咱们去将此人拿下!”公主眼皮直跳,但觉这一切太过寻常了,不类此人个性,生怕有埋伏,提醒喝:“慢着,此地乱石堆奇,径道崎岖,此人向来爱装神弄鬼,切莫上了他大当,中其埋伏!”将士们一听,大觉有理,伸出的脚又退了回来。 隔了半响,那公子仍在石堆里乱走,隐身于杂草丛的汉兵,也不知皇上葫芦里卖的甚么药,只能冷眼旁观,却不可轻举妄动,心中万分焦急,赛羽更替公子担心。撇开君臣这一层关系不提,他和公子亦是自小长大的哥们,如今兄弟涉险,而他却只能像乌龟一样躲着,十分憋屈,但帝有喻在先,没旨令不可出来,否则重罪深究。 辽人个性直接、洒脱,急躁,等了好久,终等不耐,有的道:“殿下,我看这厮装神弄鬼罢了,没甚么能耐,不如末将前去将其擒来,也好出口恶气。”公主道:“不行,你们不了解他,这厮不是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再等等吧。” 耶律浚心中一动,策马上前,朗声叫:“姓梁的,你为何耍我们?”公子闻言,顿步止歇,缓缓回头冲其一笑:“太子,您这话怎么说滴,朕几时骗人?”耶律浚生气:“你还抵赖,哼,堂堂一国之君,想不到说话也当放屁。” 隐身草丛的汉兵听得,个个气炸了肺腑,赛羽气怒更甚,忍无可忍一扒开枯草,就要出来。公子了然,眸子一动,传音道:“给朕藏好,不许出来,违令者斩!”赛羽浑身都是火气,手一抓枯草,暗暗咬牙,又缩了回去。 小将纳闷:“你怎么啦?”赛羽火盛:“藏好你的,别那么多废话!”小将觉得委屈,嘀咕:“吃火药了,脾气那么爆?”赛羽双目蕴火回瞪,那厮胆怯,不敢再言。耳听皇上笑道:“你怨朕说话不算,那么请问你兄妹二人起兵的初衷是甚么?” 耶律浚未答,公主银牙咬响:“除楚王,为我父皇报仇。”公子笑道:“这不就结了,如今令兄妹二人统领南北大营,从楚王手里夺回兵权,难道这不是报仇了么?” 第870章 长短谁争,妙笛声引不似狂 耶律浚一愕,公主反倒怔住了,不服道:“如今楚王下落不明,我父之仇焉能算报?”公子只笑:“你二人到底只为夺回皇权,还是打着替父报仇的幌子,想入住我中原,肆虐生灵?”公主齿颤:“你胡说,我只为复仇,其他的没想那么多。” 哪知话落,辽人觊觎中原时久,不管殿下二人有无这层心意,都觉眼下是个机会,叫嚣道:“南下侵汉又怎样?你汉人生来文弱窝囊,哪及我契丹儿郎英雄了得。”公子嘲讽:“动粗不过是野蛮行径,想我华夏堂堂礼仪之国,五千文明贵在礼义廉耻。哪似尔等活脱脱一个野人,此等粗劣嗜血,与那禽兽何异?” 这几句话娓娓道来,公子故意运上内力,方圆二三里清晰可闻。隐身草丛的赛羽特别激动,大赞:“好!”公子浓眉一拧,少顷赞好之声席地卷起,就见身后现出一个个的人来,正是隐藏的那五百名骑手,公子大恼,横了赛羽一眼,怪他嘴贱叫甚么好。 这一下好了,行迹暴露,连实力也给对方看个清楚,不死都难。赛羽自觉闯祸,掩住嘴巴,但已来不及,惶恐:“隐身,大伙快隐身!”频频催令,辽人见之哈哈大笑,顷刻间声震霄汉,赛羽后悔,可怜悔之无用。 耶律浚取笑:“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小王了,原来这厮才带区区几百人马。看见我大军前来,吓得肝胆寸断,四肢发软,急找老鼠洞藏了起来!哈哈,哈哈哈!”赛羽大怒,喝骂:“笑你妈,你妹才怕死!”话罢抢出,手中长枪幌亮,就要穿过乱石堆与那厮拼命。 公子回喝:“站住!”赛羽闻喝,虎躯一震愣住了,听得公子低声道:“快回去,还嫌闹得不够么?你不丢人,朕还嫌丢人哩!”赛羽面上抽搐,一脸的不甘,但皇命不可违,暗暗咬牙切齿,一顿足,不得已退回阵营。 耶律浚大笑:“果然,汉人都是孬种,哈哈!”公子嘴角一勾,缓缓转过身去,眼睛一眨,闪出一丝不知名的笑意,道:“太子殿下,说我们孬种,那么你知道楚王是怎么死的吗?”这话似嘲似讽,似笑非笑,莫测之极,但一听入辽军与女真人耳中,身心都是一震。 前去劫粮的五千名精兵,连尸骨也没有,只剩一些血肉,此等怖状,在场之人曾亲眼所见。如今一听他提起,想到当时惨景,有些都忍不住恶心。耶律浚更是完全震住了,先前的笑意一扫而落,惟今面上徒留恐惧之色。公主心道:“此人心狠手辣,这一次不知又耍甚么花招,看来我得小心在意才是。”斜眼一睨,见这厮面上神色不定,不由一慌。 和哩布最为怕事,听汉皇重提旧事,险些从马鞍坠下来,当即颤抖双手,一脸恭态:“汉皇,我女真一族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您也要欺骗我们,害我们......”公子笑道:“和契丹人动真格,是么?”和哩布微微低头。 公子笑道:“我若不这么做,只怕你们与辽人的仇恨越演越烈,届时祸延子孙,也终难了。如今打了一架,这感情不是培养出来了么?俗语有云:不打不相识嘛!”和哩布愣住了,辽国公主骂去:“放屁,你叫他们杀人放火,这也能增长感情?”公子莞尔不答。 听得公主抱怨:“当时你说好,随后即到。这‘随后’是多久,我们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你的援军,差一点死在南大营里头。如今你倒好,口口声声说是替我们盘算,替我们着想。放屁,恐怕为的只是你们汉人。”公子道:“这差一点,不就是没死么?如今你们都活得好好的,又何必计较呢?人生在世嘛,不就......”公主胸怒,戟指:“你放......” 耶律浚策马出来拉扯:“皇妹,何必跟他废话,今天咱们就跟他拼了。”此话一落,辽军响应:“对,跟他拼了,拼了......”眼见群情激动汹涌,气势如虹,和哩布反倒有些担忧,低声问儿子:“咱们该怎么办?”阿骨打沉吟一会儿,说道:“孩儿细想了汉皇的一席话,他说得不错,契丹人欺我族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咱们势弱只能隐忍,或许我们当真错怪了他。” 和哩布大急,左右顾盼:“你小声一点,若叫他们听见,不要命啦?”阿骨打挺胸:“怕甚么,咱们女真族软弱了多少年?总有一天,我要让我的子子孙孙踩在这片土地上,叫汉人俯首称臣,契丹人当牛做马,也尝一尝受人奴役的滋味。” 和哩布惊慌失措,低骂:“你疯啦?”又左右瞧瞧,幸亏这些人一心只在汉皇身上,不曾注意这边,阿骨打心笑:“谁人生下来便是称王拜相封侯,哪个不是经过一番刺骨,才闻芳香扑鼻?梁萧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么?他只是小小的天南大理之国,竟一跃成为汉人之主,由此可见,只要努力,其实成功离自己不远。” 忽闻耶律浚一声大喝,领兵冲入乱石,朝汉皇杀去。那公子莞尔一笑,随手掏出怀中短笛,横在唇边,奏起了妙乐。阿骨打闻乐,脑袋一震,回过心神,忖道:“大军压近,这厮倒也有雅兴,一人独奏。哼,我若想称王,眼下可是良机。”传令族人:“咱们跟上!” 赛羽心惊:“皇上怎么还不过来,还有心情......”初听笛音悠然,极美动听,岂知听着听着入了神,不料笛声一换,竟有几分头晕,暗叫:“不好!这是星宿老怪的......”沉喝,“兄弟们,快捂紧你们的耳朵,别入迷了。”骑手们一听,也觉头晕脑胀,但神识尚在,依言捂耳。 公子勾笑,笛声不断,步子偏走,引诱辽军走入乱石堆中,一面后退。那耶律浚早就不耐,一心要取汉皇项上人头,一雪前耻,更不管前方是否有陷阱,就领军冲击。公主听笛声怪异,欲要阻止已然不及,此刻所有的人都闯入了乱石之中。 那公子见时机成熟,当下身形一纵,跃了出去,落在赛羽跟前。赛羽大喜,松了双手相迎:“皇上!”公子莞尔,横笛在手,冲乱石堆朗声道:“列位,现下觉得如何?” 第871章 乱石雾困,不辨南北西东 公主闻言,娇躯一颤,叫声:“不好,咱们上当了!”时维夜幕,黄昏萦绕,圈圈的余晕迎晚,夜雾极浓,随风腾绕山间,久聚不散,登化成烟凄迷一片。众人一听“上当”二字,都大惊失色,有理智的人欲想回头,可惜夜雾增浓,迷了方向,根本不辨南北,随着意识乱闯乱撞,偏偏前头就似那无底洞一般,永远走不完似的。 记得道路并不遥远,进来的时间也不算长,为何转眼之间天地倏变,万物更换。摸索了多时,仍然走不出去,这些人不由慌了起来,有的说遇上了鬼,有的说撞了邪,有的却说得罪了“狼神”,只因契丹人比较信奉狼,把其当作祖宗一样奉仰,这与汉人的神话,敬先贤乃一个道理。慌乱之下,能想到的也只是这些,故人人朝天礼拜磕头,求狼神饶恕。 耶律兄妹可不信这个,虽然他二人不敢亵渎狼神,却也无法阻止众人参拜行径。公主心道:“这厮施的甚么妖法,怎么转瞬间风云色变?”暗暗戒备,扯了一下兄长,玉手一指大雾浓开的风口,意思是去那儿看看,有风就有源头,耶律浚会意,当即同往。 乱石堆乱,雾色惨重,然而外边却清晰异常,对里头的人一举一动,都瞧得清楚不过。赛羽看见那兄妹往这边方向走来,有几分担扰,对公子道:“皇上,他们走过来了,要不......”公子罢手,莞尔一笑:“不必理会!”赛羽糊涂,不知此帝又弄甚么玄虚,也不好相问。 岂知他二人这一对话,耶律兄妹虽看不见其人,但能闻其声,心中一喜,都是同一个意思,欢喜自己没走错方向,人就在前面。兄妹二人对视一眼,面上挂笑,觉机会来了,又换了一个眼神,不由分说,默契的一块向声源处扑捉。 赛羽大惊,叫一声:“休要放肆!”闪身挺上护主,岂料公子无动于衷,见赛羽奔来,干脆一把将其拦住,赛羽纳闷抬头,欲问他为何如此坐以待毙,但公子淡然一笑,中指一点前方,赛羽疑惑看去,但听他兄妹大叫一声,又见二人身子速速向后疾飞。 原来适才二人想一举擒抓公子,奋力一扑,不料这一扑竟像撞在一堵坚固无比的铜墙之上,只震得虎口酸碎,不由反弹出去。此刻听得砰砰两声,二人一齐摔地,耶律浚狼狈爬起,啐了一句:“邪门!”公主牙咬眉怒,也苦挣起身。 他二人顾盼,却不见了大军,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公主挨近兄长问:“人呢?他们人呢?”耶律浚也万分焦急,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摇了摇头,此女大急奋步撞去,欲寻大伙踪迹,耶律浚在后头追,可怜雾色增多无法辨途,越追越远,转瞬连妹子的身影也不见了。 耶律浚才意识到事情糟糕,疾呼:“皇妹,皇妹!”可怜此女一入迷雾,身影即消,太子唤了多遍,不闻回音,只听风声呼啸,冷意刺骨,冲上觅找,除了雾,甚么也没有,这一下彻底慌了,别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连东南西北也分不清楚。 赛羽瞧得大乐:“这些人倒也有趣,人明明就在眼前,还死命苦找啥?”众骑手起哄:“就是啊,他们脑袋被门挤了,还是被驴给踢了,抑或进水了,在玩大冒险么?”公子来气,回头一扫众人,似笑非笑:“觉得人家很傻是吧?要不我把你们也扔进去,一块感受感受?” 那赛羽魂颤,每回看见皇上这个表情,表示有人就要遭殃了,他身子急退,连连摇手道:“不麻烦了,不麻烦了......”小将领头,笑副将没种,骑手们哄然,岂知公子怒光一横,这些人撇撇嘴,比那婴儿还乖,个个静若寒蝉。 过了一会儿,赛羽才大着胆子上前:“皇上,他们为何瞧不见我们?”公子嘻嘻一笑,道:“因为我在这些石头上做了手脚。”回想前事,赛羽的确看过公子在乱石间穿梭,笑问:“您做了甚么手脚?”公子抿唇:“这个嘛......”忽听呼的一声,掌风袭来。 事情回顾,却说耶律浚眼见妹子消失,急追之时,只剩迷茫大雾,心中大懊:“这甚么鬼地方?”双手抱膝,一脸不甘,耳又听风声,远远地夹送来公子与赛羽和汉军的声音,心恨:“都是你这厮捣的鬼,我要杀了你!”咬牙挺胸,挥出一拳,往风口击来。 公子冷笑:“想要破阵,门都没有!”当即身子一闪,短笛在手,卖个潇洒,那耶律浚与先前一般,一拳大力又像打在一堵铜墙之上,那力反震,虎口犯酸,又急急后退。公子唇勾,横笛在上,又奏起了妙音。 赛羽识趣,纵身回同伴那里,与众一块捂耳。笛音一起,魔幻加剧,耶律浚只觉脑袋疼痛欲裂,撕心裂肺大号:“姓梁的,你到底想怎样?”公子笛音一顿,缓缓道:“朕不想怎么,只希望你领着你的族人退回老家,从此不再踏足中原半步,否则下场便跟楚王一样。” 耶律浚想起午后残灭场景,虎躯不由一震,心神乱了,咬唇道:“小王并无篡汉之心,您多虑了。”话落,忽闻和哩布声音慌急响来:“汉皇啊,我女真一族也无此心,您就饶了我们吧。”原来此老也不辨南北,一直与儿子紧密相连,听汉皇有放生之意,才忍不住开口。 此老的话,耶律浚听不见,反之,耶律浚所说,和哩布亦不得闻,公子冷笑:“你们都说无此心,可有的人并不这么想。”耶律浚不晓,追问:“您指的是何人?”转念一想,恍然道,“您是指舍妹?”于此同时,和哩布嚷道:“我们没有野心。” 公子冷笑:“是么,阿骨打,你说呢?”阿骨打浑身一震,只想:“难道我的话,他早听到了?”不信,装傻道:“汉皇您说甚么,小的不明白?”公子又一声冷笑:“不明白么?那好,你就在里头好好想明白了,再来跟我说话。” 耶律浚心道:“和哩布父子就在左近么?小王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他虽然听不到他们说些甚么,但从公子口中不难听出,女真一族野心委实不小,忽闻笛音一起,脑袋又开始疼痛起来。 第872章 笛声绕耳,心魔幻象生 却说那辽国公主乱走其间,风随雾走,信步了一会儿,胸中怀思:“怎么没声音了呢?不好,又上了大当!”娇呼,“哥,哥......”回首却不见了兄长,往来时路回奔,可怜雾色萦绕,别说是人,连路也走不清楚,转来转去,似乎都像在原地打转,又唤了几声皇兄,仍无人回应。 此女头脑发热,一顿足暗恨自己眼瞎,没事干嘛乱跑。想道:“这厮往往不按常理出牌,听说不但武艺奇高,就连奇门遁甲亦有所钻研,莫非眼前这个便是......”勿容置疑,“一定是,可恶,居然拿阵法对付我们。本公主若能出去,老账新帐一并算。” 不免一声长叹,仰头欲瞧瞧天色,可怜又是雾色遮天,想必太阴星早上了吧,不然黑暗之中不会泛有微光,一念起星星,又联想上了北斗七星,满心欢喜,寻思:“只要找到北极星的位置,我管你甚么奇门遁甲,一定可以闯出去。”可怜头顶漆黑一片,啥也没有。 眼看就要作罢,行走多时,双腿有些乏了,当即找块大石坐下歇憩一会儿。不料屁股才沾上,就闻笛声刺耳,心欢,一下子又跳了起来,可惜才一顿,又没了声息,心恨间听得汉皇警告兄长甚么领着族人从此不再踏入中原半步,否则后果便与楚王一般,不得善终。 此女尚未明白过来,又闻笛声盈耳,脑袋不觉一眩,玉手轻按,跟着脑袋摇了摇,但觉又像有甚么魔力,想要控制自身的神经一般,甚至是思想。正在欲裂难当,忽听笛声一变,跟着双眼迷离,缓缓侧目,又见大雾轻轻散开,就有一人立在眼前。 此人身穿白袍,举止随性,手执一柄纸扇,脸上邪笑,那笑格外勾人。此女神智一清,叱喝:“是你!”眼前这人的装扮,像足了公子,这一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公主软鞭一抖,唰的一声扬长扫去,那人白袍翩飞,手中折扇一捻,扇叶散了开来,身子一让,就此避过。 和哩布听汉皇生气了,十分担心,有些埋怨儿子:“都是你啦!”阿骨打可不这么想,不以为杵,他阴沉一笑,心道:“我堂堂女真男儿,又岂能向汉人低声下气。”念间,忽闻笛声绕耳,只觉脑子一晕,就看见老父步子鞋歪,孝心驱使,不由抢上相颤:“父亲,父亲......” 那和哩布不知躺在儿子怀里,老目浊睁,嘴唇轻颤想要说甚么,可是他的头太疼了,疼得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枯槁的老手轻按额头,使劲晃了晃,但觉仍不能受用,耳闻噪急之声,不得缓缓睁眼,忽然一怔,引入眼帘的是一张满颏渣须的脸,生得极为威猛,却有几分厌憎,大惊之下挣脱,口里呼:“耶律涅鲁古!耶律涅鲁古!” 阿骨打纳闷:“父亲,您说甚么?”和哩布不管,只尽力苦争,觉对方死抓自己不放,大恼之下,袖子一起,却意外挣脱了对方束缚,手掌不停,掌风向儿子扫去。阿骨打大惊,嘴里叫:“父亲,父亲......”一激动外邪入侵,但觉脑袋晕眩,浑身乏力的,不得已脑袋一侧。 只听呼的一声,和哩布的袖手自儿子门面刮过,此老的整个身子也速速向前疾送。阿骨打又惊又愕,心念:“父亲为何打我,难道只为了适才一席谈话生气?”眼神开始迷离,又见老父身子一晃跌之后,急转了过来,面上含蹭,又怒气扑回。 阿骨打惊心:“父亲这是怎么啦?”身子想要站直,但惜浑身无一丝着力,又慌:“我是怎么啦,只觉自己不是自己了。”又闻笛音不断,心一动:“哦,原来是该死的笛子!”不及想,老父已然扑至,莫奈何,阿骨打的神智也开始涣失,为了自护,不得已招架。 赛羽一旁瞧得稀奇,心道:“这些人怎么回事,为何听了皇上的笛音就变成了这样?”眼见耶律兄妹相残,跟着是和哩布父子,再接着是萧将军和几位将领,之后连辽兵、女真人多乱作了一团,互相厮打,都把对方当成了仇敌,欲置于死地才泄恨甘休。 骑手们瞧得兴起,目光互视,脸上都盈着笑,恐怕他们这辈子也没看过这么精彩的戏码。都乐在了心坎,嘴上不敢嚷出来,生怕皇上生气、怪罪。公子笛子奏了半响,加之冷风添威,辽人与女真人的厮杀肺喊,更增声势,在这夜幕下,颤动着每个人的心弦。 公子嘴角一勾,眼见月上东弦,心道:“给的教训,也该够了!”当下笛子一收,转个螺旋,似风车那般乱转,曲音更歇。不消一瞬,众人回过心神,眼望对手,不由一惊,说得大都是相同的一句话:“怎么是你?” 辽国公主惊魂未定,气喘:“哥,怎么是你?姓梁那小子呢?”耶律浚满脸淤青,他的武功不及妹子,自然比较吃亏,此刻耳根通红,颤牙道:“我......我不知道!” 忽听和哩布杀猪一般大叫,摔去了一旁:“儿......儿子,你......你怎么打老子?”阿骨打半口莫辩:“父亲,我......孩儿......”不由叹一声,他年轻力壮,老父哪是对手,一把老骨头遭殃不少,吃罪不少,阿骨打急忙抢上搀扶。 阵中的人热了开来,这个不服气:“你为甚么打我?看,把老子打成一个猪头?”那个抱屈:“我不知道呀,你不是也打了我么?”旁个轻啐:“见鬼!”有的慌了:“不好,不好,狼神发怒了,要惩罚我们!”闻言,又急急礼拜,求狼神饶恕。 公主过意不去,盈步上前致歉道:“哥,我有没有打疼你?”伸手去摸摸那张脸颊,特别心痛,耶律浚脑袋缩开,看向他处苦笑道:“一点小伤不碍事的,你别放心上。”公主心中一酸,眼眶盈热有泪水转动,娇艳欲滴。 这时忽闻公子声音传来:“列位,朕这小小的把戏玩得如何?”公主大怒,骂去:“好啊,原来是你这厮搞的鬼!弄出这等邪术,不敢光明正大见人,你算甚么好汉?”公子并不着恼,即大袖一挥,就见那雾气缓缓向两旁散开。 第873章 少不怕狂,讨饶依言商 时已夜深,群星糜映,淡淡光泽盈晕大地,浓雾缓散,消失在山间。只见公子一行距离不过十丈远,乱石为隔,空气为阻。然同行的七八万人就在左近,或聚或散,不过咫尺。各自对望、顾盼,都不尽欢喜,仿佛见了多年的老友一般,不由分说扑上相拥,或悲或泣或喜。 辽国公主心惊:“天啊,原来大伙都不曾分开,只是这该死之雾阻隔了一切。此人到底有甚么能耐,可以号召自然之气为其所用。”当真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这样的人,这一刻心儿怦怦剧跳不已,似乎有甚么事要将她吞噬一般,不能呼吸。 耶律浚大怒,指喝:“姓梁的,你终于不当缩头乌龟,愿意爬出来了么?”话落,听入一众骑手耳中个个忿然,皆跳出叫嚣:“姓耶律的,你说甚么,有种再念一遍?”耶律浚嘿嘿冷笑:“说便说,小王还怕你不成?爷是说,这夜深人静的,怎么有那么多的畜生在吠!” 骑手们都气红了眼睛,纷纷奔上,就要闯入乱石之中,揪住那厮痛打一顿。赛羽为首,一块起哄,不料公子大手一横,阻了众人去路,一众憋屈:“皇上,您听听这厮说的是甚么话,让小的们去结果了他吧!”公子微笑:“最难听的话,朕也曾听过,甚至说过,倘若人人都像你们这般生气爱计较,那么,人不是气死好几回了?”骑手们一怔,默默不敢搭言。 赛羽却道:“但是皇上,你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岂容这厮轻言侮辱。末将的小命可以不要,但您的尊严和威信,不可不顾。”公子打趣:“‘微信’啊,可惜朕没开通!”说时诡秘一笑,此话一落,众皆茫然,有如丈二的和尚,完全摸不着头脑。 忽听耶律浚咆哮:“姓梁的,你少说废话!嘿嘿,小王今天大军八万,而你只得五百,明年今晚便是你的忌日。”喝,“将士们,冲啊!谁若能取下梁萧的首级,本王重重有赏。”话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是辽太子亲口许偌,正值君王更替之机,哪个不想好好表现以取悦君王,也好谋一个富贵荣华,享世一生。 此话一出,辽军势如猛虎,执着兵器一味冲锋陷阵。赛羽和一众骑手惊慌,有些缩畏,但步子屹立不撤,赛羽着慌了,进言道:“皇上,您下令吧,末将等与他拼了!”岂知公子眉心一笑,轻轻挥了挥手:“不急,咱不急!” 赛羽一颗心险些都跳出嗓子眼了,却换来此人一句“咱不急!”这都甚么人哪,节骨眼了还纹丝不动,静若泰山。赛羽亦不好去怪他,梁萧的命令他从未违背过,可是他急啊,万一此帝当真有甚么意外,叫他如何跟梁雪交代,心道:“不行,皇上性命身系天下百姓活计。我只不过小小的一个凡夫俗子,与其他死,倒不如我亡。”眼见辽军势猛,就要冲过乱石,当下不顾一切挺身而上,护在那帝身前。 如此一来,倒令公子一阵错愕,想不到赛羽如此的忠心。赛羽闭眼待死,怎料忽听“啊”的一片惨呼,好奇睁眼,但见金光耀处,弥盈山间,这些辽军一撞其上,个个身不由主向后倒飞出去,闻得砰声震耳时,“啊哟”呻唤之声,彼起彼落。 赛羽傻了眼,骑手们傻了眼,就连敌方也都傻了眼。赛羽缓缓侧头睨视,看见公子嘴边勾起一丝笑意,徒听耶律浚质问:“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嚷了多遍,没有一个人可以回答他,这厮错愕了,震撼了,险些崩溃,一张脸已失人色。 隔了半响,公子才缓步上前,笑道:“愣小子,还是让朕来告诉你吧?”岂知山风一动,一个黑影闯了出来,幽幽道:“不必了,汉皇的奇门遁甲之术,果然了得。区区方丈之内,玩大军于鼓掌之间。唉!”到最后竟叹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众人相望,但见说话这人一身劲装,颇有几分英气,但惜身为女儿之身,面颊有几分憔悴,双目空洞,似失了魂一般,言词冷淡,又听耶律浚唤她一声:“皇妹,你是怎么啦?”此女傻笑,冷扫了众人一眼:“难道现在,你们还不明白么?我们只不过是人家板上的鱼肉,他想几时割,几时宰都可以。或许等他玩腻味了,就像猫戏老鼠一样,慢慢吃掉。” 耶律浚大吼:“我不信,小王不信。孤是大辽未来的皇帝,区区的遁甲邪术,不信破不了它。”公主冷笑:“那你就尽管试吧,别把全族人的性命搭上就行。”说得甚为气馁。 辽军一听,个个慌了神,有的嚷:“奇门遁甲?”有的呼:“狼神救我!”阵中为时一乱,怕死的往出口冲去,岂知与前景一般,一触及界限,半空便金光刺目,像有一堵墙一般,阻了所有的去路,辽兵大叫、大吼、发怒、骂人,皆无济于事。 和哩布惊慌失措,心道:“还好,我不曾与汉皇为敌,只要上前说几句好话,他当可放我。”颤着身躯奔去,阿骨打大急,唤:“父亲......”和哩布不睬,其子声漫入人潮之中,如没大海,和哩布不顾一切,奔至公子不远处,讨饶道:“汉皇,您饶了我吧,我女真一族,愿世世代代归顺于你。”众人闻说,杂音少歇。 耶律浚发飙,臭骂:“老家伙,贪生怕死!好,小王就给你......”捡起一柄弃剑,轮了一下就要刺他,不料公主阻止了,此女摇了摇头,示意不可莽撞,耶律浚叹气:“皇妹,你看他......”此女手起,捂住了兄长之口,不让他再说下去。 阿骨打奔来,劝说道:“父亲,您别求他,这种人不值得......”公子打断道:“要放尔等,其实也并不难......”话未了,听说有了活命之机,辽人大嚷:“你想怎么样?”公子莞尔一笑,转向和哩布说道:“你女真一族,要世世代代与汉人通婚,以维持两族和平共处。至于你......”一指耶律浚,“要归还我汉人的疆土,燕云十六州。” 第874章 雷鸣突响,狼狈避雨时 此话一出,就遭那耶律浚反对:“不行,燕云十六州乃我大辽土地不能给你。咱们谈一点别的?”公子冷笑:“你们的土地?哎,小子,你说大话也不打草稿的么?燕云十六州历来便是我炎黄子孙的地方,只不过被你们强抢了去,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耶律浚道:“那不行,此乃我先辈们辛苦打下的江山,岂能轻易送人,要怪也只能怪你们汉人没本事,重文轻武,才招致这般下场。要拿祖宗基业来换取自由,请恕耶律浚不能答应。”辽军附和:“就是,此等卖国忘宗的行径,不是我契丹儿郎做得出来的,你妄想!” 公子轻笑:“那好,夜深了,朕也困了,先回去休息。你们就留在此地,好好喂蚊子吧!”说时不觉打了一个倦意,转身迈步吟道:“冬眠不觉晓,处处蚊子咬,夜来风雨声,不知灭多少!”诗罢,徒听唿喇喇的一声响亮,天际突然打起了一记旱雷。 闪光乍现,顿把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和哩布大急,疾呼:“汉皇,汉皇,我女真一族是真心归顺您的,您大发慈悲,就放了我们吧?”边叫便逐,可惜阵内金光晕盈,阻止了此老去路,辽人听之,十分不屑,开始讽刺:“你小小的一个女真族,天天有汉人美女作陪,自然愿归顺于汉皇啦,哪像我等要拿祖宗基业来换。” 赛羽原本也有些乏了,一听皇上说回去了,顿松了口气,心想:“今晚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岂知步子才走几步,便听得辽人刺语聒耳,有些动气,转回头狠声道:“我们皇上只说了要联姻,可并没说一定非得美女不可,其实汉人丑女也不少,或许......”忽觉一双灼热的目光横来,不禁嘎然声止。 不久听得皇上吐一声:“少说几句。”赛羽识趣,默默地低下头去,辽人唏嘘,一块起哄,赛羽大恼,却见帝目光如炬,又不敢造次。此刻又闻轰隆隆一声巨响,那天空就像劈了开来一般,一会儿乍闪,一会儿昏暗,只唬得路人惊慌,小孩啼哭。 公子沉吟:“不好,当真要下雨了,咱们快离开此地!”起步急奔,赛羽错愕,心道:“雷不是你打的么?为何......”不及想,就听骑手们一片呼吁追随皇上远去,他当即赶忙跟上。远远地听得身后一片噪嚷,和哩布的声音比较特别,来来回回就那几句:“愿降!” 夜黑风高,天雷炸响,雨招呼也不打一声,自个就先闹腾起来,淅沥沥洒个不停。公子一行无处避雨,借着一闪一暗之际,拼命奔跑。却苦了辽、女真众人,他等被困在汉皇的奇门遁甲之内,来去不得自由,左右山石堆多,亦不能避灾,就遭露天雨淋。 这些人慌了手脚,四处奔逐,想要找个地方避雨,可惜山石突兀,哪里好避,不消一会儿,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抑且那雨越下越大,完全没有消停的意思。众人心厌,对汉皇那是又恨又怕,恨不得能生食其肉,喝其血;又怕他手段过于怪异,不能力敌。 却说公子一伙跑了片刻,好不容易在一处林茂地带,寻到一个可栖身的洞穴。有名骑手遥呼:“皇上,那里有个岩洞,不妨前去避避!”公子道:“好,快跟上!” 此洞甚宽,别看它洞口极小,其实内有乾坤。一经走入,就闻腐臭之气扑鼻而来,占地极广,虽有些荒凉凄然,却可遮风避雨。众人皱了皱眉头,随意打量一下,换口气入内,听得公子吩咐:“赛羽,快去捡些柴来,生个火。”赛羽应声是,转身交代属下去办。 还好离洞穴不远处林木颇多,又值寒冬时分,苦柴断落不少。骑手们只随意捡了一会儿,一个个就抱了一大堆回来。赛羽扯来洞内的枯草,是为火头,顷刻引燃,点起了篝火。转瞬之间洞内大亮,火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映出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和一身军装。 这些人或站或坐,挨挤一块,抖动衣服和头发,有些甚至站在洞口,不敢靠近。洞穴本算宽敞,但一下子进来五百多人,看起来就比较挤了。这些人特别逗,燃着篝火的地方却空出一二丈留给皇上备用。 公子逐一扫视,了解他等的心情,笑道:“大伙都淋了雨,别着凉了,都围过来烤一烤吧?”言出,骑手们错愕,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公子不愉:“都愣着干啥,出门在外的,还嫌弃不成?”还是没有人敢出来,听得赛羽说道:“皇上,您身子骨娇贵,趁着火大,先把衣服烘干了再说,末将等不碍事,区区马尿淋......阿......嚏!”连自己都怔仲了,即刻抹了抹鼻子,尴尬低头。 公子好笑:“你瞧瞧,还逞能?”抬头一瞥,从左往右扫去:“谁不过来把衣服烤干,是为欺君,朕灭他九族!”一听皇上要杀人,骑手们都吓慌了,争先恐后抢过来,就怕惹皇上不高兴,落个欺君的下场。那公子暗暗大乐,悄退一旁,盘膝坐下,抬眼道:“都别抢,篝火不够,多烧几个便是!”声吵为之一顿,复又嚷了开来,个个不亦说乎,取柴的取柴,点火的点火,烘衣服的烘衣服。 赛羽哭笑不得,也只有皇上震得住这群兔崽子,偷偷打眼睨去。看见公子在调息运功,慢慢地从他身上升腾起一些蒸气来,化入空气之中,跟着消失不见,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他记得叔叔曾说过,内力深厚之人,可凭借自身功力驱御万物,难道皇上这是......一晃不觉得天晓,公子收功,身上的衣服早已干了,鼻端闻得丝丝香味,不由睁眼,就见赛羽提着一只肥嘟嘟的烧鸡,信步走来,一脸地笑意:“皇上,请用早膳!”公子接过,狐疑侧目:“这是?”赛羽笑道:“这是将士们的一点心意,您昨夜肯割爱让火给兄弟们烤衣服,自己却一人独自运功调息。为了报答您的恩德,待雨一停,兄弟们便趁早出去打猎了,这是最大的一只。” 公子扫视一眼洞内,又见外间朝阳盈晕,说道:“也是唯一的一只吧?”心忖,“寒冬时分,动物哪轻易走动。”众人咋舌,公子莞尔一笑,只撕了一片,就还给赛羽:“给兄弟们分了!”众人感动无以言表,听得公子又道:“雨停了,天就开始亮,咱们也该去看看老朋友啦。”话罢,举步出洞。 第875章 宿雨群惨,又见汉军惊弓鸟 斗转星移,奇雨下至五更天方歇,眼见转瞬天色即将大亮。可就苦煞了七八万辽人,及女真英雄。湿漉漉的泥路混沙石,伴成泥浆,不好走动,耳听一片唉声叹气、怨天尤人之声席卷,并伴着些许咳嗽,想必此雨把一些身子弱的人给淋坏了,闷出病来。 辽国公主一抹唇角,脸上蹭怒,任凭乱发滴下水来,咬牙切恨:“此仇不报非女子,姓梁的,你等着,只要本公主有一口气在,总有一天连本带利讨回来。”话罢,切齿痛咬,唇瓣险些沁出血来,耶律浚狠狠一捶巨石,自责道:“我真没用,堂堂一个皇族,连保护妹妹和族人的本事都没有,还害大伙跟我一块遭罪。” 其妹回首,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心情舒畅,抿嘴道:“哥,你不用自责,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不长眼,教那厮得逞。”辽人附和:“对,要怪就怪老天,好端端地下甚么雨?我呸......”七嘴八舌,又开始埋怨起老天不对。 和哩布这一宿虽得儿子庇护,身子仍是淋了湿透,眼见儿子面色惨白,却极力隐忍,心中一酸,将衣服脱下还他:“儿啊,你披上吧,风那么大当心着凉。”阿骨打摇了摇头,推脱不要:“父亲,我年轻,淋一下雨,挨一下冻不算甚么,倒是您浑身湿透了,还挨得住么?” 不料此老不答,反而叹一声:“想不到汉皇如此不尽人情......”话未了,就听耶律浚讽刺:“哟,亲家不理你了是吗?”阿骨打大怒,回瞪:“姓耶律的,你说甚么?”耶律浚冷笑:“我说甚么?小王是说那小子力挺女真一族与汉人通婚,不叫亲家该称呼甚么?” 阿骨打忿然,站了起来,戟指:“你胡说!”耶律浚取笑:“小王哪里胡说了,该不是你耳背吧,在场之人皆可为凭,他们可是听得清清楚楚。”阿骨打咬牙,奋步就要冲去与他拼命,岂知背后伸出一只老手来将其拉住。 那阿骨打回头,错愕叫声:“父亲!”此老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可意气用事,当即抢上一步,将儿子扯向身后,左手贴胸,半躬为礼道:“太子莫怪,小儿一时鲁莽,言有激动,不慎冲撞了二位,盼您大人大量,予以海涵?”不料耶律浚哼的一声,轻啐:“胆小鬼!”脑袋别向他处不睬。 公主好心扯他,低声道:“少说两句,切莫计较!”耶律浚听了,嘴角一努,半推半就,不屑少了一点,忽听妹子向那老儿起手道:“完颜族长,我兄妹也有不对之处,您别往心里去。咱们同处险境,理应同心协力才是,您说对不对?” 和哩布先是惶恐:“岂敢,岂敢!”继而又赔笑,“公主说得极是,应当的,应当的!”就在他二人客套间,徒闻有人嚷叫:“瞧,天亮了!”众人闻言,纷纷扭头望向东边,但见天际乍开,一丝晨曦盈上,转瞬间天地幌亮,游云过隙,清晰一片。 不消一会儿,云海之间彤彤燃烧,格外壮观,一只火鸟趁机张开翅膀,挣脱海水的束缚,冉冉飞升。有人喊道:“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初始是一声、两声,紧跟着八声、九声,而且越来越多,最后成千上万声,汇聚一首欢曲。 公主笑道:“你瞧,这些家伙那么兴奋!”耶律浚道:“也怪不得他们,淋了一个晚上的雨,挨了一宿冻,太阳若再不快一些出来,只怕支撑不住。”公主欣慰,她亦有此感,又听得阿骨打叫一声:“不好,汉军又来了。” 此言甫出,众皆惊颤,一齐回头,抬眼观处。果见晨风掀动,万物助澜,远远地看见东南方有一支汉军转过山坳,缓缓向这边移来。待近一些方知,这些人都骑着战马。山石经过大雨冲洗,光洁如新,道路泥泞成浆,坐骑策在其上,溅飞泥泞无数。 为首一骑,魁梧大汉,他目光一瞪,不怒自威。和哩布有些慌了,颤道:“不......不是昨天那些人,他不是汉皇。”公主起疑,蹙眉:“哪里来这么一队人马,而且清一色汉军装扮?瞧其马技当是一流精锐之师。”却想不通,念间这些人已趋到近前。 忽听一人说道:“将军,不是皇帝的人马,咱们看错了。”公主抬头,但见这些人个个精神抖擞,潇洒马上,近近一看,却又带几分文气。又见为首一人铠甲着身,胄鳞鲜明,貌威猛,隐隐有几分熟悉,仿佛在那见过,就听此人在嘀咕:“奇了,一宿没回,能上哪去?”话罢,抬眼一扫,不怒自威:“你们是?” 好家伙,不看则罢,这一看人数不少,乱石之间,能挤则挤,少不下七八万人。最为奇怪的是人人一身狼狈,朝阳清映,惨不忍睹,有名小将嘴快:“将军,他们好像都淋了雨。”此人心一动,念起昨晚那场奇雨,有些明白,逐一扫去,看见耶律兄妹,怔了一怔。 之后喜唤:“两位殿下,何故在此?昨日清晨,我皇不是命尔等攻打辽军南大营去了吗?”公主听其开口相问,立即想起一个人来,却听兄长冷笑:“原来是萧大将军!”哪知从乱石堆中急奔出一人,他喘气道:“太子殿下,您叫末将?” 耶律浚大恼:“本王叫的不是你,是对面那个!”此人一愣,啊的叹声,一脸失望扭头,却见一人雄赳赳,气昂昂坐在马上,唧哝:“这人不是萧峰吗?” 此人正是萧峰,他奉帝之命镇守雁门关,直至傍晚时分,一班运粮队伍骑着四个轮子的怪车来得城门前。闻听哨兵来报,赶忙出迎,只道是贤弟回来了,哪知竟是徐州、湖州、杭州等的运粮队伍顺利抵达,一喜一惊之后,有一些失望,即传令开门引进。 说也奇,这些人所称坐骑,既无牲畜策使,居然快如风,行如电。后来才知此乃皇上最新设计的四轮车,源自于自行车原理,适合运载重物,特别像粮草,既简便又快捷,谈笑间安排吃宿。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莫名其妙地竟下起雨来,仍不见贤弟归还,心中好生挂念,一宿不得稳睡。天刚放明,即率兵来寻。 第876章 算计脱阵,奈何病来倒 萧峰策马上前,相问:“尔等为何这般摸样?”耶律浚冷笑:“哼,还不是你那皇帝干的好事。”萧峰不解,沉吟:“我贤弟?”辽兵起哄:“除了他,还能有谁?”“把我们关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活生生淋了一宿的雨。”“他妈的,忒也能折腾人。” “关”“一宿”“折腾”等等字眼飘入萧峰耳中,他越加不明了,回顾山间,除了乱石多了一些,人挤一点,万里澄清,哪有关人刑具,不由纳闷:“你们被关于此地,淋了一宿的雨?”话出,众人一致点头。 殊不知却听来萧峰一阵大笑,桀桀之声冲入霄汉,震慑山谷回荡。公主怒指:“姓萧的,你笑甚么?”连汉军听了也忍不住要大笑,有人道:“傻呀你们,这地方也能关人?简直天方夜谭!”有人道:“难道你们不会跑么?腿长在脚上,留着干嘛的?”一瞬之间,讽刺如潮。 公主大怒,欲要过去理论,却是被兄长一把扯住,此人心中一动,叫声:“萧峰,你若是有种,不妨过来说话。”萧峰听了,扫视乱石之间的大军一眼,仗着武艺和几分胆气,当即翻身下马,和哩布一脸焦急,正要出言阻止,竟被儿子拦下了,和哩布奈何一笑,推手无措。 萧峰举步轻蹋,缓缓走近,耶律浚心喜:“只要抓到汉皇的拜把兄弟,不怕那厮不放人。”心中盘算着,一脸笑意相迎,萧峰见他如此多礼,浑无戒心,慢慢走去。 眼见他二人距离越来越近,太子的这层心思,在场之人,稍微睿智一点的,大都懂,屏息等待,就看太子一举擒住此人了。有人背心冒冷汗;有人一颗心怦怦而跳;有的看见太子这一举动,仿佛看见了希冀。 萧峰的手就要接近耶律浚,岂知这时半山腰突然传来一句:“大哥,不可!”这话言少词短,又并不怎么响亮,但听在众人耳中,虎躯都是一震。耶律浚大急,心道:“这个煞星怎么来了。”眼看就差一步,大功即将告成,耐不得慌意,伸手急扑萧峰。 不料奇迹又出现了,忽听砰的一声,奇光乍闪,那耶律浚就像撞在一堵厚厚的铜墙上一般,手指头剧痛,呼的一下,被反弹之力震了回去,摔在地上,那袭辽装更见狼狈万状。 萧峰心欢:“贤弟来了!”正好回头,却觉金光耀目,心中一凛,又急急转身,就见那耶律浚一屁股摔在地上,公主惊慌,辽将搀扶。萧峰奇怪:“这人怎么啦?”忽听乱石内的人嚷道:“奇门遁甲又发威了......” 萧峰大惊:“甚么?”原来此地被贤弟布了阵法,难怪这些人情愿淋得一身湿,也不肯离去。心念之下,想要上去帮忙。 他右脚才动,就听呼的一下旋风使然,跟着肩头像被人推了一下,便不由自住退却。萧峰大骇,想他自负武功不弱,居然这么轻易就被人推动。虽然惊讶,却并不慌张,借着风势,左手回架,一搭在那人手腕上。 来人察觉,手背用力翻开,萧峰不依不饶,趁势又上。如此一个抓,一个拍,转瞬斗了七八招。二人出手实在太快了,旁观之人尚未明白,又过了三四招,忽听来人喝一声:“大哥,是我啦!” 这一声“大哥,是我啦?”有如一柄铁锤,在那萧峰的心里恨恨击了一下,他怔住了,待回神,自己已然飘回队伍中。二人双脚落地,萧峰身子幌了幌,慌忙行礼:“皇上,萧峰不知......”公子打住:“哎,不必客套!”话落,又见萧峰所带精兵统统下马,山呼万岁。 公子负手在背,回身一罢道:“免了,都免了!”精兵们跪恩:“谢万岁!”一瞬之间,一个个又站了起来,严肃静立。这时候,只见满山遍野又涌出了一群人来,正是公子所带的那五百名骑手,有如潮水一般聚拢。 耶律浚心慌,颤道:“糟了,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公主挨近兄长,压低声音:“别慌,先看看再说!”却见萧峰面向公子,满脸踌躇,嘴唇嗡动,欲言又止。 公子回头,冲其微微一笑:“大哥,有甚么话,不妨直说?”萧峰想了想,动唇道:“那末将就逾越了。”公子起手示意,萧峰回眸瞧了一眼辽军,说道:“萧峰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您能答应。”顿一顿,“您能不能将他们......”其兄话未了,就听公子斩钉截铁道:“可以!” 萧峰错愕:“皇上,末将话尚未说出,您怎么......”公子笑断:“谁让你是我大哥呢!”萧峰万分感激:“贤弟!”左膝一软,就要拜谢,公子手一搭,将其提了起来,萧峰抱紧,又唤了一声:“贤弟!”公子笑:“好好好!” 岂知他一回眸,脸色却变了,冲乱石之中的人冷冷道:“列位,对朕昨夜之言,考虑得如何?”萧峰虎躯一震,只觉阴风侵身,心道:“不知贤弟跟他们说了甚么?要其考虑,想来一定是好事。”不料看见一名黑须老者扑来,跪倒在地颤声道:“汉皇,汉皇,我服了,我服了,请您救一救我的族人,他们生病了。”闻言回头,果见多人挨挤一块,或坐或倒或躺,个个手脚哆嗦,不停呻唤。 原来女真一族并不富裕,日子过得清贫如洗,平素上山打猎,靠与汉人交换物品为生。布料昂贵,一般人买不起,只能用兽皮做衣。别看单薄,其实挺暖和的,住惯了长白山上,倒也耐风寒,然而雨却是一大忌。 昨夜淋了一宿,兽衣浸湿,滋生了细菌,也因此感染了病毒。尽管女真人多么彪悍,病来如山倒,又有谁能抵抗。萧峰眼见惨状连连心一酸,听老族长声声讨命,甚为感动,正要进言,却见一名精壮的汉子爬至老者身旁,摇晃:“父亲,您不用求他,不用......” 此人话喘,又听附近怦怦倒地之声响耳。众人一惊,原来辽人也受病毒侵袭,一个接一个倒下,萧峰大急,不愿族人受此牵连,求情道:“贤弟,不,皇上,您拿个主意吧?”双目期盼,傻傻地等待着他的示下。 第877章 一腔长愁,只为和平谋划 此帝拗不过兄长苦劝,暂时与辽军及女真人化敌为友,亲自解了阵法,又命将士们原地扎营,着赛羽等大将回城请来所有大夫诊治。这一忙活就是三五天,他等病情稍才好转。萧峰心里总算安了,但公子时刻在留意着耶律兄妹和完颜父子,就怕他们生事。 要诊治这么大一批人,城里的几家药店,草药基本掏空,要上其他城镇买药,银子倒是其次。公子有“新世纪”作为后盾,近来生意不错,银库充实,倒也不放心上。这一日午后,公子坐在帅府偏厅,有些许焦虑,问赛羽:“他们病了几天?” 赛羽错愕:“啊,甚么?”公子微恼,横去一眼:“就是辽军和女真人,现在怎么样了?”赛羽低头:“有大将军忙活,差不多好了吧?”公子沉思:“差不多?”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个,辽军和女真人都驻扎在城外,万一他等病一好,就开始发起飙来要攻城,届时不妙。 公子虽有计谋应对,不得已他真不想拼个生死。战争一开,苦的是老百姓,而死的却是将士们,无论是谁,他都不愿看到,毕竟,谁也没有权利主宰一个人的生死,或直接将其命夺走。哪怕他如今是皇帝,九五之尊,那也不行。 以前用阵法困住他等,胁其降汉,本是最好的法子,可以将伤亡减到最低。孰料途中变故,竟衍生出此等事来,搅了方寸。如今不知这些人心中是怎么想的,经过此一事,双方不但不能调解好,反而生出新的仇恨。 有人建议,何不直接杀了他等,灭其族,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其待他日后壮大,残我百姓,倒不如一次性解决了,来个大屠杀、大毁灭,干脆了事。但你想过没有,杀人不过头点地,刀出去,脑袋就下来了,活着才是最困难、最辛苦的。 与其让他骨埋黄土,魂归黄泉,倒不如招为己用。联姻、通婚便是公子的计划之一,只要将异族全都汉化了,统一团结,也好比分化、毁灭要强些。如此既减轻了嗜血的罪孽,又乃功德一件,何乐而不为。可惜这些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做法,根本唤不来共鸣。 午阳倾斜,淡淡洒洒,东南风如絮,漫打着装,柳头为啸,片瓦为音,幌幔成律,悠然刺耳。公子轻叹一声,手端香茗,微抿一口,倒也惬然。茶罢,又轻轻搁下,身子离座而起,说道:“去军营排帐,朕要议事。”赛羽一愕,怔怔呆立,不敢言语。 公子不愉,回头望他:“你又怎么啦,快走呀?”赛羽回神,猛地点头,听得帝低啐:“愣小子,傻头愣脑的,难怪年近三十,也没姑娘跟你。”赛羽听了,触动心弦但觉委屈,心道:“我没媳妇,那还不是你害的,明知我对梁妹妹打小情根深种,你却不给我机会。”一吸鼻头,委委屈屈跟上。 岂知他二人才出门,便撞上了自外间回来的萧峰。公子笑道:“大哥,你回来啦,小弟正要找你哩,回来得正好,走,一块去军营。”萧峰讶异:“哦,是么?”心念一转,“但是不成,愚兄也有话对您说,不如......”公子踌躇一下:“那好吧!” 萧峰心喜,道:“请后堂叙话!”不得已,公子又转了回去,入门依序而坐,又有丫鬟上茶。茶罢,那丫鬟悄退,屋内只剩萧峰、梁萧、赛羽三人。萧峰道:“贤弟,莫怪愚兄多言,辽军女真一事,您打算如何处理?” 公子道:“小弟正打算前往我军大营,集将商议此事,倘若他等再不妥协,休怪朕不念情分了。”听他说得言辞凿凿,铿锵有力,萧峰心里有些乱了,担忧道:“听贤弟之意,乃要兴兵之举?”公子道:“小弟亦不想,但这是唯一的法子。” 萧峰想了想,忽道:“愚兄这里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不知贤弟可否愿意一试?”公子心喜,笑道:“哦?不知大哥有何锦囊妙计,快说,快说!”萧峰踌躇,微睨了一眼赛羽,公子会意,笑道:“大哥有话但说无妨,赛羽是自己人。” 萧峰当然知道赛羽乃自己人,只是有些顾忌,尽量说得婉转:“告诉贤弟一则好消息,辽太子殿下与完颜族长,都与我谈过了,愚兄为证,他等愿意结盟,世蒂姻亲友谊之交。”公子意外,大喜站了起来:“既然如此,大哥为何不早说,害小弟苦闷了半日。” 萧峰为难:“这个......”赛羽察觉,进言道:“大将军,此事恐怕不单纯,是不是对方提出了甚么严苛的条件?”萧峰重重点头:“诸葛副将说得不错,太子殿下愿意结盟,但并不提议拿燕云十六州来交换。” 公子听了,脸色变了变,一拍几子,当场拒绝:“朕是让他降,可不是让他结盟。这厮竟然如此不识好歹,那也休怪朕不客气了。”萧峰早知事情会如此,因此才不愿做说客,但为了族人,也只能勉力一试,果然兄弟脾气倔强,一点也不肯吃亏,挽言:“贤弟......” 公子罢手:“大哥,你不消说了,并非小弟不念你我兄弟之情,而是他人得寸进尺......”不料话未了,外间就传来一个让人极不舒服的声音:“汉皇,那你想怎样?”话随人至,三人扭头,就见耶律兄妹堂而皇之闯了进来,一旁完颜父子为右。 这公子大怒,恼喝:“姓耶律的,你老子没教你规矩吗?进人府邸之前,要投帖通传,如此随随便便硬闯,果然蛮野之风。”耶律浚气起,一旁公主拉扯,示意他不可鲁莽,耶律浚忍下气,朝公子笑道:“不错,我们本不该私闯。但此府似乎并非阁下产业,用不着向你通报吧?”公子忿来,冷笑:“天下之大莫非黄土,黄土之上莫过于王,朕自登基以来,五湖臣服,四海承平,三山为贺,五岳俯首。你说,这里不是朕的财产么?” 耶律浚一震,这一点倒没想过,不愿服输,正要辩个高低,忽听那萧峰发飙:“好啦,再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地盘!吵吵吵,事情到底要不要谈?”自觉过分,又向帝请罪:“皇上,他们是末将领进府的,要怪您就怪我吧?” 第878章 和解不难,燕云十六一赌 公子早已料到,倘若不是萧峰引荐,府门外的亲卫又怎么轻易放行。只是如今这些人有萧峰撑腰,倒是棘手事一桩,看来他得小心应对了,笑道:“好,今天朕就再卖大哥一个面子,朕不跟你计较。”说时悠然往后一坐,重回位子,端起香茗又问:“说吧,你们来找朕,意欲为何?” 公主抢出,说道:“我们想跟你谈谈。”公子装傻:“谈甚么?”不料公主凤目一瞪,眉心笑了:“谈燕云十六州。”公子诧异,抿唇一笑:“这个问题谈过,但是朕不介意费时间听你们再废话一回。说吧,朕听着,你们想怎么谈?” 耶律浚大怒,想要上去争辩,却被妹子扯下了,此女按捺心神,好言语道:“我们可以接受辽汉通婚,甚至是被你汉化,也或者辽与女真通婚,但我们不接受以‘燕云十六州’作为交换条件。”公子心道:“女真人生来精壮,猛如虎,哼,通婚。”便道,“你威胁我?” 公主谦虚,为礼:“小女子不敢。”公子轻笑:“既然没诚意,此事也就不必谈了,咱们战场上见吧!”诸人一听,有些震撼,尤其是萧峰,他最担心、最不愿意看见的事,结果仍是来了,腿脚一动,就要出去进言,却听公主冷笑:“您确定?” 公子哼声:“朕向来只说一遍,不提二遍。”公主好笑:“如今我大军人人康复,个个身手矫健,和你方人马不相上下,你们只不过依赖城中老百姓,才凑足十万之数。到底鹿死谁手,这还是个未知之数,难说,难说!”最后两字,故意说得莫测。 赛羽胸中有如烈火焚烧,忿忿不平,出言指责:“我们也未必会输,想必公主忘了,我雁门关地形易守难攻,你想要一举攻入,只怕不易,还是多花一点心思在‘燕云十六州’上吧?”公子赞同,鼓掌:“不错,除了燕云十六州,其余一切免谈。” 公主微笑:“不不不,汉皇不要燕云十六州,一切好商量。”说时目射异光,盯紧公子,待他意思,公子冷笑:“你当我对付不了你吗?别忘了,我既可以轻易将你大军困下,有一便有二。汉人文化博大精深,伏羲文王卦理奥妙无穷,五行八卦变幻莫测,朕随时随地皆可成阵,不费一兵一卒将你大军灭了。”话落,勾嘴沉沉默笑。 诸人闻言,都是一惊,此人能耐众所周知,化雪为雨,引风起雾,搬江为水,倾河所需,酿海成灾,加之高明的奇门遁甲之术,其能可谓通神通天,或许更加高明一些,只是他没有一一展露而已。谓之莫测高深,亦不为过。和哩布不想女真灭族,当即上前惶恐说道:“汉皇饶命,小老儿并不愿与汉为敌,只消放了我等,愿世世代代隐居长白山上,不涉中原半步。” 阿骨打大急,想要劝阻老父,却也不能去,适间汉皇所说,并非虚言。其能已超脱凡类,要灭小小一个女真,简直不在话下。也是他井底之蛙,初出红尘,恋上了中原的美好,汉人的富丽,也想在这个染缸里分上一杯羹,可惜他太自负了,终究不敌梁萧。 他原也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一时受利欲熏心,蒙蔽了双眼,才招致这场大劫。阿骨打先时若听老父之言离去,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这几天他想得很清楚,族人的性命,都蒙汉皇所救,倘若他此刻恩将仇报,当真连畜生都不如了。 眼见老父诚心谈和,虽有一丝不甘,但细想之下,只要族人安居乐业,平平安安地过一生,也算值了。又见汉皇不为所动,有些焦急,上前为礼道:“汉皇,家父之言,句句出自肺腑,只要阿骨打有生之年,决不与汉为敌,若违此誓,天人共忿。”说时竟发起毒誓来。 公子有些意外,万想不到阿骨打会这么说,又见他铁铮铮一条汉子,言誓掷地,浑无一丝欺假,不由改变了初衷,心道:“毕竟篡汉的是他的后代,与其无关。也罢,朕姑且信之,日后之事,自有子孙而忧。”当下道:“好好好,族长请起,完颜兄请起。” 和哩布大喜,声颤:“汉皇,您是答应了。”公子莞尔,微微垂首,算是答他,和哩布大乐,也不顾旁人在场,竟与儿子唱起歌谣来。 耶律浚大怒,臭骂:“老不死的,贪生怕死,不是说好了......”和哩布笑断:“辽国太子殿下,您要反汉,那是您家之事,小老儿不愿意拿族人生命开玩笑,您也不能勉强是不是?”耶律浚怒炸:“你......” 公主心下却道:“不错,汉皇说到做到,他能力通神,只手就可以遮天,想要弄死我们简直轻而易举。我可不能拿大军性命冒险,他不是想要‘燕云十六州’吗?好,就这么办!”当下抿唇一笑,对公子道:“汉皇,您若想索取燕云十六州,小女子倒有一个折中的法子。” 耶律浚大惊,满脸愕然望着妹子:“你......你说甚么?”公主罢手,低声道:“哥,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动怒。”转向公子,“不知汉皇您敢不敢与小女子赌上一局?” 公子来了兴致,笑问:“不知公主想如何赌?”公主道:“简单,我出题,你来答,三题为限。你若全答对,燕云十六州归你。”诸人错愕,耶律浚焦急,公子心欢,想不到有如此好事,哪知此女话头一顿:“但是,你如有答错一题,从此不再提‘燕云十六州’是汉或属辽,并且结为友谊之邦,世代不得侵犯。” 公子一口答应:“行!那么公主,您请出题?”耶律浚不肯,大叫:“皇妹,你怎么这么做?那可是先辈们的血汗,我是太子,我不许你赌。”公主生气:“哎哟哥,我也不一定会输,这是唯一的法子,哪怕输了,我想先辈们也不会归罪。” 萧峰心道:“死人自然不会相怪。”听说答题即可化解两国恩怨,不知庆幸还是该欢喜,听得兄弟再问:“商量好了没有,快出题吧!”公主安抚好兄长,缓缓转身,面上盈笑,动唇道:“‘奔流到海不复回’说一味中草药名?” 第879章 小胜三题,诺出不言悔 此题甫出,诸皆诧异,都想:“这是甚么怪题?”心乱之间,听得此女蔑视公子:“汉皇,想好了么,该如何答?”公子不愉:“你急甚么?犯人斩首也该挑个时辰吧,更何况是思考?”此女轻笑:“那好,小女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话罢,轻盈挨近交椅,缓缓坐了下去。 公子招手,即有婢女上茶,耶律浚心笑,见有好戏可瞧,也不一声招呼,在妹子左近一张椅上,痛快地坐了下去,一副看猴戏的模样。完颜父子则不敢造次,心中惶恐,暗替汉皇担忧。岂知公子面上若无其事,故意装得此题太难,心中则想:“奔流,指的是‘急湍’;到海,这‘海’与江河、湖泊、沼泽类似;不复回,不复返,一泻千里。中药,中药......” 沉吟片刻,恍然道:“我知道了,是泽泻!”那公主正在悠然品着香茗,有意给此帝一个难堪,好出多时来的闷气,不料乍闻此言,到嘴的半口茶,哇的一下大喷出来,凤目泛异,眸子流转,樱唇颤启:“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耶律浚心惊:“甚么,给他猜对了?”果听公子笑曰:“中华文明上达五千年,草药的祖宗是谁?那可是尝遍百草的神农耶,你拿我们老祖宗的文化来考我,这无疑是孔夫子面前卖文章,关公门前耍大刀一个理。”公主心悸,痛了一痛,离座戟指:“你......”却不好发火。 此女心道:“哼,这一题只不过是侥幸而已,瞎子选媳妇,让你给蒙中了。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看你嚣张到几时?”清一下嗓门,尽管不情愿,扔得遵守诺言,淡淡道:“你对了。”言落,赛羽急急鼓掌,大声赞好,就他一人喝彩,有些怪异,诸人皆瞪向他。 赛羽这才尴尬收声,萧峰心里也极是欢喜,听得公主又道:“姓梁的,你可听好了,小女子的第二题便是:儿子再大不离母。和先前一样,说两个中草药名!”诸人起疑:“此女怎么老爱说药名,难不成是癖好?”连其兄耶律浚亦是不解了,难以揣测:“妹子她......” 谁又曾想到,此女不过是为了扳回面子而已。题落才一会,就听公子笑道:“公主,你也太客气了,居然出这种题目给朕加分,极好,极好,你的心意朕不会忘记的。‘儿子再大不离目’就像鸟儿长大了,也要在鸟妈妈的翅膀下庇护一样,附子、知母嘛!” 公主心痛,颤唇大赞:“好,好厉害!”公子轻笑:“那还不是得多谢公主对朕手下留情。”公主怒起,此话一钻入那太子耳中,耶律浚心恨,有些起疑:“难道皇妹当真对这厮旧情难忘,故意放水,不行,老祖宗的基业可不能毁在我兄妹二人手上。”当下喝道:“等一下!” 赛羽护住心切,抢出叫嚣:“你要干甚么,说好了三题为限,如今皇上答对二题,难道你想反悔?”耶律浚忍下气傲:“当然不是!”公子微咦一声,侧目:“不知太子殿下有何指教?”耶律浚眉心带笑,扫视道:“第三题,由小王来出。”话落,诸人都是“啊”的一声。 公主忧心,恼问:“哥,你究竟要干嘛?”耶律浚生气,压低嗓音对妹子:“我正想问你呢?你是不是见了他,凡心触动,故意放水?”公主羞恼,面上一红,咬唇顿足:“我没有啦!”其兄不信,一瞧便知做作,脸娇如嫩萌,羞如玫瑰。 诸人瞧得不对劲,和哩布出言:“我说太子殿下,玩不起就认输,别拖拖拉拉浪费汉皇宝贵时间。”赛羽赞同:“就是,姓耶律的,有种你就出题。”耶律浚听了,心气极高,一横扫众人,尤其瞪着公子,一字一顿道:“听好了,小王的题目是:有三个军队,第一个军队有五千人投军,第二个军队投军的人比第一个的二倍少二十五人,第三个比第一个的一半多四十人,那么请问三个军队合起来共有多少人投军?”话落,岂知公子噗嗤一声大笑。 耶律浚不愉:“你笑甚么?”公子道:“朕笑你幼稚,如此简单的题目,你也敢拿来献丑。”萧峰挨近公子,悄悄道:“你确定此题简单?”公子微笑:“那当然,我小学二年级就会了。”萧峰狐疑:“甚么?小学......二......二年级?”公子自觉失言,忙道:“哎呀,反正不难。” 为了躲开萧峰,不让他继续纠缠下去,步至他兄妹跟前,大声道:“我的答案是:一万七千五百一十五人投军。”话罢,那耶律浚虎躯猛地一震,声音有几分颤抖:“你......你是如何算出来的?”此题也是一个极为利害的老师傅跟他所讲,当时算了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不知失败了多少次,最后才令老师傅满意,想不到此人随口即来,不经思考,委实震撼。 公子笑道:“此题简单之极,连三岁小孩都会做。”耶律浚怔仲,沉吟自语:“是么?连小娃都会做,想我堂堂一介太子,却花费了数日时间。看来中华泱泱大国,的确有他的独到之处。”诸人欢喜,领略到汉皇的武艺超群以及天文地理的同时,更加见证了他的睿智和果断。 赛羽抢上,嘻嘻笑道:“太子殿下,这燕云十六州甚么时候归还啊?”耶律浚叹息、气馁,尽管他输了,但契丹人向来说话算话,从不言虚,垂首道:“明天!”诸人欢喜,此事总算圆满成功,就在此时,忽听那公主叫声:“慢着!”赛羽取笑:“怎么,公主您反悔了。” 身旁公子不愉:“赛羽,对公主殿下,可不能没礼貌。你忘了,大辽可是重诺之邦!”公主意懂,嘴角勾笑:“汉皇,您放心,虽然我是个女儿之身,但一向言出必行,不像有的人奸诈无比,说了不算。”公子听说,面上一烫,知道此女在指桑骂槐。 但闻公主又向其兄说道:“哥,我当真没有放......”耶律浚打断:“妹妹,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微睨了一眼汉皇,“只是此人太过于利害。”公主焦急:“但是燕云......”她一直认为自己会赢,才敢擅自做主,万不料到,到头来仍是一败涂地。 耶律浚安慰:“也许就像你说的,这一切都是天意,想来老祖宗也不会见怪。”念起同族之情,萧峰有些不忍,出列进言:“皇上,您看这......”话才起,不料耶律浚一口回绝:“萧大将军,您的好意小王心领了。你同为契丹英雄,想必须知,咱们契丹人向来一诺千金。” 第880章 定约席散,谁又萌辞意 次日清早,在帅府议事大厅之中,耶律浚兄妹果真把“燕云十六州”的主权,还政于汉,并签订了和平共处条例。约定双方不论是现下,或是以后,先人或者子孙后代,都不得举兵兴犯对方,两国贸易往来,只增税收。无论是平民百姓、达官贵胄,抑或是贩夫走卒,两国人民婚姻自由,一夫一妻,离婚也自由,不可侵犯彼此人权,违者必究严惩。 与女真一族签订的协议,也一般无二,贵在“和平共处”四字,人人权利相若。诸人欢喜,未签协议之前,耶律兄妹与完颜父子多少有些忧心,只当汉皇会提出如何苛刻的条件,威胁其答应,想不到汉皇胸襟如此广阔,他是真心的希望天下太平,永无战争免受熏火之苦。 四人代表族人对汉皇那是千恩万谢,公子微微一笑,告诫他们,只要遵守盟约就好,其余的就靠大家一同努力。即下又排宴送别,其间封耶律浚为辽王,领袖契丹一族;和哩布为金王,次子阿骨打为侯,一同共创美好未来。 公子正不知该将宋朝那些遗妃遗嫔,以及公主如何处置。其中有几位生得貌美如花,天香国色的妙龄少女,正好赐婚于耶律浚和阿骨打为妻,促进两国友谊,二人又欢谢皇恩。他二人说了,娶亲不急,先回族里,待处理好一切事宜,再择日去京师迎亲。 如此谈定,临别之前,耶律浚不忘了挖苦公子:“我说汉皇,您给我和完颜兄都安排了美娇娘为妻,怎么着我妹子也算是沉鱼落雁之貌,您合计合计,看看哪家大人的公子哥,能与其匹配匹配的,就请您做主了。”此兄话一出,那妹子可就不乐意了,顿足叫:“哥,你瞎说甚么?”一脸羞态。 耶律浚打哈,却有意无意向汉皇那边瞥去,公子深知其意,也当不见,只笑:“一定,一定!”忽听阿骨打起手说道:“时间不早了,耶律兄,看来咱们也该上路了。”耶律浚闻言,回望一下天空,抿唇起笑:“是啊,天色不早了,理当上路。”有几丝不舍,叹了口气。 从仇人一路到化敌为友,这一段路程,走得好远好远。有时候他都不敢相信,先辈们一生辛苦想要入住的中原,有一天他居然和汉人的皇帝交上了朋友。而且是在败北的情况之下,汉皇不与计较,还恩赐自身皇权,鼓励汉辽和平共处,此等胸襟,只怕他是做不来。 一叹之后,恍如隔世,几人轻翻上马,匆匆回头一望,更不知有多少感慨,可惜尽在这无言之中。几众挥手作别,就见长路漫漫,扬鞭急策趋回大营,与众将开道,领军一同北上,缓缓回老家去了。 公子伫立了良久,不知此举是对是错,任那冬日里的冷风呼啸,清洗着头脑。也许未来,大金当真不顾誓言撕毁盟约,兴兵犯汉。但不管对错,至少眼前这一刻他对得起天地良心,这一世他没白活,这一趟也没有白白穿越。让老百姓安乐度日,他是做到了。 冷风又起,吹不散的是久久的思绪,直至萧峰唤他。公子却才清醒过来,笑问:“怎么啦?”萧峰甚么话也不说,竖起一个大拇指,满脸是笑直赞他英明,公子心懂,一搭其肩头,说道:“回吧!”萧峰有些微踌躇,欲言又止,公子装作不见,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想说甚么。 偏偏走了多步,才听赛羽开口,他问:“皇上,此间事了,接下来您打算......”公子笑断:“自然是回京师呀!”赛羽“啊”的一声,有些失落,皇上一走,就不能与他并肩作战了,极为憋气,听得公子说道:“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朕出来有好些日子了,也该回去看看。”其实此人担心的是高侯爷,不知自己那时一走,如今的朝廷变了甚么模样,急于回去。 萧峰唇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赛羽察觉,不由问:“大将军,您是不是有甚么话对圣上说?”过会又晓然,“哦,若是不方便,卑职可先告退。”敬了礼,起步就急走。 公子叫唤:“赛羽等等,朕跟你同去。”话落,人已走远,萧峰遥手,“皇......贤......”叹声,“贤弟呀,你怎么就不愿听愚兄说句真心话呢?”低语,“无论是江湖或是官场,都已无萧峰留恋之地,我只想带着妻儿和老父择一水秀之地隐居,你偏偏......” 午阳偏移,约莫一刻前后,公子和赛羽同时回到帅府,正好阿朱备了午饭,等几人回来食用。阿朱一见,欢喜上迎:“二哥,你饿了吧?小妹备了......”岂知公子步急,一味闯入厢房,只撂下一句:“朕不饿。”掀幔进去了。 阿朱蹙眉,问那赛羽:“羽哥,你家皇帝怎么啦?”赛羽摇头:“我不知道。”阿朱轻啐:“该死,又发甚么脾气,待峰哥回来,我一定好好问问。”岂料话出,忽听赛羽叫声:“大将军!”阿朱回头,果见丈夫从门口进来,心欢上迎,笑问:“峰哥,你......” 不料丈夫打断:“皇上呢,他回来了没有?我有话跟他说。”阿朱微气:“你们俩是怎么啦,为何都不理人?一进门就......”萧峰道:“阿朱啊,有甚么话,咱们待会再说,让我先去见皇上。”阿朱听其语气不对,以手捧起那张威猛的脸,有些失色,不由问:“何事令你不快?” 赛羽识趣:“大将军,嫂夫人,二位有事,卑职先行告退!”抱拳躬身,急急跑了出去,萧峰只瞥去一眼,嘴未动,又听娇妻说道:“峰哥,那事你跟二哥提了没?”萧峰摇头:“没咧,我正要找他去说。”阿朱见丈夫没甚么精神,便道:“不如这样,我去跟他挑明,他若是不准,我就......”萧峰打断:“你就怎么?” 阿朱目光闪烁,唇咬:“我就打他,叫他......”萧峰闻言,噗嗤一笑,道:“你放心,还是由我去吧!毕竟两个男人之间好说事,你先去收拾收拾行囊,不管他答应与否,明日一早咱们就离开。”阿朱同意:“那成,你先去,我随后就到。”萧峰心宽,点一下头,舍下妻子,拽步进去了。 第881章 昏梦不忘国仇恨,意已决 和风如絮,冷暖自知,掀起枯叶片片,尘埃落地,午阳偏移,从隔窗直映破庙中心。光线有几分暖和,又有几分触目灼热,从中可看出细微的灰尘弥漫。内里蛛网盘结,枯草散乱,尘土堆多,神台边靠着一人。此人鹅黄的着装,有几分肮脏,一头长发凌乱,面色惨淡,嘴角浮干,听得颤动:“水......水......我要喝水......要......”既噪又渴。 闻得声息,光线轻盈折射门口,一名丐子小跑奔入,手中捧着一只破碗,里头盛着半碗清水。身体力动时小手慌乱,不免溅出少许,但她来不及顾视,一心只想快些奔到那人身前。那人神智不清,脑袋些些发热,有几许迷糊,嘴里只唤:“水......水......” 小丐奔到近前,速把碗搁置神台之上,侧身将那人扶好,又取来水喂给他喝。那人渴饮,水一入喉间,咕噜咽一下,但觉清凉沁胃,极为受用。不久情绪稳了些,也不再低喃唤水。小丐将那人靠好,小手一搭其额,只觉入手烫烧,心有些慌了:“怎么办,都好几天了,这烧为何还不见退?”急得双眼一酸,有些许想哭。 再观其外伤,心忧:“怎么办,若再不醒转,伤口可就糜烂了。”当真计无可施,忽然此时听眼前这人大叫一声:“爹,不要......”哆的大手抓来,紧紧捉住了小丐的小手,鼻息粗喘,又猛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见他满脸是汗,都沾湿了上衣。 小丐顾不得腕上疼痛,苦命挣脱,岂料眼前这人竟然醒了,惊慌之下,有几分欢喜,唇笑:“少主人,您醒啦?”那人双目扫视,尚有几分迷离,眸子缓缓转动,在破庙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小丐身上,奇问:“这是甚么地方?” 小丐既欢又喜,双眼红酸,泪水直落:“谢天谢地,少主人,您总算醒了。您知道吗,您足足昏睡了八天,我还以为您醒不过来了呢?”乍见其醒,一时欢喜过了头,说话不免连珠带炮,此人稍微捋了一下思绪,这才清明:“等会,艾荷你说甚么?我昏睡了八天?”原来小丐名叫艾荷。 艾荷点头:“是啊,八天之中,您一直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一直在说梦话。”此人心中一疙瘩,有些不放心:“梦中我都说了些甚么?”艾荷听了,心中一颤,摇头道:“没有,您甚么也没说,迷迷糊糊的,声音极小,我甚么也听不清楚。” 此人自然不信,疑窦丛起,又瞧了一眼四下,见庙内颓败,像样的东西也没有,不由问:“我怎么会来这里?”艾荷睁大了眼睛问:“您不记得了么?八天前您昏倒在路边,是我经过把您背了回来,您当时伤得很重......” 其实那晚艾荷只想趁夜离开此是非之地,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又遇上了她的少主人慕容复,好像老天故意在跟她作对,每次决心离开之时,都会莫名其妙撞上这厮,似乎是上辈子欠了他慕容家的一样,念起多番恩情,不忍见其弃于荒野,遂才救了他。 经此女一提,慕容复恍然而悟,想起了那天受伤的情景。他本想乘机打伤楚王,再抛给梁萧阻他一阻,好拖时间逃走。岂料楚王那么不经打,才一下就死了。梁萧大怒之下找自己算账,还好他福大命大,中了梁萧一掌之后,就负伤而逃了。 此番想来,有如隔世,又似乎昨日发生一般。心弦少动,追问艾荷:“这八天来,你一直都守候在我身旁吗?”艾荷点头,慕容复微笑:“很好,你的忠心,公子爷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艾荷恭敬道:“保护少主人,乃艾荷分内之事,不敢言记。” 慕容复心悦,再问:“这八天,梁萧那边有甚么动静?”艾荷老实道:“前几天我去城里替少主人抓药,听说梁公子摆下甚么阵法,将辽军全困了起来。”慕容复听了,眼睛一亮,艾荷一直注意其神态,不敢妄语:“今早我又去城里,听说汉辽已经签订了盟约,结成姻亲之国,往后互不侵犯......” 听到此处,那慕容复面色大变,艾荷心悸,见他抽搐道:“该死,该死,他们全都该死!”艾荷心惊肉跳,看见慕容复发狂,双眸突兀,似要喷火:“梁萧,是你,每一次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你等着,这个仇咱们结深了,总有一天,我要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一动气,便牵扯了伤势,有些疼痛,忍不住呻唤出声。 艾荷大急,抢上安慰:“少主人,您伤势刚好,不宜动怒......”岂料慕容复又一把抓住她,深情道:“艾荷,如今我甚么都没有了,你愿不愿意帮我?”艾荷有几分忸怩,虽然她比同龄人早熟,但仍觉不自在,推脱道:“少主人,您别这样,我只是一个孩子,能帮你甚么呢?” 午阳耀眼,厢房之门轻推,那萧峰举步入内,微览了一遍,看见梁萧侧躺在榻上装睡,心中暗暗好笑,当即将门关上,移步至榻,轻轻推了推公子身子:“喂,醒醒,别装啦!我知道你没睡。”公子不耐,一把坐起恼道:“你别说,我知道你想说甚么?若还当我是兄弟,你就别走。” 萧峰轻叹:“那个时候答应帮你组收义军,只为我母亲复仇。如今慕容老贼死了,我母亲的仇也算报了,又见你胸怀天下,不分种族歧视,接纳契丹女真和平共处。我甚欢喜,以后天下由你治理,我也大可放心携妻儿去过一段安逸生活了。” 公子不愉:“难道留在这里,在我的治理之下,你日子过得不安逸吗?”萧峰摇头:“不是!”公子不明白:“既然不是,那你为何?”心一动,“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嫌雁门关地方简陋贫瘠,僻处交国之界。不如这样好了,你搬来京师与我同住,咱兄弟也好热闹。” 萧峰拒绝:“都不是!这两年来,我身份的突变,让我经历了这一辈子也没经历过的事。江湖,我真的是厌了,倦了。只想和心爱之人远离纷扰,男耕女织,过一些平淡的生活。不管你同意或不同意,明天,愚兄是走定了。” 第882章 感叹离别意恩封,腹为婚 公子还能说甚么?倘若不答应,说不定闹翻了还会大打一场,最后落个不欢而散。说不定以后见了面还要尴尬哩,忍痛准许了他:“好,明天朕为你们践行。”萧峰心欢,谢恩:“谢万岁成全!”公子一搭萧峰肩头,将其提起:“自家兄弟,还来这套!” 萧峰微笑,一拍回搭他,忽听兄弟淡淡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去吧!看看有甚么需要,请赛羽帮忙就好。”萧峰起手:“是,萧峰告退!”公子是真的累了,侧靠一会,望着兄长的身影离去,说实在话,其实他很羡慕萧峰,可以和自己心爱的人自有飞翔。 也许倾其一生,他也办不到了,谁叫他选择了这条路。明知道帝王不好当,他仍是义无反顾一脚踏了进去。如今身在染缸之中,想要独善其身,那是不可能的了。他要随时保持清醒的头脑与群臣周旋,和天下共谋,当真分身乏术。 这一下午,他想了很多,甚至连饭也不愿意去吃。常说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想必他早已忘却。他一向乐观,戏人为主,但如今经历了那么多,这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吗?他也许很傻,根本就没有时光机这类东西,让人可以从新选择一次。 眼下他需要的只是一张床,一个枕头,一番被褥,然后好好的睡上一觉。也许明早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已不再烦心,一个重新的自己,仍然是大咧咧地不管甚么时候,都来一句:“牛牛你妹!”然后一笑置之,或引得众人哄堂而笑。 是夜,彻枕难眠,但觉这一夜过得好漫长,这是有生以来最为忐忑的一次。他是个知足的人,一沾床即睡。也许萧峰说了要走,刺激到他某根神经,像突然间失去了甚么一般心中空空的,也许这一走,或许就是一辈子。 其实人,说起来能有几个一辈子,一眨眼的工夫,也许就没了。倘若不加以珍惜,晚了就悔之不及。然而眼前的人和事,又有谁会认真去看去听,珍惜的恐怕没有几人,向往的总是遥远一刻,那种捉不到,摸不着的感觉才最容易引人犯罪。 这一宿,他反反复复想了好多好多。直至五更天方歇,才眯一会,又被人叫醒了。然后他故意赖床,不愿意起来,谁也奈何不了他,只想拖延一会,不让萧峰那么快就走,谁让他是皇帝呢,偶尔也有一下脾气嘛! 最后推脱不过,只得懒洋洋起来,穿衣束带,洗漱完毕。赛羽已经备好了一切,甚么流水账,三军送行。拜托,动静不要搞得那么大嘛,好像过年一般。要好的几位将领,也像哭丧一样,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酒过三巡,公子趁着将士们都在,他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起身喝声:“萧峰听封!”如此一来,倒吓了众人一跳,将士们声音顿了一下,跟着个个慌忙跪候,听得公子言道:“萧峰,大英雄也,镇守雁门关以来劳心费力,一心为民。今辞归退隐,朕允之,封为安逸王,虽不在朝堂,不谋政事,俸禄备留;其妻萧段氏,为一品夫人。”话落,将士山呼万岁。 萧峰却是怔住了,他明明说好了要离去,不再理朝廷与江湖纷争,不知贤弟此举何意。不闻萧峰谢恩,诸将纳闷,赛羽大着胆子推了推他:“大将军,谢恩呀!”萧峰一愣回神,双目带惑,凝望公子,却见他微微点了点头,权且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公子心悦,又自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交到兄长手上。萧峰接过,翻转一见上头“免死”二字,立即吓得慌了,还给他道:“此物贵重,萧峰万万不敢收。”公子微笑:“你拿着吧,咱们这一别,更不知是何年才能相见。万一我老了糊涂,一不高兴下令要斩你,大哥可凭借此令箭,好好痛骂我一顿,当可保命。此牌一亮,如朕亲临!” 萧峰踌躇:“这......”身旁的阿朱颇有智慧,二哥性情古怪难测,难保没有那么一天,就说:“二哥他也是一番心意,峰哥,你就权且收下吧,大伙都陪你跪着哩。”萧峰回头一望,将士们个个俯首,不敢仰视,有些不忍说道:“好吧!”接下,又谢了恩。 岂知公子没有要他等起来的意思,阿朱心中有些埋怨,忽见二哥摸了摸儿子的头,笑道:“大哥,朕想跟你结个亲家如何?”此话一落,诸人纳罕,公子道:“别误会,我离开大理之时,雪儿身怀六甲,算算时日,孩子出生也该四五个月了吧。可惜我一直都没时间回去看她们母子,倘若生女儿,我想把她许配给小山,您看如何?” 阿朱笑道:“这是喜事呀,二哥,我赞成!”萧峰可不这么想,心道:“这贤弟,让我走得也不干脆。”拗不过妻子,也惟有答应,公子心欢,即取下自己的印章给萧峰:“大哥,这就当是个信物吧!”萧峰一怔,见玉印上刻着“逍遥公子”四字,他记得此印原有两枚,另一枚在梁雪身上,乃贤弟最珍爱之物,无奈之下勉力答应。 那阿朱有些不愉:“我说万岁二哥,你要结亲咱们大可私底下聊,又何必劳师动众?事了了,我们可以起来了吧?”不料公子却说:“抱歉!”转向赛羽,“诸葛赛羽听封。”赛羽惶恐:“臣在!”公子道:“朕封你为安国大将军,接替萧峰镇守雁门关。” 赛羽欢喜:“谢主隆恩!”拜了拜,公子扫视众将士一眼,说道:“此次平辽降金,尔等也出了不少力。这样吧,稍后安国大将军会执朕旨意,对你们逐个论功行赏。”将士们听了,感恩戴德,个个山呼万岁,一时间恩贺如潮,特别动人。 公子平手:“都起来吧!”一众道:“谢万岁!”跟着人人慌起,其实满面红光,心下不知有多高兴。忽见阿朱把个公子拽向一旁,耳语道:“对了二哥,听你提起雪儿,小妹倒想起一事。”公子问:“甚么事?” 阿朱压低声音:“你没来之前,她曾托人给我捎来一封信,说王语嫣不见了,父皇很是着急。你一来便跟我拌嘴,我怄气一时忘了跟你说。哪,你甚么表情,可别怨我!” 第883章 一人回,朝散御廊 送走萧峰一家,公子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发呆,谁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甚么?赛羽领圣旨到军营对将士们,逐个论功行赏,傍晚之分才归来,也前往厢房瞧了多遍,但见万岁一人闷闷不乐,自个望着窗户出神。只道萧峰一走,触痛了此帝心弦,大多不忍罢了。 作为臣子的他,也不敢前去叨扰。但作为打小玩到大的哥们,却不忍其挨饿,前去催了几遍,偏偏公子视而不见宛如不闻,赛羽心中凭地焦急,却也计无可施。时间匆匆,好如那流星陨落,大致人定左右,赛羽起来小解,经过公子房间,打了个倦意,看见内里灯火通明。 其脑袋晃了晃,让其保持清醒,举步迈去。至门首,顺手拍了拍门板,忽听得里头传出一句闷声:“门没锁,请进!”赛羽但觉有些不妥,此音闷沉,不类万岁平时口吻,心一跳:“难道里头的不是......”一惊之下,不归一切就踹门进去。 岂料灯烽盈晕,地上影子拉长,对应的是一位身穿白袍的青年。此人回脸一横,顿吓得赛羽筋酸骨软,双腿一屈跪了下去,请罪道:“万岁,我......”公子摇了摇头,叹道:“羽哥呀羽哥,你脾气怎么比朕还暴躁,此门得罪了你么?幸亏此处无外人,快起来吧。”赛羽惶恐,不过欢喜:“多谢万岁不降罪。”公子笑:“坐吧!” 赛羽受宠若惊,只道:“不敢!”瞥眼间见他深夜收拾行囊,咋舌大着胆子问:“万岁,您这是......”公子微笑:“是这样的,耶律浚和阿骨打离开之时曾约定,择日上京迎亲。我怕他们去京城见不到我,因此回去准备,故明日一早,朕便返京。” 赛羽作揖:“那臣明日派人护送万岁回京师。”公子罢手:“不必了,朕一个人回去即可。你不须劳师动众,雁门关刚安定下来,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你就去应付吧。”赛羽深知此人武艺高强,放眼天下,没几个是对手,既然他执意如此,也不好相劝,便道:“臣遵旨,夜深了,臣不打扰万岁就寝,臣告退!” 不料没走几步,忽听此帝唤一声:“先等等!”赛羽纳闷,止步俯礼恭问:“万岁,有何旨意?”公子招手,赛羽会意,挪步上前几步,那公子掩手,耳语道:“语嫣公主失踪了。”话落,就听赛羽“啊”的一声大叫。 公子急忙捂住赛羽的嘴巴,左右顾盼,才道:“小点声!”赛羽一颗心怦怦直跳,点头有如小鸡啄米:“万岁,臣知道了。”公子道:“朕要回京处理联姻事宜,语嫣公主一事无暇顾及,恐要偏劳你这个安国大将军了,万一她来了这里,你要设法留住她,就算千里加急,也要第一时间通知朕,听懂了么?” 赛羽应道:“是,臣遵旨!”公子又道:“还有,此事切记不可张扬,要暗中去办,万一泄露了消息,当心提头来见。”赛羽又惊又惧,几时见过万岁如此认真,项上脑袋,他还是爱惜得紧,军令言誓:“为皇上分忧,乃臣子的本分,臣一定依旨而行。” 公子欣慰:“这就好!”心忖:“语嫣一事,有赛羽忙活,我也该安心回京了。”打了一个睡意,挥手道:“夜深了,你去歇着吧,朕明早赶路呢。”赛羽应一声,恭敬退了出去。见他将房门拉上,公子至榻,才宽衣就寝。 一晃天边浮白,汴京朝堂之上,刘进暂代摄政之职,听得有人宣:“有本启奏,无事退朝!”话落片刻,左右站有文武大臣,竟无一人上奏,又等了片刻,那刘进有些不耐了,一站起身来道:“既然无事可奏,那就退朝。”仍了这话,匆匆离去。 百官纳罕,少有躁动,悄而议论席起。那高升泰为首,站于武官之列,看见刘进急去,嘴角一勾,心起邪念。百官论个不休,纷纷上前请示:“侯爷,您看这个......”不料高升泰淡然一笑:“诸位大人,回呗!”也撂下一句,洒脱走了出殿。 南王段誉眉头一蹙,捋了一下思绪,然后摇了摇头,百官围了上来:“王爷......”段誉心中一打鼓:“别看我!”左足一迈,内力一提,凌波微步潇洒而出,转瞬消失在金殿之上,文武官员抚掌,暗暗蹉叹:“也不知万岁甚么时候回来。” 刘进溜至御花园一条廊道之上,也不顾身份,一屁股坐在栏杆头,大吸了口新鲜空气,碎语:“这群老不死的,唠唠叨叨烦都烦死人了,还好今天不吭声,不然我这内伤几时见好。”岂知才发泄一会,就见眼前青影一闪,那刘进被吓了一跳,急忙抬头,见了来人嚷道:“哎呀,我的哥,你属鬼的么,走路也没声音。” 段誉好笑:“你适间一个人在嘀咕甚么?是不是想偷懒呀?”刘进一肚子气,满腔的烦恼,不答反问:“你来干甚么?”段誉唇勾,伸手自身后取出一沓黄橙橙的本子交给他。刘进一看见这些奏折,脑袋就开始晕眩,双眼迷离,人也犯起了糊涂:“别闹了,大哥。” 段誉脸一沉,正色道:“谁闹了,二弟离开之前,你曾答应过他甚么?”刘进道:“帮他管理朝廷。”段誉微笑:“既然记得,那就辛苦辛苦!”说时将手上的奏折全数塞给他。 刘进脸暗了下去,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灵光一闪忽叫:“大哥,你也是王爷,不如这差事你就接了吧。”不料段誉嘻嘻一笑,干声道:“我乃小王,你才是摄政,此事还得偏劳你。三弟呀,你多多益善,为兄我拜了。” 刘进气苦:“你上哪去?”段誉头也不回,挥手道:“听说香满楼来了位绝色佳人,小兄想前去见识见识。”刘进既恼又啐:“都甚么时候了,还自命风流。”记得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自己的事尚未处理好,又哪有心情去管他人事,瞥睹手上的奏折,摇头又叹气:“认命吧!” 委屈抬头仰望天空,见那万里乌云,阴沉沉一片,眼角有些酸涩:“二哥,你甚么时候回来?你可知这些日子,我......”忽闻藉藉之声走近,大喝:“谁?” 第884章 信哪来,一笑赴约 那人闻喝,微啊一声,慌忙跪拜请罪:“王爷,小的该死!”听嗓音有些怪调,刘进回头,却见一名内侍慌跪在地,这才明了,心忖:“原来是个太监,难怪说话阴阳怪气。”便道:“起来吧!”那人谢恩,慌慌张张起来,却不敢直视虎威。 刘进问:“为何鬼鬼祟祟躲在后面?”那人惶恐:“小的......小的......”刘进道:“甚么?”语气有几分不悦,那人一慌,又跪了下去:“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刘进叹一声:“起来回话。”那人直摇头,只说不敢,刘进又叹一声,这摄政王当久了,每日与群臣周旋不免有些威严,连内侍一见他,都怕得要死。 不知是悲还是喜,连个谈心的人都没有,这种日子真孤单,他好想结束这一切,期盼二哥早一点回来,那他也可以卸下重担好好过他的日子。念间见眼前这人不停哆嗦,不愿相难,便道:“你下去吧!”那人如释重负,欢喜谢恩就要离去。 不料前脚才起,忽听靖安王喝一声:“站住!”该人魂颤,以为王爷要对他做甚么?双脚似钉在地面上,一动也不敢动,一颗心怦怦直跳忐忑不已,面上滴汗,果见靖安王把手伸入自己的怀里,哆的一下取出一封信函,质问:“这是甚么?”那人冷汗直落,颤抖,却说不出一句话。 原来那人起身的瞬间,由于他紧张,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藏在怀中的信函露出了一角,教靖安王给发现了。不见他回话,刘进目光下游,移至信封上,但见上头写着“南王亲见”四个隶书大字,颇有几分豪气。 那人嗫嚅:“这......他......”刘进笑问:“你这信打哪来?”那人颤声:“我......小的......”刘进瞧其神情,心知此事不简单,当下恩威并施:“说实话,我不会跟人讲的,不然后果......”心中一动,念起段誉临走前那句“香满楼来了位绝色佳人。”心惊,“该不会......是情书!” 内侍惶恐不安,又见靖安王面色忽变,一会红一会青,一会又紫,当真琢磨不透,提着胆一万个小心应:“王爷,小的要是如实说了,您能不能饶了我?”刘进一愣回神,恢复原色,说道:“这个自然,只要你老实交代,本王不为难。” 那人心喜,像吃了一颗定心丸,宽言道:“此信乃侯爷命小的交给南王,路过此间,不意惊动了王爷,望您恕罪?”刘进一听,紧张的心少松,喜道:“哦,你所言当真?”那人磕头发誓:“小的句句属实,若有一句欺言,愿天打五雷轰。” 刘进高兴,心道:“只要不是香满楼姑娘送来的情书,一切好办。不然此事传入父皇耳朵,大哥一定吃不完兜着走。”便道:“你起来吧。”蓦地里心又动,叫:“你口中的侯爷可是姓高?”那人左膝才起一半,不料靖安王忽然质问,慌得他又重重跪下连说:“是,是,是!” 心下可就苦了自己,一脸委屈:“此人一惊一乍,只怕我没被侯爷杀死,就已经被他给吓死了。不行,既然信已送到,我的任务也完成了,撤吧?” 刘进疑窦丛生,好端端的写甚么信,其中一定有甚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念此相问:“那个谁......”岂料地上空空如也,“人呢?跑哪去了,刚刚还在这。”又觉事不寻常,“太监不都被二哥遣散了么?刚才那位?”四下寻找,可惜翻遍了也不见那人踪影,不得已作罢。 他又静下心神,寻思:“既然送信,为何不等送到了再离去呢?嗯,有古怪,一定有古怪!”又念起二哥离京前的那番交代,让他好好注意高升泰的一举一动,当下急把信件拆开,但见上面写的是一些客套之语,以及今晚酉时在侯府设宴。 刘进心道:“这老儿原来在请大哥吃酒呀?既然如此,为何不请我?不对,既然是请大哥,送帖的人为何走的方向是我的寝宫,而不直接去找大哥。难道这一切都是做给我看的?”只觉此事复杂之极,当中定有蹊跷,更或许有陷阱等他? 不管如何,这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只有接近高升泰,去他府中试探一番,说不定能从中寻得一些蛛丝马迹,也不枉费二哥对他信任一场。哪怕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他也要闯。对于自己的武功,他是信得过的,除了二哥,他谁也不服。 斗转星移,眼见夕阳悄落西山头,刘进换了套新衣,着装一番,取上信帖,配好御赐雪剑。信步出宫,不用下人相陪,直驱侯府赴约。一到门首,只见左右两盏灯笼静悄悄地,有风的时候,也不多晃一下,刘进也不去在意,推门直入。 管家知道来人是靖安王,连忙巴结讨好,一副奴才嘴脸。刘进不理他,只问:“你家侯爷呢?”管家点头哈腰:“侯爷在偏厅,您找他?那快里面请!”刘进自然不跟他客气,长衫一撩,举步昂首前走。 二人步经花园,过弄堂,须叟即至厅门。时下天色昏暗,厅内早已掌上灯火,刘进艺高人胆大,嘴角一笑就大步入内。里头的侯爷换了一身便装,极显贵气,听得有脚步声响近,高升泰离座相迎,恭敬唤一声:“王爷,您......”仰头一见是靖安王,有些意外。 刘进直驱而入,笑道:“怎么,意外么?”高升泰惶恐:“不敢,不敢!”刘进道:“笑话,你有甚么不敢的。”高升泰糊涂:“不知王爷此言何意。”刘进游步,目光却落在一席山珍海味上,赞:“我的乖乖,侯爷你好大手笔呀。” 此人顾左右而言其他,高升泰莫也奈何,赔笑道:“王爷,您说笑了,请坐!”刘进自也不客气,一撩直褂,潇洒而坐,屁股才稳又赞:“侯爷,瞧你这小日子过得多滋润,捞了不少好处吧?”高升泰心怒:“此人怎么与皇上一般,爱占嘴上便宜?”却也不敢发作。 当即下首相陪,斟酒道:“南王呢?怎么不见他?”刘进扯谎道:“本王命他在宫中批阅奏折,有如此好事,侯爷为何单独请我大哥,却不请我?怎么,瞧不起本王。” 第885章 较劲,哪个称赢 高升泰惶恐,离座请罪:“岂敢,岂敢,能请王爷来府上做客乃老夫的荣幸,又怎敢说嫌弃二字?”刘进俊目一转:“你心里当真这般想?”高升泰赔笑:“您真爱说笑。”刘进听了,嘴角一勾莞尔道:“高叔叔受惊了,请坐!”平手示意。 侯爷心中一打鼓,耳听“高叔叔”三字颇为诡异,不知此人内心打甚么算盘,微一犹豫,笑脸坐下,说道:“请,王爷请。”意思是请他喝酒,岂料刘进却道:“小王自来不胜酒力,万岁离京前千叮咛万嘱咐,教我尽量不要沾酒。侯爷见谅,这圣旨小王万万不敢违背。” 高升泰面上赔笑:“那是,那是!”一把抓起席畔满满的一杯酒,仰头一口气喝了下去,心底在恼火:“这哪是甚么圣旨,分明怀疑老夫酒中下毒。”果见靖安王唇边一勾,起手将面前酒杯端起,慢慢饮尽,这侯爷那个气啊,面上竟不动声色,哑巴吃黄连,也惟有忍了。 未了听得靖安王声赞:“啧啧,不错,的确是好酒!”又叹,“可惜了可惜!”高升泰忍下气,笑问:“王爷,可惜甚么?”刘进搁下杯子,抬眼问:“你这酒可是万岁命人酿制的葡萄酒。”高升泰应:“正是!”又赞,“王爷的眼光的确不错,却不知您为何叹息?” 刘进莞尔,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美酒虽好,但这杯子却不行。”高升泰听了,心下一动,故意道:“那还不简单,王爷想要尽兴,换个大杯即可。”击掌叫,“来啊,给王爷换个大碗。”刘进一听,险些幌倒,还以为听错。 他嘴角撇了撇,不料偷鸡机不成蚀把米,本想趁此机会给他一个难堪,万料不到这老狐狸技高一筹,当即生气,一拍桌子而起:“哼,侯爷,你想教小王抗旨不成?”高升泰暗暗好笑,却惶恐离座请罪道:“不敢,不敢!”外看一脸的虔诚。 刘进气少息,复坐下冷静道:“叔叔,把你吓坏了吧?请起,请坐!”高升泰的确捏了一把冷汗,他认准了刘进不能把他怎么样,例行一抹额头,称谢:“多谢王爷不加怪罪。”坐好笑说:“王爷,光喝酒不吃菜,很容易伤胃的哦?来,老夫敬你。”说时夹菜给他。 不料刘进横筷挡下了,笑道:“叔叔,本王向来喜欢敬老爱幼,您还是自个留着罢。”说时指上使力,灌入筷中,哆的一声压到了侯爷碗前。高升泰只觉腕手一痛,跟着一股大力侵来直击胸膛,但觉虎口一震,跟着身躯偏后斜幌,心惊:“好小子,内力极厚。好,老夫陪你玩玩。”便道,“好侄儿,你怕叔叔在菜中下毒不成?” 刘进莞尔一笑,诡异道:“难道不是?”高升泰似笑非笑,臂上灌力,忽见已经岌岌可危的筷子,突然有了生机,调转筷头往靖安王嘴巴点去。刘进眉动,又一笑,丹田内力略提,真气源源送出,势要压服对手。岂知如此一来,两力相撞,那菜不稳竟从筷子缝间嗖的一声飞了出去,二力撞时,顺带将席上靖安王的那只酒杯拂倒,酒水四洒。 这刘进一慌抽身,就见对面的侯爷一脸笑意立稳,筷头上还夹着适间争抢的肥肉,又见他唇一勾,大嘴张开,毫不客气送了进去。刘进又瞧得一愣一愣的,听他微笑:“贤侄,请坐!”刘进吃了个闷亏,更加不跟他客气,屁股一歪重重坐下。 侯爷微笑:“酒洒了,岂能尽兴,来啊,换上!”手一招,既有一名女婢上前斟酒。 那女子经过刘进身旁时,他忽觉奇香飘异,丝丝萦绕鼻端,不觉抬头,但见一名娥装女子盈盈上前,脸蛋尖尖,画蛾粉黛,细柳嫩姿,极尽秀气。此女莲足轻摆,带起一缕轻柔,但见她袖起玉手,壶一端,杯放正,壶嘴轻斜将酒斟入靖安王杯子之中,轻盈一笑。 酒罢,莲步复转,移至侯爷一旁,又起巧手,玉壶倾斜,酒落杯满,不溅出一滴。刘进瞧到妙处,不由击掌赞:“好!”那女子羞涩,忸怩一下,退了下去。如此的媚态,十足勾人,不知怎地,刘进只觉胸中一荡,跟着有些痒痒的感觉莫名卷起,颇不自在,他双目迷离,只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怔仲。 侯爷见他痴状,有些得意,笑道:“王爷,老夫府中的这名女婢,可入您眼?”刘进闻言,心性回神,暗道:“糟糕,人都说宴无好宴,我险些上当。”便道:“侯爷,你这话甚么意思?”高升泰装傻,笑道:“咱们都是男人,其实有些事嘛,不必道得太明。” 刘进哼的一声,忿然抓起席上那杯酒,生气饮尽。不知何故,酒一入喉,但觉芳香扑鼻,似麝又似女子的体香,与适才那名女子身上所散,一般无二。似乎此香经久不散,一直萦绕于左近,刺激着刘进的神经,令其着迷。明明人已不见,却为何香独特。 如此的魂牵梦萦,他一生之中,只在梁妹妹身上有过。但此番又比前景不同,前者是得不到,才令人加以珍惜,想要一尝夙愿。后者摆在眼前,触手可得,刚才侯爷也说了,这是要送给他的礼物,但他能收吗?心中既有几分期许,又有几分抗拒。 忽于恍惚之中闻得高升泰声音叫唤:“王爷!”刘进一激灵,有几分清明,侧过头见那厮脸笑:“咱们喝酒。”暗地里一惊:“难道是酒有问题?”便道:“小王量浅,刚下肚几杯有些醉了,想先行回府,侯爷莫怪。”幌步起身。 高升泰一怔,随之赔笑:“王爷,天色还早哩,怎么不多待一会,是不是嫌弃老夫怠慢?”刘进摇头:“都不是,小王真有些醉......”岂料侯爷离座拉着他:“唉,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走呢?”刘进推托:“不是,小王......”但觉脑袋晕眩,开始不听使唤,连说话也特别吃力。 耳鼓嗡响中听得高升泰的声音:“王爷,您是真醉了么?”刘进迷糊,不能答他,侯爷又笑,击掌:“来啊,送王爷入‘贵宾房’歇着!”少顷,即有一女盈盈出来,口唤:“义父。”刘进抬眼,觉此女好生眼熟,仿佛就是刚才那女婢,心一激动,但觉头痛,就此晕厥过去。 第886章 青馆,依旧客往 辰星灼淡,稀疏隔远,万里长空只得偶尔点点耀眼。下方却是极尽繁华热闹,十里长街,占地百亩,屋宇林立。其中偏西有一座牌楼,门前掌灯挂彩,客流如潮,女子卖姿招客,男人喜笑颜开,乐不知蜀。好一幅人间景象! 有位贵公子信步此间,他抬头一瞻,但见牌楼前有三个笔墨大字,乃“香满楼”。贵公子及力吸鼻,果觉脂粉飘香,中人欲醉,不由吟道:“小王西出玄武来,孑身梦萦醉楼酒。只因佳人世罕见,不求一面不甘休。”诗罢,忽闻一妓女赞:“公子,好文采,好文采!” 那人回头,却见一浓妆少女飞步奔来,一抢上就直搭此人臂弯,一副亲昵状。贵公子虎躯一震,有些不适应,略略推拒:“姑娘,请自重!”妓女大乐,卖弄风姿,脸蛋勾笑,双眸妩媚欺近道:“哟,小冤家,您是头一次来吧?”说时柳枝一扭,整个屁股撞向他。 贵公子*一痛,急忙俯身,一脸错愕:“小......小......冤家!”甚么跟甚么,简直滑天下之大稽,顿足叫:“姑娘,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岂知那妓女不依不饶,欺身压上,媚笑道:“你跟我进去坐坐,咱们不就相熟了吗?”贵公子大恼,又见其女如此热情,不忍怪她,便道:“小......小子今天是来看看佳人的,不知可否方便?”本欲说小王,话到嘴边即又改了。 不料妓女咯咯娇笑,其音如银铃唱晚,又有几分戏味:“哟,死鬼,你还装甚么正人君子,咱们这香满楼,哪一个不是佳人,只要你付得起银子,要见多少有多少。”话落,就见一群庸脂俗粉频频抢来,这个说:“公子,您是不是来找我的呀?”那个说:“爷,上我那坐会,包你意兴阑归。”左边那个抢,右边那个扯,快把个贵公子哥撕成几块了。 公子哥怒起,丹田微一提气,顿将这些缠人的女子震开。妓女们不敌,柔弱无骨,莲步似风,统统“哎哟”跌倒。路人一见,惶恐逃开,或向东而去,或撞入牌楼之内。妓女们深深埋怨:“这甚么人,力气大得像牛,倒霉!”一个接一个爬了起来,拍拍灰尘,撅撅嘴。 忽然这时,自牌楼内奔出一妇人,服装妖艳,浓妆厚粉在那张老脸上,胭脂抹了一层又一层,以此来遮掩岁月流过的痕迹。她的腰有如铁桶那般大,手有如猪蹄那么粗,整个人在门口一站,不但影响了市容,更遮了半边门。 此妇人一来,就听她的破落嗓门咆哮:“莺莺、燕燕、花花、翠翠,你们杵在门口干嘛?可别吓跑了我的客人,快,离姑娘下来了,你们好好进来招待客人。”老鸨话急,有如连珠带炮,匆匆间老目一瞥,见了贵公子,心喜:“此人规规矩矩,斯斯文文,身穿上等绸缎,想必来头不小。是个好主,我可不能怠慢了。”急步来迎。 贵公子推脱不掉,只好在那老鸨半推半就之下,慌里慌张入了牌楼。身后隐隐约约听得那几个莺莺燕燕、花花翠翠在啐骂:“我呸,摆甚么臭架子,一开始就要我们伺候。”“唉,说起来我们也真够可怜的,本想着苏坦妹一走,这香满楼就是咱姊妹的天下,岂知半途来了个杀千刀的,妈妈将她当尊活菩萨供奉。”“难了,看来咱们这一辈子,也别想有出头之日。” 公子哥在老鸨的拉扯之下,推推拒拒,却不忘了留心细听,这会想道:“她们口中的女子,该不会就是佳人吧!”念间已被老鸨拽至内厅,此人一回神,就闻酒气喧天,男来女往,搂搂抱抱,亲亲热热,逗情调笑,好一派污秽场景。 此人有些发慌,不忍去瞧,心道:“如此不堪入耳的场所,我当真佩服二弟,以前他是怎么来的呢?也不怕沾染这肮脏之气吗?”若不是亲临,当真不敢相信。老鸨再瞧了此人一眼,见他满身贵气,暗暗欢喜,即吩咐一名少女:“阿怜,好好招呼客人。”自个去了。 少顷有一淡妆少女,引公子哥至一雅座,此人不好意思看周围的情景,坐好之后抬头,见眼前女子虽生的不是很美,但高高的鼻子也十分可爱:“你叫阿怜是吧?”阿怜见客人问,微一羞涩,脸红道:“是的,公子,我为您斟酒吧!”公子哥笑:“谢谢!” 阿怜莲步游移,垂首斟酒,虽有几分羞涩,但脸一直盈笑,不敢怠慢。酒至杯满,此女又将玉壶搁下,立一旁候着。公子哥端起酒杯,稍抿了一口,但觉酒一入喉辛辣无比,唧哝:“也没甚么不一样呀,为何男人老爱喝花酒?” 许是那阿怜听得,相询:“公子,您在说甚么?”公子哥回神,笑道:“没甚么?”二人目光一触,阿怜只觉心如鹿撞,大着胆子问:“不知公子贵姓?”公子哥一怔,当下也不相瞒:“我,姓段!” 阿怜大惊:“段姓?”“怎么啦?”公子哥问,“有何不妥么?”阿怜微笑:“段姓,如今在京城可是大姓,听说当今皇上乃大理国的储君,不知公子您?”段姓公子道:“凑巧而已,天下姓段的人何其多,又怎么人人都是皇亲国戚。”阿怜低笑不语。 段姓公子暗吸了口气,心道:“好险,早知如此,我也不必太过老实。”念间,忽闻琴声聒耳,极是动听,正欲去寻声源出自谁人之手,就见满堂宾客喝彩:“离姑娘,离姑娘......”姓段公子沉吟:“佳人姓离么,天下岂有这等姓氏,当真怪?” 阿怜一直注意着他,见此人眉心蹙动,嘴唇低语,不由问:“段公子,你说甚么?”段公子未答,就听杂声嘎止,堂内呼吸皆可闻,原来是老鸨站在楼上,示意诸人安静。 厅堂静了一会,又闻琴音徒起,婉转愁思,引人着迷,泠泠淙淙,仿佛弹奏之人根本无心,却又不像,又似乎在诉说昨日的别离。情音并茂,一曲罢,顿引来无数人掌声,段公子心道:“此女琴音绝佳,只是曲有些伤感,不知她历经了何事,要如此自暴自弃,倒真想见她一见。”掌声方停,就闻一女子开口:“列位,小女子有礼了。” 第887章 情依旧,美人相忘 此音柔软细腻,令人闻之,有如沐浴春风一般舒服,不,确切地说,应该比春风更为舒爽。贵公子听得痴了,只想:“天底下怎会有如此好听的声音?”但觉灵魂好像就要出窍,迷恋间灵光一闪,心道:“不对,这声音我好像听过。” 果然,百客起哄喧噪之间,但见楼上幔帏轻掀,一宫装少女盈步出来,一脸的羞态,脑袋低垂,玉手稍掩,玉钗发头闪光幌亮,极尽华美。客人注意的不是她的装扮,而是此女子的姿色,她微微抬头,眼角带笑,瞥视众人一眼。 忽听得有人赞道:“美,太美了,简直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天仙下凡啊!与此女子一较,闭月羞花,沉鱼落雁都要逊色。”“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逗弄美人一笑;唐明皇老牛吃嫩草,乱伦醉卧美人膝,不是没有他的道理。”“我若是能得离姑娘倾心,区区几亩江山又算得甚么?” 自从此女抬头,那贵公子就怔住了,但觉神魂俱震,连在场之人说些甚么,他都已听不清。一见此女容色,便勾起了心中那缕久违的情谊,一样的面孔,一样的绝色,在他脑海徘徊、萦绕,经久不散,仿佛根深蒂固,就像住在了那里一般。 往日的种种,昔时的片片,似乎着了魔一般,一一在他脑海印证。渐渐地,眼前的倩影,终于和心念的她交织在了一起,重合一块成了一个人。满腔的思念,再也经不起摧残,终于冲破底线,一起身,提气闯上阁楼,口里只唤:“嫣妹,嫣妹......” 事起顷俄,谁也想不到此人这等疯狂,那阿怜大惊,直呼:“段公子,别上去......妈妈......”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原来老鸨看见有人闹事,急招打手阻止,可笑这些人岂是贵公子敌手。他如痴如狂,凌波微步闯来,似雷似电,从人旁经过,一沾即走。 真气外溢,带起缕缕旋风,只消刮到,一触疾飞。半楼道上本冲出七八名大汉相拦,岂知一个照面,连对手的影子都未看清楚,就已经一个接一个从上往下飞,头重脚轻哎哟惨倒,在堂下堆成了一片,捂胸呻唤。 这一切都只在电光石火,流星陨落之间。嫖客们怔仲,妓女们悚惧,那贵公子已经站在了楼道之上。老鸨畏畏缩缩,步子左右而躲,声音有几分颤抖:“你......踢......踢馆?”贵公子生气,扭头一横,不怒自威,那老鸨害怕,双腿后缩,哪知一个不稳,也滚了下来。 底下的人惊呼,焦急抢上相搀。贵公子不去看一眼,目光只落在适才弹琴的姑娘身上,有些痴迷,唇颤:“嫣妹,我......我对不起你!”不料此女见了这位仁兄的疯狂之举,美目泛异,随之一闪即逝,面色非常平静,勾唇笑道:“大爷,您是在跟我说话吗?” “大......大爷?”贵公子闻言,但觉虎躯猛地一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张得老大:“你......你叫我大爷?”那姑娘莞尔一笑,莲步轻起,跨出来了一步,身子柔弱无骨,更不带一丝风声:“不叫您大爷,那小女子该如何称呼?” 贵公子听了,缓吸一口气,心魂稍定,冷静下来:“我姓段名誉,难道你不认识我了吗?”那姑娘轻笑:“哦,原来是段公子!”顿了一顿,“您经常来光顾小女子的吗?”疾唤:“妈妈!” 楼下的老鸨在众人的搀扶之下,刚爬起身来,适间一摔,简直把她的老骨头都快摔散架了,心底怀恨,咬牙切齿间,徒听女儿呼唤,心一紧张,就把甚么都给忘了。两只猪蹄急急推开众人,忍痛挪步上楼,嘴里嗔嚷:“女儿,我来了,你等等。” 段誉含情脉脉,眼神一直停留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无论是身段,或是容颜,都与王语嫣从一个模子刻出来,心痛:“她居然说不认识我?和我打交道讲一口风月话。”若说眼前之人是梁雪,那绝对不可能,梁雪可是洁身自爱得紧,这么想甚么意思,难道王语嫣不洁身自爱? 他不知该怎么去想,眼前所见的事实,只想尽快从脑中甩出去。就在念间,那老鸨已奔至楼上,她对段誉仍有几分后怕,不敢过分靠近,慢慢地挪到少女身旁,握着她的手问:“怎么啦,这么急着唤妈妈前来,所谓何事?”尽力掩饰慌意,但偏偏仍是有些些颤抖。 孰料少女只当若无其事,把眼前青年与一般恩客对待,笑道:“妈妈,你也不跟人家说一说,这段公子究竟是不是人家的恩客?”老鸨魂颤,瞧了少女一眼,又暗暗向段誉瞥去,目光相对,急速别开头去,强笑:“是......”又看段誉一眼,见他不高兴,忙又改口:“不是!” 少女听得糊涂,搂着老鸨脖子,状为亲昵,撒娇道:“嗯,哪有这样回答人家的,是不是嘛?”老鸨也不敢答,暗暗偷瞄段誉,看他脸色才好行事。 段誉心碎,眼前所见情形,少女十足的婊子节业,哪有一丁点王语嫣的神韵,别说差太远,眼前此女只不过披上了王语嫣的外皮,性格大异,风马牛不搭。段誉仍不敢相信,心存一些希冀,唇动:“敢问姑娘高姓,哪处人家?” 少女回眸,盈盈发笑,她的笑容很美,让人狠不起心肠生气:“段公子说笑了,似我这等风尘女子,只能一辈子寄居青楼,又哪里敢谈甚么高贵人家?”顿了一下,唇勾:“我姓离,你叫我歌仇好了。”段誉沉吟:“离歌仇?”忽然抬眼,“姑娘当真姓离?” 少女莞尔,冲其说道:“段公子当真爱说笑,离姓乃家父所赐,岂容有假?”她说及“家父”二字时,眉心一紧,似有恨意。 段誉听说,失魂落魄,连最后一丝希冀也落空了,心想:“当真是认错人了么?”但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多相像之人,例如李沧海、李秋水、李柔、王夫人、梁雪这些,似乎是血缘怪异,长得都一个模样,幸好性格不同,当可分辨。 底下的人不乐意了,开始叫嚣:“喂,小子你是不是来闹场的。”言誓汹汹,老鸨忙去压场,离歌仇轻笑:“段公子,小女子先失陪了。”话了,盈盈下楼而去。 第888章 酒只能解闷,不消愁 闹剧一消停,厅堂又复热闹,几盏烛光交错,但见嫖客满座,丝竹盈耳轻起,时不时酒气冲天熏鼻而来。姑娘们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佳客,极尽风骚之举。段誉一人眼睁睁看着离歌仇下楼接客,心中凄苦,他虎目一酸,泪盈而不下,不经意间看见一名少女端酒菜走来。 南王满腔之愁刮肠之苦,无处可诉,遂将心一横,出手将酒夺过,不分好歹当即仰头,壶嘴倾斜而灌。酒水汩汩而下直入喉间,但觉此酒辛辣无比,仍有少许溅到外面,洒在鼻脸上,不知到底喝酒还是洗脸?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此刻只任凭酒水浸洗,就想洗却一切烦恼。 被夺去酒的姑娘看见,不免一脸惊慌,又忌惮于他功夫了得,不敢张扬,惟有咬牙苦忍,怯怯退步。更不知何时,那阿怜已登上楼来,冲段誉笑道:“你这样喝酒,是没用的。”话落,又对身旁姑娘低语:“你先下去给客人重新备酒。”那女应诺,惶恐而退。 段誉闻言,侧脸微睨了她一眼,又继续喝酒。直至壶空见底,这才作罢,他大叹了一口气,跟着呼吸急喘,身躯一幌,就靠在了栏杆上,目光留恋于楼下的离歌仇。阿怜笑道:“酒只能解闷,不能消愁,看得出来您烦心事很多。”段誉头也不回,只道:“为何这么说?” 阿怜尚算好看的脸,勾出一个酒窝,双手一甩,挨近他一旁:“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你会来这种地方,不是为了寻欢作乐。”段誉不答,他的确不是,阿怜莞尔,不听他说话,有些纳闷,以为他不想说,谁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回过头。 不由顺其目光看去,但见段誉的一双眼睛,只停留在那位名叫离歌仇的女子身上,此女艳丽绝伦,天生的美人坯子。一举一动无不透露着妩媚,该女流连穿梭于嫖客宴席之间,把酒言欢,银铃赔笑,哪一样不是做得十全十美,又似天生的浪荡之人,玩弄着她的职业。 阿怜心中有些懂了,女人天生除了嫉妒,就是爱吃醋,话有些不是味儿:“你喜欢她?”段誉没答,心下只在想:“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德行?还好她不是嫣妹,这绝对不是。”也许男人天生就贱,说好了她不是所思之人,心底最深处偏偏又希望她是。 那阿怜冷冷而笑:“喜欢她就去追啊!离歌仇来香满楼才不过三天,此女卖琴不卖情,卖笑不卖身......”孰料话未了,就听嗖的一声,但见一条青影直直向楼下飞去,她大惊回头,却不见了段誉。原来南王自怜身世:“为何她会是我的妹妹,亲妹妹?”忽听阿怜提到“卖笑不卖身”四字,心中一动:“是啊,青楼是个火炕,尽管此女不是嫣妹,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她往下跳。” 段誉轻功极佳,普通凡夫俗子岂能入眼,不消一瞬工夫,已趋到那离歌仇面前,二话不说,就抓住她的手腕,醉眼迷离:“跟我走!”离歌仇糊涂,尚未明白,就听耳畔风响,似有一股大力黏引,不由自主退却。 堂内百客大骇,惊恐让开,那老鸨更是气急败坏,速速招来打手去追。可怜二人去势已疾,待打手们跑出牌楼时,但见四夜里漆黑一片,啥也没有,不由冲二人消失的方向破口大骂,把能用之言,统统都用了一遍。 段誉这套凌波微步,已得返璞归真境界,天下能追上他之人简直少有。他一口气连奔出数里,离歌仇的手被他紧抓着,不得自由,花岗石路频频飞退,此女终于跑不动了,不由恼怨填胸:“喂,你能不能跑慢点,我腿都快酸死了。”段誉一愣,却才想起此女不会武,当下内力少减,人也缓了下来。 离歌仇速速挣脱,不顾娇喘吁吁,一味回护自身,步子错退,咬牙质问:“你想干甚么?”段誉自然道:“救姑娘。”离歌仇好笑:“救我?”一指自己鼻子,不由好气:“我活得好好的,哪里需要你救?”段誉道:“香满楼不是个好去处,那里不适合姑娘。” 也许天底下所有的笑话合起来,似乎都不比这个好笑:“适不适合,那也得小女子说了算,你凭甚么来干涉?”段誉苦口婆心:“我是为了姑娘好。”离歌仇冷哼:“为我好?你在那么多人面前拆我的台,砸我生意就是为了我好?岂有此理,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人,今天真倒霉!”骂罢转身。 段誉大叫:“你上哪?”离歌仇没好气:“从哪来,回哪去。”段誉喝:“不行!”身躯一晃,闪上拦了她去路。离歌仇不愉,叉腰恼骂:“你到底哪路瘟神,小女子哪点招惹你了,要这般害我?”段誉道:“姑娘严重了,我是为了你好。”顿一下,叹声:“你和她其实一点也不像。” “她?”离歌仇怪异,“哪个她?”段誉幽幽叹了口气,仰望夜空,只见上头的星星当真稀疏得可以,就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肉眼乍看是那么近,只在咫尺,实际上却隔了十万八千里。一丝冷风轻轻吹过,带起一丝忧伤:“她是我妹妹,我的妹妹。”最后几句,段誉说得特别重,就像他的心在沥血。 离歌仇听了,也不能无动于衷:“你做这些,都是为了她吗?她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女孩,能让你如此魂牵梦萦,你说我们长得很像?”段誉回眸,瞥她一眼,摇了摇头:“不,其实你们一点都不像。”离歌仇怪问:“哪里不像?” 段誉淡淡道:“性格。”离歌仇有些生气了:“你是说我性格不好?”段誉慌了:“不,我没有!”离歌仇噗嗤一笑:“我逗你呢!”段誉像松了口气,过了半响,又幽幽道:“她是我这辈子最深爱的一个女人。” 离歌仇问:“其中一个?”段誉道:“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离歌仇有些动容了,眼眶一酸:“这些她都知道吗?”段誉摇头:“不,我没告诉她,也不敢告诉她。”后面意指自己所做的那件事,离歌仇问:“这是为甚么?”段誉落泪:“因为我们是亲兄妹。”离歌仇听说,娇躯一震:“既然如此,为何不干脆一点放手?” 第889章 谈爱伤情,为何拦杀于我 段誉凄苦一笑,说道:“爱这个东西,既然痴上了,又怎么会轻易言弃?就算我肯,我的心也不允许。”离歌仇见他如此痛苦,有些不忍心:“其实你又何必这样呢?既是血亲,就该早早了断,相思又何异,最后苦的还不是两个人。”段誉道:“不,她不苦,一点也不苦。” 离歌仇怪异:“哦,你怎么知道她不苦。”段誉凄然苦笑:“因为一直以来,我都是一厢情愿单相思,她不知道我喜欢她。”离歌仇脱口:“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其实她......”心中一颤,哑然住口。 听不到她说下去,段誉缓缓抬头,侧眼问:“她甚么?”离歌仇心下一慌,脸泛羞红,饰掩道:“哦,没甚么!”顿一下,“你如此作苦自己,这又何必呢?”段誉醉眼迷离,长叹一口气:“你不懂,一个人一旦爱上了,就会义无返顾。不管前方的路多么凶险,仍说不。” 离歌仇听了感动,长叹一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段誉双目一亮,奇问:“怎么,姑娘也有伤情之事?”离歌仇转脸,背向段誉手起罗袖轻抹红眶,稍待一会回身轻笑:“小女子身在风月之中,就更加不能免俗了。” 段誉一怔,却才想起此女乃香满楼的当红姑娘,醉眼有意细细去端详一遍,无论上看下看,左瞧右瞻,此女都像足了王语嫣,也难怪一口气跟她说了那么多。连自己最隐秘,不愿与任何人道的情伤,也一五一十交代了。说也奇,如此一来,反倒像松了口气。 他整个人也轻松多了,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离歌仇怪问:“送回哪里?”段誉道:“香满楼!”离歌仇听了一怔,樱唇动:“你不是......”有些不信,段誉打断:“强扭的瓜不甜,人总归有个落脚之处,尤其是女人。” 离歌仇不高兴了,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弦:“听段公子的口气,身为女人除了相夫教子,或被哪个男人看上纳为小妾玩弄,唯一的途径就是沦落风尘卖笑,才有活路?” 段誉慌了,双手直摇:“不是,不是,我段誉绝无此意,希望姑娘你莫怪。你是我抓着跑出来的,也当由我护送你回去,我心里才安......”离歌仇喝断:“好了,不消说了,男人都是寡情负义之徒,我不想听。”说了这句,匆匆而逃。 段誉纳闷了:“好端端的,她为何会这么激动?”女人心海底针,当真摸不透,如丈二的和尚一脸苦恼,提步去追:“离姑娘,等等在下。”不料奔了十来步,巷子里突然闯出十余名黑衣人,个个蒙着面,只露出一双阴狠的招子,连男女也分不出,手执戒刀,见了段誉就是好杀。 南王大惊,亏他身手矫健,事虽来得突兀,当即侧身一闪,避过一名杀招,横眼相问:“你们是甚么人,为何拦我?”中间一名当是他们的首领,执刀道:“南王,我们不是拦你,而是要送你去做阎王爷的女婿。”话罢,不由分说戒刀一扬,十余人围上。 段誉虽惊,却并不慌张,心觉奇怪:“这些人不似本地人,倒带几分我们云南的口音。若说打劫,又怎么知道我的名号。”便喝:“大胆,既知本王身份,还敢这等放肆!”这些人不惧,全数涌近,段誉心一动,凌波微步一起就避开狠招,开始四下游走。黑衣客们一齐送上,刀刀落空,不见了南王身影,有些奇怪,一回头,那段誉已在他等身后。 南王嘴角一勾,双掌翻飞扫出数掌,风其凌无比,黑衣客们中招,纷纷迫退。段誉长衫一撩,站稳身形质问:“说,你们到底是甚么人?天子脚下,也敢刺杀本王,受了谁人指使?”为首一人一使眼色,不听南王废话,十余人又执刀抢上狠杀。 段誉莞尔,侧身一斜,左足勾步,右脚紧跟,又走起了凌波微步来。 离歌笑负气走了一段路,心骂:“该死的书呆子,你为甚么会来香满楼?你以前不是最讨厌那种地方吗?还跟我说了一堆恶心的话,我都要吐了。哼,嫌弃我,你还念念不忘。”虽然生气,不过极尽欢喜,转念又想:“要是他也能像你这样待我......不不不......”脑袋直甩。 此女不由顿足,一回头,呼奇:“咦,人呢?”却不见了段誉,左右顾盼,直至街尽头也没有:“该不会没跟来吧?”不免生气,“哼,刚刚还口口声声说要护送我回去,原来都是骗人的!果然,男人的话都不能相信。”埋怨之间,徒听前头打斗之声聒耳。 念起段誉,不好预兆盈怀:“难道他出事了?”焦急奔回,跑到适才分手之处,远远地果见深夜里富贵人家高墙灯火笼盈,段誉正与十几条黑衣汉打得难解难分。 他影子绰约,飘移游戏其间,宛如偏偏燕子,游刃有余,每一次对方狠招杀至,他都能轻而易举避开,不伤丝毫。离歌仇缓过心神,冷静下来,开始眉头蹙起,心道:“段誉只闪不还手,就算他内力再深厚,对方人众,长此以往,也会慢慢消耗。不行,我得思一个法子帮他。”沉吟一会,眉笑:“有了!” 就冲段誉喊:“呆子,你这样打甚么是个头?他们都是三流角色,你随便施一招‘六脉神剑’便可将他等打发了事。”孰料此话一出,倒令段誉怔了一怔,他侧头看向此女,心想:“她怎么知道我会六脉神剑?”一时分神,那些人才不管,举刀就朝段誉脑袋劈下。 刀光刺闪,情势危急,若是在平时段誉大可凭借凌波微步闪避,但如今愣了神,一点警惕也无。离歌仇大惊,疾呼:“长河落日!”段誉一激灵,想也不想,当下依法视为。此剑法共有两招,唐代诗人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乃取其诗意,化于剑法之中。 一直一圆、一动一静、一刚一柔,一正一侧。这相生相克、相辅相成之中,不仅囊括了古往今来的拳经剑道,乃至大千世界的玄机禅理也尽在其中了。因此,剑虽两招,却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变化,信手挥洒而威力无匹。 果听惨啊几声,所有黑衣人都倒在了地上。 第890章 借计脱去,侍卫封楼来 段誉以指代剑,他内力极厚,离歌仇一点即明。果然此一招“长河落日”威力无匹,黑衣客都倒在了地上,不得动弹。这还多亏段誉自小受到佛法熏陶之故,不忍杀生,才手下留情饶其一命。他收招,缓缓转回步子,双目痴迷,颤唤:“嫣妹,当真是你?” 离歌仇一慌,适才势在情危,不得已才开口相救。岂知如此一来,底细全泄,她一咬牙,极力否认:“我不是甚么嫣妹,我名叫离歌仇,请你听仔细了,段公子。”一生气,转身就走。 段誉大急,逐步追去,不料后脑灵光一闪,但觉倒下的黑衣客个个爬起身来,不依不饶又来缠他,段誉大怒,回头脸一沉,目光狠狠瞪去,不愉问:“你们到底想怎样?”为首那人冷冷道:“很简单,一个字:要你死!”段誉气馁,万不得已,他真不想动武。 这时忽见对方一人抢出,走到那为首之人身前,搔耳道:“大哥,‘要你死’是三个字耶,你是不是又数错数了。”为首之人一阵汗颜,回头怒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段誉窃笑,心道:“这人,倒也有趣!”蓦地里弦动,“趁他们内讧,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窃喜举步。 不想才走一步,就听为首之人喝声:“小子,你要上哪去?”段誉浑身一僵,忍气止步,回头欢颜:“你还真真阴魂不散啊!”为首之人未答,先前插话那人再度开口:“大哥,你又错了,他是南王,不是小子。”那大哥气愤填膺,挥手招来人:“拎过去打,我不想再看到他。” 即有两名黑衣人上前,就要向段誉动手,那大哥生气:“你们脑袋被门挤啦?我说的是他,不是他。”说时一指先前多嘴那人,那人害怕,嘴颤:“别呀大哥,咱们都是好兄弟,有话好好商量。”大哥不听,两名黑衣人呆住了。 万料不到,段誉趁二人回头之际,抢前几步,掌心运力速抓二人肩膀,使劲一推。这二人不妨,在段誉的大力之下,身不由主向前撞去,目标竟是大哥。诸人皆惊,待发觉,二人已经撞来。大哥生气,急急推开二人,向前一看,已经不见了南王。 这哥儿委实怒大了,又挥手招来几人,一指多嘴那人:“给我打,狠狠的打,都别客气。”诸人一听,莫可奈何之下,只好拳脚齐向兄弟招呼,那人畏惧,直缩着身子,忽听杀猪之音划破了夜空,连星星也羞涩地躲进黑云里头,不忍去看。 段誉使计脱逃,步子加急,不敢停留,一口气跑了几条夜巷。这时转过一处拐角,大口喘气,见前后无人,却才止步歇力一会,喘声道:“这些到底甚么人,为何口口声声要我死?我不记得我曾得罪过甚么人,难道是今晚黄历不好,嗯,一定是,下回出门,记得要多看看。”一人自我安慰。 歇了片刻,又突然念到一事,惊挺胸膛:“离姑娘呢?不,是嫣妹呢?”目光四下游移顾盼,但见深夜依稀,寂静似蝉,完全没有离歌仇的影子,心酸:“难道她又丢下我一个人?” 念起她,又想起今夜跟离歌仇所说的话,知道她可能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王语嫣,不由面上一热,怪不好意思的,别扭之极,心恼:“我怎么能那么说呢?该死,该死!”啪的一下,忽赏了自己一巴掌,“你混蛋,怎么能有这种心思,她是你甚么人?”念着又心痛起来,有些怨天,更有些埋怨起父亲来。 不久,一丝冷风轻轻拂过,扰乱了他的思绪,心头一惊:“是了,香满楼,她准是回去了。”知道等一下又可以再见到她,甭提有多高兴,当下辨别方向,昂然起步前往。 离歌仇一颗心慌乱之极,莲足无措,见有光的地方就走,心恨:“我怎么凭地多事,以他的武功,那些小角色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又何必多嘴呢?唉,看来这香满楼,我恐怕是待不下去了。”匆匆走间,但觉眼前一亮,心惊:“那不是香满楼么,我怎么回来?” 远远一看,但见门前若市,灯笼昏映之下,门首站着一排排的带刀侍卫,个个威严不可侵犯,少说也有四五百人。此女急隐一旁街角,蹙眉:“这御前带刀侍卫可是皇上的近身护卫,直接听命于皇上,为何来此?”念间听得那头吵闹不休。 原来已有好些侍卫军踹门进入香满楼去搜查抓人了,惊得镖客四窜,老鸨畏惧,妓女胆寒,龟公早已吓得尿了裤头。离歌仇怀恨:“岂有此理,无缘无故为何抓人?”动气之下,就要出来。 岂知意念才动,就觉身后有一只大手搭在她肩头,将她按了回来。离歌仇微怒,回手招架,不料她柔弱无骨,岂是那人对手。不过这番照面,却也认出了来人:“是你?”段誉微微一笑:“嫣妹!”虽只短短的两个字,却蕴满了深情。 离歌仇大怒,骂去:“住口!姓段的,我跟你讲了几遍,姑娘我姓离,不叫甚么王语嫣。”段誉好笑:“既然你不是,怎么知道她姓王,这我可没跟你说过哦?”离歌仇只觉失言,恼道:“懒得理你。”别过头去,不再睬他。 段誉越加笃定眼前此女,就是他的妹妹王语嫣无疑。叹了一口气,放开了她:“你别生气嘛!姓离就姓离,这名字只不过是一个代号,让人称呼而已。”离歌仇听了不舒服,回眸横他:“油腔滑调的,哼!”段誉急了:“你不喜欢吗,我可以改,我以为你喜欢二弟,所以才......” 离歌仇再也受不了他的纠缠,底线捅破,朝他沉喝:“你别再来烦我!”段誉错愕,怔了好半响才心性回神,又见此女缩在街角,对香满楼发生的事非常感兴趣。他内力极高,微一留心,里头的情形已听分明,不由笑道:“牌楼是二弟下令封的。” 离歌仇吃惊:“甚么,你说是他?”段誉好笑:“不然咧。”离歌仇心一下子慌了、乱了,她早该想到,能调动御前带刀侍卫者,并非凡人,而普天之下却也只有一个,忿怒:“他为甚么要这么做?” 第891章 有家归不得,指同陌人 段誉见问,面上皮肉一挤,摊了摊手:“兴许是二弟他知道了你沦落风尘,十分生气,是以才下令封楼抓人。”离歌仇双足一顿,恼道:“那他也太过分了。”段誉好笑,故意道:“他可是皇帝,万岁爷,九五之尊,权倾天下,要封一座小小的香满楼,还不是一句话。” 离歌仇胸怒,狠狠一咬牙,格格切响。段誉大惊,忙抢身上去:“我的姑奶奶,你不要命啦,弄那么大声响,若教他们发觉,准没好果子吃。”离歌仇胸脯一挺:“别人怕他,我可不怕。”说时就要冲将出去,与那群御前带刀侍卫理论。 亏得段誉眼明手快,及时将她拉住扯了回来,拽退暗巷之内。离歌仇步子不稳,登登登了几下,生气道:“放手!”段誉愣愣地骤然一松,抹了一把手心,但觉余香尚在,面一热低头道:“你就算要生气,也该找正主儿吧?你寻他们晦气,顶甚么用?他们能不客气地不封楼、不抓人吗?” 离歌仇仔细一想,但觉此言在理,眉头略皱,背向着他稍侧脑袋,樱唇轻动:“那以你之见,眼下该当如何?”段誉见她中计,微笑:“自然是去寻他,讨个说法。”离歌仇踌躇,有些不自然:“找他呀,我不想,还是算了吧!” 段誉冷笑:“怎么,你怕啦?”离歌仇咽了口气,强硬道:“谁说我怕。”段誉道:“既然不怕,那就跟我走呗。”离歌仇怪问:“上哪?”段誉微笑:“进宫呀!”离歌仇一怔:“进宫?”微有沉吟,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 段誉瞥她,讽刺:“你不敢?”离歌仇听了,心底来怒,斜眼横去,胸脯又一挺:“谁说我不敢了,进宫便进宫,我还怕他吃了我不成。”段誉微笑:“很好,路在那边!”一指朦胧的街道,“咱们走!” 说老实话,要去见梁萧,此女当真有几分颤意。在段誉面前,尽管极力否认身份,但段誉一眼也就认出了她。当即深吸口气,起步紧跟段誉身后。 夜里风冷,这时已近二更时分,星疏淡然,那风掀起阵阵寒意。离歌仇衣衫单薄,甚是畏缩,段誉在前引路,偶尔回头看一眼,见她样子憔悴,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此女身上。离歌仇惶恐,万般推托不要,段誉也不多说,披在其身就走。 离歌仇欲叫,娇唇颤起,开而又不唤。心底有些许感慨,一丝暖流徒溢心头,不知是何滋味,又听冷风掀扯,令其一激灵,那些暖意又黯然失色。 此距皇宫不甚远,不消一会,他二人走到一条宽敞的御街,远远一看,黑暗中对面一座雄伟的宫殿现在眼前。段誉有几分欢喜,领着离歌仇笑道:“快,再走几步就到了。”说时步履加急,一面回头指给她看。 离歌仇见了,心中有几分忐忑,提着心跟段誉走到一道宫门前,忽听一名侍卫喝:“甚么人,深更半夜不作歇,还四处乱走?”离歌仇心中一跳,回过神思,但听段誉迎笑道:“是我,别嚷,自己人。”说时大摇大摆就要进去。 不料那侍卫将刀一横,拦下了段誉:“你是甚么人?知道里面是甚么地方吗?”段誉有气,但是忍下了:“我当然知道,不然来这干嘛?”那侍卫没好言语:“既然知道,那你还敢乱闯。”段誉像是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我,乱闯?不是......你看清楚我是谁?”侧过脸指着自己的鼻子,让对方看个分明。 岂知那人不屑:“我管你是谁,深更半夜不好好睡觉在外间闲逛,非奸即盗。”段誉生气了:“我说,不是......你看清楚,我是南王?”微咦了一声,“下午守门的不是你,你们换班啦,我怎么不知道?你谁呀,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发怒:“大胆,敢冒充南王,来呀,将他们拿下。”话落,即有四五个守门侍卫围上来,就要抓拿段誉,离歌仇心慌:“段誉,这是怎么回事?”段誉也是一头雾水,眼见他等扑来,心头火起,断喝:“放肆!”手一扬高,“你们看,这是甚么?” 几侍卫闻喝,一一抬头,见了段誉手中之物惶恐万分:“呀,是南王的令牌,他是南王,当真是南王......”人人惊恐,就要请罪,岂知适才那名侍卫忽喝:“令牌是假的,此人不是南王。南王好好的在宫里与万岁下棋,又怎会半夜不归?此人一定是冒充,想借机混入宫廷盗宝。 段誉大气,戟指:“甚么,你说我冒充?”若不是有佳人在,当真就想上去给他一些颜色瞧瞧,“你是哪个统领的手下,居然不识本王?”那人不听段誉啰嗦,手一挥招齐侍卫:“来啊,此人冒充南王,罪大恶极,快快拿下,若拒捕,当场格杀勿论。” 段誉甚怒:“你敢!”话落,这些人欺来,又闻宫门内涌出一大批侍卫。离歌仇瞧得不妙,一把拉过段誉,道声:“快走!”就飞奔而逃,段誉实在不愿,但佳人有命,也只好随她而去。 一队侍卫涌出包围了宫门,队中有个小队长,他走到那侍卫面前,恭敬道:“统领,此地发生了何事?”那人大笑:“没事,没事,你们都回去吧!”侍卫队长纳闷:“这......好吧!”一挥手,率众悻悻进去。那人忽叫:“你留下,替我严守一阵。”侍卫长回身躬应:“是!” 离歌仇把段誉拽到一面墙下,那段誉实在气不过,奋力挣脱:“你为甚么拉我?”离歌仇胸中一震,漠然脱手,回头瞪他。段誉知道自己过分了些,声音压低:“不行,我要回去非问个清楚不可。”离歌仇冷笑:“你要回去问甚么?”段誉一怔,不得已止步,侧过头一脸漠然。 离歌仇又一声冷笑:“段誉,我只当你呆你傻,没想到你很笨。”段誉不服气:“我哪里笨了?”离歌仇道:“这些侍卫分明是有备而来,就等你落网。”段誉唧哝:“我不懂,他们为何......”一触及离歌仇的目光,不愿意承认:“你是说二弟他?” 第892章 原来一切,都难以置信 时近三更时分,皇城如朦烟轻笼,处处透着诡异,更静如寒蝉,偶尔闻冷风扑面。但见段誉化成一道青影在黑夜里,快如鬼魅,似风如电,几个起落,跃上一处高墙,落在后宫瓦顶之上,行走如轻烟,不留一点痕迹。 地上影子偏移,巡逻卫队按时排班,各尽其职。段誉偶尔在瓦面蹲伏一会,好避过重重的巡视,待底下人一走,足下又生烟,迅捷如兔,直驱御书房上。这哥儿本就不信梁萧会那般对待他这个兄长,一来磨不过离歌仇的说辞,二来心底疑惑重重,也想弄个清楚。 此刻蹲伏御书房瓦面之上,手轻轻启开一片瓦,目力及下,但见底下坐有两人对弈,左首那人黄袍加身,背向自己,心道:“是二弟吗?”印象中在这宫廷内,敢穿这身衣服之人,除了退隐的父皇,那便是他的二皇弟了。 右首其人宽袍大袖,面目清辨,是个中年汉子,三络长须,形貌高雅,手执一枚黑棋,凝神应对,心中一惊:“高叔叔!”险些脱口而出,想道:“三更即至,高叔叔为何还留宫里?”想不通,忽听高升泰开口:“本侯走这一步。”手起棋落,又见身着黄袍之人摇头轻叹:“唉,棋差一招,满盘皆输,还是侯爷高明。” 段誉欢喜,心道:“还好此人不是二弟。”梁萧的声音,他最熟悉不过,就听高升泰哈哈大笑,他站了起来,似乎很得意,一副大权在握之势,段誉心生奇怪:“叔叔到底在笑甚么?”高升泰笑罢,咧嘴道:“那还不多亏圣上承让?” 黄袍人一慌,离座下跪:“小人惶恐,侯爷智力超群,小的望尘莫及,又岂敢与您较艺。”侯爷心悦:“你能这么想,那就好了。”一挥手,“起来吧!”那人惶恐,谢恩:“是!”乖乖站了起来。 段誉寻思:“此人是谁,为何穿着龙袍,却一副奴才相?又在二弟的御书房中公然对弈,到底怎么回事?”这一切的一切都太过于扑朔迷离,令他理不出一个头绪,眨眼间,看见黄袍人站直身子,双眼成平行线凝视,这一下照面,顿然吃了一惊,害他险些从瓦上跌将下来。 还好他克制住了,迷昏的灯烽下,但见那人冠如玉,浓眉大眼,长得十分清奇,几乎与梁萧从同一个模子刻出来,若不是事前听到此人开口说话。乍眼一看,还当他是条真龙哩,来不及诧异,就见一人慌慌张张闯入,半跪在地启奏:“侯爷,卑职依您吩咐,将那南王赶走了。” 高升泰心欢,赞道:“此事你做得很好,本侯一定重重有赏!”那人俯拜,叩头:“卑职不敢,能为侯爷办事,乃卑职的荣幸,卑职不敢领赏。”高升泰连笑:“好好好!” 段誉目睹这里,耳听高升泰笑声刺耳,心魂俱震,凉了半截,心底大叫:“为甚么?怎么会是他?”初始只道二弟对其不满玩的手段,意在吓唬自己,谁又想到其中有这么多曲折,竟是自己误会了他,心恨:“叔叔,您为甚么派人刺杀于我?” 神游天外,满腔忿怨,忽听“啊”的一声惨叫,就见底下禀告那人,倒在了血泊之中。他身子铮了铮,就此气绝,双目瞪得老大,面上溅满了血,但面貌依稀可辨。段誉一怔:“怎么是他?”原来死了的人,正是适才在宫门外阻拦自己进宫的那名侍卫。 又听高升泰森森冷语:“哼,敢对南王不敬,这便是下场。”段誉大惊,双手掩嘴,眼眶酸涩,但见高升泰的一只右手指甲上,鲜血兀自不停滴下,魂颤:“天啊,这厮指甲也能杀人。”太恐怖了。 黄袍人早已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缩在交椅旁,筋酸骨软,手脚不停颤抖。高升泰见之,哈哈一笑,把此人当作梁萧愚弄:“皇上,如何?”黄袍人一颤,大惧之下,裤裆渐渐浸湿了起来,少顷,一丝尿液顺着裤管流至椅脚,形成了一小片汪洋。 高升泰又哈哈一笑,黄袍人更加害怕,慌忙磕头:“侯爷,侯爷,饶命......不,皇上,万岁,饶命,请......饶命,饶......”语无伦次地,根本不知道在说甚么?不过侯爷极是欢喜,心满意足点点头:“梁小子,看你这么求饶的份上,朕就恩准一次饶你一条小命。”话罢,又大笑。 段誉惊颤,心忖:“甚么?叔叔是要谋朝篡位!”想不到他的野心这么大,一失神脚下不免一滑,踩不住瓦面,弄出了声响。 高升泰一惊,喝去:“谁!”段誉心跳,就要起身遁去,岂知这时,一只调皮的母猫一路奔来,边跑口里边不停嘶声悲叫。跟着又有一只大公猫追来,顷刻间,瓦踏雷鸣。高升泰大怒:“这只发情的猫,改天叫人上去把你剁了,炖来吃。”心下却宽了许多。 段誉暗暗松了口气,一抚胸膛,不再留恋,身子一长,展开轻功,消失在这茫茫深夜之中。 离歌仇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段誉归来。一颗心忐忑不安,站也站不稳,坐就更加坐不好了,一脸忧意,心忖:“这么久不回来,该不会出事了吧?”又一慌,“不行,我去瞧瞧。”举步就要走出破庙之门,忽然这时,听得破空声响,一条青影停在眼前,不由吓了一跳。 离歌仇心悸,幌去一步,看清来人才抚抚胸膛,恼骂:“要死啊,回来也不说一声。我若被你这么一直吓下去,迟早短命。”孰料段誉不睬,一脸丧气,夺门直入。离歌仇错愕,身子不由主让了让,跟着双目游移顾盼了一下四周,见没甚么可疑之处,这才跟入。 一进破庙,就见段誉坐在枯草堆上,两眼无光,愣愣发呆。离歌仇还以为看错了,挨近少许:“喂,怎么啦?脸那么臭,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段誉抬眼,向她瞥了一下,跟着又垂下头去。 离歌仇嘀咕:“斗败的公鸡?”问他,“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那小子......”段誉生气,把眼横她:“请你以后说话留一点口德,别有事没事就那小子那小子的,毕竟他是你亲哥,以后请你注意一点。”离歌仇怔住了,这是段誉第一次凶她。 第893章 城前官道,毒计如雨袭 晨曦早上,一缕金黄点缀东边,发着温和的光,半灼半热引领路人。官道之上,一位白衣青年风尘仆仆行走其间。此人打北而来,一路跑死了八匹快马,总算如愿到达了目的地。正值卯牌之初分,官道上行人稀少,远远一看,皇城就近在眼前。 此人心欢:“急赶慢赶了多时路,总算回来。”近乡情则怯,果然有那么一些些道理,收拾一下心情,拽衣束带,昂首阔步预备进城,岂知步子才动,就听四面风动,并伴着藉藉的脚步之声加近,其速如电,堪如奔雷。 这人嘴唇一勾,不消一瞬,四面蒿艾扯响,嗖的几下,就蹿出来了数十人。个个黑巾蒙面,身材健硕,手执戒刀,目露凶煞之色,一字排开阻了那人去路。路人一见,都是“啊”的一声,一下子惊慌四处跑开,胆大者在远处偷窥。 白衣青年见势,不为所动,淡淡道:“朋友,你们挡了我的道,烦请让让?”数十人目光互视,没说甚么,心有灵犀起刀朝白衣青年杀去。青年衣衫微动,带风起舞,左足一点地面,身子嗖的一下卷起。 此时,诸黑衣客单刀杀至,却刀刀落了空,为首之人一惊抬头,但见青年白袍卷送,双足腾空急急下踏,其势如凌,锋飘厉,宛如千刀泰山压顶欺来。倘若落实了,非死即伤,他等不敢大意,同一心思,每人将刀刺起,以各人最凌厉的招式抵挡。 “踏!” 数十柄单刀汇聚,一同御敌,形成一个弧形,灌点于一处。孰料青年却潇洒地踩在了剑尖集合的上头,他脚下用力,列人只觉手臂酸软,跟着一股股的大力袭来,直击胸膛,只震得虎口痛麻,完全使不上劲。 青年有恃无恐,力灌足下,列人有如泰山崩塌:“说,你们是谁,又是谁派你们来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在朕的地盘,胆敢行刺于朕,你们有几个脑袋够朕砍的?”这些人不答,一味提气咬牙苦撑,只想尽快脱离此人脚下。 尽管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更憋得满脸红紫,也没有人吭一声。只是其中有几名力弱的汉子,不敌青年真气,虎腰开始弯曲。青年得瑟,使劲再往下一压:“还不说实话?”这些人虽然力苦,但仍坚持原则,不吐一言。 渐渐地,青年也有些深佩了,一时起了惜才之心,不忍过度为难。但一想起他等在自己回城的路上截杀自个,并非偶然,一定事出有因,不然这些人又怎会宁死不折?有此等毅力者,更非寻常之辈,定然经过某种特殊的训练,才有此成就。 青年心底开始犹豫、盘旋,跟着想透整件事。真气也跟着心思而转,他是迷糊了,可受罪的却是底下的黑衣客。他们的腰都逐一慢慢地往下弯屈,额上爆汗,路人瞧得稀奇,见一青年力压诸黑衣,可是兴致盎然,远观的人越来越大,还有些不怕死,竟敢多嘴论个好歹。 就在这时,青年以为可以慢慢折服诸人,然后再从这些黑衣客口中探出点甚么之际,忽听“嗖”的一声,蒿艾处射来一支暗箭,目标是青年的心脏。其箭头泛青,日光下闪眼,可见明显淬有剧毒。 青年微诧,不及多想,又听嗖嗖几声,接着十数声连贯,甚至上百声共鸣,从不同的方向都有毒箭一致射来。势在情危,他也顾不上许多,当下舍了诸黑衣客,巧施了一个筋斗,翻身躲避羽箭。那暗箭如雨,密集而来,不辨东南西北,交织于一处。 箭上都淬了剧毒,可见一心要置青年于死地。到底是怎样的深仇,要在此等光天化日之下,不顾王法,大费周章于此地拦截扼杀,抑且不给一个分说的机会。 毒箭实在太多了,又快又狠,黑衣客们见青年翻身腾空,心中一喜,只道来了转机,个个歇力凝神。岂料这只是厄运的开始,原来这里才是他们的葬身之地。来不及庆幸,嗖嗖声响中,跟着嗤嗤箭头入肉,已有多名同伴丧生于毒箭之下。 为首之人忿怒,召集剩余的同伴极力拼杀,欲要突出重围。刀箭相碰,格少中多,不消一瞬,身旁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辗转只剩为首之人一个,他心有不甘,赤目血红,咬牙切恨:“姓高的,你也太狠了,我和兄弟们一生都为你卖命,如今你却......”徒听噗的一声,前胸莫名中了一箭,那箭狠狠贯穿至后背,鲜血急流。 他微一咬牙,苦撑着拽步,右手单刀回旋,格飞疾来的毒箭。步履蹒跚沉重,又是噗的一声,箭头入肉,他牙齿沁血,但仍然不畏,脚下步子少移,极力向前挪去;又是噗的一声,前胸箭穿,再一咬牙,步子沉挪。 青年他人在高空,瞧得分明,心中那个赞:“好个汉子,可惜了!”居高临下,但见蒿艾间人影绰动,人头不少,约莫百十人,个个清一色侍卫着装,暗忖:“难道侍卫们知道我有难,特地来此援救?”然自己回京一事却从未向京中之人提及,难道是赛羽? 就算如此,那具体归来的时间,文武大臣尚且不知,侍卫们就更加不知了。要不是他急于赶路,一连跑死了八匹马,今天也不会到达。此番之事,也就不会遇上,若然如此,侍卫此地出现,倒有些怪异了,为了探听虚实,当下方向一改,潇洒地落在蒿艾之中。 遍地蒿艾如麻,及人腰,百十名侍卫蹲身,远观的路人根本看不见。黑衣客突然死去,凑热闹之人早就吓破了胆,更不知是谁喊一声:“杀人啦?”惊得众人四野逃窜,有些躲入城去,不敢再出来。 青年身形落下,带起一丝风声,惊动了隐伏的各处侍卫,他等个个转弓箭相对。中间有个壮年,他面上一脸横肉,当是这些人的侍卫长,一见公子面目,怔一会儿,即打笑相迎,跪礼:“小的参见万岁!”青年微讶:“你识得朕?” 旁观的侍卫听说眼前这人便是当今圣上,都忙着收起弓箭,慌慌地俯身为礼跪接,口宣万岁。青年心道:“这些人是谁,是哪一个统领手下为差,我怎地一丝印象也无。”念间,那人走近,忽然见他手一开,就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向青年洒来。 第894章 皇城之门非昔,出入怯步 公子虑凝思怀,疑窦万千,万不料到敌人趁此当儿下此毒手。他虽出神,既生了疑心,戒备就不曾忘记。凝眸不意睨见那人手动,已觉不对,当即侧身一让,果见石灰粉末送来。也许老天不愿看他遭此一厄,公子未及还手,就听东南风聒耳,趁势一送。 石灰借助风势,迅疾吹返回施洒那人。侍卫长一惊,起袖急甩,但灰雾弥漫,盈在了半空,又岂是他小小之力能左右。石灰粉一经散开,顷刻间迷人眼球,有不少侍卫遭殃,呻唤了几下,身子一铮,就此气绝。 可见这些石灰粉比方才那些毒箭,更狠更辣,取人命于空气之间。幸好侍卫长事先服食了解药,才幸免于难,但那些侍卫,可怜就白白牺牲了。待灰雾一散,对面已不见了梁萧踪影。侍卫长切齿大恨,顿足:“这下回去怎么跟侯爷交待?”回头一数,侍卫折损不少,只剩不到七八十名。 公子武功通神,曾练就双目夜视之能,可惜一次意外之中丧失了。但他仍有一项天生能力,那便是鼻子奇特,有些肉眼看不到,别人嗅不到的奇味,只消他一专心,自然感觉得到。侍卫长张开手的那一刻,就觉他手中有奇味之物,联想起先前的羽箭淬毒,就不谋而合。 此刻远遁,向城门口趋往,心想:“这些人大费周章截杀于我,一心置于死地,无所不用阴谋,此事并不单纯。看来朕离京的这些日子,高升泰一定有所图谋,却不知进弟和誉哥他二人怎样了?”刘进其人倒不怎么担心,离京之前曾提醒于他,要小心侯爷。 惟一令他放不下心的也就是段誉了,此人重情重义,把生死看得极淡,还蒙在鼓里,万一遭其利用,那刘进便孤掌难鸣了。不过还好,有诸葛静云这个红粉知己在,刘进当无碍才是。一念于此,当真好想快些进城去,只要看到这些兄弟好友,才安于心。 城门若市,车辆络绎却断断续续,行人按班排列,左右各一长队,旁有官兵数十名镇守,往来城门之时,一一盘查仔细,稍有起疑,一律押回大牢处置。公子瞧得奇怪,嘀咕:“进出京城,甚么时候需要盘查了,我却怎么不知。” 他声音也不小,排于他前头的一名汉子听了,回头瞥了他一眼,有些讽味:“你是外地来的吧?”公子一怔,心道:“我国语纯正,你居然说......”心一动,却傻笑点头。 听得那汉子说道:“自从天龙皇帝登基以来,此事从未发生过。不过听说昨天夜晚皇上在宫里遇刺......”公子一听,诧异:“遇刺?”心想:“朕明明在你眼前,几时遇刺了。”那人怪异端详了公子一遍,有些不愉,恼他打断话头。 公子察觉,赶忙赔罪:“兄台,您请继续,皇上死了没?”那人踢了他一脚,公子吃痛,欲要发作,却被此人拽低,压嗓子道:“嘘,你不要命啦,皇上自然没死。”公子松了口气,笑问:“既然没死,眼前这又是甚么把戏?” 那人道:“咱们的天龙皇帝虽然逃过一劫,但忠心的侍卫统领大人,却因此而殉职。”公子微讶,目泛异光,一闪即逝,心道:“哪个倒霉鬼摊上了?”听得那人继续:“咱们的京尹大人极力追凶,这不,城门前那些,看到了没,听说都是御前带刀侍卫前来坐镇,不让凶手有逃窜之机。” 公子及目力一览,不看则罢,这一看吓了一跳,这些人哪是甚么御前带刀侍卫,分明就是高升泰的亲信心腹,寻思:“糟糕,这些爪牙在这里,那宫中岂不......皇上遇刺......等会,让我理一理。”过了一小会,恍然大悟:“我在这里,那宫里头是......”不敢想象。 转念又想:“不行,这些爪牙都认得朕,在事情尚未明朗之前,我不能冒险,更加不能轻举妄动。”踌躇之间,忽听守城门的士兵盘问:“姑娘,你哪的人呀?”公子一激灵抬头,却见一名农家少女的手腕被一位官爷拽住不放,一脸不怀好意之色,紧盯人家姑娘胸脯瞧。 那姑娘十分羞涩,像未见过此等阵势一般,不知是害怕还是甚么,脑袋一直低垂着,语音略带慌意:“我,官爷我......家住城南西巷。”官爷老实不客气摸捏此女小手,一脸猴急,目光泛异:“哦,那里我熟,我家就住附近,有空上我那转转。” 姑娘羞怕:“官爷,我......有事出城,你放我......”那官爷打断:“这么急着出城,约会情郎么?”姑娘脑袋直摇:“不不,我干爹住城外,要去看他。”官爷冷笑:“这年头,干爹不就是专干丈夫的活儿么?”说时捏起此女的下巴,不由一怔,有几分惊艳。 被这色官差如此一戏,道路进出不通,长队的百姓纷纷埋怨起来。姑娘羞堪难辱,却不知如此是处,徒见此人把手一放,跟着叫声:“来啊,将她抓起来!”姑娘大惊:“官爷,您为何抓我?”那官差森然一笑:“老子怀疑你就是那个行刺皇上的刺客。” “我?”姑娘莲足错退,被冠上了如此大的罪名,莫知所措,当真又惊又怒。官差话一落,众皆哄然,都知道此女弱不经风,哪有那个能耐深夜闯入禁宫行刺武功独步天下的皇上,分明就是此人看上姑娘美色,欲借机抓回去共己享乐。 官差大怒:“吵甚么吵,再吵把你们全抓进大牢。”还别说,这话比哑药还管用,众人一听,个个静如寒蝉。姑娘梨花顿珠,染颊弹晕,一味抽泣,就有两名魁梧大汉向自己欺来,一旦抓着就是死路一条,眼下除了哭,没别的计策。 公子怀恨,想不到自己离京才月余,这些官兵便开始狐假虎威,加虐老百姓。一想不对啊,这些都是高升泰的爪牙,并非自己的汉兵,微一犹豫,忽觉城内队伍中有两个人草帽遮住头脸,不过衣服华丽,其中一男装肩头颤动,想是激愤不已。 却被一旁女装那人按压住了:“别多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声音虽轻,但公子内力极厚,却听得清清楚楚,心道:“他要忍甚么?”不过声音有些耳熟,却不知是谁? 第895章 奇心跟去,孰料恶相加 老百姓不吭声,并不代表他们沉默。那少女计无可施,见贼子要来抓她,双眼一闭,两条直线湍急滚下,就此认命。公子心中一动,目光又落在草帽斗笠遮掩的二人身上,那男装之人肩头仍在耸动,可惜无一丝表示。公子叹一声,有了计较,心笑:“你不出手,我来。” 眸动之间,瞥见身前不远之处,碎石散多,当下鞋尖一点,即有一枚飞起,跟着顺手一抄,握在了手心,就抬眼一瞧,见两名官差就要靠近少女抓她,心道:“刚刚好!”将石子钳于指间,运力一弹,忽听嗤的一声响,正中其中一人膝盖。 那官差腿一痛,左脚不得已折下,身子更不由自主向同伴跌去。同伴生气,一把将他推开,岂知如此一来,这厮又不由自主反向色官爷撞去。色官爷大惊,不待他靠前,一脚踢出。这厮吃痛,色官差那一脚正中屁股,他焦急捂起,双脚不停乱跳乱转。 由于腿上带伤,这一下不稳,又向色官差撞去。单鸡独立,就连带伤那脚,也砰的一声踢在了色官肚子上。此官肚皮偏大,一时不防,不慎挨了一脚,左右不稳,就听哎哟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老百姓顿时哄堂大笑,场面为之一乱,色官骂咧咧地,腿伤官差万分惶恐,急急抢上致歉。 农家少女怔住了,莫知所措,就在这时,耳畔徒闻一个细小的声音飘入:“姑娘,还不快走!”此女错愕,心道:“谁在说话?”略一抬头,只见除了嘲笑之声,并无其他,微一犹豫,那音又来:“还不走么,在等甚么?待官差回过神来,你就走不成啦!” 少女心中一慌,想想也是,这人说的在理,但心底有个疑团,就想看看救她的人是谁?明明噪声很吵,可是如此细小之音,却清晰非常,有如耳语一般,一顾盼又不见人影,当真奇怪。势在情危,也管不了许多,当下发足,趁乱逃出城去。 老百姓一见,多少有些明白过来,也纷纷效仿,趁乱挤出城外。色官在几名官差的搀扶之下,颤巍巍起来,见了踢他肚子的人,心底来怒,也出一脚还之于他。那官差不闪不避,硬生生挨了一脚。 色官不及他力大,一下反弹回来,甚不痛快,又见百姓纷乱,就将气出在他等身上,咆哮一声:“来啊,统统抓起来!”官兵们一愕:“都抓起来?”但此处色官为首,莫敢不听,也惟有硬着头皮,四处乱抓人治罪。 公子目光何等凌厉,纷乱之时,看见那两个戴着草帽的斗笠之人,也慌慌张张混在人群之中,借机出得城去。胸中一动,有了好奇之心,当即悄悄跟上。 远离城门,他二人往北而去。渐离官道,竟改走僻静之路,那小道崎岖弯转,山石堆多,有时枯草成林,蒿艾及腰,极是难行。公子琢磨:“他二人何以北往?有大道不走,却偏抄小径,看来此事颇为蹊跷。”唇勾,“哼,既给我撞上了,非一探究竟不可。” 断断续续,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日头偏中,大致午时前后。男装斗笠者灵光一闪,步子少顿,脑袋侧偏,罢手道:“有尾巴!”那女子一惊,脑袋转回四下顾盼,但见除了荒野,甚么也没有,不由问:“你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 男子道:“不会,此人功力深不可测,打从我们出城那一刻起,他便一路跟着,不露一点气息。初始我也只是怀疑,但这种感觉一直存在,我想不会错的。”女子有点慌了:“那该怎么办?”男子起手打住:“此人是敌是友尚且不清楚,莫去管他,待会咱们分开走......”对女子低声耳语了几句。 女子担心:“可是你的......”男子打断:“别担心,我又不是豆腐做的,岂是那么容易碎。”公子心笑:“想不到这个人还有点能耐,居然知道我在后头。只不过他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心念转一遍,恍然,“莫非是他......”心欢,欲要招呼,岂知那头已无了二人身影。 公子蹿了出来,立于适间二人所站位置,四周张望,顿足:“那么急,赶着投胎?”更不知上了哪个方向,大恼之下,一看足印,朝此追去。 孰不料,跟了一会,足印竟凭空消失了。公子有些诧异,弯腰细细端详检查,尚未开始,就听半空风响带疾,脑袋一扭,看见一人从树上跳下来,浑身散发着杀气,手中一柄青锋剑,更是凄凌无比,在日光上闪着青寒。 此人不由分说,长剑直挺,一路刺将下来。公子身形一偏,就此让了过去。那人双足着地,不待站稳,转身又狠狠刺来。公子震撼,一出手便是拼命招式,此人绝非善类,不明事情始末,以及对方身份之前,不想贸然与之为敌,步子错退:“朋友,我想你有些误会了。” 那人哼的一声,银牙咬响:“谁跟你误会,你这厮鬼鬼祟祟一路跟着我们,有一个多时辰了吧?”嘴里说话,手上可不含糊,剑光一闪,其锋袭来。 听其音质,果是个女子,公子并无猜错,解释道:“我......”看见剑光,吃了一惊:“焚天灭地!”这“焚天灭地”乃诸葛剑法中最后一招,其威力颇大,若与对招之人并无深仇大恨,身为诸葛家子孙,一般不会轻易施展。 但如今才一个照面,此女便下此杀手,公子不免有气,大喝:“看清楚了,是我!”那女子听喝,脑袋稍抬,见了公子一怔,却并未收招,反而越加凶猛。 公子大气,步伐急错,频频躲过,还不忘了骂她:“诸葛静云,你发甚么疯?知不知道行刺朕,是个甚么罪名?”静云一听得个“行刺”二字,越加发横,剑法尽使凌厉狠辣,一心要置这个皇上于死地:“姑奶奶找的就是你,你这个违逆人伦的畜生。” 此帝一听,也不由怒火缠身,想他也是个一国之君,今天居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骂他畜生,这口气如何能消,避过险招,长身一挺:“姓猪的,你别太过分。”静云冷笑:“姑娘就是要过分,你待如何?”剑尖一斜,徒起一缕锋芒,向那公子点去。 第896章 欺假非本,却是蛇心混龙 眼见此女如此蛮横不讲理,公子气怒交并,也不顾甚么大丈夫尊严说他欺辱女流。当下化怒为气,一提丹田,掌心倾开,就要还以颜色。岂知这时,更不知从何处忽蹿出来一人,他身子挺直,便接下了静云的杀招。 静云的招数尽数被他挡下,有些生气:“你......”一咬他,“快点闪开!”那人唇动:“我不许你伤他。”静云一顿足,非常着恼:“你明知他,却还......”那人涩声道:“我不管他怎样,你都不许伤他,尤其是在我的面前。”静云大气,忿然收剑。 公子怔仲,见此人披风挂身,斗笠盖顶,把自身裹得严严实实背向自己,有些凄凉之意,心中一酸,颤叫:“进弟,是你吗?”那人听了,虎躯一震,缓缓回身,自摘下斗笠,果露出一张极俊的脸来,不过有几分憔悴,右膝一屈,跪了下去:“臣弟参见皇上。” 静云伫立一旁,一脸屑然,既不行礼,也不睬。公子也不去理他,自行抢上搀起兄弟:“你这是干甚么,快点起来!”刘进不肯,脑袋直摇:“不,皇上若是不肯恕罪,罪弟万万不肯起身。”公子笑道:“进弟,你我一向手足情深,何罪之有?”细心一想,只道是高升泰猖獗一事,刘进有失摄政之职,便道:“好,朕赦你无罪!”刘进谢恩,这才肯起来。 却听静云哼的一声,公子听着有些刺耳,微睨了她一下:“大妹子,你哼甚么哼?”静云讽刺:“做了甚么事,你心里最清楚,还不许人哼呀?”公子一头雾水:“我做甚么啦?”静云啐骂:“少装蒜!”公子纳闷:“我......” 刘进劝解:“二哥,静云她不晓事,请您别生她的气。”公子心道:“朕才懒得花工夫生她气。”便道:“好,看在靖安王份上,今个朕不与她一般见识就是。”孰料静云冷笑一声,说道:“你不计较,本姑娘还计较呢?”说时把收好的剑,再重新拔出来对着公子。 那刘进心慌,连使眼色,静云只当不见。公子问:“你甚么意思?”静云脸臭:“甚么意思,你会不明白?”此女一再说他明白,其实公子根本就不明白,不由又问:“你教我明白甚么?”静云一听,见他好像当真不懂,装得一脸无辜,格外来气:“我问你,你昨晚在哪?” 公子沉吟:“昨晚?朕昨晚.......”回忆一起,记得昨晚在一片树林中,跑死了最后一匹快马,不得已才在林中生火作歇,天放亮便起来以凌波微步赶路,便道:“晚上,自然在睡觉啦!”静云一听“睡觉”二字,像发了疯一般长剑刺来,幸好刘进及时拦阻。 公子渐渐有些懂了,不由骂去:“我看你不是吃错药,便是脑子进水了,整天拿着把剑刺来杀去。也不知哪个倒霉蛋招惹了你,还好朕今天才回来,不然......嘿嘿!”看去一眼,都觉鸡皮疙瘩渐起,下意识错退一步。 静云忽叫:“等会!”公子没好气:“干嘛?求我原谅你呀?”静云不答他,反问:“你刚刚说甚么,再说一遍?”公子嘴撇,横去,心道:“当真神经失常了么?哪有骂人的话再重复一遍?”便道:“我说你脑袋进水,整天......”静云摇头:“不是这句,是最后那句。” 公子一怔,在脑中把适间的话回忆一遍,说道:“我说今天才回来。”不料刘进听了欢喜,急急抓住兄长问:“二哥,你真的是今天才回来的么?”刘进有些激动,公子被他抓得有些生疼,一见其神色,自然道:“是啊,我刚从雁门关回来,脚未歇,就先是遇到莫名其妙的杀手截杀我,不让我进城,跟着有一批官兵也打朕的主意,欲置我于死地......”于是乎把自己的遭遇对二人详说了一遍,最后说道:“我见你二人行迹可疑,这才跟上去看。” 刘进欢喜过头:“这么说,城门那位少女也是您伸的援手?”公子点头,刘进大喜,冲静云叫道:“诸葛姑娘,我早说过二弟他不是那样的人。”公子越听越糊涂,忽见静云樱唇启开:“这么说,在皇宫调戏我的那位,不是你?” 公子错愕,突然想起那汉子所言,恍然有悟,跟着摇了摇头。目光游移,在静云身上端详了一遍,忽然噗嗤一声。静云不愉:“你对着我,笑甚么?”公子抿唇,一指诸葛静云,然后又指指自己:“你说我调戏你?”心叫:“有没有搞错,朕甚么眼光?” 静云面上一红,有些恼色,撅嘴:“这有甚么好笑的,你当时油腔滑调,一心无个正经,我......”公子打断:“你说的那人不是我,拜托你清醒一点。”静云听了,面上又是一红,对公子又恨又无奈。 刘进忽问:“既然皇宫里的那人不是二哥,那么他会是谁?怎么与二哥长得一模一样,难不成他是......”目光泛异,左右端详了一下兄长,公子有气:“你在乱想甚么?”刘进摇头:“没!”公子不信:“当真没有?”刘进仍是摇头。 公子恼道:“进弟,我警告你,父皇虽然风流,但里头那个不是他儿子,以后不许你有这种想法。难道你忘了,世间上还有易容术这种东西存在?”刘进兴奋,为自己龌蹉的思想感到自责,心悦道:“二哥,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怀疑父皇了。” 忽听静云叹道:“你俩倒好,兄弟二人团聚了,可是我呢?”公子怪问:“你又怎么啦?”静云不说,刘进知其心情,缓步过去:“可是为令尊之事伤神?”静云颌首,公子生奇:“瑞叔叔怎么啦?”刘进叹道:“他不见了。” 公子吃惊:“不见,怎么不见?”刘进道:“这我们也不知道,自从我被高升泰算计之后......”于是把自己的遭遇对兄长说了一遍,然后才道:“是云姑娘拼死救我出来。”静云苦笑:“别高抬我了,小女子也是救父心切暗闯侯府,适逢其会罢了,请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刘进道:“不,救命之恩,我又怎会不放心上。”公子忽道:“进弟,我来问你,灵鹫宫的人呢?难道她们不知道皇帝是假的么?还有,我的雪剑你丢哪去了?”刘进见问,登时张大了嘴巴。 第897章 物事人非,挽力回天较计 入夜,天高气爽,万物干燥,他三人借夜色掩护,偷偷潜入城去,约了个碰面地点,然后兵分二路。刘进与静云再度深入侯府,刺探诸葛老将军是否沦陷于高升泰之手;而公子则一人独回皇宫暗探动静,一个时辰之后于此地会合,届时再行商议计策,切不可轻举妄动。 刘进二人去后,公子也依计前行,皇廷之路,他熟门于胸,哪怕闭上双眼,也能如廷自若。不消片会,翻墙而入,他轻功绝顶,添踏雪无痕,穿梭其间如同鬼魅。皇宫屋宇虽多,他捡紧要的一一暗查,只发现房子依稀,排班侍卫巡逻已非昔日所命,皆换高侯爷亲卫。 偌大个皇宫,全都是他的爪牙为首,公子的心腹爱将却不知所踪,就连那梅兰竹菊四姝亦下落不明,仿佛一夕之间物事全非。他从一个呼风唤雨的帝王,变成了一介陌路,原本的权力也变得荡然无存,心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离开不过才一个多月的时间,回来之后,这里居然不是他的了。 将士们在哪?对,他还有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人为靠,总不至于连他们也沦陷了吧?高升泰只不过区区几千人马,怎算得过群雄,而且他等个个武艺高强,对己更是誓死效忠,心颤:“对,我还有他们!他们......”步子加狂,忿然离去。 为了避免身份暴露,以及打草惊蛇,公子从皇宫出来之后,就改了一下装,易了一下容,到各个首领的府邸探视,敲开门后,有弟子出迎,公子问:“你家洞主可在府上?”大都摇了摇头:“不在!”又问:“上哪去了?”又都回答:“前天皇上宴客请去,不见回!” 一连问了十几家,每个弟子的答案都如出一辙,不知他们事前安排好,还是煞有其事?不管哪个,理智告诉他,恐怕这些人都遭了不测。这一刻他只觉心好痛,高升泰居然跟他玩阴的,一直以来都对此人格外堤防,小心小心再小心,没想到雁门关一行,只是侯爷的诡计。 难怪当初离城时,这厮万般挽留,原来却是激将法。此老深知公子性情,一旦决定之事,哪怕八匹马也拉不回来,但有一点,公子不喜任人摆布,别人说东,他偏往西。高升泰表面上不要他去,实际暗藏阴谋,公子想也没想,为了边关安宁,毅然去了,如今才知遭了道,但悔之已晚。 刘进与静云二人夜探侯府归来,看见皇上一人傻愣愣地坐在一间杂货店的台阶上发呆,有些纳闷,静云过去相问:“皇上,怎么啦?”公子脑袋一侧,面上有些讽刺:“一直训猴,没想到到头来竟被猴给耍了。”刘进担忧:“二哥,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公子嘲弄,手一戳心口:“朕,这里不舒服,大大地不舒服!”静云扯过刘进,低声道:“眼下甚么情况?”刘进脑袋摇了摇,也是一脸漠然,静云嘀咕:“他该不会认输了吧?”刘进急急阻止她:“云姑娘,你别乱说话,二哥何须人也,他才不会向高升泰低头。” 静云撅嘴:“不低头,还一副孬种样。唉,以前也不知道姑娘我哪知眼睛有毛病,居然看上这种二愣子,说起来也惭......”愧字未出口,已被刘进一把捂住嘴巴,又冲其连使眼色,静云气鼓,却见那公子双目横来,初始很凶,不到一会,又转柔和。 忽然,他身子一直,站了起来,挺胸问:“进弟,你二人这趟一去,可有甚么收获?”刘进一怔,回头瞥睹,乖乖,这厮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精神爽朗,胸有成竹的,不免欢喜,急放了静云,小跑过去,到近前笑容又消:“二哥对不起,我们甚么也没发现,不但查不出诸葛将军的下落,就连雪剑也是无踪迹。二哥,你惩罚我吧,无论多重的酷刑,我心甘情愿。” 公子莞尔一笑,拉他起来:“此事也不能完全怪你。还酷刑,你当我暴君么?再说了,你我二人手足之情,日月可鉴,天地但表,罚你,朕怎么舍得?就算朕舍得,只怕有的人也舍不得,大妹子,你说是不是啊?”最后一句,冲静云发问。 静云一愕,有点莫知所措,撇舌:“你舍不得有何稀罕,干嘛看我?”不过脸上有些燥热感,刘进唇动,欲言又止,情知兄长此言之意,不由双眼脉脉,与其女目光一触,有几分灼热,漠然又别开,静云亦是一般,一颗心儿怦怦乱跳,心惊:“对他,我几时变得紧张了?”既难以置信,胸中又觉一丝蜜意流淌开来,当真莫以言状。 公子暗暗好笑,心忖:“看来二人互有意思了。”原来日久生情这句话是对的,将他二人放在一起,日子一久,就会彼此间互相吸引,若当真成其好事,倒也了了公子一桩心愿。 隔了半响,三人都不说话,静静站立默默相对。公子眼线隔开,忽听静云开口:“萧哥哥,那接下来咱们该当如何?”这话一出,又细又柔添腻,连公子也险些魂碎,心惊,这是他回京以后,第一次听此女这么称呼自己,不免有些不自在。 公子强咽了干喉,咳嗽道:“目前一动不如一静,在不知道瑞叔和灵鹫宫所有首领都为何失踪之前,一切行动都必须暗暗进行,以免打草惊蛇,让高升泰察觉有了防范,届时想要找人,就更加困难了。”于是又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首领之事略约说了。 刘进支腮:“二哥,你顾虑极是,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一切事看起来非常平静,其实暗流汹涌,更藏杀机。所以,我们要加倍小心在意。”公子道:“不错!”静云请问:“那我们从哪里着手?”公子道:“事情的源头似乎都与假皇帝有关,那咱们就从他查起如何?”二人点头。 公子又道:“既然同意,那从明天起,静云你前往失踪这些人常去的地方打听,看可有甚么线索;而进弟你,则十二时辰全天监视侯府的动静,看看都有些甚么人出入,一一给我记下。”话落,二人同问:“皇上,那你呢?”公子笑道:“我嘛,自有去处!” 第898章 天爽气朗,狩猎温餐闻戏 东边破晓,一轮晨曦冉上天际,游云浮绕,大海湍急,染成红彤彤一片,煞是好看。光线折射一片树林,万物盈泽,吸取光华。正值寒冬腊中,听微风轻拂,今天难得回暖,山中麋鹿为群,野兔为伴,长鸟相依,獐子渴饮,好一幅安乐逸静之图。 徒听“嗖”的一声,格外地不和谐,乃羽箭之音,穿过长长的深空,钻入林丛,铮的一声射在涧水畔,钉入卵石堆间,顿激起一片水花。此水清澈见底,一只獐子正在涧溪边低头渴饮,岂知突然遭惊,动物的本能前腿一跳,哆的一声,蹿入草丛之中,转瞬消失不见。 这箭突如其来,杀气过大,顿时惊走了尚在安逸享受太阳的动物们,个个吓得惊慌而逃。奇声四溢,远远一看,就见山道间一条灰影飞步窜来,近些方知是个人。此人身穿兽皮,肩腰挎一长弓,背负雕翎箭,急步追来,至前一看,见了深插在卵石中的那支箭头,不由轻叹:“唉,又射偏了。”一摸肚皮咕咕直叫,心想早餐都没着落。 丧气拔起那支箭来,目光锐利一扫。经过适才的动静,这里能走的全都跑光了,徒留光秃秃的树干和萧索的杂草,浑无一丝盎然之色,不免苦恼。山风一吹,响来原野的味道,令此人脑子越加清醒,体力更充沛。鼻头一吸,唇边勾笑:“好清爽!”但觉怡然舒适之极。 微微地把眼睛闭了闭,感受大自然的清新,美美地沉醉,细听百鸟低低和鸣,又闻涧水涓涓细流。蓦然心中一动,猛地睁开双眼,就俯下身去,掬起涧中清泉饮于口,但觉甘甜如饴,一入喉间,当真清爽极了,顺流而下直入胃里,更觉受用无比。 心悦之间,眸中少动,闪出一丝异色,忖道:“水既如此甘甜,却不知这涧中鱼类如何,是否与之一样甜美?”念起可以饱餐一顿,当下特别来劲,虎目蕴光,一丝角落也不放过,果然在一处杂草垂沉堆多之处,有游鱼静静晃息,水面冒上点如牛针的细纹泡泡来。 若不是此人眼利,只怕难以发觉,心中好生欢喜,当即取下弓来,轻轻搭箭。那弦少拉,左眼微闭侧目,瞄准方向,当弓满之时,徒听铮的一声,那箭离弦而出,便似流星一般燃去,扑咚一声射入水中。 由于水压作祟,羽箭一钻入水内,势道缓减,偏离了少许,让这尾鱼儿有机会溜走。一箭不中,此人不疾不燥,连忙搭箭,弦满箭又去,入水却又偏离不中。他不气馁,再接再厉,一连射出好几箭,都被涧水阻挡慢了半拍,心恨:“难道这鱼比山上的狐狸还要狡猾?” 倘若是狐狸,被此人如此连珠炮赶尽杀绝,只怕早就魂丧黄泉了。并非鱼儿了得,堪比狐狸狡猾,只是水流作怪而已。此理他不晓,就念起汉人的一句话:“只要功夫深,铁杵也能磨成针。”恨一咬牙,将羽箭再搭。 可惜鱼儿已经不见,不知何时竟躲了起来,有些苦恼,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气之下,随便一松,徒听嗤的一声响,那箭插入了涧边一排枯草之中,直立颤了几颤,跟着便不不再动了。看来此人并无此等口福,悻悻然去把箭取起。 孰料,雕翎箭一起,箭头居然带着一尾白花花的鲤鱼。肚皮翻上,箭杆带血,鲜艳地染红了自身。此人心欢,当即赶上岸去,生起篝火熏烤。 他不拔箭头,直接通转,不消一刻鱼香四溢,味慢慢散开来,经风一送,飘入山间。他不觉肚叫,将鱼凑近鼻端,抿唇一笑。撕下一块,放入嘴中慢慢嚼动,果觉肉质松脆,原味弥齿,咽下肚去,甚觉快哉。不免又撕第二块,忽然这时,猛听林中有打斗声响。 此人一震,扭头瞥去,听其音乃东南一带,本欲不理,也许只是寻常争斗罢了,待填饱肚子再去探个究竟也不迟。岂料鱼肉至口,忽听“啊”的一声惨叫,此音凄慌之极,分明出自女子之口,有些微错愕,心道:“大清早的,山上怎会有女人。” 只当自己听错,不料又是一声,比先前更凄惨。正气心动,再也不能听而不闻,扔下熟鱼,捡起弓箭,拔腿就奔。穿过涧流,转过山林,果见东南方山坡,几株松树下,有五六名大汉正在欺辱一少女。 大汉几个将少女半围了起来,慢慢欺近,个个嘴角泛邪,目光带色,都是一脸下流的戏虐。有个年过四旬的汉子,最为猴急,咽了一口干液,上去就大力撕扯少女衣衫。 少女惶恐,前无退路,后有大树,只能慢慢挪动身子退向树根。撕的一声,上衣被撕破一片,少女的雪白肌肤顿时露了出来。几汉子都是“哦”的一声戏虐,又欺近了一步。那少女计无可施,惟有把双手挡起来遮住胸脯,嘴里不断颤叫:“不要,别过来,救命......” 中年汉子才不管,此刻色上心头,浑身焚烧,只觉惟有兴奋才能消火。大手一抓,把少女的手腕拐向一边,另一只手继续撕扯衣服。少女拳脚并用,仍是无济于事,越是使劲,越是觉得无力,忽然那汉子挺身一横,狠狠压在了她的肚子上,少女惨叫加急。 那人在草丛里瞧得真切,心跳加速,慌忖:“怎办,这些该死的畜生?”瞥见手中的羽箭,胸中一动,当即急急搭箭,瞄准中年人的肩头,就是一箭好射。 “嘣” 羽箭离线,果真百发百中,嗤的一声,那箭射入中年人的肩头。就听他啊的惨叫,急急向一旁翻飞,滚去了地上。中年人回手一抓,眼见箭入肉里及骨,鲜血不停外流。既痛又恨,咆哮一声:“是谁?哪个王八羔子暗箭伤人?”话落,没人答,少女身子后缩,抱坐一团靠着树根,眼眶泪滚,不敢抽泣。 其余的汉子慌了,四下顾盼扫视,纷纷叫嚣:“哪个王八蛋,快出来,爷爷可不怕你。”叫了一阵,不见人理,这些汉子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瞥见少女缩成一团,楚楚可怜的模样,色心又起:“大哥,别疑神疑鬼了,咱们还是那个......嘿嘿,哈哈,嘿嘿......”邪笑响成一片,又向少女欺近。 第899章 一见倾心,莫料女误洒离 身穿兽皮大汉瞧的惊险,心底微乱,遂将钢牙一咬,喝去:“别动!”弓满箭搭,对准那几个浑赖。此音突来,几汉子一震,抬头却看不到半个人影,左右搜视,在山林扫了一遍,除了风声之外,别无人息,中年汉子恼啐:“见鬼!” 左首抢出一名年轻人,笑道:“大哥,大白天的哪有鬼怪,分明是你听错了。要是你不敢,换我先上好了。”年轻人易燥急、冲动,更添欲念旺盛,有此等好事又怎肯错过,无论适才说话那人是谁,竟然他不敢现身,那表示对己等有所畏惧,如此也就没甚么好怕的了。 中年汉子听了,有几分不悦,以前不论是劫财或劫色,都是自己优先,岂容此等小弟出头,这不是抹杀了他的威名么?当下牙齿一响:“谁说我怕了,想当年老子砍过人,吸过五石散,站在衙门接过吻;脱过衣,上过鸡,明着睡过小阿姨;当过兵,站过哨,耍着流氓占军嫂;青山绿水真少年,可惜四十非老汉;浪费时间浪费钱,不如玩玩小妞开良田,哈哈......” 这些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待回过神来,又见中年人毛手毛脚,一脸戏虐往少女扑去。那少女惊惶欲要逃,可惜手脚无力,一咬牙心道:“这便是我的命么?不,我不认命,若非她在我身上施了手脚,以我的武功这些色魔统统......”眼见那中年人如饿狼扑来,心凉了半截,眼眶再次滚泪,手脚并爬。 就在这时,先前那音再次响起:“别动,再动我就放箭了!”话落,突听嗖的一声,就见一支雕翎箭不偏不倚射来,正中那中年人的心口。此人先前肩头挨了一箭,可惜他不修边幅,仍要欺凌少女,如今一箭致命,也怨不得出手那人心狠了。 中年人身子铮了铮,双眼瞪得老大,不敢相信,脸上一抽搐,缓缓后倒,就此气绝,连一句遗言都来不及交代。同伴一见,个个吓得惊慌失措,又听嗖的一声,林中羽箭又至,数人错乱相避,哆的一下,那箭直直射入他等面前插入泥土里,迎风而颤。 几人惊魂未定,又见羽箭飞来,心头大惧,早已吓得筋酸骨软,忘了眼前之事,生怕爹妈少生了一条腿,一慌奔散,尽往密林深处钻去。 兽皮大汉连出三箭,回摸身后,只抽到一支羽箭,心惊:“怎办,箭所剩唯一,敌人尚有五,我却......”心忧之际,又听脚步奔疾,略约抬头,竟不见了这些人的踪影,心笑:“原来被我吓跑了?胆子那么小,怎么出来混。”不及多想,就抽身出来。 少女眼见中年人横死,其余的落荒而逃,不觉松了口气,心忖:“不知哪位英雄救了我?”手支在地上,欲撑起身子,岂料鞋板踩在一片松针上不免一滑,眼见就要跌倒,更不想幌身之际,忽觉一只温暖的大手抱住了自己。 少女身颤,侧脸抬头,但见一男子的脸孔映入眸间,此人浑身散发着精悍之气,不由羞涩万分。男子乍见其女,惊为天人,尤其那双大大的眼睛,特有凌睿之气,仿佛能将人的魂勾进去一般,他胸中一荡,不由瞧得痴了,竟忘了把少女放下。 等了片刻,大汉仍在痴仲,似乎被摄了魂魄一般,双目一眨也不眨盯着少女不放。少女腰有些酸了,扭动唤:“英雄,英雄......”叫了多遍,那人才回神,“啊”的一声:“甚么事?”少女轻声细说:“你可不可以把手松松?” 那人低头瞥睹,见美女萦怀,不由又是“啊”的一声,速速放下,错退几步连声抱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瞧其惊慌失措,少女噗嗤一笑,说道:“没关系,谢谢英雄搭救之恩。”大汉略略抬头,目光闪动,颇有慌意,对面的女子五官端正,极为俏丽,尤其是勾人的笑容,以及闪动灵光的大眼睛,好像是夜空里的星星,一样美丽。 魂儿又一荡随风起飞,不由又瞧得痴了。如此炙热的眼神,令少女不自在,有些不愉之心,忖道:“此人一直瞧我,莫非也是个登徒子?”念起前车之鉴,对此人搭救唯一的好感也荡然无存,不由冷冷道:“大恩不言谢,容小女子改日再报,英雄,就此别过!”起手转身,毅然离去。 大汉错愕,叫唤:“姑娘,姑娘......”可惜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少女不再理会那人,步履加急,转瞬消失在山林间。大汉错步,怔怔碎语:“姑娘,你好歹也留个芳名再走。我叫完颜阿骨打,你呢?”望着少女离身的方向,喃喃出神。 少女下得山来,直入城镇,一脸的杀气,要找在她身上施手脚的人算账。 此地城镇不小,屋宇林立,酒店、铺子类多。城中偏西方向有一座较大的酒店,名“凤仪楼”,地处镇中心,往来客密,生意红火,这会又正值哺时,更添客多。店内偏南一方靠窗之处有个雅座,长凳上坐着一位少女,年约十七八,一身紫衣,面带邪笑。 只见她叫了三斤牛肉,一碟青菜,一壶好酒,杯子却要双个。酒保瞧得糊涂,摸脑袋问:“姑娘,你一人喝?”少女侧脸:“不行么?”酒保纳闷:“但这杯子......”见她对摆,上头都斟满了水酒,少女冷笑:“你想陪我喝?” 酒保憨憨一笑:“小的不敢!”旁边酒客听了,嘻嘻哈哈起哄:“哟,老儿,有美女请你喝酒,你面子可真够大的?”酒保尴尬,也不敢回顶客人,只一味赔笑,不过心底甚甜。 少女忽道:“小二,你若是将那杯酒喝了,这锭银子便是你的。”说时少女一指对面那杯水酒,顺带掏出一锭银子搁在桌上。酒保眼睛一亮,桌上那锭银子少说也有十两,他在酒店干活,哪怕干一年也挣不足十两,听说喝一杯酒便得十两银子,不免有些心动。 周旁的酒客听说稀奇,也纷纷过来凑热闹。向北一桌是个青年,身穿简装,闻听此事,手中杯子不免迟疑一会,跟着若无其事一饮为尽。 少女笑道:“怎么,你不敢?”酒保又激动又难以置信,天底下怎会有掉馅饼的好事,拗不过贪念,毅然上前端起杯子,仰头就要喝下,却当这时,店外有个声音喝来:“不能喝,酒中有毒!” 第900章 兴师问罪,邪女装糊涂 此言来得突兀,酒保没有准备,乍听此言,吓了一跳,手中的杯子没抓稳,掉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围观之人都是“啊”的一声,往后直跳,微乱之间,一名青衫少女盈步入店,此女与紫衣少女年纪相仿,都生得极美,不过青衫少女眼睛大些。 紫衣少女见了来人,甜甜一笑,亲迎道:“妹妹,你来啦?快,快,进来坐,瞧姊姊给你准备了甚么,好酒好菜,享用吧!”一脸殷勤。 旁观之人吃惊,原来二女竟是姊妹,不料青衫少女不领她情,哼的一声,将她来手甩开:“谁是妹妹,爹爹说了,我才是姊姊。”紫衣少女莞尔一笑,道:“是么,但我却听我娘说,我出生比你早一点,因此我是姊姊,你才是妹妹。”青衫少女生气:“胡说,你娘算甚么,爹爹说的话才真。” 紫衣少女冷笑:“哼,你张口一个爹爹,闭口一个爹爹,别拿他来压我,姑娘我不吃这套。”说时眼睛泛邪,一脸专注盯着青衫少女,仿佛在思索。青衫少女生气:“你这么瞧着我,到底是何居心?”紫衣少女淡淡一笑:“没甚么,姑娘我只是在想,你有哪一点长得像爹。” 青衫少女怒起:“你这话甚么意思?”紫衣少女嘴一勾,摊了摊两只无辜的手:“没甚么,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听说你姓钟。而你母亲陪了钟老头十七八个念头,这其中的虚实,外人又岂可得知?”青衫少女忿怒填胸,银牙一咬:“你......不许侮辱我娘。” 诸人听至此刻方了,原来二人名为姊妹,却是异母同父,也难怪要互相为敌了。只是这身穿紫衣的少女倒也有趣,公然怀疑自己姊妹不是乃父亲生,看来这回有好戏可瞧了。 孰知青衫少女待一张脸憋得通红之后,复又冷静下来,瞪着姊妹:“阿紫,我不跟你吵,你把解药给我,姊姊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回去也不跟爹提。” 围观之人动容了,都想:“原来身穿紫色衣服,便名唤阿紫,难道眼前身穿青衫这位,名叫小青么?”阿紫面上带邪,勾唇道:“哟,灵妹妹,你中毒了么?是谁这么狠心下的毒手,来,快过来给姊姊瞧瞧,姊姊我呀虽不算精通,但在光明顶的时候,也略有所研。” 诸人失望,原来青衫少女不是叫小青,但一听“光明顶”三字,有些江湖经验的都一下子错开好几步,那阿紫也不在意。却听青衫少女哼声道:“阿紫,你少要装蒜,我中了甚么,你自个心里明白。” 阿紫嬉笑:“哟,好妹妹,姊姊我到底明白甚么,你不说,大家怎么知道?”不料这话一出,这些好事之徒,个个起哄。青衫少女难以羞齿,总不至于在这里将自己中毒武功尽失,在山上遇强盗,险遭非礼的事抖露出来吧,这叫她情何以堪,日后还有何面目见人。 青衫少女大怒,咬了咬,就要上去拼命。阿紫瞧得苗头不对,万一这事闹大传入了二哥梁萧耳中,可就不单纯了。此女天不怕地不怕,就连生身父母也不放在眼里,惟独对他这个二哥无辙,大嚷:“好啦,好啦,解药我的确有。”青衫少女欢喜:“在哪,快给我?”伸出手来,却不是与她拼命,而是等待解药。 阿紫眼睛一涩,叹道:“唉,我是有解药,只不过......”青衫少女大急:“不过甚么?”阿紫眉头一皱,低声说道:“我好心好意叫了酒菜等你来吃,解药我就放在那只杯子里,适才被你一喝,店小二手脚不稳,把它给摔碎了。” 青衫少女一听,脸色大叫:“你说甚么,解药给......给摔了。”瞥睹地上,果见那一滩酒水不带半分毒色,纯粹的烈酒而已。阿紫委屈,欲哭道:“是啊,要怪你可别怪我,就怪他吧!”说时一指那酒保。 酒保大慌,不知所措,脸苦了下来:“别呀,姑娘,小的也不知您这酒里的是解药。当时情形我......”阿紫不愉:“要讨命,跟我妹妹说去,我做不了主。”酒保听说,更慌了,向青衫少女直求情:“姑娘我......小的不是故意的,请您别......” 青衫少女将手一罢,唇启:“算了,这事也不能怪你。”酒保千恩万谢,青衫少女不再睬他,目光直瞪阿紫。阿紫识趣,安慰道:“妹妹,想不到你胸襟这么宽广。”顿一顿,“这事,你这么就算了么?”青衫少女未答,忽听一个声音说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 诸人吃惊,回头朝声源看去,但见北边一桌坐有一位青年,他独酌自饮。阿紫有些气,走过去:“喂,刚才那句话是不是你说的?”青年放下酒杯,起身缓缓回头,手中折扇轻轻抖开来,朝自己扇了扇,动作轻柔之极,有如女子:“你说呢?” 阿紫噗嗤一声好笑,跟着大伙也笑出声来,青年觉得奇怪,见大家都望着自己取笑,有些糊涂了,问:“你笑甚么?”阿紫上下端详了此人一遍,有点书卷气味,一副儒生装扮,不过声音倒是一致,掩嘴道:“喂,书生,你从瓜子国来的吧?” 青年一怔:“瓜子国,那甚么国度?”摇了摇头,阿紫窃笑:“唉,这人连瓜子国都不知道,真可怜!我看哪......”眼眺众人,一指自己脑门,“他这里准出了问题。”青年生气,若说他不懂瓜子国,毕竟初入中原,不懂也情有可原,但这一动作,分明侮辱人,不由恼起:“姑娘,你怎地骂人?” 阿紫道:“笑话,姑娘我骂的是人吗?”青年怒盈于胸,就要发作,却见青衫少女开口:“阿紫,你就别为难人家了,人家是个读书人。”青年一愣,心道:“这姑娘真善良,她的妹妹害她,她却不记恨,我得帮帮她才是。”忽听阿紫冷笑,屑然:“读书人又怎样,读书人就高人一等么?”冲青年哼一声,“读书人就可以冬日打扇,当真高人一等。” 青年错愕,中原的礼仪他不太懂,原以为扮成文人墨客,就该这样,岂知适得其反,面上一热,羞惭于地,恼喝:“好刁钻的丫头,今天我非教训你不可。”话罢,折扇一收挺直,朝阿紫点去。 第901章 不自量力,讨苦吃 阿紫不畏其所摄,见青年折扇点来,当即唇角一勾:“想要教训姑娘,只怕你没有这个能耐!”侧身斜避,就此让开,折扇之头势凌,一路直点,阿紫转身之后,窥见对方步伐不太灵活,执扇之手隐有力弱之像。此女心一笑,素手拍回,五指成刀削割对方咽喉。 青年一惊,即刻回扇招架,岂知使到此处力已殆,再度提气,也已然慢了一拍。一个不慎,喉咽已被阿紫扼住,此女冷笑:“哼,就这点本事,也敢替人出头,活腻味啦你。”指尖劲加,将那人整个压躺在桌。 青年力殆,如今要害被制,又无法动弹,只能拼命挣扎,可惜无论如何也不及眼前这位紫衣少女力气大。围观之人瞧得稀奇,大声赞:“姑娘好身手,姑娘好身手!”青年一脸羞红,惭愧地低下头去,心恨:“我当真没用,连个女子也打不过。” 他却哪里知道,眼前的紫衣少女,可是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一流高手,名列明教四大护教法王和左右使者之上的副教主。他一个初出的新嫩,又岂可尽晓,以他这些个招式,能在一流高手面前过得一招,已是莫大荣幸。 正当青年沮丧之时,青衫少女急步抢来,对阿紫叫道:“妹妹,不,姊姊,就当我求你,别为难他好吗?”眼睛酸涩,“大不了,我一辈子失去武功。”阿紫嬉笑:“哟,你终于肯承认我是你姊姊啦?”青衫少女低语:“不承认又能如何,你本事比我高,手段比我狠,我又能......”阿紫生气,怒颤:“你......”似笑非笑了会,阴沉道:“你说我狠是么,那好。” 青衫少女听她语气不对,有些忧心:“你待如何?”阿紫瞧了手上的俘虏一眼,又看向青衫少女,有些诡异,突然说道:“这小子好像对你有点意思。”青衫少女脸一红,不敢看青年:“我不认识他。”阿紫不信:“哦,竟有这事,不认识还能为你拼命?” 青年忽道:“她说的是真的,这位姑娘,小子第一次来中原,看见你姊妹二人闹误会,一时冲动才出手,万料不到姑娘你武功如此高强,小子甚服,当真有眼不识泰山,尚请姑娘莫怪。”这几句话恰到好处,说得那阿紫飘飘然的,她心一喜,语气便软了些:“既知是误会,你又何苦趟这浑水。” 青年连声应:“是是,姑娘教训的是,小子下次不敢了。”阿紫哼了一声:“你还敢有下次?”又见他认错态度极好,一味赔不是,气火又消大半:“好吧,姑娘我姑且信之,饶你一条狗命。”然而青衫少女却想:“此人为何在跟阿紫说话之时,连向我使眼色,莫非其中......”又见其偶尔闪烁的眼神不离桌上的酒杯,胸中一动:“难不成是解药?”心欢,又怕阿紫看出端倪,当下极力饰掩。 听得阿紫不怪罪青年,青衫少女莲步上前,说道:“阿紫,谢谢你不为难他,小妹在这里敬你一杯。”说时,快快取过阿紫桌前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阿紫大惊,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之不及,心道:“算了,反正我也是预备给她喝下。”想通这点,也就不以为恼,淡然笑之,算是领了青衫少女这份情。 那酒一入喉间,果然与众不同,顺流下肚,但觉暖暖的,不久丹田之气微动,心悦:“果然是解药。”一运气,就觉游走之气渐在回旋,激动不已,当下起手称谢:“阿紫,多谢赐药!” 阿紫听了一怔,颇觉哪里不对,就在一愣之间,忽觉手下的俘虏奋力一挣,脱了束缚,待她回神,就见青年奔到青衫少女跟前,急声道:“姑娘,快走!”青衫少女一愣,尚未明白,手已被青年抓住,疾往店外跑去。 她步子错退,不得已跟随。阿紫大怒,轻身一起,纵到二人身前,喝声:“哪里走!”话落,不由分说,向青年抓来。青年想也不想,一把将少女推开,反身自动迎上阿紫,展开手脚,招招拼命,一味死斗。 阿紫初始不屑,料得此人不是敌手,不想几招下来,此人大都使的是同归于尽的招式。阿紫不欲死,更不想与其拼命,几番辗转下来,有了顾忌之心,招式也缓了些,居然让青年斗了十几招不落败。 青衫少女骇然,她武功渐在恢复,适才青年那一推,只能勉强把她推至门口,也就稳住了,回身相劝:“阿紫,阿紫,你们别打了,别再......”可惜二人,一个要拼命,一个咽不下怒气,竟是谁也没听入耳。 就在这时,门外走来一个壮汉,见里头热闹,上前询问:“朋友,里头发生甚么事了?”大伙都在瞧好戏,谁也没搭理他。壮汉纳闷,挤过几人,凑入店去,登时眼前一亮,但见一青衫少女一脸焦急,仿佛在劝架,但是二人不听,心不觉跳了起来:“怎么是她?” 既有几分欢喜,又有几分激动,不顾一切钻了进去,他个头大,身材精悍,这些凑热闹的人不及他,纷纷嚷道。壮汉径直走到青衫少女一旁,问候道:“姑娘,咱们又见面了,真巧啊!”青衫少女一心只在斗场二人身上,无心理其他,闻问略一侧头,见了此人不由一怔。 少女皱眉:“怎么是你,你来这里做甚么?”壮汉心欢,忖道:“她还记得我?”虽见青衫少女话出,但此女双眼离不开的却是打斗,又随她目光看去,见了青年又是一愕,脱口而出:“耶律兄!”那青年正斗得紧要关头,忽听声唤,怔住了:“谁叫我!” 孰不料阿紫一拳打来,正中其鼻子,青年但觉鼻酸难耐,身躯一晃,险欲跌倒。阿紫毫不手软,一拳中的,二拳又至。阿骨打惊心,快步抢入,接下了阿紫的一拳,此刻扼住她手腕质问:“姑娘,你为何打人?” 阿紫胸震,微惊:“此人是谁?又从哪里冒出来,居然接住我一拳无碍。”她不信邪,使个手段,素手从此人掌中脱却,阿骨打惊心,更瞧得眼花缭乱,仿佛眼前有千万只手在演示,更不知何时,徒听砰砰几声,胸膛一连中掌,跟着双脚离地,头重脚轻后倒。 第902章 久探无果,孤一掷 月圆初上,宛如轮盘,发着柔和的光,盈施昏泽。梁府旧宅荒弃已久,月光甜映,可见蛛网盘结,灰尘堆厚,三人聚在内厅,灯火昏沉,公子为上,刘进立左,静云靠右,气氛有些沉闷。忽听公子开口:“事情都打听清楚了么?” 静云抬眸,禀告:“三天来,我奉您之命在城中各大首领常出没的地方打听,都说很多天没见过他们了,所有的人似乎都凭空消失了一般。唉,一无斩获!”公子淡然,转向刘进:“你呢,侯府那边有何收获?” 刘进想了想,说道:“这三天,租了侯府对门的一间民房,我一直在里头监视侯府的一举一动,除了丫鬟、仆人例行的每天买米买菜之外,不见一个陌生人进出。”顿了一下,“是了,高升泰每次下朝之后,都等到夜深人静之时,都会悄悄离开府邸。” 公子微愕:“哦,那你可有跟上,这厮都去了哪里?”刘进微笑:“当然啦,二哥交代的事,我怎敢怠慢。说也奇,这厮哪也不去,每回偏偏都往一个破庙走,不待个三五时辰不见出来。”公子问:“你说的可是以前慕容博炼药的那座古庙?” 刘进点头:“正是!”公子沉吟片会,异光一闪,有了计较,故意问:“那你有没有跟进去瞧个究竟?”刘进舌头打结:“我......”公子莞尔,刘进但觉惭愧,脸红道:“此贼诡计多端,小弟怕他设有埋伏,不敢贸然行动,所以......”公子笑断:“我逗你的,走吧!” 二人大惊,异口同声:“去哪?”公子一拍身上的灰尘,把腰杆挺直:“前几天你们不是问我干嘛去了吗?其实我一直躲在皇宫里头,到了晚上,高升泰总会一个人悄悄地入宫,在御书房交代假皇帝办明天之事,才悻悻然离开。” “说来好笑,这厮不走禁宫之门,往御书房里的暗道一走,就回自个府上去了。适才听进弟一提,若所料不错,那古庙底下的暗道可直通皇宫,甚至城中每个角落,只是上次大意,不曾察觉而已。”二人震惊,静云问:“这么说来,此密道一定是慕容博那厮兴建。” 公子莞尔一笑:“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咱们先不去管地下密道为何人所建,目前重要的是找出失踪之人的关押之处,解救人质,才好兴兵伐贼。”刘进赞同:“二哥说得极是,但这失踪之人关押之地,咱们也不知它在哪,京城那么大,每个地方都有可能,而且我们不能亮出身份去请人帮忙,否则后患无穷。单就我三人,委实力弱势孤,根本无济于事。” 公子道:“哪个说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和瑞叔叔有关的将领,以及灵鹫宫诸位女首领,加起来也凑个两百之数。试问这么大一家子人,难道他们不要吃喝吗?每天不是三餐,至少也供给一顿吧,不然活活饿死了,这厮拿甚么跟我谈判?” 静云听了,欣喜若狂,大赞:“有理,有理,这么多人,前去送饭的一定人数不少,只要咱们留意城中哪户人家去送饭的人数,但凡超过五人以上,一定有关联。”刘进听了这话,原本欢喜,可惜一瞬脸又苦了下来:“话虽是这么说,但我监视了侯府三天,也不见他们出去送过饭,只是少量买过米,难道人就藏在侯府里头,可是侯府咱们都转过,就差掘地三尺了。”静云见他说得在理,多少有些信以为真。 公子道:“也许有这个可能,既然是线索,当然不能放过。若想知道人关在何处,今晚跟紧高升泰,不就有线索了吗?”刘进道:“二哥的意思,那佛像下咱们恐要再钻一回。”公子笑道:“别嫌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走吧,时辰差不多了。” 刘进道:“你都不怕,那我还怕甚么?”大笑跟上,静云蹙眉,忖道:“跟踪那老家伙,当真能寻到爹爹吗?”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摇了摇头,惟今之计,也只好陪这两兄弟疯一回,是福是祸,是生是死,那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三人都乃轻功绝佳之辈,放任大门不走,行至一堵高墙,足下一点,轻身跃上。