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口不撒盐，那就撒糖吧》


 第一章 柠檬塔与楼梯间

    下过雨的街道，路上的人们依旧行色匆匆，似乎是突如其来的大雨打乱了行程。残留的雨水，缓缓从屋簷边聚集，「答」一声滴在黑色的雨伞上。撑着这把黑色雨伞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孩。她抖一抖伞后迅速收起伞面，随手把伞放入店外的伞架里，推开门露出一点小缝，咻一声地鑽了进去。
    今天稍早和朋友约附近咖啡厅读书，书没读到半点，反倒是聊天聊到天荒地老，女生嘛，没有聊得完的话题，也因为如此，差点就忘记打工的时间。
    「李苹。」女孩顺着声音来源从看向柜台。
    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走出柜檯，梳着整齐的油头，穿着一身乾净俐落的西装，戴着粗框眼镜，眼镜下的目光炯炯有神。他是这家白岛屋吃到饱餐厅的店长，平时的他严谨自律且不苟言笑，从李苹一年前来这里打工开始，几乎没看过他的笑容。
    「说过多少次，员工要从后门进来。」店长双手交叉在胸前，说：「下次再这样，就罚你扫地。」
    「报告店长，李苹知错了。」李苹微微鞠躬，给店长一个大大的灿笑，然后咻一声，轻巧地绕过店长，进入柜台后，穿入稍微窄小且狭长的走道，爬上二楼，进入员工更衣室。
    白岛屋吃到饱餐厅，是家结合各国的美食与料理，提供高级食材与服务的餐厅，主打新鲜海產，以及专业资深的老练厨师亲自指导下厨。李苹记得白岛屋刚开幕的时候，各家媒体、网路部落客等争相报导，加上是在地知名美食集团旗下的餐饮品牌，从开幕至今的五年多，每天生意仍然络绎不绝，据说订位的预约电话常常打不进去呢。
    换好白色乾净的厨师服及厨师鞋，李苹盘起深棕色长发，走回一楼并进入白岛屋引以为傲的大厨房。厨房分了很多区，日式、西式、中式、铁板与汤品、甜点区等各有个专属的使用器具工作桌。而李苹工作的地方就是甜点部门。
    「李苹早，今天有点晚呢。」
    说话者是一位三十岁的女子，留着一头微微自然捲的长发，她是三个月前被主厨找来支援的女厨师，工作认真且做事有效率，原本是来支援一星期，但深受店长及主厨肯定，被挖角过来。
    「谦瑜姐早安，下雨有点耽误了。」李苹向江谦瑜打声招呼后，开始准备开店。
    李苹照往常开店流程一样，把烤箱预热，接着从一个小门出去，接通到帮客人服务的站台，把昨天大家精心製作的蛋糕放置在蛋糕柜里，以及一些可口的饼乾、麵包等等放到籐篮里。在黄灯的直射下，麵包更加可口。
    接着李苹又回到厨房里，进入冷藏室里。
    因为前天才送货来，里面堆满了食材。
    「奇怪，鲜奶油在哪儿？」
    李苹踮起脚尖，翻找最上层的盛架，这时冷不防有个黑影遮挡住她的视线，一隻手越过她的头顶，轻松拿下鲜奶油。
    「不是说过拿不到可以叫我来拿吗？」
    李苹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但马上恢復镇定，浅浅一笑，说：「啊，阿绍，谢谢。」
    正想接过阿绍手中的鲜奶油时，阿绍竟头也不回走出冷藏室。
    「赶快出来吧，里面很冷。」
    阿绍把鲜奶油放在工作桌上，然后走向江谦瑜，与她谈下个月要出的新品。
    默默走出冷藏室，李苹望着阿绍的背影，她感觉到身体中的血液加速流动着，不用几秒白皙的脸蛋微微红烫了起来，冷藏的冷风都无法降温她的羞怯。
    阿绍是甜点部的副主厨，热衷于製作甜点，眼镜下的黑眸总是专注在甜点的每一个小细节。不只是工作上十分认真与充满热情，他也是一位很照顾身边人的温柔青年。三十岁的他，总是能和各个年龄层的同事们打成一片，深受同事们的爱戴。
    她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上阿绍是在半年前。
    起初以为是因为他对甜点的专业及热情而有所崇拜，但她渐渐发现，心中的情愫不知不觉发酵，不管阿绍人在哪里，眼神总是不自觉飘向他人所在之处。眼神交会时，即使表面强装镇定，心里的小鹿就像嗑了毒品一般，发狂似的衝撞。
    专心工作！
    李苹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继续开店的准备。
    把剩下装饰完毕的蛋糕，陆续放入外场的蛋糕柜里。
    「李苹，你今天站秀厨。」阿绍走向她。「今天人手有点不够。」
    站台秀厨的工作除了补齐客人吃空的甜点之外，还需要现场烤布蕾以及製作铜锣烧。因为供应二十几种甜点，又加上需要时间现场製作，所以其实当客人吃饱主餐后，甜点区会忙得不可开交。
    他笑着摸摸李苹的头，说：「人多忙不过来的时候，记得叫我们支援嘿。」
    「好喔，没问题。」
    又是致命的摸头！李苹虽然表面毫无波动，但是内心已经激起无数的涟漪。
    李苹戴上口罩及卫生手套，从冷藏室拿了几个布蕾，来到站台，把布蕾表层撒上均匀的砂糖，用喷火枪均匀受热的瞬间，焦糖香扑鼻而来，经过的客人纷纷放慢脚步，一同欣赏布蕾上砂糖啪兹啪兹慢慢化成焦糖片。
    「小姐，铜锣烧还要多久？」一位客人问道。
    「请再稍等五分鐘。」
    「没看到草莓蛋糕耶，你们今天没有出吗？」
    「今天没有草莓蛋糕，不好意思。您可以试试我们的蓝莓乳酪蛋糕，是此季限定款喔。」
    今天明明是平日，怎么好像比假日忙呢。李苹擦擦脸上因烤炉的热气逼下的汗水，厨房、外场匆匆忙忙来回奔波着。
    「小姐，铜锣烧是好了没？」
    「好的，马上就好。」
    把煎成奶茶色的铜锣烧麵糊移至旁边的盘子上，挤上红豆牛奶内馅，再夹上一片铜锣烧，她将製作好热腾腾的铜锣烧放置客人的盘上。
    「啊，我还要再三份，我们有四个人。」
    「好的，请再稍后一会儿。」李苹将新的麵糊挤在煎台上。
    「每次都要等这么久吗？吃到饱餐厅供餐怎么还要让客人等？」客人不耐烦问道。
    「因为是现场製作的关係，没办法事先备好，请您见谅。」
    李苹真想翻了一个大白眼，如果想要一份以上的话，怎么不事先告知呢？又不会通灵你家祖宗八代谁想吃铜锣烧。
    「嘖嘖。」客人低喃碎念着。
    「这位客人，还是您先品嚐其他餐点，大约十分鐘后再来拿铜锣烧，如何？」李苹微笑道。
    「不用，我要在这里等，你快点就好啦。」
    不知道在坚持什么，此位客人一手拎着盘子，另一手叉在腰上，臭着脸。
    设定好麵糊翻面的计时器后，李苹转过身回到厨房，补齐蛋糕柜的蛋糕。
    「小姐，你这样不行欸，怎么先补蛋糕给其他客人而不处理我的铜锣烧？」客人提高音量质问。
    李苹理智线差点自己亲手切断，她转向此位客人，一字一字说道：「我刚刚已经告知您──」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客人，请您再稍等一下。」
    阿绍从后方厨房走出来，轻轻地把李苹拉往身后，站在煎台前。一等计时器嗶嗶响时，将麵糊翻面，微微煎了一会儿后，熟练拿起挤花袋，挤出适量的内馅，快速夹在一起然后递给客人。
    「终于好了啊。」
    客人拿到铜锣烧后，甩了一下头发，头也不回的走回座位。
    「李苹，没事。」阿绍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这种客人不用跟她认真，做你该做的事就好。」
    李苹微微点了点头。「谢谢你。」
    还好阿绍即时来帮忙，不然如果与客人吵起来而收到客诉的话，被店长约谈就不妙了。彷彿能够想像看到店长皱着双眉，鼻孔像火车一般喷出蒸气的生气貌。
    「别放在心上，先进去喝喝水吧。我帮你挡一下客人。」
    「没关係，我还可以……」
    「别逞强，快进去休息一下。瞧你满头大汗的，等等昏倒的话，我会被怀疑虐待工读生的。」
    「好，我喝完水马上出来。」
    李苹摘下口罩，快步走进厨房。
    「阿绍对你真的很好呢！」
    江谦瑜站在烤箱边，正在用细铁筷戳烤箱里的柠檬磅蛋糕，仔细查看铁筷上有没有沾上未烤熟的麵糊。「照理来说，副主厨是不会去帮忙站台的。」
    「哈哈没有啦。他对每个人都很好的。」李苹扭开瓶盖喝水，差点呛着。
    「是吗。」江谦瑜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打量着她的表情，贼贼笑问：「别以为我瞎了，姐姐经歷江湖好歹有十年，怎么会不知道恋爱中的少女的眼神呢！说吧，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咳咳……」这下李苹真的呛到水了，不断拍拍自己胸铺以舒缓肺部的不适。
    「误会啊咳咳……我和阿绍不是那种关係，咳咳咳──」
    「是吗？」
    「我要去忙了。」
    说完水瓶尚未盖好，她藉着娇小的身躯，急急忙忙地鑽出厨房。
    天啊，以为自己的感情隐瞒的毫无破绽，居然被谦瑜姐一眼看穿，虽说女性观察女性行为模式是很容易互相了解的，但是在短短的三个月，就被刚来没多久的人看出来，那会不会是真的很明显呢？
    怎么办？会不会其实阿绍也已经发现了呢？假设他是知道的前提下，还可以对我这么好，那会不会其实他对我也有感觉呢？
    怎么可能！李苹手朝空中挥一挥，想把脑海中奇怪的思想打散掉。
    「你是不是不舒服？脸怎么这么红？」阿绍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满脸通红的李苹。「是不是发烧了？」
    他突然贴近，李苹闻到他身上独有的淡淡白麝香。
    她对于近在鼻尖的阿绍，睫毛下的眼眸左右闪躲，脸更加红了，像极了熟透的番茄。
    阿绍伸出一隻手，覆在她的额头上，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阿绍，我没事……」李苹看向四周，小声说道：「这里很多客人会看到……」
    阿绍收回手，直直盯着她说道：「要不你今天先请假吧，看你很不舒服。」
    「我真的没事啦，我只是被煎台热到发红而已。」
    「是吗？」阿绍一脸怀疑。
    「对啦对啦，我没事。」
    「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听到没？」
    午餐时段在忙碌中夹杂着肾上腺素的活跃中，终于结束了。
    收拾完后，也已经是下午两点半的事了。
    这天有排班的员工全员到齐。大家各就冈位，准备製作自己分配到的甜点。
    「今天要做的甜点有四种，奶酪、柠檬塔、黑森林蛋糕、可丽露。」阿绍集合大家后，下达指令：「阿贵，你带着娟娟负责黑森林。然后谦瑜带着李苹负责柠檬塔。剩下的两位新人，你们负责下午茶时段的站台秀厨。」
    说完，大家在大理石花纹的大工作桌上，准备各自的食材以及秤重等等。
    「谦瑜，上次跟你说的那部电影啊，我昨天看过了，其实没有想像中好看。」阿贵说。
    阿贵是三十五岁的已婚男子，身材微胖，但身高一百八十公分左右，所以看起来显得高壮，加上他脸生来有些兇恶，不认识的人会以为他是流氓呢。不过阿贵是个开朗健谈的好师傅。
    「真的吗？」
    「而且结局有点匆促感。」阿贵说：「反倒是另一部听说很不错看。」
    「喔喔喔喔！我好像知道是哪一部喔！」
    他们看向彼此，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是天上下来的──神之奴隶！」
    阿贵和江谦瑜不约而同双手举起，手腕朝外下压，呈现一个s型的弧度，单脚向前踩出弓箭步，一同说出电影预告片主角的经典台词，脸部像顏面失调般，扭曲极致，与其说是天上下来的，倒不如比较像是阴间走出来的冤魂。阿贵一手握的塑胶刮刀上的麵糊，还不断地滴滴落。
    「哈哈哈哈哈──」逗得在场的人哈哈大笑。
    「阿贵师傅，我需要刮刀。」娟娟不慌不忙夺下阿贵手中的塑胶刮刀，走回工作台上。
    娟娟是和李苹同期进来点心部门的女孩，不过她是以实习生身分来的。年纪虽然比李苹小，但做事沉着稳重，话也不多，总是静静完成事情。
    「大胆之徒！竟敢抢走郑之宝刀，还毁了郑之金枪不入战甲。」阿贵手摸着根本没有鬍子的下巴，用着诡异戏腔说道。「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阿贵师傅都是为人之父了，怎么像个小孩一样。」李苹笑着擦掉眼角的眼泪。
    「工作都这么无聊了，当然要想点好玩的啊，不然迟早会得忧鬱症的。」阿贵说：「我还这么年轻。」
    「是是是，别玩了，你要让娟娟一个人完成工作吗，快继续工作。」阿绍交代新人注意事项后，从站台回到厨房，瞄了一眼搅拌锅，说：「麵糊快消泡了。」
    「啊！糟糕。」
    「好啦，该认真工作了，李苹这部分的材料秤好了吗？」江谦瑜指着食谱的某一行问道。
    「嗯，秤好了。」
    「好。你先把柠檬汁煮滚，要注意搅拌，不然大火会让锅底烧焦。」
    「好的。」
    「柠檬汁滚的话，再叫我。」江谦瑜从冰箱拿了几颗柠檬，说：「我来削柠檬皮。」
    江谦瑜一手握着青柠，一手拿着刨丝器，熟练的刨下柠檬皮屑，柠檬香瞬间扑鼻而来。
    「谦瑜姐，柠檬汁滚了。」
    李苹关了火，小心翼翼把煮锅端到工作桌上。
    「你把刚刚拌匀的蛋黄和糖的那锅拿来，然后把煮滚的柠檬汁慢慢倒进去，记得一定要边拌边倒，不然蛋黄会被煮熟的。」江谦瑜辅助李苹倒有点重的煮锅。
    「然后再把这锅，煮到八十度，这次搅拌要非常快速喔，这次更容易操灰答的。」
    李苹右手握着打蛋器不敢大意一圈又一圈的快速搅拌，左手时不时拿着温度计测量温度。
    「来，这个手套给你。」
    阿绍拿了一双棉麻手套，递给她。「别小看这个蒸气，也是会烫伤的。」
    「谢谢。」她轻轻点个头。
    阿绍微笑回应后，继续他的工作。
    「李苹，煮到八十度了吗？」
    「嗯！刚好到八十度了。」
    「好，把结块的过筛掉，然后隔冰块降温到四十五度。之后再下奶油和柠檬屑均质就可以装进挤花袋里囉。」
    「了解。」
    李苹专注的盯着眼前快完成的柠檬塔，像呵护着心爱的宝物般，小心翼翼地轻轻搅拌，然后分批倒入挤花袋中，在甜甜饼乾香气的塔壳里，挤进蜗牛壳般的螺旋形状，两手的食指与大拇指轻柔的扶住塔壳，温柔地轻轻左右摇晃，蜗牛壳般的纹路渐渐平坦光滑，柠檬塔的内馅更加金黄可口。
    外围一圈挤上雨滴状的鲜奶油，接着拿出喷枪，再距离鲜奶油约二十公分处，让鲜奶油穿上棕色的焦糖香。啪滋啪滋的声响十分悦耳。
    最喜欢帮鲜奶油「炙烧」。李苹望着些许火光坠出，搭配浓郁焦糖香，像是看着自己小孩长大的父母心一样，面带满足的微笑。
    接着撒上柠檬屑点缀。
    「哇，做得很漂亮呢。」阿绍从她后方出现。
    「对吧对吧，是个可爱的小傢伙呢嘿嘿。」李苹笑着。
    「哈哈，居然说甜点是小傢伙。」阿绍夸奖的摸摸了她的头，低声喃喃说：「你也很可爱呢。」
    「阿绍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没事，继续工作吧。」
    阿绍微笑走出厨房，与迎面而来的江谦瑜擦身而过。
    「我去楼上办公室找份资料。」阿绍对着她说。
    「好，我知道了。」
    「李苹，柠檬塔做得不错唷。」江谦瑜仔细检查桌上每颗的柠檬塔，然后随机拿起一颗后，说：「把这颗柠檬塔拿去给店长试吃。」
    「最近店长对于料理比平常还要严格呢。」阿贵拿起一颗柠檬塔看了看后，又放回桌上。
    「因为前阵子别部门的食材好像偷工减料，结果味道不对，被客人投诉。」江谦瑜拿起架上的白盘，把柠檬塔置中摆饰好。「店长知道后很生气，每天都会临时且随机抽查成品。」
    「那我出发啦。」李苹双手端起白盘，走出厨房。
    「送完赶快回来，别偷偷摸鱼喔。」阿贵开玩笑说。
    李苹边走边哼着歌，走几步就望着自己手中的杰作。「真的是可爱的小傢伙呢。」
    现正逢下午茶时间，感觉客人比午餐时段更多些，如蚂蚁一样排着队取餐。
    正好看得见整个外场，她看到点心站台的那两位新人，正满头大汗忙得不可开交，完全不敢放松，不断地补齐蛋糕。
    站台真的很辛苦呢，面对客人要一直保持笑容，动作还要快速且灵敏。
    李苹顺着站台方向，看向相邻的日式料理区的站台，那里像极了被丧尸攻陷的最后防线，几乎看不到站台里的秀厨。她回过头再看向点心的站台，感觉好像没那么辛苦了。
    她单手推开防火门，一步一步踏着阶梯，到达半层楼时，楼梯转角的黄光灯突然忽明忽灭，还伴随着开关的滋滋声。李苹打了个冷颤，慢慢抬头向上望，在她望着电灯的那剎那，灯闪个一下就熄灭了。虽然是白天，但因为楼梯位于餐厅的中间偏后面一点，而且没有窗户，即使外面阳光再强，一丝光线都无法照进来。
    「好暗，看不到。」一秒前瞳孔因灯光直射而瞬间缩到最小，现在全暗空间里，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李苹不断眨着眼睛，想快点恢復黑暗中一点点的视觉。
    一楼和二楼的楼梯门都是防火门，她现在只能利用小小的门缝照出的灯光来判断阶梯的距离。
    「也太刚好了吧，偏偏在有人路过的时候。」
    等待一会儿，完全没有动静，看来只能摸黑前进。
    抬起脚先试探前方阶梯的距离，确定踩稳第一阶后，她顺顺的一步一步向上爬，终于到达二楼。
    李苹伸出手，正要拉开厚重的防火门时，倏然间，门被另一方的人先推开了。
    毫无预警的她吓了一跳，本能的往后退却还是被门撞个正着。原本可以赶快稳住脚步的，却又不小心被自己的脚绊倒。
    柠檬塔连盘飞越在空中，屁股也准备和地板来个亲吻时，柠檬塔坠楼的惨不忍睹的画面和被店长碎念以及在阿绍面前丢脸的跑马灯在脑海一闪。
    「不管怎样，一定要救到柠檬塔！」李苹心想。
    屁股持续下坠，李苹使力伸出右手，想接住越过拋弧线的顶点而往下坠的盘子，身体不符人体工学的姿势悬空双手。
    明明只有几秒的时间，对她来说可能有几分鐘之久。
    在食指快碰到盘子的那瞬间，盘子超乎常理离开下坠的轨道。李苹睁大双眼，还没搞清楚状况时，屁股狠狠的撞上地板。
    好痛。
    她揉揉屁股，然后紧张的寻找柠檬塔的下落。
    地板没有。
    还在空中？
    「咦？」李苹这时才发觉正前方有人，而对方手中在拿着毫发无伤的柠檬塔。
    就是刚刚突然开门的对方。
    对方身影背光，所以看不清楚长相，只知道对方应是男性，身形高挑体态适中。
    「我的柠檬塔！」李苹站了起来，拍去双手上的灰尘。
    「你在这偷偷摸摸做什么？」低沉浑厚带有一点点酒嗓音，对方疑问道。
    李苹来这打工一年左右，觉得这声音十分陌生。
    难道是新来的员工吗？
    「我是来找店长的。」
    「店长不在办公室喔，我刚刚看到店长下楼。」
    「哦，这样啊，那我下去找他。」她伸出手，指向对方手中的盘子，支支吾吾说：「欸─那个……我的柠檬塔。」
    「嗯，你拿好，不要再跌倒了。」
    「谢谢。」接过柠檬塔，检查了一下外观后，她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开楼梯灯？」
    「楼梯灯突然──」
    话说到一半，李苹馀光瞥见对方后方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伸长脖子瞧瞧，发现是阿绍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一份文件，而另一手扶着门，看似还有人要从办公室出来。
    盯着阿绍朝门内微笑的背影，李苹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
    「你干嘛？」面前的男子随着她的视线望向办公室。「点心部的阿绍师傅？还有后面那位是……欸你干什么──」
    手臂被人用力拉扯，声音低沉的男子重心不稳被李苹拉进楼梯的黑暗之中，防火门悄悄自动关上。
    「你这是干什么！」男子皱着双眉，激动怒道。
    「嘘！」李苹看也不看他一眼，立即抓起他的手往三楼的仓库跑。
    「欸欸欸欸，我看不到，好痛！我撞到楼梯啦，靠！」
    二楼的防火门嘎一声打开了，光线差点就扫到男子的脚跟，李苹赶紧把他的脚拉上一格阶梯。男子怒瞪她一眼，揉揉他的膝盖。「你是男人吧，力气有够大的。」
    「嘘──别出声。」虽然知道男子看不到手势，李苹还是把食指放在唇前，气音说道。
    「干嘛躲起来？」
    「嘘！」李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回神过来才发现身体已经先行动起来。现在都躲在这了，若无其事走出去也很奇怪。
    「刚刚是什么声音？」一位女子问道，她说话轻柔，像春天鸟啼般，清爽舒耳。
    一听这特别的嗓音，李苹就知道是餐厅的会计师─珊狄。今年二十七岁，眼睛圆圆的，睫毛长而浓密，一头浓黑波浪捲发及肩，外貌虽然不算是过于亮眼，但还是会让人多看两眼的类型。
    李苹透过微微斑驳且锈味刺鼻的栏杆缝，偷偷瞄向二楼防火门，珊狄正站在楼梯口，四处张望。
    「楼梯灯好像坏了。」
    阿绍开开关关了几回，电灯完全没有动静。
    「只能摸黑走下去囉。」
    「等等我请谁来修理一下。」阿绍牵起珊狄的手，说：「小心走。」
    李苹倒抽一口气，双手摀住嘴巴，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眼前所看到的画面。
    男子透过二楼的光线，头也不转地瞄了身旁的李苹一眼，一隻手托着下巴，随即视线又回到楼下的阿绍与珊狄身上。
    阿绍关上门，空间又恢復黑暗。
    「对了，阿绍，最近来我家吃个饭，我爸妈想见见你。」
    「最近吗？可能没办法，抱歉。」阿绍说：「话说回来，你不是说不要在公司里太曖昧吗？不怕被别人听到啊。」
    「没事啦，大家看到这么暗的楼梯，一定会先大声嚷嚷的。」珊狄笑说：「这么暗谁看的到我们呢。」
    李苹感觉心跳停了一拍，随后如刀刺般的疼痛佈满胸口，每呼吸一次，就好像被人勒住脖子，吸不到氧气。血液窜流快速，每每打回心脏，就好像不断提醒自己，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楼梯这么暗，阿绍只是出自关心同事般，怕她跌倒而扶她罢了。但是清清楚楚听到两人说的那些话，李苹心中的不祥感成真了。
    原来阿绍已经有女朋友。
    原来只是自己一片痴情罢了。
    李苹脑袋一片空白。她按了按太阳穴，悄悄叹口气。
    「你喜欢阿绍师傅喔？」男子挑起眉，露出诡异笑容。「真可惜，被漂亮的会计姐姐抢先了。」
    「嘘！会被听到啦！」
    李苹慌张伸出手，想摀住男子的嘴巴，男子左闪右躲，边发出呵呵的气声。一不小心，李苹碰撞到柠檬塔的盘子，盘子撞上栏杆，发出尖锐的锵啷声，划过寧静的黑暗。
    「是谁？」
    阿绍和珊狄停下脚步，他朝着声音来源大喊。
    李苹挫了一下，用手肘撞了男子，气音说：「都是你！被发现啦。」
    「你不撞我，也不会被发现啊。」男子耸耸肩。
    「谁在那里？」
    已经快走到一楼的阿绍和珊狄两人，正一步一步往上走，他们也好像适应黑暗的空间，上楼的速度明显比刚刚下楼快。
    他们到达二楼后，两人互相对看了一眼，阿绍示意珊狄留在原地等候，转过身继续朝三楼踏出脚步。
    「怎么办怎么办？」李苹不断往后退，却被挡在锁住的仓库前面。
    她吞了吞口水，不断四处张望，寻找可以躲藏的的地方。但是除了仓库前面堆方的一些小纸箱之外，就只剩下灰黑的ㄇ字型墙壁。
    好吧，只能将就躲在这些根本遮不了什么的纸箱后面，然后祈祷阿绍不会发现。
    「你在干嘛，快过来！」她发现男子仍坐在楼梯上，紧张的挥着双手。
    男子不为所动，他挖了挖耳朵，不在意回说：「今天又不是我愿意躲起来的，何必像做坏事一样躲躲藏藏的。」
    「蛤？」
    要不是现在情况紧急，她恨不得先动手掐死这个雷队友。虽然就像男子说的，是无故被自己拖下水的啦，但好歹看一下状况嘛。
    「这就是不经大脑行动的下场。」
    男子拍拍身上的灰尘，从容地从口袋掏出手机，开啟内建的手电筒，楼梯间瞬间明亮了起来。
    「你在干嘛！！！」李苹瞪大双眼，下巴像脱臼一般张得大大的。
    不躲起来就算了，还明目张胆主动透漏自己的存在，这傢伙是不是疯了？李苹用力抓着头发，发出无声的吶喊。
    「谁？」阿绍被突然的强光吓到，一手遮住光源，一手本能的防御在胸前。
    「是阿绍师傅啊，吓到我了，我还以为碰到鬼呢。」
    男子见阿绍还没反应过来，刻意放慢脚步。
    「你是谁？」
    「我是日厨的实习生，我叫萧成胜。」
    「你在这里干嘛？」
    「我来仓库找师傅要的长条盘子，但没找到。」自称萧成胜的男子看见仍露有怀疑神情的阿绍，便继续说：「楼梯灯好像坏了，本来想先找灯泡来换的，但日厨的站台现在非常忙碌，为了节省时间，所以开手电筒直接去仓库找。下来没发现这黑暗中还有人，不好意思用手电筒照到您眼睛。」
    这理由能让人相信？李苹从纸箱缝露出一隻眼，观察着。
    「哎呀，谁在楼上？」此时，位于二楼的珊狄也若无其事的说：「这个声音是阿绍和成胜吗？太刚好了，我手机没带在身边，可以一起帮我照个手电筒吗？」
    这这这……珊狄也是打算顺水推舟，来个巧遇吗？
    天啊，大家都是演技派吗？虽然理由都很牵强，但还是能蒙混过去。毕竟双方有必须隐藏的秘密，能赶快离开此地，对双方才是最好的策略。
    三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李苹这时躡手躡脚地爬出来，探头探脑确定他们都走出了一楼的防火门后，她才敢挺直背脊，拿起放在楼梯口角落的柠檬塔，像隻狐狸一样窜下楼。
    除了刚才虚惊一场的状况外，脑袋还是没法转过来。她觉得头像吹了冷风一样刺痛。甚至觉得眼前都是近于真实的梦而已。
    不对，面对事实，这不是梦。
    李苹老人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打开了一楼的防火门，离开了幻灭的黑暗，却仍无法抽离。

 第三章 马卡龙

    「好啦大家，集合一下。」阿绍召集大家，说：「我们欢迎阿隆师傅脱队两个月后终于回来啦。」
    阿绍左边站着的就是点心部的大主厨，阿隆师傅。
    他两个月前被派去南部新开幕的分店带领新人，现在分店新人们上手后，阿隆师傅又被调回原本的部门，继续管理点心部。
    两个月不见，阿隆师傅好像圆润了不少，相较之前，圆滚滚的肚子更引人注目，小眼睛因脸颊肉挤压变得瞇瞇眼，不变的是他那左脸上涂出的疣，以及疣上的那根细毛。
    看来这两个月在分店过得还不错。
    点心部的大家热烈鼓掌欢迎。
    「这两个月大家还好吗？」
    「多亏阿绍师傅，大家都撑过来了。」阿贵笑说。
    「在我不在的期间，阿绍管理的不错嘛。」
    阿隆重重地拍了阿绍肩膀，一抹微笑挤开肥厚的脸颊。
    「是大家可靠，我没特别做什么。」
    站在阿隆旁边的阿绍，看起来好瘦弱。
    「不错不错，大家继续努力嘿。努力工作公司都会看的出来的，为公司尽一份心力，公司也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大家异口同声说道。
    「不错不错，今天也要加油，我先去找店长。」说完，阿隆迈开沉重的步伐，留下鞋子拖磨地板的声音回盪走廊。
    「好啦，我们来分配工作了。」阿绍稍稍开玩笑说：「还好没耽误太多时间。」
    阿绍之所以这么说，都是因为阿隆师傅个性懒散，能够偷间就会理由一堆不见人影，但是每当有什么重要事情时，或是店长来查房时，他都会一秒不差的回到点心部，假装卖力工作，好像头上装有感知雷达似的，能够预测周遭事物。
    「你们有看到他的肚子吗？走路都在晃欸哈哈哈。」阿贵捧着自己微凸的肚子，装模作样学着阿隆一样走路，只是配上浮夸的表情，像极了小丑般搞笑。
    「别学啦，有点噁心呢。」江谦瑜摆出嫌恶样，推了推阿贵。
    不过大家还是嘻嘻哈哈不停。
    「我先分配工作，你们玩闹的先暂停一下，等等再继续啊。」阿绍也还无避讳地笑了出来。
    李苹心想，还好恢復到平时工作的气氛了，加上刚刚吃饭时萧成胜的玩笑，心情上没那么紧绷。
    「今天要做马卡龙、莓果慕斯、重乳酪、樱花酱奶酪、巧克力蛋糕、千层蛋糕，以及加强清洁上次卫检不合格的地方。」阿绍翻了翻手上的纸本资料，封面上写着注意须知。他停顿了一下，说：「像是冰箱门把、冰箱里的盛架、电磁炉和墙缝之间等等都要加强清洁。还有食品开封后要标註开封日期和该有的保存日期，每一项食材食品都要，绝对不可以有任何遗漏。」
    「好，了解。」江谦瑜思考了一下，说：「我带李苹做千层蛋糕。」
    「不，李苹我带。谦瑜，你做千层蛋糕，做完和阿贵一起做重乳酪。」阿绍说。
    李苹诧异地看向阿绍，只见他一如往常分配工作。
    虽然偶尔会分配和阿绍一起工作，但最近都是和谦瑜姐搭档比较多。
    「阿贵，你负责巧克力蛋糕和樱花酱。」
    「了解。」
    「娟娟，上次李苹站秀厨，今天换你好吗？」
    「好。」娟娟说完，戴上口罩，将铜锣烧麵糊备好。
    大家开始各自准备食材，在大理石工作桌上佔领各自要用的区域。
    李苹打开自己的笔记，翻到马卡龙作法的那页。
    距离上次做马卡龙约三个月前，印象有些模糊。
    「不用紧张，你先帮我秤杏仁粉、糖粉和抹茶粉好吗？」阿绍看着她的笔记，说：「这里的配方帮我改成三百克，我想试试其他做法。」
    「好的。那抹茶粉一样是十克吗？」
    「对，没错。」阿绍摸摸她的头，像平常一样对她微笑。
    李苹赶紧低下头，抓下盛架上的磅秤，磅秤上放上一个长方形的大铁盘再铺上一层烘焙纸，磅秤按扣重后，秤起粉类。
    「粉有没有过筛？」
    阿绍自己一心做莓果慕斯，一心还不忘注意李苹的状况。
    「啊，我忘了。我马上过筛。」
    「记得过筛要温柔，不然杏仁粉很容易出油，马卡龙就很容易失败。」阿绍说：「不要像上次谁一样，结果烘烤时马卡龙表面都爆裂了。」
    阿绍和江谦瑜同时望向阿贵。
    「干嘛！那次是意外。」阿贵举起蛋糕模反驳。
    「马卡龙成本没有很高，单价贵是因为失败率很高的关係。只要哪个步骤失误一点点，就很有可能耗损。」
    「嗯。」她点点头。「我粉类秤好了。」
    阿绍把正在煮融的莓果果泥锅关小火，来到李苹身旁，说：「再来打义式蛋白，打到蛋白有点像陶瓷一样光亮，而且蛋白要硬又挺。」
    「什么东西硬又挺？嘿嘿嘿。」听到关键字，阿贵抬起头贼贼笑着。
    「当然是我的……」阿绍作势看一眼地板，嘿嘿地笑说：「我的拳头啊。」
    边说边举起握紧的拳头晃了晃。
    「欸欸欸，这里还有小女生在欸。」江谦瑜笑道。
    大家同时望向李苹。
    「我也二十岁了好吗！才不是小女生呢。」
    「在我们眼里，你就是小女孩呀哈哈。」阿贵说。
    「二十岁还很年轻，不像我们都三十左右了。」江谦瑜看着烤箱玻璃反光的自己，推推眼尾的细纹，轻轻叹道。
    「李苹，你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目前还在思考，但应该是和甜点有关吧。」
    「哦？自己开店吗？」阿贵问。
    「希望是有自己的一家店啦。」
    「真的啊，不错呢。那到时候我不小心失业的话，记得要僱用我喔嘿嘿。」
    「在那之前，我都不知道会不会先饿死呢哈哈哈。」李苹笑道。
    她打开桌上型搅拌机电源，开始打起义式蛋白。
    「当蛋白开始起泡后，糖水要沿着缸边慢慢流下。」阿绍看了缸里的蛋白一眼，把炉上大滚过的糖水拿了过来。
    「为什么要沿着缸边慢慢下呢？」
    「这样才不会喷溅。你要试试看吗？」阿绍微笑问。
    「好，我试试看！」李苹捲起袖子，脸上藏不住兴奋。
    看到她的充满干劲的神情，阿绍轻轻笑了笑。
    「不要怕，倒下去就对了。」阿绍鼓励着，继续说：「速度有点慢，再倒快一点。」
    阿绍握住李苹微微颤抖的手，稳重地把锅里的糖水倒入搅拌机里。
    她瞬间呆住了，脑袋一片空白，周围的声音像似有人转小音量，渐渐听不清楚周遭的杂音，只听见自己心脏蹦蹦蹦的跳着，以及感受到从手背传来阿绍的体温。
    李苹稍稍红了脸与耳朵，她感觉时间停在这瞬间。偷偷抬起头，只见阿绍专注的侧脸。
    「怎么了？」阿绍感受到李苹的视线。
    「……没什么。」李苹撇过头。「阿绍，为什么会对做甜点有兴趣？之前你说过，其实没有很爱甜食的。」
    「嗯……」阿绍站直身子，双手交叉胸前，边思考边说：「应该说因缘际会下开始有兴趣吧。我学生时代都是住在乡下，毕业后来都市工作，第一次看到真正的蛋糕这种东西。乡下几乎都是传统的古早味蛋糕，但在我眼前是装饰着水果、巧克力，甚至还可以当成艺术品的蛋糕，让我很有兴趣，就开始我的不归路啦。」
    阿绍望着盛架上的蛋糕转盘，李苹知道他在回忆着立下决心的场景。
    「而且蛋糕不仅只有外观和味觉，还能够触动所有感官，吃甜点的当下，能够短暂忘掉不快乐，是能带给人满满幸福感，对吧？」李苹看着逐渐成形的蛋白霜，间似的来回摸了摸搅拌机，微笑说着。
    阿绍对着她笑了笑，摸摸她的头。「那希望我做的甜点能带给你幸福。」
    李苹有些开心，但同时满满的失落感佈满整个胸口。
    这句话，不该跟我说才对吧……
    「阿绍，温度计在你那里吗？」江谦瑜翻找着柜子，问道。
    「在我这里，来，给你。」
    阿绍暂离后，李苹先是叹口气。
    自从在楼梯间发现阿绍的秘密之后，好像常常叹气呢。
    看蛋白霜差不多后，她把搅拌锅拆了下来，放到工作桌上，把残馀在搅拌球上蛋白霜也刮下至锅里。然后和已伴匀过的粉类轻轻地用橡皮刮刀混和均匀。
    「必须用压的方式来进行混和喔。」阿绍走回来，说道。
    「好。」
    「好的话，我们来挤马卡龙吧。」
    两人站在工作桌的同侧，默默地挤马卡龙。
    圆圆小小的抹茶马卡龙真的很可爱，铁盘上一字排开的马卡龙像极了一颗颗俯望的波波草一般，小巧疗癒。
    彷彿看见李苹身边佈满开心小花朵朵开。
    放进烤箱后，开始清洗刚才使用过的器具，不时还会游晃到烤箱前观察可爱的马卡龙穿上裙摆，慢慢膨胀逐渐成形。
    只有这时候最可以放松身心，从一样一样各自的食材，混和、搅拌、渐渐形成可口的完成品，是李苹最期待的时刻。就像魔术一般，总能变出意想不到的结果。
    是啊，就像魔术一般，总给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呢。脑袋又飞快转动胡思乱想。她心又沉到谷底。
    每次阿绍的微笑都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是不是看错了听错了。原本想这样洗脑自己，又不断想到自己不是唯一看见的人，让她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终究自己会不会是当局者而已呢？

 第四章 告白

    三个月后，已经到了炎热的夏天，处处听得见蝉蝍声。蓝天一望无际，连朵云都没有，使得太阳更毫无忌惮地散发能量，温度约能到达三十五度左右。别说是最热的中午时刻了，早上九点左右，就已经热到不行，彷彿能看见地板冒出热气一样，加上因天热而使用汽车的民眾佔多数，排气管排出的热气更加剧酷热的环境，对于行人来说，确实非常不友善。
    这种炎热天气，据说有人拿平底锅在柏油路上煎蛋是成功的。
    宅在宿舍翘着二郎腿，一手抱着一桶卖场特价买的香草冰淇淋，一边翻着隔天期末考要考的课本，两眼直直盯着每道题目。太专注的关係，导致李苹没发现手中那桶冰淇淋，渐渐开始融化成液体。
    之所以会这么专心读书，是因为期中考不意外的不合格，而且不及格的三科中，有两科是必修科。因此，若是期末考不考高一点的话，就没办法拉高成绩，未来就必须与学弟妹们一起上课。
    不行，太丢人了！
    李苹挖了一大口的冰塞进嘴里，冰镇完脑袋后，盖子盖好，把剩下一半的冰淇淋冰回冰箱里。
    继续脑力激盪一个小时，就像外面的艷阳般，持续燃烧脑袋。
    读完一段落后，伸个懒腰，李苹望着手机的待机萤幕。
    已经下午一点了。
    是不是该吃午餐了？
    穿上一件能抵挡紫外线的薄外套，擦了擦防晒乳后，李苹斜背书袋走出门外。
    才刚出门，汗珠从额头流下。
    走了十分鐘，李苹来到一家「灰色猫咖啡屋」的咖啡厅用餐。这间不错的地方是不限用餐时间，所以只要买一杯饮品，就可以坐上一整天。
    店里零零散散坐了敲键盘之社会人和享受午后时光的婆婆妈妈。
    虽然店名是灰色猫咖啡屋，但是里面的装潢却是以木质调为主，配上柔和的黄光，给人放松的氛围。店里加上窗边单人座只有二十个位子，店里有很大的空间，所以每张桌距都有段距离，不会造成相邻桌之间太近而感到不自在。老闆有养一隻橘猫，和店名的灰色猫完全没有任何关係。后来才听说，是因为这隻橘猫个性太过阴沉，老闆才决定店名称之为灰色猫咖啡屋。
    点了一份嫩鸡燉饭和一杯咖啡，李苹找了靠窗的位子坐了下来。
    看着窗外蒸气的柏油路和不断擦拭脸上汗水的行人们，待在冷气房里的她顿时觉得好幸福。
    李苹托着下巴，眼珠不断转来转去。
    为了全力准备考试，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去白岛屋上班。
    还好白岛屋排班很弹性，只要提前讲好，其他人排班也没问题的话，工读生一星期不来也没关係的。
    还好有请一个礼拜，不然每天胡思乱想也无法专心课业。这一个礼拜，给自己心理建设也很足够。
    等到明天下午所有考程都结束后，就要赶去上晚班。
    先来烦恼明天最头疼的两科必考科吧。
    吃完香喷喷的嫩鸡燉饭，李苹再次开啟狂人模式，把课本、教科书的内容努力印烙在脑海里。连不擅长的英文，也终于记上十个单字了。
    可喜可贺。
    考试一结束，李苹马上骑着车来到白岛屋。
    一个礼拜没上班，不知道点心部怎么样。
    一样熟练换完厨师服，扎上马尾，李苹拎着水壶来到点心部。刚踏入点心部正准备和大家打招呼的瞬间，李苹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
    「哈囉，我来了。」
    内场只有江谦瑜，她抬头看见门口的李苹，神情有些紧张，眼神一直飘浮不定，过了几秒鐘，她才下定决心似的盯着李苹。才刚开口想说什么，又退缩地抿起嘴来。
    「怎么了吗？」彷彿地上有地雷似的不敢乱动，李苹从没看过她这样有所犹豫，一脸疑惑望着踌躇不决的她。
    江谦瑜停下手边擦拭器具的工作，深深吸口气，确定四周无人后，压低声音才开口：「呃……李苹……就是呢……原来阿绍有女朋友……」
    见到李苹眼睛睁个好大，江谦瑜又支支吾吾地说：「前几天阿贵啊……他无意间发现阿绍和珊狄在交往，询问下阿绍才低调承认，他请点心部的各位保密……李苹抱歉，我一直以为是你和阿绍是……就是那个……呃……」
    江谦瑜似乎非常紧张，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下去，语调越来越下沉，语穷的关係导致她双手不断在胸前位置比画着，她知道李苹了解她接下来想说的话，但就是不好意思继续说。
    她盯着没接话的李苹，似乎更慌了。
    「李苹……」
    没想到李苹笑着说：「真的啊，阿绍太过分了吧，都不跟我们说。」
    自己早已知道，也早已做好相当的觉悟了，所以面对点心部的大家的震惊，已经不足以惊慌失措。
    面对李苹的出乎意外的回答，让江谦瑜有些困惑。
    依李苹和阿绍之前的互动来看，不是情人关係吗？难道是我这个老江湖也有眼盲的时候吗？
    「点心部怎么只剩谦瑜姐一个人？」李苹看着空荡荡的点心部，问道。
    回过神后，江谦瑜赶紧回答：「阿贵今天休假，娟娟带新人练习站秀厨，阿绍他去厕所的样子。」
    「喔。」李苹点点头。「那我现在要先做什么吗？」
    虽然李苹异常的冷静让江谦瑜有些意外，不过也不好意思追究。
    「先帮我把烤箱的饼乾出炉。」
    「好。」
    即使表情控制的不错，但李苹再次听到这消息还是心情低落。
    已经在心中排演过几百次面对这消息时该摆出么表情，可是脸上的笑容感觉还是不够自然，不知道有没有骗过谦瑜姐？
    点心部共有五个烤箱，三个站炉、两个旋风炉。烤箱位于点心部专属后门旁的角落。
    旋风炉的电源关掉后，戴上防烫手套将一层一层烤盘取出，放置在旁边的移动式盛架上。烤箱内的蒸气爆炸似的扑面而来，让李苹好不舒服。
    「我拿蛋糕去找店长喔。」
    「谦瑜姐，我等等拿去就好啦。」
    「我拿就好，你帮我出炉饼乾就好，我马上回来。」
    饼乾的奶油香让她肚子发出抗议，这时才想起还没有吃过晚餐。加上甜点有助于排忧，李苹脱掉防烫手套。
    眼下四周无人，她吞了吞分泌过多的唾液，偷偷拿了一块饼乾，吹凉后一口塞进嘴里。
    顿时觉得幸福无比，烦恼暂时拋在脑后。
    「好好吃哦──」
    李苹又拿了一块往嘴里塞，这次忘了吹凉，烫的不得不把嘴巴打开呵气。
    此时，有个身影悄悄出现在门边。
    萧成胜扛着一袋米站在门边，盯着背对自己进食的她。感觉她周围的空气瞬间清新起来。彷彿还看得到她身边开满闪亮的朵朵小花，沉浸在她的小小世界。
    他噗哧的笑了一声。
    来吓吓她好了。
    「啊！好烫！」
    正准备跨出第一步的萧成胜，看到她惊慌地抓着自己的手臂。在她微微侧过身时，他看到她右手腕附近红红一片。
    那个笨蛋，吃个饼乾也会烫到？
    萧成胜把米放在桌上，顺势转身走向她时，有个黑影擦身而过。
    「你怎么了？」
    反应过来后才发现是阿绍，他急急忙忙走向李苹。「烫到了吗？」
    「快冲水。」阿绍抓起她的手，来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冷水哗啦啦流下，直冲红通通的手腕。
    萧成胜挑起眉。阿绍师傅有需要心急成这样吗？
    他又扛起刚放下的米袋，默默从他们俩身后走过，离开点心部走进日厨。
    现在的李苹心情五味杂陈。
    阿绍突然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才筑好的高墙瞬间被他轻松推倒，同时也感觉到他手心传来的紧张心慌，为什么？
    比起这个，她更怕阿绍问她烫伤的原因。如果说是因为肚子饿而偷吃刚出炉的饼乾，结果吃得太忘我，没注意到旁边仍是近一百度高温的烤盘，结果一不小心右手就这样靠了上去……天啊，太丢脸了。
    想到这，李苹就赤红的耳根低下头。自己真是有够蠢。
    「会痛吗？」
    「啊哈哈，不会！完全不会。」她现在只想找地洞鑽。
    冲了一会儿，手腕比较不会痛后，李苹收回手，不料一把被阿绍抓住。
    力气好大！他揽住差点跌倒的她。
    「再冲久一点。」
    李苹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阿绍，愣到眼睛睁得好大。
    只见阿绍皱着双眉，眼镜下的眼眸专注地盯着自己的手腕，似乎……好像有点心疼？不会吧？
    抿着嘴唇的李苹默默低着头，望着抓着自己的那隻大手，微微的青筋一条条延伸到手臂。对比下来自己的好像小朋友的手。
    突然阿绍松开了手，拍拍李苹的肩膀示意跟他走。盯着阿绍的手而放空的李苹回过神，赶紧跟上脚步。
    「这里有烫伤药可以擦。」
    连接点心部和日厨的正中间，有一间小仓库，平时放保存期限长的罐头食材和季节性的装饰品外，医疗箱也放置在这个小空间里。
    在阿绍从架上取下医疗箱时，李苹杵在小仓库门边，随眼瞧了瞧里面的物品。最角落置放着去年圣诞节大家一起製作的薑饼屋模型，设计为北欧风格的小木屋，屋顶还有烟囱，而圣诞老公公的公仔就立在烟囱旁。如今过了半年多，模型顏色渐渐褪去，也沾上一点灰尘。
    「过来吧。」阿绍从医疗箱中翻出烫伤药、棉花棒及纱布。
    看了看自己手腕的烫伤，已经开始红肿，像被兇极的小黑蚊咬了一大块一样。再过一阵子，伤口会开始起水泡。还好伤口没有想像中的严重，虽然可能会留疤，但好好擦药应该没事。
    李苹想接过阿绍手中的棉花棒时，他却忽略李苹伸在半空的手。自劲地打开烫伤药挤在棉花棒上。
    「手给我。」
    「没关係，我自己来就好。」
    「手给我，让我看看。」
    阿绍忽视李苹的回应，牵起她的手。他仔细端倪伤口，还不时皱着眉头。「怎么会烫成这样啊？」
    「不小心碰到烤盘哈哈。」李苹心虚的往左边飘移了眼球。
    「太久没上班忘了怎么出炉啊。」阿绍轻轻地敲了下她的额头，虽然被训一顿，却完全感受不到责备的语气。
    李苹按住额头，藉此遮挡自己的羞怯。
    在脑袋一阵空白下，阿绍温柔的话不断重播在脑海中。
    李苹感觉快晕似的，她很想逃离现场喘口气，但双脚直立立的定在地板上。
    阿绍身上散发淡淡的香味，很像晒过太阳的被子般，让人舒服的味道。
    「别乱动，等下戳到伤口。」阿绍小心翼翼抹着药，随后贴上纱布。
    「阿绍。」
    果然自己还是……
    李苹垂下右手，这时侯她已经不管伤口的疼痛，眼神坚定地盯着前方整整高出自己两颗头的阿绍。
    「阿绍，我喜欢你。」一说完，一阵耳鸣马上充斥脑袋，儘管全身都在颤抖，李频仍挺直身子，眼睛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我……说出来了！心跳好快，彷彿像在打太鼓一样咚咚敲击身体每一处。
    阿绍神情从困惑转变成惊讶，他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的耳朵，可是当他看到气场坚毅的李苹，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望着眼前只抅得着自己胸口的女孩，突如其来的告白让他不知如何是好。但不可否认的是，胸口传来的悸动却十分真实。
    「李苹，其实我……」
    「我知道你有女朋友，也知道是谁。」李苹苦笑，说：「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从九个月前开始，我就喜欢你了。」
    「我喜欢你的善良、你的体贴、你做事的风度。」李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当初我也以为我可能只是崇拜你才冒出的情感，但我发现你的任何行为都会牵动我的情绪时，我就发现我好像是喜欢上你了。」
    终于说出口了，累积好几个月的情感说出来了。
    李苹心中的巨石瞬间幻化成灰尘般轻盈，但同时对于阿绍会给予什么回覆而紧张不已。意识到自己拋出一个大问题，恢復理性的她瞬间冷汗从背脊直流。
    她悄悄望着阿绍的脸庞，只见他一手扶着前额，斜靠在盛架上。眼睛刚好被他的手掌挡住，无法透过眼神确认想法，但大概知道的是，这个问题似乎让他很困扰的样子。
    沉默了好一阵子，阿绍背靠盛架上，眼神飘向角落的薑饼屋模型，他思考的这几秒时间像是几小时之久，李苹坐立难安，手指不断把玩在胸前。
    「李苹，我──」
    「李苹？你跑去哪啦？」阿绍语未落，江谦瑜的声音响亮整个点心部。
    「阿绍师傅也不在吗？」同时另一个女声说道。
    这个声音是──珊狄？
    为什么会计会来厨房？
    李苹一惊，下意识望向阿绍。阿绍也被突然的喊叫吓了一跳，对于珊狄的出现也非常惊讶。
    「阿绍，刚才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抱歉，说了让你困扰的话。」李苹恢復理智，苦笑地搔搔头，轻轻拂过刚贴好的纱布，道谢完头也不回走出小仓库。
    阿绍挽留的手停留在空中，失落的放了下来。
    是因为情绪太过激昂了吗……这是要准备当小三的节奏吗……
    明明知道阿绍有珊狄了，还是向他告白……
    这是准备当坏女人了吗……
    太不应该，不该这么轻浮的啊！
    一踏出小仓库，正义的小天使出现在脑海霹靂啪啦地斥责李苹。
    李苹自己也知道不应该这样，但当下的气氛像是黄汤下肚一样，倏然壮胆了起来。
    「李苹你在这啊，你手怎么了？」江谦瑜惊呼。
    「我不小心烫到手，阿绍刚刚帮我拿烫伤药。」
    「我有事找一下阿绍师傅。」珊狄对李苹微微一笑，随后目光望向她后方，寻找阿绍身影。
    「我在这。」阿绍也从小仓库走出来。
    「谦瑜姐，我先把出炉饼乾放到箱子喔。」
    李苹尷尬地想逃离现场。
    「好喔，你去吧。」
    看着李苹小碎步答答答地奔走后，阿绍才开口：「找我有什么事吗？」
    又是错觉吗，为什么感觉阿绍的声调比平常冷淡？平常对不公开的女友珊狄讲话是这样子吗？江谦瑜心想。
    珊狄微微张开嘴巴，但马上恢復甜美笑容。
    「我这里有份点心部的帐目不太清楚，因为有些紧急，阿隆主厨不在所以想请问一下阿绍师傅。」
    「到办公室说吧。」阿绍说：「谦瑜，剩下的就交给你，我等等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点心部。
    江谦瑜疑惑的抓抓头。
    刚刚的气氛有些微妙呢。
    「李苹，你还好吗？」
    「手没事喔。厨房难免会烫到嘛。」
    「怎么会烫到手？」
    「饼乾出炉时不小心烫到手。」李苹心虚地笑笑。
    「以后要小心点，烫伤很容易留疤的。」
    「我下次会注意的。」
    通往办公室的楼梯灯通火明亮，之前灯泡突然熄灭并不是灯泡的问题，而是线路感应不良的关係造成的。
    珊狄想起了前三个月左右那场差点被其他人发现和阿绍之间是情人关係的惊魂，对于当时自己随机应变才没有被怀疑之事，感到窃窃自喜。虽然前几天在餐厅后门口，大方地给阿绍一个拥抱，不小心被在角落抽菸的阿贵看到。但还好只是被点心部的人看到，珊狄也相信点心部的人会严谨保密，所以一点也不担忧。
    但是为什么阿绍好像心事重重呢？
    珊狄见四下无人，撒娇地说：「阿绍，放心啦，我们的关係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
    「我不是说过，不要出现在点心部吗？」阿绍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
    「对不起嘛，我也是有好消息迫不及待跟你说的。」珊狄说：「你讯息都没回我，我只好去找你啦。」
    「花了好久终于被我找到了。」她知道楼梯间没有监视器，但还是压低音量。
    阿绍低调地看向四周，说：「下班后再说吧。」
    「好唷，那么老地方见囉。」珊狄露出微笑，短跟的娃娃鞋敲击地面的抠抠声回盪在楼梯间。
    阿绍见珊狄离开视线范围后，闭上眼深深的叹口气。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发楞，随后下楼，离开明亮的楼梯间。

