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夺河》 第1章 《袭夺河》作者:鲜切宝石【cp完结+番外】 简介: 【观前提醒】 1、剧情狗血俗套幼稚小白,完美主义者慎;不适合任何控党,对自己好点 2、主角的爱情观不健全,只有“狂烈而痴缠的爱”本身,无法提供任何价值 3、看文主观,如感不适请及时止损;好评差评我照单全收,人身攻击除外 * 傅掩雪去了一次山里,带回来一个男人。 这个男人普普通通,却成为傅家高岭之花的包养对象。 傅掩雪对此态度冷淡:一个赝品而已,玩腻了就扔了。 其实,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杨持这样一个普通到俗气的男人,笑起来与那抹求而不得的月光十分相似。 * 杨持曾经有一次走出大山、改变命运的机会,但是他让给了杨舒景。 他在大山里度过了无数个平静的日夜,他想,会继续平静下去。 直到傅掩雪到来那一天。 从此,他的身、他的心被那个强势的男人狠狠占有侵蚀,再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 “掩雪,当两条河流相遇,一条河袭夺另一条河之时,会令其无力反抗,因干涸而消亡。” ——你侵蚀了我的一切,人生、命运,以及,狂烈的爱恨。 但我却甘之如饴。 *喜欢看作精年下欺负老实人年上受* 年下、古早狗血替身zqhzc 高岭之花·美攻·傅掩雪 x 逆来顺受·人妻受·杨持 * 第1章 “身材倒是不错,就是长得实在普通。” 海鸣伸手,把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拽过来:“你说,这男人能在咱们这位目无下尘的傅家小少爷身边待多久?” 电脑屏幕上,一个流畅结实的背影侧对着两人,能看到一部分侧脸。 “眉目端正,但远达不到和‘那个谁’一样的精致程度。最多……三个月?”许清方推了一下眼镜框,给出一个估值,“鉴于傅掩雪之前没有任何的恋爱或包养行为,很难判断这位杨先生的实力如何。” 海鸣嗤笑了一声:“正是因为心血来潮,所以才不会太久。尤其是傅家这样的家族,怎么会允许傅掩雪去包养男人?” 更别说,对方还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从山里出来的男人。 许清方对此不置可否。 面对许清方的沉默,海鸣似乎习惯了。他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招惹来一记无奈的眼神。海鸣笑着举杯:“我只是想看看我们傅小少爷什么时候能到。” “等我做什么?” 海鸣话音未落,青年推开了监控室的大门。 一瞬之间,可谓光彩照人,倾国倾城。 海鸣挑眉道:“小傅总,你现在不是应该在董事会上吗?” 傅掩雪瞥了一眼海鸣手上摇晃的酒杯,酒红色照出他的明眸,照不出那一双眸子之下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思。 “会开完了。”傅掩雪径直走到电脑前,盯着画面中男人的背影,对方身上还穿着那件过季的蓝色卫衣,背后绣着一个不大精致的小老虎。而男人的手上提着的正是几袋子蔬菜肉食。“他被困在里面多久了?” 海鸣竖起一根手指头,笑盈盈道:“不多不少,一个小时。” “还有多久能出来?” 傅掩雪的目光无法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男人把耳朵贴在冰冷门缝上,似乎在专心聆听外面救援的动静和进程,随即,不断地举着手机寻找着最佳的信号位置,最终却因失败而告终。 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失落。 “哟,我们不要人手不要时间不要钱的。”海鸣佯装苦恼道,“我们每年都很注重安全这块的,谁知道还是有意外事故啊。再说了,消防那边早就来人了,说是情况复杂,且等着吧!” 傅掩雪似乎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什么原因造成的?” 海鸣沉默了一瞬,脸色严肃起来:“咳,上午有个顾客把未完全熄灭的烟头丢了下去,烧毁了安全回……” “这种事你怎么才告诉我?”傅掩雪打断了海鸣。 电梯安全事故有大有小,可一到涉及到水火,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祸。 “你放心,消防救援组已经确认他没事了。同时,我们已经决定向那个顾客追责。” 傅掩雪扫了一圈:“电梯内的对讲机呢?” 海鸣微微一笑:“坏了。” 傅掩雪瞪了一眼海鸣。 许清方咳嗽一声,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傅掩雪:“把之前的监控调给我看——从杨持进入你们商场那一刻开始。” 杨持已经在电梯里呆了一个小时。 面对冰冷的白色墙壁和胡乱闪烁的按键,他无能为力。手机上的信号时好时坏,但想要打出电话实在是强其所难。 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而言,电梯困人事故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他们不必焦虑,只需要安静地等待,因为他们熟悉城市运转,知道之后一定会有人来救援。 但是杨持却不一样。 在电梯急速下坠的刹那,他恍若重新回到了某场不大不小却足以吞噬人类生命的山洪之中。等到电梯变得平稳,他松开手,才发现掌心已经渗出了汗水。 狭窄的空间宛如一个钢铁盒子,把他包裹起来,和外面的一切断绝。 第2章 漫长的寂静后,杨持听到了一阵喧哗。 “杨先生,你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杨持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大声回应道:“没有,我很好!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是的杨先生,请你保持清醒和镇静,我们很快就会救你出来。” 杨持点点头:“谢谢你们,我会的。” 只是…… 他低下头,掂了掂手里买的新鲜蔬菜。不知道出去以后,它们会不会坏掉。 要是坏掉不就浪费了吗? 生长环境对于一个人的影响很大,杨持自小在山里长大,靠山吃山,自己也下过地干过活,自然对即将产生的浪费生出一丝罪恶来。 但这也是其一。 其二,他恐怕会食言了。 哪怕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傅掩雪那种性子的人,千万疼爱于一身,活脱脱的天之骄子,从小都是被人惯着让着,没有被放鸽子的道理。 自己为什么非要给傅掩雪展示一下厨艺呢? 杨持懊悔地盯着冒出一截绿色的青菜,想要把自己骂一顿。 救援组的人一到,杨持心中有了底,可过了好一会,外头却突然没了动静。 杨持紧张地喊了一声:“怎么了?还有人吗?” 没人回应他,只有一阵好听的脚步声。 紧接着,面前这道白门被慢慢悠悠地打开。杨持长大了嘴巴,或许是因为总算能呼吸道新鲜空气,又或许是劫后余生的本能反应。 刹那之间光亮如潮水般涌入,他忍不住遮了遮眼。 但是只有他知道,看到傅掩雪出现在面前的那一刻,即使对方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什么表情,他也是足够欢喜的。 虽然下一句紧跟着的是一句嫌弃:“坐个电梯都坐不好,真够笨的。” 杨持眨眨眼睛:“我没怎么坐过……” 这是实话。 傅掩雪也知道杨持说的是实话,他原本想要伸手,看到杨持眼神很亮……杨持似乎在笑。 就是这个笑容,和“那个人”多么相像。 可一个漂亮精致,一个平凡无奇。 这笑容成为了这两个“天差地别”的人之间的交界点,让两张似乎永不相关的脸在这一刻慢慢重合。 杨持看着傅掩雪把手收了回去,他捏紧了手上的塑料袋子。 在救援队的帮助下,杨持被从这个密闭的大箱子里被拽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医疗组的护士问道,“身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杨持摇摇头,感激道:“辛苦你们了,但是我现在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护士稀奇道:“你这小孩儿不简单啊!一般情况下,人被困在电梯里半个小时就会感觉到缺氧,更别说你还是从楼上电梯坠下来的,精神上也受了不少冲击。” 傅掩雪打量杨持一眼:“真的没事?” “真的。”杨持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脸颊,“我在出门之前查了一下怎么坐电梯,急速下坠时我抓紧了扶手,所以还好,没有受伤。”又对着护士姐姐解释道,“我小时候经常碰到山洪,地动山摇的,习惯了,平衡力也练出来了。” 护士姐姐又问几个专业问题,确认杨持身体没有任何异样,反复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让杨持好好休息。 对于这些漂亮专业的医护人员,杨持实在是陌生,但他本性胆大开朗,一来二去也能自如地同众人寒暄感谢,说说笑笑。 傅掩雪突然出声:“说完了吗。” 杨持这才觉出不对来,脸上立刻攀上一抹红。 不知道为何,傅掩雪对杨持这个模样心中很是别扭,转身就要走。 杨持给救援组鞠了个躬表示歉意感谢,随即忙不迭追了上去,一直追到停车场,傅掩雪才回头看他一眼。 “上车。”傅掩雪的眼神从杨持手上的塑料袋上一扫而过,里头的蔬菜还保持着新鲜的成色,却见杨持站在原地不动,身材高挑的青年人,端正俊逸的脸上流露出愧疚之色。 “掩雪,我不是故意的。” 他是在认错。 像一只正在努力适应社会规则的小狗无措地走到了人行道上,导致了车流的堵塞,于是抬起头看向主人时的眼睛也是湿漉漉的。 傅掩雪不解,杨持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眼神? 是为了钱……还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得到自己的心吗? 可他并没有给杨持希望。 他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罢了。 但无疑,这个眼神让傅掩雪很受用。他缓和了脸色,点点头:“下次要出门之前告诉我,不要擅自出去,免得给我招惹是非。” 杨持松下了紧绷的肩膀,试探地问道:“这么说,你不生气了?” “嗯。” 在接到消息的第一瞬间,傅掩雪的确有些生气。作为“替代品”,杨持只需要像个装饰瓷瓶摆在身边,供他把玩,一举一动都需要在他的可控范围之内。可是这个男人偏偏要说去给自己做什么拿手好菜,他从小就锦衣玉食,哪需要这个? 果然一个没看住,杨持就撞上了这门子事儿。 平心而论,这件事并非杨持的责任,但傅掩雪看到男人失望地靠在电梯上的模样,还是有种难以言说的恼火。 第3章 “你要是乖乖听我的话,哪至于在电梯里受那个罪?”傅掩雪还是没忍住。 杨持愣了下,他没想到傅掩雪会“峰回路转”,但他并不生气,反而有点开心。 “我就是听说这家商场的东西挺物美价廉的……所以想来看看。” 傅掩雪不悦道:“我不是每个月都给你卡上汇钱了吗,这还不够你用?想买什么让阿姨去买就行,非得跑出去抛头露面的……” 傅掩雪对杨持不错——甚至是非常好。这一点无可否认。 但是那笔钱,杨持不想用,也没想过用。 他已经来到a市两个月,却一次也没有认认真真体验过这在大城市之中的生活。新生的孩子会对世界充满好奇,而从大山里出来的他,也是一样。 这里车水马龙,柏油路四通八达,霓虹灯总是不灭,能把遥远的星空照亮。 这里的人们似乎也总是忙碌,每个人都擦肩而过,在这里见面,那里分别。 “算了,下不为例。”傅掩雪看看手表,他已经为了杨持这个突发事件而加速了上午的行程,“我下午还有一场谈判,就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说罢,傅掩雪径直上了另一辆车。 杨持站在偌大的停车场,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作者有话说: 文案写不下的,关于本文的一些“观前提醒”放在这里。 1.攻受:美x帅,正体型差、正身高差。 2.本文我唯一能保证的只有“攻受彼此超级爱对方”这一点。攻受都是恋爱脑。他们的爱情观不健全,并不完美,有瑕疵,并不能提供现实价值。 3.本文不适合控党/对某方偏向性强/爱看独美爽文的朋友观看,为了您的身体健康,请酌情观文。 4.本文肯定不会符合一部分读者朋友的胃口,有缘相见,无缘就当萍水相逢。若您感到不适请及时止损,非常感谢。 第2章 杨持打开了公寓大门,迎面而来一阵花香。 看着玻璃茶几上里的那一束已经枯萎的山茶花,他忍不住有些走神,随即叹了一声:“柳姨,以后不用买山茶花回来了。” 柳姨正在做饭,探出一个脑袋,看着杨持把那束枯萎的山茶花收了起来:“怎么啦小持?是不是在怪柳姨没照顾好它们呢。” “没有,柳姨,你误会了。”杨持把蔬菜分门别类放进双开门大冰箱里,一边和阿姨搭话,“我就是觉得……山茶花可能更适合长在土里。”又笑着补充道,“还是按照你们平时喜欢的来吧,不用为了照顾我就专门买它们回来。” 其实在这里待着也并不枯燥,阿姨和天底下所有爱热闹的阿姨一样,热心、热情。对待杨持,和对待其他小孩没有区别。他在这里受到的关怀,足够滋养他知足的心。 “可是小雪说了让我照顾好你呀。”柳姨不赞同地看了杨持一样,“再说了,以前家里也没有摆花的习惯,我觉得添一束花,又香又漂亮,挺好的。” 杨持蒙了一下:“我看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 “电视剧演的有几个是真的?”柳姨忍俊不禁,杨持这个孩子,从山里头出来之前,也只能通过电视了解外面的世界,怪单纯也怪可爱的,“那电视剧里还常常演那些董事长啊大总裁成天没事就去谈恋爱,你看小雪成天忙着脚不沾地的样子,哪里像了?” 除了把杨持带到a市那一天,傅掩雪每天的行程几乎都是满的。他早上吃过早饭就出门,晚上才回公寓,两个人平时说话沟通的时间很少,更多的时候,都是傅掩雪从酒局上回来,就这样抱着他犯困。 一开始杨持还有些局促,半抱着傅掩雪进浴室,没听清对方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花洒给傅掩雪喷了一身的水。但他并不蠢笨,第二次、第三次,他已经可以麻利地为傅掩雪提供生活上的帮助。 “小雪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从小漂亮不说,还很自律。每天早起学习,运动,哪怕是家里上上下下都宠着他,他也从来没有恃宠而骄出过岔子。” 柳姨说着,从抽屉里摸出来一本厚厚的相册,指着上面一个粉雕玉琢、穿着蓝色公主裙的小娃娃:“这个是小雪五岁的时候在游乐园拍的,衣服是他表姐给他选的,穿上特别可爱漂亮,很多人都以为他是女孩儿,结果小雪正正经经告诉人家自己是男孩。哎哟,那有趣的样儿我能记一辈子!” 照片上五岁的傅掩雪,肉嘟嘟的一张脸,眼中有不悦也有一本正经,但由于穿着相当精致优雅的公主裙,带来了极大的反差。 杨持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五岁傅掩雪的脸。 仿佛能穿越时空,和那个可爱的孩子对话。 柳姨下午就离开了,杨持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慢悠悠地回复着孩子们寄给他的信。 在通讯技术随着时代日新月异的今天,也只有走到时代大潮之后的人们,还会使用信件这样跨越长长时间的方式传达思念。 孩子们的年龄从几岁到十几岁的都有,无一不在怀念杨持。其中一个名叫杨敏敏的女孩已经十六岁了,她在信中写道:杨持大哥,自从你出去以后,果真来了好多人,他们说要帮我们修缮图书馆,还要帮我们新建中学,我真的很开心。妈妈说生活总会越来越好,我也相信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杨持大哥,我们很想你,但是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外面的世界想必是绚烂多彩的,我们只希望你能开心。 第4章 信中还附赠了几张照片,村里的孩子们都站在修建中的新中学面前,稚嫩的脸蛋上洋溢笑容,他们没有大多数城内孩子们一样的白皙肌肤和时髦穿着,但却传递出某种难以丈量的力量,就像他们身后的青山,朴实、厚重,生机勃勃。 杨持把信和照片收好,放在柜子里。 晚上六点,杨持拨通了傅掩雪的电话,约半分钟,电话才被慢悠悠地接通。 然而接电话却是傅掩雪的助理。 “持哥我石杏,傅总他……他现在还在忙,你可能要再等会儿。” 傅掩雪的生活作息很规律,一般在晚上六点用晚餐,除了工作,傅掩雪不会打乱生活规则。 “谈判还没有结束吗?”杨持想起傅掩雪上午说的话,他不懂商业上的东西,但是也知道像傅掩雪这样的身份,一旦忙碌起来也很正常。“那你们好好照顾掩雪,记得让他吃饭。当然,你们也别忘了。” “……谢谢持哥。”石杏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怪异。 杨持没来得及深究,听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音乐声。 难道现在的人都喜欢在音乐厅谈事情? 想到傅掩雪在悠扬音乐的包围下谈条件时的样子,杨持游戏好笑,但同时有感觉心脏跳得飞快。不知道傅掩雪会不会某种乐器呢?应当是会的吧。像这样生在富贵人家的孩子,一般都有点乐器技能“傍身”。 杨持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坐在沙发上看着本地的新闻。但他等了一个小时,手机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顿他拿手的青椒鱼,原本说好了要给傅掩雪露一手,但没想到接二连三出事儿,先是被困在电梯里,现在又遇到傅掩雪因为工作没结束迟迟不归。 杨持耸耸肩,他不会为了特意等待傅掩雪而让自己饿肚子。为傅掩雪盛了一份放在一边,等下要是回来了,热一热滋味也不差。 对于杨持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儿而言,一个人吃饭的感觉并不陌生,他早就习惯独自坐在门槛上望着那神秘的大山,等着再也不会回来的人们。 但苦难的利刃并没有将他杀死,而把他的身心也锻造得无比坚硬。 人生二十八载,他满身泥泞,却从不沉沦。 杨持快速地吃完了晚饭,洗碗的时候,哗啦啦的水声冲刷着他的思绪。 他在这里没有工作,没有朋友,能说话的也只有傅掩雪和柳姨,可惜傅掩雪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工作,柳姨在这边忙完还要回到傅家本家去。 要不要找一份工作呢? 傅掩雪应该不会介意吧?毕竟虽然他们当初约定好了,只要杨持跟着傅掩雪出山,待在傅掩雪身边,傅掩雪就会出资帮忙扩建图书馆,加大对当地的各种投资,而杨持不需要付出别的什么,也没有附加任何人身限制的条约。 很多人都对杨持的突然出现报以无比好奇。 要脸蛋,这个男人不算精致,最多算得上端正。论文化,也只是高中毕业,连个大学都没上过。见识和本事更是比不上那些想要攀上傅家这棵大树的精英们,可偏偏,就是入了傅家小少爷的眼。 只是他们哪里知道,对于傅掩雪和杨持两人而言,奇异的不是这场夏日暴雨一样骤然降临的关系,而是在这段关系下暗流涌动的试探和交锋。 到了晚上十一点,傅掩雪这才回到公寓。 杨持已经在沙发上睡着好一会了,听到门铃,揉了揉眼睛,趿着拖鞋就去开了门。 站在灯光下的傅掩雪脸上红红的,但是身姿依然非常挺拔。 就是那个眼神……说不上的迷惘。 看到杨持,石杏忙不迭把傅掩雪把青年怀里塞:“持哥,我把傅总安全送回了。” “他喝酒了?” 杨持闻到了红酒香气,淡淡的,并不浓郁,想必喝的也不多,不过这也足够撂倒酒量本就不太好的傅掩雪。 “嗯……傅总他今天……说想要尝尝。”石杏表情古怪地看了杨持一眼,但好在对方的注意力全都在傅掩雪身上,他舒了一口气,“持哥,傅总明天休息,没有任何安排,就麻烦你今晚好好陪他一下。” “小石,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那持哥,没什么事我就先撤了啊。” “嗯,再见。” 杨持冲着石杏微笑的一刹那,石杏总算明白了自家上司力排众议也要把杨持从山里带出来放在身边的用意。 可杨持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石杏摇摇头,这不是一个助理要思考的问题。 杨持半搂抱着将傅掩雪带进了屋内。他本身身高腿长力气大,可面对小自己六岁、身高体重都超出自己的傅掩雪,这短短十几米的距离还是让他有些吃力。 他抹了一把汗,却看到坐在浴缸里的傅掩雪,正看着自己眨眼睛。 酒精似乎有这样短暂麻痹神经的能力,能让素日里那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青年都变得似少年般可爱。青春活力又回到了对方的身上,青涩稚嫩的眼神里,荡漾着一整个初夏。 “……掩雪?”杨持心都软了,他坐在浴缸旁边,忍不住捏了捏傅掩雪细腻的脸,“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傅掩雪顶着一张醉态芙蓉面盯着杨持看,却不回答。 看来是真的醉了。 杨持细心地替傅掩雪脱下了西装外套、领带放在一旁,年轻人里面穿着最简单的白色衬衫,那底下的胸膛是温热而有力的,杨持仿佛能听到从里面传来的阵阵心跳。 第5章 他咳嗽一声,制止了自己过于发散的联想。 但却没想到就在这一刻,他的下巴被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 “掩雪?”杨持疑惑地喊了一声,正对上那深邃的双眸,眸子里倒映出他现在无措而疑惑的表情。“怎么了吗?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你……”傅掩雪面无表情,用手指将杨持的脸左右翻动,在这温热水汽氤氲的浴室内,他却变成了一个冷淡的商人,正对杨持这件“商品”做着不留情面的评估。 思绪混乱,可傅掩雪仍然知道,这张脸给他带来过“惊喜”,尽管这个“惊喜”稍纵即逝,回到现实之中,一切仍然还是镜花水月。 但他固执、偏执,依旧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一丝可能,只为弥补他曾经在绝望之时、未能将那月光牢牢抓住的遗憾。 杨持的呼吸声越来越快,滑稽别扭的姿势快要让他窒息。 傅掩雪却松开了手。 可他的心,在一瞬间沉了下去。 傅掩雪声音极轻,说出的话,却重达千斤。 “你……为什么不是他呢?” 第3章 通常情况下,有规律的生物钟会叫醒杨持。 但今天负责这项工作的是身上的余痛。 杨持睁开眼睛,正和头顶上的吸顶灯打了个照面。对方友善的目光给予了杨持一定的安慰,窗外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随着风声响起,这便是初夏的生意盎然。 他穿好衣服,正看到客厅里的傅掩雪,对方只穿着很简单的浅色家居装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放着一个办公型笔记本,双指正在噼里啪啦地敲着键盘。 “起来了?”傅掩雪没看他一眼,只留给杨持一个好看却冷淡的侧脸。窗外的淡金色阳光蹦蹦跳跳地跃到他的脸颊上、眼睫上,微风把这一幅画都吹得虚幻缥缈。 “嗯……”杨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直接问了,“我听小石说,你今天不是休息吗?” “的确休息,但也并不代表我能完全关掉手机电脑、和员工们一样享受假期。”傅掩抬起头,目光定格在杨持唇角的那一点伤口上,随即把眸子再度垂了下去,“去贴个创口贴吧。” “啊?”杨持脑子宕机。 “让你贴个创可贴。”傅掩雪不满地重复了一遍,“还是说,你笨得不认识创可贴?” 杨持后知后觉地摸上唇角的伤口,其实不要去触碰,那便不疼。但看到傅掩雪那个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却不自觉笑了笑:“我认识啊,只是我觉得不是大事,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作为“受害者”的他没什么感觉,而昨晚那个不知轻重把他按在墙上热吻的“施害者”倒是一脸不悦。这是怎样一种奇特的场景? “随便你。”既然杨持自己不觉得有什么,那他傅掩雪何必再多过替人担忧? 杨持脚步昏沉地走到厨房里,打算随便做点清菜小粥,却发现锅里已经煮好了一锅青青白白的清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清香。 “柳姨来过了?” 杨持问了一句,傅掩雪没搭理他。杨持也没在意,盛了两碗放在餐桌上。 “掩雪,你吃了吗?”杨持一边问,傅掩雪回过头看了他一眼。“你吃啦?” 想了想也是,就算是放假,傅掩雪也不太可能晚于九点起床。 杨持嘴巴里嚼着饭菜,心里却在自嘲。 想什么呢,哪怕是昨晚醉酒的傅掩雪做了出格的举动,对方也绝不会因此产生一丝的波动。 而他,作为相当具有“价值”的替代品,所要做的不就是这些吗? 他只需要在傅掩雪的身边,乖乖地充当着“那个人”的替代,最好像个机器人一样,不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要萌发不该有的感情,更不要将一切有迹可循的“好处”当成傅掩雪的示好。只需要等待傅掩雪感觉到腻味了,两个人好聚好散。 到了那时,他便可以丢开手去,回到那悠悠无边的青山里,看日升日落,寒来暑往,人生就这样过去。 只要到那时就好了。到那时,谁又记得住谁? “怎么在发呆?很难吃吗?”傅掩雪不知不觉坐在了杨持的对面,他背对着日光投射而来的方向,却依然美得熠熠发光。只是冷淡中有些不满的抱怨,让这件完美的艺术品微瑕。 “没有,就是脑子有点不清醒,我估摸着是昨天晚上没怎么睡好。”杨持打了个哈哈,不想承认自己是因为傅掩雪而心潮翻涌。 “那就是很难吃?” “什么?” 傅掩雪瞪了他一眼:“……算了,真不知道你什么木头嘴巴。” 怎么一大早就是这样折腾人的脾气啊?杨持哭笑不得。 “你……你不会说的是早饭吧?”杨持反应过来了,见傅掩雪的睫毛微微一颤,他知道自己说对了,“当然味道不错啊,好到我以为是柳姨来过了。” 傅掩雪似乎在单方面生气,杨持腹诽道,美人难以接近的不止在于距离,更在乎交流的难度。傅掩雪这个难哄的脾气,不知道谁能受得了? 心里是这么想,却又难免不为这赌气的样子窃喜。 傅掩雪在外一向是以矜持高傲的面目示人,这副幼稚可爱的样子,兴许也只有自己见过。如此想来,心中便自觉开导了许多。 第6章 杨持耐心温声道:“掩雪,我就是没想到你还会做饭呢,才会以为是柳姨的手艺。” “真的?”傅掩雪半信半疑。 杨持点点头:“真的。” “哼,你这张嘴这么能说会道,要不是你从前住在大山里,说不定要有多少风流情史。”傅掩雪被说得心里舒坦了,嘴上依旧是有些刻薄,但脸上的表情不似方才那样不高兴。 杨持笑着摇头道:“你要说那些介绍相亲对象的叔叔阿姨,确实不少,但是我只是在我们村里图书馆上班的闲人一个,没有钱没有家底,这不是浪费别人时间吗?再说,我也没有成家的想法。” “如果我不来呢?”鬼使神差地,傅掩雪这么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两个人的表情都怔了怔。 杨持诚实道:“不知道啊,可能维持原样吧。” 如果没有遇到傅掩雪,他的人生轨迹还是和村子里的人们一样,守着那座图书馆,在山里生,在山里死。他不是没有萌生过出来闯荡的想法,去更大、更多彩的世界看一看,或许能找到不一样的岁月。运气好的,搭上时代的快车,兴许就这样发达了;运气差的,也能赚一些眼界,回来和生死在山里的人们当作谈资。 杨持曾经也有一次机会走出大山,但那一次他却放弃了。 从失去父母开始,他的人生全凭他自己操纵,他失去了后盾,于是,便只能自己成为自己的后盾。 在风雨动荡的少年岁月里,他只身站在人生的甲板上,只求不被大风大浪拍在岸上,而那些波澜壮阔、金碧辉煌,他只远远看着,从不艳羡,从不奢望。 “你就甘心那样吗?”傅掩雪的表情里有不解,还有一丝对杨持这样“不求上进”的鄙夷,“杨持,现在不比从前交通不便的时代了,你明明可以走出大山,有更好的出路,你为什么不呢?” 杨持默默地把最后一勺清粥送到嘴里。 过了好一会,他慢慢才回答。 “……我小的时候,总是喜欢自己探险,但是每次都会在自己制定的路线里迷路。后来,我爸妈告诉我,如果迷路了,就一直往上走,往山顶上走,站在高处就能获得更全面准确的视野。我听从他们的话,在一次迷路时,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我这才发现,原来下山的路,那么多条,而离我最近的,就在旁边不到十米的地方。”他看着傅掩雪,那眼神里有着年轻人看不明白的通透,“所以,我那时明白了,‘路’是有很多条的……哪怕我想要‘登顶’,路也是有无数条的。” 更何况,人生的山顶究竟在哪里,各人有各人的说法,各人有各人的标准。他无需从自己的山,走向别人的山。 “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你的家乡。”傅掩雪注视着杨持,忽然之间,他从男人不算精致的眉目里找不到一丝和“那人”相似的地方。 那个人几乎不在他面前提起那些山峦,那些都是隐秘、尘封的过往。傅掩雪没有探求别人隐私的爱好,因而对于那些大山,心中只有模糊的、来自童年的印象。 但是杨持不同,杨持的语言里没有说过“热爱”,但字字句句都是热爱。比起“那个人”,杨持才更像是从那片土地上生长起来的一棵树,从未被修饰,也从未被注意,在无人的角落野蛮生长,满身的露水,满身的灼伤。 两个人这样天差地别的人,竟然来自同样的地方。 杨持愣了几秒,随即笑了起来:“掩雪,那是生我养我的土地,我喜欢那里,太正常不过了。难道还有不爱自己家乡的人吗?” 傅掩雪眼前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也许有吧。”傅掩雪不置可否,给出一个潦草的回答。 杨持已经习惯了傅掩雪含糊不清的姿态,倒也没追问。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深思傅掩雪问题之后的答案,他本能感觉到,那对于他而言,并不算一件好事。 两个人用过了早饭便在公寓里带着,他们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一个总裁一个“待业在家”,但杨持却对此没什么感觉,他已经准备去找工作,很快就能摆脱这种无根浮萍似的无力感……况且,傅掩雪虽然性格不好接近,偶尔还会发些不痛不痒的小脾气,但杨持都能轻松化解,和安抚一个口是心非的小孩没什么两样。 临到晚八点时,傅掩雪却突然接到了一通电话。 当时杨持正在和傅掩雪看一档电视节目,里面正上演着一档极为狗血的外国苦情剧,女二号阴险美丽,在商业场上享受众人膜拜,而女主角此刻正在监狱里被拷打逼供,经受折磨。傅掩雪冷笑着嘲讽这样的剧情没什么新意,杨持却笑着说没想到傅掩雪竟然把剧情都看了进去。 “……出问题了?”傅掩雪瞥了一眼正抱着爆米花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杨持,转身向着阳台走去。“我不是给你安排好了……算了,我等下过来看看情况。” 杨持的耳力还不错,哪怕傅掩雪刻意压低了声音,他也能听清青年的每一句话,包括那些话语是怎样的语气。 “这么晚了,你要出去?”杨持站起来,嘴巴里的甜味变得极淡。 “嗯,有点急事。”傅掩雪一边给司机打电话,一边在玄关处套上了外衣。 杨持了然地笑了笑,这个点了,能让傅掩雪出门赴约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第7章 “那这个电视剧,你还看吗?” 傅掩雪诧异地看了杨持一眼,目光挪到大屏幕上,女主角正站在雨里,眼神凶狠,她已经决定复仇。 “……你按下暂停吧。”傅掩雪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这个决定,杨持亦是有些吃惊地看了一眼傅掩雪。“……做事要有始有终。” 或许是这个剧情真的不错。 傅掩雪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关上了大门。 他不想看到杨持波澜不惊的目光,甚至隐隐约约觉得,那目光平静得令他有些难受。 可是……只是一个赝品而已。 一个泥做的月亮,无论仿制得再像,都无法和真正的月亮争辉。 第4章 这一夜,傅掩雪并没有回来。杨持抱着爆米花,随便调了个综艺节目,俊美的男明星正在进行水下比赛,后期p上花里胡哨的配字和笑声营造出哄堂大笑之感,寂静的客厅回荡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声音。 窗外,藏青色的天幕上,月明星稀,夜色如水。 杨持早就习惯了孤独,尽管他曾经非常羡慕别人家里的团圆和谐,但随着他的长大,他已经不再为此感到愤懑,至少上天让他平安健康活到了28岁。 他拿出傅掩雪给他买的游戏机,准备消消食儿,却苦恼地发现并不会操作。 这座钢铁森林里,新奇的东西层出不穷,稍有落后便会成为某些人眼中的“过时货”。杨持刚进城的时候,许多人碍于傅掩雪的面子,并没有恶言相向,但那些的骨子里的不屑并没有消失,它们藏在眼神中,躲在行为里,变成一个接连一个的心照不宣的窥视和低声的嗤笑。 而作为当事人,杨持对于“从山里来的”这一身份从不避讳。城里的人能看到软红香土、华灯初上,他也能看到张灯结彩、皓月当空。杨持知足常乐,不为那些不属于自己的浮华而落寞。 这一晚上,杨持难得梦见了自己幼年时期。那是夏日的一场山洪,世界摇摇晃晃,大雨倾盆而下,击塌了大山的一角,墨绿色的青山留下黑黄色的泪痕,它似乎在哭泣,眼泪汇成洪流,很快冲入了村庄。 小杨持站在二楼上,看着土黄色的大浪奔腾,裹挟着树木翻涌。他一言不发,只是等待着这一场山洪退去。 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出门前,杨持犹豫着给傅掩雪发去了一条短信,虽然傅掩雪没有回他,但是这件事没什么隐藏的价值和必要,日后就算傅掩雪不问,也会传到他耳朵里。 乡村图书馆之中有一部陈旧的老式电脑,款式笨重,网速奇差。而杨持作为当年村里唯一一个留下来的年轻人,这台电脑的使用权自然被村长交到了杨持手里。 在每天看不到头的“loading”和“无法连接到服务器”中,杨持慢慢地学会了如何操作它。 尽管他最开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戳点的模样让傅掩雪都忍俊不禁,但即便如此,杨持还是在当地招聘网站上寻找到了一个不限学历只看能力的助理工作。 在问过五个路人以后,杨持站在了一栋写字楼面前,而此时距离约定好的面试时间,还有十分钟。 前台是个青涩的小姑娘,在杨持登记时,冷不丁地、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帅哥,你是在哪里办的卡?” “……啊?”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身材看上去真好……你别误会啊,我就是纯欣赏,没有别的意思。你告诉我你在哪里办的卡呗,我也去试试。” 杨持忍不住笑起来:“我没进过健身房。”听说那里头的一节私教课几百,有这个钱他去给孩子们买书岂不是更好?更何况,他也没有这样的需求。 小姑娘惊讶道:“不是吧?你这看上去比好多男模身材都顶啊!果然人和人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晓琳,你就别为难人家了。”身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 名叫晓琳的姑娘吐吐舌头:“向总,你来啦?” “来找你们符总谈点事情。”男人笑了笑,“她今天在公司吗?” “在的,不过向总你要失望了。”晓琳笑嘻嘻道,“符总等会还要面试人呢。” “她之前的助理呢?” “回家结婚去了。”晓琳向来对这个平易近人的青年很有好感,又对杨持天生的漂亮身材有着莫名憧憬,眼珠子一转,道,“这位帅哥是来面试的,向总你既然要找符总,就有劳你帮帮忙,带这位帅哥去一下面试室吧。” “你这小丫头,你们符总找你来真是符合她的口味。”向繁调侃了一句,转向杨持道,“既然我们都是要去见符总的,那就一起吧。” “哦哦,好的,有劳你了。” 杨持身高一米八出头,这个向总也差不多,幸好电梯够大,两人站在里头也不会拥挤。 向繁看着杨持有些紧张的样子,和成熟稳重的外表有些不符,好奇道:“你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杨持咳嗽一声:“对,第一次来有点紧张。” “你之前做过助理吗?” 这个向总难道也是这里的人?不管了,是不是都不影响什么。 杨持诚道:“没做过。” 简短、有力的三个字。 向繁挑了挑眉,这个男人一看就没什么社会经验,其他公司的标准他不好说,但这不忸怩的性格可能正对上符伊的胃口。 第8章 杨持看着电梯右上方的数字一点点增加,他却忽然想到了前天自己被困在电梯里的场景。也许对于许多人来说,那场经历会成为日后点缀“波澜起伏的人生”的绝佳谈资,但杨持却对那时似乎孤立无援的场景没什么过多的感触,唯一触动他的,是那道光门展开之际,那双略显紧张的眼睛。 那双眼睛十分漂亮。 不似那种媚人的丹凤狐狸眼,形状更偏向杏子,双瞳剪水,星眸深沉。隐约有一丝稚气,但周围人却被眼睛主人冷艳的气场震慑,只敢远远观瞻。 可是,杨持知道。 知道那双眼睛偶尔也会迷惘,那个人偶尔也会胡闹。 他的每一面都在杨持面前毫无保留地展开,不知道笃定了杨持真的不会离开,还是相信杨持的嘴巴很严。这两种无论哪一个,都会让杨持萌生出满足的感觉。 他们或许会像荒唐的交换生综艺的主角一样,有过一刹那的短暂相交,轻快地见面、无知地道别,最后在生命终点回望那交叉的一瞬间,才发觉原来命运早就被改变。 “……到了,这位先生。” 杨持从没着没落的神游中醒来,向繁站在电梯门口,重复了一遍。 “怎么了?你晕电梯?” “有点走神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杨持诚恳道歉。 “没什么,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 向繁打量了杨持一眼,这个男人竟然在电梯里还要思考如何面对符伊,实在是有点出乎他意料了。 “没有没有,我这人就是这样,一想事情就容易走神。”杨持笑着又道了一边谢,“向总,多谢你提醒我,不然我第一次面试就迟到,那真是没脸见人了。” “一点小事而已。”向繁领着杨持走到了面试室门口,道,“符总就在里面。” 杨持吞了口水,敲了三下门。 “进来。”里面立刻传来一道干脆清朗的女声。 杨持本想直接推门而入,却又忍不住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弄脏没有。向繁忍不住笑了:“快进去吧,别让符总久等了。” 杨持感激地看了向繁一眼,推开木门,正和一位穿着干练优雅的女人四目相对。 对方亦是一愣。 杨持咳嗽一声,鞠了个躬。 “……你好,我是今天来面试的人,之前已经在电话联系过贵司人事,我的名字是杨持。” 杨持。 这个名字还不错,但是并不稀有。 符伊没想到,自己今天面试的小助理,竟然真的是传闻中被自己表弟包养的青年。 平心而论,男人的长相在一众光彩靓丽的都市男女中并不出彩,看到照片的一刹那,她也惊讶于表弟的“第一次恋爱”——虽然这个关系建立在交易之上——对象竟然如此普通。但现在杨持以一个立体形象出场,笑容居然和她讨厌的某人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哪怕是有几分相似,一个是如沐春风,一个是钻营算计,相似的笑容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两颗心脏。 符伊双手交叉,手背垫着下巴,微微向前倾身坐了一些。 她看着杨持,笑起来:“没人告诉你,面试的时候需要穿得正式一些么?”她停了一下,眼神落在杨持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上,“你认为,在一场正式的谈判或者会议上,我身边站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别人会如何评价我和我的公司?” 杨持耳根子都红了,他自己没有西装,在自己衣柜里挑挑拣拣,最后才勉强搭配出白衬衫配牛仔裤,可即便如此还是和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符总,抱歉,我暂时没有钱买西装。”杨持从前在山里的收入不多,除开自己生活花销,都留给了山里的小孩,跟着傅掩雪进城以后,虽然傅掩雪给他月月汇款,但是他从来不用。“……所以,这也是我求职的理由。” 符伊在商业场上纵横多年,识人之术没有十分也有七八分。 区别于沉湎于蝇营狗苟的精英们,杨持目光坚定而清澈,宛如山涧之中的一道清泉。 啧,自己这个表弟真是捡到宝了……等一下,他是在搞养成吗? 不过杨持大了自己弟弟六岁,说是养成也是逆向养成。 符伊心中千万般想法,面上依然八风不动。 “我需要的是一个已经成熟的、不需要我进行二次培育的助理。”符伊淡道,“所以杨先生,等你不再穿着你可爱青涩的校园装时,再拨通我们人事的电话吧。” 杨持深吸一口气,这个结果对他来说并不意外。 求职之路对于普通人而言并不容易,所以哪怕有一些微小的失落,也没有撼动他继续向前的心。 符伊看着青年起身鞠躬离开,那个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内,本想感慨一句,向繁却走了进来。 符伊心中一动。 她这里的确没有手把手带着杨持成长的时间,但是或许别的地方有。 “向繁。”符伊红唇微勾,微抬下巴,“你妹妹给那个杨什么?对,给那个杨舒景搞的画廊,是不是开业了?” 第5章 仅在一天之内,杨持面试了四个岗位。除了最开始的符伊给出了明确的理由,剩下三位均以含糊不清的“请回家等消息吧”将杨持搪塞打发走。 杨持并不气馁,今天找不到工作,明天再找;明天找不到,那就后天。城市繁华,四通八达,他总能找到创造价值的地方。 第9章 到了公寓,杨持拧开门锁。 他已经有些累了,连晚饭都不想吃,打算洗漱完毕就睡觉。 就在按开大厅灯的一刹那,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你还知道回来啊。” 杨持心脏猛地跳了几下。 “掩雪,你到家了怎么不开灯?”杨持拍着胸口顺气,他险些要被傅掩雪吓出心脏病。 “你去哪了?”傅掩雪心情很差,哪怕他不想承认,他已经习惯了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为他亮起的那盏灯。 原来是因为这个,杨持心道,还以为这小东西开始在意自己了呢。 “我出门面试去了。”杨持说,“我今天早上给你发……” “面试?”傅掩雪立刻站起来,“你还敢出去乱跑?” 上次收到海鸣的信息时,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破天荒慌了阵脚,加快了会议进程,只为去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有没有受伤。尤其是对方还尚未融入城市之中,根本没有应对这样突发事件的能力。要是电梯下降过快怎么办?要是不会呼救怎么办?要是电梯内氧气不足怎么办? 他的确把杨持当作感情上的替身、精神上的慰藉。他们之间也的的确确是明明白白的“交易”。可杨持就是不能擅作主张,就是不能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掩雪,虽然我们之间有约定,但是你并没有说过我不能参加工作。况且,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我更希望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 杨持不理解傅掩雪这样过激的态度究竟为何。 但他也没有对傅掩雪全盘托出——他更希望自己在傅掩雪眼中的形象,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想法会劳动的人,而非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蛀虫。 哪怕傅掩雪对他的要求极低,杨持扪心自问,要自己成为那样的人,他做不到。 傅掩雪脸上的表情变了,他已经控制住了脱缰的情绪。 他看着杨持,强硬而逻辑自洽地找出了最好的理由:“杨持,正因为我们之间早就约定好了,你才更应该遵守约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在外出工作中,你出了任何闪失……那也是毁约。” 对,就是这样。 他只是想让杨持遵守游戏规则,他并没有对这个替身产生多余的、不该有的担忧。 杨持的心冷了下去。 傅掩雪的确担心他。担心他受伤会毁掉和那个人的一丝相似。那么作为“杨持自己”呢? 杨持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傅掩雪的目光,坚定地说:“抱歉掩雪,别的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唯独这一点,我想我不能。” 傅掩雪皱眉道:“杨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他没由来生出一些的不安定感,这在他人生的所有经历中都极为罕见。他从小都是上位者、掌控者,除了小时候随着父亲上山考察那一次险些在大山里被突发山洪裹走,那是唯一一件不可抗力。 而一向包容他的杨持第一次的反抗,竟然只是为了出去工作。 “外面那些工作有什么好?”傅掩雪不明白杨持的坚持,但依旧做出了让步,“既然你想工作,好,你来我公司上班。” “掩雪!”杨持睁大了眼睛,“掩雪,你别开玩笑了。” 他知道自己在傅掩雪的那个圈子里是怎样“谄媚”的形象,可他从未对此感觉到一丝不公,他还有被交换的价值,还能以极小的代价为孩子们换来更多的资源,在某种程度上,他自觉庆幸,而那些流言蜚语对他没有威胁,他根本不以为意。 可是现在,他智力正常,手没断,脚没瘸。他有机会去自己寻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可能,为什么还要依附于傅掩雪给出的“捷径”? “我没有开玩笑。”傅掩雪疑惑地看着杨持,他已经给出了最好的安排:在能看到杨持的情况下,让杨持有工作的机会。“杨持,现在大学生遍地跑,你能竞争过他们吗?好,我们退一万步说,文凭只是敲门工具,作为老板最看重的能力,杨持,你有吗?站在老板的角度上,你是更愿意招一个熟手立刻上工,还是花时间再去培养一个?而现在,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工作,我也会安排师傅带你,在我的公司,你甚至有试错的条件。你去外面工作,谁会容忍你?” 傅掩雪这番话虽然难听,却也是实话。 这些道理,杨持自己也想过。他被连着拒绝四次,无非不具备和同年龄的人具备竞争优势。但一直依附于傅掩雪,只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玩具和附庸……杨持还是做不到。 “你让我自己试试吧。” 杨持从傅掩雪身旁走过,径直走进了属于他的那间客房。 男人坐在床沿上,听着远方的车水马龙,却没有思索和动弹的力气。过了几分钟,他听到一道巨大的摔门声。随着这声音的响起,杨持轰然倒在床上,眯起眼睛看着悬挂在头顶的灯光。 这是一盏几乎不会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吸顶灯,和自己家里那摇摇欲坠的黄色灯泡不一样,它明亮而温和,将卧室的每一处都照得清楚,而那盏黄色的灯泡却按下了多少心事不表。 杨持渐渐有些困倦了,但是手机振动把他喊醒。 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来的短信,令他立刻坐了起来。 ——后天上午十点,集鸥路1号,向风画廊,画廊助理。符伊。 第10章 第二天,柳姨来得很晚,一进门就把一束紫红色的牡丹插到花瓶里,花瓣上的露水摇摇欲坠,阳光照射之下,十分华贵优雅。 杨持惊艳道:“柳姨,这是魏紫?” “是啊,小持还懂这个呢。”柳姨笑着围上了围裙,“好多年轻人都分不清牡丹和芍药,更别说叫出品种名字来。这是我院子里自己栽种的,刚好开花了,心想着你们俩在这里过日子,总要添点花啊草啊的,万紫千红,花开富贵,多喜庆呐。” 柳姨虽然年过五十,可她从不觉得自己心态老了。傅掩雪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哪怕傅家人对傅掩雪这个行为不太赞成,认为和一个男人住在一起有伤风化,但是她可不这么认为,只要是小雪看上的,必定是好的。 这几月相处起来,柳姨对杨持的看法也在改变。这孩子踏实节约,但心思也灵活,为人开朗好学,正是她最喜欢的那一类。 “柳姨别夸我的了,再夸我都找不着北了。”杨持笑道,“我家乡不种牡丹,但是花这个东西,多多少少都会了解一些,我也是第一次见到真的魏紫,估摸着猜出来的。” “再找不着北还能走丢了不成?”柳姨笑着摇头,“你要是真走丢了,小雪也能把你找回来,你放心吧。” 一听到傅掩雪的名字,杨持的笑容黯淡了几分。 柳姨试探着问了句:“小持,你和小雪是不是吵架了?” “……也不算吧。”他只是不认可傅掩雪的处理方式,内心深处只觉得对方一时恼怒,他不舍得也不愿意和傅掩雪发生争吵。可这件事,显然已经不是他单方面能定性的。 “我就说小雪昨晚怎么突然回来了。”柳姨忧愁道,“小持,你们年轻人有什么误会说不清楚的,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咳,两个人过日子难免有摩擦,但是说开了不就好了?要是今天一点误会,明天一点误会,这样累积着累积着,跟滚雪球似的,最后矛盾越来越大,两个人不就这样可惜啦?” 杨持听着柳姨的话,又不好直说原因,只能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出门,柳姨拿了一瓶水放在杨持的手上。 “这天气逐渐热了起来,小心中暑。” “谢谢柳姨。”杨持心中温暖不已,以后如果他离开这里,除了傅掩雪,最让他想念的应该就是柳姨了。 集鸥路是本市一条著名百年老街,地处中心商业区的核心位置,好地段,好风水,好人气。唯一的缺点,就是租金贵,贵到连杨持这个“外地人”都知道这里寸土寸金。 能在这条街上拿下占地几百平米开画廊,想必画廊主的身份一定不普通。 进门之前,杨持对着商业街上的大镜子反复整理了衣装,以确保自己的形象没有任何不妥。他今天和前天面试穿的衣服一样,原本想找傅掩雪借衣服的想法早已随着对方的愤怒而作罢。 看来这套衣服将要陪伴他许久了。但好在每天洗每天烘干,也不耽误什么。 “您好,请问您预约了吗?” 长相甜美的女孩从一楼办公室走出来。 “你好,我叫杨持。”杨持紧张了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大方,开门见山,“我今天是来登记上岗的。” “杨持……”女孩脸上有些尴尬,连忙翻了翻电脑,“不好意思,我这里没有你的个人信息表,你能不能把推荐信给我看看?” 推荐信? 杨持愣了:“我没有推荐信。” 符总的那条短信……能不能姑且算是? “抱歉先生,那只能请您在旁边稍等一下,我们这边需要和领导联系确认您的情况……” “不用确认了。” 杨持惊讶地转过头,竟然是那天在电梯里遇到的“向总”。 “杨持是我邀请过来的。”对着错愕的杨持,向繁微微一笑道,“欢迎你,杨持。从今以后,你就是‘向风画廊’的员工了。” 第6章 平心而论,从向繁年轻的长相上来看,他绝不算是传统定义上的集团话事人。除了说话比较沉稳,他眉宇间依然有年轻的冲劲儿和稚嫩。 这让杨持忍不住又想到家里那个年轻貌美、脾气却很差的小猫。对方挥舞起爪子的时候,很难让人和电视采访里那个冷漠强势的男人联系在一起。但这两样天南地北的性格融合在一起,滋味却出乎意料地好品。 “……助理的工作并不困难,大致分为服务与后勤两个方向。具体内容,安盈会慢慢教你。”向繁对年轻的姑娘招手,介绍道,“刚才你已经认识他了,杨持,以后就是你的同事了。他刚刚换了行业,一些专业上的东西还不太熟,你带一下他。” 安盈对着向繁敬了个礼:“好的向总!安盈保证完成任务!”转向杨持道,“杨持哥,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同事了。以后你有什么问题、遇到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尽管找我。” 杨持笑起来:“你放心,之后我有的是问题问你,你只要不觉得我烦人就好!” “怎么会呢?”安盈笑嘻嘻地,“谁不喜欢和身材气质佳的大哥哥一起上班啊,以后要是有人抢你走,我还不乐意呢。” “那你放心好了,估计也没人瞧得上我这个外行人。”安盈说话有趣,杨持也放松地打趣道,“现在只能麻烦安师父带我入行了。” 安盈眨眨眼睛:“好说好说!” 第11章 向繁给杨持安排好工作就上办公室去了,安盈带着杨持在这个装潢相当华贵的长廊里穿梭,慢慢地给向繁介绍起了环境。 “……我们画廊刚刚成立,还是一个新生的孩子。目前,我们只对接了一……一个半画家。你所看到的这些作品,90%都是他的作品。下个月将会有一场展览,届时会有不少有名望的人参加。而我们的工作,除了平时处理画廊的零碎小事,更需要在各种相关展览或活动的前期,对来访者提供良好的服务;而后期,他们拍下的每一幅画,都需要我们精心打包寄出。” 杨持梳理了一遍,已经能将这份工作的内容了解大概。 可他还有两个问题。 “安盈,你说的‘一个半’是什么意思?” 安盈左右看了一眼,凑近了轻声道:“‘半个’的意思就是尚未搞定,可能在下周才会和我们正是签约。那位‘半个’先生,天赋极高,听说长得也好看,只是性格却有点……天才的通病。” 杨持惊讶道:“原来画廊的运作模式和造星公司差不多啊。” 两者都是挖掘有苗子的,签下来进行巨星的打造。 “大致上差不多,不过也有不一样的地方。那些经纪公司一般在素人苗子面前都更有话语权,而我们和画家更多属于合作共赢关系,要是有一方不配合,其实很难对接和运营。” 杨持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无数张绚烂多彩的画作围绕着他,有花有草有穿着宫廷装的夫人和捉蝴蝶的小孩,一切都显得如此安详和温馨。 “既然‘半个’先生还没来,那剩下10%的作品是出自谁手?” 话一说出口,安盈的脸色立刻有些尴尬,但一个成熟的从业者,已经学会了快速变脸伪装。 “咳,是我们画廊主的作品。”安盈引着杨持进了一个房间,装潢比之前看到的更为华丽,甚至和整体风格都有些格格不入了。“这里,就是他的作品。” 周围悬挂着四幅画,主体分别为“琴、棋、书、画”,它们均以高饱和的色彩为主,结合现代都市背景,细节上对于城市繁华有一定刻画。 杨持不懂画,但他非常喜欢这个选题:“琴棋书画的立意真好,想必画廊主也是个有想法的人。” “嗯……算是……吧。”安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杨持却误以为自己一个门外汉哪里闹了笑话,问道:“难道还有别的深意吗?” 安盈摇摇头:“这倒不是。只是……这个立意,不是我们画廊主本人的想法,而是我们老板敲定下来的。” “原来画廊主不是老板啊,我竟然还以为会是同一个人。”杨持涨了见识。 “大部分画廊是这样的,但是我们这里的情况有点特殊。”安盈的表情有些怪异,尤其是提到的那位神秘的画廊主的时候,阳光活泼的女孩眼中隐隐有些鄙夷,“要说‘有本事’,那也确实。画廊主他呢,不是我们本地人,听说是哪个山里来的。小时候一个人到市里读书,高中的时候就申请国外艺术学院了,后来在学院里认识了我们老板……也就是向总的妹妹。一开始,向总和两个长辈极力反对他们交往,但是老板单纯,性格又倔强,大人们也随她去了。而我们向风画廊,也是向家出钱开的,所以才能拿到中心商业区的核心位置。唔,要是换成画廊主自己,可能还要奋斗五十年吧。” 原来自己的上司也是从山里来的…… 杨持心中不免有些恍惚,但是他对当初的决定从不后悔。 既然十一岁的自己能把摆在面前的机会让出去,那么二十八岁的他也从未想过回头。当时的他为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褒奖,他只想知恩图报,无愧于心。 安盈不知不觉唠了一大串,自觉有些多话:“杨持哥,你看我说着说着就跑题了。对了,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也是从山里来的。”杨持笑了笑,想起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我小时候就在山里生活,爬树、捉虫,下农田,种茶花……我们那里很美。夏天的时候,抬起头,总觉得离天空很近;伸出手,好像就能把云捏碎。后来我高中毕业,村子管理图书馆的老人走了,正需要一个年轻人帮忙,于是我就在村里的图书馆上了十年班。” “你们村里也有图书馆么?”安盈眼睛发光,对杨持描绘的场景充满了好奇。 杨持的眼前,一栋老旧却结实的楼房出现在眼前。上面用青色瓷片拼凑出“春雪图书馆”五个大字。 “是一位好心的企业家捐赠的。”杨持微笑着,回忆起那些岁月总会让他幸福,“我从小皮累了,就和三五好友钻进去看看书。因为地形所限,它并不如城里的图书馆一样大,就是一栋几层的楼房,造型很普通,外头贴着白瓷砖。但尽管如此,对于山里的小孩子来说,那就是一方净土;再淘气的孩子进去了都变老实了,生怕搅扰了别人。那个时候,我们遇到不认识的字,就压低了声音互相‘授课’,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好多还是错的。”杨持说着笑了,“可即便这样,什么也不认识,什么也不了解,但并不妨碍我们为此感到快乐。” 尤其是,当他成为孤儿以后,比起冷冷清清的家里,图书馆反而能给他带来宁静和安心。 杨持构建的场景太美了,令安盈也不由得进入了那样纯净的时空中。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杨持也是从山里出来的,却没有“那个人”身上的自卑和浮躁:大山能阻挡人们前进,也能赐予人们力量。有的怨天尤人故步自封,有的却依山而栖寻找出路。 第12章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杨持的家乡,一定也是如此静美、生机勃勃。 安盈感慨道:“怪不得杨持哥你气质这么好,从小就爱看书果然不一样。我就不行了,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子。” 杨持摇头笑道:“小安,你真的抬举我了啊,我虽然喜欢看书,但是也没看出什么成就来。再说了,人各有长,你懂的我也未必能懂。刚才你说的那些流派、名人、著作,我是一个也没搞清楚,在这个方面,我还要向你请教。” 安盈赞赏地看着杨持:“杨持哥,你真的是我见过‘最最坦诚’的成年人了。你放心,别的我不敢打包票,但是工作上遇到棘手的地方,你尽管找我。”说罢,拍着胸脯以示保证。 几番话下来,安盈已经对眼前这个可靠开朗的青年充满了好感。她在这个行业看过很多人,有的高高在上,有的机关算计,有的浑浑噩噩。外行人看艺术行业,误以为每个人都是看上去那样光鲜亮丽,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只是把明面上的争夺,变成了背地里一发发暗箭。 安盈喜欢关于艺术的一切,因此甘心做一名助理;而如杨持这样赤诚的人站在面前,她感觉到了一丝安定和欣慰。 或许,这个世界还没她想象中那样糟糕。 而在不远处的楼梯上,一个男人正静静地观察着两人。 向繁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符伊开口拜托他?硬说起来,杨持的各类条件都不算极优,向家投资的这家画廊,就算是助理,也必须如安盈一样,名校毕业,有一年以上的助理工作经验。 很明显,这两样,杨持一样也没有。 但是向繁却愈发感兴趣。 直到他的好友将一张偷拍照发到他的邮箱里—— 杨持竟然和那位传说中傅家的天之骄子住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 这时,远处的两人也看见了向繁,朝他挥舞手臂打招呼。 向繁微微笑起来,对他们点了点头。 第7章 结束了当日最后一份文件的签署,傅掩雪合上了电脑。等在一旁的副总经理松下了肩膀:“傅总,这个项目总算快要落地了。” 傅掩雪望着窗外,能看到花园里青翠欲滴的嫩草和盛开的栀子花,它们努力朝着落日将脖子伸长,似乎在汲取着生命的余晖。 “这次的项目很重要,决定了我们琛钢未来的转型之路,之后的任务并不轻松,无论是张经理你自己,你手下的人,还是其他部门的领导员工,都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的声音不急不缓,十分动听。 年轻对他而言并不是劣势,而更像一把不显山露水的利剑。它能刺破敌人的咽喉,剑上平静地闪烁着寒光。 “傅总请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掉链子。” “我相信你们。”傅掩雪站起身,将张经理送出了大门,“司机送你。” “谢谢傅总。”张经理满脸笑意上了车,从车窗里,他看到了青年修长挺拔的背影。许多人知道傅家的小儿子,从小天资绝艳,名校毕业,意气风发。可商场如战场,一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众人眼中随时都会被狂风骤雨击打粉碎。 很多人给傅家面子,却不代表他们瞧得起傅掩雪这个受尽宠爱的幺子。一个花瓶而已,顶多就是来玩票胡闹,玩够了自然也就回去了。 但傅掩雪,却和他们想象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他不仅继承了父亲和哥哥在经商之上的聪明冷静,更因为年轻气傲,手段更加雷厉风行。 从傅掩雪接手琛钢话事权的那一天开始,行业乃至整个商圈的格局,已经被改写。 傅掩雪回到进入客厅,一位和他长相几分相似、却更加成熟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看财经报纸。 “小雪,别以为我没看到你。”傅掩琤叫住了站在楼梯口的弟弟。 傅掩雪脸色很差,但还是无法忤逆大哥,只能乖乖坐在傅掩诤对面。 “大哥,你要和我谈什么?”傅掩雪先发制人,“要是这次的项目问题的话,直接看文件效率更高,等会我让石杏发给你。” 傅掩诤表情很平静,双眸却深沉得看不到底。 这双眼睛里,是上位者对整个世界的观察和探究。它们全然掌握这个时代的规律,在翻涌的浪潮中,似乎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小雪,你今年已经22岁了,照理说,你已经完全能让我和爸妈放下心来。当然,在工作上,这一点你也确实做到了,我们毫不怀疑你是一名出色的傅家人。”傅掩诤慢悠悠地开口,但傅掩雪知道,自家大哥想说的绝不是这个,“但是在生活上,你需要和我们好好谈谈。 果然。 傅掩雪抿了抿唇:“大哥,不是我不愿意说,只是我认为这件事没什么可说的,他并不重要。” “既然不重要,那到现在为止已经三个月了,你还没给我们一个合理的答案。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你们不要管我,也不要调查他,我玩玩就会腻味,腻味以后,就会……”把他扔掉。 “那现在,你腻味了吗?”傅掩诤直接道,“你让我们不管你,也不调查他,出于家人之间的信任,我们答应了。但是小雪,你直到现在还没兑现你的承诺。” 自己的弟弟,出生起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傅掩雪很争气,从小到大除了性格冷淡之外,几乎是自律到完美,也正是因此,当他们得知傅掩雪竟然从大山里带出来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的时候,傅掩诤也被这个举动所震撼,继而产生的,是巨大的疑惑。 第13章 要说喜欢同性,可弟弟从小到大都没过恋爱经验,也不是没有漂亮男人想往他身上爬,换来的只有不耐烦和厌恶。可要说只是玩玩而已,三个月了,再新鲜好玩的东西也该腻味了吧? 傅掩雪看着墙上挂着的时钟,忽然想起自己竟然有一周没有回到公寓了。 杨持给他打过电话,也发过短信,但是他生气、郁闷,不接也不看。杨持只不过是一个替代品,他把杨持从山里带出来,好吃好喝地养着,还让柳姨去帮衬日常生活,那个男人究竟有什么不满意?想要去工作,他提出了最好的办法、开出了最适合的条件,可对方非要跑出去“自己试试”。 真是不知好歹。 柳姨已经告诉他,杨持找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他绝对不相信杨持能够做长久,人心到处都在算计,杨持这样的哪能玩得过别人?到时候,还不是要回来找自己帮忙?等到那时,再让杨持那个没良心的在自己身边谋个差事,想必也不会再拒绝了。 只有自己不会嫌弃他。 傅掩雪心想,这个城市里,杨持能依仗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再过段时间吧。”傅掩雪随便找了个借口,糊弄过去,“我最近一直在忙公司的事情,一直没空管他。等我过段时间,兴趣就会散了,然后就随便把他打发走。” 实话,但不完全。 傅掩雪没给出一个具体的时间,那就等于这个“期限”的解释权在他手上。 傅掩诤没有接话,他看着自己弟弟一步一步走上去,最终消失在二楼。他这才忽然发觉,曾经那个奶呼呼的、跟在他们身边的小团子,已经变成了一个自主性极强、控制欲极强的男人。或许就连傅掩雪也没看出来,刚才那蹩脚的借口毫无说服力,比起素日里的果断,方才的傅掩雪,更像是一个护食的小孩。 真的有那么喜爱么?傅掩诤有些不明白。 但对于他来说,感情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也不需要明白。 傅掩雪推开卧室,书桌上摆放着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五岁那年,他和父亲在大山入口时的合影。 背后,就是玉茗山。 它巍峨而神秘,埋葬了许多人,也孕育了许多人。 傅掩雪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它时,说的第一句话是:“这里面,是不是藏着童话里说的宝藏?” 随着父亲同行的叔叔阿姨们捧腹大笑,捏了捏他的脸:“有没有宝藏,小雪进去找找不就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这句话竟然真的会成为五岁的男孩的目标。 大人们考察的时候,他好奇地走进了森林。 一开始真如奇幻世界一样,绚烂多彩,有蝴蝶也有飞鸟,但随着太阳落下,他想要回到最初的地方,却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太远。 对于一个五岁的男孩而言,迷失在大山里是极为恐怖的事情。但他还没来得及害怕,一场暴雨让他高烧。 躲在一个山洞里,五岁的傅掩雪用手臂抱住瑟瑟发抖的身体,祈祷雨停过后就是晴天,希望死神可以慢一些来临。 黑夜里只有簌簌风声,梦幻的森林张开无形的大口。 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他知道一旦睡着,或许再也睁不开眼睛。他还有许多事没有做,还有很多话没说,最重要的是,他还没找到那座神秘的宝藏。 随着时间流逝,没有吃东西没有喝水已经成为最大的难题,傅掩雪望着黑沉沉的天幕,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世界不停摇晃,干扰着他的判断力。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死掉吗…… 他睁大了眼睛,多希望有谁可以…… 有谁…… 救救我…… 一道手电筒的强光打在他脸上,他疼痛地闭上眼睛。 紧接着是一道惊诧的声音。 “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发烧了?!” 男孩摇了摇头,一个字也回答不上来。 他的头好沉……好困啊…… “小心!” 他快要向后倒在岩石上的身体被接住了。 傅掩雪费力地睁开眼睛,只看到一张模糊的脸。 那张脸上充满了怜爱和关心,将他深入骨髓的寒冷似乎被驱散里。 好温暖…… 傅掩雪伸出手,在昏迷之前,他想要说话。 你是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 或许。 你就是……我的宝藏。 ——“嗡嗡、嗡嗡。” 手机的震动声将傅掩雪吵醒,他甩甩发麻的手臂,脸色有些不好。 “杨持”两个字在手机屏幕上闪烁。 傅掩雪冷着脸挂断了。 就是这个男人吵醒了自己的美梦,打碎了他和杨舒景在梦里的初见。 他开始审视自己,是不是真的疯了,竟然要在杨持身上找别人的影子?要论长相,杨持根本不能和杨舒景相提并论,连说一句“赝品”都是在给杨持提高身份。 但和杨持相处起来,他却出乎意料地舒服。 杨持不会多话,人很热情,却点到为止不会让他觉得油腻圆滑。傅掩雪对此十分受用,他甚至觉得,可以留杨持更久。 大哥说得没错,至少他现在还没有腻味。 手机又震动了几下,杨持发来一条短信:掩雪,今晚真的不回来吃饭啦?我做了桂花糕,柳姨说你喜欢吃的。 第14章 要不然……还是给他一点甜头吧。 傅掩雪想了想,拿了钥匙下楼。 回到公寓时,杨持正在洗澡,大概是觉得傅掩雪和往常一样不会回来,所以也没有一直等候在桌前。 傅掩雪不太满意这个场景,但好在尝了一口桂花糕,发现这个滋味意外可口,也就原谅了杨持。 浴室里的杨持还在哼歌,听着轻松。傅掩雪忍不住笑了一下,真难听。心里是这样想,但是他却没有制止,而是坐在沙发上,等待杨持出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就像上次电梯事件一样。 那眼睛充满了不可思议和惊喜,简直让他心里痒痒的。 傅掩雪不是傻瓜,当然能感觉出来杨持对自己可能有些喜欢,他也并不稀奇,喜欢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一概瞧不上,无非是图他的脸和权力。他把杨持放在身边,并且开出了极优的待遇,允许杨持喜欢自己,杨持应该对此心怀感激。 杨持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正是傅掩雪的睡颜。 无可置疑,傅掩雪是他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平时的冷漠疏离,明明是冰雪一样的性格,却犹如一团火焰教人不敢过分靠近。可他或许就是那一只不怕死的飞蛾,总是忍不住将目光停留,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一点,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哪怕每靠近一步,那火焰都会将他灼伤一些。 他活了快要三十岁,却没有一个人为他上一门感情的课程。 直到傅掩雪走进图书馆大门的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心动也是有滋味的,酸涩到令人浑身发颤。 “掩雪,回房间睡吧。” 杨持温柔地喊了一声,傅掩雪却没有醒。 他们之间从未交心过,但是在这一刻,心的距离却如此靠近。 杨持就这样守在沙发边,一言不发地看了傅掩雪良久。 当灯光被风吹洒在他们身上的时候,窗外的大雨也开始落下。 杨持闭上眼睛,将柔软的唇瓣贴在傅掩雪的额头。 那是一个吻。 迷恋和虔诚被雨水无声地冲刷,露出它们原本情难自控的模样。 第8章 傅掩雪兴许是累了,睡到了第二天一早。 早起的风光是很好的,尤其到了夏天,林道上的槐树开花了,清甜的香气安静地在空气里沉淀着。 傅掩雪发现自己在卧室里躺着,身上穿着睡衣,盖着薄毯,空调正是适宜的二十六度。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杨持做的。 他困倦地走出房门,餐桌上的早餐还冒着热气,和亮闪闪的日光交相辉映。 还算是知道错了。 傅掩雪心情好多了,同时也有些得意。 杨持果然还是舍不得他,舍不得他冷着,也舍不得他饿着。 “杨持?”傅掩雪喊了一声,无人应答。又在房子里找了一圈,发现杨持真的不在家里。 刚刚安稳下来的心情又在作祟,傅掩雪发现了在鞋柜上的留言。 掩雪,我上班去了。粥要是冷了,就搁在一旁吧,电饭锅里还有热的。 杨持的字意料之外还不错,可现在傅掩雪只觉得这些字迹无比可恨,连带着对主人的感情都变得愤怒起来了。这个杨持,怎么总是这样不懂事呢?看来必须要再和杨持讲讲规矩了。 这段时间公司正在和一个重要项目对接,傅掩雪本来想着这件事也不着急,可杨持这样明晃晃和自己作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这么出去上班了,倒是把他弄得跟每天翘首以盼的全职太太似的。 身份的表面颠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杨持似乎正在走出傅掩雪的掌控。 傅掩雪不喜欢这种感觉,哪怕是一个买回来的装饰品,也只能在他的公寓里好好摆着。 傅掩雪不爽地吃完了早饭,打算给石杏打个电话,只要他想查杨持,几乎就是手到擒来。他一向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应该说,从来没有人让他动过这样的力量。所有人都是巴不得掏心掏肺往他身边钻,没有一个人像杨持一样要从他身边逃的。 手机刚亮屏,一个电话呼了进来。 “掩雪,在干嘛呢?”海鸣的声音被ktv的音乐声盖住了一大半,听上去模糊不清。 傅掩雪直道:“说吧,发生什么了?” 海鸣却沉默了,只剩下音乐声在充斥着傅掩雪的耳膜,他有点头疼。 “有事说事,没事你……” “呜哇——”海鸣却大声哭了起来,紧接着是瓶子倒地的破碎声,一阵兵荒马乱以后,世界清静了。 “掩雪,你过来一趟吧。”许清方看着趴在马桶边狂吐的男人,十分无奈,“你表姐她又把海鸣伤着了。” “那就让我表姐去。”傅掩雪对此态度冷淡,海明和符伊分分合合好几年了,每次都搞出这样的浮夸阵仗,男主角哭天怨地,女主角卿心寒铁。他被迫成为观众,却实在没有看戏的心情。 “你就来吧。”许清方报了个地址,“咱们给海鸣送送行。” “他要出家?” 许清方明显被噎了一下,随后咳嗽两声:“……出国。” 傅掩雪不喜欢喝酒,也不喜欢酒味。 酒精能够短暂麻痹人的神经,这是酗酒的人找出的最佳借口,似乎永远沉湎于此就能无视现世生活的一切。可傅掩雪自己却是一个实用主义者,醉酒会影响人的判断力,这对他而言不是好事。 第15章 “大清早就喝酒?”傅掩雪看着坐在沙发上,对一脸醉酒之态的海鸣不太理解,“我表姐给他灌迷药了?” 论起海鸣和符伊的相识,自然有一段格外传奇的经历。两个人相差三岁,符伊作为学姐,毫不留情点出了大一新生代表海家大公子的用词错误,虽然发生在大会之后,年少轻狂的海鸣依然单方面宣布结下梁子。但那时他们并不知晓往后会纠缠多年。 从前人分分合合的,还能找个“上天不公”当托辞。现在都是二十一世纪了,出生就是大少爷的海鸣再说这话确实不合适了。但情场失意总得找点东西填补空虚的灵魂,借酒精的功效一用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差不多吧。”许清方有些恍惚,看着海鸣傻乐地点了一首《公路》,心中五味杂陈,“以前咱们海大公子多风流啊,高中时期那叫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谁知道栽你表姐身上了。” 傅掩雪睨了许清方一眼,没有接茬。 许清方失笑道:“你瞧我忘了说正事了。海鸣上次给符总挑了一幅画呢,好看得要紧,听说画了大价钱。结果符总给他退回来了。这还不是重点,海董觉得该送儿子去出国看看,长长见识,三下五除二直接给办了手续,一个知会都没有。这不,海总气得一大清早就在为自己逝去的青春哀嚎呢。” 海鸣看到了傅掩雪,双眼迷离,脑子似乎转不动了。过了好一会,大脑才接到信号似的嚷嚷起来,招招手:“哎哟,小傅总来啦?来来来,一起来唱啊——‘我知道你会感伤,但我已没有办法。总是要学着遗忘学着疗伤’……” 傅掩雪目不斜视地从海鸣面前走过,挑了个相对清静的地方坐着,并不想参与海鸣的这场过于喧闹的失恋派对。 说是送行,其实也就傅掩雪、海鸣、许清方三个人找个地方吃吃饭,交换各家最近的信息和方向。 几家人之间很早开始就有商业上的往来,一来二去小孩子们就认识了,但外人提起他们三个人却总是“傅掩雪和海鸣许清方”。比起小了好几岁的傅掩雪,海鸣和许清方才算是圈子里真正认可的一对死党。 “掩雪,海鸣出国了,我家里也在安排相亲。”在包厢里,许清方不紧不慢地夹着菜,不管在一旁发呆的海鸣,自己悠哉悠哉地享用着,“你呢?你家里对你的婚事有什么安排?” “没什么安排。”傅掩雪淡淡地说,“我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你能代表叔叔阿姨和你大哥的想法吗?”许清方笑着反问道,“还是说……你自己已经安排好了?” 无需点破,许清方这句话,比起直接调侃傅掩雪和杨持的关系来得高明许多。 傅掩雪扫了一眼许清方玩味的表情,眼神最后落在神情恍惚的海鸣身上。 “你不必从我身上找出路,我们是不一样的。” 许清方的笑容挂不住了。 傅掩雪接续道:“别说是一个玩具,哪怕是杨舒景本人站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做出多余的事情。” 对于杨舒景的好感,最早是来源于幼时被救下的那一瞬间的安心。后来家里人为了报恩,把杨舒景从城里接了出来,两个人也就有了相识的机会。 杨舒景长得不错,有了傅家的资助以后也学会了打扮包装,至少外表上挑不出大的错来。 傅掩雪原以为自己可以和杨舒景交往试试,却没想到对方先一步在国外搭上了向嫆。他有些失望,但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得不到杨舒景而感到失望,还是因为杨舒景和他心目中最开始认识的模样越来越远而失望。 在迷茫之中,傅掩雪去到了玉茗山,当他走进那一座瓷砖已经脱色的图书馆时,整理着书架的青年人却回过头。 灰头土脸,目若悬珠。 那一瞬间,傅掩雪竟然觉得,杨持和他理想中的杨舒景,竟然那么相似。 “是我多话了。”许清方点到为止,聪明人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 海鸣凑过来想要从许清方手里拿走一杯果汁,许清方笑了笑,当着海鸣的面喝了个精光。 “你个没良心的——”海鸣大叫着要去掐许清方。 听着两个人打闹,傅掩雪兴趣缺缺,他走到门廊上透气,准备给石杏打电话询问进展。 不远处的锦鲤寻声而来,在清澈的水池里搡着,变成不规则的一团火焰。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掩雪,好巧,你也在这里吃饭啊?” 傅掩雪回过头,眼睛亮了。但看到身旁的漂亮女人时,又冷静了下来。 从前看到杨舒景时,他是很欢喜的。 每一次杨舒景的出现,都像是一个时间的坐标,不断重复着在当初那样骤然下坠的恐惧感里,是谁义无反顾地把他拽了上来,劫后余生让他对那一刹那的安心感添上了无数的注脚,比如幸运,比如命运。 后来,他在学校里见到了杨舒景。 那已经是事件发生半年后了,但杨舒景却主动和他问好:“自从那天之后,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或许是感恩,或许是贪恋,或许迷失在森林之中的奇幻之旅被割伤的地方需要不断被疗养。傅掩雪相信,五岁时得到的温柔月光,会慈爱地展开胸怀,把生命中的每一次至暗时刻照亮。 “今天在这里有点事。”傅掩雪把目光从两个人相挽的胳膊上挪开,说了个开头,却没有进一步解释。 第16章 杨舒景有些尴尬,傅掩雪对他还没有过这样的冷淡态度。但他并不打算放弃傅掩雪这棵大树,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让傅掩雪对他信任有加,在没有真正搭上向家这条船的时候,他依然不能放松对傅掩雪的“关怀”。 “掩雪,你今天下午还有别的安排吗?”杨舒景微微一笑,那张比大多数人优越不少的脸看上去还是赏心悦目,有一种混迹于上层名流的娴熟感。他的一举一动,每一根发丝,都在精心准备着为下一场宴会准备。 而站在他身边向氏集团千金兼他的投资人,向嫆,就是他的“战利品”。 傅掩雪心情好了点:“暂时没有。” “我和嫆嫆想要邀请你去画廊看看。”杨舒景笑着捏了捏向嫆的手,“之前开业剪彩你忙着公司的事情,现在总该有时间了吧。” 这并不算杨舒景的心血来潮,实际上他早就听闻了傅掩雪不知道从哪找了个男人养在家里,还是开了天价换来的。杨舒景知道傅掩雪可能对自己有那么点想法,但他是铁直男一个,向嫆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可傅家在a市数一数二的能量,未来能从傅掩雪身上捞到多少好处,都是不可估量的。他必须想办法维持住傅掩雪对他的“喜欢”。 既然如此,就不能无视那个传说中被包养的男人。如果那个男人是个只会承欢捞金的,那倒是没什么威胁。如果是个有点脑子心机的,在傅掩雪耳边吹吹风,日深月久,他以前那些计策难保不会露馅儿。 这次和傅掩雪见个面聊聊天只是表面上的借口,了解那个男人才是他的目的。 “是啊傅总,上次的事情我还和舒景还没有感谢你呢。”向嫆笑靥如花,“傅总也算是我们画廊的恩人,既然是恩人,不知道能不能邀请傅总今晚到我们画廊看看。一来,是想感谢傅总,二来,也是希望傅总这样洽博多闻的人,能提出一些想法和意见。” 比起自己的哥哥,向嫆管理集团事务的时间很少,她符合大多数人对名门千金的一切要求:漂亮,大方,攻读一门还算体面的学科,能够在公共场合担当起家族发言人的角色。 唯一被人所诟病的地方,正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杨舒景。 向嫆却并不赞同那些流言蜚语,只要杨舒景一心一意对她好,哪怕家世背景差一些,这有什么呢?她不缺钱,就缺一个对她体贴关心的人。 “举手之劳罢了,那个画家恰好是我大哥的同学,他也需要一个平台展现自己。” 看着杨舒景和向嫆璧人成双,傅掩雪心中烦躁不已,他对杨舒景是有那么点意思,但杨舒景和向嫆既然在一起了,他也没打算和一个女人抢男人,那太掉价儿。 “掩雪,咱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生疏了?”杨舒景做出半开玩笑半伤心的表情,遗憾道,“就算是找个地方叙叙旧,你也腾不出时间?” 这话别人说不顶用,但是杨舒景在他心里的位置自然是高出他人一截的,说出来未免有种责备傅掩雪的意思。 傅掩雪自认不算是心胸宽广的圣人,帮杨舒景不过也是因为杨舒景是他心中那一抹月光。这段时间,杨持给了他不少气受,换个地方散散心,邀请方又是他得不到杨舒景,傅掩雪是着了魔才会觉得,这两者之间竟然还需要选择。 真的有必要为杨持大动干戈吗? 傅掩雪一时有些迷惘,什么时候,杨持已经能把他的情绪轻易撩拨了?他提醒自己,对一个替代品的过分关心,就是对当初杨舒景为了救他出山时受伤的背叛。 手机嗡嗡响了起来。 石杏打来了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掉了。 “……那就去看看吧。”傅掩雪给许清方发了条短信,走在了向嫆和杨舒景的身前。 杨舒景不知道为何,心中突然一阵不安。 从前的傅掩雪,对自己的提议从未有过犹疑…… “舒景?你怎么了?”向嫆温柔地问道。 “没什么。”杨舒景扯扯嘴角,望着傅掩雪的背影,眼眸深沉,“可能是因为最近事情太多,过于操劳了吧。” 第9章 “杨持,我看你状态不太好,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向繁今天难得有时间,忙完了公司的事情就来画廊里看看。虽然他瞧不上杨舒景,但这间画廊终还是自己妹妹的,他能帮衬就帮衬几分。 刚进画廊,正好看着杨持正看着一幅风景画发呆。 这幅画叫做《梦》,画的却是一个春意盎然的山坡,孩子们举着野花和风车在大树下追逐。作者名叫“浮空”,正是他们签下的第一名画家。 杨持连忙回头:“没什么……我就是看看。” 他只是从这里走过,却忍不住被画面吸引。宁静的山坡,孩子们童真玩笑,十分安定祥和。 和许多人想起自己的童年不同的是,杨持第一时间想到的,竟然是傅掩雪的睡脸。 没有过任何恋爱经验,不代表杨持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睡着的傅掩雪没有了平日的冷傲,恬静的睡颜更显出青涩的稚气,他却没有忍耐住快要破土而出的心情。 他知道自己喜欢傅掩雪,从很早很早开始。 亲吻只是认清楚事实后的回声,他必须要克制自己的喜欢愈演愈烈,只是因为害怕离开的时候会频频回头。 第17章 时光倒流十七年,回到那片熟悉的山林。 他在暴雨之后上山试试运气,能不能采到稀奇的蘑菇补贴家用—— 但蘑菇没有采到,他捡到的是个小孩。 那张脸粉雕玉琢,却因为发了高烧而红通通的,意识混沌,似乎很快就要晕厥。 杨持无暇顾及其他,先把小孩抱在怀里,后来又背在肩膀上。他万分小心地踩过陡峭的山路,一路上只有林间冷风作伴。 “你快睡着了吗?”杨持额头冒汗,声音颤颤巍巍,“不可以睡着,你要是睡着了,我们就都出不去了。” 对于一个的十一岁的孩子而言,哪怕常常下地干活,力气也绝不能支撑他背着一个半梦半醒的五岁孩子走出这无边无际的大山。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杨持每次都以为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却总能继续再坚持下去一点。 他们的身后留下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杨持的裤腿上满是伤痕和泥泞。从前他不知道从树林里出去竟然需要这么远,竟然需要这么久,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头。 “我给你唱歌吧,你听一下有没有听过这首歌,好不好?”杨持咬着牙,只要能让孩子不昏迷过去,他想尽了办法。 背后的男孩快要睁不开眼睛了,含混地吐出几个模糊的单词来。 回想着父母模糊而温暖的面容,杨持从胸腔里艰难地挤出断断续续的音节: “星星在晚风里说话,云朵在夜空徜徉……梦在星河上发芽,宝贝,我们一起回家……” 他唱着,却哽咽了。 这首名叫《梦》的歌,是父母为他而作的歌。没有留下影像资料,没有留下歌词笔记,只留下了他自己,那个唯一的听众。 无数个夜晚,他在父母耐心的安抚下沉沉睡去,原以为人生就是这样听着歌声睡、听着鸡鸣起的过着,春夏秋冬,生老病死,山里的人都是这样生活一辈子的。 可一场山洪过后,他变成了孤儿。 杨持曾经蛮横地将这首歌关进记忆深处,只要不去想,连同那歌声之后的美满往事也可以一同被忘记。 但是现在他却记起来了,唱给身后的陌生人听。 “不要哭了……” 细若蚊呐的声音。 杨持双眼含泪,震惊地回过头。男孩费力地伸出手,想要替少年把眼泪擦干,最终却因为没有力气而垂了下去,像一条随时会被风吹断的柳枝。 男孩慢慢地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弱了下去。 杨持咬破了自己的嘴唇,狠狠抹了一把眼泪。 是的,不能哭,也不能逃避。 从前他不能将父母救出那场山洪,但是现在他可以带男孩走出这个森林。 人生就是这样,一场雨接着一场雨,第一次时他被淋了满身,但是第二次时,他已经知晓了如何打伞。 他缓慢前行着,体力枯竭,目光依然坚定。无数次快要跌倒时,杨持站稳了身体,他感受着男孩的重量,就像把整个世界都护在身后。 在黑蓝色天幕的注视下,在无数人的欢呼中,他把小小的傅掩雪送到了搜救队员的手中。 傅掩雪沉睡着,长而浓密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体力透支的少年没有立刻休息,他看着那小刷子,忽然觉得,自己心上的尘灰,或许已经被扫去了。 …… 杨持从回忆里缓慢脱身,让向繁恍惚了一瞬,杨持的表情里带着某种他无法读懂的怀念。 “你之前见过这幅画?” “没有。”杨持脸上有淡淡的笑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走神了,可能心里挂着事情吧……” 向繁问道:“是家里有事还是身体不舒服,你可以告诉我们,我们只要能帮你就帮你,千万不要自己扛着。” 安盈这时走过来,听到向繁的话很是赞同:“是啊杨持哥,你虽然刚来一周多,但是应该了解向总和我们的为人。你要是哪里不舒服就请个假。再说画廊里今天的活儿也不多,我来干就行了。” 杨持有口难言,他心里想着的是傅掩雪的事情。 想的不仅是现在那个难以捉摸的傅掩雪,更是十七年前,那个乖巧地睡在他背上的傅掩雪。 “我……我担心家里的猫儿。”杨持心道,这应该也不算骗人,傅掩雪和他的关系还没好到能在公司里公之于众,说法是换了,但是核心还是那么个意思,总之是担心的,忐忑的,挂念的。 “是担心猫儿饿肚子吗?”安盈笑着拍了拍杨持的肩膀,“你只要备好了猫粮,小猫咪饿了自然会去吃,它又不是傻的。人啊,还是不要太小看动物的求生本能了。对了,我还没给你说过吧,我就养了一只萨摩耶,我在家的时候非要哄着,那小家伙才肯多吃几口。等我走了,没人给它当观众了,它饿了还不是照样饭扫光。有一次,我啊刚刚出门,它……” “好了,说起你家那只萨摩耶你就没完了。”向繁浅笑着打断了安盈,转向杨持道,“不过还是第一次听你说家里的事。你说你养猫,是养的什么品种?” 杨持一时竟然答不上来,再说下去,那就真的是胡编乱造了。 向繁的目光真诚地落在杨持脸上,杨持只觉得被这样的目光看穿了心事。 “想必,一定是很名贵漂亮的品种猫吧。”过了好一会,向繁才将那探究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到了那幅画上。 第18章 向繁并没有追问到底,杨持松了一口气:“是啊。不仅名贵漂亮,还十分……”他想到一个词——然后把这个词和傅掩雪那张脸联系起来——忍不住笑了,“折腾人。” 傅掩雪的脾气注定了很有有人能接触到他性格中“折腾人”的层面。与其说是那些人无法靠近,不如说是傅掩雪不愿意被靠近。他平等地、毫无偏私地无视每一个人。 或许,除了杨舒景,傅掩雪这辈子也不会为别人动心吧。 羡慕吗? 杨持问自己。 是的,他羡慕,羡慕杨舒景可以得到傅掩雪的目光,羡慕傅掩雪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光辉都是借由杨舒景折射而下的好运。 他和傅掩雪的契约只是一桩限时游戏,等到时间结束的那一刻,七彩世界,魔幻奇旅,都会如幻影一般消散。杨持身为主人公们的陪衬,从不怨愤,人生本就是各有各的繁荣和枯萎,故事结束,主人公们依然享受着光彩华丽的人生,他回到山里去,那里丰沃的土壤会迎接他的失落和新生。 “没什么事就好。”向繁微笑道,看了看手表,“大家辛苦了,午餐很快就会送过来,等会儿一起到办公室里吃吧。” 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向总真贴心!” “谢谢向总!” 安盈欢喜地大叫:“向总,我的神啊!” 向繁好笑道:“我记得你从不信教,哪来的神?” 安盈双手合十,闭上眼睛:“火锅炒饭意大利面,美食之神在上,感谢您今日附身在向总身上造福我司,信女将永远牢记您的大恩大德。” 杨持被逗乐了:“你这是什么教,我能不能加入?” “你问问向总呗。”安盈挤眉弄眼道,“我相信向总作为美食之神的代言人,是不会拒绝的。” 杨持顺着话笑问道:“向总,能给我留个名额吗?我看看能不能沾沾福气,让我们山里明年大丰收。” “杨持哥,你也太扯了,一旦牵涉到粮食丰收问题那就得换个神话体系了。”安盈态度相当严谨,“还不如直接拜拜土地公呢。” 向繁道:“土地公可不管这个,掌管粮食丰收那位农神的名字叫后稷。” “没想到我们向总从小在国外长大,懂的东西比我们都多多了。”安盈打趣道,“怪不得向总24岁能当总裁,我24岁只能当助理。” 这里的员工们对向繁的好感度很高,相比起那个从未在画廊露过面的神秘的画廊主,显然向繁这样贴心帅气又不摆架子的领导更得民心。 午休时间,杨持并没有选择去休息,而是坐在员工沙发上翻着资料。 “不去午睡吗?下午还有工作等着你呢。”向繁走出办公室,看到的正是青年“埋头苦读”的样子,上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在读书时期学生们考试前夕,进入了社会,愿意沉下心来查漏补缺的人少之又少。像杨持这样不骄不躁的,他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我体力还行,等会眯十分钟就好了。”杨持笑起来十分干净,没有那些矫揉造作的讨好感,似乎真的对这个工作充满了喜爱,“向总,倒是你日理万机的,现在才应该抓紧时间睡一会。” “谁告诉你我日理万机的。”向繁笑着摇头道,“你真是抬举我了。” 杨持这倒不是在电视上看的了,是傅掩雪身体力行告诉他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是什么样子的。看来哪怕是同样的岗位,不同的行业和公司,也是有细微不同的。 “不用日理万机,也比我们忙多了。我听人说,管理公司就像在管理一台精密的大机器,需要花费的心思也不少。”杨持出来每工作一天,就像是触摸到了世界的新的一角,这让他充满了新奇和冲劲。 “在私下里,不必总是叫我‘向总’。”向繁坐在杨持身边,展颜道,“我比你小了四岁,照理说也该喊你一声杨持哥。” 杨持险些被呛到。 向繁愈发觉得有趣:“我叫向繁,繁荣的繁,你私底下可以喊我的名字。” 傅掩雪找这样的男人,以传闻的视角来看,的确是让人不可置信。 但是向繁和杨持这样几次相处下来,倒也是稍微明白“杨持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傅掩雪看中。在繁华都市之中,大多数人们总是因为奔波而忘记最开始出发的理由,杨持这样的反而是少数,他的确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心无杂质;也静得下心来,肯吃苦用功。 如果,把这样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所用呢? 向繁很好奇,傅掩雪会是什么反应?而杨持,能不能给他创造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向总,你真的太客气了……”杨持有点惊讶,向繁这样的人应当是不缺朋友的,为什么要主动和自己套近乎?可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要是有什么利益交换的价值也便罢了,他不过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助理。看来这个总经理,的确是个体贴下属的,连他这样的也关注到了。 “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平时在外面忙,也交不上几个朋友,从小到大我是家里的长子,也算是半个大家长。”说到这里,向繁叹了一声,“我总是在想,要是我能有一个哥哥就好了。” 这一番姿态实在是叫人有些可怜,杨持心想,原来有钱人家也不想表面上那样风光。 向繁恳切道:“所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私底下我也和安盈一样,喊你一声'杨持哥’吧。” 第19章 领导的话都说到这里了,杨持明白自己再拒绝就算是“不给面子”了。他想不通这世界那么多人,有的是人想要当向繁的哥,向繁为什么偏偏挑上了自己?或许……这就是有钱人性格古怪之处? “好。”杨持坦然一笑,“既然领导都不介意我是个小小的助理,那我也却之不恭了。” 到了临近下班时,向繁却把杨持一把喊住。 “杨持哥,你过来一下。” 这向总适应能力还挺强的啊?杨持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还是老老实实走了回去:“向……向繁,怎么了?” 他还要回去给傅掩雪做饭呢。今天一整天傅掩雪都没找过他,虽说从前也是如此,两个人的沟通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但今天心里不知为何总是有点惴惴不安。 “我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但是我有点事需要你的帮忙。”向繁打开一份电脑文件,“我妈妈生日就要到了,她向来不喜欢什么珠宝首饰,就对这些雕塑感兴趣。我想让你帮我挑一下。” 原来是因为这个。 杨持凑近了屏幕,向繁则在旁边有节奏地按着键盘。 杨持认真地看着那些照片一张张划过,电脑上的光芒将他的侧脸照亮。 “……停!” 向繁切回了上一张照片。和其他工艺复杂的艺术品相比起来,这一尊雕塑显得“简陋”,它的外圈是一个圆,里头是波浪的形状,除此之外,没有多的修饰。 它叫《理想》,作者是一名新人,介绍栏里只有两行诗: 故乡以及水 故乡赠予我的理想,以及一切 向繁奇道:“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杨持侧着头看向向繁,由下而上,能看出那眼睛里的纯然和温厚。 “在我们国家的文化里,‘上善若水’是极高的思想。虽然我能力不足,不能完美阐释这个含义,但是我知道,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才能创造文明……水是人类的母亲。”杨持笑着说,“所以我觉得,送这个给阿姨,再合适不过了。” 这个笑容和杨持所说的话一样简单,没有修饰,没有深意。来自于杨持百分百的诚挚,再没有其他含义。 向繁原本只想试探,想看看杨持在其他方面的灵性。 他想,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如果让杨持这样的璞玉,经由自己的手…… “哥哥,你也在这儿啊?!” 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打开,向繁和杨持循声抬头,门口却站着三个神色各异的人。 “掩雪……” 杨持没想到,他会在这里看到傅掩雪。 而傅掩雪的身边,正是杨舒景。 傅掩雪和杨舒景为什么在这里?那个叫“哥哥”的是不是就是向繁的妹妹? 杨持已经无暇去深思这样的问题,他只知道,原来真的看到傅掩雪和杨舒景站在一起那样登对时,自己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和傅掩雪四目相对,只看到对方那张美若天仙似的脸上,寒若冰雪。 第10章 如果让杨舒景罗列出人生的关键节点,或许只有两次。 第一次,杨持将走出大山的机会给了他;第二次,这个曾经“施舍”给他机会的人,又重新出现在眼前。 杨舒景无暇顾及他人在场,他死咬着唇,狠戾的眼神直扎到杨持的身上。 为什么……不能好好呆在山里,偏偏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甚至觉得,如果自己手上有一把刀子,他已经狠狠刺到了杨持身上。对方那茫然之后又震惊的眼神,不过是拙劣的伪装。 “你……” “你在这里干什么?” 杨舒景惊讶地侧过眼去,傅掩雪的脸色竟意外地沉了下去。 “掩雪,我在这里上班……”杨持从未被这样多的人注视过,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把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他在这里工作。”向繁从容地关闭电脑,望着门口三人,“杨持现在是我们的员工,他在出现在这里,请问有什么不妥吗?” 员工?在这里?和一个年轻的男人? 傅掩雪快步走上前,他牢牢盯着杨持:“这就是你不回家的理由?” 青年的压迫力在这一瞬间令杨持浑身发软,但他没有回避。 “我没有不回家。”杨持说,目光在傅掩雪脸上游走,“掩雪,我每天都回家。” 是的,杨持每天都回去,这三个月来从没有一天缺席。 经常把杨持丢在那里、不回去的人,是傅掩雪。 杨持的话中没有任何责备,但是傅掩雪感觉到了一种极致的不痛快。他甚至没有对此发火的理由,因为杨持说的都是实话,而他只能把不快憋屈地咽下去。 傅掩雪不打算在外人面前和杨持进行过多的争执,一把拽住了杨持的胳膊:“回去再说。” 可那个男人却挡在傅掩雪身前,和向嫆八分相似的脸上挂着挑衅似的笑容。 “傅总,随意将别人公司的员工带走,就是你们的企业文化么?” 向嫆隐约察觉到事态走向不对劲,拽了拽向繁的衣角:“哥,你在说什么?” “我只好奇而已。”向繁嘴角勾了一下,“我不知道我们杨持和傅总是什么关系,但是现在杨持还在公司里,他的身份就还是公司的一员,而傅总未经许可就将我司员工擅自带离,是否不大妥当?” 第20章 他说话的重音落在“我们杨持”上,傅掩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 “杨持没有和你们签卖身契。”傅掩雪总算给了向繁一个眼神,尽管充满了上位者的蔑视和冷峭,“我们琛钢向来遵守八小时工作制,朝九晚五,不要求员工强制加班。我想,任何一个大企业都不会以压榨员工时间为启动资本。” 言下之意,不只是向风画廊,连带着之后的整个向氏集团,都是个草台班子,还是一个基底极为单薄的草台班子。 向繁被不见血地捅了一刀,依然笑容满面。 “是吗?”向繁反问道,“那看来是我对员工苛刻了?”又浅笑着转向杨持,“杨持,今天的确麻烦你了,你帮我解决了一桩大事。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饭,但是现在看来……”他挑了挑眉,“现在看来,有人应该不乐意。” 杨持顶着傅掩雪的目光,干笑道:“一点小事而已,向总你实在是太客气了。” 话音一落,傅掩雪就把他拽了出去。 “傅总!”向嫆还蒙在鼓里,但依然能察觉出杨持和傅掩雪之间必定关系特殊;她转头看向自己那位向来很沉得住气的哥哥,得到一个微笑作为答复。 杨舒景的脸色相当阴沉。 “掩雪!”他叫住了青年,“掩雪,你来都来了,不留下来看看吗?” 完全不在乎杨持还在场,杨舒景似乎从来都不认识这个男人。 是的,他在内心告诉自己,他们早已经有了一层厚障壁,他从山里走到了更高阶层,为什么还要对底下的人投以眼神? 杨持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力量一松。 傅掩雪回过头,他站在了真假月光之中,就像之前心里想的一样,他疑惑自己这刹那之间诞生的犹豫。 杨持距离傅掩雪太近了,近到能看到傅掩雪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不远处的杨舒景站在明亮的灯光之下,他早就和自己记忆里的那个爱和父母撒娇的男孩不一样了。 如今的杨舒景,衣着光鲜,长相出众;站在他身边的,是名门千金。 而自己呢? 杨持低下头,自己穿着的不过是不知道过时多少年的衣服,长相也不能和那样的精致美人相比。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因为客观条件上的不如别人而自惭形秽。 但同样无可否认的是,他很多地方的确不如杨舒景——连他被傅掩雪选中的条件,也是因为和杨舒景可能有那么一丝相像。 在傅掩雪眼中,他被“定好时间”,到期就扔。 哪怕自己再喜欢傅掩雪,那又如何? 杨持脑子太清醒了,以至于他对的傅掩雪从来不敢报以过多的奢望,对方早就履行了承诺,他要做的,只有等待闹铃响起的那一瞬间。 他相信,到了那个时候,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就能够忘记傅掩雪。 “掩雪,你答应过我的。”杨舒景皱着眉头,眼神真挚而难过,“你真的现在就要回去吗?” 杨持垂下了眼睛。 他感觉到那熟悉的力量,从他身上离开了。 这一瞬间,仿佛某种东西也从他身体里剥离了。 “你是自己打车回去,还是我让司机送你?”傅掩雪没有看杨持一眼。 杨持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我自己打车吧。” “你身上带钱了吗?”傅掩雪有些恼怒,看着杨持毫不动摇的模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恼怒,“你就在这里等着,司机会送你。” 杨持不说话了。 傅掩雪的强势他是领教过的,况且,他没有改变傅掩雪决定的资格。他不是杨舒景,不能说一句话就能让已经打算离开的傅掩雪又回头。 傅掩雪转身又进了画廊,向嫆和杨舒景脸上重新泛起神采,杨持对他们而言就像是路上踩到的一个小石子,可能会在意一秒钟,但是不会对他有过多的停留。 向繁微笑着看着杨舒景和傅掩雪从他身边而过,似乎对方才发生的一切早已忘却。向嫆拉着他撒着娇,想要缓和自家哥哥和男朋友的冲突矛盾,向繁的目光却落在门口站立的青年身上。 在路灯下,男人形单影只,穿着最简单的衣服。他并不单薄,身材反而是修长健美的,但被暗橙色的光包裹着,像是一片落寞的、被琥珀包裹的树叶。 杨持疲惫地回到家里,他瘫在沙发上,对傅掩雪的愤怒和犹疑怎么样也挥之不去。 他开始疑惑,难道自己的存在对傅掩雪而言,真的就那样难以忍受?还是说,在杨舒景的对比之下,他就是那样的一文不值? 如果一开始,没有那场出手阔绰的交易,只是作为感情上的替身,杨持想,自己是不会愿意的。哪怕他对傅掩雪萌生的只是一点点的喜欢,但这一点点的喜欢也值得被他尊重。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有后悔,没有怨怼,有的只是对那无比清晰的“结局”的惘然。 他甚至期待傅掩雪回来以后,冷酷地俯视他,告诉他这场游戏他已经玩腻了。那个时候,他就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再面对逐渐攀升的爱意的温度,那会使他被灼伤。 杨持翻了翻客房内的信件,孩子们给自己寄来的已经有好一些了,放在手心里有点沉,好像在捧着孩子们的心。明天正巧也是休息日,邮局的位置他已经打听好了,只等着明天出门寄回山里。 第21章 这时,手机上跳出一串陌生号码。 杨持接通了:“你好,哪位?” “杨持哥,你到家了吗?” 原来是向繁。 杨持紧绷的肩膀松下来了:“到了。谢谢向总关心。” “应该的。毕竟今天还是要多谢你,如果不是你一锤定音,我自己可能还不会这么快定下来。” 杨持先是一愣,向繁对这件事的在意超乎想象了,看来真的对母亲的事情很是上心。半是尊敬半是羡慕道:“我只是提出自己的想法,向总不嫌弃就很好了。况且,我想不管向总想要选什么送给妈妈,她都会很开心。” 杨持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父母什么样了,他们走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十多岁,正是人生的大好年纪。 小杨持曾经梦想走出大山,然后用从外面学习到的知识,再回来建设辽阔的土地。 只不过这两个梦想都没有实现,父母在他十一岁那年的溘然长往,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杨持。”向繁把杨持从走神中拉了出来,“下周你没有别的安排吧?” “没有。”杨持道,“请问向总有什么事情吗?” 向繁那头沉默了一下,最后道:“……没有安排就好,到时候可能需要派给你一些其他工作。”语毕,又寒暄了几句,电话便挂掉了。 向繁这通电话杨持并没有放在心上,反正他现在就在画廊里上班,就算通过今晚一场小小的闹剧知道了杨舒景正是那位神秘的画廊主,对他而言也只有冲击,静下心来一想,杨舒景和他的职别都不一样,他们每天碰头的概率也不大。再说,如果真碰头了,他早就不欠杨舒景一家什么,自己认真工作不偷不抢,杨舒景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杨持不是很饿,但是胃空空的,随便糊弄一番晚饭也就过去了。 正当拉开冰箱门,傅掩雪回来了。 杨持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这才晚上八点,距离他从画廊回来,不到一个半小时。 傅掩雪……怎么不陪着杨舒景呢? 杨持心情复杂,回头却看到傅掩雪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 傅掩雪压制着烦躁的心情,尤其是看到杨持一脸不可置信时,他更是不悦:“你什么表情?我是鬼?你不欢迎我?” “没有……我就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回来。”杨持一边解释,一边打开水龙头清洗蔬菜,水流声冲刷着他的声音,让一切变得很不真实。 只是这个模样落在傅掩雪眼中,性质就变了。 和别人,杨持就能言笑晏晏,亲密无间。和自己,就隔着十万八千里恨不得现在就打包滚蛋。 他傅掩雪找替身这件事,的确不够厚道,但他给出了相应的酬劳,一切都是明码标价,杨持到底在闹什么? “你去上了几天班,你就乐不思蜀了,是吗?” 失望、烦躁和想说却又难以开口的情绪糅杂,在心脏里不断发酵,最终尖锐地从话语中刺破开,惊扰了一池宁静。 看着杨持诧异的眼神,傅掩雪想,是时候让杨持知道,这场游戏,谁才有权利主导规则。是时候让杨持知道,谁才是他的主导。 “掩雪?”杨持耐心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懂,还是你不想懂?”傅掩雪冷冷笑了一声,“杨持,你是不是忘记你‘本职工作’是做什么的?” 杨持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可傅掩雪却仿佛不想停下。 “如果你连我都没伺候好,你以为我会让你出去上班?让你去伺候别人?”傅掩雪从未想过这样恶毒冷漠的话会这样脱口而出,但是他控制不住。“你和那个姓向的,是什么关系?” “我们……没什么关系。”杨持听到自己声音发抖。“掩雪,你在怀疑我?” “我不该怀疑你?”傅掩雪一步步逼近,将杨持禁锢在他身体和墙壁之间,高高在上地审视着,“你觉得你是什么货色,勾搭上我不够,还要去勾引向家的人?不过说实话,杨持,你的口味降级得太严重了。向家什么级别的东西,你也要?” 杨持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强烈的窒息感从小腿开始攀升,最终快速覆盖了整个身体。 近在咫尺的男人,那双眼睛依然那样漂亮动人,只是这一刻,里面的充满了愠怒与嘲弄。 两人呼吸之间,温热气息洒在杨持的脖颈。 可他浑身发冷。 这是傅掩雪吗?是那个会伸手替他拂去泪光的傅掩雪吗? 杨持死咬着唇,将快要溢出的痛楚咽了回去。 “……我没有,掩雪。”压制着颤抖的唇,杨持的眼睛却酸了。他望着傅掩雪,固执地解释着,“掩雪,不管你相不相信,但我和向总,一直都只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之前、现在、将来,也只会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我对他从没有任何僭越的心思。” “那我呢?” “……” “杨持,你对我,是不是存有僭越的心思?” 杨持闭上了眼睛。 果然如此,傅掩雪得意地想,杨持果然喜欢他。可喜欢他又如何?杨持不过是白日做梦。 “很好,我现在就该告诉你,你这种不值钱的赝品,连动心思的权利都没有。” 他掐住了杨持的下巴,迫使对方睁开眼睛。 傅掩雪和杨持眼神相对,心却乱了。 第22章 杨持的眼神……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能把他的心脏捏疼? 不,只是一时的动摇罢了。 傅掩雪让自己清醒起来,扼制着扰乱心思的想法,将怒意全部、暴烈地洒在眼前的青年身上。 ——“把衣服脱了,然后转过去。” 第11章 杨持从来不知道,喜欢一个人是这样难。 难到就算他想让把喜欢藏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某个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等到时间把那片土地风化都做不到。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傅掩雪的房间。 浑身泛着酸疼,但他无暇顾及,满脑子都是傅掩雪。 他们先是在厨房,“不知廉耻”是当时的写照,然后是客厅和卧室……傅掩雪的体力极好,杨持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搅动了。屋子里残留的暑气起到了很完美的催化作用,傅掩雪掐着他脖子强硬的动作,竟也能被软化成火热而焦躁的索吻。 两个成年人的第一次竟然如此青涩,带来的后果又是如此疼痛而爽快。 到了极点时,傅掩雪用力地掐住他的下巴,微红的脸是动情的证明——他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杨持:“记住你是谁的人。” 杨持记得自己在难受和快活中居然笑了,傅掩雪的行为那样恶劣,他却忽然觉得和小兽第一次捕猎时无异。没有章法,全凭直觉,只知道自己如何去做,却不知道目的和原因。但又十分可爱,笨拙得和平时高傲的模样那样不同。 傅掩雪那时相当不客气不温柔,对杨持却是一种奖励。 因为杨持知道,正因为傅掩雪面对的是自己,才不够温柔。在被傅掩雪粗暴对待的时间里,他不是谁的替代品。 杨持在傅掩雪惊诧的目光中,伸出手将他抱紧。 “掩雪,我记住了。” 他沙哑地回应。 希望你也能记住,至少在这一刻,我们是距离是这样相近。 回应他的,是傅掩雪更加强势的进攻。 傅掩雪闭上眼睛,在杨持的肩膀上,留下深刻的咬痕。 …… 杨持随便披了件外套走进客厅,公寓里空无一人,时钟指向下午四点。他很少睡到这个点才起来,而房间里早已就没有了傅掩雪的身影。 这个周末,傅掩雪都没有回来。又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不知道是在犯什么脾气。但杨持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了,被折腾整整一个晚上,耗费的体力是惊人的,傅掩雪在这里他反而要时刻绷紧神经,想着如何应对傅掩雪的“刁蛮”。 或许傅掩雪一时冲动之后就清醒了,认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该再继续了。杨持很清楚男人的一时兴起有多可怕,哪怕是自持如他自己,在和傅掩雪的短暂相拥里,竟然也以为自己获得了一刹那的满足快乐,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傻缺。 趁着傅掩雪消失的周末,他把自己的心情彻底放空。 那天晚上的傅掩雪或许只是单纯发泄怒气,话很刻薄,但是也没有真的把他禁足……杨持摇摇头,让那种庆幸又失落的感觉从脑子里离开。 他思忖了一整天,还是决定继续去上班。 到了周一,刚一进门,杨持却发现了不对劲。 画廊静悄悄的,所有员工都安静有序地站在一起,如同温顺恭敬的机器,杨持心中咯噔一声。 安盈看到了杨持,谨慎地使了个眼色。 还没等杨持站好,站在人群前的杨舒景却看到了他。 “最后来的那个,没人通知你今天要早点过来么?”杨舒景高抬下巴,他长相俊秀,眉宇间却是讥诮之色。 杨持身体僵住了。 杨舒景斜睨着杨持,勾了勾嘴角:“看来最近一段时间,我不在画廊里,有的人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态度散漫,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知道以为他是甩手掌柜,我这个成天出去应酬拉赞助的,才是员工。” 杨舒景没有点名道姓,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大家都用余光偷偷瞟着杨持,一个大气儿都不敢喘。无数目光扎往杨持,令他浑身不自在。 安盈皱了皱眉,小声道:“杨持哥……” 杨持摇了摇头,示意安盈不要说话。他意识到了,来者不善。 “看来你不认可我说的话啰。”杨舒景直接走到杨持面前,上下打量,“听说你是向总直接招进来的?” “……是向总抬爱。”杨持硬着头皮回答。 杨舒景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你看上去没什么本事,但是既然能得向总抬爱,想必在其他方面也有点东西吧。” 明晃晃的侮辱,犹如一把尖刀,狠狠扎在杨持身上。 安盈瞪大了眼睛,她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杨舒景的话将会给杨持造成不可磨灭的影响!在这个藏污纳垢的圈子里,杨持也要被拖下水变得一样脏吗? 她环顾四周,果然,同事们脸色各异,用余光在不断交流着。那些表情似乎在质疑,杨持的突然空降,难道真如杨舒景所言,和向总有什么更深一层的关系…… 杨持羞辱地握紧了拳头,如果他不在这里上班、没有受到向繁安盈和同事们照顾,他或许可能会一拳挥到杨舒景的脸上。 但是…… 紧攥的拳头才缓缓松开了,十指仿佛没有知觉。 第23章 杨持注视着杨舒景,一字一顿:“向总为人慷慨,不嫌弃我是个门外汉,这是向总对我的恩情。”迎着杨舒景惊诧的目光,杨持不轻不重地把话题推了回去。“我只希望能够好好工作,报答向总。” 杨舒景脸上的笑变浅了,灯光打在他的头顶,五官却沐浴在影子中,他死死盯着杨舒景,瞳色变得幽深,投射出一种恶毒的凝视。 “哦?是吗?”杨舒景阴沉地说,“看来你还真是志向远大。” 杨持动了动唇:“杨总谬赞了。” 杨舒景的恨意快要刺破胸膛,对,就是这样,就是这八风不动的样子,从小到大都无比碍眼! 他必须让杨持消失。只有杨持消失他的世界里,他当初的谎言才不会被拆穿,他才能够彻底安心。 “你想要报答向总的知遇之恩,只做助理岂不是埋没你了。不如……”杨舒景忽地一笑,指向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不如你就去lily那里吧,跟着她做销售。” 销售部门要的就是能说会道有三寸不烂之舌,同时也要有相当大量的专业知识储备来面对高端客户的异议。 杨持不是忸怩的性格,和人打交道不太能难倒他;但是后者,对于他一个刚入行的新人而言,想要在短时间内达成这样的水准,无疑痴人说梦。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杨舒景是在刁难杨持。 他们的目光聚集在两人之间,杨舒景颐指气使的姿态尖锐得能割裂空气。杨持却不言不语,平静得几乎异常。 杨持究竟是怎样招惹到杨舒景了?杨持会直接辞职吗? 众人心中生出各种各样的猜测。 可无论再怎样猜测,他们都笃定一个结果:杨舒景是向家未来的乘龙快婿,而杨持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职员,两方对峙,杨持一定是输家。 “怎么?不愿意接受调配?”杨舒景高扬起下巴,讥笑道,“既然不愿意,那就请另谋……” “我愿意。” 空气被寂静冻住了。 杨持深吸一口气,打断了杨舒景的“胜利感言”。随即,周围爆发了窃窃私语,但他并不在意,眼神没有从杨舒景惊讶难看的神色上挪开,声音依然是不急不缓。 “谢谢你,杨总,谢谢你给我个机会锻炼自己。” 两个人四目相对。 杨舒景咬紧牙关,目眦欲裂。 就连身旁的小助理都隐约察觉到了异常,小心道:“杨总?” 杨舒景扭过头,瞪了她一眼,又从众人脸上过了一遍。 “你们刚才都听到了,这位新来的杨先生说了要大展拳脚。”他盯着lily,命令道,“从今以后,你销售总监的位置,拿给他来坐。” lily看了一眼杨持,又看了一眼杨舒景,将工牌摘下来。 杨舒景扔给助理一个眼神:“去把本季度绩效目标拿给杨先生看。”他从杨持身边狠狠撞过,阴湿的语气宛如一条蛇爬上杨持的小腿,“杨先生,给你机会你可千万别不中用!两个半月之后,你要是没有达成目标,就自觉滚蛋!” 说罢,带着战战兢兢的小助理离开了画廊。 杨持闭上眼睛,狠狠喘了一口气。 “杨持,你怎么招惹杨总了?”lily忧心忡忡,任谁都知道,这个看上去亲切可靠的年轻人和那个张扬跋扈的杨舒景之间,绝对不是简单的矛盾。 “lily姐,这是你的工牌。”杨持不想多做解释,有些失神地坐在了一旁,五彩缤纷的画作围绕着他,同时也不断在他耳边低声诉说着命运竟就像这间屋子一样,无可逃避。 原本以为,只要将走出大山读书的机会让给杨舒景,就能报答杨舒景父母当初帮扶他的恩情。 可是杨舒景的出现,一次次带着敌意的目光,仿佛想要将他抽筋剥皮。这样的怨恨究竟从何而来?难道是杨舒景还记挂着当初的事情?亦或是因为傅掩雪…… 但无论如何,杨持不会再低头了。 不会再像十一岁时那样,望着邻居家的阖家团圆,把头埋在父亲母亲的遗物中呜咽了。 杨舒景走了,但是围绕着杨舒景和杨持关系的猜测却没有消散。尤其是两个人姓氏相同,有人私下猜测两个人是否还有亲缘关系。 安盈喝止了那些人的瞎猜,对杨持道:“杨持哥,你是不是之前得罪过他?” 杨持正在擦拭画的边缘,将它完整地打包,四两拨千斤地回答:“没有……只是从前有点交集。” 安盈点到为止,知晓不应当多问,换了个话题:“杨持哥,你从前没干过销售吧?”她记得杨持是从山里出来的,从前只在山上图书馆上班。而杨舒景也是从山里出来的,两个人不说沾亲带故,也至少是街坊邻里。 “没有,但是我知道应该干什么。”杨持心情静下来了,他平静地为自己规划着接下来的工作,“安盈,之前多谢你教了我很多知识,还送了我一些专业书,这些都对我有用。” “可是杨持哥,光是知道那些东西还是不够的,你不知道有的客户脾气有多古怪,一个个的,鼻孔朝着天上看……”安盈嘟哝着,又想到杨舒景的嘴脸,心中更加来气,“再说了,杨持哥,你是向总招进来的,他凭什么对你指手画脚的?退一万步说他明面上是画廊主,但‘向风画廊’本质上还姓向,他算什么?” 第24章 安盈早就对杨舒景看不顺眼,以前就装模作样的,现在又不问青红皂白职场霸凌杨持,实在叫人作呕。她家里不缺钱,自然不怕丢工作,声音没有刻意往下压,惹得好几个人转过眼来看她。 杨持却在刹那间明白了一切。 向家未来的女婿来这里指指点点,是不符合逻辑的,但要换成“画廊主”的身份,那便是合情合理。 更何况,这一番相遇下来,他已经是杨舒景的“眼中钉”。 傅掩雪那样喜欢杨舒景,那日的良辰美景却因为自己而大打折扣。对于傅掩雪和杨舒景来说,他的确是煞风景……杨舒景针对他,倒也不是平白无故。 而傅掩雪那样“凶狠”地对他……也不是平白无故。 “杨持哥,你怎么了?” 杨持深呼了一口气,心脏骤缩的酸胀感消散了一些。他搓了搓脸,打起精神,把包装好的画作打了个结实的扣。 “没怎么,就是想到一些不该想的事。” 是了,就像傅掩雪说的那样,对于傅掩雪,他连“想”的资格都没有。 第12章 “销售的岗位职责标准,每个行业都大差不差,前期进行专业输入和客户整理,中期进行推广与售卖,最后是长期的服务。在日常行业,例如我们的日化品之类的,销售一个月就能基本上手;但艺术这一行,想要以高额的售价赢得藏家们的欢心,除非你自带人脉关系,否则很难快速出头……” lily姐忧心忡忡地看了杨持一眼,提议道:“小持,姐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如果不涉及底线问题,我还是建议你去给杨总他低个头。” 杨持合上资料,颇为无奈地笑道:“lily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也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但是我和杨总之间的事情,也不是我低个头就能解决的。” “可要是两个月后你达不成他的目标怎么办?”对于杨持,这个阳光又细心谦虚的年轻人,lily姐也十分不舍。“那你就要被他解雇了。” “被解雇,只能说明我没这方面的天赋。况且,工作没了再找就好。我也不会……”我也不会因为要丢掉一份工作,就承受杨舒景明晃晃的针对和恶意。 女人看着青年,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lily姐不愧是销售总监,说话做事雷厉风行,杨持一整天跟着她学习不少。 安盈倒是闲暇时间就来和他一起跟着lily姐学习,时不时也要扮演一下顾客,lily姐正好做一个情景演示,这样来回模拟,安盈使出浑身力气,把一个个性格刁钻古怪的顾客形象生动诠释了出来,杨持的心情也恢复了不少。 临到下班时,安盈却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喊住了杨持。 “杨持哥,你过来一下。” “怎么?”杨持跟着安盈到了角落里一个玻璃展品前,灯光射在玻璃上,有些刺眼。 “你现在住在哪里?”安盈问道。 “我……住在我朋友的家里。怎么了?”杨持有些疑惑,难道是安盈也知道了他和傅掩雪的关系? “什么朋友家里?” “……一个亲戚。”杨持随便找了个借口,不管安盈知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都不能直接叫出傅掩雪的名字。 安盈神色凝重:“杨持哥,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杨持一愣,安盈却拽开了他的衣领。 从光洁的玻璃里,杨持看到了自己的脖子后侧——一个很难注意到的地方,正有一道尚未消散的淤青,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几乎很难以发觉。 它在破碎刺目的碎片下,被分割成无数块。 那是傅掩雪那天晚上留下的…… 杨持怔然,极力掩下心绪:“可能……是昨晚上磕碰到什么地方了。”这是一个极为拙劣的借口,就连杨持自己也很难相信。“不是经常会有人第二天醒来浑身都是伤么?我以前就老是这样。” 安盈半信半疑道:“真的?”她真的多疑了? “真的。你不必为我担心了。”杨持尴尬笑了一声,“再说了,你杨持哥人高马大的,谁敢来欺负我?” “杨持哥,说实话,虽然你刚到这里不到一个月,但是我们对你的感觉和印象都很好。” 安盈到底是年轻,杨持这样恳切的解释倒也不算离谱,尽管她未曾听说过谁大晚上睡觉能把后颈和脖子上能出伤的。 “不管你是在外头被欺负了,还是在公司被欺负了,哪怕我帮不到你什么,也会尽力帮你想办法。” 安盈的好意,杨持无法拒绝,眼神闪烁,只能应承下来。 在a市的另一头,一家高档餐馆内。 傅掩雪推开包厢大门,漂亮女人正举起红酒杯,向着饭桌上的诸位长辈敬酒。一看傅掩雪到了,笑意更甚:“我们小雪来啦?” “姐,都说不要这样喊我了。”傅掩雪不喜欢这个小名,但是家里人——尤其是自己这个表姐似乎对此相当执着,不过好在是在家宴上,长辈们也和往年一样,打打笑笑也便过去了。 傅掩雪的父母现下在国外旅游,代替长辈出场的自然是傅掩诤。见到亲弟弟迟迟才到,也没说什么,却又见傅掩雪一整个晚餐都在走神,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忍不住低声提醒道:“注意场合。” 符伊闻声看来,扫了一眼傅掩雪的手机,又看了一眼傅掩雪的脸,玩味道:“我们小雪从小到大都这么好看招人,是不是又有什么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来骚扰我们小雪了?” 第25章 傅掩雪脑海里盘旋着杨持发来的那些短信,他一条也没回过——什么在哪里,吃饭了吗,要不要回去之类的……他是挺烦的,但是还没到那个让他“厌恶”的点。傅掩雪不得不承认,杨持的确有些“手段”,不然怎么会如此恰到好处? “是什么棘手的‘烂桃花’么?需不需要表姐帮你处理了?”符伊笑着抿了一口白酒,在脖子旁边用手划了一下,“咔。就像这样。保证好好保护我们的‘白雪公主’。” 几个亲戚善意地笑了起来。 傅掩雪面上不为所动,心中却疑惑,海鸣要是真的了解自己表姐这个看上去霸气实际上无厘头的性格,还会那么要死要活么? “不用了,表姐。”傅掩雪淡淡地说,“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情而已。” 说罢,把手机放在了一旁。 符伊和傅掩诤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里咂摸出几分滋味出来。 能让傅掩雪在家宴上都忍不住拿出手机来看看的人,无关紧要?谁信。 一顿饭,味道环境都是上品,傅掩雪虽把手机放在一旁,杨持的事情却总忘他脑海里钻。 他给自己找出来的理由很简单:他为了给杨持一点甜头,已经和杨持发展出了超乎他想象中的“那种关系”,作为受益者的杨持,自然也是应该有相当的表示的。 