隐入夜色之中,借着月光埋伏于,从侯府出来去古庙必经之路。果然,子夜相交,就见街尽头轻烟笼罩,地面托出一条长影子缓缓走来。 那人步履加急,一味转向古庙方向。公子心欢,低声道:“目标出现,跟上!”二人默契,打了个手势,当下缓缓后随,总落后一定距离之内。 高升泰不疑有人跟踪,与往常一样,信步移走。不消一瞬,抢入破庙大门,在举步之际,左右顾看了一下,见无人才闪身进去。静云轻啐:“鬼鬼祟祟,非奸即盗!”这话钻入二人耳中,公子侧脸瞪了她一下。 静云撅嘴:“我又没说错,干嘛怪我?”公子不睬,举步入门,刘进摇头:“走吧!”静云不愉:“刘进,怎么连你也......”话未了,忽见刘进回脸,食指竖唇鼻噤声,她恍然有悟,方才骂高升泰鬼鬼祟祟,难道眼下三人的行径,不也是鬼鬼祟祟么? 刘进一入内里,便不见了高升泰的身影,有些气大:“属兔子的么,溜那么快?”公子摇了摇头,微微好笑,此时密道已开:“二位,请你们省点口水吧,再不跟可就追不上他啦?”他二人识趣,为了顾全大局,也不再说甚么,公子钻入后,二人也相继闪身进去。 底下情景较之上次,不曾更变,唯一不同的是墙壁上油灯燃烈,暗道通透。三人随火光走了很久很久,不约走到一面墙壁,前头竟没了去路。静云有几分埋怨:“怎么会是条死路?”刘进不愉:“云姑娘,休要胡说!”却见兄长蹲在墙前,摸索了一阵,之后起来打了打手上的灰尘,道:“这墙是活的。”话落便把双手按在墙上,提气使劲一推。 少顷,果听嘎的长声,那墙缓缓颤动,向两旁分开,那头的光线灼目,三人心喜,眼见门就要全开。岂料这时,对面突射来五六支毒箭,三人错愕,一齐翻身躲避,毒箭算是避过了,但是落脚之时,地板忽裂开了个深坑,三人无法再借力,不由统统掉了下去。 第903章 误落铁网,桥头山前可有路 更不知过了多久,公子迷迷糊糊中醒来,但觉腰酸背痛的,尤其是五脏六腑好不难受,还好他功力深厚,不然从那么高的地方掉将下来,不死也大伤。揉着眼睛,跟着甩了甩脑袋,让自个神智清醒一些,睁开眼的那一刻,但见西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略带腐臭之味。 也不知刘进和静云如今身在何处,探手触摸,以指代目,果然在一旁摸到了一物,似个人,身上尚有体温,不禁心中一喜,总算松了口气。当即取出火折幌亮,混光微隐,就见那刘进皱眉苦脸挣扎起来,眯着眼睛问:“这是甚么地方?” 兄长未答,刘进就看见了躺在一旁的诸葛静云,焦急挪过去,嘴里疾患:“云姑娘,云姑娘......”公子也起身,挽袖一搭该女脉搏,微微出神,随之一笑:“无碍,她只是昏了过去,歇息片刻,当该醒转。”刘进欢喜:“真的么?”像松了口气,又一脸关切。 公子摇了摇头,不再理他二人,起步端详,随着火折盈热,四下环境隐约可辨。只见三人都困在一个小密牢里,四面都是铜为墙铁为壁,坚硬无摧,连个透气的窗都没有,唯一一个铁门便是出路,可惜也以玄铁链锁上,一只脚当真是步入了鬼门关,想抽也无计可施。 可见设计这密牢之人,心思有多么细腻。公子无心去想这些,只想看看百密是否有一疏,设计这密道之人,可曾留下些甚么?别说是线索,就是一颗老鼠屎也没有,这地方连老鼠也不会来,更别谈甚么指望了。 他仍然相信船到桥头自然直,车至山前必有路。当即过去,在那铁门上推了推,门随大力撼动,发出刺耳般的闷响,并掉下许多尘埃来。更加见证此处已经有好久没人来了,说不定自己三人就是第一批,也或许是最后一批。 公子不信邪,以他的功力,竟然推不倒一个破门。当下真气催加,频频惯出,只震得那门嗡嗡鸣颤,就是不见它倒或塌。公子又狠狠奋力一推,仍无济于事,心念一动,又抓起那条玄铁链锁用力挣拧,无论如何也不能令其少一丁点伤损,他不觉泄气了。 刘进细心呵护着静云,听到响声,知兄莫若弟,他也不好相劝,只望了一眼,便又守护着佳人。听兄长鼓捣一阵无果,这才抬眼开口:“歇一会吧!”公子一愣,果真住了手。 许是响声过大,吵醒了昏睡中的诸葛静云。此刻该女悠悠睁眼,她瞥睹亮光,眼睛闭了闭,在刘进的搀扶下这才起来,四量了一番,惊愕:“这是哪里?”刘进摇了摇头,也搭不上来,侧脸望向兄长,刚好公子听得静云惊叫,回过身来。 静云大惊,看见公子手上有明显的伤痕,问:“萧哥哥,你的手怎么啦?”公子错愕,即刻藏了起来:“我没事,你醒了便好,进弟他担心死了。”静云幽怨,咬牙瞪他:“难道你不担心么?”公子不知如何回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刘进对此女有意。 以前公子和梁雪两情相悦,伤了刘进一次。这回和静云没感情,只是打小一纸婚约而已,如今连婚约也没有了,就更加不能伤刘进的心,沉默了一下,听静云苦笑:“眼下我们身在何处?”公子错愕,有些诧异,想不到她会别开话题,一愕之后才开口:“我也不知道,想来我们中了高升泰的诡计,被他关在这里了。” 静云担忧:“这可怎么办,我不想死。”公子道:“没有人想死。”静云堕泪:“我想我爹,我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真的好想他。从小我便死了亲娘,爹爹他也不续弦,一心只是为了我,生怕他再娶我会受到委屈,所以宁愿孤独一身,也要我快乐。自小,他便把我当男孩子养,十八般武艺,一一倾囊相授,恐怕连羽哥也没学全剑......”说着竟然抽泣起来。 公子闻之,也不能不动容,上前安慰道:“不会的,我们谁也不会有事,瑞叔叔还有各位首领,都等着我们前去营救,我想老天爷它不会如此亏待我们,这其中一定还有别的出路,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不要一遇事,就自乱了阵脚,相信我,我和进弟一定带你出去。” 静云双眶红肿,眼泪不断滚落,但听了公子那一番话,心安不少,忽然泣一声,弃刘进,改投公子怀抱。那公子一怔,完全震住了,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见此女哭泣,而且哭得梨花带雨那么伤心。以前不管遇到甚么事,此女总能大咧咧,从不曾在人前示弱。 原来悍女也有柔顺、需要人保护的一面。公子不知所措,双臂大张,不敢搂她,手上的火折一闪一灭地,室内也跟着一明一暗,但见刘进的面色非常复杂,既心痛又无奈,抑且带着几分勉强的笑意,一切都勉为其难强忍着,他甚么话也没说。 过了好一会,他突然上前夺过兄长手中的火折,就转过身去。公子呼唤:“进弟!”刘进脚心一重停下了,僵了片会,只吐出一句:“我再看看还有甚么别的暗门机关。”语气极为平静,话落,举着火折,四周察视。 静云自觉失态,离开公子怀抱,抹干眼泪,盈步去刘进那边,小声问:“你生气啦?”刘进装作不闻,举着火折继续寻找,就当此女不在眼前一般,举步偏过。静云生气:“你若是恼我,就大骂我几句解气,求你别抹杀我的存在好吗?” 刘进像是听见,又像是没听见,步子顿了一下,才道:“不敢!”话罢,又继续忙活,静云大气,就要过来与他理论。 公子瞧得不妙,急闪上前,握住刘进执火折那只手,语重心长道:“兄弟,适可而止,女人一但恼火了,发起脾气来,就好比酷暑的太阳没完没了;而我们男人就好比这根火折,顷刻燃尽,死不瞑目啊。乖,给我,你好好去劝劝她!”也不管他答不答应,硬拽下来。 刘进有气,身躯不由一幌,火折丢还,原是被兄长大力推及乱转向静云那边撞去:“云妹妹,人我可是交给你了,要打要骂要亲要热,都随你!”刘进气苦,但已来之不及,衣领早被该女提住。 第904章 夜半盈怀,谁拿耗子多情 星光闪躲,月如玄镜,偶有冷风轻拂扑打外装,直冷心坎。对于有些人来说,冷暖无所谓,毕竟贵在一颗心,若是心无,一切外在因素,也就无关紧要了。梳妆台前一藕衫少女,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呆,忽然一名青衫少女急急闯入闺房,嘴里疾呼:“王姊姊,不好了,大事不好了......”藕衫少女回神,眉头一蹙,见此女上气不接下气奔跑,嘴唇勾线:“灵妹妹,甚么事如此惊慌?” 青衫少女喘息:“大......大事,父皇他来了。”藕衫少女微笑:“我当甚么大事,来就来了呗,又没甚么大不了的。”那灵妹妹促急:“不是啦,你的事父皇他知道了,正带着人赶来这里,要拷问你那男人是谁?”藕衫少女脸色一变:“他?是如何知道的?” 灵妹妹蹉叹:“还不是山羊胡子薛慕华,他酒后失德,把你上回找他看病一事全交代了。你也知道,自从父皇打中原回来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变得特别清闲,每日都宴请函谷八友喝酒。这薛慕华最是没酒量了,谁知道他醉后胡说八道,说你不是生病,怀的是喜脉。父皇一听之下,岂有不怒。快,快,我不能跟你说那么多了,你赶紧收拾去汴京找二哥吧,他能救你,父皇最怕的便是他。” “去汴京城,找二哥?”此女怔住了,唇动,“我该找他吗?”灵妹妹道:“甚么该不该,去了就是。”藕衫少女心道:“是啊,我也该去会会他了。纸总是包不住火,就算父皇今天不发现,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也难保有天不发现。” 忖思间又听灵妹妹催急:“你快点做决定,父皇他们就要来了。”藕衫少女酸苦:“可是去汴京路途千里迢迢,要拔山涉水,我一介弱质女流怎么能够......”果听脚步之声虎虎生风,有两三个人径赶闺阁踏来,此女有些慌了。 灵妹妹暗叫:“不好!”用力按着门,脑袋侧扭,一脸慌意对着梳妆台旁的少女。此女会意,知道一落父皇手里,不仅腹中胎儿难保,就连涉事之人也难逃干系,况且此事在他们眼中,属于天理不容,为了保存颜面,说不定甚么事都会做。 她不再多想,简单收拾一下行装,启开窗户,回头望了一眼,眸中满是感激之意。灵妹妹点头,就见王姊姊从窗户钻了出去。此女心弦少动,面上展颜,岂料门外暴躁拍门声传来:“语嫣,语嫣,快点开门,为父知道你在里面。” 灵妹妹心道:“糟糕,父皇来了。”没有出声,过会又闻一女音柔腻:“淳哥,你那么粗鲁,会把孩子吓坏的。”段正淳大气:“我若再不粗鲁,你女儿就跟别人跑了。哪个天杀的,敢动我段某人的女儿,我一定让他填命。” 阿萝道:“好啦,好啦,要找人拼命是你的事,可别吓唬我女儿。”朝门里唤:“嫣儿,嫣儿......”钟灵不敢作声,怯怯将门推实,忽听父皇咆哮:“好了,鬼叫甚么,她一定是躲起来了,你快去叫几个人把门撞开。”阿萝埋怨:“去就去嘛,你别生气!也不知我哪辈子造孽,摊上你这么一个多情......唉,自从你去一趟汴京,回来整个人都变了。” 冷风吹卷院中落叶,上头灯笼摇晃,一个接一个影儿摇曳,廊道上倩影矮坐,一女倚栏而靠,眉心蹙起,乍然而醒,心道:“我怎么又想起这个?”不由遥空仰望,见那星疏黯淡,黑云遮月,仿佛心有千千愁,她本无意弄月,只念:“王姊姊,你究竟流落何方?心中的那个他,可曾找到?”合手诚心祷告王语嫣一切平安,无灾无难。 忽然这时,一名壮汉信步转过廊间,见此女专注神情,不敢挨近,只是问候:“钟姑娘,这么晚了,你还不作歇么?”此女回头,嘴唇一抿淡淡道:“我睡不着,到这里坐坐!你呢,又为哪桩?”壮汉笑道:“我和你一样,也睡不着。” 钟灵心中一动,微笑:“看来今夜,睡不着的人很多。”壮汉奇怪,不明她此话何意,四下顾盼,除却二人,倒不见一个人影,有些纳闷了,注视着她。钟灵勾唇,她武功恢复了,不免有所察觉,只是那二人离得甚远,又藏得极为隐秘。无论他们如何小心,其中一位武功平平,呼吸露重,岂能不觉。 耶律浚道:“姑娘,她好像发现了你。”阿紫回头,冲其做了一个鬼脸,随之哼了一声,耶律浚纳罕:“你这甚么意思?”阿紫不屑:“孤陋寡闻,分明是你不中用,如何怪本姑娘头上?”说时摇了摇头,耶律浚不解:“就算在下本事没姑娘高,你也不至于对我失望吧?” 阿紫横了他一眼:“臭美,姑娘我摇头是笑那小妮子红鸾星动了。”耶律浚听说,来了兴致,笑道:“哦?那么请问姑娘的红鸾星在哪?”阿紫咬牙,一脸不忿,啐骂:“狗拿耗子!”骂罢,转身就走,回自个房中歇憩。 耶律浚又不明白了,嘀咕:“狗拿耗子,甚么意思?”心忖:“这姑娘说话真怪,我咋就听不明白呢?”搔搔脑袋,又回望他二人一眼,才悻悻然离开。 沉寂了好一会,钟灵樱唇才启:“完颜公子,你胸口的伤势怎样了?阿紫就那脾气,你别怪她好吗?”阿骨打笑道:“经过几日调养,我已经好多了,多谢钟姑娘挂怀,她是你妹妹,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怪她的。”钟灵低头:“你没事就好!”当下起身。 阿骨打叫:“姑娘,你去......”钟灵回眸:“完颜公子,夜深了,早些作歇吧!”阿骨打脸沉了下来:“是啊,我的伤好了,明日一早也该上路了。与姑娘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钟灵道:“有缘自会......”忽然想起一事,问:“不知公子因何事上京?” 阿骨打踌躇:“我......”钟灵微笑:“既然公子不想说,小女子也不勉强,此距京师不过三日路程,明天见!”话罢,转身就走,阿骨打心喜:“她跟我说明天见?”转念又想:“我这一趟奉汉皇之命上京和亲,只怕落花有意,流水却无情。” 第905章 瘴气倏出,给块湿布捂鼻 密室无日月,黑暗不可辨时辰。公子携带的一截火折子早已燃尽,也不知过了多久,刘进二人才不闹别扭。其兄一人独坐铁门旁思策,忽问:“谁身上有火折子?”话落,刘进摇头,这玩意今天不曾佩带,静云笑道:“我有!”当即取出奉上。 公子接过,叹道:“这个坚持不了多久,咱们必须在火折子燃尽之前找到出路,不然黑暗之中可就更难寻了。”他二人明白,默祷上苍指条明路,公子吸了口气,震慑心神,就将火折幌亮,随着光影,三人开始四下摸索寻觅。 哪知寻了片刻,仍是一无所获,此室之中,墙乃万年石,门取千年铁,如此搭配坚硬无比,岂是人力所能破。三人渐渐失望了,刘进有些许埋怨:“看来此室的设计者,根本就没打算给落到此间的人一条生路。二哥,别找了,放弃吧!除非那老贼亲自放我们,否则咱们永远也出不去。” 公子心知肚明,但却存一线希冀,他深信天无绝人之路,因为老天爷总是会眷顾好人多一些。也许你不信,但是他信,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放弃。火光越来越弱,火折子开始燃去一半,静云有些慌了:“怎么办?我不想死,我真的不能死,我还没有找到我爹呢?” 刘进上前安慰:“云姑娘,没事的,只要有二哥在,其他的都不是问题。”拍了拍她肩头,跟着轻轻颌首。其弟给公子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无疑增加了他的压力,公子苦笑:“进弟,你太抬举我了,愚兄又不是神,岂能甚么事都能迎刃而解。”刘进结巴:“这......” 就在这时,忽听吃吃几声,就见头顶上洒下来许多烟雾。原来上头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孔,本为透气。那烟一出,便开始四荡开来,萦绕缥缈,甚有几分诡异。公子鼻头一吸,大惊:“不好,此乃瘴毒,快闭气!”他二人闻言,登时心跳,不得已依言把自身之气给闭上。 过了好一会,二人不得呼吸,极为难受。静云开口:“我憋不住了!”话罢,开始大口换气,刘进大骇,抢身过去,一把将她鼻子捏紧。静云吃惊,嘴巴张得老大,却大气也不敢出,傻愣愣盯着刘进,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 刘进沉浸了一刹那,忽见静云胸脯开始颤动,而且越来越快,跟着口里喘热,心惊:“不好,她气憋得太久,恐怕......”果然,此女挣脱大呼一声,吐出老大一口浊气,仰头吸鼻,要把泄出去的换回来。刘进心跳加速:“不行!”急伸手又把此女嘴巴捂住。 静云美目瞪大,眸子乱转,口却不能言,欲要对方放开自己,一挣扎但觉脑袋一眩。原来瘴气来得突兀,散得极快,不消一瞬的工夫,就把密室填得满满的。此女憋气已久,才一吸,便入了鼻腔,直进肺腑。 她身子幌了幌,但觉浑身酸软,四肢乏力,险些欲跌。刘进大急,一把拉住,然而此女身子滑软,一经触及,就像蛇皮一般无力。这哥儿好不容易抱住她,此女眼睛已闭上了,大急:“二哥,云姑娘不行了,你快想想法子。” 公子捏鼻道:“你快闭气,不要说话,她内力薄弱才有晕厥之象。若要救她,先给她度口真气。”刘进听说,想也不想,当下丹田气起,从静云背后一味度入体内。公子动容:“进弟不顾自个生死,拼死救静云,这份......唉,不行,哪怕他是铁打的身子,彼消此长,时间一久,他的气也憋不了多时,憋?”嘴角沉吟,胸一动有了计较。 火光一晃,公子背着二人,自衣角撕下一块布来,左手解开裤头,但听流水声响,浸湿了碎布。公子大呼口气,身子舒坦极了,束好快快转身,将湿布送出,捏着鼻头道:“给她捂着,你就不必浪费真气了。”刘进侧脸,想也不想,一把接过。 碎布入手,但觉湿哒哒的,五指尚有水沾下,眉头皱起:“这是?”心底起疑:“二哥哪里弄来的水?”公子脸上燥热,不敢言明,推搪道:“你给她用便是,至于其他的......”昏光之下,但见静云发簪上的朱钗幌亮,又有了算计,当即拔出,转身就走。 刘进欲唤,却又忍下了,不知兄长夺静云的钗子为何?万一此女醒转发现钗子不见了,岂不跟他闹。眼下也不是想这事的时候,又依兄长之言,把湿布捂该女鼻子。 公子欣喜,拽步至铁门,抓来玄铁锁,以钗头鼓捣。刘进心焦,等了一会儿,果见静云眉心微颤,心喜唤:“你醒啦?”静云但觉头晕目眩,眼睛极难睁开,就是鼻间怪味连连,令人欲呕,唇启:“甚么味,如此浓郁......”一开口,瘴气入侵,就此昏厥过去。 刘进大急,摇晃,嘴里疾呼:“云姑娘,云姑娘......”激动之下忘了抵御,真气一泄,自个也身酸骨软,头昏侧脸唤:“二哥,我......我......”话未了,听得砰的闷声,二人倒下。 公子极力冷静,一心以钗头撬锁,鼓捣了一阵,没甚么状况,心有些加速,又极力忍耐:“万事切不可慌瑟,世间万物无论它多么缜密,也有破绽可寻。”秉持着邪不压正的理想,继续努力。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又撬了一会儿,忽听哧的声响,那锁裂开。公子欢喜,急速将其扯掉,又大力推开铁门,顿闻腐臭之气弥漫卷来,心中一欢,回头叫:“进弟,可以出来了,咱们可以......”哑言住口,看见二人倒在瘴气之中不能动弹,心一揪,大步奔去,提起二人举步往回就跑,也不管瘴气可否危害自身。 公子力大,几个箭步便抢出了门外,放下二人,速速把门关上,重新锁好。又提起二人择路而去。不知奔了多久,眼见火折瞬息即灭,左右顾盼,看见甬道里设有油灯,当即点燃,又坐下歇力一阵,把二人一旁躺好。 也不知过去多久,通明之中,廊道昏沉幌动。静云幽幽睁眼,又觉怪味冲鼻欲呕,撑起身子质问公子:“萧哥哥,湿布哪来的?”公子见问,脸一红,不敢答他,静云生气:“果然让我猜着了,它是你的......你的......咳咳!”难以想象,一窒息,又昏了过去。 第906章 皇上怎么做,难道要你教 东曦悄上,接近卯牌时分,金殿辉映,一片呈祥。朝殿之上聚集两班文武大臣,武官本由高升泰为首,但此番他人却高高在上,站在了台阶中心。此老大袖一挥,转身面对百官,老脸带笑,但见文列少了南王段誉、靖安王刘进,武班少了战神诸葛淳瑞。 百官左顾右盼,少有起疑,都一个心思:“怎么不见摄政王和南王,还有诸葛将军?”难不成三人都同时告假,还是翘班,抑或尚未到,以往这三人都是来得最早的一个,今日一下子不见了仨,未免有些好奇。 心疑之间,忽听有人喝一声:“皇上驾到!”百官肃静,恭敬退开,就见殿外一身着龙袍之人,昂首阔步进来,经过百官之前,面无表情。须叟步上金銮,斜身摆正,一扯直褂,往龙椅上这么一坐,说真的倒有几分威严。 百官惶恐,俯首磕头,山呼万岁。朝贺已毕,皇上话出,文武大臣起身,排班依序恭立。又有人喝:“大人们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话落,文官之列闪出一位黑须大人,速禀:“皇上,四川省攀枝花,半月前,连续的干旱使平地镇平地村出现用水困难,百姓家中水井干枯、唯少不多的几个平地湖泊也已经基本见底,村民们只能在湖泊底挖井取水,而租用挖......” 高升泰听了,虎目一横:“司马大人,此事容后再提,在此之前,万岁有旨意颁下。”说时身形一偏,面向御座上的黄袍人起手恭请,一脸真诚,实则暗怀鬼胎。那司马大人微急,嘴颤:“这个......”瞥了高升泰一眼,又向黄袍人看去,复奏:“皇上,此事当真刻不容缓,请您三思,早一刻决定,百姓便能早一刻脱离苦厄。”说得甚为赤诚。 高升泰怒喝:“大胆司马轩,皇上要怎么做,难道还要你教吗?”那名为司马轩的大人惶恐,跪拜请罪:“皇上请三思,江山初定,杂事诸多,万事以民为先,救人如救火,一刻也耽搁不得。”高升泰戟指:“你敢顶撞皇上,来啊,拖出去杖打二十!”即有侍卫进来。 司马轩痛禀:“万岁,老臣并非有意顶撞,而是救民心切。”侍卫有二,一进殿内就把那大人左右架住,听侯爷发落:“拖下去重打!”左右依言,就要拖走,文班又闪出一位三络胡须大人,指着高升泰鼻子骂:“侯爷,有万岁在此,岂容你放肆!” 侯爷听得,气绿了脸,暴跳如雷:“来啊,把这厮一并绑了,推出去多打二十。”那大人不服,向御座上的黄袍人叫冤:“皇上,您看看,高侯爷他有多威风,在殿上可凭他个人喜怒,裁判他人生死,况且这人乃朝廷重臣。”侯爷大气:“你......皇上要怎么做,难道要你教?” “啪啪”的几声,双掌互击:“好一个‘皇上要怎么做,难道要你教’!”顿一下,“回来,说你呢,就你们两个,快把司马大人送回来。”两名侍卫一怔,脚步止了,回头看见皇上站了起来,一脸笑意对着自个。 他二人僵住了,过会看向侯爷,嘴唇轻动,却听皇上打岔:“怎么,还需要向某人请示么?难道我这一国之君还使动不了你一个小小侍卫,来啊!”二人大慌,急忙请罪:“小的该死,请皇上恕罪!”磕头之时,就见殿外有两名侍卫走入,至御阶前为礼,跪云:“小的参加万岁,不知万岁叫唤小的前来,有何吩咐?” 皇上眼珠亮动,一闪即逝,莞尔道:“现在没事了,你二人押他们退下,随时候命。”二人应声:“是!”就提拽那两名侍卫,恭敬退了下去。 司马轩面上堆喜,拜恩道:“谢万岁不打之恩!”那大人也跪拜,同谢。皇上唇勾,笑道:“好了二位大人,免礼平身!” 高升泰糊涂了,此帝自出来,便一直坐在御座上数着手指甲,连吭也没吭一声,心道:“这小子发甚么疯,不是讲好了不多话,今日上朝怎么一连废话。”有气,就要教训几句,左脚一动,又迟缓了:“不行,此乃大殿之上,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落人话柄。随他怎么耍,等会传位诏书一出,老夫第一个要他好看。”便忍了下来。 皇上一撩直褂,复坐好,笑道:“列位卿家,可还有甚么事要奏,若无事,朕可就退朝了。”司马轩大急,出班奏道:“万岁,那四川......”皇上罢断:“司马卿家,此事朕已了然,不必重奏。且,朕已有了万全之策,待会散朝,旨意即刻下达,你遵旨行事便是!”司马轩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半信半疑间,不敢表露出来,就接了圣旨谢恩。 那皇上打个倦意,问道:“哪位卿家还有事奏么?若无,朕困了想......”话未了,忽听高升泰嚷一声:“万岁,臣有事启奏!”说时也闪出班来,皇上咽了干咳,说道:“侯爷,有话不妨直说?”百官等了好一会,也没听高升泰开口,甚觉怪哉。 却听皇上疑惑问:“侯爷,你眼睛有病吗?怎么眨啊眨的!”原来此老在向帝王使眼色,岂料这厮当众说了出来,高升泰真真好气,咬牙瞪他,一脸忿然,却又不敢当场发作,心底怀恨:“小子,你敢拆老夫的台,我一定不放过你。” 皇上又打哈道:“如今朝事已完,若无班奏,朕办正事去,各位大人,不送!”离座轻身而去,百官跪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高升泰简直气炸了肺腑,站直身子,望着那帝远去的身影,胸中火大。 就见那司马大人拍拍双膝,与同窗走过来,经过高升泰面前时,故意停了一下,说笑:“老弟啊,刚才真是谢谢你仗义执言,不然这二十棍廷杖一下,老哥哥的屁股可不就开了花吗?”那大人笑道:“要哥哥取笑了。”起手朝天,“还是皇上有天眼,知道哪一个是忠,哪一个是奸。”话罢,哈哈大笑离去:“走吧,圣旨还等着咱们!” 高升泰心恨:“先让你们得意一会,待我收拾了小的,再来收拾你这两个老不死。”念此,沉脸溢笑,时百官已散,他举步折向内宫。 第907章 百密,终有一疏 柔阳轻斜,暖风如絮,许许舒人心肺。黄袍人激怒高侯爷之后,洒然离朝,一味蹿入御花园。途遇宫娥为礼,敛敛让开,此人不疾不徐信步廊走,俊脸带笑,长袍随风话尽潇洒。不久看见适才在殿上自个传唤的那两名侍卫隐在假山一角,不由顿了一下,身后廊道上又闻步履急响。 他胸中一动,唇上挂勾,冲假山后的人儿点一下头。他二人会意,急速隐藏,就看见高升泰大急冲帝王走去。黄袍人莞尔,故意视而不见,举步往前就奔。高升泰大气,咬牙切齿怒随,二人崭露头来互视一眼,左首那人道:“你留此接应,我跟去保护。”话罢,舍其离去。 黄袍人暗暗好笑,侯爷步快,他则快,那侯爷步慢,他则缓一分。不管高升泰如何追赶,前头那人总有法子叫自个落后一段距离,叫他计无可施,只能急在心坎。眼见御书房就在左近,那黄袍人也不客气,推门走了进去。 高升泰在后头瞧得心欢,想道:“哼,小子,老夫还以为你舍不得停呢?进了御书房,你小子不完蛋,我高升泰三个字倒过来写!”激动之下,也不客气闯了进去。 一入内里往事依稀,满室金黄辉映,龙气呈霭,就见日头偏折,影印地板。御椅案中黄袍人上座,行止洒脱,美唇笑品着香茗。看见高升泰进来,则抬头一瞻,讶异叫声:“哟,侯爷,脸那么臭,谁惹你生气了?” 高升泰气填吭臆,老手戟指:“你,给我下来!”怒气冲冲过去,一手按在黄袍人肩头,将他提起,跟着奋力一掷。黄袍人“啊哟”一声,向地下滚去,翻了翻身子,坐稳气喘道:“侯爷,你想杀人灭口不成?”高升泰忿怒,往御椅重重一座,拍桌子道:“杀你,老夫还怕脏了手呢。” 黄袍人赔笑:“是是是,小的贱命一条,哪似侯爷您值千两万两黄金。”高升泰气起,又戟指:“你......”哼的一声,忍下气,一扯衣衫坐好,说道:“我来问你,适间殿上你为何不从老夫之言,依计行事?”黄袍人糊涂:“计?依何计,行甚事?” 高升泰大怒,又狠狠一拍桌子:“小子,你是不是以为你是真的皇帝?穿上龙袍也变不成真的天子,我告诉你小子,以后若再胡言乱语,没我的命令乱下旨意,嘿嘿,你知道甚么后果。老夫既可以扶你上来,也可以把你踢下去,要再找一个人来假扮,那还不简单。” 黄袍人惶恐,请罪道:“侯爷恕罪,明天早朝我一定宣布退位之事,您大可放心,决不会再有丝毫差错。”高升泰欣慰,捋长须眯眼:“嗯,你能这么想当然是最好的啦!”又斜眼瞧他,“听话的人,一般命都比别人活得长。”黄袍人低声应:“是,小的一向很听话。” 高升泰非常满意,又一边捋着长须,一边抖动二郎腿,老脸尽是笑意。隔了半响,黄袍人才大着胆子问:“侯爷,您把南王关哪去了。”高升泰正乐头上,听得一怔,笑意尽去恼道:“关?老夫几时告诉过你,南王段誉是被关了起来?难道你忘了吗,他一去香满楼便不复返,我派了好几波人去找,仍无一丝头绪。” 黄袍人乍闻此言心欢,寻思:“这就好!”高升泰瞧得不对,有些疑心丛起,不由问:“你小子在想甚么?”黄袍人回神,连连赔笑:“没有!”高升泰才不信,哼了一声:“小子,老夫再跟你说一遍,你若想玩甚么花样,嘿嘿,有如此杯!” 忽听喇的一声,就见黄袍人方才喝水的那只杯子,突然离案而起,急急向黄袍人飞去,至他身前三寸距离远,砰的一声,掉落地上摔了个粉碎。黄袍人假意惊慌,退怯了一步,抚着胸膛道:“好险,好险!多谢侯爷不杀之恩。” 高升泰冷哼:“小子若是有一点私心,下次杯子可就不会失准头了。”黄袍人谢恩:“是,我会注意的。”心笑,“只要誉哥不在你手上,那事情便好办多了。”当即虎目一抬,闪着异光,直欺高升泰。 此老吃惊,身子后缩,黄袍人手按案上,不知为何,此老心中竟有几分悚惧,唇骂:“你,大胆,怎么用这种眼神看老夫。”黄袍人唇动,戏笑:“朕不这么看,那要如何看,倒要请侯爷教上一教?”高升泰心跳,开口:“我......”但觉不对,此人说话的口气,倒令他想起一个人来。 果听眼前之人说道:“侯爷,这个位置该是你坐的吗?”似嘲似讽,侯爷听之一怔,心中越加笃定,既想承认,又不想承认:“你,是梁萧?”黄袍人莞尔,淡淡一笑:“姓高的,您还不曾老糊涂吗?”高升泰不信,站了起来,双目狠狠瞪着他:“这不可能,你不是在地牢里困着,如何逃出来?” 公子瞥他一眼,眉笑:“看来我猜得不错,自从朕离开雁门关之后,你便知道了我的行踪,于是派人路上截杀,目的是不让我顺利进京。但是后来你们阻止不了,知道我武功太高,要再刺杀我,除了损兵折将,根本无济于事。朕进城这事是避免不了的了,万一我和百官或是灵鹫宫群雄,哪一个搭上线,你的阴谋都将大白于天下。” “于是你生了一个阴谋,一面找人易容成朕,一面假传圣旨召他等入宫。然后把你易容成的人和他们见面,让他们信以为真,大伙失去戒心,便中了你的诡计,喝下了千日醉。之后你命亲信把他们从御书房中的密道一个个运出去,关在密牢里,不见天日。” “将领、群雄失踪,怎不引起我的猜忌,于是你故意又引我们前往古庙,好利用下面的机关对付我。但是你忘了一点,你知道是那一点吗?”高升泰摇头:“老夫的计划慎密,当真不知遗漏了哪一点?” 公子冷笑:“百密终究有一疏,你千不该、万不该用瘴气毒我们。难道你忘了么,朕可是百毒不侵,区区瘴气与我,又有何损?”高升泰听后魂颤,他的确把这个给忘了,如今先机尽失,梦终究空一场,咬牙想起古人那一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又激起了野心,启开暗门,钻了进去。 第908章 想不到,你比我还君子 徒听一声沉喝:“站住了!”但从高升泰冲进御书房那一刻,公子预备与他摊牌,就已经想到了此老可能借助暗道逃生,因此早有准备。不料哆的一下,一位少年从殿外窜入,直趋密道追高升泰而去。公子瞧清来人,面上展颜:“原来是进弟,也罢,让他历练历练。”当即转回御椅,坐下喝茶。 哪料一手取了个空,这才想起杯子早被高升泰那厮变魔术,变成了碎片。干咽了一下喉间,复将手抽回,虽有些失落,却也不影响此刻的心情。翘了个二郎脚,就见刘进的背影从暗道,缓缓退了出来。 公子见之,也不意外,只是面上带笑,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果然刘进戒备退出,跟着高升泰也从密道之中露出身影,步子畏颤,幌至门口,不免扶了一把,双目顾盼,瞥了御座上的公子一眼,恨得牙痒痒,吸口气将心一横,往殿外就跑。 忽然这时,一名将军勇猛闯出,手佩长剑,嘴里喝声:“姓高的贼子,哪里逃!”话落,这人已至暗门口,举步追去。高升泰跑了几步,莫名大慌,看见刘进守在前头,而后又有猛虎,当下避重就轻,幌了个虚招,打从刘进身旁抢过。 被他戏耍,刘进忿起,一个箭步赶上,不抓此贼誓不罢休。里头出来的将军,身穿盔甲,头发虽有些凌乱,容颜也有几分憔悴,却不饰掩他的豪气。他抢出之后,暗门又涌出大批人来,他等个个服装怪异,有僧有俗,有男有女,更有将领士兵。 这些人钻出暗门,看见公子,欢喜上前问安:“见过万岁!”公子笑着罢手,并不起身问:“事情办得如何?”乌老大回禀:“遵万岁旨意,一切宵小成擒入狱,等待您的审判。”公子莞尔起身,说道:“很好,只是辛苦你们了。” 一众都道:“为万岁分忧,乃属下的本分,不敢言苦。”公子欣慰:“好,那咱们也出去瞅瞅。”话落,这些人让道,公子从中走过。 却说高升泰甩开刘进,一味抢出御书房殿门,刚钻出去,就见外间站满了人,大都提着兵器。也是服装怪异,有男有女,侍卫军偏多一些,把出路全都堵上了。高升泰震骇,简直难以置信,这些人他都认识,全是皇上的亲兵。 他不肯认输,仅存一丝侥幸,看见侍卫军只道是自己的兵,有了一线生机,质喝:“大胆,你们怎么把这些人都放出来了,还不快拿下!”话落,众皆寂然,谁也没吭声。 这时,公子从御书房走出来,手拍得格外响亮,他故意道:“侯爷,你死到临头了,还耍威风,告诉你吧!你的三千亲兵,不降者,被朕扼杀了一千五,七百阵亡,还剩八百不想死的,朕菩萨心肠,送他们回老家陪老婆带孩子去了。” 高升泰听后,睁大了眼睛直瞪公子,仍是难以置信,虎躯颤了颤,幌道:“你,甚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了?”公子笑道:“难道你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吗?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个残忍,侯爷,别把朕的方便当成随便。说吧,怎么个死法?”高升泰闻之,步履后抖。 公子将手一罢,示意刘进上前拿人。高升泰泪染双目,仰天痛哭:“兄弟们,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的私心害你们身首异处,我......”刘进不屑叫:“高升泰,收起你那一套快受降,本王念在往日情分,可以请求二哥赏你个全尸。” 高升泰不睬他,目光如炬,炙热似火只落在公子身上:“可不可以先等一等?”刘进纳闷:“凭甚么,拖延时间等援军吗?”高升泰凄然,苦笑:“我都落这般光景了,难道你们还怕我?”刘进大气:“谁说我怕了?”高升泰取笑:“既然不怕,又何惧再等片刻?” 刘进怔仲,不能决定,看向兄长,却见公子似笑非笑,说道:“人死都有遗言交代,这是对死者的一种尊敬,也罢。朕不能免俗,你说吧,尚有甚么心愿未了,不妨告诉朕,也许朕可以试试。记得,朕只说也许,不打包票。” 高升泰好笑:“不愧是中逍遥天下的皇帝,连一点亏也不愿吃。”公子轻笑:“并非朕不愿,而是你这人太难缠了。和我父皇在一起共事时,朕都想给你颁一块‘忠’字匾额,以颂扬你的忠君爱国,大仁大义。但惜,正是你这种人,其实也是最危险的,我若不事先声明,若有甚么话柄落你手,岂不一世英名毁于一旦,那多划不来。” 高升泰道:“我一直都以狐狸和竹子自居,以他们的精神为榜样,品格来行事,狡猾节气为智囊。想不到,你比我还‘君子’?”公子微笑:“承让!”脸一沉,“你该不会浪费时间跟我说教吧?”高升泰虎躯一震,省悟道:“告罪,告罪!”作了个揖。 他吸了口气,幽幽说道:“说老实话,我没想到会败得这么惨。你和他们不是都被我关在密室里头?为何能逃出来,而且神鬼不觉把假的皇帝换下,诱我中计。这是我连做梦也想不到的,您若能言明,高某人就算被你五马分尸,也瞑目了。” 公子笑道:“朕若不站出来说明,不止是你,就连你那些亲兵,只怕也死不瞑目吧?”高升泰点头:“不错,如蒙相告,感激不尽!”公子道:“此事说来也凑巧,那天......” 昨晚,密道之中无星辰,辨不出时间。公子提二人至甬道,那诸葛静云醒过一回,没说上几句话又昏了过去。刘进内力深厚,静云倒下后,他眉心一颤,睁开眼睛,直望公子,一面挣扎起来。公子过去搀他一把:“别乱动,你吸入瘴气过多,虽然功力深,但此毒奇异。而你又分神分气呵护静云,只怕一时之间不能提气压制了,让我来帮你吧。” 刘进但觉难受之极,气喘:“二哥,你怎么会没事?”公子一怔:“是啊,我怎么......”猛地惊醒,自己曾吸冰蚕精华,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之躯,况且区区瘴毒,刘进担忧:“云姑娘,她......她怎么样了?”公子好笑:“还能怎样,你都挨不住,何况是她。”刘进大急:“快,快,你快救她?”公子问:“那你呢?” 第909章 当时势在情危,并非有意 刘进见问,抬眸低头瞧了诸葛静云一眼,然后又一眼,才道:“我不打紧,只要你能救她,小弟死也瞑目了。”公子不爱听,呸了一声道:“别说丧气话,只要有为兄在,决不允许你死。”刘进苦笑:“祸福凭天,半点不由人,阎王要你三更死,决不留你到五更。” 公子大啐:“我呸我呸呸呸,还未到鬼门关,你就不想活啦。”刘进凄苦,不过眸光带柔,一直落在该女身上,公子见了,也不能无动于衷,这厮要么动情,要么不动,一旦动将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比那痴情鸟还痴情,暗暗摇了摇头,说道:“为兄说过不让你死,你就不会死,知道甚么叫做‘君无戏言’吗?”刘进既摇头,跟着又点头。 看来这痴情种是一知半解,公子莞尔说道:“我教你一个驱毒的法子,此乃我逍遥派不传秘法,若非掌门,决计学不到。”刘进大喜,又有些许埋怨:“既有如此良方,为何不早早拿出来,非等到兄弟我认命,你才慈悲心生。”公子好气,却也不恼他:“罢罢罢,看来以后你还是少跟我待一块,以免沾染上我的习性,待你母亲向我要儿子时,我如何交代?” 刘进掩嘴,甚为腼腆:“父皇你都不怕,区区家母,二哥你又何所惧来?”公子摇头:“得,再让你跟着我,我都不好意思混了。”刘进微笑:“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嘛!”公子无语,极尽平气道:“我说刘三少爷,你若再跟我叨下去,云妹妹的性命你不要啦?” 这哥儿听了,呀的一声,雀然而悟,慌道:“对不住,对不住,二哥请你救她,兄弟我谢......”过于激动,一口气上不来,但觉胸口发闷,脑袋开始晕眩,连四肢也渐渐地乏力,不由虎躯一幌。 公子抢上接住,怨也不是,恼就更加不是了,语重心长叹道:“弟呀,咱不急,哥哥这就把心法授你。”刘进吃力点头,但见公子口说指划,刘进记忆甚佳,兄长只说一遍,他便记住了,又急催他先去救静云,自个依法调息即可。公子拗他不过,只有惟命是从,帮他盘膝坐好,才过去把诸葛静云搬直身子坐定,自个运气给她化解体内瘴毒。 油灯淡淡,昏沉盈溢光泽,地上倒影依稀,不过已去一二个时辰,公子收功作歇,大呼出口气,睁眼那刻,却见刘进聚精会神调息,欣慰。 他嘴唇裂开,当即站起来,不扰兄弟,先去找寻出路。原来地下甬道悠长,却不知通往何方,其中透着种种诡秘,理智告诉他不能乱走,机关一定置多。行不远,刚理出一点头绪,忽闻一声娇叱:“梁萧,你站住!” 公子乍闻此言,只道遇上了鬼,心跳了几下,才静下神思,但觉声音耳熟之极,又乃似身后传来,当即回头,却见静云一脸怒气,叉腰立在当中。对于她的无礼,并不加责怪,反而欢喜:“云妹,你醒啦?醒了就好,看来为兄......”话未了,忽听拍的一声响亮,左颊挨了一记耳光。 公子愣住了,他原本可以避开,看见诸葛静云闪身过来,只当她来谢恩,感激自己救她一命,岂不料此女如此不分皂白。脸颊似火一般燃烧,疼痛的不是皮肉而是面子,幸好这里没甚么外人,不然该女这一掌,就把堂堂的天龙皇帝威严扫地了。 他眼睁,瞥见刘进双目紧闭,静静盘膝调理,瞧其面上不记恨,当即把气忍下:“大小姐,朕又哪点招惹你啦?好心好意耗真气为你驱毒,想不到听不来你一声谢,反遭耳赏,请问,这是甚么道理?”静云嫩唇轻咬,火大:“姓梁的,你还好意思说。我问你,让刘进交给我的湿布是甚么?” 公子一怔:“这个......”面上带红不敢看她,此女来气,胸脯起伏:“说不出来了吧?”又气又怒,“你,你居然让我闻你那个......我......我不想活了。”气到炸时,眼眶带泪,居然霹雳哗啦泪珠带线,大哭了起来。 如此这般梨花带雨,又哭又闹,公子瞧了心有不安,甚觉过意不去,上前解释道:“你别这样,当时势在情危,我并非有意......”静云哭短:“你说得倒轻巧,如今这样,教我以后怎么有脸见人?”公子安慰:“你放心,此事只有我三人知道,我发誓,若道给第四人听,朕......”忽听刘进阻止:“二哥,此事不怪你,你是为了救云姑娘,才不得已而为之。” 二人闻言,心弦都是一颤,原来刘进早已把瘴毒化解,正要出言招呼,却听静云诉苦,一时紧张,又想听听她是个甚么态度,才忍下不说。不料二人说来谈去,听其女之意,是要兄长负责,胸中不由一酸,更见疼痛,不忍兄长为难,才把过错揽下。 他二人魂颤,一同转过头来,看见刘进飒爽立在那里,冠如玉,不过有几分憔悴,却极力隐忍:“云姑娘,你要怪就怪我吧,当时我该阻止二哥的一番好意,不让你蒙......”静云打断,语带无奈:“这又如何能怪你,要怪只能怪他。”说时忿瞪公子,严厉俱下。 公子又气又奈何,难以辩解:“怎......怎么?”只能道,“好心遭雷劈!”静云生气:“谁要你的好意,姑娘我若是被毒死了,那是天意,怨不得人。可是你却......”干唇一咬,“就算你要好心,大可以鲜血代劳,用不着猫尿吧。”说起来都有几分恶心,欲呕。 公子气极:“你,到底讲不讲理?”眼见转瞬之间,便有一场唇枪舌战,无论是谁受到伤害,刘进都不愿看到,当即抢上劝解:“有话好说,别......”岂料静云不听:“今天有你没我!”呼的一掌,望公子打去。 刘进大急,却见公子脸沉:“岂有此理,当朕是谁,想打就打,想骂就骂?”身形一侧,右手还招,带起一丝真气扼住该女送出的手腕,唇勾,忽听凌风刮面,公子侧目见是刘进,微惊,哪知静云借机挣脱束缚,又听呼的一掌,直击公子胸膛。 他二人合力,同时打至,就听泼的一声巨响,公子不慎,身子被二人打飞出去。又听砰的一声甬道震动,多少灰尘屑落,跟着墙壁乍开,嘎嘎几声,公子便不见了身影。 第910章 那个机关重重,千日醉魂 刘进的武功不弱,又得越女剑精髓,基本与公子在伯仲之间,只是内力稍逊。然而他二人合力,静云又是在盛怒之下,势必倾尽全力与之一拼。公子与人对招,向来留有余地,岂料这次一时大意,竟中了他二人合力一击。 待听声音止歇,甬道又复平静。刘进大急,掌一出已然后悔,当即奔上,但见油灯甜映之下,四里寂静,那面墙似乎从未动过。静云胸震,也难以置信,当下跟上,左右瞧了一遍,仍无梁萧影子,眉心一颤,心动:“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适才她明明看见那墙裂开,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又合上了呢?她原本是个聪颖细腻之人,只因先前气不过,才扭曲了性情,这会冷静下来细想,有了些许头绪,心忖:“对,这里一定有暗门。”借助柔光,仔细寻找起来。 刘进悲愤,悔不当初,抽噎无主,擦泪之间看见静云在墙前摸索,有些好奇,问她:“云姑娘,你找甚么?”静云没工夫理他,只道:“找机括,此处必有门。”刘进一听,胸中触动,心喜:“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二哥一定是被此处的门卷到别处去了。”爬起来,抹干泪水。 公子但觉胸口俱裂,震痛无比,心怨:“好你个刘进,枉我把你当兄弟,你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居然这么对我!”砰的一声后背贴地,又觉酸痛起来,说也奇,响声竟然止了,当下摸痛站起身,但觉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静云是否消气。 他不敢再冒险,探怀取出那截为剩不多的火折子幌亮,不禁吃了一惊,独光弥映下,但见此乃一间小密室,占地不过百十平方米,里头都列着一些开关闸手,公子欣喜,将火折点亮墙上的油灯,原来此处是总机关室,上头每一处机关都分列清楚。 一列机关上去的对墙上,画有一幅地图,公子一见,登时又吃了一惊。他猜得不错,古庙只是其中一个出口,而这地图占地之广,囊括了整个汴京城,大至皇宫,小到民房,曲折复杂,无一不惯连,简直就是一座地下的城堡。 他嘴巴合不上了,不知是谁有此等能力,竟然不知不觉在地下造就了如此辉煌的工程。公子自小过目不忘,看了一遍,就将所有的细节,都一一印入了他的脑海。越看越欢喜,想不到平时不起眼的所在,居然暗藏玄机,当看到左下角那落款时,又震骇了。 “逍遥子?”这逍遥子不是逍遥派的开山祖师吗?他不但收集天下各门各派的武学秘籍,而且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之术几近通神,琴棋书画不在话下,机关算计大有研究,此人几乎无所不能。 既激动又难以置信,真不知道如此浩大的工程,耗费了他多少光阴,用却了多少人力。其中每一处,都见证了此人的功勋。公子身子幌了幌,微咦一声,瞥头低时,但见右起第三个开关,似有人动过,灰尘明显比别个少很多,足见常有人触摸,才致这般。 疑惑一闪即逝,支腮沉吟了一会,无意间又瞥去墙上地图,低头又看了一眼机关,当即俯下身去,把机关往下按,看见上头写着蝇头小字:“地牢!”胸中一动:“莫非此处......”当真又惊又喜,完全说不出话来,又睨图上,但见地牢在此室中所指之处乃一尊猛虎。 胸中又一动:“虎?难道是二十八星宿四方七宿中的白虎,其形像虎,位于西方,属金,色白,总称白虎。原为古老神话中的西方之神,道教西方七宿星君、四象之一。常说的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碎念之间,站定方位,室中不好辨方向,当以后者为论,一指右边,当即信步过去,在那面墙上摸索一会,果有一暗括,当即一按。 不久,听得嘎的一声响亮,开了一道门,欢喜钻出。说也奇,此道不比前道,此处居然油灯通昼。公子心欢,越加肯定,人就被那厮囚在地牢里面,不禁暗暗戒备。他一路通行,甬道之中又不见甚么暗哨之类的人把守,又有一丝起疑。 不管前方是不是龙潭虎穴,他都义无返顾。幸好老天垂怜,让他凭借地图所记,顺利通关。越接近名为地牢的地方,越觉酒香浓郁,醇醇扑鼻而来,甚觉怪异:“难道那里关的不是人,藏的竟是陈年老酒?”他不相信,地牢不关人,机关又何必开乏频繁。 耐着性子接近,好不容易开启暗门,却不见一个敌人。倒是酒香醒脑,令人闻之,也有几分欲醉,怀着戒心,大步踏入。一进内里,又吃了一惊,只见地上都躺满了人,一个不差,全是灵鹫宫、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首领,诸葛将军也在内,外加一些与高升泰不合的将领。 酒香越来越浓,都是从这些人身上所发,公子眉头一蹙:“都喝醉了么?”当即抢上,一探诸葛淳瑞的鼻间,但觉呼吸平缓,脉象平和,就像喝醉睡着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其余人也一样,说真的,那酒特香,险些连公子也把持不住。 他是个酒鬼,一闻到酒香,体内的弯曲就作祟。好不容易忍耐些,干咽了一口,灵光又一闪:“不妙,此乃千日醉,难怪朕也把持不住。”极力摇晃那将军,可惜就是不醒。 中此毒者,除非有解药,或是以蒸疗法解毒,不然七天过后,就魂归黄泉了,心惊:“此处地下,哪来热水?解药,解......”恍然而悟,当下掏摸怀中,取出一瓶解药。此乃他听了刘进的遭遇,知道高升泰惯用“千日醉”害人,才悄悄研制了一瓶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可惜解药只此一瓶,而中者人数偏多,一时之间,他也失了方寸:“这可如何是好,他能中千日醉也有好几天了吧?该死,要是雪剑在就好了,我可以化雪把解药藏其中,洒向他们。”眉心一动,“既然无雪,那我可以用寒气代替?”当下运气,使用冰蚕之魄,把那瓶解药倾出揉在其中,然后催加真气,把冰寒推向躺堆一处的众人。 第911章 这么冒失,岂不挨揍 暖风拂晚,御廊之上,御书房之旁,侍卫列多执矛,群雄凶怒,围着那高侯爷,令其插翅也难飞。公子条条道来,句句清楚,这些话听入各人耳中,只当趣味来听。然诸葛静云则不同,闻言如芒刺在背,只恨得牙痒痒,倘若地上有条缝隙,当真想钻进去。 凤目带恼,脸蛋含羞,她银牙一咬,手中佩剑一出,挺往公子咽喉便刺。这些人瞧得稀奇,只见一名小侍卫,剑拔弩张,一脸煞气直杀皇帝。不明就理者,震惊之余纷纷大怒,呵斥大骂上前阻止。静云才不管,此帝已将她惹急,这气若不出实难消化,当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手中一柄长剑使得那是喇喇风生,谁近前谁倒霉。 乌老大怒甚,挺刀就要过去,忽然被菊剑拦下:“姓乌的,你不要命啦?”乌老大不解,睨了她一眼:“姑娘此话怎么说?”菊剑一指那名小侍卫,笑道:“你看不出来么?她可是诸葛将军的闺女,公子爷曾指腹为婚的对象,你这么冒失撞去,岂不挨揍?” 乌老大半信半疑,老眼一眺,远远看去,此人虽穿侍卫服,但身材窈窕,面上肌肤滑嫩,一看便知是个女儿身,眼神再换一下,果是那刁蛮小姐,将军的闺女诸葛静云不假。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妈啊,她怎么这副打扮,若不是姑娘提醒,老夫真真看不出来。” 四女掩嘴嗤笑,兰剑道:“乌老大,瞧你这般窝囊样,准是吓破胆了吧?”乌老大胸膛一挺:“谁说的,老夫才不怕。”竹剑取笑:“哟,乌老大,你真健忘,明明是我二姊说,你怎当听不见?我看这老大二字,也该改一改了吧!嗯,改甚么名儿好呢?”眉头蹙起,仿佛煞有其事。 兰剑好笑,她爱凑热闹,直言不讳:“依我看,干脆叫小八好了?”竹剑唇勾,沉吟一遍:“乌小八,嗯,这个名儿不错。”单手支腮,目光游移,瞥睹此老一眼,又笑:“挺合他的身份!”话罢,掩嘴起来,格格声响。 他二女我一言我一句,直把个乌老大真说成王八。害他羞愧得无地自容,老脸酱紫,一脸奈何,谁让这四女乃少公子的心腹,一个也得罪不起,受气是小,若是她们去乱告状,在少公子面前“美言”几句,一准送了命,这会里外不是人。 梅剑为四女之首,听得她等开起玩笑,摇了摇头,上前对乌老大起手道:“别介意,她们被公子爷宠坏了,说话乱七八糟的,您别往心里去。”乌老大脸蹭,蹬的一下赔笑道:“岂敢,岂敢,姑娘们天真活泼,也难怪逗公子开心。”梅剑面上带笑,知道他想表达甚么,也不以为意,喝止姊妹们:“都甚么时候了,你们还有闲情说笑,也不怕公子生气。” 兰剑撅嘴:“他不会的,只怕别人呢,是避免不了。”梅剑问:“二丫头,你这话甚么意思?”三女同道:“大姊,你有眼睛,自己不会看哪?”梅剑一怔,果听剑声刺耳,原来那诸葛静云已与公子斗了起来。 两条人影在人群之间穿梭,大伙避之惟恐不及,这二人的脾气哪个不晓,谁也不想招惹是非,摊上一拳半脚的,到最后弄个内外皆伤,添加残废。因此,二人所过之处,人人让道,尽管惶恐,那是有多远就跳多远。 其中有些是真心援手公子的,但一看到诸葛静云的杀气,便怯步了。此女之胡搅蛮缠,连少公子亦让几分,谁又敢前去招惹,不得已放弃援助的念头。暗想公子武功通神,他不想挨打,谁也近不了他的身,怕只怕这爷台一时心软,遭了美人道。 兰剑心急,抢出银牙咬响:“胆敢欺负公子爷,你这妮子看上寿星公啦?”步子才偏,后肩就被人按住了。此女一回头,见是梅剑,不由好气:“大姊,拽我干嘛,快松开?”梅剑摇头:“不行,公子的私事他自行会处理,你去了只会把事情弄得更遭。”兰剑不服:“大姊,你小看妹子。”借机一挣扎。 梅剑不放手:“并非姊姊我小看你,而是......”顿一下,“你的心思,姊姊岂有不晓。听话,别去,以免爷他分心。”兰剑拗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越斗越烈,乌老大等不好说甚么,此女顾虑的是,当下凝神旁观。 二人斗将片时,大伙越退越后,渐渐地空出一大块场地来。公子一味闪躲,不曾还招,这时有些烦了,不免责问:“大小姐,你想怎样?”静云生气:“哼,你还有脸问我,在密道之时,你曾答应过我甚么?” 公子嘀咕:“我们说过那么多话,怎么知道你指哪桩?”静云怒起:“你......”唇咬,“好,既然你健忘,本姑娘也不希望你想起,别的不消多说,纳命来吧!”长剑一抖,掀起一缕青光,顿觉寒光刺目,朝公子点去。 那公子步法灵巧,身若跹鸿,很快避开,还有闲暇歇力直叫:“喂,你玩真的?”静云剑指,忿骂:“谁跟你玩假!”剑法大开大合,全是他诸葛一族上乘的剑髓。 刘进一旁瞧着暗暗焦急,情知此女为的是甚么?心中不免有些些埋怨起兄长来:“二哥呀二哥,你既然答应过人家姑娘不提此事,你就绕过不提好了。又何苦多嘴自讨苦吃?看来兄弟这回也帮不了你啦,自求多福吧?”摇了摇头,突然灵光一闪,就见一人向东跑去。 他暗道:“不好,那是......”猛地回头,果见高升泰乘机逃走,不由高喝:“姓高的,站住了。”话未落,前脚就已经前去,众人一听,争先呼叫:“别跑,哪里逃?”纷纷行动起来。 兰剑磨拳搽掌,一脸蠢蠢欲试之势:“公子爷的事咱帮不上手,这厮的生死可以化下道儿了吧?”话落,身形一纵,去势已远,梅剑叫唤不及,暗暗摇了摇头:“这妮子,一脸急相,哪似个女子。”叹一声,也跟上。 只见刘进身法飘逸,招式凌厉,已经抢上前头把高升泰拦下,一言不合,就斗将了起来。一个家传剑法,添越女精髓,大得异助;一个肉掌翩飞,招招沉稳,如泰山之势,转瞬打了个难解难分。 第912章 放过了他,谁又来放过我 长剑脆鸣,如虹贯日,一道道剑光掀起,一层层真气似潮。辗转又过去二三十招,公子实在避得烦了,止步道:“不打了!”双手一交胸,不闪不避就立在那里。见他突然停下,静云魂儿不禁一颤,来不及变招,剑尖一偏,从他颊畔掠过,一丝鬓发缓缓飘下。 如此一来,众人都给吓了一跳,诸葛淳瑞冷汗飙出,想要上前却被公子阻止:“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过来,违者依国法论处。”诸葛将军一惊,怯然止步,大伙也是一样,连呼吸也不敢露粗。 公子转向诸葛静云,说道:“如果朕该死,那么你就动手吧?”说时双臂张开,闭目待死。众人大惊,尤其是诸葛淳瑞一颗心怦怦直跳,唇颤:“女儿,别做傻事,万岁他不是糊涂之人,他知道此事该如何处理,你就且先忍一忍,快把剑放下?” 静云泪如泉涌,握剑那只手直抖,双目迷糊,瞧了旁观之人数眼,然后又把目光落在公子身上:“爹,您别劝我,今天不是他死,便是我亡。我二人八字犯冲,打小就不合,彼此看不顺眼,今天正好做一个了断,让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重化尘埃了罢。” 老将军忍泪,只听得心惊胆战,涩声道:“你以为杀了他,心中便可以从此安宁了么?别说满朝文武不放过你,群雄不放过你,刘进不放过你,就是爹爹我也不能够放过你。女儿啊,听爹一句劝,大意失荆州,此乃至理名言哪?” 静云摇头不肯,泪珠随机四虐:“我放过了他,谁又来放过我?”老将军一怔,虎目游转,最后落在公子身上,突然前膝一弯,跪了下去。公子微怔:“瑞叔,何事须行此大礼?”老将军抬头,一脸苦色请求道:“万岁,你把丫头收了去吧?” 此话一落,众皆震然,公子脑袋直摇,步子退怯:“瑞叔,你说......说甚么?”老将军望着他道:“万岁,女儿家名声为重,您既然与她......”公子打断:“朕跟她甚么也没有,不信你问进弟。是了,进弟呢?”有些慌了,急唤:“进弟,进弟......”却见他与高升泰赌斗,当下速速跑开。 老将军唇裂欲唤,可惜此帝走得过疾,只一眨眼的工夫就已经窜入人丛之中,不见了踪迹。小将搀他起来,此老摇了摇头,暗叹一声,又见女儿哭着一双眼死死瞪着自个这边。当下顺其目光看去,只当后面有人指指点点,一回头,大伙都朝刘进那边奔去了。 他像松了口气,还好这些人给他面子,不在后头说闲话。满意回身,但见女儿双目红肿,泪虽晶莹剔透,仍死死瞪着这里,时才知道,原来女儿瞪的是自己。此老不明白了,缓缓上去牵她手腕:“走,跟爹说理去!” 静云一把甩开:“我不去!”此老吃了个闭门羹,有些气来,一见是女儿又忍下了:“别闹脾气了,让爹去跟他提,万岁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一定会对你负责任的。”静云道:“不必!”语气坚决,说得甚为不屑。 老将军讶异:“不必,你的清白毁......”静云打断:“女儿清白没毁。”“没毁?”老将军更加诧异了,“没毁,那你跟他闹甚么?”静云吸鼻子道:“女儿气不过,他曾答应之事,谁让他当众说出来,此人说话不算,不配当皇帝,更不配......” 老将军大惊,急忙捂住女儿的嘴巴:“小祖宗,你小点声,这些话咱爷俩关起门来说说就好了,你怎好在此宣扬?”静云挣脱冷笑:“我才不怕,我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老将军噤声:“别嚷,别嚷!”左右顾盼,幸好这些人都注意刘进那边了。 静云瞥了老父一眼,目光蔑视,语言带刺:“爹,您既然那么怕他,又为何把女儿拱手相送。”此老听了,有些不是味儿,辩道:“云儿,并非为父怕他,而是此桩婚事乃你死去的亲娘与梁家嫂子立下的。”静云冷笑:“婚事?梁家人早就不认了。” 此老道:“他不认,我姓诸葛的可不能不认。云儿,别人无情,咱不能无义。萧儿这孩子不错,况且爹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挺在乎的。不然你能和他斗那么久不败么?若换其他人,早就缺胳膊断腿的了。”静云唇咬,仍是不能赞同父亲的说法:“爹,要认你认,我可不丢这个脸。” 此老好笑:“女儿啊,适间你二人在这里打斗,群雄和将士们都看到了,难道你脸丢得还不够么?”想起方才之事,静云脸颊燥红,心忖:“不知进哥他如何看我?”念起刘进,脸燥得更红,直羞至耳根,低头道:“爹,要嫁你嫁,我可不嫁他。”话罢,扭头就跑。 都说知女莫若父,可是此老却会错了意,只当女儿对梁萧仍念念不忘,一心想成其好事。他颌了一下首,不去追女儿,反向刘进那边走去。远远地就见刀光剑影,掌来招往,忽听嗤的一声长剑弹巧,有如灵蛇嗜破了高升泰一截肩衫,跟着长剑直送,搭在了侯爷脖子之上。 高升泰震惊,想不到事过百招竟败了给他,怔仲片刻,嘴里沉吟:“天意!老夫只道除去梁萧大事可成,万万想不到还有一个刘进,罢了!”当下将眼一闭双手投降,心服口服道:“你杀了我吧,好歹留我个全尸,只怕一旦落入你兄长之手,老夫便会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刘进一听,怔住了:“我......”握剑那手开始颤了一下,就在此时,公子洒然而至,笑道:“老高,想不到你还有先见之明。也罢,刘进,你便给他一个痛快!”高升泰听了,目光瞥去一眼,嘴角带勾:“谢主隆恩!”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非常刺耳。 刘进握剑那手抖得更利索了,不忍心替其求情道:“二哥,此人乃父皇心爱之将,还是将他押回大理,交给父皇处置吧?”岂料兄长一口回绝:“不行!”公子心知一旦将此人送回大理,以老父性情一定不忍处死此人,再者大理乃高升泰的地盘,万一他兽性大发,来个背水一战,岂非不妙,便道:“你不动手,那换个人就是。”即唤:“乌老大!” 第913章 皇上开恩,一命换一命 公子令出,谁人敢违抗,眼见刘进不动手,他复传命乌老大。此人对侯爷恨之入骨,更恼这些日子来关入暗无天日的地下密牢之中,此等耻辱,一般人亦难以释怀,更何况像他这等草莽之士。如今听得有机会报仇,焉能不乐意,当即笑嘻嘻迈出,摩拳擦掌,一副挑衅味。 手中一柄凝香刀擦得贼亮,双目迷成一线,贼兮兮戏虐:“侯爷,您是自个动手呢,还是俺老乌送你上路?”高升泰不屑看他,胸膛挺直,昂首道:“龙入浅滩遭虾困,虎落平阳被犬欺。你若是有种,尽管放马过来!” 乌老大道:“别在老子跟前念诗,我可是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听你语气,我总算看出来了,你是瞧我不起。”嘴角带勾,哼了一声:“俺老乌可是个大老粗,待会下手之时,若有甚么不周到之处,望您体谅则个。” 高升泰冷笑:“废话少说,动手吧?”乌老大有气,但见多人在场,也就先忍了下去,轻笑道:“既然是侯爷的吩咐,俺老乌又怎好不遵命。”掂了掂量手中大刀,作个比划,一指夕阳坠下的地方,又道:“看清楚了,那边是西方。不过像你这种人,死了也上不了天,顶多是下地狱的料,只要记得去酆都城的路就好。”话罢,举起大刀。 那高升泰不疾不徐,面上带笑,一双眼睛紧闭,一副待他大刀了却残生之势。刘进见了大急,想要再求求兄长,看看可否有转圜的余地,但兄长性情他最清楚不过,向来说一不二。若要再劝,只怕极难,要是段誉在此便好了,其与侯爷交情颇深,或许可说动公子暂缓些时日。无论多难,他都要尽力一试。 眼见乌老大的大刀,转瞬就要砍下侯爷的脑袋,刘进他不再多想,一个箭步抢上,势要从刀口救下此人。公子早瞧出这个兄弟会这么做,刘进就是那般善良,无论对方有多么可恶或可恨,刘进总没有办法怪任何人,公子暗暗摇了摇头,过去阻止他。 不料这时,更不知从何处竟有一名宫娥蹿出,挡在了高升泰身前。此女来得过于突兀,始出公子意料之外,更令在场之人措手不及。眼看乌老大的大刀就要斩下,此女势必性命难保,公子只堤防刘进搅局,不曾在意他人。 不过他久经战事,此危险意识还有,暗惊之下,弃刘进,改救宫娥。说时迟那时快,他拇指一捺,就见一道真气破指而出,形成剑式。听得铮的一声,乌老大但觉握刀那手掌心一震,颤麻无比,跟着其感传递臂上,这人把持不住,那刀踉跄坠地。 大刀掉落同时,又见公子闪身上去,如同一道旋风,紧抓住宫娥肩头,就将她拉向一旁。听了大刀坠地之声,此女惊容失色,看见救她之人是皇帝,愣了一会儿,突然扑咚一声,双膝跪地。公子微愕,问:“你是哪个宫的?” 此女不敢抬头,拜道:“婢子新来伺候侯爷的,请皇上饶命!”公子一听,心忖:“还未赶朕下台,就开始物色妃嫔,这个高升泰委实可恶,朕若不除此人,决难消气。”本欲连同此女并罚,但料想她一定乃那厮强抢而来,也就不发落于她:“你起来吧?” 该女跪着直摇头:“不不,皇上开恩,请您饶了侯爷?”公子刚压下去的气,又被激起了,眼前之人乃一介弱女子,亦不好相难,忍气道:“这厮罪行欺天,不能轻饶,念你乃受其蒙蔽初犯,朕不追究于你,你下去吧!” 宫娥仍是摇头:“不不,请皇上开恩,若您一定要杀人才解气,就请把婢子的贱命拿去,换侯爷一条活路吧?皇上大慈大悲,请开恩哪?”公子不懂了,眉头蹙起:“你到底是谁,和他又是甚么关系,为何屡次替他求情,难道你不怕朕当真把你杀了?” 那女唇咬:“我......”过了一会,她鼓起勇气道:“婢子愿意一命换一命,若是皇上还觉得不够,婢子愿用来生,不,十世做牛做马来偿还皇上的恩德。”此话一落,众皆动容,连公子也有几分感动,究竟是甚么样的力量能让此女宁愿舍弃十世修行,去助一个滔天大罪之人。也许来世这种说法,别人不相信只当趣话来听,但公子对此深信不疑,毕竟自己也是一个用科学难以解释的现象。 刘进听得入迷,动容了,心道:“这声音好生熟悉,仿佛在哪听过?”只是一时之间,又难以想出,支腮瞥睹,但见此女宫装齐整,丝发垂肩,遮住半边脸颊,畏畏缩缩地,大气也不敢出,不由疑窦丛生。 过了片刻,他决定去试试,相问女子:“你抬起头来,让我瞧瞧!”这话原本寻常之极,说者无心,但在此等场合之下,倒令大伙误以为有登徒子之意,连公子也误认刘进凡心动了,微睨了其女一眼,好奇道:“你先把头抬起?” 此女心中踌躇不已,不知如何是好,到底该不该把头抬起来,一时难以决策。忽听高升泰冷冷道:“你回去吧,不必为了老夫在此受委屈,我是罪有应得。”那女脑袋直晃:“不不,女儿不走,义父您听我说......”高升泰大喝:“没甚么好说的,你我父女缘分已尽,从哪来回哪去。”此女听了,娇躯抖颤,抽泣时泪如珠滚。 众人却瞪大了眼睛,震惊之极,原来他二人乃义父女关系,也难怪此女肯舍身救人了,多少听了感动,哪怕大奸大恶之徒,也有恻隐之。刘进低首侧脸,见此女画黛秀娥,生得极为俏丽,果是那天在侯府敬自己“千日醉”的那位女子。 又听高升泰咆哮:“姓梁的,你若是有种,就干干脆脆的杀了老夫,此事与她无关。为难一个娘儿,不像爷们。”公子怒起,本有杀他之心除恶,受此人一激,更无半点转圜余地,不料他未开口,就见那兰剑跳出来,叱骂:“姓高的,死到临头,你还这么嚣张,看姑娘如何炮制你。”话罢,一把捡过乌老大掉落在地的那柄凝香刀。 乌老大大惊,就见此女弯腰将刀旋转成半弧,卖个大力,狠狠朝高升泰脖子挥落。 第914章 快闪开,休怪姑娘无情 众人惊愕,数千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尤其是宫装女子,更是焦脆无措,珠线如雨下。谁也想不到此女胆子这般大,敢在公子面前造次,眼见她银牙咬响,跟着大刀斜挥。此番比前不同,此女似乎更加了把劲,一心要置侯爷于死地。 这其中有一层私心,兰丫头怕公子爷为美色所迷,干出混账事来。她如此想,倒小瞧了公子,哥儿虽然爱风流,但从不下流,自从成亲以来,他已经节制了很多,不乱招惹桃非。兰剑因醋成恨,才不管底下的人儿是谁,手心偏重,力大得都可以杀死一头牛。 刘进怔住了,不愿看这等血腥场面,当即闭上了双眼。然而一颗心剧跳着,不久忽听铮的一声,他感觉出来了,是以剑气击打刀刃发出的音调,心喜:“难道二哥改主意了,又以六脉神剑救人?”突地睁眼,不禁失望了,却见二哥一动不动,并未出手阻止。 与此同时,但听兰剑“啊”的一声娇呼,刘进侧头,又见此女手中的凝香刀被另一人夺了去,此人口里喝声:“姑娘,请刀下留人?”兰剑吓了一跳,步子怯后,姊妹同心,三女上前相搀。 在场之人为之一震,可想而知来人不但身法快,而且功力深厚,只怕与公子争在伯仲之间。大伙回神,偏巧来人侧头,却见他一身便装,玉带为束,完全不失贵气,年庚二十有四,面姣儒雅,不约而同吃了一惊,有的呼:“南王!”都来问安。 刘进抢上,欢喜道:“大哥,真的是你,这几天上哪去了?”来人正是段誉,他好不容易逃过高升泰爪牙的毒手,左躲右藏,最后不得已才与王语嫣重返香满楼,在那里隐匿踪迹。过了几天,今早闻得动静,看见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灵鹫宫这些人都往皇宫汇去。 一打听之下才知,原来是梁萧从关外回来了,准备清君侧,却才悄悄跟来。王语嫣心情复杂之极,见了公子,慌了,乱了,一时没了主张,对他又爱又恨,咬咬牙,也跟了出来。 公子一惊之下,愣了片会,见此女容颜憔悴,无甚光泽,唇开:“你是......嫣妹?”孰料王语嫣哼了一声,不睬他,向段誉那边走去。公子纳闷,不由问:“她怎么啦?”段誉尴尬,面上燥红,嗫嚅道:“她......这个......我......” 王语嫣凤目一斜,向公子瞪去,冷冷道:“阁下认错人了,小女子名叫离歌仇,不是你口中的嫣妹。”公子一怔,所有人都怔住了,悄声议论:“说啥,她不是王姑娘?”但瞧此女又不像梁雪,当真有些糊涂了。 段誉燥红至耳根,几次想开口说明,然而又没有那个勇气。忽听高升泰哈哈大笑起来,兰剑仗招质喝:“该死的,你笑甚么?”高升泰又笑了三声,这才回答:“老夫是在笑,今天居然有那么多人前来替我送终,很好,很好!”双眸泛着异光,极是快哉。 兰剑大怒:“你对着姑娘我连说‘很好’,甚么意思?”高升泰似笑非笑,又睨了此女一下,仰天大笑:“很好,便是很好!”此女向来急性,气不可抑制,怒指:“取笑我,好,姑娘这就让你知道甚么才是很好。”回手一抄,身形急转,只走了一个来回,手中便多出了一柄青钢剑。 原来此女适才所施的身法,乃凌波微步中的一个巧招,那段誉一眼便能瞧出,清楚看见她从一名女弟子手中夺过宝剑,便知不妙。果见此女一执宝剑,回来对高升泰就是一轮好刺。此女快,那段誉更快,他步法闪上,急把大刀相架:“姑娘,切莫动手,有话好说。” 兰剑不愉:“本姑娘跟那厮没甚么好说的,段公子请你快闪开,否则别怪姑娘剑下无情。”段誉问:“你跟他没甚么可说,但跟在下应该有话说吧?”兰剑狐疑,蹙眉:“你?”狠一咬牙:“我与你没交情,那更无话好说了。”话罢,剑一挣别开少许,又往侯爷挺去。 段誉翻转刀背,使个粘字诀,将宝剑又吸了回来。兰剑力弱,不及南王内力浑厚,双足急退,但面子照不住,就将心一横,当下娇身巧翻,那刀随剑转仍不离左右。兰剑力殆,又把银牙一咬,丹田之气运于足下,听得莲步生风,姑娘脚脚踢前,直欺段誉。 这哥儿刀上大力不减,足踩八卦,微波灵动,遇险则生。兰剑一连踢出一二十脚,段誉也跟着退后一二十步,眼见无法再退,就要撞上身后栏杆。段誉心一动,左足偏起,直跳上旁边一根廊柱,直到不能再上去,他才身形一翻,姿若飞鸿,又跃下地来,落在兰剑身后,却是在高升泰身前不远处。换句话说,这一翻身下来,就卡在他二人之间。 居高临空时,刀和剑尚黏在一块,一待着地,即刻分开。此刻段誉虎目直视前方,手中大刀摆个欲攻还守之势。那兰剑怒气转身,见之心头一惊:“原来南王的武功,比我想象中的要高许多,我用尽了全力,他只是随手拈来。”明知道此人对自己有手下留情之恩,不知为何,看到高升泰那一张嘴脸,便特别来气。 尤其是他躲在段誉背后,那种似嘲非笑的神情,就更加让人把持不住,有一种想要揍他一顿的冲动。然而自己又敌不过南王,这时三姊妹纵入当中,把段誉和高升泰围了起来,长剑相对。段誉吃了一惊,知道四女有一套“四象阵法”,须四人同心,一旦施展,威力倍增。 就像一生四,四生八,八生十六......如此循环相生,无休无止,除非把敌人撂倒,否则阵法不停。试想他一个人,怎能敌得过排山倒海之力,眼巴巴看着公子,见他无动于衷,不由焦急,嚷道:“二弟,二弟,为兄有话跟你说?” 公子叹息,知道有段誉在,要杀高升泰简直比登天还难。本想不睬,但这么多人在场,又怕面子挂不住。一旦理了他,不如干脆直接把高升泰放了得了;若不理吧,其兄定然没完没了,比那四象阵法尤为可怕,大吐了口气说道:“罢了,先把老高押入天牢,择日再区处。”扔了这句不睬众人,就速速离开。 第915章 这是甚么香,从未闻过 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一看见王语嫣不睬自己的那种神情,以及此女眉宇之间的一丝恨意,便知转瞬之间可能又有大事发生,而且这事不小。此乃公子的直觉,也是他的理智,不然此女何故离家出走,而且要直奔京师。眼下在场多人聚集,此事他也不好直接,因此以侯爷之事为由拂袖而去。 时值幕下中分,群雄眼见无人主事,也早早散去,各自归府不提,一场大战就这般消于无形。公子匆匆用罢晚饭,一人至御书房,想着日间所发生的事儿,以及多日来的紧张,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他大气吐了一口,随手翻来一本《三国志》,没瞧上几眼,便听得人宣:“南王觐见!” 公子一愣,随之淡然而笑:“传!”少顷,就见门被推开,南王段誉信步而入,至御案前为礼:“臣兄见过皇上!”俯身一揖,公子放下书籍慌忙离座,转出来相搀道:“誉哥,自家兄弟不须如此客气。”段誉略略推拒:“此乃礼仪,必须的,不可废却。”公子拗不过,准他书呆之性。 段誉行罢礼,这才乖乖起来,真个循规蹈矩。公子问他:“誉哥,这些时日你都躲到了何处,又是怎么与嫣妹撞上的?”段誉老实,一五一十把这些过往与兄弟详说了一遍,只是略过王语嫣在香满楼登台一事不提。 公子何许人也,凭他的聪明才智,又岂能联想不到王语嫣去那种地方能有甚么好事可言,不由问:“她出入香满楼干甚么?”段誉脸红,心咯噔一下跳,唇嗫嚅:“她......”颤一下,“哦,方才不是说了吗,去那避难。” 其弟嘻嘻一声皱脸,似笑非笑:“当我没断奶吗?老实说,一个字也甭想隐瞒。”心下却想,“一向洁身自好的她,对那种地方甚至不屑一顾,何况连别人提及,她都不爱听,又怎会选择去那里避难。哼,她不要脸,父皇和师姊都还要名声。” 段誉忐忑,一脸急躁,知道甚么事都瞒不过其弟,却也不想揭王语嫣底细,生怕惹她生气再也不理自己,届时得不偿失,当时左右为难,正欲开口婉言相拒,谈一些其他话题。却听一个黄莺唱晚:“二哥,你想要大哥交代些甚么?” 二人一怔,一个侧脸,一个抬头,就看见王语嫣一袭藕衫,手奉托盘,上置小酒小菜,聘婷走来,步子轻柔之极,似乎一阵风都能将她掀倒。在朦胧的夜色之中,淡淡昏光为映,她身旁如蒙上了一层轻烟霞气,令人舍不得别开眼去。 她莲步将近,在段誉身逗留了一下,才迈过步去,把小酒小菜端出来放在御案上,脸带七分笑意。段誉晕眩,一颗心怦怦直跳,但觉此女身上的体香,时馥时淡,令人闻之甚是怡然,亢奋地魂飞天外,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公子鼻头一皱,他也闻出来了,心忖:“这是甚么香,我怎地从未闻过?”疑窦丛起,不过见是王语嫣也就将此疑心消下,听得王语嫣腻声笑道:“二哥,适才晚宴上不见你多吃,这是小妹特地为你准备的一点心意,不妨尝尝,若是不合口味,我再命人重做。”说时脸如昙花般绽放。 公子心动,微睨了她一眼,见此女一脸温柔顺从自己,不由一震,心道:“甚么情况,一个时辰之前,她还恨不得拿把刀取我性命,怎么转瞬间又变了个嘴脸,生怕我饿着?”费解,难道女人当真如古书上所说:变脸比翻书还快? 王语嫣不见兄长动筷,有些些不愉,嗔恼道:“二哥,您是不是还在生妹子我的气?”语音柔软之极,简直可以腻到骨子里去,段誉听来,胸中一荡,又是魂飞九霄,痴痴想,傻傻笑。 公子摇头:“我不气,就怕你气我?”王语嫣撅嘴:“既然不是,那你为何不吃?”公子淡然,抿唇:“我不饿。”王语嫣眉头一蹙,不乐了,公子见状,急忙改口:“要不这样,等我看完这篇再吃。”说时速速抄起那本《三国志》掩饰。 王语嫣微恼,一把夺过:“这书有甚么好看的,天气凉了,吃冷东西容易伤胃。”说着把小碗端起,以小勺捣了一下,微笑道:“说了那么多话,嘴巴一定累了,喝口汤润润嗓子吧?”公子推托,王语嫣忍气,耐着性子放下碗,又换酒杯:“不喝汤,那至少也喝口酒?”端着伺候。 公子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瞥见段誉怔怔瞧着,有些尴尬,别开道:“语嫣,你的好意为兄心领了,还是给誉哥吧,我相信他一定乐意效劳。”段誉欢喜,岂知王语嫣忿然:“我是洪水猛兽么,为何你就不愿多瞧我一眼?”公子听了,有些歉疚之意,淡然道:“你别这样!”转唤兄长,“誉哥,夜深了,语嫣就劳烦你送她回去。” 段誉讪讪上前一步,依言道:“是,臣遵旨!”抬头,“嫣妹,咱们走吧!”王语嫣凤目含忿,晶莹珠滚,死死瞪着二哥:“我不走,要走你走!”话落,似乎想起了甚么,泪眼模糊转望段誉,樱唇颤动:“对,一定是这样。”说着朝段誉欺去。 段誉纳罕,胸怀忐忑,不知此妹意欲何为,念间就见她玉手搭在自个胸肩。哥儿如触电一般,忘了言语,亦喜亦亢,又觉双足错退,竟被王语嫣狠狠推着后走。他大惊,看见此女连珠带线,一时怜惜不怪她。 岂知才一眨眼的工夫,就被王语嫣推出了门外,然后很容易锁上了门。以段誉之力,王语嫣要推动他,根本不可能,此刻省悟,已然悔迟,他重重拍门,嘴里直唤王语嫣的名字。 王语嫣背靠着门,泪如泉涌,双目一闭,当即挨了回来,瞥了二哥一眼。公子纳闷,眉心拧紧,就见她甚么话也不说,夺起案前那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公子睁大了眼睛,情知此女向来滴酒不沾。王语嫣饮罢,取壶复倒,又饮干,如此反复三五次。 公子观之不妙,阻止:“别喝了,你会醉的。”哪知王语嫣唇勾,转向他:“来不及了,我已经......”哇的一声,嘴角溢出血来,公子大惊,夺过杯子嗅了一下:“你下毒?”王语嫣惨笑,脚步虚浮,撞撞歪歪,公子急抢上抱住。 第916章 反复无常,碎心人 更深雾浓,顷刻凝结成霜,偶有冷风为戏。段誉身在门外,极力拍打,不闻人应,焦急一会,听里头声息断无,慌了:“怎么了,为何突然静了下来?”奈何之下,惟有撞门进去。 那门一经踢开,他就闪身闯入,只见王语嫣倒在二弟怀里,有些诧异。错步上前,听得王语嫣喘息:“没用的,我本想与你一道死,是以我用的毒,你解不了。”公子不信:“别说话,我运功把毒吸出来。”王语嫣摇头好笑。 公子不管,当下气运丹田,将真气注入王语嫣体内,跟着把毒反倒回自个身子。段誉听说,浑身一震,他早知王语嫣不对劲,却万万想不到她居然舍弃生命,甚至拉二弟一块陪葬,不由锥心俱痛,暗恨自己为何不警觉一点,早一刻发现此女念头,也好早一点准备。 王语嫣气若游丝,唇片干裂,只觉浑身难受之极,就好像有千军万马在体内打战一般。绵绵真气侵入,又似在跟她较真,仿佛五脏六腑都要抽离她的身子。说也奇,这感觉来的快,去得也快,渐渐地仿佛舒服了许多。 真气再入,已无先前那般难受,反而极为受用。好像这气,似乎天生就为她造就一般,没有哪处是说不出来的舒坦,直入骨髓之间。真气一多,反而精神了起来,歇力一会,缓缓睁眼,看见二哥急得满头是汗,突然有一些欢喜,心疼起眼前这个人来。 唇嗡欲言,脑袋一激灵,又恨满心上,想道:“不行,我不能心软,好不容易有这个亲手杀他的机会。我又怎么能为了一时的甜意,就此放弃了呢?”公子真气催加,不顾个人生死,一味只想眼前的佳人能够活命,是以拼命灌出真气,然后把毒吸回身。 段誉旁观了一阵,见王语嫣面色越来越好,而二弟面色却越加惨淡,时而黑气在面部之间盈窜,不给人消停,更不让人省心,暗道:“糟糕,毒气全都过到了二弟身上,那么他......”虽知其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身,但又亲眼看见二弟这般模样,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举步无措,真想过去助他一把,但又怕弄巧成拙,反而不美,一时难以自己。忽听王语嫣开口:“别浪费你的真气了,反正你从来也不稀罕我,不值。”公子在凝神运气之时,不想分神,只长话短说:“切莫胡说。” 王语嫣唇咬:“我才不要你管,快撤手。”此刻该女但觉兄长的真气越来越受用,毒气逐渐离体而去,反而有些不忍心了。公子苦笑:“说甚么傻话,我一旦离手,你还有命在吗?”王语嫣冷笑:“你若再不离手,你的命才不在。” 公子糊涂:“说甚么呢你,少开口,还是留些气养养神才是。”王语嫣屑然:“小妹说甚么,以二哥睿智难道一点也想不到么?”公子一怔,念头触动,就觉心口一揪,跟着疼得利索,不由称苦:“我......”王语嫣突然反手一挣,就把个公子震向后面,看见他滚了几滚,便倒在了地上,跟着嘴里喷出血来。 段誉大惊,咋舌抢上,扶着公子坐了起来,回头质问:“为甚么?”王语嫣冷笑:“嘿嘿,为甚么,问我为甚么,你为何不问问他为甚么?”段誉狐疑,收回目光落在二弟身上,公子极力摇头,其实他也不明白,王语嫣何以这般反复无常。 王语嫣凄笑:“是他,都是他害死了我的孩子。”此话一落,二人大震,身子僵直互瞪对方。过了一会,公子才问:“甚么孩子?”王语嫣苦笑:“你还好意思问,就是我和你的孩子。”公子错愕,乍听这话有点匪夷所思,仔细一想,有些明了,突然看向段誉。 段誉魂儿一颤,满脸煞白之色,心惊:“她怎么没有跟我提孩子之事,难道那是我与嫣......嫣妹的孩子?”简直难以置信,咽了口干液,急问:“那孩子呢?”问话之时,心口怦怦直跳,生怕她说出甚么不详之事来。 果不其然,听得王语嫣怪声笑:“死了,才四个月。”段誉心中咯噔一下,酸涩:“孩子,我的孩子!”虎目一酸,两行清泪滚落,王语嫣又讽刺:“老天爷知道这孩子不容于世,因此才早早收回他的命。不过也好,以免他生下来就要遭受世人的流言蜚语。” 公子听说,也不禁动容,惋叹道:“可惜了。”此话听入王语嫣耳朵,有如芒刺在背,叱指:“一句可惜,就想了事么?”公子难以辩解:“我......”王语嫣痛恨:“我所遭的一切,全都拜你所赐,如今老天爷夺去你的孩子,也算是一种惩罚吧!”话虽这么说,然而此女的心却在滴血。失去孩子,她比谁都痛。 公子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侧脸瞥了段誉一下,见他也是一脸无奈,唇干嗡颤,却又忍住了。蓦地里心头一揪,跟着又一下,接着越加密集,而且疼痛一下比一下要人命,不由呻唤一声出口。 王语嫣抬眸,闪着戏虐之意,冷笑:“如何?”公子避开她的目光,只道:“还好。”王语嫣又笑:“真的好吗?要是哪里不舒服,可要趁早说哦,不然晚了可就来不及啦。”公子强忍痛楚,咬牙道:“多谢妹子关心,为兄无碍。倒是你......”突然想起王语嫣一拂袖就把自己震倒,颇觉不可思议。 此女虽然胸罗万广,囊括天下武学典籍,却是没有半点内力,又如何能将武功不弱的他一下子震飞,难道自己剧毒流入当真不中用了吗?连一个弱质女流都不及!他不知道,只想其中定有蹊跷,一想到这里,心口又像针扎似的,特别疼痛。 此痛摸不到,够不着,却清晰异常,实实在在的有感觉。果听王语嫣笑道:“二哥,小妹这一手如何?”公子诧异:“手......手?”王语嫣又笑了,比先前更得意:“小妹忘了告诉你,这毒有个名堂,叫‘碎心人’。” “碎心人?”兄弟二人大惊,王语嫣说道:“不错,一旦中了此毒,顶多碎心而已。”段誉一听,登时松了口气,岂料王语嫣又笑:“但是,此毒有个妙处,中者一旦过给了别人,不但毒性增倍,而且心口有如千针扎刺,每过一个时辰疼痛便增一分。” 第917章 为爱成恨,最痛人 段誉震住了,完全魂颤心寒,脑袋直摇,他怎么也想不到王语嫣会变成今天这般摸样,不但舌毒,连心也更毒。这......这还是他朝思暮想,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佳人么?不不,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好好的一个淑女,怎么就......他不甘心,不相信,怀着最后一丝怜惜说道:“你的心肠好狠。”这话一出口,段誉也痛彻心扉,岂料王语嫣耻笑:“哼,你说我心肠狠,睁眼说瞎话,到底是谁心肠狠?是谁玷污了我的清白,又是谁害我没了孩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如数家珍,娓娓道来,听入那南王的耳朵,有如千蚁痛嗜,不敢直视王语嫣,侧脸微睨了一下二弟,见他痛苦难忍,面部肌肉抽搐之极,却仍极力忍耐,不哼出一声来。此刻的心,似血一点一点在滴,他唇角颤动,就想把实言相告,又见二弟凄苦摇头。 段誉虎躯一震,他犯下的罪,怎么能让二弟替他受过呢?可是兄弟的话,他也不能不听,一时两难,蓦然心一动,不由冲王语嫣叫:“解药,给我解药。”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公子像松了口气,有了一丝之机。 岂料王语嫣又冷笑一声:“这毒没解药,既然我一心要置他死,又怎么傻到把解药带身上。况且这毒经过变化,已经无药可解,好好等死吧!”刘进大急:“你......”望着心爱的人,又骂不出甚么难听的话来,况且他也不会,就算会,也不肯,宁愿代她受过。 王语嫣得寸进尺,都说为爱成恨的女人最可怕,其实一点也不假。她唇角带屑,时时刻刻没好脸色,一改以往的风格,似乎是这一场情变,激发了她的另一面。另一面,每个人都有,只是有的人不愿意去面对,往往找诸多借口掩饰罢了。 段誉咬了咬牙,说道:“你明知道二弟他不会见死不救,何况是你。于是你以死相胁,喝下自己带来的毒酒,你知道这毒要不了他的命,却要了你自个的命。毒经人体变化,又衍生成了新的一种剧毒,留在二弟体内。”顿了一下,“二弟虽然百毒不侵,但此毒经过百般变化,已经毒非毒,不是药物所能化解的了。” 王语嫣笑着击掌:“大哥,看来您长进不少。不错,我就是要他慢慢碎心而死,以雪我的耻辱。”段誉冷笑:“你的耻辱?二弟死了,你的心里能好受吗?我就不信你一点也不伤心,一点也不难过,他日再想起,你也不会有一丝愧疚之心?” “我......”王语嫣踌躇,有些动容了,若是梁萧死了,她不伤心,那是假的,可是又能如何?好不容易从慕容复的包袱中解脱出来,遇上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可是天公不作美,偏偏要戏弄于她,心仪的对象,居然是他的亲二哥,你说讽刺不讽刺。 而且老天爷还要自己失身于他,结果暗渡成孕,孩子在肚里不过四个月就死了,你说她能不疯狂吗?能不找害她之人算账么?她还清清楚楚记得,那天,让她心寒的一天,也是一辈子最难以忘却的遗憾与悔恨,是这次彻底改变了她,甚至是人生。 大雨磅泼,如银河断裂,倾洒下来。王语嫣一离皇宫,雨就随之而来,好像老天爷故意跟她作对。在城中转了几圈,一直躲避侍卫们的追捕,好不容易逃出城外。她知道父皇正气头上,是不会放过她的,惟今之计,也只好找个地方藏起来,让他们找不到,躲过一阵再说。 雨中辨路,甚是难行,她一介弱女子身怀有孕,磕磕绊绊,当真举步艰难。一时不留神,脚底一滑,滚下了山坡去,碎石沙草一路碾过,但觉腹痛如绞,浑身上下难受。大雨清洗着,待不再翻滚时,已辨不出方向,双眼湿漉漉模糊一片,又觉腹中一痛,险些窒息,就此昏倒。 也不知过去多久,雨戏谑到几时。记得她模糊醒转,已是翌日三竿,身在一间农房里,屋子极为简陋,四壁脱落,板木砌多,可以从窗户透过大半阳光。盈晕刺目,原来雨早歇了,外面是宁静一片,她撑起身子,只觉身轻如燕,一摸腹下,吃了一惊:“我的孩子呢?” 许是有人听到惊唤,或者别的甚么,她一开口,就见皱幔掀起,从外间走进来一名老丈,肤色黝黑,三络长须,生得一张慈祥脸,举步迈入,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至王语嫣榻畔,一脸慈祥道:“姑娘,你醒啦?喝碗姜汤吧,驱驱体寒。” 王语嫣一怔,乍看老丈,肚子仍少按,低头瞥睹身上,但见自个衣物全换过,不由慌了,往里怯退。老丈见状,微一想已然大悟,搁下海碗笑道:“姑娘,你别误会,衣服是老汉闺女帮你换的。”说时,帘幔再掀,有一名少女蹿入。 少女二八年华,细腰脸俏,只不过个头小,有一点玲珑剔透的小可爱感觉,让人一见,忍不住顿生亲切之感。她见了王语嫣,嘻嘻奔上,口唤:“姊姊,你生的好美,宛如仙子降凡尘。”王语嫣听了父女俩的话,心弦一松,抚弄丝发垂首。 那少女端起汤碗,奉到王语嫣面前,坐下笑道:“姊姊,喝了吧,这样你身子才能好?”王语嫣侧脸,拗不过此女一番好意,被迫喝下。她一抹唇边汤汁,突然一把拽住少女手腕问:“我的孩子呢?”少女挣扎,十分忸怩,与老父对了一眼,又难以启齿。 王语嫣晓然,急挣下榻,走向老者:“请你告诉我?”老汉叹了口气,最后才无奈道:“死了。”王语嫣胸中一震,顿觉天星乱坠,好像天塌了下来,昏昏幌幌,少女抢上相搀:“姊姊!”王语嫣珠泪线滚,她不信:“死了?”冷笑,似痴似狂,“我辛辛苦苦盼着你,生怕你一个不高兴会悄悄从我肚子溜走,万没想到,结果你还是走了。”胸中万分凄凉。 父女二人见状,目光互视,也计无可施。少女安慰:“姊姊,孩子没了,可以再怀上,人若是连命都没了,就甚么指望也都没了。”老汉附和:“对对,你刚小产,养好身子为重。”王语嫣苦涩,碎语:“孩子,我还可以再怀上吗?尤其是他的!” 第918章 笑你天真,我无鞋 夜风为啸,掀树捣根,响瓦透窗,戏虐成群,好一幅天怒人怨之势。段誉担忧:“二弟,暴风雨要来了。”公子低语:“你不说,我也知道。”双目只在王语嫣身上打转,听着她的故事,瞥此女容颜失色,泪如珠线滚,身子柔如无骨的抽泣,更添加了他的罪过。 忽见王语嫣樱唇又启,泛着玉液:“我在老丈父女家一待就是半个月,时常想着我儿无辜惨死,等我身子稍好,于是不辞而别。”公子接道:“为了替孩子报仇,你辗转来到了京师。或许这里是你选择的地方,也或者你根本不愿来,却又不能不来,你心里矛盾极了。” 王语嫣眼泛晶莹,忿目横了哥儿一眼,满腔恼怨,不愿意承认曾经是这么想过,嘴唇咬扁,听得公子又道:“你一介女流来京之后,连吃住都是个问题,更何况报仇。万般无奈之下,你惟有卖身进入青楼,以前你最为不屑的地方。”王语嫣点头:“你说的不错,为了能顺利杀你,我曾想过无数个法子,甚至与你同归于尽。” 她屑笑了一下,才道:“老天爷真长了双眼,连平时从不上青楼的人也逛了。”说这话时直看着段誉,公子回眸,那段誉面上一红,若有条地缝,他当真想钻进去。公子心中知道,段誉逛青楼,并非为了寻欢作乐,而是为了解心里的苦,胸中的闷,单恋的愁,这不能怪他。 男人哪个不是一只爱偷腥的猫,像他这种只是去那地方坐坐,吃上一杯酒的甚么事也不干,已是难能可贵之人,王语嫣不该这样讽刺于他。却听她道:“段誉一来,我深知,我复仇的机会来了,成败皆托此人身上。” 段誉大惊:“你......你利用我?”难以置信,王语嫣不答他,忿然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凭空跑出来一个假皇帝,乱了我整盘计划。还好老天爷最终还是站在我这边的,您说,是不是?”公子凝神运气压制心痛,唇勾笑道:“那厮也不枉假扮了我一场,当初杀他一刀忒也便宜了。若换作是我,不把香满楼里里外外烧个精光,决不吃饭。” 王语嫣动气:“哼,你是你,他是他,我就知道你心肠比任何人都狠。”公子暗暗摇头,洒然道:“既然你那么恨我,来吧,杀了我,为你的孩子报仇,为你洗刷耻辱,也为天下人除一害。此乃大功德一件,怎么,你不敢?”王语嫣胸怒:“谁说我不敢!”话罢,就要过去。 突然心中一动,好笑:“你想死的轻松,没那么容易。我才不傻,上你大当,此毒至少也要痛个一天一夜,才能慢慢死掉,这种滋味,我又怎好掠夺呢?”段誉大急,再问:“嫣妹,快把解药拿出来,迟些二弟他便没命了。” 王语嫣冷笑:“都跟你说了,这毒没解药,难道你是聋子吗?”段誉心寒:“杀了他,对你有甚么好处?二弟一死,天下必将大乱,届时战乱四起,受苦的总归是老百姓。”王语嫣道:“他们死不死的,与我打甚么紧,战争难免要死几个人,不然一将功臣怎会有万古枯。” 段誉闭眼,彻底心死了,哈哈一声大笑。王语嫣蹙眉,问他:“你笑甚么?”段誉凄苦说道:“我笑你天真,我无鞋。嘿嘿,我笑我居然看错了人,为了你,我朝夕暮想,时时刻刻魂牵梦萦,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我爱错了人。” 王语嫣轻啐:“你早就爱错了,只是舍不得放手,这事赖不得我,是你心甘情愿摊上事儿。”其实爱错的,又何止段誉一个,难道自个不是吗?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如痴如醉,甚至到了拼命的地步,撇开血缘关系不谈,像她这样的女人,是梁萧所中意、所爱的吗? 可是一只脚已经踏进,想要止步回头,已是万难。忽听段誉大笑:“错了,错了,都错了。你错,我错,大伙都错!”王语嫣讶异:“错?”难道她错了,就听段誉痛心道:“语嫣,你以为杀了二弟,就能为孩子报仇,为你雪恨了吗?”失声痛笑,王语嫣睁眼,难道不是? 段誉道:“你若要报仇,就杀了我吧?我才是那个对不起你的人,那天石室之中的人是我,不是二弟。当我醒来,大错已经铸成,当时慌了,只想逃走,二弟好心去救你,才被你误认为行凶之徒。”把当时屋内情形说得一字不差,几分温柔,几分销魂,都说得清清楚楚。 王语嫣魂震,脑袋直摇:“不不,这不是真的。”急甩,却如何也甩不掉,又惊又悔,只想:“我报错了仇,害错了人,我......”但觉无地自容,奋足就奔,公子招呼:“语......”却听一包黄色物什落地之声,来不及再说,就见段誉盘膝待定,把双手搭在自己背心,不由惊讶:“你干甚么?” 段誉苦笑:“事情摊开了,我左右不离个死字,与其如此,倒不如用我的命换你一命,一赎前罪。”公子惊愕,就听他把双手已经搭上,掌心吐出真气,往自个体内一灌,段誉这是要把毒再过到其身上。 公子不答应,正想开口拒绝,以及说明解药一事,岂知段誉真气浩瀚无比,被他一冲,嗓子突然塞住了,说不出话来,大为焦急,不由提气阻止。段誉道:“二弟,别费劲了,我知道你武功比我高,内力比我强,甚至甚么都比我好。但是你为语嫣吸毒过身在先,耗掉不少真气,又极力压制痛楚,如今又想与我比试,只怕你没那个能耐了。” 过了一会,忽听雷声轰鸣,从天空裂开一道闪电,直击下方,一闪一暗。不久,大雨倾盆而下,他二人都不住手,段誉急了:“二弟,你若再这样,不但我救不了你,而且要两败俱伤。”公子心想,是这个理,明明看见解药在即,不必如此费力费神,偏偏段誉以真气封了自个的哑穴,开不了口去。 少刻,段誉欣慰:“二弟,今生能有你这个好兄弟,为兄知足了。以前出了事儿,甚么都由你来扛,如今就让我也扛一回,教世人知道,我段誉不是懦夫。”话罢,面上挂笑,就此慢慢向后倒去,公子大惊,回身抱他:“誉哥......” 第919章 人生还长,不愁没有红粉 大雨延续了三五天不断,像冬日里下雨的倒不少,而打雷打得这么响的倒是百年难得一见。众人纷纷猜测,是不是哪个犯了天谴,才遭致这厄运?那天王语嫣拂袖而去之后,便下落不明,公子一好转,就拨人四处寻找,可惜把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仍无此女影踪。 幸运的算是段誉,毒又经过人身滋养,危害再增倍,好在他曾得奇遇,也练就了百毒不侵之身,可抵挡一阵。再说公子发现王语嫣留下的解药,救援得宜,呆子才捡回一条小命,此刻正在他自个的宫中休养。 这会正值午时前后,天气干爽,万物更新。公子驾临他府上,一则为探病,二则为打听王语嫣消息,毕竟这些时日他二人常处一块,彼此的习性,应当知悉。况且在京师之中,王语嫣人生地不熟,更无甚亲朋好友,故来问问此女能上哪去,也好一块参详。 岂知一入门,便听吱吱喳喳的声音聒耳,原来是梅兰竹菊四女的欢笑嬉闹。早前公子嫌宫娥笨拙伺候不好,段誉又在患得患失之间,难免脾气怪异,才命四女来专门伺候南王,不想此举果然奏效,一进门便听银铃唱乐。 有当驾官欲宣,公子摆手,噤声微笑,这才举步迈入,那些随从后伺。公子幔帘轻起,就见那誉哥儿人半坐榻上,周围绕着一班人,甚是热闹,一见公子进来,个个闭嘴,均为礼问安,誉哥儿也挣扎下榻见安。 公子抢上阻止:“不必忙活了,你有伤在身不宜乱动,须当好好休息,朕待一会就走。”段誉起手,恭敬道:“多谢万岁体谅,臣兄惭愧。”公子左手搭他肩头,安慰:“别想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你的人生还长,不愁没有红粉知己。”段誉大窘:“这......” 刘进窃笑,弄出声响,公子一进门就看见此弟与诸葛静云挨在一块,状似亲昵,回眸横了他一眼,不愉道:“怎么,你们也在?”二人慌忙为礼:“见过万岁!”公子哼声:“免了,朕可受不起。” 二人听此帝语气不善,静云胸为大恼,正欲上前理论,却被刘进扯住了,这二哥摇了摇头。此女一挣脱,冲万岁冷笑道:“哼,要是我家靖安王爷在,别说甚么奇毒,就是王语嫣本人也别想伤南王一根汗毛,只是不知是不是有的人别有用心,故意放水?”刘进大惊,急拉着她,不让此女再说了。 公子好笑,也不理会静云,只问刘进:“靖安王爷,朕的雪剑,您找得如何?”刘进闻言,心中一慌:“我......”弄丢宝剑,护不周全,乃其过失,当下无话可说。 静云抢嘴:“高升泰的嘴巴,简直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我和刘进拷问了他几天,这厮连个屁也不放,教我们上哪给你弄破剑去?”公子抿唇:“这好办,朕下道旨意,明日午时三刻,把他斩了便是。” 段誉听说,一时乱了神,慌忙离榻求情:“不要,万岁请三思,请三思呀?”公子侧脸背负双手,哼了一声:“朕已经三思四思五思过了,这厮委实该死,如今拿了朕的东西又不归还,你教朕如何原谅他?” 岂料徒听静云噗嗤一声,公子耳力甚佳,虎目恼去:“有甚么好笑的?”静云道:“我笑你俩一个天真,一个无鞋!”话落,二人一怔,这不是昨晚段誉对王语嫣说的那两句话么,公子有些生气了:“诸葛静云,没事少说风凉话。” 静云微笑:“万岁何以见得民女所说乃风凉话?”公子一愣:“这......”刘进又慌了,扯扯该女衣衫,静云只当不见,撇开:“哼,杀了高升泰,谁还万岁雪剑?”公子想了想,笑道:“算你说的在理,但是你却忘了一件事。”静云好奇问:“甚么事?” 公子道:“普天之下,除朕之外,无人能拔开雪剑。此剑无论落入谁手,那也是废铁一件,留之无益。”静云蹙眉:“哦?”突然脸色一变:“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交给刘进?如今既然丢了也就丢了,为何还怪罪于他?”公子摊手:“笑话,朕几时怪过他?” 静云争辩:“你一声咳嗽,一个眼神,都让他怕得要死,要时时刻刻担心你会降罪于他,打你回来,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两天更为严重。”公子错愕:“哦,竟有这事?”转向刘进:“此女所言,可是属实?”刘进低头,嗫嚅:“这......我......”叹了口气,对静云说道:“云姑娘别说了,是你过于紧张疑神疑鬼,无论我做错甚么,二哥他都不会生气的。” 静云胸震,大恼:“我好心为你,你居然说我穷紧张?整天二哥二哥的挂嘴边,你心里到底是我重,还是他重?”刘进面嫩,就算他心里认此女重一些,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亦不好说出来,如今此女非迫他选择,只急得两难又无措。 四女自打公子进来,便一直不开口,这时兰剑笑问:“云姑娘,你说王爷他近来睡不安稳,你又是如何得知,难不成你日夜都陪他。”此话极具分量,其中大意在场之人都懂,刘进面红,诸葛静云也禁不住燥热羞至耳根。 她突然银牙一咬,冲那兰剑扑去,扬出恶言:“小妮子,看我不把你的嘴巴撕烂!”那兰剑嘻嘻哈哈闪躲,在姊妹间蹿来插去,逗得众人大乐,公子面动,连刘进也苦笑起来。 嬉闹间,忽听得有人传报:“万岁,老皇爷来了,还有梁大人夫妇,雪夫人,王......”众人为之一震,静了下来,公子不待那人说完,便兴奋奔了出去,刘进大喜:“父皇来了,还有梁大叔、大婶,梁妹妹......”也奔了出门。 惟有段誉一张脸苦了下来,望着二人离去的门槛,脚有千斤重,如何也挪不开去。四女如麻雀,早已吱吱喳喳欢喜溜开,静云抬眸,瞧了南王一眼,叹一声也迈步而出。 午风轻盈,暖阳偏移,淡洒御院内外,走廊之上缓步而来几人,果是段正淳、梁景夫妇、梁雪,和刀白凤以及王夫人。数人男的俊,成熟稳重、老练;女的俏,妩媚倾国倾城。公子抢上,问安:“爹......”岂知才起个头,就听啪的一声脆响,段正淳重重给了他一记耳光。 第920章 夫人痛闹御庭,雪儿泪问 所有人都震住了,不约止了脚步,露出满脸的惊愕之色。公子他难以置信,这就是父皇再次见面赏给他的礼物,目光讶异,捂住半边烫烧的脸颊,瞪问父亲:“父皇,你为甚么打我?”段正淳生气:“为甚么,你还有脸问我为甚么,你这个畜生。我今天不但打你,还要杀了你!”说得甚为气氛,话落又动手。 梁景夫妇抢上,阻止那皇爷行凶:“段兄,段兄,有话好言,何苦动粗,萧儿他年纪还小。”李柔附和丈夫之意:“就是,就是,他少不更事,请您多担待?”段正淳冷笑:“少不更事,他年纪还小?还小吗?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做事还凭地荒唐,有欠考虑。” 梁景劝道:“段兄,人不荒唐枉少年嘛!你年轻的时候不也是一样,暮色而少艾,此乃人之常情,你又何必动怒?”段正淳苦笑:“人之常情,是啊,也许段某人做的荒唐事的确过多,临老了老天爷要来惩罚于我,养出了这么一个畜生。” 一提起当年事,已无当年勇,最为痛心的莫过于此,更添万分悔恨。只想:“若要报应,就报应在我段某人身上,何苦折腾几个苦命的孩子?”心中想着、念着、咆哮着,面上已然老泪纵横,模糊了眼球。 刀白凤一见丈夫如此懊恼,也想起了当初的自个,不觉万般后悔。当即走上,靠在丈夫肩头,贴着他,细声安慰:“淳哥,别气,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段正淳回眸,珠泪带线,唇颤嗡言:“凤凰儿,当初我要是不那么*,那么风流就好了。” 公子莫名挨了一巴掌,脸颊虽辣,却也没心口疼,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过几天便是新年,头个无彩,甚为气忿。听父母对话,就是弄不明白,唯一听懂的便是那句“养出了这么一个畜生”,心恨:“拜托,我可不是你段老爷子养大的,凭甚么说打就打?”正想问个清楚。 忽见那王夫人像发了疯一般,向自个欺来,随手又甩了他几个巴掌。噼里啪啦一连串几声过后,公子双脸已经十指鲜明,微微红肿了起来。这些他原本可以躲过,只不过一时分了神,被父亲那一掌拍散了所有的戒备,因此王夫人才如此容易得逞。 公子颊上辣味俱增,却极力忍耐,不让自己表现出一丝不悦,强挤笑容问:“师姊,小弟哪里得罪你了?要你大老远从云南大理跋山涉水前来,只为赏我几个耳刮子。都说树要皮,人要脸,就算您老不要,也顾及一下小弟好不好?毕竟此乃我的地盘,这么多人都看着。” 王夫人闻言,痛苦扭头,果见宫娥驻足,目光都注视着这边。只一瞬,又生起气来,瞪着公子咬牙切齿:“你个挨千刀的,老娘今天非把你剁碎了,做花肥不可。”公子叫屈:“喂,婆娘,朕唤你一声师姊,那是给你面子,别把方便当成随便。” 王夫人痛恨:“谁稀罕!”说完就五指戟掌,化开道来,往公子脑门狠狠就是一劈。此掌来得凶煞,公子并不为所惧,心笑:“小儿科!”正欲招架。 那厢的李柔可不这么想,见儿子有难,岂能容忍,当即闪身过去,替儿子挡下。王夫人凌厉一记,伤不着梁萧,却尽数被李柔接了过去,不由恼怒填胸:“姓李的婆娘,快点闪开,不然休怪做姊姊的无情,连你一块打!” 李柔冷笑:“少拿身份来压我,想要对付我儿子,就先过我这一关。”王夫人来气,推出一掌,李柔美唇一勾,也还了一掌,两人所使,都是逍遥派的上乘内功以及掌法,既潇洒又凌捷随意。其中每一招每一式,二女都烂记于心。 惟一不同的是,李柔尽得乃母真传,而王夫人幼时失母,只学了个三分之一,其余的都是自个领悟。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说的便是这个理。李柔嫁作他人妻,虽然二十年不曾动武,每日按时吐纳练气,功力自也不凡。 这番一交手,输赢立判。公子眼见母亲胜券在握,也不急,又见妹妹呆立一旁,双目堕泪多时,早已梨花一片,心一疼,忍不住奔了过去。 二位夫人斗法,原本亲姊妹,何苦要相争,只为公子当今皇。都说他荒唐没伦常,巧语把妹骗,惹下风流债,奸孕成胎。苦命女离家出走已月余,不知下落何处,急煞父母亲,这般率众双双奔京来。见了公子不问皂白,当他祸首论罪,义母视儿为天,力争公道。 二老胆战心惊,为自个所爱忧心肠。梁老急:“别打啦,有话好商,来时之路不是曾言明,无论如何,不伤和气。”段老唤:“快回来,只诛首恶,不累旁。” 四人所闹,公子宛如不闻,一心怦然,只接近妹妹,见她容颜憔悴,失色不少,心中又是一酸,双臂大张,将她紧紧搂入怀中,细细爱怜,这一刻,仿佛二人的灵魂就要融合。 梁雪双眼一闭,泪如珠线般落,面上皮肉稍皱,甚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傻傻地、痴痴地,把脸贴在眼前这个男人的胸怀,以慰多时的相思。公子胸前衣衫早已湿透,被风一吹,凉飕飕的有些些钻心而入的感觉。 不由神智一清,离了佳人怀抱,双手轻轻捧起她那张脸,见她哭得伤心,有些心痛,怜惜道:“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我,我替你出气。”梁雪摇了摇头,双眼一闭,清泪又滚下,却是甚么也不说。 公子难了,一面替她擦拭眼泪,一面说笑:“你光摇头是个甚么意思,难道几个月不见,被我吓得变成哑巴了吗?”梁雪摇头,面上挤出一丝笑意,只问:“王姊姊呢?”这话她憋了好久,才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 味虽有些怪,但公子也只当寻常听之,莞尔一笑:“你说语嫣?她呀,我也正四处找她。”梁雪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你们的......你们的......”一时难以启齿。 公子问她:“你是说孩子么?”梁雪听了,心中咯噔一下,跟着泪又泉涌,戏虐下来,委屈道:“这么说,这么说......”公子微笑:“说甚么?”梁雪脸沉:“这么说一切都是真的?” 第921章 一声对不起,谁之过 公子厚唇轻抿,面上展开一丝笑意,大手抚捋了一下她那头秀发,柔声说道:“傻丫头,你哥哥我是那种人吗?”梁雪委屈,堕泪道:“谁晓得你是哪种人?当初你不也是那样对付我?”公子面上一烫,尴尬:“这......其间哪能相提并论?” 梁雪委屈道:“都是一样的事儿,如何不能一块说?”公子被他问住了:“你当真不相信我?”梁雪起袖,莲步稍转,背着兄长擦拭泪滴:“别人都这么说,你教我如何相信?”公子一张脸苦了下来,以前无论遇到多大的风浪,他都无所畏惧,最怕的就是梁雪受委屈。 他吸了口气,奋力吐出,然后才缓缓开口:“你先别管他人怎么说,重要的是你,你怎么看?难道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么一个不堪的人么?”梁雪拗动,极力甩头:“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以前无论你做甚么事,我都相信你,这次也一样,仅管你做了不该做的,我也一如既往选择,宁愿相信你!” 公子听了这番话,胸中大震,虎躯一晃,不由急急后退,满脸都是异色,心下只叫:“为甚么连你也不相信我,我到底造了甚么孽?哪怕天下人都负我,你也不该......”虎目一酸,双眼急闭,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梁雪大痛,上前搀住:“哥.......哥......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说这些。”公子忍下苦闷,镇定道:“没关系,你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况且我......”忽听梁景惨叫一声,公子扭头,却见老父被王夫人一脚踢出了老远。 原来二老都在忧怀所爱,生怕她俩都受到对方伤害,一时旁观焦急无措。那梁景念妻心切,他一向不喜武,看见妻子打得王夫人无一丝还手余地,想上前叫住。岂料王夫人趁梁老搅合,李柔松懈之际,狠出一脚,不料正中此老屁股之上。 李柔见状大忿,胸脯起恼,招式一变,往那王夫人欺去。段正淳旁观者清,瞧得不妙,生怕心爱之人受罪,当即步子一拽,挺身过去,硬接李柔一掌。徒听波的一声,双掌相撞,他二人虎口都是一震,李柔身躯幌了幌,皇爷却错退了一步,心惊:“逍遥派果然名不虚传!” 公子连忙搀起老父,对王夫人恼喝:“喂,你干嘛踢我爹?”王夫人下唇微咬:“老娘踢的又不是他,是这老儿自个送上门来,那怪得了谁?”公子生气:“你胡扯!若不是存心的,岂能那么凑巧。”王夫人冷笑:“小子,你要搞清楚,谁才是你亲爹!” 一提起这个,忽然想起自家女儿王语嫣清白,不由变色:“畜生,老娘今天跟你拼了。”话落,又像疯狗一般凶猛扑来,一心要置此帝于死地。 段誉等人适时赶至,瞧了一眼场上,想也不想,他一跃即出,立刻施展凌波微步冲到公子身前,一把将他撞开。就听砰的巨响,王夫人的双掌尽数落在了段誉的胸膛之上。此女一心寻仇,掌上自然使足了劲,展出了浑身气力。 段誉但觉胸口一痛,喉咙泛甜,跟着双腿离地,就向后急急飞了出去。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无力,倒飞之时,口里鲜血不停喷洒而出。在场之人都震住了,刀白凤魂飞天外,大急赶去,嗖的一下,将段誉接住,又缓缓飘下。 一沾地,刀白凤这人就已然酸泪纵横,哽咽唤着:“誉儿,誉儿......”双手抱紧儿身,万分痛状,任凭泪水浸滴儿子俊朗的脸庞。段正淳魂震,拔腿抢上,余人也相继赶近。 段誉眉心微颤,虎口裂如天崩石碎,然而面上却热流盈温血液,眼皮一挣,开了,眼神疑惑,又是哇的一声,鲜血从嘴里涌出。刀白凤登时热泪加剧,一心只唤:“儿子!”段誉苦笑,眸子转动强挤欢颜:“娘......”一听语气便知他不曾用内力抵挡,而且一心求死。 此女未应,就听公子恼怒上前,质问段誉:“你怎么那么傻?”听他如此态度,诸人来气,却见段誉摇头:“我不傻,一直以来最傻的那个人是你......咳咳......”段正淳和刀白凤大急,公子抢上顺手点了段誉胸前几处大穴,让他好受一些:“别说话,先让我替你疗伤吧?” 段誉拒绝:“不不,让我把话说完,不然我想我以后恐怕就再没那个机会了。”刀白凤痛恼:“我不许你瞎说,更不许你死。”段正淳也哽咽:“听萧儿的话,让他好好给你治疗。”段誉摇头:“父皇,你听我说,别怪二弟,对不起语嫣的人是我,不干二弟之事,其实他一直代我受过,玷污语嫣清白的人......其实是......是我!”于是又将当日之事叙说了一遍,说完眼睛一闭,跟着眼泪线滚。 诸人大惊:“甚么?是你!”公子虽然知道,但如今段誉当着所有亲人之面勇于承认,却比赖在他自个身上来得更为痛心,那王夫人更加来气,急急推开诸人,一把揪住段誉衣领:“好小子,这回你倒老实了。” 段誉含泪,涩声道:“萝姨,对不起,都是小子的错,请您别生气,我不乞求您的原谅,只希望您不要记恨我爹娘。”心忖,“这样,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王夫人抓住段誉不放,骂道:“小子,一句对不起就了事了么?你糟蹋了语嫣,教他往后怎么活?”段誉不知道,他无言以对。 王夫人屑然:“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既然知错,就该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才是!”段誉点头:“这个请您放心,我很早就不想活了,能苟延残喘到如今,全赖二弟的庇护。”转向公子:“以后爹爹他们,就拜托你和三弟了。” 公子生气:“你说甚么傻话,自己的母亲,你自个照顾,朕很忙。”袖手轻启,拂向王夫人,抢回段誉。王夫人但觉虎口一震,跟着手中的段誉便脱身走了,心惊抬头,却见公子运功为段誉续命,不由大怒:“小畜生,你敢袒护他?” 刀白凤抢上拦住那王夫人:“别乱来,否则我可不客气。”王夫人恨得牙痒痒,又见公子已然运功完毕,取出九转熊蛇丸喂段誉吃下,恼道:“不客气便不客气,老娘十几年前便看你不顺眼了。”话落,掌起拍去。 第922章 甚么意思,你心里比谁都懂 刀白凤冷笑,她很早就想教训这个贱人一顿,只是找不着时机,如今难得有机会,岂能轻易放过。佛尘一抖,伴着一缕真气斜身打去。掌风一遇尘丝,此丝便无孔而钻。王夫人见之大惊,适才一掌耗了不少力,此刻想要收回已是极难,若要变招,更加不可。 眼见尘丝扬风刺过,如牛毛千针锋利,势必受她之厄,正想侧身闪避,岂知这时忽听得风响,就有一人钻入,接了她二人招式。二女吃惊,普天之下能接下她二人同击的为数不多,在场便有梁萧三兄弟。二女胸口一震,同时后退,抬眼时,但见一贵公子悄然立前。 一个惊:“是你!”一个恼怒:“刘进!”不错,此人正是刘进,他跟到这里只当母亲来了,一个劲的高兴,不料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他瞧了个遍,就是没有母亲的影子,又不免一阵失望。对于他们所吵所闹所言,恍如不闻,正想找父皇问个清楚,徒听二哥传音:“阻止争斗!” 他乍闻此言不知何意,仔细观瞻了一会却才了然。当即不再想,闪身跃入,果然轻而易举接下二女招式,此刻起手,团团作了个四方揖:“得罪,得罪!”王夫人怀恨:“哼,又来一个多事的。刘进,你动手吧!”说时身形游移,往刘进欺来。 刘进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口呼:“不打了,不打了!”东躲西闪,避得极为狼狈。王夫人一连出了好几招,欺得对方不敢还手,只能一味躲避。她眉头稍蹙,一会心下通彻:“哼,不还手更好,省得老娘费工夫降你。”招式毒辣,一招强过一招,尽往刘进身上施展。 公子忙罢,瞧得不妙,心叹:“这呆子,朕叫你阻止,你却一味挨打,算个甚么本事。悲天悯人也该用对地方吧?”便道:“梅剑、兰剑、竹剑、菊剑,快把南王送回寝宫休养。”四女正瞧到行头,有一些不舍,兰剑撅嘴:“爷,您侍卫那么多,随便招呼一两声便来一大把,这杀鸡焉用牛刀。”公子不愉:“说甚么话,你把南王比喻成鸡?” 兰剑嘟嘴:“人家只是打了个比方,又不是真的。”话落,忽听那刀白凤说道:“誉儿由我来送回!”四女拍手叫好,岂料公子喝止:“不行,你得留下。”刀白凤止步,回头瞧了公子一眼,狐疑:“哦,凭甚么?” 公子双手一摊,好笑:“难道你不想要你儿子活命啦?”刀白凤不解:“他的命,你不是用真气续回来了么?”公子道:“我可以续他一次,却不能续他第二次,甚至是第三第四次。”刀白凤问:“你这话甚么意思?”公子冷笑:“我甚么意思,你心里比谁都懂。” 刀白凤装糊涂:“万岁爷说话高深莫测,小妇人天资愚钝,实难领悟,还望万岁赐教。”公子哼的一声:“刀白凤,当真要我说个清楚么?”刀白凤含蓄:“不敢,不敢!”诸人听得稀里糊涂,一心落在那厢打斗之上,没有神智去猜测二人话中之意。 公子心道:“不见棺材不落泪。”唇沟,“很好!”当下轻袍一起,无风鼓荡,他掌含真气,突然向刘进二人那边扫去,这真气一经荡开,浑厚绵密,场上之人的身子不约而同往后急缩。又见真气冲袭激射,刘进二人不敌被迫分开,忽听公子喝一声:“别打了!” 刘进步子一颤,身躯幌了几幌才站稳,心讶:“好强的气!”万万没想到二哥日前为大哥消耗真气驱毒,如今又为其续命,真气不但不减,反而越加强悍。王夫人却是退出好几步才勉强站稳,心中骇然之极,不可同而论语:“这小子,当真邪门。” 她吸口气,暗调一会,才把外力驱散,这时缓步过来,嘴里含怨:“老娘这次不找你算账,你兄弟二人为何拦我?”公子笑道:“你既说我们是兄弟,我和刘进又怎会弃誉哥而不顾。”王夫人冷笑:“哼,那厮该死,我替女儿讨回公道,难不成这也有错?” 公子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自然没错,若要公道,怎能落在誉哥身上?”王夫人咬牙:“不着落他身上,难道着落你身上不成?”公子好笑:“我就说你胡扯,又不肯承认!当时他二人都遭了钟万仇的道,中了合欢散,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若不行周公之礼,岂有命在。” 此话一落,怪声四起,咳嗽的咳嗽,瞪眼的瞪眼,都是尴尬羞耻之色。公子莞尔:“你们都别瞪我,朕说的可是真话,若不信,你们谁愿意尝试一下。”二老大怒:“混账东西,你有完没完,脸都被你丢尽了。”公子嬉笑:“丢脸的可不是我。” 段正淳剧咳,忍气授权梁老:“梁兄,这个儿子我教不了,从今天起把他还你,你贤伉俪爱怎么教便怎么教,是打是骂,别顾及我的面子。”梁景也深深来气:“段兄,你放心,老夫正有此意。”唤,“雪儿,家法伺候!” 梁雪紧张:“爹......”梁景大手一罢,说道:“丫头,你的心思爹都懂,只是这小子太不成器了,不教训不行。乖,取家法来!”梁雪为难,微睨了兄长一眼,公子大叫:“喂喂,你们讲讲理好不好,我可是一国之君,没朕的允许,谁敢打我?” 梁景大怒:“朕个呸,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夫如何打不得。”公子道:“爹,您不道德,暴粗口!”梁景怒眉:“废话少说,快执行!”公子有些慌了,此老向来说一不二,一被他缠上,往后准没日子好过,跑到刀白凤身后躲了起来,低声道:“你可要救我呀!” 刀白凤好笑:“如何救?”公子道:“我死了,你儿子也别想活。”刀白凤有些动摇了:“你有甚么好的法子?”公子暗喜,压低声音:“跟他们讲段誉的身世,一来可解眼前之厄,二来也好成全这一对苦命的鸳鸯。”刀白凤娇躯一震,颤声:“你......你在胡说甚么?” 公子冷笑:“哪个胡说了,他不是父皇的亲儿子,是你与段延庆偷欢时留下来的意外。”刀白凤虎口俱碎,只吓得筋酸骨软,齿颤:“你......你是怎么知道的。”公子勾唇:“别忘了,我可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甚至过去未来。”又见老父欺近,低声:“说与不说,在你?” 第923章 人越活,越混账 刀白凤有些慌了,心乱如麻,出神片会,看见梁景手持戒棍,朝这边凶猛扑来。而梁萧那厮就躲在自个身后,转瞬就要大难临头,此人心性多少有些了解,他想要做之事,哪怕亲娘老子也无法阻止。一来事关自个名声,二来则关儿子生死,以及他日后的前途,此等情况之下,实难启齿重提当年,也不知这人从哪得来的消息,居然把当年事说得一字不假。 这份震撼已经够她消受的了,究竟该不该帮这厮美言,挡下梁老的家法,一时间难以决断。但此老的脾气可不容她诸般乱想,眼见戒棍拍来,毫无章法,十足的莽夫行径,以往对手的都是身怀绝技之辈,不由眉头一皱,素手点出,就轻易抓住了此老手腕,道声:“梁老,切莫动怒!”梁景错愕,想要挣扎,可是不脱:“段夫人,您这是……”有几分不解。 刀白凤笑道:“既然事儿出在我誉儿身上,理该惩罚他才对,怎么迁怒于万岁爷呢?”梁景大急:“段夫人,您有所不知,这小畜生他……”刀白凤打断,转向丈夫招手:“淳哥,你过来,为妻有些话儿要跟你说?”段正淳回眸,却不知娇妻有何言语交代,但仍是依言走过去,洗耳恭听。 岂料刀白凤嚼耳根,低声笑笑:“亲,咱俩换个地方聊,如何?”段正淳一愕,几时听过娇妻如此细腻嗔语,魂儿不由一荡,讪讪跟去。王夫人不乐意了,啐骂:“贱人!”公子耳力何等了得,音质虽小,却听得非常清楚。 听之莞尔一笑:“师姊,怎么醋坛打翻啦?”王夫人斜目横了他一下,突然面色一沉质问:“我女儿呢?”公子脸上肌肉展动,唇勾一弧:“可笑,我是保镖么?你可是一天十二小时付我看护费?”撩下这话,自往梁雪那边洒然走去。 王夫人胸怒,戟指:“你……”梁老摇了摇头,李柔也叹一声,对于这个儿子,他二老只能暗叹两个字:无奈。 梁雪极为欢喜,听说始作俑者乃段誉之后,一颗心却才松下不少,这时调皮一笑,冲王夫人和刘进那厢唤:“夫人,您若找女儿,不防问问进哥哥?”刘进听说,身躯猛地一僵,眸射惑光直盯梁雪,但不知这丫头此言何解。 王夫人心欢,有了计较,改扑刘进擒去,就见夫人莲步促膝,直撞抢上。刘进大惊,面有稍稍失色,看见梁雪玉臂环绕二哥腰杆,两人十指紧扣,一副亲昵状,向前推进。此刻心中有些慌了:“梁妹妹,你怎么害我?”钢牙咬响,左肩就被王夫人按押住了。 梁景瞧不过眼,欲要上前劝解,却被一旁的妻子拉住了,李柔笑道:“老爷,咱们走!”梁景错愕:“可是他……”硬把个“们”字咽了下去,但教妻子中途打断:“老爷,你放心好了,姊姊她不是进哥儿的对手。”梁景拧眉:“老夫担心的正是这个,怕只怕进儿他太老实,容易吃亏。”王夫人的禀性,在大理的这段时间,他也摸了个准。 李柔笑道:“老头子呀,你整天提心这个,伤神那个的,几时为自己计划过?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事就让年轻人自己解决吧!走,咱们两个老的也在御花园散散心,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梁景唇间胡须颤起,说道:“享受个呸,咱的行礼都未曾安妥。”李柔好笑:“看来萧儿说的一点不错,你人越活,混账话越多。也不知你*心个啥,把那些个垃圾当宝贝一样供养,当初被宋帝抄家,你也舍不得扔下。”梁景苦涩:“那些本来就是我们梁家的传家之宝。” 夕阳早坠,点点余晕留恋天际,缩影成形。段正淳跟随妻子,经走廊入偏殿,室内对影而立。突然那刀白凤转身,缓缓回来,一把抓住老段的手,有几分愧疚说道:“淳哥,此事到此为止,好么?”段正淳不解:“夫人,你此事何指?” 刀白凤道:“请不要装糊涂,我说的自然是誉儿之事。”一提起段誉,那皇爷便来气,说道:“凤凰儿,你想得太简单了,发生这样的事,要如何禁止?只怕咱们段氏的名声,早已遗臭。”刀白凤大叫:“名声?名声?你几时看重过?要臭,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经该臭了,你一向为的只是你自己,从来没为别人想过。以前,你千般甜言,万般蜜语,醉把无知少女骗上床之后,提着裤带拍拍屁股就走人。如今儿子犯了事,你也是一样,只想尽快把关系撇清,完全不顾儿女的感受。” 这席话娓娓道来,字字带恨,句句含怨,听入皇爷耳中,有如针揪。的确,要不是他年少风流,欠下诸多孽债,今天的一切亦不会发生,更不会累及子女,然而悔之已晚。他懊恼,事已至此,却当如何?难道当真要把段誉凌迟不可么?那之后呢,声誉便恢复?苦笑了一下,轻叹:“余之过,何苦累儿?” 刀白凤哭泣:“你这个没良心的,如何后悔有甚么用,晚了。”段正淳痛苦,重重点头,哽咽道:“是啊,晚了,一切都晚了。今后叫我还有何面目立足于天地间,还不如自我了断了吧!”想想可笑,他一生风流多情,自个是快活了,却累及儿女伤痛无数,如此活着,有甚么趣味。 闭眼一念起段誉和王语嫣交欢的情景,就不寒而栗,这是他遭的孽。他一生情人无数,为他生儿育女的亦不知道有多少,只怕儿女们不知身份,乱伦之爱的也不知有多少。一想起往昔种种,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虎躯僵直,手脚颤抖,其实是心在滴血。 一直自问:“我这样活着,是不是个错,因此老天爷才要惩罚于我?”转念又想,“不行,既已欠下,就要还,该是我还债的时候了。”又闭上眼睛,手戟指,丹田提气,一阳指点出,直击胸口自毁经脉。 廊道迎风,曲折漫长,公子与梁雪十指紧扣,一块信步而来。哥儿突然驻足,问她:“你为何捉弄进弟,他根本不知道王语嫣在哪?” 第924章 性福像,鸽子抑或流星 梁雪美唇一勾,变了颜色:“哪个让他把你带坏了。”公子嗤笑:“他怎么把我带坏,你倒是说说看?”此女咬牙:“说便说,第一,他明知道你没做混账事却不告诉我,害我伤心了一场,也冤枉了你。哥,你说他是不该受一点教训,也好日后学乖?” 公子点头,微笑:“嗯,该!”听得哥哥赞许,此女越加得意:“第二,他把哥哥最心爱的雪剑弄丢了,你答应过我将它送我当礼物,如今没了,害我不快活,你说是不是该惩罚他一下?”公子点头:“不错,该!” 梁雪欢喜,又道:“第三......”话才起个头,公子便皱眉:“还有第三呀?”梁雪抿唇,淘气:“当然啦,有一便有三。”顿一下,“第三嘛,他见了我也不招呼叫人,似根木头一样寻找他母亲。以前他见了我,便似那蜜蜂一样,如何甩也甩不掉。” 公子张大嘴巴:“这个也算?”梁雪微笑:“当然啦,我说算他便算。”沉思一会,又道:“第四......”公子急急打断:“还有第四?”看到兄长这副表情,此女特别开心,故作道:“当......”岂知才吐一字,徒闻滋的一声,她的嘴巴竟被人封住了。 原来今时再遇爱人,本是万分欢喜,千分高兴,不料梁雪听信谣言误会了兄长,一直闷闷不乐,直到真相大白,此女才一扫胸中多日闷气。此刻又与心爱的丈夫一同游御花园,甭提多惬意。心结一解,话自然就多了起来。 小别胜新欢,更何况是长别。梁雪又复天真烂漫之性,和兄一块谈古论今,叙别相思苦。这些时来公子久居战事,所闻所见所对付的皆是一些尔虞我诈奸猾之徒,今日难得再见梁雪笑容,一时瞧得痴了,忍不住香了一口。 甘甜入喉,伴随着呼吸粗重,梁雪浑身酥软,双眼瞪得老大,好像就要融化在冰块里了,既有几分清爽,却也有几分暖暖的滋味盈溢心头。她知道这是幸福的滋味,简直难以置信,别后时长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曾经的甜蜜,一时痴了,回忆当初又完全陷了进去,自动迎合。 幸福就像一群鸽子,翰翔低空,随处可见,更随处可抓;却又像一颗流星,千百年难得一见,见到了虽说美丽,但只得一瞬,连温存也谈不上,不可抓。其实有些人,往往就那么傻,眼前明明就有一份真挚的情,随时可得,他却偏偏去在乎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你说他是不是很傻? 梁雪连大气也不敢喘,却不得不喘,她发觉兄长的技术越发高超,只吻得她天旋地转不可自拔,险些连魂都散了。时间要是能停止就好了,让她可以忘记一切,好好的享受彼此带来的心跳和呼吸。 谈到呼吸,此女眼睛紧紧闭着,只凭心脏跳动传递。原本一切适宜,但当勇于睁眼的那一刻,发现面前的人脸烫如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野兽一般的气息,呼吸增促,她知道这意味着甚么,胸中不由一慌,好像忘了办甚么事。 说也奇,这一刻似乎甚么都想了起来,不由急急推开:“不可以!”都说激情的男人危险,其实欲念燃烧到一半,忽然被打断的男人,那才叫做危险。 公子正兴头上,突然遭拒,有点自尊受损,不过他很绅士,柔声问:“怎么啦?”梁雪尴尬整理衣衫,捋了捋丝发脸红道:“这里不行!”公子扭头,顾盼了一下四周,甚么人也没见着,欣慰:“人嘛,有时候都很识趣!”便笑:“那咱们回房?” 梁雪忸怩,摇头:“今晚不行,我日间赶了一天路很累,改日吧!”公子暗啐:“他奶奶的,这种事还可以择良辰吉日么?食之性也!”当下去抓她,梁雪略略推拒,公子有些不耐:“你怎么啦,怪怪的。”他已经好几个月没碰过女人了,每晚洗澡只能以冷水浸洗。 一来摒弃杂念,降低欲火;二来提高修行,增强体魄。如今一而遭拒,他真有些按捺不住了。若梁雪不答应,他也不敢霸王硬来,只好回去再浸泡一晚冷水,以清醒脑子。正想说算了,忽听西首传来婴儿啼哭之声,梁雪心跳,唇颤:“糟糕!” 公子问:“怎么了?”见她如此紧张,不料梁雪呼急:“孩子,孩子,一定是饿了,我这人怎么就那么健忘。”拔腿就跑,公子拽住她:“你说甚么?孩子?是我和你......”梁雪点头:“不错,是我们的孩子,龙凤胎!”说了这句,扭头就跑。 公子震惊:“孩子,我和雪儿的孩子,还是一对龙凤胎!”欣喜若狂,“这么说,朕不是有三个孩子了吗?等会,三个孩子?”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念闪:“对了,是父皇,白天他骂我!”不再多想,拽步赶去。 刀白凤一颗心跳个不停,既怕梁萧告发她,又怕儿子段誉没那厮真气续命,当真活不了。但是要她把二十几年前那一段背叛告诉丈夫,老实说她没有那么大的勇气。这回算是栽了跟斗,左右不是人。 势在情危,容不得她多想,抬眼却见丈夫使出一阳指自尽。这一刻,仿佛天塌了下来,她甚么也不再想了,不顾一切冲了过去,口里大叫:“不要!” 就在段正淳把指力捅向胸口时,她及时抓住了丈夫的手指,摇头嘀喃:“不要!”段正淳生气,一把将妻子甩开:“别拦我,让我去死!”可是刀白凤紧紧抓住丈夫的手不放,无论他使多大的力,就是不松开。 段正淳动摇了,有些不忍:“凤凰儿,我是个罪人,让我去赎罪吧?”刀白凤堕泪,万分痛苦:“不不,该死的人是我,我才有罪。”段正淳苦笑:“又说傻话了,你一不作奸,二不犯科,何罪之有?还是让我去吧!” 刀白凤大急:“不不,我作了!”段正淳好笑:“你做了甚么?”刀白凤结巴:“我......”段正淳又笑:“凤凰儿,我知道你对我好,若有下辈子,我把这辈子欠你的一一作还,一辈子只爱你一个,决不再拈花惹草。乖,让我好好地去!”说完开始运气。 此女实在被他*急了,脱口而出:“你不用内疚,其实誉儿他......他不是你儿子!” 第925章 你我不提,难免他人不提 话出口才知追悔莫及,想要收回已是不能,不由羞愧于地,脑袋低垂。地上若是有条缝隙,她当真想钻进去。前话一落,段正淳虎躯徒震,咋舌:“你......你说甚么?”眼放异光,莫以难状,不过转瞬脸色一改傻笑:“凤凰儿,我知道你对我好,但也不必为了劝我弃生,而撒这么大的谎吧?” 刀白凤怔住了:“甚么?你以为我在扯谎?”段正淳直勾勾盯着她:“难道不是么?”刀白凤傻笑,怪讽几声:“假话说多了,如今一提真话,居然没人相信,你说可笑不可笑?”似嘲似讽,不似作假,段正淳有些动容了:“这么说你......” 刀白凤昂首,回头瞪向丈夫,眼睛里露出许许怪异的目光,似恨又似怨,更添一些愧疚之色:“你可还记得二十四年前......”段正淳沉吟:“二十四年前?”心道:“那不是我和凤凰儿成亲那年。”刀白凤冷笑:“不错,我摆夷族有个规矩,那便是男女只许一夫一妻,何况我是族长的女儿,更不允许我的夫婿納别的女子为妾室。” 她说到这里,双眼一酸,泪如珠滚:“而你这个镇南王,号称迷倒万千女子,无论老少上或八十,下至幼女,你是来者不拒。”段正淳听了,面上一烫,尴尬咳嗽:“咳咳,有误,有误,传言有误,夫人休信。”刀白凤不理他,自个说下去:“成亲不久,你便按捺不住寂寞,嫌我束缚了你,约制自由,有好几次上言要去中原办事。” 刀白凤冷笑一声,十分地不屑:“别人不知你借口去中原干甚么,难道我不知么?以你性情除了约会老情人,还能有甚么正事。”她越说,皇爷越觉得无地自容,面上烫热之极,轻咳道:“夫人,当年本王正值血气方刚之龄,做事难免欠缺考虑。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你又何必旧事重提揭本王的伤疤呢?况且这一年来,我们几个都处得不错。” 刀白凤又冷笑:“并非妾身爱记恨,我不提,你不提,难免他人不提。”段正淳奇问:“这个人是谁?”心想:“难道是阿萝?”但听娇妻说道:“咱们扯远了,回归正题吧!”她吸了口气,缓缓吐出:“但当我知道你丢下我,去会老情人的时候,当时你可想过我的感受?”堕泪,“族人的谩骂,外头的流言蜚语,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此女又轻轻叹一声:“那时我常常在想,嫁你这个人,我是不是选择错了。”段正淳听说,不由魂颤,酸涩道:“凤凰儿,我不知道,当真不知道,这些年原来你过得这般苦。”刀白凤讽刺:“苦?更苦的我也尝试过!你一去便是好几个月,来回不到三五天,又出远门了。” “你日日夜夜在外寻欢作乐,欺骗无知少女感情,可曾想过在家还有一个我,在默默地等着你回来?独守空房的孤独和寂寞,你可曾懂?对,你一定不懂,倘若懂,又怎会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这一切我始终默默忍受着,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两次,但决不原谅你七次八次。都说事不过三,你这王爷未免做得太绝。” 段正淳听了,愁断肝肠,内疚:“对不起!”刀白凤好笑:“对不起,嘿嘿!这世上的事太不公平了,为甚么只有男人可以三妻四妾,而女人却不可以,难道女人天生下来就低男人一等么?”段正淳怪道:“你说甚么?”隐隐觉得不妥,此女话中似隐含着甚么。 果听刀白凤在愤世嫉俗:“男人可以背着老婆在外面寻乐子,为甚么女人就不可以?”段正淳道:“不许胡说,女子三从四德,相夫教子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刀白凤不屑:“规矩?狗屁,规矩是女人的绊脚石,也是男人放纵的工具。” 段正淳越听越不对,此女谈的都是一些叛逆之论,不甘屈于男人之下的妄语,突然想起她先前提的那句“誉儿其实不是你的儿子”,这会渐渐有些明白,心中有一股不祥之兆,不愿去面对,却又不甘心不问,颤唇:“夫人,你有没有做出对不起我的事?”话出口,又怕问得太过直接,万一没有或是此女抵赖不从,岂不是伤了夫妻多年的感情。 岂料刀白凤竟然会说:“有,怎么没有?”承认得如此干脆,皇爷但觉虎躯一震,魂都吓碎了,心有如针揪,指问:“你怎么对得起我?”刀白凤好笑:“我如何对不起你?”段正淳咬牙:“誉儿到底是谁的儿子?”刀白凤转眸,横了丈夫一下:“反正不是你镇南王的。” 段正淳如遭雷击,手起一掌:“你......”临空却又打不下去了,刀白凤屑然:“你打吧,最好能把我给打死?”闭上美目,等待死神的降临。段正淳大痛,满脸是苦,手抖了一下,叹一声甩了下来,不忍心再伤害她。 刀白凤缓缓睁眼,戏笑:“怎么,没种?”段正淳大气,横了她一眼,狠咬下唇:“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刀白凤问:“你找他干嘛,要决斗?”段正淳忍下怒色,淡淡道:“敢欺到我段某人身上,想必此人非凡。”刀白凤轻声道:“承蒙你看得起他。” 段正淳心中甚不是味儿,只道:“若你还顾念我们夫妻之情,就请你告诉我他的下落。”刀白凤摇头:“不必麻烦,他已经死了。”段正淳大惊:“死了?”一听这话,不知怎地心中似乎松了口气,转念一想:“不对,既然死了,誉儿爱慕语嫣,爱到甚至连命都没有的时候,她为何不站出来解救儿子,偏偏时到今日才开口。” 只想其中一定有甚么蹊跷,不然刀白凤怎么突然之间把这陈年往老事揭出来?既然不愿说,干脆埋葬好了,又何必多此一举,难不成为了段誉?不对,又念起梁萧今日的种种古怪行径,初时不在意,如今想来大有文章,不由问:“此事萧儿可曾知晓?” 刀白凤一怔,暗道:“糟糕,那小子心思难测,万一淳哥寻他求证,知道我在骗他,届时不妙。”段正淳观其神情,心想:“果然如我所料。”便道:“我去找他问清楚。”刀白凤心慌,所忧之事终于来了。 第926章 羞耻二字,没有解释可言 黑夜早上,宫灯迎风摇曳,吹不散的是浓浓厚情。公子一路跟在梁雪身后,不久转过偏殿,就见两位年轻妇人手里都抱着一个婴儿。妇人服装普通之极,长相平庸,只是逗哄婴儿之时,显得格外紧张。两名婴儿都以柔绸为裹,其嗓独特,怪调噪人,无论妇人如何宠溺,就是不为所动,大是折腾人来。 梁雪听了,心中一揪,不由莲步急上,走到其中一位妇人跟前,轻声招呼:“把孩子给我?”那妇人点一下头,会意把婴儿转还,梁雪接过,面露母爱之意,只哄了一阵,小家伙便学乖了。娃儿不再吵闹,梁雪甚为欣喜,回眸望了一下兄长,显示骄傲。 公子一愣,他向来是个不服输的主,岂容妹妹这等嚣张,当即从另一位妇人手中讨过孩子。那妇人为礼,笑着把孩子给他。公子轻轻接过,但觉入手生温,婴儿不算重,却是柔软之极,一沾入双臂就像抱了一团无骨的棉花,俏比棉花偏重,手感极好,忍不住往婴儿面上亲了一口。 今晚难得一家四口团圆,不愿外人打扰,当下吩咐:“都退下歇息,孩子由我二人照料。”二位妇人躬身应:“是,小的告退!”缓步轻移,转身下去了,一旁宫娥也应诺,皆退走。 公子心欢,孩子在抱,兴许感觉父爱,也就不哭了,不由转问梁雪:“妹妹,这是男孩还是女孩,取名儿了没有?”不料梁雪容颜一暗,恼道:“万岁爷,您把奶娘都赶走了,孩子怎么吃饭?”公子一听,乐了:“吃饭?哟呵,这么小点的个,牙都未生齐,要吃也是奶。” 其实梁雪所说的“吃饭”亦指吃奶之意,只是她尽量说得婉转一些,不似兄长,见到啥就说甚么,完全不理会“羞耻”二字。公子话一落,又是“啊”的一声,心道:“我忒也糊涂,为了图个清静可以和雪儿多处一会,竟然把儿女的饭碗也给轰走了。”委实不该。 转念又想:“有奶便是娘,更何况是亲娘。”便道:“雪儿,奶娘走了,你可以自己来喂?”梁雪面上一红,嗫嚅:“我......”公子怪问:“你甚么?”梁雪银牙一咬:“我的奶水少,不然也不用请奶娘了。”这话说得很小声,有如蚊嗫,但公子听得分明。 他笑了:“少不怕,有就可以了,不妨一个一个来喂。”梁雪羞涩,骂了他一句:“一个一个来,当人家母猪呀。”公子大笑:“不然咧,那两个一块来也行。”梁雪更恼:“要来你来,人家可不来。” 公子道:“我是公的,没奶!”梁雪清啐:“我呸,你没有,难道人家就活该有?”公子说不过她,让娇妻三分,梁雪又叹:“这世道当真不公平,生个孩子咱女人容易吗?你们男人亲热过后,提着裤头拍拍屁股就走人。而我们女人不但要承受痛苦,更要承受怀胎十月之累,等到分娩那天,又是一个痛苦的开始,一个不好,小命就丢了。” 说到此处,嘴唇一嘟:“哼,你们男人却可以做到不闻不问。就拿这次来说,我一胎两个,生他们那晚险些连命都丢了,你也不回来看我一眼,还好有娘亲在,不然我可挨不住。”公子歉然:“对不住,那个时候我抽不开身,再说了大理离汴京千里迢......” 梁雪生气:“哼,若是有心,又怎会在乎路途遥远。公主在生飞蓬那晚,隔山万里,你不也飞去了。只是我娘仨在你心里,根本不算个啥!”公子面上一热,银川生子那晚,事先有预兆,而梁雪却没有。 再说那段时间忙着攻打汴京城一事,委实分身乏术。胜负瞬息万变,往往只眷顾时刻准备的那头。他以为梁雪识大体,又自小一块长大,没有去,此女定然晓得他的苦衷。岂不料女人在吃醋时,都变得类似,没有“解释”可言。 你越解释,反而越描越黑,她只当你在找种种借口来掩饰。无理取闹,已成为了女人一种依附品,只要丈夫稍稍不关心自己,便怀疑他在外面东搞西搞,有了姘头。其实有些时候,正是这种疑神疑鬼,害苦了女人的一生。 男人往往为了自尊,明明没有的事,在女人面前不甘示弱,鬼使神差默认了。为了消除烦恼,一遇到别的异性,尽管只有几句柔言安慰,便胜却婆娘的千万唠叨与不信任。一旦达成默契,喜新厌旧,家庭破碎随之也就相继发生了。 到底谁之错,没个准。这些理,公子深懂,无论自己对错与否,只要有一个人肯出来妥协一下,相信事情并不是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作为一个男人,如果连这点胸襟都没有,何谈大爱,他笑一笑,认错道:“雪儿,你打我、骂我吧,无论甚么都好,只要你心里好过一点,我心甘情愿。还有我保证,以后不管发生甚么事,或遇到甚么阻塞,只要你想我,哪怕是千里万里,抑或海之角,天之涯,我也第一时间赶赴,决不让你久等片刻,相信我!” 梁雪泪如泉涌,她如何不信,离了他,又能够相信谁?不顾矜持,当即奔了过去,额头贴在兄长左肩上,两个孩子相对,面盈着笑意。那梁雪泪如雨线落,沾湿了兄长衣衫,公子安慰:“别哭了,快喂孩子吧?”梁雪收泪,哽咽:“好!”伸袖擦拭眼眶,坐下解上衣喂孩子。 公子背过身子,不好意思去看,忙着逗弄怀里的婴儿,心道:“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也不知你是长是幼,是儿子或是女儿?”胸动一个念头,看一眼下面,不就甚么都清楚了么?可是这么做,好像有点不地道,一时心乱如麻。 忽听梁雪叫道:“好了,你来抱这个,我喂......”就在公子转身,此女话未了之时,听得外头冲入一人嚷声:“萧儿!”此人来得十分突兀,话才落已冲入殿内,公子听声音像是段正淳,吃了一惊:“父皇!”一回头,果见是他。 段正淳欢喜驻足,唤:“萧......”却见梁雪坐一旁喂孩子奶,不由脸上大烫,赶忙转过身去,公子诧异,忙把双臂一张,退到梁雪那里遮住了她,冲皇爷恼斥:“你,老不羞!” 第927章 皇爷,不是有意 段正淳脸烫至耳根子,甚为羞惭,嗓子一干涩声道:“为父不是有意的。”公子生气:“不是有意,那便是故意的喽!”段正淳脑袋直摇:“不不不,误会,误会,一切都是误会。”却不敢背过身子瞧上一眼。 公子唇骂:“这么大个人了,胡子也一大把,竟然不懂规矩。不知道进别人房间之前,要先敲一下门的吗?”如此被儿子数落,比他偷看女人喂奶更不自在,心想:“我并非有意,只不过性子急了些,但甚么也没看到,凭甚么这样说我,再怎样我也是有尊严的,更何况我还是你老子。”一想到儿子,心里又犯嘀咕:“此子向来不给我好脸色,莫非他也不是我段某人所......”猛地赏了自己一巴掌,“老段,你胡思乱想甚么屁话?” 公子怔仲,瞧得一愣一愣的,说不出话来,心道:“摊上事儿了?”他从未见过老父自打嘴巴,还道此乃此老认错之举,有些不知所措。公子只不过嘴刁,爱发发牢骚而已,多半今日说,明天一早就忘了。 梁雪也甚觉过意不去,她早系好衣服,这时在兄长耳根悄悄说道:“哥,算了吧!父皇他又不是故意的,你何苦逆伦犯上?”话落,盈步转出,向皇爷敛了一礼:“儿媳见过父皇。”段正淳嗓子干涩,饰掩尴尬赔笑道:“乖,免礼!”极力稳住形象。 公子哼了一声,随问:“您来干嘛?事情不是都了了么?该不会还认为我是罪魁祸首吧?”段正淳轻咳,声出:“为父惭愧,不弄清楚事情始末就一味加罪于你,是爹爹不对。”顿一下,“萧儿,你能原谅爹么?”公子不耐:“有甚么话,您老请赶紧说,儿子我很忙,没闲功夫跟您叙旧,要叙,请改日好么?”尽量按压不愉,恨的便是突来打扰他和妹妹独处。 这时,那刀白凤赶来,她上气不接下气,按着门有些气闷,美目顾瞻,想看清情况。段正淳一看见她,脸色顿变。公子忖思:“他二人闹脾气?”却从未见老父生过这么大的气,隐隐觉一些不妙,过会又恍然:“难道刀白凤摊牌了?”目光瞥去。 又见此女正巧把双目瞪来,一脸幽怨,朝自己咬牙切齿。公子心下微惊:“我到底是不是做错了?为了成全一对有情人,却要硬拆散一段姻缘。但若不这样做,段誉一定没脸活下去,王语嫣也是一般,定然寻死。” 转念又想:“事情摊开了,父皇顶多难过一阵,他有那么多位红颜知己,又怎会寂寞呢,唯一的便是遗憾!倒是刀白凤,儿子活下来了无愧天地,却有愧丈夫,如此的她,只怕亦也凶多吉少。”世事难两全,有得必有失,欠下的终究要还,只是争迟早。 莫怨天不公,只是时未到,人心善与恶,一切有公道,法与天地随,罗网密套套。念间,忽听段正淳冷声:“你来作甚?”刀白凤听了,眼角一酸,几滴晶莹盈眶:“我......”含泪看了丈夫一眼,又往公子望去,娇唇颤起,欲言又止。 公子心下一动:“她似乎有事求我?”淡定,“好,且听听她说甚么。”岂知一等再等,刀白凤除了落泪之外,甚么话也不说,公子不免有些着急:“难道是因父皇在此,不好意思开口。”却听段正淳冷冷道:“你还不走!” 刀白凤嗓子干咽,抬泪眸看丈夫:“你要赶我?”段正淳闷哼一声,背对身子,刀白凤错步,胸颤之极:“难道你一点也不顾念我们夫妻间的情分?”段正淳又是哼的一声,不睬,心却在滴血:“你若有半点顾念夫妻情分,当初就不该背叛我。”一想起这个,胸中怒火燃旺。 刀白凤见状,步子连退,一颗心伤透了。她早该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一样是那么绝情。所想所做,全都是图他自个开心。刀白凤傻笑一声,忿然跑开,她累了,也受够了,前半生被这个男人左右,没有一刻时间属于她自个的。 公子大急,快步抢出:“刀白凤,刀白凤......”奔至殿门,可惜此女已经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顿足叹一声,回眸狠狠瞪着皇爷:“你满意了!”段正淳虎背一颤,双肩耸抖,其实双目早已经迷糊,老泪一点一点流下。 梁雪立处一旁,瞧得分明,虽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但见皇爷这般难过,亦起了同感之心,偷偷看了兄长一眼,然后才鼓起勇气蹑足过去,一搭皇爷肩头:“别难过了,没有迈不过去的坎。等你和夫人彼此都冷静一些,再好好谈谈!” 段正淳听了,脑袋稍转,面上抽搐泛着湿痕,看着如此的佳人,胸中亦是一动:“对,她说的不错,也许我们都不够冷静,也许凤凰儿编那些事出来,不过是为了气我,气我曾经辜负了她,因此才要报复,对,一定是这样。”这般一想,又有了盼头。 他伸袖急抹眼泪,面对儿子,虽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心情却是缓和了许多,笑问:“有时间吗,为父想与你谈谈?”公子一怔,又听哇的一声,怀中的婴儿竟然哭了起来,不由慌了:“糟糕,他准是饿坏了。”一瞥妹妹,见她也是一脸紧张。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自外间飘来:“把孩子给我吧?”此音沉磁,一听便知是梁景那把口才有的原味,不由欢喜叫声:“爹!”一转身,果见梁老携着娇妻李柔登门而入,二老慈容满面,极为恩爱。 他二人逛御花园多时,渐觉乏累,一路上舟车劳顿,又经此等风波,岂能不乏。梁老戏称:“人老了,腿脚大不如前。”李柔回他一句:“不如前打甚么紧,灵活就行。”二人大笑,一块回来作歇。 这时李柔从儿子手中抱过婴儿,走去女儿那边,梁老拍拍儿子肩头:“你父皇找你一定有事,好好谈,不然老爹可不饶你。”公子恭敬应一声:“是,孩儿知道了。”此老甚慰,这才走开,经过皇爷身旁,二老起手,都客气了一下。 李柔摇头,唤:“老头子,该走啦!”梁老急应:“来喽!”轻啐,“不老,也被你叫老了。”公子莞尔,眼见双亲和妹妹带着孩子转入内殿。 第928章 莫管千般错,立地也成佛 几人走后,公子剔亮烛火,请老父安坐。段皇爷也不客气,一掀直袍,屁股坐了下去。公子茶递,此老不喝,冥思了一会才开口:“那......那个男人是谁?” “哪个男人?”前言来得过于莫名其妙,公子第一反应。段皇爷尴尬,总不至于在儿子跟前重提丑事吧,一时间尴尬无措,坐立不安。 公子心动,细想一会,却才知此父意指,唇勾一笑:“您指的是段夫人这档子事吧?”段正淳听了,欢喜:“正是,正是!”一想又不对,此事难以羞齿,他高兴个啥,念到这里,一张老脸不禁又苦了下来。 公子好笑,极力忍住说道:“父皇,其实您又何必呢?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知道那个男人的下处,对你又有甚么用,难不成你把他杀了,或五马分尸,以解心头之恨。”段正淳怔了怔,唇动:“我......”嗫嚅了一下,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心中一震:“是啊,打听清楚了又如何,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又如何?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如今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事实俱在,杀了他,我和凤凰儿还能回到从前吗?”只怕很难,可是若不追根究底,心中便似有一根刺,狠狠在戳着,搅得他心绪不安,寝食难眠。 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处,要怪只能怪他,是自个当初太过风流了。凤凰儿会背叛他,也是情有可原,说不好听一点,是他咎由自取。试想他一生之中,害苦了多少女人,哪个不是傻傻等,痴痴盼,年华易逝,时光不待,辜负了多少好青春。 如今事待临头,这才惊觉,当初背着人家丈夫,与别人妻子私会时,才知道那丈夫心里有多难受。好好的一顶大绿帽呀,他不知道给别人戴了多少顶,个中滋味,当真亲身方才自知。皇爷想到此处,大叹几声,公子眉皱,不忍看其难过,唇紧冥想。 当初威胁刀白凤将往事说出,并非要破坏他二人夫妻感情,而是要救段誉和王语嫣这一对苦命鸳鸯。如今事情达成,一切因公子而起,也该由他亲手结束,便道:“父皇,您的心情,儿臣明白。人的一生,难免有个过错。但圣贤都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父皇,家和万事兴,放下吧,给您一次机会,也给段夫人一个机会。” 段正淳痛苦,又叹一声:“唉,萧儿呀,你有所不知,此事岂是能说放下便能放下的了。有时候有些事不弄清楚,憋在心里,如芒刺在背,又似毒药在喉,当真令人费解。”公子省悟,暗笑,说道:“父皇所言是指:那个男人?”段正淳暗喜,面苦:“知我者,吾儿是也!” 公子踌躇片刻,又细想了一会,最后决定:“好吧,我告诉你。”段正淳大喜,却听儿子道:“但是,您得答应我,当你知道事情始末后,此事从此休也再提,至于段夫人,是离是合,一切随您之意,自在便好。”段正淳点头:“为父答应,你快说。” 刀白凤羞愤跑开,泪如雨落,心中只叫:“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办?”一边跑,一边叫问,跑到一处廊道,已然悲愤之极,也不顾周旁有无人在,以手为枕,贴紧额头靠趴廊柱,一味痛哭。时幸夜深,无闲人走过,寂静之余偶有风声掀动。 此女停留片刻,伤心少了一些,缓缓抬起头来,抹擦眼泪,瞥了一眼夜空,只想:“那小子向来看我不顺眼,巴不得我遭殃,惟今我别的不求,只求他不要食言,可以好好为誉儿治伤。至于其他,淳哥......你要休要杀,我也不在乎了。” 公子摇了摇脑袋,心底默祷:“过往各路神佛,请休要罪怪,弟子救人心切,情非得已。”当下扯谎:“其实那个男人姓甚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知道的是,二十几年前他就已经死了。”段正淳眼睛突然睁大:“那男人真的死了?” 公子斜眼瞪他:“你不信我?”段正淳摇头:“不不!”只是想起了刀白凤说的话,心想:“她果然没骗我。”知道那男人已死,仇恨自然而然也消了许多,又道:“你继续说下去。”公子唇勾:“好!”顿了一下,“他二人甚至从未见过面,当年段夫人恨你负她,伤心跑去......” 当年那夜,极好,就和今天晚上一般,清风为啸,偶尔沁凉。刀白凤一身白衣,披着长发,莲足踏步,夜中雾浓,灵光处处迷惑,宛如观音降世,不染一丝尘烟,后来才知那灵光便是佛光。 刀白凤满腔悲愤,嘴里只念骂镇南王的不是,不知不觉走到天龙寺山门,那里有棵菩提树。正当悲切自哎之间,听得有喘息之声,别头一看,却见菩提树之下躺着一个血人,衣服邋遢堪破,伤口之处化脓,发出阵阵恶臭,周身漫舞着一群群的苍蝇,嗡鸣不绝。 令人一见,都欲作呕,此女心中一动:“你是镇南王,你是高贵的王爷!好,我偏偏做出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来,我找一个天底下最肮脏的人委身于他,看你丢不丢脸!”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她甚么也不管,解开衣带,不顾一切像菩提树下那人扑去。 段正淳一怕茶几,忿然跳将起来,口里直骂:“贱人,贱人......”骂了三五遍,声音越来越弱,莫名其妙又苦笑起来,抓胸捣肺:“怨我,这一切都怪我......”状若疯狂。 公子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打那之后,他二人再也没见过面,甚至连对方姓名也不得而知。那男人天降艳福,大喜过后,也就不久于人世。”段正淳痛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哈哈,牡丹花......做鬼......”大笑之中,踉跄夺门而出。 公子唇动,想要叫住,末了又放弃,轻叹一声:“父皇,对不起!倘若你知道段誉的老子便是段延庆,你一定找他去拼命。如今江湖好不容易平静,天下也在我的治理中,逐渐安享太平,得之不易的幸福,我可不想在朕的手中再毁却。” 人生最大的美德是饶恕,得饶人处且饶人吧!莫管千般错,立地也成佛,慈悲心中生,合什念阿佛。不为自己,但求一份心安,活一份光明,填一份磊落! 第929章 我要你,立我女儿为后 眼见父皇跑开,状若痴癫,这时公子冥想一会,已近三更时分,他打了一个倦意,当下回房作歇。那门掩上,走至榻旁,倦意又袭来,速速脱却外袍扔在衣架上,预备吹灯睡下。岂料这时,徒听拍门声急响,公子一愣:“这么晚了,谁未睡?”便唤,“谁在敲门?” “是我!”此音柔脆,令公子闻之胸中为一震,暗惊:“怎么是她?”强摄心神,淡笑应:“师姊,是你呀!这么晚了有事吗?”此女正是王夫人阿萝,傍晚听了段誉的招认,知道他才是欺负女儿的凶手,不免心底来恨,但如今生米已成熟饭,任她心计再深,却也奈何。 此女独坐花园,半夜深思,往事在心头过了一遍,有镇南王的,有他丈夫的,也有女儿王语嫣的,一想起这些,心中隐隐有几分愧疚之意。有一件事在她心底压了二十年,若不是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她一辈子也不愿去想,更不愿去提。 但当往昔盈怀,她好想找一个人倾诉,不吐不快之时,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梁萧那小子,心道:“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隐隐觉得此人似乎在撮合嫣儿和段誉。”又惊,“难不成他知道了甚么?”不然没有人这么大胆,敢让兄妹相爱。 转念又想:“此人机智聪慧,花花肠子忒多。既然木已成舟,我前去找他商量,说不定此事会两全其美。如此一来,既不累及老娘我,更不会苦了女儿。哼,段誉这次算便宜你了。”想到便做,离石凳步行,直奔公子下处。 此刻见问,阿萝嗓子尽量放低:“师弟,姊姊前来,自然有事相商,烦劳您把门开开,进去再说。”公子身躯一抖,他从未见过王夫人说话如此细腻妩媚,不由一荡,急急震慑心神,嗓子干涩道:“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夜深了,有甚么事明天再说不迟,晚安,不送!” 阿萝听了生气,胸脯气鼓,但一念到女儿幸福,以及自己往后快活,权且忍下,赔笑道:“不妨,不妨,姊姊年纪大得都可以当你娘了,而且我又是你父皇的妃子,谁敢说闲话?母亲来儿子房间,再正常不过。” 公子咬牙,当真想赏她一巴掌,心想:“居然占我的便宜!”气一激有了计较,便道:“师姊,你虽然和我娘长得有几分相像,但毕竟不是,礼仪规矩还是要遵循的,你若真有事,明个再来,朕困了,不送!”又打了个倦意,侧卧于榻。 阿萝气大了,又强忍:“这门,您到底开是不开?”公子懒懒道:“你耳背呀,没听朕......”忽听砰的一声彻响,那门飞到了地上,公子微惊,跳将起来侧脸,却见那王夫人破门而入,门口之处木板断多,四散开来,此女踩在木板之上,气汹汹闯入。 公子咋舌:“你,大胆,敢闯朕的寝宫,还把门给踢坏了。”王夫人直驱而过,一把捏住公子的脖子,将他提离龙榻,忿然道:“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公子险些窒息,嗓子艰难道:“你要干嘛?”王夫人恨声道:“我来问你,嫣儿是不是被你欺负的?” 公子错愕,一把将她甩开,阿萝不敌,登登登错退了好几步却才站稳,她胸脯来气,欲再行赶上。不料此帝将手一罢,他清了清嗓子,微咳几声:“等等!”王夫人倒听话,像被他唬住了:“甚么事?”公子慢慢站直了身子,咳嗽道:“你耳背么,傍晚段誉不是说得清清楚楚,石室之中的人是他,不是我。” 阿萝冷笑:“谁晓得,哪个不知道,在你三兄弟之中,段誉虽说是长,他二人却以你为首,你命他说甚么,谁人敢违?”公子咬唇:“你这么说是甚么意思,是硬要把事栽我头上?”阿萝道:“不错!”公子愕然:“为甚么?” 王夫人瞥了此帝一眼,面上似笑非笑:“为甚么?老娘在外边叫了半夜门,你居然不屑一顾。”公子傻了眼:“就为这个,你便小题大做?”王夫人道:“这并非小题,大做嘛,的确有那么一点。” 公子细听之下,有些了然,微笑:“说吧,你想怎么做?”王夫人赞:“痛快!很简单。”顿了一下,“我要你立我女儿为后。”话落,公子猛地跳后几步,已吓出一身冷汗,目泛怪异直盯着她:“你疯啦,语嫣可是我亲妹妹。” 王夫人又瞪了他一下:“我只问你,这事你肯不肯?”公子摇头:“不不,语嫣是誉哥心爱之人,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王夫人冷笑:“这会你怎么又不说她是段誉的亲妹妹啦?”公子一怔:“这个......”王夫人讽刺:“怎么,她嫁段誉就行,嫁你却不成。” 公子心道:“他们又不是亲兄妹,自然可以成亲。”但这话不便说与王夫人知晓,以免多生事端,转念又想:“不对,她明知道我和语嫣的关系,为何如此热衷撮合我俩?不对,不对,其中定有蹊跷。”趁阿萝不备,当即抢上一探其额头。 此女大怒,一把打来:“好你个色小子,连老娘也不放过,果然颇有乃父之风。”公子嗡唇:“我......这......”脸红至耳根子,过会吸口气,胸膛一挺:“师姊,你想哪去了。小弟只想看看,你是不是病了,不然怎地胡说八道?” 王夫人胸颤:“甚么,你骂我病了。我呸,老娘好端端的,你才有病。”公子嘀咕:“既然没病,那便是脑筋搭错了线。”王夫人火大,挥拳打来,不料公子身子一偏,就让了过去,嬉笑:“方才是逗着你玩,才让你得手,这回想近我身,没门!” 王夫人怒甚:“你......”公子取笑:“别你呀我的,朕要睡了,请吧!记得明天找人把门给修好,不然治你个行刺治罪,让你吃几天牢饭。”王夫人又怒又恨,既知打他不过,万般奈何,只得叹一声:“也不知嫣儿哪只眼瞎了,竟然看上你这个臭小子。” 公子胸震,迈去榻畔的脚,又转了回来:“你说甚么?”疑惑徒增,为何此夫人老提二人在一起的言语,果听此女叹一声:“实话告诉你吧,嫣儿她不是你父皇的女儿。” 第930章 多少痴情人,为情所累 公子乍闻此言,虎躯又是一震:“你......你说甚么?语嫣她不是我妹妹?”王夫人点头:“不错!”公子好笑:“你开甚么玩笑?”这比刀白凤说段誉不是段正淳的儿子,来得更意外。只因段誉一事早已根深蒂固,迟早有天要面对,而眼前这事,倒是头一遭听闻。 王夫人横了他一眼:“谁跟你开玩笑,老娘说正经的,你却又不信。”公子魂颤:“不是,当初师姊你不是怀着皇爷的孩子嫁入王家的吗,为何你今天却要说语嫣她不是......”王夫人美唇一勾,笑道:“师弟啊,你不愧为逍遥派弟子,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连如此隐秘之事也晓得。” 公子尴尬,冷汗直下:“师姊,你就别挖苦我了。你是知道的,逍遥派根本就没有这门本事,以前我都是胡诌骗人的。”王夫人展颜,直盯着他:“老娘不管你以前如何,也不管这事儿你从何处得知。只不过你说的的确是事实,那年我与你父皇一见钟情,虽知他有妻室,却抵不过他的甜言蜜语,一味陷了进去。” “我俩过了一段快活的时光,每天我种花,他施肥,朝朝暮暮相对。”说到这里,脸上笑容灿烂,仿佛魂儿早飞回了当年,与情郎一块笑傲茶园:“可是......”她面色一变,“可恨他得到我的身子之后,竟然不辞而别,留我一人孤孤单单。” 王夫人双目红肿,咬牙切齿:“我在那里足足等了他一个月,可是盼呀盼,依然盼不到他归还。我懊恼死了,是不是我做错了甚么,让他离开了我。祸不单行,有天我发现,我居然有了他的孩子,你说讽刺不讽刺?” 她悲笑几声,接着说道:“有了心爱之人的骨肉,本是天地间最可喜的一件事,但我无论如何也开心不起来。万一孩子出生,他没有爹,长大之后,我该如何跟他说。”顿了一会,唇开,“于是,我决定去找他,名分我可以不要,但至少也要他给孩子一个交代。” 公子有些动容,他以前一直不看好王夫人,觉得她偏激,处事手段过于歹毒残忍。说来说去亦是被一个情字所累,世间多少痴情儿女,还不是逃不过这个字的束缚,白白埋葬了一生幸福。想到阿萝一个怀着身孕的女子,四处寻夫,让公子联想到了梁雪和银川。 她二女不也踏着前人的脚步,在世间追逐那一份真情吗?为了所爱之人,可以甘心忍受别人所不能忍,痛别人所不能痛。有时候想想,做女人的确太不容易了。而作为一个男人,若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能保护,那这样的人,他活着是为了甚么? 王夫人酸溜溜地道:“也许老天故意戏耍我吧!孩子的爹不但没找着,反而遇上了强盗。他们人多势众,那会我武功不成气候,这些天杀的,见我有几分姿色,想掳劫回去当压寨夫人。幸亏当时,有一位姓王的公子经过,救了我。那时动了胎气,昏了过去。” 公子问:“师姊说的王姓公子指?”王夫人点头:“不错,他就是我后来的丈夫。当我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已身在曼陀山庄了。我这一辈子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地方,王公子不但请大夫给我看病,而且每天到我的病榻前伺候汤药。”公子轻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王夫人大怒:“你说甚么?”话落,又是一怔,淡然:“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他跟我说,从第一眼见到我,便深深喜欢上了我,并扬言要娶我为妻。当时我很是为难,他长得倜傥,为人也不错,就说我们才认识,不宜谈婚论嫁。” “他说,没关系,感情可以慢慢培养。我又跟他说,我有了心上人,并且......他道,并且有了那人的骨肉是么?当时我吓了一跳,问他,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他只回答了六个字:因为我喜欢你!” 王夫人泪如珠下:“那一刻,我的确很感动。他说因为爱我,所以包容我的一切,甚至是我腹中的孩子。也许这便是爱屋及乌,他对我的确很好,不但天天来陪我,知道我爱茶花,便托人从全国各地把品种运来,种在曼陀山庄里,把那些曼陀罗花全部更换。” “这件事让他的姊姊知道了,把王公子痛骂了一顿,他不但不屈服,反而扬言今生非卿不娶,不然就让王家绝后。他姊姊自然气坏了,一千一万个不同意。那时我也说,你别乱来,我心里只有孩子的爹,我是不会嫁你的,别跟姊姊闹了,谈和吧。” 王公子心里很痛,但他极力忍耐,一面与姊姊周旋,以取得她的同意,好迎萝姑娘进门;一面却四撒人手,寻找镇南王的下落。终于工夫不负苦心人,让他探到了段王爷的下落,是个不好的消息,镇南王正在幽谷与秦红棉双宿双栖。 他得到消息,却不敢直言相告,还是阿萝心思细腻,从种种迹象中看出了端倪。万般无奈之下,王公子不得不实言相告。阿萝听了,心中大痛,哭了七天七夜。王公子也陪了她七天七夜。此女感忿之余,却又感动,最终答应了他的求婚。 婚前,王公子不曾把阿萝有身孕之事告诉姊姊。成亲不久,便传来喜讯,那女生疑找来大夫。王公子怕大夫误事,便使了银子封口,一面对姊姊承认孩子是他的。王家姊姊表面相信,暗地里却找来大夫询问,初始大夫万死不说,但此女银子一亮,比王公子出手阔绰。 贪念之下,大夫便一五一十说了。这姊姊大怒,拍桌子骂人,大夫悚惧,此女又生一计,叫大夫把安胎药抓成打胎药。大夫万难,说此有损阴德,万万不干,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姊姊把双倍银子在这厮面前一亮,大夫的医德又动摇了,甘心听其策使。 王公子不知药碗里乃落胎之药,还道自己的演技骗过了姊姊,让她也心疼起自己的妻子来。万般高兴,把药接过,就喂给妻子喝。岂料这药一下肚不久,阿萝便腹痛如绞,坠痛起来。王公子大急:“怎么会这样?”恍然大悟,回头质问姊姊:“你给她喝的是甚么?”王家姊姊很淡定地说:“落胎药!” 第931章 爱不分对错,只有一颗心 夜色深沉,快接四更时分,公子打了个倦意问:“这么说,父皇的孩子被那狠女人打掉了。”王夫人摇了摇头,苦苦一笑:“那倒没有,我当时一喝下药,便腹痛如绞,有如刀割般在榻上翻滚,不一会便痛得昏了过去......” 王公子焦急,泪眼模糊,狠狠回瞪了姊姊一眼,酸痛道:“你怎么那么狠心,弄来落胎药谋害我的孩子。”王家姊姊生气:“那不是你的孩子,这女人一直在骗你。她嫁到我们家来意在家产。我的傻弟弟,你被她骗了,请醒一醒吧?”王公子摇头:“阿萝不是这样的人。” 那姊姊冷笑:“不是这样的人,哼,你才认识她几天就这么笃定,又这么替她说话,连姊姊的话你也不听了。”王公子寒心:“姊,真爱没有距离,也不以时间长短而论,贵在缘分。我和阿萝有缘,不然我们也不会相遇。从第一眼见到她我便知道,她就是我一生所爱的人。” 王家姊姊顿足:“我的傻弟弟,请你别被她的外表所迷惑了。你说一个孕妇孤身在外,能安的甚么居心?再说了,以你的相貌、身家背景,要娶甚么样的女子求不到,为何偏偏选择于她呢?”王公子道:“你不懂,爱没有贵贱之分,只有心与心相连。你不也一心要嫁给慕容博那老贼么?”姊姊大怒:“我不许你这么说你姐夫。” 王公子热泪盈眶,再瞥了家姊一眼,爬上榻去将阿萝抱起,然后盘膝坐定。姊姊一见大惊:“你要干甚么?”王公子道:“我要把药力偪出来。”姊姊骂他:“你疯啦,你打小身子就弱,这样会要了你的命的。”王公子发狠:“我不管,救不活孩子,她会恨我一辈子。” 那姊姊焦急无措,心头怀慌:“我这么做,难道错了?”就见弟弟运起内力,注入那女人体内,面上挂笑:“姊姊,再放纵我一次好不好?我不要她记我一辈子恨,我要她心里眼里都是我,以你弟弟我的才智,难道比不上一个曾经让她受过伤害的男人吗?再冰冷的山,也有融化的一天,我有信心,会用一颗火热的心,慢慢去了解她,感化她,我深信总有一天,她只记得我的好!”话落便不再说,真气催加。 姊姊叹一声,真是败给了这个弟弟,谁让自己从小就宠溺于他呢?弟弟的喜忧,多少牵绊于她,心道:“药都下去那么久了,只怕孩子早已保不住,也罢,若跟他硬碰,以弟弟的脾气,一定不与我干休,届时非闹个鸡犬不宁。这样也好,活了,是她造化;死了,她的劫数,再怪也怪不到我的头上。”心中这般一想,登时轻松不少。 一个时辰过去了,眼见红烛燃半,忽听阿萝“嘤鸣”一声醒转,那王公子撤掌,不禁后跌了一下。姊姊抢上,怜惜道:“伤到哪里没有?”王公子右手撑榻,左手轻罢,极力放轻松:“姊,我没事,倒是阿萝......”尚未稳定,又扑过去搀着娇妻,那姊姊有些不悦了。 阿萝迷糊睁眼,见了丈夫,第一反应便是:“我的孩子......”一摸腹下,眼泪直堕,王公子爱惜,安慰道:“娘子,你放心,孩子他没事。”阿萝一听欢喜:“真的?”抬起泪眼,见王家姊姊就立榻旁,脸色一变:“她......”身子后缩,似有几分后怕。 王公子抓住娇妻的手,轻拍肩头,然后细声安慰:“你别怕,姊姊她不是有意的,她知道......”那姊姊打断:“我知道甚么?”王公子哑然,那姊姊哼的一声,对阿萝道:“我不管你这女人从哪来,到我们家有甚么居心。既然我弟弟喜欢你,我也不会不让他不高兴,不过你别得意,我时时刻刻都盯着你,老娘这双招子可亮着哩,若稍有差池,休怪我心狠手辣。” 阿萝低头,不敢顶嘴:“是,我知道,多谢姊姊!”王公子不忍心,甚为怜惜娇妻,对家姊大嚷:“姊姊,你这又是干甚么?娘子惊魂未定,你又这么吓唬于她,是不是还容不下她们母子。好,既然如此,我们搬出去住。” 那姊姊大急:“别,弟弟,不要激动!”忍下怒色,向天起誓,“姊姊保证,以后再也不寻她们母子麻烦,否则,姊姊永远失去你,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王公子信了真,心道:“姊姊最心疼的人是我,要她失去我,简直比甚么都难受,谅她不敢欺瞒。” 阿萝的一颗心始终悬着,她才不相信眼前这个女人所言,心底涟漪四起:“嫁给王公子,难道错了么?他是那么的善良,我不想骗他。他姊姊说的对,我心里还在想着那个男人,尽管他有多么的薄情寡义,我仍然抑制不住要去想他。和王公子成亲,只不过为了替孩子留个名分,让他日后不受世人歧视。但是姊姊似乎不太喜欢这个孩子,这次是王公子耗一半真元救了他,那下次呢?唉!”不禁一叹。 十个月好不容易熬过来了,到了分娩那天,曼陀山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忙得没有时间休息。那姊姊却是冷冷淡淡,不给一丝好脸色。阿萝努力了一天,好不容易把孩子给生下来了,接生婆报喜:“少爷大喜,少夫人生的是龙凤。” 王公子乐昏了头,大喜若狂:“我当爹了,我当爹了,而且是一双。”不料那姊姊早站在他身后,冷哼一声:“不过是个赔钱货,你高兴甚么?”王公子一怔,看见姊姊带来很多人,不由惊慌:“姊,你要干甚么?” 那姊姊大手一挥:“来啊,把少爷拉回书房好生看管,其余的跟我来。”得到指令,那些男仆架着王公子下去,他大急,乱叫乱嚷,自从他输内力救了阿萝腹中的孩子以后,身子便大不如前,而且有日渐衰弱之势,无论如何挣扎,也敌不过几名家仆。 女婢们便随那王家姊姊直闯入阿萝的闺房,此女刚刚大产,产后体弱力殆,只能卧在榻上休息,服侍的佣人个个被吓走。阿萝心颤,知道来者不善,尽量压抑,保持平静笑问:“姊姊,你来啦!”那姊姊不想与她多言,吩咐下去:“把孩子抱走!”婢女得令,分两名去抱孩子。 第932章 别费心了,给孩子找户人家 阿萝大惊,力弱不能起,挨挪慢爬至榻畔,嗓子艰难道:“你们要干甚么?”那姊姊冷笑:“干甚么?给你的孩子找户好人家呀!”阿萝坠泪摇头:“不要!”心底甚慌,能想到的便是她的丈夫,极力呼喊:“相公,相公......” 那姊姊戏谑:“你就别费心了,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阿萝震撼:“你,你把他怎么啦?”那姊姊好笑:“他是我最心疼的弟弟,我能把他怎么样,你还是好好关心你自个吧!”阿萝慌了,又叫:“孩子,我的孩子,快还我......”身子一铮,滚下地来。 她也不顾产后虚弱,更不顾疼痛,慢慢爬向那两名婢女,嗓子沙哑,尽力只叫:“孩子,把孩子......还我!”所过之处,地上留下一条醒目的血线,那是产后血裂所致。婢女们动容了,步子一顿,阿萝咬牙苦撑,好不容易抓住其中一名婢女脚跟,恳求道:“把孩子还我?”面色煞白之极。 此女总归是个下人,感动归感动,但一切终究要听主人吩咐,唇颤:“我......”阿萝拼命苦撑,泪眼早已经模糊,只磕头:“我求你?”此女不能做主,转向那姊姊:“大小姐......”那姊姊生气:“看我干甚么,还不快把孩子抱走。”婢女无奈,道了一声:“对不起!”一脚踢开阿萝,转身就走。 阿萝身子翻滚,忍着痛爬到那姊姊跟前,又磕头道:“我求你了,孩子是无辜的,求你不要那么残忍好吗?”那姊姊火大,冷笑:“骂我残忍,好呀!我本想给孩子找户好人家,如今看来不必了。”唤,“香兰,傲雪,你们把孩子丢到外面湖里去。” 二女刚走到门槛,闻言娇躯一震,都是“呀”的一声,相继驻足。那姊姊怒骂:“大惊小怪干甚么,叫你们去便去。”二女为难,她们一生之中从未杀过生,更何况是两条小生命,正不知如何是处之际,从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把二女给吓了一跳:“二少爷!” 此人一脸苍白,嘴唇干裂,好像是个病秧子,病了好久好久似的,手里持一柄青锋剑,怒气而入。阿萝喜唤:“相公,快救我的孩子!”那人咆哮:“快把孩子放下,不然我自尽在此。”姊姊闻听,心潮滂湃极了,缓缓转身,魂儿不由一颤,身躯怯怯幌退好几步。 但见弟弟将长剑反手搭在脖子之上,面无人色,不由吃惊:“你是怎么出来的?这群笨蛋,连个人也看不住,留之何用?”恼怒之间,却又恍然:“老弟,你......”王公子苦笑:“不错,我已经使了,你别过来,你叫她们把孩子放下。” 那姊姊泪如线断:“你这又何苦呢?知不知道那法子一使,你只能活三个月了。”王公子咆哮:“我不管,只要能救我的妻子和孩子,就算让我立刻魂飞湮灭,我也心甘情愿。”姊姊痛哭:“为了她,你甚么都愿意,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甚至是想过王家。” 王公子眼眶一酸,极力忍住说道:“要怪这一切只能怪你,谁让你言而无信,说话不算。当天你立过誓,若再为难他们母子,你将永远失去我,自个说过的话,难道忘了吗?”王姊姊娇躯一震,胸口酸痛,眼泪直落,想不到一语成真,她早该知道的,弟弟脾气执拗如此。 王公子握剑之手开始颤抖,方才被家仆强押回书房,外间严守不给出去。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使出王家的独门秘法,此法虽好,可让奄奄一息之人,在一瞬之间功力倍增,立马生龙活虎起来,可续半个时辰。 但半个时辰一过,身体就会慢慢衰弱,非药石所能医,三个月一到,便魂归黄泉。阿萝不知夫家有这个歹毒的法子,只见丈夫面无人色,腿脚开始不灵活颤抖着。王公子将舌尖一咬,刺激神经,此果然凑效,大喝道:“姊姊,我的孩子,你放是不放?” 王家姊姊又气又怒:“我的傻弟弟,姊姊跟你说过几遍,那不是你的孩子。”王公子不管,坚决道:“我说是就是,你若再不放人,我就死给你看。”说时握剑之手推前,脖间立即溢出血来。 那姊姊大惊,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心忖:“我若再不妥协,弟弟当真非死不可。”叹一声,便吩咐下人:“把孩子放下,咱们走!”香兰、傲雪都松了口气,均想:“可以不杀人了!”欢喜把孩子还回,如释重负,那姊姊心机深沉:“哼,来日方长,这笔账迟早要算,等着!” 眼见姊姊带人离开,那王公子却才把剑放下,身子一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阿萝急抢而上,口唤:“相公,你有没有事?”王公子为了不让娇妻担心,隐瞒病情:“我很好,倒是你刚生完孩子,被姊姊这么一闹,吓坏了吧?” 阿萝撅嘴:“还说没事,你看,血都流到衣领上了。来,我给你擦擦,包扎一下。”当即取出斯帕,拭干了血污,又撕破衣角扯成一方长布,裹在丈夫脖子上。王公子感动,瞧得痴了:“你,真美!”阿萝忸怩一下,脸红道:“刚生完孩子的女人,头发凌乱,面上失色,一定丑死了,你却说美。” 王公子抓住娇妻双手,正经道:“我说真的,你的心好美,不像姊姊......”一提起家姊,怕爱妻生气,又说不下去了。阿萝问:“你姊怎么啦?”王公子不愿去提,只说:“她老不守信用,比如前派时间,知道你手里有天下各门派的武功典籍,她和慕容博便天天上门来向你讨教,如今秘籍都挖掘走了,转眼翻脸不认人。” 阿萝微笑:“我当甚么事,他们是你的姊姊和姊夫,不可以这么说他们。只要姊姊不再来抢我的孩子,我也就阿弥陀佛了。”王公子捋着娇妻的秀发:“就属你心地好,我那姊夫不是个好人,他既然没死,居然对外宣称死了,你知道吗他们家...” 阿萝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甚么,便打断:“相公,我觉得嫣儿应该是你的女儿。”王公子一怔,愣了愣傻笑:“你嫁了我,她当然就是我的女儿啦!”阿萝嗔恼:“人家说正经的,我是指亲生。” 第933章 逍遥派秘方,包管实用 都道说者无心,闻者有意,这回却是相反,此话一落,那王公子不但不高兴反而有些不是味儿。成亲之时此女已怀有孕,如今硬塞是他的,只当此女有意侮辱于他。心中虽不快,面上却丝毫不露痕迹,道:“我不是说了么,会把他们当亲生的对待,你不用如此。” 阿萝知道丈夫不信,其实她也不是很肯定,只是有一丝丝怀疑,当初身怀王爷骨肉之时,她算过,腹中明明才一个,如今孩子出生,却变成了一双,倒有些出乎意料了。她的医术和占卜,道行虽浅,但也是出自母亲亲传,决不至弄错,当下便道:“相公,我知道你不信。这种事若换成是我,也难以置信。不过我有一个法子,当可验证。” 王公子见娇妻说得来劲,不似作假,有些微心动。作丈夫的哪个不愿自己老婆生的孩子是自个的,像他这种甘愿替别人养孩子的男人,在那个年代简直少之要少。一则求个心安,二则不愿拂逆妻子之意,便道:“是个甚么法子?” 阿萝欢喜,看来丈夫还是信任她的,当即招手:“附耳过来?”王公子想也不想,就挪步过去,那阿萝面带欢颜,在丈夫耳根细语了一会,王公子听得一愣一愣的,问她:“你这个法子可行?”阿萝只笑:“我逍遥派的秘方,包管实用。那神医薛慕华你听说过吧?” 阎王敌薛神医,江湖之中无人不晓,至于他的本名,只有逍遥派之人,以及他七个师兄弟、师妹和几名交情匪浅的好友方知,至于其他人闻所未闻。王公子有些迷糊:“娘子所指的可是薛神......”阿萝嘴快:“正是他,此人乃我大师兄的关门弟子,专学医道。” 王公子大惊:“呀,薛神医都快年近四十了,居然是你的师侄,当真没想到。”阿萝柳眉一蹙,问:“怎么,你见过他?”王公子傻笑:“只闻其名,不曾蒙面,若有机缘,倒请娘子引荐一番。”阿萝大感尴尬,薛慕华其人她也是听说,不曾见过,不由剧咳几声。 王公子当妻子产后虚弱,不堪见风,当下忙扶着她柔声道:“别多说了,你身子尚虚,且去榻上躺一躺?”阿萝说了这么一会话,的确有些不适应,便低头:“好吧!”就由丈夫搀扶直往榻走,二人臂手一搭,阿萝顿然吃惊,只觉眼前的男人虚弱不堪一击。 诧异之间反手搭去,摸上丈夫的脉搏,心中又是一震:“天啊,他怎么虚弱成这个样子?”精元耗尽,阴邪入侵,若有一阵风来,当可将其掀倒,抬眸瞥回,见其喉间颤动,分明忍着极大的痛苦,不让咳出声来教自己担心。 这一刻,胸中不由一酸,眼眶热涩,晶莹在里头滚来滚去,却不让其滑落。鼻头一吸,将泪水忍了回去,面上绽颜。王公子很细心,也很体贴,若不是阿萝先遇上段正淳,被其言语所骗去芳心,说不定会爱上此人。 眼见他把自个安置妥当,一腔柔情甜心,面上不露丝毫痛苦之色:“你好好歇着,我先出去了。”离榻转身,阿萝突然叫住:“别......”王公子止步,缓缓转回,笑颜盈脸:“还有甚么吩咐?”夫妻间他居然用吩咐二字,可见这个妻子在他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阿萝羞涩低头:“记得适才跟你说的,东西要一应齐全。”王公子皱眉:“今天你太累了,不宜伤神,我看这事还是等你身子好些,再行验证吧?”阿萝反对:“那怎么行?”她也想早些知道结果,好一解心中所惑,疑虑一日不去,她便一日不得安稳。 王公子拗不过妻子,让他想到一个折中的法子搪塞:“今天恐怕是不行,一来时间仓促,你所需东西备不周全,至少也要到明天晚上。”他如此一说,是为了腾出一天的时间给妻子好好休息。 阿萝想了想,知道丈夫身子大不如前,不宜懆劳,便道:“好吧,明天就明天。我可先说好,明天晚上不许再找任何借口?”王公子起手为誓:“一定,我保证!”其实他心中也想知道结果,哪怕验证出来女儿不是他的,这也是情理之中,不然可就变天了。 公子听到此处,有些纳闷,不由问:“师姊,你是骗他的吧?怀着父皇的骨肉嫁给他,却说女儿是王公子的,一对双胞胎,有两个父亲,这有可能吗?就算有,几率为零。”王夫人不屑,微睨了公子一眼:“我的好师弟,你别不信,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你知道第二天,姊姊我验出了甚么吗?”公子道:“是甚么?该不会......”王夫人只是好笑。 翌日傍晚,王公子命人找来阿萝所需之物,一一陈列房中。那姊姊虽感奇怪,但有言在先,却也不过问。待佣人全走,阿萝才移足去忙活。此女先从一双儿女指头,分别取出血样,然后请丈夫割破手指,把两滴血分滴入其中,然后此女便独自忙活了。 王公子一旁傻傻候着,时不时哄哄孩子,不让吵到娇妻。时而坐,时而站,时而抱,时而哄,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就快接子夜之时,徒听阿萝大喜,叫一声:“大功告成!”这时王公子已陪两个孩子入睡,乍闻此音不免惊醒,他站起身来幌了幌,揉眼睛道:“怎么啦?” 阿萝急唤:“相公,你快过来看?”王公子打了一个哈欠,迷迷糊糊碎语:“看甚么?”但娇妻有命,岂能不从,幌着虚步,缓缓走去,至案边又打了一个倦意,听妻子催促:“快,看呀!”王公子低头,但见案桌有两个海碗,里头装水,先前分别滴入他与两个孩子的血液,如今都红了一片,不由问:“这是......” 阿萝问:“看出甚么名堂没有?”王公子沉吟一下,又嘀咕:“两碗水和血,左首那碗稀稀疏疏,而右首这碗却浓浓密密,仿佛割不开是一体的。”阿萝笑道:“不错,疏的那碗是语辰和你,而密的则是你和语嫣。” 王公子皱眉:“血都一样,能说明甚么?”阿萝轻笑:“这其中学问大了去。”于是跟丈夫讲解了一遍,王公子听后,难以置信:“你是说,嫣儿她当真是我亲生女儿?” 第934章 唠了那么多嗑,各有所图 阿萝微笑:“我想,是真的!”这怎么可能,王公子万万不敢相信,他懵了:“你,没有忽悠我?”阿萝嗔恼:“相公,我怎么敢?你也知道逍遥派的医术可是一流,我以祖师留下的法子多次试验。有句老话说的好,叫血浓于水,你瞧见没有,浓浓的那一碗便是你和嫣儿滴入的血。” 王公子听说,心情非常激动,有些半信不疑,再次看了一眼右首那只海碗,血的确浓郁,而左首的淡然之极:“那个......”阿萝低头:“血没有融合,证明语辰他不是你儿子。”王公子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神奇之事,双生兄妹竟然有两个父亲,这是何等奇谈。 他不由欢喜,暗叫:“我有女儿了,女儿是我......”险些手舞足蹈,一时乐昏了头,激起气喘烈咳道:“我......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姊姊去。”身形一转,就要离开,阿萝急忙扯住:“相公!”王公子回头,喜气未消:“甚么事?” 阿萝脑袋一垂:“我看还是不要了吧!”王公子问她:“为甚么不要,这是好事,姊姊听了一定高兴。”阿萝弱弱地:“会么?像这样的怪事说了有谁相信,别说姊姊不信,就是你我也难以置信。” 王公子心道:“是啊,姊姊一直看不起阿萝,若不是她有天下武学典籍在身,只怕姊姊早已经......唉!咦,不如这样,我明天找个大夫来,在姊姊面前再滴血一次,教她相信事实。”转念又想:“不行,不行,我曾说过,爱阿萝就要容纳她的一切,是不是我亲生的这有甚么关系,只要我好好对待他母子仨......咳咳!”说时又剧咳起来。 阿萝听见咳嗽之声,十分心疼,关心道:“你别尽往我这里跑,也须当注意自个的身子才是。瞧你人不舒服,还这么大声讲话。”王公子烈咳之后,声小了些,面上一红:“你们可是我的老婆和孩子,不时刻瞧上一眼,我睡得安心么?” 那阿萝嗔恼:“我拗不过你!是了,姊姊说你只有三个月命好活,这话当真?”王公子听了,脸色一僵,三个月教他如何舍得离妻儿而去,但是生死由命,强求不来,为了使妻子安心,撒谎道:“不是,她瞎说的,你别听。你相公我壮如牛,怎...咳咳...咳咳咳!” 阿萝叹气:“叫你别多说话,你就不听。”轻轻拍了拍他后背,心下却道:“我的医术粗浅,似他这等罕见的怪病我治不了。等身子好些,得去找薛慕华......”公子忽喝:“停!”王夫人一怔回神,骂去:“你干甚么?” 公子道:“师姊,我不是让你进来说情史的,如今语嫣身世已明,就不用废话了吧?”王夫人凶悍,恼去:“你以为我想说呀,这可是人家的秘密,自我丈夫死后从未跟人提。也不知你小子交了哪辈子的狗屎运,居然跟你说出那么多。” 公子不愉:“我也没求你跟我说呀!再啰哩吧嗦,朕可要去睡觉了。”打了个倦意,往龙榻一躺,王夫人大气:“你...”公子不睬,扯过被子一下子盖上。 王夫人险些气炸了胸脯,咽了口气,将所有的怒都隐忍下来,面上挤出笑容,堆欢道:“师弟,姊姊跟你费了那么多口水,无非就为嫣儿当皇后一事,您考虑得如何?”公子半翻身子,梦呓:“考虑甚么,皇后之位自然留个雪儿,她给我生了一双儿女,不有功劳也......” 蓦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甚么,突然跳坐起来直瞪王夫人。此帝这般一惊一乍,把那夫人吓得够呛,听得公子问她:“师姊,你不是说生了一对龙凤么?那语辰呢?”突听语辰二字,王夫人胸口一震,似被铁锤狠击了一下,牙咬面目凄苦,就要掉下泪来。 公子瞧得奇怪,叫唤:“师姊,师姊...”不料这时他耳根一动,听得外间廊道有脚步声近,暗叫:“糟糕,有人来了。”再回神那殿内寂无一人,不由痴怔,却见黑影一闪而逝,暗笑:“师姊说不怕,原来都是唬人的。”笑了笑又乐:“这会可以睡个安慰觉了吧?” 伸个懒腰,往后一躺,不过后背才亲吻一下龙榻,就被人提了起来。公子警觉性向来很高,尽管很累,或是在睡梦之中,真气总会化成保护圈。眼下有人侵入,岂能不晓,自然还招,手一翻,就轻而易举地扼住对方手腕。 想是那人不防,更料不到睡在榻上之人有此一招,指头贴肉,真气借机袭入,只疼得那人哇哇大叫。公子一怔,听嗓音有几分耳熟,不由侧脸,又是一怔,呀的松手。那人急得后跳,未了一甩大手,满脸委屈:“干嘛呀你,疼死了,要谋杀。” 公子好笑:“哼刘进,这话朕倒要问你,深更半夜你不睡觉,跑到朕的寝宫来干甚么?”这人竟然是刘进,他叫屈:“二哥,你是不是睡糊涂了,深更半夜?如何已是五更天了。”公子大惊扭头,果见窗外就要破晓,脸苦了下来:“甚么呀,朕都未睡,天就亮了。”心骂:“都怪师姊,没事跟我说甚么身世?”一念到她,又想起那可怜的语辰。 他眼睛一闭,默念:“睡吧,甚么也不管,好好补充精神。”不料身子才侧,又被刘进提了起来,公子有些恼意:“你又干嘛?”刘进道:“都甚么时辰了你还睡,快起来换衣服,上早朝啦。”公子泄气:“不是吧,我都没睡觉。”眼皮开始打架。 刘进取来龙袍扔给他:“睡甚么睡,这一夜,有谁睡过?”公子糊涂:“这话从哪说起?”刘进抱屈:“从哪说起?从你的老丈人诸葛淳瑞说起。”公子回嘴:“这关他甚么事?”刘进好笑:“怎么不关他事,他一心要你立云姑娘为后。” 公子大惊:“啊,这老头子还不放弃?”刘进道:“可不是,我好说歹说总算劝得他回府了。岂料我一回来,又撞见刀白凤生气跑出去。我叫她,她不应我,之后又撞见父皇,他把我叫回房去,又听他吐了一夜苦水。父皇惦记着你早朝之事,是以命我前来叫你,你说我苦不?” 第935章 梁妹妹,我怎么睡在二哥房里 养足精神,才好办事,公子一宿未曾合眼,有几分疲惫,恍惚听着刘进倾诉。突然眼睛一睁,叫问:“等会,你刚说父皇找你谈了一夜?”刘进点头:“是啊,足足一夜,你瞧我这两只黑眼圈,都赛国宝了。”公子扯住他,追问:“你们都谈了些甚么,说来听听?” 刘进面笑,说道:“我们谈了......”才吐四字,急急将他推开,又改口:“我说你怎么那么烦呀,甚么事都要管,快换衣服,别误了早朝。”公子不防,一时不慎身子后跌,怔住了,心道:“进弟今天怎么啦,脾气如今暴躁,不似他平常之性,难不成受了甚么刺激?” 转念又想:“罢了,刀白凤的背叛,已经刺激了父皇,找儿子发发牢骚亦是在所难免,能影响刘进甚么?要说影响,该是段誉和王语嫣才对!”打了个倦意,又见东窗浮白,忖道:“先上朝去,中午再补个眠!”念此抖擞精神,将龙袍换上,束带拽步跨门而出。 刘进眼见兄长出门,极为潇洒,眼皮一泛苦,倦意甚浓,碎念:“回去跟父皇......”实在不行了,倒在兄长的龙榻上,呼呼大睡。 旭日东升,浅阳折射,照得寝宫暖洋洋一片。其间刘进无意转身,面朝里,身上不知何时半盖了一张被褥。此刻他呼吸均匀,不似先前那般急促,可见他睡梦之中,内息也自随身体流转,四肢百骸,处处得益。 这时殿门轻开,一名白衣少女莲步入内,其貌倾城,言行举止得体。一入内里,直奔榻去,看见床上的人儿睡得正香,不由脑袋一摇,甚有几分好笑。突然她脸一拉,轻盈上前,手将丝被拉上一些,帮熟睡之人盖好,有些嗔恼:“都当爹的人了,还乱踢被子。时值腊岁,正是寒浓之时,你从小就这样不爱惜自个身子,以为会一些拳脚就可不顾自然......” 此女絮絮叨叨,说的都是一些贴心关切之言,一嗔一恼之间,无不透着温柔,不过她的嗓音很好听,似黄鹂鸣脆,又似百灵歌唱。该女盖好被子后,屁股轻盈坐于榻旁,又忍不住伸手去抚摸榻上那人的脸颊,可惜他面朝里,瞧不真切。 玉手贴脸,刘进魂儿一颤,似有一道电流直击心田。睡梦之中模模糊糊脑筋不好使,错把兄嫂当心上人,不由抓住大叫一声:“云姑娘......”