 第五章 当局者清，旁观者迷

    「那我先下班囉。李苹记得回去要再擦药嘿。」江谦瑜拿起白色的手提袋，消失在走廊尽头。
    李苹忍着泪向她挥别，她忘记江谦瑜是早班，而阿绍虽然也是早班但今天晚上没有正职人员在，所以他必须留到打烊才能下班。
    所以接下来的这一段时间，她都必须面对阿绍，早知道不要衝动告白的……
    李苹懊恼地切着蛋糕，头低得不能低，尽量不跟同张工作桌对面的阿绍对上眼。也许，等等可以和娟娟交换一下工作，让她进来内场，换我去站秀厨……要找个好时机才行。
    「外面感觉挺忙的，我去看看娟娟需不需要帮忙。」李苹呵呵傻笑，语气与其说是询问阿绍，还比较是自作主张地默默飘出门。
    「……」阿绍瞄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继续做自己的事。
    推开门，她不忘回头偷偷看阿绍一眼，只见他面无笑容，认真地切戚风蛋糕，一片一片均等切成八片。
    李苹心中揪了一下，默默窜离内场。
    「娟娟，需要帮忙吗？」
    「不用喔。」
    「蛋糕柜的蛋糕快没了，我帮你补齐吧。」
    正在用喷火枪烤布蕾的娟娟停了下来。她印象中，蛋糕还剩很多，而且刚刚也没什么客人过来点心区，现在客人都在取用咸食，根本还不需要补充蛋糕。
    再次确认蛋糕柜上的蛋糕仍足够后，娟娟满是问号的盯着李苹。
    「其实我这边的小冰箱有备些蛋糕，所以不用特别帮我补齐啦。」
    「没关係没关係，看你挺辛苦的，我来帮忙。」李苹露出尷尬的微笑。
    娟娟烤完布蕾，盯着神情诡异的李苹，不过半分鐘，她开口说道：「你和阿绍师傅之间，怎么了吗？」
    「咦咦咦？娟娟你怎么突然这么问！？」像是小孩准备恶作剧时被抓包一般，李苹身体抖了一下，回头露出彆扭的微笑。
    要保持自然的微笑，但是看娟娟的表情，李苹心中也明白现在的笑顏一定很奇怪。
    「没事。总之，有女朋友的男人适度的追求也可以，毕竟还没结婚，交往只是看看彼此适不适合，所以还有机会。」
    「娟、娟娟……你在说什么啊……哈哈……」李苹晕头转向，没想到平时话不多的娟娟，突然语出惊人。
    「……没事，我目前还不需要帮忙，需要帮忙会跟你说。」
    「嗯……好……一忙要马上叫我喔。」
    李苹默默退回厨房，连背对的娟娟都能感觉到她的求救视线。
    「很明显啊……」娟娟自语，随后继续煎铜锣烧饼皮。
    头疼啊……为什么感觉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一样？会不会珊狄其实也知道了，才会突然出现在点心部？
    李苹不安的踱步回厨房，又低着头默默把一盘盘蛋糕冰回冷冻库。
    「李苹，帮我切黑森林好吗？」沉默好阵子，阿绍开口。
    「好。」李苹收到指令，从冷冻库里把一大盘黑林端了出来，放置在工作桌上，随后取下牛刀，准备裁切。
    最容易切的蛋糕就是黑森林，因为蛋糕弧边和上方都佈满巧克力碎片，不用担心切面会沾满奶油或是蛋糕屑而让蛋糕不美观，不用擦刀省下不少时间。
    「手还会痛吗？」
    「完全不会！」
    回答完又陷入一片沉静。
    「哎呀，矮子。」
    李苹循着声音回头一看，萧成胜从日厨里走了出来。
    「你今天有上班啊，感觉很久没看到你。」萧成胜站在李苹的左侧，微微弯腰端倪桌上的黑森林蛋糕。
    「萧成胜，」李苹回道：「我上礼拜期末考週。」
    「是喔，考得怎么样？」
    「还行还行。」
    「阿绍师傅今天也加班吗？」他抬头看向工作桌对面的阿绍。
    「我不在的话，晚上就没有正职。」
    萧成胜点点头，随后注意力又转回李苹这边。
    「你手怎么了？」萧成胜露出惊慌的脸孔，轻柔地牵起她受伤的手，直盯贴着纱布的手腕。
    「啊哈哈哈，不小心被烫到。」李苹面向萧成胜，不好意思抓抓头。
    「等等下班我载你去看医生。」
    「不用啦，小伤而已。」
    「你下班来门口等我，不要放我鸽子哦，掰啦，等等见。」
    「真的不用啦，萧成胜──啊……走掉了。」李苹一脸问号。「真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阿绍问道。
    在他的印象中，除了上次他来点心部交换外，好像也没有什么机会接触，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要好？
    「也没到很熟啦。」李苹说：「我也不晓得为何在白岛屋这么久时间，居然不知道有这个人。」
    「他──」
    「李苹，可以帮我吗？」娟娟探出头，大喊。
    「好，马上来。」
    「刚刚进来三组九位、十位的客人，突然忙翻了。」
    「我先来补蛋糕，你继续煎铜锣烧。」
    两人应接不暇，一下补蛋糕一下备料，连擦汗水的时间都没有，就这样忙了一个小时才逐渐趋缓。
    「明明是平日，怎么忙成这样。」
    「这根本是假日的节奏啊。」
    「今天不是有新人吗？她提早下班吗？」
    「你说唐筱安吗？」娟娟说：「她下午先回去了。」
    娟娟在最角落的洗手台清洗器具以及擦拭桌面。「这边我来收拾就好，你先进去帮忙收店吧。」
    李苹把一些需要清洗的装饰搬回厨房，窝在水槽区仔细一一刷洗。
    「伤口会碰到水。」阿绍从后方出现，提醒道。
    「啊，我会注意。」李苹把水龙头的水关小一点，水花才不会喷溅。
    「内场的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不亏是阿绍，好厉害啊。」
    除了工作进度外，还要整理环境，包含清洁桌面、刷地板等等，其实并不容易。要是平常自己来整理的话，花费的时间可能是他的两倍。李苹心中暗自佩服。
    晚上九点整，客人陆陆续续离开餐厅，一等到打烊指示一下令，晚班的三人马上把剩下的工作收尾，厨房及站台恢復得乾净溜溜。
    李苹看向日厨站台，那边早已收拾乾净，器具都放置桌面晾乾。
    她没看到萧成胜的影子。
    回到更衣间，换好便服，拎着包包走向门口，远远就看到门边站着一个人影。
    萧成胜在那里低着头滑手机，还没发现李苹。
    「萧成胜。」
    「嘿，矮子。」萧成胜收起手机放入口袋，说：「你还真的来了啊。」
    「你这不是在等我吗？」李苹哼哼说道。
    「阿绍师傅和另一个晚班呢？」
    「我跟他们说我先走。」
    「你不怕阿绍误会什么吗？毕竟他知道我约你。」
    「蛤？你不是说要带我去看医生吗？」
    「那万一我不是带你去看医生呢？」萧成胜慢慢靠近，抬起她的下巴，邪恶的笑了笑。
    「正好，我们去兜风吧。」
    李苹甩开他的手，劲往停车场走，留下错愕的萧成胜。
    照理来说，那个矮子应该会因为我的挑逗而脸红得不知所措吧？今天怎么反常了？
    他不解地跟了上去。
    「来，上车。」李苹发动机车，拍拍后座。
    「蛤？你要载我？」萧成胜震惊道。说实在，他觉得李苹根本载不动他，而且她的腿这么短，垫脚才能碰地，在跟我开玩笑吗？
    「对啦，快上来。」
    「不了，我来载你吧，你手不是受伤吗？」
    他从口袋中取出钥匙，不料被李苹一把抢走。
    「只剩一条路了。」李苹笑道。「来，上车吧。」
    萧成胜一脸不情愿上了后座，还不忘注意会不会倒车。老实说，有点害怕呢。这个矮子到底会不会骑车，有待观察。
    李苹等他脚一离地，马上催起油门，咻一声飞了出去。
    「欸欸欸欸，太快了吧！」萧成胜一手抓紧后座把手，一手扶稳安全帽，起步太快差点往后跌。
    他后悔上了贼船，这个矮子根本拿生命在飆车吧！
    「慢点，不然我们真的要去看医生了。」
    晚上的风有点大，嗡嗡嗡的除了风声其他都听不到。
    「矮子？」萧成胜喊道，却得不到回应。
    等到停红灯时，他边碎念边盯着李苹的侧脸，下一秒他愣住了。
    她……在哭吗？
    「欸，矮子，你干嘛？」萧成胜手忙脚乱。
    旁边也停一台机车，是一对情侣，小小的骚动引起他们的注意。后座的女方用鄙视的眼神看着萧成胜。
    萧成胜看看隔壁再看看自己。
    靠杯，被误会欺负女生……他们一定是认为是我弄哭她。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萧成胜叹了一口气，下一秒两脚踩地稳稳地从左方下车。
    「萧成胜，你干嘛？」感受到车身变轻，李苹回头。
    「你坐好。」萧成胜命令道。
    萧成胜一手覆着李苹的左手，抓住车把，一手扶稳后座把手，脚不费吹灰之力踩下中柱，硬生生把机车立在车道上。
    脸靠得好近！李苹脸瞬间红了起来。
    不只李苹，连隔壁情侣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萧成胜面无表情地像抱娃娃一般，轻松把李苹移到后座，然后自己再跨上前座。
    李苹愣地说不出话来。现在萧成胜背对自己，看不到他的表情。
    「受伤就乖乖坐后面，我的背暂时借给你。」
    李苹擦擦眼泪。原来他发现了……
    跟阿绍待在同个空间绷紧神经，没想到一离开后胸腔瞬间被落寞佔据，想到告白后他的迟疑与他和珊狄的种种，眼泪就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但是你要是敢把鼻涕抹在我背上，你就完蛋了！」
    李苹破涕为笑。
    「可是我没带卫生纸欸。」
    「没卫生纸就给我吸回去啊！」
    绿灯了，萧成胜也笑出声，稳稳地骑着她的机车，远离她的哀伤之地。
    途中，萧成胜徐徐地骑着车，时速大约才四十左右，其实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他陷入了沉思，回想起晚上在点心部门的画面。
    当时为了试探阿绍师傅，故意在他面前表示对李苹的关心，虽然不明显，但他一瞬间感觉到阿绍师傅充满敌意，综合下午对于矮子烫伤的慌张貌，不像是阿绍师傅平时的稳重模样。很明显的，阿绍师傅对于矮子的感情并不只有师父师徒的关係，似乎还有其他的情愫。但是为什么？阿绍师傅没办法坦然面对这种感情呢？是因为珊狄的关係吗？觉得放弃珊狄的话，会愧对于她？人的一生这么短，若是真的喜欢一个人，谁会忍心放开？
    萧成胜稍微回过头查看李苹的情况，她依然低着头，安全帽下的头发被风吹的凌乱飞舞。
    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这次并不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了，当事者到底怎么想？
    他若是真的这么喜欢李苹，照常理应该会和珊狄好好说并分手，然后再追求她。但是为什么阿绍师傅要在原地不前，不做任何动作？
    是有其他因素吗？
    机车漫无目的骑了好久，萧成胜也不知道自己骑到哪里，结果骑到一个四周都是田地，老旧的住家零零散散分散各处，路灯昏暗看不清楚前方的路，远处还传来野狗的叫声，甚些恐怖。
    「为什么要来墓仔埔啊？」李苹吸了吸鼻涕，问道。「你是想要暗示我，比起我，可怜的人多的是吗？」
    「欸？原来这里是墓仔埔啊。」萧成胜大惊。
    「一路上我就很想问你要去哪里，原来你都乱骑啊，哈哈哈。」
    「对对对，小心我把你卖掉。」萧成胜打了左方向灯，看后方无来车，然后回转。
    「那你一定会成为亿万富翁的。」李苹笑道。
    「好笑，人家会以为我卖的是小孩，把你倒贴给对方都不要呢。」
    「欸，萧成胜。」
    「干嘛？」
    「谢谢你。」
    「没办法，谁叫我的钥匙被抢走。」萧成胜嘴角轻轻上扬。
    李苹也笑了出来。
    「心情舒畅好多了！」李苹在后座伸个懒腰，仰头望着数星星。
    「摔下去我可不负责喔。」萧成胜抓住李苹的手，让她扶好握把。
    李苹噘起嘴，还是乖乖抓紧座椅。她觉得心中像便祕般的堵塞瞬间畅通，能够好好深呼吸。
    「人生苦短，世上好男人这么多，别执着于一人。」萧成胜伸手打开安全帽的挡风罩，大声的说：「像你眼前就有一个。」
    「是哦，那可能是我瞎了才看不到。」李苹大笑。「我们回家吧。」
    「导航员，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大哥行行好，路只有这一条。」
    两人回到餐厅，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李苹从口袋拿出钥匙还给萧成胜后，道别后骑着机车返回宿舍。
    回到宿舍，李苹马上接到萧成胜的讯息。
    「到家没？」
    「到了。你呢？」
    「正在家附近买宵夜。」
    李苹传了一张ok的贴图，放下手机，拿起毛巾进入浴室洗澡。洗完头发还没吹乾，大字形躺在床上，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昏昏迷迷的睡着了。

 第六章 跟踪与生乳捲

    今天阿绍休假。
    李苹刷着牙，仍回忆昨天发生的事，同时边庆幸着今天上班不用尷尬面对阿绍。情急之下向他告白，真的是没经过大脑的选择啊，拒绝之后，上班期间会很尷尬。
    但是阿绍对于告白会怎么想呢？
    换下睡衣，随手抓起掛置椅背上的乾净衣物，准备上班去。
    踏出宿舍门口，一台台汽车停在巷口，李苹一边穿梭一边抱怨。「巷子就够窄了，还併排停是怎样……」
    李苹来到租屋斜对面的空地，这里的空地作为附近租房子学生的机车停车场。没有遮雨棚，所以只要下雨都会狼狈不堪。
    一手拎着安全帽，一手翻找包包里的钥匙。在热车的同时，李苹坐在座垫上，滑起手机。
    后方传来汽车发动引擎的声音引起她的注意，李苹瞄了一眼后照镜，一台黑色的日系汽车轰轰轰的运转着。隔热纸贴太黑，看不清楚驾驶是男是女。
    「就是在说你啦，併排的三宝。」她翻了白眼，小声的碎碎念。
    收起手机放入前置物箱中，李苹退出停车格，左右查看无来车后，咻一声骑出巷子。经过那台併排的黑色汽车时，李苹还故意撇头瞪它一眼。虽然这样做并没有什么意义，但她觉得心情似乎舒畅了些。
    李苹喜欢在骑车时唱歌，最近收看的卡通的片头曲很洗脑，但因为不会日语，所以她只能哼着它的旋律，头还轻轻左右摇摆。脚也在脚踏板上打着节奏，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副歌的旋律。
    红灯时，周遭太多机车骑士一同停等，怕哼得太大声引人注目所以只好安静片刻，她无趣地手指敲着油门，茫茫直盯红灯秒数，心里跟着秒数倒数。最后倒数十秒，李苹下意识瞥一眼后照镜又回向前方，准备催油门。
    咦，好像有什么怪怪的……
    李苹又望回后照镜，这次她瞪大双眼。
    欸欸欸欸！？后面那台停等红灯的汽车，好像是刚才併排巷口的黑色汽车？该不会是看到我瞪他，然后找我麻烦吧……
    脑袋中马上浮现怒瞪他人结果被打断腿的社会新闻画面。会不会我今天也会上新闻？
    「女大生因瞪一眼违规汽车惨遭驾驶跟踪暴打」
    连新闻标题都如跑马灯一般浮现。
    感觉到背后冷汗直流，她如坐针毡地打直身子，心里皮皮挫个不停。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巧合，黑色车子这么多，怎么可能是同一台。李苹悄悄的再次瞄向后照镜，发现跟刚刚巷口是一样日系的牌子，再仔细看一会儿，左侧的鈑金有一条白色小刮痕。回想起来，巷口那台好像也有一条刮痕在左侧，那时自己还得意洋洋讥笑车主就是因为乱停才会有擦撞痕跡……
    天啊啊啊，我在做什么傻事啊，没事惹事干嘛啊……
    现在不只是流冷汗，自己也想流泪啊。
    叭叭──后方机车叭了两声，把李苹拉回现实。
    不会有事的，车主只是刚好跟我同行而已，这条是通往各个地方的大马路嘛，巧合巧合。
    催起油门，李苹战战兢兢继续往前骑，不时盯着后照镜。
    然而不管是左转右转还是直走，那台黑色汽车都会紧紧跟在后头，连故意停在路边假装滑手机，那台车一样会停在附近。
    很明显的，这就是跟踪啊……
    李苹全身发毛，怕停在路边太久对方可能会拿狼牙棒还是球棍下车，她不敢大意，马上掉头加速离开。
    只好绕一些小路来甩掉它了。
    她拿出学生赶上课的穿梭车阵之术，不停穿梭大街小巷，好不容易才甩掉它。
    确认对方没跟上后，这才冲冲骑到白岛屋。
    「谦瑜姐、阿贵，我被跟踪了呜呜。」一跑进点心部，李苹大声哭诉。
    「被跟踪？为什么？」
    「那台车併排在我家巷口，我只是骑过去瞪他一眼而已，就……」
    「有没有报警？」
    「没有。想说甩掉他了，应该没事吧。」
    「但是他知道你住哪耶，还是报警比较好吧。」
    「我从宿舍出来离那台车有些距离，他那时应该还没注意到我。」
    「那车牌有记下来吗？」
    「有。」
    「我觉得还是备案比较好，下班我陪你去。」江谦瑜说道。
    「谦瑜姐，不用麻烦啦。」
    「不，这是很严重的问题，怎么放心一个小女生自己回去呢。」
    「对啊，万一真的不幸发生什么事，你老家的爸妈也会很担心的。」阿贵接着说。
    「好吧，麻烦你们了。」
    「李苹，你先去站秀厨吧，忙一点会让你暂时忘掉跟踪的事。」
    李苹戴上卫生手套及口罩，来到站台煎起铜锣烧。最近换季来到热情的夏天，店里的食材也跟着出夏季限定的美食。铜锣烧也出芒果口味，虽然加工后的芒果不太健康，但仍造成老饕们不小的轰动。谦瑜姐说的没错，真的是忙到无法思考其他事啊。光是单单的芒果铜锣烧，就已经忙得筋疲力尽，别说补齐蛋糕还是整理檯面。
    一忙完整个餐期，李苹感觉快虚脱了，刚刚灌完整整一瓶运动饮料，还是觉得口渴燥热，冷气开到二十三度还是汗流浹背。
    「李苹辛苦啦，赶快去休息吃饭，我等等再过去。」
    「好喔。」李苹抬起沉重的脚步，来到员工休息室。点心部休息时间和其他部门错开，因此现在员工休息室没有半个人。
    把便当放入微波炉里，李苹老人似的叹口气，在长桌的角落位置坐了下来。
    好久没这么崩溃忙了。
    李苹拿卫生纸擦了擦桌面。
    在便当微波好之前，先小歇一会儿。
    没想到一趴下，马上进入梦乡。
    睡梦中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头发，这个味道是……白麝香？
    是阿绍吗？
    李苹蹦得一声惊醒过来，一睁眼瞧见只差十公分就碰到鼻子的熟悉脸庞，阿绍皮肤虽然因工作压力有些暗沉，但在男生肌肤中，已经算不错了，眼镜下的睫毛好长啊。
    好近！
    「阿绍？你今天不是休假？」
    「别动。」阿绍轻轻拂着她的头发，然后捧着她的脸颊。深邃的眼神凝重盯着李苹，眨也不眨。
    「阿绍，怎么突然……」李苹被这举动吓了一大跳，心跳彷彿快跳出喉咙。
    眼看阿绍的脸越来越接近，她脸颊红了起来。
    该不会是要接吻吧……
    李苹克制不住害羞的情绪，满脸通红缓缓闭上眼睛，期待他覆上的温唇，周遭的空气似乎停止流动。
    ……
    咦，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动静？
    李苹偷偷瞄了一眼，发现阿绍退了一步，拉了张椅子坐在她身旁，他双手撑住额头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对着她露出微笑。
    「李苹，我也喜欢你。」眼镜下的双眼有些落寞。
    「那为什么不选择我？」李苹激动问道。
    「李苹，抱歉啊。」阿绍撇过头，轻轻说道。「但我们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明明我们是互相喜欢对方，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李频拍桌喊道，眼泪在眼眶打转，滑过情绪高涨而泛红的双颊。
    手掌被拍红了，但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最痛的地方，是相互坦诚后的无能为力。
    阿绍低头不语，静静望着李苹，伸出左手，轻轻拍拍她的背，像小孩哭闹时需要大人哄一样。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啊……
    李苹咬紧下唇，不甘心地抓住既熟悉又陌生的手。
    「不要走啊──」
    「小矮子？」
    咦，阿绍的温柔声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沉？
    李苹惊恐的睁开双眼，视线沿着自己抓住的方向望去。
    原本该是阿绍站的地方，居然是萧成胜，而我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微波炉的定时器发出叮得一声。饭菜的香味充满整个空间。
    她脑袋一片空白，似乎是打结了，当机的盯着穿着黑色薄外套的萧成胜发楞。
    刚刚是……做梦吗？
    「萧成胜？你你你怎么在这里！？」李苹惊魂未定的退到墙角，脑袋似乎开始运转。
    我刚刚是不是误认萧成胜为阿绍了……
    他该不会有听到我的梦话吧……
    看着惊吓过度的李苹，萧成胜先叹了一口气。
    「我好心拍拍你提醒你有一隻蟑螂在你脚边。」
    「喔，哈哈哈哈，谢谢你喔。」李苹乾笑着搔搔头，涨红的脸还是冷却不下来。
    「说吧，梦到杀人魔还是哪部鬼片？」萧成胜坐了下来，撑着下巴斜靠桌面。
    「没、没啊。」李苹整理凌乱的头发，眼神四处飘散。
    「也对啦，梦到杀人魔也不会伸出手抓住他，叫他别走。」他窃笑道。
    「你说什么啊哈哈哈……」
    为什么每次出糗都是他在的时候啊……
    此时，员工休息室外传来脚步声，萧成胜眼神飘向门口，又回到李苹身上。
    「你眼角有好大颗的眼屎欸。」
    「蛤？」李苹坐回椅子上，一听到这句话，皱起眉。
    萧成胜讲话还是有够白目。
    「我来帮你。」正当李苹出手碰触眼睛之时，萧成胜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袖子用力在脸上来回磨蹭，脸都被磨到红了。
    「很痛欸！」
    嗯？脸颊怎么湿湿的？
    是我流泪吗？
    萧成胜刚一收手，休息室的门马上被打开了。
    「李苹，有没有吃饱？」
    「谦瑜姐？」李苹马上恢復镇定。「我要准备吃了。」
    「萧成胜你有上班呀。」江谦瑜打声招呼。
    「今天临时来加班。」萧成胜笑着说道。
    「你吃饭了吗？」
    「还没，我等等休息时间才会吃。」
    「一起吃呀，我今天的有多做饭糰，要不要吃？」
    「谢谢谦瑜姐，但没关係。」萧成胜礼貌地笑了笑。「我再不去帮忙，平头会杀了我。」
    「好吧，掰掰囉。」
    「你们好好休息喔。」
    他走出休息室，关上门前还对两人投来亲切的微笑。
    「萧成胜还蛮有礼貌的嘛。」江谦瑜拎着饭糰的塑胶袋，坐在李苹的右边。
    微波过久的便当非常烫手，像杂耍一样一下拋丢左手一下交替右手，快走至桌边后赶紧轻放桌上。微烫的双手捧在面前，不停呵气。
    「你今天的菜色也很丰富嘛。」江谦瑜凑近瞧瞧。
    「都是昨晚的剩菜剩饭啦。」
    「你这样吃的饱吗？」江谦瑜从袋子中拿出一个三角饭糰，说：「这是我做的肉松饭糰，你吃看看。」
    「哇，你捏得很漂亮耶，我吃看看。」李苹放下汤匙，接过饭糰后咬了一大口。「很好吃耶！米粒好q海苔也好脆哦！」
    「哈哈哈，你先吞下去再说话啦。」江谦瑜忍不住笑出来。
    李苹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真的很好吃！」
    「太好了。」江谦瑜说：「希望你能打起精神。」
    「什么？」
    「感觉你最近心情好像不太好，今天又遇到可怕的事。」
    「哈哈哈，没事没事，谦瑜姐不用担心啦。」李苹移开视线，继续吃着饭糰。
    「有什么事的话，都可以跟我说喔。任何烦恼的事都可以。」
    谦瑜姐真的是天使师傅。
    李苹内心甚是感动，职场上遇到好的上司或前辈真的很幸运。
    「李苹，下午要生產仙草冻、千层、生乳捲，你想做哪个？」
    李苹眼睛一亮，兴奋说道：「生乳捲！我想试试生乳捲！」
    刚刚烦心事瞬间拋诸脑后。
    「好，等等带你练习做生乳捲。」江谦瑜温柔笑道。
    最喜欢吃生乳捲，等学会后，就可以自己在家做来吃了。
    快速扒完便当，一粒米都不留下吃得乾乾净净。
    「谦瑜姐，你慢慢吃。我先去准备材料。」
    今天太难得会做生乳捲了。因为生乳捲太热销，通常都是师傅们自己做比较较快，今天生產的甜点少，才有机会跟着师傅学习。
    李苹边哼着歌，边咚咚咚的跑下楼，回到点心部。此时，点心部内除了娟娟外，她旁边也站着一个身穿制服女孩。帽子下隐隐约约看得出盘起的亚麻绿秀发，在室内白灯的照射下十分明显。女孩身形高挑，站在国内平均身高再多三公分的娟娟旁边，还高出半颗头。李苹上上下下打量着，不自觉投出羡慕的目光。虽说穿着宽松长裤，但仍看得出裤子里面是条引人注目的大长腿啊。
    李苹再看看自己的腿。好吧，没比较没伤害呜呜呜──
    两人背对着李苹，娟娟正在教女孩站台的技巧和注意事项。而女孩点头如捣蒜，一边听着娟娟解说，一边抄着笔记。
    她就是新人──唐筱安。
    「筱安，你来啦。」
    「你好。」唐筱安靦腆的微笑。
    「她是李苹，你应该只看过她一两次。」娟娟补充说道。
    「因为刚好我们的班都错开。」李苹笑道：「有什么问题都尽量问喔。」
    「好。」唐筱安轻轻点个头。
    「阿贵呢？」
    「他去抽菸。」
    「喔喔。」
    打完招呼后，李苹绕过两人，在工作桌的一角开始准备材料。能够学做生乳捲的机会真的比雨过天晴的彩虹还要难得，此刻内心无法压抑高亢的情绪，脸上的微笑曲线已达到最高点，早上被黑色汽车跟踪的不安早已拋到云霄外。
    兴致冲冲把材料一一秤好后，江谦瑜也回到点心部里。
    「来，把蛋黄这一锅拿去隔水回温，常温的程度就好，不要过热喔。」江谦瑜说：「砂糖先倒入搅拌缸中，再将回温完的蛋液倒入，开关转到快速，利用球状搅拌器快速把糖拌开拌匀。」
    「好。」
    「蛋液在回温的同时，一定要用打蛋器不停搅拌，不然会烧焦。」
    「这样的温度可以吗？」
    江谦瑜将手指伸入蛋液中，不到一秒时间就说：「再热一点。」
    李苹崇拜的点点头。
    「嗯，这个温度可以了，赶快下到搅拌缸里。」
    「机器打发时需要一段时间，下次你有机会自己做生乳捲时，你可以先做刚刚的步骤，然后再利用这段时间秤其他的材料，才不会浪费时间。」
    「好的。」李苹从口袋掏出笔记本，迅速记下重点。
    过了好几分鐘后，搅拌缸中的蛋液与糖，逐渐打发成形，形成杏色滑润的麵糊。
    「差不多了。」江谦瑜望了一眼缸中，说：「你知道如何判别打发完成吗？」
    「不知道。」
    「可以先从顏色来初判，当顏色从一开始的黄色到逐渐乳白色时，就要留意一下。你刚接触烘培所以可能还无法直接用肉眼判断，所以呢，实际用手去感受看看。」
    她关掉机器，将手指插入麵糊中轻轻画个一圈后，沾起的麵糊慢慢滴落，
    一滴一滴缓缓回归缸中。
    「像这样浓稠到慢慢滴落，而且很慢才化开来，才是打发成功。」江谦瑜熟练地从机器拆下搅拌缸，女子汉般的将沉重的搅拌缸放置在工作桌上。
    「接下来就是用手边拌匀边下麵粉和玉米粉。」
    「为什么不能继续用机器拌呢？」
    「麵糊用机器拌的话非常容易消泡，手的话比较能够控制力道和方向。」江谦瑜继续说道：「你手烫伤，所以这个部份我来搅拌，你帮我下粉类。」
    「好。」李苹匆匆将秤好粉类的白纸拎起四角，缓缓倒入搅拌缸中。江谦瑜不疾不徐且有节奏似的，利用张开的手掌由下往上的翻搅麵糊，麵粉逐渐分解，与麵糊相融在一起。这时的麵糊看起来乳白又柔滑。
    「接下来是将一些麵糊挖到回温的橄欖油及鲜奶中，用打蛋器拌匀。记住，要用捞的方式轻轻拌匀。」
    李苹兢兢业业提起打蛋器，轻柔搅拌着麵糊。江谦瑜看了一眼，觉得拌匀的差不多后，说：「可以了，把它倒回来缸中。」
    江谦瑜老练地拌匀后，平均倒入烤盘中。两人一人一手塑胶刮板，把麵糊填平，这时的李苹脑海浮现道路施工的工人，拿着铁板铺平路上的水泥。现在做的感觉就像这样一般，看着逐渐平滑光亮的麵糊，内心十分疗癒不已。
    「记住，刮板铺平的次数能够越少越好，不然麵糊消泡后烤出来的成品会膨不起来，会不好看喔。」
    「了解！」
    「好，差不多可以了。把东西收一收，我来进炉就好。」
    收拾桌面上的器具，放入水槽中，李苹洗乾净抹布，仔细清洁桌面上的滴落的麵糊，把大理石工作檯擦得乾净溜溜。
    「娟娟，外面还好吗？」江谦瑜对刚进内场的娟娟问道。
    「可以。」娟娟点点头，从冷藏拿出两盘蛋糕后，又回到外面站台。
    不一会儿，换唐筱安走进来。「那…那个，饼乾放哪里？」
    「上面盛架，水果罐的旁边。」江谦瑜指向一处。
    「我没看到……」
    「这里。」
    一个高大身影突然出现在唐筱安面前，一肩扛着一条用塑胶袋裹住的去除鱼鳞的红肉鱼，单手拿下高处的一盒饼乾。
    「啊啊啊，不好意思……」唐筱安道谢后接过饼乾。
    「萧成胜，谢谢你帮忙。」江谦瑜笑道。
    「萧成胜你是不是又长高了？」阿贵穿着厚重的铺棉大外套，从冷冻库走出来，他刚盘点完里面的存货。
    「有吗？哈哈哈。」
    「哇喔，力气也很大耶。」阿贵侧身绕过盛架，盯着扛着庞然大鱼的他，满意的上下打量着。「很好，李苹就交给你囉。」
    「咦咦咦？什么意思？」李苹满头问号。
    「欸，对耶！」江谦瑜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萧成胜，李苹就交给你囉。」
    等等等，这两人在说什么？这是什么奇怪的节奏？
    两人互看一眼，对自己的聪明窃笑着。
    李苹下意识望向萧成胜，只见他也在状况外，眼神看向江谦瑜随后又望向阿贵，等着他们补充说明。
    「是这样的……」阿贵瞇着眼嘴角上扬，吊人胃口的说：「我们家可爱的李苹啊……因为太讨喜了所以被坏人盯上了。」
    「蛤？」现在不只是满脸疑惑，李苹下巴快掉下来。
    阿贵想说什么？
    「被坏人盯上？」萧成胜疑惑地看向李苹。
    江谦瑜手肘推了推阿贵，皱眉道：「好好说。」
    她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萧成胜你家是不是离李苹宿舍很近？」
    「我不知道她住哪。」萧成胜礼貌回答。
    「我记得你是不是住在双苑大学附近？」
    「正确来说，比较偏向政明路那一带。」
    江谦瑜眼珠转了转，思考一会儿，说：「那也不远，挺顺路的。」
    李苹马上恍然大悟，终于知道他们的目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我很安全的，不用麻烦了。」她急急忙忙跳出来，小小的双手在空中挥舞，慌张制止道。
    「怎么可以，你都被奇怪的人跟踪了，要堤防一点。」江谦瑜随后转向仍在状况外的萧成胜说道：「李苹早上被一台黑色车子跟踪，我等等下班要陪她去派出所报案。如果你方便的话，以后下班可以顺道陪同李苹一起回家吗？」
    「谦瑜姐，真的不用啦。」
    「你被跟踪？」萧成胜微微皱眉。
    「哈哈哈……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
    「这跟你早上跟我们说的不一样喔。」阿贵嘖嘖两声，马上学起早上李苹哭丧着脸说：「谦瑜姐、阿贵，我被跟踪了呜─呜─」
    后面呜呜两声还故意拉长，李苹无力地摇摇头。
    「我自己会小心的，宿舍虽然在巷子里，但也很多住家，很安全的。」
    「没问题，如果我们有一起下班的话。」
    「萧成胜，没关係的……」
    「谢谢你照顾我们家李苹啊。」阿贵笑道：「来，想吃什么甜点自己拿。」
    「不用不用，应该的。」萧成胜微笑。
    想到吃饭时间被他撞见因自己做蠢梦而犯傻，实在是没脸再和萧成胜面对面，不然不知道还会被看见多少蠢事。
    李苹心中默默叹口气，只祈祷接下来的日子再也不会出现那辆黑色汽车。

 第七章 四春甜点工作室

    「东西都拿了吗？」
    「嗯。」
    李苹下了车，和驾驶座的江谦瑜点头道谢。
    「如果又有发现那辆车跟踪你，一定要马上报警喔。」
    江谦瑜一再提醒完后，驾车驶离巷弄。李苹看着车离开自己的视线后，转身步入公寓，回到租屋处。
    「好累啊。」鞋子一脱，转身就想往床上扑，忽然想到今天流了很多汗，倾斜四十五度的身子马上紧急剎车，半路扭向地板。
    回想起早上跟踪的事，李苹还是心里毛毛的，但好在有大家的关心与帮忙下，自己的内心似乎好像坚强了些。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一起对抗般，心中坦荡荡，也充满了温暖。
    「要好好谢谢点心部的大家。」
    李苹突然是想到什么似的，抓来触手可及的包包，翻出一小包红色拉链袋。她坐起身来，打开拉鍊袋，从中取出一小瓶喷雾罐。
    「这是防狼喷雾，借你一阵子。」娟娟塞给李苹一个拉链袋。
    有大家都关心，现在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住，但可以睡得很安心呢。
    在报案后的几天，都没有看到那部可疑的黑色汽车。
    看来真的可能是自己多虑吧。
    李苹坦然的呼口气，每天下班伸伸懒腰，哼着歌骑着车回家。
    「这阵子谢谢你啊。」停等红绿灯时，李苹向身旁的人说道：「不过都过这么久都没看到那部车，应该是没问题啦。」
    「蛤？你是不是会错意？」
    萧成胜调整安全帽，他在思考安全帽是否该买顶新的，现在这顶已经戴了三年多，内衬早已变松了，稍微改变角度，安全帽有点微晃。
    「我只是顺路买宵夜而已。」萧成胜驼背盯着横向的小绿人，还有五十秒才绿灯。
    「原来是这样，害我空欢喜一场。」李苹瞪他一眼。
    「像你长这样，跟踪的人眼瞎了吧哈哈。」
    「萧成胜你讨打啊！」李苹握紧拳头，作势举起出手貌。「要绿灯了，我先走啦，你买好宵夜也赶快回家吧。」
    「慢慢骑啊，马路三宝。」
    萧成胜目光随即转移到后方没有街灯的暗黑死角。
    是错觉吗？感觉有股视线一直跟随……
    这种被盯视感觉不是一两次，虽然不是每次，但有时候陪李苹下班时，就会出现。
    回头一看，可是什么也没有。
    真的不是错觉吗？
    还是我有阴阳眼！？
    不要吧……
    萧成胜保持一段距离，确定李苹安全到宿舍后，才返程回家。
    好几个星期过去了，大家一如往常在点心部工作、聊天。新人唐筱安也能够独当一面，非忙碌时刻能够独自一人坚守站台岗位。娟娟也回归内场待在阿贵师傅身边继续学习。
    此时，李苹正独自一人製作鲜奶酪，鲜奶酪为点心类热门款之一，因此製作时，通常都一次大量份。还记得一年前刚进来就是做鲜奶酪，那时候自己只是个门外汉，没有任何的甜点基础，光是将吉利丁片泡冰水要一片一片分开放入这种简单的基本常识，都要让师傅教导，那时候内场虽然非常繁忙，阿绍仍非常有耐心指导，还微笑鼓励当时非常没自信的自己。
    一片一片确实将吉利丁片陆续放入冰水中，再压入冰水底部，这样才不会让吉利丁片浮上来。
    李苹顺势抬起头来，望着阿绍的背影。
    「在做新產品啊……」她小声咕噥着。
    自从上次在仓库向阿绍告白后，阿绍什么话都没有说。一如往常和大家嘻嘻哈哈，也很认真投入工作中。
    唯独不一样的地方是，阿绍若有若无的回避她。在大家面前，他一样会和每个人聊天，然而在只有两人的空间时，阿绍变得沉默寡言，有时候可能也觉得尷尬，勉强挤出话题，但通常聊个两三句就结束了。
    早知道不要告白的……
    这句话不知道已经出现脑海中几百次了。
    「李苹，那部黑色车之后还有出现吗？」原本在和娟娟聊天的阿贵，突然回过头问道。
    「没有了，应该没事囉。」突然被点名的李苹回过神，说道。
    「没事就好。」
    「当然会没事囉，有萧成胜在嘛。」江谦瑜呵呵笑道。
    阿绍突然停止手边工作，随后马上恢復动作。
    这些小细节都被江谦瑜看在眼里。
    「李苹，你老实说，萧成胜这个人怎么样？」
    「是蛮体贴的。」
    谦瑜姐好像很欣赏萧成胜，好吧，帮你给点心部的大家留个好印象。
    萧成胜怎么样，我这个人对你多好哼哼。
    「哈啾。」远方日厨站台的萧成胜打了个喷嚏。
    「过敏？」平头在他后方正切着寿司捲，头也没回的问。
    「没。」萧成胜揉揉鼻子。
    点心部外忽然有个沉重的脚步声，李苹朝声音方向望去，看到好久没出现在点心部的阿隆师傅。
    话说实在的，阿隆师傅身形肥胖臃肿，但是侦测雷达却十分厉害，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被店长发现混水摸鱼，每次都能赶在店长出现前，回到点心部假装认真。对于此事，李苹由衷打从心底佩服。
    「各位大家好啊，有没有好好工作？」
    「阿隆师傅。」
    「看到大家这么认真工作，我很感动。」阿隆师傅撑起肥肉下的笑容。
    「阿隆师傅，有什么事吗？」阿绍问道。
    「干嘛说的我好像不是点心部的人一样。」
    阿绍发现自己不小心说错话，笑道：「你是点心部的大厨，根本不用出手，有什么事让我们来就好啦。」
    「什么嘛，我跟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互相扶持帮忙才是我们点心部之道啊哈哈。」阿隆师傅笑得合不拢嘴。
    大家脸上都浮现三条线。
    「好，我有件事情要报告大家。」
    「大家应该知道再过不久就是我们白岛屋的甜点季，是我们大展身手的好机会啊。因此伟大的店长帮我们请来日本有名的甜点师傅，指导我们正统的和菓子作法。」
    「好棒啊！」大家开心附和。
    「大家很开心我也觉得开心。不过啊……」阿隆师傅停顿会儿，说：「和往年不太一样的是，这次没办法太多人去，日本师傅只希望两位研修学习。」
    「什么？」阿贵惊讶地张开嘴。
    李苹差点笑出来。阿贵也太会配合演出了吧。
    「因此呢，阿绍你找一位一起去观摩吧。地点在四春甜点工作室。」
    「什么时候？」阿绍问。
    「下星期一。」
    「那不就是大后天？」江谦瑜惊问。
    「今天星期五……对，是大后天喔。我那天休假，阿绍就麻烦你囉。」
    「没问题。」
    「很好很好！」阿隆师傅摇摇摆摆的身子越过门口，挥动着肥手，说：「餐期结束前，再跟我说带谁去。大家掰，我去跟厂商点货。」
    「真囉嗦。」阿贵搔搔头，转头问阿绍：「所以你要带谁去？不能带我和谦瑜，不然点心部只剩一位正职，太辛苦了。」
    阿绍低头思索，转头问：「李苹，娟娟你们谁要去？唐筱安的话，明年再参加，刚进来先熟悉白岛屋环境为主。」
    他眼神盯向李苹，李苹吓一跳，下意识垂低眼帘，脑袋轰轰运转着。
    难得的和菓子教学耶，好想去……但是是跟阿绍两人单独去的话……怎么办？
    「让李苹去吧。」在李苹还在水深火热的同时，娟娟耸耸肩说：「我对日式甜点没有太大兴趣，我想待在点心部练习之前学过的甜点。」
    李苹吃惊愣向娟娟，只见她面无任何情绪。
    「那就李苹吧。」阿绍微笑道。
    「好。」
    就只是学习做和菓子而已，观摩会嘛，没事的。
    虽然这么想，但李苹心中的某个角落，萌芽一丝期待。
    周末近傍晚时刻，街道上陆陆续续点起路灯，远方的天边群鸽齐飞。
    路上下班的车潮涌入道路，一台台汽车尾灯延伸到马路尽头。车道旁的小型公园，许多家长牵着玩得尽兴，满脸土尘的孩子返家。
    红橙橙的夕阳，穿上若隐若现的云丝，看起来显得娇羞可爱。
    男子被眼前的美景吸引，而停下脚步。身边经过的女学生看了一眼，害羞地低头快步离去，随后跟朋友吱吱喳喳边回头看他。
    男子身穿一件灰色短袖，黑色长裤，盯着手腕上的黑色手錶，六点十五分。
    他面对落地窗，简单整理一下仪容，进入了速食店，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过了三十分鐘，男子听到大门打开的铃鐺声，接着一位娇小的女孩气喘吁吁的跑进来。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额头上汗珠滑过脸颊，四处张望确认目标所在处后，小跑步过来。
    男子差点笑出声。
    「萧成胜，我迟到了！」
    「你终于来了啊，小矮子，我还以为你要放我鸽子呢。」
    「我是这种人吗，欠你的饭局我说到做到！虽然我很想放你鸽子啦哈哈。」
    李苹在萧成胜对面坐了下来，先粗略瀏览一遍菜单内容，在从头仔细看每一道餐点。
    「刚下班？」
    「今天休假，刚刚去寄东西。」李苹打了一个呵欠，说：「鸡腿汉堡套餐和鸡块套餐哪个好呢……」
    「你想吃哪个？」
    「鸡腿汉堡套餐里的附餐有沙拉耶。鸡块套餐附餐的玉米浓汤也想喝。」
    「第一次看到有人在犹豫副餐而不是主餐。你可以单点啊。」
    「我决定鸡腿汉堡套餐，萧成胜你要点什么？」李苹直接略过他的提议。
    「那就鸡块套餐吧。」
    「你该不会是要为了我吧？」
    「不是好吗，是我要吃的。」萧成胜起身，前往柜台点餐。
    「所以你明天怎么办？」萧成胜回到座位，开门见山问。
    他早就知道她很突然的约吃饭并不单纯，看来是因为那件事。
    「什么？」李苹笑容僵硬。
    「明天不是要单独和阿绍师傅出去？」萧成胜撑起下巴。
    「唉……老实说，我已经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了……」她深深叹口气。「早知道不要告白的……就不会弄得这么尷尬。」
    「不告白的话，阿绍师傅又怎么会知道你的心意呢？一直放在心里，最后一定会后悔的，然后受伤的也是你。」
    「但是现况也没多好……现在上班我们都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自然的聊天了。」
    「如果他真的喜欢你，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你是说他会放弃珊狄，跟我在一起吗？」李苹瞬间提起精神，一秒后又垂下头。「这样感觉我很糟。」
    「为什么糟？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对？」
    「对珊狄很愧疚……」
    「那是阿绍师傅要面对的问题，与你和珊狄还是谁都无关。」萧成胜稍微整理桌上的物品，腾出空间让服务员端上餐点。「赶快吃吧。」
    「希望明天一切可以顺利结束。」李苹咬了一大口汉堡。
    「淑女吃汉堡要气质一点。」
    「呵，我在你面前已经没形象了，没差。」李苹吞下食物，突然冒出一句：「你觉得……阿绍喜欢我吗？」
    萧成胜愣了一下，他望着李苹发呆一会儿。
    「如果他是萝莉控的话。」
    「欸，你干嘛这样讲！亏你前面还讲的头头是道咧！」
    「赶快吃吧，饿死鬼。」
    李苹到柜檯结完帐，推开大门和萧成胜会合。
    天已经黑了，只剩街灯以及住家商店灯火通明。
    「明天你只要想，把日本师傅的手艺好好学起来就好，其他的叫你不要想绝对不可能，尽量吧。这是难得的观摩，要好好把握。」
    「嗯。」
    「谢谢招待啊，先走啦，掰掰。」萧成胜拍拍肚子，一脸满足的离开。
    两人挥别后，李苹回到宿舍。
    隔天一早，李苹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直愣天花板。
    结果一整夜都没闔上眼，就这样一分一秒滴答到天明。
    窗外虫鸣鸟叫，澄蓝天空洒落微微阳光。
    四春甜点工作室在相邻县市，坐公车需要花一个小时左右时间。
    李苹看着自己一天比一天深的黑眼圈，用遮瑕膏一层一层涂抹上去，气色才变得好一些。今天眼影用樱花粉色，眼尾轻轻勾出细条棕色眼线，眼睛瞬间变得有神许多。
    吃完早餐，李苹检查电器关妥后，揹着后背包，出门到附近街口，顺利搭上公车。
    下了公车，李苹看了一下手机待机画面，现在八点三十分。
    走了十分鐘后，远远就看到阿绍站在人行道上，而四春甜点工作室就在斜对面。
    李苹心跳越跳越快，她拍拍胸口让自己镇定。
    「阿绍，早安。」
    「你来啦。」阿绍下意识摸了摸她的头，倏地像触电般马上收回手。然后乾咳了几声。「我们进去吧。」
    李苹低下头，跟在阿绍身后，不发一语。
    刚刚……应该是阿绍没睡饱的习惯动作，不要乱想。她默默深呼吸，一起进入工作室。
    四春甜点工作室是白岛屋店长的弟弟所经营，听说他对继承白岛屋没兴趣，只想做甜点简单过生活，这是他的梦想，如今逐渐实现中。店长的弟弟之前有去日本蓝带学校留学过，毕业后也在日本知名的甜点店当助厨，过了六年后才回国开店。
    店内纯白的墙面上垂掛一些以满天星为主的乾燥花，木头餐桌椅整齐摆放在墙边，每个桌上都有一瓶一两株玫瑰的玻璃瓶。再往里面走，结帐柜檯也使以木头打造，玻璃蛋糕柜与柜檯相连，里面目前有十种左右的甜点。旁边地板放置净化空气的龟背兰，和柔毛的地毯，上面放着居家感的浅色木头柜子，柜子上摆放可爱的装饰小物。整体来说，店内氛围日系小巧活泼，优雅又带点可爱的感觉。来这里享用甜点一定很棒。
    「阿绍，你们来啦！」一位穿着纯白乾净厨师服的男子从柜檯后方走了出来。他就是店长的弟弟。
    身高一百七十左右，身材偏瘦。皮肤白且绑了一搓小马尾，脸上因笑容挤出来的细纹让他看起来更加和蔼可亲，和不苟言笑店长相差盛远，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黑眸都是坚定有神的，这点就看得出兄弟的样子。
    「抠妮基哇。」男声从更里面的地方传出来。没多久看到一位和店长弟弟差不多高的男子走出来。
    「他是森川先生，想必阿绍知道。」
    「你好，森川先生，好久不见。」阿绍上前握手。
    「旁边这可爱的女孩就是李苹吗？本人很可爱呢。」店长弟弟笑道。
    「师傅好，我是李苹，今天请多指教。」李苹微微鞠躬。
    「叫我吴哥就好。我是白岛屋店长的弟弟，你应该知道。」
    「是，吴哥。」李苹微笑。
    「那我们开始吧，我今天全程担任森川先生的翻译，你们不用担心。」
    一伙人往里面的厨房迈进，推开白色花砖门后，明亮乾净的厨房映入眼帘。
    「吴哥，前面都没有人，这样可以吗？」李频回头看，问道：「等等客人来怎么办？」
    「你放心，我们是中午十二点营业，晚一点就有店员来开店了。」
    里面空间比前面座位区还要来得小一些。利用向上延伸空间，墙上钉上整齐的盛架，食材器具等井然有序排放好，工作桌上方也垂吊大型的盛架，上方摆满了玻璃磁盘等华丽器皿。厨房后方有个通风的小窗户以及后门，所以採光非常不错。
    「那我们开始吧。〈翻译年糕开啟中〉」森川先生说完，开始一步骤一步骤说明。
    「森川先生常常来台湾吗？」李苹问道。
    「一两年来一次。有时候日本原店铺太忙的话就没办法过来。」
    「森川先生是我在日本实习时的老前辈，四春工作室刚开幕时，他还特地来台湾跟我祝贺呢。」吴哥笑说：「每年我都会邀请他来台湾玩。」
    「两位感情很好呢。」
    「是啊，像亲兄弟一样。」吴哥继续说：「森川先生很厉害的，前年在国际甜点创意比赛拿过冠军呢！」
    吴哥笑得合不拢嘴，骄傲的神情全写在脸上。
    「吴先生，这种事别再提啦。」森川先生谦虚笑道。
    「森川先生好厉害喔！」李苹满脸崇拜。
    「哈哈哈，过奖了。」
    「有荣幸请森川先生来教导真的是太幸运了。」阿绍说。
    森川先生礼貌地点点头，从准备材料至塑形一步一步慢慢指导，吴哥则在一旁翻译，森川先生的巧手，把练切从一团球状慢慢塑形成一朵粉嫩欲滴的樱花瓣，正中间再点缀过筛后形成小小花蕊的练切，让李苹惊呼连连。
    接着，森川先生也示范绣球花、菊花，甚至龙猫和狐狸这些可爱的动物都经由他的巧手创造出来，像魔术一样，让和菓子彷彿有了生命般活灵活现。
    食材准备并不会太过繁杂困难，真正困难的是如何灵活运用手部技巧，均等的搓圆，或是雕塑完美的比例才是伤脑之处。
    李苹好不容易勉强的捏出樱花的形状，跟森川先生的比起来简直是魔王和婴儿等级的差别。阿绍比较厉害一点，能够明显辨认樱花形状，花瓣也均等平分，但就是没有森川先生的这么有声有色。
    「阿绍先生很有天分。」森川先生不停称讚有加。
    「李苹小姐，可以多利用双手的前三指，后两指辅助稳定练切。放轻松，不要太过在意塑形而施力过重。」森川先生耐心地一遍遍指导。
    失败了十几回后，李苹终于捏出像样的樱花形状。
    「我终于成功了！」李苹兴致冲冲跑向坐在角落休憩一会儿的森川先生和吴哥，端着她觉得非常棒的作品。
    「李苹进步速度很快耶，很棒！」吴哥笑道。
    一旁的森川先生也轻轻鼓掌。「李苹小姐也有天分呢！」
    「阿绍你看，我做的怎么样？」李苹蹦蹦跳跳回到阿绍身边，投向期待的眼神。
    「很厉害呢。」阿绍低下头，拍拍她的后脑勺。
    「你们都差不多学会精华了，今天可以告一段落。」吴哥伸伸懒腰，说：「你们前面座位坐坐吧，我请你们吃蛋糕。」
    「可以吗？」李苹眼睛发光闪闪。
    「不用麻烦啦，吴哥。你们还花时间教我们，我们已经很感谢了。」阿绍说。
    「一点都不麻烦，反正现在下小雨，店里没什么客人。」吴哥笑说。
    「你们可以等雨停再走，先休息一下。」森川先生也说。
    一伙人走回店里，正如吴哥所说，因为下雨的关係，店里只有两三组客人用餐而已。
    「天啊！这个蛋糕好好吃喔！」李苹高八度惊叹。
    「这是森川先生的秘密武器。」
    「鲜奶油完完全全不会腻耶，而且不会压过芒果的香气。天啊！超级好吃的！」
    「这里有焙茶可以享用。」服务生端来茶杯。
    能来四春甜点工作室，真是太好了。李苹心想。