石杏那头的消息和傅掩雪那晚上逼问出来的基本一致,杨持最近上班的地方就是向风画廊,人际关系和背景资料他都看过了,的确如杨持所说,很纯粹。 只是向繁那个人……他看向杨持的眼神让傅掩雪很不舒服。 如果不是因为公司需要他出面谈判,在事后清晨他不会那么快速离开,至少也应该和杨持达成一些共识出来。 不得不说,杨持的身体确实让他很舒服,男人嘛,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傅掩雪也很难不去着迷。从这一点来说,杨持的确把他“伺候”得很好。尤其是杨持在最后抱着他脖子时的眼神,全心全意地看着傅掩雪的眼神,仿佛是踩在冬日的雪堆之上,往下再深究一些,底下竟然是一团烈火。 杨持比他想象中的表现更好,刨除开“一分相似的替代品”这一点,两个人身体的契合程度也是无与伦比。 在这件事上被捋顺了毛的傅掩雪,对于杨持一心想要出去上班这件事也没有了之前的不悦。但是面对向繁那种人,傅掩雪下意识地想要让杨持远离。 杨持是自己从山上带出来的,和向家的人有什么关系? 傅掩雪生平第一次有些后悔,后悔没把杨持强行带在身边。他确实有些想要触摸杨持身上的体温……那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些安心。 “小雪,这周挑一天时间出来。” 傅掩诤瞥了弟弟一眼。 “有什么安排么,大哥?”傅掩雪皱皱眉,他的安排是今天吃完饭就回去,想要看看杨持是不是还和之前一样“不听话”。 “你有什么安排?”傅掩诤反问道,“忙着回去看你那个被养着的‘金丝雀’?” 被点明的一瞬间,傅掩雪有点烦躁,但他不能发火。 “哥,我已经长大了。”傅掩雪抿着唇,“你不用管我那么多,我心里自然有分寸。” “你也知道你长大了,这是好事,我们都为你开心。”傅掩诤比傅掩雪大十岁,十分沉稳,两兄弟哪怕长得像,气质的不同也能快速甄别长幼,如今面对傅掩雪,更像是长辈对晚辈的教导,“但是掩雪,你的年纪也并不小了,一直玩那些无聊的游戏有什么意思?” 傅掩雪不吭声,连他都不知道刚和杨持发生关系的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掩雪,你最好快点断了你的‘玩心’。” “为什么?”傅掩雪心里不太舒服,傅家无疑是宠爱他的,但同时也对他寄予厚望。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天生就要背负起使命职责,他一直对此毫无怨言,甚至在众人的眼光中做得很好、无比好。 可是现在,他隐约能猜出大哥的意思,却生出了烦闷、不适。在这一刻他所能想到的人,居然只有杨持。杨持会温言细语地哄他开心,杨持会给他一直亮着灯,杨持会做他爱吃的东西,杨持会给他盖上薄毯…… 在杨持面前,他似乎只是傅掩雪,而不是傅家的少爷,琛钢的傅总。 “清方已经决定和钱家的小姐订婚了。”傅掩诤说,“掩雪,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什么时候?” “一个月后。” 傅掩雪扯了扯嘴角:“哥,我不是许清方,这里也不是许家。” “很高兴你能记得你是傅家的人。”傅掩诤不给傅掩雪任何辩白的机会,直接下了通牒,“就这两天,你和冯家的千金见个面。” 第13章 傅家的家宴,一般只在中秋和过年举行两次。 这一次事情特殊,组局的是符伊,为了庆祝公司上市,在公司里庆祝过一轮,风风火火地把亲戚朋友们都喊过来再庆祝一次,十足的非典型女王做派。 傅掩雪这段饭吃到最后已经没什么心情了,符伊给他灌了点酒,勉强喝下去以后才感觉心脏烧呼呼的,额头突突跳,整个人紧绷起来,难受得要命。 符伊一看自己表弟这个样子就要笑,傅家的人怎么会养出来这样一个不胜酒力的小孩?但笑归笑,还是喊了司机带傅掩雪回去。 第26章 傅掩雪下了楼梯,一楼大厅金碧堂皇,他用手挡住了眼睛,偏偏脑袋。 “掩雪,你吃完啦?”坐在沙发上的青年立刻站起来,他表情紧张,朝着傅掩雪身后看,“你姐姐呢?” “呵……还不死心啊?”傅掩雪斜睨着海鸣,脸上红红的,就是吐出来的话,和这样柔美的假象不太符,“不过你来都来了,想要见她就抓紧吧。” 海鸣强颜欢笑,但做出来的效果实在滑稽:“……我手续都办好了,明早凌晨的飞机。” 傅掩雪不客气地笑了一声:“看来令尊是一天都不想看你了。” “谁让我在我爹眼里就是个不中用的东西呢?”没有了平时的吊儿郎当,海鸣苦笑着,“或许在你姐姐眼中,我也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傅掩雪给不出任何的建议,他甚至无法明白,为什么海鸣和符伊反反复复分分合合,还要这样纠缠……爱情就是这样的?对他而言,实在是难以理解。 “这个问题,你还是亲自去问她吧。”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海明突然道,不等傅掩雪回答,自嘲道,“可是我喜欢符伊,我真的喜欢她。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在这些年的拉扯中喜欢上的她,可临到我要走了,我才发现,我对她是一见钟情……”他的眼圈红了,看着傅掩雪,“我想见见符伊,哪怕只有一眼。” 傅掩雪酒意清醒很多,海鸣的辛酸和呜咽——甚至是卑微,在他眼中和素日里的那个海家大少爷差之千里。 “你知道许清方要订婚了吗?”傅掩雪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问出这句话。 海鸣睁大了眼睛:“什么?”又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没告诉我!” “下个月。” “他怎么会那么突然……”海鸣吸了吸鼻子,怒骂道,“这臭小子怪不得不来送我,竟然是因为要和女朋友去过好日子去了……” 傅掩雪从他身边走过,他实在对这样的苦情三角戏码不感兴趣。 海鸣在身后叫住了他。 “掩雪!”海鸣悲伤地说,“掩雪,你能帮我带句话给清方吗?” “不能。” 海鸣却笑起来:“掩雪,你真的很冷漠,这样的忙你都不帮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傅掩雪不解道,“我不是你们的传声筒。” 海鸣望着青年青涩的脸庞,对方美得太锋利了,似乎能割伤所有试图靠近的人。在他们的印象中,傅掩雪是天之骄子,从来都是不识凡尘烟火。他和许清方想要和傅掩雪靠近,可是对方高高站在云端,实在是太远了。三家人说是生意上的往来,但是比他们小了好几岁的傅掩雪,从来没有把他们当成一同长大的哥哥看过。 “……你知道吗,我和清方在那天——你的那只‘金丝雀’被困在电梯里的那天——打了个一个赌。”回忆起这句话的时候,海鸣也像是回忆起那日的一切,房间里的白炽灯,微醺的红酒,以及戴着眼镜一脸厌世的许清方。“我们赌杨持能在你身边待多久。” “……这个赌局很无聊。” “的确很无聊。”海鸣应和道,“但是现在,我想我也开始期待结果了。” “你们很清楚,杨持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玩腻了就扔了。你们在他身上投注,是不是有些荒唐?” 这句话已经说过太多次了,对大哥,对海鸣,对自己,它就像一只无形的袋子裹在心脏上,每说一次就会将束口拉紧一些。傅掩雪心想,下次再也不能喝酒了,这样的滋味实在折磨。 “荒唐吗?”海鸣声音拔高,“可是掩雪,你不觉得你找一个和杨舒景完全不一样的‘替身’比我们更荒唐吗?” “……” 海鸣笑起来,却更想哭,他望着二楼,似乎期待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我知道你从来对这些情啊爱啊嗤之以鼻,但是总有一天,掩雪,你也会沉沦的。就像……就像……” 就像我一样。 就像我们一样。 傅掩雪看着空荡荡的楼梯,他没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这里。 坐上轿车后座,傅掩雪刚想闭目养神,手机却响了。 “傅总,出事了。” 救护车的警报声犹如一柄利剑,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整个厂区灯火通明,没有一个人敢大口喘气。 救护人员率先进厂,在机器停工下,费尽周折才将卡在大型机器中的男子救出来。 男子已经昏迷了,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护士们匆忙地将重伤的男人抬上了担架,一片兵荒马乱。 孙厂长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已经有了啤酒肚,看到那辆黑色轿车驶入的一瞬间,心跳加剧。 自家那位年轻的、雷霆手段的傅总,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碍于年龄,年轻人似乎总是低年长的人一头,阅历也好经验也罢,在傅掩雪真正接手琛钢之前,孙厂长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被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的气势压迫得不敢抬头。 孙厂长笑不出来了:“傅总……” 傅掩雪径直走向救护车:“情况如何?” “需要紧急救治!”护士一边上车,一边快速解释道,“伤者全身受到严重挤压,很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语毕,车门被狠狠关上,救护车重新回归了治病救人的生死赛道上。 第27章 “怎么回事?”傅掩雪从小跟着哥哥和父母在这个行业学习,每个企业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几起事故,虽不知道事故细节,却也要快速镇定下来,稳住军心。“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故?” 孙厂长吞了吞口水:“半个小时之前。” “怎么发生的?”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重度挤压对内脏会造成极强的伤害……傅掩雪知道,这件事或许真的会搭上人命。 “小张擅自进入作业区取样,也不通知一声直接就下去了——机器都还在转呢,人就被压在里头里……”孙厂长越说心越冷,他还指望着升迁呢,一桩涉人事故就出现了,别说升迁,他要不被撤职都算是傅掩雪慈悲。 “当时作业长、组长、安全员呢?” “都在这里。”孙厂长侧过身体,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正垂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情况属实?” “……是的傅总。”寸头男人说话磕磕碰碰,“小张、小张当时省时心切——他自己说想要早点干完活,媳妇儿大着肚子呢……不给我们打声招呼就下去了……” 傅掩雪扫视着众人:“除他之外还有没有别人受伤?” “没有了,傅总。” “监控调出来。”傅掩雪对孙厂长道,“你和副厂长跟我过来,其余相关人员本周停止上工,留在厂区待命。” “是,傅总。” “好的傅总……” 正如孙厂长和寸头男所言,小张的确是擅自进的工作区。监控画面将整个过程完整地记录下来,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桩人为的意外悲剧。 孙厂长已经是冷汗直流,时不时偷看一眼青年,屏幕的蓝光将傅掩雪的轮廓勾勒,影子投在墙壁上,像极了一副传世名画。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的话,孙厂长可能会阿谀奉承几句,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事故发生一刹那的画面,心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你们知道这件事为什么会发生吗?”傅掩雪关上了电脑,声音听上去并不愤怒——但冷得吓人。 “傅总,我们也不知道小张为什么不听指挥……” 傅掩雪看着他们,抬起手,打断了这段辩白:“看着是质检员的个人擅自行动,你们当然可以把责任都算在他头上,但是,你们以为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一句锋利的反问。 两个男人的耳根子都红了,但是他们做不出任何反驳。 傅掩雪沉声,继续道:“两位厂长,你们的能力有目共睹。但是,从今天的结果来看,只能得出一个疑问:平日里,你们到底有没有按照公司下发的安全教育要求,对每一名职工进行严格的管控?当他擅自进入工作线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及时发现!孙厂长,你在这个行业待了十几年,我说的问题你比我更清楚。安全教育、人员配置、部门协同……一环扣一环。这件事根本不只是员工的个人安全意识问题,更是整个厂区的运作纰漏。” 傅掩雪话音不重,但落地有声。强大的压迫感令两个中年男人浑身冒冷汗,他们现下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傅掩雪,傅家最小的孩子,不是光有一张脸的绣花枕头,他比他们——不,比所有人都想象得更敏锐强势。 “他家里还有个怀孕的妻子?”追责是之后的事,傅掩雪必须以最高效的手段,将这件事的后果压到最低,“几个月了?家里有父母吗?” “听说七个月了……双方父母健在。” “今晚就以‘身故’的赔偿标准把钱打过去。”傅掩雪站起身,“同时联系医院,以最好的医疗资源进行救治。” “好的傅总,我们马上就去做……” 傅掩雪俯瞰着这片厂区,看着一个个工作间的灯光宛如蜿蜒的星辰。 处理完这件事已经是深夜,那令人沉闷的酒意似乎又回溯而来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涉及到人命,处罚相关部门事小,影响企业形象事大。 手机振动两下,看到了大哥的询问信息,他没有回。 但在忽然之间,傅掩雪莫名涌出一种冲动来:他想要和谁说说话。 给谁呢? 傅掩雪打开通讯录:杨持和杨舒景的名字上下靠着。 他的手按在了第二个名字上。 第14章 杨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公寓,空气中弥漫着香气。魏紫不知什么时候枯萎了,花瓶里插着一束白色的栀子花。 在浴室里,杨持清晰地看到自己被傅掩雪“弄出来”的淤青。它的位置藏得不深,亦或是说,看得出傅掩雪并没有任何的想要隐藏的心思。随便找了点膏药,希望能快点消下去。可这头刚涂上,那头发现腰腿上都是,傅掩雪的怒意可见一斑。 杨持把头发吹干,又等了一会,手机还是没什么动静。 傅掩雪不回他消息的时候多的是,他直接回房间休息就行,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杨持心里总是隐隐约约有种不安。 要不要打个电话……? 可傅掩雪应该也不会接吧? 杨持走神地握着手机纠结,铃声乍响,他吓了一跳,屏幕上正是“掩雪”。 他浑身血液都在加速涌动,掌心渗出一层薄汗。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紧张,他按下接听键。 “杨持。”傅掩雪的声音隔着一层,总觉藏在毛玻璃之后,冷漠都像被柔化了,“你在哪里?” 第28章 “我在家。”杨持哑着嗓子说,他不确定傅掩雪还记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可是记得又怎么样呢?两个人的关系也不会发生实质性的变化。杨持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但乐观主义者也并非痴人说梦。 “……你在家干什么呢?”傅掩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是酒意残余,夜风呼啸,他想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杨持。“你是不是还是没有听话,今天还是去上班了?” “对不起。”杨持闷闷地说。他很想告诉傅掩雪,他并不是想要逃走,否则一开始,他为什么要同意这桩交易? “……” “掩雪,你还在生气么?”杨持小心问了一句,“我不想让你不开心的。” “不想让我不开心,那你还去做?”傅掩雪听上去像是在抱怨,“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危险吗?” 杨持比他大了好几岁,但不代表生活阅历在他之上。山里的生活人际交往都十分简单,邻里之间也摸得清楚关系,再大的矛盾能大到哪里去?可城市却不一样,高楼林立,杀机四伏。 傅掩雪原本想给杨舒景打电话,但手指却在踟蹰不前,脑海里还是海鸣的质问。 他开始审视自己的“荒唐”,但是“傅掩雪一直是对的”——这是个准则,没有人能打破这个规律,包括他自己。就算最开始的荒唐的,他也并不打算放弃,杨持在他身边的表现太好了,他现在还没有玩腻。 “掩雪,我知道你现在对我不放心。”杨持深吸气,他把一颗心摊开,将上面的纹路画给傅掩雪看,“就算是我拜托你,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杨持的声音很低,但很清晰。 “……你就一定要去杨舒景那里?”傅掩雪望着天上那一轮藏在乌云后的月亮,“或者说,你非得去找姓向的那个人?” “和向总无关。”杨持说,“和杨……和他也无关。” “……” “掩雪,其实我们很少这样交谈过,对吧?” 傅掩雪怔然,伸出五指,朝着天空,似乎很快就能抓住指缝间的月亮了。 “这样交谈”指的是什么呢?对他而言,从小到大他要做的,只是作为上位者发送指令,而仰视着他的人顺从他的意志执行就好。他为什么要和别人谈心,这完全没有必要。 “掩雪,你现在在哪里?”杨持突然问,问的话毫不相干。 “……天台。” 果然。 杨持原本紧张的心情倏地沉静下来,他笑了笑,从阳台朝外望去,望见了同样不可捉摸的月亮。 “天台能看到很宽广的景色吧……就像在山顶一样。”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但是杨持却异常笃定,傅掩雪并不会像往常那样匆忙挂断。 “掩雪,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件事吗?我说我从小就明白了,人生的路原来是有很多条的。我跟着你走出大山,是我选择的,现在我想尝试做好我找到的第一份工作,也是我选择的……对于我的‘选择’,我都想要坚持做好。” “……可是你的两个选择冲突了,你要怎么办?”傅掩雪垂下眼睫,酒意消解了他素日来话语中的凉意,落在杨持的耳中,更像是一种……撒娇? 这算撒娇吗?杨持想,或许连傅掩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杨持静静地看着月亮,看着摇晃的树影,想象着不知道在哪个天台上的傅掩雪,那个心里装着别人,现在听上去却像对自己撒娇的傅掩雪。 “没有的,掩雪。这不是两种相悖的选择,我还是和以前一样,每天都会等你回家。” 杨持的语气真挚,挑不出一丝错处,作为老板,傅掩雪会重视这样的员工。可现在杨持成了别人的员工……傅掩雪的心口隐约有点发胀。 两个人沉默着,只有细微的风声穿过他们的对话。 或许是今晚的突发事故,让傅掩雪有一刹那的心软。他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个濒临死亡的年轻男人。打开档案袋,二十多岁的男人和大多数人一样平凡,普通家庭,普通学历,普通的工作能力,只是世界上微不可见的一粒沙。 一颗沙子消失了,除了父母妻子,没有人会在意。 对于浩瀚苍穹,他们小得可怜;但是当一粒沙子仰望天空,那是无数种可能。 处理起这件事意外事故不算困难,琛钢能给他的家人一辈子够用的赔偿……但是那个男人,或许不能看到孩子的出生和长大,再也不能看到更加广阔的未来。 “给你三个月。”最终,傅掩雪松口了,他承认对于陪伴在自己身边、喜欢的杨持,他还有一点仁慈,虽然直到这句话说出口,他依然很不情愿,“三个月后,无论怎样,你都要结束那边的工作。” 杨持长舒了一口气,只要能让傅掩雪改变态度,哪怕只有一点点,对他而言都是好事。 杨舒景给他单方面下了“军令状”,他接了。 他并不害怕没有达成目标而成为杨舒景眼中的笑柄,他只是不想自己半途而废,没有努力过就灰溜溜地离开。这不是他的做派。 “谢谢你,掩雪。”杨持知道自己傅掩雪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语气却能表达出欢欣的端倪。 有那么高兴吗? 傅掩雪皱眉,不就是一份工作,至于么? 但杨持感恩和雀跃的语气让他心中颇为舒坦。 第29章 要不……让石杏去多看着一些杨持吧。 那一晚上的通话,杨持从傅掩雪那里得到了“许可”,可连着好几天傅掩雪都没有继续主动联系杨持,杨持的电话和信息又恢复到往日里石沉大海的状态里。 倒是石杏,时不时和杨持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杨持的行程。杨持隐约能察觉出来是傅掩雪的意思,但既然傅掩雪不说,他也不问。 画廊里,杨舒景在众人面前直接让lily“退位”给杨持。原本平静的职场,被杨舒景一场突如其来的诘责惊起波澜。 而和杨持走得很近的安盈,也隐隐察觉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而向繁最近没来画廊,更是没人能压着那些流言蜚语。 有好几次她想直接和杨持说不必在乎那些风言风语,但是看到杨持在认真查资料,背资料,她又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画廊柔和的灯光照在杨持脸上,将他俊朗的眉眼包裹着,他垂着眼睛认真阅读专业书籍、画家们的作品集,手旁堆着草稿纸,上面写满了针对意向客户的画像分析。 这样认真的、脚踏实地的人,怎么可能是杨舒景嘴里说的那样不堪呢? 别人不了解杨持,但是她和杨持共事过,她可以说是画廊里最了解杨持的人。安盈甚至遗憾,如果杨持不是在深山里出生,可以获得更好的生活条件,他或许早就有了一番作为。而不是在这里,被杨舒景那种小人莫名其妙地针对。 要是杨持真的没能达到目标,那该怎么办呢? 杨舒景是什么样的人,许多人都清楚,在向家人面前彬彬有礼,实则扒高踩低,睚眦必报。他若是恨上了杨持,不把杨持折腾一番,一定不会罢休…… “安盈,你在那儿站着干嘛呢,找我有事吗?”杨持活动了一下肩膀,笑道,“这几天没和你一起干活,感觉怎么样?” 安盈心里松了一口气。 杨持还是和之前一样,脸上永远挂着笑容,似乎永远不会被困难击碎。 她不自觉跟着轻松起来:“你还说呢,杨持哥,自从你被调岗以后,活儿就丢到我一个人身上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哪儿能没有呢?”杨持笑意盈盈,“我是转岗了,不是下岗了,你想和人说说话,随时过找我不就行了?” “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我哪敢打扰你。”安盈朝着杨持手边的资料努努嘴,“今天下午,lily姐就要带你出去开开眼了吧。” “什么大忙人,你个小丫头别调侃我了啊。”杨持还想多说几句,可这时一身休闲西装的lily姐踩着高跟进来了。 “lily姐。”杨持忙站起来道,“我们现在就要出发了吗?” “小持,你先坐下。”lily姐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看着紧张的青年一眼,里面写满了忐忑和期待,这种眼神她已经许久未曾看到过了。 可是…… 她在心中默叹一声,不知道杨持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杨舒景如此为难。 “lily姐?”杨持迟疑道,“是不是我最近有什么地方没有做好……” “小持,你做得非常好。”lily姐避开了杨持的目光,“但是,我接到了杨总的通知,今天下午我要临时去开会;而你,只能一个人去面见……” “什么?”安盈惊叫,“让杨持哥一个人去被那个‘天才’挖苦讽刺折磨?!” 第15章 杨持坐在老小区的门口,手机上的时间栏已经跳到四点了,而拨出去的电话一个也没有接通。 他探出头看看天空,乌云盘旋在上方,光线很快暗下来,紧接着吹来一阵大风,一切都是快要下暴雨的征兆。 “小伙子,你还是别费劲了。”门卫大爷穿着白色老头衫,把原本乘凉用的竹编躺椅搬进门卫室,“那个小年轻脾气怪得很,别说是你了,我们一年到头都和他见不上几次面。前段时间,一群人来找他,他也是直接说不见就不见。”啧啧摇头,“你说这孩子哪天要是在家里出点事,没人发现,街坊邻居也不知道,那可怎么办?” 杨持朝着顶层望去,只见窗台上养着绿植,被大风吹得微微颤抖,像极了无数条活泼的手臂。 但是窗户里头是什么样子,谁也看不清楚。 能有心情养殖植物的人,一定是有耐心的,不然那些小玩意也长不成那样茂盛。可,这位神秘的“半个”画家之前只出现在安盈的口中,本来在上个月同意和向风画廊签订合作协议,却不知道为何临时反悔。 lily姐此行,一来是为了完成杨舒景的要求,说服画家完成签约;二来则是想带着杨持见见世面。 杨持自己也清楚,现在无论做再多的前置功课都不过是纸上谈兵,现实中对接客户,会面对各种各样想象不到的困难。尤其,他还是一个从未做过这一行的新人,更需要宝贵的实践经验。 可现在,lily姐被临时喊去开会,杨舒景直接把洽谈签约的任务扔到杨持身上,任谁都能看出来,杨舒景是打定主意不准备给杨持好日子过。 黑云压顶,十足压抑。 杨持不免地想起从前,想起山中下雨的傍晚,坐在门沿上看雨的时光。 那个时候,父母会做好晚饭,亲昵地喊他:“小持,快来。”他回过头就能看到他们的面容,那样温柔而年轻。 杨持深吸一口气,他的鼻尖泛酸。想念的滋味并不好受,仿佛一把钝刀子在胸膛上割肉,没有痛快的痛,只是被反反复复地提醒着:这就是活着。 第30章 可杨持和许多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样,也会去想,如果父母健在那该多好? 如果父母健在,十一岁时,或许,他就不会把出山读书的机会让给杨舒景。 或许,他会和山里的朋友们一样,快乐幸福地长大,带着父母在世间繁华走一遭。或许,他已经有了一技之长,可以像杨舒景一样,和傅掩雪站在一起。 哪怕傅掩雪不喜欢他,哪怕他们之间依然有身份的鸿沟,哪怕自己的心事会伴随着岁月一起老去最终无人问津…… 雨水砸到脸上,他倏地清醒过来。 青年直到这时才发现,原来只要能陪在傅掩雪身边,能够多看他几眼,自己就是满足的。 喜欢一个人,的确不必在一起。 但凝望是他的权利。 如果连凝望的资格也被剥夺了,这世界竟然是这样的不公平。 “谢谢你,大爷,我下次再来。”杨持迈着沉重的步子从这个上了年纪的小区离开,他没有带伞,身上的零钱足够打车,但是雨越下越大,出租车却是一辆车也没有。 门卫大爷看到杨持站在路边,招呼着杨持到门卫室坐一会儿,大雨天本就不好打车,要是被淋了雨感冒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杨持笑着拒绝了,这里距离公寓很远,他只能现在动身出发,徒步行走两个小时后差不多能到家。 他答应过傅掩雪,每天都会在家里等傅掩雪回家。尽管傅掩雪最近没有回来,但他允诺过,就不能食言。 杨持把文件袋放进怀里,确保它们不会被雨淋湿,抹了抹脸,趁着雨势还不大,冲到了对面商业街上。 好在商铺的招牌之下稍微能挡挡风雨,杨持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回走,雨声渐渐大了起来,砸在红蓝条的雨棚上,滴答滴答,像是上天以雨水为琴键,弹奏着激烈的钢琴曲。 街道上渐渐空无一人,只剩轿车一辆接着一辆,打着黄色的灯从迷蒙的这头来,又到迷蒙的那头去。 街道尾端是一家小型的便利店,扎着羊角辫的姑娘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玩着汽车玩具,稚嫩的脸上写满了对小汽车的喜爱和好奇。就算只是远远看着,杨持都能察觉到,一个幼小的生命对于世界的一切,是如此期待。 她把小汽车放在地面上,戳了戳它的屁股。 小汽车岿然不动。 小女孩撅起嘴巴。 杨持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小女孩似乎并不打算放弃,她蹲了下来,将车身摆正,车屁股对着自己,车头朝向门外。女孩小眉头皱着,一脸严肃,胖乎乎的小手指在车体上戳戳点点,不把它发动不罢休的模样。 手指越来越用力,玩具车顺着推动,朝着门外滑去。 它顺着几个阶梯翻滚而下,最终停在了被大雨淋湿的大马路上。 小女孩走出了便利店,顺着阶梯往大路上去,似乎想要将擅自跑出去小车抓回来。 杨持心头猛跳了一下! 三阶、两阶、还有一阶…… 忽地,一辆白色的轿车从雨里驶来,两盏巨大的黄灯似乎能将朦胧的雨雾驱散。 女孩已经忘却了动作,盯着迎面而来的钢铁巨物一动不动。 不行! 杨持脑海里顿时一片空白,他飞快地扑了上去! “嘟——!!!” 巨大的喇叭声和刹车声将世界淹没,随即而来是一声凄苦的尖叫。 “小佳!小佳!”女人撕心裂肺地哭着,她几乎要从阶梯上滚下来,扑通一声跪坐在杨持面前。 雨水和积水将杨持浑身浇得冰冷。 他动弹不得,如同一尊石像一般,不能动,不能说话,不能思考。 双臂死死地扣着……扣着……这个幼小的生命。 没事了吗? 杨持木然地环顾四周,看到了仅有一臂之隔的轿车,以及冲到面前的、泣不成声的女人。 他愣愣地、木木地松开双臂。 女孩正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仿佛刚从惊惧中苏醒,呆滞过后爆发出揪心的哭声。 “小佳,你要吓死妈妈了……小佳……”女人颤抖地把孩子抱在怀里,脸上流出痛苦的眼泪。 白色轿车的门开了,跑下来一个女人。 “你们没事吧?孩子没事吧?我真的没想到会孩子会突然冲到大马路上……”女人非常年轻,手指保养细腻,漂亮的脸上流露出懊悔的表情。她赶紧将母女俩带离了大雨,拿出手机拨通了几个电话,回头却看到了站在雨中的杨持,“你是……” 向嫆对杨持很有印象,第一次见面时,就在画廊。 听说这个眉目端正英俊的男人是哥哥招进来的,她并不感到惊讶,杨持身上自带这一股沉静的气息,很轻松就能察觉出,杨持不是什么性情浮躁之人。况且,她自己亲哥哥的挑人水平,她自然是信得过的。 但令她疑惑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傅家小少爷,似乎对杨持的态度很是微妙。 说是朋友,没有一个人会用那样强硬的手段拽着朋友离开。可如果不是朋友,那是什么? 向嫆笃定,这个杨持和傅掩雪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只是这个猜想和她的现实生活无关,她现在满心满眼就是为即将到来的订婚宴做准备,杨持只需要不在岗位上犯出大的错误,她没心情去多加关注。 第31章 可她没想到,就在刚才,她险些将一个孩子撞伤。 向家不是不具备赔偿能力,她可以保证孩子受伤以后能获得最好的医疗救治和康复,孩子一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是向嫆很明白,人最宝贵的,就是健康的身体。 想到这里,向嫆不由地看着雨中的青年。 若不是杨持刚才舍身冲上前,她真的把孩子撞出个好歹来,可能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中…… 杨持注意到了向嫆的目光,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能和杨舒景的未婚妻、自己实质上的老板在这里见面。 这个时候,最好的做法应当是上前将事件的全貌完整地告诉向嫆,避免对方误解。 可是方才一刹间,那种和死神错肩而过的感觉,依然还盘旋在身体之上。 杨持说不出话。 如果向嫆的反应再慢一些,如果他的反应再慢一些…… 大雨如注,他站在雨水中,似乎被剥夺了所有的感知。 他不断地被提醒着生命的脆弱和世界的难以琢磨。 雨水的冷气浸润到身体里,杨持看着抱着孩子坐在便利店内安抚着的女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望着他的向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孩子没事就好。 杨持闭紧了眼睛,再度睁开。 “不要走!”刚一转身,那道清脆的女声叫住了他,“你叫杨持,对吧!” 向嫆忙从副驾驶拿出一把伞,撑开了打在杨持的头上。 她这才发现杨持比她想象中长得更好看,被雨水打湿的头发乖巧地趴在脸侧,将男人端正英气的五官修饰得柔和起来。 就像是一朵……被雨水打湿的山茶花。 杨持的眼神十分干净,生在比大多数人优越的家境中,向嫆很少见到这样的眼神。 这一刹那,她竟然觉得杨持的眼睛比杨舒景都好看。 “……谢谢你,向总。”杨持刚一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音还在发抖,“孩子……没事吧。” “没事,她没事的……”回想起刚才的一切,向嫆也是心有余悸,“我刚才确认了,除了受到了惊吓以外,孩子完好无损。我已经联系了医院和我的助理,马上就会带孩子去医院进行更深一层的检查。” 杨持完全定下心来,点点头:“没受伤就好。” “刚才要不是你,说不定我已经犯下大错了。”向嫆感激地说,“杨持,我真的没想到你能立刻冲上来保护她……你留在这里吧,等下一起去医院,好吗?” “什么?”杨持不解地问。 向嫆却指了指他的手臂,上面正在流血。 第16章 医院走廊上十分安静,空气中漂浮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清洗过了。护士站亮着灯,一名年轻的护士打开了保温盒的盖子,还没有动筷,一道人影盖在她面前。 这是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五官端正,温和干净,头发上还滴着水,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被起来一样。右边的手臂上有一圈绑带,看来受了一些擦伤。 “你好,请问能借用一下吹风机吗?”男人开口了,声音也是温顺的,仿佛被水润湿的玉珠,轻轻地、慢慢地被摆放在玉盘上。 “哦你好,有的,稍等一下。”小护士忙不迭摸出一个小巧的吹风机,递给青年。“往前一直走,走到走廊尽头有个小房间,里头能吹头发。” “谢谢你,真的帮了大忙了。” 青年露出感激的笑容,小护士的心里也暖呼呼的。比起那些粗鲁地、一昧将她们当作“丫鬟”使唤的病人,这个男人的谦虚和温柔让人如春风化雨,谁不愿意给这样的人多一些帮衬呢? 走廊低暗的灯光照在男人身上,雨水打湿他的衬衫,把他矫健漂亮的身材勾勒出来,宽肩窄腰,比起那些时尚杂志上的模特也毫不逊色。小护士眨眨眼睛,今天一定要和闺蜜说说,难捱的工作里总算是遇到能大饱眼福的帅哥了。 看来……是真的坏了。 杨持左手举着手机,右手举着吹风机,暖烘烘的风呼啦啦地吹,可无论杨持再怎么按开机键,回应他的只有黑色的屏幕。 屏幕上倒映出一张紧皱眉头的脸。 这可怎么办啊? 傅掩雪要是看到自己没在家等着,电话也接不通,那岂不是闹了大误会?才和傅掩雪商量好没几天,难道又要在傅掩雪心里记上差劲的一笔吗……杨持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去,被淋湿的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一样重。 “杨持,你还好吗?”向嫆寻声而来,果然找到了杨持,“我听助理说,医生已经帮你处理过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我就是简单的擦伤,医生说上了药消了毒,等结痂了就没事了。谢谢向总关心。”杨持道,“对了,小佳现在还好吗?刚才在来的路上,她还一直在哭。” “医生检查过了,身体上没有大碍,只说是精神受了惊吓。你放心,我已经安排了专业的儿童心理医生,他们正在对小佳进行辅导。”向嫆庆幸道,“杨持,虽然刚才在路上说过了,但是我还是要珍重地感谢你一次。” 向嫆一生顺风顺水,从来没想过今天险些酿下大错。而在大雨天能不顾一切搭救陌生女孩的人,竟然就是这个平凡无奇的杨持。 第32章 勇气是人类最宝贵的品质之一,杨持在她眼中的形象被重新塑造,变得富有光彩起来。 如果能多给这样的人一些机会呢? 向嫆心里有了一个想法。 “向总,你不必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杨持一眼就看出来向嫆心里想的什么,“那种情况下,别说是我,无论换成谁也不会弃之不顾的。再说你也不是违规驾驶,这只是一场意外,小佳没有受伤就是最好的结果。” “你比我想象中豁达多了。”顺着杨持的话,向嫆不禁也松下紧绷的肩膀,“那你呢?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了吗?你可不要因为我是你的上司,就藏着掖着不愿意说。” “真的没事了。”杨持笑着举起手臂活动几下,“你看,完全没伤到骨头。” 向嫆微微放下心来,注意到杨持的发丝依然十分湿润,疑惑道:“你怎么不吹头发?我刚才就听到吹风机的响声了,是坏了吗?” 杨持愣了愣,从进医院到现在,除了担心小女孩的身体状况,他唯一在乎的就是手机是否完好无损,自然没有管自己的心情。 向嫆目光一垂,了然道:“是在吹手机吗?” “对。我就尝试一下,看看能不能开机。” “估计是不能了。”向嫆歉道,“手机进了水,很容易被烧坏。现在烘干可能为时已晚。你放心,我会赔给你一部新的。” 杨持摆摆手:“不用了向总,我明天去修理店试试……” “杨持,这件事因我而起,你就不要拒绝了。” 向嫆很是坚持,杨持也没了办法,到最后只能妥协:“向总,这样吧,手机我明天自己再想想办法。现在我只需要借你手机一用,可以吗?” “当然。”向嫆将手机拨号页面打开,递到杨持手里,“你是想给家里人打电话吧。” 家里人……这三个字让杨持一时怔愣。 他已经没有家里人了,非要说起来,傅掩雪竟然是最靠近这三个字的人。 “……算是吧。”杨持含混地说,“是,也不是。” 谁知向嫆却聪慧地捕捉到了什么:“是傅总吗?” “……” “如果你要找傅总,那很简单啊。我马上带你过去。”向嫆轻松地笑起来,“我刚从那家餐厅出来,现在傅总可能还在那里呢。” “餐厅?” “是啊,难道傅总没告诉你?”向嫆奇道,“他今天和冯家的千金吃饭,圈子里都知道这件事……杨持,你怎么了?” 杨持看着镜子里,男子露出茫然的神情。 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乱涌,最终汇聚到心脏里——酸得快要爆炸了。 和别人吃饭,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和名门千金喜结连理,那不是早就该知道的事情吗? 过了许久,杨持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是啊,我不知道。”他双眼失神,紧握着手机,掌心中渗出一层汗水。 脑子被清空了,只有向嫆的那一句话在脑海里盘旋、搅动。一切都变得那样模糊,只有结局是明确的,杨持再跨过去一步,就是终点。 这场游戏,要结束了吗? 他和傅掩雪……真的要结束了吗? 向嫆后来说的话,他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坐在车子的后座,他出神地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这是一座不夜城,但他很快就要和这里说再见。 “……向总,能麻烦你带我去吗?” 说出口的瞬间,杨持自己都震住了。 他在说什么?他要去看傅掩雪,这是在做什么,自取其辱吗? “你确定要去吗?”向嫆已经细腻地察觉到杨持的状态欠佳,“要不……” 杨持渐渐回转了神思,干笑了一声:“我胡说的,向总别放在心上。” 向嫆却误以为的杨持怕麻烦自己,直接对司机道:“廖叔,掉头回走。” 这下是闹了误会了。但杨持不想拂了向嫆的好意,心里想着等到了酒店,向嫆离开以后,他就立刻回家。 不管傅掩雪是和谁家的千金见面,那都是傅掩雪的事。 他在傅掩雪眼里不过是一个“玩物”,玩物是没有资格过问主人的事情的。 嵘辉大酒店不愧是a市最豪华的酒店之一,就算被笼罩在大雨之下,也能看到整个酒店外部的金碧辉煌。 车子驶入花园,向嫆将杨持径直带进了大厅。 登记的人眼神从杨持身上扫过,眼底透出一股不解和蔑视。 这个男人穿着极为普通的白衬衫,身上还有未干的水渍,和身旁漂亮典雅的女士形成鲜明对比,怎么看都不像有资格踏进这里的人。 杨持尽量让自己忽略这样的鄙夷,他没必要对所有人解释。 向嫆给他留了一张助理的名片后就离开了,杨持看着那辆白色的轿车消失在雨中,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这附近有公交站吗?”杨持询问道,前台诧异的目光似乎在说“怎么刚登记就要走,真是个怪人”。 “抱歉先生,我们酒店附近没有公交站台。” 杨持有点着急了:“那最近的站台是在……” 前台的目光却挪走了,不远处金色电梯门被缓缓打开,从里头走出来一男一女。 女人长相精致可爱,手上提着一个昂贵的铂金包。而身旁的青年,不只是身上那种傲视的上位者的气息,让人忍不住仰望,那张貌美得能将无数明星都比下去的脸,光是看着都足以让人心旌摇曳。 第33章 杨持转头过去的刹那,呆立在原地。 男人似乎也看到了他,眼眸中闪过震惊。 好几天不见,傅掩雪更美了,也更冷了。 杨持呆若木鸡,心中七上八下。 傅掩雪会不会责怪他擅自到这里来?这算是越界了吧。傅掩雪会生气吗?一定会的……杨持以为自己足够了解傅掩雪了,甚至在两人朝他而来的时候,忍不住咬紧了唇,闭上了眼睛。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傅掩雪和杨持擦肩而过。 连一个正眼都不留下。 一男一女并肩而行,和童话中的王子公主一样般配惹眼,而他,杨持,只是充当着这个故事一个路人,一个连名字都不会出现的路人。他只需要负责欢呼公主王子的爱情,做他们的浪漫游戏里的一个可有可无的npc。 没有人知道,游戏里的npc也会爱上主角。 数据会失灵,npc觉醒自我意识的一瞬间,他自己也快粉碎了。 先前在医院里,那种难言的酸楚又如海潮般涌上来了,甚至将脑子里一切理智都吞噬干净。 这就是傅掩雪最近不回来的理由吗?这就是把他一个人丢在冷冰冰的家里的理由吗? 杨持浑身颤抖,他想起那些冷掉的饭菜,想起那些时不时就看一眼手机时的期待和忐忑。 鬼使神差地,他追了上去。 “掩雪,你是不是已经吃过晚饭了?” 他的声音犹疑、颤抖,但是他没后悔过。 是的,他就想要这个问题的答案。 “傅总,这位是……” 女人疑惑的目光落在杨持身上,似乎是在看一个突然窜出来的精神病。这样的场合不应该有杨持这样的人:这样“穿着随意”、“不懂礼数”的人。 傅掩雪回过头,他平静地注视着杨持。 杨持浑身僵硬,但又在微微颤抖。他读不懂那个眼神,如此陌生,如此冷淡……却仿佛又充满了高傲的得意。 ——“我不认识。” 傅掩雪凝视着他,嘴唇却吐出冷酷的回答。 仿佛一道冰冷的宣判,在两个人之间,写出残酷的答案。 杨持听到脑子里“轰”的一声。 他双腿一软。 ……的确,他是在自取其辱。 第17章 冯家的人早就在门口候着了,冯忆柔却不忙着走进豪车。她回头,依然会被傅掩雪那张惊为天人的脸惊艳到,但现在,她还是更加好奇那个“狼狈”的男人的身份。 “冯小姐,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傅掩雪的声音仿佛沉进了冰窖,他下意识地挡住了冯忆柔探究的目光。 “看来我不该有好奇心了。”冯忆柔挑了挑眉,“但是无论怎么说,今晚这顿饭都让我很愉悦。” 傅掩雪面无表情,冯忆柔的话在他心里激不起波澜。他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有杨持是怎么过来的?谁告诉他的?他又对这件事知道多少…… “希望你记得我们的合作。”冯忆柔在上车之前,对着傅掩雪笑容满面地强调一遍,意有所指,“不然我想,有的人会伤心的。” 轿车扬长而去,傅掩雪转身看到了身后的杨持。 两个人隔着仅有二十米的距离相望。 明亮的大堂,窥探的眼光,一切都随着寂静的对视消失了。 杨持双唇发抖,他狠狠地捏住了自己的手,痛感飞速传达到感知神经,让他的羞耻感也在不断被放大。他是怎么了?真的被雨水烧坏了脑袋吗?为什么要在车上提出那种荒诞不经的请求?又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傅掩雪? 他们之间已经够荒唐了…… 不该是这样的,他不该是这样的。 就因为傅掩雪和那个女人站在一起,就扰乱了理智;就像因为面对杨舒景的挑衅,一反常态地不甘认输…… 他是在和他们竞争吗? 而竞争的目标,仅仅是一个让傅掩雪多看自己几眼的机会。 杨持艰难地呼吸着,身体里所有器官都快碎裂了,血液不断乱涌。杨持啊杨持,到最后,原来无力自持的人是你吗? 他低下头,避开了傅掩雪的眼神,快步朝着大门走去。 这里的空气太沉闷了,他必须马上离开。每多待一秒钟,都会更加彰显他是多么可笑。 “你要去哪。” 想要擦肩而过,手臂却被狠狠地拽住了,门外的风吹到杨持湿润的身体上,他的嘴唇有些苍白。 柔软的头发将杨持的眼神挡住了一些,可依然能窥见里面那闪烁着的渴求而受伤的眼神。它如有实质般,猛烈地捶打着傅掩雪的胸口。 “……掩雪!” 杨持没想到,上一秒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难堪的青年,现在居然要把他往电梯里面带。 可无论身高力量都高出杨持的傅掩雪,不给他任何挣扎的机会。 傅掩雪的美貌似乎能将一切不合理的行为披上柔绮的色彩,可那些窥察的眼神将又都被傅掩雪冷冷的扫视给吓了回去。 杨持浑身发热,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反抗只是螳臂当车。而被拽到包间里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来做什么?”傅掩雪从没见过这样的杨持,尽管他知道杨持一直是如此“擅作主张”,可他不能否认,当杨持出现在这里的一瞬间,他心里那种感觉是雀跃的。 第34章 浑身湿透的青年,有些可怜地看着自己的, 那眼神写满了渴望。 渴望什么呢? 杨持知不知道,那样湿漉漉的眼神,只会让人想要更加粗暴地对待……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将无关紧要的人送走,极力克制着自己在众人围观下把杨持压在墙上的冲动,可是现在他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谁送你过来的?你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问我——”他掐着杨持的下巴,“你想得到什么回答?” 他的语气沙哑,带着强烈的控制欲和火热的刺探。 “回答我,杨持。”傅掩雪残忍地逼问着,似乎要把杨持的心都挖出来了。“你在想什么?” 他甚至开始怀疑,最开始的相遇是不是也是杨持的圈套,不然这样笨拙的男人为什么这样能撩拨他的意志? 傅掩雪居高临下俯视着杨持,男人脸上泛着红色,迷茫的眼睛似乎在告诉别人内心的委屈。 “你委屈什么?”傅掩雪的声音落在杨持耳变,炽热又冷冽,“杨持,你吃喝不愁,我让你出去工作。你还委屈什么?” 他能给杨持的,都给杨持了,就连杨持那些不听话的自作主张他也包容了。杨持竟然还在委屈,该委屈的是他才对。 换作其他人,偷偷摸摸跟踪自己的行程,还擅自做主问出那些不合时宜的问题。他早就会把对方撵出去了,而不是……而不是因为那种眼神而心软。 杨持脑子很疼,他总算是想起医生之前叮嘱的小心发烧。但是现在他无暇顾及,在疼痛的催化下,他竟然变得格外胆大。 他痴痴地看着傅掩雪,看着这张漂亮到无人可比的脸,颤巍巍地伸出手,捧住了傅掩雪的脸颊。 他感觉到的傅掩雪的身体僵住了。 “……你是不是和那位小姐,在这里吃过饭了?” 他嗓音喑哑,脑子就像一块实心木头转不动了。傅掩雪的眼神从审视到不解,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辨认的餍足。 “没出息。”嗤笑一声,巨大的欢喜充斥了傅掩雪的身体,近日来连轴转的疲劳霎时灰飞烟灭,身下这个男人成为他现下唯一的慰藉。他伸出手,触碰着杨持的身体,在男人微颤的反应中,又低笑着重复了一遍,“杨持,你真没出息。” 杨持的喜欢就是养料,滋养着傅掩雪逐日满涨的心。 他现在完全可以确定,这样心里眼里都是他的男人,离开了自己一定是活不下去的。 “如果我说是呢?”傅掩雪把杨持抱起来,抱在自己腿上,杨持的身材修长矫健,身上的肌肉光滑细腻,他已经尝过了杨持的味道,几乎让他沉迷。傅掩雪的手像是火一样,将杨持身上逐步点燃。“你会怎么样?你会生气,还是和我闹脾气?” 杨持只觉得脑子发蒙,傅掩雪的话既无情又充满戏谑。 可他依然强撑着理智,想要维持自己最后那一点——几不可见的体面。 “……我不会做什么。”杨持觉得自己眼眶在发酸,声音也是酸涩的,把他的灵魂都要抽离了,“所以,我问了也是白问,是不是?” 他已经出够了洋相。 已经在傅掩雪面前出够了洋相。 没有人告诉过他,“喜欢”是一把能够将心脏剁碎的刀。他已经不期待可以“完整”地走出这段关系了。他在傅掩雪面前连掩饰的能力都失去了,只剩下一颗残破不堪的心脏。 “杨持,你真的很不乖。”傅掩雪放低了声音,可将男人搂得更紧,感受着两个人肌肤相贴的滚烫。 杨持这个样子实在是太乖了,一句讨巧的话都没有说,但是却比千千万万句讨巧卖乖的招数都有用。他内心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的欲求。 “不乖的‘宠物’是应该被惩罚的,你说对吧。” 杨持想要离开但无果,傅掩雪将他牢牢禁锢,每一次呼吸都需要用力汲取。似乎不止这一刻,就连未来的所有时间,他都会被傅掩雪这样牢牢掌控着。 但傅掩雪却丝毫不在乎他的沉默,他知道杨持无路可退,他施加在杨持身上的一切索取,都是可以被杨持完全地忍耐。 杨持被傅掩雪咬住了脖子。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了富丽堂皇的装潢,看到了那华美耀眼的水晶灯。 这里的一切都在注视着他们。 傅掩雪感觉到无比的亢奋,他规定好的人生从来没有过任何越轨,可这一次,他却在这里,一个随时可能被打开门的房间里,将杨持再一次侵入、占有。 “杨持,只要你乖,我会给你很多。”傅掩雪的火热气息和杨持交融,他咬住了杨持的唇,“听到没有?” 杨持抓紧了傅掩雪的肩膀,手指似乎能在上面留下不会消失的痕迹。 在极大的刺激之下,他的身体随着傅掩雪的动作而摇晃。 “……如果我说,我想要你的心呢?”在他身体里的动作停止了,杨持弯了弯唇,他看着傅掩雪怔然的脸色,沙哑地笑了,“我骗你的,小雪,你也信。” 他用玩笑般的语气说出来,可都知道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进行着这场强势的欢愉,杨持的额头突突地跳着,剧烈的头疼伴随着傅掩雪的进攻,冰火两重天的折磨无非如此。 “……你不要想着逃跑,杨持,你不能想着逃走。”傅掩雪把他抱起来,紧密相连地抱起来,将杨持的背抵在墙壁上,那双长腿低低地悬空摇晃。 第35章 杨持简直要受不住了,年轻人的体力比他想象中更加充沛。他毫不怀疑傅掩雪会就在这里要他一夜。 直到最后,他几乎失声,只希望强势的傅掩雪可以好心地放他一马。 他浑身被汗水又一次打湿,他已经在傅掩雪的把持下变得自己不像自己。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眼角沁出……他忍不住去贴着傅掩雪,去亲他的眼睛,低哑、缓慢地求饶: “小雪,能不能放过我了……” 傅掩雪摸了摸他湿润的头发:“不能。杨持,你不乖,所以不能提要求。” 为什么要乖呢?杨持想,乖不乖,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到最后都是会被傅掩雪摒弃的,直到数百年后他死了,死在山里,埋在土下,他都永远是一个不值钱的赝品。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乖”呢? 忽然,杨持心中滋生了一种不属于他的恶劣。 “小雪,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送来的吗?”在欲海的颠簸中,杨持突然断断续续地笑了,如海潮一样时高时低。 傅掩雪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是向嫆。”杨持一字一顿地说,自己真是坏透了,“是杨舒景那个漂亮的未婚妻。” 这句“杨舒景”简直像当头棒喝,一切不可见的旖旎霎时被凝滞在空中。 傅掩雪的语气沉下去:“你什么意思?” 杨持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反而愈发深了。 “你不是一直在想,如果我是‘他’就好了吗?”杨持想,这句话说出来的后果是什么呢?傅掩雪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他赶走呢?不,应该不会的,他承受的是因为和杨舒景一分相似带来的恩惠,现在也应当被这个“恩惠”可笑地庇佑着。 “你就把我当成他吧。” 杨持低垂着双眼,由上而下,温柔地注视着傅掩雪。他举起沉重的手臂,爱怜地抚摸着傅掩雪滚烫的脸颊。他们一样可怜,可怜地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那一抹月光,没有任何区别。 “我这样说,是不是就‘很乖’了,小雪。” 第18章 石杏战战兢兢地敲了敲门,里头传来的一声沙哑的回应:“进来。”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点,a市的繁华似乎没有落幕的打算,雨声覆盖整个雨夜,所有激烈的故事都在雨声中悄悄上演。 石杏已经在傅掩雪身边工作一年,他对傅掩雪的工作能力和性格相当清楚,这是一个在整个圈子里都堪称完美的男人:家世优越,能力出众,长得更是美若天仙,放在美人云集的娱乐圈都是绝对碾压的存在。可与傅掩雪的美丽伴生的,是他冷漠而强势的性格,强硬果决的手段。 这样的人作为上司,是极为让人信服和希望追随的;但是这样的性格对于枕边人来说……或许就有点糟糕。 尤其是杨持,这样一个出身平凡、几乎没有走出过大山的男人,他只是大千世界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员,和高高在上的仙女的相遇,放在现实中,只会是残酷荒诞的结局。 直到现在,石杏也对杨持的出现充满了震惊和疑惑。在所有人眼中,傅掩雪哪怕是要包养一个男人,都不应该选择杨持这样的。 他长得温和俊朗,但是放在这个俊男美女云集的上层圈子里不值一提。至于家世学历能力更不必说,和那些一心往傅掩雪身边钻的精英们完全是云泥之别。 石杏第一次见到杨持,男人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过时的卫衣,头发很清爽,脸上带着笑。他问石杏:“你是傅总派来接我的?”声音温润如玉,但又带着某种朝气。 就像大多数人心里想的那样,杨持可能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他太平凡了,平凡得就像大山里随时能看到的一株松树一样,路过的人会感慨它的坚韧,但没有人认为它是独一无二的、需要被呵护爱惜的。 或许,把生长在山间的树养在金屋中,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车停在哪里?”傅掩雪接过石杏手中的风衣,盖在了昏睡杨持身上,他摸了摸男人的额头,的确有些发烫。 石杏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傅掩雪的温情举动,他是第一次见。 这个杨持,难道真的是特殊的? 石杏立刻回答道:“傅总,在地下停车场。” “医生都到了吗?” “是的。”石杏问,“傅总,杨持哥他……” “把他背下去吧。”傅掩雪对跟着进来的几个保镖微抬下巴,“他睡着了,别把他弄醒。” “好的傅总。”男人们走上前,眼神不敢乱看,傅掩雪的性子他们也摸得七七八八,看着是薄情寡欲,但是实际上,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只要是归属于自己名下的,都有着绝对的控制欲。 他们没有和杨持交流过,但眼下这个场景,是个男人都知道什么情况。更别说,傅掩雪对杨持脖子上的淤红丝毫不做掩饰,就算是性格迟钝一些的,再如何都明白了。 几个人心里都在打鼓,这可是傅总的情人啊,甚至有可能是傅总第一个情人、第一次带出来露面的情人,若是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傅总会不会…… “算了,我自己来吧。” 眼看着几个人的手要搭在杨持的身体上,蓦地,傅掩雪改变了主意。 一种极为强烈的独占欲让他将他们挥退。 第36章 傅掩雪脑海里忽然冒出一种怪异的自责:主人应当为自己的宠物负责。哪怕他不乖,不守规矩,不懂世事,主人的教导责任都不应该落于旁人之手;宠物生病了,受伤了,主人也该自己去照顾,好好地将他抱去医院里,陪着可怜笨拙的宠物渡过难关。 “你们走在前面。” 傅掩雪起身,轻松地将杨持抱起来,石杏心里夸张地叫了一声,这可是公主抱啊?对杨持这个一看就是玩玩的人,傅掩雪真的需要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石杏一脸怪色,自己顶头上司抱着一米八大高个的青年就这样目不斜视地走出包间,一路上遇到的工作人员脸上都挂满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开始,都以为傅家是要和冯家喜结良缘,可谁成想一个青年出现在酒店大厅,他们都把那个男人当笑话看,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档次,能和傅掩雪攀关系? 果然,傅掩雪的“我不认识”为青年的自取其辱板上钉钉。可还没等众人回过味来,傅掩雪却把男人拽走。好事者总会去猜想最坏的后果,来为这一场戏剧性的故事加上自作聪明的想象。那个男人或许会受到惩罚——以傅掩雪的能力来说,惩罚一个不知好歹的男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于是他们抱着“看好戏”的姿态作壁上观,等待着一场上位者对于闹事者的凌辱发生。 但门被再一次打开的瞬间,他们傻眼了。 那个传闻中从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傅掩雪,竟然将男人抱起来,毫不避讳地从人群的瞩目中穿行而过。 一瞬间,鄙夷、可怜、艳羡……不知道是哪种成分多一些。 但是对于那个昏睡着的普通青年,他们再也不能像最开始那样忽视嘲讽。 他身上有傅掩雪外套,他被傅掩雪抱在怀里,如果这是一个以气息识别人类的世界,那么男人身上,一定都是傅掩雪的味道。 他们猜测着杨持的身份,看着傅掩雪抱着杨持离开,整个酒店仿佛刹那之间,阒寂无声。 石杏打开了车辆后座,两名医生已经等候在此。 傅掩雪将杨持放在了平展开的座椅上,男人在梦中难耐地皱了皱眉。傅掩雪垂眸,用手背轻轻地蹭了蹭杨持的脸,很烫。 杨持,你怎么这么有手段呢? 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靠近我,对我献殷勤,和所有被领养的流浪犬类一样,用渴望的目光追逐我。 可你却又总是激怒我,违逆我。即使是在我和你紧密相交的时候,你也不让我痛快。 所以,因为你的“不乖”,你受到了惩罚。 只是,我没想到你受了伤,却一句求饶都不肯。 顶撞我给你带来了什么好处呢? 在游戏结束之前,我想要尽力对你好。可你为什么非要从我这里索取得不到的东西……杨持,你为什么这么天真? 医生显然是见惯了风浪,一言不发地给杨持做了基础检查,又将杨持手臂上的纱布摘下来换药。 傅掩雪的表情陷在晦暗的光影里,难以辩出究竟什么模样。 “杨先生手臂上的伤口,应该是和地面摩擦产生的,但好在已经接受过了专门的处理,之后防止伤口碰水导致感染即可。至于发烧,也并不严重,今晚上吃了药以后用冰袋进行物理降温,把烧退了就好。” 医生扶了扶镜框,看着面前沉思的、年轻的冰山美人。 如果傅掩雪不是他们眼皮底下长大的孩子,他们会认为这或许是纨绔子弟折腾出来的一场闹剧,但是傅家家教极严,养出来的孩子都是渊清玉絜、家教极好,傅掩雪从小到大没有行错过一步棋,完全符合傅家和整个圈子对他的期望和要求。 现在,这个看上去并不特殊的杨持,究竟是什么来头,能让傅掩雪这样…… 一贯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原则的两位医生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好奇和疑虑。 回公寓的路上,石杏将资料报告交给了傅掩雪。 “傅总,在今天下午七点,张先生确认死亡。” 石杏坐在副驾驶位,从后视镜看到年轻人沉默地翻看着资料,最后纤长的手指将它们静静地合上,放在了一旁。 石杏看着车窗外激烈的雨水,击打着整个钢筋森林。耳旁传来了呼啸的狂风,它们叫嚣着要把世界都击碎。坐在小小的钢铁之物中的人类,仿佛随时可能被大自然吞噬。 “安排妥当了吗?”傅掩雪问。 “已经按照您之前的安排做好了。”石杏道,“赔偿款早在上一周已经到位。今天下午,医院发出病危通知,张太太出现晕厥,好在您安排的医护人员很快将其抢救回来,截止到目前,孕妇和胎儿很安全。几位老人尚未出现任何的过激行为,但根据几位心理老师的说法,老人们今天还处在消化信息的阶段,情绪波动可能在之后几天……” 一个生命的流逝,对于世界运转或许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一个家庭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 傅掩雪双目低垂,沉睡中杨持像是一朵再安静不过的山茶花,总是等待着阳光和雨水的恩赐,可总是遇见寒冬,它也不会认输。 生命……原来是易碎的,却也是坚韧的。 傅掩雪抚摸着男人的唇角,那里被他咬破了,留下一道浅浅的伤口,像在花瓣上留下的一道刀痕。 第37章 “让他们持续跟进,有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直接和总部对接。”傅掩雪缓慢地说,声音似乎被雨水打湿了,“顺便,按照杨持的尺寸,给他订做几套合体的正装。” 石杏一时脑子转不过来,傅掩雪的话题转换得也太快了吧。 “哦好的傅总,那么是选择哪一家……” “和我一样。”傅掩雪打断了石杏的犹疑,“至于款式,让他们的首席设计师亲自设计。” 石杏在座位一动也不敢动,因为脑海里涌现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念头。 傅总不是只把杨持哥当杨舒景的替身吗?现在这是……要把替身打扮成正主了? 第19章 “杨持哥,麻烦你站起来一下,让老师给你测测数据……杨持哥?” 杨持摸摸额头,那里依稀微微作痛,但比起之前那几乎能把神经撕裂的痛感,现在已经是服药过后的不错结果了。 “掩雪呢?”杨持下意识地问,“是掩雪安排的吗?” 简直是“废话”,后知后觉的“废话”。 石杏是傅掩雪的助理,他将杨持带出门只有可能是傅掩雪的指示。 可杨持就是没忍住脱口而出,任谁都能听出来,这两句话之下隐藏着的,不是对答案的真实期待,而是傅掩雪本身。 杨持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睡了两天,这两天里安盈和lily都打来了电话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手机应当是被傅掩雪修好了,杨持听见电话是傅掩雪接的,具体回答了什么内容,却因为反复发烧而逐渐遗忘。 他心里明白,除了那天淋了雨,他高烧的原因之一可能就是傅掩雪那天在酒店里…… 关于傅掩雪和冯家千金的事,到最后他都没有得到回复。 傅掩雪的确没必要回答他,就连清醒过后的杨持,也觉得当时那种激怒傅掩雪的行为,实在是太蠢了。 自从十一岁那年病过一场,杨持几乎没有生过病。老一辈人有种说法:常年健康的人,一旦生起病来就是大病。这说法里带着说不清楚的概率推论,又或许凭借周围人的情况搞出来的事后诸葛亮,追根溯源已是困难,杨持现下却真实重温了那久远的、病痛时的滋味,实在是难熬。 “是,杨持哥,刚才已经和你介绍过了,这两位分别是‘limerence’的首席设计师enid小姐,及其助理kaia小姐。两位女士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国,正是应了傅总的邀约,专门来为你订做衣服的。” 比起普通人在乎的“性价比”,有钱有势的人的高级定制,本质上是进行一种上层社交。 杨持第一次了解到这个概念,还是和傅掩雪一起看的那一部豪门狗血剧里,女主在被陷害之前,就是一个不懂世间险恶的挥金如土的大小姐,吃穿住行无一不需要专人定制配置。 可这些,似乎和杨持没有任何关系。 哪怕他对傅家的地位尚未完全清楚,但也知道在a市这样一个卧虎藏龙的大都会,傅家也是云巅之上的存在。傅掩雪站在云上俯瞰着站在黄土上的他,把满身泥泞的他拽到这瑶池仙境里,可无论他在这里待了多久,他都始终认为自己是这花锦世界过路人。 “……可以不穿吗?”语音一落,其余三个人都愣在当场,杨持看着全身镜里的自己,仿佛是对自己说的,“对我而言,太大材小用了。” enid放下尺子,抬抬手,示意kaia不用再记录数据。 “杨持先生,对吧?” enid嘴角浅浅地勾起来,她没有做出任何夸张的喜怒,但是天生有种历经风霜的掌控感。 她从幼时就展现出极强的设计天赋,二十岁时,同龄人还在为每个学期的绩点发愁,她已经成为各大奢侈品牌竞相争取的对象。如今她三十岁,站在了顶奢limerence的首席设计师之位,早就拥有睥睨天下的底气。 “你知道,原本在这周,我会出席一场夏装发布会的。”enid轻飘飘地说,无数人向往的时尚盛会在她口中和一场普通的派对差不多,“但你知道,人总是有好奇心的。” 她从杨持进门开始就在打量着这个青年。 对于一般的设计师来说,杨持长着传统审美里称得上是清风晓月的脸,身高腿长,比例很好,就算是放在模特圈也是能混出一些名堂。 但在她的人生阅历中,杨持连个“长相出众”都算不上,如若邀约她的人不是傅掩雪,不是那个对她有知遇之恩的傅家的小少爷,她并不打算在两天之内从国外飞回来,给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亲自操刀。 “我非常好奇,你究竟是什么来头。” “我……”杨持张了张唇,他实在不知道应不应当将自己平凡无奇的出身在这时和盘托出。 “但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刹那,我忽然觉得,我再多的好奇心,都抵不过我的职业素养在蠢蠢欲动。”enid的微笑不变,眼睛就是她精准的尺子,只需要这短短的扫视,她就能够将杨持的基础数据摸得八九不离十,“我非常期待,你这样一个看上去毫无时尚经验的人,能被我打造成什么模样。” 正如她所言,她对杨持的来头已经不感兴趣了,作为一名顶尖席设计师,她早已不屑于再在那些名流身上下功夫,已经包装过一次的产品无论再怎么样雕琢,上升空间也不会太高。 但如果,从未被“雕饰”过呢? 第38章 enid已经许久没找到这样的兴奋的感觉了,第六感在告诉她,杨持身上的潜力是巨大的,而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可能超出她的想象。 石杏凑到他耳边,悄声道:“杨持哥,你还要推辞傅总的安排吗?” 女人眼中的光彩令杨持有些说不出话来,他无法泼人冷水。 “那就按照掩雪的意思来吧。”傅掩雪做出的决定,他就算挣扎也无法改变,“……只希望你们不要失望就好。” 奢侈品牌的定制流程向来遵循的是“慢工出细活”,尤其是站在金字塔顶端、被各大富豪钟情的limerence更是出了名的工期慢。 可即便如此,limerence的定制机会也是有价无市。 杨持一整天都在enid的工作室里,被当成模特一样测量各种数据,石杏陪着他讲解着各种时尚圈的习惯和流程,倒也不觉得无聊。 “我最近的事情并不多,尽量抽出时间缩短工期。任何相关事宜,我都会和傅总亲自联系……”enid将杨持送出门,晚霞把整个城市照得混混沌沌,她眯起眼睛,看到了不远处那辆黑色的轿车。“哈哈,说曹操曹操到。” 这辆车杨持再熟悉不过。 “去吧,杨先生。”enid的语气戏谑,“看来有人是害怕我把你吃了。” 车窗并没有摇下来,但是他们都知道,谁坐在里面。 “辛苦你们了。”杨持认真道谢,然后深吸了口气转身朝着轿车走去。 看来enid也误会了,但是杨持并没有解释的立场。在这个圈子里,他的特殊身份并不算秘密,傅掩雪从来没有故意隐藏过,当然也没有特意解释过。 因为没有必要。 杨持总归是会离开这个地上天宫的凡人,或许很多年后,还会成为这群人口中一笑而过的谈资,来论证傅掩雪的年少轻狂不知事。只是那个时候,他已经回到了自己人生的轨道上,那些流言蜚语里的“当年”也和他无关。 “……怎么样?”打开车门,正对上傅掩雪那双明眸,杨持只觉得心脏猛地一颤,这双眼睛对他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向来能言善辩的自己,一看到傅掩雪的双眼,和那些十五六岁在喜欢的女生面前结结巴巴的少年没什么不同。“enid没找你麻烦吧。” “当然没有……她们都很友善。”杨持仔细回忆道,“今天一整天都在测量数据,e、enid女士问了我一些基础的问题,比如日常穿搭之类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杨持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很慢,很轻柔,表情却很认真,极力想要将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给傅掩雪。 这场景落在傅掩雪眼中,却觉得异常单纯,甚至有种超脱于“杨持已经28岁了”的可爱。 “看来你令她很满意。”傅掩雪转过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杨持在他眼中和杨舒景的重合度已经越来越低,他非常清楚,如果他现在是一个游戏玩家,看到杨持时,对方头顶上不再是顶着“杨舒景的替代”的npc,他看着杨持的时候,站在面前的只是“杨持”。 “……我?” 傅掩雪不置可否,enid是个怪人,如果她不喜欢杨持,会直接撂挑子走人,就算enid是受自己所邀而来,也丝毫不给面子。 杨持比他想象中更加招人喜欢。 傅掩雪非常不舒服,他回忆起那一天晚上,向繁看向杨持时的眼神也充满了赞赏。 “掩雪,你怎么了,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傅掩雪目视前方,想让满脑子的“杨持”从他脑海里出去。本能让他充满警惕,名为杨持的病毒正在肆无忌惮地攻占着他的大脑。 “安静点。” 杨持闭嘴了。 傅掩雪就是这么个忽冷忽热的脾气,他早就习惯了。相比起之前傅掩雪的冷淡,今天傅掩雪竟然会亲自接他回去,也算是……一个大的进步?……还是奖赏? 两人不发一言,时间也变得悄无声息。 轿车穿过林道,金红的晚霞从树叶间隙洒下,随着热风吹到车窗上。 “……头还疼吗?” 车窗像极了那些教堂里的彩窗,而傅掩雪的声音,就在这宁静的路上,重新地展开。 这算是在乎吗? “说话,杨持,头还疼不疼?” 傅掩雪面对杨持,依旧有些憋不住气,思来想去也觉得这样的纠结不该他一个人承受,说出来是关心的话,语气依然是生硬而不客气。 “不疼了。”杨持乖巧道。 “手臂呢,没有感染吧?” “没有感染,快要结痂了,掩雪。”杨持的语气飞扬起来,这几日生病的阴翳就在傅掩雪的短短几句话中被轻松消解了,“掩雪,其实我知道,这几天都是你在照顾我,对吗?” “……” 傅掩雪心里别扭,事实如此,本来没什么好否认的,但是承认又显得他对杨持有些特殊,他不愿意给杨持一些特殊的幻想。 杨持也不追问,他偷瞄着傅掩雪,大胆地朝着对方挪动了一些。 他的左手放在车垫上,和傅掩雪的右手只是分厘之隔。 晚霞带着太阳的余温,静默地照在两个人的手上。 手……真的太热了。 杨持觉得他的呼吸都要被停止了,他紧咬着唇,迫使自己看着前方。 停在这里就好了……只要能靠这么近,就好了。 第39章 不能奢求再多一点,不能奢求傅掩雪可以—— 手被捉住了。 傅掩雪的掌心细腻,微凉,但是却极为有力,他握住了杨持的手掌,力量也仿佛从指间密密麻麻地渗入胸膛,攫住了男人的心脏。 傅掩雪的声音落在他的耳边,温热的气息仿佛也一并从衣领里滑下,遍布身体的每寸肌肤。 “这么烫啊?”傅掩雪微微惊讶后,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温柔和纵容,“真会给我找麻烦。” 杨持僵坐着,低垂眼眸,看着两个人紧密相交的手掌。 这是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和别人这样牵手。 “对不起,掩雪……”他抿着唇,笑容却忍不住。 傅掩雪睨了他一眼,那笑容自然收入眼中。 真是说不出来的蠢笨。 “你的确应该给我说对不起。”傅掩雪说,“但不是因为这件事。” “……”杨持眨眨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了?” “下次不要那么冲动了,”傅掩雪心想,自己一定是因为杨持还在病中,连责怪的语气都不得不“人道主义”地减弱,“再有那种意外,我就真的给你上锁链关在家里了。” 这算是威胁吗? 一种幼稚的,毫无威慑力的威胁。 杨持笑起来,在霞光里,清风拂面。 “你不会的,掩雪,我知道的。” 从那一年傍晚,五岁的你抚摸我的眼泪的刹那起,我就知道你是上天带给我的宝藏。 无与伦比的宝藏。 第20章 杨持一路上有些担心,担心傅掩雪的追问。 生病对于杨持而言都是其次,现在快要痊愈了,那就不算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他担心的是傅掩雪会挖掘出这场生病的根源,将他出去工作的事情再贴上“是给傅掩雪找麻烦”的标签。 但傅掩雪却一反常态什么也没问,杨持心中既欢喜又忐忑。 傅掩雪的手冰冰凉凉的,皮肤却细腻如凝脂,是娇生惯养的手。这双手经常在杨持身上游走,现在光是牢牢扣着杨持,他都能感觉到一阵心猿意马。 车子快要开进小区时,杨持看到路边停了一辆眼熟的白色轿车。 这好像是……向嫆的车? 向嫆到这里干什么?难道是小佳的事情没处理好? 神魂颠倒的心思立刻散去了,杨持朝着那轿车的方向看了几眼,刚想说话,傅掩雪却率先对司机道:“停下。”又转对杨持道,“你先上楼。” “是向嫆向总吧?”杨持急切道,“我也想问问向总一些情况。”说着就要和傅掩雪一起下车,可他的脚还没踩在地面上,白色轿车的驾驶座打开了。 他的动作尴尬地僵硬在空中。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向嫆,而是杨舒景。 杨舒景自然也见到了杨持,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眼神却只是轻轻扫了一眼男人,立刻看向了傅掩雪:“掩雪,好久不见。” “你怎么又开她的车?”傅掩雪眉头微蹙,似乎对杨舒景的做法极为不理解,“前几年你读了书出来,我不是帮你选了一辆吗?” “掩雪,你别生气啊,你给我那辆车上次不小心出了点事,现在还在修呢。”杨舒景换上了一副委屈的表情,配合着那张脸,看上去实在楚楚可怜。 杨持无法否认,这张脸确实有吸引人的本事,如果他是傅掩雪,或许也会因此心疼。 “行了,这个不是重点。”傅掩雪看到杨舒景就不免想到杨舒景和向嫆的关系,这让他这么些年来对于小时候那场相遇的怀念都显得格外可笑,语气也愈发不耐,“你最近不是应该在准备画展吗,今天找我什么事情?” “我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杨舒景噘嘴,“掩雪,你现在和我太见外了吧。” 说话时,余光扫着杨持。 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傅掩雪,但杨舒景的挑衅确实毫不遮掩地击打在杨持身上,仿佛在洋洋得意地宣告着他和傅掩雪之间的熟稔,杨持无论如何都无法介入。 从小到大,杨持没有真正厌恶过杨舒景。即使杨舒景还在山里的时候就会给杨持时不时地下绊子,但杨持都认为那不过是小孩子出于“害怕父母被别人抢走”的不安全感和嫉妒心使然,毕竟如果换成是他,邻居家的孩子一夜之间就要住到自己家来,和自己分享父母的关注和照顾,他可能也不能完全做到心如止水。 所以,杨持拒绝了杨舒景父母的领养。 但杨舒景的敌视和针对没有随着这个决定而消失,在杨家父母给杨持的照拂之后,杨舒景总会找出各式各样的理由和父母大闹脾气。 杨持从那个时候就知道了,杨舒景讨厌他,这种讨厌不会随着杨持的态度而改变。 杨家的父母对杨舒景的行为也无能为力,而偏偏就是在一次杨舒景的折腾过后,他妈妈发了低烧。杨母是个柔弱敏感的女性,发起烧来竟然有些收不住,村子里条件有限,折腾了好几天才到了县城,医生给出的诊断是病毒感染,很容易引发器官衰竭。 小杨持并不懂得这句短短的诊断背后究竟是什么原理,但是当杨舒景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时,他竟然快要喘不过气。 “都是因为你这个灾星,才会害我妈妈生病的……你克死了你的爸爸妈妈,还要来祸害我的爸爸妈妈!都是因为你,杨持……都是你的错!” 第40章 杨舒景的指责像一句魔咒一样挥之不去,他才十一岁,站在医院昏暗的走廊里,最终脱了力一样靠着墙壁滑坐下去。杨持把头埋在膝盖之间,那呜咽声宛如从山顶滚下的巨石,砸碎了少年人坚韧的灵魂。 第二天,在傅家的人找到杨持想要报恩的那一天,杨持做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能把这个机会给别人吗?”杨持望着对方,穿着干净的西装的男人,和电视剧里那些成功人士一模一样,杨持忽然有些想笑自己,笑自己现在居然还能想到这些事。 “为什么?”秘书很是疑惑,“是你救了小少爷,不是别人。你应该知道走出大山的机会很难得,为什么要让出去?” 杨持坐在卧室里,房间里摆着和父母的合影,那是他四岁时,被爸爸妈妈抱着去县城买新衣服的寒冬腊月,年轻的父母抱着他就像怀抱着初生的太阳。 但是现在,太阳依然悬挂着,可是他想照耀的人却离开了。 “因为……我是不祥之人。我不想害了掩雪。”窗外能看到连绵的山脉,飞鸟在天际上也不过是小小的一点,人在未知的大自然面前太渺小了,他只是一个孩子,被迫在命运的旋涡中沉沦,“杨叔叔和阿姨照顾过我,我想把这份恩情,也一并还回去。” 秘书深深地看着他,许多孩子在十一岁时,依然天真烂漫,他们的莽撞源自于父母宠爱带来的底气。可倘若,失去了这样的底气呢?他们只能和杨持一样,被风雪裹挟着快快长大。 杨舒景离开的那一天,村子里许多人都出来看。 杨持只是站在家门口,看着男孩满脸欢喜地钻进威武干净的黑色铁盒里,顺着泥泞的山路,那车子一直往下、往下,直到他什么都看不到,太阳也要落山了。 …… “回去吧。” 杨持关上了车门,回忆压在他身上,他有些疲累。 他闭上眼睛,他知道车辆和两人擦身而过。 却不知道,车外的傅掩雪转过头来看着他离开。 车身驶入小区,晚霞洒在车身,它渐渐驶离了傅掩雪的视线——也就是在车辆转弯的那一刹,傅掩雪心里忍不住跳了一下。 “掩雪,你最近就是因为他,我们才疏远的吧。” 杨舒景自然知道傅掩雪的眼神代表着什么,杨持究竟在傅掩雪身上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傅掩雪多看他几眼?他还没调查明白,但他能笃定一点:杨持现在没有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 杨持那种性格的人,只要当初不说,今后就不会说。 不然傅掩雪知道了当年是自己故意引导骗了他,现在的态度也不会是这样。 “你别管他。”傅掩雪不知道杨舒景为什么对杨持的出现这么在意,但下意识地还是将杨舒景推离开了这个话题,“你今天不会就是因为他来找我的吧。” “当然不是。”杨舒景讪讪一笑,傅掩雪这个阴晴不定的脾气,他从小就要应付糊弄着,不敢有一丝差错,毕竟他还要从傅掩雪身上捞点东西,既然傅掩雪不想说,他也不敢多问,轻巧地转了个话题重心,“我只是听说他最近表现有些突出,所以才格外好奇而已。” “表现突出?” “是啊,你不知道吗,上次他迟到了还能和我叫板呢。”杨舒景状似随意地呵呵一笑,“不过也没关系,我想都是繁哥招进来的,肯定有两把刷子。这不,现在连嫆嫆都在我面前夸他了。”他指了一下后备箱的礼物,“还让我亲自送上门来呢。” 向繁和杨舒景年纪差不太多,现在却一口一个“繁哥”,这话听着怪异又好笑。 杨持救了小女孩的事情,当天晚上石杏就得到消息告诉了傅掩雪,第二天一早向嫆就再次致电感谢,只不过杨持还在高烧中,电话自然是由傅掩雪接的。 当时的傅掩雪,望着沉睡中的杨持,忽然伸出手掐了一下脸。 有点笨、有点蠢,要是出事了怎么办呢? 这个世界上,心地纯善的人,往往才是最容易受伤的人。 傅掩雪一时之间有些愤怒,愤怒杨持为什么不和杨舒景一样会可怜巴巴地卖弄自己“凄惨”,那他不会在失去理智之下将杨持“折腾”成那样。 这个男人固执又倔强,傅掩雪渐渐发现了这一点。 可正是这一点,却又吸引着傅掩雪想要亲手拆开男人的胸膛,看看他的心究竟是硬的还是柔软。 如果不柔软,怎么会为了一个陌生人就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 可如果是柔软的,又怎么会在酒店里那样嘲弄自己还不肯求饶…… “掩雪,我知道我这话现在说可能有点不合适,但是我还是想说,你要注意你身边的人啊。”杨舒景装作迟疑地开了口,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却又巧妙地将自己的指控包装成关怀。“毕竟你的身份摆在那里,想要靠近你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他们什么心思你也不清楚,万一到时候被坑害了就晚了……” 话停在这里。 傅掩雪瞥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杨舒景说的是杨持……?杨舒景在怀疑杨持的出现是别有用心的计谋?杨持和杨舒景之间,发生了什么? 杨舒景点到为止,话说到这里就够了。 既然杨持还没把当初的事情说出来,那他在傅掩雪心里的地位就还不会变,他说的话,就还有几分分量。 第41章 杨舒景把向嫆的礼物塞到傅掩雪手上转身就要离开,车辆发动之前,他忽地对傅掩雪提议道:“掩雪,有空我们一起回玉茗山看看吧。” 他是在提醒着傅掩雪,究竟谁才是傅掩雪的“救命恩人”。 果然,傅掩雪的表情变了。 为什么会怀疑杨舒景的用意呢……杨舒景当初能救下自己,心地肯定是好的,那些话,说不定真的只是关心他而已。 “……好。”傅掩雪犹豫着,终于还是点点头。 第21章 回到楼上,杨持坐在阳台看了一会。 他看不见小区大门,于是就看看天空。 城市的天空是很窄小的一块,并且是破碎的,东拼西凑的一块。这里是蓝的,那里就成了红色,中间是怎么样过渡的,竟全被参差不齐的楼房遮挡住了。 但是在山里,天空是完整的,像极了一面完整的、不透明的镜子。 人只要抬起头,就知道自己站在大自然里的位置,知道人和世界比起来,简直就是沧海一粟,不足为道。 杨持有点想念玉茗山了,他手上抚摸着光滑的座椅扶手,想念的却是那些硬邦邦的土壤和粗糙的树干。 或许回去的时间就在眼前——杨舒景的出现提醒着杨持,这场梦就快要到结束的时分了。 而他喜欢的傅掩雪,现在应当和杨舒景相谈甚欢吧?那一段放在心里头、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擦擦灰的往事,也或许就快要落下帷幕了。 杨持不后悔,他从不自诩勇敢坚强,但是频繁回头看,除了徒增伤感也毫无益处。 先不说他当年和杨舒景的父母保证,自己将会永远守口如瓶,保证杨舒景出山的资格;就说他现在日日夜夜和傅掩雪待在一起,对方也喜欢不上自己,在某种层面上也确实算得上一种挫败…… 杨持走到浴室里,看着镜子里沮丧的脸,深吸了口气,搓了搓自己的脸:这算什么样子?真的那么喜欢傅掩雪吗…… 别说大千世界,就算只是在村里,多少对夫妻的结合又是真正出于“爱情”?大部分不都是年龄到了就凑一凑,搭伙过日子吗? 能够拥有去爱人的能力是一种幸运,如果不被对方所爱,也不是一种不幸。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之前的手机被烧坏了,傅掩雪给他换了个新的,幸而电话号码没变,省下了不少麻烦。 “杨持哥,你终于接电话了。”许久未见向繁,连声音都有些陌生。“要是再不接电话,我都要怀疑你出什么事情了。” 终于? 杨持咳嗽了一声:“抱歉向总,我这几天生病了,一直昏昏沉沉的,可能没听见铃声。” “……没什么。”向繁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话语里的猜测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问道,“那这几天休整好了吗?” “谢谢向总关心,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很快就能回画廊上班。”杨持立刻答道,“抱歉向总,因为我个人原因可能耽误了大家进度,但是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和大家一起并肩作战。” 他接下了杨舒景下的“战书”,却是出师不利。 画廊里不明就里的人被杨舒景的话一挑唆,对杨持产生了不小的偏见,即使杨持自己不在意,但他也不想耽误太多的时间。 杨舒景今天的出现,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蔑视的眼神是不会作假的。杨舒景似乎在说:杨持,你依然不会赢的。 杨持闭上眼睛。 他不想和任何人比,可是,他也想赢。哪怕就一次。 “杨持哥,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道在你眼中,我给你打电话就是来审判你的吗?”向繁在电话那头轻笑一声,“你的事情我从嫆嫆那里听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及时冲上去救了小佳,嫆嫆现在肯定悔恨不已。现在公司奖励你还来不及,正想给你再批几天假呢,你就别成天记挂着要来上班了。” “可是……”杨持还是有点忐忑,“可是,我连lily姐那天给的任务都没完成。” 当天情急之下为了救人,资料散落在雨中,虽然向嫆当即交给了助理处理,也告诉杨持不必在意,但杨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他脑海里就像有一个长长的进度条,而那个刚从起点出发的火柴小人,仅仅走出了一厘的距离,就四脚朝天地摔在进度条上。 “那位画家本来就不好相与,让你一个人去见他,实在是强人所难了。”向繁是从安盈那里了解到这件事,刚刚听说时,他是有一种奇异的期待的:杨持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 他不是不知道杨舒景给杨持下的绊子,那些流言蜚语也少不了传到他耳朵里。可他并没有出来澄清的必要。这种事,不特意说明还好,若是真为杨持出了头,恐怕谣言只会越传越烈。再者,他实在很想看看,被符伊看好的男人、傅掩雪的小情人,潜在的本事到底能有多大。 如果杨持这么轻而易举被打倒,说明他也不过如此。 “我的确没想到,明明说好了要见一面,他还是临时改了主意……”杨持额头隐隐作痛,他在出发之前已经预想过了无数个被拒绝的场景,但现实却是任他有多少准备好的说法和道理,全都被拒之门外。 “你先别灰心,他之前本来已经答应要签约合作,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又临时反悔了。能争取再见一面是最好的,争取不到也没关系,你的主要任务还是在销售上面。” 第42章 向繁的话没有错,杨持只要能完成季度目标,就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向总,如果没有完成的话,我会怎么样?”杨持顿了一下,又问,“安盈会被我牵连吗?” 安盈为了维护他,在画廊里得罪了不少人,他离职了只是一件小事,如果让那个活泼善良的女孩因维护他而遭池鱼之祸,他会愧疚一辈子。 电话那头的向繁没了声响,片刻后,忍俊不禁道:“杨持哥,你比我想象中更加重情义。” 这是一句实话。 向繁没想到,杨持眼看着那一颗名为“结局”的石头要掉下来的时候,竟然还有心情去担心别人。他见惯了为了一己之私将身边人出卖的手段,似乎这样的人才能活得更好,才能攫取到更多的利益和权力。像杨持这样的人,许多在“精致的利己主义”的风潮下逐渐消失了。 杨持缓缓松下了肩膀,如实笑道:“说来你大概也不信,我在这里没几个朋友。安盈对我而言就像妹妹一样,我希望,就算我因为没有完成任务而离开了,她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杨持哥,既然你那么关心安盈,也对这份工作很认真喜欢,为什么这样悲观呢?”向繁轻笑着鼓励道,“或许你能够做到的。” 杨持自嘲道:“向总,谢谢你安慰我,但是人还是应该有自知之明。我一没有多少工作经验,二没有人脉资源,想要达成季度目标,别怪其他人私底下议论,我自己偶尔想起来也觉得当时脑子抽风了。” “你当时应该给杨舒景低头的,或许——” “我不会的。”杨持脱口而出。 “所以,你很清楚自己是以卵击石?” “……是。” 向繁对于杨持有好感,这一点不假,他把杨持当成极有潜力培养的下属,也不完全出于私心。 杨舒景和杨持有仇,但是这个仇恨的根源在哪里?他想起那日傍晚在画廊发生的一切,更加认定那个关键点就是傅掩雪。 杨持既然明白自己不过是卵与石击,却还要硬着头皮一条路走到黑,除了“是为了傅掩雪”这一点,目下也找不出更合适的解释。 傅掩雪真有那么好?值得杨持像傻子一样效仿夸父逐日? 傅家的琛钢根基深厚,在全国都享有盛誉。但论起个人能力,向繁却不认为自己落傅掩雪一头。 杨舒景已经攀上了向家,不日就要筹备订婚,向繁打心眼里瞧不起杨舒景,却无奈妹妹的坚持。而现在,傅掩雪将enid邀请回国给杨持量身定制的事情已经传开,无论傅掩雪再怎么掩饰,客观事实上都无法辩解他对杨持的重视。 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向繁已经略有耳闻。 如果……把傅掩雪重视着的金丝雀抢到手里呢? 向繁不得不承认,这个念头出现的一刹那,他已经提前享受到了胜利的快感。 “这样吧,杨持哥,你准备一下。”向繁打开了杨持的电入职电子表,男人腼腆而认真地看着镜头,眼神无暇,“我过几天带你参加一个宴会,认识一些人,会对你有很多帮助的。” 杨持怔然,随即是震惊和欣喜:“向总,你是说你打算帮我?” “你上次帮我挑选的礼物,我妈妈很喜欢。”向繁轻飘飘地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回答,报恩嘛,他也不算师出无名,“为了感谢你,我怎么也应当表示一些。” “向总,你真是雪中送炭了……” 杨持长舒一口气,画作收藏家们几乎都出自所谓的“上流社会”,他的出身令他很难快速摸到上层阶级的门槛,他唯一认识的“有身份”的人就是傅掩雪,但,不从傅掩雪那里索求任何的帮助是他的坚持与体面。现在,如果能通过宴会结交一些艺术爱好者,他的目标说不定并非空中楼阁。 向繁和杨持说了个大概时间,杨持本来霜打茄子似的心情又振奋起来,满心期待那一天的到来。 第22章 和向繁约定的时间很快来临,杨持恢复工作前和傅掩雪郑重报备过——这是傅掩雪反复敲打杨持才立下的规矩,生怕杨持忘记,又三令五申耳提面命。杨持对傅掩雪向来是好脾气的,待到脑子完全清醒了,又拉着傅掩雪说了清楚明白,就怕重蹈覆辙,引来傅掩雪的不快,那到时候“受苦”的只有他自己。 “十一点之前回来。”傅掩雪依然放不下心,“我会派司机接你。” 杨持正在门口打领带,动作笨拙,全然没有二十八岁男人应当有的娴熟风范。 “给我打过多少次了,轮到自己身上就不会了?”傅掩雪看不下眼,走到杨持身前,以高身量的优势俯瞰着青年,嫌弃道,“算了,我帮你吧。” 不知道是否是这几日总算得了空闲,傅掩雪和杨持一直待在家里哪里也没去。这是两人第一次这样亲密相处。 杨持喜欢做菜,傅掩雪也不拦着他,任他去厨房里捯饬,食物的香气总在招惹着傅掩雪不断往杨持看去:于是便看到了挺拔温暖的背影,柔顺清爽的黑发。 傅掩雪忽然涌起冲动,去抱一下那个蠢钝的男人——当然他也是这样做了,自己在心中给出的解释则是“我的宠物应当是给我抱的”。 杨持的黑发里冒出一点红色的耳朵尖,傅掩雪上前亲了一口,嗯,是他选的沐浴乳的香气。清爽的瓜果香,能够勾起他的食欲。 第43章 杨持红着脸笑他:“多大了?”又说,“饭就快好了。” 傅掩雪心情大好,环抱着他的腰,小声说:“杨持,像这样,你只要乖乖的就好。” 乖顺地被他占有,被他享用。 最后,被他抛弃。 也许是人的天性使然,和杨持相处这些日子再如何也有一些不舍。但是就算分开之后,他也会给杨持一个妥善、体面的安排。 这算是仁至义尽了吧。 白皙颀长的手指挽花一般,灵巧迅速地降杨持的领带完美系上。定制的衣服还没有到,傅掩雪便安排石杏给杨持买了几套先穿着。杨持不知道品牌之后的高端定位,但这些料子、做工、版型已经能够彰显出傅掩雪的用心。 “别给我丢人。”傅掩雪俯身在杨持耳边,压低了声音,酥酥麻麻的,“还有,和姓向的保持距离。” 杨持这段时间把傅掩雪的毛儿捋顺了,管吃管哄管“伺候”,睡觉的地方都换成了傅掩雪的主卧。 两个人紧密相贴总是会有些“擦枪走火”,傅掩雪顾念着杨持身体刚好,杨持却了然笑笑并不在意,一个吻以后就是尽情荒唐。每每到最后,杨持都会心里骂上自己一句“自讨苦吃”,可夜深人静时,床头灯光打在傅掩雪乖巧的睡颜上,世界安静得就像浸泡在一个大水缸里——他心中一颤:或许这一刹那就是天荒地老。 “我会努力的,掩雪,放心吧。”傅掩雪难得这么温情,若不是时间所迫,杨持多想沉浸其中。他看着傅掩雪的面孔,这张他在心底默默描绘过无数次的面孔,再一次感受到了痴迷和心酸。 杨持深吸一口气,转身要走。 “杨持。” 杨持回过头。 “你还没答应我。”傅掩雪快步走到杨持身前,用手背慢慢地抚摸杨持的脸颊,这张脸已经没有初见时的晒伤了,被他养得很好。他亲手挖掘出来的一块石头,擦干洗净,原来是一块璞玉。 “掩雪,你不要多想,好吗?”杨持叹了口气。 傅掩雪却犯了脾气,他需要杨持不断给他确定的回答:“杨持,重复一遍我的话。” “……我保证,我绝不会和向总走得太近。”杨持还是退让了,在傅掩雪的心情面前,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要能让傅掩雪不胡思乱想,他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毫无疑问,向繁是个优秀的人,但喜欢一个人并不是进行品质考核,优秀并不是必要条件。 杨持喜欢的是傅掩雪,哪怕傅掩雪不是金尊玉贵的傅家少爷,不是养尊处优的琛钢傅总。他的喜欢源自于傅掩雪本身,永远不会因为傅掩雪的身份能力变化而改变。 傅掩雪微微放下心来,依然不满地嘟哝着。 “都说了不要出去抛头露面,非要去……” 杨持“噗嗤”一声笑了,心境豁然开朗。 傅掩雪就是个小孩儿,他心思那么重做什么?心事再多,傅掩雪都不一定能察觉到,那他何必再去多思多想,庸人自扰? 鬼使神差地,杨持微微踮起脚尖,大着胆子亲了亲傅掩雪的脸颊。 ——“乖,别闹,你在家好好等我。” 男人的声音低沉温柔,又充满了戏耍与狡黠,傅掩雪一时怔然在地。 他这是……被杨持反客为主了? 傅掩雪摸了摸脸,被杨持亲吻过的地方,正在灼灼发烫。 司机把杨持送到酒店门口,安盈老远就看到了他,举起金色的手提包兴奋地打着招呼:“杨持哥!这里!” “安盈,你也来了?” “我是跟着我大姐来的。听向繁哥说你病好了,要带着你过来,我就在这里等你。”待到杨持走近了,安盈却眼尖地惊呼一声,“这衣服是limerence的经典款吧?” “……是吧。”杨持咳嗽了一声,“傅……我朋友,他知道我要来,借给我的。” “朋友?” limerence作为全球的顶奢男装品牌,门槛摆在那里,想要入手一套高级成衣的难度也不小,至少能说明杨持口中的那个“朋友”并非和杨持一样是个普通工薪族,怎么也得是个家底厚实的富二代。 “是和你合租那个朋友吗?” “嗯,对,就是他。”杨持浮上尬色,上一次欺骗安盈,还是女孩发现他脖子上的“草莓”时的无奈之举,可现在这个谎言越说越离谱,他难免觉得有些惭愧。 但和傅掩雪的关系,还是不要告诉安盈的好。 他相信安盈的人品不会乱说,可他不想让自己和傅掩雪那荒谬的故事被反复重提。 “不过杨持哥,该说不说,你朋友的眼光还挺好的。”安盈没察觉到杨持脸上的异色,眼神落在男人的身上,充满欣赏,啧啧称奇,“你早就该这么穿了,好看死了。看看,这宽肩窄腰,这大长腿——哥,我高低得给你引荐到时尚圈啊,不去走秀简直暴殄天物了。” 安盈说话向来有些“夸张”,杨持见怪不怪,莞尔而笑道:“行,说好了啊,要是我去当模特混出名堂,我就把你招过来当设计师。” “哼哼,那就是我展示实力的时候了。我给你说杨持哥,我从小就想过,要是当不了画家我就拿起剪刀给人家做衣服去,我啊——” “还有二十分钟,宴会才正式开场,你们不必这么早到的。”两人说话之间,向繁带着笑走过来。他长得俊雅出众,惹得不少女士频频回头。 第44章 向繁在车里时就看到了杨持的身影:于一众人中,堪称是“鹤立鸡群”,想忽视都难,若不是助理呼唤他,他或许还要多看几眼。 男人都是视觉动物,尤其性取向为同性时,对于其他男人的审视目光多多少少都会带着凝视。 向繁也不例外。 之前杨持只是穿着普通的休闲装,没几套修身的衣裳,只知道身高腿长长得帅,别的一概也没看出来。可一旦打扮起来,哪怕只是换上一套合体的正装,杨持区别于他人的气质和身材就像山涧里淙淙而下的清泉一样显露出来。 尤其是这个腰臀比…… 向繁平心而论,不当模特可惜了。 “向总。” “向繁哥。” 向繁点点头:“今天就是圈子里偶尔聚一聚,聊聊天,杨持,你跟着我当我的助理就行,千万不要拘谨。” 安盈佯装不满道:“向繁哥——还是说我也要在私底下称呼你为‘向总’?——你只知道关心杨持哥,都不问问我会不会紧张的!” “你?”向繁摇头笑道,“如果你不是安霆的妹妹,我倒是会担心你。但很可惜,我不能代替安霆大小姐行使责任。” 安盈的名字鲜为人知,但是安霆的名字,本市的人如雷贯耳。 安家食品集团是全国食品企业的前列,安霆接手家族重任后,更是因为化解企业危机而名声大噪,成为和符伊并肩称王的两位知名女性企业家。 “我大姐忙得要死,一下车就去和那些老朋友们叙旧了,才不管我呢。”安盈撅撅嘴,拽着杨持就往里走,“走吧杨持哥,今天我也要和你一起给向繁哥当助理。” 向繁不紧不慢走在两人身后,他看着杨持无奈笑着的侧颜,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涌起一种悸动。 到了大厅,杨持才切身感受到什么叫金碧辉映,觥筹交错。 这里属于很多人,有钱有势有地位的,唯独不属于他这样的普通人。 大多数人一时没认出杨持,但又隐约觉得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互相交换个眼神以后醍醐灌顶——这不就是傅家少爷的“金丝雀”吗?怎么会跟着安家二小姐和向家大少爷过来?难道是这几家人最近有合作? 安盈有一句话说的对,她的确不常来参加这类的宴会,因而那些人的眼神交流落在她眼里就是对杨持抱有偏见。这一番“曲解”下来,对杨持更是寸步不离,生怕别人将杨持欺辱了去。 “杨持哥,你饿不饿?”安盈挑了一块草莓慕斯,“这个草莓慕斯挺好吃的,你想吃的话我给你拿一块。” “我在家吃了晚饭再来的。” 傅掩雪最近喜欢吃他做的菜,他兴致自然高涨,既然打定主意只是作为向繁的陪衬来见见世面,能多空出些时间也是必要的。 “向繁,好久不见。” 一道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和这热烈鼎沸的环境竟然是如此格格不入。 “孟堪?!”向繁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名叫“孟堪”的青年,长相英俊,眉宇之中却沉淀着秋雨一般的落寞和颓唐。 “怎么?很惊讶?”手上捏着一只高脚杯,香槟在杯中慵懒地荡漾,孟堪轻笑了一声,“孟家虽然没落了,但是这种级别的聚会,还是没人敢拦着我的。” 话里话外耳朵自我调侃和颓丧,却依然掩盖不住天生的傲气。 “自从孟家发生那件事,你就消失了,我还以为你会……”向繁叹了一声,“不过现在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就放心了。” “孟家虽然不像傅家、尤家站在山巅之上不可撼动,但也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不堪一击。” 孟堪浅酌一口,随意扫了一眼厅内众人。 他们对于孟堪的突然出现似乎也意料不到,有人惊讶有人戏谑,好一幅荒唐众生相。 孟堪冷冷一笑,这个圈子里从来不缺踩高捧低的人,从前孟家风光时,一个个挤破脑袋往他身边挤,现在孟家遭受重创,一个个如避蛇蝎,恨不得和孟堪划清楚河汉界。 “听说,你最近给你妹妹砸钱搞了个画廊?”孟堪目光落在了杨持身上,“这个是……” 向繁眯起眼睛,笑了笑:“杨持。我现在的助理,同时也是我妹妹画廊里的销售总监,以后还望你多多照顾他一些。” 向繁一般不亲自带人出来,除非…… 孟堪含着笑,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这个杨持,长得人高腿长,俊帅温顺,但是眼神清澈自然,孟堪一眼就能看出并非圈内人。 若不是杨持和向繁之前喜欢的类型相去甚远,他甚至都会以为向繁又新找了个情人。 还是说,向繁换口味了? 第23章 高悬在头顶上的水晶灯似乎永远不灭,它静默地描摹着来往人群的脸庞:或是深沉的,或是精明的,或是谄媚的。这群人叽叽喳喳着,又顾念这一丝“上层人”的体面,压低了声音去说,无非也就是那些被包装过的混账话: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金银财宝,谁家的豪门秘史…… 于是水晶灯也成了黑夜里的太阳。 而太阳之下,从无新鲜事情。 “看来我这一年不在国内,各个领域的局势都发生了变化。”孟堪的目光从杨持和向繁身上扫过,轻如羽毛,话却意有所指,“时间的确会魔法,既会让孟家被扭曲成面目可憎的模样,也会让我一贯熟悉的人变得陌生。” 第45章 “是好是坏,辩证看待就好。”向繁自然地接续道,双眸带笑,“从前年纪小,做事全凭本能,倒是没什么看人的本事。现在长大了些,能力也随之见长,看人就深刻了。” 话音一落,眼神也落在了杨持身上:“你说呢,杨持?” 杨持通身紧绷。 从小到大,他见过的最大的排面无非就是过年去县城里赶集,那记忆也要追溯到童年时了,父母抱着他在只有三层楼高的商场里朝前挤,就是为了看一眼商场请来的“明星”。 小杨持只能看到攒动的人群,还有几个和他一样穿着红色衣裳的娃娃,剩余的就是鼻腔里的残余的火药味——那个时候县城还能放鞭炮,杨持胆子虽大,也不敢去看,只能在父母怀里捂耳朵,遥遥地看着扬起来的滚滚灰尘。 至于那个“明星”,杨持后来才知道不过是一个选秀节目出来的第一百名选手,没有公司签约,趁着讨论度还在就捞一波快钱。毕竟人都是健忘的,过几年又有新生的话题和人物了,趁热打铁惯常是聪明人的做法。 杨持却做不来这样的事。 尤其是把出山的机会让给杨舒景之后,邻里都说杨持是个傻孩子,不聪明,这样好的机会若是落到别人手里,决计是要趁热打铁贴上傅家人的。独独就杨持是个傻子,杨舒景的父母给了些照顾就涌泉相报,可谁都知道杨舒景是个心眼小的孩子,让出去机会他还能感激杨持不成? 杨持并非不懂得趁热打铁好办事的道理,可父母教导他正直地长大,要知恩图报。面对杨母昏睡在病床上的模样,年仅十一岁的他,再一次被“人微言轻”压倒。 他也并非无欲无求,相反,他非常地、非常地羡慕杨舒景。羡慕杨舒景的父母在身边,羡慕杨舒景可以和傅掩雪一起长大。 只是现在,计较这些好像也没有用处,成长就是让理智生长的过程,杨持时刻在勒令自己,不必多想,也不用总是回头看。 “向总说得很有道理。”杨持让自己放松下来,再怎么粉饰包装,这里还是涂脂抹粉的职场,他只需要平常心即可。“不过在我看来,向总到底还是过于谦虚了,我们画廊现在能发展得这么好,除了向总知人善用,还是离不开向总的日夜操劳。” “杨持,对吧?你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孟堪善意地笑道,“你比我想象中会说话多了。” 多的是人一到大场合就露怯,杨持的回答不算完美,但是给足了向繁面子。作为一名部下,能为领导争取到多少利益不能立竿见影,但是高情商的发言同样是一门拿得出手的本事。 “向总选人的本事的确见长。”孟堪挑眉,“比令妹好多了。” 杨持一怔,看来杨舒景攀上向嫆这件事,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了。 向繁面不改色,笑道:“我妹妹年龄小,又是从小被家里宠到大的,知道什么?不过是玩玩罢了。等玩够了,收了心,慢慢地也就好了。” 安盈兴奋地给杨持交换了个眼神:向繁这意思……要踹了杨舒景啊? 她向来是瞧不惯杨舒景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再加上给杨持难堪下绊子,对杨舒景更是气得牙痒痒。她和大姐念叨起这件事,也是少不了埋怨,反而是大姐劝她少管闲事,一副作壁上观隔岸观火的深沉样。 “杨持……呵,他既然愿意应下来,说明还是有些骨气。你可以帮忙,但是不要过多插手。” 安盈当时并不明白大姐的用意,但是现下却能模糊感觉出来一些深意:杨持若是输了,不能说明杨持的不如人;可若是赢了呢? 安盈偷偷看着杨持,看着男人打扮过后高挑完美的身线,看着对方俊气的侧脸。明知道赢的机会太渺小,她却仍然想赶快知道这场对决的结局。 “人总会长大的,或许过几年回过头来看,都会觉得自己幼稚呢。有的事情,还是要亲身经过了才明白。”孟堪望着水晶灯,半虚起眼睛,声音放得很低, “你出国之前大病一场,现在恢复多少了?” 孟堪病恹恹的神色并没有逃过向繁的眼睛,孟家人是圈子里有名的正直,向繁一向对孟家都很赞赏,对孟堪这个君子之交自然也有几分关心。 “早就好了。”孟堪不在意地笑了笑,“出国修养不就是散散心,读读书,看看画展之类的。这都修养不好,那我枉做人了。”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促狭地看着杨持,“当然,谈恋爱也少不了,对方还是个和杨先生身材一样好的帅哥。” 孟堪的语气变得缥缈轻浮,果然,向繁脸上笑容变浅了。 杨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到一只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杨持现在都还没成家,孟堪,你这话一说,是不是耽误人家市场了?”明明是笑着说出来的话,杨持却莫名觉得向繁的语气不太友好。 “你反应这么激烈做什么?”孟堪盯着向繁搭在杨持肩膀上的手,呵呵笑道,“我只说‘像’,别的话可是一概没说。向繁,你这护犊子的态度可过了啊。” 孟堪得出了想要的结果,随口编出来的一句话就能炸出向繁的真实态度,看来这个杨持的存在的确有点特殊。只是落花有意,尚不知流水是否留情…… “孟堪,你还是这么不招人待见!” 一道尖锐的笑声插了进来,杨持回头,看到一名身穿咖色西装的青年高傲地走来,灯光将他不屑的表情照得一览无余。 第46章 空气安静了。 那些叽叽喳喳的低语也消失了。 这句话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在短暂的沉寂后,针对孟堪、向繁、杨持的各种流言又像苍蝇一样无孔不入。 而这其中,杨持格格不入的身份再一次被嘲弄着提起。看好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附加上一层“他也配站在这里?”的鄙夷。 杨持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受这群人的监督和审视,哪怕他起初根本没想过主动踏入这个圈子中来。 “岳扬,一年不见你,你还是这种不讨喜的性格。”孟堪面无惧色,垂着眼,摇晃着浅金色的香槟,语气轻描淡写,“也不知道躺在病床上的令尊,还没有胆量把将岳家交到你手上。” 这全然不把来者放在眼里的姿态,比起千万句讽刺的效果都来得直接。 岳扬感觉到耳根子在燃烧,怒道:“都说‘败军之将不足言勇’,孟堪,你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你今晚出现在这里,既没有受人所邀,又没有正当请帖。除了让在座各位都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还有什么价值可言?”他逼近了孟堪,恶狠狠地笑道,“还是说,你纯粹就是来让大家取乐的?” 他话语一落,不远处的几人都捂着嘴笑起来。 十足张狂的侮辱。 杨持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不知道孟堪和这个岳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潜意识中他对这种以势压人的场景有本能的排斥。 “故地重温,也要和你报备?”孟堪不怒反笑,“你别忘了,这家酒店,现在还有孟家的股权在里头。” “那又怎么样?”岳扬一脸听见笑话的表情,“现在孟家的处境,一个酒店的股份能挽救什么?难道你还真的相信,你有那个本事,和你死去的爹一样一步一步白手起家吗?” 此言一出,孟堪脸上表情立刻沉下去。 “你们孟家,当初不过是吃了时代红利,才能从大山里发迹。我说这么些年,你们也过了不少好日子,现在被搞下去也不过是丛林法则罢了。上天早就该让你们这些穷人种明白,从山沟里爬出来的脏东西,一辈子也登不上台面!” 握紧了手上的杯子,孟堪闭了闭眼睛。 如果不是为了、如果不是为了…… 他根本不会再来这里。 “岳扬,你别欺人太甚。”向繁沉声道,“今晚不是你组的局。”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即使孟家败落了,今晚,岳扬也没有任何发言权。 “你这话什么意思?”岳扬已经失了理智,话锋激烈地指向向繁,“孟家当初从我岳家手上抢地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当和事佬?”说着又讥诮地笑了,“好啊,既然你想帮孟堪,你就拿出诚意吧。” 岳扬打了个响指,立刻有人端上来几瓶香槟。 “这些酒,本来是我打算‘招待’孟堪的,既然你要替他出头,那就帮他都喝了吧。” 圈子里极少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刁难,在没有完全撕破脸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选择揣着明白装糊涂。毕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谁也不知道这一秒树的敌,下一秒是不是需要讨好的对象。 只是岳扬出了名的狭隘偏激,上一辈商业竞争留下的恩怨,竟然会被他记恨到现在。 “看来我今天不喝,就走不出这道门了。”孟堪浅浅一笑,站在光影下,眼神却安静得吓人,没人能看出来他是被刁难的那一方,反而衬托出岳扬的无理跋扈。 向繁不赞同地喝止道:“孟堪,你的身体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不想喝也没关系,孟堪,你给我道个歉我就让你走。”岳扬手抱双臂,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青年。 “那我还是奉劝岳少爷死了这条心吧。”孟堪伸出手,立刻有人将灌满香槟的笛形杯递到他手上。“我喝完,你闭嘴。” 孟堪垂下眼睫,将杯子送到唇边。 和大多数人想象中不一样,比起葡萄酒,香槟更容易让人醉。 杯中的气泡在咕噜咕噜翻滚着不停,香气和荡漾的音乐一般绵延。 但孟堪只觉得恶心。 他已经戒酒了,他也可以直接撂挑子走人,但是这样不就对岳扬那些话低头了吗? 不。 他绝不会低头的,不论是为了一时意气,还是为了—— “岳先生,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人代替孟先生喝,也是一样的,对吧。” 孟堪的手指触碰到了温暖,杯子被拿走了。 他震惊地看着身边的男人。 时间仿佛再一次凝滞。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挺身而出的,不是向繁,也不是孟堪以前那些狐朋狗友。 而是杨持。 第24章 杨持没有让人一眼惊艳的容貌,也没有可以一呼百应的家世。他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只是这种跟红顶白的圈子里最渺小的一块石头。 为什么要帮孟堪? 又或者,他有什么资格和底气帮孟堪? 这场聚会并非商圈内的最高级别,只是几家企业的年轻人随便聚聚交流信息。当然,站在山巅之上的家族是从来不会参与的,比如傅家。傅掩诤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想要见他的人能从内陆排到海边,依然鲜少有人能见到傅大少的真容。 而傅掩雪,接手了琛钢的主要事务不假,但除了非必要场合的露面,也一概不会参加这类聚会。 第47章 当杨持出现在这里时,已经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他是傅掩雪的小情人——却也仅限于情人。 其他家族不好说,但是傅家这种德厚流光的家风,定不会让一个突然出现的“玩物”拿到什么消息。 这般揣度一番,厅内众人对杨持的态度更是瞧不上:既要攀上傅家,现在站在向繁这里给孟堪卖好,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一天,傅掩雪会将之弃如敝履,到那时候,不知道杨持还有什么逞威风的脸面? “杨持哥,你不要逞能……”安盈担忧地拉住了杨持的手,可她被杨持眼中的情绪所震慑。 杨持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站出来帮孟堪。 可行动比脑子更快,当他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众人瞩目的风暴中央。 他本来想解释,因为孟堪是向繁的好友,向繁是给他机会和出路的顶头上司。现在正是他表现的机会,帮他们挡酒,自己只有利没有弊。 但这些话,他说不出来。 他只知道,在岳扬的践踏下,孟堪和他一样的从山里走出来的人,孟堪的父母也曾在土地上不舍昼夜地打拼。 岳扬的侮辱让他出离愤怒。 这世界是巨大的斗兽场,每一个人是被命运操纵互相蚕食的猛兽,他们之中或许有胜者,或许有输家,但没有一个人有资格稳坐高台睥睨众生。 生而为人,他做不到让所有人都赞同大山里的人也是人。他能做的不多,他的声量太小,但或许,帮助孟堪算一件。 “岳少,请让我来替孟先生喝吧。”杨持挡在了孟堪面前,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 岳扬眯起眼睛,阴沉地打量着杨持:“你算什么东西?” 立刻有人在岳扬耳边耳语。 “哦——原来是傅掩雪的小情人?”岳扬拔高声音,拉长语调似乎就能将“恍然大悟”之后的揶揄诠释得更加淋漓尽致,“你不在傅家好好伺候傅掩雪,来这里给孟堪出什么头?”停了半秒,又不痛快地补充,“傅掩雪真是瞎了眼了,要找什么样的没有,偏偏找你这种不入流的。” 杨持没什么特别,“傅掩雪”三个字却是平地一声雷。 安盈呆呆地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凉气。 “杨持哥,你是……你是……” 傅掩雪的情人?! 那些暧昧的伤痕,价值不菲的衣服,还有青年时不时躲躲闪闪的目光……如果是“傅掩雪的情人”,那么一切疑惑都是说得通。 “安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瞒的……”杨持捏紧了玻璃制品,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狠狠扎在他的身上。他不由自主地吞咽着,仿佛嘴里被塞进了无数把沙子。 “岳扬,你不用管他是谁。”向繁的声音将杨持捞出来,“既然杨持愿意替孟堪喝,你就让他喝。” 岳扬重重地哼笑道:“孟堪,前有向繁,后有傅掩雪的人,都来给你出头,你真是命好。” 孟堪心跳如鼓,浑身上下血液都在发冷。 他一把抓住了杨持的手臂,摇着头。 杨持静静地回视他,低声苦笑了一声:“没什么。” 他仰头,将香槟一饮而尽。 “果然从山里来的。” “这样子不知道怎么会被傅掩雪看上……” “说不定是那方面会玩儿呢?” “哈哈……”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针对杨持身份的讨伐变成了对他和傅掩雪之间关系的不堪想象。 安盈从无比惊讶中回神,她愤怒地瞪视着周围的人,这里不再是一场名流云集的宴会,而是一个扭曲的、深不见底的旋涡。 这群人,总是需要选择一个人成为“话题中心”来进行党同伐异,上一个倒霉蛋是孟堪,而现在是杨持。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牢牢巩固他们上层区别于底层的不同,只有这样才能牢牢地团结在一起。 这样团结出来的利益联盟,实在是太可笑。 她抓着向繁的衣袖想要求助,向繁却摇摇头。她看向杨持,男人脸上泛起红晕。 他醉了,却依然挺立在旋涡之中,仿佛丝毫不会吞噬进去。 像一株长在山里的树。 风吹雨打,岁月变迁。可能会枯萎,可能会被摧残,却永远不会主动折腰。 “继续。” 杨持会喝酒,只是除了往年大年三十除夕夜,素日里也不会去碰。 他从来没喝过香槟,比起白酒的“辣”,啤酒的“涩”,香槟是更加醇香和酸甜的——但并不代表不醉人。 第二杯、第三杯,一杯接着一杯递在了杨持手上。 他不发一言,一杯接着一杯全数灌进了肚子里。 “杨持哥,够了!”安盈想要制止这场闹剧,却不料杨持一个不慎松开了手,酒水打湿了昂贵的外套。 “杨持,可以了……”孟堪浑身颤抖,“你已经帮了我太多,到这里就可以了……” 杨持转过头,顶着绯色的脸,给了孟堪一个安心的笑容:“……你就当我是为了向你示好吧。”他看上去醉了,神志却依然清醒。 向繁沉默地看了一眼岳扬。然后脱下杨持的外套,将自己的换在他身上。 看好戏的人们对杨持的观望,在杨持闷不做声的每一次灌酒里达到了沉默的顶峰。闲言碎语也仿佛被酒精消解了,暂时地被搁置在一边。 第48章 岳扬冷着脸,他不曾料想到自己今天打算给孟堪的难堪,竟然被这么个男人半路“截胡”。 傅家向来清严持正,傅掩雪在外面养了一只“金丝雀”的事他早有耳闻——这个消息被傅掩雪有意遮掩,但只要有心,还是能发掘出蛛丝马迹。 傅掩雪的行为无疑是离经叛道的,他却庆幸地感叹“果然”。他们这个圈子,比起那些辛辛苦苦赚着稀薄薪水的人,多的是挥霍的本钱和极高的容错率,只要不闹出人命,又有谁能拒绝这些形形色色的诱惑? 岳扬很好奇,什么人能入傅掩雪那种清高脱俗的人的眼? 现下一看,也“不过如此”。 在普通人中算是帅气的外形,在他们眼里实属平常,就连那个性格也不够抓人,本事更是无稽之谈——要真有本事,怎么会去给伺候另一个男人? 可令他没想到,这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男人,竟然会为了萍水相逢的孟堪挺身而出。 如果对象不是孟堪,岳扬可能会嘲讽一句杨持“谄媚”、“脑子不好”。放着好好的傅掩雪不去讨好,跑出来给别人挡酒表忠心? 然而现在,他站在原地,看着杨持的手从杯林中穿行而过,一杯空了,两杯空了,三杯、四杯…… 杨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孟堪,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还是说,这个向繁,许了他什么好处? “……够了吗?” 杨持哑着嗓子,已经记不清楚是第几杯酒水下肚,长时间未饮酒带来的是极强的身体反应:胃里翻滚,眼前金碧辉煌的大厅,像是一幅被扭曲的画作。水晶灯是一只通体发光的怪兽,而那些朝他观望的、身着华丽衣装的,是一群无声的鬼魂。 杨持宛如站在暴风眼之中,四周爆裂狂乱地扭曲着,而他紧扣着桌沿,好像永远不会倒下。 “这些喝完,这件事就算结束。”岳扬心情复杂,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即便如此,他也没打算改变想法。 若是从前,他可能会思考得罪傅掩雪身边人的下场。 但是现在,既然傅掩雪从来没给杨持什么资源优待,那就证明在傅掩雪眼中,杨持也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玩具宠物。 那他何惧之有? 傅掩雪怎么会为了一个玩具宠物来出头?怎么会和向来无冤无仇的岳家结下梁子? 他不明白杨持的用意,但却笃定地相信着他们这群人的“上层逻辑”:在利益面前,没有不能舍弃的东西。 一个小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 除非傅掩雪傻了,才会…… “岳扬。” 岳扬浑身一冷,他僵硬地回过头去,只见年轻貌美的青年出现在门口,一步一步,径直朝他们而来。 古老的钟摆,滴答,滴答。 周围的人不敢呼吸,如芦苇一般自觉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他们凝望着青年惊人的美貌,却畏惧着对方强势的气场。 世界阒寂无声。 “看来,“他声音极轻,却没一个人敢忽视,“岳家对开发区的项目势在必得啊。” 是傅掩雪! 傅掩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为了……杨持?! 第25章 你没有向我询问的资格 岳扬脑海中“嗡”的一声! 宛如某场巨大爆炸之后,世界处在一种短暂的空白之间产生的迷幻脑鸣。 从来不参与这种聚会的傅掩雪,竟然真的会为了杨持出现在这里?真的是为了杨持?还是正如傅掩雪那句话,是为了“开发区的项目”而来? 岳扬微微仰视着傅掩雪,那双堪称是“双瞳剪水”的眼睛里只有寒意,没有给予任何可以供人讨价还价的柔情。 岳家和傅家的确没有仇怨,原因很简单:大名鼎鼎的岳家在傅家面前,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岳家,根本没有同傅家说话的资格。 就算是他们的上层圈子里,也要分个“三六九等”。 如果说岳家处在中游,还算有些分量,那么傅家就是这个圈子的金字塔尖。傅掩诤是金字塔尖的领头羊,傅掩雪更是当仁不让的天才棋手和实战家。 岳扬几乎没和傅掩雪见过面。 这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小自己好几岁的天之骄子,上一次公开场合露面还是在处理那一桩意外事件上。岳扬并不关注事件的真相,可他妈却忍不住将他和傅掩雪的果断进行对比:“多和傅家的孩子学学吧,上次你也是碰上了员工工伤,怎么就处理得那样糟糕,给人搞到媒体上了?” 平心而论,岳扬下放去自家公司,做的事情不比傅掩雪少,反应速度不比傅掩雪慢,可就是因为指令层层往下传达得不到位,受伤员工没有得到及时的安置,对方家属一怒之下选择了媒体曝光。 这件事让岳家一度陷入舆论风波,没有人会指责那些藏在中间的人是如何阳奉阴违,矛头只会直指岳家。 同样性质的事故,岳扬却在和傅掩雪不曾会面的情况下,输得一败涂地。 而如今,傅掩雪的情人站在面前,主动要替孟堪挡酒,这难道不是上天送来给他泄愤的机会?他没有能力和傅掩雪抗衡,杨持倒是自找上门。 在这个圈子里,除了杨舒景那般真的攀上向家小姐的玩意儿,还没听说过因为一个不重要的玩物和圈内人结仇的。 第49章 他审视着杨持,表面上是作践孟堪,但他心里清楚,不过是借由羞辱杨持来进行对傅掩雪的嘲笑。 ——一个这样莽撞、愚蠢的男人,竟然是傅掩雪的东西? 实在是可笑至极。 但就是这样一个各个方面都不惹眼的男人,偏偏能让向繁多看两眼。他起初认为那只是杨持的极限,却想不到,傅掩雪竟然真的会出现。 带着一种睥睨凡尘、不容染指的威压。 仿佛这里不再是宽阔豪华的宴会大厅,而是一个逼仄到令人无法喘气的房间。 岳扬感觉自己快要无法喘气了。 “……傅掩雪,你什么意思?”他攥紧拳头,指甲快要陷进掌心,“怎么,开发区的项目,你们傅家也要来分一杯羹?” 傅掩雪轻扫他一眼:“在任何事情尘埃落定并且圆满结束之前,保持警惕和‘嗅觉’,是基本要求和素养。”他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岳扬的质问就像是落进水中一般悄无声息。“这一点,为什么还需要我在这里给你上课?” 从主导全局的上位者,到被轻松反制的下位者。 仅需一段从门口到这里的距离。 岳扬狠狠喘了几口气:“傅掩雪,你的这些话,究竟是真的想要开发区的项目,还是只是为了你的情人?” “很重要吗?”傅掩雪冷淡地反问,“你没有向我询问的资格。” 语调不轻不重,只如蜻蜓点水一般略过。 看好戏的人们倒吸一口凉气。 傅掩雪这何止是“高傲”?简直就是“目无下尘”! 仿佛在他眼中,无数人向往的岳氏集团,和路边蝼蚁一般无足轻重,就算被车轮碾压致死,他也丝毫不必向它们告知。 岳扬冷下脸,怒极反笑:“既然如此,我也想问杨持杨先生为什么要在我和孟堪的事情上横插一手?” 这话无疑是将矛盾转移到杨持身上。 明眼人都能听出岳扬这话下面的嘲弄:如果杨持不“横插一手”,那自然不会被他为难。杨持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完全是咎由自取。 “傅掩雪,傅少爷,如果你真的这么关心你的小宠物,为什么不把他系好绳子呢?”岳扬冷静了三分,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放他出来到‘勾搭’别人,也是你默许的?” 既然傅掩雪出现在这里不给他台阶下,那他自然也不会给傅掩雪好脸色。 杨持为什么会跟着向繁一起到这里来,这个问题的答案已经没有人在乎;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亲眼看到向繁和杨持之间“亲密”的举动,看着向繁将自己的外套搭在杨持的身上。 一开始大家为了看热闹,没人关注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动作,而现在,既然傅掩雪也到了现场,那这件外套就成为了杨持和向繁“关系特殊”的证据。 毕竟若非关系特殊,向家的大少爷为什么不带着别人来,偏偏带着杨持来参加这场晚宴?若非关系特殊,又为什么把自己的衣服借予杨持穿上? 原本再正常合理不过的动作,都像被一个一个放大镜抓出来反复审阅批判,为的就是应证“傅掩雪竟然也有走眼的时候”。 果然,岳扬捕捉到傅掩雪表情微妙的变化。 那件外套是最普通的沙滩色,而傅掩雪送给杨持的那一件,被男人放在手边的桌上,上面还有明显的水渍。 理智告诉傅掩雪,杨持这种蠢蛋一定是又犯了什么蠢事,但那沙滩色的外套却像眼中的飞蚊一样挥之不去,刺目扎眼。 实在是……让他作呕。 他允许杨持出去上班,允许杨持参加这场他瞧不上眼的聚会,甚至允许杨持和向繁有正常的往来。但他也说过,杨持不能和向繁走得太近。傅掩雪无法给自己讨厌向繁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一想到向繁看向杨持的目光就心如乱麻,他想把杨持藏起来……对,就像岳扬说的那样,系好绳子,放在家里。 这样不论是什么人,都无法将杨持从他手上抢走。 “杨持是我的好友,也是我也看好的部下,我不认为这个行为有什么不妥。”向繁抬眸,和傅掩雪目光相接,却只是四两拨千斤地笑了笑,“我想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放任自己的朋友被灌得像一只落汤鸡。” 他的声音很柔和,符合所有人对向家公子的想象。 谁知傅掩雪却不买账。 “既然你和杨持是好友,为什么你不替他喝?”傅掩雪沐浴在灯光下,整个人仿佛散发着低气压,“又或者,我该问你,你为什么不替孟堪喝?” 一刹之间,剑拔弩张。 所有人畏惧着傅掩雪的高压,却又一步不离,想要观看这场突如其来的对决的结局。向繁带杨持前来本就是一件奇事,傅掩雪不出现还好,一出场,杨持的重要指数开始疯狂飙升——那么向繁的目的,自然就会被重新推翻揣度。 “因为……”片刻后,向繁出声,“我尊重我朋友的选择。” 他迅速调节了被傅掩雪压制的情绪,恢复了神色自若。 “杨持并非不懂事的孩子,他愿意主动请缨帮孟堪挡酒,想必有自己的道理。既然他有自己的道理,我何必拦着他?”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傅掩雪,对方寒下来的表情似乎在宣告着向繁阶段性的胜利。 “尊重”……真是一个好词。 第50章 “你很了解他?”傅掩雪让自己沉下心来,尽管胸中已经是洪水滔天。 向繁浅浅地笑了:“傅总,既然你了解杨持,就不应该问我是否了解他。” 一句绝妙的反讽。 傅掩雪的心情沉入谷底。 “是吗?”他注视着杨持,男人脸上的红色如被水晕染开来,眼神迷迷蒙蒙的,痴痴地盯着他。 杨持怎么能用这种表情看着自己? 是在卖乖?还是在讨巧? 在这种场合给他丢了这么大的人,傅掩雪不在乎,可穿着别人的衣服,傅掩雪是越看越光火。 “小雪……你……”杨持低声喃喃,脑子却像块发烫的石头,怎么转也是徒劳无用,“你怎么来了……啊!” 话未竟,杨持手臂一疼,他被拽到了傅掩雪身边。 随即,他感觉自己浑身一冷。 “别把什么脏的丑的都往身上穿。”傅掩雪一锤定音。 他把向繁的衣服随手一扔,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搭在杨持身上。 向繁站在原地,看着杨持被傅掩雪带走,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四周投来的目光让他第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口头上的胜利什么都不算,令他挫败的,是杨持凝视着傅掩雪的目光。 实在是……无与伦比的缠绵。 杨持脑子里就像灌满了浆糊,傅掩雪那张令他痴迷的脸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而傅掩雪的动作却像一部慢速的、抽帧播放的电影。 他的耳朵里像是被灌满了水泥,那些议论声犹在肆意生长,但他已经听不真切。 他知道自己像被拖行的宠物一样,带离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他的手被紧紧扣住,却依然能后知后觉地察觉出对方的怒火。 在这个已经被极致扭曲的画面里,他所能看到的全部只有一个人,他也只想看到的那个人—— “唔!” 杨持睁大了眼睛。 晚风让他清醒几分,却更像是坠入了某种痴缠的凡尘。 “醒了?”傅掩雪自上而下看着他,昏黄的车内灯光藏在傅掩雪的身后,因而青年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只能通过那一声来者不善的反问咂摸出愤怒的滋味。 杨持哑着嗓子,伸出手想要去摸傅掩雪的脸:“小雪……我有点难受。” 手却被挥开。 “你的手还干净吗?”傅掩雪咬着牙问。 当他收到石杏的消息时,马不停蹄赶往这里。他素来知道杨持的蠢笨,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是忘记了自己的千叮咛万嘱咐。 让他像一个傻子一样。 “我……”杨持木木地看着自己的手,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今晚已经摸了太多次冰冷的酒杯,那杯中的滋味令他恶心。 “对不起……”他缓慢地说,努力让自己清醒,他还是想要触摸那张脸。他想做的一切,都是靠近傅掩雪一些,可如果傅掩雪因此挥开他的手,那不就证明做错了吗? 双手无助地拧在一起,酒精麻醉了知觉,骨节相拧的痛感许久后才传达。 他低下头,咬了一口手背。 “……小雪,”杨持嗓音低哑,似是某种小动物的呜咽,“我错了,你惩罚我,好吗?” 第26章 小雪,能抱抱我吗? 惩罚,对于上位者们而言向来是最简单的驭下手段之一。 但是并不是在什么时刻都高明。 最高明的手段反而是让对方主动意识到错误,然后乖乖地,自觉地钻进项圈。 杨持的酒品很好,一路上不哭不闹,就是盯着绯红的脸一直看着傅掩雪。他的手背上还有牙印,那是他向傅掩雪表的忠心。 傅掩雪看上去极为生气,面对着杨持的示弱出奇保持着沉默,直到两个人被送上了公寓,杨持总算呼了一口气,失力般地摔在沙发上。 “不许睡。”傅掩雪将杨持拽到浴室里,冷着脸扒光杨持的衣服,打开花洒对着杨持扫了过去。 醉意朦胧之间,猛然降临一场大雨。 杨持不由得受惊般吓了一大跳,他浑身湿淋淋站在水中,想要躲闪却被一只手强制住。 “不许躲开。”傅掩雪也不在乎自己浑身被打湿,温热水流化不开他语气中的寒意,“你不是说让我惩罚你吗?” 他的心里藏着一只野兽,它快要破笼而出。 杨持不是第一次在外面给他惹祸,但是只有这一次不同寻常。他厌恶向繁,厌恶杨持的身上有任何别人的气息——他的东西,他还没有全数玩够,别人休想染指一分一毫。 无疑,杨持很聪慧,在他发怒之前就认下了错误。 积极的认错态度可以有效消解傅掩雪的怒火,那个牙印出现的一瞬间将杨持内心的不安也昭告于天下。 既然这么害怕被丢下,那为什么总是让他不开心? “我有点冷……”杨持抬起脸,从哗啦啦的水流中,寻觅着傅掩雪的脸,醉酒的人对一些细枝末节总是会过度放大,他浑身颤抖起来,连嗓音也颤抖了。“小雪,能抱抱我吗?” “不能。” 傅掩雪斩钉截铁,这次一定要给杨持一个教训。 杨持垂下目光,脚下的水流顺着防腐木的缝隙溜走。 两人之间没人说话,杨持像是被随意摆弄的一个玩具,正面被冲刷过,接着是反面,傅掩雪像是不解气,来来回回洗了他好几遍。 第51章 杨持知道傅掩雪从没伺候过别人,现下正是应了他前头说的那句话,只是一场他应得的惩罚。 “……那件外套,你穿多久了?” 几分钟后,傅掩雪还是没忍住。 “啊?” “问你话。” 这是……愿意沟通了? “不久……我记不清了。”杨持说完,傅掩雪的表情更差了,忙不迭补充上一句,“好像是你过来前十分钟。” 当时的他确实已经喝得有点脑子发蒙,岳扬喊人不断上酒,再好喝的东西这么死命地灌进嘴巴里,都是一种要命的折磨。向繁帮他解围的场景,他也仅剩一个模糊浅显的印象。 “哦。”那还不算太久。 傅掩雪随意扯下一条浴巾裹在杨持身上,动作不慢,但因为不熟练而稍显潦草。 杨持不过脑子,脱口而出:“小雪……你有点可爱。” 傅掩雪猛地抬起头,表情变幻莫测,但他知道自己耳朵根发烫。 “喝酒喝醉了,就开始说胡话?” “没有,我说真的。” 如果把“伺候傅掩雪”这件事当成一门课程来钻研,杨持绝对算得上这个领域的佼佼者。傅掩雪没有把他光溜溜丢在浴室里,还愿意给他擦身体,就是被哄好的表现之一。 “哼,你以为你夸我两句,这件事就算结束了?”傅掩雪斜睨他一眼。“说吧,为什么要穿向繁的衣服,我说过,你要和他保持距离。” 傅掩雪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但他已经足够克制,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占有杨持已经是他最大的退让,可这不代表,他对杨持的“失诺”可以完全原谅。 “……小雪,对不起,我当时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杨持说的是实话,眼神不会作假,“我只知道酒洒在你给我的衣服上了,根本没注意到安盈还是向总帮我换了件衣服……” 当时的情境下,他的确满脑子只有替孟堪挡酒了。 “……” “小雪……?” 既然不是主观意愿,那杨持的说法也并非不成立。 傅掩雪缓和了脸色,依旧是不太愉悦的语气,只是态度没有之前那般不饶人了。 “那你又为什么要替孟堪挡酒?”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想卖给孟堪一个人情,你信么?” “我信,为什么不信。”傅掩雪淡道,自上而下俯瞰着杨持,看着男人湿润的发丝,还有残留着醉意的可怜表情,“只要你愿意给我这个答案,我就信。” “可是也是有代价的对吧。”杨持盯着傅掩雪,哑声笑道。 “嗯,有进步,知道欺骗我会有惩罚了。”傅掩雪不想承认,自己的确被杨持这种熟稔的姿态哄得很舒服:杨持被他“调试”得明白应当怎么说怎么做,完全符合他的生活习性,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我知道,在你眼里,替孟先生出头是很傻的行为。但是岳少爷当时说的话,的确让我有些不舒服……”杨持扯了扯嘴角,“我太冲动了,小雪,给你丢人了。” “你也知道丢人。”傅掩雪轻嘲了一声,“岳扬那种货色,嘴巴不积德,圈子里知道遇到他别给他眼神。你倒好,上来就替孟堪挡酒……孟家虽然现在没落了,但孟堪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言外之意,就是杨持自作聪明,反惹了一身虱子。 “不过……”傅掩雪顿了顿,又道,“虽说孟堪心思不少,但你今天也确实卖了他一个不小的人情。他会记住的。” 杨持低声道:“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不是冲着卖人情去的,自然也不在乎。他现在更加在乎的,是傅掩雪态度。 诚如傅掩雪生气的理由一样,他这段时间已经给傅掩雪找了不少麻烦。从前在山里,人际网再复杂也就几个村子里头的事,杨持孤身一人在图书馆,成天接触到的都是单纯的小孩子,哪有在职场打拼的经验? 现在这么个“大龄青年”在城市里横冲直撞,平常人家兴许不会在意,但傅掩雪……不是普通人。 “你这份工作,本来也赚不上几个钱。”傅掩雪不拦着杨持,但还是无法理解,“杨持,你放着我在身边,不找我要资源,非要自己出去受气。”说着他也觉得委屈,“这件事上,我都给你重申好几次了,不知道你什么脾气,比我还倔。” “我要是想让你帮我,我早让你帮我了。”杨持叹了口气,擦了擦傅掩雪脸颊上的水,他眼神温柔缠绵,道不尽的痴情,“你就当我出去体验一把生活吧。” “这种‘体验’不要也罢。”在傅掩雪眼中,实用主义才是第一要义,“如果我今天不过来,你被岳扬灌酒灌死都不知道。” “哪儿能呢?”杨持轻松地笑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个圈子里的规矩,但是我知道现在是法治社会,想要处理一桩人命可比单纯的挑衅来得麻烦多了。岳少爷想必也不蠢,没必要在我这种小喽啰上费这么多心思。” “你倒是聪明。”傅掩雪瞪了杨持一眼,“可你想过没有,他对你没什么意见,要是利用你来对付我呢?” 杨持愣住。 的确,他本人在岳扬这种人眼中的利用价值并不高,但他还有一个“傅掩雪枕边人”的身份。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他即便是不知道这些上层人的手段花样,但也知道如若真的想利用他陷害傅掩雪的话…… 第52章 思及此,他浑身冒出一阵冷汗。 第27章 吞噬掉杨持的深渊 “杨持哥,你今天一天都心神不宁的……” 安盈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但总是感觉离得很远,仿佛人站在谷中所能听到遥远的呼唤。 杨持用力甩了一下头:“可能是昨天酒劲还没怎么过吧……”对安盈温柔地笑了笑,“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会对我……产生什么看法。” 安盈找了个位置坐下,叹了口气。 “杨持哥,要说我不生气,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抱歉,我……” “但是。”安盈做了一个“停”的手势,“但是,我理解你。” 杨持沉默,安盈的理解无疑是最大的安慰。他和傅掩雪的关系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安盈是最有资格问责他为何隐瞒的人,但善解人意一直都是女孩的优点,她不像画廊里其他见风使舵的人,频频向他投来怀疑、鄙视又艳羡的目光。 如果说这场“城市之旅”注定要结束,安盈的善良与对他的帮助宽慰,他会牢记一生。 “我还是应该向你道歉,安盈,在这件事上我骗了你。哪怕从我的立场上,隐瞒傅掩雪身份是必须的,但无论怎么说,为了圆一个谎而撒更多的谎,对你来说都不公平。”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安盈蓦地笑了,“如果真的是绝对公平的世界,在我看来,杨舒景那种东西就不应该上位。而他,更没有资格刁难你。还有岳家……呵,如果真要以‘公平’说话,岳家的权力就不应该下放给本家的岳扬,而是旁家那几个孩子,他们可优秀多了。” 揭开杨持的真实身份以后,安盈反而像放开了许多,她虽震惊于杨持和傅掩雪竟然是这般不寻常,却也并不责怪杨持的欺瞒。 两个人的话题不再仅限于日常生活和工作上,安盈总算像是卸下了某种包袱,总算找到个人来好好八卦一番。 安盈依旧是瞧不上杨舒景的,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低声道:“话说杨持哥,你昨天回去以后还好吧?” 这话题实在转得太快,杨持一怔:“什么?” “你家那个……没把你怎么样吧?” 安盈早就听说过傅掩雪的大名,傅家的名字简直“闻名遐迩”。 傅家起步很早,早在百年前就已经开始经商。从上世纪末开始,傅家掌握的琛钢已经是西南地区举重若轻的钢铁实业集团,一直都是行业龙头大哥。到了新世纪,更是对其他相关行业有了一定的涉足。 同时,傅家人选贤任能有一套严格的标准,无数年轻人挤破脑袋想要获得一张入场券,能在琛钢办事,几乎成为了“能力出众”的代名词。 而傅掩诤,这个传说中的商业奇才,在三十岁时竟然退居二线;在所有人都以为傅家是急流勇退之时,傅掩雪,傅掩诤那个被保护得几乎从未在公共场合露面的弟弟,走进了大众视野。 美貌是傅掩雪第一眼就能被认定的优势。 但却也是最不值一提的优势。 安盈从不参加任何商业活动,但也听自家大姐感叹过傅家小少爷的天纵奇才。 “如果你遇到他,最好不要招惹他。”安霆笑眯眯地看着小妹,“你要是招惹了傅掩雪,我怕我去找大罗金仙都不一定能救你。” 安盈很是不服:“他还能杀人啊?” “当然不能。”安霆掐了一下妹妹的鼻尖,“但是能让你姐宏伟的商业计划停滞,至少五年。” 如今她是真的见到了傅掩雪,也的确领会到什么才叫“惊为天人”了。 除了这些,她还领略到不同于“传闻中的傅掩雪”的一面:看上去……好像脾气不太好? 难道杨持哥之前说的,家里养的“猫”就是…… 杨持没注意到安盈的神色变幻,脑子里还在搜寻昨夜发生的一切。 傅掩雪将他带了回去,给了他一个不痛不痒的“惩罚”……后来,他被傅掩雪抱着走出浴室,酒意肆虐下他很快就昏睡过去。 依照傅掩雪的性子,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昨天兴许是因为对一个酒鬼没有惩戒的兴趣,今晚回去还不知道应当怎么哄呢。 “……没什么。掩雪他……他其实性格很乖的。”杨持想起第一次见到傅掩雪的场景,那时候,男孩脸红红的,眼睛却水汪汪看着他,把他的心都揪起来了。“其实他真的很像猫……不熟悉的时候,会对你充满了戒备。但是一旦哄好了他,虽然还是冷着一张脸,也会让你亲近。” 画廊灯光温柔,杨持的的一举一动都被照耀得不留余地。 安盈却微微担心了起来。 从前不知道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还好,现在一旦知道了,那么杨持的一切表现都有迹可循。不仅这一次,联想起之前每一次杨持谈及傅掩雪,男人的表情都充满了不自知的宠爱和眷恋。 如果他们是一对恋人,安盈会发自内心地祝福。 可……杨持现在的状况,只怕是只能越陷越深。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现在哪有什么皇亲贵胄,但依然有高不可攀的门楣,傅家就是“高不可攀”的其一……若是傅掩雪真有一天腻味了,想必杨持也脱离不开一个悲凉的结局。 “安盈?”杨持关心道,“你在想什么?表情这么严肃?”说罢又自我揶揄地笑道,“我知道了,你只养过狗,没有养过猫,是不是觉得猫咪的习性怪异刁钻。” 第53章 “啊……是。”安盈看着面前这个帅气宽厚的男人,故作轻松道,“的确听说过猫猫性格更加高冷一些,尤其是山中的野猫,更是难以驯服……” 她想笑,却始终笑不出来。 杨持把傅掩雪当成猫,但她很清楚,傅掩雪不仅仅是猫——可能是猛虎,是豹子,是能侵蚀另外一条河流的狂浪,是……能吞噬掉杨持的深渊。 “杨持哥,还有一件事,我需要提醒你一下。”临近下班,安盈思来想去,越想越不安,“杨舒景,是不是和你家傅掩雪认识?” 刚说完,见杨持静默,安盈就知道自己问对了。 “他们之间……确实认识的。”杨持调整好心情,“是有什么传言么?” “原来,传说一直有个粘着傅掩雪的人,真的是他。”安盈皱眉,“我就说他有什么资本能攀上向嫆。” “……” “听说最近他的投资出问题了。”安盈解释道,“现在正在四处借钱,弥补亏空。” “为什么还需要四处借钱?”杨持疑道,“他现在不是向家的乘龙快婿吗?” “说是乘龙快婿,但什么名分都还没有呢。订婚都没选好日子。”安盈嗤道,“也就骗骗你们这些不知情的人。” “亏了多少?” “几千万吧。” “几千万?”杨持忍不住想到,要是这被浪费掉的几千万,拿回去给山区的孩子们修路买书该多好……“如果这个窟窿补不上,他会怎么样?” “或许会被向家找个借口扫出大门。”安盈道,“这几千万不是小数目。他能瞒住向家人,但是瞒不住所有人。而且,这个圈子就这么大,你说他能隐瞒到什么时候?现在他也是车撞树上知道拐了,四处借钱补亏空呢。不然以他的性格,今天为什么不来找你的麻烦?” 从前杨持和杨舒景还在山里时,杨舒景没少给杨持使绊子。从一个小陷阱,到偷拿了他的课本,杨舒景对他的怨恨渗透在各个方面。杨持不惯着杨舒景,但架不住杨舒景父母的扶持的恩情。只要杨舒景做得不过火,他也懒得计较。 现在杨舒景对他也是如此,但凡有机会嘲弄的地方,就不会放过一次机会。 杨持本以为杨舒景会在这里等着他,像之前一样嘲讽他昨日的“洋相”。结果却是一反常态,除了同事们之间对他的态度变化,杨舒景倒是没有出现过。 “我虽然不清楚他和你们家傅小少爷什么关系,杨持哥,你还是要长个心眼……” 安逸说的话不错,但是…… “谢谢你,安盈。只是我想,掩雪冰雪聪明,应该不需要我插手他的事情。” 傅掩雪喜欢杨舒景,只要傅掩雪愿意出钱,他也不能横加阻拦。 “你傻呀。”安盈忍不住,“我是担心傅掩雪的钱吗?杨持哥,我真的想给你颁发一个老好人奖了。傅掩雪那么有钱,被杨舒景骗个几千万和我也没关系。我担心的是你。”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杨持愣了一刹,继而笑道,“但是还是谢谢你的提醒,安盈。” “你就不怕杨舒景在傅掩雪面前搬弄是非吗?”安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杨持哥,你和傅小少爷的事情,我本不愿意多嘴,当然,我现在说的也不是这个……我只是担心杨舒景和傅掩雪走得太近,而他又处处针对你……我怕的是你不好过。 “再说现在,你和傅掩雪的关系已经传开。很多事情你就算想要置身事外,也不可能了,杨持哥。” 第28章 一定要除掉杨持! 杨舒景的事情,杨持尚未想好如何应付,路边就开来一辆轿车。 “杨持哥,是来接你的?” 这辆银灰色轿车,杨持从未见过,便摇头:“不是。” 车窗立刻被摇下来,石杏的脸出现在眼前:“杨持哥,上来吧。”又对安盈道,“安小姐,多谢你照顾我们杨持哥,需要我们送你一程吗?” “不用了。”安盈目送着杨持坐上去,“杨持哥,记住我说的话。” 杨持应道:“我会的。” 杨舒景到处借钱,本质上和他没什么关系,杨舒景也不会傻不拉几地借到他头上,唯一相关的就是傅掩雪,但是正如他之前所想,傅掩雪的愿意与否他都做不了主。 “小石,我们这是去哪?”行了一段路,杨持才发现不对劲,“这不是回去的路啊?” “傅总没告诉你么?”石杏解释道,“今天傅总给你安排去公司里看看,过两天就要上岗。” 这个时候?去傅家的公司?过两天就要上岗? 这话没有一个字听不清楚的,但连在一起杨持就听不明白了。 “掩雪没有告诉我。”杨持急道,“你是不是听错了?” 石杏表情怪异:“杨持哥,我待在小傅总身边没有三年也有一年了,要是连这件事都办不好,出了乌龙,我还想不想继续在琛钢混了?” 他的确不懂傅掩雪为什么对杨持如此上心,毕竟只是一个临时取乐的赝品而已。不过,他作为傅掩雪的手下,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领导让他做到什么地步,他就完成到什么程度。 “可是……”杨持脑子乱得跟浆糊一样,傅掩雪昨天在家的时候还好好的,即便是生气也是应当,难道这就是“惩罚”? “掩雪呢?”杨持问,“掩雪现在是不是在公司里?” 第54章 他要找傅掩雪说清楚。 “这个……”石杏脸色尴尬,“你到了再看看吧。” 杨持向来敏锐,杨持脸色变化的瞬间被他捕捉到了:“掩雪有事?” “上司的事情,哪儿能什么都告诉我呢?”石杏干笑一声道,见杨持要打电话,叹了口气,阻拦道,“杨持哥,你电话打了也是白打。” “不打怎么知道?”杨持听着一遍遍被挂断的语音提示,心情一点点变沉重。 傅掩雪今天一早就走了,想必是有要事需要处理,可既然在公司,石杏却支支吾吾……难道是傅掩雪不想见他? 原因呢? 原因可能只有一个…… “小石,掩雪是不是和杨舒景在一起?” 石杏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杨持真的能猜出来。 果然…… 杨持深吸一口气。 这个时候,杨舒景找傅掩雪,绝对不是两个人随随便便的碰头。人在危急时刻,会不择一切地向身边的人求助,更别说,杨舒景还仗着傅掩雪喜欢他。他们见面不奇怪。 杨持整个人如被针扎瘪了的气球,靠坐在车座上,窗外快速掠过的五彩光影,在他面颊上扫出一道又一道混彩的光痕。 石杏偷瞄着杨持,看着男人黯然下去的神色陷在晚霞里,仿佛一尊古老的雕塑。杨持长得确实不如杨舒景精致漂亮,但是更有一种自然、宽和的俊朗,仿佛照到冬日之中的暖阳。只是看着就能感觉到温暖和舒服。 他在傅掩雪身边工作这么久,当然知道那些针对于杨持的风言风语,多数都是一些对杨持“上位”原因的无端揣度,再加上对杨持出身的嗤笑侮辱。他们不敢在傅掩雪面前说,但却不代表内心的偏见消失,而是狡猾地藏在任何一个不被傅掩雪发现的地方滋长。 “昨天的事,是你通知的掩雪吗?”突然间,杨持说话了。 “是的杨持哥。”石杏也不遮掩,“杨持哥,你知道我一直给小傅总做事,你的事也属于我的工作范围。” 杨持沉吟许久,又道:“那我在向风画廊工作的事情……” 石杏脸上浮起一层尬色:“抱歉杨持哥……傅总说过,你并不熟悉这里,他并不想看到你发生任何意外。” 杨持理解地点点头:“我不怪你。” 他是傅掩雪是“所有物”,被傅掩雪监控着倒也是情理之中。可是……除此之外呢? 杨持忽然之间涌起一股冲动,这冲动涨潮似的漫过他的理智—— “你知道杨舒景刚进城的时候,掩雪是什么样子吗?”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怔。 这是在做什么? 杨持赶忙笑着补充道:“我随便问问。” “……杨持哥,我才来一年。” 石杏也十分震惊,杨持这一句话,彻底暴露了杨持对傅掩雪的喜欢超出了他的想象。 石杏一边感慨傅掩雪真的有这样令人神魂颠倒的本事,同时又感叹先来后到的确是人生际遇的重要一环。如果是杨持先遇上的傅掩雪,或许两个人早就在一起了,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尴尬的局面。 到了公司大楼,杨持才知道什么才叫百年企业的气派。 和市中心造型千奇百怪的金融大楼相比,琛钢总部几栋大楼规整有序地排列在一起,正中间的主楼上挂四个红色楷体大字:琛钢大厦。 没有任何的复杂的赘饰,只需要这四个字,就能说明一切。 “这栋主楼是我们的写字楼,旁边两栋副楼则是提供给员工休闲娱乐的场所。我们刚搬来这个园区不久,也就几年时间,但是依然是本工业园区占地面积最大的集团……”石杏一边给杨持介绍,一边带着他上了电梯,“杨持哥,今晚给你培训的刚好是张经理,你见到他不用紧张,他问什么,你答什么。” 杨持看着一层一层上升的电梯楼数,感觉到自己就是一个提线木偶。 傅掩雪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他只需要照着傅掩雪的心意去做。 但是他们之前不都说好了吗? 杨持清楚地明白,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傅掩雪的附属品,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愿意再依靠傅掩雪“得到”什么。他不是绝对高尚的人,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杨持从不标榜自己多么清高,他只知道一件事:附属品是没有资格和主人并肩而立的。 电梯的灯光太亮,将杨持的面容照得清晰可见。 他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变得很陌生。 张经理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一见到杨持,脸上先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即快速地掩盖过去。 “张经理,这就是杨持哥。杨持哥,这是张经理。”石杏介绍完毕,出门打了个电话,返身进来给杨持说道,“那杨持哥,等下司机会送你回去,我先走了。” 听着电梯的声音一开一关,石杏离开了这里。 杨持对着张经理礼貌地笑了笑:“您好,张先生。” 张经理笑着对杨持道:“杨持先生您好您好,久仰大名,咱们小傅总看人真的有点眼光……” 杨持深吸一口气,打断了张经理:“很抱歉,张经理,我想冒昧地告诉您,我可能无法胜任掩……傅总给我的这份岗位。”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诚恳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对您而言可能很艰难,所以我会给傅总解释清楚,不会连累你们任何一个人。” 第55章 傅掩雪的电话打不通,他只能“另辟蹊径”。 “原来如此,杨先生,我能冒昧地问一句原因吗?毕竟我也是受傅总之托,您刚来就要走,我到时候怎么和傅总交代?” 张经理收敛起最初的笑容,露出工作时的真正状态。原以为杨持不过是傅掩雪塞进来的一个关系户,但是现在看上去……自家那个强势的小上司,也有失策的时候? “我不知道傅总是如何同您交代的,但是我有自己的苦衷,还请您谅解。” 石杏带他过来,是石杏的工作;张经理带他上岗,是张经理的工作。他不想让两个人在傅掩雪失职,所以他毫无怨言地站在这里。但是他也只能站在这里,不能再像一个提线木偶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留你。” 张经理已经在琛钢任职多年,深谙傅家一家人的性格,尤其是傅掩雪,看着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可作为上司而言,这种性格反倒是最易相处。只要他们这些部下能够完成傅掩雪下达的任务,那就什么都不需要去思考。比起没必要阿谀奉承,傅掩雪只看结果的性格让张经理安心不少。 最近项目正在稳步推进中,他也没有之前那样焦灼,只要项目圆满结束,他就能再往前跨出一大步。而他非常清楚,这是傅掩雪的提拔。可傅掩雪一不收礼,二不吃酒,他心中想要多说两句话对方都不搭理,现在总算是给他派任务了,不就是带一个新人嘛,有什么难的?关于这个新人的身份,他也略有耳闻,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只要能升职加薪事业步步高,别说是带一个“走后门”的,就算是傅掩雪让他去教一只蛐蛐儿说话,他也乐意去。 “谢谢您的谅解。”杨持感激地微笑道,“但是现在,我还需要向您确认一件事。” “杨先生,请讲。” “掩雪现在是不是在办公室?”杨持想赌一把,如果傅掩雪现在仍在大厦里,那么今天的事情就不用拖到明天,免得出现不必要的误会。 “……”张经理推了推镜框,“杨先生,你现在想见傅总,可能还不太容易。” “没关系。”杨持说,“只要他在这里就好说。” “傅总说了,今天晚上他不想被人打扰。” 张经理的话已经告诉了杨持答案,杨持心头一紧,只觉得鼻头发酸,他捏了捏手掌,像是给自己打气:“我可以等。” “杨先生,你是个聪明人,傅总让我来带你,你就应该知道是为什么。”张经理开诚布公,“如果傅总愿意见你,就不会只让小石带你上楼。” 张经理说话声音很轻,但是每一个字都狠狠砸在杨持的心口,他感觉胸膛似乎都要裂开了。 好像无论再怎么喜欢傅掩雪,只要杨舒景一出现,他就永远只能当那个“退而求其次”。 可是这样的安排,对他来说公平吗? 没有任何沟通的强制安排,在旁人眼中,是对杨持的“恩赐”,但是杨持并不想要——当他想要认认真真和傅掩雪谈心的时候,对方却因为杨舒景将他拒之门外。 “我会一直等。”杨持抬起眼睛,直视着张经理,“无论他们谈到多晚,我会一直等,直到掩雪出来为止。” “哎,这又是何苦呢……”张经理无法理解杨持的做法,摇摇头,“来吧,我带你上去。” “谢谢您。” 电梯上升到24楼停下。 “前面就是傅总的办公室,你现在应该进不去,可以在休息室里等一会儿。”张经理道,“那我就先走了,杨先生,再会。” 杨持屏住呼吸,不知道为什么,越是靠近傅掩雪,他越是紧张。 或许,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一切,是违背傅掩雪意愿的事,他的举动会招致傅掩雪的怒火。甚至,可能让杨舒景更加看不惯自己。 但他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夜晚的琛钢大楼,依然是灯火通明,可在这一层,世界鸦雀无声,恍若落针可闻。 杨持坐在休息室里,面对着明亮的灯光,他心跳如雷。 他不知道办公室内是什么样的场景,也不知道傅掩雪和杨舒景之间会发生什么,谈及什么。只能微微仰起头,和明亮的灯光对视。 杨持从不怨恨,可是他在这一刻,知道了什么叫做嫉妒。 他嫉妒杨舒景哪怕性格再跋扈傲慢,也能得到傅掩雪的垂青。 哪怕杨舒景已经成为了众人眼中无可救药的人,也能在傅掩雪心中有一席之地。 只要杨舒景想,傅掩雪就会出现。 这是一种偏爱…… 可是,当初是他先遇上的傅掩雪。如果世界上的缘分真的要靠先来后到,那为什么傅掩雪还是喜欢上了杨舒景? “杨持?”不知道过了多久,杨持听到一道惊讶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了一脸错愕杨舒景。 对方显然是压低了声音,可脸上的神色却和之前相遇时的一分不差:依然是用眼睛上下打量,露出了看到某种脏东西的嫌弃表情。 “你怎么在这?”杨舒景厌恶地皱眉,“你不去完成你的任务,跑到这里来打扰我和掩雪?还是说你终于想明白了,你这种废物,还是只能靠着抱男人大腿,才能往上爬呢?” 他恶劣地笑起来,一张好看的脸因为恶毒的表情而变得面目可憎。 第56章 杨持努力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我找掩雪有我自己的原因。” “什么原因?”杨舒景勾唇,轻蔑地反问,“不会是因为昨天在宴会上丢了那么大的人,掩雪不要你了,你来这里摇尾乞怜吧?” 岳扬想要给孟堪难堪,却灌醉了杨持,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众人依然对傅掩雪的出场原因众说纷纭,而杨持那张被傅掩雪狼狈带走的照片,更是流传甚广。 别人不知道,但是杨舒景非常清楚,就算是他的毕业晚会,邀请了傅掩雪三次,对方也没有参加过。 现在竟然会为了杨持…… 他越想越怨恨。 杨持……一定要除掉杨持! “杨舒景,我觉得你还是管好自己比较好。”杨持静静地看着杨舒景,看着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害怕。 杨舒景眯起眼睛。 杨持一定知道了什么……可无论杨持知道了什么,都不能让杨持有机会在傅掩雪面前搬弄是非。 他听见了傅掩雪的脚步声。 有了。 杨舒景盯着杨持,忽然笑了一笑。 可杨持并不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他依然还想奉劝杨舒景回头:“这个时候,你还是……” 啪! 杨持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杨持,你在干什么?!” 傅掩雪站在休息室外,只见杨舒景面对着杨持,脸上正有一个刺目的红色掌印。 第29章 我上来……是想来见你 杨持的身体像一株残留在荒原上的枯木一样,只能感觉到猎猎寒风穿过他的身体。 他僵硬着脖子,和傅掩雪眼中的怒意和不可置信相遇。 “杨持,你在做什么?”傅掩雪的表情出奇地陌生,但眼眸中却涌动着足以刺伤杨持的愤怒。 “……掩雪,难道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是杨舒景。 杨舒景沙哑着嗓音,颤巍巍抚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他眼泪汪汪地看着傅掩雪,仿若一朵需要被人保护的花朵。 “不……不是的,我没有动手!”杨持急促呼吸着,当那巴掌声响起的刹那,仿佛也把他的理智带走,他慌忙地解释着,却只能看到傅掩雪脸上复杂而沉重的神色。 “我知道,你对我不满很久了。”杨舒景眼眶红红的,“就因为我上次给你下达了任务吗?但是正是因为我知道,你和掩雪关系好,我才会给你机会啊。难道我把你提拔上去有错吗?杨持,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难道你都忘了?……你完不成任务可以告诉我,但是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动手?” 他说着眼泪掉下来。 杨持站在光影里,仿佛被影子也包围了。 “掩雪,我真的没有动手打他。”杨持伸出手,想要抓住傅掩雪的衣角,却被挥开了。 “……我说过了,你需要帮忙,可以找我。”傅掩雪长眉微蹙,似乎对杨持充满了矛盾,“但是你不应该动手。” “我没有!” “掩雪,他说没有就没有吧。”杨舒景做出退让的姿态,摇摇头,“就当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自己给自己了一巴掌。” 这话表面上看着是退让,实际上是把杨持架在火上烤。 “疼不疼?”傅掩雪看着红色的掌印,心中矛盾交杂。 “……没事了,我回去随便冰敷一下就行。”杨舒景苦笑了一声,“只是我真的没想到,最近屋漏偏逢连夜雨……我……算了,这点事也不算什么,你不要怪杨持,他或许是压力太大了,才会和我起冲突……都怪我,早知道我就让他从小事慢慢做起了,也不会招致现在的误会……” 杨持紧紧握起双拳,但他明白,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扣上“狡辩”的帽子。 这里是休息室,唯一没有摄像头的地方,没有录像证明,他跳进黄河也洗不干净。 可是…… “掩雪,你能听我说吗?”杨持低声问。 “……” “掩雪……”杨舒景可怜兮兮地捂着脸,就这一个动作,仿佛在催促着傅掩雪的离开。 傅掩雪看了一眼杨舒景,又看了一眼杨持。 “不用。”他甩开了杨持,带着杨舒景出门,“杨持,你现在应该在张经理那里。” 站在门口将要离开的两人是如此刺眼,杨持内心无论说服自己多少遍,都无法将这瞬间涌上的酸涩和撕裂感解构。他只知道傅掩雪现在连他一个解释都不愿意听,他在傅掩雪心中,一直都是“被选择”“被舍弃”的那一个。 “是我自己要上来的。我上来……是想来见你。” 傅掩雪背对着杨持,他不敢回头。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杨持的目光,那眼神中的苦楚像是一把尖利的刀,不留情面地刺着他的心。 休息没有监控,他很清楚。 这场闹剧到最后只是一桩没有结局的罗生门。 但是他必须相信杨舒景,因为杨舒景才是那个舍生忘死将他从死神抢夺回来的人…… “既然你不想接受张经理的培训,那么今天你就自己回去吧。” 许久,傅掩雪丢下一句话,带着杨舒景离开。 杨持追了上去,可他越跑越慢,每一步都仿佛是在践踏自己的心脏。 傅掩雪没有说一句严苛的话,但是却认定了他是过错的一方。 第57章 这比任何的惩罚都要来得深刻。 杨舒景回过头,眼神中的楚楚可怜消失了,只余下了胜利者的骄傲。 他似乎在说:看吧,无论你再如何努力,你永远都是一个失败者。 只需要杨舒景一个小小的、拙劣的计谋,就能将杨持的计划打碎,他们本身就处在一个极不对等的环境下,杨持从一开始就没有和杨舒景同台竞技的资格。 一朵生在山里的野茶花,自己承担风雨的侵袭,而生长在温室里花,却永远不用担心灾难的降临。 可是为什么呢?凭什么? 一开始是他先遇上的傅掩雪,都说先来后到,世间的情分如果都按照先来后到排序,为什么傅掩雪的偏爱最后却给了杨舒景? 杨舒景漂亮,杨舒景会撒娇,杨舒景从山里出来和傅掩雪一起长大…… 胃部宛如被一根细绳狠狠地勒紧了。 杨持从小到大不知道什么嫉妒,但是现在他嫉妒杨舒景,嫉妒得快要发疯。 是他亲手把机会让出去,也是他亲眼看着傅掩雪和杨舒景一起离去,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 杨持闭上双眼,他靠在墙壁上,像是当初在县城医院里那条昏暗的走廊上,无力地滑下去。 他将右手的手背送到嘴边,用力地咬了一口,留下深刻的牙印,痛感很快传到五脏六腑。 走出大门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公交车已经停运,大街上只剩下路灯们在孤零零地互相照应着。 夏日的晚风里还有蝉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杨持望着长长的大路心里没有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回去。 “先生,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安保人员叫住了他,见杨持面相清正,气质温和,不像作奸犯科的社会闲散人员,仔细一想,才想到是石助理在几个小时之前带进来的人。 不过石助理是给傅总办事的,难道这个人认识傅总? “我想回去。”杨持扯扯嘴角,想让自己的脸色看上去没那么糟糕,“公交车都停运了吧?” “是的先生,途径我们园区的几条线路现在已经停运了,毕竟员工在这里也是宿舍的。”安保人员说着看了一眼手表,“太可惜了,你要是十分钟之前下来说不定还能赶上末班车。” “那出去怎么走?” “你住哪儿?” “我住在榆……”杨持下意识想要说出傅掩雪公寓地址,但又紧急止住了口,“我住在榆树大道后面那条街。” “哦哦,那也不是很偏远,你走出工业园区,右转上主道,大概行走一公里能看到高速下来不远处的公交站台,乘坐晚16路就行。”男人想了想,补充道,“不过那条线在半个小时后也会停运,你还是抓紧时间吧。” “多谢你,帮大忙了。”杨持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松弛一些,从前在山里经常上山下山全靠步行,走路倒是不能难倒他,怕就他不识路,像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转。 杨持按着小哥的路线一直走,却发现这条路比他想象中更难。 一路上他尽量让自己不去想方才发生的一切,但是一旦世界安静下来,那些有的没的就会在脑子里持续发酵。 眼看着要到公交站台,杨持这才发现手机已经停电关机。摸遍了浑身上下却没没有一分钱。 石杏送他来了就走了,傅掩雪把司机也喊走了,他现在想要回去,就得走一夜。 杨持任命地叹了口气,要不要和公交车师傅商量一下,先欠个账? 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高架桥,不知道怎么的,他心里涌起猛烈的悸动——这个城市里没有山,他已经许久没有往上走,认认真真地看看世间的景色了。 杨持控制不住双腿,他快速地跑了上去,紧紧握住了铁铸的栏杆,他仰起头,深深地呼吸着晚风。 脚下的车流宛如河流,一阵一阵涌过。 他紧绷的心弦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滴——” 一道蓦然乍响的喇叭声。 杨持回过头,看到一辆灰白色的轿车停在路边,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 “杨持,真的是你?” “向总。” 杨持快步走下楼梯,微风将他发丝吹动着。 “我刚才开车过来,老远就看到高架桥上有个人有点像你,看来我还真的没有猜错。”向繁盯着杨持,敏锐地察觉到杨持的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你怎么半夜在这里,你不回去吗?”向繁笑了笑,“傅总应该会生气吧?” 本来安抚好的野兽,一听到傅掩雪的名字,又在心笼里蠢蠢欲动。 “我……没事,我今天到这里有点事,一耽搁就到晚上了,结果连公交车都没赶上。”杨持自嘲笑道,“看来我还是不太适应城市生活,老是会出这些糗事。” “这算什么糗事。”向繁摇摇头,颇为体谅,“任何人到一个新环境都是需要时间和实践适应的,不过,你今天也是运气好,刚好我办完事从这里路过,我送你一程吧。” 见杨持还有些犹豫,向繁又道:“上次宴会上发生的事,我还没有向你致歉,你这是记仇了?” “没有,向总,你误会了。”杨持连忙道,“前天晚上是我要给孟先生挡酒的,和你无关。” “不是这件事。” 第58章 杨持微微一滞。 向繁见好就收,浅浅一笑:“杨持哥,之前我们不是说过吗,私底下我们就是朋友,你如果真把我当朋友,就上车吧。” 第30章 把医院监控调出来 “妈妈,这里树林坚硬,穿过的人总会受伤……风来自很远的故乡,但已无法找到来时的方向……” 杨持坐在车后座,微微打开车窗,热风吹拂过他的脸颊。车载音乐是一个男人低沉的歌声,唱诵着思念和成长的艰辛,杨持转过眼,看到屏幕上写的歌名是《信致她》。 “你困了吗?”向繁开着车,温和地问道,“这首歌很催眠。” “很好听。”杨持回答,“歌词写得很好。” “我也觉得。”向繁笑着说,“这是一首老歌,非常冷门,歌手写完这首歌就消失了。有人说他自杀了,有人说他隐姓埋名旅游去了……总之,是一首很奇妙的歌。” 杨持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能写出这样的歌词的人,一定是有感而发。” 通过一个在城市里生活的青年向母亲写信的视角,传达出对人生迷茫的探寻和对故乡的渴望;歌词忧伤,曲调平常,仿佛只是在某个夜里不经意之间诞生的一场孤独盛宴。 “你呢?”遇到红灯,车辆停下来,向繁看着后视镜中的青年,“杨持哥,你也来好几个月了吧。” “我……?”杨持迷茫地搓了搓脸,不知道作何回答。 这个动作落在向繁眼中,他笑道:“之前的事情,想必你也不愿意说。我只是好奇你对未来有什么计划吗?” “……没什么计划。”杨持顿了一刹,又道。“等到我和……我和他的事情结束,我就回去。” “回去?” “嗯。回山里去。” 向繁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继续待着这里。” 待在这里,对于任何一个稍有抱负的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杨持自己都觉得自己在向繁眼中的成了那种抓不住机会的蠢人,但于他而言,在这里的每一秒都会提醒他和傅掩雪之间的鸿沟天堑,那他不如做一个“缩头乌龟”。只要回到山里,他的心里就踏实。 都说“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身边的人总是一茬接着一茬地走,但是脚下坚实的土地不会。大地永远不会抛弃它的孩子。 “杨持哥,到时候你跟着我干吧。” 向繁在意想不到的时间里,抛出橄榄枝。 杨持脑子木了一霎:“向总,你是在招人……?” “算,也不算。”向繁重新点火,车辆平稳地穿行在这座钢筋森林里,他平静地望着前方,似乎知道这个城市每条大路和小道。这才是适合生活在这里的人。“我确实在招揽你,但是这个机会,我目前只打算给你。” “……” 杨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向家虽比不上傅家,但也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族大企业,削尖了脑袋往向家挤的人不计其数,他一个小小的画廊助理,怎么能入得了向繁的眼? “我知道你有些犹豫,毕竟傅总对我的印象不好。”向繁没有咄咄逼人,轻松地提起傅掩雪,丝毫不见那日被傅掩雪当众给难堪的怨恨,“可是杨持哥,最近这段时间,你的人品和能力我们都有目共睹的,我们向家不像有的地方,只看表面来区别人,你的才干不应该被埋没。” 向繁语气恳切。 这段话公私五五分,于公,杨持本人上进,是个能挖掘的苗子,为人单纯且仗义,没有那么多心眼,放在身边也安心。上位者不怕身边的人是个蠢笨,就怕身边的人是个满肚子心眼的。于私,杨持确实让向繁很有好感。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已经昭然于天下,现在杨持却只身一人从琛钢园区出来,两人之间必定是生了嫌隙,他现在“趁火打劫”,也算是傅掩雪给的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还有谁能拒绝呢? 杨持紧闭双唇,他不知晓如何回应向繁的邀约。 向繁也知道,杨持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便也不再追问。他只需要将这段话抛出来,等待杨持自己琢磨。等到合适的时机,他再一击必杀。 想成为一名聪明的狩猎者,第一堂课就是学会等待。 音乐已经切换到了下一首,车辆已经驶入中心城区,眼前的景色逐渐熟悉,杨持紧绷的、矛盾的内心得到了些微安抚。 可就在这时,向繁却猛地将车停在路边。 “怎么了?” 只见向繁脸色发白,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 青年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突发不适,肠胃一阵接着一阵的绞痛传达到每条神经似的,他开始头晕目眩。 “可能是今天没吃东西……”向繁咬牙,勉强地笑了笑,“肠胃痉挛吧。” 他随手翻了翻车内的药箱,竟然只发现了一个空瓶。 杨持见他实在难受,忙问道:“需要什么药,我替你去买。”他左顾右盼,附近的商家竟然已经开始接连关门,最近一家药房的大门紧闭。 “现在估计买不到了,要去医院。”向繁的手紧扣着方向盘,他皱着眉,“你会开车吗?” 杨持摇摇头。 向繁闭了闭眼睛:“我现在这样,没办法继续送你。我马上联系司机,等下他们会过来,只能麻烦你在这里陪我了。” 第59章 “他们多久过来?” “最少半个小时。”向繁停了几秒,“如果你实在困了,我这里还有零钱,外面有出租车,你打个车先离开。”说着就要去摸钱包。 “你都这样了,我能放着你不管吗?” 杨持突然觉得和向繁说话竟然也是这样费力,难道这是这群年轻有为的上位者的通病?傅掩雪没有惯性的肠胃绞痛,被傅家人养得很好,但是也有过事务繁忙脚不沾地而不吃饭胃疼的时候,杨持总会心疼得不行。 向繁没有说话,眉毛紧蹙,似乎是痛极了,俊朗的脸变得苍白,嘴唇正在颤抖不已。 杨持内心叹息了一声,现在这样的情景下,他不能抛下向繁不管。 向繁脑子发蒙,反复涌上的痛感似乎能将其他方面的感觉都覆盖。 他听到的后座的车门被打开又关上。 向繁闭上眼睛。 但很快,驾驶座的车门被打开了。 “师傅,劳驾您来帮我一把……对,突然有些不舒服。”是杨持的声音。 他没走? 向繁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杨持关切的眼神。他感觉到自己被四只手一起驾到了出租车后座,杨持正在为他系上安全带。 “……要去哪?” 向繁一把按住了杨持的手,他波澜不惊、精于算计的内心,在这一刻仿佛被冰消瓦解。 “带你去医院。”杨持说,“你在这里等着不是办法。” 说完,他关上了车门坐到了副驾驶。 “师傅,去最近的医院。” 向繁从急诊室里出来时,看到了坐在医院长廊里等待的杨持。 杨持靠着墙壁,似乎睡着了。 走廊上的光照耀在杨持的脸上,能把他俊俏的脸庞呈现得很清楚。 这张脸,放在学校里怎么也能算得上是校草级别的脸,却像一颗无人问津的石头一样被埋在山里很多年,他的面庞不再青涩,眼神却依旧清澈。 走廊那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向总!” “嘘。”向繁比了个手势,“他睡着了。” 助理扭头一看,没想到杨持出现在这里。 “杨先生他……” “是他带我过来的。”身体上的疼痛消失之后,脑子仿佛也清醒了。向繁坐在杨持身边,坐在同样的蓝色、老旧的塑料凳上。“现在看来,他也很累了。” “那……我们先送杨持先生吗?” “不用了。”向繁说,“太晚了,杨先生也累了,我这附近有一套房子,你知道的,带他去那儿——” 杨持却醒了,他原本是想等着向繁安然无恙就离开,没想到等在这里太久了,困意很快就压了上来。 他揉揉眼睛:“……向总,你好点了吗?” “好多了。”向繁扬起手中的袋子,“医生也把药开了。” “那就好。”杨持心中悬着的石头落地,站起身就要走,“既然向总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不用去想,现在都是大半夜了。 也不知道傅掩雪现在在做什么……杨持的思绪飞去很远,或许,傅掩雪现在也在某个医院里,陪着杨舒景处理红肿的漂亮脸蛋儿呢? “……这么晚了,还要回去吗?”向繁道,“杨持哥,我附近正好有套空着的房子。” 杨持摇摇头:“我不想麻烦你,况且,我都到市中心了,自己也能回去。” “……” 向繁心绪涌动,他理解杨话中的意思:他坚持要回去陪傅掩雪。可他不理解杨持这样的用意。是为了讨好傅掩雪?还是……真的喜欢上了傅掩雪? “杨持哥。”向繁忽地道,“你真的有回去的必要吗?” 杨持脸色变得惨白,胸膛像一面被不断击打的铜鼓,一字一句都在五脏六腑荡漾着回声。 向繁走上前去,伸出手,搭在杨持肩膀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被他丢在园区的吧。” “……” 杨持脸色涨红,但却要故作平静。 “向总,谢谢你的好意。”他尝试微笑,让自己尽量维持住理智。“我想回去,有我回去的理由。” “是我冒昧了。”向繁适可而止。杨持表面看上去开朗温和好说话,但这类人往往更加固执,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轻易放弃。他不能急。“那就让我助理先送你离开吧。” “……多谢向总。” 车辆重新重新驶入,停在了榆树大道。 杨持下了车,正欲作别,又听到向繁的声音。 “杨持,今天欠你人情的,是我。”车窗划下,露出向繁在路灯下微笑的脸,“今天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那么之后,还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请你吃顿饭。” 没等杨持回答,向繁对助理道:“走吧。” 向繁紧紧凝视着前方,不去看后视镜里男人逐渐变小的身影。 许久后,他轻声道:“小刘。” “向总?” “你想办法,去把今天医院那段监控调出来。” 第31章 我把自己送给杨持哥 杨持当天晚上回了小区,却发现钥匙落在石杏的车上,手机没电,又到了凌晨一两点,心想着一个大男人也不必那么矫情,就靠在门外睡去了,还是第二天一早柳姨过来做早餐给喊醒的。 杨持冲进卫生间把自己打理了一遍,出去一看柳姨已经把饭做好了,环顾四周一看,傅掩雪果然没有回来。柳姨也好奇问了一句,见杨持没有回答,只能猜测傅掩雪是不是去了别的地方。 第60章 又是几天没有消息,石杏和张经理也没有再联系杨持,那天晚上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幻境。向繁倒是天天来画廊里,还带了不少资料给杨持,说是那天晚上杨持帮忙的回赠。 眼看着就要到端午了,杨持想到柳姨说傅掩雪不吃外面买的粽子,只吃家里人自己做的,想着还是给傅掩雪做一些,免得他到时候回了家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 从小到大,杨持的感情经历基本为零。 在玉茗山,放着杨持这么个高个子脾气好的小帅哥,是不可能没有人上门说亲事的,甚至有人家想要把杨持招过去当上门女婿。杨持自己却不想耽误人家姑娘,就想自己一个人过一辈子就行了。父母不在,他便孑孓独行,不依赖谁,也不被谁依赖。 他原以为这样就很好,生在山里活在山里,最后埋在山里。 但他还是没想到,傅掩雪会在那一天闯入他的世界,他当时只是一回头,便尝到了心动的滋味:苦涩、猛烈,以及漫无尽头的未知。 他没有过和傅掩雪过一辈子的想法,自然也没有和傅掩雪过一辈子的打算。他想在傅掩雪身边能呆上多久就呆上多久,直到他们分开的之前,每一天都是充实的。 尽管他很要获得傅掩雪的爱,哪怕只有他的十分之一,就能充盈他整个人生,但他也明白这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奢望,是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渴求。 杨持收好工牌,正要出门,向繁便叫住了他:“杨持哥。” 四周立刻投来怪异的眼神。 杨持身上宛如蚂蚁在爬行,他干笑了两声:“向总,都说很多次了,你对我不必这么客气。” “我不也说了很多次吗,下了班我们就是朋友。”向繁看了一眼手表,“六点三十,早就下班了。” 向繁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和平时西装革履的样子大相径庭,总算有一些24岁年轻人的模样。就连安盈和杨持说,看久了向总紧绷着的样子,偶尔看一次休闲青春的模样还是怪不一样的。 “你是要去超市吗?”向繁笑着道,“不好意思,刚才路过你和安盈的时候听到了。” “是啊,向总……向繁,你也要去?” “我妈妈说想吃我手包的粽子。”向繁打开了车门,“要不要一起去超市?” 杨持摇摇头:“不用了,我想先去附近转转,透透气,再去买材料。” 好几天没见到傅掩雪,脑子里却回想着傅掩雪之前对于杨持和向繁走得太近的警告,杨持心想向繁不知如何惹怒了那个小祖宗,但他心里不需要权衡,还是下意识和向繁保持了距离。 可没想到等他慢悠悠走进最近一家大型超市,正在挑选红枣的时候,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又见面了。” 杨持转头,正是推着购物车的向繁。 “很惊讶吗?”向繁笑着问。 这家大型超市的确品类齐全,但是直到关门前都人来人往的,杨持还以为向繁这样身份的人,会去一些更加高端的地方。 “我就是有些没想到,我们还能在这里碰面。” “有什么想不到的,这里是方圆几公里最大的商场,东西很全,也很新鲜。我也经常过来的。”向繁的目光下移,“你喜欢吃红枣?” 傅掩雪喜欢吃甜食,但又不能太甜,杨持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几种口味都做一些。这个红枣自然是给傅掩雪买的。 “……还成吧。甜粽很好吃。”不知道为什么,向繁总是能轻而易举捕捉到杨持身上关于傅掩雪的那一部分,可这一部分恰好正是杨持最难受的地方,因而,他总是不愿意多提及,就怕在身为傅掩雪的旋涡之中越陷越深。 向繁又道:“巧了,我也喜欢,就是不大会挑,你能帮我挑点儿吗?” 遇都遇到了,杨持也不好拒绝。向繁不喜欢买袋装品,杨持也只能帮他一个个地选。周围路过不少人都朝着杨持和向繁看过来,两个身高腿长的帅哥无论走到哪里都是极度吸睛的存在。 “你以前都是自己做饭?”向繁一只手搭在杨持肩膀上,杨持浑身一震,转过头看着向繁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又责怪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度了。 “是啊,自从我父母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是自己做菜。”杨持不动声色地想要把向繁的手甩下去,但对方似乎未能察觉到这个意思,手像粘在杨持肩膀上拿不下来。 杨持看了一眼四周,总觉得到处都有窥探的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可他和向繁本身就清白,说不定只是向繁潜意识把他当成兄弟哥们了? 杨持浑身不得劲,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一样憋屈。 他正要以挑选其他材料为由朝着旁边跨步而去时,向繁却先一步收回了手。男人面带笑意,将杨持选好的红枣放进购物车了,好似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杨持的多余幻想。 向繁笑眯眯地持续输出:“我不太会选糯米,也麻烦杨持哥帮我选一下吧。” 杨持看了一眼时间,还不算太晚,碍于和向繁上下级的领导关系,依然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只是没想到向繁不仅不会挑选红枣和糯米,连其他材料一应都是一头雾水的模样,杨持帮他选到最后眼睛都有点花。 “你又帮我一次。”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站在电梯前分别向繁要去地下停车场,“要不要我送你?” 第61章 “不用了,这点东西不沉的。”杨持婉拒道,“我就当锻炼身体了。” 向繁这次并未勉强,杨持心中松了一口气,向繁却喊住了他:“别动!” 杨持浑身一僵,脑子还没转过来,就看到向繁转到他的背后:“你衣服上蹭了灰。”说着,手掌贴在了杨持的后背,一下一下、旁若无人地给杨持慢吞吞地拍打着。 杨持僵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这十几秒的时间里他如芒在背。 向繁明明没有任何过界的行为,他总感觉别别扭扭,可对方的逐步靠近又让他内心感觉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你给我提醒一下,我自己来就行。”杨持面红耳赤,但落在向繁眼里却是令他心头一烫。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向繁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帮我那么多次,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拍拍灰又不妨碍什么。” “就像你说的那样,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之前也不过是能帮则帮了……” 向繁猛地靠近了,杨持瞪大眼睛,他能感觉到向繁的气息。 “但是我不喜欢欠人情。”向繁紧紧凝视着杨持的双眼,眼眸中闪过一丝深沉,“要不然……我以身相许?” 杨持脑子蓦地空白。 “你看你,吓成这样。”向繁却回到了安全距离,佯装出苦笑的模样,“难道杨持哥是看不上我?” 杨持咽了咽口水,额头因为紧张而沁出一层薄汗。 “怎么会呢……”他干哈哈地笑了两声,但表情肉眼可见的不自然,“向总青年才俊,倾慕向总的人多如牛毛,我还是算了吧。” “只可惜我把自己送给杨持哥,杨持哥也不要。”向繁面露遗憾,提着购物袋进了电梯,“走吧,杨持哥。” 杨持尴尬地走进去,时逢下班高峰期,电梯内不断进人,说话声消解了大部分杨持难堪感。杨持到了一楼,向繁拉住了他的衣袖。杨持面上残余着不知所措的尬色,向繁却只是浅浅地笑了一声:“晚安。” 杨持不敢看向繁的表情,从电梯中落荒而逃。 直到走到商场外,杨持的心情才稍微平复一点。 向繁从来不是一个摆架子的人,但是今天却仿佛要刻意和杨持拉近距离,这是为什么?这里从来不缺想要攀上向家这棵大树的人,向繁对他的态度,难道真的是因为杨持一次次的出手相帮? 杨持不认为自己拥有这种能量,怀揣着一肚子疑惑回去。 石杏推开办公室大门,将一杯咖啡送到傅掩雪手边。 “傅总……还是休息一下吧。”石杏小心翼翼道,“大少爷让我劝劝你,这段时间不用那么忙碌,一切以稳健为主。” “我知道你是大哥那边的人,但是现在你是跟着我干事。”咖啡入喉,苦涩得令傅掩雪微不可见地皱眉。他不喜欢咖啡,不喜欢一切苦涩的东西,但咖啡仍然是排在首位的功能性饮品。 “张经理说了,所有安排都平稳落地了,接下来只需要他们做好监督。”石杏转达了张经理的想法,却依然不见傅掩雪身上的冷冰冰的气息有所缓和。 “杨持到家了吗?” 石杏怔然,随即快速道:“我马上去问。” 傅掩雪前几天说别管杨持的事情,不知道那一晚上在这栋大楼里两个人是不是吵架了,但现在又要问杨持的行程,石杏真是哭笑不得。 “不用了。”傅掩雪随手将文件放在一旁,看着窗外的夜空,“反正他也不想让我管着他。”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公司里住,却又发了疯似的想知道杨持这几天到底在做什么。 他相信杨持不会动手,他也并没有对杨持作过多的惩戒,杨持至于用那种表情看他吗?这几天他刻意不去见杨持,也是因为杨持的那个眼神盘旋在他心头,搅乱他的理智。 “……” 石杏叫苦不迭。 傅掩雪这个别扭的性格,他适应了一年也没想到应付的办法。幸好工作上的傅掩雪完全不带私人感情,否则真教人束手无策。 “那杨先生那边……”这次问的是杨舒景的事情。 傅掩雪的表情一变,眉宇之间染上了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不耐烦:“他的项目书审核过了?” 杨舒景那天来找他,说是有一个项目想拉傅掩雪投资,傅掩雪一听就知道没什么发展潜力,但因为是杨舒景他网开一面,只要不太离谱,他也没空多管。 “……有点风险。”石杏看着傅掩雪的表情,挑着重点道,“可能还需要杨先生重新斟酌一下项目的可行性。” “……” “还有一件事……”石杏沉吟片刻,还是把收到的消息抵到了傅掩雪面前,“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里面有几张照片,需要您亲自查阅……您看看吧。” 第32章 杨舒景,你疯了?! 杨持做了一冰箱的粽子,但是并没有等到傅掩雪的回家,他睡回了次卧,仿佛又回到了还没和傅掩雪发生过关系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傅掩雪还是这样时不时就消失一两天,他就在这个大房子里悄无声息地生活着,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仿若活在两个时空位面却永远不能触摸。 过了好几天,他在画廊又遇到了杨舒景,但这次还有向嫆。 一见到杨持,杨舒景的脸上表情非常不耐,碍于向嫆在身边又不能发泄出来,只能以谈公事为由将杨持喊到办公室去。 第62章 “自己看看吧。”杨舒景把报告甩到杨持脸上,“时间就要到了,业绩差得倒不少,准备好滚蛋了?” 杨持捏着报告没说话, 这段时间,他跟着lily做事也颇有成效,经手卖了好几幅画,但依然够不上杨舒景的标准。时间一到,他就会成为那个狼狈的出局者,而杨舒景自动成为这场对决的赢家。 杨舒景高傲地靠着转椅上,由上而下眯着眼睛打量两眼杨持,讥讽道:“在工作上也吃不了什么苦,怪不得被傅掩雪嫌弃。” 杨舒景脸上早就没有当天晚上的自导自演打出来的红印,见杨持不说话,心道杨持对傅掩雪果然是动了真感情,说话的语气更加傲慢起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识相的东西,掩雪送到你手上的机会你不要,非要到向繁这里来寻求向繁的庇护,这是不是在犯贱?要是你爹妈知道儿子现在这样下作,肯定——” 啪! 一阵急促锋利的风声,文件随即七零八落地落在了桌面上。 “杨持,你想造反?”杨舒景没想到杨持的反应这么大,男人冷下脸的表情叫他胆寒,他心中慌乱起来,害怕杨持真的动手,却又想到如若杨持动手,那他就拥有将杨持铲除的绝佳机会。 杨舒景用余光看着摄像头,确保自己和杨持可以入境。他拔高了声音,眼神朝着杨持的屁股蔑去两眼,嗤笑两声,继续为刚才的话添几把火。 “一说到向繁,你就坐不住了?之前他们说你和向繁之间的事情,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是不是……” “杨舒景,你别忘了,你爸妈死的时候你在哪里!”杨持忍无可忍,他冷下声打断了杨舒景的滔滔不绝。双手撑在办公桌前,他的两只眼睛宛如明镜,将杨舒景一闪而过的慌乱捕捉得一清二楚。“你别忘了,你当初那封信,是怎么断了你妈妈求生的意志!” 一个身患重病的女人,一个扬言不想再回到山里的孩子,一封决绝的家书,一场再也无法挽救的生死之别。 “你可以随意构陷我,你对我的恶意从来没有消减过,我从来没有奢求在你这里得到我一句好话。”杨持的声音盘旋在他们两人之间,仿佛一把钝刀子在慢慢隔开尘封已久的往事,“但是你没有资格提到我的父母。因为你,杨舒景,你是一个连自己父母都能抛弃的畜生!” 杨持告诉自己忘记杨母临终前那悔恨的眼神,她看着杨持,似乎极力想要从杨持脸上找到杨舒景的影子。 “孩子,能不能靠近一些,对我笑一笑。”女人是这样祈求的,杨持便靠近了些,低着头,对女人展颜一笑。他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自己亲生母亲,也知道这一刻是温情只是出于对杨舒景的想念,两个心知肚明的人靠在一起仿佛取暖,燃烧的是对至亲之人的思念。 杨持还记得女人伸出泛黄枯槁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已经干瘪苍白的唇微微地翕动着,她望着他,含恨闭上双眼。 杨母说的是:对不起。 直至如今,杨持也知道她究竟是为谁而说。但是已经不重要了。 杨父深爱杨母,自妻子一走后更是日渐消瘦,沉默寡言,不久后郁郁而终。 自始至终,杨舒景都没有回来见过自己的父母。就连吊唁,都是街坊邻里之间一起张罗起来的。他们被合葬在玉茗山上,从前每逢清明,杨持祭拜完了亲生父母之后,也总会去看看他们。 如果他没有出山,没有再一次看到杨舒景,这些事情将伴随着他生命的终止而被遗忘。但是现在,杨舒景活生生站在面前,穿得光鲜亮丽,打扮得人模人样,享受着傅掩雪的关怀和体贴,搭上了向家千金就要飞升成向家女婿。 他在聚光灯下揽着佳人挥手微笑事业有成,而影子里却埋着被自己亲手遗弃了的父母的白骨。 杨持想笑,但是他更想哭。 无论是杨父杨母,还是傅掩雪。他得不到的亲情和爱情,杨舒景都得到了,为什么还能冠冕堂皇站在这里指点他人的过错? “你他妈的说谁畜生?”杨舒景嘴唇发抖,一拳挥打在杨持的脸上。杨持的目光那样冷峻,紧绷在他内心的那根弦在刹那间轰然断裂。 “杨持,你口口声声指责我的不是,但是你别忘了我爸妈是怎么扶持你的!我再怎么样都是我爸妈的亲生孩子,你一个连养子都不算的东西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你算什么东西!” 杨舒景眼睛充血,他快速地反驳,似乎就能将内心隐匿多年的痛处一并消解。他精致的脸不复之前的志得意满,在白色灯光照耀下杨舒景面露狰狞,他牢牢地掐住杨持的脖子,看到杨持涨红的脸和短暂窒息的表情,手上的劲越来越大。 对,只要能掐死这个人,他就可以完全将过去掩埋了。 只要能…… “杨舒景,你他妈疯了?!” 办公室门被推开,向繁将杨舒景猛地推开,杨持如获新生般大口喘气。 “你没事吧?”向繁不停拍打杨持的后背,给他顺气,杨持只是摇摇头,扭头看着一脸愤恨和错愕的杨舒景。 对方也在看着他。 短暂几秒对视之后,向嫆和安盈也因为听到动静而跑了进来。 “舒景,你和杨持怎么了?怎么会闹成这样?”向嫆一时不知道是应该看杨舒景还是杨持,一个是自己的未婚夫,一个是她欣赏的人,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氛着实诡异至极。 第63章 “杨持哥,你没事吧?你的脸怎么了?”安盈眼尖,分秒之间辨认出杨持脸上的伤痕并非意外,“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她狠狠瞪了杨舒景一眼,意味再明显不过。 杨舒景此时强忍着心中的不安和对杨持的忌恨。在向嫆的搀扶下,假模假式地给自己的衣服拍了拍灰尘。 “繁哥。”向繁关心杨持的样子让杨舒景不爽至极,他费尽心思当初才能在国外和向嫆搭上线,而杨持凭什么一来就能攀上傅掩雪,就能攀上向繁?“杨持是你招进来的吧?” 向繁脸上表情淡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让安盈将杨持带走。杨持却摇摇头,向繁不勉强,回头看了一眼冷笑的杨舒景,道:“怎么,还没进向家的门,就要过问向家的安排?” 向繁一直以来都是笑脸相迎,虽然杨舒景知道向繁素来不喜自己,但也几乎会因为向嫆而维持基本的体面。 “我就问问,繁哥,你何必为杨持动火呢?”杨舒景皮笑肉不笑,“虽然现在很多高手在民间,我也知道你一向任人都是英雄不问出处。但是杨持的脾气,恕我直言,傲过头了。” 杨舒景能当着所有人的面撒谎,无非是因为办公室的摄像头只有记录画面的功能,就算调取监控录像,也能看到是杨持先撂的文件下去,他再动的手。 如今他好整以暇,咬定了是杨持的态度问题。 “不过繁哥选人一向有自己的标准,就算杨持先生再桀骜不驯,想必也有闪光之处吧。”他呵呵笑了两声,“杨持先生,还有半个月,希望你能完成你的任务。不然真的辜负了繁哥对你的‘提拔’之情了。” 他的重音咬在“提拔”之上。 杨持握紧了拳头,脸上火烧火燎。 “杨总。”杨持从桌面上拿回了文件,冷冷地看着杨舒景,“向总的帮扶之情我铭记于心,毕竟,无论结果如何,人都要记得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出来,从什么地方开始的。”他和杨舒景擦肩而过,“毕竟,如果一个人连自己从哪里出发都忘了,那和不识路没心肝的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丢下这句话,离开了办公室。 不管身后如何浊浪滔天。 安盈很快追了上来,她递给杨持一个冰袋:“杨持哥,冷敷一下吧。” “谢谢。”杨持失力地坐下,脸上火辣的疼痛消散了一大部分,“谢谢你……”他又说了一遍。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安盈神情严肃,“杨舒景这个狗东西,竟然在这里都敢对你动手,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杨持哥,要不然你去我姐家的公司吧,我也一起走,一看到杨舒景那张洋洋得意的脸我就恶心。” “还没有到离开的时候。”杨舒景摇摇头,“我和杨舒景的‘赌局’还没分出胜负,我就不能先丢盔弃甲。” “可是他都这样对你了!”安盈愤怒道,“他今天能打你污蔑你,之后保不齐还会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情来!”她顿了顿,突然想到一个人,“那傅小少爷呢?你找他帮忙,他应该会伸出援手的,对吧?” 握着冰袋的手一僵,杨持沉默不语。 “你和他是……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但是只要你问问他,他或许就能帮你……杨持哥,你不试怎么知道?” 杨持闭上眼睛,他脑海中浮现的还是那一天晚上,傅掩雪带着杨舒景离开的背影。 “不……” “为什么?” “因为……” 他的声音喑哑,像是一个走失荒野的诗人,低声呢喃着没有收信人的情诗。 因为,他心里偏爱的人,永远不会是我。 第33章 “做我的助理。” 向繁走出门,杨持正面对着资料发呆。 阳光穿行到二楼的走廊上,又几经波折打在挂在墙壁的画作上,最后它们缓慢地朝着青年流淌着,在杨持的侧脸泼上一层五彩斑斓的浅光。 “还疼吗?”向繁凝视着那一块紫红色的地方,“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向总?”杨持立刻要站起来,“您忙完了?” “都说不必和我见外了。”向繁想要触摸杨持的脸,手指停留在一寸之隔。“你和杨舒景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杨持低垂着眼,“一些陈年旧事罢了。” 一些陈年旧事,却能让杨舒景这样向来装模作样惯了的人暴怒,不会是美好的过往,也不是能一笔带过的小事。 向繁垂下了手:“他欠你什么?” 杨持呼吸一滞,身上的血液恍若开始疯狂倒流。 杨舒景不欠他钱,也不欠他人情。唯一欠下的,是那次出山的机会。 “……” 向繁了解地笑了笑:“不方便说,我也不追问了。” 却又见杨持转过头,嘴角微微勾起来,看似实在笑着,但眼神是苦涩的。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现在说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 傅掩雪是怎么样喜欢上的杨舒景,他并不清楚,但如果不是他把机会让给了杨舒景,那他现在就不会这样懊悔。 是的,懊悔。 十几年来他从来不会为了那个决定而悔恨,但是现在他却滋生出了一丝不属于原本的自己的懊恼。 他甚至开始荒唐地想象,如果是自己陪着傅掩雪长大,能看着幼小的孩子的天朗气清下奔跑,逐渐长成一个漂亮健康的少年,最后成为手握集团生死大权的年轻掌舵者。 第64章 能够亲眼见证傅掩雪的成长,成为了杨持心里永远不可能再实现的愿望。 可是现在说这些实在是太迟了。 向繁静静地注视杨持,许久,他问道:“……是和傅掩雪有关?” 杨持表情里闪过慌乱。 果真如此。 向繁心里有了结论,知晓杨持已经喜欢上傅掩雪,而且这份喜欢,比他想象中深刻得多。 “你不说,我当你默认了。” 杨持很想撒谎,但这个时候,撒谎更像是自欺欺人。于是便只能将眼睛看着窗外,没有一只鸟儿飞过天空,湛蓝的布上种着几朵大大的白云。 “是否与他有关,都不太重要了吧。”杨持说,“就算没有掩雪,杨舒景对我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 “但是他却成为恶化你们关系的催化剂了。”向繁点明。 杨持无话可说。一来,他也不知道杨舒景心中的傅掩雪究竟是个什么地位;二来,他也不清楚,如果没有傅掩雪,他今天面对杨舒景的刁难,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冲动。 “杨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杨持揉了揉额头:“你问。” “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改变的机会,它就放在你的面前,你会怎么做?”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向总。” 向繁偏过头,深深地看进杨持眼底:“我从小到大不喜欢别人说教我,也不喜欢说教别人,但是现在,我还是想说,杨持哥,人还是要懂得变通才好。”他的声音不急不慢,“有时候,我很羡慕能一条路走到黑的人,许多白手起家的人都具备不死不休的勇气。可这个办法并不通用,至少,我是没有那样的决心的。而许多人,拥有这样的决心。却难免遇到各种各样的难题,也许还没走到终点,就先死在路上……我并非一个结果论者,我只是觉得……”向繁朝杨持一笑,“我只是觉得,如果还有别的选择,或许可以试试。” 别的选择? 杨持思索良久,诚道:“向总,您有话直说吧。我实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向繁颔首,并不忸怩:“我想说,杨持哥,你不如跟着我吧。” 杨持脑子一懵,过了许久,才缓缓说:“我现在不就是跟着您干活吗?” 说罢,他扯了两嗓子笑。 向繁却不似从前一样顺着话而下,收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尽管语气并不刻薄,却好似和之前温和沉静的年轻人有着天壤之别。 “傅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向繁说,“按照江湖地位,傅家的确称得上一声大哥。但是想要获得傅家人的青睐和认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傅掩雪的大哥,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而作为傅家现在最小孩子的傅掩雪,你觉得你能捂热他的心吗?他的心不是被火炙烤就能融化的冰雪,而是一块冰冷的石头。杨持哥,我说过,我很佩服能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但是想要摘得高山上的明月,你要随时做好雪崩之时被掩埋的准备。” 杨持秉着呼吸,向繁的话正像是一块一块冰球,从山顶坠下,往他心口上砸。 “你被他接出来也有几个月了,可是他为什么连一个正式的名分都不给你?因为你对他而言,只是一个仅供消遣的玩具,不是吗?”褪去了从前温柔的外壳,向繁忽然觉得,自己也总算露出了原本肮脏的本色。“杨持哥,我相信我刚才说的话,你比谁都清楚。所以,你明知道会遗憾,却依然飞蛾扑火……说实话,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勇敢的人。” 一开始,向繁只是作壁上观,想要看看杨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傅掩雪看中。渐渐地,他已经不能再做那个悠哉悠哉的观察者,杨持热心慷慨,不拘小节,同时也温柔细腻。尽管如此,他身上依然有未被世间繁华浸染过的天真:拥有着许多人都丢失的、去爱人的能力。 杨持捏紧了双拳,他几乎要坐不下去了。 他和傅掩雪的关系不是第一次被挑明,可现下却是第一次被如此长篇大论地剖析。向繁的话中,他是一个奋不顾身去爱傅掩雪的角色,充满悲剧色彩,和那些史诗中赞颂的英雄别无二致。但是只有他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是一个无怨无悔的大英雄。 他也想要傅掩雪的垂怜,也想要傅掩雪的回应,想要做傅掩雪心里的人。 他嫉妒杨舒景,嫉妒每一个能和傅掩雪紧密相依的人,嫉妒每一个能见证傅掩雪成长的人。 嫉妒让他面目全非,而周围的人还要为他的“无私”而摇旗呐喊。 他只是被架在火上的人,在快要筋疲力尽之前,他也想触碰高山上的月亮。 “抱歉,向总,我们可以不再提这件事了吗?”杨持站起身,只觉得脸上的疼痛再一次火辣辣地燃烧。“我还有事,向总,回见。” 可向繁却打定了主意,他既然想要动摇杨持的感情,就必须乘胜追击。 “杨持哥,你不是懦夫。”他挡在杨持面前,“不要逃避,好吗?” “向总,我没有逃避。”杨持快速呼吸着,指尖快要嵌入掌心,他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我认为,不论我和谁之间存在矛盾与纠葛,都不是我们现在探讨的东西。” “那你脸上是什么?”向繁不给杨持任何回旋的余地,直击要害,“你和杨舒景之间的事情,不只关系到你们两个人,你别忘了,嫆嫆喜欢杨舒景,而你,是向家的员工。” 第65章 “……” “杨持哥,我都说了,如果有第二条路摆在你面前,你为什么不去选呢?”见杨持缄默不语,向繁放柔了语气,“那样不只对你,对傅掩雪,对大家都好。” “杨持,你太倔了,人要学会给自己找退路。”向繁伸出手,轻点在已经微微有些发紫色的淤青上。 杨持往后退了一步,满眼迷惘地看着向繁。 向繁点到为止,恢复了从前的笑容:“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为什么?”杨持却脱口而出。 “不为什么。”向繁平静地说,“你帮了我好几次,我很感激。而向家的家风向来是知恩图报,我想帮你。” 向繁的话并无破绽,唯一有破绽的是向繁的身份本身。 杨持这时却无法参悟,他的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只想快快从这样的情境下脱身。 “我……我需要时间。” “我可以等你考虑清楚。”向繁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但是,如果真的要等到你和傅掩雪之间的关系了断之时,说不定为时已晚。” 只要一想到要和傅掩雪分开,杨持的心就痛得难以承受,那颗扑通跳动的器官,似乎就要炸裂开来。 “如果我能帮你留在这里更久一点呢。”向繁的声音乍起,正如一道惊雷直击杨持的心脏,“只要你留在这里,你就有和杨舒景继续竞争的机会。” “……” “杨持,就算傅掩雪把你抛下,你也依然有翻盘的时机。” 向繁循循善诱。 迷惘从杨持的眼神中消失了。 “……我要怎么做?”杨持问,声音低得要沉下去。 “做我的助理。”不知为何,杨持的表情让向繁心里一紧,仿佛就在这场短短的对话里,青年已经做了某种坚定的决心,而他,成为了那个推动齿轮的人,现在却已经无力预测命运前进的方向。“跟着我做事。” “……”杨持咽下口水,他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已经一片清明,“现在需要我做什么?” “收拾好心情。”向繁的目的达到了,心中却滋生了某种更为复杂的情绪,他克制自己的犹疑,决定继续这场游戏,“然后,和我去见一个人。” 第34章 爱情不能当饭吃啊 向繁带着杨持去了一家酒店,外表的装潢很一般,但内有乾坤,里面的装修是新中式风格,竹林流水,水声潺潺,静雅怡人。 进到包间,杨持这才发现原来向繁想要带他见的不是别人,正是孟堪。 一见到孟堪,杨持脑海里就涌现出那一夜在宴会上发生的一切,富丽堂皇的酒店和无动于衷的人们,趾高气昂的岳扬和一脸疲惫的孟堪……那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但他的大脑将其简化,又简化,最后定格在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 他还能记得起傅掩雪拽着他离开时的手掌的温度,自然也不会忘记他借着醉酒在车上反复偷亲傅掩雪时窗外的星光。那个时候他或许是醉了,以为已经和傅掩雪靠近了一些。 又或许,他醉得糊涂了,以为还能再靠近一些…… “没想到你还能把他带过来。” 孟堪一脸调侃,脸上没有了之前在宴会上的微不可见的紧张和窘迫。 杨持的神思回转。 “早说了,杨持是我的助理。”向繁笑了笑,“我要过来,我的助理自然也要过来。” “孟先生。”杨持朝着孟堪点点头,“好久不见。” “也就几天而已。”孟堪大方地点头,“坐。” 杨持想了想,坐在了向繁的手边,却没想到孟堪却眼疾手快,道:“坐到我身边来吧。” “孟堪,这不大太好吧?”向繁淡笑两声,“没见过一来就要抢人的。” “没什么不好。”孟堪抬起头,眼带笑意地看着杨持,“这次是我组的局,想让谁坐我身边,应当都有几分发言权吧?”这话令杨持微妙地想起那一日,岳扬的讽刺之语,“更何况……”孟堪顿了顿,“更何况,杨先生风姿绰约,豪情肝胆,是有让人想要招揽到麾下的资本的。” 按照往常,杨持自认不算脸皮太薄,既然孟堪愿意说出这样的夸赞他也乐得收下,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傅掩雪,再听到孟堪的话,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好消受的局促。 向繁道:“既然孟总这么喜欢你,你就去他那边坐着吧。” “孟总?”孟堪玩味地重复一遍,“早就不是了。” “现在是不是无所谓,重要的是以后。”向繁显然对孟堪的事情十足熟悉,两人几句对话就能看出交情匪浅,“你这次既然回来了,我不相信你打的是无准备之仗。” “呵呵,或许吧。”孟堪的表情神秘莫测,但这个话题也停在这里,因为他下一句话就转向了杨持,“那向总你呢,培养杨先生也是你计划的一环?” 向繁沉默片刻。 片刻后,道:“孟总聪慧过人,不如猜猜吧。” 孟堪勾了勾唇角,立道:“我猜不是。” 向繁看着杨持,眼神不自觉地变软了。 “杨持,他的确是意外之喜。” 意外之喜。 这个评价对于向繁这样心机深沉的人,算得上是一种清澈的夸奖。要是可以给向繁的评价分级,这句话至少得a+,就算不是真心的,也是为了设局进行更一步算计的。无论是哪个原因,都足以说明杨持现在在向繁心中的重要性。 第66章 “都是向总抬爱了。”杨持连忙道,“如果不是向总,我现在不知道还在哪里喝西北风呢。” “是吗?”孟堪笑眯眯地望着他,余下的话语藏在那个反问里。 那天傅掩雪恍若天降神兵似的出现,让所有人都知道杨持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傅掩雪的小情人的身份。杨持自己也无比清楚,这话也就是放在台面上说说,没有人真的会信。毕竟在许多人眼中,只要沾上傅家,就等于有了半生的荣华富贵。 可杨持想要的,并不是傅掩雪的钱。 他想要的、他渴求的,是比钱更难获得的东西:傅掩雪的感情。 他承认,向繁的话具备足够的诱惑力:只要他能待在这里,或许就能让傅掩雪多看两眼自己。哪怕仅仅是远远地观望,对他而言都足够了。 他自己都未曾想过,从前云淡风轻,认为自己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就够了,几个月的朝夕相处足够他用一辈子来反刍回味。 可感情哪能像机器,早就设定好了程序,只需要放入人和数值就能完成一场完美的浪漫相遇。 这场饭局,比杨持想象中轻松多了,可能因为“与会嘉宾”只有他们三人,又加上杨持之前对孟堪在宴会上的维护,孟堪对杨持的态度也十分欣赏,一直说早就想要和杨持见见面吃个饭。 “你能搞定吗?”回去路上,向繁问杨持,“如果我是你,我就会选第一个。” “我还是想试试。”杨持认真道,“孟先生感激我那天脑子一热的举动,我自然也感激孟先生给我的机会。虽然孟先生说直接从我这里卖画,我很心动,但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第二个选择。” “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向繁笑起来,“第二个条件,孟堪说的是想要和‘亲情’主题相关的画作,但是你很清楚画廊内的作品偏向这一块儿的并不多。你想用哪一幅画卖给孟堪?” “我想选的作品,并不在画廊之内。” 向繁意外地看向杨持,却发现男人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在席间的紧张,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心里渐渐有了一个猜想。 “……你说的是,‘y’的画?” 只见杨持缓缓地转过头来:“是的。” 那位临时毁约的、神秘的y先生。那个住在老小区里,窗外有藤蔓飞扬的、性格古怪的天才画家。 “……这个难度并不低。”向繁的目光不由自主看着杨持,这个男人的决定总是充满了意外,就像是他最开始对孟堪说的那四个字“意外之喜”一般。“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上次帮了嫆嫆,就是因为在他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才会冒着淋雨的风险回家吧?” 那一次,向繁记忆犹新。 先是向嫆竟然破天荒提到了杨持的名字,又是百般赞赏的姿态;再是他顺势而为想请杨持吃个饭,探探杨持和傅掩雪关系的底,结果电话却是傅掩雪接的。 傅掩雪最初的态度是极差的,一听到向繁的声音,对方的不耐仿佛能从屏幕里溢出来。但也像大多数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的年轻人一样,傅掩雪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不耐”正是源自于内心对杨持的极度渴求和占有。 向繁身为局外人,看清楚了这一切。 但他觉得很可惜,傅掩雪这个天子骄子,似乎在感情上的掌控力一团糟。 不过,正是向繁出手的好时机。 “那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他们几个人都没事就好。”杨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也心有余悸。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再去见一次他?”向繁问,“y那个人,早就听说了本人的脾气古怪,说话不好听,你要去见他之前,还是要做好充足的心理准备。如果没成功也没关系,孟堪给你两个选择,并不是真的要求你二则一。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再倒回来,让孟堪直接帮你就好。” 杨持既然能第一时间想到y的作品,离不开平日里做的功课。 哪怕现在y尚未与向风画廊签约,杨持也没有丝毫懈怠。 这是一个做事尽心竭力的男人,没有一个上位者不喜欢这样的人。 向繁轻轻地侧眸,看到了杨持认真的脸色,却偏偏是因为这样认真的脸色,更加显得他脸上的红印十足好笑。两方的割裂感令向繁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怎么了?”杨持不自然地摸了摸脸,手指轻触,淤青的地方隐隐作痛。 “没什么。”向繁笑着说,“就是看你顶着脸上的伤做这个表情,有些……好笑。” 这还是向繁第一次说出这般幼稚的话,杨持也一愣,继而落落大方道:“没什么,反正他下手不重,估计很快就能好,在它消失之前,还能散发余热逗笑大家,也算是‘意外之喜’吧。” 向繁扬起眉毛:“你学我?” 杨持颔首道:“想必向总不会介意。” “当然不会。”向繁取出一袋药,“你不去医院,但是该处理的还得处理。既然你要准备去见y,脸上的伤还是早恢复早好。” “谢谢向总关心……” “还有,你这样回去,怎么和他解释?”向繁坐在车上,目视前方,没有看身旁的杨持一眼,“你准备实话实说吗?” “……”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杨持那面名叫雄心壮志的镜子,破碎的玻璃之上,照射出杨持略显窘迫的神色。 第67章 向繁心烦意乱,杨持无疑极为优秀,刨除开学历和工作经验来说,堪称完美的员工。但是这样一个完美的男人竟然总是会为了傅掩雪,一个众所周知把他当玩具的男人黯然神伤? “爱情不能当饭吃啊,杨持哥。” 话一落地,向繁就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矛盾:他用“多在傅掩雪身边待着”为诱饵,杨持现在同意了,而他竟然说爱情不重要? 向繁冷静地补充道:“不过有一份感情寄托,或许也不是坏事。” 话虽如此,却也时刻在告诉杨持,这是杨持单方面的挣扎和沉沦。 只要两个人的话题涉及到傅掩雪,原本尚算轻松的氛围就凝滞下来。向繁还要一场本部的回忆,原本想带着杨持参加,看着杨持的模样知晓对方定是不愿意的,便让司机把杨持送了回去。 杨持一手拿着文件袋,一手提着药袋子,乘着电梯上楼。 傅掩雪的公寓是大平层,基本家用设施应有尽有,只需要定时清洁和购入蔬菜即可。杨持还没出门求职之前,除了和傅掩雪偶尔似有似无的亲近之外,能说说话的也只有柳姨。 杨持进了门,没有打开灯,他拖着疲惫的身体瘫在了沙发上。 不多时,他睡了过去。 但没等半个小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串陌生号码。 “……喂?”杨持揉了揉眼睛,从黑暗中醒来的感觉着实难受,嗓子像是被砂纸摩擦过。 “杨持哥哥!”对面传来一道女孩声音。 杨持立刻站起来:“敏敏?” 杨敏敏雀跃的声音似乎能穿越时空空间:“杨持哥哥,我们高考完了,能来找你吗?” 杨持写信回去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但对于他在城市里的故事,他只能简单地形容成“进城打工”。孩子们的世界是天真的,至于他和傅掩雪之间的纠葛,只能埋在他一个人心里直到成为一具枯骨一抔黄土。 “……我……” “怎么了,哥哥,我们不能来吗?”杨敏敏的语气很失望,但她知道杨持一定有自己的难处,“没关系哥哥,我们不会打扰你,就是想来见你一面。” 杨持很犹豫,并非他不想见孩子们,但现在这种情境下,他实在不知道如何安置他们。 就在这时,门被打开了。 客厅装满了暖黄色的光。 杨持看着傅掩雪,对方也在看着他。 时间轻轻地静止了。 最终,是傅掩雪率先一步开了口。 “你被打了?”傅掩雪不知道为什么,他回家之前心里准备了许多对杨持的刁难责备,可看到脸上的伤痕时,那些责难全部都消失了。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捏在掌心使劲揉搓。 傅掩雪快步走到杨持面前,抬起手指,似乎想要触摸那青紫色的痕迹,最终却只是缓缓落下。他低声问:“谁打的?” 第35章 向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杨持不说话。 从前他天真地认为,只需要这样凝视着傅掩雪,他就 满足了。 可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无论是谁,心里也总会有“贪心”与“不甘”滋生的时候。 他非常想要试一试,如果傅掩雪知道自己脸上的伤是杨舒景造成的,傅掩雪会有什么表现?可话到临头,他却又不敢去赌。他在心里告诉自己,那天在琛钢,傅掩雪带着杨舒景离开的背影,始终萦绕在他的脑海中。 “说话。”傅掩雪说,“杨持,你又出去招惹什么是非了?” 心绪繁杂的这几日自然也是公务缠身,他直接住在了公司,想让杨持从他脑海里散去。可越是这样, 反而越是记得深刻,只要记得深刻了,可能就再也忘不了了。 他知道杨持天天回家,知道杨持喜欢自己到了迷恋的程度。 就像现在,他只要一走进家门,杨持永远都在。 如果让杨持永远都在自己身边…… 傅掩雪不敢想了。 杨持只是一个消遣,他比谁都明白。 对一个消遣动了留恋之心,却是万般不该。 “‘是非’……”杨持轻轻地咬着这个词语,心却像是被揉得生疼,在傅掩雪眼里,他杨持就是个不断招惹是非的人?就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傅掩雪可以纵容杨舒景的乖张跋扈,却对自己百般挑剔嫌恶。 是的,为什么要产生期待。 杨持为自己的天真羞愧,他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念头,期待傅掩雪在他和杨舒景之间选择他?就算是杨舒景最用力的击打,他不曾为伤觉得疼痛,而现在,他只觉得满脸发烫,把他灼烧得只剩最后一丝尊严。 “……撞的。”杨持闭上眼睛,转身就要去浴室。他害怕再在这里待下去,他强撑起来的无所谓会被击碎。 “撞的?”眼看杨持要离开,傅掩雪没由来一阵心慌,他拽住了杨持胳膊,高声道,“杨持,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傻子?你在哪里撞的,能撞到脸颊上去?” 杨持试图挣脱却无果,他硬着头皮:“我忘了。” “撒谎是吧?”傅掩雪却不依不饶,“你现在学会对我撒谎了,杨持,你长本事了你?” 这一看就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拳伤,杨持的谎言拙劣一眼就被拆穿。 “……” “我就知道,我几天不看着你,你就出去给我惹麻烦添乱!”杨持从不撒谎,事出反常必有妖,傅掩雪想起这几天他在公司里,杨持还在那个姓向的画廊上班,难道…… 第68章 “杨持,你是不是和那个向繁学的?” 向家人在圈子里多以精明算计为招牌,向繁作为预备继承人手段更是不少。傅掩雪原本早有耳闻,却不想给向家多余的眼神,可现在向繁光明正大地要来抢他的人,就算没有到动手动脚的地步,心思和动机一定不单纯。 杨持脸上的伤就是铁证。 “向繁?”杨持不可置信,“掩雪,这件事和向总没有关系。”他竭力让自己脑子清醒些,“你先放开我。” “怎么可能没关系?”傅掩雪脸色极冷,“他们向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可这话落在杨持耳朵里,却成了另外一层意思。向繁对他帮助极多,硬是要算,怎么也能算得上是杨持工作上的贵人,他没有诋毁的道理。 “掩雪,我再说一遍,这件事和他无关。”杨持不知道如何争辩,索性就放弃了,“你就当我倒霉,正好磕到了脸上,成吗?” 这是杨持第一次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傅掩雪却丝毫不买账,心情反而更差了。 “你居然要为了向繁而对我撒谎?”傅掩雪拔高了声音,“他算个什么东西?向家又算个什么东西?杨持,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了在那个什么破画廊里上班拒绝了我,现在又成天和向繁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干什么,搞得把脸都弄伤了。现在,你居然还要对我撒谎,想要敷衍我,想要三言两语就把这莫名其妙的事情一笔带过?杨持,你是不是忘了你还住在这里?你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从山里带出来的?你现在吃喝不愁,就觉得可以攀上别人,把我一脚踹——” “够了!”杨持崩溃地打断了傅掩雪的咄咄逼人,“傅掩雪,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了!” 他脸上的伤是杨舒景打的,心里的伤却是傅掩雪留下的。 杨持转过身,整个身体微微颤抖,他刚一张口,才发现自己声音也在发抖:“……如果可以的话,我早就想回去了。” 那首歌里唱得没错,城市是一座只要穿行就会被刮伤的钢筋森林。 他没有坚硬的外壳,自然也没有所向披靡的利剑。隔岸观火的嘲讽却不会因此停下来,那些暗箭和中伤也随之而来。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 当被心爱的人误解的时候,就算是由烈烈黄土上生长出来的大树,也会被轰然倒地的那一刻。 他的树皮包裹着他的躯干,一开始,只是用一根针,扎不进去;后来针就换成了小刀,锯斧,他终于慢慢地体会到了什么才叫疼痛。他闭上眼想要问问上天,有没有办法能回到没有痛感和侵蚀的岁月,上天总算还是怜悯他,给了回答:是他把内里献给了傅掩雪,他将自己完整地呈现,将软肋堂而皇之地送到傅掩雪的面前,于是对方能轻而易举将他抽筋剥皮。 留在原地的,最终只有无人问津的树桩。 “我无理取闹?杨持,你疯了?”傅掩雪气不打一处来,他从小到大都是被捧着长大的,从来没有人敢想杨持一样气急败坏地指责他,“杨持,我们认识这么久以来,我不亏欠你什么吧?我让你跟我出来,你要是不愿意,当初为什么要同意?是,我把你当玩具,当成消遣。但是杨持,你都多大了?你再过两年就要三十了,不会还做着以为会遇到‘真爱’的春秋大梦吧?我纵容你惯着你,已经是给你天大的退让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你到底还想干什么?如果不是我,杨持,你算什么?” 说到最后,傅掩雪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这些日子的憋屈,在这一刻如山洪般冲下来。傅掩雪烦躁不已,为什么他和杨持总要吵架,为什么杨持好像一定要“争”个什么?为什么杨持不能像一个玩偶一样,只需要供他使用就好了?外面的世界险象环生,杨持可能会学坏,也可能会受伤,还有可能跑到盘根错节的钢铁森林里,再也找不到…… 傅掩雪开始感觉到一种无力控制的恐惧。 人只有完全具备掌控力时才会有安全感,而现在,他感觉到安全感似乎在慢慢消失…… 杨持的脸色苍白,傅掩雪的话在他脑子里回响。 他做过无数次心理建设,无数次的清醒自嘲,都抵不过傅掩雪一连串单纯到残忍的追问。 杨持好像无法呼吸了,但下一秒,却又觉得呼吸都是一种痛楚。 “……是,我不算什么。” 杨持死咬着唇,哪怕痛感已经清楚无误地传回大脑中,行成一种难以消磨的难过。他浑身冰冷,将傅掩雪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我只是一个出生卑微的山里人,我不配在这里,更不配,和你,傅掩雪站在一起。”原来痛到极致是这样的感觉,杨持的眼眶发酸,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没有掉泪,只是用微红的眼睛看着傅掩雪。“你一定很恨我,对吧?” 傅掩雪被这个表情震慑到了,杨持几乎从未表现过脆弱,而现在,这个表情令他心乱如麻,不知所措。 “你恨我,因为我不是杨舒景。” 总算说出来了。 杨持想,此刻竟然有种卸下包袱的轻松。 他不必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陪傅掩雪上演这场无聊狗血的故事了。 脸颊上的伤很快就能恢复,但是他们之间隔着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只要这个人在中间稍加手段挑唆,他无数个努力白费,成为往后他人故事里的滑稽谈资。 第69章 傅掩雪紧闭双唇,因为杨持说的都是对的。 他既然把杨舒景当年的恩情记在心里,把小时候的悸动留在心里,那他就不应该动摇,无论做什么都应该选择杨舒景——就像当初在山里,杨舒景毫不犹豫地选择他一样。 为杨持动摇,已经是超出太多次了……这不应当。 傅掩雪的沉默,没有一句辩解,在杨持看来已经能说明太多。 杨持残留的最后一丝期待也消失殆尽。 可笑,为自己,也为傅掩雪。 他们都太可笑了,但是也太可怜了。 傅掩雪可以把他当成替身,他能找到另外的人当傅掩雪的替身吗? 直到这时,杨持才悲哀地恍然大悟,原来傅掩雪一直留在他心里,世界之大,没有第二个傅掩雪了。 这一晚上,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却再也没有说过话。杨持依然睡在曾经的侧卧里,他在梦里睡得极不安稳。 他不知道同样难眠的还有主卧的傅掩雪。 傅掩雪站在门口,第一次看到杨持的睡脸。 他从前工作太累,总是杨持哄着他先睡着自己才去休息。 现在,睡梦中的杨持的脸上没有温柔,只有微皱的眉头。傅掩雪垂下眼睫,思考良久,他上了床,胸膛紧贴着杨持的后背。 杨持身体的温度传了过来。 对,这才是他想要的。 “……掩雪?”半梦半醒之间,好似出现了幻觉。杨持大着胆子翻过身,摸了摸身旁的青年。 现在的他已经被困意裹挟得昏沉,不久前的争执依然抵不过他内心对傅掩雪的渴求和恋慕。他想,如若这是一场梦境,那他真是不愿醒来。 “……睡不着吗?”杨持低哑地说,指腹摩挲着傅掩雪的脸,“给我拍拍你的背,很快就睡着了……” 傅掩雪不说话,杨持只把他当成梦境里的人,断断续续地拍打他的后背,嘴里嘟哝着低低沉沉的呓语。 在夜色之下,他们收起剑拔弩张。 虽然剑拔弩张,也不过是为了争夺对方心里的几分地,几次回眸,几段情。 傅掩雪闭上眼睛。 他慢慢地回抱住杨持。 杨持啊杨持,你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心呢?如果你一直都这样听话,除了心,我真的什么都会给你。 第36章 “你深爱的人?” 杨持第二天醒来时,浑身痛得难受,他非常确信自己没有梦游的习惯。而他浑身没有“痕迹”,也不可能是和傅掩雪做了。 他一出门,傅掩雪正坐在吃早饭,对方明显听见了声音,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扔过来。 很像是在赌气。 他们昨天晚上吵得不可开交,两个人谁也不肯认错,杨持也是骑虎难下,现下要他说好听的,一时间也有些别扭。 “好吃吗?” 杨持瞄了一眼,看到了傅掩雪碗里的是汤圆。 他前几天去超市里买了不少材料做粽子,顺带也把汤圆的材料一起买了,和粽子分开装在冰箱里。 在很多人眼中,傅掩雪的形象万分符合刻板印象中的豪门天骄,穿得板正体面,行事冷酷优雅,口味自然也是挑剔。 可杨持却很清楚,傅掩雪私底下不喜欢喝咖啡,也不喜欢吃苦涩的蔬菜。一切和“精英”挂钩的,只有工作能力,其余都是扯淡。傅掩雪喜欢吃汤圆这件事还是他偶然发现的,傅掩雪有段时间非常忙,几乎天天半夜才到家,石杏告诉杨持,傅掩雪没有吃晚饭。杨持见傅掩雪难受,便把自己刚捏好汤圆放进锅里,这玩意算是速食中的佼佼者,不用等许久,杨持就端给了傅掩雪。 对方先是疑惑,尝了一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最后问他:“怎么就煮了几只?” 杨持掌心托着脸,笑眯眯看着傅掩雪:“垫垫肚子就好,晚上汤圆吃多了肠胃负担大,不消化。” 傅掩雪竟然有些依依不舍,但还是依着杨持的话,将勺子放下。 现在,他们依然坐在同一个位置上,用着同样的碗和勺子,两个人却是相对无言。 杨持心中百味杂陈,想要开口却又不敢开口,只能看着傅掩雪黑软的发丝出神,直到瓷勺在碗上敲打出清脆一声响。 傅掩雪一言不发,坐回沙发上抱着电脑开始打字。 杨持心中失望,也不自找没趣,转身进了厨房,随便给自己煮了点面食。十余分钟后,他端着热乎乎的面碗走出来,眼神却和客厅里的傅掩雪撞个正着。 傅掩雪一愣,看到杨持出来以后,眼神立刻挪开了。 这是……在和他闹别扭? 杨持小心翼翼地问:“掩雪,今天不去公司吗?” 傅掩雪脸上表情怪异,过了许久,轻哼了一声,扭开了脑袋,看着手上的书。 杨持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把面条解决干净。 他这个人好脾气,好说话,父母教他胸怀宽广,他便长成了一具能容纳许多恶意的温顺的身体,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底线,不代表他没有心肠。傅掩雪的话足够刺痛他,同时,也像是清醒的一针,让他从梦里醒来。 的确,没有傅掩雪他可能什么都不是。 现在的他,取得了大多数人眼中世俗的成功。但他明白,这些“成功”,对于他们来说是人生的终点,而对杨持而言,只是通往真正的终点——傅掩雪——的手段。 第70章 他越是陷在城市的泥沼中,越是难以逃脱……如果他错误地喜欢上一个人,经历一段错误的感情,那他或许可以快速地从错误中脱身。但是现在他所面对的,是他在十一岁那年找到的宝藏,他始终都认为,十一岁被捂热的心脏,能抵挡岁月里所有的风刀霜剑。 杨持洗了碗出来,果然发现了客厅空无一人。他朝着傅掩雪之前坐着的地方走过去,闭上眼睛将自己嵌入同样的位置里。仿佛还能闻到傅掩雪身上的清香。 今天是周末,他想好好放松一下,顺便想好给杨敏敏一个妥善的回答。 他昨晚睡得极不好,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可很快他总觉得有一道黑影照在他身上。 杨持睁开眼睛。 “……掩雪?” 傅掩雪没有离开,今天难得是他的休息日,他去书房里处理片刻公务,出门时发现了杨持已经“霸占”了他的位置。这应当是值得被批判的。傅掩雪想,我不过是看着他睡着的模样有些可怜,这才谦让了他几分。 杨持赶忙起身,咳嗽了一声:“你要坐回来吗?” 傅掩雪盯了一眼杨持,又盯了一眼沙发上微微可见的凹痕。 杨持心里打鼓,他有很多话想和傅掩雪说,有千万般的喜欢和不甘心,它们被糅杂交融,放进那个名为“心脏”的盒子里,每一次和傅掩雪靠近,就能让里面的声音响起,滴滴咚咚,像是雨水敲打在屋檐。 而现在,雨季又来了。 杨持看着傅掩雪,却不敢看傅掩雪眼中的自己。 面对杨舒景,他不愿意认输,正是因为面对傅掩雪,他早已经认输。 “……不疼了?” 两个人十几个小时不交流,傅掩雪第一句话竟然问他还疼不疼。 杨持张开嘴唇,他微微呼吸着,又舔舔唇,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侧。 “……好多了。” “哦。”傅掩雪躲开了杨持的目光,一反常态地没有继续追问,反而只是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里面正好放着一部电视剧,男主角十分帅气靓丽,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和朋友打赌玩弄女主角的真心。 这什么鬼剧情? 傅掩雪扯了扯唇角,换到了新闻频道。 杨持却没心情去观察傅掩雪的愠怒,对方似乎释放出“重归于好”的信号令他浑身都雀跃起来。杨持虽然出身一般,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在心底唾骂自己对傅掩雪的退让,竟然真如傅掩雪之前所说的一般“没出息”,丢人。可是面对傅掩雪,他还能丢得起这个人。 “你昨天带回来的东西质量不好,我给你换了。” 杨持后知后觉地看着傅掩雪:“什么东西。” 傅掩雪不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 桌面上是摆着几何活血化瘀的药品,显然和昨天向繁给他的那一袋子不一样。 “石杏买的。”傅掩雪脸上挂着冷淡的表情,眼睛盯着屏幕,“你自己买的那几样东西太次了,伤势好得太慢。” 杨持欲哭无泪,向繁给他的东西他还没用呢,就被傅掩雪扔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心中自然是愧疚,三分是为了自己没保管好对方所赠,另外七分,是为了傅掩雪这回软的态度叫他欣喜。 “今天要去上班?”见杨持不说话,傅掩雪状似随意道,“向家就是不靠谱,节假日都还要人加班。” 不得不承认,杨持有那么一点本事,能够稍稍微微地拿捏他一些。不然他也不会因为不习惯一个人睡,昨晚去蹭杨持身上的温度。 傅掩雪极少有做错事的时候,因而便极少有认错的时候。况且,昨晚上的争吵,他自认没什么过错。如果不是他带着杨持出山,不是他的身份庇佑,不是他一直找人暗地里盯着护着杨持,杨持说不准早就被骗去卖了还倒帮人数钱。杨持不仅不感谢自己,还老是和自己吵架争个高低输赢,有意思吗? 杨持打开了药盒,抽出里面的使用说明来:“今天休息。” 傅掩雪没接茬。 两个人重新陷入安静中。 早间新闻的女主持人正一脸严肃,报道着因为近日来高温不断,多个省份已经启动了高温预警。 “昨天你在和谁打电话?” 傅掩雪忍了好一会,还是没忍住。 杨持愣了好一会,道:“敏敏。” “敏敏?” “对,你不记得了吗?就是你捐赠出资那天,给你送花的那个女孩。” 那一天,也是杨持离开玉茗山的日子,孩子们先是给这个极其漂亮如神女下凡的哥哥献上了自己准备的花束,然后抱着杨持恋恋不舍哭个不停。 “……她找你做什么?”傅掩雪有些不解,“你又不能给她补习功课。” 杨持哭笑不得,傅掩雪这句话着实让人有些无力“招架”:“难道我没那个能力,人家就不能想我了?”说罢,又坐直了身体,“再说了,敏敏之前,我还是我们山里学校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呢,教教敏敏,倒也不算是误人子弟。” “你考上大学了?”傅掩雪有些惊讶,虽然现在大学生遍地跑,但十年前的大学生的含金量可高多了,更别说杨持是从教育资源和交通不便的大山里走出来的,其所耗费的心血绝非一般城里孩子可比。“那你之前为什么骗我?” “我没骗你。”杨持垂下眼眸,看着光洁的茶几面,上面倒映出一张英俊的脸,“我的确考上了大学,但是我没去报名。” 第71章 “……为什么?”傅掩雪不解,“那对你来说,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或许的确能改变很多人的命运。”杨持长长地呼吸了一口,然后缓慢地将气息吐出,“但对于我这样没什么远大志向的人,或许不改变也是一种好事。” 傅掩雪或许无法理解他当初的选择,或许在心中又为他的“没出息”记上一笔,但是杨持都不打算为自己多说什么。十一岁之后,他才知道,人生随时要面临十字路口,从前他没有犯错,是因为有父母温暖的牵引,可之后,他就必须谨慎面对每一次选择,并要学会承担每次选择带来的利弊。 他并不是一个害怕面对新鲜世界的人,事实上,他能和许多人融洽相处。 但是他却是一个极度渴望家庭的人。 “你很喜欢那份工作吗?”傅掩雪突然问,“在那个山里,日复一日守着那座图书馆,像一个雕塑,或许永远扎根在那里的大树……你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不觉得可惜吗?” “当然。”杨持毫不避讳,“我偶尔的确觉得很可惜。” “那为什么……” 杨持转过头,平静地看着傅掩雪。 傅掩雪不曾知道,在过去的六千多个日子里,他是靠着对父母和对傅掩雪的思念,才能熬过那寂静的每一个夜。 “因为,我离不开我深爱着的人。” “你深爱的人?” “嗯。”杨持点点头,“我的父母就葬在那里,我就一直陪在那里。” 傅掩雪的手指一颤。 如果说杨持的固执来源于对至真至爱之人的陪伴,那么他愿意留在他身边—— 杨持猛地站起身。 傅掩雪拉住了他的胳膊,自下而上看着他:“杨持。” “……嗯。” “你要去哪里?” “……” “你现在可以不必走。”傅掩雪感觉自己一直紧绷的心脏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因为再度确认了杨持的心意而志得意满,他想他是失控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可以允许你,暂时坐在我的身边。” 允许你坐在我的身边,允许你不知好歹地爱我一会儿。 第37章 气息相互纠缠 杨持下午的时候又接到一个电话,依旧是从玉茗山打来的,但这次却是杨敏敏的妈妈。 对方是个从未出过山里的淳朴女人,不断地给杨持道歉,说敏敏还不懂事,希望杨持不要放在心上,只管在城里好好打拼事业。 杨持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道如何安慰,只能坐在窗台,闷闷地看着被楼房分割成无数片的灿烂天空。 回到客厅,傅掩雪也醒了,迷迷瞪瞪的模样,脸上显露出鲜少见到的迷茫,攻击性也因此减少,仿佛触手可及。 “谁给你打的电话?”傅掩雪的嗓音低哑,看着杨持脸上的汗水,又嫌弃道,“怎么不去房间里打?窗台那么热。” 杨持习惯了傅掩雪时不时的奇怪刁难,并不放在心上,只含糊道:“敏敏的妈妈。” “杨敏敏?” “唔……” “她家找你做什么?”傅掩雪疑道,“不会真找你给她补习吧?” “……”杨持被傅掩雪噎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该夸奖傅掩雪的记忆超然,“敏敏都高考完了,怎么会找我补习啊?” 傅掩雪一点就通:“她想见你?” “……” 不是杨持不愿意见几个孩子,只是他现在实在不知道如何相见。傅掩雪见他不置可否,也没有追问,杨持心里松了一口气,但却更没有解决的办法了。 如果求助傅掩雪,对方一定有办法将孩子们安置妥当,但现下,两个人关系更加微妙,这话是怎么样也说不出口了。 到了晚上,杨持心里还记挂着这件事,心道今天一定要把这件事给敏敏回复。傅掩雪把电影按了暂停,一脸的不开心:“这电影不是你选的吗?”怎么光是他自己看,杨持反而光明正大地摸起鱼来? 又想起昨晚是为什么吵起来,心中对向繁的存在更是厌恶。 杨持一脸茫然把脸转过来,傅掩雪明显不悦的脸色让他立刻清醒,连忙歉笑道:“抱歉掩雪,我有点走神。” “你还在想前几天的事?”傅掩雪问,“还是在想那个姓向的?” 杨持心情低沉,闷声道:“你就知道刁难我。” 这话竟然是脱口而出。 他立刻想要补救,傅掩雪的表情却不是生气,反而怪异得……像是一种自得。 “你说,我怎么刁难你了?”傅掩雪挑了挑眉,两个人本就挨得极近,现下傅掩雪把遥控器丢了,朝着杨持身上压,杨持不由自主往后微微倒,只看着傅掩雪那张美貌的脸越来越近,他也只听得到自己心跳声越来越大。 简直就要压抑不住了。 “说啊。”傅掩雪的心情好得不得了,他伸出手指,孩子气地掐了掐杨持的脸,脸上的淤青淡了不少,想必是他准备的良药起的效用,更是有种除了他,全天下谁还这么用心照顾杨持的自满。“我怎么刁难你了?” 杨持的脸红得吓人,傅掩雪的脸光是远远看着就足以勾魂摄魄,现在这样兀地一靠近,更是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傅掩雪和他气息相互纠缠,两个人就快要亲上了,傅掩雪却直起了身,哼笑道:“果然没出息。” 第72章 如果世界是一个斗兽场,除了他们这样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可以为所欲为不必讨好谁,普通人为了生存,必须学会伪装。这是关乎生死的技能,而杨持在自己面前全然袒露的迷恋,简直就是没有丝毫余地可以躲藏。 杨持心中说不准是庆幸还是失望,但今天似乎就杠上了,忍不住嘟囔:“是你先压过来的。” “嗯,是我,那又怎么样?”傅掩雪斜睨杨持一眼,一脸“你拿我没办法”的表情。 杨持立刻投降:“是是是,都是我的错。” 傅掩雪占了上风——他总是能在杨持面前、毫无疑问地占据主导地位——便也不和杨持计较那杨持的“不专心”。恰巧公司来了电话,杨持看着傅掩雪进了书房,慢慢地呼出一口气。 他还是很想满足孩子们的愿望,算了算,第一个月工资也快到账了,把孩子们安置在酒店里,加上车马费和吃喝用度,这些钱刚好够。 心中做了决定,杨持给杨敏敏家里回拨过去,却意外地没有接通。杨持编辑好短信,告知敏敏妈妈,让敏敏这几天和几个毕业的孩子们收拾好行李,他会去火车站接他们的。 这一晚上,杨持同样睡得极不安稳,他从来不信神佛,现在也难免想到被“鬼压床”的地方去。出门再没看到傅掩雪,估计又是去忙活了,可到了下午,石杏却来打开了门。 “掩雪出去了……”杨持有点恍惚,石杏是傅掩雪的助理,怎么会来找他? 石杏点头:“我知道,就是小傅总让我过来接你的。” “接我?” 有了上一次被带去琛钢的不愉快经历,杨持心里对石杏突然出现带他去某个地方这件事,有了下意识的不安。 石杏也看出来杨持的想法,笑道:“这次不是去总部大厦。” “那是去哪里?”前天和傅掩雪吵了一架,昨天对方的态度又暧昧地软下来,说句傅掩雪的性格是阴晴不定倒也不算冤枉人。但有一点很确定,无论傅掩雪的心情是阴还是晴,只要对方下了决定,就没有容许杨持反驳的余地。 “你到了就知道了。”石杏是个尽职尽责的员工,既然傅掩雪让他保密,在把杨持带到目的地之前,他就绝不会多说一个字。 杨持和石杏相处下来也算是有些相识,知道石杏奉命行事,也不能让人家难做。如果傅掩雪还想继续上次的安排,他到时候再想想办法就是。 上了车,杨持才发现,这竟然真的不是去琛钢的路线。 车子平稳地从五光十色的城市中驶过,窗户外的风景快速被略过,夏日的蝉鸣声随着越发稀疏的高楼大厦而变得更加激昂。 车在往郊外开。 杨持这下更是摸不着头脑,傅掩雪不会把他杀了抛尸野外吧?两个人虽说同在屋檐下,他倒也不至于惹怒傅掩雪到如此境地。还是说,傅掩雪总算是玩腻他了,现在就要把他送走? 他认真回想,在傅掩雪的公寓里,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并不算多,只有零星几件衣服,都是些不值钱的,他离开以后,傅掩雪一定会快速把它们丢掉,就像把他和与他这些日子相处丢弃一样简单。 心中百般滋味,直冲上鼻腔,那酸味把杨持淹没了,直到站在接机口,杨持都尚未回神。 “……杨持哥?”石杏第五次呼唤,人高马大的青年总算是回头,那样子说不出的难过。 石杏腹诽道,杨持果然是和傅掩雪吵架了,不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 又想到,没想到傅掩雪的“养成”游戏似乎进展得挺顺利,比起第一次见到杨持,对方现在浑身气质都提升不少,原本干净澄澈,现在经过傅掩雪的“打理”之后,更是丰神俊逸。 杨持抬头看着大屏幕,过了好一会,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掩雪不来送我吗?” 石杏感觉脑子变石头了:“为什么要送你?” 杨持:“那我能给他打个电话吗?” “恐怕不行。”石杏说,“小傅总现在应该还在开会。” “……” 杨持的心沉到谷底。 他双眼放空,再也管不了周围人传来的喧闹。 明明昨天傅掩雪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就说结束就结束?他甚至没有机会和对方说再见……但他很清楚,他们不是小说游戏里被设定好数据的角色,按时按秒地出现在设定好的地方碰面。真正的相遇和离别都是突然的,他只是再一次体会到了而已。 杨持觉得眼眶发酸,他直愣愣地等着石杏把他送去登机。 过了好一会,面前的出站口却涌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不知道是谁的亲朋好友相聚于此,更是叫杨持心里难受。 “……杨持哥哥!你真的来了!” 是一道轻快、充满惊喜的女声。 杨持揉了揉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慢慢朝着他们靠近的几个孩子。 “敏敏,你们……” “是小傅总的安排。”石杏解释道,“昨天晚上我接到通知,就立刻和玉茗市那边的人员进行对接,孩子们今天凌晨被接到县城,坐火车到市,中午坐飞机过来。” 杨持已经说不出话来,他的举动原来早就不留分毫地被傅掩雪捕捉到,并且记在了心里。 之前他只是觉得眼睛发酸,为自己臆想中的离别顾影自怜,而现在他却是真正要掉下眼泪来,哪怕他很清楚,对于傅掩雪而言,这并算不上什么,但是就是这一点点的抚慰,足够把他整颗心填满。 第73章 “杨持哥哥,你怎么哭了?” 杨持用手背擦去湿润,他摇摇头:“只是很久没见到你们了。我很想你们。” “我们也很想你!” 孩子们雀跃地应着,围着杨持,像是一群欢快的小鸟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石杏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看了一眼满脸幸福的杨持,转身走到较为安静的角落里。 “傅总。嗯,已经到了。杨持哥他……看上去非常开心。” 作者有话说: 七夕快乐,今晚还有一章 ==================== # 番外 ==================== 番外1:人间正好1(if线) 番外1:人间正好1(if线 七夕番外) 杨持抬起头,他总觉得这里有些热。 暖烘烘的太阳把他的脸晒得很烫,哪怕只是坐在树荫下,暖风穿过他的身躯,简直要人命。 “杨持哥,打球去啊!” “杨持哥,他还在教室里呢,走吧走吧,先玩一会儿再说!” 杨持摇摇头,含笑着拧开一瓶水,手边还有一瓶。 大学时代的记忆对于杨持而言不算遥远,他刚毕业一年,和好友们勾肩搭背畅快淋漓的感觉还刻在脑海里。比他小六岁的男孩子们并不把他当成距离遥远的大哥哥看待,反而更像是只比他们年长一两岁的学长。 “杨持哥,你又来接他啊?”性格跳脱的男生坐在杨持身边,笑嘻嘻地,“不过今天,你可能接不着了。” “他怎么了?”杨持担心地问,“中暑了?受伤了?还是临时出学校了?” 怎么连个通知都没有? 不过也对,要是能随时给他报告行程,那也不算是傅掩雪了。 海鸣脸上的揶揄笑容丝毫不减,他是来找符伊的:“我们的杨持哥,今天什么日子,你不会忘记了吧?” “什么日子?”杨持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又在想傅掩雪的生日还有早着呢,紧张起来,“海鸣,你直说吧。” “情人节啊!”海鸣夸张地叫了一声,“我的哥,你不会连情人节都忘了吧?!” 情人节是属于有情人们的一天。 杨持却愣了愣:“有人在追求掩雪?” “嗯哼。”海鸣无语地看了一眼杨持,“傅家小少爷有多受欢迎,我以为你比我们都清楚多了。” 杨持破天荒地没有接茬,他捏着矿泉水瓶,额头因为高温沁出薄汗,心里却冷了下来。 耳边还是海鸣的喋喋不休:“我说我们傅小少爷这个脾气,从小到大都是出了名的生人勿近,就连我和许清方想要靠近他一点点,都显得那么——困难。也就是你后来横空出世陪陪他,倒让他有了几分烟火气。可你说,这么个冷心冷情的人,他就是受人喜欢,男的女的都喜欢他,也不知道以后是谁才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啧,还好符伊的性格和他差老远了,不然一家子的冰块儿,谁敢接近啊?” 杨持心里乱糟糟的,他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只能疯狂地喝水,试图稀释它们。 过了一会,传来一阵脚步声,杨持立刻转过头。 “怎么,杨持哥,这么失望?”许清方笑呵呵。 杨持也笑呵呵:“哪儿能呢?” “清方,忙完了?”海鸣立刻站起身,瞟到了许清方手里的袋子,“你给我买的吗?” “你想得美。”许清方脸上笑意不改,“奶茶店做活动,买一杯送一杯,我一个人喝两杯。” “胖死你!” “胖死总比饿死强。” 海鸣和许清方闹了一阵,总算把喝的抢到手,两个人临走了又问杨持:“要不要一起?” 杨持望着紧密相依的两人,又看了看傅掩雪所在的教学楼,摇摇头:“不了。” 傅掩雪从小到大,冰雪聪明,成绩拔尖,傅家原本想把傅掩雪送去国外,连学校都选好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傅掩雪临了拒绝了。 杨持对那天发生的事情记忆犹新。 他正发着烧,迷迷糊糊听到了门锁响动,然后又安心地闭上眼睛。除了他自己,唯一有他公寓钥匙的只有傅掩雪。 杨持记不清傅掩雪坐在自己床边说了什么,大抵不是什么好话。他比谁都了解这孩子的性格,就连傅掩雪的亲哥都说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甚于自己和傅掩雪。 杨持记得傅掩雪当时的表情很差,少年挂着一张脸,再好看的模样都让人不敢靠近。可在高烧之中,他也是笑,笑着打趣说傅掩雪总是这样,不给别人好表情,以后怕不是没人敢喜欢他。 然后呢? 然后傅掩雪愤恨地掐了一下他的脸,嘴上不饶人:“怎么不把你烧死了算了。”但还是把杨持扶起来,给他把退烧药送服下去。 杨持小时候生活在山里,后来救了随父进山调研迷失在森林的傅掩雪,傅家为了感谢杨持,将其从山里接出来,若是忽略六岁的年龄差,也算得上是一种“竹马竹马”。 自打失去父母后,杨持更是把自己的感情全部用在傅掩雪身上,对方天之骄子没人敢欺负,现下又多了一个杨持在身边体贴入微,叫多少想往傅家挤的人都眼红不已,私下里对杨持的出现百般编排。 杨持对那些不中听的话从不放在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每天一睁开眼睛,心里想的就只剩下傅掩雪。傅掩雪对他而言,重要性甚至超出他自己本身。 第74章 “……感觉怎么样?” 傅掩雪不知道从哪里端来一碗粥,温度刚好,就是味道不太友好。 杨持心里温暖起来:“你做的?” 少年时期的傅掩雪脸上一红:“别废话。”又说,“你管谁做的,你就说好不好吃?” “哦——”杨持拖长了声音,他盯着傅掩雪看,“不好吃。” 傅掩雪立刻焉了,动手要去抢:“不好吃你还我。” 药物起作用,杨持脑子清醒不少:“给了就是我的了,我们小雪也学会出尔反尔了。” “不好吃你还留着干嘛?”此时的傅掩雪显然没有在人前的骄矜冷漠,皱着一张脸,简直气急,“杨持,你自己去点外卖,点一千家一万家,就是不准吃这碗了。” 杨持忽地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我的小祖宗,我只说不好吃,我没说不爱吃啊。” 傅掩雪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杨持,许久后,方才哼了一声:“油嘴滑舌。” “是是是。”杨持顺着傅掩雪,“我油嘴滑舌,小雪一本正经。” “你就不能闭嘴。”傅掩雪长眉微蹙,“生病了还这么不老实。” 杨持不说话了,乖乖地把剩下食物用完。正准备把碗放在一边,傅掩雪从他手里接过去。杨持一愣:“等会我来吧。” 傅掩雪蔑了他一眼:“瞧不起人?” 话都如此说了,杨持没有拦着的道理,等到傅掩雪从厨房去而复返,他的精神也振奋许多,最近身体削颓,想必也是没怎么吃饭的缘故,当然,还有一点…… “你什么时候去国外?”杨持问完,眼神从傅掩雪身上挪开,望着头顶上的吸顶灯,“你大哥把手续都办完了吧?” “……”傅掩雪没说话。 杨持也沉默着,片刻后,又苦笑道:“我知道,就这几天吧,时间我都算好了……我想我还是不送你了,你看我这几天高烧不退的,别再把病气传给你……” “我不去了。” 时间凝滞。 杨持立刻扭过头来,那动作显得十分滑稽,但他的心仿佛又被敲响了。 “……你说,你不出去了?” 杨持呼吸的节奏被打乱了,似乎想把脑子里一切迷糊的浊念排空,只留下傅掩雪的模样。 “嗯。”傅掩雪静静地看着杨持,男人额头上的退烧贴是如此醒目,甚至到了好笑的地步。 可是他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如果不是杨持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他不知何时才能认清自己的心意。 作者有话说: 持哥出山的if线,目测有点长,后面还会更。雪持宝宝,七夕快乐,一直幸福。 第38章 你是哪门子朋友? 直到孩子们被妥善安置到酒店里休息,杨持依旧处在一种模糊的、轻飘飘的状态里。 石杏已经预定好了晚餐,就在酒店的十层大厅。 孩子们从小到大,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多是逢年过节,亲戚们凑在一起,找一个馆子吃一顿。白色挡风门帘早就沾上了油渍,老旧但耐用的土黄色大圆桌上,还有不知道哪个孩子留下的痕迹。 孩子们从未来过这样装潢精美的地方,自然免不了新奇,一进大厅就鸟儿出巢般兴奋地到处飞,仿若踩着的并非昂贵的地板,而是生机盎然的草原。 