大坐了起来,口里喘着大气。 刘进如此一叫,倒把少女吓了一跳,她慌忙离榻,娇胸起伏着,一双妙目直瞪着榻上那人。刘进感知回眸,见了此女一惊:“梁妹妹,怎么是你?”少女惊魂未定,强压骇浪:“进哥哥,我倒想问你,你怎么睡在哥哥的寝宫,哥他人呢?” 此女正是梁雪,段誉的身世,昨夜她也耳闻一点。本想着一早起来,寻哥哥一块去看看段誉。孰料一进门,便见他睡得这等安详,不忍去扰醒。更料想不到,睡在榻上的人竟然是她的进哥哥,这一惊一吓,委实非同小可。 刘进怔仲,自语:“是哦,我怎么睡到二哥房里来?”仔细一想,恍惚中记得他奉父皇之命,前来请二哥上早朝,人是请走了,万没想到自个累得一塌糊涂,居然倒下就睡着了。幸好眼下是青天白日,若换晚上,万一有哪个妃嫔前来侍寝,那自己英明,岂不毁于一旦啦? 想想尤觉心颤,听得梁妹妹再问:“我哥呢?他上哪去了,你看见没有?”刘进想笑,却笑不出来,好言语安慰:“你别紧张,二哥上早朝去了,一会就回来。”梁雪一颗心忐忑,强颜欢笑:“这就好!”又见自己的手被刘进紧紧抓着,有些不好意思。 刘进察觉,骤然松开,二人大感尴尬,面上带着几分烫红,却都陪着笑意。这刘进无意瞥眼,见窗外日头当空,心道:“都午时了,二哥早该散朝了吧,怎地不见回?”又是一喜,今天放晴,此乃入冬以来难得的好天气,不由心意盎然,倦意一扫而空。 梁雪低头,轻声道:“去瞧瞧大哥,好不好?”刘进欢喜,笑着说道:“好啊!”不知为何,此次重见梁妹妹,心中竟然有一丝愧疚之感,方才还把她当成了诸葛静云,也不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也许是怪自己移情别恋了,一见到她,有些不自在吧! 段誉的下处,离此不远,他二人不疾不徐走了半盏茶光景,就到了。殿内寂静之极,其他宫娥不在。二人一进门口,就迎来了三道目光,是那梅兰竹三女,她等迎上,见了礼数,梁雪问:“你们为何都杵在堂内,南王呢,可有人照料?”那梅剑回话:“四妹菊剑在伺候。” 刘进问:“那你们这是?”兰剑嘴快:“回王爷话,我姊妹四人一宿没睡。”刘进惊讶:“你们也没睡,却是为何?”竹剑嗫嚅:“是南王他......”刘进焦急:“他怎么啦?”三女目光互视,一时难以启齿。 梁雪聪慧过人,添之观察细微,从三女表情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不由说道:“难不成南王他知道了自个的身世?”三女点头:“少夫人高见!”梅剑走出一步,起手恭敬:“南王自从听说了身世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在房里独坐到天明,双眼只盯着窗外夜空。天刚拂晓,精神想是有些不支,这才倒了下去。” 兰剑接道:“合我姊妹四人之力,终于将南王安置妥当,想着把此事禀明皇上,听他裁夺。但皇上他在金殿之上,与文武大臣议事,早朝未散,便不敢打搅于他。就一块回来商议,着菊剑时刻伺候南王,听其调遣,可惜南王至今未醒。” 竹剑也上前一步,接下话头:“都说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但是我们三姊妹在此坐了老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妥善之策。也许老天怜见,就送你们前来。”三女欢喜,梅剑对梁雪说道:“少夫人,你平时聪慧,眼下无奈,出个主意吧?” 梁雪以袖掩嘴,轻盈一笑:“我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有甚么主意?”梅剑道:“少夫人您别谦虚,婢子知道有少公子在,您才处处让着他。”梁雪嗔恼:“不许瞎说,好吧,让我想想。” 第936章 一切被毁,如何安身立命 午阳偏移,盈熨大地,透过西窗直垂。段誉静静躺于榻上,面上神色复杂,双目紧闭,似深睡,又似在梦乡之中,当真难以捕捉。梁雪坐于榻旁,长袖微卷,玉手轻搭那南王脉搏,蹙眉深思,但见一副专注样,已有好一会了。 诸人纳闷,却不知段誉病况如何?刘进有些些惊奇,扯过那兰剑,一旁悄悄问她:“兰姑娘,梁妹妹几时学会诊脉的?”兰剑凝眉仰看了靖安王一眼,又向梁雪睨去,撅嘴:“你不知道么?”刘进说道:“正因为不知,才来问你呀。”心下却想,“倘若知晓,还问你干嘛?再说了,我与梁妹妹分开,已达十月之久,常和二哥处一块。” 兰剑愣了一下,似有所思:“在大理的时候,她跟苏星河师徒学的,这有甚么好奇怪?”刘进“嗯”的一声点头,耳畔徒听梁雪声音柔送:“进哥哥,你二人背着我说甚么坏话?想问我从医之事,你不会亲自过来问我么,又何苦劳烦人家兰剑姑娘?” 刘进一怔,心道:“我说这么小声,她也听得见?”简直不敢相信,却见梁雪素手轻起,就有一股真气钻入段誉体内,此气之沛然,只怕与二哥有得一比,不由惊呆了,不知是欢喜还是心忧,只颤:“你......你会武功?”他瞪大了眼睛。 梁雪掌势一收,美目回望着他,微笑:“不可以么?”刘进傻傻点头,人完全在状态之外:“当然......可以!”实难想象,有一天他可以亲眼看着梁雪使动真气,而且还可以这么地潇洒,比他尚干脆利落几分,人美,姿势更美,似一朵牡丹花,时刻醉人。 一时想得远了些,半信半疑,亦喜亦忧之间,只忖:“这么高深的功力,至少要修炼一个甲子,才耍得这般漂亮吧?难得的是几近返璞归真。以前没见着,当她是一介弱质女流,却不知从何处习得神功?”又听梁雪笑道:“段誉,你可以起来了?” 诸人大惊,心中都想:“南王醒了么?”果见榻上的段誉,眉头一颤,眼皮开始皱动,就是不睁开眼睛,梁雪微笑:“你是不敢起来,还是不愿面对?”话落,就见段誉面上抽搐,跟着眼角有两行泪,急急淌下,沾上了枕头。 几人错愕,目光互视,却听梁雪说道:“你的内伤已被哥哥治好,只要多加休养,不出十天半月,包管活蹦乱跳。只是......只是......”眉头稍皱,心想:“哥哥为何骗刀白凤说,段誉重伤不治,害她将陈年失节之事抖露出来,难道单单只是为了成全段誉和王语嫣么?”极为不解,她一向福灵眷顾,与兄长心有灵犀,如今这事却也猜不透个中缘由。 刘进等大急,问她:“只是甚么?”梁雪回神,面上一挤微笑道:“只是心情须放宽,这样对病人才有好处,你们说是不是?”一众赞同,皆说是。 这番话,听入那段誉耳中,酸酸地不知是啥滋味。此刻泪流满脸,眼皮上抬,缓缓撑了起来,心有如刀割般难受。诸人欢喜:“他醒了,醒了......”纷纷靠近,梁雪搀扶着他坐好,那段誉突然哇的一声痛哭,扑入她怀抱着,热泪有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浸湿了梁雪后肩衣衫。 刘进错愕,心底来气,骂去:“朋友妻不可欺,更何况是兄弟的弟媳。段誉,你别装伤心趁机占便宜。虽说你是我大哥,不,如今不是了,更加要收拾你。”听到往日的兄弟曾口口声声左一句大哥,右一句兄长的三弟这般对待自己,心中越加增痛。 梁雪扭头,向刘进横去一眼,使眼色警告:“别乱来!”佳人有言,他刘进从来都是惟命是从,脚步一顿,止了下来,只能怔怔地看着二人抱在一起。一个伤心欲绝,一个充满慈母般的爱,梳理着他的长发,细细呢喃,爱怜到骨子里去,刘进转身,不愿去看。 过了好一会,段誉自觉失态,这才离了梁雪怀抱,歉然道:“梁姑娘,对不起,我......”梁雪抿唇一笑,说道:“大哥,其实你又何必见外呢?若不嫌弃,尽管把我当成王姊姊好了。”诸人听了一怔,段誉也愕住了,万般道歉:“不敢,不敢......” 梁雪扫了诸人一眼,忽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诸人奇怪,却见她向段誉道贺:“大哥,恭喜你啦!”几人越加不明了,此女到底在恭喜他甚么,恭喜他有个新爹么? 段誉叹息:“喜从何来,如今我身世不明,连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亦不得而知,又有甚么可喜的?梁妹妹,你就别取笑我啦?”梁雪道:“怎么不是喜事?如今证明你非皇爷所出,那么你和王姊姊中间的隔阂,不就解除了。与她白头偕老,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么?” 段誉闻言,亦喜亦忧,喜则,事情的确如此,他可以光明正大喜欢王语嫣了,说不定会一尝夙愿,娶她为妻;忧则,语嫣最爱的人始终是梁萧,对自己只是手足之情,就好像小妹妹对哥哥那种,叫他如何取代? 再有一则,母亲含辛茹苦教导自己,一直是那么高贵的王妃。尽管她对那个头衔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但作为儿子的他看得出来,母亲心中一直有“父皇”这个人。如今一切都被抖将出来,教母亲情何以堪,他段誉甚么都无所谓,可以承受一切世俗带来的压力。 可是母亲可以么,遇上这种事准会崩溃。还有她和皇爷的情分,当真就到此为止吗?从小他就是“父亲”和伯父们的希望,如今这希望破灭,教他还有何面目在大理安身,更别提立命了。 他可以不要一切,在未知自己身世之前,不也把皇位拱手让给二弟么?但是他万万不可失去亲人哪!望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若不是有甚么东西在支撑着他,只怕他早已崩溃。而眼前唯一能做的便是,任凭眼泪肆虐! 几人沉默了,看到段誉这样,心里也不好受,刘进也收起了适才的一切无礼。就在这几人都陷入沉寂之际,那殿门轻响,一人骤然出现,他的影子在地面拉得很长,闯进来只问:“哪里有水?”东瞅瞅,西撞撞。 第937章 先天无法选择,后天弥补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一瞬之间将在场之人都吓了一跳。几人回头的回头,转身的转身,但见午阳盈辉,一人身着黄袍,头戴冲天冠,脚踏创业无忧靴,跌跌撞撞闯入,仿佛很焦急,四处在找水喝。此人撞到桌旁,抓起玉壶对嘴倾倒,可惜茶水一滴也不出来,不由重重一掷于桌上,他满腔忿然:“可恶,气死朕也!” 数人一见此帝,都不由欢喜,一齐靠近,行礼的行礼,问安的问安,格外雀跃。那公子甚烦,挥手道:“别吵了,让朕耳根子清静一会。说说说,唠唠唠,念了朕一整天,烦死人了。”几人听了,颇有畏惧,不敢仰视龙颜。 场上为之一寂,公子顺了口气,吩咐道:“丫头们,给朕去泡壶茶。”四女应诺,纷纷退下。段誉人在榻上,不曾下来,有几分尴尬,虎目闪烁个不停,面黄急躁,不知如何是处?念间,那帝已步至榻旁,他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爬下榻去行礼。 公子拉住他,微笑道:“誉哥,你有伤在身,不宜乱动。”段誉惶恐,挣脱其手,怯退了好几步,在榻上跪安:“皇上,臣......哦不,草民参见,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时恭恭敬敬磕着头,梁雪与刘进听之,不禁怔仲,公子心中亦是一酸,说道:“誉哥,你不须如此,快快请起。”说时,前去搀他。 段誉略略推拒,摇头道:“不,小民承受不起万岁如此称呼,请您以后还是叫我名字吧,段誉担当不起。”心酸,“名字?嘿嘿,我姓甚么,连我自个也不知道?”极为痛苦。 公子心中又是一酸,拉他起来:“段誉,我告诉你,你是朕亲封的南王,以后在朕面前不许自称小民,要称也该称小兄,不然治你个大不敬之罪,听到了没有?”段誉诺诺为命,心中极端酸楚,面上感动:“不敢,不敢!”眼泪随之堕了下来。 他哭腔一浓,嗓子哽咽:“只是......只是我......如今不配当这个南王,还请万岁收回成命消除了这个封号。以我如今的身世,再当这个南王,只会侮辱了它!”公子动气:“你说甚么屁话?段誉,我告诉你,人无法选择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可以选择自己的命运。路,你都未开始走,就轻言放弃,似你这等自暴自弃之徒,朕才真正瞧不起。” 说到这里,那四女已然回归,个个莲步踏来,兰剑手端热茶一壶,上头冒着缕缕热气。该女微笑,端至桌旁搁下,取杯欲倒。不料公子闪身抢上,一把夺过,壶嘴对嘴汩汩喝下。诸人瞧得大奇,但见茶壶倾倒而下的都是热气腾腾的沸水,如此下肚岂不烫坏了肠子么? 四女惊慌,赶忙阻止:“爷,使不得,使不得,这样喝法,会烫坏了肠子的?”刘进心道:“早朝之上,到底发生了甚么事,让二哥有那么大的火,要以热茶解气不可。”梁雪心慌,莲足迈出,岂料遭刘进拦阻,此女生气:“进哥哥,你干嘛拦我?” 刘进微笑:“别紧张,二哥他无碍。”梁雪好笑:“无碍,那么热的水下肚会无碍,你当我是三岁小......”嘎然住口,心道:“哥哥体内有冰蚕真气,别说一壶沸水,就是一座火山下去,也顷刻化为冰山。”想到这里非常欢喜,“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抿唇朝刘进笑去:“算你有见地!好了,算我瞎懆心。”呼的一声,将体内所有浊气统统呼出,安心不少。 徒听公子哈哈一声大笑,他把茶壶掷下,笑赞:“哈爽,真爽,比朕喝酒还爽上几倍。”四女纳闷了,称奇:“爷他居然没事?”吱吱喳喳嘀咕:“那么多沸水下肚,居然一点事也没有。”笑贺:“爷的神功独步天下,今日有幸得见,婢子等荣幸!” 梁雪莲步过去,微笑道:“好了,你们也别尽恭维他,不然有的人可是要飘飘然了。”四女后退,神态极为恭敬:“是,少夫人,婢子等不敢!”让开了道,梁雪直接走过去,挨近兄长,低声问:“哥,是谁给你炸药吃?” 面对深爱的妹子添夫人,公子从来不敢欺瞒,老实道:“除了诸葛老将军,还能有谁?”梁雪嫣然一笑:“哦,原来是他啊!瑞叔叔这人挺好相处的,一向尽忠职守,他怎么敢惹你龙威呢?”公子冷笑:“哼,他有甚么不敢的,这老匹夫,脾气犟得紧。” 梁雪弱弱问:“那是甚么事,令你们如此争执,互不相让?”公子随口:“是......”拉了好长,才幡然醒悟:“糟糕,此事我不能说,不然妹妹又会难过了。”便道:“也没甚么事,只是政见不合而已,好了不说他,来看看誉哥吧!”复转回榻边。 其实早朝之上,百官提议皇上立后之事,众说纷纭,各有不同。分为三派,其中以诸葛淳瑞为首,拥立其女静云为后;其余两派,分别拥立梁雪和银川公主。满朝文武意见不一,争了个面红耳赤,也不得结果,公子忒烦,下旨退朝改日再议。 梁雪顿足,美嘴老撅,狠狠一咬下唇,心怨:“还不说实话,哼,我恨死你了。”他二人心意相通,兄长所忧之事,此女岂有不晓。 段誉一直独自神伤,不理几人吵闹,自哎自叹,想想梁萧所说之言,的确有几分道理。既然事已成实,无力更改,那么就改变自己,让亲人去容纳。二十几年父子亲情,就不信一朝之夕能轻易舍弃。正愣神间,忽觉有人搭了他肩头一下。 他一愕回神,见是梁萧,听其真诚安慰:“别想太多了,做人应该学会遗忘,这样明天才能活得更精彩!”又拍了拍他,“好了,朕尚有事情待处理,你好好休息,回见!”段誉点头:“恭送万岁!”公子欣慰,经过刘进身旁,扯了他一下:“出来,朕有话跟你说!” 梁雪唇动,欲唤,可惜哥哥已走出门外,心中十分难受:“哥,你为何躲着我?”刘进尴尬,偷偷瞧了梁妹妹一眼,低声道:“你别过度担心,先放宽怀,皇后之位一定属你!”话罢,匆匆跟随出去。他这么一说,倒教梁雪忐忑不安了,胸中五味杂尘。 第938章 别逼我好吗,求你了 风儿轻送,迎来申牌之初,半冷半热吹在人的身上,怡然得宜。廊道之上,御园之旁,条条卵石铺路,公子和刘进二人信步其一。走了一程,谁也没开口,刘进一颗心始终悬着,不知二哥单独召他出来,所谓何事。 公子走到假山对面,这才止步,却不回身,淡淡只说:“进弟,你有甚么话要跟我说吗?”刘进糊涂,回道:“没!”公子暗暗好笑,再问:“当真没有?”刘进有些烦了:“你不信我?”公子只笑:“那你早上为何那么气我,甚至是憎我,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哦?” 刘进一愣,想了想,搪塞道:“那是因为我一夜未睡,精神恍惚,有几分冲撞。假若您一定要怪罪,好,我忍了!您惩罚我吧,是要收监,还是要凌迟,你说一个?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便不是父皇生的。” 公子莞尔,缓缓转身,冲其一笑:“好,那我成全你!”不由分说,手起一拳,真气充盈激荡,往刘进额头打去。那哥儿当真不闪不躲,将双眼一闭,面不动,眉毛果真不皱一下,安然待死。 这公子一招打出,去势甚急,气笼拳身,煞为夺目好看。才至额前三寸距离,就此停住,唇动:“我问你,倘若是我和静云中毒,命悬顷俄,而你手里只要一颗解药,你会救谁?”乍听此言,刘进心中一颤,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问,有些摸不着东西南北。 猛地把眼睛睁开,见兄长拳势带劲,想了想,公子又道:“这个问题很难么,需要你想那么久?”刘进嘴巴裂开:“我......”公子不耐:“我甚么?你从来都是这样,不为自己争取一些机会,就连爱情你也这般容忍,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改他人投怀送抱。” 刘进动摇了,撕心道:“你别愊我好么?”公子化拳为爪,一把抓他衣领,将其提着往后推去:“我今天就愊你了,你非做出选择不可。”刘进步子后跄,他不喜欢动武,更不喜欢与兄长动手,一味隐忍:“别愊我好吗?求你了!” 公子质问:“不行,今天非给我个答案不可?”刘进慌了,兄长一味愊迫,令他身不由主从假山下的卵石路,一直推到花岗石路,都让他险些喘不过气来。有些着恼:“这可是你愊我的?”公子大喝一声:“对,是我愊你!” 刘进傻笑,终究忍无可忍,丹田之气一提,瞬间游走全身,那真气充盈,他猛地一挣,就听轰的一声,二人身子不由急急大退。两气散后,灰尘漫了漫,公子轻咳一声,以袖拂赶。片刻,问他:“有这么难以选择么?” 那刘进站直身子,面上有些些痛苦,心叹:“二哥,你这又是何必呢?”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一个是对他无微不至的二哥,取谁舍谁,他都不愿。明明不用选,两个一生皆为至亲相伴,却为何一再愊他? 如果这就是二哥所要的结果,那么他也只能忍痛:“好,我选择,我选择去救云姑娘,这下你满意了吧?”公子莞尔一笑,倒像是松了口气,问他:“为甚么选她而不是我?”嘴上这般问,但心里无比快活,因为刘进懂得去争取,不再活在自己的庇护之下永远像个孩子。 刘进好笑:“为甚么?因为你根本就不会中毒!”公子一怔,险些昏倒,气也不是,恼就更加不是了,有些笑味:“不是,我是说假如,假如我们两个......”刘进打断:“世上根本就没有假如,别再拿这种事来开玩笑了好吗?你政事忙,我先告退了。”说时深深一揖。 公子大叫:“站住!”刘进步子一顿,停了下来,公子抢去他跟前,面对着他:“你这个家伙,几时学得这般没礼貌,不过朕很欣赏。”顿了一会,去搭他肩头:“放心吧,静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刘进尴尬:“我......”面上烫烧之极。 公子微笑:“你不就是为这个原因生我气吗?我不知道瑞叔叔跟你说了些甚么,但我对静云,只是哥哥对妹妹的那种感情,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我看得出来,她心里很在意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你都要好好珍惜,坚持自己所爱。”又拍了拍他肩头,真心祝福。 刘进心软了,眼眶一酸:“二哥,对不起,我不该嫉妒你。”公子又松了口气,面上展颜:“没关系,只要你下次再恼我之前,先打声招呼,免得我手忙脚乱。”刘进低头,自惭形秽,心道:“我也没做甚么,只不过脾气大了些。” 公子心欢,想道:“瑞叔,你就别再乱点鸳鸯谱了。为了他二人能幸福,朕是不会手软的。”瞳憬未来,一切顺利,便道:“走,跟我去个地方?”刘进不知所措:“去哪?”才吐第一个字,便被兄长拽着,一路飞奔。 到了一处所在,此帝才松手,刘进身子幌了幌,观瞻一眼,惊道:“二哥,这里不是天牢吗?您屈尊降贵来此何干?”公子抿唇一笑:“咱俩好久不见侯爷了吧,也该前去会会。”刘进不情愿:“他有甚么好瞧的,咱们回吧?” 公子道:“急甚么,既来之则安之,至少也先见上一面再说?”刘进担心:“可是......”公子斩钉截铁:“别再可是,不要忘了,朕的雪剑还偏劳你寻回。怎么,弄丢了便不负责任?”刘进大急,连连摇手:“当然不是。”公子嘻嘻一笑:“不是最好,走吧!”刘进无奈,只好跟上。 皇上亲临天牢,哪个敢怠慢,个个毕恭毕敬,道路畅通。大牢之中,死囚极少,都是一些犯了罪的贪官,贪污款项罪少未被处死的关押于此。一见帝来,恋生求饶。就见帝龙目一横过去,人人胆寒,这些人便不敢再造次。 此帝飒然,不消半盏茶光景走到一处刑室,看见那侯爷手脚被锁在木架上。旁边燃着一盆大火,里头烧着铁烙,过去不远,又堆摆着诸般刑具,每一样都能令人心惊胆战。 高升泰手脚被锁,着一身白色囚服,不过已然鞭痕醒目。公子一见,有些生气:“谁打了他?”平素最讨厌狱卒动用私刑,乍见之下岂能不动怒,只吓得那一班兔崽子拼命磕头,嘴里直喊饶命。 第939章 动用私刑,又血口喷人 公子忒烦,不想听这些人在此鬼哭狼嚎,再问:“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对侯爷动用私刑?”那班狱卒畏惧,个个磕头,只求饶命,不敢乱说有人主使。公子生气,哼的一声甩拂大袖,只吓得这些人魂飞魄散。 其中有一名乃此间牢头,他目光闪烁,时不时向靖安王刘进望去,但盼其求情,能够在皇上面前多美言几句。公子何等精明,此些细节岂有不晓,不由回身问:“进弟,可是你的主意?”刘进一怔,俯身为礼:“没有!” 那牢头一听,心中不快,只想:“这回死定了!”心如何想,全都印在了脸上,公子有几分起疑,他并非有意追究谁的过错,而是不喜欢酷吏,望其能记住教训,善加改之,便问:“人是不是靖安王命你们绑上去的?”一众狱卒听了,频频称是,过会又摇头说不是。 公子不耐:“到底是或不是?”狱卒们慌了,惟有硬着头皮称是,他们敬重靖安王,却更加敬重皇上,外加一些害怕,二者若选其一,当然是不得罪皇上比较理智。 刘进懵了,颤唇:“岂有此理!本王几......几时下过这等命令,休要诬陷我,你们可知诬陷皇亲,该安个甚么罪名?”狱卒们吓得怕了,肝胆俱碎,抖着身子一味磕头。 公子罢手:“好了,靖安王,你别吓唬他们。有朕在此,谁也不许藏私!”刘进怔仲,眼睛瞪得老大,直盯着兄长:“你......你不信我?”公子心道:“朕怎么会不信,就是不相信天下人,也绝不会不信你刘进。”心中这般想,嘴上却不说明。 刘进有了芥蒂,只当兄长不信任他,有些灰心:“好吧,你是皇帝,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也无所谓了!”双手一摊,闭目待死,眼角酸涩,泪盈而下。 狱卒们不知该庆幸,还是担心,那牢头微一犹豫,决定上前说明:“王爷,您忘了,数天前您和将军的千金来牢里审问犯人,是那姑娘建议将犯人架起来拷问?”经他这么一提,刘进是有那么一些记性,可是当时并未用刑,只是取来吓唬侯爷而已,却不知如今他这些伤,如何得来。 他有些愤愤不平:“当时我二人的确审了侯爷,但那也是奉皇上之命行事,只严问了他,未曾毒打,这伤与我俩毫不相干。”牢头有些急了:“怎么没有,当天那姑娘还说了,犯人若是再不交代,一会往死里整。”说时向兄弟们使眼色,这些人会意,当即起哄。 刘进大惊,只辩解:“没有,云姑娘只是说说而已,并未动真格。”怒指,“一定是你,为了贪功毒打侯爷,如今又血口喷人。”牢头冷笑:“王爷,说话可得凭证据。”刘进急疯:“你......”甚气。 公子一旁静静听着,不搭一言,相较之下,他自然是相信自己的兄弟,因为刘进从未撒过谎,他说没有打人,就一定没有。对于一个素未蒙面的牢头之言,自当不足为信,哪怕是真的,他也宁愿相信兄弟。他坚信,刘进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欺骗自己。 更何况,打就打了吧,这侯爷委实可气,谁能好好教训他一顿,也算替公子解了气,没必要追究。只是,他不喜欢动用私刑,尤其是狱卒,古往今来,冤死狱中的人不计其数。不愿在他的治理之下,还有此等之事存在。 再有一点,这些人演技不咋地,说话漏洞百出,明眼人一见则晓,根本不用去深想。听了牢头的诡辩,公子淡然一笑,说道:“牢头,你适才所言,都是属实?”牢头点头:“小的所说,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 公子莞尔:“很好!”话落,突然面色一变,“你若敢欺君,知道甚么后果吧?”刘进心动,说道:“罪同欺君,满门皆斩!”原本吓他一吓,想不到此人做贼心虚,一听“满门皆斩”四字,额上禁不住冷汗直下,只唬得双腿酸软,跌倒一旁。 狱卒们也慌了起来,公子笑道:“到底是谁的主意,现在承认还来得及,别等到朕生气才说。”又听龙威,狱卒个个胆寒,为了自身生死,一致指向牢头:“是他,一切都是他指使,小的也是为情势所迫,不得不同流合污,请皇上开恩哪!”求饶之声席卷聒耳。 牢头支撑地面,慢爬起身子,立直起来,哈哈冷笑一声。刘进怒指:“大胆,皇上没叫你起来,你怎么......”那牢头屑骂:“皇上?我呸,他配么?”横目一指公子。 刘进大急:“你......你大胆,敢对皇上出言不逊,来啊,将他拿下。”狱卒们闻令,纷纷围上,不料牢头狡诈,欺到高升泰身后,一手捏紧高升泰的脖子,威胁他等:“都别过来,不然老子杀了他。”刘进大惊,止了步,狱卒们也不敢造次,围成圈子戒备。 公子倒是不慌不忙,面上勾笑:“你以为挟持一个死囚便可脱身,那也太小看朕了。”牢头有些慌了,传言此帝向来心狠手辣,却不知真假,但宁可信其有,强慑心神,平静问:“你想怎样?”公子俊目斜瞅,微扫了他一下:“朕来问你,你是何人,为何藏身于天牢之中?” 那牢头冷笑:“哼,姓梁的,你可还记得童大人?”公子冥想一会,才启唇:“你是指那个死太监?”牢头发狠:“你闭嘴,不许污蔑大人!”公子好笑:“大人?明明就是一个老太监,还卖甚么萌?”牢头听了,胸中火起,大怒:“你......”一会又按压下去,“我才不上你当,被你激怒。” 公子赞许:“你比那个太监,有脑子多了!说吧,你与他是甚么关系?”牢头道:“我和童大人没关系。”刘进错愕:“没关系?那你还在这里大喊大叫,唬谁呀你?”牢头不屑:“只不过我少年之时,受过他一点恩惠。俗语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大人惨死,我定当为他报仇雪恨。” 公子讽刺:“哟,想不到这厮还有心肠?给你的是甚么恩惠,该不会介绍你到宫里当差吧?嗯,净事房你一定很熟!”牢头大怒:“你......”就见一阵玄风扑来,跟着自个就头昏脑胀倒了下去。 第940章 请皇上开恩,我交代 玄风悄止,听那牢头倒地之声后,就见一人飒爽而立,众狱卒欢呼:“万岁爷!”刘进揉了揉眼睛,果然见是二哥本人,又像松了口气,面上展颜傻傻一笑。原来公子适才激怒不了那牢头,后来又生一计,既然不能令其所动,那令其分心总是可以吧?于是没事找话胡诌! 想不到这厮果然中计,时机往往总在瞬息之间,公子很好把握了这次机会,一举将其击倒,又不损侯爷分毫。如今人是倒下了,只是有点不对,但见高升泰一动不动,就像一个木桩一般,愣在那里,仿佛没有生机,心忖:“不该,适间那么乱,活人怎么会没有动静,难不成死了?”大骇之下,前去探他鼻息。 不由一怔,心弦少松,还好是热的不曾死,只是气若游丝,这般离死也不远了,心惊:“高升泰功力不弱,怎么才受了一点刑,便熬不住?难道做了几十年侯爷,变娇贵?”不理解,但公子不信,前去解开他的衣衫。 一解之下,登时触目惊心,但见血肉模糊,有些已经糜烂了,死死地和衣衫黏连一起。如此一扯,竟连皮也掉下几层,只痛得那侯爷闷哼哎哎,有气无力骂着:“你们这群王八蛋,有种放马过来,本侯若是皱一下眉头,便是你娘养的,咳咳......水......给我......”又昏了过去。 公子骇然,轻轻拂开侯爷的乱发,然后摆正下巴,就露出一张脸来,着实令他吃了一惊,但见侯爷面黄肌瘦,唇干裂开,连血也是干的,这才几天,往昔的高雅从容,已经荡然无存。有些揪心:“你们几天不给他吃喝了?” 狱卒们惶恐,纷纷求罪:“请皇上开恩,请皇上开恩......”公子甚烦:“朕不是想摘你们的脑袋,只是想知道,他为何变成这样?”右首有一名小狱卒,大着胆子回话:“回禀皇......上,打从犯人被关进来那天起,牢头便交代,不给他饭吃,也不给水喝。” 公子大惊:“甚么?这些天来,他水米未进?”众狱卒颌首,这也难怪了,不给饭吃,不给水喝,饶是你武功多高,也坚持不了多久,这厮能熬到如今,也算是个奇迹了。 想到这些,公子倒有些佩服起高升泰来,若换成自己,在牢里关了那么久,不给东西吃,只怕早就疯了。慈悲心一生,当下便道:“好了,把他解下来送回牢里,好生看管,去请个大夫回来好好诊治,以后好酒好菜伺候着,再怎么说他也是一个侯爷,堂堂的开国元勋,我可不想天下人误解朕,虐待囚犯。”众狱卒领命,前去解下侯爷,扶着他走回牢房。 公子又唤:“那个谁,你先留下。”这话莫名其妙之极,一众听了,个个驻足回头。公子尴尬,一指先前开口那人:“就是你了,先留下,其余的都退。”那小狱卒怔住了:“小......小的名叫风回,不知万岁有何示下?”态度恭敬,内心却有几分胆怯。 公子微笑:“风回是吧?好,从今天起,你便是这里的牢头了,好好听朕差遣。”小狱卒失魂了,不敢相信,只道做梦,又打了自己一巴掌,渐觉生痛,这才信是真,旁边的狱卒那个羡慕啊,甭提有多恨,那小子这才谢恩,更感激祖宗保佑。 一班狱卒无精打采搀那侯爷下去,个个叹息,心中都怨:“风回这小子的命咋就那么好呢,居然得到皇上的赏识,唉,早知道当时皇上问甚么,我就回答甚么好了。”但为时已晚,人人悔之莫及。 事情瞬息万变,有时侯机会就出现在眼前,一闪即逝,就看你懂不懂得去把握了。你放过了,那便是别人的。前者虽明,关键是运气也占了一半,重要的是勇气与机缘。第一步更是关键,有些求职者甚至对自己没有信心,机会往往就这样失去,要记住人无往而不利。 这些人走后,公子传令风回把那牢头锁了起来,也绑在木架上,让他亲身感受一下滋味。泼的一声,一瓢水过去,全打在那牢头的脸上。这厮全身湿淋淋,迷糊睁眼,双手一挣,感觉受了束缚,大惊骂去:“风回,你对老子做了甚么,快放我下来?”风回弱弱地不敢搭腔。 公子微笑转出,盈着黄昏光线,那牢头斜眼:“是你!”公子道:“不错,正是朕!”牢头大怒:“狗皇帝,你锁我干嘛,有种放老子下来。”刘进戟指:“大胆,还敢对皇上无礼。” 牢头冷笑:“皇上?我呸!”一口浓痰吐了下来,公子侧身避过,刘进忍无可忍,抢上前在那厮胸膛狠狠击了一拳。牢头虎口俱碎,但觉喉间一甜,有少许鲜血自嘴角边溢下。 公子微惊,阻止:“刘进,可别把他打死了?”刘进拍胸膛保证:“二哥放心,小弟我很有分寸!”公子放宽心:“这就好!”面转牢头,问他:“侯爷与你,可曾有仇?”那厮不屑,哼的一声不答。 刘进动怒,拳头一扬:“看来你这厮敬酒不吃吃罚酒,很好,本王再送你一拳!”作势就要打,那厮慌了,适间靖安王随意一拳,已经打得他五脏错位,口吐鲜血,倘若再来一下,那小命休矣。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叫他讨饶,却又办不到。 一时难间,忽听那帝又阻止:“王爷慢来!”刘进费气:“二哥,您还护着这厮干嘛,让我打死算了。”公子莞尔:“就算他曾经冤枉了你,你也不必如此怀恨吧?”刘进咬牙:“君子有仇必报,小弟平素最憎别人冤煞我,如今这厮敢欺,我岂能轻饶。” 公子暗暗好笑,转向那牢头:“说与不说,在你?我这兄弟的脾气,朕也管不住,一会他将你打死了,谁都不怨,那是你的造化,记得往生西方,成个佛,别被地府的阴差给勾了去。”话罢转身,不愿去看。 这一番话说得那厮心中一颤一跳的,当真有几分惊惧。鸡皮疙瘩渐起,又见那刘进哈气入拳中,预备作击,不由慌了,信心有些动摇,大嚷:“好,我说我说,你们问我甚么都说,我交代,交代,只盼能活一命......”公子暗喜,赞刘进演技一流。 第941章 牢头贪生,自述当夜一幕 天窗浅暗,暮色早下,那新任的牢头风回自觉前去点上灯火,照亮刑室。其间盆火燃旺,星苗激起,温暖着室内空气,不遭外间严寒所侵。牢头交代种种,已去一二时辰,其中缘由,无不仔细。公子听罢,呼出口气:“这么说来,你与侯爷本无恩怨,如此折磨于他,是要从他嘴里套出雪剑下落,以报答昔年童贯对你的一饭之恩。” 牢头承认,非常干脆:“不错,听说雪剑通天地之灵,能呼风唤雪,谁若是能得到它,便可得天下。然我对天下不感兴趣,只想以此剑亲刃你首级,为大人雪恨。我自知武功不如你,甚至连见你一面也是极为困难,于是当了这小小的牢头,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叹了口气,又道:“也许天可怜见,听说你去了塞外,将雪剑奉成尚方宝剑交给了靖安王。但是高侯爷野心勃勃,他若想夺天下,必先取雪剑。小的原本想趁他动手之际,一把将宝剑夺走。不料这厮精明透顶,用千日醉喝倒王爷之后......” 当晚风儿轻送,侯府满庭灯笼为映,月色温柔。刘进一杯下肚,便不省人事,那女大急:“义父,他怎么啦?”高升泰哈哈大笑:“孩子,你做的甚好,为父欣慰!”那女眉头稍蹙,望着趴在宴席上的王爷,顿起几分爱慕之意:“他这样,该不会有事吧?” 高升泰深笑:“孩子,你放心,他顶多醉睡几天,待大事一了,为父再给他解药。你的心思,为父明白,你一直暗暗爱慕着他,待为父取得天下,你便是公主,届时一定招他为你的夫婿,你以为如何?”此女面颊一烫,有几分忸怩:“一切听从义父安排!”侯爷大笑。 此女面衬桃花,杏眼流动,转向刘进,心欢:“王爷,我一定为你讨得解药!”自美之间,听得义父呼喊:“快,来帮为父一把,这小子怎地那么重!”那女回神,就见侯爷搀起刘进,准备转入房中,似乎有些力不从心,不免起疑:“义父功力不弱,怎地背个人也......” 转念又想:“莫不是养尊处优之故,荒废了武功?”不再乱想,莲步抢上,一搭刘进手臂,随义父起步:“天啊,这王爷真沉,也难怪义父叫屈了。”他二人使力,把个刘进架走。 炭火微弱,一袭冷风自天窗拂入,拉回那牢头记忆,他呼了口气,但觉身子有些寒:“当时他二人一走,我便翻墙进来,看见宴席边搁着雪剑,心中大欢,感激上苍助我。趋步抓起,还未来得及细看,又觉手中一空,同时冷风刮面,这风来得奇特,寒彻刺骨,一回眸,便见一名黑衣人立在不远前。” 此人身形修长,黑衣素裹,背对着牢头。那牢头手中宝剑被夺去,有些惊心,凝眸质问:“你是谁?”黑衣人不答,缓缓转身,只露一双招子。 牢头回想当时,心中仍有余悸:“我这辈子从来未见过那么充满怨毒的眼神,就像一把尖刀,教人一见,狠狠扎往心窝。若说眼神可以杀死人,只怕我当时死了十数回不止。” 黑衣人甚么话也不说,瞪了牢头一下,突然这时,那高升泰安置好刘进之后,闪身出来。牢头心下一慌,待换目光,场上为之一空,黑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就听高升泰大喝:“大胆贼子,敢夜闯我侯府,纳命来。” 这时牢头声音好几分怯意:“我当时一听说,知道侯爷心存杀意,便拼命奔跑,好不容易逃离了侯府。”他此话一落,徒听靖安王刘进冷笑,不屑道:“就凭你这么一个人,便能安然逃离侯府,那些侍卫都是吃素的么?我说朋友,你撒谎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公子心道:“不错,且不说侯府戒备深严,单就一个高升泰,也是极难对付。无论我和进弟哪个先上,想要取胜侯爷,也必费一番拳脚,更况且是眼前这人。”再端详他一眼,可看不出眼前这人有甚么高明之处,只怕诸葛静云也能轻易将其掀倒。 那牢头满脸燥红,极为大气:“王爷,您可别小瞧人,虽然我武功不如你,但说到这逃之一字,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溜得快。”刘进不屑:“吹牛!”公子也好笑:“是么,既然仁兄如此有本事,那你给朕溜一个看看?” 牢头大为尴尬,面红至耳根子:“您绑着我,教我如何溜?如若不信,倒不如这样,您先解我下来,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吗?”一旁的风回大急,抢出劝谏:“万岁,这厮的话,您万万不可信哪!” 公子美唇一勾,好笑道:“连风回都瞧出你是唬我,你说,朕会上你当吗?快些老实交代,免得吃皮肉之苦,你为何会逃过侯爷的耳目?”牢头那张老脸,就像一个熟透的柿子,红极了,低头低声:“万岁圣明,小人那天的确侥幸。” 牢头荒无择路,一味奔逃,高升泰有好几次都抓到了这厮。岂料他一挣扎,自己不得不放手,侯爷心头震骇,一提气,但觉丹田空空如也,好几次都是这样,一动真格,便觉酸软乏力,更不从心,而且身子越加虚弱。 不得已命守卫追击,但惜这些守卫亦是一般,似乎传染蔓延,身乏力弱,没追几步,就自暇难顾,便这样给牢头逃出了侯府。这厮还洋洋得意,自当自己福大命大,如今又在皇上面前吹嘘,道他当真昏庸,是个好骗! 公子听罢,已隐隐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同靖安王离去。那牢头大嚷:“喂喂,皇上,万岁,快放了小人?”见二人没了影,又啐:“妈妈个西,又给这厮骗了,晦气!”瞥见风回,又有了主意,讨好道:“风回,念咱兄弟以前的好,你就......”岂料风回骂去:“你就省省吧!”牢头大怒:“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 刘进被兄长拽着,径走出了天牢,他有些不解,此刻挣脱:“二哥,我说你怎么回事,那厮说得好好的,你怎地就出来了。”公子微笑:“该知道的,我们都已经知道,至于其他,就让那厮好好反省!”刘进欢喜:“这么说,高升泰是怎么一回事,你都清楚?” 第942章 说正经的,你却来损人 公子缓缓转身,龙袍迎风,煞是舒宜,他唇片一勾,只笑:“正是!若朕所料不错,当时高升泰和府中侍卫,都被人下了化功散,只怕你的杯子也有,不过喝下千日醉,中与不中,都无关紧要了。那日静云救你出来,为你解了千日醉之毒后,丹田之中是否塞滞。” 刘进大惊:“你怎么知道?”公子淡然:“这么说来,我所料一切当成实。哦。其实你不用紧张,那只不过是你药力停久之故,两种药力混合留在丹田,不能散去。千日醉一解,化功药即生效,是以你短时间内提不起内力。如今过去那么长时间了,你也不必担心,走吧!” 公子和颜悦色,将个中推测娓娓道来,之后拍了拍他肩头,示意夜色深了。刘进问:“上哪?”公子将双眼眯成一线,瞪了他一下:“你肚子不饿么,自然回宫啦,这还需要问?”话落起步,扬长而去。 刘进错愕,赶上问他:“就这样走了,高侯爷你不去审问了么?”公子耐着性子,止步:“还问啥?”刘进很自然道:“雪剑下落!”公子有些笑味:“我的傻弟弟,为兄当真不知该说你甚么好,是天真呢还是无鞋?”刘进不愉:“我说正经的,你却来损人!” 公子道:“好,我且先问你,你就那么肯定雪剑一定在高升泰手中?”刘进点头:“这个当然,那晚是他抓的我,剑若不在他那里,还能在哪里?”公子似笑非笑:“但是,你可别忘了,当晚还有一个黑衣人,剑是他拿了去。” 刘进强辩:“那牢头不也说了,黑衣人是侯爷的伏兵。”公子当真有点哭笑不得:“进弟啊,人家说甚么你都信,就算那黑衣人是高升泰埋下的伏兵吧,但他至于用化功散化自己抓不到牢头?”刘进嘀咕:“也许这正是侯爷棋高一着,留个活口,好为他的行径作见证。” 公子算是服了他了,第一次感觉刘进是个人才,这么能说会道,听其又解释:“您想想,雪剑可是您的宝贝。万一被您知道是他高升泰下的毒手,他还能逍遥快活么?有时候人为了自己的私欲,甚么事干不出来,嫁祸于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此帝心笑,忖想:“进弟啊进弟,想不到你的牛脾气上来,当真覆水难收!高升泰若是惧怕于我,他也不必谋反了。换言之,既然事情被人撞见,就一定不留活口,又怎允许其四处宣扬呢?唉,毕竟太年轻了,容易被表面之事所迷惑。” 为了不伤他自尊,说道:“好,就算你说的有理,但如今高升泰身受重伤,也不宜前去审问他。倒不如等他伤好之后,再前去求证清楚。”他如此一说,那刘进比较赞同:“也好,二哥你当真仁慈!”公子叹气:“去,少恶心!”心下却想:“就算我所料是假,但牢头折磨了高升泰那么久,也不见他吐露一字半句,就算朕亲去,他也未必会说。” 忽听刘进嘻嘻一笑:“二哥,你是不是不服气这回我赢了你?”公子骂去:“臭美!”刘进道:“既然不是,你又何必苦着一张脸,好像我欠了你的钱一样。”公子忍气,冷冷道:“聪明反被聪明误,以后切记。”撂下这句,掉头就走。 刘进嘀咕:“甚么意思,谁聪明误了?喂,等我,走那么急干嘛?”提步赶上,又问:“二哥,你还没告诉我,那黑衣人到底是谁?”公子听了,紧绷着脸瞪他:“你不是很聪明吗,干么问我?”刘进泄气:“小弟这不是猜不着,这才请教你吗?”公子哼哼,不再睬他。 二人回宫,梁雪早命御厨备了御膳,兄弟俩也不客气,风云残卷一番过后,各自打了个饱嗝,伸长腰享受。梁雪盈盈上前,残席自有宫娥收拾,此女玉手端一杯香茗,路过刘进身前,岂料这厮伸出一只大手来伺机一夺。 眼见精致的茶杯,转瞬就要落入刘进手中,此王爷大喜。更料想不到,那梁雪玉足一摆,耍个手段,便轻易让了开去,姿势优美之极,更透着一股风韵。刘进怔住了,见那杯子仍稳稳妥妥地持在佳人手里,不免一荡,想道:“梁妹妹果然会武功,而且不弱。” 公子却是愣了一愣,这分明是逍遥派身法里的一招“礼多不让”,只是心惊:“妹妹为何会使?”记得从小她便和父亲一样厌憎武学,只抚琴作诗,偶尔装点女红。 梁雪轻易避开刘进的纠缠,有些不悦,嗔恼道:“进哥哥,你想干嘛呀?想吃豆腐,也不换个人,若教云姊姊知道了,不怕她生气吗?”刘进面上一红,他只不过开个玩笑而已,再来想试试,早上是不是看错了,梁雪居然用内力为段誉治伤,有些羞愧:“梁妹妹,你别恼,我不过喜欢你手里的那杯茶,想喝上一口。” 梁雪哼的一声,心中有些欢喜,嘴上却道:“要喝茶自己不会去倒吗,干嘛非要抢?”刘进认罪:“是是,本王知道错了,望嫂嫂原谅?”梁雪撅嘴:“哼,在我跟前还敢自称本王,一点诚意也没有。”刘进慌了:“那以嫂嫂之见,该当如何?” 那梁雪掩嘴轻笑:“是不是我怎么说,你便怎么做?”刘进低头:“是!”梁雪嫣然:“好吧,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清了清嗓子,才道:“乖儿子,唤一个娘亲来听听,若听得顺耳,这次便算了,不与你计较。”这般正经,倒真有几分妇人之味,俨然在训斥儿子。 刘进懵了,嘴巴张得老大:“甚......甚么,让......让我叫你娘?”梁雪欢喜:“哟乖儿子,叫得真顺耳。好吧,这便饶了你!”刘进错愕,这才知上当,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心喜,若是能让梁雪永远这般开心,哪怕让他叫姑奶奶,也心甘情愿。 公子静静听他二人打浑,这才蹙眉:“适可而止!”那梁雪欢笑,扑了过来,将香茗奉上:“哥,请喝茶!”公子点头,接过轻轻揭开,微泯了一口,赞:“好!”又轻轻搁下,离座而起:“好啦,如今饭也吃了,茶也喝了,朕该去办事了,你们也歇息去吧,朕走了!”梁雪顿足,咬唇:“你为何老躲着我?” 第943章 如此的夜,令人心绪难宁 斗转星移,已过三更时分,公子在御书房的案边椅上,一伸懒腰,有几分困倦:“他奶奶的,终于只剩最后一个折子。这户部到底搞甚么名堂,总在催拨款项,甚么赈灾救民,前几个月不是拨了一笔救水患和天灾款么?怎么又想出安善流民过冬这招?当国库是甚么,钱庄么?” 转念一想:“幸好朕的新世纪生意不错,最近又开发了几件新玩意,得到周边各国的美誉,这才客源纷沓,钱财滚滚。不然以如今多事之秋,先前战乱才断,局势刚稳,军队要休养生息,老百姓也需要安居乐业。算了,快过年了,就让天下人都能过个好年吧,拨便拨。” 此帝冥思一会,沉吟道:“一百万足够了吧,再多朕可就拿不出来了。”当下御笔一勾,在户部尚书的折子上写了个准字,将大笔一扔,一面右手揉着左肩,一面站了起来,有几分起疑:“雪儿说待我批完折子,上她那里过夜。” 一提起这个,心底便来气。都说女人似水,一旦较起真来,便波澜壮阔,涛声惊天;若换平常,女人小鸟依人之时,当真看不出有哪点波澜之惊。别看梁雪平时一副规规矩矩,大家闺秀模样,实则骨子里点子多着哩,只是事不关己,才然提不起那份心思去多事。 如今威胁到自身福祉,她岂能善罢甘休?公子那是好说歹说,总算说服妹子就寝,这才一人独往御书房,夜批奏折。眼下事已忙罢,一身轻松,在琢磨着到底该不该上佳人那里请罪?立谁为后,其实心中一直有主张,只是想不到向来不为名利所扰的大将军诸葛淳瑞。 他居然为了女儿,也来争上一争。想到这个,大为头痛,也罢,公子大叹一声,吐出胸中所有的闷气,灭了灯火,缓步出门。至院中,一抬头,就见漫天星斗,夜色甚有几分凄迷,不由怅然,心道:“此等夜色,朕无福消受,还是早早归去吧!”信步移驾,径走佳人道。 不知为何,自从去一趟天牢,回来之后,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安,似乎要出些甚么事儿。此乃不好的先兆,那种感觉越加强烈,记得以前也曾有过,仿佛就在近几日发生。以前还好,至少有一些提示,可如今除了令人心绪难宁,其他甚么也没有。 怀着这种情绪,独走其间,夜里极为寂静,偶有风盈掠过冬寒。拽步至一转角,风偏大了些,公子有些难以睁眼,忽听清咳一声,如此的夜透着几分诡异,冷不防令他心弦一颤,只当有人在跟他打招呼,他一向胆大,突如其来的一吓,只一瞬,心又少安,当下缓缓转身,却不见人在。 他有些莫名其妙,糊涂了,迷惑之际正欲离去,耳畔徒听一个沉重的声音直击心坎:“誉儿.....”此声呼唤虽只得两字,却包含了无限的慈爱。 公子错愕,听其声源乃西南一方,当即回首,果见一处阴暗处,立有一人,周围灯笼甜映,此人身健高雅,长袍掠影,在地上托得修长,面有几分懊苦之色,一眼认得是父皇段正淳无疑。此老声唤不久,距离数丈处,就听树叶响一下。 那里坐着一位俊青年,人有几分憔悴,更添一些无精打采,夜色之下,背对着老父,仿佛有千万难言之隐。他肩头颤动,双眼闪烁晶莹,却极力忍耐,不让其滑落。 公子皱眉,心道:“段誉?深更半夜的,他内伤刚好,却不好好休息,来此作甚?”忽见段正淳走近,面上搐动叫唤:“誉儿,难道连爹你都不理了吗?”段誉听了揪心,眼泪不争气滚了下来,沾湿了一袭衣角,公子怕被人发现,就退隐一旁廊柱,密切关注。 过了半响,段誉收了泪,抹干眼角,离栏转身,切切唤了一声:“爹!”刚拭去的泪痕,又染上了新的酸液,起步奔去。皇爷听了,泪如珠滚,也急步赶前。 他二人双手一触,都心头千千结,忍着酸涩,抱在了一块。那段誉双眼一闭,两行清泪哗啦淌下,点点浸湿了皇爷后肩衣衫。这皇爷老泪纵横,早已迷糊了一大片。二人就这般相拥着,仿佛阔别多年的父子,又更像朋友。 突然,那南王段誉反应过来,就推开皇爷,急急后退,慌张为礼道:“皇爷,请恕罪,在下不是故意的?”眼见儿子对自己这般拘谨,这般陌生,段正淳心中一痛,嗓音有些哽咽:“誉儿,我是你爹呀,怎么如此生分?” 段誉脑袋直摇:“不不,您不是我爹,我爹......”心道,“我爹在哪,其实我也不知道,也许母亲会知道吧,可惜她已离我而去。”段正淳闻言,心中更痛,老目微闭,泪水重重滚下,每一滴都代表着他的痛,直刺心窝。 公子一旁瞧着,甚不是味儿,心底也在自责:“难道我当真做错了么?”眼眶有点酸涩,尽量隐忍,不让自己失态。 回观那厢,段正淳剧痛,一听段誉说“你不是我爹”这些字眼,便联想到了妻子的背叛,和别的男人行那苟且之事。才觉心有如刀割,又比万蚁嗜心,不是当事人,没有亲身体验过,谁也决计难以体会。作为一个男人,最难容忍的便是妻子瞒着自己去偷人。 最为可恨,更加不能原谅的是,自己带了顶绿帽,还要替那个男人养儿子,这些他都遇到了。心中也常常在想,莫怨天不公,只是时为到。他这一生中做了那么多有损德行之事,也许这便是老天爷对他的一种惩罚,为他的荒唐,铺个警告! 但不管如何,他也习惯了有段誉这个儿子在身旁,万万也想不到有天他将失去。越想,心就越痛苦:“不不,我不能让这些事儿发生!”尽管心中很恼刀白凤的所为,但自己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倘若真论对错,恐怕自己也难辞其咎,甚至比她尤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段情,一个人,一辈子,若不是曾经深爱过,如今也就不会这般痛苦了。最重要的是,段誉何其无辜,难道二十余年的父子亲情,就这般断葬,不,他不甘心,极想挽回,牙齿轻咬,颤嗡:“誉儿,还记得么?你第一次抓笔写字,是谁教的你?” 第944章 缘分二字,沾上了永不抹却 段誉听着虎躯一震,不由缓缓抬头,泪眼迷离,唇干口涩,嗡言又止。段正淳有些欢喜,唇开:“记得了么?当时爹忙着外出,你吵着哭着闹着,要爹爹教你学写字。爹说不行,爹忙要你娘教你,可是谁教你也不肯,爹只好留下,陪你写字。”往昔尘封,如今勾出,历历在目,宛如昨日发生。 段正淳又道:“记得你五岁那年,你一不小心将你伯父最珍爱的玉麒麟摔破了,当时伯父要罚你面壁思过,是谁陪着你受罚?六岁那年,爹和伯父要受你武艺;七岁那年,我和你母亲闹分家,是谁小小年纪一旁耐心劝谏;还有十岁那年......十二岁那年......”皇爷老泪纵横,一件一件地勾起往日的点点滴滴,诉说缘分。 这些往昔,有如电光石闪般,在那南王脑子过了一遍。重温着种种亲情仁爱,以致让他泣不成声,只想:“是啊,爹爹和伯父待我这般好,一直觊存希望,如今一切被揭穿。见爹爹这般难受,我心何忍,可是我配吗?配叫他一声爹么,又配留在这个家么?” 重温种种,突然有点羡慕起梁萧来。此人虽然一直寄养于梁家,但梁景夫妇待其有若己出,虽然父子二人性格迥异,连处事之态也截然不同。那梁萧更甚为离谱,处处与梁老唱着反调,不遵规矩行事,但关系也并不紧张,亦师亦友,更添为知己。 闭目想想,自己若是能够如此,坦然面对学得他三分之一潇洒,又有何憾焉?皇爷不听段誉说话,只道他仍有心结,轻声问:“这些你都记得吗?”段誉回神,想了想,才问:“爹,您还当我是您儿子么?”段正淳斩钉截铁地说道:“誉儿,不管你的父亲是谁,就凭你这一声‘爹’,你永远都是我段正淳的儿子,二十余年的缘分,为父永生不会抹去。” 段誉大动,刚消停的泪,又止不住滑下:“爹,谢谢您,不嫌弃有我这么一个不堪的儿子。”段正淳欢喜,一拍他肩膀:“说甚么傻话,都说一个女婿半个儿,你和嫣儿的事,爹准许了,等找到她,爹立马让你俩成亲。”段誉感动:“可是爹......嫣妹她心中只有二弟。” 皇爷一怔,脸立马苦了下来,呢喃:“这倒是件棘手事!唉,也怪爹爹当初造孽,女儿怎么会喜欢上儿子?这一点,萧儿也该有责任。” 公子听了,心下微微有气:“明明是你为老不尊,年少放荡,才酿成今日之祸,如何怪得我来?”手抓拳头,狠狠一捶廊柱,不过听他父子二人摒弃前嫌,倒有一分高兴。 听得响震,那皇爷耳聪目明,即喝一声:“是谁?”公子暗道:“糟糕!”身形悄隐,不敢再弄任何声响,连大气也不敢喘。蓦然心中一动,指起一缕真气,引来玄风,一点灯笼激去,就听呼的一声灭了。 段誉笑道:“是风吹灭了灯笼!”段正淳松了口气,也笑了:“是爹爹过于紧张,倒让吾儿见笑了。”段誉起手为礼:“不敢,不敢!”过会又道,“至于嫣妹一事......” 暗隐廊柱的公子,也暗松了口气,当下无心再听,就此悄悄隐退。经此一事,已接五更时分,他瞧了一眼天边:“罢了,这时候过去,又得转回来去上早朝。妹妹不见我归,一定早已安睡,罢罢罢,且不去扰她,找个机会再跟她解释。”心念至此,起步返回自个寝宫。 夜色悄退,一缕曦光绽放,大地瞬息一片光明。公子打个倦意,命宫娥取来朝服,望着它有些无奈:“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天天如此,烦不烦?”他终于知道当皇帝的人,为甚么那么短命,既不是后宫纵欲过度,伤了肾;也不是嫔妃们争宠,斗个你死我活而气,想想可笑居然是忙死的! 要是他也这么死掉,岂非天下奇冤,心念:“不行,不行,我梁萧何许人也,岂能安于天命,受古人的摆布。”仔细一想,过了片刻,眉宇之间盈笑,一打手势:“对,就这么办。”唤,“来人!” 少顷,即有一名御前侍卫进来,躬身为礼请示:“不知万岁传唤,有何示下?”自从此帝废除内侍制度后,宫中便无了太监专职,宫娥与侍卫倒增添不少。 公子道:“你去把靖安王爷请来,说朕有要事相商。”那侍卫听了一怔,有些糊涂:“现在吗?”公子听他如此质疑,当下把虎目一横,那厮不敢仰视,急急把头低下去:“现在怎么啦?”侍卫答他:“万岁,过会乃早朝时间,可别误了......” 公子大气:“多嘴,朕做甚么,需要你来教?”侍卫惶恐,请罪:“小的不敢,万岁恕罪?”公子罢手,不耐烦:“好了好了,你快去吧,啰哩吧嗦,比老头子还烦人。”侍卫诺诺应是,不敢再言,怯怯退了下去。 不料此人前脚刚走,那梁雪后脚就走了进来,侍卫行礼,梁雪意退。此女面上欢颜,莲步迈进,唤一声:“哥!”公子魂颤,暗下嘀咕:“这姑奶奶怎么讨债来了。”装作没听到,取来朝服,速速换上。 梁雪见他不应,有些嗔恼,一顿足扑来抱住他腰,脸贴背脊:“帅哥,猜猜我是谁呀?”公子泄气,衣服才穿一半,不得已作罢:“妹,别玩啦!”梁雪埋怨:“真没劲,你也不猜猜看。”公子道:“我猜甚么,这么美丽的姑娘,朕就是闭上双眼,也闻到你那香味了。”梁雪欢喜:“真的吗?” 公子苦脸:“比你儿子还真!”心道,“帅哥?”记得小时候也曾这般称呼父亲,那时候把他乐得,就算自己天天逃学,上外婆那里习武,此老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忽听梁雪叫:“是了,我刚进门前听你提到爹爹?”脸色一变,逗笑,“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背地里又在骂他?”公子沮丧:“哪有......”心惊,“等会!”目光射异直望着佳人,忖想:“这里离门口那么远的距离,她一介弱女子如何听得到?” 梁雪被兄长灼热的目光,瞧得怪不好意思,有几分忸怩:“哥,你那么瞧着人家,人家多难为情呀?”公子一怔,就在这时,徒听有人宣:“靖安王爷觐见!” 第945章 一腔心细,化为夺门而离 晨风轻托,曦光折射,就见那刘进长袍提步,急急走来。梁雪欢喜,笑道:“进哥哥也来啦?”不料兄长略略推开她,拽步上迎,此女有几分不高兴,暗自埋怨:“我是老虎吗,溜那么快?”不过有刘进在,的确不能表现不悦。 刘进起手:“不知二哥传唤臣弟,有甚么急事?”目光一瞥,见梁雪柳腰忸怩,脸蛋泛有晕色,微怔:“呀,嫂嫂也在,失礼失礼!”又见兄长衣冠不整,一副仓促之状,有几分了然,微咳几下低声道:“二哥,事没办完,你便下床啦?” 公子一愣,迷糊:“事?啥事?”看见刘进一脸幸灾乐祸,幡然醒悟:“不是,你都想哪去了,决计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刘进好笑:“我看到的是哪样?”公子吃瘪,想不到堂堂的书呆子、愣痴人,较真的时候,也这么难以伺候。 那厢的梁雪盈步上前,笑问:“你俩在说甚么悄悄话,这般快活?”公子咬唇,心骂:“快活个屁!”刘进嘻嘻一笑,迎问:“嫂嫂,你手上拿的是甚么?”公子听了,这才注意,原来妹妹适才进门时,玉手一直抱着一件衣服,布料崭新,想必做成不久。 梁雪见问,脸上一红,垂下头去低声道:“这是我做的一件袍子,快过年了,给哥哥添添喜庆。”刘进羡慕极了:“哟,是嫂嫂亲手做的,你可真偏心,甚么时候也给我缝制一件哪?”梁雪羞态万分:“进哥哥若是喜欢,回头我便给你做去。” 刘进道:“嫂嫂勿当真,我开玩笑的。”梁雪撅嘴:“说出的话,又岂能收回,除非你存心骗我?”刘进慌了,急急请罪:“岂敢,岂敢,我刘进一介书生,又岂敢偏劳嫂嫂为我做衣服?”梁雪莞尔,笑了。 就听公子哼的一声,说道:“你俩有完没完,一搭一和,都可以出去唱大戏了。”二人听说,都是噗嗤一声,公子没好脸色:“进弟,你过来,为兄有事交代你去做。”刘进忍住笑,缓缓靠近,过了一会,实在憋不住了,手肘一撞那兄胸膛:“哎,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话罢,掩嘴又笑。 公子一怔,瞥睹自身衣物,但觉失态之极,面燥红过耳,极为尴尬:“有事说事,别没事找事。”狠狠还了他一拳。 徒听得波的一声,刘进直捂下腹,叫冤道:“二哥,下手别那么狠嘛!别以为你是皇帝,便可辣手摧......”公子不耐,一点他脑袋:“摧你个头,还不快滚过来,废话那么多。”刘进憋屈,搔搔耳朵,不由傻笑。 梁雪抢上,将外袍奉起:“哥,你先试一下,看合不合身,若是不合,我再改改。”妹妹一番好意,公子实难拒绝,但如今有事,又另当别论:“雪儿,你好好带孩子,别老是留给爹娘,他们年纪大了不如从前,一下子带两个孩子,特别辛苦,你有空多去帮帮忙。” 他顿了一下,又道:“像做衣服这种小事,以后不偏劳你了,我可是皇上,要甚么样的衣服没有?梅兰竹菊四女的手工可谓一流,他们做的衣服最为合身,朕穿着舒服。朕和你成亲不是让你过苦日子的,以后你就好好呆在家里照顾孩子,陪陪父母,我也就心安了。” 梁雪眼角一酸,极力忍着,不让它掉下来,每听一句,心中便揪痛一下,唇颤:“她们做的合身?可是我做的合心!”撕肺一嚎,眼泪再也忍不住滚将下来,一顿足掉头就走,随之将那件新袍一掷,光荣着地,连头也不回,一会夺门而出。 刘进看得大急,举足无措,一腔着恼指着兄长的鼻梁骂:“你呀你,怎么能如此伤她的心?”公子费解:“我伤她的心,你有没有搞错?我爱她、怜她、惜她都来不及,又怎会令她伤心?”刘进气愤:“朽木不可雕也!跟你说话,当真对牛弹琴。” 公子微恼:“刘进,你别太过分!朕把你当兄弟,你却比喻朕为朽木、畜生,再好的雅量,也会被你这一句话给湮灭。”刘进干笑,冷冷道:“好好,我是小人,你是君子!”公子心中有些不是味儿,忍下气道:“进弟,有必要这样吗?咱俩可是亲兄弟!” 刘进横了他一眼,才问:“你是真糊涂,假糊涂?”公子纳闷:“你说这话甚么意思?”刘进听了,好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若不是与他熟络,还以为眼前这人不是他:“你应该比我懂,梁妹妹一心一意给你做袍子,里面一针一线都注满了她的爱,而你偏偏却说甚么梅兰竹菊四女手工一流,做的衣服最为合身。” 他说到这里,轻叹一声:“试想一下,一个女人的心被践踏了,换了任何一个人,有谁承受得了?”公子懵了,脚步错退,剧痛不休,也怪他糊涂,这些日子不得稳睡,整日忙里忙外,脑筋也有点不灵光,居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看不明白,亏得刘进点醒。 公子大急,往外就跑,刚奔至门口,竟又怯步了,举足仿佛有千斤重,难以迈出。刘进赶上,问他:“还愣着干啥,快去追呀?”公子转身,面有几分凄然:“烦劳你去传一下旨,说今日不早朝了。”刘进微笑:“这个好办,我这就去处理,你好好跟她解释!”拍了拍兄长肩头,拽步出门。 公子叫住:“等等!”刘进止步,回头面上一笑:“放心吧,连我难道你都信不过?”公子摇头:“并非如此,请你再跟他们去说,从今天起,每隔五天便休息两日,不用早朝。休息日一过,连朝五天,跟着休息,以后便以此法延续下去。” 刘进大惊:“你......你说甚么?两天不用早朝?”公子道:“是,我们是人,不是神仙,做事也该适当休息一下,不要那么拼命。”刘进道:“可是群臣会答应吗?”公子冷笑:“他们巴不得如此,你传旨下去便是!”刘进领命,又有些担心:“倘若有大事,那该怎么办?” 公子笑道:“若真有急事,你叫他们先行商议,拟个方案出来,书成折子,无论朕在何处休假,派人交给朕决定即可。”刘进赞好:“如此一来,两全其美!” 第946章 有一种爱,叫休了哥哥 暖风为戏,轻盈外装,今天气温较好,初阳普照,明明舒适宜人。可不知为何,吹打在梁雪身上却冷透心扉,她一路泪滚,一路小跑往前直撞,胸恼之极:“哼,那么不在意我,我也不稀罕!”只觉委屈,跑回了自个居所。 一进内厅,便见父母一人一个,手里抱着孩子在逗耍。心一酸,微微止步,不忍去打扰却又掉头,径跑回房。二老一见,目光互视,有些疑惑,梁景恼去:“这孩子,嫁了人越加没礼数,见了爹妈也不打声招呼,真是的。”埋怨老伴,“都被你给宠坏了!”嘴上这般说,其实心底甜丝丝。 李柔蹙眉,目光从那边移了回来,碎语:“我倒不这样觉得,这孩子仿佛有心事。”梁景道:“做人谁没有一点儿心事,倘若她六根清净,你我也不用含饴弄孙了。”李柔啐去:“老没正经,说甚么浑话!”此老嘻嘻一笑,迎脸上前:“我说老伴,孙儿都落世了,你我是不是......” 这夫人脸颊一红,玉手回扫,在丈夫面上摸了一把,又忸怩退回:“说甚么呢你,你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惦记那事。萧儿不是说了么,这两个孩子跟你姓,你这又打哪门子注意啦?”梁景道:“为夫是怕他们无聊,人多热闹嘛,再给他们多生几个舅舅阿姨的,当......” 李柔脸上又是一红,似个柿子,下唇一咬:“就你会胡说,咱都老夫老妻了,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我看还是算了吧!”梁景微笑:“你担心甚么,人言七十古来稀,似这等年纪生儿育女的大有人在,更何况咱俩才四十出头,正值壮年之龄,要个孩子那还不容易!” 妻子啐道:“你也不怕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以前怎地不见你这样?”那老道:“以前不说,并非为夫不会,只要你给我机会,老夫随时准备。来吧,就从现在开始!”这样就凑过去,当真有些猴急,也不知他那些伦理道德都丢到哪里去了。 李柔有些不耐,当下警告:“老头子,别闹了,伤到孩子,我可不轻饶!”此老笑笑,把手中婴儿转回,哄哄:“乖宝宝,爷爷跟奶奶多生几个娃,陪你玩好不好?”岂不料婴儿咧嘴一笑,此老大乐,冲妻子显摆:“瞧着没有,他都说好,你还不快行动!” 李女侠有些哭笑不得,只骂:“老疯子,懒得理你!”恰巧这时,孩子的奶娘进门,李柔抓紧机会,将孩子塞给她:“帮忙照看一下。”奶娘接过,女侠撒腿就跑。 那老唤:“你那么急上哪?”李柔头也不回,声音在厅内荡漾:“瞧瞧雪儿去。”提到女儿,此老有些神伤,方才进门之时,的确看见女儿满脸是泪,心忖:“谁欺负她了。”也想进屋去看看,当即将孙儿交由另一奶娘照顾。 梁雪躲进房中,趴在梳妆台前,埋首痛哭。此女是一丁点挫折也经受不起,尤其是哥哥对她不好,这比甚么事都能令她难受。自小,她便爱慕哥哥,甚至一言一行,包括他的一切都特别新颖,视哥哥为天,甚么事都绕着他转,只要他开心,自己便快活了。 长大后,如愿以偿嫁他为妻。虽然其间经历之路,漫长又迷茫,最终是挨过来了。她知道哥哥身上遗留着皇爷之血,风流又倜傥,甚至遗留其风,招女人喜欢。但她看到哥哥对别的女人好,不知为何,心中就是酸酸的,这种感觉压抑不住,压抑久了,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也知道她不该这样,然而就是控制不了自己。一个银川,可以说是缘分,无法改变的事实,她接受了。如今二人不但是姊妹,更是深到骨子里的交情;一个大辽公主,可以说是意外;一个铃儿呢,曾为他而死;如今一个王语嫣,也把事情搅得两难;再加上灵鹫宫那么多靓丽的少女,整天围绕在他身旁,很难不让人遐想。 梁雪其人,并非小心眼,更不是爱斤斤计较。只是那么多出色的女人,整日围着你丈夫转,作为妻子的你,能不别有用心么?为甚么男人天生就爱风流,总喜欢以三妻四妾来证明你的成就?拿别的东西代替,不可以么?给女人一个公平,也给自己一个公道! 眼泪洗不掉心中之愁,都说酒能解忧,却不能忘记烦恼。其实眼泪又何止如此,它是经过人体的分泌,痛苦的酝酿,才制成的。比不得陈年老酒,时间越久,它就越纯;相反的,眼泪越久,就怕流干了,苦痛依旧没有少减,至少酒能醉人;而泪,却只能害人! 梁雪痛哭了片刻,伤心一过,泪倒是少了,突然想起哥哥的种种好处来,又忿恨自己:“你怎么就那么贱,他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只能与他共富贵,在家相夫教子,其他的甚么都别管,那你还想着他干嘛?”越是压抑,反而越想。 二老进门,眼见女儿这般痛苦,也甚是揪心。李柔上前,轻轻顺理着女儿的一头秀发,梁雪借机靠近她怀,感受温暖,突然之间,情绪好了些。梁景尴尬杵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暗暗一叹,就立足那里,细心关切。 李柔美唇一勾,软语道:“孩子,受了甚么委屈,跟娘讲,父母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梁雪点头,抹干眼泪,离了其怀抱,想了想说道:“我要休了哥哥!”此言一落,二老俱惊。 梁景前脚翘起,后背贴门,他几欲跌倒,身子幌了幌,急急赶来:“女儿,你......你说甚么?你要休了萧儿?”咧嘴而笑,认为女儿在开玩乐:“他可是皇帝!” 此女不屑:“皇帝咋啦?他自己都说,要婚姻自由,离婚自由。好呀,他不是要自由吗,我放他自由。”梁老大急,顿足拊掌:“这......这......” 李柔莞尔:“你想清楚了么,这可不是一时之气?”她才不信闺女会这么做,女儿离开梁萧,铁定活不下去。 不料梁雪斩钉截铁,重重地道:“我想清楚了,与其让他厌我、烦我,倒不如给他自由。有句话不是这样说的吗:有一种爱,叫放手!”梁景急躁:“虽然萧儿说孩子跟我姓,但你也没有权利休他。” 第947章 三生誓约骗解,魂断红颜缘 太阳渐高,恩泽万物,褪去冬末的严寒,更换新的篇章。公子交代完事儿,叫刘进前去处理,这才提步追赶妹妹。可惜到时,只见奶娘在照顾孩子,转回屋里,却听说妹妹要休了自己,有些错愕:“小姐,你玩的不是真的吧?” 梁雪生气:“你叫谁小姐?”公子一愣,歉然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岂料梁雪哼的一声,说道:“我要休了你,这可不是故意,乃发自內腑。”公子听了这话有些尴尬,瞥见二老他俩欲言又止,不由放低声音:“妹妹,这一切都是误会,咱俩换个地方聊。” 此女好笑:“误会,我看咱俩没甚么好误会的!在寝宫你不是说的清清楚楚,道得明明白白么?再说了,有甚么话不能在此讲,非要鬼鬼祟祟的换地方。”公子听了,极为羞惭,拉她过一旁,小声道:“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么,好歹爹妈也在。” 梁雪回瞥一眼,往父母那边瞧去,之后又把目光落在兄长身上,有几分不屑:“这有甚么好怕的,爹娘又不是外人。半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鬼不惊,不是你说的吗,婚姻要自由,别人干涉不得。” 公子点头叹道:“不错,我的确曾说过,但是......”梁雪极力打断:“没有但是!”也不知甚么时候,从哪里取来一张白纸摆在兄长面前:“签字!”公子糊涂:“签甚么?”梁雪道:“你的大名!”公子“哦”的一声傻笑:“原来是崇拜我,要我的亲笔签名呀!行,只要你不生气,罚我签多少张都没关系。”当下高兴取来笔墨,毛笔沾上墨汁哈气:“签哪里?” 二老见儿女开始渐入佳境,摒弃前嫌以文会解,甚为欢心,不欲打扰。那李柔偷偷扯了扯丈夫衣袖,低声道:“老头子,走啦!”梁景会意,点头悄退,临出房门之时,翘起大拇指鼓励儿子要加油,不料公子刚巧看到,怔神一会,又见梁老挥手提醒他不要告诉女儿。 此刻梁雪背对父母,与兄长面对面,不知身后父母亲动静。公子感激,心道:“爹娘,你们放心吧,我和雪儿会好好的。”就听梁雪说道:“签在右下角,记得字写小点。”公子依言,果在白纸的右下方签上自己的姓名,萧字最后一笔,特意弄得有模有样:“好啦!”将笔轻轻搁下,对这一手签名字,他极为满意。 岂料梁雪一把夺过,面上展颜笑道:“多谢!”公子哂道:“跟我干嘛这么客气?”梁雪道:“请回!”作了个请的手势,意在送人。 公子不解:“不是,我刚来,连口热茶都没喝,你就要赶我,是不是原谅我,不生我气啦?”梁雪唇勾:“你我已签了离婚协议书,不适宜同住一个屋檐下,以免惹来非议。你是皇帝,这对你的名声不好,还是请回吧?不送!”当即背过脸去。 公子震惊,身颤:“你......你说甚么?离婚协议,我几时签过那玩意?”梁雪道:“就刚刚啊,上面可是有你的亲笔签名,难道你想赖不成?”公子身子又是一震:“刚刚?但那只是一张白纸,甚么也没有。” 梁雪笑道:“你签的时候是没有,不过等我想写的时候,不就有了吗?”公子魂颤,步子急急错退,他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里,任人摆弄:“你当真要休了我?”梁雪道:“不是休,休这个字太难听了,就像你说的离婚,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公子心痛:“我和你当真没有一点瓜葛了么?”梁雪唇咬,想了想,眼眶盈涩说道:“我会试着遗忘,遗忘没有你的日子。人嘛,总是要学着适应,适应环境,甚至适应一切。”公子堕泪:“我要是不答应呢?” 梁雪道:“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反正字你是签了,白纸黑字,你总不至于赖。”公子不明白:“你为甚么要这样,我到底做错了甚么?”梁雪沉默了一会,才道:“你没有错,错的人是我,要怪也只能怪我俩太熟悉了,打小玩到大,甚么事情都一清二楚。有时候太清楚一个人,也不是一件好事。”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彼此太熟悉,渐渐地就会产生烦腻感。这腻感一生,二人之间的距离便会渐渐疏远。我和你不就是这样吗?虽然我很不想离开你,但我不得不如此。我不喜欢你每天看到我,就像看见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没说上几句话,你就借口离开。这样活着不但我苦,你也累,倒不如干脆一点,来个一刀两断,眼不见为净。” 公子脑袋直摇,泪如泉涌:“不不,我不答应,我不答应!妹妹,你听我解释,我并非有意冷落你,而是这段时间哥实在太......”梁雪凄然一笑,打断:“甚么也不必说了,再多的借口,也不能阻止我的决定,再说了,这也不像你的个性。”公子剧痛不休,狠狠一咬牙。 梁雪淡淡道:“您请回吧,不送,还有很多女人在等着你的恩宠。既然孩子随我父姓,也跟你没甚么关系了。我这就整理整理,日落之前,我一定带着他们在你面前消失。”公子一瞬之间,突然有一种末日降临的感觉,心坠到了底。 他的身子就像一下子被抽空了一样,双膝一软跌坐于地,心有如一把刀狠狠在刺,泪流不止:“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梦,对,一定是梦,一场噩梦......”猛地掴了自己一巴掌,奇怪了,怎么是痛的,脸颊生辣,火烧之极,一点也不像在梦里,不由痴了。 当梁雪听到响声,也有那么一些不忍,胸酸躯颤,娇颜回眸,只看去一眼,又不敢再看。生怕再多瞧上一眼,目光永远也离不开去,但为了哥哥好,她必须这么做,为了心爱的人,她可以做任何牺牲,哪怕拂袖离他而去,只要他能好好的,死也甘愿。 公子不明白,为甚么今天的妹妹如此难以捉摸,难道她不爱自己了吗?要放弃这一段情?他不相信,他只是无意说了一句话,就算如此,依妹妹平时之性,顶多恼一下便相安无事,绝不会提出离婚二字,又以此等法子愊自己写下协议,莫非其中。对了,协议书! 第948章 身形似魅,离宫独会敌仇 尽管魂断梦碎,缘转瞬亦散,在此等伤痛揪心时刻,公子果然不愧是智者,仍然保持着一丝冷静。一念及此幡然醒悟,但觉一线希冀尚存,只要取回那张所谓的协议书,一切事情就此中断。兴喜之下,调匀内息,一跃而起直扑妹妹手中的白纸夺去。 梁雪大惊,她也曾为此事伤过神,内心之苦,谁人与诉,见兄长这等难过,好想把真相相告,但几次话到嘴边,却如何也说不出口。乍见兄如猛虎般扑近,初时惊骇,过会又平静下来,当时娇躯一让,她小巧婀娜,竟然避了开去。 身姿绰洒,倒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之味。公子一怔,愣了愣:“妹妹会武?”转念又想:“不对!”二人自小长大,此妹甚黏于他,若有甚么作为,他焉有不晓。况且此女向来柔弱,最不喜武,自责自己看错。 以他的身手,一招之间居然从一个弱不经风的女子手里夺不回物什,也难怪他要起疑了。自认大意,造成一时失误,二招凝神,瞅准白纸位置,当下一举挺近。 梁雪慌了,呼声:“哥,你想干嘛?”公子欺前,眼见就要夺走白纸,徒闻他这一声“哥”,心底甜丝丝的,忍不得下手去抢她东西,双目微闭,他暗叹一声,就将身形巧翻,退了回来。 不过真气一提,中途换招,实则危险,况且是把所有发出去的内力集收回来,不得已全灌回自身,还好他只想取物,并非想伤了妹子,发出去的力极弱。这一来一回,一送一收,真气经过几种变化,也强增不少。就见他步子急退,登了好几下,又极力隐忍,却才原地稳住调息。 梁雪心道:“不好,哥哥已经怀疑我啦!我得尽快把协议书传出去,不然王姊姊性命堪忧。”念此,樱唇一咬,瞅见一旁那扇窗户大开,即足下一点,蹿了出去,身形之潇洒,有如飞燕。 公子怔住了,喉咙一甜,受此一刺激,体内真气大乱,嘴角鲜血溢出。如此反而舒坦多了,立马将身站直,赶至窗边,伸脑袋往外一览,竟然不见了妹子身影,有几分错愕:“她怎么会武功?”当真难以思明,瞧这一份功力,落地无痕,在地上找不出一个脚印,可见此女内息绵延,功力深厚,不下数十年之劳辛。 想她年华不过二十,何来如此绝厚福缘,心中隐隐有一丝不祥之兆,难道眼前的绝丽佳人,乃一个老太所扮?又想如今易容之术横行,容颜易改,但这份功力却假装不得。一窥就见如此大的破绽,叫他如何不牵肠忧怀。 倘若此事属实,那梁雪呢?他心心爱爱的夫人上哪去了?只认此事必有关联,难怪雪儿性格大异,一心要与他分开。找到此女,一切谜底将有揭晓,他不再胡思乱想,身子一翻,也从那窗纵了出去。 梁雪气急败坏,从皇宫出来,便放开身段,展起了轻功。其形如鬼魅,其速似风电,行走闹市,只一眨眼功夫,就出了城门。行人只道起了阵疾风,从身旁吹过,身子晃了晃,也就不多在意。倘若刘进和段誉在此处,一定跌破了眼镜,定为此举惊叹。 城郊极为偏僻,行人极少,那梁雪游走,离城墙越远,人也就没影了。但见官道通南北,道旁高艾枯北,一片萧条和狼藉。姑娘选了向南一条小道,只身前去,一路之上,荒草枯多,时值冬末更春之际,有瑞雪兆丰年,春风吹又生之说。 聆听午风拂动,枯草掀扯,怡然宜身。梁雪峭立那里,风怜起她那一绺如丝缎般的长发,飘然戟张,又如瀑布般低垂,时起起落;柔顺的黛眉微拧,一双星眸原本勾魂慑魄,却被这该死的风,拂得微微迷离。 谁说风都是好的,连人也有无情的时候,更何况是自然的无情物。她等了好久,也不见一个人来,颇有几分不耐,樱唇咬起,心恨:“可恶,不是说好在此会面么,怎地不守信用?”脾气来了,狠狠顿足。 其实公子早已尾随而至,当他追到闹市,不见了此女踪影,有几分彷徨。偶听百姓议论,说不久前刮来一股莫名的疾风。公子暗笑:“无知,如此好的天气,哪来疾风?”乍听之下无关紧要,仔细一想其中必然大有文章,向百姓问明风的动向,急急出城。 此刻隐身在一片高麻之间,瞻见对面的妹妹蹙眉愁思,连举足也透着几分无措,心想:“她一人只身来此,到底想干嘛?”瞧这情形,似乎是在等甚么人。 瞥眼之间,徒听芦苇之处响一声,一人从中钻出来,此人玉面朱唇,真个仪表堂堂。公子一见,顿然吃一惊,慕容复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只是满腹孤疑,妹妹为何瞒着自己,单独约见此人。 对面原是一条河流,高艾为遮,河水又缓缓,没多大响头。想必此人乘船经过,一登岸便带有几分潮意迎风扑来。本来雍容华贵的风度,如今一见,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厌憎之感。慕容复一登岸,起手为礼:“梁姑娘,真准时。”说时面上一笑,令人听着有几分狡黠。 梁雪哼的一声,冷冷道:“废话少说,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人呢,几时放?”慕容复唇片一勾,露出几分邪色,不怀好意道:“梁姑娘,你急甚么?此地只有你我俩人,倒不如你我深谈一番,好好畅怀,也不至于辜负了这一片景色。”说时缓缓欺近。 那梁雪顿然失色,心咯噔跳一下,后退:“你敢骗我?”慕容复满脸是笑:“姑娘,你又何必这么说呢?如今你我都是单身,又何必害臊,梁萧那厮能给你的,我一样能给。”口里说着话,手上可不规矩,意图婬近。 公子气得浑身发抖,手抓了一把枯艾,就要冲出去。岂料徒听“啊”的一声惨叫,此音雄沛,不似女子,公子诧异,一抬头便见那慕容复后退了好几分,右边脸颊印出一条深深的血痕,此人大气:“你......”停顿一下,又笑:“想不到姑娘还深藏不漏。” 梁雪道:“你若是不规矩,我便把它毁了。”说着急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作势要撕毁。 慕容复忍下气,陪着笑脸:“姑娘,有话好谈。” 第949章 一手交人,一手交物 午风掀动,日头偏三刻,沐浴在那梁雪身上,一头美丽的秀发轻轻飞舞,她那弯弯的柳眉一扬,微笑道:“要谈可以,不过你先把人给放了,我便答应不毁了它。”慕容复心底有气,但是得隐忍,不然怕此女说到做到,当真将白纸给毁却,那可是他辛苦了一阵,唯一的希望。 他心中一动,说道:“姑娘,你如何能证明这张白纸便是在下所要之物?”梁雪笑道:“这有何难?”话落,就把那张纸摊开,微风轻晃,但见白纸底下右下角,果书有梁萧二字,慕容复大喜,伸手道:“拿过来,让我一辨真伪。” 梁雪冷冷道:“笑话,一手交人,一手交物,物人两清,从此永不相欠。”慕容复支腮,原地徘徊一下,冲眼瞅她:“你凭甚么让我相信,上头的签字出自令兄之手?” 公子微惊,想道:“这厮要我的亲笔签名干啥?爱慕我?”摇头,“我才不是断背!”但听妹妹笑道:“你这人,倒也小气得紧。”慕容复辩驳:“姑娘,见笑了,在下并非小气,而是小心。有句老话说得好:小心驶得万年船,我这人别的不长,就长记性。令兄坑我的还少吗?因此,在下一切还是小心为上,望姑娘谅解。” 梁雪忖思:“这厮说得倒也不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想是我那哥哥名头太响,将他唬怕了。也罢,双方都是一人赴约,以我今时之力,也不一定输了他。”便道:“你待如何?”慕容复莞尔:“简单,我走过去,你把图交给我,倘若属真,在下立马放人,决不食言。”梁雪想道:“该信他吗?”但如今人不知在哪,一切主权都控于敌手,却也万般奈何。 公子听得焦急,一眼便能瞧出慕容复这厮心怀鬼胎,暗行不轨,却也不能提醒妹妹。这两人说来说去,都不点在正题上,连人质是谁,也不稍稍透露一下,哪怕是一点点,他亦可凭蛛丝马迹做出正确的判断。 但能让妹妹如此紧张在意的人物,为数不多,自己当然算头筹,父母亲在宫里,刘进段誉亦是一样。把能和梁雪有关的人物,他都细细冥想了一遍,当真寻不出慕容复挟持的是哪个好汉。万一自己贸然出手,以致令这厮对人质不利,却该当如何。 他心中的那份焦虑,不比梁雪少,只是担心慕容复趁机会占妹妹的便宜。一想到这个,公子便头痛了,记得以前慕容复并非好色之徒,他只对江山感兴趣,几时变得这般龌蹉了。居然连他梁萧的妻子,也敢动歪脑筋。 梁雪心儿怦然,一直跳个不停,见这厮慢慢靠近,有几分紧张,喉间干涩,极力咽下,罢手大叫:“等等!”慕容复双履一止,抬头远观,微笑:“姑娘,怎么啦?”梁雪稳定心神,镇定道:“你......不必过来了,图纸我扔过去便是。”说时将纸揉成一团,丢了过去。 慕容复伸手一接,面留几分笑意,待团纸入手,他唇一勾,慢慢展开,纸张虽有几分皱遢,但上面的“梁萧”二字,笔迹苍劲有力,醒目舒心,暗悦:“果是那厮的亲笔不假。” 梁雪蹙眉,见此人红光满面,有说不出的大喜,不由有几分忧心,叫道:“喂,东西我已经给你了,人呢?”慕容复不耐:“少废话!”左手食指一直芦苇,“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至始自终都没瞧上一眼,只欢喜那一张白纸。 梁雪半信不疑:“你没骗我?”慕容复骂去:“你怎么那么烦?”撂下这句,也就不在说了。梁雪忐忑,玉足轻移,既防着慕容复暗算,又担心王语嫣当真就在那边,一颗心七上八下,有如十五个吊桶,轻轻拨开芦草,果见一条小船现在眼前。 那船极为简陋,上装满稻草,半靠芦岸,船头坐着一位姑娘,她手足被绑,嘴里塞着一块灰布。梁雪第一眼便认出,此女正是王语嫣无疑。只是她一头美丽的黑发挽成云髻,新月般美丽的柳叶眉极淡,丽目细长空洞,娇巧的琼鼻,桃颊微白,看着美艳非常,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梁雪大喜,急跑过去,跳到舟上,直奔王语嫣而扑:“王姊姊,我可算找到你啦。”手搭两肩,搂在一块,落泪了一阵,有点喜极而泣,轻抹眼角又离了她怀,唤声:“王姊姊!”奇怪了自始至终,她一点反应也没有,便似那木头人一样,浑无生机。 这姑娘慌了,又叫了几遍她名字,顺手摇了摇她身子,仍无反应,心惊:“怎么会这样?难不成死了?”又探她鼻息,顿松了口气,还好呼吸尚存,和常人无异,不由生奇,回头质问:“慕容复,你对王姊姊做了甚么?她怎么......” 不回头则已,这一回头,险些连苦胆都吓出来了。但见慕容复站在岸边,手执火把,那火燃得极旺,在日光下争艳。梁雪大惊:“你......你要干甚么?” 慕容复冷笑:“干甚么?凡是背叛过我的人,都要死!”梁雪唇颤:“背......背叛?这话从何说起,姑娘我可没害过你。”慕容复道:“那也只能怪你倒霉,谁叫你摊上这事儿。到了阴曹地府阎王殿那你可要睁大眼睛瞧仔细了,今日杀你们的可是我慕容复。” 梁雪沉吟:“你们?”恍然而悟,记得以前王语嫣心慕的人是她表哥慕容复,遇到兄长梁萧之后,才移情别恋,许是这个原因,才导致慕容复口里所说的背叛吧! 此女不服气,大声骂去:“喂,姓慕容的,你对我俩个弱女子下此毒手,不怕他日传出江湖,令天下英雄齿寒吗?”慕容复哈哈大笑,声震四野:“天下英雄,哼,等哪天我宝座一稳,哪个敢说个不字!倒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吧,这荒山野地的,有谁能来救你。”手中火把一晃,迎风增威。 梁雪心悸,鼻端突闻火药之味,嗅了嗅,凑到王语嫣胸前,觉药味甚浓,立即扒开她外衣,猛然吃了一惊,但见该女腰间绑足了火药,诧舌:“这厮要炸死我俩?”不及想,忽听呼的一声响,当即扭头,就见那火把旋转飞来,目标正是小舟。 第950章 一筹莫展,呆木冰美人 公子静隐高艾丛中,对眼前一切了若指掌。看见慕容复几番阴谋,欲加害妹身,瞧在眼里急在心坎,也有好几次想直接冲出去,将那厮痛扁一顿,为妹子出气。但一想到妹妹这般努力,甘冒大不违与己决裂,只为救人。这份胸襟,不得不感动,便又按捺下了。 当真想瞧瞧被制的是何人,谁有如此大的能耐,可令妹妹宁愿舍弃和自己的一段情,也要成就了他。若是有缘一见,也就输的心服口服。不料妹妹救的这个人,居然是王语嫣。这一惊当真非小,实出意料之外,心潮滂湃:“她为何落入慕容复手里?” 念转之间,又见那慕容复将图纸藏入怀里,他前去拔开荒草,竟然取出一根火把,迎风点燃,瞻之不妙,正想提醒妹妹要当心,不想这厮大笑声中,痛斥王语嫣的不是,要一雪前耻,跟着手肘一甩,那根火把迎风前送,势如奔雷朝梁雪那边丢去。公子想也不想,挺身疾蹿而出。 梁雪人坐船头,与王语嫣挤一块,舟旁都是稻草,一点即燃。饶是你武功多高,也要葬身其中,更何况还带着一个呆若木鸡的冰美人,当真一筹莫展。只能坐以待毙,却又不甘,乱神无措当会,徒听嗤的一声响,就有一缕剑气激射,打在那根火把之上。 火把受此一阻,势道弱下不少,竟而改了方向,往河里坠去。又听得扑通一声,溅起不少水花,那火把入水即沉,直没河底。梁雪见之心喜,原来真有天无绝人之路,只是好奇,到底是谁伸的援手?观方才的剑气,颇似六脉神剑,世上善此道者只得两人,该不会? 果不其然,听得慕容复大怒一声:“是你!”梁雪瞥眼,但见哥哥剑眉星目,在那厮对面飒爽而立,甚为丰神俊朗。胸中登时来了希冀,不由大喜过望。 公子适间从高艾跃出之时,右手食指一伸,一招“商阳剑”剑法应势而出,不偏不倚将肇事火把,打落深水之中,身形一偏,摇曳而下。此刻轻袍散复原状,嘴角一勾笑道:“不错,正是区区在下!慕容公子,别来无恙?” 孰料慕容复哼的一声,十分地不屑:“又来坏我好事,你说有恙无恙?”梁萧莞尔,说道:“倘若阁下做的是好事,自然无恙;倘若阁下一时利欲熏心,冲破了头脑,丧失理智的前提下,那......又另当别论!” 慕容复又是哼的一声:“少来说教,公子爷我没那份闲情雅致跟你拌嘴。”心下却想:“此人既然在此,想必他的爪牙亦也不远。哼,想不到梁雪竟然跟我玩阴的,早派了人在此埋伏,还好我够聪明,先索了图纸。也罢,事已至此,就先让你们多活几天。” 他知道单打独斗,决计不是梁萧敌手,又恐此人设有埋伏,不敢乱来,当即撂下狠话充场面:“姓梁的,公子爷我今天先饶了你,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再见,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说时身形一幌,消失得老远。 公子轻叹一声,却也并不去追,突听妹妹高喊:“哥,你快来!”公子心一动,也不知对面发生了何事,焦急赶去,就扒开芦苇,却见一条小船停靠苇岸,河水悠悠,清凌夕映,颇有一丝孤寂之感,脚下一点,跃了上去。 那船并不晃动,只略下沉了一下,跟着轻轻浮起。公子抢上,关切问:“怎么啦?”却见王语嫣外衣絮乱,当即别眼不忍去瞧,虽只瞥一眼,不过该女酥胸上的两点微微耸起,形成两座小山,倒是令人印象深刻。 他面上一红,有几分尴尬,暗骂:“你乱想甚么?”微咳几声,对妹妹道:“你把她身上的炸药解了,丢入水中。”梁雪听了依言解掉,只闻扑咚一声,全仍进了水里。 公子欢心,又道一声:“走吧!”转身起步,不敢再多瞧一眼,生怕再瞧下去,被两位佳人的美色所迷,只怕目光再也难以离开。他知道自己并非这样的人,但是男儿本色,人人如此,况且自己修行尚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小心为上。 梁雪微微踌躇,她需要哥哥的帮忙,急唤:“快过来帮一下人家啦?”公子闻言止步,又回头:“怎么啦这是?”见她搀起王语嫣,又几分好奇:“大美人,摆甚么臭架子,要我夫人搀你?”梁雪面上一羞,红了,摇头:“不是啦哥,王姊姊她动不了。” 公子讶异:“哦?是么,那让我瞧瞧!”当即走回,指出如电,在王语嫣胸前点了几下,真气一过,说也奇了,此女居然纹丝不动。 这一下,倒把个公子看得怔了怔,嘀咕:“不是穴道被制,那是甚么毛病,倒像个木头。”一计不成,又生二计,起此女衣袖,搭摸脉搏,沉思一会,眉头都皱了,支腮:“奇怪,脉象平和,既没有内伤之象,又无穴制之痕,这到底甚么怪病,朕当真看不出。”手离其腕。 梁雪悄悄道:“哥,王姊姊好像失魂了。”听此女这么一提,公子回眸,向王语嫣好好端详了一遍,见她挺秀的瑶鼻,粉腮含嗔,滴水樱桃般的唇,鹅蛋脸甚是美艳,吹弹可破的颊肌如酥似雪,身材曼妙纤细,高贵典雅。 唯一不和谐的是,她那一双美目空洞的可怕,没有一丝神采,活生生的一个活死人。心底涟漪杂味:“这到底甚么怪毛病?”梁雪嗔叹一声,见兄长也理不出一个头绪,不由灰心,只道:“算了,把她弄回去,找几个太医瞧瞧,说不定就知道病因了。” 公子拍手,赞道:“妙,就这么办!”话落又转身,梁雪急呼:“喂,就这么走啦?”公子步顿,却不回头:“不然咧!”梁雪生气,抢到他跟前,有些埋怨:“哥,你一点也不体贴,王姊姊好歹也是你亲妹妹,她如今都这样了,你也不背她回去。” 公子心忖:“她才不是我亲妹妹!”但这话却不好跟梁雪说,怕她吃醋,回神见妹妹已然登上岸边,不由叫:“喂,你不等我?”梁雪展颜:“你背她,我就等!”公子道:“你不生气?”梁雪笑:“不气。”公子大喜:“这可是你说的!”当即转回,把那冷美人背了就走。 第951章 病因何如,只怕邪气入侵 夕阳隐退,暮色早下,天地间沉默了一会儿,转瞬又变得热闹起来,万家灯火,千奇点缀。皇城内院廊灯已掌,昏黄四映,衬托影儿修长。晚风轻起,透过隔窗吹入一间屋子,内中榻边站立了许多人,有老有壮,一旁尚有宫娥伺候。 这些人忙得手忙脚乱,甚至焦头烂额,只为榻上的美人,一探病因。公说公有理,婆说婆为凭,上引典籍,下据近故为理以争,其果悄声而议。不敢大言声高,以免影响了帝王心情。 那公子就坐左近,一交椅为临,几上列有香茗,他顺手取来,细细而品,一副泰然之势。其妹反倒有几分焦虑,眉蹙愁盼,坐立不安。公子笑道:“妹妹,须放宽心,有太医院的诸位御医在,语嫣不会有事。你忙了一天也累了,先回去歇憩吧,以免爹娘牵肠。” 梁雪哪里敢下去休息,只道:“王姊姊变成今天这样,其实你我也有难脱的责任。若不见她好转,我绝不合眠。”公子心疼道:“你又何必这般固执呢,过去之事就让它过去吧,这种事谁也不愿它发生。”梁雪冷笑道:“哼,既然如此,那你还有闲情喝茶?” 公子苦中作乐:“妹妹,你咋就不明白呢?不吃不喝,难道她就会醒来么?你不吃东西,若是累坏了身子,谁来照顾咱们的一双儿女。”梁雪好笑,横了兄长一眼,眸子满是恼怨:“儿子、女儿?在你心里,就只有他二人,也不想想王姊姊会变成今天这样,是为了谁?” 那公子大为尴尬,说道:“妹妹,你怎么又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关心她,其实我心里比你还焦急,但是焦急有用吗?这里有那么多太医和宫女,他们会好好照料语嫣的。倒是你一天不吃不喝,教我怎能不担心?” 梁雪略略低头,知道自己过分担心,反累丈夫牵挂,自己还对他误会,实在不该,语气软了些:“就算你说得在理吧!”公子暗叹:“也不知道这妮子甚么时候变成这般,让人很不省心?以前最令人不省心的可是自个啊!” 御医们商讨一阵,仍得不出甚么结果,反倒听得皇上在跟夫人吵架,大臣们各怀心悸,只当不见,谁也不敢去触龙威,只一味讨论王语嫣的病情。可是商来议去,无论行医资深的老御医,还是才俊新辈,没有一位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由急得热汗直下。 公子又等片刻,也不见他们派个人来回话,有些不耐,当下双掌一拍,击了几下。屋内的人身子都是一震,登时鸦雀无声,连窗外的落叶亦可听闻。公子问:“诸位大人,瞧了那么久,可有瞧出我这妹子患的是甚么病?” 御医们见问,面面相觑,你瞧我,我瞧你,就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回话。公子略略扫视群医一眼,质问:“都哑啦,怎地没人回朕的话?”诸人再闻龙威,浑身打颤,个个有苦难言。 其中有一名老御医,他面上抽搐得非常利害,也不知是谁推了他一把,此老步子不稳,竟撞了出来,险些跌倒。 公子虎目一瞅,笑问:“哟,老大人有话要对朕讲?好,请说!”此老暗悔,更是把推他出来之人,将其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对帝不得已为礼,面上搐动:“臣......老臣......那个......”公子微笑:“老大人不用紧张,朕又不是老虎,有话好好说!” 此老一听这话,果然安下心来不少,他等皆是遗朝元老,虽接受公子的招安,但毕竟见此帝之面不多。梁萧其人,文武奇才,根本不会生甚么病,哪里需要太医,况且他自个也懂一些岐黄之道,更别提他那几位兄弟妹妹需要太医诊治了。 倒是后宫那些遗嫔遗妃皇子公主,经常生病,需要御医诊治的不下少数,才须太医们常作走动,只是他等也无缘与公子会面。加之近来宫外更有不少关于此帝的传言,大都说他心狠手辣,谋朝篡位,枉失为炎黄子孙等云云。 也不知是谁造的谣言,这班无知的御医大人们不知真假,信了真言,一见此帝,多少有些畏惧。如今此老畏戒一除,不由双膝跪地,请罪道:“万岁饶命,公主这病因,臣等实在无能为力,请您降罪?”公子支腮,这一层他早已心知肚明,若说这世上能看破此症者,莫过于三人,第一便是他的外公逍遥派的前任掌门无崖子;其二便是其徒苏星河;其三自然非薛神医阎无敌莫属。 只是这些人,前者行踪不定,后二者远在大理,这远水也是解不了近渴呀!一时两难,便道:“大人请起!”此老谢恩,见他不怪罪,越加觉得此人和善,并非外间传言一样,当下大着胆子,又启奏:“禀万岁,以老臣数十年行医经验来看,公主并非得病。” 公子听说,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但转瞬即逝,笑道:“老大人不妨说来听听!”此老领旨,挺胸昂首缓缓说道:“依脉理而言,数脉脉搏急促,是为热症。有力为实热,无力为虚热。外感热病初起,脏腑热盛,邪热鼓动,血行加速,脉快有力为实热。阴虚火旺,津血不足,虚热内生,脉快而无力为虚热。” “但女子天生体为阴,如今公主体内邪气亢盛而正气充足,正邪相搏,气血充盈,搏动而有力。一般情况之下,是属正常,然而阳偏过于阴,长此以往,人的体内便会产生不谐之处。好比一个圆月,阳满则阴亏,竟而影响健康,危害本元。” 梁雪听后,稍稍蹙眉:“那以您老之见,王姊姊生的是甚么病?”此老叹息:“不是病,而是中了邪!”梁雪大惊,娇呼一声:“中邪?”此老道:“不错!”梁雪不信:“这怎么可能,王姊姊只不过沉睡......” 此老打断:“正是她沉睡不醒,于外界一无所知,不能按时饮食。体内本元便会被邪气慢慢掏空。按一个人正常饮食速度来算,若七天之内不得法解,只怕......”梁雪大急:“只怕甚么?”公子离座而起:“只怕香消玉殒,魂飞黄泉。” 御医们惶恐,个个请罪:“臣等惶恐,请万岁恕罪?”公子轻叹一声:“都起来吧,这事也怪不得你们!” 第952章 星有千万颗,只爱织女一星 夜风徐徐,绕过庭院戏凌为耍。满空星辰斗转稀疏,淡然洒下,游云为遮,与灯火互映,不失光泽。庭院距中有一座小亭,梁雪趴栏而坐,低眉蹙愁,一张绝世的脸上,不知染上了多少风霜。风,还是那般轻盈地吹;夜,还是这般绵绵悠长,惟有心,始终放不下。 更不知何时,地面一条影子拉长,缓缓靠近。手中外袍往上一盖,不偏不倚正覆在梁雪后背。此女一惊而醒,猛地回头,不由错愕,但见兄长只着里衣,身躯健硕挺拔,一脸盈笑,极为洒脱,真个俊逸绝尘,也抱之一笑。 公子把那件外袍往上拉去一点,贴紧妹妹脖子,言语柔和:“夜深天冷,多注意身子!”梁雪将兄长送的袍子拉好,贴紧己身,鼻头一吸:“多谢!”公子倚旁而坐,有几分不愉:“这两天,你干嘛老跟我客气?” 梁雪笑笑:“没有啊!”又问,“你把衣服给了我,你不冷吗?”公子道:“不冷,这种天气对我来说并不算甚么,其实根本不用穿外衣,只是怕别人说我异类,只好勉强为之。如今脱却给你,倒省了我一大麻烦。”梁雪感激,低声道:“哥,你真好!” 恰时一阵凉风凛过,隐没了梁雪的声音,公子听不大清楚,焦急:“你说甚么?”梁雪抬眸瞧他,又低头:“没说甚么!”公子暗叹:“你总是这样,有甚么老憋在心里,等到山洪暴发的时候,你才不吐不快。这样活着,不累吗?” 夜风轻扬,害梁雪一头秀发飞舞,乱人眼球。她稍起素手,微微挽鬓,不过面上总是带着那么一些愁意。辰星亮闪,她笑了,玉手遥指:“哥,你快看,那是织女星耶!”公子闻言仰首翘望,果然是织女星,银河对面的想必便是牛郎星了,一旁还有两颗小星星为伴。 想不到冬去更新之际,在深夜里仍可看见这一对情侣星,可见牛郎织女无处不在。都说在这个时候,肉眼能辨别牛郎织女星者,来年一定行大运,爱情之路顺风顺水,却不知真假?忽听妹妹叹一声:“哥,相爱的两个人分开了,是不是永远不能再聚?” 公子好笑,摸了摸她那一头长发,也不知这妮子从哪听来的道听途说:“你想说甚么?”梁雪望着那两颗星遥遥相对,不禁触动心弦:“我的牛郎星是你,而你的织女星却满天下。”公子诧异:“你当真这么想我?” 梁雪有几分酸涩,却极力忍耐:“事实为凭,不容置赖。其实只要你过得开心,心中还留有我的一个位置,我便快活了。你要娶几房,都随你心意!”公子难以置信,他摇了摇头,双眼闪涩:“到今天,你还不相信我么?”梁雪轻叹:“唉,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算了吧!” 公子心碎,指天为誓:“天上星星虽有千千万,但牛郎只爱织女一颗;地上女子亦有千千万,但在我的心里,只爱你一个,永世不变,若违此誓,但教我......”梁雪急忙捂住他的嘴巴,胸中极为高兴,但又一酸:“银川呢?你将她摆甚么位置?” 此帝听了错愕,身为一晃,忖道:“是啊,我怎么把她给忘了?”甚是为难,沉想一会,说道:“我俩在一起的时候,你能不能不提他人?”梁雪酸酸地:“你和他人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不提我?”公子彻底震撼了,想不到妹妹这等谨慎。 忽听妹妹噗嗤一声,笑道:“如何,我吓到你了吧?”公子迷糊,仔细一想,才了妹妹原来逗他玩,不由哭笑不得,张狂道:“好呀你,敢耍我!”双臂一张,将她抓入怀里。 二人这般一闹,梁雪身上汗出,公子凑近嗅着,丝丝幽香入鼻端,魂儿不由一荡,有些心猿意马起来。喉头一干咽下,望着妹妹娇颜,但觉天仙亦不为过。手轻轻捧着她的脸,双眼迷离,大唇缓缓欺上前去。 眼见就要渐入佳境,岂料这妹子将头一偏,公子吻不着,不由错醒,愣愣看着她。妹妹面上盈笑,却道:“咱俩是快活了,却不知王姊姊能否如愿,她的牛郎星在哪?”公子有点气恼,被她一逗,说真的心底有些痒痒难耐,不愉道:“你怎么回事,这两天老为语嫣担心,连我看了,都快要吃醋了。” 梁雪笑问:“你会吗?”公子真搞不懂此女:“你怎么又开始不信我?”梁雪没答,公子想了想,说道:“其实你也不必担忧,御医不是说了吗?会给她开一些药,稳定情况......”沉吟,“药?”恍然大悟,“药汤她既然喝得下,想必小米汤她也吃得,为何不每日灌她一些,也好延长本元,有充足的时间寻找破解之法。” 梁雪原本聪慧,经兄一点当下即明,拍手大叫:“对啊,明天我亲自给她做去!”公子有些不痛快,不过他也并非小心眼之人,想过即算,拉拢气氛道:“事情也有眉目了,那咱们是不是也......那个夜深了,该休憩了哦。”梁雪道:“好啊,你先走,不送!”挥手作别。 公子尴尬:“你不随我一起?”梁雪道:“你不是签了离婚协议书吗?咱俩各回各家,更探各妈,晚安!”掉头就走。公子大急:“不是......”抢上拦阻,“协议书不是慕容复胁迫你,然后由你设计让我签的字吗?那算不得数!” 梁雪咬唇,瞪他:“怎么不算?难道我梁雪说出来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一点也不顶用?”公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梁雪问他:“你不是这个意思,那是甚么意思?” 公子急了,脱口道:“我只想陪着你,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永不相弃。”梁雪特别感动,眼角酸涩,说道:“谢谢啦!但是......”一吸鼻头,“眼下很晚了,我若再不回去,爹娘一定很焦急,有甚么话明天再说!”话罢道别,就要走。 公子欺上,一把抓住她手腕,不给她走,孰料食中二指正搭在此女脉搏之上,但觉该女内息绵宏,不由一惊,险些被她的内力反震回来:“你......你不是雪儿?你到底是谁?”他虽曾有怀疑,但一直深信自己的妻子,末了,仍是难脱此厄。 第953章 翻来覆去,到底想干嘛 梁雪错愕,羞答答地垂首:“哥,你瞎说甚么,我怎地不是雪儿?”公子燥急:“你休要瞒我,快说,你究竟是谁,为何假扮我妻子?留我身旁,有何意图,若是不交代,朕可不客气了!”手上用力,那梁雪脸立马苦了下来,哎哟一声忍痛:“哥,你弄疼我了。” 公子不吃这套,冷冷道:“你还想瞒我,以为用我妻子的声音跟我说话,我便心软么?你简直妄想,快说,我妻子在哪?你把她怎样了?”梁雪极力忍耐,手腕痛得连眼泪都快哭出来了,只咬唇:“哥,我就在你眼前呀,你怎能这般待我?” 此帝哼的一声,讽笑:“你还想骗人,我妻子根本不会武功,你这一身深厚的内力,又从何处得来?你若不道个分明,朕决不与你罢休!”梁雪泪如珠滚,被丈夫所抓之处淤痕累累,简直要痛到心坎里去。 人最痛的不是皮肉之苦,莫过于自己所爱之人,不相信自己的一切。她有点动摇了:“那是因为我......我......”我了半响,又说不下去了。公子冷笑:“你倒是说呀!编不出来了吧?你体内的功力,至少有一甲子之功,而你这外......” 梁雪有苦难诉,不想再听他胡扯,内体真气一动,自丹田窜起,泼的一声将丈夫大手震开。公子不防有诈,虎躯幌了幌,其女已然脱去,恰时黑云为遮,地上一暗,该女隐遁远逃。此帝大惊:“北冥神功,莫非......我当真误会她了。”念此大急,追去:“雪儿!” 二老不见女儿归家,晚饭过后,将一双孙儿交由两位奶娘照料,便早早去作息。耳听一更向尽,二更又去,如今三更交接,仍不见梁雪归还。其母李柔身卧榻上,辗转反侧,实是难以入眠。 梁老睡得糊涂,但觉榻幌,不睁眼只道:“你翻来覆去,到底想干嘛?”李柔随口道:“睡不着!”梁景理解,微哦了一声:“为何睡不着?”李柔眼对上头,眸子转了转:“都三更天了,你说雪儿这孩子,怎地还不回来?” 丈夫好笑:“就为了这事,至于嘛你!”李柔不悦:“怎么不至于?她可是你女儿,难道你一点也不担心?”梁景笑道:“夫人啊,我说你这个人哪就是爱瞎懆心,白天女儿可是和萧儿一块出去的,难道对儿子你也不放心?” 李柔结巴:“我......”梁景安慰道:“好啦睡吧,他们小夫妻的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你还是把心放回我身上!”说时身子稍翻侧,右手搭在妻子左肩,顺势往下游去。 那李柔大惊,但觉痒痒的,颇为不自在,微恼:“要干嘛呀你,快把脏手拿开。”梁老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梦呓:“你不是睡不着吗?那就陪我运动!”李柔听了,面上一红,略略推拒:“老疯子,你又来了!” 梁景不痛快:“说甚么疯?食之性也,人之常情,有甚么难为情的,都老夫老妻了。”身子一翻,压在了妻子上身,面上勾笑。那李柔羞红至耳根子,媚眼半开半合,瞥见丈夫一脸欲色,却不知如何是好?答应他吧,一腔愁意没那个心情;若是不答应,又生怕夫妻间感情冷却,若像他说的找别的女人欢好,届时难以挽回,当真两难,不得已迎合。 此老心意开怀,厚唇吻上嫩唇,极是怡然,渐入佳境,正施展浑身解数,肆意快活。岂料这时,徒听堂外轻响一声,又撞着了椅子似的,之后了无声息。 李柔大喜,一把推开丈夫,坐了起来:“他们回来了!”此老正在性头上,乍被妻子这么一推,不觉往榻里翻去,背撞在墙上甚痛,一腔柔情,便似在大冷的冬天被人狠狠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寒到脚,有几分不快活:“他们回来,也不影响你我之事吧?” 其妻错愕,回头但见丈夫一脸不开心,知道是自己不好,甚是过意不去。爬近前,搂着他的脖子,柔唇印上,轻吻了一下。 梁景心欢,只当妻子了然自己之意,当即回抱,正欲迎合,不料妻子一沾唇即走,听她歉然道:“景哥,对不起啦!你梁家一脉单传,为妻知道你求子心切,但这种事急不来。人的一生有子无子,其实上天早已注定。若是有缘,你我也不必辜负了这二十年光景。” 她唇抿一下,笑道:“你别怪我就好,我听外头这声音不对,先出去看看。回头再与你快活,你想怎样都随你,可好?”说时拍了拍丈夫肩头,安慰着他,然后爬下榻去,穿起鞋袜,取过外衫,举步去开门。 此老招手欲唤,唇干嗡动,一脸抽搐,极为泄气。叹一声,倒头躺下,胸中满不是滋味,越想越可气,燥热之感随着胸中之气,越发强烈,让人不吐不快。 李柔轻声走出内堂,刚掌上灯,就见儿子气喘吁吁跑进来。此女有几分讶异,唤一声:“萧儿!”梁萧止步,将内息调匀,粗气这才稳定,也有些意外:“娘,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李柔道:“我是听到响声,这才出来。” 公子闻言知意:“可是雪儿?”李柔老于世故,秀眉一拧,说道:“小夫妻是不是吵架啦?”公子低头,不承认也不行。 李柔恼笑,叹一声:“萧儿,不是我说你。雪儿这些日子为了你,可是消瘦不少,如今见面不过几天,你怎么不多让着她一点呢?”公子诺诺为是,脑袋垂得很低:“娘亲教训得是,孩儿以后一定会注意。” 李柔欢心:“好啦好啦,为娘并非一味怪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任何事,都上心一点便是了。”公子点头:“谨遵教诲!”李柔更喜,她教导出来的儿子,就是比别人懂事有出息,便问:“是甚么事,致令你夫妻俩吵架?”公子如实说了。 此女听后一怔,步子错退,颤舌:“你......你都知道啦?”公子纳罕:“娘,孩儿该知道甚么?”听母亲这话好生古怪,直觉告诉他一定有事隐瞒,如今事关妻子,他岂能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李柔问他:“你当真想知道?”公子点头:“非常想!”李柔见儿子如此坚决,也不想再欺瞒下去,望了一眼外面的夜色,步至中堂就此坐下,开始陈述当时。 第954章 痴痴地等,却换来流氓色胆 梁雪夤夜深归,直撞内室,扑在榻畔埋首痛哭,抽抽噎噎,珠泪儿滚湿了衣袖,带上了绸被。略一仰首,眶泪分落,迷糊了一大片,极为难受,只叫:“哥,并非妹子不愿陪你,而是生怕万一我体内的真气控制不住,伤到了你,这可如何是好?”眼帘迷茫,忆起当初。 大理的秋天,格外的美,风轻盈地吹,雨只是偶尔洗礼一下下。中秋之夜,月圆当头,梁雪怀着几分艰辛,最后才顺利诞下一对龙凤。全家人欢喜齐聚一堂,皇城内外无不热闹,为当今太子爷又喜得龙子,举国同庆,多么美好的时刻啊,独缺龙凤其父不在。 转眼一月过去了,皇宫又为这对新生命举办了一场空前的盛宴:满月酒!只可惜其父仍不能到场亲自祝贺。梁雪咽下所有的委屈,强颜欢喜迎接前来祝贺的佳客,只有她心里清楚,尽管这晚宴办得多么隆重,没有哥哥相伴的日子,虽有父母儿女在侧,她是不开心的。 翌日一早,她隐瞒了宫里的所有人,悄悄地出城。在前往中原的路口,翘首仰盼,期望兄长早一刻回来,她好把这一个消息相告,诉说这近一年来的相思之苦。然而她左等右等,就是不能如愿,从黎明乍起,等到夜幕黄昏,兄长就是没有消息。 她不得不转身离去,第二天一早,她匆匆又赶来,依旧对着路口张望。路人瞧得稀奇,一瞬之间议论纷纷,此女只当不见,依旧满怀希望在等。从一脸的容光,等到一脸的惆怅,最后又失望而回,依然没有兄长一丝影子。好像她的丈夫,早就把这里的一切给遗忘了。 不光是这一座城市,父母,甚至连同他的妻儿,都在丈夫的遗忘名单之内。此女不泄气,几乎天天来等,又几乎天天失望而归,第二天又重拾精神,自认只要有恒心,老天爷一定会感动的。正是怀着这种亦喜亦忧的心情,活了一段时间。 由于疏于照理儿女,有天终究让二老发现了。其母嘀咕:“怪事,这些日子雪儿怎地天天往外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梁景道:“女儿长大了,总归有她自己的心事,你能管她一辈子不成?”李柔不愉:“瞧你这个当父亲的,居然于女儿之事不闻不问。” 此老辩解:“老夫如何不闻不问了,每天不是也帮忙着带孩子么,这难道也叫不闻不问?”李柔说他不过:“哼,含饴弄孙,本来就是你想过的日子吧?”此老反问:“难道你不想?”李柔咋舌:“我......”叹一声又骂去:“哎,我说老头子,她天天一人只身外出,对女儿的安全,你就不着想?” 梁景哂道:“老夫担心甚么,如今大理国在段皇爷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日渐趋向繁华。加上萧儿睿智,发明的诸般武器在侧伺候,流匪闻声,早已遁逃,不敢在大理境内撒野。”李柔听说,摇了摇头,虽然如此,但这几天她的眼皮一直在跳,不免伤多忧怀。 果不其然,此母担忧不出二三日,梁雪果然出事了。那天,梁雪与往常一样,在城外路口静等哥哥。路人络绎不绝,往返来回,看见此女早已见怪不怪,习之为常。那会接近日落时分,此女挽鬓轻轻一叹:“唉,看来今天又是白等了。”瞧了西坠最后一轮夕阳,有些恋恋不舍。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默默对自己说。 也许银川说的是对的,你若是想他,不如飞鸽传书,把所有柔情寄于纸上,千里传递,岂不快哉,又何必如此执着,这般辛苦。但她执意不肯,她说她相信老天爷,只要诚心诚意,一定就可以感动。银川说她很傻,至少你也要传书问他一声,几时回来,何苦傻傻无尽头地等,没个归期? 梁雪拒绝了,她拒绝了所有人的好意,不许任何人告诉哥哥。她扬言谁若偷偷说了出去,传教哥哥知道,她便跟谁翻脸,不但朋友没得做,会记恨那人一辈子。所有的人都说她傻,明明很简单的一件事,偏偏被她弄得如此复杂,当真无可救药。 也许是吧!她不但傻,而且更痴,每个笑她的人,此女只回话:“因为,我相信缘分这个东西!有缘,才能牵着你们走在一起;若是无缘,哪怕他就站在对面,你也会擦肩而过。”往往那些人听了她的话后,除了佩服之外,多添一些感动。 梁雪抬头,向大道再望去一眼,目光柔送,路上空寂寂地已无行人,不由暗叹:“罢了,明日再来吧!”悄然转身,岂料对面却走来七八个人,都是一些壮年,年纪在二十与三十五之间,个个长得獐头鼠目,服装怪异,一看便知是一些地痞流氓之类,却不知打哪而来。 其中一个较为凶煞,年纪在三十上,仿佛是那些人的头头。他抠着鼻子,慢慢欺近梁雪,将脸一拉,长得特别的丑,朝梁雪凶去。 此女吓了一个惊心,步子错退,又不得不极力稳住:“各位大哥,有......有事吗?”那人哈哈大笑,过会戏谑道:“小娘子,哥几个注意你很久了,瞧你这神情,一定很寂寞吧?要不,哥哥们陪陪你,如何?”说时,那扣鼻屎的手指取出,得出一物,向旁边弹去。 梁雪一见,胃里反酸特觉恶心,加之这厮的语调,更为反感,只想速速离去。不料步子一动,就被一旁的几汉子察觉,速速围上:“小娘子,上哪去呀?”梁雪增厌:“姑娘上哪,需要告诉你吗?” 这些人一听说,个个嘻嘻哈哈笑得打跌:“这妞儿挺辣的吗?”为首那人道:“辣的好,辣的正合哥哥我心意!”底下那些人起哄:“对对对,越辣越有味儿,玩起来才带劲!” 梁雪甚烦,被几人缠得不辨南北,娇胸一恼:“闪开,别砰我,你可知我是谁......大胆......拿开你的猪蹄......”左闪右避,不给这些臭男人摸着碰着。 好色之徒大乐:“哟,老子只知道你是上天送给我们哥几个的礼物。”“来嘛,害甚么骚,陪哥几个乐一乐,包管你舒服上了天去!” 梁雪大怒,骂去:“放屁!我可是当朝大理国皇帝段皇爷的儿媳妇,你们谁敢对我无礼,我一定叫他老人家杀你们的头,灭尔等九族。” 诸人大笑,这个说:“哟,真的假的!”那个道:“我们都是外地人,段皇爷的法还管不着我们!”为首之人笑道:“对,他管不着老子!”喝,“兄弟们,让我们也当一回皇帝,尝尝皇帝的媳妇是甚么滋味!”梁雪大急:“你们......”就见这些人七手八脚,汹涌围上。 第955章 贼戏柔骨,含辱隐忍待援 她本一介柔弱女子,自小官家长大,深闺小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简直柔弱无骨。如今落在这班汉子手里,大为慌张,前后无路,只有壮汉的七手八脚和虎躯相拥挤,好似饿狼一般,似乎要把她的身子撕开来。这个拉去一点,那个扯往一边。 眼见身上的衣服就快被扯破,心底绝望极了,只想:“今天运气怎么如此背,难道出门前没看黄历么?”当初要是坚持银川的话,依她的法子而行,也不至于发生像今天这样的事,但如今思却悔之不及,归根究底,都是为了哥哥。 一念及哥哥,心底突腾起一线希冀:“哥,你在哪?可知我被坏人欺负......”就听得撕的一声响,左肩头的绫衫被歹人扯去一截,立即露出玉肌一片。她啊的一声大叫,急忙回拢身上衣衫往上拉去,以此来遮盖露肌之处。 贼人们哈哈大笑,甚为戏谑,扯去一截断绫之人,正是那为首丑汉。此贼将夺去的那半截衫断在鼻尖嗅了一下,满足笑道:“好香!”咧开嘴来,随之一扔,断衫飘落,此贼大力欺近。 梁雪绝望透顶,前有狼后有虎,无处可躲,娇足连连错退,竟都一一撞在每个贼人的胸膛上。贼人肚皮一挺,将她往前边弹去,只吓得她惊叫连连。很不巧,飞入另一贼人的怀里,那人是个色鬼,眯起双眼,凑下猪唇,欲要占她便宜。 此女惊慌,娇足连错,一颗心忐忑,只得把身子急滚,向一旁跌去。砰的一声,身子重重着地,特别是屁股,只痛得她险些连眼泪都掉下来啦!贼人们嬉笑不减,戏谑更不曾变,一块拢近,七手八脚要抓她。 梁雪避无可避,只有抱着头缩在地上,左闪右躲,尽其可能不给贼人碰。眼泪早已迷糊了一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记兄兄不来。她不敢哭出声,只能一人默默忍受。 时已幕下,天黑得特别快,游云过驹,全都换上了朵朵黑云。想是连老天爷也不忍去看这一幕惨剧发生,也不好意思躲进了云里头,当一回乌龟。 为首之人戏谑了一会,见梁雪缩在地上,没了戏味,传令弟兄:“好了,把她押回山寨,再好好炮制!”那些人都是一些亡命之徒,平素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听说大理国太平,这才越境而来,在边界处占了一个小山头为王,没想到第一天下山,就有这等收获,实美哉。 老大有命,岂敢不从。况且此人从不藏私,平素劫来甚么钱物,都是平分,连女人也是共享。等玩腻之后,又卖到妓院去,再好好赚上一笔,发家致富。今天劫的这个女人,比往日那些不知要美上多少倍,若是和她能好好乐上一夜,简直赛过神仙。 几人都心中都这般想着,卖到妓院,一定又是个好价钱。有的不免怜惜,这么美的女子,卖到妓院,岂不可惜了,大哥若是同意,赏给我做媳妇,那该多好呀!人人都有这么一个私心,想是一回事,而做又是另一回事。 一听大哥说把女要带回寨子,都兴奋得冲昏了头,个个抢上争头功。梁雪错愕,焦急乱躲:“别过来,不要碰我,走开......”莲足带踢,但她娇弱的柔骨,岂是这些汉子的对手,没几下便没了力气,还喘吁吁的。 其中有一位壮年,约莫二十八九左右,乃山寨的二把手,平*称“二当家的”。他天生一身蛮力,不客气将梁雪的一只纤足抓住,质喝道:“喂,小娘皮,别在踹了,再动信不信老子当众将你衣服扒光。”此话一落,几人哈哈大笑,都赞:“二当家的,好好!” 梁雪听了此言,心中一怕,这些贼人可是甚么事都做得出来,听他们的笑声,更能印证心中所想,暗道:“我还是先不要激怒他们为好,先假意答应,再谋退路。”便弱弱道,“好好,我起来,你别脱我衣服。” 二当家哈哈一笑,甚是满意:“这就对了嘛!”放开她的一只脚,梁雪忍着委屈,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脑袋始终低着,时不时拍拍身上的污垢。 太阴星早上,这些人燃上火把,几名大汉前头带路,又分几名大汉在后面,隔梁雪一女在中间。二当家道:“走吧!”梁雪怯怯问:“上哪?”二当家见她听话,有心相告:“上......”岂料才吐一字,就听啪的一声,被为首之人赏了他一巴掌:“混蛋,咱们的藏身之处,能跟她说吗?” 那人但觉委屈,谁让为首之人是这伙人中的老大,不得不隐忍,诺诺为是:“我知道错了,大哥,你别生气?”老大喝一声:“去,前面带路!”此人不敢违背,低头前去。 二当家刚走,老大就靠近梁雪,搭讪道:“小娘子,今晚你我就洞房如何?”梁雪哼的一声不睬,甚是厌憎。 老大讨了个没趣,心中火大,暗想:“哼,等到了山上,老子再好好降降你这火。”若换平时,依他之性,见了女人早就原地解决了,还需要上山?只是今时不同往日,眼前此女如此绝色,他有个私心,欲占为己有,不想和兄弟们分享,有意立她为压寨夫人,长相厮守。 数人一行沉默,夜里登途,火把为盏。约莫行了四五里路,才见这些人转入一个小山谷。梁雪一路之上,心里总是惶惶的,生怕这些人对自己行不轨。一路走来,见这些人对自己尚算客气,这才安心,许是不敢反抗为首之人命令。 如今身陷贼手,与虎谋皮,万事得多加小心,要尽量拖延时间。只要父母亲迟迟不见自己归来,就会惊动宫中,届时御林军出动,一定会去路口查看究竟,自己在这一路之上,又暗暗做下记号,他们定然轻易访得自己踪迹。 只要其间自己设法尽力拖延,保住名节,甚么委屈都可以忍受。怕只怕这些豺狼之徒,不给自己机会。若当真到了万不得已之时,一死又有何妨,只要对得起父母,对得起哥哥,更对得起这个家,她也就无憾了。 匪首转过山谷,选向南一条小径,攀登上山。梁雪抬头一看,呀,此锋当真险峻,云雾为绕,缥缈不止,真不知有多高。老大催促:“走,快上去!” 第956章 毁却清白,原来早有预谋 巡逻小哨见当家回来,立马吹起螺号,引来众家兄弟迎接。但见各个寨房灯火大亮,有的急推门板,蹿溜出来;有的提着腰带裤头,从被窝里离了姘头,急急赶来;有的拿着草纸,茅坑才蹲一半,听得螺号响,连屎也顾不上拉,束带忙忙而奔。 转瞬之间,会场上聚了不下百人,闹哄哄的,形骸放浪,没有一点规矩。见了梁雪,都是眼前一亮,惊若天人,有的忍不住馋液溢下,勾勾出魂。三当家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此山本是他的资产,不料昨日突来了一伙人,打不过,为了弟兄们的生死,才不得已投降,让贼人霸占了去,为所欲为。 他听说这些人劫了一票回来,赶忙出来瞧瞧,看见梁雪,徒地一惊,心道:“这不是大理国的太子妃吗?”年前太子大婚,宴请大理国民,无论贩夫走卒,奸佞流氓一视同仁,他有幸曾见过此女一面,也曾惊若仙人,暗暗心动,自知自己不配,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也曾多番打听,知道此女仁慈,一心向善,婚后命下人多方救济周边有需要的穷苦人家。其夫大理国太子梁萧,也专心于工程,福惠于民,劳资虽大,却不影响国脉。反而让底层的穷苦人家,渐渐致富起来,越加趋向繁荣之路。 他山上的兄弟众多,听说有这么一个赚钱去处,也有好些纷纷下山投效,至今日子过的不错。他因舍不得这份家当,才不愿离去,独守空山。不久战争频发,流民失所,虽有梁萧照顾有佳,每打一城,极尽其力善后,安顿百姓。 仍有些心慌外逃流浪,渐渐的无生计谋活,这才落草为寇。那当家是来者不拒,他倾慕太子夫妇的侠义行径,虽身为草寇,却只劫奸人之财物。太子引发战争断了他财路,心里也虽曾痛骂过,不过见老百姓日子越过越好,也就不再有甚么微词。 前些听说这夫人诞下一对龙凤,办了一场满月盛宴,他本也想前去凑凑热闹,自知身份不配,也就不敢前去。不想这酒宴不过几天,居然在山上见着了这位他曾视为仙人的女子。大惊之外,又替此女担忧,这些人都是畜生,才来一个晚上,便把山上的女眷一一蹂躏,连幼女也不放过。 其行止堪称人神共愤,也想把他们都杀了,但己方人虽多却拼不过,这些人大多会一些拳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妻女任人践踏,而他作为一寨之主,却一点法子也没有。他的女儿因不堪贼人羞辱,自尽于人前。 他有苦不能诉,有泪不能流。千般痛苦,莫过于一个忍字。如今见了佳人,提心又吊胆,暗忖:“想不到抓回的人,竟然是太子的妻子。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连大理皇室的人也敢惹?”徒听那为首之人笑道:“兄弟们,静一静,我有话跟大家说!”他双手一罢,登时鸦雀无声。 此人扫视众兄弟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梁雪身上:“我来替诸位兄弟介绍一下,此女姓梁名雪,乃大理国的太子妃。不过,从今晚起,便是我鹿某人的压寨夫人了。”此话一落,众皆哄然。 更为惊心的有两人,一个是此地的原主人,他诧异;另一个是梁雪本身,难以置信,怀着错愕惊惧的眼神瞪着为首之人:“你......你认识我?”那人戏笑:“不错,天下的大美人有两个,一是曼陀山庄的王语嫣;二便是你昔日梁尚书的千金,单字为雪。你二人不但相貌一致,就连才情也颇有几分类似。” 梁雪听了,步子错退,但觉此事莫过蹊跷,沉思一会,突然银齿一咬,挺起娇胸:“这么说,你所做一切都是冲着我而来?”那人道:“也不完全是。”梁雪震慑心神:“这话怎么说?”那人道:“在中原有人出了十万两,要我哥几个千里迢迢赶赴大理,只为败你名节。” 梁雪震惊:“败我名节?这个人是谁?”那人笑道:“这是江湖上的规矩,拿人钱财自然替人消灾,至于东家,当然不便奉告。”梁雪心忖:“这准又是哥哥惹下的风流债,不知招惹了哪家闺女,心肠这般歹毒,买凶置我于死地。” 一念于此,便道:“好!既然你不肯说,小女子亦不好勉强。我给你十一万,你放我回去。”那人听了,桀桀一笑。梁雪颇为不悦:“你笑甚么?”那人冷笑道:“你丈夫富可敌天下,又添为大理太子,区区十一万,哼,你当打发叫花子吗?” 梁雪娇躯一震,想不到十一万也不能满足他,不过也好,既知此人爱财,那么自己尚有一线生机,便道:“那么,你想要多少?”那人听了,面上一勾,对着梁雪将食指竖起,梁雪迷糊:“一万?”那人摇头,梁雪又道:“十万?” 那人生气,双目一横,利光向梁雪射去,大骂:“你是傻子么,十一万老子都不屑,更何况是......”梁雪恍然:“一百万?”底下的人一听一百万三字,眼睛都亮了,均想:“这回发了,有了一百万,再也不用做劫匪。” 岂料为首那人摇了摇头,戏虐道:“不不!”梁雪焦急:“那你究竟要多少?”那人道:“一口价,一千万!”“一千万?”贼众喜疯了,欢呼起来。 梁雪莲步错退,当有一人搀着她,此女回首,见这人长得有几分斯文,三络胡子飘然,面色黝黑,有几分父亲的味道,顿生几分好感。不由错愕推开,此老面上一热,极是尴尬。 那梁雪整理了一下衣衫,徒听为首之人称呼此老:“三当家,你跑来这里干甚么,还不回你屋去?”梁雪心中咯噔了一下,只忖:“想不到如此斯文的一个人,奈何也是贼。”不免心下一叹。 此老道:“大哥,一千万是不是......”为首之人断喝:“这里没你的事,快滚!”此老心中不快,但得隐忍,相劝:“大哥......”那人凶恶:“让你留在此处,算是施舍,别给脸不要脸。”中年人的兄弟听了,忿然大怒,就要动手。 那人不屑一顾,中年人安抚兄弟,那人哼的一声,转向梁雪:“姑娘,想清楚了么,一千万买你自由;不然今晚和老子洞房,要哪个你自个选?” 第957章 爽脆应诺,以图明日之机 梁雪一颗心凌乱极了,微微踌躇,一千万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并不算甚么。正如贼首所说,今日的梁萧已非昔比,自从他建立新世纪以来,生意越做越大,不但武器精制良美,就连一些生活用品也极简实用,多得各国商人信赖,纷纷订货,开拓了周国之间的贸易之路。 其舅柳文龙为商人之首,公子把生意交由其打理,此人游走于周国,其子柳宗元和韩晓虎随旁护卫。此老每到一处地方,便以低价收购当地特产和珍稀古玩,贩回中原以高价卖出,赢获小利;下次再造访各国之时,也带一点中原特产,在异邦高价叫卖。 都说物以稀为贵,此老果然有生意头脑,在传递新世纪产品的同时,又赚得了不少外快。新世纪起建,到产品加工完成,然后四处贱卖,其时间虽短,得到的盈利颇匪,却是富比天下,的确不是虚言。 只是梁雪能信他吗?眼前这人拿了赎金,当真肯放过自己?此人不是说了吗,忠人之事,目的是败自己的名节,但如今身在贼窝,已无退路,她只能赌一赌自己的运气了,便道:“好,我答应你,一千万便一千万,你想怎么取钱?” 那人大笑,声赞:“好,姑娘果真爽快!”顿了一下,“明日早上,我便差人把消息送往令尊府上,叫他凑足银两,下午一手交人,一手提银。”梁雪道:“好,我立即修书一封,劳烦你明日差人送下山去,一并交给我爹,若无我亲笔信件,我爹是不会信你的。” 为首之人笑道:“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梁雪谦逊:“不客气,请问哪里有文房四宝?”那人传令:“来啊,带梁姑娘去厢房,要好生招待,一点也不得怠慢,姑娘需要甚么,给她便是!”梁雪淡笑:“多谢!”即有俩名汉子出来,为梁雪引路。 三当家一旁观着、听着事态的发生,却无能为力,心焦如忿,生怕这畜生会对梁雪做出甚么事来。眼见他们谈妥,佳人前走,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唇颤唤:“姑娘......”梁雪闻言止步,略略回首:“你是在叫我吗?” 此人未答,就听一旁的贼兄弟起哄:“三当家,您老是不是红鸾星动了,喜欢上了人家姑娘?”“哎哟,这可真是稀奇事,老婆被人占了,女儿死了,这也难怪。”“他一个人寂寞呗,看上人家姑娘貌美,像这样的美人,寨里兄弟哪个不爱,几时轮到他呀!”“老婆被我们*的时候,他可是连个屁也不敢放。”“这回为了佳人,只怕是要逆天了!”众贼奚落取笑。 为首之人听了真,斜目一横,向中年人瞪去:“老三,是这样吗?”这些人说得个中年人颇为不自在,他是爱慕梁雪,但那单单只是爱慕她夫妻二人的侠义行为,自认磊落,没有甚么不可告人。 但是在如此的大场合,尤其是当着佳人之面一说,实为尴尬,老脸红至腮帮。又乍听到妻女惨景,忍不住胸中怀恨,十指抓拳,指甲狠狠深入掌中,就要抓出血来。 梁雪眉头一蹙,暗感到此人身上的凄凉,多半与他妻女有关,又听这些人对他语气不善,料来一定事出有因。更见这些人对自己色眯眯,獐头鼠目,不怀好意,又加了一份心眼,为了以防万一,冲为首之人叫道:“喂,姓鹿的,我住你山寨,你这些兄弟都是色鬼转世,万一对我动甚么歪邪念。小女子若是有一丁点损伤,一千万你不但拿不到,还叫你吃不完官司哩!”语音虽柔,却掷地有声。 鹿姓为首人一怔,嗫嚅:“这个......”他本想待此女写完书信,交了给他,然后趁着夜色,再好好炮制此女一番,乐上一乐。明日再把书信送去,这样人财两得,岂非妙事。 但如今听此女一说,她是有了准备,万一抵死不从,岂不人财两空。这可是一千万两银子哪!不是一两、十万两可比,他要做多少案,只怕也凑不足这个数。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看来此女是万万碰不得。 转念一想:“只要有了这笔钱,要甚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对,莫要贪小失大!”他那班兄弟的性情,他自个最清楚不过,有女人不玩,那简直是暴遣天物,为了不失这笔买卖,当场警告:“弟兄们听着,梁姑娘在我们山寨做客,那是咱们修了十辈子的荣幸。谁若是对她不规矩,姑娘要是少了一根头发,别怪我姓鹿的把丑话说在前头,老子一刀下去,要了他的子孙。” 此话一落,众贼都是“啊”的一声,唏嘘一片,埋怨声一片:“大哥也太狠了点吧,不就一个女人吗,何必那么小气?”“她可不是普通的女人,那可是一千万两银子耶!”“说得也是,看来今晚要光棍,抱着枕头睡了。”“你也别泄气嘛,这国色天香吃不着,那野花野草,不也够带劲吗,包你乐得明早起不来。”“嘿嘿,哈哈!” 鹿姓老大怒喝一声:“都不许吵!”此音乍出,有如奔雷,只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梁雪心头一惊:“这是内力?”原以为这些只是有人花钱雇来的普通山贼,想不到深藏不露。 三当家被震醒,暗惊:“好强的气功!幸好我没冲动,不然兄弟们可就惨了。”目光游移,见对面的梁雪也一脸惊愕,忖思:“她怎么啦?” 无人敢多言,就听鹿老大交代:“夜深了,请梁姑娘回房!”梁雪心性回神,面上一笑,盈盈点头:“多谢了!”当下由人引路,走了下去。 二人选了一间较为雅致的厢房留给梁雪,须叟即至,二人轻轻把门推开,扑面迎来一股寒梅之气,梁雪心道:“好香!”二人回首作请:“姑娘请进!”此女依言,莲步迈进。 一入内里方知,原来此处是女子闺阁,陈设简雅,打扫得极为干净,隐约有几分大家闺秀之风。一株寒梅生在窗外空地,枝伸丫延,点缀徐徐粉蕾,经风一过,飘香入鼻,心道:“不想这贼窝,也有如此好所在。”极为欢喜,今天的阴郁一扫而空。 但听二人道:“姑娘,这间屋子可还满意?”梁雪道:“勉强凑合!”二人作笑:“姑娘早些歇憩,我等下去了。” 第958章 姑娘别误会,我来送饭 油灯剔亮,夜色淡然,窗外风盈,参夹寒意时不时有梅香送入,枝头上已有少许积雪,银装素裹。梁雪静坐案椅,伏案埋首,一旁砚台浓墨,手中笔沾,冥思一会,就要落笔,却又打住,蹙眉:“我到底要如何写,才能传达意思给父亲知晓?” 望了宣纸一眼,不得已下笔写道:“父亲大人:请恕女儿不孝,为了私情,辜负父母深恩,一再淘气,不料被贼人所......”摇头,“不行,不行,这样写太没水准!”将宣纸抓起来,捏成团随手一丢,不知滚到那个角落。 费神一会,又再落笔:“父母大人在上,女儿一时淘气,不听教诲......”才写到此处,又叹:“不行,不行!”抓起宣纸揉碎,随意一丢,又把新纸铺开,重新落笔,这次不行,又丢,如此反复,前后已不下十数次,观着碎团,连她都有几分反感。 心烦意乱,只想:“为何以前我落笔成文,如今写一封小小的家书,也这般困难重重,到底是为甚么?难道环境变了,还是心也跟着变了?”将没写的宣纸揉成团,往前一丢,岂知徒听咿呀一声,那房门自开,一股凛风推入,一人走了进来,小波一声,团纸正中那人额头。 来人眉心一皱,就见纸团往身下滚落,跳了几跳,滚至鞋边。他轻轻俯下身去,将纸团拾起。梁雪见状,心中一跳,不想入夜,这山上的气候当真变化莫测,在此之前,都不曾察觉。只怕来人凶煞,适间无意的举动恐惹恼了他。 人在贼窝下,岂能不低头,慌忙离座,嘴里赔着笑,连声歉然:“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人抬起头来,恰巧梁雪趋近,她的一处肩头衣衫少了一截,昏黄的油灯下,玉肌可见,此人老脸不由一烫,目光略偏,不敢去看。梁雪疑惑,瞥睹自身衣物,这才察觉,自己上山前,肩头衫子已被贼人撕破,在会场时,一味束紧保护。 如今危险一过,独处房中,戒心松下不少,又一心在于书信之上,于自身是否衣破,倒也不曾在意。眼下陌生人突闯而入,此等情况之下难免尴尬,急转过背去,将自身衣服拉紧。 过了好一会,吸口气,尽量抚下胸中不悦之情,面上盈笑,又转了回来。刚好来人也回首,乍见之下,此女笑容顿僵,冷冷地道:“三当家,是你?”见此人一手抓实纸团,一手端着托盘,上头有饭菜,香飘飘地盈鼻,说来可恶,此饭香居然盖过了窗外的寒梅花香,许是她一天未曾进食之故,却有几分肚饥。 三当家见此女这等态度,面上一愕,说道:“姑娘别误会,我是来送饭的。”梁雪冷笑:“堂堂一个大贼窝,难道就没有一人可以送饭吗?需要偏劳一个大头目亲来?”三当家听了此言,自惭形秽,心酸:“他夫家那么有本事,我又何必替其担心,来此自取其辱。我自己的事情都一团糟,又何必多管闲事。”暗笑凄苦。 梁雪问他:“你笑甚么?”此人极力忍耐,既来之则安之,本想把饭菜放下就走。当经过案桌,见上头铺满了笔墨纸砚,地上团纸堆多,把饭菜放下不由问:“姑娘,你在写诗吗?”梁雪听了大气,她人被关在此处,哪有闲情逸致写诗。 正想发怒,胸中一动:“咦,对呀,哥哥最喜欢诗了,以前在家的时候,也常和爹爹对诗。嗯,此法甚好,我不如将家书写成诗歌的形式传回。嗯,就这么办!”心底欢喜,面上却不动丝毫声色,没好气道:“写甚么诗,是你们姓鹿的混蛋头头愊我写的勒索信。” 此人听了,却才想起鹿老大吩咐兄弟们明日要准备的事,愣了愣神,劝说道:“不管写甚么,吃饱了才有力气。”不说还好,一说梁雪的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嘴里埋怨:“本来已经很饿了,还要说说说!”咽了一口馋液,只看却不动手,生怕饭菜做了手脚。 三当家看见,已明其意,笑道:“姑娘放心,菜里没毒!”梁雪嘴硬:“谁说菜里有毒!”那人笑笑,走了几步,又回头:“一会我来收拾!”说完,出去关上房门。 这一刻,他心里不由松了口气,虽然姓鹿的当众宣誓,不许任何人打梁雪的主意。但依这些人的性情,他们所说之话能信吗?这些人堪比畜生百倍,只怕亲娘亲女也会蹂躏,更何况是这么美貌的女子,焉能轻易放过? 因此,他亲往厨房做了一些饭菜,送至姑娘房里,这才安心。虽然睹物思人,一进这房间,便想起冤死的女儿,心有千针刺,万蚁嗜,但若能护佑此女,换来天下安定。哪怕粉身碎骨,他死也值了。 走下石阶,但觉身轻如燕,胸中格外舒坦,这是他一辈子也没有过的感觉。面上勾笑,伸臂感受,第一次觉得苍山之上的空气,如此之好。 黑暗之中灰影一晃,此人察觉,低喝一声:“谁?”不久,就有一条灰衫汉子大咧咧走出。此人一怔:“是你!大半夜的,天气又冷,怎么还不睡觉?”那人道:“大哥,那你呢?深更半夜,天寒地冻,一人守在人家姑娘房外,你想干甚么?” 此人微恼,将那人扯过一旁,推入巨石之侧,训道:“别那么大声讲话,吵到人家就不好了。”那人笑道:“既然大哥那么关心人家,又何必心虚怕人家姑娘知道?”三当家不悦:“我哪有关心她?” 那人好笑:“大哥,你就别嘴硬了,是谁半夜不睡觉,在厨房乒乒乓乓煮东西给人家吃。我尿急起来解手,都看见了。既然她没睡,不如我进去跟她说说。”说着就要过去。 三当家大急,一把扯住兄弟:“别乱来!”此刻老脸已烫得不行,那人暗暗窃笑,一下又转身,说道:“好啦大哥,小弟是逗你玩的。” 他顿了一下,一改戏谑之性,正经说道:“嫂夫人和侄女先后含恨自溢,你也是怕那些畜生糟蹋了里头那位美丽姑娘,遭来天龙皇帝的屠寨,那些混蛋死了不打紧,只怕咱们以后再也无栖身之地。”三当家大惊:“你......你都知道啦?”梁萧灭宋称帝,也是最近之事。 第959章 夜入女不归,急煞老娘 话说回来,夕阳悄悄坠下西山头,黄昏将近,宿鸟归巢,路人断途,各安己家。大理城陷入一片寂静,炊烟袅袅,米饭香绕。须叟饭罢,夜市盈热,灯火普映,载歌载舞狂欢,自得其乐。自段正淳登基以来,在其子梁萧的协助之下,又谱写了另一个盛世。 皇城内院二老居所,晚饭已摆,只等用膳。梁老安排孙儿给奶娘照料,一人宴席独酌,甚觉寂寥,以前有儿子在的时刻,总觉得他烦,如今一去半载,不捎个音信回来,说真的倒有几分想念。女儿天天外出盼夫归,留下二老相处,若无孙儿膝伴,只怕这日子难熬。 今晚银川亲自下厨,替夫家为二老尽份孝心,最后一道菜已上。只见公公在喝闷酒,婆婆却不见来坐。略一回首,就见婆婆伫立门口,仰望空际,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银川暗自摇了摇头,揉身盈上,叫一声:“婆婆,该吃饭了!” 李柔一愕回神:“就来!”抹了抹眼角,原来不知不觉竟有晶莹湿眶,为了不使丈夫与儿媳看见,极力饰掩。银川上前,拉过婆婆的手:“您是不是在担心雪儿?”李柔忍下烦恼:“天都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回来?” 银川未答,却听梁老嚷道:“等不到人,她自个会回来,你瞎懆心甚么?”李柔有气:“我自个的女儿,哪能不懆心,哪似你不闻不问,光顾着喝酒。喝,我叫你喝!”胸中来了气,火赶过去,一把夺走丈夫手中的杯子:“你甚么时候也好上这一口了?” 梁景叹息:“夫人,把杯子还我?”李柔生气:“不还!”梁老甚觉尴尬,想他堂堂一个男人,老被妻子管束,少了诸般自由和乐趣,也有些恼了:“你到底还不还嘛?” 李柔在丈夫右首的凳子上重重坐下,闷声道:“不还,你听不懂汉语么?”此老焦急,却又计无可施,对这妻子那是又敬又爱,有时甚至有几分怕她,但当着儿媳之面,气势岂能软弱,咬牙道:“你到底给不给?”那妻不睬。 此老气大了,火填吭臆:“不给是吧?好!”李柔美目瞅他:“就怎样?”此老气炸,站起身来,额上青筋暴跳:“我就......我就......”虎目闪烁,瞅见宴席上的酒壶,快速夺入手,深笑:“我就用它喝!”果真嘴对嘴,痛饮了起来。 李柔初始一愣,继而咯咯娇笑,连一旁的银川也忍不住掩嘴,却不敢当面笑出声,心道:“想不到公公如此深爱着婆婆,李女侠如此激他,不留丝毫余面,此老也忍得下气。”都说懂得忍字诀的男人,准是个好丈夫,转念一想:“若是萧哥对我亦能处处忍让,似公婆一般恩爱,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又见公公光喝酒,不吃菜,有意调解,趋上劝道:“爹,别光顾着喝酒呀,空腹挺伤胃的。来,尝尝媳妇的手艺!”一面盈笑,一面给公公夹菜。 此老将酒壶一顿,停了片刻,老目顾转,极为感动:“还是你比较孝顺,不似雪儿,一门心思只在萧儿身上。”也不客气,开心吃了起来。 李柔面色一僵,突然“呀”的一声大叫,梁老速速放下碗筷,有几分不愉:“我说夫人,你这一惊一乍的,还让不让人吃个安心饭?”李柔恼去:“老头子,你就知道吃!”骂了这一句,转问银川:“雪儿回来了没有?” 银川抬头,往门外望去,但见夜高深沉,除了宫娥,不见梁雪人影:“还没!”李柔担忧:“都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该不会出甚么事了吧?”叫,“老头子,还不快叫人去找找!” 此老听了,仔细一想,也觉事有蹊跷,沉吟:“按理说这个时候,女儿该回来了,莫非......当真......”李柔上前,焦急拽丈夫衣领:“老头子,你倒是快派人去找呀!”此老险些窒息,剧咳几声:“好......好咳......老夫马上派咳......人去......找!”李柔欢喜,这才放开他。 梁景身子幌了幌,银川抢上相搀,安慰道:“爹娘莫急,依儿媳看,雪儿定是有甚么事给耽搁了,不如我前去看看?”李柔大喜:“好啊!”转念一想,“要不我和你一块去?” 银川婉拒:“娘,您放心,我一人去去就回,很快的。您留在家照顾爹!”李柔咬唇:“老酒鬼有甚么好照顾的!”银川笑笑,见李柔握住自个的手,语重心长道:“银川,那偏劳你了!”银川脑袋轻晃:“娘,您说哪的话,咱们都是一家人!”李柔眼眶一酸,感动:“路上小心!”银川颌首,就出门去了。 但见她足下轻移,便飘去老远,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李柔感叹:“看来师伯的本领,已得到了传人!”感慨之余,听得丈夫叫一声:“夫人,不如你也来陪我喝一杯?”此女回头,目光狠狠瞪去,看见丈夫似醉非醉,非常地生气,就端起面前一杯酒,狠狠向他泼去。 此老顷刻湿了一脸,甩了甩头发,目光泛疑:“干甚么呢你?”李柔切齿:“醒醒吧你!不能喝,还学人家卖醉!”此老醉语:“我没醉,老夫还能喝,不信你瞧!”半晃着身子站起来,摇摇摆摆,手里还提着一个空酒壶,俊眼迷离,满脸酡红。 李柔气也不是,恼就更加不是,只在埋怨:“三杯下肚,就醉成这样,能得你!”过去扶他,岂料丈夫醉呓几句,砰的一声身子软下,趴在桌边,就呼呼睡着了。 此女好笑,不过如此一来,心中倒像松了口气,忖道:“好好睡吧,等酒醒,女儿也该回来了。”经丈夫如此一闹,也没了胃口。 夜里风凉,菜冷却得特别快,为了不吵到丈夫,也不唤宫娥前来收拾,只回房取来一件披风,轻轻盖在丈夫身上,甚是欣慰,当下退去一旁,苦苦守候。 眼见戌时已去大半,又坐等一会,就快交接亥时,心道:“银川去了那么久,怎么没有一丁点消息?”坐立不住,走出了门外,望着深夜之空,默默祈祷:“过往的神灵在上,请保佑我的女儿和儿媳平平安安,信女在此多谢了。”念罢,朝天礼拜。 突然这时,凛风响起,夹送而来一句:“柔儿,你是在迎接我们吗?” 第960章 长辈仙姿,结伴何以搪塞 乍闻此音,李柔心头一震,暗喜:“难不成过往神灵听到了我的祷告,屈尊降贵前来指引?”但细听此音,颇有几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只是一时之间又难以想起。 容不得此女多想,便有四人从半空飘下,此女听得动静,一愕抬眸,却见一男三女临空御风,男的俊,女的俏,轻袍衫飘,宛如神仙冉冉而降,须叟立在院中。乍见之下,此女傻了眼,只当她看错了,美唇颤动结巴:“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四人当中,有一女较为性急,别看她个头矮小,却有着一头如丝缎般的黑发,挽成云髻;两片柳叶眉如新月,一双妙目细长明媚,瑶鼻微挺,桃腮微红,点绛两瓣薄唇,肌肤胜雪,身形十分诱人,约约含着一丝妖娆。 她蹿将出来,劈头便问:“臭小子呢,他可在屋内?”李柔端详一阵,见此女不过二八年华,开口便骂臭小子,有些想笑,但却笑不出来,仔细一回忆,恍然而悟,称呼道:“您是童姥姥!”此女大喜:“好侄女,你果然识货,还记得姥姥我!”李柔谦虚几句。 少顷,即有一位中年人缓步出来,哈哈笑道:“师姊,你就被逗她啦!”笑声一顿,转向李柔:“女儿,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李柔略显紧张,见这中年人面如冠玉,三络长须飘然,宛如神仙丰姿,便低声道:“爹,其他人......”此老将手一顿:“也罢,进屋去谈!”李柔依言,一一作请。 原来这一男三女不是别个,正是逍遥派的前任掌门无崖子、师姊童姥姥,还有李秋水和李沧海一对姊妹。四人结伴前来,此番不知为何,李柔心中这般想着。其母李沧海上前叙话,握住女儿的手说道:“多时不见,你憔悴了许多。” 李柔微笑:“身为人妻,身为人母,哪能事事不懆心?似爹娘这般,自然少却诸般烦恼。”李沧海道:“柔儿,不如这样,你和景儿也放下世事,与我们一道修行去吧?”李柔苦笑:“这怎么能成,景哥生来就是为老百姓出力的,离了世事,他怎么一展抱负?” 李沧海轻叹:“岁月不饶人啊,你和他也都老了不是。自从他被罢官之后,听说一直无所事事......”李柔打断:“不不,事情不是这样的,他有事忙。如今段皇爷不在城里,萧儿也不在,连灵鹫宫的人也跟萧儿前去征战,留下这么一份重担,景哥他得撑着。” 其母也不勉强,淡然笑道:“好吧,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许这就是你的宿命。只要夫妻恩爱,日子过得惬意,我们也就放心了。”忽听无崖子惊咦:“呀,女儿,都这么晚了,你们还没吃饭啊?” 李柔闻言,速速回头,见了一桌子菜肴,有几分尴尬:“这......”无崖子又问:“趴在桌子上的人是谁?”李柔难以回答,父母对丈夫的印象一直不是很好,倘若此刻知道他醉酒,一定会训他,嗫嚅:“这......我......” 天山童姥不耐烦:“甚么这呀我的,叫醒问问不就知道了吗?依我看准是臭小子,他最喜欢喝酒了!”话罢右掌一出,顿有一股吸力,往那梁景背心吸去。此老人在梦中,梦见自己正与妻子欢好,不知哪里突来一阵怪风,临窗把他吸了出去。 他惊慌失措,口里不停大叫,但那风便似附有魔法一般,让他不得动弹。啊的一声,步子错退,向一旁的交椅上撞去。 李柔大惊,讨饶道:“姥姥,不要伤他,他是我丈夫!”四人大惊:“甚么,他是你丈夫?”不过想想也是,深更半夜的除了梁萧和梁景,还有哪个男人敢在这里喝醉,而且肆无忌惮地睡在那里。 童姥叹息:“你怎么不早说!”让她空欢喜一场,即撤了内力,就见梁景虎躯一颤,向交椅跌坐,脑袋垂后面照上,几人一见,果是李柔的丈夫梁景无疑。 李沧海鼻头一吸,不喜,有几分埋怨:“这老小子怎么喝了那么多酒?”其女李柔听了,微微垂首:“他没喝几杯。”李沧海大气:“没喝几杯就醉成这样,书生当真没用。当年早劝你不要嫁,你偏不肯,还道为娘害你。” 李柔难为情:“娘,醉汉不提当年丑。景哥虽然不会武功,但我就喜欢他这样,有着浓浓的书卷气味......”无崖子眉头一皱,说道:“我看段正淳那小子就比他好上一百倍,连萧儿也......”李柔不依:“爹,芹菜萝卜,各有所爱,好与不好,在于他对我的那一份情。” 自从进门一直不曾开口的李秋水,这时也说道:“师兄,孩子们的事,他们自会处理。倒是我们这一趟来......”无崖子面上一烫,罢手:“哎,有甚么话,等吃了饭再说!”话罢,当即坐下,将没吃的一副碗筷端起,慢慢食用。 李柔眉皱,说道:“爹,这些菜凉了,女儿去给您热热。”无崖子道:“不必了,咱们习武之人,又哪来诸多讲究,有得吃就不错了。”几女咋舌,看得目瞪口呆,无崖子一会便将宴席上的菜,吃了个风卷云残。 童姥转向梁景,嘀咕:“这小子可真能睡,方才那么大的动静,也不见他醒。要不,姥姥我给他来一些料。”李柔心惊,欺上拦她:“姥姥,你要做甚么?”童姥笑道:“闺女,姥姥给他醒酒呀!”李柔婉拒:“姥姥的心意我领了,但是愚夫这几日心情不太好,让他好好睡一觉,明天就醒了。”童姥道:“你这孩子倒体贴!” 李柔谢过,转向父母问安:“不知爹娘和二位师伯此次前来,是路过还是长住?”无崖子面有难色:“这个嘛?”灵光一闪,说道:“我四人听说雪儿生下一对龙凤,顺道......”李秋水抿唇,笑道:“师兄,你又何必欺瞒,柔儿是自家人。”无崖子被师妹揭穿谎言,面上一热。 李柔焦急:“爹,是不是出甚么事了?”就在此时,那银川火燎赶回来,一进门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道:“雪儿她......”李柔直奔过去:“雪儿她怎么啦?”银川咽下一口气,才缓缓说道:“雪儿她......被人掳走了。”得知此厄,那李柔胸闷,一口气缓不过来,就此昏厥过去。 第961章 妖老不羞,昔年败女贞 夜里天凉,清风带冷,穿过隔窗徐徐而送。那屋内黄幔轻掀,过不许久,躺在榻上的李柔面上神色急乱,忽然大叫一声:“雪儿!”大坐了起来,浑身是汗,额有几点涔涔而下。此女回魂,瞥了一眼四周,见诸位长辈皆在,甚觉歉疚,就要下榻致歉。 无崖子替女把完脉,速速离榻,李沧海赶上,一旁坐下,安抚女儿道:“你先别起来,师哥说了,你乍闻厄耗,急血攻心才致一时昏厥,平素注意多休息才是。”李柔颔首:“是,女儿知道了,但是娘雪儿她......”李沧海打断:“此事你就不必懆心了,好好休息,留给我们几个老的处理便是。” 李柔坚持道:“那怎么好劳烦爹娘和两位师伯呢?你们大老远而来,女儿都未曾尽孝,却要你们替雪儿之事担心,这叫我......”李沧海打断:“不消说了,雪儿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岂容她遭遇险恶。” 李秋水眉头一蹙,问向无崖子:“师哥,依你看,此事是何人所为?”无崖子未答,其姊童姥嘴快,嚷道:“这还用问吗?自然是那妖邪老不羞了。”几人深有同感:“嗯,会是他吗?”不过目前为止,能联想到的也只有他一人符合性格。 榻上的李柔听得糊涂,不由问:“姥姥所说的妖邪老不羞是谁?”几人听了,面有难色,我瞧了你一眼,你又瞧了我一眼,竟是谁也不肯说。 隔了半响,听窗外夜风盈动,童姥实觉不耐,大声嚷叫:“好啦好啦,也不是甚么丢人之事,说出来兴许舒服一些。”无崖子面上一动,说道:“也罢,说不定雪儿这事,当真与此怪有关。我们几老面子是小,乖孙女失身事大。” “失身?”李柔听了惊恐。 无崖子点头,只听师妹李秋水娓娓道来:“大约一百八十年前,有一个魔头,他自创了一门邪功,曾无敌于天下,就连我们祖师爷的北冥神功也耐他不得。魔头的邪功虽好,却有一个弱处,修行者必须以处女之贞血为引,凑足七七四十九位妙龄少女处血,邪功方成。” 李沧海叹道:“那魔头初练此功,便掠夺了四十九位女子的贞懆,有的无颜苟活,自缢身亡。一时间弄得人心惶惶,那魔头邪功初成,便开始大开杀戒,肆虐武林,无论黑白两道,无一幸免。这激起了祖师爷和当时明教主的仇忾之心,决意剿灭此贼,为天下除恶。” 无崖子接道:“他三人在光明顶足足大战了七天七夜,最后祖师爷和明教主合力,才重创了魔头。那魔头使诈,负伤逃去。”说到此处,李柔眉皱:“祖师爷他们为何不趁胜追击,从此灭了那祸根呢?”无崖子干笑几声:“孩子,你想得太天真了。” 李秋水道:“经此一役,祖师爷和那位明教主同时负伤,想要追杀魔头已是不能,只得眼睁睁看着他逃走。”顿了一下,“打那以后,魔头的踪影便消失了,好像从此在武林绝迹了一般,原本该高兴灾难终于过去了。” 不料李沧海又叹:“事过境迁,没想到六十年后,未婚少女失踪遭人采蜜的事件一再发生。受害之女不多不少,就四十九人。当时又引起武林恐慌,不少人热议:魔头回来报仇了。” 无崖子苦笑道:“若那人不死,至少也有一百二十高龄,很多人都说不可能是他,兴许是其门人弟子,听从师命回来复仇。当时有很多青年才俊不知天高地厚,商议一块除魔卫道。那年我三十多岁,从星宿海来到中原,一时血气方刚,听了此事,决定管上一管。” “有人带了头,无论做甚么事,练武之人的兴致都是那么高。与残害少女之人约战,与六十年前一样,约在光明顶。约期那天,山上聚了许多人,气势的确不弱,可惜都是虚有其表。这些人等待中午,等得有些心焦,不耐烦了,纷纷痛骂起残害少女之人来。” 李秋水笑道:“岂料这时,从山下突飞上来一个人,形如鬼魅,其速似电。往场中间那么一站,登时倒下一大片人。”无崖子道:“我当时凝眸,见此人却才中年,三络长须,头发乌黑,心想:不是当年之人。想不到我这念头一过,也不知那人用的甚么法子,居然在转眼之间,将在场的所有人一招杀死。” 无崖子震惊极了,这是甚么样的邪术,竟有此等能耐。那人轻易杀倒众人之后,甚喜,转眸间却见一壮年稳稳地立在众人之间,他非常错愕,指着无崖子问:“你是甚么人?居然可以避过老夫的无形真气。”无崖子反问:“你又是甚么人?” 那人眸光凶转,不料过得一会,竟哈哈一声大笑,连赞:“好,有傲气!临危不乱,遇敌不惊,难得,难得!”又问,“你师父是谁?”无崖子诚实道:“先师逍遥子!”那人听了,微一错愕,步子退了好几步,干笑一声:“原来是那老东西的高足。” 无崖子大怒:“不许你辱及先师。”那人冷笑:“难道逍遥子没跟你提过老夫吗?”无崖子忍怒:“提甚么?”那人听说,面上一僵,跟着戏虐:“这也难怪了!只怕老夫的名头太过响亮,以致令师不敢直言相告。” 无崖子咬牙:“胡说,看你年纪只不过比我大那么一点,竟敢倚老卖老,数落先师的不是,当真无耻之极。” 那人大笑:“哈哈,你这话老夫爱听!”顿了一下,又问:“知道老夫今年多大了吗?”无崖子随口问:“阁下今年贵庚?”那人嘿嘿一声邪笑:“老夫今年一百二十有三。” 无崖子乍听之下,脚步不由后跄,戟指:“你骗人,世人哪有那么高龄。”想他师父超凡脱骨才不过百岁之龄仙逝,于此人之言自然不信。 那人冷笑:“六十年前老夫纵横江湖未逢敌手,光明顶一役,败给了逍遥子和明教主,不过他二人以二敌一,老夫也不算......”突觉心口一痛,有如针揪:“糟糕,那娘儿们不是处女,害老夫......此人若乘机杀来不妙,还是走为上策!”当下撂下狠话,“念在令师面上,今日不杀你,六十年后再见真章。”话罢,身形一晃,消失在山上。 第962章 魔头凶恶,联手亦是难敌 灯烛燃半,清风摇曳明幌,将思绪拉了回来,无崖子轻叹:“距老妖订下六十年之约,就在近日。本想他活不到那么大岁数,早死在那个旮旯里去了。谁又想到前段时间,我与师姊和师妹们云游至武夷山时,竟发觉了此妖踪迹。” 李秋水也在叹息:“这人倒也会享福,原来这些年一直藏在山中一个风洞里。那是上古神皇伏羲演化八卦所在,由八卦洞掩护,不在五行之中,超脱了轮回,难怪他会高龄。” 无崖子接道:“而且更奇妙的是,此人容颜未改,与六十年前我遇到他时,竟然一般,面貌清奇,三络长须,越发年轻,岁月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一丝沧桑流过的痕迹。” 李沧海道:“我们四个自幼习练本门心法,有神功护佑,面貌不随岁月浮现,已叹为神奇,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老不羞却是魔高一丈。” 公子听到此处,不由冷笑:“他活得再久又能怎样,年轻只不过是靠处女的贞血来维持,似这等大奸大恶之徒,老天爷是有眼的。莫怨天不公,只是时未到,谁也妄想逃过老天爷的制裁。”中堂坐上的李柔微微苦笑:“儿子,当时为娘的想法亦与你一般。” 记忆拉回当晚,李柔听了长辈们的陈述,心忧女儿:“难道没有人可以制裁他吗?”胸中在想:“若是女儿当真落入此魔之手,只怕活命之机渺茫。” 几人见问,目光互视,都有凝重之色,无崖子道:“当时我一发现此魔在洞中修炼,便四人联手,欲要一块降魔。可惜这魔头功力实在太高,合我四人之力,亦是难敌。”李柔听了,越加忧怀,几位长辈的武功她是知道的,望眼天下,还没有一个人敢说是对手,更何况是四人联手,可见那魔头的功力,高深莫测,简直骇人听闻。 忽听童姥说道:“要胜他,其实也不是一丝法子没有。”李柔面上盈喜,满心期待,听得童姥又道:“这厮明明邪功很高,每一次都可以轻易将我们打杀,但是他战胜后,总是一走了之。无论我们怎么穷追猛打,他就一味躲藏。” 童姥说到这里,面上一笑:“后来才知道,原来这厮的邪功,与我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有几分大同小异。我每练三十年,便要返老还童一次;而那厮则是六十年,每次皆需处子贞血练功,方得益助,若不行合,轻者被自身邪功反震筋脉寸断,走火入魔;重者当场毙命。” “算算时间,这一个月正是那老魔头的大日子。他每胜我们一场,便会消耗不少真气,因此,他岂能不溜,找个僻静处抓来黄花闺女,行那苟合之事,助功还原。许是被我们愊得急了,这才逃往大理。可惜此处山明水秀,藏匿之处甚广,一时间便没了那厮踪影。” 李秋水道:“适间听银川说雪儿被掳,我一猜便疑心是此魔头所为。”李柔担忧:“那魔头要的是黄花闺女,雪儿她又不是,魔头抓她干嘛?”这正是几位前辈担心的地方,都想:“这魔头是不是改了脾气,武功有了超越,不单单限制于处子之间。” 童姥咆哮道:“不行,万一当真是这厮下的毒手,那雪儿一辈子岂不毁了。她是臭小子的媳妇,这事姥姥我不可不管。”她一向任性而为,刚愎自用,说做便去做,话落掉头就走。 无崖子抢上,拦她:“师姊,切莫冲动,你一人不是他对手。”童姥生气:“打不过也要打,总好过在这里甚么事也不做。”无崖子相劝:“师姊,我们并不是甚么事也不做,追了那厮十几天,对他的作息也有所了解。大家坐下来先冷静一下,好好商议一个方案,也好利于救人不是?” 童姥等不下去了,她反对:“师弟,要等你等,我可没那性子。似你等这般磨蹭,只怕花儿也要谢了。”此姥说的并不是没道理,几人陷入了沉寂,童姥咬牙:“师弟,让道!”无崖子摇头,童姥有气,喝一声:“闪开!”就见金光乍现,泼的一掌往无崖子推去。 他二人本属同门师姊弟,武功不分上下,只因无崖子想不到师姊对自己会突然出手,一时不慎,身躯后幌一步。那童姥趁此当口,一溜烟蹿出,转瞬消失不见。 无崖子大急,欲追:“师姊,师姊......”李沧海轻叹一声:“算了吧师哥,师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把萧儿当成自己的传人,爱屋及乌......”无崖子呢喃:“不行,她一个人去会有危险的。那魔头是色中恶鬼,万一......” 李秋水轻笑:“万一他看上师姊的美色,败了她名节。”无崖子焦急:“不错,不错,我正是这个意......”话到一半,却又哽咽在喉说不下去了,回头一瞥,见师妹在掩嘴,不由面上一烫。 那李沧海趋上前去,安慰道:“师哥,姊姊她在逗你哩,别往心里去。像师姊这样的大美人,是个男人又岂不动心,更何况是那魔头。”无崖子面上烫烧之极,嗫嚅:“我......”李秋水笑着上前,也道:“好了师哥,不管此事真假,雪儿是否落入魔头之手,咱们也不能让师姊一人涉险不是,一块走吧!”话罢,就见虚影一晃,屋内又复寂静。 李柔大惊,离榻唤:“爹娘!”银川在隔壁照顾梁景,闻音赶来,却见屋内只剩婆婆一人,不由问:“我师父他们呢?”李柔道:“走了!”银川诧异:“都走了?”李柔点头:“是啊,说是去救雪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银川安慰:“您放心吧,几位前辈武功通神,当可把雪儿妹妹安然带回。”李柔欣慰:“但愿如此!”银川忽道:“是了,我在路口捡到一块观音玉佩,是不是雪儿之物?”说时从怀中取出。 李柔一见此玉,紧握在手,忍不住热泪盈眶:“是,这是她生日我亲手送她的。你适才怎么不说?”银川歉然:“儿媳将事说完,见爹爹一人坐在交椅,夜里风冷怕他受了风寒,急送回房,一时倒忘了。”李柔嗓子哽咽:“我不怪你,你这也是一片孝心。” 银川暗暗祈祷,期盼几位前辈早些把梁雪救出,好一家团聚。 第963章 姑娘忘啦,在下前来取碗筷 夜风呼哨而过,留下点点侵寒,不想却才秋末,苍山之上竟有如寒冬,窗外大雪如絮纷纷而落,点缀寒梅,素裹银装。那半开着的两扇窗子,任凭寒风吹打,格外地响亮。梁雪倚坐案侧,看着那些饭菜,凝神蹙眉,却不敢动手。 良久,良久,但觉外间风大,娇躯不由一颤,心惊回神:“起风了雪又变大,这甚么鬼天气?”摸着空腹,咽了一口干液,当真想把桌上的饭菜席卷而光,但又怕那些人在里头做了手脚,一时好不为难,只有忍着饥饿,挪动步子前去把窗门关上。 三当家好言语相请,这才把那夜里起来解手的兄弟送走。目送着他离去,胸中不由一松,将一口浊气大吐了出来,甚觉舒坦,面上勾笑,又向那间屋子瞥去,心道:“灯还亮着,想必她未曾睡下,我也该进去把碗筷收了,别让那姓鹿的知道才好。”当下转回,缓步上台阶,近前轻声拍门。 那门板响了几下,听得里头有脆声送出:“谁啊?”三当家应:“是我!”梁雪听出是三当家,有几分不悦,心道:“他又回来干甚么?”不悦归不悦,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便道:“夜深了,我要睡下,有甚么事明早再来吧!” 三当家急了,心想:“碗筷我一定要取回,明天给姓鹿的撞见,兄弟们铁定又要遭殃。”这个险他可不能冒,于是耐心解说:“姑娘难道忘啦,在下是前来取碗筷的。”梁雪听了,不禁一怔,瞅了一眼那案上,有些迟疑。 门外的人不闻回音,委实急得慌了,老脸一搐动又唤:“姑娘请放心,我只进去取了碗筷就走,耽误不了姑娘多长时间,请姑娘通融一下,在下万分感激!” 梁雪心道:“取碗筷?明天来取不行吗?深更半夜的非要现在?”听他语音燥急,不似歹意故意找茬,又念起傍晚之事,也是这人在姓鹿的面前替自己抱过不平。梁雪这人一向恩怨分明,既然人家曾帮过自己,也不至于故意刁难,反正自己又不吃,拿走就拿走。 理清了这些头绪和恩怨,当下把上衣束了束,索性前去开门。那扇门一经拉开,突有一股清寒随势侵入,这姑娘衣衫单薄,受不得奇寒,忍不住哈欠一声,打了个喷嚏。 那人伫立在门口,听了眉头不由一皱,正欲搭话,就见此女身子一让,作了个请的手势,只是甚么话也不说。三当家颇为尴尬,厚着脸皮,举步而入。一入内里,但觉气氛有几分诡异,走至案前,见自己辛苦烹调出来的味美,安安静静在那里,只口未动。 他诧异极了,转身问:“姑娘,您一口饭也没吃?”梁雪冷冷扫视了此人一下,才道:“我为甚么要吃?”听了这话,三当家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转念一想,又明白她如此做的苦衷:“姑娘谨慎是件好事,令夫是个为老百姓谋福祉的好君主,在下甚是钦佩。姑娘落难于此,我帮不了甚么忙,只好聊表寸心,想不到......唉......”一声长叹。 这人也不去收拾,从梁雪身旁自走过,直往内室而去,在衣柜前摸索一阵,之后又回来,手里多出了一套女装和一件粉色皮袄,堆在梁雪跟前:“拿去换上吧,这里不比山下,一入了夜,气温便会降低,像这样的季节,偶有小雪小霜也是常事。”顿一下,“我走了!”放下衣物,掉头走人。 梁雪观此人言行举止,都不像一个坏人,而且对这间屋子甚为熟悉,前后两次进来,眉宇间都带一丝愁意,不觉奇怪,心中一动,为了一探虚实出口挽留:“等等!”那人错愕,步子一顿,便停了下来,回头道:“姑娘,你是叫我?”梁雪点头。 三当家莫名一喜:“不知姑娘叫住在下,有何吩咐?”梁雪道:“吩咐不敢当,动问大哥一事。”那人听此女称己为大哥,极为欢喜,连道:“请说!”梁雪略一思眉,问去:“你一个大男人,为何有我们女人的衣物?”那人一听说,面色立变,好生难看。 他僵立一会,始终无语,只是面色复杂之极,似痛又似恨,更似挣扎。梁雪心中好奇,便问:“这衣物来历是不是不可告......”那人打断:“没甚么不可告人的。”他胸膛一挺,昂首道:“这衣服原是我女儿之物。” 梁雪微惊:“那令爱一定是位美丽又善良的姑娘。”那人哽咽:“你说的一点也不错,我女儿很善解人意......”说到此处嗓子一涩,泪珠儿滚,竟说不下去了。梁雪大惊:“你怎么啦?”那人极力忍耐:“没甚么,沙子进了眼睛。”梁雪道:“你就别骗我啦,有甚么为难之事,不妨跟我说说。” 那人抬起泪眼,望了此女一下,摇了摇头:“当真没甚么。”梁雪叹道:“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一定在骗我。”那人不语,梁雪又道:“既然你的女儿如此孝顺又善解人意,那么她如今在哪?我想这个房间一定是她的吧?”被戳中心事,那人胸口一痛,极力忍住,不让眼泪再次滚落。梁雪瞧了,也甚是心酸,不再问他。 不料过得一会,忽听那人颤牙说道:“她死了!”梁雪吃惊:“她是怎么死的?”那人心痛已极,再向梁雪看去一眼,又颤唇:“不堪羞辱,自缢身亡!”梁雪“啊”的一声,随后那人含泪把事情的经过一说,故事讲完,已然哭得肝胆俱裂。 梁雪听后胸中大怒,不禁银牙咬响:“这班天杀的,简直猪头不如!”又问,“是了,你姓甚么?”那人涩声道:“在下姓秦!”梁雪点头:“这样好了,以后我叫你秦大哥吧?” 那人极为推托:“不不,这如何使得,依我的年纪足可以当你叔叔了,怎好厚颜不知羞呢?若姑娘不介意,便唤我一声秦叔吧。”梁雪道:“也好!秦叔你放心,我回去后一定跟我爹爹说,叫他派兵把这个苍山给端平了。” 秦叔又急:“不不,使不得,使不得!”梁雪皱眉:“如何使不得,你是怕我爹爹没那个本事,尽管放心好了。我哥哥制造出来的大炮威慑天下,要端下区区一个贼窝,自不在话下。您安心等着就好!” 第964章 谁吃醋了,有没有搞错 秦叔阻止:“姑娘,你先听在下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天龙皇帝的火炮的确厉害,要毁却一座山头更是轻而易举之事,但这里是我的家,有我的兄弟们,可不想因我一人之故,害他们受颠沛流离之苦,无家可归之厄。” 梁雪听了,实认可笑:“秦叔,得饶人处且饶人是对好人说的;对坏人,咱们就要狠起心肠除恶务尽。一味的隐忍,只能换来过度放纵,甚至遭受更大的伤害。”秦叔摇了摇头,说道:“人性本善,只不过他们受到利欲熏心的诱惑改变了良知,因此才种下恶因。若是我们也像他们一样以牙还牙,以恶制恶,岂不是种下更大的恶因吗?” 此女懵了:“秦叔,你信佛?”秦叔点头:“是啊,得空之时,也曾参研一下。佛家讲究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无论是犯了多重罪名之人,只要他真心忏悔和改过,一定得到佛陀的原谅,死后往生西方极乐世界。”梁雪听之,有些讽刺:“难道你就这么放过他们?” 秦叔又笑了笑,说道:“也不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种下甚么因得甚么果。如若鹿老大再对兄弟们错下杀机,我也不管甚么业报,就算与他拼命,我也一定会阻止,只是......”转向梁雪,“姑娘,请令尊派兵围剿一事,我看就不必了。” 梁雪表面同意,心下则在想:“看秦叔的样子,准是被那伙贼子吓破了胆,不行,我一定要转告父亲,让他派大军前来围山。”只是这信要如何写,才令父一览即明,又不让那些贼子察觉,这倒是难煞了她。 此女想着想着,腹下不由咕噜一声响,她望了一眼三当家,极为尴尬。秦叔只是笑一笑,说道:“姑娘,饿坏了吧?不如让在下再去把这些饭菜热上一热。”梁雪大急,脸红道:“不必了,不必了!先前秦叔一番好意,小女子只当成了驴肝肺,如今又怎好劳烦。” 秦叔笑道:“不碍事,能为姑娘效劳,是在下......”岂料这时,忽听一声鸡鸣,二人诧异,一望窗外,但见大雪已停,东方就要破晓,秦叔焦急:“天要亮了,此地在下不能久待,只是这饭......”梁雪安慰:“没关系,我从小就喜欢吃冷的东西,有雪为炉更好。” 秦叔眉头一皱:“你当真吃得?”梁雪微笑:“我可以的,您安心走吧!”秦叔叹息:“那好,老夫先走了,你自己多保重。”梁雪点头,送他出门外,道别:“秦叔,人死不能复生,您就别伤心了,若是您不嫌弃,以后把我当闺女吧。”秦叔感动:“鹿老大这人不简单,你要小心在意。” 梁雪笑送:“我会好好应付的。您快走吧,别让人看见了。”秦叔道:“那好,记得要吃饭!”梁雪将门关上:“我会的。”此老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台阶,依依不舍地离开。 那梁雪回转屋内,取过饭,小吃了一口,不但牙酸,更冻得牙骨寒彻,心怨:“早知如此,我也就不必扯谎了。甚么从小喜欢吃冷食物,当我是哥哥么?我才吃一口,胃里已经这般难受,也不知哥哥练的甚么内功,居然可以抵御,有时间倒要请教一下。” 一念起哥哥,脸上又是一红,心啐:“人家可都是为了你,如今也不知你在那个旮旯里享受那温柔香。”公子听到这里,面上动气:“妹妹当真这般想我?” 李柔轻叹:“这是雪儿后来跟我说的,我怎么知道?”不过面上一笑:“你是不是在吃那个秦叔的醋?”公子好笑:“我吃他的醋?有没搞错,一个糟老头子,值得我吃醋吗?”李柔笑道:“人家可不老,四十还不到,对雪儿又好,一片关照之情,连我......” 公子听了心中颇有几分不悦,虽然相信妹妹对自己的情,但见别的男人对她献殷勤,总有那么一点不是味儿,打断道:“娘,您就别替那姓秦的费口水了,还是说说后来怎样了。”李柔忍俊不禁:“哟,你也有认输的时候,当真难得!”收拾心情,又陈述当时。 翌日,太阳一出来,山上的积雪便渐渐融化,寒梅枝头新嫩吐蕾,经风拂入屋内,怡然清爽。梁雪呆立窗畔,瞭望梅林,听风戏雪踏梅,渐渐有些入迷。 突然这时,那门砰地一声被人踢开。此女一惊回神,美目顾盼,却见那鹿老大领着几名手下,大摇大摆闯入,一副凶神恶煞之势。她美唇一勾,笑道:“姓鹿的,大清早,您这是要吃人么?进人家姑娘房间,也不通个礼数。怎么,一千万两你不想要啦?” 一听到“一千万”三字,那鹿老大立马来了精神,数落手下道:“没规矩,谁让你喘门的。”打了手下一巴掌,“若是姑娘正在换衣服,你怎么好意思呢?” 那手下委屈,捂住半边脸颊道:“老大,这不是您......”鹿老大目露凶光横去:“老子怎么?”那人怯怯地咽下苦果:“没甚么,是小的不是。”鹿老大笑里藏刀:“既然知错,那还不快去给姑娘陪罪。”手下无奈,只得依从。 不料梁雪将玉手一罢:“不必了!”那手下止步,甚为尴尬,此女不睬,转向鹿老大,面上似笑非笑:“有甚么事就痛痛快快地说吧,弄奸耍滑,这套小女子可不爱。”鹿老大陪着笑道:“姑娘当真快人快语,也罢,若是老子做作,也显得没诚意。敢问姑娘一声,这家书可曾写好。” 梁雪笑道:“我早就给你备好了!”当下从衣袖中从取出,恭恭敬敬奉上,鹿老大接过,但见信封上书“父梁老親見”五个楷体大字,此人微有些迟疑,隐隐觉哪里不妥,这念头只一闪而过,接下转交属下,交代:“你快马加鞭,送入城中!”那人应诺,出门去了。 事一了,不见鹿老大退出去,梁雪横眉:“姓鹿的,还有事吗?”鹿老大眼睛一亮,但见此女粉红皮袄加身,昨天那套衣衫早换下,眨眼一看,咋看咋美,不由起了歹心,欺上去:“姑娘,我对你......”梁雪后退至窗前,速速拔下头上一钗子对准自个咽喉:“闭嘴!你若敢过来,一千万一个子你也捞不到。” 第965章 念女心切,乍见函来大怒 东曦初上,上空万里呈云,天光地明,微风徐徐,略带一点冷意激人神智,深呼吸精神为之一爽。李柔昨夜不得稳睡,心忧女儿之事,直至五更天微有困倦,孰料一眨眼,已然天光物明。倒是梁老一夜宿醉,待觉光线刺目,缓缓睁开眼皮,不由哈欠一声,忽闻空气中略带几分酒臭之味,浓眉一皱哈了一下口,才知此味乃从自己嘴里而出。 此老甚有几分反感,自责:“老了,喝一点就高了。”下榻宽衣束带,传来丫鬟备好汤水,他洗漱一番,又略略整理,顺道问了一声来人:“夫人呢?怎么不看见她?”那丫鬟垂首,不敢答话,此老生疑,虎目瞥去一眼:“怎么不说话?” 那丫鬟畏怯,头始终低着,不支一语,此老生气,稍微缩眉便恍然有悟,想起昨晚自己酗酒,而女儿又不见归一事,心忖:“柔儿准是又生老夫气了,才不与我同房。”甚为不安,问去:“夫人在哪?”那丫鬟低声道:“在小姐房中。” 此老听罢,甩袖一转身,大步立即迈出,直奔梁雪闺房。女儿房间距此不远,但此老怀有心结,三步并作两步走,转瞬即至。他立在门口迟疑了一会,面上忧思,手一推那门便咿呀开了,光线折射,此老缓踏而入,但见屋里陈设依旧,老目瞥去,又见妻子趴在梳妆台前睡着了。 梁景咽了口干液,步履掠轻慢慢走近,看着妻子憔悴的容颜,连熟睡之际,那双眉也悄悄深锁着不能舒展。瞧此心中一揪,怕她着凉脱却外袍,轻轻地给她披上。哪知动作如此温柔,竟然也惊醒了她。 此女眉头一颤,感觉有人靠近,不由睁眼直起身子,嘴里娇呼一身声:“雪儿!”丈夫顿然被吓了一跳,步子不觉后退,又见妻子满脸惊慌之色,有些不忍,上前安慰道:“夫人,是我!” 那李柔心性回魂,抹了一把冷汗,美目稍抬,见了丈夫错愕:“是你呀!”有几分失望,此老听出来了,语气不免有些酸味:“不然呢,你以为是谁?”李柔道:“我还以为是女儿回来了,刚才我做了一个怪梦,梦见女儿被魔头......”但凡提到女儿,便触及心弦深处,禁不住回头查看。 但见榻上被褥齐整,没有一丝女儿的影子,眼眶一涩,晶莹在里头转来转去。丈夫会意,随女目光看去,不由一愕:“雪儿这孩子大清早的又溜出去,忒也不懂事?”李柔听得这话,目光含忿,狠狠向丈夫瞪去。 梁景害怕,潜意识将身子缩退,妻子这眼神几乎能把一个人吃掉,惶恐:“夫......夫人,别这么瞧着我嘛,为夫心里毛毛的。” 李柔咬唇,泪珠儿忍不住滚下,一吸鼻头,满腔的怒气她却忍下了。就这么瞪了好一会,那樱唇才口:“酒醒了吗?”乍闻此言,比妻子动手打人,更令这丈夫感到心惊肉跳,他慌了,请罪道:“夫人,原谅为夫这一次好不好,下次我绝不敢再喝了。” 那李柔泛着泪眼,咬唇:“你还想有下一次吗?”梁景身颤:“我......我......”突然这时,门外有一个小厮,边跑边嚷:“老爷,老爷,大事不好了......”须叟撞至屋内,此老动怒,狠狠横去一眼骂:“叫魂啊,大清早触老夫眉头。”那人畏怯,步止,看了老爷一眼,又将目光落在主母身上,低唤一声:“夫人!” 此女扭头,见下人一脸急躁之色,极力将语气平和,问他:“出甚么事了,如此慌张?”那小厮为礼,将一封书信奉上道:“适间门外来了一人,自称乃苍山上的绿林,小姐在他们手里,若想人质活命,便依此函行事。” 二老听了,都是“啊”的一声大惊,梁景速速将信取过,又急急拆开,将信件取出时,不料沙的一声,掉落一纸,此老一怔,向夫人瞧去一下,李柔弯腰把信捡起,但见上书云:“若想女儿命安,明日午时凑足一千万两银子,教梁大人只身带往苍山交换,不许领一兵一卒,违者,替女收尸!”落款处注明,苍山鹿老大五字。 李柔乍见此信,瞧着手里一抖,娇躯不由向后跌去,那信随风飘下。梁老抢上,托扶妻子,顺手把信捡起,细细浏览了一遍,观后胸中怀怒:“可恶,连我梁某人的女儿也敢动,倘若雪儿少了一根头发,老夫......”李柔大惊,热泪盈眶直摇头:“不不,别动武,信上不是说了吗?他们要的只是银子,银子咱家多的是,花钱消灾换回女儿就好,其余的甚么都不计较。” 看到此函,得知女儿下落,虽有凶险,其实李柔心中非常地高兴。假若当如爹娘所说,女儿是落入老魔头之手,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得知女儿并未落入其手,只不过被几个小毛贼掳劫了去,这自然安心了许多。花钱若能了事,又岂有不愿意之理。 然而梁景并非如此想,只觉奇怪,一个信函里怎会有两封信,右手那封未曾动过,他拽在手里老紧,深有疑虑,微一踌躇,终于按捺不住心动,将信展开,但见信内写道:“父亲大人在上:请恕女儿不孝,不甘寂寞一心飞出宫闱;孰料贼惦上,押往苍山,此处四面山雪围绕;盼父明义,依言上山交纳赎金,还女归巢。不孝女拜上!” 此老念罢,甚为大气,将信挫团一掷,火眼冒光,满脸颤肉:“这个时候,你想到有我这个爹啦!”脚一顿,将纸踩扁。 李女侠满脸是泪,爬上抓住丈夫的脚,求道:“老爷不要啊!钱财乃身外之物,一切当割舍,但女儿为心头肉,不可不救。”梁老出过气,心头舒坦了许多,也冷静了下来,当下将妻子搀起:“夫人,你是了解我的,钱财对于我而言譬如粪土。只是老夫担心,赎金交了,他们当真如约放人?” 李柔一怔,眼眶里的泪水停了,她是关心则乱:“老爷,那该怎么办?”梁老沉吟:“若是逍遥派几位前辈在,事情一切好办,只是如今......”就在这时,那银川自门外笑吟吟而入:“爹娘,其实不用师父他们,儿媳也有办法救得雪儿回来。” 第966章 避轻就重,书信藏玄机 银川一觉醒来,又命厨房做好早饭,正预备请公婆前厅用膳,经过梁雪房间,偶听爹娘对话,才知梁雪有了下落,胸中甚是雀跃,就挺身而出。二老大喜,见儿媳莲步踏来,李女侠抢上,握紧儿媳之手,激动问:“银川,你有甚么法子可以搭救雪儿?” 那公主面上一笑,安慰道:“娘,您别急,贼人不是说了吗?要爹爹押着赎金一人赴约,咱们照做便是!”李柔还当儿媳有甚么好主意,一听之下,颇为失望:“甚么,要你爹一人独自前往?”银川微笑:“去的人当然不是爹啦!” 李柔错愕,连梁老亦有几分糊涂,他上前一步:“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几分别扭?”何止是他别扭,一旁的小厮也是眉头深皱,他搔耳问道:“少夫人,对方约见的是老爷,他不去,那谁能去?” 银川笑道:“我可以去呀!”三人咋舌:“你?”梁老也莫名好笑:“银川呀,这当儿了,你就别开玩笑啦,你怎么可以代替老夫。”银川道:“怎么不可以,儿媳可以易容成您的摸样,带上银子前去赴约。”三人大惊:“易容?”仔细一想,这的确是一个可行的法子。 梁老不会武功,由儿媳银川代替,哪怕敌人再精明,也是难以瞧出破绽,听得银川又道:“依我的武功,对付几个毛贼绰绰有余,爹娘不必担心,只是这银子......”一千万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装成箱子数量颇重,一人实难载行。 此老道:“银子的事你放心,等下我便去筹备。只是一时间突然要提这么大一笔数目,我怕在大理难以凑足。”银川蹙眉:“这些人也真是的,有轻飘飘的银票易于携带不要,偏偏要运甚么银子,当真费事。”说到这个,梁老不由噗嗤一声笑。 李柔恼道:“老头子,你傻笑甚么?”银川亦觉得奇怪,此老一早上为女儿之事,不是火大便是怒发,难得见他笑一个。 梁景道:“老夫没有傻笑,这伙人精明的紧,你道他为何避轻就重?咱们开的银票,虽然四海通行,天下钱庄皆可兑银,但那都是柳先生钱庄开出来的票子。他们若拿着银票上分号兑换,这么大一笔数目,那些掌柜难道不起疑心么?” 他顿了一下,接道:“掌柜们若是有了疑心,怀疑此钱来路不正,必然支会东家验证,届时他们的阴谋岂不败露。”三人听说之后恍然,但那银川仍有一些疑虑:“他们可以用少量的票子去各州省分兑啊,又何必如此费劲。” 梁老笑道:“分兑票子,这的确是一个销赃的好法子,但如此一来,费时费力不说,只怕吃力不讨好,反而误事,倒不如银子来得直接贴切。”银川点头,总算大彻大悟。 李女侠听得着实不耐:“我说二位,你们就别再研究票子的事了,还是赶紧的去筹备银子为是?”梁老道:“老夫糊涂,还是夫人考虑周详,那么,我这就去,还请夫人留在家,好生等待。”李柔颌首,此老话罢,拽步就出门了。 李柔精神恍惚,不禁往后幌去,银川急抢而上搀扶:“娘,你没事吧?”李柔苦笑,握了握儿媳之手:“娘无碍,你扶我去雪儿榻上坐一会就好。”银川依言搀扶,又吩咐小厮:“你去请太医来。”那人应诺,李女侠连忙阻止:“不必麻烦太医了,我歇一会就好。” 银川深知婆婆内力深厚,只是梁雪一事,此女打击过大,夜里又睡不好,再强的身子也有拖垮的一天,但婆婆既如此交代,又不好拂逆其意,只好叫那人回来,自搀婆婆过去坐下。不料鞋下一实,似踩着了甚么东西,当即离鞋瞥睹,却见一纸团停在地上。 她有些好奇,问:“这是甚么?”李柔见问,瞧了一眼道:“那是雪儿写的信。”银川甚为吃惊:“雪妹妹的信?那怎会......”李柔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子?”银川稍微颌首,听得婆婆轻叹:“这还不都怪老头子乱发脾气,我都未曾看哩,他就糟蹋成这样。” 银川不忍心,当下捡起,把纸团轻轻展开,虽然非常地皱,却并未损伤分毫,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此女瞧了一遍又一遍,之后大喜:“原来如此!”李女侠不解:“你何出此言?”银川将信放低,指给婆婆瞧:“您看!” 李女侠看了一遍之后,觉得并无甚么特别之处,苦笑:“只不过普通的一封信而已。”银川摇了摇头:“不然,请您再仔细瞧瞧?”李女侠依言,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仍看不出甚么名堂。 银川微笑,招来那小厮,请他辨认,那人观过之后,亦是同理,并不觉有甚么特别。银川道:“你们将信中每一句的开头第一个字合起来念念看。”二人依言,念起:“请、飞、押、围、山。”末了糊涂:“甚么意思?”银川道:“将‘押’作‘鸦’再试试?” 二人又念出:“请飞鸦围山!”仍是不明,银川解释:“飞鸦即指‘神火飞鸦’,我想雪妹妹之意,是让爹爹派神火营的人,到赴约当日将苍山围起来。”李柔听后大惊:“这怎么行,雪儿不是拿自己的生死开玩笑吗?” 银川道:“那倒未必,她既然叫我们如此做,想必定然有完全之策。只是信中词短,不能尽数言明,就连这句话,她也不得不藏头告之。”李柔蹉叹:“唉,幸好有你在,不然这信便被老头子毁了。” 银川笑道:“娘,其实你也不必过度担心,媳妇相信吉人自有天相,眼下老天爷不是帮着我们,让我们看到了雪妹妹想传递的话么?”那小厮笑赞:“大小姐当真聪明!” 李女侠仍有几分担心:“银川,依你看此事该怎么办?是不是通知老头子?”银川想了想,说道:“先不忙着告诉爹,以免人多口杂。我看这样,咱们就来个双管齐下好啦!”李柔惊疑:“怎么个双管齐下。” 银川抿唇,将玉手一招,二人互视一眼,缓缓靠近,听她笑着低语,将计划详说了一遍,二人听后,纷纷赞同。只是李女侠仍有忧怀:“这么做,对雪儿她......” 第967章 降服不了你,老子不姓鹿 路经一夜深苍,逍遥派几位高人冒霜顶寒,在荒郊寻访了一宿,直至天明,仍无一丝梁雪的消息。凭着银川的转述,亲往梁雪失踪的路口查探了一番,好不容易发现女娃留下的记号,依此追踪,到得苍山脚下,竟然线索中断。 此刻游云漂浮,阳光刺目,四人不觉止步,在周槽仔细端访了一遍,见那地域宽广,林木为遮,山路崎岖,蜿蜒而伸,就是再无一丝痕迹留下。四人目光互视,李沧海一抹额上娇汗,问道:“师哥,雪儿留下的记号怎么就断了?” 无崖子沉吟一会,说道:“该不会被贼子发现销毁了?”童姥抢出,叫道:“铁定不会,这丫头所描全乃我逍遥一脉特殊符号,外人根本就不晓。”无崖子点头:“师姊说的极是,但如今线索中断,却不知上哪寻访为妥,这山头如此之大,若无确切方向,只怕......” 那李秋水忽道:“不如上山!”三人听了诧异:“上山?”此女抿唇,眉间一笑:“不错,听说这苍山之上,乃盗匪集结之地,说不定那老魔头便逃往了那里。”既无确切线索,三人也惟有姑且信之,盼望梁雪当真就在山上。 鹿老大见状,面上一笑,不但不退反而欺前。梁雪大惊,手中钗头转刺,就要深入肌肤里:“你脚别再动了!”鹿老大冷笑:“老子就不信你舍得死,这花花世界如此精彩,只要你一刺下去,就甚么也看不见了。”梁雪意志坚决:“别再过来,你若动一下,我让你后悔!” 那鹿老大嘿然:“姑娘,你舍得你那帅气的哥哥吗?还有你们一对宝贝儿女,以及父母双亲。”梁雪听了,心头一震:“是啊,哥哥,我舍不得你......”手上微一迟疑,那厮的话语又来:“姑娘,不如你从了我,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令兄是不会知道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玩玩!” 梁雪啐骂:“无耻!”鹿老大笑笑,戏说道:“放心,老子亲你的时候,绝不用牙齿咬就是。”此女心恐,微微咬牙,酝酿一口浓痰,向那厮吐去:“你放屁!”哆的一声,正中那厮眉心,这痰他原本可以躲过,却轻易接下了,此人浓眉一皱,那痰顺势溢下,心中有恨,竟极力暗压:“姑娘,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此女不见他动怒,有些意外,尽力镇定道:“姑娘我甚么酒都喝,就是你的脏酒不......”话未了,就听那厮嚷一声:“梁萧,你好大的胆子,敢闯我苍山,来啊拿下。”说这话时,双目含怒,直瞪着窗外,右手食指高高戟指。 梁雪不识真假,竟然信了他,只当兄长来救自己,格外地高兴,往窗外顾盼,但见除了一片梅林,寒梅在枝头迎风之外,更无一人,却才知上当。但为时已晚,鹿老大趁她扭头松懈之际,右脚弹出,速速将姑娘手里的钗子踢飞。 此女“啊”的一声胸震,娇躯往后撞,腕手疼痛已极,鹿老大不给她一丝喘息机会,脚出之后,立即揉身而上,大手一拉,就把姑娘往自个怀里撞回。忽听砰的一声闷响,梁雪的后肩贴上了那厮厚厚的胸膛,同时看见玉钗掉落在地。 鹿老大欢喜,双手回抱,把个较弱的姑娘紧紧地搂在怀里,鼻间呼吸着发香,一脸陶醉,甚是满足之色:“妙,妙,妙!”口里连声大赞。 梁雪忒觉恶心,胃里反酸把头一低,张开樱口,玉齿往那厮的手臂狠狠就是一咬。鹿老大正乐头上,浑然忘我,不想此女有如此一招,其齿锋利,颗颗入肉。这厮忽觉剧痛,简直要钻入心窝里去,不免忿然把手抽回,仔细查看,但见齿痕深入肉里,鲜红混溢,辣辣作痛。 他眉头又一皱,听得那些个手下都在暗暗窃笑,回眸怒横了一下,这些人个个又噤若寒蝉,不敢再造次,鹿老大但觉自尊心不但受创,就连颜面也荡然无存,甚是丢人,冲那些手下喝去:“笑甚么笑,都给老子滚出去。”底下人听了,都怯怯退出门外。 梁雪观之,心头越加茫然,只觉世界就要降临末日在自己身上。果然,那厮赶底下人出去之后,他猛地回头,露出一脸凶相,恶语扬言:“贱人,老子若降服不了你,便不姓鹿。”凶狠扑来,梁雪大惊失策,不得已左闪右避。 鹿老大身躯庞大,梁雪较为娇弱,岂是其敌,逃了几下,便没甚么力气了。那厮一下子又把此女抓住,他将梁雪拖至榻边,往榻上一扔,跟着整个身子狠狠压了下去,就要解她衣服非礼,此女死命挣扎。 底下那些人不情不愿走了出去,多少有些埋怨,但想老大一向够仗义,玩完了妞,说不定会赏给兄弟们同享,有了这个心理,又安然许多,替他二人关上门成其好事。不料这时,忽听闷哼几声,有人回头,就听到自个身上的骨头在裂开,双目瞪得老大:“你......”一口气上不来,就此倒下。 柔光折射,那门被大力踢开,一条影子对照地面拉长,步履缓缓落地无声,慢慢靠近榻边,看见一男人在上头戏谑,一女子在底下使劲苦挣。此人冲上前去,一把提起鹿老大的背心,将他往一旁丢弃。 鹿老大身壮似牛,少说也有两百多斤,此人居然轻而易举把他提起,当玩具一样扔掉,可见其力气之大,委实惊人。 梁雪错愕,抬眼瞥去,见榻旁这人气宇轩昂,却是个骨瘦的中年人,满面红光,一双眼睛发着亮光,直勾勾盯着自己:“美,实在是太美了!想不到在这个小地方,也有如此绝色佳人,看来老夫今天艳福不浅啊。”伸出大手,“来,姑娘,快跟我走!”听了这人的话,梁雪有些害怕,将自身衣服拉紧,身子往榻里缩,又摇了摇脑袋。 这人极为不耐,也不管她愿或不愿,上去一把就将此女拉下榻来。梁雪敌不过,随他大力而走,极是艰难,面有苦涩:“抓疼我了,你快放开我!”此人不听,只管前走。 鹿老大无缘无故被人扔到地上,浑身吃痛,打了一个跌,挣爬起来便破口臭骂:“他奶奶的!”戟指,“你......你是谁?”心道:“在山上我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第968章 这厮内力好强,甚么来头 中年人惘若不闻,带着梁雪从那厮身前走过。鹿老大大怒,想他堂堂一寨之主,在这苍山之上,有谁不给他面子;又有谁敢这么嚣张无视他的存在。自觉威严受到了歧视,伤了自尊,大叫一声:“站住!”中年人当不见,拽着梁雪只管出门。 梁雪后知后觉,只感身子酥软,无半分力气,既不想落在鹿老大手里任其蹂躏;又不愿跟着这怪人任他率性。心头闷苦:“我到底招谁惹谁啦?”眼见就要跨出房门,不料鹿老大突然冲上,抓住那人肩膀咆哮道:“快放手,她可是老子的女人。” 中年人甚为不屑,扭头眼睛一惑,似笑非笑:“是吗?”内力一提,鹿老大吃惊,但觉虎口一震,五脏翻腾不已,心颤:“这厮内力好强,到底甚么来头?”在他知晓的人当中,似乎并没有这一号。 念想之间,觉臂上一酸,不得已离了那人肩膀,又见他步履轻飘,轻盈跨出了门槛,一落地已在一丈之外。鹿老大心想:“倘若人让你救走,不但雇主那边无法交代,就是一千万两银子,不免也打了水漂。”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千古以来都是不变的定律。 鹿老大将心一横,追了出来,喊道:“喂,快把女人放下,饶你下山!”这话一出,比平时少了几分霸气,许是知道对方太过厉害之故,但为了钱财,不得拼上一拼。他一踏出门,就看见倒在血泊之中的兄弟们,脸色变了。 一时怒火烧心,更有了借口出手,纵到那中年人身后,戟指质问:“这些人都是你杀的?”那人不睬,拉着梁雪只管走。鹿老大手推一掌离地,往中年人劈去。 