 第八章 选择题

    「已经六点多了，我们也差不多要走了。」阿绍看看手錶，说道。
    「外面雨越来越大，你们回去要小心喔。」
    「吴哥、森川先生，谢谢你们招待。我下次会再来的。」李苹灿笑挥别。
    一踏出门口，不只是雨大，风也咻咻咻乱舞，所以即使站在有屋簷的地方，还是会淋到雨。
    「阿绍，你没带伞吗？」李苹从包包中拿出伞，见阿绍毫无动作，问道。
    「没料到会下雨啊……」阿绍一脸苦恼。
    「你车停哪？我可以帮你撑过去再去搭车。」
    「停斜对面停车场。」
    「那走吧。」李苹一小步一小步靠近他，撑起伞面不太大的蓝色花花伞。
    正当发现身高太矮撑不到他的高度时，阿绍一手接过伞，故作没事的往前走。李苹手插口袋，紧紧跟在旁边，脸不争气地渐渐赤红，她悄悄撇过头，不想让阿绍看到她的脸。
    好虚幻的感觉，比做梦还不真实。
    像情侣一起撑着一支小雨伞，短短不到两百公尺的路程，彷彿走了好久好久。
    「旁边有水坑。」
    「嗯？」雨太大导致听不到阿绍说什么。李苹疑问的抬起头，等待他的回覆。
    「小心水坑。」
    阿绍一把搂住李苹的肩膀靠向自己，引导她走进内侧。
    李苹小小的吓出声，心脏中的小鹿正在疯狂爆走中。
    绕过了水坑，本以为阿绍会立即收手，没想到环住肩膀的手丝毫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就这样来到停车场，而阿绍的黑色车停在中间的停车格。
    「我载你回去。」李苹正要跟阿绍道别时，却被他拉住手腕。
    她差点滑倒，回头只见阿绍一脸严肃。
    「没关係啦，我坐公车回去。」
    「雨下这么大，我载你回去。」李苹发现手腕被握得更紧了。
    抬头看着阿绍，他眼神十分坚定。
    李苹眼神一瞬间犹豫了，阿绍没放过这个瞬间，如同得到默认一般，不管自己肩膀淋到雨，半强迫让她上车。
    「我先去缴费，你在车上等我一下。」说完，阿绍撑着伞来到不远处的缴费机前。
    李苹呆滞了半刻，下一秒用力拧住自己的脸颊。「我没做梦吗！？」
    阿绍坚持送我回家，而且眼神非常不像一般上下属或朋友关係，是错觉吗？难道出现幻觉了吗？
    这时，她又更死力的拍拍脸颊。「真的不是梦……」
    坐直身子，双手因肾上腺素的分泌而控制不住颤抖。
    阿绍到底对我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坚持送我回家？
    现在时间还早，应该也不会是人身安全问题啊！
    公车上也会有乘客，也没什么问题啊！
    而且刚刚即使已经没有水坑也搂着我？
    为什么？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啊啊──
    李苹崩溃地抓头发，过度运转的脑袋好像快烧坏了。她大口的吸气吐气，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
    车上都是阿绍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白麝香，让人很放松的香味。车子内乾乾净净，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有一个小小的行车平安符掛在镜上，后座放着两个小小靠枕和一件深色外套。
    李苹轻轻抚摸车窗，喃喃低语：「这是珊狄的专属位置……」
    而我现在坐在这……
    「雨伞我先帮你放塑胶袋里。」阿绍回到车上，身上衣服还是有淋湿一些。
    「嗯，谢谢。」李苹双手交杂在一起，眼睛完全不敢朝他的方向看。
    「右手给我。」
    「咦？」
    「纱布都湿了，我帮你换一个。」
    阿绍从包包中拿出药膏和纱布，仔细地帮她重新清理伤口。
    「伤口都泡水了，回去还是要照顾一下喔。」
    「好。」李苹还是不敢看向他，等包扎完毕，默默把手收回来。
    「我这有卫生纸，可以擦一下衣服。」李苹拿出面纸，递给阿绍。
    「没关係，一点雨水而已。」
    阿绍发动引擎，把车内温度调高一点，伸手把后座的外套盖在李苹身上。
    「我没关係，阿绍你穿吧！」
    「你盖好，你要是感冒了我会头疼的。」
    这真的不是一般关係会有的互动吧……
    李苹乖乖盖着阿绍的外套。
    他的外套好大件，都可以盖到膝盖处。
    车外的风景咻咻呼啸而过，李苹靠着车窗，无心地望着窗外风景。她透过车窗倒影偷偷观察阿绍的神情，只见他专注的开车。
    李苹抚摸贴在伤口上的纱布，视线又回到外面的风景。
    好希望能够读懂阿绍内心真正的想法……
    到底哪一个的他才是真实的呢？
    不知道是天气太舒服还是精神长时间紧绷，李苹在微微摇晃的车子里，渐渐进入梦乡。
    停等红灯，阿绍转过头瞄了一眼，儘管车上播着音乐，还是听得到旁边传来规律的呼吸声。他不自觉嘴角上扬，把逐渐滑落的外套再次拉至她的肩处。随后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你怎么可以这么犯规呢……」阿绍低语，收回了手。
    好希望时间能够停留在这一刻……
    好想告诉你我其实……
    「咦，我不小心睡着了。」李苹弹了起来。
    天啊，这种时刻我居然还睡得着！我傻了吗！？
    「快到你宿舍了。」阿绍平静的说。
    李苹呆然一阵子，好希望时间可以暂停……
    车停在窄巷里的白线上，阿绍拉起手剎车。
    「谢谢你载我回来。」李苹简单摺好阿绍的外套。
    要跟阿绍香香的外套说再见了。
    阿绍突然大大叹口气，前额靠在方向盘上。
    「怎么了？」李苹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准备开门的手收了回来，满脸疑惑转过头。「阿绍你不舒服吗？」
    见阿绍没有任何反应，李苹有点慌了。
    「身体不舒服吗？还好吗？」她紧张摇了摇阿绍的手臂。
    忽然，阿绍转向她，抓住她的胳膊，冷不防的吻上她的唇。李苹呆若木鸡像石雕似的动也不动，瞪大的双眼下瞳孔瞬间缩小，脑袋嗡嗡作响的声音越来越大，完全盖过音乐的音量，此时的时间像冻结一样，拍打车窗的雨滴集结了大量水珠歪歪斜斜滑落下来，重回尘土。
    李苹回过神来，赶紧把阿绍推开，她心中有个声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阿绍……为什么……？」声音中藏不住颤抖，李苹手足无措身子瑟缩在一起。
    「李苹，我也喜欢你。」阿绍解开安全带，试探性的伸出双手，见她没有太大的抗拒动作，轻柔地捧起她的脸，温柔的吻了上去。
    阿绍的唇好温暖，透过他的手感觉到他的体温不断上升，已经不知道是谁的心跳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必须要推开才行……手已经挡在胸前，只要出点力就能把阿绍推开……为什么还在犹豫……赶快推开啊……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不可以……
    明知道不可以这样，但李苹却捨不得离开他的温存，自己喜欢到无法自拔的人也喜欢自己，即使他有名分的对象，此刻似乎……好像也无所谓了……
    因为太喜欢。
    阿绍的吻如同果香调酒一般，香甜气息的初韵下，深藏浓厚的酒精，让人在微醺的姿态下，逐渐坠落，像穿上高跟鞋的跳舞女孩，全情投入地旋转翩舞，对于早已破皮流血的双脚豪不在乎。
    原先犹疑不定的双手紧紧环抱他，深怕梦境般一样，一不小心放手后就会清醒。阿绍感受到她的回应，更加激烈地亲吻她唇瓣，把他这些日子忍住的感情宣洩出来。
    阿绍的手从她颈部慢慢往下，在腰部来回游移，随后手指勾起衣角，触碰到她滑嫩的肌肤，他指尖感受到她缩抖了一下，他指尖停留在肌肤上一会儿，确认李苹没有拒绝，他开始顺着肌肤往上轻拂。
    突然之间，李苹用力抓住了阿绍的手，眼神坚定的盯着他。
    「阿绍，珊狄知道吗？」
    面对眼前这个水汪汪大眼的女孩，阿绍轻咳一声，双手收了回来。
    「珊狄确实是我的女朋友，但老实说相处下来，没有和你在一起的开心。」
    「那为什么还勉强和珊狄交往？」
    阿绍沉默不语，他扶着前额望向窗外。
    「为什么没办法放弃她？」
    李苹对自己异于冷静的口气十分讶异。这个问题久久深藏在心中无法得到解答。看着阿绍的神情，现在确定他是真心喜欢自己的，既然没有那么喜欢珊狄，为什么无法轻易离开她？而是选择在两者之间徘徊不定？
    久久未见阿绍回答，李苹胸口彷彿被人用力搥打似的，快不能呼吸。
    「为什么不回答？」
    「李苹，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阿绍继续说：「你不会懂的。」
    「别把我当成小孩看待！」李苹用力重捶扶手，咬牙怒道：「你都不说，只会把我蒙在鼓里！」
    看来一直埋藏心中的困惑焦虑终于找到出口，拥挤地发洩出来。
    「李苹冷静点，你的伤口会……」阿绍心疼抓住她的右手。
    「我才不管！」
    李苹甩开他的手，她感受到伤口湿湿的，看来应该是流血了，但她不觉得痛，真正痛处在心里，像是有人一层一层扒开内心，声嘶力竭有如刀割般的痛。
    「你到底想怎样？」李苹稍微恢復理性，但冷静下来的她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要珊狄还是我？」
    答案二选一，并不会太困难，既然现况是自己和珊狄是可以站在同一格阶梯，代表自己有权利知道阿绍的选择。儘管阿绍最后选珊狄也没关係，只怕他举棋不定，无法给个明确的立场。
    别让我悬在希望当中，却又无情剪去我的翅膀。
    要就给我一棒清醒吧。
    阿绍缄口不语，他从未感受过力不从心，心中有颗巨石压得他无法喘息。
    李苹预想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难道你希望表面和她交往，私底下又跟我相爱吗？」李苹倒吸一口气。
    无法置信……
    她见阿绍没有任何回应，像是已宣判他的罪刑一样，毫无任何辩解意愿。
    眼泪夺眶而出，不只是心寒，还感到不甘心。即使已经走进他心里，里面也是座迷宫，而他却不愿意给地图。
    「李苹，我真的很喜欢你。」阿绍唯一能挤出的就是这句话，听得出来他的真心，但是这句话反而更加重伤害。
    「够了！别再说了！」李苹用力擦去眼泪，但仍泪流不止。「等你想清楚再说。」
    李苹打开车门，头也不回的跑下车。
    「李苹！等一下！」阿绍打开车门大喊，但李苹不停向前跑，一下子消失在巷口。
    「可恶！」阿绍用力捶打车门，站在雨中任由雨水无情拍打。
    李苹边跑边哭，雨实在是太大，根本看不清楚路，她盲目地狼狈奔跑。这个时间点路上没什么人，这种雨大家基本上都待在家里。她也好想回家，回到温暖的避风港，不用想这些让人伤心的事。
    心真的好痛……感觉整个胸口纠在一块。右手的纱布掺着雨和血，黏着纱布的透气胶带因碰倒水已经没什么黏性，随着风雨飘在空中。不知道跑了多久，她慢慢停下脚步，抬头望向四周，不知不觉来到公园，她走向公园角落的红色凉亭，缓缓坐了下来。汽车行驶道路的声音感觉离自己好远好远。
    好冷……她盯着手上摇摇欲坠的纱布发楞。雨水顺着发尖滴落在纱布上。
    感觉眼前越来越模糊……是因为泪水又浸湿眼眶吗……还是雨水跑进眼睛里了？
    「小矮子？你怎么在这里？」后方传来男声。
    这个声音是萧成胜……？他怎么会在这里？
    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
    「小矮子，你怎么了？」萧成胜单膝跪在她面前，紧张的问道。
    李苹吃力地抬头，他背着平常上班的背包，看来是刚下班。
    「萧成胜……」李苹勉强挤出声，声音非常沙哑。
    「欸，你好烫！你怎么了？」萧成胜注意到她右手的伤口在渗血，慌张说道：「我送你去医院。」
    李苹摇摇头，她抓住萧成胜的衣领，正当要开口时，眼前却一片黑，随后没有了意识，只剩萧成胜的声音不断回响在脑海中。

 第九章 鲜粥

    睁开双眼，陌生的天花板印入眼中。
    这里是哪里？
    李苹再次眨了眨乾涩的双眼，无法聚焦的影像越来越清晰。
    头好痛……
    「小矮子，你醒啦。」
    萧成胜倒了一杯水，在床边坐了下来。
    「这里是？」李苹用尽全力发出声音。
    「这里是我房间。」萧成胜轻轻扶起李苹，协助她喝水。
    「我为什么在这里？」
    「你倒在凉亭的椅子上，我把你扛回来的。」
    李苹的记忆开始拼凑起来。
    「现在几点？」她立马惊醒。
    「早上五点多。」萧成胜说：「你再躺一下，你还没退烧。」
    「我今天有课。」
    「小米会帮你请假。」
    「你怎么认识小米？」头越来越痛了。
    「她昨天晚上打了好多通来，我帮你接了。」萧成胜拿走水杯，起了身，说：「你等等打给小米报个平安吧。」
    李苹拿起床边的手机，拨了通电话给小米。电话那头霹靂啪啦的担心流露出来，李苹跟她说不用担心后，就掛上电话。
    沉静下来的她，倚靠在床头环顾萧成胜的房间。
    简简单单的小套房，床靠有窗户的墙边，外面天色已渐渐明亮，雨已经停了，虽然紧闭的窗户但仍听的到外面的鸟鸣声。床尾连接着一张书桌，桌上整整齐齐放着餐饮相关书籍，还有一个黑色的小檯灯。床头后方连接小阳台，晒衣桿上的衣服随风飘舞。而李苹右手边则是电磁炉、流理台等简单厨房配备，萧成胜正在煮东西，味道好香。
    手贴着额头，的确有点烫，而且隐隐作痛。
    触碰右手的伤口时，已经替换成新的纱布。身上也换上乾净的衣服……咦？摸了摸胸口……我、我的内衣呢？
    李苹脸通红了起来。
    「萧成胜，我的衣服呢？」她赶紧把棉被拉到胸口。
    「你的衣服湿了，我帮你洗好后在外面晾呢。」萧成胜平淡的说，头也不回继续煮着食物。
    那……是谁帮我脱衣服的……？
    想到这，头更痛了。该不会是萧成胜吧……
    一想到之前他恶作剧的脸，我该不会也失身了吧？
    「谁帮我换衣服的……？」声音越来越小声，深怕答案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是我。」
    「真的是这样……」李苹把头埋进棉被里。
    「哈哈哈哈你当真啦！」萧成胜大笑。「我请我姐来帮你换的啦，她是护理师，顺便看了你的身体状况。」
    「真的吗？」李苹松了一口气。
    「你要是想……」萧成胜贴近脸庞，说：「想要我帮你换也可以哦？」
    李苹握紧拳头，朝他的脸挥去，但他轻易就闪开了。重心不稳的她从床沿滑落，眼看脸就要撞上地板，萧成胜身体本能行动把她接个正着，但还是因为重心不稳，往后跌坐。
    跌到萧成胜怀里的李苹睁开眼，身上没有碰撞的痛楚。
    「你这个笨蛋，你还在发烧欸。」萧成胜皱起眉头。
    「谁叫你要闪开……」李苹抬头不满说道。
    萧成胜顺着她的脸往下看，只见她身上的衣服因刚刚跌倒时滑落至手臂，白皙的肩膀和锁骨裸露出来。宽松的衣领下的肌肤若隐若现，加上她发烧微醺的脸……萧成胜马上撇开头。
    「还没退烧就别乱动！」
    萧成胜将她抱起，轻轻放在床上，边碎念边帮她盖上棉被。
    「我在煮粥给你，乖乖别乱动啊。」萧成胜红着耳根背对她继续煮粥。
    「是，大哥。」
    李苹望着他的背影，其实他很体贴。刚刚跌在他怀里前，清楚看到他慌张的脸庞，有够难得。
    在等待时，又昏昏迷迷的睡着了。
    一双大手触碰额头，像沐浴在阳光下一样温暖安心。
    接着感觉到右手的伤口微微作痛。
    李苹睁开眼睛，萧成胜正仔仔细细清理伤口。她瞥了伤口一眼，烫伤再加上重击伤口，伤势变得更加严重，伤口周边结痂处还微微渗着血。
    她望着萧成胜的侧脸，不发一语。
    「我的脸帅到你捨不得闭上眼吗？」萧成胜开口，手仍继续处理伤口。
    「你不问我发生什么事吗？」
    「还能有什么事。」萧成胜低语，酒嗓的声调好沉稳。「能让你不顾形象哭得像鬼的还会有谁？」
    「你今天要上班吗？」
    「休假喔。」萧成胜贴上纱布后，伸手触摸李苹的额头。「嗯，有比较退烧了。」
    突然之间，李苹手机的震动声响遍整个房间。
    「是阿绍打来的……」她愣了一下，迟迟不肯按下接听键。
    「他昨天晚上打了很多通喔。」萧成胜问道：「不接吗？」
    「不了。」李苹把手机丢到床角。
    「来吃粥吧。」萧成胜添了一碗热粥，端在矮桌上。
    李苹像章鱼一样顺着床沿滑溜到地板上。
    萧成胜拿了件外套披在李苹身上。
    暖呼呼的热粥充满香气，粥里面有加入豆腐、瘦肉、蛤蠣和少许的芹菜。一口一口吹凉后入口，没想到简单配料的粥也可以这么美味。感冒的味觉失灵，却仍然嚐得出粥的鲜甜。
    「好好吃喔！」
    「当然，是我做的嘛。」萧成胜撑着下巴，看着她有胃口，放心笑道。
    一口接连一口，不到十分鐘就吃个精光，连颗饭粒都看不到。
    萧成胜起身，把碗拿去水槽清洗后，放置碗篮中晾乾。他其实有点意外，还以为她会没什么胃口，原先预想至少要想法子让她吃上半碗，没想到一整碗全部吃光光，这是好事。即使内心受伤，还知道要好好照顾自己。
    萧成胜嘴角上扬，淡淡微笑。
    「你在笑什么？」
    「笑你这个饿死鬼啊。」
    「不得不承认，粥是真的很好吃。」
    「那当然，谁叫我是背上『白岛屋第一帅料理小达人』称号的男人。」
    「又是你自己冠上的吧。」李苹笑道：「不过看在你今天的帮助，我认可你囉。」
    「哦，你要追我吗？好啦，也不是不行啦。」萧成胜笑咪咪说。
    「少自作多情了。」
    「那你之后怎么办？」
    李苹心一沉，沉默了片刻。
    「萧成胜，你觉得我该不该辞职呢？」李苹把玩手中的卫生纸，不断越摺越小。
    萧成胜收起笑容，黑眸盯着李苹。「你会这么问我，应该是不想辞职吧？辞职和不辞职的理由是什么？」
    「我想继续学习甜点，也还想跟同事们相处，但是我想我已经没办法和阿绍在同一个空间……」
    李苹把昨天发生的事与阿绍难言之隐全告诉了他。
    「为什么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呢？」说到一半，眼泪又不受控的滑落，掛满泪痕的脸颊又更加通红。
    萧成胜没有说话，他抽了几张卫生纸轻轻擦去眼泪，结果李苹哭得更惨。
    「呜呜呜呜呜呜………」
    心好痛……感觉到快吸不到空气了……肺也好痛……停不下来……
    「笨蛋，慢慢呼吸啊……」
    他坐到李苹身边，温柔地把她拉进怀里。一手搂着她双肩，一手顺着头发轻抚。低着头看着哭得不成人形的娇小女孩，他什么话都不说，就这样静静地安抚。
    眼泪都浸湿胸口，这个小矮子到底有多少眼泪啊？
    过了半小时，李苹终于逐渐平缓下来，在萧成胜怀里沉沉睡去，萧成胜贴近她额头，又烧得更厉害了。
    「真是的……」
    他把李苹抱回床上，仔细替她擦去泪痕，再拿床边的溼毛巾，敷在额头上。
    拉张椅子坐在床边，悄然默默盯着她脸庞发呆。
    要不是刚好停好车时碰巧看到她茫然弯进公园，小矮子倒在公园深处的凉亭多久才会被人发现？昨夜一整晚倾盆大雨，根本没人注意到凉亭的人……最坏的情况会是……
    萧成胜不敢继续想下去，庆幸好险有发现她。
    「阿绍师傅啊，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我的眼睛……」李苹醒了过来，眼睛肿得像丸子样，只能透过一条缝的视野看事物。
    「萧成胜？」她下了床，却看不到人影。
    她回想起自己哭了很久，期间都是他默默陪伴在身边，而且眼泪鼻涕都沾到他衣服上，等等要跟他好好道歉，不过人跑去哪了？
    拿起手机，现在时间下午三点三分。
    我睡了这么久啊。
    瞥见床头的体温计，李苹顺手量了一下体温，三十七度，烧退了不少，头虽然还是昏沉的，但不会感到晕眩。把体温计放回桌上，注意到桌上放着一张便条纸，上面写着：
    我去买东西，等等回来，如果肚子饿了，可以先吃点吐司。
    桌上除了便条纸外，还放着全新的牙刷和乾净的毛巾。
    李苹走到阳台，把晾乾的内衣裤和衣服取下，走进浴室淋浴梳洗。再将冲过冷水的毛巾冰敷自己肿胀的双眼。
    此时，手机又响了。
    李苹瞇着眼，按下通话。
    「小米。」
    「阿苹，你还好吗？」话筒那端传来着急的女声。
    「没事，我已经退烧了。只是头还是有点沉重。」
    「你现在在哪？」小米松口气。
    「呃……我在……」
    「还在你同事家吗？」小米贼贼笑道。
    「对……」
    「要好好谢谢人家喔。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嘿嘿，掰。」小米说完马上掛了电话。
    小米是不是误会什么？下次见面再跟她说清楚好了。
    房间门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房门被打开。
    「小矮子醒啦。」萧成胜脱鞋后，走进房内。
    他皱眉盯着李苹。「你过来坐好。」
    「怎么了？」
    「坐好。」萧成胜压着她肩膀，让她坐在床沿处。
    他从床脚边拿出吹风机，帮她吹头发，头发乱飞搔痒鼻子，让李苹好想打喷嚏。
    「你要是感冒又更严重，我从昨晚不是白忙一场。」
    「我可以自己吹。」
    「你坐好就好。」
    李苹感受到他指尖轻轻帮她拨开打结的头发，动作很温柔轻巧，没有拉扯头发的不适。萧成胜身上有琥珀香，还有带点淡淡薄荷清香，自己身上也有相同的味道，应该是沐浴乳的香味。这个味道让人觉得沉稳有安全感。
    「萧成胜，谢谢。」
    「蛤？」运转声太大，萧成胜拿开吹风机。
    「我说，」李苹转过头，微笑说：「谢谢你。」
    萧成胜愣了一秒，马上移开视线，抓起毛巾盖住李苹的头，用力搓揉。
    「头发还没乾，不要乱动。」
    「是，大哥。」李苹轻笑道。
    不知道是情绪和眼泪一起宣洩掉，还是有人陪伴的关係，现在心情愉悦许多，虽然头仍沉沉的，但身体上却十分轻盈。
    「李苹。」
    「嗯？」
    「不管你辞职还是留下，我都支持你，所以你就做你自己就好。」萧成胜关掉吹风机，说道。
    李苹先是不解转过头，盯着他的脸几秒鐘，才露出灿笑。
    「是，大哥！」
    「只要你不要再把鼻涕和眼泪弄在我身上就好。」

 第十章 敌意与鸡排

    李苹烧烧退退了一整天就完全康復。退烧后的她，又是一条活龙，全身舒爽轻快，加上萧成胜的营养补给和照顾，右手伤口的组织液不再渗出，再休养几星期，伤口就会癒合。
    请了一天假的李苹，在今天回归点心部。
    「李苹，你没事吧？」一进点心部，娟娟和江谦瑜刚好迎面而来。
    「已经退烧了。」李苹愧疚说：「抱歉，昨天让你们增加工作量。」
    「不用跟我们道歉啦，你的工作都是阿绍处理的。」
    「我今天来站秀厨好了。」
    「今天让筱安站秀厨，李苹内场生產。」阿绍从冷冻库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两盒覆盆子果泥。
    阿绍神情依旧和平常时一样，只是多了点严肃，看似心情没有很好。李苹心想也是，前天都发生那种事了，彼此多少都会受点影响。
    昨天已经调整好心态，不可以再继续受到情绪波动，来白岛屋点心部门就是为了以后开店的梦想，要好好学习甜点的精华与手技，没有多馀的时间能够耗费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即使心里仍感到酸酸的也要撑住。
    要努力坚持住，不能胡思乱想。
    「那谦瑜姐，麻烦你带我了。」在阿绍开口前，李苹抢先一步说话。
    阿绍刚开口马上被她打断，他停顿一下，说：「娟娟你跟我吧。」
    「好。」
    「谦瑜你们做泡芙壳，内馅等阿贵明天上班再做就好。」
    李苹回避了阿绍直视的眼睛。
    娟娟和江谦瑜互看一眼，随后分开开始各自的工作。
    点心部死气沉沉，秤食材和打蛋的声音格外响亮。
    这个低气压……阿绍和李苹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江谦瑜暗暗心想。
    「谦瑜姐，这先下到锅子里是对的吗？」李苹问道。
    「不对喔，先把另一边材料煮滚再来下锅。」
    而且李苹还频频出错，有点失常。可能是感冒刚痊癒吧。江谦瑜默默观察，以防她意外出错造成食材浪费。
    忽然点心部门外脚步声逐渐靠近。
    「阿绍师傅在吗？」
    声音清悠的珊狄含笑于门口，手里拿了一份文件。
    现在不管珊狄还是阿绍，都与我无关。李苹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继续搅拌热锅中的牛奶。
    「干嘛？」
    阿绍抬头的一瞬间，珊狄瞧见零点一秒不悦的神情。
    「咳咳，怎么了？」发现自己在眾人前失态，阿绍轻咳一声。
    「这个客诉内容麻烦过目和签名。」珊狄浅浅一笑，笑中带点尷尬。
    这两人是怎么一回事？吵架吗？江谦瑜眼神悄悄在这两人间停留。
    「谦瑜姐，我牛奶煮滚了。」
    「好，把这个倒进去，一样要搅拌。」
    「谢谢阿绍师傅。」另一边签完文件后，珊狄头也不回离开了点心部。
    留下过于寧静的空气。
    「阿绍师傅好，嘿嘿我们来『交换』了。」
    点心部的另一侧的日厨区，平头端着一大盘生鱼片偷偷摸摸走过来，后面跟着不情愿的萧成胜。
    「交换干嘛两个人都来啊？等等开餐来不及切鱼。」萧成胜边碎念边搔头。
    「因为我发现你来的话，甜点会比较多！」平头跟萧成胜交头接耳，不过平头本身嗓门大，即使他只是对萧成胜说而已，但大家都听得一清二楚。
    李苹噗哧笑出声，不过她位于角落位置，所以没人听见。
    「不要贪心啊，你一个人怎么吃得完？」
    「中料他们也想吃啊。」平头抱怨说：「昨天你临时请假，只剩我一个人罩全场欸！帮一下嘛。」
    李苹愣住，昨天不就是我发烧的那天？我记得当时萧成胜跟我说是休假，难道是为了照顾我才临时请假的吗？
    「我临时有重要的事。」
    「算了算了，你跟我一起啦，很快的。」
    「阿绍师傅，生鱼片帮你们放在冷藏喔。」平头打开冷藏室。
    「我来帮你们吧。」李苹扶着冷藏室的厚门。
    「小矮子？原来你在。」萧成胜露出惊慌貌。
    刚刚有环视点心部，明明没看到她，怎么突然蹦出来？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话说，你昨天……」李苹拉长尾音，从萧成胜闪躲的眼神中，她知道他已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
    「要吃什么？」话锋一转，李苹准备好盘子，等着他们点餐。
    「我要苹果派和抹茶蛋糕、千层派两个和蜂蜜蛋糕三块。」平头说：「李苹你还是一样小小隻，好可爱呀。」
    「不要骚扰人家啊，平头。」萧成胜抓住平头的衣领，把他拉离开一点。
    「拿完就快走吧，不要挡在这里。」阿绍出现在李苹身后，冷冷说道。
    李苹抬头望向阿绍，只见他板着脸盯着萧成胜，眼神闪也不闪。
    馀光中发现阿绍直讳不避的眼神，萧成胜也收起笑容回敬对方。
    「好了啦，萧成胜我们走吧，要准备开餐了。」
    发现苗头不对，平头半推半拉的把萧成胜带离点心部，这时他才不甘愿转头离去，留下面无笑容的阿绍和尷尬不已的李苹。
    阿绍和萧成胜之间为什么火药味十足？他心情差到让其他人扫到颱风尾吗？不管了，我先继续做泡芙好了。
    李苹暂时拋开疑点，若无其事走回江谦瑜旁，接着剩下的工作。
    「阿绍怎么了？」江谦瑜小小声在李苹耳边说。
    「我也不清楚。」李苹故作镇定回答。
    「是跟珊狄吵架吗？从来没看过阿绍这样。」
    「我不知道耶。」
    看来是套不出什么话了。江谦瑜瞄向李苹，心里明白他们两人在四春甜点工作室一定有发生什么事情，才会变成如此尷尬不已的氛围。
    「李苹，今天我带你。」
    这是隔天李苹前脚才刚踏入点心部，就收到的指令。
    「今天好像该换我站秀厨了耶。」
    「甜点季要到了，要开始生產和菓子。一样让筱安站秀厨吧。」阿绍说完，不等她任何回话馀地，在工作桌上准备食材。
    阿绍是铁了心吗？
    从四春甜点工作室那天回来后，除了发烧在萧成胜家养病时，他打了几十通电话来之外，隔天虽然没有几十通那么夸张，但照三餐仍打来，李苹却一通都没接。工作上也除了公事外，其馀能回避就避开，基本上都没有交谈过。
    我也是下定决心。李苹用力拍了拍脸颊。
    既然是工作，那就做到最好，其他的都不要乱想。
    今天一如往常，点心部寂静到连身旁人的呼吸声都一清二楚。平常搞笑的阿贵都察觉到不对劲，除了偶尔开开玩笑外，也很难得有半小时之久，安安静静完成工作。
    李苹也觉得这样的点心部沉重的让人窒息。
    偶尔也会想，要是没有喜欢阿绍，就不会有这样尷尬严肃的场合。今天也许如平日般，大家开开心心一起工作，点心部也会充满欢笑声吧。
    最初的交叉路口，就该往正确的指标前进吧，现在路越走越小条，会不会前方最终的尽头就是死路呢？
    这个问题李苹已经不知道想了几回。
    午餐餐期已到了尾声，外场的送客广播已经回诵第二遍了。阿绍和李苹的和菓子也製作完成。
    李苹站在角落喝着水，稍稍休息片刻。
    「李苹你来一下。」阿绍打开后门。
    「我等等要先去帮筱安整理檯面。」李苹转紧瓶盖，身子往后退一步。
    「李苹。」阿绍上前抓住想落跑的她，眼神坚定。
    她环视四周，点心部目前只有他们两人，阿贵在仓库拿东西，娟娟去洗手间。
    「放开我。」
    「为什么不接电话？」阿绍见她不肯妥协，乾脆也不避，杵在原地问话。
    「我跟你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李苹撇开脸，冷冷回答。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阿绍捉住李苹肩膀，迫她直视自己眼睛。「我喜欢每天满脸笑容跟我打招呼、不管对长辈也好新人也好，都能温柔对待、虽然有时候受到挫折但仍乐观继续前进、内心善良的你！」
    李苹面对眼前激动不已表白的阿绍，突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感觉肩膀被捉住的双手微微颤抖。
    虽然很想迫切投入眼前的人的怀抱中，但李苹咬紧牙根，握紧拳头，撇过红润的脸颊。
    拒绝。没有任何言语，这是阿绍感受到强烈的情绪。和那时候从四春甜点工作室回程车上犹豫的她不一样，眼前的娇小女孩已经狠下心了。
    阿绍呆愣望着对方，双手无力从肩膀滑落。
    「阿绍，仓库的保鲜膜已经剩最后一捲囉。」阿贵关上仓库门。
    李苹仓促逃离现场，匆匆忙忙托着餐盘到外场，协助整理蛋糕柜。心脏还是砰砰砰狂跳，听到阿绍赤裸裸的告白虽然心底瞬间萌出一丝期待希望，可是当下有一瞬间也想到了珊狄，渺小的烛火渐渐捻熄。她仍猜不透阿绍的城府，真挚的告白无庸置疑，然而为何隻字不提关于他和珊狄今后如何打算呢？到底是什么原因没办法放下珊狄呢？会不会也很喜欢珊狄，又或者说习惯她在身边的陪伴，捨不得离开？
    「绝对不可能是习惯她在身边，捨不得离开这个选项啦。」这是问萧成胜而得到的答案。
    「为什么不可能？」
    「眼前出现新欢，谁还管旧爱怎么样。」萧成胜继续说：「当你看中一件很漂亮的外套，版型修身、品质不错，重点是价格便宜，你买下后会有多大的机率穿回原本穿到腻的外套？」
    「有道理。」李苹似懂非懂点点头。「等等，你是说我价格便宜，很好到手的意思吗？」
    「蛤？你平常脑袋不灵光，怎么突然聪明伶俐了，哈哈哈哈。不过你重点完全放错啦。」萧成胜大笑。
    「那到底是为什么啊……」李苹无力趴在桌上，想着深奥的问题。「打破砂锅问到底，阿绍也不肯透露。」
    「虽同为男人，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萧成胜拿了两杯咖啡坐下，说：「话说回来，自从你发烧后开始，怎么三不五时就跑来我这？」
    「因为我们是同伴啊。」
    「什么同伴？」
    「暗恋少女青春烦恼研讨会的同伴。」
    萧成胜口中的咖啡差点喷出来。
    「卖来乱欸，这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跟我没关係啊。」
    「那不然你最近有看上谁吗？我当你的神队友。」
    萧成胜想了想，说道：「你们点心部新来的女生还蛮漂亮的。」
    「你是说唐筱安吗？」李苹眼睛一亮。「好，我来帮助你！」
    「你顾好自己就好。时间晚了，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骑回去啦，掰掰。」
    「我要顺便买宵夜。」
    「难得练得有肌肉，宵夜是肌肉的天敌欸。」李苹捏了捏他的二头肌。
    「你有资格说我，整天吃甜点更容易胖啊。」
    萧成胜拎着钥匙，和李苹一前一后骑着机车返回李苹宿舍。和李苹道别后，他脸色一沉，立下侧柱并脱下安全帽，往旁边巷子走去。
    转个弯，一台黑色汽车正暂停路边，引擎还在运转，黑色隔热贴看不到车内，萧成胜不慌不忙敲了敲驾驶位的车窗。
    「哈囉，好巧啊。」萧成胜斜靠车身。
    车窗摇下，一位男子坐在车内直视前方，不为所动。
    萧成胜看见车内男子的面貌，完全不感到意外，神色泰然。
    「阿绍师傅也来买碳烤鸡排吗？」萧成胜笑瞇了眼。「这家鸡排营业时间很随兴，即使常常扑空，我还是心甘情愿等待，如果阿绍师傅幸运买到，可要好好珍惜喔。」
    「那你今天买到了吗？」阿绍冷冷问道。
    萧成胜满脸笑容回答：「很可惜，今天也扑空了呢。不过啊，等待越久，鸡排也会越可口对吧？」
    「那你慢慢等吧。」
    「我只是希望您手上的鸡排要趁热享用，别等冷掉了再来后悔。因为你并不会知道，下次买到这家鸡排会不会是下辈子的事。」萧成胜挥挥手，说道：「那先这样吧，我先走囉掰掰。」
    才刚走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对了，我会接送李苹上下班，所以阿绍师傅不用偷偷摸摸啦。你也听说之前李苹被跟踪的事吧，真巧，那部跟踪车跟您车一样是黑色耶。我真的要走啦，您开车小心。」
    看萧成胜走远，阿绍仍面不改色，望了一眼李苹住处后，驾着车驶离了小巷，消失在转角。