石杏正在为完美完成工作而满足自得时,杨持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小石,我不是在做梦吧?”杨持犹豫地问。 “当然不是。”石杏说,“你也去陪他们玩一会儿吧,杨持哥。” “我不是说这个。”杨持顿了一会儿,道,“真的是掩雪安排的吗?” 无论傅掩雪出于什么心情帮他,客观上就是帮了他和孩子们一个天大的忙。杨持的心像一个火球,只要一想起傅掩雪就能让整个身体都烧起来,不仅是火热,正像是知名的灼烧。 可能……只是为了不让自己给他丢人? 杨持不太确定,但依然想从石杏这里获得一些蛛丝马迹。 石杏只是摇摇头:“哥,我就和你交交心吧。我虽然在小傅总身边一年了,本职工作也尽心竭力没有出过岔子让小傅总不开心,但是,若是问起他这方面的想法,我也是一概不清楚的。”他看着杨持迷惘的表情,叹了一声,“恐怕你不知道,傅总从来不摆架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很好接近。傅大少有时候都不能猜到小傅总的心思,何况我呢?论起亲疏远近,除了傅家人,你就是离他最近的人了。” 自己竟然是离傅掩雪最近的人? 杨持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因为石杏没有任何欺骗他的必要。 “杨持哥,你比我大不了多少,我也把你当哥哥看待,所以现在,我不是以小傅总的助理,而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想对你说一句话。”石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小孩正在冲他们好奇地看过来,石杏冲他们挥挥手,压低了音量,“——‘论迹不论心。’你不管小傅总心里想的是谁,他只要在客观上对你好,又何必纠结心里那点没用的位置呢?” 杨持望着不远处,孩子们已经乖乖地坐在桌子旁,服务员们微笑着给他们布菜。 “你说的很对。”他声音很轻,脑海里不合时宜想起傅掩雪那晚上的话——他脸上显示出一种极为怪异的表情,悲伤,坦然,自嘲。“……作为成年人,的确应该学会取舍,学会从春秋大梦里醒过来。” 第75章 孩子们一共来了四个,两个高中毕业,两个初中毕业。杨敏敏性格外放一些,充当的是领头羊的角色。就连想见见杨持这个想法,都是小女孩提出来的。 杨持没什么胃口,但依然陪着孩子们用餐。听着敏敏讲着最近发生的趣事,心境开阔了许多。 到了晚上,石杏又把他们带去了游乐场。 杨持来到这里小半年,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初夏的夜晚,四处都是成群结队的小孩或者是亲密和睦的一家人。孩子们不消说,惊喜地睁大眼睛四处看,五彩的灯光仿佛能铸就起一场场幻梦,这里的风景限时供应,华丽,却迷人眼,和山里的风雨花树全然不同。 “这也是掩雪安排的吗?” “嗯。”石杏说,“小傅总向来心思缜密。” 杨持望着不远处的摩天轮,想起来柳姨翻出来的那张傅掩雪的旧照,正是在那座摩天轮下的喷泉前拍的。摩天轮依然还在敬业地转动着,喷泉亮起了斑斓的水柱,拍照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仿佛过往的故事早已经被冲刷到不知去了何处。 但是…… 但是……杨持知道,这里是傅掩雪来过的地方,无论他们错过多少次,也总会在时空的擦肩而过之下,短暂地相遇。 石杏和几个保镖陪着孩子们去玩耍,杨持倒是拒绝了,他说想要放松,随便走走。 这是自打来到大城市以后,难得可以放空大脑的时间。 周围的情侣们成双成对走过,杨持看着他们的背影,又默默收回了目光。 他坐在一处较为安静的角落里,微微闭上眼睛,凉风送来阵阵花朵的清香。 ——但很快,这份静谧被打破了。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吗?道歉!”5d体验馆前,聚集起越来越多的人,只听到一道尖锐的男声还在喋喋不休,“我给你说,我对象身体不好,要是被你这么一撞撞出毛病来,你负不起这个责!” 杨持长得高,位置又正处在两人身后,自然能将场景全部收入眼中。 即便是在昏暗的路灯下,被指责的男人依然好看得很突出,只是表情看上去……非常冷淡。 不是带着高高在上的蔑视,也并非带着审判他人的厌恶,而是最令人火大的、事不关己的冷淡。 这个人,有点眼熟…… 杨持来不及细想,就见斥责的男子大为光火,上前就要推搡,但却因为身高矮了一截显得格外滑稽:“要么现在给钱,咱们这事儿就算结束。要么我们现在去医院,到时候的花销还是要算在你头上。你自己看着办!” 说正说着,身旁戴帽子的长发女友配合着咳嗽了起来,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四周顿时议论纷纷,有指责男子太过暴躁的,有让漂亮青年服个软给钱了事的,还有抱着爆米花路过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人群是越来越壮观,可处在视线中心的青年却依然是一脸兴趣缺缺的表情。 在一桩突如其来的事故之后,不及时为自己辩护的一方,自然会被打上过错的标签。原来还为青年说话的人,也在青年的冷漠态度下转移了想法…… 实在是傲过头了吧?难道真的是他撞了人又不肯承认? 男子气得满脸涨红,说着就要报警,却见青年眼神在对方的手机屏幕上扫了一眼,总算是开了口。 “我没钱。” 空气短暂地凝滞了。 “我没钱,你报警吧。”青年似乎很无所谓,表情淡淡的,看着男人身边的“女人”,“我也很想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就那么不经撞?” 人群哗然。 没想到搞了半天,竟然撞到的是个男的?! 男人自然也不曾想到今天碰到了个硬茬,他原是和男朋友吵了架,约着对方来游乐场和好,正巧出门时和青年相撞,为了显示自己的气概,不顾三七二十一就要出头。 这下倒好,头是一个没出,脸倒是丢大了,心中更是恼怒,扬起拳头就要向青年砸下。 “……等等!”一道声音插了进来,所有人转过头,一个高个子男子冲进了人群,从包里掏出两百块钱,塞到男子手上,“别生气,别生气,都是出来玩的,生气伤和气。” “你谁啊你?”男人十万分不满,“我们的事情,你来插什么手?” 杨持心中惴惴,面上却微笑道:“这是我朋友,朋友的事不能不管。” “你朋友?”男人捏着钱,狐疑地打量杨持,又打量杨持身后的青年,现在看来,那个青年是不愿意道歉了,但眼前这个还算是打算给台阶,他原本就只是想给对象出头,也并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你替他道个歉,这件事就算了了。” 杨持心里松了口气:“我知道,这件事就是个误会,一到晚上黑灯瞎火的,稍有不慎磕磕碰碰的也是正常,再说,我朋友也不是故意的,他没那个心思。现在既然大家都说开了,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 话都说到这里了,况且杨持还给了钱,再纠缠下去就是这对情侣的不对了。 男人自然不傻,哼了一声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又瞄了一眼另一位“当事人”,对方依旧还是那个不冷不热与己无关的表情,“让你朋友多学学你吧……什么人啊。” “嗨,每个人性格都不同嘛……”杨持笑着打圆场,看着两个人走远,周围的人没看到好戏,慢慢地就散开了,只剩下一些若有似无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青年的脸上。 第76章 “‘朋友’?”待众人散开,青年总算是给杨持一个回应,“我没有朋友,你是哪门子朋友?” 杨持从容道:“单方面朋友也算朋友吧。” “直说吧,什么目的。”青年双手环臂,眼神冷酷,“你不要以为你帮了我,我就会感谢你。你刚才给我解围,简直多此一举,我并不需要。” 杨持心里咋舌,安盈说的话真是不假,这位天才果真是脾气古怪,教人难以应付。 “我没什么目的。”杨持呵呵笑道,“不过如果硬要说‘目的’的话,我现在已经达到了。” 青年不做声,示意杨持继续说。 “我应该叫你‘y’先生——对吧?” 易寻笙冷笑一声:“向风画廊的人?” 既已点出身份,杨持不用再寒暄,大方承认道:“是的。” 易寻笙蔑了杨持一眼,转身就走:“那你可以走了,回去转告杨舒景,我既然能拒绝他第一次,就能拒绝他第二次,不要再派人在我身上下功夫。” 杨舒景? 杨持刹那间隐隐明白了什么。 如果这个y先生最开始答应签约,却又临时毁约,大抵是因为杨舒景开罪了人家。从上次杨持在小区苦守一下午都见不到一面,到现在对方的态度如此坚决,原来都是有迹可循,看来杨舒景把对方得罪得不轻。 也怪不得,杨舒景要把这件事丢在他身上。 借刀羞辱他罢了。 “……我不是杨舒景那边的人。”杨持跟上去,“y先生,我们可以谈谈吗?” 之前和孟堪见面,杨持选择了第二条路,原本以为见到y还需要费些功夫,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在游乐场看到了对方。杨持不是傻子,这是能和这个性情乖僻的天才搭上话的好时机,他不能再错过。 如果这次错过,之后想要见对方,怕是难上加难了…… 果然,易寻笙停下了脚步。 作者有话说: 新角色出场啦!咦,算新角色吗? 第39章 杨持……我好难受。 易寻笙并不好相与,哪怕杨持已经和对方进行了情况说明,撇开了自己和杨舒景的关系,但易寻笙依然以杨持是向风画廊的一员而拒绝了杨持。 杨持只觉得无比挫败。 那头的孩子们对杨持这边发生的一切并不知晓,在石杏的安排下玩到了晚上才回到酒店。几个孩子舍不得杨持离开,缠着要听故事,要听杨持这段时间在城里发生的一切,杨持左右为难,再一看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而手机上,弹出来一个傅掩雪的未接来电。 傅掩雪竟然会给他打电话? 这件事出乎杨持意料,他回拨过去,却怎么也打不通了。出来的时候,四个少年乖乖巧巧地坐在床边,八只大眼睛专注地看着杨持。 杨敏敏问:“杨持哥哥,你是去和女朋友打电话了吗?” 杨持脸上一烧,既是尴尬又是窘迫:“……胡说。” “我们才没有呢。”杨敏敏说,“我妈妈说过了,只有和对象打电话的人才会这样,又焦虑又期待的。” 这番理论说得有板有眼,杨持心中是又酸又甜。傅掩雪要真是他“女”朋友就好了,谁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呢?可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差距犹如云泥,再怎么自我催眠也无济于事。 “哥哥,什么时候能看到你女朋友呀?”杨敏敏又问了。 杨持知道自己和孩子们解释不清楚,便也随他们去了:“……你们怎么对他那么好奇?” “我们听小石哥哥说了,是姐姐安排我们过来的,所以我们想当面感谢姐姐。” 石杏是没那个胆子和必要扭转傅掩雪的性别的,约莫说得含糊,造成了这个可笑的误会。 杨持叹了一口气,柔声安抚道:“姐姐不是我的女朋友……等过段时间吧,我问问姐姐,她要是能过来就最好,不能过来的话你们也不要失望,毕竟姐姐是个大忙人。” “好吧。”孩子们有点失望,但依然对杨持这番话深信不疑。 杨持忍不住憋笑,也不知道傅掩雪知道自己在孩子们眼里变成了一个人美心善的“姐姐”以后,心中会是作何感想。 杨持回到公寓里,傅掩雪已经到家了,可他睡的地方却是杨持的侧卧。 杨持摸了摸傅掩雪的发丝,还有点湿润,脸上残留着水珠,看来是喝醉之后简单洗漱过了。 “掩雪?”杨持小声喊道,“回房间去休息,好吗?” 若是傅掩雪在清醒的状况下睡到他房间里,他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可醉酒的情况下做事作不了数。 傅掩雪睁开双眼,眼神迷惘,似乎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杨……” “我不是杨舒景。”杨持打断了傅掩雪,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听到杨舒景的名字。 杨舒景,杨舒景。 在山里那么些年,他虽厌烦杨舒景,却也没到怨恨的地步,可现在,杨舒景就像一个在他和傅掩雪之间无法逾越的障碍,只要有杨舒景存在的一天,傅掩雪就不会多看他一眼。 傅掩雪似乎困到极致了,不久后又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梦境,轻轻地呼吸着。 杨持坐在床边,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看着青年在睡眠灯光之下恬静的脸庞。 傅掩雪,傅掩雪,真是长了一张让他又爱又恨的脸啊…… 第77章 眼见喊不醒傅掩雪,杨持只能作罢,洗漱完毕就去沙发上躺着了。 第二天醒来,杨持却发现傅掩雪生病了。 “杨持……我好难受。”傅掩雪脸红着,他脑子发沉,蹲在杨持睡着的沙发前,没轻没重地戳着杨持的脸,“杨持,你怎么还在睡?” 作者有话说: 有点卡文,这章有点短……就让小雪给大家卖个萌吧! 第40章 “我是小雪的哥哥。” 傅掩雪睁大了眼睛,不远处的厨房门敞开着,从里面飘出阵阵香气。 有节奏的时钟,窗外的阳光,空气中的幽香,以及……站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那个人,这些关键的要素构建起了一副关于“家庭”的画作。傅掩雪为自己脑海里出现这一句话而感到无比惊讶。 但生病能够吞噬人的反应能力,他来不及悔恨自己的动摇,杨持从厨房探出头来了。 “掩雪,还没有想吃的东西?” 那个男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那种笑容似乎与生俱来,宛如沐浴在春风之下。 “掩雪?”杨持又喊了一声。 傅掩雪挪开眼神:“想吃雪糕。”说完,看到杨持惊讶的目光,顿了顿,“骗你的,你也信。” 他的名字中虽然有“雪”,但自小家里人管得严,他也极其自律,一年到头零食也吃得少,可现下他浑身发热,越看杨持身体越热,索性开始胡说八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难道鲜少生病唯一的劣势,就是让他无法把控自己病后的姿态吗? 思及此,便也觉得恼怒起来。 杨持好笑道:“那你也要吃了饭再吃。” 傅掩雪生了病,想必和昨晚的醉酒脱不了关系。傅掩雪把他叫醒的时候,正蹲在沙发前,脸很红,眼睛很大,还在困倦之中的杨持只觉得这是哪来的漂亮猫儿?等到脸上被捏疼了,才发现这只猫儿爪子锋利,性格差劲,生了病尤其如此。 打了电话给向繁请假,用的是自己的原因,向繁倒是爽快地同意了,等临了要挂电话,又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是不是因为傅掩雪?”,说罢便挂断了电话。 杨持回过头,看着傅掩雪闭着眼睛,电视机被乱动的手指随意调到了一个儿童频道,晨间剧场正在播放一出奇妙探险类型的木偶剧。 杨持上前喊了好几声,对方才醒过来,杨持给他敷上冰袋,又摸了摸他的脸,什么都没说就进了厨房。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过生病的时候,但很多时候也就那样扛过来了,从来不觉得生病对他而言是什么值得矫情回味的事情。可傅掩雪对他而言不同,自打看到傅掩雪的第一眼起,他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命运的牵引,不然世界那么大,怎么他们偏偏在森林里遇见了?那个时候的傅掩雪也是发着烧,脸很红,但孩子并没有哭,反而将他的眼泪拭去。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是奇妙的,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模糊的呢喃,他在岁月长河里翻滚,却也记了很多年。 现在傅掩雪又一次生病了,就像是某种寓言应了谶,杨持只觉得无比心慌。 他甚至做好了准备,如果向繁不同意批假,他或许……会直接离开。 生病的人能量消耗大,更需要补充营养,杨持快速给傅掩雪做了一顿早饭,切好了水果,又打给柳姨打了个招呼,让她过来的时候带一只鸡。 也兴许是生病的缘故,傅掩雪不像之前一样态度强硬,吃饭的时候也悄无声息,十足乖巧的模样,也不说话,长长的睫毛垂着,水汽蜿蜒而上,在睫端挂上了微小的水珠。 吃完饭用了药,傅掩雪坐回沙发上,药物作用让他困得极了,脑袋一直点点点。 “靠着我睡会儿?”杨持用手背测了测傅掩雪的额头,还有点烫。 “嗯……”傅掩雪有气无力地应着,偏生又睡不着,掐了掐杨持的大腿,“杨持,我们就这样,其实也很好……” 杨持摸了摸傅掩雪柔顺的头发,没有搭话。 傅掩雪又说:“你觉得呢?” 这一次,他抬起明亮的眼睛,眼睛里似乎只倒映着杨持一人。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杨持难过地、报复性地掐了一把傅掩雪的脸:“你明知道我拿你没办法。” 如果真的可以一直这样,或许对杨持而言,是一种最好的结局。但是真的可以吗?杨持并不当真,也不抱希望,傅掩雪偶尔的孩子气他很喜欢,他只是不会把孩子兴头到了说的话当真而已。 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傅掩雪不知不觉睡着了,柳姨买的鸡也到了,杨持把傅掩雪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盖上了薄毯,然后再一次进了厨房,他想给傅掩雪炖鸡汤。忙完已经是中午了,傅掩雪还没醒,杨持洗了个澡出来发现手机多了几条未接来电,都是石杏拨过来的。 糟了。 杨持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没和敏敏他们打电话。不过石杏好歹算是靠谱的,今天带着孩子们去了博物馆,又叮嘱杨持好好照顾傅掩雪。 “……还有,杨持哥,你遇到易寻笙的事情,有空还是告诉傅总一下吧。” 杨持看了一眼沉睡中的傅掩雪,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这种事没必要告诉掩雪。” “你不要怪我多嘴,杨持哥,你和杨舒景的事情,圈子里最近都开始的传起来了……当然傅总是不知道的,他这个人冷得很,没人敢在他面前嚼舌根……但是吧,我还是想和你说,有时候,借谁的力不是借?现在有办法赢了杨舒景,你不用让他。” 第78章 杨持误以为石杏说的是向繁和孟堪,便道:“只是我不想白受了向总和孟总的好意……” “我不是说的他们。”石杏道,“我说的是易寻笙。”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小石。”杨持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石杏接下来说的话,会出乎他的意料。 “……易寻笙不喜欢杨舒景这号人,但是当初为什么愿意去和向嫆见面,总得有个牵线搭桥的人,对吧?”石杏坐在长凳上,看着孩子们在文创区兴奋地逛来逛去,心道,自己可能真的是脑子一热,也不知道傅掩雪之后会不会找他麻烦了。“而这个牵线搭桥的人,想必我不用说,你也知道是谁了,对吧?” 杨持的手握紧了手机。 易寻笙天生傲气,自恃清高,不是向家那种光有钱就能请得了的人。当初如果是杨舒景和向家人去请易寻笙,以对方的孤高,一定是门都没办法进去的。而愿意为向风画廊——或者说,愿意为杨舒景出力的外人,也只有一个了。 傅掩雪。 杨持一直都知道,傅掩雪对杨舒景关心至极,他像个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切,并且极力想以一种幽默调侃的方式来消解自己心中的酸意和妒意。 可现在呢? 为什么还是会这么难过? 傅掩雪是为了杨舒景能去请易寻笙的人,他不知道若是有一天,杨舒景一声令下,要傅掩雪把自己驱赶出去,自己会不会成为那个供众人嘲讽的笑柄。 傅掩雪……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哪怕你明知道对方是向家千金的乘龙快婿,你也愿意为他出谋划策,甚至不贪图一丝回报,甚至愿意养一个和他只有一丝相像的我在身边? 杨持心想,如果我不是那个可悲的赝品,或者,如果我不是第一个遇到你的人,或许我真的会为你的伟大爱情鼓掌。 杨持不知道走出厨房时,脑子里混沌盘旋着什么,他的目光落在沉睡中的、一无所知的傅掩雪身上……如果他们不曾相遇,或许对彼此而言都是一个极好的结局。 可是一想到这个“如果”,杨持的心就会痛得揪起来。 爱,原来不是香甜可口的糖果,它以一种狡猾的方式出现,大多数人尚未尝尽它的甜蜜时,就要承受里面的酸楚。 杨持盛了两碗汤,还没等到他傅掩雪睡醒,门铃却被按响了。 从监视器来看,门口站着的人和傅掩雪竟然有几分相似。 “我知道,你是杨持吧。我是小雪的哥哥。”傅掩诤开门见山,他脱掉了外套,径直走到屋内,颇有气质地打量了四周一眼,“这个房子,小雪之前还不愿意住,没想到现在倒是‘乐不思蜀’了。” 他没说一句重话,也没指名道姓,但是强烈的上位者的气势依然让人不可随意玷污。 杨持没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掩雪不回去的原因有很多,但绝对不会因为他,他还没这么大的能量。 “都说让医生过来,他也不让,你能照顾好他吗?”傅掩诤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气,不用想也知道是杨持做的,他看着谁在沙发上的青年人,话却是对杨持说的,“小雪很少生病,如果你照顾不好他,还是让我们的医生来。” 言外之意,就是杨持是灾星了。 傅掩诤不愧是傅家的长子,杀人不见血也就是如此。 杨持扯了扯嘴角:“傅大少,您现在是想让我把小雪送回去吗?” “如果我想,你没有在这里问我的机会。”傅掩诤的语气平淡,仿佛对待杨持,和对待一块路边的石头没什么两眼:既不是看不起,也不是瞧得上。就是单纯不把他当回事。“我只是十分好奇,是什么样的倾城国色,能让我弟弟生了病都不愿意回家里休息。” 傅掩诤总算把目光调回到杨持脸上,依然是无波无澜的表情。 杨持干笑一声:“那您现在什么感觉?” “资质平平。”傅掩诤毫不客气。“不过……”他停了一下,“重要的不是我对你什么看法,重要的是,小雪对你什么看法。” 作者有话说: 大哥出来看看。今天稍晚一些还有一章番外更新 番外1:人间正好2 杨持吃了药,迷迷瞪瞪睡了好一会儿。 醒了以后窗外已经黑了,只有小区对面那条商业街的灯牌还闪烁着灯光,从没被窗帘盖住的玻璃照进来。他觉得浑身有些沉重,显然是病魔还在折磨他。这种要了命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体会过了,大多数时候的小病小痛都会被记忆美化,上一次“似乎疼得不能忘却”还是在十一岁。 那个时候,山里的荆棘茂盛,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每每出门前,父母都会把杨持里一层外一层包好,倒不是觉得杨持娇气,只是若是受伤了,山村里的药怕也是不顶用的。 后来父母走了,杨持进山也不敢深入,唯独那一天他进得深了些,傅掩雪就藏在山洞里,眼眶很红,但没有哭,两个孩子只是对视一眼,所有不确定的、胆怯的东西都消失了。 天黑以后,才能看到光在哪个方向。 杨持被荆棘割破了腿,背着傅掩雪出山,两个孤独孩子正在互相依偎,头上展翅的白鸟,也在寻找家的方向。 …… “醒了?” 灯亮了,同时亮起的还有杨持的双眼。门口站着的少年只是逆着光,他眉目和脸庞的一分一毫,杨持都记得清清楚楚。如果他是一个歌手,他一定用歌声吟唱;如果他是一名画家,他一定日日执笔;可惜他只是一个资质平凡的俗人,他能做的只有当傅掩雪出现在他眼前时,不断在心里小声说,喜欢他,喜欢他,喜欢他。 第79章 “……你不回去吗?”杨持问。 傅掩雪已经长得很高了,只是站在门口都能带来无比强大的压迫感,他只是看着杨持,许久不发一言。 杨持有点心虚,他当然是不想让傅掩雪回去的,不只是今天一天,他希望每天都能见到傅掩雪。 “感觉好点了没有?”傅掩雪答非所问。 杨持点头:“掩雪,你买的药比我管用多了。” 傅掩雪呵了一声,又说:“感觉好点了,就起来换衣服。” 杨持眨眨眼睛:“小雪宝贝,你准备趁我虚弱把我卖了?” “小雪”是傅掩雪的小名,但是傅掩雪向来不喜欢,觉得太幼稚。杨持喊习惯了,傅掩雪却也没表现出过厌烦,杨持总会去想,自己对于傅掩雪来说,是不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特别呢? “你能卖几个钱?路费都赚不上的。”傅掩雪嘴上不饶人,还还是轻车熟路地打开杨持的衣柜,一边说话一边把衣服挑好扔到他身上,“你现在刚好一点,不要就想着和之前一样不老实了,乖乖的和我出门,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傅掩雪也就是个少年人的年纪,对着杨持说“乖乖的”,像个已经掌事的大人了。不过杨持心想,未来掩雪也的确是要接管傅家的,他冰雪聪明,比同龄人早慧也是应当的。只是不知道,以后这样完美的掩雪会成为谁的丈夫呢? 或许是生病带来身体上的疲乏,精神也就不像往常般乐观,总是因为这件太遥远的事情恹恹的。但——怎么又在心里说“但”?杨持唾骂一句自己,然后继续想,但听说许清方的家里已经在准备给许清方联姻了,听说女方姓钱,是个名门闺秀。 “又在想什么?”见杨持漫不经心的样子,傅掩雪立马就察觉到些微的不对劲,“你想家了吗?” 说起来,也是有段时间没回去了。 杨持点点头:“今年想回去一次。” “什么时候?” “下半年我爸妈生日吧。” “好。”傅掩雪在这件事情上,从来都是听杨持的,“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回去。” “一起?”杨持整理衣服,一边调笑傅掩雪,“那个时候你还在上课呢吧,哪有空啊。” 他先发制人总是好的,免得到时候傅掩雪去不了害得他黯然神伤。 谁知道这句话仿佛踩了傅掩雪逆鳞一般,他站在原地,很是气愤的表情:“杨持,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杨持一愣:“……我没有。” “什么没有?你明明就有,不只有一点,还有很多。”少年时期的傅掩雪,没有之后的冷漠强势,在杨持面前一直是那个骄傲任性的孩子,数落起杨持的不是来也是头头是道,“我下午和你说我不去国外读书了,你不信。我说我要陪你一起回山里看叔叔阿姨,你也不信。杨持,你自己摸摸良心,以前有哪一次不是我陪着你?你对我到底在不满什么?” 这番话说得是酣畅淋漓连绵不绝,看上去已经憋了一下午了。 杨持知道傅掩雪是真的被自己的态度伤了心,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能凑到傅掩雪面前,小声地讨好,掐了掐傅掩雪光滑的脸蛋:“对不起,小雪。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你就当我生病了,把脑子烧坏了。” 傅掩雪皱着眉,却始终没挥开他的手。 过了好一会,才说:“不准再撒泼了,我们出门。” 看样子气是消了不少,杨持心里长叹一声,又听到傅掩雪道:“还有,不准咒自己了。”说完,率先钻进了车里。 让杨持没想到的是,司机没有把他们送到什么寻常人家高不可攀的地方去,反而送到了市内最高的建筑面前。 傅掩雪把他带上了五十层。 这里不是大楼的顶点,确实绝佳的观看夜色的场景。 哪怕两个人都戴好了口罩,可他们都是身高腿长气质佳的青年,自然也吸引了不少目光。 杨持知道,傅掩雪不太喜欢喧闹的环境,现下更是对傅掩雪的选择产生疑惑。 “掩雪……” “不要多话。” 杨持只能乖乖闭嘴。 过了好一会,服务员送来一份餐食。 傅掩雪对杨持抬抬下巴:“知道你睡一下午肯定饿了,吃点吧。” 杨持哭笑不得,心道果然是傅家的小少爷不知人间烟火,他饿了随便买的面包都能垫垫肚子,何苦来这种地方花高价呢?可这偏偏又是傅掩雪的一番心意,他当然不能拒绝。 杨持在吃饭的时候依然时不时偷瞄一眼傅掩雪,对方只是扭着头看着窗外那条看似无边无际的长河。 河上有一座大桥,桥上的灯光璀璨,像是落在河面上的星星。 听说从前这条河上有过不少画舫,每每到夜里总是笙歌阵阵,只是那里头多少女儿的苦情泪水无人可诉,悲情故事无人可说。因此,这条河也叫怀情江,为的就是祭奠那些苦命女儿。 怀情江的光影似乎也照射到傅掩雪的脸上。 在灯火亮起的刹那—— 他美得竟是如此动人。 “快看。”傅掩雪催促杨持,又像是嫌弃杨持动作太慢,于是牵起他的手,指着窗外那盛开在空中的一朵朵烟火,“那是你们玉茗山的花。” 五彩缤纷闪烁着的烟火的形状,是茶花。 第80章 杨持只觉得鼻子一酸。 他没有松开傅掩雪的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好漂亮……” 他低声喃喃。 傅掩雪没有挣脱。 第41章 少年人一样天真的残忍 杨持并没有回答,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傅掩诤的问题。 傅掩雪对他的看法,往好听一点说是养成了依赖,往难听一点说就是扔了也不可惜。杨持可以在傅掩雪面前丢这个人,但是面对别人,哪怕是傅掩雪的亲哥哥,他也不愿意过多阐述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和纠葛。 没出过山,不代表杨持不知世故,在被时间摔打的过程中,虽谈不上已经金刚不坏百毒不侵,杨持也认为自己不算一个玻璃心的人。若不是真心喜欢,那他则不会被傅掩雪伤。可感情就是这样一码事,哪怕是心被划了两刀,又再补了几枪,甚至碎无可碎,他还是喜欢傅掩雪。 “其实,我对你的存在并不意外。小雪从小就让人省心,叛逆期迟一点来,想要一点新鲜感,玩点不一样的东西,再正常不过。”傅掩诤坐在侧边沙发,他不急不缓,“我意外的是,‘你’存在的时间。” 杨持依然笑着,不卑不亢:“傅大少,您这句话,我已经从很多人嘴里听过了。” 就连杨持自己都捉摸不透,傅掩雪为何总是对他忽冷忽热。对他的好的时候,就像现在,会帮他安排孩子们的假期;对他冷的时候,言语的轻蔑,对杨舒景的优先权,毫不掩饰。 或许就像傅掩诤所言,傅掩雪到了“叛逆期”,拥有少年人一样天真的残忍。 傅掩雪从没想过掩饰他的冷淡,在他眼中,这一切都顺理成章。 “你现在是在给向家人做事吧。”傅掩诤直道,“你能拒绝小雪的安排,倒是有几分骨气。但是希望你明白,不论你给谁做事,身处哪个营帐,都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小雪的事。” 傅掩诤不苟言笑,端的是一副冷峻疏离的做派,言语之间却流露出对弟弟的拳拳爱护之心。话是极刺耳的,杨持并不责怪。他若是有个弟弟或是妹妹,对其的疼爱或许不会比傅掩诤少分毫。 “我不会伤害小雪。”杨持的目光落在傅掩雪身上,尽管他们之间的心意永远无法相通,他也不会做出任何有悖于心的决断,“从前,现在,将来,我永远都不会伤害他。” “希望你说到做到。” 傅掩诤说话的语气不重,可依然具有浓重的压迫气息,他打量着杨持,就像打量着无数个曾经考核过的人们一样。只是这一次,他需要衡量的并非杨持的工作能力,而是一颗不会背叛自己弟弟的、纯洁无瑕的心。 “在关于小雪的事情上,我从不说谎。”杨持的回答,既像是对傅掩诤的承诺,又像是对自己的呢喃。 “是吗?”傅掩诤淡然反问道,“希望这一次,你不会再抛弃小雪。” 杨持浑身一僵。 傅掩诤却依然是那般云淡风轻的语气,只是说起来的,是杨持不要想要回望的往事:“小雪保护你,不让我调查你,我当然尊重他的意愿。但你的名字掩藏不住,我自然也就想起来你是救了小雪的人。当初,你本来有机会出山陪着小雪,可你把机会让给另外的人,这何尝不是一种对小雪的欺骗和蒙蔽?” 傅掩诤的双眸深沉,并非如傅掩雪一般的秋水灵动,更似一汪潭水,深不见底。 “如果站在歌功颂德的角度,我很赞赏你的无私和付出。但是站在一个哥哥的角度,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点,你能履行方才的诺言。” 杨持木讷站在原地,不知傅掩诤何时离开。 他曾经认为只需要做出无愧于心的选择,那便是最好的安排,可傅掩诤说得不错,他的确成全了自己,而“剥夺”了傅掩雪了解真相的权利。 只是,现在再谈论这些,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没有陪伴傅掩雪长大,当然也没有获得被爱的资格。 而他放弃这一切的那一年,也不过是在懵懂青涩的,人生的第十一年。 傅掩雪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杨持照顾了他一天,第二天便有了极大的起色。 尽管杨持得知了是傅掩雪给杨舒景拉的关系,但是他并不会挑明,站在傅掩雪的角度,为杨舒景做这些事是理所应当,而他就算说出来,也不过是自讨没趣,难道还指望傅掩雪为他去易寻笙面前说两句吗? 杨持自知并非得了气运的小说主角,便不会做白日梦。 倒是傅掩雪,得知自家大哥来过之后,神情变得些许怪异,又连忙追问杨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杨持吹了吹热汤,确保不会烫伤傅掩雪之后,才掐头去尾把和傅掩诤的对话内容说了一遍。 傅掩雪欲言又止了好几遍,最后只是摸了摸杨持的脸。 那双眼睛,不知道看的是杨持,还是透过杨持在看别人。 杨持在家陪了傅掩雪两天,第三天一早杨敏敏打来电话,问杨持有没有空闲,说临近端午,想要和杨持一起过节日,又说他们这几日承蒙石杏哥哥照顾,想要给神秘“姐姐”当面道谢。 傅掩雪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约莫是那天大发慈悲,挥挥手就帮了这个忙。拒绝孩子们的要求是如此过分残忍,杨持思来想去,还是在早餐时试探了傅掩雪几句,果然,傅掩雪只说了不必这样麻烦,他不需要特殊的感谢。 第81章 杨持免不了失落,到画廊门口才勉强调整好状态。 向繁和安盈今天都不在,画廊中的氛围更为紧张,杨持换了新身份,换了新工位,这一切都像是成为杨舒景谬论的佐证。窃窃私语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嗡嗡嗡无孔不入,又在杨持转过眼时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持没心情计较这些闲言碎语,生活上,光是为了傅掩雪和孩子们的事情就足够他挂念,而工作上,最后、也是最艰难的一步——易寻笙——他还没有攻克成功。 孟堪给出的主题是亲情。这道题看着简单,但是鲜少有画家能够精妙地描绘出亲情的复杂本质,而易寻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易寻笙的确有着人们固有印象中的“天才通病”:冷漠、古怪。 想要用小恩小惠来打动对方,大多数时候只能适得其反。 那么……只能找出对方的“需求”。 易寻笙这样的人不会缺钱,便只能从其他的方向进行攻破:原生家庭,人际关系,自我突破。前两个领域,以杨持现今的能力尚不能接触,那么,最后一个…… 杨持不断翻阅着易寻笙的作品集。 易寻笙这些年公开的作品,明面上的主题各异,但是内在都无法脱离“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这一深刻核心。而他发表的时间,多集中在少年至青年的过渡期,近两年的作品水准依然很高,但是公开的部分却并不多。 平凡的人会遇到瓶颈,天才自然也会。就连闻名世界的文学家也有认为自己写得一团糟想自杀的时刻。 可要如何才能为易寻笙提供现下最需要的灵感价值呢? 杨持凝视着屏幕,这是在五年前,易寻笙创作的一副名为《铜、童、瞳》的画作:荒芜的废墟之上,四周寥无人烟,一座残缺的儿童铜像斜斜地陷入断壁残垣中,一只幼鸟闭着眼睛,栖息在孩子的脸侧…… 杨持正在冥思苦想,杨敏敏打来了电话。 “杨持哥哥,石杏哥哥说后天就是端午节了,安排我们明天去艺术馆参加活动,你能陪我们一起去吗?” 杨敏敏话还未说完,那头的几个少年争先恐后地插上话,重点只有一个:希望杨持能一起参加。 本就许久未见,这几日孩子们的行程全部托管给了石杏,杨持心中愧疚不已,心道明天怎么也要去一次,便应了下来。 杨敏敏又道:“人美心善的神秘姐姐会来吗?” “姐姐?”杨持愣了半秒,立刻想起是关于傅掩雪那个误会,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又不能直接拂了孩子们的好意,便委婉道,“姐姐忙得脚不沾地,说祝你们玩得开心,他就不来了。” “好吧……”杨敏敏明显有些失望。 杨持只能温声又安慰了几句,这才挂断了电话。 他坐在凳子上,正对着窗外的天空,忽然之间,他想起来小时候的端午节。那时,他和山里的好友们结伴游玩,年少不知愁滋味,蝉鸣和夏日一样长,那是一段好时光。 他们的童年和城市的孩子大不一样,没有高科技电子玩具,也没有马戏团和电影院,但是大山就是他们的游乐园。杨持很喜欢山里,山风吹来时张开翅膀,他便是一只自由的鸟,灵魂也便从这头,飞往无边无际的那头了。 大自然,是人类最宝贵的财富。 杨持猛然一怔。 如果他能从自然中获得力量,那易寻笙呢?来自大山的孩子们,天生就是大自然的代言人。 艺术家拥有更强烈的共情能力和捕捉细节的本事,天才更是如此。 在征得孩子们的同意后,杨持鼓起勇气,给易寻笙发去了邀请函。 对方没有回应。 杨持并不气馁,如果易寻笙这么好说话,那便不是易寻笙了。 他思索片刻,拿起手机冲出了画廊。 作者有话说: 最近工作压力大,没休息好脑鸣了,宝宝们一定要好好休息啊! 第42章 那一天,他站在夕阳下 “端午节,大家都不陌生……很开心能和大家一起参加……除了包粽子,还有制香囊,做陶艺,画扇子……” 杨敏敏担心地看着杨持,小声道:“杨持哥哥,要是那个哥哥不来就算了吧。你已经朝着大门口看了好多次了。” 杨持叹了口气,也是,易寻笙那个怪异的性子,怎么是他能说服得了的?昨天他去了易寻笙的小区,不知道是人不在,还是不想见杨持,到了最后,杨持是连一句话都没说上。他倒也没有放弃,把艺术馆的地址和活动时间用短信给易寻笙发了过去。 杨持没和艺术家打过太多交道,自然不明白易寻笙这样的人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能凭借跟着lily学的“一招半式”,看看能不能让易寻笙改变想法,哪怕只是在艺术馆里和对方说上话,也是一项大突破。 眼看着第二季度就要接近尾声,杨持离目标依然遥不可及,心中若是没有一分焦虑那必然是作假,但若光顾着焦虑,却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杨持心中安抚自己,好不容易和孩子们见一面,也应当把大部分精力留给孩子们才对,他丢了一个工作,虽输给了杨舒景,必定心中难受,可若是因此忽略了孩子们的感受,那便是因小失大,十分不值当。 这样一想,杨持的心境开阔许多。 石杏的安排——又或者说,傅掩雪的安排——向来十分妥当。孩子们出山之后,是没有闲钱买新衣裳的,为了今天的出游,石杏提早一天就把衣服带过来,尺寸大小竟大多都很妥帖,孩子们穿上,和其他共同参与活动的城市孩子们比起来也是一点不差。 第82章 杨持找了个休息的空档,给傅掩雪和石杏分别发去了一条感谢短信。 石杏过一会就回复了,说是傅掩雪要求他做到完美,他作为合格的下属自然不负所托。再者,他也十分喜欢孩子们,和孩子们相处十分愉快。 傅掩雪那头却是一点消息没有,杨持习惯了,只是把相册翻出来看了又看,他的目光也跟着柔和起来:那是一张傅掩雪睡着时的照片,拍摄时间于傅掩雪生病时的傍晚。 那个时候傅掩诤已经离开一会了,橘红色晚霞照到傅掩雪的脸上,世界如此安静,他爱的人这样美好。 主办方允许孩子们把做好的粽子带走,杨持跟着做了几个,均数分了出去,就留了两个带回家,想给傅掩雪和柳姨都尝尝。 一群人往陶艺室走,途径卫生间时,杨持却意外看到一个熟人。 “孟先生,好巧。” 孟堪正皱着眉,擦拭着衬衫上的污渍,脸色看上去并不算好。 “杨持,你们这是……”孟堪看到了孩子们,“这是你的……” 杨持一边递上纸巾,一边道:“这是从我老家过来的孩子们,他们正逢暑假,想来玩一玩看一看。今天正好是端午节,就陪着他们来参加艺术馆的活动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您。” 杨持回想初次和孟堪见面的宴会,孟堪提起在国外时也有看展买画的经历爱好,在这里看到孟堪的确不算稀奇。 黑咖啡在白衬衫上痕迹很难消失,杨敏敏见状,建议道:“大哥哥,你和我们一起去陶艺室吧,那里应该有围裙。” 杨持笑道:“这位大哥哥事务繁多,你倒是真想得出来。”又对孟堪道,“敏敏也是灵机一动,想要帮您,孟先生不要记在心上。” 孟堪气质颓唐,却也不似那般冷漠之人,反而微笑道:“‘来都来了’,衣服呢,脏也脏了,去陶艺室找一条围裙穿穿,做做手工,倒是符合我今天的行程。” 几人来得早,老师还在做课前准备,四个孩子是习惯给山里的老师们当小帮手的,眼下上前争当陶艺老师的助手,直把这位年轻的男老师逗得开心。 杨持和孟堪并坐在一起,一边看着孩子们的身影,一边聊天。 “……孩子们是第一次出山?”孟堪问。 杨持颔首道:“是的,他们和我一样,都是第一次出山。” 关于杨持的身世经历,想必向繁带他二见孟堪之前就已经全部告知。杨持想到岳扬在宴会上对孟堪的辱骂,对孟堪山里人身份的瞧不上,心中只觉得百般感慨。 孟堪浅笑道:“城市里的东西多,花样多,但是见一次玩一次就够了,玩久了,也就腻味了。若是让我选,我倒是想回我的故乡看看……”他望着窗外的蓝天,眼睛微微眯起来,似乎想从那一面巨大的蓝镜子上面寻找到童年的踪迹,“我的老家盛产水果,尤其到了夏天,穿行在各个果林里,一口果子都不必吃,灵魂却已经被喂涨了。” 他停顿了一下,面上的笑容也浅了:“哪像城市呢,哪怕你吃得再多再好,却总是不满足,好像有人追着你,要从你身上抽走什么,再抢走什么。” 杨持不知如何接话,孟堪的人生或许并不像外人看到“孟少爷”一样光明平坦。 人活在世上,各有各的悲欢离合,各有各的幸运和不幸。彼此都不代替彼此受之,如有一人能说说话,也算是一件幸事。 陶艺课不久后便开始了,杨持在这方面的手艺显然次于孩子们和孟堪,一次失误溅得满脸是泥,十分滑稽。去最近的洗手间洗干净回来,才发现陶艺室门口站着一个高挑青年,对方戴着墨镜和帽子,手上端着一杯黑咖啡,杯身上有星星点点的黑渍。 总觉得这个背影有些眼熟…… 杨持正想叫住对方,可男人自打听到脚步声,扭头瞥了杨持一眼便快速走开了。 未等杨持细想,室内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只见几个孩子围着孟堪,用手指在孟堪脸上画着泥做的花朵和太阳。 阳光恍若通人性,合时宜,它欢快地照进来,照在他们身上来。 在这一刹那,在这光芒四射,孩子们围绕着孟堪的这一刹那,孟堪身上的颓丧仿佛被瓦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正享受着难能可贵的欢愉时光。 杨持心道,或许孟堪原本应该就是这样。 或者说,城市里的许多人,原本应该就是这样。 孟堪陪着孩子们做了陶艺和香囊,临到分别时,眼睛依然奕奕有神。 “杨持,希望我今天的‘不请自来’,没有给你造成困扰。” “怎么会呢?”杨持心情也很好,“孟先生,你懂得多,会得多,孩子们都很喜欢你,巴不得和你再玩闹一会呢。” “只可惜时间不充足,晚上我还有别的安排,不然还想和他们玩一会才离开。”孟堪说着准备上车,忽而又转过头,“对了,杨持,有时候借助外力并不算一件耻辱,你也不必太轴了……还有,今天谢谢你们,我很久都没这么开心过了。” 杨持怔忡,他不知晓孟堪所说的外力指向何方。是孟堪给他留的选择?是向繁的力量?还是……傅掩雪? 直到现在,他不得不承认,面对着傅掩雪,他的确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倔强,仿佛拧着一股神经,非要做出成绩给傅掩雪看。 第83章 他的理智很清楚,这是徒劳无功的。 当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哪怕你为他摘下天上的星星,他也不把你放在心上;若是他喜欢你,哪怕你千人嫌万人厌,他也觉得你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而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杨持想,他便是前者,杨舒景便是后者。 杨持拿出做好的香囊,举起来,放在夕阳下方,微风将它吹动,香气飘向四方。 孩子们不知道,身旁的杨持哥哥,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山里的青年了。他也有了自己的苦恼,当然,关于爱,关于遗憾,关于嫉妒,这些强烈到能够吞噬一切的情感,他们一并都不知道。 杨敏敏歪着脑袋。 杨持身上洒满了昏沉的暖光,把他勾勒进城市晚景。他有俊俏的脸,目光专注地看着摇晃的红色香囊,那眼睛里有渴望也有迷茫,还有一种……由恋慕而生出的怅惘。 这一幕,杨敏敏记了很久。 多年之后,她成为了某个时尚杂志的主编,总是会对朋友们提起这一天。 她说:“那一天,他站在夕阳下,像一尊铜像。是那种并不金贵,只要不特意停留住脚步,仿佛很快就会湮没在红尘滚滚中一尊铜像。我们在街边等着车子来接,但不知道为什么,等了很久,我的肚子开始咕咕叫起来,才看到一辆黑色的大轿车停在路的对面。 “从车上走下来一个青年,我们从未见过那么美丽的人,神仙下凡也不过如此。当然,他也和我们一样,不只是目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牵引着……他脸上开始笑,笑意又化进眼睛里……一座铜像的‘复活’,好似就诞生在那一刻。 “他朝他跑过去,跑了两步又像是在克制自己,于是便走。我遥遥地听到,他问他为什么要来?漂亮男人垂下目光,从他手里拿走了香囊,说自己只是顺路。 “他眼光的光彩消失了,但眼神依然缠绵地望着对方。那一瞬间,我竟然能隐约感觉出,他当时有千万种想念想和对方说。只可惜,当时他们两人,没有一个人肯承认那种愁绪的存在,好像一旦承认了,就否决了作为成年人的自尊。 “……可我还是记得,当时我坐在最后排,看到了那张纸质的日程表。上面写着会议开到傍晚六点,车上显示的是傍晚七点十五分。我长大后想起这件事,查了查路程,从傅先生的公司到艺术馆,必须费劲地绕过大半个城市,正好需要一个小时,十五分钟。” 第43章 “是杨舒景。” 柳姨快速给女儿回了消息,客厅里传来更为稚嫩的孩子们的笑声,她便埋下头,将这一幕用简短的文字添加在讯息的后头。 柳姨说的是:这群孩子,总会让我想起你小时候。 她在傅家工作了几十年,依稀能想起第一次带着女儿进城时的场景,那一天是国庆节,女儿胆怯躲在她身后,眼神望着车水马龙,如此渴望。 杨持回到厨房,柳姨的满脸笑意将他也感染了。 “柳姨,真是麻烦您了,我要是知道小雪今天会有这样的安排,就应当提前准备。” 柳姨摆手道:“你就去陪小雪和孩子们玩儿,厨房的事儿我来负责就行。”说着便要把杨持撵出去。 杨持性子轴,现下心里还有自己的打算,眼见柳姨要把他推出门,只能连声说实话:“柳姨,我自己也想来露一手……” 柳姨恍然大悟道:“打算小雪做什么?” 杨持脸一红,实话是实话,可听上去总叫人怪怪的。 “冰箱里的粽子和汤圆,小持,是你做给小雪的吧?”柳姨在傅家多少也有些见识,早就看出来杨持的心思,半是欣慰半是调侃道,“小雪表面上吃东西不挑,那是因为傅家教得好。可要他说出真心喜欢点什么,怕也是很少有东西能入他眼。那粽子汤圆我看过了,做得真不错,怪不得他喜欢你呢。”一边说,一边含笑,“我们小持盘靓条顺,会说话,又会心疼人,我看着真是哪哪都好。要不是小雪喜欢,我都想给你介绍姑娘了。” 杨持不知该为柳姨的赞赏谦虚,还是该为柳姨的误会心酸,却发现傅掩雪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门口,杨持心惊胆跳,刚才和柳姨说的话,不知被傅掩雪听去了几分、 “小雪,饿了吧,粽子马上就要好了。”柳姨笑眯眯地,“小持做的粽子可香了,我就知道今天你让我来必定有好事。” 傅掩雪答非所问:“杨持,有吃的吗?” 把孩子们接到家里来过端午这件事,是石杏提的。放在往常,傅掩雪断不会同意,但又想起杨持尽心竭力照顾自己几日,总该有些奖励。一位优秀的领导者,应当具备耐心,更应当学会软硬兼施,大哥常说,这便是驭下之术。只是在琛钢,所有人都保持对工作的高度自觉,小傅总从亲哥那里学会的东西总是没有用武之地,现下用在了杨持身上,他非常期待杨持的回应。 按照常理来说,杨持会开心。 无论工作还是生活,对傅掩雪而言都是一场长期的谋略,杨持开心了,自然会在他身边待久一点,不会再动不动想要逃走,动不动就惹他不快。而做到这一点,只需要他轻轻点头。 傅掩雪认为自己的做法天衣无缝。 杨持的反应也说明了这一点。 傅掩雪心中舒坦不少,他让司机结束会议就去艺术馆,这个决定现在看上去并不傻。 第84章 “先吃点汤圆吧,垫吧垫吧肚子。”杨持递给傅掩雪一个精致瓷碗,从他回来开始,就已经习惯了给傅掩雪准备好对方生活所需。 “默契真好……啧啧啧,小年轻们哟……”柳姨笑着摇头,回头继续手上的切菜大业。 杨持悄悄抬起头,发现傅掩雪对柳姨的话没什么反应,心中不知是该开心还是失落。 杨敏敏坐在凳子上翻阅书籍,大抵都是些名著之类的,这些书她曾经在山里的春雪图书馆里看到过,书名相同,就是装帧大不相同。她每翻一页都如此小心翼翼,表情却是全神贯注的。 孩子们虽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心中无比好奇,有两个去了阳台望着晚霞,嘴上说着城市和山里的晚霞竟然是这样不太相同,又说杨持哥哥养在阳台的花儿漂亮且生机勃勃,和山里那一亩一亩的茶花似的,永远骄傲盛开。 过了好一会,敏敏有些困倦,她合上书放在一旁,揉揉眼睛,看到傅掩雪捧着一只精巧的小碗坐在了沙发上,碗放在桌上,看到了里面几只圆乎乎的白玉似的汤圆。而傅掩雪那张冰山美人似的脸,和这样温馨的氛围好似并不相配,但看久了,却又总觉得没什么不对。 杨敏敏一抬头,厨房门口站着一个青年,对方用围裙擦了擦手,眼神却落在了傅掩雪身上。 就在这一瞬间,女孩敏锐地察觉到,那被杨持极力隐瞒却就要汹涌而出的柔情。 杨敏敏还有三十天,正式成为一名成年人,她明白了一切。 那个“人美心善”的,并不是什么神秘姐姐,而是不远处那个冷漠而年轻的傅掩雪。从头到位,傅掩雪从未表现出对他们的嫌恶亦或是热忱,他执行着关于上位者们会执行的一切操作,就像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做的一切前置,但是目的是什么? 杨敏敏现下尚不知晓。 但她异常肯定,傅掩雪这一切,和杨持有关。 粽子很快出锅,被柳姨和杨持用尽心思摆盘装点,最终呈现出来的效果竟也有模有样。 桌子很大,七个人够座,傅掩雪和杨持坐在一起,孩子们随意组合,柳姨倒是打了个招呼想先回去,杨持连忙起身,要给柳姨打包一些粽子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柳姨望着孩子们,压低了声音笑杨持,女主人的做派是越来越足了。 杨持没来得及出声辩驳,柳姨优雅地走了,回过头,却看到傅掩雪正皱着眉头在和粽子外面细绳做斗争,一向冰雪聪颖的年轻人露出偶尔笨拙的样子来,杨持心中又是一阵涟漪,他只想着傅掩雪实在是可爱。 “我不常做这个……”傅掩雪难得给自己辩解了两句。 杨持并没有直接给出解决方案,反而笑道:“我会弄就行。” 傅掩雪心中不忿,低声嘟囔:“好不容易让你捡到一个话柄了,心里开心死了吧。” 这样鲜少丢人的场面令傅掩雪有些不开心,但再不开心,看到杨持认真替他解开绳子的表情时,也都巧妙化为了开心。 “你一直……这样吧。” 杨持手上还捏着线头:“什么样?”他一时没懂。 傅掩雪挪开了眼神,杨持的表情单纯得不像个28岁的成年人。 “一直帮我解绳子。”傅掩雪心想,他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如果杨持还是不懂,他可能真的会生气。 “只是解绳子吗?”杨持当即明白了,但他只是浅笑着说,既甜蜜又伤感,“这样也很好。” 他把剥好的甜粽放进了傅掩雪的碗中:“如果你想,以后每一年端午,我都替你包粽子,解绳子。” 他语气温柔似水,却又如细雨缠绵。 傅掩雪回望着杨持,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四目而对,个中心事不能为他人所道。 杨持率先收回了眼光,他只怕傅掩雪会拒绝他,他虽心中对局势明白,却也诞生了自欺欺人的“任性”。 傅掩雪正欲说话,手机铃声响起。 凝起一滩空气。 杨持替傅掩雪拿过来手机,无意之间看到了闪烁的姓名。 “怎么?” “没……”杨持无话可说,略略失神地将手机傅掩雪身边。 “杨舒景”三个大字,无比扎眼。 杨持的表情落入傅掩雪眼中,他捏着手机,等到铃声快要响到尾端,这才从餐桌上起身走到了阳台。 “……她不管你了?……行……好了,上来吧……” 杨持不想听,可他耳力向来很好。 等到傅掩雪回到桌上,他像个没事人似的,状似轻松地问:“有谁要过来吗?” 傅掩雪心里别扭得难受,可杨持这样没有任何不妥,他甚至找不出开罪的理由,只能把手机往桌子上一扣:“嗯。” 杨持心中情绪澎湃,他知道傅掩雪对杨舒景的特殊,可是现在他们难得如此吃一次饭,难得和孩子们一起聚一聚,就连这样杨舒景也要来破坏吗? 他脸上的笑容仿佛再也支撑不住。 “是什么人?……要不要我再去拿一副碗筷?他喜欢吃什么?还是再热一热粽子好了……掩雪,客人喜欢吃甜粽还是咸粽,我……” “杨持,你失态了。”傅掩雪烦躁地打断杨持,他不喜欢杨持这个样子,不喜欢杨持这样明明不开心还要勉力维持体面的样子,不喜欢杨持明明知道是谁还要故意装出来这样妥帖周全的样子。他甚至可以察觉出来杨持这样姿态,无非是一种双刃剑:不仅能膈应自己,还能让傅掩雪不痛快。 第85章 杨持的动作凝滞于空中。 “是吗?” “是。”傅掩雪提醒他,“孩子们都看着你。” 杨持闭上眼睛,双手垂下,慢慢紧握,再睁开的双眼却是恢复了平淡。 他扯出一个不算好看的笑容:“我只是……有些激动。” 毕竟是老熟人了。 熟得让他闭上眼就能想起,杨舒景那永远得意洋洋的表情。 孩子们捕捉情绪的能力向来很强,哪怕不明白杨持和傅掩雪之间发生了什么,此刻也懂得装作什么都不知晓,给杨持一个台阶下。 几分钟后,门铃响了。 杨敏敏得到杨持的点头,兴高采烈开了门。 “……你是谁?” 杨舒景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他很快调整心态,朝着傅掩雪确认,想知道是不是傅家哪个远房亲戚的孩子。不对啊,傅掩雪这个人,很少让人进他的房子,难道关系还很不一般?那他正好要打听打听了。 杨敏敏转过头,看着杨持。 杨持摇摇头。 杨敏敏侧身给杨舒景让了一条道。 杨舒景不客气,鞋套都没换就直奔傅掩雪而来:“掩雪,如果不是你今天收留我,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嫆嫆也不知道被谁蛊惑了,非要和我折腾……” 傅掩雪没说话,下意识看了一眼杨持,对方只是扭过头,也装作和杨舒景毫不认识的模样,开始和孩子们说说笑笑。 杨持像是克制着,始终没再看傅掩雪。 而傅掩雪的耳边,只有杨舒景的叽叽喳喳。 他从前怎么没杨舒景这样聒噪呢? 傅掩雪倏忽站了起来,对杨舒景道:“去书房说。” 杨舒景酝酿好的眼泪被吓得憋了回去,在他记忆中,这是傅掩雪第一次对他这样明显的不耐烦。 杨舒景可怜巴巴地讨好,细声细气应了一声好,跟着傅掩雪走到书房之后,回头对着餐桌上的杨持抬抬下巴,十足小人得志的模样。 “……杨持哥哥,这个人是谁啊?他为什么对你那么大的敌意?”第一个看不下去的是杨敏敏,她年纪是孩子们中最大的,也是正义感最足的,“雪哥哥和那个人……” “是杨舒景。”杨持轻叹了口气,夹了一块粽肉放在口中,很有劲道,很香,“你们应当没见过他。” “原来是他!”杨敏敏的声音立刻难以自制地高扬,“我听叔叔阿姨们说过!就是那个自己爸爸妈妈死了,都不回去的那个人!”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都开始议论纷纷,杨舒景的事情在山里早就不是秘密。无论在城市还是大山,他对父母的绝情足够被道德反复鞭笞,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撼动一颗决计要离开的心。 杨持对着孩子们做了个“嘘”。 “不要管他了,我们吃我们的,好吗?”他微笑着,身后是阳台,阳台之后的天空,满布星辰,“明天就是端午了,我希望你们在这里过的第一个端午节,可以无忧无虑的。也希望你们每一年端午节,都健康快乐。” ……当然,也希望掩雪可以健康平安。 快乐是极难的,我现下不能全心全意做到,也明白你不能。 但你仍然比我快乐一点,掩雪,因为你喜欢的人,现下正在你身边。 第44章 杨持,多日不见啊。 孩子们被石杏送回酒店,当时已是晚上十一点,一钩弯月高悬于天幕,四周繁星点点。 四个孩子困得睁不开眼睛,靠在石杏身上东倒西歪,即便如此,还要不停扭头和杨持说的晚安。杨敏敏走在最末,频频回头。 杨持安抚她:“没事,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不用担心。” “可是……”杨敏敏欲言又止,她自知人微言轻,却又因为耳边响起那些传言而忧心。 “真的没关系。”杨持重复一遍。 杨敏敏抿抿唇,还是没把那些话咽下去:“可是,他的出现让你很不开心。”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便自然早慧,杨持和杨舒景的事情或多或少会听说一些,又加之了解杨持甚多,知晓杨持是个正直的人,对杨舒景方才的挑衅更是不忿。 “敏敏,你心思一直很敏捷,你这么关心我,我很开心,也感觉很幸福。”杨持心中如微波荡漾,眼神柔和如月光,“每个人都有不喜欢的人,哪怕是我,也是一样。但是我还是希望我的情绪不要影响你们,这对你们来说并不公平。” 杨敏敏知道,杨持在很小的时候没有了爹娘,她家中虽不富裕,每逢佳节却也是阖家团圆,现在只是和父母分别几日,她心中便无比思念,更别说杨持一人在世上孑孓而行,到底受了多少委屈。 少女只觉得鼻子一酸:“杨持哥哥,其实我很清楚,我们这几天能被照顾得这么周全,都是小雪哥哥看到你的面子上照顾我们,我说谢谢都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不好?可是你总是替别人考虑,你也多顾念顾念自己,多‘自私’一点,好吗?” 杨敏敏言辞恳切。 许久后,杨持深深吸气,最后落在夜色里是一道极轻的“好”。 杨持并非圣人,那便会有私心,既有私心,就难免会生出些痴念和贪婪。他不能在少女面前将自己对傅掩雪那日渐痴迷的爱意诉剖白于世,他把它们关在心牢里,期待有一天猛兽可以自然消亡。 第86章 可是,名为“爱”的猛兽却不听话。 每当杨持想起傅掩雪一次,它们就会在杨持的耳边低语:你爱他,你爱他。 如果杨持是一个机器人,数据清空、机身报废的那一天,他就会获得自由。但很可惜,他是个有正常七情六欲的人,活生生的、却总是被命运推着往前的人。 命运的洪流将他裹挟,眼见着,就要把他湮灭。 杨持回到楼上,书房里的灯还亮着,依稀能听到一些交谈声,但并不真切。 杨持收拾完了厨房,却丝毫没有入睡的想法。他坐在沙发上,随意打开了深夜新闻频道,女主持人端正大方,正在介绍市内最新的基建项目,其中“琛钢”的名字格外响亮。 只不过,现在的杨持,想的却是傅掩雪和杨舒景。 杨舒景是个个人利益至上的利己主义者,杨持很清楚这一点,他在这个时候,放着好好的向家千金不去讨好,偏生要来找傅掩雪哭诉什么,一定是和向嫆的关系出了问题。 这一点,杨持能想到,傅掩雪肯定也能。 如若是别人带着目的,想要从傅掩雪身上捞得好处,想必也是不易,可杨舒景却能这样堂而皇之、毫无顾虑,傅掩雪对其的纵容可见一斑。 这样一想,杨持更是什么心情都没了。 他就坐在这里,而傅掩雪和杨舒景在书房里亲密无间,那他算什么,他们感情的守门人吗? 杨持自嘲当初的不自量力,他也太看得起自己的自控力。原以为能和傅掩雪一直维持着这荒唐关系到结束,可现在,他的羡慕被嫉妒替代,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容忍这样的沦陷,而他抬头才发现,站在高处的傅掩雪只是那样看着他,看他挣扎,看他沉沦。 耳边掠过主持人的声音,杨持抱着靠枕在沙发上泛着困。 约莫一刻钟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很困吗?”声音清亮,如泠泠冰泉过山涧。 杨持立刻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睛:“掩雪?……新闻太催眠了。” 他原以为会迎来傅掩雪惯常的嫌弃,可对方只是看了一眼他,又挪开了目光。 “你要是困了,就早点洗漱休息吧。” 傅掩雪鲜少说这样的话,毕竟多数时间,都是杨持哄着他入睡。 “你有什么安排吗?”睡意从脑海里消散了,紧接着是另外一人的脚步声,杨持转过头,和眼眶红红的杨舒景四目相对。 “杨持,多日不见啊。” 这话极其虚伪,在方才进门时不说,偏生在现在说,摆明了不给杨持面子。 杨持平静道:“杨老板,这么晚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当然能见到我。”杨舒景甜美笑着,“毕竟明天就是端午节了,我和掩雪又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现在两个人叙叙旧,聊聊曾经一起读书时的往事,也不算稀奇吧。” 故意的。 杨舒景嘴上重重咬着“认识多年”“一起读书时的往事”,无非就是在向杨持说明他和傅掩雪关系的特殊之处。 所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杨持若还是以前那个淡然的性格,杨舒景自然拿杨持没有办法,可现在不一样,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杨持喜欢傅掩雪。 人只要拥有了感情,便等同于多了软肋。 尤其是,杨舒景知道,傅掩雪喜欢自己。 他天然地“高”了杨持一头。 今天,傅掩雪容许他擅自过来,就是很有说服力的证明。 至少在傅掩雪眼里,他依然有说话的位置。纵使傅掩雪再聪明,也肯定没想到,自从他顶替杨持出山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打算将杨持对傅掩雪的恩情也一并抢来。他靠近傅掩雪的每一场对话,都是为了将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情感纽带模糊,从而让傅掩雪误导,将不设防的心情嫁接在他身上。 这能怪谁呢? 上天给了杨持一次机会,杨持自己要送给他。既然他拿到手里了,那杨持就是再想要,也拿不回去了。 “我送他去酒店。”傅掩雪知晓杨舒景是这样的性格,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想,是否是繁华浮躁的城市将杨舒景的性格改变,这还是那个当初背着他出山的、如山岳一般沉静的人吗? 反而是杨持……明明只是替身,却越来越接近他记忆中的那个人。 “掩雪,我现在有些不舒服。”杨舒景打断了傅掩雪的思绪。“酒店里真的不太干净,我今晚想住你家里,可以吗?” 傅掩雪有些心烦意乱:“这里没有多余的房间给你住。” “不必那么麻烦。”他走到傅掩雪面前,指向杨持,微微一笑,“我住他的房间就好。” 第45章 一场完美的死无对证。 杨持浑身如遭雷劈。 傅掩雪没想到杨舒景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他睡的是客卧。” “那不是正好吗?”杨舒景笑意更甚,但那笑意却只停留在表面,“我是客人啊,掩雪,客人正好睡客卧。杨持和你睡主卧不就行了?你们现在的关系不也挺不错的吗,掩雪,你不会介意的吧。” 这话看似轻飘飘,但是点明了三件事:强调杨持是“客人”,他在傅掩雪面前拥有“说话”的权利,并且他知道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再往下深挖一层,那就是告诉傅掩雪,他很在乎这件事。 第87章 傅掩雪的犹疑显然被这句话打散了。 他避开了杨持的眼神,好似是不愿和男人对视,但其实只有他一个人知晓,他的内心惶惶。再冷漠的人,或许也有念旧的时候,一个玩具玩久了,也有舍不得丢的时候。 面对杨持,他已经做不到如最开始一样果断决绝。 这几秒钟的犹豫就是铁证。 可是杨舒景才是“那个人”,他不得不纵容杨舒景,那并不是对如今的杨舒景的宽容,而是对于曾经救他出山的杨舒景的宽容。 “……好啊。” 说话的是杨持。 和杨持不对付的人是杨舒景,但是杨持看向的人却是傅掩雪。 傅掩雪的犹疑和迷惘,他牢牢地捕捉,就连最后那下定决心似的呼吸似乎也那样熟悉。 在被傅掩雪“舍弃”之前,杨持必须成为率先退让一步的那个人。 他宁愿是自己在这一回合“输”了,也不想要被心爱之人抛下。 至少这样他还能告诉自己,这一次,不过是我又让了杨舒景一回。 “杨老板,你就睡我的房间吧。”杨持面上维持着波澜不惊,可这世上什么都能被灯光照清楚,唯独心事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心室里支离破碎。 杨舒景虚起眼睛,对杨持的退让显然也感觉到一丝不解。 却见杨持蓦地笑了一声,十分大方地对傅掩雪道:“你的房间我也不去了,我就睡客厅吧。” 傅掩雪原本想说,其实这样的安排正好,他很想念杨持的体温,借由两个人的关系缓和几分,今晚想要抱着杨持入睡。可杨持却把他推开了。 就像……根本不在乎这段关系一样。 傅掩雪笃定杨持对自己的喜欢已经到了深刻地步,不然他不会每每看向杨持时,都能感受到灼热的温度。那是非深爱而不可出现的眼神。 他和杨持之间只有三米之隔,他此刻却不能将眼神再看向身旁的杨舒景一眼,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滋生出了“背叛”的愧疚。 杨舒景装作谦让道:“睡在客厅里吗?这样也不太好吧,要不然我还是不勉强了。反正掩雪的公寓这么大,沙发看上去睡着也很舒服,我也不是那么挑剔的。” 明面上是不和杨持抢房间,实际上是在说杨持挑剔。任谁听了这话都知道杨舒景这个欺软怕硬的性格了,对有钱有地位的,杨舒景鞍前马后,对杨持,若不是现代法律拦着他,他怕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杨持不由得笑了一声:“杨老板贵体不适,还是不要瞎折腾了。我是个粗人,能睡这么好的沙发我还挑什么呢?” 傅掩雪皱眉:“杨持……” “嗯?”杨持原以为会生气,但是令他惊讶的是,他现在竟然有种在故事之外、上帝视角看着整个闹剧的超脱感。 多可笑啊。 当初是他先遇上的傅掩雪,可是傅掩雪爱上的人却不是自己。 杨舒景对他百般刁难,他竟然要被心爱的人当成杨舒景的替身。 这是怎样一副荒唐的场面? 杨持自己都快要笑出来,嘲笑生在人世中,命运不由人。 “杨持,别闹。”傅掩雪从没见过杨持那样的嘲弄表情,二十二岁的年轻人,惯会使些驭下的手段,现下却无法解读出这个日夜相伴之人的心思。 他脸上流露出罕见的迷茫。 杨持深呼吸,今天白天陪着孩子们玩了一天,到了公寓也没休息过,心中想着可以和傅掩雪再说说话,聊聊天,谁也没想到杨舒景会出现。 只要杨舒景一出现,他所有关于傅掩雪的计划都会被泡汤。 杨持不想去习惯,可现实按着他的头,让他不得不习惯。 累了一天他不曾感觉到疲乏,这一刹那,他却感觉浑身都异常沉重。 “傅总,你误会了。”杨持扯了扯嘴角,露出笑容来,这声“傅总”扎得傅掩雪难受,“我只是觉得睡在哪里都一样,还是把房间让给最需要的人吧。毕竟……”他看向杨舒景,眼神宁静得吓人,“毕竟,杨老板说自己不舒服。” 语毕,他从储物间拿出一卷干净的薄毯,又把客厅的灯光调成睡眠模式。 整个世界仿佛也跟着暗了下来。 傅掩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作,就连杨舒景带着胜利得意的几声晚安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傅掩雪猛地涌现出拽着杨持回主卧的想法,可对方只是坐在沙发上,冲他歪了歪头:“傅总,晚安。” 他甚至看不真切杨持的表情。 他很想看真切杨持的表情。 可是他不能。 傅掩雪无知无觉,他捏紧了手,少顷,他转身回了房间。 一步,两步,三步……“啪”,门被关上了。 杨持立刻睁开了眼睛。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不远处的睡眠灯,在寂静的夜色中,只有他们俩在相互凝望,相互守护。 杨持将手放在心口。 心脏正在猛烈跳动。 它没跳动一次,就能撕裂刚刚缝好的伤口,那些凶猛的野兽们在说话:你喜欢他。 又来了。 杨持收紧了手掌,直至心口处传来清晰的绞痛。 如果不喜欢傅掩雪,这里或许就不会痛。 他坐起身来,世界一片安静,安静得好像自始至终,他都是一个人在行走,在暗无天日的人生隧道里,他总算看到出口的光,一开始他跑,想要追逐那光亮所在。可正如同夸父逐日一般,那光总在前头,总是无法被触摸。逐渐地,他变得很困倦,他感觉到口渴,感觉到窒息,随即而来的是狂风骤雨一般的眩晕。 第88章 ——他蓦地站起身。 然后走出了这间公寓。 杨持坐在小区一个僻静的角落,他摸了摸裤兜,总算摸到了一个客户分给他的一包烟和一支打火机。他夹着香烟的手指颤抖,路灯下,只有一团白雾和一点猩红在燃烧。 杨持很少抽烟,辛辣苦涩的味道进入鼻腔,他被呛得咳嗽起来。 他想要给自己顺气,可手却顿住了。 他摸到了眼泪。 路灯把掌心的泪水照成一条条隐秘的长河。 在夏日的晚风下,它们却很快就要干涸。 杨持将烟头掐灭,双手捂住脸。 他没有发出任何呜咽,仿佛只是一个流浪汉在靠着昏黄的灯光犯倦。但他知道那泪水很是汹涌。 可那些眼泪很快就要蒸腾,于世界上所有爱情而言,都是一场完美的死无对证。 第46章 “再靠近一点。” 杨持不知在外头待了多久,是一滴雨水将他唤醒。 他迷迷瞪瞪伸出手,接住了细如银针的雨滴。 它们好像是为了将城里的喧嚣和浮躁一并冲走,但却因为乏力而下得格外漫长。 杨持小的时候很喜欢水,他跟着父母学会了游泳,村子里不远处有一条干净的河流,每到了夏天,三五好友便约着去水下捉鱼,等听到父母呼唤吃饭的声音,便“唰”地从水中探出头来,男孩的发丝上滴着水,脸上洋溢着笑,他把关于生命存在的意义用不自知的生命力表现出来。 于是,那山那水,那树那人,都成了歌颂生命的见证者。 只是后来,那一场遮天盖日的山洪毫无预兆地袭来,过了很久以后,他才知晓,那条小河,也消失不见。 杨持闭上眼睛。 他纵容细密的雨水在他脸上跳舞。 空气中泛起细微的泥土气息,夹杂流散的花香。 杨持心想,偶尔这样一次,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但很快,他的手机响起来。 拨打电话的人,是向繁。 “……杨持。”向繁的声音一如往常,“最近怎么样?” 杨持从消沉中苏醒过来,沉吟片刻,如实道:“可能还没帮你做几件事,就要下岗了。” 说是答应了向繁去做助理,向繁却也没把过多琐碎的事情丢到他身上,反而有机会就带他出去见见世面,任谁都能看得出来,这是在提拔杨持。 向繁也沉默了,过了片刻,道:“找孟堪吧。” “我再想想办法……”再过几日,便到了和杨舒景打赌的日子。 之前孟堪给的人脉,虽然个个都算身价不菲,可对杨持的新人身份依然保持观望态度。人脉需要经营,但博弈的时间就要耗尽。 难道,真的要让孟堪出手么? 向繁显然也知晓杨持的想法,杨持心情偏又不佳,而杨舒景正在他的房间里,再一次霸占了属于他的“位置”。 做谁的替身不好,偏偏要做杨舒景的替身。 杨持妄图令自己冷静,可眼下满脑子都是傅掩雪和杨舒景靠得那样相近的场景……挥之不去。 “向总,这么晚了,我还是先去……” “你在外面?” 杨持一愣,又听向繁继续道:“杨持,你哭了?” “……” 杨持抹了抹脸,他站起身,故作轻松道:“我是在外面,但是没有哭,哈哈,向总什么时候也会开这种玩笑了。” 拙劣的演技。 杨持垂着眼,绝望地想,他连自己都骗不了。他松下紧绷的肩膀,把脚边的一块石子踹开,片刻后又懊恼,自己不开心,难道连一个小石子都看不过眼吗?杨持,你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向繁却仿佛没有放过杨持的打算:“是为了你的掩雪吗?” 杨持捏紧了机身:“向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欺负你。”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言辞激烈,向繁停顿片刻,缓声道,“杨持,你现在在哪里?” 杨持低垂着头,在小区花园里漫无目的走着,兜兜转转之后,又回到了楼层入口。 一阵冷风刮过来,他哆嗦着抬起头。 就是这么一抬头,杨持看到了不远处,只穿着睡衣的傅掩雪。 过了零点,空气骤凉。 傅掩雪迷糊地醒过来,才发现有些冷。 雨声柔软地敲打着窗沿,似是情人间的缱绻耳语。 傅掩雪走到客厅里,他给自己找出的理由是口渴。可出乎意料,杨持并不在客厅里,沙发上,那张薄毯有些凌乱。傅掩雪立刻清醒几分,他去各个房间转了一遍,依然没有发现杨持的身影。 杨持的休息时间一直很规律,也并无梦游之类的习惯。傅掩雪站在阳台上,夹带着微雨的清风扑打在他脸上,将他发丝吹撩起,宛如惊起一池涟漪。 他没在视线里找到杨持,但是他很肯定,杨持一定没有走远。 房间里所有东西杨持都没有动过,没有任何打算离开的痕迹,傅掩雪在慌张之中生出些怪异的安心:杨持不会舍得的。不舍得离开这里,不舍得离开自己。 他的心情被这个结论奇妙地安抚下来。 这个小区的治安一直很好,安保措施向来到位,而且,傅掩雪早就给物业那头打过招呼。只要在异常时间出去,就要立刻通知他。 第89章 傅掩雪下了楼,他脑海里还没想好和杨持什么话,行动已经赶在前头。 但是说什么不重要,找到杨持才是当前任务。 当然,还要再给杨持重申法令,让杨持知道谁才是一家之主,半夜想要出门散心也是需得向他报备。 傅掩雪走到了一楼出口,他依稀能听到说话的声音。 杨持的声音离得越来越近,就在杨持抬头的那一刹,他看到杨持红肿的眼睛,还有……干涸河床一般的泪痕。 它们看上去如此扎眼。 两人只相隔不到十米,一个在风中,一个在雨下,谁也没有说话。 傅掩雪忽地想起杨持那声“傅总”,那声音竟然比眼下的风还冷。却又带着数不清的心事……和难过。 傅掩雪深深呼吸着,凉风灌入身体,他想用这种方式来平复心中的波涛汹涌。 他竟然会为了杨持而感觉到难以呼吸。 这不应当。 “你在和谁打电话?” 这是杨持听到的第一句话。 只穿着睡衣的傅掩雪,看上去要比那个素日西装加持的傅掩雪,美得柔和很多。他们同枕共眠的时候,杨持也喜欢看着傅掩雪的睡脸,从眼睛到鼻子,从嘴唇到下巴,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他从傅掩雪年轻的脸上延展出许多的故事。 他想象着十年前的傅掩雪,会是谁的同桌,会和谁一起上下课。那些缺失的岁月不会回来,而他无法乘坐时光机,去看傅掩雪的过去。所以,他看向傅掩雪的每时每秒,都想要将其记得深刻,乃至于他们即将分别后的岁岁年年,他都有回忆可挂念。 杨持挂断了电话:“……掩雪,下雨了,很冷。” 他说自己冷,也怕傅掩雪冷。 傅掩雪走到他面前,还是往常那样居高临下,只是这次,语气柔和了许多:“哭了?” 杨持闭嘴不言。 他今晚已经输了一次,他不想最后的自尊还拿出来被反复观赏踏,哪怕他知道傅掩雪没有恶意。 意外地,傅掩雪并没有生气:“……是为了今晚的事情?” 杨持再度垂下眼睛:“不是。”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在乎他呢?”傅掩雪轻声反问,他失神地看着杨持的头发。“为了和他赌气,你不来和我一起睡?” 在傅掩雪看来,既然杨持喜欢自己,就不会拒绝杨舒景的提议才对。 可杨持偏偏拒绝了,在他一锤定音之前,杨持仿佛就已经做好了和他划清界限的心理准备。 傅掩雪用指腹摩挲着杨持的脸颊,这张脸比第一次见面时细嫩多了:“杨持,别赌气了。” 杨持按在傅掩雪的手背上,并没有阻止傅掩雪的动作,在昏暗灯光里,他像是一只走失的小狗。 “……我知道。”杨持答道,他恍惚地看着被风吹走的落叶,“所以我并没有赌气。”他的声音像是卡了一下,“我只是失眠了,想要出门走走。” 这个答案似乎并不能令傅掩雪信服,杨持先一步挣开了傅掩雪的触摸。 他不急不缓地往公寓的方向走。 傅掩雪立刻跟了上去,他心中气闷,却又不好发作。 杨持不生气了,这是最好的结果。但他总觉得杨持在骗他,而且并不仅仅是为了杨舒景这件事……那通电话? 杨持在这里的朋友很少,能在大半夜打电话聊天的,除了安盈,就是向繁。 怎么又是向繁? 傅掩雪越想越头疼,他和杨持的关系刚好一些,怎么这个向繁又要跑出来横插一脚? 杨持并不知晓傅掩雪心中所想,此刻他的脑子好像变成了一块木头,无论怎么转都是徒劳。工作和感情,无论哪个方面,他都尝到了被杨舒景刻意打压一头的感觉,最关键最核心的傅掩雪,将他的狼狈尽收眼中。 或许这是他长这么大以来最为狼狈的一次。 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想方才的冲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在傅掩雪面前已经不只“出格”过一次。上一次在嵘辉大酒店时,傅掩雪被他的话所激怒,那一晚上他被反复折腾得够呛,昏沉入梦,却因此又生出些不该想的满足来。 两人各怀心事地回到公寓,走到门口,杨持忽地道:“你真的很喜欢他,对吗?” 傅掩雪回过头,这一次,玄关处的灯光,将杨持的面容照得非常清楚,就连眼神中的痛楚和挣扎都一丝不漏。 这是渴求的表情。 杨持渴求他的答案,尽管这个答案,他们之间心知肚明。 “……这和你没关系。” 杨持却不知自己怎么了,傅掩雪越是拒绝揭开这层关系的荒唐面纱,他越想将他们勉力维持的和平撕个粉碎。 “为什么会‘和我没关系’?”杨持一动不动,“如果和我没关系,我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 “杨持!”傅掩雪喝止道,“你都闹一晚上了,到底还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杨持却仿佛平静了下来,牢牢锁着傅掩雪表情的变化,“我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这对你而言,并不难。” “这答案很重要吗?”傅掩雪心烦意乱,“值得你大半夜和我在这里吵架吗?” 酸液仿佛在身体里不断蔓延,就快要把杨持的身体全然腐蚀,但即便他成为一具枯骨,他也想要从傅掩雪这里得到那些本不属于他自己的回答。 第90章 “值得。” 杨持说。 “杨持,你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傅掩雪搞不明白,为什么杨持一定要抓着这件事不放,“我喜欢谁,似乎并没有向你报备的义务。” “是,没有义务。我没有权力去管你任何事。”灵魂仿佛脱离开躯壳,杨持甚至能听到声音的回响,“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替身而已,所以我连得知这一切的资格都没有。” 可是、可是…… “可是掩雪……”一晚上的失落仿佛聚沙成塔,就在杨持面对傅掩雪的这一刹那,所有的不在乎和无所谓都轰然崩塌。“可是掩雪。”他沙哑地、缓慢地重复了一遍。 眼泪随他声音而坠落。 “你明知道我喜欢你。” 你明知道我如此喜欢你,明知道喜欢是秘不可宣的占有,明知道我每时每刻看向你,都捧出自己一颗心。 你看它上面纹络纵横,你看它的形状丑陋不堪。 但是这就是爱的组成部分。 它扭曲、复杂,没有人可以控制它的跳动。 但他偏生为我的生命供氧。 支撑起我在这钢铁森林里踽踽独行的所有盼望和勇气。 傅掩雪怔然在地。 除了在两人欢好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杨持的眼泪。 他从没想过,那个如山岳一样沉稳乐观的男人,也会有掉泪的时候。 在这一刹那间,傅掩雪所有的愤怒都仿佛被炽热的泪水所消解。他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制止住杨持的泪水。它们看上去是那样痛楚。 可能是夜色茫茫,也许是睡意朦胧。 傅掩雪走到杨持身边,他亲了亲杨持的眼泪。 原来是咸的。 杨持睁大了眼睛。 “你怎么总是哭……”傅掩雪抱怨着,却想要将杨持抱紧,“哭起来真丑。” 杨持这才如梦初醒,他胡乱擦着自己的脸。 傅掩雪垂眸,长睫上,有细微的光亮在流转。 “再靠近一点。”傅掩雪说,“今天我们就不闹了。” 杨持不说话,他知道,这已经是傅掩雪的退步了。 他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 可就在这时,大厅的灯光被忽然打开。 “掩雪?!……你们——” 杨持看着傅掩雪脸色一僵。 那温热的气息从杨持身上离开了。 这也是第二次。 杨持看着傅掩雪松开的手,苦笑着后退了一步。 还是比不过杨舒景。 还是……得不到傅掩雪的心。 哪怕他只想要微不足道的一点。 第47章 杨持,我知道你恨我 一语成谶。 杨持成年后很少失眠,但这一夜,他的确辗转难眠。 脑海里一直重复播放着傅掩雪迟疑的动作,杨舒景惊讶后刻薄的表情,还有那一刻,心脏轰然坠地发出的巨大声响。 这一切都显得那样不真实且可笑,但每个人手持剧本上演,帷幕揭开的一刹那方知,只有杨持才是那个尽心竭力表演着的“丑角”。 早六点,天刚泛起鱼肚白,杨持就出门了。 这是第一次,在傅掩雪还在家的时候他没给傅掩雪做早餐就出门。只要想到与傅掩雪及杨舒景打照面,杨持的心脏难受得仿佛要裂开。 人不必时刻勇敢,他选择做一次“败军之将”。 画廊八点半才开门,大早上的只有环卫工人在清扫着这条繁华的商业街,为它带来一整天的清爽和整洁。杨持选了一条长椅,看着早起的人们忙碌地穿行,他们神色匆匆,仿佛有说不尽的烦闷和哀愁。 不远处正有人推着车卖早餐。 这类“移动式”早餐摊,摊主往往凌晨起床,将做好的早点搬上车,大清早就在繁华的商业路段扎个点。价格往往很便宜,味道也还不赖,留得住早起的上班族们。等到八九点钟,东西也卖得差不多了,就又回去,等到第二天凌晨的到来。 杨持已经很久没吃过这样的早餐了。 他走到摊位面前,才发现老板是个中年女人。 “要什么,帅哥?”女人笑着问,眼角有明显的皱纹。 “……怎么卖呢?”杨持说完紧急摸了摸衣兜,还好有些零钱,“我想要两个花卷,一杯豆浆。” “五块。”摊主利落地把花卷豆浆分装到两个塑料袋里,递到了杨持手上。 都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手的美丽或许比脸更重要。这中年女人的手已经皱皱巴巴,布满了岁月的伤痕。但杨持却并不觉得它们丑陋。 在他小时候,父母常年下地干活,他也会跟着去做。等到有记忆时,母亲的手便已经沧桑,只有那温柔的抚摸却是一直不变。 杨持给了钱就离开,快速地把早餐吃完。 天边开始泛起金光,是太阳要升起了。 十分钟后,杨持的电话响起来。 想都不必想,一定是傅掩雪。 杨持昨晚闹了性子,傅掩雪已经服了软,况且他本性也没有得寸进尺的劣态,虽心中波涛万千,犹疑几秒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你去哪里了?”傅掩雪开门见山,声音听上去轻微沙哑着。 “……上班。”杨持闷闷地说。 “你们画廊九点才营业。”傅掩雪的语调冷却下来。 第91章 杨持摸着散发着余温的豆浆杯身:“今天想早点到。” 两个人在心知肚明的原因里沉默不语。 过了良久,还是杨持没能憋住:“……你们要是饿了,冰箱里还有我做好的饺子。” 他说的是“你们”,不是“你”。 杨持也觉得自己距离疯了并不远了。 自己要看着喜欢的人和他人亲近,还要给他们两人的感情鞍前马后,他都想给自己颁上无私奉献的奖章。 可算起来,却也不能全部都能算无私。 至少在他和傅掩雪的交易之中,这就是他履行“乙方义务”的一环。 “……杨舒景走了。”过了好一会,傅掩雪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 杨持把杯子扔进了垃圾桶。 杨舒景走了,能说明什么呢?还是说,只有等杨舒景走了,傅掩雪才能想起他身边还有这么个人,还有他杨持的存在呢? 有些问题经不起深思,表面上的波澜不惊,水流下却是阵阵暗涌。 杨持扯扯唇角:“掩雪,那你就为自己煮点吧。” 傅掩雪没有回答,杨持不知道对方意欲何为,也跟着没有动作。等了一会,他听到天然气被拧开的声响。 是傅掩雪自己在做饭。 这是一种颇为新奇的体验。 杨持正想说什么,傅掩雪却把电话挂断了,既冷淡又更像是隐秘不发的愠怒。 望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杨持发了很久的呆。 安盈没想到今天怎么这么快就碰到杨持,她下了车便看到画廊门口站着身高腿长的青年人。杨持不知道的是,他的身材体态已经超越大多数人,哪怕没有任何名牌进行光环包装。 昨夜凌晨下了大雨,雨后的空气提神醒脑。风变得更加凛冽,将杨持的头发吹拂着,仿若杨柳依依。 安盈从身后拍了拍杨持的肩膀:“杨持哥,早上好啊!” 杨持吓了一跳:“小安,你别给我吓出心脏病。”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安盈装作要去看杨持手机画面的模样,“是不是……在和那个谁打电话汇报行程呢?” “那个谁?”脑子里转换几秒,杨持这才反应过来,自嘲般笑道,“就是随口聊了两句。” 看样子,安盈尚不知晓他和傅掩雪的关系已经发展到何种地步。不过这件事想必也瞒不了几天。 傅掩雪不是个张扬的性格,自然不会把这件事到处说,但架不住他身处高位,万人瞩目。在傅掩雪工作上挑不出错处的人,当然不会放弃,他们的目光转移到傅掩雪的私人生活之上,用放大镜寻觅着可能出现的“私生活污点”。 而杨持,对那些人而言,就是傅掩雪的“污点”。 傅掩雪没有过恋爱经历,他的出现并不是从两人相知相爱开始,而是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包养关系”。这种事出现在他们那样的圈层中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傅掩雪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杨持的出现,让那些艳羡、嫉妒傅掩雪的人找到了一丝心理平衡。仿佛杨持就是将傅掩雪拉下神坛的铁证。 杨持一直以来小心翼翼,他为的不仅是自己能在这巨大的斗兽场里安然存活,他更不愿意在无数双有色眼镜的注视下,再为构陷傅掩雪“添砖加瓦”。 可他们不会放过每一次观察杨持的机会。 上一次在宴会上的事情,已经被传得沸沸扬扬。 “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的吗?”安盈并未能发现杨持眼神中的纠结,大笑道,“杨持哥,你脸上那个苦闷的表情,真的就是特别标准的‘陷入恋爱的男人’才会有的表情。” 杨持下意识摸了摸脸。 他心中明明是无比彷徨和寂寥,怎么在安盈眼中,却是一眼就被识破的“为恋爱所困”? 心脏又猛地跳了两下。 杨持默默地为昨晚的结论加上注脚:爱是复杂的,爱是丑陋的,爱是寂寥而迷茫的。 开完早会,杨持先是给杨敏敏他们打了电话,确认了孩子们今天的行程之后,又和lily交代了这几天以后的工作进程。 lily三十多岁,未婚未育,工作能力突出,为人大方豪爽。经过相处考察,lily已经把杨持当半个弟弟看待,她望着数值差额一阵犯愁。杨持却反过来安慰她,说自己要是丢了一份工作,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希望lily不要太为自己的事情忧心。 刚说完,向繁联系上了杨持。 “杨持,你还好吗?”向繁似乎在办公室里,没有任何嘈杂的背景音。 杨持猛然想起昨晚掐断了向繁的电话,顿时一阵愧疚:“向总,昨晚临时有点事,实在是抱歉……” “没关系,你人没事就好。”向繁笑了笑,似乎真的对被挂电话这件事毫不放在心上,“我还是那句话,再过两天就是月底了,到时候画廊会开一场集体会议。到时候,我能拦着杨舒景是最好的,怕就怕他这个人……”他停顿两秒钟,想起什么恶心人的事情,“他这个人,不算聪明,但也不算善良。杨持,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 杨持没有接话,向繁说的,都是实话。 向繁依旧道:“你们之间的博弈,只是给你限定了达成的终点在哪里,并没有让你必须从公司之外的人手上达成交易。” 这话说得很明白:必要的时候,向繁会派人来买。 第92章 杨持这下是真不知道该哭该笑。 自己人买自己人的东西,给他一个外人算业绩,这算什么事儿呢? 可心中也不免感动,更是觉得自己之前的沮丧实在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你别有心里负担,反正我换了新房子,正好也需要一些画作装点一二。”向繁给了杨持一个台阶下,“如果你考虑好了,在明天这件事就能完成。” 公司中大部分领导,压榨抠门的比比皆是,向繁却是不断给他机会,给他扩展人脉,甚至亲自下场帮他解决业绩问题。 杨持很明白,向繁这样的顶头上司,简直是可遇不可求。 “怎么样?”向繁那头跟着问了一句,但他没想到,杨持却答非所问。 “向总。”杨持问,“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他需要问清楚。 人和人之间本身就存在利益链接。无论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哪怕父母兄弟之间,也有血缘或情感作为情绪价值的纽带。向繁本质上还是个商人,他做这一切,不可能没有缘由。 “如果我说,是为了感谢你之前的协助呢?” 向繁笑了一声,他看着不远处的光洁玻璃面,上面映出一张俊朗年轻的脸,但那笑容却显得如此冷漠。 “当然,我也是往你身上投资。” 杨持立刻明白向繁的意思。 他在向繁眼中,或许就如同一支“潜力股”。向繁帮助他,往他身上投注时间和精力,是为了杨持能够创造更大的回报价值。 可是…… 可是,他真的能够做到吗? “我对你的提携,并不是做慈善。”向繁款款道来,“杨持,希望这个回答没有刺痛你。” 杨持连忙笑道:“不会的。能被当成投资对象,正是说明我还有对等交换的价值啊。”这个答案不仅没有刺痛杨持,反而令他安心,他能尽心竭力工作回报向繁的帮持,怕只怕,向繁向他寻求他无法满足的东西。 杨持庆幸着挂断了电话。 就在这时,杨舒景走了进来。 “lily,你出去一下,我有事和他说。” lily皱皱眉:“杨总,如果是业绩的事情,我正在和小持沟通。” “小持……”杨舒景咀嚼着这个称呼,他唇角一侧上扬,眼睛却眯起来,非常标准的蔑视,“lily,你知道他背后撑腰的是谁吗,你就喊人家‘小持’,也不管人家瞧不瞧得上你。” lily脸一白。 “杨舒景,你有什么话就冲我直说。”杨持也不愿意再同杨舒景虚与委蛇。他可以容忍自己被杨舒景挑衅,但是如若是因此波及到其他无辜之人,他不能坐视不管。 杨持转向lily,放缓了语气:“lily姐,你先忙你的事情去吧。” lily还想帮杨持说话,杨持却摇了摇头。 等到lily离开之后,杨舒景冷笑一声:“杨持,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要什么没什么,到底是怎么让傅掩雪看上你的?” 昨晚,他听到响动声,立刻就出了客卧门。 他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傅掩雪和杨舒景在争吵呢? 他原本想要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让两人的关系土崩瓦解,却没想到出门见到的,竟然傅掩雪和杨持亲近的画面。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慌乱:杨持和傅掩雪的亲昵,并不像是杨持单方面伪造出来的。 杨舒景很清楚傅掩雪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性格,当初读书时,他们不在一个学校,饶是这样,他也是听着众人对傅掩雪爱而不得的流言长大。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杨持至少对当初出山的事情守口如瓶。 杨舒景越想越慌张,现在,他赌的是杨持的人品,但是往后呢? 但还好,月底就要到了,再过两天,他就能光明正大地将杨持从眼前除走。到时候杨持少了向繁的帮助,他也方便在暗地里动些手脚。 “既然杨总,你要什么有什么,何苦在这里和我一个什么都没有人的多费唇舌呢?”杨持的眼神很寻常,看着杨舒景就像是在看着无数个平凡的路人一样。 摸着良心,杨持佩服杨舒景这股子卯了劲要往上层爬的决心,但细算下来,他也知道杨舒景这样阴戾的性格,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给多少无辜人下了绊子。 原本这一切都和他杨持没有关系。 可傅掩雪的出现,让他不得不面临这个儿时的“玩伴”。 “人只要一闲下来,就想找点花样。否则你以为,那些畸形秀是给成天搬砖上工的人看的吗?”杨舒景傲慢从鼻腔中哼笑了一声,讽刺之味溢于言表。 杨持脸上无波无澜:“的确,我可能在你眼中就是个小丑。但是你……”他抿了抿唇,想起昨夜杨舒景哭着进门的模样,竟然笑了,“但是杨舒景,你难道认为,你就不是他人眼中的丑角吗?” “杨持!” 杨持的话,无疑是杨舒景的痛点。他当然很清楚,在上层圈子里,他自己是个什么风评。可世界上谁不是这样摸爬滚打上来的?他既然能攀上向嫆,能少走几十年弯路,机会放在他面前,他要是不狠狠抓住那才是傻子。那些人难道就比他清白吗?那些和他一样上爬上来的人,难道没有和他用一样的手段吗? “杨持,你自己不努力,难道还要连别人的努力都要否定吗?”杨舒景阴冷地盯着杨持,“你混成现在这样,难道还能怪罪在我的头上吗?” 第93章 “努力?”杨持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杨舒景,我不否定你的‘努力’。但是你别忘了,你口中所谓的努力中,有多少是自己的汗水,还有多少是别人的成果。” 从他们小时候,杨舒景不仅喜欢抢杨持的东西,就连同班同学也不放过。只是有的事情太小,又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各家家长互相说过这件事也便算了。可眼下的杨舒景,却是被踩到尾巴一样激动不已。 杨持知道自己猜对了。 “杨持,你果然还记挂着当年的事情!”杨舒景凑近,他恶狠狠地凝视杨持,似乎想要将杨持撕碎一般,“不过你就算现在告诉傅掩雪,你认为他会相信你吗?” “傅掩雪”。 杨持唯一的软肋。 杨舒景知道用傅掩雪来刺激杨持,是最不妥当,也是最为妥当的方式。 杨持紧紧捏着手,汗水打湿掌心。 不能乱。不能一听到傅掩雪的名字,就乱。 “所以呢?”杨持克制自己的情绪,“所以呢?杨舒景。如果你以为你爬到所谓的‘高处’,就能俯瞰别人吗?” “不然呢杨持!不然你以为我这么费心巴力地往上爬,是为了再回到那鸟不拉屎的山里玩泥巴吗?!” 杨持镇定自若的神情像一根针,毫不留情地扎着杨舒景心里藏着的往事。 “杨持,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当初不让我爸妈收留你,恨我被傅掩雪喜欢。可你能怪谁呢?你要真的想怪,就怪上天不公平,没把你生在我家。或者,你要不就去怪怪你的亲爹亲妈好了,是他们没本事,活着的时候没给你赚多少钱,死了也没——” “畜生!” 杨持出离愤怒,他一拳打在了杨舒景的脸上! 这一次,比上一次要狠厉太多。 杨舒景对他百般羞辱,他都可以不放在心里。 可现在说的话,是想让他父母也得不到安息吗? “操,你他妈的还敢打我?!” 杨舒景也没想到杨持这次毫不留情,他红了眼,两个人很快就扭打在一起。 不多时,房间门被推开。 “杨持哥,别打了!!”安盈惊恐着制止,“再打要出事的!” 其余众人也纷纷上前拉架,等到分开两人时,杨持和杨舒景脸上均是挂了彩。杨舒景的鼻子流出血,杨持的脖子上被不明物体划伤。 “怎么回事,舒景?杨持?” 向嫆刚一进画廊,就随着吵闹声上了楼。 “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说不清楚的?”杨舒景是向嫆的男朋友,而杨持是帮过向嫆的人。这两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闹出这种阵仗。 杨舒景擦擦鼻子,他冷冷瞟了一眼杨持,转向向嫆时,立刻换了一副受委屈的表情:“嫆嫆,这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员工,早开早好。” 周围的人一听,目光立刻凝聚在杨持身上。 好奇的,观望的,看好戏的……什么样的都有。 杨持几乎要给杨舒景胡编乱造颠倒黑白的能力鼓掌了。 向嫆虽天真,却也并非不谙世事。 杨持给她留下的印象太好了,她愿意给杨持一个辩驳的机会。 “杨持,你呢?” 此言一出,杨舒景愣了愣,拦道:“嫆嫆,是他动的手。” 向嫆拍拍他的手背。 杨舒景皱起眉头。 杨持闭了闭眼,他心中思绪百转千回。他已经忍了这么久,再忍一下也无妨。但是无论是傅掩雪还是他的父母,都是他不可被触碰的地方。尤其,杨舒景一个踩着他人上位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谈“努力”? 杨舒景,一个吃了客观环境福利的人,却要把如今得到的一切全部揽到怀中。 如果趋炎附势、溜须拍马也算一种令人得意的本事,那杨持,宁愿自己永远做杨舒景眼中“没出息”的人。如果身处高位就可以对辛苦耕耘的普通人品头论足,妄加指责,那他宁愿永远都在茫茫岁月里过平凡的人生。 “我也很奇怪,杨总如此光鲜亮丽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对别人的家事感兴趣。” 杨持接过安盈递过来擦涂伤口的药水,疼痛总算在这一刻上涌。 他咬着牙,脸上却淡淡笑起来:“杨总,杨老板,为什么您总是执着于诋毁员工的父母,这能让您获得什么安慰呢?” “你!”杨舒景没想到杨持竟然真的会说出来,向嫆的眼神已经变了,但依然看着杨舒景,想听他的回答,“嫆嫆,不是的,是他故意激怒我。” “我激怒你,好处是什么?” 杨持一瞬间思绪通达,杨舒景的话简直漏洞百出。 安盈注视着身边的男人,尽管对方衣衫凌乱,但眉宇之间却没有丝毫的慌张。这种坦然只会出现在有强大内心之人身上。 她知道,杨持没有说谎。 可是光她知道有用吗? 向嫆左右为难。 杨持打了杨舒景,这是她亲眼所见,并且不止一次。 上一次那件事,当事人双方都闭口不言,最后也就不了了之。现在事态明显升级,她作为管理者,必须想办法让事情得到暂时妥善的安排。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不能坏了规矩。 至于真相,她会想办法调查清楚。 “杨持,你和舒景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无论你们发生什么,都不应当在公司里斗殴。所以……” 第94章 杨持垂下眼睛。 “所以……这段时间,你还是回去先休息一下,调整状态吧。” 杨持闭上眼。 经过杨舒景时,他明显能听到一声轻蔑的嘲笑。 他们彼此都很清楚,杨持在这个时候被安排回去,几天后的对决结果已经自动浮现于所有人面前。 杨持输了,输得似乎理所当然。 杨舒景赢了,可赢得又有些云里雾里。 往后无论多少年,杨持都会成为旁观者们口中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输家”,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这次,他只有愤怒,没有不甘。 “……别走!”lily却在这个时候冲了上来,她在所有人的震惊之中拽住了杨持。 “lily姐,怎么了?”向嫆问。 “有人要见杨持。”lily不知道楼上发生了什么,她眼中绽放着光彩。 杨舒景连忙问道:“谁?” “他说他姓易。” 易…… 杨持心头一震。 杨舒景同样想起了一个姓易的人:“我去见他。” lily却挡在杨持身前,拦住了杨舒景。 “杨总,不必麻烦了。”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lily落落大方地笑了笑,她拍拍杨持的肩膀,“只是那位易先生说,他只见杨持。”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天气变化无常,感冒好几天了。宝宝们注意保暖,出门记得带伞或雨衣,以备不时之需。 第48章 “还没有开除!” 小助理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很快收到了向氏集团的回复。原本以为至少能分到一个子公司也好,积累积累经验,谁知道直接分到了画廊——给杨舒景当助理。 小助理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杨舒景的场景。 她有点紧张地自我介绍,说话不算流利,但也没出什么大错。 杨舒景冷笑着将文件扔到她身上:“也不知道人事是做什么吃的。” 小助理抱着散开的文件,像是抱着破碎的心。她死咬着嘴唇,生生把眼泪咽下去。若不是为了生存的仨瓜俩枣,谁愿意受这个气呢?她原以为杨舒景就是这样张扬跋扈的性子,谁知向家大小姐推门而入时,方才那不可一世的杨舒景竟然在一瞬之间换了一副嘴脸。 向嫆对小助理点点头,笑容温暖美好:“你就是新来的助理吧,你叫陶……什么来着?” 小助理愣愣地看着向嫆,那笑容仿佛融化进了心里。 她赶紧埋下头,小声回答:“陶融融。”顿了一下,又道,“融化的融。” “我们名字里竟然都有‘rong’,真是有缘。”向嫆眯起眼笑。 陶融融只敢点头,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向嫆大小姐……比她想象中完美多了。 现在,陶融融还是有点怕杨舒景,但也不得不推开办公室的门。 “怎么样了?”杨舒景大喝一口咖啡,重重把杯子摔在桌上。 陶融融垂眼,那杯子还是向嫆给杨舒景挑的。 “他们还没有出来。” “怎么还没出来?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帮我看着他们?”杨舒景不满地拧着眉头,“陶融融,我就是看你听话才把你留在这里的,你现在怎么连个人都没给我看好?” 杨舒景是“病急乱投医”。陶融融听话会做事,不代表她是个完美的“潜伏者”,况且画廊会议室的隔音极好,她就算趴在门缝里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陶融融扯扯嘴角:“杨总,lily姐看到我了。她让我转告你,让你在这里静候佳音。” “静候佳音?!”杨舒景拔高了声音,鼻子又渗出一点血迹,“我看lily也是翅膀硬了想要出去单干了是吧?好,现在除了嫆嫆,你们所有的人都和我唱反调!你呢!陶融融!你是不是也想和我对着干?我就说刚才的咖啡怎么那么苦,你是不是成心给我穿小鞋啊?!” 陶融融轻微地皱了皱眉,她咬着唇,不敢多说一个字。 因为她听到向嫆的脚步声。 “舒景,你和融融生什么气啊?”向嫆实在没想到,杨舒景竟然也有这样怒火冲天的一面,“我知道前几天的事情让你心里不痛快了,但那始终是我爸爸妈妈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是实在觉得不舒服,我陪你出去走走散心,能帮你就帮你,不要再气自己。” 杨舒景哪想到向嫆这么快去而复返,脸上不自然地笑了笑:“嫆嫆,吓到你了,你知道我正因为杨持的无理取闹烦着呢,小陶端来的咖啡又实在太苦,一时间有些没控制住情绪。”他说着,竟然对陶融融笑了一笑,“小陶,真是抱歉了,你辛苦一天了,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吧。” 陶融融依然垂着头,没有搭话。 走出门后,她依然能听到向嫆安慰杨舒景的声音。无可否认,那些温言细语像一根根绵密的银针,在她心上扎了一次又一次。 会议室外,时不时会有一群人经过。 工作在这时已经成为了一个趁手的话头,但谁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心思都被那个姓易的青年勾过去了。原因无他:长得实在太好看,气质实在太超然。 他们交换着眼神,心照不宣。 那个易先生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会让身经百战的lily姐露出那样激动不已的惊喜神情? 第95章 而杨持,又在其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杨舒景为什么又在百般阻挠? 关于杨持和杨舒景的对决,真的分出胜负了吗? …… 约莫半个小时后,从会议室里走出一个明艳的女人。 lily对着众人招手:“都进来,临时开个会。” 安盈一进门,正对上男人冷淡的目光。 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近乎确切的猜想,而这一切,都被lily画上了一个完整的符号。 “这位是‘y先生’,想必诸位已经或多或少知道过这个名号……” 安盈庆幸着长舒一口气。 果然。 她偷偷看着杨舒景,对方的脸色和她想象中一样降至冰点。 “之前因为种种原因,y先生——也就是易先生,暂时未能和我们达成协议……”说到这句话时,lily的眼神有意无意瞟过杨舒景,对方的脸上一黑。她视若无睹,继续道,“但是经过杨持的努力,易先生已经答应和我们向风画廊签约,今后至少三年内,易先生的画作将由我们画廊经手售出。”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前排的杨持身上。 居然是杨持?! 这个曾经连向繁出马都不能谈下来的签约,竟然真的让杨持这个新人拿到手了?! 在众人瞩目之下,杨持只觉得心跳加速,他深呼吸,以众人眼中“举重若轻”的姿态,朝着大家点点头。 只是这样一来,更显得杨舒景脸色差劲。 有几个嘴碎的眼神交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杨持真的峰回路转了? 杨舒景“不负众望”地打断了lily:“lily,我认为,将一个集体的荣誉归于个人身上,是极不妥当的行为。” 这一发言总算易寻笙看了看杨舒景。 室内安静下来。 向嫆极有涵养地浅笑道:“舒景这段时间以来也是为了和易先生签约的事情东奔西走,如今易先生愿意加入我们向风画廊,我们的心情都是一样激动不已。今后还请易先生多多指教。” 这一番话巧妙地将杨舒景方才带来的尴尬化解,向嫆的确配得上向家大小姐的身份。 至少在明面上,杨舒景的发言有了一个体面的解释,看上去并不是那样难堪。 杨舒景自知应当收敛心思,只要能让易寻笙的签约到手,那到时候数不尽的商单就会源源不断地进入他的腰包。至于是谁拿下的易寻笙,有那么重要么? 但四周传来的目光充满了戏谑和审视,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无能—— 是的,都知道,从一开始,易寻笙就打算和向风画廊签约,但和他见了一面之后,易寻笙却临时毁约。 每个人都对这件事缄默不语,闭口不言,可每个人的眼神都好似在嘲弄着杨舒景的“没本事”:到手的鸭子都能飞了,实在是不可思议。 杨舒景站在光下,他的面孔隐藏在阴影里。 他的眼神犹如阴毒的蛇,冰冷而黏腻。 “我很开心,杨持先生能为我们博得易先生的青睐……”他不由自主地开口,“只是杨持先生,在半个小时前,已经不再是我们画廊的员工。” 平地一声惊雷! 向嫆惊讶后,狠狠拽了拽杨舒景的袖子。 这无疑是给杨持一记狠狠的耳光。 但同时,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杨舒景是绝对不可能给杨持任何翻身的机会,包括这一次,他知道,但凡能做大做强的销售人员,都和高端客户拥有一定的粘性,很多时候,比起信任某个品牌,高客们往往更加信赖销售人员本身。 但杨持和易寻笙,没有这么高强度的粘性关系。 如果有的话,易寻笙就不会连杨持的电话都没存上一个,“临时”上门要和杨持谈谈。 杨舒景也在赌,这一次,赌的是易寻笙这个古怪、难以捉摸的性格。 他绝对不可能为杨持出头…… “那就算了吧。” 易寻笙开口了,他的眼神淡淡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不远处的杨舒景身上。 “易先生!”lily有些着急,但同时,却有种释然之感。 “我的画,并非什么落不得俗的东西,卖画,当然是要卖的,人都是要吃饭的。”易寻笙往后微微一靠,眼神宛如睥睨众生,“但是我现在,”他手指着杨持,“只让他,卖我的画。” 杨舒景死死扣住桌沿,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在激荡着。 易寻笙懒懒地开口:“既然你们开除了他,那我……” “还没有开除!” 一道清亮的女声强势地插入!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想象不到的答案:安盈。 “按照正常的离职流程,解雇杨持先生需要提前进行书面通知,并由杨持先生亲自签名确认。现在,这门手续尚未履行,杨持先生依然是向风画廊的一员。”安盈站起来,她面容甜美,表情严肃,每个字掷地有声,依稀能窥见其姐安霆的影子。她手掌颤抖,但她并不惧怕,她明白,这便是从姐姐的庇佑下,走出去的第一步。 安盈看着杨舒景,以微笑结束这场“辩论”:“杨总,杨持先生能力卓越,既然能得到易先生的认可,想必之后,一定能为我们公司贡献出更大的力量,不是吗?” 杨舒景双手成拳。 第96章 那耳光没有打给杨持,而是狠狠扇在他脸上! 在这个会议室里,杨持没有说一句话,却将他打得落花流水。 他看向杨持,对方还是那样宁静如水的眼神。 像是一座巍峨不动的大山。 他无法呼吸。 作者有话说: 小笙有喜欢的人,但不是持哥 第49章 敏敏出事了! 会议室内。 易寻笙脸色如常,并未因杨舒景方才的失态而受分毫影响。 “易先生,我想……” “你想问,我为什么同意了?”易寻笙淡道,“我做事全凭高兴不高兴,同不同意签约你们画廊,也不过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杨持沉默了片刻,又道:“易先生画技卓然,为人随性,所以我才更想知道缘由。” 杨持不认为自己有全然能打动易寻笙的资本,虽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但是其中一定有具有决定性的因素在起作用。 只是这个因素……是什么? 是一件事?还是因为……一个人? 杨持在大脑里不断地搜寻整合信息。 在忽然之间,他想起了在艺术馆那日发生的事情。当时,他从洗手间回到了陶艺室,站在门口的男人…… “是有缘由。”意外地,易寻笙没有否认,“我想让你把我的画,卖给一个人。” 杨持没有说话,他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猜想。 易寻笙转过头,静静看着他。 “孟家的大少爷,孟堪。” 果然如此。 陶艺室门口他看到神秘青年,就是易寻笙。 当时,为什么易寻笙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要峰回路转同意签约?为什么要指定杨持将画作卖给孟堪……这一切,都如迷雾重重。但杨持极有分寸感,话问到这里,他能完成最开始给孟堪立下的承诺,已经足够。至于其他种种,那便是易寻笙和孟堪自己的事情,他无权追问。 既然双方合作已经谈拢,易寻笙也不必再多留。 杨持将易寻笙送出门,却看到对面步行街的长椅上,坐着一名年轻的女孩,杨持认得她,正是杨舒景的助理,陶融融。 陶融融低垂着头,手上捧着一束鲜花,但由于距离太远,杨持无法辨认出花的种类。 “不用送我。”易寻笙戴上墨镜之后,更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杨持微笑道:“我就送到这里,易先生。” 易寻笙招手喊了一辆出租车,临上车前,忽而转头问杨持道:“你准备用哪一幅画去找孟堪?” 原来易寻笙也会在意这个。杨持不假思索:“《童年》。” “《童年》?”易寻笙挑了挑眉,“那是我早期作品。” 杨持的选择出乎他的意料。 易寻笙这类天才,自然不认为自己早年的作品会逊色于成熟的中后期,但在大多数评论家的眼中,早期未成名创作的东西,便没有后期那般具有商业价值,自然投注的目光更少。 但显然,杨持有自己的想法。 “《童年》创作于您的十六岁,这是个孩童和成年人交汇的时间点,因而‘童年’也便十分遥远。它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您并未使用太多的高超技巧,就将大人和孩子们在荒原上热烈奔跑的形象勾勒出来——虽然他们赤裸着双脚,荒原茫茫,日光昏沉,但只要有人奔跑、前进,那便依然充满了‘生’的希望。对于每个人来说,童年不是固定不变的某类印象画。但万变不离其宗,无论童年的客观环境是好是坏,它都是一个人最有生命力的时期。作为我个人而言,我非常喜欢这幅画。同时,以我对孟先生的了解,他也应当会喜欢。” “你说,他会喜欢?”易寻笙的表情细微变动了。 杨持点头道:“是的。” 易寻笙沉默几秒,随后看了一眼杨持,关上车门,遥遥离去。 望着消失在视线中的汽车,杨持总算松下了紧绷的肩膀。 现在他拿到了易寻笙的“独家授权”,只要和孟堪进行交易对接,那和杨舒景对赌这件事,就能圆满落幕。 “杨持。” 向嫆从画廊出来。她穿着典雅的香槟色裙,脖子上戴着珍珠项链,十足的大家闺秀模样。 “向总。” “私下里,你就不用叫我‘向总’了。”向嫆笑笑,看着杨持脖子上的伤痕,“怎么样,现在还疼吗?” 杨持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向嫆问的脖子上的伤口。一想到此事,他的心情也略微地沉下去。 “向总,如果你是来问罪的话,我想我没有可以……” “不是的,杨持。”向嫆脸上浮起歉色,“我不是来问罪的。” 杨舒景和杨持不对付,这件事她的确已经明显感受到了。但是她并非因为和杨舒景关系特殊就不辨忠奸,杨持的为人她看在眼里,况且现在,竟然能说服易寻笙和画廊签约,想必杨持比并非等闲之辈。 更别说她听到了杨持和易寻笙的谈话,杨持的发言令她另眼相看:杨持是个有想法的人,这种“有想法、会思考”超脱大多数人的观念,接近于“直觉”。 不论是作为销售人员,还是单纯作为从事艺术行业的一员,这种直觉都极为稀缺和珍贵。 “我想,你和舒景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无论你们哪一方因此受伤或是埋下心结,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我相信,无论什么样的误会,只要你们肯好好谈一谈,一定会有解决办法的。” 第97章 杨持没接话。 他总不能说他和杨舒景之间没有误会,有的只是杨舒景对他的怨恨吧?就连杨持自己都想不明白,杨舒景对他的怨恨何至于此呢?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去深究杨舒景心境的心情了。 杨持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小时候的事情他不去计较,并不代表他就能一直容忍杨舒景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现在杨舒景唯一能牵制住他的,只有傅掩雪。 “谢谢向总的好意,但是我想,不论是我,还是杨总,我们现下都没有坐下来谈心的心思。”杨持垂眸,谢绝了向嫆的邀请。 向嫆却喊住了杨持:“杨持,先别走。”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请帖来,是杨舒景和向嫆的订婚宴邀请函。 但是没有写时间。 “你不愿意和舒景谈谈,我也不想勉强你。”向嫆温柔笑道,语速有些快,但是并不妨碍她的千金仪态,“我出于个人私心,有一件事也想拜托你。” 杨持盯着那张请帖,没有接住。 他总觉得有人看着他,于是抬起头,却看到对街的陶融融。 女孩也在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 “我希望你能出任我和舒景订婚宴的策划。”向嫆开门见山,“杨持,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我?”杨持不可思议,“向总,您身边能人巧匠应该多如繁星,怎么会选我来担任这个职位呢?我一来没有任何策划经验,二来也并非专业出身,三来我和杨总之间……这件事,我想您还是另谋高人吧。” “杨持,你低估你自己了。”杨持的拒绝并没有让向嫆生气,或者说,杨持的拒绝更显得对方不骄不躁,更让向嫆安心,“我说过,我非常欣赏你的工作态度,同时,你对易先生画作的观点我也非常赞同。我认为我们在艺术方面的想法应当能达成一致,同时我也认为,我们有机会合作。” 她一面说,一面将邀请函放在杨持手中。 “这里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我希望能收到你的消息。” 向嫆说完便离开,杨持站在路边,捏着手上的邀请函,心中五味杂陈。 他对向嫆没有任何偏见,甚至对这个不偏听偏信、打算委以他重任的领导心怀感激。但正如他方才所言,他一来没有此类项目的策划经验,二来杨舒景和他现在的关系,他也不太想要和杨舒景打照面。 不过,既然杨持要订婚了,那傅掩雪知道这件事吗? 按照杨舒景的性格,一定要邀请傅掩雪过去“撑场子”的,可傅掩雪愿意吗? 杨持自嘲,不知为何,他有些期待看到傅掩雪的表情。 看到喜欢的人和别人言笑晏晏碧影成双,傅掩雪有应当是什么滋味呢? 或许,只有那个时候,才能满足杨持心中升腾而起的扭曲快意…… 他不愿意面对这样的自己。 爱一个人应当令对方全然圆满才是,他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可他无法忽略鼓胀而起的心。 当傅掩雪和他享受一样痛苦的时候,才是他们灵魂最为靠近的时候。 杨持离开画廊时,天色将晚。安盈提出要送杨持一截,杨持婉拒,后又感谢安盈在会上的仗义执言。安盈只是笑道回道:“你别忘了,杨持哥,最开始你到画廊来,我给向总打了包票的。要是真想谢谢我,就请我吃顿饭就行。” 杨持一笑:“好,没问题,保证请你吃顿好的!” 安盈满脸笑意上了车,杨持倒是想要放松放松走路回去。此时的商业街,华灯初上,一片祥和。 而人来人往中,陶融融还坐在长凳上。 她垂着头,半长的发丝披在肩膀,像一个可爱的洋娃娃。 杨持对她的印象不深,毕竟他和杨舒景每次见面都是剑拔弩张,哪有空去看身边小助理长什么样?他唯一记得那次杨舒景为难lily交出工牌,陶融融被吓了一跳,随即眉目浮上一丝几不可见的厌恶。 “杨……杨持哥?”陶融融抬起眼睛,表情略带无措。 “还不回去吗?”杨持环顾四周,“不过现在正是热闹的时候,逛逛也不错。” 长椅旁的大树上环抱着一圈小灯泡,像极了星星坠下来。 淡橙色的灯光将陶融融手上的那束花照亮。 是一束月见草。 “你知道‘月见草’名字的由来吗?”陶融融发现杨持的目光,嘴角勾起很浅的笑容,像极了杨持小时候在山里常见的野花,可爱,清雅,不争不抢。 杨持摇头。 “它并不珍贵,并不稀有,长得也十分寡淡小巧,和千千万万种植物没什么不同。但是……它有一点很特别。它只在晚上开花,只有月亮才能看到这一切。因此得名月见草。” “很美丽的故事。”杨持轻声说,“它并不寡淡,很漂亮。” “谢谢你。”陶融融抬起脸,盯着杨持许久,脸上已经没有最开始的无措,她小声地问,“我可以看看向总给你的东西吗?” 杨持一愣,随即将那张邀请函拿了出来。 他不明白陶融融的用意,但在将邀请函交到陶融融手上的刹那,他好似听到了命运齿轮转动的声音。 “谢谢。”陶融融再次道谢。 杨持这时却接到了向繁的来电。他同陶融融点头示意,转身到一个角落上和向繁说明了今天和易寻笙签约的始末,但对于杨舒景故意刺激他、两人激打的事情,却只字未提。 第98章 等他挂上电话,才发现女孩已经离开。 长凳上,那封邀请函端正地摆放着。面上有一朵月见草的花瓣。 杨持看向不远处的垃圾桶,桶口冒出一点点粉色。花朵们在此安息。 而就在这时,月亮似乎亮得很厉害。 它将黑夜照亮一些,将盛开在角落中的野花也照亮一些。但等到日出之后,月光也会消失,月见草也会枯萎。 杨持回到公寓,却没有看到傅掩雪。他把被杨舒景睡过的被褥拆下来丢进洗衣机,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出罕见的冷淡不悦。 打扫完房间,杨持才想起还未接到杨敏敏的电话。 奇怪了,往常不论去哪里,孩子们都会给自己报平安。石杏也会给自己打个电话或者发个讯息报备一下孩子们的行程。 时钟走到七点。 天幕完全浸泡入黑沉之中。 小区里安静得只有偶尔车辆经过的声响,以及树上的蝉鸣。 杨持心慌慌的,给石杏拨打了三个电话均未被接通。 要不要……给傅掩雪打电话呢? 杨持脑海里闪过傅掩雪早上挂断电话时一刹的心悸,心烦意乱中,手机铃声乍响。 “喂,杨持哥,”电话那头石杏再无往日的镇定,语气显露出慌乱,“你快过来吧,敏敏出事了!” 他迅速说了一个地址。 杨持脑子中一片空白。 但他来不及多想,拿上钥匙和外套就冲了出去。 刚跑出小区,大雨无情地倾盆而下,杨持浑身淋雨,脸上流淌着一条条透明的河流。 他不能回头拿伞,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 在夏季轰轰烈烈降临的这一年,他经历了太多,每一件事都在他的身体上划上一道伤痕。可是他不怕疼。 就像是在小时候的森林里,他被无数荆棘割伤,他也不怕疼。 他最害怕的是,那些锋利的意外割伤他喜欢的人,或者,他的朋友,他认识的孩子们。 杨持不会开车,没有车钥匙,他冲出小区的时候被保安拦下。他不断抹着脸上冰冷的雨水,寒气仿佛入骨,可他来不及深究。 保安递给他一包纸,替他叫了一辆出租车,杨持坐在出租后座,他双眼无神地看着后视镜里的男人:脸色苍白,满身狼狈。 在车辆快要驶入医院前的大道,窗外飞速而过橙色路灯照到杨持脸上,镜子里的男人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睛里淌出两行泪水。 “杨持哥,对不起,是我没看好他们,是我的错……” 石杏早就医院入口处等待杨持,他满脸写着愧疚。 杨持用手臂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嘴唇哆嗦:“敏敏……怎么样了?” “还在抢救中,医生让我们先等。”石杏眼睛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看起来是哭过了。 杨持艰难地深深呼吸。 “具体发生什么了,你先告诉我。” 石杏扶着杨持坐在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从走廊那头飞到这头,杨持一抬头,仿佛四周都是这种味道了,干涩,呛鼻。 “……今天行程是参观工业园区,傅总也知道这件事,半路上孩子们想要上厕所,敏敏一并跟着下去了。偏巧这个时候,有个老太太准备往马路上走,敏敏想要拉住老太太,但是郊外下了雨,露面太滑,敏敏没把握住力道,从……从……” 杨持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他的声音宛如砂砾一般沙哑:“说吧,我要弄清楚来龙去脉。” 石杏懊悔地捂住自己的脸:“敏敏从人行道摔了出去,一辆轿车驾驶过来,车主已经竭力想要避免撞上敏敏,但是还是……” 走廊上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杨持闭上眼睛,许久后听到了石杏啜泣声。 “那个老太太呢?” “已经联系到了亲属带回去了,老太太没有受伤。” “车主呢?” “车主也受了惊吓,目前正在和保险公司对接。车方已经出了一部分抢救费用。” 杨持没说话了。 石杏转过眼,他只见到透明的水滴从杨持的头发上坠下。 他像是一尊石像,只是在走廊上坐着,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这是一种极大的痛楚。 一阵脚步声传来。 “你们是女孩的家属吧?”女子的裙子上布满雨水和泥点,脸上妆容也花了不少,看样子是匆匆出门而来。 石杏见杨持没有反应,立刻站起来:“是的,你是……” “我是老太太的女儿。”女人感激地红了眼睛,在看向抢救室的一刹那,眼泪倏忽而下。“我听说孩子叫敏敏……如果不是她拦住了我妈妈,或许、或许……” 她哽咽了。 失去至亲之事,她不敢想。 可是现在躺在里面的女孩,也是别人家的至亲,她也有爱她的家人,疼她的妈妈。 “不知道令尊有没有受到惊吓……敏敏当时也是什么都不顾,害怕她受伤……” “我妈妈已经睡下了,她有很严重的老年痴呆,都怪我们一时疏忽没有看好她……” 这个时候,抢救室的门推开了。 杨持僵硬地站起身体。 护士高声问道:“杨敏敏家属在场吗?” “我……” “我在这里!”杨持脑子已经空了,但身体下意识地扑到了床前,“我是她……我是她的堂哥……” 第99章 病床上的女孩似乎陷入了安眠,紧闭双眼,不发一言。 杨持的眼泪却滑落下来。 他听到了杨敏敏的呼吸声,那是活着的证明。 太好了……还活着…… “杨持哥!”石杏接住了杨持向后倾倒的身体。 “我先和你们说明情况。”医生带着严谨的银边眼镜,表情严肃,“这是一场车祸,但是唯一幸运的是,救治时间还算及时,杨敏敏现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由于撞击到大腿,造成重要神经及血管损伤,情况亦不容乐观……” 杨持想要去摸杨敏敏的脸,但他的手停留在女孩脸庞,颤抖着收回。 “最坏的情况是什么?” 他听到自己问。 “截肢。” 杨持眼前一阵天昏地暗。 下个月,杨敏敏就要满十八岁了,她是玉茗小学的第一名,是玉茗中学的第一名,她即将拿到名校的通知书,真正地走出大山,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多彩年华。 然而这一切,就要结束在这个夏天吗? 杨敏敏是个坚强的女孩,但是无论多么坚强的人,都无法忍受一夕之间失去双腿的痛苦。 如果他当初没有接通杨敏敏那通电话,或许就没有今天的意外。 杨持不断调整着呼吸,他想要让自己保持清醒。 “还有更好的办法吗?”杨持双手紧紧扣住冰冷的床沿,“医生,敏敏她马上就要读大学了……” 医生叹了口气:“保肢。” 杨持激动地抬起头:“那就这个吧,医生,求求你保住她的双腿!” “但是进行保肢手术,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昂贵的费用。不仅是做手术的费用,还有术后庞大的康复费用。”医生从透明镜片后看着杨持,“你们负担得起吗?” 昂贵的医疗费,一直以来都足够压垮一个普通的家庭。 杨敏敏家中的情况,杨持再清楚不过。 他们那山里的人,一年四季,靠山吃山,日子不算清贫,却也不算富裕。一时间想要拿出一笔巨额医疗费,无异于痴人说梦。 杨持手上只有一个月的工资。 他闭了闭眼睛:“我出。” 毫不犹豫。 他还有那张……傅掩雪给他的银行卡。 他原本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那张卡里的钱,可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背弃”自己心里立下的诺言。 第50章 “离杨持远点!” “……这是我们医院能给出最详尽的方案了,杨先生,你考虑一下。我们先不打扰你了。” 医护人员的态度良好,尽管他们的表情已经看尽了无数悲欢离别,就像是戴上一层冰冷的面具,但话语之间的关怀依然能流露出来。 杨持坐在床边,听到脚步声远去,紧跟着,一个人又进来了。 “杨持哥,你还好吗?”石杏把盒饭放在杨持手上,“吃点吧。” 杨持垂下眼,将塑料袋包装上的雨水拂去。 “其他孩子们呢?” “已经送回酒店了。”石杏停了半秒,“有心理医生跟着他们……应该没事。” “这就好。”杨持有些疲倦地靠在墙壁上,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有清浅的呼吸声。约莫三分钟后,石杏听到杨持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有烟吗?” 石杏一愣,摇头道:“没有。”他解释道,“傅家没有人抽烟。” “……算了。”杨持哑声笑了笑,却像是在哭,他坐在床边,拆开了石杏带上来的盒饭,“你吃过了吗?” 石杏愧疚地摇头:“没有……我没胃口。” “我也没胃口。”杨持闷闷说,“但是人是铁饭是钢,之后还有一大堆事我要麻烦你处理,你就当是为了敏敏,去吃点吧。” 床上的女孩依然沉睡着,她正在花一般的年纪,还未盛开就已遇上了狂风暴雨。 这是何等一种残酷与不幸? 石杏没有犯任何主观上的错误,撞车的司机也没有主观意义上的过失,这一切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可必须以失去双腿为代价……是不是太过沉重,太过不公了? 病房里的灯光摇摇晃晃,照在闷头吃饭的杨持的身上。 窗外的大雨好像下了一波又一波,但始终没有停止的迹象。 石杏捏紧了手掌,他深呼吸一口,转身走出了病房。 杨持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饭吃完的。