梁雪心跳,一颗心怦怦然,期盼着:“打吧,打吧,最好两败俱伤!”眼见鹿老大的掌势就要劈到那厮肩头,脸色僵了。这鹿老大铁了心,一心要留下梁雪谋自个的私利;更要为兄弟们报仇,掌上之力不免增到了十分。 这样的一掌下去,别说是一颗巨石,就算一头牛,只怕也顷刻间倒下不起。梁雪闭上眼睛不忍去看,不料那中年人微一转身,就见他眼睛突射出一道奇光,抵消了鹿老大发来的力,跟着那光不减,直愊而去。 鹿老大不敌,就听得他“啊”的一身惨叫,庞大的身子有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后掠去。中年人不再瞧上一眼,拉着梁雪直走。 此女睁开眼时,听得砰的一声震动,看见那姓鹿的倒在远处的石阶上,挣扎一下,身子起不来了,喉头一甜,面上满是痛苦之色,跟着一大口鲜血直喷而出,登时染红了那一块块的石阶。他双眼兀瞪老大,其实经脉全断,面抽搐一下,就此气绝,当真死不瞑目。 梁雪大惊,明明不见中年人出手,他是如何把鹿老大给杀了的。一时心潮混乱,只觉眼前这人实在可怕,比鹿老大甚至更为凶残几分。虽然她讨厌鹿老大,但是如今看见他这等死法,心底突溢一丝同情。 中年人只当这些事从未发生过,带梁雪走到堂口,预备下山而去。那秦叔闻讯赶来,看见梁雪被一位中年人抓住,第一感觉便是不好,仗剑拦阻:“阁下哪条道上的,快把姑娘放了。”那人止步,横眉嘿嘿好笑:“又来一个不畏死的,极好极好,也省得老夫一个一个去找。” 梁雪惊慌,一听这人语气便知他要错下杀手,了然秦叔没这样的武艺,此老连一个鹿老大都打不过,更何谈是眼前这人。一旦过来无疑送死,在这班山贼之中,就秦叔一人,她看着比较顺眼,不忍他白白牺牲,使眼色叫他离开。 秦叔向来敬重梁萧夫妇的侠义行为,更何况对梁雪尚有那么一点仰慕之情,如今见她落难,又怎肯轻易离去,于她安危不顾呢?当下招唤兄弟:“大家一起上,把姑娘救回!”秦叔所调教出来的人一向讲义气,头头有令,岂能不赴汤蹈火。 这些人喊一声,执刀佩棍,一场混打。不料中年人勾唇,冷笑一声,那大袍一起,一面拉护梁雪。此女这回瞧得真切,见他袍中真气滚滚,弥散开来,哪个撞上一触即溃,就向后倒飞出去,待落地时头破血流,眼见不活。 她咋舌,心忖:“这厮到底是人是鬼?若换哥哥,只怕也有所不如。”转念间,看见前来之人,一一都死于这厮的无形真气之下,甚是痛惜。又见秦叔提剑冲来,梁雪大惊,疾呼:“不要送死!”话落,为时已晚。 那中年人眼睛一瞪,自身上发出一股真气,这气似剑似刀又似暗器,正中秦叔的心口,又听砰的一声爆炸,秦叔的身体从中而断,登化成片片血肉,连一句遗言都没有交代。 梁雪魂飞魄散,只吓得筋骨酸软,心头大痛,双眼有如泉涌,放声痛哭。伤心了一阵,抬眸瞪向中年人:“你为甚么不可以饶了他?” 中年人笑笑:“你若是求求我,说不定我心一软,就把他给忘了。不过遗憾,我不知道你那么关心他。但是我可以答应你,下次老夫再杀人之时,你只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一定不杀。” 梁雪步子错退,指着他,泪眼模糊:“你不是人!”不料中年人也不以为意,只笑:“一百二十年前,也曾经有人这么跟我说过。”梁雪吃惊,以不信的目光又瞪着他。 中年人笑道:“别这么看着我,你生得这般标致,如今又梨花带雨,真是我见犹怜,就怕老夫一时难以抵御,提前跟你成就好事反而不美。”梁雪惶恐,听他语气不善,下意识将自身衣服拉紧,颤唇:“你想干甚么?” 那人道:“别急,跟我去了就知道了。”话落,大手又抓紧梁雪的玉腕,此女挣不过,只好问:“你要带我去哪?”中年人一本正经道:“去附近山头找个洞穴,你陪我好好练功。”说这话之时,面上勾笑,十足的不怀好意。 梁雪甚惊:“我不去,我不去,你放开我......”死命苦争,中年人好笑:“不要再调皮了,落在老夫手里的姑娘,都这个性子。”梁雪魂丧,奈何她力弱,一步一个脚印被那厮拽下山去。山风轻拂,带起一股股血腥之味,弥漫相送。 第969章 弱不禁风,老儿催奔疾 无崖子一行四人,徒步上山,这四人都乃前辈高人,武功超群,轻功更是绝顶。登山之路,虽有崎岖荆棘为阻,却如平地直行。山风轻拂,微有一丝秋去冬来之意,越往上走,但见那里万物银装一片,素裹一簇,煞为好看,几人称奇。 李沧海止步,一抹额上娇汗,问道:“昨夜山上在下雪么?怎地有如此多的积雪!”无崖子笑道:“苍山不比别处,一入......”忽听童姥喝一声:“谁?”几人大惊,相继往动静处观看,又见那半山腰丛林中灰影一闪,跟着看不见了。 童姥嘀咕:“我明明看见有人,怎么一眨眼工夫便不见了。”无崖子道:“此人轻功之高,只怕不在我四人之下。想不到小小的一个苍山,亦是卧虎藏龙之地。唉,前途不知险峻,看来咱们得小心一点才是。” 李秋水忽道:“不对!”三人但觉糊涂,此女这话说得当真古怪之极,无崖子笑问:“哪里不对?”李秋水慢声细语说道:“师哥,你不觉得这人的身法好生熟悉,倒像一个人。”经她一提,三人细想一会,皆为恍然:“难道是他?”李秋水点头:“不错!” 清风为戏,山林灰影长掠,步履如飞,林木倒逝,那人当真矫捷似兔,凶猛似虎。梁雪被中年人拽着飞奔,这会上气不接下气,她本柔弱无骨,哪受得这般罪。又奔了几步,实在跑不动了,硬被那厮强行拖走,胸口不禁气闷,娇喘道:“喂我不行了,快停下。” 中年人步子一顿,虎目回横:“才走这么少一段路,便叫不行,你们女人当真没用。”梁雪捂着酥胸,尽量抚平气息:“走?大叔,您有没有搞错,这像是在走吗?”中年人耳根一动,暗听有危险靠近,心下微惊:“来得真快!” 骇然之下,又拉梁雪:“别停,快走!”此女不乐意了,忍了他很久,这会胸恼之极:“赶那么急,你要去投胎啊。”中年人道:“若是再不走,只怕要麻烦了,别说废话,你快起来!”他越说,梁雪越不为所动,干脆找个地方安然坐了下去。 中年人来气,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你是不是故意的?”梁雪敌他不过,屁股一沾地,又被这厮强行脱离,胸中有火,却不敢发作,知道硬碰不行,最后遭罪的只会是自个:“拜托,上吊也先让人喘口气不是?”中年人无心与此女拌嘴,只催:“你走是不走?” 梁雪见他眼中带有几分杀气,心头一惊,服软道:“好啦好啦,你让我歇一会,马上就走!”中年人生气:“不行,立刻就走!”也不管此女愿意不愿,抓着她就奔,梁雪怀恨,奈何她空有忿意,却手无缚鸡之力,不情不愿被他拖着直走。 此女本来就很累,不得歇息片刻,眼下浑无半分力气可使,如今又被这厮强加意志,走不得几步,骨头全软下架来,坐于地上,喘气道:“我不行了,要走你自己走吧!”中年人回头,面上蹭怒沉喝一声:“快起来!” 梁雪委屈:“人家走不动了嘛,你这人也不懂怜香惜......”中年人不耐,吓唬道:“你不走是吧?好,很好,那老夫就把你先奸后杀,然后弃尸荒野。”梁雪一听,心头害怕,但极力震慑,撅嘴道:“你就算是杀了我也无济于事,走不动就是走不动,你还愊迫不成?” 中年人大急,恼也不是,骂去此女更为理气,就在这时,徒听山腰传来脚步之声,隐约有人语:“师哥,咱往哪走呀?”一男子道:“去那边看看!”中年人听说,不由震惊,切齿:“阴魂不散!”也不管此女诸多埋怨,一把将她抱起,转身就跑。 梁雪但觉娇躯一颤,如腾云一般,便落入了这厮怀里,耳听心脏传来怦怦跳动之声,疾风刮面,可奇怪的是这人呼吸平缓,没有一点急躁之意。莫名惊醒,看见自身被中年人抱得紧紧地穿山钻林,顿吓了一跳,嚷道:“无耻,无耻,快放下我!” 中年人不睬,依旧步履加疾,穿梭山林。梁雪气苦,狠起心肠,以手肘猛地反撞那厮胸膛:“你若再不放下我,姑娘就撞死你。”中年人原本铜筋铁骨,此女这么一撞无伤大雅,全当替他挠痒痒。 梁雪气大,使出浑身的力一味击他。中年人初始不在意,这种小儿科虽伤不到他分毫,但一直被此女这么捣乱,心中甚烦,跑了几步,狠狠警告道:“女娃儿,你再调皮,信不信老夫在你脸上亲一个。”梁雪听说,吓坏了,这人一脸胡子,倘若被他那张臭嘴亲了一口,呀,甭提有多恶心了,胃里反酸,一对玉手急忙捂住双颊,羞红至极。 中年人暗暗好笑,心道:“哼,跟我斗,你还嫩了那么一点。”步子一掠,又去好远。远远地忽听身后有声音传来:“快追,在哪里了,别让魔头逃了。”梁雪心中打鼓,一直在忐忑,不过也听到了人语,极为好奇,不知他们追的是甚么人? 盘算着,又见中年人这么拼命地跑,一联想到他的语气,不禁省悟:“乖乖,该不是他的对头寻上门来了吧?”心下窃喜,掩嘴:“最好如此!”又好奇追他的都是些甚么人,以致令对世人不屑一顾的中年人如此畏惧,倒有几分一睹真容之愿。 当下仰起脖子,悄悄回头,透过中年人的肩上,可以隐隐地看见林木倒飞,而远远的有三四人拼命在追赶,似乎是一男三女。无论中年人跑得有多快,那四人始终不曾落后。渐渐地距离拉近,人的轮廓也辨得有几分清晰,感觉这些人甚为熟悉,颇似......此女的动作,中年人有所察觉,不由质问:“女娃儿,你要干甚么?”听得她脱口而出:“外公!”中年人疑惑:“外公?”转瞬又好笑,心想:“也是,以我这般年龄,做她外公的外公绰绰有余!”梁雪暗道糟糕,急忙把嘴巴闭上。中年人不以为意,继续飞奔。 无崖子心道:“这厮内力比我们强太多,这样下去只会彼消此长,于己等不利。要怎么样才能赶在他前头呢?”瞥见山坳有条小路,心一喜:“有了!”抄近道去截堵。 第970章 合力打杀,不必多费唇舌 幸天怜顾,抄近道果然奏效。不消一刻,无崖子已赶在那厮前头,看见魔头抱着孙女一味逐奔,有些吃惊,心底来怒。足下一点,从小径下跃起,窜向路中一株大树,微一借力,有如燕子一般掠去,轻悄悄地落在那魔头跟前。 前路突来一人拦道,中年人猛然煞步,由于惯性,不得又向前幌了几幌。梁雪被这厮紧抱,委实吃罪不少,跟随他动作只震得自个五脏翻腾,內腑捣海,不由叫苦连连:“哎哟,我的妈呀,你不懂开车,就别乱煞脚啊,这点常识都不懂。”中年人不理他,双目只瞪着来人。 过了好一会,他才勾笑:“晚辈,是你呀!总跟在老夫后面,难道老夫的屁股有蜜么?”无崖子不理此人的疯语,望着梁雪说道:“把她放了。”此女一听,抬起眸来,看见无崖子在前,不由一喜,唇颤:“外......”无崖子打断,只问中年人:“堂堂高人欺负一个女娃,您难道不觉得羞耻吗?” 中年人又笑了,说道:“无崖子,单凭你一句话,老夫就得放人。这要传扬出去,老夫岂不很没面子!”无崖子听说,不由干笑一声,指说道:“似前辈这等身份之人,居然跟我说面子,哈哈,若是江湖同道听了,似前明教主这等只怕要从坟墓里跳出来,骂你个三天三夜不休。”中年人生气:“你......敢讽刺我?” 无崖子起手,面上挂笑:“岂敢,岂敢,前辈乃高人,在下在您的面前,区区又......”忽听半空中传来娇叱一声:“师弟,这厮干尽坏事,又何必跟他多磨唇舌,一块合力打杀了他便是。”话出同时,身形一翻,腾空掠去,只推出一掌,照魔头脑门便劈。 梁雪咋舌,岂料中年人微微一笑,左手抱着个佳人,脑袋一侧,就轻易避了开去。跟着右掌一起,暗运真气,猛地击出,目标正是童姥的门面。梁雪娇呼一声:“姥姥当心!”童姥听得,又闻风疾,已知不妙。 其实她一掌劈出,至此力弱,不料魔头趁机出手,害她无法回援。二人距离颇近,童姥的破绽又都卖了给他,此人出手,动作又快,并且又狠。童姥不敢多想,将身子一转,提气向旁掠开。尽管她应变灵活,侧躲之际,仍不免被此人真气伤到。 童姥脚跟落地,但觉胸中一闷,有一股外气停塞经脉,步下不免一跄,后退了三步,心惊:“此人内力更胜从前?”不敢大意,立即运气调匀内息,却看见师弟与那魔头斗了起来。 掌风凛凛,雷声呼喝。原来方才无崖子看见师姊有危险,不顾一切,抢上救援。中年人随意一掌,便将童姥打退,他有些得意。又见无崖子从侧袭来,便弃了童姥,回身招架。此人左手搂抱佳人,右手随意挥洒,尽显气威。 无崖子眼见孙女落贼手里,有了些许顾忌,生怕伤到此女,出手之时,不免顾此失彼,让敌人有了可趁之机。他一连使出好几招凌厉的招式,以指代剑,但惜都伤不到那厮分毫。魔头的武功原比他高出许多,如此一来,更是吃力不讨好。 恰时李家姊妹赶来,见师哥有难,本欲联手上去对敌,不料李沧海心软,怕孙女遭罪,胸中一酸,低唤声:“雪儿!”梁雪听得真切,感同此心,眼眶一涩,泪珠儿滚落:“外婆!” 中年人与无崖子正斗紧处,乍闻此言,心头一震,他本稳懆胜券,这时幌了个虚招,跳出丈外,满脸诧异望着梁雪:“她......她是你外婆?”梁雪委屈应:“是啊!” 无崖子追上,说道:“你我之间的恩怨,不必牵扯到孩子,蒙您慈悲,先把她放了,咱们再好好战一场。”那人甚么也听不进去,只看着梁雪:“这么说,那小子便是你外公了。”梁雪点头。 中年人苦笑,他早该想到,天底下怎么会有长得那么相像的人。昨天,他被逍遥派四老愊得实在无路可逃,不得已避祸上苍山。又听说寨主劫来了一位绝色佳人,魔头只要再找一位女子来合体交欢,便可神功复成,届时甚么逍遥四老统统扯淡,也不须再躲避怕事。 一时心动,有了抢那佳人来练功的念头。他被四老追赶,其实元气耗损不少,须得尽快恢复,于是在附近一个山洞暗暗调息。待得天明,前去山上打探清楚,知道女子被关在西首一间屋子里,便悄悄前去。 不想看到鹿老大在快活,心中气不过,就上前教训一顿。但当看见梁雪那一刻,他还道看见了李沧海或是李秋水,着实惊艳了一把。那两位他其实早就想抓来练功了,只是这二女颇负武艺,若要毫发无损,的确须费一番手脚才行,加之无崖子等阴魂不散,便打消了念头。 却不曾想今日老天爷恩泽,居然给他送来了一个大美人,若是能和此女功德圆满,内力不知要增强多少倍,于是乎将其擒来。万料不到,看上去是一朵娇滴滴的玫瑰话,背后竟长着很多毒刺,只能看不能砰。 童姥冲破玄关,体内真气充盈,一跃足欺上前去,登时抓住梁雪手臂,要将她脱离魔头控制。中年人一惊回神,手上加力,紧紧黏住此女。 梁雪蹙眉,但觉左手有一股大力侵入,令她好不难受,跟着那只手便动不了了,似乎被金箍箍住了一般。 童姥咬牙,不愿放弃这么好一个救女娃的机会,臂上用力,紧紧抓住梁雪,势要将她从贼人手里释放出来。中年人见状,内力亦增一分,他练功的时辰已到,若不与女子交配,势必被内力反噬,他可不想受这种苦,遭此等罪。 梁雪但觉胸闷已极,体内有两股真气在乱窜乱撞,似要把她的身子撕成两半,非常地痛苦,声音撕心裂肺:“我...我好难受,身子要爆...爆了!” 无崖子大惊,抢上去:“师姊快住手,雪儿不会武,这样会被你们的内力相互撞死的。”童姥瞥睹梁雪一眼,见此女满头是汗,一脸痛楚,也有几分不忍,就想撤掌。但转念一想,又说道:“不行,这魔头练功时间已到,倘若他没女子交合,便会筋脉寸断,爆裂而亡。只要拖得片刻,过了这时辰,他离死不远矣。” 第971章 隔山打牛,遇上北冥神功 无崖子气馁,听得师姊这般说,便知她一心要除恶务尽,竟连雪儿的生死亦不顾,有些恼火:“除魔卫道向来都不是你的风格,怎么,今天转了性子?就算你要杀这厮,以后机会多的是,又何必殃及孩子,她可是无辜的呀!” 童姥听说,又暗睨了梁雪一眼,见这女娃儿咬牙苦撑,忍着莫大的痛苦。人心都是肉长的,慈悲之心她并不是没有。况且此女乃臭小子的媳妇,她疼爱都来不及,心肠一软,有些许迟疑,僵持一会,心头暗忖:“若除此恶,眼下乃最佳时机。” 当听了童姥那番话后,中年人暗暗心惊,想道:“这妖妇竟然知道老夫的罩门?”委实骇然不已,如今午时过二,待得三刻接近,他若不与女子行房,只怕当真如姥姥所说,经脉寸断,内力反噬,届时比死还难受百倍。 不想还好,一想但觉內腑有一股燥热之感,好似自个的真气当真有几分控制不住,开始四处游走、乱窜,搅得他好不难受。那气一经散开,时间久了,只怕神仙难救,咬牙苦压:“不行,此非久留之地,我得尽早离去,不然便是老夫的葬身之墓。” 然而想到要舍弃像梁雪这样的美娇娘,却有那么一丝不舍。再说了,他一逃走,短时间内又上哪去寻得这么美的一位佳人,予他练功。时辰一到,只怕没离开此地,便已身亡,此等折本的买卖,又岂是他这狡猾之人肯做的,心念:“要走,至少也得一并把她带上。” 这般思量着,盘算既定,正预备动手去反击那妖妇,趁机脱逃。孰料此女有些心神不定,观之心中一喜,想得好,不如来得巧,当下丹田气提,狠狠一推。肉眼看不见,就有滚滚真气,尽往梁雪身上打去。 中年人这一招,有个名堂,叫“隔山打牛”,利用物隔,击打对面的人,中间那位却无丝毫损伤。功夫练到高明之时,可伤人于无形之间,令人防不胜防。 那童姥虽然分了神,却不曾把戒备之心松下,她手搭着梁雪玉臂,能感知对面的一切。女娃体内突然真气增强,心头一震,略回眸,就看见那魔头面有得意之色,暗诧:“这厮利用雪儿为媒介,欲置我于死地?不行,不行,我可不能让他得逞了。”童姥向来心高气傲,专横霸道力行,又岂容这厮撒泼。 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此姥性格怪癖,反之,只凭喜好行事。见魔头动狠,她也暗提内力来个浴火焚身,心笑:“你这厮时辰将近,不好好思策溜之大吉,反倒跟我较真。哼,隔着个人,你内力又弱一半,姥姥我何所惧哉!” 忽听梁雪“啊”的娇呼一声,声撕凄惨,但觉体内有两团火在烧,在那五脏聘驰争强,只疼得她腹痛如绞,这一刻有如刀山火海,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却不得摆脱。 无崖子和李沧海二老观之大急,搓手顿足,计无可施,对师姊劝也劝过了,她为了一时之气,看来不能罢手了。如今二人已成内力比拼之势,就算她肯放手,已是不能,只是却苦了丫头。听她痛苦哀叫,都急煞了心,掏肺苦胆,只恨不能上前援手。 内力之争,在乎个人修行高低,合乎外在因素影响。他猛地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趁二人比拼之时,悄悄转到那老魔头身后,给他致命一掌,就此了事。但转念一想,此等行径过于卑鄙,不属侠义之为,况且他自恃身份,不愿干这等勾当,不由摇了摇头。 李秋水近来极少言语,自从与师姊师兄摒弃前嫌,化解往日恩怨之后,她便潜心修道,苦寻避过轮回之法。加之见过这老魔头之后,更笃定心中所想,立志成就一番功业。是以俗世少理,虽和师姊等云游四海,对琐事却看得极淡。 如今见无崖子这等烦恼,不禁上前一步,唤声:“师哥!”之后在其耳根低语了几句。无崖子听后错愕:“这......这能行么?”李秋水面上一笑:“去试试看!”无崖子奈何,苦着一张脸,依言走到那梁雪跟前,沉思一会,毅然把手搭在孙女肩上。 中年人大惊:“无崖子,你要干甚么?”一张口,但觉体内的真气有如黄河决堤般倾泻而出,直钻女娃体内,他颤唇:“北......北冥神功?”若换平时,对此人施展的北冥神功,自然不屑一顿,而今非昔,一来他玄关难过,二来和童姥斗将许久,真气耗甚,有大半已落入梁雪体内与妖妇抗衡,如今又这般消耗,岂不危在旦夕。 梁雪体质颇弱,抵御不了两股真气争锋,险些晕厥之时。好在有外公过来,渡入一缕真气,这气柔和之极,有如二月里的春风,沐浴在阳光底下,好一番清凉惬意,格外地舒坦。她甜笑一声:“外公,谢谢您,雪儿觉得舒服多了。” 无崖子微笑,极尽疼爱:“孩子,别说话,心领神会!”梁雪依从,果真不再言语,听得童姥大笑:“师弟,还是你的北冥神功好使。”既得他相助,当即撤手,以免自身功力为师弟所吞,届时不妙。 那魔头惶恐不已,心恨:“不行,长久下去,彼消此长,我内力必定被他掏空。老夫能存活至今,靠的便是这‘采阴补阳’之术,万一功散,岂不是命不长久。都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运背,倒不如舍了这份心思,再图个长远之策。” 注意既定,心下又笑:“好,你不是喜欢吸人功力吗?老夫便给你一股!”当下逆运真气,自动发出一股。这气浩瀚之极,无崖子大惊:“不妙!”极力护佑孙女,但听得波的一声震响,魔头抓住梁雪玉腕那只手,徒地松开。 此女娇胸一震,不禁往后直退,无崖子运气接住,梁雪莲步才稳,又听她哇的一声,口里喷出老大一口鲜血。无崖子动怒:“这厮真可恶!”一抬头,已不见了那魔头踪影,甚为错愕,听得童姥怒然:“又让这厮给逃了。” 李沧海道:“不如去追吧,趁他功力未复。”童姥赞好,岂料那梁雪又是哇的一声,鲜血狂吐,几人大急,无崖子一搭脉搏,脸上立即色变。 第972章 不是爹爹,此人是个女子 午阳当空,尽放光彩,偶有大风哨过山头,激引万物共鸣。松树为多,叶稀不能避阴,山路崎岖,道阻且长,野草风动,就听丛中处使来一辆大车,轱辘之声响彻山谷。赶车的是一个中年人,此人宽袍缓带,面慈生祥,言尊孔孟,礼体周文,身后车板上堆几个铁箱,车轮深陷泥土,却不知装的是何物? 那人将车赶至山脚下,勒绳停车,往峰上瞭望一眼,只觉高不可樊,念道:“想必这就是那苍山了。我在大理住了许久,倒不曾来游玩过,当真孤陋寡闻。”他从驾驶位跳下来,往来路望去一眼,不见人烟。 片刻,又把头向山上看,浏览了好一会,有些心闷:“不是说好午时一手交人一手交货么,这些人真不守信用,害我好等。罢罢罢,为了雪妹妹,我就算再辛苦,也是值得。”话出口方知说漏,心中一慌,便环顾四周,幸喜无人,一颗心又安下。 日头光线折移,又过去好一会,这人等得有些心焦,甚是不耐,顿足:“这些都是甚么人,如此不守信用,再不下山,我可要冲上去了。”暗提内力就要发作,转念一想:“不行,雪妹妹尚在贼手,万一我冲动坏了大事,岂不糟糕,忍忍吧!”按捺心神,又忍下气去。 眼见午时三刻接近,此人实在没耐心了,弃了大车和箱子,展开轻功,从那路抄了小道。他身子一展,有如女儿姿态,不但灵动,更见几分妩媚。令人远远一见,都生疑心,这中年人到底是男是女?若说女的,却穿着男人的外套;不是男人,动作又这般女人味。 须叟间,他翻过一个山坳,正预备直上,徒听山腰有人语传来:“快,送回城里去诊治!”听得步履踩在枯枝枯叶之上,发出的沙沙之响,少说也有三四人,落足虽轻,许是这些人乱神的缘故,倒听分明,此人狐疑:“这么吵,发生甚么事了?”但觉这声音好生耳熟。 转念一想:“会是谁呢?”闭目冥想他所熟悉的人,少顷恍然而悟:“他......他是......”念未了,脚步声已近,此人抬头,看见这几人正往这边来急着下山,他好生欢喜,嘴里嚷叫:“师父!”足下一点,向旁边一株老松借力,身子一跃纵向前去。 无崖子四人背着梁雪,急步寻路下山。行至此间,过度担心,不曾在意周边情况,此刻听得有人叫他们师父,都不觉奇怪:“谁在呼唤师父?”四老抬眼,就见一中年人立在眼前,这人适才那手轻功好生潇洒。 四老当看花了眼,不觉揉揉眼睛,但觉是真,那人轻袍缓带,步履昂祥。李沧海眉头一皱,声音有些诧异,指着来人:“你......你是景儿?”印象中的梁景喜文厌武,根本不通武艺,绝无此等身手,但对面这人不论从外形抑或身高,的的确确是那梁景无疑。 梁雪听得动静,迷糊睁眼,靠在无崖子背上,乍见眼前这人也是吃了一惊,开口欲唤,又觉鼻头一塞,一个爹字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头,心道:“好香啊,爹爹甚么时候擦胭脂水粉了。”此乃一股女子幽香,她只当闻错,又向一旁吸了吸。 童姥等体香各有不同,心底纳了闷,还道是自个身上所散,暗吸一口气,但觉气味不对。山风拂过,那香味又复浓郁,自前而来,心惊:“爹爹又不是女人,哪来诸多讲究?不对,不对!”凝眸睨去,奇迹了,她的眼睛突然看得好远。 一里外的事物都非常清澈,不知是该欢喜还是该担心?隐隐不安着,只觉事非寻常,无意将目光在那个“父亲”身上停留了一下,竟有察觉。此人的一双耳朵,竟然打着耳洞,眼睛瞪大了,心忖:“他不是爹爹,此人是个女子!” 无崖子救孙女心切,不管来人是谁,只说:“老小子,你来的正好,你女儿病了,快随我下山去诊治。”那人吃惊:“雪妹妹病了,她得的是甚么病,严重吗?” “雪妹妹”三字一出,五人大惊,李沧海不悦,上前一步骂去:“姓梁的老小子,雪儿是你女儿,你怎么与她称兄道妹,忒不成体统。”那人听得,面上一热,却不隐现,尴尬道:“是,师叔教训的是,我会谨记!” 他这一声“师叔”可又把他害苦了,童姥出列,堤防此人:“阁下到底是谁,你不是梁大人?”这人左右不是,说甚么错甚么,极是苦恼,正想把事实陈明,徒听梁雪噗嗤一声轻笑。 几人糊涂,童姥问她:“丫头,你傻笑甚么?”梁雪并不回答此姥的话,只是把眼望着对面的“父亲”,笑说道:“川姊姊,你几时学得这般淘气,竟扮起爹爹来啦,这不是要占我便宜么?”那人一愕,随之莞尔一笑,速将脸上易容物除去。 一瞬之间,一张书生老脸,立即变了一张俏丽的女儿脸来,几老叹为观奇:“你......你是银川丫头?”那人迎上,为礼道:“正是!”先给师父李秋水请安,然后逐一给几老问礼。 无崖子笑叹:“天下之大,当真无奇不有,今日所见,果真......”一说到这里,想起梁雪之厄,又不禁叹起气来,极为烦闷。 银川说道:“徒儿一时鲁莽,冲撞了几位前辈,望师父和师伯们别生气。”李秋水问她:“你为何也到这苍山来了?”银川轻叹一声,便把事情的始末长话短说了一遍,至于假扮公爹,乃是得其老同意,才为之。 几人听后,不禁感触,恍如隔世一般,哪能见怪。梁雪堕泪:“由于我的任性,害爹娘这般担惊,我真是不孝。”趴在外公肩头,便痛哭了起来。 李沧海出言安慰:“傻丫头,此事怎能怪你,你也是一片痴情。”无崖子回头,说道:“好了,有甚么话,等离了苍山再说。对了!”问向梁雪,“丫头,你觉得哪里不舒服?”梁雪但觉胸闷已极,更多的是自责,只笑:“我很好!” 无崖子听了,心中一沉,没事只证明事情更糟糕。 几人下得山来,银川解下马匹,留给无崖子乘,铁箱子仍掉。梁雪心痛:“川姊姊,你怎么把银子扔了,就算哥哥再有钱,你也不能败家呀!” 第973章 惜女若才,感触老生朽木 银川闻言,微愣了一下,面上勾笑,自那木板车上跳了下来,拂扫手心道:“雪妹妹,说甚么呢你,姊姊我几曾败过家?”梁雪道:“我说的是箱子,不,是银子。”银川好笑:“我的傻妹妹,这荒郊野地的,哪来甚么银子?” 四老担心梁雪的病厄,无崖子不忍再耽搁时间,便道:“好啦,都是自家人,别为些许小事而吵,伤了感情,咱们应该快马赶回城里才是道理。”梁雪撅嘴:“我哪里有吵,分明是她的错,哥哥辛辛苦苦才挣来那么一份家资,她说扔便扔了,岂不令人寒心。” 无崖子道:“你说是银子,她则说不是?你二人各执己见,再争下去,恐怕天黑也得不出一个结果,反而更伤感情,这多划不来。”顿一下,“那几口箱子就在眼前,若想知道有无银子,打看来瞧瞧,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梁雪欢喜:“这倒是个好主意?”就见那无崖子右袖一拂,一道光出,朝地上的几口箱子射去,听得几声怪响,箱子全数打开。这一刹那之间,所有人都傻了眼,惟独银川一人吟吟而笑,梁雪咋舌:“怎么会这样?”原来那箱子装的全是石头。 童姥问去:“川丫头,你不是说奉了梁大人之命,应山贼之邀,押运赎金来这苍山换人么?银子怎地变了石头?”银川起手为礼,向几人作了个四方揖:“告罪,告罪,这只不过是弟子使的一个障眼法而已,倒污浊了师父、师伯们的眼睛,当真不该。” 她抿唇作哨,即听犀利一声刺耳,就见那满山遍野涌出来许多人,他们服装一致,手拿神火飞鸦。梁雪一眼便能认出,这些都是神火营的士兵,慢慢走近站了一地,列队齐整,个个精神抖擞。 队中有名小将,上前恭敬施礼,对银川请示:“公主,您召唤小的们出来,是不是预备要围山了。”银川摇头:“不是,夫人已被几位前辈救出,此次行动取消,快护送他们回城去。”士兵们听说不围山了,都一脸泄气。 本以为此次剿匪,可以立一个头功,谁料想竟是白虚此行。营中好手,大都随太子殿下东征去了,徒留一些后学新人,眼见他等个个建功立业,而自个只有旁观的份,哪能不动心,哪能不羡慕,哪能不嫉妒恨呀。 银川扫视众兵一眼,了然他等想法,当下扬声道:“弟兄们,虽然咱们这次不打仗,不剿匪,但是兄弟们长途跋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家回去之后,此次随行的人赏纹银百两作为粮资。”那些人一听,都乐得疯了,争先恐后要送无崖子等回城。 梁雪却才知错怪了银川,原来是此女看懂了她留给父亲的家书,方依计行事。那梁景前去筹备赎金,但儿子征战所需军事费用极高,留在大理国库的所剩无几,而银子都分散在四海钱庄,各州省路途遥远,一时间怎能提现。 票子倒是不少,可惜这些人只爱银,不爱票,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实情跟儿媳银川一说,顺便把凑集的八百万两银子一并交予她,嘱咐此女明日交银时,跟贼首商量一下,余下的可不可以用银票代替。 此女面上一口答应,暗地里却使计谋。当二老看见银车驶出城门之后,银川却把车转往新世纪,把偷偷准备好装满石头箱子的车换了。神火营的兄弟们得到公主的指示,早已候命待发,一路之上悄悄尾随,只等公主令出,一涌而上杀敌人个片甲不留。 公子轻叹一声,说道:“银川原是个奇才,若是男儿之身,只怕战场之上无人是他敌手。”李柔苦笑:“也怪老头子当时糊涂,见了女儿的信,只匆匆看去一眼,不曾深入研究。不然以他的心细和睿智,雪儿的伎俩,他又岂能不晓。” 梁萧问:“老爹那段时间,心里很烦么?”李柔愁眉:“是啊,几乎天天如此!他自知不胜酒力,打从你离开之后,他便天天小酌几杯,那天是他喝得最凶的一次。”公子又问:“为了甚么?”李柔抬眸,向儿子望去一眼,娇唇轻动,欲言又止。 公子道:“娘亲但说无妨,有甚么不痛快的都说出来!我是您儿子,难道您还忌讳?”李柔叹息:“可你毕竟不是。”公子了然:“我懂了,老爹还在为我不是他亲生这事,耿耿于怀。” 李柔道:“你懂的,他这人就好面子,他一直想有一个亲生的儿子,好继承他梁家的香火,可是我的肚子不争气,自从生了雪儿之后,便一直没动静。那时有你,我们也不急,谁又想到事隔二十年,你的身世竟被抖了出来。” 此母眼眶一酸,晶莹溢下:“我知道,这一年多来,他每天生活在苦恼之中,尤其是昏君当道要灭我们九族那刻起,老头子更是心灰意冷,不欲为活。但是你却救了他,老头子表面对你凶恶,其实心里面是非常爱你的。” 公子胸口一酸,虎躯轻颤,不让眼泪掉落,嗓音有点涩然:“这个我知道!”李柔奈叹:“但你不知道的是,他梁家一脉单传,老头子深怕死后无颜见祖宗,是以这些时来一直做着求子的梦,但你看我二人,年纪都这般大了。雪儿事发当天,便是如此,我与他拌了几句嘴,他便不快活了。” 公子叹出一口浊气,作深呼吸道:“要怀上孩子,也不是女人的过错,有时候恐怕是男人不......”李柔像是看怪物一样盯着儿子,公子迟疑:“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李柔回神,掩饰尴尬:“没有,只不过你这些话太过惊世骇俗。”公子道:“不管怎样......孩子?”提到孩子,不由说道:“我不是让雪儿把孩子名字命为梁姓了么?老爹他这又动哪门心思?” 李柔叹道:“有些事你是不懂的,像你爹这类人,太过钻牛角尖。”公子心道:“是啊,古时候的书生,太过于拘泥传统与礼法,一点也不懂得变通。”一念至此,他有些莫名其妙起来,明明跟母亲说着雪儿之事,怎么扯到父亲身上来了,便问:“不是,娘,我们在谈妹妹,怎么说起老爹,雪儿她到底生甚么病,以致让外公如此紧张?” 第974章 连夜回城,宴拒女生异像 四老脚程颇快,加之轻功绝顶,如今行走山林,只听风掠不见人影。那无崖子嫌马笨拙走不快,才出松林,便弃了坐骑,就与师姊师妹们同行。他身负一人,依然老当益壮,行将起来尽赶前头。神火营众士兵,哪有这份脚力,只瞧得叹为观止,转瞬间离了眼线。 银川后学先进,尽得乃师李秋水真传,小无相功更是使得炉火纯青,这份功力也不在师尊之下,时不时放缓脚步,相距那么一段距离,以示真诚和对师父的敬重。 五人展绝学,弄神通,约莫夜幕之分,才回到城里。银川先去新世纪吩咐士兵,把早上的那八百万两银子,全数运回国库安置。四老冒黑禁寒,入得宫来,梁景夫妇亲迎,寒暄了几句,此刻梁雪在外公背上,已安然入睡,其小脑袋斜歪,可香着哩! 长辈们为了不惊扰于她,说话时尽量把声音放低,动静弄小。无崖子把孙女背回她房里,安置榻上,这才算松了口气。梁景关切问:“有劳老前辈了,我女儿如今怎样?”无崖子听了,虎目横去一眼,心道:“此人迂腐之极,难怪每当小师妹提到他,总要生气。”便道:“她睡着了,你尽可放心,有甚么话外面说。” 梁老作请:“好好,您老顾虑的是!在下已命人备好酒菜,几位前辈不如移驾偏厅,让在下好好伺候如何?”无崖子望了一眼师姊和师妹,见他们面上都有一些旅途劳累之意,心想:“这些日子也够辛苦她们的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吃犒劳一顿。”便道:“如此甚好,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梁景面上一僵,迟钝一会,又笑脸相请。 李沧海悄悄拉过女儿,一旁叙话:“这老小子,几时变得这般殷勤?”李柔闻言,面上一笑,其实心苦,说道:“还不是他昨晚儿酗酒,醉了一宿,偏巧雪儿那时出事。我一腔子烦恼,无处可诉,便不睬于他,他只当我在生他气,闻听父母大人回宫,他为了讨好于我,岂能不尽心尽力。” 李沧海微笑,抿唇说道:“男人就该这般管束,你若是总惯着他,那他岂不上了天去。倘若时不时稍稍不理他一点,等时日一久,他发觉不妙,只当你烦腻了他,没你的日子便不能过活,极为不惯之时,定会对你百般顺心,万分讨好,想赢回你的注意。” 其女深笑,抬眸望着丈夫与老父步出门槛,悄声问:“母亲,您对父亲是不是也时常用这招?”慈母面上一红,竟有几分娇态:“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李柔听得,暗下心动,忖想:“世上男人千千万万,但终归千篇一律,喜爱女人温柔的同时,更爱新鲜玩意。” 那李秋水轻轻摇了摇头,觉得回来,此间事已了,当下说道:“诸位雅兴,我就不奉陪了,这便告辞。”他二人听说,无崖子步出门口的那只脚,又移了出来,转身问:“师妹,夜深了,你这是预备上哪?” 李秋水面上一动,说道:“师哥,您说笑了,小妹赶了一天一夜的路,脚有些酸痛,只想回房好好歇着。”无崖子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李秋水打断:“以为甚么?” 无崖子看了此女一眼,苦笑道:“没甚么。”心下却想,“师妹近来对我冷淡了许多,不知是不是我和小师妹走得太过亲近,以令她不高兴。” 听得李秋水左掌作礼道:“师哥,你们尽兴,我先去了。”梁景听了,心急叫住:“前辈,在下已备下薄酒,不如随意饮用些许再去作憩?”李秋水回头婉拒:“梁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时下不饿,倒不必破费。” 梁景道:“这怎么说得上破费呢?酒席早已......”就听无崖子叹一声:“随她去吧!”此女的脾气,他多少有些了然,决定既下,就是八匹马也拉不回来。 李秋水会笑:“多谢师哥成全!”身子一幌,去势已疾,自那扇门蹿出,只见白影蹁跹,形如电闪,让人眼帘一花,便不知了去向。 梁景大急,追叫:“前辈,让我差人送你吧!”远远地传回一声柔脆,空荡徘徊:“不必麻烦,路我熟!”之后便了无声息。 几人一阵沉寂,过得片刻,梁景笑请:“前辈,咱们这就走吧?”无崖子略略回头,见小师妹在跟女儿叙话,然师姊一直立在梁雪榻前,蹙眉深思,有些奇怪,叫去一声:“师姊!”不闻她应,又唤去一声,仍无动静,人仿佛僵住了一般。 无崖子又唤第三遍:“师姊!”那姥姥仍无作为,就在这时,榻上的梁雪突然双眼一睁,顿将童姥吓了一跳。姥姥步子后跳一步,抚胸恼道:“小丫头片子,你是不是想吓死姥姥我。”梁雪侧脸,展颜:“姥姥,外公在叫你哩,你怎当听不见?” 童姥没好气道:“我心正烦着呢,没空理他。”微讶,“咦,你不是睡着了么,为何听得到我们在说话?”梁雪懵懂:“我也不知道。”按着脑袋,欲要坐起来,其母李柔抢上相扶。 听女儿续道:“我本来是睡着的,不知为何,渐渐地我脑子一片空白,之后,你们的声音,我就隐隐约约听得见了。”童姥疑惑:“这甚么情况?” 那李柔甚为焦急,适间听得母亲把在苍山之上,所发生的事,都详细见告。此刻胸怀慌意,问向童姥:“姥姥,她怎么会这样?”童姥也是不解,为难道:“也许这个......那样......”看见无崖子走近,道有了救星,将他拉过来挡箭:“师弟,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无崖子跄了跄,说道:“若我所料不错,是那老魔头强行在雪儿体内留的一股真气,催发了效用。先是双目有远景辨物之能,接着耳听八方。” 梁雪心道:“在山上我能认出父亲是川姊姊假扮,原来这一切亦逃不过外公法眼,只是他当时不说?”那李柔暗惊,说道:“爹,这不是我们习武之人该有的耳聪目明吗?雪儿她怎么......”无崖子点头:“不错,我们习武之人由内练外,当内力偶有小成之时,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到和听到附近极细微、极小的事物和声音。” 第975章 莫高兴太早,话只说了一半 公子一个磕绊回神,抿了抿那口干裂的唇,揉了揉眼睛,自倒一杯茶喝上,又把茶杯搁下,自怨道:“我怎么听着听着便要睡着了。”一伸懒腰,但觉倦意甚浓,好似那烈日酷暑般,浑然提不起一丝劲来,兴许这些时日,他当真有些心力交瘁。 李柔美目一转,面上有些沉色,向儿子横去:“可是为娘这故事说得不动听,有些拖三拉四?”公子但觉虎口一震,立马陪着笑脸道:“非也,非也,儿子岂敢埋怨起母亲来,只是儿子定力不够所致。”李柔微微一笑:“不是就好。” 眼见门外天色暗暗浮光,五更天至,此母仍是不能把话提到点子上,公子有些急迫,遂问:“娘,您说了老半夜,口一定干了,儿去给您沏一壶茶来。”说时离座,就要转身,那母李柔忽然叫住:“不必了!”公子愕然,立定脚跟,脑袋只侧:“您不渴?” 李柔说道:“你的心思,为娘岂有不晓?嘴上说不烦,其实心底早就烦透了我的啰嗦。也罢,丑媳妇总得见公婆,我便与你说了吧!”公子听闻,心下一动,又重回交椅安然坐下,等待着母亲的叙述。 几人听了无崖子的一番话,各有所思,李柔头一个欢喜:“爹,这是好事呀!雪儿从此之后便有了功力。”无崖子叹息:“柔儿,你莫高兴得太早,为父的话只说了一半。”李柔疑惑:“一半?”那李沧海上前一步,搭着女儿的肩头,神色欠佳:“不错,师哥只说了一半。” 李柔好奇,当下就问:“那还有另外一半呢?”这时,见那童姥把脑袋摇了摇,说道:“虽然魔头的邪功与我所练颇有几分类似,但他此功还有一个名堂,叫‘采阴补阳’,这个前番我已经提过,便不多作说明。” 她顿了一下,又道:“此功一成,好坏参半,好者,便似那魔头一样,容颜不老;坏者,除却六十年轮回修炼一次之外,体内更累积着一种毒素,功成则便罢了,毒素自散;若是不成,轻者内力反嗜,筋脉寸断,受走火入魔之厄;重者,当场毙命。” “今日午时三刻已至,我等几人在旁环伺,那魔头一时间找不到女子采阴滋补,而又无法逃脱,大限将至,他惟有孤注一掷,把毒混合真气注入雪儿体内。其毒凶恶,极为霸道,加之那厮的魔功邪异,若稍处理不慎,定然命毙当场。” 李柔一听,只吓得花容失色,幸喜其母李沧海上前安慰。母女俩把目光同落在梁雪身上,见她背靠榻轩,柔唇轻咬,一张容颜极是煞白,却不露一丝害怕之意。二女见了,眶中带涩,都不由千般心怜,万般意爱。 无崖子轻叹一声,说道:“我本想以北冥神功之妙,将她体内这股邪恶的真气给吸出来,岂不料,不管我多番努力,抑或耗费真气,那邪气便似不随我心。这时我才猛然幡醒,尽管北冥神功有容乃大,能吸天下各门各派内力为己所用,但那所吸者,全是宿主苦行修炼之功。然而雪儿体内之气,并非宿主所寄,只是外来之力,我这北冥又岂能容纳。” 李沧海道:“师哥此举,非但有利,更添凶险。”其女李柔不解,问去:“此话怎说?”李沧海美目含泪,又向外孙女瞧去一眼,见此女无动于衷,更为心痛,嗓子哽咽道:“之前师姊和那老魔头对役之时,曾在雪儿体内留有真气,如今加上师哥那一股,正好有三道。试想一下,一个浑然不会武之人,体内突然多了几道真气,会怎样?” 李柔不禁落泪:“就像一个空有宝山的叫花子,明知山有宝,却苦无钥匙,甚至比这更糟糕。”无崖子极力忍耐,不欲自己和那娘儿们一般哭啼,说道:“不错,雪儿不得法门,三道真气在她体内乱窜乱撞,早晚出事,幸喜暂时无碍,那是我与师姊的两道真气源出同门,有相铺相成之功效,暂时将那魔头的邪气镇压住了,只不过......” 其女李柔焦急,问:“只不过甚么?”徒听梁雪蔑笑一声:“只不过那魔头的真气太过霸道,外公和姥姥的真气根本压不住,我随时有性命危险。”李柔捂嘴吃惊,几人讶异:“你都知道?” 梁雪莞尔,凤眼逐一向长辈们看去,笑说:“晚辈虽不通武道,但自从哥哥离家之后,这些时来,我和川姊姊、嫣姊姊常处一块,她二人一个是精晓天下武学典籍,一个是逍遥门下高徒,聚时常谈一些精华,我耳融目染,久而久之,自然染上一些习性。” 无崖子道:“你知道了也好,我老人家也不打算瞒你。只是我们几个枉自空负一身武艺,遇上你这事,却一点法子也无,当真虚活了一场。”梁雪听了,唇上勾笑:“外公,您其实不必苦恼,也不必妄自菲薄,人的生死有命,一点也强求不来。” 几老听了,越加难过,想不到她小小年纪,竟把生死看得这么淡,委实不容易。其实梁雪何曾想死,只不过不忍几老和父母为她担忧,她更放心不下的是丈夫和孩子,才装得这么镇静和超脱,只是想到父母,一抬眼,却不见了父亲,心道:“爹爹上哪去了?” 李沧海实在看不下去了,一顿足,往外就跑。无崖子大急,举步去追,童姥微一迟疑,也跟了出去。而那李柔举步无措,瞧瞧外面又看看女儿,不知如何是好?心头一惊,腾起一丝疑云:“老头子呢?几时走,我却一点也不知。” 原来那梁景才听一半,便忍不住悲痛,偷偷退出了房门,此刻在佛堂,观音像下跪着,三叩首,老脸淌泪,极为虔诚:“菩萨,请饶恕弟子的罪过,我不该崇文厌武,要报应就落在老夫的身上,千万别折腾我的女儿,求您大发慈悲!”说着,又顿首叩拜。 梁雪瞧出了母亲的心思,轻声说道:“娘,我没关系,你若担心爹爹,就出去看看吧!”李柔来气:“我才不担心他。”嘴上这么说,心中可不这么想,生怕此老做出甚么傻事来,暗骂:“老头子,你死哪去了!”梁雪观其母神情,知她嘴硬心软,当下抿唇一笑。 第976章 北冥之海,当可容纳百川 冷风清过,掀树扯幔,那宫灯满庭,就见假山一侧幽暗之处,倩影一闪。后面地上人影拉长,一人招手追上,嘴里唤疾:“小师妹,你要上那去?”话近倩影止下,她轻轻转身,眼眶带泪:“师哥,我要去找那魔头算账,愊他交出解毒之法。” 无崖子近前,摇头道:“不要去,你打他不过。”此女苦闷,叹息一声:“要是萧儿在这就好了,这孩子善解百毒,他一定有法子救雪儿。”无崖子道:“他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此毒非比寻常,不是一般人能解。那魔头若是有法子,也不会苦挨至今了。” 他停顿了一下,身形悄转,仰望苍穹一眼,又道:“再说萧儿他如今身在汴京,此去路途遥远,待将他请回,只怕雪儿早已经支撑不住。”正待二人无措之时,西首忽传来一阵笑声:“师弟,你又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个威风呢?” 二人吃惊,同时回头,就见童姥身形一幌,自那廊道栏杆跳了出来,身子落下,立于二人不远之处,背负双手盈笑。李沧海低唤了一声:“师姊!”童姥不睬她,无崖子凝眉,问道:“师姊说这话甚么意思,难不成您有解决之法?” 童姥身形一正,笑道:“不错,就怕师弟你不肯割爱?”无崖子糊涂:“师姊此话何意,为弟听不大明白?”童姥道:“适间我立于丫头榻畔,深想了一遍又是一遍,终于让我悟通了一个道理。” 无崖子怪问:“甚么道理?”童姥笑道:“师弟的北冥神功有如北冥之海,可容纳天下江河,是也不是?”无崖子点头:“不错!”却不知师姊为何有此一问,那一旁的李沧海颇有慧根,一点即明,省悟道:“师姊之意,是让师哥传授雪儿北冥神功,以此容纳体内的三道真气,化归己用。” 童姥赞许:“小师妹,你蛮聪明的。”李沧海见赞,面上一红,不觉有几分娇态盈溢。殊不知此举却遭那无崖子强烈的反对:“不妥,万万不妥!”李沧海眉蹙:“师哥,我看师姊此法可行,哪里有甚么不妥?”童姥好笑:“我就说他舍不得把。” 无崖子为难:“并非我舍不得,当年师父分授我四人内功心法,每人修持各有不同。北冥神功至刚至阳,只宜男子修炼,不合女子参修。”童姥冷笑:“借口,我不是也学会了它么?”无崖子道:“你倒过来练只得皮毛,哪里是学全?逆行虽说至阴至寒,却不可以吸人内力为用,因此你才炼制出那‘生死符’来玩乐。” 童姥哼了一声,有些着恼:“强词夺理,满口诡辩,至少姥姥我证明一件事,这北冥神功并非女子习不得。”无崖子有气:“师姊,你怎么就说不通呢?女子为阴体,强练阳......”童姥打断:“停停停,少来说教,跟我说阴阳,你的内力不也参有小无相功么?此功至柔,你男子练得,为何我女子却练不得?”后一句意指北冥神功。 无崖子闻言,老脸渐烫,不好意思道:“师姊,那都是过去之事了,你又何必再提?”童姥不服气:“你不提,她不提,姥姥我却偏偏要提。”无崖子燥急,足下一顿,叫道:“师姊,你到底想怎样?”往事不堪回首,这小无相功乃是他和李秋水做恩爱夫妻时,从此女处学来,那一段经历虽美,但如今有小师妹在侧,他实不愿去挖掘。 童姥好笑:“师弟,姊姊我不想怎样,只要你成全了我这桩心愿,我便不提它。”无崖子极是为难:“这......这实是难煞我也!”童姥冷冷道:“有甚好为难的,这事对你来说,只不过举手之劳。哼,说来说去,我看你就是舍不下这份功业?” 无崖子大急:“师姊,你这说的甚么话?雪儿可是我的亲孙女,若是能活她一命,就算索去为弟我的老命,我也甘之如饴。”童姥冷笑:“哼,嘴上说的好听,心中未必这般想。”那无崖子急上心头,戟指:“你......不识好歹!师父的遗言.....” 童姥咬牙,喝声骂去:“莫拿师父压我,他已死去多时,若是天上有灵,也同意我这般做法。”李沧海轻叹一声,实不愿他师姊弟这等吵闹,心中虽爱师哥,却偏向师姊多一点,毕竟雪儿可是她嫡嫡亲亲的孙女,又岂能见死不救,便道:“师哥,既然你如此疼孩子,就从了师姊心意吧?” 无崖子听说,虎躯一僵,愣了好半响,这才回眸苦笑:“既然你求情,也罢,我遵命便是!”童姥闻言,可就气炸了肺脯,戟指凶恶:“无崖子,你好不偏心,我说一万句却顶不过她一句,你甚么道理?”无崖子难为情:“我...”极是踌躇。 李沧海面红过耳,上前一步,唤声:“师姊,你听我解释...”那童姥将手一罢,步子后退,情绪有些激动:“不消说了,你们两个都别叫我。”一气之下,掉头就走,二人奈何,叫唤不是,只得把目光互视,看着彼此眼中的自个,有些不知所措。 李柔依女所言,交代她要好生休息,却才离开闺阁。不觉辗转宫廊,兜了一圈,偶见佛堂内灯火通明,心头起疑,想道:“这么晚了,谁在里面?”当下把门推开,远远地却见丈夫跪在菩萨之前,顿首顿首又顿首,嘴里哭哭咽咽地念念有词。 此女想笑,却笑不出来,进去问他:“唉,临时抱佛脚,你这又是唱哪出?”那老侧脸,见是爱妻,再听了她的话,有些生气:“菩萨面前,不许打妄语!”李柔抿嘴,上去拉他:“好啦,起来吧!只要心诚,菩萨她是听得见的。” 不料此老一把将妻推开:“别管我,女儿这一生罪业,都是受我所累,倘若不是老夫憎武,命中又怎么无子?”李柔一听,不免胸脯来气:“老头子,你怎么又来啦?”此老不管,只顾祈祷求佛,那妻一腔好气:“好好好,那你就尽情的忏悔吧,爹爹可是想出了救雪儿的法子。”还别说,这句比甚么都好使。 梁景闻言大眼一睁,猛地射出亮光,滚爬起身来,拽住娇妻衣裳:“柔儿,此话当真?”那女面上嘻嘻一笑,跟着一沉:“假的!” 第977章 邪气作祟,治标不治本 晨曦悄上,原本万籁俱静,此刻风动,吹入女子闺阁。梁雪自得外公无崖子北冥神功心法习练之后,几日来,颇得益助,渐渐地能将体内无涯子等的两道真气融合,去压制魔头的那一道。她本就聪慧,如今又经几老一旁耐心传授教导,当真获益非浅。 这一日,她与往常一样在榻上打坐,怎知突觉胸口一闷,内息错乱跟着又感喉头略甜,竟然忍不住自喷出一大口鲜血来。登时将那父母吓坏了,李柔不得已又请来父亲无崖子诊治,此老诊过脉搏之后,甚为吃惊。梁景见此老面色欠佳,不由心慌,小心问去:“前辈,小女如何了?” 无崖子见问,未答,先冲此人横去一眼,颇有几分不悦,心想:“老夫来了这许久,你一口一个前辈叫着,连一句岳丈大人也不舍得说,忒也小气。”便道:“无妨,无妨,只不过这孩子体质较弱,一时承载不了那么多真气,好好休息便好了。” 李柔见父亲面色都变了,自然不相信他所言,一腔怀肠,目光向母亲望去。李沧海会意,上前一步,唤声:“师哥......”无崖子罢手:“小师妹,为兄知道你想问甚么,有甚么话,不妨到外面去谈。”作了个先请的手势,李沧海踌躇:“这......”见他如此谨慎,也不好多说,只是双目凝思,向女儿瞧去一眼,意思是请她安心。 不料二人未出门口,就见那童姥迅捷如风,闪到那梁雪榻上,突然手起一掌,同时盘膝而坐,就把真气推前,注入此女背心,那梁景夫妇大惊急上,无崖子浓眉一皱,抢回来阻止:“师姊,你不要乱来!”童姥娇叱:“你才不要乱动,不然我二人都有性命之危。” 无崖子一怔,骤然止步,拦着女儿女婿,只望着童姥:“你这又是何苦呢?”又见她双目紧闭,内力催急,不屑一顾旁人,有点担心:“师姊,你徒耗真气,这也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如此一来,反倒令雪儿体内真气骤增,她初学乍练,难以掌控,你这又于心何忍?” 屋内几人听不大明白,此老越说,只急得那梁氏夫妻越加忧怀,李沧海亦是柳眉一拧,忽闻师姊冷笑一声:“治标不治本?哼,难道你忍心看着丫头她遭体内那邪气折磨,备受煎熬么?”无崖子踌躇一下:“这,我自然不愿。” 童姥又笑:“这不就结了!好了,我要运功,闲话莫扯,休要分我心神。”撂下这句,便不理会众人,专心一致行功,那无崖子顿足,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一腔烦恼,当真难以发泄。 李沧海瞧出不妥,过去拉着此老的手,柔语安慰:“不急,有甚么事,咱慢慢商量!”无崖子听了,心下一安,瞧瞧爱人,又微睨扫了女儿女婿一眼,这才走出外间,把事实说了。 原来那老魔头在梁雪体内种下的恶毒,不但霸道,而且诡异非常,会趋势变化。初始梁雪体质柔弱,那毒成不了甚么气候,此女如今既会那北冥神功,又把无崖子和童姥留在体内的真气收归自用,原本凭着这股力可把那邪气压住。 岂不料那邪气随着人体的变化而变化,梁雪强上一分,它也增强一分。两气相克,威力难以抵消,只好在五脏六腑里冲撞,梁雪一时承受不了,这才呕血。如今童姥又给此女注入一道真气,想凭二人之力,把那邪气压制。 试想一下,这些人当中,单打独斗决不是那魔头的对手,四老曾联手,才勉强与那厮算是斗个平手。如今单就童姥一人之力,想要把那魔毒压制,根本就不可能。因此,无崖子才说,此举治标不治本。但姥姥一意孤行,谁也劝不动她。 三人听说之后,都非常难过,梁雪小小年纪,老天怎么待她如此不公,让她承受那么多的灾难?徒听砰的一声,像是真气反震,几人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急速进来。但见那童姥嘴角溢着鲜血,身子侧向后倒,她却极力苦撑,所有人不禁大惊。 梁雪睁眼,回身见姥姥遭难,心酸落泪,搀起她:“姥姥,是我害了你。”童姥苦笑:“傻孩子,别说丧气话,姥姥只不过被自己的内力反震一下,死不了的。”梁雪心里清楚,姥姥不但被自己输过来的内力反震,而且那可恶的邪毒也插上一脚。 泪珠儿如线滚,沾湿了自身衣裳,此女正想把姥姥扶起,岂知胸口一痛,内力又开始四散乱窜,她忍不住整个身子往榻上滚去,痛苦挣扎着。无崖子等又吃起惊来,想要上前,不料被童姥阻止了,见她慢慢盘膝,又准备给梁雪渡气。 就在这时,门口白影一闪,那李秋水掠身进来,叫住道:“师姊,且慢!”童姥疑惑,问她:“你不好好修道,来这干甚么?”李秋水抿唇苦笑:“师姊,你就算把真气耗尽,全都给了她,也是无济于事,只凭空添加她的痛苦罢了。” 童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李秋水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唉,难难难!”童姥恼怒:“既然没法子,你就别来搅事。”几人大急,无崖子说道:“师姊,你的脾气怎么还是如此暴躁,既然没策,大家伙坐下来,好好想想便是了,你又何苦生气?” 李秋水转向无崖子,说道:“师哥,此事不怪师姊!”顿一下,“我打坐静想了几天,雪儿压不住邪气,那只因她本身功力较弱,才无法控制。”李柔道:“这孩子从小就不爱武,而内力的积累需要一朝一夕,这节骨眼叫她日夜兼修,也是赶不上呀。” 那梁景听了,深深自责:“这都怪我!”说时哭腔浓烈,捣胸捶肺,李秋水见状,轻叹一声:“唉,眼下事在情危,无论是怪谁或自责也无济于事。”梁景抬起泪眼,相求:“那您说该怎么办?” 李秋水道:“办法并不是没有,只要大家团结起来,才可其利断金。你试想那魔头不过一人,凭他本领多高,留在雪儿体内的也只不过菱角,只要我们......”方说到此处,无崖子即明:“师妹的意思是,要将我们几人的内力都输给雪儿,然后她以北冥神功吸纳,当可抵御邪气。” 第978章 一物降一物,风水轮流转 公子大吃一惊:“甚么?您是说外公他们都将内力输给了雪儿?”他自个身为逍遥派掌门,其中道理当然清楚,只要不散功,容颜就不变,但只消这功力一散,人立即油尽灯枯,转瞬间必死无疑,当初他不肯接受无崖子的功力,便是不忍心看着他去死,想不到到头来却让妹妹贴了福。 李柔见状,噗嗤一声好笑,公子恼道:“娘,你又来取笑我?”李柔莞尔:“瞧你这孩子,一惊一乍地,我几时说过爹他们把功力传了雪儿。”公子瞪眼,转瞬又好笑。 无崖子此言一落,几女皆有同感,李柔抢先上前一步:“要传功,让我先来!”此女在那里伫立良久,眼见女儿在榻上翻来滚去诸般痛苦,极为心疼,她哪怕拼着失去武功不要,也要救治爱女。 不料李秋水轻笑上去点了梁雪的睡穴,让她减缓痛楚,回头说道:“杀鸡焉用牛刀!”望向无崖子,又笑:“师哥,在大理的武林人士中内力颇有修为但做尽伤天害理之事的想必不少,以你和师姊、妹妹的轻功,若要擒几个来给丫头练功,想必不是难事?” 果然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几人听了颇为欢喜,惟独梁景一人闷闷不乐,暗生鄙夷之心,想道:“以此等手段剥夺一个人的一生修为,不算好汉?”心中虽这般想,却不敢直言,但为了救女儿,他也顾不了那么多,自己若是会武,亦跟娇妻一样,头个牺牲。 公子哈哈大笑,猛地拍手:“妙妙妙,这招亏李秋水想得出!”李柔胸中颇有几气恼,当即袖子拂起,一扫儿子脸颊:“莫要鼓噪,当心将你爹吵醒,对你一顿好打。”公子一把抓住母亲的长袖,嬉笑道:“娘尽管放心,你我二人在这里聊了许久,亦不见老头子动静,想必他睡得跟死猪一样。”慈母听后掩嘴,不禁咯咯娇笑起来。 哪知此话一出,便听得咳嗽一声刺耳,二人不由大惊,就见那幽暗处闪出一个人来,李柔愕然,颤舌:“老……老头子,你来了多久,又听到甚么?”那人哼的一声,慢慢走近:“不早不晚,该听的不该听的,抱歉,我都听了去。”李柔“啊”的一声,娇胸酥软。 公子回眸,却见老父不着外装,一身睡衣雪白,眼露凶光,胡子气得翘起,直直瞪着自己。深觉大难即将临头,急放下母亲的衣袖,腿脚一哆嗦,离座便溜。 此老早知此子有此一招,便沉喝:“站住!”公子但觉舌头一干,胸震止步,缓缓转过身来,脸上勉强盈笑:“爹,您叫孩儿?”此老懒得再瞥去一眼,没好气道:“坐下!”公子怯怯地道:“不了,孩儿不敢!”此老道:“你有甚么不敢的,老头子睡得跟死猪一样。” 公子面上一红,尴尬道:“爹,原来您真的听到了。”此老忍气,命令一声:“坐!”公子犹豫:“不,还是爹先请!”此老横眼:“哟,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老子呀,梁大侠,不,皇上,当真难得!”公子垂首:“爹,您别这样嘛,顶多下次……” 此老一拂袖打断:“皇上,小民不敢,承受不起您的称呼,以后‘爹’这字,能免则免。”公子闷苦:“您到底想怎样?”梁景道:“小老儿在您的面前,怎敢有个‘想’字?”公子抓狂:“好,既然你不敢,那朕的话便是圣旨,您坐?”此老目光暗睨,不明此意。 公子动气:“啰嗦,叫你坐便坐,瞪甚么眼?”那老脸色立马变紫,满腹怒意,公子道:“娘,老头子便交由您处置,他若敢对您动粗,记得跟朕说,朕一定治他罪名。”顿一顿,“天色不早了,我先进去看看妹妹。”话罢,转身进屋。 这一下,可把个老父气得够呛,此老剧咳不已,一张老脸烧菜的时候,都可以免柴火了。李柔一旁暗暗窃笑,都说一物降一物,以前是老子降儿子,如今风水轮流转。此老回眸,见娇妻偷乐,不免又是哼的一声。 那公子慢慢推开门,步履放轻,但见闺阁陈设雅致,偶尔脂粉堆香,其味煞为好闻。晨风迎头,又见那窗格半开半合,天际拂晓,一轮东日徐上,妹趴梳妆台前,光线弥映一动不动,却不知是否睡着? 他不敢惊动,步子尽量放低,近前一看,却见妹妹左边那袖子整个都湿了,台上印有水痕。他知道,那些都是眼泪,是妹妹流出来的眼泪,只是不知这一晚,她哭了多久?想必累了,才不知不觉睡去。 眼见这一切,心揪已极,内疚已极,胸口不禁一酸,万般怜爱盈溢。又听轩窗风入,参夹一丝凉意,心有不忍:“这痴儿,窗也不关,被子也不盖,十足是个孩子,一点也不懂得照顾自己。”当下轻轻弯腰,将她抱起。 怀中一实,闻着妹妹那一头发香,有些迷恋,头一低轻轻吻去,却见佳人的容颜有几分憔悴,紧闭的双眼肿的像一对桃子,那眉毛一颤一颤的,连睡梦之中也不得安稳。瞧此情胸中又是一酸,眶里含泪,不得把鼻头一吸,极力忍耐,不让它滚下来。 他唇片轻启,凑下去,在那右眼轻轻地吻了一下,岂不料双目一闭,那泪水竟不争气似的滚下,正巧滴在妹妹的脸上。此女察觉,眉头一动,就要睁眼。公子错愕,骤然别开。 不久,那女眼皮一动,缓缓把眼相睁,但觉光线刺目,心道:“天亮了!”又见自己躺在兄长怀里,大吃了一惊:“哥,你……”公子闻唤,应了一声瞧她。 此女疑云愁起:“哥,你的眼睛怎么啦?”公子极力饰掩:“哦,哥没事,只不过沙子进了眼睛。”梁雪撅嘴:“胡说,我屋子干净之极,哪来沙子,那分明是眼泪。哥,你哭了?”公子不承认:“没有,哥怎么会哭。”心中一动,恼她:“倒是你,有床不睡,为何一人睡在窗前,你不知夜里风大,容易着凉吗?要是生病了怎么办,你不知道我多担……” 梁雪痴痴地瞧着兄长,静静听他在说,一脸奇云,不过心中感动极了。公子哑然住口,问:“你干嘛这样看我?”此女一愕:“我……”突然想起昨晚自己在生他的气,手上使劲,猛地一拍丈夫胸口,从中跳了下来。 第979章 此生此世,我绝不离开你 公子温香软玉昏了头脑,怜疚歉意乱了心智,冷不防一招给妹妹得手。他只觉胸口一震,好不疼痛,可见妹妹这一掌打得不轻,跟着步履随势一幌,偏后一些,就见妹妹在对面飒爽而立,美目放凶,果真有一些巾帼不让须眉之味。 他从来都不见过妹妹有此等气势,心底好生欢喜,面上迎笑,拽步走去,不料那梁雪出手罢断:“站住!”公子一愕,不得已步止,问去:“怎么啦?”梁雪讽刺:“怎么啦?你倒忘得干净,忘记你今天是怎么欺负我的?” 公子摇头,甚觉纳罕:“没有啊,我怎么会欺负......”然而一触及她那对带光的眼睛,心中一动,却才想起隐隐有那么一回事,自己冤枉了她,怀疑她不是自己的妹妹梁雪,还对她凶恶,如今一想,当真追悔莫及,颤唇:“我……” 梁雪罢手:“不消说了,请你出去,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公子心痛,步子跄了一跄,抬眼望她:“你当真要赶我走?”梁雪别过头去,眶中略湿,把嫩唇一咬,极尽忍耐不让泪水滚落,冷声道:“对,你已经签了离婚协议书,咱俩以后路归路,桥归桥,要娶再嫁,都随心意,互不干涉。” 公子虎躯一震,险些跌下地去,他不敢相信这些话乃自妹妹口里说出,以前她是多么多么的爱着自己,而自己也一心只系于她身上,自认是多么幸福的一对。为何历经了一番打滚,却全然变了味呢? 他不甘心,就算是死,也要弄个明白。公子尽管难过,仍极力把身子给站直了,戟骂道:“你放屁,要我离开你,我万万做不到。甚么狗屁离婚协议书,分明是慕容复的诡计,难道你也当真?” 梁雪听了,娇胸酥软,也险些跌坐在地,她两行清泪不争气默默淌下,迷了眼球,又湿了满脸,仍然极力苦忍不敢放声哭出来。银牙一咬,心道:“我不能心软!”她必须要这么做,不然与哥哥再做夫妻,只会害了他,此女宁愿死,也不伤害兄长。 她狠起心肠,话语冰冷无情道:“不对,你既已签字,无论真假,你我都不再是夫妻,你……走吧!”一字一顿下着逐客令。 公子闻言,心痛得都能溢出血来,他掌心狠狠一抓,突然扑上前去,一把将那个妹妹抱得很紧,前腰手环,在她耳边呢喃:“不管你说甚么,此生此世,我绝不离开你。”双目一闭,晶莹自两边眼角溢下,滴在那妹妹的后颈上。 梁雪碎了心,一时不慎被兄长紧紧搂着,不能挣脱,有些气恼:“你快放开我!”公子哭泣:“不放,你说甚么我也不放,除非我死!”梁雪大急:“你……”银牙一咬,但觉脖项上一热,跟着风吹沁凉刺骨,有几分不忍心。 公子道:“你还不能原谅我么?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怀疑你,更不该在没弄清事情真相之前,对你那么凶,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要打要骂都随你。只是,别说分手好吗?两个人能走在一起做夫妻,是几世修来的缘分,千万别轻易将这种缘分抹杀掉,好吗?” 梁雪一惊:“真相?你都知道了些甚么?”公子嗓音哽咽:“母亲把甚么都告诉了我?”于是将李柔说过的话,简略对妻子陈述了一遍,之后道:“我不该留你一人在大理,害你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怪我,怪我,这一切都怪我。”目光紧闭,嘴角低喃。 好像千言万语,都不能抵消他的赎罪之心。晨风拂打轩窗,柔柔轻送,丝发香浓,公子歉然了好久,闻着幽香,不知不觉竟有几分心猿意马起来,但觉喉头一干,下意识将个妹妹身子扳回,细看了她一眼,粉颊娇唇,如蜜桃一般诱人,娇羞含待。 喉咙一咽,凑上唇去,亲吻了起来。梁雪一阵迷茫,耳闻哥哥真情厚意,芳心不觉动摇。愣神当会,乍被兄长厚唇吻着,他又舌搅齿间,诸般逗弄,冷不防神智一清,心叫:“不可以,我不可以害了他。”挣扎着要将他推开。 岂料兄长身躯健硕,下盘稳固,无论怎生使劲,有如蜻蜓撼石柱一般,纹丝不动。又觉兄长大手游移,开始不规矩在身上来回寻找衣带,这一下委实吓坏了,心一动,暗提内力,欲要将他震开。哪知公子察觉,猛地一睁眼,指出如电,封了梁雪诸般穴道,让她提不起丝毫内力。 此女大惊,眼睛一翻,直瞪着他,公子内疚,低头说一声:“妹妹,别怪我,哪怕舍去我的性命不要,我也要救你。”话罢他甚么也不再说,右手一抄,将妹妹双腿挽抱了起来,往床榻慢慢走去。此女口虽不能言,心却剧痛无比,眼泪有如泉涌,公子只当不见,把佳人轻轻放在榻上,又将丝幔一扯,全散了下来,然后他俯下身去,爬到妹妹身上。 晨阳曦柔,几朵白云漂浮俯视苍生,见到此情,也羞答答地躲藏起来。段誉一早醒转,从梅兰竹菊四女口中得知王语嫣回宫的消息,甚是欢喜。他内力深厚,又经梁萧诊治,得四女悉心照料,早已好了一半,今闻佳人音讯,喜上心头,又已健康大半。他急速下榻,寻那佳人影去。 四女焦急,一顿足,又出门去追。段誉走宫廊,撞见闻讯急来的父皇段正淳和王夫人。这皇爷见了儿子,先是一喜,然后快步过去抓住段誉的双手,激动问:“誉儿,你能下榻走路啦?”段誉点头:“是的父皇,劳您懆心,孩儿当真过意不去。”微顿一下,又问“不知父皇行色如此匆忙,和萝姨准备上哪宫坐坐?” 那王夫人莞尔,颊上一勾笑,替那皇爷答话:“我和你父皇准备上语嫣那里转转,听说昨儿个夜里皇上把她背回来了。”此女故意在个“背”字上,语气重了那么一点。 段誉苦笑:“甚好,甚好,我也是同路,准备去瞧瞧嫣妹妹。萝姨若不反对,由在下前头引路如何?”那王夫人掩嘴笑说:“这怎么好劳烦王爷呢?我与你父皇为伴即可,你大病初愈,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美目转向段正淳,手肘撞他胸口:“淳哥,您说呢?” 第980章 缘分薄浅,没你我怎过活 段正淳徒遭撞击,虎口一震,猛地回过心神:“啊,你说甚么?”王夫人眉头一横,极为生气,原来这皇爷适间乍见到儿子,有几分纳闷,看他俊脸红润,委实好了许多,心底不免起疑:“萧儿不是说誉儿伤势过重,没个十天半月,决计难以动弹,莫非此子又花言巧语哄骗于我?”他又哪里知道,公子骗的不是他段皇爷,而是其夫人刀白凤。 正怔神间,却被夫人扰醒,又见她面色不善,方想讲几句好听的言语哄哄她,便听得西首传来几声催急:“王爷,王爷……”此老当是唤他,当即扭头,却见廊道上有四名宫装少女飞奔往这里疾来,正是那梅兰竹菊四女。 她四人赶到此处,向各人问了礼,那梅剑对段誉喘气说道:“南王,万岁有旨,命您好生休养,不可随意走动,以免恶化了伤势,这里风大请回吧。”说时甚为恭谨。 段誉不乐意了:“唉,我今分明好了,这二弟也真是的,为何强留我卧榻呢?我又不是纸做的,哪有那么娇贵?” 四女为礼,俯身请那段誉:“这个婢子等便不知了,我等只奉命行事,请王爷回宫。”段誉有气:“这,二哥他不是囚禁我吗?”转向皇爷诉苦,“父皇,孩儿请您评评理?”段正淳浓眉一紧,有些为难:“这个……”两个是他儿子,手心手背皆为肉,却不知帮哪边? 只是心底疑云绕胸:“萧儿这么做,究竟为了甚么?难不成此举与凤凰儿有关?”一时乱想,也得不出个具体的头绪,倒是他一旁的那位王夫人,心下盘算:“段誉分明没病,臭小子为何软禁于他,难道这厮果真在考虑我的提议,有心立嫣儿为后?”念此甚喜。 又见那皇爷打不定主意,当即揉身抢出,吹打边鼓腻声道:“淳哥,万岁他这么安排必有道理,誉儿何必为了一时之快,不服从于他呢?”段正淳微一踌躇,那段誉大急:“萝姨,我……”阿萝将手一罢,冷冷道:“不消说了,你回去吧!”心恨:“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段誉无奈,向父皇看去一眼,瞧他的意思行事,不料他也做不了主,心想:“难道我与嫣妹的缘分,当真这般浅薄?好不容易与她之间的障碍没了,却又受二弟的管束。” 转念一想:“不行,二弟是最了解我的人,一直以来他都有意成全我和语嫣,决不会派四女来牵制于我。他这么做,想必有他的道理,我得去问清楚了。”理通这个,当即起手说道:“父皇、萝姨,我先告退了。”一招手,唤上四女离开,她等欢喜跟随。 段正淳深深望去一眼,若有所思,王夫人撒娇:“淳哥,他们走了,我们也走吧,进去看看女儿。”段正淳微笑:“好!”二人挨肩擦背转身。 四女在段誉身后走了片刻,发觉路径不对,问:“王爷,此路不是去你的住处?”那段誉回头,盈笑:“本王知道,这路是去万岁的御书房。巳时刚过,今交午时初分,想必二弟早下了朝去那里了吧!”说时身形一幌,去得老远。 四女大急,赶上,可惜四女的轻功,哪有段誉的高明,虽说他大病初愈,可是内力绵厚,稍一气沉丹田,便可以气借力。四女追了一阵,不见那南王身影,梅剑顿足:“王爷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怎生向主子交代。” 竹剑柳眉一皱,凝思,一会说道:“听南王口气,似乎是要去找万岁爷理论。”菊剑道:“可是爷他今日不上早朝,自颁布了‘上朝五天二休’假期令以来,今天碰巧假期,以他的性格,该耍的时候耍,该认真的时候当认真,绝不在御书房看甚么狗屁奏折。” 那兰剑拍手大笑:“二位妹妹说得极是,依我猜,他一定就在姑娘那里。”言出,三女赞同:“不错,咱们找姑娘去。”环顾四周一下,暗暗窃笑:“王爷,是你自己不听话,找错了地方千万别怪人。” 午阳偏移,透过轩窗折射屋内,薄帐经风掀扯,时缓时疾。梁雪缩着身子,衣衫凌乱靠在床头,泪眼婆娑,双手抱着双膝,下巴贴在膝盖上。望了一眼躺在一旁呼呼大睡,*的兄长,万分揪心。突然熟睡中的哥哥,突然坐了起来,两眼一睁,口里哇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 梁雪吃惊,爬去搀他,落泪唤:“哥,你怎么啦?”公子两肩被妹妹双手架着,面上甜笑:“放心,哥没事……”嘴角一动,又是哇的一声,鲜血再度涌出。梁雪慌了,一腔责怪,捶打于他:“还说没事,都是你,你干嘛碰我,你不知道这样会死的吗?” 公子苦笑:“我知道!”梁雪一愕,骤然住手:“你知道?谁告诉你的?”公子摇头:“没人告诉我,是我从你拒绝不当我妻子的种种行径中猜测而来。你不让我碰你,难道你忘了我的脾气,你越是不让,我偏偏要。” 梁雪痛哭流涕,又打他:“你混蛋,你知不知道你死了,让我怎么活?”公子咳嗽一声:“我没被魔毒害死,只怕就被你给打死了。”梁雪一怔,抽回了手,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的。”公子听了欣慰,又剧咳一声,呕出一片血来。 梁雪大惊,紧抱着他,但觉兄长身子趋向冰凉,鼻间气若游丝,眼见不活。她咬牙切齿,暗提内力注入兄长体内,公子想要阻止,可是已经不能,但觉胸口一闷,就此昏了过去。梁雪吓坏了,只当哥哥已死,当下猛地增加内力灌入。 初始还好,内力一入体,公子照单全收,但当气满,渐渐地有了反抗之意,梁雪只急得满脸是汗,不忘了催加。但时下每次运出真气,又被对方反弹回来,只震得酥胸好不难受。为了兄长,她隐忍痛楚,不顾个人安危,咬牙又提气注入。 然而一次又一次被震了回来,而且每次的力道都强上一分,似乎又将她五脏六腑撕裂开来一般。此女细眉一蹙,不明白了,为何哥哥的身体异于常人,硬是不受她的真气。念想间,徒觉一股寒气袭人,只冻得她双掌剧痛。 不得已撤离,就跌坐于榻旁,她苦撑挣扎着,耳听怪响,抬眼却见兄长转瞬之间,冻成了一个冰人。 第981章 魔毒奇淫,岂容玷污清白 原来那日身在大理,无崖子等几老虽然尽力暗下捕抓伤天害理之徒,给梁雪练功。此女吸取了众多高手内力,融为一体之后,倒也造化,内力之强天下间少有,连几老亦要稍逊几分,果真把那魔头种在体内的邪气给压制住了,所有人大喜,总算功夫不负苦心人。 但是好景不长,有一天梁雪起来,正准备打坐一会,谁知但觉胸口一闷,跟着体内有一团燥气开始往上升腾,令她喉咙干涩,舌尖泛苦,自家身子越加发热。此女心头一震,她如今身为人母,忽然明白,这种感觉代表的是甚么,那是合卺的前戏。 她不由慌了,心道:“我怎么会这样,有此等龌蹉的念头?”浑身越加发烫,只烫得连脑子也有几分迷糊,扭曲着身子在榻上滚来滚去,不知该往哪里钻,才能寻得那沁凉的所在解脱。 父母听得声响,急速闯了进来,近前一看,女癫凤榻,真个婬情汲汲,爱欲恣恣,妙曼身姿宛如蛇,扭动四肢寻龙痴。媚眼半迷妖娆态,脸衬桃花汗湿鬓。樱桃小嘴香舌搅,玉手抚胸半遮迎,纤纤娇媚荡春潮。说甚么贞洁烈女,唐王贵妃,果是赛过潘金莲。 你看那莲裙薄衫随手撕,长袖乱扯,却也糊涂,肌似羊脂乍现,眼迷心智,不知长辈在侧,只管不住心中那一团火,它烧到哪里,哪儿便难受之极。期盼哪里有座冰山,可以好好凉快一番;若是冰山皆无,有个男子也行,只要抱得一会,方觉舒坦。 那火驱使她这般乱想,然而潜意识却告诉她,这不可以,她的身子,一早就献给了兄长,惟有他的丈夫才可以碰得,其他人,她宁愿死也不受。此女越是拒绝,那火燃得更旺,直要把她整个人都给吞噬掉。 夫妻二人瞧到此处,都是魂飞魄散,梁景一张老脸极是难看,他原地顿足鼓噪:“冤孽,冤孽,这……这成何体统?”其妻李柔心思慎密,当抢上前半坐于榻畔,仔细察看女儿,见她今日神色不对,手足婬意,就奋力抓去。 正好握紧女儿一只玉腕,只觉入手生烫,暗吃了一惊,再触摸女儿身上,无论是脸颊,抑或哪里,都是热的,有如在火炉里烘烤一般,自语:“她身上怎么如此烫,都要烧熟了?”梁景闻言,停止了羞恼:“你说甚么?” 李柔回头,冲丈夫吩咐:“快,去请爹爹他们来!”此老嘀咕,忖想:“女儿这般光景,这时候去请他们来,这不是面上无光吗?”于是愣着不动,那妻催促:“老头子,你倒是快去啊,雪儿的病复发了,再耽搁片刻,只恐性命堪忧。”此老听说急了,想也不想掉头出门。 那妻暗叹一声,回望女儿,见她如此难受,心有不忍,即点了她在昏穴。梁雪就此无甚知觉,一动不动。此母落泪,扯来被子盖好爱女身体,不欲她出丑。 四老闻讯赶来,一进门就风尘仆仆。那李沧海爱孙心切,焦急问:“雪儿她……还好吗?我一听景儿说起,魂都吓没了。”李柔相迎:“还好,我点了她的睡穴,总算安慰下来啦!”于是将女儿的情况对几老略约一说。 无崖子近榻察视,仔细了一遍,然后坐下诊脉。才触及爱孙脉搏,心头徒震,整个脸都变了颜色。李沧海心切,见无崖子面色不对,抢上问:“师哥,如何了?”无崖子将梁雪手腕藏回被内,摇了摇头,离榻而起。 童姥性烈,最受不得人遮遮掩掩,当下跳出:“师弟,可是丫头体内真气错乱,那魔头的邪气仍不受控?”李秋水笑道:“这好办,劳烦师姊和师哥再去抓几个内力不错的歹人来,供丫头修炼便是。” 无崖子向此女睨去一眼,然后摇了摇头,说道:“丫头体内的邪气已经压住,只是……”他停顿了一下,那童姥急了:“可是甚么,你倒是说啊,别一句话噎死人!”无崖子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道:“魔头的毒忒也利害,如今随着丫头的功力提升,便开始蠢蠢欲动,如今要占据她的心哩。” 几人一听,都是“啊”的一声,梁景问:“前辈,那可有法子解救?”无崖子冥想一会,叹息:“难啊,那魔头练的是‘采阴补阳’的害人邪功,如今余毒转落丫头体内,倒反了过来,要以‘采阳补阴’方解。” 梁景道:“这好办,我即刻传书叫萧儿回来。”无崖子阻止:“不成,不成,此举万万不能。”李沧海疑惑:“师哥,难不成这‘采阳补阴’要的也是童男之身?”无崖子挥手:“那倒不是!”几人听了,都松了口气,要找一个童男虽说不难,难就难在,只怕除却梁萧之外,梁雪不肯让别的男人碰她,如今听说并无阻碍,也就都放心了。 李秋水淡淡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找萧儿回来,便是当务之急,为何师哥不愿,难道你还有所顾虑?”童姥等四人见问,都看着无崖子,见他嘴唇一动,好久才道:“师妹说的是,此魔毒经过人体演变,凶煞之极,倘若三个月之内,丫头不找个男人将毒过给他,自身必死无疑。” 几人又是“啊”的一声,梁景急道:“那更应该传书萧儿回来才是。”无崖子罢手:“不不,毒过出去之后,那人瞬息间必死无疑,因此我才反对让萧儿回来送死。” 李沧海上前一步,有些质疑:“师哥,此魔毒当真这般利害,你没有判断错?”无崖子有些不高兴:“咱们逍遥派医术天下无双,我岂有看错之理。” 忽听那童姥大叫一声,跟着拍手:“这个好办,咱们就像抓歹人给丫头练功一样,再抓一个回来,只不过模样要俊些,年纪要轻,莫要委屈了丫头。”梁景耳闻,心底暗暗叹息,想他书香传世之家,竟落到这等田地,女儿要靠别的男人来玷污,才可活命。 若是祖宗地下有灵,不跳起来再气死一次才怪。他也好几次想出言阻止,但一想到这是女儿唯一的生机,心又开始动摇了,一腔苦闷,无处可泄。突然这时,那梁雪从榻上跳坐起来,扬言道:“我宁愿死,也不给除哥哥外,别的男人碰一下身子。” 第982章 既然不要,何不人情送我 几人微惊,速速回头,却见梁雪半坐榻上,细眉旋扬,鬓堆丝乱,一张俏脸急为败坏。那半遮的丝被趁势滚下,霎时间,此女乱衫不整可见,玉肌若隐。这些老人家颇是尴尬,都别过头去。此女面上一烫,急速拉被遮掩,幸喜这些都是自家长辈,若换别个,羞也羞死了。就算如此,她也好像挖个地洞钻进去。 梁景羞恼,骂去:“你这孩子,怎地如此不通礼数,在长辈面前衣衫不整,成何体统?”李柔吃惊,暗想:“我分明点了她诸大穴道,不出三五时辰,决不自动解开,眼下片刻未至,怎地能动?”只觉事有蹊跷,不得不强加留意。 梁雪但觉委屈,说道:“爹,这事岂能怨我,你道女儿想这般吗?”念起先前自身那般放荡情怀,忍不住暗骂那魔头,心如吊桶七上八下,一时间怒火运炽,好似那火焰山一经假的芭蕉扇一扇,不觉的都腾了起来。 李柔暗瞥爱女眼神,察觉有异,暗叫:“不妙!”欲要抢上去,复点她穴道,不料无崖子比她快了一步,雷鸣电闪,一道风过,那梁雪便不动了,几老宽心。哪知不到一会儿,梁雪眉心一皱,身子略约推前,胸中闷了口气,仍不忘了抓紧被子,就见她呼出声来,说道:“为何又点我穴?” 诸人见她口能言,手脚能动,都非常吃惊。那童姥向无崖子埋怨:“师弟,你是不是舍不得重手法?”无崖子叫屈:“我哪有?”心道:“我分明出了七分力?”省悟:“不好,我们的内力已经震不住她了。”想想也是,这些日子,几老为了治好此女之厄疾,不知抓了多少为恶之徒供她修炼,今又有魔毒相助,功力自是非昔。 梁雪但觉胸口一热,跟着热气蒸腾,开始弥漫全身,害她甚为难受,理智开始趋向迷糊。屋内阴多阳少,她乍闻男子气息,想到好处,忍不住口嘴流涎,心头撞鹿,一时间骨软筋麻,好便似雪山扑火,整个都化了去。 几老瞧得毛骨悚然,都憎恨:“此毒真歹恶!”好好的一个良家女子,一转眼就变成了这等风骚模样。梁景眉头苦皱,看见女儿摆动身子,在榻上藤动,不觉颜面尽失,心中顿然生一恶,想道:“与其让她败坏门风,倒不如我一手了结了她,既保名誉,也省得她痛苦。” 此老心意既定,无意间瞥见西面墙上挂着一柄宝剑,当下速速取来,往女儿心口便刺。屋内的人不忍去看梁雪的样子,惟有李柔关怀,她是女子,又是其母亲,自然无所顾忌。看见丈夫宝剑刺出,直趋女儿心窝,吃了一惊,甚为气怒:“老头子,你疯啦,剑往哪刺?”当即迎上一抓,便勾住了丈夫手腕。 梁景不会武,被娇妻一抓住,立即动弹不得,听宝剑坠地,他万分苦恼:“既然没法子医她,与其让她做出有辱门风之事,倒不如给她一个痛快,早死早超生。”李柔发怒:“说甚么呢你,她可是你女儿。”此老心中一痛,有些迟疑。 那李沧海过来,狠狠扫了梁景一巴掌,恶语相向:“老小子,我可警告你,你若是再敢对丫头动一根头发,老娘先灭了你。”话落手起一掌,真气外溢,往梁景脑袋上就劈。 李柔慌了,她知道母亲向来说一是一,虽恼丈夫不该出手枉杀女儿,但多年的夫妻之情,又岂是摆设。当下步法一偏,将那丈夫带扯一边,求情道:“娘,不要!”李沧海掌出一半,闻听此音,心中一叹,就此作罢:“罢了,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有如泼出去的水。”这句话意指女儿只帮夫家,从不顾念她这个母亲的一番苦心。 就在此时,忽听哈哈的几声桀笑,自外间传来,跟着窗门怪响,晃动一下,就见一道光袭入卷向床榻,哆的一声,那梁雪便不见了踪影。 诸人大惊,翻窗的翻窗,挤门的挤门,追至院中,合成包围之势。那光停下,原来是一个人,但见此人黄巾氅服,三络长须飘然,年约四旬,一副仙风道骨之貌。面上挂笑,手中提着一女,正是梁雪。 此女衣衫不整,身子骨扭动,莫可言状。无崖子质喝:“老魔头,快放下我孙女!”梁景夫妻一听,心中一动,都想:“原来此人便是那魔头!”打眼仔细看去,见眼前这人不过才中年,面貌生得十分清奇,若不是亲眼所见,实难想象,此人已出百岁高龄。 那人冷笑:“哼,女娃中了我的毒,若无我亲解,恐难以活命。”无崖子道:“不劳阁下费心,我师姊弟妹自有法子。”那人好笑:“是么?无崖子,你也不害臊,倘若真如你所言,女娃儿又怎会这般情状。哼,既然你们不要她,何不做个人情送了我?”无崖子听了,面上一热,登时咬牙切齿。 这梁景听闻,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便叫,“老前辈,您若能解救小女一命,老夫定当厚谢。”那人回眸,扫了梁景一眼,见他仪表堂堂,又十分儒雅,难怪生出来的女儿这等国色天香,便笑:“这可是你求我的,那老夫便当仁不让。” 梁景心急,问去:“但不知前辈以何法,解小女身上之毒?”那人往梁雪秀发上吸了一口气,婬笑道:“这个嘛,老夫自由主张,不劳你小子挂心。”左足微勾,一手搂着佳人,就要提气上屋顶,梁景大惊:“你……”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魔头就要飞身上屋顶。临空突有一盆水洒下,那魔头一惊,身形徒转,末了仍是湿了一身,待脚跟落地,便听哈哈之声大笑,十分地刺耳。老魔头蹭怒,瞪眼横去,却见那童姥立身瓦面,居高临下俯视。 几人大喜,适间合围之时,不见了此姥,只当她临阵脱逃。谁又想到她暗思了一计,水可以解天下任何销魂之药,暂缓冷静,于是乎她便去取来。此刻现身,冷冷一笑:“老鬼,受死吧你,这次别想再逃。” 那人大笑:“哈哈,老夫平素最瞧不起那些打不过,就暗使卑鄙手段的家伙。”虎目一转,扫视在场之人,十分地不屑:“区区米粒,尔敢......”话未了,忽觉背心一痛,似有一道真气钻入体内。 第983章 魔退扬言,心死随,为女恼 梁雪与老父谈不上两句话,但觉腹下一热,那魔毒又开始占据了她的心,渐渐迷乱了神智,害她又做出那放荡婬骸之事来。虽说万万不想,但这毒委实利害,难以压制,慢慢地不随己心。恍惚之间,耳听父母争执聒耳,突觉身子一轻,耳畔风鸣,就被那魔头挟出窗外。 热气非但不减,反而急燥,不幸落入魔手,那魔头是个真男,阳气正旺。二人距离较近,此女一时间迷乱了心智,只觉这气息好生舒服,若能再近一些,当真畅快无比。然而心底仍有一丝理性,她本不是放荡之人,只受那魔毒控制,人心本善是非能辨。 梁雪秉持人之初善,与那魔毒斗争一会,幸喜童姥一盆清水,自天而洒。此女与那魔头都湿了一身,她神智渐复,见了多人羞红过耳,一咬牙,抖擞精神,丹田气提,慢慢汇于掌中,又见魔头背向自己与童姥对话心无旁骛,她猛地怕出一掌,直击那厮背心。 这一掌汇聚了梁雪浑身功力,和满腹委屈,她要一雪耻辱,是以下手断不容情。那厮不防,一招中的。莫名吃了一惊,背心乃人身大穴,受伤严重时,外人可凭借此穴运气治疗,但亦是危险所在,万一控制不当,稍稍一丝差池,立可取人性命于无形。 他如今中了女娃奋力一掌,听得脊骨有轻微碎裂之声,好在他功力深厚,百年修行并非虚言。女娃真气一入,立有察觉,护体真气回旋,替他肉身减消了不少。这厮本想采梁雪之阴补阳之后,再娶她作夫人,好好过日子,岂料她如此不识趣。 既如此,还留她何益,就这一掌彻底激怒了他,这厮体内真气一拢,汇成一股,于梁雪的劳宫穴弹出去。此人的面貌正对着童姥的方向,这厮一言一行,甚至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姥姥都清清楚楚,看见这厮面起杀意,她担心梁雪不敌,当下提醒:“丫头,当心!” 但为时已晚,梁雪徒觉手心一痛,跟着就有一股大气钻入,通过手臂直抵心脉。她吃了一惊,此气沛然之极,实难抵挡,蓦地里心儿一动,运起北冥神功抵挡,此功有容乃大,将这股自动送上门来的真气吸为己用。 那魔头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只觉适才发出去的气,好便似一块巨石打在了一泓江水之上,一去不复返,甚至连丹田内气,也有如爆发的洪流,倾泻而出。猛地一惊,叫:“北冥神功,你……”心道,“不行,倘若长此下去,我的内力非被她全都吸走不可。” 眼见不过瞬息,丹田之气,已去一小半,甚为惊恐,当下凝神,幸喜他功力比对方高太多,也是这厮命不该绝。梁雪自吸了诸多高手内力之后,虽纳归己用,但她初练,运用的不是很纯熟,魔头真气怪异,她才吸去一些,已觉盈满,倘若再吸下去,身体非爆炸不可。 一个想着收,一个想着脱身,二者使劲,徒听得波的一声,那背心和肉掌相震,梁雪身子不稳,往后退去好几步。那魔头身子只幌了幌,不待身形站稳,一点地面,就跃上了屋顶,身手之矫健,堪比先前,他又随出一掌,扫向那童姥。 这童姥不敢硬接,身子一偏,往地面跳下,身形未稳,看见那魔头转身,恶语扬言:“青山不改,绿水长流,老夫报仇,六十年不晚,尔等等着罢!”撂下这句场面话,就遁身而去。 无崖子真心佩服:“这魔头,倒也有几分道行,若是寻常人被丫头的北冥神功一触,早已筋酸骨软。有哪里能反击,还施展轻功脱逃。”梁雪但觉胸闷,吐了一字:“他……”几老见女面色不佳,无崖子催促:“切莫多话,快盘膝调息!”那女依言而行。 梁雪泪染满襟,她早穿好衣衫,兄长所化冰人那里的寒气越加欺人。此女有真气护身,倒也不惧,只是一摸兄长身体,好便似奇冰刺骨,不敢再近。适间之事,那李柔早就想告诉儿子,只因当时老头子搅合,乱了分寸才没提。 这梁雪掩袖拭泪,眼见兄长被寒冰罩住不活了,也没了盼头,颤唇泪又滚:“哥,你曾说,此生此世,你绝不离开我。好,我也不离开你,无论你去天涯的哪个角落,妹子永远追随,你在那奈何桥上,先等我一等!”话罢双眼一闭,泪珠儿又滚下,手起一掌,看了哥哥一眼,面上带笑,双目又缓缓闭上,掌气压脑。 段皇爷和那王夫人把门推开,内里光线一亮,却见那刘进手支腮帮,双目半眯,两道浓眉一颤一颤的,一脸的困状,时不时打着瞌睡。那阳光偏午,停留脚下也不知觉。王夫人好笑,掩嘴揉身进去。这皇爷极为心疼,推了推儿子肩头,口里轻唤:“进儿,醒醒,醒醒!” 刘进一个伸欠,迷糊睁眼,见了皇爷,猛地一惊,速速离座:“父……”段正淳按下他,问:“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刘进又伸了一个懒腰,颇有抱怨:“还不是二哥……”皇爷着急:“萧儿他怎么啦?” 这刘进见问,往那软榻瞧上一眼,幸喜,那王语嫣正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无甚事,这才解说:“二哥说语嫣妹子,脑子有点失常,交代我寸步不离守着她。昨晚我守了一宿,眼皮也不敢眨一下,岂料甚么事也没有,我疑心二哥是穷紧张,于是乎我便小睡了一会。” 段正淳安慰:“进儿,辛苦你了!”刘进傻笑:“父皇,别这么说,孩儿不……”不料那王夫人咆哮一声,骂去:“放屁,他脑子才失常,敢骂我女儿。”刘进愣住了,干咽一口唾液,不敢反驳。 那皇爷迎笑上前,好言语道:“阿萝别气,气坏了身子,我会心疼的。”夫人一听,见情郎如此柔情软语,气先消了一半,遮羞道:“好,我瞧你薄面,这回不气。”段皇爷心宽,又道:“萧儿这孩子虽皮,但他绝不会无故骗人,只怕嫣儿这事……” 阿萝大怒,戟指:“你甚么意思?”还道他转了性子,没想到此人心中仍是偏向儿子,甚是不服气,那刘进插嘴:“语嫣有碍无碍,萝姨近榻瞧瞧不就清楚了吗?又何苦恼我父皇。”段皇爷心中那个赞啊,暗暗向儿子翘起了大拇指,刘进回笑。 第984章 魂摄心控,女当敌手弑兄 阿萝听说,胸虽有气恼,眼前这小子呆归呆,但这话说得不错,女儿就在左近,有病没病,只消移一下足便清晓。她为了不失面子,冲刘进哼了一声,这才大步上去,拉帐一看,但见女儿仙容玉貌,睡得甚是安详,不免回头一横,咬唇骂去:“呆子,我女儿睡得好好的,她脑子哪里有病?” 刘进低头,只觉委屈:“有病没病,你叫醒来看看!”段正淳为难,正想说些甚么,就见阿萝满脸是怒,这才忍着不提。此夫人又哼了一声,半坐于榻轻声唤:“嫣儿,嫣儿,日头晒屁股了,快起床?”哪知叫了三五遍,仍是没丝毫动静。 此夫人心急了,忖想:“我女儿一向知书达理,平素喜爱早睡早起,绝无这等懒惰之习,我今唤了多遍,她为何不睬,难不成姓梁那小子对她做了些甚么?”观其情不类点穴,胸中又生闷气,眼见情郎在侧,不欲让他小瞧,耐着心肠,又低声唤了几遍。 榻上的王语嫣宛如草木,浑无动情。那刘进瞧到好处,掬嘴憨笑起来,皇爷不明白,问他:“你笑甚么?”刘进道:“二哥的话毋庸置疑,只是有的人……”话到一半,那夫人忿然离榻,怒骂:“你说甚么狗屁?”心恨:“梁萧,就算你不爱我女儿,你也不该这般害她。如今累她人事不知,我岂能饶你。”一顿足,往门口方向寻去。 段皇爷诧异,招呼:“阿萝,你这是干甚么呀?进儿他不是有意的,请你别往心里去。”阿萝大怒:“老娘管他有意无意,谁对不起我女儿,我便寻他晦气。”扔下这句,步履加急,一转眼不见了踪影。 老段不解,问向儿子:“进儿,她这话甚么意思?”刘进大手一拍,啊哟叫一声:“不好,她敢情是要去找二哥吵架。”皇爷慌了:“这可如何是好?”一边是怜惜的女人,一边是儿子,无论是谁,都不忍他们受到伤害。 刘进掬嘴,又窃笑一声,才道:“父皇,您别急,论文论武论诡计,萝姨都不是二哥对手。”老段踌躇:“儿啊,为父担心的正是这个,你那二哥向来不分轻重,谁若得罪了他,他便一视同仁,他那雪剑,不,雪剑丢失了……”提到这个,那刘进一脸愧疚之色。 就在这时,那榻上的王语嫣突然凤目一睁,跳下地来。父子二人听得声响,速速回头,但见王语嫣那身子站直,美眸放亮,内里有一团绿光弥映,非常怖人。她双目一扫,瞧了二人一眼,那光顿失,仿看陌生人一般,不识老父。 她突然扭头直往门外,身形一蹿,去势老远,一道风逝,那影迹全无。老段咂舌:“她……她几时会的功夫?”而且身手矫健,功力不亚于己,有几分羡慕,又有几分嫉妒恨,忖想:“最近这些女子,怎么都学会了惊世骇俗的神通?”感觉他真的老了。 刘进摇了摇头:“孩儿也不知道,昨天她……”提及昨天之事,手心一拍大叫:“看来二哥说的一点也不错,语嫣定然是中了那摄魂*。”老段震惊:“摄……摄魂*?” 王语嫣自房里出来,不辨西东,只凭感觉,心中有个声音告诉她,命令她去杀一个人,一个万恶不赦对不住她的人,得提他的人头来见。此女本性善良,原想不愿,但那个发号施令之人,让她觉得很亲切,没有理由回拒他。 就算想拒绝,她也奈何,只好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御花园,或廊道乱转,宫娥见她是公主身份,不敢造次,远远地欠身躲过。虽觉她举止异常,却也不敢多嘴,以免招来麻烦。 那阿萝胸中火燎,欲找万岁算账,问问他为何把女儿变成一个半死人,怎么叫也不醒。她一心赶路,不料行至半途,忽听后头有吵嚷之声,略一回首,便见一道风疾速闪来。她吓了一跳,顿将身子一让,那风从侧掠过,带起一缕幽香。 此夫人鼻头一吸,渐觉熟悉,心忖:“这好似语……”无意抬头,就见那风在拐弯处停了一下,虽只一瞬,但这夫人瞧得分明,那身段那容颜八九不离十,是她的女儿王语嫣无疑,甚觉怪哉:“嫣儿何时学的武,我怎么不晓?”不过瞧此女方才的身手,跻身一流高手境界不难,暗喜:“造化,造化!老娘还道我这一脉比不过师叔呢?嘿嘿!”大喜跟去。 屋内的梁雪引颈自残,眼见这一掌下去,别说一个梁雪,就是十个也难以活命。能追随哥哥而去,永世陪着他,此女不苦,难过之余,反而有那么一点解脱,心道:“哥哥,从今往后,你的心中就只有我一人,而我生生世世也只爱你一个。”晶莹自眼角溢落,从展颜的脸颊一路滑下,真气鼓荡,玉掌自拍。 偏巧这时,那房门砰的一声被人踹开,梁雪大惊回头,看见一女肆无忌惮闯入,她叫去一声:“王姊姊!”那王语嫣不睬她,面色凶煞,美目游移,似乎是在寻找甚么东西,左瞅瞅,右看看,根本无视她的存在。 梁雪愕然,不知该庆幸有个人来送她,还是该恼王语嫣打搅了她的往生之路。见这女不理会自己,有些奇怪,灵光一闪,心叫:“她不是在屋里躺着,由进哥哥看护,怎么……”念未了,那王语嫣目光忽然一横榻上,好便似猎人嗅到了猎物的味道,面上泛喜,直往这边扑来。 这梁雪起身相迎:“王姊……”岂料那女五指直往榻内抓下,梁雪大急,抢去阻止:“王姊姊,你想干嘛?”此女不答,当下咆哮一声,如狮似虎,怒目向梁雪恼去。 她吓退一步,身子后缩,只见王语嫣面目狰狞,眸中带着绿光好不煞人。梁雪强压心悸,问:“你是谁?”王语嫣又怒吼一声,嘶牙裂齿,十分凶恶。 梁雪有些怕了,又见她五指往冰块上抓落。冰内藏兄长的肉身,虽说有坚冰保护,如今见了王语嫣这等凶样,深知此女一直暗慕哥哥,难保她不损坏兄长的遗体借此泄愤。只消有她在,岂容此女这等放肆。 她步子一偏,勾上,玉手搭在王语嫣肩头,跟着使力一提,说也奇怪,竟然抓她不动。梁雪吃惊,眼见她五指就要抓实冰块,想也不想,臂上加力。 第985章 拳脚相加,二女只争兄长 却说那段誉满心欢喜前去御书房,竟发觉屋内空无一人,二弟也不知上了哪去,当真急煞他也。他一顿足跑了出来,看见一旁的守卫,随便抓了一个来质问。这才知晓,原来二弟推行甚么周休政策,今日刚好假期时间,君臣一致休假,根本没上甚么早朝。 他大叹一声,怨自己白跑了一趟,心中苦闷,突然灵光一闪,想道:“有了,梁妹妹是他妻,定然知晓二弟下落,本王不如去她那里打听。”想到便做,即将左足一拽,右脚跟上,凌波微步一展,好便似那清风扫落叶,斜斜歪歪,飘荡而去。 梅兰竹菊四女掩嘴窃笑,一路叽叽喳喳有说有闹,宛如四朵牡丹花,在那廊院盛开。眼见万岁赐予梁大人的宫邸就在左近,梅剑笑道:“妹妹们,等会见了大人,不能失了礼数,以免让老爷子觉得咱姊妹没教养。” 三女嬉笑:“知道了,我等只是去看万岁,向他禀明一下南王的状况,至于老爷子,他这人严肃的紧,我看不见也罢!”话落,三个妹妹又咯咯娇笑起来,那梅剑恼去:“说甚么屁……”不料一个话字硬生生卡在了咽喉。 动怒之时,就见一阵风过,此风好生利害,不似龙卷,倒类某种轻功,一旁的花草树木、黄幔掀扯,就连人也吹得不稳,踉跄斜幌。那丫头兰剑眼尖,叫一声:“这人不是南王吗,他跑那么急作甚?”姊妹们听了,仔细一看,的确有几分南王段誉的身影。 这步法名为“凌波微步”,她几人得机缘,也从公子处学来一些皮毛,只是这易经太过繁复,四女实难领悟,耍将起来,当就没有公子和段誉那般潇洒与脱尘。 段誉从大门直奔进去,至内厅不见一人,耳忽听有叱喉之声,略一辨方向,心惊:“声响之处不是梁妹妹的闺阁么?”当下想也不想,侧身拐入。 说也奇,那房门竟是开着的,他未走进去,就觉迎头扑来一股奇寒。段誉身子一哆嗦,暗提内力,这才小心移步门口,往里一看,又吃了一惊。但见两名仙容玉貌的女子打将了起来,她二人长得一模一样,一个是梁雪,另一个自然是王语嫣。只是这二人斗得凶煞,一时间也难辨谁是谁非。 二女颇有手段,一个十八般武艺皆全,天下各门各派颇有精研;一个功力深厚,大理各路凶徒内力归于冥海。真是女有娇容,巾帼不让须眉,两番相争,只为榻上一男。恨只恨昔日相逢遭戏弄,从此芳心许于郎。 本是落花有意,岂料流水无情,加之天理伦常。爱到深处无怨尤,痴心一片化成恨。无可奈何花渐悴,有心之士多搬弄,摄魂*魂智迷,欲女待行凶,一雪家耻篡国权。 妹不知姊心肠,处处忍让手留情,丈夫之爱比天高,不愿此女伤分毫。诸般手段难施展,姊出一招妹相还,只求此女尽早悬勒马,大伙无争齐罢斗。拳来掌往,玉女仙姿,一藕一白,腾挪纵跃,闪避俯低。 那段誉立在门口,瞧到好处,忍不住心中暗喜,只忖:“二女啥时候练就的这等神通,我怎地不知?”瞧这二人身手,竟有数十年功力,两女相争,不分秋色,耳听娇叱呼喝,掌风过处,见那幔掀帐扯,拳力打实,闻得几裂凳碎。 又听嘭呛、嗤嚓几声,那铜盆跌落、花瓶飞碎,眼见屋内的摆设一一遭殃。这王爷甚是心疼,他本是酷爱风雅之人,梁雪的房间经二弟亲手设计,雅致不说,更添几分脱尘之气。此王甚是喜爱,求了他几次也给自屋布置一番,奈何这厮忙,说甚么也不答应。 今天一见景观遭屠,哪能不痛心,闯进去双手连罢:“妹妹们,住手,住手,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二人斗到紧处,那梁雪凤目一闪,看见段誉心头一喜,叫:“大哥,快劝劝王姊姊,她要毁了哥哥的遗体。” 段誉吃了一惊:“甚么?遗体!”难以置信,目光速搜,落在那榻上,只见一长冰安静躺在那里,冰面晶莹剔透,内中之人五官清晰,分明就是他的二弟梁萧。他虎口一痛,步子有些歪了,身子一偏颤步上前,眼巴巴望着,顿时痛哭流涕:“弟啊,你怎么就这样去了呢?你叫哥哥我……”忽闻风响,原是那梁雪分神说话,遭到王语嫣的攻击。 此女心智已迷失,又哪里管许多,见她阻挡,不分好歹一味好杀。幸喜梁雪应变得宜,这才没酿制祸害。段誉见了心酸,想道:“二弟人都死了,你这两个女人还为他争风吃醋?”一想到这个,心中好不受用,便咆哮一声:“你们都别打了。”心颤,“再打他也活不过来!” 你道梁雪愿意这般,她老早就想收手了,碍于王语嫣苦苦相愊,她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不招架,吃罪的可是自个。只得忍着气,暗骂段誉窝囊,进来那么许久,也不援个手,好一块擒住此女,然后再问个究竟。 她并非打此女不过,只是要生擒,倒有些难度,也不知王语嫣今天耍甚么性子,如何打都不觉疼似的,而且后招劲道不小,好便似那绵延不绝,力气永远也使不完。 正念间,忽听榻上响一声,就见那冰块裂开,又听一声响,嘭的爆炸,又见碎片四溅,有不少刮到二女脸上,被飞冰一阻,也止了打斗。这二人以袖扫挡,只弄得手忙脚乱,碎片一沾身上,但觉奇寒无比,反倒令人冷静不少。 段誉也避得极是狼狈,扫了扫身上的冰片,俊目瞥去,但见飞冰之中,一人飞身蹿出,他只当看花了眼,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相信,看见一人光着膀子,潇洒立在跟前,面上挂着笑,一副道骨仙风情怀,他震住了,颤齿:“二……二弟?” 公子微笑,察觉王语嫣意动,他想也不想,身子一旋转,横飞冲前,指凝一缕真气,直点王语嫣的太阳穴。这太阳穴乃人身大穴,稍有不慎当即毙命,段誉只当二弟恼王语嫣的冲撞,起了杀意,大叫:“不要伤她!”挺身去挡。 梅兰竹菊四女早闻屋内动静,恰时抢入,但见屋内狼藉一片,都是错愕不已。左右顾瞻,看见公子打杀王语嫣,南王以身去挡,都是吓坏了。 第986章 山头洞穴,别有一番洞天 虚风缥缈,游云轻送,公子不知不觉被一股怪力脱离本身,眨眼一闪,身体立一山头。此处中断,往上仍可再高攀,夕阳辉映,林荫树茂,山石嶙峋巍峨,菱角陡峭,令人一见,便生那高而望畏之心。他向来无所畏惧,只是奇怪:“这是何所在,我怎生来此?” 犹记自己与妹妹正在房中话别,突觉心口一痛,鲜血狂呕,跟着便不省人事,怎么转瞬间到得此处,看天色相差了一二时辰,心中越发糊涂。沉寂之际,偶听山中有人语:“……魔头,你给我出来?”风中夹送:“……老夫不出,便待如何?” 听前者之音,有几分耳熟,不料意念才动,身子便经风一起,向前飘去,越过山林,往西荡漾,足不点地,身子曲曲弯弯。那里是一个山坳,坳上有个坡,坡前堆七八块巨石,巨石中有个洞穴,高约三尺,容一人进出。 洞前聚集四人,一男三女,男的风流,女子俊俏,那男人对着洞口,一阵仰骂,女子为畔作伴。公子一见这四人,眼睛一亮,禁不住齿颤,飞身奔出,嘴里直呼:“外公、师父……”一下子奔到四人跟前,说也奇,四老宛如不见,好像梁萧根本不在场一般。 公子错愕,眉心少动,以手在那无崖子跟前招唤,此老维持原状,冲那洞口破骂:“老魔头,别做缩头乌龟,有本事出来,咱俩一对一赌斗。”根本就看不见公子,连三女亦是一般,公子焦急,手向无崖子肩头抓去,岂料竟然穿身而过,直如透明。 他吓得慌了,手连忙后缩抽了回来,但那人仍旧是人,心愕:“莫非我死了,此乃我的魂魄留恋?”瞥睹自身,与常人无异,黄袍紧身,碧玉带系腰,靴履崭新无尘,怔了一怔:“我甚么时候换了衣服?” 忽听那洞中桀桀一笑,飘出怪异:“想骗老夫出去,让你四人联手一块打,你当我傻子?”公子闻听,往那洞口一看,内里沉暗,却不知深浅。 无崖子急红了眼,乱骂:“老魔头,你滚出来!你若当缩头乌龟,不出来也行,只须交出解药,救我孙女一命,我便饶了你。”原来四老聚集于此,是为了愊迫老魔头交出解药,好救治梁雪。 公子见四老如此用心良苦,好生感动,一想到妹妹之恶疾,乃洞中之人一手造成,便恨得牙痒痒,听那人笑道:“无崖子,你真傻,老夫跟你说过多少遍,这‘采阴补阳’的积毒,世上本无解药,只消你将女娃送入我洞中来,老夫好好疼她,明日一早,定当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闺女,如此两厢得益,岂非完美。哈哈哈……”笑声格外刺耳,只震得诸人心烦意乱。 无崖子大骂:“你放屁!”公子蹭怒,身形一幌,闪入了洞去,内里曲折迂回,别有洞天,光线暗淡盈映,壁坚如石,初始倒有几分天然之象,越往内走,斧凿痕迹明显,厨厅分明,卧榻有序,俨然一个家居。 门庭恒环,无不延伸,不知占地多大。他转过偏厅,耳闻滴水之声,甚是好奇,当下循声走去,转过屏障,那里有个门。光线最亮,他揉身赶上,往门口一站,就觉奇光刺目非常。公子恐防有诈,摆开姿势防备,缓缓睁眼。呀,那奇光原是波光粼粼! 里面有个小池塘,藕叶作衬,池里荷花盛开,朵朵点缀,争奇斗艳,心惊:“时值冬末春初,荷早已枯萎,又哪里来花?”不觉擅入,池旁有一条小沟,沟里半湿,尽头的岩石上方置顶,时不时有水珠溢下。 荷池之上,地面丈方所在,有个蒲团,上一道人打坐,嘴角抿动,听得外头骂声传入,时不时回嘴两句。公子心道:“此人便是那魔头?”观其形貌,仙风道骨,乍见之下,顿生一股亲切之感,实难想象,此人便是那婬少女夺贞懆练功的魔头。 一时分神,不觉步子踏响,那人猛地睁眼,看见公子一人无声无息走到跟前,大吃了一惊,离蒲团叫:“你……”瞥睹其衣物,语气又放缓:“你是哪朝帝王,竟敢闯老夫洞府?”心下骇然之极,有人走到近前,他浑然不觉,可见此人武功之高,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转念又想:“该不是那女娃吸走了老夫小半功力,身子骨差了些,才没察觉敌情。”念此又恨又怒,扫视了公子一眼,见这厮面貌清奇,算是一个美男子,戒心之外,颇有一丝好感:“喂,我问你话,怎地不答?” 公子咋舌:“你能看见我?”那人不屑:“废话,老夫若看不见你,能跟你废话吗?”公子怔仲,心道:“这倒奇怪了,为何外公他们视我不见,偏偏这厮瞧得。也罢,既然他不认识我,正好不过,待我耍他一耍。” 此帝暗笑一声,面上不动声色,说道:“我乃大宋的皇帝,只因贪恋一个叫梁雪的姑娘貌美,欲招为妃子。孰料她有个兄长,名唤梁萧,着实利害,不但打杀了我,而且抢去了我的江山,朕生前荒婬无道,害苦了百姓,那阴司不收,留我做孤魂野鬼,永无轮回。” 他叹息:“我无奈之下,惟有随风而飘,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今方飘到贵府来,原来此处乃道长的仙宫,朕不知下情有所冒犯,尚请见谅,我这便离去。”话罢,身形一转,倒似一些鬼魅伎俩。 那人听得入迷,再仔细端详了公子一遍,忽然戟指:“你撒谎!”公子愕然:“朕撒谎?”心忖:“难不成他识破了我?”听那人说道:“你根本不是鬼魂!”公子瞪眼:“不是?”摇头,“那我怎么轻飘飘的。” 道人笑道:“此乃你的元婴!哈哈……哈哈……造化,造化,想我修炼了百十年,也无这等机缘,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般造化!”像看一件心爱的饰品一样,端详着公子,极为满意。 公子大惊:“元婴?”这两个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却一时想不起,见他贼眉鼠眼,有些恶心:“你干嘛这样看我?”道人喜笑:“造化,只要你我合体,便省去我诸多苦修之路,老夫转瞬间就可攀登天道,比我六十年一轮回采阴补阳,不知胜却多少倍。哈哈……老天对我当真福厚!” 第987章 合你妹个体,神通再现 公子听得一愣一愣的,总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魔头六十年轮回一次采阴补阳,就是为了羽化成仙,登那天道,免堕轮回。但这也是那道家一说,不知是否煞有其事?如今听他说要占据自己的元婴,成就功业,不由大怒。 此帝喝斥,骂去:“合你妹个体!你这厮好生无礼,你平素采女子之贞补阳也就罢了,今为何打朕的主意,我可是个阳身,浑无基情杂念,断不会容你如此糟践。”道人冷笑:“哟,动怒啦,极好,这才带劲!嘿,只要我取了你的元婴,便知好处!”话罢,足一点地,顿起一丝灰尘,这道人化掌为爪,直锁那帝王咽喉而去。 公子傲慢一笑,脑袋一侧,身子斜旋,就此让了开去。那道人一招不中,长身掠前,步子稳住转过头来,面上带笑:“果非一般,你小娃有些手段,难怪修炼成这元婴之神。”他适间一招,已附七八分功力,若换寻常人,绝难如此潇洒轻易避开。 那帝身子站直,又骂:“好你个不知羞耻的假全真,朕若不使出些许手段来,只怕你不懂敬老爱幼。”话罢足下一顿,登时腾起一缕尘烟,开始弥漫散开,公子借机身子一挺,横空扑去,欲来个先下手为强。 道人老眼一眯,稍辨明西东,见那帝身凶煞欺人。不知何时手中便多出一柄拂尘,斜刺一扫,根根如针,长线扎去。公子身子一触,顿如千针刺肉,万蚁嗜心般疼痛,想要通行,实难解脱。 这小小的一根丝线,运上那老道的神通,有如百十丈的绳索,晶莹如蚕丝,根根犀利无比。公子体内真气一运,甚觉舒坦了些,那线受大气一引,只震偏少许。这老道微一用劲,那线好便似活物,再度御敌。 公子咬牙切齿,略一分神,瞥见那桌上供有油灯一盏,心下甚喜,有了计较。一掩嘴,弄个手段,将火摄来,奋力一掷,那油和火尽数洒在老道的拂尘上,一触即燃,顷刻间蔓延开来。 老道冷不防手中的兵器被燃旺,不及阻止,火势偏大,转瞬间便吞没了拂丝。此道大怒,转弃了拂柄,又运了个御水的神通,将那荷池里的清水,搅起来些许,化作漫天花雨暗器,腾空尽往那帝王激射。 公子暗喜,见魔头能将水运来,倒有些修行,身子一起,往水珠弱的地方窜去。那水密如针,让公子钻了空子,洒他不着,只扑灭了火种。待水珠落地,那灰烬之处,又藤起一丝轻烟弥漫。 老道气坏了身子,一暴躁,往那池里摘下一朵睡莲,也不知他念动甚么真言,手中的荷花,忽然间变成了一柄大锤子,头巨杆长,约莫百来斤重,此道双目一喷火,运起真气,把那锤舞得呼呼风响,朝公子就打。 此帝身子后退一步,唬了个暗惊,不为别的,只为这厮有一手好本领。他只听说人的内力练到至高至真之境,可飞花摘叶,从未听闻摘荷化器之说。眼见老道欺人,公子冷笑一声:“哼,别以为只有你会玩水?”身子一变,化作龙相,钻如那水中。 老道赶至前,脚踏在砖石上,往荷池俯视,目光来回左右搜索,仍无帝王的分毫影子,心惊:“这小子难道成了精,竟然可以人身化龙?”念此不但不气馁,反加越喜,“妙极,如此一来,老夫更急迫要与你合体了。”往水下叫去:“喂,兀那小子,咱俩还没开始打呢,快出来与老夫赌斗!”不料唤了几遍,仍无动静。 那道人含怒,钢牙咬响,心一动,哄骗道:“呀,梁雪,我的好姑娘,亲亲宝贝,你就从了老夫吧,老夫不比你丈夫差。”这厮捏着嗓子学那姑娘的语调:“嗯讨厌,人家不要啦,哥哥待我如宝,啥事唯命是从,哪似你这等专占人便宜。” 老道婬笑一声,复本音:“你哥哥虽年轻,哪懂甚么恩爱?世人都说姜是老的辣,若论鱼水之欢,我比他强上许多,你又何必舍近求远,来嘛,让我亲亲你,一起快活快活!”柔女声起:“不嘛,不嘛,你的须子扎得人家好痒……” 公子避在水底,不知真假,一时动了气,实在听不下去了,身子一浮游上去。那老道在池畔自说自话,婬乐自得。徒听那水响一声,推波掀浪,一条巨龙直蹿而出,盘旋上空,口吐白气,双目环顾下方,未见梁雪身影,方知上当。 那龙气急,嘴角咧开:“你这个假道人,胆敢骗朕,吃吾一剑!”老道愕然,心念:“这厮哪来的剑?”眨眼间,见那巨龙半空摇身一变,顿成一柄青钢剑,长四尺,晶莹裹身,雪白如碧玉,甚是锋利,剑尖一转,无人自空,也随意施展,目标正是道人心口。 老道心悸,此剑势急,眼见无处可避,这才弄神通,以那巨锤相架。他二人在池畔相争,与先前不同。一个采阴补阳六十年轮回一次,只为长生得天道;一个诸般奇缘偶得龙相身法,今又逢奇迹,练就那元婴之神技。 都说自身不省宝贝事,就怕那贼他惦记。老道为脱轮回起歹意,帝王桀骜决心来戏,水火不容弄神通,化腐朽为奇。剑去一二丈,反转道鬓剔。巨锤重百斤,锤锤有威力。山崩石裂硝落泪,分花拂剑惊天地。 二人各逞艺能,顽强斗凶,但见那石落洞摇,池水清溅,绰影不辨东西,来回纵腾。这一回已对五六十招,不见输赢。宝剑鸣脆,巨锤势威,辗转又过七八招,仍不分高低。公子有些些心急,贪功求切,眼见那厮巨锤使的甚猛,锤面又发着异光。 他如今虽已化身宝剑,但耳聪目明,与那常人无异,心道:“这厮的锤子乃睡莲所化,如是我闻,一切皆为虚空,是了。”心中一动,宝剑转瞬化为龙相。 老道正一锤子凿去,忽见那龙张开大口,胡须飘然,一下子便将那巨锤给吞没了。入口之时,金光耀眼,巨锤又变回一株睡莲。公子砸吧嘴角,缓身降落,又复一国帝王之相,但觉异香留齿,咽下喉间,五脏极为清凉受用,不禁赞:“好吃!” 道人错愕、大惊,似发了疯一般咆哮:“贼头,还我雪莲来?”双目赤红,好便似丢了老婆的猛兽,凶狠扑去。 第988章 你大爷的,当朕三岁小孩 无崖子一行四人在洞门外,叫嚣了一阵,此老喊得嗓子都哑了,那魔头硬是不理睬。他有些恼了,这时喘息道:“这个老婬虫,搅甚么虚头,我骂了老半天,他愣是不出来?”三女亦是觉得奇怪,初始无崖子骂人,那厮还回一两句嘴,之后骂的都宛如水入大海,没有丝毫回音。 李沧海道:“莫不是这厮在闭关,才不敢出来?”童姥好笑:“小师妹,瞧你这人挺聪明的,怎么,跟师弟混久了,得了他的秘传,好歹不分。”无崖子面上一热,听得师姊在讽刺:“那厮若是在闭关,开始又怎么跟师弟说那么许多话,难道他当真不怕我们闯进去,依我猜,这洞一定有后门,给他溜了。”李沧海焦急:“这可如何是好,雪儿尚等着咱们解救?” 一旁的李秋水双掌合什,念了句道号,面上盈笑:“小妹,你别听师姊瞎扯,请少安毋躁,你们听,那是甚么声音?”三人见说,果都竖起了耳朵,不久隐隐约约从那洞中飘出异响,李沧海大喜:“好像是打斗的声音,咦,难不成这洞内有那厮的仇人?” 李秋水作念:“阿弥陀佛,是真是假,进去一探,不就知道究竟了吗?”原来此女时时刻刻不忘禅定,尽管与他三人去除魔,亦是如此。也是她的造化,居然可以听到方圆一里内的声音,这才回神指点。 童姥虽恼此女驳了她的话头,但她向来恩怨分明,一码事归一码事,绝不含糊,便笑赞:“好主意,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李秋水莞尔:“既然师姊也赞同我所说,那么还等甚么,咱们这就进去吧!”童姥和李秋水领先带路。 无崖子微一犹豫,叫住:“还是等一等再说吧?洞内不知深浅,也许这只是老魔头的一个诡计,要引我四人进洞,才这般布置。”二女止步转身,那童姥笑骂:“师弟,在大理停留了一些时日,怎么你的胆子却变小了?区区一个老婬魔,有啥好惊人的!” 那李沧海过去,握住无崖子的手,柔声道:“师哥,为了丫头,哪怕洞内是毒蛇猛兽,陷阱机关,这个险咱们也得冒上一冒啊。”唇角一勾,微笑:“再说了,咱们活了这一把岁数。若真命断,此生也不枉了,你还有甚么好记挂,放不下心的。” 无崖子听了小师妹一番话后,顿有所悟,重重点头,不再存一丝犹豫之心:“好,此生能有你三人作伴,我无崖子也不枉在尘世走了一遭。来,一块进去除魔!”携上心爱之人的玉手,回握紧,当先在头,往洞内直冲。 童姥有气,甚为不爽,那李秋水只是摇摇头,又宣一声佛号,跟着一块进去。其实无崖子并非怕死,三十年前被丁春秋谋害的那一刻,就已经萌了死志。只是他的一身绝学,不能跟着他一块下黄泉,因此才摆下那珍珑棋局,招请天下风流才俊对弈。 后来梁萧的一番话,彻底打消了他那赴死之心,与小师妹相聚之后,相处越久,越发觉得这光阴对不住自己,害他白白浪费这数十年光景。如今有佳人陪伴,每一天过得甚是充足,若不是撞上老魔头,他当真不想再入世。 每每与老魔头赌斗,他都悬着一颗心,生怕自己挂了,反而又辜负了小师妹的一番情意。是以小心小心,再小心!也许这就是世俗之人常说的,人活得越老,便越怕死。 公子吃惊:“雪莲?”骂去,“你大爷的,当朕三岁小孩么,雪莲长在雪山上,在你这小小一方池水,岂能养活?”老道不管,只嚷要他赔雪莲,势如猛虎般攻击。 此帝不敢大意,身子一偏,向后窜去,后方是那一池荷花,本可以借物。他足下一点,岂料竟踩着了水面,吃了一惊,往下一瞥,但见那一池荷叶荷花,不知何时居然枯萎了。愣了半响,渐觉靴子入水,这才幡然醒悟。 眼见水浸过膝,好在他功夫了得,再弄一神通,跃回池边砖面上,罢手喘息道:“不打了,不打了!”老道如虎咆哮,一把拽住公子衣领,落泪道:“不打了,说得好生轻巧,你可知道,你毁了我百十年的辛劳。这些年来,我踏遍名山雪岭,好不容易寻得这方水土,适宜栽种雪莲,今方倒好,全入了你肚皮,你说,该怎么赔我?” 公子心中好生歉疚,雪莲稀珍,本就难求,如今被自己无意吃了,也难怪这厮凶恶难过,便道:“老前辈,东西都化成了我的粪便,教我如何赔还?”老道恼怒:“我不管,既然你吃了,那我便刨开你的肚子,将它取出便是!”公子挣扎:“这如何使得?”刨开肚皮,他还能活命吗? 道长冷笑:“嘿嘿,老夫还有一个法子,那便是你我合体!”公子一惊,这才回想前事,原来这厮哭闹,就想困住自己,好趁机为所欲为,他险些上当,大骂一声:“放屁!”体内真气一提,向老道抓紧自己的那只大手震去。 岂料此人仿佛知道公子会这么做,早有防备。公子真气打去,宛如击在一堵棉花墙上,又吃了一惊,原来无崖子等人打不过这魔头,并非虚言。这厮果有造诣,公子回想妹妹曾说的话,心下一动,暗运北冥真气等待。 道长不妨,中了他计,把真气自动送上门去,让其吸取,诧舌:“北……”心忖:“不好!”他真气被梁雪吸过一次,如今虽说恢复,但大敌环伺,又有了杯弓蛇影的这层悚惧之心,实不敢硬拼,当即右出一掌,将那帝王震开。 公子只觉胸口一震,如线后退,恰时那无崖子四老赶来,此帝一喜:“外公!”他四人在这洞内拐来拐去,好不容易转到这里,看见魔头发狂,童姥最是性烈,纵身上前喝一声:“魔头,让我等好找,纳命来吧!” 老道身躯一幌,步子刚刚稳下,正欲再找公子算账,偏巧四老突如其来,不由吃惊,戟指公子:“你……你们是一伙的?”李沧海听得糊涂,对身侧的无崖子问:“师哥,魔头在跟谁说话?”无崖子眼珠子一转,在洞内搜索一遍,见除却己方四人外,就魔头一人,便道:“管他,打了再说!”跃步上前,一块赌斗。 第989章 好生无礼,怎么一来打朕 公子焦躁不已,颇有几分失落,想道:“怎么他们又看不见我,为何偏偏那魔头瞧得?”极为不解,念转间,忽闻耳中娇叱呼喝之声渐浓,抬头一瞥,单见那童姥与无崖子和道人动了手,并无甚呼喝,又惊:“难不成我耳朵生了茧子?”突觉身子一轻,被风一吹卷走。 此帝甚慌,强运真气,不知是何物迷了眼球,待再睁开眼时,只觉周遭寒冷刺骨,全都是冰块凝结,愕然,速运神功打破寒冰,从中出来,他翻身落地,看见了段誉和二女,诧异:“我如何睡在妹妹房中?”回想前事,自己硬拉妹妹欢好,齿颤:“方才所见,难道竟是梦一场?” 不容他多想,灵光徒闪,察觉面前的王语嫣神情不对,眉宇间布着晦暗之色,忖道:“她怎生在此,难道果真是那摄魂*作祟?”恐她伤了妹妹,不再多想,即闪身跃上,途中指凝一缕真气,欲要点她太阳穴,先震下摄魂再说。 岂料那段誉不理解,硬要插上一脚。公子见他来,挡在王语嫣身前,兄弟二人四目相对,他居高临下,食指真气凝聚,那段誉仰望,一脸乞求之色,此帝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甚为烦恼。 本想瞧段誉薄面,此事就此作罢,不曾想那王语嫣面上含邪,双眼泛着绿光,暗起一掌,就要动手。此帝暗惊:“不妙!她已被摄去了魂,六亲不认,倘若心肠软,好人必定遭殃。”不由分说,钢牙一咬响,足下使劲踢了那段誉一脚。 段誉眼见二弟犹豫,心喜,总算存了一线生机,不料膝盖一痛,在此等情况之下,他万万想不到二弟会打自己,一时不防,下身半跪了下去。南王这般一低头,王语嫣便露在了眼前,公子不再犹豫,指上真气催动,蓄势待发,果然一鸣惊人,正中王语嫣的额头。 此女想要闪躲,可惜不及公子快,她闷哼一声,就开始软倒。所有人大惊,心都悬在了一起,段誉错愕,万万不敢相信,他目光一偏,急把个王语嫣抱住,面上搐动怔看了一会,忿怒扭头,脸色难看之极,冲那弟咆哮:“你好狠的心肠,为何要杀她?” 公子叫屈,顿足解释:“你个痴缠,好生糊涂,朕哪里……”本想交代哪里杀她,只暂时震住了王语嫣欲害人的心,不料这时,门口徒闻风响,一女迅如奔雷闯来,不分好歹,见了公子就打杀。 此帝不防,那女来势凶狠恶疾,初始被她愊得手忙脚乱。待斗得三五招之后,公子渐渐冷静下来,看清了来人的武功路数,解释道:“师姊,你好生无礼,干么一来就打杀于朕?”原来此女是那王夫人。 她冷笑一声,说道:“哼,你还有理了?干么不问问你自个,我儿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这般对她?”公子又叫屈:“朕哪般对她了,这也是为了她的好。”阿萝动怒:“诡辩,吃我一招试试!”不容他辩,娇肢如柳,不知她怎生摆弄,徒推一掌,劈向那帝王。 公子不敢大意,身子一侧,堪堪避过,大手回旋,一把抓住那女玉臂道:“师姊,你听我说,语嫣被慕容复那厮控制了,咱俩且先罢斗,等寻得解救之法,再计较如何?”阿萝银牙一咬,骂去:“满口胡言,那小子打小和闺女长大,又怎么生害人之心?分明是你薄情寡义,辜负了她在先,如今被我逮个正着,你不思悔改,反倒搬弄是非,算甚么好汉?” 此夫人玉手苦争,公子不敢较真,生怕真伤了她。此帝感觉到了,自从他破冰出来,说也奇,功力见长,眼下不怎么使劲,只随意一招,但觉后劲无穷,以前是完全没有的现象,亦惊亦喜,只是这夫人不听苦劝,好生为难。 见她要挣,当下手一松,那夫人得解脱,恶势又来。此帝奈何,苦苦一笑,惟有招架。梅兰竹菊四女瞧得心慌,梁雪喜甚,自见兄长复生,不发一言,此刻悲从中来,掬嘴抽泣,只想:“哥哥没死,哥哥没有死……”泪滚娇颊湿。 他二人斗得正紧,忽然门口虎影一闪,两人自外间步入,见了情形,只问:“发生甚么事了?”梅兰竹菊四女回首,见来人是那段正淳和刘进。梅剑走过去为礼道:“皇爷,万岁与夫人打了起来。”于是乎将她所知,一一细禀。 段正淳听后,叹了一口气:“唉,这二人的脾气怎么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外人不知,还当他俩是母子呢?”摇头,也不去劝架,见段誉哭得跟个泪人也是,上前瞅瞅。 那皇爷近前,仔细端详了女儿一下,见此女眉心轻颤,又听儿子哭得悲切,甚是奇怪,当即半俯身子,揄女袖诊脉,心中一动,问儿子:“誉儿,你为何抱着语嫣在此嚎哭?”段誉见是老父,泪眼巴巴,实言相告:“二弟可恶,把嫣妹给打死了。” 段正淳听后,噗嗤一声,段誉奇怪:“父皇,您为何发笑?”段正淳轻叹:“你这孩子,忒也糊涂,是谁跟你说语嫣死了?”段誉一听,泪马上止了,拉着父亲:“您是说她还活着?”皇爷好笑:“你这傻孩子,是不是巴不得她早死?你若不信,不防探探她的鼻息?” 南王依言一探,手颤着抽回,面上带喜:“活的!”心下自责,知道冤枉了二弟,向那边看去。慈父会意,叫一声:“阿萝、萧儿,别打了,你们快过来?”他二人宛如不见不闻,继续赌斗。 都道说者无心,闻者有意,适间段正淳那一句“外人不知,还当他俩是母子呢?”真真切切入了那帝王的心,他胸中一动,传音道:“师姊,小弟上次听闻你还有一个儿子,与嫣妹乃孪生,现下不知何处?” 阿萝一听,吃了大惊,心随意动,也止了打斗,他二人对峙着。此女心中忐忑,忖想:“这当儿,小子重提旧事作甚?”恐他泄露与皇爷知晓,端详了公子一眼,媚眼带笑,压低声音:“万岁,姊姊知错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万望此事勿提?” 公子走近,也低声道:“只要你不愊我立语嫣为后,其余的一切好商量。”话罢唇勾,面起一笑,这夫人气怒交并,恨得牙痒痒,当真想一刀将他宰了,念及后果,又不得已忍下。 第990章 眼睛有话,二人计长欲斩草 王语嫣经那帝王诊治,一连三日卧榻,稍有好转。这一日晨间,会同太医,一块又开了几幅方子,那段誉随御医们一同抓药。屋内徒剩公子与那刘进二人,外加一个王语嫣卧榻休养,此女面色渐趋红润,只是不能苏醒。 此刻风盈,自那开着的窗口吹入,公子搁下笔墨,离座至窗前,仰望了一眼苍穹,游云过隙,甚是洒脱。他轻叹一声,那刘进上前,嘴唇嗡动,欲言又止,一连好几次都是如此。公子淡然一笑,说道:“有甚么话,你就说吧,难道你我之间,还有甚么不能提吗?” 刘进一愕,虎口徒震:“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说?”公子笑道:“你的眼睛告诉我的。”刘进更觉诧异:“眼睛?你明明没有回头,怎么看得见我的眼睛?”公子道:“有些东西不须经过肉眼,只要用心便成。”他如此一说,刘进倒是听明白了。 公子缓缓转身,望着他:“你想问我甚么?”刘进有几分腼腆,抓了抓耳朵,面红道:“你跟父皇他们所说,语嫣无碍,休养半月便好,只是时间未到不会苏醒,这是真的吗?”公子见问,稍一迟疑:“你认为呢?” 刘进想了想,摇头:“不真。”公子好奇:“何以见得?”刘进掬嘴,然后才道:“我说出来,你不许怪我。”公子道:“好,我不怪便是!”刘进像似吃了一颗定心丸,看着兄长说:“你的眼睛告诉我的。” 公子一听,沉寂了好一会,才哈哈大笑,说道:“你这小子,颇有慧根,一学便会!”刘进谦逊:“哥哥哪里的话,小弟我这不是现学现卖!”此帝笑了一阵,又过好一会儿,面色突然一沉,跟着又叹息起来。 刘进问:“二哥,可是有甚为难之事,不妨说将出来,小弟不才,也愿与哥哥分担一二。”公子欣慰,起手一按那弟肩头,颇有感悟:“你说的不错,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顿一下,又道:“有件事,我并未说实话。”刘进问:“甚么事?” 公子转眸,向此弟瞧去一眼,这靖安王是如此的胸无城府,无邪天真,不由说道:“语嫣之事,我是骗父皇他们的。”那刘进吃惊:“哦,难道当中真有甚么隐情?”公子点头,渐觉有几分倦意,往窗墙靠了一下,才道:“就算半月过去,语嫣也见不得好转。” 刘进问:“为甚么?难道是因摄魂*之故?”公子点头:“一点也不错,也不知这慕容复从何处学来这旁门左道,竟然施展在语嫣身上。目前我无法根除,只能每日以真气镇压,外叫太医开些安神进补之药,维持她的生命。” 这刘进又问:“以哥哥这等神通,难道也不能除恶?”公子不答,只在深思,刘进急了:“没有别的更好办法了吗?”公子唇动:“办法并不是没有,只是做起来甚为凶险。”刘进道:“只要能救人,别管凶险不凶险!你吩咐,需要我做甚么?” 公子俊目瞪他:“你不怕?”刘进毅然点头:“不怕!”公子甚喜,笑道:“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想解除语嫣身上的摄魂*,非找到慕容复不可,只有他知道解法。”他顿了一下,“如今这厮行踪无迹,根本无处可寻,就算你逮得住他,以这厮的脾气,也未必肯屈服救治语嫣。” 刘进大急:“哥哥,这可如何是好?”父皇是有许多子女,但萝姨就得王语嫣一根独苗,这几天见到此夫人的神情,极为憔悴,茶饭不下,比来时消瘦不少,让他不禁想起了远在大理的母亲,倘若自己也与王语嫣一般,不知母亲会哭坏多少根肠子。 公子安抚着他:“你先别急,我这里有一个彻底治根的法子,只是行将起来,较为困难。”刘进道:“有甚困难,你不妨直言,别婆婆妈妈的。”他几时见过兄长这等畏缩闪躲,就是面对敌人数十万大军也不曾道个怕字,今日面对一个慕容复怎么如此吞吐起来? 听得兄长道:“此非一般,有句老话叫斩草除根,语嫣身上禁术乃慕容复所下,只要将那厮打杀死,也同样断了祸根,不必须从他嘴里套出甚么解除之法门。以我兄弟的功力,任何一人也能将那厮除了,只是我有一层担忧。” 刘进问:“哥哥担忧甚地?”公子道:“我担心语嫣醒后,反而怪我。她自小与那厮交好,也曾一度爱慕于他,心中必不愿其死。我怕亲自动手,从今往后,她要恼怨我一生。更重要的是,我曾答应过仲逍遥,不伤他慕容家的人,我不能违信弃诺。” 这刘进好笑:“哎哟哥哥,你这哪算违信弃诺,当初答应那姓仲的,只因瞧他是一条好汉,不忍降罪于他。可惜这厮屡屡助纣为虐,怎生杀不得他慕容家之人?别忘了还有一个附带条件,只消他们家的人不行恶,不害人,话才算数。如今他一而再再而三加害我等,你又怎么顾起那慈悲心肠来?” 公子仔细一想,颇觉有理,歉然道:“三弟教训的是,愚兄一时迂腐。好,我立即传令下去,教各州府密切注意过往陌生人,若发现那厮踪迹者,必有重赏。”顿一下,“进弟,你得答应我,此事不能跟段誉提及。”刘进点头,公子当即下去颁布指令,先在城里张贴了皇榜,此弟一直跟随左右。 岂知他二人出门之后,才掩上门,榻上的王语嫣突然眼睛一睁,闪着一团绿光,面色诡异,又合上了眼去。 如是几日,眼见明天便是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迎新年,皇榜这事,也相继淡然下去。那皇帝不知派出了多少人马,也查不出一丝消息,也不知这些管事的懒惰,还是年近,忘了公事,贪图团圆之喜,没有尽心。 王语嫣倒是安安静静在榻上躺了些日子,没有一丝起色,可急煞了父母兄弟姊妹。公子见惯了父皇的抱怨和王夫人的责怪,也积了一腔烦恼,心忖:“莫不成这厮上了天,在人间蒸发?”念转间,忽听驿承管事来报:“万岁,辽国大王耶律浚和女真族长之子完颜阿骨打同朝来贺!”公子听闻错愕,心道:“来得这般快!”便传旨:“有请!” 第991章 结伴无缘,姑娘与你不熟 话回七天之前,夕阳缓坠西山头,辽国新王一行四人,渐入汴京城中,缓缰停骖,在北门一条大街止步,耳听喧闹嚷噪之声聒耳,屋宇连桓,人影络绎,往来有豪家。那耶律浚上前一步,面上挂喜,抒怀笑道:“好所在,中原果然非凡,我若是能在此长住,死也不枉此生。” 阿骨打拍了拍他肩头,说道:“耶律兄,先别忙着感慨,赶了多时路,甚有些疲乏,安顿下来再说其他吧?”耶律浚道:“好!前方似乎有一处客店,不如前去投宿,如何?”阿骨打心无城府,嘴快:“既然到了汴京,哪须住甚么客店,先去驿馆通传,然后再……” 耶律浚打断:“哎,完颜兄,这便是你的不对了!来了大城市,难道还要风餐露宿不成?”说时连向此人使眼色,阿骨打似懂非懂,听得耶律浚续道:“咱们虽是粗人,却也懂入乡随俗之礼,既然来了礼仪之邦,当然得按他们的规矩行事。再说了,还有两位姑娘在此,难道也要她们跟你一般,睡大街么?”阿骨打错愕,暂时无语。 这辽国新王一脸诚笑,问向二女:“姑娘,不知你二人作何打算?”阿紫自从入了城,就一心想回宫,将王语嫣离家出走一事与兄长说明,途中耽搁的时间也是够多了。方步入城中,就大吸了口气,心中郁闷放松不少,与钟灵携手,正预备离去。 忽闻那厮叫住,她二女步子一顿,停了下来,阿紫转身,面上盈笑,似邪非邪,说道:“姓耶律的,姑娘与你好像不熟,我们做何打算,和你有甚相干?”耶律浚一愕,极为尬尴,陪笑道:“姑娘,汉人有一句话叫,相逢何必曾相识,既然我二人能与姑娘遇上,又结伴同行多时,说明咱们有缘分呀!” 阿紫冷笑:“咱们?嘿嘿,你这厮倒也不知羞,我姊妹一路东来,偏偏你们也跟我们走一条道,姑娘我如何赶,你们也是赖着不走,倘若不是灵妹妹替你二人求情,姑娘岂是好惹?哼,缘分?哪个跟你有缘?这缘分二字值多少钱一斤?” 他二人听着,心底有气,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想这二人虽身为异邦,但在族中身份显贵,几曾受过这等侮辱,况且对方又是一个少女,当真无从辩驳,只羞得无地自容,幸喜天色向晚,路人归家切急,不曾在意四人。 阿骨打一身傲骨,上前拉过耶律浚,忍气道:“耶律兄,既然这位姑娘不领情,又何必拿咱们的热脸去贴她的冷屁股。”阿紫动怒,戟指斥骂:“我呸,你骂谁是冷屁股,又拿哪个的热脸来贴?今天若不说个清楚,本姑娘跟你没完。”磨拳擦掌,开始蠢蠢欲试。 那阿骨打屑看一眼,笑道:“我又没有指名道姓,这么凶,吓唬谁呀你?”阿紫大怒:“你……好嚣张!”樱唇一咬,右手食指一勾,上头的指甲异光一闪。 钟灵就站在此女右首,瞧得分明,情知她要使毒了,心头一惊,急抢上去阻止:“姊姊不要!”眼眸子乱转,抓住她玉臂,又按着那只毒手,然后才压低声音:“此处可是京师,乃二哥地盘,他若知你在此行凶,一定不饶。你试想一下他的手段,又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触怒于他,害自己遭罪呢?犯不着!” 此女天不怕、天不怕,惟独就怕一人,那便是她的兄长梁萧,以前几乎被他整得惨不忍睹。今日一想起,心中尤有余悸,望了阿骨打一眼,满脸蹭怒,不得已强行隐忍下来,心想:“这笔账,改日再算。”哼了一声,招呼小妹:“走!”携着钟灵,忿然离开。 阿骨打纳闷了,嘀咕:“她怎么改了脾性,我这么骂她,怎么不生气?”倒是怪事一桩,无意瞥眼,却见那钟灵时不时回头,神色忧愁,他心一动,二人目光相对,不知说甚么才好,唇嗡,转瞬那女又别开头去,如此一来,搅得这厮心魂摇乱。 耶律浚生气,一把拽住阿骨打的衣领,含怒喝:“你为何惹恼了她?让她带恨离去,这一路好不容易同行,此等缘分,此等缘分……”心下在痛,“求之不来!”阿骨打苦争:“耶律兄,有话好商量,商……”乍听之下,大叫:“呀,你喜欢那刁蛮歹毒的姑娘?” 这耶律浚听了一怔,面红一把将他甩开,忿然:“我不许你这么说她。”阿骨打笑道:“喜欢就喜欢嘛,又何必害臊?喜欢又……”哑然住口,双目瞪得老大,看了他一会,才摇头道:“不行,这万万不行,那姑娘你喜欢不起。”耶律浚没好气:“本王如何喜欢不得她?” 阿骨打左瞅瞅,右瞧瞧,见天色暗下,把那耶律浚扯过一旁街角,低声道:“糊涂,难道你忘啦,咱二人此行入京的目的,要与汉联姻,保两国长久太平?”经他一提,耶律浚幡然醒悟:“这倒是,可是我……” 这阿骨打扯住他:“没有可是,汉皇是咱两国的大恩人,人存活天地间,有恩不报,是为禽兽。得了,瞧那姑娘也不是好惹,只是你一厢情愿而已。如今天黑了,去驿馆投宿吧!”耶律浚拉他,叫:“回来,不能去驿馆。”阿骨打不解,问:“为何?” 耶律浚自从遇上阿紫之后,不知为何,竟被她深深所吸引,一路走来,渐渐放缓脚程,只盼能与她多相处一会儿,今到京城,倒有些心不安了,不愿早早朝见汉皇,随口编了个理由哄骗那厮:“完颜兄,你傻呀,咱的使团未到。倘若驿承奏明圣上,愊咱俩见驾,届时两手空空而去,满朝文武见了,岂不贻笑我等没礼数。不如寻个所在住下,安心等待几天,等你我的使团一到,再进宫面圣不迟。” 阿骨打笑赞:“我是个粗人,还是耶律兄想得周全,也罢,前方不远处,有个酒家,像个投宿的所在,就去那里凑合吧。”耶律浚暗下得意,面上不动丝毫声色:“如此安排甚好!” 二人脚程快,加上腹空饥饿,也顾不上礼节,一入那店,瞅见空桌,便大咧咧坐下。阿骨打颇有几分粗野狂汉的味道,一拍酒桌叫:“店家,上酒菜!” 第992章 胡人无礼,东家酒水作怪 他这破锣嗓子,甚是粗豪,只唬得那一店客人愣住了。少顷有个酒厮打扮的汉子,赶忙出来笑脸相迎,弯躬作揖:“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长住?”阿骨打一怔,随问:“打尖怎么说,长住又怎么说?” 那酒厮上前,一一道来:“咱京城自从在天龙皇帝的治理下,爱民亲若子,老百姓安居乐业,享受太平之治。打那开通丝绸之路后,京中更是日趋繁华之象,周国商队往来过频,让城中的酒家客店,天天爆满。尤其是这两天……” 耶律浚听得不耐,敲桌子道:“让你上酒菜,哪来许多废话?”小厮听了,心中一颤,不知此人受了甚么打击,语言如此不善,那阿骨打听得正入神,乍被打断,有些不愉,安抚道:“耶律兄,别急,听听他说又怎地?”那王叹一声,斟开茶水,当酒自酌。 阿骨打微微一笑,冲那小厮道:“好啦,就请你长话短说!”小厮应诺,暗咽一口干液,不敢看那王,对阿骨打陪着笑脸:“打尖呢,是指吃过饭,睡一宿,明日清晨便走人,价格有高低,按房号品级而定价;长住呢,先交了押金,长住一段时日,待结房钱时,与饭菜酒钱一并结了,看客官的时日表,可大致折扣。” 耶律浚哼声,甚为不屑:“说来说去,还不是一堆废话!快去,老子饿了,拿酒来,不然我将你这家招牌拆了,作柴火烧。”那小厮唬得慌了,腿脚一哆嗦,险些绊倒,这阿骨打一把抓住他,笑道:“有甚么好酒好菜,尽管上,这位爷台请客。”小厮点头,一脸惧谢。 但见那耶律浚又是哼的一声,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元,重重一搁桌上,少说也有二十两:“住三五天,当押金可够?”那小厮拼命点头:“客官,够了够了,住十天也没问题。”他虽爱财,摄于此王虎威,也不敢造次上前去接。 阿骨打莞尔,取过银锭,交到小厮手里:“有甚么好吃的都上来,别再耽搁了,不然大爷又该生气。”小厮晓然,一味应诺,抓着银锭,高高兴兴下去了。 这阿骨打见小厮走远,回过脸来,有些许埋怨,冲那辽王说道:“耶律兄,不是小弟说你,你心里苦闷,这个我知道,但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万事该以他们的礼,他们的道,你又何必跟一个杂厮过不去?以后别这样了!”耶律浚瞪了他一眼,有些笑味:“来,喝茶!”给他倒了一杯,他二人相视而笑。 客店服务客源,力求快捷利落,不消一瞬,这一张八仙桌便摆了十几道佳肴,一壶好酒。小厮菜毕自退,那耶律浚取过酒壶,给两个杯子倒满,递去阿骨打那边,笑道:“完颜兄,请!”阿骨打也不客气,接过谢道:“好!”二人砰了一下杯子,一饮而尽。 辽王砸吧嘴,干抹一下,不屑道:“汉人就是这等小气,吃个酒也弄那么小个杯子,忒也不受用。”阿骨打笑道:“哪里是小气,此乃汉人的斯文,小饮慢酌才显得礼数。”耶律浚骂去:“狗屁礼数,这么一点,还不够本王塞牙缝哩!”三下两下倒来吃光,又唤:“酒保,取酒来!” 适才那酒厮闻唤,焦急赶来,为礼道:“客官,有甚么吩咐?”耶律浚左手压桌,右手戟指:“你这店家,好生小气,平素都是这般款待客人的么?”说时将那空酒壶提起来,摆给他看,酒厮惶恐,不明就理,干瞪眼傻瞅。 阿骨打好笑,指点道:“你去把酒取来。”酒厮搔耳道:“客官,此乃葡萄酒,需要慢品细尝,才能显出……”辽王喝断:“狗屁葡萄,那东西也能成精?快快快,少废话,将烈酒取来。”那酒厮无奈,惟有转身下去,路遇掌柜。 那掌柜抓住他质问:“你是不是又惹客人生气了?”酒厮委屈:“小的……”眼眶酸涩,“掌柜,您老有所不知,那一桌客人,也不知打哪来,难伺候得紧。”掌柜沉吟一会,才道:“是那傍晚时分进来的那一桌?”酒厮点头:“是是是!” 掌柜道:“有甚么委屈,你且先忍耐,做咱们这一行的买卖,岂有不受气?去吧,他需要甚么,取给他便是!”酒厮应诺,低头待走,岂料这时,外间闪入一小童,将他臂手抓住:“慢,让我来!”二人闻言抬头,掌柜欢喜,唤了一声:“少……” 那小童打断:“别忙着叙旧,听我纷纷就是。”掌柜和小厮甚为恭敬,不敢违背,小童在酒厮耳根低语几句,那厮领会,撒腿就走,小童随后。 少时,小童从内堂转出,清了清嗓子,一脸得色。他身后跟着小厮,手端一壶酒,面色十分难看,迟疑了一下,才递给小童。此人接过,一撩直褂,命退掌柜二人,学起大人模样,向那一桌走去,至近前,抿笑为礼云:“客官,您的酒来了。” 二人扭头,却见送酒的是一名小童,穿着华丽,生得十分清奇,笑将起来,甚是可爱,宛如观音坐下的小金童。阿骨打一愕,怪问:“怎么是你送酒,先前那小厮呢?”此童笑曰:“他肚子痛,生怕传染二位客官,是以掌柜命小的来送酒。” 阿骨打质疑:“老板是你爹?”那童点头:“可以这么说?”耶律浚不耐:“管他是谁,有酒便好!”也不问此乃何酒水,取来便喝,如牛饮水一般,全入了腹中。 小童瞧着,暗自窃笑一声,那阿骨打生疑,目光在此童身上停留一会儿。 那厢的掌柜偷偷拉着那酒厮缩在柜台后,低声问他:“你给少东家送的甚么东西?”酒厮窥视那里动静,又恐别人听见,环顾一下四周,这才压低嗓音道:“这是少东家出的主意,不干我事,小的只是奉命而已。”然后再贴耳仔细说了几句。 掌柜一听,脸色顿然变了,眼睛直勾勾瞪着那一桌客人,面上皮肉搐动。但听“哇”的一声,那辽王将喝下去的“酒”,一口喷将出来,闻着骚味,指那小童质问:“这是甚么酒,怎么有股马尿味?”小童忍笑,不答反问:“客官,您喝过马尿吗?”辽王摇头。 小童道:“既然没有,那你怎知这是马尿?” 第993章 这位大哥,小弟失礼了 耶律浚一怔,听此童口齿伶俐,气度非凡,不类一般人家的小孩。怔了片刻,嘀咕:“本王虽不曾喝过马尿,但这酒水之中的确有一股尿骚味,我又不是傻子,岂能酒尿不分?”作念未了,忽听那童儿噗嗤一声,掩嘴好笑。 辽王大怒:“你笑甚么?”小童儿抿唇,勾起一抹邪气:“小爷笑甚么,干你屁事!”辽王切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敢在本王面前自称爷,难道你家长没教你规矩吗?”小童好笑:“规矩?这二字值多少钱一斤?嘿嘿,王?我只听过王八龟王,却不知你是个甚么王?”耶律浚咬牙对小童戟指,满脸酱紫之色,险些气炸了胸脯。 阿骨打在一旁凝思,细细回味,忖想:“这汉人怎么把甚么好处都归结于银子?”先有紫衣少女骂缘分不值钱,如今又来一个小童,同样的骂规矩不值钱,若他记得不错,汉人最在意的便是这两样东西。 古语有云:没规矩不成方圆。无缘之人,对面不相识,此乃何等智慧,怎么今天一一被这两个小汉人所践踏?阿骨打只觉事非寻常,瞧小童的气派,后台一定很硬,二人初来乍到,本不想惹事,只是今天耶律浚情绪有些失控,脾气才这般暴躁,拿酒厮撒气。 阿骨打亦不想将事情闹大,毕竟天子脚下,传入汉皇耳朵,不管最后谁有理,都是不好,自觉理亏便道:“小兄弟,我这位哥哥不胜酒力,有些醉了,若有得罪之处,我在此替他向您赔罪,万望小哥海涵?”果真作了一揖。 从小兄弟转到小哥之间,虽然短短数语,却无不虔诚礼敬。小童听得愣住了,暗向阿骨打睨去一眼,此人一身兽皮为布料,粗野不堪,言行举止之间,凭地有礼,顿生一分亲近之心。此童有个怪癖,别人敬他一尺,他也敬别人一丈,反之,会恨那人一生。 他也为礼,笑道:“这位大哥,小弟失礼了,不知兄台高姓?常言道,不打不相识,虽然咱们未开始打,也该浮他一大白。”叫声,“酒保,取酒来,爷我要与二位大哥干一杯。”酒厮闻言,笑脸转出,将一壶酒奉上,为三人斟满。 小童吩咐道:“你去跟掌柜说,这二位大爷的酒钱,都算我账上。”酒厮惶恐,打哈道:“不敢不敢,我一定……”岂知掌柜闻声闪身出来,赔笑道:“少东家,您要喝多少,小号随时奉上,但千万别跟老东家提个钱字。”小童转眸,森然一笑应允,又命退二人。 耶律浚端起杯子,将酒在鼻间嗅了一下,但觉葡萄之香绕鼻,煞是好闻。不知怎地胃中一反酸,呕上喉咙,便有一股尿骚味,顿然想起先前之事,问去:“店家,你们方才供的是甚么酒?” 那酒厮嘴快,未曾走远听得,回身掬嘴笑:“客官,您喝的不是甚么酒,乃我少东家的尿……尿……”最后一字拉得好长,他这才发觉在座的酒客,个个回头讶异看他,那辽王更是气红了脸,一掷手中的杯子,直起身子咆哮:“好你个黑店,胆敢拿尿充酒,瞧我不砸了你招牌!”怒气之下,将八仙桌掀倒,上头的碗筷齐落异响个不停,可惜了那一桌好佳肴。 周遭酒客见之,也忿然离座,露出鄙夷的神色,口吐唾沫,开始离去。酒厮吓得慌了,急唤客人回来:“咱们没有以尿充酒,才……才这么一……一次,只对这……”掌柜恼羞成怒,断喝:“你还说!”那酒厮闻喝,只吓得筋软骨麻,腿脚一哆嗦,跌坐在地。 老掌柜堕泪,往地下一跪,请罪道:“少东家,我……”齿颤唇嗡,竟是说不下去。小童不为所动,双眸似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直勾勾注意着辽王的一举一动,不出一言。 阿骨打心忖:“若是寻常小孩,见了这等阵仗,只怕早就吓得尿了裤裆。此童不但不畏惧,反而临渊若定,不露丝毫痕迹,给人一种讳莫如深之感。到底是甚么,以致令他如此镇定?”越加觉得此童不简单,眼见耶律浚满脸怒色要上前动手,恐他惹事,当即阻止。 这阿骨打抓住那辽王的手臂,好言语道:“耶律兄,休要动怒!这位小兄弟只不过跟我们开个玩笑而已,童子尿又称回笼汤,可治百病,今日给老兄遇上,可是你的福分。有病治病,无病强身。”话罢,心中暗暗好笑。 耶律浚怒推了他一下,骂去:“既然有诸多好处,适才你为何不喝?”阿骨打心想:“我又没你那么好酒贪杯。”想是这么想,嘴上却不敢直说,只得令色安慰。耶律浚怒急,只觉受了特大侮辱,令其颜面尽失,一指小童喝道:“起来,我跟你单挑!” 小童心一动,正要起身,突然店外闯入两人,小语争执:“都怪你,跟他生哪门子的气,害咱们晚了一步,宫门都关了,进不去,如今只能在这里凑合一晚了。”听声音是个女子,店内的人听不清明,惟有小童功力深厚,一字不漏听了入耳中。 他稍一抬头凝眸,看见一青一紫两位少女,相继走入门口,嘴有伴角,那紫衣少女撅嘴道:“甚么事都怪我?那几个看门狗也真是的,连姑奶奶我也……”话到此处,那青衣少女以手肘撞了一下紫衣姑娘,她错愕,一眼向店内望去,顿然吃了一惊。 小童暗惊:“怎么会是她们?”当下侧身,不以面目相对,示意掌柜和酒保快去招呼客人。他二人会意,小跑过去相迎,酒厮问:“二位客官,是打尖还是长住?”掌柜恼训,打了酒厮一个爆栗:“打甚么尖,没见夜深了,二位姑娘赶路累了口渴,要吃过饭后才能安歇。”瞧了一眼店内的残桌,又凶:“你还不快去收拾,好迎接二位姑娘。” 酒保惶恐,脚跟磕绊了一下,踉跄欲跌,惶急前去收拾。掌柜又骂去一句:“笨死了,碍手碍脚!”笑脸相转,迎回:“二位姑娘,请里头坐!”作了个请的手势相迎,岂料二女宛如不见,听而不闻,目光只落在那边的阿骨打与耶律浚身上。 隔了半响,那紫衣少女一咬银牙,对同伴道:“走,咱们另换一家客店!”拽着那青衫少女之手,便要出门。 第994章 难得再见,又翻脸不认人 青衫少女有些不舍,她今天走了许多路,脚都肿起来了,好不容易寻到一处作歇之地,外间天黑夜高,实不愿再去碰撞,就想拒绝。忽听那老掌柜揽客:“姑娘,外面夜深了,附近没甚么酒家,哪怕是有,也该客满,不如今夜在小店将就一宿,明日再做打算如何?”有少东家在侧,此老不愿出丑,何况上门的客人,岂有推出去之理,当下极尽好言挽留。 那青衫少女喜道:“是啊姊姊,黑夜深巷的,除此之外,哪里有更好的投宿所在?”紫衫少女哼的一声,说道:“哪怕姑娘我露宿街头,也不上这家投宿。”话罢,就要走。 忽听那耶律浚唤一声:“姑娘,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店家一番好意,你何不乐从?近来京城繁华,人流客增,若不早作打算,只怕连一个栖身之地也是难觅。”紫衫少女止步,冷笑:“哼,姑娘我有无栖身之地,干你屁事?”转过脸来,看见一小童正要溜走。 观其背影,好生眼熟,不禁叫:“你,给姑娘我站住!”小童一愣,此刻金鸡独立,故意将身子左右晃动,嗓音涩哑道:“姑娘,您叫住小子,不知有何吩咐?”紫衫少女道:“你把身子转过来让我瞧瞧!”老掌柜心下疑惑,不知少东家何以如此畏惧这二位姑娘。 小童当真有几分忐忑,胸中一动,便苦着脸转了过来,几人一怔,但见此童面目臃肿,胖得像一个猪头,先前那一副清奇俊貌荡然无存。老掌柜、酒保和耶律浚、阿骨打四人甚觉奇怪,紫衫少女眉心一皱,嘀咕:“不是他,难道我看错了?” 那小童仍在单脚独立,拼命苦撑,甚是辛苦,委屈道:“姑娘,我可以走了吗?”紫衣少女心神分散,无力挥手:“好,你走吧!”小童暗自窃喜,自认计谋得逞,听得那青衫少女说道:“阿紫姊姊,我实在累得乏,不如将就休息一宿,明日再走?”原来这一紫一青之人,竟是阿紫与钟灵二女,不知她们为何转到客店来。 阿骨打欢喜附和:“就是,难得再聚,便是有缘,姑娘又何苦……”阿紫眉头稍蹙,隐有怀疑,眸光略触,无意看见那小童的后脚跟,他走起来藏有功力,不类寻常小娃,当即断喝:“站住!”指尖一动,但听嗤的响一声,便有一针闪着异光,寻小童背心追去。 这阿骨打吃了一惊,曾见过此女手段,刁蛮无理,任性而为,使得一手好毒镖。别说是人,只怕是一头牛,也会顷刻间被毒倒。他与小童虽然不识,相处一刻钟未到,也并未深交,但敬重他的豪气,不忍白白丧生毒手,当下抢出,欲要阻止。 岂料,他才走出一步,便又迟疑了,但见小童不慌不忙将身一让,跟着翻落,那针嗤的一声,射入那堂柱之中,深没至根,煞是骇然。紫衣女手法巧,只怕阿骨打一个壮汉亦是难以避开,万想不到一个小小童娃,不但躲得妙,更是根本不当对方一回事。 他傻了眼,双脚无论如何也不敢靠前,小童适才那一份功力,不知比他高明多少倍?暗恨自己瞎了眼,不能观察入微,又见小童身形站稳,冷声取笑女子:“好歹毒的小娘子,你这是谋财呢,还是害命?” 阿紫哼了一声,瞧清其真面貌后,嘴唇勾冷:“小鬼,果然是你!”小童身子一挺,昂首阔步,拍了拍胸膛,邪邪一笑:“是你小爷我,便待如何?”钟灵见童娃是故人,大喜叫:“柳少爷,原来是你!”正要过去相认,不料被阿紫拉住了:“慢着!” 此女目光含邪,一扫小童质问:“你这泼皮,不好好随柳老爷子经商,跑回京师作甚?”柳宗元双手叉腰,极为不屑,冷冷道:“小爷爱回来便回来,你又不是我娘,要你管!”阿紫气指:“你……”咬牙,“好小子,谁给你的胆子,这般对我?”柳宗元不屑答她。 阿紫险些气炸了胸脯,向来只有她骂人害人,整蛊人的份,几层受过这等大辱,银牙咬得咯咯直响,就要上去见真章。那钟灵拽住她,安慰道:“姊姊,别气!”转问小童,“宗元,你有禁宫令牌,快带我俩……”阿紫恼喝:“不劳烦他!”身形一趋,挣脱小妹,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望那小童胸口便刺。 柳宗元身子一偏,展步法过了几招,阿紫伤不到他一根汗毛大怒,呲牙一声,继续扑来。旁人只见一个避得凶险,一个下手不容情,仿佛累世的生死对头,都是暗暗心惊,那掌柜和酒厮,只吓得快快躲进后台,一脸担心,吩咐酒厮道:“快,去找些帮手来,好助少东家!”酒厮畏怯,颤声:“要我……”掌柜恼怒:“不是你,难道是我去?”酒厮无奈,硬着头皮走开。 耶律浚早看柳宗元不顺眼,对前事更是怀恨在心,一心要雪耻,眼见阿紫痛打那厮,甚为高兴,一则为讨好佳人,二则也欲显示他的英雄气概给佳人知道。不由分说,抢上去援手,口里呼喝:“兀那小子,欺负女流之辈,算甚么男人?”一掌劈出,便偷袭小童背心。 阿骨打观之不妙,要唤耶律浚回来,已是不能,当即靠近钟灵,在其身侧说道:“姑娘,请你想个法子,好好劝劝他们吧?”钟灵目观斗场,嘴唇轻动:“我能有甚法子,我姊姊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阿骨打焦急:“除非甚么?” 钟灵心道:“除非二哥在场?”又摇了摇头,但知此不可能,阿骨打一直注意着她,见此女眉宇深锁,一会叹息,亦跟着忐忑,徒听此女扬声叫:“宗元,二哥是不是跟你一起来的?”柳宗元一怔,提到“二哥”两字,阿紫胸口一震,动作缓了下来。 他二人分了神,倒给耶律浚占了便宜,他想也不想,使出一个狠招,往柳宗元打去。幸喜此童功力深厚,听得波的一声,柳宗元不但没事,那耶律浚反倒被小鬼的护体真气给弹了出去,这厮不察,重重摔在一张八仙桌上,那桌子顷刻间化为粉碎。 耶律浚重力压下,猛觉虎口一痛,跟着喉咙泛甜,哇的一声,喷出老大一口鲜血。 第995章 夜深了,我先睡 在场之人都是怔住了,阿骨打和钟灵快快抢上,搀起那辽王。耶律浚被二人扶稳,他又是哇的一声,口里鲜血吐出。钟灵瞧去一眼,暗自摇头,阿骨打关心殷切,那辽王罢手,适才将血吐了出来,但觉舒坦不少,只是身子有些虚,在弱弱喘气。 那小厮到后厨,召集一班火头工和伙计,相继跑出来凶恶相向,有的手持汤勺,有的拿锅铲,有的扬菜刀,厨房诸般武器一应俱全,将钟灵等围了起来。只待掌柜或是少东家一声令下,便要一拥而上,拼个死活。 老掌柜顿足,抚胸捣肺一脸悲切,哭泣道:“铺子,铺子,我的家具,少东家……全……全毁了!”一打手心,极为心痛。 这些言语入了柳宗元耳中,他身子猛地一震,此刻和阿紫两厢对立,各自戒备,想道:“若是爹爹得知,我在他的分店打架,毁了家资,他不知要怎生训我,哼,我正是受不了他的啰嗦,才暗自偷跑出来。” 言念至此,便道:“今天夜深了,小爷没兴致与尔等赌斗,改天再和你一决雌雄。”话落,打了个欠伸,吩咐掌柜:“都散了吧,给我准备一间上房,我要睡觉。”说完,独自上楼而去。 老掌柜和一班伙计愣了愣,完全摸不着头脑,能不开打最好,否则店里遭殃,损失惨重,又要重新装修,花费银两和做生意的时间,只怕这个月的分红,便无着落。诸人持厨器相向,缓缓后退。 只气得个阿紫,人如其名,一脸酱紫之色,她咬牙切恨:“他们柳家的人,怎么个个都是混蛋?”钟灵大眼一闪,有几分质疑,凝指支鬓忖想:“柳家的人?如今的柳家,除柳少爷之外,只剩柳老爷子一人,难道姊姊所骂……”不明白问去,“这混蛋你所指的是?” 阿紫转身,冲她哼一声,冷冷道:“我指的是谁,你难道不清楚么”又冲掌柜发火,“店家,给姑娘一间上房!”话罢,拽步上楼,暗下满腹怨恨:“想不到这厮得了那混蛋的真传,功力这等浑厚,连姑娘我也险些栽在他手里。” 掌柜刚要动身离开,乍问此女吆喝,顿吓了一跳,本想命小厮前去服侍,不料此女专断独行。老掌柜他抹了一把冷汗,暗自松了口气,早知此女如此难缠,适才就不该去招惹,听得阿骨打说道:“耶律兄,你怎样了?” 耶律浚手按胸口,步子跄前一步,嘴角带血,也顾不上去擦拭,一双虎目含情脉脉,直勾勾盯着阿紫离去的背影,心口浮动,厚唇嗡颤,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见女无情,又无勇气开口,一颗心凌乱凌乱,比柳宗元真气反震还要疼上许多。 阿骨打轻叹一声,对那掌柜说:“店家,也给我们两间上房。”老掌柜有些为难,歉然道:“客官,当真对不起,小号只剩最后一间房了。”阿骨打急了:“怎么会这样?” 老掌柜解释:“听说最近武林将有大事发生,因此天下高手齐聚京师,这两天陆续游来,小老儿不是武林中人,知之不详,只是京中有名气或无名气的客店,基本客满。小号原剩三间房,少东家住了一间,紫衣女侠要了一间,如今只剩最后一间了。”阿骨打有些沮丧。 钟灵眉头触动,问他:“你两个大男人,难道也需要住两个房间吗?”阿骨打听了,面上一热,不敢看她:“在下原想为姑娘租下,奈何……”钟灵莞尔一笑,说道:“多谢公子的好意,我与姊姊挤一间即可,不须劳烦。”顿了一下,又道:“夜深了,耶律公子负伤,你二人也早些休息,我先去了。”话罢,莲步盈盈上楼。 阿骨打深深望了一眼,若有所思,听掌柜吩咐小厮:“你快领二位客官上楼看房间!”酒厮应诺,阿骨打这才回魂,谢过掌柜好意,与那酒保一齐搀着失落的耶律浚步上楼梯。 上房之中,红烛剔亮,轩窗半开半合,许许柔风轻送。那阿紫宽衣解带,正要上榻休息,钟灵开门进来,瞧了情形,勾唇一笑。阿紫没好气骂去:“小妮子,你暗乐个啥?”钟灵将门掩上关实,步履放轻,坐到床头,好笑道:“姊姊,你不觉得姓耶律那小子,对你痴心一片么?” 阿紫目光翻白,横了小妹一眼,说道:“光听这个姓氏,便知他八分是契丹人。”钟灵道:“契丹人咋地,汉人有好有坏,如今二哥提倡民族种类平等,不得歧视。姊夫萧峰不也是契丹人,如今和阿朱姊姊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这是多么令人羡煞的一对呀!” 阿紫眸光一转,嘴勾邪笑:“只怕是你这个小妮子思春了,才这么不知害臊。他身边不是有个完颜公子吗?我见你俩老是双目放电,快与我说说,几时勾搭上的?” 钟灵娇颊一红,有几分忸怩,恼去:“姊姊,你话怎么说的这般难听,甚么叫勾搭?我几时与他有情,今生今世妹妹我心里只装得下一人。”阿紫摇头戏她:“看来那小子没指望喽!”暗自窃笑,钟灵叹一声:“唉!” 阿紫突然正色道:“灵妹妹,你听姊姊一句劝,万事强求不来,既然你今生与他无缘,注定了要做兄妹,何不放开胸怀去接纳。有时候爱一个人,并不一定要拥有他,或占据他,只要他过得开心幸福,自己便过得开心,这就足够了,又何必泥陷于烦恼之中呢?” 钟灵听了,眸光一凝,落在阿紫身上:“你小小年纪,何来这等沧桑之言?”阿紫目光闪躲:“自然听得多,便受教了。”钟灵不信,死盯着她,似懂非懂:“哦,那妹子也受教了。”话锋一转,“刚才在说你的事,你怎么突然教训起我来?快说说,你对耶律公子是甚么感觉?” 阿紫打了个欠伸,闷闷道:“快上床睡吧,我只住一晚,明天便进宫面圣,将父皇交代的事,与那讨厌鬼一说,任务完成,咱俩便回大理,至于甚么耶律公子,与我何干?”躺在榻上,扯来被褥,闷声睡在里头。 钟灵暗下摇头,听风戏入,恐夜里生寒,当下去关了窗子,匆匆褪去外衫,又灭了灯火,侧躺于榻,踢那阿紫进去一点,扯来被子,安然睡下。 第996章 谁是你姊,别乱叫 不觉天窗拂晓,万里呈昏状,灰蒙蒙地一片。二女闻鸡鸣,那阿紫一跃坐起身子,推了推身旁的小妹:“醒醒,该起床了,别又去晚误了正事。”钟灵尚与周公对弈,梦里的周公说了,今生会赐她一个白马王子,夫妻恩爱一生,正想问男人是谁,却被摇醒了。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微眯了一下,见是家姊,不由恼道:“干嘛呀你?”阿紫催道:“快起来,办正事要紧!”从她身上爬过,至榻边,穿衣束带,穿正鞋袜,见此妹仍睡,又急:“大小姐,别赖床,快点起来吧!” 钟灵推脱:“不嘛!”双目紧闭,一脸潮红,外加嘴角溢馋液:“白马王子,我的王……周夫子,你倒是说,他是……”阿紫听了,顿起一身鸡皮疙瘩,速速离开,有些恶心:“受不了,受不了……花痴!”抓了抓身上皮肉,近窗前梳理一番。 耳闻街上热闹,嚷叫买卖不断,人影开始密集起来,想道:“早市开了,想必宫门也……”一念到昨夜那两个守宫门的侍卫,胸中便来气,狠狠一锤窗板:“今日若敢再相拦,休怪姑娘我无情!”举动过激,响声怪异,惊醒了睡梦中的钟灵。 她坐在榻上,眼睛疲倦,懒得再次睁开,又想入梦,可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暗叹一声,惟有下榻着衣,瞧见阿紫一脸沉色,便问:“谁又招你生气?”阿紫不答,只说:“我的小姑奶奶,你很懂得浪费别人的时间,快点,我在楼下等你。”说完,就开门出去了。 堂下不比街外,大清早的,没人上饭馆吃饭。此女慢慢步下楼梯,身段婀娜,就是矮了点,步子急了一点。当她走到一半,下方的一幕,彻底震住了她。楼下桌椅焕然一新,昨夜打斗半点无痕,但见西首一处,靠门所在,有个雅座,一半大少年华服着装,背对着身子,安坐那里不知何为? 此女一眼便能瞧出,这厮便是昨日和她作对的此道少东家柳宗元是也!大清早看见瘟神,心中难免泛鼓,忖想:“起那么早显摆,果不是好人家的种子!”忍下气,拽步过去,这般换个角度,与先前不同。 只见这厮左手压桌面,右手端一杯子至唇,笑颜细品,一脸陶醉状。桌上置雅致茶具,壶里的水沸腾冒着白气,未近前,已闻得一股淡淡的茶味清香,盈溢四壁,此女怀恨:“败家子,倒也会享受!”上前取笑:“堂堂的柳家少爷,居然干起那替别人守门的生意,这一宿姑娘我睡的甚是舒服,多亏了有你在此一宿守护,多谢了!”起礼答揖。 柳宗元一怔,眉头稍皱,自己如今所在的位置,的确有几分像在替人看门,他不以为杵,侧脸冲她勾笑:“姊姊,只要你睡的舒心就好。小弟招待不周,你千万要见谅则个。”顿一下,又问:“姊,你渴不?小弟这里刚泡了一壶上等的龙井,来来,你有口福了。” 这茶味甚香,极为诱人,令人忍不住要垂涎三尺。阿紫恐防有诈,不敢大意,在原地不动,冷冷道:“谁是你姊,别乱叫!”柳宗元邀约不成,微微一笑,说道:“姊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你又何必较真。”他泯了一口茶,呼出一口茶香,续道:“倘若较真,你兄长乃我表哥,彼此带亲,我叫你一声姊,你唤我一句小弟,亦不违过。” 阿紫冷声道:“小鬼,少攀亲带故,有甚鬼蜮伎俩,尽管使出来,姑娘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便跟你这龟儿子姓孙。”柳宗元道:“姊姊,此言差矣,乌龟的儿子不姓孙。”阿紫纳罕:“不姓孙,那姓甚么?”柳宗元暗暗好笑,说道:“这就怪了,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这个问题应该问你呀,你比我熟路!”阿紫细听之下,才知上当,不禁砰然大怒。 眼见二人一言不合,转瞬便要剑拔弩张,恰时那钟灵自楼上走下来,轻声招唤:“姊姊,宗元,你二人怎地又吵起来了,咱们都是自家人,又何必为了些许小事,伤了自家人的和气。”阿紫怒道:“我跟这个小鬼,没有共同语言。”叫,“钟灵,咱们走!” 钟灵叹息,她无力挽回二人和解,这时老掌柜出来,他早命厨房做好早点,此刻吩咐小厮端上桌,听二人与少东家带亲,当下巴结:“二位姑娘,在小号吃了早饭再走吧!”阿紫气大,拉着钟灵就走人:“不必了,看着他,姑娘没胃口。” 柳宗元轻声道:“没胃口,你可以不看!”阿紫气炸:“你……”我呸了一声,“跟你多说一个字,我都嫌丢人。”眼见二女从身旁走过,柳宗元忽然断喝一声:“慢着!” 阿紫咬牙,不回头,冷笑道:“怎么,姑娘不吃饭,这也有罪?”柳宗元莞尔:“这倒不会,只是姑娘忘了交房钱。”说时命退掌柜二人,阿紫大怒,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元,也没看去一眼,反丢给他:“势利鬼,不必找了,多余的给你买药。” 柳宗元笑嘻嘻接过,又叫:“你还不能走!”阿紫实在忍无可忍,就连钟灵也有些看不过去,便问:“柳少爷,我姊妹二人是不是还有甚么钱没交清?”此子离座,抱拳道:“不敢,不敢!”瞅了一眼四周,见无人,这才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可是要进宫找大哥?” 阿紫没好气:“我们进宫找谁,与你何干?”召唤钟灵,“走,别理这厮!”不料她才走两步,便听柳宗元声音飘来:“不必进宫了,王语嫣已经回到了皇宫,由我刘进表哥照料。另外,段皇爷和梁叔叔夫妇也同来。” 二女听了,皆吃一惊,回身同问:“你怎么知道,难不成你进过宫?”柳宗元遮掩:“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作何打算,随便你们!”话罢,又品起茶来。 他二人目光互视,心中都是半信半疑,记得上京之时,这几位皆在大理,想不到他们的脚程比自己还快。二人靠近,在八仙桌对面坐下,阿紫问:“既然如此,那你为何留在这里?”柳宗元迟疑:“这个……你们没必要知道!”阿紫冷笑:“你不说清楚,如何令人信服?” 第997章 顽童乖张,曾暗为密探 柳宗元性情乖张,俊脸溢笑,抓起一块点心,放入嘴里咀嚼起来,双目骨碌乱转,扫视二女一眼,见阿紫一脸煞气,笑道:“厨师做的早饭不错,你们要不也来一点?”阿紫凤目犀利瞪着他,一拍桌子:“少跟姑娘我打哈,快说,你留在这个破地方,有何居心?” 此子“呀”的一声,往后佯跳一步,作诧道:“好姊姊,你可别吓我,鄙店虽陋,但它仍是我爹爹的家资,作为他儿子的我,自然有权接管这里的一切,我提早来熟悉一下环境,这不应该吗?”阿紫怒骂:“狗屁,你当姑娘我三岁小孩吗?别跟我嬉皮笑脸,你若不如实交代,休怪姑娘我手下无情。”说时玉手一扬,作了个切字诀。 柳宗元急抚胸口,连连委屈:“我好怕怕,怕怕……”一旁的钟灵见此子一脸无辜,甚为不忍,劝说道:“姊姊,也许宗元说的是实话,当真是柳老爷子派他回京,打理产业。”柳宗元暗喜,想不到钟灵会帮他,鼓吹道:“正是,正是,若无爹爹吩咐,我岂敢回京。” 阿紫大怒,骂他:“你放屁,满嘴胡言!”钟灵又要相劝,不料阿紫将手一罢:“你不消说了,这小鬼精怪得很,学足了讨厌鬼那一套虚假。几句谎言,骗得过你的幼稚,却瞒不过姑娘我这双招子。”一指柳宗元,“快说,别浪费本姑娘时间,否则叫你准没好果子吃!” 柳宗元笑脸皮肉一皱,面色苦了下来:“好嘛好嘛,说便说,那么凶干嘛?”环顾一下四周环境,见店内寂静之极,除却己等外并无他人,这才坐回长凳,压低声音说道:“是那慕容复……”于是将慕容复挟持王语嫣来要挟梁雪一事说了。 二女听后,阿紫颇有几分质疑:“果有此事?”柳宗元抱屈:“我说你这人,咋就不信我咧,我有必要骗你么?”阿紫仔细一想,着实没有,听得小鬼续道:“雪儿姊姊恐慕容复夺去大哥的亲笔签名使坏,于是急召我回来,暗下调查,看看其中是否有所图谋。” 阿紫冷笑:“讨厌鬼底下能人辈出,光是那甚么洞甚么主的,便已是稀罕人物,更别提朝廷重臣了,又何须你这小童千里迢迢来碍事。”柳宗元心高气傲,也冷哼了一声,双手交胸,脸别他处:“我说大姊,你别瞧不起人好不好?你老实说,小爷我的武功如何?” 阿紫面上一热,自觉挖了个陷阱,轻咳一声,不得不承认:“比起姑娘我来,是差了些许,不过有两把刷子,勉强凑合吧!”钟灵听了,噗嗤一声好笑,阿紫面红过耳,恼去:“溅丫头,你笑甚么?”钟灵掩嘴,摇了摇头:“你哪里见我在笑?” 柳宗元哈哈一声大笑,甚是痛快,阿紫自觉颜面尽失,地上若有条缝隙,当真想钻进去躲躲,现下里外不是人,一顿足,胸中好气,自斟来一杯茶,咕噜咽下,又重重搁杯。 过得一会,那钟灵放下袖手,说道:“柳公子,你别生姊姊的气,她也就是一张利嘴,随便说说而已,切莫放在心上。是了,雪儿姊命你暗查慕容复动向,可有甚么斩获?”阿紫听得钟灵这般一说,甚是好气,当场就要发作。 忽听小鬼说道:“灵姊,你别那么生分,若不介意叫我柳宗元,或唤一声元弟都好,千万莫称呼甚么公子的,这一叫唤,我浑身不带劲。”阿紫冷笑:“想得美,好姊姊好弟弟的,你想干嘛?”柳宗元赖得睬她,钟灵耐心劝道:“姊,请你别插嘴好不好?”阿紫生气:“不说便不说,有啥好稀罕的?”哼的一声,背过身子。 钟灵心下闷苦,再问小鬼:“宗元……”此子会意:“哦,你是想问慕容复是吧?好,我说!”清了一下嗓子,“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让我查到了,这厮以大哥的名义,广发武林帖昭告群雄,信中内容说,大哥要天下英雄元宵节之前都归顺朝廷,不然逾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说时自怀中掏出一封书函,摆在二女面前。 这钟灵手快,抢过拆开一阅,无论是笔迹,或是落款签名,字迹都有八分神似皇上。她吃了一惊,若不是柳宗元事先说明,只怕她也误以为此乃二哥亲笔。阿紫斜眼过去,抢来一瞧,看得滋滋有味:“好文采,有霸气!好,缔造一个武林帝国,这主意儿不错!” 看完信扔回给柳宗元:“小鬼,你撒谎之前,能不能先打一下草稿,这字字带刺,行行见血,分明是那厮的口吻,你还诬赖甚么人家慕容公子,羞也不羞?”刮了刮脸颊,又吐了吐舌尖,钟灵大急,唤她:“阿紫……”此女不睬。 柳宗元冷笑:“妖女,你晓甚么?人可以易容,笔迹可以模仿,但气势却假扮不得。这厮编得再像,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大哥所写,更何况是熟人。哼,这厮当真没创意,上次已经假冒过一次了,想不到这次卷土重来。” 阿紫道:“不晓的人是你,假亦真时真亦假,江湖就像是一个大漩涡,无论多干净的水,也永远洗涤不清。若无争斗,那便不是江湖了。都说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依我看来,权利才是迷人心智的罪魁祸首。讨厌鬼以一己之力,灭了堂堂的赵氏宋朝,外面不知有多少人眼红,都盼着能取代于他。” 此女顿了一下,又笑:“无论这一封信函,是真或是假,它已通传天下各大门派。这些掌门关心的只是自个的权利受挫,又岂会在意是何人所书?反正放眼当今世上,最有名声、最有势力的便是他梁萧了,不管是不是他所发,又打甚么紧?” “哼,影响已经造成,人人心里畏惧,都不希望自己一派也像那朝廷一样,转瞬间换了主子。你不是说信中言道,元宵节才是期限,为何未过年京城已经聚集了天下各路高手,连个投宿之地也是难觅?”柳宗元一咋舌,无言以对。不管他承认不承认,此女所言,甚是有理。 阿紫又讽刺:“梁萧此人,你不是挺憎恨他的吗?为何要大费周章帮他?”宗元面上一红,撅嘴:“我帮的是雪儿姊姊,又不是他,你少来离间?” 第998章 鬼怪滑头,听新颖 二女听了小鬼一番话,既知王语嫣如今已安然在皇宫之中,无甚损处,连父皇段正淳和梁大人等也一起来了,外加武林争名逐利一事,与皇帝有关,甚觉奇趣。因此决定,先不入宫,留在柳宗元的店里,打探各方消息。 钟灵和宗元打探消息是真,那阿紫只在一旁看热闹,偶尔煽风点火,有时还推波助澜,给二人偶尔造上些许麻烦。幸喜宗元不但武艺高强,更是鬼马精灵,遇山开路,逢水搭桥,倒一一化解。几天下来,只探听得,住在京中所有客店的武人,都是一些三四流角色。 像自视为名门正派的掌门,抑或是其门下弟子,一个也不曾见着。也许是因为时间未到之故,也或许在路上也说不一定。这些可能性,宗元和二女在私下讨论过不知多少次,只觉事不单纯,却始终得不出一个结果。 某日,天才放亮,那柳宗元和钟灵在楼下喝茶、吃点心。二人正细品着,忽见阿紫火燎从楼上赶下来,奔到桌前,戟指骂:“你,你,天亮了,为何不叫我?”打了个伸欠,听钟灵展颜微笑:“姊姊,我见你睡得甚香,这才没扰醒你。我和宗元也是刚下楼,一块坐吧!” 阿紫又打了一个伸欠,晃悠坐下,右手回抓左肩,一抖胳膊,但觉酸疼之极,有些许抱屈:“今天我的肩头怎么那么酸呢?”柳宗元取笑:“莫不是昨晚你去做贼了?”阿紫没好气骂去:“我呸,你小鬼头才是贼的祖宗。” 钟灵抿唇,起身侧腰给其姊倒去一杯茶水:“无妨事,待会去找个大夫瞧瞧。是了,你怎地说宗元是贼头祖宗?”阿紫见茶香满杯,端起微触了一下唇,笑道:“你若看不出来,那就直接问他的名字呗!”钟灵一愕:“这名字又如何说?”轻轻坐下。 阿紫来了性子,搁下茶杯,勾唇道:“这宗元宗元二字,令旁人一听,便知是贼头的祖宗。你想呀,这宗乃祖之意,元指的是元始,这不明摆着告诉别人,他是贼头祖宗。” 不料柳宗元听后,哈哈一笑,拍手赞道:“妙妙妙,解得妙,想不到小爷的名字,还有如此一说,好姊姊,你不愧是聪明绝顶,小爷不认输也不行。若是痴长姊姊几岁,一定讨你回去当媳妇供着。”钟灵怔住了:“你不生气?” 连阿紫亦是胸口一震,想不到骂不死他,反而遭他占了便宜,胸脯来气,骂去:“讨你个头,小小年纪不学好,专膜拜你大哥的风流。”柳宗元笑道:“风流有啥不好,只要不下流就成。你说是不是,好姊姊?”阿紫气得切齿。 偏巧适才一番话,叫楼上的耶律浚和阿骨打二人听到了。几日来,那辽王受柳宗元护体真气反震,内伤不轻,调养了几日,阿骨打榻前伺候汤药。今方觉好些,听说那两位姑娘在店中长住,甚是欢喜,故想下来一见,未想到没下楼,便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耶律浚身躯一颤,险些跌倒,幸亏阿骨打相扶,才没有与大地亲吻,见辽王面色不佳,阿骨打有些不放心,低声问:“耶律兄,可是哪里不舒适?”耶律浚摇头,不言语,只是心中在想:“他们是欢喜冤家,难道我当真没希望了么?孤身为一国之王,竟连一个喜欢……”念到此处,受冷风一激,忍不住剧咳起来。 楼下三人不知,一面吃早饭,一面说笑。钟灵忽然一本正经,问向柳宗元:“宗元,今日咱们上哪探听……”话未了,此童掌心一罢:“慢着!”就闻咳嗽之声从楼上飘下,三人抬头,见那耶律浚和阿骨打二人站在楼道上,瞧样子好像是要下来。 钟灵欢喜,一扯阿紫衣袖:“姊姊,是他们耶!要不请下来一块用餐?”此女别开头,冷冷道:“要请你请,他们与我又不熟。”钟灵一阵失望,目光凝望着阿骨打,此人抱之一笑。 前言听入那辽王耳中,有如冰块,直寒入心坎,虎躯一颤,极力忍住悲伤,嗡言道:“我有些累了,劳烦完颜兄扶我回去。”阿骨打轻应:“好!”搀扶着他,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房间。 每走一步,那辽王但觉脚步有如千斤重,脚板都似扎在钢针里,透过血脉直钻心窝。比万蚁嗜心,毒蛇缠咬,更为痛甚。他的眼睛一酸,有一些液体不争气似的,在那里转来滚去。徒听楼下有声音响起:“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宗元三人听说,均是扭头,却见向南的角落里,有一八仙桌,上坐两位江湖汉子装束的人,一长一幼,叫了一桌酒菜,大吃大喝,许是酒到半酣,才这等醉态衍生。楼上二人侧头,都与自个心仪的女子目光一触,立即别开,各自若有所思。 又听旁边一名年幼汉子说道:“哥哥,你指的是甚么怪事?”此汉对面的男子,果有几分醉态,不太俊的脸色酡红,腮帮留着大胡子,他问:“兄弟,你有所不知,此次上京,大伙所谓何来?” 那兄弟老实道:“皇帝老子要武林众人归顺朝廷,好创造他的武林帝国梦,此等大事,其他人我不晓,单就我兄弟二人东来,一则瞧瞧世面增长见识,二则听说皇帝手中有一柄宝剑,我们正想讨教一番。”柳宗元三人听了,暗自好笑,目光互视,都是同一个意思:“挑战他,找死!” 此等幼稚行径,本不欲再听。楼上二人对他们所谈内容,因涉及皇帝,却才止步洗耳恭听。柳宗元三人坐好,忽闻那年长者又道:“兄弟,此乃其一!”那年轻者问:“哦,哥哥,那其二是甚么?” 年长者苦笑一下:“也不知皇帝从哪听来甚么消息,知道京城人满为患,如今要实施甚么政策,外来之人统去持办甚么暂住证,若无此证者,一律轰出京城,违抗者以国法必究。” 柳宗元三人不解,纳闷嘀咕:“这是甚么时候的事?”正巧那年轻人也在问同一个问题,听年长者答复:“不就是早上喽,皇榜贴得满城都是,蹲着都可以看到。每处城门,都设有一个专司衙门办证处,一天十二时辰排班不歇停,大年初二之前,外来人员若再不办这暂住证者,以藐视治安之罪论处。” 第999章 天下鸟非乌鸦,官势汹来 柳宗元听后,有些疑惑,低声唧哝:“这不像大哥的个性,他一向主张天下大同,众生平等的理论,又怎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甚么证,轰赶百姓出城呢?我不信,打死我也不信。”阿紫一旁幸灾乐祸,嘲讽道:“哼,知人知面不知心,尽管是讨厌鬼,那也不例外。” 她轻顿了一下,唇角勾邪:“姑娘说过,权利乃迷人心智的罪魁祸首,他如今身为一国之君,为了他的江山,他的权,他的利,甚么事,甚么卑鄙手段做不出来。”柳宗元甚是激动,骂她:“你胡说,你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信。大哥他是甚么人,岂是尔等泛泛之辈相较。” 阿紫莞尔,笑道:“是人都有欲望,都避不过贪嗔痴三字。你当他是甚么,大罗金仙?哪怕他是,神仙也有烦恼,一旦沾上凡尘浊气,皆离不开淤泥污染。”柳宗元辩驳:“你又不是他,怎晓得他的心?”阿紫冷笑:“哼,男人都是一个德行!怎么,你不也动摇了吗?” 柳宗元一愕,难以解释,他嘴上说憎恨表兄,其实心里不知有多敬慕于他,感激于他,以他为榜样,脚踏行事。只是自己和他属于同一类人,那些肉麻的话,当真说不出口,久而久之,连自己都觉得恨多于敬。 心起涟漪,甚是混乱,忽听钟灵开口:“姊姊,你说得不对,就算天下男人皆如是,我相信二哥他绝对不是这种人。他如此做,定有他的理由,不要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你就一秆子打翻一船人。” 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得钟灵提点,那柳宗元醒悟过来,欢喜道:“不错,你不要看了几只鸟,就说那是乌鸦,其中有只是鸽子也不一定。”阿紫气极,咬牙切恨。 柳宗元笑道:“不行,我要去找大哥问个清楚。”喝了口茶,将杯子搁下,离座起身,突然又僵住了,心忖:“我这样去见他,岂不多没面子。哼,除非他亲自来请,然后再跟我认错,否则免谈!”念罢,屁股又重新归位。 阿紫冷笑:“怎么,没胆量,知道本姑娘说的是对的。”柳宗元哼了一声,不睬她,别头时忽见楼上的阿骨打拽住一名酒厮问其问题:“小二哥,动问一下,这暂住证是个甚么东西?”酒厮正要给楼上的客人上酒,见他相拦。 一抬头,看此人生得狂野魁梧,自己个小,气势先弱了几分,有些胆小,如实道:“暂住证,他是一种证明流动人员身份的牌子,若无此证,京城往后,便不得随便收纳外乡人,一旦被官府察觉,必然问罪。是了客官,你们也快些去办吧,都是免费的,不然可不能在小店住了。累及东家,可就不好!” 他二人听得明白,阿骨打起手相谢:“小二哥,多谢你提醒,我们一会便去。”酒厮点一下头,身子稍欠:“若无别的吩咐,那小的告退。”端着酒,从一旁侧身过去,二人若有所思,往楼下望去一眼,那阿紫速速别开头去。 听得邻桌一长一幼叙话,长者道:“兄弟,快吃吧,吃完咱也去领一个,免得在京师无立足之地。”年幼汉子欢喜:“哥哥说得甚是!”扒了几口饭,放下筷子,长者叫:“小二,结账!”扔下碎银,起身便走,少顷即有一名酒厮上前收拾。 柳宗元道:“走,咱们也去瞧瞧!”钟灵随之离座,那阿紫不情不愿,不过有热闹可瞧,她也不会吝啬,笑然随之。未了,走不得几步,突然从店外闯入一班衙差来,个个来势汹汹,为首是个捕头,人其貌不扬,留着八字须,三十上下。 这伙人一来,便吓坏了满堂酒客,人人自危,躲得老远。那捕头一进门,便左右顾盼,衙役分两旁,此捕走到当中,突然让开道。少顷,门外阳光一闪,地面略暗,一个大人装束的京官缓步入内,朝服合身,面润眉浓,颏下留三络长须,初见生得慈祥。 老掌柜见状,快快出来迎接,满脸堆欢:“哟大人,甚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快请,楼上雅座。”朝后堂唤声:“虎子,快出来招呼几位官爷!”堂内人闻言,速速跑出。 柳宗元等一见,是一名酒厮,也是连日来伺候自己一行人的年轻人。他上前招呼诸衙差分坐,这些人欢喜,也不客气,捡几个空位就坐,仿佛甚为熟络,倒茶自喝,随指点菜。宗元瞧得不对,他本欲随二女离开,当下止步,楼上二人亦是一样,靠栏而下望。 老掌柜一再邀请那大人去楼上雅座,不料此大人重咳一声,扫视衙役们一眼,他等畏惧,速然离座,个个垂着首待命。大人训道:“本官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不许贪杯,尔等就是死性不改!” 一阵好气,转向老掌柜,温和道:“掌柜的,本官此次前来不为别的,只是奉了圣命,要提醒一下各位外来的宿客,住三日以上的,请赶紧到就近府衙办领暂住证,以备检查。若有叨扰之处,万望海涵,不知贵店外来宿客有多少?” 掌柜受宠若惊,从事行业数十年来,未曾见过当官的有这等的脾气,果然是上梁正,下梁才不会歪,连道:“好,我这就去取登记名册来,供大人参阅。”此老愿亲力亲为。 柳宗元见这官气宇不凡,言行举止有礼,貌察*,甚是心宽,悄悄对二女道:“咱们走吧!”岂不知忽听那捕头喝一声:“站住!”三人不知是叫自个,继续外走。 捕头戟指:“兄弟们,将那三人扣下!”衙差们领命,展开围捕,转瞬将门口堵住,柳宗元不解,问去:“官爷,为何阻我等去路?”那些衙差不答,捕头赶上,有些气喘,抚胸道:“叫你呢,耳聋啦?” 柳宗元回头,睨了他一眼,对这等小脚色,此子向来不屑:“是你叫魂?”此捕头一愕,随之骂去:“小子,你拽甚么?从哪来,可有暂住证?老实交代,免得吃皮肉之苦。”柳宗元昂首:“那是甚么玩意,小爷没听说过。” 捕头哈哈一声,甚有趣味:“小子,你敢抗旨不遵,活腻味啦?”柳宗元嘴角邪气带弧,一捋鬓边长发道:“人生百载,小爷才幼学之年,离此尚有九十,怎说活腻?”忽听阿紫噗嗤一声好笑。 第1000章 顽童戏官爷 捕头气大,晓不到小小童娃,竟有一张利口。初始不察,待听女悦耳声笑时,侧头,却见小童右侧立有两位姑娘,都是娉娉婷婷十七八,破瓜之颜初牡丹。一紫一青,各有各的美,各有各的俏,姑娘那捕头见过不少,却从未见过有这等姿色的。 瞧到好处,心底婬欲溅起,推开那小童,面上笑吟吟走过去,伸手一摸阿紫的脸。岂料这姑娘反手一抓,掌中加力,只疼得那厮哇哇大叫,其中还不忘了取婬:“姑娘,你好大的力气,不知这床……哎哟!”叫了一声,那姑娘暗运功力,向前一推。 捕头一个不稳,踉跄怯退,钟灵见阿紫指尖勾动,情知她要使毒,当即抢上,背对那厮,跟阿紫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误事。阿紫一腔恨意,瞧了一眼周遭,见十数衙役在侧,并非怕他,而是不想弄脏了柳老爷子家的店,银牙一咬就此作罢。 柳宗元一旁冷眼旁观,双手交胸,瞧这姑娘如何应付。那捕头不知适才已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色欲犯了,又岂肯轻易作罢。挫了一下手心,脸泛婬意,欲再调戏。 老掌柜去拿登记账簿,自柜台转出瞧见了,速来交到那大人手里,然后抢过去,拦阻道:“少爷,你没事吧?”却拦在了捕头和两位姑娘之间,眼望少东家,此老身子虽不算魁梧,但他张开双臂,倒也把二位姑娘的身子,遮挡在后。 柳宗元淡然一笑道:“老鱼,我没事,你让开,这厮伤不了我们。”余掌柜焦急:“可是少爷我……”柳宗元罢手:“不必可是,你听我的话,免得被疯狗乱咬。”此捕大怒,一指宗元:“你骂我是畜生?”柳宗元讶异:“哦?你乱咬人了么?”捕头气坏。 那大人瞧得有趣,见小小童孩拂髦总角之龄,俨然有一股小大人之味,气势不凡,遇了官家,非但不躲惧,反而利齿相向,甚是喜爱,当即走过去,阻止那捕快:“哎,邢捕头,你堂堂一个京师总捕头,如何跟一个小孩子过不去,罢了,罢了!” 邢捕头气结:“大人,我……他……”那大人罢手:“不消说了,跟一个小孩计较,成甚么体统?”此捕顿觉颜面尽失,在心底将柳宗元恨了千万遍。 鱼掌柜以后还要做生意,不想得罪这帮煞神,以免后期报复,惹来诸多麻烦。当即抢过去,陪着笑脸,悄悄塞给他两锭金元:“刑爷,瞧老朽之面,您就放过我家少爷吧?”二人两手相握,一侧的柳宗元何等眼光,自然瞧得清清楚楚,不免心底腾怒。 邢捕头得了好处,自然好说话,满脸神气,冲柳宗元不屑看去一眼,故意道:“鱼老头,还是你知道规矩!好吧,瞧你薄面,爷便饶了他这一次,只不过……”冲阿紫和钟灵二女不怀好意,鱼掌柜忐忑:“刑爷,只不过甚么?” 捕头压低声音,得意道:“这两位姑娘,得给我留下。”鱼掌柜听了,胸口一震,咋舌,面立即苦了下来,柳宗元内力何等深厚,不管那厮是咬着耳朵,还是压着嗓子,声音依稀清晰入耳,他只恨得牙痒痒,就要出手,那钟灵走过去,一把拽住他使眼色:“切动!” 大人观小童神色,面露杀气,既知此童乃这店的少东家,能在京师重地开这等豪华客店者,不是有钱,幕后必有势力支持。再联想小童的态度,见了官差不屑一顾的神情,甚觉不妙,急上去套交情:“小兄弟莫气,莫气,敢问尊姓?” 柳宗元见是他,气先消了一些,心中一动,故意戏他:“免尊姓柳,上文下龙。”那大人沉吟:“姓柳?文龙……呀!”大叫了一声,想到柳文龙,暗忖:“不对啊,柳老爷子今年才三十出头,风流俊雅,岂是这等小童?” 之所以称呼其为“老”,那是对他的一种敬重,只因其人富可敌国,如今添为当今皇上的舅舅,加之圣上对此老颇为信任,把全国财政大权,交由此老统筹。虽无甚实权,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连皇帝花钱,还得去他钱庄开票子,更别提大臣们领俸禄了。 此老数年前丧妻,如今可是抢手的高富帅,京中多少名将朝官,托关系挤破脑袋,想把闺女嫁他为妻。也不知此老癖好,还是咋地,从来都是闭门不见,或借故远行,外出谋生意,在京时间甚少,也只有在发俸禄的时候,每月回来那么一两天。 念到此处,心中疑窦诸多,忽听那柳宗元嘻嘻一笑,说道:“大人,抱歉,刚才我不小心把名字说错了,仔细一想,原来那是我爹爹的名讳。”那大人又是“啊”的一声,极为吃惊:“那您是……”俯身欲拜,柳宗元不受,让开一旁:“大人,你别拜我呀,小爷受不起。” 传言柳老爷子膝下有一爱子,乃亡妻所留,幼学之年,潘安之貌,人小鬼大精灵聪慧。更乃当今皇上的徒弟,神通亲自所授,已承乃师七八分功力,世间少有敌手。幸亏自己以礼相待,不曾得罪。 只是自己的手下,却在人家开的店里收了贿赂,倘若要追究,只怕累己。平素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不管,只因上头未查,如今改朝换代,圣上最恨的便知贪官,为了撇清关系,起身狠狠回扫一掌,打了那捕头一耳光:“你这厮险些害死我了。” 邢捕头不防,硬生生吃了一巴掌,极为辣疼,捂脸委屈道:“大人,您为何打卑职?”那大人激动:“为何?你还有脸问,快把银子还给人家。”邢捕头舍不得,紧紧抓着银子不放,心恨:“老子为你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你居然为一个小屁孩打我?是可忍孰不可忍!” 念间,那阿紫上来一把将银子夺去,邪邪一笑:“小捕快,以后学乖一点,姑娘并不是好欺负的。不然本姑娘让你成为开国后,第一任太监。”那厮闻言,顿吓了一跳,见她将银子抛回给老掌柜:“接着,不是财神爷,以前千万别乱施财。”此老面上一热。 柳宗元好笑:“好姊姊,别闹了,办正事要紧!”转向那大人,“可以放我们出去了吧?”那大人惶恐:“不敢,不敢!都傻愣着干甚么,还不快给少爷让道。” 第1001章 贪字变贫,宛如竹篮打水 送走三人,那大人一颗忐忑的心,此刻少松。可就气坏了邢捕头,他红了眼,暗思报复,忖想:“不就是一个客店的小少爷吗?拽得跟个甚么似的,这笔账总有一天要清算。”暗下发誓,却见一旁的酒客偷偷窃笑,他大怒,发飙喝去:“笑甚么,快把暂住证拿出来,老子要检查,不然统统将你们一个个蹲大狱。” 酒客们被他唬住,吓得慌了,人人惧怕,喊冤道:“官爷,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良人,世居开封,从未作奸犯科,难道这也要那暂住证?”邢捕头一愕,戟指:“你,你,你!”一路指过去,“都是本地的?”酒客们响应:“是啊,是啊!”纷纷自报家门:“我住在城西柳巷……我住城南东街……我住城北……”一时间热闹哄堂,那邢捕头甚烦,闷气无处可泄。 官大人一心细阅登记名册,无心理会这些琐事。楼上耶律浚和阿骨打二人瞧到此处,暗暗好笑,那阿骨打性情豪迈,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耶律兄,咱们回房吧?过了午时,你我再去附近府衙办领那个甚么暂住证。呵呵,这些汉人,倒也有趣!” 耶律浚恍如不见,听而不闻,双目只盯着那客店门口,深深注视。适间阿紫一行离去,他瞧得极为清楚,虽不知这三人急于出店,要干甚么事,但他的一颗心早已飞去,紧紧相随,魂有所依,徒留躯壳而已。 阿骨打唤了几遍,此王才觉醒,回过心神,应了一声。那阿骨打深然一笑,当下搀着辽王一同迈步,转入暗道。底下那刑捕头听得真切,知道楼上二人也在笑话自己,他一腔怨气,无处可泄,胸脯忿忿难平。既知奈何不了那店家小鬼,于是想拿这二人开衰,权当讨回一点利息,即喝:“楼上的止步!”他这回学精了,不再叫人站住,以免这二人似那小鬼一样,装聋作哑,甚是难缠便不妙了。 二人正行间,忽听人唤,稍侧回首,却见那捕头登楼梯,疾奔上来,不消一瞬,趋势跟前喘着息。二人好奇,问去:“捕爷,是您在唤我们兄弟?”刑捕头极力颌首,唇面带一丝干涩,难以言语。 阿骨打笑了:“不知捕爷急唤住在下二人,所谓何事?”那厮顺过气,目光如炬扫视一眼,见这二人服装另类,似个外乡人,更有几分异邦遗风,观之心中甚喜,想道:“如此甚好,只要不是本地人,我便有法子整得他死去活来,好报心中被尔等笑辱之仇。”便问:“你们是两个人?” 阿骨打心无城腑,胸怀坦荡如实道:“我们一行……”本欲说一行随从偏后,不日即到,殊料竟被耶律浚绊了一脚,害他一口气接不上话来。又见辽王侧身搀扶自己,对那捕头说道:“对不起,我兄弟脚癫疯犯了,倒令捕爷见笑。没错,我二人经商至宝地,听说此处繁华,故逗留些时日瞻仰,若有不通礼数之处,望您原谅?”阿骨打一听,完全怔住了,实难想象,眼前这人,便是那倨傲的辽王。 邢捕头听到好处,悦耳舒心,气早消了一半,本欲寻他二人晦气作为补偿。但闻二人经商,想必家资颇丰,于是又打二人钱财的主意,笑眯眯问:“不知二位可有暂住证,是否亮出来瞧瞧,也免得诸多麻烦,您说是不是?”贼兮兮盯着那辽王。 耶律浚心里有数,只是面上理亏:“这个嘛……”阿骨打抢出,如实道:“我二人本打算吃过午饭便去办理!”那邢捕头突然哈哈一声,贼笑道:“这么说,你们便是没有喽?”耶律浚惟有硬着头皮称是,暗恨阿骨打多嘴,他要长留这里,只好放下往昔所有的骄傲。 他挨近那捕头一些,身躯为遮,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元,相求道:“捕爷,您看这事……”那厮也不客气,快快接过,左右顾盼,往楼下瞧去一眼,见大人在整理登记名册,和鱼掌柜在商谈,甚是心安,把银子收好。 邢捕头胸膛一挺,喉间微微干咳,手一拍那辽王肩背:“咳咳,你放心吧,此事包在我身上!”辽王欢喜,一个劲道:“有劳,有劳!”邢捕头又咳一声,说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辽王压低声音:“事成之后,另有重谢!”那厮欢心会意。 阿骨打立身一旁,瞧得汗颜,也不知这辽王打甚么心思,二人身上各具官凭,只消亮出来,一切事情都圆满解决,不懂他为何把一件简单的事,弄得这般复杂。摇了摇头,忽见楼下,从那店门口涌进来一批人,左右一百,或挑或抬,彩礼甚多,堆满了客店。 大人讶异,掌柜纳闷,诸酒客称奇。楼上的阿骨打一见,大喜过望,直冲下来,队中有个年老者看见,欢喜上迎:“主子,我们找得您好苦呀,多方打听才知您和辽王陛下一起下榻此间客店,路上多有耽搁,望您……”说时一拜,阿骨打急忙将老人搀起。 正欲叙话,那边有个小伙抢过来,相询:“完颜太子,可见我家大……”问间那阿骨打摇手一指,小伙看楼上,见了辽王,心中一阵激动,急扑过去在梯前下拜,口唤:“陛……”耶律浚摇头,眼神微微示意,叫他切不可声张。 小伙晓然,急忙闭嘴不语,只是跪着。辽王不想把事情闹大,疾奔下楼将那小伙搀起,寒暄了几句,阔别重逢皆有一番感慨。诸人瞧得稀里糊涂,那邢捕头亦是不解,随后悄悄下楼,见了满堂彩礼,眼睛都红了,心忖:“如此手笔,果是有钱的人家,幸不曾得罪。” 官大人放下名册,走过来问:“发生甚么事了?”眼见彩礼阻道,有些生气:“这是谁家要办喜事?”阿骨打和耶律浚未答,那年老者腿脚快,又距大人不远,当即过去,拿出通关文牒给大人一瞧。 此大人瞧后,握牒双手微抖,眼巴巴望着阿骨打和耶律浚二人,联姻之事,他略有耳闻,不想今日齐聚一堂,齿响:“那二位是……”老者点头,一捋颏下长须,有几分自得:“不错!”那大人惶恐,拽步过去拱手:“不知二位驾到,下官有失远迎,万请恕罪?”邢捕头一听,险些晕厥,今日怎么净干倒霉事? 第1002章 朝议和亲,竟无人舍女 却说公子听闻驿承来报,详陈辽王和金国太子同来朝贺一事,心下甚喜。即屏退诸人,被爱妻梁雪扶入寝室,宽衣解带。转瞬他出来,一抖擞精神,你看他怎生打扮:上戴一顶冲天冠,身穿一领赭黄袍。腰系一条蓝田碧玉带,脚踏一双创业无忧靴。 貌堂堂,赛过历朝任何一个帝王;邪气气,正义在心重整朝纲。好一个扫奸除恶的功业者,百毒不侵、神通再世,一而再再而三起死回生的段陛下。此帝上金銮宝殿,聚齐两班文武,山呼已毕,依品分班。 只听传旨道:“宣辽国大王耶律浚和金国太子完颜阿骨打上殿!”那武班闪过诸葛淳瑞、玄黄子、安洞主、石嫂、符敏仪;文班段誉、刘进等干将,个个精神抖擞,人人严肃以待。 