 第十二章 窒息的酒局

    「差不多要出门了。」李苹看了眼时鐘，已经十点整。
    到达时，看见阿隆师傅、阿绍、珊狄、江谦瑜在门口。
    「走吧走吧，唱歌囉。」阿隆师傅像导游一样，引领大家进入ktv里。
    包厢内正中央有一大张桌子，桌面中间已放几打啤酒，黑色沙发连着半面墙壁，坐满十五人也没问题。门口旁边还有近年流行的立式麦克风，而且还是玫瑰金色，让李苹惊叹连连。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你是不是乡下来的？」萧成胜说道。
    「才不是呢！我只是看到这个玫瑰金麦克风觉得超美的。」李苹轻轻肘击他。
    「来来来，一人一瓶。」阿隆师傅螃蟹走路似的塞进桌子和沙发间的空隙，在沙发正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旁边坐着阿绍，而阿绍另一边坐着珊狄和江谦瑜，阿隆师傅的另一侧则坐着李苹、唐筱安和萧成胜。
    「我们不喝啦……」李苹笑笑婉拒。
    「唉唷，难得出来玩别扫兴嘛。」
    就这样，在阿隆师傅的半推下，李苹等人接下一罐啤酒。
    「点歌点歌。」阿隆师傅拿起麦克风，说：「日厨的实习生，萧……萧什么的……」
    「萧成胜。」
    「对对对，萧成胜，帮我点那首。」
    阿隆师傅展现歌喉，原本李苹就好奇他歌声如何，看他自信的程度感觉歌喉应该是不错的，她拉长耳朵听了听，顿时冷静了下来。
    阿隆师傅的歌声是不难听啦，但也没有到他自吹自擂那么厉害。
    一连串点了五、六首，现场顿时成了他的个人演唱会。其他人喝着啤酒，不然就是到包厢外的吃到饱餐点区夹取食物。
    「我去夹点吃的。」
    坐了一阵子想要起来活动的李苹，越过唐筱安和萧成胜，推开包厢门到外面稍稍深呼吸。
    此时餐点区都没有人，她站在爆米花前发起呆来。
    刚才进包厢前和阿绍迎上了眼，他对她微笑，彷彿世界只剩下两人而已。
    李苹捶了捶心口，感觉随时又会重蹈覆辙，重新回到那团迷雾中。
    「筱安要不要吃薯条？」
    「好啊。」
    「其他人怎么点这么少歌？」阿隆师傅抱怨道。「来，会计小姐姐，这首你会吧？」
    「嗯？」珊狄抬起头回过神来，甜甜笑道：「我唱歌不好听啦。」
    「不要谦虚啦，讲话这么好听，唱歌一定也很好听啦。」
    「我乘着你的浪，飞向遥远的月光，是否能听见我的愿望……」拿起麦克风，珊狄甜甜的嗓音饱福大家的耳朵，人美讲话甜唱歌又好听，李苹自叹不如。
    唱完，珊狄害羞地看向阿绍一眼，阿绍也微笑回应。
    这短短一秒的画面被李苹看在眼里。
    不敢置信……四春工作室那天的告白还煞有其事……
    「下一首换谁？江谦瑜你也还没唱吼！来麦克风给你。」
    「来来来，乾杯！」阿隆师傅举起啤酒，这是他的第三罐。
    「乾杯！」
    李苹打开酒罐，望着瓶口冒出白色泡泡，她想起了她以前很讨厌喝啤酒，因啤酒的苦涩感让她实在嚥不下口。但随着年纪增长，啤酒特有的苦味，越来越得她心。她一口气喝完一罐，觉得全身舒畅。
    「李苹妹妹很给面子喔，其他人多学学啊！」阿隆师傅拍拍她的肩，满意大笑道。
    萧成胜在一旁微微皱眉。
    「啤酒好苦啊……萧成胜你可以帮我喝吗？」唐筱安趁大家注意放在李苹身上时，悄悄靠向萧成胜。
    「嗯。」他接下唐筱安的啤酒，随口敷衍应声，但注意力全放在李苹身上。
    果然还是喝酒时候脑袋不会胡思乱想啊。
    「爽快啊──」
    「讚喔，再来一瓶。」阿隆师傅从纸箱中取出两瓶，放到李苹面前。
    「我欣赏你！来，我们来玩小游戏。」阿隆师傅跟服务生要了两个杯子，一大一小，大杯子装了一半的啤酒，小杯子放入大杯子中，然后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一罐烈酒，放到桌上。
    「游戏规则就是我们轮流把烈酒倒入小杯子中，如果小杯子倒了，倒的那个人就要把大杯子里的酒乾完。」
    「不好吧，李苹还小。」江谦瑜表露担心的表情。
    「大家都成年了，可以的啦！」
    「我不会放水的，阿隆师傅。」李苹大笑道。
    「到时候别哭着求饶喔，小妹妹。」
    看着大家担心的眼神，李苹嘴角轻轻上扬。
    根本不用担心我，这个游戏和大学朋友玩过很多回，已经抓到技巧所在了。该担心的还是阿隆师傅吧！
    果不其然游戏进行了三回，都是阿隆师傅乾掉大杯酒，脸涨红到不行，眼睛也已经布满血丝。
    「阿隆师傅还要继续玩吗？」李苹双手交叉胸前，得意地笑笑。
    大家担心的神情渐渐松懈下来。
    「好了，前面让你三回了，我也该认真认真。」阿隆师傅捲起袖子，气势显然与刚刚不同。
    拿起酒瓶的手忽然之间不会抖了，阿隆边吹口哨边轻松倒酒。
    「来，换你，小妹。」
    李苹接过酒瓶，才刚倒入一点点的酒，小杯子突然倾斜过多，咚一声，烈酒混入啤酒中。
    「哈哈哈──」阿隆师傅仰天大笑，凸出的肚子随着他的大笑上下摇晃着。「一口乾喔。」
    「小意思。」李苹一仰头乾完一杯。「再来。」
    「有气魄！非常好，来来来──换你先。」
    李苹屏气凝神，倒完酒后交给阿隆师傅，这次他更嚣张，直接单手倒酒，小杯子看似快沉船之时，分秒不差停下手。
    「小妹，换你。」
    如同上回一样，她仅刚倒一点时，小杯子马上又倾倒了。
    「这个游戏我认真的话，从来没人能赢过我哈哈哈。」
    大意了，原来先前都是故意输掉的。
    李苹连续输了四回，眼看这样下去会被灌到底……
    「我先去厕所。」
    不行了，酒精开始蔓延全身，眼前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世界开始旋转摇晃，心脏一击一击重槌全身各处，必须先去把多馀的酒精吐一吐。
    「等等，这杯还没喝完啊，喝完再去厕所。」阿隆师傅的肥手拉住李苹的手腕，她重心不稳跌在阿隆师傅身上。
    「啊呀，小妹妹你还好吗？」
    李苹惊恐地全身发抖，她感觉到腰部正被抚摸着。她低头发现阿隆师傅的手正服贴在她右腰上。因为被他肥胖的肚子挡住的关係，右边也因为有他的后背包掩护，成了最佳的死角。
    好噁心……李苹想要挣脱却无法动弹。短短被摸的几秒中彷彿像几分鐘一样长。
    李苹眼角泛泪，突然间，阿隆师傅的手被狠甩开来。
    一股拉力把瘫软的她拉起身来，差点踉蹌之际，厚实的胸膛接稳住她。
    抬头一看，萧成胜狠狠地瞪着身后的阿隆师傅，一把抓过酒杯，一口气乾完后，重重放下酒杯。
    「这样可以了吧。」他抹去嘴角的残酒，揣着李苹走出包厢。
    「萧成胜……」
    「你也够了，为什么要让自己喝得这么醉？」萧成胜把李苹带到大厅，怒道：「你一个女孩子在其他不熟的人面前一定要喝这么多吗？是想报復阿绍吗？」
    即使他压低声音说道，李苹也十分清楚他非常愤怒。
    「我只是想喝酒而已，我没有打算让自己醉的意思。」
    莫名其妙，就是因为要醒酒，才要去厕所吐而已，吐完找个藉口或是装醉不会让自己被别人找到弱点继续灌酒的，他生什么气？
    「还有，这跟阿绍有什么关係？不要因为我喜欢阿绍，就觉得我所有行为都是跟阿绍有关好吗？」李苹也不甘示弱说道。
    「我都看得一清二楚，你喝不喝酒，眼神都会不自觉飘向他那边，尤其看到他和珊狄曖昧之后，你才开始不断喝酒。」
    「所以呢？我就是心情差才想喝酒的！你以为很容易啊，你从来都不懂！」
    「我没说你不能喝啊！但好歹看一下场合安不安全吧？你要在宿舍喝得烂醉我也不会说什么。」萧成胜继续愤懣道：「每次都让自己陷入危险，有点警觉好吗？刚刚我不帮忙，你以为谁会马上发现谁会救你？」
    「为什么要检讨我？我怎么会知道阿隆师傅是这种人！我也不想给他摸啊！我也是有警觉大事不妙才藉口说要去厕所啊！谁知道他会突然拉我！」
    「这不是检不检讨的问题，阿隆师傅是有错，而且罪不可赦！但那边就是有危险，你硬是往那边走！酒精这种东西就是会让大家理智下降，变成靠本性在操纵身体，明明大家慢慢喝酒就好，你硬是要和他玩游戏，然后短时间喝这么多？」
    「你为什么──」
    「李苹，你还好吗？」两人对话被从电梯出来的阿绍打断。
    「我没事。」
    「你脸好红啊，真的没事吗？如果不舒服要不要先回家？」
    「不用，我可以。」
    听到李苹的回答，萧成胜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你都这样了，还要回去吗？」
    「萧成胜，我可以。」
    这矮子是在赌气吗？
    「好啊，那你就回去吧，但我要走了，你们好好玩。」
    萧成胜冷冷说完，就头也不回离开ktv。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李苹急促的呼吸声渐渐缓解下来。
    灵魂像被掏空一般，夺走眼神中的光彩。突然之间，委屈、愧疚和空虚各种情绪如海啸般席捲而来，胸口感觉好刺痛。
    望着萧成胜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视野后，自己仍发愣盯着他最后消失的地方。
    其实都知道萧成胜都是为自己好，而自己把不愉快的情绪丢在他身上，因为每次难过时他都会出现在眼前，不曾丢下过自己。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萧成胜这么生气的样子，可能习惯他在身边的关係，所以理所当然觉得他会一直在自己身边……明明不想跟萧成胜吵架的，也知道他帮自己太多太多，但心中有个微小声音反对着萧成胜看穿的事实，其实只是自己不想面对的事实……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吧……
    「你还好吗？」阿绍手搭在李苹肩上。
    李苹拨开他的手，浅浅一笑。「大家还在等我们。」
    阿绍和李苹两人回到包厢，此时阿隆师傅和珊狄正在乾杯，而阿隆师傅越贴越近。
    换目标了啊。
    她抬头瞄了阿绍一眼，只见他什么表情也没有。
    你的准新娘在被色瞇瞇的主管交流喔？不去制止吗？
    「李苹你没事吧？刚刚我和谦瑜姐本来要出去找你的，但阿绍说他去就好。」唐筱安担心问道。
    「我很好，没有醉。」李苹微微一笑。
    「萧成胜呢？」
    「他先回去了。」
    「欸？为什么？」
    「好像不太舒服吧。」
    「是喔……刚刚萧成胜怒懟阿隆师傅的样子大家都吓一跳呢。他在保护你呢！」
    李苹笑容渐渐消失，内心被愧疚感压制得令人窒息。
    现在冷静下来，发觉对萧成胜说了很不应该的话……他一直暗中保护我，而我还对他大声咆哮，胸口好闷。
    「萧成胜很温柔呢！」
    不知道是不是包厢内闪烁灯光的关係，唐筱安的脸蛋微微一红。
    「咦？」
    「我好像有点喜欢萧成胜。」唐筱安凑到她耳边悄悄说。
    「嗯……」
    萧成胜喜欢唐筱安，唐筱安也对萧成胜有好感，下次见面可以跟萧成胜炫耀自己是神队友，让他能够成功追到唐筱安，但是为什么……有点失落的感觉？酒喝太多情绪起伏太大？头好痛……
    现在想见萧成胜，然后要跟他道歉和好。
    「抱歉，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李苹起身。
    「我送你回去吧。」江谦瑜说。
    「没关係，我自己可以。」
    「欸，你怎么先──」
    阿隆师傅话未完，李苹身影早已消失在门缝中。
    李苹出了ktv门口，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报完地址后，她坐立不安把玩着头发。
    她从没感受到如此焦躁不安，体内的酒精仍在发酵，加上车途摇摇晃晃，胃里的食物此时正在翻搅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头晕的不适感丝毫没有减缓。
    虽然酒精让她十分不舒服，但此刻脑袋中却非常清晰。
    脑海不断浮现她和萧成胜相处的画面。
    第一次见面是在躲阿绍和珊狄的楼梯间。
    萧成胜乱开玩笑，笑瞇了眼睛的时候。
    在点心部帮我解围时冷静的时候。
    还有受伤发烧时温柔的照顾。
    在自己总是慌张或是不知所措时，一回头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下一秒像心电感应似的，他会转过身，露出让人安心的笑容。
    我是不是太依赖他了？
    我是不是……喜欢他？
    李苹意识到这个问题时，脸瞬间发烫，周遭似乎冒着热气般，体温不断升高。司机似乎也感受后座的三温暖，把冷气又开强一点。
    不可能不可能！只是太习惯和萧成胜相处了，所以没有他感觉有点寂寞而已。之前和小米因为午餐要吃什么而冷战一小时是一样的寂寞，只是朋友而已，没事的没事的。
    「靠边停就可以，谢谢。」
    下了车，李苹来到萧成胜的住处。她抬头看住处的窗户，里头黑鸦鸦一片。
    还没回家吗？还是睡了？
    李苹伸手按了两下电铃，对讲机冷清清地没有她期待的回应。
    拿出手机，拨了电话给他。
    转接语音信箱……
    已经半夜两点多了，李苹在社区门口踱步来来回回三十趟。
    怎么还没有回应呢？
    「这是成胜的朋友吗？」
    远处街角走来一位女性，戴着金色金属细框的眼镜，身材如一阵风吹来就会被吹走的轻飘飘纤细，俏丽的内弯自然捲发，在昏暗的路灯下，仍清楚看得到皮肤白皙透光。女子年纪约二、三十岁左右。
    李苹满满的问号，她不记得认识这位眼前的女子。
    「我是成胜的姐姐，你是李苹对吧？」女子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说：「看你一脸疑惑是正常的，你之前发烧昏睡时是成胜叫我来看看你的状况的。」
    「哦哦哦！是萧成胜的姐姐！不好意思，那天麻烦您了！」李苹不断鞠躬道谢。
    李苹想起烧发那天，萧成胜有提到有请护理师的姐姐来看病况，还顺便换下淋湿的衣服。
    「别客气。」萧姐姐说：「你是来找成胜吗？」
    「对，不过他好像不在。」李苹搔搔头。「我先回去好了。」
    「等等，都这么晚了，先上来坐坐吧。」
    萧姐姐拿出钥匙，进了萧成胜的房内，李苹跟在后头，她环顾来了几次的房间，这一次是没有萧成胜在，有点冷清……
    「我有时会在这附近的医院出差，为了省钱会跑来成胜宿舍借住一晚。」萧姐姐放下公事包，倒了一杯温水给李苹，说：「成胜居然让你半夜在外面等，我帮你去修理他。」
    「不是这样的！」李苹急忙澄清：「是我的错，我跟萧成胜吵架，私自跑来找他的。」
    「成胜有跟我说他今天不会回这里。」萧姐姐解锁手机画面，说道。
    「是喔……」李苹垂下头来。
    「李苹你今天睡这边吧，对了，我叫萧成婷。」
    「成婷姐姐，这么晚会打扰你的，我等等叫车回去。」
    「不会打扰喔，我也想跟你聊聊天。衣服可以先借成胜的，盥洗用具都有新的。」
    「那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会想吐吗？你喝很多齁？」
    「哈哈哈哈没事没事……」李苹尷尬地笑着。
    和成婷姐姐仅仅这两次的见面，不是生病不然就是喝酒，有点失态，不，是非常失态啊！
    刚刚心急只想找萧成胜，完全没心思顾及自己形象，现在冷静下来，身上除了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头发也凌乱不堪，真想鑽进洞里。
    李苹阴鬱走进浴室，把身上ktv包厢的烟味和酒味冲洗乾净，换上萧成胜宽松的衣服和运动短裤，穿在她身上都变成五分袖和七分裤了。
    她拉了下随时都会掉下的裤头，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此时的萧成婷正在使用笔电打报告。她的眼镜反映着萤幕的蓝光，李苹隐隐约约看到密密麻麻的英文字。这时的李苹才好好端详她的外貌，她的大眼和萧成胜的一模一样，鼻子也跟萧成胜的一样挺，看来萧姐弟的父母应该是俊男美女。
    「成婷姐姐，我洗好囉。」
    萧成婷闔上笔电，伸个大懒腰又打个呵欠。
    「下班还要打报告，累死人。」
    「辛苦了。」
    两人洗完澡，躺平在萧成胜的床上。枕头棉被充满琥珀的沉稳木质香味，是他平时身上独特的味道。李苹把棉被盖到胸口，盯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现在萧成胜会在哪里呢？成婷姐姐说不用担心萧成胜，他以前偶尔也会搞消失，他会照顾好自己，无需担心他。
    但是大半夜人无音无讯，难免会往坏的方向去想。而且因为想赶快道歉的急迫之心，令她万般焦急。
    「成胜他啊，在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我们父母带我们去游乐园玩，当我们在排碰碰车时，突然发现他不见了，花了十几分鐘找人才发现他在上一个玩的设施前面孤零零站着不动，小小的手把自己衣服都抓到皱皱的，眼眶微微泛红，不停地张望。」萧成婷继续回忆往事，会心一笑：「父母和我赶紧衝过去抱他，结果你猜怎么了？」
    「他看到你们后就马上大哭？」
    「正好相反，原本以为他看到我们会委屈大哭，结果他居然忍住想哭的衝动，假装没事一样牵着父母的手，当时他手还在颤抖呢。你想，一个小朋友在陌生的地方怎能忍住害怕？」
    李苹没有作声。
    「上高中也是，跟成胜交往一年的女友跟他提分手，他在我们面前也是轻描淡写，故作坚强，偶尔说要去朋友家住，但有一次打给他朋友，发现他从来没有去住过他家。」
    「那他去哪里？」
    「嗯……算是他的秘密基地吧，他会在那里发洩情绪。总之，他是个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脆弱一面的人，连在家人面前也一样。真希望他能多多依靠我们一点，但没办法，这就是他的个性。」
    李苹默然不语，她没想到阳光又有点幼稚的他，是会把自己负面情绪隐藏起来的人，在大家面前嘻嘻哈哈，受了伤会默默藏起来疗伤。比起惊讶，她更心疼这样的他。
    人一定会有难过悲伤的时候，但没想到萧成胜是这样自己孤单把自己关起来……
    「你发烧的那天，成胜一整晚都没有闔眼，时不时就帮你量体温、换毛巾，怕你一个人发烧在家不安心，还特别请假。」萧成婷停顿一下，说道：「李苹，在他眼里你是个很重要的人。如果可以，希望你能代替我和爸妈，帮我们好好看着他。」
    「好。」这是听完后，内心百感交集唯一能吐出的一句话。
    「抱歉，不知不觉讲了这么多话，都要天亮了。李苹晚安。」
    「成婷姐姐，晚安。」

 第十三章 各自的心岐

    在休息室附近张望，李苹鬼鬼祟祟的身影在确定目标后，一个箭步挡住对方道路。
    「平头！」
    对方被突如其来的身影吓到手机差点摔在地板上。
    平头把手机放入口袋，说：「差点就要换手机了。」
    「今天萧成胜有上班吗？」李苹不予理会他的回应，自顾自地问道。
    「他今天没班。」
    「是喔……」
    「怎么了吗？有什么事我也可以帮忙喔。」
    「没有什么事啦，不好意思吓到你嘿，掰掰。」
    萧成胜今天也没上班啊，他已经连休两天。从吵架到现在打了很多通电话给他都没有接，传了很多讯息也不读不回。
    他现在在哪里呢……
    「这两天李苹心神不寧喔，唱歌那天有干嘛吗？」阿贵托着下巴问道。
    「她好像跟萧成胜吵架。」江谦瑜悄悄回答。
    「吵架有什么关係，越吵感情越好嘛。」阿贵边说边走向李苹。
    「喂，阿贵……」江谦瑜伸手阻止，但已经来不及。
    「我去厕所。」
    李苹像一阵风一样，咻一下就消失在大家视线范围。
    「你看看你！干嘛刺激她！」江谦瑜指着阿贵的鼻子唸道。
    「我我我、我哪有！」阿贵满肚委屈。
    李苹上气不接下气跑到楼梯间，确认四下无人后，偷偷摸摸从口袋取出手机。
    餐厅规定员工上班期间不能把手机带在身上，但怕漏接任何萧成胜的讯息，她偷偷把手机藏在口袋。
    刚刚手机来电震动，李苹的第六感告诉她这通电话必须要接起来，赶紧找个藉口从点心部出来，但刚刚阿贵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苹不管这么多，先接电话才是要紧之事。
    「喂？」
    「请问是李苹小姐吗？」
    「我是。」她把手机又更贴近耳朵，深怕漏听接下来的一字一句。
    「这里是xx银行，我是您的专员敝姓张，请问有需要申请……」
    李苹心凉了一半。
    「我还是学生，不用了谢谢。」
    说完掛上电话，她摀着头蹲了下来，不断用力搔着头发。
    结果打来的竟然是银行信贷，第六感超烂的啊。
    快急疯了……
    李苹坐在阶梯上，后仰抬头望着楼梯间的电灯，又低下头来盯着毫无动静的手机。
    怎么还不接我电话呢……
    唱歌那晚自己是不是做了很过分的事……
    我们之间的友情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
    心底确确实实感到恐慌害怕。
    李苹站起身，拍拍屁股的灰尘，准备回点心部。
    「李苹？」
    阿隆师傅和阿绍从二楼办公室下楼，撞见楼梯间的李苹。
    她想到那天阿隆师傅伸出的咸猪手，全身打起冷颤。
    阿隆师傅摆着一张臭脸，嘟起肥厚的嘴唇。「小妹，跟你走很近的那个日厨萧成胜，今天也没来上班啊？」
    「……」李苹感受到满满恶意夹杂阿隆师傅的汗水味充斥着整个楼梯间。
    「他也是挺嚣张的嘛，竟敢在大家面前对我不礼貌。」
    「看他那个嘴脸，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么没礼貌，肯定父母也都没什么教养，才会养出这么失败的小孩啊，唉，真可怜。」
    李苹口罩下咬牙的嘴唇微微颤抖，紧握拳头，指甲都陷入肉里。
    「听说他姐姐还是护理师？从烂根的家庭出来的会不会也是对病人大小声，乱开药给病人的社会败类呢？唉，真可怜。」
    「阿隆师傅，请收回你说的话。」李苹用仅剩的理智缓缓说出。
    「啊我有说错吗？没大没小的臭小鬼难道不是家庭养出来的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肆无忌惮乱说一通！萧成胜是多么认真做好每一件事情，才不是每天游手好间的你能评论的！」
    「小妹，你在说什么？」阿隆师傅的脸也严肃起来，额头上浮现一条青筋。
    「李苹。」阿绍也开口制止。
    「我有说错吗？如果照你的理论来说，喜欢吃人家豆腐、好吃懒做的你是不是父母也是游手好间，整天只想着如何能得到白吃的午餐？若是这样，你父母早就饿死吧！唉，真─可─怜──」
    「李苹，跟阿隆师傅道歉。」阿绍面无表情，严厉地说道。
    「凭什么？」
    明明是阿隆师傅的错，自己说的也是事实，为什么要道歉？
    为什么阿绍要站在阿隆师傅那边？
    李苹咬着下唇，看着阿绍冷冷的眼神，心中一凉。她不懂为什么要向阿隆师傅道歉？原本只是替萧成胜打抱不平而已，现在看到阿绍和阿隆师傅站在同一阵线，满肚的委屈和愤怒如同火山爆发一样，不可收拾。
    难道阿绍是因为想在阿隆师傅面前当好人，稳固自己副主厨的地位吗？
    太让人失望了……
    原来权力和金钱真的会让人变得现实这句话并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瞬间明白，眼前的阿绍离自己是多么遥远。她的心似乎无法再为他而跳动，不是无法，而是必须。
    「毕竟阿隆师傅是你的上司，不可以这样跟他说话。」
    「上司就可以──」
    「李苹，够了。」阿绍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阿绍吗？她不甘心咬牙切齿，眼圈泛红。
    阿绍推了推眼镜。「阿隆师傅，李苹还小希望你别跟她计较。」
    「这个小妹刚刚把我父母骂成这样耶──」
    「阿隆师傅。」阿绍转向他，朝他方向走了一步，两人就差几公分鼻子就要碰在一起了。「这种事情您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处理的。」
    阿隆师傅嘖了一声。虽然很生气，但看在阿绍一本正经的双眸，将就这样好了。也是，小妹妹还是小鬼头，跟她计较也有损自己宽宏大器的形象。
    两人擦身而过头低低的李苹，劲走出防火门。
    防火门碰一声关上，这时的她眼泪才滑落下来，滴落在阶梯上。李苹缓缓蹲了下来，抱着头低声啜泣，双肩已经不知道是因为难过还是气愤而哆嗦。
    自己真是看走眼了，怎么会喜欢上一个负义的人呢？好不甘心……居然把萧成胜说成那样，却不能为他反驳争取清白的机会就算了，竟然反过来还要我对于气指高昂的无礼之人道歉，就因为对方是有权决定别人生死的高官吗！太难以置信，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连灵魂都出卖给恶魔，蒙蔽自己的双眼吗？
    别为了这种人再哭泣了！
    李苹用衣袖使劲抹去泪痕，在洗手间将自己泛红的脸颊泼溼，她盯着镜中的自己，坚定的眼神锐利像刀刃一般。指甲痕瘀红烙印在手心，像提醒自己一样，不可忘记这种愤怒。
    点心部的角落呆然站着两个人影，他们对眼前反常的同事行为正在努力理解中。
    「李苹……她还好吗？」
    「应该……还好吧？她厕所回来后突然变得好有干劲？是我的错觉吗？」
    「不是，我也这么觉得。是因为青少年时期情绪反覆过常吗？」
    「阿贵、谦瑜姐，我把地板刷乾净了。我去洗垃圾桶！」
    一溜烟李苹拖着垃圾桶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而且她只对打扫非常有干劲？」
    「对……」
    「确定她没有撞到头？」
    抓着绿色的洗衣刷卖力刷洗垃圾桶里外，一团一团泡沫顺着边缘流到地板上，形成一座座小山丘。一晃眼，娇小身躯快被泡泡淹没，但是李苹手没有停下来，仍用力刷洗。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真是气死人了！李苹的背后火又烧得更旺。
    「李、李苹？谦瑜姐说你差不多可以下班了。」唐筱安出现在后门口，有些畏惧面前怒火中烧的女人。
    「好！」她捏住一半出水端的水管口，水受到压力挤压喷出，把垃圾桶和地板的泡泡冲至水沟。
    看着似乎想置垃圾桶死地的李苹无情冲击，唐筱安冒着冷汗怕被波及似的快步远离后门。「那……我回厨房囉……」
    一步步踏入喧嚣的夜晚，街道上的路灯将女孩的影子拉得好长。车道上的汽车疾驶而过，和拖着寂寞身躯的女孩形成对比。她抬头望着夜幕，天空静謐得连一片云都不见踪影，本应为黑色布画的夜空点缀灿烂如花的星星，现在被城市繁华灯火所取代，人们喜欢从高处远晀城市忽明忽灭的灯火遍地开花，却很少抬头望着寂静燃烧自己生命的夜星。
    忽然想起和萧成胜迷路到墓地时的天空，那时还伴随着野狗吠叫，但少了灯火的光害，星星闪耀整个夜幕。
    没有目的地随心晃晃，最后还是在萧成胜住处大楼前停佇脚步。窗内的灯光并没有回应她的期待，不如说，房内的死寂把她拒于千里之外。
    还是不在家吗？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从背包中掏出手机，一如往常，除了学校群组的重要通知和小米传来的搞笑梗图，其馀没有任何关于萧成胜的回声。滑到萧成胜的聊天室，仍是她最后一句传的「我想跟你聊聊」，时间也仍是昨天的晚上十点零二分。
    她在大门口的石阶上坐下来，把头埋进双膝中，望着地上一行蚂蚁发楞出神。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每当有人经过时，总会充满期待抬起头，却又在失落中垂下眼帘。
    萧成胜，你到底在哪里呢？
    李苹起身，往回家的方向离去。
    隔天晚间七点整，李苹一秒不差在白河屋后门站岗，不时向门口窥视。
    已经跟平头确认过了，今天萧成胜七点会下班。
    萧成胜，你不可能躲我到天涯海角，今天我一定要把话说清楚！
    啊，人出来了！
    李苹踏出一步，准备出声喊住对方时，突然被眼前景象愣在原地。
    眼前近在咫尺的萧成胜，和唐筱安有说有笑并肩行走，他那笑瞇的睫毛弧度和勾起淡笑的侧脸，让李苹呆傻在原地，如异物卡在喉咙似的，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黯然闭上双眼，她默默退回建筑物影子的黑暗中。
    也是，萧成胜喜欢唐筱安，唐筱安也喜欢他，自己一直纠缠他似乎也不太好。虽然胸口如绳子紧紧勒住快无法呼吸，但也只能默默放下抵抗，让空虚缠绕俯身。
    应该笑着恭喜萧成胜的才是，为什么笑不出来呢……连淡淡扬起微笑都觉得像绑着巨石般沉重。
    至少，必须先向萧成胜为唱歌那天对他发飆的事道歉。但看来今天不太适合。
    食指捲了捲头发，她苦笑地往反方向离开。
    在街上漫无目的如殭尸一样行走，眼神黯然无光，拖着沉重的脚步，被路上行人擦撞也毫不在意。路上拥挤到喘不过去，好想逃离。离开哪里都好，不想待在熟悉的地方。
    慌乱之中，李苹一头撞向他人怀里，她踉蹌退后一步，道歉如蚊子般小声，道歉完摇摇晃晃地绕过对方。
    「酒醉还没醒？」对方站在原地，丝毫没被撞上来的女孩吓一跳，不如说，女孩直直撞在他怀里是他意料内的事。
    这个熟悉声音是！
    李苹猛力回头，发丝乘风扬起。她眼睛眨也不眨，睁得好大。
    愣了三秒，用力眨了眨眼睛，不是幻觉，找寻多时的他确确实实就在自己眼前。
    萧成胜手插外套口袋站在她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此时的李苹无法猜测对方的心情，应该说，她已经不管这么多了，看到他的出现，眼眸中倒影路灯的光亮以及他的身影，自己好像又重新接轨这个世界。
    才两三天不见，感觉好像有好几个月不见的错觉。
    「我……」李苹吞吞口水，想滋润乾涸的喉咙。
    明明已经想好要如何跟萧成胜道歉，怎么起头，从何说起，她脑袋一片空白。
    看到他独自一人，唐筱安呢？没有一起走吗？好想开口问问……
    「嗨，好久不见啦哈哈哈……」李苹硬着头皮，好不容易挤出一句话。
    萧成胜轻轻眨了眼，没有回话。直愣愣盯着她。
    李苹尷尬抓抓头。
    真是丢脸死了，很多话可以说的，偏偏讲一个不是现在气氛该讲的话？
    「那个……就是……我我……就是……」眼神不断飘移，一下看左一下看右，又低头看看交叠的手指。
    「我很抱歉……对于唱歌那天的事……」李苹越说越小声。
    「什么事？」
    「就是那个啊……你为我着想但我耍脾气兇你……就……对不起……」
    李苹深吸一口气。「从认识你到现在，不管我发生什么事，虽然嘴上不饶人，但你都会帮助我，常常为我着想。但我却对你发脾气，明明是我不对，你还是忍气吞声。你对我太好，让我觉得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是理所当然。」
    「我知道自己对你很抱歉，我前几天一直找你，我知道你不会想见我，但我还是想跟你当面道歉，道歉完我就会消失，不会去打扰你们的。」李苹将飞舞的发丝勾到耳后，浅浅一笑。「谢谢你唱歌那天救我，也谢谢你当我的好友，祝你们幸福。」
    说完，李苹转身就走。
    即使还有很多话想说，但好像没什么资格了。
    不舍求萧成胜的原谅，因为自己让他在大家面前撕破脸，身为被救的当事人不感激就算了，还和他大吵一架。至少，能够好好跟他道歉了，这样就够了。
    「道完歉就想逃避吗？」萧成胜缓缓说。
    「什么？」
    「你想要的就只有道歉吗？」
    「只要道完歉，不管对方有没有原谅，只是会让自己心中愧疚感舒坦一点，不是吗？」他向前一步，说道：「这不是逃避，是什么？」
    「我、我是真心想向你道歉的。」
    「为什么真心想道歉？」
    「因为你是我朋友，我很在乎你……所以很对不起那样对你。」
    「既然在乎我，不是应该赶快把误会解开然后和好吗？」萧成胜继续说：「这不是身为朋友该做的事吗？」
    「萧成胜……」
    「不是感觉友谊回不去就放弃，而是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能放弃。」
    「萧成胜，对不起。」李苹低下头，微微哽咽。
    萧成胜轻柔把李苹搂进自己胸膛，让她靠在胸口上。李苹瞪大眼睛，却没有任何反抗，她感受到耳根温度逐渐上升。
    琥珀香气环绕，躁动的内心如汪洋大海一样渐渐平静下来。
    他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头上，摸着她的头发，感受长长顺发滑进指缝。李苹觉得有些彆扭。
    这样会不会有点过于亲暱呢？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她满脸通红。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应该是我想太多了，萧成胜喜欢的是唐筱安啊。
    「欸，小矮子……」萧成胜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轻低语。
    「干、干嘛？」李苹心脏突然跳得好快。
    什么时候萧成胜的声音变得这么有磁性？
    「你鼻涕是不是抹在我衣服上了？」
    李苹傻愣一秒，赶紧把萧成胜推开，怒喊道：「我才没有欸！」
    「哈哈哈哈哈──」
    「笑屁笑啊！」
    「爆气的小河豚终于回来了。」萧成胜勾起一抹灿笑。
    不得不说萧成胜的笑容很好看，像阳光一样煦煦温暖，虽然个性有时候很欠揍就是了。
    「这样的你，才是我认识的小矮子。」
    「以后的你日子难过了，哼哼。」
    「走吧，我送你回去。」萧成胜挥挥手，示意李苹跟上。
    李苹杵在原地。「筱安呢？」
    「她怎么了？」萧成胜侧身回望。
    「你不是跟她一起走吗？」李苹盯着地板，说道：「你们不是一起下班吗？有说有笑的样子……」
    萧成胜没有马上回答，他凝视着她长长睫毛下，悄然回避的眼睛。
    「你很在意吗？」
    「当、当然，毕竟我是你队友嘛，当然想知道结果。」
    「我们什么事都没有。」萧成胜回答。「走吧，回家吧。」
    什么事都没有怎么会聊得这么开心？两人互相喜欢的前提下，那种气氛自然应该会有任何行动才对呀？而且感觉萧成胜只是浅浅带过话题，好想知道他们聊什么啊……但现在追问感觉很像自己很在意一样，先放着好了，之后找机会问问。
    「对了，」李苹追上他的步程，问：「这几天你去哪里？怎么都不回我？」
    「我都待在家啊，手机关机。」
    「你骗人，你明明就在躲我。」
    「没骗你啊。」
    「我都遇到成婷姐姐了。」李苹邪恶地笑了笑。「你难道不是去秘密基地？」
    「臭老姐……」萧成胜皱起双眉。
    「所以呢？你去哪里？」李苹挡在他面前，倒退着走。
    「走路看前面。」
    「唉，刚刚还神气的说身为朋友有误会就要解开，就因为是朋友所以不能放弃……结果现在打脸自己呀？」
    「……」
    「说嘛说嘛，我们不是朋友吗？」
    「朋友不会一直拷问朋友。」
    「双重标准！」李苹嘟起嘴，说道：「不说就算了，不过你今天怎么找到我的？」
    「用我敏锐的雷达侦测。」萧成胜说：「虽然你很矮有点难找。」
    「真眼说瞎话。」李苹哼了一声。
    两人吵吵闹闹走回李苹的住处。李苹住的公寓旁的九重葛不知何时开遍整个斑驳红砖的低矮围墙上，以矮墙上一排排并列的菱形状的铁桩为中心，向四周蔓延至大门以及遮雨棚上。桃红色恰好点缀灰凄凄的外墙。
    说到九重葛的美，并不是它的花，而是色彩鲜艷的椭圆批针型的叶子。透着路灯下的薄叶，随着晚风轻轻摇摆，如招呼客人般的优雅热情。花有眾绿叶衬，才能显得格外珍贵美丽。九重葛靠着自身叶子，也能变成主角的白天鹅。
    「萧成胜回家小心啊，掰掰。」
    「下星期五有休假吗？」
    李苹半开大门，想了想回答：「下星期五……有排休，怎么了吗？」
    「要不要去游乐园？我优惠券快到期了。」
    「游乐园！好啊！」
    「我那天早上去接你，别睡过头欸，小矮子。」
    「绝对不会！从高中后就没有去游乐园玩了。」李苹嫣然一笑，脸上藏不住兴奋的神情，说道：「我好期待！」
    「嗯，那先这样吧，掰掰。」
    「掰掰。」

 第十四章 游乐园

    萧成胜回到房间打开电灯，乌黑的房间内瞬间明亮起来。他放下外套后拿起手机，搜寻联络人然后按下通话键。
    「喂。」
    「老姐。」萧成胜歪着头用肩膀夹紧手机，一边将桌上的脏碗盘和食物残渣收拾一番。「借住人家家里也打扫一下好吗？桌上都是你吃剩的零食。」
    「啊啊，我忘记了。临时被通知去支援急诊室。」
    「还有，你为什么跟李苹说我的事啊？」
    「蛤？什么事？」
    「别装傻了，你不是跟她说我去哪里吗？」萧成胜拿抹布擦拭桌面。
    「哦哦，那件事喔。」
    手机那头传来原子笔敲击桌面的声音。
    「说到这个要好好骂骂你。为什么让李苹大半夜在楼下等你？而且还是喝酒状态。」
    「什么？」萧成胜皱眉，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对啊，她在楼下等了半小时有了吧。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该让一个女生大半夜在外等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里多偏僻。」
    「等等，你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们同事一起唱歌那天的事。你不知道？」
    萧成胜没有接话。
    他没想到最后李苹也追了出来，在他楼下等他。
    该死，好险没出什么事……
    他深吐一口气，摊在地板上，成一个大字形。
    「我后来下班遇到她把她接上去你家睡一晚，不然不知道她傻傻的会等你等多久？」萧成婷碎念道。
    「姐，抱歉。」
    「下次不要搞失踪了，她很担心你。」
    「我知道了啦，不过你也别跟她说那种事啊。」
    「我没说啊……啊啊有患者进来了，先这样囉，掰。」手机嗶一声，结束通话。
    分明就有跟小矮子说。
    萧成胜把手机丢在床上，边喃喃碎念进浴室洗澡。他打开莲蓬头，任水涓涓流过他的头发、他的睫毛以及略薄的双唇，然后在地板匯集成流，缓缓流至排水孔里。
    回想今天一早上班少了小矮子的欢笑声怪不自在的，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劲，经过点心部时，总会不自觉寻找矮子的身影，才赫然想起她今天不在。
    「欸，萧成胜，鮪鱼你也切太多了吧。」
    「蛤？」
    「难得你上班会失神欸，干嘛，和你打打闹闹的李苹不在的关係吗？」平头调侃地戳戳他的手臂。
    「你有时间说话会来不及捲寿司喔。」萧成胜看看手錶，说：「我差不多要下班了，要我加班吗？」
    「你当我什么！我一个人扛得住的。」平头拍拍自己的二头肌。
    「啊，等等中厨会来支援一下，你不用担心。」
    「我就说我一个人也可以的啦，哈哈。」
    「是是是，赶快捲寿司吧。掰啦。」
    换完衣服，随意滑起手机，看到聊天室，有五十多则讯息还没点开。他轻轻叹口气。
    回家再跟小矮子聊聊好了，也该是时候面对她。
    他很后悔因为一时激动兇了李苹，他自己也知道错的也并不是李苹，却因为看见她眼中只有阿绍时才有的羞涩，让自己很不是滋味。明明坐离她的位置最近，心却离的很远。看着她装作豁达地喝下一杯杯酒，自己差点忍不住起身去揍对珊狄微笑的阿绍。但揍了又如何？也改变不了什么。最后瞅见阿隆师傅对李苹毛手毛脚，一时气愤带李苹离开。
    最后自己一人离开ktv，自己其实难过到痛彻心扉，感觉空气进不到肺部。她即使明知道跟阿绍不可能有什么未来，却还是选择留下来，留在他身边……
    手机不断传来震动，有讯息，有来电，但身心俱疲，连掏出手机的力气都没有，更没有任何心思去面对她，自己只想一个人静静……
    一回想到唱歌那天的事就头痛。萧成胜抓抓头，步伐有些无力地走出休息室。
    「萧成胜！」
    循着声音回头看，唐筱安从另一侧小跑步过来。
    「你也下班啦？」
    「对。」
    「呵呵呵呵──」唐筱安轻轻笑出声。
    「为什么突然笑？」
    「你们真的很配呢！」
    「谁跟谁？」
    「还会有谁，你和李苹呀。」唐筱安说：「昨天李苹跟今天的你一样，上班魂都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见萧成胜没说话，但眼神停留在自己身上，唐筱安接着说下去。
    「昨天李苹快下班时，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生气，问她她也笑笑说没事，但看她在刷垃圾桶时，好像垃圾桶像是她敌人一样，恨不得刷破一个洞。你应该看看她冲水时的眼神，致垃圾桶于死地的恐怖。」
    萧成胜笑出声来，这的确是小矮子会做的事，脑海也很有画面，塑想着小矮子气噗噗的小脸对垃圾桶出气的样子真的很逗趣。
    「哈哈哈，这的确是她会做的事。」
    「眼神杀到我很怕被波及。」唐筱安也跟着一起呵呵轻笑。
    萧成胜渐渐平静下来，心中的烦闷感如雨后乌云逐渐晴朗。
    今天一定要跟她好好说明白。
    突然他察觉一个黑影闪过馀光，潜进黑暗的角落之中。
    「小矮子？」
    自己应该没看错吧？娇小的身影、棕色的发丝……萧成胜朝黑影消失的地方跑去，刚迈出一步，衣袖突然被人揪住，他困惑地盯着拉住衣袖的手，视线沿着手臂朝本人望去，只见唐筱安面有羞涩，瞥了一眼萧成胜后，头便垂到不能再低。
    「唐筱安？」
    「萧、萧成胜，我、我有话跟你说。」唐筱安结结巴巴说道。
    有什么事一定要现在说吗？小矮子都快要跑远了……萧成胜蹙眉，疑惑盯着她。
    「我……我喜欢你！」唐筱安卯足全力，大声说出来。
    「我？」萧成胜语气上扬，听得出来感到意外。
    「对，我喜欢你。」
    「我们才认识不久？」
    「对……虽然认识不久但我是认真喜欢你的。」唐筱安红着脸，抓紧自己衣服的下襬，说道：「在我还没进入白岛屋前，我们就相遇过。那时我在超商上班，被一个怪人骚扰，是你帮我赶走那个怪人的，当下我太害怕忘记跟你道谢……之后我每天都期待能够在见到你，但你从那次之后就没再出现，直到一个月过去你终于又来了，只是你似乎忘记我。我后来看到你的制服才知道你在白岛屋上班，所以我辞去超商的打工，为了见你而来到白岛屋……」
    「原来你是那时的超商店员啊……」萧成胜若有所思。
    「是的。」唐筱安忆起开心往事，肩膀放松下来，继续说道：「虽然不同部门，但我每天都在看你，发现你工作认真，主动帮助别人，即使是陌生人一样，你也毫不犹豫帮忙，让我越来越喜欢你……」
    「我其实没有你说的这么好。」
    「不！你就是这么好的人！」唐筱安微微激动起来。
    「谢谢你，但……不好意思，我没办法──」
    「我知道，我都知道……」唐筱安神情黯然下来，强顏欢笑说道：「你眼中只有李苹，就像我眼中只有你一样。」
    「……」
    「我只是把我的心意告诉你而已，没有期待你要给我什么回覆。唯独说出来，我才能真正的放下。」
    「唐筱安，不好意思了。」
    「说出来舒服多了，谢谢你，萧成胜。抱歉耽误你，赶快去找她吧。」唐筱安背对萧成胜，和他挥别。
    洗完澡吹乾头发，身上散发淡淡的沐浴香，扑向软绵的床铺。他注视着挡住光源的左手，光晕在他的手掌散开，让黑影描绘手指的轮廓烙印在他的脸颊上。眼眸在影子的笼罩下，深邃的瞳孔逐渐放大。
    他闭上眼轻轻嗅闻左手，彷彿顺过李苹长发的发香还温存在指缝中。脑海不断浮现她欲哭的水汪大眼和焦虑的模样，实在令人疼惜。无意间就把她搂入胸怀中，应该没发现我的心跳声吧？她没挣脱静静躺在怀里时，自己差点就失去理智。
    「好危险……」萧成胜将手腕贴在眼睛上，想冷却染上羞红的脸颊。
    叮咚叮咚，手机传来讯息声。
    萧成胜解锁萤幕，果然是小矮子传来的。嘴角不自觉上扬，他翻个身，双臂撑在床上，两手也没有间下来，飞快地打着字。
    小矮子传来几张照片，下方搭配几行字。「游乐园必玩设施一、二、三、……」
    看来小矮子真的很期待呢，还马上爬文游乐园必玩项目。
    萧成胜放下手机，笑瞇了眼。
    「我也很期待喔。」
    阳光透过薄纱般的窗帘，流连在空荡荡的床铺，柔和的光晕下，棉絮飘然地与轻轻扬起的窗帘一同随舞。
    「我该穿哪件好呢……」
    李苹站在镜子前，脚掌有节奏地打击地板，盯着掛在衣橱里一套套衣服，已经来回瀏览几十回了。
    「这个顏色太深了。」
    「这件裙摆太长不适合玩游乐设施。」
    「这件……会不会太随兴？」
    她托着下巴，距离萧成胜来接她还有十五分鐘。得赶快决定才行。
    「好吧，就这件和这件吧！」
    米色薄长衬衫和高腰的刷色牛仔短裙，再系一条装饰的黑色皮带，然后再擦上厚厚的防晒乳。肩背藤纹的小包，再次确认镜子中的打扮，很好，完美！李苹边哼着歌边拎着钥匙雀跃小跳步出宿舍。
    出了宿舍马上看见萧成胜靠在围墙边，视线对上了，李苹跟他挥挥手。他身穿印有英文字的白色短袖外搭一件白色薄外套，下搭黑色牛仔长裤。怎么休间装扮的他，比正午阳光还要耀眼？长长睫毛如羽翼随着眨眼搧了搧。
    「衣架子真好欸，随便穿都好看。」李苹投来羡慕的眼神。
    「有吗？」萧成胜挠挠后颈，说：「话说，你还特别打扮啊？是因为跟我出去？」
    「才没有咧。自信心过剩欸。」
    「是吗，我看你画了眼影还有眼线。」萧成胜弯下腰，鼻尖差几釐米就要李苹的鼻尖，近得李苹都清楚看到他眼眸中自己的倒影。「是不是还刷了睫毛膏？」
    「你你你一个大男生怎么会知道女生的化妆品？」李苹不自觉退后一步，为了装作镇定，赶紧找个话题。
    「不知看我姐化妆几百次了，多多少少都能分辨素顏和妆容。」他嘴角勾起坏笑，话题又转了回来：「看来我在你眼里是属于需要盛重打扮的那一区。」
    「是是是，而且不知道今天会不会来个艳遇，当然要先万全准备一下囉。」
    两人慢慢走过巷口，确认没有来车，穿越了马路。
    「跟你说了多少次，你眼前就有个大帅哥啦。」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李苹手掌打横，遮在眉间，浮夸得朝四周张望。「啊啊，公车快到站了。」
    下一秒，李苹抓紧萧成胜的手腕，小跑步跑向公车站牌。才刚跑两步，他反过来捉紧李苹的手。
    小矮子的手好小，萧成胜心想。
    「咦？公车要走掉了耶，快点！」李苹纳闷地说。
    「我开车来。」萧成胜指向路边的一台白色汽车，说道。
    「你有车！不，你会开车？」她惊呼。
    「法律规定满十八就能考照开车，惊讶什么？」
    「平常习惯你骑车，突然开车有些惊讶而已，哈哈。」李苹傻笑，意识到问了奇怪的问题，自己也觉得好笑。
    上了车，萧成胜开啟导航，在萤幕上按了按，立即就设定好目的地。李苹随意瞧了瞧，扫描的视线落在一物上。
    她眼睛发亮，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这是水族馆的吉祥物恰恰企鹅吗？」
    顺着她的食指方向，后座躺着一隻浅蓝色企鹅玩偶，戴着红黄相间的毛帽和围巾，在帅气简约不失格调的流线型的轿车中，显得格格不入。
    「想不到你这个大男人也喜欢可爱的东西呢！」她噗哧一笑。
    「我确实喜欢可爱的东西啊。」萧成胜凑近她的脸庞，气音说道：「像是你。」
    呼吸的气息搔痒着耳根，随即血液沸腾起来，烧得耳朵有些发烫。李苹心跳漏跳一拍。奇怪，之前听到萧成胜说这些没营养的话，丝毫不痛不痒，今天怎么都当真了？有点……难为情？
    「今天发神经啊，快点出发吧。」李苹拿出手机点开社群软体随意翻来翻去，来掩饰自己的羞窘。
    「安全带先系好。」
    「是，司机大哥。」
    扣上安全带后，李苹才发现自己的短裙因坐下而有点上捲，再几公分就有曝光的危险，她彆扭的拉直裙摆，短裙丝毫不领情。看着自己挤压的肥腿，她极不自然地把手放在腿上，明知没有用，还是时不时拉一下裙襬。
    忘了把「坐」这个因素考虑进去，选择牛仔窄裙，失算啊……
    萧成胜馀光瞥了一眼，确认前方无车，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往后座一捞。
    「干嘛？」
    他视线没离开前方，纤长的手轻松捉住企鹅玩偶的毛帽，企鹅恰恰悬在空中转啊转，随后在李苹白皙的腿上降落。
    「恰恰给你抱。」
    「咦？」
    「不然它一个人孤零零在后座也挺可怜的。」
    心头一暖，李苹淡淡的微笑在嘴角荡漾开来，双手交环抱住玩偶。
    「你猜企鹅有脖子吗？」
    「有啊。」萧成胜边回答，边看后照镜，看来要准备切入车道上高速公路。
    「那你知道企鹅脖子长度吗？」
    「就短短的啊，恰恰围巾的宽度左右。」
    「错了。」李苹比了个大叉叉，骄傲得像鼻孔要喷气似的，说：「从下巴到翅膀连接处，都是牠的脖子喔。」她食指指着恰恰的鸟喙下方，轻轻地滑至它的小翅膀。「所以，企鹅身高近一半都是脖子的长度！」
    「你是认真，还是唬我？」萧成胜一脸猜疑。不相信的成分佔三分之二。
    「我是认真的！」李苹继续笑说：「而且还有一个冷知识，企鹅是大长腿喔，平常看企鹅摇摇晃晃其实是因为牠们都蹲着走路。牠们的腿会这样拱着。」她伸出左手，在空中比划倒l型。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冷知识？」
    「以前去水族馆有介绍。」
    「那下次一起去吧，看是不是在唬我。」
    「好啊。」
    车窗外风景咻咻向后飞过，晴空的云蔓延至地平线，一缕一丝像温柔嫻智的母亲轻柔地帮孩子盖上被子一样，动作温顺柔和缓缓飘滑过蔚蓝天际。
    「你以前去过这个游乐园吗？」
    「有啊，去过两次。一次是八、九岁的时候，一次在高中。」
    八、九岁，刚好是成婷姐姐叙述萧成胜游乐园回忆的年龄，会不会就是萧成胜小学时期和父母走丢的游乐园？
    「我是第一次去。」李苹笑笑说：「我们先玩云霄飞车，你觉得怎么样？」
    「一开始就这么刺激吗？」萧成胜说道：「你这个小朋友不是该玩旋转木马这类的？」
    「蛤？难道是你不敢玩刺激的设施吗？」
    「行，我陪你玩，到时候别半路反悔啊。」
    风景从一幢幢房屋大楼渐渐转换绿意盎然的小山丘，少了高楼大厦的挡蔽，蓝天更加宽广辽阔，彷彿天空环抱整个大地，亲吻着地球每一吋肌肤。行驶了一个小时，终于看到游乐园的路牌，萧成胜打了右转方向灯，下了交流道。远方的半山腰处，缓缓旋转的摩天轮像磁铁似的，吸引各地的大伙们前来极乐之地。
    这座游乐园尚未建成前，山上以及山腰的平房稀稀落落散落各处，是个人口稀少的纯朴小山村，居民们都以自给自足的方式生活，几十年前，政府规划此地可建造游乐园后，除了乐园的用地外，部分山区也挖垦建造中型饭店及民宿。朴实的村落渐渐繁华了起来，加上游乐园后山处开发道路通往其他县市，这座山除了成了民眾释放压力的欢乐之地外，也是重要的交通连结处。
    茂绿的原林掛上一条又一条的电线牵线，远看像极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一幢幢多彩鲜丽的房屋，就如装饰的圣诞球一般。
    在两旁都是浓密的树林循着山路上山，弯过一个转角，狭益的视野豁然开朗，太阳的强光避之不及刺入双眼，让李苹瞇起眼睛来。此时，自由落体、摩天轮等大型设施映入眼帘，人们的欢笑与尖叫声也传入耳膜中。
    萧成胜循着路牌和警卫指示，将车停入约四座操场大小的停车场，周遭已停放七、八部游览车及几台轿车。看来大家都挺早来游乐园。
    「今天不是星期五吗？怎么这么多人来？」李苹疑问道。
    「应该是学校的校外教学吧？」萧成胜选在一个稍有树荫遮凉的停车格，倒车入库。
    「走吧，走吧！」
    阳光倾下炎热的蒸气，李苹伸个懒腰，从藤包中取出发圈，绑了一个高马尾。
    入园后，果真看到一团一团身穿便服的高中生，分散各个游乐设施。虽然以平日来说，游客偏多了点，但排队的时间并没有太久。
    两人拿了游园地图，李苹兴高采烈拉着萧成胜的手，来到云霄飞车前。
    「这里的云霄飞车是脚悬空式的耶。」李苹嘴角藏不住兴奋的笑容，激动说道：「一定很刺激！」
    「真的要一开始就玩这么刺激的吗？」萧成胜抓抓头发，说：「我肚子里的早餐不知道撑不撑得住。」
    「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她贼贼一笑，不管萧成胜的犹豫和抗议，半拉半推地坐上云霄飞车的第一排。
    等待设施人员检查完毕安全扣后，伴随云霄飞车「叩」的啟动声，驶离铁皮搭造的起点，云霄飞车缓缓上升，李苹盯着不远处三百六十度翻转的轨道，眼睛闪闪发亮。
    「喔喔喔喔喔──要下去了！」
    李苹尖叫中夹杂着大笑，嘴角上扬的弧度已到了顶点，稍微掉落的发丝乱风中狂舞，时不时遮住她的视线。
    她很享受重力转换时腹部痒痒的感觉，加上双脚悬空，彷彿背部长出翅膀似的，翱翔在蓝空中。当云霄飞车翻转至最高点时，在上升时微微减速，倒掛的姿态让世界也跟着颠倒，踩在蓝蓝的晴空上，仰望黏在地板上的人们以及房子。再转个一圈，云霄飞车回到终点。短暂的脑充血產生的不适，也舒缓许多。
    「天啊，超好玩的！」李苹仍忍不住笑呵呵，一手整理脸上的乱发，一手拍拍萧成胜的肩膀。「刚刚我看到一个小妹妹被飞下来的云霄飞车吓到，手中的冰淇淋不小心抹在鼻子上，哈哈哈哈。」
    「我只听得到某个矮子用高分贝音量不停尖叫，耳朵快聋了。」
    「哈哈哈，那接下来你的耳朵都有得受了。」李苹取出地图，说：「下一个玩海盗船吧，离这里近。」
    两人排到一群高中生后面，排了两回后，上了船。
    「可恶，没抢到最后一排。」李苹惋惜道。
    「等玩完其他的再回来排队。」
    海盗船摆动幅度越来越大，耳边的风声也咻咻吹过。凉凉的，舒服得让人瞇起眼。
    「接下来玩些轻松点的吧。」萧成胜提议。
    「冰河歷险记？」李苹指着地图的一处。
    「嗯，走吧。」
    步行约三分鐘，李苹感受一阵清凉的微风。
    冰河歷险记是坐在橡木桶造型的小船上，随着滑水道滑行，途中可以欣赏两侧冰原主题的布景，以及生动的音乐人声，最后会从五层楼高的顶点俯衝下来，回到终点。
    一艘船可以坐六个人，两人一排共三排。李萧两人坐到最后一排。
    船头的灯光忽明忽灭，配合电影场景紧要关头时会出现的紧张配乐，来营造探险队的气氛。
    「冰河歷险记是不是会湿身？」
    「最后从高点衝下去时会啊。」萧成胜微微侧过头，窃笑道：「已经上贼船了。」
    「来游乐园就是要湿一下才好玩啊。而且太阳很大。」李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你和阿绍后来怎么样了？」
    面对萧成胜倏然话锋一转，李苹一时脑袋转不过来。
    前方坐着四位高中生，似乎都是同班同学，在上船没多久就开始吱吱喳喳起来，一下吐槽两侧的造景，一下提起某位人名，并讲起他的事蹟来。
    原先觉得前面的高中生很吵想制止，此刻却盯着萧成胜出神。吵杂的人声似乎远在千里之外。
    微弱的灯光看不清萧成胜的表情，阴影在他脸上闪烁。凝视他的双眼，李苹回想前几天在楼梯间阿隆师傅对他的污辱，以及阿绍没有反驳地默认阿隆师傅的鬼话。
    「我真的瞎了眼，才看上他吧。」说出此话时，如同是从他人口中说出似的，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总之因为有些事情，看清阿绍了。」李苹苦笑说道。
    不想把阿隆师傅侮辱他的事告诉他，旁人听到子乌虚有的谩骂都气愤不已，何况是让本人知道呢？这种伤人的事情，遏止在自己这边就好。不想影响到萧成胜的心情。
    「小矮子，不管好的事坏的事都可以告诉我。」
    萧成胜反常地温柔说话，要是平常的他，一定会说「现在才看清他啊。」或是「你可以追我呀。」这种垃圾话。
    但是，唯独这件事，真的不想让他知道。
    「那我就告诉你。」
    「嗯。」萧成胜轻轻回声，脸上情绪没有任何波动，但李苹知道他认真等待她的回答。
    李苹缓缓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的眼角有一颗眼屎。」
    「干！」
    「哈哈哈哈哈哈。」
    「小矮子你耍我啊！」萧成胜圈住她的脖子，另一手用力搓揉她的头发。
    「常常被耍的是我才对吧！」李苹嘴上抱怨，但笑容的弧度仍驻留在嘴边。
    向下俯衝，溅起大量水花，泼湿了两人。水雾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渐渐在空中散去。小船随着波浪缓缓驶向终点。
    「我以为会全身湿耶，结果只有头发跟上衣湿一点点而已。」李苹拍去身上残馀的水珠。
    「萧成胜？」李苹疑惑盯着背对不说话的萧成胜，出声叫道。
    「你的脸色有点苍白欸！」李苹慌张问道：「你还好吗？」
    她抓住萧成胜的手臂，死盯着他的脸庞。不只是脸色苍白，嘴唇也微微发青。还没看个仔细，他便迅速转过身，「我去厕所。」
    留下不知所措的李苹。
    怎么会这样？早上还好好的，该不会是中暑吧？