与其说是“吃”,更像是在硬塞。以维持生命体征为目的,却实在没有心情去品尝它们是否美味可口。 敏敏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迄今还在沉睡中,虽然已无生命大碍,但事关重大,之后无论做什么手术,都需要直系亲属的签名和照顾。 但现在……杨持打开通讯录,望着杨敏敏家的电话号码,他没有狠下心拨出去。 医生提出了几种治疗方案,杨持依然坚持最初的想法:保肢。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敏敏失去双腿。 人类经过漫长的演变,才长出能直立行走的双腿,现在要让一个花季少女适应没有双腿的生活,那种残忍如同诛心。 “……杨持哥,试试吧。” 面前出现一盒青紫色烟盒,还有一支打火机。 石杏苦笑着扯扯唇角:“我随便买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杨持呆了呆,从他手中接过,站起身往门外走。 第100章 “我有点乱……你帮我看着敏敏吧。” 身后传来石杏一声沉沉的“好”。 杨持走出住院部,一直往医院外走,不远处的路边,正有一座吸烟亭,亭中无人,只有一盏白炽灯亮着。 杨持坐在长椅上,尝试了几次,都没把烟点燃,甚至险些没抓住,让香烟从指间滑下去。 杨持不爱抽烟,同样不喜欢烟味。 但他现在站在浩渺的苍穹下,才惊觉自己这样渺小。 于广袤的世界而言,他不过是沧海一粟,面对猛烈的狂风暴雨,他不过是蚍蜉撼树。 无力感犹如一只庞大的黑色巨兽,将他快速吞噬。 而短暂麻痹自己的大脑,是一种懦弱的行为。 但谁说人不能有脆弱的一刻呢? 他并非生来就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杨持颤抖着点燃香烟,他坐在小小的亭子里,外头狂风四起,将零落在地的叶子打得四散逃离。 他看着手上的红点慢慢地往下侵蚀,它们就快要烧到指尖。 动啊。 杨持在心里催促,动一下。 可他的身体却像失去信号的士兵,一动不动。 ……那火烧到皮肤必定是痛的。 杨持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是准备毁约吗?” 杨持身体僵硬。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傅掩雪。 “你什么见鬼的表情?”傅掩雪将快烧到底的烟头从杨持手上拿走,皱着眉,扔到了垃圾桶里,“我不喜欢烟味,你戒了。” “掩雪……”杨持方一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线已经哑下去,寒风入喉,他剧烈咳嗽两声,“掩雪,你过来了……你……” 他想问傅掩雪怎么会突然出现?是不是还在生气?可话到嘴边,他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傅掩雪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瓶水,递到杨持手上。 杨持意外地看着傅掩雪。 “石杏都告诉我了。”傅掩雪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像是完全与己无关的姿态。但他能出现在这里,偏偏打破了表面上的冷漠。“你打算什么时候通知杨敏敏的父母?” “过两天吧……”杨持缓慢地拧开瓶盖,神思混沌,他将矿泉水倒进嘴里,冰冷的液体将他的神志唤醒一些,“我怕叔叔阿姨承受不了……” “你准备怎么办?” 杨持毫不犹豫:“保肢手术。”他停了下,更为坚决地看着傅掩雪,“我问过医生了,他们说只要符合要求,就能为敏敏做保肢治疗。” “保肢手术十分昂贵,杨持,你出得起吗?”傅掩雪俯视杨持,那双漂亮的双眸,如今只有平静的审视。 “我会想办法……”杨持艰难地咽下口水,“掩雪,你给我的那张卡我还没动过……” 傅掩雪没接话,只是垂眸,静静等待杨持的下一句话。 “我想先从那里取出来一部分,作为敏敏的治疗费用。你放心,我会努力工作的,我会想办法早点给你补上这个窟窿……” 傅掩雪当然不缺那点钱,但是杨持依然没有办法做到说拿走就拿走,毫无心理负担。 他知道,或许他忙碌一辈子都没办法赚回杨敏敏的手术和康复费用。但是他不得不去试试。钱还能再赚,但要是腿没了,那杨敏敏的命运可能就会被无情地改写。 “转院吧。” 杨持骤然捏紧手上的塑料瓶:“什么?” “让杨敏敏转院。”傅掩雪说,“关于她手术的一切费用,包括术后康复等所有支出,我来承担。” 杨持霍地睁大双眼。 傅掩雪还是那个淡然的表情:“杨敏敏是前往琛钢路上出的事,也是我派去让石杏照顾的他们,归根结底,我有一部分的责任。” 杨持心中波涛汹涌。 他只见过推卸责任的人,却没见过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人…… 傅掩雪,他既美丽,又冷酷。既残忍,又天真。 杨持不后悔爱上傅掩雪。 尽管傅掩雪每一次都问杨持“凭什么?”,将杨持视为可有可无的赝品和替身。但在杨持真正需要帮助的时候,傅掩雪却从来没有缺席。 “掩雪,你告诉我,我能为你做什么……”杨持想要拥抱傅掩雪,他们之间靠得那么近,就连呼吸和彼此身上的气息都能清楚地闻见,可杨持却堪堪停留在距离傅掩雪一步之遥的地方。他注视着傅掩雪的表情,注视着微小的水汽凝在长睫上成为光亮的一点。 “你认为你能为我做什么?”傅掩雪平静地反问,“杨持,你觉得呢?” 杨持伸出手,擦了擦傅掩雪脸上的雨水:“掩雪……我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不清楚,我只知道我喜欢你……” 他能给傅掩雪什么呢? 一颗完整的心脏,一腔深刻的柔情,还是……一具只被傅掩雪开发过的身体。 傅掩雪任由杨持的触摸。 两人之间只有雨声。 许久后,杨持听见傅掩雪问他:“今晚回去?” 杨持垂下手,不敢看傅掩雪的目光:“今晚……我想留在医院里。” 意料之外,傅掩雪并没有生气,反而将一把伞递到杨持手中:“我也去看看她。” 杨持沉默着将伞撑开,两人并肩走在大雨的医院中,石油路上落了一地的不知名鹅黄色花朵,很是漂亮。 第101章 “这是什么东西?”傅掩雪奇道。 “应该叫‘鹅掌楸’吧……”杨持说,“不过六月快要过了,七月它们便不开花了。” 简单的一问一答,并算不得什么有意义的对话,就此过后,两人恢复了沉默。 上了楼,才发现石杏靠在床边睡着了,他的脸色疲惫,想来心理压力也不小。 “你在这里陪床吗?”傅掩雪问,“还是请个护工吧。” “不用了,掩雪,我不想敏敏醒过来看到的是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杨持心中有无数的话语想和傅掩雪说,但现下却不是一个好时候。 杨敏敏在这里出了意外,其实本质上和他没有关系,但是他的责任心不允许将自己置之度外。 石杏醒过来,连忙帮杨持拉开了陪护床,又抱来两床干净舒软的被子。 “杨持哥,要不要我和你一起?” 杨持摇头道:“不用了小石,这里很安全,我一个人在这里陪着敏敏就好。你和掩雪明天还有工作要忙,你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石杏为难地看着傅掩雪:“傅总……” 傅掩雪只是说:“明天早上和医院商量转院吧。” 石杏愣了片刻:“是转去……” 傅掩雪点点头,意思再清楚不过,转去市内最好的医院。 石杏给杨持准备好了一次性的洗漱用品,杨持从盥洗室出来之后,傅掩雪还没有离开。 “先回复一下重要邮件。”这是傅掩雪给出的理由。 杨持不好追问,只能拿出毛巾来,替傅掩雪将微微湿润的头发擦了一遍又一遍:“工作辛苦了。” 傅掩雪合上笔记本电脑,看了杨持一眼,忽地问:“你和杨舒景签下了赌约,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题实在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令杨持猝不及防。 “只是口头赌约,没什么好说的。而且……”而且,就算告诉傅掩雪,这件事又会有什么结果呢? 杨持从来不认为在他和杨舒景之间,傅掩雪会选择他。 对于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沉默才是最佳的处理办法。 杨持不由得又想起那晚上在琛钢发生的一切,他甚至可笑地告诉自己,站在傅掩雪的角度上,一个是喜欢的人,一个是随便玩玩的玩物,到底哪个更重要,这难道不是不言而喻吗? “我可以帮你。”傅掩雪显然不满意杨持的解释,“还是你不想让我帮你?” 杨持怔然:“掩雪……” 他不知道这件事是如何让傅掩雪得知的,杨舒景对他百般看不过眼,但却也没有当着傅掩雪的面挑衅他“情人”的胆量。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件事已经被别人传得满城风雨。 “你是让向繁帮的你?”傅掩雪却没打算放过杨持,追问着,“就是昨天晚上,你下楼和他打电话吗?” 昨天晚上…… 杨持眼前又浮现出朦胧的夜景,他和傅掩雪互相对望时飘落的雨丝。 “不是。”杨持否决道,“我只是……只是想出门透透气。”他顿了片刻,“我失眠了,我昨天告诉过你了,掩雪。” “是吗?”傅掩雪憋了一整天的怨气仿佛总算找到了发泄口,“那易寻笙,为什么会突然指定你成为他的销售经理?” 这件事,就连杨持自己都不清楚,他现下更是找不出合理的缘由。 傅掩雪似是意识到失态,但他的语气仍然有些无法克制:“易寻笙什么性格,别说是你,就连有几十年销售经验的老手都不一样能说服他。杨持,你不要把我当成笨蛋,我说了,你有需要可以让我帮你,而不是去求助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傅掩雪站在杨持身前,他们身高的差距带来了压迫感。傅掩雪只是俯视着杨持,那样咄咄逼人的言辞和冷冰的语气好似两把弯刀,一把将杨持的心挖出来,一把将杨持的心剁碎。 喉咙仿佛被上了一把锁,但是杨持找不到解开的钥匙。 傅掩雪这番话,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没有错。 他的确求助了向繁,哪怕对方只是给他间接性提供了帮助和机会……但这都是无可辩驳的、对于他承诺于傅掩雪的“失信”。 许久后,杨持深呼吸,抬起双眼,与傅掩雪四目相视:“掩雪……如果我说,我做这一切都有我自己的原因,你相信我吗?” 傅掩雪没有回答。 墙壁上的时钟仍然在滴答行走着。 时间不留痕迹,将一切爱和恨的故事抹去。 “你凭什么要我相信你呢?”傅掩雪突然说,“杨持,你难道想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我吗?既然是为了我,那么最开始为什么不到我的公司来?” 杨持讷讷启唇,却不知该如何作答。 在傅掩雪眼中,他的行为简直愚蠢到了可笑的地步。傅掩雪没办法理解他做这一切的执念,没办法理解为什么杨持在想方设法靠近傅掩雪之前,又要想方设法“逃离”傅掩雪的护佑。 “还是说,你是觉得,你被我‘包养’这件事,有那么令你羞耻吗?” 当傅掩雪想到这个可能性的时候,他有不解,有生气,更多的是一阵来自胸膛的、避无可避的酸涩。 为什么一想到这个答案,他就会感到难过。 是为杨持的“背叛”难过,还是为杨持为他们之间关系的羞耻感感到难过? 第102章 在傅掩雪规整的人生中,这仿佛是第一次失去控制。 他站在上帝视角,看着他人生火车的脱轨。 等他想要力挽狂澜时,才发现心里已经七零八落。 “我没有感觉到羞耻……小雪,我没有。”杨持拉住了傅掩雪的衣袖,他想要将一切都说明白,可心乱了,脑子也跟着崩盘。 傅掩雪一根一根掰开了杨持耳朵手指,他快步走了出去。 望着空荡荡的走廊,不知多久后,杨持无力瘫坐在凳上。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关系,越说越乱? 他和傅掩雪之间,到底何至于此? 窗外的雨逐渐大了起来,杨持拖着沉重的身体睡在陪护床上。 夜幕上依然有月光在闪烁。 他心事重重,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人走了进来,站在他的床边。 是谁? 杨持正要睁开眼睛,一条温暖细腻的薄毯却盖在他的身上。 薄毯上有淡淡的花香。 杨持贪恋地抱住它们……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山野中。每到春天,他和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在山坡山嬉戏打闹,春阳藏在云朵后,犹抱琵琶半遮面,只羞羞地照下来一束暖光,盛开在山坡上的不知名的野花中,有蝴蝶挥舞翅膀…… 杨持想起来,那七彩斑斓的翅膀总会将母亲的呼唤带到他的耳旁。 每当母亲在山村里说出那句“小持,回家吧——” 所有孩子都像归巢的鸟儿一样,扑棱着双臂,朝着家的方向飞去。 “杨持,你怎么哭了?” 杨持睁开眼睛,走廊灯也一并被人打开了。 “向总……”杨持木然地擦着眼角的泪水,“你怎么过来了?” “我刚才给你没打通电话,就想着你应该出事了,连忙过来看看。”向繁微笑着,看着杨持手上捏着薄毯的边缘,“睡得不好?做噩梦了?” 杨持赶紧松开了手。 刚才想必是向繁见他没盖被子,好心替他盖上一层,但两个大男人之间说这话却也有些别扭,杨持思索半秒后,微笑道:“谢谢向总关心,我最近是有点睡得不好。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正如杨持所言,这几日来,他不是遇到这件事,便是遇到那件事,的确没有好好休息的时间。 况且现在,他说着说着,便就想起了方才傅掩雪的不悦来。 不自觉地就站起来,想要给向繁倒一杯水——两个人的距离也便拉开不少。 “我在医院里有些朋友,他们说你堂妹出事了,我正好路过,就上来看看你。”向繁轻飘飘给了一个解释,“她现在怎么样了?需不需要我帮什么?” “敏敏现在暂时很安全,没有生命危险……我决定给敏敏做保肢手术。” “保肢手术?”向繁惊讶道,“据我所知,这项手术需要的花销很大。” 望着在病床上沉睡的姑娘,杨持颔首道:“无论再昂贵的开销,我都会想办法,只要能保住敏敏的腿。” 这样坚定不移的神情,足够叫每一个见此情景的人震撼。 向繁不太明白这样的感情。 “钱还够吗?”向繁问。 杨持沉默片刻:“……掩雪已经在帮我想办法了。” 向繁微微眯起眼:“掩雪……” 他已经见识过傅掩雪对杨持的绝情,见识过傅掩雪在杨持和杨舒景之间决绝的二选一,但同时,他也见识过那个从不参加宴会的傅掩雪,为了杨持而现身会场…… 在商业博弈之中,他怕的从来不是那些精于算计的对手,他是其中的佼佼者。最为棘手的,正是那些凭借着心情本能“阴晴不定”的人,而傅掩雪,正是这样一个人。 既然喜欢杨舒景,为什么不去和向嫆抢夺杨舒景? 既然不喜欢杨持,为什么对杨持有百般特殊关照? 在赶到医院之时,他站在门外,看到了傅掩雪去而复返,将一床薄毯盖在杨持身上。两个男人之间没有任何言语,却像是自带某种结界气场,谁也无法介入。 杨持替杨敏敏掖好被子,却听向繁忽而道:“杨持,其实很多时候,拥有多个备选项,不是一件坏事。” 杨持手顿住了:“向总?” “我知道你今天受伤了。”向繁走到杨持身前,“是和杨舒景打的,是不是?” “……”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杨持本能有些压抑,他朝后退了一步:“向总,我和杨舒景之间的事……” “都是因傅掩雪而起。” 向繁满意地看着杨持惊讶的表情。 很好。 他彬彬有礼地微笑道:“其实,杨持,当你第一次为傅掩雪受伤的时候,就应该明白,世界上还有很多条路让你选择,你不一定要为他掏心掏肺。” 杨持警惕地看着向繁,可还没等他说出话,一道不耐的声音插了进来。 “离杨持远点!” 第51章 “你是我的……” 平地一声惊雷! 别说是杨持,就连向繁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房间门口的青年,有着过分拔尖的面貌和出尘气质,但脸上却写满了厌恶。 “滚。” 傅掩雪快步走上前来,将杨持和向繁的距离分开。 向繁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第103章 杨持半是紧张半是惊喜地看着傅掩雪:“掩雪……你怎么回来了?” 傅掩雪只觉脑子要炸了,尤其是看着向繁逼近杨持的时候,呼吸也像是被攥紧了。 “我要是不回来,怎么看得到你和向繁暧昧不清?” 杨持身上一冷,他无措地摇头:“向总只是来看看敏敏……” “傅总,你这话算是‘诽谤’了吧?”向繁整理好衣服,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他目光从傅掩雪紧捏着杨持的手腕上挪开,语气充满了挑衅,“杨持是我的助理,我亲自提拔上来的助理家中出事,我作为领导,不应该来看看么?” 说罢,状似轻松地笑了笑:“还是说,傅总,你从来不关心下属的死活呢?” “助理?!”傅掩雪压下了自己的声量,但依然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他看着杨持,声音仿佛凝结成冰,“杨持,你是不是忘记你答应过我什么了?” “……” 剪不断理还乱。 杨持快速呼吸着。 现下的场景,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从前和傅掩雪承诺过不会和向繁走得近,现在却成为了向繁的助理,无论怎么解释,都是一种狡辩。 这沉默的样子在傅掩雪眼中,无疑是默认。 “说话,杨持。”傅掩雪低声重复一遍。 他不愿意相信杨持骗他…… 只要杨持否认,那么这件事就是向繁的有意构陷,他可以不对杨持生气。 杨持望着傅掩雪,他们靠得这样相近,两个人心中有千言万语,可现在却一句也无法诉诸于口。 “是。”杨持声音喑哑,“掩雪,我不想骗你,我现在的确是向总的助理。” 他清楚感觉到,傅掩雪的手上失了力气。 “傅总,虽然你和杨持关系特殊,但是据我所知,你们还没好到可以管辖对方的程度吧?” 向繁的语气永远那样云淡风轻,他仿佛无事一身轻的局外人,而不是挑起这场纷争的始作俑者。 “你什么意思?”面对向繁时,傅掩雪的态度恢复了冷淡,但是杨持能听出来,这样的冷淡之下,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怒火,“我和杨持的事,是我们之间的‘家事’,向繁,就算你是杨持的上司,现在应该滚的人是你才对吧?” “‘家事’?”向繁不退反进,他脸上还有笑意,但看上去已经不似最初那般淡然,“杨持不是你的亲朋亦不是你的好友,你们算哪门子的‘家事’呢?” 他抬抬下巴,眼神里写满了嘲弄。 “除非你说,杨持是你的男朋友。” “……” 傅掩雪捏紧了手。 男朋友? 杨持? 怎么可能呢? 杨持只是一个玩具而已,他怎么可能给一个玩具名分?向繁一定是傻了吧,才会说出这种可笑不堪的话来……这个圈子里,谁没点私生活上的秘密,他凭什么要为向繁的施压, 就给杨持一个名分呢? 这未免太过可笑。 “既然你们没有处在恋爱关系中,所以傅总,你应该适当地放放手才对吧。”向繁似乎早有预料,傅掩雪纠结的神情和杨持失望的表情,他尽收眼底,“毕竟,你们只是契约关系。” 契约关系。 从外人的口中说出来竟然是这样刺耳。 杨持主动松开了傅掩雪的手,他朝着退一步:“向总,我想在这里,我们并没有强调这段关系的必要……”他努力扯出个笑,看上去却像比哭还难看。 “对,就是契约关系。”傅掩雪一反常态,他知道向繁想要离间他和杨持的感情,想要杨持从他身边离开——但他笃定的是,杨持绝不会这样做。 刨除开杨持对他的喜欢,杨持天生感恩戴德的性格,不会白白“收了钱不干活”。 “我和杨持的契约,白纸黑字。”傅掩雪压下心虚翻涌,他注视着向繁,宛如注视着一个跳梁小丑,“所以不论我和杨持什么关系,我都有权主宰他。” 傅掩雪一把搂住了杨持的腰,杨持浑身一僵。 他对着向繁抬抬下巴,仿佛又恢复成那个掌控一切的天之骄子:“我拥有对杨持绝对的控制权,不论是他的生活,还是……他的身体。” 杨持闭上眼睛。 傅掩雪说的是实话,可是他却第一次感觉到了羞辱。 他不敢直视向繁的表情,仅仅只是因为,他把向繁当成自己的朋友。 如若是在陌生人面前,傅掩雪大谈他们之间的隐秘关系,他或许可以装作听不见也无所谓,但是在朋友面前,他对傅掩雪的感情却被傅掩雪踩在地上蹂躏,最后被傅掩雪嫌恶地踹开,附带着一声嘲笑。 身体不受控制,眼眶蔓延起酸涩。 杨持不反驳,傅掩雪说的是实话。他没有任何反驳的立场和理由。 向繁显然也不曾想到傅掩雪竟会说得如此露骨,在他印象中的傅掩雪,是那个会被写到各类报纸上得到正向评价的傅家小少爷,是那个神秘的冰山美人,也是那个雷厉风行的琛钢继承人。 可他们从来不会说明,傅掩雪还有这样恶劣冰冷的一面。 而杨持,无疑会是这样阴晴不定的性格下的牺牲品。 “是吗?”向繁不怒反笑,语调不急不缓,“那我还真是小看了傅总的掌控力了。不仅你能掌控我的下属,竟然还能把手伸到向家,掌控我妹妹的男朋友。” 第104章 杨持不可置信地看着向繁,而傅掩雪明显声音一抖。 “如果我没记错,当初傅总和杨舒景可是半个‘青梅竹马’吧。”向繁却没有停下的打算,傅掩雪的脸色变化成为他洋洋得意的催化剂,“照理说,傅总想要和谁玩点感情游戏,对象也不应该是杨持吧?杨舒景难道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他轻松地将傅掩雪和杨持之间定义成“感情游戏”。 杨持张开干涩的唇,他想要辩驳,但却发现一个词也说不出来。 这话听上去无比可笑,但实际不就是如此吗? 一场没头没尾的、教人发笑的游戏。 “难道是因为傅总得不到杨舒景,才会从同样出身在玉茗山的杨持身上找……” “说够了?” 房间里的灯光很暗,为了照顾床上的病患,走廊上传来清脆的护士行走的声响,傅掩雪的表情暗在晦涩不明的光线中。 杨持的额头沁出冷汗。 向繁敛去了笑容,傅掩雪凛冽的气场就连他也无法抵御。 “杨持的确不算什么东西。”傅掩雪说。 此言一出,杨持和向繁都愣在原地。 “可就算是一只猫、一条狗,主人还没有腻歪,外人有什么权利插手?”傅掩雪说着,甚至轻轻笑了笑,他抚摸着杨持的脸,像是在抚摸着一件满意的商品,“你说呢?杨持。” 被傅掩雪触碰的地方仿佛有冰冷河水流过。 一点一点……完全侵蚀杨持的全部。 他是一座石像,更像一座沙塔。 只要被名叫“傅掩雪”的河流侵袭,那么他就会变得斑驳、腐朽、最后慢慢地坍塌。 杨持的呼吸很快,一次接着一次。 “……是。”杨持颤抖着应答,在昏暗灯光下,男人居然显得如此脆弱,“我……我是……属于掩雪的……” 属于掩雪的。 属于掩雪的……什么? “杨持!”向繁想要呼唤他,“杨持,你可以拒绝他!”他上前一步,想要从傅掩雪手中将杨持带走,“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杨持却像灵魂被抽空了一样,他木木看着向繁,流出眼泪。 “不用了。”杨持眼神空洞,“向总,你已经帮我很多了。” 向繁急切地拽着他的手臂:“你现在是被傅掩雪蛊惑了,你不敢违抗他,但是现在是法治社会,你相信我,跟我走,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杨持摇头,掰开向繁的手。 他已经够丢人了,但他还勉强丢得起这个人。他和傅掩雪之间,谁对谁错已经没有办法区分。 “向总,你走吧。就像掩雪说的那样……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 他不愿再牵连别人。 “杨持!” 杨持将向繁推出门外。他靠着冰冷的门扉,听着向繁的呼唤,但他只觉得头脑昏沉,滑坐在地上。 下一秒,他被一双手强硬地抱起来。 那双手白皙纤长、柔嫩却有力。 “唔!” 傅掩雪将杨持压在卫生间的门板上,双手同样被狠狠压制着,杨持浑身如陷桎梏,动弹不得。 傅掩雪却仿佛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制,他可以看出向繁对杨持的处处维护,可是凭什么?杨持是他的,从一开始就应该是他的。 杨持必须在他身边。 无论什么方式,无论什么身份,无论什么结局。 “掩雪……疼……” 杨持无法逃脱,只能搂住傅掩雪的脖颈,他没有喝酒,却在身心俱疲下醉了。 他想要获得一个吻。 可傅掩雪却躲开了。 紧接着,他的脖子上泛起同样的、剧烈的痛楚。 “你是我的……不要想办法逃走……杨持……” 名为爱的魔咒响起了。 我知道,它将困住我的一生。 第52章 可杨持却一把推开了他 杨持洗完澡出来,时钟指向凌晨四点。 傅掩雪每次折腾他都很用力,今天更是泄愤似的,将杨持压在卫生间里半个晚上。杨持一直不敢发出声响:不论是因为痛楚还是快意。 他捂着嘴,最后在手上发现青紫色的牙印。 那是暧昧的证明。 傅掩雪坐在陪护床上,手边放着合上的笔记本电脑,很明显,他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杨持站在卫生间门口擦头发,动作很慢,眼神却落在傅掩雪的面孔上,月光下傅掩雪美得像是童话里的人,但谁也不知道他的心中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心情。 杨持试图去理解过,他走到傅掩雪的心门,悄悄地往里头一看,却看到他心里好像模模糊糊住着谁。杨持也想学着电影里的女角色,在男主角的心里留下一滴眼泪,但是他却发现,自己连为他们这场感情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杨持将电脑拿来,又将傅掩雪的身体轻轻地放在床上,替他盖上之前那条薄毯。 非要赌气一点来想,他任由傅掩雪在冰冷的房间里自生自灭是最好。 但当他深爱着对方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纵使受了千万般委屈,也是舍不得对方又一点受伤。 杨持坐在床边,垂下手,爱怜地触摸着傅掩雪的脸颊。 掩雪…… 他在心里控诉。 我的掩雪,是一个只会用爱来“要挟”我的坏孩子。 第105章 我或许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怎么会纵容他以爱之名来伤害我? 杨持叹了叹,他刚想要出门透透气,傅掩雪的手机震动起来。 这都凌晨四点了,会是谁? 屏幕上跳着那个人的名字:杨舒景。 杨持手一僵。 傅掩雪的手机没设置铃声,因而他没有挂断电话的理由。但那名字疯狂跳动着,实在让他心里难受。 杨持闭上眼,深深吸气。 他站起身,走到门口,却停下脚步,折返回来。 在傅掩雪快要醒来之前,他垂下眼睫,沉静地按下了挂断键。 “……” 杨持愣住了。 发出动静的是病床上的女孩。 杨持连忙开了一盏灯,他快步走到床前,看到的是女孩迷蒙的眼神。 “杨持哥哥……” 杨持鼻子一酸,他尽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敏敏,杨持哥哥在呢。”手忙脚乱地递上一杯温水,送到女孩的唇边,“喝点水,好吗。先喝点水。” 杨敏敏脸色苍白,在杨持的搀扶下饮下一杯温水。 但在杯子离开视线时,她面前看到的,正是她藏在被下的双腿。 “敏敏……” “杨持哥哥,我该怎么办……”杨敏敏瞬间明白过来,哪怕在昏迷之前,她已经有了绝望的认知,但当事实真的降临在眼前,那样巨大的冲击力和无能为力,将她猛然吞噬。 她没有哭,流下眼泪的人,是杨持。 “我不会让你就这样的……”杨持低声说,“敏敏,我不会让你失去双腿的。” 杨敏敏浑身微颤,她想让自己笑出来,但无论如何努力,身体里的能量和力气仿佛被一丝一丝地抽空。 “你相信我,好吗?敏敏。你相信杨持哥哥,我不会抛下你不管的,无论需要做什么,无论需要多久,我都不会让你失去双腿的。”杨持拿出纸巾,擦了擦女孩的眼角。 他明明才是哭得眼睛红肿的人。 杨敏敏痛苦地摇头:“杨持哥哥,是我的错,是我不注意……我不想、我不想……”她猛地抽噎着,她想要动一动双腿,但是最终却无能为力。 许多人总说,世界上没有人能感同身受。 但是为什么杨持的眼泪,看上去却那样沉重。 “我不想……因为我的过失而让你背负起不属于你的责任……”她说得极慢,每说一个字就要停一秒,似乎严重受损的身体正在进行不堪一击地消化。消化这话语里的艰辛和难过。 杨持握住少女的手,他的双手温暖,好似能短暂抵御寒冬。 “敏敏,你放心,我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的。我会想办法帮你,你最不应当做的,就是自责。我是你们的杨持哥哥,越是关键的时刻,我越不能抛下你。我只要你做一件事,那就是不要放弃。” 月光灯光融化在一起,杨持的双眸被泪水冲刷,在朦胧中显得那样明亮。 好像太阳…… 杨敏敏抿着唇,哽咽着,许久后,她缓缓地点头。 轮值的护士来看过杨敏敏的情况确认无误后,杨持坐在床头等待着杨敏敏重新进入梦乡。 随后,他站在走廊上看着一轮弯弯的月亮,从天黑等到天亮。 约莫早七点,陆陆续续看到住院部的花园里走过一个个年龄各异身材各异的人,他们有的是自带早餐,也有从住院部食堂出来的,都是来看望或照料自己的亲人。 杨持一时间不知道该羡慕,还是感伤。 他羡慕他们的亲人还在世上,还有尽孝尽责的机会,而当初他的父母被埋在泥石流的冲击下,半个月后才经由救援队的不懈努力找到尸骸。那个时候……爸爸妈妈紧紧抱在一起。 在最危难的时刻,他们仍然想要保护彼此。 大自然有情,给了他们山清水秀和赖以生存的土地;大自然亦是无情,突如其来的灾害将一个个家庭被迫四散流离。 杨持记得发现父母遗体那天,是一个晴天。他跪在浑身泥泞的父母身边,从妈妈的手上,沉默着将那只金戒指摘了下来。 “小持,要是以后遇到喜欢的人,妈妈就把这只戒指交到你手上,你去送给对方,好不好?” 母亲的话犹在耳边。 小杨持没有哭,人在极大悲痛下很难哭出来。 后来他听到一种说法:难过是需要消化的。 他不知道自己消化了几天,或许几个月,在那一年灯火通明的除夕夜,他抱着双膝,望着天上的月亮,总算流出了眼泪。 小时候,总是以为长大就好了。长大了就能无所不能,长大了就能刀枪不入。 “长大”成为他积极向往的未来,并且愿意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他不在乎被亲戚们踢皮球,也不在乎被杨舒景的冷嘲热讽,他学会将心事隐藏,并在成长路上让自己尽量微笑。 父母的生日离得很近。杨持将他们葬在一起,每年就在他们生日之间的一个日子去看看他们,和他们倾诉这一年以来发生的一切,以及,他的心里话。 杨持揉了揉红肿的眼睛。 今年,他们的生日就要到了,还是回去看看吧。 在傅掩雪醒来之前,杨持给向嫆打了一个电话。 向嫆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疲惫,对杨持决定接受她的邀约,并没有杨持最开始认为的那样开心。简直和之前发出邀请时判若两人。但杨持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情去猜测向大小姐的想法,只要他们谈拢了价格,那对方的现在什么态度,其实并不算最重要。 第106章 毕竟,向嫆和杨舒景不一样。他相信向嫆不会毁约。 从医院食堂回到病房时,傅掩雪已经醒了,脸上有几分迷茫,在杨持打开房门时,眼睛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不由得眯了眯。 傅掩雪的目光先是定格在杨持的脖子上,哪里有很明显的淤青。 “你去……” 刚开口,杨持就接过了他的话:“去拿早餐去了。” 他举起手上的饭盒,勉强笑了一笑:“看着还不错,你尝尝吧?” 傅掩雪没接茬。 杨持将一杯豆浆塞到傅掩雪手中,傅掩雪尝了一口,轻微皱了皱眉,顺手搁在了一旁。杨持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他不指望傅掩雪这种金尊玉贵的“大小姐”脾气能一口气喝光。 “你还是回去住吧。”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一种命令。 杨持咬了一口包子,豇豆碎肉馅儿的:“最近还是不要了,我走了谁照顾敏敏。” “你白天……”傅掩雪顿了一下,“你白天,不是还要出去上班么?” “……”杨持沉默片刻,他有三分不解,但是却不敢看傅掩雪的表情,“上了班,再过来。” “白天呢?” “我请一个护工。” “你有钱吗?” 杨持干巴巴、慢吞吞地嚼完了早餐,他将傅掩雪放在一旁的豆浆随意地拿过来,一口气喝光。 傅掩雪注视着杨持,他知道自己昨晚上对杨持“过分”了些,语气也不似那样强硬:“我去派人。” 杨持半是调侃半是好笑,又真心觉得,傅掩雪果真是个小孩子脾气。 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天真无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忌他人心情。 但是现在,他的爱在傅掩雪身上,这还不够,也只有傅掩雪能给予杨敏敏最全面及时的治疗。他还能怎么办呢? “就按你说的做吧。”杨持替杨敏敏掖了掖被角,声音低进尘埃里,“转院……护工……治疗方案。都按照你说的来。只要能保住敏敏的双腿。” 杨持的温顺态度无疑让傅掩雪心情舒坦不少。 他想要上前,亲一下杨持的脸——他还记得昨晚,他拒绝了杨持。 可杨持却一把推开了他。 “……我昨晚帮你挂了电话,你看看是不是错过什么重要信息了。”男人温柔地拍拍他的手。 傅掩雪有些不开心:“谁的?” 杨持淡淡地笑了笑:“杨舒景。” 第53章 “我建议你放弃他。” 咖啡厅内。 杨持来迟了,服务员对他甜美一笑:“杨先生,对吗?这边请。” 他脸上泛着因为迟到而羞赧的红,这是他人生中鲜少有过的“失言”。但等待着他的人显然没有不耐,向嫆十分有涵养地站起身:“路上辛苦了。” “我还不太熟悉路,在路上堵了一会,您久等了。”杨持拘谨地坐下。 他环顾四周,装潢点缀都十足雅致,设计师的品位可见一斑。 这里是集鸥路上最受欢迎的一家咖啡馆,他久闻其名,但从未踏足。他没喝过咖啡,傅掩雪也并不喜欢,在这项颇受年轻人追捧的爱好上,他想自己还是缺少了点捕捉时尚的能力。 “没关系,我不介意等这么一会。只要你人到了就行。”向嫆拿来菜单,“喝点什么?” “呃……果汁吧。” 向嫆对服务员笑了笑:“两杯鲜榨果汁,谢谢。” 杨持长舒一口气。 他对咖啡这类新兴饮品没有兴趣,自然也没研究过。若是向嫆真要让他选一个,他怕是会闹出笑话来。但向嫆的举动十分体贴,加之语气温和,笑容亲切,任由任何人看去,都是个优雅合格的名门小姐。 只是一想到向嫆的未婚夫,杨持就生出一些撕裂感来。 一来是为两个人品质上的天差地别:向嫆,对杨舒景那些所作所为,究竟是被蒙在鼓里,还是知道了,只是纵容呢? 二来,他不断想要将自己从“傅掩雪和杨舒景的感情纠葛”中摘出来,划清界限。但现下他竟然应下向嫆的邀约,依然要在这段混乱的关系里当一个可笑的npc. “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快就答应我了。”向嫆笑了笑,眼睛里却仿佛失了神,“杨持,我可以听听你的想法吗?” “人的想法本来就是会变的。”杨持含糊道,他不想把杨敏敏的事情广而告之,自然没有告诉向嫆的理由,“而且,就像易先生说的那样,人总要吃饭的嘛。” 挣钱不寒碜。大部分人走出社会就是为了挣那仨瓜俩枣,这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罢了。杨持也是普通人,自然不能免俗。 向嫆没有追问:“不管怎么说,我还是非常高兴你能答应我的邀请。我们的合同很快就能拟定出来,你到时候通体浏览一遍,如果确认无误便可以签名。”又道,“那么,杨持,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杨持沉默片刻:“关于酬劳部分……” 向嫆一怔,随即笑道:“酬劳你放心。我和舒景的订婚宴是大事,只要办好了,这方面我们好说。” “不是这个。”杨持摇头,“我想问向总,能不能将其中一部分,先打给我。” 杨持没有出来上班的经验,第一份工就在向风画廊,没有过和上司“议价”的经历,心中万分忐忑。 第107章 不过想来也知道,有的人的确不喜欢员工提出这样的要求。 领导是千奇百样的,就是不知道向嫆会不会同意。 “我能冒昧问一下原因吗?”向嫆道,“不过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勉强。你是我们画廊的员工,同时为我们拿下了和易先生的签约,不论是为人还是能力,我都相信你。所以你的要求,我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谢谢向总的理解。”杨持如释重负,“我现在家中有事,急需用钱,所以才提出这样的请求。” 向嫆理解道:“人人都有遇到苦难的时候,杨持,你别看我一帆风顺,但实际上无论大事小情,我也有过不知如何向别人求助的焦虑,所以,你的心情我很理解。” 她说这话之时,脸上泛起轻微的愁色来。 这样的表情……杨持竟然忽然想起另外一个女孩。 一个是向氏千金,一个是普通助理。 她们的脸上竟然都有过如此相似的哀愁…… 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杨持自嘲俗气,除了为了感情,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答案。 鲜榨果汁很快上了桌,两人之间的谈话也快要结束,杨持正要离开时,向嫆喊了杨持一声。 “杨持……我还想冒昧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向总。”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似是意识到自己此言的失态,向嫆连忙解释道:“我……我就是好奇。没有别的意思。” 杨持摸了摸光洁明亮的杯壁,鲜榨的果汁其实不算太甜,他甚至能在口腔中尝出一丝淡淡的酸涩。 “我想,我对他,应该是喜欢的。” 杨持说,但他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他怕他们眼睛里照出他“不堪”的样子。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向嫆停顿了几秒,语气很是犹疑,“是思念?依赖?还是什么……” “是这杯果汁的感觉吧。”杨持低声回答,给出了一个向嫆意料之外的答案。“但喜欢这件事,其实并不能轻易用几个词汇去界定,或许是被精准测量,像一件物品一样供人挑选或者放弃……向总,我只知道一点,人好像并不能完全主宰自己的情绪,至少喜欢和讨厌是不能被完全隐藏的,也是无法被精准判断的。” 这杯果汁。 向嫆尝了一口,既酸又甜。 她隐隐约约听说过杨持和傅家小少爷的关系,也大概能猜到他们之间的纠葛并不足为外人道。但心里又诞生出一丝好奇来:两个男人之间也会有喜欢么?两个身份地位天差地别的男人,他们之间也会有喜欢么?如果他们这样的关系,还能辨别出来这样的感情,那她为什么和杨舒景之间的距离,仿佛却越来越远。 父母的劝导言犹在耳,可她却坚信和杨舒景这么多年的感情不会被轻易打败。 就在她坚定不移时,却又因为一封来自陶融融的辞职信而失魂落魄。 她说不清楚心中的纠结和哀愁,她有足够广阔的天空,又始终像在原地打转,很难找到出路。 “我知道了,谢谢你。”向嫆浅浅笑了,“谢谢你听我胡说八道这么久。” 向嫆没有回到画廊,和杨持只是在咖啡厅门口简单分别。杨持没心思去思索向嫆突如其来的失落究竟是为了什么,因为他看到向繁。 这一次的向繁,和他往常见到的,总是有那么一些不一样。 但杨持又说不明白。 “刚才去和嫆嫆见面了吗?”向繁微笑着,举了举手机,“嫆嫆已经告诉我了。” “嗯,对。” 杨持有点不想面对向繁,向繁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昨晚上他们几个人之间堪称无厘头、滑稽的争执。 而无论他多么迟钝,也逐渐意识到向繁对他的态度,似乎并不像他之前所想一般简单。 所有人都在时光里旅行,而他总是慢一步,后知后觉。 “你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向繁苦笑着。 杨持浑身别扭,故作玩笑道:“向总怎么老是说笑,我没做坏事,你也不是公检法来的,我怎么不想见你呢?” 杨持勉力表演出来的轻松姿态,却微微刺痛了向繁。 待到杨持快要笑不下去时,向繁忽道:“杨持,你知不知道,你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 杨持下意识探出手触摸了脖子,但意识到向繁不是说这个时,又尴尬地放下来。 “你很会装成什么都不在意,然后避开你不想听的话题。”向繁的语气很慢,但无疑是一针见血,“你不觉得,这是一种逃避吗?” 杨持脸上的笑容如潮水般退下。 向繁看似温柔,但他每一次同杨持谈话,都像是逼迫杨持在进行内心剖白。 人是惧怕疼痛的,哪怕执刀的人,是杨持自己。 杨持张了张口,他想否认,却又发现言语那么苍白:“……向总,你有话直说吧。”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了。”向繁自如道,“杨持,其实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在观察你。” 杨持垂眸。 观察是上位者们的爱好,亦或是说,每个人都在观察别人,这并不稀奇。 “一开始,我十分好奇,符伊为什么会把你推荐而来——当然后来我知道了,因为他的表弟,是傅掩雪。” 第108章 杨持愣了。 他只是依稀听说过傅掩雪的确有一个表姐,但他从不知道那个人就是符伊。若是这样说,从最开始,他是依仗着傅掩雪给出的“资源”而已。只不过,他是别蒙在鼓里的“既得利益者”。 但说来说去,本质都一样。 “然后,我开始观察你和傅掩雪之间的关系……”向繁朝着杨持靠近,声音却愈发轻缓,“我想知道,那个传说中的傅掩雪包养的人,究竟是什么‘货色’。” 杨持往后退了一步,他有些无力地笑起来,并且想让自己看上去和往日无异:“那么您现在的得出什么结论了呢?”他尝试用一种轻松的语气,和平时聊天说笑时一样,“向总,其实我很理解,作为老板当然要对员工进行测评考核,毕竟咱们也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都进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向繁打断了杨持,“杨持,其实你比谁都聪明,也比谁都通透。就算你再怎么迟钝,昨晚之后,你也应该感觉出来了,我其实挺喜欢你的。” 杨持猛吸一口气。 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杨持身后就是墙壁,他们在画廊之中谈话,哪怕四周无人,也可能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向总,你……这个玩笑不好笑。” “我没开玩笑。”向繁早就预料到杨持反应似的,表情十分淡定,“杨持,其实我很早就想和你把话说明白,但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杨持朝后和向繁拉开距离:“向总,别拿我开涮了……” 他一直将向繁当成值得尊敬的上司,私下里是可以交心的朋友,正如之前那通电话后他想的那样,对于向繁的恩情,他会努力回报,但是他害怕的,正是不能给向繁任何给不出的东西。 “你觉得,我有必要用这种事捉弄你吗?”向繁脸上好似有些伤心,“我不否认最开始,我是抱着观察者的心态而来,但是后来我渐渐发现,你比我想象中表现得更好,你给了我很多惊喜,这些都是你的优秀品质,而被一个优秀品质的人吸引,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向总,我很感激你对我的提拔和关照,也很感动你对我维护……但是……”紧张让杨持额头沁出汗水,但他知道一点,今天无论如何要和向繁把这件事说清楚,“但是向总,就像你说的,你只是在‘观察’我,和考察任何一个员工一样,没什么不同。而我只是恰好表现得让你满意。这不算喜欢。” 他看着向繁的双眼,从中竟然读出了一丝迷茫。 他知道向繁对他可能是一时好奇,就像很多人参观动物园时的心情一样——想看看一个从山里出来的人,究竟能走到什么地步。然后呢?喜欢是复杂的感情,并且杨持喜欢的人,是傅掩雪。 “我很感谢向总你对我的欣赏,这是我的荣幸,但是你可能……并不是‘喜欢’我。”杨持顿了一下,在惊天霹雳作响的脑海里,尽量让自己思路清晰,“向总,你只是搞错了……” “是因为你喜欢傅掩雪,对吧?” 杨持的话有一瞬间击中了向繁,但他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学习中的佼佼者,他也有过交往情史,但得到的评价大同小异:向繁,我总觉得和你在一起,仿佛少点什么? 这句话来自他的前任男友。对方离开了,又带着一种怜悯的表情回头:“我想到了,你像一个完美的‘假人’。你风度翩翩,俊秀优雅,内心精于算计,又害怕被人看穿——向繁,其实你并不无趣,你很有趣,但是你始终不愿意的承认你内心的荒芜。” 向繁没有追上去,他坐在两个人曾经紧密相拥的沙发上。 那个下午,他看着夕阳将整座城市晕染。 内心的荒芜…… 真是矫情的形容。 向繁生来就是向家的大少爷,要什么有什么,读书也是一把好手,什么都不缺。吃穿用度,学业事业,他没有任何短板。唯一空白的地方,就是感情。 或许前男友说得对,他不仅没有过刻骨铭心的感情,还对此十分向往。 而杨持,是他最佳的选择对象。 “……” 每当有人提起傅掩雪的名字,杨持都会感觉到一阵心跳加速般的难受,比高原反应好一些,但同样能要人命。 “杨持,你那么喜欢他,但是你得到了什么?”向繁疑惑着,步步紧逼,“你明明知道,他喜欢的人不是你,你从他身上获得了羞辱,无视,以及时时刻刻胆战心惊什么时候要被抛下……” 向繁的声音轻柔,但却能将杨持的心脏击穿。 因为向繁不是造谣,不是信口雌黄,他说的都是实话。 “所以呢?”杨持的嗓音沙哑,他只觉得脑子突突狂跳着,太疼了,“所以呢,向总?” 所以,喜欢是罪过吗? “所以,我建议你放弃他。”向繁一把抓住了杨持手,“弃暗投明。” 杨持红着眼眶,一把将向繁的手拽下。 “向总,难道喜欢一定要得到什么吗?难道什么都得不到,就不可以喜欢吗?” 人和人之间的交往,总是带着利益连接——可能是为了金钱,可能是为了权力,可能是为了一些不可见不可触摸的情绪价值。 但是什么也不图的人,难道就要被批判吗? “你就一定要被他反复践踏吗?!”杨持的义无反顾在向繁看来简直天真可笑,“还是你以为,只要你等得够久,他就会回头看你?杨持,你醒醒吧,他是傅掩雪,不是别人。他站在金字塔顶端,他想要什么资源没有?更何况,他根本不喜欢你!” 第109章 杨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画廊之中,光彩流离,这里是一间巨大的彩色屋子,好似童话中的无忧无虑的世界。 所有人都该在这个世界里获得幸福。 他曾想过,哪怕是自己,也可以短暂地快乐。 “我喜欢他,和他无关。”杨持知道自己脆弱地流下眼泪,他慌忙去擦,但泪水汹涌,不断下坠,打湿他的衣襟和袖口。他从朦胧的泪光中,看着向繁。 “向总,也和你无关。” 杨持转身离开。 这个身影,像极了向繁那一天傍晚,看到路灯下的杨持一样。 他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 好像快要抓到什么了……但是什么也没抓到。 不该这么着急的。 他想。 傅掩雪昨夜并没有赢他,但是他现在却输得一塌糊涂。 杨持回到工位,他看着自己的工牌发呆。 向繁对他“表白”,这不是一件好事。 在之前,他不曾明白向繁的想法时,天真地以为两个人之间只是难得遇见的好友,向繁是个对他有提携之恩的上司,而他能做的,只有努力工作作为回报。 可现在,向繁的感情,他无法回应,也不会回应。 他刚签下易寻笙,手上还有一大堆事情需要处理,他不能贸然离职——更何况,敏敏那里还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他没有资格为了自己,说丢下工作就丢下工作。 杨持坐在工位上,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他刚才把该说的话已经说了,两个人却闹得不欢而散,接下来的日子,想必也是尴尬窘迫。能做的,只有尽量和向繁避开了。 回到医院时,杨持给孟堪打了个电话,两个人约好了见面时间和流程,孟堪十分开心地询问着关于画作的一切,最后提出要见这位传说中的“y先生”一面。 杨持给易寻笙拨过去电话,对方听到要和孟堪见面,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杨持有些无法琢磨易寻笙的心思。 等到上了住院部,杨持才发现安盈提着一个果篮站在门口,一见到杨持过来,她立刻松了口气似的:“杨持哥,你可算是回来了。” 杨持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怪不得你说先走一步……是去买这个了?” “嗯,”安盈说,“杨持哥,我也是从我姐姐那里知道这件事的,你别怪我不打一声招呼就来……我也想看看敏敏。” 杨持温柔地笑了:“敏敏要是知道有这么个漂亮姐姐特意来看她,心里说不定有多开心呢。你别有心理负担。” “我倒也没有……”安盈意外地有些忸怩,“就是……我不敢进去。” “为什么?”杨持一边笑着,一边拧开房门。 正和傅掩雪四目相对。 “看吧,就是因为……这个。”安盈躲在杨持身后。 傅掩雪脸色淡淡的,其实并不凶狠,只是有种冷漠。 这种冷漠犹如千年寒冰,教人只可远观。 “掩雪。”杨持尴尬地喊了一声,他还没忘记早上两个人是如何在沉默中度过的。他原以为傅掩雪会离开,看样子,却是一直没走。 “在准备给敏敏转院的事情。”傅掩雪淡淡解释。 医生道:“杨先生,我们两边医院已经联系好了,您准备一下,我们这两天就会进行转院。” 病床上的杨敏敏也醒了,她睡眼惺忪,喊了一声:“杨持哥哥。” “那就麻烦你们了,医生。”杨持礼貌恭敬道,将安盈带来的果篮和小礼物放在杨敏敏床头,“敏敏,安盈姐姐过来看你了。” 安盈一见到病床上的女孩,眼睛也不自觉红了。她将杨敏敏的床调整好角度,轻轻抱了抱女孩:“辛苦了,敏敏。” “其实也不算辛苦……”敏敏眨眨眼睛,让眼泪不要坠落。 两个女孩相拥着,什么话也不必说。 实在温情。 傅掩雪冷静地将杨持带了出去:“我最近要出差,你和我一起。” 杨持却立刻拒绝了:“掩雪,我现在不能离开敏敏身边。” “你能照顾敏敏什么?”傅掩雪不赞成杨持的说法,“我都安排好一切了,石杏会来照顾她的。” “……” “就这么定了。”傅掩雪一锤定音,“你收拾一下东西,后天出发。” “我不去。” 傅掩雪静静看着杨持。 “我还有工作需要完成。况且……”杨持艰难地开口,他挪开目光,声音嘶哑得厉害,“况且,不是有杨舒景陪你去吗?” 番外1:人间正好3 当天晚上,杨持发烧还没好全,傅掩雪又受了凉。 少年人的心事里自然包括不可轻易展现出来的脆弱,傅掩雪下电梯打了一个喷嚏,杨持好笑地说:“谁让你非要拉我出门的。” “你难道不开心吗?”傅掩雪瞪他一眼,杏眼很是有神采,因而便造成了令杨持迟钝的假象。 过了怀情江,就是一般的商业区,没有那些高不可攀的大厦和不可琢磨的成年人们了。有的只是在灯火下来往匆匆的人们,他们在店里吃火锅,路边吃烧烤,还有一些音乐学院的学生,三五好友提着大音响在路边唱《信致她》。 杨持拉着傅掩雪在路边听了一会儿,然后吸吸鼻子,回过头问少年:“你知道写这首歌的人去哪了吗?” 第110章 傅掩雪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反而是四周投来的观察——好奇、欣赏、赞叹——的目光让他心烦。 杨持也不在意,他偷偷捏了傅掩雪的手臂,低声说:“有人说他死了。” “死”这个字眼对他们都十分遥远,但两个人一直对此讳莫如深。 傅掩雪很是不悦:“我不想听这个话题。” “哎呀……有什么的。”杨持冲他眨眼睛,“我们不早就从森林里走出来了嘛。” 傅掩雪明显有些哄不好,他转身就走。 杨持追上去,笑呵呵地揽住他肩膀:“我知道,小雪,你不想想起我受伤的样子,是不是?我知道你关心我。” 他说着要去摸傅掩雪的脸。 借由着路灯明明暗暗的光影,也许他一生的爱恋都不会被发现。 手指快要接触到皮肤时,傅掩雪却偏开了脑袋,甩开他的手:“自作多情。” “我是多情总被无情伤……”杨持心里失落,但他知道,他们之间除了性别和年龄,还有太多太多阻碍。能互相见证彼此的长大,那也不失为一种天赐的幸运。 两个人在商业街一前一后地走着,两个身影几乎一样高。 世界是一块彩色的毛玻璃,他们的影子便像是被操纵的皮影戏。 杨持拽着在傅掩雪在一家烧烤铺停下来,老板是个胖女人,见到杨持就笑:“哎呀小持,胖姨好久没看到你了。哎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呀,简直比电视里的明星还漂亮十倍!” 杨持拉开街边的凳子,擦了三遍,做了一个不知从哪里学的骑士礼仪:“公主,请。” 傅掩雪还没反应,胖姨倒是被逗得哈哈笑,又调笑杨持:“怪不得学校里那么多女孩子喜欢你呢,我们小持嘴真甜!” 傅掩雪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条街是杨持大学后面的小吃街。 老板说着去招呼其他客人,杨持拿过一次性菜单疯狂勾选,傅掩雪倒是一反常态不说话,他心中正疑惑着,猛地听见傅掩雪幽幽道:“有多少女生喜欢你?” “啊?” 杨持自觉一阵冷风刮过。 傅掩雪一把夺过杨持手上的菜单,把杨持爱吃的都划掉,剩下的都是杨持给他点的,对老板娘说:“就这些,少放辣椒和盐,谢谢。” 杨持欲哭无泪。 “怎么了?”杨持搬着小板凳凑近了,好声好气地问,“怎么就生气了?” “别把感冒发烧传给我。”傅掩雪挪开一点,没好气的样子。 杨持跟着傅掩雪的动作挪凳,傅掩雪一动,他就跟着动。傅掩雪拧着眉毛看他,他就低声笑戳傅掩雪有些肉肉的脸蛋儿:“小雪,你气鼓鼓的样子可好玩了,像一只猫。” 傅掩雪微微错愕,眼睛圆溜溜的,瞪着杨持:“少转移话题。” 很是不满,但更像猫儿了。 怎么还记挂着刚才的话呢?杨持无奈地回答:“都是别人乱传的,我连我们班上有多少女生都记不住。”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傅掩雪义正辞严,“你就不能多想想你自己为什么那么会招惹别人啊?” 杨持被数落了一顿,心里头闷闷的,面上还要笑,就怕被傅掩雪看出端倪:“小雪,不要虚空打靶好不好,这不是都是别人瞎说么,有的人就这毛病,路上有两只蚂蚁走在一起都能给人家造点桃色绯闻出来。” 傅掩雪狐疑地问:“你真没和别人有什么?” “真没什么,你不要瞎想。”杨持点点头,心里却悲哀地想,要是真喜欢别人就好了,喜欢一个不能喜欢的人,对他来说就是一场煎熬。 烤串很快被端上桌,四周越发热闹起来,大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出门,烤串k歌购物,是这群即将接触社会的孩子们最后的无忧无虑的狂欢。 杨持将一串烤牛肉喂到傅掩雪嘴边,却发现少年在看着别处,他循而看去,正看到一对男女牵着手,女生不知和男生说了什么,两个人笑作一团,十分亲密甜蜜。 这个场景刺痛了杨持。 他知道傅家是一个何等显赫的家族,也知道这个会和他一起坐在喧闹嘈杂街边吃烧烤的少年,以后会走到多么可望不可即的地方。当然,那个时候,傅掩雪一定会有一个漂亮、优雅、登对的妻子。他们会在万众瞩目之下接受祝福,其中一份可能来自于他。 傅掩雪不知何时转过头来:“你在想什么?” 杨持立刻回神,笑了笑:“没什么。”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笑声实在干巴巴的,实在是勉强。 杨持埋下头,咬了一口虎皮辣椒,不小心就被呛出了眼泪。 “小雪,帮我拿一下……”他抬起头,傅掩雪已经离开了。 杨持打了个车回的宿舍,群聊的同学们在津津乐道最近的各种八卦趣事。杨持没什么兴趣,刚要给傅掩雪打电话,群里有人@他:杨持,你和谁在一块呢,都在传你和特漂亮一短发女孩谈恋爱。 杨持:??? 那头还在滔滔不绝:听说都看到你们在胖姨烧烤吃东西了。哎不是我说啊,你都到小吃街了,不把女朋友带给哥们看看什么样儿,也不顺带捎点儿好吃的回来,真不够意思了啊! 杨持一听就知道闹误会了:人家不是我女朋友。少胡说八道。 那人倒是没胡搅蛮缠:得得得,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总行了吧。 第111章 杨持发了个踹人的表情,关闭群聊。 给傅掩雪拨去一个电话,依然被挂断了。 从前傅掩雪也有过这样耍性子的时候,但闹归闹,不接电话仍在少数,过后也会回拨。看来是真的生气了。杨持叹了一声,发过去一条消息:小雪,别生气了。 过了三秒钟,信号灯闪了闪。 傅掩雪没有回信,屏幕上只有两个小灰字:已读。 杨持靠在沙发上,捏着手机,迷迷瞪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临到半夜,他感觉身上有些沉,还有热。 像是被一只大猫咪压着。 杨持费劲地睁开眼睛,一张好看的脸映入眼帘。 他一下就清醒了。 “小雪?”杨持轻轻呼唤了一声,但傅掩雪显然是睡着了,没什么反应。 只有脸红得出奇。 杨持一摸额头,体温正常。 受凉感冒了。 从傅掩雪的“压制”下很难逃出来,刚刚成年的男孩长得特别高,体重自然也轻不到哪里去。杨持自己尚未痊愈,还要给傅掩雪喂药,等到药片抵在对方淡粉色嘴唇上,又醒神了一般去看了看说明书,确认无误后才把傅掩雪摇醒。 傅掩雪也睡得迷糊,说话声音既乱又含糊,杨持听不清楚,索性不听了。 反正傅掩雪也不可能在梦里喊他,他那么在乎这些,以后两个人真要分道扬镳了,那可怎么办? “……杨持。” 杨持手一顿。 凑近了听,果然是在喊他。 他明知这是个巧合,却依然想要将其作为傅掩雪心中有他的佐证。 “嗯,小雪。”他低声应了,这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好像某种神秘的暗号。 只有对上暗号的两人,才能短暂获得幸福。 傅掩雪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用手不停扒拉,一下子就扒到杨持身上,这才像满意似的又沉沉睡过去。 夜已经深了,傅掩雪的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 来自傅掩诤:明天回家,爸妈想和你谈谈。 杨持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他给傅掩雪用热毛巾擦了擦脸,就这么坐在沙发旁,因为个子太高,看着便像是半跪着的模样。 暖光灯下的少年在熟睡着,不知有谁走进他的梦里。 杨持轻柔缓慢地描摹着这张熟悉的脸,从眉毛,到眼睛,从鼻梁,到嘴唇…… 小雪,我的小雪,你将来会是谁的爱人,又会是谁的父亲? 杨持俯下了身体,将耳朵贴在傅掩雪的胸膛。 砰、砰、砰。 这颗心脏正在极有规律地跳动着。 以后又会为谁而跳动呢? 罢了,总不会是为我。 但是现在,让我来听一听你的心跳,偷偷地希望,就在今晚,就在这一刻,你的心跳是为我。 或许不止为我。 为我们在苍茫命运里的不期而遇,为我们不可替代的生死相依。 为我喜欢你的心情。 回应我,就这一秒。 作者有话说: 客观环境对人性格塑造的能力是巨大的,持哥出山之后,性格自然也会相对有些变化,会稍微欢脱自如一些,但本质不会变。 番外1:人间正好4 第二天,傅掩雪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 两个人的紧密相贴就像是那天晚上杨持做的一场梦。如果匿名发在网络之上求助,或许还会被冠上“痴人说梦”的罪名。毕竟谁能相信这样一件荒唐之事?和自己喜欢之人睡在一起,两个人也不发生点什么,说起来不是他胡乱的痴念,那又算什么? 好事的同学在公共课上跑来问他:“杨持,你到底是不是谈恋爱了?你和咱们哥几个还能不说真话?还舍得这么藏着掖着?”说了又道,“而且你从大一开始就搬出去住,这点超级可疑的好不好!你说,是不是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了!” “你们饶了我吧!”杨持只觉得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脑袋又疼起来,“我家离得近,我可不是在家里住比较好吗?至于女朋友,你们真的无稽之谈啊。” 为了套话,这群男生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接茬自然也是一把好手:“行行行,男朋友嘛,我们懂的。” 杨持决定不再搭话,反正他说什么都能被拿去做文章,干嘛就什么都不说,这总没事了吧? 可这样子放在别人眼中就是另外一回事。 好事的同学觉得杨持是害羞了,羞于承认自己和女朋友如胶似漆。但那句“男朋友”却流传甚广。不知道是被谁走漏的风声。一堂公共课结束下来,“杨持是个gay,且和神秘校外男友如胶似漆,至少保持了两年以上恋爱关系”这样的流言不胫而走。 当事方本人毫无察觉,他内心里还记挂着傅掩雪昨晚上的愤而离席和“幡然悔悟”。 这孩子的心思他是一点都搞不清楚。 杨持的公寓离学校很近,中午自然回家吃饭午休,下午正好有一节体育课,体育老师吹着口哨给他们练习体能,不知情者或许还会以为他们这里是个体校。其实不过是男老师个人的私心罢了:没当成体校老师也无妨,反正练什么学生不是练呢?说不定他还能在二十岁“高龄”大学生里挑几个天赋秉异的苗子出去长长脸呢! 全然是忘记这群学生的目标只是想求个期末不挂科。 第112章 杨持是第一个跑过千米线的,他扶着膝盖微微喘气,病刚好,他还有些体力不支。脸红得像去赤道晒了太阳。 “杨持,喝点水吧。” 杨持应声抬头,看到的竟然是班上一个秀气的男生。 对方不算矮,至少在一众一米六一米七的男生里也算是拔尖,但比起杨持一米八几的个子,看着也像个高中小孩似的。 杨持忽然想起傅掩雪,明明他才成年,竟然也和自己差不多高了,想必过几年……啧,不敢想,要么说现在孩子们的伙食好呢。 “杨持?” 杨持回神,摆摆手:“不用了,你留着自己喝吧。” “我听说你前几天生病了,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好些了?” 杨持有些不大习惯半生不熟的人突如其来的关心,但他向来人情练达,随意笑道:“好多了,要不你看我怎么跑了第一名呢!” “那是,你跑步的时候可耀眼了。”男生顺着话接,把那瓶矿泉水往杨持怀里硬塞,“别累坏了自己啊。” 说完,红着耳朵跑走了。 杨持捏着这瓶矿泉水,越想越觉得哪里出了差错。 等到课程结束出校门的时候,男生又像是早有准备,把他拦在校门口:“加个联系方式吧,杨持。” 杨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有事儿在群里喊一声不就成了。” 男孩子笑眯眯的,也不为杨持拒绝他而恼怒:“我就是觉得多个好友多条路,咱们都是同班同学,我还能坑害你不成?加个呗。指不定之后还有互相帮忙的时候呢。” 话都说到这样的份儿上,杨持再推诿就显得矫情了。 男同学一看消息通过了,扬着手机和杨持说了句拜拜,走了两步又回头冲杨持喊道:“对了,那瓶水味道还行吧?” 杨持单肩挎包,那瓶水还在里头藏着呢。 只能回给男生一个尴尬的笑容。 但他发现,笑始终还是笑早了。 刚和保安打了两声招呼出门,一辆银灰色的轿车停在校门口。这车的品牌不算什么特别张扬的国际大牌,是一家国产的老牌子,胜在低调,也不怎么惹眼。 杨持一愣,连忙跑过去上了后排。 傅掩雪果然就在里头。 一见到杨持,傅掩雪嗅了嗅:“洗澡了?” 杨持在心里想,嗯,果然像是小猫。 “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 “哦。” 杨持踟蹰着,还是开了口:“小雪……你……” 话没说完,被傅掩雪截断了。 “刚才那个和你说话的,是谁?” 杨持怔然片刻:“我和他不熟,记不清叫什么了。” “不熟?”这个回答,傅掩雪显然不买账,“不熟你们能在学校门口聊那么久?” “那不就是因为不熟才在校门口聊嘛。”杨持从善如流,“要是熟的话,还用在校门口寒暄唠家常吗?” “我看倒是不一定吧。”傅掩雪撇撇嘴,“我看他对你的表情,和你挺熟的啊,热情相待。” 饶是杨持再怎么反应迟钝,现下也明白了傅掩雪是在挖苦他。 “小雪,我连他叫什么我都不知道。”杨持无奈道,“哪有这样的熟人啊?” 傅掩雪也没有继续,将杨持的背包顺手拿了过来,刚拉开包链,杨持就看傅掩雪脸色一变。 “这不会是他给你的吧?” 傅掩雪拿出一瓶矿泉水,扔到杨持身上。 杨持一接,也不知道傅掩雪是在生什么气:“就是人家看我累着了,随便给的。” 他直觉傅掩雪会生气,但他不想对傅掩雪撒谎。 果然,傅掩雪将书包也扔了过来,杨持只觉得身上一沉,竟然多出来一些刚出炉的点心。一看就是傅掩雪的口味。 “要不你下去吧。”傅掩雪没个好气。 杨持云里雾里:“小雪,你到底怎么了?”他说着就要去掐傅掩雪的脸,“小脸拉老长了。” 傅掩雪一把抓住杨持的手,然后狠狠掐了掐。 “杨持,你还把我当小孩是吧?” 不把傅掩雪当小孩,那当什么呢?总不能说我突然发现我喜欢上了你吧。 杨持小声说了句:“哪家小孩掐人这么疼的。” 傅掩雪立马甩开了杨持:“别和我转移话题。” “我哪里转移话题了?”杨持揉了揉手背,“是你突然抓我。”他停顿了下,没忍住,“就像一只伶牙利爪的小猫。” 傅掩雪脸色更差了:“好,我现在连人权都要被你剥夺了是吧,直接成小猫小狗了。” “不是小猫小狗。”杨持一本正经纠正,“是小猫。” 最最漂亮、最最可爱的小猫。 傅掩雪被杨持噎了一下,扭过身看风景去,再也不和杨持说话。 杨持倒是从头到尾都在参与外,去碰傅掩雪的手,他轻叹了一声:“我到底怎么了,你给人定罪前好歹要呈明罪状,不然我连怎么被判死刑的都不知道。” 傅掩雪的身形动了一下。 杨持一见有戏,乘胜追击道:“掩雪,小雪,小雪宝贝——” 傅掩雪一把转过身,将杨持压在车座上。 直到这一刻,杨持才倏忽发现,傅掩雪的气场已经不知不觉中变得强大、强势、并且有巨大的压迫力。 第113章 他望着傅掩雪,忽然之间,竟然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扔了。” “什么?” 傅掩雪很是不耐烦,他望着杨持脸,恨不得啃上一口。 就像是野兽给自己的猎物沾染上专属的气息。 只有这样,才没人靠近、觊觎属于他的东西。 “我让你把这瓶水扔了。”傅掩雪说,“你能听明白吗?” “……” 原来是为这瓶水生气。 杨持略微有些无语凝噎,但又竟然觉得,有些合理。 毕竟他喝的水,向来都是傅掩雪帮他选的,直接让人给他搬到家里,从来没喝过外面的水。傅掩雪和他之间,没有十分情爱,总该也有个五分的依赖。要不然也不会带他去看烟花,在他病重时照顾他。 只是,如果能更进一步就好了…… 杨持心中自嘲,人心不足蛇吞象。杨持,你竟然也和旁人没什么分别。 “扔了多可惜啊,浪费水资源。”杨持笑盈盈道,摸了摸傅掩雪嫩滑的脸,“至少留下吧。” “没想到你还挺环保的……”傅掩雪嘟哝着,也没甩开杨持的手,“那你和我保证,下次不和那个男生说话了。” “这哪能保证得了啊?”杨持笑着反问,“学校里总有一两次碰面的机会,遇上了要是装不认识,那多尴尬。” 傅掩雪就这么直直地看着杨持。 看得杨持内心惶惶然。 这双眼睛漂亮是漂亮,就是这个眼神怪吓人的。 杨持认命了:“行,谁让你是我的公主呢。” 傅掩雪呵呵:“我没见过哪家‘公主’亲自下这种要求的。” 杨持从善如流:“您比较亲民。” 傅掩雪瞪他一眼:“少来这套。” 杨持眨巴眨巴眼睛:“我乐在其中。” 等到了目的地,杨持才发现,傅掩雪把他带到的竟然傅家的别墅。 “小雪?” “你有多久没来看我爸妈了。”傅掩雪淡道,“他们都想你了。” “可我没准备什么东西啊。”杨持低头看看自己随意的装扮,“就这么见叔叔阿姨也太失礼了。” “那你失礼太多次了。”傅掩雪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变得温柔,“从你出山第一次到这里开始,你就一直是这个样子……从来没变过。” 作者有话说: 适逢双节,所以想发一点甜甜的番外,给宝宝们弥补一下被正文气到的内心。(虽然写成了搞笑文) 大概就是一个你爱我,我爱你,但是我们都以为对方不爱自己的别扭故事。 小雪照顾持哥的钱(生活用品、饮食穿衣)都是他自己出资,怎么不算一款养成呢! 番外1:人间正好5 傅家的院子很大,花园喷泉,路灯小径,花草树木被打理得尤其有生机,一看便知是花了心思的。 “你紧张什么?”傅掩雪奇怪道,“我爸妈又不会吃了你。” “叔叔阿姨很好,怎么会吃了我。”杨持一边道,一边整理衣服,又仔细地看着这里那里有没有褶皱,造成一种不修边幅的错觉。 “我只是自己嫌弃自己。” “你现在想起拾掇自己了,刚才在车上怎么丝毫反应都没有。” 杨持愣了一刹随即笑道:“我什么样子你没看过,还需要在你面前做那些表面功夫干什么,不是凭空让你笑我。” 自打他十一岁那年在山里救了傅掩雪,两个人的关系随着时间日益亲密。除开在森林里相遇的那一次,第二次与傅掩雪相遇时,已经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 傅掩雪穿着体面干净的衣服,脸蛋是粉白色,肤如凝脂,简直比女孩子还漂亮可爱,像极了一个雪团子。他站在距离杨持很远的地方,身边的傅掩诤在小小傅掩雪耳边说了什么,但傅掩雪还是没有朝着杨持挪动步子。 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杨持,不知道心里想的究竟是怎样的故事。 杨持还没来得及换上体面的衣衫。他穿的依然是父母在过年时买的那一套——白色的短袖,正中间有一只小鸭子。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 对比起来,他们真的算是“天壤之别”。 秘书先生在他耳边小声地、笑着说:“去吧,小持。” 杨持低声问:“真的可以吗?” 秘书先生拍拍他的肩膀:“当然可以。小雪一直很想念你。” 小杨持看向傅掩雪,那个时候他还有些高,但因为父母骤然离去,他人的帮扶有限,因而也缺了不少照料,再高也只是高出了一个头。完全不像是有六岁的差距。 他深吸一口气。 走到小傅掩雪面前,对方也在看他,那双黑亮的眸子,令杨持想起来又大又圆的葡萄。山里的葡萄日照久,日照足,尝起来便格外甜。他想,傅掩雪应当也是这样的。 “掩雪,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杨持说,声音很低,“我叫杨持。坚持的持。” 记忆中的傅掩雪低下头,看着杨持的手,许久后,将自己的手掌放了上去。 “杨持。” 傅掩诤小声引导道:“叫杨持哥哥。” 傅掩雪:“杨持。” 傅掩诤有些惊诧于弟弟的坚持,只能怀着歉意笑道:“小雪脾气有些倔,你别放在心上。” 第114章 杨持握着傅掩雪温热的掌心,他想起他们在山林里的初遇。一般的孩子遇到那样糟糕的情况,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但傅掩雪没有。他甚至可以顶着高烧,冷静地躲在小山洞里避雨。倔强和执拗在这孩子身上成为熠熠发光的赞美。他是生活在城市中的温室花朵,但依然有与狂风暴雨抗争的勇气。 “我很喜欢。”杨持说。 “什么?” 杨持没有回答傅掩诤的问题,只是问傅掩雪:“我也可以叫你小雪吗?” 傅掩雪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杨持,许久也不曾说话。 杨持没有放弃,但也没有追问。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许久后,他听到傅掩雪的声音:“随便你。” 傅掩诤倒是一愣,他看着弟弟红了的耳朵,明白了所有。 “你在想什么?” 时间回到现在,傅掩雪在他身边,他们之间的距离和当初初见时一样近——甚至更近。杨持知道傅掩雪身上的香气,淡淡花香,还有一些果香——是他喜欢的味道。总会让他想起家乡的夏天。 “我在想夏天。” 傅掩雪停下脚步。 杨持笑着说:“我们这个夏天,回玉茗山去吧。” 傅掩雪露出犹豫的神情。 杨持道:“其实也没关系。” 傅掩雪没有说话。 两个人进了大门,入门是非常典雅的中式装修风格,大气,沉稳,空气中飘散着清雅的熏香。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到我们家吗?”傅掩雪突然问。 杨持含笑道:“怎么会忘。” 那一天,傅家为了感谢杨持对傅掩雪的救命之恩,在家中摆了一桌家宴。杨持和傅掩雪紧挨着坐,他紧张得浑身冒汗,拿着筷子的手不停发抖。 傅妈妈是个温柔的女人,如同初春时节的江南烟雨:“小杨,我们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按照我们的想法给你做了一桌吃的。要是不合你胃口,你就告诉我们。让柳姨重新给你做。”说着,给他夹了一块螃蟹。 杨持鼻子一酸。自从父母走后,亲戚朋友们踢皮球似的,觉得杨持是个累赘,已经很久没人如此温暖待他。 旁边递来一张纸。 傅掩雪面无表情,小脸看上去很是冷漠,但说的话却是:“擦一下吧。” 杨持心道,小雪当日在我背上时,可比现在粘人。 又看到傅掩雪将他的碗拿走,小小的莲藕似的手臂在快速替他剥着蟹壳。 杨持住在山里,玉茗山也在内陆,海鲜之类的东西自然不便宜,也就是哪个亲戚送一些他们便吃一些。至于这些大螃蟹大虾,没有吃的经验,更别说去处理了。 杨持霎时间脸红得不成样子。 傅掩雪但是一派自如:“好了。” 碗里呈现着粉红色的蟹肉。 杨持险些又要哭,但这一次他忍住了。 当天晚上,杨持和傅掩雪睡在一起,傅家早就准备好了杨持的生活用品,只是杨持拿到手里的时候感觉十分奇怪。他的睡衣睡裤和牙刷毛巾质量非常好,唯一的问题是:竟然和傅掩雪的是同型不同色的同款。 傅掩雪默不作声地将草莓味的透明牙膏挤在杨持的小狗牙刷上。 杨持问:“小雪,你的为什么是小猫,我的却是小狗?” 傅掩雪看他一眼:“不喜欢么。” “当然喜欢。”杨持说,“只是我很好奇。” “随便选的。”傅掩雪随口道,心里想的却是:谁让你和小狗有点像呢?有毛茸茸的发丝,和温暖的身体,有灵敏的嗅觉——将他带出森林——还有藏在那具身体里的勇气。 到了晚上,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 傅掩雪睡觉的时候不大安稳,小手到处扒拉,杨持身体偏热,理所应当成为了傅掩雪的抱枕。 杨持没出过山,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从玉茗山到玉茗县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一般在县里的亲戚家留宿,这次出山又坐火车,实在是离得太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杨持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身旁传来傅掩雪细微的呼吸声。 这里太陌生了。陌生得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而傅掩雪,是杨持和这个陌生世界的唯一关联。 借由床头灯,杨持看着睡在自己怀里的孩子,他早就退了烧,换上了合身可爱的睡衣。这里夜晚平静如水,虽然看不到连绵的山峦,却也是温馨祥和。 杨持摸了摸傅掩雪的头发,非常柔软。 下一秒,傅掩雪睁开眼睛:“还不睡觉吗?杨持。” 杨持低声说:“还没有困。” “你在想家?” 杨持笑了一声:“小雪好聪明啊。” “你们山里很漂亮。”傅掩雪说,“我知道的。” “有机会还想去玩吗?” 傅掩雪似乎想了一会:“你想我去吗?” “当然想。” “我有个条件。” 才五岁的孩子,竟然也会和人谈条件了。杨持心情轻松不少,憋着笑:“什么条件?” 傅掩雪朝着他怀里挤。两个人明明已经很近了,但是他依然还想要不断汲取杨持怀里的热量。哪怕是在夏天的夜晚,他是怕冷的。杨持好像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啊,就像这样,降临在他身边。 “不要难过。” 第115章 杨持愣了:“什么?” “我说……”傅掩雪像是困极了,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但依然勉力让自己发音清晰,“我说,杨持,你就和我一直在一起吧。我会保护你……”就像你保护我那样。“所以,不要再难过了。” 他的眼神那样认真,好像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经过深思熟虑。 杨持低下头,他很想哭,但眼泪却久久没有坠下。 “好,”杨持说,“我答应你。” 傅掩雪伸出手指。 杨持和他小指勾着小指。 “不要骗我。”傅掩雪说。 杨持郑重地点头:“我和你保证,我永远不会骗你。” 两个孩子的关系经历这场夜色的洗礼,仿佛变得更加坚不可摧。因为家庭变故,杨持的学习进度被耽误不少,同时,山中的教育资源自然不比城里好,傅家父母打算给杨持请个家庭教师补习功课,赶上进度,但是杨持拒绝了,他想要和傅掩雪在一起读书,便提出自降年级的想法来。 彼时杨持因营养不良,完全看不出是十一岁应当有的个子,和城中三年级的孩子们看上去差不多高,又因为他天生性格和善,相处久了,同学们自然也接受了杨持。 杨持在三年级,傅掩雪读一年级。每到中午杨持都会打好饭在食堂里等着傅掩雪,所有人都会心一笑,羡慕傅掩雪有这样好的哥哥。 傅掩雪说:“都说你比我亲哥还更像我哥了。” 杨持笑眯眯地问:“那你不是很开心吗?” 傅掩雪将一块牛肉随意地夹到杨持碗里:“嗯。”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漫长的小学生活,初中生活,以及杨持的高中生活。 到了高三时,杨持的数学成绩浮动很大,傅掩雪替他补习到凌晨。他们还是住在傅掩雪的房间里,杨持望着逐渐长开的少年的侧脸,心想,我的小雪,真是好看。 很快高考成绩出来了,杨持的分数中等偏上。傅掩雪问杨持填了什么学校,杨持故作神秘不告诉他。傅掩雪不知为何生了气,和杨持三天没说话。直到杨持将录取通知书放在他的面前,他才知道,杨持选择的是当地的大学。 “为什么?”傅掩雪问,“隔壁不是挺好的。” “是很好。叔叔阿姨和大哥都建议我去,他们有个新兴专业,我出来之后也挺好找工作的。” “那为什么不去?” “不为什么。”杨持淡然道,“我不喜欢。” 傅掩雪又生气了:“不要拿前程开玩笑。” “我没有。”杨持看着傅掩雪,他眼神却是无比坚定,“掩雪,我只想在这里。” 在这里,在你身边。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国庆节快乐,这篇番外写着写着就容易微笑……看着像是另外一个故事,但其实是他们生命的隐藏分支。 第54章 “房间里还有别人吗?” “他去怎么了?”傅掩雪愣了半秒,“他去,不代表你不能去。” 杨持被傅掩雪的态度气笑了。 在傅掩雪眼中,似乎并不能理解杨持对于他的喜欢——喜欢是一种独占的欲望。杨持不是圣人,不能“博爱”,更不想自己亲眼看着傅掩雪和杨舒景亲密的样子。 “我还有工作。”杨持深吸一口气,“既然有杨舒景陪你去,我就不当你们的电灯泡了。” 语毕,杨持转身就走。 傅掩雪还想说点什么,但杨持有意回避和他说话。在病房之中,一直和安盈杨敏敏聊着天,傅掩雪心中实在不舒服,杨持的态度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而他只知道,这样的转变是他不想看到的。 到了第二天,傅掩雪醒来的时候杨持已经走了。 傅掩雪心中不快,他长这么大,还没人给过他不痛快。杨持三番五次破了这个先例,他对杨持已经算得上纵容。 石杏已经把出差所需要的东西准备完毕,见傅掩雪脸色不好,十分识趣地没有多问。 傅掩雪却说话了:“杨舒景那边怎么样了?” “杨先生早就准备好了。”石杏说,“他问我们具体什么时候出发。” 傅掩雪皱皱眉,杨舒景这次似乎是着急过了头。出于他对杨舒景的感情,他愿意带着杨舒景出去拉拉投资,但能不能成事,还是在杨舒景自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杨舒景已经从固有的美好形象中脱离,他身上好像已经没有了吸引傅掩雪的特质。 “我知道了。”傅掩雪望着病床上休息的杨敏敏,“先尽快给杨敏敏安排完了转院再说吧。” 孟堪按照约定时间到了画廊,在杨持带领下随意逛了逛。 “我没想到你真的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孟堪笑着说,“但其实无论你找没找到,压力都不用那么大。” “孟先生愿意施以援手,是我的荣幸。”杨持将孟堪领到最后一间房间,这里曾经空空荡荡,现在已经挂上了一部分易寻笙的作品。 孟堪一走进门,就感受到了这些画作带来的冲击。 “这是……”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当他看到《童年》之时,他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手指距离玻璃一厘的地方停了下来,“这就是……他的画。” 孟堪牢牢地看着这幅画,画面上的人物面目模糊,神态自如,他们在寥无人烟的荒原上奔走,像是在逃离某种桎梏,又像是在冲向未知的新生。 第116章 他心中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他曾经,只能默默仰望、从来不敢奢望的人。 “我买了。”孟堪果断道。 杨持心中的石头落下。 或许是第六感,杨持潜意识之中,一直笃定孟堪会喜欢这幅画。或者说,会喜欢易寻笙的画。 唯一令他没想到是,易寻笙也会指定买家。 杨持充当了一次“中间人”,这次的结果皆大欢喜。 交易手续很快完成,杨持和安盈负责将《童年》打包寄送到孟堪家里。孟堪却摇摇头,自己将它抬上了轿车后座,又说要请杨持吃饭。杨持倒是婉言拒绝了,孟堪并不勉强,临走了又问杨持能不能联系到易寻笙,他着实想看看这位画家的真容。 孟堪态度执意如此,杨持只能说自己尽力。 回到画廊,lily正在等他。 “恭喜你,小持。”lily给了他一个拥抱,“我就知道,我带出来的人不会有错。” 杨持也笑道:“当然,lily姐严师出高徒。” “接下来怎么办?”lily问,“杨持,我作为你的上司,我很希望你能继续在这里上班。但是,杨舒景对你的态度我看在眼里,作为你的同事,我不想看你继续受委屈。”她顿了一秒,“其实,高级销售比别人更抢手的一点在于和高净值客户们的粘性,你要是想走,你的客户们,或许你也可以……” “lily姐,谢谢你。”杨持叹了一口气,“但是易先生已经签在我名下,我要对得起他。二则,你,安盈,向总,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照顾颇多,我不想甩甩手一走了之,让你们的努力白费。” “我们又不会责怪你。”lily道,“从一开始,杨舒景就看你不顺眼万般刁难你。现在,虽然你完成了任务,但杨舒景那个人,为人狭隘,目光短浅,你签下了易寻笙对我们画廊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他却只会认为你给了他一记耳光,今后,只要他还是向嫆的男朋友,他一天还在画廊里,就一天不会给你好日子过。” lily说的话,杨持并非没想过。 但是他面对杨舒景,他不能逃避,也不想逃避了。 他身上背负着对于杨敏敏的许诺,他不能随心所欲。 “我想好了,lily姐,我先在这里做着。”杨持道,“等到非走不可那一天,我再离开吧。” 一般来说,对于成交一笔大单,画廊之中会进行庆祝晚宴,一来为了庆贺,二来鼓舞士气。 但在向风画廊,碍于杨舒景的施压和那些莫名其妙的流言蜚语,杨持主动拒绝了向嫆的提议。向嫆明白杨持的处境,便也不多做强求。 下午时,向嫆和杨持商讨着关于订婚宴的计划。 和向嫆想象之中一样,杨持的点子非常新奇:他认为婚姻既是一种对于过去人生的道别,也是一种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 杨持提出来的主题是:破茧成蝶。 向嫆当即敲定下来。 她将设计师的联系方式推给了杨持,走之前特意道:“杨持,你和舒景的赌约也结束了,又接手了我的邀请,画廊里面的事情你可以暂时交给别人。”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杨持可以将更多时间投入到订婚宴上。 看着向嫆的脸,杨持心想,也不知道向嫆知不知道杨舒景打算要和傅掩雪一同出去了。 他相信傅掩雪不会做出越界的行为,但那是因为杨舒景已经攀上了向嫆,但若是杨舒景给傅掩雪抛去橄榄枝呢? 喜欢一个人其实很难自控,对方若是态度暧昧,鲜少有人会做那正人君子。 他浑身难受,无形中有一根根银针扎在他身上。 杨持回医院的时候买了一束花,其他孩子们也到了医院,正同杨敏敏说话,十分和谐温馨。一见到杨持,孩子们便围了过来。 还好石杏给杨持提前打过招呼,杨持回来路上买了些零嘴,孩子们雀跃不已,一下子忘记了哀愁。这就是孩子们的世界,他们的世界很小,好像只需要一点点糖果就能哄好。杨持艳羡他们的豁达,心想自己若还是孩子一样就好了,不必再为这些琐事忧心。 “杨持哥哥,你还好吗?”杨敏敏问。 杨持给她削了一个苹果:“我很好,你只管保重自己的身体。”又像是害怕杨敏敏为他忧虑似的,补充玩笑道,“不要替我担心,我们现在可在新世纪了,法治社会,又没什么豺狼虎豹。” “可是……”杨敏敏迟疑了一会,“可是,我听到你和雪哥哥吵架了。”少女脸上有淡淡的忧愁,“是因为我的事情吗?” 杨持知她误会,连忙解释道:“怎么会因为你,都说了你不用多想……是我和雪哥哥私人的问题,与你无关。” “其实……其实,其实就算双腿好不了,也没什么。”杨敏敏笑着说,“世界上那么多人,得了病,受了伤,也能好好活下去。他们可以做到,我想我也可以。” 杨持一时有些说不上来话,他的胸膛闷闷的。 杨敏敏从小到大都懂事,从来不给家里人添麻烦,小小年纪就当了家,知道柴米油盐贵。为了宽慰杨持,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命运的准备,这对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孩而言,需要莫大的勇气。 杨持摸摸杨敏敏的头发,郑重道:“你放心敏敏,既然我们已经和医生商量好了方案,就证明我们还有更好的选择。我和雪哥哥答应你了,就不会说话不算话。” 第117章 杨敏敏鼻子一红,但始终没有哭。 她眼中的杨持,和她记事起的杨持,其实无甚差别。 春雪图书馆在她五六岁时落成,就建在村尾。 那个建筑区别于玉茗山所有的建筑,端正大气,贴着干净漂亮绿白瓷砖。门口有两株小树,后来慢慢长大了。 听村里的人说,这两棵树是杨持亲手栽种的,说是这一座图书馆孤零零坐落在山里,十分落寞,种下两棵小树,未来就多两个“朋友”。 在杨敏敏八岁时,那个传说中“很是聪明坚强”的杨持回到了村里。 她当时正背着沉重的、打着补丁的书包从几公里外的小学回家,裤脚上沾满了雨后的湿泥。 杨持坐在那老旧的楼房二楼,身后的墙壁上,是旧了的、已经脱胶的“福”字。 杨持望着山,又像是望着山的另外一头。 杨敏敏在这一刹那知道了,原来杨持也很孤独。 正如傅掩雪所言,杨敏敏的转院手续早已经安排妥当,当天晚上就转去了市内最好的医院,杨持自然也跟着一同前往。 杨敏敏的高考分数已经出来了,和大家想象中差不太多,十分优秀,足足高出了本省第一批本科分数线一百多分,但由于出了车祸,在填报志愿时,杨敏敏依然有些犹豫。 杨持鼓励她,只要能进心仪的学校,之后的事情他来想办法。 只是有一件事,怕是不能再拖了。 他必须将杨敏敏受伤的事情告诉她的父母,他们有知情权。 杨持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又做了许多言语铺垫,杨父杨母依然悲痛欲绝,杨持站在走廊上,无声地听着对面传来的啜泣声。 挂了电话,杨持在走廊上吹风。 只有夜深人静之时,他有精力想想傅掩雪。 傅掩雪和杨舒景现在已经出发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飞过去那一架飞机。 他眯起眼睛,寻找天空的痕迹。 到了凌晨,杨持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你在哪里?”傅掩雪那头显然也是有些困倦,说话带了点轻微的鼻音。 杨持看看手机,已经四点半了。 “我在医院里……”杨持走进卫生间,打了个哈欠,“你才到?” “到一会了。”傅掩雪说,“刚和项目负责人见了个面。” 杨持短暂被噎了一下。 这群商业精英是不是每天只睡几个小时? “你呢?” 杨持用冷水擦了把脸:“我什么?” “你刚才在干嘛?” 杨持略带无语,这算不算查岗? “我在医院里,掩雪,现在你看看时间,都要五点了……” “房间里还有别人吗?”傅掩雪忽然问。 第55章 “现在吃什么醋?” 杨持立刻清醒了,他看着镜子里疲惫的自己:“掩雪,什么意思。” “回答问题。”傅掩雪道,“杨持,开摄像头。” 杨持一阵气急攻心。 他喜欢傅掩雪不假,但傅掩雪把他当成什么了? 杨持不断在心里平复心情,才能让自己看上去并不那么失态:“抱歉,掩雪,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杨持,你不要让我生气。”傅掩雪也像是和他杠上了,“不然我会认为你内心有鬼。” “……” 面对外人,傅掩雪不能说通情达理,但也不至于如此不讲道理。 他像是一个任性的孩子,只把糟糕的、不合常理的情绪往杨持身上扔。 杨持原本想一把挂断电话,手已经按在挂断键上,一个声音说:你们现在寄人篱下。 他感觉到一阵屈辱。 他还没有强大到能为别人完全提供羽翼庇佑,他还没有自私到能为了自己的心情将其他人弃之于不顾。 “杨持。”傅掩雪喊了一声,似乎在提醒让杨持赶快行动。 杨持紧紧抿唇,默默打开了摄像头。 傅掩雪正坐在手机那头,看着像是处在某个高星酒店的大厅。 杨持举起手机在病房内转了一圈,整个过程没和傅掩雪说一句话。两个人的行为荒唐又滑稽,不只是杨持这样想,傅掩雪也是这样,但他无法克制。 “好了。”傅掩雪停顿了两秒,“杨持,看着我。” 这是第二道命令。 杨持顺从地看着屏幕中的青年,看着那爱而不得的人。他浑身犹如虫蚁在爬,不断咬噬他的身体。 杨持将目光悄悄挪开,看着黑黢黢的地砖。但傅掩雪似乎并没有随着他的动作而挪走,宛如审视一件商品一般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让杨持不由得加重、放缓了呼吸。 “杨持,你在想什么?” 傅掩雪的声音很轻,仿佛就在耳边,但杨持又清楚地知晓,他们两个人其实从没有那样相近过。 杨持舔了舔干涩的唇,状似散漫地笑了笑:“我在想,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一语双关。 似乎是舟车劳顿,傅掩雪竟然一反常态没有生气,他眼中浮现起一些迷茫:“你很想结束吗?” “……” 杨持的不回答,在傅掩雪眼中等同于承认。 “我不会如你所愿的。”他对杨持说,“杨持,你要一直记得这句话。” 杨持低垂眼皮,卫生间的白炽灯把他整张脸都照得一清二楚,每个表情细微的变动似乎都逃不过傅掩雪的眼睛。 第118章 傅掩雪忽然想起那些玩偶,小时候,符伊给他买了很多,但是比起和玩偶们当朋友,他更喜欢观察它们的表情,而他最喜欢的一个玩偶,是一只并不出众的小熊。 小熊也和杨持一样,低垂着眼睛,但不同于杨持沉默不语的表情,小熊则是微笑着,像是沉睡在酣甜的梦境之中。 他很像抱住杨持,就像抱住那只不会说话的小熊。 小熊会让他十分温暖,杨持也一样。 随着他长大,玩偶们都被收进了柜子里,包括那只酣梦中的小熊。傅掩雪或许已经找不到它。 但是没关系,他想,现在,杨持就是那只暖烘烘的小熊玩偶。 他能完全掌控,也能完全将其揽入怀中。 “别再和我继续闹了。”傅掩雪给出了让步,并且真心认为杨持会开心,“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带点回来。” 杨持一来没有伸手要别人东西的习惯,二来现下的场景诡异得让他失去了任何物欲:“你看着买点吧。” 两个人各怀心事。 明明触手可及,却又相隔万里。 过了一会,有人靠近了傅掩雪。 杨舒景邀请傅掩雪一起上楼休息。 “掩雪,你这是和谁……” 傅掩雪尚未回答,杨持却挂断了通话。 光洁的屏幕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脸。 他擦了擦屏幕,从杨舒景手里接过自己的房卡,什么也没说。杨舒景跟在他的身后,他实在怨恨傅掩雪选定的这个出发时间,却又不得不因为自己有求于人而赔笑。 他不高兴,别人也别想好过。 杨舒景举起手机,对着傅掩雪的背影拍下一张照片,然后打开了画廊的公共群聊,点开一张街景照片——这是榆林大街——向杨持发送了好友申请。 “……百分之二十的酬劳已经汇入尾号1129的卡中,杨持,你休息时间查收一下。” 办公室里,向嫆看上去格外疲惫,杨持感激地关怀:“向总,昨天没休息好?” “最近事情多起来了。”向嫆随手翻阅着画册,“舒景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每天都在外面,神秘着呢。” 向嫆已经和杨持走得近了,说话自然也没那么戒备。 这一句话让杨持顿时有些神思游离,也不知道现在傅掩雪在做什么,杨舒景是不是在他身边。他们两个会说什么呢?总之傅掩雪,应当是想不起自己的。 向嫆头疼的表情令杨持有些愧疚。 他愧疚在明明知道杨舒景现在就在傅掩雪身边,他尝尽了苦果,还要在向嫆面前装作一无所知。 临到杨持要回去看杨敏敏之前,向嫆忽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杨持,你不要怪我私下打听了什么,我也是无意间才知道的。”向嫆脸上有些愧意,“这是个新的拍立得相机,我想,或许可以带给她玩一下,毕竟在医院里也无聊。相纸我都放在里面了。” 杨持本想拒绝,但向嫆给的是杨敏敏,不是他,便只能替杨敏敏道谢,如果杨敏敏拒绝的话,他到时候再还给向嫆也无妨。 杨持搭乘着公共汽车去的医院,窗外的景色绚烂,如一幅幅油画一般从他身边飞过,它们是变换着的色彩,正在低声向着大自然诉说着隐秘的情怀。 “麻烦请让一下,先生?” “哦哦,好,抱歉。” 杨持把手机收回去,掌心中都是汗。 车窗外一帧一帧的油画从他面容上闪烁而过。 他脑海里还回想着今早收到的杨舒景的好友申请,还有刚才发来的那一张傅掩雪的背影。 很讽刺。 杨持仿若深陷在这名叫“命运”的旋涡中难以脱身。好像无论如何,他都是他们这些多角恋中多余的那个人。 他感觉头疼起来。 回到医院时,是傅掩雪另外一个助理带着孩子们过来,他们都准备要回山里了,这次是来和杨持及杨敏敏道别。 杨敏敏拍拍床边,对杨持说:“杨持哥哥,坐在这里来,我们再一起说说话吧。” 少女似乎比许多大人都成熟,隐藏起来关于病痛的折磨,关于分别的伤感。 杨持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脸色看上去不太难看。 他心中涌起一个念头。 “敏敏,要不然我们一起合影吧。”杨持拿出向嫆送给杨敏敏的相机,放在小助理手中,“我不会用这个,能麻烦你吗?” 小助理愣了片刻,从小生活在城市中的他对这类产品早就得心应手,但对于杨持的请求还是答应下来。 “对对……再靠近一点。孩子们都向着杨先生靠拢——” 咔嚓。 一张带着旧时代质感的照片从的相机上方,如面包片一样慢慢弹出来。 照片里的青年,笑容温柔,围绕着他身边的四个孩子们,像围绕着松柏的雀儿。 他们笑着,闹着,说着话,或许还有人唱着歌。 晚霞照进来,时光现行成温暖的手掌,爱怜地抚摸着在场每个人的脸上。 这是大好的时光。 第二天,孩子们被送上飞机前依依不舍,杨持再三和他们保证自己会时不时打电话过去,给他们报杨敏敏的身体状况,孩子们才一步三回头进了检票口。 和小助理回城路上,杨持接到了傅掩雪的电话。 第119章 那头明显非常安静,不知傅掩雪现下是不是和杨舒景在一起。 “杨持,我给你带了礼物。” 这是傅掩雪的第一句话。 杨持显然不曾想到傅掩雪还记着凌晨的许诺,或许这就是傅掩雪无情之中的唯一一点有情:能为他办到的事情,几乎很少失言。 只要杨持不开口和他要感情。 但杨持想要的,也只有他的感情。 杨持脑子里又浮现起那张杨舒景拍摄的照片。 “……你买了什么?” “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杨持心中复杂,想说些什么,却又感觉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和杨舒景在一家酒店?”杨持在心里骂自己没话找话。“我随便问问,你不用管我。” “……对。” 杨持心被无形的手揪了起来。 “玩得开心吗?”杨持调整了下身姿,改变姿势能顺便改变人的心情,但那积郁在胸中的感觉却像乌云一样挥散不开,“咳……我这不是羡慕你们吗,还能出去玩儿。” “我们没有在旅行。” 杨持听到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商务交谈的对话。 “杨持,我都说让你跟着我来,你不来,现在吃什么醋?” 吃醋? 杨持僵硬着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又连忙看向干净的车窗。 一个青年脸上正挂着难过的表情。 像极了在荒野之中找不见方向。 “我没有。”杨持快速否认。 但反应速度过快,却又更像是承认。 傅掩雪心中情绪缓和下来,却见到杨舒景来了。 “掩雪,一起进去吧?”杨舒景看了眼他的手机,“在和……谁——打电话?” 他假装玩味地问,语气拉长得恰到好处。 “没谁。” 傅掩雪后退一步,挂断了电话。 方才心跳那么快…… 是为了杨舒景的靠近,还是为了杨持……的吃醋。 第56章 “你何必自讨没趣。” 这个夜晚算是被傅掩雪的突然“查岗”弄泡汤了,杨持一直失眠到早上,给杨敏敏从食堂带回早餐,杨持决定今天留在医院里工作。 向家要嫁女儿,哪怕千万般不情愿,看在向嫆的面子上,依然请的是最高端奢华的婚庆团队。 杨持是向嫆选的人,自然要和婚庆策划进行对接,对方总策划给了个地址,杨持下午早早地到达了约定地点。 婚庆公司已经和向嫆进行了几次沟通,依然没有合适的想法和方案,策划师看到杨持年轻,心中不免有些愤懑和轻视,但表面上依然还是做足了功夫,只是在话语之中不断试探。 “不知道杨先生之前是否从事过相关行业?”男人笑呵呵地问。 “没有。”杨持坦荡道,“只是这次是受领导赏识,希望能给领导的订婚宴出一臂之力。” “看来向小姐十分看重杨先生的能力。”男人扶了扶镜框,“但是吧,很多时候,客户想要的是一种感觉,看到什么就想做什么,但里头的乾坤和门道确实也挺多的,流程的复杂远超客户想象。所以嘛,我们也总是被误解。” 这番话看似是在和杨持交心,但是话语之下说的只有一点:他们才是专业的,而杨持只是一个门外汉。 杨持被刺了一下,心中有些怒气,但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向嫆。 杨持喝了一口柠檬水,露出一个浅笑:“既然向总能选择贵司进行本次婚礼策划,那足以证明贵司有这个能力。自古以来,良才善用,能者居之。既然贵司承接了下来,在其位谋其职,不过是本分而已。” 策划没有挂脸,但表情明显淡了下去。 他没想到杨持竟然不动声色地将话抵了回去: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害怕被误解,无非是实力不足。 简直是一拳打在棉花里。 两个人第一次交谈无疾而终,杨持谢绝了对方的酒局邀请,他并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这些无用的社交上。 杨持没有径直回医院,他许久没有下厨,准备买点新鲜的蔬菜给杨敏敏做晚餐。 这里是一个陈旧的菜市场的,蔬菜区和鲜肉铺子被一面大大的铁棚遮住,四周换着一圈杂货店,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正在和已经熟悉的摊主们唠嗑砍价。 这里没有大型商超里明亮的灯光和光洁的地板,有的只有人声沸腾和浓重的烟火气, 这种场景,杨持已经许久不见,他浑身放松,轻巧地行走在各个摊位之间。 杨持走之前看到一家玩具店。 准确来说,是一家日用品店的货架上,摆着几个过时的娃娃,它们被彩色斑点的塑料袋套着,隔着朦胧的光线,能看到它们的黑色眼睛。 杨持一眼就相中了一只小熊。 它处在货架的末端,和其他玩偶隔了十厘米,除了两圈黄色的橡皮筋,再没有别的陪伴着他。 杨持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还是没忍住将小熊买了回来。就连店老板都有些惊讶:“哎呀,这几个小东西都放在这里不知道多少年啦,现在的小孩子都觉得不稀罕咯,他们嫌弃小熊长得太过时啦。” 杨持拍拍袋子上的积灰:“过时也有过时的好处,万事万物也不必处处争先。” 一连几天,杨持都在这家菜市场购物,偶尔傅掩雪也会打电话过来,杨持就把摄像头打开给傅掩雪看着鲜活的景象,傅掩雪皱皱眉毛,不知道是不满意杨持的购物环境,还是不满杨持的安排,但是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让杨持注意安全,便任由杨持去了。 第120章 但意外依然发生了。 傅掩雪出差的时间不长,一周后就要回来,让杨持晚上去接机。 一想到还要看到杨舒景,杨持心中实在不舒坦,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给傅掩雪煲煲汤回家喝。傅掩雪那头倒是有模有样地提了要求,这个不要那个不要的,杨持非常想问问傅掩雪这种挑剔的嘴巴是怎么长得那么高身材那么好? 杨持挑好了东西,正在公交车站台,他想要给杨敏敏打个电话,忽然感觉口袋一空。 “你干什么你!”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孩尖叫起来,引来路人纷纷围观。 杨持用力拽住了眼前小混混的手腕:“把东西还给我。” “什么东西?”小混混脑袋像一只气球左摇右晃,拔高了声调,“现在什么人都能上街了!污蔑碰瓷到底有没有人管管啊?!” 杨持冷下声音:“倒打一耙是没用的,如果你不想把东西还给我,我们直接上派出所。” 小混混脸色一黑,没想到杨持是个硬茬。 但他不打算乖乖就范,奋力挣脱开杨持的手掌,并将杨持反手一推,杨持正站在马路边缘,没稳住身形,很快撞在一个中年男人身上。 杨持连声说对不起,起身就要追过去,但男人却连声哀嚎着,哪怕杨持再三保证会负责,也像一块牛皮糖一般拽着杨持不让追。 直到小混混已经跑得无影无踪,男人却像立刻痊愈了一样,赶忙骑上自行车走了。一路叮叮玲玲的,转角就消失不见。 杨持这才意识到,他被算计了。 小混混负责偷,男人负责缠住他,直到这场骗局完美地完成。 杨持脱力地坐在冰冷的长凳上,烦闷的心情顿时上涌。 手机里还有一些公司的资料,但幸好,他已经提前给文件上了锁,如果这群人想要窃取资料,也并不算容易。更何况,他只是画廊里一个小小的员工,能掌握的资料并不多。 他们最多不过是拿去刷机卖钱。 但如果这样的话…… 那他记录下的关于和傅掩雪生活在一起的细碎日常,也会随着数据的消失而一起隐没在茫茫尘世。 等到他们分开之后,没人记得,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对,之后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没事,不客气。” 杨持坐在派出所的凳子上,安盈在旁边安慰道:“杨持哥,真没事,你的那些文件我确认过了,就算被盗取也无伤大雅,本来也是半公开的信息。” “真是麻烦你了,这都大晚上了……”杨持递给安盈一瓶水,“你真的不用特意陪我跑一趟。” 安盈笑道:“我今晚本来也没什么安排,再说了,你被当街抢劫这事儿,我听到了还能装不知道啊?杨持哥,你也太小瞧咱俩的关系了。” “今天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杨持勉强地笑了笑,“之后请你吃大餐。” “你还是留着吧,这钱啊花出去容易存着难,你还得敏敏治腿呢。” 屋漏偏逢连夜雨。 敏敏出了意外,手机也被偷了,杨持一个头两个大,这些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还夹杂着杨舒景各种变着法儿的挑衅,一个人就算再钢铁似的无坚不摧,也总有疲惫想要休息的时候。 “那我就请你吃……” “别请了,真要请的话,等敏敏腿好了再说。” 一道声音干预了两人对话。 男人走近了,坐在杨持身边:“几天不见,怎么气色越来越差了?” 向繁还是挂着杨持熟悉的笑,就连语气也和往日无甚差别。 他一切举动寻常,那天的不欢而散好像只是杨持做的一场梦。 “向总,你怎么来了?” “是我找向总来的。”安盈开心道,“杨持哥,这种事我也没经验,只能问问见多识广的向总。” “杨持,你怎么想到去那条街买东西?”向繁疑惑道,“鱼龙混杂的,一些小混混没事就喜欢在那里瞎溜达。” 杨持不自觉往旁边挪了挪,向繁的靠近总让他有种别扭感。 “向总,真是麻烦你了,我也没想到……” 向繁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说的却是:“你们家那位,没给你生活费?” 安盈跟着愣了。 这个时候提傅掩雪做什么? “这和他无关吧。”杨持扯扯唇角,“向总,今天只是我自己倒霉……” 向繁却仿佛充耳不闻,看着放在地上的食材,意有所指:“你平时上班已经这么辛苦了,再怎么样,他也该给你派个助理,不是吗?”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替杨持“出头”。 傅掩雪什么身份,想要照顾一个人,自然有千百种办法。不说专车接送,至少不会让杨持落得一身狼狈。 杨持思绪一片混乱,他不想面对向繁,不仅是因为向繁那句“喜欢”,更是因为只要见到向繁一次,他就会有意无意用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关系刺痛他一次。 “……向总,我们可以停止这个话题吗?” 向繁静静看着杨持:“逃避不是办法。” “我没有逃避。”杨持心乱如麻,“向总,今天的事情和掩雪无关,为什么一定要牵扯到他身上?” “因为是他没有照顾好你。”不顾安盈变幻莫测的表情,向繁冷冷道,“难道他可以做,我不能说吗?杨持,你纵容他也该有个底线吧。” 第121章 杨持脑子发蒙,他和傅掩雪之间千丝万缕的纠葛在别人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没错,这是一场笑话。但他不想被他的朋友们看笑话。 通身都像是失去知觉,杨持提着袋子就要走,却被向繁拦在路边。 夏日的凉风击打在杨持脸上。 “杨持,你难道一辈子都要这样吗?一辈子当傅掩雪的工具,随叫随到,趁手好用。他开心了赏你,不开心就冷落你,把你禁锢在那个房子里,当他的金丝雀?一辈子只准对他唱歌对他展翅?杨持,你现在离开他还来得及,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离开傅掩雪……是的,他们没有一辈子的承诺,傅掩雪的小孩心性也总有耗尽的时候。 他们总会分开,杨持心想,我早已有过这样的觉悟。 他会离开傅掩雪。 但不是现在。 风声呼啸,很快就要下起大雨。 车停在路边,紧接着是开关门发出的金属碰撞声。 脚步声也很熟悉。 杨持闭上眼睛。 一双手搭在他的肩膀,杨持浑身一僵,自那手掌传来隐忍的怒气,令他的肩膀隐隐作痛。 “杨持愿意沉迷其中,向繁,你何必自讨没趣。”傅掩雪面上云淡风轻,但只有他知道,平静的海面下是缠绵猛烈的暗涌。他压制升腾而起的愠意,爱怜地抚摸着杨持的脸,“既然是金丝雀,自然要养在金笼里。外面的世界波谲云诡,我不会允许他死在风浪之中。” 作者有话说: 本文预计在下周二(10.10)入v,从第25章 开始倒v,已经看过的宝宝们就不要买啦。 还有一些话想说: 本文写到现在已经有21万字,越来越多人了解雪持宝宝,我很开心,也非常感谢大家能来见证他们的故事。 如果他们能打动你,是我的荣幸;如果不喜欢,也感谢你愿意驻足停留。 最后,最近降温了,宝宝们注意身体健康,不要着凉。 感谢支持正版,感谢岁月中的默默相伴。 第57章 他只是我的人。(修) 杨持被傅掩雪径直带上了车,在车门关闭之前,杨持看到了向繁复杂的表情。 他忍不住闭上眼。 两个人在一路上一句话没有说,石杏开着车,等待红绿灯时,从后视镜看着两人,只觉得车内的气压低得吓人。 傅掩雪一下飞机就给杨持打电话,滴声响起一次,脸色就沉下去一分。 杨舒景几次三番想要和傅掩雪说话,又被不耐烦地打断,整个过程令石杏心惊胆战。明明正主就在旁边,自家这个上司怎么还挂念上替身来了?但他不敢问,不问还能做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问了那就真是惹火烧身。 杨舒景脸色也不好,在傅掩雪的低气压面前一个字也不敢多问。他现在还期望依仗傅掩雪的能量获得资源,真让傅掩雪不高兴,说不定只能摊上赔本买卖。 傅掩雪安排车把杨舒景打发走,又让石杏动用了点关系,这才知道杨持的手机丢了,正在派出所,他当机立断转了方向,从城北开到城南,还好并没有堵车,不然石杏不敢想傅掩雪能急成什么样。 对,是“急”。 尽管傅掩雪一句话不说,反复点开手机看时间的动作也能窥见其焦灼的心态一二。石杏运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恋爱经验这么一想,咂摸出了一点滋味:傅掩雪多半是对杨持动了一点心。 至于傅掩雪究竟什么想的什么,他不能打包票,但至少傅掩雪愿意在忙碌一天又飞了几个小时回城之后立马去接杨持,重视程度不得不令人多想。 石杏又看了杨持一眼,男人眉宇之间的疲惫不用多说,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就算是石杏自己估摸着也吃不消。不过有一说一,脸是越看越顺眼了。从前不知道杨持还是挺耐看的,一开始觉得普通,被傅掩雪管着养着,的确也有些气质宛如瓷器出水般浮现了。 “石杏,专心开车。” 后视镜里,傅掩雪警告似地看了石杏一眼。 石杏连忙赔笑:“傅总,我是在想要不要给你们准备点东西,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饭。” 傅掩雪将目光挪去窗外:“不用了。” 只有他知道,他空着肚子是为了杨持下午的许诺。 杨持失信于他,情有可原,但看到向繁之时,他仍然免不了心中的烦躁作祟。他不能把向繁丢进江里喂鱼,那是出于傅家的良好教养,但并不代表他还会给向繁好脸色看。 向繁算什么东西,三番五次来骚扰杨持,也不看看杨持是谁养着的? 这口气,他难以下咽。 杨持已经靠在窗户上,微微合上双眼,将睡不睡的模样,尽管车辆行驶得十分稳健,他的身体依然会有细微的颠簸。 傅掩雪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杨持的睡脸,直到下车之前,他竟然能忍住没和杨持算账。 究竟是怎么了? 傅掩雪问自己也问不出答案。 从小到大,傅掩雪身边从来不缺少趋炎附势之辈,不管是图傅家的钱还是图傅掩雪本人的色,不管动用了什么伎俩和手段,傅掩雪从来都是不屑一顾。但是杨持不一样。他和杨持之间的关系,是他主动开始的,这一个故事的长短、结局,也该由他来决定。这笔账,他是要记得。这笔账,也只能由杨持来还。 第122章 杨持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傅掩雪的床上,傅掩雪靠着墙壁睡着了,手边还放着一本书,花朵状的小夜灯正在安静地盛放。 这一幕陌生又熟悉。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清香。 杨持坐在床上,就这么盯着傅掩雪发呆。 一个睡着,一个醒着,两个人的姿态很是可笑。 十分钟后,手臂开始酸麻,杨持半越过傅掩雪的身体想去关灯。 傅掩雪却醒了。 两个人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对,无言的氛围在无形之中蔓延。 杨持的语言系统仿佛出了严重故障,调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只能尴尬地僵在寂静之中,像一尊可笑的断臂雕塑。 但很可惜,傅掩雪不会给他打出具有艺术价值的高分。 “敏敏那边我沟通过了,你不用去医院。” 这是傅掩雪的第一句话,杨持稍微花了一些时间消化,很快明白傅掩雪产生了误会,毕竟他的姿势看上去和准备偷摸下床无异。 两个人久别重逢,竟然是以这样的姿态,睡着之前的场景像一座缓慢上浮的冰山,杨持的记忆也被缓慢唤醒。 几日不见,他们再次紧密相依。 可这不过是表面上的盛世太平,杨持想要笑却笑出不来,只能默默避开傅掩雪的目光:“我……我只是想关灯。” 傅掩雪斜睨他一眼,很是不相信的样子。 这眼神实在伤人,但杨持并不打算继续解释,他现在在傅掩雪面前,仿佛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傅掩雪没有追问,反而起身去了客厅。 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一只精美的口袋,扔在杨持身上。 “这是……” “给你的。”傅掩雪面上很淡然,居高临下看着杨持,像是并不在乎,“拆开看看。” 这是礼物? 杨持有些不可置信。 “别磨蹭了。”傅掩雪催促道。 杨持的手微微发抖,细微的喜悦慢慢上涌,他的精神似乎在这一刻又变得充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现在他脸上应当有难以抑制的、开心的失态。 毕竟,无论礼物贵重还是廉价,只要是心爱之人所赠,想必没有人会不开心。 世人如是,他亦如此。 杨持揭开包装盒,迎面扑来一阵细腻淡雅的花香。 是香水。 “试试?” 杨持的脸泛起微红,似是有些难为情:“都要睡觉了,明天再试吧。” 他将瓶身紧紧攥在手里,感受掌心下的冰冷,但他的心又热起来。 除却父母的馈赠,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如此仓促……如此珍重。 傅掩雪却从他手里拿走香水,朝着杨持的袖口上方轻喷了一下。 一种独特而熟悉的气息涌上来。 几乎是一瞬间,杨持脱口而出:“山茶花?” 他眼中泛起光彩,仿佛一座久久未被问津的雕塑,在这一刻被点缀上宝石做的眼眸。傅掩雪心痒痒的:“很喜欢?” 没想到傅掩雪竟然记得玉茗山。 这件礼物的价值,远远大出它本身的价格。 “掩雪,你也喜欢山茶花吗?”杨持自下而上,就这样看着傅掩雪,那双被点缀过的双眸,宛如清澈河流,专注而雀跃地照应出第一个到访此地之人。 “嗯。”傅掩雪意外地承认了。 杨持眼中的笑意令他也心情愉悦,他微微紧绷的身体放松了,想起了五岁时那场险些搭上他性命的、绚烂而危险的冒险。 “我最值得回忆的地方,就是你们的玉茗山。因为……”傅掩雪隐约能回忆起那碎成片段的歌谣,“因为对我而言很重要的那个人,就生活在那里。” 那场懵懂无知的生死营救,仿佛已经成为了傅掩雪生命中一个具有特殊意义“意象”。 杨舒景好像早已从那场事故中抽身,变得陌生浮躁,汲汲于富贵。 只有他还停留原地。 杨持却浑身一震。 这话宛如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就这一刹那,脉搏无限加快,呼吸都尤为困难。 如果不是生活把他压得无法喘气,他现在可能已经夺门而出,哪怕流浪街头,哪怕身无分,他也不想再从傅掩雪的口中听到一丝一毫和杨舒景有关的东西。 这么久了。他挂念了傅掩雪十七年,陪伴了傅掩雪半年。这么久了,他始终无法撼动杨舒景在傅掩雪心中的地位。多么可笑?仿佛就连上天也看不下去,一次又一次击碎杨持的痴心妄想! 傅掩雪选择这瓶香水,不是为了他杨持,而是为了他更接近于杨舒景。 多么讽刺? 他的出现就是为了弥补傅掩雪心中对杨舒景求而不得的亏空。 傅掩雪从他身上寻找杨舒景的影子还不够,而是要一点一点从他身上剥离属于“杨持”的那一部分,再披上一张杨舒景的画皮! 他奢求不到傅掩雪的爱,就连做自己的资格,也要被剥夺。 杨持大口呼吸着,他牢牢抓着桌沿。 傅掩雪也愣住了。 “杨持?” 他伸手出想要去触碰杨持的肩膀,却又被狠狠甩开。 “别碰我!” 杨持腾地站起来,傅掩雪从他的眼神里,第一次看见了恨意。 可是为什么? 第123章 他来不及为杨持的冒犯而生气,心中有的只是困惑和茫然,明明刚才那么喜欢,现在却又这样失控,为什么? 傅掩雪上前,想要拽住杨持的手腕:“杨持,你又发什么脾气?”他抿抿唇,略微放低了声音,“你是不是在外面受委屈了?你……” “我没有受委屈。”杨持不自觉地后退半步,身体在回避傅掩雪的触碰,“我只是不喜欢。” “你不喜欢什么?”傅掩雪定在原地,他本身余怒未消,杨持忽冷忽热的态度更加令他摸不着头脑,“你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说?杨持,我真不懂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我也真的不明白,你现在和我折腾这一下是为了什么?” 痛苦的浪潮上涌,将短暂的幸福和欢喜淹没了。 杨持眼眶霎时红了,他努力调整着急促的呼吸:“你问我想什么,我也想问你在想什么。”他声音发颤,“掩雪,你是不是一定要羞辱我你才能感觉到开心!” “羞辱?”傅掩雪不可置信,“杨持,你疯了!我要是想要羞辱你,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难道在杨持眼中,他对杨持的挂念,原来是叫做“羞辱”! 杨持不是这样的,之前不是,之后也不应该是! 心中的草原恍如狂风过境,惊起漫天的残叶,搅得他心慌不已。 杨持心脏鼓胀,被名为嫉妒和爱的野兽分食。 在这段关系之中,他已经变得不像自己。 可现在,他就连斥责这一切都显得万分无力。 他不得不承认向繁说的是对的,是他的纵容,让他和傅掩雪之间变得如此难堪,如此面目全非。 “……杨持!” 杨持冲进了卫生间,关门时发出巨大声响! 背后响起傅掩雪的声音,男人慌乱地反锁上门,让温热的水冲刷身体。 他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清洗着袖口和手腕。 这里……要洗干净。 必须要洗干净。 我可以在感情上作为一个替代品,但是我还想要做自己。 掩雪,我必须还保留一分自我,才能有爱自己的能力和继续爱你的勇气…… 过了许久,杨持怔怔看着发红破皮的手腕,手腕的疼痛和内心巨大空虚相比,是如此不值一提。 他无力地闭上双眼,那令他痴迷而痛苦的香气,却始终没有散去。 第二天,傅掩雪没有立马回公司上班,而是让杨持陪他待在家里。 杨持精神有些沉郁,没怎么吃饭,只是沉默地将那瓶香水收好,没和傅掩雪说话,转身就想出门。 傅掩雪却拦住了他:“符伊想见见你,你不打算去见见她吗?” 符伊,傅掩雪的表姐。 当初将杨持引荐道画廊的恩人。 杨持犹豫再三,还是给策划那头打去了电话,对面正如杨持所料,丢下两句阴阳怪气的话来,大抵的意思不过就是那么几句:杨持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还是不要掺和他们专业领域的业务。 傅掩雪没有注意到杨持的脸色变换,替杨持选了一套衣服,邀功似的问杨持喜欢吗? 杨持仿佛被一堆事情缠身,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含糊着嗯了一声,一直到两人搭上电梯,才从恍惚状态之中清醒一些。 “小雪,好久不见,有没有想姐姐?”符伊还是那个样子,似乎拥有消耗不完的精力,傅掩雪已经见怪不怪。 倒是杨持,对于符伊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开始的那场面试上,一时之间很难将面前这位性格跳脱的女士和当日那位颇有气势的总裁联系在一起。 符伊招呼着两人入座,眼神在杨持身上打转:“啧,我从第一眼看到杨持开始,就知道是个可塑之才。” “你指的哪方面?”傅掩雪不留情面地揭穿了自己的表姐,“姐,他不是海鸣,少说这种话。” “哟,还没把人家过门就先护着了?”符伊挑眉,转向杨持道,“小雪就是这个性格,你看他面上生人勿近呢,其实内里还是个小孩,他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符伊的热情仿佛将他们两人尴尬的氛围点燃了,杨持有了点精神,努力笑了笑:“符总幽默了。” 傅掩雪道:“姐,你想见杨持,不单单只是为了在这里做无用寒暄的吧。” 他心中大概有了一个猜想。 之前杨持面试的几家公司,其中一家正好是符伊家的产业,照理说,杨持并没有入选面试环节的资格,但是很奇怪,那天的杨持竟然见到了符伊本人,并且在此之后,直接在向家的画廊上了班。 这一定出自符伊的手笔。 果然,符伊笑道:“我来看看我挖出来的好苗子,现在长得什么样儿了,不行吗?” “好苗子”杨持有些受不住这个夸奖:“符总,您抬爱了。” “怎么算抬爱呢?”符伊倒了一杯红酒,优雅地品着,“当初你刚进城的时候的,我就特别好奇,小雪竟然也学会藏人了?当然,你们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我也听过你的名字,并对你很感兴趣……”她含笑着看向傅掩雪,“我只是很想知道,我们小雪看上的人,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他没什么通天的本事。”傅掩雪不赞同地将他和杨持的酒杯一起拿走,他不喜欢喝酒,杨持也不会喜欢,“姐,你别为难他了。” 第124章 符伊却仿佛咬定了要和杨持继续深入话题:“既然没什么本事,那我怎么听说,杨持连易寻笙那个怪胎都搞定了?” 城市很大,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圈子却很小。 杨持签下了传说中天才青年画家y先生,把原本岌岌可危的向风画廊拉了一把这件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杨持张了张唇,却发现在客户时滔滔不绝的自己,现在竟然也变成了哑巴。 “小雪,要我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符伊笑呵呵地为自己续上红酒,“一开始要是把易寻笙直接签给杨持,后来也没那么多事了。” “姐,你是不是有些越界了。”只要提起易寻笙,傅掩雪就能想起杨持竟然宁愿自己淋雨发烧,也不愿意向他开口求助,而是转向别人递出来的橄榄枝。“事情只要达成目标就好,现在复盘这些毫无意义。” 傅掩雪的毫无意义,落在杨持耳中,更像是一种不愿提及杨舒景的托词。 “掩雪公务繁忙,我也不想给他添麻烦。”杨持随口接话,精神还有些恍惚,随手夹了一块肉放在嘴里,却发现是一块生姜。 辣味是一种痛觉,将杨持刺激得眼睛发涩,但这种痛觉能转移杨持的注意力,他沉默着将生姜吞咽下去,喉咙如在火烧。 “有什么越界的?”符伊笑眯眯看着傅掩雪,看着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对方的顶级家世和容貌似乎是他身上最不值得一提的优点,在此之上的,是一颗刚毅果断的心,和雷霆万钧的手段。而傅掩雪,显然将这两点贯彻得很好。“除非你说,杨持不是我们自家人。” 世界好似被按下了暂停键。 “……” 符伊乘胜追击,将一块牛肉夹在傅掩雪碗里:“小雪,你说呢?” 傅掩雪看着自家表姐良久,将牛肉夹到了杨持碗中。 “姐,杨持当然不是我们傅家的人。”他浅浅笑了一声,注视着杨持身体刹那的僵硬和脸上复杂的失落表情,“他只是我的人。” 滋啦—— 杨持脑子里突兀出现一道尖锐的鸣叫。 “即便要在他身上贴上标签,那也和其他人无关,只能和我有关。”傅掩雪按住了转动的玻璃盘,将杨持爱吃的炖牛肉定格在青年眼前,“你不说,我也知道,是那个向繁让你来的。当初是你把杨持推给了向家,这件事,无非是一件恰好的误会。但是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向繁一直在背后打着小算盘,觊觎杨持,想来挑拨我和杨持之间的关系。我不在乎他出于什么原因,也无所谓你们私交如何。只是如今,表姐你也该看清楚局势,别再为向繁做无用功了。” 符伊被戳穿了心思,倒也不恼,她伸出手指,点在玻璃转盘上,然后用力——转盘慢慢地运转起来。五彩缤纷的菜品摆在上面,像极了游乐园里奖品大转盘。在转盘停止转动尘埃落定之前,没有人知道结果。 “被我们小雪看穿了。”符伊靠在椅背上,依然保持着最初的优雅,“向繁和我关系不错,这不假,但是我对杨持……不,应该说,我对你和杨持的十分好奇,这也不算骗人。” “杨持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符伊对杨持的赞赏令傅掩雪有种难得的不自在,“如果你想要招揽青年才俊,市面上有的是人给你挑。” “如果我说我只要杨持这样的呢?”符伊笑了,“这种踏实肯干的年轻人,放在哪里都有人要的,比那些心高气傲、眼高手低的人强多了。别人不识货,我还能不识货么?” 几句话,无数种含义。傅掩雪长眉微蹙:“姐,别让我生气。” “那你让杨持说话。”符伊退让了,刚才的话是实话,她既知道向繁对杨持青睐有加,本身也对杨持抱有极强的好胜心。毕竟,她第一次见杨持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大有可为。 傅掩雪不悦道:“你想让杨持说什么?” “就说说他平时是怎么被你欺负的。” 傅掩雪还没来得及继续说话,却听杨持那头开口:“掩雪对我很好。” 他不可能在傅掩雪的表姐面前去控诉傅掩雪,更何况,在物质层面,傅掩雪的确从未亏待过杨持。难道他还要像苦情戏中的主角,泪眼汪汪地哭诉得不到心爱之人的真心吗? “只要我想要的,掩雪都会尽量满足我。”杨持说着,看着傅掩雪,从这双他无比喜爱的双眸中看到了强颜欢笑的自己,“就比如说,我出生在玉茗山上,他就送了我一瓶山茶花味道的香水。”他笑了一下,“我很喜欢。” 傅掩雪身体一僵。 杨持的一字一顿,发言清晰,好似真的对傅掩雪的礼物十分满意,满意到要特意在符伊面前提一嘴以证实两人的确关系亲密的论点。 但他却记得杨持昨晚疯了一样冲进卫生间的样子。 真的喜欢吗? 傅掩雪不知道。 不是喜欢,又会是什么? 他眼前闪回出杨持的眼神。 不是激烈的爱,那便是激烈的……恨。 杨持的眼神像一根针,扎在他心口上,令他浑身疼痛。 “没想到我们小雪也会玩浪漫了。”符伊出声打断了傅掩雪的分神,“我都没收到我们小雪送的香水。” “……你又不缺什么。”傅掩雪快速饮下一口果汁,淤塞于胸腔中的沉闷感仿佛被疏通了些许,“如果你想要,我让石杏给你买。” 第125章 他眼神悄悄看向杨持,杨持也转过头,对他淡淡一笑。 这个笑容并不能让傅掩雪开心。 他甚至觉得,这不走心的笑是来自杨持的蓄意报复。 杨持现在越是表现得开心,他就越是莫名难受。 “怎么,我竟然拿不到我弟弟亲自采买回来的礼物?那算了,我不要了。” “姐,我再说一遍,杨持不是海鸣,我也不是。”傅掩雪略微有些不耐,“海鸣出国了,你心里不痛快,想找他就去找,别老是拿我和杨持开涮。” 符伊放下酒杯,脸上的笑意消散了:“小雪,不要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清楚。”傅掩雪早就失去了观看符伊和海鸣感情大戏的耐心,更何况,他现在也无比烦躁,“他出发之前来找过你,是你自己不见他。” 那一天,海鸣站在酒店大厅,痛批傅掩雪是个薄情的天之骄子。 傅掩雪其实也很想知道,如果在海鸣眼中,他薄情淡漠,那什么又是深情?就连他喜欢杨舒景的时候,似乎都没有爆发出过强烈到一定要占有杨舒景的想法,现在为什么又要对杨持的归属权在意非常? 杨持的确很能能力。 傅掩雪在心里说,不然为什么每一次想到他,都会想到森林里那场令他迷失的暴雨。 来得猛烈又突然,却像是冥冥中的注定。 注定淋湿他,注定包裹他,注定让他茫然,又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和难以消亡的伤疤。 和符伊的见面一直持续到晚上,符伊提出想要带杨持看夜景的要求,傅掩雪却一口回绝。临走之前,符伊和傅掩雪同时收到了一条简讯:许清方的订婚宴已经定好时间,就在下个月月中。 “你和那个冯家小姐的事……”符伊欲言又止,见杨持已经自觉地将脑袋转向江景,压低了声音,“咳,你哥不会给你很多时间的。” “我知道。”傅掩雪本能地看了一眼杨持,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淡淡落在江面上,“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 “你知道就好。”符伊说,“这件事,你要解决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冯家小姐。 杨持想装作听不到,但是这几个字就像是刀子往他耳朵上割。 他面前浮现出一张一闪而过的脸。 当日,他为了去见易寻笙,意外救下小佳之后,搭乘向嫆的车到了酒店……和傅掩雪一起下楼的那个女孩,应该就是现在他们口中的“冯家小姐”。 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提到对方,还能有什么原因? 就算没有杨舒景在其中横加阻拦,傅掩雪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他们有着无法被共同知晓的过去,自然也有无法被打破的壁垒。无论情感上的阻塞还是身份上的区别,都是杨持无法翻越的鸿沟。 杨持原以为不会再难受,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 他目送着符伊离开,江边的风好像带着沉沉酒意,扑面而来,令他感觉到辛辣,他双眼酸疼,好似就要醉了。 “什么时候订婚?”