少顷,门外人影一晃,那阿骨打与耶律浚站到门口,见了一殿威严,轻束一下衣带,他二人缓步而入,至白玉阶前俯伏参拜道:“下臣耶律浚(阿骨打)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子金銮为坐,右手一托,唤一声:“平身!”二人谢恩起身。 不敢抬头,阿骨打耐不住好奇,时不时仰视,呀,此帝果然气势非凡,暗赞:“好帅的帝王!”公子面上带笑,并未加以留意,他平素是个洒脱之人,最不注重的便是这些礼节,好言语道:“二位何时起的程,又是几时到的京城,怎么不派人通知朕,也好尽一下地主之谊,前去迎接。” 耶律浚生怕阿骨打嘴快多事,当即抢出一步启奏道:“万万不敢!回陛下,至于几时启程,臣等亦记不清了。离国时有大队相护,过了边界后,我和完颜兄单独先行,七天前到得贵地,只因随从脚程慢,怕失了礼数,故此等他们一等,待齐聚了,再一同来面圣。” 公子莞尔,并不加以责怪,笑道:“原来如此,只是可惜了这七日光景,若是早知二位在京,朕定然召进宫来,痛饮几杯。”他二人目光互视,若有所思,那阿骨打启奏:“陛下,小臣岂敢与您拼酒,您的海量可是四海通传,小臣还要留着这条小命娶一房媳妇哩。” 此帝闻言,登时哈哈一声大笑,满朝文武也跟着哄堂大乐。那靖安王上前,起手道:“完颜太子,小弟有礼了。”阿骨打诧异:“这位大人是?”公子解释:“他是朕的三弟,赦封为靖安王,想必你没见过。”一指段誉,“那是南王,朕的大哥!”段誉起手,微微示笑。 阿骨打大惊,这二位无论是在朝堂,还是身在江湖,都颇有名声,如今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回敬道:“两位王爷大名,小臣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传言果然非虚,二位比传言更令人敬佩!”这二人谦逊:“太子过奖了。”耶律浚一旁想事,时不时陪笑却不冷不热。 那东厢的诸葛淳瑞听得甚是无趣,抢出在白玉阶前俯伏启奏道:“万岁,还是谈正事要紧!”公子一愕,清咳一声:“老将军说得甚是,朕一时给忘了。二位王爷和大王太子一见如故,等下朝议后,可私下闲叙。”几人躬身:“遵旨!” 公子展颜,一捋鬓边丝发说道:“各位卿家,这次大王和太子共同入京,所谓何来,想必你们亦是知晓?”文武大臣躬身应是,公子故意道:“也罢,这二人都是相貌堂堂,知书识礼文武双全的人才,却不知有哪两位大人的千金愿嫁二人为妻?” 此话一落,金銮殿一片寂然,人人面面相觑,暗下在想:“早先不是说许配的是公主,今个怎地变了卦?”有女儿未出阁的朝臣,人人自危,又有谁愿意将女儿嫁那么远去。 阿骨打见状,面色不好,他一向喜欢汉人文化,打那见过汉皇之后,便请了个老师,通译汉语,专心学之,短短时日果有小成。他有一愿,便是娶个汉人女子做妻子,不料汉皇有心成全,当然满心欢喜前来求亲。 今日金銮殿一聚,见了百官面孔,心忖:“他们是嫌长白山贫瘠疾苦么,为何没人愿意将女儿嫁我?”暗暗有些灰心丧气,那耶律浚则不同,眼见满朝文武不答应,心下甚喜,想道:“最好婚事作吹。”只因他一心系在阿紫身上,于其他女子不愿多瞧。 阿骨打慌了,在殿上游走一遍,诚心道:“各位大人,谁愿意把女儿嫁我,我一定真心待她。”有些朝官耳语:“真心能值多少钱一斤?”阿骨打虎躯一颤,心想:“怎么汉人都这般势利,动不动便跟钱字沾边?”自从他来京城之后,那句“甚么东西能值多少钱一斤”已经听过三次,每次都出自不同年龄阶段的人,他心碎了,往后幌去一步。 公子佯怒:“瞧瞧你们,平素说甚么替朕分忧,如今要你们分忧的时候,你们都像一个乌龟一样,有多远躲多远,避之唯恐不及!”百官听说,甚是羞愧,都垂下头去。 文官之列有位大人,平时机灵,鬼点子又多,这时灵机一动启奏道:“万岁,月前您不是下旨选两位公主许配给大王和太子么?前朝宋皇有几房妹子,个个生得娇容月貌,何不让大王和太子前去挑选一番,若有中意者,可配为妻。” 公子问:“这好么?”得一人起头,个个附和:“好主意,万岁,君无戏言呀!”只消不是自家女儿就成,公子咬牙暗恨,本想把这个难题塞给百官,不料这些人又抓着自己的话柄,他并非不愿意将公主许配人家,只是怕天下万民说他不善待前朝公主,为了联姻,居然牺牲她们的幸福。 此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百姓曲解了他的本意,那么他努力经营的善心,也许有朝一日,在老百姓心目中丧失。纵观历史,此等事他见得多了,不想自己或是自个的后人重蹈覆辙。他想了想,便道:“好吧,容朕想一想!”传旨,“送二位前去驿馆休息,好生招待,别失了礼数,过了年此事再提。”跟着退朝,百官齐散。 公子招来那南王与靖安王,耳语道:“两位好兄弟,朕有一件棘手之事须二位援手。”不料那段誉一口拒绝:“别找我,我内伤未愈,要去照顾语嫣,回见!”掉头就走,公子大气。 第1003章 快去,我去,先下去 望着段誉潇洒离去的背影,此帝闷恼在胸,大骂:“重色轻弟的家伙,早晚有天让你后悔!”刘进听了奇怪,搔耳道:“皇上,重色一词用此不妥吧?南王他说要去看语嫣,他俩可是亲兄妹,若教外人得知,大哥尚暗恋着妹妹,岂容于世?” 公子恼恨,回头横了他一眼,心底腾火:“你知道甚么,他们不是……”话出一半,哑然住口,刘进听着纳闷,又问:“不是甚么?”公子一腔烦恼,实不愿跟他道明,便说:“你怎么那么烦,你是十万个为甚么吗?老问别人为甚么?” 刘进傻笑,又搔了搔耳朵,低头道:“人家不懂才要问嘛!”公子身子后缩一步,闻着这声音鸡皮疙瘩顿起一片又一片,轻颤一下道:“以后跟我讲话,别再用这种调调,怪恶心的。”刘进抬眼:“为甚么?”公子甚烦:“你又来了,朕说不许便不许。”刘进低头应一声。 公子暗暗摇头,招唤他过来,那靖安王近前,此帝压低嗓音,跟他耳语了几句,然后吩咐道:“快去吧!”刘进不愿:“啊,当真要我去?”公子没好气:“不是你去,难道要朕去?”刘进但觉委屈,弱弱道:“好嘛好嘛,我去就我去!”公子一听,险些晕倒。 午阳轻斜,好不容易劝那刘进替自己跑腿,公子一人游走御花园,心里闷闷地,总觉将会有甚么事情要发生。忽然抬头一瞥,却见假山矮影一闪,跟着不见了。他微微一惊,提步赶去,环顾一下环境,四里寂静,空空如也。 此帝沉思:“朕明明看见一个小孩在此闪过,瞧其身态,倒有几分像宗元。难道他回来啦?”嘀咕,“怎么就不见了呢?他为何不肯见我?”轻叹一声,恰时两名宫娥经过,见了皇上,敛敛施礼:“万岁圣安!”公子没注意,手一挥:“下去吧!”二女应是。 公子支腮,无意一瞥,睨见二名宫娥手端碟盘盈盈走过,碟上奶油味浓,不由一怔,叫喝:“站住!”二女闻唤,甚为惶恐,转回欠身拜道:“万岁息怒!”公子一愕,觉自己有些上火,便道:“不用害怕,你们告诉朕,手上端的碟盘从哪里来?” 二女仍有几分惧意,颤声道:“婢子刚从雪娘娘那里出来!”公子沉吟:“雪娘娘?”指的可不是妹妹梁雪么,回首一看,原来不知不觉之间,竟然走到了她的住所。若所记不错,此奶油蛋糕乃柳宗元最喜爱的糕点。 有次小鬼过生日,公子玩了个新花样,亲自动手做了一个蛋糕送他作礼,上涂了许多奶油。那小鬼仿佛永远长不大,说上面有妈妈的味道,甚觉亲切。公子那时还假意生气了,不过那次和小鬼一起庆生,却是最开心的一次。 小鬼喜欢奶油这件事,他记下了,也是他抽空时将秘方亲授给御厨们,好让小鬼在宫里喜欢吃的时候,可以随时吃到。只是后来,此子老不爱搭理他,关系渐渐地有些生疏起来。念到两小童整日无事可做,尤其是柳宗元,便命学士做他二人老师,教其做起文章。 这小鬼常常把学士气个半死,那大人也不敢告状,久而久之,此帝知道了,训了小鬼一顿。柳宗元怀恨在心,表兄弟二人关系越发紧张。无奈之下,又见柳文龙常常外出谋生,身边也不带保镖,想想看自己将全国财政大权交于他手,万一出甚么事,国之将动荡矣。 于是派两个小童随伺左右,听凭调遣,二童颇有手段,当可保大人安全。一来公子去了个麻烦,不用整天面对那小鬼生气;二来让他老子亲自教导,别只顾忙生意,却忘了儿成长。其中韩晓虎是最冤煞的一个,本想跟公子学本事,不料受宗元所累,当起了保镖。 此帝细细回想,颇有感触,回过头来问:“娘娘可是在请甚么人?”二宫娥闻言,心中忐忑,目光互视,却不答万岁的话。 公子莞尔,他已从二女的神情中,得出了想知道的答案,笑道:“你们去忙吧?”二人见此帝不加以责怪,心弦少松,欢喜谢恩退却。 他面色沉下,嘀咕:“柳宗元,适才那人当真是你?”不管是不是,只要去一趟妹妹的居所,一切自知分晓。 殿内金碧辉煌,黄幔经风戏洗,殿上一美人指点宫娥,也不知她在忙甚么,令宫娥们四处奔波,甚为忙碌。忽然这时,外间有人传旨道:“万岁驾到!”此女一听,极为欢雀,指挥道:“快,快,皇上来了!”宫娥们依言,分班站好,个个垂首伺立。 此女出去迎接,那帝入殿,端详一眼室内布置,有几分迷糊。这女上前礼拜:“参加万岁!”身后诸宫娥一应同声跪礼。 公子怔了怔,上前搀起那女:“雪儿,你我之间不须多礼!”对后面一众宫娥道:“都起来吧!”诸女谢恩起身,不敢再言,脑袋又低垂。 梁雪笑问:“哥哥,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坐坐?”公子扫视一眼大殿,见打扫得甚为干净,除此之外,无甚可疑之处,便道:“没事朕便不能来了吗?”梁雪展颜:“当然不是啊,妾身求之不得呢?只希望皇上天天陪着我,时时刻刻寸步不离。” 公子浓眉一皱:“你……”那梁雪起玉手急忙捂住兄长的嘴巴,然后吩咐那些宫娥:“你们先下去。”她等应诺齐退,殿内只剩二人,梁雪这才将手移开,笑问:“哥哥,你刚刚想说甚么?”公子心一动,说道:“雪儿,你今天这里挺热闹。” 此女听说,颇有些气恼,背身走开:“你这话甚么意思?”公子道:“你一向是个不讲究的人,今日怎么突然装修起寝宫来?”此女心颤,暗吸口气回身笑迎:“你还好意思说,整天独留妾身我一人在寝宫,你又不来陪我,完全像守活寡似的。人这样活着,有甚趣味?我还不如拿些事儿来做,也好打发时间嘛!” 公子道:“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不是有麒儿麟儿陪你吗?你天天把孩子丢给爹娘,这算个甚么事?”梁雪但觉委屈,叹道:“孩儿又不晓大人之事,你让我整天对着他们,那我的寂寞,又有谁眷顾?”说时娇躯一挺,双手环抱那帝脖子。 第1004章 风流,不下流,闹荒唐 公子莞尔,瞧妹妹如此媚态,若是外人不知,只当她狐狸托世。难得兴起,当下回抱着她,暗暗温存,忽觉鼻尖一塞,不禁打了个喷嚏,有些窒息,一把将此女推开:“你是谁?”那女不防,一个踉跄跌坐在地,泪起两行,沾袖委屈:“你这人,怎能这样,我好心待你,你只懂欺负于我,我去跟爹娘说去。” 此帝慌了,上前搀起她,歉然道:“雪儿对不起,朕不是故意的,我扶你起来。”那女哼了一声,任她搀扶,等身子站直,这才哭泣:“你好没良心,推人家摔得好疼!”公子万分歉疚,安慰着她,将此女搂入怀中,细细爱怜。 不久鼻头又一塞,但觉此女体香不对,类异于往昔的妹妹,疑心胸中徒腾,适间也因这般,才当此女不是梁雪。这回有了心机,试探问:“妹啊,你今天用了甚么牌子的香水?”此女拥入那帝怀中,甚为欢心,陶醉道:“哦,香水,我没用呀!” 公子点头,心中越加笃定所想,又问:“小鬼可曾来过你这?”那女面上一红,脑袋稍动,眼对公子紧闭,眉宇露妖态,唇勾:“小鬼,甚么小鬼?指你吗皇上?”说时,用脸去磨蹭公子的脸,“你当我甚么人,在宫里能藏鬼么?自开天辟地以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哥哥,你能再亲亲我吗?”望着娇艳的唇,和迷人的媚态,公子心中一荡,有些心猿意马。 他忍不住俯低脑袋,喉间发痒把厚唇轻开,就要印上,双唇相触那一刻,感觉怪怪的,鼻闻不谐体香,又有几分抗拒,心里作战:“她不是妹妹!”又有一个声音说:“她是!”那声音又搅合:“她不是!”后者又说:“就算不是,但长得这般美艳动人,迟早是要给男人上的,你不要这不是暴遣天物吗?” 此帝摇头,青筋暴冷汗而下,离开少许唇嗡:“不不,朕虽风流,但是不下流,决不能这么做?”那女等了好久,不见他亲吻下来,缓缓睁眼,她媚眼如花轻唤:“皇上,你在说甚么呢?”又见他满脸是汗,大急:“呀皇上,您很热吗?那妾身给您擦擦汗吧!”说着罗袖伸去细抹俊脸。 公子抗拒:“不,不要了,不麻烦,朕自己来……”抓住此女之手,心下一动:“倘若她不是雪儿,必定是哪位女子易容……”念间向那女脸颊抓去,无论此帝如何使劲,那面皮便似生根一般,没有一丝假装成分,他慌了:“难道她当真是妹妹?” 此女呼痛:“皇上,你要干甚么呀,抓得人家好痛好痒?”公子急忙缩手,那女回护脸颊,摸了摸,幸不曾破相,恼去:“讨厌,我是让你亲,又不是让你抓!”话语娇嗔露骨,此帝魂儿一颤,速速怯步,歉然道:“对不起,朕尚有奏折要批,便不陪你了。”拔腿就跑。 那女也不去追,眼见他落荒而逃,心中特别痛快,面上诡异作笑,唇勾邪:“如此婬荡的她,看你还爱不爱?”说时嗓子哽咽,双目瞬息泪如雨落,掌心狠狠一抓,险欲溢出血来。 公子离开此女,直撞出门外,便一路飞奔,廊道瞬息即过,他轻功绝顶,只是心乱如麻,因而加快了呼吸,以致内息絮乱,喘息如潮,满脑子都是:“倘若她真是妹妹,怎么变了性情,难道真是寂寞所累?”他不信,脑袋直摇,满脸痛苦之色。 灵光一闪,念起那老魔头来,他留在妹妹体内的可是一种婬毒,能让烈女转瞬间变成荡妇。此帝咬牙切齿,难道妹妹这辈子就这样了吗?不,不,这不是真的。瞅见前方有口井,他不顾一切奔了过去,将身一跃,投了进去。 只闻扑通一声响,浑身落入水中,听得上头有人大呼:“快来救命,有人跳井自杀了。”瞬息喧吵席卷而来,不少人围到井边,俯身下望,眼睛好的只见一滩井水晃动,其余人甚么也看不到。有人慌了,将打水的桶放下去,看看能不能将人捞上来。 公子浑身浸在水里,有护体真气维护,不见丝毫损伤。他浸下深处,又游出水面,如此反复几次,不但浑身爽朗,就连神智也逐渐清醒。因此帝适间受不了那女的挑逗,欲、火焚身,既不知梁雪真假,也不好与她合卺,故才落井冷静。 恕不料如今身避井水低下,把一切都想彻了:“不管她变成甚么模样,依然是我今生的最爱!”响一声,推波掀浪,他从中游出来,分手抹去面上的井水,看见一只水桶从上面缓缓降下,绑着一根粗绳子,他想也不想一把抓住,跟着提气一跃,就腾身上去。 井口边围着一堆人,七嘴八舌:“下面怎么没有了动静?”“人淹死了,怎么有动静?”有的人建议,不如将绳子绑在一个人的身上,找几个力气大的人在上面拉,然后吊他下去看看,把那人捞起来。 闹腾间,忽听唰的一声响,从井里喷出好多水来,跟着一个蹿上半空,他翻了一个筋斗。如此一来,将在场之人都吓坏了,当作诈尸。她等抬头,却见一黄袍人安然落地,这般照面又吓了一跳,纷纷跪拜在地,大呼万岁请安! 公子转身,四下顾盼,见那边竹竿上晒有许多衣物,井边除了人外,尚有许多衣物堆积待洗,暗惊:“这里是尚衣局?完啦,这回脸丢大了!”甚么话也不说,掉头就走,那些女人诧异,又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此帝但觉无地自容,只想速速回寝宫把湿衣给换了,免得撞见熟人再丢脸。可是浑身衣物全湿,一路走来在那地面淌的都是水,时值年末,冷风呼啸沾体即冷,甚为难受。 偏巧这时,他奔在一条卵石道上,四周寒梅绽放枝头,盈香溢鼻。对面走来两人,这般一撞,那二人都是“啊哟”一声,其中一人身子退了好几步,另一个可就惨了,飞出老远。他摔破了鼻子,非常大怒爬起来,鼻血缓流,咆哮骂去:“这是谁呀,如此不长眼?” 公子听声音耳熟,启开遮住两眼的双手看去,吃了一惊唤声:“老爹!”再一看站在一旁的不是别个,正是他的亲生父亲段皇爷,诧异:“父皇,怎么是你们?” 第1005章 你这畜生,打杀我也 段正淳前去搀扶梁老,侧脸凝视来人,见是二儿子梁萧,他一身湿漉漉,衣冠不整宛如落汤鸡,有几分意外。梁景在皇爷的搀扶之下,站起来挺直腰杆,此老不会武,乃文弱书生一个,适才被儿子冲刺一撞,险些连老命都丢了。此刻筋酸骨麻,添之疼痛利害,双膝一抖,有皇爷支撑着,咬牙切齿戟指骂去:“梁萧小皇帝,你为何害我?” “害你?”公子吃惊,“没有呀!不是,老爹,您误会了,我并不知道你们从前面走来。”此老怒气难消,哼了一声:“你还撒谎,你小子一向眼高于顶,还有那么大的造化,会瞧不见我们两个老人家在前头?” 公子语塞,他的确焦虑了一点,不然也不会荒无择路,撞上两位老人。时虽过午,但今日天寒,公子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一抹鼻头,心有恨意:“该死,堂堂的冰蚕都冻不死我,想不到一口井水居然能害朕一而再打喷嚏,甚么玩意?” 段皇爷瞧得不妙,见爱子一身湿透,定是感染了风寒,心有不忍,相劝那老:“梁兄,我看算了,他也够惨的,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啦!”公子附和:“是啊,老爹,你让我走吧!大冷的天,顶着一身水,滋味不好受。” 孰料此老哼的一声,冲那皇爷有些闷气:“他是你儿子嘛,你当然这么说啦!”段皇爷傻笑,摇了摇头,双手实实一按那老两肩:“梁兄,干么计较这个?他不也是你儿子吗?他可是你从小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亲恩不如养育大,梁兄,你说呢?”此老听后,面色复杂,不支一言。 段皇爷转向儿子,叫道:“萧儿,你义父已经原谅你了,还不快回寝宫,将湿衣给换了。”公子欢喜,说道:“父皇、老爹,谢谢你们,真是爱死我了!”话罢,侧身就要从二老身旁走过,不料梁老回神,叫住:“等会!” 公子一脸喜色,登时化为乌有,脚跟一顿,不情不愿止步,回过头来没好气道:“老爹,你又想干嘛,是不是存心不让我去换衣服?”此老不愉,恼去:“说甚么屁话,老夫有话问你。”公子作苦:“有甚么话,不能等我换了衣服再说吗?” 此老道:“不行,救人如救火!我来问你,听说适才有人投井自杀,这事是不是真的?”二老也是听说此事,这才闻讯赶来,却不料撞上儿子。 公子目含凶光,瞪了他一眼:“老头子,您就为了这事叫住我?”此老点头:“不错,如今太平盛世,在你小子的治理之下,岂容有这等惨案发生,是以我和皇爷商量,一定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不然他日传出朝野,定然教老百姓误解。”公子苦笑,幌退了好几步。 他双眸凝视,死盯了二老好久,心下蓦然一揪,跟着作痛才戟指大骂:“我说你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竟然揽起捕快的活儿?”又哼了一声,掉头就走。 二老不解,目光互视一眼:“他这话甚么意思?”梁老叫去:“喂,臭小子,你给老子站住!”那皇爷虎躯一晃,闪到公子跟前,将他拦下:“萧儿,把话说清楚了,再走不迟!”公子侧脸,凝眸横他:“有甚好说的?”不理此父,从一旁闪过。 皇爷恨得牙痒痒,心底来气,遂将心一横,使出绝招赶上:“老子今天非教训你不可!”公子行出数步,听到他的话,暗自摇头:“又来了,能不能玩点别的新意,每次说不过便动武,不怕肝火太旺么?”徒闻风声响近,他将身一让,避了开去。 那皇爷一招不中,掠去一丈开外,他不气馁,转过身长袍飘荡,一咬牙,袖中藏掌,往儿子身上就劈。公子讶异,心忖:“这次玩真的?”想要避开,左足才提,便觉裤管湿哒累赘,极是烦恼。 忽然此帝心儿一动,就见他将大袖甩起,往前一送,长袍原本湿漉,上积满井水。如此一来,受公子的真气牵引,那水顿化为千万枝雨箭,脱袍而出。梁老一旁有所波及,中了七八箭,只慌得他觅路而躲。 皇爷可就惨了,他一时不防,乍见雨箭如细针,欲要避躲,为时已晚,打中衣袍者,立即化开,深入肌肤者,火辣生烫。那皇爷一扫狼狈,面容青筋暴跳,更羞愧无地自容,颤齿大骂:“你……你这个畜生,打杀我也!” 公子一愕,他只想二老不再缠他,不想却一心置二人于死地。这怎么回事?他慌了,望着双手:“能怪我吗?我要去换衣服,你们不肯,好,你们就是存心的,想让我病是不?朕偏偏不如你们愿!”发了一阵唠叨,暗下丹田气提。 二老怔住了,目光互视一眼,这小子说的有理,听起来当真是他们的错。但二人是长辈,岂能跟儿子认错,传扬出去,那他们还有面子吗?为难之际,忽见那小子浑身白气蒸腾,过得一会,奇迹出现了,原本湿漉漉的衣服,如今却风干了,一点湿痕也无。 他二人咋舌,此帝的狼狈状一扫而空,又复那个帅气的陛下,暗想:“此子神通,果然了得!”若换段正淳,他决计办不到,更别提梁老了。 公子褪去湿气,一身轻松,此刻笑问:“你们不说话,便是心中有愧,那朕走了,不送!”未料他走不得十步,那梁老又叫:“再等会!”此帝抓狂,暗下隐忍,转身换一副笑脸,语气尽量孝顺:“老爹,还有甚么事呀?” 梁老想了想,才说道:“我和你父皇来此,原本打算找你,一则为‘投井自杀’一事……”才起个头,此帝便不耐了:“老爹,宫里没人投井自杀,落井的那个人是我,是朕呀,是我自己跳下去的。”二老大惊,难怪他一身湿,便问:“你为了何事,要自寻短见?” 公子道:“跳井,就一定要寻短见?”二老不解:“好端端地,那你跳进作甚?”公子谎说道:“我练功不成呀!”梁老嘀咕:“哪有人练功需要跳井的?”此帝不答,反问:“您要说的事便是这些?若没有其他,那朕先走了!” 二老叫住:“回来!”段皇爷道:“瞧你急的,是关于慕容复之事啊!” 第1006章 性格迥异,透着几分古怪 公子听得“慕容复”三字,浑身一震,果真不再走了,侧脸扭头:“父皇,您说甚么?他们寻得那慕容复的下落啦?那恭喜你,语嫣有救了!”段皇爷脸色一沉,说道:“恭喜甚么?这厮藏身何处,无人知晓,不过有人打听到了关于他的消息。” 此帝好奇:“这人是谁,竟然如此神通广大?朕遍布眼线,也无半分音讯传回,竟然给他捡了个大便宜。”段皇爷叹道:“你怎能这么说话呢?此人不是别个,她是你妹妹阿紫。”公子“呀”的一声,委实吃了一惊:“怎么会是她?” 段皇爷道:“早上她进宫来找我,把事情与我说了。”公子问:“那她都跟您说了些甚么?”段皇爷道:“那会梁兄也在,你问他吧!”公子纳闷:“您不是有嘴巴么,干么听他说?” 梁老冷哼一声:“要不是皇爷求情,我才懒得跟你说话。”公子道:“不说便不说,谁稀罕?不说正好,那朕走了!”一甩袍子,真个离开。 段皇爷叫回,相劝二人:“我说你们两个,怎么一见面便吵个没完,能不能一人少说两句,瞧我薄面!”公子昂首,心下一揪,居然开口道:“无怨不成夫妻,无仇不成父子,前世一定是你们欠我的,因此朕今生来讨债。” 梁老大怒:“哎呀,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看看到底谁欠谁!”磨拳擦掌,卷起双袖,就要跟他拼了,那皇爷劝阻:“梁兄,他如今是一国之君,咱给他一些颜面,不与计较。”梁老气甚:“岂有此理,我们给他颜面,那谁给我们面子,你好歹也是他亲爹,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不算犯法!” 公子道:“要打,你自个生一个来打,别拿我撒气!对了,你们若是再不说,朕可就不奉陪了,借过!”挤开二老,从当中横过去,一副趾高气昂之状。 梁老糊涂:“他怎么回事?今天完全变了一个人。”细想着这些话,儿子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半句,尽管以前怎么地吵,怎么地闹,他也不会说甚么“要打,你自个生一个来打,别拿我撒气”此类伤人的话,他桀骜之外一向孝顺,顶多气一下自己,打他时也不还手。 段皇爷也觉得不对,沉喝一声:“站住,你太过分了!怎么能骂你义父,他把你辛苦养大,已经不容易了,怎么还要求他再生一个?这是作为一个儿子该说的话吗?快向他道歉!” 公子转身冷笑:“哼,朕哪点过分?要一个亲生儿子,这一直以来是他的心愿,我替他说出来,这有错吗?”梁老面上一烫,皇爷瞧去,情知儿子所言不假,但在此等状况之下,此子这般说出,教梁景情何以堪,恼道:“就算如此,你也不该拿出来嚷嚷,快道歉。” 此帝不肯:“凭甚么,朕可是一国之君,岂能随便道歉?”段皇爷道:“一国之君他也是娘生父母养的,岂能有了一点小成就,便学会忘恩负义。” 梁老心痛,哽咽道:“皇爷,算了,别再说啦!”段皇爷生气:“这怎么能算了,您含辛茹苦养大他,教训他几句也是应该。萧儿太不像话了,今天我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公子自听父皇说甚么“一国之君他也是娘生父母养,岂能有了一点小成就,便学会忘恩负义”开始,心揪之下便生出种种幻象:“我是这样的人吗?”他坚持不是,但觉脑袋疼痛欲裂,似要爆炸开来一般,忍不得难受,双腿一翻,虎躯立即着地。 二老闻听声响,打眼回瞧,都傻了眼,看见儿子双臂抱紧脑袋,在地面翻来滚去,嘶牙切齿,却不哼一言。梁老心中虽痛,但十分怜惜儿子,欲要上前扶他起来,却被皇爷给阻止了:“哎,梁兄,此子顽劣,诡计多端,别理他!”此老为难,又忍住了。 听得段皇爷沉喝:“别装了,快起来!”上前踢了他一脚,此帝宛如不觉,只感脑袋里有一颗炸药,烈火燃着药引,眼见越燃越旺,火越旺那线烧得越快,他想喊救命,可是没有人听见,一转眼间,周遭的房子,都被烈火吞噬了,连自个也险要殃及。 段皇爷不耐烦,只当儿子撒泼,做得太出格,这回真动怒了,鞋尖一斜,又狠狠踢去一脚。此帝为了避火,一个翻身,胸膛自动送上皇爷的脚。徒听砰的一声,正中此子虎口,二老吃了一惊,闻他叫唤:“火,好大的火,来人,快救火!” 说也奇,段皇爷无意一脚踹中公子虎口,他心下一疼,那种种幻象转瞬消失。跟着此帝跌坐地上,大口喘气,面上暴热汗,看见二老有些意外:“父皇、老爹,你们怎么在这里,火呢?”环顾四下,一片清平,西方夕阳缓坠,余昏萦绕,极是美煞,又感糊涂不已。 段皇爷生气:“火?哪里来的火,少要胡说,快起来,别装了,快快向梁兄道歉。”此帝的左手半撑起身子,梁老上前相扶,他慢慢站直,公子看了老父一眼,问:“老爹,父皇在说甚么,干么要我跟您道歉?”此老一怔,问道:“你不记得了么?” 公子纳闷:“我该记得甚么吗?”段皇爷好气:“你还装,刚才你在骂梁兄,语言忒也过分!”公子傻笑一声,挥手:“你胡说,我怎么会骂老爹呢?”皇爷急了:“怎么没……”一旁的梁老打住,扯那皇爷过一旁,压低声音:“皇爷,难道你不觉得,他在地面滚了一滚,跟着整个人都变了,似乎甚么事情都记不得。” 段皇爷闻言,仔细一想,又上下端详了儿子一遍,见他的神情不似作假,开始相信梁老所说,正想问他都记得甚么时,突然前方闯出一批侍卫来,个个单刀长枪相持。 原来侍卫们也是听得皇上大呼“来人,快救火”等言,这才闻讯赶来。到得此处,别说是大火,就连一根小火也是没有,只见皇上和皇爷、梁老三人在此,他等急忙抢上见礼。 那帝眉头一皱:“没有朕的吩咐,你们怎么敢纠众乱闯后宫,该当何罪?”侍卫们一听,都是傻了眼,心忖:“不是您大呼来人救火的么?”个个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不敢辩驳。 第1007章 苦口试探,奈何记忆短丧 夜幕早下,寝宫之内晚风轻拂,经过轩窗凌虐黄幔。公子卧躺于榻,一双眼珠骨碌乱转,直盯着上头。榻旁有张矮凳,上坐一名老御医,他左手搭那帝王脉搏,右手直捋那三络长须,微微出神。一旁聚齐多人,听得段皇爷问:“御医,皇上的病体如何?” 那老御医见问,将帝王的手藏回被中,急忙离榻,恭敬回禀:“皇爷,依万岁的脉理而言,一切正常,皇上他中气甚足,体力充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脉象。”段皇爷捋须沉吟:“已经有三四个太医,都像你这般说了,究竟怎么一回事?” 梁老听了特外欢喜,笑道:“皇爷,这么说来他没病!”不料公子一听之下,掀开被褥大坐起来,气道:“朕本来就没病!”扫视二老一眼,问道:“父皇,老爹,你们到底想干嘛?没事宣甚么太医,浪费人力,有病我自己不会看吗?” 皇爷叹息:“你本事虽大,但终究不是神仙,只怕有的病连你自个也不知道,稀里糊涂的治不了。”公子下榻匆匆穿鞋,招宫娥奉上一杯香茶,取过外袍搁在手肘之间,恰好宫娥将茶端上,他拿来轻泯了一口,又放回原处,才道:“甚么病朕治不了?” 段皇爷正色道:“心病!”此帝一怔,愣了好一会,片刻又笑道:“这个简单,古语有云: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心病并非药物所能治疗,要看得病者所患何疾,才好对症下药。”数名太医附和:“万岁圣明!” 公子扫视他等一眼,训道:“少拍马屁,各尽本职工作即可,切莫滥竽充数,如若查出尔等乃无能之辈,定不轻饶。”这些太医只吓得两腿颤抖,筋酸骨麻,额上冷汗直冒,一味应诺,不敢多言,此帝暗喜,便道:“好了,都跪安吧!”太医们如蒙大赦,个个讪讪而退。 寝宫之内,徒剩父子三人,此帝目光悄转,落在二老身上:“父皇,老爹,你们还不回去陪美娇娘么,这良宵苦短,佳人难得呀。”二老面上都是一烫,恼喝:“说甚么呢你?”公子嘻嘻一笑:“没甚么,孩儿说的都是真心话!” 二老一怔,目光互视,都乃一般心思:“该不会病又犯了吧?”一同抢上,左右一个架着那帝肩膀,不让其动弹,此帝好笑:“干嘛呢你们?”皇爷道:“为父问你,你姓甚么?”此帝噗嗤一声,说道:“我本姓梁,后来知您乃我生父,这才随您姓段。” 他二人眼神交接,同道:“脑子灵光,条例清晰不像有病!”此帝生气:“你们才有病,没事干嘛老喜欢架着我?朕又不是白痴,岂能连自己姓甚么都不晓?喂,你们别闹了,快放开我,朕有正事去办!” 段皇爷道:“无论甚么事,也没有眼前这一桩更正。梁兄,架好了,他功力非常高!”此帝冷笑:“哼,父皇,您既知孩儿功力高,以为这样能难倒我么?笑话!”当下丹田气沉,忽听砰的一声,二老被他的真气震开。 这皇爷有些武功底子,只退去七八步,而那梁景可就惨了,似纸鸢一般后飞。此帝瞧得不妙,掌中蚕丝一吐,将他黏住,把父安然降地,这才收回。那一下已将此老的苦胆都吓出来了,有些气喘:“小子,你不能手下留情呀?” 此帝轻笑:“老爹啊,要是孩儿不留情,只怕你二人都要去阎王殿报到了。说吧,为何今天老缠着我?”段皇爷道:“并非我们喜欢缠你,而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此帝问:“甚么事?” 段皇爷顺了口气,走过来,盯着他:“为父问你,你今天都干了些甚么?”此帝仔细一想,才道:“全都要说吗?”二老同声戟气:“说!”此帝抿了一下唇,回忆道:“早上辽王和金国太子同来朝,商议和亲一事,下朝之后,朕暗命刘进去做了一件事。” 二老同问:“去办甚么事?”此帝难以启齿:“真要说么?”梁景不容情:“废话,当然要据实交代!”此帝面容凄苦,搪塞道:“能不能不说?”梁景大气:“不……”段皇爷瞧得不妥,便阻止他:“梁兄,算了,让他跳过。” 此帝续道:“然后我去见了一下妹妹,跟着出来就撞见你们啦!”二老欣慰洗耳聆听着,哪知此子说到此处,又停了,等了好一会儿,也没下文,梁老问:“怎么不说下去?”此帝道:“还说甚么,接下去的事,你们不是知道得比我还清楚,这也要朕陈述?” 梁景傻了眼,正要争辩,那皇爷安抚他:“梁兄,你先站一边,让我来问问他!”此老让开,皇爷走前,公子一副“你问吧”的表情。 段皇爷道:“萧儿,你见过妹妹之后的事呢请你说说?”此帝不耐:“父皇,孩儿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见完雪儿之后,就撞见了你们,您和老爹二话不说,便把我架回寝宫,请太医来诊治,朕都说了没病,你们偏偏不信!”说时连打手心,十分苦恼。 瞧此模样,不似作假,梁景有些质疑,问去:“那你跳井一事呢?”此帝苦煞:“老爹,您开甚么玩笑呀,孩儿我几时跳井了,朕又不傻,跳井不是自寻死路吗?”二老闻言,彻底怔住了,梁景焦虑:“坏了坏了,他跳井的时候,准是撞破了头,现下甚么事都想不起来。” 皇爷又安抚此老:“梁兄莫急,待我再去问问他。”清咳一声,“萧儿,难道你不记得你全身都是湿的吗?”公子好笑:“父皇,爹他老糊涂了,你怎么也跟着糊涂。”一抖那件袍子披在身上,转了个圈给二老瞧:“看,哪里湿了?” 梁景彻底崩溃,跌坐于地,嘴里念念有词:“完了,完了,这小子失忆了!”捶胸捣肺,嘶力嗷嚎,皇爷瞧了不忍,过去搀他,安慰道:“梁兄莫急,以小弟的愚见,萧儿并非完全丧失记忆,至少他还记得我们,只是把跳井这一段给抹杀了。” 此老一听,有了希冀:“当真?”皇爷颌首,一按他肩头,回首唤:“萧……”却见殿内空空如也,心虑唧哝:“这么晚了,他能上哪去?”便道,“先别管他,咱们起来再作商议!” 第1008章 佛魔一心生,念经参逃 公子受不了二老纠缠,趁父皇去扶老爹之际偷偷溜走,当真神鬼不觉。他离开寝宫,独自走在廊道上,宫廷四曲八拐,他早已熟门熟路,只是一腔烦恼无处可消愁。迎风信步,他一心想找刘进问个清楚,为甚么一整天了,也不来见他? 正走间,忽闻假山一角传出野猫悲鸣之号,此帝初始不在意,待走得几步,那声凄浓,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当下回头,却见黑影一闪,他凝神,但觉此影甚熟,转瞬不见了。此帝奔去假山之后,看见一条矮影窝在巨石之间窥视。 他心一动,魅影一般抢上一把将那厮抓起。忽听这人挣扎,嘴里呼饶:“莫打,莫打!”公子一怔,听声音甚为耳熟,不得已松手,那人转过身来,一脸堆欢:“二哥,莫打!”公子又是一愣,诧异:“进弟,怎生是你?鬼鬼祟祟在干甚么?”刘进委屈道:“这事还不是得怨你!” “怨我?”公子反手一指自个鼻梁,“怎么又怪我?父皇和老爹说我病了,去跳甚么井?”刘进听说,不禁“啊”的一声,“原来真是你想不开,要投井自杀啊?” 公子生气:“胡扯!”扫了他一个爆栗,“说甚么呢你?父皇和老爹发癫,你怎么也跟着癫?”刘进脑袋一缩,仍是慢了半拍,挨了一下,甚痛弱弱道:“我没有胡说,这件事在宫里都传开了。说皇上跳井自杀,龙王爷不收,就送了回来!” 此帝摇头,当这些人无稽之谈,蓦然心下一揪,脑中似乎有那么一丝模糊的片断出现,但只一瞬,片刻又变得格外空白,心道:“难道此事属实?”疑惑不解,倘若是真,那他究竟为了甚么事要去投那口井?越努力去想,仍是空白一片,当下双臂抱着头。 刘进瞧出不妥,问他:“二哥,你怎么啦?”突然此帝眸光变凶,一把将贤弟推开,身躯幌了几幌,面煞戟指:“说,你为甚么迟迟不来见我?”刘进但觉委屈,搔了搔耳朵,极是踌躇:“我……”见兄长眼露凶光,心下一惊:“不好,这是要入魔前的征兆。” 他以前被“思念体杀手”所控,是以一见特为清楚。当下想也不想,拽步抢上便抱紧那兄长的虎躯,在其耳边碎语:“冷静,要冷静……”公子呲牙裂齿,满脸暴怒:“朕要冷甚么静,滚开!”但见金光盈溢满庭,就要挣开刘进的怀抱。 靖安王急了,见兄长入魔前真气乃金光之色,忖道:“魔由心生,佛亦由心生,二者皆在一念之间,可见二哥并未完全丧失理智,尚存一丝正气。有救!”便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此帝闻言,初始苦争,久听之下面色逐趋红润,他眉头一皱,眼皮开始轻颤起来。刘进换口气,岂料兄长面色又变,瞬息黑气袭拢,他大吃一惊,不再多想,指出如风点了兄长的昏穴。 公子脑袋一垂,靠在贤弟的胸膛,刘进总算松了口气,一抹额上冷汗,甚是庆幸。若是无这篇心经相助,只怕以兄长的神通,他想要制服,只怕难上登天。此刻会心一笑,抱起他的身子,慢慢走回寝宫,正巧二老不在,便将兄长安置榻上,他也倒在一旁歇气。 斗转星移,转瞬天窗破晓,一轮晨曦盈照。公子但觉腰酸背痛,缓缓睁眼,景象入帘。他坐了一来,打个伸欠舒展筋骨,嘴里唧哝:“奇怪了,往昔我一觉醒来,无不精神百倍。怎么今个儿四肢百骸酸麻无比,颇似血气不畅。”一展筋骨,踢到了一人。 此帝回眸,见那刘进安详睡在一旁,大吃了一惊,立马弹跳起来。许是这般响动,惊醒了睡梦中的王爷,他一抹俊脸,像是驱赶蚊子,自语道:“吵甚么吵,烦死了。”此帝顿觉鸡皮疙瘩渐起,以脚踢他:“喂,醒醒?” 刘进一把抓住,当是猪蹄,放到嘴里咬:“好吃!”公子吓了一跳,速速抽回,但见袜子已去了一层皮,可见此王爷的牙齿有多锋利,此帝忍痛,再用手去捏那王爷的鼻子,在其耳根大叫:“喂,着火啦?” 王爷乍闻之下,一个骨碌将身翻腾,鼻中窒息,忍不住剧咳几声,极力抬头问道:“哪里着火?”却见兄长一脸沉色,不由大松口气,宽心道:“干嘛呀你,二哥,也不让人睡个安慰觉?”话罢,又继续睡下。 此帝一扯那王爷耳朵,刘进吃痛,不敢再睡。公子放手,刘进回护,听得兄长说道:“喂,我来问你,你为何睡在朕的榻上?”刘进迷糊:“有吗?”打眼四量,呀了一声,顿然想起:“二哥,你不魔变啦?”公子恼去:“你才变魔!”顺手打他。 刘进学乖了,轻轻一闪,即避了开去,搔耳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公子问:“是了,昨天我让你去传朕的口谕,让前朝皇后准备挑选两位公主出来,嫁耶律浚和阿骨打为妻,这事你办得如何?” 一提到这个,那王爷便没了精神,抱怨道:“哥啊,为何苦差事你总让我去做?”公子道:“能者多劳嘛,不让你去,难道要朕亲自去?”刘进叽咕:“你去了也没用!”公子生气:“你说甚么?”刘进摇头,在数着手指甲。 公子有些不耐了:“你倒是快说,那婆娘是如何想的?”刘进看了兄长一眼,有些犹豫:“我说了,你不许生我气?”公子点头:“不气!”刘进为了保险,瞅准逃跑方位,万一兄长不守诺言打他,也可闪躲,便道:“前朝皇后说:没门!”此帝讶异:“就两字?” 刘进细陈:“她说的话可多了,说甚么抢了江山还抢女人,这比强盗还强盗。总之骂了很多很难听的话,连我都不好意思说了。她还说段皇爷有那么多女儿,怎么不挑两个远嫁。” 公子气大:“岂有此理,朕让这些女人留在宫中,可算仁至义尽了,还这般得寸进尺,真不识好歹。喂,你干嘛去?”见王爷跑下榻,一副要逃跑的样子。 第1009章 本性如此,宴百官迎新年 刘进怯步,弯腰躬背,左膝稍屈右脚微抬,模样十分古怪,当下回过脸来,凄苦陪笑道:“我怕你打我嘛,所以啰先想着溜快点!”公子怪笑:“朕无缘无故,干嘛打你?”王爷把身子站直,转了回来,一脸沉色道:“以前你是不会,别说打,就是骂也极少!” 他大叹一口气,挪个凳子坐好,倒了杯茶解渴。此帝瞧得大惊,叫一声:“喂,你疯啦,那茶是隔夜的,喝了会拉肚子。”刘进扭头,冲兄长一笑:“怎么,你几时又开始关心我了?”公子跳下榻来,过去一把夺过:“不能喝!”顺了口气,“说甚么傻话,朕一向很关心你。” 刘进傻笑:“是,你以前是很关心我,但自从做了皇帝之后,便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哦,你说这是不是世人所说的皇帝病呢?”此帝陪他坐下,重重一掷杯子,不愉道:“朕有么?难道朕现在不关心你吗?朕一向以万民的利益为先,决不藏污纳垢,做出有损万民之事。” 他轻轻顿了一下:“不过至于性子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是知道的嘛,况且我本性如此。跟你闹,顶多也只是开一下玩笑而已,并无伤大雅。”说时又将那搁下的杯茶,轻轻取起凑至唇边,嗓子一干,喝了下去。 刘进瞧得傻眼,咋舌问:“你刚刚喝的是甚么?”此帝自然道:“茶呀!”刘进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道:“你又说茶是隔夜的,不能喝,会吃坏肚子。”此帝呀的一声,手少松,听得嘭呛一声响,那茶杯降落地毯,摔了个粉碎,他有些埋怨:“那你不早说?” 王爷低头,不敢答他,心里只在琢磨,兄长的行径的确透着几份古怪,与往昔大不相同。至于问题出在哪,他可是一点头绪也无,沉闷之际,闻听兄长叫问:“是了,我们刚刚谈到哪了?”刘进侧脸,瞥了他一下道:“你说打我,只是开玩笑,不伤感情。” 公子笑道:“对,朕看你平时愚钝憨厚,像个惯被人欺负的主,因此特地点化于你。被朕打总好过被别人打,对吧?”刘进听了生气,转瞬气歪了鼻子,一脸苦涩大叫:“甚么,原来你打我是为了我好?” 此帝暗笑,脱口:“当……”本想连个然是一块说,岂料心下一揪,害他疼得利索,满腹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伤神之际,徒听外间喧吵聒耳,不禁问:“那么吵,究竟发生了甚么事?” 王爷在恼他,不愿与兄长答话,当即背过身子,没好气道:“看来父皇和梁叔叔说得一点不错,你的确有病,而且是健忘狂妄病。”此帝不悦,一拍桌子:“甚么,哪个健忘?”刘进冷笑:“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别人吗?” 公子生气:“你的意思是指我啰?”刘进淡然道:“不敢!”片刻语气带讽,“你可记得今天是甚么日子?”公子想了想,说道:“除夕啊!”刘进嘲笑:“亏你还记得,三天前早朝说过些甚么?除夕夜请满朝文武入宫,吃团圆饭,与民同欢,辞旧岁迎新年。怎么,这么快就丢到瓜子国去啦?” 此帝仔细一想,的确有那么一回事,当即笑拉他:“好兄弟,谢谢啦,亏得你提醒,不然朕真忘了。”又一搭他肩头,极是感激,那王爷回首,抬眸瞅了他一眼:“你没玩甚么花招?”此帝惭愧:“决不会!”兄弟二人言好如初。 然而公子心下忐忑不已,他也察觉出来了,这两天的脾气易于动怒,有点难以自控。例如大骂老爹的那些恶语,话出实非其心,他也不知何故,自然而然就说了出来,惹得天怒人怨。也不知撞了甚么邪,当真耐人寻味,他又叹一声。 不知不觉半日过去了,眼见夜色悄袭,朝廷有排山之力,捣海之功,集众人之成城。不消几刻,便将偌大一个皇宫装扮得有模有样,红灯笼映路,彩带盘结,盈联为衬,放眼尽是一片温馨和气。 文官如约,武将随至,各备礼品道贺新年,如意呈祥,岁岁安泰。往来人多穿梭,互慕互贺,极尽热闹。一众盈热其间,听得有人传旨:“皇上驾到!”乍闻言,众人心中都是一震,快快俯请迎驾。山呼已毕,依品而站。 那帝往御椅一坐,龙袍少掀,极具威严,他面上勾欢,摆手道:“各位卿家,请坐,随意!”百官谢恩,依言入座,宴有千席,安于御花园内,临池而观夜景。 三五十丈之外设有擂台,载歌载舞,戏曲杂耍等各类风流,供人观赏。耶律浚和阿骨打第一次在中原过节,仰慕汉人的文化许久,瞧得津津有味,酒碰千杯,大呼快哉。百官互叙往昔情谊,有暗配儿女亲事者,大都以此来展宏图,无不快意。 公子酒有几杯下肚,微见半晕,他一向海量,不知今日为何,才沾这么些水酒,便有些不济。环顾宴席,却不见二老,问向一旁的刘进:“父皇和老爹何在?”那王爷心有不安,先自干了一杯,搪塞道:“兴许在忙吧?”公子道:“他二人能有甚么事去忙?” 刘进不敢答他,徒听梁雪启樱口,娇唤:“哥哥,爹他们在安排节目哩!”此帝听说,极为震怒:“甚么?”向那靖安王训去:“进弟,这些事,朕不是吩咐你去布置的吗?何以落到两位老人的头上?”刘进为难,暗恨梁雪多嘴,又使眼色向其求情。 梁雪展颜,人如花俏,先干笑了一声,然后才说道:“噢该死,怪我话说得不够清楚,以令误解。”转向兄长,“哥,你也知道两位老人家的,他们呆在宫里闲不住,想弄份活儿干干。”那王爷十分感激,即出言附和:“是啊二哥,两位老头硬要弃我这个帅换主,你说臣弟能不答应吗?” 此帝听了前情,理解兄弟之难,便道:“罢了,老头要折腾,便随他去罢!”瞧了一眼西首一席空宴,又问:“进哥儿,那又是怎么一回事?”刘进一听,登时面色煞白,低头说道:“臣弟去请过她们啦,那皇后说甚么也不肯来,我能有甚么办法?” 第1010章 今宵有酒,宁愿今宵醉 公子哼了一声,又饮尽一杯酒,有些不爽:“朕三番好意待她,她等竟不领情,实是气煞我也。”那阿萝好笑:“只不过是一个前朝遗后,万岁用得着费心费力去巴结讨好她么?”公子生气:“你说甚么?”斜眼一怒,直瞪着她。 阿萝道:“我说甚么,以万岁的睿智,难道不懂?”公子当真有几分糊涂:“朕要懂,何必问你?”阿萝抿唇一笑,将酒杯搁下,轻声道:“万岁迟迟不肯立后宫之主,是不是想把此位留给那位遗后,一圆你的夙愿,好与她双宿双栖,名正言顺?” 此话一落,声音虽小,但附近几桌的人,仍听个半清,皆觉怪异,一同回过头来。和此帝同桌的刘进、段誉、梁雪等人亦是一样好奇,均当王夫人所言属实,都把目光落在万岁身上,等他辩解。 岂料公子动怒,一拍桌子站起,戟喝:“臭婆娘,你胡说些甚么?”此帝又觉心口剧痛起来,脑袋开始有几分晕眩,心下暗惊:“我怎么又轻易动怒了,连自制也不行?”一分惶恐之外,九分巨震,脚下一幌,险些绊倒,幸得那刘进搀扶。 此帝内力浑厚,嗓门极大,他适才那一喝,在场之人哪能不听清?场中为之一寂,个个怔仲原地,听得阿萝冷笑:“你若真无此意,我只顺便说说,又何苦动气?”梁雪、段誉等怔住了,原来此夫人只是随口胡说,害他等险些错怪好人。 靖安王刘进却是急了,瞧众人之状,一时间只怕难以解释清楚,当下心中一动,扶稳那兄长坐好,手起一杯酒,环顾一遍说道:“我们大家应该敬皇上一杯,愿苍天护佑,在他的竭心掸血治理之下,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年年风调雨顺!” 得一人起头,一众回过神来,只当适才梦一场,个个称颂:“愿苍天护佑,在皇上的竭心掸血治理之下,天下太平,国泰民安,年年风调雨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人人俯伏哀号,山呼太平万岁。 少顷,人人又起来,取过酒杯,随那靖安王一同敬皇上。公子一愣回神,耳听贺词,心下欢悦,转眸之际见那刘进笑得特别灿烂,当下取来酒,回敬众人,心下却道:“这个进弟,不善言辞,就不要乱说话嘛!甚么竭心掸血,嘿嘿,亏他想得出。” 转念一想:“若是当真能国享安泰,老百姓过着永无战争的日子,那便好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要有人的地方,便会有欲念,欲念和战争是并存的。 此帝轻轻一叹,只要能做好他自己,此生亦不枉了。一杯水酒仰头饮尽,此帝翻过杯来,没有余液滴下,笑道:“今宵有酒今宵醉,传朕旨意今夜不分君臣,各位大人随兴尽兴!”百官同乐:“谢皇上!”他等又复原位,看戏的看戏,唠嗑的唠嗑,论古的论古,极尽一片沉醉热闹之色。 阿萝有些不悦,啐道:“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胸脯气鼓,取来酒自酌。一旁的梁雪瞧不过眼,唇开半片:“……”一个娘字险欲脱口而出,回首顾盼,见无人在意,这才靠近她:“夫人,一人独酌,您不觉得闷吗?我来陪您如何?” 阿萝听了,瞪起两个大眼珠子,怪异看她:“怎么,你也会喝酒?”此女掩嘴:“不太会,倒让夫人见笑了,我量浅,夫人随心!”阿萝一看见她,便思起自家女儿语嫣来,心中一酸,笑道:“也罢,一人独苦,不如二人愁,来,我敬你!”说时给此女也倒了一杯酒。 此女谢过,一饮而尽,阿萝赞她:“小丫头,你好酒量,再陪我喝一杯如何?”此女眼眶涩然,有晶莹滚动,饰掩作笑:“我自愿舍命陪君子!”阿萝哈哈一笑:“你说错了,咱们都是女人,不是君子!”又喝过几杯,那夫人略有醉意,趴在桌上不行了,跟着语无伦次。 梁雪心中酸痛无比,想要过去扶她回去休息,蓦然心中一动,往那公子方向瞥去一眼,见他在跟刘进斗酒,不曾在意,心弦顿然一松。转回擦眼时,却见段誉傻傻地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胸中又是一酸,不禁又叹一声。 忽然那段誉回过头来,问她:“梁妹妹,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此女一震,胸口起伏,结巴道:“没……没有!”段誉丧气:“哦,那打扰你了!”又愣回那里发呆,只是心下奇怪:“为何今天的梁妹妹会有一股语嫣的味道,难道是我太想念她所致?不行,我要回去看看!”也不跟众人道别,慌慌张张离座而走。 公子酒至半酣,脚步有几分虚浮,扯来那刘进,悄悄道:“兄弟,朕要去方便一下,这里交给你了!”靖安王应得特别痛快:“好,你去吧,一切有我!”公子按了按他肩头,醉笑道:“好好,那辛苦你了!”脚步一晃,“借道!”刘进让开,提醒他:“小心点!” 此帝会笑:“朕晓得!”刘进听他吐字不清,有些担忧:“要不要我找个人陪你去?”公子一面走,一面招手:“不用,我是谁,我可是梁萧!”刘进摇头:“好好,我不耽误你,快去吧!”眼见兄长步子踉跄,着实疑惑,此兄喝酒从不会醉,怎么今天? 蓦地里那梁雪跳将过来,一拍他肩头:“哥,你一人在嘀咕甚么呢?”刘进讶异,抬头望她:“你叫我甚么?”此女一怔,面色不好,又极端复杂,一咬牙,然后恼怪道:“哎哟,你醉了!我问你,哥哥他上哪去了?” 刘进好笑:“怎么,你要查岗呀?”此女面上一红,低头道:“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快告诉我啰!”刘进道:“好吧,二哥他方便去了。”此女羞恼:“哎哟,羞死人了,这个你也说。”转身,“不理你了!”羞答答离开。 此王好气:“分明是你愊我说的嘛,怎么又怪我?”心忖,“女人心,当真海底针,时刻在善变!”搔搔耳朵,碎语:“我的酒都被二哥抢了去喝,哪里会醉?不对,梁妹妹一向称呼我为进哥哥,从不曾叫‘哥’,尽管要叫,她如今身为嫂子,唤我也该是小叔才对,那她今夜?” 第1011章 尿急了,也有趣事 帝王醉走御廊,临河而辨路,护栏相扶,乍听轰隆震耳之响,他一抬头,但见上空五彩夺目,千朵万朵缤澜之花纷放。可惜转瞬即逝,接着又有一轮新的代替腾空,依稀灿烂。 原是千家万户在放烟花,难怪如此,不觉慨从中来:“为何越美的东西总在刹那之间,却不得永恒?”话落,就听噗嗤一声刺耳:“怎么,大才子在作诗呀?” 公子微愕,寻声看去,但见护栏一侧,上坐一位少女,紫袍为装,个头矮小娇俏,此女回过脸来,尽显邪气。公子又是一怔,酒意微醒,唇开:“阿紫,是你啊!” 此女双臂一伸,自护栏轻跳下来,嬉笑道:“不错,正是本姑娘!”见他一脸酡红,又问:“怎么啦,我的皇帝哥哥,你脸那么红,可是喝了多少女儿酒?”此话半嘲半讽,公子一听去,心中甚不舒服,恼道:“甚么女儿酒,今夜你哥我一杯也没喝,饮的都是进供的御酒。嘿嘿,不多不少,喝了三十来斤,怎样?” 阿紫玉手顿击,掌上作着节拍,嘴里勾赞:“好棒,好棒!”忽然面色一沉,冲他冷冷道:“甚么千杯不醉,全都是狗屁,不能喝就别出来献丑嘛?”公子气急,步子虚浮,禁不住酒嗝连打,那阿紫一旁窃笑不已。 此帝虎躯幌了幌,扶稳廊柱,压下所有的怒色,说道:“要笑,尽管笑罢,朕不陪你耍了。”步子一偏,就要借过,那阿紫忽然拉回着他:“等等!”此帝不防,一个跨步不稳,跄了回头,砰的一声撞上阿紫的胸膛,不愉:“你要干……”鼻间徒闻处子幽香,心中不由一荡。 他裂开嘴唇,醉语道:“小辣椒,想不到你的怀抱挺温暖的嘛!”阿紫一怔,立即将兄长推开,退了好几步,面上热辣已极,啐骂:“我呸,你在胡说甚么?”此帝醉笑:“难道不是吗?”跄前一步,虎视眈眈不怀一丝好意。 阿紫害怕了,缩紧身子,咬着牙关:“你再胡说,我告诉父皇去!”此帝一听“父皇”二字,神智少清,迷糊抓头:“朕要干嘛?”忽然下方一急,有些憋不住了,大惊:“糟糕,朕要去解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不免双腿夹紧,不让它尿出裤裆。 此女见了他这等不雅姿势,道他心怀不轨,又骂去:“二哥,我可警告你,我是你亲妹子,你要耍风流,别对我乱来!”此帝急道:“哎呀,你站没站相,坐没坐样,一根肠子弯弯曲曲,毒妇一个,我会对你有兴趣,见鬼!” 阿紫怒甚,公子又道:“朕突然间想到一副对联,倒让你猜上一猜。上联是:天下英雄豪杰到此俯首称臣;下联:世间贞烈女子进来宽衣解裙。快说,是甚么地方,哎哟,憋死我了,你倒是快说呀!”虎躯半躬,双足连顿,紧悟着下方,甚是急虑。 此女恼恨他在先,又见兄长如此下作模样,更为怨憎,不情愿去猜。公子来回急跳,见她不答,不想在此浪费时间,狠狠一顿足,叹息:“没文化,真可怕,朕闪了,哎哟,这茅厕到底在哪呀?”阿紫心灵一通,省然叫:“喂,我还有话跟你说呢?” 公子逃之夭夭,扬手话回:“有甚么事,等朕回来再说!”话罢,他人已不见,此女顿足,重坐回栏杆,一腔怨气,咬牙忿恨:“很了不起么?我只不过想问一下,你要用甚么法子对付慕容复,以及整个武林,这也吝啬?” 帝王荒芜择路,一路奔跑,来回皆在御廊兜圈。此刻忽然停下,一拍额头自责:“朕怎么醉糊涂了,身为帝王,哪里需要茅厕,只不过随时齐备马桶而已。惟有那些小太监、小宫娥住处,方有茅房。”但自从太监制度被废除之后,那里已经改为女子茅房了。 侍卫们的茅厕偏远,一时间又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此帝实在憋不住了,焦急间一顾四下无人,当即跑到一片僻静所在,以山石为遮,偷偷解了碧玉带,在对面一堵墙前放了水。嘴里哼着调,甚是舒坦,他大吐了一口长气,又速速束好衣带,从中钻出来,只当不晓。 此帝一撩直褂,开始昂首阔步回走,漠然之间,足下一磕绊,竟是睬到了一枚石子,他大气之下,使出连环腿,哆的一声将那石子踢飞。偏巧不巧砸到一块匾额上,那殿里传出人语:“红香,外面甚么事那么吵,快去瞧瞧!”一女应诺。 公子耳听此音,柔中带脆,甚为好听,心道:“这是谁呢?声音怎么比妹妹的还要好听一些。”抬头一瞧,见那匾额上书着三字“无心苑”,乖乖,顿吓了他一跳,这不是那一群前朝遗妃遗后和公主所住的地方吗?这无心二字,也是那皇后亲笔所提。 回想起这个,心中便来气:“可恶,朕对你那么好,你居然不给我面子。不愿远嫁公主也就罢了,今夜宴请,你们居然也缺席,是可忍孰不可忍!”念间,忽听那门响一声,一名宫娥探出头来,脑袋左右四顾,朝屋里唤:“娘娘,此间无人!” 此帝早将身子藏好,这会心下一动:“好,待我戏她一戏!”微咳一声,闪身出去:“朕不是人么?”那宫娥乍见之下,也吓了一跳,身子后跌在地,一副惊恐之状,口齿不清:“皇……皇……上……”公子抢过,从那门口钻了进去。 宫娥惶恐已极,她不知万岁突然驾临,吓坏了,口颤不能言。此帝欺近她,嘴上一笑:“你家娘娘可在苑内?”那宫娥迟疑了片刻,才连连点头:“在……在……屋里!”此帝会心一笑,道:“这就好!”也不睬她,自顾进去,宫娥不敢相拦,惟有尾随。 那皇后久不见侍女回来,有些担忧,当下开门出去。未料前足才跨出门槛,后足尚未跟上,远远地便见一帝王向这边走来,心头一惊:“是他!”快快抽回前足,把门掩上。 公子何等目光,老远就已经看到,眼见此女闭门,提气抢去,在她半掩门前,将一脚卡在门内,无论那皇后如何使劲,就是不能将门关上。她慌了,知道乃公子作祟,便道:“万岁,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您速回!” 第1012章 俏怨妇,曾经相识 帝王自经撒了一泡尿之后,身盈体轻,醉态渐散,已经清醒不少。眼见那皇后闭门不见,有些气恼:“甚么地方朕不该来,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你这小小的无心苑能奈朕何?”一生气,另一只脚用力将那门踢开。 屋内本是柔弱女子,哪敌此帝力大,一时不慎被门一震反受了波及,娇躯禁不住后飞。此帝又踹开那门少许,大摇大摆闯了进去。那皇后吃苦,浑身疼痛跌坐于地,苦撑着起来。公子见状,心有不忍,抢上相搀。 那皇后不领情,一拂衣袖:“不用你假好心!”她这般激动,不免又向一旁跌坐,屁股痛甚。此帝怔住了,见这女在淡淡的烛光之下,鬓堆丝乱,一头秀发作妇女盘结,浑身上下只得一丝素稿,极为凄凉,却饰掩不住她的国色天香。 娇颊粉少丽天生,唇干半抿脾气倔,两眉细弯得天然,琼鼻稍挺富贵相,二眸似星辨忠奸。面衬桃花嗔,吐气如兰。此帝瞧到妙处,禁不住心中一荡,也不管此女愿是不愿,自上前将她搀起,那女忸怩,又将他推拒:“你快松手!” 恰时那宫娥进来,见了叫唤一声:“娘娘,你没事吧?”此女只当来了救星,唤她:“红香,此人忒也可恶,擅闯无心苑,麻烦你将人唤来,赶他出去。”红香听闻,甚是惊慌,结巴道:“娘娘,他……他可是当今圣上啊!”意思是此人能随意赶么? 不料那女冷笑一声:“哼,皇上?他也配!”红香急了,提醒道:“娘娘,话不能乱说,要遭罪的!”公子大怒,抓住皇后手腕的那只手用力,目露凶光:“你的宫女说得不错,得罪朕,没果子好吃!”本想吓唬于她,孰知脑袋一眩,心竟起杀意,狠狠将此女推到于地。 那皇后只疼得撕心裂肺,却极力忍住,不哼出一声。红香见了,万分焦急,跑过去相扶,落泪对公子道:“皇上,您要惩罚,就惩罚奴婢好了,千万别怪罪娘娘,她已经很惨了。”此帝戟喝:“她这也叫惨?”瞪着二人,“我来问你,朕待她如何?” 红香哭泣道:“皇上待娘娘很好!”此帝道:“既然如此,那她为何在宫中穿着丧服?”红香踌躇:“这……”突然急中生智,“娘娘是为皇上守斋。”公子生气:“朕又没死,守甚么……”恍然而省,宫女指的皇上并不是他。 果听那皇后嘲讽:“哼,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这个破人城池,毁人家庭,杀人丈夫的恶魔。我恨不得生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也难消我心头之恨。”公子双手抓成拳头,咬牙切齿:“有种你再说一遍。” 那皇后在宫娥的搀扶之下,将身子站直,一挺胸腹,不屑一顾:“只消我有一口气在,别说一遍,就是千便万遍,仍改不了事实。”公子气煞:“你不怕朕杀了你。”那皇后道:“自从我丈夫被你害死之后,有哪一天不是活在痛苦里。这样活着,简直生不如死!嘿,死对于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公子道:“那昏君祸国殃民,放纵奸臣为非作歹,有甚么值得你好留恋的?”此女回眸,唇上勾笑:“纵然他再有不济,但他也是我的丈夫,俗话说的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时也命也!”公子冷笑:“你既然信命,那也该相信因果循环的道理吧,种甚么因,得甚么果。” 此女道:“纵然如此,我本不该有一丝丝的怨恨,但他为何偏偏死于你的毒手。”公子奇怪:“昏君死于我手,或者死于他手,这有甚么不同么?”此女道:“当然有所不同。”她冥思一会儿,终于决定问:“你,当真不认识我了吗?” 公子好笑:“朕当然认识啦,你是那厮的皇后嘛!”此女心下一痛,面上抽搐,微微咬着牙:“那除此之外呢?”公子支腮,当真想不出除此之外能有甚么,便摇了摇头。那女上前一步,满心期待:“你再仔细看看我,可有甚么印象?”公子生疑,此女前后态度不一,依言仔细端详了她一眼,仍瞧不出甚么所以然来。 那女叹了口气:“罢了,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此处乃卑微之地,恐玷污了你的尊体。”公子意动,正欲离去,举步之时,看见那宫娥哭得甚是伤心,不禁问:“小丫头,你哭甚么?”红香哽咽道:“梁公子,你当真认不出我家小姐了吗?” 此帝糊涂,已经很久没有人唤他作梁公子了,便道:“你们以前认识我?”那红香未答,忽听皇后吟诵:“昨日饮酒过度,醒来仍想呕吐。近来心情郁闷,总有感慨无数。一人偷闯在外,起初觉得挺酷。如今回头一看,寂寞凄惨无助。自小练文习武,觉得是个人物。没想老大不小,仍然没人光顾。少年暗恋对象,早已嫁作人妇。那天遇见街头,孩子叫我叔……”公子打断:“慢着!”那女一顿,泪染娇颊,双目直盯着此帝,他记得此诗只对一个女子吟过。 那年公子武艺有成,老父梁景的家法对他根本无用,就偷偷溜跑出去玩。那日经过一座桥,他人站在桥头上,回顾这些年的宅男生活,每天除了读诗经,便是作文章,甚觉无趣,诗瘾来了,昂首而出这一首长长的大篇歪诗,一舒胸中郁闷。 偏巧这时,底下一艘小船儿轻轻荡过,里头的人听见了忍不住嗤笑出声。记得是一位官家小姐,如今想来,恍然道:“原来是你,王小姐?”那女听了,幽幽道:“你总算记得我啦?”公子致歉:“该死,原来是老朋友!靖安王骂得不错,朕当真健忘。” 那女微笑:“靖安王爷?这关他甚么事?”公子推搪:“没……没事?”顿一下,又问:“自那一别之后,听说你父亲王大人调到德州任刺史去了,你们一氏举家迁徙,为何你变成了昏君的皇后?”此女叹一声,说道:“唉,真是一言难尽啊!”唤,“红香,给万岁上茶!”红香应诺,破涕欢喜而退,去了。 皇后请公子坐下,笑道:“万岁,您听妾身慢慢道来就是!”公子也不客气,一撩龙袍,在一旁矮凳安然坐稳,笑听此女柔诉肠衷。 第1013章 不堪回首,已各有前程 原来她们一家举迁德州,父任刺史,生活尚算富裕,日子也无甚风波。王小姐闲时,偶尔弹弹琴,写写诗,作作画,倒也怡然自乐。每每想起桥头那惊鸿一瞥,也尝试着以梁公子的方式,来上那么一两首歪诗自娱,往往一笑就是整天,合不拢嘴来。 王大人上任不到半年,便厌倦了此地的生活,总觉得当京官好,老托关系,想要上头应予,将他调回京去。那时朝廷腐败,实权都落在蔡京之手,蔡党贪多遗害平民,京中小小一个官职,都要价几十万两银子。 这王大人尚算廉正,不曾贪污老百姓一分钱,一下子教他上哪凑足这许多银子,不免就想作罢。但那是唯一的仕途出路,他心痛了好些时日,若说踩着老百姓踏上青云,却有那么一些于心不忍。正当踌躇无法解决之际,得知了女儿的心事。 此老暗下派人去京里打听,关于那位梁公子的身份,却意外得知其乃礼部尚书梁景大人的公子,梁老实权不大,但他有一个义兄,命唤诸葛淳瑞,掌握天下兵马大权。尚书大人本是状元出身,一家几代忠良,很得太后和皇上的信任。 心想着倘若和梁家攀上亲,以亲家老爷的身份,定然能得益相助,仕途再踏青云,将指日可待。欢喜着替自家女儿上京去梁家说亲,岂料风云色变,那时的皇帝死了,有传言说是尚书大人所为,太后一怒之下,将大人打入死牢,梁氏一族满门抄斩。 乍得此消息,王大人震惊不已,暗庆自己不曾把女儿许配他家,不然祸事将至,也要诛连九族。此大人不敢多待,匆匆回去。一进家门,便听女儿掩袖啼哭,只当她闻了噩耗,才致如此难过。仔细一想又觉不对,他千赶万赶,才然这时归家,女儿怎知下情,问其故? 少女哭哭啼啼,不愿言语,还是从丫鬟红香口中得知。自从大人上京之后,城里来了一个公子哥欺男霸女,人称瑞王,他手下颇多,能打会嫖。某日瑞王上街,看见王家小姐心生爱慕,故套近乎,勾引搭讪。 此小姐心有所属,不愿搭理陌生男子,遂想回府。那王爷三番两次调戏,见此女不领情,心生怨怒,命人将她挟持回家去。丫鬟追急,哪敌壮汉打手拦道,不免一顿伤痛,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被歹人掳走,却计无可施。 红香小有智慧,暗招来捕役衙快,上行馆要人,不料那些侍卫将瑞王府的令牌一亮,个个吓得两腿颤抖,筋酸骨麻,不敢得罪,还一味巴结讨好,直把个小丫鬟气煞。 王小姐被瑞王掳劫回去,绑在榻上口塞白布,动弹不得,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惟有两行清泪不停地滚落,眼神凄迷,叫他放过自己。 瑞王本是色中行家,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皆爱,无论古玩字画,还是稀珍美人,只要看得上眼,一个也别想逃。那王爷迫不及待要宽衣解带,正行不轨之时,突听有人来禀报,说朝廷的圣旨到,请他去前厅接旨,此王无奈,骂了一句晦气,便匆匆走了。 他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傍晚时分,红香领着衙役闯入行馆,才将小姐救回,可惜瑞王一行都已不在城里了,有百姓看见他们匆匆忙忙回京。 公子听到此处,禁不住哈哈大笑:“有趣,有趣!”红香大着胆子问:“万岁,何事有趣?”公子道:“那厮到嘴的肥肉飞了,难道不有趣么?”皇后面上一红,有几分羞恼:“万岁,您取笑妾身了,那时我吓都吓死了,以为清白从此尽毁。” 此帝道:“你后来不也嫁了他吗?”一提起这个,王皇后便锥心之痛,宛如有一根针时刻在刺,那是一段遗憾,她叹道:“爹爹回来告诉我,你们一家出事了,我求他救你。那时他说,‘爹有甚么办法,抓人诛他九族的可是太后’。” 红香落泪:“小姐浑无主意,只是伤心,三天三夜不吃不喝。直到第四天,从京里传回消息说,瑞王登基了,他竟然做了皇上,想不到老爷特别开心。”王皇后淡淡道:“爹只是想利用我来成就他的功名罢了。” 公子道:“你既然知道,那为何要同意进宫?”王皇后回眸,深深瞧了此帝一眼,暗藏一些黯然,苦笑道:“儿女的婚事,向来由父母做主,我能嫁给瑞王当皇后,这是多少少女心中的梦想。既然如此,我为何要反对呢?” 此帝怔住了,心叹:“原来你也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暗自摇头,便道:“也罢,往事不堪回首,当年我闯法场,只为一门不想枉死。”王皇后道:“此事我后来听说了,公子,哦不,万岁果是洪福齐天之人,得诸佛神灵庇佑。” 公子抬眼,见此女一脸憔悴,又道:“夜深了,朕这就回去,新年愉快!”耳听烟花震耳欲聋,远远地一片热闹,此帝转身之际,又见那红香甚是伤心,不由笑她:“小丫头,大过年的,你还在哭甚么?” 红香抹干眼泪,哽咽道:“我是替小姐难过。”公子道:“哦,这话怎么说?”红香道:“小姐她本不愿嫁那……”忽闻王皇后叱喝:“红香,越来越没规矩了,还不快送万岁回宫。”红香委屈,又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奴婢说的是真心话,若不是当时老爷说嫁给瑞王,他是新皇,有个人向他求求情,说不定梁家一案可以得到赦免。” 公子胸中一震,立即止了步,转身望着王皇后:“原来你是为了我们家,才嫁给那昏君。”王皇后低着头,向红香恼啐:“这丫头一心胡说,望万岁切莫放在心上。”公子道:“朕又不是瞎子,是非黑白自然瞧得真切,只是累了你一生幸福,这么做值得吗?” 王皇后一怔,有些迟疑,嗡唇欲言又止,此帝晓然,命那红香退下。此女识趣,又破涕展颜,欢喜出去,随后将门掩上。皇后又请此帝坐下,又亲自斟了一杯茶给他:“陋室寒酸,没甚么好招待的,请万岁别嫌弃。” 公子接过:“哪里的话!只是娘娘这番牺牲,朕实是汗颜,若有甚么心愿不妨直言,朕……”茶入口中,脑袋不觉一眩。 第1014章 神乱迷离,犯下糊涂事 此帝步子虚浮,突然头痛欲裂,奇景幻生,总挥之不去,他骤然离座,跄得几跄。王皇后见之,心下起疑:“这是酒吗?”凑近鼻端闻了闻,分明是茶,又见公子一脸痛苦,将茶搁下,前去搀他:“万岁,您怎么啦?”甚是急虑。 那帝猛地抬头,双目赤血,跟着青筋暴跳,一把抓住前来的王皇后,只觉胸口炙热无比,有一股邪念充塞了他的脑子,奇像环绕,见了眼前的女子,她面貌一变,竟是梁雪的模样,有几分欢喜,唇开:“你来啦!”一把将她拥入怀里。 王皇后错愕,脚跟不稳,便听砰的一声,钻入一个男人的怀抱。自从她丈夫死后,还未曾在一个男人的怀里躺过,此男人比他丈夫不同,多了几分邪气。此女侧头仰望,那帝一脸容光,甚是温柔,一时瞧得痴了,竟然舍不得离开。 此帝浑身炙热难耐,早已把持不住,他喉咙一干,缓缓俯下头去,在那一片柔美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跟着大力*。王皇后电流击身,神智猛地一清,眼见自己身在帝王怀内热吻,她懵了,自小熟读古训,却也知甚么叫礼义廉耻,夫丧守贞。 她丈夫虽死,但也不能轻易跟别的男人欢好,尽管这男人是以前所爱,那也不能够,一个女人的名节,比甚么都重要。王皇后拼命苦争,然她哪及此帝力气之大,公子便是疯了一般,兽性大发,只管在此女身上发泄。 从最初的舌吻,演变到耳朵,脖子,他的手不断在此女身上游移,寻找发泄的地方。王皇后极力苦争,声撕力哑,眼泪不断滚落,只求他快住手。此帝恍如不闻,继续践踏着,他自幼习武,内功底子浑厚,寻常人亦是难敌,更何况此女乃一介弱流之辈。 王皇后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酸,被那帝王压翻在榻,只疼得揪心,她一向俭朴,因此床榻都是硬木板。如今在下,被此帝的重量压的甚痛,眼流苦泪,紧紧把双目一闭,心下凄然:“难道男人都是色食动物吗?我本以为他是一个好人,唉,想不到……” 徒听撕的一声,她身上的素稿被帝王扯坏,跟着粉红肚兜可见,肌如羊脂,双峰似白兔一颤一颤。此帝受此一激,血气上冲,面上怪笑,跟着一掀龙袍,就要直奔主题。 门外的红香偷听,俯身门口,眉头直皱,嘴里唧哝:“奇了,怎么没声音?呀,不知万岁要跟娘娘说些甚么呢,是不是把她迎回正宫?”若是如此,当然最好,毕竟是小姐先遇到的梁公子,后来因为一些事不能结合。 正当出神,忽听身后一人沉喝:“红香,你一人鬼鬼祟祟在干甚么?”此女大惊回头,却见一少女聘婷而来,淡妆素裹,鬓堆黑丝,一头秀发闺女装,面貌甚俏,年约二八芳华。 红香一见之下甚恐,为礼道:“公主!”那女子应一声,一瞥四下:“你不在屋里伺候嫂子,一人躲在门口,是否想偷懒?”红香不敢抬头,双手连摆:“不是,不是,公主误会了!”此女哼一声:“那是甚么?” 这时,徒听里头响一声,那女子大惊:“甚么声音?”红香暗苦:“糟糕!”那女子抢上,一踢开那扇门:“死丫头,还不快进去看看!”红香奈何,惟有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这番跨门,里头的一幕,顿将二人吓住了,但见榻旁几上一个花瓶,掉落地面摔了个粉碎,榻上一黄袍人在欺凌那皇后。这公主乍见之下,愣了一会儿,跟着满腔忿怒,直奔过去,不由分说随手提起一旁的一个花瓶,就狠狠砸了下去。 红香大叫:“不可打!”为时已晚,听得砰的一声,瓶子正中帝王后脑,瓶身俱碎,此女叉腰:“死丫头,乱叫甚么,为何不能打?哪来的小贼,敢欺辱我嫂子?”红香掩嘴,那帝回头,横了公主一眼,从皇后身上滚下来,满脸怒色,嘶牙:“是你打朕?” 此女不屑:“是又如何?”那帝大怒:“你……”步子上迈,突觉后脑一痛,甚么东西灵光一闪,脚步又退了回来,一摸后脑,掌中全是鲜血。 那公主其实心中忐忑,有几分害怕,努了努嘴,见这人一脸杀气,不由怯退一步。此帝不管她,此时神智全清,扭头看见王皇后衣衫破坏,卷缩在榻,满脸是泪痕,然而自己碧玉带已经解下,丢在榻旁,长袍凌乱不堪。 傻子一见这等情形,也知适间发生了甚么事,抓头懊恼:“我……”耳听王皇后抽泣,他缓缓扫视屋内,一个少女在侧,那红香靠在门口,但觉无地自容,叹一声,拾起碧玉带,往外拔腿就跑。 那公主怒指:“喂,喂,你这样就走啦?”可惜无论如何叫唤,此帝就是不睬,转瞬消失不见。 红香半颤着身子,慢慢走过去,安慰那皇后,她二女紧紧抱在一块痛哭起来。 耳闻雷鸣声响,忽然天空霹雳一声,化下一道闪电,跟着大雨如珠一般倾泻下来。热闹的百官,急急离席,在屋檐下躲雨,戏剧杂耍终散,连烟花也渐息渐弱,多官惶恐,大骂老天:“甚么鬼玩意,千百年来,只见除夕下雨,不曾听闻打雷。” 段皇爷和梁景二老亦觉奇怪,问文武:“谁见过皇上?”皆答:“没有!”此雨来得突兀,连雷声更是蹊跷不已,百官抱怨,躲雨不提。 公子离了无心苑,一路飞奔,深深自责:“朕为甚么会做出这些事来?为甚么,为甚么?”指问老天,突然上空霹雳一声响亮,此帝扑通一声颓坐在地,任雨水清洗。 他愣坐了好一会,突然傻笑起来,大骂老天:“你放屁!哈哈,你放屁,而且很响很臭。”骂着心下凄苦,“难道这就是我的本性?”摇头,“不不,我心里明明只爱妹妹一个!”躺在水里,那水浸过脸来,后脑一痛,似像起了甚么。 回忆这两天经过的事,自己心性大变,这一切都是从妹妹房中开始,他分明没跳过井,但父皇和老爹偏偏却说有,二老不会骗人,那便是自己的问题,沉吟:“井,井……”环顾四周,雨迷眼球,瞥见不远处有一口古井。 他心中一动,慢慢爬过去,俯身下望,想也不想投身一跳。 第1015章 媲美仙界,不在五行中 帝王后脑负痛,极是难耐,不由疼醒,他右手捂着痛处缓缓睁眼,斜身侧起,半坐于地,不由吃了一惊,见那地上游走浮云,形同神马,往来不断,随风缥缈煞是奇观。慢爬起来缓步观看,真个是:不知天有几重,如今身在何界,类于凡尘。 但见那金光万道滚虹霓,瑞气千条喷紫雾,鹤立云端呖九霄。又见往来无门径,四方不知南北东,明霞幌天光,碧雾遮斗口。他四下转悠,逗了一圈,却不知该何往?哪一方都有紫雾碧沉,难开法眼辨途,甚觉遗憾:“朕如此一跳,就这么死了?”既不甘且愧。 过了好一会儿,忽闻人语自身后飘来:“你很想死吗?”乍闻此音,那帝吓了一跳,循声源回头,不见有人,暗惊:“难道是鬼?”那声音道:“我不是鬼!”此帝更惊:“我心里在想甚么,他也知道?”但觉此音颇为耳熟,可惜一回头,无论瞅哪就是不见人影。 他渐渐冷静下来,震慑心神,好言语问:“前辈,您是哪的高人?”那声音道:“我不是前辈,也不是高人,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公子猛地回头,循声看去,但见紫雾碧沉萦绕不已,只闻声荡,就是不见那人的身影,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为何看不见你?” 那声音笑道:“世上有很多人,只凭肉眼去看东西,看到的只是表象,你当然看我不见啦!”此帝问:“不用眼睛看,那用甚么?”忽听那声音叹一声:“唉,你那么聪明,又何必问我!”此帝沉吟一下,想了想微笑道:“啊我知道了,是用心。”那声音笑赞:“不错!” 此音一落,忽见紫雾加浓,跟着清风一拂,那雾开始烟消云散,未消之处突然现出一个人来,此人黄巾氅服,一身道人打扮,面貌生得十分清奇,手托拂尘,单手作什,礼曰:“恭喜阁下,修为又上一层!” 公子听不大明白:“你在说甚么?”但觉此人很面善,仿佛在哪见过,只是一时之间又难以想起,眼眯一线,将所识之人加以印证,仍是无果,不由问:“道长,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那道人笑:“相逢亦是有缘,又何必管曾经相识与否?也许几百年前,你我是师兄弟,又或者是亲兄弟,更或者是父子夫妻,又更或者乃陌路人,这很重要吗,你说呢?” 此帝省然:“道长说得极是,是朕……不,在下唐突。”语言转问,“是了道长,这里是甚么地方,我为何会来此,此地为何又会无路?”那道人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一连问了贫道三个问题,叫我如何答复你?”此帝一愣,努了努嘴。 那人微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此地不在五行中,脱却三界外。”此帝诧异:“不在五行之中,那不是仙……”界字未开口,转念又想:“不对,话说仙界也属五行之中,却不知真假?”疑惑之际不好回答,那人笑:“仙甚么?” 公子摇头苦笑,那人也不再追问,沉寂了一会,又笑道:“贫道来回答你第三个问题,此地为何无路?”顿了一下,“世上本无路,只是走的人多罢了!”公子冥想一会儿,为礼:“多谢仙师,在下受教了。只是在下愚钝,仍有一事不明,尚想请教仙师,盼能开吾慧根。” 那人莞尔:“你请问吧!”公子道:“既然此地不属五行中,人烟稀少,我一介凡夫俗子,又如何能攀越此间?”那人侧脸,森然问:“你当真不懂?”公子摇头:“当真不懂!”那人轻叹一声,随意走了两步,紫雾萦绕不见双腿,一个徘徊之后,双目直勾勾望着他:“你明白了吗?” 公子漠然摇头,那人又叹,说道:“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你看事物总是要用肉眼去看,用慧眼、心眼不行吗?唉,这也需怪不得你,酒肉声色,本就是污人心眼的毒药,况且你又被外邪所侵,一时失了本性,也是在所难免。也罢,送佛送到西,贫道再助你一次!”话罢,就见他道袍一起,掀出一股疾风,往那帝王身上刮去。 此帝不防,那风甚疾,一时把他身子吹得斜斜歪歪,肉眼实难辨途,只闻风哨聒耳。不一会,但觉双目一痛,跟着酸涩起来,禁不住有两滴泪滚溢,灵光一闪,就有一副画面映入眼帘:一黄袍人生得倜傥,强压一女在榻,撕扯她身上的衣服,那女苦求,此人恍如不闻,像发了失心疯一般,兽性欺辱。 公子瞧到此处,心跳怦然,万分懊恼:“这人不是我吗?我怎么变得这般无耻?”欲哭无泪,忽听“嘭呛”一声,原是那女极力推倒一旁桌沿上的瓶子,才引红香二女进来,心中又有一丝庆幸:“朕只是撕烂她的衣服,不曾干下那禽兽的勾当,还好,还好!” 徒听那道人冷笑:“老兄,这算还好吗?你知道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甚么?”此帝神智一清,那画面顿然消失,眼见自己身在云端,一抹额上冷汗,答道:“名节!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节。”话落,转瞬不见了那道人的身影,只有他的话在回荡:“那你知道应该怎么去做?”公子颌首。 那人欣慰:“年轻人,切莫为了一点小事就要轻生,生命诚可贵,都是爹妈给的,要好好珍惜,快回去吧!”公子点头为礼:“多谢道长!请问,那我该如何回去?”那人好笑:“痴人,从哪来回哪去!” 公子一愕,这时忽然想起此人来历,一心高兴要与他相认,岂料紫雾徒大,开始眯人眼球,并伴有一股烈风侵袭。他双手乱挥,想要将雾扫开,可惜被烈风一刮,双足离云,身子轻飘飘地好便是一只纸鸢一样,翻卷腾逝。 他“啊”的一声大叫,虎躯猛地一震,后脑又一撞墙壁,晕眩疼痛不已。最痛的不是脑袋,只觉浑身冰冷透骨,如坠冰窖。以手遮眼昂首,却见一丝光线映下,身前波光粼粼,原来自己浸在井水之中,上头一点点白茫茫的物什,轻飘飘降下。 此帝托手去接,入掌刺骨,竟是雪花。天啊,居然下雪了,真是奇哉怪也! 第1016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此帝长时间浸在水里,腿脚有几分酸麻,当下一展筋骨,想要把身子站直活动,无意瞥睹衣物,但见龙袍飘雪堆多,累积成结。他心下一动,暗把功力运行一小周天,那雪顷刻化水,与自身袍子融合。他打了个伸欠,欲要提气跃出井外,忽闻上头喧闹噪耳。 仔细一听,原是文武大臣,和那段皇爷二老调遣宫内所有的人,在寻找自己的下落。心头一惊:“遭了,我可不想让父皇和老爹再看见朕一身狼狈。”暗念之下,身化龙相,从井口蹿了出去,腾云而起,翻空翱翔,时维初晨,此帝盘卷一团,俯身下望。 临空而下瞻,见那宫闱婢女走多,侍卫忙活,口口声声呼寻万岁。雪花如絮,许许飞袭,他眨眼一观看,觉此雪不类自然,倒有几分人为因素,但渺渺浩空,却不见根源所在?蓦然心下一动,转瞬又打消了此念,只觉不可能,如今世上,也惟有自己才能拔出雪剑。 也只有它才可以幻风幻雪,那剑丢了也有些时日了,自从高升泰落网之后,便无了下落,甚是有些想念。眼前这雪一见,只当乃其之功,但舍他,世上又有哪位英雄,有此能耐可以力拔狂澜,一改山色。念此又摇了摇头,禁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 段皇爷行走御廊,和梁老一块商讨儿子之事,甚替其担忧,已然寻了一夜一夕,仍无所获,此刻二老垂头边走边商。行出露天,大雪纷飞,随从来不及打伞,便有一阵雨从天而降,淋了二老一身。梁景有些性烈,指天骂去:“这甚么鬼天气,昨夜大雨过后,竟莫名其妙下起雪来,如今青天白日,又是雪又是阵雨的,你想干嘛,劈死我老人家啊!” 那段皇爷掩嘴,看着同是狼狈万分的自个和梁老,他涵养甚高,会*,但当众骂天这种事,却不屑去做,拉他回来:“梁兄算了吧,天可得罪不得,会遭累的。来,咱去躲躲!”那老不信邪,挣脱皇爷之手,不愿进那屋檐下,只仰首睁大眼睛,就要相骂。 岂料上空一闪,白云翻腾,竟有一条巨龙一闪即逝,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只道看错,擦了擦拭,的确不见了,转问段正淳:“皇爷,您瞧见没,那个是……”皇爷眼尖,岂有不见之理,压低声音:“嘘,一定是他在整我俩,快走,找他算账去。”扯着此老,举步开奔。 少顷,一道祥光降落睿思殿,那门倾开,一道风吹了进去。公子缓身站稳,瞧了一眼来时路,地面拖了好长一段湿痕,深入寝宫,快快将湿衣换掉。不一会,待他束带整装出来,却听榻上传来噗嗤一声好笑。 公子闻得入耳,心下少怒,侧脸见那帐幔随风轻动,立即推出一掌。徒闻砰的一声大响,那榻顷刻凹下个大洞,木屑纷飞。少时一人滚下地来,他嘴里呼饶:“二哥,莫打,莫打!”公子一听声音,知道是刘进,不禁错愕:“兄弟,怎么是你?你几时躲在这里的?” 刘进连滚带爬起来,面上一脸是灰,颓废道:“我一直在这里啊!”公子吃惊:“这么说,刚才你看见我……”刘进掩笑:“这有甚么关系,我是你兄弟嘛,又不是姑娘家,见了便见了,你害甚么臊?”公子一愕气苦。 那刘进又笑:“不过说真的,二哥你身材这么好,难怪那么多姑娘喜欢你,连前皇后你也勾搭上了,真是艳福不浅啊!”公子生气:“你说甚么,谁勾搭谁?”刘进往前欺近一步,见兄长满脸抽搐,尽是怒意,嬉笑道:“唉,别装了,此事早已在宫里传开。”公子一听之下,步子不觉后退一步,原来流言蜚语蔓延的速度可以这么快。 此帝懵了,女人的名节重要,但他的名声亦重要,以前可以无拘无束,甚么都不在乎,然而今夕不同往日,倘若此事传入民间,老百姓会如何想他,这个皇位他可以让贤,却不能把坏的思想种子埋下。 听得刘进笑道:“二哥,你也真是的,明知道酒后会乱性,就不要那么随便嘛!前皇后虽有几分姿色,但那毕竟是宋帝玩过的女人,你已经夺了他的江山,就不要再欺负妇孺啦,这不是英雄所为。你若真奈不住寂寞,大不了选妃,我相信梁妹妹和公主会理解你的。” 公子大怒,一把抓住贤弟衣领:“你说甚么?我跟她没甚么的。”刘进不信:“二哥,是男子汉大丈夫就要负责,别让世人小看了咱段家人。”支腮沉想一会,又笑:“不过说真的,你和父皇倒有几分相像,他左拥右抱,呀,你说是不是叫虎父无犬子呢?”公子气甚,手上用力,忽然这时,有个严厉的声音飘入:“进儿,你在胡说甚么?” 二人虎躯都是一震,相继回头,却见一紫袍人疾步冲入,后跟一老,正是梁景和段正淳。乍见之下,公子惟有忍下一腔烦恼,放了贤弟过去迎接,口里唤一声:“父皇,老……”岂料徒听拍的一声响亮,那皇爷给了他一巴掌:“唉,萧儿你太令为父失望了!” 公子脑袋半眩,脸现红印,甚是疼痛,他强忍着半捂紧:“你为甚么无故打我?”皇爷道:“男人好色,应取之有道。但你身为一国之君,岂可自毁清誉?”公子颤退一步,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啊!” 梁景上前一步,温和道:“儿子,做错了事改正即可。只要你有勇气面对承担,你还是好样的。”公子摇头,碎语:“我没有,没有,我们是清白的……”梁景叹息:“都让人抓奸在床了,这种事能清白得了吗?” 公子堕泪:“为甚么你们就是不肯相信我呢?”段皇爷道:“为父也想相信你,但酒能乱性,你又是血气方刚之龄,我是过来人,其中滋味深懂。”公子大叫:“不,不是这样的!”梁景道:“儿子,不是这样是哪样?”公子嗡言:“我……她……” 段皇爷叹息:“不消说了,去选个日子,收了她吧!给王皇后一个交代,给我们一个交代,也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公子不服:“都给你们交代了,那谁给朕交代?”推开二老,从中蹿了过去,直往门外走。 第1017章 借酒愁,女怒剑来 冷风轻袭,雪花如絮纷纷绕洒,风送声势,时而缓,时而疾,皇城堆银,屋宇玉砌。老百姓大呼瑞雪兆丰年,欢歌载舞,鞭炮烟花隆庆。不到午时前后,帝王已然酒至半酣,亭前空坛堆乱,微有醉语:“为甚么,为甚么,你们就是不信我?难道做了皇帝,就不能允许有一点错吗?” 此帝苦笑一声,又端起一坛老酒,仰头咕噜灌下,凄苦:“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况且男儿本性,色犯非我心。嘿嘿,为甚么就是不信我?”又灌了一口,离石凳,步子虚幌,老坛抱在怀,嘴里喷笑:“尤其是你,老段,枉朕那么敬重你!” 他一指前方,道上无人:“说甚么男人好色,应取之有道。但你身为一国之君,岂可自毁清誉?说来说去还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嘿嘿,你是甚么料子朕我……”打了一个酒嗝,“奇了,朕想醉的时候,为何偏偏不醉?”酒坛端起,欲再喝,只为一醉。 岂料灵光一闪,心中似有个声音在说:“万事皆空,莫怨苍天不公,离歌诀别不是恨,镜花水月也是缘。人间道,在修行,情系一切莫感深孽,缘起自然缘灭,无垢方是道。恋太多,不取舍,白走一遭已枉然,空复恨,难脱凡骨造。” “知足为常乐,变通是人间法。一味的耿耿于怀,怨和恨是永远也无法解决问题的。” “其实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学着做人,骨子里欠缺的是甚么,便在修行。你色和欲关难过,被旁门左道所惑,便是修行尚浅,仍需要历练。” “一次挫折,并不算甚么,有勇气面对,吸取失败的教训,从中学会成长,领悟不足,尽力去弥补,这才是人生真理,才是一个人虚心向教的地方。” “别以为自己的一次失策,人生就玩完了,这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还有更大的风浪等着你去平息,莫要自欺欺人,去吧,你会完成得很好!” 这一席话从心底缓缓涌现,字字珠玑,句句带里,此帝乍闻如沐春风,浑身上下无不舒爽,好便似脱胎换骨一般省悟,微笑:“多谢了,在下谨记!”他知道一定是那个人,通过心灵感应,开解于他,甚是感激。 蓦地里传来一声暴喝:“昏君,纳命来!”此帝心性回神,脑袋斜侧,却见西首纵出一女,手执长剑,不由分说往公子身上便刺。 那帝百忙中将酒坛举起,听得铮的一声,挡住了少女的剑尖,问:“姑娘,你是在骂朕吗?”那女咬牙,不答他话,只管剑上催劲,但惜公子功力深厚,少女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酒坛刺穿。 她大怒之下,弃了酒坛,改攻公子左肩。此帝微微一笑,身子一侧,便让了开去。那女再击不中,心怀怨恨,不待剑回,足下莲裙一摆,使出连环腿攻击帝王下盘。此帝观之,眉头一皱,原来此女破绽百出,当下一笑,脚勾斜绊,也不知使了个甚么手段。 那女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公子迎上,坛子一托,将少女胸前稳住,不让她落地,嬉笑道:“姑娘,原来你也喜欢喝酒啊。好好好,陪朕醉一场如何?”那女恼羞成怒,持剑之手回削,哪怕打他不死,也要在其身上刺一个大窟窿。 此帝眼光何等犀利,岂容她得逞,将坛子一收,身子徒翻,转到了那女身后。少女无了坛子作支撑,胸前无力,便往前趴去,和大地做了个亲吻。此刻大雪纷飞,地有积雪,那女面朝雪里摔落,吃了一脸灰白,只痛得筋酸骨麻,添之寒冻彻骨。 公子又笑:“哟,姑娘,你怎么如此不小心呀,要不朕扶你一把!”缓步过去,哪知此女吃了大亏,一腔恼火,手一撑地面,借力翻身腾起,随手之剑,就这么往前一刺出。 事起顷俄,公子自动上门,这不是正好送上来给她刺杀么?幸喜公子经验老道,瞧出此女决不安甚么好心,当下又把酒坛往前一送,徒听得铮的一声,那坛瓦裂了,跟着嘭呛几声坠地,那坛里的酒流了一地,顷刻间酒香四溢,却也解了这一厄难。 此帝佯装痛心,大呼哀嚎:“呀呀呀,朕的美酒没了,想请姑娘喝,也是不能。”跌坐雪地里,大发悲哀。 那女一怔,突然宝剑一指帝王咽喉,臭骂:“昏君,谁要喝你的臭酒,姑娘只想要你的小命!”剑刃锋利,往前偏刺,公子佯装大惊失策,在地里翻滚起来,不过如此一撒泼,倒也避开了要害。 少女错愕,宝剑挥指,屑骂道:“堂堂一国之君也撒泼,当真窝囊!”公子哭诉道:“我不撒泼能怎样,姑娘你是女儿之身,朕跟你又不好动武,倘若伤了你,他日传扬出去,有损朕的英明,不干,不干!”少女道:“你这厮名声很好么?” 公子道:“好与不好,都不是你我说了算。”少女轻叱:“废话少说,快纳命来吧!”剑舞轻盈,眼见对帝王就要穿胸而过,不料此帝喝一声:“慢着!”那女胸口徒震,剑尖一颤,歪了少许,怔住问:“你还有甚么屁没放?” 此帝慢慢站了起来,那女剑随他动,听得此帝道:“姑娘,话说冤有头债有主,我和姑娘从不相识,何来仇怨,不知你为何对朕动武?”少女冷冷道:“哼,姑娘对你这昏君岂止动武,就算是杀了你,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公子一怔:“哟,火气这么大,却不知姑娘贵姓?”少女道:“说出来,只怕你会做噩梦。”公子佯打了一颤,有些惧意道:“那就别说了,其实朕不喜欢做梦。”少女道:“这可由不得你。”长剑倏动,嗡鸣一声就要杀人。 此帝冷笑:“姑娘,你的剑是拿来吓唬人的吗?”少女动怒,长剑直驱,那帝身形一转,也不知他弄了个甚么神通,待少女看清时,剑尖已被此帝食中二指钳住。那姑娘一惊,欲要将剑拔出,削断他的两根指头。 不料公子趁势一掰,那剑登时断为两截,少女错愕,只望着帝王发呆,手心一颤,断剑叮当坠地,错退好几步。就在这时,小径上跑来一人,嘴里疾呼:“二哥,公主,别打!” 第1018章 不通理,妙丸活命 公子微愕,抬眼观看,却见小径上一人疾步奔来,正是刘进。这哥儿近前,劝架道:“二哥,别打了,快去看看王皇后吧!”此帝问:“她怎么啦?”听贤弟语气催急,隐有一丝不祥的预兆,果听得他说道:“王皇后上吊自杀了。” 此帝虎躯一震,不由幌退好几步:“怎么会这样?”大感意外,那少女过来,揪住帝王的衣领,冷笑道:“怎么会这样?还不是你这厮给害的!”公子错愕:“那姑娘是?” 刘进一旁介绍:“她是安庆公主,王皇后的小姑。”此帝点头:“哦,原来你是宋昏君的妹妹,难怪了。”安庆公主不服气了:“你说甚么,骂谁宋昏君,你才昏庸。堪比唐明皇,天下你论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此帝一听,来了兴致,自出道以来,在嘴角上他不曾输过,除非他不与那人计较。如今听了这女一番言词,委实荒谬,他可比李隆基高明多了,居然拿来相交,当下回辩:“你……”才起个头,便被那刘进扯向一旁,好言语道:“都甚么时候了,你们还吵,王皇后这事你管是不管?” 果然一言惊醒梦中人,公子手挽衣袖,暂时放过她,一脸警告道:“蝶儿出了事,你也不跟朕说,一来便打杀,好没道理。若是她死了,朕要你陪葬!”一甩大袖,从旁撞过,安庆大气,吹鼻子瞪眼,戟指:“你,你,居然敢这么称呼她,气死我啦!”就要动手。 刘进抢过,拉扯她:“公主,冷静,冷静,莫气坏了身子。”安庆好气,满脸蹭怒,听了刘进的话,心下少安,吸了口气咬牙:“冷静?你叫本宫如何冷静?”一扯刘进肩头,将他拉近少许:“王爷,你来评评理,这蝶儿可是嫂子的乳名,岂是他这厮能叫的?” 靖安王一脸尴尬,左右为难,望着兄长潇洒离去的背影,心下暗想:“的确不该,难道二哥他变了心,当真和王皇后好上了?”难以置信,又一脸作苦,以前兄长的心思,他多少能猜到一点,可是这一次,完全看不透。 庆安不耐烦:“王爷,你倒是说句话啊,别净愣着。你是不是不敢说?别怕,咱们有理走遍天下,他无理寸步难行!”刘进苦笑:“公主,你让在下说甚么呀?”安庆一把将个王爷扔开,叹口气:“唉,合着我说了那么多,都是白费唇舌,你和他是穿一条开裆裤的。” 暖阁温馨,香炉萦绕,袅袅醒脑。屋内陈设简雅,向南靠窗对面榻上卧有一人,正沉睡不醒。宫娥红香一旁随伺,眼含泪花,特别地伤心,轻声抽泣着。这时门外影子一闪,一人阔步而入,那宫娥回头,看见来人一喜,跪礼道:“奴婢红香参见皇上,吾皇万……” 那人噤声:“嘘,小丫头,别多礼,吵醒你家娘娘就不好了!”缓步走近,这红香甚为急虑,哭笑不得:“万岁您别逗奴婢了,我想吵娘娘她醒,可惜无论我用甚么法子,她就是不醒。您说这可如何是好?”此帝道:“哦,让朕瞧瞧!”走近一些,缓缓掀开丝幔。 但见王皇后一脸憔悴,唇干紧抿,浑无一丝人色。此帝回头,见那红香一直跪着,便道:“你起来吧!”那女应诺,当即起身,公子又问她:“太医可曾来过?” 红香答:“来过!”公子问:“太医怎么说?”那红香眉蹙,仔细一想说道:“太医说,幸亏解救下来得早,倘若迟缓片刻,娘娘就要向阎王爷报到了。人虽有脉动,却迟迟不见醒转!”说时又抽泣落泪。 此帝安慰于她:“小丫头,你先别忙着哭,你家娘娘她无碍。”红香不信,摇了摇头:“太医又说了,如果今晚再不醒,娘娘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公子微笑:“那些太医都是混饭吃的,若论起死回生的本事,的确没有,不用信他。” 红香不信:“皇上您做担保?”公子道:“好,朕一言九鼎!”探手入怀,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倾出两颗淡黄色药丸交给那宫娥,吩咐道:“去给你家娘娘服下!”红香接过,瞧了皇上一眼,又看掌中小小药丸,半信半疑:“这个是……” 公子笑道:“灵鹫宫的九转熊蛇丸,别耽搁了,若想你家娘娘活过来,就快给她服下。”红香点头,虽然她没听过此药,却知道皇上绝不会骗人,当下依言喂给王皇后吃。 可惜无论此女如何尽心尽力,那王皇后就是不肯开口,她有些急了,慌得满脸燥色,回头唤:“万岁,不行,奴婢喂不下去。”公子微惊:“哦,竟有这事?”当即过去,说道:“你把药丸给我,让朕来!”那女应诺给他。 此帝接过,半坐于榻,托抱着那王皇后的脑袋,又忙于吩咐宫娥:“红香,取杯水来!”那女过去斟倒茶水,此帝面上一笑,指出如风在皇后胸前点了一下。 这皇后的嘴巴猛地张开,此帝又会心一笑,把药丸弹入那皇后喉间,反手取过红香递来的茶水,喂给那王皇后吃下。许是力气过大了些,抑或是水急,在王皇后的喉间呛得一呛,此女突然醒了过来。 红香大喜,祷告道:“谢天谢地,总算醒了!”此帝将皇后放回枕上,离榻转身,取笑那宫娥:“你只谢天和地,怎地不谢谢朕?”红香一懵,反手拍打额头,面上一红,低声道:“奴婢糊涂了,是皇上救了娘娘,我怎么反而谢天不思君恩!”一脸羞惭低首。 王皇后小咳几声,缓缓睁眼,画面入帘清晰无比,不由疑问:“我这是在哪里?”红香闻唤,急抢过去扶起那皇后,落泪道:“娘娘,这是无心苑啊,您不记得了么?”王皇后坐起来,回顾一眼,嘴上碎语:“无心……”却瞥见一个黄袍人,吃了一惊:“你!” 那人缓缓转身,霎时间金光四射,周围彩气呈祥,险些害王皇后喘不过气来。她缓过一口气,半喜半酸道:“想不到我临死之前,还能再见你一面,此生也不枉了。” 此帝微笑,挪出个凳子,大马金刀坐下戏说:“你不会死,阎王跟朕是老相识,他说你还有六十年的阳寿哩!你不请自来,不收,不收!” 第1019章 万事有我,不须愁 王皇后听了,噗嗤一声好笑,煞白的脸上现起一丝娇颜,屁股挪到榻畔坐好:“你又何苦骗我,若是逗我开心,你已经做到了,但是我已经上了吊,如今只怕阴阳两隔。能和你说一会话,我也就安心去了。”说时面上凄苦,不过心里甚甜。 红香嘴快,哭诉道:“娘娘,是真的,您没有死,是万岁他救了您。”王皇后微讶:“哦,当真?”转向公子,深情看着他,待其解释。此帝微微苦笑,只能说:“你见过鬼有影子的吗?”王皇后一怔,低头瞥睹自身,果见日光下,地面徒留一团影子,她不动影亦不动,这才信是真。 瞧了好久好久,暗自在沉思,这时突然抬头吩咐那宫娥:“红香,你先出去,我有些话儿要与皇上说!”红香踌躇:“娘娘,这……”极是为难,安庆公主千叮咛万嘱咐,别让外人进来,或是让陌生人和娘娘独处,尤其是当今圣上,她一时无措,才请万岁进来治病。 眼下娘娘病体大好,倘若教安庆公主得知,此帝来瞧过皇后,一定不与她甘休,甚为惶恐。王皇后瞧出此女心思,抿唇一笑:“你去吧,不会有甚么事的,我只是与万岁说几句话,说完就请他离开。”红香颤唇:“这……”瞧了一眼帝王,见他无动于衷,奈叹一声出去,顺手将门掩上。 王皇后转过凤目,勾笑盯着帝王:“你为何要救我,让我死了岂不更好。”公子叹道:“蝶儿,你怎么那么傻,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洗清这一切吗?”乍听乳名,王皇后胸中一震,特为激动,双目酸涩滚泪道:“我知道此非你本心,你一定是中了甚么邪,才丧失了理性。” 此帝点头:“你说对了,朕误中了邪门歪道,才一时迷失本性那般对你。幸喜老天眷顾,没让朕做出畜生行径来,只是累你名节受损,倒是朕的罪过,要朕万死,也是难辞其咎。”于是将事情始末一说,虽有几分匪夷所思,但那皇后却深信不疑。 公子不懂,问去:“你当真信我?”王皇后缓缓颌首,语重心长道:“我信!”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令此帝无比感激,听得王皇后又道:“正因我信那事非你本意,这才选择悬梁自尽。”公子问:“为甚么?”王皇后淡淡一笑:“不想辱了你的名声。” 此帝道:“你真傻,你若一死,不但消不了朕的清白,反而加重了朕的罪孽。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说朕的吗?”王皇后摇头,此帝苦笑:“说朕颇有乃父之风,愊奸前朝皇后不遂,皇后为保名节,羞愤自杀。” 王皇后大惊,她的确不知,一死只想不连累昔日所爱:“那些人当真这般说?”公子又苦苦一笑:“这尚算好的呢,你若死了,那史官会如何记载,老百姓又会如何看待朕这个皇帝?”皇后急虑:“这么说,我反而害了你。”手捏冷汗,“这可怎么办?” 此帝心中一动,想不到发生了这种事,她不但不加怪自己,反而牺牲自我,成就大我,可惜用错了法子,不过真心感激:“你能原谅我,朕已经很开心了。至于其他的事,你不须忧愁,一切交给朕来处理,好吗?” 王皇后听得真切,此帝语出赤诚,好一番感动,一时痴了,落泪道:“你能再抱我一下吗?”公子为难:“这个……只怕有些不妥吧?”王皇后喜酸参半:“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只是像好朋友那样拥抱来个纪念,我会一辈子珍藏,曾经有你这么一位好朋友!”此帝不忍拒绝她的要求。 寒风呼啸而过,雪花堆高,那红香俯身门口,在窗纸沾破了一个小孔,正津津有味窥瞧着。恰时那安庆公主和靖安王一块结伴而来,见之,安庆大怒,就要上去教训宫娥。却被刘进拉扯住了,他低声道:“先上去看看甚么情况,然后你再发飙不迟。”那女忍气同意。 二人缓步上前,那刘进一搭宫娥肩头,问她:“你在看甚么?”红香乍闻此言,心弦不免一颤,回头看见来人又吓了大跳,惊异:“王……”靖安王快速捂住她的嘴巴,噤声道:“嘘,别作声!”此女会意,又瞥见公主在侧,极为惶恐。 安庆不屑一顾,走过去,在那洞孔往里观看,霎时间火冒三丈。刘进起疑,也沾湿手指,自钻了一个孔,凑眼上瞧,面色顿然大变,真个是不堪入目。但见兄长搂着个皇后,温柔倚榻而坐,状若亲昵,二人面上尽是笑意。 听得王皇后碎语:“你的怀抱的确比他暖和多了,只是……”那安庆公主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脚将那扇门踹开,冲了进去,叉腰大骂二人:“你……你……一个婬贼,一个荡妇。” 事变突来,二人骤然分开,皆相离榻,公子错愕,看见三人先后闯入,而王皇后面上烫烧不已,只杵一旁垂首。听得安庆指着王皇后鼻子骂:“嫂子,昨晚我还当是这个昏君欺负了你,拼讨公道?嘿嘿,原来是我错了,好个郎情妾意,十分恩爱。” 被小姑这般一骂,那皇后羞恼更甚,面红得跟个柿子也是,当真无地自容。欲要辩解,可惜又哽咽在喉,不能道明,一时里外不是人。安庆得理不饶人,大骂嫂子不贞,哥哥去世才不多久,便与对头勾搭上,千般污言,万段秽语,尽往皇后身上泼。 倘若此时地面有一条缝隙,王皇后会毫不犹豫钻进去。此帝久听之下,渐渐怒起,想也不想横身相拦,挡在二女之间,指着安庆道:“别再骂啦,有种冲着朕来!”此女一愕,骂声少顿,反唇相讥:“好啊,我正要骂你,你说你堂堂……” 此帝哆的一声,抓住安庆的手腕,警告道:“你骂朕没关系,但你不能骂她,她可是你嫂子。”安庆冷笑:“红杏出墙,她算哪门子嫂子!”公子气大:“你……”又强忍下来,传旨道:“你们都听着,朕今日和蝶儿结拜为姊弟,从今往后有福同享,见了她便像见着朕一般,谁若无礼,嘿嘿,朕绝不轻饶,听明白了吗?” 此话一落,屋内之人皆为怔仲,惟有王皇后深然一笑,敛礼谢恩:“见过皇弟!” 第1020章 逃非解脱,惟面以对 夜幕早下,皇城载歌载舞,烟花同庆,飘雪为邻,更增添不少色彩。亭下宫灯为衬,烟色弥迎,鞭炮助乐,一人醉在其中,另一人相伴。酒至半酣,飘雪仍旧不断,公子问:“兄弟,这一场雪下了多久?”靖安王放下酒杯,观看了一眼,才道:“年三十下到初一,整整两夜一天。” 此帝微有几分醉意,大赞:“妙妙妙,这个人果真费了一番心思,来,值得咱浮它一大白!”刘进不解:“二哥,你在说甚么呀,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懂。”公子醉笑:“听不懂不是一件坏事,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反而越苦恼,你无拘无束,比我快活!”酒尽杯干。 刘进越加糊涂,心道:“我有甚么好快活的,我才要羡煞你呢!你有两位娇妻为伴,三个孩儿弄乐,如今又有王皇后这位红粉知己,就算是顷刻间死去,也不白活了!”只是不明白,搔了搔耳朵,“二哥,你既然如此苦恼,又为何当众宣布和王皇后结拜为姊弟?” 此帝眨眼醉迷,横他:“你到底想说甚么?我喝酒并不是为了她,而是……”刘进急道:“而是甚么?”公子颤唇:“而是……”心道,“我不能说,不能说!”只因他想通了一件事,这两天所发生的种种,似乎都绕在一根线上,和妹妹梁雪离不开关系。 不,她不是我妹妹,此帝在心中呐喊,却苦于没有证据去揭穿她。无可否认,此女假扮梁雪扮得很成功,几乎骗过了周围所有的人,有时连他自己甚至也陷了进去,戏以为真。然而一个人无论再怎么变,她身上的体味永不会变,每个人都有一种属于自己独特的体香。 也许他和段誉天生就有这个本领,能辨别人所不能辨。较之段誉,公子委实高明了那么一点,段誉只能辨出女子身上的不同体味,然公子连男子亦是可行,因此在刘家庄的时候,他不用肉眼去看,便知来人是段正淳。 他还当自己这次错了,于是早上故意在亭内酗酒,却暗下派段誉去找妹妹梁雪,岂料这小子回来,告诉他的第一句话便是:“梁妹妹是不是换了香水,和语嫣是同一个牌子的。”他一下子懵了,知道所料不假。 也曾问过刘进,除夕之夜的团圆宴上,梁雪有没有离开过?哪知他却说有,离开的时候还蛮生气,一个劲问公子上了哪去?此帝彻底崩溃,不得已取来好酒,在亭中再喝。从申牌时分喝到戌时,百十斤的酒下肚,仍不能醉,于是开始学着装醉,希望能尽快醉了。 证明他酒量不差,岂会醉酒侵犯那王皇后。记得当时,他原本神智清醒,条例清晰,只是喝过一杯茶之后,便发生了异状,连自己姓甚名谁亦是不晓,只想找个女人发泄。然而那杯茶乃宫女红香所泡制,此帝试探过她,红香没问题。 喝过茶之后的本能,与那一天亲吻妹妹的感觉,倒有几分神似,难不成她唇上涂了些甚么东西,致令情况糟糕至此?将这些事一加印证,所有的线索不谋而合,都指向一个人,那便是他的妹妹梁雪。 光知道这些并无用处,关键是得揪住她的狐狸尾巴才行,这样她才没话可说。也许这只是一个误会,妹妹自幼良善,诚于待人,说不定她是遭奸人陷害。对于这个理由,比妹妹乃他人所扮,他更愿意相信前者。 不然假扮她的人是谁,那真正的梁雪又在哪?他真的好担心,偏偏又不能和别人吐诉,哪怕亲如兄弟,那也不行。刘进是个心无城府之人,若贸然告诉他,眼前所见到的这个梁雪并非本人,那他一定会气疯,马上寻那人算账,届时弄得人尽皆知,反而于己不利。 他只好将所有的苦闷,连同烈酒,一块往肚下咽,尽管夜已深,仍不想回梁雪那里。记得以前妹妹不在身边,他忙完政事,总睡在御书房内。自从妹妹来了之后,借口施行甚么周休政策,一有空便往她住处跑。 蓦然回首,他连想也不敢再去想,只是灌酒,奇怪了,为甚么喝了那么多,总是不醉。刘进瞧了咋舌,阻止道:“二哥,您不能再喝了,以你这样的速度喝下去,御酒迟早被你喝光。”此帝一把拂开他,醉语道:“怕甚么,整个天下都是朕的,还怕没酒喝?” 刘进摇头,搀扶着他,叹道:“你真是醉了!走,我扶你回去。”此帝步子一跄,问他:“扶回哪去?”刘进又叹:“唉,醉得不清,自然回梁妹妹宫里。”此帝急煞住脚:“不,不,朕不去那里!”刘进好笑:“你不去那里能上哪里,难不成还惦记着无心苑?” 此帝撒泼,干脆抱着亭柱不走,醉气道:“朕今夜哪也不去,就睡在这里了!”那王爷吃惊,才眨一下眼皮,便听帝王鼾声如雷,沉沉睡着了。 他傻笑,上前一步,想要把他拖走,不料兄长和那柱子好便是盘根连在了一起似的,无论如何也分不开,微有恼意:“连睡觉也在练功,真的很让人不省事啊你!”试了几遍,仍是白费工夫,他也有些累了,就此作罢。 于一旁找一个舒适的地方靠坐,双手抱胸,靠好位置,闭上双眼,嘴里还不停蹉叹:“舍命陪君子吧,谁让你是我的好兄弟呢!” 公子感动,眼角有清液淌下,缓缓睁眼,斜勾勾凝视着他,心酸无比:“进弟,今生和你做兄弟,哥哥不但不能给你享福,反而处处欺负你,累你受罪。若有下辈子,我宁愿反过来,你做兄,我为弟,偿还今世欠你的所有一切……” 忽然刘进鼻间响一声,顿把个帝王吓了大跳,他急忙闭眼。隔了半响,听呼吸均匀,这才敢再睁开眼睛,可是那弟已安然入睡,梦里甚香。此帝苦苦一笑,亭外飞雪如絮,寒风加重,萦绕袭卷,眼见贤弟衣衫单薄,于心不忍,当即脱却外袍,轻步走过去,披在王爷身上。 他回头呼出一口热气,挫了挫手心,眼望苍穹,若有所思。公子此刻酒意全消,浑无一丝醉态,指天暗下为誓:“朕不管你是谁,只要敢伤害雪儿一根汗毛,朕一定跟你拼命,等着!朕迟早有天会揪住你的狐狸尾巴!” 第1021章 诵经参佛,不是谁人能做 翌日一早,说也奇,雪竟然停了,原本的银装素裹,万里砌白,一夕之间突然消失无形,仿佛天从未下过雪一样。这一场雪来得突兀,去也匆匆,不留一丝痕迹,令人难以置信。有人说,雪都被天龙皇帝收集起来酿酒了,因此了无痕迹。 世人都道他酗酒,无饮不欢,故有此猜测;也有人亲眼见过,此帝曾呼风唤雪,有此猜测也不足为奇。靖安王刘进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亭中,身上披着兄长的外袍,左右顾盼,方圆之内不见此兄影子,当他早朝去了。 哪知撞见梁老才知,兄长推行甚么年假政策,初十之前不早朝。文武百官们赶着串亲戚,会朋友,忙得不亦说乎!全京城就属他这个王爷最闲,甚觉无聊。去梁雪哪儿坐坐,也不见兄长,有人说皇上天未亮便离了皇宫,至今未归,此女亦觉蹊跷,不便当告。 王爷辞了嫂子,不觉行至无心苑,只当兄长在里头,于是在墙外徘徊了老半天,最终鼓起勇气去敲门。是那宫娥红香开的门,接待了他,问:“王爷,您大驾造访,不知有何贵干?”刘进未答,先往里头瞧了瞧,看不真切,便道:“皇上可曾来过?” 红香摇了摇头,然后叹道:“自从昨天万岁当众宣布和娘娘结为姊弟之后,便不曾来过。”拉开门请他进去叙话,刘进经过一屋,类似佛堂,徒听里头木鱼声响,故问:“是你家娘娘在念经吗?”红香点头:“不错!”不过眼睛红红的,有晶莹在滚动。 刘进不解:“红香姑娘,你可是受了甚么委屈,不妨与我说说,本王虽无实权,但在这宫里头尚说得上话。你若有甚为难之事,说出来,多个人也好商量。”红香听了,很是感动,眼眶一涩,泪如珠线落,抽泣几声,又以袖拭干。 王爷安慰着她:“你先别忙着哭,有话但说无妨!”此女又落泪,哽咽道:“王爷,谢谢您!人人都说您最有菩萨心肠,今日一见果然非虚。”刘进干笑一声,说道:“姑娘,过谦了,刘某人实不敢当。” 此女泪水一顿,侧脸瞧他,收起悲切只在叹息:“王爷,奴婢哭不是为自己,我是想到娘娘,替她难过,眼泪便不争气流了下来。”刘进微奇:“娘娘?你家娘娘她怎么啦?”一提起这个,此女不免又是伤怀:“唉,娘娘说她看破了红尘,要出家当女尼,修行吃素!” 二人相继立在窗前,红香素手一指:“王爷,您看见了没有,娘娘一大早便命人布置了这间佛堂,上供观世音菩萨,一直念经至今,不曾间歇过。”刘进错愕,俊目观看,从开着的那扇窗户知道,一女尼跪在蒲团供桌前诚心诵经,于周围之事恍如不见。 仔细辨认,此女尼果是王皇后的模样,状若虔诚,嘴里念念有词,木鱼随着经文念动,偶尔敲击一下,十分专业。若外人不晓此女身份,还真当她自小出家为尼哩。 刘进转身走了几步,至门首,眼见就要推门进去,身子却僵住了,心道:“她潜心修行,我不该去扰她,哪怕要相劝,也该是二哥进去才行。”念此作罢,又一转身就提步离开。 红香大急,本以为撞见了靖安王便来了救星,岂料他对此事也是不敢管。叫了几遍,那王爷始终不睬,她奈何叹了口气,刘进便不见了踪影,此女心有不甘,却也计无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娘娘跪在观音像前,敲木念佛。 不觉黄昏悄上,万里浮云缥缈不定,这个时候天往往黑得比较快,一下子便将整个宇宙给吞没掉了。公子自外间归来,刘进在等他,见兄长进门,极为欢喜,将王皇后要出家一事跟他仔细说了。 岂料公子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根本若无其事,搬个交椅来坐,倒茶解渴。刘进生气了,怨他:“你不说话,甚么意思?”公子茶入咽喉,甚是舒坦,正想再来一杯,竟被贤弟夺了茶壶。 此帝匆匆瞥了王爷一眼,不想和他计较,便道:“谢谢!”将茶杯递过去,等他斟茶,这王爷当真气急了,用茶壶反身一撞,公子不防,那茶杯当铮坠地,碎了。 公子不以为恼,再取来一个杯子,抢回那壶茶,自斟了一杯,慢慢细品。刘进感到很是心酸,不由得说道:“茶杯碎了,你可以再换一个。人的心若是碎了,尽管再换,也不是原味!”此帝一怔,持杯半空,侧头微睨兄弟一下,唇勾:“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执意要如此做,朕能有甚么法子?” 刘进道:“聪明如你,怎会没法子?”此帝好笑:“哥只是个人,并非万能。人世间的一切,都有它一定的规律,你怎么不换个角度去想这件事?也许她这么做,对你对我或者对她,是件好事也说不一定?”刘进咬牙:“对你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好事。” 公子莞尔:“你千万别这么想,你要是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不是她,我也不是她,怎么知道她不快活?一个人能吃斋念佛,下定决心修道参禅,这是修了几辈子才有的福分,岂能因你一句话而轻易抹杀?” 刘进不能接受,只道:“我不管甚么佛甚么道,在本王的眼中,只看见一个弱女子在替你受苦,而高高在上的你,居然可以视而不见,你还是我的二哥吗?” 公子凝眸,审视了此帝好一会,才道:“你千万别有这种思想,不管事情如何变化,人心又如何浮动,我依旧是那个视你为生命,永远陪着你哭,陪你笑的好兄弟梁萧。” 刘进拗动,猛地连连摇头:“你骗人,骗人,从今往后我不再相信你所说。”公子暗暗自苦,唇开:“那你要如何才能信我?”刘进冥思一会,说道:“要我相信你也不难,那你告诉我,你这一整天都上了哪去,为何我总是找不到你。他们都说,院里的雪皆被你取走,酿酒来喝了,此事当真?” 公子大笑:“你这个主意不错,嗯,用雪来酿酒,不错,不错!”刘进面上一红,咬牙道:“你别只顾着笑,快回答我的问题?”公子静下心神,凝视贤弟好久,很认真:“你说呢?” 第1022章 说他傻,其实精,醉非醉 天生腼腆的刘进,永远说不过兄长,并非是那公子有理,而是他不想把今天出宫所做的事相告,暂时保密,以免打草惊蛇。自从那晚除夕之会前一刻,钟灵无意跟他透露慕容复又假借公子之名,激武林人士投降朝廷后,这才明白那厮的用意,觉兹事体大不好硬碰。 于是他以尿急为借口,避开阿紫的缠问,暗下思策,不料却误中邪道,险些做出那畜生行径来。这两日痛定思痛,终于让他想到了一个可行的法子,就暗暗在施行。原以为王皇后一事就此告一段路,岂料刘进这个傻王爷强出头,搅得公子心绪难宁,故又借酒买醉。 时光如梭,光阴似箭,转眼间五六天过去了。在这几天里,帝王借酒买醉装傻,实则心智开明,精得紧,时刻在注意那梁雪的动静。可惜那女似乎学乖了,自那事后,便无任何举动,一切都太过寻常、做事合情合理,仿佛甚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线索就此中断。 公子很是苦恼,不能突破,惟有杜康为知己,喝得一塌糊涂。尽管经常醉语连篇,但他深知自己没醉,只不过为卸掉某人的伪装而已。这一日,年初九午时,刘进爽约,忙着陪诸葛静云,没空与兄长喝酒。 他只好一人坐在亭内独酌,这件事说起来也该怪老将军不对,如今休假了,还时不时进宫陪帝王小酌几杯,目的很明显,催皇上赶紧立后,而且舍他女儿其谁,愊得甚紧。害得那姑娘都不好意思进宫了,刘进一旁陪衬,心中颇为不悦,今日干脆爽约,不陪一老一小胡闹,自个找他的佳人逛街去。 公子一连饮尽几坛陈酿,仍不见老将军来,甚有些奇怪,心笑:“这老家伙的脾气,朕最清楚了,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仍旧顽固不化。”诸葛静云都曾数次表明了心迹,这辈子除了靖安王刘进,她谁也不嫁。 偏偏那老将军死赖到底,说公子与女儿自小订下娃娃亲,不能作废,一心扶立其女为后宫之主,还时常扯上梁老来作证人。此老倒也精怪,反正儿孙都满堂,打死不认:“你我两家的亲事,当时乃太后懿旨所解除,你这个老儿是同意了的,现在怎么来反悔?” 往往就是因为这么一句话,两个老人家就可以吵上半天,争个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谁,公婆皆有理。又拉那靖安王评理:“王爷,您说这事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分明是他家赖婚在先?”也许老将军忘了,女儿的心上人正是此王爷。 刘进故意装傻:“这个嘛?”掰着手指头算算,突然“呀”的一声大叫:“将军,不好意思,二十年前本王尚未出生哩,关于此事,我也不知道耶!”那老将军一阵好气,却又不敢当众发火,转问帝王:“皇上,您是当事人,倒是说一句话呀?” 公子醉笑:“您让我说甚么?别人有奶便是娘,而朕恰恰相反,有杜康尊为爹,我爹说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莫管他人瓦上霜!”只把个将军气得老面变紫,梁老一旁暗暗窃笑,不过仔细一想,此言也不是甚么好话。 冷风轻盈,绕过假山,掠经池面,令此帝酒意一醒,回顾周旁,不见一人,听不到老将军的唠叨愊婚之语,甚觉无趣。端起酒坛,仰头咕噜灌下腹中,双眸轻合之间,忽见径道上跑来一人,是名女子,鲜红外袍着身,她的里装鹅黄之色,步履如赶蟾。 此帝等不到老将军的粗嗓门聒耳,却等来这般一个女子,见之一怔:“阿萝,她来干甚么?”也不管她,嬉笑迎上:“师姊,您来得正好,陪朕喝几坛吧?”步子邪歪,却隐含真法,将酒坛送去。 岂料那夫人不领情,大怒之下,一掌拍出。此帝早知她会如此,当下借势手一松,呛的长声响,那坛子顿摔了一个粉碎。公子“呀”的一声大叫:“师姊,你不喝也不要糟蹋小弟的酒嘛?你可知此酒来之不易,制酿之时,可曾经过多少道工序,工人们又如何繁……” 阿萝断喝:“停,老娘不是来听你说酒的。”公子大感无趣,在石凳坐下,淡淡道:“原来师姊不肯赏脸,来此不是和师弟我喝酒。那行,你回去吧,路上小心,最近积雪刚融,地面滑,上了年纪的人,很容易一个不小心跌伤了腰,你最好注意一些,小心……”未待此帝说完,那阿萝就不分好歹,先抓紧帝王的衣领,跟着狠狠警告道:“你最好给老娘小心!” 公子傻笑,不以为意:“师姊,我又不曾去招惹你,干嘛发那么大的脾气?”阿萝将帝王拉近一些,双目欲要喷出火来,不知为何,却极力忍下。 这夫人欲怒不怒的表情,极为古怪,而且她瞪眼时,胸脯跟着颤动,特别讽刺,此帝忍笑:“师姊,再怎么说你也是我父皇的马子,这样零距离接触,是不是有点……”阿萝一怔,吓得她潜意识后跳一步,缓过气来,然后戟指:“小子,闭上你那张臭嘴!” 她顿了一下,语气转和:“我来问你,你不是曾说半个月之后,我女儿语嫣会好转。那么她现在为何还不见醒?”公子那时只是随口一说,如今再听,不由笑道:“她没醒,那是因为半个月未到嘛,你又何必焦急呢?” 孰料这夫人大喝一声:“错,老娘数过了,今天正好第十五天!”公子一愕,心忖:“都十五天了,日子过得真快!”仔细一想,明天是初十,也是年假的最后一天,有些感慨,突然心下一动,抓住夫人的语病说道:“师姊,半个月之后嘛!十五天为半月,今天都没过完,才未时初,怎算‘之后’呀?” 夫人听了此话,眉心一颤,若有所思,拖着他就走:“老娘不管,今天日落之前,你若救不活我女儿,我管你真龙假龙,一样要你给我女子陪葬。”此帝步子踉踉跄跄,衣领被夫人拽实拖行,呼吸极为难受,打她易如反掌,却不屑为之。 不情不愿走了几步,他突然心下一动,有了计较,撒泼嚷道:“喂,喂,喂,好姊姊,你要拉朕上哪,床在朕的寝宫,别急,走后面呀!” 第1023章 一切依你,不管前后面 阿萝乍听之下,胸口一震,心脾腾的一下火盛,就要转身反唇相讥,岂料这时,更不知从那跳出来一个人,他大手一抄,将阿萝的玉腕抓住,一把扯往身后保护。此女步子跄动,不由自主随其力转,待站稳,已然娇胸吁喘,下巴一抬,见了来人,又是一惊。 公子的惊骇不比她小,一见来人,立马撒腿就跑。不料那人一个赶蟾,提气跃上,大手按在帝王后肩一扯:“给我回来!”公子不敢动手,只能步子倒退,暗隐真法。那人把个帝王拉回近前,好言语问:“那么急,要上哪去?” 此帝颇为尴尬,回脸赔笑叫声:“父皇!”那皇爷哼了一声,老脸铁紫:“你还知道我是你父皇?”此帝唧哝:“朕原本不知道,后来不知道是谁,想儿子想疯了,突然跑出来要认我。”段正淳虽说上了年纪,耳朵可是灵光得紧,添有几分武功底子,此帝唇嗡,他也听了个一清二楚,面上大怒:“你说甚么?” 一旁的阿萝缓过气来,静下心神,念起女儿之事,比起公子的这么一个小玩笑,简直不值一哂。急忙拉扯情郎,劝说道:“好啦,段郎,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留着这小子有用,至少得让他将语嫣救活了,届时要杀要剐,随你处置?” 公子一听,两眼带光,直盯着那夫人,心恨:“好狠毒的女人,居然这样来离间我父子的感情?”温香软语在侧,那女掌心直柔情郎胸口,一副体贴之状,此等美人销魂,是那皇爷的最爱,他又怎好忍心拒绝,轻笑:“一切依你!”反手一托那女下巴,腻上心头。 此帝步子幌退,周身鸡皮疙瘩渐起,真想找个地洞避避,太恶心了,光天化日之下,还大秀恩爱戏码,嘴巴喷怪,大力摇头。段正淳徒闻声响,心头一惊,悄离了佳人怀抱,轻咳一声,又复正经对儿子说道:“瞧在你萝姨的份上,这次先饶了你,还不快谢过她的宽宏大量。” “甚么?”此帝又退一步,要他堂堂一国之君向一介女流低头,这事打死他也不干。 段正淳见爱子不行动,有些不愉:“怎么,拉不下身段?皇帝也是人,是万民的表率,倘若知错不改,如何教导万民,如何管理国家?连孔夫子都说:不耻下问!圣人尚且如此,你就应……”此帝的脾气,阿萝岂有不晓,愊他越紧,反而得不偿失,眼下有求于人,重要的是女儿康复,其余的账,以后再慢慢清算不迟,便出来打断。 听她语笑嫣然,拉扯那皇爷:“段郎,我看这事算了,你就别为难他?再计较下去,太阳都要落山了,难道你不想女儿醒过来?”段正淳急道:“我自然想,但一事归一事,二者不能混为一谈,况且……”那女不耐:“你呀就别再废话了。”转问公子,“你还不走?” 此帝装傻,起手堆笑:“谢谢!”话落,转身就走。阿萝大急,叫住:“你上哪去?方向在后面!”公子止步,回过身来说道:“朕走的正是后面呀!”阿萝有气:“走前面!”公子听了,微微一笑,转身道:“好,那朕走前面便是!”说完,举步就走。 阿萝气大,一顿足叫:“回来!”公子错愕,扭头:“师姊,你还有甚么没说?”阿萝忍下气,告诉他:“我要你走的是——你的后面,不是我的前面。”公子诡异道:“朕走的正是朕的后面,哪里是你的前面?” 只因此帝有个习惯,不喜欢顺着别人之意,别人命他走东,他偏偏往西。而阿萝每次所说,公子都先转个身再回答,以他自身的角度所走,并没有错。此女也须怪他不得,谁让她拿段皇爷来压此帝,此帝最恨的便是这个了。 段正淳一旁听得糊涂,只见二人在争论甚么“前面”“后面”的,仔细听之下,回想起适才儿子对阿萝的那些戏言,也有个“后面”在内,心下剧痛,如芒刺背,哼的一声急走过去,一把拽住儿子手臂:“走,跟我去那里耍,别再玩花招。” 公子大惊,细瞻之下,皇爷所走之路,正是去王语嫣的住所。其实只要每日喂食些汤药,王语嫣是可以延续三个月寿命的。他本想利用这次武林之危,引慕容复出来,只要那厮露面,便中了公子所布的天罗地网,届时抓住他,愊其解了王语嫣身上的摄魂*。 哪知天算不如人算,阿萝爱女心切,对公子之言信以为真,误认半个月便是良机。也怪他当时糊涂,既然掰个日期,干么不说长久一点。这是他的失误,以为凭他的人脉,以及舅舅的关系网,在这短时间内可以找到慕容复。 更没想到,那厮不但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留下了一步可以颠覆武林的妙棋。利用全武林的误会,对付自己。原想等到十五那天,慕容复一定不会缺席,不管他以甚么身份,乔装改扮,易容成他人也好,只要他敢来,此帝一定有办法抓住他,届时语嫣救治有望。 原本一切成竹在胸,只欠东风,可惜竟被阿萝给破坏了,心道:“不,我不能去见语嫣!见了她,我也束手无策。”暗下在怨,“师姊啊师姊,你怎么就不能安心多等待几天呢?”眼见离王语嫣的住所不过丈许之遥,那公子猛地一煞步,使了个千斤坠,不走了。 段正淳臂上加力,也拖不动儿子分毫,咬了咬牙,抬眸展颜:“萧儿,你不乖哦,说好了不能使手段。”公子微笑:“父皇,我就不进去了吧?”段正淳生气:“你敢!” 公子心道:“朕有甚么不敢的。”正要说出来,就在这时,那房门大开,段誉突然从中跑出来,满脸堆欢:“父皇,二弟,语嫣她……”有些气喘,皇爷和阿萝焦急,抢上:“她怎么啦?”段誉缓过一气,说道:“她的手指头能动啦!”二人一听之下,立马舍了公子,飞奔入屋。 此帝忖想:“朕只不过随口胡诌,难道当真这么应验?”他不相信,瞥见段誉在一旁甜笑,微恼:“喂,呆子!你看甚么呢?”段誉低头,有几分怪意:“你不进去瞧瞧么?” 第1024章 群豪拜城,二老迎接 经朝累夕,已然十五日卯时初,公子穿正朝服,正要传旨早朝,突然一名侍卫匆匆入殿,手中持了一大叠名帖,双手高举,交给帝王,说道:“启禀皇上,河朔群雄拜城。”公子命退宫娥,一看名帖,共有三十余张,列名的都是北方一带成名的英雄豪杰,迄今赶到,算算脚程,慢了一些,不过此帝并不介意。 只听得金銮殿内话声不绝,文武百官已经分班序立。公子说道:“你去请太上皇,让他先出宫帮忙迎接。”心道:“父皇虽然归隐享乐时久,但毕竟在江湖上也亦曾负有盛名。他去接见江湖朋友,料来不会相难,也给几分薄面,暂时不会闹事。” 转念又想:“嘉宾光临,早朝之事,只好暂缓一步,然而这群老顽固,亦不是省油的灯,平时表面对朕顺从恭维,仍有个别心怀鬼胎,尤其是诸葛淳瑞这个老匹夫,总仗着两家交情,愊朕娶他女儿。倘若其间闹出笑话,耽误了正事?不行,朕得找个人来看着他!” 当即举步,走到大殿檐下,吩咐道:“来人!”少顷,便见梅兰竹菊四女从外间奔入,排成一线,躬身伺礼:“万岁,召婢子四人前来,不知有何示下?”公子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说道:“你几个去金銮殿上,悄悄告知靖安王,教他……”仔细详说,那四女点头领旨:“万岁放心,婢子等一定不辱使命。”告退忙活去了。 数十位豪杰在段正淳和梁景二老及知客者陪同下,来到金銮殿之前。段正淳虽是风流多情的皇爷,但究是武学好手,遇到武林中的同道,都有惺惺相惜的亲近之意。 这时突见这许多成名的英豪到来,虽然不知儿子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膏药,民间传言,多少有一些耳闻,他仍然坚信儿子心存正气。爱子虽然生来几分邪气,做事不按章理,但相信他绝无茶毒武林之心。 此事以前不是没有,记得几年前在嵩山一役,慕容氏不也冒充儿子名声,召开过武林大会么?又记得初九那天,当自己和阿萝奔入语嫣的闺房,却见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阿萝生气了,恼段誉唬人,看见南王走进来,跑过去揪住他的耳朵大骂:“下次你若再敢骗我,老娘绝不轻饶!” 段誉的耳朵被她揪得甚痛,又不敢像二弟那般大胆,直言怪她,只是委屈:“萝姨,我哪里骗你了?”阿萝忿怒:“你还嘴硬,嫣儿分明没醒,你骗我们进来有何居心?”段誉懵了:“怎么这样,我明明看见她的手在动,不会的,不会的……”大急之下跑到榻边半坐,那女果然毫无动静,抓住语嫣的玉手,顿觉僵硬无比,他吓傻了。 阿萝气愤之极,将个段誉拉起来,骂道:“不会这样?有本事你让她动一下?”段誉自知没有这份能耐,只当不闻。 段正淳叹息一声,说道:“阿萝,算了,誉儿并非有意,你就原谅他这一回?”阿萝情绪十分激动:“原谅?你叫我如何原谅他?这小子日日夜夜缠着……” “师姊,请消消气!”公子终究按捺不住,从进门的那一刻便一言不发,挨着门板醉看好戏,眼见阿萝对段誉凶煞,三分为戏,六分是假,还有一分的确恼恨段誉纠缠女儿。而这个傻大哥却一味隐忍,不卑不亢,公子实在看不过眼了,这才出声劝解。 此刻拽步过来,面上迎笑:“让朕看看如何?”此女暗喜,正中下怀,嘴上却道:“你肯站出来评理,却是最好不过喽!”公子不理她,自顾在榻边坐下,揄长袖,给女把脉。 阿萝眼见大功告成,心下越加欢喜,哀叹一声,回拍左肩,故意说道“你要是早点帮忙,老娘也不至于肝火太旺,乱发脾气了嘛!”段正淳眉头一皱,公子只是莞尔,暗暗摇了摇头,蓦地里虎躯一震,鼻间突闻熟悉幽香醒脑,嗅了嗅,不觉回头。 三人看见公子行径古怪,目光左右盼离,不停地在搜索,阿萝不由得问:“你在看甚么?”公子不答,心下忖想:“奇怪,不是他们三个?”目光落回榻上的人儿,“难道是她?”仔细端详着她的面貌,并伴着奇香气浓,不禁怔住了。 片刻过后,眼角酸涩无比,激动之下臂上内力一冲,透过指尖钻入那女脉门,深入此女体内。公子又是一怔,但觉此女脉搏诡异极了,明显是有人做了手脚,不知是喜还是忧? 阿萝听不到公子答复,极为气恼:“看了那么久,到底看出甚么名堂了没有?”公子恍如不闻,阿萝大气,就要上前拉他起来,却被段皇爷阻止了,他噤声摇头:“嘘,别扰他心神,让我来。”此女许可,皇爷走上,轻轻搭了搭儿子肩头:“嫣儿怎样了?” 公子回神,稍稍愕了一下,心忖:“此事蹊跷,暂时不能告诉父皇,以免泄露外出,还是先不要告诉他好了。”主意打定,抿唇一笑说道:“不妨事,语嫣经过太医们的精心治疗,渐有好转,只是神散,本月十五当夜,正是她清醒之时。” 段正淳和段誉听说,很是欢喜:“如此便好!”阿萝不信,仍有几分质疑:“你没骗人?”公子笑道:“骗你,对朕有甚好处?”阿萝一怔,无言辩他。 当此女儿生死存亡之际,心头十分沉重,段皇爷也不禁精神为之一振。他段氏一门,原出身中原武林,僻处南疆称帝,因他年少轻狂,曾到中原处处留情,结交中原朋友甚多,所来的英豪之中,大多相识,各人执手相见,欢然道故,二老迎入殿中,与文武百官引见。 此时那诸葛大将军已经不知去向,惟有文武分班,等候圣驾。一边是朝廷重臣,一边乃江湖豪客,原本半点关系也打不着边,今日却集聚了一堂。文官自恃身份,不与粗人套交情,只那武将仰慕侠客风流,盼能指点一招半式。 虽非旧识,但与灵鹫宫众人相处日久,也知一些武林铁事,搬出萧峰、仲逍遥等来,这些人威名素著,群豪若非旧识,也是仰慕已久。段正淳正欲问旁边一位大人,万岁为何还不早朝,侍卫又进来禀报,说道山东、淮南有数十位武林人物前来拜城。 第1025章 各路英雄,纷至赴约 段正淳出去迎进殿来。一条矮汉子大声说道:“皇上邀咱们来瞧热闹,他自己还没出来么?”一个阴声细气的声音说道:“老兄你急什么?既然来了,要瞧热闹,还少得了你一份么?当然咱们小脚色先上场,正角儿慢慢再出台。” 段正淳心忖:“赴约的朋友越来越多,难道合并一事是真?”初始不信此事乃儿子所为,眼见各路豪客群集,不得已信心微微动摇,但不管如何,心中始终坚信儿子,仍一如既往支持他,有了先入为主之见,便朗声说道:“诸位依约屈足降临京城,段某人至感荣幸。只是招待不周,还请原谅则个。” 群豪都道:“好说,好说,皇爷不必客气。”这时和段氏交好的豪客,原本不信外间传言,如今听得皇爷这般一说,不免心下揣测,对于段氏一门欲统江湖的野心,昭然若揭。各人都接到天龙皇帝的英雄帖,说道朝廷和武林向来并存于世,现梁萧新皇登基,意欲立一位中原的武林皇者,并定下若干规章,以便官侠一齐遵守,定正月十五亲赴京城,与他商酌。 各人出示英雄帖,帖上言语虽颇谦逊,又以武林之人身份召讨,不以帝王势力欺压,但摆明了是说,武林皇者舍我其谁?梁萧要群豪来京城,显然是要先凭武功击败天下群豪,压服各派的威风,然后创建武林帝国新纪元。 倘若拳脚功夫不济,谁又担保他不动用朝廷之势,光是灵鹫宫一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这些人,已然令人不敢招惹。近来闻此人挫契丹,败慕容,收女真等大事,早已传遍天下,成为老百姓街头巷尾的美谈。 试想一下,自从契丹人崛起,号辽称帝,与宋并存多少年,又历经几个帝王,年年备战,岁岁烽火,将士战死沙场埋魂忠骨他乡的亦不知多少?老百姓受战火熏陶,毁却家园,妻离子散,又受贪官迫害,无冤可伸的又有多少? 凡此类者,世人皆无能有力扭转,造化弄人,却偏偏出了一个怪侠梁萧,天纵奇才,生有几分邪气,却不拘泥礼法与规矩之间,秉慈悲之心行事。以一年时间,先是惩贪官,夺皇权,改国号,斗邪恶,收异族,安万民!世人做不到之事,他却全做到了。 此人称帝以后,励精图治,以民为本,权次之,用仁慈之心教化万民。毋庸置疑,这一年多来,老百姓少了战火的熏陶,多了一份安乐,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惬意。武林之中一提起梁萧二字,侠义辈者除了钦佩之外,更多了一份仰慕;宵小者,则闻风丧胆。 帖中并未邀请群雄到京城,只列天下门派各大掌门,备好掌门信符,依约商讨,但武林人物个个喜动不喜静,对于梁萧一人独挑天下各大门派互争雄长的大事,哪一个不想亲自目睹,躬与其盛?是以提前纷纷赶来。 二老有几分急虑,怎么皇上到现在还不来?先时只派侍卫简略传旨,说道随后就到,可是眼下时间在一点一点地过去,仍不见其影子。更为奇怪的是,连段誉、刘进亦不见出面。李柔和那王夫人乃女子之身,不好见客,只好呆在各自宫中等消息。 阿紫较为好动,有此盛会,怎好错过,硬拉着那钟灵出来。这时殿中众人等得有些心烦,但在人家的地盘,却也不敢抱怨。阿紫跑到殿中,眼见人声鼎沸,小小的金銮殿早就挤满了人,她目光犀利,瞧见老父在忙着迎客,便跑了过去,一拍肩头唤声:“爹!” 段正淳吓了一跳,回过身来,见是调皮的女儿阿紫。在这一群儿女之中,皇爷最奈何、拿人最无辙的便是儿子梁萧,女儿阿紫,不由得苦苦一笑,问她:“看见你哥了没有?”阿紫听父亲问得奇怪,撅起小嘴:“爹,你问得真奇怪!您有三个儿子,这‘你哥’二字,指的是谁?”段正淳苦笑不得,说道:“阿紫,别闹了,说正经的看见萧儿了没有?” 阿紫嘻嘻一笑,说道:“爹,原来您指的是他呀!他今天特别忙,我没有看见,你怎么不问问三哥呢?他二人一向秤不离砣,砣不离称。”段正淳不愉,有几分着恼:“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的哥哥们?”阿紫只笑不答,皇爷也奈何,轻轻一叹。 恰时那钟灵赶上,只见他手端一杯茶,然后走近父亲跟前,低唤了一声:“爹,请喝茶?”段正淳一听,甚是欢喜,将茶接过,亲泯了一口笑道:“还是灵儿懂事,阿紫,你要向妹妹多学着点!”阿紫撅嘴:“学她甚么?学她暗恋大哥!” 段正淳老脸涨得通红,持杯之手一抖,有气,暗恨女儿哪壶不该提哪壶,又见钟灵目光游移,似乎在群豪中寻找甚么人,便问:“灵儿,你在找甚么?”钟灵目光不停,只道:“爹,就你和梁叔叔两人在招待远客么?” 段正淳点头:“不错,萧儿说迟些便来,可眼下都快接辰时了,也不见他人影,真令人焦急啊!”阿紫嘻嘻一笑,说道:“他呀也不知在哪里快活呢!”段正淳面色一沉,却又不好骂她。 过不多时,两湖、江南各地的英雄到了,川陕的英雄到了,两广的英雄也到了。群雄南北相隔千里,却都于一日中络绎到来,显然传言属实,梁萧准备已久,连段正淳对儿子最后一丝信念,又开始生动摇之心。 梁景口中不言,心下却既感愤怒,又是担忧,仅在数日之前,儿子深夜拜会于他,说有要事请其相帮。韩缜乃梁景老师,他虽亡故,留下门人众多,这些人大多在朝为官,与梁景私交甚好。公子想请他于本月十五那天,多多留意朝中百官。 此老问儿子,他只推托时机未到,等适合之时,定然全盘托出。儿子的脾气,多少有了解,也就不多问,应允帮忙。如今眼见应付的都是一些武林人士,他甚感厌烦,素来不喜和武人打交道,若不是见皇爷一人忙不过,才不会破例援手。 梁景迎接宾客,又忙着留心百官动静,无暇屏人商议,只有自在心中嘀咕。忽听知客官报道:“少林玄字辈高僧到!” 第1026章 度人,不如先度己 为了少林寺玄悲大师身中“韦陀杵”而死之事,段正淳曾奉皇兄之命,前去少林拜会玄字辈高僧,后又因其子梁萧之故,受其所托护送虚竹小师父回少林寺。这段往事虽已过去很久,但嵩山少林寺是段氏之友。 此刻到来,实是得一强助,段正淳心下一喜,想道:“少林乃武林中的泰山北斗,若能得其说情,定然能将事情澄清,也好查个水落石出。”率众迎了出去。段正淳与玄寂以及他的师弟玄惭、玄生等已是老交情,寒暄得几句,便即迎入殿中,与百官引见。 第一个引见的便是曾任礼部尚书的梁大人。武林中人与官府从不往来,少林亦是一样,玄寂只念了句佛号,客套了几句,便将话题转回段正淳身上:“皇爷,怎么不见令公子?听说他这一年多来,行仁义,改朝换代,颇得名声,深得老百姓爱戴。开封的家乡父老商议着要给他建祠造庙哩!” 段正淳微笑道:“不敢!怎么不见贵寺的神僧大师?”这时那玄生上前一步,哼了声说道:“皇爷又何必贵人事忘,明知我寺神僧大师来不了,却又出口指问,怎么不请你家公子出来,一问他便知?”段正淳本是好意,孰想竟惹来一身腥,苦笑饰掩尴尬:“此事与我儿,又有何关联?” 玄生咆哮,大嚷道:“怎么无关,此事关系大了,和他脱不了。”段正淳心中怦的一跳,只道梁萧又干了甚么令少林怀恨之事,便问:“大师此言何意?”他虽多经变故,但事牵爱子声誉,不由紧张起来。 那玄生不答,背侧一旁,满脸是怒色,不睬他。还是玄寂涵量极高,念了一句佛号,说道:“本寺不幸,半月前接到皇上的英雄帖,近年来寺中人才凋零,自玄慈师兄圆寂后,老衲无才,新添为少林方丈,觉兹事体大,不可擅作主张,因此与玄惭、玄愧、玄念、玄净、玄垢、玄鸣、玄石、玄灭、玄生等师兄弟一起商议过后,决定去听听神僧大师的看法。” 那夜深沉,冷风戏虐,山上零散飘雪,几位大师步履昂祥,一起前往藏经阁拜见神僧大师。自掌门身故后,全寺僧众有一个大胆的提议,想请这位老神僧接任少林派掌门一职,但都一一被神僧婉拒。也想换个地方,供神僧栖身,皆被神僧佛理感召,也不敢再强求。 几位大师轻轻推开门,看见神僧在打坐参禅,不敢打扰,都驻足门口,顶风耐寒,等他念完经,早已冻得发瑟。此刻老和尚才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请进!”玄字辈高僧早在等他这句话,顾不上礼数,匆匆走进来,然后把门关掩上,阻挡那风寒。 进了屋是暖和多了,但徒四壁,简陋寒酸,连榻上的棉被也薄得像纸,哪里似个人家?玄寂不由感叹:“老师父,您住这里有多少年了?”神僧眸子少抬,微瞧了他一眼,说道:“到底多少年,贫僧亦记不清,不过我记得那时寺中你还没来。” 玄寂默想了一会,微笑道:“都这么多年了,你的屋子也该修一修,改日......”神僧打断:“贫僧住得好好的,为何要修?”几僧自然道:“屋子坏了,自然要修补。就像我们做人,身上的衣服穿坏了,就自然懂得缝补的道理。” 神僧说道:“这些只不过是外在,外在也就是一种表象。衣服坏了,人会补是本能,也是因为人要继续享受漂亮衣服穿在身的那一种舒服。当舒服成为习惯之后,也就便成了理所当然,久而久之,对一切坏的事物,开始有了厌憎之心。也就是人常所说的眼不见为净!” 几僧细听之下,一知半解,那玄惭抓头,问去:“老师父,天那么冷,您为何不生碳取暖?”心想:“神僧既不热衷于修屋子,被褥又单薄,夜里大风吹进来,怎生耐得住寒。”神僧说道:“贫僧自从决意出家那天开始,便立志要修苦行,以偿前生罪孽。”几僧都是“哦”了一声,这才明白神僧修的是苦行,难怪会不怕艰苦。 神僧微微一笑,说道:“我来问你们,为甚么人睡着了之后,身体不觉得累呢?”玄寂迟疑:“这个......”玄生答道:“只因人睡着了之后,人没有了意识,便自然不会有感觉。”神僧道:“你只说对了一半,人睡着之后,心跟着飞出了体外,因为无心,人所有才觉得轻松。可是当人在清醒时,需要用心去思考各种问题,就相当于人在奔跑线上,你说这样他能不累吗?” 这些和尚仍不能明白,只问:“人若无心,岂不死了?”神僧只是莞尔,笑道:“有一天,也许你们都会明白!”逐一扫视过去,又道:“你们来此,是不是想问我关于这次英雄帖之事?”诸僧颌首,同宣了一声佛号:“原来老师父早已洞悉,老衲等正不知如何开口。” 神僧将双目闭了闭,冥想一会,然后缓缓睁开,微笑道:“梁萧其人,虽然生来邪气,桀骜放荡,却存一颗菩提之心,若说他要合并武林,绝不是他本意,我想其中定有缘由。我们身为方外之人,原本不该插手武林纷争。” 玄生道:“老师父,您这么说便不对了。想我少林乃武林泰山北斗,素响盛名,得武林同道敬重,凭的便是问心无愧和正气。倘若此事就此不管,于名誉有损?”玄寂喝斥:“玄生师弟,不得对老师父无礼。”嘴上虽这般说,心下却赞同师弟所言。 神僧笑道:“我们出家人本该四大皆空,修心不修名。小僧只是寺中一名杂役僧,关于名声这等门派大事,不敢妄下断语,尚需方丈裁决,阿弥陀佛!”诸僧纷纷为礼,玄惭说道:“老师父,贫僧有一事不解,盼能指点。”神僧托手:“请说!” 玄惭想了想,说道:“老师父说梁施主有一个菩提之心,倘若他当真有此心,便不会兴兵谋朝权位了?”神僧起来,走了几步,笑道:“得民心者,得天下,古来有之!”玄惭语塞,神僧续道:“我们释家讲求普度众生为宗旨,倘若对事实存着质疑,却胡乱去批判,抑或人云亦云,又如何有资格度人?” 第1027章 和尚讨理,怒斥雪剑伤神僧 其实那公子不知何时,已悄悄栖身于大殿横梁之上,那里幌幔为遮,群豪一心只想目睹盛会,这些都是草莽之辈,一生之中只怕难得入宫一趟,如今见了金殿上的辉煌,除了暗下抱怨正角儿未出场之外,竟然乐不思蜀的瞻仰起朝殿的气派来。 公子心忖:“老和尚说得不错,身为出家之人,理应少涉武林纷争,争名逐利只会濡染了修佛之心。这些和尚如此执着于名,一来不分好歹便说朕的不是,也不把事情原委调查清楚就妄下批判,简直糊涂透顶。好,你说英雄帖乃朕所发,那朕便承认好了。” 他一向心高气傲,正想飞身跃下,不料脚才一动,便听得那玄寂说道:“老衲会同众师兄弟酌商,本欲依老师父之意,待将事情调查清楚了再行赴约不迟。也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致引凶徒夜入少林,把老师父给杀害了。”此话一落,满殿皆惊。 不少人哗然:“神僧死了?”顷刻间舆论纷起,这些人当中大多未有缘见得神僧一面,大都道听途说,不过老神僧的神奇,武林中人尽知,尤其是他那一套以佛法入武的妙论,更是多少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至典,若能学得一招半式,可谓终身受益无穷,今闻噩耗,均不禁惋惜。 这时殿中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凶手是谁,少林派的各位师父可曾看清那凶徒的面目?”玄寂忽宣一句佛号,叹道:“说来惭愧,数日前的一个夜里,当时老衲正与师兄弟们在谈论有关正月十五赴会一事。大约亥时初分,寺内徒听起一声惨叫,老衲等不知发生了何事,匆匆奔出禅房,循声源走去,路上撞见本寺的小沙弥止清,见他慌慌张张。” 当时玄生一把揪住止清,见他面色带惧,一脸慌色,连撞上几位师叔祖也不知,问他:“你那么急,要上哪去?”止清回脸抬头,看见来人心中一喜,说道:“神……神僧……”一口气接不上来,昏了过去。 玄生急了,猛地摇晃他:“你快说,老师父他怎么啦?”玄寂上前搭那止清的脉搏,微一思索,对玄生道:“玄生师弟,你别摇他啦!止清脉搏混乱,显是受到极大的惊吓,又长奔于此,一时体力透支,这才晕厥。”当即命人将他抬下去休息。 此刻上空飘雪凌碎,众僧联想到止清适才所言,都是一个心思:“老师父!”玄寂挥手:“去藏金阁看看。”率众急步而行,众僧入了藏金阁,上下翻找,不见神僧影子,又想到神僧的禅房,离藏金阁不过百步之遥,又匆匆转出来,须叟即至。 那禅门半掩,不知是何人所开,众僧推门而入,一幕怪象映入眼帘,蒲团之上,有位老僧禅定,面露慈祥之色,一件旧僧袍的胸口留下血迹,颜色为蓝。众人大惊:“蓝色人?”想不到他们口口称颂的神僧,居然是一个蓝色人。 段正淳问道:“伤神僧的是件甚么兵器?”他不相信世上有蓝色人的存在,那玄寂微睨了皇爷一眼,有些迟疑,抵不过众人的追问,便道:“当我和玄生师弟检查神僧胸前伤口时,发觉是……是剑伤!”说得有些牵强,显然在掩饰些甚么? 众人嘀咕,说道剑,天下名剑何其多,又怎么认出是哪一把。玄生咆哮:“不对,天下名剑虽多,但通神的却只有一把!”段正淳胸口砰的一跳,隐隐听出不妥:“大师此言何意?”少林僧众一来便将矛头指向梁萧,如今又提名剑之事,有关儿子,声音仍是不免颤了出来。 玄生冷冷道:“世人皆知,当今皇上有一柄可以呼风唤雪的宝剑,名为雪。只要此剑一出,方圆百里之内,必见雪影。而那一晚前半夜尚未下雪,我师兄弟几人从禅房跑出,却是看见了,天空正在下雪。” 只听嘻嘻一声轻笑,那玄生扭头,却见一名紫衣少女在掩嘴,不由恼怒填胸:“姑娘,你在笑甚么?”阿紫道:“时维冬末更春之际,河南气温较低,你那嵩山上偶尔下一两场雪,这有甚么好稀奇的,为何算在我二哥头上,京里这几天还下雪哩!再说了,雪剑不在我二哥手里。” 玄生冷笑道:“世人皆知,当今之世,惟有令兄梁萧一人可以拔出雪剑,倘若不是他,那少林寺的怪雪,又从何处来?”阿紫屑笑道:“你们这等好没道理,这一个月来,我二哥天天待在京城与满朝文武谋政,替百姓纳福,哪里有那个闲情跑到你和尚庙去溜达?这一来一回的路程颇为耗时,难道每日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人是个摆设?”说着一指殿上宝座。 众人回头,见了金光闪闪的龙椅,心怀揣测,已有不少人相信此女所言。玄生又冷冷一笑,说道:“人可以易容,伤口也可以伪造,但天下间雪剑只此一把。想必大家忘了,那厮还有二项本事,化身龙相以及御梦之术,这两样都可以穿云踏浪,千里来回瞬息之间。” 群豪听了,都是“哦”的一声,偏向少林多一些。百官只闻其事,不曾眼见,是以插不上嘴。段正淳和梁景心知肚明,儿子的确有这两项本事,然而心忖疑虑:“神僧当真死于他手?”摇头,绝对不会,其中定有蹊跷。 阿紫冷笑:“哼,你这秃驴忒也可恶,好说歹说,硬把罪名赖在我二哥身上,是个甚么道理?嘿嘿,姑娘我知道了,你如此热衷此事,说不定是你把老和尚给杀了,想找一个替罪羔羊脱身,故而将这些个莫须有罪名套在我二哥身上,是也不是?” 玄生老脸涨得通红,戟指怒骂:“小妖女,你放屁!老衲好好与你说理,你反而诬告。”哼了一声,转向段正淳质问:“段皇爷,您平素就是这般教导儿女的吗?唉,可惜啊可惜!”段正淳脸上一烫,冲阿紫佯怒沉喝:“没规矩,还不快给玄生大师赔礼?” 阿紫撅嘴:“我没错,干么要赔礼?他骂我小妖女,倘若姑娘我认了,那么请问皇爷,您是甚么?老妖怪么?”钟灵窃笑,百官偷乐,群豪相顾莞尔,均想:“这姑娘忒也刁钻,添之牙尖嘴利!”段正淳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第1028章 阿紫捣鬼,帝计中奈何狮喉 公子暗下好笑,有阿紫在,这些个和尚不遭罪也难?只是心下奇怪,以神僧的武功怎么那么轻易被人杀害,更为离奇的是,流出来的居然是蓝血,颇为诡异,只觉处处透着危机。他心下一动:“倘若一个人临时前,笑得很慈祥,证明对凶手不曾戒备,与其在谈笑。” 转念又想:“不对,不对!以老和尚的修为和机智,怎么会看不出对方心忖歹意?若然如此,那么只有一个解释,神僧情知那人要杀他,不过以其慈悲心肠,定然在劝解凶手放下屠刀,只不过凶徒太过奸诈。”失去一个忘年交,公子甚是难过,立誓要找出真凶,替其昭雪,念及老和尚舍己劝化恶人的胸怀,又深深钦佩。 灵光一闪,蓝血好像在甚么地方见过,忽听得玄寂说道:“阿弥陀佛,玄生师弟,你太过鲁莽了,咱们出家人不但要修心,更要修口,你怎么辱骂这位姑娘呢?唉,实是不该!”上前一步,向段氏父女施礼:“皇爷,段姑娘,老衲替师弟向二位求一个情,盼能原谅他一时失口之言。” 段正淳惶恐,还礼道:“不敢,不敢!段某人教女无方,一时冲撞了大师们,该是她赔罪才对。”回头轻喝一声,“阿紫,愣着干么,快啊!”阿紫努努嘴:“我又没错,要道歉你说!”群豪哗然,天底下居然有女儿公然违逆父亲,此等好戏千载难逢,个个昂首翘待。 钟灵眉头一蹙,扯了扯那姊姊,阿紫不睬,段正淳气大,扬手就要打她,却被玄寂给阻止了:“皇爷,休要动怒,小孩子嘛难免顽皮。”段正淳掌至半空,一听之下顿了顿,他也并非存心要打女儿,只是群豪和百官皆在,若不表示也说不过去,如今一听,只得一叹。 哪知阿紫不识好歹,质问玄寂方丈:“老和尚,你这话摆明了是我的错?”玄寂一番好心,却换来姑娘一腔驴肝肺,玄生忍无可忍,过去骂她:“你这姑娘好没晓理,我掌门师兄宽宏大量不与尔计较,你居然说他不是,简直岂有此理?” 阿紫冷笑说道:“你这个和尚肝火太旺,又爱计较,哪里是个出家人?你们佛家讲究心如止水,那么请问,心在哪?水又在哪?依姑娘我看来,你们和尚是一肚子坏心眼,和轩然大波……”段正淳发狠:“住口!”手一扬,大掌眼看就要刮向阿紫娇嫩的脸颊。 段正淳这一掌乃盛怒之下所发,力道之大,难以想象,倘若落实,那姑娘半边脸不被打歪了才怪。公子栖身梁上,瞧得不妙,当即想也不想,纵身下来,他身法奇快随喝:“住手!”这一声运上内力,声势浩荡,只震得众人耳鼓刺响。 声未消散,就见他抓住段正淳的手,那皇爷顿时动弹不得,仿佛所有人都僵住了。事在顷俄,发生突然,从此帝开口甚至到阻止皇爷行凶,这一切只在雷电之间。没有人看清楚他从哪里出来,只闻其声。眼见不是梦,这才喧噪起来。 百官为礼,山呼万岁,公子道:“众卿家平身!”文武谢恩,群豪却不为所动,有不少大官戟指相骂:“你们这群武人,见了皇上,为何不跪?”“简直大胆,按律当斩!”百官纷怒席卷。 群豪当中也有怕事者,慑于此帝之危,正想下跪,瞥见一旁朋友没有此意,也就打消了念头,不过心下砰然。 公子不理这些,他最讨厌的也是繁文缛节,此时父子二人在僵持着,片刻之后,段正淳只说:“可以放手了么?”公子微笑:“当然可以,只要您不打阿紫妹妹!”段皇爷一愕,环顾众人一眼,看见这些人眼神好生怪异,不好断下决定。 阿紫嘻嘻一笑,说道:“二哥,你舍得出来了么?”面向大伙,扬声道:“各位朋友,你要找的人在这里了,请恕小女子不便奉陪!”话罢,对兄长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道:“你好自为之!”一拔腿,立即溜了出去。 公子却知上当,以阿紫的精灵,又怎会给父亲打着呢?想要后悔,也已经来之不及。此女一闹开,群豪汹涌,相继扑来要此帝给个交代。武将快快抢出争先护驾,文官惶恐,避之不快。公子咬牙,虎目一横,立即气运丹田,就这么张嘴厉喉一声。 那声若虎啸,似龙吟,更类狮狂。真个是:好嗓音,气伴口出顷刻成风,风大成狂,狂怒掀人倒鸢,只震得众人头晕目眩,吹吹震震。群豪之中,不乏内功高手,乍见之下,极力提气抵御;内力低微者,可就不好受了,胸震耳嗡,身子不由自主后退。 百官没甚武艺,尤其是文弱大人,其中梁景最惨,哆的一声脚离地,腾空而起,向殿柱撞去,眼见脑袋就要击中柱子,这般撞过去,势必脑袋开浆不可。段正淳吃了一惊,不敢想象,足下一提力,急步赶上伸手抓住那大人的后脚跟。 梁景睁眼,死里逃生避过一劫,已然吓出一身冷汗。段皇爷将他轻托下地面,此老身子仍是不稳,头晕目又眩,脚歪吹斜,无处容身,不由得大怒,朝公子喝去:“住手,快快住手!”此帝听说,这才依言收气, 一霎时间,雨过天晴,幔止人清,已有不少豪侠跌倒于殿内,正痛苦哀嚎。玄寂合什:“阿弥陀佛,皇上,老衲久违了!”公子转身微微一笑,说道:“大师有礼?”玄寂谦逊:“不敢,不敢,敢问皇上,这狮子吼您从何处学来?” 世人皆知,狮子吼乃佛门绝学,梁萧不曾出家,对于他会这一门功夫,不但少林几位高僧质疑,就连在座群豪亦是纳闷不已。公子心忖:“朕若是说从谢逊那里学来,你们肯定不知谢逊何许人也,也罢!”当下即道:“不是朕浮夸,天下各门各派武功略有所研,只是不精。”抱拳团团作揖,“盼诸位指教一二!” 此话一落,众皆哗然,连段梁二老亦是一愕,这些人只知慕容氏精通天下武学,混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响名,想不到此人也会。二老愕然,因为儿子这么说,分明是承认了英雄帖乃其所发,各路英雄也是他所请,对于坚信二字,又开始了动摇之念。 第1029章 帝王诡辩,英雄帖成招亲会 玄生嘿嘿一笑,说道:“如此说来,阁下大撒英雄帖,除了开创武林新纪元,便是要和各派武功一一印证?”言词上称公子为“阁下”,并无半分出家人的口吻,也无一丝敬意,对此帝君临天下一事,总恨名不正言不顺。 教人一听,特别刺耳。群雄之中,睿智之士大有人在,玄生此话,也大有弦外之音,倘若梁萧一意孤行,要朝廷与武林合并,那么他必须要挑战各大门派,而且用的都是对方的武功,败了认栽,倘若各派掌门险胜,此帝也不得另行加害。 公子聪明如他,又怎么不晓这和尚之意,当下只淡然一笑,也不做过多解释,只道:“远客长途跋涉,朕也无好茶招待,只在披香殿备了酒席,希望各位朋友赏光,一同移步如何?” 玄生冷笑:“哼,姓梁的,咱们肯来,并不是稀罕你的酒菜。你若取消了这次英雄宴还罢了,否则……”公子不由得轻笑:“否则你待如何?”玄生哼的一声,说道:“我少林与你誓不罢休!” 公子勾唇,轻啧几声:“可惜啊可惜,看来我那阿紫妹子说得不错,枉费大师你修了数十年佛,竟辨不清是非。并不是甚么事都得用耳朵去听和眼睛看就可以的!”玄寂心下一动,上前合什说道:“阿弥陀佛,玄生师弟,皇上说的有理,犯人问罪之前,也总得给他一个申辩的机会,倘若只听徒说,岂不冤煞了好人。” 段正淳赞同:“大师明鉴,大师明鉴啊!”公子眉头一皱,暗瞥了父皇一眼,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冲那玄寂微微一笑:“还是有个把人深明大义嘛,可喜可贺!”群豪都想:“喜?这喜从哪来?只怕是等死吧!” 玄寂说道:“动问皇上,您那把雪剑当真不在手中?”公子如实道:“先前我阿紫妹妹不是说过了吗?剑早在数月前丢失。”于是乎把剑交由靖安王刘进保管一事,以及后来在侯爷府弄丢等等细节,一一陈述。 群豪听后,都是“哦”的一声,暗想:“原来如此!”公子见他等表情各异,不太相信的样子,又道:“当时情形就是如此,大师若是不信,朕可传那高升泰来当堂对质;还有贵派神僧大师惨死一事,朕也可提出相关不在场的时间,满朝文武皆可为证。”话罢,百官响应,都道:“我们皇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上少林寺,这一切都是诬告、阴谋!” 少林高僧听了,玄寂与几位师兄弟悄声商议,片刻之后,仍由玄寂作代表向那公子解说:“老师父被害一事,我少林一定详加查明,倘若皇上乃冤枉的,我少林定会还你一个公道。”顿了一顿,“倘若此事查出与皇上有关,我少林也不惧你威慑。” 公子莞尔一笑,说道:“一切都随大师之意行事,若有甚么需要协助的地方,朕一定乐意配合!”玄生站出来,哼了一声:“不必了,此事我少林会查清,出家人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时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公子好笑:“好人坏人都写在脸上的吗?大师!” 玄生不睬他,又道:“只是眼下英雄帖一事,你又作何解释?”公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朕要说不是朕干的,你会相信吗?每张英雄帖上都有朕的签名,是也不是?”群豪不语,上头签的的确像梁萧的笔迹,也有一部分人是相信他的。 如今这个世道,甚么事都有假,更何况是一种笔迹,要模仿实在太过容易了。这些人见过公子的字不多,那梁景可是看着公子长大,连他也看不出真伪,这说明了甚么?造假高手,委实深得其中精髓。 公子心下一动,笑道:“也罢,朕认栽,这签字的确出于朕亲笔……”话未了,殿内之人便一阵哗然:“当真是他呀!”段梁二老心想:“他已经君临天下了,为何又有挑起干戈,染指武林呢?”这与他天下大同的理念,根本不吻合。 玄生冷笑道:“嘿嘿,你总算是认了!”公子横了他一下,不屑:“玄生大师,朕认甚么啦?我话还没说完呢!不错,名字乃朕所签,不过里头的内容并非朕所写,也不是本意。”这一点群雄早看出来了,签名和内容根本是两个人的笔迹。 转念又想,此人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写封信或下道旨意,用得着他亲自动手吗?诸多猜测和疑惑之下,不免又信以为真了。玄寂道:“那皇上您的本意是甚么?” 公子灵光再闪,他早有了主张,当下笑道:“朕冒昧邀请各位朋友入宫,只想以武会友。适才那位紫衣姑娘,乃朕的妹妹,名叫阿紫。”又拉那钟灵过来,“这是朕的钟灵妹子,想必大家见过!”钟灵不知兄长扯她出来何意,面对这么多英雄,不免脸上一红。 公子又道:“适逢元宵佳节,良辰节日之际,我两位妹妹也到了适婚年龄,邀聚天下英雄于此一会,只想试一下各位的身手,凡是未婚青年,无论出身,若有哪两位才俊能胜得过她二人者,可匹配为婿!”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不少人开始喧哗。二女都是二八年华之龄,富有花容月貌,娇美可爱之姿,虽说名为阿紫的女子刁钻了一些,委实也有她的一种美。玄寂合什笑道:“原来皇上要为二位公主招亲,实是吓煞我等,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一颗心总算松弛下来。 群豪此刻方晓,他说喜原来指的是这个,有些难以置信。钟灵无端被兄长牵扯入这场纷争之中,委实着恼,但见年轻一辈的侠客,都在自个身上打转,紧盯好瞧,又不敢当场动怒,只盼此会快些散了,她也好速速离开。 段正淳好气,心下着恼:“这孩子怎么说一出唱一出?招亲这等大事,怎么也不跟我商量商量,就当众宣布了呢,好歹我也是你们的父亲呀!”眼见群情汹涌,年轻人个个拭目以待,磨拳擦掌,恨不得将钟灵给吞了,他好生烦恼,却不敢当面推拒。 梁景倒没甚么意见,段皇爷都不吭声了,儿子旨意如此,还以为是他授意的哩。忽听那玄生咆哮:“不对,不对,万万不对!” 第1030章 直认不讳,请群豪壁上观 众人被这和尚一闹,都止下声息。玄寂问他:“玄生师弟,哪里不对?”玄生说道:“大大不对,若说英雄帖乃招亲请函,为何贴上内容犀利无比,句句隐含恐吓之言?”群豪细听之下,仔细一想,果觉有理,要帝王作解释。 公子笑道:“哦,简单!朕怕各位朋友不来,于是请了一位老师反其道而行,这个主意便是他出的。如今各位不是依约前来了吗?”玄生问:“当真?”公子点头,那玄生又道:“倘若事情果如施主所说,那我少林乃佛门弟子,您也大发此贴,未免有损少林清誉?” 公子道:“玄生大师误会了,方才朕说的清楚明白,凡是未婚的青年男子才可参加比试。以大师之龄既不是青春年少,又非俗世之人,就算你有意,只怕我妹妹也不愿呀!”此话甫出,满殿哄堂而笑,那玄生只涨得满脸通红,辩也不是,不辩也不是。 玄寂合什,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皇上既有若干规章,为何请我们这些方外之人前来,难道只为凑一凑热闹?”公子还礼说道:“大师此言差矣,朕请各位朋友远来,除了壁上观,仍想请大家作一个见证。”群豪问:“甚么见证?”公子微微一笑,说道:“看一场戏!” “戏?”众人诧异,公子不便多说,只道:“各位朋友远来,路途疲劳,想必早已饥渴了吧,不如移步披香殿,咱们边吃边叙如何?”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不少人当真饿了,也不客气,一窝拥抢出去,甚是兴高采烈。 二老欣慰,眼见儿子和群豪的误会逐渐嫌解,都替他开心,只是段正淳心有一忧,拉住那儿子,低声问:“萧儿,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甚么药?招亲一事,你两个妹妹同意吗?”公子回头看他,脸起一笑,说道:“父皇,怎么连你也相信那狗屁英雄帖乃朕所发?” 段正淳迟疑一会,他当然宁愿相信不是了:“只是你……”公子噤声:“嘘,天机不可泄露!”回搭那父亲肩头,拍了拍安慰道:“父皇,您就放心吧,朕甚么时候令您失望过?”眼色一眺那梁景方向,“你瞧我老爹多放心,他可是一声也没吭,可见对朕多信任。” 皇爷回首,帝王已然悄悄离开,眼见梁景在瞪着这边观看,甚觉纳闷,回头又见群豪已经不在,连百官也同去了。这时一名官员悄悄走上,至皇爷近前,又悄悄问道:“皇爷,此次公主招亲,除了豪侠可以参加,那我儿子可不可以?” 不料段皇爷未答,一个略带几分火药味的声音突然炸起:“他打得过群豪才行!”此人是个文官,儿子哪里会武,乍听之下,心头砰的一跳,稍微回望,却见那阿紫不知何时已然回转大殿,正在双手叉腰,生着闷气,她的脸几乎和她衣服的颜色,形成了一体。 那大人但觉不妙,连连告退,生怕爹妈少生了两条腿,踉跄惧奔,大意招来此女寻仇可就不妙了。钟灵欢喜迎了上去,口唤:“姊姊!”哪知此女不睬,直问父亲:“爹,您干嘛由着二哥胡来?” 段正淳深感为难,手心手背皆是肉,况且这一双儿女是最难缠的两个:“爹我也没法子,萧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阿紫咬唇:“哼,他有脾气,难道我就没有?”段正淳作苦,那女又道:“都是你们俩教出来的好儿子!”对二老骂了这句话,一顿足便匆匆离去。 钟灵叫唤,阿紫只当不闻,步子加急,转瞬走出了金銮殿。二老错愕,目光互视一眼,均能看到彼此脸上的颜色,都不禁苦苦一笑。钟灵回眸,也不禁叹了一声,这件事对她来说太突然了,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 公子在披香殿宴请群豪,百官作陪,才饮数杯,那阿紫便怒气冲冲闯进来,一指帝座上的兄长,扬言道:“姑娘我又没说要嫁,你凭甚么替我做主?”突逢奇变,群豪和百官都是一愕,身子僵住了,喧闹的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一齐瞧着兄妹二人。 那公子笑道:“长兄如父,做哥哥的替你找一门好亲事,这有甚么不妥么?”阿紫大骂:“我呸,爹爹还在,几时轮到你说话?若然爹爹当真有个万一,姑娘我还上有亲娘和大哥,几时轮到你做主?”公子罢手:“不消说了,朕意已决,此事不容更改!” 阿紫生气:“你好霸道!”一咬牙,“姑娘我要是不答应呢,你奈我何?”公子面上似笑非笑,只道:“你不答应也行,只要你把上来挑战的人一一打败,那么你便不用嫁了。”阿紫赌气道:“打便打,姑娘我还怕了你不成?” 公子笑道:“万一你输了呢?”阿紫一怔,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心忖:“是啊,我若是输了?”猛地摇头,心在呐喊:“不不,我怎么会输?”公子问:“考虑得如何?” 阿紫瞥扫了群豪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兄长身上,一咬牙:“好,倘若我输了,任你处置便是。”公子大笑:“这可是你说的!”耳听兄长成竹在胸的笑声,特别不和谐,心中砰的一跳,隐有不好的预兆。 公子传下旨意,朝廷有排山之力,捣海之功,加之群豪相助,不消多时,已在校场建起了一座似模似样的擂台。方才一竣工,那阿紫便飞身跃上,环顾四周,抱拳朗声道:“有哪个朋友愿意上来领教?”底下的年轻才俊,个个蠢蠢欲动,人人都想上去一试身手。 然而这些人并不笨,先上去的肯定要败,越是押后,等此女轮番作战,体力消耗过甚之时,正是最佳时机,那个时候上去,定能将其击败,然后方抱得美人归。是以阿紫一轮问将下来,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声,此女对兄长冷笑:“二哥,你看到了没有,甚么大侠,全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这一句话深深侮辱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老一辈的若不是碍于身份,真想上去教训她一顿。公子听了,眉头亦是一皱,阿紫口不择言,一定会激怒了各路朋友,届时就难以收拾了。就在这时,远远地飘来一个声音:“姑娘,在下愿来接您的高招!” 第1031章 女恨招亲,暗生诡计胜出 此话来得突兀,方才音出,又闻破空声响,众人回头,却见一人疾风奔来,其行如速,跑到擂台前也不须换气,就见他身形一跃,便纵上了丈尺来高的擂台,姿势潇洒,不亚于逍遥派的任何身法,场上顿时雷鸣般掌声响起,不少人暗赞:“好俊的轻功!” 那人双脚落地,不待稳住身形,当场抱拳说道:“姑娘,有礼了!”微一抬眼,呀,跄了一步,好美的女子,弯蛾眉淡,俏脸带着几份顽意,眼露煞气,好个玲珑娇小、细柳之资,风来却不倒,雪欺面生寒,魂颤:“我从未见过如此好看的女子!”不由多看了几眼,不想一时竟瞧得痴了。 这人在打量阿紫的同时,此女也在端详着他,这人一来,就引满堂喝彩之声,其身轻如飞燕,体格尚算健朗,年纪不到二十,一件灰袍加身,头佩逍遥津,天庭饱满,脸润方圆,不算帅气却也极是耐看,眼神有光,痴痴怔缠,那厚唇一颤,似有千言万语要说。 阿紫乍见之下,胃里反酸,先生几分不悦之心,没好气道:“是你要来送死吗?”那人不答,只傻傻地瞧着佳人,嘴角溢笑,群豪又开始议论了:“怎么来了一个傻子?”先前的好感,刹那荡然无存,阿紫生气,再问了他一遍:“是你要跟我比武?” 那人仍是不语,阿紫气大了,只当此人小觑于她,一怒之下,喝声:“看招!”右手食中二指化剪刀,向下弯去一点,左掌为护,猛地向那人扑去。二指成直线,目标正是对方双目,姑娘恼恨这厮一直盯着自己看,要将他那双贼眼珠子挖出来,这才消却心头之恨。 底下群豪瞧得哗然,此女一出手便施这等歹毒手段,不免个个心寒。公子瞧得不妙,以阿紫的脾气,剜人双目这种事她干得出来,万一弄出血腥事件,反而不美。他想也不想,抓起碟上一块点心,暗运真气向阿紫打去。 此女臂上一痛,双指震歪了少许,从那人耳边直削了过去,鬓前的长发,顿然丝丝飘落。群豪大喝一声:“好!”阿紫恼怒,煞步回头,瞥见地上的糕点完好无损,情知乃二哥援手,心中一恨,顿向兄长狠狠瞪去一眼,咬牙切忿。 公子心下不来由一跳,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掩饰道:“比武较量,点到即止,切不可太过认真。”阿紫不听,那人回过心神,耳听群豪喧噪,于适间之事略有几分印象,稍微回头,果见佳人面色难看之极,若不是得贵人援手,他这双招子只怕难保,不免虎躯一颤。 阿紫不由分说,夺过一旁架上的一柄宝剑,配合真气,念动心法就是一轮好打。那人赤手空拳,避过几处险招,可是此女功力不弱,加之宝剑锋利,他也只能以轻功闪躲,不敢招架。虽说避得狼狈,却也好过丢了性命。 一个不顾手重,一个怜香惜玉,此消彼长之下,那年轻人处处险象环生。群豪瞧得不痛快,纷纷吆喝:“小子,下来吧,你不是姑娘对手,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那人一听,咬牙切齿,心道:“我不能输,莫忘了此行目的!”受此一激,雄心徒起,一昂首身形避转,巧手取来架上一根木棍,在这小小的擂台之上,与女恶斗了起来。 这一次与前不同,男儿不再怜香惜玉,一心只想求胜算,招招奇妙,式式灵动。一根长棍在此人手中,宛如一条毒蛇吐信,进退有序,攻守得宜。阿紫一惊,心道:“这厮怎么突然变强了?”不免闹了个手忙脚乱。 一个宝剑逞凶,一个长棍斗能。化下道儿只为亲事忙,落花虽有意流水道无情,寸长对寸短,宝剑削长棍,烈女不喜招夫擂。要怪兄长使坏累家人,妹缆狂澜拼终身。棍丢剑往,剑去棍架,反反复复争输赢,天旋地转闹哈哈! 呼喝娇叱,几轮下来,阿紫竟然险象环生。她狠狠一咬牙,力透于剑,加大戒心凶猛。斗了多时,对那人的武功路数,多少也有一些认识。阿紫本不是寻常之辈,她能在明教之中谋得副教主的职位,并非手段,也不是运气,和她自小的苦功分不开。 渐渐地她冷静下来,谋定而后动,慢慢也搬回了局势。那人一瞧不妙,虚幌一招,使个美男计,欲待她来再行反击。不料此女窥破,面上展颜,媚眼一笑,那人心儿一动,魂飞九外,脸红砰然连大气也不敢喘。 更不曾想,此女趁此之极,身子一翻,连环腿猛踢。那厮失了魂,招架不及,胸口中脚,登登登的几声,身子不住后退,眼见就要退至台边沿上,他往下一看,再退可就要掉下去了,急忙煞住脚。可惜晚了一步,阿紫岂容他有喘息之机,一个急步赶去,以脚一踢。 但听得砰的一声大响,那人和大地做了个拥抱,十分狼狈。少林高僧宣了佛号:“阿弥陀佛!”都想,“此女总算看在皇上的面上,不曾大开杀戒!”群情激动,大声呼叫:“好,好,好!”那人丧气,嘀咕:“我怎么就输了呢?”既不甘又有一丝喜意从心坎溢起,干脆趴着就不起来了。 阿紫团团作揖,向四方说道:“还有哪位英雄上来赐教?”此话一落,群情汹涌,左首有人喊:“我来!”右面也有人嚷:“让我先上!”一霎时间场上七嘴八嘴,四方群涌,你争我挤人人都想一试身手。 阿紫笑道:“你们不必争了,一块上来吧!”群雄愕然,面面相觑,心中均在想:“此女好大的口气!”有个青年不识好歹,气不过就想上去挑战,哪知这时,不知从哪冒出一个人来,捋须笑道:“姑娘,好大的口气,只怕令兄也不敢一人独战天下英雄。” 公子抬眼,见这人宽袍大袖,年纪五十上下,生得有几分面善,却又记不起眼前这人是何许人也?忽然这时,有江南的英雄认出了来人,大叫:“游庄主,啊哟,聚贤庄的游二庄主到了?”公子暗忖:“聚贤庄?游二庄主游骥?”难怪如此眼熟。 忽见先前被阿紫打败的那名青年爬起身来,扫了扫灰尘,尴尬地走到二庄主身前,硬生生叫了一声:“爹!” 第1032章 游氏双雄,二缺一 公子不由得一惊,比知道中年人是聚贤庄的二庄主游骥,更为震撼。想不到那青年居然是游坦之,若记得不错,这人没甚么武功,他的父亲和伯父不曾授他,只请个把先生教他一些四书五经和文学之道。此人突然会武,也是因后来一些变故,以及种种奇遇所致。 想不到在聚贤庄,萧峰和天下英雄一役,公子减低了悲剧的发生率。只才短短两年,这小子的武功精进如斯,居然可以和阿紫斗了那么久,也不曾落败。若不是阿紫使诈,只怕一时间胜负难分。不知这父子二人不请自来,有何目的。 游骥和游驹两兄弟并称“游氏双雄”,为聚贤庄的庄主,兄弟二人各用一面百炼钢盾为兵器,攻守兼备,二人联手威力更是大增。兄弟二人为人好客大方,过往江湖之人无不倾力结交,但有所求皆尽心尽力,极有孟尝之风。故而虽然二人武艺不算绝顶,但聚贤庄在武林之中却极有声望。 和他相识的旧交,或是不认识的武林朋友,听说来人便是聚贤庄的游骥庄主,都纷纷上前套交情。武林中人,难免有失意的时候,多结交一些慷他人之慨的朋友,多有益处。百官不晓武林之事,看见对方只不过是一介布衣,不为所动。 公子心生奇怪,游氏双雄武功平平,怎么教出一个轻功绝佳的子侄来?莫非此人令投名师,只不过若论轻功绝佳,他逍遥派自认第二,没有人敢说第一。适才擂台之上,游坦之这小子显露了几招,公子看出,无论他的运气路线,还是步法,都不类中原任何一派。 这只是疑心之一,还有疑心之二,游氏兄弟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几乎行为一体。就像他们当初所说的盾在人在,盾亡人亡是同一个道理。如今二缺一,反而有些令人质疑。 群豪闲叙已罢,又回归原位。那阿紫嘻嘻一笑,说道:“老家伙,刚才可是你说我口气大?”说时双目怒横着他,游骥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阿紫生气:“怎么,你不服气?”一招手,“好啊,化下道来,姑娘与你比划比划!”游骥听了,步子一动,就要上去,却不料被儿子游坦之急拉扯住,他压低声音说道:“爹,您不能上去,这是比武招亲!” 游骥一愕,回望同道朋友,见他等忍俊不禁的表情,颇为尴尬,轻咳一声说道:“老夫今日不便,改日约个日期,请姑娘化下道来,再好好讨教一番。”他这么说,既是和此女卯上了。武林之中,定期约人比武,也是常有之事,只是这庄主一言九鼎,这会一散,只怕又有好戏瞧了,群豪个个都迫不及待起来。 阿紫笑道:“姑娘我还怕了你不成?”游骥抱拳笑道:“好说,好说!眼下老夫是不能上场了,不过就由小儿代替,上去与你较量如何?”阿紫抿唇,故意说道:“哪一个是令郎?” 游骥说道:“老夫身旁这位年轻公子便是,以我们的家世,小儿配你如何?”阿紫噗嗤一声,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游坦之极为尴尬,眼见群豪寂然,游骥不解,问去:“姑娘,你因何发笑?”此女不答。 还是少林派的玄寂方丈仁慈,他上前一步,走到游骥父子跟前,合什说道:“阿弥陀佛,游施主忒也糊涂,适才游小施主明明与阿紫姑娘比试过,不慎败下阵来。比武之中,可没这条规矩,败了的人可以重来一次,这样对其他人很不公平。” 游骥面上一热,此事他的确不知,心恨:“我只不过迟来了一步。”遂将满腔怨恨发泄在儿子身上,一把扯过他来质问:“玄寂大师所言,可是实情?”游坦之惧于父威已久,不敢反驳,更不敢说假话,垂着首牙齿一颤:“是……是孩儿学艺不济,败……败了。” 那游骥扬手就要打下去,突见群豪都在看着他父子,恐惹起事端,也惟有作罢,一时又气不过。只得叹一声骂去:“没用的东西!”然后忿然拂袖转身,背向着他不睬。 游坦之不敢说话,只好恭敬躬立,静等父亲消气,心中却始终放不下阿紫,怕她比武比输了,要嫁作他人妇,时不时偷眼瞧去。 阿紫面含几分笑意,一一对敌前来挑战之人。这些年轻一辈的人中武功都不大好,三下两下又败下阵来,师门长辈很是丢脸。真恨不得替其上阵,但碍于身份,又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在心底生着闷气,怪自家门人不争气。 想不到阿紫越斗越勇,不消多时,已经把年轻的豪侠一一撂倒,只差上了年纪的掌门,或者是师叔师伯。公子不知是喜还是忧,他临时搞出这个虚头破坏了对方的计划,只因相信阿紫,只要有热闹她一定乐意去耍,此女颇有手段,至于要她嫁,简直比登天还难。 公子凝眉沉思,眼望擂台,其实心一直在游氏父子身上。他总觉这个游骥有些地方很是古怪,至于哪里不妥,他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公子与游氏双雄总不过见过两面,一是在聚贤庄;二是在少室山。前者记忆尤清,后者只是匆匆擦肩而过。 两次都算不上深交,不过公子有一个特别之处,可以辨出一个人身上的不同体味。只是距离较远,场上群豪的气味各不相同,教他如何辨认?既起了疑心,当即招来一名侍卫,悄悄嘱咐上他几句,那侍卫便下去了。 公子手起一茶,忽感内急,心道:“糟糕,最近天寒,这茶朕喝得太多,只怕不妙!”左右顾盼,眼见群豪和百官在摇旗呐喊,不曾在意他,当下悄悄而走。 约莫申牌时分,公子解完手出来,一直在琢磨游氏双雄这件事。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走来,向他禀告:“皇上,您叫卑职查的事,卑职查清楚了。”公子回神问那侍卫:“结果如何?”那侍卫上前,在他耳根悄悄说了几句话。 公子大喜:“原来如此!”又见侍卫满眼带笑,蓦然心中一动:“是了,眼睛!”一个人无论他如何变化,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暗惊:“那根本不是游骥的眼神,倒好像……对了,是他!”又叫,“不好,赶快回去!”拔腿就奔。 第1033章 要杀他,一个辽人 公子急赶回来,仍是晚了一步,但见场面一片混乱,群豪与武将及侍卫斗了起来,文官畏惧,不知躲了哪去?各派掌门围攻阿紫,游骥在一旁煽风点火,其子游坦之表情奇异,替阿紫担心。想不到他才离开一会,好好的一个擂台比武招亲,竟演变成了千人斗殴。 眼见桌翻椅倒,两方人马伤痛无数,公子瞧得不忍心,只问:“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可惜没人回答他,那些人只管呼喝逞凶,当他不存在。公子急了,耳听游骥发问:“快把姓梁的叫出来,不然老子将你们这班爪牙统统杀光!” 一个细声阴气的声音冷笑聒耳:“哼,想要见我家少公子,除非你过得了我们姊妹这一关,再说废话不迟!”话落,便动起了手来,公子循声回头,原来说话的那个人是兰剑,又见三女赶上,四女如花间蝴蝶,各执一柄宝剑,与那二庄主游骥对战。 这庄主大袍一掀,不知从哪弄来一面百炼钢盾作趁手武器,攻守兼备,一人独自施展,亦是威力不减。四女剑法大开大阖,以四敌一,才勉强打了个平手。公子观之,瞧游骥的身法及武功根底,虽然纯熟,用的却不是游氏双雄惯有的内力。 在聚贤庄时,公子曾与二人交过手,是以一触即明,眼下越加笃定心中所想,这个游二庄主是个假的。再观其子游坦之,此人一心只系在阿紫身上,见她遇险,便眉头苦皱;倘若其女避开,他便要开心一乐,有好几次都想上去援手,一瞥父亲虎威怕他责怪,又不敢动念头了。 公子好笑:“这厮忒也痴情,想躲的始终躲不了。兜了一大圈子,想不到你二人仍是遇上了,到底是悲还该叹,朕也管不了,随缘吧!”眼见阿紫受各大掌门围攻,招架得甚为吃力,恐她支撑不住,当下不作多想,提气前奔,至擂台前一点地面,蹂身跃上去。 他的眼光独到,正好落足在双方中间,适时大袍一起,弄来一阵怪风,将各位掌门击扫而退。那些人身子不稳,都不禁幌了几幌,公子又阻止阿紫行凶,问她:“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此女未答,徒听一位老掌门怒斥道:“姓梁的,你终于肯出来啦!很好,你纵妹行凶,伤我爱徒,你作何解释?” 公子侧脸问向其妹:“阿紫,难道你杀了人?朕不是跟你讲过很多遍,打败挑战者即可,用不着伤人,这下倒好,弄出人命了吧?”阿紫但觉委屈,咬牙道:“他们冤枉我,怎么连你也不相信,我要杀的人是他!”说时素手一指颓坐西首地上的一名汉子。 诸人顺她目光看去,见那人锦绣衲袍,一身贵气,撑坐地面似乎受了伤。许是他听到阿紫说的话,茫然抬头,公子一见之下,吃了一惊:“耶律浚,怎么是你?”那人苦苦一笑,道声:“汉皇!”恰时阿骨打和钟灵跑上擂台,左右相搀才将耶律浚扶起,三人不敢言语,生怕帝王怪罪。 公子又问阿紫:“你为何要杀他,可知他是……”阿紫恨声说:“姑娘我当然知道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嘛!”耶律浚听了,脸红得像个熟透的柿子,不想一心为佳人,此女竟将他比喻癞蛤蟆,当真羞愧得无地自容。 公子生来慧根,又见几人表情,一加思量,已明其中大意。对钟灵佯怒轻喝:“是不是你在调皮?”钟灵面上一红,低着头不语。 她的婚事无端端由兄长做主,而且父皇又不管,当真偏心之极,不免心中好气。整个皇宫的人都瞧热闹去了,惟独她一人在御花园里闲逛,胸口闷得紧,行至一片梅林,随手折下兄长栽种的梅花出气,折断了几枝,仍不能消气。 也许老天怜见,这时耶律浚与阿骨打二人闲逛至此,撞见此女,分外高兴。阿骨打问:“钟姑娘,你怎么还会在皇宫里?咱们真是有缘呀!”钟灵没好脸色瞧了二人一眼,见那耶律浚一脸不开心之色,心下一动,笑问:“二位也是来参加比武招选驸马的吗?” 阿骨打一听“驸马”二字,只当是汉皇提及联姻一事,正要承认,孰料那耶律浚撞了他一下,作笑道:“不是,我们不是来参选驸马的!”钟灵听了,总觉此人的话过于酸涩,不能尽信,便轻轻一叹:“可惜啊可惜!”阿骨打意动:“可惜甚么?” 钟灵诡异一笑,似有意又似无意瞧了耶律浚几眼,然后才道:“可惜我那阿紫姊姊为了不嫁他们,如今正在擂台上和群豪过招呢!唉,也不知是哪个大侠有此等福气,可以把她娶回家去,那个人可真是三生有幸呐!” 耶律浚果然中计,一听校场擂台上比武招亲的那个人,是他心心念念的阿紫姑娘,甚么话也不说,拔腿就飞奔而去。钟灵好笑,阿骨打问她:“钟姑娘,你在笑甚么?”此女脸色突然一板,不客气道:“你有见姑娘我在笑吗?”哼了一声,移步离开。 阿骨打木讷,怔了半响,这才摇摇头跟上。也是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二女身份显赫,竟然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只怕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以前不以为意的女孩,居然是个公主。 耶律浚跑到校场,果见豪侠多聚,有他认识的皇亲大臣,也有不认识的江湖豪客。一女独占鳌头,英姿勃发,正是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阿紫。此女打倒不少前来挑战的豪客,她这时将手中大刀狠狠一击地面,竖天示威,只震得众人刺耳。 又听此女扬声说道:“还有哪位英雄愿意上来赐教?”问了三遍,无一人答话,只因这些年少侠士,均被此女打怕了,再也不敢吭声。 耶律浚眼观群豪,心想:“这么多人都不是她对手吗?”果听阿紫嬉笑:“若无人上来,那今天比武到此为止,明天也就不必比了,都散了吧,散了!”耶律浚有个私心,汉皇说要联姻,反正阿紫是个公主,配本王并不委屈了她,也罢,我若能博得她欢心,再好不过了。 一念至此,忽喊:“慢着,让本王来向姑娘讨教!”群豪哗然,居然还有人敢上去,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圣,回头一看,呀,不免顿失所望,原来是个辽人。 第1034章 胡搅蛮缠,惹祸端 耶律浚的轻功没有游坦之高明,他飞不上擂台,只好攀爬进去。群豪嘲讽不已,个个都笑得打铁:“这样还敢上去!”掬嘴直言,也不知是谁嚷了一声:“喂,老兄算了吧,这姑娘不好惹,你呀还是省口力气,祈求老天爷让你多活几年。” 有人起头,这些人都喜动不喜静,是些爱凑热闹之辈,纷纷附和:“就是,就是!别乍眼一看像朵鲜花,其实说不定呀也许是枝玫瑰来着!”耳听群豪奚讽,阿紫心中甚不知滋味,若不是碍于兄长面子,不许伤群豪一根汗毛,就刚才那些话,这些人已够死好几回的了。 又见耶律浚这等窝囊丑样,不免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他身上。不待此人准备,便钻了过去,一照面就是好打。耶律浚唬得心惊,他好歹也是个王,不想失了身份,尽管爱花,但当玫瑰长出刺来,也要多番小心,不然给它刺到可就不好看了。 几轮下来,耶律浚被阿紫耍了个够,胸中的一口闷气也出得差不多了,当起一脚,一把将那辽王踢翻在地:“耶律大爷,您输了,不送!”转身环顾作揖,“还有哪位英雄愿意……”那耶律浚气喘如牛叫断:“谁……谁说……我……我输了?” 场上为之一寂,此人打输了,竟然赖皮,倒是好戏一桩。阿紫回头,面上挂笑,学他说话的摸样:“明……明明是……是姑娘我……我说的,大爷你耳……耳背呀!”群豪哄堂而笑,耶律浚怔仲,面上一烫,极力爬起来,顺口气说道:“姑娘没把在下打下擂台去,怎算是输?”众人见此人连站也站不稳了,还在嘴硬,不免趣味添浓。 阿紫眉头一皱,笑道:“怎么,阁下要缺胳膊断腿才算输么?那好,姑娘好久没试手气了,今天便宜了你。”提过那柄长大刀,随势一转,挽了个削字诀,向辽王拦腰砍去。 底下众人一惊呼,瞧得兴起,只见耶律浚往后提气一跳,堪堪避过锋芒,他内功底子较弱,酣斗良久,力气早已殆尽,这时脚下一麻,颤了几颤,既然站不起来了。 阿紫长刀一指,取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呢?原来只不过尔尔,罢了,你走吧,本姑娘今天不想伤人。”又将大刀收回,就要纵下台。 岂料耶律浚又喝:“慢着!”阿紫不悦,转回身子,打手心道:“耶律大爷,你到底想怎样?姑娘我今日连番恶战,没闲情与你磨蹭,快快,回家去吧!” 耶律浚道:“本王已经说过,除非你将我打下擂台,否则便不能算输!”游坦之可就看不过眼了,骂道:“小子,你这不是耍赖吗?阿紫姑娘肯饶你,也不知你上辈子烧了多少高香,拜了多少佛,念了多少经,才换来如此一次恩泽,你怎么不知足呢?” 耶律浚冷笑道:“比武规则可曾注明,参赛之人在不认输的前提下,又未被打下台去,也算是输?”游坦之一愕,众人也是怔住了,这条规章确实没有。 阿紫下唇一咬,冷冷道:“要下去,那还不容易。”连足一起,奇速奔去,欲把那厮踢下擂台。不料耶律浚一滚,便将身子滑去了一旁。阿紫一脚不中,有些生气,再起一脚,哪知耶律浚仍是以此法滚开,阿紫又试,仍旧扑了个空。 游坦之急了,嚷骂道:“臭小子,有种你就站起来打,别畏缩在阿紫姑娘的石榴裙下。”耶律浚油腔滑调地说道:“有多少人想拜在姑娘的石榴裙下,可惜都没那个福分。本王有此荣幸,又怎好错过呢?”游坦之大气,无言以驳。 阿紫银牙咬响,使出连环腿,一味追击。奈何耶律浚只凭一路地躺浑法招架,如此一撒泼,好像这小小的一方擂台便是他的天下,无论姑娘如何耍手段,就是不能将那厮打下台去。原本耶律浚的武功不如阿紫高。 可怜此女连番恶战,体力消耗过甚,此人又这般赖皮,真应了那一句“后来者居上”。阿紫越斗越慌,倘若不能将这人击倒,那便要履约前言,兑现与兄长之间的承诺,嫁给胜出自己之人。她越是慌,脸上、额上就大汗淋漓。 群豪瞧得惊异,细观之下这才明白,并非是那耶律浚利害,而是此女连战多时,体力透支,这才便宜了那小子。一看到此处,不少年轻侠士暗恨自己太过心急,若能和耶律浚一般到最后才上场,说不定就抱得美人归了。 阿紫大怒,追得娇胸连喘,实在气不过,悄悄取出银针藏于指尖,大喝一声:“我要杀了你!”素手一扬,针随声出,群豪瞧的惊骇,都纷纷躲避。 耶律浚凝神,但觉银光闪闪,有三五枚细针朝自己方向射来,他想也不想,将身一翻,立即往一旁滚开。这银针他是避过了,可就苦了擂台下的人,一名青年不及闪避,当场中招身亡,这青年吐出来的血竟然是蓝色。 众人都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有一名老头纵身出来,剑指擂台:“妖女,还我徒儿的命来!”不容分说,剑使轻灵,暗隐真法,就是一轮好杀。 阿紫愕了愕,退后一步,避得十分狼狈,一颗心只是在想:“我射出去的银针分明没淬毒,为何他偏偏就死了呢?”实是不明,转看耶律浚,此人也是一筹莫展。 原来阿紫虽恼恨耶律浚出来搅局,但也没有置他于死地之心,只想吓唬于他,凭此希望此人识趣快些下去,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岂料弄巧成拙。摸摸口袋,她用的确定是无毒的银针,至于此人为何毒发身亡,也就不得而知了。 她一心几用,避得万险。耶律浚在闪避银针之时,似乎被甚么东西打中,伤了一脚,如今起不来了,只能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阿紫和别人过招。不料游二庄主却说,比武招亲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乃梁萧合并朝廷与武林的一个阴谋,他要开创武林新纪元,建立武林新帝国,迫群豪为奴等云云。 老者痛失爱徒,无心思量,一时信了真。武林一脉向来同支,群豪回想英雄帖上的内容,以及神僧之死,流的也是蓝血,加之聚贤庄颇有名望,料二庄主不会说假。今日之事透着种种古怪,一看御椅,竟然不见了梁萧,极为惊恐,只当他做贼心虚躲了起来,均是一个意思,擒贼先擒王,于是将苗头对准了阿紫。 第1035章 蛊惑群豪,验尸不得 公子听罢,亦觉奇怪,怎么又是蓝血人?这件事越来越复杂了,到底是何物致令一个人在瞬息之间改变血液?此等现象他从未听闻过,眼见各大掌门人人虎视眈眈,好便似要将他吃掉一般,无意瞥见那蓝血人的尸体躺在地上,心中一动:“雁过尚且留痕,况且是一个死人!” 他主意既定,便道:“各位掌门,可否瞧朕的面子,此事暂且罢斗,待事情查清楚了再说理不迟?”老者含恨,厉声戟指:“还有甚么好查的,此事乃大伙亲眼所见,是这个妖女用毒针射杀了老朽爱徒,此仇此怨,恨比天高,只要她偿命还罢了!” 诸人附和:“对,要她偿命!”阿紫银牙一响,指尖偷藏毒针,恼恨这些人冤她。就要动手,公子意动,走到阿紫面前背对着她,后手却狠狠抓住此女手腕,不让她乱来,以免误会越结越深。这些人一见,只当此帝护定了她,都心怀忿怒之意,联想起游骥所言,料定此事梁萧果是主谋。 公子叹道:“老掌门痛失爱徒,朕同此心,也深感不安,况且事情发生在朕的地方,若论保护不周之责,朕难辞其咎。只是阿紫虽然顽皮一些,但她决不敢无端杀人,我想其中定有甚么误会……”老者冷笑:“误会?哪有甚么误会?她都说了,要杀的人是耶律公子,这公子是躲过了,却让我徒儿来替罪,大伙来评评理?”说得甚为伤心坠痛。 各派掌门点头:“就是,我们都亲眼所见,难道有假吗?”