 第十五章 朋友可以接吻？

    一批批冰河歷险记的游客在终点下船，为了不与人擦撞，李苹退到角落边，时不时望向男厕门口。
    「你要买纪念照吗？」一对下船的情侣路过李苹，开心地朝终点旁边的柜台走去。
    柜台后方墙上有九宫格摆放的电视，每个电视都播放着探险船最后俯衝时的照片。
    原来那里有架设相机啊！来看看拍的照片如何，她好奇地往柜台靠近。
    在电视切换两次不同的照片时，李苹看见他们坐的那艘船。照片里前座的高中生们和李苹享受着刺激感而笑着，唯独一人像吃到柠檬似的紧皱着眉头，抓着前方把手的双手浮出一条条青筋，如要把扶手握爆似的。萧成胜在照片里显得格格不入。
    李苹不管旁边还有其他挑选的游客，噗哧大笑一声。原来不是中暑，而是萧成胜本身不敢玩刺激的游乐设施！亏他一早就陪她玩云霄飞车，若是云霄飞车也有纪念照的话，他的表情一定比这个还要精采，光是想像就觉得超级好笑。
    「大姐，我要买一张编号七十二号的照片。」
    李苹轻轻哼着歌，把照片小心翼翼放进包包里。
    「什么事这么开心？」
    「唉唷，你什么时候出现在我后面？话说你还好吗？」
    脸色恢復正常血色，萧成胜老神在在走在李苹身旁。
    「为什么这句话我听不出来关心的感觉？」萧成胜问：「还有你刚刚笑得这么邪恶是干嘛？」
    「没事没事──」最后一字还拉长音，李苹摇摇头笑道。「走吧，差不多要吃午餐了。」
    在美食部落里买了一份鸡肉潜艇堡和一杯可乐，萧成胜则是买了一份四块鸡块，他说他还不太饿。
    美食部落的座位区满席，两人只好到外围路边的长椅用餐。各个设施的轰轰轰的轨道声和尖叫声此起彼落。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李苹塞了一口潜艇堡，满足的说道。「最近上班都好紧绷。」
    「是阿绍对你的态度有变吗？」
    李苹想了想，说道：「好像没什么变，跟最先没跟他告白前一样，只是少了像是摸头之类的亲暱举动或是曖昧的话。」
    「如果他和珊狄分手，然后向你告白，你会怎么做？」
    「这种事不可能啦。」李苹想也不想就回答。
    不是没想过这种事，不，应该说曾想了好几百回这种事情，只是据自己眼睛观察，和先前四春工作室结束后，在阿绍车上质问的结果看来，他和她分手，根本不可能。况且，一想到在楼梯间阿绍任由阿隆师傅放肆说着萧成胜的坏话，自己血压都飆高了。即使陷在深，也是时候该擦亮一下眼睛了吧。
    李苹低头盯着手中剩下的潜艇堡，一口塞进嘴巴里。
    萧成胜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默默地简单收拾吃完的餐盒。
    「垃圾给我吧，我拿去丢。」李苹起身。
    「我跟你一起去。」
    「你休息啦，平復一下心情。」
    「蛤？」
    李苹没多做解释，拿走他的餐盒后，只留下一个「别说，我已经知道了」的谜样笑容。
    午后的蓝天没有一丝丝白云，天气依旧酷热，但位于山区的游乐园，还是有徐徐凉风吹拂遍地。
    回到美食部落丢完垃圾，李苹在一侧的圆柱前停下脚步。圆柱右侧有设置自动贩卖机。
    看萧成胜脸色苍白，可见那时可吓得可不轻呢，来买罐运动饮料给他好了，补充流失的水分。
    从钱包翻出零零散散的铜板，一个个投入硬币，贩卖机按钮的绿灯亮起，她用力按了其中一颗按钮，蓝色罐装的饮料咚咚地滚下取出口。瓶身佈满一颗颗水珠，好清凉。
    走回长椅，却发现长椅空空无人。
    人呢？李苹张望四处。
    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仍没看见萧成胜的身影。正当李苹决定打电话时，她突然听见了小孩抽抽噎噎的哭声，寻着哭声来源，发现一位五岁左右的小男童站在路边，稚嫩的脸蛋佈满泪珠和鼻涕，盈满泪水的小小眼睛仍不忘东张西望，找寻熟悉的身影。
    是走失的小孩！要赶快带去服务中心。
    李苹刚踏出一步，赫然发觉小男孩身边蹲着一位男性。望着他的背影以及穿着，她马上发现是萧成胜。刚刚被大树挡住了视线，才没发觉小男孩旁的他。
    「记得和拔拔麻麻在哪里不见的吗？」萧成胜温柔轻问。
    「我……我不知道……呜呜……」小男孩捉紧自己的衣襬，泣不成声。
    「哥哥带你去服务台好吗？那里有漂亮姐姐会用很大很大的声音找你的拔拔麻麻喔！声音大到整个游乐园都听得到哦！好不好？」
    「不……不行……麻麻说不可以跟别人走……」
    「你好棒啊！记得麻麻跟你说的话，麻麻一定很开心。」萧成胜轻轻摸摸他的头，轻声说：「那我们去那边的柱子等好不好？这里太热了。」
    他牵起小男孩的小手，带他到十步脚程距离的建筑物边，同时向巡逻的服务人员招手，请他用对讲机回报服务中心。
    「好了，等等你会听到很大的声音来找你的拔拔麻麻喔！拔拔麻麻听到就会马上来这里了。」萧成胜露出笑容，说：「所以不用担心哦！」
    萧成胜轻轻握住小男孩的双手，一下问他玩过什么游乐设施，一下问他最喜欢什么设施等等，渐渐转移小男孩的注意力。小男孩虽然还是哽咽沙哑一一回答他的问题，但泪珠已经停在眼眶中，不再泪流满面。李苹站在树后静静观望，嘴角也轻轻扬起微笑。
    「服务中心广播，服务中心广播，一位年约五岁左右、身穿白色上衣、蓝色裤子的小男童走丢了，麻烦小男童的家人请尽速前往冒险小火车，小男童在此等您，谢谢您的合作。」
    「你听到了吗？」萧成胜故作惊喜的神情。
    「嗯！」小男孩睁大双眼，踮起脚尖观望四周。
    「拔拔麻麻一定也听到了，马上就会过来了哦！」
    果真约不到三分鐘，一对夫妻气喘吁吁奔来，小男孩看见自己的父母，累积的不安宣洩出来放声大哭，一家人就这样紧紧相拥，小男孩的妈妈紧皱的眉头终于放松下来。安抚完小孩情绪，一家人鞠躬向萧成胜频频道谢，小男孩也破涕微笑跟他说谢谢，还有再见。
    盯着小男孩一家人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萧成胜仍放空似的站在原地，李苹缓缓走到身后，因看不到他的神情，所以不知道现在的萧成胜在沉思些什么。
    会不会跟他小时候游乐园的记忆有关呢？
    听成婷姐姐叙述，萧成胜小时候也有在游乐园走丢过，只是和一般孩子不同之处就是他隐忍自己不安的情绪，故作镇定，即使害怕得全身发抖，也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恐惧。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压抑着内心难过的情绪，只能在特定的地点释放，肯定非常难受吧……
    想到这里，李苹喉间一股酸涩，心底一道声音本能地告诉自己……
    一双温暖的手从后环绕腰间，发楞的萧成胜着实地吓了一跳，猛然回头，瞧见身高只勾的到自己胸膛的她露出甜甜笑容，踮起脚尖，轻轻拍拍他的前额，柔和说道：「那大葛格可以帮我用很大很大的声音，广播一位叫萧成胜的男子回来吗？」
    「小矮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难得看见萧成胜惊慌失措的模样，耳朵还有些赤红，李苹十分新奇。
    「大葛格，你怎么脸红啦？」
    「吵死了……」萧成胜回避李苹火热热的眼神，转头向前走。
    「大葛格，给你。」
    「什……」话未落，一阵冰凉沁在右颊上。
    「多补充水分。」李苹脸上堆叠温柔笑意，说：「接下来真─的─会玩轻松一点的。」她嘿嘿笑着，说到「真的」两字时，还加重语气。
    撑饱着肚子，两人从旋转木马玩到咖啡杯，再从小火车到鬼屋。
    夕阳慵懒躺在地平线上，落日的顏色宛如融化的红润蛋黄，晕染整片天空，为四散彼方的云彩镶上玫瑰色的金边，轻轻唤着远处的游人，指引家的方向。
    李萧两人坐上摩天轮，欣赏百万美景。山下溪水潺潺细流，馀暉映照鱼鳞般的波光，闪得连佈满青苔的石头都宛如一颗颗璀璨的绿宝石。一幢幢房楼亮起灯火，回应日暮时萤火虫般此起彼落的闪烁。
    「为什么从下午开始，都玩些小儿科的设施？」萧成胜侧着脸，说道：「不是说好玩些刺激的才能回家吗？」
    「呵呵。」李苹轻笑两声。「偶尔也玩些轻松的也不错啊。」
    「你真善变。」
    「因为我是女人嘛！」
    「不，你是小矮子。」萧成胜笑着。
    「欸，萧成胜。」
    「嗯？」
    「不管好的事坏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李苹凝视萧成胜的双眼，继续说：「这是你早上跟我说过的话。」
    萧成胜不说话，仔细听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所以同理，不管好的事坏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李苹正经地说道。
    「真的？」萧成胜回问，「不可以反悔喔。」
    「不对，是我不会有机会让你反悔的……」
    萧成胜坐到李苹的旁边，轻轻捧起她的脸，微微张开的唇就这样贴上她的唇瓣，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完全不让她有任何机会思考。
    等等会不会被小矮子揍呢？还是甩个巴掌？这些问题都是吻完才要烦恼的，现在只想好好享受她的温唇，如羽毛般柔软……
    他感受到她发烫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显得不知所措，这样也好，再多点时间细细品尝她的唇瓣。不清楚是她涂的护唇膏还是刚刚吃的糖果，水蜜桃的香味在舌尖荡漾开来。自己的心跳越跳越快，彷彿快跳出喉咙，渐渐上升的体温让理智开始薄弱，彼此贴近的气息交缠一起，如此让人沉沦迷恋……
    「谢谢您的搭乘──」
    碰──某物和玻璃的撞击声响彻四周。
    还没等摩天轮的门完全开啟，李苹一溜烟鑽里带逃地跳下阶梯。头低到不能再低，小快步走向出口。
    服务人员一脸疑惑，紧接着看见身材高挑的男子按着后脑杓，也走了出来。
    「客人您撞到头了？要不要带您去医疗室？」
    「不用。」
    刚刚是怎么回事？我是被萧成胜强吻了吗？
    李苹握着拳头快步走着，脑袋一片空白，对于刚刚发生的事好像是作梦一般，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有这一步。
    朋友是可以接吻的吗？朋友接吻代表什么？好友有暗恋对象，但还跟他人接吻又代表什么？
    她的脑袋不断浮现各式各样问题，却没有任何一个符合逻辑的答案能够解惑。
    唯一一个答案，如果这个人属于大眾所认知正常的人，接吻这样的行为代表，「他喜欢她」。但是，萧成胜喜欢的人不是唐筱安吗？所以，萧成胜不是大眾所认知正常的人，还是有什么自己遗漏掉的细节？
    抓破脑袋也想不通。
    「你要去哪里？」萧成胜在后喊着。
    「厕所。」
    她伸出仍颤抖的手指轻轻拂过唇瓣，嘴唇还残留他的气息以及身上让人沉稳的香味。双颊上的温热不只有自己的羞涩，也有他手掌心的温度。
    脸颊上的羞怯，比橘红色的夕阳还要红，身体如火焰纹身般好像快烧起来的发烫。
    她抿抿唇，故作镇定走出女厕。
    萧成胜一副泰然自在地靠在墙壁上，双手交环在胸前，眼神停在厕所前方的碰碰车处，现在距离闭园时间还有半小时，乐园游客渐渐往出口方向移动，碰碰车也无人排队游玩，只有工作人员正拿着酒精和抹布清洁座位。
    天边的夕阳已落入地平线，留下淡淡光晕流淌天际。
    「回家吧。」
    两人从上车后一直到上高速公路都没有说话，车内气氛凝结，彷彿空气停止流动。
    李苹偷偷瞄了萧成胜一眼，只见他面无表情，眼睛直勾勾着前方，专心的驾车。
    从出游乐园到现在，脸上羞红仍尚未褪去，脑海不断勾起萧成胜亲吻的画面，他深邃的眼眸、根根分明的眼睫、微微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唇贴唇的柔软湿润……想到这里，李苹心跳节奏加快，羞窘的脸庞像烧开的水壶一样，只差没有水烧开的咻咻声。
    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她头昏脑胀的回想。
    「喂？」
    「李苹，你人在哪里？」江谦瑜问道。
    「我人在外面。」李苹和萧成胜对望一眼，说：「谦瑜姐，怎么了吗？」
    「你现在方便来一趟点心部吗？」江谦瑜压低声音道。
    「发生什么事？」
    「你负责的和菓子有一批有问题，阿隆师傅希望你亲自来一趟。」
    「什么问题？」
    「有一批和菓子中，发现有纱布的棉絮参杂在里面，阿隆师傅怀疑是你，可以的话，麻烦你来一趟。」
    「好，我半小时后到。」
    李苹转向萧成胜。「可以载我去白岛屋吗？」
    「怎么了？」看着她神色凝重，萧成胜问。
    「我负责的和菓子里发现有纱布的棉絮，要去确认一下。」
    「不可能啊，我在製作都有戴手套……」李苹端视自己的右手腕，喃喃自语。
    烫伤的伤口已经癒合，只留下反白的疤痕。

 第十六章 棉絮事件

    一进到点心部，明显感受到空气的沉重，一伙人围在工作桌边，只剩下娟娟以及唐筱安负责外场站台。
    「我来了。」
    刚刚一下车就小跑步来到点心部，李苹有些气喘吁吁。
    「终于来啦。」阿隆师傅斜眼睨了她一眼，随即用他的大鼻子指向桌面。「小妹妹，你去看看。」
    大伙们让出一个空间让她靠近工作桌边，她嗅出大家的凝重神情，以及低气压的压迫感。桌上置了一个大白瓷浅盘，上面零零散散放着淡粉色的樱花状的和菓子。只是，都是支离破碎的痕跡，明显看得出是外力造成和菓子分尸的。
    「我平时相信点心部的大家，所以没有严格把关每一道点心，因为我信任你们大家！」阿隆师傅冷冷的说：「结果呢，今天临时起意来看看大家的用心良苦做出来的甜点，结果发现什么？和菓子里居然有纱布！夸不夸张！」
    他从分碎的和菓子中随机取出一块花瓣，递给李苹。「这一批是不是你做的？」
    李苹接过花瓣，仔细端倪。花瓣的根部处有白色两三小点，这是李苹为了点缀而加上去的，确实这一批是自己製作的。「是我做的。」
    「哈！」阿隆师傅听到意料内的回答，噗笑一声：「我就知道是你，那你看看里面有什么。」
    李苹吞了吞口水，说：「有棉絮……」
    「是什么的棉絮？」他紧接着逼问。
    「纱布的棉絮。」李苹抬起头，急忙解释：「我都有戴卫生手套，也确实检查过手套有盖过纱布，不可能会──」
    「不可能会掉到里面？」阿隆师傅接下她的话，然后提高音量说道：「那我们看到的是什么？糖丝吗？你当我们是瞎子啊！」
    「阿隆师傅……」江谦瑜说道：「我确实有看到李苹有戴手套，而且没有让纱布露出来。」
    「我和李苹上班时，也确定她有戴手套。」阿贵也跳出来补充道。
    「那你们也回答我，现在在你们面前的这些棉絮是什么？」阿隆师傅拍了下桌子，随后双手叠绕胸前，脚踩三七步等着任何一人回答。
    「还好在出给客人之前被我发现，不然后果会如何？点心部的品质、白岛屋的声誉你怎么补偿？以你这个小小工读生有办法负担得起吗？」
    李苹咬紧下唇。
    每次做完甜点都会仔细检查，不可能没发现这么大的异物啊……
    「我真的没有！」李苹大声反驳。
    「还敢狡辩！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这个小孩怎么这么爱说谎？你父母怎么教的？」
    「阿隆师傅。」站在李苹旁边的阿绍出来说话了。「我会找出真相的，想请你先缓缓，这件事我会调查清楚。」
    「阿绍，你这个副主厨也是瞎了吗？和菓子是她做的，手有受伤包纱布的也是她，有什么好查的？」
    「我相信不是李苹做的。我身为白岛屋点心部副主厨，发生食安问题也是我这个副主厨的失格，让我釐清事情真相，给我一星期，下星期五会给你一个交代。」
    「不行！我现在就要开除这个粗心又爱撒谎的她！」
    「我真的没有！」李苹狠狠地瞪着阿隆师傅，大喊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阿隆师傅可以一口咬定是我？难道是因为上回在楼梯间对他不敬，抓到一点把柄就咬着不放，只为了赶走我？
    这批和菓子是我做的没错，曾经手有纱布包扎的也只有我没错，但是我真的确定棉絮没有跑出来啊……
    「如果真的是我，不该只有这批才有问题吧？在我学做和菓子之前，我就有纱布包扎了，那应该所有经我手的甜点都会有棉絮啊？怎么只有这批和菓子呢？」
    「我哪知道！搞不好只是你幸运罢了。但我可没办法纵容这样的运气，既然证据都摊在眼前了，就不要再狡辩！我若再不开除你以后发生什么鬼事我可承受不起啊。」
    「哼，说到底你就是想开除我嘛，随随便便找一个冤罪冠在我身上！」李苹气到牙痒痒，低吼道：「是因为我反驳你在楼梯间说些羞辱萧成胜的话，而你心生不满想赶走我吧？用尽各种骯脏手段。」
    「你你你……你做错事还顶嘴？」阿隆师傅气到脸色发红，唇边肉随着切齿而抖动，大吼：「我今天不开除你，我就不是白岛屋的主厨！」
    「阿隆师傅，你冷静点。」阿绍上前，说：「这件事我来处理。」
    「你能处理什么？」阿隆师傅凶狠怒瞪着他。「这个小鬼污辱我欸！一个只是工读生的以下犯上！她今天棉絮就出现在食物上，我有权利开除她！」
    「哈囉，大家晚上好。」
    点心部外出现脚步声，人还没出现在门口，一道悠悠哉哉的男声划过气氛紧张的空气中。
    「原来我也有荣幸参与点心部一脚呀。」男子倚靠门框，笑咪咪说：「毕竟我听到自己的名字呢，关于楼梯间的对话我非常感兴趣。」
    「萧成胜？」李苹捂住嘴惊呼。「你什么时候来的？」
    「一开始就在囉。」萧成胜对李苹微微一笑。
    「你这个日厨实习生来点心部干嘛！」阿隆师傅斜睨瞪着萧成胜。
    「就我刚刚所说，我听到关于我的名字，还有……」萧成胜站在李苹身旁，笑着说：「帮这个微不足道的工读生还一个公道。」
    「什么？」
    「刚刚听到你们的对话，总之就是李苹包扎烫伤的纱布的棉絮搅和在和菓子里，但我非常确定这不是李苹做的，即使我不在点心部也百分之两百确定。」萧成胜瞟一眼阿隆师傅。
    「你身为她的朋友当然会帮她说话，我有证据，你又有什么？可别说些什么我相信她的为人、我很懂她不会这样之类的鬼话！」
    「要证据我也有。」萧成胜对他的挑衅付之一笑，继续说道：「除了刚烫伤那几天使用的是这里医药箱里的纱布，但从李苹学会製作和菓子后的纱布，是我给的泡棉敷料喔，跟你们这里备的传统纱布不一样，泡棉敷料在撕下时不会黏住伤口而损伤新生肉芽，更重要的是它并不会產生棉絮哦！」
    萧成胜从包里拿出一片，当场拆开包装给大家看。
    「所以，和菓子的棉絮绝对不是李苹干的喔，阿隆师傅。」
    「谁知道她中途有没有换过传统纱布！」
    「我可以以副主厨身分担保，跟我搭班时我是看到这种泡棉敷料。」阿绍马上接话，没有任何犹豫。
    「我也是，我还好奇李苹的纱布为什么跟一般的不太一样，原来这是泡棉敷料啊。」阿贵高高举起刚才萧成胜拆的泡棉敷料，豁然开朗狂点头。
    「我也百分之两百确定是这个敷料。」江谦瑜也跟着点点头。
    「我们也有看到喔。」娟娟和唐筱安不知何时进到内场，眼神无比坚定。
    「大家……」李苹内心感动万分，她微微仰着头，深怕松懈下来的眼泪会夺眶而出。
    「这样误会就解开啦，阿隆师傅。」萧成胜浅浅一笑，笑瞇的眼眸倒影出怒气冲冲的阿隆师傅。
    「和菓子确实是她做的！这要怎么解释？」
    「所以阿绍有说会调查清楚的嘛，老人家别太执着当下，小心血压飆高喔。」萧成胜勾住李苹的肩膀，悠悠然微笑道：「既然误会解开了，我和李苹先回家啦，掰掰。」
    两人走后没多久，阿隆师傅悻悻然离开点心部，回头不忘落下一句要阿绍调查清楚便离去。
    「还好萧成胜有出来解围，不然李苹真的会被冤枉开除。」江谦瑜松了一口气。
    「他们果然有一腿，嘿嘿嘿。」阿贵窃笑。
    「当然，萧成胜很会保护李苹耶。」江谦瑜也笑着说。
    「晚班赶快继续工作吧，早班可以先下班了。我去办公室，等等回来。」阿绍说完，头也不回踏出点心部。
    无人的楼梯间，阿绍停下脚步，咚一声拳头重击墙面，斑驳的油漆掉落下来。
    「萧成胜……」
    「萧成胜，你怎没有先回去？」
    「等你啊，车上太闷就进去看看。」萧成胜发动引擎。
    「每次都被你拯救呢，谢谢你。」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楼梯间的事，阿隆师傅有跟你说什么事吧？关于我。」
    「没什么，只是一个没刷牙的大叔满口胡言罢了。」
    「你是怕我受伤吗？」萧成胜摸摸李苹的头，笑说：「那种人说什么我才不在乎呢！但还是谢谢你。」
    「才、才不是呢！」李苹赤着耳根别过头，假装看外面风景。
    「欸，小矮子。」
    「嗯？」
    萧成胜微侧过身，向她俯近，身上的琥珀味让她回忆起摩天轮上发生的事。两人近得快碰到彼此的鼻尖，萧成胜的眼睛眨也不眨，凝视着她水汪汪大眼，看她微怔晃动的瞳孔，看起来是回想起亲吻的事。下一秒，换成萧成胜楞呆了，眼前的女孩竟闭起双眼，嘴角微微颤抖着，脸颊染上胭脂般的红酝，她似乎在等待什么，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他脸上藏不住温柔笑意，虽然很想就这样吻下去她柔软的唇瓣，但他决定捉弄一番。
    「你吃到酸柠檬吗？脸都皱在一起了。」萧成胜伸手拉出她右手边的安全带，替她系好。
    见眼前的女孩不可置信瞪大双眼，双颊瞬间涨红不已。他憋笑实在憋得有点辛苦。
    「少、少囉嗦！」
    「来，恰恰给你。」萧成胜把后座的企鹅玩偶递给她。
    早已过了尖峰时段，路上没什么车，除了红绿灯，基本上都通行无阻，熟悉的街道、熟悉的路线、熟悉的餐厅一一如同跑马灯般闪过车窗外。
    「啊！」李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可以在超市停一下吗？我要买带便当的食材。」
    「好啊。」
    萧成胜打了方向灯，停进超市的停车场。
    「豆腐、鮪鱼罐头、甜玉米罐头，啊，这个也可以。」李苹咚咚地有效率把一样样食材放入购物篮中。
    「你怎么都买些加工品？这样对身体不好。」
    「没办法，宿舍小只有电磁炉可以使用，料理越简单越好。」李苹笑说：「这已经比员工餐好太多了。」
    萧成胜嘖了一声，把购物篮中的食材放回架上。「我来帮你准备。」
    他挑选了鸡蛋、萝卜、青江菜以及鸡胸肉放入篮中。
    「你平常都吃紫米饭对吧。」
    「对，我都是去自助餐买饭。」
    「这里有卖，我煮给你吃。」萧成胜把一小包紫米放入购物篮后，继续扫视盛架。「敢吃鮭鱼吗？」
    「嗯，喜欢。」
    李苹悄悄望着萧成胜的背影，微微服贴的衣服下宽阔厚实的肩膀和背肌的线条清晰可见。
    这样一起购物，好像夫妻一样……
    刚刚在车上以为萧成胜又要吻上来，不自觉闭上双眼。好丢脸啊，我在期待什么……
    李苹摀住自己微烫的脸，尷尬地好想找个地洞鑽。
    「小矮子，要买鲜奶或是其他饮料吗？」
    「嗯？喔，鲜奶好了。」
    看着萧成胜毫无在意的样子，李苹不开心的嘟起嘴巴。
    萧成胜吻我是不是只是闹我而已呢？毕竟他常常这样一些让我害羞的事。
    回程上，李苹无神望着窗外。
    「你跟筱安……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有啊。」
    李苹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你们进度到哪里了？」
    「你想知道？」萧成胜瞄了一眼，轻轻问道。
    「嗯，想知道。」
    「快到家了，晚点跟你说吧。」
    「嗯。」
    一股失落感佈满整个心脏，酸涩感淹在喉间。
    萧成胜洗好米放入电锅，再把鮭鱼放进预热好的烤箱里，紧接着把萝卜切成一丝丝炒熟，放入盘中。熟练地打蛋在碗中，用筷子快速搅拌，金黄色的蛋液下到小火的锅中，等到快熟时加入番茄和一些调味料，香气逼人的番茄炒蛋就完成了。
    李苹窝在床边的角落，抱着双膝把自己缩成一团，她死鱼般的眼神楞楞盯着地板，一动也不动。
    「小矮子，帮我拿一下手机。」萧成胜正在清洗刀具。
    「放在哪里？」
    「包包。」
    打开拉鍊，往里面摸索一番，掏出手机时，有张白纸也顺势滑落出来。李苹蹲了下来，捡起地板上的白纸，仔细一看是一张相片。
    李苹对相片背面的浮水印有点印象，似乎是……
    她想起什么似的，赶紧翻到正面来看，果不其然，是今天去游乐园玩的相片！也是向商店购买的纪念照！这个设施是……云霄飞车！原来云霄飞车也有设置照相机！相片中的自己笑得好开心，身旁的萧成胜也露出令人羡慕的洁白牙齿的笑容……咦？等等！萧成胜不是不敢玩刺激的设施吗？可是云霄飞车的他看起来很陶醉其中？这是怎么回事？
    「你、你干嘛？」萧成胜迅速抢过相片。
    「萧成胜，你不是……不敢玩刺激的游乐设施吗？」李苹满脸问号。「可是相片的你看起来好开心。」
    换成萧成胜满头问号。「蛤？」
    「因为你看，」李苹拿出冰河歷险纪的相片，指着相片中的他，说：「你看起来很害怕。」
    萧成胜盯着相片愣了几秒，然后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那时是肚子的早餐突然翻搅差点吐出来啦！我只是在忍耐没想到刚好被拍下来。」
    「所以你那时冒冷汗脸色发白是因为想吐，而不是不敢玩？」
    「嗯啊。我不敢玩还会邀请你去游乐园玩吗？让你知道我的弱点不是很丢脸吗？」萧成胜往前走一步，拿走她手中的相片。「你还特地买照片，看来这趟旅行你很喜欢嘛。」
    「喜欢啊。」
    「那我可以把你买照片纪念这个动作，视为你喜欢我吗？」
    李苹盯着他藏在身后的相片，嫣然一笑：「就看你是用什么心情买下云霄飞车的纪念照来判定囉。」
    萧成胜掀起她的瀏海，温柔地在她的额头轻吻一下。
    李苹羞红着脸低下头，以额头为中心热能扩散全身各处，他的吻如同良药一般，心中所有不安一下烟消云散。起初只是对他开个玩笑，没想到萧成胜如此认真，他的眼睛透露平常不曾见过的神情，就好像一隻追随本能的野兽一样。
    陌生却又像睡美人眼中的纺锤，令人无法自拔伸手触碰。
    「对于朋友来说，这个玩笑有点过头了，还有在摩天轮的时候也是。」李苹一字一句缓缓说出，就像要说给自己听一样，句句刺伤着耳膜。
    萧成胜静静听完她的话，默默叹了一口气。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什么？」
    「我喜欢你。」
    「你还在开玩笑吗？」
    「我看起来像是开玩笑吗？」萧成胜蹙眉，不敢置信盯着眼前的她。
    「我不知道。」李苹看向窗外。「我只知道你喜欢筱安。」
    「我从来没喜欢过唐筱安，从来没有。」他加强后四字的重音。
    「什么？你不是有告诉我你喜欢筱安吗？」
    「我只是随口说说的，没想到你竟然当真到现在。」萧成胜扶着自己的头，感觉有些头痛。
    萧成胜抓紧李苹的肩膀，迫使她面对着自己。
    「我，萧成胜，喜欢你。」
    说完，一口堵住她的嘴，不让她有反悔的馀地。
    甜蜜涌上心头，至今才知道原来彼此的气息能够融合在一起，他的拥抱比阳光温暖，就像防护罩一样安全又可靠。
    夜幕低垂，群星簇拥明月，晚风拂过沙沙作响的树叶，向路人挥别到晚安，夜至深，街道上又陷入无际静謐。

 第十七章 无风的波盪

    棉絮风波目前告一段落，听说过了几天后阿绍有与阿隆师傅谈论，内容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从那之后阿隆师傅不再提半点任何棉絮的事情，李苹也没被他开除。只是，可能心里不平衡吧，阿隆师傅有事没事都会来找她的碴，又或者，迁怒于阿绍。总之这一个多月中，都在他无限循环的刁鑽中度过。
    今天也不例外，阿隆师傅一早就出现在点心部里。
    「李苹！你早班现在才来会不会太晚？」
    「李苹！这个蛋糕是要切多久，我雇你不是来混时间的！」
    「李苹！垃圾桶满了，拿出去倒。」
    「李苹──」
    抬着笨重的大垃圾来到后门，侧身扭动腰部利用离心力把垃圾甩进子母车里。甜点还没学完全，倒垃圾技能却是满点，练了手臂的肌肉线条出来，全都归功每天倒垃圾。
    「我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又是你来倒垃圾。」萧成胜坐在阶梯上，小憩片刻。
    「谁知道阿隆师傅可以记仇这么久。」李苹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是秋天但劳力工作还是让她满头大汗。
    「难得你没有爆炸。」
    「这是阿绍好不容易帮我捡回来的工作，可不能随随便便丢掉。」李苹扭动筋骨，道：「我还有很多甜点没学呢。」
    萧成胜托腮盯着李苹不发一语。
    「干嘛一直盯着我？」
    「怎么不说是因为我帮你解围而捡回来的工作？」萧成胜露出无辜的神情，淡淡说道。
    「是是是，最大功臣是你。」李苹望着可怜巴巴小狗似的萧成胜说道。
    「最近忙到都不陪我了。」
    「学校有活动，一下课马上赶上班。」
    「那假日呢？」
    「也要去学校忙活动。」
    萧成胜暼她一眼。
    「小矮子，等一下。」
    「干嘛？我再不回去会被骂──」
    整句话还未说完，萧成胜一个施力把李苹搂入怀里，头埋入她的颈与肩膀。
    「萧、萧成胜？」李苹红着脸慌乱说道：「会被别人看到啊。」
    「不想你回去那里。」
    「哪里？」
    「有阿绍在的地方。」
    「你干嘛？我和阿绍还是会搭到班啊。」
    萧成胜松开手，但眼神仍徘徊在她闪烁的瞳孔里。
    李苹盯着萧成胜，感觉得出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现在必须赶快回到点心部，不然被阿隆师傅抓到把柄，又会被骂到臭头。
    「萧成胜，我先回去囉。」
    见他无任何反应，李苹打开门转身走进厨房。
    刚刚的他好反常啊，是有发生什么事吗？
    「李苹，辛苦你了。」
    一进点心部，阿贵和江谦瑜一同开口。
    「阿隆师傅不在吗？」李苹左顾右盼，悄悄凑到两人身边，气音问道。
    「阿绍找他了解下一期新產品，他们现在应该是在办公室。」
    「那就好，我需要短暂休息时间，不然我的耳朵要长茧了。」李苹松口气，伸展肩膀和手臂，刚刚提完重物，肌肉僵硬又痠痛。
    「虽然这样讲不应该，我好怀念常常在外奔波的阿隆师傅喔。」阿贵叹气着。
    「他都刁鑽一些不重要的小地方，昨天甜点还差点做不完。」江谦瑜接着说：「不过最可怜的还是李苹啊，上次被派到汤区支援，阿绍差点没气死。」
    「只希望暴风雨赶快过去。」李苹无奈苦笑说道。
    「我看阿隆师傅交代你的事好像都差不多做完了。」阿贵拿起磅秤，说道：「来做下一道甜点吧。」
    「我觉得先不要让李苹在内场，等等阿隆师傅回来碰见了又会无故惹上麻烦。」江谦瑜把卫生手套递给李苹，说：「你这几天还是一样站外面，毕竟阿隆师傅不太会去站台那。」
    「因为站台位置太小，他可能要侧身才过得了。」阿贵呵呵笑道。
    说得也是，虽然都完成阿隆师傅交代所有合理与不合理的杂事，但以他记仇又幼稚的个性来说，如果现在叫她去外场支援服务生，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熟练地从冰箱取出几盘布蕾，两手各拿一把喷火枪，把布蕾上洒匀的砂糖由中心逐渐融化焦黑，焦糖香气随着火芯前端的烟雾一同向四周扩散，没有比香气更能招揽客人的胃了。
    闭着眼睛都能掌握站台所有事物，毕竟从棉絮事件后已经好长一段时间都是站秀厨的部分。对于此时此刻该补什么蛋糕、该抓时间数量收尾餐期都已瞭若指掌。
    然而，她心心念念的还是在厨房製作甜点，而不是没有太多技术可言的秀厨工作。
    「李苹，还好吗？」
    李苹蹲在蛋糕柜前，将托盘上的蛋糕一个个放入玻璃柜中，闻声而侧过脸，看见阿绍走向自己。
    「嗯，我很好。」
    「抱歉啊，阿隆师傅那样对你，我能帮你的不多。」阿绍也蹲了下来，无奈的眼神平视着她。
    「我还能留在这里，已经是帮大忙了，阿隆师傅那些无理的要求，我是还好啦。」李苹边补蛋糕边说着。
    「嗯……」阿绍看着玻璃柜里的蛋糕，把一个稍微歪斜的栗子蛋糕放正。
    李苹感觉得出来，阿绍似乎还有其他话想说。
    「怎么了吗？」李苹淡淡问道，同时关起蛋糕柜的门后站起身来，擦拭沾到奶油的桌面。
    「李苹，我想和你谈谈。」
    「嗯，公事上的事我很乐意。」李苹下意识瞧向日料的站台处，萧成胜不在。
    「你和萧成胜在交往了？」阿绍没放过李苹的那一瞥，开门见山直问。
    「不好意思，这已经不是工作上的事情。」李苹绕过阿绍，马上笑脸迎客人：「先生要铜锣烧吗？马上好喔。」
    「李苹……」阿绍握紧的拳头又松开，转身就走。
    厨房门太久没有保养，只要开关都会发出咿咿嘎嘎的声音，不需转身李苹也知道他已经回厨房。
    轻轻叹口长气，彷彿把刚才闷住的气息一洩为快，本就有点痠痛的肩膀因紧绷又更加不适。
    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阿绍来找自己谈谈。说是谈谈，更像是拿着刀架在脖子上的强迫对话的感觉。
    长时间站秀厨都能够迅速适应其工作，但为什么无法适应阿绍如照三餐的问话？每当阿绍来时，自己都会下意识找寻萧成胜，难道我还不会靠自己解决问题吗？应该再跟阿绍说得更清楚一些，是不是该告诉他和萧成胜的关係？也许从此就不会再来烦自己了？可是会不会因此让萧成胜陷入危机中呢？
    「李苹越来越厉害了，现在站秀厨都不用叫支援耶。」餐期一结束，阿贵笑笑说道。
    「都要感谢阿隆师傅的用心。」李苹一次喝完剩下的半壶水，解闷地说道。
    「早班终于可以下班啦。」江谦瑜清洗完水槽最后一个器具，把他晾在架子的鉤子上，水珠规律地滴落地板。「李苹，我们走吧。」
    「嗯！」
    「欸？阿绍呢？」
    「他已经下班了。」阿贵说道：「他说有点急事先走了。」
    「那我们趁阿隆师傅不在，赶快开溜吧。」江谦瑜吐吐舌头，拉着李苹的手快步离去。
    「骑车小心。」江谦瑜挥挥手后摇上车窗，开啟大灯伴随引擎声驶离李苹的视线外。
    李苹也跟着发动机车，扣紧安全帽把油门催下去。
    明天要交作业报告，得赶快回宿舍准备才行。
    回到宿舍的巷子，把机车停在路边停车格，李苹食指套住钥匙圈然后甩呀甩。
    秋天将至，晚上儘管只是微微起风，还是会感到丝丝寒意，看来要带件外套在身上才行呢。李苹双手搓揉，想藉由摩擦让手变得暖和些。
    前脚踏进宿舍大门，突然背后一个黑影闪过馀光，背脊一阵寒冷，她直觉判定这股寒意绝非天气所触发的，她猛然回头，一个人影站在身后。
    「阿绍？你怎么在这里？」
    「你忘了这个。」阿绍从口袋取出一物，但他握在手心里，李苹看不到是什么东西。「手伸出来。」
    儘管对于阿绍出现在她面前仍抱持疑问，她还是乖乖照他的话伸出手来，但是李苹想不起来自己有落掉什么东西在阿绍那里。
    阿绍捉住她的手臂，轻轻一个施力把她拉入怀里，紧紧环抱她。李苹吓傻了，不断扭动身体想挣脱他的箝制，不料他抱得更紧了，让李苹难以呼吸。
    「李苹，一下子就好。」
    听见阿绍带有鼻音的语调，李苹停止挣扎，盯着他藏在头发中的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珊狄知道会很难过。」李苹无视心中无风却扬起的波盪，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放不下你，你已经住在我心里，怎么样都赶不走了……」阿绍又抱得更紧些，李苹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以及颤抖的声音。「告白后曾经想过避开你，对谁都好，但看到你和其他男生聊得开心，心里就难受，在四春甜点工作室时和你一起做事的时光非常开心，当你开始离我远去时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
    「但是你选择的人并不是我，这也是你默认的，不是吗？」李苹推开他的胸膛，对他灼热的眼眸视而不见。
    「我会离开珊狄，然后我们在一起好吗？」阿绍捧起她的双手，语气不是疑问，而是恳求。
    「抱歉。」
    「是因为萧成胜吗？」
    「这件事跟萧成胜没关係。」
    「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李苹盯着地上，阿绍的影子藏于树影里，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到路中间。
    「嗯。」麻木的身躯只能硬挤出一个字。这个字包含了多少期盼、多少等待，以及多深的痛彻心扉。
    「不要再来烦我了。」
    「如果我说我做的这些让你难过的事，全部都是为了你，你会相信我吗？」阿绍上前阻挡李苹的去路。
    李苹抬头望了一眼。「为了我？所以让我难过？别再说些奇怪的话了，我要回去了。」
    「李苹，我──」
    「你要是再纠缠下去，我要喊救命了。」李苹侧身绕过阿绍，用力关上大门，留下孤零零佇立路边的他。
    回到房间关上门，李苹倚靠房门滑落坐地，地板冰凉从小腿至屁股。她仰头靠在门板。「别再这样了……」
    好不容易，我鼓起勇气离开了你，时间开始为我疗伤，也渐渐放下这段不被祝福的感情，请别这时候敲着我的心门，跟我说我们一起携手走向未来。
    因为我只会更加心痛啊……
    感情并不是我在此地等你，等你回头发现我的好，而是我捧着我的真心走向你，你也刚好带着你的爱朝我奔来。我在这里等你，等到真心开始融化变质，即使你双手小心呵护着的爱有多么热情多么稀有珍贵，也只是多馀。
    我会疗伤自己的心，但绝对不会是从你那取来的良药治癒。
    又多坐了一会儿，窗外传来虫叫蛙鸣，与萧萧风声回盪清幽幽的气流中，摇动玻璃窗，窗轨嘎嘎作响。
    秋天，令人忧忧伤感的季节。