杨持含笑着,带着只有他知晓的沉重的爱意,注视着傅掩雪的脸,“掩雪,你不知道吧,我受向嫆邀请,正在为她和杨舒景的婚礼出谋划策。” 他勾起唇角,看着傅掩雪骤然冷下来的脸色,克制住内心的剧痛,语气讥讽而体贴:“正好,你若是准备订婚,需不需用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他轻笑一声,看向迷离梦幻的江景,幻想自己化作一只飞鸟,不为爱恨所牵绊,生死都随着天。 “……要不人家说呢,你们是真的很有缘,就连订婚这种事……也要一起办。” 第58章 “……那你滚吧。” “订婚?” 杨持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对于傅掩雪的惊讶,他也并不意外,只是换了个话茬:“有烟吗?” 傅掩雪厌恶地皱眉:“我不喜欢烟味。”又说,“不要转移话题,杨持,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知道杨持看到了冯忆柔,但冯忆柔不过是一个合作伙伴,杨持却话里话外都将他们的关系拟定好了,还要提一嘴向嫆和杨舒景的婚礼。 “这就是你最近在忙的事情?”傅掩雪冷下脸,“我不感兴趣。” 杨持注视傅掩雪良久,缓慢地启唇:“你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想去感兴趣?” “杨持,你今天说话转弯抹角的。”不知为何,从他昨晚接杨持回家之后,杨持的态度总是怪怪的,傅掩雪心中难免生出些焦躁不安,“有话就直说,我不喜欢猜哑谜。” 杨持扯了扯唇角,太阳穴突突狂跳,很难维持体面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是心脏依然会剧烈疼痛。 傅掩雪一直为杨舒景提供庇佑,未来将会成为别人的丈夫,他不过是这两段关系里最不光明正大的部分,而命运可笑地同他玩笑,他想要抽离开来只是空谈,还要为他们的感情流泪鼓掌。 多伟大的感情啊。 杨持一把将红酒倒回酒杯里,他不能在符伊面前出格,但其实已经忍耐了许久。 现在他想豪醉一场,只为能短暂忘却蚀骨灼心的难熬。 “杨持!”傅掩雪一把夺走了玻璃杯,他迫使杨持看向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你就不对劲,一直和我闹脾气耍性子,我没和你计较。但是现在你摆出这样的姿态是给谁看?!” 第126章 “‘这样的姿态’?”杨持抢走傅掩雪杯中红酒一口灌入肠胃,玻璃杯被用力地砸回桌面,霎时间,杨持脸上变得滚烫,头脑混沌,他逼近了傅掩雪,轻慢地笑了,“掩雪,这是什么姿态?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们靠得极近,心跳声在房间被无限放大。 杨持一直喜欢仰望着傅掩雪,不仅是因为他们身高的差距,更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时刻让自己看清两个人身份上的云泥之别。 水晶灯投射下来的光在眼睛里荡漾,眸光好似某一刹那因爱而不得的泪光。 傅掩雪艰涩地张开唇:“……无理取闹的样子。” 果然是这样。 杨持瘫坐回软凳,他眯起眼睛,看着头顶上耀眼刺目的灯光:“掩雪,我真恨你。”酒意开始挥发,过往种种在他眼前浮现,杨持轻笑的声音,落在傅掩雪耳中却像在哭,“你可能永远不会明白,我有多恨你。” 在傅掩雪眼中的杨持,是玉茗山上一株挺拔的松树,永不会对命运垂首。 现在的杨持,陌生得像是已经枯萎在岁月里,没有了茂密繁盛的枝叶,孤独地在雪山上伫立。 杨持为什么会这样? 傅掩雪先是愤怒,后来是迷惑,直到杨持“恨”字说出口的瞬间,他才隐约猜出来一些可能。 “你恨我,究竟是因为我对你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别人?!”傅掩雪说的“别人”,正是向繁,“杨持,你和我在一起,你后悔了?” “后悔有用吗?”杨持头痛欲裂,两人之间的时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他大口呼吸,定定地看着傅掩雪,少顷,一字一顿,“小雪,后悔有用吗?” 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在大力地撕扯心脏。 杨持红了眼眶,他好像还能闻到山茶花的香气。 那痛苦的味道无时无刻不在摧毁他的意志! 后悔—— 傅掩雪不曾想过,杨持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是后悔的。 可是为什么?可是凭什么?! 傅掩雪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气血上涌:“杨持,我们当初谈好了条件,定好了价格,条条款款,我傅掩雪有哪一点对不起你?就算是替身……就算是……替身——” 那不过只是为了追寻幼年时的幻梦—— 他快速呼吸着,从前那个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青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眼底的愤怒:“……不顾我心情要出门工作的人是你,和向繁走得太近的人是你,现在不停和我耍脾气的人还是你,杨持!你现在要说后悔,凭什么?你杨持算个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你凭什么——” 杨持直直地看着傅掩雪,他浑身无法动弹,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掏空了。 “是,我不算什么东西。”他蓦地拔高了声音,干涸的泪床又像是再次裂开,眼泪控制不住往下坠落,“我就是太想要做我自己了,小雪,我错了吗?!我太想要以‘杨持’的身份站在你面前,我错了吗?!我就是痴心妄想喜欢你!我喜欢你!傅掩雪!我错了吗?!” 如果他真的错了,那么谁来指引他一条正确的道路? “如果我错了,我现在想回头了,小雪,我想回头了!”杨持嗓音喑哑,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真心话,但是争执之中话赶话结果只会是剑走偏锋。 下一秒他被拽起来,他看到模糊的、傅掩雪的脸。 “你真的后悔了……杨持,你真的……”傅掩雪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未想过从杨持嘴里说出这句话,从前,现在,之后,杨持都不能成为先放手的那个人!他不允许!绝不允许! “……那你滚吧。”傅掩雪颤抖声音,这一刹那,身体里的某个内脏好像碎了。那些碎片将他刺得浑身是血,满身是伤。 杨持瞪大了双眼:“什——” 傅掩雪将杨持拽出包间,不顾所有人惊诧慌乱的目光,将他狠狠扔在了长廊上:“你现在就从我眼前消失!”他浑身散发出与冷艳的脸毫不匹配的戾气,向着四周窥视的目光怒吼道,“滚!!” 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整个酒店陷入近乎于死亡的宁静。 工作人员们被傅掩雪的怒意所慑,他们只能从余光里看到失神落魄的男人。那英俊的脸上好像在哭,但同时又像是在笑。一开始只是断断续续的笑声,后来笑声却越来越大。 身体里的灵魂被抽空了,杨持知道,他现在只剩下一具躯壳。 他捂住脸,想要让自己抽气的声音被巧妙地隐藏,但这样的经验实在是讽刺,每一次用上都是在失去至亲至爱之后。 他是错了。 他的错是一开始答应这场荒诞的闹剧,他的错是明明知道结局还要去珍惜,他的错是因爱而生憎,他的错,是哪怕知道知道被践踏了被侮辱了,还学不会从这段感情里抽离! 他的错太多了,每一项都在他们的关系里“罄竹难书”! 但是他爱傅掩雪,没有错。 他站在无形的被告席上,因为爱得浓烈而痛苦,总是会被看客们的流言万箭穿心,但他始终不为这一场“判决”而低头。 世界上所有一切都远去了。 杨持浑身沉重得像随时能陷入脚下的地板中。 那些人的目光都随他们去吧……无所谓,也不用在乎。 杨持太疲惫了,他快要闭上眼睛…… 第127章 “傅先生……” “小心!” 一阵惊呼后,身后袭来一阵强烈的气场! “杨持!你凭什么走!”傅掩雪快步从包间跑了出来,两个大男人不慎摔在地板上,傅掩雪压在杨持身上,居高临下,他的眼眶红了,眼神却冰冷又疯狂,“杨持,我不准你走!你算个什么东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玩物吗?还是你说的你喜欢我,都是一场笑话?!我给了你太多的赦免,我对你太多宽容,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杨持,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别想去!你活着,必须在我身边。你就算是死了,化为一捧灰,一抔土,也只能在我身边!” 傅掩雪一把将杨持带回了包间,昏沉中的男人被他摔在墙壁上。 他毫不怜惜地索吻。 他将杨持的身体当成属于自己的物件,暴戾地摆弄和侵袭。 就在这永恒闪耀的灯光之下,就在这无数目光的窥探之下。 半醉的男人和他深爱的青年人,进行着痛与快活并存的肌肤相亲。 上一次在酒店里,杨持发着高烧,但他因为故意刺痛了傅掩雪而卑劣地快乐着。 现在,他陷入了昏沉的醉意,却又因为两个人的心如此遥远而感觉到摧心剖肝。 可是小雪,你才是那个赢家。 你只需要坐在牌桌上,我就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筹码奉上。 你赢得好光彩,我输得不体面。 可是,体面并不是爱的组成部分。 我渐渐领略了它真实的丑陋面目。 我在这爱里是个毫无胜算的赌徒,而你永远高坐金席。 就连我自己都在奉劝自己早些抽身,无债一身轻,但我始终不愿意还清楚我们的纠葛。 所有人都知道,纠葛只会带来沉重的负担,将我们轻松地拖垮。但他们并不知道,纠葛才是命运因缘。 我得不到你的偏袒和护佑,便自私地想要这点恨意和纠缠。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已经刻入彼此的命运里,至死都不会消失。 第59章 “家务事。” 这是石杏第二次等在门外,而距离上一次也才过去不到一月。 他脑海里迅速转动,害怕自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场面,害怕自己触到傅掩雪的逆鳞。 酒店经理小心翼翼地赔笑:“石先生……傅总他……” 石杏连忙给了个眼神:“家务事。” “哦哦,我就说呢。傅总眼光确实好,杨先生气质出众,一看就和我们傅总天仙配!”总经理是个中年胖子,一句话就能点拨,十足的世故圆滑。这家酒店平日里接待了不少名流,他什么样子的没见过?不就是玩男人嘛,算不上什么稀奇。 “少说话,多做事。”石杏想要耳根子清净,“您要是实在闲得没事做,就去准备点醒酒汤吧。” 经理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不要自己在这陪着? 方才听说傅总在走廊上大发雷霆,他吓得连忙关上屏幕上的股市实况就冲了过来。开玩笑,在这片地界上,惹了谁都别惹傅家人,这是公认的事实。他可不想因为一时疏忽把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傅小公子得罪了。 起因经过其实无所谓,他表的是个姿态。 只要姿态摆好了,这件事不把他牵连在内,管他傅掩雪究竟是为什么发火? 只是听说那个杨先生……比起明星来的确差点姿色。 “经理……” 在后厨,有人和他交头接耳。 “之前听说有人也往那位身边送过明星,一个都是没搭理过啊?现在这是怎么了?转性了?” “你小子,成天不务正业心里想什么呢!”经理弹了一下他脑门,“你别想着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亲戚往傅家人身边送啊,就算傅掩雪不找你麻烦,你以为傅掩诤是吃素的吗?” “嘿嘿,我不就是好奇吗?”男人谄媚地笑了笑,作势要给经理捏肩捶腿,“我就是看那个杨先生也比不上我们表弟啊!我们表弟怎么说也接了活儿呢?在电影里当男主角……” “少做白日梦了你。”经理从大厨手上接过醒酒汤,又交到男人手上,“那个杨先生听说是没什么背景,但是气质是被傅掩雪调教好了的,你那个演没人看的网剧的表弟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有空做梦,还不如现在送东西去傅掩雪跟前露个脸,指不定觉得你有眼力见,以后就给你派差事了。” 男人立刻喜笑颜开,接过餐盘,连声恭维道:“经理果然一语中的,见识不凡!” “去去……” 男人端着餐盘走到包间前,只见到一名身穿休闲装的男人满面愁色,一见到他来了,像是从紧绷的环境中得以喘息。 “东西交给我吧,我拿进去。” “可是……” 石杏头都要炸了:“别磨蹭了好吗?大哥,现在就业这么困难,别让我丢工作了。” 傅掩雪不会因为一件小事就开除石杏,但是现在石杏也不太确定,关于杨持的事情,在傅掩雪眼中是不是还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对送餐男人失望的表情熟视无睹,敲了敲门便进去了。 这一次,杨持没有昏睡。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香气,它们无形缠绕着,像是久别故土不愿离去的风。 “傅总,杨持哥……” 第128章 石杏不敢乱看,即使好奇心快要撑爆整个胸腔。 “放他面前吧。”傅掩雪声音低且冷峻,他身边的杨持双目无神,但依然给了石杏一个较为妥帖的反应。 “……谢谢。” 刚一出口,杨持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沙哑。他咳嗽了两声,强迫自己找回精神。 石杏正在犹豫是否应该留在这里,傅掩雪的安排便下来了:“去开车吧。” “好的傅总。”石杏松了一口气。 他不想待在这个空间里,不仅是因为那两人之间的氛围压抑得令人心闷,更是因为压抑之下的暗涌好像随时就要变成汹涌波涛,将人覆灭吞噬。 从前的傅掩雪,并非如此。 石杏的父亲原本是傅爸的手下,因而石杏毕业之后,也理所应当进入了琛钢工作。 当时他的顶头上司就是傅掩诤。 在傅掩诤决定退居二线让傅掩雪接手琛钢之后,傅掩诤便把他调到傅掩雪身边工作,一来是为了更好地协助傅掩雪,二来是为了随时给傅掩诤传递关于傅掩雪的消息。 这两样工作,石杏都完成得十分完美。 但自从傅掩雪去了一趟玉茗山,将杨持带回来,傅掩雪的性格像潜藏在海底的冰山一样显露出来。 起初,石杏和所有人想象中一样,认为傅掩雪不过是迟来的青春期,为了满足得不到杨舒景的遗憾找了个相同出生地的男人当替代。 而这场荒唐的、渺小的游戏随时可能被终止。 杨持会和他听到的所有桃色传言中的主人公一样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可现在,他不敢确定了。 傅掩雪的态度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怪诞: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的傅家小少爷,竟然会因为别人的事变得烦躁,焦虑。 石杏不敢想,如果傅掩诤知道今晚发生在酒店里的事情,会是怎样的态度。 家风严谨的傅家,二儿子玩男人不说,还公然在走廊上失态……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脑子里已经预想出接下来的舆论场上,傅掩雪将会面对多少窃窃私语…… 这一点,石杏能想到,傅掩雪当然也能。 但石杏却从对方脸上找不到任何一丝懊悔。 在石杏这个第三人视角下,傅掩雪的目光只有在看向杨持的时候才会出现浅显的波动……就连杨舒景,也不曾有过这样的“优待”。 要不要告诉大少爷呢? 石杏陷入了纠结。 杨持这一觉睡了很久,大约有十几个小时,对于醉酒前发生的事情他有些断片,但依稀还能记起来分毫。 他揉了揉依然胀痛的额头,从傅掩雪的卧室拖着沉重的身体走出来。 “柳姨,今天……” 剩下的话被噎了下去。 傅掩雪正坐在餐桌前等他:“醒了?” 昨晚上的记忆霎时间涌上心头,杨持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自己克制不住想要接近傅掩雪,还是因为傅掩雪表露出来的陌生的狠厉刻入骨髓。 “你没去上班……”杨持嘴唇干涩。 “最近不用去了。”傅掩雪的表情依然很冷淡,简直和昨天在酒店里的青年判若两人。 可身体上的疼痛依然在不留情面地提醒着杨持:昨晚并非一场梦。 杨持深呼吸,他不知如何接话,索性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着坐在傅掩雪的对面,吃完了午饭。 两个人之间回到了最开始的宁静,但这样的宁静,却比一开始的寂寞显得更加诡异。 滴答,滴答,滴答。 闹钟挂在墙壁上。 杨持依然有些头晕,给向嫆发去了解释信息。 傅掩雪却忽然出声:“你今天还要去?” 杨持按下心中澎湃不休的情绪,力不从心道:“这是我的工作。” 他已经准备好迎接傅掩雪的暴怒,但意料之外,傅掩雪并没有生气。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杨持换好了衣服,并且自己上好了化瘀的药水。 等到杨持站在玄关时,他听到了傅掩雪起身的动静。 杨持下意识闭上眼睛。 但他预料中的、被傅掩雪拖回去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我和你一起去。” 杨持心脏快速跳了两声。 这又是唱哪出? “杨持,你是不是忘记我昨天说的话了?”傅掩雪垂眸,挑起杨持的下巴,声音和从前一样,冷漠而疏离,“我说过,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身边。” 杨持如坠冰窖。 傅掩雪,不止是他在十一岁时遇到的五岁孩子。 现在的傅掩雪,已经身居高位,手段强势。 他拥有极强的掌控力和占有欲,将杨持一切不敢想象的手段付诸于实践…… “杨持,说话。” 又来了。 杨持似乎陷入了傅掩雪无休无止强势地旋涡里…… “我没有说‘不’的权利。”他虚弱地笑起来,“对吧,掩雪?” 第60章 “我是杨持的男人。” 杨持和傅掩雪抵达画廊的时候,向嫆已经站在门口等他们了。 从傅掩雪打开车门开始,向嫆就呈现出非常明显的惊讶。今天是工作日,谁能想到向来忙得脚不沾地的琛钢傅总,竟然能陪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杨持来这里?别人不知道,但是向嫆比谁都非常清楚,在画廊开业时,无论杨舒景多么热情相邀,想要傅掩雪来镇镇场子,得到的也不过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第129章 她知道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 但是现在看来,杨持和傅掩雪的关系,并不像外界传的那样脆弱和随意。 杨持强绷出一个笑容来,他避开向嫆探视一般的目光:“向总。” 向嫆点头,转向傅掩雪,微笑道:“傅总,您今天怎么有空和杨持一起过来了?” 傅掩雪表情很是冷淡,十足疏离。 在外人面前的傅掩雪,和在杨持面前的傅掩雪,全然是两种姿态。 其他人很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如身处高山之巅的天骄,竟然会有在酒店长廊上失仪的时候,竟然也有那样极致的怒意。 杨持像一块海绵,将傅掩雪不为人知的一切都照单全收。 他时常能感受到温暖,像是某种小动物伸出毛茸茸的小爪试探,但很快,梦幻一般的试探变成了猛兽的侵袭,他生命的河床被不断蚕食,渐渐地,就要完全塌陷…… “我是杨持的男人,为什么不能来?” 世界安静了一秒。 而在这安静的刹那间,傅掩雪却又像是得了自在,只是偏了偏脑袋,又慢慢补充一句:“向总,你有何高见?” 傅掩雪这双眼睛,漂亮得如秋水潋滟,但向嫆却从中察觉不出任何的旖旎柔情,有的只是强势威压。 她后背一冷,纵使见惯了大场面,现下也不能再如从前般冷静:“没有,傅总,您愿意光临寒舍是我们的荣幸。” 杨持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依然被那句话“我是杨持的男人”吓得不轻。可又想到昨晚上在酒店里发生的一切,忽然又觉得傅掩雪这句话倒也是他随心所欲的做派。 况且,他和傅掩雪的关系早在圈子里传开了,并非什么秘密。 傅掩雪愿意怎么说,他管不了。故事的走向,并非他想如何便就如何,傅掩雪不介意和自己捆在一起,成为看客们打发时间的流言蜚语,那他何必放在心上? 只是这话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罢了。 傅掩雪的外表和身份特殊,许多工作人员中,也是一次见到傅掩雪本人。脸上皆是不可置信,目光挪到杨持身上又多了分心照不宣的揶揄和鄙夷。 联想到前几天杨持能签下易寻笙,一瞬间仿佛豁然通达。 几个眼神飞来飞去,总算为杨持绝对反击找到了合适的理由:靠……上位嘛。啧。 杨持忍耐着无形的攻击,行尸走肉般进了向嫆的办公室。 傅掩雪身份特殊,向嫆自然不能将其阻拦在外,又想到傅掩雪和杨舒景之间也算是好友,便没什么隐藏,一开口便开门见山,提到了邀请傅掩雪参加他们的订婚宴。 在听到杨舒景这个名字时,傅掩雪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和杨舒景之间,似乎已经渐行渐远了。 这个寄托着他年少时期回忆的人,终于要和别人组成家庭。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伤心,再如何也会失落,但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除了细微的怅然,别的一概也没有了。 难道真如海鸣所言,他是薄情之人吗? 这一幕,自然落在了杨持眼中。 他默不作声笑了笑,事到如今,傅掩雪依然还对杨舒景念念不忘,他要是能执笔写文,都想给这两人感人肺腑的深刻感情立传了。 傅掩雪这次没有带任何助理,坐在向嫆办公室的沙发上,表情一直都不太好。 向嫆很识时务地问:“傅总,您平时喝什么茶?还是喝咖啡?” 傅掩雪长眉微蹙,正要拒绝,就听杨持说:“向总,让我去吧。” 杨持很清楚,傅掩雪不爱喝茶,也不爱喝咖啡。 他快速地从最近的商铺跑了一遭,推进门时,手上端着一杯茶水和倒好的牛奶。 傅掩雪的沉闷的心情霎时拨云见日,脸上的表情看着也舒缓一些,再没有进门时的冷傲。 看来,杨持还是很在乎他的,这两天也不过是闹闹别扭。 就像柳姨说的,两个人在一起,吵吵闹闹也是常事,谁家过日子是一帆风顺?那多没意思。 向嫆的眼神不留痕迹地在杨持和傅掩雪身上转了一圈,了然道:“看来还是杨持了解傅总。” 傅掩雪嗯了一声,又问:“这杯子是从哪来的?” “我自己的。”杨持说,“刚才特意洗干净了。” 杨持的杯子没什么特殊,和天底下千千万万个透明玻璃杯没什么不同。可傅掩雪握在手中,就是感觉格外舒服,原因他说不上来,但摸着和杨持有关的一切,他就会很安心。 他心中一开始的决定已经慢慢地动摇。 杨持不仅可以留在他身边,留三个月,留一年,或许可以更久…… 这个时间他也并不知道停留在何时,但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想放手。 杨持私下的样子,傅掩雪见多了。工作的样子,眼下可是第一次见。 傅掩雪惊喜地发现,工作时的杨持,竟然比他想象中更加具吸引力。 向嫆作为杨持的上司和甲方,拥有对话题的绝对掌控权和主导位置,杨持却没有一昧顺着向嫆的想法,反而是在静静聆听之后,提出自己的看法和见解。 当然,若是论起“专业性”,在艺术学校毕业的向嫆更具有发言权,但在这些规定俗成的学院理论之外,杨持像一株野草,是自然中诞生的灵感一现。 第130章 他的想法并不完美,在那些名流眼中或许称得上简单、可笑。 但越是贴近原始的、未经雕琢过的东西,越是能迸发出别样的、充满生命力的美。 直到这时,傅掩雪才惊讶地发现,他已经越来越无法从杨持身上找到杨舒景的影子。 杨舒景的学习能力并不好,但是却很会拉拢人际关系。傅家给杨舒景安排了最好了学校和班级,但由于教育资源的差异以及天赋有限,杨舒景一直是年级上的倒数。傅掩雪比杨舒景小几岁,偶尔也会劝导杨舒景多读书不是坏事。杨舒景只给出了毫不在意的敷衍。 后来,傅家资助杨舒景去了国外一所艺术院校镀镀金。 也就是这次出国镀金之旅,让杨舒景结交了向嫆。 这几年,杨舒景没有任何一件拿得出手的作品,但“追求向大小姐整整两年”的故事却盛名在外。 杨舒景享受着傅家的资助,享受着傅掩雪的关心,心安理得地宣扬强调他和傅掩雪的亲密关系,但从来不会正面回应傅掩雪朦胧的好感。 傅掩雪渐渐意识到,杨舒景和他并非一路人。 而对于杨舒景的援助,更像对于当初那场奋不顾身营救的报答,那点朦胧的好感随着时间也在慢慢淡化,成为一缕不可捉摸的幻影。 傅掩雪握紧了杯身,他的目光落在杨持身上,像是一抹月光轻拂而过。 向嫆赞赏的眼神和她哥哥有七分相似,傅掩雪却有十分的不悦。但他还是打算等待着杨持和向嫆沟通完毕,又亲自带着杨持回家。 不知为何,杨持最近的态度变化,总会让他心慌慌。 他为此可以暂时陪着杨持上班,只为能看到杨持在他眼皮底下晃悠,才能有一两分的安心。 “那么,婚庆公司那边我会进行更一步沟通。你有任何想法先和我说。”向嫆收好了文件,朝着一旁抬抬下巴,意味深长道,“杨持,要不我给你放个假?” 傅掩雪愿意陪着杨持,不管深层的目的为何,至少表面上给足了杨持面子。 “我看……还是不用了吧。”杨持踟蹰道,“订婚宴就在下个月,我不想因为我耽误进度。” “可既然傅总亲自来‘监工’,我也不能不给傅总面子。”向嫆一锤定音,“就像我之前说的,既然你帮我们签下了易先生,这件事属于业界超高难度,杨持,再怎么样我也该记你大功一件。而关于我的订婚宴,不需要你坐班,你随时和我电话、邮件沟通。等到订婚宴之后你再来上班吧,到时候也八九月份了,我们打算办个画展,你届时再来上班出力也不迟。” 向嫆的话听上去是给傅掩雪面子,但归根究底还是对杨持的宽宏。 杨持想要张口拒绝,傅掩雪抢先一步,淡然道:“这个安排不错,杨持最近身体抱恙,正好需要时间休息。” 杨持悻悻地闭上嘴。 向嫆愿意给他开假,傅掩雪顺理成章地承接下来。 他一来不能让傅掩雪下不来台;二来他现下的确状态恍惚。向嫆给他放假,也把酬劳提前支付了一部分。他若是再不审时度势,就显得尤为不知好歹了。 走出办公室,安盈正在画廊里例行检查。 一见到杨持和傅掩雪同进同出,忍不住眉头一跳。 还没等杨持打招呼,另一件办公室的门很不客气地被打开了。 向繁和杨舒景站在那头,傅掩雪和杨持站在这头,中间隔着向嫆和安盈。 场面顿时尴尬不已。 似乎谁也没想到,彼此能在画廊打上照面。 杨持不愿意看到向繁,并非是罔顾向繁的恩情,反而正是因为向繁的提拔,他才更加不能面对向繁之前对他的“表白”。而杨舒景…… 杨持不自觉看了傅掩雪一眼。 傅掩雪脸上流露出快速闪过的困惑,下一秒,他将目光放在向繁身上,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 “哥,舒景,你们今天怎么会在公司……”向嫆打破了僵局。 向繁笑了一声,这笑声却毫无温度:“嫆嫆,你自己问问你的好男朋友吧。” 向嫆疑道:“舒景,怎么回事?” 杨舒景却快步冲到了向嫆面前,眼神却是看向傅掩雪:“嫆嫆,掩雪,你们今天也在啊。” 他故意略去杨持的名字,摆明是不给杨持面子。 这一举动正合杨持心意,毕竟,他现下没有心思和杨舒景你来我往虚与委蛇。 “今天傅总是陪杨持来的。”向嫆解释道,“舒景,你和我哥……” “没什么,就是在商量投资的事。”杨舒景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将向繁晕隐秘不发的怒意衬托得像一个恶哥哥在无理取闹,“只是我和繁哥起了点争执,都是生意场上的小事,你不必放在心上。” 向繁此刻也冷静下来,听着杨舒景胡说八道。 现在傅掩雪和杨持还在场,他为了自己妹妹的面子,不能让杨舒景下不来台。这个杨舒景,大本事没有,小心思一套接着一套,是拿准了他投鼠忌器。 “没事就好。”向嫆送了一口气,却又感觉到隐隐不安。 杨舒景看着傅掩雪:“掩雪,没想到你今天要来,不然我都给你准备点小礼物了。” 傅掩雪想要拒绝杨舒景,但话要说出口前,心里那份执念又像是隐隐作祟。 第131章 “……下次吧。”他给出一个折中的回答,“我今天还有事。” “有什么事情呀?”杨舒景笑呵呵,“我也有事刚好想和你谈谈,你看今天下午有空吗?” 杨舒景从始至终没有给杨持一个眼神,和傅掩雪的对话旁若无人。 “我看你能来我们画廊,想必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如此,我们一起喝喝茶叙叙旧不好吗?”说着,便要去拉傅掩雪的胳膊往他的办公室走。 可谁知傅掩雪却避开了。 傅掩雪下意识去看杨持,男人却将目光随意定格在走廊上一张风景画上。 杨持这是不在意? 不悦之情淹没了傅掩雪:“杨持。” 杨持堪堪回头:“掩雪。”他应了声,“怎么了?” 果然是走神的表情。 傅掩雪心中愈发不快:“你那么喜欢那幅画?” 杨持被突然将了一军,吃不准傅掩雪的心思,只能顺着话“嗯”了一声。 但这并没有成功安抚傅掩雪。 杨持的走神已经是犯了大忌,现在竟然在他和杨舒景面前如此温顺。 一点反应都没有……这不是杨持。 “既然那么喜欢,那我买了。”傅掩雪冷漠地扫视四周,“包起来。” 众人皆是一愣。 安盈反应迅速,招呼道:“快快,来几个人帮忙。” 杨持连忙道:“掩雪,不用了吧?” 傅掩雪这个阴晴不定的性格,真是令他摸不着头脑。要说对他好,那晚上却偏偏在大庭广众之下要他难堪;要说对他不好,却又给敏敏转院看病出钱出力,给他优质的物质生活。 “现在我是顾客,你是卖家。我想要照顾你的业绩,你还有什么怨言?”傅掩雪只觉耐心快要被耗尽了,“杨持,我真的会生气。” “可是掩雪,你何必……” “既然杨持不愿意卖,你何必自讨没趣!”一道声音打断了傅掩雪的施压。 是向繁。 画廊之中所有目光被吸引而来,他却只是镇定地对安盈摆手道:“先放回去。” 安盈看看傅掩雪冷下去的脸色,又看看向繁,为难:“向总……” 向繁摇摇头。 “向繁,你是否有些不识抬举了。”傅掩雪本就瞧不上向繁,被中道拦截这么一下,更是不悦至极。 向繁这些日子频繁骚扰杨持,已经令他心生厌倦。 他一把抓住了杨持的手,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指嵌入对方的指缝。 所有人仿佛被点住了呼吸。 杨持更是动弹不得,他垂下眼,只看到那甜蜜又残忍的十指相扣。 傅掩雪的手掌冰凉,就连说出来的话,也冷如寒冰冷铁。 ——“向繁,你现在,究竟是打算从我手上抢画,还是从我手上抢人。” 作者有话说: 今天状态实在不好,先写到这里。 庆祝有的人情窦初开而手足无措,误以为不过是爱神匆匆走过。 第61章 不三不四 向繁朝前一步:“傅总,你说这句话是什么用意?”他将目光放在两个紧紧相扣的十指上,“这里是向风画廊,是向家的地方,何来‘抢’这一说?” 傅掩雪哼笑一声,毫不避讳那么朝着他们而来的窥探:“我记得杨持只和你们签了劳动合同,并没有和你签卖身契。” 四周渐渐响起一些议论的声音。 杨持学历不出色,专业不对口,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28岁对于这个行业来说就是白纸一张。他能空降到向风画廊,加之杨舒景的针对,本来就招致不少流言蜚语。现下,有向繁一个人的护持还不够,竟然还有傅家的小公子当着向总的面抢人? 纵使是杨持再想低调,眼下也难逃被审视的命运。 他能强烈感受到人群中嫉妒和不屑的目光,他们的确在问:杨持,凭什么? “是,杨持没和我签卖身契。”向繁快速调整好表情,似笑非笑地盯着傅掩雪,“那杨持,和你签卖身契了吗,傅总。” 杨持蓦地感到手指一疼。 傅掩雪不悦的表情毫不遮掩:“我和杨持什么关系,想必你很清楚。向繁,你们向家也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公司,怎么能教出你这种抢别人东西的儿子?” 氛围霎时间冷凝。 傅掩雪这话的攻击性实在太强,任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对向繁的不满由来已久。不然以傅掩雪这样的身份,或许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向家。 饶是向嫆再迟钝,眼下也明白自家哥哥是惹了傅掩雪,而原因就是因为杨持。 “所以在傅总眼里,杨持只是一个‘物件’?”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向繁讥讽道,“傅总,你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辱没杨持?” 傅掩雪一愣。 的确把杨持当成属于他的“东西”。 这一点,他不想、也不屑于反驳。 傅掩雪的反应在杨持的意料之中,但在意料之中,不能说不难过。他不在乎杨舒景的挑衅,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他从头到尾在乎的只有傅掩雪,但傅掩雪却连他作为一个个体的人都不承认。 他清醒地沉沦着。 但是又为此痛苦。 他忽然想起那瓶被他放在角落里的香水。 他仿若那艘忒休斯之船,一点点被替换掉属于原来自己的那一部分,都换成和杨舒景有关的一切,等到整个工程结束,他只保留着杨持的外壳,却已经不是自己。 第132章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场残酷的灵魂实验,而最为残忍的是,施刑者是他最爱的人。 杨持看着杨舒景,他潜藏在心里的羡慕早就转换成了就连自己也不想承认的嫉妒。 而杨舒景得到了傅掩雪的爱,为什么还这么贪得无厌? 向繁一直观察着杨持的表情,果然看到了杨持脸上的失望一闪而过,乘胜追击道:“傅总,既然是在我们画廊里,你还是给杨持一点面子吧。” 傅掩雪眼神一凝。 面子?他给杨持的面子还不够多吗? 他不顾杨舒景在场,将和杨持紧扣的双手抬起来。十根修长的手指缠绕在一起,犹如两条相生相伴的藤蔓。 向繁微微眯起眼睛。 “你们向家未免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傅掩雪冷笑道,“别说你,向繁,一个尚未完全掌权的大少爷,就算你让向成明过来,他也要掂量一下敢不敢在我傅掩雪面前要说教。” 向成明正是向繁向嫆的父亲。 向繁脸上有些挂不住,傅掩雪的强硬远超他的想象。 他甚至在想,杨持现在身份尴尬,傅掩雪都能为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失态,要是他们真的有一天……那傅掩雪难道真的想把向家搞倒吗? 画廊里陷入前所未有的紧张氛围。 傅掩雪的美貌固然是吸引人的第一要素,但令人只敢远远遥望的,是他现在强势的气魄。 所有人都害怕傅掩雪真的下狠手。 傅家的品行向来正当不假,可商场如战场,正当自然有正当的斗法。到时候不知道向家能不能承受傅掩雪的怒意? 他们从前只是隐隐听闻过傅掩雪的雷霆手段,不曾想,竟然可以成为见证者?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为了杨持,这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实在是叫人匪夷所思! 杨舒景从小到大,都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杨持,夸杨持聪明能干,大方开朗。而他明明长得更精致,最多也不过是一句“好看”。但是好看又如何呢?他依然不是视线中心,所有小孩都围着杨持打转,凭什么! 他发誓要对付杨持。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的污蔑,但杨持不在意,其他人都当作是误会。接着,污蔑升级成为了有意无意的针对,偷偷拿走杨持的橡皮擦和三角尺已经是家常便饭。到最后,他总算等来了机会:杨持成为了孤儿。 他不再有疼爱他的父母,性格也从原来的开朗张扬变得安静内敛。 杨舒景站在自家新修的小楼房上,轻蔑地俯视着独自从学校回家的杨持,心里骂了一句白痴。 但他没想到父母竟然提出收养杨持的计划。 杨舒景一哭二闹三上吊,拿着农药威胁自尽,父母这才作罢。 后来上天开眼,杨持这个白痴将出山的好机会送到他手上,他好不容易得到的能改变命运的机会,精心谋划和向嫆的每一次见面,才有了现在光鲜亮丽的杨舒景。 可杨持凭什么呢?凭什么只是被傅掩雪看上了,就能直接跃迁到和他在一个屋檐下! 向繁处处维护他不说,眼看着就连傅掩雪也要动摇了。 一阵强烈的不安让杨舒景如临寒镜。 他必须阻止这一切。 “掩雪!” 众人诧然,第一个打破僵局的居然是杨舒景。 向嫆惊诧道:“舒景?” “掩雪,我真的有事,我们现在去谈谈吧。”杨舒景面上装出恳切的模样,“大家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多不方便啊。” 傅掩雪总算将目光微微挪到了杨舒景身上。 可这个眼神陌生得令杨舒景害怕。 傅掩雪似乎在做着考量。 杨持深吸一口气,他无法容忍这般令人窒息的氛围,努力挣脱了傅掩雪的禁锢。 “你去吧。”杨持扯了扯唇,他毫无惧色地和杨舒景四目相接,“杨大老板现在身价不菲,业务都是千万起步,要是在这里耽误了,不知道会不会造成巨额损失。” 千万起步? 杨舒景面上闪过一霎慌乱。 可看着杨持却又不像是知道了什么……这葫芦里是在卖什么药? 傅掩雪皱眉:“杨持,你和我一起去。” “我看就不必了吧。”杨舒景阻拦道,“这是一场私人对话,向总助理还是先去照顾向总的好。” 杨持怔怔。 他没有离职,现在依然是向繁的助理。杨舒景现在说这个,是在暗讽他和向繁之间的关系? 果然这句话让傅掩雪脸色更沉了,他冷声道:“助理?” 杨舒景火上浇油:“杨持自从升任助理之后,业绩斐然,我都有危机感了,呵呵。” 话里话外都在指向杨持是依靠向繁才拿到的现在的成绩。 当着几乎整个画廊的人的面前,更像是“坐实了”杨持没有真本事,不过是攀高枝上位! 杨持紧紧攥住拳头。 他从来没有如现在这样一般,想狠狠揍扁那张得意洋洋的脸。 第62章 警告 “……掩雪,你再帮我一下吧,你看我和嫆嫆就要订婚了。” 办公室内,杨舒景放软语气,试图充分利用自己的容貌优势让傅掩雪心软。 只是他的脸虽然能够上娱乐圈的边缘,但在傅掩雪面前依然显得寡淡,这样的场景十分怪诞可笑。 第133章 傅掩雪略有走神,一直到进办公室之前,杨持那个失魂落魄的表情依然在眼前。 他逐渐能感觉出来,杨舒景对于杨持针锋相对的态度。可这是为什么?杨持论起学历和人脉,都不如杨舒景。傅家在杨舒景的成长过程援助不少,看得见的资助和看不见的扶持,足以让杨舒景安乐一生。 况且,现在杨舒景已经攀上了向嫆。 即便是向家眼下只能处在第二梯队,对杨舒景这样的人而言,也尚可算得上“山鸡变凤凰”。 所以,杨舒景为什么要处处针对杨持? 这和从前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无辜单纯的杨舒景的形象,十分不符。更与他那幼时那一抹朦胧的月光,渐行渐远。 说来也是奇特,杨舒景这个正主,越来越“变味”;反倒是杨持的温良和体贴,更能让他找回当年在风雨中得一安心之所的安慰。 “你和向嫆订婚,和你的投资项目有什么关系?”傅掩雪语气中难掩不耐,“难道向嫆看中的是你资产吗?” 杨舒景心头一慌,面上强装镇定:“当然不是,我和嫆嫆相识于微末,她不在乎钱啊地位那些,只是我想拉到一些投资,不给嫆嫆丢脸。” 向嫆的确是个绝佳的借口,将杨舒景的急功近利用“爱”包装起来,若是他人听到这话,势必要为杨舒景的“上进”感动。 可傅掩雪并不傻,他微微调整了坐姿,淡淡地看着杨舒景:“你名下已经有一家公司了,我往里头投了不少钱,你比谁都清楚,这是其一。其二,向家择婿要是看重‘充脸面、有地位’,当初就不会顺了向嫆的意思,让你踏入向家的门槛。” 这话的意思很简单,杨舒景没钱就没装大头。 杨舒景急忙想要辩解,眼神和傅掩雪相交,刹那间浑身一冷。 他从中再也捉摸不到傅掩雪对他的耐心和见到他时的欢喜。 这么多年,傅掩雪和他之间虽然不如从前一般亲密,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一刀两断”。 傅掩雪难道真的喜欢上了杨持? 既已明白傅掩雪对自己的不满,杨舒景知道这个时候再哀求也是无济于事,他话锋一转,往沙发靠了一下,咳嗽两声,装模作样地笑道:“哎呀,还是掩雪看得通透,的确是我着急了。我急于想要给向家二老展现自己有保护嫆嫆的实力,才会催促掩雪你帮我。你说的话也对,这些事急也急不来。” 纵使他现在心里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面上依然必须保持着虚伪的笑意。 果然,这招以退为进让傅掩雪的面色缓和一些。 杨舒景趁机又问道:“刚才我拉你进来的时候,杨持的脸色不太好看,你和他是不是吵架了?” 提到杨持,傅掩雪表情一凝,但很快如春雪般消融,只留下一些不易察觉的痕迹。 “你想问什么直说。” 杨舒景就在当场,当然看到了他同向繁之间的你来我往,现在问这话的用意再清晰不过:试探他和杨持之间的关系。 照理说,若是放在从前,杨舒景突然关心傅掩雪的感情生活,定会让他心生欣喜。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逻辑很简单:在意等同于在乎。 杨舒景的“在乎”,在曾经的某段时间里,还算是很值钱。 但现在却像是一根尖锐竹刺,在不断戳刺傅掩雪的安全领域,蹑手蹑脚,用意深沉,令他浑身不舒服。 傅掩雪放下茶杯,高档茶叶在口中也顿时索然无味。 “掩雪,对我你还用这么遮遮掩掩的吗?”杨舒景面带微笑,似乎真是一个关心后辈的哥哥,“我就是想问,你……咳,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上杨持了?” 傅掩雪早有所料,杨舒景提到杨持,不就是为了问这个吗? “我喜不喜欢杨持,这个答案很重要吗?”他反问道,“还是说,这个答案对你来说很重要?” 杨舒景脸色一僵,傅掩雪对他设了心房的姿态简直毫不遮掩。一时间,他竟然有些难以反应过来。 “我就是好奇,”杨舒景脸上的笑快挂不住了,“刚才我看你在向繁面前那么维护他,心里很是感动。这么些年来,我看着你长大,希望你能好好的。现在你身边总算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我是在为你开心。” 他停了片刻,佯装伤心道:“掩雪,还是说我们之间已经渐行渐远,我关心一下你,你也要对我起疑心吗?” 傅掩雪猛地察觉,无论杨舒景现下对他说什么,做什么,已经很难再动摇他的情绪。 甚至在杨舒景不断的试探之中,他产生了一丝焦躁厌恶。 “你好好准备你的订婚宴吧。”傅掩雪心中沉闷,他没有回答,而是朝外走,“我和杨持之间的事情,你别多问了。你的事我会帮你再跟进,但事在人为,你要是不给投资商们一个更加优秀、可行的方案,我也没办法帮你。” 他果断离开,看不到杨舒景冷下来的眼神,以及眼神下潜藏的怨恨和恶毒。 画廊之中,杨持不知道去了哪里,傅掩雪正要找人时,手机却响了起来。 “傅总,上次的匿名邮件来源查到了。”石杏道,“匿名邮箱的具体内容我发过去了,您抽空看看。” 傅掩雪站在窗前,集鸥路的繁华从他视线中慢慢流过:“好。邮件中的内容核实了吗?” 第134章 “核实了。”石杏翻动着文件,“当时我们只是从邮件里收到一些照片,照片拍摄得比较模糊,所以稍微花了点时间去查证。但是现在事情已经明朗起来,照片里的人就是我们一直调查的恶意搅乱市场的主谋,他姓朱,今年27岁,并不常在本市居住……” “直说吧,他背后靠着的人是谁。”傅掩雪截断道。 “抱歉傅总。该朱姓男子,背靠的人是……”石杏顿了一秒,“是向家。” 向家。 傅掩雪毫不意外,果然是向家。 “这件事本来和我们没有关系,但是向家那边却好像有了些麻烦。” 傅掩雪环顾画廊之中,光鲜亮丽的画作安静地陈设,它们似乎只需要摆出高姿态,就有人花天价来为这场交易买单。但是如果一直不曾有人垂青,最后的结局无非是落得满身岁月的尘埃。 向风画廊,开业的时候风风光光,可谁能想到其背后依靠的向家,却早已是危机四伏。 “什么麻烦?”他问。 “这件事本来大家心知肚明,向家嘛,也是有点实力的……但是现在被捅到了台前,自然面上就有些不好看……向家自己人不好出手,这么大个企业经此一遭,名声就败坏了。他们正为此事焦头烂额呢,希望有谁能拉他们一把。” 傅掩雪面前是一副风景画。 正是杨持之前所凝视的那一幅。 画上的孩子们在山丘上奔跑,脚下的大地给了他们无穷的力量的希望。 石杏的意思很明显。 傅掩雪手指隔空点在画作上,一朵橙色小花在他指尖绽放:“他们求到我们头上了?” “……对,傅总。向家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就是一身腥,所以没几个人愿意出手的,也只有我们……” 一阵脚步声慢慢从楼梯上传来,渐渐地靠近了。 向繁站在楼梯口,和傅掩雪四目相对。 “……我们要不要帮他们?”石杏语气小心,毕竟他也知道向繁惹恼过傅掩雪,但同时,向繁也对杨持有提拔之恩。问出这个问题是出于他的岗位职责,至于如何处理,只有傅掩雪能下决断。 实事求是地说,在商业这一块,傅掩雪并不讨厌向家。 他们从事的领域虽有交叉,但是并非全然的对立。 毕竟一个合格的工业体系,需要上中下流的各个企业通力合作。 就算是向家的体量不如傅家,他也从来不屑于对付向家。 但同样的,他没有出手帮向家的理由。 正如石杏所言,这件事处理不好,就是白惹一身腥。 没有向家,之后还会有张家,李家。对傅家的产业而言,向家没有不可替代性。 帮还是不帮,其实很简单,全看…… “对方的诚意如何。” 眼看着向繁朝他走进,傅掩雪面色如常。 如果不是向繁从中作梗,他和杨持之间就不会闹出这么多矛盾。 向繁这个人在傅掩雪的眼中的评级一再降低,现在呈最低状态。 “他们董事会提出和我们资源置换……但是说实话,对我们的帮助不是特别大。” 石杏那头的话讲完了,傅掩雪依然没有挂断。 他缓缓启唇,既像是对石杏说,也像是对向繁说:“价值不大的东西,的确没有拉一把的理由。” 向繁脸色一白。 他方才接到了来自董事会的电话,他爸爸,也就是向成明,竟然让他去找杨舒景,让杨舒景去求傅掩雪。 怎么可能? 他瞧不上杨舒景,这个人一心想攀高枝,已经闯下不少祸来。 现在让他去拜托杨舒景,他做不到。 但现下,一个不成器的亲戚犯下的事,竟然要拉整个向家下水。 这件事处理起来很麻烦,他需要花时间去摆平,董事会那头却不给他任何时间。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祸起萧墙便会顷刻瓦解冰消。 他现在才明白,傅掩雪方才说的话,并非和他掰手腕。 ——而是在警告他。 “你想要什么?”向繁捏着手掌。 心中再如何不甘心,也不能将私人情绪带到工作上,这是他作为向家长子的原则。 他从小被教导身负重任,无论如何都要扛起向家这一面大旗,不能让向家倒下。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刻来的这么快。 现在去追究责任已经毫无意义,能让向家快速摆脱僵局才是当务之急。 他不想求傅掩雪,却不得不站在傅掩雪面前,询问他的心情,照顾他的意愿,只有这样,对方才会给他机会上桌。 “傅家就像一艘大船,一定在稳健地航行。吃喝自足,也对抗过无数风浪。”傅掩雪俯视着向繁,“你觉得,你现在能为这艘大船提供什么?” 傅掩雪看到了墙上的时钟,快到下班时间了。 但他还没找到杨持。 他必须找到杨持,心里才能舒坦一些。 “我……” “其实答案很简单。”傅掩雪淡然一笑,春花一般的好容颜,他抬起手,“将这幅画包起来。” 向繁怔然。 这是杨持说“喜欢”的那幅画。 傅掩雪不给他思索时间,从他身旁擦肩而过。 “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过时不候。” 第135章 作者有话说: 剧情就快要进入最高点,小天使宝宝们稍安勿躁-3- 商战部分都是为剧情服务,并非十全十美,感恩宝宝们的包容,也感谢宝宝们对雪持宝宝的喜欢=3= 第63章 避嫌?为了傅掩雪? 安盈有好些日子没见到杨持,自然有不少话说。 先说起了杨舒景的近况,说是杨舒景最近脾气是越来越大了,那个叫小陶的助理好像也辞了职,换了个新的大学生,依然对人家呼来喝去很不客气。 又说最近孟堪常来画廊,只看易寻笙的作品,感叹天才画家果然能力不凡,轻而易举就把孟堪这样风一样随性的人吸引而来,艺术或许真能带来灵魂上的共鸣。 最后,话题的落脚点还是在杨持和杨敏敏身上。 “刚才……”安盈畅快的语气变得迟疑,“杨持哥,那个杨舒景,他做什么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杨持知晓安盈说的是杨舒景当着他面把傅掩雪带走的事,心头涌上失落,表情却没什么大的波动:“我没难受,他不值得我在乎。” 安盈小心翼翼道:“真的?” 她向来聪慧敏锐,怎么看不出来杨持已经对傅掩雪动了真心。 从理智上说,杨舒景今天并未像从前那样对杨持有过多的刁难,这是一件大好事。可从情感上讲,杨舒景在杨持面前故意和傅掩雪套近乎,为的不就是说明两个人之间关系匪浅? 这个杨舒景,攀上了向嫆还不够,现在还要不断刺激杨持,实在教人不齿。 “真的。”杨持不想让安盈担心,微笑道,“我既然能揍杨舒景两次,就不怕再揍他第三次。” 若是傅掩雪知道他对杨舒景动了两次手,不知道心里会作何感想? 会把他撵出去吗? 还是先护着杨舒景,就像那天晚上在休息室时那样,将杨舒景带走,不看自己一眼。 掩雪,你究竟是不想看我,还是害怕看我? 你是真的不知道杨舒景的为人,还是知道,依然甘愿沉迷其中,不想面对现实? ……算了。 在这一点上,我们其实也如此相似。 我并没有为此指责你的理由。 安盈叹了口气,递给杨持一只礼品袋:“杨持哥,这里面有我送给你和敏敏的东西。” “这怎么好意思?”杨持心中顿感温暖,“心意到了就好,我那份礼物就不收了。敏敏的那份我会替你转交的。” “你还是收下吧。”安盈嘟哝着,有些舍不得,“我过段时间也要离职了,我怕我们以后一起聊天一起玩的机会也跟着变少。杨持哥,我把你当朋友,也把你当哥哥,既然是哥哥,哪里有拒绝妹妹的道理?” 杨持一怔:“你要走?去哪里,回家里的公司吗?” “嗯。”安盈看了看杨持后头,确认没人后放低了声音,“我姐说放我出来玩够了,让我尽早回去跟着她干事,学点东西。” 杨持了然笑道:“这是好事啊,干嘛搞得要说重大机密似的。” “当然有‘重大机密’。”安盈认真道,“向氏集团可能要变天了。” 这确实是个大消息,杨持怔然道:“发生了什么?” “这件事我也是听我姐说的,好像是向家一个远房亲戚想在企业里露脸,耍了些小手段搅乱市场……被这么从内部一搞,要是自家人不出手,短期内会有损失;但是自家人出手了,又会影响长期发展,毕竟,向家是出了名的‘好信用’。他们现在正两头乱呢,希望有公司愿意‘降维支援’……” 眼前闪过杨舒景和向繁在走廊时的紧张氛围,杨持低声问道:“那刚才……” 安盈点头:“这件事本来我以为不会影响到向总,但现在看来还是我太天真了。杨舒景欠下的钱太多,现在急需大量资金弥补亏空。但向总身为向氏集团钦定的接班人,遇到这么大个事情要处理,早就焦头烂额了,哪有心情管杨舒景的烂账?杨舒景不知道这件事,还要找向总要钱,他们两个人能吵起来也在情理之中……” 安盈适时收话,关于杨舒景为什么要找傅掩雪单独面谈,自然也不言而喻。 但这些没必要摆在明面上说。 “杨持哥,这件事眼下也不过业内几家企业知道。”安盈道,“我身为安家的孩子,我的容错率是大于你的,随时可以抽身。你留下的话,不知道向风画廊会在杨舒景的带领之下怎么样,也不知道之后向氏集团会怎么样……” 没有谁的人生路是一帆风顺,哪怕是向家这样的大企业也是。 一个企业犹如一台大型机器,是由无数个微小的零件组合而成,谁也不能保证,其中一环出了问题,这机器是否还能维持正常运转。 “我知道了,安盈,我很感激你提醒我。但是……”杨持顿了下,“但是向家两位一个对我有提拔之恩,一个对我有的伯乐之顾,在我完成我的任务之前,我想,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你真傻,杨持哥。”安盈早就明白杨持就是这样正直的性格,可当风雨降临之时,首当其冲的,也正是这些挺拔不屈的灵魂,“你在这里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委屈,大家都看得出来。就算是现在要走,我想他们也不会说什么。更何况你不是白拿钱不做事,光是签下了易寻笙,你就已经这里大部分人的贡献大。” 第136章 杨持已经下定决心:“你放心吧,安盈,这件事再如何发酵,都不会影响到我们这些小员工。” 更何况,在他的人生中,他已经见过无数场山洪。 杨持离开了房间,出乎意料,等在门外的人不是傅掩雪,而是向繁。 “向总?”杨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动作落入向繁眼中,他眼神一黯:“杨持,我想和你单独说几句话。” 杨持顿时有些尴尬,他不是讨厌向繁,但让两个人再如同从前一般交心,他也很难做到。 “……向总,有什么事情就在这说吧。”杨持干笑两声,试图缓解两人之间紧绷的氛围,“你看,走廊也没几个人,在这说也一样的。” 向繁却笑了,从那双眼睛里无法辨认喜怒:“你这是和我避嫌?为了傅掩雪?” “……” 杨持沉默片刻,诚恳道:“就算不是因为掩雪,向总,我们之间也只会像朋友一样相处。” 当时,不论向繁是出于什么心情和杨持“交朋友”,杨持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人的赤诚。但是既然是“朋友”,他就不会在向繁明确表示过“喜欢他”之后当作无事发生。 点到为止。 这就是他作为真心朋友能给向繁的体面。 “好。”向繁没有勉强,恢复了从前风度翩翩,“我们就在这里聊聊吧。” 杨持刚要回答,抬眼却看到不远处的傅掩雪。 漂亮的青年一言不发,犹如高山清莹雪一般,静静地俯瞰所有人。 杨持心跳加速。 他们分开的时间明明那么短暂,但他却已经开始思念。 而这份思念又因为求而不得,变得如此苦涩不堪。 “杨持,其实我一直想问你,傅掩雪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 向繁早就知道杨舒景和傅掩雪之间一直有些传闻,更清楚杨舒景对杨持下的绊子,他实在不明白,为了傅掩雪,杨持有必要搞得这么狼狈吗? 他当然谈过恋爱。 两个人在寂寞时交换一些情绪价值,或者用身体来彼此安慰,但荷尔蒙褪去之后,人又变成了汲汲于功名利禄的动物。 至于“爱”? 他有过动心,有过短暂热烈的冲动,但是始终不明白“爱”是什么。 当然,他也不相信,傅掩雪或者杨持能得到所谓爱情的眷顾。 一时的执着,难道也能算爱? 杨持脑袋一懵,他知道既然向繁能把他拦在这里,就不会只是简单的寒暄。 但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狡猾。 “……向总,这个问题是不是越界了。” 杨持和傅掩雪之间隔着向繁。 他们彼此四目相交,但却一言不发,只有岁月长河在流淌。 “作为你的上司,这个问题的确越界了。”向繁坦然道,“但我是出于‘朋友’的立场问的。”他苦笑一声,“杨持,你不会连这个都要对我隐瞒吧。” 这一招确实用得不错。 向繁利用了杨持的心软,杨持自己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但正如向繁所言,朋友之间,如若连这些都要隐瞒,那虚伪的人便是杨持。 杨持行得正站得直,哪怕是被人诟病嘲笑的原则,他依然还想要固执地坚持。 “……我没什么可隐藏的。”杨持说,“向总,我确实喜欢傅掩雪。”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只有寂寞的走廊中,很快就被风带去了每个角落。 他不怕被傅掩雪听到。 况且,傅掩雪早就已经听到。 杨持从不隐藏自己的心意,哪怕他的心已经被无数次绝情地挖出来践踏嘲讽,他依然不认为承认爱一个人是羞耻的。 “其实这个答案,向总,你也清楚。” 向繁身体微微僵硬。 “当时在办公室里,你告诉我只有留下才有和杨舒景博弈的机会。你知道,我需要的不是单纯赢了杨舒景,而是利用那场‘赌局’的胜利,获得……” 杨持将目光从傅掩雪身上挪走,看着脚边的地砖倒映出走廊的灯光。 还有一张被光遮住而模糊不清的脸。 “获得……”他艰难地修改措辞,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获得更多的可能。” “哪怕这个‘可能’不会被实现?”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他已经因为这场沉重的“爱”失去了太多,他在爱里挣扎,在爱里沉沦——然后目睹那些被歌颂千万遍的至高无上的爱情,变成刀子,变成斧头,变成可怖的刑具,让所有在爱迷失的人被所爱之人“剥皮抽筋”。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去爱的。” 只是爱了之后才会生出贪欲和妒忌。 只是爱了之后才会生出忧虑和恐惧。 但我已经很难再回头。 “杨持,你真是坦诚。”向繁忽然想笑,但他却笑不出来。他回想起最初看到杨持时,对方穿着干净整洁的旧衣服,误打误撞进了符伊的公司,那个时候他并未对其投以过多的关注。 他真正开始对杨持在意,正是因为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特殊关系。 “向总,无论这是第多少次,无论你想不想听,我都依然想感谢你对我的一切恩情。”杨持说,“但你说你‘喜欢我’,我想只不过是你一时心血来潮,实际上,你喜欢的不过是……不过我爱别人的幻影。” 第137章 向繁不断问杨持为什么要喜欢傅掩雪,到底是出于对杨持的逼迫,还是出于对“爱情”这一复杂命题的不断追问? 杨持忽然之间有了答案。 “向总,你不该从我身上找感情的投射。”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找不到出路。 世界好像被关上了声音。 但很快,向繁却轻声笑了:“杨持,你以为你是哲学家?” 杨持垂下双眼。 “什么‘感情的投射’?你打算给我上课吗?” 向家内部现在乱七八糟,傅掩雪的咄咄逼人令他难以喘气。 他无法放弃向家继承人这个应得的位置,可他依然想从杨持这里得到一些回应。 “我没有想要冒犯你。”杨持攥紧了纸袋边缘,他一字一顿将心里话倾泻而出,“向总,无论你心中怎么看待我,我都把你当朋友。同时,我也依然是画廊的一员。只要公司需要援助,我依然会站在公司这边。” 既是朋友,也是下属。这段话说得滴水不漏。 杨持心中沉闷,好似一块石头压在上面,他只想赶快结束。 向繁的脸色僵硬。 可杨持已经从他身边走过。 画面短暂定格,又快速切割。 就像城市里无数人那样,这里见面,那里分别。 等到向繁转过头时,看到的只有傅掩雪带着杨持离开的背影。 那两个人之间依然称不上“甜蜜”。 可偏偏却又那样刺眼。 向繁不甘心地攥紧双手。 杨持,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那今后的一切,想必也是你期望的…… 感激我吧。 杨持。 作者有话说: 这章改得有点久。向繁是个挺复杂的人…… 第64章 容纳他欲望的器物。 “杨持哥哥,你生病了吗?”少女脸上有关切之色,脸色虽然苍白,但依然有朝气,“这几天,你的状态看着……很不好。” 杨持将削好切块的水果放在矮桌上:“敏敏,我就是太累了。工作嘛,正常的。” “真的吗?”杨敏敏依然不放心,将目光从病房外正在接电话的青年身上挪回来,压低了声音,“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没谈过恋爱,但是不妨碍她能琢磨出一些暧昧的痕迹。 况且傅掩雪,从未在她面前掩饰过。 杨敏敏便是再傻,也大概明白了。 “……没有,敏敏,别乱想。”少女单纯的关怀,好似真的将杨持和傅掩雪作为亲密的情侣看待,杨持尴尬地避开杨敏敏的目光,“小雪哥哥平时日理万机,我也有工作要忙,就算要吵架,也得有时间啊。” 他对少女撒了谎。 杨持难受得浑身疼,但说出实话,更显他的狼狈。他“卑劣”地逃避,和懦夫无甚区别。 “……也是。”杨敏敏没有追问,顺着杨持的话调侃道,“你们每天一有空就来看我,要真是吵架,我早就发现了。” 杨持很清楚,杨敏敏在装傻。 所有人都对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关系心知肚明,有人高声宣扬,只为看他的笑话,也有人愿意和他一起装傻,只为演完这场独角戏。 在人生的迷宫里,他不知道可能会遇上什么人,又会失去什么人。 他的力量微小。 但他依然希望,能以微薄之力,回馈这些善意。 杨持把安盈送的礼物放在敏敏面前:“这是安盈姐姐送给你的,收下吧。” 杨敏敏将礼物盒拆开,竟然是一部手机。机身是青色的外壳,灯光照耀下,隐隐呈现出银色的石状纹理。杨持不懂手机的好坏,但至少从外表上看,这部手机的工艺和设计极为上乘,价值不菲。 盒盖内掉下一张纸条:敏敏,道路虽曲折,未来仍光明。爱与希望,常伴你左右。 “收下吧。”杨持对惊讶中的少女道,“用这部手机给爸爸妈妈打电话,让他们陪你过来做手术。” “我想谢谢安盈姐姐……”杨敏敏眼眶红了。 杨持放柔了声音:“等你完全康复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嗯!”杨敏敏小心翼翼将纸条收好,整个过程珍重且郑重,她不再言语,但这份感恩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心中种下。或许人生之中,并非事事如意,有坎坷和挫折,但依然有光照耀在她身上。 这一束光,朝着深陷泥泞的少女伸出手,并且将会不断出现在每一次她绝望之时,将她拯救。 安盈送给杨敏敏的是一部手机,而送给杨持的竟然是相机。 它的体积很小,手持刚刚好,盒子里有安盈手绘的操作流程,杨持一眼便看明白了。 规整的圆形镜头被一只手略显笨拙地举起来。 它的视线中心是……窗外的青年。 杨持一愣。 镜头里,青年的身躯上,晚霞正在流淌。 时间穿越金属和不可名状的爱恋,将这一幕定格在杨持眼中。 他知晓他没有任何动作,看上去像一个青涩的傻瓜。但他依然鬼使神差按下了快门。 “咔嚓”。 傅掩雪转过身来。 宛如某个故事里的男主角,在光雾朦胧的夕阳下走进另一个人的生命,带着未知的诱惑与危险,将暴烈的爱恨倾泻。 第138章 只有等到尘埃落定,故事才会结束。 或许,等到尘埃落定,故事也不会结束。 “这是安盈给你的?”傅掩雪的语气微微上扬,和他们早上出门前截然不同。 杨持将相机收回盒子里,整个过程中,他一直躲避着傅掩雪的目光,唯有他知道,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 “她说是离别礼物。” 傅掩雪凝视着杨持低落的神情,不解地说:“她回去是好事。安家现在正是上升期,虽然安霆依然是第一话事人,但安盈早点接触企业的核心事务,这是她的职责和使命。” 职责和使命…… 的确如此。 社会上每个人都处在不同的位置上,都有着不同的职责和使命。安盈如此,杨持如此,傅掩雪亦如此。 “那你的职责和使命是什么?”杨持脱口道,“总不会是陪着我上班吧?” 此言一出,两人皆怔然片刻。 傅掩雪率先打破了寂静:“当然不是。”他最近总是不太能摸清杨持的想法,“我要是天天守着你上班,那公司怎么办?” 这话不完全是反问,更偏似一种直白的回答。 很像不会用任何谎言遮掩真实想法的小朋友,直截了当说出某个问题对应的回答,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用去探寻出题者的用意,更不会遮掩和矫饰。 杨持后知后觉在心中自嘲,傅掩雪一时兴起的时候多了,他何必认为这次就是对他的特殊? “我开玩笑的。”杨持把礼物盒收进柜子,“傅总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见谁就见谁,还远远谈不上‘指责和使命’。” 话题是杨持抛出来的,自然需要由他结束。 可这一句话像一根不显山露水的短刺,扎到傅掩雪的心口上。 杨持背对着他,挺拔流畅的背脊仿佛永远不会被击垮。 傅掩雪忽然想起曾经在山上见过的雪松,那时他尚年幼,从母亲的怀里挣扎着向上触摸,不为摘下任何一片落叶,只为想将压在树枝上的皑皑白雪拂去。 就像拂去某颗心脏上的尘埃。 到了晚上,杨持接到了来自向繁的电话。 “杨持。”电话那头的向繁和下午两人分别时判若两人,没有了令人紧张的逼问,又恢复了从前一般的风度,“明天出来吃顿饭吧。” 杨持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傅掩雪,他正坐在沙发上看书——杨敏敏给了他一本儿童文学。 “我想就不必了吧。”杨持温言婉拒道,“我没做出什么成绩,就不劳烦您了。” 他和向繁之间想要保持朋友的关系,他就必须把控好两个人的距离。 向繁似乎早就料到了杨持拒绝,只是浅笑一声道:“和安盈送别,你也不来?” “……” 杨持能拒绝向繁,却不能拒绝为安盈送别。 向繁的笑声落在杨持耳中,忽然竟然是如此陌生。 “杨持,你、我、安盈,我们三个也算是朋友,这一次就当是我最后一次邀约,你要是不来,以后或许见到安盈的机会就少很多。”向繁玩味地顿了顿,“或者说,你要直接去安家找人?” 直接去安家打扰安盈,杨持的确做不到。 安盈对他向来关怀备至,于情于理,他都应当出席。 可是…… 杨持望向傅掩雪,对方修长的手指正将书籍一页翻过。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向繁悠悠开口,“杨持,你考虑一个晚上吧,明早给我答复。” 说完便挂断了通话。 就在这一刹那,傅掩雪合上了书籍。 “和谁打电话?”他用例行公事的口吻,好似是随口这样问道。 杨持很清楚,傅掩雪的随口一问,他不能随口一答。 “……向总。” “向繁?” 杨持僵硬地点头,但料想中的怒意并未朝他袭来。傅掩雪只是问:“他找你做什么?” 这样的姿态,仿佛又重回了两人契约关系最初时的高高在上——更直接残忍一些来说,傅掩雪又回到了上位者的姿态。 杨持明白说谎也是无用,反而会招致傅掩雪的不满,引来更多的争执。 他现在已经疲惫不堪。 “……他为安盈准备了离职宴,问我去不去。” “你去吗?”傅掩雪平静地问。 杨持心中除了忐忑,又升起一丝疑惑。 傅掩雪的平静实在是诡异过了头。 “你想我去吗?”杨持打算不再多想,他害怕傅掩雪看似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汹涌。 傅掩雪伸出手,指腹在杨持唇上缓缓摩挲,如同丈量着一件满意的器物。 唔,的确是器物。 容纳他欲望的器物。 一件粗糙的、完美的器物。 “想去就去吧。”他轻声说。 杨持顿时睁大了眼睛,这个答案显然在预料之外。 “怎么,不想去?”傅掩雪适时把手收回,现在还不是成熟的时机,但杨持总有完全属于他的一天,从身到心,他不会再给杨持一丝转圜的余地。至于现在,满足一下杨持的愿望,那又如何? “……你真的愿意让我去?”杨持嗓音干涩,傅掩雪突如其来的“宽容”让他措手不及,“你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确定的语气。 第139章 “明天我送你。”傅掩雪一改往日态度,没有对杨持质疑而有任何不满,他脸上依然是浅淡的神情,美得极冷淡,“不过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明天再说。”傅掩雪凑近一些,杨持闻到了一阵清雅的香气。 杨持不解。 他年长傅掩雪六岁,却又矮了傅掩雪大半个头,由下而上仰望,显得格外真挚虔诚。 哪怕这双眼睛只是单纯在询问。 但它们注视着我。傅掩雪想。以后也会这样注视着我。只注视我。 “东西明天才会到。”他难得耐心,给出一个解释,“到时候,你听我的话就行。” 作者有话说: 大家稍安勿躁,hzc会到的,会在情绪爆发到顶点的时候出现。 现在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第65章 交易 “杨持,你的梦想是什么?” 老师站在讲台上,穿着已经过时的衣服,手指和掌心布满了老茧。 杨持站起身,声音里有些羞怯:“我的梦想是……” “没关系,你说。” “我的梦想,是想一辈子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每一年都陪着他们去采山茶花。” …… “杨持哥,杨持哥?” 石杏额头冒汗,杨持最近的神态越发疲倦了,就连眼神里也写满了木然。 “……小石。”杨持的神思慢慢转了回来,一阵浅淡的幽香窜入他的鼻腔,这是他最喜欢的香气,现在却令他作呕。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石杏是过来送东西的,眼神忍不住又朝着杨持多看了几眼。 他一大早,就是为了将杨持现在身上这身定制西装送过来。 难道是衣服不合杨持的心意?不应当啊,当初enid给他测量数据的时候,状态都还好好的……杨持也并非什么挑剔的性子,要说对一件衣服嫌恶,也没到那个份上。 更何况,这件衣服还是傅总的手笔。 难道两个人又吵架了? 香气越是浓郁,杨持越是烦闷,但他无法将这种心情诉诸于口,在他人生中很少有这样的时刻,在再一次遇见傅掩雪之前,他甚至不认为有难以解决的障碍。 可是后来他明白了,许多事情可以被解决,“不被爱”却不可以。 因为不被爱,所以就连成为自己都是奢望。 他将自己“蛰居”在那份合约的义务里,只为让在爱情里滴血的伤口早一些弥合如初。 这很懦弱。但在世界上也没几个人能毅然地抽身。 傅掩雪将杨持送到了约定的酒店,杨持快要下车时,傅掩雪虚虚地碰了碰他的脸。 杨持下意识地避开。 气氛很快尴尬,杨持找补道:“小石在呢。”声音干巴巴的。 他知道,自己潜意识中对傅掩雪的这次触摸很是抗拒,抗拒穿着傅掩雪为他定制的衣服,抗拒被喷上代表着杨舒景的香水。 傅掩雪将手摸到他脸上的时候,想的究竟是谁? 是他? 还是通过他,触摸杨舒景? 傅掩雪破天荒没有生气,也没有戳破杨持的托辞,反而大方地松开了手:“去吧,有事给我打电话。” 杨持惊讶地看着这辆车消失在远方,放在之前,他出门和谁见面都要打报告,昨天开始却给了他不少喘息的时间。他本应该高兴,可为什么总是心中惴惴? 杨持推开包厢,闻到一阵淡淡熏香。 他把备好的礼物交到女孩手上:“安盈,这是给你的礼物。” 安盈立刻将盒子打开。 “这是……”她眼睛发亮,“掐丝珐琅做的杯垫?” 杨持看着杯垫上闪烁着流光的鸟儿:“希望你能喜欢。” “我当然喜欢!”安盈惊喜道,“花了不少时间吧?做得简直太好了……我要好好收藏!” 杨持道:“我也是去艺术馆的时候顺便学了点,不难,几个小时就做完了。” 向繁笑着打断两人:“杨持,我的呢?” 杨持脸色一尬,他的确只想着安盈要走,向繁自然不在考虑之中。 “哎哟,怎么连这个都要和我争一下啊?”安盈哼了一声,“你是大老板,又没和我一样失业,连个离别赠礼都要抢。” 向繁呵呵笑道:“要是我失业了就好了。”他将目光挪到杨持身上,“如果失业就能获得杨持哥的关怀,一份工作而已,丢了就丢了,也没什么。” 这话意有所指。 杨持抿了抿唇,巧妙避开话茬:“向总真是开玩笑,要是你都失业了,我们岂不是都吃不饱饭了。” “就是,你向大老板都失业了,那我们市得有一半人饿死!”安盈急忙附和道。 此时,服务员也端着菜进了屋,杨持顺势向服务员问起了菜品,悄无声息地中止了话题。 这顿离别宴,虽然杨持和向繁之间直接的交谈不多,但有主角安盈在场说笑调侃,气氛也不至于显得过分诡异。 杨持在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返身刚回到门口,忽地听见安盈问:“那个画展,你们真的要办?” 画展…… 的确听到向嫆说起过此事。 可安盈为什么要这个时候提起? 房间里出现短暂的沉默。 “……办不办都没什么吧,一个画展而已。” 第140章 “可要是他知道了会伤心的!” 他? “他”指的是谁?向来好脾气的安盈为什么要为此动气? 杨持原本想进去,双腿却又变得沉重。他知晓自己的行为无异于偷听,可上天仿佛给他下达了某种静止指令。 “他没有机会知道的。”向繁的声音骤冷,“安盈,只要你不告诉他。” 安盈像是听到了某种笑话,不可置信之下怒极反笑:“你当他是傻子吗?到时候宣发营销满天飞,他要是不知道就有鬼了!向繁哥,你不该瞒着他的。” “好了安盈。”向繁一把打断了女孩的慷慨激昂,“我说过,这件事他不会知道,到时候也没人会告诉他……只要你管好你的嘴巴,他就不会难过伤心。” 安盈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竟然能说出这样冷如寒铁的话语。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向繁吗? 或者……这才是向繁的真实面目。 安盈不服气地想要追问,向繁却看向了屋外:“杨持哥,怎么这么久?” 杨持扫了一圈室内,平静的向繁,错愕的安盈。 他心里隐约察觉出一丝古怪,又有些因偷听产生的心虚。 “……手上沾油了,多洗了两次。” 杨持悲哀地发现,自己撒谎的本领越来越大。 “原来是这样。”向繁浅笑道,“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准备和安盈一起去看看呢。” 安盈瞄了向繁一眼,眼神中无数复杂滋味:“……是啊杨持哥,向总还说你不熟悉这里万一走错了该怎么办?现在看来是我们多虑了嘛!” 两个人……不,三个人都在撒谎。 杨持顿时感到无比疲累。 人人都有秘密,他也一样。 他无权要求所有人都向他开诚布公,可他们之间什么时候,连普通的交心都困难呢? 关于向繁和安盈口中的“他”又到底是谁……画展又是怎么回事…… 一个问题尚未解开,另一个问题又接踵而来。纵使杨持再不愿意承认,这些陡然降临在眼前的谜团都令他不得不胡思乱想。 这顿饭在几个人各怀心思之下结束。 安家的人来得最早,安盈第一个离开,她忍不住回头:“杨持哥,保重。” 杨持含笑点头:“好好上班。”又道,“别搞得这么郑重,咱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呢。” 安盈立刻振作精神:“好!” 年轻人总是具有花不完的朝气,杨持羡慕安盈在刹那之间的情绪转变,他曾经也有这样的时刻,但他却在爱里将其丢失了。 现在他只觉得浑身无比沉重,想要轻盈地去飞、去爱、去探险和离开,都会因为身上的枷锁而时刻掉下来。 “抽吗?” 一支烟递到杨持手上。 杨持惊讶的表情在向繁预料之中:“很惊讶?我也会抽烟。” 杨持盯着对方掌心上那一支烟草,最终只是摇摇头:“不了。” “你在害怕什么?”向繁将香烟收回去,轻声反问,“你是害怕它的成瘾性,还是害怕被傅掩雪闻到?” 杨持后退半步,对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设好了问题和陷阱,反反复复逼问他的真心。 可是把他五脏六腑剖出来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不过是看到它们被一次又一次折磨的丑态而已。 “呵……”向繁讥诮地笑了,“杨持哥,你说要和我和公司站在一边,就是这样吗?” 杨持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向总,我不太能理解你的意思。” 向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望着前方的茫茫大路,许久后,道:“杨持,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坚定地支持我的事业。” “向氏集团都会支持你。” “不。”向繁摇头,“他们都是支持我爸爸的人,不是支持我的。” “那有什么区别?”杨持反问道,“向总,只要他们以公司利益为先,心里属于谁,真的那么重要吗?” “‘以公司利益为先’……呵呵,是啊,只要最终目标是为了向家,做出点牺牲,又怎么样呢?”向繁眼神如一滩安静的水,“杨持,你也是这样吗?” 这话实在怪异,可杨持谈不上缘由。 “我现在还是画廊的员工,当然以公司利益为重……”杨持避开向繁的眼神,不远处,一辆熟悉的轿车朝他们驶来。 是傅掩雪的车。 杨持脑袋嗡地响了一声。 为什么傅掩雪会过来?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准时? 这一刹那,他蓦地感到一阵冷寂。 “好,那就去吧。” 向繁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地响起。 傅掩雪的车门仿佛应声打开。 年轻漂亮的青年正在里面,目光沉沉,他注视着两人:“时间到了。” 傅掩雪说。 杨持猛然看往向繁。 却只见向繁不紧不慢从前台拿回一份文件,抵到杨持胸口,将其一把推入后座之中。 杨持浑身僵硬,他瞪大眼睛,看着向繁的面容一点点消失在车门之后。 向繁的反复问询……傅掩雪的忽然宽容……向家的危机……傅掩雪的去而复返…… 他心脏快速跳动,后背冒出冷汗。 他是被向繁……他是被向繁…… 第141章 “你被解雇了,杨持。” ——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残酷的真相在他耳边诉说。 他被向繁当作交易的筹码,亲手送回了傅掩雪的身边。 第66章 阵痛 (小修) 杨持想过他会遇到什么。 职场上的你来我往,明枪暗箭;感情上的痛苦纠葛,是是非非。 这些他都想过,并且亲身经历过——但他从不打算认输。 但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被朋友出卖。 甚至在昨天,他还在向繁面前表达自己对岗位和公司的忠诚。 那个时候,向繁把他当成什么? 把他当成笑话?还是在心中嘲讽他的天真? 如果一定要在公司的博弈之间选择一颗棋子,那么向繁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所有事都拍板之后,把他当成一枚不必知会的筹码,毫无尊严地舍弃?! 哪怕是小说中身手再高的武林高手,也经受不住来自同伴的背刺! 五脏六腑都仿佛被寒意冻结,杨持像一个被挑断手筋脚筋的废人,无力地瘫坐在后座之上。 这个世界的残酷应声展开。 他所爱之人,心有所属。他信任之人,城府颇深。 他们口口声声说着为他好,但从未有一次真正询问过他的心情—— 杨持快速呼吸着,他死死掐着大腿,想要让痛觉唤醒他大脑的知觉,不至于让他现在看上去如此狼狈。 不至于……让眼泪汹涌。 “……为什么?”杨持红着双眼,在狭窄的车厢中,他的呼吸也被掠夺,“掩雪,为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傅掩雪回望杨持,这流泪的双眼令他心口发痛,但他始终不明白缘由,“杨持,我早就告诉过你,你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他没有动用任何手段,只是轻微地抛出橄榄枝,向繁就将杨持送了回来。 “为什么一定非我不可?!”杨持声音颤抖,他痛苦地质问,“我对你而言不是一个玩具,一个赝品吗?!你想扔就扔,想丢就丢!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回来?!” 为什么…… 你和向繁,要给我布这样一盘局…… “你们是不是在看我笑话?” 他的嗓音沙哑。 眼泪已经止住,声音依然发颤。 “掩雪,你放我下去吧!”他猛地抓住傅掩雪的手臂,任由眼泪滑下去,从下巴滑入衣领,再冰冷地划开他的胸膛,他降低了声音哀求,“我不想知道答案了,我不想在这里了。你放我下去吧,掩雪,你让我下去吧……” 曾经他以为,只要靠他双手创造财富,就可以获得内心的宁静和自得。 他也的确做到了。 即使在这期间,他面对无数流言蜚语和杨舒景的处处为难,但他同时获得了更多的自我成就和认可——他不是必须依附于别人生长的莬丝花,他是一株风吹不走雨打不灭的野草。他像无数野草一样,没有玻璃房子的庇护,一生都在沐浴风雨,但他至少拥有过整片天空。 他已经承受了太多傅掩雪的“恩赐”,他只想有这么一次的机会,成为傅掩雪那种那个独特的自己。 但即便如此,他的心愿也无法被允许。 傅掩雪见过杨持的眼泪,可从前不过是如同河流默默地流淌,因而在心里也便只有一道浅浅的小洼。 而这道小洼已经足够了。 他的心像是要被泡涨了。 “……听话。”他主动抱住了杨持,亲了亲他侧脸上的泪水,“杨持,你之前被姓向的抢走了,我现在不过是把你要回来。” 向繁是个伪君子,他明知道杨持是他的人,却还是三番五次当着他的面和杨持勾勾搭搭,不成样子。现在向繁也算是识趣,及时将原本就属于他的杨持送回他的身边。 他为什么要放手? 他不会放手的。 杨持绝望地闭上眼,除了在床笫之间,傅掩雪几乎很少主动拥抱。 从前梦寐以求的温度,现在却令他通身寒冷窒息。 杨持的手在空气中僵持了几秒,最终没有环抱回去,而是无力地垂下。 “……你要带我去哪。”他哑声问,听到心脏微弱的搏动。 傅掩雪收紧了手臂:“琛钢。” “我不想走关系进去。” “没关系,你从最小的岗位做起。”傅掩雪将垂落在杨持脸颊的发丝顺在耳后,“有我在,没有人敢在背后指摘你。” “……” 杨持太疲倦了,疲倦又会滋生出懈怠,懈怠便会滋生出动摇。 在某个动摇的刹那,他忽然想,或许就这样吧,一切顺从傅掩雪的安排,他不会死,或许也会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更好”。 放弃吧…… 放弃吧…… 无数道声音像幽冥一样召唤,在撕扯他的灵魂…… 杨持……放弃吧…… 在这个惟结果论的世界里,无人在意登顶的过程是徒手攀登还是扶摇直上。 “……掩雪,你现在有一点喜欢我吗?” 兀地,杨持问,像是从认命里剖出最后一丝不认命。 傅掩雪的身体一僵。 喜欢…… 喜欢是什么?是无私奉献?还是追随占有? 没人教过他关于“喜欢”的理论。 第142章 如果只是对于他心中唯一一点感情的投射,他早就在心中认定,杨舒景才是那个获得他“喜欢”的人。又或者,那个在他五岁时的男孩,早就将他的执念占有。 那面对杨持的,又是什么? 傅掩雪只知晓,自己的心脏在叫嚣不要让杨持离开。可他靠近时,却只能听到慌乱而笨拙的回应。 杨持竭力止住颤抖的声线,他推开了傅掩雪:“……我知道了。”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他一定是个傻瓜,撞在南墙上,粉身碎骨后才知道痛。 “我……”傅掩雪想要否认,可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 他要说什么? 他看不清自己的心,就不能贸然说喜欢。 杨持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两个人到了这种地步,傅掩雪连骗骗他的心思都没有。倒也是诚实。总比编织出喜欢的梦幻城堡,最后轰然坍塌,令他有最后一丝尊严。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杨持望着窗外,风景犹在,而他并非好心情的赏景人。 路上人流涌动,车水马龙,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把心丢在了这里,怎么拿不回来? 算了……丢了就丢了吧。 他不想再要了。 他不敢再要了。 傅掩雪凝视着杨持的侧脸,男人的面容被时浅时暗的光线勾勒,好似一座陈列在老旧美术馆里无人问津的雕像。 岁月令这座雕像伤痕累累。 而他忽然之间,感觉到了伤痕诞生时的猛烈阵痛。 就在他的心上。 作者有话说: 修了一遍,剧情要加速咯,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 第67章 人不人鬼不鬼 这是石杏第二次将杨持带到琛钢。 而这一次,车上还坐着傅掩雪。 比起上一次杨持的茫然无措,这一次杨持和傅掩雪的争吵里充满了趋于麻木的恐惧——但石杏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杨持和傅掩雪的情孽如丝,越缠越紧,最后只有一方被折断,或者两个人都被焚毁,这份情债才终会被还清。 到了琛钢,杨持依然脸色苍白,他浑身沉入无形的寒气中,四肢宛如冻僵了一般。 石杏打开后座车门的一瞬间,傅掩雪的声音也如冰雪落地:“杨持,如果你不想下车,那我抱你下去。” 这并不是傅掩雪第一次释放威压。 但是石杏很清楚,傅掩雪从不在琛钢因私人感情释放威压,这是第一次。 石杏不由收紧了呼吸。 他视线中的杨持将眼睛转过来——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像是嵌入木偶里的、极不吻合灵敏的眼珠。 杨持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傅掩雪,片刻后,他打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杨持哥!” 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杨持下车的时候一阵失力,幸而扣住了车门才没有摔倒在地,石杏余光看向傅掩雪,对方已经快步冲了过去,想要将杨持拉进怀里。 “我自己会走!”杨持惊弓之鸟一般推开了傅掩雪,他双手扶住膝盖,慢慢地直起身来,像是一个机器人在静默地完成自我修复,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只是肉体凡胎,痛了会难受,难受会泪流。 但现在他却连泪流也不敢了。 从来没有任何一场博弈,会有人为一个筹码停留。他们在变幻无常的战局里你来我往,把他当作利剑,当作长矛,当作可以燃尽的石料,或者是聊以慰藉的粮草。从来没把他当成一个人。 这多可笑? 杨持,你应该庆幸你还有利用价值,你应该高声欢呼你从此可以平步青云! 做“杨持”有什么好?在一场为主角们欢呼庆贺的故事里,一个镶边的npc凭什么有自己的命运和爱恨?爱也好,恨也罢,最后都是他人谈论时的一场笑话! 他早就应该本分,做杨舒景的替身,做傅掩雪的附庸。 npc在产生意识的瞬间数据就会被无情粉碎。 他早就该明了。 早就该……认命。 傅掩雪没有像上一次一样,将杨持丢给张经理,而是直接给杨持安排了离他办公室最近的工位。 桌面上已经摆好了工牌:总助,杨持。 工牌上杨持的照片,正是在画廊里拍摄的那一张。 傅掩雪早就准备好了,向繁……早就出卖了他。 杨持想笑,他甚至有些愉悦:“傅总,这照片要不换了吧?”他何德何能,能劳两位总裁的大架?恐怕杨舒景本尊也没这个本领吧。“这张照片太难看了,配不上您助理的身份。” 傅掩雪从前很喜欢看杨持笑,如沐春风,令他心情也畅快平静。 可现在杨持的笑却像一把刀子,把他的五脏六腑扎得千疮百孔。 “……好。”傅掩雪艰涩地开口,“石杏,带杨持重新拍一张。” 沉重的气氛里,石杏也快被压抑得无法呼吸。 他放低了声音看向杨持:“杨持哥,我们走吧?” 石杏说着就要去拉杨持的胳膊。 “让他自己走!”傅掩雪突然拔高了声音,“石杏,把手放开。” 石杏咽下口水,他快步走在杨持面前引路,办公室内所有的员工皆是一声不吭,瞬间鸦雀无声。 杨持垂着眼睛从傅掩雪身边擦身而过。 第143章 傅掩雪能闻到杨持身上淡淡的山茶花香。 那是他给杨持买的香水,也是他亲手给杨持浇灌在身上的香气。 那一夜杨持带着恨意的眼神又突然出现。 为什么…… 他只是想要杨持陪着他而已。 为什么杨持不明白? 他一开始根本不应该允许杨持出去,他一开始就应该如岳扬所言将杨持捆在家里一步也不准出—— “傅总!” 一阵猛烈乍起的惊呼声后,杨持只觉得手臂一痛! 在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傅掩雪拖进了办公室。 “杨持!你到底在和我摆什么架子?!”不甘在胸膛里猛烈发酵,傅掩雪将杨持压在墙壁上,两个人距离只有分寸,杨持顾不上无法喘息的痛苦,他抬眼只能看到傅掩雪眼中隐隐的暴戾和痛楚,“你既然不愿意被我包养为什么要签下合约?你既然不愿意遵守约定为什么要跟我出山?!杨持,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你在我面前拿乔?!你看看你几斤几两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是吗?想要爬到我床上的人多如牛毛,杨持,你在我面前和摆脸子,你算个什么东西!是不是真以为我傅掩雪非你不可!” 质问如瓢泼大雨一般降落。 傅掩雪眼眶也红了,杨持心如刀绞。 他们在这场雨里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不算什么东西!”杨持的声音像是早就变得喑哑,疼痛仿佛渗入每条血管,“傅掩雪,我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你想践踏就践踏想侮辱就侮辱!是啊,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卑贱!你当我没自尊也好,你当我自轻自贱也罢,既然我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东西你就把我扔了吧!对你来说,一个赝品不是玩腻了扔了就好吗?你现在还留着我做什么!你看我笑话,还是供我给杨舒景当玩笑哄他开心?!你们之间的爱情多么伟大!我哪怕是给你们当添头,这么久了也该够了吧!!” 杨持死死地盯着傅掩雪,原本干涩的眼眶再度流下眼泪。 这场荒谬的感情战争里或许有赢家,但永远不会是他。 他的回击毫无力度,有的只是长久以来对于爱而不得的嫉恨。 他不恨杨舒景对他的刁难,但是他恨杨舒景抢走了傅掩雪。 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没有和傅掩雪共度岁月的青春。 可是恨有什么用?又或者,爱有什么用? 爱恨在在这一瞬间融为了一体,都是能把人伤得遍体鳞伤的利刃。 在去爱一个人的一瞬间,就等于把刀刃对准了自己。 “杨持,你以为我真的……你以为我真的……”傅掩雪心脏猛烈地跳动,他狠狠地拽着杨持的衣领,可那双流泪的双眼像是那古老残像上流血的红宝石眼珠,正在被命运的鸟儿啄伤,正在被命运的鸟儿啄伤。 杨持不忍地闭上双眼。 耳边只有傅掩雪急促的呼吸声。 他杨持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咚咚。 ……有人敲门。 凝结的空气被敲出裂痕。 “傅总,”是石杏的声音,格外小心和谨慎,“有人找您。” 傅掩雪没有回答。 门外又变得一片安静。 但是门内门外所有人都知道,这并非回归了寻常,而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短暂的宁静。 “……谁?” 杨持呼吸一松,傅掩雪松开了手。 “冯小姐。” 冯小姐…… 能出现在琛钢的冯小姐还会有谁?! 除了那位传闻中要和傅家联姻的冯小姐,还能有谁?! 傅掩雪似乎也没想到这个时候冯忆柔会到来。 “把她带去会议室。”傅掩雪深呼吸,让自己情绪平稳一些,“我等会就过去。” “好的傅总。” 石杏领命而去,急速升温又降温的空间里只留下一地尴尬狼藉。 “……你在这里等我。”傅掩雪没有看杨持,话却是对杨持说的,“我很快就回来了。” 杨持浑身气力好像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执中随着眼泪而消逝了。 “为什么要告诉我?”他低声反问,像是问傅掩雪也像是问自己,“我只是个玩物,你没有和我解释的义务。” 办公室里没有开灯,杨持背对着窗户,因而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傅掩雪心里难受异常,如果再多看一眼杨持,他怕自己会心软而动摇。 他扭过脸,快速走出了办公室。 关门声不大,杨持疲倦地瘫坐在沙发上。 他的胸膛被剖开,里面什么都没有。 他来这座城市六个月,找到了应该爱的人,却丢失了自己。 孰是孰非,似乎已经不再重要。 这场闹剧,很快就要随着傅掩雪和那位冯小姐的联姻而结束。 他们或许有短暂相交的时刻,或许傅掩雪也对他有短暂的垂爱和停留,但时光将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推搡着,最后没入两条不同河流…… 杨持在沙发上坐了好一会,他站起来,身体沉重而劳累。 打开办公室大门时,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有善意的、也有恶意的,无论是看他笑话还是对他好奇,他都无暇顾及。 杨持失魂落魄地走到卫生间,无意间却撞到一名员工身上。 第144章 “……抱歉。” “没事没事!”员工有些惶恐,摆着手快步离开了。 另外一名男人低声问:“这人什么来头啊?” 遥遥地,杨持听到那声微弱的回答:“……是傅总的……” 是傅总的什么? 是傅总的情人?还是傅总的玩具? 他都知道。 这些话,他早就听过无数次。 他早就知道,依靠傅掩雪的身份,他永远都只是存在于傅掩雪身边的一个赘饰。但他挣扎着想要和傅掩雪并肩而立,哪怕只有一瞬间。 但他失败了。 镜子中的青年,穿着昂贵精致的衣服,就连领带和袖扣都是由傅掩雪亲自挑选。更别说经久不散的醉人的花香——他傅掩雪精心打扮,是为了带在身边时不至于丢人,还是为了和傅掩雪喜欢的杨舒景有一丝相似? 杨持勾了勾唇角。 镜子里的男人也勾了勾唇角。 杨持压下眉眼,想起杨舒景的笑—— 于是他也跟着学。 这个笑容充满了讥讽。 胃里忽然一阵恶心。 他牢牢扣住大理石盥洗池的边缘,却什么都吐不出来。眼角洇出浅显的泪水,但很快坠入冰冷的流水之中。 杨持不断地洗手,洗脸,这是一个笨拙的男人能想出来最快令自己清醒的办法。 效果卓然。 香气好像消退了。 杨持在这里获得了短暂的安静,但很快,一阵脚步声快速击碎了杨持的幻梦。 “杨持哥,你别乱跑了!”石杏惊恐又仓皇,将杨持拽回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快速嘟囔,“我的天,你们到底有多大的误会说不清楚的……” 杨持只觉得耳边嗡嗡响,听不清石杏的抱怨。 等他神志再清醒一些时,已经重新回到了傅掩雪的办公室。 “傅总,这位是……” 是一道女声。 和那晚在酒店大厅里的一模一样。 杨持没有抬起头,湿润的发丝正在淌水。 他还记得那一晚上,傅掩雪的决绝和否认。现在又是在做什么?让他被杨舒景取笑不够,还要被未来的少奶奶取笑么? “杨持。” 奇怪……还以为会随便给我安个不熟的身份呢。 杨持依然垂着眼,看着自发丝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砸出一朵朵透明的水花。 “原来是杨持先生。”冯忆柔了然地笑道,“久闻大名。” 傅掩雪没有回答,转向杨持喊了声:“杨持?”说着就要去拉杨持的手。“你刚才去……” “别碰我!” 杨持下意识地将手一挥。 啪! 杨持怔愣在原地。 冯忆柔和石杏亦是不可置信。 杨持竟然不小心给了傅掩雪一巴掌! 傅掩雪什么身份?从小到大哪里被人打过脸? 石杏赶紧低下头,他感觉到无法呼吸。 可出乎意料,傅掩雪没有生气。 他只是牢牢地扣住了杨持的手腕,脸上的红印并不清晰,但却足够令在场所有人触目惊心。 “……杨持,”傅掩雪的声音平稳得吓人,他的手指顺着杨持垂下的手腕慢慢往下,直至和杨持十指相扣。不顾在场他人的目光,傅掩雪一点点摩挲着杨持手指,像是在品鉴属于自己的珍宝,“我叫你来,是为了让你送别贵客。” 傅掩雪的触摸像是一道冰冷而黏腻的藤蔓,杨持浑身发冷。 而他无法挣脱。 下一秒,他的腰被搂住。 “冯小姐,杨持最近身体不适。”傅掩雪淡道,“我们就不送你了。” 诡异的氛围令冯忆柔感觉到一阵恐慌。 可刚才和她商谈合作的傅掩雪还不是这样…… “没事,杨先生就好好休息吧。”冯忆柔被镇住了,无意识点头,又连忙道,“我也有别的安排,两位就不用送了。” 她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在离开办公室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就在木门即将合上的一刹那,她骇然睁大了双眼。 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傅掩雪,那个清冷孤傲高高在上的傅掩雪,将那个沉默而狼狈的男人重重一拉,男人摔在了傅掩雪的身上。 杨持扭过头,眼神和冯忆柔相对。 是悲伤,还是…… 嘭! 门被猛地合上。 第68章 只想将杨持征服 “欢迎收听今天的晚间新闻……向氏集团陷入风波……目前……平稳度过……” 忽明忽暗的城市灯光从男人倦怠的侧脸上快速扫过,他微阖双目,脸上尽显疲惫之态。 傅掩雪伸出手,摸了摸男人挺翘的鼻梁:“章叔,把广播关了。” 手底下立刻感觉到一阵微颤。 “好的傅总。” “杨持,就快要到医院了,休息够了吗?”傅掩雪的语气无波无澜,并不介意杨持的装睡,“如果你不想让敏敏为你担心,就醒过来。” “敏敏”这两个字很奏效。 杨持应声睁开双眼,傅掩雪的美貌在晦暗的光线里也如此夺目,令他也有一瞬间的眩晕。 眼前静美得恍如神妃仙子的青年,在几天之前,却会在公司里——在传闻中的未婚妻面前,令他失态又难堪。 在办公室的门合上之前,杨持看到了冯忆柔惊讶的眼神。 第145章 傅掩雪为什么总是能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两人的关系公之于众? 为什么总是这样折辱他? 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差距不仅没有消失,两个人反而越来越远…… 杨持感觉到无比的吃力。 这段关系让他身心俱疲。 “你刚才也听到了,向家这一次的危机平稳度过,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杨持的安静十分罕见,傅掩雪浑身不自在,只能将怒意转化成一句不咸不淡的嘲讽。 被向繁当成筹码,这件事对于杨持是背叛。但对于傅掩雪却是胜利的战果。 他并不避讳在杨持面前反复提及,又或者说,他故意在杨持面前反复提及。 两个陌生人之间建立好感的程度比摧毁它困难一千倍。 他要杨持记住,他看重的友情也好,公司也罢,都是为了利益可以将他率先抛弃。一直站在杨持这边的人,只有他傅掩雪。 杨持第一次记不住,没关系,第二次,第三次,在未来无数的岁月里,他会让杨持牢牢记住这个结论,并作为横亘在头顶的利剑一样时刻警醒:不要再试图从傅掩雪身边离开。 “向家……”杨持淡淡开口,避开傅掩雪的目光,“向家现在怎么样,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已经不是向风画廊的员工。” 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傅掩雪的确是雷霆手段,不需要用过多赘述,一句话就能让他回想起这几天以来的痛苦和荒唐。 这样的手段用在商战上,无往不利。 用在他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身上,显得过于浪费。 “掩雪,你以为我还想着回去吗?”杨持的目光没着没落地落在窗外的建筑群上,他的目光飘散,不知道这座城市里到底哪里才有他的栖身之所,“我对向家,没你想象中那么‘忠诚’。同样的,我在向家眼中,也没你想的那么重要。” “早这样想不就好了?”傅掩雪忍不住轻轻碰了碰杨持干涩的唇,“你早这么乖,不惹我生气,我们之间哪里会有那么多争吵?” 杨持没有心情再和傅掩雪辩论对错,他将脸朝旁边一侧,在傅掩雪生气之前,将话题转开:“敏敏的什么时候动手术?” 杨敏敏的手术相关交付到了傅掩雪手上,在另一种层面上,傅掩雪也算是拿捏着杨持的弱点。 就算是为了敏敏,杨持也不得不认命。 什么情啊爱啊,有那么重要吗? 什么工作事业,没了也就没了。 只要杨敏敏还躺在病床上一天,他就不可能不顾一切地逃跑。 杨持感觉到窒息,他被命运无形的双手掐锁着咽喉,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挣脱? 他已经放弃了思索。 当傅掩雪的附庸没什么不好,吃穿不愁,或许还能飞黄腾达,他在外人眼中不过是在矫情罢了。 “下个月。”傅掩雪道,“国内最好的资源已经给她准备好,她可以赶上九月份的新生开学。” 车辆平稳地停入车库,杨持在后座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傅掩雪也没有催促他。 “……谢谢。”杨持低声说,眼神不知看向何处,“敏敏的生活和治疗费用,我会想办法还给你的。” “你就只对我说‘谢谢’吗?”傅掩雪语气中有些失落,“顶尖的医疗资源,也不是说落地就落地的。而且……”他的声量又微微升起来,夹杂一丝愠怒,“这笔钱,我并没有打算让你还给我。” 杨持的疏离渐渐让傅掩雪心生恐慌。 从前,他不在乎杨持的态度如何,毕竟一件器物的喜怒哀乐,和他有什么关系?杨持只需要做好被观赏把玩的本分,他不在乎杨持心里的想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 杨持这个态度,是摆明了和他客套。 这种陌生的礼貌,令傅掩雪郁闷而窝火。 两个人在沉默中对峙。 傅掩雪的好心情在一点点被磨灭,他不再看杨持一眼,狠狠关上了车门。 杨持在安静的黑暗中坐了一刻钟,他只听到手表上滴滴答答的转动声,命运的齿轮也在被一点点地拨动着。 杨持走到病房门口,听到熟悉的声音,他快步走进去一看,果然是杨敏敏的父母。 杨父杨母已经是哭过一次了,双眼都还红肿着。 杨持十分愧疚:“叔叔阿姨,你们来了。” “小持,大半年没见你了,让阿姨看看,总感觉你又长高了。”杨敏敏的妈妈是个朴实无华的中年女性,长期在山上劳作,和同样年龄的城市妇女比起来,她的手更显得沧桑。 但杨持却觉得这样的双手很美。 美丽不仅在于华美的装饰和一尘不染,在于其背后传达出的力量。 而他的母亲,千千万万的农村妇女,都有一双这样的手。 “阿姨,我都快三十了,早就不长个了……”杨持鼻子一酸,他从玉茗山出来才半年,却恍若过了一个世纪,“你们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吧,敏敏这里有护工专门照顾,我给你们定酒店吧。” 杨持说着就打开手机,准备预定离医院最近的一家酒店。 “不用了,小持。”杨父道,“小傅已经给我们定好了。” 小傅? 傅掩雪? 傅掩雪正站在窗边看着杨持。 杨母感激道:“小傅这孩子真是没的说,人长得好看,做事也周全。先是帮我们修路,帮孩子们修学校,现在又帮我们敏敏这么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才好了!” 第146章 “既然当初和玉茗村签了援建协议,这些事也算我分内的责任。”傅掩雪静静看着杨持,“敏敏这次完全是一次意外,杨持也没想到会这样,但是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你们也不必过多担心。” 这一番话令杨父杨母宽心不少,看向傅掩雪的目光既惊艳又欣赏。 杨持舔了舔干涩的唇,只能顺着傅掩雪的话:“叔叔阿姨,你们放心吧,敏敏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的。” “你这傻孩子,虽然敏敏受伤我们老两口心中难受,但是我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和你无关。”杨母叹了一口气,“你能照顾敏敏这么久,我们已经很感谢了,难道我们真的和那不讲道理的人家一样,孩子出事了一定要找你算账吗?” “小持啊,你就是爸爸妈妈去得太早了,心智成熟得也早,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杨父感慨道,“可怜天下父母心,要是你父母天上有灵,看到你这样子,心里也难免心疼。” 一提到父母,杨持喉间一阵哽咽。 “他们现在还好吧……”杨持问。 所有人都知道他问的是谁。 “你有空回去看看吧。”杨母道,“终究还得是自己的孩子去扫扫墓,说说心里话,他们才能放心。” “我知道了。”杨持深吸一口气,湿润着眼眶,低声说,“我其实也很想回去看看。” 此言一出,傅掩雪心中一震。 杨持说他很想回去…… 傅掩雪不愿意多想,可杨持那样的表情……不得不令他多想。 傅掩雪压下心中的疑虑,耐心地坐在一旁沙发上,等待杨持和杨敏敏父母聊到十点。 两个人这才从病房里出门,走进电梯。 时间就是情绪的催化剂,这几个小时的等待,不仅没有让傅掩雪的情绪平复下来,反而令他愈发烦躁。 “杨持,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杨持还沉浸在和杨敏敏父母的对话中,一时未能反应过来:“什么?” 傅掩雪已经竭力压制着心中焦躁,杨持这个爱答不理的态度令他瞬间火大:“你说什么?你心里应该很清楚吧,现在是打算做什么,装傻充楞吗?”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问什么。”杨持情绪也仿佛被浇灭了,连带着原本想要感谢傅掩雪的话也在这一瞬间被迫咽了下去,“掩雪,你有话直说行不行!” “杨持,我让你见杨敏敏的父母,不是为了让你离开我的。” “什么离开你?”杨持不明所以,他越来越不明白,他和傅掩雪之间怎么总是会有这样多的争执,他的情绪也在瞬间被引爆,连带着这几天隐忍不发的委屈和愤怒一同脱口而出,“傅掩雪,你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傅总,只要你不想让人一个人走,你觉得我有什么本事逃出你的掌控?” 在来时路上,杨持说话间夹枪带棒,傅掩雪忍了。他给杨持安排好了一切,让杨持和杨敏敏父母见面,难道换来的只有杨持这个冷冰冰的态度? “掌控?!”傅掩雪被彻底激怒了,“杨持,你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那请问傅总,您想听什么?”杨持遏制住心脏的疼痛,“你想听杨舒景喜欢你,就不应该来问我!” 杨舒景,又是杨舒景! 傅掩雪从未觉得杨舒景的存在如此刺耳! “怎么?傅总?说到您伤心事了?”傅掩雪复杂的神情令杨持猛地生出报复的快感,他的理智压制不住,他快速而尖锐地讥讽道,“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不应该找我当替身,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连杨舒景半分都比不上的劣质赝品!你身居高位,想要什么样的找不到,偏偏要在我这么个不识趣的假货身上浪费时间,傅掩雪,你说你可不可悲——” 杨持被一把拽出了电梯! “你放开我!” 空荡荡的车库里,杨持只看到傅掩雪逐渐沉下来的脸色。 手腕上的疼痛不断升腾。 傅掩雪是真的生气了。 “傅掩雪,你疯了!” 傅掩雪一把将车门拉开,狠狠将杨持扔在车座上。 “是,我疯了!”杨持的咄咄逼人令傅掩雪失去理智,他对杨持的付出在杨持眼中竟然是如此一文不值?他傅掩雪从小到大就没做过这样的买卖! “杨持,我从来没发现你这张嘴是这样伶牙俐齿。”傅掩雪怒极反笑,这个笑容却令杨持后背发凉。 “我——唔!” 杨持想要挣扎,下巴却被强硬地掰开。 “既然你不想说我爱听的,你就别说了。” 傅掩雪将一条领带勒紧了他的嘴,领带两段在后脑勺系上死结。 嘭! 傅掩雪狠厉地关上车门,车库里回荡着巨大的声响。 杨持睁大了眼睛,他疯狂地摇着头,想要挣脱傅掩雪的桎梏,但却因为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只能流露出含糊的“呜呜”声。 他能清晰地闻到傅掩雪身上的清香,从前令他痴迷的香气,现在却让他想起那天在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 他们做了。 就在冯忆柔离开之后。 他被傅掩雪当成一个玩具摆弄。 他任由傅掩雪发泄着怒火。 “杨持,从来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生气过……”傅掩雪理智全无,如果杨持想要激怒他,那么杨持成功了。 第147章 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令他快乐令他愤怒的男人。 他无数次为杨持的事忙前忙后,换来的只有对方愈发冰冷的态度。 凭什么? 从小到大,他傅掩雪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你这两天心里不痛快,我让着你,杨持,但是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傅掩雪一把将杨持压在车座之上,“杨持,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太过纵容,你真的认为你可以为所欲为?” 他从来没对一个人这么好过。 他给了杨持他能给的一切,把杨持担心的一切安排得明白妥帖。 可杨持呢? 非但不领情,还对他冷言相向。 情绪积攒到顶端,就会发生强烈的质变。 他已经不想追寻杨持究竟要不要走,他现在只想在这里将杨持征服。 ——哪怕只是身体。 哪怕,只有身体。 杨持恐惧地瞪大了眼睛,他快速摇着头,一只手反撑到车窗上,从车外只能看到模糊的手掌轮廓,但很快另外一只手盖了上去,强迫着与其十指相交。 残酷而缠绵。 杨持从前沉迷的温存,现在成为暴烈的占有。 这里随时会有人经过。 他想要哀求傅掩雪,但每一次的挣扎换来的都是傅掩雪更加强势的索要。 他们之间,曾经在极乐之巅时也有过绸缪爱语—— 杨持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心肝奉上。 可现在他没有了心脏,没有了魂魄。 在每一次失魂落魄里,他被迫将自己解构。 没有一场爱情应当如此。 没有一对爱侣应当如此。 他们之间尚未相爱,却已早早相怨。 早早相恨。 作者有话说: 恨是爱的组成部分 第69章 我想回家。 傅掩雪坐在沙发上闭目小憩。 整座城市沉浸于黑暗之中,惟有窗外投来暗昧的灯光,将他凌厉的美貌面容修饰得柔和一些。 很快,门铃声响起来,傅掩雪睁开眼睛,随手披上一件外套。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愣住了。 “哥……”傅掩雪脑子懵了一下,但很快一阵冷风袭来。 傅掩诤给了他一巴掌。 傅掩雪垂下眼皮:“哥,你打我也没用。” 傅掩诤脸色更加难看,快步走了屋子,身后跟着两个医生。 自打傅掩雪搬出来住,傅掩诤和弟弟见面的时间更少,但是他从来不担心傅掩雪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这是对于傅掩雪性格做出的基本论断。 可现在,他最疼爱的弟弟,成了第一个推翻他的论断之人。 归根究底,竟然是为了一个男人! “他人呢?” 凌晨四点,傅掩诤的声音像是在万籁阒寂中响起的钟声,令所有人的背脊发冷。 傅掩雪抿抿唇:“他还在睡觉,哥,明天再来吧。” “睡觉?!”傅掩诤瞬间生了火气,“傅掩雪,你告诉我现在几点了?你现在把医生喊到公寓来,是为了看你们睡觉?” 傅掩雪没吭声,脸上被掌掴后留下的红印显得格外醒目。 这是傅掩诤第一次打他,或者说,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 傅掩诤冷声续道:“掩雪,你真是出息了,在车库里和一个男人搞一晚上,还搞得人家发烧,大半夜喊家里的医生来看病。你考没考虑过,丢的是谁的脸?还是说,你想让爸妈回家,看到自家的乖巧儿子出现在娱乐头条?” 对于傅掩雪和杨持关系,傅掩诤一向不太想插手,自家弟弟没谈过恋爱,也不太会疼人,包养游戏一结束,两个人自然会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 但他没想到,自己这个从小到大都让家人无比省心的弟弟,现在竟然把事情搞得越来越大。如果说,给向家援助姑且算一种商业投资,那现在这又算什么?! 玩男人玩得人尽皆知! 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可以被掌握,人脉,资源,抑或财富。 但这世界上也有许多东西不能被掌握,意外,人心,抑或感情。 他猜测过,傅掩雪可能会对杨持产生一丝悸动——他将此归结为长久以来养成的依赖。他没料到,傅掩雪竟然会在这场堪称荒谬的玩乐里失控。 得知消息的瞬间,傅掩诤知道自己必须打醒傅掩雪。 今天的傅掩雪会为了杨持搞得满城风雨,以后呢? 这件事必须快速了结,免得酿成大祸。 “没那么严重。”傅掩雪脸上还泛着火辣的疼痛,语气却依然轻描淡写,“今天是我失控了,但是之后不会了。” “之后?你还想有之后?”傅掩诤气不打一处来,傅掩雪这样子摆明了是要和杨持继续这段关系。他向来波澜不惊的心难得烦躁起来,对着站在卧室门口的两名医生招招手,“你们先进去看看。” 傅掩雪看了一眼自家大哥,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跟着医生进了卧室。 卧室里漂浮着淡淡的香气,杨持脸色苍白,紧闭双眼,长眉微蹙,似乎陷入一场不能自拔的噩梦里。 饶是两位老医生见过大风大浪,看到杨持遍布全身的青青紫紫时也免不了有些震惊。 这些青紫色的淤青怎么来的,傅掩雪比谁都清楚。 第148章 “……好在及时清理了,没有在体内残留太多……”医生不敢多说,上一次在酒店里,他们就给杨持诊断过一次,那一次傅掩雪的行为已经开始出现失控的端倪,而现在昏睡着的杨持就是最好的证明。 “发烧是很正常的,但是怕就怕……” 医生迟疑着看着傅掩雪的脸色。 傅掩雪坐在床边,像温柔情人一般抚摸着杨持眉宇之间:“说吧。” “我看杨先生现在的睡眠状态非常差劲……”医生斟酌着用词,“咳,怕就怕,杨先生今后会在心里留下抵触情绪……” 他的用词非常委婉,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言语之下的含义。 亲密之事中,若强行在一方不愿意的情况下发生关系,势必会引发对这件事的排斥心理。身体好治,心病难医。 傅掩雪的手停在空气中,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 “抵触什么?” 傅掩雪明知故问。 但他依然还是很不甘心。 明明是杨持要抛下他,还不肯认错,才会致使事态失去控制……难过的是他,伤心的他,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问他为什么要闯祸? 他只是不想让杨持离开而已。 可现下,都在逼迫他放弃杨持。 就连杨持自己也是……一次又一次推开傅掩雪。 傅掩雪还记得,就在一个小时前的车库里,到最后,杨持的力气已经被掏空。他居高临下,将领带从杨持的口中取出,而男人只是眼神涣散,脸上的泪痕宛如一道道纵横的干涸沟壑。 山茶花香混合着傅掩雪身上的清香,还有浓烈的暧昧的气息。 杨持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令傅掩雪拥有极大的满足。他在每一道痕迹上亲吻,从胸膛到大腿,像一个恶劣孩子在给喜爱的玩具做上标记。 当他最后一个吻落下时,杨持忽然低声呢喃。 傅掩雪静静听了一阵。 杨持说的是: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我想回家。 杨持像被玩坏的玩偶,身躯上都是被所爱之人留下的暴虐伤痕。在长久的挣扎中他逐渐放弃,就连眼泪都只是沦为悄无声息的陪伴。 傅掩雪痴迷地抚摸着杨持红肿的唇瓣。 男人没有任何回应,依然呆滞地重复着那一声声低切的呼唤。 傅掩雪低下头,将额头与杨持相抵。他把杨持抱在怀里,牢牢地将这个男人锁在窒息而狂热的怀抱中。 “……好,”他低哑的声音里,也染上了痛苦的爱怜,“我们现在就回家。” …… “小少爷,有一句话,我们还是要告诉您。”傅掩雪失神的表情落在医生眼中,他们轻叹一口气,道,“杨先生现在需要静养,很多事情不宜参与,能远离就尽量让他远离。” 傅掩雪的目光一直放在昏睡中的男人身上,桌上的时钟正在一点点地转动。 滴答,滴答。 生命流逝的水声,断断续续。 “给他多开一点安神的药。”指腹在干裂的唇瓣上亲昵地揉搓着,傅掩雪的表情里有他自己也无法察觉的温柔,“给柳姨说一句,只要能补身体的,都准备好,杨持的确需要好好补充营养了。” 怎么最近没发现,杨持瘦了一圈呢? 但是没关系,他会重新把杨持养得健康起来。 “那您……” 傅掩雪无所谓道:“我没那么矫情,不用管我。” 傅掩诤生气,无非是因为他没有将这件事处理完美,丢了傅家人的脸。 但傅掩诤并不能左右他的决定。 傅掩雪亲了亲杨持的眼睛:“好好休息吧。”声音极浅。 梦魇中的男人微微摇头,不知是在经历折磨,还是在无声回应。 第70章 对于你,我永远不够。 杨持不知道自己睡了几天,醒来时,傍晚的霞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在地板上留下一条影影绰绰的金黄色的“纱巾”,随着微风吹拂窗帘而摇曳生姿。 他眯起眼睛,艰难举起一只手挡在眼前,眼神愣愣地盯着那条光缝。 想要从缝隙里窥见这个世界的模样,又或者,从朦胧的光影中,找到了过去的呼唤。 约莫十分钟后,手臂开始后知后觉地发酸,垂下来时的痛感和脱臼类似,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废了。 “醒了?” 杨持身形一僵,但迟迟未动。 在光影里,像一尊残破的泥像。 “吃点东西吧。”傅掩雪亦盯着杨持柔软的发丝,端着饭菜放在杨持的床头,“别装没听到。” 杨持垂下眼,一声不吭。 傅掩雪心口酸胀难抑:“这已经是我第二次照顾你了。”他想说好听的话,尽管他不太会,学学也能说。但杨持沉默的抵抗令他难过。“你要一直和我装不认识吗?杨持。” 没有一个字是威胁,但是每一个字都是威胁。 杨持已经尝到过被胁迫的后果。 身上密密麻麻被无形啃噬的疼痛,就是他招惹傅掩雪得到的后果。 在短暂的对峙里,他已经想起那日车库发生的一切。 “……这次睡了几天。”杨持用极其缓慢的语速询问,他没有力气支撑起那日失控的激昂质问,每次争执都在耗费他的心力,他们总是在一次次的互不理解里靠近,又在快要触碰到感情的疯狂真理时分开。 第149章 “接近三天。”傅掩雪低声回答,“真怕你睡死过去。” 睡死过去有什么不好。 杨持神游似的,在心里这样恍惚回答,他手腕微颤,将傅掩雪递到眼前的粥一言不发地填入胃中。 房间中依然弥漫着山茶花香,但杨持知道,自己什么也吐不出来了。 食用一碗粥并不需要太长时间,杨持却死死盯着干净的碗底,眼神像是定格于此。 一只手探了过来,杨持浑身猛地一颤,瓷碗立时摔得粉碎。 清脆剧烈的响声惊起阵阵涟漪。 杨持脑中一空。 他惊恐地望着傅掩雪,但对方的表情却是纹丝不动。 可偏偏正是这种纹丝不动,令杨持通身发冷。 在僵持的空气中,傅掩雪伸出手来。 杨持闭上眼。 冰凉细腻的手落在他唇边。 傅掩雪清晰地感知手指下的颤抖,他顺着残留在杨持唇边的最后一道勒痕朝着后颈摸去,动作缓慢,宛如一条蛇经过时黏腻的触感。 杨持不敢睁眼,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傅掩雪解开杨持睡袍的第一颗纽扣,脖子上一圈淤青仿佛一条锁链,将男人束缚得动弹不得。 这是出自于自己之手的“杰作”。 傅掩雪竟然奇迹般地满意。他搂住了杨持,迫使杨持朝后仰头攫取残余的空气,那缠在脖颈上的伤痕便毫无保留地露出,傅掩雪忍不住吻了上去。 这些亲吻很轻,像是某种呢喃,又或者某种祷告。便是这样的轻语也会令杨持不断颤抖。 喉咙里挤出一丝痛苦嘶哑的挣扎:“……够了。” “不够。”傅掩雪轻柔而强势地打断,但却并不肯放过每一处伤口,他已经将杨持征服,为何还犹觉不够?可他从来都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杨持,对于你,我永远不够。” 原以为麻木鲁钝的心再一次因此冻裂。 傅掩雪的不够指的是什么? 他忍着颤抖,接收傅掩雪自上而下的欺压。 上一次他神思混沌,而现下,此刻,傅掩雪对他毫不留情的占有,更像是胜利者无情的宣判:“杨持,这几天,我很想你。”傅掩雪停顿了一秒,碰了碰杨持的唇,随即分开,爱怜似的摸着他的眼皮,“你怎么说生病就生病,太娇气了。” 傅掩雪的手覆在杨持紧抓被褥的手背上。 那金黄色的摇曳的纱巾却不合时宜爬上了上来,将他们缠缚起来。 不死不休。 …… 杨持瘫在主卧的床上,天花板上的灯光行程几道不规则的圈,沉在他的眼眸中。 尽管他和傅掩雪没有进行更深一步的行为,但身上依然残留着傅掩雪的香气。 眼前世界变得扭曲而朦胧。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电话铃声响起,三秒钟后,有人代替他接通了电话。 不用想,肯定是傅掩雪。 但是是谁打过来的呢?安盈?敏敏?还是向嫆?他不太确定,因为傅掩雪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走到了阳台。这是不想让杨持听见。 杨持闭上眼睛,脖颈处冒出几朵不规则的青紫色的“花”。 十分钟后,房门被推开了。 傅掩雪问:“想知道是谁,就睁眼。” 床上的杨持依然紧闭双眼。 表演很拙劣,一眼就让人识破。 傅掩雪心情却好了一些,他坐在杨持床边,掐了掐杨持的腰侧:“是孟堪的电话。” 杨持猛地睁开眼。 孟堪? 怎么会是孟堪? “他问你,你的提成收到没有。”傅掩雪点开了手机银行,熟练地输入杨持的密码,“你算一下这个金额对不对,要是向家没结算够,差多少我给你补上。”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谈论无关紧要的天气,和现下冷凝的氛围如此格格不入。 杨持扫过金额,将目光挪向暗下来去的天空:“是那么多,你不用补了。” “你打算用这笔钱做什么?”傅掩雪状似随意问道。 “……给敏敏。”杨持实话实说。 “敏敏的医疗费和康复费,我早就打点好了。”傅掩雪偏着头,眼神毫无杂质,“我的意思是,你原本想用这笔钱来做什么的?” “……” 杨持舔了舔唇,但唇瓣传来一丝辛辣。 “还没想好?” 杨持手握成拳,将真心话也捏碎了。 “……没想好。” ——马上就是傅掩雪的生日,他知道的。这笔钱,原本是打算……给他买礼物。 傅掩雪失落地应了一声,忽然又道:“向家实在太小气,我给你补一点吧。” 杨持扯了扯唇角:“我没有花钱的地方了,你收着吧。” 他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傅掩雪做的决定,他就算否了,对方也能强硬地找出数十个有理有据的反驳。在傅掩雪面前,反抗是无用功。杨持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傅掩雪顺了心,又亲了亲杨持的脖侧,亲昵又满足地说:“我去书房忙一会,你起来活动一下。” 杨持盯着傅掩雪离开的背影,少顷,这才堪堪起床走到客厅。 客厅里摆满了一些药品,每一份的计量用法都标准得非常清楚明了,茶几和柜子上摆放着一些补品,中的西的都有,一看就花了大价钱。 第150章 杨持无心多看,快步走到卫生间,在镜子前扯开衣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之前尚未全然消散的淤青,颜色又变得更深。 他的身体值钱么?需要傅掩雪如此大费周章? 或许是值钱的,比较好用而已。 一个玩具玩久了都会产生感情,更何况是人? 这可能就是他杨持对于傅掩雪而言,最后的价值。 要逃吗…… 一道声音自脑内响起,如平地一声雷。 杨持倏忽抬头,和镜子里的男人四目相对。 那道声音又消失了。 杨持双手撑在盥洗池边缘,以免让自己脱力摔倒。但很快他听到了脚步声,傅掩雪去而复返,从背后抱住了他。 像极了他们从前每一次的拥抱。 但两个人的心境都不似从前。 “刚才我大哥又打电话过来了。”傅掩雪轻嗅着杨持身上的山茶花香,这个味道清雅舒心,很适合杨持,“他问我这几天怎么不在公司里待着。” “……怎么不去?”杨持语速缓慢,他嗓子隐隐发痛,“因为你被我‘拖累’了。” “拖累?那倒也没有。”傅掩雪的手探进了杨持睡袍的下摆,两个人都对双腿内侧的红痕心知肚明,杨持刚刚冲洗过,现在只剩下水温。“我在家工作也是一样的,不耽误什么。” 傅掩雪留在这里的理由很简单,两个人心知肚明。 “对了,向嫆已经把款项给你结清了。”傅掩雪道,“她听说你生病了,让你好好休息。” 向嫆结清的款项,是关于订婚的策划。 他并未做到有始有终,因而始终心中有愧。 “这是你该得的钱。”傅掩雪看穿了杨持的想法,“向嫆已经采用了你的方案,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杨持转过脑袋,这句话似乎令他又活泛一些:“真的?”他顿了顿,在傅掩雪的目光里,又将情绪收敛。 傅掩雪没有错过杨持一闪而过的欣喜。 从前从来不觉得杨持有多迷人,现在却总是被他吸引。 傅掩雪跟着欢愉起来,笑容明艳动人:“想不想去看看你的劳动成果?” “什么意思……”杨持直觉有些不安,但也不能贸然否定傅掩雪的决断,“去哪里看?” 傅掩雪亲亲他的侧脸——这几天总是亲不够似的。 “当然是带你去参加他们的订婚宴啊。” 第71章 他在这场爱里举步维艰 辉煌的大厅之中,处处布满了藤蔓和花草,一方小角落里,乐手们脱下了西装礼服,穿上了轻盈自在的衣衫,黄粉色和绿色的花草作为点缀,音符在灵动的指尖流淌。 “小郭,没见过这阵仗吧?”酒店经理笑眯眯地,对身旁的年轻人指点道,“要么还得说是有钱人呢,花草布景就花了不少心思,请的乐团都是这个。”他比了个大拇指。 小郭初入职场,四处张望,眼前的宾客们络绎不绝,个个穿金戴银,很是气派:“向家真有排面啊,光是一个订婚宴就请了这么多人……好多人都只能在网上能看到呢。” “别说那些平时隔着网线才能看到的人了,还有平时连根头发丝都见不着的呢。”经理朝着两人十五点钟方向抬起下巴,果然听到小郭倒吸一口凉气。 “够漂亮吧?”经理啧啧道,“那就是傅家小公子。” 小郭难以置信地长大了嘴巴。 傅掩雪的美貌他早就有所耳闻,但真人的冲击力显然更甚。 “他……” 经理一副老道的“开眼了吧”的表情:“他今天能来,我也想不到。不过听闻前段时间傅家和向家有合作,现在露露脸,估计也是给向家人一个面子。” “那他身边的是……”小郭艰难地将目光挪到一旁,站在傅掩雪身边的青年目测也有一米八以上,但依然矮了傅掩雪半个头。虽然剑眉星目,挺拔周正,脸色却很苍白,神情恍惚,和身旁傅家小公子的气质不能相比。 “那位姓杨。”经理脸色复杂起来,一些风言风语不受控制钻入脑子里,这时,傅掩雪的目光却看了过来,经理连忙咳嗽着拉着小郭走了,“走走,去看看蛋糕准备好了没,等下可别出岔子了。” “孙哥,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小孩子,瞎说什么……” 孙经理走出大厅,背后渗出的冷汗似乎还未消散。眼前闪过出傅掩雪方才的目光…… 这是警告?还是…… 他不会是把对方得罪了吧? 不对啊,他今天行事小心翼翼,没有行错一步…… 难道是因为……那个杨持杨先生? 思及此,孙经理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杨持?” 悠扬婉转的音乐声在流淌,它们悄无声息地钻入脑海中,将灵魂轻轻托举…… “杨持,说话。” 杨持的神思幽幽醒转:“说什么?” 傅掩雪伸手搂住他的腰,大方地将他带到了座位上:“这场订婚宴的布置,我看了,你的设计很好,向嫆采纳下来也是情理之中。” 周围的目光像隐秘的刺,扎在杨持身上,他对这些眼神逐渐脱敏,没有心情再去计较究竟是揶揄还是嘲笑。 “她……他们喜欢就好。” 杨持低哑着声音,偏了偏脖子。 第151章 他感觉脖颈处有些窒息。 大厅温度适宜,多数人穿着轻便的夏装,傅掩雪是严谨惯了的,就算穿休闲装也是纽扣系到最上方,一派冷静孤傲,但杨持穿了一件卡其色衬衫,内搭一件黑色高领t恤,将脖子遮得很严实。 十足欲盖弥彰。 “不舒服?”杨持的动作没有逃过傅掩雪的眼睛,青年伸出手,搭在杨持的衣领上,“去换一件吧。” “不……”杨持制止了傅掩雪的动作,“就这样吧,挺好的。” 说罢便不吭声了。 周围一切的繁华喧闹都像是和他隔层纱,朦朦胧胧,迷迷糊糊,恍若坠入一场迷蒙的梦境。 杨持身心疲惫,他不想来这里,不仅是不想见到杨舒景,更是因为不想和向家两兄妹打照面。傅掩雪却将他的诉求一一驳回,什么“来看看你的成品”,都是假的吧。只不过是因为想看看杨舒景而已。 他只是个由头。 杨持连喘息都略感吃力。 傅掩雪的手在他脖颈处似有似无地点着,声音很轻:“要是不舒服,我就带你回去。” “回去……”杨持木讷地转过目光,在傅掩雪的眼眸中,他毫无血色,无异于行尸走肉,“你舍得?” 杨舒景的订婚宴,傅掩雪哪怕是带着他一个小情人都要参加,这份深情简直感天动地。 见傅掩雪沉默,杨持重新收回了目光:“算了,这个话题没什么意义。” 问与不问,答案都一样。 倒是更显得他在乎。 杨持想要闭上眼,一阵欢呼声却响起来。 服务生推着多层蛋糕进了大门,大厅内一瞬之间安静下来,只有乐声回荡。 傅掩雪和杨持位置很好,能够看到舞台的全貌。杨舒景穿着正装,人模人样,对向嫆百般呵护和关心。向嫆身着轻巧的蓝绿色礼服,灵动中亦不失典雅。 无论怎么说,都是一对赏心悦目的璧人。 在昏暗的光线中,傅掩雪也沉默着,但很快,杨持的手被握住了。 傅掩雪依然面无表情,比起参加一场盛大的订婚宴,他更是在出公差。丝毫不见半分喜悦。 杨持心口一痛,想要挣脱傅掩雪的钳制,但对方却越握越紧。好似不是在握住他的手,而是在攫住他的心。 杨持挣扎几番无果,只能随着傅掩雪去了。 订婚宴的流程和婚礼大差不差,切完蛋糕意味着快要到仪式尾声。 傅掩雪对寒暄应酬的一向不太感冒,非必要场合不会和那些想要贴上来的人有过多来往。能来参加杨舒景的订婚仪式,在旁人眼中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等待蛋糕切完,四周大亮。 