公子道:“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顿一下,“想必大家都忘了,玄苦大师死时,少林高僧也一度认为我大哥萧峰便是凶手,结果如何?还有谭公谭婆、赵钱孙、徐长老、铁判官单家等等一连串事件,武林中人哪个不说是萧峰所为,最后真相大白,你们一个个还不是冤枉了他。”几大掌门听了,一时都怔住了,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老者不服气,他心有不甘,扬言道:“一码事归一码事,萧峰那事,的确是武林同道冤枉了他,但其结果如何,行凶的还不是他父亲。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阁下大撒英雄帖邀约我等前来,还不是想一统武林合并天下,结果说甚么比武招亲?如今令妹杀了人,你不但不惩处,反而诸多包庇,像你这样的人配做一国之君吗?” 公子有气,正想辩驳,忽听一个声音劈空响来:“放肆,敢这么跟皇上说话,老家伙,你项上脑袋不想要啦?”诸人惊疑,回头望去,却见打斗之中,有三人缓缓而来,为首之人眉清目秀,貌堂堂,穿一领苏杭青锦袍,风度翩翩;脚踏一对无忧靴,走起路来行得稳。 后跟一男一女,男的俊,女的俏,宛如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二男开路,眼见群豪阻路,随手三拳两脚便一一放倒来袭之人,他二人武功奇高,不消一瞬,已带着那名少女来至诸人跟前,好似入那无人之境。 青袍少年叫声:“二哥!”白衣少女低唤:“哥哥!”另一男子年纪偏大,称此帝为:“二弟!”公子欢喜上前:“你们怎么一块来了?”眼瞅青袍少年,“进弟,朕不是命你看着瑞叔叔吗,他如今何在?” 这刘进未答,又听那老者咆哮:“好呀,姓梁的,原来你早有准备。也罢!”大喝一声,“大伙先停手!”此音一落,比甚么都管用,双方果然不再打了,各自戒备,都悄悄退回自家本营,惟有利器相对。 老者又扬声说道:“大伙都看见了,姓梁的存心要灭了我们,我们也不能心慈手软,任他宰割!”群豪响应:“对,对,不能任他宰割,一定拼个生死!” 公子勾唇,淡然一笑说道:“你如此激动,怂恿大家反我,无非是为你徒弟讨个理字。好,朕也不偏私,你徒弟的尸体就在场上,咱们来验一验,假如他当真死于阿紫之手,杀人填命,也是天经地义;倘若不是,此事就此作罢,往后谁也休要再提起,如何?” 游骥慌了,坚决反对道:“不行,大家千万别中计,这是姓梁的缓兵之计,等他的援军一到,咱们休想再活命!”群豪信了七分,纷纷反对:“填命,要填命!”阿紫急躁,公子安抚她,忽然哈哈一声大笑,声透云霄,只震得屋瓦瑟瑟作响。 笑罢,然后才道:“游二庄主,你凭甚么代表大家,死的又不是你儿子?况且朕要杀你们,何劳甚么援军,就我兄弟三人,你以为你挡得住吗?别忘了,这里是朕的地盘,倘若有心要诛你们,难道不早早作了布置?还要等甚么援军,真是可笑!” 群豪一听,极为惶恐,此帝这一番话亦真亦假,没有人知道他的用意。但三兄弟一节,的确无人能够阻挡,游骥怔住了,听得少林高僧急念佛号:“阿弥陀佛,皇上,天下难得太平,就不要再妄动干戈为好!” 公子笑道:“朕并不想动任何干戈,只是有的人从中作梗,望大师们见谅!朕只不过是想验清老掌门爱徒的死因,还舍妹一个清白而已。也许此事和令派神僧的死因,当真也能扯得上一点儿干系?”玄寂细心一想,二者流出来的同为蓝血,便道:“那好,我去与他们商量一下。”就见少林诸僧向群豪靠近,与老者等低头商议了一阵。 忽听玄寂笑道:“如此甚好!”转过身来,朝公子喊道:“皇上,您可以开始了,这尸要如何验法,需不需要……”公子打断:“多谢方丈的好意,朕自己来就可以了!”群豪都是一惊:“甚么,让他去验,这能公平吗?” 刘进不悦,跳出来训斥:“都吵甚么吵,我二哥自小便会岐黄之道,验个把尸有甚么难的,别把眼睛都长在屁股上了。”群豪一听,摄于这三兄弟的虎威,不敢造次。 忽听梁雪噗嗤一声,掩嘴好笑,刘进回头,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力挺二哥。一旁的段誉可就纳闷了,一心在想:“奇怪?难道是我这两天精神恍惚,为何老觉得梁妹妹便是语嫣,这是不可能呢!语嫣明明就卧躺在榻,今日是十五,二弟说了,晚上语嫣一定会醒过来。”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第1036章 验尸 此帝揄长袖,俯下身躯,在那具尸体之上,仔细翻腾一遍,不见有任何伤痕,即命人取来磁石。群豪开始怀疑了,低声悄论:“他这样能行吗?”“不知道,听说此人是个万事通,甚么本领都会一些。不然堂堂一个大宋和契丹国,又怎会亡于他手呢?” 游骥不信邪,面上暗讽,心下却道:“不信你这小子有三头六臂,能看出些甚么破绽来,届时老子全推你身上,不就了事了吗?”主意打定,仔细观摩。 少顷,一名侍卫依命取来磁石递上,公子接过,那侍卫又退一旁。只见帝王将磁石在死者胸前游走一圈,徒听嗤的几声响,从肉身之处,竟有三五枚银针飞了出来,又一一被磁石吸住。群豪一见,都是“啊”的一声,不由得后退几步。 老者声嘶力竭,落泪哭泣道:“姓梁的,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甚么好说的?”奋步疾上,就要与他拼命,幸喜刘进和段誉阻止了。刘进冷冷说道:“只不过取出几根绣花针而已,又无毒,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老家伙,老实点,不然本王对你不客气。”一扯那厮衣领。 那老敌他不过,莫敢再造次,公子心下一动,侧脸睨去:“刘进,你怎么知道银针无毒?”刘进一愕,若公子记得不错,阿紫说这番话时,他三人尚未到场,刘进慌了,只急得大汗淋漓。公子问他:“天气很热吗,流那么多汗?”刘进虎躯一震:“二哥,我……” 此帝不愉:“你是不是有甚么事瞒着我?”其弟委实有事相瞒,他本性良善,不喜杀生,眼见阿紫银针歹毒无比,惯伤人于无形,往往一中毙命,令人防不胜防,于是他和段誉想了一个主意,偷偷地把阿紫的银针给换掉了。 段誉本来不同意,他一颗心只在王语嫣身上,盼她能早一刻醒来,也好一解心中牵肠。尽管一腔柔情也许会付之东流,这番自作多情浑无结果,他仍是义无返顾陷了进去,不能自拔。能多见见面,亦是好的。奈何拗不过刘进游说,这才助他戏弄阿紫。 此刻耳闻二弟声声催怪,他不想让刘进一人承担,当即走出一步:“我……”不料被阿紫拉了回来,公子回首,横了二人一眼,最后目光落在段誉身上:“南王,你想说甚么?”哪知阿紫不让他开口,抢出一步取笑:“二哥,你净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到底是想害我,还是帮我查明真相,澄清冤屈?” 公子一听“查名真相,澄清冤屈”八字,立马咋舌,又一观群豪神色,便不敢再追究下去。自己的兄弟,他怎生不晓,其中定有事欺瞒,只是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阿紫原是鬼灵精,大哥和三哥这等老套的法子想整她,此女岂有不知之理,无毒银针又舍不得丢弃,故而留着。 老者哼的一声,眼见三人遮遮掩掩,其中必有古怪,于是嘲讽帝王:“姓梁的,你不是说要秉公执法吗?如今有证有据,怎么,难道你想徇私不成?”公子侧眼,唇上勾笑:“你急甚么?豆子都未磨,你这么焦急,如何能吃得到新鲜的豆腐?”那人生气,哼了一声。 玄寂作和事佬,念了一声佛号,出来讲理:“皇上,您看了多时,可是瞧出了甚么名堂?”此帝微微一笑,说道:“还是玄寂方丈有慧根,不错,朕确是瞧出了一些端倪。”玄寂合什:“阿弥陀佛,那是甚么,不妨说出来,让大伙也好参详?” 公子站直身子,环顾群豪一眼,亮出磁石上那几根银针,展示在众人面前:“阿紫没有说谎,她的银针上的确没有淬毒。”众眼一看,针尖虽然刺眼,完全没有变色,都点头,默默窃语:“看来阿紫姑娘当真没有杀人,是大伙冤枉了她!”阿紫和刘进等听了,都非常高兴。 岂料游骥一口咬定阿紫就是杀人凶手,他的理由非常牵强:“毒针入体,毒素自然与血液相溶留在了体内。”也就理所当然的针尖上不会留下任何毒状。群豪一听之下,也觉他这话颇有几分道理,如今是两均势敌,对二人之言,信者,各占去一半。 游坦之眉头苦皱,拉扯父亲:“爹爹,我相信阿紫姑娘她不会杀人的。”岂料游骥大袖一甩,拂开儿子,沉骂:“小孩子懂甚么,你和她才认识多久,怎知道她的为人?”群豪甚是惊异,为何今天的游骥脾气如此暴躁,动不动就对儿子打骂,与以往性格大不相同。 公子好笑:“那以二庄主之意,毒针射入人体之后,所有毒素都留在了体内,说明银针上不会残留余毒,是也不是?”游骥迟疑:“这个嘛?”公子笑问:“只需二庄主回答朕是或不是?” 游骥心忖:“倘若我回答不是,岂不是中了这厮的诡计;倘若回答是,似乎又有一些牵强,太不靠谱了。”一时间难以定夺,公子又笑:“二庄主,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游骥老脸一烫,含糊道:“算是吧!” 公子道:“那好!”又俯下身去,以磁石在死者右侧颈上一触,登时又有一根银针吸了出来,群雄又是“啊”的一声,公子仍以前法,将银针摆在众人跟前,问道:“大家请看,这枚银针跟前几根有甚么不同?” 众人依言细观,玄寂看了看之后,合什道:“阿弥陀佛,此针泛有蓝光,显是催有剧毒;针尖偏细略长一些,与前几枚大相异径。”公子大赞:“方丈大师有理,果然一语中的!不错,这才是夺人性命的凶器,与阿紫所发的银针无关。” 游骥冷笑:“都是银针,阿紫又是令妹,随你怎么说都行。”公子道:“听二庄主之意,可是连玄寂方丈也怀疑上了?”游骥一怔,急忙解说:“我可没这么说!”刘进插嘴:“但阁下言下之意,便是如此。”游骥语塞,故作不睬。 公子说道:“不急!你不服气没关系,朕有法子令你心服口服。”即请几位武林朋友过来相助,把死者立起来站好,然后将尸身架稳。群豪也并非糊涂之辈,方才二人斗理,均看得出游二庄主在无理取闹,乐意将死者架好,静看此帝还有甚么戏码尚未上演。 第1037章 分析合理 此帝很是淡定,待几人将死者尸身架稳,这才慢条斯理地指着死者的胸膛,面对群豪说道:“朕适才从这里以磁石吸出五根银针,初步证实乃阿紫随手所发要射打耶律公子的那几枚。而死者所站的位置正面对着擂台,与台上的阿紫成直线,因此阿紫的银针全数都射入了死者的胸膛,虽然根根入肉,却不立时致命。” 老者大怒,咆哮一声:“你胡说!银针要是不致命,我徒儿为何会死,你这厮分明是要包庇凶手。”群豪感他悲情之苦,与其交友之人纷纷响应:“不错,包庇凶手,包庇凶手!”阿紫等大急,不知此帝在故弄甚么玄虚,若有证据澄清,拿出来便好了,又何必卖关子? 公子不为所动,淡然一笑说道:“朕话还没说完,你们急甚么?要知道心急始终吃不了热豆腐。”游骥冷笑:“哼,这里又没豆子给你磨,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才吃得上?”公子莞尔说道:“二庄主学得真快!也罢,为了不浪费大家时间,朕一次说明,但是中途不许有人插嘴,不然就让插嘴那人来说好了。”此话一落,没人有异议。 此帝续道:“朕如此做,无非是想证明一件事。以当时的情形来看,阿紫站的位置在心急之下所发射的几枚银针,必会并排成线,决不会有一根拐弯,或是射偏方向。”言到此处,稍微停顿了一下,指着死者后颈那个针口:“大家请看,淬毒的银针从此处取出,当时死者就站在这个位置。”略指了指,“银针所对的乃是西北方!” 他说到这里,扫视群雄一眼,唇上勾笑:“但是阿紫所在的擂台位置,是正南方。那么朕想问问大家,倘若阿紫当真是凶手,她有没有可能把带毒的银针射到死者的后颈上去呢?”群豪听了,仔细深想,就是再笨的人也可以想到,这是不可能的事。 阿紫当真要杀人,银针也是从前颈穿入,决不会跑到后面去。游骥心中一动,叫道:“死者当时是个活人,他有能力转动自己的身形,许是逃跑的时候一不小心被妖女银针射中。”群豪听说,仿佛也有一丝丝道理。 公子微笑问:“是么?依二庄主之言,当时死者要逃,才一转身就被银针射中的对不对?”游骥眼见这厮笑得有几分诡异,不知在打着甚么算盘,但为了巩固自己所言属实,只好点头道:“不错!”此帝哈哈一声,突然大笑起来。 众人奇怪,互相询问:“他在笑甚么,是不是疯了?”公子笑声一顿,不愉道:“你们才疯了,倘若果如二庄主所言,死者胸口中了五枚银针转身要逃,那么他的前脚一定向前迈出,等毒针招魂致命时,倒下地面来,头一定是朝北,双脚指南,腹贴地。” 此帝暗笑一声:“嘿嘿,可是当时正好相反,他的头朝南,脚指北,身子侧躺,腹部完全没有贴地,这说明了甚么?”众人争先问:“说明了甚么?”可是谁也不知道答案,颇有智囊之士,暗暗回想此帝所言,每一句皆是合情入理。 刘进急问:“二哥,说明了甚么?”其兄未答,阿紫已然骂去:“笨蛋,说明我射银针的同时,凶手也在射杀,两厢夹击,死者来不及叫唤出声,就已经死了,痛苦之下身子扭曲,才不能腹贴地,只是侧趴。” 公子笑道:“不错,分析得很有道理。”阿紫撅嘴:“多谢夸赞,只是小妹有一事不明,尚请兄长指教?”公子也不跟她客气:“有甚么你就说吧!”阿紫道:“死者周围聚的都是武林朋友,我既然不是杀他的凶手,那么这个凶……”公子点头:“一针见血!” 老者猛地摇头呐喊:“不会的,我徒儿向来与人无怨,不曾结仇,同来的又是……”公子打断:“无怨,并不是不能结仇,有时候人往往为了一己私利,甚至于六亲不认。”老者戟指:“就好比阁下,为了合并武林不折手段,残忍杀戮!” 公子不想与他争执,只道:“笑话,朕如今君临天下,万邦来贺,区区一个武林,又怎会在朕的眼里?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心智,乱喊贼人,让真凶逍遥法外,倘若你弟子泉下有知,知道你这个做师父的为了替其报仇,冤杀好人,那他当真才是死不瞑目哩。” 老者一愕,神情有些恍惚,徒听玄寂念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想必皇上已然晓知真凶是谁?”公子眼扫群雄,笑道:“不错,他就在你们当中!”群豪都是“啊”的一声:“谁是凶手,是你吗?”摇头,“不是,是不是你呀?”七嘴八舌喧噪起来。 阿紫等不急了,向兄长问去:“二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干脆把凶手的名字点出来吧,何苦要群豪互相猜测?”她誓要将真相揪出来,还己清白,倒想瞧瞧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害她。 公子道:“很简单,你们回忆一下,在死者倒地时,从他的角度看,立在西北方向的人是谁,那人便是凶手。”游骥听了,胸下一震,瞧得苗头不对,预备开溜。 哪知刘进眼尖,一指游骥喝:“凶手是他,快站住!”游骥身子又是一震,极力平静心神,侧过脸来赔笑道:“王爷,您说甚么呢,谁是凶手?”刘进厉言:“哼,你若不是凶手,为何要跑?” 游骥辩解:“王爷,您误会了,小的没有要跑,只不过突感内急,要上茅房而已。”此人自从进来,说话就一直老秋气横,不把公子等人放在眼里,还一度以老子自居,如今被靖安王逮个正着,却变得这般低声下气,倒是难得。 刘进不信:“上茅房,你早不上晚不上,偏偏这个时候上,甚么意思?”游骥耳燥:“人有三急嘛,谁规定甚么时候可以上茅房,甚么时候又不可以上?”刘进一怔,语塞,游坦之跑出来替父解围:“王爷,家父是冤枉的,他不会杀人!” 阿紫大怒,银牙咬响:“你的意思是,那人乃我所杀?”游坦之不善言词,当下连连解释:“不,不是……”只涨得满脸通红,就在这时,西首突然闯出一群乞丐,其中一名老丐乍见游骥,恨得咬牙切齿:“姓游的,你还认识我吗?” 第1038章 谁最凶残 游骥强词狡辩之际,乍闻此音,心头一颤:“谁认识你妈,认识你妹还差不多?”众人回头,却见一群乞丐拥护着二名老丐,人人含恨走来,群豪之中有人大呼:“这不是丐帮长老陈孤雁和吴长风吗?怎么丐帮的人也来凑热闹了?” 丐帮四老一向形影不离,为何今日单单只来了两位,而且一见游骥,就生这么大的恨,此事想必不单纯。果然,游骥一见二人,心砰的一跳,暗惊:“这厮还没死么,姓陈的如何办事?”想逃,却给靖安王刘进拦阻了去路。 公子率众过去迎接,抱拳道:“二位长老驾临,朕有失远迎,还望见谅!”二老以及丐众起手还礼,吴长风只客气了几句,然后怒指游骥,当众喝骂:“游骥,你好毒的心肠,害死了奚长老和宋长老!”说着就要上去拼命,幸喜公子拉扯住他。 群豪惊疑,纷纷嚷开:“啊,奚宋两位长老死啦?”都难以置信,皆问:“吴长老,你们丐帮到底出了甚么事?”丐众痛哭流涕,听得吴长风痛述道:“半月前总舵接到皇上的英雄帖,我丐帮预备赴约,今日清晨抵达城郊,撞见游骥。” 游氏双雄颇有小孟尝之风,武林中人大都乐意结交,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交友广阔,与游氏兄弟自然相识。四老见双雄中的游骥一人独自上路有些奇怪,便过去打声招呼。初始双方尚算客气,四老问游兄上哪去? 那游骥答复:“应天龙皇帝之邀,前去参加武林大会!”群丐欢喜,宋长老道:“游兄,咱们正好同路,不妨一起去如何?”游骥口中答应,整个人却极是丧气,满脸愁云。 四老问他何事忧愁,此人却道,当今皇上是个凶残之辈,约天下群豪聚集,无非是并吞武林,让各方豪杰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奴仆境地。可怜他那兄长死得冤煞,被狗皇帝派来的爪牙埋伏所杀,他好不容易逃出来,想拼死入城告诉群豪,切莫上当。 不料却撞上了丐帮各位长老,他笑言武林有指望了,拯救天下这副重担恐要着落于丐帮。言及山那边还有一些武林人士受那狗皇帝的迫害,他人单力孤无能为力,惟有进城乞求众同道相帮,一致对抗昏君,还武林及天下一个太平。 四老信了真,不假思索,依游骥指点路径,摔众去救人。拔下几名弟子供二庄主差遣,希望他顺利进得城去,告知武林同道小心帝王的陷阱。末料,当他们翻过那座大山,见那里并无任何打斗痕迹,更是人迹罕稀之所,寻思着二庄主会不会记错。 于是四人各摔一批弟子分头去找,岂料四老一经分开,行至僻静之处,徒见四面八方涌出大批青衣武士来,将他等团团包围,这些武士见人就杀,既不说话,也不究缘由,轮起手中的武器,就送你去见阎王。 四人在四处山坳,均遇着了伏兵,他等奋勇拼杀,仍抵不过对方强悍,最后一个个被击破。奚宋二长老战死,陈孤雁和吴长风在弟子的掩护之下,后遇一小兄弟搭救,好容易拼出一条血路逃了出来。二人重聚,当真恍如隔世,细想之下,但觉此事仍透着几分古怪。 他二人入了城,住进了分舵,这才打听清楚,圣上所撒的英雄帖,乃是为两位公主招夫婿所用,并无派遣爪牙埋伏一事,再前后联想到游骥所言,觉他欺假。大怒之下,便摔分舵群丐持帖拜入皇宫,大老远便听见游骥这厮在说话。 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吴长风是个直肠子,岂容有他,就想给游骥一顿痛扁,好告慰一众牺牲弟兄的在天之灵。吴长风挣扎:“皇上,您放开我,我要杀了这厮,为死去的帮中兄弟报仇!”此帝不让。 游坦之心道:“爹爹说让我先进宫,他去办一件棘手事,随后就到,难道所指便是吴长老眼前所说之事?”难以置信,心下在颤:“不不,我爹不会这样做的,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便问:“爹,您早上跟孩儿说去办一件事,到底是件甚么事?” 公子好笑:“他不是你爹!”此言甫出,众皆哗然,大都在想这句“不是你爹”之言,念起段皇爷的种种风流事迹,很多人心中在想,该不会这姓游的小子? 此帝眼观众人神色,各有异彩,情知他等想歪了,解释道:“朕指的是眼前这人并非游骥,只怕游骥本人,早已遭了毒手!”群豪又是一片哗然,游坦之不信,双眼带酸,苦望着老父。 玄寂上前一步,口念一句:“阿弥陀佛,皇上指眼前这人不是游骥,可有甚么凭据?”群豪皆称:“就是,就是,有甚么凭据?” 公子唇上勾笑,说道:“要凭据那还不简单,只消朕将这厮的人皮面具撕下,便一目了然!”身子轻轻一动,闪至那游骥跟前。 此人倒也应变得宜,向旁一让,便即躲了开去。公子一抓不中,并不气馁,就要欺赶,却见游骥双手一罢:“等会,你说我不是游骥,那我是谁?”公子前脚一收,急速把身子站稳,略摸胡渣说道:“你不就是姑苏慕容复!” 群豪一听“姑苏慕容复”五字,又是“啊”的一声:“甚么,他是慕容复?”此人也不再诡辩,大大方方地承认:“你是如何认出我来?” 公子莞尔一笑:“这个嘛……”言未了,忽听噗哧的一声刺响,一柄亮闪闪的匕首直插入帝王后腰,顷刻间血流如注,染红了那一袭崭新的龙袍。 所有人都怔住了,简直难以置信,公子侧过脸来,看见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两眼圆瞪,无甚表情,持匕首之手更是柔弱无骨,其体态婀娜窈窕,好似一阵风一吹便要掀倒似的,实难想象她有此等勇气杀人。 公子干唇裂开,问她:“你当真要杀我?”那女不答,突然响一声,匕首离体抽出,就见一股血箭喷洒当场,群豪惊呼,百官忿疾,刘进和段誉急急抢上。 忽听慕容复哈哈大笑,他的笑声非常刺耳,令人一听,顿生烦闷之感。公子虎躯一晃,错步又跄了跄,眼见就要跌倒。恰时段刘二人赶上,左右一个将此帝搀稳,他二人非常伤心,目光只望之行凶之人,有泪珠滚出,唇颤:“梁妹妹,你……” 第1039章 宰谁 此时那慕容复已经撕下人皮面具,还原本来面目,大笑声中命令道:“给我杀了他!”大手一指公子,众人惊疑,不知他在吩咐谁行事,只见被段刘二人称之为梁雪的行凶女子,突然凤目一闪,射出一道奇异的绿光,牙一颤不由分说,提着带血的匕首,又望帝王刺来。 段刘二人大惊,一个叫:“梁妹妹,你疯了吗?二弟可是你丈夫!”一个急搀着兄长后退,梅兰竹菊四女也前来护佑。梁雪不睬,面无表情,持利器只顾完成使命,于旁人之言,恍如不闻。 公子顺过口气,一摸伤口,竟然满衣是血,他不觉得痛,只是替眼前这女子感到很是难过,便道:“你们说甚么亦是徒劳无功,因为她被慕容复施邪术迷了本性,根本就听不到你们所说的话。” 四女关切落泪,抽泣道:“皇上,这可如何是好?您伤的不轻,如今少夫人又是这般受人懆控。”听得慕容复又是哈哈一声,大笑道:“姓梁的,你如今才知道,只怕太迟了!”念动咒语,又催动那女行凶,段誉无奈,惟有先去招架,但念及其女乃二弟至爱,又不忍下重手,只一味退让。 此女本性已失,才不管人伦至亲,听得指令,奋起其力追着那段誉好打。四女和刘进都急了,问向兄长:“二哥,梁妹妹一直追着大哥打,而大哥又处处忍让,如此下去不好,你得思个法子解决才是?” 四女银牙咬恨,一致心思,提剑道:“让我姊妹去宰了他!”公子不由问:“你们要宰谁?慕容复?还是我妹妹?”心下却道,“此女根本不是雪儿,但她如今变成这样,朕也有责任。”四女踌躇一下,兰剑含恨道:“宰的当然是慕容复那厮啦!” 公子苦笑:“朕又何尝不知道,只是……”阿紫冷哼一声:“你还可是甚么,擒贼先擒王,我去拿住他,看这厮的妖法还破不破!”话落,身子一纵,抢了出去,找上慕容复照面就打。 此女机智,颇有手段,但慕容氏也并非浪得虚名,其中一招“斗转星移”曾经令多少英雄豪杰败折。纵然阿紫手段再高,也是险象环生,堪堪斗了个平手。 场中为之一乱,无论是群豪,抑或百官,眼见打斗不能避免,人人都有私心,能避则避,以免殃及池鱼,恐遭不测,可就大大不妙了。也有一些忠心之士,上前对帝王慰问,公子只推托无碍,任由靖安王刘进及四女搀扶到一旁坐下歇息。 百官进言请太医来给皇上诊治龙体,岂料公子一口回绝,文武惊异,四女质疑,连刘进也是纳闷了,问他:“二哥,你为何不请太医前来治伤?”公子谈笑:“区区小伤,何足挂怀,我休息一下便好了。” 刘进着恼:“胡说,你流了那么多血,怎说是小伤?倘若父皇和梁叔叔在此,他们一定骂你。”公子作苦,眉头一皱:“你好端端的为何提他们?”刘进心下一喜,知道搬出二老,兄长一定着慌,便道:“要我不提也行,除非你宣太医前来止血。” 公子拗他不过,只得摇头:“罢了,罢了,一切依你,依你!”刘进欢喜,即命人前去太医院把御医宣来此处。 场上情形一变,不知何时群豪之中竟然蹿出四个人来,助那慕容复攻击阿紫。此女一人与慕容复斗法,勉强争个不分胜负,如今四人相帮,那厮简直如虎添翼。 刘进奇怪了:“江湖朋友怎地助纣为虐呢?”果听四人的长辈颇有微词,频频顿足唤他等回来。可惜四人不听,一心助慕容氏。 公子观之良久,却才开怀笑道:“原来是他们四个!”刘进问:“二哥,是哪四个?”公子笑答:“邓百川、公冶乾、包不同、风波恶慕容氏四大家将呀!”刘进不解:“二哥,你是不是认错了,那四人我见过,但眼前这四人摸样哪里像他等?” 此帝笑道:“朕不会认错,他们都易了容嘛!”刘进“哦”的一声,说道:“既然都易了容,你又是从何处瞧出破绽?”公子道:“一个人无论他怎么改变,脾气和习性始终不会变。你们瞧到没有,那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肯定他是包不同。”接着又一一指点其余三位,将邓百川等身上的不谐之处,细细道来。 玄寂听罢,合什道:“阿弥陀佛,皇上天生慧眼,果然观察入微,只是这些人……”话未了,徒听得“啊”的一声惨呼,阿紫肩头中了慕容复一招,身子不由自主败退。 那游坦之抢上接住,耶律浚也负痛赶去,一块护佑,二人仗剑戟指:“五个打一个,忒也不要脸!”阿紫挣脱游坦之的怀抱,恼去:“你没听我二哥说吗,他们都易了容,既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当然是不要脸之徒啦!” 五人面面相觑,四家将只羞得无地自容,他等本不想如此做,奈何敌不过公子爷游说,惟有依命行事,群豪认不出来还罢了,偏偏梁萧眼光独到,甚么事也瞒不过他。只怕今日这一役,以后在江湖之中,再也难以立足。 四家将微一点头,于是干脆将人皮面具都撕了下来。众人骇然相视,但见那个容貌瘦削的中年汉子,身形甚高,穿一身灰布长袍,脸上带着一股乖戾执拗的神色,果是那包三先生包不同。 身形肥壮的是邓百川,穿铁青色儒生衣巾的乃是公冶乾,右首最后一人便是风波恶了,此人果如其名,眼光带恶,身形似风。众人适才见了公子随口道破几人的背景,无不惊佩,谁都不敢说什么话。 游坦之胸中怀恨,一指慕容复厉喝:“双姓家奴,你把我爹怎样了?”慕容复油腔滑调道:“不怎样,剁碎了,放入大杂锅里煮熟,全都喂了狗,你若想吃,说不定还剩有几根骨头!”众人一听,骇然相视,游坦之大怒,嘶嚎一声,立即向他扑去。 阿紫缓过一口气,展开手脚,又拼命与五人苦斗。耶律浚怕此女再度受伤,尽管负痛,也加入了战团。公子瞧得不妙,三人如此拼命,无疑飞蛾扑火,当即吩咐四女:“你等上去助他们一臂之力!”四女依言,纵身即上,偏巧这时有四人闯出来拦阻:“杀鸡焉用牛刀,交给我们罢!” 第1040章 中计 四女抬头,看见阻止之人是傅古褚朱段氏四家臣,有些惊讶,都想:“这四个老鬼几时从大理远赴凑热闹来了。”不免好气:“不行,皇上有旨,我姊妹四人岂能不尊。”四护卫中属褚万里最为性烈,又爱与人斗嘴,当即说道:“皇爷有命,我等也不敢违抗。”说时一指西首。 众人回头,但见道上有二男二女缓步而来,男的潇洒高雅,女的俏丽英姿。公子一见四人,暗下一惊:“老爹和父皇?他们怎么来了,不是交代在外头迎客吗?”时维黄昏,夕阳早下,一圈圈淡淡的余昏弥留四人身上,周身宛如祥云披彩。 四人身后跟着太医院的几名老御医,一同缓踏,几人年迈,眼见场上多人打斗,相顾骇然,都不禁吓出一身冷汗。一行人走到近前,听得四护卫与四姐妹争个不停,这个说:“你们都承认武功不如我们了,宰几只鸡,用不着你们出手,拜托请回!” 那个道:“谁说武功不如你们,简直笑话!”这个又说:“分明是你们说甚么杀鸡焉用牛刀,如今又来冤枉好人。”那个又道:“我们见尔等乃女流之辈,客套一番,你也当真?”八人八张嘴,真可谓的七嘴八舌,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道,一时间吵了个面红耳赤。 众人相顾莞尔,想不到如此紧张时刻,这几人还不忘了意气用事。公子皱眉:“几位大哥,几位大姊,像你们这样吵法,那边的人都死光了!”他等一听,森然回头,甚么话也不说,八人一致纵入战团,展开生平绝艺斗敌。 此帝总算松了口气,四女四象阵法了得,一经联手,威力大增;四护卫也颇有手段,八人突如其来,只迫得对方五人手忙脚乱,阿紫三人也缓过劲来,歇了歇气,又开始奋力对抗。眼见己方扳回局势,刘进等大喜,只是公子仍有一丝忧心,看见段誉处处手下留情,避得十分狼狈,心忖:“朕该不该告诉他,那女是语嫣?”甚是为难。 梁景夫妇大惊,眼见女儿和段誉赌斗,不分敌我,委实好气。不知不觉间,太医们已经轮流给帝王把过脉搏。公子心一动回神,见几名太医在悄悄商议,但觉不妙,即把目光一横,几人但觉有一股寒流入眼,浑身都是一颤,跟着冷汗淋漓,胸中莫名感到一些惧意。 段正淳问道:“太医,皇上的伤势如何?”一名老太医出列,恭敬道:“这个……”梁景焦急:“怎样?”老太医抹了一把冷汗,心忖:“老朽今日怎地心惶惶,难道是见不惯别人打杀?”暗瞥帝王一眼,大胆道:“老臣要看一下皇上的伤口,才能下断言!” 不料刘进很是配合,喜唤:“几位太医,快请过来看吧!”说时主动掀开兄长的外袍,哪知被公子一把抓住手腕:“靖安王,还是朕自己来吧!”刘进一怔,面上又展颜:“好!” 孰知公子不掀开伤口,只是招其中一名太医近前。那太医颤巍巍走近,说道:“皇上,老臣得罪了!”说着就要去查看伤口,此帝微笑:“无妨,朕恕你无罪!”太医谢恩,轻轻拉开血袍,公子一把抓住他,嘴角溢邪:“伤势如何,是不是转眼就要呜呼哀哉了?” 老太医魂儿一颤,细观之下大惊,正要如实禀告。未了腕上一痛,深知乃此帝暗运内力所致,耳又忽闻声息:“照朕的旨意去做!”老太医一惊,明明不见皇上开口,但话语却清晰无比钻耳而入,大惊之下,不敢抗旨。 众人忽听老太医求饶:“皇上恕罪,老臣无能,救不了您!”刘进大惊,一把扯过那太医,质问:“你说甚么?”太医惶恐,结巴道:“王……王爷饶命,只因皇上伤中要害,被切断了一根肠子,如今只怕神仙也难活。” 刘进激动,一把推开他:“我不信,匕首没有那么长,如何伤到内肠?”老太医魂颤,筋酸骨麻后跄:“王爷有所不知,皇上所中之伤,都乃全身最薄弱之处。要不是皇上内力深厚,恐早见了阎王。” 同来的几名太医生疑,都想:“他今日怎么胡说八道,圣上脉搏正常,浑无异处,他如此乱说,难道不怕欺君之罪吗?”正要言明,却见帝王犀利目光横来,又不敢再说甚么了。 二老伤心,同问:“难道没有别的法子医治了吗?”各太医低头,默然不语。 段正淳大痛,忽听那慕容复哈哈一声大笑,笑声未断,又听他呼啸一声,似乎在召唤甚么?果不其然,在余昏之下,但见四周屋顶上都有许多青衣武士纷纷跳落,一沾地,立即展开厮杀,文官惶恐,武将抵御。 这些青衣武士不分好歹,见人就杀。不分男女,更不分朝臣与群豪。武器平凡之极,手段却凭地歹毒残忍。群豪再也不能无动于衷,众人咬牙切齿,与之站成了一团。 几番下来,双方人数都相继倒下不少,鲜血染红了地面,只是青衣武士一死,说也奇,他等流出来的全是蓝血。众人彻底震撼了:“又是蓝血人?”有了几分怯意,斗将起来,实难凝神存气。 公子唇角一勾,微笑:“是时候了!”话落,就见他突然站了起来,众人骇然相视,听得此人手指抿唇,作啸一声,音节清越,颇有劲力,远远地传扬出去,只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浑不像一个深受重伤之人该有的气力。 慕容复酣斗中闻啸一惊,迟疑片刻,但见喊杀之声自四面八方席卷,冲天奔来,逐渐由远而近,闻那脚踏之声密集,不知埋伏了多少人马。这些人一出来,但见个个服装怪异,有男有女,有僧有道,源源不绝涌出,见了青衣武士便杀。 有的飞身上屋,有的纵入群豪战团,有的跃入百官之间,好不热闹。究竟是剑声、刀声、喊声、杀声,已经辨不清,全汇聚成了一首杀人乐曲。 眼见青衣武士一个个从屋顶跌将下来,即刻身亡,加入战团的也被前来的援军逐渐格杀殆尽。慕容复这才幡然醒悟:“又上了公子大当!”势在情危,邓百川四人慢慢靠拢一处,背对背语重心长道:“公子爷,快撤吧,敌军太多,咱们只怕抵挡不过!” 第1041章 存亡 存亡时刻,慕容复心思凌乱之极,耳听四人游说要快些离开险地。他心有不甘,这一刻不知道盼了多久,他又谋划了多久,付出的心血没有人可以明白。这厮摇头:“不不,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认输!嘿嘿,你们忘了,我手上还有一张王牌。”抿唇作啸。 紧斗之中的梁雪乍闻此音,猛地回头,双眼又露绿光,嘶牙一咬,舍了段誉,改向公子攻去。段誉大惊,急步赶上相拦,不料此女袖手回拂,立即刮来一道疾风阻路,她又绿眼一瞪,甚是凶煞。 段誉一慌,身子俏挺,脚一离地腾后翻飞,待稳落地面。那女已经纵到二弟身前,与他交起手来。一个风流倜傥,一个娇美绝俏,两厢不让,一经交手即动真章。绰资影来,燕去飘荡。段誉瞧得骇然,二弟功力不凡,力沉绵绵藏有后招,浑不似一个带伤之人。 慕容复惊骇不比他小,忖思:“这厮不是身受重伤了么,身手怎么还如此矫捷?”胸有一念,徒觉后悔,只怕又是中了此帝的诡计,恐他根本无伤。转念又想,但觉不可能,眼见那女分明刺伤了他,鲜血如柱,这又岂能作假,半信半疑间惟有催动咒语,命女杀之。 公子游走其间,与女对了十余来招,觉眼前此女功力平平,只是招式层出不穷,天下各门各派多少囊括,抑且既精又妙,每一式皆是精华之最。可惜力道不足,遇上他这样的大行家,反而嫌逊一些,若要置他于死地,只怕有些难度。此帝果猜得不错,天下间除了王语嫣,没有人懂得那么多门派的武功。 段誉骤然止步,眼观斗场,只把注意力集中在二弟这一厢。那女步走轻盈,一连施了十个杀招,一一被二弟化解,不由寻思道:“梁妹妹的内力深厚无比,天下间只怕也只有二弟才能与其并驾齐驱。可是奇怪了,适间赌斗良久,除了招式狠一点,并无甚么力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觉此女身上处处透着古怪。 如今见二人较量,一加印证,更觉此女可疑。一时间也难以解释,只归罪于慕容复的邪术而已。念起此人,心中恨意徒起,斜眼一瞅,见他嘴里念念有词,钢牙咬响:“岂有此理!”一发足,忿步冲去。 邓百川等劝不动慕容复,心有燥意,又见他施邪术来对付梁萧。四人同是一般心思:“王姑娘是个好人,不该遭此魔难,况且曼陀山庄与燕子坞世代交好。”慕容复更不该如此待她,包不同见王语嫣追着亲哥哥一路苦杀,六亲不认,有些不忍,劝阻道:“公子爷,王姑娘甚是无辜,您就不要用她来对付梁公子了。这等害人的邪术用久了,在姑娘身上……” 慕容复喝斥:“你懂甚么?无毒不丈夫,有时候为了成就大业,便不能心慈手软!”包不同不忍心:“王姑娘毕竟是……”慕容复冷笑:“她甚么也不是,她只不过是我用来对付梁萧的一枚棋子而已,嘿嘿,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也是一样!”回头狠狠一横。 包不同心下一寒,忘了身在斗场,险些中招,幸蒙邓百川相援,才免遭一厄。他二人目光一对,均看到彼此的顾虑,适才慕容复那番话,几人虽在百忙之中,却也听了个清清楚楚。只是心下不大明白,他为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容他等多想,就见段誉怒气冲来,二人一愕,此人功力浑厚,尤其是一手家传绝学六脉神剑,经梁萧指点,更是使得得心应手。果不其然,但见他食指一伸,听得嗤的一声响,就有一缕剑气往慕容复方向射去。 慕容复被阿紫、耶律浚、游坦之三人和梅兰竹菊四人所缠,根本无暇他顾。眼见剑气就要射中他要害,此气霸道,中者必然重伤,包不同想也不想,挑开朱丹臣点来的判官笔,蹂身纵上,只听嗤的一声响,剑气没入肩头。 包不同微哼一声,牙齿咬血,不过心下甚宽,很高兴能为主子挡下一剑。段誉一愕,想不到此人竟然如此忠心,肯为主子牺牲,不由肃然起敬。 阿紫可不这般想,恼恨慕容复害她,一心要雪耻。加上游坦之的父仇,二人联手,威力大增。段誉一招“商阳剑”虽说慕容复是避过了,但二人的利剑一致从左侧抄来,要置他于死地。 慕容复经六脉神剑一吓,怕段誉再度施展,于是分了七分神去注意他,若见他手指动,立即想法子躲开。对于阿紫二人的围攻,他不屑一顾,就轻轻后跃,哪知后有一人,乃是耶律浚,他也是长剑刺来。微微一怔,不想与他纠缠,即又右避。 岂料右首有梅兰竹菊四女长剑在伺候着他,这一下前有狼后有虎,惊骇委实不小。当儿避无可避之地,又瞥见包不同碍手碍脚在前,不免着恼,未了心魂一动,他做了个决定。手一搭在包不同肩头,便提起他。 包不同只当公子爷要带他离开险地,心中欢喜,哪知徒听噗的几声,胸前和后腰一齐中了三剑。原来是慕容复以包不同的身体接挡了阿紫三人刺来的长剑,助自个脱身。包不同双眼瞪得老大,万没想到这个自己从小扶持长大的公子爷竟会拿他挡剑,哇的一口鲜血喷出,唇颤:“公子……爷,你……你好狠的心肠!”一口气接不上来,当场身亡。 梅兰竹菊四女长剑杀到,怔了怔,见包不同死得这般悲惨,娇躯一颤,个个收回长剑。阿紫三人也是骇然不已,阿紫本人已经够刁钻歹毒的了,想不到这慕容复尤有过之,当下三人也将剑从尸身上拔了出来。 血开始凝固,包不同少了三人长剑支撑,身子不稳,往旁倒下。邓百川三人看见大吃一惊,一齐冲上,四护卫见之,也暂且罢斗在一旁观看。众人闻声凄惨,也相继住手,此刻青衣武士已被群豪和众武将及灵鹫宫之人消灭得差不多。 风波恶抱住包不同身子,叫道:“三哥,三哥,你怎么了?”只见包不同两行清泪,从颊边流将下来,一探他的鼻息,却已停了呼吸,知他临死之时,伤心已达到极点。 玄寂念了一句佛号:“阿弥陀佛,慕容施主,凭你的功力大可接下这三剑,又何苦牺牲了一名忠勇之士?” 第1042章 众叛亲离 慕容复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冷笑道:“他是我的属下,能为我而死,当是他的光荣,与你这和尚何干?”他不想承认当时怕了六脉神剑,才分神不敢接招。 这些话传入邓百川三人耳中,纷纷转过头来,凝视慕容复,眼光中充满了敌意。邓百川朗声道:“公子爷,包三弟舍身为你,这份情你不领也就罢了。纵是他先前对公子爷言语无礼,失了上下之份,公子略加责备,也就是了,何以竟致以他挡剑?” 其实慕容复所恼恨者,倒不是包不同对他言语无礼,而是恨他竟将自己一直视为得意之作玄门之法,比作邪术,要求放了王语嫣。这么一来,以梁萧的睿智,他多半猜测得到此术的来历,届时破了法。那么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难以得逞,情急之下为了脱身,不得不下毒手,否则那顶唾手可得的皇冠,又要随风而去了。 他听了风邓二人的说话,心想:“今日之事,势在两难,只能得罪风邓两人。”如今王语嫣是她唯一的筹码,胜败在此一举,只消梁萧一死,天下必然大乱,届时群雄纷纷揭竿而起,便可利用自己的力量控制人心。 在此之前,他不能令梁萧心头起疑,生怕包不同多嘴,将师承讲了出来。况且这个新拜的师父,梁萧也认识。便道:“包不同对我言语无礼,那有甚么干系?他跟随我多……”话未了,忽听砰的一声闷哼,有人倒下地来。 众皆回首,原来众人罢斗,那王语嫣心智已迷失,不能自制,一直与公子斗个输赢。此帝武功奇高,有心降服,又怕一时不慎伤了此女。踌躇之下,幸亏慕容复忙着跟他的家将解释拿包不同挡剑一事。王语嫣少了他懆控,公子想要降服,自是容易许多。 慕容复一见大惊,集中神识又默念起咒语来。公子莞尔一笑,忽然将那女向阿萝扔去:“师姊,接着!”阿萝抱怨:“她是你妻子,丢给我干嘛?”公子不答,看见梁景夫妻抢上关心女儿,阿萝哼的一声,将女交还他二人。 公子暗下苦笑:“可怜天下父母心,说是血浓于水,可怜老眼糊涂,谁是亲生也辨不清,可叹!”耳听“嘤咛”一声,王语嫣似要苏醒,暗叫:“不妙!”即气沉丹田,轮起一力化作保护圈,笼罩在王语嫣周身。 慕容复又是一惊,想不到此人的真气可以通神,无论咒语如何转念,那王语嫣就如睡死了一般,一动也不动。看来他师父说得不错,要对付梁萧决非易事,不得已作罢。 听得公子笑道:“慕容复如此对包不同,你三人还想助纣为虐么?”邓百川、公冶乾、风波恶三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念相通,一齐点了点头。 邓百川朗声道:“公子爷,我兄弟四人虽非结义兄弟,却是誓同生死,情若骨肉,公子爷是素来知道的。”慕容复长眉一挑,森然:“邓大哥要为包三哥报仇么?三位便是齐上,慕容复何惧?” 邓百川长叹一声,说道:“我们向来是慕容氏的家臣,如何敢冒犯公子爷?古人言道:合则留,不合则去。我们三人是不能再伺候公子了。君子绝交,不出恶声,但愿公子爷好自为之。”三人同时一揖到地,说道:“拜别公子!”风波恶将包不同的尸身抗在肩上。众人让道,三人出院大步而去,再不回头。 慕容复眼见三人便要离己消失,心想此后得到天下,再无一名心腹,行事大大不方便,非挽留不可,便唤:“邓大哥,公冶二哥,风四哥,你们深知我的……”公子冷笑:“慕容复,你行事毒辣,手段残忍,完全不顾念旧情,如今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也是你咎由自取。” 笑声一顿,又道:“你只需解了语嫣身上的邪术,念在武林一脉,说不定朕留你一具全尸。”慕容复干笑数声,说道:“你在做白日梦吧?此术无法可破,她这一生都要受我奴隶,听命行事,我叫她杀谁,她便杀谁。嘿嘿,要我全尸,还是留给你吧!”厉啸一声。 这声刺耳,不比寻常,此啸一出,忽觉地面为之一震,跟着踏踏步履之声急速响来。时已夜下,宫廷早就掌上灯,昏光之下青影晃动,一个巨人慢慢趋近,他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震动一下,待近前,徒听刘进“啊”的一声惊呼:“瑞叔叔!”百官惊疑,骇然相视:“这不是诸葛将军吗?他如何变得这般高大?” 公子闻言观去,果是诸葛淳瑞无疑,只是比平时高大威猛十倍不止。他俯视一跺脚,地面顿起一阵尘烟,众人望而生畏,纷纷躲逃。公子回眸,恰巧刘进目光瞥来,二人这么一对,刘进也是茫然摇头,明明已经安顿好了老将军,才敢回宫,如何又出差错。 他牙齿一咬,指着慕容复质喝:“你对诸葛将军做了甚么?”慕容复嘿嘿一声,冷笑道:“没做甚么,和她一样!”指着梁景夫妇怀中的王语嫣,“只不过药的分量,重了那么一点点!”食拇二指稍稍作量,极是得意。 刘进大怒:“可恶,我要杀了你!”群豪也是愤怒填膺,同仇敌忾,纷纷响应。 公子阻止其弟,对慕容复说道:“天作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看来这次朕饶你不得!”慕容复冷笑道:“有甚么本事尽管使出来吧,我慕容复何惧!”公子不再多说,作唇呼啸一声,就见半空中突然蹿出一名小童来,其身手矫健,背上插着许多面小旗,手中拿着一物,在夜色下闪着异光。 他半空翻腾而下,旗子乱掷,却井然有序,每一面皆以九宫八卦的形式插入地上。那地花岗石为铺,处处坚硬无比,小童随手这么一掷下,每一面旗子都顺杆即入,插得稳稳妥妥,不偏不倚距离均匀。不但手法妙,就连这一份功力,亦是奇高。 众人紧张,纷纷后退,暗佩小童功力深厚的同时却也奇怪,他在地上插这么许多小旗子,却是为何?稍有头脑之人仔细一想,恍然而悟。 慕容复不屑:“想用阵法困住我,嘿嘿!”沉喝一声,“给我去杀了他们!”巨人怒号,狰狞走去,小童一落地面,便把手中东西向帝王丢去,公子接过,众人眼前一亮。 第1043章 首恶伏诛 夜色之下,奇光刺目,原来是数根蚕丝放彩,其形晶莹似雪,线柔软之极。小童将蚕丝丢给帝王之后,脚走箭步,奔蹿如烟,在众多小旗之间行走一圈。不消盏茶工夫下来,那丝绑在旗头上,绕成了一个龙门八卦阵。 小童奔回帝王跟前,歇了口气,微一点头。公子会意,指尖蚕丝捻动,暗运真气,众人又见奇光一闪,此帝把手一松,丝头回归阵内,金光盈蕴其间。巨人嚎一声,嗒步向公子这边走近,哪知一触旗面蚕丝,身周如电击体而入,只震得巨人手脚发麻,一阵阵怒号,却浑然不觉痛。 巨人嘶牙裂齿,甚是凶煞,大手一抓欲将旗子都给拔起来,触及浑身有如雷电击体,手一麻,不觉向后幌退。他咆哮一声,又急急走上,旗子一触,身又遭雷电轰。众人瞧得奇异,想不到小小的几根蚕丝和十余面小旗,竟有这等威力,不觉心头松下口气。 这巨人是被阵困住了,不过众人又起疑心,蚕丝却从何而来,而且每一根都莹如雪,亮似月。任何一根已是世属罕见至宝,眼下多根集聚,却不知要花费多少工夫方寻得。听说雪山上有一种冰蚕,其身奇寒无比,万物稍触一下,立即冻结成冰。 冰蚕所爬行之处,寸草枯焦,真是百年难得一见。要想它吐丝,更是罕见,千年才产一根,当真是稀珍之最。谁又想到公子出道之时误吸冰蚕之魄,得其异能,此丝便是从他掌中所吐。 数天前,此帝找到柳宗元落脚之处,费了好一番唇舌,才说服此子助他一臂之力。于是订下这个天罗地网之策,亲吐了十几根蚕丝,交给此子做实验,又把阵法奥秘与其详说,如何布阵,又如何从阵中走出等等,每一步无不详细。 约定实验不成功,十四晚入宫告知,倘若没有纰漏,十五再出现,一齐对付慕容复。今夜月明当空,柳宗元赴约而来,此“天蚕龙门八卦阵”原是对付慕容复而设,岂料这厮竟把诸葛将军变成一个巨人为其效力。 为了不伤无辜,公子只好出此下策,先用此阵来压困巨人,然后再慢慢跟慕容复算账。柳宗元果然不负所托,堪当大任,一举便将巨人困在阵中,左右出不来。 慕容复一见不妙,事情再度失败,连番遭挫,骤然想起古人那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警世之言,只要保存实力,今天败了不打紧,只消留得有用之躯,他日一样可以东山再起。眼见不敌,立即开溜。 公子喝一声:“哪里去!”提步赶上,哪知月光下青影晃动,一女闪出阻了公子去路:“休伤我爹!”长剑一抖,听得一鸣脆响,望公子削来。 月光之下俏影偏动,身形婀娜多姿,一头秀发随风舞动,面貌秀丽,樱唇勾怒,手中长剑狠狠一次刺。公子乍见来女,微微一惊,叫声:“静云,你来凑甚么热闹?”长袖一起,弄个手段,五指扼住此女玉腕。 剑停了半空,如何也不能往前再刺进一寸,静云慌了,臂上加力,仍不不能如愿,她娇唇一咬,恼恨道:“闲话休提,快放了我爹?”公子摇头道:“不行,朕不能放他,你爹心智已迷,神魂暗失,一旦放他,只会伤害无辜。以你爹的秉性,他日后若得知自己乱杀人,他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 静云问:“那你几时放他?”公子道:“人,朕一定会放,至少目前暂时不可,得解了迷术才行。”此女收剑,点头道:“好,我暂且信你!”公子起手:“多谢!”他一直担心慕容复趁机脱逃,此刻抬头,却见这厮和刘进、段誉、柳宗元三人战在了一块。 三人较慕容复年纪为幼,但功力不弱,一经联手不但威力大增,更有如神助。一个越女剑法,一个六脉神剑,还有一个逍遥秘传,哪一项不是武林享著。慕容复受三人围攻,使出浑身解数,亦是不能抵挡,渐渐地趋于败绩。 群豪远观,瞧得赏心悦目,除恶的同时,又能看到如此精彩绝伦的剑法及招数,岂能不开心。不少人观摩招数,心下开始模拟,尽管聪颖,可惜也只能形似,而神不似,都暗赞几家绝艺博大精深,有生之年目睹,已是一大幸事,又岂敢求真传。 徒听“啊”的一声惨呼,慕容复左右被刘进和段誉架住,柳宗元一个燕子穿梭,手中长剑力透剑尖,给那厮一个穿胸而过,待飞身立正,慕容复已遭开膛破肚之厄。他嘴角溢血,倒也有几分骨气,竟忍住不让血大喷。 这厮双目无神,只瞪得老大,他不敢相信,梦这么快就破碎了。步履蹒跚,一步一步往前挪,血手远招,面上怪笑,他仿佛看到了满室辉煌,金銮宝殿上龙椅耀眼,等着他来坐。这厮满心欢喜,要奔过去,才走不得几步,但觉腹中一痛,嘴里又有一口血滚下。 怔怔望着,满室尽是黄金雕塑,他是帝王,身着龙袍,百官山呼万岁,梦成真了。几乎笑得嘴一歪,身躯从此后倒,跌下去的那一刻。美梦一碎,圆圆的皓月悬挂高空,偶有星辰闪烁,缓缓贴地时,他看到了很多张熟悉的面孔,好像要把他的皇位给抢走。 心有不甘,面上抽痛,嘴里血丝裂出:“我……我的皇……冠!”砰的一声大响,背摔地,顿引起灰尘一片一片,又一片,在深夜里弥绕,头一歪,双眼合上,就此气绝。 众人轰的一声叫好,总算首恶已除。少林寺高僧合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公子不由一叹:“如梦泡影,终究易碎,想不到慕容复临死还念念不忘兴复大燕,朕如此做,究竟是对是错?” 玄寂道:“佛由心生,魔亦由心生,对与错本就在一念之间!”刘进上前,一拍兄长肩头说笑:“二哥,如今大局已定,你身系天下安危,可不能有错哦!”公子暗下苦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一生之中要是不做错一点事,谈何容易?” 众人惊哗,公子回头,却见巨人又复那个威猛的诸葛将军面貌,他错愕了好久,怔怔地瞧着众人。徒听王语嫣唤一声:“我怎么在这里?”梁景夫妻欢喜:“雪儿,你总算醒啦?”此女舍二老,却抱阿萝唤亲娘。 第1044章 深夜造访 月光迷人,似轮盘悄悬高空,恩泽四方。万里浮云不见,群星闪烁,徒留昏暗一片。几缕月光独射,帝王窗前负手仰望,听风戏晚。他不觉打了一个阿欠,正预备吹打就寝,突然殿内一条矮影纵下地面,吓了公子一跳。 他抚了抚胸口,看清来人,心弦一松,近前微笑道:“你想吓死我么?”大手一捏来人的小脸蛋,颇有几分弹性,那人不愉,一把扫开,瞥过头去不睬。公子走上去,面对着他:“哟哟,生气啦!”那人哼了一声,又把头转向一边。 公子移步,又对着他:“怎么,现在还不肯原谅我?”那人斜眼,瞅了帝王一下,抿唇道:“哥,你对我有恩,你我之间本就不存在甚么原谅不原谅。”公子欢喜:“小鬼,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兴奋之下一把将他抱了一来,转了个圈,有点皱眉:“长重了!” 那人恼道:“放我下来,我又不是你儿子,别乱抱!”公子一愕,柳宗元不再怪他,实在太开心了,一时情绪失控,当下放他,歉然道:“对不起嘛,朕又不是故意的!是了,你深夜溜入朕的寝宫,到底想干嘛?” 柳宗元面上一红,低声道:“我一个人不敢睡!”岂料公子哈哈一声,竟然大笑了起来,柳宗元忸怩,只觉面上烫极,啐去:“你笑甚么?”公子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柳小侠,也怕……怕……那个?啊哈哈!”柳宗元撅嘴:“我哪里有怕,只是不习惯宫里的床,那床板太硬了,躺得我不舒服。” 公子俊目带邪,细量着他,压近愊问:“是么?宫里的哪张床不是温香软垫?休想骗我,说,你偷偷地来,到底打甚么主意?”柳宗元面红得几乎像一个熟透的柿子,怯退了一步,结巴道:“我……我只不过想知道,你怎么事先得知受控的人是雪儿姊姊,而不是王姊姊呢?” 此帝莞尔,像松了口气,站直身子:“你早说嘛,原来是为了这个,我还以为你在生舅舅的气,要朕调解。”柳宗元诧异:“我爹?你怎么扯他头上,我才没空生他气。”公子笑道:“不是最好,夜深了,先去睡觉,明天朕再跟你说那件事。” 柳宗元不依:“不行,今晚你若不告诉我,我一定睡不着觉!”话落,公子不知何时已经钻到榻上去,一扯被子来盖,打个瞌意道:“睡不着岂不更好,今夜月色这么美,你挨在窗前慢慢欣赏吧,朕先睡了!”躺好一盖被子。 岂料这时,那殿门砰的一声,似乎被人一脚踹开。公子闷在被里,只道:“小鬼,夜里风大,记得别坐太久,以免着凉!”柳宗元一愕,此帝之言不是前后矛盾么,刚才还希望自己赏月到天亮,怎么一转眼又开始关心起自个来。 殿门一开,即有多人走入,柳宗元吃惊不已,正要叫人。那些人个个竖指近唇,教他噤声,柳宗元似懂非懂,惟有顺从,只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珠子,极是纳闷。那些人接近榻前,颇有迟疑,你推我让,似乎商议着谁去把帝王叫醒。 结果谁也不愿,无奈之下,这些人只好以石头剪子布来决定胜负,输了的人就要执行任务。几轮暗暗耍将下来,一名较为腼腆的少年败了阵,众人一致推其前去。 少年慌了脚,步子踉跄,不情不愿在众人的推动之下,不由自主向榻上趴撞。榻上的帝王但觉腰间一痛,不由怒去:“柳宗元,你想谋杀啊!”众人一听他发火,个个躲藏,惟有柳宗元一脸煞气,就要上前理论,却被一名中年人拉扯住了。 腼腆少年亦想开溜,却被多人目光怒横,他无奈,进退两难。榻上的帝王不闻小鬼拌嘴,有些奇怪,当下一翻身,撩被观看,窗前空空如也,榻前立着一人,又把他吓了一跳,坐起身来说道:“进弟,你几时进来的,宗元呢?” 此人正是刘进,他有些不知所措,嗫嚅道:“我……他……那个……”公子生疑:“你今夜说话怎地吞吞吐吐的?夜深了,早些歇着吧!”刘进低应一声:“好!”转身就要离开。 暗藏黄幔之后的人,甚是着恼,就要出来指责他。忽听帝王叫道:“进弟,群豪都安置妥当了吗?”众人止步,刘进回头,苦笑道:“抱歉,他们连夜走了!” 公子低思,沉吟:“为何那么急,住宿一宿都不肯么?”刘进道:“小弟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公子笑道:“你我乃兄弟,有甚么话但说无妨!” 刘进想了想,才道:“依我看他们不是不肯,经过此事,只恐群豪是怕了你。”公子道:“只要他们不犯我,又有何好惧?”刘进苦笑:“人心难测,都是君子自命之辈,暗地里却存小人之心,还当人人都存此念,自然畏惧你灭他。有句老话说的好,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公子大赞:“想不到最看透世事的那个人是你,也罢,走了就走了吧。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从今以后,朕只想好好为民做事,不求青史留名,只求在百姓心中留个好字!”话落,忽闻一个掌声响起,接着一个、二个、三个……个个席卷而来。 此帝吃了一惊,但见黄幔掀动,走出六个人来。他一见之下,开口唤:“老爹、娘、父皇、师姊、大哥、阿紫,你们都躲在后面干嘛?”这些人不答,听得段正淳开口道:“梁兄,咱们也该放心了!” 梁景虎目蕴泪,感动道:“是啊,你我还怕他野性难训,再挑起战火,届时殃及老百姓,当真有损阴德。这一次耳听他能为国为民,我是彻底放心了!” 公子哭笑不得,一时有感而发,未料亲人如此重视自己,也深受感动,只是仍有一事不明:“父皇、老爹,你们深夜不睡,一齐结伴来朕寝宫,所谓何事?” 二老回心,互视一眼:“是了,我们为何而来?”刘进等听了,险些晕倒,提醒道:“是为了语嫣和梁雪一事,为甚么我们都分不出谁是谁,偏偏只要他一人知道?”公子耸耸肩,洒然一笑:“雪儿是我妻子,我二人从小一块长大,没有谁比我更了解她了。”几人听了,不由痴怔。 第1045章 那天 其实那天,公子给王语嫣把过脉之后,深觉此女脉息正常,只不过几处大穴遭人动过手脚,当时便起了疑心,又恐是慕容复暗地里作祟,一时想不通。故回转寝宫,又难以入睡,当晚趁着夜深人静,他又偷偷潜回王语嫣的住处,开门而入。 至榻旁又把脉,仍如今昔。才将女扶坐好,自己盘膝而下,从后渡真气灌入女体内,从而解穴。不消一刻光景,公子额上大汗淋漓,满脸搐润,俄闻女“嘤咛”一声,美目渐开,一观四遭,有些许眼熟,不由问:“我这是在哪里?” 公子欢喜,歇了口气道:“你终于醒啦?”此女闻声耳熟,回过头来见是丈夫,一把抱住他:“哥!”长声一唤,眼染酸涩,珠泪儿哗滚,公子回抱着她:“雪儿,当真是你,看来我果然料得不错。”可惜适才真气消耗过甚,体内一时不支,有些难以如愿抱紧。 此女娇躯徒颤,离了兄长怀抱,抓住他的大手,暗感酸麻无力,有些惊疑:“哥,你这是咋啦?”一抬头,瞥见丈夫满脸是汗,甚是慌张:“天地如此之寒,你怎么会流汗?”说时取出手帕,仔细给他擦净。 公子欣喜,安慰着她:“我无碍,只是方才打通你体内被禁锢的大穴时,费了心神,眼下有些疲乏,只消好好休息,明日即好!”梁雪心疼,唤去:“来,我扶你躺下,好好歇息!”公子推拒:“不可,此乃你的床榻。” 梁雪好笑,说道:“哥,你怎地糊涂了,这里不是我的房间。”公子干笑:“对对对,你瞧朕糊涂的都给忘了,此乃语嫣的下处。”梁雪不解,问道:“哥,这里既然是王姊姊的房间,我们为何在此?” 公子一怔,说道:“你不记得了么,你在这里已经躺了好几天了?”梁雪错愕,想了想,眉头一蹙,拍手叫道:“我想起来了,那天王姊姊找我谈心,聊着聊着我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原来我竟然睡了那么久!” 公子苦笑,急忙捂住她的嘴巴,噤声道:“别大声嚷嚷,教人知道,可就不好了!”顿了一下,又轻轻一叹:“我的傻妹妹哟,你哪里是睡着,分明是中了人家的诡计。” “人家?”此女不明白,“哥,你说的人家该不会是指王姊姊吧?”公子道:“除了她,还能有谁?”梁雪不愉,咬唇道:“哥,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公子焦急:“雪儿,有些事……” 此女打断:“能有甚么事,哥你就爱杞人忧天,其实王姊姊也挺可怜的,她千不该万不该爱上了你,而你们却偏偏又不能结合。她心里的痛,我最懂!”说时两行清液不觉而下。 公子极为心酸,将她搂紧,柔声道:“看到语嫣的遭遇,你是不是想起了从前的我们?”梁雪点头:“是啊!”眼角又缓缓淌下泪来,“咱俩是幸运的,蒙老天爷眷顾,才能厮守一生,但姊姊她却……”公子遮捂她的嘴:“你千万别这么想,其实老天爷是很公道的!” 梁雪侧脸抬眸,仰望着丈夫,樱口稍启:“这又如何说?”公子道:“今生能遇上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和她,只是有缘而已,难得你这么大量,不予计较,其实她的另一伴不是我,只要她肯舍弃这一段孽缘,展开胸怀,一定寻得自己的幸福!” 梁雪微笑:“你就如此笃定?”公子颌首:“是的,我非常肯定!”此女心欢,把个丈夫搂得更紧,面颊贴他胸口,听着爱郎扑扑地心跳之声,别有一番滋味。 公子道:“傻丫头,我如今要跟你说一件正事。”此女狐疑:“哦,甚么正事?”公子唇动,徒听一声鸡鸣,不由吓了一跳,心道:“糟糕,我要回去了。”来不及解释,只好压低声音在妻子耳边低语了几句。 梁雪听后,脸色大变:“果真有此事?”公子道:“我几时骗过你?”此女仔细回想,的确没有,况且王语嫣亦有诸多可疑之处,而且这里是她的房间,自己怎会在这里,不由对丈夫之言,信了八九分,便道:“这可如何是好?” 公子道:“她如见变作你的模样,哄骗爹娘,其目的我暂时尚未清楚。若要弄清这一切,需得你相助才行。”梁雪笑道:“你说吧,若有甚么我能帮的,我一定乐意去做,哪怕是付出我的生命……”公子不许她再说下去,打断道:“没那么严重,朕只要你……”又低声耳语。 梁雪点头,说道:“好,我一定依计行事!”公子甚是开心,道:“好,朕也该回去了,你自己小心。”梁雪不舍,抓住他衣袖:“哥,你就不能多留一会儿?” 公子回首,深深看去一眼,满腔柔情尽在此:“不行啊,朕待得太久,反恐惹人起疑,况且段誉天天来此守候语嫣……”梁雪捂住他的嘴巴:“我懂了,你也要多加小心!” 深宫之内,一缕夕阳悄射,榻上一人突然“啊”的一声,大惊而醒。恰时一名美貌女子走上,掀开黄帐,坐于榻边微笑道:“你醒啦!”那人一抹额上湿汗,有几分尴尬:“雪儿,你来啦?” 女子命宫娥奉上汤水,柔声道:“先起来洗把脸,看你满身是汗,一定又做噩梦了吧?”那人下榻,女子给他穿好靴袜,又整衣束带,一副贤淑之妻,他一看窗外,一缕曦阳折射入殿,极是耀眼,心道:“天亮了?”女子不见他搭话,有些着恼。 那人察觉,洗完脸后,将毛巾一丢,说道:“你别生气,朕这两日不知是怎么啦?老是做同一个梦,说是梦吧,那的的确确是曾经发生之事,可实在令人费解?”女子道:“哦,究竟是甚么事致令你如此分神?”那人叹一声,说了。 岂料此女噗嗤一声,那人听着刺耳,面上一沉:“你取笑朕?”女子掩嘴:“岂敢,岂敢!”顿一下,“这哪里是梦,你忘啦?前两天爹娘他们一齐聚在你的寝宫,还是你让我对他们说的哩!” 此人眉头紧皱:“有这事?”忽然这时,听得吵闹之声阵阵传入殿中,他有些烦恼,问去:“何人在外间喧哗?”就见一名侍卫急急忙忙奔入,跪礼道:“禀万岁,辽王和完颜殿下求见!” 第1046章 提诺 此帝一怔,即宣他等觐见。他则与梁雪安坐位上,宫娥奉上香茗,二人细品。少顷,光线一暗,便见两条人影映殿而入,一个斯文装束,一个兽皮裹身,极具霸气。这二人见过帝王和娘娘,公子免他等之礼,笑道:“二位请坐吧?” 阿骨打应一声,便不客气就要上座,幸好耶律浚一旁拉住他,这厮不解,回头看他,一脸茫然,却见耶律浚恭敬为礼,说道:“帝为君,下是臣,不敢僭越。万岁恩宠,臣等谢过,还是站着吧,站着就好!”阿骨打一愕,暗恨自己不通礼数,险些酿成大错。 公子笑道:“也罢,不坐就不坐吧!”泯了一口茶,又将杯子搁下:“却不知二位清早来见朕,有何要事,可是馆驿招待不周,怠慢了远客?”二人同礼:“不敢,不敢,贵国人情温暖甚是舒心,臣等有幸来见,实一生之幸,怎敢埋怨?”公子道:“没有就好!” 此帝好酒,更酷爱茶,自登基以来,每天总要花些时间,品尝一番。眼下虽说接待远客,却也不忘了贪杯,一下又一下细品着。二人瞧着糊涂,平添几分烦躁,心下都在想:“那茶当真有这般好喝?”互视一眼,由耶律浚上前一步,启奏道:“万岁,臣等来朝已有些时日,在中原过了一个好年,瞻仰汉人文化的同时,更见证了大国的泱泱气势。” 公子莞尔一笑,说道:“辽王有甚么话,大可直言,不必拐弯抹角。”耶律浚收心,说道:“臣等来贵国,也是应万岁之旨,却不知陛下昔日许下的诺言,可曾作算?”公子冥思一会,沉吟道:“昔日诺言?朕……” 阿骨打出列,细禀道:“万岁,辽王所指乃联姻一事!”此帝回神,恍然而悟:“哦,原是为此,算数,算数,自然算数!”耶律浚暗喜,起手道:“可是君无戏言?”公子浓眉一皱,说道:“辽王何出此意?”阿骨打惶恐,生怕惹祸,就要说明。 熟料耶律浚暗下扯住他,却面对帝王道:“万岁当时颁下旨意,要我二人择日进京,与公主完婚。臣倒想问问清楚,是不是哪一个公主都可以?”公子踌躇:“这……朕当时是应允过给你二人各挑一名才貌兼备的皇室女子做妻子,以此巩固两国的友谊。” 耶律浚问道:“是不是但凡皇家女子都可?”公子不愉:“辽王说的是甚么话,只消是未婚的女子才行,倘若人家早有婚配,你却……”耶律浚请罪:“臣一时失言,望万岁责罚,臣担保她一定未有成亲。” “她?”公子起疑,“哪个她?”不料帝身旁的梁雪噗嗤一声好笑,说道:“皇上,您还不明白吗?只怕辽王早已有了心上人!”话落,公子微怔,跟着哈哈几声大笑:“造化,造化,原是为此,辽王你怎不早说,却不知是哪家闺女竟有如此殊荣蒙辽王错爱?” 耶律浚迟疑一下,面难道:“这个嘛……”公子道:“有甚么话,直言无妨,不须吞吞吐吐。”耶律浚面上一红,舌尖打结:“这……我……那个……她?”公子笑道:“适间辽王还能言善道,怎么一转眼的工夫又害臊起来了?说吧,到底是哪家闺女?”辽王有苦难言。 过了半响,仍不见此人吐露,公子疑窦丛生,问他旁边的阿骨打:“完颜殿下,其中实情,你可曾清楚?”他怎会不清楚,二人整日形影不离,左右有甚么风吹草动,立刻便知。 既然帝王相问,又怎好不以实言告之,便道:“辽王相中的乃是万岁的妹妹阿紫!”此话一落,不但公子吃惊,就连梁雪亦是大惊,唧哝:“怎会是她?”只因公子先入为主,被书中情节所惑,阿紫爱的是萧峰,而最爱阿紫的人则是游坦之。 元宵节那天,擂台之上二人比武,从游坦之的眼神中,此帝看出,一个情根从此深种,另一个漠然不觉,仍在游戏人间。他不曾深入去想,忘了耶律浚也是个男人,曾与阿紫二女结拜同行,这一朝一夕的相处,想不到亦会情愫暗生。 只是奇怪,阿骨打不也同行了吗?那他怎么不会动情,难道阿紫一类不合这人胃口,就算如此,不是还有一个善解人意的钟灵,不成这厮对她也没兴趣,还是此人对女人根本就没兴趣?念到这节,胸中不由一震,为这个大胆的猜测诧异。 二人眼见说出实情,汉皇夫妇面色都是大变,耶律浚生怕横生枝节,此帝骤然反悔,便抓紧道:“万岁,君无戏言啊,况且臣还有圣旨为凭。”说时果真从怀中掏出一道圣旨来。 公子望着黄卷,若有所思。过得一会,他冷静下来,说道:“辽王,并非朕有意反悔,朕是曾应允过赐一位公主给你为妻,只是并未说明一定非阿紫不可,朝中……”话未了,就听耶律浚一声冷笑:“难道她不是皇家中人,难道她不是公主,还是她另配了夫婿?” 这一连串质问,有些咄咄偪人之味,公子甚是为难,正想说明,不料这时,外间闯入一人,他大声喝斥:“放肆,小小一个辽王,敢对皇上这等无礼,你这厮可是活腻了。”二人惶恐,一同回头,却见一个王爷走入,眼带凶怒之气。 公子一喜,离座亲迎:“进弟,你来啦?”那王爷抱拳为礼,真诚道:“臣弟见过皇上!”公子兴起,一拍他肩头,笑道:“小子,你还跟朕客气上了。”靖安王刘进颇是尴尬,微睨了那二人一眼,微咳道:“臣弟不敢!辽王和完颜殿下,你们也在呀!”此帝省会,知其弟是怕自己的洒脱,辱没了国威,教外邦看在眼里,暗下却在取笑。 他也轻咳一声,说道:“王爷不必多礼!是了,你怎么想起要来看朕?”刘进犯晕,险些昏倒,没好气道:“皇上,满朝文武在金銮殿都等着你上早朝,我们这是左等右又等,就是不见你出现,还道发生了甚么事,诸葛将军要我前来看看!” 公子急按着额头,自责道:“朕忒也糊涂,忒也糊涂,怎就误了早朝呢?”耶律浚二人请罪:“臣等该死……”公子打断:“也罢!”转向刘进,“你去传旨,让他们都散了吧,若有急奏,先与你说!” 第1047章 非卿不娶 靖安王去后,二人又重提旧事,辽王耶律浚的态度特别认真执拗,似乎非卿不娶。公子极是为难,当下说道:“辽王,并非朕有意剥你之愿,而是虽说阿紫乃朕妹子,但她的婚姻大事,还得由她自个做主,朕更不喜以权压人。” 此帝停顿了一下,又道:“元宵节那天,你二人也亲眼所见,擂台之上无一人是她对手。再说那天,辽王你不也上去了吗?既然你不敌,就要遵守前言,朕还是另觅一名德才兼备的公主与你婚配吧?” 耶律浚罢手道:“不不不,本王就是喜欢阿紫姑娘,这辈子非她不娶。”公子面苦,说道:“耶律兄,你这又何必强人所难呢?”耶律浚摇头:“不是臣下强人所难,而是缘分所致。万岁,你想啊,天下岂有这等巧合之事,我与完颜兄一同上京,居然相遇了佳人,有幸与她一块同行,这便是缘!” 他轻叹一声,又说道:“可是阿紫姑娘对臣下似乎……”公子抓住辽王的话头,急道:“你既然知道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这又何苦自烦呢,须知道强扭的瓜始终不甜。” 耶律浚微微点头,认同:“臣下知道我这是一厢情愿,但我亦知道,臣下忘不了她。这些日子,我看不到她的音容笑貌,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整个人都快疯掉了,因此今天才斗胆进宫,乞求万岁成全!”说时左膝一弯,深深跪了下去。 公子错愕,别过脸去,拂袖道:“辽王,你这是何意?”耶律浚抬起头来,一脸赤诚道:“若万岁还不相信臣下一片真心,那好,您想要甚么,只要同意阿紫嫁我,臣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公子迟疑:“这……”他如今一统天下,四海臣服,甚么也不缺,哪里需求? 况且阿紫这事,此帝当真不好做主,元宵节那天,说是比武招亲,其实那也是无奈之举,又被群豪偪得紧,他深知阿紫秉性,也知那些江湖豪客打不赢她,这才出此下策。如今想要再做一次主,就算阿紫不恨他,父皇段正淳也不会放过自己。 这种苦差事,还是另谋高就吧,此帝当场拒绝。耶律浚苦闷,虎躯一颤,颓坐于地,面上青一块,白一块,尽是痛苦之色。梁雪瞧得不忍,她也曾为情所苦,深知其中滋味,劝丈夫道:“万岁,此事就不能再行商量一下吗?” 公子一愕,回看着她:“雪儿,你……”梁雪微笑,玉手轻起,半遮帝王那嘴巴:“辽王一片痴情,着实令人感动!你我皆是局外人,不便就此妄下断言,许与不许,得问了当事人才知道。你何不宣阿紫前来,问问她的意思,兴许她同意呢,毕竟女孩子比较害羞嘛!” 耶律浚乍听此言,有了希冀,欢喜抬头,见娘娘端坐帝王身侧,堪比桃花艳,月里嫦娥美,难得的是,此女有一副好心肠,像性情中人,甚是感激,连道:“皇后娘娘说得极是,求万岁再给臣下一次机会?” “皇后娘娘?”公子错然,回眸见妹妹听到这个称呼,笑得比花娇,更堪比仙美,不由一痴,心道:“朕也该立个皇后了,省得瑞叔叔整天来烦。”便道:“也罢,来人!”少顷,一名侍卫奔入殿内请示。 公子道:“你去请阿紫公主来见朕!”那人应诺,转身下去了。 耶律浚欢喜,阿骨打也替兄弟高兴。梁雪推了推丈夫,低声道:“你不快活?”公子微咳一声,对辽王道:“辽王还是请起吧?”耶律浚谢恩,在阿骨打的搀扶下,兴奋站了起来。 公子心忖:“不到黄河心不死,等阿紫来了,尔便有好果子吃,嘿嘿!”唇角暗暗勾邪,果不其然,不消多时,阿紫大咧咧走入殿中,二人礼让,避过一旁,侍卫完成使命,引阿紫至帝前,也功成身退。 阿紫嘴角一扁,跳到兄长跟前,也不客气,从几上伸手取走一个苹果,在上衣袖抹了抹,大口咬下,听得一声脆响,开始齿嚼,她人往旁几上一蹭,屁股贴了上去,笑道:“二哥,听侍卫说你找我,说吧,找本姑娘甚么事?” 公子暗咳一声,说道:“阿紫,注意一下仪态。”岂知阿紫咯咯一声,娇笑道:“仪态?二哥,你有没有记错,本姑娘向来如此,哪里须甚么仪态?”公子道:“今日不同往昔,有贵客在此,你焉能如此放肆?” 阿紫掩笑,玉手一指阿骨打二人:“贵客?就他俩?”极为不屑,噗嗤又一声大笑,公子微怒:“阿紫,不得放肆!”阿紫离几而跳,纵到殿中,把吃剩的半边苹果扔回盘内,拍手道:“姑娘管你放肆还是放屁,说吧,到底甚么事,你若不说,我可走了。”当下掉头。 公子大怒:“你……”一拍桌面,力震之下,那几子一裂,塌的一声,顷刻粉碎。只把完颜二人吓了大跳,梁雪面上亦是铁青,她从未见过丈夫生如此大的气,不免心悸。 耶律浚急忙抢出来求情,慌道:“万岁消气,消气,阿紫只是一时……”话未了,阿紫极是不耐,回身道:“二哥,你好好的发啥脾气,有事说事,没事别净吓唬人。你的虚头,本姑娘不怕!”公子原在耶律浚劝说之下,胸怒少歇,岂料阿紫又如此不识好歹,此帝焉能咽下这气。 他想了想,阿紫总归是父皇的女儿,尽管此女诸多不是,也是自小不得好好教导所致,生气打骂亦是无用,便道:“辽王向你求亲,欲招为国母,此乃你终身大事,你如何看?同意,朕便赐婚,若是不合,就此随缘,你考虑一下,明日答我,朕累了,跪安吧!” 阿紫眉头一蹙,耳听兄长言词平静,浑无一丝怒气,有些奇怪,便叫:“等等!”梁雪搀着帝王才走几步,这时止下,公子回头问:“你还有何事?”阿紫道:“我想听听,你是个甚么想法,要我嫁还是不嫁?” 公子一怔,说道:“此乃你终身大事,嫁与不嫁,权利在你,不在朕!”阿紫听他言语冷淡,甚觉无趣,故意说道:“让我考虑一下吧?”公子挥手:“好,你回去慢慢考虑清楚,明日早朝后再来答我!” 第1048章 条件三事 转眼幕沉日起,一天更新之替。早朝散去,百官归府,帝王走下銮殿,转回御书房,又命宫娥上茶。随手批阅了几张奏折,渐感困倦,连日梦扰不得稳睡。幸喜宫娥端上香茗解乏,此帝埋首间,只把手一挥:“你先退下!” 百忙之中取过茶杯,细泯了一口,来不及感受茶香,又匆匆放下,取过一折翻阅。眼角余光映处,偶见地面暗影拉长,不由抬眼,怔了怔,雪儿二字脱口而出。梁雪嫣然一笑,走过去一些,说道:“哥,再忙也要注意一下身子,你刚刚下朝,不如歇息一会再看吧!” 公子苦笑:“不行啊,今天事儿特别多,早一刻处理事情便早一刻解决,民心亦安,这点累算不得甚么。”梁雪担心:“可是夜来皇上梦魇缠身,睡不安稳,又要早起朝上,长此以往,我怕……”公子道:“怕甚么呢?这么多苦难咱们都走过来了,还怕天妒英年么?” 梁雪想笑,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有几分嗔恼:“你这张嘴,就是爱胡说!”公子道:“既然是胡说,你又何必放心上。随便坐吧,朕忙,不能陪你了,千万别生气!”梁雪叹一声,脑袋摇了摇,这人说话还在埋首苦干,为了不烦他,自个找位坐下。 少时,有宫娥上茶,梁雪点头,此女便即退下。又等了一阵,仍不见丈夫忙完,有些急躁,正欲起身离去。这时有人奔入殿来禀告:“万岁,辽王和完颜殿下及阿紫公主求见!” 此帝微一抬头,嘀咕:“三人一块同来,却不知何事?”梁雪听了好气:“哥,难道你忘啦,昨日给阿紫一天时间考虑清楚亲事?”公子细细回想,即刻省然,暗加责备:“你瞧朕都忙昏了头,竟连这么重要的事也不记得。”离座出来,“快宣,快宣!”那人应诺,匆匆出去了。 少顷,三人同步入内,见了礼,唯有阿紫一脸诡异莫测。此帝沉思:“此女向来诡计多端,却不知她今日上演哪一幕?”咳一声说道:“都来啦,坐吧!” 二王称不敢,阿紫才不客气,挪过来个椅子一屁股坐去,十分地洒脱,说道:“闲话少说,今日本姑娘来,只想告诉你一件事。”公子道:“想必你已经把这事想得透彻,好,你说,朕听着!”话落,又转回御案上座。 阿紫道:“要我嫁他也行,除非答应姑娘三个条件,否则一切免谈!”耶律浚耳听阿紫肯嫁他,极是欢喜,出列道:“行行行,只要阿紫姑娘肯嫁臣下为妻,别说是三个条件,就是三百个,三千三万个我也答应!”阿紫罢手:“哎,先别答应的那么爽快,我这三个条件,说出来容易,但办起来可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梁雪好奇,问道:“阿紫,究竟是甚么条件如此艰难?”阿紫笑道:“嫂子,你先别急,甚么条件,我自然会说。只是在说出来之前,我倒想问二哥一句,求个见证!”几人把目光都落在帝王身上。 公子稍稍冥思,笑道:“你想问甚么?”阿紫倒也干脆,只道:“我这三个条件,分别是三件事,缺一不可,倘若姓耶律的做到了,证明他赤诚,对姑娘我真心一片,我嫁他,也算不亏;倘若他办不到,嘿嘿,那当真抱歉,从今往后,他休要再缠我。这个你们可答应?” 此帝不能做主,眼望辽王,见他面色青一片,红一片,也似乎在深作思考。过了少会,他一咬牙,大声说道:“好,阿紫姑娘,本王答应你!倘若你这三件事我做不到,那也是天意,说明咱俩有缘无份,我认了。” 公子叹道:“既然如此,那阿紫你说吧,到底是哪三件事?”此女莞尔,嘴角一扁说道:“简单,这第一件事嘛,那便是,姑娘我听说长白山上有一株万年人参,长埋雪山之下,每隔百年便要出来吸收一次人气,满山遍野会走,只消辽王将它取来送我,姑娘很是欢喜。”此话一落,阿骨打突然“啊”的一声大叫出口。 阿紫不屑:“乡巴佬,你乱嚎甚么?”公子等吃惊,万年人参?这世上哪有万年人参,就算有,又岂能轻易寻获,阿紫这分明是刁难人家。 耶律浚只急得汗如雨下,万年人参这个传说,他自小便有耳闻,那是老一辈传承下来的故事,却不知真假,从小只当故事来听,却从未放心上,想不到今天这汉家女子竟然知晓,而且这等详细,一焦急,又不知如何是好? 公子瞧不过眼,虽不喜耶律浚这等求爱方式,但看其人也是性情中人,实不忍阿紫如此戏他,便道:“阿紫,你这一事未免有些牵强,既然不愿远嫁,又何苦戏弄人家。哼,甚么万年人参,亏你想得出,你怎不说天上月,六月雪?” 阿紫笑道:“天上月,自是简单,取个盘装满水,等月圆之夜摆在院中,天上月自然伸手可取。”公子大气:“你……”阿紫又笑:“二哥莫恼,妹子说话虽然不中听,却是事实。再说说六月雪,那更简单了,只消二哥你将雪剑一挥,我管你几月,要雪自然雪来。” 公子哼的一声,甚恼:“朕剑都没有了,你还提它作甚?”阿紫笑笑,不置可否,又道:“好,咱不提剑,就说说眼前。”问耶律浚,“辽王,这事你可办得?” 耶律浚满脸踌蹉,结巴道:“我……”阿紫道:“切莫吞吞吐吐,办得你就痛快应一声,若是不行,另外两事,姑娘就不必多说了。”耶律浚浑无注意,望着帝王。 阿紫轻笑:“你别看我哥,他本事虽大,这事却也办不到!”耶律浚凄苦,双目两行清泪滚下,步颤:“难道这当真是天意,是老天爷你不让我和阿紫姑娘在一起?”阿紫嬉笑:“一个大男人,有甚好哭的?既然办不到,那姑娘我可就要走了,记得,以后千万别再来缠我!”笑几下,就要离去。 岂料阿骨打迈出一步,断喝:“慢着!”阿紫不耐,回头取笑:“怎么,你有何高见?”阿骨打不睬她,径问辽王:“耶律兄,此女你非娶不可?”耶律浚不知他何意,只能无力含泪点了点头,阿骨打忽道:“好,万年人参我给你!” 第1049章 万年参王 这话甫出,殿内之人皆惊,耶律浚唇颤:“完颜兄,你在说甚么?你有万年人参?”阿骨打点头:“不错,我有!”阿紫错步,猛地摇头:“这怎么可能?”她也是随口胡说,那个传闻她也是道听途说而已,长白山上的人传承那么久,亦不曾见过万年参的影子。 耶律浚大喜,上前道:“你没骗我?”阿骨打轻叹一声:“小弟又何苦欺骗贤兄!”几人见他神情不似作假,耶律浚急问:“万年参如今何在?” 阿骨打道:“就在我身上!数月前天特别寒,长白山上积雪冰封,我女真一族久居左近,为了谋生,族人只好冒雪顶寒上山挖掘人参,好下山贱卖,倒换粮食。” 那一日雪下得特别大,群山遍野寻不着一丝绿色,万里雪飘成盐。雪落地面顷刻结冰,把山路遮得严严实实,想要在这等地方挖出一些东西来,若没有谋生技能,绝非易事。这时山腰间有三五人结群,七八为伴一齐攀爬山顶。 一名老汉引领众人不惧风寒,勇往直前。路过一处山坳,乍见前方彩光一闪,老汉只道眼花,问旁边一名壮年:“你有没有看到甚么?”壮年狐疑,只说:“满地都是雪啊!”老者一叹:“唉,老朽问的不是这个!你看那边,有没有见着奇光?” 壮年嘀咕:“奇光?”顺老人手指方向看去一眼,甚么也没有,心下在想,这地方哪有奇光,雪光倒增不少,准是这老儿又犯糊涂了,不予计较,便想说没有。岂料这时抬眼,果见东南坳内奇光一闪,跟着后面的同伴也都嚷叫起来:“那是甚么,好漂亮呀!” 他心下砰然,只道遇着了甚么鬼怪,那光不减反增,一闪一闪地激射,在这群山之间,与皓皓的白雪映成对比,七彩缤纷,格外耀眼。怔愣时听同伴商议,要去瞧一瞧这稀罕物,当中有胆大者披雪开道。 壮年随在老汉之后,战兢兢步履前行,待得近前,听前头的人都赞一声:“啊,好大的一株人参!”壮年闻言,与老汉前往,果不其然,乍见之下亦吃了一惊。 但见润湿的冰雪之上,有株参王,其根肥大,形若人身,分叉之处四肢辨全,有如人的手足,头尾相连,完似一个三朝未满的儿童。 诸人大惊,以往的山参、园参虽说根部比较肥大,但形若纺锤分叉类多,全貌又虽似人的头、手、足和四肢,可都没眼前这一株偪真。这些人瞧得爱不释手,忍不住津流馋液,胆大者搓着手上前,欲要把它捡起。 老汉心生奇感,参不都是埋在土里,等人挖掘后才知道的么?为何这一株自己跑出来,只觉事有蹊跷。果不其然,那些人未走过去,奇光一暗,雪面的那株人参顿然消失。诸人又是一惊,纷纷嚷喝:“这参怎么会动?”“难不成它长了脚,自己会跑?” 壮年与老汉目光一触,均是同一个意思:“万年参王?”长白山上历来流传这样一个传说,老一辈曾目睹,参王能走会跑,准是它无疑。诸人不怨反喜,编成小队遍寻。 阿骨打续道:“我的族人整整苦寻了七天七夜,终于在一个阴凉、湿润的雪谷里,逮住了它。族人下山后,舍不得变卖,说它有灵性成了精,吃上一口便会延年益寿。后来我回去,把汉皇的心意一说,爹爹甚是高兴,准许我带上万年参见驾求亲。” 几人听后,略作沉思,公子吟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便道:“此参可在你身上?”阿骨打回奏:“在臣下榻的驿馆,我这便回去取来!”公子阻止道:“不忙,来回费时,不如朕随你一道去。”此等稀珍至宝,人人都想目睹一面。 阿骨打踌蹉:“这个……”公子眉皱:“怎么,殿下有难言之处?”阿骨打道:“非也,臣下既然来求亲,便真心以参王为聘求一佳偶,绝无难处,只是……劳动圣驾移足,臣心惶恐。”公子欲待说词,偏被一旁梁雪笑脸掩盖:“万岁,你又何须急虑,如若不放心,大可派遣一名忠心近卫前去,与殿下一同折返驿馆,将参王接来便是了。” 他二人为礼:“娘娘所言极是!”既然梁雪都这般说了,公子亦不强求,便道:“也罢,依雪儿之言行事!”即传来一名贴身侍卫,与那阿骨打随行。 阿紫暗下冷笑:“万年参王?”她才不信这个邪,就凭长白山上那几户粗汉,便将能走会跑的参王抓住,简直可笑。 过不多时,那侍卫随阿骨打回来,此人捧着一木匣子匆匆奔入殿中,为礼道:“万岁,参王已取回,请查验!”说时把木匣高举过头,一脸恭敬。 公子从座上慢慢走下来,观其匣寻常之极,上去两步,手一伸,就要触及匣面,又忍不住抽了回来。这一打开,万年参王便要出现在眼前,此等罕见之物,不免令公子心中砰然一片,既激动又有些难以置信。 阿骨打瞧出帝王心思,自动请缨说道:“万岁,让臣下来效劳吧?”公子心动:“好,有劳殿下了!”阿骨打称不敢,走过去几步,掌按在匣面,使力一掀。 几人激动待等,都心平凝神,大气莫敢喘一口,原以为这木匣一开,便会有阿骨打所说那样奇光闪耀。岂知匣盖一起,既无光又无彩,阿骨打大惊:“怎么会这样?”诸人上前,但见长匣内用一卷黄布裹身,一株人参静躺里头,此参普通之极,与寻常所见并无二异。 公子生气,喝道:“阿骨打,你是不是在耍朕,弄一株假参来哄骗?”阿骨打惶恐,他懵了,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族里人不舍参王,果真如汉皇所言,弄了一株假参欺君,可这没有理由,族人不会无故拿他的生命开玩笑。 他心下一急,不由跪倒在地请罪道:“万岁,臣不敢,臣万万不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哄骗您呀!”此帝哼的一声,拂袖别过头去不睬,耶律浚也慌了,替兄弟求情道:“万岁息怒,万岁息怒!”转问阿骨打,“你是不是拿错了?” 阿骨打摇头:“没有!”心下在想,“怎么会错?”自从父亲把这匣子交给他,仆人说一路之上不曾打开,但眼下情形又难以解释。 第1050章 参王显灵 梁雪不忍见丈夫生如此大的气,上前柔声安慰:“也许这便是天意,只能证明他二人有缘无份!”此帝也不想动气,只是如此一来,他好像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今日又不是愚人节,可以任人愚弄,心坎不免有些不是味儿。 岂料阿紫哈哈一声,开始嘲笑起来:“姑娘我都说了嘛,这万年人参岂是那么容易寻获?乡巴佬,拜托你下次扯谎前,能不能先打一下草稿,以免惊到了姑娘,我这颗小小的心灵很是脆弱,可经不起半分吓。”说时以手掬嘴,极为得瑟,胸中烦闷一扫而空。 公子质喝:“够了!”看不惯阿紫这等冷嘲热讽的态度,“你少说两句,行不行?”阿紫莞尔,却作委屈:“你是皇帝嘛,你说怎样就怎样喽,我还能说甚么?”公子好气:“你……”不料这时,奇光乍起,诸人惊疑,但见匣内彩光一闪,跟着盈晕满室。 此刻午饭时间早早就过,快接申牌时分,阳光蕴窗,与室内奇光一较,登时逊色不少。阿骨打惊呼:“活了,活了,万年参又活了!”始才放心,原来族人并无藏私,乃真心与汉皇交好,一时乐得合不拢嘴来。 耶律浚亦是转忧为安,心头甚喜,有了这株万年参王,阿紫提的第一件事总算完成,这下离目标又近了一步,只是心有歉疚:“君子不夺人所爱,成全了自己,却毁了别人。”阿骨打没了聘礼,如何联姻,思虑再三说道:“完颜兄,你的一番好意,小弟心领了,只是你没了这彩头,如何向万岁恩赐姻缘?” 阿骨打笑道:“贤弟客气了,我不打紧,有情人能成眷属,我祝福你们!”耶律浚激动,不知怎生感激于他,阿紫哼了一声,说道:“谁和谁有情,别乱说话,姑娘的第二件事还没说呢?”耶律浚陪笑:“也对,咱先别高兴,听听阿紫姑娘的第二件事吧?” 侍卫捧着那木匣有些手酸,虽说不重,但奇光一闪一闪的五彩缤纷,他距离颇近,似乎要将他的眼睛熏坏一般,难以忍下,双目蕴泪干涩道:“万岁,这参……”话未了,就见一道光急闪,从匣内跳出,纵到那帝身旁,突然绕起圈来。 诸人惊讶,只见一团彩光似有似无,弥恋在公子周身打转,颇具灵性,状若亲昵,仿佛老朋友一般戏弄。阿骨打欢喜,叫道:“造化,造化,原来这个小东西与万岁有缘!”听他这么一说,几人仔细一想,亦觉有理。 公子咋舌:“果真如此?”哪知嘴一张开,那光借机从口里钻了进去,诸人吃惊,公子亦是一愕,嘴合上,奇光顿然消失。他大急,跳道:“这物怎么进去了?”以指干挖,呕吐了几下,欲要将其挖出来,可惜除了苦水,啥也没有。 他不信邪,边抠边跳,就是不能如愿,那光一入嘴里,便无了动静。几人也急,上来帮忙,徒见帝王打个饱嗝,腹下一胀,似有甚么东西钻了下去。几人又惊,听得侍卫嚷叫:“糟了,糟了,万年参不见了!”他等回首,果见匣内空空如也。 阿紫大笑,拍手道:“还看甚么,参王被二哥偷吃了。”极是幸灾乐祸。 诸人回看,果见帝王肚皮一鼓一胀,似个孕妇,梁雪甚是担心,轻唤:“哥,你怎么啦?”公子甚是难受,怕伤及无辜,一把将妹妹甩开:“别管我!”梁雪步子错退,公子使的乃是巧劲,阿骨打上前,将她搀住,致歉道:“娘娘,得罪!” 梁雪凤目只望去一眼,便速速离了此人怀抱,又关心起丈夫来,莲步抢上。不料公子将手一罢,又道:“别过来!”梁雪一怔,不敢不听。 见那帝王双手抱肩,又把身子一翻,不知是他力大还是怎地,诸人只见一道强悍的气迎面刮来,都禁不住步子错退。这气一触上事物,但凡花瓶、茶杯一类,啷呛坠地,都摔了个粉碎。 诸人站稳身形之后,亦觉胸闷气烦,极是难受。此帝“啊”的一声嚎叫,声若惊涛,波似雷鼓,诸人身躯都是猛地一震,看见大气再度袭来。阿紫暗惊:“好强的真气!”拉上梁雪等人,催促道:“快跑!”赶着他们,奔出了御书房。 几人奔出门口不久,徒听轰的一声炸响,御书房内奇光冲天。城中百姓晚归,看见这等奇观,纷纷咂舌,停下足,围在一起议论。 段正淳和梁景二老在下棋,听得外头吵闹不休,吩咐近卫道:“去看看,何事这般吵嚷?”侍卫应诺,出去了。 梁景举棋不定,只因他的左眼一直在跳个不停,无法集中精神。那人出去一会,又匆匆奔了回来,口里只嚷:“怪事,怪事!”梁景不愉:“天未黑,哪来鬼怪?” 侍卫急道:“真的,老爷子若不信,可随卑职出去一观?”梁景嘀咕:“难道当真出了事?”眼望皇爷,段正淳扯上他,微笑道:“走,就听他的出去瞧瞧!” 梁景不及丢下棋子,便被皇爷拉了离座,跟着跄步出门。二老随侍卫来至院中,侍卫遥指,二老顾瞻,不免心下一愕,但见那边上半空,五彩缤纷,奇光直抵云霄,煞是好看。段正淳随口问:“那是甚么?彩虹?”看着又不像。 侍卫答不出,整个人一片漠然,只怕一辈子也没见过这等景象。梁景心一动,叫道:“不好,那里是御书房,莫不是萧儿他?”一提起儿子,二老都比较上心,段正淳不由分说,扯上梁老:“走,去瞧瞧!”梁景魂颤,没命跟着。 轰响之后,伴随着一阵阵灰尘漫出门外。梁雪心焦,念起丈夫还在屋里头,提步就要进去。却被阿紫拉住,她问:“嫂子,你要干嘛?”梁雪不想解释,只道:“哥哥还在里面,我要去救他!” 阿紫大叫:“你疯啦!这事都是二哥搅出来的,你还要进去?”梁雪回嘴:“你才疯呢,哥哥有事,我岂能不管?哪似你这等没心没肺,没血没肉?”阿紫动怒:“我好心提醒你,你反倒骂我,当真……”梁雪不想再听她胡扯下去,当下丹田一运气,震脱此女手腕。 阿紫怀恨,咬牙嗔恼:“你……”就见梁雪头也不回,身影再次闯入御书房。 第1051章 人生如梦 此女一进门,就见尘灰扑面而来,令人呛鼻,她以袖手在面前扫了扫,许久才散。映入眼帘的乃是一片败绩之象,书卷散乱,化作纸片撒满地,瓷碎木屑堆多,桌倒椅翻,黄幔破损迎风而招迎。 乍见之下,此女大惊,这哪里像帝家御书房,分明是个垃圾厂,一着急又念及丈夫。她左右顾盼,此刻黄昏向晚,许许残阳迷恋轩窗,仔细观了一遍,还好于一个角落里看见了丈夫。当上欢喜抢上,只见丈夫盘膝打坐,双目闭紧,周身彩光萦绕不绝。 岂知触及那光,梁雪“啊”的一声惨呼,娇躯竟被反震了回来,纤足连退,整个人不及站稳,就被外来一人托扶身子。肩头一实,此女回首,原来是段正淳把手搭在她肩上,将反震力道接下不少,面上一动,道了一声谢谢。 段正淳松了手,梁老始赶上来,心疼女儿问:“有没有伤着?”梁雪摇了摇头,此老悬着的一颗心,始才少松,一看见儿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是好气,就要过去骂人。 梁雪阻止道:“爹爹,切莫动气,暂且息怒,哥哥正处危机关头,不能打扰,否则定会走火入魔身亡。”此老一听女儿说得严重,不敢造次,只得且先把气忍下,琢磨着秋后算账。 恰时阿紫三人也重回御书房内,见了这等情景,亦是吃惊不少。不敢吱声,但见帝王满头大汗,面色青一块,紫一块,白一块,然后又变红一块,各种颜色连番变化。这小小的一面脸孔,便似一面染色镜,不停地调味着佐料。一众相视骇然,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帝王眉头一蹙,热汗滚下,情节一变。他急于赶路,只觉身处一片黑暗之中,心下少许砰然,只把眼四周顾盼,然不辨东西南北,更无前途,仿佛身处缥缈之巅,又好似如临地府,唯一一丝奇光就在上头引路。无奈之下,只好跟着它走。 也不知行了多时,只觉口干舌燥,身上难耐不已,实是不愿走了。转来转去,都像在原地徘徊似的,不免招手唤:“小家伙,你到底要领朕上哪去?不行了,朕口渴,要歇一阵。”也不征求那光的同意,自个就先坐了下来。 屁股一轻,说也怪,坐的居然不是地面,好像空气一类,无根无实,他实在糊涂极了。那光也随他停下不走了,突然摇曳一换,变作个小童模样现身。 公子一惊,见此娃虽得人身,却不脱本草之气,细观之下咂舌:“你是人参王?”记得那株万年人参化作奇光,进入了自己嘴里。 人参娃不答,只把双眼瞅上天,公子质疑:“这是甚么意思?”想要问清楚时,那娃摇身一变,又化作一缕强光飞升高空,万里漆黑,只独一星闪烁。 公子忖思:“星辰?”摇摇头,又觉不像,天地之大,他到底是在哪里?为何尽是黑暗一片,连灯也不点上一盏,难道这里的人缺钱,穷得连蜡烛或香油都买不起,心中祈盼光线许久,这口中“光明”二字,不觉脱口碎念而出。 岂知奇景乍生,那星光虽弱,却有无边法力,一瞬之间万里腾云,强大的光线掩盖住了这无间的黑暗。此帝甚喜,他似乎明白了些甚么,正想开口说谢,不料景象一失,又把他拉回了现实。 他满脸是汗,口里喘息道:“我明白了,朕明白了……”正所谓邪不压正,光明虽弱,只要坚持,总会有披开云雾见青天的那一刻。好似金子,深埋地下它也总有发光的一天。 此帝连日被梦魔所扰,那都只因心神之故,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好如人生,人生本如梦,只是世人执著,万事皆离不开一个“贪”字。为权,是贪;为钱;是贪;为名,是贪;为利,是贪;就连为情,亦是贪。 只是世人不愿从这一场长梦中醒过来罢了,哪怕到最后是一场噩梦,落得一无所有。此梦,也甘愿去做,谁叫,这就是人生呢! 诸人眼见帝王清醒,心下都好一阵高兴,梁雪正想上前相搀,却见丈夫站直身子,奇光从帝王头上延至足下,一层层褪去。此光一消,公子又复潇洒模样,微乱的头发黄巾佩束,一领尘灰污染多时的袍子,也如换新颜,浑身透着一股仙气。 梁雪大惊,只见丈夫天庭饱满,面色越加红润,比以往更增一分无法言语的气息,肌肤更见冠玉。她傻了眼,怔住了。 公子微咳一声,拂袖道:“这里的空气怎么如此之沉?闷死人了!”快快抢出来,岂料梁景把手一横,阻了他去路:“你弄甚么名堂,如何将这里变成这副模样?可知御书房是庄……”公子打断:“坏了,可以叫人收拾修理嘛,那么啰嗦!”扔下这话,提步就走。 梁老有气,指着儿子的背影对段正淳抱怨:“皇爷,您瞧瞧他?”段正淳苦笑:“梁兄,算了吧,他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东西旧了,也该修修!”即刻传下令去命人抢修。 此老无奈,唯有一叹罢了。 公子转出院中,一展筋骨,但觉四肢百骸无不舒服,缓吸一口空气,腹下极为受用。徒闻鼓噪吵耳,他一回头看见阿紫三人从御书房走了出来,似乎在争执些甚么?公子问:“在争甚么,吵得朕耳朵不得清净?” 阿骨打见了帝王,有了一线希冀,奔前几步说道:“万岁,您来评评理,臣拿来了万年参,阿紫姑娘却不认账。”公子指责道:“阿紫,这便是你的不对了,这回朕也帮不了你。” 熟料阿紫噗嗤一声,笑道:“我哪里不对?”嘴一勾,带上一抹邪气,“他说他有万年参,那么请问在哪里,可否取出来让本姑娘开开眼界?” 阿骨打生气,即指:“你……”你了半天,又说不出话来。 公子叹道:“阿紫,你忒也调皮,明知万年参钻入了朕的肚子,你又来说词。如此胡闹,岂非存心?好了,第一件事辽王过关,请你说第二件事吧?” 阿紫委屈,撅嘴道:“说就说嘛,你干嘛那么凶?”这时,梁雪领着二老出来,段正淳好奇问去:“萧儿,你们在说甚么第二件事?”阿紫一听,灵机一动,抢到父皇跟前作泣道:“爹爹,二哥他欺负我,您要替我做主啊!” 第1052章 讨价还价 段正淳一听爱女之言,果然袒护她,冲帝王道:“你又想在你妹妹身上打甚么注意?”公子好气,且先忍着,理壮道:“父皇,麻烦您在怪罪儿臣之前,能不能先把事情打听清楚了?”段正淳一愕,不由得道:“怎么回事?” 公子唇勾,眼望阿紫,似有意又似无意问她:“是你说呢,还是由朕说?”阿紫尴尬一片,微微踌躇,唇下一咬:“你说便你说,难不成还编出甚么稀奇古怪之事来?”公子笑道:“不敢!”诸人都是一怔,看来兄妹二人卯上了。 果然,此帝将辽王向阿紫求亲一事,而阿紫亦考虑设下三个难题考研此人,然第一题辽王已算通过,但阿紫死不承认。二老听后,这才恍然,原来那道奇光竟是万年参王,真是又惊又喜,惊者,世上竟有此物;喜者,此物与儿有缘,如今同化一体。 段正淳哼的一声,转向阿紫,些微着恼:“你这孩子,险些又谎话瞒骗于我,既然应承人家,又何故毁诺?似你这等出尔反尔的行径,怎配做我段氏子孙?”阿紫听说,眼眶一酸,晶莹滚落,抹袖道:“你们合力欺负我?姑娘不干!”就要跑开。 梁雪将她拉住,柔声道:“阿紫,别再让父皇懆心了。”阿紫生气,一把将她推开,双目闪烁泪光,唇动:“连你也这么说我?”梁雪不答,阿紫凄然一笑,望扫诸人,满尽嘲讽之意。段正淳顿足,急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情绪化?”阿紫咬唇不语。 公子劝说道:“阿紫,别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若对这桩婚事不满,大可事前不该轻易许诺。既然许了,就该有始有终,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你不是还有两件事要辽王去办吗?倘若其中一件不如你意,只能怨你二人无缘了。” 果然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阿紫听了兄长之言,暗有所悟,心道:“对,我不能泄气。第一件事只不过是姑娘我大意,一时失策。如今难以挽回,也就不必在意了,嘿嘿,我还有两件棘手之事,只怕你这厮穷其一生,亦不可办到。” 一言念此,她一改面脸笑说道:“也罢,既然辽王有此诚心,姑娘我又如何不给机会呢?”耶律浚见她展颜而笑,心也跟着高兴,当下起手问道:“能得姑娘芳心,耶律浚此生无憾,请姑娘将第二件事说出来吧?” 阿紫哼了一声,不屑看他,只道:“听说有一种名叫火凤凰的鸟,姑娘喜欢它的羽毛做衣裳,你去把它取来,我便好生欢喜!”此话一落,众皆轰然,段正淳不愉:“阿紫,你这是干甚么?火凤凰乃一种神鸟,也只在神话之中出现,你如此做,分明是刁难人家。” 此女不睬,尽管得瑟:“没有三两三,又怎学那愚公移山?他既然说喜欢我,那我就得考考他究竟有多喜欢,如果这件小事也办不妥,还谈甚么长相厮守?”段正淳急了:“可是你这……”耶律浚上前一步,叫断道:“段皇爷,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此事我会解决。” 他转望阿紫,诚心问:“阿紫姑娘,这便是你提的第二件事么?”阿紫嘴角一勾邪,不去看他,斩钉截铁道:“不错!”耶律浚听后,怔了一会,突然一点头:“好,我答应你,一定将火凤凰的羽毛,亲自带到姑娘面前,以证此心。”话罢,转身就走。 一众哗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阿紫亦像被此言吓到了,愣了愣,开口急叫:“慢着!”阿骨打欢喜,说道:“阿紫姑娘,你是不是改主意了,不让耶律贤弟去?”阿紫冷笑道:“姑娘才不会变卦,只是我担心他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万一一辈子也寻不着,也要姑娘遵守前言,等他一辈子吗?” 耶律浚心下一痛,不由止了步,也不知是他瞎了眼,还是鬼迷心窍,居然爱上这种凉薄的女子。为了她,自己可以独身去涉险,可眼下她连一句好话也无,不禁双眼一合,两行清泪缓缓滚下,并不回头只问:“那姑娘你想要如何?” 阿紫嘻嘻一笑,说道:“这个嘛,至少得有一个期限吧?”耶律浚失了主意,结巴:“这……我……” 公子叹道:“阿紫所言,也并非无理,万一辽王你一去不回,那她岂不要等你一辈子独守空诺,朕想你也不忍心吧?”耶律浚点头,他委实不想。 此帝又道:“既然如此,那朕便予你一个月为期限,不管火凤凰有没有找到,一个月之后你都得回京一趟,将此事做个了结。辽王你认为如何?”耶律浚同意:“臣遵旨!” 阿紫极力反对:“不成,一个月时间太长了,姑娘等不了!”公子忍气,问她:“那你认为多久方合适?”阿紫伸出左掌,说道:“五天!” 阿骨打一听,立马咆哮起来:“甚么?才五天,你也太欺负人了!”耶律浚心底有数,这姑娘根本就不喜欢他,但承诺即下,就要遵循游戏规则,哪怕一败涂地,他也要输得像个男子汉,扯住贤兄道:“没关系,五天便五天,我……” 公子喝断:“阿紫,你太胡闹了,五天时间能走多远的路?你这哪里是出题,分明是羞辱人家?”这回段正淳也不帮她,几人均向着公子这一边。 阿紫大怒,牙齿咬响,她只想决定自己的终身而已,难道这也不讨喜。知道跟兄长对着干,决没好果子吃,如今强援父皇也倒戈相向,凶吉实难预料,便道:“好吧,算我不对,五天时间确实不够,那就十天。” 公子好笑,说道:“你当菜市场买菜,讨价还价?”阿紫撅嘴:“你待如何?”公子道:“一口价,一个月不变!”阿紫不服:“你无理!”公子道:“朕怎生无理?” 眼见兄妹二人吵个不休,梁景出来劝架:“都别争了,就半个月!”二人果真不再说,只是臭脸相向。 耶律浚谢过老爷子力挺之恩,回去收拾包裹,预备明日启程寻访火凤凰。阿骨打相送,说道:“贤弟,不如我陪你一块去?”耶律浚苦笑:“好兄弟,不必了,你的万年参给了我,你的亲事也得耽搁,有时间好好求求万岁,他是个明君。” 阿骨打点头:“我晓得!那你从何处寻起?”辽王望着窗外满天繁星,若有所思:“我也不知道,随缘吧!” 第1053章 怪女儿多事 辽王耶律浚独身一人上路,不带一兵一卒,他的随从留在馆驿,由阿骨打统筹。送别之后,这哥儿也转回了城里,一个人上酒楼透透气。 约莫巳时初分,阿紫闲得无聊在宫内闲逛,此刻停足,半坐于池畔,倚石栏而观。池水清澈见底,水中红鲤游来游去,偶尔泡冒出头,多般自由。石桌旁置有饲料,此女略取一些于掌,淡然撒下池中,群鲤争来抢食欢吃。 日子无聊,浑无半点激情,女甚觉无趣。若不是帝王有交代,半月之内,不许她离京一步,这种鬼地方,她才懒得待下去。支腮趴靠石栏,两眼无神,随意又丢下一些饲料,烦闷极了,暗叹一声,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戏弄那甚么辽王,应承三件事了。 今日之苦,维她自个背,只觉双目凄然,无意一瞥,却瞅见父亲段正淳从小径上匆匆走过,心下一动:“没人陪我玩,至少爹爹还是疼我的!”兴奋跑去找他。 奔至假山前,见他正要从侧门窥出,有些纳闷,嘟了一下嘴,稍作沉吟。虽觉奇怪,但也不去在意,只唤一声:“爹爹!”跟着跑了过去。 岂料她这一声“爹”叫得段正淳浑身胆颤,害他唬了一惊,额上冷汗涔下,步子蓦然一止,转过身来,见是女儿阿紫,魂慑,一抹额汗舒了口气,恼问:“阿紫,是你啊,吓了为父一跳。”阿紫纵到父亲跟前,深觉奇怪,不由问:“爹,您如此紧张,在害怕些甚么?” 段正淳魂定,不愉道:“爹几时怕了?”阿紫道:“没有就好。”说时一直揣摩父亲神色,见他面色不佳,心下一定藏鬼,她本是个喜动之人,父亲行径有疑,岂能错过,于是又问:“爹,都快午饭时间了,您这是要上哪去?”段正淳含糊道:“爹要出宫走走!” 阿紫才不信他,故作理解,微微颌首:“哦,这里是偏门,要出宫得走好长一段时间,您为何不从正门出去呢?”段正淳一怔,没好气道:“小孩子家家管那么多事干嘛,爹待在宫里烦,没事走走长路,锻炼一个筋骨,有益身心健康,你以后也要多走走。好了!”一搭女儿柔肩,满是溺爱之色,“爹走了,没时间陪你,你自个耍子!” 此女满腹疑团,眼见父亲就要离开,突然心生一计,又叫住道:“爹,您私自离宫,此事二哥可曾得晓?”段正淳方走两步,乍闻女儿此问,急转过身来说道:“阿紫,此事千万别跟你二哥说……”看见女儿目光泛异,正望着自己,不由得住嘴。 阿紫问:“爹,不跟二哥说甚么?”段正淳有气,怪女儿多事,当下训道:“为父可是你们的父亲,我要上哪,需要向儿女禀报么,真是的!”仍了这句,起步就要走。 不料阿紫嘿嘿一声,作笑道:“女儿知道了,此事爹爹不让二哥知晓,定然…定然…”故意一连说了两个定然,就是不接后面的话,令人一听,有一种高深莫测之意。 段正淳虎躯一震,心忖:“此女鬼怪精灵,莫非当真知道了些甚么?”又转回身去,问她:“定然甚么?”阿紫知父上当,故意胡说:“定然是爹爹您老当益壮,铁树再度开花,要出宫寻花访柳,自在风流,因此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有大门不走,偏抄远道。” 言到此处,故意停顿了一下,自己越说,老父的面色越加难看,不禁暗下好笑,又续道:“爹,您老大可放心,就算二哥将我剥皮抽筋,女儿也不出卖爹爹,您就放心出去耍吧?”段正淳只涨得满脸通红,一味顿足,跳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 以前他是风流,处处留情不错,但如今有几美为伴,又无官一身轻,倒也乐得逍遥自在。又哪有那份心思去祸害哪家闺女,只是见段誉为了语嫣日渐消瘦憔悴,他瞧了不忍,势要撮合这对苦命鸳鸯。 日前他曾飞鸽传书回大理,将四户卫传召来,暗访王妃刀白凤下落,盼其能回宫劝说儿子,令他重新振作,然后一块想法子帮助二人。四将果不负所望,在城外一处隐秘所在探得刀白凤下落,然二子梁萧身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政事为重,不想偏劳于他,因此想亲力亲为,避过他的亲兵,想从这里出宫,岂料遇上了刁女阿紫。 耳听此女这等戏辱于他,委实好气,不禁骂道:“阿紫,你越来越过分了,连爹你也敢拿来开玩笑?”此女不以为耻,笑道:“爹,您本性如此,又何必不好意思呢?”段正淳大气,扬手欲打:“你……” 阿紫干脆闭上双眼,凑上前去,说道:“您打吧?反正我们兄弟姊妹几个都是您在偷欢时,一时不小心留下来的意外,既由其生,便由其灭!”段正淳气甚,面上青一块,紫一块,胸下一痛,急捂着胸口跄退好几步,忍下气说道:“不消说了,爹都告诉你!” 阿紫嘻嘻一乐,说道:“爹,您这又是何苦呢?早说不就不用生那么大的气了么?”段正淳气结,只是暗下在恨:“段二啊段二,你上辈子到底造了甚么孽,要她们这辈子来寻仇?”咬牙切恨,听女儿叫道:“爹,您这是咋啦,有话快说呀,别憋着,这样很容易得内伤?” 段正淳此刻连气也不会了,只得淡淡道:“为父出宫,只想见凤凰儿一面,求她劝劝誉儿。”阿紫一听,不乐意了,撅嘴道:“又是凤凰?凤凰,我阿紫跟你有仇啊?”段正淳细听之下,想起昨夜之事,心生来计:“我还治不了你?”便道,“辽王取回火凤凰羽毛,你可是真心下嫁于他?” 此女扁扁嘴:“才不呢!那丑八怪人长的丑且不说,又是契丹夷种,本姑娘怎会嫁他,除非瞎了狗眼?”段正淳叹道:“既然不愿,你又何苦戏弄人家,火凤凰是否真有此鸟,亦不得而知,辽王要穿越深山去寻,那里野兽聚多,却也是九死一生啊。” 阿紫不愿听,岔开话题道:“爹,别就提那个讨厌的人了,说说你的凤凰儿吧?”段正淳心道:“待辽王果真将羽毛取回,届时萧儿做主,容不得你不嫁。”经此一事,皇爷有意要将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儿远嫁掉。 第1054章 咱家摊上事了 午阳折射,温馨怡然。公子翘着二郎腿在偏殿审批奏折,昨夜那一场无妄之灾,将好好的一个御书房给毁了,如今工匠正在赶修。今日只好移足此殿办公,原本今日的事儿忒多,昨天的奏折百官要重写,幸好梁雪和刘进来帮忙,一齐处理掉了。 此帝双手一按御案,大吐了一口长气,说道:“总算忙玩了,二位多谢啦!”起手作揖,梁雪嗔恼:“哥,你又来了,我们都是你的至亲,帮你也是应当,却怎地如此拘礼?”刘进附和:“就是,就是,二哥若多说一个谢字,你以后别说请,哪怕是求,我也不帮你了。” 公子道:“瞧你说得,又生分了不是?”刘进掬嘴,傻笑:“我还不是学你!”公子一愕,突然发笑:“学得好,学得好!”从座上走出来,“午饭时间到了,咱们去用膳吧!”刘进忸怩道:“不了,我要出宫一趟,你和嫂子二人就共进日光午餐吧!”公子问:“你这是何意?” 刘进腼腆,不好说词,面上一热,脑袋低垂着。梁雪掩袖,笑道:“哥哥,你就别为难他啦,进哥哥这是佳人有约,岂会稀罕宫中这粗粮?”公子听说,却才恍然,今朝诸葛将军上表,居然请求万岁赐婚给他女儿和靖安王,此老不再强迫他立后,甚是意外。 不由得戏说道:“好个靖安王,似瑞叔叔这等顽固之辈,你竟也有法子降服,令他甘愿为你二人讨旨赐婚,你本事可不小啊,看来朕以往忽略你了?”刘进尴尬,面红道:“二哥,你休要取笑我,小弟是个甚么料子,你会不知,这哪里是俺的功劳,那是……” 公子指责道:“你呀你,得了便宜还卖乖,想我静云妹子,是多好的一个姑娘,你和她能同结连理,那是你多大的福气。”刘进应诺:“是是是,乃小弟我高攀了。”公子道:“瞧你这性子,朕话还没说完呢?想我进弟乃堂堂一王爷,憨厚质朴,重情重义,她诸葛静云能招你为婿,不知修了几辈子的边幅,才有这等奇缘。” 刘进笑道:“二哥,您未免高抬小弟了?”能得二哥亲口一赞,其弟心下甚喜,比他成亲还高兴几分,公子摇头,指道:“你呀你,总是这般谦逊!”刘进道:“二哥,莫说了,您还是赶紧挑个良辰吉日赐婚吧?” 公子喷笑:“朕刚赞你两句,怎么,又急啦?”梁雪一旁帮衬:“哪有做新郎官的人不急,谁像你,新郎官都当几回了,自不在乎?”公子尴尬:“你又恼我啦,朕只不过揭了两次盖头。” 梁雪生气,咬唇道:“怎么,两次嫌少啦,那以后要不要多来几次?”公子连连拒绝:“不必了,不必了,有你们两位夫人便好,朕又岂敢再奢望?” 刘进听得别扭,他二人打情骂趣,浑然忘我,这不是耽搁他工夫么,便道:“二哥,你有时间不如跳个日子,时间拖久了,我怕老将军突然反悔,届时陪了夫人又变光棍?” 公子想笑,却不能笑,仔细一想,兄弟此言在理,诸葛淳瑞那人虽说守信,较固执,一件事硬到底,但毕竟年纪大了,静云又乃其独女,老顽固的心思特别难猜,早一刻解决此事,亦是好的,便道:“也罢,日子朕来定,你不必烦恼,眼下先去填饱肚子才是正理。”三人相视而笑。 刘进言道告辞,匆匆离开,岂料脚跨门槛时,被外来的人撞倒了。只因那人奔行过速,撞倒刘进之后,旁避了一下,见是兄长靖安王,连忙歉疚道:“三哥对不住,妹子事急,并非故意,望你谅解。” 王爷屁股一痛,摸了摸,没有呻吟出声,抬头见道歉的人居然是阿紫,有些吃惊,自从认识此女以来,从未见她向人道过谦,只当听错,不由怔住了。 公子二人赶去,合力把个刘进搀起,回头对来人说道:“阿紫,你怎么来了,朕不是让你留在自己宫中静思己过吗,怎上朕处寻乐子?”阿紫不答帝问,只嚷:“出大事了,咱家出大事了?” 三人又相视而笑,公子吩咐道:“进弟你先去吧,记得小心看路,别让甚么阿猫阿狗又给撞伤了。”刘进应是,转身便要离去。 阿紫抢上,阻止他:“不许走,你们三个甚么意思?”刘进向来量大如海,不与她计较,只说:“阿紫,三哥有事,你若有甚么话跟二哥说吧,我要出宫一趟,时间来不及了,烦你让让?”阿紫狐疑:“出宫?你也要出宫?” 刘进浑无心计,点了点头:“是啊,我要出去,你请让道吧?”公子却不同,他心细如尘,听阿紫弦外另有所指,于是问:“阿紫,听你之意,可是有谁出了宫?” 此女诡异一笑,道:“怎么,开始注意到我啦?”梁雪莲足一动,上前道:“阿紫,你就别卖关子了,是谁出了宫赶紧告诉哥哥吧?”阿紫好笑:“哥哥?嫂子,你叫得可真顺耳呀!他是你丈夫,难道不是该称一声相公吗?”梁雪闻言,面上一热,叫惯了难以改口。 公子不愉,过去护着梁雪:“阿紫,你有话快说,少扯一些有的没的。”唤,“进弟,你先走!”刘进点头,阿紫不肯,叱道:“谁也不许走!”公子动怒:“你反啦,敢跟朕叫嚣?” 阿紫听兄长怒起暗惊,却才知失了分寸,不由示弱道:“好嘛,好嘛,我说便是!”公子暂且忍气,听她说道:“爹爹悄悄会刀白凤去了,小妹特地来告诉你一声。”公子听了,不免好气,训道:“刀白凤乃父皇的原配夫人,将其寻回,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阿紫,我说你跟着凑甚么热闹?”阿紫委屈。 公子暗赞父皇深明大义,他早该如此做了。人的一生,谁不难免犯点错事,更何况是父对不住刀白凤在先,处处在外留情,才遭致刀白凤的报复,岂料一失足回首已是悔当初。段正淳能有此胸襟,若是能原谅刀白凤的过错,那才是真正的男人,公子祈盼着。 忽听梁雪问:“父皇一个人出去的吗?”阿紫点头,梁雪琢磨一番,又道:“不对,不对!”三人追问:“哪里不对?”梁雪答:“我总觉事透蹊跷,当中恐防有诈?” 第1055章 自求多福 公子细量之下,深觉梁雪之言在理,段正淳独自一个出宫,他有些不放心,便问阿紫:“父皇要去的地方,你可是知道?”阿紫神秘一笑,扁了扁嘴这才答复:“这个我当然知道!”公子道:“好,那你带我们去!”阿紫爽快答应了,当先领路,三人跟随在后。 岂料这时外间走来一人,是那王语嫣。四人一见,相视愕然止步,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公子才道:“进弟,恐怕你不能陪静云了,先和她们去瞧瞧情况,我随后即到。”刘进“啊”的一声,满脸愁容,丧气说道:“我倘若失约,云姑娘会杀了我的。” 公子安慰他:“不怕,有朕在,届时我替你解释清楚,谅她也不敢对你胡来。”刘进深深一叹,说道:“眼前也只好如此了。”对梁雪唤道,“嫂子,咱们走吧!” 梁雪一颗心怦然不已,乍见王语嫣来访,不知怎地,心中有些不是味儿,一直瞧着她不放,对于刘进所言,宛如不闻。刘进深觉奇怪,知她又多想了,再唤了几遍,此女才回过神,微讶:“甚么?”刘进苦笑,心道:“二哥,自求多福吧!”劝梁雪离开。 此女一个脚步一回头,看看王语嫣,又望望兄长,两人无语,只四目相对,其夫神色尤为复杂。她暗叹一声,随二人离去,不再回头。 眼见三人渐渐消失,公子却才心性魂定,笑请道:“屋里坐吧?”王语嫣展颜,极力饰掩尴尬,移足入内,她美目顾盼瞻看了一下,见御案折子堆高,不由问:“这么早便把政事忙完了,你真是个天才!” 公子不知她此言何意,摸不着底,陪笑道:“哪里,哪里,是雪儿和进弟帮我,朕……才腾出时间。”王语嫣回眸一笑,说道:“原来是这样!”公子笑请她坐,此女亦不客气,一撩直裙,于一旁交椅上安然坐下。 此帝又去泡茶,给她沏了一杯,王语嫣接过,皮肉皱动:“谢谢,你是一国之君,劳动您亲自斟茶,小妹怎消受得起?”公子道:“别客气,自家人切莫说两家话,朕有幸给你沏茶,算是……算是……”王语嫣抬头问:“算是甚么?” 公子一怔,褪去一身骄傲,和悦道:“算是朕弥补以往对你的诸般歉疚吧?”王语嫣好笑:“弥补?歉疚?嘿,你以为区区一杯茶水,便可弥补这一切?”公子道:“朕知道不可以,亏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王语嫣暴跳起来,质问:“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般待我?”公子懵懂:“朕如何待你了?我一直视你为亲……”王语嫣罢断:“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双眼满含希冀,深深望着帝王,希望他懂。 公子自然懂,只是他不能,当下别开头去,不愿面对,说道:“但是朕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除此之外,一切都是超出界限。”王语嫣很不甘,说道:“你就这么狠心,连一丝丝机会也不肯给我?” 此帝回头,问她:“语嫣,你何出此言?”王语嫣凄苦一笑,双眼一闭,两行清泪不争气滚下:“我何意?你深爱梁雪我知道,但你既然可以给银川机会,为甚么就不能给我机会呢?”公子大惊,虎躯一颤,后退:“你……你在说甚么,咱俩可是亲兄妹?” 王语嫣冷笑,苦苦的道:“怎么到了现在你还要瞒我,我根本就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公子咋舌:“你……你怎么会知道?”听他这般诧异,王语嫣不知该喜还是悲:“若要人不知,除非她莫为!” 公子又退去一步,筋麻:“你……你是指师姊?”王语嫣不答,公子开始不能冷静了,只想,天啊,此事师姊怎会告诉语嫣,不是说好了谁也不说,就是连父皇亦不能吐露一句,如今语嫣得知,天下岂不大乱? 王语嫣管不了那么多,自从知道她和梁萧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不知有多开心,为了爱,她已经豁出了一切,就算母亲要遭受身败名裂之厄,她也顾不上了。其实二人若能够结合,这也是阿萝一直以来的努力。 没有枷锁的人,好如放出笼子的鸟,一切都充满生机和新气。王语嫣直奔过去,从后面紧紧地抱住帝王的虎躯,面贴其背心,落泪道:“萧郎,我们已经没有了束缚,难道你就不能好好地爱我一次吗?” 公子魂儿一颤,听王语嫣说得可怜,他并不是没有慈悲心肝的人,一时不忍,不免微微动摇。缓缓转过身,面对着她,见眼前的佳人哭得跟个泪人也似。伸大袖轻轻擦拭她的眼泪,好生心疼,王语嫣喜极而泣,又扑的一声,钻入他的怀里,尽情放肆。 离了宫闱,行走闹市,繁华若昔,商旅往来如常,小贩吆喝,声声催钱,每一句发自肺腑,只为饱餐一顿,养活家人。小小的一个心愿,仅此而已!梁雪行走其间,心下不安,她也不知何故,适才一见那王语嫣之面,便生一种不好的预兆,仿似要生甚么事端? 阿紫蹦蹦跳跳前头领路,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时不时回头,抱怨上一两句。这会转过闹巷,眼见离城门尚有好长一段路程,即驻足回首:“你们两个怎么比蜗牛还慢,这等走下去,甚么时候才到?”梁雪不闻不见。 刘进焦急,低声唤:“嫂子,咱们是不是走快点,省得阿紫这小丫头老找茬?”梁雪不答,反问:“进哥哥,你说哥哥如今在和王姊姊干嘛?”刘进好笑:“哎呦,原来你是在为这事担心呀,兄妹二人能有甚么事,顶多喝喝茶,聊聊天!” 梁雪仍觉不安:“果真如此?”刘进点头发誓:“我保证!”心下却想:“唉,二哥呀二哥,你怎么净学父皇?既知是孽缘,我想你还是知道分寸的吧!” 经刘进的开解和保证,梁雪但觉舒坦多了,胸中闷气一扫而光,昂首阔步,加快脚力道:“进哥哥,咱俩比一比,看看谁的脚程快?”也不等刘进同意准备,一提气,已然奔出老远。 刘进摇摇头,傻傻一笑,有时候梁妹妹比较敏感,尤其是遇上二哥的感情事,也许这便是女人的天性;然有时候一经想通,又比任何人都释怀。他奈何一叹,悄悄跟上! 第1056章 真的是你 春风轻轻柔送,淡阳移影,见那树荫为遮,化遍地光圈。段正淳出了宫墙,按四户卫所指路线一一寻访,出了城门,往东行七八里路。那里是个人烟稀少的慌野,他行走其间,艾麻高枯,新嫩吐蕊,一幅败中求新之象。 段正淳心下嘀咕:“这哪里是个人家,分明是个荒野之地!凤凰儿打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怎生吃得这等苦?会不会是四人打听错了?”既不敢笃定,又存一线希冀盼望可以找到她。 于荒野转了一圈,除了周旁老树围绕,地势广阔外,便是高麻阻路,浑无一处人家。时维初春,响午之后的太阳虽说不烈,却也偏大。这皇爷午饭尚未进食,行了多时路,难免觉得口干,欲寻些许水来解渴,但方圆虽阔,哪里又有水源,不禁犯难。 又行了一阵,登上山坳,才停下足歇歇脚,坐在枯草堆丛,头上风迎,甚觉凉快,心道:“这般走下去不是法子,我得另谋他途!”念通此理,便站直身来,顾盼一下,瞧瞧哪里才是近道,可以顺利穿过这片枯麻山岭。 他目光犀利,远远地瞥见日头下有一间茅草屋,心头激动:“凤凰儿该不会就住在那里吧?”兴喜之下,又哪里管口干力乏,只身穿梭。 运上轻功,不消一瞬,即来到那茅屋前,稀稀落落浑篱笆路,周有高麻为绕,内置一块空地,为院落;三间茅屋并列,厨厅厕分明。正中一间房门与柴扉相对,远远地便见几块山石砌苔。痕上爬绿,草色入帘枯中带青。 段正淳近前,往里望去一眼,偌大山中,有此小小茅草屋,倒也非一般。他唇上勾笑,往里唤了声:“有人家吗?”三五遍之后,可惜无人应他。 微一踌躇,大手按着柴扉,轻轻拉开,鼓起勇气,不管里面有人或无人,刀白凤在与不在里头,他都要进去瞧个明白,不然晚上睡觉,难以安寝。 他先开正中那间屋子,木门一推,迎头山风之味浓郁扑来,内里不大,布置朴简,右开一窗,原来是间卧室,左首墙靠木床一张,被褥叠好,极为洁净,像个惯住之家。段正淳略瞥去几眼,不见有人,也就不进去了。 转看其余二屋,也是无人。他甚觉奇怪,抹一把桌椅灰尘,起掌捏看痕少,不觉疑窦丛生,像山间这等烈风,吹来的尘埃一定很多。然此处偏这般干净,却不见个人影,这是何故?想不透,折回院中。 高山的风捎来,往往伴有几片枯叶零落,寂寥景生,不由声叹:“绮陌九衢,悉迹寻踪,尺素锦字三生缘浓;数片枯荣,迎风绕思,往事成空不如一梦;炉灶青烟,残云暗涌,此情难绝何日何年。琦年玉貌,墨翰兰亭,琼台仙葩谁赋才情;风姿卓越,语笑嫣然,惘然不过浮光掠影;可叹水中望月,雾里看花,欲语含休绝代风华;悠悠我心,谁曾与懂?悠悠我心,谁曾……”吟未了,忽听一声质喝:“哪个在此吟词?” 段正淳怔忪,一回头见个美貌妇人推柴扉而入,她身材婀娜,一领素袄披身,丝发盘结,少片头巾为束,鞋小泥不沾底,走起路来如细柳摆叶。 这皇爷吃了一惊,叫去一声:“凤凰儿,真的是你!”既惊又喜,惊者,昔日王妃今作村妇打扮,别有一番韵味,险些认她不出;喜者,消息属实,四户卫不曾打听错来。 那妇人错愕,抬眼望去,眼前这雅士竟是昔日的丈夫,不由好笑:“好一个悠悠我心,谁曾与懂?段皇爷您不好好在宫中纳福,却上民妇这荒山野岭来,到底贵干?” “民妇?”段正淳一听,好生骇然,才多久不见,此女居然自称民妇,不觉讽刺,苦笑道:“我千辛万苦寻到你踪迹,上这里只想请你回家。” “回家?”刀白凤嘲讽,“民妇没有家。”段正淳道:“你怎么会没有家,皇宫不就是……”刀白凤笑断:“段皇爷,也许您不记得了,那里是你家,我早已被我丈夫赶出了家门,如今这片草庐……”一指茅屋,“便是民妇的栖身之所!” 段正淳深觉内疚,歉然道:“凤凰儿,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当初我也是一气之下才说那番重话,如今都过去了,你能原谅我吗?” 刀白凤胸中怀恨,嘴上却道:“不敢,您是堂堂的皇爷,民妇只是区区贱下,又岂敢说甚么原谅不原谅之言。这里不适合你,还是趁天色尚早,赶紧下山离去吧?” 段正淳痛心,说道:“听你这么说,你仍是不肯原谅我?”刀白凤赶人:“快走,快走,我这里庙小,供不起你这尊大佛。”段正淳争她不过,被推出柴扉之外,听砰的一声,那刀白凤将柴门重重掩上,背对着他,眼里酸涩无比,很快珠泪儿盈眶,就要滚下。 皇爷不肯走,停足茅屋外,说了多时话,又晒了一天太阳,实在口干乏极了,拍敲柴扉道:“凤凰儿,就算你不念夫妻之情,也该顾朋友之义。你看我赶了一天路口渴了,进去喝一杯水再走吧?” 刀白凤听说,鼻头一吸,动了恻隐之心,就要开门,在侧身转动之际,又开始动摇,心道:“不行,不能让他留在这里。”又极力忍耐,狠狠道:“你快走吧,不知远客来访,舍下不曾烧好茶水接待,你从前面那里下山,到了市集再行讨水喝。” 段正淳愕然,不知此女何意,说话竟这等颠三倒四,就算她不肯原谅自己,把自己视同远客,亦也不怨。可是自己来时,何曾看见甚么市集,不免寒心,问道:“你就如此狠心,连一口水也舍不得给我喝么?”刀白凤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只在心里祈盼,他能快些离去,不要再纠缠了。 皇爷不明白,为何刀白凤就是要赶他走,哪怕再绝情,也不会连一口水也吝啬吧?于是在柴扉前大声咆哮,质问她这是为甚么? 二人僵持了好一会,刀白凤心下凄苦一片,拗丈夫不过,就要回头相告缘由,哪知这时一个细声阴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既然来了,又何必急着让他走?” 刀白凤面色大变,催促丈夫道:“快走,你快走啊!”段正淳不知发生了何事,又因何妻子如此紧张,抬头时却见一人立在院中。 第1057章 夫妻同林鸟 那人黄巾氅服,作道家打扮,方脸颏下须长,岁约中年,令人一见,颇有几分仙骨之风。段正淳惊疑不定,院中怎地凭空出现一人,他适间已经遍访过几间屋子,里头并无人迹,然此人却从屋子大大方方出来,难不成他懂隐身之术? 刀白凤忽见此人现身,面上已无半点人色,只吓得两腿哆嗦,心头闷着一口浊气,急跳加剧,唯一的念头便是丈夫。她不及解释,回头双手按在皇爷的两肩前,运力一推,嘶喊道:“快走!” 段正淳正纳闷,又稀里糊涂被刀白凤这么一推,双足悄然离地,不觉往后疾退。哪知路当中置有一石,后脚跟磕绊而至,一个不稳向后就跌。刀白凤这一下力道可不小,段正淳跌地之后,就地又滚了几滚,力道这才消殆。 刀白凤瞧着心急,顿足一叹,心道:“难不成当真是天意,我夫妻二人命该遭此一劫?”既然敌不过天算,也唯有静观其变了。 段正淳吃痛爬起来,有些受罪,不愉问去:“凤凰儿,你这是何意?不欢迎我来,我走便是,又何故赶我?似你这等绝情,我……”话到一半,见她一脸犯难之色,又不忍心说下去,一瞥那老道,指问:“他是何人,为甚么与你在一起?” 刀白凤慌张,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连使眼色,叫他尽早离开,切莫惹祸上身。皇爷一见之下,曲解了妻子之意,只当她如此吞吐,有意隐瞒,再观老道相貌,好生脱俗,实难一见的仙风道骨,顿生一分亲切之感。 回想往昔,感叹其儿段誉的身世,念及妻子刀白凤的背叛,还有她死也不肯招出那个男人的下落。如今一见老道,又觉刀白凤这等遮遮掩掩,心底忽生一念,不由脱口戟指:“莫非他……他就是你那个……那个……”狠狠咬唇,他说不下去了。 刀白凤一愕,泪起双目,眼巴巴望着丈夫:“你说甚么?”心下怀恨,丈夫居然冤枉她和眼前这个老道有染,是可忍孰不可忍,咬紧牙唇,就要相骂。 岂料那老道忽然哈哈一声大笑,声震四野,只见群鸟惊栖,纷纷逃窜。段正淳震惊,魂颤:“此道好深的功力?”听得老道笑说:“段皇爷,老夫虽然好色,但对上了年纪的女人,一般不感兴趣。”段正淳愕然,心忖:“想那二十几年前,凤凰儿也是水出芙蓉,如今年纪大了些,你自然会这么说。”于他之言,完全不信。 老道冷笑,瞧出皇爷的心思,说道:“尊夫人虽然风韵犹存,身段也好,但她不是老夫喜欢的类型,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既来之则安之,快屋里请吧?” 刀白凤脸蛋羞红,听老道说甚么风韵犹存,却不是喜欢的类型,足足证明了她的清白,不免有如二八的少女羞于见人。又乍听后言,心神一慌,催促道:“淳哥,快走,此道不是个好人。他留此,就为了抓你!” “抓我?”段正淳愕然,只想:“我与他素不相识,为何要抓我,基于甚么目的?”刀白凤来不及解释,只催丈夫快点走。然而段正淳便似傻了一般,硬是愣着不动。 老道当真怕他在刀白凤蛊惑之下,偷偷溜走,届时自己计划落空,不免好恼,骂去:“你这个贱人,想放他,送你两字:没门!”话落,不容分说,向段正淳扑来。 刀白凤大惊,急了,蹂身回上,欲要阻下他,腾出一点时间好给丈夫逃跑。不料她才回身,已被老道窥破意图,只把大袖一甩,刀白凤就抵挡不住,砰的一声彻响,胸腹中招,啊哟掀往一旁惨倒。 老道不去瞧上一眼,继续往前。刀白凤哇声口中鲜血喷出,半撑着身子,眼见他要去伤害丈夫,不及想,手脚并爬,一把抓住他的后脚跟,深深用力托紧,不让他去。老道虎躯一震,后足提不上来,有些着恼。 他回眸狠狠一横,目露凶光:“快放手!”刀白凤摇头,死命苦撑,就是不放。老道动怒,骂去:“你个贱人,去死吧!”左脚回旋,抬得老高,狠狠一下,鞋底就要往刀白凤背心踹去。 老道出脚浑无善念,这一脚下去,刀白凤非死即残。说时迟,那时快,段正淳狠狠踢破柴扉,蹿了进来,纵到二人跟前,他翻身一滚,即抄起地面的爱妻,贴面向一旁滚开。老道一脚落空,等踩实地面,那里竟凹下一个鞋印,土裂泥溅。 段正淳一心护着爱妻,不让她受半点伤,搂实在怀里,此刻停下,刀白凤身子压着他的手背,手肘掠滑地面时,不觉一麻,似乎伤到了筋骨,皇爷眉头一皱,极力忍着疼痛,不及起身。 刀白凤又见老道招来,不知何时,此道手上已多出一柄拂尘,招狠毒辣,女心头一慌,只唤:“小心!”双臂一抄,跟着凤腾颠鸾,以她自个的身子,硬生生接住了老道的拂尘。 听得响一声,刀白凤肩背被老道手中拂尘扫中,她哇的一声,胸膛后挺一下,面色瞬间惨白,口中一些血丝又次滚出。段正淳只吓得心惊肉跳,颤唤:“凤凰儿,凤凰儿……”刀白凤喘息,只赶他:“淳哥,你……你快走,妖……道好……生利害!” 段正淳双目一闭,老泪纵横泣声道:“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想不到你不顾性命,为的只是我,凤凰儿,我……好生惭愧!”刀白凤凄苦一笑,欲捂丈夫的嘴道:“不……不消说了,你能明……明白就好!” 段正淳抱着爱妻,只管痛哭:“我……我好傻,已有你这么好一个贤妻,我还不知足,仍到处拈花惹草,这……灾厄都是我引起的。”毅然做了一个决定,放下刀白凤,回头站直身子,挺胸道:“我不知道你我之间有何恩怨,你既然要杀我。好,段某人任你处置便是,只是……” 他顿了一下,又道:“在我临死之前,能否提一个要求?”老道听着有趣,随口问:“甚么要求?”段正淳深深望了爱妻一眼,回头道:“你能不能放了她,此事跟她没关系,你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好了。”说时闭上双眼,待死。 刀白凤慌了,挣扎爬过去道:“不,不,求你不要杀他?”喊得撕心裂肺。 第1058章 爱情不当酬劳 午饭时间无一人用膳,段誉深觉奇怪,亦没了胃口,预备去看看王语嫣。她病好之后,这哥儿不敢前去探望,眼下百无寥寂,只好去偷偷窥上一眼,哪怕只此一眼,方是好的。岂知到得王语嫣住所不见她在,相问宫娥,她等也是不知,哥儿不免垂头丧气。 少时,从里面出来一望天空,申牌时分已近,念及席上情景,有些难以理解。一人不用膳,倒也说得过去,为何一下子只剩他一个,甚是说不通。暗叹一声,不知不觉行至御书房附近,听得内里响动声急,人吵鼓噪,却才恍然忆起昨夜御书房一事,不由得傻笑。 二弟真是个福分之人,不但有二美常伴,今又有万年参随缘,功力可是增进不少。念起他,又联想到自己身世,不免自怜,他的确比自己幸运多了,不觉好生羡慕。若是语嫣能理解他的一番深情,那他死也无憾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却终是无情。 “罢罢罢!若问世上谁醉消愁,唯有杜康尔?”心里烦闷,只想一醉解千愁,心道:“二弟他可是个吃酒的行家,今时不早,他应当不忙吧?不如前去与他共吟几杯,也好聊聊贴己话,求他支几招,我到底该如何才能赢得语嫣的芳心?”当下回转住处,取来一坛好酒,欢喜前往。 经过殿门,觉里头寂静之际,好生奇怪,往殿内望去一眼,不觉怔住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幅缠绵画面:帝王细怜,女笑嫣然,丝头垂贴胸膛,甚是亲昵。段誉一惊,又傻傻避开,藏身于门外,掩嘴暗下窃笑:“这个二弟,倒也耐不住寂寞,大白天的竟和梁妹妹秀恩爱。”为了不扰他二人,心叹:“酒啊酒,看来今天只能我陪你了。”转身离开。 哪知前脚才动,忽闻里头响来:“不不,我们不可以这样。”段誉心道:“是不该这样,大白天的多难为情啊,总算二弟你心里还……”不料一个好听的声音钻入耳中:“为甚么不可以,难道你不喜欢我?” 段誉闻之,虎躯一震,手中酒坛脱手而落,这个声音,只怕他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王语嫣时,还当作仙乐呢,因此记忆尤新。他慌了,有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殿内的那名女子不是梁雪,而是王语嫣? 他不敢相信,眼见酒坛就要落地,这样弄出声响,势必惊到二人。当下想也不想,右脚一出,使个勾字诀,稳稳妥妥将那酒坛接住,再一借力,把坛子挑回手中,一把抱住,幌至墙边蹲伏,屏息待定,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生怕二弟功力深厚察觉。 公子不答,只道:“语嫣,你忘了我吧?”段誉心跳,暗暗在叫:“果然是她,他们?”王语嫣冷笑:“忘?你叫我忘了你,这谈何容易?情根一旦深种,你说你忘得了吗?” 里面默然一会,听公子叹道:“我如今已是有妻室之人,有儿有女,日子过得不错,我已经很满足了,心中再也装不下……”王语嫣打断:“我不介意,只要你心中尚有我一席位置,哪怕是做小,我也甘愿。” 段誉心痛无比,只在想:“他们不是亲兄妹吗?怎么能够成亲?”果听二弟说道:“你不介意,但我介意。虽说你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但我一直待你如同亲妹。朕敬段誉为兄,我已经抢了他的江山,不能连他的爱情也一并抢了?” 王语嫣苦笑,说道:“我和他之间,哪有甚么爱情?不错,他几次舍身救我,我心中甚是感激,他待我好,我也知道,但这是情和恩,二者不能相提并论。为他,我可以做任何事;但是爱情不能当酬劳,不是你付出多少,就应该回报他多少,一切得讲感觉。”段誉听了,筋酸骨麻,险些软倒,幸好有墙相扶。 公子道:“语嫣,你既然清楚爱情之道,又何苦强求于朕呢?”王语嫣望了帝王一眼,森然道:“我并没有强求于你!好吧,我且来问你,你对我有没有感觉?倘若你看着我的眼睛说没有,那好,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不再缠你。” 段誉泪如泉涌,想不到王语嫣对二弟的爱居然这么深,难怪他怎么努力,也不能博得佳人一笑,原是为此?此情此景,他还不认输么? 光晕盈射,从木窗透进来映在地面,拉长影儿。靠墙榻上躺有一女子,半昏半醒,榻畔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他袍子灰尘沾多,双目红肿,面上皮肉一颤一搐,显然哭过。双手紧握住女子的素手,舍不得放开。 中年人这时回头,颏下胡子迎风一扬,说道:“你为甚么不干脆杀了我?”他要穴被封,提不起内力,形同废人,只得任人欺凌,脾气不免暴躁起来。 屋内侧站一老道,他离床榻不远,右手拂尘回收,贴于左手肘腋上,笑道:“谁说老夫要杀你们?”中年人愕然,半响才道:“道长既无杀我二人之意,又为何将我二人囚禁于此,却不知是何道理?”老道未答,突听榻上女子娇咳一声,胸腹开始浮动,面色极为难受。 中年人欢喜,叫去一声:“凤凰儿,你醒啦?”过去扶她,让其靠身而起。 老道笑说:“你好好照顾她,若有甚么需要,老夫就在外面,你随时叫一声。”话罢,转身就离去。 中年人哼了一声,不睬他,自将女子搀起,扯过棉被好让她靠着舒服一些。那女子喘息道:“淳哥,谢谢你,我好多了。”中年人面上堆欢:“只要你无碍,我也就放心了,适间多蒙你舍身相救,这份情……” 那女子打住,无力摇头:“不消说了,你我本是夫妻,我……咳咳,咳咳咳……”中年人急了:“别说话,你好好养神。”女子应予,果真不说。 中年人但觉奇怪,碎语:“妖道心狠手辣,要重伤你我在先,想不到他还存点良心,肯为你治伤。”那女子苦笑:“淳哥,他哪里是存好心,倘若我们死了,又哪里有鱼饵给他钓大鱼?”中年人错愕:“钓谁?” 那女子招手道:“你过来,我与你说。”中年人依言附耳过去,仔细听下大惊:“甚么,他要钓的是萧儿?”女子噤声道:“嘘,小声点!” 第1059章 屋外来人 夕阳渐坠,晕黄四野,鹅蛋煎般弥香,煞是好看。刘进三人穿入大片高麻,转入山坳,此刻微微带汗,不觉停下步子,各自擦拭。梁雪抹汗问:“阿紫,是这里吗?” 阿紫顾盼了一下,见四周辽阔枯荣,不由得道:“姑娘我又没来过,怎生知晓,你有眼睛不会自己看吗?”梁雪深知此女向来如此,当下也不予她计较,只是瞧着夕阳出神。 三人自出城外,便一路打听地方,及一位风流倜傥的王爷。京城乃繁华之最,五湖四海的人,多少在此贸易行商,游玩不等,更添文人雅士汇集之地。要寻一个潇洒的中年人,也决非易事,好不容易从一名农夫口中打听到这个地方,但惜辗转此处,天色亦也不早。 刘进眼力极好,远远地便一眼看见了一座茅舍,遥指道:“嫂子,会不会是那里?”二女听真,把眼相望,无不欢喜,同道:“不错,该是这里了,走,咱们去瞅瞅!”三人起步动身,往那间茅舍走去。 段正淳道:“凤凰儿,咱可不能让萧儿只身涉嫌,遂了那妖道心愿。”刀白凤叹息,轻声道:“这个我岂有不知,只是如今你我皆为阶下囚,我受了重伤,你穴道又被制,别说是去送信,就是想要逃出他的魔爪,亦是难事。”段正淳一听,慌了:“这可如何是好?” 刀白凤凝眉,说道:“你先别急,容我好好想想。”沉思间,又见丈夫面上凄苦,一直按着手肘,不由问:“淳哥,你怎么啦,老苦着一张脸?”段正淳苦笑道:“我无碍,可能是救你的时候,这里被石子滑到了,有点疼!” 刀白凤大惊:“甚么,你受伤啦?”说时就从榻上下来,要一看他伤势,段正淳连忙阻止道:“凤凰儿,你别紧张,我没有伤到筋骨,只消休息一下便好。”刀白凤不信,眼泛狐疑之色,盯着他问:“当真?” 段正淳面上一热,咬紧牙关,只好谎说道:“当真!甚么大风大浪我都挺过来了,区区皮外之伤能要了我段二的命不成?”刀白凤听丈夫自称段二,一瞬间不由想起往昔,那年他追求自己,报的名字也是段二,很快二人便坠入了爱河,此番思及面上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如若不是丈夫天性风流,处处留情,自己好强,更好面子,事事与他针锋相对,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如果自己早一些学会饶恕,原谅他的过失,兴许如今也是恩爱如昔,儿孙满堂之局,现在说甚么都晚了,悔之莫及。 段正淳见爱妻面色不佳,只当她伤势过重,又引发气虚之象,忧心道:“凤凰儿,早跟你说了别多话,要好好养神,你就是不听。”刀白凤面上又是一红,低着头,心道:“我以后都会听……”才然念此,耳闻籍籍的步履声响,逐渐向屋子靠近。 她心弦一动,急忙震慑神乱,对丈夫压低声音道:“嘘,淳哥,外面有人?”段正淳心笑,他当然知道外面有人啦,那妖道不是说了要守在外间,料想定然是他,岂知刀白凤一把将丈夫的脑袋拉下,贴紧自己的胸脯,示意他别出声。 段正淳身子一热,心跳怦然,这等近距离接触娇妻,已不知有多少个年头不曾近她身了。眼下肌肤相间,彼此呼吸和心跳皆可闻,虽说刀白凤身着村妇之装,但韵味不减,连身上的气味,更是不曾变。 他这等近距离接触,心中好生欢喜,不知不觉想起了当初新婚燕尔之时,二人你侬我侬的如胶似漆生活,那日子过得滋润,神仙也不如斯。本能的男性反应,浑身竟然燥热起来,他呼吸加急,胸口烦闷竟有些难以忍耐。 刀白凤一心在意屋外情况,不曾注意到丈夫的变化,只留神去听,瞧瞧到底是何方神圣?仔细辨听之下,来人三众,一者步急,一者步稳,尚有一人碎步轻柔,几乎无声,若不是听得仔细,实难辨出来。 三人靠近茅舍,拉开柴扉,一齐蹑足进去,各自戒备着,看了一遍四下,不见有人,均觉奇怪。梁雪止步问:“怎么如此之静?”阿紫不耐:“管他甚么静不静的,闯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梁雪凝眉沉思,不语。 刘进却道:“不妥!”阿紫不愉:“哪里不妥?”刘进只道:“静,这院子实在太静了。”按说时下夕阳沉西,又值春中,夜晚来临之前,总有一些蝉虫鸣唱一番迎晚吧,此处又是山中,更是虫类汇聚之所,当是很热闹才对,为何一丝声响也听不到呢? 而且这静,简直静得可以吓人。 屋内的刀白凤细听了片刻,觉声音耳熟,恍然醒悟,对丈夫道:“淳哥,是进儿他们!”好生欢喜,不料段正淳宛如不闻,面上弥笑,沉幻在自己勾勒的温香软玉之间,不能自拔。刀白凤纳闷,低声耳唤:“淳哥,淳哥……” 阿紫才不管,她辛苦来这里,就是为了瞧热闹。倘若刀白凤在则还罢了,她可以好好戏辱一番,为母亲出口恶气;若不在,嘿嘿,太无趣了,白白忙活。她不理会二人,选择正中那间屋子,就要闯进去。 他二人如何劝说,亦是拉此女不住。就在这时,眼见阿紫便要踢开那扇门,忽然一人现身挡在了门前。此人来得过于突兀,他是如何出现的,无人知晓。 只听砰的一声响,阿紫的整个脑袋都撞在了那人的腹部上。她一怔,感觉软绵绵的,就像贴在一堵棉花墙上,甚是舒坦。正要抬头看看是何物,岂料棉墙徒变铜墙铁壁,并伴着一股大力反弹。 阿紫来不及惊呼,身子便不由自主倒逝,头先脚后,其势遽疾,堪比烈风。刘进瞧得不忍,闪身即上,伸手接住阿紫的脚跟,弄了个手段,消下对方那股力道不少,一旋转,这才将阿紫稳稳妥妥放回地上。 此女魂儿剧颤,她这一生之中,除了二哥梁萧,从未惧过任何人。适间那一瞬,实在太恐怖了,此刻虽化险为夷,但想想尤觉后怕。身形一经站稳,立即抬头,却见一人立在苔痕之上,手托一柄拂尘,像个道人,颇有一股仙风道骨之气貌。 老道一开口便是:“尔等终于来了?” 第1060章 三对一 梁雪一见此道,胸口徒震,惊异叫去:“是你!”老道欢喜,打趣道:“小美人儿,咱们又见面了,当真有缘啊,自上次一别,老夫对美人,朝暮想念得紧。”扫视三人一眼,微起疑心,又问:“怎么不见令兄?”梁雪听说,只气得浑身颤抖。 刘进见状,问她:“嫂子,那道长你认识?”梁雪银牙咬紧,满脸怒色,直瞪着老道气说道:“这厮就算是化成灰,我也认得。”老道莞尔一笑,起手说趣:“承蒙姑娘惦记,老夫真是三生有幸。”梁雪越听,胸脯越气,刘进也看出来了,道长故意在逗弄她。 阿紫噗嗤一声,笑道:“嫂子,这厮长得人模狗样的,不过却比二哥多情,只可惜他是个出家人。”梁雪听了,不免好气:“你这话甚么意思,阿紫,你给我说清楚了?”阿紫扁了扁嘴,才道:“说甚么,姑娘只是在讲事实。” 梁雪怒极,老道反而呵呵大笑:“有趣,有趣!”对阿紫不怀好意道,“你这小姑娘牙尖嘴利,甚合老夫之意。可惜,可惜,若是你我早相遇片刻,老夫定然让你快活似神仙。” 阿紫不以为杵,也笑道:“无趣,无趣!你这假道士道貌岸然,不合姑娘本心。也罢,也罢,若是你我早片刻相遇,姑娘定叫你五更见阎王!” 老道一听,不觉涨红了脸,戟指骂道:“你这妖女,好刁钻的一张嘴,竟然学老夫说话。”阿紫嘻嘻一笑,说道:“你这妖道,好好的人不做,偏披一张皮竟然要做畜生。”老道气大,实不可忍,发怒嚎一声,点地扑来:“瞧老夫不撕烂你这张破嘴!” 梁雪初始听了阿紫之言,委实好气,但又见她戏弄妖道,不觉又忍禁不俊。眼见二人打斗,实是凶煞,不由得慌了,唤声:“进哥哥,咱们一齐联手,阿紫不是妖道之敌。”刘进本有此意,就要上前援助。 忽然他又止住了脚步,回问:“嫂子,你似乎很了解这个道士,你们之间是不是有甚么过节?”梁雪躁急,这个时候了刘进还问这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一顿足,胸中好气:“他哪里是甚么道士,老婬魔一个。” 刘进大惊,沉想一会儿,叫道:“莫非你指的是他?”梁雪急煞:“不是他,还能是谁?唉,你那么啰嗦,你不去我去了!”拔出佩剑,直挺穿入战团,就是一轮好杀。 刘进沉吟,老魔头之事,他也曾听二哥细细言及,只是奇怪,此魔不是去了大理,几时又折返中原。当真糟糕,斜眼瞥去,老道手中一柄拂尘,随势变化,无论梁雪的长剑如何招凌,就是不能直抵要害。 阿紫古灵精怪,原本凭变化才险里求生,眼见不支,幸得梁雪援手,她才缓过一口气。适才二人所言,她也听了个分明,心忖:“老魔头就是老魔头,果有几斤重量。”只消有热闹,此女又哪管许多,歇了歇气,玉掌翻飞,又行打去。 刘进旁观则明,二女虽有手段,但老道亦是不逊,拂尘有如活物,手中肆意姿展,往往一击杀招,转眼便被他消弭于无形,抑且许许后招不曾展露。刘进担心二女受难,又见十数招已过,老道仍旧应接自如,不见有气弱之象,当下不作多想,拔出宝剑冲上。 三对一,在这小小院中赌生死,好不热闹,莫说以多欺少,实则年老压幼。犊子不畏虎,个中玄法妙。魔无心霸求仙道,幼时悟理得缘机。老当益壮遭少戏,百年苦修一朝失。 洞中数日时,高手寻踪灭。无奈苦求生,心机灵脱地。今闻万年参,起死回生延寿益;东来夺其珍,一雪前耻疗伤疾。可叹参已失,下了帝王腹;姜老有妙计,势要把参取。 一个为得道,三人不问缘由,剑来掌往,拂尘弄妙。尘起沙飞绕庭院,呼呼喝喝人影腾,诸般手段齐相加,武力对乾坤。三人合力,同出一心,招法绝妙。老道独立难支,五六十招时,他尚有胜算。 辗转百招,岂料打着斗着,这三人竟越战越勇,尤其这梁雪一柄薄剑,薄得像纸,在她手中施展,完全辨不出她手中到底是有剑,还是无剑? 老道懵了,心忖:“这女娃几时变得这般利害?数月前尚是一个柔若无骨的弱女子,不想短短时辰,竟有这等造诣?”若不是亲眼所见,当真难以置信。 一时分神,险些遭了毒手,眼见梁雪长剑削来,当即脑袋一侧,堪堪避开。手中拂尘一抖,引开阿紫的掌势,往梁雪送去。梁雪一惊,不得已变招。 老道得意,不料耳根一动,听剑声咛来,知是刘进使坏。唇勾一笑,即丹田气起,蕴漫全身,不避反倒将背心自动迎上刘进的剑尖。 刘进吃了一惊,心忖:“这厮不畏死么?”不过转念一想,既然自动送上门来,又怎好错失如此良机,暗叫一声:“好极!”不客气,力透剑身,对着老道背心,狠狠就是一刺。 原以为这一剑穿过去,此人哪怕不死,也是身负重伤,殊不知当剑尖抵达背心时,便像击在一堵厚厚的墙上一般,无论如何使力,那剑就是刺不过去。 刘进怔住了,不信邪,把全身功力运足,奋力刺入。二力相争,忽听响一声,手中的宝剑,登时断为几截,纷纷落地,他吓傻了,简直难以置信,想道:“这人金刚不坏么?”只能联想到他是练了甚么金钟罩或铁布衫之类的武功,来自个安慰。 刀白凤越听越不对,叫丈夫道:“淳哥,你听,好像打起来了,你快出去看看?”段正淳迷了心神,不闻不见。刀白凤生奇,摇晃他几下又大叫他名字。 段正淳回神,啊了一声叫:“甚么?”刀白凤不愉:“淳哥,你到底在想甚么?”段正淳一怔,岂能告之妻子,他适间在幻想婬汲,不由道:“外面甚么声音那么吵?” 刀白凤听了,险些晕厥过去,没好气道:“你宝贝儿子来了。”段正淳欢喜:“哦?是萧儿么?”刀白凤胸脯险些气炸,丈夫张口闭口都是萧儿萧儿,难道除了梁萧,其他两个就不是他儿子。 段正淳识趣,眼见爱妻面色难看,隐有怒色,当下道:“我出去看看!”借机开溜。 第1061章 给不起 夕阳恋晚,圈圈余晕弥绽,久久舍不得散去。殿内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王语嫣才问:“你为何不答我话?”帝王不知该如何开口,当真不想伤害她,太直接拒绝的话,以前不是没有说过,但此女就是不死心,也知道她图的是甚么,可公子给不起。 他背过身去,不想看她,冥思一会儿,情知拖得越久,事情便越糟糕,今天必须做个了断,教此女死了这份心。一挺胸膛,将心横起,说道:“以前这话,你也不知说了多少次,但试问有哪一次作数?” 王语嫣胸中仍存一线渺茫的希冀,抢过去,面对着他,有些惊喜:“你对我,仍有感觉的对不对?”公子心揪,暗下咬牙,大声道:“不对,朕对你纯粹乃兄妹之情,别无其他。”王语嫣一愕,难以释怀,苦着一张脸心酸无比,不知不觉双目盈泪。 她一吸鼻头,眼泪终于忍不住肆虐下来,自怜自哀叫道:“我到底是哪里不好,处处让你不讨喜?”公子道:“不,你很好,你甚么都好!只是姻缘天定,不可强求,勉强得来的幸福始终不会长久,你到底明不明白?” 王语嫣哭叫:“我不明白,我一心待你,你为何那般吝啬,竟连一丝空余的位置,也不肯留给我?”公子顿足,叹道:“你怎么还在钻牛角尖,爱情不能当酬劳,这可是你说的?”王语嫣娇躯一颤,抖幌后退疾步,心痛极了。 过了良久良久,许是她眼泪快哭干了,凄然问:“是不是你嫌弃我不是清白之身?”公子道:“不要再说了,都不是。”王语嫣又落泪:“既然不是,那你……”公子罢断:“快寻段誉去吧,他才是你命里的归宿。” 王语嫣摇头,万万不能接受帝王如此狠心的安排,又叫:“我不信命,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我的感觉……”公子又打断她:“痴妹,你都说了那只是感觉,去吧,别让誉哥再沉沦下去了。”王语嫣凄然讽刺:“我和他没有夫妻缘,为何你总是将我往外推,硬要把我和他凑一块?” 公子心道:“这是我欠他的。”此话却不便出口,只道:“没有缘,哪来的实?你与他既已成夫妻之实,便该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缘分。” 泪,迷糊了王语嫣的双眼,她咬着牙齿,凤目斜瞪:“你还说不介意?”公子回避她:“朕没有。”王语嫣又叫:“既然没有,那你为何如此狠心?”帝王不答。 段誉早已哭肿了双眼,只是暗暗哑哭,不能出声。王语嫣的痛,便是他的痛;王语嫣的苦,便是他的苦;王语嫣受的罪,等同他亲身所受。 耳听心爱之人如此苦苦哀求,也得不到二弟的爱,他再也按捺不住心情,奋足跑出去,大声骂道:“梁萧,你好狠的心!”二人乍闻此言,身子都是一震,相继回头,却见那段誉愤怒奔入殿来,抓起帝王,狠狠就是一巴掌。 段誉内力原本深厚,加之盛怒之下不分轻重,这一掌只把个帝王打得头昏眼花,金星乱冒。他虎躯一颤,步子跄了几跄,这才跌坐于地。 王语嫣大急,匆匆赶上来,玉手搭两肩扳转,眼见帝王一脸错愕,那极俊的半张脸,五指印痕清晰可见,印有浮肿之象,不由恼怒填胸,斜眼向南王横去:“你干嘛要打他?” 段誉道:“他这般对你,难道不该打?”王语嫣咬牙:“该不该打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段誉傻笑:“好一个与我无关!”又痛笑几声,心在滴血,自嘲:“我真傻,段誉,你是天字第一号傻瓜,傻瓜,哈哈,你是一个大傻瓜,傻瓜!”嘲罢,发足掉头就跑。 公子挣扎起来追唤:“誉哥,誉哥,你听朕解释啊!”可惜段誉的脚力不错,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急得帝王频频顿足,却也奈何。 王语嫣站直身子,冲帝王冷笑一声说道:“你要解释甚么?”公子望着段誉消失的方向发怔,过一会,茫然转身淡淡道:“你我之间的事。”王语嫣不屑:“这有甚么好解释的,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公子大声叫道:“不对!”微睨了此女一眼,又别开头去,语气转缓,“你不该这样对他。”王语嫣不服气,胸颤道:“难道你就合该这样对我?”公子不想与她争执,便道:“朕累了,你我都须好好冷静,你回去吧!” 王语嫣道:“不错,你是该冷静一下,然后再好好想想,明天我再来看你!”公子无力计较:“随你便,你爱怎样就怎样,只是眼下你能不能容朕一人静一静?” 段誉一口气奔出皇宫,像发了风一般在街上乱闯,时已向晚,行人归家,农夫带锄回。忽然这时,天际那头霹雳一声,化下一道闪电,霎时间耀眼,震动四方。只惊得小贩速速收摊,行人奔急。 才一会,乌云便悄笼即上,空中黑乎乎一片,又听雷声打滚,闪电加急。段誉错走街头,胸下只在叫:“为甚么,为甚么?为甚么我所爱之人偏偏不爱我?为甚么伤自己最深的往往都是至亲之人?”他不明白,抬头冲老天喊一声:“你能告诉我吗?” 熟料,雨最无情,随着一声雷响,劈下一道闪电,哗啦啦有如黄河决堤,从银河直泄而下,淋了他一身。雨势加剧,四周无人,千点万点戏闹,满天乌云密布,屋宇乍闪乍暗。 段誉错足其间,很快积水淹上鞋面,雨迷离清洗,眼也迷离,辨不清东南西北。他苦苦一笑,也不知上哪去躲雨。身随风走,心已死,徒留躯壳一具。 远远一看,街尾晃出一顶雨伞,一名白袍人独撑,四下顾盼,口里声声唤:“誉哥,誉哥……”雨声之间,段誉像是听到,又似不见,只把步履加急,欲要躲开。 岂料足下一滑,摔了个大跟斗,浑身衣服至此湿透,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持伞之人听得响动,侧目一看,见一人倒在水里,愣了一下,奋足赶去。 奔至跟前,上去搀扶他。不料段誉将此人推开:“你别管我!”那人道:“朕如何不管你。”硬将他拉起来,但惜伞不敌雨势,此人干脆把伞仍弃一旁,把段誉手挽颈绕,搀着他回行。 第1062章 谋定后动 段正淳拉开房门,便见院中分立三人,剑拂掌对,不免一喜,心道:“是进儿他们来了?”就要过去相认,不料刘进手中宝剑被老道真气震断,此道回扫拂尘,又向刘进撩去。 刘进手中宝剑化数截断落,不由得浑身都是怔住了,对老道突施杀手,竟忘了抵御。段正淳瞧得不妙,老道这一记下去,三子非死即伤,当即点足奔去,食指一伸,口中骂声:“妖道,休伤我儿!”本想以一阳指功力阻止妖道行凶,哪知他要穴被封,提不起一丝内力,指出招式虽对,却不见半丝剑气出来,不由愕然。 说时迟,那时快,梁雪抢上,手中长剑一挑道长拂尘,同时阿紫掌至,劈他右肩。二女同时施威,老道不敢大意,即舍了刘进,回身招架。 拂尘侧收,刘进避得有几分狼狈,不过一见父亲安然无恙,心下甚是高兴,喜唤了一声:“父皇!”就要奔过去见面,又见二女苦斗恶道许久,极为吃力,心想:“若不是两位妹妹适才援手,只怕我刘进这条命早丢了。父皇,早一刻是见,晚一刻也是见,不如收拾了恶道再行团聚。”一言念此,不再多想,即推出一掌,望妖道便劈。 段正淳瞧得惊心,儿女苦战妖道,他却无能为力援手,只能一旁冷眼旁观,极是急虑。身走徘徊几次,刘进剑法精湛,可惜拳脚平凡之极,况且三人联手,也不敢说是妖道之敌。如今刘进宝剑断毁在先,又赤手空拳赌斗于后,实无胜算可言。 倘若三人不能将妖道击败,那后果就可想而知。段正淳急躁间,心头一动,他记得房内墙上挂有一柄拂尘,乃刀白凤趁手兵器,当即欢喜转回。 刀白凤卧在榻上,只因伤势过重,不好动弹,于外间情形,只听其声,不见真颜。心中忧虑无比,忽见丈夫重入房内,甚是好奇:“淳哥,你怎么回来了,外面情形如何?”段正淳心牵儿女安危,不及与她解释,取了墙上那柄拂尘就走。 刀白凤生气,叫道:“喂,干嘛不答我话,又为何拿我兵器?”段正淳仍是不说,转身就走了出去,此女怀恨,咬了咬牙,想要下榻,可惜一动,又牵扯了内伤,极为难受,当下满脸珠汗滚,娇喘弱兮兮。 段正淳奔出门外,站在苔痕之上,嚷道:“进儿,快接兵器!”话罢,将手中拂尘一丢,弄个巧劲,向儿子那边掷去。 刘进憨斗中闻声,舍了老道,抬头一望,再见父皇,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又见拂尘丢来,更添喜悦,由二女缠斗妖道,他身子一翻,去将拂尘接入手中,然后又轻轻落下地面,望一眼兵器,虽不大会使,不过精神大振,随手一转,弄个妙法,往老道点去。 三人再度合力,同心御敌。老道有些慌了,久战二三百招不分胜负,双方各有烦恼。他等皆是年轻力盛,而老道已然暮鼓之钟,虽有神功持保相貌不变,月前旧伤未愈,在仙洞和公子一战,又添新伤,如今新旧之伤尚未好转,若不是贪恋万年参神效,他才不会只身犯险来京。 眼见三人勇气再增,彼消此长之下,届时大难将至。老道心忖:“不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与这些人久斗无益,徒费老夫气力,倒不如约见梁小子出来,吸了万年参的功力再说!”念此,瞅见段正淳就站台阶上,心一动有了计较。 他手中拂尘悄旋,引来梁雪的长剑去削刘进的拂丝,又幌个虚招,避开阿紫来掌。身心得闲,老道足下一点,跃向段正淳那边,一把将他抓住,又提至门首,这才转过身子。 阿紫一掌落空,欲去追,已见父亲落入老道之手,其速之快,委实骇人,她奔上叫骂:“妖道,快放了我爹!” 刘进化解梁雪来剑,见状亦吃了一惊,步前叫声:“父皇!”梁雪回剑,就要冲去。 老道嘿嘿一笑,大喝:“都不许过来,不然老夫宰了他。”三人当真怕此道伤害皇爷,果然就此止步,不敢再上前一步。 段正淳眼望儿女们,又被老道制于手中,当真苦不堪言。可是他并不慌张,只道:“阁下劫持我,无非是想引我二儿子出来,他如今不到,你也……”老道当众被他戳中心事,脸涨通红,羞恼骂:“闭嘴,别以为老夫不敢杀你,要人质,里头还有一个。” 皇爷一听之下心惊,暗恨自己多嘴,原以为提醒儿女缘由,他等可谋定而后动,不料反倒弄巧成拙,只急得汗如雨下,不敢再多言。 老道嘿然一笑,戏说道:“皇爷,您似乎很紧张?”段正淳怕他伤害爱妻,只得委屈求全,陪笑道:“哪里,只是天气有些热罢了。”说时有些牵强。老道笑说:“哦,是么?”一望天上,夕阳早下,转瞬黑色就要笼罩。 阿紫叱喝:“废话少说,你到底想怎样?”老道邪笑:“老……”不料才吐一字,天空一道闪电突然打下来,震骇四野。 刘进抬头看去一眼,自说道:“看样子是要下雨了?”忽听梁雪大叫:“妖道,哪里逃?”原来此道趁闪电下来之际,提着段正淳闪回屋内,瞬间把门关上,其速之快,就像事先和闪电配合好一般。 三人冲上,用力踢门,内里传出老道声音:“尔等再动,给皇爷收尸吧?”三人闻听,目光互视,果真不敢造次。 此刻闪电罢,雷声又响,反复闹腾几回,顷刻间下起雨来。那雨说下便下,浑无一点征兆,似乎和老道串谋一般。雷增雨势,电闪魂惊,风绕雨飞,有不少飘洒进来。三人拼命闪躲,齐往门缝里靠,深有埋怨,这雨怎地专助坏人,祸害他等? 过得片刻,屋内无声,不听老道再发威,也不知里头情况如何?只是这雨越下越大,似乎没有要消停之意。阿紫甚烦,往屋内骂了几句,不听老道回骂,有些奇怪。 三人同一心思:“恶道该不会趁机跑了吧?”刘进小心问:“道长,道长,外面雨大,我们可以进来避避雨吗?”唤了三五遍,不闻回音。 他暗做个手势,二女会意,刘进脚起一踹,将那扇门立即踢开,二女护备,三人一齐冲入。 第1063章 雨戏红尘 雨戏屋瓦嘀嗒响,聚满成多泪瀑帘。冷风轻戏时,透过雨雾钻入殿内,黄幔掀动,伴有几分沁凉。段誉眼皮一动,缓缓睁开双目,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浑身湿衣已换,不由得惊坐起来,摸摸身上白衫,一袭内衣裹身,慌了:“我的衣服?” 忽听一女银铃嬉笑:“王爷,您醒啦,您那身湿衣早被婢子们换掉了。”段誉听说,不免心惊魂颤,抬头忽见一女近榻,尚有三女在旁忙活,四女容颜一致,身段婀娜,尤有花枝俏,只是所穿衣服的颜色不同,当可辨出谁是谁来。 他一见此女,便知是多话调皮的兰剑,面上羞红,低声问:“兰剑姊姊,我的衣服当真是你四人所换?”兰剑一本正经道:“这还有假?”段誉“啊”的一声,往榻墙挪退一些,满脸惊惶,身子缩紧不知所措:“那……那不是甚么都被你看……看光了?” 菊剑噗嗤一声好笑,掩嘴说道:“王爷,你休要听二姊她胡说,您的衣服乃万岁爷亲手所换。”竹剑跳前一步,笑说道:“是啊,是啊,爷他也弄了一身湿,把你搀回,你便晕了过去,他怕你着凉生病,不顾自己身体,先把你的湿衣换了。” 梅剑叹道:“婢子说让我和四妹来就行,教二妹三妹服侍爷去也将湿衣换了,以免着凉。爷知道王爷的脾气,坚持自己来,不让我姊妹动手。王爷,您说,爷他对您多好?” 段誉一听,甚是欢喜,胸中总算松下口气:“还好,还好!”倘若自己失了身,又如何面对语嫣,一想起她,胸中憋闷起来,不免惆怅暗叹。 就于这时,那黄幔掀开,公子缓步进来,佯恼道:“四个丫头,又背着朕说甚么坏话?”四女闻言,胸脯都是一颤,格外欢喜,兰剑蹦到帝王身前,嗔声道:“爷,小婢可没使坏,使坏的可是她们。”说时一一回指自家姊妹。 竹剑气不过,上前喊冤道:“爷,哪有这回事,分明是二姊使坏,她说王爷的衣服是我们换的,引王爷生气,她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您别信她。”兰剑撅嘴:“我只是说说而已,开个玩笑也不行吗?” 梅剑叱道:“二妹,不许胡闹,甚么玩笑不好开,你偏偏拿……”公子笑声罢断:“好啦,你们谁也都别怪谁,先下去吧,朕有话跟誉哥说。”四女应诺,兰剑鼓着一张脸,一齐退下。 公子莞尔,见她等去后,这才走近榻边,轻轻坐下,对段誉解说道:“誉哥,我和语嫣其实不是你想……”段誉起手挥断:“不消说了,我都知道。”公子愕然:“你都知道?” 段誉轻轻点头,尽管不承认,仍是忍着伤痛,强颜道:“不错,你和语嫣其实可以在一起的,你俩没有血亲关系。只是你在顾忌你我之间的兄弟情,这才拒绝了她。但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她有多伤心难过?看到她伤心难过,我也伤心难过。为了她不难过,你能不能……” 公子狐疑:“你当真这么想?”刘进忍着悲痛,迟疑一会儿,然后重重点头。公子看得出,段誉的心在滴血。能把深爱的女人拱手让人,这得有多阔的胸襟啊? 公子摇头笑道:“你不但痴,而且傻。我已有雪儿和银川为伴,又怎会贪心?朕向你保证,我和语嫣只是兄妹之情,对她的疼爱也仅此而已,绝不会超出界限。”段誉急抓住帝王的手臂,不知该欢喜还是感激:“当真?”公子颌首:“君无戏言!” 段誉一怔,又急速放开兄弟之手,一脸沉色。公子问:“你又怎么啦?”段誉低头:“语嫣一心系你,非君不嫁。就算你不肯娶她,她又如何会跟我?”公子错愕,这倒也是,拍了拍他肩头,说道:“朕只能送你八个字。”段誉虚心求教:“哪八字?” 公子笑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段誉碎念:“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神若恍惚,叨念不休,公子打了个疲倦,离榻起身道:“夜深了,朕明日还要早朝,就先回去睡了,你也要好好休息。”段誉像听见,又像没听见,只伸手略挥。 帝王步出外间,交代四女,要好生照顾南王,便匆匆出门了。 段誉躺回榻上,念着二弟的话,不由酸从胸来,他真的可以用真诚再次打开王语嫣的心扉吗?他不知道,也没有这个自信,但他有个倔脾气,那便是对事绝不放弃,哪怕没有一丝机会,他也会拼命去做。耳听雨声叮漴,王将眼一闭,两行清泪不觉滚下,沉入梦乡。 雨戏红尘,微寒透夜无情,公子步走玉廊,听风戏雨,到底是雨细,还是风细,或者说雨戏,风戏?于此一景,睡意全无,他想到的只是来酒一壶,解解馋虫。正欲调转方向,忽听身后响一声,经验告诉他,这是一个危险。 好在他耳朵灵动,当下把身一翻,听得铮的一声,一枚钢镖从他肚皮底下穿过射入了一根廊柱上。公子身转轻盈,缓缓落下,侧目一看,只见一条黑衣窜入雨中,他马上提气去追。黑影有雨夜为遮,一瞬间消失在尽头。 帝王不得已止步,一拍手心,暗叹一声:“这厮好俊的轻功!”能在他眼皮底下溜走的人,世上恐怕没有几个,况且此人形如鬼魅,又透着几分邪气,武功不像正派。 他折返回来,停在钉有钢镖的那柱子前。凝神一会儿,见镖上带有一张字条,又迟疑片刻,这才取下。 一经展开,不由一愕,见那条上书写:皇爷今在我手,想他活命,明日黄昏郊西河畔,只身前往,若带帮手给他收尸,逾时不候。 公子念罢,连个署名也没有,不觉的好生奇怪,只是言词普通,看不出甚么破绽:“皇爷,皇……”大惊,“这不是父皇吗?” 想起他,便联系到早上一事,“糟糕,进弟和雪儿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难不成也遭了甚么不测?我呸我呸呸,若有危险,信上理当提到;既然不提,那便是安然无恙。”悬着的一颗心,始才松下。 帝王负手观天,雨势不断,连云也难以辨明,全被黑色吞噬,不由出神:“明天,明天……狠狠一咬牙,把个纸条抓个粉碎,顺雨冲走。 第1064章 当心有诈 砰的一声,木门被刘进一脚踢开,三人一块冲入,各自为戒,留心危险。暗潮堆湿之味扑面而来,徒闻雨声之响聒耳,室内漆黑一片,辨不出东西南北。梁雪取火折,抿唇吸气一吹,折子幌亮,顷刻间火光耀眼,近物可辨。 她又去桌上,将残烛点燃,屋内这才火光通明。但见木窗大开,风声雨声极大,不停地吹打,那扇便像深海中的一叶扁舟,经海啸一袭,左右摇晃,风雨借机席卷入内,烛心摇曳,半明半暗独闪。 余昏之下,又见榻上躺有一人,棉被盖住头脚,一线隆起。三人骇然相视,除此之外,不见一人,都同一个心思:“恶道会不会躺在榻上?”慢慢靠近,又深觉不可能,妖道不会那般傻,挟持人质还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又想里面的人绝不会是他,既然是人,那么? 刘进大喜,直奔过去叫道:“一定是父皇!”阿紫天性狐疑,阻止道:“慢着,当心有诈!”刘进一怔,只因开心过头,听她这么一说,以老道的狡黠,深有此能,回头问:“那怎么办?” 这时梁雪走过来,面上一笑说道:“别紧张,我去看看!”当下仗着宝剑,缓缓接近,脚跟距床榻不到尺许远时,以剑尖将那棉被一挑,那棉散去,底下只露出一张脸来。 三人吃了一惊,躺在榻上的是名妇人,她双目紧闭,面色泛着几分苍白。梁雪叫道:“是夫人刀白凤。”二人近前一看,果真是她,刘进一见之下,说道:“她似乎被人点了穴?”梁雪点头:“我去帮她解开。” 岂料阿紫突然跳出来,拦在二人面前,双手连罢:“慢着,慢着!”梁雪狐疑:“你有何高见?”阿紫心笑,面上却道:“高见不敢,小妹低见倒有一些。”梁雪纳闷,此女向来以姑娘自居,从不曾在人前示弱,为何今日这等有礼,却是弄不懂。 听阿紫笑道:“嫂子,像解穴这等小事,还是让妹子我来代劳吧!你与恶道打了那么久,一定渴了吧。”叫声,“三哥,还愣着干嘛,赶快给嫂子倒杯水去?”刘进惶恐,连应了几声,果依此女之言去做。 梁雪无奈,况且久斗之下,她委实有些乏了,寻个凳子坐下。刘进找到桌上的茶杯,从茶壶里斟出一杯茶,取来端给梁雪,面笑道:“嫂子,请喝茶!”梁雪接过,说了一声:“谢谢!”把杯子凑到唇边,正要喝下,不觉眉头一蹙。 忽听惨叫之声聒耳,梁雪急忙把茶放下,与刘进从容奔过去,见刀白凤满脸是汗,不过已然清醒,梁雪不由向阿紫恼去:“你在干嘛呀?”阿紫嘻嘻一笑,向旁跳开:“替她解穴呀!”刘进皱眉,说道:“哪有这样替人解穴的,弄得像杀猪一样。” 阿紫噗嗤一声大笑,拍手道:“好,三哥,你这个比喻恰当!”心下却念,“我总算为娘亲出了口气。”梁雪叹气,指责道:“你们两个?”又叹一声,拿二人当真无奈。 刘进面上一红,低着头,无语。阿紫跳过去,一拍兄长肩头叫:“干嘛,干嘛!发甚么愣?”刘进哼的一声,别头不睬她。 梁雪把个刀白凤扶靠起来,眉头又一蹙,微惊:“夫人,您受了重伤?”刀白凤面上笑笑,只觉浑身酸麻无比,有些许痒,虽觉奇怪,却并不在意,只道:“一些皮外之伤,无碍事的,淳哥已经帮我……”提到丈夫,又大惊起来,“快,你们快去救他!”顾盼,屋内空空。 刘进上前,急问:“父皇在哪?还有一个妖道,夫人可曾看见?”刀白凤指着那开着的窗口,喘息道:“妖道点了我大穴,把你们的父皇从窗子钻出去了。”刘进抱怨:“果然是这样,难怪翻遍了也不见那厮踪影?”抢上窗前往外一看,黑蒙蒙的一片,人早已逃脱,徒留雨势迷途。 梁雪把刀白凤安置好,站直身子说道:“外面天那么黑,雨又那么大,只怕妖道早已逃得不知去向。若要寻去,夜里无路,只恐踪迹难觅。”刀白凤冷静下来,也理清了一些头绪,说道:“你们也不必担心,妖道挟持你们的父皇,只有一个目的。” 刘进问:“甚么目的?”刀白凤道:“他的目的是皇上。”梁雪沉吟:“哥哥?”冥想一会,又问:“我不明白,他有仇大可大大方方出来找哥哥对决,何苦耍这些手段。”妖道的身手,梁雪曾见过,适间三人联手也险些落败,料想和哥哥在伯仲之间,本不必弄这些阴谋来加害。 刀白凤好笑:“你太天真了,他既然不是好人,能跟你讲规矩么?况且他的野心是皇上身上的万年参。”三人大惊:“你说甚么,万年参?”刀白凤点头,于是把所知一一陈述。 三人听后,这才明白妖道挟持段正淳的真正目的。眼见雨势不减,梁雪忧心道:“天色不早了,雨又不肯歇停,看来咱们只有在此借宿一宿了,待明日天晴,再行下山。” 阿紫拍手叫道:“好啊,姑娘我最喜欢在雨夜留宿了!”刀白凤不解:“小丫头,你那么高兴干嘛?”阿紫诡异一笑,说道:“没,没有啊!” 刘进起手道:“夜深了,我不打扰几位作憩。”转身便要离去,梁雪叫住:“进哥哥,雨这么大,你要上哪?”刘进止步,却不回头只道:“几位都是女子,我留此多有不便,来时我见茅舍外尚有一空房,今夜我便上那里栖下。” 梁雪莞尔:“如此便好!”不料阿紫坚持反对:“呆子,你想得美,那间房是本姑娘相中的,你另选一间吧。”刘进作苦道:“阿紫,茅舍总才两间房,你占了,今晚我睡哪?” 阿紫强辩道:“谁说的,我看过了,旁边不是还有一间柴房,今晚你呀!”拍拍他肩头,“将就凑合一晚,不送!”话罢,大摇大摆走出去。 刘进大气:“你……”梁雪掩嘴,轻轻走上去安慰道:“进哥哥,你别怪她,她只是一个孩子。咱出门在外,你也就别讲究了,凑合一点吧!”刘进应一声,并非他介意,只是觉得阿紫言行有些古怪,至于那里不妥,一时半会他也讲不出来,希望这只是他自己杞人忧天。 第1065章 谁在捣鬼 经星斗转,一晃天晓。刘进拉开柴门,自柴房内走出,立于阶前一展筋骨,万里浮云澄清,一片空明,晨曦早上,盈晕洒下。雨已停,积水也悄悄渐退,万物洗新,山径崎岖泥泞,好一番更新之象。 靖安王一挺胸膛,大吸几口空气,胸中郁闷一扫而消,甚是惬意,心道:“雨停了,天也亮了,该开始下山了吧?”念此转身,就要去寻梁雪,岂料这时,忽听“啊”的一声惨叫。 此音既惊且怖,乃出于夫人之口,其惨越过原野,久久不散,刘进一惊,只当发生了甚么事,发足便奔。孰知此时,厢房的阿紫被吵醒了,她拉开门,双眼迷糊道:“大清早吵甚么,杀猪一样?”刘进一愕止步,回头见其模样,也不好说她,不觉走了。 他推开正中那扇门,却见刀白凤惊坐在榻,一脸漠然,只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红红的疹子,像小孩出天花一般。梁雪一旁伺候,手脚慌乱,也不知如何是处,看见刘进走入,喜叫:“进哥哥你来啦,快看看夫人怎么了?” 刘进近榻细查了一遍,他于医道不通,唯有硬着头皮答:“观其形,审其气,该是……该是……”梁雪急问:“该是甚么,你倒是说呀?”刘进无奈,微一踌躇说道:“我看像天花。” 刀白凤魂颤,瞪着那一双大眼珠子直盯刘进,唇颤:“你确定?”刘进不好说,他不通医理只是怀疑,正欲说词,就见刀白凤罢手道:“甚么也别说了,快快,你们俩都快出去,这东西它会传染。” 梁雪不放心,上前一步道:“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你伤势未好,今又……”刀白凤叫断:“别再说了!”只催促,“我不是小孩子,懂得照顾自己,茅屋里储有水粮,我生活个三五天不是问题。眼下天晴了,去寻找你们的父皇才是正事。” 梁雪叫道:“不,寻找父皇消灭恶道重要,但夫人你同样也重要。叫我们弃你而去,我心何安?”刀白凤急虑,叹息一声:“雪儿,你心地太善良了。带上我只会是你们的累赘,如今我身负重伤,别说行走不便,就是身上这疹子,它也会传染。”梁雪摇头:“我不怕!” 刘进点头附和:“对,我们都不怕!父皇此次出宫,只想与你一见,求得你的原谅。如今他被恶道挟去,倘若得知你的情况,我们要撒手不管,他该有多伤心啊?”刀白凤泪如线滚,无力劝阻:“不消说了,不消说了,你们都给我出去。” 二人眼见她情绪这等激动,若再说下去,只怕此女为了消除后虑,生出甚么不好的念头可就不好了。当下也只好顺从她之意先行出去,然后再想他法。二人心思一致,互视一眼点头,梁雪道:“夫人,您好生保重,那我们先走了!”即退了出去。 正要跨出门槛时,撞见了外来的阿紫,她啊哟一声呼痛,骂去:“要死啊你们俩,冒冒失失!”摸了摸下巴,一脸精怪。 梁雪乍见此女,忽然灵光一闪,想起昨夜她自告奋勇为刀白凤解穴,当时便觉得奇怪,她怎会那么好心,时下想来当中必有古怪。记得阿紫向来是毒药不离身,打不过人家或者想整人时,对方往往不知不觉着了道,令人防不胜防。 眼见刀白凤红疹子出多,二人皆不通医理,无法判断疹子是真是假,与天花有无干系?但诸多疑点都证明了一事,刀白凤突然出疹,与阿紫脱不了关系。 梁雪咬牙切齿,一把将阿紫提起奔出屋外,掷于院中。阿紫屁股跌地吃痛,拍拍手爬起来,面苦加:“嫂子,你想干嘛,要谋杀啊?”刘进着急赶上,欲要求情,梁雪阻止他,凤目只瞪阿紫,伸手道:“拿来?” 阿紫委屈,说道:“拿甚么?”梁雪冷冷道:“解药!”阿紫心中一颤,面上却不动丝毫声色装傻:“嫂子,你说甚么呀,小妹哪里有甚么解释?” 刘进狐疑,正要说话,又被梁雪阻止,直冲阿紫怒:“少要装蒜,我虽不知你在段夫人身上下的是甚么药,居然可以和天花媲美,但是我敢肯定,解药一定藏你身上。”刘进大惊,诧道:“甚么?原来刀白凤身上的红疹,是你搞的鬼?” 阿紫撅嘴,不服气道:“甚么嘛?嫂子她冤枉我,怎么连三哥你也不信我呢?”刘进一愕,这个倒没想过,只因他对梁雪之言,一向视若玉旨,从不曾怀疑过,眼下听妹妹这么辩解,不免疑窦丛生,回眸向梁雪望去,想问问她是否有误会。 阿紫得意,又续道:“话说抓贼拿脏,捉奸在双,你有甚么证据说我下毒?”梁雪抿唇,冷冷一笑道:“段夫人便是证人,记不记得昨晚你自告奋勇替她解穴,当时我和进哥哥都听到了她的惨叫声,晚上你故意不与我们同屋。夫人穴道解开之后,睡觉前她跟我说,总觉得身体有些痒,体内好便似有许多小虫在爬。”刘进仔细一想,是有这么一回事。 此女顿了一下,又道:“当时我不曾多想,只当她伤势过重才有的假象,岂知现在果真出了事。”语气转缓,“阿紫别闹了,人命关天,眼下父皇下落不明,急需追寻,就不要自己人内讧了好不好?” 阿紫不领情,屑然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不足为凭。你也说了你整晚都陪着她,最有下毒嫌疑的可能是你。”梁雪生气,不愉道:“阿紫,我好心劝你,你反倒诬赖我,如此狼子野……”阿紫冷笑:“谁是谁非,莫要过早下判断。” 她换了口气,心下一动,转问靖安王:“三哥,我二人的话,你到底相信谁?”刘进左右为难,过了片会,他一咬牙将心横起,说道:“我相信嫂子!”阿紫不甘心,更加不服气:“凭甚么,我可是你亲妹妹,你不信我反倒信她?” 刘进吸了口气,毅然道:“但她也是我亲嫂嫂,而且主要的一点,她不懂医,更不会制毒害人。像类似天花这等高明的配方和制法,别说是她,就是二哥或是苏星河、薛慕华等只怕也难以制出此药。” 阿紫冷笑:“你的意思是说,我是阴险毒辣之人?”刘进摇头:“别偪我,我不想动手!” 第1066章 情难许 帝王不得稳睡,忧心雨夜黑衣人寄镖留书一事,不知是何人所为,又究于甚么样的目的,非要挟持父皇,而且指定自己一人只身前往,又不得带同帮手。辗转反侧,思来此事绝不单纯,慕容复已死,这世家的势力也早已瓦解,想不出谁还跟他有仇。 直至雨停,这才恍惚入寐。不消一刻,百官又来催促上朝,他一直处于半倦半醒之间,听文武奏罢,又将所有大事先交由老将军诸葛淳瑞审议,晚上再呈报帝王亲自裁决,于是匆匆散朝。 百官纳闷,悄有低议:“万岁今日这神情不佳,颇似夜晚没睡好?”旁有一大人说笑道:“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圣上正值精力旺盛之年,又有美为伴,晚上能不尽心尽力吗?”右首闪过诸葛老将军,他微咳几声,训斥道:“圣上私事,尔等休要议论!”众大人称是。 文武互别,散出金殿,各自归府。诸葛将军立于玉阶上,抬头望天,胸有疑腹:“万岁这到底是怎么啦,连日来早朝不是迟到,便是精神不振。”更为荒谬的是坐在龙椅之上,他都可以呼呼大睡,添为神奇之事,百官说甚么,他却听得一清二楚。 哪一位将军咳嗽,哪一位大人暗放一个屁,谁又和谁开小差,种种小事,但当百官以为圣上不认真之时,欲要叫醒。他往往于睡梦之中,将这些事重述一遍。被点名者,往往惊出一身冷汗,所言并不虚假,当真又惧又怕。 若说他认真上朝,大殿之上居然安睡打呼;若说他不理政事,闭着双眼,百官的小动作,全入了法眼。这倒真是怪事一桩,百官沉想几日,不得其解。连老将军亦是蒙在鼓里,疑心做梦,此老轻叹一声,踏响官靴,拽步自个回府。 帝王散朝,展臂一舒筋骨,上南王住处,瞧瞧兄弟。段誉思想斗争一宿,总算看开了许多,只是雨淋久了,偶染风寒,太医来开了几副药,四女熬煎给他服下。幸喜段誉内力深厚,渐能御抗病魔,倒也不碍事,偏偏心灵之创,非药石所能医治。 王语嫣果然痴心,帝王前脚散朝,她便追来了。二人先后入内殿,段誉一见此女,痴怔了好一会儿,漠然不语。此女抱之一笑,点了点头。 为了这一笑,段誉又开始犯傻,心道:“为甚么你也是这般痴情?明知二弟已有妻室,你仍义无返顾追求到底?”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不好去怨她、怪她甚么,每个人都有选择幸福的自由,她不爱自己,也非她之错。也许这就是命,命运总是这么喜欢捉弄人。 王语嫣走近帝王身前,喜唤道:“萧郎,你……”公子不想此女的话刺激到段誉休养,便打断道:“有甚么话,咱们出去再说。”王语嫣面上一笑,谓之倾国倾城:“也好,那咱们走吧!”去挽他胳膊,状若亲昵。 公子略略推拒,口干道:“朕自己会走!”临出前,又嘱咐四女好生伺候南王,王语嫣皱眉,嘴一嘟起,看见帝王果真一人出去,胸下虽有闷气,也抿唇大步赶上。 段誉一张脸苦了下来,心在滴血,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心酸已极,他到底该不该相信自己的兄弟?梁萧也是个人,只要是个人,有些事就不能避免,面对如此痴情的佳人,试问有哪个男人可以坦然不为所动。就算心不动,身体本能可以承受吗? 公子走至院中,煞然止步,并没有回头,负手只问:“语嫣,你到底想怎样?”王语嫣上前几步,说道:“萧郎,我不想怎样,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柔弱的女人。一个女人的寂寞和独单,你能懂吗?”公子仰天长叹:“别这么称呼我,咱俩还是以兄妹……” 王语嫣奔上去,从背后抱着帝王的虎躯,堕泪道:“我对你怎样,难道你还不明白么?”公子不自然,想挣脱,但惜此女抱得甚紧,无奈道:“刚才你不该刺激誉哥。”王语嫣哭泣:“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了让他死心。我的心里只有你,只有你……你知道吗?” 公子心揪,魂儿一颤,不想违心,只说:“我知道!”王语嫣听了,双眼一亮,这一刻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得她的心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一点打击,泪如线滚,那是喜极而泣:“这么说,你是考虑清楚了?”公子一愕,神智渐清,暗骂:“梁萧,你在干甚么?” 速速推开她,闪去一旁,说道:“不,朕还是那句话,我俩不合适!”王语嫣美梦再次打碎,心如刀割:“你到底想怎样,为甚么非要偪我?”公子道:“不是朕偪你,而是你偪……算了,你到底要如何才能忘记朕,朕哪怕是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不想你受一丝苦。” 王语嫣心碎:“来不及了,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三言两语便可解脱。”公子深懂,问道:“你要朕怎么做?”王语嫣错退一步,双眼满是泪水,既是凄凉又是无助,凝视他片刻才道:“是不是我想怎样,你都能答应我?” 公子点头:“只要不是做夫妻,其他的朕都答应。”王语嫣泪流满面,涕泪交替:“好,好,好!”她一连笑了三个好字,突然大声叫:“我要你的命,你也答应么?”公子愕然,迟疑片刻,知道事情长拖下去,终归不是法子,总得解决,便道:“朕答应!”说时缓缓闭上双眼,转好身子正对着她,待死。 王语嫣魂颤,筋酸骨麻,想不到她痴心一片,换来的竟是这种结果。人世间若是有忘情水这种东西,那该多好!时光倘若可以重来,曼陀山庄的茶花路,她宁愿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个人。 眼前的他,还是个人吗?居然可以绝情到这种地步?任何肉体上的伤,都没有心灵之创,此女一生的痛,只怕也没有眼前这般撕心裂肺。 她狠狠一咬牙,从袖中取出一柄亮晶晶的匕首。这个是她藏来自尽用的,倘若帝王今天仍是无法爱她,那么她宁愿草草结束了这一生。死去,也就不必再受苦了。 只是她眼下还不能死,举着匕首冲到帝王跟前。这人当真是天地之间的产物,待死也可以这等从容,潇洒到极致。眼眶酸热泪珠儿一滚,心又开始软化,恨一声,拔足便逃。 第1067章 恩深重 帝王闭眼等待片刻,不听响动,只闻步履翻急,似有人奔走的声音。他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及处,但见日光之下,王语嫣倩影慌张消失,不由暗暗一叹,老天爷为何这等捉弄于他?他心中所爱,已然有主,为何还要降临这种悲痛给他,王语嫣始终是无辜。 都说人可以胜天,然人力之渺茫,贪婪享逸者多,天如此广阔,能胜得了吗?他不知道,此刻的心有些许烦闷,他越是避而不谈,烦恼也就随之而来。只觉一瞬之间好像身上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他无力幌退几步。 转庭院,行小径,取来陈酿烈酒,于长亭一醉。可惜了,无论他怎么喝,就是不醉。从响午至酉牌这几个时辰里,皇宫里所有的酒都进了他的肚子,这才打个酒嗝,傻笑:“是谁说的酒能解千愁?还是我家小白好,知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嘿嘿,说得一点也不假,杜康消愁,都是狗屁,文人的陈词滥调。”背往亭柱一靠,想寻个地歇脚。 恰巧这一幕给过路的宫娥看见了,她急急忙忙跑去告诉梅兰竹菊四女。姊妹四人得知,就要前去伺候,段誉叫住:“四位姊姊,还是让本王去吧?此事也只有我才能一解二弟心结。”四女点头,爷会如此烦闷,定然与王语嫣之事有关,让段誉去兴许能好。 公子坐躺一会儿,又打了个瞌睡,满口尽是酒气,双目微抬,一瞥西方,嘀咕:“现下甚么时辰了?”见那黄晕晕的夕阳缓坠树梢头,“糟糕!”惊跳起来,忽想起纸条上那些内容:“……黄昏郊西河畔……逾时不候。”不禁齿寒,“朕怎么为了私爱,竟忘了大事呢?”深深自责起来。 当下提起真气,于体内运行一小周天,但觉浑身是劲,醉意渐消。缓吸口气,拔足直向宫门奔去,以最快的速度,尽展脚程。 宫娥引南王至亭前,不见了帝王身影,徒闻酒香扑鼻,段誉入内一看,空坛堆多,醇酒余香四溢,充塞着鼻端。这南王险些窒息,以长袖挥了挥鼻前,眉头一皱:“这个二弟,别的甚么都不好,独独酷爱这酒香。”怨罢,回头问:“皇上他人呢?” 那宫娥很是惶恐,急忙俯跪请罪:“奴婢不知,皇上适间还在停内喝酒,怎么一转眼工夫便不见了?”段誉深知其弟之性,也许在哪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睡觉了,便道:“你起来吧!”宫娥欢喜谢恩:“多谢王爷不怪之罪!” 段誉又道:“记得,此事不许与他人道,记住了吗?”那宫娥应诺:“奴婢谨记!”段誉挥手,说道:“好了,你先下去,容本王仔细想想!”宫娥依言,姗姗退下。 南王观亭内四周,除了空酒坛,并无他物,不由暗下好笑:“这个二弟,又不知浪费了多少好酒?”念及他为何买醉之事,心头又是一酸,极不是滋味,瞧瞧天色已然不早,寻思:“他会上了哪,招呼也不打一声?”正预备离去,走出亭阶时,地上一物吸引了他的眼球。 那是一张碎纸屑,有指头大小,满身尽是污泥,悄悄地躺在路边。原本如此一物,并不能引起他的好奇,只是昨夜经过一宿大雨清洗,像纸这一类易融之物,只怕早就毁却了。然它则不同,不但没有销毁,反而越加鲜明,心中一喜,只当是哪个宫人用的宣纸,丢弃之后,被大水冲到了这里。 一时好奇之下,躬身去捡,拾入手中,轻轻拂去遮盖的淤泥,不觉眼睛一亮,但见纸上残留有字:昏郊西?段誉奇怪:“这是甚么意思?”兴许是哪个宫人写的情诗吧,也就不以为意,岂知走不了两步,又见地面有同样的碎纸堆多,被淤泥遮盖。 这一下他纳闷了,有心想看看这首是甚么诗?于是捡起一张,上头写个皇爷二字,心念:“皇爷?”在宫中得此称谓的所指一人,便是他的父皇段正淳。 胸下不由一动,这个父皇的秉性,他多少有些了解,料想他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临老入花丛,又看上了哪家女子,于是情信传书,想想都觉有些讽刺。为了弄清事实,他继续去捡花丛树下被淤泥掩盖住的碎屑,一一拼凑起来。 说也奇,这纸想是昨夜那一场大雨之前留下的,不然岂会这么脏。更为奇妙的是,这纸和字居然能防水,完全不影响上面的字迹,在石桌上合为一处乃曰:皇爷今在我手,想他活命,明日黄昏郊西河畔,只身前往,若带帮手给他收尸,逾时不候。 段誉一看,哪是甚么情诗,吃了一惊后,驱虎颤退:“明日黄昏?”一瞧天色,“指的是不是今天?那只身前往所指?”念起二弟的行止,“难不成是他?”不由慌了,“这可如何是好?”连打手心,频频顿足,心一动:“郊西河畔?有了!” 也是段正淳命不该绝,遇上了梁萧这样一个儿子。留书之人,本是那老道,此人平生有诸多嗜好,舞文弄墨属其一,喜欢收集千年不化的纸,更奇的是,居然让他调出遇水不化的墨。 那天雨夜,老道好不容易甩开刘进这些人,提着段正淳直奔下山,那时衣服全湿。他行色匆忙,又急于警告梁萧,但又怕留字时被雨水溅湿化了字误了大事,反而不美。这才想起他的宝墨和纸,藏好皇爷之后,奋笔疾书,就匆匆赶来皇宫。 雨虽无情,大地却有义,草木树根为遮,垃圾被雨水这么一冲,竟散不去。帝王一怒之下,将纸条捏碎,反而被冲来了这里。他在此间喝酒,多达几个时辰,竟也没发现,倘若不是段誉好奇,只恐也难以知晓。 念及父皇有难,他不及与四女商议,匆匆忙便朝宫门直奔,势要在二弟之前将老道找到,然后把父皇救出危难。不为别的,哪怕拼了这条性命不要,也要报答父皇这二十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这一层,没有谁比他更为深懂。 可笑刚见残字之时,还误会父皇,联想到他的风流多情不堪寂寞,当真该死。段誉寒疾未好,但为了这一分恩情,他顾不了许多。一面跑一面调气,势要在到达之前,将身子调理好了,这才有本钱与恶人纠缠。 第1068章 谈一笔买卖 夕阳坠沉,弥留最后一道轻晕。眼见黑色转瞬就要笼上,公子临足至河边,那里高艾枯荣,当可隐藏人迹。他有几分醉意,望一眼西山头:“该死,这厮怎么还未来,难道朕记错了地方?不对,不对,这里是郊西不假。”一按额头,脑子有几分晕眩。 他一时大意竟然忘了,喝酒之人最见不得风。尤其是半醉半醒之间,公子虽然功力深厚,有此依仗,但适才一番疾奔,消耗他体力不少。受此疾风激灵,不免头昏脑涨起来。 公子抱着脑袋,环顾四周,仍不见一个人影,有些不耐,只怕长此拖下去,他当真便要醉倒。也是自己活该,忘了前约,为了那么一段孽缘,竟生出这么大的一堆烦恼。 他醉眼游移,不痛不痒大骂:“哪个龟孙子,有种你便出来,抓我父皇,难道敢做不敢当么?”运上内力,声越长远,久久回荡不绝。 这时,但听高艾响动,一人只身跃出,缓近帝王身前,就此止步。公子回头,测眼看见一名道人乍然出现,吃了一惊:“是你?”老道捋须为笑:“不错,正是老夫!” 公子顾盼片刻,醉意全消,见只得他一人现身,背负个长包裹,便问:“那字可是你所留?”老道也不遮掩,实应道:“不错,乃老夫所为。”公子急了,又问:“那朕的父皇呢?” 老道双眸骨碌一转,心不愉好重在酒味,又眼见此人如此这般紧张那皇爷,不由笑道:“看来老夫是押对宝了。”公子不解,问去:“阁下此言甚么意思?”老道不答反问:“你可知老夫是那慕容复的甚么人?”公子道:“难不成你也是他的走狗?” 老道闻言,嘿嘿一笑,说道:“不对,他是我新收的徒弟。”公子恍然道:“这么说,阁下抓我父皇为人质,目的是想替那慕容复报仇?”老道摇了摇头,说道:“慕容复虽有小聪明,但跟你一较,反有不足。” 公子好笑:“阁下未免高抬朕了?”老道罢手:“不不不,老夫所说全都乃肺腑之言,决无一丝欺假。若论阴谋诡计,他断然不是你之敌;但要说心狠手辣,你比他不过。那厮倒也有几分慧根,居然把我教他的魔功和星宿老怪的毒药融会贯通,练出一门专控制人心智的功法来,倒也不简单。只可惜遇上你这个天才,方无用武之地。” 公子一愕,原来事情竟是这样,难怪慕容复会有如此功力可以控制人心,竟是得此魔头相助。只是眼下尚有一事不明,便问:“阁下如此恭维朕,贬低那慕容复,究竟是个甚么居心?” 老道笑道:“你先别急嘛,你我原是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逍遥派几个老不死苦苦相偪,说不定你我还能成为好朋友呢?”公子骂去:“放屁,井水怎么不犯河水了,你这是小鬼惹阎王,找死!欺负人居然欺负到我梁萧头上?” 老道说道:“你意指尊夫人一事?你也知道,老夫本性好色,若是没有女子陪我练功,那我百十年的苦修,岂不都毁于一旦了吗?老夫若早知他是你的女人,你就算送给我,那我也不碰。” 公子冷笑一声,说道:“你如今讲这些,又想打甚么鬼主意,朕来问你,我父皇在哪,请你速速归还,若道半个不字,休怪朕无情。”老道突然哈哈一声,大笑起来,声震云霄:“哼,你这个皇帝,本领亦不过如此,只会吓唬人,你当道爷是吓大的吗?” 