 第十八章 羊羹与薄荷糖

    又过了一个日夜温差大的夜晚，半夜翻身时不小心踢掉被子，早上一起床鼻涕没有停止过。擤鼻涕擤到鼻子都红通通一片，好像小丑的红鼻子一样。嫩薄的皮肤都破皮起屑。
    虽然昨晚发生让人身心烦躁的事，然而让人意外的是洗完澡躺在床上没多久就进入梦乡，一觉到天亮。
    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觉，即使如水龙头似的鼻水流个没完，但精神状况非常不错。
    踏入点心部，先是打了喷嚏，再环顾四周寻落庞然大物的阿隆师傅。
    「感冒囉？」还未寻到目标，阿贵的声音从冷藏室传了出来。
    「阿隆师傅呢？」李苹走路轻盈，偷偷摸摸滑到冷藏门口。
    「我到现在还没看到他。」阿贵说：「可能已经玩腻你了吧？」
    「拜託赶快玩腻我吧！」李苹两手一摊。
    「你们这是什么对话？」娟娟取下盛架上的饼乾，好笑的说：「刚刚从楼上下来，有瞄到他在办公室。」
    「所以是等等我有得受了。」
    「你今天也站秀厨吧。」阿贵说道。
    「嗯。」李苹戴上卫生手套，说：「话说，好像很久没看到唐筱安了，她还好吗？」
    「听阿绍说她家里有事，最近没办法上班。」
    「是喔……」李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备好站台所有的甜点后，李苹进厨房喝喝水。一推开门，庞然大物忽挡住去路，她差点撞上，鞋子因紧急剎车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阿隆师傅早安！」如同军兵一般立正站好，只差没有行礼。
    李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非得对他如此客气，反应过来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站直挺胸，彬彬有礼。
    反射性动作吗？她此时只想掐住自己的大腿，干嘛对高高在上的阿隆师傅示出受过道德教育的优良典范？反正下一秒他就会数落自己的各种「滔天大罪」。
    「让开！」阿隆师傅说的话如同他的口臭一样。
    李苹挑挑眉，一脸无奈让出一条通道，然后在他经过时翻了一个大白眼。
    「李苹，今天进内场帮忙。娟娟会负责站台。」阿绍对喝水的李苹招手。
    「欸？可是阿隆师傅今天在耶。」阿贵、娟娟和李苹三人一脸疑惑。
    「没事，他不会对她怎么样。」阿绍口气十分有把握。
    「唉唷，我们家的副主厨大人翅膀硬啦，可以反抗大主厨了。」阿贵手指擦去脸上隐形的泪珠，感叹说道。
    娟娟戴好口罩和手套，与李苹擦身而过，李苹也感觉得出娟娟也是有些迟疑。
    为什么阿绍说阿隆师傅不会找自己麻烦呢？
    带着困惑走到阿绍面前。
    「阿隆师傅不会再找我麻烦吗？」
    「不会。」
    「为什么？」
    「可能已经够了吧。」阿绍打开食谱，说道：「我们来做羊羹吧。」
    「好。」
    「先把水、水麦芽下锅煮滚。」
    李苹抓起一把水麦芽，搓揉成球状。
    水麦芽通常是一种由精緻淀粉或树薯粉或小麦芽熬煮而成，外观透明黏稠，很像是浓稠至极致的果胶一般，取出时会像蜘蛛网的细丝牵丝，容易黏得到处都是。最后李苹发现只要把水麦芽像玩黏土一样把它搓成一颗球形，牵丝就不会到处纷飞，也不会黏满双手浪费食材成本。
    水麦芽可以增加甜味，也是烘焙中让甜点拥有一定程度的浓稠度，适合凝固甜点，同时能增添光泽，口感也有q劲。像是牛轧糖、核桃糕、果酱等甜食中基本上都有添加水麦芽。
    遇热之后的水麦芽会开始融解，与水融合为一体。
    将果胶粉、海藻糖和少许的盐混和均匀，倒入大滚的锅中再次等到大滚。途中必须不断的搅拌，不然尚未全部溶解的颗粒容易焦掉。同时可以加速颗粒溶解的速度。
    紧接着等到锅中的水再次滚烫，加入拌匀的红豆粒与红豆沙拌至均匀且小滚后，即可装入大盘中冷却定型，等到降至常温，就可以进冷藏保存。
    李苹将一盘盘冷却的羊羹置于冷藏的盛架上。
    「好冷。」
    即使穿了两件衣服，还是觉得冷藏的冷风灌头顶十分刺骨。
    「剩下的我来放就好，你先出去吧。」
    「没关係，我剩三盘而已。」
    阿绍对她的婉拒视而不见，指尖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让她离开冷藏室。
    「再来我们来做泡芙内馅。」阿绍关上冷藏门，问道：「之前有做过吗？」
    「没有。」
    「好，我教你。」阿绍把材料备在大理石桌上，接着说：「先来打发鲜奶油，打至六分发，具体来说就是稍微有纹路痕跡就好。」
    「好。」李苹把搅拌缸装上机器，啟动中速开始搅拌。
    「这段期间我们把牛奶煮滚，因为开大火的关係，所以还是要搅拌免得烧焦。等到牛奶滚了之后，倒入小的搅拌缸中，慢速拌的同时把秤好的格斯粉慢慢倒入缸里拌均匀，格斯粉都下完后，把机器开快速才能把所有粉拌入牛奶中。确认所有的粉类都搅入牛奶中后，机器开中速帮助散热。」
    「阿绍，鲜奶油这样是六分发了吗？」
    「差不多了，你有没有看到搅拌器划过的地方有纹路？但很快又会抚平，这样差不多就可以了。」阿绍说：「我先把打发好的鲜奶油拿去冷藏冰，你顾一下炉子。」
    李苹转动开关，把火力开到最强，同时用打蛋器来搅拌。她瞥了阿绍一眼，他背对着李苹把鲜奶油封上一层保鲜膜，然后将鲜奶油放置在冷藏的角落。
    工作中的阿绍正常了许多，不会再像昨天一样死缠烂打，看他专注工作的样子似乎昨晚没发生任何事似的，一副低声下气、带有哽咽的声音跟眼前充满自信的他，完全沾不上边。不禁怀疑起昨晚的场景，是不是自己眼花？
    「牛奶滚了吗？」
    「滚了。」恍神的李苹被拉回现实中，赶紧把火关了。
    「剩下的就按照我刚刚说的步骤去做，不会太难。」阿绍轻声细语地说。「最后加些橙酒到散热完的牛奶后和鲜奶油混和均匀，然后再把搅拌缸拆下来，用手动式再次完全拌匀。」
    「为什么要加入橙酒呢？」
    「这样才不会死甜，还可以带点淡淡的酒香。」阿绍似乎对李苹主动的发问感到欣慰，说：「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呃……如果鲜奶油打过发会怎么样吗？」望着阿绍炽热的眼神，李苹不好意思的转移视线。
    「鲜奶油会越打越乾，最后会油水分离。一旦油水分离就很难救回来了。」
    「原来如此……」
    从乾燥室中把昨天做好的泡芙壳拿出来，将内馅适量倒入挤花袋中，在泡芙壳的屁股戳一个花嘴大小差不多的孔，把浓郁奶香的卡士达馅挤满整颗泡芙里，点心部瞬间充满香甜浓郁的卡士达香气，浓、淳、香。
    李苹张着鼻孔，嗅闻人间里短暂的天堂香气。
    真是幸福的滋味啊！
    「你真的很喜欢甜点耶！」阿绍开怀笑瞇了眼，她陶醉的模样赤裸呈现在他眼前。
    李苹轻声咳了咳故作镇定，内敛的眼神依然飘来游去，想遮掩刚才丢脸的失态。
    「我还是很喜欢你，单纯可爱的你。」阿绍俯靠在桌上，手托着下巴，盯着李苹轻声说道。
    李苹别开脸。「不管说几次都没用。」
    阿绍叹口气，眼神中的光彩逐渐抹淡。他站挺身，浅浅说：「我知道我过急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明白我都是为了你。」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离开萧成胜。」阿绍的声音宛若在遥远的天边。「不然你可能会后悔的……」
    「你说什么？」不是耳朵不好，而是阿绍后面那句轻飘飘带过，彷彿不是说给她听的。
    「阿绍，娟娟说外面有客人要找主管。」阿贵从厨房另一端喊道。
    「好，我马上去。」
    李苹从窒息的空气中解放。
    为什么阿绍总是会说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呢？而且这样的他感觉有点恐怖……
    「那个师傅跟你这样说？」小米露出讶异貌。
    下班之后赶来学校帮忙系上的校庆活动准备工作，李苹和小米负责美宣的部分。
    「他前一晚苦苦哀求结果隔一天充满自信跟我宣示，我对他越来越不懂了。」
    李苹正在裁剪系上摆摊要用的招牌用字，粉色底色配上墨绿色的文字很有春天的味道，虽然现在已经是秋天了，但也无所谓，校风主张学生个体发展，学生想准备什么、想发挥怎样的创意，只不要恶意伤人或是毁谤校誉，学校都很乐意学生展现长才。
    「为什么有种恐怖情人的感觉？」小米突然靠向李苹的脸，正经地说道。
    「你别吓我啦！」
    「开玩笑啦。我觉得只是跟所在环境有关耶。」
    「什么意思？」李苹歪头问。
    「可能在师傅的浅意识里，点心部是大家对他崇拜尊敬的地方，尤其是你，你应该是其中最崇拜他的人吧？所以在他擅长的领域中，自然而然对任何事就会有自信许多，比起在外，点心部里是你比较容易倾倒在他的石榴裙下的地方。」
    「石榴裙？别一脸正经说干话啦哈哈哈。」
    「所以说，他想让你掉入他精心布置的蜘蛛网中。」小米举起画笔，指向李苹的鼻尖，喊道：「阿苹，别掉入幻术中，我来帮你施加破术咒！啊拉巴拉咻咻走──」
    李苹抱着肚子，笑到眼泪都快飆出来了。「你到底在念哪部的咒语啊！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这是米家代代相传的巫术。」小米朝笔尖呼出一口气，学着射击完的枪枝需要吹散冒烟的枪口的电影场景。
    到底是魔法棒还是枪枝呢？李苹笑到岔气。
    「如果他还跟踪你到宿舍，打电话给我，我会让他知道……」
    「让他知道什么？」李苹擦去眼角的眼泪。
    「阿苹的闺蜜的男友可不是好惹的！」
    「蛤？我的好闺蜜怎么捨得搬出自己的阿娜答了？」
    「上次你的同事，叫什么我忘记了。」
    「萧成胜。」李苹低下头用水彩帮招牌四角画上花瓣，再加上一些渐层的顏色，看起来才不会单调乏味。
    「我比较想知道你们的进展。」
    「我们……」李苹凑到小米耳朵，悄悄声说着。
    「蛤！我有没有听错！你让他吻了你却没给他答覆！？」小米高分贝喊道，吸引周遭同学的目光。
    「小米，太大声了啦！」李苹按住她的头，食指比在唇上。
    李频向四周的同学点头道歉，本想一转头瞪小米，结果面来的是她更加兇狠的嫌弃脸，鼻孔张缩的好大，下坠的嘴角边浮现明显的法令纹，瞪大的双眼宛如鬼片里的娃儿，此时的她掐紧李苹的肩膀，不断前后摇晃，李苹脖子摇到快断了。
    是的，平时美丽动人的小米，兇起来是非常恐怖的。
    曾经一位没礼貌的学长在新生欢迎会上，对她开黄腔，说她的洋装很像某部a片女主角穿的，原本小米不想坏了欢迎会的气氛只是勉强呵呵笑着带过，因为当时其他学长姐在忙着为下一关的游戏做准备，没有发现这边的状况。没想到那个噁心的学长竟然当大家面继续说，一部好戏怎么只能有女主角而没有男主角呢？同时作势伸出双手在空气中模拟的抓了抓。新生们全愣在原地，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当时只有一个娇小的女孩勇敢站出来，大声喝斥：「学长！请注意你的言行举止！」
    「怎样？我只是开玩笑嘛！干嘛当真！」
    「学长！你的鸡鸡是不是很小？看你个子挺矮的，所以应该很小。」
    周围传来窸窸窣窣的笑声。
    「蛤？你这个学妹怎么说话的？」学长怒气升高。
    「啊，我只是开玩笑的，干嘛当真？」女孩耸耸肩，委屈的说道。
    学长怒气冲冲走向前，两人只差一包抽取式卫生纸的距离，正当气急败坏的学长要揪住女孩的衣领时，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米突然拉开两人的距离，毫不犹豫直接一巴掌甩向学长的右脸，掌纹火辣辣烙印在脸上。
    不止学长傻在原地，一旁的女孩也楞呆在一旁。
    「学长，拍谢啦，我比较想当泼辣兇狠、良心被狗啃的女主角啦！」
    其他学长姐听闻骚动跑了过来，了解事情经过后大骂变态学长，同时频频向两人道歉。小米挥挥手，表示不在意。
    「还好我们读的系很多正常人。」小米偷偷在女孩耳边说。
    「是啊，可以安心读完大学。」女孩转向小米，露出微笑说：「你的碎花洋装很好看，我自己也超喜欢碎花裙。」
    「谢谢你，还好有你站出来，你叫什么名字？」
    「李苹。」
    「我可以叫你阿苹吗？」
    「当然。」
    「阿苹！你干嘛吊人家胃口，有够没良心的。」
    「你也知道我现在被钉得很惨，如果和他交往的话，我怕主厨会藉机找麻烦。」
    「蛤？你是小学生吗？私底下交往就好啦！谁说交往要昭告天下？」
    「不，并不是这个原因。」李苹按了按太阳穴，缓缓说道：「我不太能说谎，如果我们真的交往了，当点心部的人猜疑时，我的否认会破绽百出的啊！你也知道我现在必须低调一点的。只要阿隆师傅或阿绍知道这件事，我就真的玩完了。」
    「他们知道会怎样？」小米终于松开李苹的肩膀。
    「如果是阿隆师傅的话还好，顶多我做牛做马一阵子，但是阿绍的话……」
    「嗯？」
    「有股预感，他会赶尽杀绝逼走萧成胜。」李苹回忆道：「萧成胜有跟我说过，他在白岛屋还有很多可以学习的地方，可以的话，他实习结束还想在这待一阵子。所以不能因为我而害了他。」
    小米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你有跟萧成胜说吗？」
    「没有。」
    「还是说一下比较好吧！这是可以沟通的，你什么都不说的话，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互相喜欢却不能交往。」
    「我知道，所以我有给自己一段时间，我会处理现在手边棘手的事，结束之后，我会把一切告诉他。」
    听完后小米轻轻抱了抱李苹。「阿苹，不可以勉强自己喔，喜欢的事就去做，别管其他人怎么说。还有，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聊。」
    「我会的。」
    李苹轻拍小米的背部，两人会心一笑。
    两人有默契地结束此话题，开始随意间聊最近的趣事，从小米最近迷上某韩剧的男主角，至李苹分享网路上看到的热门打卡的甜点店。
    凌晨一点多，李苹和小米与系上同学收拾好东西，小心翼翼把大家辛苦完成的成品放好仓库中，陆陆续续离开学校。
    大学城，半夜时刻还是非常热闹，尤其是最近迎接校庆的准备，路上依稀见得到忙碌一整天的同校生行尸走肉般拖着疲累的身体，踏上回家的路，或是精神还不错的学生，三五群聚一起吃点宵夜聊聊天。
    李苹打个呵欠，和小米一起到人多的超商的街口才分道回家。
    才走几步路，有个站在路灯旁的阴影处的人影十分熟悉，不用多看两眼就知道对方是何人。
    「萧成胜，你怎么在这里？」
    「送你回家。」萧成胜说：「不过你们也弄太晚了吧。」
    「我们下下礼拜六是校庆，所以这几天都会忙到比较晚。」
    「这样忙到凌晨，隔天还要早起上课上班，还有时间睡觉吗？」
    萧成胜五指展开，轻轻勾住她的小手。李苹脸蛋开始泛红，害羞的望向另一侧，假装在看旁边住户的植栽，掩饰自己的羞怯。
    「累了就休息，不要逞强。」萧成胜沉稳的声音徐徐传入耳畔。
    「嗯。」李苹点点头。
    「校庆你们班要做什么？」
    「我和小米负责摊贩，要佈置摊贩和校庆当天贩卖甜点和饮料。」
    「甜点是你做的吗？」
    「对啊，主要以常温蛋糕为主，也可以卖少量的冷藏甜点，小米家有冰桶可以借。」李苹眼睛微微发光，萧成胜看得出来她很期待。
    他嘴角勾出一条迷人的弧线，微笑道：「那记得帮我留一份。」
    「那天你有上班吗？你要不要来我们校庆玩？」李苹凑近萧成胜脸颊，睁着大眼问道。
    「那天我有班，可能不能待太久。」
    「是喔……」
    「你很失望吗？」他挑了眉，笑瞇了眼。
    妈呀，萧成胜的微笑怎么会放电？脸好看到快闪瞎自己的眼睛。以前怎么不这么觉得呢？
    「要上班就没办法啦。」李苹撇开头，低咕着。
    到了宿舍门前，萧成胜轻轻搂住李苹，给她一个轻吻，目送她关上大门才迈开步伐离去。
    李苹指尖滑过唇边，麻麻的感觉像触电似的，脑海仍不断浮现萧成胜迷人的笑顏，如黑洞一样沉静又危险。
    接下来的几天，一如往常上课上班忙校庆，萧成胜也都准时在路口等着她弄完校庆活动物品，再一起并肩走回宿舍。
    「你宿舍可以做甜点吗？」
    「阿绍同意让我使用点心部的设备，材料我自己买。」
    「阿隆师傅不会找你麻烦？」
    「虽然偶尔会恶狠狠瞪我，但已经不会恶言相向了。」
    「那很好啊。」
    「再三天就是校庆了，好期待。」李苹仰望天空，光害严重导致只看得到最亮的北极星。
    「来，手伸出来。」萧成胜没等她反应过来，轻柔抓起她的手。「给你。」
    李苹满脸疑惑收回手，瞧见一颗水晶透亮的薄荷糖躺在手掌心上。塑胶包装反射灯光，薄荷糖看起来晶莹透玉般清澈。
    「你是觉得我嘴巴很臭吗？」
    「拜託，有点情调好吗？气氛都被你搞坏了。」萧成胜扶着额头，透露出无奈的神色。
    「哈哈哈哈，开玩笑啦，谢啦。」李苹调皮地吐舌，呵呵轻笑着。
    李苹看着手心的薄荷糖。
    即使夜风微微冷瑟，和他在一起的温度却逐渐上升，笼罩芬芳的气息。
    我想，这就是幸福吧。

 第十九章 花栗鼠与烟花与你

    期待已久的校庆终于来了，离摆摊时间还有一小时，同班同学除了舞蹈组，其他人都在帮忙佈置摊位，把招牌掛在红白格间帐篷的正中央。虽然离开放校外人士进来还有一小时，但校内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潮进入，充满欢笑热闹的校园感染每个人，大家神情都是期待开心的，校园瀰漫活力青春的气息。
    昨天预计傍晚就可以完成所有数量的蜂蜜蛋糕，但中途烤箱温度调整错误，第一批蜂蜜蛋糕宣告失败，李苹只好匆匆忙忙再跑到市区购买食材，来来回回花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加上製作时间，好不容易在打烊之前全部做完。先载了一批回宿舍，剩下的隔天再来白岛屋载。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校庆当天，自己还出现在白岛屋这里的原因。
    李苹把纸箱塞进机车脚踏垫上，机车虽然小了点，但勉勉强强的塞得下，儘管纸箱稍微变形了点，但里头的蜂蜜蛋糕完好如初。
    还好赶得上校庆开始时间。
    李苹扛着箱子走进校园，后背早已汗湿。
    「我来接手吧。」班上男同学碰巧路过，伸出手接过箱子。
    「谢啦。」李苹甩甩僵硬的手臂。「我们舞蹈组是第八组对吧？」
    「对，第一组准备要开始了。」他看了看手錶。「大概十点会轮到我们系。」
    「虽然不是舞蹈组的，但我也好紧张啊。」
    「是啊，等等要好好帮他们加油。话说……」男同学盯着纸箱里的蜂蜜蛋糕，称讚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做的吗？好强啊！」
    「没什么啦，希望卖得出去。」
    「一定可以的啦，看起来超好吃的。我等等先买一个。」
    「不用买啦，我有多准备给大家的，你可以直接拿一个。」李苹微笑道。
    「阿苹，你回来啦。」小米招手。「帮我放这里。」
    三人将一片片包装的蜂蜜蛋糕整齐排放在桌面的右侧，剩下的三分之二则是放奶酪和美式软饼乾。软饼乾有三种口味，巧克力棉花糖、黑糖麻糬以及原味。
    「李苹，你真的好厉害啊！可以开店了。」同学们纷纷讚赏。
    「来，我有做大家的份，每个人可以各拿一个。」李苹打开另一个箱子，分发给大家。
    「我家阿苹最好啦，最爱你了！」小米扑上来，蹭着她的脸颊。
    「箱子里还有一份耶，有人没拿到吗？」
    「那是我帮朋友留的。」李苹急忙说道。
    「咦，不是朋友，而是男朋友吧？」小米贼贼在耳边悄悄说道。
    「别、别乱说啦！」
    「萧成胜什么时候会来？」小米坐回椅子上，拿起扇子搧搧风。
    以秋天来说，今天的天气稍微热了点。
    「差不多快来了，但他只能来一下下就要走了。」
    李苹看了一眼手錶，接着望向四周的人潮，寻找熟悉的身影。
    「李苹！李苹！李苹在这里吗？」有个人拨开人潮奔向摊贩前。
    「我在这，怎么了？」
    眼前匆促喘气的人是同班舞蹈组的男同学罗益轩，瞧他头发乱成一团，想必知道他刚刚跑得多匆忙了。
    「负责吉祥物的同学发烧了，没办法上场表演……」罗益轩喘了一口气，继续说：「可以请你代替吗？你身高跟她最接近。」
    李苹惊呼一声。「我没练过，这么临时上场没办法啦。」
    「不会很难，只要穿上布偶装，做几个动作就可以了，没有太多走位。」看到李苹面有难色，罗益轩低声请求：「拜託，拜託！我知道很临时很突兀，但系上只有你的身高穿得下布偶装，拜託……」
    李苹转头看了小米一眼，交换一个眼神，小米点点头，说道：「阿苹，去吧！等你结束后，你就会看到你的甜点都被我卖光光啦。」
    「我需要做什么？」跟罗益轩奔跑回舞蹈组休息区，看见原本紧皱眉头的舞蹈组员们松了一口气，换成自己紧张了起来。
    「待会地板都有标线，吉祥物出场时间只有一分鐘而已，你只要在这里向周遭挥挥手，然后向前……然后听到这里的音乐要转一圈……这里我和綺綺会跟你手牵手走秀往前……再从这里退场就行了。」
    「我……记不起来……」李苹慌了手脚。
    「没事的，离上场还有时间，我陪你练习。」罗益轩来到角落，帮忙李苹穿上花栗鼠的布偶装，指导着舞步和走位。
    小小件的布偶装没想到意外的沉重！尤其是头套，刚戴时还能忍受重量，没想到戴一阵子开始闷热不适，脖子也酸痛不已。
    随着罗益轩温柔耐心指导，浮动不安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舞步和走位也全都记在金鱼脑袋里了。
    「李苹，谢谢你。」
    「我会加油的。」
    「一起加油！」
    「罗益轩、李苹，下一组就轮到我们囉。」
    「走吧，我帮你戴头套。」罗益轩协助李苹戴好头套，再三确认好后，拍拍她的头。「花栗鼠，加油。」
    一伙人走出休息区，在操场边就定位。等待的同时，李苹感觉到衣服全都汗湿了，连脸上都掛满一滴滴汗珠，简直像在烤箱里一样。前一组表演已经进入到尾声，在校长老师以及观眾的掌声中，从另一侧退场。当司仪精神抖擞地说出：「让我们欢迎第八组带来的──森林灵者！」时，李苹胃一阵翻搅，双腿颤抖着，说不紧张是骗人的。
    刚踏出第一步，透过布偶装感受到手掌被人轻轻握住，不到一秒时间又松开来。
    是罗益轩的打气！他在舞者群正中间偷偷回眸，自信一笑向她点点头。接着音乐一下，舞蹈组员各个面带灿烂笑容，随着音乐动点起舞。
    李苹心中默默数拍，即使双腿不听使唤，也要完成表演。回想上场前罗益轩的讲解，音乐放了一半时，在第五拍时又从后面切入舞者们的正中间，停在中心位，地板会有一个红色胶带贴的叉叉符号。一大颗汗珠又滑过鼻尖，透过小小两个洞来看外面真的很困难，好在叉叉符号在显眼的地方，站定位置后，等新的第一拍时，要转圈向四周热情挥手完整一个八拍。
    很好！完成第一个动作。李苹信心大增，一步一步慢慢来，我可以的！
    第二段动作很简单，慢慢向前到第一排中央，跟舞者们一起左右扭臀四拍然后后退再扭个四拍。
    「即使跳错没关係，记得吉祥物就是要热情大方就好。」罗益轩的声音浮现脑中。
    儘管布偶装再重再热，吉祥物的动作必须大一点会比较好看，所以咬牙也要跳到最满。要做就做到最好！李苹眼眸冒着火光，充满斗志旋转跳跃。
    「接着听到这里咚咚两声后，先顿个一拍，然后往后转。」李苹默背罗益轩的话，没多久音乐果然有两声咚咚，那有点像是闷在水里的鼓声，停顿了一拍后，向后转，随后跳起来双手举高左右挥舞。
    透过小洞看到观眾区满满都是人，她看到自己班的加油团在右后方，加油团后方有个显眼的高个，李苹睁大双眼，那个人──不就是萧成胜吗？他怎么在这里看表演？是小米跟他说的吗？
    音乐来到高潮点，李苹一一完成有点高难度动作，但随着动作幅度越大，汗就如同瀑布般流下。紧接着，这里要和罗益轩和綺綺一起手牵手往前到第一排，然后就差不多结束了。
    罗益轩紧紧握住她的手，偷偷捏了两下，似乎在说：「加油，快结束了。」
    音乐到了尾声，在大家欢呼及掌声中，李苹和舞蹈组员们鞠躬，然后小跑步退场。
    回到休息区，李苹卸下布偶装，头发衣服浸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刚游泳上岸呢。
    「李苹，你很棒欸！动作很完美耶！」罗益轩笑道，递给李苹一瓶水。
    「大家都很棒，才能完成表演。」李苹说完，咕嚕咕嚕喝完整整一瓶水。
    「真的很谢谢你的帮忙，真的。」罗益轩诚恳的说。
    罗益轩是这次表演的总负责人，是所有人里面最希望表演顺利演出的人。
    能帮上同学的忙，真是太好了。李苹心想。
    「不会，那我先回去摊位囉。」
    「要不要先休息一下再走？」罗益轩拿了一条新毛巾过来。
    「没关係，不要紧的。」
    李苹接下毛巾擦擦脸上的汗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刚起身没多久，一阵晕眩感袭身而来，眼前的视野无法对焦且天旋地转，太阳穴剧烈疼痛，能够感受到血液收缩的跳动，身体也不听使唤，头沉重无力，眼前的光明逐渐被黑暗吞噬，一瞬间，她黑眸上吊失去了意识，瘫软倒地。好在头部撞地前，罗益轩伸出手接住了她。
    「欸欸，李苹！李苹！」罗益轩的声音在耳边回盪，李苹想发出声音却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
    「阿苹咧？阿苹，你看看谁来了？」此时小米走入休息区发现大家围绕在一起，大家神情紧张慌乱，小米惊觉好像不太对劲，窜入人群。「怎么了？」
    「李苹晕倒了！」某同学大喊。
    「大家先让开！我带她去保健室。」只有罗益轩神色淡定，把李苹抱起来。人群自动让了一条通道给罗益轩过。
    「阿苹？阿苹，你怎么了？」小米跟随在后。
    「让我来吧。」
    一个人影挡住罗益轩的去路，罗益轩抬头，前方的男人整整高出他半颗头。
    好高……
    「萧成胜，阿苹她……」小米带有哭腔挤出声音来。
    「我知道。」
    在罗益轩尚未反应过来，萧成胜轻柔接过罗益轩怀里的李苹。
    「小米，带路吧。」
    见三人离去的背影，留下不知道状况的罗益轩在原地。
    「她只是中暑加上轻微脱水而已，让她休息一下就没事了。」保健室老师一边建档，一边说道：「等等她醒来要让她多喝水，也要补充运动饮料。」
    「谢谢老师。」小米向保健室老师道谢。
    闻言老师的话，萧成胜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来。他默默拿着冰毛巾擦拭她脸颊的汗水，看着睡得安稳脸颊却仍暑气通红，实在心疼得不得了。服贴耳际的秀发也汗湿。
    「李苹没事吧？」罗益轩拉开保健室的门，向老师身后帘子遮掩的病床张望着。
    「没事了，只是中暑而已。」小米率先代替老师回答。
    李苹挤着眉毛睁开双眼，天花板的灯光好刺眼，隐隐约约看着诡异的黑影不断漂浮，很像即将被风吹熄烛火的幽影。
    是贫血吗？黑影逐渐朝四周锯齿状消逝，终于重见光明。揉揉沉重的眼皮，李苹抿了唇，发出乾涸嘶哑的声音：「我为什么会在保健室？」
    声音哑得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先别说话，来，先喝水。」萧成胜扭开瓶盖，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一手将水慢慢送到她嘴里。
    像是在沙漠中寻到绿洲般，李苹感受到甘水滋润乾竭已久的喉咙，一口接一口咕嚕咕嚕往内府直送。
    「阿苹，你害我担心死了！」小米等她喝完水，立即扑了上来。
    「我现在很臭欸，你还靠近。」
    「阿苹永远都是香香的。」
    「罗益轩，你也在这呀？比赛呢？」李苹注意到床边静静站着的罗益轩，开口问道。
    「成绩晚点才会公布。」罗益轩摸摸李苹的头，灿笑说道：「不管结果如何，我们因为有你的帮忙，才能有这么完美的演出，这是最好的结果。」
    李苹以微笑作为回答，她很开心自己能帮上忙。
    萧成胜捉住放在李苹头上的手，盯着罗益轩的眼眸，说道：「我们先离开吧，让李苹好好再休息一下。」
    「是啊，让阿苹再睡一下好了。」小米察觉气氛不对劲，缓颊说道：「阿苹，我们晚点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小米语毕，半推半催把两人赶出保健室。
    保健室又恢復寧静，只剩冷气运作的声音，与隔音效果不错但仍隐隐落落听得见窗外校庆的热络欢闹声。
    头晕的状况已经好很多，不会头昏脑胀，也没有想吐的感觉。她乖乖听保健室老师的话，不断少量补充运动饮料和开水，也好好休息一番。直到站起身来，敏觉度恢復正常，也没有任何晕眩感后，才跟老师道谢，离开保健室。
    提着知名咖啡厅的纸袋，里面装的是小米跟班上女同学借来的乾净衣服，准备到体育馆二楼的淋浴间淋浴梳理一下。身上真的是臭到不行，必须好好清洗一番，好在自己包包有带一条流汗擦的乾净毛巾可以擦乾身体。
    沐浴完的李苹回到摊贩区，远远看到萧成胜站在帐篷的栏杆边，跟班上同学有说有笑，像是收到视线感应似的，低头谈话的他忽然从同学群中抬起头，对上李苹的视线，他露出他那招牌般的微笑，彷彿降下甘霖的清澈透亮。
    「小矮子，身体好多了吗？」萧成胜弯腰嗅闻李苹的颈际，轻轻挑了单眉。「你有洗澡？」
    「嗯，不然身上太臭了。」李苹推开他过近的脸，脸上泛起晕红。「你太靠近了啦！」
    「头发也不吹乾？」萧成胜像妈妈似的碎碎念。「等等感冒怎么办？」
    「不会啦。对了，你下午不是要上班吗？」
    「我和平头换班，所以不用上班。」
    「阿苹！你好多了吗？」小米碰碰跳跳跑过来。
    「嗯，已经没事了。」
    「跟你说喔，你的甜点大热销，全部卖完了，还是有人跑来问还会不会再出呢！」
    「真的吗！」李苹露出灿烂的笑容。
    秋天的太阳比夏天更快日落，如抚媚的女人披着嫁衣，挥别孩时的年少轻狂，沉稳带着华丽气质，为勤奋生长的稻米小麦添上金黄色，冠上收穫的顏色，朴实却优雅大方。
    枝叶乘着金色秋风，与学生一同鼓噪着校园。
    校庆进入了尾声，学生们迫不及待涌入操场，寻得好位置坐下。因为校庆的还有重头戏，那就是三百秒的烟火绽放夜空。今天老天赏脸，天气凉徐万里无云非常适合放烟火。
    不幸的是，李苹进入操场时，和小米、萧成胜被人群冲散了。这时李苹真的恨自己个头小，四面环人海，除了学生的后脑勺之外，什么都看不到。手机这时的讯号也不太好，虽说打通了电话，却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好想跟萧成胜一起看烟火……抱持着这个念头，好不容易传出自身位置的讯息终于跳出时间轴，时间轴上方也马上出现已读。
    校园只留几盏路灯，为了烟火品质关掉其馀多于的光害。学生们嚷闹烟火的倒数，现场气氛高涨涌浪，烟火在大家的倒数下，绚烂升空。
    人潮壅挤，寸步难行。四周筑起人墙让李苹无从找起熟悉的身影。
    李苹失落仰望星辰炫彩的烟火，脸上的光隐没了起来。
    「矮子，我在这。」萧成胜牵起她的手。
    「好慢。」李苹侧脸感受到温暖以及薄荷香。
    「儘管慢了些，我还是会找到你的。」
    烟火绚丽点缀夜空，如天际绽放五彩繽纷的一朵朵春花，烟尘燃烧下坠，与流星一样耀眼炫目，纵然星尘化为风隐身消逝，但进入眼瞳的光影，短暂的生命折射驻扎在心田里，化为不朽的永恆。
    浪漫，是与你一同看过的风景，并刻成纪念放在心底。

 第二十章 异枕异梦

    男人裸着上半身，来到漆黑的厨房，打开冰箱取出一瓶啤酒，靠在流理台边饮了起来。流理台前有一扇窗户，窗外的月光映照在男人曲线的背部，月晕描绘出男人的半轮廓，以及黑暗中一线反光在男人的瞳孔上。男人脸上没有表情，盯着餐桌上的花瓶沉思。鲜红玫瑰花捧上一珠珠玉露，那是女人白天时更换花瓶中的水时不小心喷溅在花瓣上，这不小心的举动，反而格外凸显玫瑰花娇羞欲滴。又酌了一口酒，回过神才发现酒已见底，男人随手把冲洗过的空酒罐丢入垃圾筒中，又从冰箱取出一瓶，他盯着自己的手掌心，那是他触碰她留下的馀温，至今还是这么清晰这么温暖。
    厨房依旧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愿意拥怀孤独，静静流淌在静謐的空间。
    男人回到卧室，关上房门。象牙白的窗帘阻隔月光，床头边的小夜灯让卧室色调看起来温暖，柔和的黄光让卧室的家具添上一层安全色，这是女人跟他说的，她说她不喜欢闭上眼前，是黑暗陪伴入睡，她说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孤独感。但男人向来习惯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入眠。到现在，他还是不习惯在光亮中睡觉，即使只有微微烛光都能让他辗转许久，才能沉沉睡去。
    喝点小酒，应该有助眠效果。男人心想。
    男人坐在床边发起呆来，室内静得听得见枕边的女人一起一竖的呼吸声。
    「睡不着吗？」女人眼睛惺忪转向男人，轻声问道。
    「快睡吧。」男人没有回头，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女人像隻小猫慵懒伸展四肢，棉被滑落胸前，露出骨感的香肩与白嫩的肌肤，黑色蕾丝细肩带落至胳膊，贴合的睡衣衬托出女人姣好的身材。
    女人低吟了一声：「既然把我吵醒，你就要对我负责。」
    说完，女人拉开棉被，手指缓缓伸向男人的胸膛，稍长的指甲轻轻在他的胸肌游移打转，另一手勾起自己的肩带慢慢往下拉，露出傲人火辣的双峰，女人舔舔唇，诱惑眼前一丁犹疑闪神的男人。
    终究，男人还是回应了女人。
    天雷勾动地火，慾望像星火燎原般不可收拾后，男人起身进浴室沐浴。说是沐浴，其实男人只是想一个人静静而已。他以为藉由此事可以忘却朝思暮想的她，但仍然没办法做到。现在不管做任何事，满脑子都是她活泼开朗的身影，是的，不管任何时候、任何事，包括刚刚的床事。
    「珊狄，把灯关掉。」男人在扑倒女人时，耳边轻声说道。
    「不要叫我珊狄，要叫就叫亲暱一点啊。」女人亲吻男人的手臂，缓缓问道：「这次怎么想关灯？这样就看不到我的身体了哦？」
    不可否认，眼前赤裸的女人声音酥麻悦耳。
    男人伸手关掉床头灯，闭上双眼，享受两人交缠的愉欢。
    在浴室不知待了多久，冲了几次失神的脸庞，这是男人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力不从心，而这股无法轻易释怀的心境是什么？她到底有什么魔力总能吸引到自己？究竟是何方神圣？原来爱一个人到入魔的地步，是多么痴狂！
    早在很早以前隐隐约约发觉到她喜欢自己，看到自己总是羞红双脸，总是待在一旁偷偷观察自己，这些事早已察觉到了。原先想处理好身负的烫手山芋，再来好好答覆她的感情，没想到这颗「山芋」是多么棘手，花费了好多时间还没解决，现在半路杀出程咬金，而她的心也逐渐向那个男人靠近！
    可恶！不能再拖延了，必须赶快把这事处理掉，等到她知道自己的用心良苦和苦衷，善解人意的她，应该会回到身边的，对，一定会的。
    因为我们彼此是相爱的。
    相爱的人不管任何阻挠，终究会在一起的。
    远方传来烟火的咻碰声，打破了男人的沉思，男人血液脉动如同烟火爆炸声鼓动脑海中的计画，男人紧绷的身心稍微放松下来，他关掉水龙头，擦乾身体步出浴室，湿漉漉的发丝服贴颈部，滴着水珠。此时的女人早已深沉入睡。
    今夜，男人在没有任何灯光的黑暗中入眠。
    午后下起倾盆大雨，雨势汹汹且来的突然，街上的路人雨中狂奔躲雨，一下子路上的行人彷彿人间蒸发，街上不见人影。雨势滂沱，吓得连平时热闹摇曳的大树都鸦雀无声。
    「好险好险！差一点就要淋雨了。」李苹拍去身上的雨水，庆幸的说。
    「听气象说，今晚秋颱会登陆。」一同到餐厅的娟娟说道。她也稍微淋到雨。
    「是啊，听说是秋天最后一个颱风了，之后差不多要过冬囉。」
    两人边聊边来到点心部，开始准备工作。
    「娟娟、李苹，好久不见。」唐筱安微笑道。
    「筱安，你回来了！家里还好吗？」
    「没事啦，家里开早餐店前阵子有个员工请长假，我回去帮忙。」唐筱安靦腆笑笑说着。
    望着些微消瘦的唐筱安，李苹有些过意不去，当初自己兴势冲冲凑合唐筱安和萧成胜，最后反而伤害唐筱安的是自己。脑海浮现那天夜唱唐筱安说的那句话……
    我好像有点喜欢萧成胜。
    然而，现在站在萧成胜身旁的人，却是自己。
    「小矮子，我们来交换啦。」
    萧成胜和平头分别拿着装满生鱼片和寿司的盘子，来到点心部。他们放下盘子后，熟门熟路来到冷藏前，等待点心部的人亲自打开门。
    萧成胜瞥了唐筱安一眼，简单打个招呼，唐筱安也微笑回应。
    「自从萧成胜亲自来交换后，生鱼片一次比一次多哦！」阿贵笑道。「李苹，你去帮他们装蛋糕。」
    「来吧，点餐。」李苹拿着白瓷盘，打开冷藏室，两人也跟了进去。
    「栗子蛋糕、草莓乳酪、轻乳酪、炼乳红豆派、还有布丁派。」萧成胜一一清点。
    「已经记得我们的甜点名啦？」李苹说道。
    「当然要记得。」萧成胜话中有话的样子，引起平头注意。
    「萧成胜，你慢慢来啊，我去外面等。」平头蹙起双眉，嘴巴碎碎念着：「放什么闪啊……」
    「今天阿绍师傅没上班？」平头左顾右盼问道。
    「最近点心部又有新的冬之甜点祭活动，他在楼上和大佬商讨。」阿贵回答。
    平头放松吐口气。看来上次来交换时，阿绍凶煞的气场吓坏了平头。
    「平头，走囉。」萧成胜拿着盘子离开点心部。
    因为外头下大雨的关係，餐厅来用餐的客人显微较少。果然大家寧可在家点外送，也不太想溼答答在餐厅用餐。换作是自己，若非来上班，也想待在家里舒服享受雨声，听听音乐、看看电视。
    因为用餐客人少，加上今天製作甜点的份量不多，所以到下午四、五点左右就结束今日进度，大家围在工作桌边，边聊天边整理整洁。
    「冬之甜点祭的企划出来了。」阿绍开完会，回到点心部公布道。
    「希望不要像去年一样，搞个大薑饼屋。」阿贵说。
    「这次分两期製作，十一月下旬到十二月月底会出当日限量雪人造型雪大福，圣诞节前两周开始，要放置教堂风格的薑饼屋。」
    「天啊，比去年的还难搞。」阿贵欲哭无泪。
    因为去年阿隆师傅要求点心部的薑饼屋必须气派，所以给了天马行空却难以执行的设计图，让大家天天加班就为了阿隆师傅「伟大的梦想」。尤其是阿绍非常头疼，因为要是不做出阿隆师傅理想的薑饼屋，他实在难以保留副主厨的地位。还好经过大家努力，终于做出他满意的样子。虽然过程艰辛万苦，但大家的感情也因此升温，才能像现在和乐融融说话不必过多加饰。
    「是啊，现在最伤脑筋的是教堂薑饼屋。」阿绍搔搔头发，双手交叉胸前沉思说道。
    「阿隆师傅有给草图吗？」
    「没有，他说看起来气派就好，然后越大越好。」
    「看来要研究研究了。」
    「是啊，越高的房子必须考量角度和重量。」
    「搞得好像建筑才是我们的主业呢！」
    「这个我回去会想想办法，你们把每天该做的做好就好。」阿绍说道。
    「感觉阿绍比阿隆师傅更适合当主厨呢！」唐筱安说。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了，真不懂阿隆师傅怎么能在店长大人的眼皮下活蹦乱跳。」
    「好了，别瞎猜了，卫生整洁要好好做啊。」阿绍指向地板一处，说道：「尤其排水沟的集结槽要清乾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早班先行离开，晚班只剩阿绍、李苹和娟娟。李苹晚班休息时间来到后门，外头大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似乎在宣洩不满一样，霹靂啪啦个没完。原先先出去透透气吹吹风，遇雨也只能作罢，她站在屋簷下望着乌濛濛大雨出神。
    身旁的门突然开啟，阿绍也从里头走出来，两人在屋簷下对视一会儿，李苹才转移视线。
    「不要这么怕我，我只是吹一下风而已。」阿绍苦笑着。
    「嗯。」
    随后两人没有任何对话，静静地听着雨清洗世界的回响。
    阿绍啜饮罐装咖啡，他似乎觉得有些寒冷，把外套的领子拉高了些。
    李苹还以为阿绍会像之前一样，找她「谈谈」。意外的是阿绍好像真的只是来透气吹风而已，低垂的眼睛下充满阴鬱，不知道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大，整个人看起来好憔悴。
    「最近压力很大吗？」李苹倚靠墙边，眼睛依然望着眼前倾盆大雨。
    雨声盖过自己的声音，她不确定阿绍有没有听到。
    「有这么明显吗？」阿绍淡淡一笑。
    「咖啡、还有血丝的眼睛。」
    「乌云终究会散去的。」阿绍微笑说道：「谢谢你的关心。」说完，又啜了一口咖啡。
    果然，身旁这个女孩有治癒人心。即使近期都是自己单方面出击让她反感，但她还是很关心自己啊……
    「校庆还顺利吗？」
    「嗯，甜点很快就卖完了。谢谢你让我用点心部的设备。」
    「不用客气，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儘管跟我说。」
    「谢谢。」
    阿绍闭上双眼，这个屋簷下好像只属于他和她的世界。
    「我先进去囉。」李苹打开门前驻足脚步，说：「别吹太久冷风，会感冒的。」
    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阿绍叹了一口气，眼睫沾上水气凝结的小水珠，他窝进外套中，藉由呵出的气息暖和冰冷的脸颊。
    他缓缓仰望天空，「会雨过天晴的。」
    「好冷啊。」
    越晚天气越寒冷，晚班收拾完毕后，雨仍然下个没完，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白天还没什么风，夜晚风好像也加入战局，和雨神一同享乐这个世界。
    「看来颱风好像快到了。」
    街道已成了湍急河流，走三步鞋子一定会湿的程度。
    「要载你们回家吗？」阿绍问道。
    「不用，谢谢。我宿舍走路就到。」娟娟说。
    「我也不用，我有带雨衣雨鞋。」
    「骑车很危险吧。」
    「没事的，我会慢慢骑。」
    「那回家小心。」
    目送娟娟撑着伞离开白岛屋后，阿绍也发动引擎离开，而李苹正翻找车厢的雨衣。
    后门停的一辆白色汽车忽然开啟大灯，李苹吓了一跳，大灯照得眼睛睁不开，她瞇着眼睛还在确认时，白色汽车缓缓开到屋簷边，车主摇下车窗，「小矮子，上车。」
    「萧成胜？」李苹惊呼，她没想到早班的他在等她下班。
    「雨这么大，我送你回去。」
    「谢啦，帮了大忙。」李苹上车，拍去身上雨水，顺便拿卫生纸把淋到雨的座椅和把手擦乾。「这种天气穿雨衣一定还是会湿。」
    「这种天气骑车太危险了。」萧成胜帮李苹系上安全带，说：「刚刚阿绍跟你说什么吗？」
    「没什么，叫我们回家小心。」
    「是喔，刚刚我看他好像想载你。」萧成胜闷闷地说。
    「你在吃醋？」李苹贼贼笑着。
    「哼，你都吃唐筱安的醋这么久了，好意思说。」萧成胜哼了一声。
    车驶离白岛屋，晚间十点多路上都没什么车，只看到几辆车身显眼的计程车奔驰车道上，看来也是载着不想淋雨的乘客。
    雨刷以高速不停刷洗挡风玻璃，雨刷才刷去雨水不久，清晰的视野马上又被暴雨无情弹药猛烈攻击。灰濛濛的雨里，连前方的停等红灯的车牌的看不清楚。
    平常的车程今天居然花了两倍时间才到达。下车前，李苹抬头看自己的房间。奇怪，出门前有开融蜡灯，为什么房间内乌漆墨黑？
    「怎么了？」见李苹没有下车，反而拿出手机，萧成胜好奇问。
    「啊啊啊，房东说因为暴雨的关係导致供电箱故障，今晚会停电。」李苹抓着头发，不可置信地叫道。
    「真的欸。」萧成胜随着她的视线望去，果真她居住的宿舍全栋都没有亮灯。「今天先住我那吧。」
    「咦？」
    「不然你想在黑暗中洗澡还没有吹风机吹头发，而且手机随时会没电的地方吗？」
    说的也是，摸黑洗澡睡觉怪可怕的。而且小米现在跟男友同居，也不好意思打扰。
    陪同李苹回房间拿换洗衣物和日用品，两人回到车上，萧成胜关掉双黄灯，打方向灯后往另一方向行驶。
    虽然去过他家不少次，也确实住过两次，但一次是发烧病懨懨，另一次是和成婷姐姐一起睡，从来没有跟萧成胜共躺一张床！想到这白皙的脸颊瞬间爆红。
    「怎么，不想跟我住吗？」萧成胜注意到拖着沉重脚步慢慢走的李苹，出声问道。
    「没、没有，怎么可能，哈哈哈哈……」
    萧成胜瞥了一眼，没有多说什么，打开房门进屋。
    房间还是依然整齐有条理，地板上看不见任何头发或灰尘，萧成胜走向阳台，把窗帘关上。
    「你好多餐饮的书籍喔，连国外的书都有。」李苹随意翻翻桌上几本书籍。
    「那都是学生时期买的。」萧成胜打开空调，顺手把小餐桌面整理一下。
    「你的梦想是开餐厅吗？」
    「对，正确来说，是继承我爸的餐厅。」他打开其中一本有点厚的书本，封面已经被翻得破破烂烂，应该是他最常翻开阅读的书。「我爸年轻时，自己创业开餐厅，卖简餐和一些甜点的餐厅，虽然赚得不多但勉强可以养活全家人。因为身体近年来不太好，所以提早退休了。餐厅的话看是要顶让给其他人做，还是自己收起来。可是，有天见到老爸在餐厅坐上一整天，看起来是对自己辛苦打拼的餐厅有了感情，捨不得了吧！见到他这样感伤我也有些难过，所以才决定继承他的餐厅，让他退休生活还是可以到他喜欢的餐厅坐坐。」
    萧成胜平淡讲出这段话时，感觉比较像是叙述其他人的故事一样。
    李苹心里纠了一下。
    「你要吃点什么吗？」他打开冰箱，说：「我可以煮蛋包饭给你吃。」
    「泡麵就好。」李苹凑到他身边。「随便弄弄我们来看电视吧。」
    他会心一笑。
    两人肩靠着肩坐在地板上，此时电视正在播映动作片，男主角为了救女主角，直接槓上整个黑帮，现在他正拿着枪扫射面前的黑帮小弟，既然是枪战，黑帮的枪法也太烂了吧，开了好几枪居然都射不到眼前不到几公尺的男主角，真的是贩卖枪枝的黑帮吗？怎么比拿水枪的小孩还不如？李苹皱着眉出戏的样子，全被萧成胜看在眼里，他偷偷笑弯了嘴角。
    外面暴雨夹杂颳风声，拍打着窗户，里面温暖又舒适。
    「结局也太烂了吧！男主居然死了！」观赏完电影，忿忿不平的她不甘心的说。
    「而且还是被枪法很烂的小弟打死的。」萧成胜也补了一句。
    「对啊，这部评价虽然没有很好，但没想到这么烂。」
    「好啦，差不多要洗澡睡觉了。」萧成胜说：「我帮你开热水器了。」
    「什么？」
    「洗澡啊，你不洗吗？」
    忘了这回事！刚刚电影看的太入迷，把要和萧成胜一起睡的事忘得一乾二净！根本还没有心理准备啊……
    「怎么，还是要一起洗呢？」他弯着腰，近距离盯着她的脸轻声说着。
    「才、才不要呢！」李苹碰一声，关上浴室门。
    怎么办？现在全身发烫！会不会顺其自然就做了那档事？
    画面清晰浮现脑中，李苹用力甩甩头，对自己齷齪的幻想感到羞怯。
    「我洗好囉……」李苹越说越小声，眼神左右飘移。
    「嗯。」萧成胜应了声，走进浴室。
    李苹将湿漉漉的发丝抹上薄博一层免冲洗护发霜，用毛巾包起来闷个几分鐘才吹头发。毛躁的发丝果然还是要保养一下。
    「这是什么味道？」
    萧成胜从浴室出来，蒸气随着门开而飘散开来，他裸着上半身，穿着宽松的长裤，手臂和腰部的肌肉线条一览无遗。尤其腹部的块肌随着他的呼吸起伏，让人目不转睛。脖上掛上毛巾，滴着水的湿发遮不住深邃的眼睛，反而好像又更明亮了。李苹直愣愣地盯着他，她完全没意料萧成胜会光着上半身出来，虽然这是他家没错啦，但但但……我人在这里耶？
    傻愣的她马上恢復镇定，赶紧转移视线，白皙脸颊背叛了她，红晕到耳后。
    「你、你说的味道，应该是绿、绿玫瑰的味道吧？」
    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但怎么连声音都在颤抖无力？
    「原来你身上的味道是绿玫瑰啊。」
    「不、不好闻吗？」
    「没，非常好闻。让人失魂的香味呢！」萧成胜低魂的嗓音，搔得李苹心痒痒。脸又更加羞红了。
    不只是嗓音，连平常闻习惯他身上的琥珀香又更加浓郁，参杂着清香天然的薄荷味，直直衝上她的脑门。她感觉脑袋中彷彿有人开趴一样，容不得一点清净空间让她思考。
    吹乾头发后，萧成胜终于套上上衣，李苹的眼睛也解脱视野上的束缚。
    半夜时刻，外面仍刮着强风大雨，即使隔着隔音窗，还是听见到狂风暴雨的咆哮，丝毫没有任何减弱的趋势，看来颱风还在陆地周围猖狂。
    「你要开盏灯睡吗？」
    「开灯关灯我都睡得着，看你平常习惯。」
    「那我关灯囉。」
    儘管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灯光与月光，李苹还是侧向一边背对着萧成胜，弓起身体贴平床沿。心跳从萧成胜洗完澡开始，一路蹦蹦蹦的狂跳到现在，感觉激动难安的心脏好像随时衝破咽喉跳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李苹只感觉维持同一个姿势四肢都麻了，正当她挣扎要不要转向换个躺姿时，听见萧成胜沉重的叹息声：
    「你也缩到太边边了吧？这么怕我对你干嘛吗？」
    「才……才没有，我平常习惯这样睡啊。」
    「最好是，你发烧那天睡姿才不是缩成一团呢。」萧成胜揉揉眉间，说：「你好好睡，我不会对你干嘛。」
    「我我我……这样睡很舒服啊……」
    这个矮子在坚持什么啊？虽然知道她在害羞是很可爱，但真的是想让她好好休息，没有其他打算啊……
    萧成胜瞄了一眼，看见她耳朵还是微微一红。
    他轻轻叹口气，轻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李苹感觉到身后有些动静，她瞇着眼偷偷轻巧转身察看，发现萧成胜背对自己侧睡，见他呼吸规律起伏后，她才缓缓转向他那一侧，麻木的身躯得到舒展的解放。她盯着萧成胜的背影出神，忆起与萧成胜的一起的种种，一股暖意从心中瀰漫全身，没多久，敌不过浓厚的睡意，李苹渐渐进入梦乡。
    在那里，也会有他的身影吧？