杨舒景和向嫆的目光朝他们看过来,一起看过来的,还有向繁。 杨持没有避开,他直直地回视,捕捉到了向繁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 但他已经原谅了向繁。 杨持并不怨恨向繁的选择,只是不被尊重令人感到伤心,但他没有多余的心情再去耗损本残余不多的能量。 “别看他。”傅掩雪提醒杨持,“换一个朋友就好了。” “朋友不是说换就换的。”杨持看向傅掩雪,“也不是想要就有的。”他顿了一下,话语里潜藏着讥讽,“或许对你们这种天之骄子而言,朋友也只是趁手的道具。” “是么?”傅掩雪不在乎杨持话中的刺,“那我确实不需要朋友。”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算计和阴谋都黯淡无光。 “那你也不需要我吧。”杨持感觉脖子上的疼痛还在作祟,“我对你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我……” “掩雪。” 傅掩雪微微蹙眉,他的话被杨舒景打断了。 “傅总,杨持,很开心你们能来参加我和舒景的订婚宴。”向嫆清楚杨持和杨舒景之间不对付,连忙笑着打圆场,“我和舒景之前还在说呢,怕你们俩不来。” 杨舒景依然不给杨持眼神,只对着傅掩雪笑道:“掩雪,最近都在忙什么呢,我和嫆嫆都打算单独请你吃饭,但总是约不到你。” 许多人不看好杨舒景和向嫆的婚事,但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傅掩雪心中有些别扭,毕竟“喜欢杨舒景”早就成为他因为报恩而诞生的“铁律”。他原本以为看到杨舒景和向嫆越来越亲密,心中会有波动,然而事实上,他现在平静得没有任何波澜。 “吃饭就不用了,”傅掩雪道,“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较多,时间不是很充裕。” 这是拒绝杨舒景,在场几人都听得出来。 杨舒景脸上的笑快撑不住了,总算施舍了个眼神给杨持:“掩雪,我知道,不管是为公司还是你‘个人生活’,你最近都忙得不可开交,不过一顿饭的时间而已,你真就腾不出来么?” 话语的重音在“个人生活”四个字上,任谁都知道这是对杨持的讽刺。 就连向嫆都有些不适:“舒景,你别……” 话未竟,杨持却奋力掰开了傅掩雪的手指。 “杨持?”傅掩雪也愣了,“你去哪?” “我去厕所。”杨持脚步停住,却没有回头。 杨舒景虚情假意的寒暄让他恶心。 眼见傅掩雪想要追上去,杨舒景却立刻喊住了对方:“掩雪!” 第152章 傅掩雪心中升腾起不耐:“杨持最近身体不好。” “你放心吧,这里有监控。”杨舒景看上去很是伤心,“我的订婚宴,你也这么不给我面子吗?” 傅掩雪深呼吸,望着杨持的背影,心中竟然涌现出一股不舍。 他依然还是选择留下来,但却总觉得莫名难受和酸胀。 之后……还是补偿一下杨持吧。 向嫆身为向家大小姐,家族背景摆在那,选的订婚酒店自然不会差。 厕所里有淡淡的熏香,杨持站在盥洗池边,静静站了好一会。 他反反复复洗了几次手,又洗了一把脸,想要抽烟却发现自己的烟和打火机早就被傅掩雪“没收”。 镜中的男人,早已没有初来乍到的青涩,衣服面料做工极好,整个人被打理得干净俊朗。 但世间哪有白得的道理,傅掩雪对他垂怜和雕琢,只是对他让渡出“被爱”这一权利的怜悯。 在衣衫之下,密密麻麻的淤青,才是这一切的代价。 他喜欢傅掩雪,他爱傅掩雪。 可这一份爱太沉重了。 像脖子上的项圈,脚踝上的锁链。 他在这场爱里举步维艰。 杨持安静呆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 “……你看到了吧?”男人语气轻蔑,“真带过来了。” 是之前在画廊里的同事。 杨持记得这个声音。 “当然看到了,”另外一个男人啧啧笑道,“要么咱就是说傅总玩得开呢,都说他给杨舒景送了两份礼,还是当着杨持的面……哈,你没看到杨舒景那张脸,都要笑烂了。” 两份礼……杨持只知道其中一份,已经送到了向嫆手上。 还有一份礼物,是什么? 理智让杨持快走,接下来他能听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他想听到的。 可他却像是被施了咒语法术,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易寻笙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要是他知道那件事,会不会和咱们闹起来?” 易寻笙? 这里有易寻笙什么事? 浑身血液似乎在加速流动,杨持只觉得头皮发麻。 咔擦。 男人点上香烟,轻佻地评判:“这也怪不了咱们吧。易寻笙虽然把画作的代理权都交给杨持,但大前提是杨持还在画廊里上班,可现在杨持滚蛋了,他的合约还在我们手上。杨舒景接管易寻笙的画,听上去是不那么厚道,但是谁让人家能攀上傅小公子呢?只要傅小公子点头,就算拿易寻笙的画去办画展,把杨持的策展名头让给杨舒景当新婚礼物,那谁也不敢说什么……” 杨持犹如当头棒喝! 向繁和安盈当时在包间内说的话,霎时间浮现在眼前。 ——“……办不办都没什么吧,一个画展而已。” ——“可要是他知道了会伤心的!” 他没想到,自己为了签下易寻笙所耗费的心血,竟然变成傅掩雪送给杨舒景的订婚礼物! 为什么就连那个时候,傅掩雪都要坚持和他一起去画廊? 他原来想不明白。 可现在他知道了。 一切真相浮出水面——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他的辛苦,他的付出,他无措时的焦虑和心慌——都不过是再一次为杨舒景作嫁衣! 一切支撑他面对拒绝时的自我鼓励,现在都如尖锐的嘲讽。 傅掩雪……傅掩雪……你真的这么爱他? 你真伟大! 我真应该为你的坚贞和隐忍鼓掌! 杨持大口呼吸着,迎面对上那两人惊恐的目光。 “杨持,你……你……” 素来温柔敦厚的男人,此时双眼布满血丝,充满了恨意! 杨持转身朝着大厅里跑去! 什么订婚宴,什么规矩,什么素养——这一切灯红酒绿,从来都和他一个从山里来的“野孩子”无关! 他又凭什么要在这城市里充当他人绽放时的炮灰?! 大门被猛地推开,世界被快速消音。 沉醉演奏中的乐手们也被剧烈的动静吓了一大跳。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杨持袭去。 “杨持……”向嫆愣在原地,就连一直沉默的向繁也察觉异常,想要将杨持拦住。 “让开!!”杨持已经失去了理智,他走到傅掩雪和杨舒景面前,双眼干涩,声音颤抖。“傅掩雪,你耍我,很开心吗?” “杨持?你怎么了?” 杨持离去只有十分钟,在这十分钟内,他经历了什么,还是说……听到了什么? “我怎么了?!”杨持一把挥开了傅掩雪的手,他眼中充斥着怒意,委屈,还有由极端的爱意升腾而起的恨意! 为了杨舒景,傅掩雪可以折辱他,可以斥责他,可以允许杨舒景污蔑他! 而现在,他的全部心血,竟然也要被拿去当成杨舒景新婚礼物的添头! “傅掩雪,你就那么喜欢他?你为了他这样耍我,是不是让你开心!是不是让你志得意满!”杨持的声音里像是破碎了什么,那碎片随着他的哽咽划进五脏六腑,把他通身伤得鲜血淋漓,说到最后,他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 一开始只是一滴,但眼泪又积成透明的河流,将他的面孔划伤。 第153章 傅掩雪只觉得心如刀绞。 这些泪水好像流进了他心里。 他不想让杨持哭……从来没有,现在也没有。 “杨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杨舒景心慌不已,厉声指责道,“你看清楚你在哪!你是想蓄意破坏我的订婚宴吗?” 他的确站在“毫无破绽”的制高点上,高高在上指责着杨持的“无理取闹”! 可谁知这一次,杨持却丝毫不打算退让。 杨舒景浑身一震,他被杨持带着恨的眼神震慑住了! “胡说八道?杨舒景,谁在胡说八道?”杨持的眼泪并没有止住,可他已经顾不上去擦拭,他死死盯着杨舒景,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画展’?画展……哈哈,多可笑啊,杨舒景,是你签下的人吗?是你筹备策划的吗?怎么我刚走没两天,这策展人的名头就落在你头上了——” 杨持眼前模糊了,他的控诉声里或许有嫉妒,或许有艳羡,但是这些都抵不过不甘! “杨持,别闹了!”傅掩雪一把拽住了杨持的手臂,“一次画展而已,有什么必要计较?” 杨持猛地甩开傅掩雪的手! “对,对你们来说,这只是一次再平凡不过的活动,你们可以随心所欲想办多少次就办多少次!”杨持不住地朝后退,看着傅掩雪的眼神陌生得可怕,“但是我不是!” 一次画展的确没什么。 但倘若,这里面都是他的心血呢? 倘若,他的心头血被无情取下,转头就成为他人洋洋得意的战果呢? 倘若,这一切的每个环节,每个步骤,都由他所爱之人亲自操刀呢? 他已经尝过无数种痛楚,不在乎再经历一次。 他已经尝过无数种痛楚,凭什么再经历一次?! 凭什么? “杨持,你人都走了,画廊里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突如其来的诘问让杨舒景心虚不已,他就算想要私下解决,现在也骑虎难下,既然杨持要大闹他的订婚宴,那他也直接撕破脸皮,“我直接告诉你吧杨持,你一个从山里出来的人,没学历,没经验,就算是你全程筹谋又如何?你觉得你的名字挂上去好听吗?杨持?你配得上挂上易寻笙画展策展人的名头吗?你不丢人,我还嫌弃跌份!” 此言一出,顷刻间,世界无声。 在这个圈子里,大多数都是人精,保持表面上的体面最为重要。 杨持已经足够“疯狂”,在订婚宴上发疯讨公道,都在心里揣测他未知的将来。 但是杨舒景呢? 杨舒景也疯了吗? 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杨持面如死灰。 向嫆和向繁闪烁的目光,都在宣告一个事实:杨舒景,说的是真的。 所有人的目光竟如凛冽的寒冰,刮到杨持脸上。 他在这座城市的酷暑之中,听到了寒冬来临。 第72章 “我不要再生长了。” 杨舒景的羞辱铺天盖地袭来,除了傅掩雪和向家两兄妹,所有人都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杨持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瞬间只觉得气急攻心。 他知道,他出身卑微,在这名流云集的圈子里只能算得上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人在乎他的死活,就算他辛辛苦苦获得的成果,在这群人眼中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小玩意。 他视若珍宝的东西,在杨舒景眼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 不论是这次画展的名头,还是傅掩雪的心…… 杨持只觉得心脏要痛得裂开。 “够了!” 傅掩雪打断了杨舒景的疯狂,杨持目眦欲裂的悲痛神情狠狠割伤了他。他会为了杨持难过……这不是第一次了。 然而这道制止,却令杨持更加误会。 杨持狠狠喘了两口粗气,抬起眼睛,用那双满是不甘的、不满红色血丝的眼睛,倔强地盯着傅掩雪:“不够。”他气息不稳,控诉也变成了哽咽,“为了杨舒景,傅掩雪,你非要出这个头是吗?!你们团结一致,你们感情深厚,你们想要从我手上拿东西,那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吗?傅掩雪,其实你何必遮遮掩掩,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要什么,只要你说一声,我不会不给你……” 杨持的眼神令傅掩雪心中慌乱不已:“杨持,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还是你看到了什么,但是这里不是解决问题的地方。”他一把抓住了杨持的手腕,试图让杨持克制情绪,“我们换个地方再说。” “换个地方?”杨持红着眼睛,偏着头反问,“是真的因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因为他?” 杨持指向杨舒景。 傅掩雪一怔。 今天是杨舒景的订婚宴不错,但不论杨持和杨舒景之间有什么误会,他都不能放任杨持在这种场合失态。这里人多口杂,他绝对不会允许这些人将今天的事情传开,成为口诛笔伐杨持的利器。他必须要将杨持带离这里,免得引发更多的不利因素。 傅掩雪的沉默在杨持眼中却是另外的模样。 杨持冷笑一声:“被我说中了?”他的声音在极大的悲凉里像是断了一秒,又快速接上,“傅掩雪,你为了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如果他现在想要我的命,你是不是也能毫不犹豫把我千刀万剐?!” 杨持知道自己口无遮拦,但他已经不想忍耐。 第154章 忍耐能换来什么? 他早就没有了父亲母亲,早就是孤身一人,最多不过是再回到玉茗山里,他何怕之有? “杨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傅掩雪大喝一声,杨持的诘问让他脑子一空,他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却又不得不按下火气,“我不知道你受了什么刺激,但是我现在权当你说的都是气话,我不和你计较。你现在立刻收拾好情绪,和我离开这里!” 语毕,傅掩雪给了向嫆一个眼神,让对方继续招呼客人,强硬地将杨持带出了大厅。 一直沉默的人们像是又再度解开了封印,和方才一样歌舞升平、人声鼎沸。杨持的节节逼问只是一场独角戏,没有人在乎他的诉求,没有人倾听他的心声。 在这华丽的城市里,杨持是如此格格不入。 就连呐喊声都低到尘土之下,任谁都可以高傲地踩上一脚。 杨持在被傅掩雪强制带走的路上频频回头。 可看到的,只有厚重无声的门扉。 向嫆浑身冰冷。 这是他们的订婚宴,她应该及时制止杨持对自己未婚夫的突然发难,但是她却像被施加魔咒一般只能一动不动。 为什么? 杨持的声声质问落在耳中,让她也产生了巨大的难过和心虚。 她甚至不敢去看杨持的双眼。 她记得杨持的双眼里,曾经有希望,有火苗,有燃烧一切的炙热和纯粹。但是现在,那里只剩下了对他们的恨意,似乎能将他们灼伤。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或许正是他们…… “嫆嫆……” 率先出声的人,是向繁。 向嫆猛地清醒,她愣愣地应了一声,四周立刻恢复了欢腾,乐手们开始演奏,人们重又觥筹交错。 仿佛杨持没有出现过。 太错位了…… 向嫆额头发疼,眼前的会场变得朦胧而离奇。 她注视着杨舒景阴冷的脸色,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手。 到了车库,他将杨持关进了后座,冷冷道:“章叔,回公寓。” 车内的空调让杨持清醒了不少,他闭上眼睛瘫坐在车上,四肢百骸都是浓重的疲倦。 他太累了,如果能有一场梦令他永远不该醒来,那该多好? 杨持想到了那座孤苦伶仃的老房子,是不是依然还在等待他回去? 他想念山上的茶花,想念淙淙山涧,想念在玉茗山里的一切…… “杨持?” 是傅掩雪在喊他。 杨持假装没听见。 傅掩雪伸出手想要触摸杨持的脸,却又堪堪停在半空中。 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杨持的睫毛微微颤抖。 傅掩雪沉默了一会,最后什么也没做。 他心乱如麻。 杨持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为什么要将矛头指向他,他不清楚,但从杨持的失态来说,根本原因是为了下个月的画展?杨持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只要傅掩雪想,这种画展他可以办一千场一万场。在他的眼中,这件事完全无足轻重。 两个人回到房间里,杨持闷声洗漱一番,出来的时候,傅掩雪还坐在沙发上。 “杨持,今天下午……” “我手机呢?”杨持打断了傅掩雪的询问,他现在已经不想听傅掩雪提起任何和杨舒景有关的事情,那会令他恶心。 傅掩雪警惕地皱皱眉:“你要和谁打电话?” 杨持刚熄灭的怒意又死灰复燃:“我和谁打电话,傅总也要管?”话音未落,他又道,“我现在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价值,傅掩雪,你为什么死死抓着我不放?还是说,因为今天看到了杨舒景结婚,你受刺激了,非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就像是在故意刺痛傅掩雪。 果然,傅掩雪的脸色变了。 “杨持,你今天已经闹了一整天了,你还想怎么样?”傅掩雪脸色极差,“那个什么画展,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你和杨舒景抢什么?你要是想办画展,我出资,只要你想,无论中外的名家我都给你请过来。你现在和杨舒景争这些东西,除了被人笑话,你还能得到什么!” “笑话?”杨持拔高了声音,痛楚像是藤蔓一般缠住了他的咽喉,“对,我的确是笑话!你是真的觉得我在闹脾气博眼球丢你脸了,还是觉得我搅乱了你心上人的订婚宴你心疼了?” 他一向知道傅掩雪喜欢杨舒景,但他没办法继续再做一个空心的npc,在这沉重的纠葛里,他只剩下无比的沉重。 他的心血被全盘否定,还要被迫谅解。 他做不到。 他想逃了。 “你能不能不提杨舒景了?”傅掩雪只觉得无法理解,“杨舒景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总是非得提他不可?” “傅掩雪,你何必装得这么冠冕堂皇!”杨持失去了理智,“没有关系?他抢了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替我大度?你既然觉得他的事情和我无关,你带我去他的订婚宴上演什么深情大爱?你现在制止我提他的名字,是你真的觉得这一切都和杨舒景无关,还是觉得我连他半分都比不上,提他的名字你都觉得我不配!” 杨持停了半秒,不禁冷笑起来:“你确实觉得他千般好万般好,我算什么呢?就算我再努力又怎么样?在你眼里,我不过永远都是个难登大雅之堂的假货!对,我是很可怜,但是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喜欢杨舒景,你连说都不敢说,只敢带着我去的遮遮掩掩地装腔作势!傅掩雪,你不觉得你比我更加悲哀,更加可笑吗?!” 第155章 “你到底有完没完!”傅掩雪被杨持彻底激怒了,“杨持,我已经容忍了你太多时间!我就是对你太好了才会让你得寸进尺!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之间还是契约关系?你现在用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给你打报告?!你以为你是什么抢手货,还是什么香饽饽?”他一步一步逼近,将杨持压在身体和墙壁之间,阴郁的语气中带着愠怒,“杨持,你以为你能混到现在这个位置真的是单凭你的本事得来的?如果不是我在背后给你撑着,你觉得的谁会卖给你面子?你和我在这里无理取闹,你觉得你到最后能落下什么好?” 杨持几乎无法喘气。 订婚宴上的众人怜悯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眼前。 被杨舒景针对也好,被不相干的人可怜也好,这一切都抵不过心爱之人的唇枪舌剑! 在傅掩雪口中的他,和一个只会依附着男人上位的人有什么区别? 在傅掩雪眼中,他是如此一文不值! 将杨持带出大山的人是傅掩雪,带杨持领略不同风光的人也是傅掩雪,可将他推入深渊的、高高在上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人,还是傅掩雪。 杨持闭上双眼,他知道这段感情中他们彼此都伤痕累累。 他没有钢筋铁骨,每一次受了伤,等待血肉和骨头再长出来。 可总有那么一次,它们都在说:我不要再生长了。 我不要再生长了。 因为这里残酷、荒芜,寸草不生。 在无知无觉中,他泪如雨下。 这座城市里,或许有被爱的人,或许有与爱人长相厮守的人,但那永远不会是他。 他原来以为哭泣是脆弱的象征,可现在才知道眼泪只是一种无可奈何。 当一个人无路可退之时,就是无可奈何之时。 他们的争吵又一次戛然而止。 只有窗外的蝉鸣在象征着时间的流动。 杨持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抱到了床上,傅掩雪替他打理了身体,然后亲昵地贴了上来。 “杨持……我们不闹了好不好?”傅掩雪也无比疲倦,“我们就这样,其实也很好。” 杨持今天哭了好几次,他生气,也不忍心。 杨持闭着眼睛,一声不吭。 傅掩雪的双臂环抱着杨持的身体,这温热的身躯可以令他安心。 他原以为自己会一直喜欢杨舒景到老,但奇怪的是,今天在订婚宴上,杨舒景和向嫆的登对,并未让他心中像从前那般不适。他或许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放下了杨舒景。甚至对杨舒景针对杨持的话,感觉到无比厌恶? 杨舒景已经和他记忆中那抹温柔的月光相去甚远。 这是无可争议的现实。 可真的会有这种事吗?一个人的性格底色竟然这样容易被篡改? 如果当初救他的人不是杨舒景…… 不。 不会的。 当初是父亲的秘书亲自将杨舒景带到他面前,这一点他不会记错。 “我早就说过,只要你听话,我能给你的都给你。”杨持的沉默令傅掩雪逐渐不安,他将手臂收得更紧,“杨持,说说话。” 激烈争执后,两个人的精神都被消耗殆尽。 傅掩雪现在急需杨持和往日一样对他的予取予求,才能安抚他逐渐空虚的内心。 “杨持,说话。” “……” 杨持睁开双眼,在黑暗中,瞳孔麻木无神。 “我把手机还给你。”傅掩雪低下声音。这对他而言已经算是一种极大的让步。“你觉得呢?” 杨持总算有了点反应。 傅掩雪心情平和了一些,杨持却忽然张口:“敏敏什么时候动手术?” 傅掩雪恍惚了一霎,语气有些低落:“下个月。” “具体什么时候。” “……我生日前一天。”傅掩雪心情复杂,杨持没有继续和他保持冷战,这是好事,但一张口问的却是别人的事情,他很不爽,“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吗?” “别的?”杨持自嘲似的,沙哑的嗓音像在黑夜的画布上缓慢地摩擦,“如果我说,想听你说‘喜欢我’,你能做到吗?” 房间内再度安静下来。 “你看,那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杨持,你早就知道答案,何必继续自取其辱。 “我……”傅掩雪望着杨持柔软的发丝,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紧紧束缚。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杨持,他只知道杨持已经像空气、像水源,融入他的生命里,为他带来无穷无尽的欢喜和生命力。 “……算了。”杨持的声音里尽是疲惫,“我不想听了。” 他合上眼。 心中已经做了决定。 从前每一场荒唐事都像是为这个决定提供燃料,等待他被这场令人绝望的爱情焚毁殆尽,如果不想死在爱里面,他只能重新活一遍。 这一次,他想当逃兵。 第73章 倒计时 傅掩雪没有软禁杨持,但这半个月的时间,傅掩雪一直在家办公,时刻紧盯着杨持,生怕他从眼前消失了一样。 杨持的精神状态每况愈下,傅掩雪都看在眼里。 有好几次,傅掩雪尝试和杨持沟通,得到的只有杨持冷淡的回应。 在订婚宴之后的杨持,像换了一个人,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也没有了从前的活力的生气。 第156章 他认为杨持不过是在和自己赌气,虽然他并不明白杨持为什么死盯着杨舒景那个画展不放,但他能给杨持安排更好的,规模更大的画展,只要杨持想要办多少场,他就给杨持办多少场。 “敏敏说最近想要见见你。”一次睡前,傅掩雪尝试用杨敏敏作为突破口,之前这招百试百灵。 可杨持只是回了一句:“最近先不去打扰她了。” 说完,背对着傅掩雪闭上眼睛。 傅掩雪抱着杨持,心里却像被挖空了一块。 他从来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 看着杨持沉默的背影,他恍然间才发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把杨持当成杨舒景的替代品看待了。 杨舒景在他心里形象越来越模糊,而逐渐清晰起来的那个人……是他怀里这个人。 “小雪,你最近还是多回去一下吧?”这一天,柳姨提了一大堆食材过来,见到杨持坐在阳台发呆,对傅掩雪道,“你哥这几天看着心情很不好,你和小持的事儿,他知道了?” 傅掩雪垂着眼睛敲打键盘,他正在回复公司的邮件,眼皮抬也不抬:“他早就知道了,犯不着今天才生气。” 柳姨这下犯了愁,傅掩雪向来是整个傅家最宠爱的孩子,从小到大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无论长相能力,哪样不是卓尔不群,性格冷是冷了点,但比起那些调皮捣蛋的小孩儿,不知道多让人省心。她不知道傅掩雪闯了什么祸,但她也看得出来,这次绝不是小事。 “柳姨,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有分寸。”傅掩雪合上电脑,扭过头,杨持在晚霞里呆滞着,灵魂不知随着漂浮的红云去了哪里。“杨持最近身子弱,你等下给他熬点汤补补。” 说着,他走到杨持身边,俯身亲吻了杨持的侧脸。 男人身上有他的香气。 “杨持,你想喝点什么汤,还是吃点什么?” 杨持一动不动,眼神里有淡淡的倦怠。 傅掩雪并不在意,替杨持将脸颊边的头发顺到耳后:“杨持,你看看柳姨今天给你带什么花过来了?” 杨持睫毛微颤,总算给了点反应。 空气中弥漫起一阵淡淡的清芳。 茉莉花。 “虽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但是我也很喜欢。”傅掩雪闭上眼,在杨持的侧脸上又亲了亲,长而直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 杨持给他的感觉和这些花一样,并不鲜艳夺目,但很坚韧,也很干净。 杨持被傅掩雪亲吻恍了神,从前他多么渴望傅掩雪的垂怜,现在他仍然免不了悸动,可在悸动之后,又是一阵恐惧。 他望着这宽阔的房间,仿佛能看到无数根密密麻麻的网。 如果不能逃出去,那他就会像被傅掩雪捕获的猎物,被吞食下肚。 或许是求生反应被动触发,杨持找回了一些精神,他望着傅掩雪光洁美好的脸,缄默片刻,缓缓开口:“……你说的那个画展,什么时候给我办?” 傅掩雪心中一动,他的眼睛立刻亮了:“你想通了?” 这段时间,杨持对他一直十分抗拒,这是第一次主动提起画展的事情,他难免有些心花怒放,就连眉梢之间也染上了喜悦,看上去神采奕奕。 杨持将眼神转到客厅花瓶里那一束素雅的花朵上:“我反对有用吗?”反正傅掩雪这种说一不二的性格,他完全无法改变,“那我为什么要和你死扛,那太没意义了。” 他在赌,赌一个机会。 杨持现在的神思无比清楚明了,在傅掩雪的掌控之下,他想要跑出去绝无可能,傅掩雪要是平常人家,他或许还有一丝可能,但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力量博弈无异于蚍蜉撼树。他只能取巧,不能硬来。 离开傅掩雪,这个决定诞生的一刹那,他好像失去了呼吸的能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不疼的,好像一座河床终于干涸,又好像一尊雕像终于坍塌。 但他现在必须自救,只有离开傅掩雪,离开这座城市,他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好,只要你想通了就好。”傅掩雪的心情也跟着欢畅起来,尽管他依然不喜欢杨持出去抛头露面,但杨持态度的软化令他不自觉又雀跃起来,他渴望和杨持回到最开始的模样,他渴望杨持和从前一样,对他嘘寒问暖,将他视若珍宝。 只要杨持肯松口,主动和他提出要求,别说一个易寻笙,只要还活着的、能喘气的,不论中外,不论距离,他也一定给杨持请过来。 杨持想要办到什么程度,他就给杨持办到什么程度。 “你打算定在什么时候?”傅掩雪用唇碰了一下杨持的,语气很轻快,“有没有想要请的人?还是我帮你定?” 换作从前,傅掩雪这个姿态,杨持可望却不可得。 可现在,他心中只剩下一股苍凉。 他和傅掩雪之间好像总是在错位,他们感情曲线的最高点,似乎永远很难相交。 “……你定吧。”杨持哑声道,“就定在这个月底。” 筹备画展并非轻而易举,尤其是大型画展,筹备时间半年一年的都有,但杨持必须将时间定在眼前,傅掩雪多忙一些,他就能找到多一些机会。 “这个月底……”傅掩雪皱眉,“你不陪我过生日吗?” 从前他不是很在乎生日这种特殊日子,但今年有杨持在身边,不知为何,傅掩雪很想让杨持陪着他度过这个特殊的日子。 第157章 杨持也失神了一刹。 他和傅掩雪,相遇的时间那么长,相伴的时间却那么短…… 杨持双手紧紧攥着衣角,他不敢去看傅掩雪的表情,他害怕自己心软:“你不是说,只要我点头,你就会去做吗?”他扯了扯唇角,嘲讽似的说,“还是说,掩雪,你这句话也是骗我的?” “我不会骗你。”傅掩雪收敛好心情,“我说过,只要我答应你的事情,我就一定会做到。” 杨持的心仿佛被这句承诺揉碎了。 一切都太迟了。 如果他们曾经有这样一段彼此交心的时刻,事情是否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可追悔过去已经无用,他现在必须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从傅掩雪身边离开。 就像他最开始在心里想的那样,在漫长的时间里,没有谁忘不了谁。 他爱傅掩雪,并为这份爱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可他还想要继续以“杨持”的身份活下去,不再是谁的替代品。 哪怕这一次,是他率先终结了这场游戏。 傅掩雪或许会怨恨他,憎恶他。可他甚至感觉到奇妙的愉悦:他推翻了这场游戏惯常的规则体系,哪怕傅掩雪拥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他又何必顺着傅掩雪的意愿缠斗。 从游戏里脱身的办法不只是“胜利”,还有…… 直接掀翻这盘棋局。 必须狠下心来。 杨持,这一次,你必须狠下心来。 “我会把画展安排在我生日那天。”傅掩雪轻轻地抱了一下杨持,他心中有失望,但只要杨持在他身边,其他的情绪都可以被消解,“前一天是敏敏的手术,我们去陪陪她。第二天,那个画展,我就当成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杨持哑口无言,他不曾想到傅掩雪竟然真的愿意同意这“任性”的要求。 “开心吗?”傅掩雪期待地看着杨持,脸蛋年轻而漂亮,像是在等待杨持的一句赞赏。 杨持被这美貌摄住了魂魄,久久不发一言。 但最后,他依然没有伸出手,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开心。” 傅掩雪嘴角勾起来:“我就知道你会开心。”他用唇瓣蹭了蹭杨持的眼尾,很单纯的动作,不带任何的欲色,低声说,“那我现在替你安排,你乖乖的,不要乱跑。” 杨持克制双手,没有和从前一样回抱住傅掩雪。 他听得到傅掩雪的心跳声,恍惚之间,仿佛他们两人的心跳声也重合了。 傅掩雪进了书房,杨持坐了一会,心中想了很多,但是最后都化为一句长长的叹息。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厨房。 柳姨正在切菜,背影清瘦,但杨持很清楚,这是个心理强大的女人,不然也不可能独自抚养女儿成才。 在少年时期,他也想象过,如果自己的父母健在,他们的中年时期会是什么模样,他们老了呢?又是什么模样? 可想到末尾处,他只能擦擦泪水,让自己从悲伤中抽离。 柳姨和他的交集并不多,但杨持依然能从中柳姨坚毅的背影中,窥见自己向往的亲情。 “小持,怎么了?”柳姨转过身,才发现杨持眼眶红红的,“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柳姨。”杨持轻笑着摆摆手,“我就是最近没休息好,所以看上去特别疲倦。” “我说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爱惜自己身体,仗着自己年轻就可劲儿作……”柳姨笑着摇摇头,“等你们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才知道,透支身体带来的苦头可大咯。” “是,这不,我现在就尝到苦果了吗?”杨持顺着柳姨的话。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杨持又帮柳姨择了菜,在水流声中,杨持状似随意地开口了:“柳姨,你把手机借我用一下,行吗?”他补充道,“我手机忘在掩雪书房了,他现在在忙,我不想进去打扰他。” 杨持很少撒谎,尤其是对身边之人。 “多大点事儿,拿去用吧。”柳姨不疑有他。 第74章 你爱他你爱他你爱他。 “小持?” “杨持哥哥……” 杨持揉了揉额角,酸涩而疲惫的眼皮十分沉重,这段时间以来他总是在出神,发呆,即使现在身处医院,也总是觉得提不起劲来。 “他最近身体不大好。”傅掩雪给了杨敏敏母女俩一个合适的答复,“药劲可能上来了,有点犯困。” 傅掩雪说着将手搭在杨持腰上,把他带着坐在沙发上,神色自如,丝毫不在乎杨母的略微惊讶的目光。 杨持想要挣脱,但又想到现在不能惹傅掩雪不快,只能任由傅掩雪去了。至于其他人的目光,他也无暇在乎了。 “小持,傅总,真是辛苦你们了,百忙之中还要抽时间来陪着敏敏动手术。”杨母收敛好心绪,哪怕她没有出过山,见过什么大世面,但岁月铸成的阅历令她敏感地察觉到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暧昧关系。但站在她的立场上,并没有资格置喙,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如果杨持的父母尚在,会不会同意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事情? 论起外在条件,傅掩雪简直算得上是完美,但是两个男人要真在一起,那面对的阻碍只会多不会少,她谈不上为两个人的感情操心,只是感慨杨持的命运和情路多舛。 第158章 “没什么,阿姨,我说了,敏敏的事情,我……”杨持抿了抿干涩的唇,“我和傅总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小持,你真是个好孩子。”杨母感慨地看着杨持,“你和你爸爸妈妈,也真是越来越像了,勤奋踏实,有担当,不浮躁。要是你爸爸妈妈上天有灵,想必一定会为你感到开心。” 许久没人提起父母,杨持心神一震,他还想说点什么,傅掩雪却抬手帮他理了理衣领:“杨持的确很好,比起很多人急于功利的人,他更适合担当重任。” 杨持不可置信地看着傅掩雪,对方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但从一向高目光高标准的傅掩雪口中能得到一两分赞赏,实属不易。 杨持忍不住动摇。 眼前忽然又闪过订婚宴上的场景——像“及时雨”一样,将他隐隐复燃的火苗熄灭。 几个人聊了半个小时,话题围绕着杨敏敏的手术,少女很坚强,在进手术室前反而还安慰起杨持来,杨持什么也没说,看着杨敏敏的病床被推远。 敏敏的事情,目前应当能告一段落。 他心中的牵挂又能少一分。 “你在想什么?” 杨持站在灯光下,却又像是被勾勒出一道模糊的光圈,这个场景令傅掩雪心中有些惶惶。 “我……没想什么。”杨持转过目光,眼神复杂,他勒令自己平静下来,既然做出了决定,他就不能动摇。“我只是在想,要是这一切都没发生要是多好……” 他不后悔救下傅掩雪。 无论人生重来多少次,当他们在风雨交加的森林里相识的那一刹,他们的命运就会温柔相交。 但他或许不会再因为痴念而答应傅掩雪的要求,来这座辉煌的城市一趟,和心上人度过痛苦纠葛的时光…… 如果他还是那个在玉茗山上的杨持,不曾见过傅掩雪爱人时的模样,或许他就不会生出贪心和遗憾,或许他们之间还能留下一个永不相见的体面。 他们都在这场爱里遍体鳞伤。 他或许输了,但傅掩雪也没有赢。 “杨持,不要去想‘如果’。”傅掩雪匆忙打断他,心中的不安逐渐攀登,他抓住杨持的胳膊走到无人的角落,将杨持按在墙上,亲吻焦急而绵密地落下,恍如一场无声春雨在浸润两个人的心脏。 “掩雪……”难得的温柔令杨持恍若身处云端,但脑海中又清晰地明白他们即将分别。杨持红着脸,但这一次他没有阻止,任由傅掩雪亲昵地掠夺,“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傅掩雪怔愣了片刻,不安地说:“记得。” 杨持点了点傅掩雪的嘴唇,语气异常轻柔:“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你的表情很惊讶,应该是对我的出现很惊讶吧……” 时间流逝得很快,如同河流一般无情地冲刷,但那些记忆却又巧妙地显露出原本清晰的模样,又在每一次他爱意汹涌时浮上,在不停地告诉杨持:你爱他,你爱他,你爱他。 “怎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傅掩雪眼眸里仿佛落了雪,一向掌控全局的他,现在竟然感觉到一丝难熬,他将杨持抱在怀中,像是动物之间笨拙地取暖,“我不是惊讶,只是忽然之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顿了顿,知道杨持不想听到杨舒景的名字,“心里有个声音让我必须抓住你。” 那个时候,灰头土脸的杨持,目如悬珠地回眸。 傅掩雪没有忘,甚至在每一次疲倦不堪时,又总能回想起来。 杨持的目光里有惊艳,还有怀念。 傅掩雪一直不懂得,每次看到这双眼睛时,为什么总是觉得难过。 “真的吗?”杨持笑了,但没等傅掩雪回答,他微微倾身上前,手臂慢慢地搂住傅掩雪的脖颈,回应了傅掩雪的吻。 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眼睛酸得发疼,索性就闭上了。 只要闭上双眼,看不见你的脸,就能舍弃掉眷恋。 第二天早上,杨持醒来得很早,秋夏之交时最为烦闷,他站在阳台上,望着太阳正在升起。红光浇在大地上,让起此彼伏的建筑也变得可爱,不远处有鸟儿飞过天空,留下一道模糊的哀鸣。 半个小时后,车流也多了起来,人们穿行在这座城市里,手上拿着冒着热气的早餐,穿梭在这座无情的钢筋森林里。他们有时候和人见面,有时候和人道别,每个微不足道的故事变成柏油路上的一个个黑点,有人回看,有人怀念。 早上六点,就连风也带着热意,杨持眯起眼睛,望向天空,尝试着用手去触摸遥不可及的太阳,最后只落得一手的空荡。 他在这里丢失了一切,他不知道离开会不会让他变回从前的杨持。 可如果不离开,他和傅掩雪,只会两败俱伤。 杨持望着远处发了很久的呆。 他回到了房间,傅掩雪的睡颜很是不安稳,杨持坐在床边听了一会儿,才勉强听到一个“杨”字。 杨持心脏猛地收紧,是叫“杨持”,还是“杨舒景”? 可傅掩雪却像察觉他的想法,一个字也是不肯多说。 杨持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进了厨房。 在厨房忙活了半个小时后,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持,做早饭吗?”傅掩雪从杨持身后抱着对方,下巴搁在了杨持肩膀上。他刚睡醒,说话还带着一些鼻音,“我和你一起吧。”他做了个梦,梦到这房子里只剩他自己,然后猛地醒来了。 第159章 杨持愣了一下,手不自觉握紧了筷子:“不用了,你先去洗漱吧。” “那我很快过来。”傅掩雪闭眼蹭了蹭杨持的脸,“别乱跑。” “……嗯。” 听到脚步声走远,杨持摊开手掌,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 杨持难得有些精神,像从前一样给傅掩雪做了早餐,傅掩雪心中半是高兴,半是焦躁不安。最近的杨持的确温顺过了头……但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这算是生日礼物吗?”傅掩雪捧着碗,“长寿面?” “我们那边的习俗。”杨持埋头吃饭,不敢看傅掩雪的眼睛,“不知道你们这里有没有。” “好像有,但我们家很少这样做。”傅掩雪的表情里没有失落,傅家这样的家庭,聚少离多是常事,大多数时候就连傅掩雪自己也要忘记生日。 “……” 杨持心里微微一动,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杨舒景也没做过?”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怔。 “没有。”傅掩雪却出乎意料地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些久远的、与己无关的往事,“你和他,习惯差别还是很大。如果不是我知道你们都来自玉茗山,或许我会认为你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昨天顺着杨敏敏妈妈说的话,并不是惺惺作态。 当杨舒景在他心中的形象渐渐褪去光芒,他看到了那个一直被遮掩住的杨持。 男人身上没有故作姿态,也没有浮躁虚荣,像一轮皎月,不歌颂自己,不炫耀自己,在每个夜晚里,将旅人的路途照亮。 他想……他是时候放下杨舒景了。 “是吗?”杨持微微勾着唇,不知道是苦笑,还是自嘲。 他和杨舒景的“差别之大”,他早就清楚。 他们之间都到这样地步,傅掩雪依然对杨舒景充满憧憬。 他身心疲惫,却又觉得自己可悲。 杨持深呼吸,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些,他舔舔唇,笑着对傅掩雪说:“小雪,生日快乐。” 傅掩雪微微一怔。 杨持走过来,在他额上落下一个主动的、虔诚的吻。 “走吧,小寿星。”杨持说,“画展马上就要开始了。” 这是傅掩雪送给他的画展。 这是第一次,傅掩雪顺从他的意志办的画展…… 但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75章 离别是灵魂的死亡。 在去往会场的路上,杨持一直将眼神停在窗外,这城市的生机似乎也和太阳一样升起了,人流车流在交叉涌动着,仿佛永无宁日。 杨持将手放在车窗上,手指不自觉地画出几条杂乱透明的线。 另一只手覆盖上来,杨持身体一震,却不敢回头看。 “害怕?还是担心?”傅掩雪笑了一下,“第一次难免有些紧张。” 杨持鼻子有些发酸,他快速眨眨眼,扭着脖子看着窗外,不敢回视,努力做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担心倒是算不上。” “虽然这次是‘赶工’,但效果不会差。”傅掩雪轻淡的语气里有天然的自信,这来源他底气充沛,是一种自然而然流露而出的、对自己实力的自信,“今天是第一场,以后还会有第二场,第三场。杨持,我早就给你说过,只要你想要,我都会出钱给你量身打造。” 杨持沉默了一会,等待车辆驶入车库时,忽然问了一句:“如果杨舒景拦着呢?” 傅掩雪短暂愣了一下:“他为什么要拦着?这对他没有好处。” “我是说如果。”杨持苦笑道,“而且,你怎么知道没有好处?” 杨舒景本质上是个商人,现在看来更是准备把自己打造成个人ip,如果杨持能拿下各大名家画展的策展名头,对杨舒景而言当然能形成有力的竞争。 “他不会和你抢的。”傅掩雪现在只觉得杨舒景这个名字刺耳,“你怎么老提他?” 是不会,还是不敢? 杨持闭了闭眼:“算了,就这样吧。”他率先了走出去。 傅掩雪对于杨舒景的维护他看在眼里。 他知道自己心志不坚,如果傅掩雪现在说一两句好听的,哪怕只是骗骗他,他可能都无法坚守底线。 现在这样的状况,风言风语在不断发酵,他在杨舒景订婚宴上的笑话早就传开,傅掩雪却在口头上维护杨舒景的体面,杨持已经顾不得嫉妒,只剩下悲凉和自嘲。 傅掩雪很快追了上来,杨持最近的总是闷闷的,他倒也是习惯了,抓住了杨持的手,不容对方挣脱:“我们一起进去。” 杨持暗中使了一下力,傅掩雪却越抓越紧。 一路上都有人不停朝着他们看来,眼神说不清是艳羡还是妒恨,杨持浑身不自在,等到他们进了会场,杨持趁着众人给傅掩雪寒暄问好之际,这才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傅掩雪也没在意,只是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画展定在本市最大的会展中心,祝贺“画展圆满完成”的花篮早就摆好,整体设计简洁而不简单,以茉莉为主,白绿相间,生机勃勃,典雅清新。 “喜欢吗?”傅掩雪说,“我感觉和你很配。” 杨持抬起手,在距离绿叶只有一厘之时,又缓慢垂了下去。 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不能有多余的怀念。 怀念只会让他踟蹰不前。 第160章 整个画展以“自然”为主题,除了展出一些国内外的名家画作,还有一些美院学生的优秀创作,杨持不解其意,但他现在没空去关心这些细节。 会展中心的墙壁上没有时间,杨持偷偷看了一眼傅掩雪的腕表。 九点半。 杨持快速呼吸,极力让自己脸色保持寻常。 工作人员们没想到傅掩雪本人竟然真的到场,一个接着一个来和傅掩雪打招呼,游客们的注意力也被傅掩雪出众的美貌吸引过去,他和杨持无论走到哪个房间,都能引起一阵小小的轰动。 这对杨持来说,是一件好事。 自从订婚宴后,傅掩雪对他看管很严格,也就是最近,像是确定了杨持没有反抗意识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今天只要他能把握住傅掩雪一时的松懈,就能逃离这里。 逃离……和傅掩雪有关的一切。 杨持呼吸一滞,浑身血液防止停止流动。 做出这个决定固然心痛,但这是刮骨疗毒。 他相信傅掩雪对他现在的掌控欲只是出于上位者的不甘,这种不甘只能令他一时愤怒,或许傅掩雪会找他,一天、两天,可日久月深,傅掩雪没有了新鲜感,一定会忘了他。 杨持背后渗出一层汗水。 傅掩雪的手搭在他的后背,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非常自然。 杨持神思恍惚,这个触碰带来的温度,似乎正在灼烧他的身体,但他实实在在又被毫发无伤,只能任由无形疼痛不断攀升蔓延。 他爱傅掩雪的每一次触碰,不论出自践踏还是垂怜。 他恨傅掩雪的每一次触碰,哪怕出自垂怜或者施恩。 如果他没有爱上傅掩雪,他或许可以完美扮演这场游戏里被设定好的角色,直到屏幕上弹出“game over”,他再拿着傅掩雪给他恩惠,舒舒服服过完一生。 可他还是没能做到。 他原本以为他对傅掩雪只是出于惊艳和怀念融合之下诞生的一时悸动,可他后知后觉,所有的爱情都是从悸动开始,以面目全非结束。 他可以结束了。 杨持心脏抽痛,像是一颗生长在藤蔓上的瓜果,正在风里摇摇欲坠。 ……他必须结束了。 “滴滴”。 一道消息提示声。 杨持在傅掩雪的注视下,点开了对话框。 他收紧了手。 杨舒景破天荒地给他发来了讯息:杨持,听说今天你在办画展? 不用细想,杨持都能看到屏幕之后杨舒景咬牙切齿的表情。 忽然之间,他很想笑。 杨舒景,你已经从我手上得到了无数个原本并不属于你的东西,比如易寻笙的策展,比如傅掩雪的偏袒。现在还要对我如此充满敌意,你是何苦? 傅掩雪神情复杂,正欲让杨持不必理会,却只见男人点开了对话键。 杨持将录音孔对准嘴唇,轻声笑道:“是啊,杨先生也想来参观一下吗?”他没有停顿,将眼神转向傅掩雪,自下而上,眼中有无数情绪在闪烁,“还是说……杨先生,你这次也想再来分一杯羹?” 这个眼神…… 傅掩雪的心像是被狠狠扎了一下。 杨持松开手指,对面似乎一直等在手机前,在杨持关掉屏幕时,一道消息快速弹出:杨持,你别太得意! 杨持无所谓地笑了。 他在心里默数。 3、2、1—— 嗡嗡。 嗡嗡。 傅掩雪的手机震动起来。 果然不出杨持所料,“告状”来得这样快。 屏幕上跳动的三个字,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子,不断割伤他和傅掩雪之间的纽带。 为了这个名字,为了这个人,傅掩雪会一次又一次抛下他。 哪怕是这个时候,也一样。 傅掩雪长眉微蹙,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接杨舒景的电话,杨持方才的眼神令他心乱如麻。 “怎么不接?”杨持浅浅笑了,“这是你心肝告状来了。” 傅掩雪原本想要挂断,却又在杨持这冷嘲热讽之下升起怒意。 他为了讨杨持开心,忙前忙后,现在却要平白无故受这样的嘲弄。更何况,今天还是他的生日。杨持忽冷忽热的态度更加令他如鲠在喉。 “你就在这等我。”手机的震动令傅掩雪掌心发麻,他迟疑地看了一眼杨持,转身往走廊而去。走到一半时,却又不安地回头。 杨持还是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脸上挂着的温柔笑意,和他们初见时别无二致。 傅掩雪心中一颤。 这个笑容……其实并不像杨舒景。 或者说,不像现在的杨舒景,像那个在他记忆里的“杨舒景”。 杨持总是这样笑。 温暖,慈悲。 拥有不灭的力量,和历尽磨难之后的勇气。 只是现在看上去,却像是伪装。 为什么…… 他好像要抓住杨持了,现下却又觉得他们即将变得如此遥远…… 他动摇了。 他现在终于肯在心里承认,杨持并不是杨舒景的替身,杨持只是杨持。是那个出生在大山里,像一株野草、像一棵松柏,被岁月风霜无情击打之后,内心依然闪闪发光的杨持。 这样的杨持,他无法放手。 第161章 他或许已经……或许,早已经…… 喜欢他。 这个答案得出来的一瞬间,他动荡不安的心脏猛地平静下来。 是的,他喜欢杨持。 他喜欢杨持。 喜欢对他来说是再陌生不过的命题,他在这条蜿蜒曲折的道路上总算看到一点曙光。 他一瞬之间失去了思考能力,却又为这个轰然出现的结局而诞生陌生的欣喜。 手机来电依然孜孜不倦地催促他。 傅掩雪望着杨舒景跳动着的名字,下定了决心。 傅掩雪的背影渐渐变小,穿过无数道目光,最后定格在走廊转弯的一角。 杨持勉力维持的笑容终于像暴雨下的山体一般轰然倒塌。 他脱力似的朝后不由得踉跄一步,眼前天旋地转。 汗水从额头处滴落。 四周的一切变得扭曲而模糊,人声鼎沸离他远去了,他只能听到心脏的猛烈跳动。 咚。 咚。 咚。 杨持脸颊发烫,他看了一眼傅掩雪,依然侧对着他和杨舒景说着什么,像是要把傅掩雪的身影牢牢记在心中。 再看一眼……再多看一眼…… 求你…… 心里的魔咒在低语。 不行! 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不行!杨持!你不能再犹豫! 他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慌乱而用力地擦拭之后,脸颊只剩下火辣的疼痛。 杨持死死咬住唇,四肢百骸好似在剧烈崩裂。 ——对不起,掩雪。 他低下头。 掌心不知何时被划破,细细的伤口处渗出一丝血痕。 对不起……对不起……掩雪…… 他不断呼吸着,急促而又勉强,仿佛濒死之人在无声地呼救。 他好像要死了…… 离开傅掩雪,为什么会像死一样痛? 为什么……掩雪…… 我是爱你的。 也是恨你的。 我们之间……我们……我们的一切—— 我们的爱和恨…… 就停在这吧。 ——就停在这一刻。 杨持浑身都像麻木了,眼泪在不断汇聚又分离,像冰雪刺痛他的神经。 他剩下了身体本能,沉重而混乱地顺着那条脑海里演习过无数次的路线跑去—— 离别是灵魂的死亡。 而他,亲手将自己送上绞刑架。 作者有话说: 小雪的追妻之路正式开始。 第76章 “傅掩雪快要疯了。” 杨持跌跌撞撞地从安全通道跑出来时,他四肢发软,险些摔倒在地。 两双等候在此许久的手将他强有力地扶起来,替他披上一件深色大衣。杨持喘着气说了一声谢谢,极度紧张引起的脑鸣令他眼前恍惚。 车门被打开,一柄黑伞被撑开。 从车上走下另外一个和他身穿同样外套的青年,杨持在恍惚之间看了一眼,对方戴着鸭舌帽,和他有着几乎相差无几的身形,只要不细看,就很难区别出他们两人之间的真假。 “杨持,快上来!” 一道女声在呼唤他,杨持双手撑在膝盖上,用力地大口呼吸,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杨持几乎用尽了浑身力气,他死死掐住大腿,告诉自己不要回头。 “杨持!”这次是一道男声,“上来!” 杨持满脸汗水地抓住的车门,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艰难地爬上了车厢。 “手机,快点交出去,不然我们没办法逃的!”向嫆焦急地催促着,“杨持,时间并不多了,傅掩雪很快就会来找你,你不能再犹豫了!” 杨持颤抖着,暗下去屏幕倒映出一张失神的脸。 “杨持!”向繁一把将手机夺走,交给了替身,“让他拿着,我们一切按计划行事!我知道你做出这个决定很艰难,但是杨持,如果这次不成功,你之后根本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这次的行动必须一次成功。 他们都知道傅掩雪的性格,这一次如果计划失败,那杨持在之后只会面对更加强力的束缚! 杨持只觉得耳朵嗡鸣,八月酷暑之下,他竟然冷得牙齿打颤。 他看着那个身形和他极为相似的青年拿着手机跑上了另一辆车,车辆很快消失不见,仿佛也一并将他的念想带走了。 “不要销毁它……”杨持僵脸色苍白,他麻木地转过头,在向繁审视的目光下,断断续续地说,“……留着它,才不会被发现。” “我们当然不会销毁它!”向嫆快速关上车门,命令司机开车,“傅掩雪有的办法从那部手机来跟踪定位我们,只要在他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手机就依然有大用处!” 司机得到命令,一脚踩下油门。 杨持后知后觉似的,猛地想要转身,却一把被向繁按在座位上:“杨持,冷静点!你现在不能回头!” 杨持整个人瘫软了下来,他合上眼睛,眼泪像两道透明的刀影割伤他的面容。 他知道,他不能回头。 他害怕傅掩雪追上来,害怕接触到傅掩雪的体温,害怕傅掩雪声音和眼睛…… 他害怕面对着傅掩雪的自己,会再次为对方无条件动容。 “哥,你别说话了……”向嫆试图让两个人都镇定下来,“不论怎么说,杨持能顺利逃出来就是最好的。他和傅掩雪之间……现在这样,我不是不能理解……” 第162章 向繁深吸一口气,松开钳制杨持的手:“如果杨舒景没有按照你们的想法行事,你们考虑过怎么办吗?” 车厢内安静下来。 “我了解杨舒景。”杨持闭着眼睛,声音无比倦怠,“只要你当着杨舒景的面说画展的细节,杨舒景就一定会找上他……” “可要是傅掩雪没有离开呢?!”向繁不可思议,“那你们今天的行动就白费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他当日听到了自家妹妹和杨持的那通电话,如果杨舒景和傅掩雪没有按照他们之间的推断行事,那这次面对的后果,不仅仅是以傅掩雪愤怒为结尾! 他的确将杨持亲手送回了傅掩雪手上,但这不代表他完全对杨持没有任何情谊。 “我了解杨舒景,自然也了解他……”杨持身体酸疼,但又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仿佛动弹不得。 在他提出这个计划之时,他非常清醒,这是基于他在傅掩雪心中地位做出的、绝不会出错的考量:傅掩雪的每一次选择,都是杨舒景。 而他就像永远见不得人,永远见不得光。 只要杨舒景本尊一出现,他杨持又算得了什么?对他心软又何如?给他办画展又如何?这一切都是作为傅掩雪对他施加的弥补性的恩惠。 车内顿时沉默下来,向家两兄妹都能听出杨持语气中的痛楚。 清晰地明白自己所爱之人对他人的偏袒,这是一种何等的极刑? 车辆行驶得十分稳健。 他们没有选择高端扎眼的车型,只为能成为这场“逃亡”里完美的一环。 杨持的手机现在已经被那位带去城市的另外一端,傅掩雪再有通天的本事,能调查到他手机的行踪,也无法立刻赶去确认真假。 只要能利用这个时间差,杨持就能获得短暂的喘息。 他们只需要在这短短半天时间里,将杨持送到指定的地方。 这是计划的第一阶段,也是最重要的阶段。 许久,杨持睁开了眼睛:“……敏敏那边,还麻烦你们多费心了。” “你的钱我已经转给他们了。”向嫆道,“就算傅掩雪的性格再阴晴不定,但他好歹还是傅家人,他或许可以利用敏敏让你现身,只要你咬紧牙关绝不露面,他也不会对敏敏怎么样。” 向繁冷下脸,哼笑道:“如果他傅掩雪要用一个小姑娘来威胁你,那他也就这点本事!” “哥,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向嫆喝止住了向繁,“你现在就不要刺激杨持了!” 向繁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青年,对方双眼无神地盯着前方,如同被断线的提线木偶,只剩下一具躯壳,灵魂却早已经被抽走。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杨持那天,对方只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竟然能拿到和符伊面试的机会。那个时候他只是好奇,后来他才明白,符伊早就注意到了杨持,而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傅掩雪。 那个时候,杨持轻身上阵,眼中富有神采。 他理应是穿行在山涧里一道清风,却又迷失在灯红酒绿的高楼之间。 就连向来精明的自己,如今也生出一丝朦胧的愧疚。 “杨持,你放心,我和嫆嫆不会让傅掩雪找到你的。”向繁的手搭在杨持肩膀上,“等最开始这段时间过去,傅掩雪那边没有了动静,我和嫆嫆就送你离他远远的。” 杨持一声不吭,他看着向繁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对方立刻云淡风轻地收了回去。 “谢谢……”他的声音干涩而微弱,随时都快要被风吹散。 向家两兄妹当日在订婚宴上闪烁的目光,是出于他们对于杨持画展被窃的负罪感。 现在他们帮他逃了出来,未来也算能是两不相欠。 “不要再和我说‘谢谢’了。”向繁放软了语气,“杨持,我不会再让傅掩雪伤害你了。” 杨持却只是望着窗外,整个人呈现出毫无生气的虚脱。 向繁不确定杨持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但不论杨持是否听到,只要杨持能和傅掩雪断了联系,对他而言都是再好不过。 他不相信什么天长地久,再相爱的两个人只要分开一段时间,感情自然而然也会被消磨干净。 杨持这段时间以来身心俱惫,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遇到了五岁的傅掩雪,他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却又在快要触碰到对方时,被卷入了一场山洪。 他被吓得立刻惊醒,通身都是冷汗。 “到了。”向嫆警惕地看着四周,确定没人之后,将他带进了这老式居民楼。 这楼里没有电梯,每一层只有感应灯。 杨持下意识觉得眼熟,等他们走上七楼时,那扇沉重的门打开了。 “你们总算来了。”孟堪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但他聪明地没有多问,“不论怎么说,都先进来吧。” 很快,从房内传来一阵脚步声,高傲冷漠的青年对孟堪皱皱眉:“你还真不客气,把他带过来了。” “客气什么?”孟堪干笑两声,“杨先生帮了我们,我们也该帮他一把。” 易寻笙显然对这个说法很是不买账:“你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和我无关。”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孟堪本来想去追,但一想到几人还在场,只能克制住心情,连忙把杨持引进了客卧:“杨持,我不知道你和傅掩雪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既然我答应了要帮你,你就安心在寻笙家里先住一段时间。你放心,这是寻笙家的老房子,隐蔽性很强,傅掩雪暂时应该找不到这里来。” 第163章 孟堪早就听说过傅掩雪的大名,但对于那个美貌而强势的青年,也只有在那天宴会上的惊鸿一眼。杨持当日在订婚宴上大闹一场,他也有所耳闻,好事者们都在揣测经此一遭杨持是不是就要被傅掩雪踹出局,可又能想到傅掩雪非但没有舍弃掉杨持,反而大张旗鼓为其筹备画展。 到底是出于弥补?还是爱而不自知? 孟堪心中好奇,却也只能止步于好奇。 他现在也自顾不暇,除了提供一些物质帮助,也没办法替杨持在感情上出谋划策。 杨持垂着眼睛,接过孟堪递过来的新手机:“孟先生,麻烦你们了。” “我只是出力,不算麻烦。”孟堪感慨道,“我只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事件竟然也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杨持捏紧了机身。 原本那部手机作为误导信号,现在应该朝着玉茗山而去,他不敢想象傅掩雪现在的心情,他也不敢回看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 每离开傅掩雪一秒,他身体的拼图好似就丢掉一块。 可在决定离开之后,他和傅掩雪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 他爱傅掩雪,但“爱”不是生活的全部,单方面的爱不能负担起两个人的灵魂,就正如此时此刻,他们双双坠落。 但傅掩雪总会好得快一些。 “不爱杨持”是他的钢盔铁甲,能保护他,也能令他很快从这场关系里脱身。 而他重新回到了禹禹独行的岁月里,再回到两个人并不交叉的时空中。 “孟堪。”向繁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孟堪笑了笑,把钥匙放在杨持手中:“这段时间最好不要出门,东西我会让人给你送来。我们就先走了,杨持,我和寻笙的电话我给你存好了,有事给我们打电话。” 杨持像一尊凝在大雪中的石像,沉默着坐在床边。 昏黄的灯光照在杨持身上,却并不想黄昏能将无形的雪花融化。 向繁有好几次想要说话,却都被向嫆止住了。 “走吧,向大少爷。”孟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算你现在有千言万语,我建议你还是等之后再说。” 向繁欲言又止,突然听到杨持笑了。 “其实我应该开心才对。”他抬起眼睛,脸上挂着笑,泪水却涌出来,“我现在应该是开心的,才对。” 他用滞涩沙哑的声音,青涩地庆祝着这场离别。 可所有人都知道,喜悦的眼泪不会如刀片一般扎得心脏刺痛。 杨持脱力地瘫倒在床上,他捂住脸,肩膀无声猛烈颤抖。 他好想要用力地将眼泪咽下去,或许直到某一天,这双眼睛不会再为傅掩雪泪流。 三人在沉默中替杨持关上门,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似乎终于在杨持的泪水里将现实的残酷冲刷,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走到玄关处,孟堪接到了一通电话,神情严肃地挂断后,对向家两兄妹道:“你们真的准备好了?” “怎么突然这样问。”向嫆内心升起一种未知的恐惧。 孟堪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道:“你们知道我接到谁的电话了吗?” “谁?”向繁问。 “老刘。”孟堪扯了扯唇角,“老刘现在在管公司,负责对接琛钢子公司的一个项目,刚才突然告诉我,咱们这最近可能要变天了。” 几人顿时安静。 “原因呢?”向繁明知故问。 “原因不就在这里吗?”孟堪看着客卧的门,之前他猜不到的傅掩雪的心思,现在总算有了一个答案,“你们把杨持带走了,听说现在傅掩雪快要疯了。” 第77章 把杨持还给我!(修) 石杏找到傅掩雪的时候,他已经在会场坐了一整夜。 夏天亮得很早,光照在地面上,傅掩雪的身影却像隐藏在阴影中。 会场里除了安保人员早已空无一人,年轻的男人像是一幅画,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和往常一般淡漠,眉目之间,却又有着深深的疲惫。 石杏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傅掩雪。 “……傅总。”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害怕自己的声音惊扰到对方,“相关资料和手续我们已经提交过去了,但是杨持哥是成年人,且本人没有被牵连进任何刑事案件,他也没有直系亲属在这里……在这段时间,我们只能请求协查……” 傅掩雪没有说话,石杏不确定对方是否听见了,但他不敢离开,傅掩雪现在的状态看着正常,但是谁都知道,昨天在杨持“消失”之后,他把整个会场立刻进行了封锁排查,这件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你说,他会去哪里?”傅掩雪似乎对石杏刚才的汇报充耳不闻,“又或者,会是谁绑架了他?” “我不知道,”石杏硬着头皮,不敢看傅掩雪的眼睛,“但是傅总,你要相信杨持哥,他不会出什么事的。而且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大少爷要是知道……” “不需要!”傅掩雪断然截断了石杏的话,他猛地站起身,焦急地来回踱步,和方才安静的模样相去甚远,“杨持根本不具备在这种大城市里独自应对紧急状况的能力!他之前就被困在电梯里过!如果他真的出什么事,如果他真的——” 他深吸一口气,太阳穴处剧烈地跳动着。 第164章 他不会相信杨持是主动离开他! 对,一定是有人从他身边带走了杨持! 杨持那样蠢笨正直,他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什么?他是不是已经—— 不。 不会的。 他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杨持必须在他身边,无论或喜或悲,无论春夏秋冬,他可以不在乎杨持对他的忽冷忽热,他只需要杨持在他身边! 从前,杨舒景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即便是得不到杨舒景,那也不会影响他的任何生活。但是杨持呢? 杨持对他好,杨持喜欢他,杨持照顾他的生活方方面面,他们甚至在情事上也无比火热而契合。 他曾经看不清自己心意时,杨持都愿意留在他身边。现在为什么要走?杨持的目光之中明明还有爱意,他明明还如此深切地爱着他! 在昨天的电话里,他和杨舒景说得很清楚,很明白。这场画展是他为了杨持所筹备,杨舒景哪怕再眼红也只能乖乖认命。 可当他挂断电话之后,杨持却已经消失不见。 巨大的恐惧袭击大脑,同时伴随着仿佛能撕碎他内脏的心慌。 在刹那之间,他丢失掉了作为“傅家人”的所有克制。 整夜未眠剥夺了傅掩雪仅剩的理智,他从来没有感觉时间流逝如此之慢。 秒针在表盘上每一次走动,都像是不断在他身边提醒着杨持离他渐行渐远。 “一定是向繁策划的。”他忽然说,“杨持在这里的人际网非常干净简单,只有向繁对他一直觊觎在心……是他,绝对是他!” 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傅掩雪像是突然平静了下来。 石杏却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从前的傅掩雪,可以高傲,可以冷漠,甚至可以无情。 但从来不会凭借直觉做事! “可是傅总,我们已经核查过安全出口处的监控,那辆车的确和向家无关……”石杏冷汗直流,他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劝住傅掩雪,他不知道傅掩雪会不会因此迁怒于他,但是他很清楚劝不住傅掩雪的后果,“而且,昨天那个人就带在房间里,我们询问过无数遍,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现在的傅掩雪只是看着冷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是接近疯狂。 和向家无关? 傅掩雪不信。 杨持是绝对不可能主动离开他的,除非有人蓄意挑唆他们之间的关系。而这个人,除了向繁,不会有别人。而那个和杨持身形有八分像的男人,就是他们放出来的烟雾弹。 “不说?很好,那就守到他开口为止!” 石杏看到傅掩雪的表情变了,从方才茫然无措瞬间变得阴沉,他依然漂亮得令人不敢直视,只是现在这样的美貌似乎成为了一柄利剑,锋芒逼人,靡坚不摧。 “你去准备向氏集团这几年的所有公开资料,包括他们名下的所有子公司和项目,只要和向繁有关的东西,全部调出来!” “傅总——” 石杏只觉得大脑猛地炸开了,他连忙追了上去,但傅掩雪走得很快,等他抵达车库时,傅掩雪已经开着车绝尘而去。 昨天把杨持送到孟堪和易寻笙安排的地方后,向繁没有回公寓,而是直接到了公司。 他在办公室里睡了一夜,心里莫名开始忐忑不安。 傅掩雪昨天封禁会展中心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就连刚回国不久重新建立人脉资源的孟堪都知晓此事,提醒他千万注意傅掩雪那头的动向。 他和向嫆帮助杨持从傅掩雪那里离开,已经触了傅掩雪的逆鳞。 他很清楚傅掩雪冷淡的性格之下,藏着多么偏执的内心。 但他不曾料到,傅掩雪竟然能在第二天一早就杀到他的公司。 傅掩雪对杨持的在乎程度,远超他的想象。 “傅总,大清早——” 傅掩雪转过目光,脸上是向繁从未见识过的冰冷神色。 “向繁,把杨持还给我。” 向繁一怔,随即大笑起来:“傅总,恕在下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向繁,我再说一遍,把我的杨持还给我!”傅掩雪死咬着“我的杨持”四个字,他看着向繁这个置身事外的表情,这个他从来不放在眼中的货色,现在居然妄想从他手上带走杨持。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傅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杨持是从您身边消失的吧。”既然说到这里,向繁已经清楚傅掩雪来者不善,他也懒得和傅掩雪虚与委蛇,“杨持是我的好朋友,现在他凭空不见了,我还想问问傅总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倒是傅总你不去找人,倒上向氏来兴师问罪来了!” “你和我装什么傻!”傅掩雪毫不客气,他现在几乎克制着要把向繁撕碎的冲动,“向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对杨持有觊觎的心思!你算个什么货色,也敢觊觎我的人?当初你既然因为供应链把杨持亲手送到我身边,你们向家几斤几两我实在太清楚,你向繁又是个什么墙头草,现在还在这里装高尚?” 除了向繁,还会有谁这样千方百计挑唆他和杨持之间的关系?还会有人一直觊觎杨持想要从他手上抢人? 傅掩雪对向繁简直嫌恶到极点! 向繁脸色一白,傅掩雪不提那件事还好,可偏生傅掩雪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 第165章 “向繁,你自己心里也清楚,你们向家算什么东西?我高兴的时候,给你机会,让你把杨持送回来;我不高兴的时候,你觉得向家还能在你手上存活多久?” 傅掩雪认定了向繁就是始作俑者,他已经等不及拿到确凿证据,他亲自来找向繁要人,对方如果识趣,就乖乖把杨持交出来,他或许会给向家一条活命的路。但如果向繁执迷不悟,他绝对不会让向繁好过! 傅掩雪对向繁的刁难和蔑视,向繁都可以视而不见,但话里话外都是对向氏的威胁,饶是向繁也无法忍受。 “傅掩雪,你真以为杨持非你不可?”向繁迎着傅掩雪近乎疯狂的目光,他紧紧握住双拳,面上却挑起一丝嘲讽笑意,“你对杨持什么态度,你难道真的觉得,杨持会在你身边呆一辈子吗?” 不出向繁所料,傅掩雪的脸色立刻变了。 他乘胜追击,加快了语速:“你是傅家的小儿子,从小生活在天上,忽然有一天看到了杨持,傅少爷,你玩心起来了,你把杨持当什么?当赝品?当工具?还是当一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不值钱的宠物?你觉得你对杨持好得不得了,你什么时候问过杨持的意见?!哦,对,你从来都不在乎杨持,你在乎的只有你自己!你的确不用喜欢杨持,毕竟谁都知道,你喜欢的是杨舒——” “你他妈再说一个字试试!” 傅掩雪一把将向繁人推到了墙壁上,他自上而下狠狠地盯着向繁,简直恨不得生啖其肉!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评价我的杨持的事?!” 向繁每说一个字,傅掩雪的烦躁就上升一分。 他或许喜欢过杨舒景,那又如何?他现在喜欢的是杨持,他要的也只有杨持! 傅掩雪的眼神令向繁浑身发冷,但他依然保留着一丝镇定:“傅掩雪,你对我发火有用吗?”他抬抬下巴,胜利者一般笑起来,“我建议你,与其在向氏浪费时间,不如再多去寻找一下杨持的下落。时间就是生命,或许等你找到杨持的时候,他早就把你看清了,再也不会喜欢你了……” 杨持不喜欢他? 那个在他身边,温暖而又宽仁的杨持,那个每时每刻都注视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有多喜欢他的杨持,会有一天不喜欢他? 怎么可能? 傅掩雪一刹那失神,他松开了手。 “杨持不会不喜欢我的。”傅掩雪喃喃道,不知是对向繁,还是对自己,“杨持喜欢我,不论从前现在还是以后,他只能喜欢我,也只会喜欢我。” 向繁看着傅掩雪恢复冷静的表情,却又因为那眼神下的暗流涌动的疯狂,心中涌起更大的恐惧。 作者有话说: 宝宝们久等啦,小雪发疯第一阶段开始—— 这章后续有小修一部分 第78章 什么时候这么憔悴过? 从向氏出来,傅掩雪没有回公司,他将车停在一片偏僻的小区,电梯乘上十楼,石杏正站在走廊上等他。 “傅总,那位先生还是什么都不说,我们想要让他离开观察他的行动,但他偏偏就在房间里待着,一动不动……” 傅掩雪看了一眼石杏,将门推开。 客厅里,那个和杨持几分相似的男人正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翻开电视栏目,单从身后看去,和杨持身形的相似度高得离谱,如果现实距离中还能大概分辨出来,但放在监控中,完全可以进行误导! 如果不是这个男人和蓄意作乱,他昨天晚上就不会被平白浪费一夜时间! “王承南,是吧?”傅掩雪死死盯着面前这个替身,“我最后问你一遍,杨持在哪里。”他已经用尽了他毕生的理智和冷静,才能遏制住将这个嬉皮笑脸的男人撕碎的冲动。 昨天杨持刚消失不久,技术人员就已经追查到杨持手机讯号和定位,他毫不犹豫地追了过去,却被面前这个男人摆了一道! 当时的傅掩雪几乎当场失态,将男人狠狠掐着脖子撞向墙面:“杨持呢!” 在众人眼里光鲜亮丽的傅掩雪,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愤怒,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的,脸上的肌肉几乎快要扭曲! “我……咳……我不知道……” “不知道?”傅掩雪收紧了手掌,声线冷得如同坠入冰窟,“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男人因为呼吸困难而脸色发红,但看向傅掩雪的眼神却是轻蔑,“什么杨持,我虽然不认识,但说不定是人家自己想走——” “够了!!”傅掩雪被这句话刺激得理智全无,他死死捏着男人的脖颈,恨不得立刻将眼前这个男人的脖子拧断! “你他妈再胡言乱语一句试试!我今天绝对不会让你活着出去!我不管你什么来头,也不管你背后有什么人撑腰!你他妈算个什么玩意,来指摘我和杨持的感情?!” 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否定杨持对他的爱。 哪怕是杨持自己,也没有权利将投注在傅掩雪身上的爱意夺走! 杨持怎么会离开他呢?杨持怎么舍得离开他呢? 他们已经和好,杨持甚至接受了他的温柔。 就在他认清心意的这一天,他的杨持却被人带走了。 为什么?凭什么? 他们的故事尚未完全开始,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划上终止! 第166章 “傅总!!!真的会死人的!!!”石杏面如死灰,连忙同几个人将傅掩雪和男人拽开。现在丢了一个杨持还不够,他要是眼睁睁看着傅小少爷过激伤人,那他真的再没有脸面面对傅掩诤了! 男人被保镖带上了轿车,傅掩雪站在原地,四周一片死寂。 没有人敢上前一步,甚至没有人敢用力呼吸。 许久之后,只见傅掩雪慢慢打开了出租车门,他从后座拿起那部曾经给杨持挑选的手机。 手指从光洁的屏幕上划过,屏保应势亮起。 那是傅掩雪的脸。 傅掩雪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宛如濒死之人攥着最后一根稻草。 “杨持……”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求救,“你不会离开我,我知道,你不舍得离开我。” …… “傅先生,我都和你说过了无数次了,我只是一个出租车司机,我也很想知道那部手机怎么会在我车里。再说了,手机我已经还给你了,我现在就想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不行吗?至于什么杨先生李先生的,我真的不认识!”王承南嘻嘻哈哈,像是对傅掩雪的威压熟视无睹,“要不这样吧,傅先生,我去梦里帮你问问神仙——” “傅总!”石杏眼疾手快,想要上前来劝住即将暴怒的傅掩雪。 他现在已经可以完全确认杨持在傅掩雪的重要地位,他在傅掩雪身边工作整整一年多,从未见过那样失态的傅掩雪。 如果说之前在酒店里,傅掩雪是短暂的盛怒,那杨持消失之后的傅掩雪,称得上完全的失控。 也就是那时石杏才知道,原来傅掩雪早就在杨持的手机里安插了追踪定位。 傅掩雪竟然为了杨持能做到这种地步。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顺着定位找到的人,不是杨持,而是眼前这个名叫王承南的出租司机。 王承南始终不承认自己和杨持的失踪有任何关联。 “……原来是这样。”倏忽之间,傅掩雪的神志无比清醒,昨日的暴戾远去了,又或者,沉入了身体,“你们想和我拖延时间?想玩调虎离山?” 王承南脸色一凝,没有逃过傅掩雪的眼睛。 “很好,很好。”傅掩雪冷冷看着对方,“昨天的确,杨持的突然消失令我手忙脚乱。你们成功地拖住了我一夜时间。” 情急之下,理智自然需要为情绪让位,但现在他的思路已经清晰起来。 王承南和杨持身份的调换是为了给绑架杨持的人博得喘息。 当天所有出现在会场监控里的车辆,全部没有离开本市的记录,查询杨持身份证信息,也均无乘坐公共交通离开的痕迹。 他们不会立刻将杨持带走,而是会等到傅掩雪和王承南周旋之时再将杨持转移。 “石杏,”傅掩雪忽然道,“你继续在城内进行调查,加派人手,动用所有可以直接间接调用的资源。” “傅总,我知道了。”石杏直觉不妙,傅掩雪的表情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但是大少爷那边……” “顾不上我哥了。”傅掩雪心急如焚,满脑子都是杨持,“你放手去做,有什么事情我来担着!” 傅掩雪心中有了一个方向。 他要去“守株待兔”。 在原地等待无异于浪费时间,他不可能放过一丝一毫找到杨持的机会。 杨持离开他是无法存活的。 他不知道在短短一天之中,杨持会面临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和杨持这样唐突的分别竟然如此令人心慌。 杨持的名字就像一根无形的绳子,无知无觉地束缚住了他的心,而每当他想起杨持一次,被缠缚住的心脏就会猛烈疼痛起来。 公司的事情已经交给了部下,城里的调查工作由石杏着手负责,傅掩雪强撑着精神,独自前往了省会郊县,它正处在a市通往外界的主要干线之一。 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接头的人早就在酒店候着了。 夕阳光洒在青年身上,他依然美得如同画卷中的神妃仙子,但是看到傅掩雪苍白脸色时,男人仍然免不了额头一跳。 “小少爷,这到底是怎么了?”龙叔一边将傅掩雪带进大厅,一边痛心疾首,“你要是有什么安排,直接电话里说不就行了?或者让我们派人去接你,这一路上实在太辛苦了,要是累坏了怎么办?”他是傅父的老部下,现在接管这片区域琛钢子工厂的管理,虽然名头不大,但工厂效益很好,是份好差事。 上一次见到傅掩雪时,对方意气风发,十足矜贵,而现在的傅掩雪,哪怕面上还是和往常一般冷淡疏离,但眼底的倦色实在骗不了人。 傅掩雪从小金尊玉贵的,什么时候这么憔悴过? 傅掩雪打断了中年男人的话,直接道:“现在立刻安排人手,我要去主干道。”哪怕整整三十个小时不曾合眼,再好的身体都要被透支,傅掩雪也顾不上其他,“我需要人手去设卡排查每一辆车。” 男人自认自己也算见识过大场面,大风浪,可傅掩雪这话一出,他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疯狂! “绝对不行!”龙叔心神一震,立刻拒绝了傅掩雪的提议,“小少爷,不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随便设卡查人啊!” “为什么不能?”傅掩雪眼神冰冷,“龙叔,我现在不是和你在打商量。”他站起身,焦急无时无刻不在他身体里蔓延,指尖快要嵌入掌心,“既然你不想派人,我不勉强你。” 第167章 他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他已经被向繁他们拖延了太长时间,不能再在这里浪费光阴。 在所有出城的路上设卡排查,绝对不能让那些人有一丝带走杨持的可能。 傅掩雪现在顾不得龙叔的阻挠,也顾不得身体上的疲惫和沉重,他顺着导航抵达车道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而就在他踏出车门的一刻,手机的铃声和雨声一起落下来。 傅掩雪垂下眼眸,看着跳动的自家大哥的名字,按下了挂断。 但屏幕没有暗下去,许清方的电话跟着打了过来。 “掩雪!”许久未见,许清方的声音似乎已经有些陌生,“掩雪,你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事直说吧。”斜风细雨之间,傅掩雪站在车边,远远望去,这晦暗宽敞的公路上只有闪烁的几盏橙灯,“我的时间很宝贵。” “你和杨持怎么回事?他到底怎么了?你现在又在哪里?”许清方焦急地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他非常清楚傅掩雪的性格,当他得知傅掩雪封闭会展的刹那,几乎不可置信地跳起来。那个从小都冷静得几乎可怕的傅掩雪,那个堪称冷漠孤傲的傅掩雪,为什么会失态到如此地步?! 而且还是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平凡无奇的男人! “杨持被人劫走了。”傅掩雪抬起双眸,遥遥地,他看到百米外的轿车,雨水在他脸上凝聚成两行泪水,“我只是在找他。” “……你不在市内?”呼啸的风声令许清方倒吸一口凉气,“掩雪,你不会自己跑去郊县——” “那又如何?”傅掩雪反问,他的语气里有焦躁不安,“我是杨持的男人,我应该对他负责。” 是的,他一定会找到杨持,不会再让杨持离开。 “掩雪,你别闹了!”许清方不可置信,他早就清楚傅掩雪是何等固执的性格,可这份性格用在事业上的确能成就一番宏图伟业,但用在感情上,必定只会让两个人都会受伤!“杨持是个成年男人,他再怎么样也不会凭空消失!掩雪,你清醒一点吧,杨持他说不定是主动离开——!” “许清方!”傅掩雪快速地喘气,所有人,每一个人,都在质问着他,为什么?他们不了解杨持对他依赖,不了解杨持对他的痴迷!这样的杨持怎么会主动离开?这群人的劝解通通都是对杨持感情的质问! “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当没听到。但是,没有下次了。” 在许清方诧异的声音里,傅掩雪决绝地挂断了电话。 雨愈发大了,向着傅掩雪行驶的车辆的速度却依然平稳如常。 三辆车缓缓停在路旁,陆陆续续钻出两行保镖。 “小少爷,大少爷吩咐让我们带你回去。” 傅掩雪不甘心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微微修了bug 小雪的行为是错误的哈,并非宣扬提倡,他之后会因为任性受到惩罚的 第79章 孽缘 “傅掩雪,你真是翅膀硬了!本事大了!”傅家宅内,傅掩诤被气得脸色发青,他实在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步出了过错,竟然让自家弟弟养成了这样固执的性格。“带人去主干道上设卡排查,这种事你倒是想得出来、做得出来!” 傅掩雪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痴痴地望着暗下来的天幕。 这世界似乎总有安静的时刻,但现在,安静却像是一道缄默的魔咒。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度过这几十个小时。没有睡眠,没有进食,或许喝了点水,但绝对不足以运行起身体的全部运转。 但……这似乎并不能将他的意志扭转。 在杨持消失不见的这一天半中,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将杨持找回来。 他猛然之间,只觉浑身疼痛难忍。 身体仿佛缺失了某块必要的运行零件,但当他的手掌覆盖住身躯,他才知道原来这一场折磨的根源,就在心脏。 “哥……”傅掩雪总算张口,他抬起双眼,静静地看着面前盛怒的男人,而他的眼底却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好似被训斥的人并不是他,“你说,他们会对杨持怎么样?” 傅掩诤明显怔忡了片刻,随即明白了傅掩雪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满心满脑都还是那个杨持! “傅掩雪,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哪怕沉稳如傅掩诤,现下也难免被气得脑子疼,“为了一个杨持,你闹得满城风雨不够,你还想要怎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个从小到大都乖巧懂事的亲弟弟,竟然能为了一个男人搞出这么大动静。他知道杨持不见了,傅掩雪可能会大动干戈,但他从来没想过,傅掩雪竟然会想到带人拦路排查! “哥!他没了我不行的!”傅掩雪截断了亲哥的指责,无数种可怕的猜想在他脑海里发酵,“要是杨持被绑架了不给吃喝怎么办?要是有人蓄意对我寻仇而把杨持伤害了怎么办?杨持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玉茗山,他哪里懂什么和人谈判拖延时间的技巧!” 傅掩雪的语速极快,那些未发生的血腥画面仿佛在他眼前不断上演,越想越觉得触目惊心。 “你能不能冷静点!”傅掩诤一把按住了傅掩雪的肩膀,“掩雪,你现在凭空在这里胡思乱想有什么益处?你在这里胡思乱想就能找到杨持?” 第168章 “可是我没办法不想他!”傅掩雪红着眼睛,脱口而出,他大口喘息着,高强度的寻人和精神压力令他浑身都无比沉重,越是如此,他就越是无法镇定下来,“哥,我没办法不想他!”他的嗓音早就变得干涩,像是硬生生从干裂的河床上涌上来的、最后的河流,“你知道吗,杨持他喜欢我,他说过他会陪着我!他这个人从来不会说谎,更不会骗我!我看得清楚,我分得明白,他太喜欢我了,根本不会离开我!他是孤儿啊,哥,他在玉茗山里生活了二十八年,如果现在连我都要放弃他,还有谁会在乎他!” 傅掩雪的眼中,有傅掩诤从未见过的哀伤,还有不应当出现在傅家人眼中的迷惘。 他忽然之间明白了,哪怕杨持隐瞒了身份,哪怕他和傅掩雪之间的再次相遇都是一场年轻人心血来潮的误会,傅掩雪也会喜欢上杨持,就像那个五岁的孩子被救下时,在梦中呓语的,还是那个救下他的杨持。 可他们如今走到了这个地步,还值得进行下去吗? 他作为傅掩雪的亲哥哥,他不能再让自己的弟弟沉浸在这场荒唐的感情里。 这种感情正如某种致幻药物,或许会带来一时的欢愉,但欢愉终究是水中月雾中花,新鲜感之后,留下的只有不可磨灭的损伤。 傅掩诤深深吸气,他转开了眼神,不愿再看自己弟弟那眼睛的可怜的哀求。 “你今天已经犯了错,但是龙叔及时告诉了我,幸好没有酿出大祸。”傅掩诤心绪平定下来,“你今晚就好好在家里待着。” “我不能坐以待毙!”傅掩雪却丝毫没有将傅掩诤的话听进去,眼见着就要往外冲。 “傅掩雪!”傅掩诤喝止道,“你今天出了家门,你这辈子就别想见到杨持!” 傅掩雪的身形僵住了。 即便他心有不甘,也清楚傅掩诤有千万种办法阻止他的行动。 “傅家的资源,你还没完全掌管。”傅掩诤是在提醒傅掩雪。 傅掩雪双拳紧握,背对着傅掩诤,一声不吭。 男人给一旁犹豫着的柳姨使了个眼色,端上了一杯温水。 “我知道,你已经把石杏派出去了,找到杨持是迟早的事。你现在就乖乖的在家待着,好好休息一晚上。” 他到底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弟弟出去闯祸,尤其是现在,傅掩雪的身体和精神已经极度疲惫的情况下。别找不到杨持,最后还搭上一个。 “你在各个地方安排的排查人员,我给你撤了。明天把该上报的东西上报,该提交的东西提交,顺便给龙叔道个歉。” 傅掩雪长睫微垂。 设卡排查的失败,还是来源于他没有考虑周全。 他应该自己带人去的,并不应该慌乱之下找龙叔。龙叔虽然现在名义上还是归他管,但到底是父亲的老部下,遇到这种情况,第一时间就汇报给了大哥。 不过,一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只要认准了目的,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把杨持找到。 杨持会被带去哪里?他们能想到的地方,还有哪里—— ……玉茗山。 对,还有玉茗山。 傅掩雪心头一颤。 他看了一眼柳姨和傅掩诤,将温水一饮而尽。 回到房间,傅掩雪失神地看着相框里的老照片。 照片上的男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而当初那场在森林里的奇遇,另一名主角却已经变了模样。 杨舒景…… 当初既然能舍身救他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变得如此浮躁市侩? 难道一个人的纯善并不能保持永远? 眼前闪过杨舒景对待杨持的种种,那在休息室里不明不白的巴掌,杨持的乞求的眼神…… 他当时没有回头,是真的以为杨持就是那一耳光的始作俑者,还是……不敢。 傅掩雪倒在床上,闭上双眼。 被他曾经刻意隐藏的细节并没有消失,它们仿佛一直蛰居在脑海里某个角落,等待傅掩雪将那名叫“必须喜欢杨舒景”的面纱撕碎,才显露出原本真实的模样。 他仿佛一个被无形咒语控制住的游戏角色,他原来不明白当时对杨持眼神的闪躲是因为什么,但现在,脑海里的低语繁杂不安,身躯上的疼痛接二连三,它们在对傅掩雪进行一场又一场的审判,因而将那些被他强按下去的窒息和难过如数奉上。 它们在轻声说:你看,其实你早就明白。 你舍不得他。 你舍不得,却又不敢面对。 你将杨舒景曾经的那份恩情转换成朦胧的好感,却不知道那不过是过于自信导致的画地为牢。而杨持却无数次想要将你带走……用眼神,用亲吻,用拥抱。 用所有能听到能看到能触碰到一切,在试图融化你被风雪掩盖的心脏。 那么,你为什么现在才发现你早就动摇…… 不知在房间里待了多久,傅掩雪在恍惚中接到了来自海那边的电话。 他挂断了一次,但对方依然坚持不懈,似乎不把傅掩雪喊醒誓不罢休。 “我说我们的傅小少爷,您可算接电话了!”海鸣那边应该是中午,隐约能听到车辆的声音,“不然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儿了呢!” “……”傅掩雪将手机扔到枕头边,并不想说话。 海鸣确定了傅掩雪安然无恙,语气变回了曾经的轻快和调侃:“哎,掩雪,你到底怎么个事儿给哥说说呗,这次怎么闹这么大,闹得哥在海这头都知道了。” 第169章 傅掩雪不欲多说:“你和许清方到底想要干什么,”他顿了一下,“如果想要拦着我,我劝你们省省吧。” “许清方?”海鸣一愣,“不是他给我说的。”他马上补充道,“他好久都没给我打电话了……” 海鸣和许清方在圈子里算得上是真正的两小无猜,年纪相仿家世相仿性格互补,海鸣他爹曾经在聚会时喝高了还说如果许清方是女孩就好了,正好两家能喜结连理不妨为一桩美事。可惜到底还是两个男孩,做不成亲家,只能做做兄弟。 “……随便吧。”傅掩雪对他们之间的纠葛并不感兴趣,“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我无关。” 他正要掐断电话,海鸣却突然像收敛了所有轻佻,蓦地问道:“掩雪,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对杨持动心了。”他停了两秒,“那天晚上的酒店大厅,我说的话,你没忘吧。” 那天晚上,海鸣在酒店大厅里质问他为什么如此冷漠,告诉他,他们曾经对杨持停留在傅掩雪身边的时间做过揣测。 “掩雪,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你会和我们一样沉沦的。”海鸣的声音化在风里,倏忽之间变得遥远而模糊,“但是我依然还是要劝你,很多事情强求不来,老天爷自有安排。现在缘分尽了才去追悔,除了平白增添遗憾,什么也没有。掩雪,你不如放下吧。”他苦笑着,不知道是对傅掩雪还是对自己,“其实你我心里都很清楚,谁敢动你傅家小少爷的人呢?除非他不要命了。杨持不见了,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自己想要——” “海鸣。”傅掩雪毫不客气地拔高了声量,海鸣连自己的事情都一团糟,现在凭什么对他和杨持的感情加以置喙? 为什么现在所有人都告诉他,杨持是自己要走? 让杨持离开,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傅掩雪不想追问了,他没有多余的能量了,他浑身上下只有一点气力,那是留给拥抱杨持时才会用的。 “我告诉你,我和你们不一样。”他睁开眼睛,灯光映照出他眼底的执拗和倔强,“你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我做不到。但凡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但凡属于我的东西,也从来没人能从我手上夺走!” 在逐渐深沉的黑夜里,他的面容也像是被盖上了一层模糊的黑纱。 “哪怕是杨持自己,也不行。” 电话那头的海鸣已经被震得脑袋发蒙,久久不能言语:“掩雪,你疯了……” “我没有。”傅掩雪意外地冷静下来,“海鸣,无论是你也好,还是许清方也罢,我不知道你们听信了什么风言风语,现在竟然要来阻止我。我现在可以给你们一个完整清晰的回答。无论杨持去了哪里,哪怕是天涯海角,我都会把他找回来!我不要求你们出手相助,但是,如果你们想要妨碍我,我也绝对不会留半分情面!” 海鸣只觉得浑身发冷,傅掩雪的性格极端得令他害怕。 冷漠到极致,偏执到极致,为谁动心之后,又疯狂到极致。 他不敢想象,傅掩雪还能做出什么举动。 现在和他对话的傅掩雪,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骇人的威胁。 每个人都或许会在爱里沉沦,有的人挣扎,有的人认命。 但傅掩雪不是。 傅掩雪哪怕是死在爱里面,也绝不会允许杨持从身边离开。 海鸣不知道这究竟是否是一种孽缘。 如果是的话,那付出的代价,是否太大了。 作者有话说: 让小雪多吃点苦头,多发点疯 第80章 傅掩雪去玉茗山了。 这几夜,杨持几乎没有入睡。 他记不清楚自己每天究竟过的什么日子,不敢出门,不敢打电话,他甚至逃避似的不敢打开网络,仿佛与世隔绝。向繁和向嫆为了帮他离开,提出了无数个计划,并且为此付出了十足的努力。他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败笔”。 易寻笙自他来的当晚离开之后,便再没回来过。孟堪倒是是不是派人送点东西过来,也不会直接敲打杨持的房门,只是静静地将购置好的东西放在门口就走,尽量避免和杨持进行交流,以免被察觉到蛛丝马迹。 这几天内,杨持很少吃东西,只要一安静下来,“傅掩雪”三个字就往他脑海里钻。他依然能记起从会展中心离开时的心痛滋味,那种感觉正和对傅掩雪的深刻喜欢一样深入骨髓。 他甚至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可能只有给自己找点事做,才能避免一坐下就想起傅掩雪的难过。 到了第三天傍晚,总算有人打开了房门。 是孟堪。 “杨持,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孟堪进了房间,杨持给他倒了杯温水。 “还行吧。”杨持神思有些恍惚,明明只有三天没有和人说话交流,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你们呢?你们怎么样?掩……傅掩雪有没有对你们做什么?王先生现在在哪?有没有人为难他?” 孟堪叹了一口气,答非所问:“你看起来状态并不好,这几天没有好好休息吧。” 杨持垂下眼,望着冒热气的杯子,一声不吭。 “你放心吧,王先生那边我们是早就准备好了全套资料才让他来顶替你的,虽然不能长久隐瞒,但能拖一时是一时。” “他人呢?” 第170章 “现在应该还在傅掩雪那里。”孟堪看到杨持猛地抬头,安慰道,“不过人应该是没有任何安全隐患的,和我们想的一样,傅掩雪估计是想要放人看他的反应,但是他一直在傅掩雪的监控范围内活动,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算一算,时间都过去三天了。傅掩雪难道真的要找到他不可吗? 为什么? 杨持心脏绞痛:“我不知道我现在该做什么,孟先生,我实在是太麻烦你们了……”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他了解傅掩雪,或许不是全部,但仍然很清楚傅掩雪的情绪底色:强势、孤傲。 顺风顺水的天之骄子,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 当初逃离的时候杨持想不到这么多,但现在一看实在是让他后怕。如果真的因为自己导致他人深受牵连,他可能会愧疚后悔一辈子。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孟堪淡淡笑了笑,“其实说实话,哪怕孟家蒸蒸日上的时候,我也从来都不觉得我是什么孟家少爷。我之前给你说过,我也是从山里出生的小孩,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且不说我和寻笙再次相见是托了你的福,你就当是我们两个‘山里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杨持手捧着瓷杯,在闷热的夏日傍晚,他手指冰凉。 “……孟先生,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杨持的声音很轻,“我不敢打开手机,不敢照镜子,不敢去思考一切。像一只缩头乌龟将自己躲藏起来,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以为这样就能让那些因我而起的麻烦消失。” 孟堪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这样温和的男人,夕阳光下,他的眉目柔和,眼神憔悴。 孟堪早就知道,爱是甜蜜的果实,也是残忍的利剑。 遇到喜欢很容易,遇到爱情却很难,而在爱情的酷刑下活下来的人,才能获得通往幸福的通行证。 “我不知道掩雪这几天到底做了什么,但是我很了解他,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这么轻易地离开,哪怕只是因为占有欲作祟。只要查到一丝蛛丝马迹,他都不会让你们好过……”杨持抬起头,眼神很平静,像是山间清泉静止于此刻,“我对我的无能为力,向你们致歉。我对掩雪的霸道蛮横,向你们致歉。” “杨持……” 杨持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孟先生,如果掩雪真的不愿意放过你们。我想……我宁愿回去。” “杨持,”孟堪不赞同道,“我知道你现在很不安,但是既然已经做了决定,现在还是先不要这么灰心丧气。而且……”面对杨持的眼神,孟堪多少也有些不忍心。 这样的眼神,是因为留恋而羞耻的眼神。 “而且……想要结束一段感情,并不是那么容易。”他拍拍杨持的肩膀,“你不必为此觉得对不起谁。” 杨持没想到被孟堪一眼看破,过了好一会,他才缓声道:“……其实,我很早就喜欢掩雪了。在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喜欢他很久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来完成少年时期那段未完成的旅途,再看看那个挂念的孩子是如何长大。 他自以为是地认为命运垂怜他,给了他第二次机会去弥补那些错失的岁月。 就像他之前设想的那样,他们会有一段时光彼此依偎,最后他们再注定分开,这段时光便会成为他余下生命的养料,直到他的身躯和黄土化为一体。 但他不知道,原来爱上一个不可能的人的一瞬间,这场限时魔法就失去了免除痛楚的效力。 他们两人如今都面目全非。 “我其实还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什么模样。”杨持陷在回忆里,“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孟堪没有出声打断杨持的回忆,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蝉鸣。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而如此沉重的爱,对应的是不忍舍弃的过去。人只有残忍地同过去割席,才能彻底痊愈。但世界上没有几个人如此勇敢,又或者勇敢的人也在感情里徘徊。 他不对杨持的犹疑感到生气,或许因为他也有这样的曾经。 孟堪离开之前,这样告诉杨持:“无论你做什么决定,离开他也好,留下来也罢,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决定不会令你后悔。当然,你现在这样的情况,当局者迷,很难作出判断。但是我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只希望这个决定能让你更快乐。” 他无权对傅掩雪和杨持之间的感情加妄加置喙,只能给出棱模两可的安慰。 杨持将孟堪送下楼,孟堪刚离开,一辆陌生的车就开进了小区,杨持下意识往楼道里躲,下来的人却是向繁。 自从安盈的离别宴之后,向繁和杨持的关系一直非常尴尬。唯二的两次见面,一次是杨舒景那场订婚宴,一次是三天前的逃走行动。这两次,他们都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现下冷不丁并肩走在楼道里,杨持也不知该说点什么。 直到两个人沉默着走到客厅里,杨持去厨房给向繁倒了一杯热水,向繁看着男人比起初遇时形容颓唐不少,心中竟然涌起一阵嫉妒。 “你还忘不了傅掩雪吗?” 杨持身形一僵,手腕在微微发颤。 “向总,现在问这句话,是不是不太合适。”杨持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将温水放在向繁面前。 “怎么不重要?”向繁反问道,“如果你还对他心存不舍,那我们的行动不就白费了吗?” 第171章 他无法理解那日离开时杨持流下的眼泪,但他又清晰地知道,那眼泪是因爱而流。 一个人为什么能为另一个人流下如此多的泪水?似乎永远流不尽。又或者,到了流尽那天,身体也会油尽灯枯。 他一开始好奇,后来又诞生了嫉妒,他也想试试这样狂烈的感情尝起来是什么滋味,为什么令人受过千百次伤,还依然教人念念不忘? “……我既然选择了离开,我就不会让大家的努力白费。”杨持攥紧手掌,心脏处诞生的酸楚快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几乎令他无法动弹,“无论我对他现在什么态度,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行动。” 他是从爱里逃离的,身体里依然带着对傅掩雪爱的气息。 如果他有左右情绪的能力,当初又怎会如此轻易地陷落? 向繁对他质疑无异于强人所难。 “你就从没考虑过放弃他吗?”向繁似乎并不打算放过杨持,“杨持,你是时候走出来了,也是时候忘了他!如果你不能忘记他,你就算逃到海角天边,只要他找到你,随便说一句话,你还是会为他动摇!” 他本来想把傅掩雪去他公司大闹一场当成指责傅掩雪的罪过,但话到嘴边突然又想到那何尝不是另外一种在乎?如果让杨持知道,那个矜贵高傲的傅掩雪竟然会为了杨持去向氏,说不定会更加令杨持难忘,更加难以割舍。 “向总!”杨持打断了向繁,这几日以来积攒的情绪似乎在体内翻涌,“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你在逃避,杨持!”向繁拧紧眉毛,“都三天了,你为什么还对他抱有痴心妄想?傅掩雪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丢掉原则和底线?当初他为了杨舒景怎么对你,你不会忘了吧?那天晚上在医院里,他又是怎么对你,你不会忘了吧?而在订婚宴上,他是多么维护杨舒景,你不会忘了吧?!” “向总,您大半夜来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吗!?”杨持感到不可思议,向繁的咄咄逼人令他疲倦而焦躁,“我有很多话想问你们,我知道你们最近肯定承受了不小的压力,也非常愧疚和感激——”他摇着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向繁为什么对他和傅掩雪的感情关系如此执着,“无论我现在忘不忘得了傅掩雪,都不是最要紧的事情!况且,既然我做出了选择,只要给我足够的时间,总有一天我会忘了他!” 离开傅掩雪已经令他身心俱疲。 为什么向繁就不能让他当一次鸵鸟,容忍他片刻的自欺欺人? “忘了他?”向繁眼里却写满了不相信,在他眼中,杨持的话不过是一种托词,杨持每一次看向傅掩雪时的眼神骗不了人。 杨持的态度实在有些过激。 向繁倏忽冷静下来,或许继续逼问只会让杨持逆反。 他拉住了杨持的手,话锋一转,语气仿佛只在刹那间恢复了曾经的温和:“杨持,其实如果你真的可以把他忘了,我们当然为你高兴。” 态度的瞬间转换令杨持有些怔愣。 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杨持道:“这世界上没有谁离开谁,地球就不转了。”他站起身,想要从两人现在怪异的氛围中挣脱,“向总,天色晚了,你忙碌了好几天,看着也挺累的,要不还是回去休息吧。” 他实在不明白要怎样和向繁这样的性格相处,尤其是在对方三番两次对他展露出心思之后。他现在唯一需要的就是时间,安静的、能够忘却这些烦恼的时间。 “逐客令?”向繁脸上带笑,“杨持,如果你真的想要忘记傅掩雪,其实办法有很多。” 杨持定定看着向繁,却因为对方的靠近而心生不安。 “虽然很俗套,但是杨持,忘记上一段恋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向繁勾了勾唇角,“你要是真想和傅掩雪断了,我可以等你。” “等我?”杨持紧皱双眉,“向总,你——” 就在向繁想要重新拉住杨持手的刹那间,手机却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是向嫆。 “哥!杨持呢!” 杨持显然也听到了向嫆的声音,立刻道:“向小姐,我在这里!” “发生了什么?”向繁有许多话想和杨持说,被平白这么一打断心中有些烦躁,却又不能对亲妹妹发火。 “傅掩雪……”向嫆一边翻看邮箱,被内容震慑得冒出冷汗,“傅掩雪……他真的疯了……” 傅掩雪三个字令杨持僵在原地。 向嫆略带颤抖的声音依然从那头源源不断地传来。 “……我们得到可靠消息,傅掩雪去玉茗山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人手众多,对外宣称是要去进行项目考察——” “考察?”向繁也愣了,“琛钢准备去玉茗山采矿?” “具体什么项目我们并不清楚,尤其是琛钢旗下子公司众多,涉及的产业也不少,只要他们严防死守,我们也拿不到一手确切消息……” 杨持僵立在原地,喃喃道:“他现在怎么会突然去玉茗山……” 玉茗山早就在数十年前被考察过,根本不具备采矿优势。琛钢完全没有必要再在那里浪费时间。 除非那里有傅掩雪必须去的理由…… 玉茗山……玉茗山—— 为什么偏偏是玉茗山? 一个荒唐而大胆的想法立刻涌现而出,但杨持清楚地明白,如果是傅掩雪……傅掩雪或许,做得出来。 第172章 对一个毫无开采价值的地区进行考察,根本就是幌子,傅掩雪最终的目的……是要去围山。 第81章 掩雪,你好有本事。 “杨持!你要干什么!”向繁眼疾手快,把杨持拦在门口,“大晚上的,你想去哪?!” “他去了玉茗山!”杨持脑子发蒙,他太了解傅掩雪,“玉茗山根本没有任何开采价值,我很清楚!他现在去了那里……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是我敢肯定,一定和我有关!向繁,玉茗山是我的家乡……我现在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紧绷了几天的神经似乎马上就要断裂,杨持手忙脚乱,顾不得自己现在一无所有的身家,眼看着要往楼下冲。 “杨持!你别闹了!”向繁死死拽住杨持的肩膀,“我不知道傅掩雪要去做什么,但是你脑子清醒一点,你现在去找傅掩雪,和‘自投罗网’有什么区别?如果你现在出现在他面前,那么我们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不就白费了吗?杨持,你忘了你刚才说的话了吗?” “我没有忘!”杨持嘴唇发颤,“但是现在我必须回去!” 杨持坚决的态度令向繁震惊,他高声质问。 “你到底是想回玉茗山,还是想见傅掩雪!” “我……”杨持睁大了眼睛,在答案显而易见的情况下,他竟然无法立刻回答。 向繁深深地看着他:“杨持,如果你还记挂着傅掩雪,又何必费这么周折?让大家陪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呢?”他指着楼道,“这样,我这就把你送回他身边,你觉得如何?” 杨持狠狠地攥住双手,他蓦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给向繁一个准确的回答。 然而杨持犹疑的神色却没逃过向繁的眼睛。 杨持越是如此,他就对傅掩雪越是嫉妒。 “……无论怎么样,你都要冷静下来——如果你还想继续离开他的话。”见杨持已经冷静了些许,向繁有意道,“那就不要一听到‘傅掩雪’三个字,就没头没脑地往外冲。” 杨持额上已经渗出汗水,因为紧张而脸红,他现在的确像一个狼狈的旅人,不知道归处,不知道去路。 “向繁,我不是一听到傅掩雪这三个字就往外冲。”他声音里有颤抖,“我只是……我只是……” 他只是害怕。 这种害怕来历不明,但又清晰明了地横亘在心头。 “你害怕什么?”向繁对杨持的过度反应不能理解,在他眼中,杨持更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傅掩雪是傅家的人,他再怎么样也要顾念他大哥的面子,你觉得他就算有再大的能量,敢随便对玉茗山做什么吗?”像是想到了什么,向繁随即自嘲似的笑了笑,“向家和傅家同在商界混,打交道是难免的。上次向家在阴沟里翻船了,傅掩雪的确能用利益比我让渡一些东西。但是玉茗山那边,也不是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杨持知道向繁口中所谓的“被让渡出去的东西”指的是什么。 他没那么自信,认为全部都是自己。但他的确构成了向繁和傅掩雪交易的一份筹码。 杨持原以为自己讨厌被朋友背叛,当时,他也真切地为向繁的选择而感觉到难以理解,但现在他竟然只剩下漠然和麻木。 他看不透向繁,也无心和他有更多瓜葛。 可是,若是和傅掩雪之间呢? 他原以为离开就能斩断情丝,现在呢,又是为什么? 杨持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直到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 “杨持!太好了,你还没走!”向嫆庆幸道,“我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想过来了,但是公司实在忙不开身。我怕就怕你一时冲动,还好我哥在这儿。” 向繁意有所指道:“他就是想做什么,我也会拦着他的。” 向嫆不解其意,但杨持却知道这句话的深层含义。他深吸一口气,歉道:“我刚才的确有些冲动,抱歉,我会想办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的。” 向嫆若有所思地看了两人一眼。 从杨持进画廊开始,她就总是觉得哥哥对杨持的关心过了头,再加上对亲哥的性向的了解……难道哥哥真的对杨持有意思吗?可杨持现在这个状态,也不能给哥哥回应吧? 就她而言,她很欢迎杨持留在向家。 但是……或许有一个人不愿意。 向嫆进了客厅,打开相册,将保存好的照片一张张在杨持面前展开。 “这是我们拿到的消息。他们在监控我们,我们当然也不会傻乎乎的什么也不做。你看,傅掩雪一早就坐上车出城了,我们派人跟在他后面,按照他的行车路线,初步判定是前往玉茗山方向。再结合拿到的消息,基本能确定这不是一则假消息。” 照片上只能依稀看到傅掩雪的侧脸,依然是那样千万人不敢直视的孤傲,但眉目之间仿佛有些阴沉和伤怀,再姣好的面容也只能品出几分难受来。 杨持瞬间恍惚,明明只有几天未见,可现下再次见到和傅掩雪有关的一切之时,他浑身依然不由得心中一酸。 杨持克制地将目光挪走,他怕多看一眼都会动摇。 他和傅掩雪,走到这里就可以了。 “杨持,你还好吗?” 向嫆眉宇之间有些忧愁,自从订婚宴上那件事发生之后,她和杨持几乎也没认真说过话,当然,私下里她也曾经询问过杨舒景到底和杨持之间有什么仇怨,换来的只有杨舒景几句含糊不清的指责。 第173章 “我没事,”杨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笑起来,至少从面上看起来安然无恙,“你们看我吃得好穿得暖,在这儿也安静,没人打扰我。至于面色看上去是疲倦了些,可能还是一时之间有点不适应新环境。”他说着拍拍脸,咳嗽两声,“等过段时间就好了。” 向繁盯着杨持,眼眸沉沉。 “没事就好,就怕你心情不好造成情绪上的问题。”向嫆道,言归正传,“我们目前就拿到这么多资料,还会继续派人盯着傅掩雪的动向的,你就好好在这里待着,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杨持浅浅地“嗯”了一声,却也并不知晓该如何接话。 向嫆怎么看不出来杨持是故作轻松,叹气道:“哥,我有事想问杨持,你要不还是先下楼等我吧,我开的我朋友的车过来的,给你钥匙。” 向繁看了一眼妹妹,又看了一眼杨持:“好,我在车里等你,我们一起回去吃饭,”他若有所指,“你好久都没回去了,二老实在想闺女了。” 向嫆扯了扯嘴角,没能笑出来。 向繁一走,杨持微微放松了些,方才如果不是向嫆的电话及时,他都不知该如何面对向繁的诘问。 而就在这时,向嫆接到了杨舒景的电话。她下意识看了杨持一眼,杨持自觉地去厨房:“我给你倒杯水吧,你也辛苦了。” 向嫆舒了口气。 “嫆嫆,你这几天在忙什么呢,刚才给你打电话你又没接,最近的工作很忙?”电话刚被接通,杨舒景的声音就急切地传来,“我好几天都没和你见面了,来我家吃个饭吧。” 向嫆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才说话:“……你是真的想我,还是又是为了投资的事。” “……” “舒景,你问我这段时间为什么这么忙,其实我也很想问你,从几个月前,你在忙什么。”向嫆低声说,“你知道我爸妈一直对你很有看法,这前前后后折腾了多久,耗费了多少精力在里面……舒景,实在不是咱们能力范围的事情,就不要去勉强了,好吗?” 杨舒景那头沉默下来,约莫过了十几秒,他忽然问:“嫆嫆,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没人对我说了什么。”向嫆揉揉额头,“你最近怎么总是这么多疑?我自己有手有脚,很多消息也没加盖,我不用去查都能传到耳朵里。” “嫆嫆。”杨舒景的语气变得焦虑,他甚至来不及听完向嫆的劝诫,“你是真的担心我,还是说你现在也和他们一样,瞧不上我。” 向嫆当然知道杨舒景说的“他们”是谁,这段时间连轴转下来积攒的疲倦在这一刹那变成了愠怒:“舒景,我真的不明白,你是打算和我结婚,还是打算和我爸爸妈妈,和我哥结婚?” “我……”杨舒景一时语塞,“嫆嫆,我不是那个意思。” “算了吧,舒景,我累了。我今天就不过去了,你自己吃吧,早点休息。” 向嫆挂断了电话。 正如她所言,她实在不明白现在的杨舒景,为什么把得失看得如此重要?为什么要对杨持咄咄相逼?她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告诉杨持关于傅掩雪的消息,她这次前来,也是有自己的私心。 几分钟后,杨持端了一杯果汁出来,递到向嫆手上。 向嫆深吸一口气:“杨持,你别怪我现在问的话不合时宜。” 杨持看着她,不发一言。 向嫆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其实我知道,你和舒景之间一直不太对付,上次我在画廊问你,你不愿意说,我也不问。之后画展的事情,我承认我偏心我的未婚夫,这件事确实对你不公……” “向小姐。”杨持浅浅笑了,眼睛里没有丝毫怨恨,“我之前在电话里就说过了,如果你们可以帮我一把,让我从掩雪身边离开,那我们之间也没有欠债。况且,我也知道,我是利用了你的心软好说话,用画展当把柄,也算是半强迫吧。不论怎么说,你们履行了你们的诺言,我也会做到我之前所说的话,策展的事情,我会忘了的。” “杨持,我不是指这件事。”向嫆定定地看着杨持,眼前这个男人,从小生活在那座对她而言神秘的大山上,几乎鲜少与外界交流,自然和她身边的所有人不一样,她原本以为杨持是一张单纯的白纸,但现在才知道,杨持比她想象之中更加豁然——尽管在傅掩雪的事情上,杨持深陷其中。可她又何尝不是? 杨持叹了一口气:“如果想要问我和杨舒景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去问他呢?我没记错的话,他现在依然是你未婚夫。” “我……” 向嫆眼前回忆起和杨舒景的初次相遇,那个时候在大学里,杨舒景每天都会为她准备惊喜,将她的每一个句话记在心上的,一个是娇生惯养的高门小姐,一个是辛苦求学的寒门子弟,越是有人反对,向嫆却越是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不在乎男朋友的出生,毕竟她有的是钱,她只缺一个真心对她好的人。 “我……我只是想知道,曾经的舒景,是什么样的。”向嫆低声说,“可他一向对这个话题讳莫如深。” 房间里太闷,杨持走到了阳台,他回忆起过去像是在观看一部无声的电影。 “我和杨舒景,都在玉茗村出生。而且我家和他家,就隔着白来米的距离。” 第174章 “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晚风吹拂发丝,杨持回过头来笑了一声:“或许,连他自己也觉得过去应该被舍弃吧。” 向嫆心情复杂,她想要帮杨舒景辩解,但杨持说的是实话,杨舒景几乎不在她面前提起家乡。甚至好几次,她好奇地想去玉茗山看看,都被杨舒景拦下。 “其实村里很多孩子,都挺羡慕他的。”杨持蓦然道,“羡慕他有一对疼他爱他的父母,不论他做了什么,父母都舍不得说他一句,实在是爱护到心里去了。” 杨持望着层层云雾之后那隐隐约约的月亮。 “有时候,我确实很嫉妒杨舒景。这世界上有多少孩子,想要见父母一面都不可能。他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将父母置之脑后,连最后一面也不去见……” 杨持眼眶红了,眼泪无声掉落。 他记忆中的父母,永远是年轻时的模样。 但如果可以,他并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让他们“永葆青春”。 两个人不再说话,向嫆看着杨持孤寂的背影,听着那略带哽咽的陈述。她的心变得沉甸甸的,几次想要说出点什么,最后又只能堪堪将话语收了回去。 向嫆并不傻,相反,她很聪明。 但她一直都在刻意回避着这一切,仿佛只要熟视无睹,那杨舒景依然还是那个曾经背着画板坚持要给她作画的人。 不知多久,风把杨持沉默的眼泪吹干,他将向嫆送到楼下。 “其实,向小姐,我对你在情感上偏袒杨舒景一直以来都表示很理解。人都有立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更何况,那是你的男朋友,你的未婚夫。” 向嫆站在路灯下,心中思绪万千,最后也只能化为叹息:“杨持,其实如果不是舒景,我想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我一直很欣赏你的性格,也一直感觉,你只是缺少一个机会。如果你能在合适的时间遇到合适的机遇,说不定从一开始,你就不会遇到傅掩雪。” 杨持摇摇头:“你误会了,我不后悔遇到掩雪。”面对向嫆惊讶的眼神,杨持竟然笑了,“我说的是实话。” “可是他那样对你……”向嫆一直知道傅掩雪对杨持过于强势的控制欲,在她看来,爱情是两个人都要相处得怡然自得,过强的占有欲只会令人迷失。 “他就是那个性格,其实也怪不了谁。”杨持偏了偏头,“只是可能,我和他之间缘分就到这里了吧。” “杨持,我不知道你和他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现在依然能看出来,你还是很喜欢他。但喜欢也是一种能量,当它被耗尽之后,只会让人觉得疲惫。我不想评论你们之间的感情如何,那实在太不礼貌了,但是我还是想说,你既然现在选择要离开他,那就不要会回头看。” “……” 向繁这个时候摇下车窗:“你们在说什么?”他的目光停留在杨持脸上。 杨持装作没看到,干笑着说:“只是问了一点向小姐,画廊现在怎么样了。” “对,没什么,随便聊了聊。”向嫆立刻明白过来,“我还给杨持说了,实在不行,我就把他送到外婆家去。” 向嫆之前提过,她的外婆住在沿海一座小城,始终不愿意到大城市生活。 “原来如此。”向繁问,“那杨持,你觉得呢?” 杨持张了张唇,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向繁看了杨持几秒,最后收回了眼神:“等你考虑清楚吧,最近你应该有的是时间。” 语毕,和向嫆分别开车离开。 回到房间里,杨持久久无法入睡。 向嫆给他展示的照片很多,约莫十张左右,但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张,别的都没有傅掩雪的身影。 可他也只需要一眼,就能将傅掩雪那个表情记在心里。 傅掩雪,为什么我总是忘不了你? 为什么我只需要听到一点关于你的消息,就如此难以入眠? 我已经做了对我们而言最好的决定。 你继续当你的天之骄子,我继续做我的无名之辈。 你继续喜欢你的杨舒景,我继续当我的杨持。 我们本就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高高在上的神仙,又怎么会为凡人长出情丝? 你或许是那个例外,但从来都不会是为我。 如今不过是我率先结束这场游戏,回到我应该有的位置,我在这爱里满盘皆输,而你永远都是那个赢家。 可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呢? 这三天的时间里,还没有耗尽你所有的耐心吗? 或许你是真的生气了,一定要亲手将擅作主张的我抓回你身边,等你发泄够了愤怒,才肯放我一条生路? 杨持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钨丝灯。 直到眼睛开始发痛,发酸。 直到它们实在承受不住才堪堪闭上。 又来了,杨持想,那深入五脏六腑的痛楚又来了。 掩雪,你好有本事。 如果你还残留一丝对我的垂爱,你能不能告诉我,到底要怎样,我们之间才能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第82章 无比恶心 车辆行驶在盘山公路之上,眼前出现一层又一层的山景,周围逐渐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宛如穿行在山间的自由灵魂对大自然的低语。 傅掩雪出神地望着车外,初秋的景色在他眼眸里如电影画面般闪过,但他现下失去了观景的心情。 第175章 等到太阳西斜,一个接着一个山坡被烤成了金色,他才从恍然之中回神。 “到了,傅总。” 傅掩雪颔首,但没说话,在车里安静坐了一会儿。 车辆停在村口,两个踢皮球的小孩望见了他,立刻不动了,他们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似乎总觉得眼前这个好看的大人在哪见过。 杨斯轩歪着脑袋,本来想和从前一样马上回家给家长打个报告,但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他立马丢下同伴跑了上去,怯怯地喊:“小傅哥哥。” 他想起来了,这个哥哥在好早之前来过,带着很多人,就像今天一样多,但他们不是坏人,是来给村里修路来了。 杨斯轩偏了一下身体,看着傅掩雪的身后:“小傅哥哥,杨持哥哥没回来吗?” 他仍然还记得,那天小傅哥哥带着杨持哥哥坐进了这辆车里,妈妈告诉他,杨持哥哥要去一个缤纷多彩的地方。 杨持的名字冷不丁出现,几个助理立刻看向傅掩雪,却发现对方没有似他们想象般动怒。 “……他在上班,”傅掩雪垂下眼眸,在所有人惊讶的目光中,对男孩放柔了声音,“我是来帮杨持哥哥办事的,你能带我去他的家吗?” 杨斯轩和同伴对望一眼,点了点头。 这完全不在最开始的安排内。 一名助理疑惑道:“傅总,咱们不是要去找……” “村长那边,你们去谈。资料再检查一遍,最好今天就能达成合作。”傅掩雪收敛了情绪,脸上又恢复了他们熟悉的冷峻和漠然,但眼神里有浅浅的血丝,显而易见的憔悴。 玉茗村依山而生,地理条件优越,尤其是土壤,非常适合种植山茶花。 到了九月,许多人家还在山坡上修剪茶花的枝丫,见到凭空出现的陌生人,一时之间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远远能看到一个高挑出众的身影,几家人交换眼神确定了,这不就是那个傅总么? 傅掩雪的到来,他们记得很清楚。 在开春的时候,村子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提出资扶持玉茗村,并且带走了杨持。 只是这一次,又是来做什么的? 傅掩雪随着孩子们沿着山路走,这里经过岁月的变迁和当地部门的努力,地面修得平整而干净,几乎家家户户都脱离了贫困线,都修建了新房子,再也不必经历来自大山的风吹日晒。 上一次他并未好好观赏过这座平凡小山村的模样,只是漫无目的地想看看杨舒景的家乡。但这一次,杨持的消失似乎将他心里某个地方也抽空了一块,他环顾四周只为了看一看这养育杨持的土地究竟是什么模样。 “到啦。”两个小男孩齐声说,“这里就是杨持哥哥的家。”他们仰起头,盯着傅掩雪看了一会儿,对方好似中了某种魔法,在倾斜的阳光下一动不动。 但很快,傅掩雪找回了神志,他低声对孩子们说了一句“谢谢”。 杨斯轩拍拍胸口:“不用客气哦,妈妈说要常做好事,才会长得高高壮壮!” “斯轩,我妈妈说了,要多吃饭才会长高。她常常生病,就是因为吃得太少啦!” “可是我妈妈她——” “杨持哥哥回来过吗?”傅掩雪的声音打断了孩子们青涩的争论。 杨斯轩想了想:“好像没有。” “他之前……下过山吗?”