公子略怔,此人声音洪亮,内力着实浑厚,想不到仙洞一别,恶道失去那么多功力,不受其损,反增其势,他不敢马虎,只问:“那你想怎样?” 老道笑道:“这才是个谈生意的态度。”说时反手于背,将那长包裹取下,捧于胸前,将灰布少掀,露出一丝剑身来,公子又吃一惊,雪剑二字脱口而出。 老道大笑:“不错,它正是你的心爱之剑:雪。此剑于老夫无甚用处,对你,可是大大有益。”公子惊疑不定,问道:“此剑,你从何处得来?”老道说道:“至于何处觅得,我想再说这个已然无益,老夫只想与你谈一笔买卖。” 公子哈哈大笑:“买卖,你要和朕谈买卖?那这剑便是你的本钱喽?”老道说道:“非也,此只是本钱之一。只消你我之间买卖既成,剑和皇爷,老夫一并还你。”公子笑声一顿,问去:“此话当真?” 老道笑道:“你看老夫的样子,像在说谎吗?”公子不敢笃定,对此人仍存几分戒心,胸下一动,笑道:“你有剑又如何,可知普天之下,唯有朕一人将它拔出,你不让朕亲自验货,怎知真假?” 老道罢手:“不必麻烦了,剑老夫替你验便是!”说时只听唰的一声,那剑突然离鞘而出,一道青光过去,转眼又回归鞘内。剑出鞘之时,不但彩光刺目,并跟着奇寒侵身,公子牙齿一颤,乃受寒气所迫,心下只叫:“这怎么可能,为何这剑,他能拔出?”甚是不解。 忽然这时,高艾处闪出几条人影,喊道:“休要上当,这剑是假的。”这声音并不怎么响亮,听入二人耳中,虎躯却都是一震,老道惊疑:“他们怎么追来了?” 公子回首,却见三人缓步而来,一男二女,男的貌堂堂,不过生来几分腼腆;女的颇有羞花之貌,倾城之姿,此帝欢喜叫一声:“进弟,妹妹?”阿紫不乐意了,撅嘴道:“二哥,你这一声妹妹,唤的到底是谁?”公子面上一热,唇开:“我……” 阿紫不睬他,挺身而上,纵到老道身前,对峙道:“老家伙,看你这回还能躲到哪去?”老道嘿嘿一笑,不以为意冷声道:“区区女娃,也敢叫嚣老夫。” 刘进二人赶上,梁雪对兄长道:“哥,此人忒也可恶,将父皇掳……”公子打断:“这个我知道,话迟些再说,只是朕有一事不明。”转问刘进,“进弟,你说雪剑是假的,你又是如何得知,可有甚么凭证?”刘进面上一红,结巴:“这个……” 梁雪莞尔帮刘进解释,说道:“世人都知,此神兵利器,天下独此一剑,也只有哥哥你才能将它开启,如今这恶道逞勇,这不是自打嘴巴么?”刘进兴然称是。 第1069章 人多势众 老道不为所惧,哈哈大笑三声,连声骂去:“肤浅,肤浅!你这女娃儿大言淡淡,知道个甚么?此乃上古神兵利器,惟有缘人居之。”阿紫冷笑,不屑道:“这么说,你也算一个有缘人?”老道笑道:“非也,非也,梁小子才是有缘人,老夫只不过依仗功力硬将其开启罢了。” 阿紫大笑,指责道:“哦,原来你也没甚么本事,只仗着倚老卖老而已,可怜,可怜。”老道听说,胸中不由大怒,他平素最恨别人说他老,哪怕骂他魔头、婬道也不为所动,时下面色铁青,切齿道:“小丫头片子,若不给你些许教训,你还不知道爷姓甚么?” 此女嘻嘻一笑,说道:“抱歉,姑娘我的确不知你姓甚么?只知你是个糟老头子,却硬充年轻小伙处处糟蹋美貌女子,夺其贞懆,供你婬乐练功,羞也不羞啊你?”老道怒甚,额上青筋暴跳,突然嘶牙咧齿变得特别吓人。 他一面咆哮,极怒喝去一声,左手画个半圆,右手极力推出一掌,整个身子就往阿紫欺去。阿紫不知危险将近,仍嬉皮笑脸在戏耍着老道。公子却不同,老道这一掌,堪比雷霆一击,其中深浅,他一眼则明,又见阿紫浑无所谓,当真替她担起心来。 帝王一咬牙,闪身即上,替阿紫挡下老道的一记杀招。二人一经交手,老道不愉,心生怀恨,丹田气提,又将狠招杀出。公子不敢侥幸,只得凝神对招,逐一去化解。只才一闪,两人已对了七八十招,其速之快,仿若一气呵成。 连刘进、梁雪等功力高深之人,也难以瞧出。适才二人到底过了几招,惟彼此清楚,只见两团影子在暮色之下,时隐时现,即开又合,要不是衣服颜色不同,还真难辨出谁是谁来。 老天也为之震动,巨雷一声,半空突然唿喇喇化下一道闪电,耀目四野。跟着天空风起云涌,残黑袭来。刘进诧异:“这雷电来得好生古怪,只怕又要下雨了。” 梁雪道:“不行,他二人功力在伯仲之间,这样下去不知要打到甚么时候,我去助哥哥一臂之力,速战速决!”刘进扯住她道:“嫂子,万万不可,他二人斗到紧要关头,谁也帮不上忙,你硬要闯去,只怕伤了自己。” 阿紫蹦跳过来,朝刘进骂去:“胆小鬼,怕甚么,咱们人多势众一齐上,还怕打不死那厮?”梁雪点头:“对,咱一块上!”眼见两团虚隐,一会蹿高,一会伏地,一会交缠,于半空野地斗个不休,心中焦急不已。 她不再想,挺剑蹿了出去。刘进叫唤不及,顿一下足,回头狠狠瞪了阿紫一眼,怪她多嘴。此女勾唇一笑,挥手道:“三哥,小妹也去了。”一发功,随梁雪之后,纵身跃去。 刘进苦闷不已,稍咬一下唇,又暗叹一声,不得已也抽出佩剑,轻抖一下剑尖,运气挺冲飞去。他的宝剑昨夜为老道所震断,后来借刀白凤的拂尘暂为兵器,老道使计逃走后,当即归还。晨间起床,合梁雪之力,好不容易才将刁钻的阿紫制服,偪她交出解药。 刀白凤服食之后,果见好转,于是雇了顶轿子送她下山,暂回城里休养。三人再次出发寻找老道的踪迹,一路问寻,幸得老农夫看见道长模样之人,挟持一高雅的中年人西去,这才寻踪找来。想不到这厮果然引得皇上出宫,与他争斗。 老道和帝王争了片时,彼此实力相当,竟分不出胜负。道长大惊:“万年参果然神效,老夫功力已恢复了七八成,放眼天下已无对手。想不到姓梁这小子福缘这等深厚,得天益助,短时间内居然可以把万年参的功力吸取,与我斗了个雌雄。” 想到万年参的神奇,欲夺据为己有之心,更为显著,心中不恼反而欢喜。一面与其赌斗,一面暗暗思策应对。他有皇爷为人质,区区一个梁萧,尽管厮有天助,亦不为所惧。怕就怕四人联手,那三个也非泛泛之辈,各有手段,一经联合,短时间想要制胜,堪难。 都说怕甚么,它便来甚么?听得梁雪与阿紫说要一块上,心不由慌了。公子全神贯注,眼见这厮分神,心下略动,手推一掌打他。 老道不及戒备,想要躲避已然不及,于是将心一狠,干脆硬生生接了帝王这一掌。忽听砰的一声响,老道右肩中招,他借公子发来之力往后掠去,直退三丈有余,这才稳住身形停下。 恰时梁雪三人杀来,公子一罢手阻止道:“慢着?”三人惊疑不定,先后止步,梁雪问:“哥哥,干么不趁胜追击?” 公子心道:“朕这一掌力道委实不弱,这厮居然硬接而不受丝毫损伤,倒也不能小觑了。”便问:“道长,朕不想与你为敌,只消你放了我父,以往恩怨就此勾销。” 他哪里知道,老道硬接帝王一掌,表面上气定神闲,其实五脏六腑翻腾不已,险些连苦胆都快要吐出来了。道长不动声色,只以功力抵压,暗下慢慢消解余劲,这一惊已然不小,对万年参必夺之心,更添一分执著。 老道原地不动片刻,已然将不少后劲消下,这才迈足前出一步,气定道:“嘿嘿,一笔勾销?天底下岂有这等便宜之事?”公子问:“那你想如何?”老道扫视四人一眼,淡然道:“简单,你将身上的万年参给老夫,我便放了皇爷。” 公子摊了摊手,然后耸了耸肩说道:“不过可惜,它已经和我的血脉相连,教朕如何给你?”老道哈哈一声,大笑道:“只要你肯,老夫自有法子获取,只不过……”眉头一皱,有些难以启齿,公子问:“不过甚么?” 老道笑道:“万年参从你身上离去的那一刻,你的功力也随之跟着失去。”几人大惊,刘进劝道:“二哥千万不要,这是妖道的诡计。他嫉妒你,哪里是意在人参,分明是想窃取你的功力。”阿紫轻笑,说道:“三哥,这个时候你还不笨嘛?”刘进哼了一声,没心情和他说笑。 梁雪胸怀忐忑,直盯着丈夫,她了解他,为了别人,哪怕是牺牲自己,这种事也只有丈夫这个傻瓜肯去做,况且那人还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又岂能见死不救。 第1070章 将计不能计 公子乍闻此言,胸中亦是一震,他自幼习武,功力乃凭一朝一夕累积,点滴而成。途中虽有贪功,吸过不少人内力,但这些如今都已与自己融为了一体。武功等同他的生命,真气更是他的灵魂,一经失去,不就成了一个废人了吗? 习武之人一旦失去功力,那比寻常人惨胜十倍不止,他曾经失去过一次,知道那是个甚么滋味。但要不给老道,父皇决难活命。这份亲恩,他可不能不管,可不能不还。一时间胸下矛盾之极,转念又想:“罢了,失去武功,若能换回父皇,如此也值了。” 也许自己没了武功,褪去那一身骄傲,也许王语嫣就不会再喜欢自己了。她会爱上自己,全因自己行事不按章法,外带几分逍遥和邪气之故。对,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自己一死,倘若换来两得,他又有甚么好遗憾的呢? 念转于此,胸中的所有郁闷不觉尽消,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一种坦荡。顿激起了雄壮之心,挺胸道:“好,朕答应你!只要你遵守诺言,朕便随你处置。”刘进等大惊,争相奔上,口里叫:“不要上当,恶道不会守信的,不要……”岂料公子一记拂袖,便将三人大穴制住。 三人奔走身子都是一震,只觉胸闷,跟着大穴同时被封住了,浑身立即动弹不得,六眼直瞪。老道瞧了帝王这一手点穴之法,亦是骇然无比,心下不由有些紧张起来,倘若此人对自己突然施展这招,那自己一定防不胜防,幸好他先露了这一手,让自己有了准备,当时心少安。 眼见三人身子一块僵直,动弹不得,唯有嘴能说话。刘进哭泣道:“二哥,千万别做傻事,臭道士的话信不得真。求你了,别信他……”公子虎躯一震,胸中酸涩无比,突听阿紫大声骂道:“你这个笨蛋,你以为你牺牲了,妖道能放过我们吗?” 公子心一动,转看梁雪,见她泪流满面,娇艳的颊上如淋了一层薄油,更见靓丽动人,此女唇干舌燥,只是不言不语。他深知,天底下最懂自己的那个人,始终是妻子,不由面上一笑,指尖截动,少有一缕真气过去,在梁雪胸前虚点了几下,她穴道顿解。 阿紫大喜,叫道:“嫂子,嫂子,快过来给我解开穴道?”梁雪不为所动,闻言有如不闻,步子一颤,跌坐于地便不再动了,阿紫生气,催促道:“嫂子,你这是在干甚么,快站起来呀?” 刘进轻叹一声,说道:“唉,别叫了,她是不会替你解穴的。”时至此刻,那刘进方知,他一直以来以为很懂二哥,其实最懂二哥的人,是梁雪。既然二哥心意既决,说甚么也是无济于事,唯有听天由命一途。 果然听得帝王说道:“道长,我父皇在哪,朕只想见他一见?”老道说道:“急甚么,只要你把万年参的功力给老夫,皇爷自然让你见到。”公子冷笑一声,说道:“你吸了朕的功力,还能放过朕吗?朕都要死了,只有这一个请求而已,难道你也不成全?” 老道心忖:“都说姓梁的小子天生聪明,果然不假。”他原有此意,待吸取完帝王功力之后,然后再一掌将其打死。此人不能与一般人而论,其事迹也略有耳闻,更传得神乎其神。为了免除祸根他日春风吹又生,这个危险他可不敢冒。 如今既被帝王识破,便展颜一笑,说道:“好吧,老夫让你一见!”说时手一指西首那一片高艾道,“他就在那里?”公子回头,细风轻拂之下,晚霞迎昏,艾丛掀动,隐约间果见段正淳静坐在那里,他两眼瞪得老大,口赛一块白布,双手向背,似乎被绑了,不得动弹分毫。 几人欢喜不尽,原来老道竟把人藏于近处,却没有一个人仔细观察过。也是,大伙一来就要与老道拼出生死,谁又有那个闲功夫去注意周边环境。见父不能言,公子问:“道长,你为何不让他说话?” 老道轻笑,摇了摇头:“自然不能,让他开口,岂不耳噪?你尽管放心,皇爷他无碍,老夫好生招待着呢。如今你人也见了,该开始履行诺言了吧?”公子闭上双眼,张开双臂道:“来吧!”老道欣喜不已,这一刻他不知等了多久,又盼了多久,其一掌成爪,向帝王胸膛抓去。 岂料这时,忽听嗤的一声响,一道剑气从一侧射来。公子闭目沉思,暗惊:“商阳剑法?”此乃六脉神剑中的其中一式,天地之下只有两人会它,不由惊喜睁开眼睛。 但见老道手腕一痛,被剑气击中,偏开了少许。自公子肩头掠过,老道生怒,回眸一横,却见一名青年人缓步在道上,慢慢欺走,双手六指连弹,无形剑气随心而发,随势而转,有如密网朝老道席卷,只迫得他手忙脚乱。 这时阿紫大声叫:“二哥,还不快解开我们的穴道?”公子一愕,随之凌空虚点,刘进和阿紫先后闷哼几声,步子亦能动了,二人一展手臂,梁雪赶上,跟着几人会合一处。 段誉指点剑出,源源不断,身子慢慢靠近高艾深处。此刻他的意图,公子已然明了,适间也是不知父皇下落,这才投鼠忌器,如今见了父皇藏匿之所,又岂能跟老道客气。食指一伸,要施展六脉剑法御敌,突然灵光一闪。 晚风掀处,高艾少开,光线透亮处,段正淳身上绑的哪里是甚么绳子,分明是火药的引线,浑身都是,绑了个结结实实,难怪那厮要用布塞住他的嘴巴了。皇爷目光犀利,知道帝王看到了他,连使眼色,叫其转告段誉不要过来。 公子怔住了,浑身震骇,想不到老道竟留这一手。眼见段誉离段正淳藏身之处越来越近,不由惊叫:“誉哥,不能过去,父皇身上都是炸药!”段誉闻言,虎躯一震,不觉止了大步,回头看向二弟,满脸难以置信。 这般迟缓,剑气不发,老道歇过口气,将身一滚,退至段正淳身前,大声喝道:“都给老夫站住,谁若敢再上前一步,老夫立刻燃动引线,将风流的皇爷炸个撕巴烂,好让他到地府跟阎王爷做女婿!”几人一听,都是投鼠忌器,万万不敢再前走一步,相视骇然不已。 第1071章 天不助我 过了片刻,谁也不敢动,连个大气也不敢喘,老道得意洋洋,自认如此便能制住了公子等人。岂料阿紫嘻嘻一笑,纵身出来叫道:“臭道士,你手中无火,这引线看你如何点?”果然是一言惊醒梦中人,段誉大喜,他距皇爷最近,不免奔去救人。 哪知此时,徒听唿喇喇一声响亮,天空突然化下一道闪电来,老道借机将剑拔出,一道青光盈射,他举剑这么一劈,一剑下去,光与闪电交接形成一线,朝前方击去。 段誉才奔几步,眼见父亲近在咫尺伸手可及。忽见一道火光冲来,其势甚猛,他不敢大意,就地将脚一点,往后退掠。那火一过,顿然消失无形,段誉错退了几步,只觉胸闷已极,身子早吓出一身冷汗,寻思:“这剑,几时能生火?”眼见火消,提步便要上去。 不料老道又把剑一挥,又觉一股奇寒袭来,辗转间高艾被剑气扫中,顷刻凝结成冰。段誉不敢托大,身子一掠冲起,又向后飘退丈许。 阿紫嘀咕:“这柄到底是甚么烂剑,一会火,一会奇寒的?”说时牙齿一打颤,身有几分哆嗦,不免紧缩起来,刘进接道:“以前二哥使出雪剑,乃奇寒无比;如今此剑一入这妖道之手,就变得不寒不热,说明这厮心术不正,才招致那邪气入侵,他也曾说过,开启此剑凭借的是功力而非慈心。” 阿紫不服,恼去:“哼,呆子,怎么连你也信眼前这一柄是雪剑?”刘进苦笑道:“阿紫妹子,呈堂为凭,眼见是实,容不得咱不信啊。”阿紫欲要辩驳,忽听公子沉喝一声:“你们两个都给朕闭嘴!”实难想象,都这个时候了,他二人尚有兴致斗嘴。 刘进听骂,面上一热,惭愧地低下头去,阿紫唇上一勾笑,不屑一顾。帝王懒得睬她,眼见段誉不能往前靠去,要营救父皇不能如愿,他有些微紧张起来,暗吸口气,正要牺牲自己,去换取父皇的一线生机。 忽见上头霹雳一声巨响,雷轰云滚,风声残卷,刹那间大雨倾盆而下,哗啦啦急湍将几人都淋了一身湿。诸人极力平静,强忍着大雨清洗所带来的种种清寒,任那晚风戏耍,面面相觑,竟是谁也没有离开要去避雨之意。 公子灵台清明,忽然心下一动,忖想:“真是天助朕也!”他哈哈一声,大笑了起来,刘进等不知帝王为何发笑,只当他被雨淋傻了。 三声笑罢,那雨竟莫名小了些,公子凛然道:“臭道士,你想不到吧,雨能销毁一切痕迹,尤其是火药?”刘进等一听,这才恍然帝王大笑之意,他上前一步,笑说道:“魔头,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祭。” 梁雪和阿紫附和:“对,妖道,受死吧你!”二女展开起手式,便要对敌。 这时,那雨渐渐又小了,直至零零碎碎,最后分毫不下。老道才然大笑:“是么?”问去,“梁小子,你可知老夫给你的信,那纸是用甚么材料做的?”公子一愕,这个倒不曾注意,一时间回答不出来。 段誉听了,魂儿一颤,咬唇道:“那纸能防水。”老道哈哈一声大笑,声带桀桀,特别吓人,尤其是小孩子夜里一听,准能尿床:“还算有一个明白之人,不错,不错!” 公子睁大了眼睛,问向南王:“誉哥,你是如何知道的?”段誉低着头,把他在宫内亭前发现碎纸屑之事说了,最后低声道:“若不是如此,我也不知父皇被擒,寻来这里了。”公子虎躯一震,难道这才是天意? 他不敢相信,步子慢慢幌退,双目只盯着苍穹,见那游云卷黑。梁雪燃上篝火,一瞬之间,方圆亮如白昼,此女默默无声,只管添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别无他途,果听老道狞笑说道:“小子,你只要从了老夫之愿,段皇爷我决不伤他分毫。” 公子回首,透过火光,看见了段正淳的面颊,映得满脸红彤彤的,只是一双眼珠子不停地在闪转,只急得青筋暴跳,他老人家的意思帝王深懂,不过却也奈何。 忽然,公子狠狠一咬牙,说道:“只要你履行前诺,朕一切依你处置。”刘进、梁雪、段誉三人奋步抢上,大叫:“不可,不可信他……”公子大手一罢,沉喝一声:“都给朕站住!”三人不敢违抗,不情不愿止下步来,眼眶湿润极了。 独阿紫一旁暗暗偷笑,刘进不愉,骂去:“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在笑?”阿紫扁嘴道:“你们哭你们的,我笑我的,互不相干,这又不犯甚么王法,你那么生气干嘛?”刘进哼了一声,拿此妹无奈,真不知她是不通世事,还是别有因由? 果听此女笑道:“二哥才不会那么傻做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他定然是心中有数,待那妖道吸取功力之时,他再暗运北冥神功,偷偷将对方的功力吸收过来。如此的伎俩,岂能瞒我?可怜你们还在此伤心,真是幼稚得可以。” 老道闻言,吃了一惊,念起北冥神功之厄,尤如井中之绳,先退一步,才大声骂去:“好你个小子,老夫险些上你大当!” 段誉大气,和刘进相骂阿紫:“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说出来?”阿紫扁了扁嘴,不服气说道:“姑娘我这还不是怕有的人误解我,不说能行吗?”故意瞪了瞪刘进,靖安王面嫩,不觉脸又红了起来。 公子叹道:“不消说了!”在段誉尚未来之前,他的确有这个念头,如今眼见父皇浑身上下都绑缚了炸药,他岂还敢耍此小聪明,救人都来之不及了。 岂料阿紫这般抖露,真亦假时假亦真,又难以辩解,只道:“小孩子信口胡言,道长休要当真。朕说过君无戏言,只要你真心放我父,朕的命你随时拿去。若再不信,朕自断筋脉为证?”说时双臂一伸,便要发功。 老道大惊不已,此人筋脉若断,功力转瞬失去,那么他辛苦这一切,到头来仍就一场空。不免急上心头,宝剑一出,紧握于手:“想死,没那么容易!”奋足一起,剑临空长刺过去。 公子默念:“罢了!”缓缓闭上双眼,等待死亡的降临。忽听噗的一声,势道过急,老道不及煞步,长剑直入帝王胸膛。 第1072章 道无处不在 几人大惊,老道那一剑,力道何等之威,原以为一剑刺入帝王躯体,鲜血溅出,他不当场赴死也必身受重伤。殊不知突听叮的一声响,老道一剑刺去,好便似击在一面铜墙铁壁之上,他一时不慎,竟被大力反震回来,啊的一声惨哼,身子倒逝,有如纸鸢。 刘进等傻了眼,又听砰的一声,老道重摔落地,回头一看,他欲爬将起来,可惜腿脚一挣,哇的一声口中鲜血喷出。几人又扭头看向帝王,此帝浑身上下一点伤痕也无,不由大喜过望,就要上去。不料公子又将手一罢:“都不许动!”话落,转看老道。 老道一挣扎,爬了起来,他嘴角益出血,不及擦拭,只仗剑指道:“小子,你耍老夫?”公子很是虔诚,问道:“道长,你何出此言?”老道冷嘿一声,笑道:“何出此言?你看老夫这样又怎么说?”公子歉然,说道:“抱歉,想是朕的护体真气作祟,此出实非我心。” “非你心?”老道大气,暗下一想:“这小子功力如此纯厚,老夫倒是大意了。”便道,“好吧,念你说的是理,这次且不计较。站好,站好,乖乖别动,让老夫好好饱餐一顿。” 阿紫生气,跳将出来骂他:“老家伙,你好不要脸!”转向兄长,“二哥,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咱们一块上将他杀了得了,又何苦自寻烦恼,找罪受呢?” 老道怀恨,听帝王怒喝:“阿紫,你懂甚么?父皇于我等赐有生命之恩,岂能这等自私,置他生死于不顾?”阿紫顿足,撇嘴:“我又没说不救……”公子打断话头:“好了,不消说了!”转向老道,语气缓出:“道长要如何,才能信朕?”阿紫含怒,忿忿咬牙跑去一旁,背着身子不睬他等,心下将个梁萧臭骂了千万遍不止。 梁雪眉头一蹙,莲足就要过去劝解,徒听老道言语:“除非你自封胸前大穴,我便信你诚意,否则一切免谈!”公子道:“好,朕如你所愿。”果然指起旋风,几下闷响过后,帝王身上要穴全封。 刘进和段誉大惊,碍于父皇遭擒在先,帝王旨意于后,这般投鼠忌器,不敢擅动。听老道邪邪一笑,步奔前急,一爪往帝王胸口掏去,似要将他的心肝挖出来。 公子闭目待死,心无杂念,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心下坦荡一片,又听刘进和段誉二人的声音悲切,就觉身子一空,像有甚么东西突然离体而去。 就在这一刻,几人都是怔住了,连阿紫也缓缓回头,奇迹出现了。在老道大手抓入帝王胸口那一刻,只见奇光一闪,公子的整个身子布满灵光。老道一爪下去,便似抓在了一片空气上,浑无一物。 他大吃了一惊,将手抽出,眼前明明是帝王的躯体,却完好无损。此道不信邪,再度抓入,旁人只见他手穿透帝王身体,自背后伸出,五指戟张,竟不带一丝血色。仿佛公子不是人,那只是一具虚壳。 刘进等相视骇然,老道怒极,遂将手抽回,宝剑一出,实实握紧,斜刺一劈,自右向下从帝王左劲劈往右腰间,梁雪捂住嘴角,险些大叫出来,那剑一离体,躯体自动复合。 老道双目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只念:“这不可能,不可能……”看样子这小子是得道了。道之一途,他苦苦追寻了百十年,连个影子也没见着,想不到区区一青年,竟有这等造化,居然可以修炼到肉身不灭这等境界,当真又恨又是嫉妒。 梁雪两目蕴满泪水,不知是喜还是悲。刘进和段誉也都松了口气,相视一笑,阿紫咂舌,心忖:“这还是人吗?我的天啊!”段正淳被此象吓昏了过去。 老道心有不甘,长剑翻转,或刺或削,或砍或切,一一着落在帝王身上。过了片时,不伤一分一毫。只累得他大口喘气,倚剑支杖歇力,他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去砍杀了,只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公子缓缓睁开双目,微笑道:“本不须特意去做,若是无心,区区一具躯壳,又何足道哉?朕且来问你,为何我们在睡着的时候,会不觉得累呢?”老道冷笑:“废话,睡着了,心飞出了体外……”一怔,“难道……” 公子笑道:“正是,世人难免生老病死,既有其生,必有其灭。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它是另一个轮回的开始,只要灵魂不灭,人便会生生不息,永远存在这大千世界之中。” 老道大骂:“你放屁,老夫求了一辈子的道,怎么输给你这小儿。”公子摇头:“道长,你错了,道不分男女老幼,更不分尊卑,道无处不在,其实他就在你我的心中。道,是大仁大爱的化身,人之初,性本善,道随着每个人成长。只是阁下在追求道的同时,曲解了它的本意。” 他顿了一下,又续道:“你习练魔功,虽保容颜不变。可惜它就像一个人生了病,表面看他气色很好,其实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你每伤害一名无辜少女,离道便远一步,这就是你百十年来,寻道求道无果之因。” 老道虎躯一震,登登登错退几步,咆哮指骂:“你胡说,此功老夫若不坚持修炼,如何能活到今天?”公子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唉,看来你还是不了解道?”老道面上一颤,抽搐了几下,似疯似狂,他付出了一辈子,竟然甚么也得不到。 然而眼前这小子,他甚么也没做,只凭一张利嘴,说尽人间丑态。嘿嘿,这甚么世道,公平么?老道一咬牙,心中极端不平衡,看了一眼手中的宝剑,恶向胆边生,决不允许此人长活于世,那样对他来说,是一种讽刺。 剑身一转,朝公子脑门高高举起,狠狠就是一劈。梁雪等大惊,齐叫:“小心?”公子暗叹一声,垂首默念,登时闪起一道金光。 宝剑挥下,哆的一声,于公子脑门僵持片刻,那光反射,宝剑顷刻裂碎,片片散落于地。奇光不减,朝老道射去,徒听得波的一声,老道胸口一闷,只觉四筋百骇寸寸断裂,跟着后脑一仰,贴地就倒。 老道面上甚是痛苦,两眼直瞪,嘴角鲜血溢出:“你为甚么不干脆一点杀了我?” 第1073章 死亡 公子微微一笑,踱步道:“死亡,岂不便宜了你?活着,对你来说才是一种威胁。你如今筋脉已断,魔功殆失,形同废人,以后再也不能行恶害人了。很快的便会行将旧木,你若有诚心,大可重新修道,有无机缘,一切取决在你。”话罢,老道相貌一变,登时成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奇丑老翁。 几人一见,都是吓了大跳。刘进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公子解释道:“这才是他本来的面貌,只因先前有魔功为恃,才保他一时容貌不老。如今魔功已失,他都差不多两百岁了,变回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不足为奇!”诸人“哦”的一声,却才明了。 老道挣扎着爬了起来,满腔含恨,枯槁的老手戟指:“你,有种!”躯体幌了幌,听得段誉叫道:“二弟,先别研究他了,快来解救父皇才是。”公子一拍额头,自怨:“瞧朕这记性,高兴的都忘了形了?”摔众迎上搭救。 白头老翁听说,心下一动,将残身就地疾滚,闪至河畔地上一抓,扯起一根引线来,当即点燃狞笑道:“姓梁的,老夫才是最后的赢家!”几人不解,疑惑回头,却见火星燃来,其速之快,堪比流星,眼见就要烧到段正淳身上,那帝王想也不想,立即奔到皇爷跟前。 段正淳口不能言,知危险将近,连转眼珠,意思是让儿子速速离去,别再管他,以免伤到自己。公子不为所动,钳指成剪,自父皇胸前的引线一路剪下夺过炸药,回眸望一眼妻子,暗念:“别了雪儿,来生再见!”将身一翻,投入了茫茫的江水之中。 诸人大惊,疾步奔来,段誉顺手解了父亲身上的大穴。段正淳一得解脱,立马跳了起来,由于久不动弹,两腿有些酸麻,他虎躯一震,微跄了一下,速速取掉嘴上的灰布,老目蕴泪,冲到江岸泣声唤:“萧儿,萧儿……” 此江原本平静极了,这时突听轰的一声响亮,水中炸开巨浪,那浪直达半空。多人靠近,被浪一掀,人人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各自护眼,待浪下去,衣服又沾溅不少江水。那浪一消,水中又复平静。 这几人翘首仰望,那江便似死了一般,浑无一丝动静。刘进和段誉二人声声呼唤帝王名字,可惜水仍旧是水,江面在月色映照下,光洁如镜,却不见公子的尸身浮上岸来。 段正淳虎躯一颤,只觉筋酸骨麻,胸口好便似被铁锤重重击了一下,老泪纵横,唇颤:“萧儿,是爹害了你!”步子一跄,头晕目眩往后便跌,幸得段誉扶稳。 南王好言语安慰:“父皇,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老节哀顺变,多多保重身体,国家大事尚需您懆持?不能让二弟死不瞑目啊!”段正淳双眼一闭,老泪如泉滚下,他好不容易卸下这副重担,可以好好逍遥快活,想不到到头来,仍是白忙活一场。 刘进早哭红了双眼,对梁雪劝道:“嫂子,您也请节哀,二哥他……”一哽咽,眼泪又不争气戏谑下来,急忙掩住嘴巴,甚是悲切,别过身去不敢让佳人看见。 梁雪平静之极,怔怔瞧着江面出神,泪在眶里打转,始终不曾溢下,只想:“如果这就是天意,哥,我愿陪你!你若上天堂,我就上天堂;你若下地狱,我便陪你下地狱,只是奈何桥上先等我一等,我这便随你去!”步子一动,就要跨入江里。 刘进一见大惊,快快将她拉住:“嫂子,你这是干甚么?”梁雪眶里的泪再也忍不住,有如黄河决堤,挣扎哭泣:“你别管我,让我去陪他!”刘进不让,硬生生将她扯了回来:“你这么一去,能令二哥他安心吗?” 梁雪摇头痛哭,哽咽道:“我不管,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他,他死了,我生无可恋。”段正淳听得,与段誉一块走过来,皇爷安慰道:“雪儿,你怎会生无可恋?你就算不为梁兄夫妻想想,也该为你两个孩儿想一想吧?” 梁雪听得一怔,念起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爹,这么可怜,魂儿一碎,哭声道:“孩子没了爹娘,可是还有外公外婆,叔叔大伯照顾他,还有父皇您这位慈祥的爷爷疼爱他们,快乐幸福必不会少,这样我去得也安心了。” 段正淳一捋长须,怫然拒绝道:“别指望我帮你带孩子,这份苦差事还是留给你自个享用吧?”梁雪凄然,目光转向刘进,皇爷叫道:“你也别指望进儿和誉儿,他们也要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妻儿。因此你死不得,你这一死,孩子不但没有爹,连娘也没有了。” 梁雪心中痛苦无比,无法遵循自己的承诺,随夫君共赴黄泉,又要顾念孩子,当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泪珠儿一滚,不知如何是处? 忽听阿紫叫嚣道:“老家伙,这回看你往哪逃?”几人转身,却见阿紫揪着老道的耳朵,单手叉腰发起狠来,诸人想笑,却笑不出口。 梁雪狠狠咬唇,忖思:“若不是这厮不修边幅,哥哥岂有这等下场?如今之厄,全蒙恶道所赐。”仇人见面不免分外眼红,拾起地上的一柄长剑,挽个剑花,往老道那边就直冲而刺,叱骂:“妖道,我杀了你!” 阿紫一见,双眼瞪大,咋舌:“我的妈呀!”丧偶之人一旦失去理智,简直比甚么都疯狂,她双脚一跳,急忙弃了老道,向一旁逃开。 老道少了阿紫纠缠,转过脸来,嘿嘿一笑,说道:“多谢姑娘成全!”梁雪剑去一半,忽然怔住了,念起前事忿恨道:“想死,没那么便宜!我要在你身上刺一百零八个洞,替哥哥报仇!”剑尖一转,往老翁乳根穴斜刺偏点。 此道失了功力,与废人无异,梁雪剑法凌厉,他不及躲闪,眼见便要中招。忽然这时,那已经断成碎片的雪剑,突然金光耀目临地卷起,片片镶合成剑冲刺过去,在老道胸前挡下了梁雪的剑尖。 梁雪不敌,只觉胸脯一震,握剑之手微麻,跟着步子跄退,刘进等相视骇然。梁雪微一咬牙,生气骂:“连你也来欺负我?”老道哈哈一声,大笑起来。 不料笑声未绝,徒听江面响一声,跟着推波掀浪,一条巨龙扒开水面,从中钻了出来腾空而起,又纵到岸上,变作个丁男。 第1074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诸人回头,眼见巨龙换作骏男人相,不禁诧异,老道魂颤,戟指:“你,你还没死?”刘进等欢喜迎上,梁雪泪染双目,见丈夫如今安然无恙,不由轻轻抽泣。 公子笑道:“是雪剑救了朕。”诸人惊疑:“是剑救了你?”话落,就见那宝剑嗡颤一抖,临空飞行,绕到帝王身遭,与他亲热了一阵,忽然化作一道奇光,负在帝王背后,便不见了踪影。 诸人称奇:“剑呢?”公子又笑道:“它就在朕的身上,如今已与朕人剑合一!”段正淳连声赞:“好好好,你能活着,爹也安心了。”拍了拍他肩头,又仔细端详一遍,非常满意,有子如此,的确值得开心。 老道万万不能置信,明明眼见此人炸了个粉碎,居然还可以生还,暗恨老天爷不公,唇颤:“你小子命真大!”公子莞尔说道:“并非朕命大,而是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 此道一听,只觉喉咙一甜,怒火攻心,哇的张口鲜血狂喷而出,眼睛直瞪,就此气绝倒地身亡。公子暗叹一声,恶人自有恶人磨,想不到到头来,仍是报应不爽,不免有一些些惋惜。 梁雪步走轻盈,缓缓过来,公子去接,二人四手相握,闲人莞尔回避。此女一羞涩,脑袋靠在帝王的胸膛,忸怩道:“你坏死了,吓得人家一场虚惊,哭得泪也干了,肠也断了。不死,也不捎个信息通知人家,害人家险些陪……” 公子双臂大张,不时侧眸看看在一旁偷笑的段正淳等人,甚是尴尬。这次死里还生,一切都在险中所求,危险已过,没戏可唱,那阿紫甚觉无趣,对诸人道:“咱们走吧,留两个傻瓜在这里恩爱到天亮。”三人听了,一哄而散。 帝王大急,招唤:“父皇,进弟,誉哥,阿紫,你们别走啊!”阿紫嘻嘻一笑,回头扮个鬼脸,扬声道:“不走,等你们吃宵夜么,免了吧?”四人哈哈大笑,一齐举步离开。 公子面红过耳,丧气道:“妹妹,你到底要抱到几时?”梁雪仰起头来,羞涩道:“一生一世,我要用我的双手化作绳子,拴住你一辈子;用我一颗炙热的心,爱你一辈子;用……”公子听得动情,喉咙一干,大唇缓缓印上那一片樱桃小口,允吸琼浆玉液。 梁雪浑身一震,只觉血液滚烫,一道电流击身,好便似整个人都要沸腾起来一般,乐在喜悦之中,不能自拔。公子只沾一会,又悄然离开,手一挑她的瑶鼻,笑说道:“你这个小傻瓜,不是一辈子,而是生生世世。”梁雪动容,无尽欢喜,只抱得越加紧身。 公子有些喘不过气来,戏谑道:“妹妹,你这么抱着我,不嫌脏吗?”梁雪“嗯”了一声,撒娇问:“哪里脏了?”公子道:“朕刚从河里出来,河底下全是泥巴水藻,臭死了,你不知道吗?” 梁雪一听大惊,急急放开他错退了几步,月光之下,以鼻头吸了吸,夜风从江面拂晓过来,带有几分潮味,而丈夫身上,那一套衣服的确很脏,也有几分味道,不过不是很臭,嘴角一怒,不乐意了,恼道:“好啊,你在耍我?”张牙舞爪过去,就要挠他胳肢窝。 公子贼笑,一片求饶之声:“女侠,女侠,朕服了!”梁雪不愉,闷气道:“哼,服了,还敢自称朕?”公子道:“朕如今是皇帝,不称朕,那称甚么?” 梁雪把眼皮一翻,白眼瞪他:“你说呢?”公子心下一动,作揖道:“女侠,为夫服了。”梁雪欢喜,又挠帝王左边的胳肢窝:“当真服了?”公子道:“当真服了!”梁雪问:“有多服?” 公子笑道:“你说五体投地有多服,朕便有多服?”梁雪一听,又不乐意了:“好啊,你又耍我?”公子道:“朕哪有?”知她意图,跑开,此女追逐:“你一口一个朕的,还说没有!”公子心喜,是啊,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字。 二人追逐其间,高艾为遮,夜风冷戏,怡然取乐。直至五更天时分,公子才展龙相之变,带上妹妹转回皇宫。沐浴一番之后,二人换上新衣,又悄然就寝。 刀白凤之过,段正淳已然释怀,帝王催他去城中客店接其回来,一家团圆。经过梁萧舍身相救这件事之后,皇爷对儿子之言,越加如同圣旨,不再有异议。况且他和刀白凤的情,亦也难以割舍,于是派人亲去接回。 阿萝虽有不快,暂且忍耐了,又在帝王身上打主意,欲要他收了女儿王语嫣,立为皇后。但帝王和梁雪情比金坚,无论阿萝如何耍手段,公子就是不为所动。如此一来,那阿萝不免又恨又怒,外加几分畏惧。 转瞬半个月过去,段誉的伤势早已大好。这一日晨间,兄弟妹几人在亭前喝酒赏花,酒至中巡,段誉微酣,公子立即抓住酒壶,不让他倒酒:“誉哥,你不能再喝了?” 段誉醉语道:“我没醉,还能喝,不信咱俩比比?”公子不与他争:“好,你没醉,朕比你不过,甘拜下风,但是这酒你不能……”段誉突然哈哈大笑:“我,段誉,也……也有赢你梁萧的时候,只可惜,我……始终赢不了她的心,就这一点,你比我强,比我强……” 公子胸中一酸,知道段誉说的她是指王语嫣,说起来也真怪。这半月来,此女大门不出,闺房不迈,更不见一人。段誉想表明心迹,亦无机会。 刘进劝道:“不开心之事,就让它随清风埋入土里,烟消云散了吧?来,为咱们的手足之情再干一杯!”公子暗下踢了一脚那靖安王,眼睛一瞪,刘进后悔,腼腆叫:“阿紫妹妹,你也过来劝劝大哥吧?” 阿紫回眸,只看了三人一眼,坐在栏杆又望回天上。刘进深觉奇怪,问帝王:“她在看甚么?”公子掩嘴一笑,低声道:“在等情郎。”刘进错愕:“情郎?难道阿紫妹妹红鸾星动啦?” 段誉不愉,站了起来,步子左右摇晃,醉语道:“三弟,你真没记性,半月之期到了,那耶律浚也该回来了。不过也是,你最近春风得意,快娶美娇娘进府了,别人之事,又怎会上心?”刘进一听,面上不由泛热,不过想想,言之在理。 第1075章 酒不是好东西 过了半响,刘进再也忍不住说道:“小弟能和静云成其好事,全托二哥眷顾,将佳人相让。”公子罢手,有几分不悦:“哎,进弟,此乃你二人姻缘所至,与朕何干?”刘进笑道:“当初若不是你鼓励我去开导静云,以她的性子怎会看上我?” 公子忖想:“当初朕只是想甩掉一个麻烦,才拿你去当挡箭牌,谁又料到你们会好上呢?”不过转念一想,“也许这便是天意,姻缘自古天定。”便道,“那是你傻人有傻福,是你的一片痴情打动了佳人,才让她倾心于你,这与朕无关,无关!” 他微咳一声,起杯道:“此乃佳话,值得浮他一大白!”酒到杯空,刘进浓眉一缩,暗暗扯了扯帝王衣角,低声道:“二哥,你方才不是说了吗?不许大哥再喝酒,以免他酒后失态,眼下你怎么又鼓动起来了?”公子一怔,暗然失色,侧头一望。 只见段誉已然复坐石凳之上,手中一杯烈酒在眼前转了转,满脸酡红之色,醉态可掬微笑道:“这酒,当真是个好东西,既能解忧,又能忘愁,一举两得。”赞一声,打个酒嗝,仰头饮尽,杯子重重搁回石桌,又抓起酒壶,欲再行倒酒。 帝王与刘进目光互视一眼,均能看出彼此的担心。公子一回头,速把酒壶夺下:“誉哥,你当真不能再喝了。”段誉生气,发脾气道:“快给我,我没醉!”说时扑过来抢夺。 公子使个手段,将那壶酒藏于刘进身后,使眼色叫他藏好,刘进依言照做。段誉在公子身上搜了一遍,不见酒影,有些奇怪:“酒呢?上哪去了,它会飞?不不……”吸了吸鼻头,自个浑身都是酒气,根本辨不出那酒藏在何处? 南王不高兴了,站直身子大声嚷道:“来人,来人,给本王取酒来!”他步子虚浮,连个脚都站不稳,公子去扶他,安慰其坐:“誉哥,你听朕一句劝好不好,你真不能再喝了。再说这酒,也不是甚么好东西!” 段誉好笑,凄然一声,双目紧瞪帝王,露出极其复杂的光色:“酒不是好东西,那您还这等酷爱?”公子道:“别以为醉了就能了事,其实醉酒只是一种煎熬,并不能摆脱烦恼,而且简直是生不如死。听朕的,你先……” 岂料段誉一把将帝王拂开,身子虚幌道:“听你的?我就是听了太多你的话,才会有今天这个下场。你说,我凭甚么还要再听你的?”公子一愕,嘴唇嗡动,欲言又止。 刘进大惊,怫然站起,过去拽住段誉手臂,不愉道:“大哥,你太过分了,怎能这么对二哥说话?”段誉傻笑,笑声桀桀而响:“我过分?”一指帝王,“我过分,还是他过分?”刘进不明白,搔了搔耳朵:“大哥,你在说甚么呀?” 段誉屑笑,扫视刘进一眼,又把目光落在帝王身上,冷冷道:“也对,你我都是傻瓜,只有他梁萧一个才是聪明人,把我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他很惬意是不是?” 刘进眉头苦皱:“大哥,你怎么越说越不像话了,甚么叫玩弄?二哥他很照顾我们的!”段誉大笑:“照顾?哈哈,对,对,他的确很照顾我们,连我们的感情生活,也受他编排。”刘进糊涂了,搔了搔头发问:“大哥,你是不是喝醉了,怎地胡说八道?” 公子一直不吭声,听段誉发泄到此处,这才说道:“对,他喝醉了。进弟,帮把手,扶他回去歇着!”刘进应是,上去搀扶,不料段誉又一把将他拂开:“我没醉,只不过多喝了几杯,众人皆醉我独醒,我知道我在干甚么。”刘进不料他突然出手,一时不防,往后疾退。 帝王赶上,替刘进挡下欲跌之厄,手按其肩头,消下力道。这靖安王站稳身形,听二哥向大哥发怒道:“段誉,你别太过分,进弟好意扶你,你怎能这般待他,有甚么不如意,都冲朕来好了!” 段誉抬眸,横了帝王一下,冷笑道:“不错,我是该冲着你!”凄然一下,又道,“梁萧啊梁萧,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心里明明对语嫣有情,为何要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公子心下一疙瘩:“原来段誉又是为了王语嫣,这才发酒疯?”便道,“朕没有!”段誉冷笑道:“你又何必否认,不如干脆一点,娶了她算了,免得她痛苦,你痛苦,我也痛苦!” 段正淳听说儿女在园中饮酒赏花,一时嘴馋,也想去讨几杯尝尝,遂与梁景结伴同来。刚走到亭前不远的小径上,就听段誉大发酒疯,闻了上番言语,心中生怒,沉喝一声,闪入亭内骂道:“誉儿,你怎么喝了一点酒便醉了,萧儿和嫣儿可是亲兄妹,别胡说八道。” 兄弟三人一见皇爷突然出现,都是一惊,阿紫只是淡淡看去一眼,梁老跟在皇爷身后,步入亭内。段誉怔住了,此刻酒意全消,胸中不免徒有一丝后悔,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于是将心一横,咬牙道:“他们才不是……” 就在这时,远远地有一个女音喝来:“不是甚么?”诸人闻喝回首,却见曲径通幽处,王语嫣身着藕色宫装,在几名宫娥的随行之下,缓步走来,一脸的不悦之色。段誉吃了一惊,只吓得脸色惨白,嘴巴微张,差不多连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唬得不能言语。 王语嫣聘婷走近,公子心跳怦然,寻思:“她这个时候来,不知又生甚么事端,那事千万别让父皇知道,否则暴风雨会随同地震一起来。”念起此女先前喝断不让段誉继续说下去,想来她也不是一个糊涂之人,必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想着心中少安。 那王语嫣进得亭内,直趋段誉跟前,凤目瞪欺问:“你刚说不是甚么?”段誉一见佳人,心如鹿撞,面上一热,不由胆怯起来,嗫嚅道:“我……那个……他?”一指帝王,王语嫣回眸一横公子,眼神冰冷,说道:“我和他,只是兄妹!”段正淳听了,与梁景目光互视,二老甚是欢喜。 公子心弦少松,段誉却吓出一身冷汗来,腿一哆嗦,跌坐回凳上。刘进大笑,击掌道:“好了,雨过天晴,来,难得相聚,咱们痛饮一杯如何?” 第1076章 如约今至 二老赞好,要与儿女一醉。公子掬嘴微咳几声,刘进会意怪自己糊涂。殊不知段誉突然站起来,请罪道:“孩儿不胜酒力,有些醉了,不能与爹爹、梁叔叔共饮,先行告辞!”撩下这些场面话,便挤出亭子,匆匆离开。 他头也不回,午阳轻射,蕴送段誉消失。公子心下一叹,这事能就此了结么?只怕嫌隙越结越深,不觉向王语嫣微睨一眼,似有意又似无意,只见她面无表情,双目也无一丝神色,躯壳仿若行尸走肉。 段誉负气而走,也不影响二老的雅兴,把酒言杯,诉尽生平快事。阿紫摇头叹息,公子靠近她,走到栏前低声问:“小丫头片子,你在叹甚么?”阿紫回头,淡然一笑反问:“那你又在烦甚么?” 良久,公子噗嗤一声,取来两杯烈酒,凛然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来,咱俩共饮此杯,一解烦忧。”阿紫接过,好奇道:“你不是曾说,酒不是个好东西吗,又怎会偏偏独爱?”公子傻笑:“你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阿紫点头,二人碰了一下杯子,她将酒饮尽,一抹唇角把杯还他,突然有些不安起来,低语问:“二哥,你说他会不会真把火凤凰的羽毛取来?” 公子接回空杯,唇角一勾颇为意外:“怎么,你怕啦?”阿紫低头不答,前几日还好好的,不知为何这两日老是心绪不宁,尤其是今天,压抑特别浓重,不想与人搭讪,才坐在这里观天,看看心情能不能好些。 哪知段誉酒后失控,只令她更添烦恼,若换平常,她早按捺不住了。今天也真怪,居然提不起劲去与人计较。这是她长这么大,也许是一生之中头一遭碰到,那感觉怪怪的,难以言表。 公子不见她答,轻笑了一下,说道:“怎么,我的好妹妹今天变哑巴啦?” 阿紫努嘴,有气无力道:“二哥,您就别讽刺我了,今天是半月之约期限,昨夜我做了一个噩梦,看见他回来了。我真怕他突然会出现,然后拿着一堆羽毛跪在地上,深情地向我求婚,我真的很怕啊!” 公子道:“怕甚么,你的胆子向来不是很大?梦往往都是反的,骑着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也许是唐僧;他双手捧着羽毛也不一定就是火凤凰,也许是山鸡呢?” 阿紫想笑,皱了一下面皮,冲他作恶,却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有这个可能吗?姑娘我观察过了,这双姓之人运气往往比一般人好。就拿第一件事来说,我以为那是一个难题,结果在那厮眼里,只不过轻而易举。” 公子道:“你一整天不理人,便为这事?”阿紫点头:“不然咧?你知不知道要我不说话,简直能把人给憋死?”公子心想,他焉能不信。 二老和刘进喝得兴起,段正淳催唤:“你们兄妹两个在叽叽咕咕甚么呢?再不过来,好酒都被进儿吃光了。”刘进辩驳:“我哪有,二哥别听父皇他乱说,两位老人家才是海量!” 公子笑着应声:“来喽!”压低声音,“阿紫,你好自为之,身为段家之人,应当守诺!”他有感觉,那辽王是个专情之人,上天一定佑他,阿紫生气,拳头一起:“你……”公子嘻嘻一声,借机闪开,幌到石凳前,却不见了王语嫣和她的一众宫娥,有些讶异。 思想在此僵直片刻,才愕然回神:“冰美人呢?”刘进微酣,面上酡红一片,仰起脸来,眉开眼笑道:“二哥,你在说甚么呀,哪来冰……” 梁景忽道:“她走了!”公子一怔,回看老父,此老面色难测,摇了摇头,又叹一声。段正淳见状,持杯之手一僵,面上色沉,侧脸瞧着二儿,嘴唇嗡动,见了帝王的表情,欲言又止,心在滴血暗恨:“孽缘,孽缘,段二啊段二,都怪你年少风流,害苦了痴儿!” 他突然将杯狠狠一搁石桌,诸人胸闷,相视骇然。段正淳自觉失态,陪笑道:“喝酒,喝酒!”自罚三杯,掩饰尴尬。 公子悄悄坐下,不料屁股未坐热,便听侍卫来报:“皇上,辽王回来了!”几人一听,都是怔住了。才然片刻,那段正淳甚喜:“辽王当真回来?” 侍卫躬身禀告:“回皇爷,他就在宫门候见!”段正淳问:“那他手上可拿有甚么?”侍卫据实以禀:“辽王带有一个铁笼子跪在宫门候旨,用一块大黑布裹住,不知里头是何物,不过却时常听得鸟戾之声。” 阿紫闻言,娇躯一颤,只觉头昏眼花,听侍卫这等形容,笼内之物,定是那火凤凰不假。她险些窒息,幌靠亭柱,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面带病容,双目只望着帝王,盼他相救。 公子亦也奈何,见父皇高兴离座吩咐侍卫道:“快,快快有请!”皇爷不理政事许久,不免沾染上一些江湖豪气,侍卫乍听之下不敢做主,微一踌蹉,只把眼望帝王,盼他旨下。 段正淳一愕,这才恍然,在这里发号施令的乃是二儿,他如今越权不免汗颜,陪笑道:“萧儿,你觉得如何,见是不见?” 公子寻思:“人,自然是要见,但阿紫这副神情,朕又怎好忍心?”权衡再三,便道:“宣他进来!”那侍卫领旨,匆匆下去了。 少顷,闻步履踏响,侍卫领着一人经走廊,行小径,穿到亭前。侍卫任务完成,行了礼便行下去。那人双膝一弯,当即跪拜于地:“臣耶律浚参见汉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地上磕起了头。 那人一领锦袍有几分皱破,灰尘堆多,头发添乱,极为狼狈。诸人一见,均是惊疑不定,段正淳诧异:“你是辽王?”他有些难以相信,记得以前的耶律浚酷爱干净,哪似眼前这等邋遢模样,那人道:“正是!臣不敢冒认。”听声音依然如昔。 公子道:“平身吧,别跪着了。”那人双手高举抱拳过头:“多谢皇上!”缓缓站了起来,却不敢仰视,公子生奇:“辽王,你这是怎么啦,快把头抬起来?” 那人称不敢:“皇上,臣相貌污脏,只怕污染了圣目,万万不敢!”公子不愉:“你既有胆子来见朕,又不以面目示人,这是何道理?”那人嗫嚅:“这……”迟疑片刻,才道:“好吧,臣遵旨!”说时缓缓抬起头来。 第1077章 火凤凰 诸人一见之下,都是一惊。但见耶律浚尚算英俊的脸,右半边显露三条爪痕,深入见肉,有些吓人,颇似飞鸟一类抓伤,整个人极为憔悴。公子不由趣问:“辽王,你几时易了容?” 耶律浚听说,极是羞惭,叹息道:“唉,说来惭愧,也不怕万岁笑话。听阿紫姑娘说喜欢火凤凰的羽毛,要做衣裳,视为第二道难题考研在下。臣只身一人远行,经过多方努力,终于让臣得到了这只天下间罕见的品种火凤凰之鸟。”说时一指他带来的那座铁笼子。 阿紫震慑心神,冷笑道:“笼内之物,当真是那火凤凰,而不是山鸡?”耶律浚一愕:“山鸡?”茫然摇头,“绝对不是,它的的确确是一只真凤凰!”阿紫暗恨,想不到二哥亦拿她取乐,还信以为真了。 公子道:“笼内之物,到底是不是火凤凰,打开来一验便知真伪。”阿紫好气,更想不到二哥说一套,又做一套,完全不顾念她的死活,咬牙朝他狠狠一眼瞪去,公子视而不见,莞尔勾唇一笑,又传旨道:“来啊,把笼上的黑布取开!”站岗的侍卫应是。 耶律浚罢手,劝阻道:“不必劳烦几位兵大哥了,区区小事,让我来就好。”几名侍卫正要步入亭子,闻言都是怔住了,暂且止步,彼此顾盼漠然,谁也不好拿主意,均把目光落在帝王身上,待他旨意。 公子暗睨了一眼辽王,见他神色慌张,不知弄啥虚头,一时不解,遂从了其心愿,挥手道:“尔等先退下,没朕的旨意,不可擅动一步。”侍卫们应诺,恭身而退。 阿紫眼见辽王如此遮掩,料得笼内必然无甚好货,胸中郁闷一扫而空,不由又复傲然本色。听得那耶律浚解释道:“万岁,并非下臣不愿几位侍卫大哥接近笼子,臣是怕这扁毛的畜生不知礼数,一时伤到人,届时便是臣的罪过了。” 辽王说至此处,一摸脸上那三道疤痕,想起当日之事,尤有余悸:“下臣脸上这三道疤痕,便是为它所伤,当日臣一时情急,火凤凰一到手,就想拔光它的羽毛,好带回送给阿紫姑娘做衣裳,岂料反受其害。”亭内几人听真,都是暗暗好笑,世上怎会有如此痴蠢之人。 刘进忍俊不禁说道:“耶律兄,听君一席话,壮我十年胆,都说老虎嘴里拔牙,不畏死。今天你为了我阿紫妹妹,居然从活鸟身上拔毛,小弟不得不跟你说两字:佩服!”起手称赞。 这些话听入阿紫耳中,极是不受用,她咬牙大气,冲靖安王恼去:“三哥,你这话甚么意思?再乱嚼舌根,你知道妹子我的手段?”刘进一听,慑于此女的狠辣,当真不敢再多嘴。 阿紫勾唇一笑,冷声道:“这厮说得是真是假,你我不得而知,大伙亦不得而知,所有过程,全凭他一张嘴自吹自擂。”耶律浚尴尬,面上泛红,舌干道:“阿紫姑娘,我……” 公子罢手打断,不容他二人再作争执,便道:“是骡是马,拿出来溜溜,总会清楚的。辽王,你就把黑布取开吧?”耶律浚应诺:“臣遵旨!”暗叹一声,摇了摇头,本以为相隔半月时间,阿紫会对自己有所改观,岂不料仍是自己一厢情愿,丧气去将黑纱布揭开。 辽王抓住黑纱布的一角,回眸瞧了阿紫一眼,见她神态倨傲,浑不把自己当回事,心下甚酸,闭着眼睛把那黑幔一拉。听得一声奇响,黑布褪去,露出一个铁笼子来。 诸人眼睛都是一亮,但见笼内囚有一物,约莫六尺许高。柔而细长的脖颈似蛇,一缕柔毛斑白;背如龟微微隆起,有如墨池;鸟喙如鸡赤,颌如燕;羽上添有花纹,尾毛分叉如鱼,其足脚甚高,体态如鹤,浑身上下如火焚烧,五彩耀目。与万物一比,鲜花美人顿然失色。 公子暗惊,二老亦瞧得咋舌,想不到世间果有此鸟,刘进大喜,连叫:“是凤凰,是凤凰!”不由吟唱起来,“有鸟居丹穴,其名曰凤凰。九苞应灵瑞,五色成文章。屡向秦楼侧,频过洛水阳。鸣岐今日见,阿阁伫来翔。”吟罢,转向辽王,“耶律兄,你真好本事!” 凤鸟一见光亮,两腿徒伸,欲要展翅高飞,可惜困于笼中,不能如愿。它即即几声,眼珠子转动,看见了耶律浚,全身羽毛不由紧缩起来,满是恨意。 耶律浚惊悚,震于凤鸟前威,他被吓退了一步。阿紫只看去一眼,见耶律浚这等窝囊,兴趣淡淡,再见风鸟喙如鸡,突然又想起二哥那句调侃之言,不由信誓旦旦道:“凤凰本姑娘是没见过,不过这山鸡,倒有幸一睹,你们瞧,它的嘴巴像不像一只鸡?”诸人闻言,不禁莞尔,那凤鸟生气,朝此女即即,声如洪钟。 阿紫娇躯一颤,不由幌退几步,想不到它叫声这么响亮,可以震人魂魄,也难怪耶律浚要畏缩了。刘进上前说道:“阿紫妹妹,这便是你孤陋寡闻了。”阿紫惊魂未定,为了不嫁异邦,使尽千般诡计,万般手段破坏,撅嘴道:“姑娘我如何孤陋寡闻?” 靖安王见问,于铁笼游走一圈,然后才仔细道:“书上有说:凤,神鸟也。天老曰:凤之象也,鸿前、鳞后、蛇颈、鱼尾、鹳嗓鸳思,龙纹、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从鸟,凡声。凤群鸟从以万数,故以为朋党字。” 他说到此处,才然止步,转看阿紫,解释道:“从这些文字不难看出,凤凰特征是: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哪似你说的甚么山鸡,简直荒谬!”那凤鸟似懂人语,刘进话落,它突然行走翻疾,步态倨傲,仰头鸣如箫笙,想要向刘进靠近,可惜铁杆为阻,它只能低声哀求,音善切切。 公子心中一动,忖想:“难道此凤凰与进弟有缘?”刘进也是同一般心思,正想上前看它,不料阿紫走过来一把将他揪住,质问:“三哥,你到底是在帮谁?”刘进面难,不敢看她,只道:“帮理不帮亲,谁有理我便帮谁!” 第1078章 凤鸟展翅 阿紫生气,一下将他推开,咬牙切齿扬言道:“姓刘的,本姑娘记住你了!”刘进被她这么一推,登登登前进,幸得段正淳接住。那皇爷胡须一扬,面上色沉含忿道:“阿紫,你这是干甚么?”阿紫委屈,哭诉道:“爹,三哥他欺负我,帮外人……” 段正淳断喝:“瞎说,分明是你欺负他老实,反而恶人先告状!”他这么一喝,阿紫胸脯俱震,整个人都怔住了,适才是假哭,如今心酸,眼泪不觉滚落,抽袖道:“连你也凶我!”咬了咬牙,一顿足拂袖离去。 耶律浚大急,在后头唤:“阿紫姑娘,阿紫姑娘……”焦急无措,可惜阿紫连理也不理他,只顾悲伤,转瞬消失在御花园中。 段正淳长声一叹,起手歉然道:“段某人教女无方,倒令辽王见笑了。”耶律浚回礼,苦苦一笑:“皇爷严重了,公主个性洒脱,活泼可爱,能与她结成连理,幸之甚也。” 段正淳连连摇头,陪笑道:“段某之女,性情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心中有数,辽王不必替她说好话。”耶律浚很是尴尬,只把淡笑掩饰。 刘进才不管阿紫如何恼他,反正见怪不怪,这种事早也习以为常。当即不理父亲二人谈论,只走到那铁笼子跟前,俯身好奇审视。凤鸟见他来,好生欢快,鸣善哀切,步态踉跄,双翅只管挣扎铁笼,瞧样子是要刘进放它出来。 靖安王一向有爱心,观之不忍,侧头转望辽王,求情道:“耶律兄,你把它关在笼中,我见了甚是可怜,能不能把它给放出来?”耶律浚一惊:“放了?”暗想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的难题,放它出来,岂不飞走了。 知子莫若父,段正淳岂有不懂刘进的心思,见他和火凤凰有缘,便道:“辽王,你如今已完成了第二件难事,不管结果如何,就凭你这一分真心,我一定将阿紫许配予你。” 得到段皇爷的保证,便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耶律浚还担心甚么,喜道:“王爷所言极是,鸟儿瀚翔高空是一种天职,理该还他自由。”说着便过去放生。 公子颇有几分忧肠,父皇擅自答应阿紫亲事,只怕依那女脾气,定然惹出祸端来,万一再挑起战火,他可不想累两国百姓再受战火的熏烧以及痛苦。于是悄悄上前,拉扯段正淳低声说道:“父皇,阿紫的秉性您又不是不知道,怎好擅自……” 不料段正淳罢手打断:“我知道你想说甚么,阿紫是我女儿,无论她怎么精怪。自古以来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皆由父母做主,我让她嫁谁便嫁谁,容不得反对。”公子张嘴:“朕……”皇爷目光一横,瞪道:“你也一样!” 公子错愕,只觉对面一道厉光袭来,令他浑身一寒,心忖:“此人还是段正淳,朕的父皇么?”自从认识他以来,从未见他这等严肃过,无论是跟情人*,抑或与儿女相处,都是性情随和,虽说偶有脾气,那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转瞬即好。 梁景一直不曾说话,只在一边旁观,这时暗叹一声,摇了摇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他这个家比较复杂,儿子梁萧虽然出色,扫奸佞,除暴君,荣当了一国之主。但是人世间的事,并不是每一件梁萧都能随心所欲,顾及周全保护完美的。 段正淳虚步一幌,只觉头昏目眩,险些欲跌。公子抢上相搀,那皇爷靠在儿子臂间,只一瞬又觉无碍,束了束衣带,不让自己失态,推拒道:“为父有些不适,先行回去了。”叫声,“梁兄,你与我一道吗?” 梁景微微一笑,段正淳欢喜:“那好,咱们走吧?”公子放开父皇,听他又交代:“辽王风尘仆仆远道回来,你不可让他再劳累!”公子恭敬道:“儿臣知道!” 皇爷先行离亭,梁景走上,拍了拍儿子肩头,笑着安慰道:“萧儿,你别怪他,皇爷这几天心烦,有气难免冲着你,你量大如海,多担待一点,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 公子闻言,瞪大了双眼,过会省然,唇开:“那他……”梁景笑着又拍了拍儿子,说道:“你知道就好,好好做自己的事吧,老爹一如既往支持你!”说完便走了出去。 帝王恭送:“孩儿晓得!”只是心下在生恨,“师姊啊师姊,你怎么就不能让人安静一会呢?”女人心海底针,说得一点也不假,因果循环,这都是父皇风流好色的报应,活该他受罪。 念间,突听响一声,那凤鸟展翅高飞,声鸣欢快,箫笙似钟。原来耶律浚果然守信,将此鸟放出牢笼,它舍不得离开,正高空盘旋,感刘进大恩,忽然跃冲直下,飞到刘进身旁状若亲昵,绕行飞翔一圈,这才依依不舍离去。 公子暗叹一声,不禁慨从中来:“万物皆有情,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只要心存善念,连这扁毛畜生也知感恩。” 刘进望着高空,火凤凰影子已经不见,不觉说道:“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畜生,它的眼神好生熟悉,我仿佛在哪见过?”公子取笑道:“是不是真的,该不会是在梦里吧?”刘进点头:“也许吧!”仍在怔怔出神。 耶律浚回头,却不见了皇爷二人,有些奇怪:“老爷子他们人呢?”公子解释:“酒多喝了几杯,回宫歇息去了。”耶律浚看了一眼石桌,深表理解。 公子又道:“辽王果然一片赤诚,千里迢迢为阿紫妹子取来火凤凰,路上一定辛苦了。不如这样,你先回驿馆稍作休息,晚上朕再在宫中设宴为你接风洗尘。” 耶律浚道:“我……”公子打断:“阿骨打等了你半个月,也为你担心了半个月,想必有很多话要说。进弟,劳烦你送辽王一程。” 耶律浚本想打听第三件难事,然后尽快去做,岂料帝王快言快语,他根本插不上话。再者,此帝言之有理,托阿骨打之福他才有今天,这位好兄弟是该见一见,叹一声说道:“好吧,那臣先行告退!”公子笑送示意。 刘进依言作请:“耶律兄,请!”耶律浚回礼:“王爷先请!”刘进微微一笑,不客气先跨步前走,耶律浚回眸看了一眼帝王,公子眉开眼笑点头,心下总算松了口气。 第1079章 宴不爽 酉时刚过,天色入黑极快,皇宫内外掌上灯来,宫娥忙碌,侍卫巡逻,御厨忙得火热朝天,总算按帝王之意,烹饪出了一桌满汉全席。辽王携同阿骨打遵旨前来,帝王摔众出迎,互相礼见。礼罢,帝王请远客上座。 众人坐稳,耶律浚目光如炬,扫了一眼陪客,只有帝王、段皇爷、靖安王三人,更不见阿紫,有些奇怪,对帝王问:“皇上,怎地不见阿紫公主出来用膳?” 帝王未答,那靖安王刘进笑说道:“耶律兄,你真是痴情,我那阿紫妹子她……”公子坐于刘进上首,这时踢了他一脚,恨他不该如实作答。 刘进吃痛,不敢嚷叫出来,兄长之意岂有不懂。他眉头皱了皱,暗隐闷苦,面上陪笑道:“耶律兄,阿紫她身有不适,不便出来见客,望你多担待。”耶律浚一听,不由得焦急,追问:“公主她生病了么?那有没有找大夫看看?” 段正淳斟酒道:“多承辽王记挂,小女只是一时抱恙,宫里名医聚多,开了几服药,煎熬喝了,多多休息便会没事。”此女的性子,皇爷岂有不晓,都说了今晚宴请辽王,叫她出来作陪,阿紫死活不肯,段正淳无奈之下,惟有将她锁在房中。 要不是辽王相问,刘进老实,梁萧机警,只怕此事不免传入那辽王耳中,届时他计较起来,恐难以收场。幸好刘进灵光,脑子转得快,段正淳这才欣喜把话接下。 酒至杯满,公子笑请:“来,辽王,朕敬你一杯,祝你凯旋而归!”耶律浚离座,为礼道:“谢皇上赐酒,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公子暗笑:“好一个不敢居功,看来朕以前小觑你了。”正要说词,却被段正淳抢了先机,他笑道:“辽王不必拘礼,今晚这顿酒,全当家宴好了,只叙长幼,不分尊卑!”公子听了,心下一沉,父皇言外之意,这个女婿他是招定了。 却见耶律浚眉开眼笑,连声道谢,又敬酒,恨不得能将皇爷唤作岳父大人。他这二人好像极为投机,有说不完的话,以酒论杯,谈论家常,甚是熟络。 帝王像是被遗弃一旁的一枚棋子,甚觉无趣,仿佛他二人才是主,自己堂堂一个皇上,反倒成了陪客,胸中好生烦闷,惟有和刘进共饮,偶尔砰杯。 刘进悄悄问道:“二哥,你好像很不开心?”公子咬牙瞪他,低声道:“不是好像,连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朕很不爽!”刘进低声笑:“你不爽甚么?” 公子瞪着那二人,切齿道:“朕不爽父皇,你瞧他那样,好像阿紫嫁不出去,在贱卖自己的女儿一般。”刘进好笑,掩嘴道:“原来你在生咱爹的气,这又何必呢?儿女之事,作父母的会懆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况且这辽王当初可是您传召远来的。” 公子好气:“听你这么说,是怪朕处事不当?”刘进贫嘴:“我可没这么说,反正是联姻,嫁谁不是嫁,难得父皇如此上心,何不遂了他老人家之愿。”公子奈叹:“你道朕不想吗?阿紫天生性怪,万一她凶狠起来,将事情搞砸了,动怒战火,届时难以收局。” 刘进道:“你是何许人也,难道连一个小丫头也制服不了?”公子道:“并非朕惧她,姻缘天定,不可强求。凡事以和为贵,切勿弄得更糟。”刘进叹道:“二哥,你变了,以前的雄心壮志哪去了。” 公子摇头,说道:“进弟,你错了,朕从来就没有过大志。以前会举兵,除了替亡母雪恨,其重要的原因在于替老百姓讨个公道。也并非朕怕了他契丹,如今老百姓能安居乐业,日子不再受剥削,又何必重燃战火,破坏他们的田园呢?” 刘进争辩道:“二哥,你怎知阿紫不从辽王,便会引发两国战争?”公子毫不犹豫地说道:“直觉!”刘进噗嗤一声笑说:“直觉?你就凭这个?”不过也对,兄长的直觉向来很准。 二人悄声争议,段正淳和耶律浚谈酒论英雄,极是惬意,哪里有闲心去注意。只是阿骨打一人在喝闷酒,眼见别人都是“成双成对”,唯独自个形单影只,甚觉孤寂。他来京的日子也不短了,说是联姻,一直为辽王之事处处奔波。 他连求亲宝礼也葬送了,结果一事无成。无颜开口向汉皇许婚,更不知如何回去见家乡父老,只能一筹莫展,眼见辽王诸事顺利,好事将近,不免有些羡慕起来,唯有以酒浇愁。 帝王二人悄悄嘀咕,他听不大清楚在说甚么,只觉胸中好生烦闷,起杯道:“皇上、王爷你们在悄悄说甚么呢?来,我敬你们一杯!”公子微怔,见阿骨打醉态可掬,不忍扫他兴,便道:“好啊,朕陪你!”端起面前一杯酒,仰头饮尽。 阿骨打笑赞:“汉皇,人人都说你酒量好,果然够豪迈,我完颜阿骨打对您,可是心服口服!”说时站直身子,岂知步履虚浮,踉踉跄跄,险欲跌倒。 耶律浚回顾,扶他一把,低声道:“完颜兄,你喝醉了,来,小弟扶你回去休息!”阿骨打挣扎:“我没醉!”段正淳颇有几分不悦,暗怪这人扫了他和耶律浚的雅兴。 耶律浚回头,冲帝王几人陪笑道:“皇上、皇爷赎罪,我这个兄弟多喝了几杯,一时语无伦次,切勿见怪?” 段正淳强忍恼怒之意,面笑道:“无妨,无妨!既然醉了,我命人送他下去歇着,咱俩继续以酒谈心如何?”耶律浚犯难:“这……”心道:“难得与皇爷相处,阿紫这事尚得倚仗于他,偏偏阿骨打这时不济事。”当真急煞他也。 公子胸中一动,看出了二人各忧心事,起身便道:“难得父皇和辽王有此雅兴,送人这种小事,让朕处理就好,二位随兴。”耶律浚面难,极是惶恐,请罪道:“怎敢惊动圣驾!” 不料段正淳展颜一笑,说道:“萧儿如此安排甚好!”公子早知他会这么说,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心,哪知岳丈看女婿,也是同一个道理。 帝王暗下好笑,接过阿骨打,扶着他步出殿门,冲刘进叫道:“进弟,你好好陪他们,朕一会就回!”刘进腼腆,他才不愿留此,碍于圣旨,唯有遵从。 第1080章 寂寥原有主 夜色深沉,幸得宫灯照明辨路。公子搀着醉汉阿骨打一路前行,哪知此人忽感胸闷,不觉推开帝王,跑去一旁栏杆,依仗廊柱俯身作呕起来,不一会吐了栏杆外一地都是。那里泥土盆景堆多,倒也糟蹋了。 俄闻酒臭席卷而来,在廊上弥漫散开。公子鼻头皱了皱,观看片刻,这才走上,在其后拍了拍他的背,问道:“感觉怎样了?”阿骨打艰苦喘气,抹了抹嘴角,回头苦苦一笑:“还好!”突然屈膝跪下,请罪道:“请皇上恕罪,臣一时烦恼,多喝了几杯……” 公子拉他起来,虽有不愉,但能谅解,只道:“知道自己不能喝,就不要硬撑嘛,酒喝多了能伤身,以后还是适可而止吧。”阿骨打吐出脏污,神智虽清了不少,可是仍觉脑袋晕眩不已,有气无力道:“臣谨记!”公子微笑道:“好啦,别多说了,朕送你回去安歇!” 阿骨打苦笑:“有劳!”偏于这时,西首有一株矮树,但闻风响一声。公子听之,心有疑窦,时下正起北风,不觉奇怪,搀着阿骨打佯走,却目光悄转,果见宫灯之下,矮树旁地面拉长一倩影,不由喝去:“谁躲在树后?” 许是惊动了那人,听得树枝一颤,一名青衫少女缓步而出,低着头唤一声:“二哥!”阿骨打于半醉半醒之间,挤开眼皮,把目望去,见此女面貌生得极为俏丽,画黛弯娥,头上梳这两条小辫子,一副羞涩之状,不由脱口而出:“钟姑娘!” 少女听得,缓缓抬起头来,樱唇一颤开,唤声:“完颜公子!”阿骨打见了佳人,酒意又醒了几分,挣开公子,醉步走上,岂料酒憨之时,又经细风袭身,双膝不免一软,险欲跌下。 钟灵抢上,急忙拉着他,一脸羞涩道:“公子,怎么如此不小心?”阿骨打身子幌了幌,悄悄站直,挺胸笑道:“钟姑娘,你怎么来了,刚才宴席上不见你,我当你不和我做朋友了呢?”钟灵面上一红,说道:“我听宫娥说,二哥请的人是辽王嘛,又没请你,我去干嘛!” 阿骨打大喜,踱步前进,抓实她的手说道:“你当真是为我,才不愿出席?”钟灵忸怩一下,低下头去:“你说呢?”阿骨打一激动,将女拉入怀里,细声道:“你……你……” 公子一旁瞧得鸡皮疙瘩渐起,冲上去一把分开二人,恼道:“你甚么,肉麻死了!”二人一听之下,心怀忐忑,各自背身相对,脸上印有一股莫以言状的欢喜之色。公子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心头一动,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他二人……” 原来这半个月里,阿骨打少了耶律浚为伍,一人甚觉无趣,便常在城中闲逛。钟灵亦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在宫里闷得发慌,父皇段正淳常常周旋于刀白凤和阿萝两个女人之间,也搅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儿女。 而大哥迷恋于王语嫣,二哥朝时繁忙,三哥游走于诸葛将军和静云之间,阿紫又不陪她玩。个个有事忙活,她一人困于深宫,寂寥又觉无趣,便时常走出宫外,留恋民间,自得其乐。 无巧不巧竟遇上了阿骨打,两个同是天涯寂寞人,先时彼此认识,少了顾忌,很谈得开。常约一起散步、郊游、踏青,无不欢快。久之相处下,二人情愫暗生,几乎难以压制。 阿骨打念起此行目的,欲向汉皇提亲,可是他的万年参王已然转赠辽王,时下没了像样的聘礼,这亲实难开口。又恐贸贸然前去,帝王不许,届时他无关紧要,只怕委屈了钟灵。 一是不敢,二是怕惹来非议。当钟灵主动再约他出去时,阿骨打忍痛干脆来个不睬。钟灵等不到他,道他变了心,甚恼,于是断绝来往,形同陌路。 今天听宫娥说,辽王回来了,而且赢得父皇赞美,说不定阿紫便要远嫁他乡。钟灵好生羡慕,人活一生,匆匆几十个寒暑,能找到一个真心疼爱自己的人,实是幸事。尤其是女人,光阴易去,容颜易老。能找到一个真心怜爱自己的男人,也不枉此生了。 钟灵仔细琢磨,辽王和阿骨打亲如兄弟,二哥设宴,他定然随行赴会。果不其然,她猜中了,躲在一旁偷看,才几日不见,心爱之人便已憔悴成那样,观之心怜。又见他不停酗酒,实在不忍。 正要出去相见,哪知阿骨打这等没酒量,才一会便醉了。幸好二哥送他回驿馆,于是悄悄尾随,熟料二哥如此机智,早看出了有人藏于身后,不得已出来。 钟灵面燥过耳,咚的一声跪了下去,请求道:“二哥,我和完颜公子情投意合,乃真心相爱,请您成全我们?”公子一愕,结巴:“这个……” 阿骨打见状,也跪了下去,拜道:“汉皇,我知道我没资格求您甚么?阿骨打家境贫寒,身为异族甚么也没有,就算有也只是皑皑的雪山,不能为聘,但阿骨打自问一颗真心,望您成全!” 公子怔住了,错退几步,眼见一对相爱之人跪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他也是个性情中人,最看好的也是两情相悦,只是此事来得过于突然,一时之间没有准备。况且婚姻大事在他眼里,并不是甚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自由恋爱,发乎情,止于礼。 阿骨打曾有恩于他,若不是他千里迢迢把万年参送来,自己也不能脱胎换骨,打败那魔头。他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此恩此德必报,他虽身为皇帝,但几位妹妹的姻缘,尚需经过父皇和她们几位亲娘之意,他又怎好擅自做主。 思虑再三,才说道:“你们先起来,此事朕做不了主,你们何不去问问父皇的意见?”钟灵叹息道:“父皇他一定不会同意,他已经为我物色了一门亲事。”公子微惊:“哦,竟有这事,朕如何不知?” 钟灵道:“你整日忙于政事,今值春耕之际,又要兴修水利,巩固农作物生长。这些事都忙得你身心疲烦,你怎会有心情再理这些琐事。”公子拉他二人起来,说道:“灵妹妹的终身幸福,对朕来说,又怎么会属小事呢?这样吧,朕尽力和父皇沟通,一定助你们达成心愿!”二人高兴谢恩。 第1081章 知道一点点 帝王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梁雪一旁被惊醒数次,实在忍耐不得,便支起身子,半靠坐道:“你翻来覆去,到底想干嘛?”公子一怔,微微坐起,侧脸凝视着娇妻,歉然道:“对不起,吵到你了。” 梁雪轻轻一叹,有些幽怨:“是不是没喝醉,你就睡不着?”公子抿唇,缓缓挪身过去,将她拉入怀里,柔声道:“那倒不是!”梁雪面上一红,鼻闻丈夫怀里的味道,既熟悉又浓馥,颇有几分迷恋,羞声道:“不是,那是甚么?”面紧贴他胸膛。 公子心中不由一荡,怦怦然而跳,不觉一个激灵,将娇妻的脑袋扳正,捧着那一张绝世的脸道:“钟灵和阿骨打的事,你知道吗?”梁雪微微一笑,道:“原是为此,知道一点点。”公子糊涂,问她:“甚么叫一点点?” 梁雪抓住丈夫的双手,缓缓拉下面来,笑道:“为了这事,父皇曾经来找过我。”公子大惊:“找你,他找你干甚么?”梁雪嗤笑,掩嘴道:“你不要紧张,父皇找我,只是想问一下我的意见。” 公子屑然:“哼,他这么好心找你问意见?”梁雪一叹,摇首道:“哥,你别这么武断,其实父皇他人很好,只是近来萝姨总给他罪受,他难免就心烦。男人嘛,总要爱面子,也许对你凶了一点,不过你也想想他以前对你种种的好,父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公子暗忖:“朕当然知道他很好,都说儿子是父亲上辈子的债主,这辈子是来讨债的。也许朕便是一个,不然怎么如此之巧,来到这里竟莫名其妙做了他儿子。”念到此处,便道:“雪儿,你说的朕都懂,快说说,他找你何事?” 梁雪轻笑:“瞧你又紧张了不是。”欲戏弄他,见丈夫面色一板,不由慌了,连道:“好嘛,好嘛,我说便是,你别恼!”公子故作不闻,哼了一声,听得娇妻说道:“其实也不是甚么大事,只是想和我谈谈关于钟灵的终身,听听我有甚么看法。” 公子狐疑,有几分不解:“宫中那么多人,他为何偏偏找你谈钟灵的终身大事?”梁雪撅嘴:“这我怎么知道,许是父皇信任我吧!”公子更加生疑:“信任?就如此简单?” 梁雪一听,极为羞恼,啐道:“哥,你乱想甚么?不会生父皇的气,连我的话也不信了吧?”公子道:“那倒不是,只是父皇这个人,你也懂的,他……”梁雪省然,臭骂道:“呵,你好龌龊,怎能如此想?”咬了咬牙,举起粉拳,一下子朝帝王下巴打去。 此拳来得突兀,一点征兆也无。还好公子江湖经验丰富,瞧出端倪,当即把脑袋一侧,就让了开去。不过梁雪内力纯厚,适才一拳,乃气忿之下所为,又嗔又恼,本无伤丈夫之意。如今见他居然敢躲,好生不快。 趁拳势未弱,弄个巧招,化拳为掌,猛地抽了回来。只见侠女五指戟张,帝王庆幸避过,正自鸣得意间,哪知此女有此怪招,一时不慎,但听啪的一声响亮,俊朗的面颊上,已着了一记火辣。 此女一怔,未想盛怒之下,果真打到了丈夫。公子却是一脸错愕,虎目回眸,看见娇妻愣在那里,不禁心下一动,摸着半边脸颊,就势一坐躺在榻上,翻背对着她。 梁雪怔悚之后,却见丈夫不睬她,有些些后悔,焦急扑上摇晃丈夫身子:“哥,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那……那一番话实……实在……”人一急,连说句话也开始结巴,语无伦次起来。 公子不答,也不睬她,只当睡着了一般。梁雪心悸,眼眶一酸,泪珠儿滚下,轻轻抽泣,倘若丈夫当真就此不再理她,那她活在这个世上,也没甚么意义了,拭泪道:“你不相信我,还不理我,好,那我活着也没甚么乐趣,不如一掌……”说时手起一掌,暗下运气。 帝王虽是不吭声,却并未真睡,听她有此念头猛地翻身,伸手一把将娇妻的玉腕抓住,好气道:“你以为死了,便一了百了了么?”哪知梁雪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公子仔细一想,才知上当,不免当真来气。梁雪樱唇少开:“哥,我……”不料却被一物狠狠印上,她睁大了眼睛,看见丈夫双目犀利无比,呼吸粗急,厚唇正贴着自个樱口。彼此肌肤相亲,酥胸不觉一颤,她知道此意味着甚么,欲作逃避。 那公子岂容由她,戏谑道:“嘿嘿,还想逃么?瞧朕如何好好炮制你!”一把拉了回来,厚唇再度封上,借势前压,女无处可逃,听的闷哼一声,转瞬成了男上女下之局。帝王虎躯压着佳人娇胸,两嘴分开,戏说道:“逃不了啦,今晚乖乖伺候朕。” 梁雪想要争辩,苦于手脚不能动,正欲开口,哪知唇一启,便给公子再次又印上,把舌尖伸了进去一阵鼓搅,除了*琼酿玉液之外,更是轻轻撬开娇妻的贝齿,尽展无赖之能事。 男子气味浓馥,阵阵洗脑,此女只觉头晕目眩,在丈夫的诸般挑逗之下,体内欲火焚身,渐渐燥热起来,额上微微见汗,延至丝发耳朵,甚至呼吸加急,禁不住娇喘起来。 面似桃花丹艳红,柳眉轻颤目不睁,任君挑逗风流戏,小小床第五指山。梁雪燥热难耐,经不住呻吟出声,公子乐在其中,头也不回,只把食指朝外一伸,但见一缕剑气射出,台上的红烛扑哧而灭,一缕青烟袅袅,私帐不觉散下,尤听春江唱眠,久久不绝于耳。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帝王趴在娇妻身上喘息,大口大口的呼出,又大口大口的吸入。歇停片刻,他身子一翻,头朝上满面密汗,上膀皮肤光亮,下身有棉被为遮,他轻轻问道:“现在该告诉朕,父皇替钟灵找的是哪户人家了吧?” 梁雪但觉委屈:“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关心别人。”公子戏笑:“你不说是吧,好!”身子一翻,又欺在了娇妻身上,梁雪畏惧,真不能再来一次了,只好求饶:“好吧,我说就是了,何必吓我。其实这个人你也认识!” 公子问:“那他是谁?”梁雪卖个关子,才道:“韩爷爷的孙子是哪个?”公子一惊,坐了起来:“是他!” 第1082章 鸳鸯错谱 斗转星移,天才蒙蒙亮,帝王便聚集两班文武,紧急议事,于辽王求亲,两国联姻之事,多少提及,公子仍坚持前番约定,只要辽王通过阿紫的考验,才决定赐婚。他如此做,无非是多给阿紫一些时间,让其考虑清楚。 百官又以今年水利一事,复上启奏,文武各具一词,好坏参半。公子不想再听这些陈年老调,若让这班老家伙再争执下去,哪怕辩到天黑,也得不出一个结果,于是颁下旨令。每人回去各思一个方案,书成奏折,明日早朝呈上再议,便匆匆退朝。 公子转回御书房闷坐,那里经过工匠多时重修,已幡然一新。他靠在御案前,沉思片刻,忆起昨宵梁雪吐露实情,说段正淳替女儿钟灵物色的对象居然是韩晓虎,他险些当场晕厥过去,暗下嘲讽老段这是甚么眼光? 不错,韩晓虎人小鬼大,颇有他的独到之处。和柳宗元携手,简直可说天下无敌,合称双龙亦不为过,二人是帝王最喜爱的弟子。不过韩晓虎是个十岁顽童,段正淳是不是眼睛有毛病,一个十七岁女子,正值豆蔻年华之龄,大好青春。 就算硬要撮合一起,眼下也不是时机。一个小孩子能懂甚么是感情?如此一来岂不耽误了钟灵的青春,公子有些服他了,这种事也只有老段想得出。 可笑他的理由居然是,韩氏一门,世代忠良,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却不得善终。今剩韩晓虎一根独苗,为了弥补过失,他段皇爷愿将女儿钟灵许配给韩晓虎为妻。 灭韩氏一门的人,是那昏君,于他段皇爷八辈子也打不着半点关系,这碍他甚么事,要钟灵和韩晓虎做出如此牺牲,只为了延续他韩家香火么,听起来未免有些荒谬。 段正淳本身也是一个性情中人,难道他不懂情为何物,还是情对于他来说,只是他风流的一种筹码?以致乱点鸳鸯谱,而且男方又是一位十岁顽童,二者情合,会不会过早? 更为可恶的是,梁景也跟着参合,赞同段皇爷此行。他说若无老师的精心栽培,他梁景也无今天日子,所幸韩家尚留得一根血脉在。还戏言说,女儿梁雪若是没有成亲,他定然会毫不犹豫许配给小虎当妻。 小虎,小虎,二老到底是吃错了甚么药,将这一切着落于他一名小童身上?公子甚有不甘,疼爱孩子是另一回事,盲目又是另一回事。他思来想去,都觉此事不妥,而且是大大地不妥。离座转了几圈,步子徘徊,突然拇中二指捏了个节拍,笑道:“对,就这么办!” 帝王转身,哪知走去方将殿门拉开,就见耶律浚一人候在外面。公子微微一惊,愕然道:“辽王,你甚么时候来的?”耶律浚见礼,参拜道:“有好一会了,听下面的人说,皇上要在里面想事情,臣不敢打扰……” 公子罢手,叫道:“好啦,请起来吧!有事迟些再说,朕现在要去一个地方。”耶律浚依言而起,又说道:“动问圣驾移足何处?”公子正要离去,见问疑生,不由止步:“辽王为何有此一问?” 耶律浚起手道:“臣在驿馆已歇息了一夜,精神大好,今早去阿紫公主住处,想求她赐下第三道难题,好让臣下即刻去办,可惜她不见我。于是段皇爷献计,让臣下来见皇上,他说您有法子,可让阿紫出来与我一见。” 公子暗恨:“朕又不是阿紫的老子,她岂会听我说。这个父皇忒也多事!”转念一想,“也罢,反正朕要上父皇住处,将阿骨打和灵妹妹之事与他商说,正好路过阿紫寝宫,顺便看一看也无妨,她见与不见辽王,这就和朕无关了。”便道,“也罢,朕正要上他处!” 耶律浚欢喜,将公子说的这个“他”当真了“她”,连连谢恩:“吾皇隆恩,耶律浚粉身难报!”公子搀他起来,笑道:“辽王不必客气,这就走吧!”耶律浚作请,公子一撩直褂作响,闪身直去,那辽王随后。 须叟间,二人来到阿紫住处。宫娥接驾,又快快入屋去请公主出来。阿紫闷在房里,门首上了锁,她正在烦闷,要怎样才能逃出父皇的牢笼,不受摆布。但宫里四处戒备深严,如今门窗都上了锁,谅她武功多高,也逃不出去。 这时听闻宫娥来报,说是皇上驾到,着公主亲去迎驾。阿紫初始欢喜,但一听辽王同来,一腔喜色瞬息顿化为乌有,淡淡道:“就说本姑娘没空,甚么人也不想见。” 宫娥躁急,拍门道:“不行啊公主,皇上要你亲自出去迎接。”阿紫咬唇,作骂道:“死奴才,你今天不长脑子吗?门被父皇锁住,钥匙在他那里,你叫我如何出去见人?”宫娥一听,又见了门上铜锁,却才自省,领罪道:“都怪婢子糊涂,一时急坏了,我这就请皇上进来看您!” 阿紫正想说不要,耳听步履之声已然跑远,胸口不觉气闷。不久,又闻步履翻急,像有三个人的脚步靠近门口,听得一个洒朗的声音说道:“快把门打开!” 宫娥怯弱低头:“回皇上,钥匙在皇爷手里!”耶律浚大急,向帝王请示道:“皇上,这可怎么办,要不派人去请段皇爷把钥匙送来?” 公子冷笑一声,道:“何必如此麻烦,区区小锁,岂能难朕!”他走上几步,在铜锁前看也不看一眼,只把双手握住铜锁两头,暗运内力,但听得铮的一声响,铜锁寸断分开。 那帝王把手一松,断铜碎锁纷纷落地。二人都是怔住了,骇然相视,实难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力大之人。耶律浚抢上去,抓起帝王的手,左右端详,又翻来摸摸,不觉问:“您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公子笑笑,耸了耸肩头道:“老实说,朕也不知道!”那宫娥则是欢喜去将门推开,响声过后,一名娇小玲珑的女子突然立在眼前,耶律浚一见,不禁心动,就要走进去。 就在此时,突听得一声破空大响,日光之下,地面竟映出一条倩影来,如狼似虎般威猛。公子心动扭头,却见一名番邦装束的女子,临空跃剑飞来,长剑那头,急急推前,目标居然是屋内的阿紫。 第1083章 有情总比无情好 门板大开,阿紫正雀跃不已,眼见耶律浚迎来,不知何故,胸中也不觉得此人诸般讨厌了,倒有几分感激于他,心道:“我何不趁此良机溜出宫外,再也不回来,管你甚么两国联姻。”注意打定,弄个身法,正要避开耶律浚的纠缠。 哪知才躲豺狼,竟又遇猛虎。她步履翻疾,身形带偏,一掠出门口,忽听一声剑鸣清脆,阿紫微一诧异,抬头一张,却见一名异邦女子手持长剑,要打杀于己。怔愕之后,好在她机灵闪避得宜,才幸免于难逃过此厄。 异邦女子一招不中,待脚跟落地,转身挥剑再来。阿紫已然惊出一身冷汗,尽管她胆大,但有兄长在侧,而且心底又盘算着逃亡计化,哪有闲情去管眼前这个疯女人。见她剑招狠来,不与她较真,即步走灵活,身展轻盈柔捷,又跃了开去。 耶律浚进门欲想讨好阿紫,岂料此女不领他一番情意,就夺门而出,暗觉胸下酸涩无比。一凄然,但听得长剑一响,极具杀气,道是帝王要打杀于她,心里急悴,猛地转身,就见一名女子追杀心爱之人。 他微觉诧异,那女剑走游龙,招招夺命,当真狠辣无比。再观其装束,颇有几分眼熟,凝神之际又瞧清了此女面貌,虎躯一震,不禁叫道:“妹妹!” 那女剑招一转,飒然立定,斜目回横:“哼,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妹妹吗?”耶律浚见她这等生气,不敢招惹,闷声求全,又见其妹剑尖一抖,眼中尽满杀意,朝阿紫直点。 阿紫不想和此女动真,才避得几分狼狈,刚喘上一口气,歇一下脚,又见她长剑指点,不由大叫:“又来,我的妈啊!”耶律浚奔上,挡在了二人中间,向自己的妹妹哀求道:“不要打了!” 那女咬牙,恨一声:“你还有脸替她向我求情?”耶律浚垂下头去,闷声不语,他面上神色复杂,不停地在抽搐,可见有甚为难之事。 阿紫一听,可就不乐意了,叉腰道:“喂,兀那婆娘,甚么叫做‘替我向你求情’?你道你刚才那几下三脚猫很厉害吗?本姑娘是让着你,纯粹逗你玩玩而已。别大白天看见太阳,就觉得自己有多灿烂;给你几分颜色,你还好意思开起了染坊?” 那女大气,戟指:“你……”咬唇屑笑,“好个不知天高地厚,泼辣刁钻的丫头!”阿紫扁嘴,说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本姑娘不知道。只不过这刁钻泼辣四字嘛,本姑娘不敢独享,于阁下一较,当真小巫见大巫!” 那女动容,冷笑道:“好,极好,中原的女子,果然个个自负嘴上功夫,我倒要瞧瞧你有多少能耐,敢说此大话?”仗剑挺进。 耶律浚拦下她,恳求道:“妹妹,别闹了好不好?”那女横了其兄一眼,恼怒道:“没用的东西,为了一介女子,难道连自个的尊严都不要了吗?”耶律浚颤唇:“我……” 岂料阿紫掩嘴作笑:“的确很没用,光说不练!”那女怒到极点,质喝:“你瞧瞧她这说的是甚么话,难道这种女子你也要娶回家去?”阿紫道:“自然是人话,难道你听不懂吗?娶?嘿嘿,他想,姑娘都未必肯嫁。” 那女险些气炸了胸脯,拼命要挣过去杀了阿紫,可惜耶律浚一味袒护,其实心中在滴血,偶然回头瞥上一眼,眼眶酸涩无比,独怆然无奈,心痛:“难道阿紫对我,当真连一点情分也没有?” 公子瞧得不忍,自从番邦女子出现,他便一直便冷眼旁观,负手立定。这时眼见耶律浚这等情深,也不禁微微感动,心忖:“有情总比无情好!”这一刻,他毅然做了一个决定,就要开口,却见阿紫趁此当会,偷偷向后院溜去。 他想也不想,身子一纵,赶上将此女擒获。一搭阿紫后肩,此女立刻不敢造次,缓缓回头陪笑道:“二哥,不用这么热情吧!”公子喝道:“少废话,你想上哪去?” 阿紫大眼珠子骨碌一转,笑说道:“哦,是这么回事,这几天老待在房中,深觉烦闷,我想到人多的地方去透透气。”公子冷哼,掌下抓紧,阿紫只疼得哇哇直叫。 耶律浚心疼,正要求情,却被那妹子拉扯住了,此妹一个眼神,他便不敢吭声了。听得公子偪问道:“还不说实话,你撅撅屁股,朕便知你要拉甚么屎了,还想瞒我?” 阿紫呼痛:“二哥,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问?”公子手上加劲,只疼得阿紫呼爹喊娘:“好啦,好啦,我说实话!”公子见她学乖,手上力道这才消松一些。 适才二女打斗,早惊动了附近值班的侍卫,如今阿紫又这等大力卖弄嗓子。只见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一批批持矛佩刀的宫廷侍卫,他等奔前,山呼道:“皇上,小的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公子罢手道:“好啦,都起来吧,这里没甚么事,都退下!”为首之人道:“皇上,这……”公子佯怒:“没有朕的旨意,统统不许进来!”那人惶恐,与一众侍卫应诺,纷纷悄退。 不消一瞬,走了个精光。公子浓眉一扬,斜目眸横,落在阿紫身上:“如今该轮到你说了?”阿紫不敢再惹怒他,惟有如实交代:“二哥,我坦白告诉你,要我远嫁辽王,除非我死!” 耶律浚听得,虎躯不禁一震,只觉头昏目眩,跟着筋酸骨麻,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无,不觉后跌。那妹妹及时拉住他,回眸狠狠朝阿紫一横,厉言道:“臭丫头,别说你不是甚么国色天香,就算是,我哥哥也绝不娶你。” 阿紫撇撇嘴,邪气一笑:“正合姑娘心意。”那女咬牙含恨,回顾兄长,好言相劝道:“哥哥,你听到了,这丫头对你根本就无意,你又何必自讨苦吃?”耶律浚不答,登时双目泪滚,心下凄苦一片。 其妹劝道:“哥,你又何苦把一腔柔情浪费在这种女人身上,咱们回大辽去,国中好女子多的是,随你挑,任你选,总有一个会合适你。”耶律浚仍是不答,泪染满了一张尚算俊朗的脸。 那女有气,朝阿紫喝道:“你这臭丫头,我哥好心待你,你却将他害成这样。我跟你拼了!”话罢,长剑一抖,又向阿紫刺去。 第1084章 知难而退 公子抢上,二指如剪刀,钳住了那女刺来的长剑,劝道:“公主,有话好说,又何必动怒呢?”那女使劲,仍不能将长剑刺过他的双指,情知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可就此认输,又颇有不甘。 她僵持片刻,眼见此帝这等温雅,实不像当初相识的模样,忆起当年相遇,自己一心倾慕之情,不免颊上燥热。公子劝道:“公主,你先听朕说!”那女哼了一声,骤然把手一松,脸别向一旁,傲然道:“有甚么好说的?” 这剑柄离了那女之手,说也奇,只凭公子两根手指的支钳,居然也能保持原先位置不变。长剑伸空不落,公子弄个巧劲,将剑收回手中,挽个剑花,双手奉上,笑说道:“辽王和阿紫妹妹的婚事,由我父皇来定,朕也插不上手。” 那女目光一转,瞥见宝剑,迟疑了一下,这才接过,插回剑鞘道:“你这话甚么意思?”公子道:“朕的意思很简单,阿紫嫁给谁,不是她能左右,一切得听我父皇安排。” 阿紫生气,跳出来道:“二哥,你怎么也联合父皇来坑我?”公子笑道:“阿紫妹妹,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句古语,叫做:上阵不离父子兵。既然这是父皇的心愿,作为儿子的我,又怎好忤逆他老人家。” 那公主听了,禁不住噗嗤一声轻笑,阿紫闻之但觉刺耳,骂道:“他哪里是甚么心愿,根本就是一厢情愿。”公子道:“心愿也好,一厢情愿也罢,这始终是父皇他老人家的意思。你若有主张,就赶紧想一道难题出来,叫辽王去做。” 他说到此处,目光悄转,暗暗扫视几人一眼,又续道:“倘若辽王办不到,你大可有理由不嫁他;反之,他一旦达成功果,你非嫁他不可。是福是祸,是缘是孽,是离是合,这曾经都是你二人所立下的约定,最后结果但凭老天爷裁决,谁也不得有任何异议。” 阿紫听来,心下寻思:“二哥表面上口口声声不帮我,和父皇站在同一阵线。实则他在给我机会,处处袒护。”念此,好生欢喜,对兄长的恼恨,转瞬消失无形,又想:“我到底该出个甚么样的题目来难住那厮,叫他知难而退?” 想了片刻,只觉无甚点子好糊弄,世上万物太过寻常之极,连万年人参、火凤凰等这罕见之物,也给那厮寻着,此人当真好运气,那还有甚么能难得住他?思来想去,越加心烦。偷偷回望兄长,盼他能否支上一点招数,可惜帝王不为所动,安然泰之。 阿紫娇唇一咬,忽然灵光一闪,叫道:“有了!”公子微觉诧异,打趣道:“几个月了?”耶律浚错愕,但从听了帝王上述话后,觉希冀又来了,于是专心等待阿紫的难题,耳闻二人风趣对话,他想笑可是又不敢。 那公主则不同,她无所顾忌,竟笑得打跌,随口问:“孩子他爹是谁?”阿紫只涨得一脸通红,狠狠瞪了兄长一眼,又见那女恼去:“干你屁事?”那女不答,只在偷笑,暗瞥公子一眼,念起前情,不觉慨从中来。 阿紫道:“我的难题便是,若在一个月之内,辽王能从北冥之巅取来冰蚕一只,本姑娘便甘愿嫁你为妻。”耶律浚听了,疑是作梦,求证道:“此话当真?”阿紫幽幽又瞧了兄长一眼,淡淡道:“有他在,本姑娘能违诺吗?”耶律浚听真,想想也是。 忽听那公主断喝:“不行!”北冥之巅,此女没去过,但冰蚕倒像听甚么人提及,那家伙世为罕见,名曰冰蚕,性至阴,有剧毒,产于北冥蛮荒,长七寸,青白之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 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然若以冥泠柘为食者,可九变,喜战好斗,两蚕相遇,不死不休,死者可化茧,茧破则复生,九死而九生者,冰蚕魄也!十丈之内莫敢近,遇之则冻毙,然得之以烈火煅,可得冰蚕珠魄,至宝! 公子早年所遇,乃其中一种,误吸其魄入体内,与自身血肉融为一体,得其精髓,供为策使。本来人死如灯灭,他三番两次死而复生,功力大增,便有赖于此助。今闻阿紫虚言,情知她乃是为了不结这段缘分,才出此题刁难那辽王。闻者,亦不禁动容! 阿紫道:“可笑,姑娘我和辽王之间的约定,凭甚么要你来说三道四?”那女气大,只说:“我说不行便不行,不凭甚么,就凭我是他妹。”阿紫取笑,嘲弄道:“哟哟哟,还他妹呢,这么没度量,也不知哪个妈生的?” 那女忍无可忍,又要开打:“你,好刁钻,好泼辣,好……”阿紫打断,起手作揖道:“多承贵言,原来姑娘我身上竟有这么多好,我居然一点也不知道。”那女一听,更加火大,若不是辽王抓住她,不让胡来,只怕早已兵戎相见了。 耶律浚道:“小妹,你别再胡闹了,这是哥哥唯一的机会,你成全我好么?”那女瞪眼:“我胡闹?”自问一切都是为了兄长好,哪知却落得兄长反感,不及悲痛,将心一横,掷地有声道:“哥,我不能让你再这么糊涂下去了,上次为了火凤凰,你居然拿燕云十六州……”耶律浚急忙捂住小妹的嘴巴。 公子听得糊涂,便问:“等等,你们刚才说甚么燕云……”才起个头,远远地就闻一声长嚷:“二哥,二哥,大事不好了!”公子心恼:“这是谁啊,如此不识趣!”回头一张,却见刘进疾奔入院来,其速之快,难以想象,好像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不消一瞬,刘进奔至院内止步,额上大汗淋漓,他不急抹汗,速速奉上一份公文,喘息道:“雁门关八百里加急!”那公主一听说,悄悄拉着兄长,欲要开溜。 公子意动,接过文件,回头笑问:“二位,这是要上哪去呀?”那公主娇胸一震,莫名止步,转回脸来只陪着笑,却不说话。又听刘进催急,公子笑着打开文件,面上登时变色,过一会儿,又满脸怒煞,眸光冲耶律浚兄妹狠狠瞪去。 二人自知失策,那女急拉辽王就要跑。公子怒不可抑制,传旨道:“来啊,将这一对叛逆兄妹,给朕拿下!” 第1085章 割爱 原来上次耶律浚远赴深山大泽,想取回火凤凰的羽毛以履其诺,成就好事。哪知火凤凰世属罕见,别说其毛,就是连影子也不多见。他后来听人说,相传在远古之时,江陵城的东边有一座凤凰山,山上有一只神鸟名曰——火凤凰。 但年隔久远,它在与不在,已无人得知,于是耶律浚抱着一线希冀,千里迢迢赶赴江陵。等他到得山上,那里只有一座火凤凰坛,因年久失修,早不复神祗。他在山上寻觅多时,仍找不到火凤凰的巢穴。 眼见约期将至,他心中焚急无比,跪在火凤凰坛前,誓发宏愿,过路诸神若能指点他取得火凤凰羽毛回去交差,要他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这时一名谋士路过此间,听了耶律浚这番话,不禁动容,于是告诉他,吐蕃王子几日前来中原游玩,无意间擒获一只受伤的火凤凰,正在酒楼显摆。 谋士告诉他,只要向东走,然后径自下山,便可去往人烟密集之地。镇上有一间最大的酒楼,吐蕃王子就在那里。耶律浚万分感谢,依言前往。他此刻身无分文,不敢投店,只好夜里悄悄潜入吐蕃王子的房间。 他这时心里矛盾之极,开口相借,那王子一定不肯;若然买下,此刻又无银两防身。凤凰乃珍稀之物,说不定王子爱惜之极,不愿割爱。一时之间好不为难,经过一场心里斗争,最终决定去偷来。 做贼岂是这么容易,吐蕃王子的房间不但有随从把守,就连那关火凤凰之处,亦有多人看护。他一时不慎,落入了这王子伺从手中。 随从押着耶律浚闯入吐蕃王子的房间,禀告道:“王子,属下抓到一名窃贼,如何处置,请您示下?” 那王子正入梦中与诸姬美妾亲热之际,突被人吵醒,娇妻美妾转瞬不见其踪,只惊得大坐了起来,大声叫嚷道:“美人,我的美人,哪里去!”抓了几下,都是空气,一个也没捞着,不由睁开大眼,但见屋内灯火盈晕,几名随从在榻前伫立恭候,他左右顾盼一眼问:“老子的美人呢?” 那些随从想笑,却又不敢,只好谨慎回话:“王子,您是不是又做春梦了?”那王子一听,四周不见佳丽人影,知被奴才说中,肥嘟嘟的脸上一红,骂道:“放屁!”心性回神,又没好气道:“你们怎么进来了?”心下在恨,“扰老子清梦!” 当中闪出一名小伙,如实道:“回殿下的话,小的们在寻职,看见这人鬼鬼祟祟的,原来是在打您那只凤凰鸟的主意。”王子听说,不禁大怒,跳下榻来骂:“好个小贼,你甚么不偷,偏偏偷鸟!来啊,把他拖下去剁成肉酱,好孝敬老子的凤凰。”诸随从大喜,个个摩拳擦掌,就要拉人下去依令而行。 耶律浚慌了,急声叫道:“这位大人,偷窃只不过乃小罪,依律令罪不至死,望您网开一面,饶了我这一次过错吧。”王子侧眸,瞧了那人一眼,见他头发凌乱,面脏衣遢,有股怪味,掩鼻头道:“饶你,凭甚么?你得罪了老子的神鸟,让你去死,这只不过是小小利息。” 那耶律浚不服,傲然道:“为了一只畜生,你就要罔顾一条人命,请问,在你的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一旁的随从嘻哈大笑:“这人问的真逗,敢跟我们王子谈王法,真是嫌命长?”话落,那王子笑道:“老子便是王法!” 耶律浚冷哼一声,挣开一众随从,站了起来,步履昂祥挺胸道:“我瞧你们的装扮,该是吐蕃人吧?”指了指脚下,“知道这里是甚么地方?” 王子问:“甚么地方?”耶律浚未答,一旁的随从争先道:“客栈!”“江陵城!”王子道:“不知他们可有说对?”耶律浚微微一笑,说道:“你们所踩的这一片土地,都是汉皇的领域,在他的地盘,你敢说你就是王法,信不信就凭你刚才那一句话,他便可废了你。” 那王子大笑:“哈哈,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叛臣贼子。”耶律浚大气,怒指:“你,敢污蔑汉皇!”王子道:“这有甚么,此事天下人尽知,他那个皇位只不过从宋帝手中夺来,其实名不正言不顺,有谁服他?” 耶律浚冷笑:“你就不怕人头落地?”王子道:“老子怕甚么,虽说我吐蕃乃小国,却也人强马壮,一旦惹急了我,老子即刻挥军南下,踏平他梁萧。”耶律浚像听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只笑得抚胸打跌。 王子不愉,喝骂:“你笑甚么?”耶律浚笑声未歇,喘气道:“我笑你不但傻,而且笨!”这王子一生最痛恨别人骂他蠢笨,眼见此人如此有恃无恐,一怒之下,瞥见一旁的一盆洗脚水,速速端来,猛地向此人泼去。 耶律浚笑味正浓,嘴巴大张着,突听泼的一声,一股污水从对面冲来。他想要躲避,已然不及,硬愣在那里,浑身上下湿透,嘴里污水不断喷出,眼睛直瞪着前方。他万万想不到这人如此撒泼,时下虽值春中,夜里气候不定,仍有几分至寒。 他抹了一把俊脸,怒气填胸,不料面上的污垢经过那些水清洗,逐渐消净。王子见了此人面貌,不觉一怔,脱口而出:“你是辽王耶律浚?”耶律浚错愕,抬眼问:“你认识我?” 王子推搪道:“不认识,听人描述过大王的面貌,因此记忆尤新。”耶律浚“哦”了一声,自不会信他,听得那王子又笑道:“不知大王急取火凤凰,有甚么用处?”他把“偷窃”改成了“急取”,可见此人用心良苦。 耶律浚微一迟疑,便把事情原委如实说了。那王子听后,大赞道:“大王用情至深,小王佩服!”辽王耳听这人前后语气改变如此之大,不知是何用意,当下问道:“王子,其实你也不用恭维我,说吧,到底要如何你才能将火凤凰给我?” 王子笑了笑,才说道:“这个简单,神鸟乃珍稀之物,大王若有诚意,须得以最珍贵之物来换才是!”耶律浚心忖:“我如今孑然一身,添有辽王这个虚衔,最珍贵的便属小妹了。”正要拒绝,却听王子道:“用燕云十六州来换如何?” 第1086章 挂帅 帝王一怒之下,将耶律浚兄妹打入天牢。他奋步转回御书房,刘进随后,阿紫暗喜,想不到适逢奇变,心下真真痛快,它洒脱拽步,跟在二人之后,步入殿内。 公子哼了一声,拍御案道:“这兄妹两个当真过分,燕云十六州不是完璧归赵了么,他怎么还可以另赠他人?”从书架文案翻出当年双方签订燕云十六州的盟约,一下子掷在案上,叉腰发威。 刘进走近,默默取出文件,当时签订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存档,瞧瞧上面的日期,二哥当真聪明,永无限期。他又从头到尾细阅一遍,觉得并无甚不妥之处,便道:“辽王说跟我们签的是城池之约,而送给吐蕃的侧是房屋地契。” 不解其意,沉吟片刻,凝神道:“难道说这城池和房屋地契可以分开来用?还是跟我们签的这一份只是虚有其表,二者只能择其一,便似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公子好笑,罢手道:“自古以来君将攻破得其城,老百姓手里占有大量土地之契,并没有听说一切属于君主。” 刘进一经兄长点醒,省然道:“该不会耶律浚手里握着燕云十六州全城老百姓的房屋地契,他兄妹二人跟我们玩了一个障眼法。我们虽得城池,却只是一具空壳子,真正的实权仍握他大辽手中。” 公子闻言,所有烦恼登时消散,侧身凝眸,双目紧紧地盯着兄弟直瞧。刘进颇觉别扭,不好意思问:“二哥,干么这样看我?”公子微觉错愕,笑道:“好兄弟,你真聪明,朕想了许久,仍不明其理,原来问题竟出在这里。” 刘进欢喜,上前道:“这么说来,二哥赞同小弟之见?”公子缓缓点头,万分同意。阿紫瞧得无趣,奔跳上来道:“喂,我来问你,如今耶律浚那厮身为阶下囚,本姑娘是不是可以取消和他之间的所有赌约?” 公子摊了摊手,一脸无辜道:“这个嘛,你得去问父皇了。因为这门亲事一直都是他老人家在费心费力,是离是合,你不妨去问问他?”阿紫生气,一顿足:“可恶,气死我了!”一把推开刘进,夺门而出。 刘进身躯幌了幌,幸得他功力深厚,可以站稳,只不过有几分惧意:“唉,她甚么时候可以长大呀,老是毛毛躁躁不分轻重的,我这身子骨可经不起她长久一摔。”公子莞尔,戏说道:“你是嫌她矮,还是前不凸,后不翘。” 那刘进不悦,恼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公子笑道:“你放心好了,朕是不会让你做太监的,你若当了太监,静云回头找朕,这个麻烦,你要朕如何应付?” 刘进叹息:“我真服了你了,没看到赛羽兄在奏折上说,那些吐蕃兵占领了燕云十六州之后,对雁门关蠢蠢欲动,有南下之意。你不赶快思法子应策,反而拿我未婚妻取笑。士可杀不可辱,你再这样,以后咱兄弟都没得做。”哼了一声,别头交胸不睬。 公子歉然道:“别这样嘛,发生这样的事,其实朕也很烦,若不寻点乐子开心一下,只会把自己憋坏。”刘进一听,胸下起疑,凝眉问:“听你这么说,是不是有甚么好主意?”公子笑道:“好主意朕是没有,笨办法却有几个,不过得偏劳于你才行。” 刘进回指自个鼻梁,说道:“我?”公子招手:“不错!”拉他过来,耳语了几句,刘进顿然大惊:“甚么,叫我挂帅,领兵去收复失地?”公子道:“你不去,难道要朕御驾亲征?”刘进掬嘴:“他们惧的是你的威名,让我去,你能信任我?” 公子道:“连自家的兄弟都不信,那朕做人未免也太失败了。”刘进不想去,他颇为反感战争,扯了扯兄长衣袖,望他收回成命:“二哥,你还是让我留守京城吧,大不了我替你处理政务,要不然让大哥去也成。这已经是我所能退让的最高限度了!” 公子质喝道:“不行,你以为打仗是儿戏,说甚么人挂帅就甚么人挂帅?用你,朕是经过几番深思熟虑,而且有了周详的布置,只要你听朕的话行事,朕包管你凯旋而归。” 刘进难以置信,仍有几分质疑:“是不是真的?世上可没有百分百之事?”公子按了按他肩头,给予安慰:“放心,朕几时骗过你?”刘进闷声低头,勾着手指头想了想,面上僵僵一笑道:“嘻嘻,我也不记得你骗过我几回?” 公子面上一热,干咳道:“往事休提,朕一定会帮你的。拿着!”说时,从怀中取出三个锦囊给他,“记住,在最危急的关头,才可以打开,上面有顺序,可别搅浑了,一次只能看一个。” 刘进接入手中,看了一眼,乃是三个精致的锦囊,分红、黄、白三色,又分写一二三字样。突然之间,他似乎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好像掉进了二哥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抓实锦囊质问:“二哥,你老实跟我说,你怎么知道一定会发生战争,而且要派我为帅,但我对兵法一途可谓一窍不通,更不懂发号施令甚么,而你事先又准备了这样三个锦囊?” 只觉一切事情太过于蹊跷,诸葛赛羽的密函不久前才送来将军府,而自己则在等静云走出闺房。诸葛将军接到侄子的八百里加急,马上交给靖安王,要他火速回宫呈给皇上。 当皇上看了密函之后,龙颜大怒,将耶律兄妹打入了天牢。算算时间,刘进一直陪在公子身侧,二哥根本没时间写甚么锦囊。他也并非糊涂之辈,此事越想越觉怪异,不由怀疑起二哥来:“咱俩是不是兄弟,是兄弟就跟我说实话?” 公子面上一热,如实道:“好吧,朕若不说清楚,你也不会放心挂帅。”顿了一下,“记不记得辽王回来那天,朕便觉得他有几分不对劲,问他擒获火凤凰的经过,他老是闪烁其词。朕回去想了想,以文王八卦之数卜了一卦,结果可想而知。” 刘进仍是难以相信,支腮道:“就这么简单?”公子道:“要朕如何说,你才能相信?”刘进沉疑不定,公子叹道:“也罢,朕不会让你去送死的,派瑞叔叔给你当助手如何?” 第1087章 探监 帝王下令诸葛淳瑞一旁辅助,刘进信心大增。眼见未来岳父亲自上阵,更有娇妻为伴,这靖安王岂能不从君命?翌日一早,在校场点齐兵马,就挥军出发。 帝王摔百官城门相送,众百姓欢呼开道,载歌载舞鼓励将士们,早日扫除奸佞,迎回燕云十六州,凯旋而归。刘进为帅,单匹一骑纵过街道,与众人招手,声言不驱除吐蕃鞑子,誓不还朝。 目送三军离开,老百姓散去,文武归府,公子率众回宫。他在御书房静思片刻,觉此事莫不单纯,于是起身传令,要一人独探天牢。刑部官员传令下去,牢头恭迎,天牢之内光线较暗,帝王初始尚不能适应。 他微一闭双目,然后才缓缓睁开,但觉好了些,步履昂祥踏下台阶,直问牢头:“辽王和公主关押何处?”牢头是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面肌黝黑,颏下留一些散碎杂须,生得几分凶煞,耳听帝王询问,很敬业的口吻回答:“犯人关在西牢房,小人去把他们带来。” 公子罢手道:“不必了,你领朕前往就行。”牢头一怔,思了片刻,小心道:“牢房乃最下等污脏之地,小人岂敢惊动圣驾。”公子道:“没关系,朕既然来了,就不畏牢狱之中的瘴气,劳烦你前头带路。” 那牢头为难道:“皇上,我们大人有交代,只怕……”公子不愉,些微生气:“你们大人?牢头,朕来问你,整个天下你是听朕的还是听你们家大人?”牢头惶恐,唯唯诺诺道:“自然是听皇上旨意。” 公子微笑,说道:“这不就结了,何苦诸多废话,你不领路,难道朕没有脚吗?哦,西面牢房是么?”一甩大袖,昂步择路前走。 那牢头在后面自打嘴巴,生恨自己敢把帝皇得罪。幸亏皇上仁慈,胸襟宽广,不类一般暴君,不与其斤斤计较。又恐帝王一人去后,万一犯人凶恶,对皇上不敬,生出甚么事端,自己护驾不力,为时可就不妙了。他年纪虽老,却极度爱惜身家性命,于是赶去护驾。 公子步走端详,一路醒来,都不见甚么钦犯,牢房虽多,却闲多置空。可见与他的政绩密切不可分,老百姓丰衣足食了,日子过得甜如蜜,谁还有闲心去犯罪。除非那人是个白痴,才会以身犯险,以自身的鸡蛋去碰帝王那座大石头。 他一路行来,对自己的仁政极是满意。耶律兄妹就关押在向西的一个牢房内,那里没有天窗,光线比外间要暗上许多。牢栏蛛网盘结,灰尘积厚,可见很久没人住了。公子越往前走,越觉异臭之味充塞鼻端。 好不容易来到牢门之前,他暗换口气。兄妹二人见是他,目光互视一眼,速速站了起来。公子正要问话,那牢头突然这时奔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帝王眉头一皱,吩咐道:“先把牢门打开?”牢头应诺,快快施行。 此牢头熟门熟路,不消一会,那牢门之锁便被他轻易打开,跟着拉出大门,对里面的人喊道:“皇上来了,还不快过来见驾?”耶律浚微一踌躇,决定上前叩见,而那公主则不为所动,把双眼瞥向厚墙,只当不见。 牢头怒喝:“你这小女子当真大胆,见了皇上也不下跪?”那公主唇勾,挤出一丝屑蔑之味,回眸横扫一眼,又瞥开头去。牢头怒甚,就要闪身进去教训她,这是他们教训那些不听话的犯人,一向惯有的作风。 帝王拉住那牢头交代道:“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你先行退下。”牢头一愕,一对眼珠怪转,然后很识相应诺,自觉退了下去。 公子也不去理他走是没走,是否躲一旁偷听,自行步入牢房之中。耶律浚惶恐跪拜道:“罪臣耶律浚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子笑道:“人是不可能活一万年的,通常那些自称‘万岁’之人都早死,你知道这是为甚么?”耶律浚不明白,茫然摇了摇头。 那公主甚觉好奇,不免侧目聆听。帝王见此女后肩一动,已知其意,面上一笑,说道:“因为那些人口口声声山呼万岁,其实心底下巴不得‘万岁’早死。你想呀,他们天天喊,夜夜祷,便似在向神明祈求一般。说多了,不但人觉厌烦,就连神明亦觉烦恼。为了消除烦恼,嘿嘿,神明只好如那些人所愿,成全了他。” 公主好笑:“你一个九五之尊,甘愿自降身份来这牢狱之中,只为了跟我们说这样一个连小孩子都不会笑的笑话?”帝王道:“自然不是,朕只是想提醒那些对朕心怀叵测的人知道,朕不是宋帝,也不是历代君王,像他们那么傻被眼前之利蒙蔽了心智。” 他唇角一勾,邪笑道:“朕不讲规矩,不按常理,但凭个人喜恶行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讲鬼话,遇神嘛,他敬我一尺,朕还他三丈。反之,双倍加还。尤其是对心怀不轨之人,你们知道朕有的是手段,让他死,决不会活过明日五更;要他活,求死不能。” 那公主冷笑,说道:“你特地跑来跟我们说这些,到底甚么意思?”帝王诡异一笑,道:“甚么意思,你迟些便知?”公主不屑:“吓唬我?本公主可不是被吓大的。” 耶律浚听了帝王一番话,极具惶恐,急拉妹妹跪下,示意她不要惹怒皇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但那公主自视过高,不屑于睬。 帝王笑道:“你不是想知道朕是甚么意思吗?”向女欺近一步,面上不怀好意,“那朕来告诉你吧?”那公主一怔,眼见帝王面色不善,虽有几分惧意,仍是不甘示弱,问道:“你想干嘛?” “想干嘛?”帝王大笑,“你不是很喜欢朕吗?朕很怜香惜玉的,特来成全你这份心愿。”话罢,便向女扑去。 那公主大惊,暗运内力要反抗,不料突听砰砰几声细响,她胸前的几处大穴,已然被帝王所封,立即动弹不得,像一个僵尸一样摆着姿势。 此女心儿怦怦直跳,害怕道:“你别过来。”公子笑道:“女人往往都爱说反话,嘴上说不要,其实心中巴不得有个男人爱她。你说不要过来,那便是要朕过去了。”摩拳擦掌,有一股野兽之味在垂涎欲滴,女落泪大叫:“不要碰我!” 第1088章 怎么赔 耶律浚跪在地上,内心焚急无比,生怕因此事帝王会取消两国联姻,不把阿紫嫁他为妻,极具悔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自大那般戏弄帝王,和他签订的只是空头契约,按理作不得数,与吐蕃王子所签,才是真实有效。 如今害得兄妹二人身陷囹圄,悔不当初。眼见帝王性情大变,要侮辱小妹,他简直难以置信,那个口口声声说要维持天下和平的君主,原来竟是个不知不扣的衣冠禽兽。一时之间糊涂了,帝王和梁雪之事,辽王略有耳闻,忖思:“汉皇如此爱他的妻子,怎会生出这等邪念?” 不但于理不合,就算于情亦是不合,转念又想:“当年小妹倾心于汉皇,他若有此歹意,岂不名正言顺收了她,又何苦像今天这般侮辱人?”不禁灵光一闪,想道:“不好,会不会是皇上恼恨我骗了他,才迁怒于小妹,要在她身上讨回个说法?” 言念于此,不由爬了起来,奔上阻止:“皇上,所有罪孽,都是耶律浚一手造成,与小妹无关,求您开恩,饶了她!”公子含恨,侧目:“饶她,朕的损失谁来赔?” 耶律浚低头,觉帝王气势慑人,不敢仰视:“我来赔,我来赔!”帝王暂且住手,回看辽王,微笑道:“你赔?拿甚么来赔?”耶律浚想了想,做了个决定,嗡唇道:“辽国!对,我可以拿辽国所有的城池,赔您的一切损失。” 公子好笑,不屑道:“又是城池,该不会像上次那样,又拿个躯壳来唬朕?”耶律浚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再也不敢了!皇上若再不信,我以大辽祖先的名义起誓,耶律浚若再有半句谎言欺骗汉皇,他日不得好死!” 契丹人一向重承诺,一旦许下,绝不轻易反悔,不然视为奇耻大辱,难以苟活于世。对此公子深信不疑,只不过辽王言下之意,有些牵强:“他日?”帝王蔑笑,“人生匆匆数十载,谁人无死,他日是多久,又想蒙骗朕?”耶律浚于汉人文化不甚了然,尤其是字里行间,汉人文言多变,改个把字,整句话意境截然不同,倒不是他故意为之,此实出真诚。 听帝王有此质疑,朗声道:“对于一个聪明之人,尤其像皇上这样的旷世奇才,我的一个戏法,有必要玩两遍吗?除非我是个白痴,找死不想活了。”公子怔了一会,跟着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辽王果然有种,原本你我可以结成姻亲,世代友好,何必为了一时之念,毁恨终生呢?” 耶律浚叹道:“都怪我当日一时糊涂,被皇上所剿,输得不甘心。况且燕云十六州乃祖上基业,就这样拱手相送,委实不服,不但愧对祖先,更愧对大辽子民。于是才心生一念,有了城约和房屋地契之分。” 公子道:“辽王,你又用错词了。”耶律浚狐疑:“是么?”公子解释道:“燕云十六州不是你祖上基业,他本是我汉人土地,乃你们先人强行抢了去,时隔多年风雨寒暑,是该物归原主了。” 不料这话一出,那公主骂道:“放屁,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燕云十六州乃我大辽领土,你这个狗皇帝别想占去。”她虽被帝王点了穴道,但意识还在,能听能说,见兄长居然巴结投降敌人,心下无比坠痛。哥哥自幼与她长大,不能恨他,却可以骂汉皇。 公子嘿然大笑:“大辽的领土?太阳还没下山便开始做梦,也不用脚趾头想想,原本是人家的东西,你硬是抢去,请问这种行径算不算强盗?”那公主不服,强辩道:“你硬把我的穴道点了,那这种行径又算不算强盗呢?” 帝王突然哈的一声,说道:“你不提醒朕倒给忘了,你们契丹擒获俘虏一般都怎么处置,尤其是女人,漂亮的女人?”兄妹二人一听,都是一惊,只吓得那公主胸脯惧震:“你别过来,别过来!” 耶律浚心忖:“难道汉皇对小妹当真有意?”不敢笃定,但见帝王欺近小妹,邪里邪气道:“你这么漂亮,浪费实在可惜,老天爷都要怪朕暴遣天物呢?”搓了搓手,那公主大惊:“你想干甚么?” 帝王笑道:“干甚么?朕是男人嘛,见了漂亮不听话的女人,当然是先奸后杀啦!杀了又奸,然后弃尸荒野,不然就地挖个坑埋了,你瞧多省事。放心吧,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你哥哥知,决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那公主后怕,只吓得三魂少了两魂半,大声骂去:“想不到你是如此一个卑鄙龌龊的小人。”帝王道:“朕又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公主大气:“你……”声颤起来,突听噗嗤一声轻笑,乃辽王一时忍不住才不得已掩嘴。 其妹珠眸滚动,横了兄长一眼骂道:“有人要欺辱你妹子,作为大哥的你居然在笑,到底算甚么男人?”耶律浚道:“小妹,汉皇不会伤害你的,他纯粹想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公主不明白:“开玩笑?” 耶律浚点头:“汉皇一进来,初始对你毛手毛脚,那时我也以为他要对你行不轨。但是我一叫唤,他即刻住手了。试问一个人真有色心时,又岂理会旁人的意见,况且这人武功奇高,可以完全不用睬我。” 帝王击掌,耸了耸肩笑叹:“没得玩了,真没意思!”问向辽王,“你怎么知道朕是在吓唬她?”耶律浚苦苦一笑,说道:“因为我相信人有真情,汉皇对妻子的那一份情,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无人可以取代。” 他顿了一下,扫视二人一眼,又道:“假如有人因为我妹妹而动摇心意,那这个人绝对不会是皇上。”帝王奈叹:“想不到朕的演技这么差,居然连你也骗不到。”耶律浚作笑道:“并非皇上演技差,而是对妻子的情真,不允许有任何东西玷污。” 公子莞尔道:“原来你这么了解朕!”拍了拍他肩头,“好了,探监时间已过,朕该走了!”耶律浚叫住:“皇上,我能不能见见阿紫?”公子止步,回笑:“再等等吧,只要你兄妹二人不再生事,朕会找机会放你们出来。”那公主不服:“快解开我穴道,别走啊你!” 第1089章 忘恩负义 公子离开刑部大牢之后,天色遂暗了下来,牢房之内燃上油灯,映得四壁半昏半亮。时辰未过,那公主的穴道不能自解,此刻仍不得动弹,唤声:“哥,快过来给我解开穴道?” 耶律浚思念阿紫得紧,耳听帝王临走前有所承诺,深下思索,此帝是个素有信誉之人,想着不久之后,就可出去见阿紫一面,当真欢喜。一时想得出神,连妹妹叫唤也没察觉。 可怜公主唤了三五遍之后,不得已着恼,骂去:“姓耶律的,我看你是被美色冲昏了头,连自己妹妹的死活也不顾了?”耶律浚心性回神,带笑道:“小妹,你在说甚么呀?” 公主有气,恼他:“瞧你那痴劲,上了别人的套,你知不知道?”耶律浚奇问:“我上甚么当啦?”公主轻叹:“唉,美人计啊傻瓜,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当年楚霸王项羽眼见大业功成,可惜为了一个虞姬,硬是把大好的江山拱手送给刘邦。” 耶律浚糊涂,上前一探妹子额头:“你病糊涂了吧,曲解历史,项羽哪是为了虞姬?他的失败,纯粹因性格而起,他若不是优柔寡断,刚愎自用,骄傲自大,不听范增所言,在鸿门宴上一举将刘邦诛灭,才酿制悲惨后果,这与美人哪有关系?” 公主微咳一声,面红说道:“想不到你在中原待了几天,见识渐长。”耶律浚骄傲道:“那是必须的。”其实他忒希望留在中原,闲的时候,才略略研究汉人文化,只是这些日子他都没甚么时间,一直在努力破解难题,好虏获佳人的芳心。 到底是“襄王有梦,神女无意”还是最后“抱得美女归”,就连他自己都没有这个信心,只尽自己所能,办好佳人所出的难题,于愿足矣。 公主轻轻一叹,说道:“哥,妹子我奉劝你一句,别傻了。那阿紫姑娘你我都见过,她对你是个甚么态度,不消我说,其实你也心知肚明。狗皇帝哪有如此好心给你许婚,他这一切都是障眼法、计谋,做给别人看的,目的是要歼灭我大辽,成就他的野心。” 耶律浚反驳道:“小妹,你才傻!汉皇若有心诛灭我等,当初在雁门关,我兄妹已被他大军重重包围,只要他一声令下,你我和兄弟们都要葬身火海。”公主好笑,只道:“哥,看来你中他的毒实在太深了。” 耶律浚恳求道:“小妹,哥哥没有中毒,我现在清醒得很,知道我需要的是甚么。我如今只恳求你,以后别再跟汉皇作对了,这对你没好处。” 公主有气,暗下切齿:“哥,你这个叛徒,身为皇室之后,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忒也没有骨气。你忘了父皇是怎么死的?”耶律浚道:“哥没忘,但我知道,为我们报仇的是汉皇,你不能够忘恩负义,做出恩将仇报之举来。”公主大叫:“那厮对我们哪里有恩?” 耶律浚立即罢手打断,不想再与妹妹争辩下去:“好了小妹,哥哥累了,要找个地方休息,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着,只觉浑身疲乏,慢慢挪步过去,挨着墙角在散草上坐了下去,开始闭目养神。 那公主大叫:“喂喂喂,你要歇息,至少得先把我的穴道解了吧?”耶律浚想想也是,老是让妹妹这么僵站着,于身体不好,眼睛睁开站了起来,开始向妹妹的位置走过去。 没走几步,突然又停下脚,公主有气,叫道:“你又怎么啦?”耶律浚想了想,一咬牙,决定道:“不行,我解开你的穴道,你一定跟汉皇做对。他这么做,确有先见之明!” 公主听了这话,不禁大怒,骂他:“你个笨蛋,我们都关在牢房里,能不能出去都是个问题,就算我有心杀他,也是无力。”耶律浚连连挥手,劝说道:“小妹,你万万不可有这种想头,听你这么说,那我就更加不能放你了。” 那公主险些气炸了肺腑,想不到才短短几月不见,兄长的思想竟会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念起以前那个朝气磅礴,极具野心的哥哥,不禁好生想念,暗忖:“不行,我要重新激起他的雄心壮志,可不能让一个女人毁了大业。” 此女也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懆之过急,用在人的身上,且有耐心,便道:“哥,你到底想怎样?”耶律浚说道:“除非你不再打汉皇的主意。”公主冷笑:“我打他主意?他不打我主意就已经不错了,还记不记得刚才他要凌辱我之时,你却无动于衷。” 听其妹这么一说,耶律浚也冷冷抱之一笑,道:“记得以前,你不是很喜欢他可以凌辱你吗?怎么,现在又害臊了?”公主面上一红,啐骂:“放屁!喂,我说你到底给不给我解穴?” 耶律浚微怔,抿了抿唇,终于走近她身前,伸出两指,又迟疑了一下,咽口气闭上眼睛,双指点出。哪知半响过后,听得妹妹骂他:“你没吃饭啊,力气那么小?”耶律浚急速睁开双眼,但见妹妹原地不动,唧哝一声:“没理由呀?”运功再试。 只听得胸脯一阵闷响,解穴之法全对,可惜妹妹就是不能动弹,不由慌了:“不行,我解不开你的穴道,汉皇功力实在太过深厚,而且他用的是重手法,只有功力相当的人才可化解。”公主切恨:“可恶!” 帝王缓步御廊,脚力轻盈,极是悠哉,嘴上哼着调调,心下却在嘲笑:“哼,想解朕点的穴位,再练几年功吧!你兄妹两个当朕好糊弄?好好在大牢里待着反省反省!”眯着双眼,继续前走。 突然这时,前方突然跳出一名小童来,顿把公子吓了一跳。此帝看清来人,抚着胸口道:“柳宗元,你闲着没事干么,知不知道人吓人,可以把人给吓死?”柳宗元跳往一旁栏杆坐下,举止潇洒,右脚搭于左膝,抬眼仰望帝王笑曰:“你不是没死吗?” 公子来气,赶上揪着他耳朵问:“臭小子,老实交代,这些天都上哪去了?”柳宗元使个挑字诀,将帝王来手挑开,斜眼直瞪不屑道:“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套把戏,拜托你有点创意行不行?”公子恼:“少废话,别岔开话题!” 柳宗元投降道:“好吧,小爷闲着无聊,上香满楼坐了坐!” 第1090章 俸禄月银 公子乍听之下,这时嘴里若是在喝茶,一准会全给喷出来,微觉诧异道:“你,逛青楼?”柳宗元面上带笑,露出一丝讥蔑:“这有甚么好奇怪?”公子道:“那种地方只宜成年之人寻欢作乐,你一个小孩如何去得?” 柳宗元笑道:“只要有银子,小爷哪里去不得,况且那种地方,向来只认银子不认人。他管你是谁,有钱能使鬼推磨,钱便是大爷。”说时往怀中一掏,登时取出一大叠银票来。 公子傻了眼,忖思:“他哪来这许多钱?”往银票上一看,有些明了,指责道:“你这小子,原来舅舅让你回来是要在城中各店铺收这个季度的账,你却拿着银子去喝花酒?柳宗元,你几时变得这么不洁身自爱,有辱门风?” 柳宗元听了,把银票一撒,银牙咬响:“你少来教训我!嘿嘿,你当你有多清高,还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公子错愕,但觉此子话中有话,不觉问:“你这话甚么意思?”柳宗元双手交胸:“甚么意思,嘿嘿,你玩女人就可以,难道我不行吗?” 公子不明所以然,心下一动,指道:“你是不是一直在跟踪朕?”柳宗元清声两声:“谁有那份闲情逸致跟踪你,只不过你对那辽国公主猴急的模样,我想我这一辈子怕也不会忘记。”唇角一勾,颇带几分邪味,“哥,我若是去跟雪儿姊姊说,你想她会怎样?” 此帝面红过耳,闪身抢上,提抓他过一旁去,按在那根廊柱上,威胁道:“臭小子,朕警告你,别乱说话!”柳宗元嘻嘻一笑,摊手道:“嘴长在我脸上,你有甚么权利不让我说话,就算你是皇帝,你也不能这么霸道不讲理吧?” 公子好气:“你……”柳宗元浑无所惧,洒然道:“除非你杀了我,死人的嘴巴是不会动的。”公子回想着,突然森然一笑:“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你倒提醒了朕。” 听帝王言下语气不善,柳宗元终究是个孩子心性,心下不免一慌,忖道:“他该不会玩真的吧,我只不过随口说说罢了?”又见他神色不似作假,当真怕他把自己灭了口,微微示弱:“要我不说也行。” 公子故意问:“你有甚么好主意?”柳宗元佯装想了想,而且是很久。这时徒起一缕东风从源头袭来,将柳宗元适才撒下的银票,飞得满院都是,他大惊叫嚷:“我的银票,我的银票……哥,你快放我下来!” 此帝故意不放,取笑道:“你刚才不是很得意不怕的吗?学人家财神乱撒钱财,怎么,才一会儿,你又如此紧张?”眼见风烈,那些票子随风越飘越远,柳宗元当真慌了,有些后悔起来,不该以此要挟兄长,便如实相告:“哥,我跟您实话说了吧,香满楼我没去。” 他顿了一下,偷眼瞥见公子,帝神色不以为然,料想他早猜到自己在撒谎,更觉无地自容,自惭又道:“那些票子,都是大臣们的月俸,爹有事这个月不能按时回京,特地托人捎来,叫我取给你上城中咱家银号兑换。”公子吃惊:“是月俸,你怎么不早说?” 风儿轻过,已然消停,只是银票散得满院都是,不知有多少张,朝中百官一月之内的花销尽在此处。柳宗元适间大嚷大叫,早已惊动附近巡逻的侍卫以及宫娥,他等争先奔来,见了满院票子,眼睛都是雪亮,止了步,相视骇然。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钱啊,好多的钱?”这些人哪怕当一辈子的兵,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抢捡。 公子大惊,速速放下柳宗元。此子歇了口气,按了按胸口,奋跑过去嚷道:“不要捡,不要捡,那是我的银票!”众人在又惊又喜之余,哪里肯听人劝,这一小队人数委实不少,不消一会儿工夫,地上的银票,尽被捡了个精光,人人拽在手里握着,无限欢喜,都道自己发了。 柳宗元早哭红了双眼,暗悔当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找公子道:“哥,你说该怎么办,倒是给出个主意呀,倘若爹爹得知,那他还不打烂了我的屁股?”公子嗤笑:“舅舅那么疼你,放心好了,你不会有事的。”柳宗元撅嘴:“才不是呢,爹最疼的人是韩晓虎。” 公子摇头暗笑,说道:“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在吃醋?”柳宗元抹泪道:“本来就是嘛,他以前最疼雪儿姊姊……”说到此处,暗瞥了兄长一眼,哑然住嘴。 那公子微咳一声,把个柳宗元拉往身后,一想起舅舅对雪儿的神情,他心中便有一根刺在根深蒂固,不免来气,冲众人沉喝一声:“都给朕住手!”那些人得了钱财,便向发了疯一般,根本就不理他,欢喜数着钱票。 公子暗恨:“当真要钱不要命了,这帮惫货!”暗下丹田气提,把内力一运,质喝:“把钱放下!”这一声若洪钟,只震得在场之人耳朵都是嗡嗡作响,身子也左右摇晃,不得其法站稳。 柳宗元暗惊:“想不到大哥的内力,竟可以达到这般境界?”放眼天下,他柳宗元的功力也算得上数一数二,但与兄长一较,只及菱角,不禁由衷佩服。 洪钟之音散出去后,众人脑子都是一清,见手中拽着许多银票,又见帝王在不远处生气,满脸尽是紫色,不由个个惊恐自危,俯舞哀号道:“皇上,小的罪该万岁!” 公子哼一下,朗声说道:“若想活命,快快把手中票子放下。此乃满朝文武以及你们的月俸之银,谁胆敢私吞,无论是谁,一旦查实,私拿一张,砍一臂,二张,断两臂,以此类推,直至脑袋落地。”此话一落,众人心颤,不觉都把票子一丢,免得惹祸上身。 此帝极是满意,看来这些人还是比较爱惜自身的小命的,点头道:“宗元,你去把银票收上来,数数看少了没有?”柳宗元应诺,惟有将功赎罪,乖乖依言去做。 他把银票都收集上来,帝王不许一众走开。经柳宗元这么一点数,他眉头皱了皱,又重来,不久唇颤,欲言又止。公子问:“少了还是多了?”柳宗元面难,竖起一根指头:“好像少了一张一百两!” 第1091章 侍卫 公子一听,胸下气忿,恼道:“甚么叫好像,你到底数清楚了没有?不能用假设性之词,免得冤枉好人。”众人听说少了一张,不禁又人人自畏,打听道:“柳少爷,您再点点清楚,说不定一时顺手漏数一张,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柳宗元胸中怀恨,大声骂去:“放你妈的狗臭屁,小爷前前后后共数了五遍,就缺了一张。说,是你们当中哪个藏的,趁早交出来,免得吃皮肉之苦?”一众喊冤,都说:“没有呀!”“不是我偷的。”“请皇上明察。” 一名侍卫长出列,躬着身子小心应道:“柳少爷,请您是不是再仔细清点清点?”这话表面上是对柳宗元说的,实则却在向帝王下拜,请求他做主。 公子对这班属下贪钱一事,虽有几分着恼,不过此乃人之常性,谁难保不会有迷糊的时候,老虎也会打盹,只要迷途知返,痛改前非也就是了,并不予计较,向柳宗元吩咐道:“宗元,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可能数错了?” 柳宗元憋屈,忿忿道:“大哥,怎么连你也不信我?不错,我刚才是不该骗你,是我不对,但我已经向您道过歉了,也受到了惩罚。我的算数,难道你还存质疑?”公子自然不是怀疑他,柳宗元在小童一辈之中,他的算数算是比较好的,唯一疑心的是。 这银票不会长脚,自己跑了。现场找不到,难不成是谁藏在了身上?苦于没有直接证据,又不能贸贸然搜身,万一搜不出来,这岂不是侮辱人么?一时两难,好生不快。 就在这时,徒听得头上风鸣之声凛疾,又是东风刮来,不少树叶随风纷落。不知是谁咦了一声,开始大喜叫嚷。柳宗元抬头,却见一株大枣树带动风声,叶子散落,其中参着一张票子,缓缓而降。 他瞪大了眼睛,仔仔细细观察着,不容有失,过会喜出望外,这票子正是所失的那一张一百两银票。原来适间风大,其中有一张正值风口,浪在尖上,不觉飘至半空。当时多人只顾低头捡钱,又有谁去注意它的存在。待风停了,很不巧吹到树梢上,一时卡住下不来。 公子微觉诧异,只见众人均是面带万分喜悦,都仰望着上头,指指点点。只道天象异常,或有甚么怪事发生,最后看见柳宗元也跟这些人一块发疯。好奇心重之下,也抬头观天,但见败叶纷落,夕阳悄坠西山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真不懂这些人在嘀咕啥事? 他甚觉无趣,有些乏了,挥手道:“大伙都散了吧,别总杵在这里,该干嘛干嘛去?”交代完侍卫和宫娥,又向柳宗元嘱咐:“那一百两先算是靖安王的俸银好了,从他那里扣下,其余的你明日拿去银号兑换银子,交户部分发下去。” 柳宗元怔怔听着,却不应一声,公子不耐,大声问去:“柳宗元,你听到了没有?”柳宗元吓了一跳,结巴道:“我……我听……到了,明……日去办!”说时,目光不离兄长左右。 公子纳闷,回眼一扫,那些侍卫宫娥都吓了大跳,个个惊慌错退,然眼神特别古怪,只望着帝王出神。公子不解,问道:“都这么盯着朕看,想要干嘛?”众人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敢答话。 僵持了片刻,公子烦恼道:“都下去吧,再不走,朕可要生气了。”众人摄于虎威,不敢不从,正要离去,偏有一个不怕死的年轻小伙从中跳出来,启奏道:“皇上,您刚才说过的话,到底算不算数?” 公子好笑,扫视众人一眼,见多人之中,只有此人胆量极大,不免有几分开始欣赏起这人来,说道:“朕说过的话很多,却不知是哪一句?” 那人指出道:“您曾说过,票子乃满朝文武,以及大伙的月俸之银,谁胆敢私吞,无论是谁,一旦查实,私拿一张,砍一臂,二张,断两臂,以此类推,直至脑袋落地。这些话不知真假?” 公子微微一笑,说道:“不错,朕是说过这样的话?”灵光一闪,问他:“听你言下之意,好像知道是谁私藏了那张银票?”那人垂首,却是不答话,公子琢磨不准:“你无语,这是甚么意思?” 旁观之人心中都忿急无比,不知这小子公然动问皇上,是何用意?胆大者佩服他的勇气;胆小者甚替其捏了一把冷汗。听他恭敬道:“不错,小的确实知道这张银票在谁的身上,只是……”吱唔半响,又说不下去了。 公子笑道:“只是这人官威比你大,职位比你高,你不敢开罪他,是也不是?”那人点头,暗笑道:“皇上英明!”公子道:“英不英明,不是光嘴上说,而是用做。”顿了一下,“有朕给你做主,说吧,无论那人是谁,哪怕是朕也不例外,朕一定依法严惩。” 柳宗元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指着那名小侍卫喝声:“你到底是谁?为何给我大哥下圈套?”那侍卫闻言,好生不安,他最怕柳宗元坏事,不想仍是来了。 公子不明所以然,皱眉道:“给朕下圈套?柳宗元你在胡说甚么,别乱冤枉人。”只当他在胡闹,要赶他走,柳宗元极端生气,使了个缠字诀,趁兄长不备,从其背后取下一张银票,闪身后退一步,亮给他看。公子吃惊:“朕身上怎么有银票?” 原来那银票巧不巧,竟落在了帝王背上,他自从吸取了万年参精气之后,浑身真气无处不在,又无形自散出一种附属之力,可将轻巧之物轻易吸住。银票伴败叶落下,公子不察,给了那小侍卫可乘之机。 公子俊目回扫,仔细端详了那侍卫一眼,见他相貌平平,无甚奇特之处,呼吸不均匀,有粗急之意,显是心下紧张不已,武功更是三四之流,不由笑道:“你这小子倒也聪慧,居然能引朕上当。嗯,脑筋灵光,不知乡音何处?”得皇上一赞,众侍卫开始低声议论起来,都说这小子行好运,开始要飞黄腾达了。 可是谁又知道,此刻年轻侍卫的一颗心,正在扑通扑通直跳个不停。他沉思片刻,忖想:“死就死吧!”士为知己者死,死得其所,一咬牙,顿往面上一抹,拉下一张人皮面具来,跪道:“请汉皇恕罪!” 第1092章 掏心,为了谁 夜色早下,宫廷灯掌,盈晕可辨路。玉砌荷畔一女银装粉黛,极是惬意。她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这些日子以来,为了自个终身大事,与父兄常恼别扭。眼下可好了,辽王那厮竟是个叛逆之士,原本就不赞同的一场姻缘,就此告吹。 晚风轻拂,略带几分清香之气,乃这荷池之中藕叶所发,极具醉意。令人闻之,无限遐迩,蓦然心头一动,此刻若是能来一场雨,那就更加完美了。孰料念头方动,就见天际突然色变,顷刻之间雷电闷哼闷闪起来,好不热闹。 都说女人变脸比翻书还快,只不过这最快的当属天有不测风云。此女“啊”的一声,就见雨点伴着闷雷闪电极速而下。她想要躲避,已然不及,幸亏轻功了得,跃回走廊之时,浑身上下沾了不少潮湿。遂拍了拍衣袖,嘴角一怒,一腔子怀恨,忿眼朝夜空直瞪。 苍茫之间霹雳一闪,雷电击下,相助雨势,只听屋瓦啦啦直响,一旁小树为啸,狂风肆虐,雨如瀑布般自屋檐滚下,激起水雾片片,洒绕己身。此女于栏杆轻轻坐下,听风戏雨,正自娱玩迷处,忽听脚步之声响疾。 她微一沉疑,又凝神勾笑回头道:“爹爹,打雷下雨了,您不回宫哄佳人入睡,却上女儿这里何干?”段正淳面上一红,不由止了疾步,老脸抽搐道:“你这个丫头,又在背后奚落你爹我?”说时在一旁坐下,又笑问:“那件事你想得如何?” 阿紫回头,嘻嘻一笑道:“免谈!”段正淳面上一僵,难色道:“昨天你又说给你时间考虑清楚?”阿紫道:“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二者不能相提并论,昨日已逝,爹爹,难道你不懂吗?” 段正淳大急,搓手道:“爹是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想法。女儿呀,光阴易逝,再过两年你就嫁不出去了,世上难得有情人,你还在犹豫甚么?”阿紫笑瞪了父亲一眼,自得道:“本姑娘长得那么漂亮,你说我会嫁不出去吗?” 皇爷离座顿足,不是担心阿紫嫁不出去,而是他早早看出辽王对女儿实乃一片真心,倘若错过也就没有这个店了。他活了几十年,在情场上一向如鱼得水。外表看去潇洒无比,令世间好汉羡慕,其实内心之中又有谁知道,遗憾却胜过自得。 不想儿女们再步他的后尘,纵观前事,段誉、梁萧、王语嫣三人之中,又牵扯着多少孽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这才热衷游走于阿紫、钟灵二女之间的终身大事,盼她们能觅得如意郎君,不用遗憾一生。 段正淳想了想,说道:“耶律浚有甚么不好,长得一表人才,对你又专一,这是世上多难求的有情汉啊?”阿紫笑笑,僵声道:“爹,您若觉得他好,那你就嫁给他吧!”段正淳生气,忿然道:“你这是甚么话,岂有此理?” 阿紫道:“爹,女儿不喜欢他,您就不要偪我了好不好?”段正淳不答,此女心一动,又说道:“爹,您不是不知道如今的辽王,他可是个彻彻底底的反贼。嘿嘿,他眼下被二哥关入天牢,是死是活都无人得知,您又何苦把我倒贴给他?我可不想伸出脖子让二哥砍!” 段正淳咆哮一声质喝:“他敢!”阿紫瞪大了双眼,凝视着父亲,第一次觉得他这么有威严,陪着笑身子后伸:“爹,您别动怒!一个怀有叛逆之心的人,您还在意他干嘛,不如趁早教二哥杀了他得了,免得您生气。”段正淳一听,叫了起来:“不行,我得去找他。”转身就走。 阿紫在后掩嘴暗暗窃笑,心道:“看您还烦不烦我?”又轻轻一叹,“二哥啊二哥,若不是你偪急了我,本姑娘也不会出此招,你自求多福吧!” 屋内光线适宜,公子坐在案前审批奏折,暗下烦闷:“这群老家伙,叫你们出个主意兴修水利,却一个劲在推脱,奏曰无法可想。”一拍御案,“朕平时都白养你们啦,只懂阿谀奉承,一点实际性的贡献都没有。要不是边关吃紧,不宜内乱,朕非砍了你们不可。” 段正淳直走御书房,竹剑、菊剑上迎,为礼道:“皇爷,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段正淳忿目一横,二女心底生寒,从未见过段皇爷如此凶煞的眼神。 竹剑小心道:“皇爷,您深夜来访,不知有甚么吩咐?”段正淳瞥了二女一眼,目光放柔,面上煞气渐退,笑道:“怎么是你们两个当差?”菊剑眼见皇爷一转和善,悬着的一颗心略松,笑应:“回皇爷,今晚轮到我二人值夜班。” 段正淳笑道:“哦,原来是这样,那辛苦二位了。我要见萧儿,烦请二位姑娘通传一声?”二女应诺,竹剑道:“四妹,你留此陪伴皇爷,我进去禀告。”菊剑依言,目送三姊入内。 不消一会儿,那门咿呀一声而开,竹剑从中出来,一脸笑迎道:“皇爷,万岁有请!”段正淳作笑:“多谢姑娘引路?”竹剑作请,段正淳步履昂祥推开门进去,那女随后。 一入内里,但见公子身着黄袍,在御案埋首,见之缓缓靠近,他如此勤政,心下好生欢喜。那公子头也不抬,挥手道:“父皇,请坐,原谅孩儿不能作陪!”段正淳微笑,就近一椅坐下:“没关系,你忙你的!”帝又命侍女上茶,竹剑领旨去做。 片刻之后,段正淳已喝了三四杯茶水不止,而竹剑已然悄退。这皇爷有些坐立不安了,轻声问道:“儿啊,你能不能先停一下,为父有话跟你说。”公子自始至终不曾抬头,御笔手挥,奏折低阅,只道:“父皇,有甚么话您就直说吧,儿听着。” 段正淳生气站了起来,闪身抢上一把夺过帝王手中的御笔,说道:“一心不能二用,你可不可以先好好听我把话说完?”公子御笔被夺,案上的奏折不能按时批阅,他一伸懒腰,作了个倦意,说道:“父皇,您不说,朕也知道您来此是为了辽王一事。” 皇爷微觉诧异,过会又冷静下来,若说观察入微,未卜先知,这些词用在二儿身上,段正淳绝对相信,也从不曾怀疑,只说:“你既然知道,又为甚么这样无动于衷,一句话,人,你放是不放?” 第1093章 为难 公子面难,迟疑一下,解释道:“父皇,再怎么说那耶律浚也是个钦犯,他骗了朕,把燕云十六州拱手送给了吐蕃,朕不治他死罪,已经相当便宜了他。才关不到一天,你却命朕把他放出来,请恕朕办不到。”一咬牙,伸手,“把笔还我?” 段正淳不给,怕此子使诈偷抢,连退了几步。公子支腮好笑,仔细端详了父亲一眼,说道:“父皇,倘若朕想要的东西,您说您能拦得住吗?”段正淳一愕,前一刻尚见帝王有说有笑,哪知手上一空,御笔已经不见。 此皇爷虎躯一震,但见帝王扬了扬手中那支御笔,面上笑味十足,才一下又开始埋首苦干。段正淳惊骇极了,明明不见儿子身动,笔又如何落回了帝王手上。倘若这就是其子的武功,那未免有些匪夷所思,几脱了凡身。 步子一跄,疾奔上前去,双手按在御案之上闷捶道:“你到底想怎样?”公子稍微抬眼,审视了皇爷一下,嘴唇嗡开:“父皇,这句话应该朕问你,您想怎样才是?”段正淳一怔,急道:“为父之意,你应该很明白?” 公子登时把身子坐正,正色道:“朕的意思,您也应该很明白?”段正淳无奈,忍下恼意,恳求道:“萧儿,就当爹求求你,这事关乎阿紫一生幸福,你不能马虎。为父观察了辽王很久,他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帝王双手交胸,不以为然,瞧了皇爷好一会,才开口道:“父皇,那朕也告诉你,这人放与不放,不是朕能决定的,要老百姓说了才算。再者,阿紫的心意,您明白吗?招辽王为婿,这只是你个人一厢情愿,她不会答应的。” 段正淳道:“放不放人,还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阿紫那边,为父自有主张。”顿了一下,又道:“你若是不帮我,你提的灵儿和阿骨打这事,为父也不答应。” 公子叹气,大叫一声:“爹呀,两个人勉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你又何苦让她们恨你呢?”段正淳道:“我不管,为父只问你,此事你如何裁决,一是放人,二是灵儿嫁给小虎。”公子错退一步,扶着书架,饶是他满腹计谋,也拿一个皇爷无奈:“父皇,您这不是为难儿臣吗?” 段正淳理直气壮指道:“我为难你?”傻笑一下,“那你何曾不是在为难我?”公子听了,步子一跄,绊到御倚,脚趾头一痛,跌在了案桌,此刻面正趴向父亲。段正淳捋须沉吟一下,笑道:“要你不为难,这也好办。”双脚徘徊行走,虎目只盯着帝王直看。 公子不知父亲打甚么主意,只觉他面有怪异,一定没有好事,果听他叫唤:“你起来,给我站好!”公子莫名其妙,撑着案头站直身子,胸膛一挺,束了束衣带,别扭问:“干嘛?” 段正淳指着他身子,点了点头,好像很满意的样子说道:“你把衣服脱了。”公子一听,立马吓了大跳,随之后缩,拉紧外衫,指道:“你,你想干嘛?”段正淳好笑:“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人,为何如此惧怕?只不过让你将袍子给脱了。” 公子闻言,始才松了口气,有惊无险道:“你早说嘛……”衣解一半又打住,不明白问去:“干嘛要我脱衣,朕又不洗澡?”段正淳不耐,喝道:“要你脱你就脱,哪来这么多废话?”公子“哦”了一声,潜意识手上开始动作,先除去碧玉带,又觉不妥。 段正淳捋须点了点头,很是满意,公子回眸,看见他一副奸相,不由指道:“你一定有甚么诡计,朕不上你当。”速速将碧玉带重新束好,段正淳大急,抢上阻止道:“脱都脱了,为何不干脆一点?唉!”顿足一叹。 转过御案,要去抓儿子。公子岂是蠢笨之辈,当下两腿开溜,他轻功之绝,内力之厚,哪怕十个段正淳也赶不上。此皇爷追了几遍,公子只在屋内逗圈子,只气得个段正淳上气不接下气,喘息道:“你,你给我站住!” 公子微一提气,跃上了房梁,侧躺交胸,面上极是得瑟,招手道:“老段,有本事你上来?”段正淳闻言,捂着胸口歇气,经过一场激烈追逐,此刻浑身湿汗淋漓,抹了抹额头,抬眼道:“萧儿,你下来,快点!”无力挥手,挨一旁坐下。 公子嘻嘻一笑,说道:“当朕傻么,要我下去,只怕请神容易,送神难!”段正淳喘了几口气,仰望道:“你不是说此事为难吗?只要把龙袍脱下,你暂时便不是皇上,我以皇爷身份命令你放人,事后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帝王错愕,原来父亲硬要自己外袍褪去,竟是这层用意,当真用心良苦。念起前事,不觉又问:“耶律浚到底给了你甚么好处,要您处处袒护他?”段正淳道:“辽王没给为父任何好处。”公子不信:“没好处,你当朕三岁小孩任你唬弄?” 仔细一想,傍晚之时,阿骨打不也冒着生命危险易容混在侍卫之中,企图替耶律浚脱罪,跪求自己赦免了他。为甚么?耶律浚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辽王,得阿骨打这个朋友肝胆相照已是幸事,就算要他死,也该无任何怨言了吧? 今夜段正淳又甘冒大不违,无任何条件,只想释放于他。公子当真不懂,眼见父皇为了此事,急煞了心肠,愁白了浓发,真真于心不忍,狠狠一咬下唇,思想在这一刻电闪石回,突然道:“此事兹事体大,关乎律法尊严,这么轻易放了他说不过去,你容朕好好想想。” 段正淳急道:“你还在想甚么,人命关天啊!”公子生气道:“朕又不取他性命,您为何还偪朕?”段正淳踌躇,公子又道:“您要做月老,也不包他立刻生孩子吧?此事总得有一个过程。”段正淳嗫嚅,不语。 公子道:“顶多这样,我朝和吐蕃一战,胜负不知。倘若胜了,朕放了他,老百姓也不会说甚么。”段正淳担心:“万一败了呢?”公子真想大骂父亲一顿,为了一个外人,居然质疑己方的实力。 段正淳尴尬一笑,他知道儿子的部署万无一失,加之火力之强天下独有,要败,除非自己愿意,否则很难。 第1094章 守城 芳草萋萋,万物枯荣更新,争奇斗嫩。刘进一行跋山涉水,朝行晚宿。三军开拔时久,一日行不了几里路程,时间紧急,去晚一刻,雁门关将会多耽一份危险。 自从大辽归顺以来,帝王便撤了部分守军。连日来,一路之上,几乎每时每刻都能见到诸葛赛羽的八百里加急文书。不知是何人走漏了消息,让吐蕃军知道了内情,援军未到,于是集中火力,对雁门关天天突袭猛攻。 常言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果然有他一定的道理!赛羽所领将士不过三万,都是偏镇一方的守军,个个勇猛无敌。可惜对方号称十万雄狮,以卵击石,哪堪其敌。幸得赛羽胸怀韬略,自幼和叔叔诸葛将军从军,对作战一道,有自己的一番独特见解。 他以少对多,和敌军日日周旋征战,双方各有损伤。帝王所设计的武器,杀伤力极威,吐蕃人不明就里一味进攻,结果一大片一大片丧生旗下。时间久了,敌军的谋士也琢磨出了一些门道,思策以应。 这一日,吐蕃兵又汹涌来犯,在城下叫嚣。赛羽不睬,只命人严守城池,等待援军到来,再决一死战。将士们心中也懂,只是长久下去,援军又迟迟不到,粮食殆尽,不是个法子。 副将道:“将军,援军再不来,只怕咱们支撑不下去了。”赛羽凛然道:“撑不下去,也要撑,皇上是不会遗弃我们的,这几日通信虽有阻断,但援军就在路上。咱们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哪怕战到最后只剩一兵一卒,也要为皇上守住此城,雁门关一破,中原岌岌可危。我们责任重大,知道吗?” 将士们点头,听得副将恭敬道:“将军,远水解不了近渴啊!敌军天天来犯,阻了交通要塞,粮食短缺,外面的人进不来,咱里面的人也出不去。尽管咱们不畏死,可是满城老百姓呢?能挨得了多久?” 这倒是一个严峻的问题,赛羽想了想,问道:“城中还有多少粮食?”粮官不假思索出列,躬身道:“维持不了三天。”赛羽沉吟:“太少了,只怕援军未到,出师未捷饿先死。”便道:“你传令下去,将所有的粮食集中起来,然后再统一分发,务必做到人人有粮吃。” 粮官踌躇一下,才道:“可是老百姓那……”赛羽轻笑一声,打断他:“这个你不必担心,城中百姓个个都是有血有肉之人,他们分得出利害关系,会配合你们的。”心忖:“吐蕃人凶残无比,比以前的契丹人尤有过之而无不及。皇上善待百姓,他等感恩此心,绝不会出卖自己人,去任异邦蹂躏。” 念间,城下的吐蕃兵又开始叫嚣,举矛持盾列成阵势,众声一致,纷嚷云喝。尤其是其中一骑,单枪匹马,策到距城门百步之外,举枪扬言道:“姓诸葛的孙子,有种下来和爷爷我单挑,不来是孬种,婊子生的,龟公养大,娶个妻子,任我们兄弟玩乐。” 城头的将士们一听,个个咬牙切焚,副将上前一步,就要回骂。赛羽阻止他道:“哎,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得。”副将叹息:“将军啊,您大人海量,有此胸襟,可是将士们听了憋屈。” 赛羽道:“憋屈,也要学会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副将原是个急性子,早年草莽出身,一次剿匪中败于宋军,被诸葛淳瑞所擒。老将军敬他是一条汉子,故而开恩饶他一命。 此人感恩,遂降于将军,愿效犬马之劳,誓死追盟。从小兵做起,一路屡建功业,才有今天这番成就。他为人阔达,就是草寇当久了贼性难改,平时粗言秽语,张口就来。 老将军功高盖主,上朝易主之后,调任回京师,当起了京官纳福。此人被转调赛羽帐中,升为其副将,一起镇守雁门关,可谓出生入死,性趣相投。平素有甚么话,也当面铁口,习以为常耳。 他见将军雅量极好,那是一个佩服,只是那些话听在耳内,烦在心坎,委实憋屈得紧,不觉咆哮起来:“忍忍忍,到底要老子忍到甚么时候?那小子天天来找扁,我都恨不得冲下去,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赛羽道:“千万别冲动,杀他时机未到。我相信总有一天,咱们老账新账一并算。”抓紧了拳头,“本将相信,这一天来的不是很遥远!”心下却在祈盼,援军快些来临。 就在这时,突听得城头边上的一名小将说道:“要教训这厮,那还不简单?各位长官,瞧好了。”诸人回头,原来开口说话的是一名小童,却见他趴在墙头之上,手中拿着一物,类似弓箭,又精于躬身,程序繁复。 只听哆的一声,小童指头轻轻一勾,就见一支长箭应声而出,其速之快,逾越流星。诸人尚未回过神来,便听得“啊”的一声悲惨。 原来疾箭去后,在小童的调节之下,箭很快射中了那名敌将坐下宝马的一只眼睛。那马儿吃痛,就四蹄翻飞,负伤疾奔。鞍上的人一时大意,竟被惊马颠了下来,浑身摔痛,正呼爹喊娘,骂姥姥不已。 城楼上的副将一见,不禁哈哈大笑,击掌叫好:“快哉,快哉!小子,你这一箭射得好,射得妙,总算为将士们出了一口恶气。”不过心下奇怪,那地方至少在一百二十步之外,寻常之箭,根本射之不到,正欲问清楚他手里拿的是甚么弓,竟如此厉害? 忽听将军叫唤一声:“小虎,你过来!”那小童应了一声,跳转身子,原来此童在地面垫了几块砖头,难怪他可以趴着对敌了。 此童双脚一着地,便扛着弓,欢喜跑来,笑问:“羽哥哥,叫小虎甚么事呀?”赛羽半俯下身子,摸着小童的头发问:“告诉羽哥哥,你手里拿的是甚么?”小童别扭推开赛羽的大手,他不喜别人碰他的头,只道:“弩喽!” 赛羽好笑,又问:“哪里来的?”小童笑道:“皇上新发明的玩意,名叫诸葛弩。”副将有气,骂去:“小子,拜托你回去多念点书好不好?连我这个大老粗都知道,诸葛弩乃诸葛亮发明,哪是皇上……”赛羽横了一眼,副将立即闭嘴。 那敌将吃了亏,哪里甘休,一声令下,指挥大军汹涌攻城。 第1095章 忍抗 敌军势如猛虎,声如洪钟,嘈杂雷伴,持刀佩盾,步兵动梯,往城墙之下直冲。那副将见状,恨声道:“这群王八羔子又来了,将军咱们……”赛羽话断:“别紧张,小不忍则乱大谋。”即吩咐士兵,挥巨石以应。 副将暗叹一声,每次敌军来犯,将军都是这么一句“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妈的到底要忍到甚么时候,他一辈子都没有这么窝囊过,要躲在城中当缩头乌龟。倘若不是军令如山,怕误了大事,他第一个率人出去拼杀个痛快。 眼见一轮巨石滚下城去,底下的敌军,梯子没爬到一半,大多被巨石击中,不是哎呦身亡,便是摔下长梯去,弄个手足筋断,负伤不起。运气好者,只不过皮外之伤,一瞬又跳将起来,继续攀爬,似乎于生命早已置之度外。 将士们观之,巨石加大份量,一轮接着一轮猛掷。物以稀为贵,敌军则人人不畏死,有如蚂蚁,前排殆亡,后者继上,反反复复,永无消停。副将见城头上巨石渐少,有些慌张起来,毕竟连日奋战,城中所能花用之物,差不多都派上了战场。 赛羽莞尔一笑,安慰众将士不必惊慌,临阵对敌,主在心境。万一自乱阵脚,连自己也不相信自己时,就算给你千军万马,你也打不赢这场仗。于是改变策略,以热油浇敌。 众将士看见将军成竹在胸的指挥若定气度,一扫所有烦闷之气,把一锅锅的油烧得滚烫滚烫,待敌军攀爬上来,就这么往下一倒。往往听得惨叫一声,跟着闷声着地,不是呼爹喊娘,被热油烫伤的敌士,在地上滚了几滚,皮肤已然色变。 敌将恨得牙痒痒,恼恨先前一箭之仇,誓要雪耻,无论躺下多少人马。他手中令旗一挥,谁也不敢抗命,乖乖前去破城。 转眼间二三个时辰过去了,这时太阳向午,只晒得众人头晕眼花,双方也不能断出一个胜负。城下敌军堆尸如山,而城头之上的将士,也颇负损伤。主要是巨石、热油快耗尽了,人人心中焚急不已。 副将急得频频搓手:“将军,这可怎么办?巨石、热油都快用完了,神火飞鸦、火龙出水、震天雷等,前些日子也早已殆尽,如今咱们的箭,箭又不够,这帮畜生若再不走,我看今天这城只怕是要易……”有同僚出来扯住他,不让其说下去,以免扰乱军心,定个死罪。 同僚道:“你别那么悲观嘛?古人都有说,山穷水尽疑无路,这柳暗花明又一村,以咱们将军的计囊,一定想出破敌之策。”副将骂去:“好你个呆货,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不好?不懂就不要充先生。” 那同僚尴尬一笑,搔了搔耳,面红道:“反正都是一个意思,也没差啦。”副将道:“怎么没差,错一个字,这差别可大了。皇上就是太相信那个辽王,在签订盟约的时候没看清楚,把燕云十六州再次拱手送人,才招致今天灾厄。” 同僚不服,大声指说:“哦哦哦,你敢公然说皇上的不是?是不是又想重懆旧业,干那不要命的勾当呀?”副将骂他:“胡说,自从归顺以来,我从不想那档子事,你别诬赖好人。”那人道:“我只不过随口说说,你干嘛那么紧张?” 赛羽皱眉凝思,敌人都快打进城来了,这些属下还为了那么一点小事,争个面红耳赤。他想训斥,又开不了口,只将身转向韩晓虎问去:“小虎,你刚才所言,可都是属实?” 韩晓虎点头:“羽哥哥,我骗你干嘛!我和柳老板奉了皇上之命,给你们送装备和武器来。刚才的诸葛弩一共有两千副,由于事情紧急,我带了十几名壮士,抄近道只押运来了五百副,置在库仓之内,其余的稍后柳老板会亲自押送,不日即到。” 赛羽听了大喜,连道:“好好好,当真天助我也!”韩晓虎不喜:“哪里是甚么天助,这分明是梁大哥未雨绸缪,步步机先。”赛羽赞同:“不错,不错!”朝空怀念,极是恭敬:“皇上英明神武,何愁大事不成,失去的迟早完璧归朝。” 那副将跳上前来,一搭韩晓虎的肩头,哈哈笑道:“好小子,原来你还藏这么一手,为何不早说?”韩晓虎嘻嘻一声,双手交胸道:“你们又没问我。”神态极是傲然。 副将哈哈一笑,说道:“果不愧是皇上的传人!”那同僚闷气,说他:“你,你刚才还不在怪皇上。”副将面上一烫,不认账道:“我有么,几时说过,你们有谁听见了?”双手一摊,干脆来个大撒泼,只气得个同僚语塞。 赛羽厉咳几声,说道:“都别再争了,快去仓库将诸葛弩请出来,好好伺候城下的远客。”提到打仗杀敌,人人都来了精神,副将领命下去筹备。 不消一会,他又率众回来,个个奔上城楼,手持弩箭,瞄准目标。只听一声令下,便要众箭齐放。突然这时,听得呼呼几声,号角之音远远传来。 城下的敌军一听这号声,竟井然有序开始撤退,顷刻间走了个精光。城楼众将纳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面相觑。副将嘀咕:“难道这些人神机妙算,算出了我们要用诸葛弩对付他们,这才撤军?” 赛羽也说不好,一颗心闷着,徒听韩晓虎遥指说道:“你们看,那是甚么?”将士们闻言,抬头顺着此子手指方向看去,正是敌营所在之处,远远地浓烟密集升空,萦绕半边原野。 副将道:“敌军在做饭,难怪溜得这么快。”望了一眼天空,又摸摸肚皮,“老子真有点饿了。”同僚恼他先前胡来,这时拌嘴:“你就知道吃,那是火灾的征兆,这点常识也没有。” 赛羽沉吟道:“突然火起,这绝对不是偶然,也不可能是他们自己烧自己,却不知是谁帮了我们?”副将道:“管他是谁援手,总之敌人跑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走走走,该开饭了,老子肚皮都快饿扁了。”几人相视莞尔大笑。 就在此时,道上突然闯来一队骑兵,人数不下百十,个个身手矫健,纵至城门前勒马。为首之人冲上面唤道:“城楼上的可是赛羽将军?” 第1096章 清贫 城头众人闻声,不由下望。弓箭手迅速搭起诸葛弩,列成阵势趴在墙头,瞄准目标。只待一声令下,底下百十号人,管教他转瞬间肠穿肚烂而亡。 赛羽凝神,只见这百十人之中,个个皆属好手,服饰统一,和己军无二异。所乘坐骑,都是军中数一数二的战马,身形彪悍,四蹄修健,更见精神抖擞。惊疑之际,不免心下一动:“难道这些是援军?”可是近日交通受阻,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具体情况不明。 骑手之中,突然纵出一名年轻女子,对墙头喊一声:“大哥!”赛羽闻其音耳熟,辨目细瞻。呀,婷婷婀娜女,粉黛弯娥眉,轻装简束至,月里嫦娥美。马上如木兰风姿,好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娇女。瞧到欢喜处,两齿打颤激动叫:“妹妹!” 那女唤:“我和进哥先……”赛羽一听,回眸细瞧那为首之人一眼,微觉诧异:“呀,原来是王爷大驾光临!”传令道,“快快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话罢,直扑楼下,要亲自迎接,众将士莫名其妙,唯有在后紧跟。 只听响一声,那两扇厚重的城门不觉而开。有几名小兵引路,为首之人大手一挥,率众直趋城内。进得城来,又见赛羽摔人直下楼梯,至跟前,向为首之人参拜道:“末将见过王爷!”守将们听说眼前这人是靖安王驾临,快快上前见礼。 这般近距离接触,看清楚果是那靖安王刘进不假。他摔百名精兵和诸葛静云日夜不停,虔诚赶路,时至今日方到。赛羽将他等引入府中,设宴款待,众将相陪。 席间,但见宴上只是一些素菜,无甚荤酒作主食。刘进问道:“将军,你们平时就食这些东西?没半点油荤,作战时哪有力气对敌?”赛羽不答,将士们遮遮掩掩,难以启齿。 这时,一名小童跳出来,说笑道:“今日是你们来了,才有这般好菜招待,若换平时,能填饱肚子,就已经是阿弥陀佛了。”刘进一见此童,好生欢喜,离座迎道:“韩晓虎,你怎么在这里?” 韩晓虎双手交胸,摆出一副不屑的姿势:“这里是禁地么,我为何来不得?”刘进极是尴尬,面上腼腆道:“那倒不是,突然看见你,有那么一丝丝意外。” 赛羽道:“小虎奉皇上之命,和柳老爷子一道,给我军送来装备和武器。”刘进一听,更是欢喜,忙问:“原来舅舅也在这里,我也有好些日子不见他了,不知老爷子现下榻何处,容我前去问安。”赛羽踌躇:“这个嘛?” 韩晓虎笑道:“柳老板没到,只是我先行一步,过来通知一声。”刘进有几分丧气,叹道:“原来是这样。” 副将的肚子早已饿得不行,难得大人物来一趟,可以好好吃一顿,当即作请道:“王爷,饭菜都凉了,赶快入座用膳吧!”刘进微笑,应一声好,随众入座。 筷到嘴边,眼见无油荤可食,又不置酒,全乃素菜。他含着金钥匙出生,在刘庄之时,颇有家资,餐餐美味佳肴。封为王爷之后,荣华富贵更是享之不尽,用之不完。哪有一顿吃得像今日这般憋屈,实在没甚胃口,只道:“本王不饿,各位请慢用。”离座要告辞。 将士们惊疑,皆看着他,大人物不用餐,他等也不敢动筷。韩晓虎取笑道:“王爷,您这是怎么啦?可是这里的饭菜不合您的胃口?”刘进被他说中心事,他这人一向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在将士们之前,却又不好说是,只憋得满脸通红。 静云起身,安慰他:“可是水土不服?要知道你如今身为主帅,不但要和将士们同甘共苦,更要入乡随俗。”刘进叹一声,掉头就走。 将士们颇有怨气,只是敢怒不感言,对靖安王如此的态度很看不顺眼。人人心中都在想:“果然是养尊处优,也不知咱们的皇上如何英明,竟派一个完全不会打仗之人为帅,这不明摆着把城池送人么?” 赛羽虽有质疑,不过他始终相信皇上,如此安排定然另藏玄机。二人自幼长大,虽然皇上的心思令人难猜,正因如此,赛羽信他,雄胜过一切。他已经有一大堆烦恼了,不想为了这种小事再去伤神,起身安抚众人:“各位好兄弟,王爷舟车劳顿,一定是累坏了,先让他好好休息,咱们尽兴好不好?”一提起个吃字,这些人很多天没吃饱了,一呼百应。 静云悄悄离座,那韩晓虎暗暗尾随。此女去厨房转了一圈,本想煮点好东西给刘进送去,哪知翻来找去,甚么也没有,只在笼屉之内看见几个馒头。无奈之下,用油纸包好。 赛羽早给刘进备好了房间,他原本打算将府邸腾让出来,供给王爷做行宫用,自己孑然一身,去和将士们公舍挤一挤算了。哪知王爷不肯,对于住所,刘进没甚么挑剔。唯一的是吃喝,特别讲究。 刘进闷声回房,坐在里头发呆。少顷,静云推门进来,将双手别于身后,笑嘻嘻上前细声说:“怎么,还在生气呀?”刘进见是爱人来了,心情大好,压抑的烦恼统统云消,瞥了她一眼:“谁说我在生气?” 就这么一眼,便让他看见了静云的遮掩,不由笑问:“你鬼鬼祟祟的在后面藏甚么?”静云面上一红,嗔恼道:“人家哪有藏东西?”刘进离座奔上,抓住佳人的手臂问:“还说没有,那这个是甚么?”说时将她的手抓了出来。 静云羞红了脸,低着头小声道:“人家是想……”话未了,油纸包便被刘进夺过,他笑道:“你想偷偷给本王一个惊喜,是不是?”摊在桌上,油纸掀开,几个可爱的馒头醒目非常。 刘进一愕,问:“怎么是包子?”静云撅嘴:“那你以为是甚么?”刘进说道:“我见你包的这么好,又藏得这么严密,不是烤鸭,也该是只烧*?呵,谁想……”静云道:“别说是烧鸡了,我在厨房找了个遍,连一根鸡毛也没有。” 刘进支腮,微微沉吟:“想不到他们的日子过得这么清贫,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静云道:“你都说了那是以前嘛,如今可是在打仗。”刘进点头:“这倒也是!”突然一阵悦耳的掌声响起。 第1097章 饿鬼 二人回头,却见那韩晓虎立在门口,两眼带笑,双手在作着节拍。刘进恼他先前在宴席上的那番话,抢出门问:“你在干甚么?”韩晓虎不惧他威势,勾唇笑道:“总算你还有那么一点良心。” 刘进不解,问去:“你这话甚么意思?”韩晓虎道:“你不是想知道这里为甚么会变成这样吗?你跟我来!”刘进问:“去哪里?”韩晓虎不答,步子加急,一会消失在院中,刘进赶上,静云想了想,抄起桌上的包子,急急跟随。 三人出了府门,走在大街。刘进跑去问他:“小鬼,你到底要带我们去哪?”韩晓虎回眸一笑,说道:“街上!”话落,转身就走。 刘进有气,指着韩晓虎的背影,骂去:“你这小鬼当真调皮,这里不是大街吗?”韩晓虎回头,又是一笑:“那你敢不敢跟来?”刘进咬牙,说道:“本王有甚么不敢!”说时去追他。 二人一少一小,均是轻功绝顶之辈,一旦较起真来,不免各展所长。静云功力,较之二者,要逊一筹不止。才片刻工夫,街上已没了二人身影,她追得娇喘吁吁,后面唤道:“喂,喂,你们俩别跑那么快嘛?”实在不行了,停下歇气。 直抚胸口,勉强让气顺了一些,唇干骂:“进哥也真是的,跟一个小孩子生甚么气,至于……”抬起头来,眼见前面岔口路多,“糟糕,他们到底走哪条?”回顾四周,顾盼了一下,静悄悄地没有一个行人,轻风向晚,好似一座死城一般,身子一哆嗦怕了,快快去追。 韩晓虎仗着轻功,在大街小巷上拐来转去,终于在一处市集停下步子。刘进追来,喘息嚷:“喂,小鬼,你该告诉我了吧?”韩晓虎不答,双目直勾勾只盯着周围的一切。 刘进顺他目光看去,只见街道萧条,路中墙角石阶或坐或躺、或倒或睡着好些人,他们衣衫邋遢,都是面容憔悴,骨瘦如柴,或闭目养神,或轻轻呻吟出声,一脸苦痛之状。刘进不由问:“这些人在干甚么?” 韩晓虎回眸横了他一眼,说道:“你王爷当久了,不处江湖,不明天下事,难道连乞丐也忘了。”刘进回看他,不愉道:“小鬼,你在讲甚么呀,像老和尚念经一样神神叨叨。”韩晓虎冷笑一声,才道:“这里原本是市集,雁门关最繁华的所在,贸易往来都要经过这里。” 刘进问:“那如今怎么变成这样?”韩晓虎迟疑了一下,淡淡道:“战争,这一切都是累战争所害。”刘进咬牙切忿:“为甚么,为甚么?这个世上要不断有战争出现,几时方得太平啊?” 韩晓虎叹息:“要太平?只怕很难!但凡有人的地方,便会有私心欲望和贪婪,只要有这些东西存在,世人永无太平可言。”刘进道:“我不信,如今天下在二哥的治理之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老百姓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不知有多开心。” 韩晓虎道:“倘若国泰民安,老百姓丰衣足食,还用得着你领兵打仗吗?”刘进嗫嚅:“这个……”韩晓虎笑道:“太平,那只是短暂的,只有消灭邪恶之心,那才是真正的太平。试问古往今来,有谁能够做到?” 刘进心下一动,不由问:“你这一番话,是听谁说的?”试想一个十岁龄童,哪能有如此深刻的入世见解,分明不是出自本心。 韩晓虎被他识破,不免心中一惊,正要借故开溜。哪知适才刘进一番嚷叫,惊醒了街上的人。看见二人衣着不俗,这些人争先恐后跑来乞讨:“大爷,行行好,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求您施舍一点,菩萨会保佑您的。” 刘进摸了摸身上钱袋,将仅有的几十两银子拿出来分给众人。岂料这些人拿入手里之后,用牙齿咬了咬,臭骂:“这是甚么呀,那么硬,根本不能吃。”说完就丢弃一旁,刘进大叫:“喂老人家不能仍,那可是银子啊!” 老儿道:“人都快饿死了,银子有甚么用?”刘进辩驳:“怎么没用,有了银子就可以买东西吃,你们也不用饿肚子了。”那些人骂他:“神经病你,这里被吐蕃军围困了那么久,出又出不去,能买甚么来吃。” 眼见人潮汹涌,饥饿的人越来越多。刘进身子不断被挤退,问韩晓虎道:“小鬼,怎么会这样?”韩晓虎也被一众饥民挤得险些窒息,艰难道:“你以为有钱真的能让鬼推磨么?有时候粮食才是王道,亏你这个王爷有饭吃已经相当不错了,还在那嫌东嫌西。” 刘进面上一烫,极是羞愧,只问他:“如今该怎么办?”韩晓虎生气:“怎么办?你问我,叫我去问谁?你这么大个人了,难道不懂动动脑子。”他越说,刘进越觉惭愧,把个头垂得更低。 正闹间,忽闻西首传来一句女音:“大家快过来,我这里有东西吃?”一听说有东西吃,这些人不管真假,一窝蜂抢去。 二人喘了喘气,刘进歇力道:“我的妈啊,宁可得罪疯子,也不要招惹饿鬼!”忽见静云冲二人招手:“快,快过来!”刘进傻笑一下,起步道:“云妹,原来是你救了我们。” 静云闪上,忸怩道:“哪有,全依仗那几个馒头!”刘进气定,连声道:“还好,还好,你带有东西给他们吃,不然真不知该如何脱身。” 韩晓虎“啊”的一声,问向静云:“你给了他们几个馒头?”静云想了想,才道:“好像有七八个吧!”韩晓虎大惊:“才七八个?快走,快走!”拉着她奋步疾飞。 刘进生气,追去:“小鬼,别动我马子,否则跟你没完。”三人二者前跑,一人后追,静云本不愿跟小鬼跑,但听了刘进此言,咬牙忿恨,回头骂他:“姓刘的,你骂谁是马子?”刘进身颤,他只不过一时顺嘴,想不到竟得罪了爱人,真不知如何是好。 韩晓虎催促道:“云姊姊,你还管那呆子干嘛,快跑吧,若叫那些人追上,有你好受!”静云抬头,果见那些人嘶牙咧齿,甚是恐怖,皆往这一处涌来,只吓的面容色变,狠狠咬牙,横了一眼刘进,心道:“迟些跟你算账!”迈开大步,奋力就奔。 第1098章 朝廷不用饿兵 天色渐黑,三人在街上东拐西转,好不容易甩掉那一群饥民,逃回了将军府中。此刻正上气不接下气奔入大厅,深深喘息着。刘进两腿一软,踉跄过去扶着一个交椅坐下,大力喘了口气,一颗心适才松下。 静云二人跟入,韩晓虎瞪了刘进一眼,满脸是讥讽之色:“一点用也没有,王爷当久了将武功也荒废了,才走这么几步路,就无病呻吟。” “走?”刘进好气,“被一群疯子在后面追着赶,不累才怪!”又改口,“不对,不对,他们比疯子还要可恶。”韩晓虎轻哼了一声,不予理睬。 一众将士吃饱饭足之后,正坐在厅内稍微歇息,突见三人气急败坏回来,甚为奇怪。赛羽问道:“小虎,你们刚才去哪了?”韩晓虎在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倒了一杯茶水来解渴,边说道:“哦,没甚么,只不过带王爷去街上溜了溜。” “街上?”那粮官一闻此言,虎躯猛地一震,唇角开始轻轻打颤。韩晓虎侧眸有意又似无意一瞥,嘴上抿着茶水,说笑道:“是去街上,不知大人何以如此紧张?” 粮官最怕的事仍是来了,心底捏了一把冷汗,强慑神识镇定道:“没,没,我紧张吗?没有吧!”轻轻陪着笑,“只是敌人对此城虎视眈眈,王爷若是无事,尽量不要往外跑。万一有任何闪失,小的们可是担当不起。” 静云笑道:“怕甚么,有我大哥在,进…王爷他绝对安全。况且他又不是纸糊的,岂能那么容易捏碎。不是我夸海口,三军之中只怕无一人是他对手。”粮官奉承道:“小姐说的极是,靖安王的武功,除了咱们皇上之外,在天下认了个第二,决没有人敢称第一。” 赛羽罢手道:“好了各位,今日王爷舟车劳顿,想必很累了,就不要打扰他休息。”叫一声,“来人,送王爷回房休息!”众将士们很识趣,个个恭送。虽然这王爷一进门,就摆出一张臭脸,甚么话也不多说,好像谁欠了他一百万两银子似的,但尊卑礼数却不可废。 将令之下,即有两名小兵匆匆奔入大厅,请皇爷移驾。刘进不起身,稳坐椅子,此刻烦乱的气息,已经自动调息均匀,侧头仰问:“赛羽将军,街上那些人是怎么一回事?” “人?甚么人?”赛羽极是不解,刘进冷笑一声,离座而起,不愉道:“在你的管辖之下,怎么会有那么多饥民?” “饥民,有吗?我怎么不知道?” 赛羽看了一眼韩晓虎,只见此子微微点头,知他不会骗自己,不由慌了。记得粮官曾说过,城内的粮食当可维持三两天,这时间未过,怎么会闹饥荒呢? 心中疑窦丛生,不觉向粮官看去一眼,见此人面色不好,而且目光闪烁,情知问题一准出在他身上,不觉厉喝一声:“你怎么解释?”疾步向此人扑去,右手成锁,要拿他咽喉。 那粮官双膝一软,不觉跪了下去,浑身颤道:“将军,将军,你听我说!”赛羽哼了一声,将手收回,负于背飒然而站:“有甚么好说,我上午才告诫你,要保证城中每一名老百姓皆有粮吃,怎么一转眼你便忘了个一干二净?”粮官惶恐,不知怎么开口才对。 时有副将出列,躬身道:“将军,此事不能怪大人,他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城中粮食短缺,眼见殆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朝廷不用饿兵,就像王爷所说,三餐不得温饱,如何有力气抗敌。” 赛羽面上肌肉抽搐,其实心中坠痛之极,咬牙道:“温饱了我们,却饿死了老百姓,这教我如何对得住皇上的信任?”搓手责叹。副将道:“这也是无奈之举,先解了燃眉之急,待援军一到,自然会有粮食。” 粮官附和:“是啊,等待援军到来,一切事情都会迎刃而解,况且那些人家境贫寒,收成不好,老早就把粮食吃光了,才沦为饥民。咱们的粮食也不多,分了只怕挨不到援军抵达,敌人就已经攻破城池,沦为丧国奴了。” 赛羽深深自责:“都怪我不好,怪我没用,想不出好的法子解救老百姓。”掌心狠狠抓实,指甲深入肉里,几欲沁出血来。 静云安慰道:“大哥,这也不是你的错。要论罪魁祸首,都是吐蕃人给偪的!”众将士情绪激动,纷纷嚷叫:“对,那群王八羔子偪的,但教有一口气在,一定要他们血债血偿,知道咱们天国的利害。” 刘进忽道:“是不是只要有粮食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眼见将士们如此众志成城,面对逆境不畏生死,除了钦佩之外,更多的是感动。想他刘进一生衣食无忧,从来不为柴米油盐烦恼,街上看见老百姓饥寒交迫的惨状,实是心寒。 但凡有一丝良心之人,都不会无动于衷。他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了,为甚么二哥非要他亲自挂帅不可,也许这就是帝王的良苦用心,他又怎好辜负呢? 赛羽喜道:“王爷,难不成你有甚么锦囊妙计?”听了刘进那一句话,将士们仿佛在溺水之中,突然抓住了一根稻草,有了些许渺茫的希望,嚷声少歇。 听得刘进说道:“我相信有钱能使鬼推磨,舅舅几乎掌管着天下间所有的金钱,只要我们将这里的情况设法告知他,叫他押运武器和装备的时候顺便把粮草运来,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 韩晓虎冷笑:“王爷,我还道你有多高明,原来只不过如此。”刘进疑惑不解:“你这话甚么意思?”韩晓虎嘲讽道:“柳老板的行走路线,原定为五天之后到达。突然要他调头筹集粮草,这岂不是耽搁工夫么?” 刘进道:“粮草乃三军命脉所在,三军未行粮草先动,这么重要的工作,又岂说是儿戏?” 赛羽不愿二人再争吵下去,便道:“王爷,您有所不知,倘若三天前以此法通知柳老爷子筹备粮草,并无不妥。只是眼下敌军压境,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别说是人,就连只鸟也飞不出去。” 刘进沉吟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但苦等也不是办法,事情总归要解决才对。”赛羽恭敬道:“王爷所言极是!”那副将突然问:“王爷,敢问一句,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第1099章 锦囊 此话甫出,众人心中都是一动,为何没人想起这个问题呢?皆把目光落在靖安王身上。这刘进面上一红,踌躇道:“这个嘛?”忽听静云“啊”的一声大叫:“我想到了。”见此女如此兴奋,赛羽莫名其妙问:“你想到了甚么?” 静云不睬堂兄,只问向王爷:“进哥,你记不记得离京前,皇上给了你三个锦囊?”刘进一咬唇道:“记得,怎么不记得!二哥交代在危急的关头才可以用,可是在路上我们已经打开了一个。” 那静云笑道:“难道眼下不正是危急关头吗?粮食短缺,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再打开一个又何妨?”刘进一听,骤然离座而起,退去一旁,缩紧身子,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绝不能再打开了,这可是本王的护身符,打开一个便少一个。” 静云劝道:“进哥,你又何必小气呢?在路上若不是我偪着你打开,还不知道皇上的旨意呢?”众将士听得糊涂,隐约间只知道皇上赐给了王爷三道锦囊,可是这王爷爱惜得紧,若不是诸葛小姐偪他,只怕王爷不肯就范。 赛羽问:“妹妹,皇上到底有甚么指示?”静云回眸,轻轻扫过将士们,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告诉你们也无妨!适才这位将军不是问,在敌军重重包围之下,我们如何进得城来?不怕告诉你们,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咱们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 “皇上?”将士们躁动,“与皇上有关?”静云斩钉截铁地说道:“不错,皇上他好像预知了一切事情一般,当我们打开第一个锦囊,里面的意思是,叫我和进哥从军中挑选百名骑手,一块马不停蹄赶来雁门关襄助。” “他这时好像知道了你们被困陷在城中,交通要道受阻不能通行。锦囊上说,我们到达雁门关之后,先别进城,而是直趋敌人营地,将他们的粮草都烧光。” 副将拍手,高兴叫道:“原来下午在敌营看到的那些浓烟,便是你们的杰作?”静云骄傲挺胸:“正是!”赛羽仍有几分质疑,不觉问她:“本将不解,敌人号称十万雄狮,粮草分别藏于东、南、北三个大营里,我曾派人去探过,也想掳断他们的粮草,结果一无斩获。” 说至此处,瞧了二人一眼,又道:“你和王爷加起来,人数也只不过百名,却如何能将敌人这三座粮仓同一时间给毁于一旦?”将士们也颇为费解。 静云笑道:“并非人多就好办事!”回指自个脑门,“做事情之前,得先动动这里。大哥,难道你忘啦,咱们有神火飞鸦这等绝世武器在手,毁他三两个粮仓,自不在话下。”经她这么一解释,众将士总算明白了帝王的这一步妙棋,都赞:“妙啊,皇上英明……” 赛羽一打自个脑袋,傻笑道:“我真笨,怎么没想出这一招呢?”韩晓虎笑道:“人生如棋,其实打仗也一样,羽哥哥和将士们都在棋局之中,那时没粮,看到敌人的粮草,自然不会想到是毁了它,而是怎样设法把它弄到手,归为己用,皇上旁观者自然清透。” 副将一抓韩晓虎双臂,欢喜赞道:“臭小子,你最近说话越来越有哲理了。老子很是欢喜,做我干儿子怎样?”韩晓虎不屑,用那不合乎年龄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才道:“当你儿子有甚么好处?” 副将心中一疙瘩,面上僵笑:“小子,你学人家要好处?”搔了搔头,“这好处嘛?好处自然多多。”韩晓虎问:“那你的好处有柳老板多吗?”副将错愕,听得小鬼说道:“我有财富通天下的柳老爷子不认作干爹,却去当你儿子,若是你,你傻吗?”副将怔住无语。 众将士大笑,心下却在盘横:“若换了是我,当然只认柳老爷子。做富翁的儿子,总比当将门的虎子强,至少一辈子不愁钱花。”眼见群情动荡,赛羽不愉道:“小虎,别这么没礼貌,干爹哪里嫌多?将军不嫌弃你,那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韩晓虎闷声低下头去。 静云忽道:“喂喂喂,大家别太过分。都火烧眉毛了,还有闲情逸致说笑,还是想想办法怎么解决粮草问题吧?”此女惯有母老虎之称,在军中可是出了响名,她一声令下,顷刻间厅内鸦雀无声,谁也不敢多嘴,连大气更不敢喘上一喘。 此女极是满意,笑嘻嘻转向刘进,伸手道:“拿来吧!”刘进装傻:“拿甚么?”静云一把扯住他,没好气道:“人命关天,你还玩,自然是皇上给你的锦囊。” 刘进不服气道:“你也说了是二哥赐我的东西,凭甚么要借你?”静云大笑一声,厅内之人只觉特别刺耳,听此女笑道:“是不是要我请出家法,你才愿意……”刘进急忙捂住此女的嘴巴,将她拉去一旁,低声道:“小姑奶奶,好歹我也是堂堂一个王爷,请你留些颜面。” 孰料静云僵僵一笑,不领情道:“面子不是人给的,而是看你这人怎么做。”趁靖安王分心,一把将他的钱袋夺过,转身就跑。 刘进大惊,上前去追,哪知静云突然喊一声:“大哥,给我拦住他!”赛羽错愕,一边是王爷,一边是最最最亲爱的妹妹,无论得罪哪个,吃苦头的总是自己,他才懒得去趟这浑水。 然而这小小的一个锦囊之中,有当今圣上的妙计,要脱此困,解此厄,就非得靠它了。两难之下,唯有传命将士们:“快快,堵住他!”将士们慌了,眼前这人可是当今皇上最信任的弟弟——靖安王。谁吃了豹子胆敢去招惹他? 转念一想,自从这王爷到此,才不过几个时辰,便挑三拣四,骨子里有种富贵病,教人难以忍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听将军和小姐的,二人不但是朝廷重臣,此女更是靖安王未过门的妻子,假若王爷要生气,定然只赖娇妻。 刘进想抢回钱袋里的锦囊,却被众人阻了路,拥堵一片又挤在当中,身子互擦,连一丝喘息的缝隙都没有,好生不快。又见静云缩在角落里,微笑将钱袋之中的锦囊一一取出。他大惊失色,记得二哥曾说过,一次只能开一个,否则逆天而行,必遭祸端。 第1100章 欲逃 却说京城刑部大牢之中,耶律兄妹被囚其内,每日虽有好酒好菜供奉,不愁温饱。但是久关于此不能出去,倒也是一个烦人的问题。兄妹二人各忧心事,经过上次争执之后,那公主的穴道是自然解了,可对兄长之恨,仍不能消气。 同处一个屋檐之下,每天也说不上一句好话,看彼此的眼神,更是与日陌生。曾经的至亲,居然演变成仇敌,不知是悲哀还是可气。耶律浚浑无所谓,一心只等着阿紫,他深信只要有诚心,铁树也会开花,更何况是人呢? 公主心有不甘,每天面对大鱼大肉,生活是过得不错。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么出去,怎么报仇?几乎都快发疯了,这一天,她终于耐不住了。 又到了送饭时间,这里的狱卒早换成了皇宫侍卫。这时,一名侍卫手上端着一只香喷喷的肥鸡,和几道好菜,旁置一壶好酒,在道上走着。 鼻闻菜香萦绕,当真垂涎欲滴起来,心下在骂:“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咱们在伺候皇帝老子呢?天天美味佳肴供着,要是我,我也宁愿不出去,他妈的,这兄妹俩真羡慕死人。”左右瞅了一下,不见有人,心下一动,贪心既起,脚步放缓了缓,单手托着,抓起一把菜,急急忙忙送入嘴里,囫囵吞了下去。 担心有人经过,又看了一眼,四周死静之极。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想道:“刚才那是甚么味道,我都没尝清楚。”看了看托盘,又咽了一口馋液:“既然吃了,那再多吃一口,应该无关紧要!”鼓起勇气,又多吃了一些。 过会,抹了抹嘴角油脂,抹杀罪证,又以筷子从新将菜肴置分好。吸口气,昂首阔步转进去,只当没事一样。公主看见送饭的来了,突然心生一计,两眼射出异光,离开草堆,缓缓向牢门靠去。 那名侍卫放下饭菜就走:“吃饭了!”公主突然叫住:“这位大哥,请等一等?”耶律浚走过来端起饭菜,顺便问了一句:“你叫他干嘛?”公主别眼不睬,耶律浚也懒得理她,坐回墙角,安心吃了起来。 侍卫回头,微觉讶异:“姑娘,你叫我?”那公主眉开眼笑道:“除了我,还能有谁?”侍卫见此女杏眼放电,脸衬桃花瓣,十足的勾人模样,不知她何意,只是怦然心动,不觉瞧得痴了,一时愣住。 公主嗔声道:“我长得好看吗?”那侍卫脸上一红,点头道:“好,好看!”公主笑道:“既然人家好看,你何不走近一些看看?”侍卫心下荡漾,迷了色魂,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跟他搭过讪,而且是这等嗔声细语,只觉喜从天降,他快要步入云端了。 又见此女作笑招手,梦里周女亦不过如此,双腿不听使唤,自觉迎上。这时,一名同伴突然闯来,告诉他一声:“喂,开饭了,再不走,可就没你份了。”侍卫一听,猛地惊醒,只觉面颊可以烫熟一个鸡蛋,看了看牢中女子,又向同伴瞧去。 那人传完话后,悻悻然跑开,当真怕那些兔崽子把他那一份公粮也抢光。公主咬牙,暗恨那人破坏了她的计划,一腔子烦恼。 侍卫瞧了此女一眼,又是一眼,魂留在了此处,久久舍不得离去。公主心一动,忖道:“要再等这样的良机,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不如……”将所有的烦恼压下,展颜道:“小哥,你喜欢我吗?” 想不到此女问得这般直接,那侍卫一点准备也没有,心若狂喜:“难道她对我有意?”真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又香又脆,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公主心下大喜,招手道:“那你还不快过来,我有些贴己话儿与你说。”侍卫一听“贴己话儿”几字,魂儿一荡,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忘记了,只依那女之言走上前去。 耶律浚坐在角落吃饭,给妹妹留了一半,越吃越觉妹妹行止古怪,分明在勾引人家,蓦然心一动,菜停在了口腔里,大惊:“难道她……”想要救人,已经来之不及,但听一声闷响,那侍卫已被女点中穴道,打昏过去,跟着取出侍卫身上的钥匙,撬开铁锁。 这一招,此女于胸中盘旋良久,每一个步骤都精思慎密,果然一举中的。撬开牢门后,直跑出去,然后一脚踢在那名侍卫的身上,恨声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长甚么德行,本姑娘会看上你吗?”这个故事告诉大家,以后千万别轻易相信人,尤其是身处绝境的女人。原来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陷阱。 耶律浚心痛,叫一声:“妹妹,别做傻事!”公主闻言,娇躯一震,止了步子,侧脸问:“哥,你跟我走吧,咱俩一起振兴大辽。”耶律浚摇了摇头,断绝道:“不,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公主生气,骂他:“哥,你个傻子,难道到现在你还看不清楚吗?那个阿紫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又何苦痴缠,浪费时间呢?”耶律浚落泪道:“你是不会明白的!感情这回事,一旦喜欢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事,甚么原因,也没有理由,只是喜欢而已。” 那公主大怒,一顿足:“门开着,爱走不走!”仍下这句狠话,转身就跑。耶律浚又叫:“妹妹,你快回来,听我一句劝,乖乖等待汉皇赦令,你是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公主不管,只是撒腿飞奔。 耶律浚身子一软,跌跪下地去,双目涌泪,他的心,已然千疮百孔。最后把眼一闭,忽听闷响籍籍,是鞋子的声音,猛地抬头,却见妹妹的身影,正逐渐一步一步往后退。 跟着地上暗影一闪,又见一个身着龙袍之人,缓偪进来。其气势,这等举止,正是汉皇无疑。他双掌作击打,微笑说道:“好一幕感人的离别剧。”目光游移,落在耶律浚身上:“辽王,你还算一个信守承诺的汉子。好吧,待朕仔细想想,该安排个甚么名目释放了你。” 公主咬牙啐恨,忿骂道:“放屁!哥,你别信他的鬼话。这厮又来哄骗于你!”帝王莞尔一笑,朝此女睨去一眼,摇了摇头,啧道:“朕只说过放他,可没说过要放你。”兄妹二人错愕,相视无言。 第1101章 挟持 公主一听之下心中怀恨,蓦然一动又生出一计来,蹿回牢房内,一把将个兄长擒来要挟帝王道:“昏君,要他活命你就快闪开,放本姑娘出去。”耶律浚一时不防,万想不到妹妹会突然对他错下杀手,心底无比锥痛,更难以相信。 帝王冷笑说道:“拿你兄长性命威胁朕?公主,你是不是蠢笨了些?”