 第二十一章 威胁

    大雨洗净乌黑的天空，清晨渐渐澄亮。
    颱风离开了。
    世界又恢復平时的生机，虫鸣鸟叫，还有街上的人声。
    阳光没放过风吹起的窗帘的一瞬间，透过缝隙将光线洒进室内。
    阳光唤醒了李苹，她眨眨眼，迷茫之间，她发现身旁空荡荡的床铺，床单的皱褶让李苹确定这不是梦。她忘记最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但，昨晚确实睡了一晚好觉，现在精神百倍。
    身后厨房传来阵阵食物香气，肚子也咕嚕咕嚕回应着。
    「早安，你好早喔。」李苹打个呵欠。「现在不到八点耶。」
    「自然醒后，就睡不着了，所以来做早餐。」萧成胜问：「早餐想吃吐司还是汉堡？」
    「汉堡，谢谢。」
    梳洗完毕，坐在餐桌边吃着早餐。
    「萧成胜，早餐真的好好吃喔！」李苹嘴巴还有食物，却忍不住惊叹道：「你真的很厉害。」
    「还差的远，跟白岛屋的师傅比起来，只能算是基础而已。」
    「但是，你为了爸爸的餐厅而如此认真，我觉得你很帅。」李苹笑着说。
    萧成胜微微怔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擦拭她嘴边的酱汁。「谢谢你啊，小矮子。」
    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要出门上班。
    因为李苹说要早点到点心部做准备，所以换好工作服就一溜烟跑掉了。萧成胜笑了笑，他从隔壁间的男更衣室都听得见她轻快的脚步声。
    脚步声在楼梯口附近停了下来。
    「李苹，早安。」
    这个声音是──
    「阿绍，早安。」
    果真是他。
    萧成胜咬了咬唇，嘴角留存的笑容消失的无影无踪。
    紧接着，更衣室的门房打开来，阿绍走进来。萧成胜瞥了一眼，礼貌上还是微笑打了声招呼：「阿绍师傅，早安啊。」
    「早啊。」阿绍脱去便衣，也换上厨师服。
    打完招呼，双方都沉默不语。凝结的空气静得只剩空调运转以及彼此的呼吸声。
    「萧成胜，跟李苹在交往了吗？」阿绍率先开口，语调从容不迫。
    「是啊，托您的福。」萧成胜转向阿绍，笑着说道。
    「果然没错。」听到萧成胜的回答，阿绍反倒没有惊讶，就如同一切都在意料内。「我想也是，毕竟你们常常黏在一起。」
    对于喜欢着李苹的阿绍这样的回答，换成萧成胜有点不解。
    听到我跟李苹交往的事情，阿绍怎么没有发怒或不甘？
    「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鸡排吗？」
    阿绍说的鸡排，是之前接送李苹回家结果在巷口遇见跟踪李苹的他，自己跟他说要好好把握的那件事。不过，怎么突然说起这件事来？
    「今晚，我会好好享受你推荐的鸡排。」阿绍扣上副主厨专有的黑色格纹领结，抚平厨师服上的皱褶，双手环抱胸前，对萧成胜露出不可深测的笑容。
    「你要对她做什么？」萧成胜口气中带有一点点薄怒。
    「不是我要做什么，而是她会怎么做。」阿绍充满自信的眼神，让萧成胜皱紧眉头。「你就好好等着看吧！」
    莫名的不安感像老鼠一样窜上全身让人发麻，即使阿绍已经离开更衣室，还是留下满满威胁充斥在空间里。
    小矮子会有危险吗？不管怎样，一定要保护好她！
    「你的脸色很差耶。」平头担心说道。
    离开餐还有半小时，萧成胜和平头正在日厨里捲细条寿司。
    「没事，昨晚没睡好而已。」
    知道昨晚李苹太过紧张无法好好入眠，自己才会故意背对她，这样她才会比较放松自在，不然自己平时都是躺平入睡。虽然李苹果然没多久就翻身到习惯的姿势睡着，但喜欢的人就睡在身旁，实在难以克制自己的衝动，辗转几回才沉入睡眠。没想到天还没亮，突然感觉李苹抓着自己的胳膊，头靠在肩膀上，隐隐约约感受到曲线的肌肤贴在手臂上，差点就忍不住……
    想到这里萧成胜冒了汗，想不到娇小的她，竟然有超乎预期的威胁。
    加上很在意刚刚更衣室里阿绍说的那番话……
    阿绍打算对她做什么？
    「喂喂喂，你还好吗？」见萧成胜停下手边动作，平头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没事。」萧成胜用力眨眨眼，回过神来，继续把小黄瓜接成一段一段。时不时注意连接日厨旁的点心部的动静。现在听到点心部大家聊天的声音和机器运作声，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异样的情况发生。
    「啊。」一阵痛楚从手指蔓延开来，刚刚一不小心划伤了食指，鲜血沿着手指滴在地上。
    「你流血了！」平头放下刀，急急忙忙抽了一大叠卫生纸递给他。「我去借医药箱。」
    萧成胜望着手指上的刀伤，伤口似乎有点深。没想到刀法如此熟练还是受伤了，自己现在的精神状况真的有这么差吗？
    「听说你流血了，会不会很痛？」李苹抱着医药箱跑了过来。
    「不会。」萧成胜低头看着她仔细的冲洗伤口，上药包扎。
    见到眼前为自己包扎的女孩，心头的不安逐渐消失。
    没事的，阿绍说的那些话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萧成胜？」李苹唤回发楞的他。「你的脸色不太好耶，发生什么事吗？」
    「不，什么都没有。」萧成胜揉揉她的头发，微笑说：「谢谢啦。」
    李苹带点犹疑，因为怎么看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而且看过他的刀工，是不可能在切小黄瓜这种简单的事上出错。话虽如此，她还是带着医药箱回到点心部。
    换了一副乾净的卫生手套和刀子，萧成胜继续切着小黄瓜，接着把细条小黄瓜捲进饭捲中。
    午餐餐期结束，萧成胜站台收拾乾净后，回到日厨。在经过点心部时，看见李苹正在电磁炉前回温蛋液，江谦瑜在一旁指导。阿绍和阿贵在另一侧的工作桌上边揉麵团边聊天，一切都是正常的工作气氛。
    阿绍感觉到视线，对着萧成胜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回到日厨，把冰冻的鮪鱼放置桌面等待解冻。同时，将小虾米拌入香饭中，用大木匙不断拌匀。现在是平头休息时间，必须赶快加紧脚步，下午茶开餐时间是午餐餐期结束后的半小时。下午茶时段供应的餐点会比较少，相对价位会便宜很多，所以还时很多客人会选择下午茶时段用餐。
    打开厂商送货来的黑豆盒，将黑豆倒入白色大瓷盘中，稍微集中在盘子的正中间，瓷盘边用酱油当顏料点缀。稍微解冻的鮪鱼一刀划落成一片片，像推骨牌一样一片叠一片，再放上萝卜丝和绿芥末装盘。把各式料理封上保鲜膜后放上推车，送往中岛的站台。
    手指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痛，虽然准备时间比往常慢了一点，但还是顺利开完餐。忍着疼痛弯着手指，萧成胜还是专业地在站台切着其他鱼种的生鱼片，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他手有受伤。
    约过了半小时，和平头交班，换自己休息时间，来到后门坐在阶台上吃着便当。下了一整夜的暴雨，地上一洼一洼水坑倒影青蓝色的天空，澄净得像是水彩画似的柔和淡雅，秋风徐徐吹拂脸上的疲倦，饱饭后，靠着墙小歇一会儿。
    盯着包扎的食指，白色纱布仍渗杂着血。
    到了傍晚，都没看到阿绍自信担保的「事件」发生，萧成胜看看手錶，决定再去确认一番。
    「李苹呢？」点心部不见李苹身影。
    不只是李苹，连阿绍也不在点心部。
    「她去厕所。」阿贵说道。
    萧成胜松了一口气。
    「不对啦，她已经去完厕所了。」江谦瑜说：「她带抹茶欧蕾去给店长试吃。」
    「啊，对对对！还跟阿绍一起去。」阿贵拍拍自己的脑袋，笑道：「老了啊，我的记忆退化了──欸？萧成胜？怎么突然跑掉了？」
    不好的预感……阿绍开始行动了吗？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总之，小矮子不能出事……
    全力奔跑，打开防火门直通二楼，正当准备打开二楼的门时，门的另一端传来说话声。
    是小矮子的声音！她在跟谁说话？防火门隔音效果好，听不太清楚。
    另一端人转动门把，萧成胜为了在观察一阵子，决定先隐藏在二、三楼之间的楼梯间。
    李苹推开门走了出来，手上拿了一叠文件，身后一隻厚实大手抵住厚重的门扉。
    没猜错，紧接着走出来的是阿绍！
    「谢谢你帮我拿这么多文件，这些都是之后冬之甜点祭的详细企划。」阿绍说道。
    「没什么，顺手之劳而已。」
    「这些都是店长审阅过后的资料，这么多页看来我们之后会很忙喔。」
    「希望阿隆师傅别来参一咖找麻烦就好。」
    「不会的，恶梦今天就会结束了。」阿绍轻松一笑。
    李苹停下脚步。「什么意思？」
    「你之后就会知道了。」
    阿绍揉揉李苹的头，凑近她耳边悄悄说了一串话。
    萧成胜看见李苹的神情明显变化，她听完阿绍的话似乎不可置信地面向阿绍，却没有说任何话。此时李苹后脑勺朝向萧成胜，所以他看不见此刻她的表情。
    阿绍刚刚跟她说了些什么？萧成胜透过栏杆想凑近一些，碍于楼梯间灯火通明，实在没办法离开阴影处向前探进。
    看完李苹的神色，阿绍似乎很满意，他笑了。那种笑是一副我赢定了的笑容！
    「所以，你和萧成胜在交往吗？」阿绍轻抚她的脸颊，温柔问道。
    那个混蛋竟敢碰她脸！
    瞪大眼睛，萧成胜握紧拳头，前脚往前踏一步的一瞬间──
    「……没有。」李苹平淡的说：「我们没有交往。」
    他前脚悬在半空。
    那个矮子在说什么……？
    「我看你们感情很好啊。」
    「那是因为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这样啊，我知道了。」阿绍微笑道，他推推眼镜，和李苹一同离开楼梯间。
    是我听错了吗？小矮子若无其事地说出我们并没有关係？而且回答的对象还是那个阿绍……
    但刚刚阿绍跟她究竟说了什么？让她可以如此吃惊还可以马上否认我跟她的关係？解释误会？还是承诺？虽然看不出她有喜出望外的表情，可是也没有愤怒的氛围，就如同情势顺其自然推向她想走的那条路。她只要被动接受她能接受的方向，也就是说……阿绍刚才跟她说的应该是和珊狄分手的事？小矮子其实还是留恋阿绍的吗？
    不可能！我和她这段时间的相处，不可能是演出来的，不管是她害羞的模样还是她真诚的坦白都不可能是虚偽的。
    但是她刚刚没有推开阿绍碰触她的那隻手，就让他的手抚摸她的脸颊。若无其事的，慢慢的，接受他。
    忽然回想起什么似的，萧成胜双手瘫软放下，他长长的睫毛一怔一怔。
    阿隆师傅揪大家去夜唱的那天，小矮子的视线受停留在阿绍身上。
    还有游乐园那天，问了她：
    「如果他和珊狄分手，然后向你告白，你会怎么做？」
    她回：「这种事不可能啦。」
    如果小矮子真的已经不喜欢阿绍的话，应该会回：「我不会答应。」又或者「我不会跟他在一起。」这种主动式的「自我意识行动」，而不是「不可能啦」这种被动式回答，因为要是这个「可能」发生了，她是不是就会重新思考，也就是说，极大的机率会回到阿绍身边？
    空虚夹杂不安垄罩全身上下，在体内撕咬着每一条神经。都没想到自己是多么喜欢李苹，短短的几句话居然会让自己多么恐惧害怕，深怕一个恍惚，她就会离自己而去。
    他颓坐阶梯上，斑锈味混杂潮湿的气味瀰漫整个楼梯间，身旁的位置曾经是她霸道拉着三不知的自己一起躲的地方，一起知道她暗恋的对象有女友。她那表面失落但内心倔强的样子，闪烁得像颗孤独的星光，每当快要熄灭时，又会绽放耀眼的光芒，璀璨得吸引着目光。
    要是……要是她像上次唱歌那时候一样，不跟他走而是选择跟阿绍回去，是不是就真的会……
    「萧成胜！你去哪里！」平头切着鮭鱼肚，疯狂碎念着：「我们已经熟操啦。」
    「抱歉……」
    「蛤？我是不是听错？你说抱歉？」平头停下动作，疑惑说：「你今天真的怪怪的喔。」
    「有吗？」萧成胜切起刚刚没切完的花寿司。
    表情是看不出端倪，但是他周遭的空气如同低气压，黯淡沉闷。
    一定有问题的啊。平头心想。
    晚餐餐期依旧忙碌，早班下班时间早就过了，但因为他自己耽误时间让平头忙不过来，所以留下来帮忙一会儿。萧成胜看向点心部的站台，秀厨并不是李苹，而是唐筱安，所以代表李苹她现在在内场生產甜点，和阿绍同一个空间。
    我在干嘛……萧成胜扶着前额，平时李苹就很常在内场，不用神经质。但是烦躁感依旧没有消失。
    点心部早班下班时间还有半小时，必须在这时间内把事情都弄好，才能赶得上李苹下班时间。
    「我把餐盘拿去洗涤区喔。」平头整理客人夹完食物的空盘。
    「好，顺便拿芥末出来补。」
    趁客人还在座位享受美食，萧成胜赶紧备料。
    一定要赶上时间，然后跟小矮子把话说清楚。
    「萧成胜！萧成胜！」平头穿梭在来来往往的客人之间，大喊道。
    「小声点，你吓到客人了。」
    「事情大条了！」平头气喘吁吁回到站台里，说道：「点心部出大事了！」
    「什么！」萧成胜睁大眼睛。「什么意思？说清楚！」
    「点心部的大主厨阿隆师傅被抓到收取厂商的大量回扣，而店长现在正在点心部里釐清事情。」平头一口气把话说完。
    「什么？」
    「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刚刚经过点心部时听到看到的。」平头说：「总之，点心部现在气氛很可怕。」
    「我去看看。」萧成胜冲洗刀具后，推开站台的闸门。
    「东西还没弄──」
    「你离开的时候，所有的食材我都备好了。」萧成胜知道平头说什么，抢先回答。
    阿绍所说的事件，就是这件事吗？不过阿隆师傅收取回扣干李苹什么事？

 第二十二章 他无法吐露的真相

    回到日厨必经之路一定会先经过点心部。萧成胜发现除了点心部的人之外，店长和会计珊狄也在场。就像平头所说的，气氛十分紧张。
    阿隆师傅站在工作桌前，满脸通红，一叠叠文件还有照片摊在他面前。而店长还有珊狄则是站在他的正对面，两人表情十分凝重，店长双手交叉于胸前，原本就很严肃的脸更加冰冷无情，珊狄脸上也没有过多的情绪，就只是静静站在店长旁边，等待指示。李苹等人面面相覷缩在另一侧，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显然在意料之外，连平时多话的阿贵都安静地像隻小猫。而阿绍则是站在角落边。
    「我再问你一次，这些资料是怎么回事？」店长毫无温度的话语再次冻结点心部。
    「这些都是误会啊，店长。」阿隆师傅大喊。
    「店长，我从去年年底就发现点心部的帐目有些问题，平时少量订购食材的点心部，突然开始大量订购食材，除此之外，厂商开价的部分和订单金额有些出入。」珊狄不疾不徐地在一叠叠资料中抽出其中一张，继续说：「调查发现，这里的金额有被修改的痕跡。」
    「从去年开始啊，就表示这一年赚了不少黑心钱，对吧？阿隆师傅。」店长震怒。
    「我没有啊，店长！说到採购的话，阿绍也有订过食材，他也有嫌疑啊！」
    「阿绍师傅订购纪录没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都是经阿隆师傅之手所处理的单。」珊狄把头发拨到耳后，拿出另一份资料，说：「这是去年十二月十五号的单据，不知是疏忽还是其他原因，阿隆师傅修改报价金额却忘记一併在电脑订购栏位中更改金额，我这时候才发现问题。所以阿隆师傅很有可能在更早之前就有收取回扣的纪录。」
    「同时，我开始调查食材品质问题。平时阿隆师傅有上班时，都是他坚持负责跟厂商点货，有几次阿隆师傅休假时，我没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就突袭跟厂商确认货量，就发现送来的食材的有限期限非常短，换句话说就是即期品。阿隆师傅用高价大量购买即期食材，这就是我调查的结果。」
    「别含血喷人了！会计！你也是管钱的人，金钱也是经由你手，搞不好是你干的黑心事，然后被发现才让我背黑锅！你诬赖我！」阿隆师傅歇斯底里大喊，脸气得红鼓鼓的，额头浮满青筋，气愤地指着珊狄的鼻头。「不然为什么去年的事要过一年才通报店长呢！？」
    珊狄推开鼻尖前的恶意，转向店长微微鞠躬。「首先，我要先向店长道歉没有及时告知我的疑虑。」
    「就像我刚刚说的，我第一次发现是在去年十二月十五号，那时候没有太多相关证据，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我的疑虑而已，如果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就贸然提出问题，我想不只我自己很没说服力之外，阿隆师傅日后的行动只会更加小心谨慎。所以我才没有第一时间告知。」
    「哼！你以为我会信你这一套吗？准备资料需要一年也太久了吧？」
    「我也没想到阿隆师傅是个如此小心行事的人，收集完整的资料竟要让我花费一年时间。不过我收集的这些证据，有眼睛看就会明白，不管笔跡还是签名都可以比较一下，怕阿隆师傅信不过，请您现在在这张白纸上签名，现场来确认看看吧。」
    阿隆师傅抓起笔，不耐烦在白纸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大家一伙凑上桌前看看，发现阿隆师傅字体工整，和珊狄所说的证据上的签字有些不同。
    「你在狡辩啊！会计！你提供的这些资料上我的签名根本不一样好吗！」
    「也是，阿隆师傅不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签平常签习惯的笔跡呢？因为会自打嘴巴啊。」
    「那么这个呢？」珊狄取出几张皱摺的黄色单子，说：「这些是早期阿隆师傅还没有银行薪资转帐时的纸本薪资单据，上面会有您签收的签名。」
    「那是──」
    「别再跟我说那不是您的签字，钱这种事情您绝对会算的清清楚楚，所以不可能在别人代签的情况下，您丝毫没有察觉吧？」
    「阿隆师傅，你还要辩解什么？」店长怒道。
    「还有一件事情，我也想跟店长报告。」珊狄缓缓从口袋拿出手机，播出一段视频。「碍于受害人的隐私，恕我没办法给大家看。」
    大家静静等着店长看完视频，期间大家动都不敢动。只见店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到店长衣服下微微颤抖的手臂，就知道现在的店长火山快要喷发了。
    到底是什么视频让店长如此生气，而且还是有关于受害人的隐私？
    「张天隆！你被开除了！今天收拾好你的东西然后滚蛋！」店长暴怒指着出口方向。「现在！」
    「店长！我──」
    「你现在再多说一个字，我就要报警，你这些罪状是可以让你吃上刑责的！」
    「听我解──」
    「给我滚！」
    店长伸出腿一脚踹上阿隆师傅的肚子，阿隆师傅捧着肚子连滚带爬逃离点心部。
    第一次看到店长这么生气，李苹心想。
    正当事情结束后，店长忽然转向李苹，李苹察觉后迎上店长的视线。
    「李苹，来一趟办公室。」
    「我？」李苹满脸疑问。
    我做了什么事吗？
    「珊狄，你可以回去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店长看向阿绍，说：「你也来。」
    萧成胜站在日厨和点心部的边界，全程听完点心部的事件。不过明明是阿隆师傅的丑闻，顶多是副主厨的阿绍会被店长叫去，为什么连不相干的李苹也被叫去办公室？这也是阿绍算计好的一部份吗？
    「为什么李苹也被店长叫走了呢？」不只是萧成胜，点心部的大家也不知所云。
    阿绍和李苹两人跟随店长的脚步，来到办公室里。店长打开办公室深处的木门。木门埋没在高叠的文件中，平时很容易忽略这里有扇门。李苹来过很多次办公室，也是第一次注意到店长座位旁的这扇门。
    木门打开后，是一个类似会客的房间，正中间摆放木製矮桌，上层有一片玻璃，桌上摆放简单典雅的白色花瓶，但没有插上鲜花。矮桌两侧各有木製椅子，铺上软垫。两面墙掛上几幅山水画。
    「你们先坐一下。」店长说完，走出门。
    「为什么我会被叫来这里？」李苹问道。
    「等等店长应该会说明。」阿绍说。
    「不过珊狄好厉害呀，找出这么多证据。」
    「李苹，我有话跟你说。」阿绍深吸一口气。
    「什么？」李苹完全状况外。
    「从四春甜点工作室回来的那天，在车上你问我为什么不解释清楚，而我跟你说事情没有你想像中的简单，你还记得吗？」
    「……」
    「现在我要把所有事情的真相跟你说清楚。」阿绍继续说：「我和珊狄从一开始就是利益关係的伙伴，因为我的身分敏感，不好揭露阿隆师傅的恶行恶状，所以以珊狄为会计的身分是最好不过利刃。所以那时我才会没办法跟你说，我会离开珊狄。」
    「利益关係？她能从你这得到什么好处吗？」
    「她不想相亲也不想结婚，所以我冒充她的男友去应付她父母那边。」阿绍咳了咳，说道：「总之，我没有喜欢珊狄。」
    阿绍见李苹默默不语，继续接着说：
    「还有关于之前在楼梯间阿隆师傅说了萧成胜各种坏话的事，很抱歉我当时没有阻止他反而要你安静，其实我没有站在他那边，只是因为唱歌那天你喝酒临时喊停不给他面子，而且你又是萧成胜朋友的事让阿隆师傅非常不爽你，他是个会想尽办法弄走讨厌的人的那种人，加上你帮萧成胜说话甚至出言污辱他，他百分之两百会弄死你的，为了保你继续在点心部，我只能先制止你，希望你能谅解。他事先在你做的和菓子里故意塞些棉絮就是他想弄走你的证据，最后是我找到他犯罪的蛛丝马跡后，他才没有再找你麻烦。」
    李苹低下头，说：「所以你做的这些我之前不能理解的事，是为了保护我不被开除？」
    「对，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想以结婚为前提跟你交往，所以我们在一起，好吗？」
    「结婚？那……珊狄手指上的订婚戒指怎么说？如果你们当初只是利益关係，她还会跑来找我秀她的戒指吗？」
    「她去找你？」
    「对，她有天来找我帮忙搬东西，然后还特地问我，会不会祝福你们幸福？」李苹抬起头直视他，问道：「如果只是演一齣戏，有必要特别跟其他人宣誓她的订婚戒指吗？」
    阿绍叹口气，摘掉眼镜，说：「珊狄她……在我们合作的过程中，不小心真的爱上我了。她威胁我跟她正式交往，不然她不愿意帮我找出阿隆师傅拿回扣的证据。」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想揭发阿隆师傅的恶行，然后藉由珊狄的手好让你升上主厨的位置吗？最后再把珊狄甩掉吗？」李苹怒道。
    「我不想骗你，但现实就是这样，因为我喜欢的是你，不是珊狄。」
    「你真的喜欢我，早该放弃珊狄的提议，即使当不了主厨也该收手！而不是利用完人家就拋弃！」
    「你以为这么容易吗！」阿绍吐怒，他浑身发抖，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如果阿隆师傅继续留在点心部，必定会找机会把你赶走，因为你是很正义的人，所以往后如果遇到同样的事，你还是会跟阿隆师傅起衝突，我不能改变你，只能改变目标，所以必须赶快除掉他啊……我不希望你离开我身边啊……」
    「……」
    「所以，离开萧成胜，跟我在一起好不好？我发誓之后决不会发生一样的事，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抱歉，我没办法接受。」李苹咬牙说道。
    「李──」
    木门的嘎咿声打断阿绍的话，店长走了进来，倒了两杯乌龙茶，放在两人面前。
    「李苹，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店长在两人对面坐下。
    李苹摇摇头。「我不知道。」
    店长瞄了阿绍一眼，缓缓拿出手机，说道：「刚刚珊狄给我看的视频，是有关你的，所以我把你找来谈谈。」
    「有关于我？」李苹惊呼。
    为什么？
    「视频内容是你们某天去唱歌，张天隆……阿隆师傅藉机偷吃你豆腐……」
    李苹惊恐望向阿绍。「这件事你早就知道？」
    当初还以为只有萧成胜发现而已，其实珊狄和阿绍也有看见？
    那为什么当下没有马上阻止？她心中一阵抽痛。
    「我不会叫你当作没事，相反的，如果你需要提告他或是其他帮助，我很乐意提供协助。」店长手指交叉，靠在膝上。「如何？你要告阿隆师傅性骚扰吗？」
    「不用了，当下我也马上被萧成胜救了，而不是某些人眼睁睁看着它发生。」李苹冷冷回道。
    「我收集证据是为了帮你，我准备起身救你时，萧成胜已经先抢一步。」
    「好多个我不知道的巧合啊。」在店长面前也不好意思暴怒，李苹强顏欢笑着。
    「这件事也请李苹体谅阿绍师傅，因为没有录影存证就很难定罪。他一定是考量到之后有可能会走法律途径，才没第一时间制止。」店长缓和说道。
    「我不知道萧成胜也有看到，因为如果只有我一个人证的话，很难帮助你。」阿绍低声说道：「李苹，对不起。」
    「没关係，虽然他摸我让我很不爽，但不会到想告他的地步。」李苹发现自己不太礼貌，口气收敛一些。
    「我知道了，如果你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我不容许我的员工被人欺负。」店长露出微笑。
    这是李苹第一次看见店长的微笑，好亲切，笑起来的鱼尾纹好有爸爸的感觉，原来店长笑起来很温暖很好看。
    「店长，谢谢你。」李苹也点头微笑。
    两人离开小房间，时间已经到了晚间八点多，早就超过李苹下班时间。
    「这段时间会算加班费，不用担心。」
    「嗯。」
    「李苹，我知道你无法接受我的所作所为，但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真心的。」
    「我知道，但我也要告诉你，我对萧成胜也是真心的。」李苹在楼梯门口停下脚步。「我确实喜欢过你，但都是你一点一点剥去我给你的心，现在它已经残破不堪，无法修復了。」
    「李苹……」
    「啊，不对。」李苹回眸一笑，说：「是萧成胜把它修好的，比新的还漂亮。」
    阿绍沉默不语，低垂的眼睛似乎泛着泪光，参杂着愤怒、无力还有失落。脸上没有血色，好像李苹刚刚判他死刑一样。
    好吧，自己好像说得太过了一点。李苹内心稍微有些内疚。说起来，阿绍的所有行动都是以「李苹」为中心点，去努力找办法解决，就是为了保护李苹，他爱的人。
    虽然他的行动作为自己无法认同，也不能够接受，但他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
    「那……可以答应我最后的请求吗？」阿绍声音都在颤抖。「能不能让我在抱你最后一次？以后不会再纠缠你，也不会有威胁萧成胜的情况发生。」
    李苹思考一会儿。「嗯。」
    就当作是正式告别吧。
    李苹推开防火门，两人进到无人的楼梯间，相拥。
    阿绍抱得好紧好紧，深怕一放手就会一溜烟跑走。李苹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还有心跳，当初他说喜欢自己是真的，这份爱恋赤裸裸的，摊在心胸上。
    该说是熟悉的拥抱吗？李苹此刻只觉得陌生，因为心里已经住着其他人了。
    话说，今天上班后就没什么机会跟萧成胜好好说说话，不知道他手指还会不会痛？他也是早班，会不会先下班了呢？还是会等我一起回家呢？
    现在好想见你啊，萧成胜。
    李苹拍拍阿绍的背部，示意差不多该分开了。阿绍缓缓松开眼前即将远去的女孩。
    不再会对自己露出灿烂笑容的女孩。
    「走吧。」李苹淡淡的说。

 第二十三章 秘密基地与罗生门的楼梯间

    李苹跟大家打完招呼后，下班离开点心部。打开手机，发现一则讯息都没有。
    奇怪，照理来说，萧成胜下班没看到我的身影应该会传讯息过来啊，怎么没半点音讯？
    「嘿，平头，你有看到萧成胜吗？」李苹偷偷来到日厨的站台，问道。
    「萧成胜很早就走啦，他没跟你说吗？」
    不好的预感……从一早就很奇怪的萧成胜是发生什么事吗？
    按下通话键，转接语音信箱。
    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以前好像也发生过。
    李苹着急来到停车场，外头下着大雨，她瞇着眼搜寻，没见到萧成胜的车。
    不会吧，就这样不吭声跑掉了？
    望着眼前豪大雨，看来这场雨还要下一阵子。
    大雨怒涛汹涌，全世界灰濛濛一片，乌云沉重得快崩坍了一样，远处的天边闪电张牙舞爪嘶吼，像是要抓交替似的伸出五爪。几隻落单的飞燕狼狈飞在空中，雨水拍打翅膀载浮载沉，好像随时会被无情大雨击落一样。
    萧成胜停好车，来到一座建筑物前。任由雨水疯狂抽鞭，极细的银丝如针一般刺痛肌肤，撑伞根本没有用，但此刻的他也毫无心思顾及。他行尸走肉开啟大门。
    这里是爸爸白手起家的餐厅，以前下课回家总是喜欢待在爸爸的餐厅里写功课，看着人来人往的客人进来吃饭，满足的离开。每次来的时候，復古的木门透出温暖的黄光，屋簷下掛着几个小小的红灯笼，门前还有一辆爸爸骑很久都有些铁锈的脚踏车。而现在只剩下木门紧闭，没有红灯笼，只剩路灯反光在窗上。
    只留下寧静还在回忆往年的热闹。
    冰冷颤抖的手推开木门，木门上的玻璃格窗发出嘎啦嘎拉的声响，回盪在空无一人的空间。里面一成不变，一样的木桌椅，一样柜台上摆放绿叶植物和猫咪的装饰品。跟往年一模一样。因为自己有空的时候，都会来这里打扫清洁，保持当年的样子。绿叶植物是最近添购的，可以改善室内的空气，也不需要太多阳光就能生存。
    雨水滴滴答答滑落地上，一点一点的水滴向外扩散。怀念完寂静的食堂后，萧成胜又重新关上木门，转身进入餐厅旁边的住户通道，这是一幢十楼的电梯大楼，一楼就是爸爸当年买下的店面，二楼以上就是住家。大楼是二十五年前建好的，长期风吹日晒雨淋，外墙已留下岁月的痕跡。
    进入电梯，不须感应磁扣，他来到十楼，绕到过住户家，爬上楼梯来到人跡稀少的顶楼。黑暗中熟练打开装饰用锁鍊，推开厚重的铁门，来到熟悉不过的地方。顶楼四周简陋的围墙，早已掉漆剥落，门边加盖塑製的遮雨棚，有一小区遮雨棚贴近围墙边不用淋雨也可以俯望地面的位置，是自己小时偶然发现的小天地。
    他靠在围墙边，俯视地面的行人和红车尾的汽车，一切都是这么渺小。在他的小天地，心境如湖泊般的平静。
    据说，寂寞的人喜欢往高处爬。
    因为狭小不安的心会被眼前偌大无际的世界所包容。
    萧成胜坐靠在墙边，此时，手机响了。
    迟疑片刻，他还是接了。
    「萧成胜，你在哪里？」
    「我回家了。」
    「我明明听到雨声，你还在外面吧？」
    「我在回家的路上。」
    「我去找你，你在哪里？」
    「不了，我们好像也没什么好说了。」
    萧成胜掛上电话，闭上眼静静听着风雨刺心的怒吼。
    我们就这样结束吧。
    有种从头到尾白忙一场的感觉，但说实话，这段和她相处的时间里，自己真的好开心好幸福，迎上她的视线，她总是先露出温暖的笑容，总为不公平的事情挺身而出，即使受委屈还是尽全力拚命的样子，真的好美。虽然傻里傻气的，常常做出意料外的蠢事，但不知不觉视线就无法在离开她了。
    最后你的幸福我无法祝福，所以就让回忆停留在那时候的好……
    「萧成胜！你果然在这里！」
    碰一声，老旧的铁门发出巨响，一个人影双手叉腰站在他面前。
    萧成胜反应不过来，不小心往后仰跌。
    「小矮子？」
    眼前的女孩即使气喘如牛，头发、衣服全都湿透了，眼神却充满杀气，像一把锐利的刀刃一样刺痛双眸。
    「你传的这些是什么话？什么叫做我们到这里就好？什么叫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李苹抓起萧成胜的衣领，大声怒吼：「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苹脸上的雨水滴落在他的脸颊，捉紧衣领的手因发怒而哆嗦，她不晓得为什么眼前的男子会突然变得如此冷淡。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撇过头，黯然失色的眼眸藏匿在被雨水打湿的瀏海里。
    「所以我说！为什么！」李苹更贴近他的脸，鼻子快碰到他的鼻尖。「明明你都走进我的世界了，现在却说要再见……」
    后方闪电穿梭在乌云间，随后发出闷闷的落雷声。
    光闪过两人之间，萧成胜发现李苹眼眶湿红。
    好想帮她擦去眼泪，就像那时候一样。
    「因为你最后还是选择离开了。」他淡然的挤出一丝倔笑，在大风大雨之下，吐出的话语显得狼狈不堪。
    「萧成胜。」李苹松开他的领子，跌坐在地，刚刚强硬的气魄如抽了魂。「你说过有误会就要马上解开，说过不管好的事还是坏的事都希望告诉彼此，你不记得了吗？」
    「……」
    「你说过遇到事情不要逃避，赶快把误会解开然后和好。所以……」李苹握起萧成胜的手，说道：「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因为我在乎你啊……」
    「你是在乎我？还是阿绍？」萧成胜嘴角抽动，他实在不喜欢自己丑陋的忌妒摊在任何人面前，尤其是她。
    「你在说什么？我跟阿绍已经没有任何关係了。」
    萧成胜怎么突然之间对阿绍充满浓浓敌意，不对，敌意现在是在我身上，所以一定是我做了什么事才对。
    「我都看到了，楼梯间。」
    八九不离十，果然是那件事，但偏偏是那件事特别难说明。
    「嗯，除了那个拥抱，我拒绝他任何的要求。」李苹坚定的看着萧成胜。
    「什么意思？」萧成胜皱着眉，一股怨气从眉心散出来。
    「我在那之前，被店长叫去办公室，是因为唱歌那天阿绍有偷拍到我被阿隆师傅骚扰的影片，店长问我这件事想怎么处理。」
    「他有拍到？」
    「对，他拿这个视频当作推翻阿隆师傅主厨地位的王牌，所以才会这么晚的时间点和收回扣的证据一同揭发。」李苹突然想起什么，说：「啊！你还不知道阿隆师傅发生什么事吼？」
    「我知道，我其实都有听到。」
    「好，那就不需要从头讲。」李苹继续说：「他是利用珊狄来赶走阿隆师傅，目的达成后，还没跟珊狄分手就迫不及待跟我告白，当然我马上拒绝了。总之，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就答应他最后一次拥抱，他也允诺之后不会找你麻烦。」
    「我一点都不稀罕他想对我怎么样，但是你不行。」萧成胜捉住她的双肩，怒道：「不管是不是最后一次拥抱，你都不能让他抱你啊……」
    「而且在那之前，你才跟他强调说我跟你并不是男女朋友，只是朋友而已。」萧成胜冷着脸直视她。
    萧成胜这个人，到底是看了多少啊……
    「也是在楼梯间对吧？你那时候躲在三楼吗？」李苹倒吸一口气，彷彿知晓什么地说道：「难怪他那时瞥了楼上一眼！」
    李苹激动的说：「我就觉得奇怪，他怎么突然问我这些话。他忽然凑近跟我说，最近阿隆师傅看到我们走很近，问是不是在交往？阿绍要实际听到我的否认，这样才能跟阿隆师傅交代，他才不会再找我或你麻烦。原来阿绍是故意要我说给你听。」
    萧成胜思考着李苹的话，随后松了一口气。「但我还是不能接受你让他抱。」像孩子一样撒娇着。
    李苹捧起他冰冷的脸颊，头微微侧一边便吻了上去，他怔愣了一下，脸颊温度迅速上升，耳根红了起来，慌乱之中双手不知道该摆哪里。看着乱了脚步的萧成胜实在颇为难得，李苹乐在其中，笑弯了嘴角。此刻的大雨变得好小声，而两人的心跳声则是越来越大。寒冷的空气和体温逐渐发烫，唾液沾上咸咸的雨水，萧成胜回过神来，抚摸她的侧脸，一口一口轻咬着她的唇。
    「那我只好在你身边赎罪了。」李苹甜笑，在萧成胜的耳边轻轻地说：「萧成胜，我爱你。」
    他终于笑了，她瞧见他含在嘴边的一抹阳光般的暖笑，好柔和的弧度。他紧紧抱住她，彼此的气息融合在一起。外头咆啸的风，还是扎得疼的偌大雨针，待在萧成胜的怀里，阻隔了它们的叫闹跋嚣。
    误会解开，原来自己亲眼看到的还真不一定是真相。他至今还是有点怀疑自己在作梦，当初被她拖下水跟他藏匿在楼梯间还以为是个粗鲁的人，没想到她能够带给他这么多有趣的回忆，更没想到未来能够一起携手前进。
    「李苹，我也爱你。」
    他紧紧地环住她的身子，仰望比山际轮廓还低的乌云。
    阿绍啊，原本你手上就握有稳赢的筹码，错就错在你认为李苹会站在原地等你的自信，以及小看她这个人的倔强啊……仗着她对你的暗恋，但赌错这一步，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们回家吧。」
    两人回到一楼，萧成胜推开木门。
    「这里就是我爸爸开的餐厅。」
    「哇，好復古喔，感觉是间很有气氛的餐厅。」
    李苹走到柜檯前，仔细观察这里的事物，柜檯上的摆设、一尘不染的座位、角落的书柜里收纳的杂志书籍，以及墙上萧家的全家福，那是在游乐园拍的照片，相片中的萧成胜笑得好开心，旁边小时候的成婷姐姐白胖胖的好可爱，萧姐弟的父母看起来和蔼可亲，感觉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李苹从相片中抬起头，说：「我问成婷姐姐你的祕密基地在哪里。」
    「果然是老姐……」
    「不过啊，你爬到人家住家顶楼不是非法入侵吗？」
    「他们才没间功夫去顶楼看是哪个帅哥闯入。」萧成胜来到她身旁，跟她一起看照片。「顶楼是我跟我姐玩躲猫猫时发现的，除了我姐没有人知道秘密基地在哪。」
    「不对，再加一个我。」李苹双眼一弯。
    「对，而你会是最后一个。」萧成胜摸摸她的头。「走吧，雨停了。」
    即使再冷再混浊的天气，雨洗净过的街道，脚下镜面会衬出蓝天白云，还有你的身影。

 第二十四章 圣诞节

    点心部每当冬季会非常繁忙，除了製作高难度的薑饼屋之外，还要推陈出新冬季限定甜点。虽然阿隆师傅已经被开除了，但副主厨阿绍为了显示自己能够独当一面，最终还是决定做阿隆师傅所提案的教堂造型薑饼屋。
    自从阿隆师傅被炒魷鱼后，阿绍并没有马上升上主厨的位置。据说店长多多少少知道是自家底下的人推翻混水摸鱼的上位者。店长没有觉得不好，他认为有实力的人可以坐上相对应的位置，所以大家都在猜，这次冬季的企划可能是店长考验阿绍的资格。虽然店长和往常一样十分严厉，有时候也会碎念自己不要穿着厨师服在外场间晃，但自从他力挺自己告阿隆师傅性骚扰后，就觉得店长其实是个面恶心善的好人。
    而和萧成胜交往的事情，如白烟一般在白岛屋迅速扩散，毕竟都一起上下班了。
    在这之后阿绍明显瘦了一圈，他屡赴承诺，没有再骚扰自己和萧成胜，终于在点心部得到一片祥和安寧。从阿隆师傅被开除后也快一个月，点心部的气氛跟最一开始进来时差不多，很欢乐，没有过多的情愫发酵，虽然难免还是会跟阿绍单独搭班有些尷尬，但似乎不会到困扰的地步。
    「李苹，让你一个人做生乳捲可以吗？」江谦瑜笑问。
    「务必让我来！」
    「瞧她精神都来了，是多讨厌跟我一起做起司蛋糕？」阿贵鼓起嘴巴。
    「因为你都顾着聊天，都没好好教她啊。」阿绍路过补充，随后转向另一侧。「娟娟，麻烦你和唐筱安交接一下站台。」
    点心部一片和乐融融。
    「教堂终于完成了！」阿绍脱下卫生手套，满意地点点头。
    教堂门面选用欧式风格尖塔造型，尖塔上立上饼乾做成的十字架，后方连接三角状屋簷，墙面窗户镶上五顏六色玻璃糖，屋顶挤上渐层的白色糖霜，再黏上几个多彩的玻璃造型糖。教堂周围摆设大家做的人物翻糖。翻糖有点像是黏土，可以加点色素来改变顏色，再搓揉想要的形状。
    店长看完也满意点点头，大家小心翼翼把薑饼屋搬到站台的蛋糕柜上。最后从后门放入像星星一样慢慢发亮再慢慢熄灭的小灯泡，教堂才有如烛火的灯光效果，薑饼屋彷彿活了过来。
    托这个教堂的福，白岛屋又重新登上新闻、网路的版面，预约客人更是接到手软，大家看见自己的心血获得好评，欣慰不已。
    冬之甜点祭尚未结束，店长就公布阿绍升上主厨的消息。
    李苹心里也清楚，阿绍是有实力可以坐上主厨位子的。撇除掉之前迂回的情路，她是由衷替阿绍感到开心。
    「我有听说了，阿绍升上主厨。」萧成胜说道。
    外头天气寒冷，只有十几度而已，据天气预报说，下星期温度会持续下降。
    「对啊。」李苹呵出一口气，白雾在空中向外扩散。
    「明天圣诞节要做什么吗？」萧成胜牵起李苹的手，放进自己的外套里。
    「市区那里有圣诞市集，可以去看看。」
    「好啊，你想去哪，我就跟你去。」
    不知道是冷空气冻伤了脸颊，还是他的笑容让她红通通。
    「走吧，舞会要开始了。」
    学校重大活动除了校庆，还要学生期待的圣诞舞会。舞会都是在圣诞夜那天举办，今年开放外校人士入场，虽说是舞会，但比较是吃吃喝喝相聚的晚会。这天大家都会盛重打扮，因为是脱单的好机会嘛。
    圣诞舞会办在体育馆里，两个大长桌铺上雪白的桌巾，桌上放满精緻可口的餐点还有装饰的蜡烛以及玫瑰鲜花瓶，现场播放轻快优柔的轻音乐，会场各处都有放白理石的高圆桌，方便大家夹起食物后，可以聚桌聊天。距离开始还有点时间，但门口已经大排长龙等着入场的人们。几乎每个人都是携伴入场，李苹两人进入会场，马上跟小米和她男友会合。
    「阿苹，这里！」小米热情挥了挥手。
    「你好，好久不见。」萧成胜点头微笑。
    「萧成胜，好久不见。」小米笑说：「这是我男友，周瑞青。你们先去夹食物吧。」
    「好。」李苹说。
    「你们舞会还有什么节目吗？」
    「等等还有主持以及表演。」
    四人取完食物，在圆桌聊着天，看看表演。
    「台上表演的那不是罗益轩吗？」李苹问道。
    「啊，是他。他跳舞真的很厉害呢。」小米说。「听说他在外面有开课教人跳舞。」
    「哇，还没毕业就已经找到出路了。」李苹讚叹道。
    也是，之前校庆就已经感受到他教学很有一套系统，而且临危不乱，很适合当老师。
    「谢谢这一组带来的表演！」主持人说。
    表演刚结束没多久，萧成胜感觉到震动声，他从口袋拿出手机，愣了一秒，说道：「抱歉，我出去接一下电话。」
    「好，票根记得带在身上。」
    「李苹、小米，你们在这里啊。」罗益轩经过时瞥了一眼，发现是熟识便赶紧停下脚步。
    「你刚刚的表演很精采耶。」李苹笑说。
    「尤其是最后那个的后翻，很厉害哦！」小米比个讚。
    「你们过奖啦，哈哈哈。」罗益轩不好意思搔搔头。
    「李苹你的舞伴呢？」罗益轩看看她身旁的空位，好奇问道。
    「他在外面讲电话。」李苹回问：「你呢？」
    「我是来表演的，没有找舞伴，晚一点就会回去吧。」罗益轩说。「那我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囉，你们慢慢聊。」说完，附上一个灿笑。
    「话说萧成胜也太慢了吧。」李苹看看手錶，又望向门口。
    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我去找他好了。」
    放下饮料起身，来到体育馆外，碰见刚掛完电话的他。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掛完电话像个石头僵硬地盯着地板，似乎在想些什么出神，连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声的她都没发觉在身后。
    「你还好吗？」李苹担心的触碰他的背脊，他吓一大跳怔抖了一下。
    「嗯，没事……」
    「你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爸爸突然跌倒昏迷，刚刚送医院。」萧成胜缓缓说：「抱歉，我要赶去医院，没办法陪你到最后。」
    「我知道了，你赶快去。」
    「嗯，抱歉。」
    「萧成胜。」李苹轻声唤道。
    萧成胜驻下脚步，回过头的瞬间，李苹一把抱住他腰间，像哄小孩一样轻柔拍拍他的背部。
    「会没事的。」语毕，立即松开手，随即给他一个温柔的微笑。
    僵硬的肩膀似乎放松不少，他点点头后转身离开。
    先前就有听他说过，他爸爸身体不太好，没想到病情有点严重，连平时嘻嘻哈哈的萧成胜难得露出落寞悲伤的神情。
    希望萧爸爸没事……
    直到舞会结束，都没接到萧成胜的电话，虽然很想打电话给他，但李苹知道，这时候不适合打扰他，必须耐心等他那里忙完才行。
    小米和周瑞青也很担心他的状况，时间也晚了，有答应他们晚点跟他们报个平安。
    一时间也不想回到宿舍，焦急的心在密闭的空间里不安反而更容易壮大。半夜的路上还是很多学生在买宵夜或逗留聊天，若是再过半小时没消息的话，就回家吧。
    「李苹，你怎么在这里？」远方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他出声唤道。
    「罗益轩？我出来散步。」李苹临时也找不到藉口，随口说说。
    罗益轩已换掉表演的服装，现在一身轻便居家服。「现在这么晚了，还是不要逗留太久比较好。」
    他瞄了旁边暗巷一眼，说道：「我送你回去吧。」
    「没关係啦。」李苹随着他的视线也看了一眼暗巷，但什么鬼影都没有。不过他说的也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就当我也是出来散散步就好。」罗益轩提着他的宵夜，自劲地跟在李苹身边。
    「谢谢。」李苹点头致谢。
    回到宿舍仍没萧成胜的消息，李苹已经洗完澡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决定穿上厚重外套，骑着车来到萧成胜的住处。
    虽然出自担心而莽撞来到他家，但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又或者他会不会待在医院一晚呢？
    可是、可是，真的很担心他的状况，看到他忧伤的表情，就没办法放着他不管。
    李苹坐在社区的台阶，她想起之前也是一样这样等他。
    外面的风呼嚣吹拂冻僵的脸颊，感觉自己的肌肤都冷到没知觉了。她决定起身跳一跳动一动，看能不能暖和一点。
    她盯着手机萤幕，还是没有消息。
    萧爸爸的病情是不是很严重呢……希望没事就好。
    正当李苹把手机放回口袋时，她注意到路口的人影。
    是萧成胜。
    李苹弹了起来，奔向他身边。
    「萧成胜，还好吗？」
    「小矮子你怎么在这里？」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倦，感觉连说话的力气都消耗殆尽。
    「我很担心你，所以就跑来了。」
    「外面很冷，先上来吧。」萧成胜牵起她的手。
    萧成胜的手，比自己的还冰冷……
    开了暖气，室内温度逐渐上升。萧成胜瘫在地上，连有点洁癖的他外衣都还没脱就靠在床边，闔上双眼微微叹息。
    李苹默默坐在他旁边，什么都不问，静静陪在他身旁。萧爸爸的情况，似乎不太明朗。她抱膝蜷曲着身子，眼神透露不捨和担忧。
    「我爸爸得了帕金森氏症，晚上下楼梯没踩稳跌下楼撞到头，医生检查完只有头部轻伤，没有脑震盪。」萧成胜睁开眼，缓缓说出。
    「帕金森氏症？」
    「那是一种神经衰退的疾病，症状是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早期会不自觉颤抖、肢体僵硬或是手脚无法使力，症状会随着时间越来越严重。而且他最近记性也越来越不好。」
    「看医生也治不好吗？」
    「目前还未找到治癒的方法，最多只能靠治疗来延缓。」萧成胜声音带点沙哑着说：「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但今天爸爸突然送医，我还是慌了……」
    「会没事的……」
    「其实我都不敢回家……我很怕每次回家看到爸爸的病情一次比一次恶化……」
    萧成胜的声音从沙哑变成哽咽。他努力想控制住自己的语调，但眼圈还是忍不住泛红，他撇过头，不想被她看见脆弱的一面。李苹静静起身，走到墙边关掉电灯，再回到他身边，一把抱住他在怀里，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
    「现在我看不到你的脸，想哭就哭吧！」
    她感受到怀里颤抖的他呼吸开始急促凌乱，他把头埋进她的颈部，小声地啜泣，看着他肩膀随着抽噎大幅抖动，心里很是心疼不已。她温柔拍拍他的背，几十分鐘过去了，他的情绪渐渐平復下来。
    「你肚子饿了吗？你舞会也没吃什么东西。」李苹起身来到厨房，看看冰箱有什么食材。「我来煮炒饭，这段时间你看要不要先洗澡。」
    「嗯。」萧成胜红着眼睛，抓起毛巾进了浴室。
    第一次看到萧成胜哭红双眼的样子，从以前至今都是背负爸爸的梦想前进，现在梦想的人物逐渐衰退，想必他比任何人都还要难过。
    回想起当初他跟自己说爸爸白手起家的餐厅，他那自豪崇拜的神情至今都还烙印在她脑海。
    帕金森氏症和老人痴呆吗……为什么如此脚踏实地的人会有这样的结果呢……这么勤奋的人，本该是享受天伦之乐、含飴弄孙的晚年生活啊……
    「盐巴放太多了。」萧成胜把未乾的头发往后拨，尝了一口说道。
    「啊，真的吗？」李苹慌张说：「我可能没拌匀，那碗给我吃吧，我重新做。」
    「不用，这是我第一次吃你做的饭。」萧成胜扒着饭，三五口就吃完了。
    「明天早上要再去医院一趟。」
    「好。」
    「时间晚了，睡觉吧。」萧成胜把枕头铺好。
    李苹躺在床上，怎样都睡不着。满脑子萧成胜和萧爸爸的事，她很想帮忙，但似乎帮不了什么……
    「这次睡觉怎么不紧张了？」萧成胜翻向李苹那边，直盯着她。
    「我什么时后紧张了？」李苹转移眼神。
    「是吗？那就……」萧成胜伸出手抱住她，让她动弹不得。「那就这样睡吧。」
    「欸萧成胜，这、这……」脸贴在他结实的胸膛，突然之间害羞起来。
    明明刚刚还抱在一起。
    萧成胜没有要放开的意思，李苹也放弃挣扎。她静静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声。
    「小矮子，还好有你在。」他下巴靠在她的头上，悄悄说：「不然我真的会静不下来。」
    「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跟我说。」李苹抬起头，对上萧成胜的视线，他垂下的睫毛下闪烁的微光，眼周还是有点磨红。
    他落下一个深吻，她红着脸回应。
    你，就是我的避风港。
    萧成胜一大早就赶往医院，留下李苹再多睡一点。
    她醒过来，冬天的阳光看起来很温暖，但实际上还是需要穿件厚外套。穿上衣服，看着旁边空荡荡的位子，似乎还有些留恋。发丝夹杂他身上独有的木质香味。
    她来到书桌前，书依然静静地躺在桌上，包括上次萧成胜介绍的那本厚厚破损的餐饮书。随意翻了翻几页，虽然书页有点泛黄，但内容图文并茂，是详细记载料理以及开餐厅的知识。
    忽然书页中掉出一张相片，李苹弯下来捡起来看，是萧家全家福站在餐厅前的相片。
    要是时光能回到那时候，萧成胜一定会很开心吧？
    不只是萧成胜，萧爸爸他们一家人都很幸福吧？
    今天是圣诞节，到哪里都是买圣诞礼物的人们，大家脸上堆满期待又幸福的笑容，有些人提着好几袋礼品，有些人则是三五成群一起嘻嘻哈哈逛街，空气都是洋溢欢笑的气息。
    李苹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她想帮萧成胜挑个圣诞礼物。但从礼品店到百货公司，挑来挑去都找不到适合的送他。男生的东西实在是很难挑选。她默默垂下头，突然发现至今都好像不知道他的喜好是什么……送巧克力？不，他没有特别爱吃甜食，而且平常在白岛屋就吃的到甜食了。送日常用品？不，交往第一个圣诞节送这么平凡的东西也不适合。果然要送纪念性东西像是饰品之类的吗？但是要送哪种款式的呢？不知道他有没有戴饰品的习惯？
    又从百货公司绕回礼品街，还是没有看上眼的商品。
    就当李苹想到头快破时，突瞄到大楼外墙的广告，忽然灵光一闪。兴致冲冲跑进百货公司里。
    选好礼物，请店员包装。李苹开开心心拎着纸袋，踩着小碎步准备回家。
    今日主线任务已解，肚子也有点饿了。她随便找了家餐馆饱餐一顿。拍拍饱腹的肚子，经过一间庙宇，她停顿了一下，决定进去参拜。
    系上办活动前，为了祈求活动顺利，大家平安，系学会干部都会来这间庙拜拜，听说还蛮灵的。
    李苹整理自己的服装仪容，梳好被风吹乱的头发，洗完双手点了香，虔诚地站在香炉前。
    希望萧成胜的爸爸身体健健康康。
    这是她心中向神明说的话。
    也有听说过，不可以帮他人向神明祈求愿望。但李苹相信，神明不会计较这些小事。虽然没见过萧爸爸本人，但自己是真心希望萧爸爸能够好起来。
    「萧成胜，你回来啦？」
    原本以为回到他住处，家里仍是空荡无人，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了，萧成胜有把备用钥匙给李苹，所以她可以自由进出。
    「嗯，你去买东西？」他发现她提着纸袋，问道。
    没想到萧成胜先回家，所以礼物也就大喇喇提在手上，原本想给他惊喜的，结果被他发现了。
    「给你。」李苹也不打算隐瞒，说：「圣诞快乐！」
    「谢谢。」萧成胜挤出笑容，摸摸她的头。
    他拆开外纸，里面还有一个盒子包装，打开盒子后，看见一把精緻光亮的菜刀，而且接近握把处的刀片上，还刻有萧成胜的名字。
    「这该不会是高碳钢刀吧？这很贵欸！」萧成胜眼睛一亮，跟刀的反光相呼应着。「这是日本工艺製作的，是超级厉害的刀耶！」
    「还好你喜欢。」李苹笑咪咪的说。
    萧成胜把刀放回盒子，紧紧的抱住李苹。
    「我是真的很喜欢，但是下次不要送这个贵的东西给我。」萧成胜继续说：「抱歉，你的礼物我还没准备好，最近太忙了。」
    「没关係的，我知道你要照顾爸爸。」李苹拍拍他的头，说道：「今天看爸爸还好吗？」
    「嗯，今天检查报告会出来。」萧成胜说：「晚上逛圣诞市集前，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医院？」
    「我吗？我是外人去了会不会──」
    「你怎么会是外人？」萧成胜温柔打断她的话。「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交往时间更短，但你是唯一一个我愿意分享祕密基地在哪里的人，所以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李苹感动到快哭了。「可是秘密基地是成婷姐姐告诉我的。」眼眶感动不已，但嘴上不饶他。
    「那也是我没有赶你走，你才能继续待在那里。」李苹看到萧成胜额冒细微青筋，决定不闹他了。
    「我真的没想过，我会喜欢上你。」李苹躺在萧成胜的盘腿上，上仰盯着他的脸。
    「我也没想过会喜欢小矮子。」萧成胜把她脸上的发丝拨到耳侧。「起初觉得你喜欢有女友的阿绍很可怜，只好好心收留你了。」
    李苹捶了一下他的肚子，然后笑了出来。「那么委屈我只好回去找阿绍囉。」
    「你敢！」萧成胜搔痒着她的腰，李苹扭得像一隻虫子。
    他突然停下动作，然后俯身蜻蜓点水轻轻啾了下她的脸颊。
    「我看阿绍跟珊狄好像还在交往，上次看到珊狄挽着他的手。」
    「可能也到适婚年龄了吧，重新交一个不划算，况且珊狄各方面都很优秀。」李苹一脸不在乎的说。
    他伸个懒腰，关掉暖气，推开一点窗隙缝通风，稍觉得寒风刺骨的他又把窗户关得更小缝点。
    「走吧，我们去医院吧。」
    穿上大衣戴上毛帽，两人包得像肉粽一样，到了车上才脱掉外套。
    「今天应该是这一星期最冷的一天吧。」李苹对着合十的手心呵气，同时藉由摩擦搓热双手。
    到达医院，萧成胜提着水果礼盒和李苹穿过长廊。因为冬天天气变化大又寒冷，现在医院很多都是老人家来看病，感冒发烧的孩童也不少。
    长廊的一侧有一整排大窗户，可以看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但现在季节的关係，只剩枯枝孤零零瑟缩在冷风淫威之下。
    来到其中一间病房前，萧成胜敲了三声：
    「我进来囉。」
    李苹吞了吞口水，驀然紧张起来。这是第一次见萧成胜的家长，刚刚还没穿过长廊时都不觉得紧张，现在萧爸爸就在眼前的病房里，不到五公尺的距离。
    萧成胜看穿她的想法，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微笑。
    「不用紧张，我爸很不拘小节，放轻松。」
    瞧他说得容易，他只是见他爸，而我是见男友的爸爸！立场不一样啊！
    她整理瀏海，顺平衣服的皱褶，吸了一口气，跟着他进入病房。
    病房格局简单，萧爸爸住的是单人房，一进房旁边是厕所，而病床就在正中间，墙边设置医疗相关设备，床边有摆放几张木椅。此时病床边拉上帘子，透过光线能看到萧爸爸的身形轮廓。
    「爸，我来了。」萧成胜轻轻拉开帘子，说：「李苹也来了。」
    萧爸爸身形消瘦，脸颊微微凹陷，头发黑中带点银丝有些凌乱。头上贴一块大大的纱布。此刻的萧爸爸眼神呆滞地盯着萧成胜的脸庞。
    「年轻人，你是谁？」萧爸爸开口问道。
    「爸，是我，你儿子啊！」萧成胜大惊，口气有点慌。
    「我只记得我儿子是单身狗啊。」萧爸爸突然大笑起来。「萧成胜，终于带女友来啦。」
    「爸，你不要吓我欸！」萧成胜抱怨着。
    「谁叫医院这么无聊呢。」萧爸爸左右探头，好奇的看向萧成胜身后的李苹。「这就是李苹呀，真漂亮。」
    「叔叔你好。」李苹微笑点点头。
    「这是李苹带来的水果，我先放桌上。」
    「唉唷，人来就好，干嘛带礼物来！」萧爸爸亲切笑道。
    萧爸爸虽然看起来孱弱消瘦，但很有精神，看起来只是生了个小病而已。李苹注意到萧爸爸手上大大小小的烫伤疤痕，还有手掌厚厚一层的茧，看来应该是经营餐厅所留下来的辉煌战绩。
    两人坐在床边跟萧爸爸有一句没一句间聊，多半都是萧爸爸在说话，可能在医院真的憋久了，想找人谈天吧？不管从医院看到的趣事到以前的往事，萧爸爸的眼睛都炯炯有神，因笑容浮现的鱼尾纹在聊天过程中都持续悠游，他好像非常开心萧成胜来探病。
    「最近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这句是从萧成胜他们进来听到第三次的话。
    父母儘管自身不舒服，还是优先关怀自己的孩子有无吃饱睡足。
    「当然有啊。」萧成胜淡淡一笑。「每天都吃饱饱睡饱饱呢。」
    「有就好！」萧爸爸听完露出放心的笑容。
    「时间差不多，我和李苹先离开了。等等妈和姐姐会过来。」
    「要走囉？」
    「嗯，爸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能快快出院喔！」
    「叔叔掰掰。」李苹挥挥手。
    踏出病房，萧成胜吐了一口长气。
    「怎么了？」李苹追上他的脚步。
    「爸爸病情好像恶化了。」
    「怎么会？他精神状态很好啊！跟我们聊很多很多呢。」
    「他一直重复同样那几句话，但他自己没发现。」萧成胜揉了揉眉间，舒缓太阳穴过度跳动的不适感。「我再待下去我可能会没办法保持镇定跟他聊天。」
    「我以为那是他太开心了，没注意到自己重复那些话。」
    「他以前才不会这样，最近记性开始大幅衰退。」萧成胜又深吸一口气，似乎想阻止喉间的酸涩。
    李苹也感受到如异物卡在胸口无法呼吸的憋闷，看到萧爸爸这样不知道自己日趋严重仍乐观开心的样子，以及担心他病情一天天恶化的萧成胜，心中的哀痛不捨就像萧爸爸的病一样没有解药。
    「走，带你去逛耶诞市集。」萧成胜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我突然……」李苹揪住他的衣角，说：「我突然想去你的祕密基地耶。」
    「怎么突然？」
    「因为上次顾着解释误会，都没好好欣赏风景嘛。」
    「可是市集只有今天有喔。」
    「没关係啊，明年还是你会陪我逛。」
    「真是的……真是善变的小矮子。」他浅浅一笑。
    顶楼的风有点大，李苹缩进自己的外套的领口里，还是感觉冷风穿透外套刺进骨子里。萧成胜解下自己的围巾，绕在她的脖子上，轻轻拉紧再把过长的部分穿过洞打上一个结，颈部因他的体温渐渐温暖起来，暖至胸口、心脏。
    「这边风景真的不错耶，能看到远处的山还有街景。」李苹趴在围墙边，踮起脚尖俯瞰底下的人们及车流。街道都掛满圣诞节的灯饰还有圣诞树，美得彷彿下一秒就要下雪似的。
    萧成胜也靠在围墙边，看着远方的山群。
    「萧成胜你看，这里星星也很多耶。」李苹不管地板积上一层灰尘，直接躺了下来，仰望星空。
    「嗯，我以前也会这样看夜空。」说完，萧成胜也躺在她旁边。
    「那个应该是北斗七星。」
    「奇怪。这里光害不小，今天怎么看得到这么多星星？」
    「那是奇蹟吗？」李苹转向他，笑道：「这代表我们很幸运唷！」
    「不要以既有观点去想事情后果，先努力奇蹟自然就会发生哦！」李苹笑瞇了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
    「小矮子……」萧成胜也笑了，眼眶带泪的笑。
    是啊，会没事的。老天会眷顾好人的，先发愤竭力老天会降下神蹟的。
    李苹闭上双眼，默默祈祷着。
    「我终于懂为什么你喜欢这里了。」李苹说：「这里真的会让人浮躁的心沉静下来。」
    「但现在不一样了。」
    「为什么？」
    「因为还加上你，使这里变得更完美。」
    轻轻关上铁门，把装饰用的锁链靠在生锈的门把上，不仔细看还真以为铁门确实上锁。回到一楼萧成胜先回车上热车，李苹望着餐厅，心中期盼有一天能够重新营业。

 第二十五章 恶化与希望

    圣诞节过后，就要准备期末考了。
    她盯着书桌上的乾燥玫瑰花瓶，那是萧成胜送她的圣诞礼物。灯线缠绕玫瑰花，打开电源，玫瑰花就被小灯泡染上薄薄金边，就像电影美女与野兽里的透着璃光的花瓶。
    在玫瑰花凋零之前，我会背弃那些流言蜚语伴在你身边。
    这次期末考不知是因为天气寒冷，比起夏天的心浮气躁，更能沉下心一题一提完成，有预感这次考试应该可以欧趴。
    终于结束期末考的最后一场考试，学生们放假躁动的心蠢蠢欲动，有些人拖着行李箱准备赶车回老家，有些人约了一群群朋友出游玩耍。
    一结束考试，李苹马上从包包掏出手机打开电源。她迫不及待想跟萧成胜说考试结束。画面一亮，五通未接来电和三条未读讯息，都是萧成胜传来的。
    有种莫名不安的感觉……
    她看完讯息内容后，睁大双眼，惊慌下的睫毛微微一毡。她愣了一秒抓起包包后狂奔在校园。撞到人也来不及说抱歉，匆匆忙忙衝向停车场，飆速离去。
    讯息内容是说萧爸爸突然昏迷，情况紧急。
    奔跑的脚步声以及护士「不要在走廊奔跑。」的警告回盪在医院长廊，她脑海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快到萧爸爸的病房。
    远远就看见萧成胜坐在病房附近的长椅上，眼神空洞，有点吓人。
    「萧成胜！」李苹上气不接下气，厚重外套下冒着汗。
    「小矮子……」
    「叔叔还好吗？」
    「嗯，目前没事了，爸他血压突然骤降昏了过去。」
    「萧成胜……」李苹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她坐在他旁边牵起他的手。
    「成胜，医生说爸还要住院观察。」萧成婷从走廊另一端走来。「李苹你也来啦。」
    「成婷姐姐，好久不见。」
    「那成胜，爸就交给你囉，我要回去值班。」
    萧成胜和李苹进入病房，萧爸爸安稳的就像是只是睡着一样。他拉了张椅子坐在病床边，轻轻握住萧爸爸粗糙的手。「爸，你要赶快好起来喔。」
    「萧成胜，我去买点喝的。」李苹关上房门，留点空间给他们父子俩。
    李苹来到中庭坐在长椅上，仰望着天空，风呼啸在耳边。
    好冷。
    说好听一点是留独处时间给萧父子，事实上自己无法忍受沉重的压迫感抵住喉咙的感觉，治疗之路遥遥无期，看不到终点线在哪的无力，更不知背负的重担何时能看到曙光。
    这些其实是萧成胜才要烦恼的，但自己也很捨不得他家人受病痛折磨。
    「我回来了。」李苹提着一袋饮料。
    「嘿，李苹！你也来啦！」萧爸爸一脸开心招呼，他缓缓举起颤抖的手，吃力地挥动着。
    「叔叔，要不要喝点运动饮料？还是果汁？」李苹从袋子取出几瓶饮料，递在萧爸爸前。
    「你还特地买饮料，很不好意思馁！」
    「我爸喜欢果汁，谢谢你。」萧成胜接过果汁，放在桌上。
    「我去厕所。」萧成胜起身。
    「李苹，你坐呀，干嘛罚站？」萧爸爸拍拍床边的椅子，亲切说道。
    「你还在念书？」
    「是的，我还在念大学。」
    「我儿子跟我一样很会看人。」萧爸爸满意地点点头。
    「什么？」
    「话说我真的吓一跳，以前的成胜非常好强，不会在人前示弱。」萧爸爸望向门口的厕所，悄悄地说：「刚刚我其实已经醒了，听到他在小小声地哭泣，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难过了。」
    李苹心里一阵酸涩。
    「他学会放下面子，轻松的生活了呢！这都要谢谢你。」
    「不不不，我什么都没做。」李苹赶紧撇清的摇摇手。
    「不，我这老人眼睛不好，但还是很敏锐的。」萧爸爸笑开嘴角，轻声说道：「是你融化他刚硬的外表，让他柔化他自己，这样才好，负面的情绪一直憋着就会像我这个老头一样，得一堆怪病呢！」
    「叔叔，你的病会好起来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最清楚，但我才不会向命运低头。」萧爸爸吃力地握起拳头，另一手包覆颤抖的拳头，充满自信地说：「我会拿出我老骨头的本事来，所以李苹，在我对抗病魔时，帮我好好照顾成胜好吗？」
    窗外的阳光刚好照耀在病房内，阳光描绘萧爸爸的轮廓，虽然瘦弱，但是好耀眼。李苹微微仰起头，好阻止眼眶的泪珠偷偷越狱。
    「我会的！」李苹笑开顏，坚定的说。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起劲？」萧成胜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在聊你以前多臭屁，哈哈。」
    「蛤？你跟她说些什么？」
    「好啦，别把时间耗在我这个老头身上，去约会吧，年轻人。」
    「可是爸──」
    「唉唷，只是血糖低不小心昏睡过去了，没事没事。」萧爸爸说：「我等等要跟你妈约会看夕阳呢，别来吵我们。」
    「叔叔看起来很有精神呢！」
    「是啊。」他停下脚步，沿着河滨望向远的夕阳。「希望像你说的，也许会有奇蹟出现。」
    会的，生命孤独但是很顽强的，李苹也望向冬天微暖的红夕阳，对着他嫣然一笑。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萧爸爸很积极配合吃药和疗程，帕金森氏症和轻微失智的现象没有急遽恶化，这让萧成胜松了一口气，但现况还是不能松懈，必须绷紧神经。
    有时候下班都会陪萧成胜一起到医院探望萧爸爸，萧成胜来回奔波，身子明显瘦了不少。
    「来，早餐。」李苹把装三明治和豆浆的塑胶袋拿给刚从更衣室出来的萧成胜，碎念道：「你已经好几天没吃早餐了，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小矮子，谢啦。」他摸摸她的头，说：「那我先去厨房囉。」
    李苹望着他背影微微一笑。离上班时间明明还有一小时，萧成胜早早换好厨师服到厨房，开始每日的刀工练习，手上拿的就是她送给他的菜刀。为了早日接下爸爸的餐厅，不惜牺牲睡眠时间提早来练习刀工厨艺。回到家也是读书学习，多认识食材不同料理方式。虽然心疼废寝忘食的他，但其实更多欣慰的成分融在心底。
    大家一定会想说，只是一家小小餐厅而已，有需要搞得像三星级餐厅这么专业吗？这就是萧成胜坚持的地方，虽然只是一家路边小吃店的规模，但是萧爸爸的厨艺可是在地人人讚赏的料理好手，为了维持应有的水平甚至在水平之上，萧成胜压力自然可大囉。
    现在能帮忙的也只有加油打气，跟监督他好好吃饭。
    看着他这么努力的样子，自己也不想输给他。
    冬之甜点祭进入了尾声，忙乱的点心部终于有时间喘口气了。
    「一年又要过完了。」阿贵突然感叹地说，他将烤盘放入烤箱，调整温度。
    「是啊，又要迎接新的一年。」江谦瑜也有所感触的认同。
    「年轻人跨年有何打算？」阿贵问。
    「我跟朋友要去跨年晚会。」唐筱安说。
    「我没有要跨年。」娟娟回答。
    「我要回老家。」李苹道。
    「我要去看日出！」阿绍笑答。
    「嘖嘖！我在问年轻人，又不是你。」阿贵指向少女三人，歪嘴说。
    「我也是年轻人啊！」阿绍拍拍胸铺喊道。
    「阿贵，你这样已经得罪两个人喔。」江谦瑜拿着拌匀用的橡皮刮刀指向阿绍，再指向自己。
    「你们都三十初头啦！早就不──」阿贵察觉到锐利的双人视线，越说越小声。
    「我要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看晚会直播。」江谦瑜歪着头，嘟起嘴说道：「因为我是年轻人，所以我有义务回答你唷！」最后一个唷字，还高一个八度。
    「嘖！装什么年轻。」阿贵碎碎念，但江谦瑜已心满意足哼着歌做蛋糕淋面。
    「李苹，鲜奶油打发的如何？」阿绍出声询问。
    「快要六分发。」
    「好，那把鲜奶油捞一些起来跟这锅搅拌再倒回去。」
    「好。」
    「听说跨年夜会很冷喔，记得多穿一点。」
    「好，谢谢。」
    李苹微笑点点头，阿绍也微笑回礼。
    「萧成胜没有要跟你一起回你老家吗？」阿贵在工作桌另一侧问道。
    「没，他跟他家人一起。」
    「差不多可以见见父母啦。」
    「还早得很呢！」李苹挥挥手否认。
    跨年当天一早，李苹拖着粉色小型行李箱，上了火车后，踮起脚尖把行李箱放在上方的置物架，她解下围巾，松了一口气地坐了下来。好家在抢到车票，走道上没买到坐票的乘客挤得水洩不通，车厢内更闷壅。
    火车缓缓驶离站台，窗外传来规律的况况铁轨声，乘客随着火车移动，微晃动着身体。
    窗外风景从耸立的新颖高楼到矮楼平房再到一望无际的田野风情，又从乡野古宅到城镇大楼，就像和缓平静的心电图一样，纵穿这块宝岛上。不变的是，天空依然灰蓝苍苍，无风却着实酷寒。
    在一处城镇下车，李苹电眼四扫人群，好不容易在人海中找到熟悉的身影。
    「爸，我回来啦！」李苹拖着行李箱在人群中衝刺。
    「回来啦！」李爸笑道：「我家女儿还知道回家啊。」虽这样说，但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拖到汽车旁边，放置后车箱。
    「唉唷！您女儿在外努力上课努力工作养自己馁！」李苹上了车，系上安全带。
    车开往郊区，附近一田田农地都在休耕。在一栋透天厝前停车后，李苹望着自己成长的家，嘴角抹上淡淡的笑容。
    自从陪萧成胜去医院探望萧爸爸开始，她才正式意识到父母会老这件理所当然的事，真正触及心里时，才审视自己去珍惜身边的家人。她转头看着把行李箱搬下车的爸爸，瞇着眼仔细一看，爸爸低垂的眼尾和嘴角的纹路着实留下岁月的痕跡。证明了时光正一点一点流逝，就在不知不觉之中。
    李苹甩甩头，今天就是要好好陪伴家人，不是来感伤岁月无情。
    「我来拿吧！」她抢过爸爸手中的拉桿。
    回到家后搭车的疲惫瞬间一扫而散。上次回家应该是两三个月前的事了，学校不是忙考试就是忙活动，要不然就是打工赚钱。
    「李苹回来啦！」妈妈闻声走出厨房，笑道：「肚子饿了吧？刚好我煮好午饭了，赶快洗手来吃。」
    「嗯！」
    饭桌上摆满一道道可口的料理，闻得口水直流。吃多了外食，总会怀念家乡菜。
    天气寒冷，妈妈煮了一大锅酸菜白肉锅，锅里的热汤发出波波的声音，飘逸着蔬菜香气。桌上还有土鸡肉、清炒高丽菜、和煎得金黄香脆的鮭鱼。
    「欸？姐回来囉？」弟弟李睦下楼，说道：「姐，你是不是变胖了？」
    「欸欸欸，很久不见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而且我才没有胖咧！」李苹坐下来后，翻了白眼。
    李睦小李苹两岁，现在准备升大学考试，忙得焦头烂额。眼瞼下吊着黑黑两片黑眼圈，以及熬夜所致的青春痘，的确是烂额。
    他拿了碗筷，盛了一大碗后转头又回房间。
    「李睦，难得姐姐回来，一起在餐桌吃饭吧！」
    「我要边吃边读书，没时间慢慢吃。」他刚不见的身影又探出头在楼梯口，说道：「不是姐姐难得回来，是她应该要常常回来才对。」
    李苹很想呛他，但……他说的有道理。自己是该常常回家才对。
    吃饱饭，李苹滑开手机，传讯息给萧成胜报备。这时候的他应该还在上班。
    晚间和爸妈一起在客厅看看电视，聊聊天，偶尔收到萧成胜的回讯。
    因为是跨年夜，所以白岛屋很忙吗？
    「李苹啊，交男朋友啦？」李爸问。「感觉你在等谁讯息。」
    「当然有囉。而且是个帅哥馁。」
    「咦？妈你怎么知道？」
    「李睦有给我看你的那个叫什么来着……什么动态的。」
    忘了李睦有我的社群好友。
    「现场还有电视机前的观眾朋友跟我们一起倒数，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电视机现场直播，紧接着烟火绚丽升空。
    从家这里依稀听得见远方各地传来的烟火声。
    李苹来到阳台，拨了电话。
    「萧成胜，新年快乐！」
    「小矮子新年快乐。」
    「白岛屋今天应该很忙吧？」李苹趴在栏杆上，说道。
    「比假日再忙一点而已。」
    「我这里啊，看得到很多星星喔！」仰着头，嘴巴呵出的热气缓缓上升。
    「这里云太厚，只看得到月亮的光圈而已。」萧成胜说：「时间晚了，赶快去睡吧。」
    「嗯，晚安。」
    「晚安。」
    隔天一早，迎接新年新的一天，爸妈两老七点多就起床吃完早餐，正在看早晨新闻，反观李苹还在房间呼呼大睡。
    被李苹盖在枕头下的手机突然嗡嗡嗡震动，她皱了眉头，不高兴谁打断她与周公愉快的约会。
    「喂……」李苹两眼惺忪，眉头还是皱在一块。
    「李苹抱歉打扰你，成胜在你那边吗？」
    听到耳熟的声音，她脑袋瞬间清醒，从床上弹起坐挺。
    「成婷姐姐早安！」李苹呆了一秒，让脑袋快速开机。「他不在我这里。」
    「这样啊……」电话那头的萧成婷似乎有点困扰。
    「怎么了吗？」
    「爸爸昨晚病情不太好，需要家人陪伴，但我今天真的无法请假，所以想找他帮忙看护爸爸。」萧成婷继续说：「我今天一早就联络不到他。」
    「叔叔怎么突然……？」李苹把乱糟糟的头发往后拨，说：「我也试着连络看看他好了。」
    「好，麻烦你了。」
    按下结束通话键，李苹颤抖着手打开讯息，发现都没有任何萧成胜的新讯息。
    会在秘密基地吗？怎么会不接电话呢？而且刚刚成婷姐姐说叔叔是昨晚发病，所以昨晚在跟他通电话时，他应该是知情的，但怎么不跟我说呢？
    抱持眾多疑问，李苹战斗式梳洗，妆都没有化，就急急忙忙穿上鞋子准备出门。
    「慌慌张张的，要去哪里啊？」爸妈好奇看着李苹动作，除了有几次睡过头赶上学之外，他们没有在看过她如此匆迫出门。
    「爸妈抱歉，我要回去了。」
    啊，左右袜子穿反了。
    「不是说要大后天早上再回去吗？」
    「我的……朋友，他爸爸住院但他姐姐一直联络不上他，我有点担心。」
    扩音的通话声仍旧转进语音信箱。
    「抱歉，我才回来一下下就要走了。」李苹穿好鞋起身，眼神充满愧疚看向爸妈。
    「傻孩子，干嘛道歉？想什么时后回来都可以啊！快去吧！」妈妈说：「孩子的爸，赶快开车送她去车站。」
    一幢幢高楼大厦映入眼里，急迫难耐的心即使到站也无法安定下来。已经打了十几通电话都没接。李苹一路狂奔到医院，在医院大厅时，萧成胜终于接起电话。
    「臭笨蛋！你怎么都不接电话！」李苹跑不动了，扶着白墙快走着。
    「我手机掉到水里，刚刚好不容易吹乾可以用。」
    「先不管这些了，成婷姐姐在找你！叔叔在医院没有人顾，她想请你帮忙……」
    「我人现在就在病房了，姐姐已经离开了。」
    「……」
    那我一个人穷紧张是在哈囉？
    李苹不管周遭还有路人，直接前额抵靠墙上，很像在面壁思过的感觉，换来的是路过的人莫名其妙的眼神，可能在想是哪间病房的神经病吧？
    但心中的大石头确实放了下来，还好不是萧成胜出了什么事。
    进入病房，李苹轻拍萧成胜的肩膀示意自己来了，随后拉了张椅子坐在旁边。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因为成婷姐姐说找不到你，我有点担心就过来了。」
    「抱歉，让你跑来……」
    「其实爸爸昨晚状况就不太好了，原本想跟你说的，但我不想打扰你跟家人相处时光，所以才没先跟你说。」萧成胜拨顺萧爸爸的头发，此时的他正在熟睡着。
    「叔叔还好吗？」
    「他忘记我、妈妈和姐姐是谁了。」萧成胜平淡着说。
    「怎么突然会这样？」
    「这种病差不多就是会这样，只是看每个人的状况时间轴也会不一样。」
    李苹神色也黯淡下来。
    明明前阵子还朝气蓬勃，也充满自信会努力对抗病魔，怎么会突然之间……
    「你还好吗？」
    「没事。」萧成胜这次连不让人担心的微笑都挤不出来了。
    李苹都看在眼里，她盯着萧爸爸的凹陷脸颊，满满的不捨。不捨这样美好幸福的家庭，露出悲伤无助的表情。
    又过了几天，萧爸爸依然没认出眼前的家人，萧妈妈也跟着日夜消瘦，眼眸里只有不捨与伤感，但在萧爸爸面前，努力提起精神，乐观开朗跟萧爸爸说很多有关以前的回忆。
    萧成婷跟任职医院提出长假，一有空也常常跑来医院跟萧爸爸说说话，萧爸爸也还是一样，眼神空洞望着窗外，也不晓得有没有把话听进去。偶尔只会回答一些简单的问题。
    李苹前往医院的路上，经过水果店买了几颗苹果和一盒樱桃，打算给他们补补营养。
    这种病真的医不好吗……当家人失去记忆，身为他家人等同在跟一个空壳对话，而连结人与人之间的心，何时可以寻觅回来呢？
    李苹踢了踢路中间的小石子，闷闷地思考着好多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
    突然之间她佇停脚步。
    等等！连结人与人之间的心……寻觅回来……
    「啊！就是这个！」李苹提着水果奔跑在路上，还不小心擦撞路人跌倒，说了声抱歉又赶紧爬起来继续狂奔，直到了萧成胜的住处才缓下脚步。
    插入备用钥匙进到萧成胜的房间，翻开那本厚厚破烂的餐饮书，把夹在书中的相片取出来。
    对！就是这个！
    「首先要……」
    李苹跟同学买下一台不要的二手生锈脚踏车，紧接着，又跑到杂货店，买了四个古早味的红灯笼以及灯泡。
    一手牵着脚踏车，一手扛着红灯笼和一些材料，李苹来到萧爸爸的餐厅前。
    对照着相片的位置，掛上喜气洋洋的灯笼，再把脚踏车放置在餐厅前。
    很好，跟相片上差不多一样。
    拉了拉木门，是上锁的。
    「喂？萧成胜，你现在方便出来吗？」
    红灯笼的柔和光线，洒在李苹勾起微笑的嘴边。
    「小矮子，你这是……？」萧成胜大吃一惊，眼睛睁得圆圆大大。
    「如果餐厅重新营业，我觉得会更有助叔叔找回记忆。」李苹牵起他的双手，问：「你觉得呢？」
    「很有道理。」萧成胜托着下巴，思考说：「但我的手艺还未……」
    「现在不行动，何时才是真正的好手艺呢？」她笑说：「而且你的手艺已经得到我的认可囉。相信自己吧！」
    他深吸一口气，「好吧！这是个好的开始。」
    「这才是原本嚣张的萧成胜嘛！」她重重拍在他肩膀上。
    萧成胜推开木门，两人在靠窗的座位坐下。
    「营业日订在一个月后你觉得如何？」
    「嗯，可以。我来联络食材厂商和製作菜单。」
    「那我负责宣传。」李苹从笔记中抬起头，问：「白岛屋那边你要怎么办？」
    「我会先用特休休一段时间，最近日厨有进两个实习生，不会有太大问题。你呢？」
    「我下个月就有排长假。」
    「你排长假是有事情吗？」
    她摇摇头。「没有喔。只是休息而已。」
    「目前就先这样吧，我们讨论的东西我回去跟妈和姐说说看。」萧成胜说：「那我先回医院囉。」
    「嗯，路上小心。」
    「啊！忘了。」萧成胜折返回来。
    「你忘了什么？」
    他深情搂住李苹，「忘了抱抱可爱的你。」再献上一个吻。
    李苹晕上淡淡的胭脂红，跟他笑着说再见。
    「好，我也要加油！」
    回到房间，李苹开始着手传单的设计，首先，大海报可以先贴在店门口，最主要是让附近的住户以及以前的常客知道重新营业的消息，再来就是发佈在社群网站上。
    过了一星期，萧成胜除了往年经典料理之外，同时和李苹共同研发新料理。萧成婷和萧妈妈对于重新开店的想法都表示赞同。萧妈妈打从一开始就希望萧成胜能够继承萧爸爸的餐厅，除了探班外，一有时间也会来餐厅叙叙旧或是打扫帮忙等等。
    萧成胜很积极准备，原本因为爸爸生病而鬱鬱寡欢的心情，逐步舒展开来。
    萧家一家人都很有干劲开张餐厅，李苹由心感到欣喜。
    周遭的亲友邻居闻言餐厅要重新开张，都喜出望外，三不五时会来餐厅外跟萧妈妈聊天，对萧成胜的手艺抱有很大的期望。
    终于到了开张的前一晚，萧成胜做完最后准备的确认工作后，关掉电灯锁上门。
    「就是明天了。」李苹手插外套口袋，轻声说道。「会紧张吗？」
    「我到现在还觉得是一场梦，哈哈。原本重新开张应该是一两年后的事，回过神来，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明天开门迎客。」
    「难得在这里，要不要顺便去秘密基地？」李苹指向顶楼。
    顶楼的微微冷风吹过脸颊，但李苹不觉得冷。
    「如果顺利的话，你会辞去白岛屋的工作，直接接手叔叔的餐厅吗？」
    「我还没想这么远，先搞定明天的开业再说吧。」
    「说得也是，慢慢来一步一步往前走。」
    「小矮子。」
    「嗯？」
    「谢谢你，真的。」
    「我很开心能帮上忙。」李苹头靠在他的肩上，微笑着说。
    两人相拥，李苹将脸埋入他的暖和的胸膛，萧成胜溺爱的摸着她的随风飘舞的长发，他托起她的下巴，低哑的嗓音搔着她的耳朵。
    「等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水族馆吧。」
    「咦？怎么突然想去水族馆？」她仰起头，疑问地挑起眉。
    「因为要确定上次我们去游乐园你跟我说企鹅脖子的长度是不是正确的啊。」
    「哦，那件事啊，好啊没问题。那我们来打赌。」李苹兴致冲冲抓着他的手。
    「好啊，如果我赢了你要做蛋糕给我吃。」他将脸凑近，亲了一下她的鼻尖，低声说：「若我输，我娶你。」

 第二十六章 故事开始

    隔天，萧成胜把营业中的牌子掛在门口，已等待多时的客人陆陆续续就坐。大部分的客人都是萧家一家人的熟识及熟客。大家对餐厅重新开张都非常开心与期待。
    萧成胜一人站在厨房准备料理，李苹和萧成婷负责点餐及送餐。偶尔李苹也会进厨房帮忙简单料理。
    「天啊，跟当初味道一样呢！」
    「好久没吃到萧家的料理了，好怀念啊。」
    「这么好吃的店居然在家附近，以后可以常常来吃了。」
    客人对萧成胜的料理讚不绝口，看着客人吃得津津有味，李苹绷紧的神经舒展开来。
    一切都很顺利，但这只是第一关而已。
    午餐餐期结束，用完餐的客人一一离开。三人收拾桌面和碗盘。
    「矮子，你帮我把外面营业中的牌子翻过去好吗？」萧成胜从厨房大喊道。
    「好。」
    李苹洗完抹布，晾在掛鉤上。随后打开木门走了出去，不到三秒时间，她开个小缝，露出一颗头，对内喊道：
    「萧成胜、成婷姐姐，叔叔来囉！」
    「爸！」萧成胜和萧成婷都停下手边工作，走到屋外。
    萧妈妈满脸微笑推着轮椅的萧爸爸前来。萧爸爸盯着眼前自己的两个孩子，满面疑惑，似乎还是没找回记忆，微颤的手悬在空中迟疑。
    「爸，你来看看，看看这是哪里？」萧成胜不气馁，主动推着他来到店门前。
    红通通的灯笼随微风起舞，店内点亮柔和的黄光，照映在萧爸爸黑色的瞳孔中。
    「这里是……哪里？」萧爸爸问道。
    「爸，你真的不知道这里吗？你仔细想想看。」萧成胜继续劝说。
    「你为什么一直叫我爸，我又不认识你。」
    「那，那我们先进去看看怎么样？」萧成胜僵了一秒，马上恢復笑容。
    萧妈妈和萧成婷也陪同进入餐厅内。
    午餐餐期的善后收拾得差不多了，餐厅内恢復寧静，阳光和灯笼的红光在雾窗晕染开来。
    萧爸爸环顾四周，皱着白花花的眉毛，思索着。
    自己多年打理餐厅，尽可能维持当年的面貌，一定可以让爸爸回想起来的。萧成胜心想。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知道你们要让我看这些做什么，我对这些东西没有印象。」萧爸爸似乎也急了，口气变得不太耐烦。
    「让爸爸先休息一下吧，我带他出去走走。」萧妈妈缓颊，然后默默推着萧爸爸离开店。
    爸妈身影消失的门口的一瞬间，萧成胜颓坐在椅子上，头低垂在双膝之间。
    「成胜，这种事本来就不急，慢慢来。」萧成婷把手放在他肩上，轻声说。透过她的眼眸，看得出她也有些失落。
    「继续晚餐的准备吧。」萧成胜站起身来，走进厨房。
    「李苹，成胜就拜託你了。」
    「嗯。」
    李苹一起跟进了厨房，靠在水槽边，「今天很多客人都讚赏你的厨艺喔！」
    「就说你可以的嘛。刚刚还有一个阿姨说──」
    「小矮子抱歉，我想一个人静一下。」萧成胜打断了她的话，他背对她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
    「好，需要聊聊找我。」李苹拍拍他肩膀，离开厨房。
    看来大家都期盼餐厅重新营业就会唤回萧爸爸的记忆，也许期望太高，跌得也会跟着深。
    是不是自己太过着急了呢？短时间强迫萧爸爸记起来，是不是太勉强了？不只为难萧爸爸，也伤了萧成胜一家人的心。
    李苹坐在柜台边，拖着下巴盯着柜檯上的全家福相片。
    相片中萧家一家人笑得好开心。
    到底该怎么办呢？
    晚餐客人依旧陆续进来，忙得不可开交。
    一转眼时间就来到九点，客人都用完餐离开了。
    萧成胜拿了一瓶果汁来到门外的板凳坐了下来。
    「柳橙汁。」他把果汁递给旁边刚散完步回来的萧爸爸。
    而萧妈妈正在里面坐着休息。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一牌果汁？」萧爸爸惊讶问。
    「因为我是你儿子。」
    萧爸爸沉默一会儿，缓缓说出：「你会恨我吗？」
    「恨什么？」
    「恨我想不起来最重要的人。」萧爸爸把果汁放在一边，双手合拱在腿上。
    「爱都来不及了，哪来时间去恨呢？」萧成胜笑道：「爸，不用勉强短时间记起我们，慢慢来就好。」
    「你看这些灯笼，小时候因为贪玩，拿竹竿戳破一颗，当时被你打了一顿。你那时也问我一句你会恨爸爸吗？当时的我根本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问，长大才知道为了矫正孩子的行为，你必须扮黑脸重罚教育但实际上在打骂过程中，你才是最心痛的人。所以爸，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去讨厌你、恨你的。」
    「这家是你白手起家的餐厅，以前下课我都会坐在角落写功课，有时候看看你煮饭，招呼客人，虽然工作辛苦但是你总是满脸笑容迎接客人，疲惫的客人吃过饭之后又有精神走出去，我觉得做这一行让客人满足离开的你，总是闪闪发亮，让我好崇拜。虽然前几年餐厅收掉了，但偷偷跟你说，我一有时间都会来整理餐厅，浇浇花，为了就是有一天我要继承爸的意志，重新让餐厅营业，让喜欢这里的你，随时都能来坐坐，和熟识聊聊天叙叙旧，享受退休生活。如今，透过小矮……李苹的帮忙，我总算没有犹豫不决，一步一步往前迈进了。」
    「所以，不管最后怎么样，你传承给我们的精神都不会变，我们对你的爱和你给我们的爱都是一样多的，不管如何，我和妈妈和姐姐都会一直陪伴在你身边。」萧成胜轻轻握住萧爸爸的手，说：「因为我们萧家人，可以共度难关的一家人。」
    他望着萧爸爸淡淡微笑，再随着萧爸爸的视线一同望向上方的红灯笼。
    「你啊……」萧爸爸扯开嘶哑的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
    「嗯？」
    「当时你明明是戳破两颗灯笼，才不是一颗而已。」萧爸爸望向萧成胜，眼眶盈满泪水。
    「爸……」萧成胜惊喜盯着萧爸爸，一股酸涩感从喉间涌出。
    「我的好儿子，我回来了。」萧爸爸也哽咽地拥抱萧成胜，两人低声啜泣，嘴角却是上扬的。
    听到骚动的萧妈妈、萧成婷和李苹从店里出来，看到眼前景象也红了眼眶，萧妈妈频频拭泪，想要开心微笑的嘴角大幅抖动着，没能忍住情绪，摀住脸抽泣着，肩膀随着抽泣声颤抖。萧成婷转过头偷偷擦去泪珠，整理好情绪又回过头慈爱地望着萧爸爸。李苹微微上仰，这样泪珠才不会滑落下来。
    她好感动又很开心，萧爸爸终于找回以前的记忆了。萧家一家人紧紧抱在一起，连一分鐘都捨不得分开。
    「李苹，真的很谢谢你！」萧妈妈热情握住她的双手，不断鞠躬道谢。
    「不不不，能帮到忙我很开心！」李苹轻轻抱了抱萧妈妈。
    「成胜真有眼光。」萧成婷笑道。
    「我就说吧，成胜看人的眼光一定是遗传到我的。」萧爸爸满意地点点头。「今天能够看到餐厅重新点灯，真让人怀念啊。」
    「不过成胜，你是真的想继承我的餐厅吗？如果不是的话也没关係喔，我只希望你们开心生活就好。」萧爸爸说。
    「继承餐厅本来就是我的梦想。」萧成胜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成胜，谢谢你。」萧爸爸揉揉鼻子，欣慰地笑道。
    萧爸爸深深凝望眼前的家人久久无法转移视线，他低头苦笑了一下，又重新抬头望向他们，说：「老婆、成胜、成婷，未来有一天我也许又会失忆，但我只想告诉你们，我是真的真的很爱你们，即使我忘记你们，但你们永远都会活在我心中，然后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想起你们的。」
    「还有李苹，成胜就交给你了。」
    一瞬间，李苹感受到一股温暖的风沁入冬季凛冽的胸口，由心逐渐蔓延全身，上至通红脸颊。她在萧爸爸眼中看见一道美丽的光芒，是裊裊炊烟似的希冀永不熄灭，像烛火微弱但也像镶嵌在夜空中的星星，为渺小的自己绽放最耀眼的光。
    落叶凋零的枯树，轻轻摇摆细小的枝椏，彷彿在鼓舞着，漫长的冬天终究会过去，等待的将会是鸟语花香的到来。
    是啊，酷寒的冬天终有一天会离开的。
    在冬天的尽头，一定能看见一丁点曙光奔驰过来。
    李苹和萧成胜对上视线，相迎而笑。
    七年后的春天。
    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赤裸着上身，在镜子前穿上熨过的白衬衫，衬衫下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体魄的线条。他熟练的系上领带，再穿上西装外套，来回检查镜中的自己，再拉顺外套领口。
    「我这样穿怎么样？」一个娇小的女子从更衣间走出来。
    她身穿一件粉藕色的纺纱长洋装，袖口绣上花边，整体俐落简约却不失气质。她转了一圈，裙摆乘风飞扬，嘴边绽放一朵美丽如花的笑容。
    男人眼睛闪烁一下，嘴角含着一抹溺爱的温柔。「很美。」
    女人俏皮眨了眨眼，来到镜子前看看两人镜中的模样。
    男人深邃立体的五官和体态透露出成熟的气息，反之女人娇柔的骨子里还带有孩子气的馀韵。
    「走吧，时间差不多了。」男子拱起胳膊，女人顺势勾住他的手。
    「萧成胜、李苹，你们来啦！」
    一进到会场，阿贵就在舞台附近招手。
    啊，忘了说，今天是平头和唐筱安的婚礼。
    「大家好久不见了！」两人站在桌边，发现除了阿贵，江谦瑜、阿绍、珊狄、娟娟等都已经坐定位了。
    「坐啊！干嘛站着。」阿贵藏不住期待问：「是男生还是女生？」
    「人家还没坐好就迫不及待问，你是她爸爸啊？」江谦瑜笑道。
    「唉唷，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人还没到就在猜男生女生。」
    「是女生哦。」李苹摸摸微凸肚子，温柔地笑着说。
    「萧成胜要好好加油囉！」
    「那当然。」萧成胜说：「大家最近怎么样？」
    「白岛屋还是老样子，忙得不得了。」阿贵摊手一说。
    「那还不是你聊天聊到忘我。」阿绍吐槽说。
    「娟娟，拿到全国巧克力艺术比赛第一名后还要出国研修呀？」江谦瑜问道。
    「嗯，因为目标是全世界第一。」
    「很棒很棒，加油嘿！」
    「啊，新人要进场了。」
    平头和唐筱安牵着手上台，在台上的他们闪闪发亮。平头已经把头发留长，梳了一个油头，气场整个不一样，十分帅气。唐筱安越长越漂亮，修长的美腿和瓜子脸蛋让人羡慕。
    在李苹和萧成胜交往一年后，他们才在一起的。据说当时唐筱安被客人骚扰，平头经过出面解围，两人关係越来越好，深入了解后发现彼此个性合得来，爱情长跑六年后终于来到爱情的圣堂，在大家的祝福下结为夫妻。
    「我去一趟洗手间。」李苹说。
    「我陪你吧。」萧成胜准备起身。
    「没关係，我很快回来。」
    最近孕吐有点厉害，所以每当要去洗手间，担心的萧成胜都会陪伴。
    「李苹。」上完洗手间，擦乾双手后，李苹听见有人叫她而回头。
    「阿绍。」李苹点点头。
    「你今天很漂亮。」
    「谢谢。」李苹习惯性摸摸肚子，说：「我先回去囉。」
    「你去洗手间后，阿绍也跟着去，他是去找你吗？」婚礼散场后，萧成胜牵着她的手，醋味很重。
    李苹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噘起嘴：「都过几年了还吃醋啊，我们简单打招呼而已。」
    「他跟珊狄结婚后，感觉更稳重了。」
    「这样不是很好吗？各过各的生活，各为自己的家庭打拼。」李苹抬头笑道。
    「是是是，老婆大人。」他轻轻亲吻李苹的脸颊，把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
    「啊，成婷姐姐传来爸爸的结果报告。」李苹拿出手机，秀给萧成胜看。「这次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喔！」
    「那真的需要好好庆祝庆祝了。」
    「我就说有奇蹟会发生吧，嘿嘿。」李苹蹦蹦跳跳地转了一圈，脸上藏不住开心的神情。
    「小心别摔跤了。」
    「在我们餐厅办庆祝怎么样？我来做柠檬塔给爸妈还有成婷姐姐吃。」
    「好啊。」
    萧成胜凝望李苹身后的湛蓝的天空。
    若是那天没有碰见拿着柠檬塔的她，就不会有像今天这样并肩走的未来。
    鸟啼徜徉在蓝空中，大树向日舒展嫩芽，这幅明媚春景的主角，必定是你。未来每一天的美景，都是你。
    你说故事结束了？
    不，故事正才要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