耶律浚大惊,听帝王言下之意,倒不是怕妹妹伤害自己,而是反被帝王所伤,急叫:“妹妹,别做傻事,现在向汉皇认罪还来得急。” 那公主早就失去了理性,为了出去她才不管那么多,只喝:“你给我闭嘴!”又冲帝王咆哮,“昏君,你到底放不放我出去?”这时一批批的侍卫潜入大牢,将全部通道封住了,持刀指喝:“大胆妖女,快快束手就擒!” 公主微慌,却不形于色,手中钥匙一勾,对准辽王咽喉为质,叱道:“都不许过来,不然本姑娘杀了他。”一众侍卫投鼠忌器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忽听帝王哈哈一声朗笑,说道:“大家不必惊慌,谅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公然弑兄。”侍卫们一听,圣上之言在理,去了这一层顾虑,又开始向牢中欺近。 公主心下又是一慌,想不到自己的计谋居然被汉皇识破。为了大局,她只好孤注一掷,暗下咬了咬牙,突然将心一横说道:“不信,你就尽管试试!”指上钥匙用力一扼,在辽王的脖子上画了一道痕迹,鲜红的血立即渗出,醒目非常。 帝王龙躯一震,想不到此女说得出做得出,完全不顾念一点骨肉之情。耶律浚心下凄寒,早已凉了一片,落泪惨笑道:“汉皇,您不必有所顾虑,区区贱命,死不足惜。只是有一憾,希望您能应允?”公子道:“你说!” 耶律浚双目迷离,早萌死志,笑道:“希望我死后,阿紫姑娘能来我坟头,燃上一炷清香,耶律某人死也无憾了。”不待帝王答允,齿唇轻开,便要咬舌自尽。 公子自从辽王提出条件的那一刻起,便知他有往死之意,眼见他果真不想活。说时迟那时快,帝王指出如风,隔空虚点,以自身真气暂时封了辽王的穴道,令其不能动弹。 耶律浚双目瞪得老大,僵在那里,死又死不了,活又活不成,当真难受之极。背后的公主不觉吓出一身冷汗,想不到汉皇的武功竟高到这种地步,实在可怕之极。娇躯一颤,听得帝王说道:“公主,你够狠!不过挟持令兄,只怕你连这个牢门也出不去。这样吧,朕当你的人质如何?” 公主魂震,难以置信,双目紧盯着他:“你想玩甚么花招?”帝王笑道:“对你,朕用的着玩花招吗?”此女回想前事,的确如此,汉皇根本不用玩任何诡计,只须一根小指头,捏死自己,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 天底下便宜之事就算有,此女亦不信,胸中忐忑,急煞不已。盘算了片刻,毅然点头道:“好,你过来吧,若敢使诈,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帝王戏笑走去:“这么漂亮的姑娘何必做鬼?你知道吗鬼长得很丑的,而且非常可怕。” 那女一把抓住帝王,他果然不反抗,当即指出疾风,点了他胸前几处大穴,适才松了口气,面上一晕轻啐道:“我呸,轻佻浮躁!别油嘴滑舌,走快点!”夺把刀押着他往前推,要出牢门,帝王“哦”了一声,极像一个乖宝宝很听话前走。 侍卫们大急,想要阻止,但惜圣上被制,也惟有投鼠忌器,敢怒却不敢上前。公主有汉皇为人质,肆无忌惮,更是畅行无阻,威胁各级官员为她开路。 不消一瞬,出得刑部大牢,公主乍见阳光,好生刺目,不免将双眼闭了闭,稍后才敢睁开。她有好多天不曾看见太阳了,真真有点想念,登时心情舒畅无比。又记起大事,眼下危险未过,一颗心又紧绷起来,以帝王要挟官员送她出城。 帝王打了个盹,传旨道:“找辆马车来!”此女一惊,回刀质问:“找车干甚么?”帝王睨了她一眼,不知女真懂还是装不懂,只好解释:“你不是要出城吗?没辆车怎么方便,你说两条腿跑得快,还是四条腿跑得快?” 此女一怔,说道:“谢谢,多亏你提醒了我!”帝王嘻嘻一笑,耸了耸肩说声:“不客气。”那女愕然,想不到这厮命懆控在己手,他居然浑不当一回事,还有说有笑出谋划策,为自己提供逃跑之物需。 心下一叹,真不知这厮是个怎样的人?神思游回,劫持帝王威胁道:“还不快去准备马车?”各官员侍卫踌躇一片,不知该不该听她的。听了,此女更容易逃脱;如若不听,又恐她伤及帝王性命,好生为难。 帝王缓缓点了点头,示意他等照做便是。官员无奈,只好命人驾来马车给她。那女推着帝王上车,命马夫将车驾走。有了帝王为质,此女很容易混出城来。 圣上被劫一事,传回朝廷,文武震撼,双亲妻儿悲伤,段正淳惶恐,命人火速追赶。 一辆马车辘轳直趋城郊,眼见离京城越来越远了。那女才命马夫勒停马车,跟着一人跳下车来。赶车的马夫问:“姑娘,您要上哪去?”此女冷冷道:“你可以走了。” “走?”马夫惶恐,“要我上哪去?” 那女冷笑道:“姑娘管你上哪去,总之一句话,立刻在我面前消失。不然把命留下!”说时手中戒刀一指,满脸凶煞瞪着他。 马夫一哆嗦,两腿不灵活跌在了地里。冷汗直冒,害怕之极,只管爬走。一溜烟,不见了踪迹,此女至此总算松了口气,手刀回鞘。 这时帝王把车帘拉起,面上带笑朝女唤去:“哎,你干嘛吓唬他?”此女刚安下的一颗心,又再起涟漪,回眸相瞪:“你落在我手里,难道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帝王笑道:“怕甚么?”那女道:“不怕我杀了你?”帝王哈哈一笑,说道:“人难免有一死,既有其生,固有其亡,有啥好怕?”顿一下,“况且你是不会杀我的。” 那女好笑:“如此笃定?”帝王道:“你还要带我去换燕云十六州呢,怎么轻易让朕死了。”话落,女面色大变。 第1102章 投宿 路途艰辛,遥遥漫长,一辆车轮辘轳承载着二人经朝晚宿,饥食渴饮。转眼间七八天过去了,这一日行入一个小镇,尚算繁华热闹。那女驾车赶路,帝王坐在车内悠哉悠哉,一直哼着曲调,自娱自乐。 眼见夕阳早下,黄昏即上。那女赶至一家客店前,勒住马匹,侧首道:“今晚咱们就在这里歇歇脚,明日一早再赶路!”话落,即有小厮上前招呼。 那女走下马车,向对面而来的小厮交代道:“把马拉去好生照料,明日一早我要上路!”小厮应诺,快快去牵过马绳,要将马车赶入后院。 那女生气,朝车里骂去:“还不快下来?”小厮错愕,步子一顿,就听里头打了一声哈欠,跟着车帘掀开,一名灰衣少年走了出来,他一伸懒腰,懒洋洋地问:“姑娘,地方到了么?”那女哼了一声不答。 小厮侧头,见车上的那位相公虽然是粗布在身,却饰掩不住从骨子里带来的那股潇洒和气质。面貌清奇,五官端正,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帅到极致,天生的有福之相。 原来公主为了易于赶路,早将帝王从城中穿出来的那一套象征帝王身份的便装,不知丢到那个旮旯里去了,又偪他换上平民百姓的衣衫。尽管此帝酷爱干净,不愿亏待自己,但是在人家的婬威之下又能怎样,只好认了,忍了,任她践踏。 帝王脚跟一点,要跃下马车,哪知他穴道被制,根本使不出一点内力。结果一磕绊,硬生生从马车上摔了下来,碰了一鼻子灰。 那女不屑一顾,小厮见状,心有不忍,上去搀起他。帝王面色一苦,嘟着嘴,极是委屈,不过转瞬又笑颜逐开,搭着小厮的双肩,很慎重道:“朋友,谢谢你,你真是一个好人,太有同情心了!”跟着抱了抱他,面上贼笑,极具玩味。 女子生气,上前一步,二话不说,一把提过帝王肩头衣衫,举步就走。那小厮一脸纳闷,心道:“这人有毛病吧!”见他不正常,抹了抹胸前衣衫,怕这种病传染给他,届时可就遭了。 蓦然,但觉怀中有一物,当即取出。却是一个纸团,不觉打开,竟是一锭银子,好生欢喜。顾盼了一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这才取出收好。 纸团上有字,凝眸细看:“阁下好心,必有好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马乃神驹,吃食不类于别,请照下列菜单供奉,必有重谢,菜单如下:巴豆一钱,青菜两斤,白萝卜三两,素草一石。” 小厮狐疑搔耳:“这是匹甚么神马,要吃巴豆?”既拿人钱财,就必须替人消灾,当下依言牵着那辆马车转入后院,亲自喂养。 帝王步子踉踉跄跄被女拽入店来,不得自由。那女一拍柜台:“掌柜的,有上房没有?”店掌柜年约五旬,身子消瘦,戴着一顶花不花,白不白的毡帽,有点不伦不类,颏下多须。他原本在算账,见有客人来,又是名女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那女问:“看甚么,我问你,到底有没有房间?”掌柜略看了一眼帝王,才问:“姑娘要几间房?”那女道:“一间!” 掌柜眼睛一亮,问:“那么二位是……”那女叱喝:“你问那么多干甚么?若没有房间,我去别处投宿。”掌柜真怕客人跑了,抢出来留客道:“房间是有,只是二位?” 帝王忽道:“她是我娘子!”说时上前一步,和那公主亲热了一些。掌柜陪笑道:“哦,是夫妻就好!”即唤,“阿才,阿才,快请客人上楼!” 少顷,自后面跑出一名小伙来,奔至三人面前,堆欢作礼道:“客官,请楼上走!”那公主极不自在,肩头被帝王手搭,面上晕红一片,鼻间闻得他的男子气息,酥胸作软,好生别扭。 帝王无所顾忌搂着她上楼,谁让她只叫一间房,这就叫做自作自受。眼下不欺负她,更待何时?一路之上,憋屈极了,老早就想出一口恶气。 跑堂领路,二人走进二楼上房,帝王大咧咧吩咐他,要上好酒好菜,那厮欢喜下去准备了。公主关上门,一脚将帝王踢开,羞恼道:“刚才在下面你胡说甚么,谁是你娘子?” 帝王早料到她会报复,幸好有准备,佯装中招,向一旁倒下,又爬了起来,委屈道:“你只要一间房,这司马昭之心,岂不是路人皆知吗?”公主面红耳赤,骂道:“你胡说!再不正经,当心我把你杀了。” 此帝浑无所惧,在凳子上坐下,自斟了一杯水解渴,笑道:“要杀你早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那女辨她不过,惟有认栽,狠狠一气,在他对面也坐了下去。 过了片刻,徒听有人敲门,公主正气头上,不由发火:“谁啊?”外面沉寂了一下,才听怯怯的声音颤抖:“姑娘,酒菜来了。”那女不耐烦,叫道:“端进来吧!” 又听门响一声而开,只见四五名小厮手里都端着托盘,里头好酒佳肴,陆续进来。不一会,便摆了满满的一桌。公主大惊:“你点这么多菜,咱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帝王笑道:“不是两个人,只是我一个,你要吃自己去点。”那女生气,站一旁的小厮诧舌,都在想:“一个人一餐吃这么多东西,这不是浪费资源吗?”左右几个低吟,“听说雁门关的守军,连饭也吃不上,倘若人人都像他这么能吃,那得……” 此帝内力何等深厚,区区小议,自然一字不漏听入了耳内,便问:“雁门关怎么?”几人低头,相视了一眼,帝王了然,取出碎银赏给他等。 其中一人接银道:“听说雁门关被吐蕃兵团团围住,城内缺水断粮,将士们苦守了七天七夜,已成一座危城。”帝王斟了一杯酒,自行饮上,微笑道:“朝廷不是派援军去了吗?又怎么会断粮呢?” 小厮叹道:“唉,那王爷是个纳福的主,哪里会布军打仗?听说诸葛将军的大军还有几天路程才到,你说……”帝王罢断:“多谢相告,你们下去吧!”几人应诺,退了出去。 那公主噗嗤一声好笑,帝王不愉恼:“笑甚么?”见她击掌说道:“原来皇上也有打盹的时候,竟派了一个庸才去领兵,难道这不好笑吗?”帝王不睬,只顾喝酒。 第1103章 自作自受 翌日一早,天没亮,帝王便被那辽国公主踹醒。他迷糊睁眼,都说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舒适,从地上坐了起来,只觉腰酸背痛,好不难受。这地板实在太硬了,此刻忽然有一点怀念起京城那一张龙床来。 打了个哈欠问:“干嘛呀,是不是睡不着,要朕来陪陪你?好呀,那朕吃点亏,就宠幸你一次,全当昨夜那一顿饭的利钱。”公主面上一红,一巴掌狠狠向他扫去:“下流!” 幸好帝王早有准备,将脑袋一侧,当即避过,顺势将此女的玉手一抓,捏了捏,快快放开,跳了起来叹声道:“可惜是一只杀人的手,不解风情。” 那女大怒:“你无耻!”奋步急上,要抓他,帝王借势后躺,佯惧道:“怎么,难道你还想谋杀亲夫不成?”公主怒不可抑制,忿忿一恨,咬牙收回招式。 帝王嘻嘻一笑,说道:“瞧你气成这样,朕只不过吃了一顿大餐,又没吃你豆腐,脸干嘛臭成那样?” 公主瞪着他,若说眼神可以杀人,此帝不知要被此女杀死多少回了,只怒:“你还好意思说,光吃一顿饭,你便花了我十几两银子,还有房租不算。你说说,糟蹋我不要紧,但是千万别糟蹋粮食,这是要遭天谴的。” 帝王噗嗤一声,忍俊不禁道:“千金散尽还复来嘛,你又何必吝啬,改日朕还你千两万两黄金。”公主生气:“谁稀罕你的臭钱,要不是你还有一点点的利用价值。嘿嘿,姑娘我连屎也不给你吃!” 帝王道:“朕可以给你利用,但是千万别想拿屎来利用朕。”公主骂去:“少罗嗦,起来快走!”帝王拍了拍屁股,又扫了扫衣上灰尘,问:“去哪?” 公主戒刀一指:“免开尊口,前面出去就是!”帝王摊摊手,依言在前头开门,此女见他听话,暗下欢喜,又将刀放回鞘内。 二人下得楼来,堂内并无几个客人。老掌柜上迎:“姑娘,这就走啦?”此女淡淡应了一声,说道:“掌柜的,麻烦你算算房钱。” 老掌柜一脸陪笑,取过算盘,在柜台拔了几下,转回身道:“姑娘,一共是十二两七钱八文。这零头不要了,当是折扣吧,请付十二两七钱即可。”公主取出银子付了费用。 早有小厮备好马车待等,掌柜送出店外,见这女客如此爽快,笑送道:“姑娘,欢迎下次再来!”公主回眸:“下次?”帝王抢出,撒泼道:“会的,会的,我们一定来,不用送了。” 小厮请公主上车,此女却拽个帝王,先把他塞进车内,以免落跑了。帝王嘻嘻哈哈,只陪着笑脸,入内坐好,帘子散下,心道:“待会又有好戏看了!” 时才交晨卯初分,天地半明。公主驾着车,只往雁门关赶。不知行却多少路程,徒听哆的一声,马车忽然慢了下来。此女急于赶路,扬鞭只打,那马儿悲鸣一声,前蹄一软,不觉跪下地去。 马车随势一幌,便向前直冲佯翻,帝王在车厢内抓紧趁手之物,一味支撑,冲外面喝一声:“喂,你怎么赶车的,摔死了朕,拿甚么去换城池?”那女不睬,只顾扬鞭策马。 那马儿无力,全身酸软无比,一挫又趴了下去。公主一点木板,向道旁跃了出去。帝王滚出车外,爬了起身,只听怪声直响,跟着一股股奇臭袭鼻。 帝王站直身子,却见一匹高大四蹄修健的马儿,竟似一位柔弱的老人倒下路当中,尾巴后面尽是肮脏之物,当是马粪无疑。 公主皱着眉头,别向他处不睬。帝王掩嘴好笑,想不到小厮果然听话,故意叫道:“喂喂,你到底给它吃甚么啦?如此恶心!”公主不答,既然不能用,惟有弃车,立即拔出一刀,走上去朝马脖子狠狠一捅。 只见一股血箭飞出,那马儿铮了铮,就此气绝身亡。帝王瞪大了眼睛,嘴巴轻颤:“你,你怎么杀了它?”那女冷冷道:“对于没用的东西,还留着它干嘛?”将刀拔出,还归于鞘。 帝王错愕,虎步退了几下,双目一酸,他只不过想阻止此女去雁门关罢了,却料不到白白枉送了一匹良驹,心中好生愧痛,戟指:“你好残忍!” 公主不再说话,纵到帝王身前,一把拽住他,推其前走。帝王不愿,恼问:“你要带朕上哪去?”公主不答,催他直走。 此女改小道,入深山。太阳逐渐猛烈,钻了一座又一座树林,帝王双唇微干,其实渴极了,不愿再走,就地一坐,撒泼道:“朕不玩了!” “玩?”那女冷笑,“没人陪你玩,快起来,路还有很长。”帝王不管,爬到一株松树根下,歇气道:“朕渴了,去给我弄点水来。” “最好来一碗蜜饯糖水,还要加几片冰块……”那女话未了,帝王笑道:“甚合朕意,速去办来!” 公主冷冷一笑,说道:“你当这里是京城,还是你的地盘呀?作威作福?”帝王一听,知她在戏耍自己,闷声道:“没有这些,也该给口水喝吧?” 那女道:“要水,你自己不是有吗?”帝王微愕,顿把双腿夹紧:“你想干嘛?”公主把戒刀指来,阴阴一笑:“干甚么,以你的智慧,难道不懂?” 帝王微惊,叫一声:“我的妈呀!”速速爬起身来,往前就走。此女暗下一笑,又将刀插回鞘内,一抹颊上娇汗,继续赶路。 不知又走了多时,总算出了大山,又渐入平原地带,转去一个山坳。二人都是大汗淋漓,帝王相问:“小姐,能不能歇会?”那女哼了一声,就近一块青石上坐下,抹汗道:“要不是你捣鬼,咱们能这么辛苦吗?” 帝王面上一热,很识趣走去另一边,在一株老树下纳凉,迎着风头。忽然眼前一亮,远远地只见一座接着一座的帐篷,在风中显得特别壮观,叫道:“快快快,那边有人耶,过去讨碗水喝?”大步一迈,就要出去。 孰料后肩一紧,被公主拉了回来,此女将帝王的脑袋按低,噤声道:“别嚷嚷,惊动了他们可就不好了。”帝王问:“他们都是些甚……”才起个话头,又被此女点了穴,这次是浑身动弹不得,女临走交代:“乖乖在这里等着,我很快回来。” 第1104章 妙计 阳光灼热弥晕,眼见公主去了多时,仍不见回。不知怎地,此帝心中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加之口干难耐,心忖:“再这么晒下去,别说去雁门关了,只怕自己也快成鱼干。”当下丹田气提,冲开穴道,就站了起来一展筋骨,狐笑:“哼,雕虫小技!” 观原野辽阔,在太阳映照之下,逐向帐篷所在走去。此帝轻功了得,不久便潜入营中,当入无人之境。这时藏身一座帐篷之外,顾首四探。敌兵按时巡逻,往来勤哨,忖想:“哦,原来是一些吐蕃兵!奇怪了,这里是吐蕃的阵营,那臭丫头来这里干甚么?” 初始帝王以为辽国公主会押自己前往雁门关,直接和刘进对峙,威胁他以战来的燕云十六州交换。故此才将计就计当人质被其押解,反正自己也要去雁门关,作个顺水人情并无不可。岂料那女不入城镇,反而直趋敌营,是何道理,帝王亦弄糊涂了。 越是稀奇古怪之事,此帝越加上心。在敌营游走数圈,看见了一座较大的营帐,沉念一句:“这里该是将帅议事之处。好,朕且去听听你等耍甚么阴谋诡计?战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不作多想,闪身即去。 避开哨兵,躲过层层巡逻,此刻向晚,西山头染上红彤彤的一片,煞是好看。帝王无心恋景,左右顾盼,手轻轻搭在那座大帐的帐布之上,不见有人,当为安全所在。忽听里头传出一个男子声音:“公主适才所说,都是实情?” 少间,便有一女子声音答复:“不错,汉人的皇帝在我手里,只要殿下把燕云十六州归还我大辽,汉皇的人头,我随时奉上。”帝王听此音耳熟,好奇之下,指凝真气在帐上轻轻一划,即刻裂开一条小缝隙。 及目力看去,不由一怔,适间说话的果是那辽国公主无疑,心下恨得牙痒痒:“好歹毒的女子,居然把朕给卖了。”又听先前说话的男子说道:“区区一个汉人的皇帝,便想用我十六州来换,公主,你这个如意算盘未免打得够精?”此人一直背着身子,瞧不清其相貌,只见他靠在案前负手而立。 公主冷笑一声,说道:“殿下不要小觑了他,有汉皇在手,你们攻破雁门关,入主中原将指日可待。”男子回头,瞧了公主一眼,微笑道:“就算没有他为质,雁门关本王一样不日即可攻破。想必公主来此之前,也当听说了关内情况?” 此人年才二十七八左右,雍容华贵,添之气宇轩昂,外带几分原野之气,令帝王一见,不是很讨喜。隐隐之间觉得此人心术不正,公子看人的本领,向来很准。 公主起手道:“颇有耳闻!”唇起一笑,“汉军的利害绝不仅仅如此,难保这不是他们的一种诡计,故意示弱引你们上钩。有了汉皇这一面金牌,打起仗来可就保险多了。你不单可以利用此人教雁门关守将无条件投降,更可直趋中原,要挟文武易主。届时这汉人的天下,岂不都是你吐蕃国的吗?” 男子拍手大赞:“好妙计,好妙计!不费吹灰之力,更兵不刃血,这比我们苦苦攻城略地,的确要强上许多倍。只是本王尚有一事不明,尚请公主指教?”公主微微一笑,只道:“好,您请说!” 那男子道:“主意既然这么好,公主为何不独自享用,却要来和我分享?”公主叹道:“唉,此话说来一言难尽,还是不要说了。”男子问:“可是有甚为难之处,若是如此,那当本王多事了。” 公主道:“也罢,想必我兄长之事,殿下也应该听说了吧?”男子道:“略有耳闻!”公主轻叹一声,又道:“想不到他为了区区一个汉家女,竟然连祖宗留下的基业也罔顾断送。” 男子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换了是我,遇上一个像公主这么美丽的女子,我也一定择佳人,而不选江山。”公主面上一红,尴尬道:“殿下取笑了。” 那男子上前一步,要去握该女的手,深情道:“本王岂会取笑,说的句句都是肺腑之言,我可向天立誓。”公主更是尴尬,速速闪开低头道:“殿下的错爱,小女子只怕要辜负了,还请说说正事吧?” 男子遭拒,心下怒腾,脸一搐又隐忍下来,微笑道:“适才听公主说,只你一人挟汉皇来此,可是当真?”公主见他重提正事,又燃起了一线希冀,回应道:“不错,汉皇就离此不远。只要殿下应允小女子所提之事,你马上就可以见到他。” 那男子犹豫了一下,又道:“听说汉皇武功高强,公主一人押他,不需要一些帮手吗?”公主笑道:“这事要说起来,也是老天助我,当日我挟持他离开大牢,也是这厮甘愿为人质。”男子惊疑不定,自笑一下:“竟有这事?” 公主见此人迟迟不下定论,有些焦急:“王子殿下,可是此事你做不得主,要面你朝陛下才可以裁决?”男子笑道:“那倒不是,十六州因本王而得,如今添为主帅,要怎么处理,自是本王说了算。” 帝王暗惊,原来这厮竟是当日和耶律浚交换条件的吐蕃王子。只是奇怪,白白到手的东西,又岂会因辽国公主的一句话而相还?他不信天底下有如此便宜之事,打死也不信。果听那男子说道:“公主远道而来,也甚是辛苦,那本王略备薄酒一杯,恭祝咱们合作愉快!” 公主听了这话,好生欢喜:“这么说,王子殿下是答应了小女子的要求?”那男子笑道:“不错!”得到王子亲自许诺,公主越加高兴。 帐外的帝王眉头一蹙,忖思:“这厮答应得如此爽快,必有诡计?”就见一名番兵端着两杯酒水入内,恭敬奉上。男子接过,递给公主:“来,咱们一同饮了此杯,合作愉快!” 公主想也不想,接来便干,酒入咽喉,只觉一阵沁凉,公主颊上一晕问:“这是甚么酒,好清凉啊?”男子未答,面上勾起一抹阴笑,然后才道:“这是能令你快活似神仙的酒!”公主一听,只觉头昏目眩,跟着筋酸骨麻,就势软下,迷离戟指:“你……”但觉胸口一闷,便倒在了地上。 第1105章 谁来救我 男子仰天哈哈大笑,缓步上前,对着倒在地面的女子戏谑:“公主啊,本王会好好疼惜你的。”俯下身子,就要解开她的衣服。公主双眼迷离,软弱无骨,浑身提不起一点劲来,嘴里含忿想骂人,可惜又没力气开口。 帝王俯身帐外,眼睁睁瞧着这一切,心底来气一扯帐布。哨兵听得响动,喝一声:“甚么人?”争先跑过来,此时夜幕降临,天地极是漆黑,有些营帐旁已燃上篝火。 眼见哨兵追来,避无可避之下,又一把撕烂缝隙的帐布从中蹿了进去,一滚着地。男子正在解公主的腰带,听得巨响,回头一喝:“是谁?”却见一名粗衣少年与他四目相对,凝眸问:“你是甚么人?” 帝王不答,睨了一眼地上的公主,着身一滚,去把她的身子抄起,跃向一旁。其速之快,只在电光石火之间。那男子万万想不到这衣着朴素的少年意在佳人,更想不到他有如此好的身手。一时不防竟被他抱起了公主要逃,追上喝一声:“把人放下!” 这帝王身子站稳,又见男子追来,外有哨兵喧噪,若不打退此人纠缠,实难出去。便把个公主单手拦腰而抱,丹田气运,右掌狠狠打出。 男子追至,一心记挂佳人,要与她合欢。见少年忽出一掌,料他只是轻功有些门道,其余武功自不过尔尔。适才大意才让他有机可乘。如今见他出手,也推出一掌硬接。 哪知两掌相击,只听得波的一声,男子觉自己就像打在一座铜钱铁壁上一样,内力被其吸住。心下骇然,念头未了,又觉对面有一股沛然之气猛地反扑回来。 虎口一震,禁不住大力侵袭,双腿一起,有如断了线的纸鸢一般急急往后倒逝。砰的一声撞在了案上,那长案登时断为两截,笔砚粉碎,统统滚了下来,纸张飘乱。 男子屁股着地,好生疼痛,想要爬起来,才一支撑身子,就觉体内烈火焚烧,跟着又奇寒钻心,气海翻腾不已,只搅得五脏六腑频频错位。他喉头一甜,哇的声响,大口鲜血喷了出来,心下震骇无比:“此人到底是谁,如此厉害?” 帝王抱着公主意在脱险,仗着凌波微步游走其间。经过哨兵一喊有刺客,全营的将士开始鼓噪起来,往来追凶。可是帝王功力之高,轻功之绝,天下间少有,只不过才一瞬,已然避开敌军,潇洒奔出了敌营。 此刻黄昏向晚,帝王跑往来时路,抱着个公主只管直奔。也不知跑了多时,想必离敌营已有三五里路了,这才停下歇脚,回首望去一眼,不由得暗下好笑。 佳人在怀,温香软玉贴身,但觉此女的娇躯好生燥热。帝王心一动,已晓男子所说的酒中之意,忿忿咬牙啐了一口:“可恶,想不到对方的主帅原来这么好色,居然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法。” 忽听女“嘤咛”一声娇嗔,身子开始扭动起来,颇有节奏。帝王大惊:“不好,药力发作了!”辨观四下,想要找个容身所在再好好给她解毒。 看来看去,只好往密林深处里钻。行不多时,路过一处山坳,那里有一个山洞,公子欢喜抱女即入。内里宽敞无比,岩洞自然天成,坚石为壁,只不过有些黑暗。 帝王将女安置一块巨石之上,拾来枯柴燃起了一堆篝火。枯柴燃烧作响,把洞内照得通透。帝王额上逐渐显汗,他抹了抹,又添置了一些柴,暗骂:“该死,这天气那么热,要是有一场雨就好了!” 女躺石上,夜里巨石虽有几分冰凉,但仍难抵消药力的功效。此女的心有如一团火在烧,而身子便似置在火盆中一般。有种感觉叫撕心裂肺,似吞噬又想解脱。万般无奈之下,唯有辗转身子,希望透过巨石上的冰凉,可以减轻身子上的热度,好受一些。 这招初始尚算可以,也不知是甚么缘故,久而久之,那巨石好像也变得炙热起来,根本不顶用了。越躺越是难受,不免低吟出声:“热,热,我好热啊?”身子扭动越缩越紧,两手顺胸游移、抚摸,尽显荡女之能事。 时间一久,虽说好受了些,但心口偏偏有一团火在烧,摸又摸不着,灭又灭不了,当真难受之极,撕扯衣衫:“谁……谁来……救救我?”翻身侧眸迷离之间,神识渐失,只见朦朦胧胧之中篝火之旁,安坐一位少年。 他的面貌看不清楚,只是突然之间,此人竟变得高大威猛起来,他转过头,不免心中一颤,其人相貌突然清晰无比,天啊,居然是梁萧,那个她曾经心心念念过的人。不知何故,此刻忽然有一种想要抱一抱他的感觉,躺在他的怀里,一定比躺在巨石上舒服。 帝王摇了摇晃她,见此女脸衬桃花,诸般羞态尽显无疑。杏眼含媚,樱唇狐勾,在半昏半明的篝火映照之下,配上药力的作用,好一个人间尤物。公子瞧得痴了,喉间一干,不觉咽下一口馋液。 蓦然扫了自己一巴掌:“叫你乱想!”那女虽昏昏迷迷,但呼吸娇喘连连,如今近在咫尺,女身子伴动,当真引人犯罪。 幸好公子定力甚佳,他大吐了几口气道:“亏你遇到的是朕,不然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当下运功,就要为她驱毒,哪知这时,突听霹雳一声,好好的夜空却莫名打下一道闪电来。 公子不予理会,专心运功,不料气行一半,突然之间没了。他好生诧异,不信邪,再提丹田,怎想那里竟空空如也。不由慌了,又听喇喇闪刺,夜空雷电交接。 这公子掐指一算,虎躯后跌,心下海浪翻腾,只颤:“刘进啊刘进,谁让你不听朕言,居然把锦囊一次打开。”如今泄漏了天机,他的功力暂时失去,十二个时辰之后方何恢复。 又见公主难以忍受药性之作,心中慌躁不已:“等十二个时辰只怕你也……”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此药乃男女欢合,只要帝王与她……不行不行,他答应过雪儿和银川,往后不招惹其他女子,教他怎好毁诺。 若不救,此女必会浑身燥热而亡。犹豫片刻,他可不是一个见死不救的人,微一咬牙,颤着双手去解女衣服,搂紧她,二人从巨石一直滚到了地上,开始低声浅唱。 第1106章 缺粮之苦 不觉得天晓,曦阳折射,淡透洞内。帝王眼皮一颤,嘴角努起,顺手一翻驱赶蚊虫。不由惊醒,只觉腰酸腿麻,两手一张坐了起来,大眼一开。却见那公主坐在远处,身子半裸,手堆乱衣遮胸,双目早已红肿。 帝王又伸一个懒腰,站了起来,叫声:“早啊!”会不会是昨晚用力过猛,此刻仍有一些劲力未消,左腰凭地酸疼。这时此帝*着上身,并没有穿鞋,中间只系一条里裤,正四下寻找他的衣物,没来由嘀咕一句:“朕到底把衣服丢哪去了?”搔了搔耳朵。 蓦然一喜,原来不知何时自身的衣物,都落在了那块巨石之上。正要过去捡,哪知公主突然杀来,凤目一瞪,臭骂了一句:“卑鄙小人,下流。” “下流?”帝王好笑,只道:“朕要不是下流,你还能站在这里有精神说话吗?”公主泪如泉涌,凄然叫道:“我宁愿死,也不要你救!” 帝王摊手道:“如今不救也救了,你到底想怎样?”公主狠狠一咬牙,大声喝道:“我要杀了你!”话落,脚尖挑起一旁的那柄戒刀,握于手,斜刺一转,满是杀气就往帝王身上砍去。 这帝王微惊,避得实是凶险。又见女恨意向下身杀来,当即使个巧招,双指钳住了戒刀,提至半空笑说道:“想要你老公绝后?”公主满脸是泪痕,打又打他不过,无疑是自取其辱,狠狠一咬唇,弃了戒刀,拾起衣服转身就跑。 只才一闪,已经消失在洞口。帝王扔了戒刀,取来衣服穿好,一面嘀咕:“莫名其妙,好心救了你,你反倒恩将仇报,把老子当仇人来砍。”衣服穿好,束上腰带,转念又骂:“当你贞节烈妇么?早知你不是处子,让你自生自灭好了,朕何必摊这闲事?” 心里不痛快,这个地方多待上一刻,便觉得烦恼,于是速速离开。走出洞口,但见万里呈清,瑟瑟草绿青,道路微见泥泞,空气干爽,心忖:“原来昨晚下过雨,朕怎么一点也记不起来呢。许是为那臭丫头解毒,太投入之故。”迈开步子,往大道上行走。 城中士气低弱,往来巡兵个个愁眉苦脸,一身瘦皮包骨。倘若此刻敌人攻城,一定防不胜防。帅府之中,刘进趴在桌上唉声叹气:“这援军甚么时候才到啊?”忽听房门咿呀一声而开,静云走了进来。 此女手端托盘,盈盈近前,笑道:“进哥,请用早饭!”刘进听得一个“饭”字,心喜侧头:“有粮食……”话才起一半,又咽回肚去,只见此女将一碗红薯汤置在桌上笑请。 刘进瞧了一眼,抬头问:“怎么又是番薯?”静云道:“仓库之中,只剩下番薯了。你身为主帅尚算好一点,三餐照常供应,将士们一天只有一个番薯充饥,你别不知足了。”刘进叹息:“我们怎么落到这种地步,好好的王爷不当,却跑来这里打甚么吐蕃兵。” 静云知他苦楚,感同身受,柔语安慰他:“别丧气,只要我们坚持下去,胜利一定会属于我们这一方。”刘进苦笑:“胜利?我怕是看不到了,如此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不知羽哥他们准备得怎样了?”静云道:“来,先别说了,再不吃都要凉了。”又端给王爷。 刘进接入手中,望了那碗红薯汤一眼,真不想再看第二眼,凄然笑道:“番薯啊番薯,本王上辈子跟你有甚么仇,要你这样来祸害我?”勺起一点,又看了半响,凄迷侧眸:“云妹,本王可不可以不吃?” 静云掩袖好笑,只道:“好呀,想吃的人多了去,你千万别勉强!”刘进面上一苦,想把它吃入嘴里,又觉腹内一阵鼓捣,忍不住放了一个响屁。静云眉头直皱,捏着鼻子退去一旁,微是不悦。 刘进好生尴尬,这几日来餐餐吃番薯,肚子不闹才怪。深知这一碗红薯汤乃静云一番心意,不吃又不行。再舀了一口,欲入嘴里,实在又忍不住了,嗤嗤几声,又放了臭屁。 静云又退避三尺,一腔子烦恼,刘进陪笑道:“都是这番薯害的!”静云也深懂此理,只是眼下城内无粮,当真令人焦急无比。 这时,有一名小兵敲门进来通报:“元帅,将军有请!”一步入房中,但觉奇臭充鼻,脑袋一眩,令人作呕,瞧了二人一眼,强忍着不吸气,在憋笑。 刘进挥手吩咐:“好了,本王知道。你先行退下,我随后就来!”士兵连声应是,如蒙大赦快快跑出门开,才敢重新呼吸。 这王爷略略整装,随即移驾偏厅。看见赛羽及一干将领早早在等候。刘进上座,定下后,不觉问:“发生甚么事?” 副将出列,躬身说道:“皇上果然料事如神,敌军粮草被烧,他们便迫不及待在十六州内筹备粮草,向每家每户征收。老百姓若不同意,便公然强抢,如同盗贼,殴打致死者不计其数,那些城内混乱一片,人人惊慌。” 刘进淡然道:“那很好呀,离咱们的目标又近了一步。”副将笑道:“王爷所言极是,敌军强抢的粮草预备今日黄昏运回营。”刘进意兴阑珊,他本不愿为帅,只不过新娘上花轿头一遭,又淡淡道:“既然如此,便按计划实施。对了,那事办得如何?” 赛羽恭敬道:“末将正要禀告一个好消息。”刘进狐疑,心忖:“这个时候了能有甚么好消息,该不会……”催道,“快讲!”赛羽道:“托皇上和元帅之福,地道挖好了,随时都可以准备行动!” 刘进站了起来,久违的脸上总算起了一丝笑意,一搓手:“果然是个好消息!”不过却有一忧:“军中真正会武的人不多,只怕此事难遂心愿。”诸人也明白王爷的忧虑,只是要突袭而已,用不着个个都属好手。 赛羽说道:“敌军派去征粮的都是一些散兵,吓唬老百姓可以,却未必吓得住我们。”诸将附和:“就是,况且咱们的计划这么周详,一定旗开得胜。” 刘进低笑道:“希望如此,不过身手好总会保险一点。”就在这时,忽听外头有人哈哈大笑:“要身手好的人,这有何难?”将士们都是一惊,赛羽、静云、副将三人一块抢出,朝门外喝一声:“甚么人?” 第1107章 只欠东风 笑声未绝,数人奔出,不禁相继骇然,就见院中立有一人。诸将虽说不上武功高强,但是防守绝对严密,想不到敌人可以直趋己方中心位置,居然没有半丝察觉,委实意外,难道大军真的就此不堪一击? 观其人相貌,令刘进微觉讶异,不由脱口而叫:“乌老大!”那人上前,为礼云:“在下见过王爷,王爷千岁!”诸将奔出门首,刘进定了定神,正色道:“不必多礼。”静云柳眉睫动,相问:“小女子有一事不明,尚请乌大叔请教?” 乌老大恭敬云:“小姐言重了,但凡在下所知,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静云起手笑道:“如此有劳了,动问大叔,城中守卫严防,而此城又被敌军重重包围,您却是如何进得来?” 诸将一直担心的便是这个,欲问的也是这个,岂料此女心思如此慎密,被她领了先去,都不觉竖起了耳朵,抖擞精神。 乌老大见问,面上一动,听他说道:“光凭在下一己之力,想要安然入城,那自是万万不能。你们瞧!”摇手一指远处,“在下便是靠它载入城来。”诸人惊疑,到底是何人助他,顺其摇指看去。 但见向西靠屋檐伸延的一株老树的枝丫上挂着一只风筝,其形庞大,卡在岔枝少有破损,诸人一见此物,不禁幡然醒悟,原来乃风筝载人高飞,避过敌军眼线,遂尝心愿。 赛羽笑赞:“乌英雄果然好谋略,令本将好生佩服。”乌老大连连挥手,傻笑道:“将军别笑老夫了,在下只是一介粗人,哪里思得这等妙招,全赖圣上明慧。” “哦?”诸人皆惊,“难不成圣上御驾北上?”乌老大笑说:“那倒不是,只不过圣上派我等前来,乃助王爷一臂之力。” 刘进道:“先生既是奉二哥之命远来,旅途想是辛劳,不如厅内奉茶,再作商叙如何?”乌老大躬身道:“王爷客气了,一切但凭吩咐。”诸将欢迎,开道作请。 偏堂奉茶,一众依序而坐。乌老大轻泯了一口茶,香未入喉,便听王爷下询:“先生,二哥命你来可曾带有甚么口喻?”乌老大将茶杯缓缓搁下,微笑道:“口喻倒不曾听闻,主公只不过让我等追随王爷而来,听其调遣,却不见有任何交代。” 原来那刘进前脚离京,帝王便暗派灵鹫宫众人协后,依信涵行事。他等眼见我方守军被困,焚急之下,唯有打开帝留密涵,依旨行事。 乌老大说道:“我本想将风筝降落城中,然后再与王爷会面,岂知这一下却失了准头,误入府中,险些酿成误会,幸喜王爷宽宏大量,不与小人计较。” 赛羽大笑赞道:“误落得好,误落得妙!乌英雄你知不知道王爷正值用人之际,你们却不请自来,当真是及时雨啊。对了,却不知你带来了多少人马?”乌老大道:“依主公之意,在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以及灵鹫宫中挑出能人,择出来的都是各路好手,差不多一千左右。” 刘进大喜,搓手道:“有一千人那么多,此事定当圆满完成,本王也就不必……”心忖,“顿顿都吃番薯了。”诸人不见王爷说下去,均有几分纳闷,唯独静云了然其心思。 乌老大问道:“说了那么久,却不知小人有甚么地方可以向王爷效劳之处?记得适间我落下之时,听得你们商议‘甚么好手’之类,那时大胆,顺嘴接了一句。”一众忆起前事,皆不禁笑出声来。 刘进笑道:“先生,您近前一步,本王说于你听。”乌老大依言上前,刘进抿嘴,满脸挂着笑意,在其耳旁低声碎语了一阵。只听得个乌老大面上色变,跟着又逐笑颜开,恭贺道:“此真乃一条妙计,但凡有命,小人哪怕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赛羽忽问:“不知乌英雄如何与众家兄弟联系?”乌老大未答,却听静云笑道:“大哥,每个门派都有他们特殊的联络方式,各洞主、岛主既然以圣上马首是瞻,其联络方式,小女子猜一定是灵鹫宫的‘七彩烟花’,不知是也不是?” 乌老大赞道:“诸葛小姐果然是个聪慧之人,王爷能得此佳配,当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二人闻言,面上都是一红。刘进掩嘴清咳几声,那乌老大识趣,速速移开话题,起手道:“王爷,如今我这风筝怀了,这劫敌军粮草一事,教小人如何出去布置?” 刘进莞尔笑道:“先生不必紧张,其实一切事情本王早已置妥,眼下只欠东风。”即叫:“副将何在?”那副将立即闪身出列,恭恭敬敬应:“末将在!” 这王爷吩咐道:“好,你领先生从地道中出去,路上再详细告诉他敌军运粮行线,务必做到谨慎从容,此次任务不容有失,你可清楚?”那副将大声应:“末将明白!”即引乌老大下去。 哪知这时,门外忽有一名小兵火燎奔入,一进内里,半膝着地跪禀道:“元帅,元帅,大事不好了,敌人又来攻城!”赛羽质喝:“慌甚么,传令将士好好坚守便是,此城固若金汤,若不是出城迎战,番兵想要攻破,决非易事。” 乌老大闻言,不得已止了步,听得小兵急道:“若换平时,敌人想要破此城,自然要花费一些时力,也必不见成功。只是眼下情况不同,大伙苦挨了七八天,每日只得一番薯裹腹,不得温饱,兄弟们哪有力气御敌,如今在城头上四肢乏力,头昏目眩,眼见敌军势如破竹,恐怕便要支持不住了。” 此言甫落,将领们开始鼓噪起来,刘进心乱如麻,没想到只差一步便可成功,哪知天时地利人却不和,极为烦恼。乌老大回身问:“王爷,可要小人帮忙?” 刘进一愕,虎躯暗颤了颤,强自震慑心神展颜道:“先生,你还没走吗?军中粮食短缺,你的责任重大,快快去吧,这里本王来想法子。”乌老大见他说得这等肯定,也不好详加动问,只是起手说了一句:“小人告辞!”便和那副将下去了。 二人去后,刘进苦恼不已,冥想了一会,忽问:“仓库还有多少余粮?”粮官出列,低声道:“尚有一日可食。” 第1108章 神勇不是无敌 刘进狠狠一咬牙,郑重说道:“好,你即刻传令下去,把这些粮分给五百骑兵,五百步兵食用,尽量让他们吃饱,半个小时后在城门集合。各位将领,请随本帅一同出去杀敌。” 诸人都是一怔,这是刘进第一次自称本帅,以往不是本王便是我字。对元帅一职,从不上心,大多军事一股脑丢给诸葛赛羽前去烦恼,他自个乐得逍遥清闲,想不到今日这等有主见。 粮官唇颤:“元……元帅,您说甚么,粮食都分了,那往后……”此人对于劫敌军粮草一事,自始至终都没抱甚么必胜的希望,一心只想待等援军。援军这两日内必到,因此他坚持每日每人只发一粮,只要不死,活着才有希望。 刘进说道:“你没有听错,此乃军令,快快去办,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军令如山,粮官不敢抗命,苦着一张脸下去了,心下默祷,只希望元帅这一次做的选择是对。 诸将面面相觑,刘进又沉喝一声:“都随本帅来!”他等稍微犹豫了一下,暗叹口气,紧步跟上。 一众登上城楼,己方守军已溃不成军,无力抵御,已有不少番兵攀上墙头,开始大肆虐杀。刘进一见,恨得牙痒痒,手心捏紧就想冲过去打杀敌人,就于这时,忽见一名小童自内城奔出,飞上城头,轮起一柄佩剑,就是一阵好杀。 诸将欢喜极了,原来此人竟是那韩晓虎。这城墙何等之高,此子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上了去。可见其无论是功力,抑或是轻功,皆到了登峰造极之境界,果不愧为圣上的得意弟子。 刘进受此一激,雄心壮起,他鞋尖一点,挑起一旁的一柄戒刀,紧握于手,以刀代剑耍起剑术来。他家传剑法已称独特,添之越女功力配合,纵入战中见敌便杀,如虎添翼,往往一招之内,敌人便见了阎王。 韩晓虎打到酣处,回眸轻啧一声笑赞:“王爷,剑法不错嘛?”刘进剑走游龙,笑应一句:“你也不赖!”他二人合力,或是把敌歼灭,或是赶下城去,无不痛快。 负伤顽抗,或一时未死的将士见了王爷二人的丰采,眼睛都亮了,似乎霎时之间都有了动力,受他二人感染,浑然忘我,只觉自己也高大了起来,浑身充满劲道,拼力死守。 诸将登上城楼,见元帅弃了刀,改用诸葛弩射杀城下的敌人。不免身上血液滂湃,体内有一种蠢蠢欲动的感觉。忽听刘进回头,叫一声:“赛羽将军,各位将军,你们还愣着干甚么?赶快拿起武器杀敌啊,半个小时,咱们无论如何也要支撑下去。”赛羽等一愕,血液沸腾,目光互视快快抢上,取来诸葛弩,朝城下敌军一轮又一轮的好射。 十余名将领为首,排成一线各站岗位,神弩握手有如天神赐助,例无虚发,箭箭夺敌命于当下。士兵为衬一旁协助,很快地敌兵识得利害,渐渐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众将士大喜,手上弩箭不停,更加拼命驱除敌人来袭。敌兵怕了,前头一派倒下,后面的吓破了胆,求生乃人之本能,往往抓住兵器怔愣原地,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竟谁也不敢再上前一步,反而有溃逃之倾向。 得一人心怯,其余的纷纷效仿,不消一瞬之间,除了躺在地上死绝,或是不能动弹的敌兵,存活者争先后退,只恐爹妈少生了两条腿,没命潜逃。 坐骑上的领将见之震怒,想不到敌人的神弩如此厉害,忖思:“没有理由,我大军包围了城池已然八天七夜,敌军粮草早已殆尽,浑无再有力气拉弓之理。”本以为今天一战可以把城池拿下,然后将城中之人杀个片甲不留。 一来他已在王子面前立下了军令状,此战不成功便成仁;二来失了性命是小,那他一世英名岂不随之付诸东流?不行,他绝不能冒这个险,拿性命笃定,此刻敌城不再有余粮。这些天他天天派人来攻,眼见敌兵一天比一天消瘦,力气弱,全靠强弩支撑局面。 这将领算过了,要攻破此城,今天是最佳的日子。倘若错过此时机,让对方援军一到,要想再攻破城池,那是千难万难。无论如何,今日也必将此城破了。又见士兵怯退,心中委实好气,把个随身佩剑一拔,当即斩杀了两名要逃的士兵,扬剑道:“谁再临阵退缩,有如下场!” 此音并不如何响亮,但听在溃逃的士兵耳中,有如洪钟一般震慑。许是平素此人的严威之故,士兵们闻颤,都不觉止了步,看着领将手中那一柄带血的长剑,面面相觑,尤觉后怕,谁也不敢再打逃跑的主意。 那将心中一动,招身旁一名小将上前,跟他细言交代了几句。小将颌首,下去了。 城头上的众人欢喜不已,没想到王爷亲自出马,果然不同凡响,这么难对付的敌军,总算撤退了,好生敬佩起王爷的胆识来,暗恨以前都瞎了眼,误会了他。 诸将总算松了口气,大拇指一翘:“元帅,幸亏有你,不然这一战……”刘进罢手打断:“哎,这怎能算是本王之功?既然我身为你们的主帅,此乃分内之事,要归功当属大伙。” 忽听韩晓虎一声冷笑,他道:“王爷,别高兴太早了,你瞧,那是甚么?”众人顾盼,但见敌军又杀了回来,而且这一次比先前更为神勇。将士们骇然,这些人有如洪水猛兽,口里喊声如雷,兵器响亮。 刘进又传令,命众将士再备好诸葛弩,倘若敌军敢攻城,准给他好瞧。王爷搭好弩箭,眼力瞄准目标,正准备发射,突听赛羽嚷道:“元帅,不能射,不能射啊!”刘进回瞥了他一眼,不愉道:“赛羽将军,你为何阻止本王?没见敌军快要攻进来了么?” 赛羽急道:“元帅息怒,并非末将有心阻挠,而是前头来者皆是附近城镇的老百姓和妇孺。”刘进大惊:“你说甚么?”俯身下探,果如赛羽所言,在前面冲锋陷阵的人群,真是普通老百姓的装扮,有男有女,有老有幼,不下数百人,都是被敌兵押着在前挡箭。 众人慌了,你看我,我瞧你,不知如何是处?有神弩在手,却不敢乱发射,恐伤及老百姓,这可就罪过了。 第1109章 穷寇莫追 刘进忿忿一捶墙头,粉屑卸下,咬牙切齿大骂:“可恶,可恶,这一帮番兵实在太可恶了,居然拿老百姓来替死。我刘进曾起过誓,这一生绝不滥杀无辜,看来今天惟有背弃诺言,要大开杀戒了。” 赛羽急道:“不可,万万不可,这些都是善良老百姓,咱们不能枉杀无辜啊?”刘进大痛,其实他心里的苦,又何曾少,只是依眼下情况而论,再这么僵直不动,不消一会工夫城池不保且不说,以番兵的性情,城内百姓一准遭殃,便道:“与其因小失大,倒不如狠起心肠。” 静云忽道:“进哥,弩上不是可以调节远近距离吗,只要把目标瞄准,不伤老百姓一根头发便是。”刘进苦笑道:“你当那些番兵个个都是靶子,站着不动任你射杀?别傻了,弩箭射出,他们不拿老百姓身体挡箭才怪。” 韩晓虎不信邪,私自射了一箭。果不其然,那箭去后,敌人看见了,就把一旁的一名妇女拉来一挡。那名妇人惊慌失措,只见双目老大瞪着,一枝利箭已然穿胸而过,胸脯血流如注。她哼也没来得及哼上一声,想要倒地身亡时,那名小兵却硬拽着将妇人尸体站直,挡在前头。 赛羽忿恨,听得城下老百姓惊恐万状,又无处可逃,人人被制,嘴里哭着喊着:“开门啊,开门啊,求求你们……”哭喊声响成一片,令人闻之也不禁动容。赛羽回眸,横了韩晓虎一眼,有些生气:“小虎,不许乱来!” 韩晓虎撇撇嘴说道:“谁说我乱来,分明是敌军先乱来。羽哥哥,我劝你收起这套慈悲心肠吧,这招在战场上浑无用武之地。你再这么耽搁下去,迟迟不肯让王爷发令,只怕城池不保哟!”赛羽面搐:“我……”敌兵有恃无恐,借着老百姓掩护,偷偷攀爬上墙头。 就在此时,身后城内街道上听得踏踏而响的步履声,以及马蹄之声急来,有几人回头,却见那粮官领着众多骑手和步兵正在那里集合。刘进心一动念起前事,有了计较,笑道:“本王有法子了,这样吧赛羽将军,你领将士们在此坚守,依本王适才所言,尽量牵制敌兵不让其攀上墙头,我下去领兵打开城门,出去迎战。”交代完这些,便匆匆奔下楼去。 诸将想要阻止,已然不及。赛羽略忧心肠,只见靖安王奔下楼去后,直与粮官汇合,低语了几句,即有一名小兵牵出坐骑。刘进翻身上马,当前开道。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好想。赛羽只好谨记前言,命将士们目标瞄准,射杀敌人。城下的敌兵果然狡猾,弩箭密如雨下,就把老百姓推出来,当作挡箭牌使用。赛羽把眼泪忍住,指挥将士不要放过残害老百姓的贼人,一同射杀了。 敌兵见对方恨起了心肠,连百姓的性命也不顾了,不由后怕起来,渐渐地又打起怯退之心。不消一刻,死在弩箭之下的人,连同老百姓在内,三五百左右。敌兵乱了阵脚,弃了百姓自顾逃命。 老百姓没了敌人牵制,也纷纷落荒而逃。城上众人心欢,总算为王爷腾出了一点时间。听得城门响一声,刘进当先,领着骑兵,步兵随后,一块冲出城门。此刻敌兵已被弩箭打怕,正在潜逃。 刘进散开兵力,在城门前罢起了一个阵法。骑兵中有名校尉,很是骁勇,见王爷不去追击敌人,反而原地另起炉灶,疑惑不解,纵马上前询问:“元帅,我军为何不趁胜追击?”刘进只是淡淡一笑,说道:“穷寇莫追。” 那校尉难以接受王爷这等说法,辩解道:“他们可不是穷寇,我们才是强弩之……”刘进罢手:“你既知我军状况,又何必执意要去追敌?”校尉叹道:“我怕现在不去,今后便再无为国效力之时。” 刘进回眸一眼,向他看去:“你年纪轻轻地,为何如此垂头丧气?以后为国效力的机会多的是。”那校尉苦笑:“元帅,您不必瞒我了,我们刚才吃的是军中唯一的粮食,不是要我们做拼死一搏么?我们已经做了随时赴死的准备,能够战死沙场,为国尽忠,乃我们一生的骄傲!”话落,一千名将士同时起誓:“为国尽忠,死得其所,无怨无悔……” 千人之音掷地有声,如同大合唱,又似誓死如归,千众一心。刘进听了,也不免感动,安慰道:“大家尽管放心,咱们谁也不用死,只要谨守岗位,将阵势发动了,等到太阳一下山,便有了粮草。”那校尉又苦笑一声,说道:“元帅,能够不做一名饿死鬼,卑职等已经知足了,不奢望更高的期许。”刘进道:“你们信我吧!”劫敌军粮草一事,原来这些人尚未知道。 却说那乌老大在副将的指引之下,顺利从地道钻了出来,一看天色已然不早,立即取出烟花,燃射了信号。不到一刻,群豪赶至,听了乌老大所言,又明白敌人运粮路线,遂分头展开了行动。 敌军派兵去十六州征粮之时,只分派了十几名的小兵行事,吓唬老百姓委实有一套法子,但一遇上群豪这些好手,不消三两下,已然向阎王报了到。各路群豪把粮劫来,载回地道口处,通过地道一一运回城中。 城楼上赛羽等人,耳听一千名将士陈词激昂,誓死为国,都禁不住内体血液沸腾,有一种想冲下去,要同阵杀敌的愿望。看见一个弯弯曲曲的大阵有将领不解,嘀咕道:“元帅他这到底摆的是甚么阵法?”韩晓虎笑道:“一字长蛇阵!”诸将都“哦”了一声。 其实刘进本想罢的是龙门阵,只因地方太小,又恐将士们连日不曾饱腹,没有太多力气支撑,这才勉勉强强摆了这么一个一字长蛇阵,希望能拖到太阳下山。 敌军主将看见士兵又在撤退,不免好气,喝斥他们重回杀敌。这些人无奈,只好又杀了回去。 韩晓虎道:“大家别小看了这个阵法,倘若指挥得当,在这方寸之间,便是他的天下。”眼见敌军杀回,城头上众人都替王爷捏了一把冷汗,韩晓虎只微微一笑,却见刘进把敌人骗入阵中,阵势活动起来,他亲自指挥,阵法更加精妙,首尾呼应,困敌难逃。 第1110章 温饱才是福 一字长蛇阵但凡活动起来,首尾呼应,威力大增有如神助。敌兵不知死活,硬闯硬杀,不消一会,一批倒下气绝身亡,跟着又有一股冲入,同样被阵法所歼。如此数次,又见夕阳缓坠西山头,刘进更来了精神,指挥若定。 将士们见他这阵法如此好使,不免烦恼尽消,心下好生痛快,一个个精神抖擞起来,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全把恨意发泄在番兵身上。眼见敌兵所剩无几,敌军主将有些后悔了,真不该莽撞行事,急召回零散败兵,回去再谨慎思索破阵之法。 见敌兵要逃,将士们正杀得痛快,不愿放生,想离阵追击。刘进喝止:“不必追了,让他们多活一时片刻,咱们也该回城去了。”将士们止步,又见对方大军撤退,再撤退,直至肉眼看不见,这才放声欢呼起来,大赞王爷好,这时候对王爷那是一个服字。 城头上众人欢喜不尽,忽然这时,那乌老大跑上城头,悄悄对赛羽说道:“将军,一切顺利!”赛羽更喜出望外,连忙命人鸣鼓,好教王爷收兵。 刘进正要调转马头,蓦然听得鼓声响起,此乃收兵之召,心一动,忖道:“他们成功了?”抬头一望,远远地果见乌老大就在其中。城头众人正朝城下挥手,个个一脸喜悦之情。 赛羽命人打开城门,亲自出城去迎接。一众回府,眼见粮食无数,人人又惊又喜,险些连眼泪都掉下来了。刘进传令三军,立即将粮食分发给每家每户,然后摆酒庆功。 夜幕早下,掌上灯来,全城百姓同庆。苦挨了这么些时日,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他们有粮食吃了,捧着分来的粮食,不少人痛哭流涕,有些竟当众放起鞭炮来,今晚誓要饱餐一顿。 刘进面对此情此景,不免感慨丛生,眼眶湿润道:“想不到小小一点粮食,便可以给老百姓带来那么多欢乐和幸福。”静云笑道:“那当然喽,民以食为天嘛!其实老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只求三餐温饱,其他的甚么也不会想。” 曾几何时,这些话他也似乎听过,如今仔细一想,犹言在耳,心中一阵激动,此时此刻他终于更一层领悟到了兄长的良苦用心,暗道:“二哥,小弟绝不辜负你所托、所寄。”往后他要学的东西很多。 静云听他突然之间不说话了,微微纳闷,回眸瞧上一眼,见他眉头触动,似乎在想心事,便走上前一步,握紧他的手心,甜声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海枯石烂!”刘进感动,深深望了她一眼,又将其搂入怀里,更加爱惜。 二人幸福无比,不意门后有人。听得那人咳嗽一声,两人方才知觉,羞答答分开,回头却见是韩晓虎,刘进尴尬,听得静云骂去:“小鬼,为何偷听我们说话?” 韩晓虎喉咙又咳了一声,挺胸学大人的模样:“外面那么吵,谁有闲功夫听你二人说情话。”静云面上一红,细想此子说的在理,只是不服气,恼道:“没偷听,那你干嘛躲在门口鬼鬼祟祟?”韩晓虎胸膛又是一挺,拍了拍说道:“我没有鬼鬼祟祟,小爷光明正大。” 静云生气:“你……”刘进安慰道:“云妹,你就别怪他啦,我想小虎亦不是故意为之,况且我俩清清白白,也没有甚么见不得人之事。”韩晓虎昂首道:“这才像一句人话。”静云气不可抑制,要与他争辩,却被刘进阻止了。 听他说道:“小虎,你是出来斗嘴的么?”韩晓虎摇摇脑袋,才道:“自然不是,没有你这个元帅在,里面的兄弟岂敢喝酒?”刘进恍然,自打额头道:“倒是本王失礼了。”请静云回去,与众将士同欢。 如此两日,敌方主将不但没有想到破解一字长蛇阵的法子,反而被那吐蕃王子训斥了一顿,险些军法处置。原因除了他自立军令状以外,押运回来的粮草无故失踪了,而且押运的士兵无一人生还,究竟是谁人所为,也不得而知,王子焉有不气。 王子原本很生气,要当众斩杀了他。幸得军中将士们求情,又念及以往功绩,这才留下一条残命,为国效力。他对刘进那是恨得牙痒痒,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这两日,那主将一直在远处观望,见敌方士气不但不弱,反而个个精神饱满,灵活有劲。不免心下疑窦丛生,敌人援军未到,自己大军又将城池团团围住,对方粮食又已吃完,如何再有力气作战,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帝王伸了一个懒腰,又一展筋骨,但觉浑身是劲,可喜可贺,总算恢复功力了。他在无人的原野,走了一天一夜。眼见晨曦晕人,这才歇脚,叹了一声,暗下有气:“可恶的刘进,是你把朕害成这样,非去雁门关找你算账不可。” 渐觉肚皮饥饿,转念又想:“算了,先填饱肚子再说。”放下烦恼,展开轻功,在原野里飞奔。直至午时,他才走出了那片荒地,渐近一座小镇。 帝王一抹额上热汗,当真又饥又渴,侧眼望一下头上的太阳,实不愿再走了,瞪天骂去:“老兄你别这样啦,拜托进云层里头躲一躲,再这样下去,朕的这一身肉非被你烤干了不可。”知道它不懂自己的话,说也是白说。 力才歇一半,就见有不少的人从城门出来,个个背着包袱,马车推家当,仿佛大难临头要逃慌一般。帝王又抹了一把汗,不想才换一口气的工夫,徒见一班骑兵闯了出来,大肆驱赶外出的人。 那样子要多凶恶有多凶恶,不过是把人赶回城内,不许逃走,若有不服者,当场抓起来,鞭子伺候。帝王细眼一观,见骑兵才十人不到,而老百姓却有数十,却甘愿任他等凌辱。难道这便是狗仗人势,拿着鸡毛当令箭之故所害。 帝王沉吟:“这些骑兵非我族类,而百姓之中,辽汉参杂,更有他处民族?”只想,“这到底是甚么地方?”念未了,忽听一女子声音惊叫起来。 原来那女子不愿回城,被骑兵手中的鞭子抽了一下,浑身吃痛,才忍不住惧叫出声。她先时一直垂着脑袋,如今这么一叫嚷抬头,为首骑手看清了女子面貌,心中一动,调转着坐骑,仔细观瞧,一嘴垂涎欲滴之色。 第1111章 情之所致 女子畏惧,那么一声惊叫之后,觉坐骑上军官眼神犀利,又怯怯垂下脑袋,心跳怦然。那为首骑者策马上前一些,以手中的马鞭柄一挑女子下巴。此女无奈之下,很不乐意脸起,其羞红似花,别扭之极。 马上军官心下一荡,有一股子冲动,血液如沸似腾,色念高涨,传令道:“把这小女子抓回去。”那女一听,不禁大惊失色,就见两名衙差从马上跳了下来,望女直趋。 她莲步错退,慌张摇头:“差……差爷,我犯了甚么罪,为何要抓我?”两名衙差不管,此人有令,岂能不照办。那女力弱单薄,避无可避,更退无可退,只一下,左右二肩已然被衙差制住,立即动弹不得,不觉娇颊泪流。 一众百姓惶恐不已,官差随便抓人,已不是甚么稀罕之事。只是苦了这位姑娘,可怜了她,老百姓敢怒却不敢言,眼睁睁看着一位弱女子硬生生被提走,却无能为力。为首官爷一挥手,命衙役把老百姓统统赶回城去,然后关上城门。 帝王诧异,一瞧天色,只不过才申牌时分,根本未到关城门的时间。就疾奔过去,可惜仍晚了一步,两扇厚实的城门早已贴紧。凭他的功力,想要推开此门,或是打烂它,那简直是轻而易举之事。但如此一来,不知今身在何处,贸贸然行动,只怕打草惊蛇。 他微退几步,抬头仰望,却见城头有一块匾,上刻有二字,乃曰:寰州。帝王虎躯不禁一震,原来不知不觉之中竟然来到了寰州地界。寰州位于太行山的西北,在朔州东面,和朔州相距雁门关较近。 眼下城门已关,既知所在地乃十六州其中之一州城,如今有敌军在此驻守。帝王不宜轻举妄动,纵观城池,果为险要之地,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他轻叹一声,暗道:“契丹乃游牧民族,善于野战、攻城,却不善于守,当初宋昏君若能了解这一点,知人善用,何愁疆土不归还。只可惜他醉生于书画之道,迷恋美色,贪图享乐,更宠信奸佞,扬道求仙,才招致民怨。” 往事不堪回首,纵然那厮有再多的过错,也早已随风而逝,况且自己已经取代了他成为万民之首。这一切已经不关他事,而是自己的责任。由于自己的一时大意,十六州竟落吐蕃手里,甚憾。 眼下敌势不明,帝王唯有等到天黑,趁着夜色掩护,再想法子混入城内探听情况。看看此城的防守如何,兵力又有多少,待摸清了这一切相关情况之后,再伺机而动。 夕阳向晚,黄橙橙的一片金色,弥漫西山头,把整个天空都染亮了,游云过隙,万物仿佛都活了起来,各放异采。雁门城内,大将忠于本职,士兵勤哨,老百姓生活愉快,自从有了粮食之后,大伙对元帅那是一个敬重,没得说。 刘进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扫往日的优柔寡断,经此一事之后,更加认真起来。每天勤于公事,日夜懆劳,甚得百姓爱戴的同时又得将士们的尊重。浑不似初来乍到之时,那般的没好脸色。 御案之上,置着帝王所留下的第三个锦囊,可惜纸上浑无一字。当初静云要打开时,他也着实吃了一惊,怎么会没字呢?以二哥的聪明,他绝无如此糊涂之理,想必其中一定有深意,暗藏着甚么玄机? 可是他参详了几天,却一无斩获。用火考过,以水浸过,没甚么特别之处,完完全全就是一张白纸,心忖:“二哥该不会在耍我?”摇头,一百个、一千个不会。 自己依第二个锦囊行事,果然筹到了粮食。如今粮食是有了,敌军也不似前阵子那番天天来攻城,令人烦恼。时下在烦的是,该不该主动出击,早日收复十六州,然后卸下这副重担,再与静云安心成亲。 没有兄长的锦囊妙计,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动力和精神,一股脑沉浸在其中研究。转念又想:“二哥曾说过,锦囊先后有序,要依序打开,不然泄漏天机,必遭祸端。该不会是静云……”才念及此女,便听敲门响起。 刘进回神,吸口气抚平思路叫道:“请进!”少顷,那门推开,一名女子步入,刘进笑问:“云妹是你啊,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静云轻盈一声低笑,缓步近前,见了案上的那张白纸,又低笑一声:“原来你还在研究这个?”刘进离座迎她,点头道:“不错,它对我很重要。”静云说道:“那只不过是一张白纸,有甚么好重要的?” 刘进摇了摇头,不赞同道:“不不,此绝非白纸那么简单,其中一定蕴藏着甚么,只是我们不得而知。”静云撅起嘴来:“哼,依我看,定然是圣上故意整你,他以前又不是……”刘进颇有不愉:“云妹,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二哥做甚么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可惜我悟性太低猜不透,有负他所托,不然……” 静云见他生气,心底矛盾起来,王爷的神情,字里行间无不表示对圣上的信任和敬畏之情,既内疚又有些吃醋,咬唇道:“进哥,我怎么觉得你对圣上似乎比对我还好?”刘进回笑:“有么?”见佳人颇有恼意,便道:“许是以前我太依赖他之故。” 静云不信:“真的?”委屈之极,刘进急抓着她的手,又将人搂入怀里说笑道:“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二哥对我那么好,我回报他也是应当的。而做夫妻则不同,可以生生世世。”静云嗔恼:“哼,你又来糊弄我,才当元帅几天便不正经,谁要和你做夫妻啦?” 刘进皱眉,故意问:“你当真不要?”静云忸怩,一脸羞红轻啐:“不要!”刘进暗笑,嘴上却一本正经道:“好,既然你不肯,那我请二哥赐婚,娶别人算了。” 静云眼睛突然睁大,立即推开他,凶煞喝:“你敢!”刘进但觉委屈,欲泣道:“不是你说不要我的吗?”静云面红过耳:“我……”咬了咬牙,垂下了头去。 刘进双手扳住她的脸,轻轻捧了起来,极具深情,眸子只凝视她,唇角一干。静云会意,心如鹿撞,遂把双眼闭上。王爷喉头一咽液末,俯下首去,眼看就要吃上琼浆玉液,哪知这时,外头忽闯入一人,口里疾唤:“元帅!” 第1112章 做事不能昧良心 二人一惊,猛地睁眼,回过身子却见赛羽火燎奔入。静云满心期许,想不到盼来堂兄捣乱,实在可气。赛羽错愕,心道:“糟糕!”很识趣转过身去,低着头说道:“妹妹啊,下次拜托你俩亲热之前,能不能先把门给闩上?” 静云又羞又恼,唇片咬紧,看了爱郎一眼,颇不自在,掩袖直冲出去。经过堂兄身前时,将他狠狠一推,贝齿咬响,又哼了一声,速速逃开。赛羽步子连退,待稳住身形之后,搔了搔耳朵,他只不过实话实说,真不知妹妹在生甚么气? 刘进很是尴尬,轻咳一声饰掩:“不知将军深夜来访,所谓何事?”赛羽见问,甩掉妹妹的影子,转过头来,看见王爷满脸涨得通红,禀告道:“元帅,果然如你所料,日前我们所劫的只不过是寰、朔二州的粮草,其余的敌军尚在秘密押运途中,那我们是不是……” 刘进道:“那还想甚么,照劫不误,只要他们没了粮草供应,断了退路,看他们还敢进攻中原?”赛羽担忧道:“只怕经过上次一事,他们已有了堤防,想要下手,恐有些难度。”刘进呵斥:“你不会多派人手吗?” 赛羽恭敬应诺,心起疑窦,为何今天的元帅情绪如此不稳,固执己见。难不成因己无意破坏了他的好事?仔细一想准如此,便道:“元帅,慕色而少艾,此乃人之常情。您和小妹乃未婚夫妻,就算做甚么事也是合情合理,不必……” 刘进生气,指喝:“你给本王闭嘴!”赛羽愕然,想不到当真激怒了他,听王爷说道:“本王和静云清清白白,并无甚么不可告人之事,以后你就当此事没有发生,也不曾看见,知道吗?”赛羽糊涂极了,既然二人彼此真心相爱,又何必要遮掩,真搞不懂他。 其实刘进并非不敢承认,二人婚事虽得老将军同意,但圣上却迟迟不肯赐婚。眼下还不是夫妻,又忍不住彼此吸引,要一尝亲热,倘若教外人得知,于姑娘家名声不好。女人这一生活在当下,重要的是名节,岂容他人说三道四。 赛羽不懂刘进的这层顾虑,倒不是真恼他,听王爷皱眉道:“将军,你怎么还不走?”赛羽回神,想起前事,又启奏道:“元帅,此事非同小可,只一不可二,如要再度劫粮,可不可以和各级将领商议一下,开个会然后……” 刘进罢手打断:“到底我是主帅,还是你是主帅?”赛羽应一声:“当然是您!”刘进笑道:“既然如此,那你还不听本王的话去做?”赛羽起手:“末将是怕……”刘进又打断他话头:“勿须顾虑,听本王的便是,难道我会害将士们吗?”赛羽见他一意孤行,也不好再相劝,暗叹一声,下去了。 太阴星早上,满天繁星放彩,唯独其中一颗暗淡无光。帝王凝神寻思:“那不是刘进的本命星么,前几日还是光芒笼罩,为何今夜……”掐指一算,不禁胸震:“原来是劫数,怪不得!”眼下事在情危,帝王要深入虎穴,探听寰州城内状况,好早日收复此城,脱不开身去分旁他鹜。 转念又想:“既然是天机,是福是祸,也只能由他自己去体会了。不过还好,命星虽暗淡,一旁却有贵人星护持,若待在贵人身边,一切劫难有待化解。”即抛开烦恼,眼见时候不早了,城头上的守兵正在换岗,只觉正是良机。 帝王身形一变,化龙相,似一缕玄风飘入城内。城头有名士兵但觉浑身一颤,禁不住哆嗦道:“有没有觉得,这天气突然好冷啊?”一旁的伙伴骂他:“撞鬼啦,天那么热,你还说冷?”那士兵又哆嗦一下,身子缩紧,看见夜空星星在闪烁,当疑见鬼。 轻烟飘下巷子,又变回原相。帝王暗下好笑,左右顾盼,街上无行人,忖思:“响午那班欺善怕恶之徒,当是此地的衙差,朕既要深入了解敌情,必须从当地衙门入手。”走了几步,路遇一名更夫,当下相询:“动问老哥,衙门在哪,该怎么走?” 那名更夫年及三十五六左右,因天气较热,穿一套简装,双臂挽起两个袖子,毡帽遮夜风。他手中锣更停顿了一下,打眼仔细端详着帝王,从上至下,最后才问:“听你的口气,不是本地人吧?” 帝王微笑道:“不错,我从外地来,原本要投靠亲戚。谁知傍晚时分入城,却听说亲戚被抓入了府衙。询问乡邻,他等亦不知真正原因,我四处碰撞,直至此时,也不知衙门在何处,我倒要去问问,此地还有没有王法,怎地随便乱抓人。” 那更夫好笑:“王法,值多少钱一斤?在此地他吐蕃人便是王法。”帝王问:“老哥,这是怎么一回事?”那更夫又瞧了帝王一眼,左右顾盼,见四下无人,他才拉着帝王至一隐秘墙角,低声道:“小兄弟,我见你是个外乡人,又长得这等斯文,我才肯跟你说实话。我劝你,明日一早离开吧,别惹祸上身。” 帝王不解:“我能招甚么祸事?”更夫道:“衙门你就不必去了,估计你的那位亲戚,若是男丁,便有去无回。”帝王更加不解,问道:“为甚么有去无回?” 更夫叹道:“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又见此帝眼神如此坚决,更夫不忍心:“好吧,好吧,告诉了你一定要离开。倘若你亲戚是个壮男,必被吐蕃人抓去充军打仗。” 帝王狐疑,又问:“倘若是个女子,那将会如何?”更夫连叹:“若是名女子,嘿嘿,那惨喽!”帝王急拉他肩头问:“会如何?” 更夫道:“倘若稍有姿色,会被衙门的官爷一个个*,然后拉去战场上,充当马前卒。”帝王手心抓紧,险欲沁出血来,胸中怒火忿烧:“岂有此理,竟有这种事!” 那更夫转瞬间见此帝变了脸色,虽有几分后怕,仍免不了要相劝:“小兄弟,你还是快走吧,咱们只是一介平民百姓,无甚功名,斗不过他们的。我们这里的人都想着往外跑,你还年轻就不要进来了。” 公子宛如不闻,心下只在念:“想不到这世上的人为了权力,都是一个德行。”既然事情给他碰上了,能昧着良心不管么? 第1113章 陪你玩玩 府衙之内,廊上灯火辉映,娥频仆过。西院一间厢房之中,灯火耀眼,影映纱窗纸,一名女子缩坐床畔,低声抽泣。突然那门响一声,一名中年人入内,国字脸,生得几分威猛,下半脸至颏都长满了胡渣。 此人一进门,伸手速速把个门给闩上,拽步跨来,一脸地阴笑。女子闻听声息,漠然把头抬起,见之一惊,速离榻而走,心慌质问:“你……你想干甚么?”又见此人一面解下衣带,一面欺近。 女子识得此人便是响午时分,命人抓她回来的那名军官。心跳怦然,见他只不过才一瞬工夫,已把身上的衣物全都除去,徒留一条里裤,此人阴阴笑道:“你瞧大爷这等模样,自然是想与你快活快活,难道小美人不肯赏脸么?” 那女子闻言,面色大变,她早有耳闻,众说如今在衙门当差的都是一班无耻之徒,专干禽兽不如的勾当。父母怕事,因此才想安排她早些离开此地,岂知这么一离家,竟落入了虎口。眼下一见,果然传闻不如见面,她又乃一弱女子,该如何对抗豺狼,心无主意。 官爷早已等得不耐,双目赤红,双臂大张,既像老鹰抓小鸡一般,又似饿虎扑食,狠狠向女子扑出。那女子莲步错乱,心慌异常,看见恶贼欺来,本能反应躲避。官爷一扑抓了个空,转过身子,见女惊慌失措在圆桌之后,笑道:“你想玩,那大爷就陪你耍耍!”说完,又向女子扑去。 那女子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只吓得双眼无神,两面煞白,一味躲避。但惜她弱小力微,哪敌常年执刀的军官。只不过追逐了几下,女便觉气虚力弱,跑不动了。中年官爷趁其不备,一举将女擒获。 女子被官爷扼住双肩,浑身不得动弹,又挣脱不开,惟有以脚踢他下盘。官爷婬笑,顺势身子前倾:“你好香啊,让大爷亲一个!”听得闷哼一响,女子被压在了桌子上。 眼见官爷在胸前将整个虎躯强压下来,有如泰山压顶一般难受,险些窒息。加之重力这么一撞,小小的后蛮腰酸疼无比。 官爷一脸不怀好意的怀笑,婬味十足,无论女子如何挣扎,他总是稳住重心,不为所动,甚至不让身子扭动分毫,似乎对此等事情早已司空见惯,更是个中老手,只笑道:“姑娘,先别用力,待会再好好配合,包管你舒服!”话罢,满脸的胡渣便往女子细嫩的颈项吻去。 女子苦争不得,两行清泪已然淌下,泣声求道:“不要,不要,求求你……”官爷此刻正兴头上,岂这么容易放手,一面闻着女子身上的体香,一面道:“老子玩的女人多了去,她们嘴上说不要,其实心里多么的想着要,我要是辜负了这一份心意,才是不要哩!” 徒听撕的一声大响,女子身上的衣服被扯破,官爷眼睛立即大亮。他玩的女人虽多,却也没有一个似眼前此女这等胸大,粉红的肚兜更是要被撑破。此人猛地咽了几口馋液,不顾一切重压下去。 女子欲哭无泪,被他压得疼了,忍不住大叫一声。又觉官爷大手游移,摸至腿部,开始要撕扯下方的羞裤,进入主题。她下意识把双腿夹得更紧,官爷嘿然,这招早已想到,满脸胡渣顶压女子胸脯,然后左掌捏住女子的大腿,用力向旁一推,女双脚登时大开。 那女泪水再次滚下,知道今日难逃一死,倒不如留个清白之躯。官爷浑然忘我,不顾女子如何痛苦,自顾自个婬乐。推开女子大腿的同时,顺势把自身的里裤拉下,钢针跳动了一下,哪知这时后颈突觉一凉,不禁心头大惊。 就听一人嘻嘻笑说:“阁下好快活,请继续!”女子闻声,睁开眼睛,却见官爷身后立着一位灰衫少年,此人衣衫虽然旧破,可是生得相貌堂堂,嘴角带起一股邪气。不知为何一见此人,就如同溺水之人,突然间抓到了一根稻草,有了希望。 尽管此人她不认识,或许这希冀甚微,几近渺茫。人处这种情况之下,得一个人站出来,无论是甚么,都宁愿相信,相信他能帮助自己,遂伸出手去,要抓住他。 帝王了然,将那官爷提起,扯过一旁。官爷目光闪烁,见此人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居然是一根短笛,在不清楚来人底子的时候,不宜轻举妄动,陪笑说道:“壮士,我似乎跟你无冤无仇?”帝王冷笑:“那这位姑娘便与你有冤有仇?”官爷一怔,无语。 女子爬起来,将衣服穿好,听得少年替她抱不平,心中莫名感动,眼泪又禁不住滚了下来。帝王听到抽泣之声,安慰道:“姑娘,没事了,你走吧!”女子抬起泪眼看去,却见少年背着身子,便道:“衙门铜钱铁壁,我一介弱女子如何出去?”公子一愣,这倒是个难题,他留此尚有要事待办,不能亲自护送女子出去,有些犯难。 忽听那官爷叫道:“壮士,你放了我,我带你们出去。”帝王冷笑一声,说道:“你的话能信吗?”那官爷憋屈,他本想骗此人出去,然后再想法子对付他,岂料这人如此机警。 帝王沉思片刻,蓦听哧的一声响,但见一柄亮晶晶的戒刀插入那官爷的胸膛,军官双眼瞪了瞪,血流如注。他嘴巴颤开,想要说话,可惜就此气绝。 原来女子看见官爷那张嘴脸,想起适间的侮辱,怀恨于心,瞥见官爷脱在地上的那些衣物之中,有一柄佩刀,遂捡起拔出杀了他。 帝王一直背着身子,又觉女子柔弱,成不了甚么气候。万万想不到,盛怒之下被羞辱的女子,哪怕再柔弱,也会雪耻。帝王大惊:“你怎么杀了他?” 女子狐疑,怪目瞪去:“像他这样的人,早就该死了。”帝王叹道:“我知道他该死,可是留着他有用,你这不是坏我大事吗?” “大事?”此女又仔仔细细端详了帝王一遍,凝眸支腮:“我瞧你不像本地人,对了,你进衙门里到底办甚么大事?” 帝王道:“不干你事休要多问,免得惹祸上身。”此女弱弱应了一声,帝王叹道:“也罢,事已至此,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出去。”将手搭在女子腰间,微一提气,从窗户纵了出去。 第1114章 多虑 女子忽被少年抓住腰间,不免面上一红,来不及羞恼,就觉身子似风,轻盈飞了起来,她惊慌失措,不敢去看,急把双眼闭上,耳畔风鸣凛急,有一种飘然入仙的感觉在夜里瀚翔,非常刺激。 不消一瞬,闻听落地之声轻缓,便没了风鸣。听得少年声音唤道:“姑娘,到了!”此女才敢睁开眼睛,一瞧四下,竟是府衙附近的一条巷子。 她游目转动,时夜深沉,偶有微风习习吹透着装。女子最后将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眼见彼此间距离较近,少年之手仍搭在己腰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脸红得像一个熟透的柿子,那么妖艳。 帝王察觉,遂速速放了她,又错退几步,饰掩尴尬道:“姑娘,我就送到这里了,夜已深下,早些回家去吧!”话罢转身,就要离去。 那女子忽然叫住:“恩公!”帝王步子一顿,却不回身,只问:“姑娘,还有甚么事吗?”女子见少年不肯回头,心中有几分凄然,叹声:“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此恩容我他日再报?” 帝王侧脸,只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说完就要走,女子柔步欺上,又叫住:“对恩公来说,也许这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对小女子而言,却是人生大事。今日蒙恩公相救,若不报此恩,岂不是显得小女子不分是非恩怨。” 帝王转过身来,微笑道:“姑娘严重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此乃我辈中人应当之事,况且施恩莫忘报,姑娘一再挽留,岂不显得我救姑娘乃另有所图。”那女子一怔,当场无语,帝王起手又说道:“姑娘,就此告辞。”身形一闪,转瞬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女子轻声叹息,望着少年消失的背影出神:“施恩莫忘报,难道连姓名也不肯留下?”她当真该死,光顾着问恩公姓名,自己的名字也不曾通告人家,嘴角一抿,黯然离去。 赛羽不敢违抗那王爷的帅令,派属下探查了几日,果然有消息传回,是说敌军的粮草已从云、武、新、蔚等州,准备运回敌营,路过西京道。他权衡再三,奈何军令难违,问清楚一旁副将:“押运的人数有多少?” 副将告诉他:“敌人从这几州出发后,运粮路上陆续汇聚,人数差不多在一二百左右。”赛羽沉吟片刻:“几州城的粮草,才不过两百人押运?”见将军如此质疑,副将不觉问:“将军,可是有甚不妥之处?” 赛羽罢手,一面凝思摇头:“大大不妥,你想呀,番兵既然是押运粮草回营,又何必多此一举一同走上西京这条道,而且不约而同聚集。难道不可疑么?” 副将微笑一下,只说:“将军,可能您多虑了。敌人经过上次教训,哪能不多作堤防?尽管他等路途不尽相同,但最终目的地一致,都是把粮草运回敌方主营,一心同汇也是希望多个人,多方照应。” 赛羽叹道:“但愿你是对的,希望我当真多虑了。”副将笑道:“可不是嘛,近几日来,你日有远忧,心有所疲,岂能不自添烦恼?我真不知道圣上是如何想的,既派老将军同来,又为何命那靖安王为主帅?论资历、论经验,当真要个年轻人任元帅一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此人只不过仗……” 那赛羽喝断:“不要说了!”面上蹭怒,一对虎眸利转,直瞪着那副将:“本将军告诉你,以后不许再说王爷的坏话,更不许私下议论。”起手朝天拜,极是恭敬:“我相信圣上的英明!” 副将怔了怔,想不到将军会生如此大的气,当即低下头去,好生惭愧:“末将知错,请将军恕罪?”赛羽见他真心认错,也不予计较,便道:“你明白就好!” 午时偏移,赛羽领着亲兵部下在西京道上设伏,准备一举击破敌方运粮军,好立下功劳,完成元帅军令。吐蕃兵日前虽说撤退,少有进攻,但驻守在雁门关附近的大军,俨无一丝松撤之意,仍旧将城池围了个水泄不通。无奈之下,赛羽只好率亲兵部下,从地道口钻出。 眼见午时将过,仍不见敌军踪迹,心下不免忐忑不安,又命斥侯兵前方打探消息,嘴上嘀咕:“回敌营是该走这条路不错,为何却迟迟不来,难不成生了变故?” 旁边艾草欣荣,那副将挨身过来,低声道:“将军放心,绝对不会生出任何变故,此路乃回敌营必经之地,除非他们会飞,或是地遁,否则时间只是早晚问题。”赛羽一怔,若有所悟,追问:“你刚刚说甚么?” 副将不解,为何将军要如此问,难道自己刚才所说,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便道:“末将是说敌人肯定会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赛羽摇头:“不是这句。”副将道:“除非他们会飞天。”赛羽又摇了摇头:“下一句。”副将凝眸仔细一想,恍惚大叫:“地遁?” 赛羽点头:“不错,既然我们可以从地道出城,那敌军为何不能把粮草从地下运回营去?”二人心思一般,忽闻斥候兵来报,说道:“将军,前方一里外发现敌踪。”赛羽吃惊,难道自己想错了,便问:“有多少人马?” 那斥候兵回道:“禀告将军,不下三百。”赛羽大喜,果然消息无误,令道:“你前去再探!”即命亲兵部下就地隐蔽起来,等着鱼饵上钩。 将士们领命,有高艾为遮,就地藏起了身子便利。耐心等待着,人人汗流浃背,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听得车轮声响,由远而近,从艾草之处,清楚看见为首一辆大车,上装数包麻袋,旁插一面小旗,乃吐蕃国的标志。 车子在两名小兵的推动下,缓缓前进。后面跟着十数辆大车,也是装满了麻包袋,当是粮草无疑。众将士们暗喜,原来敌军又运来了这么多粮草,能在短短时日凑集到这么多军粮,这些番兵,也当真有法子。 副将挨近赛羽少许,低声道:“兄弟们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声令下。”赛羽沉思,凝眸远瞻,见随粮车同来的只是一些普通士兵,并无甚么奇特之处,然而一颗心就是不能安静下来。思虑再三,挥手道:“好!”将士们早在等他这句话,闻令者欢喜,大喊杀了出去。 第1115章 劝降 敌兵猝不及防,正行间,忽见兵马杀出,不免个个惊慌失措,拔刀相向,可惜只才一瞬,人数相继倒下不少,不敌对方人众,有个别贪生怕死者,舍了粮车没命只管逃走,哪知敌方手脚刀快,没跑多远脑袋就已经搬了家。 直至最后一人倒下,也没能保留性命,更没能护住粮车,有负王子所托,当真死不冥目。汉军大获全胜,有如久旱逢甘露那般欢喜,更如天上降祥瑞那等庆幸。本以为敌兵如此布置,定当有甚阴谋诡计可图,岂不料胜得这等容易,来得这么便宜。 那个赛羽指挥部下,令他等把粮车推回城去,今日收获的确颇斐,两人同推,那粮车才能前行。欢喜走了一段路,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射!”就见道路两旁的高艾处闪动人影,他们个个张弓搭箭,但听嗖嗖数声响后,那箭密如雨从两旁飞射而来,目标很显然,志在粮草,先声杀人。 赛羽很是懊恼,悔不当初,那时心中明明很不安,也有质疑,他假若能坚持己见,冒死多上谏几次,说不定王爷会听自己的话,便打消了此次行动。又或者在出发之前,多作考量,好好布置一番,也不致于兄弟们面临大敌,束手无策任人宰割了。 也不知敌人来了多少人马,只听箭响疾雨。他拔出随身佩剑,顺手招架,多箭疾嗤,纷纷被他格开。兄弟们以长矛短刀相架,多人不敌,中箭倒下。前无退路,后有箭网,赛羽又挡了几下,深深痛恨自己无能,他眼睁睁看着众兄弟白白牺牲,却也无可奈何。 那个副将挨近赛羽少许,背对背说道:“将军,是我错了,末将早该听您的话,多留几分心眼。”赛羽脑袋稍侧,一脸愁云:“现在说这个还有甚么用,目前要紧的是赶紧想法子离开此地才是。”那副将面有难色:“这个?此处敌方管辖之地,我军擅入,既不可攻,又不可守,真真急煞人也!” 赛羽下唇一咬,重重道:“横竖一死,不如拼了。”这话激起了作垂死挣扎部下的雄心壮志,个个血液如沸,誓要拼死一战。 不料这时,那些番兵突然停箭不射了,只摆开阵势围困。赛羽等骇然不已,既然对方主动罢箭,他又怎好错过如此良机,示意将士们一鼓作气,准备动手,冲杀出重围。 更不知是谁突然哈哈一声大笑,笑声未绝,就见高艾处闪出一人,此人英姿丰伟,道个人才,他甲胄鲜明,面上盈笑自说道:“好个不畏死的诸葛少将军!”赛羽一见此人,微觉诧异,不由愣在了当场,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天天领兵来犯的敌军主将。 只因此人天天兴兵攻城,是以印象较为深刻,至于来历名姓,从不曾透出半分。赛羽哼了一声说道:“阁下有何指教?”那人笑道:“指教不敢,不过有些金玉良言倒要奉劝一下少将军。”副将摇头幌脑,连连道:“不见得,不见得,我看是废话连篇吧!” 赛羽将手搁于半空,微罢了一下,睨了那副将一眼,又向对方主将看去:“废话也好,金玉良言也罢,似乎与我都没甚么关系?”那人不恼,只道:“怎么会无关呢?这其中关系大了去!我主贤明,纳四方谏,有意入住中原,诚意邀请少将军加盟。” 那人双手朝天贺,顿了一下,微笑又道:“只要少将军肯为我主效力,荣华富贵绝不比你当下少,你看如何?”赛羽哈哈一声,突然冷笑起来:“你当我诸葛赛羽是甚么人,见利忘义的鼠辈?还是卖国求荣的奸佞无耻之徒?” 高声质问,字字带讥慷锵有力,更是掷地有声:“别说圣上与我自幼一块长大,当我作兄弟;哪怕是一个陌路人,身为汉家郎,我也绝不向你番邦妥协。”此话甫落,副将等将士们纷纷鼓掌喝好。 副将出列,大摇大摆讽刺道:“你以为荣华富贵便能买一个人的人格和尊严吗?未免也太小瞧人了,别说你区区一个吐蕃,国小物缺。若论钱财土地,我汉人尤胜你百倍不止?还敢在此大言不愧,真不知羞耻!” 那人大怒,只气得满脸酱紫之色,面上搐动:“你!我好言好语相劝,少将军若是不听,本将军也奈何。我只是想最后再问你一遍,你降是不降?” 赛羽冷笑道:“要杀要剐,尽管放马过来,我要是皱一下眉头,便是你儿子。”那人怒不可抑制,胸内火焚,只催令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随着这人一声令下,早在一旁伺候的弓箭手,重懆旧业,只把个弓拉得满满,箭去如流星。 汉军闪躲刀格,可惜敌箭太快了,不消一会,又有多人中箭倒下。赛羽心急如焚,如此下去,只怕今日难以活命,横竖都是一死,自从参军那一天起,老早便把生死置之度外。眼下搏一搏,说不定还有活命之机,一味挨打,下场只有一个。 他咬了咬牙尖,奋力一喝,扬剑道:“冲啊!”士兵们誓死追随,纷纷涌上,多箭射来,又倒下一批。赛羽剑法得自叔叔真传,一经施展,颇有门道,很快冲杀了过去,砍死了几名弓箭手,他等惊慌不已。 那人大怒,这姓诸葛的的确是一名勇将,倘若能收于麾下,自然万事大吉。只可惜这厮软硬不吃,好歹不分。不由怒从心起,夺过一旁一名士兵的弓箭,搭了一枝,目力瞄准赛羽,弦一松,但听得嘣的一声响,那箭离弦,只朝赛羽急射。 赛羽拼力杀敌,不理会旁骛。那副将看见羽箭射来,心跳怦然,直冲过去要阻止。但他哪里及箭快,眼见将军便要丧生于毒箭之下。说时迟,那时快,又见一枝箭从众人身后响来,副将脑袋略侧,看见元帅正站在西山坳之上,凝神抓弓,不禁好生欢喜。 元帅之箭,运上内力,虽比敌军主将那箭射晚。可是箭一旦离弦,比它快上好几倍的速度飞去,就听铮的一声响,两箭相撞,那敌箭立即粉碎,仍留余力,再向敌军主将飞射。 那人惊出一身冷汗,避过利箭,听得呼喊之声聒耳,抬眸一瞧,呀,只见四面八方冲出来许多人,其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简直不伦不类,见敌人便杀。 第1116章 雷雨风影 刘进首当其冲,仗着一柄宝剑,施展绝学。他所领之人,全都是从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以及灵鹫宫之中,挑选出来的奇人能手。吐蕃兵何曾见过如此厉害的人,只当是洪水猛兽,吓得两腿哆嗦,扔了兵器,纷纷落荒而逃。 赛羽得了援助,缓过口气,执力杀敌。眼见敌军主将要逃,岂能放过,挤身过去要杀了他,替自己雪耻。刘进赶上,抓住他后肩,叫住:“赛羽将军,穷寇莫追!”那个赛羽回头,见了王爷,面色僵住了,嘴唇一颤:“可是我……” 刘进歉然道:“赛羽兄弟,都是本王不好,那天不该冲你发脾气,累苦了你。是本王的错,他们早就设下了埋伏,就等我们上钩。我偏偏不听你的劝,铸成了大错,更害了许多将士的性命。是了,你怎么不叫上乌老大他们帮忙?” 赛羽面难,踌躇道:“我……末将……”那时心有不安,情知可能是陷阱,因此不敢用圣上的亲兵。哪怕是中计,赛羽也抱了必死的决心,部下跟随他多年,感情甚笃,亲若骨肉,这般为国捐躯,死得其所,有自己同死,想他们必不会怪自己。 那时靖安王正气头上,说甚么他也听不进去。既然如此,这番顾虑,又怎好与他说明,只好深深隐藏了。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王爷了,想不到还能留下命来。 众人打扫战场,把死者就地掩埋,伤者相互扶持。妥当之后,推上粮车,往城门出发。行了一段路,赛羽发觉不对,遂问:“元帅,这不是回城的路?”刘进未答,那厢闪出乌老大,他笑吟吟说道:“少将军,放心吧,老将军来了,敌人闻风而遁,把围困城池的大军全数撤走。” 赛羽难以置信,半喜半狂叫道:“叔叔当真来啦?”刘进道:“不止是他,舅舅也来了。”赛羽闻言,更是欢喜不禁,拍手叫:“好,好,这一下咱们可以好好打上一战了。”憋了这么多天鸟气,总算可以好好发泄了。 日头偏午,不消一瞬,好好的天空,忽然打下几记响雷。明朗的天如同女人的脸色,说变就变,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雨随风戏,斜斜歪歪,左右不定侵袭着大地。 万物遭罪,寰州城之内,老百姓更惨,过了冬,好不容易迎来春夏之季。储藏的粮食本就不多,勉强可以挨到夏收。岂知驻守此地的总兵,他一句话,便把全城老百姓的辛劳,全部给没收了。 如今天灾不断,雷雨不停冲刺着地里的农作物;又有人祸相加,粮食一失,老百姓无物果腹,番薯粗粮食完,也只好以草根树皮充饥。可恶的是,衙门不许老百姓外逃,不幸捕获者,酷吏对待,百姓真是敢怒不敢言,有冤无处伸,有苦无处诉。 有能耐者,例如富商,买通官府,从别处购来粮食,在城中以高出成本几倍或十倍的价码,卖给老百姓。但城中百姓皆属纯良之辈,平素不谙买卖之道,大多苦哈哈,安贫乐道惯了,吃喝均是亲力亲为劳力而得,哪有闲置余银,有的只是一屋破瓦,但听说土地归官府所有。既然如此,官府还扣着他们不放,是何道理? 雷声滚滚,大雨飞扬,洗礼着尘埃,却洗不净人世间的一颗贪婪之心。无粮可食,老百姓没有一丁点力气劳作。要修补屋瓦,也是万难。街上雨戏热闹,伞下走来一人,看见一名老妇搭着梯子,冒雨在修补破瓦。 此人见了,心有不忍,当即走上,扶着那名老妇道:“老妈妈,让我帮你吧?”老妪感动,说声:“年轻人,谢谢你!”这么一回头,见了来人面貌,立即吓了一大跳,心中一疙瘩,险些窒息,脚下不稳,从梯上直摔了下来。 那人不懂,为何这个老妈妈一看见自己,就惊吓而这样?见她被自己吓得从梯子上摔下,极为歉疚,将手一抄,接住了老妪,又安然把她放落地上。 老妪顺了口气,缓缓睁眼,看见自己在那人怀里,险些晕厥过去,速速推开道:“别砰我!”语气之中多了三分冷漠和七分恨意,浑无先前的亲切。 那人奇怪,此老妪少说也有五六十左右,两鬓堆白,“别砰我”三字出自此妪之口,委实有些别扭,就像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突然被男子侵犯,要喊救命是一个道理,实是不懂。 他笑了笑,把伞扔开,不顾一切爬上梯去,取来东西,把落雨之处给补好。老妪立足屋檐下,怔怔瞧着此人忙活,她道看花了眼,那双经历沧桑快要就木的珠子,一刻也不敢放松,生怕错过甚么似的。 眼见大雨淋在那人身上,转眼便湿透了,那人只偶尔伸伸胳膊,将面上的雨水擦去,或是抹抹额头,不让更多的水钻入眼睛里。老妪傻傻瞧着这一切,难以置信,心中在念叨:“难道老天开眼了,这坏人也有好善的一面?”忐忑质疑。 雨雾之中,原本行人就稀少。这时雨小了些,不知是撞巧还是甚么?从西街上聘婷走来一名女子,当她打伞行到此处时,看见一名身着军官的男子,正在给一位老婆婆修补屋顶,不觉傻了眼。 在她印象之中,城中的官员,没有一个好东西,好奇之下,不由驻足多瞧了几眼。透过细雨,看清了那人的轮廓,胸中猛地一震,颤着身子躲去一旁,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骇然之极,忖想:“我不是已经杀了他吗,这人为何还活着?” 女子不信,那军官可是她亲自手刃,当时一刀毙命,连哼也不多哼一声。娇颊愁焦,直把个食指啃在嘴里,险欲咬出血来。不相信军官可以死而复生,心起疑窦:“莫非当时没有杀死他,只是昏了过去?”当时大仇得报,太松懈了,没有检查尸体。 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情,偷偷转过头去,却见那军官已然从梯上爬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湿衣,笑道:“老妈妈,屋子补好我要回去了,以后有甚么事,不防来找我。” 老妪完全怔住了,不信此人如此好心,惶恐抬头,近距离接触,看见官爷的一张脸,居然变了形,错退了好几步,颤指:“你……你的脸?” 第1117章 假扮 那人问:“我的脸怎么啦?”伸手去摸左颊,虎躯猛地一震幡然醒悟,急问:“老妈妈,有镜子么,借来使使?”老妪错愕,连道:“有有有,在屋里!”那人欢喜,说声:“谢谢!”就奔了进去。 雨细细而下,老妪轻叹一声,自言自语:“一个人的脸,怎么可以长成那样?”适间仔细看了一眼,变了形的脸越看越不像军官,不明所以然,摇了摇头,把梯子收回屋内。 墙角的女子,怔了有好一会儿,最担心的事仍是来了,只忖:“我认得他的声音,是那个禽兽,他还没死。”证实了这个消息,心下恨得牙痒痒,遂又起了杀机。 远远一眺,竟不见了那军官的踪影,微觉诧异,心想:“雨那么大,他能去哪?”无意一瞥,却见地上置有一伞,又见老妪进屋后不曾关门,疑心又起,便想进去看看。老妪安放好梯子,本想去关门,转念又想:“那人未走!”就想去催他。 女子入得屋来,四下张望了一下,乃一座四合院,但为奇怪的是,除了老妪外,不见有他人走动。此女路过一间小屋,见院前的一扇窗子半掩,从上走过,无意间从开着的窗扇投入目光,竟见那军官坐在梳妆台前摸索。 那女心下咯噔了一下在滴血,牙齿咬紧,当真想冲进去把他给杀了。念头才起,就见那军官转过脸来,面目清奇,甚为年轻,哪里是那个满脸胡渣的好色之徒。吃了一惊,“恩公”二字,险些叫出口来。 心中骇然无比,只在想:“恩公在此,那个凶顽之徒呢,去哪了,该不会被……”念不了,却见恩公在台上拿起一物,贴在了脸上,细细整理一番,突然间容颜一变,又复那个军官模样。 此女双眼直瞪,嘴巴张得老大,难以置信:“恩公是官爷,官爷是恩公?”暗下摇了摇头,他们分明是两个人,而且自己亲眼所见,这岂容有假,但眼前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少顷,那老妪推门进来,满是皱纹的脸上堆欢:“官爷,当真抱歉,寒舍简陋,怠慢了贵客,请见谅!”那官爷离座,转身道:“老妈妈,客气了,是我擅自打扰,这便告辞!”老妪微愕,见眼前这人又复军官模样,有几分害怕,心道:“难道老婆子眼花了?”至于这位官爷说了些甚么,也没有听清楚。 窗外的女子一颗心在跳在烧,连呼吸也险些窒息。军官的声音,恐怕这一辈子她也不会忘记,婬邪之极,尤其是他那笑声,更是让人憎恶,而眼前这位声音虽像,但音调却要柔和许多,令人一听,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女子不知是喜还是悲,倘若恩公当真便是那军官,教她怎么办?杀了他,还是感激他?此女不知道,双眼一闭,有泪水从眶里溢了出来,再睁眼一看,屋内只剩那老婆婆,而军官已然不知所踪。 此刻雨完全停了,那女子走在街上,当从老妪家中出来,便一直魂不守舍。这么垂头走着,时值申牌光景。雨退了,残阳复上映照大地,街上的行人也开始活动起来。 女子将伞收起,甩了甩积水,两颊煞白,浑无目地彷徨闹市。头无力抬起,突然眼前一亮,远远地看见一条影子蹿入东街,心扉一颤:“是他?”左右搜寻了一下,匆匆跟上。 那军官匆匆前走,尚不知后有弱女相跟,心中只在盘旋:“总兵又不在府上,这几天到底去哪了?”颇为烦恼,有多少兵力,防守御敌图等等,帝王一无所知,本以为扮成校尉的模样,大可打入总兵府内部,哪知总兵不在家,府内文书一律不给观看,急煞他也。虎步一顿,无奈之下,惟有折返衙门。 这个人也真怪,既然身为总兵的校尉,理该常伴总兵大人左右才是,却不知何因竟入住衙门里头,与那班衙差厮混,每日不干好事。 登上阶梯,门口值班衙差看见帝王进来,问安道:“九爷好!”帝王挥挥手,算是招呼一声,心下却在切恨:“九爷,爷你妈个馒头!”面上陪笑,走入门槛。 那女子一直在后头跟着,行到此处,隐身一旁,眼见那人大摇大摆进去,心中一酸,眼泪流了下来,自悲自切:“我还当他是个好人,没想到……不不!”又摇了摇头,路人瞧得古怪,此女恐惹官差怀疑,便速速离开。 帝王进了衙门,转入后堂,正要回房作歇。忽见廊旁闪出一名捕头,笑嘻嘻巴结道:“九爷,今晚又上哪风流?”帝王有气,一看见这个欺善怕恶之徒,就想狠狠给他来上一刀,或是直接了当结果了此人的命根子,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言及风流二字。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俗语又云:强龙不压低头蛇,更何况他这条龙,目前乃是假冒,须得事事小心,万万在意,不能出一点纰漏。不然这么多天的努力,可就白白忙活了,面上僵了一下,笑笑说:“风流?今天身子不便,就不去了,兄弟们尽兴吧,我进屋了!” 那捕头叫住:“别啊,九爷!自从前几天你抓回来那名女子不翼而飞之后,你便不干那事了,是不是……”帝王喝去:“是不是甚么?”捕头惶恐,双腿哆嗦了一下:“是阿丰他们说的,不干我事?” 帝王凝眸,沉思片刻,面上一动语气转和,问道:“他们说了些甚么?”捕头既怕九爷怪罪,又怕说出实情那班兄弟知道了回头找他算账,一时挺为难吱唔道:“他们…他们…说……”帝王不耐:“干嘛吞吞吐吐,有话快说,有屁就放。” 捕头咽了一口唾液,倒真希望九爷能把自己说过的话当一个屁给烟消云散了,便道:“阿丰他们私下说,九爷三天不玩女人,准是那玩意不行了。”说这话的同时,目光一直看着帝王,倘若面上有任何变化,也好准备说词。 不料帝王噗嗤一声好笑,心道:“朕不行?”他如今有二子一女,论若身子骨硬朗,古往今来只怕他是身体最好的一个皇帝,只是这话不便说出口,于是问:“今晚你们想怎么玩?” 捕头见他不生气,套近乎道:“听说金香楼最近来了一位新人,今晚要开初夜。九爷,随兄弟们去乐一乐,如何?” 第1118章 金香楼 天空拉下一道闪电,跟着雷声滚滚,天与地之间半明半暗。那雷声,听着着实可怕,好像专为作奸犯科之人准备;那电闪,忽喇忽亮忽暗,只唬得路人惊魂。帝王拗不过捕头的游说,生怕他等起疑心,便假意答应与一众衙差今夜上金香楼寻欢作乐。 哪知半路上竟莫名下起了雨来,由于事先没备置雨伞,又见距金香楼路程不远。那捕头拉着校尉只管前奔,一众衙差在后头奔随。尽管在雨夜,风大雷电戏,青楼就是青楼,总有法子让它热闹,不失风月本身之味。 不知是因今晚乃花魁的头夜,还是别的甚么?早早地那楼下便聚满了城中附近的富商土豪,只为一睹花魁风采。帝王在捕头的拉扯下,不情不愿缩进牌楼躲雨,扫了扫身上的雨渍,一脸不愉:“晦气,好好的天怎么说变就变?” 捕头陪笑道:“九爷,咱们关外哪比得上江南,听说那里一到了春夏之季,常常是雷鸣大雨,这里偶尔喘上几声,放那么几个响屁,已属罕见的了。” 帝王皱眉,问去:“是么?你去过江南?”捕头微作咳嗽,不想言及往事,便道:“九爷,咱们来此为了寻开心,别的就不要再研究了。” 牌楼上的老鸨看见官差进门,立即屁颠跑了下来,奔至数人跟前,一脸笑迎道:“官爷们,真准时啊!”那捕头上前,走到老鸨身后,虎躯朝前,面却转了回来,带着几分不怀好意之味,不知大手何时在那又圆又翘的屁股上捏了一把。 老鸨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啊哟”大叫了一声,好像杀猪一般引来了不少回头率。众人见来的都是官差,早前尚嘈杂热闹的地方,时下竟是谁也不敢吭声,或装作不见,以免惹来更多麻烦,那便遭了。 帝王细细打量了那老鸨一眼,见其年过四十,还打扮得花枝招展,面上脂粉堆多,嘴唇红膏更抹得鲜艳无比,或想以此来掩盖岁月的痕迹。老鸨被捕头戏耍了之后,腰肢一扭,手摆遮羞,媚态道:“讨厌,连老娘的豆腐,你也来吃!” 捕头呵呵婬笑,老鸨在说话的同时连肢体语言也用上了,胸前的两只大兔子在衣衫稀薄的遮掩之下一颤一颤的,特别可爱,捕头好想上去摸一把。若能再咬上一口,不知会是甚么滋味? 金香楼内的女人,几乎每一个这捕头都玩过。唯独这老鸨年纪虽已不轻,不过风韵犹存,比起那些小姑娘来多了几分成熟的味感。直看得那捕头心痒难耐,有些男人天生骨头比较贱,对于那些看得到,摸不着,而摸得着,又吃不到的东西,特别带感。 一个有意,另一个无心。这人只不过是府衙一名小小的捕头,对于在风月场所这种地方摸爬滚打十数年的老鸨来说,为利才是图。不过说真的,捕头相貌长的不错,和老鸨年纪相当,可她不愿相陪,若换了校尉,可就不同了。 校尉一脸胡渣,生得也不怎么入女人法眼。不过他有一个好身价,乃山西应、寰、朔、云四州总兵最信任的校尉九爷。若能得他青睐眷顾,金香楼从此便多了一座靠山。在总兵的地头上,人人都会给一分面子。 当下不理会捕头的心思,向帝王直趋而去,一张利嘴叨个不停:“哎呦,九爷,你总算来了,多天不见,你这是在哪里得道修仙?你可知我这里的姑娘,日也盼夜也盼,直把脖子伸长,将头发愁白了,两眼望穿,见你一面简直难如登天哪。” 老鸨自说自家话,行至帝王身前绕了一圈,上下仔细端详着,不觉面如桃花,手抚在帝王胸前,可觉心跳。眸子偶尔冲其放电,万般种种极尽妩媚。帝王别扭之极,速速推开她,老鸨故意在帝王推她之时,脚一崴,啊哟叫了一声,险欲后跌。 帝王不忍心,伸手拉了一把,问去:“妈妈,你没事吧?”老鸨春风满面,故意往那校尉怀里靠近。帝王极不自然,略略推拒:“妈妈,请自重!”老鸨听了这话一怔,抬眸仔细端详着眼前这人。 捕头闻言,身子也是一震,原本老鸨万般讨好九爷,心中已不是很乐意。但听了这话后,只觉九爷怪怪的。一向嗜色如命的他,又怎么说出“请自重”这些话来?平常来寻欢时,老鸨身上的肉被九爷捏得还少吗?不由多瞧了两眼。 帝王心下懊悔,险些露出破绽,推开那老鸨只说道:“妈妈,听说你这里又来了新人,何不请出来,让我们见见?”老鸨吃醋,怪瞪了他一眼,嗔恼道:“原来是有了新人忘旧人,难怪这么冷淡。” 捕头干笑道:“妈妈,有甚么好货色,还不快叫她出来,好好服侍咱们的九爷。”老鸨道:“可惜啊,你们晚来了一步。”帝王不解,问她:“妈妈此言何意?” 老鸨扫了厅内群客一眼,又看向帝王说道:“他们也是来等花魁的,可惜花魁今夜被一位大官人包了。我另叫姑娘相陪,他等皆不愿,我亦奈何,作劝几次不得,也只好随他。”话才一落,那捕头便咆哮起来:“是谁那么大胆,敢跟我们九爷抢女人?” 身后的一众差爷也跟着起哄,瞧情形是要和那名所谓的大官人卯上了。这些名为官差之人在此地横行惯了,嫖客见状也不敢吱声,只恐惹祸上身。 老鸨掩嘴作笑,正要实言相告“大官人”是谁,但转念一想:“这些兔崽子来我这里睡了姑娘,也不给钱,提了裤腰带,拍拍屁股便走人,可害苦了众家闺女。哼,我倒要瞧瞧他们有多得宠!”便道:“那位大官爷……” 帝王为了不使他等怀疑自己,故意动怒骂道:“混账,老子要的女人,他也敢碰?妈妈,那人在哪?”老鸨怯怯以手指了指楼上西厢房,帝王大怒,登登登奔楼梯而上,一众衙差想看好戏,也兴奋追上,心想九爷总算正常了。 这帝王要不是忙于做戏,一心几用,在上楼梯之时,定会觉出老鸨面上的神色不同。可惜大意了。他直趋西厢门前,听得里头飘出琴瑟之音,欢欢扬扬,没作理会,只照着门板,就是一阵脚踢:“里头的人听着,快给老子滚出来!” 第1119章 总兵 厢房中人正听花魁弹奏欢曲,饮喝痛快,忽闻脚步踏急,道是嫖客和姑娘买醉,也就不在意。岂料步履声才至,便听一轮踢门之声彻响,跟着谩骂之声聒耳。房内先是琴音一断,有人不由大怒,一拍桌子喝:“大胆,我倒要瞧瞧,谁跟我们过不去!” 少顷,那房门半开,伸出一个人头来,顿把众衙差吓了一跳,个个咋舌:“大人?”忙躬身行礼。帝王不屑一顾,冷笑道:“哟,原来是知州大人,幸会,幸会!怎么,你也爱这一口么,硬跟老子抢女人?” 那大人满脸是密汗,极为踌躇,他的官职比校尉大,品级也比校尉高,奈何这厮是总兵大人跟前的红人,是以才礼敬。眼下见他带一班衙役前来闹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事出何因,不想惹祸上身,便连使眼色,示意他快点离开。 帝王为了证明自己是校尉的身份,不容存在一点质疑,倔脾气来了,十头牛也拉不走,当下作笑:“马大人,你的眼睛怎么啦,生了病该去看大夫才是。”姓马的州官听了,急在脸上,却恨在心头。 正要再提醒他一次,不料话未出口,便听里屋传来一句:“马邑,是谁在外面闹事?”此话寻常之极,外带几分淡淡的冷漠,不过听在一众衙役耳中,有如洪钟,甚至是惊涛骇浪,个个面上色变,浑身轻颤。 马邑不愿属下遭罪,使眼色低声道:“还不快走!”众衙差识趣,纷纷拔腿,那捕头也要逃,却被个帝王一把揪住背心,拉了回来:“哪里去?” 捕头面上凄苦,嗡颤道:“里面的人咱惹不起,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帝王见惯了他们仗势欺人,无所顾虑之态,如今又这等畏惧,里面的这人是谁,一时好奇心起,倒真想见上一见,故意说道:“你不是说请我来寻开心么,我都没尽兴,怎地就走了?” 那捕头面上作苦,两目酸痛,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九爷啊,姑娘甚么时候都有,但小命只此一条,你不爱惜,我还爱惜呢!”顾不上礼数,一把将他推开,自个走了。 帝王要叫住,忽听里面那人又开始发话:“马邑啊,到底甚么人,要磨蹭那么久?”马邑目光闪烁,偷偷瞥了帝王几眼,见其没有要离开之意,心下犯难,忖道:“九爷是大人的亲信,说不定不会怪罪。” 念通此理,回道:“总兵大人,是这样的,九爷为了姑娘跟几名嫖客争执了起来。”帝王一怔,心叫:“甚么,里头的人是总兵?”愣了半响,听得那人笑道:“哦,原来是小九啊,他的性情我最清楚不过了,为了女人,宁可连命也不要了,快叫他进来罢!” 马邑应了一声诺,拉开门作请道:“九爷,里面请!”帝王略整衣带,那马邑身让,帝王暗吸口气走了进去,但见一名中年人坐在桌旁,酗酒贪杯,桌上置好酒小菜,筷两双,杯子一对。 他缓缓步近,又闻脂粉香味扑鼻,透过珠帘隐约可见一名妙龄女子,坐在矮凳上抚琴,只是琴声早断,她却不发一言。 中年人面貌威猛,留八字须,生得一脸大将之相,身着一领长袍,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野蛮之气。帝王见了,也不由多看几眼,好一员大将。那人叫道:“来,小九,坐下说话!” 帝王假意恭敬道:“卑职不敢!”那人道:“都是自己人,用不着拘谨,况且咱们吐蕃人不像汉人那么多规矩和讲究,随性就好。”帝王依言坐下,那马邑着人再摆上一副筷杯。 丫鬟去后,马邑给杯子斟上酒,总兵笑道:“小九,陪我喝一杯如何?”帝王酒力甚佳,也不推搪,举杯一饮而尽。总兵大赞:“小九,你酒量还是那么好。”帝王抹干唇角酒渍,总兵又说道:“听说你最近玩的女人越来越多了?” 帝王面上一热,心忖:“玩女人的是你的小九,可不是朕。”正想说话,听总兵又道:“鱼水之欢固然美妙,令人欲罢不能,但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别搅得阳衰阴盛了。”帝王奇怪,这九爷只不过是小小一名校尉,何德何能可以令堂堂一介总兵大人如此关怀倍切? 总兵交代道:“马邑,你先回去吧,有事我明日再叫你。”马邑应诺,恭恭敬敬退了出去,顺手将门掩上,总兵双掌一击,吩咐一声:“奏乐!”就听咚的一声响,跟着泠泠淙淙的琴音从珠帘飘来,婉转入耳,帝王偷睨去一眼,那女极为专注,所弹之音令人如同沐浴在清风里一般舒爽。 那总兵亲自给帝王倒酒,微笑道:“小九啊,你的心思我明白,难得你来了,我心里烦,你今晚陪陪我。”帝王听得一头雾水,浓眉一皱,问道:“大人,您不是会王子去了吗?几时回来的,我若是闻得消息,定当早早去迎接。” 总兵罢手道:“不消说了,一提起这个,我心里堵得慌。黄昏时分回来,看见了马邑,便拉他上此处喝酒。”抓起杯子,将酒狠狠灌入嘴里,先前的笑色一扫不见。 帝王沉吟不定,便问:“可是发生了甚么事?”总兵倒酒,又自饮了一杯,隔了好久才说道:“我等去见王子,莫名其妙被他训斥了一顿,粮草一而再被敌人劫走,他把帐全算到我们几个总兵的头上,你说气人不气。” 酒至唇畔,小饮了一口,续道:“最为可气的是,他限我三日之内筹到一千石粮食,不然革职查办。你说说看,我辖下四州,前阵粮食都征了,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又哪还有闲粮,他这不要我老命么?” 帝王作思:“你们也会顾念百姓死活?”他不信,便问:“这么说来,军中如今岂不是无粮可食?”总兵笑道:“你说对了,人人都好不到哪去,倘若敌人趁此回攻,嘿嘿,兵败如山倒。”帝王暗喜,见总兵突然站了起来,面色酡红,步子虚浮,腰间响一声。 这帝王偷眼,却见总兵腰间挂着一串钥匙,心下惊疑不定,念起总兵府上不给人进去的资料库,不由喜出望外,暗下盘旋着要怎样窃取?总兵吐着酒气幌到帝王身前,抓住他的手,一脸坏笑道:“走,小九,咱们上床睡觉去。” 第1120章 隐忍 帝王一愕,手被那厮抓得紧紧的,总兵借着几分酒意,突然一把将个帝王抱入怀里,笑嘻嘻作势要亲热。帝王惊恐无比,只觉鸡皮疙瘩渐起。那总兵虎躯彪悍,人高马大,着实用力,无论帝王如何挣扎,就是逃不开魔爪。 那厮脸红红的,嘴喷酒气,唇笑开,要热吻怀里之人。帝王只觉一阵阵恶心袭来,胃里反酸,他甚么也顾不得了,眼见总兵便要侵犯自己以为了不得的厚唇,丹田气运,猛地将那厮震开。 总兵不防,借着醉步后登几步,幸亏帝王意在脱身,不想伤人。不然以他的功力,那厮的五脏六腑,恐早已移位。不过这么一下,也够总兵好受,他步子跄了跄,笑说道:“小九,几日不见,你力气大了,好好好,我很是欢喜!” 帝王闻听此言,好生古怪,心下一动:“莫非他喝醉了,把朕当场了姑娘?”单手按着桌面,遥指道:“大人,姑娘在那里,你抱错人了。”总兵见他如此嚷叫,瞧了珠帘后的花魁一眼,会意笑了笑,说道:“原来你害羞!”突然闯入帘去。 这时琴音一顿,那女子正要说话,帝王在外只听闷哼一声,隐约看见女子倒下地去。至此总算松了口气,抚了抚胸口:“好险!”幸得总兵半醉,刚才那一震所运用的功力,没有令其起疑心。 帝王气才少歇,万万没想到,那总兵打昏了花魁之后,又闪了出来,对帝王醉笑:“小九,现在没外人了,咱们可以……”帝王越听越觉别扭,打断问:“你想干甚么?” 总兵醉走一步,忽然停下,眯起他那一双半醉的眼睛,仔仔细细端详了帝王一遍,不觉有异处,不由说道:“小九,你怎么忘了,咱们好歹也相好了一场,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帝王魂颤,此刻总算明了,原来这总兵有龙阳之癖,暗下与那九爷欢好。九爷表面上玩女人,那也只不过掩人耳目而已,或者说那厮男女通吃。一言念此,未免有些紧张起来,自身可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之躯,倘若不明不白做了别人的替身,岂不丢死人了。 况且对方还是一个岁入中年的男人,要是个美貌姑娘,勉勉强强也就凑合了,牺牲一回也不打紧。男人和男人,这怎么能够?他终于明白,那九爷只不过小小一名校尉,何以得总兵如此厚爱,当中竟有这一层关系,不禁感叹世风日下。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不理会总兵的纠缠,正要离开现场。然而鞋尖一抬,徒听得总兵腰间的钥匙声响,又犹豫了一下。只要拿到钥匙,打开库门,取得敌军的布防图,应、寰、朔、云四洲想要一举拿下,可以说事半功倍。 哪知才这么一犹豫,就被总兵抓个正着,他呵着酒气,熏人欲醉。一张贪嘴爬过帝王的颈项,这帝王强忍着一腔怒气,趁起不备指出如电,点了总兵的昏穴。在这一瞬间,那总兵像是清醒了一下,双眼瞪得老大,看着帝王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微微抽搐,然后眼皮一倦合上。 这总兵不防,中了招,立即软到,帝王将手一抄,把总兵的虎躯接住,又补点了几处大穴。将他抱到榻上,安置好,解下他的钥匙,正要离去。 蓦然突发奇想,扮个小小校尉,不如扮总兵来得过瘾。于是除下他的衣服,也解下自己的衣物,当即二者交换。忙活了一阵,不见有任何纰漏,于是扶着总兵化装成的校尉,匆匆下楼。 此刻的客人不再为了花魁一事伤脑筋,而是早就叫来相熟的姑娘作陪,欢声笑语,好一派婬秽之象。帝王匆匆瞅上一眼,然后低着头,直下楼梯。 老鸨看见了,舍了其他佳客,欢喜走来,媚声叫:“哟,大人,这么快就回了么?”帝王面上一热,学总兵口气道:“是啊,小九喝醉了,我送他回去。”老鸨略瞧了总兵装扮的校尉一眼,见他不省人事,讨好道:“大人,醉了岂不更好,多叫几家姑娘相陪也就是了,何必急着离去?” 帝王道:“府中尚有公事急办,不宜久耽!”左手深入怀中,掏出总兵的钱袋,扔了给她:“这些酒钱够不够?”老鸨欢喜接过,看了一眼,眼睛立即雪亮:“够了,够了!”帝王微怒:“既然钱够,那还不让开!” 老鸨识趣,快快侧身,数了数银子,心想今晚的总兵大人出手真是大方,正想说点甚么,一看二人已无踪影,微微怔闷。 帝王扶着总兵离开青楼,距离甚远,眼见街上无人,这才将他横抱起来,展开轻功,纵入黑夜之中。总兵府须叟即至,他隐身巷后又将总兵放下,搀着他慢慢走近大门,招手卫兵道:“快快,来帮个忙!” 士兵看见了,急急奔来,接过总兵道:“大人,九爷喝醉啦?”帝王道:“不错,你们小心点,别惊醒了他,先把他扶去厢房好好休息。哎呦,累死我了,小九真重!”两名士兵接过,也是眉头一皱,这人是挺沉的,不过疑惑,记得九爷以前没有那么重,疑窦在心,也不好直接问大人,当他喝醉了。 帝王一展筋骨,总算松了口气,这总兵府来过几回,他记忆甚佳,不用人陪,直趋那资料库。用从总兵身上盗来的钥匙,先把个大门打开,然后进去,又把门掩上。 他燃起烛火,果见柜上书籍堆多,搜索了一下,细细翻找,好不容易寻得敌军的布防图。展开仔细浏览了一遍,深记脑海,又取来笔墨,把重要部分重绘一幅,书成苍蝇小字解说,卷了起来,预备飞鸽传书。 一切妥当,不由心下一惊:“糟糕,朕的鸽子养在府衙之内。”不得已,从中出来将门锁上,又展开轻功,跃出总兵府的墙头,一拍自个额头:“朕怎么那么笨,跑来跑去多麻烦!”当即身形一换,化作一缕轻烟,形似龙,飘落府衙院中。 大人、公差等早已作歇,偶有值班者经过,帝王稍作藏避,又偷偷潜回鸽舍,笑着取出一只白鸽,把早就准备好的字条插入鸽子脚下竹筒,自语道:“鸽子啊鸽子,这几天朕可是好好伺候了你们,眼下是你们报恩的时候到了,去吧!”双手放飞,白鸽展翅,蹿入夜色之中。 第1121章 时机 晨曦烈映,诸葛淳瑞召赛羽书房议事。此刻背负双手,立于案前只问:“羽儿,如今敌军无粮维持,正是一举将他们赶回老家之机,你怎地偏安一方,不出兵清剿,是何道理啊?”眼瞅墙壁,仰首长长一叹。 赛羽为难,如实道:“叔叔,并非小侄不想。你也知道,主帅是靖安王爷,没他的同意,身为属下的我,又岂敢点兵?” 那老将军回过头来,凝起浓眉深深看了侄儿一眼,说道:“话虽如此,但错过这等良机,岂不可惜?你也是镇守一方的将军,元帅不下令,难道你不可以请命吗?”赛羽嗫嚅:“我……”怎知他没请,只是那王爷较为固执,不听他所言。 正当叔侄二人争辩间,徒听房门响一声,那刘进火燎闯了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条,欢喜叫:“好消息,好消息!”二人回头,见王爷这等兴奋模样,老将军微微纳闷,问去:“元帅,甚么消息值得如此高兴?”虽说王爷可能是未来女婿,然尊卑不可不分,虔诚为礼。 刘进走上前去,把纸条递上说道:“将军,您看!”诸葛淳瑞恭敬接过,展看一览,纸虽有几分卷皱,不过字字清晰,一见之下大喜:“此乃圣上笔迹!”帝王写的字,三人都甚为熟悉,是以一眼便认得。 赛羽听说是皇上传来的消息,凑身上前,字条叔叔展捏手里,上面写道:“刘进吾弟,寰城近来凌乱,军心散漫,不得民意,明日午时正是一举进攻之机,朕会在城中接应,诸般细节如下。”下方画有一张地图,乃寰州城的布防兵力位置。 老将军见后大喜,连声问:“这信从何处来?”刘进回忆道:“我早上起床的时候,看见一只白鸽停在窗畔,一时好奇,故抓来玩弄,岂料脚下绑的却是二哥给我的远信。” 赛羽沉吟道:“如此说来,能清楚寰州城这等详情者,圣上一定就在城中。”老将军笑道:“傻小子,这还用问吗?”赛羽面上一热,听得叔叔又道:“事不宜迟,兵贵神速,请元帅下令吧?” 刘进罢手:“慢着!”老将军不解:“元帅可是还有所顾虑?”刘进微笑道:“那倒不是,寰州城由本王带人去即可,却要劳烦老将军和少将军领兵攻打吐蕃王子的军营,不知……”老将军拍手大赞:“妙呀,一石二鸟,令敌人防不胜防,左右兼顾不得。” 赛羽偷偷看了那刘进一眼,见他今日的神色容光焕发,而且这等妙计绝非出自他之脑子,故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一块出去。刘进了然,朝老将军微笑道:“伯父,本王先行安排去了。”老将军挥了挥手,心下甚是满意,暗赞女儿的眼光不错,择此佳婿。 刘进出门后,赛羽后脚跟上,唤他站住:“王爷,你老实说,此等锦囊妙计……”刘进回身横了他一眼,噤声道:“嘘!”遂把怀中一个锦囊取出,赛羽一见,不由省悟,此乃圣上留给王爷的第三个锦囊,原来纸上果然有字,写得便是兵分两路,逐个击破等战法。 帝王假扮总兵,穿着那一身皮囊,在院中伸了一个懒腰,念起昨夜之事,好生刺激。遂想去看看那总兵如何了,自己点穴功夫乃独门手法,要十二个时辰之后方可自动解开,算算时间,当为午夜子时前后。间有娥仆走过,突听一小丫鬟唤声:“老爷,夫人有请?” “夫……夫人?”此帝诧异,那丫鬟不敢仰视总兵,一直脑袋低垂着,听语气不对,这才稍微抬头,解释道:“大人,该是用饭的时间了,今日夫人亲自下厨,做了您喜欢吃的菜。”帝王却才了然,原来那是总兵的夫人,只是心下奇怪,总兵不是? 暗叹一声,赖得为别人的家事费神,他肚子真有些饿了,即随那丫鬟前走。况且过了今天,此城定会易主,区区一个总兵夫人,与他又有何相干。 庭院景致别雅,少了大将该有的霸气,反而多了几分文人墨气。帝王心忖:“这厮倒也是个会享受的主?”大厅转瞬即至,未入内里,便见两旁有丫鬟随伺,个个身端而立,不敢有任何表情。 厅中置有一桌,上摆好酒好菜,一位妇人端坐一旁,两鬓丝垂,看见丈夫进来,离座而迎,一股子媚态,笑唇轻齿唤:“老爷!”声音甜美,令人一听,简直可以腻到骨子里去。 未曾接近,俄闻一股胭脂香扑鼻而来,似浓非浓,似淡非淡,却极恰到好处。妇人挽着帝王的手臂,挨鬓擦肩作请,曲线聘婷步走,似乎每走上一步,都非常自然,偏偏让人一见,有一种风一吹立即就倒的感觉,又有一种让人忍不住要怜惜的冲动。 妇人肉身摩擦,一路甜笑,陪帝王到凳子坐下,她才就近一旁而坐。帝王喉咙一干,忍不住自斟一杯酒解渴,眼睛不免多瞧了那妇人两眼,见她不过年及三十,华服银装,诸般首饰一样不少,而每一样又搭配得体,更衬出此女的风情万种。 那妇人见丈夫眼神有异,不觉掩嘴嗤笑,招手命婢女斟酒。二人杯中酒满后,婢女略退一旁。妇人端起酒杯,笑请道:“老爷,妾身敬您一杯!”说完,仰头即干,杯子不留下一杯酒水。 帝王瞧了,心生敬佩,起杯道:“夫人,好酒量,为夫回敬你。”他也是一个贪杯的主,有酒自然不能放过,酒至杯空,婢女复上,为二人斟酒。 那妇人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过转瞬即逝,又陪丈夫喝了几杯。酒过数巡,盘中菜色减半,帝王吃了个半饱,想不到城中百姓靠树皮为食,而这总兵府却大鱼大肉,真真是肥了州官,却瘦苦了百姓。 帝王又饮了一杯,见那妇人喝的酒与自己差不多,只不过面上酡红少起,不见半点醉态,真心佩服,起身道:“夫人,你真是好酒量!” 不料步子一幌,有点虚浮,脑子开始有些晕眩,心惊:“奇了,平素朕量大如海,怎么喝了一点猫尿便醉了?”体内丹田之气一提,流转全身经脉,神智立清,又见天色不早了,念起前事,便道:“夫人,我去了。” 那妇人愕然,见他浑无一事,不觉唤:“老爷,你今晚回来吗?”帝王不答,直出总兵府。 第1122章 出轨 婢女收拾残桌,那妇人狠狠一顿足,咬唇切忿。原本她亲自下厨,在酒菜之中下了少许迷药,就可和老爷成其好事,好早些受孕,倘若怀上男丁,为夫家留得一脉香火。下次公婆再来之时,也就不会指责自己是一只不会下蛋的母鸡了,岂料大人竟会没事。 满腔怒火无处可泄,惟有以酒买醉。女婢要收拾,见妇人仍在醉喝,不由相劝:“夫人,酒喝多了会伤身,您还是不要……”那妇人狠狠一掷酒杯,两眼凶煞,大骂:“要你多嘴!”婢女胆怯,不敢再言。 更不知是谁多嘴一句:“夫人,要不要请九爷出来用餐?”那妇人听了此话,眼睛一亮:“你说甚么?”那婢女胆怯,道主母要骂她,便不敢多嘴。 九爷的大名,此妇人如雷贯耳,尤其是他的风流事,更时时传入耳中。丈夫厚信于他,这一点此妇人也深晓,至于别的,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九爷时常来家里串门,有时也小住几天,凝眸问去:“九爷在府里吗?” 那婢女低声道:“是的夫人,昨夜二更时分,九爷和大人一同回府,安置在西厢房作歇,眼下日晒中天,也不见他出来,没有老爷的吩咐,奴婢不敢前去打扰。”那妇人狐疑:“竟有这事?”心下思量了一番,起身毅然道:“好,我去看看他!” 西厢房须叟即至,影立于院中,那妇人屏退丫鬟,自个前去敲门,吸了口气,轻声唤:“九爷,睡醒了吗?”叫了三五遍,不闻人应,心觉奇怪:“该不会睡死过去了吧?”心有忧虑,大着胆子推门。 那扇门一开,妇人莲足跨入,小心翼翼张望,内里陈设雅致,见窗户关紧,空气有几分闷沉。此妇人换了口气,行至榻前,见那九爷横卧上面,一脸安详的睡态,有些好笑。长的不算俊,不过身材魁梧,面貌威猛,尤其是他那半脸胡渣,更显男人气概。 坐于榻畔瞧着瞧着,不由痴了。念起公婆的责骂,丈夫的不懂怜香惜玉,自从把她娶进门,能做夫妻的时间甚少,几乎每晚都是独守空闺,没有丈夫的配合,叫她如何把蛋下出来。 有时候安慰自己,老爷只是太忙了,所以才没时间陪她。但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女人最宝贵的便是青春。和丈夫成亲十年来,似乎一直都在蹉跎岁月。有时候也在想,是不是自己有做得不周到之处,于是尽量处处配合丈夫。 结果不尽人意,丈夫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反而是九爷串门的时间,要比丈夫多上一些。九爷是个花丛老手,见了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他怎可放过,时不时献上殷勤,投其所好,讨她欢心。 然此妇人心有丈夫,又岂会做出那种人尽可夫之事?寂寞,是女人的致命弱点;若说苦等就像一种慢性毒药,那么独守空闺,无意就是一次慢性自杀。是女人,都想有一个好男人在身边,给予温暖的怀抱作为依靠;有丈夫的疼惜,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此妇人也曾为此事犹豫过,一度扪心自问,嫁给丈夫,她的选择是不是错了?世上最可悲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也不是分隔两地,而是我每天生活在你的面前,如影随形,甘愿付出,默默守候,你却不珍惜我。 往昔光影掠过,滴滴点点,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片段中,没有如胶似漆的爱情,也没有相敬如宾的礼待。有的只是一厢情愿,一个人的默默付出,和默默等待。而那个男人却理所当然的视而不见,形同过客。 泪早已哭肿了双眼,哗哗而落,肆虐着床上的被褥,有不少溅到九爷的手臂上,染透了衣袖。眼前这个男人长的不怎么好看,不过一直以来,对自己格外的好。不论他基于甚么目的,但和丈夫而较,在此人身上她找回了自己。 眼睛一闭,泪再次涌了出来,满腔忿怒,切齿:“老爷,这是你偪我的,我也不想这么做。”或许有个孩子,自己的日子会好过一些,说不定丈夫也会回头多看她几眼。 叫了叫他,易容成校尉的总兵仍是没醒,此妇人一探他鼻息,还好,呼吸平缓。强忍着悲切,摸了一下他的脸,跟着滑至身子,在胸口抚摸了一阵,一路延下。她再也受不了这种寂寞和独守空闺的日子,奋力扒开男人胸前的衣服,爬了上去。 帝王碎步登上城楼,问一旁巡守的士兵:“今天有甚么情况?”为首士兵恭敬回应:“大人,一切正常!”帝王微微颌首,极目力远眺,想搜寻一下刘进等人的踪迹,哪知烈日之下,一无所获。 有士兵端来切好的西瓜,分给兄弟们,看见总兵也在,一时怔住了。帝王笑问:“这西瓜从哪来的?”那士兵迟疑了一下,如实道:“米店的老板出城办货,回来之时,撞上一名批发瓜果的富商,经过协调,于是将他的货全都买了过来。小的们……”偷眼瞧了一下总兵面色,不敢再说下去。 帝王笑道:“准是那米店老板拿来,贿赂尔等!”一众士兵听言,纷纷慌跪,请罪道:“大人明鉴,这天气干热,城中又缺粮,兄弟们不得温饱,一时贪心才……”帝王抿唇道:“好了,都起来吧,我并无责怪你们之意。”众士兵悻然谢恩,一同相扶起身。 那帝王凝眸低思:“这些瓜果分明乃南方之物,此地偏处关外,虽说南运北调获利颇丰,但当下时局不稳,又有哪个傻气商人宁愿提着脑袋,把东西千里迢迢运来送死?”一时间思不透个中深意。 能得总兵大人谅解,不予见罪,一众士兵很是欢喜,从中挑选了一块最大的上供:“大人,说了这么会话,您口一定干了吧,吃块西瓜解解渴?” 帝王回神,自觉接过,西瓜一入手中,在烈日下,仍有几分冰冻的感觉,恍然而悟,心忖:“他们所说的那名富商,一定就是舅舅!”能懂得用冰块保持东西新鲜感的,当今之世,除了自己,当属柳文龙柳老爷子,不由喜出望外。 此帝目光游移,果然在偏西的一处官道上,瞧见了舅舅的影子,他和一名幼童推着马车,一路返回雁门关方向,眉毛一颤:“这……那小子不是韩晓虎么?” 第1123章 怪脾气 天气炎热,靖安王刘进领着三千人马,在距寰州城一二里外的树林隐身,高瞻远睹不明情况。但见乌老大依附在高艾之间,手中拿着一物,极目力透过洞孔查看。过了好一会儿,刘进急问:“瞧出甚么名堂了没有?” 乌老大摇摇头,说道:“还没?”刘进叹一声,将此人手中的东西抢过,叨念了句:“费劲,你到底会不会用呀?”乌老大道:“怎么不会,此乃西域的玩意儿,人称西洋镜,是主上依样制造出来的,能看清楚一里以外的事物。” 刘进以西洋镜远眺,一面道:“你这不是废话吗?谁不知道它是西洋望远镜,只是问你有没有弄懂?”略顿了一下,“怪哉,二哥不是信上说要接应我们,来个里应外合。为何午时都过二刻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透过西洋镜望远,果见城头上的敌兵极为散漫,好像在吃西瓜,当中一名军官岁及中年,不过气势非凡,不由多瞧了两眼。 乌老大笑道:“主上只说午时,但这午时尚未过,你急个甚么劲?”勾一下唇,“就算主上有事在身赶不来,以他的聪明睿智,一定会通知我们的,耐心等着便是了。” 刘进道:“我心里这两日不是惶惶不安么,老觉得会出甚么事。”扭过脑袋,朝柳宗元低唤一声:“小鬼,二哥平时待你最好了,这里也属你轻功极佳,不如你先去前面打探一番如何?” 柳宗元哼了一声,不屑道:“要去你去,小爷没那份闲功夫。”刘进生气,大指:“你……”站直身子,回身向他走来,语气有几分着恼:“你说你呀既然来了,又何必小气?真不知道谁得罪了你?先前要你和舅舅一块,你不肯;人家小虎自告奋勇,你又不乐意?” 此王爷双手搓叹:“我的小祖宗,你到底想怎样?”柳宗元两手交胸:“小爷不想怎样,除非韩晓虎死,不然请我帮忙,嘿嘿!”大笑了起来,“一切免谈!” 刘进大惊,急忙抢上一把捂住他的小嘴巴,惶恐道:“我的小祖宗哟,你不但人小,就连气量也是如此狭隘。他韩晓虎怎么啦?舅舅有意将他收为义子,这是他俩之间有缘,也是你们的缘分。你气归气,干么大声嚷嚷,你怕敌人不知道我们在这里是不?” 柳宗元心中有气,无处可泄,咬了咬牙说道:“我怕甚么,发现了便发现了,要抓我只怕……嘿嘿,很难!” 刘进叹息,已然无话可劝,只道:“不曾想你如此自私自利。柳宗元,我算看错你了,我原以为你年纪虽小,却深明大义,又颇具侠义心肠。没想到为了一己之私,竟罔顾我们这么多条人命。”大手一松,离了表弟嘴巴,背身奈叹。 柳宗元落泪:“我……”下唇咬了咬,就于这时,一人突然闪了出来,唤声:“宗元兄!”众人抬眼,见是韩晓虎。 刘进怪问:“小虎,你不是随舅舅回城了,怎么……”韩晓虎小手一罢,说道:“柳老板不放心这里,命我回来瞧瞧。”一提起父亲,柳宗元心中颇不是滋味,润湿的双目闪着怒光,狠狠瞪了韩晓虎一眼,咬唇作恨。 韩晓虎了然,又唤一声:“宗元兄……”哪知才起个头,就听柳宗元大声骂去:“谁是你兄?”众人焚急,生怕此子这等大嚷大叫,会招来敌人注意。 果不其然,城头的守兵虽然散漫,但远远听得响声,不由聚集细细搜索,这个说:“你有没有听到甚么声音?”那个纳闷:“或许是鸟叫吧!” 帝王极为细心,当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内力深厚,果然在东面一片树林闻听动静,心喜:“原来他们在那里?”又觉不解,看了一下日头,眼见快要交接午时三刻,怎么这些人还不出来。 旁边一名校尉问:“大人,今日为何有这等闲情下临视察?”见他待了好几个时辰都不离开,故此大着胆子动问,帝王微“哦”的一声,笑道:“今天天气好,本官出来晒晒太阳。”那校尉错愕:“晒……”这理由未免有些牵强,不过不敢再问下去。 韩晓虎走近一步,淡笑道:“既然你不喜我尊你为兄,那好,柳少爷。”将佩剑奉上,递至柳宗元面前,又道:“你杀了我吧,只要我一死,你心头之恨自然解。” 刘进又是一惊,说道:“你们这是干甚么,生死决斗吗?”韩晓虎摇了摇头,道:“不不,柳少爷要我死,小虎绝不还手。”刘进痛心,见他如此坚决,不由看向表弟,待他之意。 柳宗元错退了一步,望着青钢剑在午阳下闪着耀眼的光圈,他傻了。不,心有点儿慌,他并非真心要韩晓虎死,只是不开心,父亲为甚么对小虎那么好,有时连自己也几乎分不清,会不会小虎才是爹的亲儿子,为的只是争一口气。 如今眼见小虎将剑摆在眼前,要自己杀了他,这一刻,反而懦弱了。小手一挥,真气随出,那柄长剑被扫落在地。过了好一会儿,柳宗元长吸了口气,心平气和道:“我去探听消息!”说了这一句话,掉头就走,不看众人一眼。 刘进欢喜,儿童终究有赤子之心,舍不得沾染半点浊气,眼见表弟离去。还当他真心办事,岂不料此子直趋城门之前,仗剑指喝:“上面的人听着,乖乖叫你们的首领出来受死!”城头上的人见了,看他不过一名十岁顽童,不由个个都是捂胸大笑。 柳宗元叱齿:“笑甚么笑,别看我人小,难道尔等没听过么?秤砣小压千斤,胡椒小却可以辣死人?”士兵们一怔,那校尉取笑道:“还真有不怕死的小娃?” 这柳宗元愤怒:“甚么真的假的,快叫你们首领出来,开道欢迎小爷进去,然后寰州城由我做主,若道半个不字,有如此旗!”斜剑朝上一劈,真气过去,城头的一面旗子,顿然断为两截,分坠城下。 城头的守兵见状,面面相觑,想不到此人年纪小,胃口大,本事也了得。那么高的城池,他只随便把剑一挥,书着吐蕃标志的旗帜轻易便毁了。转念又想,他刚才那一剑,躺若划在自己身上,那自个的身子岂不是也要截断,不免人人自危,嚷问:“来者何人?” 第1124章 试探 柳宗元单手叉腰,右手一轮剑指:“城上的站稳听清了,吾乃汉皇陛下圣君主门下弟子,姓柳名宗元,你柳外公是也!” 那校尉不信唬,拔出佩刀下指道:“好个说大话的顽童,待老子下去教训你。”说完这话,转身便要下阶梯,帝王忙扯住他,偷眼见柳宗元不屑的神情,心下起疑:“靖安王他们这玩的哪一出?” 其中刘进也莫名其妙,从西洋望远镜可以看清情形,却听不到他们说些甚么,只见柳宗元趾高气扬,似乎要向某人挑战。瞧到此处,只把个刘进气煞。韩晓虎关切问:“甚么情况?”刘进叹一声,说道:“你自己看吧!”将西洋镜交给他,韩晓虎接过,极目力远看。 帝王说道:“小孩子说的话,岂能放在心上?”那校尉身子被拽无法前行,只好回头恨恨道:“这汉人娃子,忒也无礼。”帝王唇勾,暗下在笑:“你若见识了他真正的本事,那才惊恐甚么叫做无礼。” 城下的柳宗元等得着实不耐,便吆喝起来:“喂,你们商量好了没有,这门到底几时开?”校尉冷笑:“你想进城?做梦去吧!”传令守兵弓箭准备,既然大人不让出城索战,那简单一点用箭射杀亦是一样,就不信他有三头六臂可在雨箭密布之下逃脱? 眼见弓箭手布满墙头,帝王有些微心跳异常,柳宗元武艺虽说不错,轻功也绝顶,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千千万万枝羽箭,一经开始祸福难料,当下阻止:“慢着!” 弓箭手正要射敌,突遭人喊停,那校尉微是愕然:“大人,怎么啦?”帝王道:“我看他只不过一介幼童,仗的也只不过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力,适间剑气砍断旗杆纯属侥幸而已,勿须大费周章。他既然要见我,本官下去会会他便是了。” 那校尉担心道:“可是大人,万一这是一个圈套,那您岂不是……”帝王笑断:“老夫征战沙场数十载,见过大小战役无数,区区一介顽童,难道便怕了他不成?”大人执意如此,校尉也不好阻扰,只好命下面的人将城门打开,让大人出去一会幼童,他等则在城上戒备,若当真有甚么事也好救援。 帝王步履昂祥,潇洒走出城去,立在柳宗元对面。此子凝眸,对这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端详了一遍,问道:“你就是他们的首领?”帝王双手交胸,笑道:“不错,正是爷爷!” 柳宗元眉头一皱,瞧这人的动作,以及说话的口气,都酷似一个人,但又绝不大可能,大哥可是个美男子,瞅了对面这人一眼,不但老而且看上去浑身都不对劲,有一股欠扁的冲动,不由喝去:“小爷管你是谁,接招!”长剑一抖,轮起一缕剑气,横扫一画。 此子这么做,无非想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细,看他到底有几斤两重。哪知剑气去后,那人只不过一点地面,就腾空跃起避过了试探。如此一来,反倒试不出敌人的深浅,竟觉有一种被动的感觉。 那人真怪,临空居然能走,他大手一推,居高临下直拍,化爪抓来。柳宗元微觉愕然之极,此人不但反应得宜,而起似乎知道自己的弱点,别的不抓,偏偏往腋下直袭。他吃了一惊,自己的罩门,当真之世只有一人知道,不由多看了那大人几眼。 帝王见小鬼眼神泛异,知道他心有疑窦,开始怀疑自己了,心下欢喜,改抓他处。柳宗元长剑相格,消下不少力道。帝王身子一晃,没有直趋近偪,反倒缓慢几分和他斗了起来。 柳宗元不敢大意,只觉此人内力绵延,每一招每一式所施,都精妙之极,缓一分不嫌慢,快一分则不嫌急,后招无穷无尽。似乎此人不曾尽力,只是随意比划。然而自己不但招架凶险,更避得狼狈,仿佛自己要出甚么招,对方已然了熟于先,早在等候。 二三十招过去,胸口不禁烦闷起来,只想此人到底是谁,似乎对己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其修为之高,只怕兄长梁萧亦是不能比。奇怪的是,他为何处处留情,要知道自己是要来杀他的,倘若侥幸或一招不慎,自己对他绝不容情。 斗至酣处,只见两条影子在城门口飞来腾去,光线映纵,不分胜败。城楼上的士兵见了,欢呼雀跃起来大声赞好,鼓劲大人了得。那校尉亦吃一惊,忖思:“想不到大人的武功如此之高,以前当真看不出来?”不过心有一疑,“这招式不曾见过,也不像西域一脉!” 校尉于武功一道不太懂,他只会一些花拳绣腿,只当总兵大人平时掩饰的好,不喜在外人前展露。一念过后,疑心也就消了。 帝王如沐浴春风一般享受,招来招解,拳来拳化,气来气转,不过心下甚喜:“几日不见,小鬼似乎没将武功落下,反而勤加修炼,比起以往似乎更为纯熟。”他是开心了,但柳宗元不知兄长用意,一味拼杀,眼见热汗渐渐渗下,要赢他,当真没有把握。 此刻他肠子都悔青了,早知如此,也就不会负一时之气挑战对方首领了。眼下想要罢斗,已是不能。 帝王看出了他的弱处,试探到这里,极是满意,遂使了一个虚招,唬了唬他即抽身退回,背负着双手飒然静立笑道:“小孩,你的武功不错,如愿归降,本官饶你一命!”城头守兵见状,都泄了口气,暗叹可惜。 柳宗元见他突然停手,稍微诧异,听他的语气,小目一忿瞪着他道:“咱俩胜负未分,你便要我降,羞也不羞?”刮了刮面上。 帝王莞尔不答只笑,柳宗元弱小的躯体一颤,和此人对视,只觉这人的眼神很是古怪,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忽听得一个声音钻入耳内:“小鬼!” 柳宗元身躯一震,这声音熟悉之极,左右顾盼不见有人。听那声音又来:“别找了,我就在你面前!”柳宗元错愕,直瞪着那总兵:“你……”帝王横了他一眼:“嘘!”柳宗元欢喜不禁。 城头上的守兵好生古怪,他二人对峙良久,就这么干瞪眼睛,忽见那小童面上在笑。士兵不明状,问那校尉:“你说那小孩在笑甚么?”校尉未答,一眨眼的工夫,就听总兵传令道:“快开城门!” 第1125章 深藏不露 眼见只才一转眼的工夫,城下的大人已经把小童制在手里。那童儿挣了挣,就是不能脱身,大人捋须朝上微笑。校尉不疑有他,传令士兵道:“开门!”听得响一声,城门轻开,守兵请大人入城。 帝王容光满面,虎步直拽,提着宗元踏入。哪知在进入城门的那一刹那间,守兵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次请入总兵大人,竟是把自己这些人送去了鬼门关。二人目光互视,均一点头,就见柳宗元脱离帝王的掌握,斜身长剑向开城门的守兵杀去。 几名守军察觉,已然来之不及,帝王一旁援助,他武功之高,当世已无对手,那些守兵悄无声息地都倒在血泊之中,死不瞑目,有个别戟指:“大人,你……”柳宗元一剑又送来,穿胸而过,至死他们也不明白总兵大人为何要这么做? 城上的校尉和士兵等得不耐,明明看见大人抓了小童入城,却迟迟不上来,心里头丝丝不安。那校尉正要下去瞧个明白,不料脚步才动,便见总兵提着小童疾步登上城头,其速之快难以想象,不消一瞬,已趋至身前。 校尉一愕,见礼道:“大人,您真是深藏不露啊!”帝王唇勾,淡然一笑说道:“是吗?”那校尉正要称是,岂料胸前一闷,大穴已被人点上,他非常惊愕,跟着眼前一花,便有一条虚影疾闪过去。 一众士兵莫名其妙,看见玄风袭来,犹在梦中,想要反抗,但觉人人动弹不得,僵立在那城头之上。个个心有疑窦:“这是怎么回事?”玄风停下,就见那帝王摆正身子步回校尉面前,他又捋须一笑。 校尉双目瞪得老大,非常惊异:“你……”帝王只道:“不错,是我!”能在瞬息之间,便将城上这么多守兵一举制住,其人武功之高,可谓骇世了。 他怎么想也不明白,不觉问:“大人,您为何点了卑职的穴道?”帝王道:“也罢,让你死个明白。”手在面上一抹,扯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众人见了他的本来面目,都是一惊,校尉质喝:“你到底是何人,为甚么假冒总兵大人?”实难想象,自己口口声声敬重的大人,原来竟是那么一位年纪轻轻的少年郎。 帝王未答,柳宗元抢道:“哥,何必跟这厮废话,宰了他再说!”帝王阻止柳宗元行凶,微笑道:“不忙!”当即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弹,打上半空。 城外隐藏的刘进一众看见了信号,无比欢喜,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一块冲了出来,举着旗帜,直杀入城内。 校尉看见汉兵,惊恐万状,厉言:“你……”帝王不睬他,只见刘进领着人马直趋入城,他奔上城楼,率众跪云:“臣弟来迟,望圣上恕罪!”校尉这一惊当真不小,诧齿:“你……你是汉皇?” 刘进指骂道:“大胆,见了皇上也不下跪!”敌兵一听,无不心跳异常,面色哭丧:“他……是皇上?”柳宗元微笑道:“二哥,别动怒了,他们全都被大哥点了穴道,如何行礼?”校尉至此方悟,此人是那汉人的皇帝,怪不得他有如此身手。 刘进请示道:“二哥,这些人如何处置?”帝王道:“有愿归降者,留待军中听用;不愿降者,放了,回家种田去。”乌老大等愕然,如今十六州尚未收回,便轻易把敌人放了,这岂不是助长敌人威风么?但军令如山,更何况是圣旨,无一敢言语。 帝王又吩咐道:“靖安王,你摔军去府衙和总兵府,把此地的州官和总兵抓来,听候发落!”刘进应一声,招呼乌老大等众将,率军下楼,留下一小部分在此。 韩晓虎也随王爷而去,帝王忽然叫住:“小虎,你留下!”韩晓虎身子一震,茫然转身,看了一眼柳宗元,才问帝王:“圣上,唤小虎何事?”刘进等也回头瞻看,帝王挥手,刘进会意,率军自去了。 大局既定,帝王解开守兵穴道。敌兵之中,有多人愿降,也有极少数不降。那校尉属其中一个,柳宗元拔剑指道:“哼,瞧你骨头蛮硬的,却不知小爷这一剑下去,是不是甚么都化了?” 校尉斜目朝天,满脸不屑:“要杀便杀,少来吓唬人,老子可不是吓大的?”柳宗元动怒,喝声:“大胆,敢在我大哥面前自称老子,你是不是嫌命长?”那校尉哼了一声,闭目不理会他。 柳宗元气怒交加,剑一抖,便要刺穿他的脖子。帝王急忙阻止道:“小鬼,算了。”柳宗元有气:“大哥,这怎么能算了,他不给你面子耶?” 帝王道:“面子能值多少钱一斤?但人命却只有一条,朕有言在先,不愿降者,回家种田。君无戏言,你总不要朕失信于天下吧?”柳宗元忿恨一声,知道无法劝大哥改变初衷,叹道:“随便你!”帝王命人把不降者驱赶出城外。 那校尉临走时睁开眼睛,望了帝王一眼,又是一眼,眸中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帝王只抱之一笑,见他等走远,这才吩咐:“宗元,你和小虎留守这里,不许任何人出去,听到了没?”柳宗元懒洋洋道:“哥,说梦话吧你,不许任何人出去,是不是也包括刚才那些?” 帝王训斥道:“多事,朕那么做,自有道理!记得,别偷懒,守住城门,这份工作很艰巨,也很重要!”话罢,自觉去了。 柳宗元撇嘴,嘀咕:“甚么嘛,要我跟他在一块守城门,大材小用?”韩晓虎笑着上前一步,招呼道:“柳少爷,也许梁大哥这么做,其中必有深意,咱们好好照做便是。”柳宗元瞪了他一眼,恨声道:“谁跟你是咱们,你是你,我是我,互不相干。” 韩晓虎苦笑,忍着不快,说道:“好吧,你守这里,我去那边!”说完,默默走开,柳宗元小嘴一咬,在想:“甚么嘛,说两句都不行啊?切!”背着他,相距老远,一人站一块地方。 刚刚招降的番兵,看见汉皇只派两个小孩来守城,这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表情复杂,既蔑又诧。不过见识过柳宗元武功的番兵都知道此子了得,转念一想,这种轻视,也就不敢再生。对于韩晓虎,则另有一种想法。 第1126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都说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巧算。一个计划一项计谋,无论它多么精密,毫无破绽可寻,也往往因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招致失败。总兵府之中,被帝王易容成校尉的总兵大人,在和妻子交欢之后,竟然血气畅通,把帝王点的穴道给解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总兵缓缓睁眼,只觉浑身上下腰酸背疼不已,又见一名女子睡在身侧,猛地坐了起来,惊出一身冷汗。记得自己在金香楼喝酒,而九爷突然出手打昏了自己,那一瞬间,原以为自己要死了。 摸摸身上热乎乎的,还有心跳之声。只是这胸前衣衫敞开,有几分凌乱,轻轻拉开被子,吃了一惊,下身光光的一丝不苟。慌忙抓来衣物穿上,又爬下榻去,准备穿好鞋袜。 许是响声惊醒了沉睡中的女子,她轻“嗯”了一声翻转身子:“你醒啦?”抓不到人,一下子坐了起来,直望那人背部。总兵错愕,不由怔在了原地,苦笑道:“姑娘,我该回去了!” 妇人点头:“好……”才起个头,乍闻那人声音,只觉娇躯一震:“老……老爷?”对于丈夫的声音,她从来不陌生,虽然聚少离多,但却深深印在了心中的最深处。 那人虎躯也是一震,猛地回头,见了榻上女子,竟是自己的娇妻,嘴巴张大:“夫……夫人,你怎么在这里?”还当这里是那金香楼。 妇人愣住了,眼前这人哪里是丈夫,分明就是九爷,上下瞧了一眼,不过论身形,又比九爷魁梧得多,重要的是他那声音,不免有所怀疑,顺他的话答:“这里是我家啊!” “你家?”那人骇然,仔细一想,和夫人乃夫妻,她的家不就是自己的家么?难道这里是自己的府邸,左右顾盼,心下甚喜:“原来我回来了,哈……”就要笑出来,心又一疙瘩:“小九呢?”仔细观察,此处竟是平常九爷居住的厢房。 不见九爷在,却是自己和妻子同眠榻上,不明其中之理,小九为甚么要这么做?他这样意欲何为,无论基于怎样目的,都要问清楚,凝眸转望妻子:“小九呢?他现身何处?” 那妇人错愕:“小……小九?”心忖:“你不就是吗?”但见其神态又不似作假,料来其中必有古怪,便问:“还记得你是谁吗?” 那人好笑:“夫人,本官又不糊涂,我当然是你的丈夫!官拜总兵,管理应、寰、朔、云四州,此乃王子数月前所封,你我才移居此地不久。”妇人听了,双目圆睁,直把个娇唇直捂。 偏于这时,门外有家仆来唤:“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这么一嚷开,那妇人回神,清了嗓门高声问:“何事如此惊慌?”仆人回禀道:“夫人,汉军攻占了州城,正往总兵府杀来,听说马大人已被他们活捉了去,夫人,您还是快逃吧!” 总兵大怒,一拍桌子:“放屁,寰州城固若金汤,敌人怎么杀得进来,而且没有一点声息?”那仆人解释道:“听说是老爷,他亲自迎接敌军入城……”话未了,那总兵怒气冲冲冲出去,踢烂那扇门,一把将个仆人抓过大骂:“你放甚么臭屁,你家老爷我明明就在这里,敢诬陷我通敌卖国,你不想活啦?” 仆人畏缩,颤着双眼仍是瞧清此人面貌,欲哭作求道:“九爷,您就不要跟小的开玩笑啦?”总兵一愕:“你叫我甚么?”仆人大着胆子道:“九爷啊,您是老爷的亲信不假,但如今老爷……”总兵未及听下去,速放了家仆,连错几步,转望妻子:“夫人,你看我是谁?” 那妇人忸怩,面上一红,不好作答,心中当然希望眼前这人是他的丈夫,毕竟早上做的事太不光彩。如若老爷得知,不晓如何大发雷霆,说不定休了她。只是这人除了脾气之外,浑身上下又有那点像丈夫,想着不由入了神。 总兵不闻妻子答话,疑窦渐生,瞥见一旁有面铜镜,当即直奔过去。映照下吃了大惊,镜中的人模样于九爷分毫不差,虎躯颤退,只问:“这到底怎么一回事?”记得当时喝酒,然后被小九打晕,“对对,一定是这样!”他听说汉人有一项本领,可以把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都可以变成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叫易容术。 心下胆怯:“难不成小九也学会了此术,趁打昏自己之际将身份调换,而那个通敌卖国的人,竟是九爷!”越想越不敢信,自己待他那是何其好,有福同享,有女人……念及此处,回眸横了一眼妻子:“难道他们……”不觉懊恼起来。 他两手抱着头,突然望面上一扯,人皮面具随之而落,复他本来面目。妇人与那名仆人瞧得惊异,嘴巴张的差不多连嗓子都干了。 总兵扫视他二人一眼,忿然跑了出去。妇人面色惨白,心下凄笑一声,不知是喜还是悲,身子一软,颓废在地。 总兵奔出院中,听得步履声响,遂改后门走。出了府邸行至街上,走了片刻,正要拐弯之时,徒听前头传来一声疾唤:“二哥!”总兵恐被发现了踪迹,掉头就走。 哪知那人赶上,大手一把搭在他左肩上,又唤一声:“二哥,你怎么一看见我就走啊?”总兵糊涂,四下望了一下,回头问:“你是在叫我吗?”却见眼前这人生得儒雅,后跟一班敌兵走近。 那人笑道:“二哥,别玩了,狗官已被臣弟抓住,要如何处置,请下旨意!是了,你怎么一转眼便换了衣服?”总兵心下一悸,忖道:“原来这人把我当成了小九。”于是哄骗道:“是这样的,刚才那身衣服穿着不合身就……” 来人了然:“小弟明白!”总兵拍了拍那人肩头:“你明白就好!是了,马……狗官在哪,我想亲自去发落他!”那人微笑:“如此甚好,这边……”一个请字到嘴边,看见此人粗糙的老手,又把话咽回咽喉去,抓住其手腕道:“你不是我二哥?” 总兵慌了,既被识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原本的武艺不错,那人又在患得患失之间,哪里堤防。况且他作战经验老道,趁势回扳作扭,身子欺上,回手一扣,便把那人脖子捏住,喝声:“不许动!” 第1127章 挟持为上 刘进猝不及防,想不到此人如此狡猾,竟拿自己作人质,欲要反抗,已然无力。忆起先前,自己率军搜索城内,眼见就要冲入府衙抓那州官治罪。 岂料一人不知从哪冒出,一搭他肩头叫声:“进弟啊,人不是这样抓的。”刘进吃惊,以他的功力,有人出现在他身后竟然不知,这是何等骇然之心,一回头看见来人,面色又是一变:“你……” “怎么,不认识了么?”那人勾唇轻挑一笑。刘进摇头:“不是!”只说,“哥啊,你怎么又把这劳什子给带上了呢?”原来帝王下了城楼之后,为了便于行事,寻一个隐蔽所在,又将那先前除下的玩意,重贴回面上,然后大大方方在街上行走。 此刻笑道:“弟啊,抓人得动脑筋,思法子,似你这样冒冒失失,大动人马,尚未进得衙门,只怕那大人早已闻讯自后门溜了!”刘进面红道:“哥哥说的极是!”心一急问去,“那我该当如何?” 帝王笑道:“你啊不妨先将府衙给围起来,派人守住各路通口,然后再领人入府逐处搜查,敌人若有阻挠,你大可依势而断,或捉或杀或剐,悉随你便。” 刘进了然,谢道:“臣弟遵旨!”又见兄长离去,追问:“哥哥这是欲往何处?”帝王头也不回,伸手略挥只说了一句话:“去总兵府逛逛。” 此番思来,悔有莫及,怪只怪自己不问问清楚,辨明真假,就一味深信,才招致此厄。 又见随身士兵汹涌奔来,执矛仗刀,摆开阵势,将二人围成圈子,团团戒备。总兵虎目游移,步履随走,按着个王爷为质,欲要寻路出城,到离寰州最近的朔州搬讨救兵,一举杀回,报仇雪恨:“让开,都给我让开!”似疯欲狂怒吼着。 忽闻一人嚷叫:“总兵大人,快救救我,下官……”总兵闻言,寻声抬头一望,却见西街巷里,多兵集处,一位州官被两名士兵押解着,州官不得自由,伸手只冲这边乱招呼,盼大人能救他一救。 总兵欢喜:“是马大人!”要过去相救,不料士兵长矛相向,阻了去路。这总兵大怒,忿然一声又忍下气来,观了靖安王一眼,心下计动,手捏紧其咽喉催道:“快下令叫你们的人放了马邑马大人?” 刘进的喉咙被他这么一捏,险欲窒息,微喘息道:“你做梦!”总兵来气,指上一用力:“放是不放?”刘进但觉喉咙干渴不已,跟着鼻塞头晕,呼吸甚为难受,就想立即昏死过去。 一众士兵投鼠忌器,眼见王爷面色惨白,已浑无半点人色,他仍在宁死不屈,不禁动容,有士兵胆气徒壮,叫嚷道:“要我们放了这厮贪官可以,但你不许伤我们元帅分毫。” 总兵一听,喜出望外,唇颤:“甚……甚么?此人是你们的主帅?”有些难以置信,不由多瞧了刘进几眼,无论是左看右看,抑或上看下看,此人除了斯文,透着一股子儒生书卷味外,又有哪点像个领兵打仗的将军,更何况是三军主帅。 若不是身处险境,真想开怀大笑出来。无论士兵所说是真或假,眼前这人都是个宝,他要好好利用一番,弃之可惜。 士兵见此人深不以为然,迟疑了一下,便道:“元帅不但统领三军,而且更是我皇陛下最宠信的弟弟,位封靖安王。你若识趣快将他放了,不然打到你老家去,教你们这些蛮夷断子绝孙。” 总兵又吃了一惊,回望王爷一眼,又上下端详一番,眼露异光:“你就是梁萧那小子的左右手,姓刘名进的靖安王?” 刘进心下叫苦,天底下怎会有如么蠢笨的人,笨到落入敌人手里还自报家门,以前二哥骂他傻,自己也曾一度认为自己真的很傻。万没想到,有人比他过之而不及。 果听那总兵阴声笑着要挟道:“若想你们的元帅兼好王爷安然无恙,即刻将马大人给放了?”刘进极力喊出声来:“不……能放!”总兵气怒填胸,狠狠踢了一脚王爷:“找死!”刘进呼吸难受许久,腿脚被总兵踢中,膝盖一酸,不觉跪下地去。 总兵趁机将王爷双手反按于背,士兵们惊慌不已,想刘进堂堂千岁之躯,公然被一位敌军总兵踢了一脚,便无还手之力。别说丢人,就是看到了也心有不忍。士兵不愿看王爷受辱,想也不想,就去把那马大人给放了。 刘进清咳嗓子,很是难受,这厮真狠,指深入咽喉肉,他若再用力一点,只怕脖子都会被他扭断。王爷脾气倒也倔强之极,不顾个人生死,硬爬起来劝阻士兵们不要理他,军事为重,哪知却迟了一步。 州官马邑一得解脱,立即奔走过来,见刘进要起身,怨先前逮捕之恨,他一肚子火,狠起一脚,往王爷胸口踹去。刘进不防,待脚印落实,只觉胸口一闷,便冲后摔倒。马邑玩兴大起,想再补一脚,那总兵阻止道:“够了!”马邑一怔,不觉泄下气。 士兵们怒火焚身,岂容这些人把元帅当猴耍,个个执利器上前,扬言道:“姓马的,你别太过分,我们已依你上司所言,将你小命给饶了,速速归还元帅。” 总兵将刘进扣回手中,命令一众士兵道:“别天真了,这么好的一张王牌,我岂会还你,快快让道,不然……”士兵群火燃烧,痛骂对方卑鄙无耻,不守信用,总兵不屑一顾,只仗人质在手,为所欲为。 柳宗元遵命和韩晓虎一块守城门,片刻光景,只觉无趣,乏味之极,偶尔瞥上小虎一眼,见他样子很认真,更觉无聊,数着手指甲消耗时光。 夕阳坠西,此子无意抬头,看见一队人马远远走来。他凝眸一瞻,尚未看清楚,便听得韩晓虎的声音嚷起:“是刘大哥,他们出来了!”说着就要往楼下跑。 柳宗元闪身过去,拦了他去路:“慢着!”韩晓虎不解,侧眸望他:“你待怎样?”柳宗元似笑非笑,一吹指头上的甲屑,淡淡道:“小爷看这些人来得突兀,其中颇带古怪,咱还是小心为上。”韩晓虎双目瞪大,没想到这个“咱”字也会出自宗元口中。 果听下方的刘进嚷道:“小虎、宗元,两位快把城门开开?” 第1128章 原来如此 二人凝眸,看见王爷在前,身后有两名中年人靠他很近,几乎可说状若亲昵。只不过靖安王在叫二人开城门的时候,眼睛一直眨个不停,连使眼色。韩晓虎心有疑云,低声问宗元:“柳少爷,你说王爷他这是不是得了眼病,老冲我们眨呀眨的?” 柳宗元横了此子一眼,低声啐骂:“你才有病!”观了三人身后绕在街道上缓移的那一批侍卫,个个手执利器,神色紧张,恨不得扑上去把三人给吃了,连忙压低声音:“瞧见没有,士兵们的神色不对,人人都好似刽子手一般,和谁有深仇大恨似的。” 韩晓虎听说,侧眼仔细观望一番,果有异常,心忧道:“刘大哥他该不会……”柳宗元及时小手一罢,那韩晓虎会意,立即闭嘴,听宗元冲下方笑问:“二哥,敌人都灭了么?” 刘进怔忪,唇颤:“灭……灭了!”柳宗元莞尔一笑,又问:“是都灭了,还是有个把漏网之鱼?”总兵听问,心下一寒,手中匕首捏紧,直抵王爷背心,咬音威胁道:“小心回话!”刘进虎躯一震,忖道:“与其让他们逃脱,倒不如……” 哪知念头未了,便听一阵破空声疾响。他眼皮微抬,就见柳宗元从城头上缓缓飞落,其姿势潇洒,颇得逍遥一脉的精髓。此子一待落足,身形未稳,嘴上已然勾笑:“好吧,二哥,让小弟亲自为你引路!”手一挥,示意守城士兵开门。 总兵和那马大人暗松了口气,想不到这些汉人如此好骗。那刘进则是心跳异常,大喊一声:“不,不能让他们走!”反手奋力一扫,那总兵去了几分戒心,手臂和胸口被王爷扫中,手一颤,那匕首险些坠地。 二人一惊,看见刘进怔愣的眼神,那总兵急抓住匕首,不让它脱掉,借力向前一送,盛怒之下要在这王爷身上刺穿一个大窟窿,以泄前恨。 刘进元气未复,无法提气闪避,眼见就要葬身于这小小的一柄匕首之下,哪知这时,他肩头一紧,便被人搭实,跟着步履一移,随那人闪去了一边。 王爷惊魂未定,回头看见救自己的正是柳家表弟宗元,不由大喜。柳宗元提着他,唤声:“小心!”又向一旁纵开,刘进回过神来,暗歇了口气,目光移处,见那总兵手执匕首僵在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上。却才省悟,又是表弟救了自己一命。 总兵一举不中,转回身来上下牙齿切响,手中匕首在黄昏余辉之下,映得格外刺眼,似乎没喝上新鲜的血液,这匕首不干休似的。眼见总兵脚动,便要扑来,不料一条影子突闪游过,只听得惨哼一声,待那影子停下来时,时间仿佛凝结了一小会。 余昏弥留过总兵的脸上,只把他照得更彻底,此人嘴角一努,竟溢出一片血来。他两唇干白,牵扯了一下唇角,双目只瞪着身前伤他之人,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快身手的人。 而且此人的面貌,居然那么熟悉,仿佛自己在照镜子一般,戟指:“你?”本想问你是谁,哪知一口气接不上来,身子一软,颓倒在地。 刘进看见来人,好生欢喜,疾奔过去,抓住他的双肩,欢跳了起来:“二哥!”哪知这么一激动,只觉胸口作痛,不觉浓眉一皱,嘴巴开始歪了起来。 那人急搀着他,关切道:“进弟,你怎么啦?”刘进苦苦一笑,在那人的搀扶之下,把个胸膛挺直,说道:“无妨,只不过被疯狗乱踢了一脚。” 马邑看见总兵倒在了地上,心慌异常,他可是个爱惜小命的人,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一撒腿,便要开溜。来人眼光独到,沉喝一声:“马大人,怎么不打一声招呼便要走了?” 这马邑胆怯,腿一哆嗦,便有几分把持不住,颤声道:“大……大爷……”不待他说完,那人又喝一声:“来啊,将这厮拿下!”少有士兵团团围上,马邑害怕,束手投降。 总兵歇过一口气,侧脸仰望此人,低声喘息道:“阁……阁下到……底是谁,为何……”那人转过身面上带笑,轻佻道:“我若不说明,只怕你连死也不会瞑目?”总兵默然,却见那人往面上一抹,跟着扯下一块人皮面具,登时吃惊不少。 此人气宇轩昂,貌堂堂,在撕下面具的那一刻,所有的士兵俯首在地,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总兵这一惊着实不小,比看见刘进是三军主帅,更要骇然数倍,嘴里血溢,双目瞪得老大:“你就是汉皇——梁萧?”那人唇勾点头。 总兵凄然一笑,他原以为是小九出卖了他,原来不是。如今真相大白,先是汉皇假扮九爷,和总兵套近乎,取得他的信任,然后制住他,汉皇又假扮他的模样,以此骗取自己人不防备,难怪寰州城如此快便沦陷了。 尽管总兵败了,败在一件难以启齿的隐讳事件上,不过他很开心。至少他没有看错人,念到此处,眼一瞪,哇的一声,嘴里鲜血猛的喷出,跟着软绵绵倒在了血泊之中。 原来帝王直趋总兵府,遇上总兵夫人。那妇人看见了,从厅内直奔出走廊,欢喜叫住道:“老爷,您这么快又回来啦?”帝王止步,双眸凝紧:“夫人,你在说甚么?”心忖,“出去,朕几时出去?”一瞬大悟:“难道是他?”直奔厢房。 那妇人深觉丈夫行径奇怪,于是一路跟着,见他哪也不去,直趋厢房之中,不免心下忐忑起来,处在门口,不敢进去。看见丈夫奔至榻前,一把揪过丝被,面色一变,然后怒气冲冲又出来。 此妇人心跳异常,只当丈夫仍在介意她和九爷之间的事,大着胆子叫问:“老爷,您还在生妾身的气?”帝王糊里糊涂,莫明所以然,只道:“我干么要生你的气?”说了这句话,举步就要走。 妇人扯住他:“老爷,您既然不气,又为何舍下妾身,如今回来这等翻腾一阵,不是还存芥蒂之心吗?”帝王没闲工夫睬她,要紧的是知道那总兵苏醒之后上了哪去,万一他得势,自己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急挣开妇人的手,丢了一句抱歉,便匆匆离去。 这妇人身子一搓,颓坐于地,两行清泪滚滚而下,唇颤脸搐不已。 第1129章 折本生意 从帝王诱敌入城,到手刃总兵,安定百姓,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眼见天色将晚,诸事安排妥当,帝王等暂时在寰州住了下来。他不愿去总兵府,以免看见那妇人尴尬,有理也说不清,毕竟是自己亲手杀了她丈夫,于是在府衙下榻。 戌时中旬,食过晚饭,闻听前线传来捷报,大意是说诸葛家叔侄俩已经攻破了吐蕃王子的大营,并且将其活擒。这的确是一个值得令人兴奋的好消息!先前帝王目睹了城中老百姓的一切生活,知道他们不易,唯一依仗过夏的粮食,也被当地官府无良强行征了去。 于是帝王连夜下旨一道,命人把先前夺来的粮食分还给老百姓,百姓得知这一消息,感觉涕零,千恩万谢。翌日一早,帝王领军北上,由于太行山西北的总兵已死,各州无人领导,帝王趁机一举夺下应、朔、云三洲,大军继续向东南延进,预备一鼓作气收回其余十二州。 吐蕃王子眼见汉皇节节进利,而己方军队节节败退,不由慌了。知道再打下去,损失惨重的只会是他吐蕃一国。他国土弱微,人数本就不及汉人庞大。这些日子,王子主力军早被诸葛叔侄相继歼灭,而守各州城的兵力,也只不过区区少数,哪敌汉军的火炮神器。 至此,他追悔莫及,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听朝中几位老臣的意见,不该与汉人硬拼。如今落得这般田地,皆属自己咎由自取,倘若再不喊停,待汉皇夺回燕云十六州后,再一举攻入他吐蕃,离亡国之期不远矣。 这些时日,汉人虽然生擒了他,却将他安置在城中,不曾斩杀。每日好酒好菜三餐供应,待为上宾,不曾相难。每每思及,他都痛不欲生,既惭且愧。这一日,终于坐立不安。 正值早饭时间,看见侍卫把饭菜送来,他立即离座,叫住道:“这位大哥,可否烦请你通禀一声,我要见你们的皇上?”那侍卫搁下饭菜,没好脸色冷笑:“嘿嘿,你当我们皇上是甚么人,你想见便能见吗?” 王子急道:“这位大哥,我见你们皇上,真有急事!”那侍卫不以为然:“哪个不是这样说来?”王子有气,却强行忍住,又道:“你去跟他说,燕云十六州的地契在我手里。”那侍卫怔住了,这可是个大事,不能闹着玩,撒腿跑了出去。 帝王和一众将领在二堂商量攻取下一城的作战方法,正议到紧处,忽听门口侍卫来报:“皇上,吐蕃王子要求见驾?”刘进、诸葛父女、赛羽、韩晓虎、柳宗元、乌老大等都是愣住了。老将军沉吟片刻:“那厮这时要求见圣上,为了何事?” 乌老大拍打手心道:“这不是明白着吗?我军都要打到他家门口了,这厮能不跪地求饶?”众人听了,都是哄堂而笑,大赞:“说得甚是!” 帝王浓眉一紧,只觉此事并没那么单纯,吩咐道:“好了,卿等继续商议,朕去会会他!”话罢,随那侍卫起步,刘进想叫住,要说甚么一时给忘了,眼看二人离去,堂内邪乎地沉寂。 侍卫引帝王至厢房,那门开着,此帝心一惊,急跑过去,一奔内里,却见那王子安然坐在房中,桌上置好酒好菜,可惜不曾动过。 帝王松了口气,在王子对面坐下,王子起身见礼。帝王笑道:“平身吧!”王子身子站直,却不坐下,帝王又瞥了一眼桌上菜肴,笑问:“王子可是嫌朕招待不周?” 若问从前,那王子一定会说是,但如今敌强我弱,他那一点傲气,不敢再显露,只说:“这里一切都好!”帝王道:“既然都好,那王子见朕所谓……”王子打断,很平静地说道:“小王只想和汉皇做一笔生意?” “生意?”帝王颇有些意外,对于一个阶下囚,提出这样的条件,无论是谁,都未免感觉好奇,唯独帝王例外,只道:“朕对生意一道,说实话一窍不通,王子若真有心,不防请我母舅谈谈,他绝对适合!” 那王子微笑道:“柳老爷子的大名如雷贯耳,连我吐蕃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帝王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谈甚么?”起身要离开,王子又叫住:“不不,柳老爷子虽商通四海,不过我这单生意,却也只有和汉皇才能商谈。” 帝王止步,回头抿唇,说道:“哦,朕愿闻其详!”那王子很镇定,从容自怀中掏出一沓地契来,置于桌上,对着此帝笑道:“此乃燕云十六州所有的房屋地契。”帝王听了一惊,要上去看看,不料那王子手快,一把又将其藏回怀内。 帝王错愕,问:“王子这是何意?”那王子说道:“当初这十六州,想必汉皇也清楚,小王是从耶律辽主手里骗来,也算是一场交易。”帝王点头:“这个朕知道。” 王子看了帝王一眼,久久才说道:“今天,小王也愿以此地契换取一个机会。”帝王奇道:“甚么机会?要朕放了你?还是不要进攻你老家?” 这王子摇了摇头,微笑:“都不是,小王只想汉皇赐婚,许配一位公主给我,让小王……”话未了,岂料那帝王突然间哈哈大笑起来。 王子不解:“汉皇,您在笑甚么?”帝王道:“朕笑你笨,太阳还没下山便开始做梦。”王子迷糊道:“小王不懂,你我一旦联姻,我把十六州还你,咱俩各取所需,岂不一举两得?” 帝王道:“此言差矣,别说十六州朕已收回四州,哪怕十六州都在你手上,朕也有法子将其全数收回。”王子颌首,这个他相信,汉皇的确有这个能耐,不过转念又想,说道:“但是你别忘了,十六州的房屋地契至今仍在我手上,您取回的城池只不过全是一具空壳子。” 帝王大笑,冷冷道:“等朕收回十六州,再把土地重新分割配还百姓,你拿的那些已然过时,起不了甚么作用。”王子闻听此言,虎躯一幌,帝王笑道:“王子,咱们还要再谈下去吗?” 王子步子连退,面上抽搐不已,眼泛苦色,双足撞到了榻脚,不觉仰跌倒榻,身子微一斜撑,胸中酸涩无比,两行清泪缓缓而下,他不甘心,就这样败于此帝手里;他一生的霸业,就这样付诸流水,这口气着实难咽。 第1130章 和与合 那王子说不过汉皇,口才没他好,自己的诡计遇上他的花花肠子,简直浑无用武之地。汉人所展用的神奇火力,往往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者能将城池摧毁,当真有几分怕了。恳求汉皇命人备来笔墨纸砚,王子修书一封给他父王。 吐蕃国主收到儿子的快马传信,心慌异常,乱如麻,他本打算派兵营救儿子。岂料前线传来节节溃败的消息,举国震惊,人人惶恐。了然王子大意之后,不得已派密使前来求和,条件自然是把燕云十六州双手奉还。 汉军得知此事,欢呼不禁,这场打了不到三个月的短战,在吐蕃国主提出议和的那一刻起,宣布告终。将士们有喜亦有悲,喜者,可以早日回家见双亲,看妻儿;悲者,明明己军胜利在望,为甚么同意议和,而且只归还了其余十二州便了事,这样岂不便宜了他。 有将士、大臣纷纷上表,要求吐蕃割地赔偿此次战争所带来的一切损失。然而却被帝王一一回绝了,他的意思是,不以多欺少,免得异族人看在眼中,说他汉人没有度量,为了区区小事,便斤斤计较,不是君子所为。 梁萧虽不自认君子,但这一点度量仍是有的,他深信经过此次战役,吐蕃一定得到了沉痛的教训,以后不敢再犯,定当乖乖臣服。倘若还要他割地赔偿,俗语都有言,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人乎,一旦偪急了他,来个玉石俱焚可就不妥了。 汉军人数众多,高手倍出,面对区区吐蕃,自然无惧。只不过好不容易迎来了和平,倘若战争再起,受苦的仍就是黎民百姓么?帝王不愿看到如此,更不愿让人说他为了区区小利,便大动干戈,成了暴动之君。 双方签约的时间已定,各派大臣前往拟定草稿,经过确认无误之后,签下了和平共处的各项盟约,一式两份,各执一份回朝。此事完结之后,两国人民开始大肆庆祝,呼喊终于不用再打战了。 汉军返回雁门关本营,帝王一人站在院中,举头远瞻,眼见烟花似锦,在夜空里大放异彩,虽然它很短暂,不过却让人永远记住了它最美的样子。 瞧至此处,此帝不禁慨从中来,轻叹一声,这满空的烟花不就譬如人生吗,匆匆一过,无论你生前如何建功立业,抑或享尽富贵荣华,数十载一去,仍避免不了尘归尘,土归土的命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纠结,究竟甚么东西才会永恒,渗留人的灵魂? 夜风轻盈而过,此已值夏中,吹在人的身上,格外清爽。如此深沉的夜晚,更雾浓重,让风吹上一吹,不但少却白天那般的酷热,更令人烦恼少减。帝王脑袋低缓,正要转身离去,却见两人从院中依偎走过。 他凝眸,见是刘进和静云二人,有点错愕,不过一瞬之后,又复正常。两人见帝王也在此处,刘进慌忙见礼,那静云一忸怩,有几分不好意思跑开了,害得刘进僵立那里,满脸只涨得通红。 帝王微咳一声,说笑道:“进弟,你也该成个家了吧?”一提起这个,那刘进便来气,脸上通红尽消,转换的是一脸不高兴,走了过来不愉骂道:“这还不都怪你!” “怪朕?”帝王狐疑,“你讨不讨媳妇,干朕屁事?”刘进微气,咬牙切齿:“怎么不干你事,这事摊大了?” 帝王纳闷,相问道:“此话何解?”刘进看了一眼天空,耳听炮竹声响,烟花戏闹,不由长叹一声,悠悠道:“我岳父大人说了,此事若不得二哥你赐婚,他不预备把女儿嫁我。”帝王听了莞尔一笑,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这瑞叔也真是的,还是那么老顽固,死活争个面子。” 哪知这话一落,廊上忽闪出一人,大声指责道:“哪有像你这样在背后论人是非?”此话一入帝王耳中,他浑身一震,这声音二十多年来,最熟悉不过了。 猛地转身,果见一位儒雅的中年人向自己这边走来,其言行举止,无不透露着一股书卷之味,一惊之后,唤声:“老爹!” 刘进也是一惊,急行晚辈之礼:“见过叔叔!”那人走近,一脸堆笑道:“还是进儿懂事,知道见了长辈问一声好。”瞥了一眼帝王,“啧啧,哪似你这等模样?” 帝王面上一红,尴尬道:“老爹,你怎么一来就损孩儿?倘若真论尊卑,朕可是皇帝,你见了朕怎地不下跪见礼?”那人怒腾,只颤得满脸抽搐,气指:“你还要老子向你下跪?”帝王交胸道:“有何不可,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除非您想作佞臣?” 那人气结,只沉骂了一句:“你妄想!”这气未消,就听西首传来一句柔爽的女音:“这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下面不是还有一句话吗?叫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帝王胸口一震,仿佛狠狠被人锤了一下。 此音既出,就见西首廊上转出一名美貌妇人,二人见之,帝王唤了一声:“娘,您怎么也来了?”李柔笑道:“何止是我,你看看还有谁?”说时将身子一让,帝王眼睛一亮,见母身后转出一女,聘婷婀娜姿,碎步轻摆裙,粉黛涂少遮,靥靥羞芙蓉。此女脑袋低垂,尽显女儿姿态。 帝王喉咙一干,颤声唤:“雪儿……”唇才开,便飞一般纵过去,把佳人拥入怀里,既喜且奋。那女双目一闭,泪珠儿滚下,帝王也闭上眼睛,尽情抱着她,感受此女身上的每一寸温度,不知不觉连眼睛也酸涩了。 李柔催促道:“老头子,还不快走?”梁景怔了怔,瞪眼道:“这小子,又在欺负我女儿。”李柔听了,忍俊不禁道:“你父子俩呀一见面就吵,也不知上辈子结了甚么怨,生了甚么仇,要待这一世清算?” 梁景苦苦一笑,说道:“夫人,你以为老夫愿意,只不过见了这小子,莫名其妙一肚子气。”帝王听了,和妹妹轻轻分开,回头道:“老爹,也许这就是咱爷俩的缘分!”此老赞同:“不错,定是缘分!” 帝王欢喜,看见刘进强颜欢笑,明白他的心意,遂朝他招呼:“刘进啊,三天之后是黄道节日,你准备准备跟静云成亲吧?”刘进闻言不敢相信,腼腆一下,脸居然又红了。 第1131章 跟朕私奔好不好 三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成亲这等大事的确仓促了一点。一个是当朝的靖安王爷迎娶,一个乃诸葛老将军的爱女出阁,此等大事,岂能寒简?自然要办得热闹风光,把全镇的人都请了来。 军队有排山之力,倒海之功,一切所需之物一切俱全。大礼当天帝王为谋,满城百姓和三军将士为证,新人拜过天地后送入洞房。宴不下千席,举杯同贺。刘进陪新娘入新房后,又转出来敬酒。 他今日身为新郎官,乌老大和赛羽等岂能放过,逐一敬他酒。只灌得个新郎官满脸酡红,不辨东西南北。帝王看不过眼,只觉他们闹得太过分了,正要过去阻止,却被个梁雪扯住了,此女莞尔道:“哥哥,少安毋躁,你看!” 帝王顺他目光转去,只见梁景和诸葛淳瑞这两位老人家替那刘进在一一陪客挡酒。帝王好笑,说道:“记得老爹以前并不善此道,没想到他今天这么能喝?”梁雪笑道:“这有甚么好奇怪的,人的酒量都不是练出来的么?” 说的也是,只是帝王尚有一事不明,追问:“依你之意,这些日子老爹天天在喝酒?”梁雪陈述道:“两个老头儿天天被困在宫里,旁有娇妻美妾唠叨,啥事也不能做,除了喝酒下棋,他们还能用甚么东西来消磨时间?” “两个老头儿?”帝王纳闷,“你是指父皇?” 梁雪道:“不错!原来父皇的烦恼并不比我们少,他姬妾众多,应付这个又不能应付那个,还时常为了段誉和王姊姊的事在苦恼,无奈之下,他惟有找爹爹,寻个无人的所在,一起下下棋,喝喝小酒,诉诉衷肠,以此解忧。” 当听到“王姊姊”三字,帝王心弦一乱,小声问:“她还好吗?”梁雪狐疑:“她,哪个她?”见丈夫面有异常,心下了然:“你是指王姊姊?”帝王不答,只觉心有愧疚。 梁雪道:“还能好到哪里去,所爱之人不爱自己,那是一种怎样的锥心之痛,我想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好了。”帝王闻言,两眼酸涩,虎躯一晃,在一旁栏杆坐下,抱头苦恼:“都怪我,都怪我……”梁雪叹道:“哥,你再自责也是无济于事,好在有段誉为你赎罪。” 帝王哽咽道:“朕知道,欠他们的实在太多太多了,恐穷其一生也无法偿还。要是我消失了,她会不会对誉哥好一点呢?”梁雪不愉:“哥,你在说甚么傻话,要是你消失了,那我怎么办?” 帝王低吟:“也对!雪儿怎么办,麒儿麟儿怎么办,爹娘又怎么办?还有银川和蓬儿又怎么办?”他这一生肩负的责任太多太多了,多得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真的好想放下这一切,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过一种没有权利斗争,没有杀戮的日子,便好像陶渊明的世外桃源一般。 他此刻突然有一个主意,谨慎问妻子:“雪儿,咱俩私奔吧?”梁雪一听“私奔”二字,险些大声叫出来,帝王急捂住她的嘴巴,示意道:“就咱们俩个人一起走,离开这里,去哪都好,找一个没人的地方隐居。这种耍心机的日子,我真的过惯了。” 梁雪凤目瞪得老大,极是诧异,推开丈夫的大手:“你疯啦,咱们又不是小情人,得不到父母同意不能在一起,需要选择那条路。”帝王道:“难道你不想天天和我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扪心自问,此女的确很想,自从丈夫登基以来,每日处理朝政大事,还时不时发动一些小战争,刻刻彼于奔命。别说没有一天休息好,哪怕是抽出一点时间来陪伴她亦是困难之极。晚晚独守空闺,那滋味别说有多难受了。 梁雪嘴唇一颤:“我……”帝王催道:“别想了,跟朕走吧!”梁雪犹豫了一下,说道:“天下的人都可以这么做,唯独你不行。”帝王道:“有何不行,难道朕便不是人?”梁雪说道:“你走了,那国家怎么办?” 帝王道:“我三兄弟之中,有能者比朕尤胜例如进弟,大可继承朕的衣钵。”梁雪摇头:“还是不行,哥哥,难道你忘了,你不止有我一个女人,银川姊姊她在大理苦苦地等着你回去?” 帝王心中一痛,落泪道:“对于银川,朕这一辈子只好辜负了,惟有等待下辈子偿还。你是知道的,当初和她成亲朕是迫不得已。朕的心中只有你一个,虽然在往后相处的日子里,朕也曾试图着接纳她,但朕就是做不到。喜欢和爱,是两回事。” “朕承认,在相处的日子里,朕喜欢上了她,可那仅仅限于喜欢而已,和爱仍有一段距离。普天之下,朕最放心不下的那个人是你,最怜惜的那个人也是你,最最爱的那个人还是你,我没有办法把我的心刨开,切成两半,同时分给两个女人。” “真的,朕曾经试图这么做过,只是朕当真做不到。我这么说,难道你还不明白吗?如果连你也不理解我,朕想这一辈子只怕……”梁雪急忙伸出右手捂住了丈夫的嘴巴,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泪流满面:“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咱们如此做好吗?” 帝王将她拉入怀里,柔声道:“咱们只想过一些平静的日子,也许会伤害到很多人,甚至是至亲至爱。但是咱们没法子,若不这么做,我们永远无法得到宁静。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欲望,这种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摸不着,但当察觉时已经晚了,杀戮随时爆发。” 他换了口气,续道:“难不成你希望朕天天不在你身旁,除了忙朝政大事外,还要处处提防哪路小人谋逆,随时引发干戈。这种日子是你喜欢的吗?”梁雪摇头,她自然不喜欢。 帝王道:“既然如此,那你还顾虑甚么?甚么也别想,闭上眼睛,现在就跟我走?”梁雪唇动,微一咬牙,重重点了点头,那帝王欢喜,将手搭在妻子腰间,暗运龙相之变,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夜空之中。 群星闪烁个不停,这一缕青烟宛如流星,眨眼便不见了踪迹。城中喜庆欢腾,刘进又被众人灌得烂醉,二老挡酒,没喝多少也醉了,无人注意帝王,三更即过,众人也就散席作息。 第1132章 不辞而别 不觉的天晓,那靖安王一觉醒来,摸了摸脑袋,仍有几分晕痛,想把这份难受甩开。就见一女聘婷走来,他斜眼看见是静云,此女换了一套简装,清新可人,少了三分英气,却多了七分女人妩媚。 原来此女早起,见新郎官仍在安睡,不忍叨醒,于是准备了洗漱之物。这时奉上:“夫君,先起来洗把脸吧?”刘进下榻接过,哪知昨夜饮酒过度,腿脚仍有几分不灵活,险些向旁跌去,幸女扶稳,又帮他洗脸。 刘进面上一红,推拒道:“还是我来吧?”静云撅嘴横了他一眼,颇有不愉:“如今你我已是夫妻,怎地还如此见外?妻子服侍丈夫,乃天经地义之事,怎么,你嫌弃我粗手粗脚?”刘进面上更红,连忙解释道:“岂敢,岂敢!”暗暗唧哝,“不用我服侍你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静云像是听见,又像似没听见,问他:“你叽里咕噜在嘀咕甚么呢?”刘进吓了一跳,忙震慑心神陪笑道:“我是说,有劳娘子了。”静云轻啐:“这还像句人话!”忸忸怩怩去帮他洗脸,然后穿衣束带。 夫妻二人在房中温馨恩爱,忽然这时,那门被人推开,梁景闯了进来。二人皆吓了一跳,刘进面红之极,那静云则是有气,交胸道:“我说梁叔叔,您老都大把年纪了,怎也不通个礼数,在进人家房间前,能不能先敲一下门,万一我夫妻在更换衣服,夫君被您看光了不打紧,万一我……” 梁景老脸一热,汗如雨下,歉然道:“对不住了大侄女,老夫这心里不是焦急嘛?”静云没好脸色道:“再急您也不能倚老卖老,不尊规……”刘进拉扯妻子劝道:“娘子,我看算了,叔叔他也不是有意。”微睨了一眼此老,见他神色慌张,便问:“叔叔,发生甚么事了?” 此老嘴唇一颤:“我……”才起个头,那静云一把扯开丈夫,质问道:“叔叔,别想找任何借口,今天这官司姑娘我是……”话未了,忽闻一声暴喝传入:“放肆!”虽只得两字,却极具份量,话落又见一人步入门槛。 刘进抬头,见岳父面色铁青立在门口,冲女儿教训道:“云儿,你太淘气了,想不到嫁了人,对长辈仍是这等无礼,快向你梁叔叔赔罪?”静云小嘴一撅,低垂着首,唇动:“我没错,干么道歉?”声音虽小,那老将军却听分明,他奔前一步发怒:“你说甚么?” 梁景急拦着个兄弟,刘进也闪身去维护妻子,听得梁老道:“大哥,算了,不关大侄女的事,此乃老夫……”老将军急忙作叹:“哎,小女对贤弟不敬,那便是对我不敬,如此大逆不道,岂能这么便算了?”梁景面苦,又作争辩。 刘进心下疑窦丛生,今日乃自己大喜后第一天,按理自己该带妻子出去敬茶才对,怎么两位老人家都进来了,极是迷惑,小心问:“叔叔和岳父先后进门,不知找我夫妻二人有甚么事?” 二老一听这个,连忙不再争执,那梁景省然道:“瞧我,光顾着解释,倒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说时递上一封信,交给王爷。 刘进展开,极目一览,虎躯不觉向后幌退几步,双手作抖,颤声道:“这是甚么时候的事?”梁景沉吟道:“依信上大意,以及笔墨干透度看来,该是昨夜子时前后。”刘进听了,虎躯又是一晃,双目酸涩,禁不住热泪盈眶。 静云微觉奇怪,为何丈夫只不过看了一封信便激动成这样,一时好奇,倒真想看看信中写了些甚么内容,当即取过,及目一瞻,呀,也不禁惊心动魄起来,大声叫嚷:“皇上走了?” 梁景落泪道:“是啊,他带上雪儿走了!他连我这个老爹也不要了,甚至……连麒儿麟儿他也不要了,说甚么托付二老照料,隐迹山林,从此不问世事云云。混账东西,当他是神仙么,可以超凡脱俗?小孩子没有爹娘在身旁,会很惨的!”不禁声泪具下,极切悲伤。 老将军缓步上前,安慰道:“贤弟你先别激动,兴许圣上只是一时兴致来潮,尚未走远,我即刻派人去寻找。”刘进赞同,大叫:“对,调动三军,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梁景甚是感激,冲老将军作揖道:“老哥哥,老夫这厢谢了!”老将军急忙托他起来,微微不愉:“贤弟,你这是说哪的话,别说咱们是一家人,就是朝廷少了这样一位明君,亦是国家的一大损失啊!” 静云忽道:“叔叔,皇上信中之意,是要把皇位传给靖安王爷?”梁景点头:“不错,传位诏书就在他的房中,老夫不敢碰!”静云暗喜,若是她也能坐一坐这皇后的宝座,不知是个甚么滋味? 哪知刘进频频顿足,泣声道:“这个皇位我不要,他是二哥的,永远都属于二哥。”静云骂他:“你傻啊,皇上如今都走了,你不坐谁坐?” 刘进道:“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就算二哥当真走了,那还有大哥在,更何况我相信二哥他不会离开我的,不行,我得去找他!”说完,推开二老,从当中奔出门外。 静云欲追,不料父亲横出来,厉咳一声阻了她去路:“云儿,你太放肆了!”目露凶光,静云胆怯,不敢吱语,又见父亲转望梁老,满脸堆欢道:“贤弟,小女不懂……”梁景罢手打断:“不消说了!”闷哼一声,默默出门。 刘进点齐兵马,出城大肆搜寻,每一个村镇,每一寸角落,甚至一点点蛛丝马迹亦不肯放过。一连寻了三四天,结果一无斩获。他颓坐在院中石凳上,愁眉苦脸,妻子静云安慰道:“别难过了,你忘了皇上他会飞,你们这样在地上瞎找,恐一辈子也是无果。” 果然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刘进急抓住她双手,感激道:“你说得对,二哥一定是走远了,明天我再派人往更远的山林大泽去找,他不是说要隐居么,以二哥的脾性,选择的地方一定山明水秀,幽静清雅……” 静云忿怒摇晃丈夫,在他耳根大叫:“你到底明不明白,皇上他已经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他狠心丢下年幼的子女,更何况是你这个兄弟?”刘进不听:“不,不……” 第1133章 大结局 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奈之下,刘进只好携着二哥留下的圣旨,带着新婚妻子和岳父老将军一同班师回朝。原本打赢了胜仗,平了外忧,当可天下安定,从此太平。 岂不料靖安王带回圣上弃位隐遁山林的消息,举国震惊,人人悲切。当中欢喜者有之,真正痛惜者占大数。段皇爷闻听此讯,倒有几分羡慕起儿子来,逍遥快活一直是他的梦想,不过他没有儿子那般狠心,他对每一个喜爱的女子皆出真心真意。 王语嫣乍闻此厄,一病不起,长日以泪洗脸,憔悴了不少。阿萝看在眼里,痛在心坎,段誉也在一旁默默关心,希望佳人尽快好起来,复往日神采。对于二弟的作法,他不知该高兴还是伤心。 朝中分为两派,一派以诸葛老将军为首,奉刘进为帝;而另一派则以高升泰为首,尊段誉为皇。当初段正淳一时心软,求梁萧把高侯爷给放了。帝王念那厮有真心悔改之意,故网开一面饶他不死。 哪知段正淳顾念往日兄弟之情,安排高升泰在南王府里做事。这厮倒也真心忏悔,知道哪怕穷其一生也绝不是帝王的对手,更扳不倒段氏皇朝。故尽心办事,又获南王和段皇爷的信任。 梁萧一走,段皇爷念及朝廷缺人才,又复高升泰的封号,与诸葛将军同朝为官。侯爷为免老将军做大,暗拉昔日的大理诸将以及平素对南王颇为赞赏的朝官,一同联名上表段皇爷,要求立南王为储君。 诸葛老将军手握重兵,出来横加干涉,以靖安王有传位诏书为由,执意立其为帝。两派人马朝廷之上争个面红耳赤,谁也不肯相让,令段皇爷颇为头痛。 他私下急召两个儿子来御书房商议对策。从言谈之中,他看出两个儿子都无意皇位之争,令他好生欣慰却又为难,手心手背皆是肉,哪一个都心痛。 段誉恭敬道:“父皇,您不必苦恼了,还是遂了二弟心愿吧,不然他走得也不会安心。”刘进摇头道:“不不,自古以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小弟又岂可逾越?” 段誉笑道:“三弟,你不必谦让了,有道是能者居之,为兄如今甚么也不想,甚么也不理,只愿天天陪伴语嫣身旁,足矣!” 刘进结巴:“我……”段正淳欣慰离座而起,招呼儿子过来,微笑道:“无论你们谁当皇帝,都是咱们段家的好子孙,不像萧儿……”提起这个名字,不免又热泪盈眶。 段誉安慰道:“父皇,您又在想二弟啦?”段正淳心下一痛,嘴上恨恨咬牙骂去:“我想他干嘛,这种无情无义、自私自利的东西,最好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 刘进劝说道:“父皇,孩儿知道您只是一时之气,其实心里……”段正淳强忍着泪水,举手罢断,背着身子:“他虽然不孝不义,不过对国家和老百姓的确做出了很多努力。” 又顿一下,唤声:“进儿,你不该辜负他,须将这种精神继续传承下去。”刘进眼睛一闭:“儿晓了,父皇尽管放宽心,绝不让您和二哥失望。” 段正淳欣慰,转过脸来抹干泪痕,微笑道:“好儿子,你和誉儿都是爹的好儿子!”二子动容,疾扑上去,父子三人抱在一块痛哭。 也许老天爷真感动了,这时轰隆一声巨响,雷电交加,倾盆大雨哗啦啦直下。雨戏屋檐,激起阵阵清凉,三人分开,望了一眼天空,各有所思。 梁景夫妻停留雁门关,和乌老大等一众忠心之士,日以继夜寻找帝王的下落。匆匆三个月过去了,眼见夏去秋来,天气转凉,十六州全找遍仍无帝王的消息。 朝廷早将文书发往雁门关,天下皆知,靖安王刘进已然登基称帝,年号“顺天”,意指顺应兄长之意,替天下之人谋福。 乌老大气得牙痒痒,恨在嘴上,时刻大骂:“他奶奶的,老子原以为靖安王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他真不是个玩意,放着主人不去寻找,反而自立为帝,真他妈忘恩负义!” 梁景叹道:“乌先生,这不能怪他,要怪就怪我那不孝子。”群豪嚷道:“不,不能怪主人!”李柔说道:“老爷,每个人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利,萧儿有这种志向咱们应该支持他。寻了数月,只怕再找下去亦是渺茫。算了,孩子还小,回老家去吧。” 此老皱眉,回望妻子一眼:“夫人,你不预备上京城了么?”李柔轻轻一叹,说道:“那里总归是一个伤心的地方,况且我不喜欢寄人篱下。”梁景道:“夫人既然不喜,那咱们去大理吧,银川还在那里苦等。” 李柔摇头:“不,银川还年轻,她不必跟着我们受累。”梁景了然:“夫人之意……”李柔打断:“你儿子不是这么想的么?”梁景会意,久违的脸上总算挤出了一点笑颜。 群豪拦住道:“梁大人,您不能走!”说时统统跪了下去,梁景不明:“列位,这是何意?”乌老大道:“早年,我等之命全蒙主子所赐,如今他走了,我们势必又成一盘散沙,无人管束说不定我们又会干起那没命买卖。” 梁景道:“你们想怎样?”群豪道:“我等只想大人收容,您是主人的父亲,由您领导我等,我们绝无二心!”梁景迟疑:“可是,如今老夫只是一介布衣,给不了你们好处。” 群豪大声誓言:“我等并非贪得无厌之辈,只愿跟随老爷子左右效犬马之劳,以偿主人恩情。”梁景虎躯一震:“这……”他只是一介儒生,真有本事令这些豪杰臣服么? 李柔笑道:“老爷,您还犹豫甚么?难道你想让这么多位英雄无人管束,再去兴风作浪,祸及安宁?”梁景摇头,他自然不想,沉思片刻,一挺胸膛道:“好吧!”一众欢呼不已。 众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灵鹫宫安居,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灵鹫宫合并称为“天龙门”,而梁景理所当然成为他们的门主,从此替天行道,管尽天下不平之事。 朝廷得此消息,举国皆震! 话说某夜,梁景夫妻哄孙儿入睡,突然天降祥瑞,一柄长剑破空而下,带着金光,映得满屋耀眼。二人看得真切,那是儿子的雪剑,突然进入麒儿的身体,跟着不见了,金光也转瞬消失。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