傅掩雪又问。 杨斯轩摇摇头:“我不知道,我才五岁。我不记得杨持哥哥有没有下过山。” 五岁…… 傅掩雪五岁时的记忆也停留在这里。 他感觉到一阵恍然,兜兜转转,他好像又陷在五岁时的恐惧心境里。 当时,他害怕的是黑暗和未知;而现在,他害怕的是什么?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 傅掩雪轻声说:“……等杨持哥哥回来,你们可以告诉我吗?” 他们才分开了几天,但这几天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好像习惯了杨持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习惯了杨持的体贴。他甚至习惯于对方和他每一次争吵,每一次互相带着心事的拥抱。 他总以为杨持会在他身边。 他天然地认为杨持会在他身边—— 可现在呢? 在万籁俱寂的夕阳下,世界上一切都仿佛离他远去。 他只能听到自己对自己的质问。 他不肯承认他失去了杨持,但又不得不承认杨持已经离开。 傅掩雪想念杨持的眼睛,想念杨持用那样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自己,像那时在电梯里,在酒店里,或者他们每一次亲密无间的亲吻里。 等到他找到杨持,他会承认这一切。他会告诉杨持,他在杨持的每一次凝望里已经动摇。他们还会和从前一样,每天睁开眼睛就在彼此身旁。 孩子们不知何时走了,在属于孩子们欢声笑语的秘密里,他们牵着手朝着母亲的呼唤而去。杨斯轩跑到一棵树下,他忽然回头,看到傅掩雪还是站在大门前,望着二楼走廊上那脱胶了的“福”字发呆。 “你怎么了,斯轩?” “没什么。”男孩在心里想,刚才好像有风吹过他们,那风令他很难过。 傅掩雪对这栋老旧的二层小楼很有印象。 他上次来玉茗村,就注意到了二层楼上贴着的窗花和对联已经上了年纪,但大门却很干净,应当还有人居住。他当时只是匆匆路过,却从未想过停留。 第176章 等到他现在想要驻足于此,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傅掩雪想要去推开门,却沾了一手灰。这里已经被杨持锁上,他推不开。 傅掩雪给杨持打了电话。 他静静听着等待音。 很快,他听到了嗡嗡声。另外一部手机震动起来。 杨持的手机也在他身上。 傅掩雪将那闪烁着的“掩雪”接通,有点茫然地,一个字也没说。但这样并不好。他将手机放在唇边,声音很轻,从这部手机到另外一部,只需要不到半秒。 他说:“杨持,我有点想你了。” 他语气里有自己也不曾察觉的委屈,但这一次回应他的只有随着日光而一起降落的风声。 因为画展的事情发生太过突然,杨持的所有东西几乎留在公寓里。傅掩雪在出发之前翻了一遍杨持的行李,在抽屉里找到了钥匙。 他拧开门锁,扑面而来一阵岁月的气息。 大厅里摆放着一张方形木桌,看得出来已经用过很多年了,虽然陈旧但依然被收拾得很干净,面上只有一层淡淡的灰尘。往前是一条直通后院的走廊,小院子里有一口水井,再往前就是厨房。而在走廊右手边则是楼梯。 傅掩雪拾级而上,惊起阵阵浮尘,他忍不住咳嗽,这可能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到这种农村小屋来,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他到了二楼走廊,打开了第一个房间。 天色有些晚,傅掩雪没发现顶灯开关,找了半分钟才注意到的一根暗红色的拉绳,他下意识一拽,悬在头顶的钨丝灯亮了。 这是一件布置得非常整齐的卧室。 傅掩雪毫不意外。杨持心思从来细致,并不大大咧咧,而是很爱干净,他记得杨持当时哪怕是正踩在梯子上整理书架落了一身灰,和他打招呼时也忍不住擦了擦手又擦擦脸。当然,手上的灰尘也擦到脸上去了,在脸侧留下了几道浅浅的黑色“胡须”。 这些记忆忽然浮现。 傅掩雪知道,这不是意外。原来他一直都记得。 屋子里拜访着一张自制的木头书桌,台灯是十几年前过气的样式,桌面上摆放着一张旧照片:小男孩穿着红色的棉袄,被父母抱在怀里。三个人脸上都有因为热度而升上的绯红,十足喜气洋洋。 应当是某一年的春节拍下来的。 相框边缘很整洁,看得出来主人的爱护。 这张照片对于杨持而言很重要,但并没有带到城里去。 为什么? 是因为……始终觉得自己不属于那里吗? 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回来? 傅掩雪只觉得心脏一阵抽疼。 原来……杨持随时准备离开他。杨持想了这件事多久,还是说从一开始,杨持就不打算停留? 傅掩雪不愿再想,或许是不敢再想。 他走过杨持房间的每个角落,想象着孤独的少年如何在这里度过岁月。傅掩雪从未尝试过想象过他人的人生,而这第一次是为了杨持。当一个孤单的少年身影从他眼前快速跑过,他妄图去伸手抓住,最后只抓到了风。 他失神落魄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很久。 直到杨持的手机收到消息震动起来,傅掩雪立刻点亮屏幕,发消息的人却是杨舒景。 ——杨持,听说你滚了? ——早说了,城市不适合你。 ——要是你早点认清现实,现在也不必这么灰溜溜的。啧,丢人现眼。 …… 傅掩雪手指发僵,他快速翻看着杨持和杨舒景的聊天记录。消息最开始,竟然是他的照片。对应的时间,正是他带着杨舒景出差的日子。而当时杨持正在医院。 杨舒景……讨厌杨持。 而为了对付杨持,他也成为了杨舒景的工具。 傅掩雪不敢想象当时杨持的心情,失望,沮丧,还是痛楚? 可这一切,他真的不知道吗? 他在心里拷问自己,傅掩雪,你真的不知道吗? 手机那头还在孜孜不倦地弹出消息,杨舒景的每一条泄恨似的话语都在将傅掩雪曾对他寄予的一切幻想打碎。 直到现在他才看清,什么天上的月亮?杨舒景只是一个他空空捏造出来的幻想! 这样高昂的胜利者的姿态……这样耀武扬威的落井下石。 杨舒景令傅掩雪感到无比恶心。 第83章 旅鸟 晚上,傅掩雪收到了助理的消息,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正在有条不紊地展开。 城里,他留着石杏在监控着王承南和向氏的动向。 而他在玉茗山守着。 他不知道杨持什么时候会回来。但他相信,只要他在玉茗山,杨持就一定会回来。 傅掩雪坐在杨持的书桌前,随手打开了一本教科书。教科书上的空白处除了写满了笔记,还被画上了可爱的小人,从小窥大,足见它的主人也有活泼可爱的一面。 傅掩雪的手指慢慢地划过小人们,他们好像在手指底下栩栩如生。 杨持……你有这样的一面,我才知道。 傅掩雪翻开相册,相册里都是上了岁数的老照片。男孩是在父母充满爱意的注视下成长,每一张照片都诉说着杨持曾经家庭的幸福和圆满。然而,照片似乎停留在小学时期,从那以后只剩下空白。 傅掩雪顿时明白过来,在杨持的父母离开以后,没有人会关心他是否安稳地长大。 第177章 那个似乎能将他所有坏脾气包容着的杨持,也曾经是个需要父母关怀的、有点调皮的小孩。在漫漫岁月里踽踽独行时,杨持,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傅掩雪没有入睡,在杨持家里转了一圈以后,他去了杨持父母的坟前。 小山坡上只有两块石碑,上面雕刻着杨持父母的名字和生卒。傅掩雪没带什么,因而也只是远远看着,晚间秋风变得不再温柔,凛冽得像一把冷刀。傅掩雪忽地想,自己所站的地方,是不是杨持曾经无数次遥望过父母的地方。 “……他要下山的前一天晚上,也和你站在同样的位置。” 一道沧桑的声音自背后响起。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人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傅掩雪没有说说话,对方也不介意地自顾自道:“其实小持一年到头也来看不了他们几次,也就过年和他们的生日忌日,来一次,其余的时候,那孩子可能是害怕自己睹物思人,来的次数反而不多。” “……他没有朋友吗?”傅掩雪问,他眼神里有迷惘,他很想了解杨持,在杨持离开之后,他越来越思念他,“我好像很少听过他谈起往事。” “小持性格好嘴巴甜,会来事儿,怎么会没有朋友呢?只是和小持的同龄人,要么已经成家立业,要么早就去大城市闯荡了,他一个人守着村里的图书馆,大家都以为这孩子会孤独一辈子。”老人指向傅掩雪身旁,“不过,他还有个‘朋友’。这株野生茶花,其实也是小持养大的。” 傅掩雪沉默一刹:“他很喜欢山茶花吗?” 他曾经给杨持送了山茶花味道的香水,但收到礼物的杨持却发了疯似的冲进浴室,他听着响起的阵阵水声,不知道杨持为何如此。 “当然喜欢,生在玉茗村的人当然喜欢玉茗花,它们漂亮啊,一到花期开得漫山遍野都是。”老人眯起眼睛,眼角有淡淡深深的褶皱,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却没有令她的眼眸浑浊,“只是它凋零的时候很是壮烈,连同花萼也一起整朵整朵掉落,好似完完整整来世上一遭,去的时候也要完完整整地去……” 傅掩雪望着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它们即将在十月的寒风中盛开,迎着晚秋初冬时的第一道考验,迎来属于自己的繁华和没落。 第二天一早,傅掩雪自杨持的床上醒来,他接到了来自石杏的电话。 “傅总,您要我们查的东西有一部分已经发过去了,除了这些,需不需要我们对杨舒景先生最近采取什么行动……” 昨夜接收到傅掩雪的指令之时,石杏都有点怀疑自己是在梦里。傅掩雪竟然会主动调查杨舒景?!谁都知道傅掩雪对杨舒景是有一份偏袒在的,毕竟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能和傅掩雪搭上话,必定有渊源。但自打杨持来了之后,傅掩雪的偏袒仿佛在当事人都不知情的情况之下发生了改变,傅掩雪的视线重心也从杨舒景渐渐挪到了杨持身上。 傅掩雪开始在意杨持—— 甚至在琛钢的失态简直可以载入琛钢的八卦史册。 石杏是傅掩雪最得力的助手,傅掩雪对杨持的态度转换他也是了解得最透彻的人。 但他没想到傅掩雪对杨舒景的“清算”来得如此之快。 难道,杨舒景真的触怒了傅掩雪的底线? 是真的惹怒了傅掩雪,还是和杨持有关……? 意料之中,傅掩雪应允了:“嗯,他那边也派人盯紧点,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告诉我。” “那大少爷那边……” “公司内部事宜照常,该走什么程序就走什么程序,就算是我大哥之前的人也不必特意避讳,太过反常反而惹眼。”傅掩雪坐起身,望着窗外的陌生山景,心里想的全都是杨持,“城里的调查还是不能松懈,他们有备而来,顺便……” 傅掩雪垂下眼,似乎不愿意将心里最害怕的事情诉诸于口。 “……顺便,多注意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刑事案件……”和杨持分开越久,他越是害怕,如果杨持真的遭遇不测,他或许也很难支撑下去。 “我知道了,傅总。”石杏幽幽叹了口气,“您真的不必过多忧思,我相信杨持哥会没事的。” 石杏还有话没说,所有知道这件事都认为是杨持自己离开的可能性更大,也只有傅掩雪认为不是。 但现在傅掩雪竟然要去软性围山,到底是真的想查人,还是情急之下的下下策,想要逼迫杨持出现? 这个答案,傅掩雪自己内心也清楚,但他不肯承认。 一旦承认了是杨持主动离开,不就承认了他在杨持心中已经不再重要吗? 傅掩雪从不懂爱人,这对他而言是一门残忍的学科。“爱”是一种需要天赋的能力,而杨持则是门门全优,以至于他这个“差生”也能因为杨持的爱顺利航行过岁月。 中午,有人抵达了杨持的家,傅掩雪找了人来给这座老房子通体打扫了一遍,顺便检查了老房子的线路和安全,该修整的地方都好好修整了一遍。好几家人都在遥遥看着这一切,傅掩雪全都当没发现。 他相信杨持发现这一切时会开心一些。 傅掩雪就这么在玉茗山呆了半个月,石杏那边依然没查出什么消息,傅掩雪似乎已经在等待中麻木了,他每天在杨持的床上醒过来,在杨持的房间里处理公务,自己做菜,偶尔由下属送一点过来。 第178章 后来邻居也和傅掩雪熟络起来,知道杨持“失踪”了,傅掩雪是来这里等他,一时之间都说傅掩雪面冷心热,是个好孩子。一来二去也会给傅掩雪送点菜来,时不时也会感叹两句,杨持这些年一个人长大其实也很不容易。 傅掩雪大多时候都默默听着,偶尔也会问几句,那些回答便拼凑成了杨持完整的少年时期。 老人们偶尔也会提起杨舒景,说杨舒景被父母宠得过了头,从小性格就张扬跋扈,就连父母过世也不回来看两眼,也不知道这孩子现在究竟如何了。 傅掩雪问:“杨持和杨舒景认识吗?” “当然认识。”老人道,“差点成为一家人呢。” 傅掩雪眉头一跳:“……为什么?” 为什么差点成为一家人? 为什么又没成为一家人? “小持那孩子父母走得早,他亲戚离得远,不愿意照顾他,踢皮球似的,慢慢地小持也不想去寄人篱下了。你看,那栋房子,离得近吧?那就是舒景一家的老房子。小持爸妈生前对他们照顾多,所以舒景的爸妈在小持家发生变故后就准备收养小持。”老人回忆起十几年前的事,也只剩下叹息,“但舒景那孩子嘛,估计也是害怕爹妈收养了小持就不要他了,哭哭闹闹的不准小持去他家里。这件事也就这么了了。收养不成仁义在,舒景父母对小持也是能帮衬就帮衬,小持那孩子心善记恩,也不知道明里暗里让了舒景多少次……” 傅掩雪捏紧了手掌。 “小持虽然命苦,但他从来不自怨自艾……他特别爱笑,几乎都没在人前哭过。” 没哭过吗…… 其实有的。 傅掩雪出神地想,他总是在我面前流泪。或者说,我总是让他流泪。 不知不觉之间,傅掩雪走到了“春雪图书馆”。这座图书馆的由来和他有关:正是当年为了感谢杨舒景救他的恩情,父母出资建设的。图书馆光洁如新,只有青白色的瓷砖脱了色。 这是他第二次来这里,却和上一次心境大有不同。 傅掩雪走进去,门口坐着一名中年人,一见到傅掩雪立刻让出位置来,谁都知道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傅总上次出资援建玉茗村不够,这次还要帮忙进行盘山公路的坡面防护呢。 “这里是杨持曾经坐的地方吗?”傅掩雪问。 男人笑道:“是啊,杨持自打高中毕业后就一直在这里帮忙,也就是他年初走了,村长让我时不时过来帮忙看看。你看着一桌子东西,还是给咱杨持保持原样儿呢,动也没动过。” 桌面上干净整洁,除了一台老式电脑以外就只有普通的水杯和登记册。 简洁到甚至有些简单。 傅掩雪打开抽屉,发现一个笔记本,他随手打开,扉页上写了一句话:梦在星河上发芽。 好熟悉……傅掩雪额头突突地疼,这句话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 是不是在—— “小少爷,玩够了也该回家了。”男人穿着妥帖的西装,头发花白,举止优雅。“您部署在山路上排查的人,我们按照您父亲的意思,已经先行撤离。现在,就差您还没回家。” 傅掩雪浑身一僵。 站在他图书馆门口的人,他再熟悉不过。 这次不是他哥哥的部下,而是,见证他长大的、父亲的秘书。 “先生,请问您是不舒服么?” 站在地铁站口,年轻的小姑娘关心地问。 眼前这个男人戴着帽子和口罩,身姿挺拔,在秋风中却显得有些瘦削。 “我……我没事。”杨持摆摆手,感谢地说,“我只是刚来这里,想多看看。” “你有安排吗?” “没有……”杨持笑了一声,“就是随便转转,看看人文风情之类的。” “今天地铁里人太多啦,也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人挤人。你既然没什么安排,不如去坐公交啊。”小姑娘心善,朝着前方一指,“看到那边二层高架上的公交站台没,乘坐那里的k18路,基本可以绕着二环走一圈。在倒数第二站下车换乘观光专线,还能再看一遍……” 杨持来这里快一年,搭乘公交看看这座城市,这还是第一次。 他知道傅掩雪派人盯着王承南和向氏,也知道对方现在人在玉茗山。他哪儿也去不了,却也不能每天都在老房子里待着无所事事。孟堪给他说,可以出门走走,透透气。只需要戴好帽子和口罩就可以。 顺着小姑娘的指路,杨持坐上了公交。 正值午时,快线公交上并不拥挤,杨持投了两块硬币,坐在单独靠窗的座位上。 窗外鳞次栉比的建筑从他眼中走过,秋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宛如一首静美的长诗。 建筑物们永远静止,它们仿佛工业时代下诞生的观察者们,见证着一批又一批人们的诞生和死亡。 杨持从未好好观察过这里,他只觉得自己是个旅人,总有一天还是会回到玉茗山。 关于傅掩雪的一切他应当忘记,两个人没什么瓜葛,其实也很好。 谁能在情爱之中生存下来,他或许不会。逃避只是一种求生的手段。 杨持从城市这头到了那头,又从终点返回原点。 孟堪似乎早就料到他怅惘无措的心情,将一部摄像机放在他手上:“在告别之前,好好看一看这里。” 第179章 杨持花了几天的时间,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繁华都市。他拍下夕阳日落,蓝天飞鸟,拍下大雨如注,以及雨下的人们。 如果说这个城市是一座巨大的城堡,他便是那游离在童话故事之外的旅行者。 他来这里爱过一遭,恨过一遭,现下终于要离去,就像一只即将归乡的旅鸟。 公交线路的司机也熟悉了他,在这一趟末班车抵达终点,他的妻子正好来接他,问杨持能不能给他们拍一张照片。 杨持有些恍然,但依然含笑着同意。一对朴素的中年夫妻相互依偎,没有甜腻的告白,没有七彩的花束,没有盛放的烟火。他们的背景只有忽明忽暗的公交车站,疲倦的旅人,还有远处不甚明朗的繁星。 却依然美得很动人。 杨持想,或许傅掩雪今后的身边也会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但他看不到,也不想看到。他们的故事只会成为岁月里成为不可妄议的秘密,傅掩雪和他的微薄关联总会在风吹雨打下消散不见。 杨持放空了心神,什么都没想。 他甚至不敢令自己难过。 回到小区时,向繁已经在门口等他。 “杨持,听孟堪说,你最近喜欢上了环城观光。”向繁的脸上还是挂着笑,但杨持知道对方话里有话。 “我来这里快一年了,“总算得了闲。”杨持没有回避,“更何况,我快要离开了。” “嫆嫆前几天给我打电话,说你并没有同意去我们外婆那里。” 杨持一边打开门,一边道:“这段时间,我已经太麻烦你们了,我不想再给你们增添多的负担。王先生那边的保密工作一直做得很好,没被傅掩雪查出什么,玉茗山那边……我相信他待不了多久。” 那天他猜测傅掩雪去软性围山,果然没错。 借用修补盘山坡道的由头对来往车辆进行排查……傅掩雪花了大力气。 杨持有无数次想要回去,但都被按下。如果他现在自投罗网,那所有人的努力都白费了。这些日子的煎熬,他只能一个人吞下。 “这你倒是没猜错。”向繁笑了,“傅掩雪的确从玉茗山离开了。” 杨持一愣。 “这才多久,有二十天吗?”向繁自然注意到杨持的神情,“一开始搞那么大阵仗,现在看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看来傅掩雪现在是玩够了,自然也把人手撤了。” 杨持扭头看着窗外的天空:“……你们确定他离开了吗?” 向繁沉默了一阵,问道:“你想听他离开,还是没有离开?” “……” “杨持,其实你比谁都清楚,傅掩雪是多么薄情冷性的人。”向繁毫不客气,“又或者说,他这段时间能为你大动干戈,已经实属意料之外。” 杨持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纷乱不堪的内心平静下来:“你说得对。我确实很意外。”他静静看着向繁,眸光沉沉,他说不清内心的失望是什么,但他已经不打算再去追问。 “傅掩雪是顺风顺水的天骄,他想要什么没有?想要什么得不到?只是我做了第一个‘不听话’的玩具,他当然应该感觉到震怒……”说出这些话很困难,但杨持还是说了,“现在他玩够了,玩腻了,突然醒悟了。对一个玩具是该有一时的上心,可找不到又能如何?还不是算了。” 杨持用一种自己也颇感意外的冷静语气,陈述那段经历。 “我早就说过了,向繁,时间能够让我和傅掩雪彼此忘记。哪怕短时间内无法做到,但时间一久,谁又能记得谁?”他轻笑一声,笑声里隐约蘸满了苦涩,“或许和我这段故事,他甚至会觉得耻辱。但这一切已经和我没关系了。” 他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你真的要直接回去?”向繁在他身后问。 “既然傅掩雪已经离开,我还是要立马回去给大家一个交代。”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杨持埋着头,手上动作不停,只是没看向向繁,“向小姐和孟先生那边我会说清楚的。” “我送你吧。” 杨持摇头:“不用了。” “杨持,你何必和我这么生疏。”向繁道,“傅掩雪能半途而废当然是好事,你现在也该清楚他的决心就那样,能释怀那段荒唐的感情我和嫆嫆都为你感到开心。不过你想过没有,因噎废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话说到这个地步,杨持无法装傻。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无波无澜。 “向繁。”他认真道,“我早就说过,我们之间只会停留在朋友关系。你对我不是喜欢,又何必穷追不舍?” “喜不喜欢有那么重要么?”向繁不解,“傅掩雪不喜欢你,你不也和他过了那么久?‘喜欢’在一段关系中的占比,没你想象中那么重要。” “怎么,你也想包养我?”杨持忍不住反问道,“我自己几斤几两很清楚,向繁,其实你很自己也明白,你只是站在一个看客的位置上对我和傅掩雪的关系好奇。这或许是你没经历过的荒唐,才会对你充满了吸引力。” 杨持话里带刺,向繁这时才想起来,杨持其实是一个独自在世界生活了二十八年的成年男人。这样的男人或许温柔,但绝不会软弱。 “向繁,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杨持叹了一声,他并不想刺破向繁的体面,点到为止是他给向繁的台阶。 第180章 在工作能力上,他的确没法和向繁这类人相比;可他却不会错认自己的感情,不会将一时的好奇当成悸动。 没等向繁继续说话,杨持拿出两个礼品袋。 “这是什么?”向繁问。 “送给你和向小姐的礼物。”杨持说,“我现下没什么别的能送你们的,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做,给你和向小姐都做了一份,就当离别赠礼吧。” 向繁愣了片刻,将盒子打开。 正是当初杨持送给安盈的掐丝珐琅杯垫。 “朋友一场,前尘种种前尘断。”杨持说,“今后,大家都各自安好吧。” 杨持的身份证还扣在傅掩雪那里,无法乘坐公共交通离开,孟堪本来想亲自送杨持离开,无奈却遇到易寻笙阻拦,向嫆自告奋勇,她自觉因杨舒景的事情亏欠杨持太多,事情眼看就要接近尾声,她也希望能看到杨持回归到宁静的生活之中。 杨持显然料到了向繁也在车上,一路上和向家兄妹二人说说笑笑,似乎精神好了很多。 临近玉茗村,或许是近乡情怯,杨持有些紧张,一下了车,几位眼熟的乡亲立刻松了口气:“小持,是你啊!你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杨持疑道,心中隐约有个答案。 “最近山路排查严呢,好像就是那个傅总搞的,虽说考察加固山路坡道防止落石,可需要这个阵仗么?”这婶子实在是困惑不解,“不过好在他前天走了,人也撤了,消停了。” 向繁立时皱眉道:“你们就没报警?” “报警?”婶子一怔,“为什么?人家是来做好事的,我们报警做什么?小傅总那个人是冷了点,但之前还出资给咱们修缮学校和公路呢。是吧,小持?” 杨持沉默着点头。 当初他答应傅掩雪的包养,就是因为傅掩雪开出了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但这些事情,不必让乡亲们知道。 “好了,哥,都过去了。”向嫆拉住了向繁,“只要杨持平安到家,至于……那些事,我们不用管。说多了平白给杨持添烦恼。” 向繁看了一眼杨持,对方只是垂着目光,不知道内心在想什么。 杨持从玉茗山离开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现在回来,自然也一身轻。 几人沿着山路走到杨持的老房子时,俱是一愣。 这房子明显有人打扫过。 别说是杨持自己,就连向嫆都看得很清楚,这房子里里外外干净得不像是被“遗弃”了快一年的农房。 “杨持哥哥!”一道含糊稚嫩的声音响起,小男孩抱着皮球出现在身后,“你回来啦!” 杨持从僵硬中回转神志,继而温柔地笑了:“斯轩,好久不见。” “你怎么才回来呀!”杨斯轩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小傅哥哥都等你好久啦!” 向繁只见杨持的动作凝滞了一霎。 “……杨持哥哥最近很忙。”向嫆及时出声,转移了杨斯轩的注意力,“小朋友,让哥哥先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你觉得如何?” “可是小傅哥哥看上去也很忙呀,”杨斯轩歪着小脑袋,“每天都要下山呢,小傅哥哥,有时候会去公路上,有时候站在山坡上,不知道在忙什么。杨持哥哥,长大了都会这样吗?” 杨持不相信傅掩雪来过这里,更不知道为什么傅掩雪又骤然离开。 可所有人都在他耳边一遍遍重申这个事实。 杨持强硬地按下心中酸涩的汹涌,他努力微笑着摸了摸杨斯轩的头发:“因为就算长成大人了,也有很多无法解决的事情。” “就算每天好忙好忙都不行吗?” 杨持扯了扯唇角,干涩地笑着:“是啊,因为不是所有大人都会变成超人。” 在孩子的世界中,“超人”意味着无所不能。 但他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温和地向孩子讲述成年人世界的残酷。 杨斯轩眨巴眨巴眼睛,似乎也并不能理解杨持话中的含义,他只是很用心地看着杨持,忽然又说:“你们的眼睛好像。” “什么……” “你的眼睛,杨持哥哥,”杨斯轩思考着,得出最纯粹的结论,“和小傅哥哥的眼睛,好像。” 这下就连向嫆向繁脸上的笑意都有些挂不住。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向繁想要说些什么,向嫆却摇摇头,示意什么都不必再说。 回城路上,向嫆一直沉默不语,她最近受到的冲击太大,是是非非在她脑海中发酵,搅得人心神不宁。 “你最近还是别把杨舒景带回去了。”向繁冷不丁道,“爸妈不乐意看到他。” 向嫆一反常态没有反驳。 向繁正欲开口,向嫆却突然说:“哥,你为什么要隐瞒?” “隐瞒什么。”向繁正襟危坐,对妹妹的质问岿然不动。 “你明知道傅掩雪他……” 向嫆止了言语,关于傅掩雪被带回傅家的事情,他们目前并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些猜测也多多少少在圈子里流传开。 有说傅掩雪是把琛钢搞砸了的,自然也有往傅掩雪和杨持的事情上猜的,毕竟之前封禁会展中心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让人不想想歪都难。 “向嫆,哥哥知道你心善,不喜欢撒谎。”向繁对向嫆的反应在预料之中,却只是云淡风轻,“但是既然杨持决定了回到玉茗山,你难道想让他知道真相,怀着对傅掩雪的愧疚再和傅掩雪续前缘吗?既然要断,不如断个干净。”他停顿了片刻,冷笑道,“再说,谁知道是不是傅掩雪自己编的消息,被他爹的人带走总比让人觉得薄情好听一些。” 第181章 向嫆一时如鲠在喉。 她第六感告诉她,傅掩雪既然能拉下脸面去排查去卡人,绝对不会是一时兴起。 但……向繁说的也对。 既然杨持已经决定开始新生活,他们何必再给杨持这些没必要的心理负担? 等时间一久,傅掩雪到了必须和其他家族联姻的时候,这段感情自然而然就会落下帷幕。 “嫆嫆。”向繁望着车窗外,“你说,怎样才算是喜欢一个人?” 向嫆顺着向繁的眼神看着连绵不断的山脉:“……我不知道。” 她的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总是怯懦地望着她,像是有千万话语要说……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会想起她? “不知道就算了,这不重要。”向繁收敛了情绪,“总之,不管你有多喜欢杨舒景,爸妈都不会让他这种人进向家的门。嫆嫆,还有两个月是爸爸生日,希望在此之前,你能做出一个令大家满意的答复。” 向嫆垂着头,什么话也没说。 作者有话说: 今晚还有一更,太晚了可以明天来看 第84章 纵身一跃 “小雪,再吃点吧?你这一直和你爸爸怄气,最后能落下什么好?” 傅掩雪思绪游离:“妈,我饿不死。” 女人满脸忧心地盯着自己最小的孩子:“小雪,你说你这是何苦呢?非要气你爸爸和大哥。你每天就吃这么一点东西,要是把身体熬坏了,心疼的还是我们。” “妈,我真的……” “他爱吃不吃!你别惯着他!”一道威严的声音乍响,“你看看你和小诤,把他娇纵成什么样子了!” 傅父年过半百,却依然英俊,他原本是不怒自威的儒士,可谁成想,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竟然在他和妻子出国远游之际闯下这么大个祸来!他就算想要抑制火气,如今又被小儿子这顽固性子给气得心火直烧。 “弘渊,你这么凶做什么!”傅母杏眼一瞪,“好好说话不会吗,孩子本来就是需要沟通的,你这脾气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你还袒护他!”傅弘渊长叹一声,“惜筠,你的小儿子现在本事大了!头一次去主干道拦人还不够,现在竟然学会去围山卡人了!幸好没给当地造成损失,不然这事儿哪能轻易了结?!” “我知道,小雪这事儿做得不厚道。”符惜筠心疼道,“但他是真金白银砸出去了,不过也就是想找找喜欢的人。现在他罚款也交了,骂也挨了,该弥补的地方都尽力弥补了,还被你关了快一个月……”她拍了拍傅掩雪的手,劝导道,“小雪,你就低头认个错吧,你给你爸爸和大哥承诺,说不会再为一个男人这么要死要活的,他们马上就放你出去。” 傅掩雪长睫低垂:“妈,他不是什么‘一个男人’,他有名字的,他叫杨持。” 傅母无奈地叹气道:“好,你就说,这件事哪怕是咱们家不在乎,琛钢不在乎,你让人家杨持知道之后怎么想?” “这很重要吗?”傅掩雪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我只是想找到他!我喜欢他,你们知道吗,我喜欢杨持……爸,妈,如果杨持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小雪,你这傻孩子,怎么就不信呢,杨持他根本不是被人带走了,他是……” “惜筠,你别管他了!”傅弘渊拉着妻子就走,他从未如此头疼过,“这孩子冥顽不化,肆意妄为,就该让他吃吃苦头长长记性!” “弘渊,这件事你也应该……” 父母争执的声音渐渐远去,傅掩雪倒在床上。 围山的事情不胫而走,他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这一次他直接把云游在外的父母给惊动回了国。 父亲直接将他关在傅宅内,全天候被人守着房门,一举一动都在被监控之下,声称是要给他个教训。不止如此,还切断了他一切都外界联络的通讯设备。 他和外界的联系,只能通过父母及大哥。 杨持的消息,是一点都没有。 大哥和母亲看不下去,争先来做思想工作,只要傅掩雪肯低头认错,承认不再和杨持来往,傅父那边的工作就由他们去做。 傅掩雪却不肯。 他太清楚,一旦他亲口将自己和杨持的关系切断,那这句话无论是真心实意还是缓兵之计,都会被傅父当成之后限制他行动的枷锁。 他宁愿被剥夺人身自由,也绝对不会承认放弃杨持…… 他还没学会爱,但他已经领略了痛。 在被关禁闭的这一个月里——又或者说,在和杨持分开的这些日子里,他的人生好像都被放慢了,他和杨持相处的点点滴滴像是电影的慢镜头被不断上演。 傅掩雪总是从梦中惊醒,他没有一夜睡得安稳。 想念仿佛一把利刃,将他的五脏六腑全部划伤,血液和碎片在他身体里沸腾,他痛得几乎无法入睡。 他整宿整宿地失眠,却又迷恋这样的清醒。似乎只有清醒才能牢记和杨持的一切。 包括曾经互相的憎怨,争吵,以及无边无际的、饱含痛苦的痴缠。 傅掩雪起身,他站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花园发呆。 园林师傅们正在修剪树木花草的枝丫。 傅掩雪脑海中闪过他们的信息,他其实并不一定要从正门离开—— 第182章 就在这时,大门被打开了。 石杏进了大宅。 “小少爷,这是最近的材料,麻烦您过目一下。” 石杏许久未见傅掩雪,这一见面吓了他一跳,从前矜贵傲慢的傅小少爷,现在似乎看上去已经瘦了一圈,美貌犹在,但这状态看上去……实在太过不正常了。 但同时,他也知道傅掩诤将这件事交给他办的缘由。 “各个部门核实过了就行。”傅掩雪大概扫了扫,没什么心情,“或者你交给我哥再看一遍。” “就是大少爷让我交给你的。”石杏用余光扫了四周,低声道,“小少爷,你最好还是认认真真检查一次吧,以免错漏重要数据。” 傅掩雪一怔,随即合上了文件。 “我知道了。” 石杏心里的石头落地,刚要走,又听傅掩雪道:“转告我大哥,最近辛苦他了。” 石杏这个姿态,家里监控傅掩雪的人不清楚,但傅掩雪心里门清。 等待石杏从傅宅离开,傅掩雪回到房间,一张不起眼的字条从文件里飘落。 ——杨持已经安全回到玉茗山,勿念。 这个字迹出自傅掩诤。 傅掩雪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杨持……杨持…… 这消息无疑是定心剂,傅掩雪仿佛从混沌之中找到了重生的勇气。 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见到杨持! 他要和杨持说明白,他已经喜欢上了他。 他们还能和之前一样,每天亲吻、拥抱;他会将杨持占有,无论身体还是灵魂—— 他会不断告诉杨持,他喜欢上了他。 只要他能见到杨持。 傅掩雪冷静下来,他将字条撕碎后由盥洗池冲走。 晚上照例没人来送餐,他已经习惯了饥饿,就连监视他的人都习以为常。 傅掩雪静静地看着园林师傅的工作快要临近尾声,而他窗户下,正是已经修剪好的植被。 房间外的走廊上传来一阵接着一阵走路的声音,傅掩雪知道,他们是在换班。 这个时间他很清楚,这是他唯一能获得喘息的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了窗户。 晚秋的风顿时猎猎袭来,他的发丝被往后吹拂,风声在不停地规劝他:回去吧!回去吧! 不。 傅掩雪在心里说,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 他将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杨持留在他胸膛里的眼泪,就在这呼啸的晚风里盛开了。 他曾经读不懂杨持带泪的眼眸,又偏似天幕的明月。 遥挂在他的心头。 他双手牢牢地把住窗户边缘—— 远远看去,只能看到修长的身影坚定地翻越窗沿——彷如在翻越人生一道无名的坎。 傅掩雪从二楼跳了下去。 第85章 您还想玩什么花样? 房间里窗户被不安的夜风敲打着,紧接着是零落的雨水。 杨持迷迷瞪瞪地醒来,水滴通人性一般在玻璃窗上跳着舞,而夜幕上没有的闪烁着光亮的星星,只剩下了一浪接着一浪的藏青色的连绵山影。 刚做了一场梦,杨持神志还有些恍惚,他坐在窗边,聆听了许久雨声,直到远处天空微微发亮,淡黄色的光重新勾勒起山的边缘,他才想起来,他已经真真实实回到了家乡。 秋夜的雨一直下到凌晨四五点,杨持醒了便再也睡不着。 晚秋来得极其猛烈,早间的山风能让骨头里渗出冷意。 老房子里没有恒温系统,杨持一时之间竟有些微的不适应,索性下了楼,想要村子里走走。 回来快一个月了,杨持第一次来父母的碑前。但他却萌生了怯意,不知该和父母说什么,在城市生活的一切都显得那样荒唐狼狈,他不敢将这样的自己完成地同父母坦诚,于是只能遥遥地站在那一株野生的茶花树旁,等待天边的亮光逐渐把灰蓝色的雨雾照亮。 人没变,只是地方换了,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恍如隔世? 不到一年时间,杨持把心落在了繁华都市,他没有来得及拾起就已经离开。只能等日深月久,那颗心再长出来。 还能再长出来吗? 杨持得不出答案。 他叹了一口气,触摸了茶花湿润的叶片,像是朋友之间久别重逢的告慰。 一道鸡鸣骤然响起了,宣告一天正式开启。 杨持正欲离去,寂静山道上传来一阵熟悉的声响,这声音越来越大。 是汽车引擎。 这个时候,会有谁途径这座寂静的山村?又有谁会将车停在陌生的乡道? 杨持心脏突然狂跳。 一个猜想毫无征兆地出现,可他没时间、也不敢验证,转身就要走。 “杨持!” 不,不是他。 他怎么会出现? 杨持加快了脚步,他大脑空白,这声音仿佛某种魔咒,撕扯着他的灵魂! “杨持,你不要走!” 不会是他,他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呼唤我! 杨持浑身好似过电一般,只剩下本能在驱使着他离开。他什么都想不了,脑子变成了石头,五感在被快速剥夺! 他多想这是一场幻觉,可身后那道沙哑的声音穷追不舍,无论杨持怎么样想要加快脚步,他却只能感受到身体的力量在一点点被抽空! 第183章 “杨持!!!不要装没听到!不要装没看到!” 家门就在眼前,杨持没有能进去,他的手臂被死死地拽住! 不要回头! 杨持僵硬在原地,他害怕自己成为传说中的回头就会失去挚爱的诗人。而他没有足够的歌声再去尝试唤醒一次失落的灵魂。他浑身好似开始阵痛,这种痛觉在他身体里蛰居了太久,以至于被傅掩雪的声音打碎时它们竟毫不留情地涌上! 杨持急促呼吸着,他被抱进一个熟悉的——他曾经奢望的怀抱中。 “杨持……杨持……你别走……” 傅掩雪从小到大几乎不曾哭过——哪怕是曾经无路可走的绝望之境,他也未曾掉过眼泪。 但在失去杨持的这些日子,他整夜整夜无眠,杨持的一切在他脑海中仿佛涌现,杨持的声音和面容如镜花水月一般离他越来越远!在认清“喜欢杨持”之后,他获得了来自命运延迟的惩罚。 他开始思念。 他思念杨持……每一刻、每一秒。 “杨持……真的是你吗?杨持……” 傅掩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但他知道并非出于自高楼纵身一跃带来的剧痛。他牢牢地将杨持扣在怀里,像是害怕这一切只是幻觉。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杨持是何等痛苦。 他不知道杨持为什么要离开,但他已经不在乎。被关禁闭的惩罚、驱车整整一夜的疲倦,都在拥抱到杨持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傅掩雪这才知道,这才后知后觉悲哀地发现,他什么都可以放弃,金钱、地位、身份——什么都可以。这一切不过是身外之物,浮云过眼竟是缥缈。他想要的只有自己的那颗心脏。 而那颗心脏被杨持带走了。 他灵魂的复苏,只在这一秒。 “……傅总,您还想玩什么花样?” 杨持闭上双眼,他眼角很快被泪水浸湿。他需要花费巨大的力气才能让自己的声线尽量保持平稳,但即便如此依然能从中窥见一丝压抑的颤抖。 为什么,还要来找他?为什么还要继续这场毫无意义的游戏? 他早就在傅掩雪面前认输,他们之间也早已经伤痕累累。 为什么? 为什么傅掩雪还要来羞辱他? “傅掩雪,你还没玩够吗?”杨持奋力地挣脱,他四肢发软,眼神湿润,他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然而他却惊讶地发现,傅掩雪和他想象中的完美形象相去甚远,他的脸颊似乎因为缺氧而发红,侧脸和脖颈处有数道红痕……傅掩雪整个人瘦了一圈,眉宇之间有疲倦和颓唐,却又像长大了一些。 “……杨持,我好想你……我喜欢你,杨持,我喜欢你。” 在阒寂无声的山野之间,傅掩雪的嗓音低哑、微弱,带着尚未成熟的柑橘的苦涩。 杨持如一尊石像僵立在原地,他怔怔看着傅掩雪流下眼泪。 他从没见过傅掩雪的眼泪。 ……他从来没想过傅掩雪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掉眼泪。 那个从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傅掩雪,现在竟然会站在他眼前流泪,竟然会说他喜欢他? “不……”杨持下意识摇着头后退。 傅掩雪喜欢他?怎么可能?! 傅掩雪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只有杨舒景!现在来说喜欢他?是准备对他进行新一轮的侮辱,还是继续“未完待续”的荒唐! “杨持……我想你了……”傅掩雪的眼泪没有停止,但他不在乎他狼狈的姿态,只是想要用力地将杨持抱在怀中,感受这久违的温度。 “傅掩雪!你别闹了!!!”杨持脑海里顿时剧烈疼痛,他一把推开傅掩雪,眼泪跟着滑落,“你到底还想要做什么?傅掩雪,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说吧,我到底要做什么你才能放过我?!” 杨持甚至在想,是不是傅掩雪和其他人开设了一场赌注丰盛的牌局。不然那个从来不食人间烟火、只把杨舒景当成心头肉的傅掩雪,怎么舍得屈尊跑来和他上演这样一部苦情戏? “杨持,我没有……”傅掩雪牢牢抓住杨持的手,他贪心地汲取这个他魂牵梦绕的男人身上的温热,这一切都让他感觉到安心,可杨持的眼神又狠狠地扎进他的心里,“对不起,杨持,我把你弄丢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杨持,我喜欢你,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我太想你了,我知道,是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我不怪你,杨持,我们回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你喜欢我?”杨持失神地摇着头,忽然笑了出来,但他们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泪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替对方拭去,“傅掩雪,你喜欢我?如果你喜欢我,我现在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有不可名状的悲伤,那个为了杨舒景可以将他的真心一遍又一遍反复剖出、践踏的傅掩雪,现在居然说喜欢他? 眼前的世界因为眼泪变得难以分辨,而爱和恨的边缘如此模糊不清……妈妈。 “杨持,不是的,是他们将我们分开,是他们从我身边把你抢走了!杨持!我没有放弃你!我找到你了,我答应你,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 “傅掩雪!”杨持深深吸气,他将傅掩雪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在这短短的几秒之中,他的意识也随着身体的酸胀剧痛而变得朦胧虚无,“傅掩雪……”他轻声说,声音在痛楚里断了又断,又像是撑着最后一口气续上,“……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吗?” 第184章 杨持狠狠地攥紧双手,指尖刺入掌心——这疼痛令他清醒。 只有清醒才能带来安慰。 他要从那场名为“爱”的诅咒里挣脱,他宁愿要长久清晰的苦楚,再也不要掩耳盗铃般的施舍。 迎着傅掩雪被泪浸湿的眼睛……这双、他深深爱着的眼睛。 杨持启唇,唇瓣干涩开裂,他将他们最后一层窗户纸挑破。 “——是我自己要走。”他打碎了傅掩雪最后的幻想,“其实你心里早就知道,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傅掩雪,你回去吧。”他的身躯好似麻木了,浑身力气被猛烈抽空,却不知根源是来自爱还是恨,亦或者是,两者都有。 “不是的!杨持!”傅掩雪声音嘶哑,他的表情茫然无措,仿佛一个单纯的孩子迷失在森林的歧路,“杨持,是不是有人威胁你,你告诉我,我会帮你,我会保护你,没有人敢欺负你了杨持,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向繁他们逼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任何人——” “掩雪!!!”杨持崩溃喝止道,眼泪决堤,他怎么也止不住这仓皇的为难,“没有人逼我,没有人害我……傅掩雪,在我打算从你身边离开的之后,我就决定……我就……”他抽着气,冷冰的山风绝情地扎在他的喉间,带着寂寥、喑哑的决绝。 “我就决定……不再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入冬,回家想要先码字,结果打开电脑昏睡在桌前…… 掉马会掉,顺着剧情走。总算见面了。感觉他们的眼泪都要流光了。 我是不介意男人流泪的,或者说,我很喜欢看男人流泪,无论攻受,正如前文所说,恨是爱的组成部分,同样泪也是。眼泪会让心脏长出来。 第86章 杨持,你骗我。 在杨持话音落地的刹那,傅掩雪的呼吸几乎被剥夺了。 大脑似乎为了自救在尝试过不停重启运转,但最后换来的只有傅掩雪难以抑制的钝痛。 他无法相信杨持的每一个字。杨持不喜欢他?怎么可能? 他荒芜的内心早就长出了新生的绿芽,只有一个人来过这里,并且将眼泪留下。而现在,那个人却说要将这一切收回,要拔除那即将成长而起的生命—— “……不会的。”傅掩雪缓慢地要摇着头,他的眼泪依然在无知无觉地坠下。海鸣取笑他,这双眼睛冷漠凌厉,过于美貌而只会伤人。而今它们却为杨持落泪,但他已经来不及去顾念,“……杨持,你骗我。” 他嗓音被冷风割断了,又仿佛在倔强地重新生起。 “杨持,”他抓住了杨持的衣袖,倔强地固执地看着眼前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他曾经做错了很多事,把杨持的存在当作理所当然。但在失去杨持的日日夜夜,他在梦里和杨持见过无数次面,醒来之后又只剩下无法消散的惘然。 他是傅家最小的孩子,是琛钢的傅总,是太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天之骄子。 只要他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但感情呢? 它们看不见摸不着,仿佛一夜璀璨繁星匆匆而过。杨持带给他的温柔和爱意如此深刻,以至于他骤然失去之后,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现在,杨持站在他面前,那双层诉说过无数爱语的双眼正在流泪,口中说的话却是不再相爱?傅掩雪不信,他不相信! “……骗你?”杨持苦笑着反问,尽管他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傅掩雪,我为什么要骗你?”他忽地拔高了声调,那些过往如喷涌的泉水霎时之间展现在眼前,他被淋了一身寒冷刺骨的回忆,“当初我连说喜欢你,都不曾骗过你。我现在为什么要骗你?” 杨持只觉得自己如此可悲。 在玉茗山生活了二十八年之久,他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可这并不代表他是蠢货。他向往家庭,向往爱情,他甚至向往的只有傅掩雪对他多一秒的垂怜。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份感情的结局,所有他不敢奢求长久。但为什么就连那短暂的快乐时光也要常常被剥夺?他为傅掩雪付出了全部的真心,最后得到的只有傅掩雪对杨舒景无条件的偏袒,得到的只有一场众所周知的羞辱! 他不想在爱情里死去,于是只能当败军之将一样活着。 而如今,那个为了别人能一而再再而三羞辱他的傅掩雪,现在竟然说喜欢他? 这多可笑! “杨持,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从来都没有想真正的伤害你……”身体的每个关节处都好像在发痛发酸,杨持的拒绝更是令他肝肠寸断,身心俱惫,傅掩雪只觉得呼吸也变得如此艰难,可他不能再让杨持离开,他承受不住第二次离别。 “我之前是做了很多错事,杨持,我们把过去忘了吧……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你给我机会,好吗?杨持。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 “忘了?”杨持眼睛充血,他仰视着傅掩雪,声音里也像是噙满了血丝,“傅掩雪,我真不知道该感慨你的任性,还是该佩服你们这种上位者可笑的天真!我不想赘述你曾经为了杨舒景有多么掏心掏肺,我一个蝼蚁和你们拼不过,比不过,我认了。傅掩雪,既然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如就此分开……我们就此分开,各自安好,不好吗?” 第185章 杨持的嘴唇颤抖,他的声音也跟着发颤。不甘的回忆在撕扯他的身躯,他好像每一次面对傅掩雪总是会被这样的情绪左右。 “你说你喜欢我……哈哈,你喜欢我?”杨持的笑声里也有泪,“那一天晚上,你送我香水的时候,你心里想的又是谁?你抱着我的时候,你上我的时候,你心里想的是谁?!傅掩雪,你和我装什么!谁不知道你傅小少爷对杨舒景一往情深!我不过是你们两个人深厚感情的垫脚石罢了!傅掩雪,你看向我的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如果在你身边的人是杨舒景该多好吧?对,比起杨舒景我要什么没什么,我也不想和他争什么,傅掩雪!傅少爷!你放过我吧!你去找你的杨舒景过快活日子,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不是的……杨持,你误会了,事情不是那样的……”杨持的锐声控诉落在耳中,更像是刺扎在傅掩雪的身体上,他脸上逐步攀上赧色,嘴唇却无比苍白,“我一开始是对杨舒景有那么点意思,但自从你出现了,杨持,你出现在我眼前,我的注意力被你吸引……每一次我看到你我都很开心,可是我当时不知道那是因为什么……杨持,直到你消失我才知道,我喜欢你……我早就不知不觉喜欢上了,杨持,你看着我,我们不要分开,我不要和你分开……” 杨持不断摇头,他不敢直视傅掩雪的眼睛,他害怕看到那双令他着迷的双眼会动摇。 如果傅掩雪在他离开之前说喜欢,他会为了那句或真或假的告白而不顾一切。可现在他既然已经选择离开,就不应该再让自己拥有动摇的机会! “傅掩雪,你别闹了好不好?你放开我吧,你也放过自己吧!”杨持转身就想要往家门奔去,可傅掩雪没打算就此放手,一把将他拽住,眼看着杨持就要摔在地面上,傅掩雪立刻扑上去,自己却被残留于小路边缘的砖块划伤。 杨持愣住了。 傅掩雪的侧脸上划出开始冒出浅浅的红痕。 这张从来如此完美无瑕的脸,现在变得这样狼狈。 杨持的眼泪不断上涌。 在摔倒的一瞬间,各处骨头积留的痛楚争前恐后地出现,傅掩雪有些脱力,他艰难地、自下而上哀求似的看着杨持:“杨持,不要走……” 可这道声音似乎又让杨持从错愕慌乱中惊醒,他看着傅掩雪绯红的脸和湿润的眼睛,不断地吸气,最后狠下心来,仓皇地跑回了家中。 杨持背靠着大门,双腿变得无比软弱,整个人瞬间如失去主心骨一样瘫坐在地面上。 傅掩雪……你为什么现在要来找我? 为什么现在又要来说喜欢? 可是这一切都太迟了……我们之间有太多障碍,又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害,你说喜欢,到底是出于真心的喜欢,还是只是一时惯性造成的假象…… 我累了,傅掩雪,你应该回去走你的阳光大道,而我继续走我的独木桥…… 我们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没有谁失去谁是不能独活的…… 杨持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情绪的巨量消耗让他疲惫地昏睡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 秋日的天暗得很早,尤其是这样萧索的天气,更是冷风阵阵。 杨持走到二楼走廊的护栏处,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前。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想到这里,杨持想狠狠给自己一耳光。想什么呢,杨持,傅掩雪说不定只是又心血来潮玩了个新花样,他一直都是这样肆意妄为的性格,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你现在站在这里,你是想看到什么? 漫无目的地在家里走了一圈,杨持甚至把后院和厨房又清理了一遍。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该想什么,索性就什么都不去想,多做一点事能让他转移思考,傅掩雪落泪的那一幕久久地在他心里环绕,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天又黑下来一些。 手机忽然响了。 杨持下意识地身体一僵,等到铃声响了快要半分钟,他这反应过来,傅掩雪根本不会有这个电话号码。 “……喂,杨持,你怎么了。”电话是向繁打过来的,他好像正在站在风里,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 杨持连忙抹了两把脸,镜子里照出一双浮肿发红的眼睛。这个狼狈相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我没怎么。”他扯了个慌,“向繁,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就不能给你打了?” 向家两兄妹把他送回玉茗山后,向嫆倒是会时不时打打电话过来问询杨持的情况和状态,而向繁则是第一次。 “……我说过,我们还是朋友。”杨持笑了一下,嗓音里还有残余的沙哑。“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既然不必客气,那就开门吧。” 杨持怔愣了片刻:“什么?” “我在你家门口,开门吧。” 杨持没想到能这么快见到向繁,向家兄妹对他而言是组成城市生活的一部分,好似是那段记忆里一个锚点,只要看到他们就能想起那些被杨持刻意掩埋的画面。 “我最近正巧在玉茗县不远处出差,忙完了就顺带来看看你。”向繁又恢复了从前那样从容不迫的模样,递给杨持一个塑料袋,“给你带了点药,拿着吧。” “药?” 第186章 向繁笑道:“听说你今天和人争执了一番之后就闭门不见客,邻居都在问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就去镇上给你捎了点药和吃的。” 杨持沉默不语,少顷,直接道:“你想说什么。” 向繁看着杨持红肿疲惫的双眼,也不打算兜圈子:“我听说傅掩雪来找你了,杨持。” “……” “你拒绝了我,难道还要和他再续前缘?”向繁没想到,自己只是顺路,却正巧听闻了村民对杨持和傅掩雪的事情议论纷纷,“杨持,我是个君子,既然你对我没意思,我不强求你。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傅家从来不养闲人。” “……傅家的事,和我无关。”杨持低垂着眼,傅掩雪带血的脸和乱糟糟的衣服忽然浮现在眼前,“向繁,我很感谢你的提醒。” “光是感谢是没有用的。”向繁道,“你要记住,并且执行。” “……我和他的事情,你知道的也不少。”杨持忽然轻笑一声,“我也不是说风就是雨的性格 ,向繁,你很清楚,我杨持没什么本事,就是心态好,什么事情都想得开。我早就说过没有谁不能离开谁的,我和他走到现在这一步,已经很难再回到从前了。” 杨持说的话不错,向繁的确见证过杨持和傅掩雪之间的争论。可同时,他也见识过杨持对傅掩雪的真心和深情。 向繁拍拍杨持的肩膀:“我担心的,是他继续来纠缠……” “杨持!” 大门被蓦地推开,傅掩雪脸色发白,他苏醒后就拔掉了输液的管子,从诊所跑出来,顾不上听取医嘱,也无心在乎还在发烧的身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要和杨持将一切说清楚明白,要让杨持知道他已经看清了心意。 但傅掩雪却万万没想到,向繁现在还能出现在眼前! 而那搭在杨持肩膀上的手,无比刺眼! 第87章 剖白 傅掩雪目眦尽裂,顾不上身躯的疼痛,一个箭步上前将杨持护在身后:“向繁,你干什么!” 向繁被狠狠推了一把,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撞到头:“傅总,你是来杨持家里发疯的吗?” “我来杨持家里与你何干?”傅掩雪承认,他从第一次看到向繁和杨持在同一画面时就觉得无比恶心,现在的局面更是应证了他的直觉没错,“向繁,你才是从头到尾都不应该出现的那个人!” “这里是杨持的家,不是你们傅宅!”向繁也上了火气,一时间话语尖锐起来,“傅小少爷,杨持好不容易从你身边逃开,你现在还想做什么?抢人?”他冷笑两声,“就算是你们傅家,也没有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权利吧!” “够了!”杨持没时间去思考傅掩雪的去而复返,两人的争吵令他大脑嗡嗡作响。“如果你们想吵架,那就请出去,好吗?” “杨持……”傅掩雪立刻回神,狠狠瞪了向繁一眼,拉住了杨持的手,微微摇头,“向繁这种货色还不配和我吵架,你让他出去,我想和你说话。” “傅总,仗势欺人不是这么个写法。”向繁皱眉,转向杨持,“杨持,你可以不用管他,就算他是傅家的少爷,现在这种行为也算是擅闯民宅。” “这是我和杨持之间的事,从始至终都和你无关。”傅掩雪额头阵痛,刚刚退烧,现在又像是重新难受起来。“如果你识相点,就不要再我和杨持之间横插一脚!” “我——”向繁正要反驳,手机却收到一条消息。 他脸色立刻一变。 杨持头疼欲裂,正如傅掩雪所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和傅掩雪之间的纠葛,他自始至终没想过要把谁牵连进来。 “向繁,真的辛苦你了,但是我想……”杨持避开了傅掩雪的目光,不想去深思为何傅掩雪脸上会出现那些不该出现的难过沮丧的表情,“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向繁捏紧手机,眼神在杨持和傅掩雪之间逡巡,但依然保持了表面上的妥帖。 “好,我正好出去打个电话。杨持,如果他敢对你做什么,我随时会来帮你。” 傅掩雪紧紧盯着向繁,确认他出去之后,一把将大门关上,顶着发红的脸,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拉上了反锁。 室内恢复了安静,杨持坐在凳子上,眼前的场景简直在一场梦中:傅掩雪竟然会出现在这栋房子里,实在怪诞。 ——不,他又想起来。傅掩雪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这个恣意妄为的青年之前还住在这里,想要逼迫他现身。 “……杨持。”傅掩雪尽量让自己情绪平稳下来,“杨持,我下午是去……” “我不想听。”杨持打断了傅掩雪,看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难过,他心潮汹涌,却只能强行视若无睹,“掩雪,我想和你把很多话说开。” 傅掩雪牢牢看着杨持:“……你说吧。” 杨持望着房间的一角,那里原本应当结有蛛网,但他回家的时候,整个房屋都干净得一尘不染。这手笔出自于谁,不用旁人提醒,他也猜得出来。 傅掩雪,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杨持双手掐住膝盖,强行抑制住身体传来的、清晰的痛感,那句话也像是被艰难地挤出来:“……掩雪,我们分开吧。” 傅掩雪呼吸滞住了:“……杨持,你说什么?” “我说,”杨持深吸气,努力朝着傅掩雪勾起一个笑容,“掩雪,我们分开吧。” 第187章 世界忽然被按下静音键。 傅掩雪只觉得脑海中闪过一阵接着一阵的鸣响。 他去拉住了杨持的手,声音里有颤抖:“……杨持,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个的。”他这几个月来的追逐和思念,纵身一跃摔得遍体鳞伤,马不停蹄驱车而来……不是为了听这句话的。 杨持垂下眼睛,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十指上,这场景他曾经多么渴望,即便是“铁石心肠”的现在,也令他心旌动摇。可是他虽然愚钝,却也知道,人一旦第二次踏入那条湍急的河流,面临的只会是被剥夺一切的结局。 他还想保留着最后一丝体面。 “掩雪,我之前总是说,我喜欢你。我从来不避讳我喜欢你……你比谁都清楚。”杨持声音沙哑,他眼眶也红了,“但‘喜欢’也有被耗尽的时候。等我们油尽灯枯,难道只能靠‘喜欢’活着吗?或许你感觉到很享受。是,我为你做了我能做的一切,也许是有那么一刻让你动容,你想要留我在你身边,继续享受我伺候你,这对你而言无可厚非。但是我却撑不下去了。” 傅掩雪痛苦难当,他紧握住杨持的双手,声音很低,几乎是用气声说话:“杨持,你听我说,我今天早上说的话不是骗你的。我真的喜欢你……我知道,我做了很多错事,但是我现在找到你了,那就证明上天都舍不得看我们分开……你相信我,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 杨持神思恍惚,可他不能停下,他花了如此久的时间去狠心断开和傅掩雪相关的一切,哪怕如今一字一句都仿佛烈火焚身。 “……说实话,你说你喜欢我的时候,我当然有过动摇。”杨持苦笑着,不知是在笑自己的痴恋还是在笑傅掩雪的天真,“可是,我不相信。” “杨持,我……” “傅掩雪,你说你喜欢我。是和我一样的喜欢,还是当成一件玩具的喜欢?”杨持轻轻将手抽出来,声音也变得很轻,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清,“好,掩雪,就算你喜欢我,但是你了解过我吗?你知道真正的杨持是什么样吗?”杨持抬眸,望进了傅掩雪的眼中,他惊愕地发现这双眼睛里有太多他读不懂的情绪,可现下只能狠心地别过头去,“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爱吃什么菜喜欢什么颜色,我的爱好是什么我不擅长的又是什么……这些一切,你不知道,你也不在乎!……做了那么多次,我也不怕当个笑话,你亲吻的拥抱的都是你臆想中的情人,恐怕你连我喜欢什么姿势也不清楚吧!”杨持的指甲几乎快要陷入掌心,但痛感能令他保持清醒,他嗤笑一声,像是在哭,又像是在嘲讽,“所以,你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是喜欢我每天二十四小时无微不至地伺候你?喜欢我随便让你想上就上?还是喜欢在我身上发泄你对心上人求而不得的妄想?……我的确爱你,但是这样的爱太痛苦了,一生一次就足够了。” 陈述这些过往实在太痛苦,杨持深呼吸了几次既然无法遏制。他麻木地起身,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手指微微发颤,杨持却在烟雾歪了歪头,轻笑道:“掩雪,你的喜欢来得太过轻易,我杨持是可怜,但是我不蠢,我不敢要你廉价的爱,请你收回吧。” 隔着白雾,曾经那个的温顺的杨持像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蛰伏于身体里的野性。 “很惊讶吗?”杨持嗓音沙哑,“其实当时在医院你也看到过。” “你当时是压力太大了,杨持……”傅掩雪当然知道杨持会抽烟,但从来没想过对方竟然会当着他的面,将那烟头点燃,他带给杨持的伤害究竟有多深刻,竟然需要杨持用烟草来排解? 傅掩雪心痛地说:“可是现在和当时不一样了。” “对,现在的傅掩雪总算愿意施舍我了。”杨持的五脏六腑仿佛早已在爱情里腐烂,偏生又有最后一丝固执让他想要在傅掩雪面前硬气一回,“可是我不要了,掩雪,我要不起你的喜欢,我也不敢要了。” “不是的……杨持,不是的……”傅掩雪心如刀绞,他竟然现在才意识到,杨持曾经站在阴影里,受了多少委屈。而他自己,就是这一切的“元凶”,“不是施舍,杨持,我……” “掩雪,我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杨持的声音像被白雾打磨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就这样,天各一方其实也很好。” 杨持将大门打开,秋风入屋,将烟雾吹得满堂飘散。 “……掩雪,如果你真的对我还有一点在乎,就让我一个人待着,可以吗?” 他们四目相对,看到的都是彼此从未有过的情感在翻涌。 如果爱一个人如此疲累,那为何又有无数人来争相歌咏? 杨持没有那样的文学造诣,只能认命当俗人。 傅掩雪走到他面前,似乎想要将杨持抱在怀里,可他忽然克制住了一切,只是摸了摸杨持的眼尾:“杨持,你既然这样了解我,就应该清楚我的性格。我固执已见,冥顽不灵,所以……杨持,我不会放弃你……” 傅掩雪的手指勾勒着杨持的眉眼,冰凉的触感仿佛藤蔓缠绕而来。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倦意和痛意在身体里发酵,傅掩雪知道自己就快要体力透支,但依然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也要将心意同杨持表达,“杨持,你给我时间,无论需要什么代价,我都会让我们回到从前……不,是比从前更好。” 第188章 第88章 我会一直等着你 杨持好似一截树桩,在房间里僵坐了很久,他想到很多事,想到无忧无虑的童年,想到刚开始读书时的紧张,想到父母离去的那个昏沉的傍晚,还有那一日在森林里和傅掩雪的初遇…… 他想问太多,想问自己和傅掩雪之间为何变成如今的模样。 他们在这一段感情里似乎尝尽了各种滋味,但心意总是错位。 杨持把手盖在眼前,眼睛太酸涩了,以至于瞧见一点光亮都觉得太过劳累。 乌云像一块大棉被盖下来时,向繁打完了电话。 男人脸上有不常见的烦躁,和平时儒雅温和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但杨持礼貌地没有多问,他自己现下心情烦乱,他人的烦心事他也无法提供助力。 “你是准备回向家,还是……”刚一开口,杨持发现自己嗓音略有沙哑,和傅掩雪剖白内心与剖开胸膛无异,都令他心神疲累,“吃了晚饭再走吧,你今天上山帮我带了药和东西,我也没什么能谢你的。” 向繁却一反常态:“不用了,突然有点急事。”又道,“你想谢我的话,就送送我吧。” 杨持点点头,用冷水洗了把脸,让自己看着状态好一些,他的眼睛还有些肿,让乡亲们看到总是不好解释,快要入冬了,总不能说是蚊子来叨扰的。 向繁自打接了那通电话后情绪一直不高涨,杨持心里也一团乱麻,两个人走到停车的空地,向繁进车前忽然道:“杨持,说实话,我不仅难以理解你对傅掩雪的感情,我也没办法理解傅掩雪对你的态度。” 杨持没接茬,向繁也不介意,他发动汽车时,却误触了手机播放。 清雅的声音正在对母亲娓娓道来。是那首《信致她》。 杨持觉得有些耳熟,向繁也是一愣,随即立刻关闭了软件。 “很多事情说不明白的。”在向繁离开之前,杨持给出了回答,他望着连绵不断的山脉,自己仿佛也成为了画中人,“他今天说喜欢我,你信吗?其实我是有那么一点相信的,他那种性格的人,要用那么低微的语气去求人,别说是你,就连我也想不到。更何况,他求的人不是杨舒景,而是我。除了喜欢,或许没有别的理由。” 他没等向繁说话,像是在与自己内心进行一场没有观众的独白:“我知道,你会觉得好奇,按照常理而言,我喜欢傅掩雪,听到他说喜欢我,我应该欣喜若狂,立刻答应和他和好,但是我没有……”他顿了一下,自嘲似的笑了,“因为我爱他。” 在暗下来的山崖之间,迎着风,杨持温柔地笑着:“因为我太过爱他,所以我才不能接受这样模糊的喜欢。他当初一时兴起,让我去他身边。现在又一时兴起,让我回他身边。可我实在太爱他,不是喜欢,而是沉重的爱。这份沉重令我自己也面目扭曲……向繁,你来的时候看到那茂密的森林了吗?如果不是本地人,一旦进去就很难走出。我在和他的感情中也是如此,我害怕在这段扭曲的感情里迷失。所以,当掩雪今天告诉我,他喜欢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恐慌,我害怕他又主导了一场游戏,再高高在上看我沦陷;我也害怕……我也害怕我自己。”杨持深深吸气,然后缓缓地放松了肩膀,他想,他一直以来,宽容都给了别人,但在爱这件事上,他从来不愿意共享,“因为我自私。我很害怕,害怕我和他再在这‘一时冲动’之下重蹈覆辙,而如果我不能真正的、完全地拥有掩雪,那和杀了我没什么两样。” 向繁哑口无言。 杨持在他心里的印象在这番话之后不断被更新。或许就连杨持自己都无法察觉,不仅是傅掩雪的疯狂令人瞠目结舌,杨持自身也陷入了某种冷静的偏执中。 但他自己现在又有什么资格再作壁上观呢? 向繁看了一眼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耳边又响起那道声音。 爱究竟是一道如何残忍而深刻的命题,竟教从古至今的大多数人都无法勘破? 倏忽之间,向繁感觉到无比沉闷。他在晚风之中驾离了玉茗山,正和石杏所在的车辆擦身而过。 向繁离开之后,杨持慢慢走了回去,却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依然站在大门外,望着他二楼的房间。 杨持隔着夜间山景,看着傅掩雪的背影。 他能清楚看到傅掩雪衣服上的划痕,还有露在空气中的后颈出的几道伤口。 而就在此时,傅掩雪转过身来。 他的眼神立刻亮起来:“杨持,你回来了。” 杨持装作没看到,想要从他身边走过,却被一把捉住了手臂。 “……放开。” “……” 杨持使了使力挣脱,他没看傅掩雪的表情,但心里知道对方现在脸上应当是失落的。 他潜意识里不愿意看到傅掩雪失落的表情,可傅掩雪的情绪依然能从语气中传达出来:“……你们说了什么?” 傅掩雪小声地问。 这个“你们”,指的就是杨持和向繁。 “没说什么。”杨持听出这语气里的委屈,咬咬牙,扬起一道讥讽,“傅总,你不会是在和我玩苦肉计吧?其实没必要,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回去,去好好处理你的公务。” “公务没你重要。”傅掩雪回答,“更何况,我现在很多事情都交给他们去管了。” 第189章 杨持难得被噎住了,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回了头:“傅掩雪,你不会以为你这样说两句甜言蜜语,我们就能回到从前吧?如果这是你的计谋,恕我直言,有些不符合你身份的拙劣。” 傅掩雪抿了抿唇,杨持的嘲讽让他心中难受不已,但即便他从未被人如此讽刺过,现下也不会动摇他的决心。 “我只是想等你,这样也不行吗?”傅掩雪吸吸气,低声说,“我就想看看你,不行吗?”他停了一会,“我下午一直在你家门口等你,我看到你送向繁出去。他早就该走了。” 一直在这里? 傅掩雪穿得不厚,而且衣服上还有一些污渍,杨持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但一定不符合傅掩雪素日里的做派。晚秋的山风并不客气,傅掩雪的脸上一直有明显的红晕,看上去有点像是高原反应。 杨持狠下心,抽出了手,在关门之前留下一句话:“村卫生室现在应该还没关门,你去让张医生给你看看吧。” 他关上了门。 杨持在楼道里等了好一会,这才鼓足勇气上了二楼。 从二楼往下看,正好望进了傅掩雪的双眼。 杨持那颗心脏又狂跳起来。 他从傅掩雪的眼中看到的不只是坚定,还有执着。 那执着的眼神令他心口发紧,几乎无法呼吸。 “杨持,我会一直等着你,直到你重新为我开门为止。”傅掩雪的眼睛明亮,好像星星也落在其中。 杨持咬着唇,像逃命一般躲进了卧室。 杨持不知多久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闹钟显示晚上十一点。 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又下雨了。 杨持呆坐在床上半分钟,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披上外套冲向走廊,他打开走廊的灯光,而大门前面空无一人。 傅掩雪那张疑似高原反应的脸出现在眼前。 杨持心里猛地一跳。不会是出事了吧?!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奔下楼去。 等他拉开大门时,一阵冷风簌簌灌入,杨持冷得牙齿打颤。 “傅掩雪?”他站在门口喊了一声,没有回应。 杨持支着手电筒,朝着房子四周扫了一圈,依然没有动静。寂静的山村,傅掩雪只是个外来客…… 杨持越想越害怕。 看傅掩雪那个狼狈的样子,应该是一个人来的。现在加上身体抱恙,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山里这些年没有野兽出没,但玉茗山脉太过辽阔,没有人能完完全全了解大自然的全貌…… 杨持嘴唇发白,无数种可怕的想法在他脑海里乱窜。 他拒绝傅掩雪是一档子事,可他从来没想过害傅掩雪! “傅掩雪……掩雪——”杨持在乡道上喊了几声,此时也顾不得什么扰民与否,一路朝着村上卫生室跑去。 管理村卫生室的是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杨持隔老远就能看到还里面还亮着灯。 他正要冲进去找人,迎面却和张医生撞了个正着。 “小持,大半夜不睡觉,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张医生忍不住打量了杨持一番,“你不舒服吗?晚上失眠了?” “不是,张姨,我找人。”杨持额头上冒冷汗,“你看到傅掩雪没有?就是……” “就是那个傅总嘛,我们都知道他的。漂亮又别扭一小孩,之前在这里呆了一个月呢。”张医生笑了笑,“但是吧,他今天好像没有来过我这里。” 杨持眼前一黑。 “……不过,刚才我看村里来了两辆陌生的车,看上去都挺不错的,他们停了一会儿就走了。”张医生思索着,“是不是有人来找他了?” 杨持只觉得心脏被狠狠敲打了一下。 杨持……你果然……你果然还是太蠢了。 作者有话说: 不剧透,小雪离开有原因! 第89章 天罚、将死之际 石杏望着蜿蜒的盘山公路,车上安静得落针可闻。 护士把体温测好了,有些担心:“低烧。” “先给他物理降温吧,退烧贴。”医生安排道,“等下到了医院,再给小少爷做一次彻底全面的检查。” 石杏见过傅掩雪“狼狈”的样子,但如此脆弱的模样却是第一次见。 青年双眼微阖,长睫微颤,黑发凌乱,脸色苍白如雪,除却那象征着病气的红云,其余的地方几乎见不到血色。 他曾经的确曾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宛如古典画作中的神妃仙子,清冷孤傲,凡人只能遥遥观望。 但他却为了凡人长出了情丝。 而神仙在动情的那一刹那,便也失去了神格。 “小少爷他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叹气道:“身上的伤口我们都检查了,也已经消毒上药,后续避免被感染即可。外部能见的情况不复杂,但……小少爷是从二楼跳下去的,又是在晚上,很难保证是否伤到了内脏,还需要进行进一步检查。” 石杏紧张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个要看检查结果,如果小少爷当时内脏没有受到太大的挤压和损伤,应该不会。可……”医生脸上有些无奈,“可据我所知,小少爷这两个月的饮食状况非常不好,没有规律且少餐少食,还能从二楼跳下去把刘师傅的车开走,驱车整整一夜到玉茗山来,如果不是强大的意志力,对于一般人来说很难做到。而且我害怕他身体会出现对应症状,如果再加上情绪激动,之后的事情很难说……小石,你们这段时间尽量不要刺激他。” 第190章 “我明白。” 石杏给傅掩诤简洁明了打了个报告,对方回得很快,意思和医生的差不多。 还没等石杏回话,傅掩雪却醒了。 路灯影影绰绰,打在他苍白的面容上:“……事情查得怎么样?” 石杏和护士连忙把座位往上调,似乎是牵扯到傅掩雪的痛处,他微微地皱了皱眉。 医生立刻想要再问询几句,傅掩雪却摇摇头,嗓音低弱:“我很好,不用担心。” “可是小少爷,您这个状态,现在还不宜处理公务。”医生不认同道,“您现在身体透支得实在厉害,再劳心劳力只会把身体累垮,到时候积重难返。” “积重难返?”傅掩雪轻声讷讷,随即却笑了,病容之下,笑容也如华光异彩,很少有人能看到傅掩雪这样的笑,一时之间既惊艳又惊讶。又听傅掩雪轻声道,“的确,很多事如果现在不处理好,恐怕以后只会积重难返……无力回天。” 他对着石杏,重复道:“说吧,你查到什么,拿到什么。” “杨先生……杨舒景那几家公司,我们通过正当手段拿到了一些材料,和您之前设想的方向差不多。”在明明暗暗的灯光之下,石杏小心翼翼看着傅掩雪的脸颊,对方的眼睛里闪过失望,但只是一闪而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那些员工的身份什么时候能够确认完毕?” “就这几天。”石杏道,“但是杨舒景做事还是很小心,很多证据都被毁灭了,如果我们能拿到证人证言,也能让经侦那边省时省力。” 傅掩雪沉默不语,他忽然想起当日在画廊,杨持面对杨舒景说的话。 杨舒景是攀上了向家不假,向家本来就瞧不上他。如今这几年亏损太多,更成为了尚未进门就挥霍无度的败家准女婿,向家怎么会有什么好脸色。 上次带着杨舒景去拉投资,傅掩雪哪怕当时还念及和杨舒景之间的往日恩情,其他人表面上给了傅掩雪的面子,但钱到底还是捏在手里,杨舒景的东西实在是有些不堪大用。 傅掩雪点头:“我知道了,证人那边你先去找,这种事情不愿意作证那就是价码开得不够。” “除此之外,您要我们调取的资料……” 傅掩雪看着窗外,看着这如卧睡长龙一般的山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玉茗山里有两个姓杨的男人,他曾经把一个当成另外一个的替代品,他原以为这样做不过是基于两个成年男人的合作,他给钱,杨持给身体。这世界并非非黑即白,他能以另外一种方式拥抱住幼时的月光,其实这样也很好。 但人非草木,在和杨持相处的时光中,他隐约发现,那曾经寄托在杨舒景身上的喜欢好像已经褪色,取而代之的却是杨持的一颦一笑…… 一个可怕的、荒诞的想法在他心里萌芽。 他曾经不愿意多想,也笃定自己算无遗策,但现在……正如杨持所言,他必须摒弃掉可笑的天真,去让自己查证那些掩埋的过往。 傅掩雪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但昏沉的感觉犹如猛浪一般袭来,各处神经在敏锐地捕捉痛觉,千丝万缕的疼涩令他如坠迷雾。 药效上来,傅掩雪很快昏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再真实不过的梦。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在大人们谈笑之间跑进了那片森林——被冷风和雨水欺凌之后,他也发起了低烧,但很快,他听到一道青涩含糊的声音,像是破开天际的一束光—— “星星在晚风里说话,云朵在夜空徜徉……梦在星河上发芽,宝贝,我们一起回家……” 是谁…… 你究竟是杨舒景,还是—— “小少爷,好久不见。” 傅掩雪睁开双眼,他浑身冒汗,那位温和儒雅的男人站在面前,对他恭敬地微笑着。 “林叔……” 父亲的秘书,见证他长大的人,也是当初将杨舒景从山里带出来的人。 此刻,正在琛钢的大门口,面露微笑,静静等候着他。 “小少爷,我们……” “你们回去吧。”傅掩雪嗓音喑哑,他握紧双手,心脏怦怦直跳,不知道谁给他披上了一件大衣,堪堪能抵挡向冬天献媚的晚风。 “可是……”石杏欲言又止。 见傅掩雪态度坚决,石杏便叹气道:“那我们在这里等您。” 石杏不明白傅掩雪为何需要他去调查杨舒景,但这个行动很明显地象征着杨舒景在傅掩雪心中曾经那个不可撼动的形象被一点点瓦解。如今他奉命手握杨舒景的材料,看着傅掩雪一点点朝着林叔而去——朝着十几年前,那些积满尘灰的旧时光而去。 在寂静无声中,傅掩雪和林叔一同上了电梯。 电梯的镜面如此干净,傅掩雪望着自己这张脸,他曾以为能掌控一切,现在也不过是个面露憔悴之色、陷入迷茫之中的年轻人。或许每个人都会犯错,他也曾认为自己羽翼丰满,能飞过一场接着一场的狂风暴雨。但总有那么一刻他会被击落,和他一同坠下的,还有未曾生长就已陨灭的爱的种子。 “……其实这些事,他们原本不想告诉你。”电梯门打开,林叔打开了走廊灯,“无论是当初的资料,还是当初的人,尘埃落定之后,你父母就让我将它们好好封存在档案室。”林叔忽然笑了,“只是他们太了解自己儿子的性格,知道有这么一天,您会来亲自翻阅这些尘封已久的资料。” 第191章 傅掩雪没说话,过了好一阵,忽然道:“您怎么知道我在图书馆?” “我说我猜的,”林叔呵呵一笑,“但您可能不信。” “不。”傅掩雪低声道,“我信。” 林叔奉命去玉茗山带他回家,几乎一路直达春雪图书馆,这不是巧合。 而当初林叔参与了那场救援,傅掩雪一直都很清楚,当时的资料被锁在了一个寂静偏僻的铁盒中。他从前不看,是觉得无关紧要。可现在,在经历如此种种之后,他急切地需要知道,当初那场意外的全貌。 “您当时才五岁,很多决定和你无关。”林叔打开了档案室的大门,他面对傅掩雪,看着这个青涩的、强大的——如今也会因为感情而脆弱的孩子,“或许潘多拉魔盒的寓言放在现在太过老套,但是小雪,如果你不能承受‘过去’带来的沉重,安于现状对你而言并非怯懦……或许,停在这里对你而言才是最好的。” 傅掩雪闭上眼,他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 “去了解从前的一切,不算‘灾祸’。”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而失去他,才是。” 林叔将一把钥匙放在他手中,走之前,他留下一声叹息:“孩子们,有时候我宁愿你们不必陷入深刻的感情,但无论是十七年前种下什么因,十七年后结出什么果,都只有你们亲自去品尝,才知道是福还是祸。” 林叔走了,傅掩雪久久立在黑暗中。 他走到了角落里,惊扰了一室尘灰,他咳嗽起来,眼角泛红。 傅掩雪打开了第一份资料,是关于当初投资建设春雪图书馆以及援助当地学校的文件,上面有他父亲的亲自签名。 第二份文件,是杨舒景的背景资料,上面详细地列出了杨舒景的所有信息料,和他了解的分毫不差。 傅掩雪将它们放在一旁,手再往下,他摸到了一个铁盒。 冰冷的触感令他心脏一颤。 他手指颤抖,似乎是意识到什么,他的身体也跟着微微冷颤。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断阻止他:不要打开! 不要打开! 傅掩雪,离开吧,前尘种种前尘断,你何必再执迷不悟? 过去的何必再追忆,你要做的不过是珍惜眼前人而已! 不…… 傅掩雪急促地喘息着。 不……我要知道这一切。 我要知道这一切是对还是错,我要知道那些掩埋在过去的故事里,是不是有我遗落在旧时光里的人。 我要知道过去所有的不可言说又横亘在我心头的月光,到底是不是我一直以来执着的不舍的又令我一叶障目的过错! 我尚未领略到爱的甜蜜,却已经因为那或许不该存在的喜欢而反复失去了真心。 我…… 我…… 焦虑,恐惧,傅掩雪下意识不断地用指甲在手背上抠划,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红痕,破皮的地方涌出一道道骇人的血丝。身体机能仿佛出于自卫而不断警告,傅掩雪在极度痛苦之下不断发呕,他觉得喉间有黏腻的温热,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全都被烈火焚毁! 傅掩雪大口呼吸着,手指因为猛烈颤抖而拿不住钥匙。 我已经做好了一切的准备,我会接受惩罚…… 钥匙不断掉落,他反复拾起,像是一无所有之人在不断捧起镜中花水中月。 我会接受一切的、因为我爱错了人而降临的惩罚! 傅掩雪的嘴唇因发冷而逐步发紫,眼神却死命地盯着被拧开的锁孔。 铁盒被缓缓打开,一张老照片照入眼睛。 ——哐当!!! 盒子砸在地面上,档案室内如遇轰天雷鸣! 傅掩雪站在冰冷的月光里,他像是站在无人惊扰的云端,却又在这一刻轰然从云端摔入滚滚红尘!被岁月拷打,被凡尘灼烧,被那些本该消失的过往质问,五岁的他正站在眼前,歪着头问他:傅掩雪,你为什么把他弄丢了? 不是的……不是的…… 傅掩雪艰难地后退着,无声地摇头,眼泪疯狂涌出,如一把把凌厉的冷刀割伤了他的脸颊。 大脑好像响起了一段接着一段的哀鸣,它们争相恐后地嘶吼着,狂烈地撕扯着傅掩雪的神经! 眼前的世界变得扭曲不堪! 傅掩雪撞在了档案架上,却丝毫感觉不到痛觉,他死死抓住铁架边缘,却又因为脱力而快要跌倒,他扶着膝盖快速地呼吸,却又始终宛如被掐住喉咙一般局促痛苦。 心脏仿佛就在这一刹那碎裂,傅掩雪猛地咳嗽,呕出一口血来。 两滴血从指缝滑落砸在铁盒上,留下扎眼斑驳的暗红色花朵,如此夺目——如此刺目! 他顾不上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眼泪滴在那陈旧的照片上—— 五岁的自己躺在担架上,而身边一脸忧心的男孩…… 傅掩雪怔怔下泪,却发现泪水也和他作对,它们如决堤的河水,即将把男孩面容淹没。 不、不要! 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他疯了一般去擦拭,却只能令照片愈发湿润,越是想要挽救,越是令彼此模糊。他虚脱了一般跌坐在月光里,鲜血从嘴角惨淡地、不断地涌出,世界天旋地转,可傅掩雪只是将照片紧紧抱在怀中,他的身体无声颤抖,世界一切喧嚣都离他远去。 第192章 所有潜藏在他身体里的疼痛在这一刹那崩裂,他像受尽了天罚的罪人,在一场场鞭笞中证道,上天在他将死之际,总算给了他回应。 “杨持……是你……”他什么都不剩下,只余下了痛苦不堪,“原来……真的是你。” 我一直苦苦追寻的人,一直不肯放手的人,一直恋慕着的、不愿忘却的人……原来,一直都是你。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呕血不是夸张手法,因为身体透支、饮食不规律和精神崩溃,三重debuff,现实中的确会引发呕血。 极度焦虑时同样会引发下意识自虐行为。 第90章 真相 傅掩诤抵达医院之时,石杏已经在病房门口等着他,他顺手将大衣脱下,递给了石杏:“小雪怎么样了?” 石杏斟酌用词之际,傅掩诤直道:“他看到了什么?” 傅掩诤心中有数,林叔突然去了琛钢,绝不是随性而为。 “……小少爷查阅了旧资料,一时气血上涌加上身体透支,才导致的呕血,胃镜已经做过了,主要还是因为前段时间的饮食和作息不规律引发的胃部问题,但还好没什么大碍。” 傅掩诤道:“档案室的血迹都清理干净了吧。” “清理干净了。”石杏道,“当时那个情况……说实话,我们也吓了一大跳。小少爷的精神状态非常差,手臂上都是伤痕,一直抱着照片流泪……不过万幸,小少爷底子好,就是透支得厉害了些,医生说好好吃药,配合治疗,安静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傅掩诤严肃地听着,等到石杏话音一落,颔首道:“辛苦你了。” “没什么,大少爷,这是我分内之事。” “你这段时间为小雪的事情忙前忙后,我都看到眼里。”傅掩诤望着病床上的弟弟的睡颜,轻声道,“之前答应给你的东西,我会想办法提前帮你办到位。” 石杏眼前一亮:“谢谢大少爷!” “谢什么?”傅掩诤瞥他一眼,“当初我挑选你,培养你,都是为了给小雪铺路。你做得很好,这都是你应得的。” 石杏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了,再一看傅掩诤,对方已经走到了弟弟身边,他忽然想起当初在大学城的初遇。 那一年,傅掩诤带着年幼的傅掩雪走过飘雪的人行横道,就这样和他擦身而过。 傅掩诤到了不久,傅父傅母也到了。 傅掩雪就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他脑子还处在混沌之中,像一尊石像般一动不动,眼神空空地望着窗外。 “小雪……”傅母心疼地呼唤,却没什么反应,傅掩诤道:“妈,小雪刚醒过来两分钟,你等他缓缓。” 两人说话之间,傅掩雪却似终于回魂,发现周围不再是档案室,而是病房,挣扎着要下床。 傅母眼眶立刻红了:“我的傻儿子啊,你这是要心疼死谁?” “我要走。”他断然道,声音里满是沙哑和慌乱,“让我走!” 他的人生好像被戛然而止,重启时又回到了那个潮湿的森林夏夜,曾经五岁的他面临死亡之时所接纳的一切位置恐惧卷土重来。 他什么都不记得,那些记忆被清空又被塞满。 混乱的、无措的、令人通身发冷的错觉在交错……眼前的一切变得如此不真实。 他只知道,他要找杨持……他的杨持还在等他! “你要去哪啊!傻孩子!你现在这个样子你想去哪啊!” 傅掩诤和石杏立刻将的傅掩雪按回床上。 灯光如此刺眼,傅掩雪只觉得眼睛发疼。 他自顾自地摇头,似乎是在否决什么,否决那些关乎于感情的一切论断,而这一切就在他二十三岁时的某个夜晚。 从前种种母亲的啜泣声中如走马观花般闪过。 杨持…… 他曾经以为能照耀他一生的温柔的月光,原来从来没有消散,它一直都在身边。 错的是他。 一直都是他。 他错把鱼目当珍珠! 他在这错误执着铸成的围城里故步自封,站在城墙上亲手将那一发发长箭射往所爱之人。他曾毫不留情地同杨持的呼救声擦肩而过,而那些被自己亲手射出的箭刃总算在他想要回头时,全数扎在他的心口。 杨持……为什么…… 为什么你如此隐忍,只愿意爱我,却从不愿意将你人生的苦楚同我诉说? 为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我……”傅掩雪睁大了双眼,那灯光刺得他眼睛泪流,“你们所有人,为什么要瞒着我!” “小雪……” “你们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傅掩雪木然地问,“所有人都知道,杨持就是当年救我的人,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杨舒景在撒谎,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告诉我真相!” 这一声声的控诉中像是被蘸饱了无法被抹去的委屈,石杏于心不忍地垂下头,他从未想过傅掩雪能崩溃至此。 傅掩诤深吸一口气,难得放软了语气:“小雪,当初那个机会,的确是杨持让给杨舒景的,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和你无关……” 傅掩雪抓住了傅掩诤的衣袖,他哽咽着:“哥,你明明知道这一切!你也见到过杨持!你当时就应该告诉我,告诉我当初发生的一切,我太笨了,我怎么会发现不了?杨持一直在我身边,我有好多次,我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心情又回来了……可是我却一点都没有发现……哥,你们为什么要瞒着我……” 第193章 “胡闹!!”傅父怒喝道,“傅掩雪,你妈妈你大哥为你的事情劳心费力,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你多大了?你二十三岁了,不是三岁十三岁,你不是小孩子了!你就算想要问责,最该问责的就是你自己!你喜欢杨持,你骄傲,你固执,你自己视而不见!这点小事你都处理不好,现在还在和家里人叫嚣!这一切你能怪谁?傅掩雪,这一切都是你应得的!你该长大了!” 傅母心疼不已,抓着丈夫的手强行制止道:“傅弘渊,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小雪都难受成这样了,你还要刺激他干什么?他都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了,你难道真要看他死了才甘心吗?!” “你们心痛他,难道我就不心痛吗?”傅弘渊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他现在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饭不吃,觉不睡,人不人,鬼不鬼!他以为自己是铁打的?从二楼跳下去还好没摔出什么好歹!拖着个半死不活的身体开一整夜车,还好没出车祸!这两个月来,把自己都折腾瘦了一整圈,这还是我们傅家人吗?他从小到大都是你和小诤宠大的,现在好了,迟来的青春期叛逆期,连带着全家上下所有人受罪!等到真有一天覆水难收,到时候才追悔莫及!” “对……对……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傅掩雪喃喃,他像是在呜咽,像是那五岁的孩子总算迎接到了那接连不断的生长痛,他的肌肉、他的内脏,连同神经,连同灵魂,都在一遍一遍扪心自问中被牵扯,“我爱错了人,我信错了人,所以我得到了惩罚……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惩罚……” 傅掩诤道:“小雪,我们都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现在这个状态怎么去找他?你到时候是想照顾他,还是让他照顾你?” “哥,我等不了了!”傅掩雪哀求着,“你们就让我去见他吧,我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要去告诉他,我和他之间错过了多少时光,我心里藏了多少话要对他说,我想弥补他……哥……你们让我走吧,我好想他……我想他想得快要疯了!” 傅掩诤别开眼,不忍心看自己疼爱的亲弟弟为一个男人而失神痛苦至此。 “傅掩雪,你妈妈你大哥心疼你,娇惯你,但是我不会。”傅父重重叹了一口气,狠下心来,“你今天如果敢踏出病房一步,我有千百种方式让你见不到杨持,你不信可以试试。” “弘渊!”傅母喝道,“你用什么办法不好,一定要说这种狠话?” 符惜筠不是个封建的女人,却也从来也没想过儿子会喜欢一个男人,但看到自己的心头肉如今因为痛失所爱而疯狂至此,喜欢男人在孩子精神状态每况愈下面前都成了小事。 “小雪,你这次就听你爸爸的安排吧,别再像上次一样擅作主张了,好不好?”她紧紧握住傅掩雪冰冷的手,低声宽慰着,“你答应妈妈,好好休息两天,你爸爸那边我帮你游说。” 傅掩雪不断摇头,声音虚弱,断断续续:“可是妈,杨持他说不会再喜欢我了……我如果现在还在这里坐以待毙,他就真的不会再看我一眼了……” 傅母和傅掩诤对视一眼,傅掩诤取来一件外套披在傅掩雪身上:“小雪,只要你听话,我们都会想办法帮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去见杨持,只会给他平添烦恼。况且,你现在也知道了当年事情的真相,你更需要好好静下心来,去想一想怎么样才能完完整整弥补他,而不是又一次冒冒失失地去闯祸,让全家人为你担心。退一万步想,要是你现在真以这个状态去见他,路上出了什么事,你难道想让他负罪内疚一辈子吗?” 傅掩雪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闭上眼,可眼泪依然不断掉落,这或许也是惩罚之一,似乎永远也为杨持流不完的泪水,但他却想,这些痛楚怎样也无法和杨持那失落的十七年相提并论。 “我和他错过了好多年的岁月,在他孤零零的十七年里,我却不知道回头多看一眼……”他自言自语,但都知道,那话是对杨持说的,“我对不起的不仅是杨持,还有……五岁的我自己……” 傅家人都缄口不言,等待傅掩雪把体力耗尽。 过了一刻钟,医生过来检查,确认傅掩雪不会再呕血、没有性命之虞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傅掩诤留下来陪床,却看到石杏还站在门外,望着漫无边际的夜空。 “小少爷他好点了吗?”听到开门的声音,石杏没有回头。 “‘迟来的青春期’。”傅掩诤难得笑了一声,“我和我爸一致给他的相同评断。” “其实……其实小少爷他没遇到杨持先生之前,从不这样的。”石杏望着傅掩诤的眉眼,也弯了弯唇,“就算是他自以为自己喜欢杨舒景的时候,也从未如此失态。” 傅掩诤看着乌云后的月亮,问道:“你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石杏没有立刻回答,他顺着傅掩诤的目光,看到那乌云逐渐把月亮吞没,风声呼啸,快要入冬了,而他知道,或许在高山之上已经下起了大雪。 “站在小少爷助理的角度上,我当然觉得这是一件坏事。”他轻声笑了笑,想起自己的大学岁月,“但是如果站在‘石杏’的角度上,我却觉得,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第91章 寻常一个雪夜 “雪花飞,鸟儿藏,我和奶奶洗火灶;梅花开,做腊肠,转眼春节就来到……” 第194章 门前的乡道上传来孩子们踢毽子的笑声,杨持搓了搓手,寒气凝在骨头里,他思考着要不要下县城去买个新的取暖器。 一到晚秋,天冷得就像是坐滑梯,刚过寒露第二天就迎来初雪,杨持一时不察,被冻醒了好几回。 杨斯轩是个眼尖的,一抬头就看到杨持,他扬起小脑袋大喊:“杨持哥哥,下来玩儿!” “杨持哥哥还有事儿呢,你们自己玩吧。”杨持微笑着应了一声,“你们几个注意安全,路面结霜了,别摔了!” 几个孩子穿着冬衣走远了,五颜六色的,肉乎乎的,像彩色的皮球。 杨持见孩子们离开,脸上的笑意散去了。 他下楼随意给自己做了点早饭,穿好衣服就想着去图书馆复职。 谁知道一出门就碰上张医生。女人一看见他,就挥手招呼道:“小持,正好找你有事儿呢。” 张医生向来热心,杨持从前生病都是由她看的,杨持把她当个半个家人看待。 “张姨,怎么了?”杨持带着手套,但依然觉得有些冷,尤其是初雪后化雪的清晨,那冷意直冲天灵盖。 “你这几天没什么安排吧?”张医生问。 杨持立刻意识到对方意有所指:“张姨,我刚回来没多久,也没什么事做,正打算去图书馆。” 张姨笑眯眯地:“嗨,图书馆什么时候都能去,你陪我去县里一趟吧。” 这里说的县就是玉茗县,这几年交通便利不少,从前几天的下山路现在只需要花半天时间。 “张姨,怎么突然……” “当然是有事儿啊,我早就想给你说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家的姑娘想见见你,人家今年刚大学毕业,回县里工作了,这不你刚好回来了,张姨就想介绍你俩认识认识,交个朋友。” 杨持一愣,这话饶是他也明白了,张姨是给他热心肠介绍相亲。 “我……” 张姨盯着杨持的表情,意味深长道:“小持,给张姨说实话,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杨持心里一紧,就连呼吸也慢了下来。 十月中旬的大山上,飘着今年冬天第一场细雪,雪水很快在他呼吸之间融化。 “我……” 否认啊,杨持,快否认啊! 杨持心里疯狂呐喊,嘴上却像是被拉上锁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小年轻心里就是藏不住事儿。”张姨慧眼如炬,只消一眼就看得出杨持内心的纠结,“算了,我虽然舍不得看我们小持孤苦伶仃一个人,但小持心里啊,还是藏着一个人,那我也不强人所难了。” 杨持面带歉意地笑了:“张姨,我这条件大家也知道,就不耽误人家姑娘了。” “你这条件怎么了?”张姨反问道,“小持,张姨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有钱的没钱的,聪明的愚钝的,勤奋的懒惰的,什么样儿的人你张姨没见过,到底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多多少少心里有点数。你是孤儿不假,但长得俊俏为人踏实肯担事,放在哪儿都招人喜欢。再说家庭条件这档子事实属不可抗力,谁也改变不了,那还不是老天爷考验你呐?” 说罢又笑道:“妄自菲薄可不是好事啊,小持。” “我知道,谢谢张姨。我就是……就是……现在一个人也挺好的。” 杨持把心里翻涌而起的酸涩墙压下去。傅掩雪那日离开已有好几天,没人找上门来同杨持算账,那便是说明了傅掩雪现在安然无恙。他耳旁又响起傅掩雪当日的承诺,自嘲自己那一刻愚蠢的动摇。 算什么呢?你也知道傅掩雪是个什么性格,还真能指望他为杨持跌下凡尘吗? 想到傅掩雪的一刹那,实在是令杨持羞愧难当。 张姨却误以为杨持是为了婉拒她的好意,便安慰道:“小持,去不去见面都无所谓,我就是这么一提,你心中也不必有负担,缘分天注定,强求也强求不来的。不过这眼看入冬了,我们正好要下山去采买办事,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下山?” 杨持想了想,自己的确是要好好准备过一个新年的,点头道:“我正想置办点东西,那我就厚着脸皮搭一截顺风车吧!” “这有什么的,都是邻里三四,我们又是长辈,何必这样客气,生分了啊!” 杨持搔了搔脸颊,不好意思地笑了。 虽然是临时碰到的张姨,但杨持心中也早有准备,除了购入一些过冬的东西,他还想给给向家兄妹、孟堪易寻笙等人准备一些当地特产寄过去,聊表心意。 一路上,杨持望着一层薄薄的小雪盖在红白相间的茶花上,心中一时间分不清这究竟是究竟是何年何月。玉茗山,种满了山茶花,小时候不懂为何山茶落花时为何如此决绝,连带着花萼也要一同落下,父母便同他解释道:茶花这样的姿态,就得了“断头花”的名头,是有一份气节在的。 只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杨持望着那一夜白了头的山峦,心中无比怅惘。 下午时,便到了县城,杨持去电器店内买了取暖用的小太阳。 小县城里的小太阳,款式也要革新。老板说杨持手上这款可比从前的旧样式好多啦,不仅能取暖还能烧烤,逢年过节团圆之时,一家人一边吃着烤橘子,一边看着电视,称得上是一件美事。 第195章 阖家团圆这样的事,杨持是不敢妄想了,今年的冬天想必还是他一个人过,心里闪过谁的面容他也不敢去琢磨,只是感慨他们之间竟然连一个春节不曾过,但又否认道,哪怕他们之间还一如往常,春节大概也是他一个人在公寓里,没什么两样。 但到底,杨持还是掏钱购入了这新式取暖器,一路上买了些土特产就地给几人寄了过去。 他把东西都放在店家,许久没来县城里逛逛,忽然发现这里早已换了模样,几条标志性的旧街还在,又修缮、新添了不少基础设施,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杨持去了玉茗中学门口,卖炒粉的阿姨和杨持记忆中的模样相差无几,只是脸上多了几道皱纹头上多了几道银丝,笑容还是张扬而和气的,大老远冲着杨持打招呼:“小杨?是小杨吧?” 杨持一时间为这么多年自己的“一事无成”有些窘迫,但还是走了上去:“阿姨,是我。” “就说是你呢,这么多年没见到你,阿姨还是一眼就看到你。”老板娘笑起来,“我就说你当时是玉茗中学最好看的男孩,我家那个还不信,现在一看,小杨你比读书时候更帅了。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怎么不常来看看阿姨和叔叔?” “阿姨,我这些年挺好的……”杨持也不算说谎,刨除开那要了命似的爱情,其实他过得和千千万万普通人一样,“你们呢?” “我们也还是那样儿。小杨,你成家了吗?”老板娘一问,看到杨持为难神情,心中大概也有数了,笑道,“不管成没成家,咱过得开心自在就行!来,你就在这儿坐着,阿姨给你炒碗粉。” 杨持坐在有无数道划痕的小凳子上,望着对面的校园,他曾经在那里度过了六年的读书时光,但好在孤独岁月并没有令他陷入孤单的怪圈,他可能是个乐天派,一个人怎么过不是过? 走的时候,杨持没说给钱,他知道老板娘不会收,只是把现金压在了筷筒下面。 老板娘拦住他的时候,杨持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的小聪明被发现了,结果只是说:“小杨,谢谢你当年花时间给我们阿临补习功课,可他说你们毕业之后也没什么联系……他一直都想请你吃个饭。” 阿临就是这对夫妻的小孩,和杨持一般大。 杨持道:“都是同学,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小杨你不知道,好几次同学聚会,他都想找你一起去,结果找不着你,那孩子还以为你讨厌他,难受了好久呢。” “没有……”杨持无奈道,望着老板娘恳切的目光,心软道,“这样,我留个电话,之后常联系。” 杨持留下自己的新手机号,又在中学附近溜达了一圈,下午时分孩子们都没放学,杨持望着教学楼上“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校训,久久无法回神。 临到快要和张姨见面的时候,杨持原路返回顺便提走了小太阳,老板在他临走时往怀里塞了一张元旦大酬宾的宣传单,杨持纳闷:现在商业宣传竟然前置到两个月前了吗? 傍晚,杨持和张姨一起回了玉茗山。行程过半时,张姨收到了消息,她先是一愣,继而看了一眼杨持,却发现年轻人又在盯着无边无际的山茶花海发呆,便把心中的疑惑压了下去。 刚进村,天就暗下来了,细雪斜飞,肃穆萧条,村子里格外安静。 张姨把车停到了一旁,有些试探性地问:“小持,你最近心情一直很低落,张姨虽然不是学心理的,但也知道,事情憋在心里容易把人憋坏。” 杨持怔然片刻,垂下眼,他不知被眼前这个阅历丰富的长辈看出什么,但他自己内心却很清楚。 “张姨,我知道,但是……我很多时候也无力自控。” “如果是物质上的事情,你张姨好歹还能给你提供些帮助,但感情上的事……小持,张姨和你爸妈也算是老朋友了,我只能说,如果他们还在世,最希望的不是看到你位高权重,大富大贵,而是希望你能怡然自得,快乐平安。” 杨持鼻头一酸,张姨却止住了话头,她叹了一声,将杨持送到家门口:“去吧,年轻人的事情,还需要你们年轻人自己解决。” 杨持不解其意。 这份疑惑没持续多久,便被揭晓了答案。 或许多年之后,杨持每每回想起这个场景,总会被当时自己手提小太阳露出呆愣的表情所逗笑,当然也免不了想起把脸冻得通红的傅掩雪。 对方穿着一件浅色的大衣,戴着围巾,屋檐上悬挂的老旧小灯泡洒出浅橙色的光。仿佛不堪受冻似的,傅掩雪不断地对掌心哈着气,他皮肤很白,因而被冻红的地方格外显眼,长长的睫毛上栖息着极小的雪花,呼出来的热气把它们变成一滴滴眼泪…… 这一幕成了多年之后杨持心中挥之不去的秘密。 但在这一刻,只是寻常一个雪夜。 傅掩雪站在他的门前,用从未出现过的紧张无措又渴望目光,和他遥遥相望。 作者有话说: 童谣是我瞎编的,大家脑补一下小娃娃们这样唱,还蛮可爱的不是吗? 最近感觉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季节变换,时夏时冬的,怪让人手足无措的。 从掉马开始是追妻第二阶段了,小雪要学着长大了。 第92章 男朋友 遇到难解的题目,有两个选择。 第196章 花费巨量时间去钻研,又或者是放弃。 但杨持面对此刻骤然出现在眼前的傅掩雪,却连一个抉择都做不出来。 “……杨持。” 杨持垂眼:“傅总,请回吧。” “杨持……”傅掩雪的声音似乎有些发抖,但这又和从前杨持听到的所有感情不同,像是掺杂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可是傅掩雪到底在难过什么? 杨持没有应声,他们两人僵立在细雪纷飞中。 “你冷不冷?”最终还是傅掩雪开了口,他上前想要替杨持捂手,谁知冰凉的手指却令杨持一震。 “傅总,我说过了,你何苦呢?”杨持退开一步,却看到傅掩雪的手指指节被冻得发紫,他挪开目光,“各人有各人的际遇,你离开玉茗山之时其实就很清楚,这里并不属于你。” “杨持,我那天离开是有原因的。”傅掩雪嘴唇颤抖,他紧紧盯着杨持,不敢错漏杨持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他看到杨持眼中的迷茫,又看到他的抗拒,而这一切都令傅掩雪心痛。 他曾经闪过“如果当初救他的人是杨持”这样的假设,却不曾想那时竟然一语道破。而在他发现真相的瞬间,他才恍然大悟,就算没有当初的恩情,他也会喜欢杨持。 他喜欢的是杨持本身,和任何外力无关。 眼下,他站在杨持面前,心中千言万语,他却开始踟躇,他害怕说出当初喜欢杨舒景的缘由会令杨持将他推得更远……他再也无法承担离开杨持的苦痛。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和我打报告,傅总,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杨持的声音落在夜色中,两人都听得分明,“如果没什么事,你让我进去吧。” “杨持,不要走。”傅掩雪一把拽住了杨持的手臂,“杨持,你今天是不是……去县里了?” 杨持默了一下,却没有回避:“我和张姨才从县城回来。” “哦。”傅掩雪脸上有些失落。 杨持被这个表情震慑了一下,但同时有有些不明所以的火气,他恼火这个场景仿佛他是负心人,傅掩雪才是被他辜负的那朵白莲花。 “问完了吗?”杨持说着要开门,傅掩雪手上用了劲。 “杨持,别走,我想多看看你。” 话音一出,杨持也是一愣。 “我前几天回去了,去处理了一下……棘手的问题。”傅掩雪用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直地、不含一丝杂念地看着杨持,这个眼神令杨持心口颤抖,那一年他们初遇之时,五岁的男孩就用这样的单纯的眼神望着他,他彼时也不过十一岁,却因这个眼神而心生怜爱悲悯,他只知道当时他们的手紧紧相握,却不知道命运也被暗中相缠。 “在和你分开的这些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杨持,我忙完马上就上了山,我想第一时间见到你。” 杨持很清楚傅掩雪是不善作伪的性格,就连当初,傅掩雪哪怕是骗他一句,他就能心甘情愿继续待在傅掩雪身边,傅掩雪也是不肯的。 “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我的气,也不会立刻原谅我。”傅掩雪低声说,“但是杨持,你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哪怕只是在你身边看着你,我就足够了。”他抿抿唇,“这个心愿,你也要剥夺吗?” 杨持张了张唇,却发现自己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前那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傅掩雪,何曾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时刻,他怕是想也不敢想,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不真实,但细雪在他们脸上融化时的寒冷又令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那你还要封山吗?”许久后,杨持沙哑着问,“还是打算单独软禁我?” 傅掩雪垂下眼睫:“你当时消失了,我没办法,杨持,你知道吗,那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梦里都是你被戕害的画面,我太害怕了,我必须要做点什么……”傅掩雪苦笑着,“现在我找到你了,我不会再封山了。只要你不再一声不吭地离开我身边。” 傅掩雪眼中有坚定,也有杨持不明了的柔情。 “……随便你。”杨持干巴巴地说,“反正我就算不愿意,你也有千百万种方法让我‘被愿意’。” 傅掩雪靠近了一些,两个人挨得很近,杨持能感觉到傅掩雪身上的寒气。 看来的确如傅掩雪所言,他守在这里的时间并不短。 “还有,你不要去和别人见面。”傅掩雪说,一眨眼就掉了一朵雪花。 杨持微愠:“我和谁见面都和你无关,你不要得寸进尺。” “可是我不想你去相亲。”傅掩雪说,“我听说他们给你介绍了一门好亲事,对不对,我真不知道那些人有什么好……” 杨持霎时明白过来,傅掩雪是听了什么传言。也难怪,从前他在村里,被说亲的次数就没少过,今天是张姨,明天指不定就是王婶陈叔了。 “人家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杨持让自己心肠硬起来,“傅掩雪,你现在是出于什么身份要求我?” “……男朋友。”傅掩雪的脸不自然地红了,有些别扭地扯了扯围巾,想把自己的脸遮上,“男朋友的身份,还不够吗?” 杨持瞪大了眼睛,脑子像是被这句话化成的雷劈了一下。 “开什么玩笑!”杨持哭笑不得,在这么一瞬间,他无法理解傅掩雪的思路,“傅掩雪,我们之间好像从来没确定过情侣关系吧?”他顿了顿,语气又染上一丝讽刺,“你傅掩雪还缺‘男朋友’吗,我怎么高攀得上你?” 第197章 “是没确认,但是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傅掩雪咬了咬唇,“有了夫妻之实,就算没扯证,也算夫妻关系。” 杨持又被噎了一下,怒极反笑:“好,好,就算我们什么都做过了,傅掩雪,我前几天就说了,我们分开吧。” “你说的是‘分开’不是‘分手’。”傅掩雪执拗地咬字眼,“没说分手就不算。” “……” 杨持彻底不知道怎么回了,只看到傅掩雪亮晶晶的眼睛,柔软的发丝像是在往他的心尖上扫。 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狠下心来,转了身进门,进门前留了一句:“你想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我只说一遍,玉茗山的雪夜很冷,你要是不想被冻死,就早点离开。” 傅掩雪含糊地应了一声什么,杨持没有听清,他怕再多看一眼傅掩雪他就会动摇。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能再为自己的天真买单了。 杨持进了屋,思绪依然游离,随意地把小太阳拆开后放在了客厅,他不敢上二楼,害怕从二楼走廊上看到傅掩雪,他对自己的“逃避”无比清楚,但这一刻除了逃避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杨持心烦意乱地刷着好友们的动态,孟堪发了一张照片,他正笑眯眯地抱着一幅画,杨持一眼就看出来是易寻笙的《铜、童、瞳》。 当日他无暇多想孟堪和易寻笙的关系,现在看来那两人之间也别有一段渊源。 再往下翻是向嫆,她鲜少发表动态,今天发了几张音乐节的剪影。杨舒景依旧在下面亲昵地留言,说过段时间的画展希望向嫆能快点回去陪他。 杨舒景…… 这个名字仿佛离他远去了,杨持如今感到了无比陌生。 那段在城市里的生活亦是如此,遥远、繁华、绚丽而复杂——但一戳就碎。他在那里如无根浮萍,而现在面对着来自大山的刺骨寒风,才能令他真实地活着。 杨持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刷了一会手机,直到细雪变成了鹅毛大雪,他被冻得有些发疼,走上二楼时,他看到石杏带着人把傅掩雪带走了。 杨持心沉到谷底。 他不知这是什么心情,也不想去深究,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心里什么都没有想。 可睡到凌晨,杨持却被惊醒了。他梦到傅掩雪出了事,满脸都是伤口。 杨持坐在床上喘气,汗流浃背,心脏狂跳。 他开始庆幸石杏把傅掩雪带走,至少傅掩雪不会真的在这场雪夜里消殒。 但他心中依然有些不安,鬼使神差一般,杨持披上了外套,他走在风声呼啸里,等到视线挪到门口时,睡意全然消散了。 “掩雪……” 傅掩雪蹲在他家门口,身上只穿着那件看上去就很不抗冻的大衣,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绯红。 杨持飞奔下楼,刚打开门,迎面而来一阵雪风,吹得他满脸生疼。 “傅掩雪!”他拍了拍青年的脸颊,热得发烫,再摸一下对方的额头,烫得吓人,“傅掩雪,你醒醒!” 傅掩雪有些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杨持……你小声一点。” “什么?”杨持既疑又气,“小声什么?你怎么了?你不是和石杏他们不是走了吗?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发烧了,我……我带你去张姨那里。” 说着就要背傅掩雪去卫生室,却被一把按住,傅掩雪摇摇头:“我就是从卫生室出来的,你现在带我回去,石杏要给我哥告状的。” 杨持只觉得心脏被刺了一下。 “你一直都生着病?” “……都是小事,”傅掩雪自下而上看着杨持,“他们小题大做而已。” “发烧不是小事!”杨持没由来地生了气,他从来不知道傅掩雪这么会折腾自己,“傅掩雪,我郑重告诉你,我不吃‘苦肉计’这一套!”他不敢去想,如果他再迟来一点,如果这雪下得再大一些…… “不是苦肉计。”傅掩雪笑了笑,顶着绯红的脸,很是风轻云淡,“我刚才去卫生室吃了药,也挂了水,好得很,不会有事。而且……杨持,我一离开你就心慌,我刚才做了噩梦,又梦到你出了事,只有靠你近点我才能安心。我知道你已经不会对我宽容对我心软,我只是想对自己好一点。” 傅掩雪直直地看着杨持,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一丝作秀的痕迹。 杨持呼吸凝滞了,他宁愿傅掩雪是在作秀,也不想看到傅掩雪这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杨持,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你回去吧。”傅掩雪吸吸鼻子,“你让我自己待着吧。” 第93章 小持哥哥 “……行了。”杨持重重地叹了口气,“起来吧。” 傅掩雪皱眉:“我不去卫生室。” 十分坚决的模样。 杨持看了看时间,凌晨五点过,山风依然吹得很烈,再过一会邻居们一个接着一个起床,看到傅掩雪这样守在他家门口也不是办法。 “起来,傅掩雪,”杨持叫了傅掩雪的全名,颇有种怒意,但表情却是无奈,“我带你进屋。” 话音未落,傅掩雪的眼睛亮起来,杨持挪开眼神,言辞放重了些:“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你被冻出毛病,被你家人找上门算账。” 出乎意料,傅掩雪没什么反应,只是直勾勾看着杨持,像是要借由东方缓缓升起的微光,把此时此刻无比真实的、来自杨持的那么一丝心软记在心里。 第198章 杨持忽然有些别扭,傅掩雪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小持哥哥,拉我一把。” 傅掩雪睫毛上的雪花又在飘落,在无人知晓的雪夜中,成为一个个转瞬即逝的音符。 杨持怔然:“你叫我什么?” 一刹那,身体的反馈比心理更快速而诚实,他的耳根子发烫。 傅掩雪歪了歪头,淡笑着仰视他:“小持哥哥,持哥,杨持。我换着喊。” 自重逢起,傅掩雪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傲慢姿态,两人亲热时也几乎只是“杨持、杨持”地唤着,从身份到身心,傅掩雪全方位压制着杨持,从来没这样喊过。 杨持竟有一时的无措,傅掩雪了然地浅笑一声,一把抓住了杨持的手:“杨持,别发愣了,外面好冷,我们进去吧。” 杨持带着傅掩雪上了二楼,一分钟不到的路程,两人都沉默着。杨持心情复杂诡异,直到进了卧室,外头的风便入不来,只能嘶叫着敲打窗户。 傅掩雪脱了大衣,坐在他的床沿,在杨持目光里解释:“衣服脏了。” 杨持扔给他一件干净的外套:“别逞能,屋子里没有暖气。” 傅掩雪摇摇头:“我不穿。” “你……” “我有点困,我们休息吧。”傅掩雪殷切地看着杨持,“你觉得呢?”但动作却没给杨持留余地,眼看着就要翻上床。 杨持愣了两秒,却没赞同傅掩雪的说法。 “我给你再找一床被子。”说罢逃难似的跑去了父母房间。 东西都还很干净,傅掩雪之前住在这里时全部都收拾打整过,杨持不想去思索傅掩雪做这些事的意义,他怕自己多想、乱想,索性便从根源上掐断一切可能。 他抱着被子回到卧室时,傅掩雪似乎是被药劲侵蚀了,紧紧抱着杨持的外套犯困,头发乖巧地贴在脸颊上,身上还有一些寒气,像是某个落拓田野的小少爷。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只是杨持知道,只要傅掩雪想要狠心,他依然还是傅掩雪的笼中之物。 杨持轻叹一声,给傅掩雪盖上了被子,自己去了父母的卧室。 临走时,他没有关上台灯。 睡得迷迷糊糊间,杨持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怀里像是被塞入了一块火炭,但他实在困顿,挣扎两下又沉沉睡去。或许是梦里的火炭起了保暖的用处,杨持这一夜难得安稳。 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早上九点,杨持一瞧卧室,人不见了,尚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后院厨房起了动静。 杨持呆呆站了一会儿,连忙下了楼,直冲厨房。 傅掩雪正在这时抬起头来。 “你……” 杨持顿时语塞。 傅掩雪坐在柴火灶前,手上拿着一把火钳,似乎正在将树枝从灶门塞进去,但由于不善于此,手法欠佳,因而树枝堆积得很不成体统,就连傅掩雪脸上也沾染上一些灰尘。 见杨持推门而入,傅掩雪把手机放了回去,杨持只用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自己曾经那部交给王承南的手机。 “……你醒了?”傅掩雪眨巴眨巴眼睛,“东西也快好了,你去前厅等我吧。” “你没把他们怎么样吧。”杨持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尽管他早已经从向嫆那边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可仍免不了想要从傅掩雪口中得到回答。 傅掩雪有一瞬间的失落:“你一早醒来,关心的只是别人吗?” 杨持没吭声。 傅掩雪将火钳放回去:“我不和姓王的姓向的计较,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杨持深吸一口气:“真的?” “我不骗你。”傅掩雪有些不悦,但还是压了下去,“杨持,你多想想我的事,可以吗?” 这句祈求既强势又委屈,很诡异,出现在傅掩雪的语气中却并不突兀。 杨持闻到空气中的确有股淡淡清甜的香气。 他揭开锅盖,锅里正沸腾着小吊梨汤。 “……我之前学了一下。”傅掩雪眼神恢复了期待,同时又掺了些紧张,“不是特别甜,润肺生津,这个天正好。” “这些材料都是哪来的?”杨持震惊又疑惑,“你下山了?” “我让人从县里送来的。”傅掩雪淡淡道,“还买了些别的东西,吃的用的零食水果什么的,都让他们放在客厅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杨持问完,又想起梦里那模糊的感觉,好似总有人在抱着他轻声呼唤他的名字,杨持一瞬间反应过来,不知该哭该笑,“……傅掩雪,你怎么生个病都不老实?” “我说过,杨持,我找不着你心里难受又害怕。”傅掩雪平静地说,“所以哪怕是一点点能靠近你的机会,我都不会放弃。” 杨持深呼吸,耳边是咕噜咕噜炖雪梨的声响。 “……所以,这一切都是你精心算计?” “手段不重要,它只是达成目的的工具……”傅掩雪从乱七八糟的灶台上淡定自若地为给杨持盛了一碗汤,尽管看上去手脚略显笨拙,但成品竟然不是很糟糕。至少从卖相上而言,能算得上合格。 傅掩雪吹了吹气,将汤匙放在杨持唇边:“喜欢你是真的,想你也是真的。持哥,尝一口吧。” 杨持后退了半步,却看到傅掩雪的手指骨节被冻得发紫。 那紫红色刺痛他的眼睛。 第199章 傅掩雪并不介意杨持的下意识反应,他继续说话,接上了方才的话茬:“如果可以,我也不想生病,太碍事了。” 傅掩雪对生病时所经历的一切只字不提,好似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不足为道的绊脚石。 “尝一点。”见杨持走神,傅掩雪低声催促道。 杨持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唇,银耳和红枣炖得有些软烂,梨汤滋味清甜,一路顺着喉道滑下,通身的温暖舒服。 傅掩雪没有撒谎,看得出来是下了点功夫。 “怎么样?”傅掩雪眼睛非常亮,脸颊红彤彤的,但脸侧的灰尘有让他显得稚气青涩。 杨持尽量让自己情绪不外溢,给出一个不咸不淡的回答:“还成。” “……只是‘还成’吗?”傅掩雪抿抿唇,但没打算放弃,“没关系,今天是第一次,以后会有很多次,直到你满意为止。” 杨持心头一动,压下傅掩雪抬起汤匙的手腕。 “……你休息好了吗?” 傅掩雪定定看着杨持,没有说话。 “休息好了就回去吧,”杨持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的铁石心肠有理有据,“石杏他们应该很担心你。” “他们知道我在你这里。”傅掩雪想笑,但杨持露出的拒绝又令他难受不少,“我没见过这么着急撵人的,我们昨晚睡过了,照理说,你也得对我负责。” 杨持还想说点什么,门外却传来几道呼声:“杨持,你在家吗?” 这个声音并不陌生,是玉茗小学的武副校长,也是杨持曾经的班主任。 杨持虽不知道对方探访用意,但现下安置傅掩雪成了个大问题。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出去。”杨持望了大门一眼,“你在这里把早饭吃了吧,等下我再来和你说。” 说罢就要离开,可傅掩雪又是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那表情说不上来的失望。 旁人也便罢了,傅掩雪这样的容貌露出这等表情的确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杨持僵了几秒,从他手上接过了瓷碗。 “……我还没吃早饭。”见傅掩雪立刻恢复了神采奕奕,杨持眼神闪烁,给了彼此一个台阶,“总不能肚子咕咕叫去见老师,那多不礼貌。” 第94章 刻舟求剑 玉茗小学地处于玉茗山腰,距离杨持家有好几公里的山路。 小时候,学校没有寄宿条件,山路也坎坷不平,天刚蒙蒙亮,杨持就被父母喊起床,拿着父母蒸好的馒头或者是包子,去敲同龄人的房屋,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地上。 头天晚上是晴夜也还好,小孩子多的是体力倒也不怕走山路;但若是雨或雪便就糟糕,几个小孩只能手挽着手,小心翼翼地踩过那些湿滑不堪的山路,单纯只是摔一跤倒也不打紧,小孩抗造些,就怕不小心出大事。 莫说大人,小孩子是都知道的,大山巍峨而凶险,没了敬畏之心,只怕命也要栽在里头。 后来,杨持没了父母,每天上学的早餐只能头天就自己备好,依然同伙伴们走上那节坎坷的山路,只是与其同行的人随着岁月变迁也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凌晨六点的山路上,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身影。 再后来,他救了傅掩雪,傅家人出资修缮小学、建造图书馆,也修好了最难走的那段路。 十七年后,杨持和傅掩雪重逢在一个灿烂的午后,傅掩雪心血来潮想要将杨持当作自己笼中雀,开出的条件,杨持无法拒绝。 “小杨,老师没有提前打招呼,就擅自前来叨扰,你不会介意吧?” 武副校长是个清瘦的男人,和杨持记忆中的形象无甚改变。他没有成家,没有孩子,二十年前就上玉茗小学来支教,一直过着清贫的生活,杨持一度以为男人会和曾经短暂停留在这里的老师们一样,匆匆留下一段年华,但谁知对方一待就是十几年。 杨持无数次感慨敬佩,或许他的这位老师,正如课文说所赞扬的高尚品格一样,把自己留在祖国需要的地方,为其奋斗终身。 “武老师,这怎么能算叨扰呢?”杨持连忙从傅掩雪买来的大箱小箱里抽出一张凳子,“我也才回来不久,正想着过段时间去看看你们呢。” “玉茗小学现在比以前好多啦,你是该来看看。”男人笑着说,“这些年政府关心扶持,也有不少爱心人士的捐赠,现在我们小学除了地势偏远些,和县里的学校也没什么差别。” “那我更该去看看了,”这消息对杨持而言是一件足以宽慰心灵的好事,他面上的愁云消散不少,“不光是看看学校,也想看看几位老师。” 武副校长和杨持谈论了一些学校的趣事,杨持安静听着,偶尔也接上两句,听到家乡教育事业的进步令他心中开阔许多;又见男人面露难色,杨持了然一笑道:“武老师,其实我很想为学校效劳,最近我刚回玉茗山也闲来无事,不知道你们那里还缺不缺个帮忙做杂活的?” 闻言,武副校长总算是一副放下心来的姿态,立时应声道:“小杨,其实我这次来找你,除了看看你之外,也的确是有事相求。” 杨持含笑道:“只要我能帮上忙的地方,老师尽管开口。”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希望你能帮忙到学校里来代一段时间的课程。”武副校长解释起来缘由,“我们学校现在一共二十名老师,左右腾挪也是够的,但是教授高年级课程的王老师前段时间上山时受了伤,眼看着孩子们要升初中了,我们这边就缺了人手……小杨,老师们知道你从来都聪明,为人正直,今天前来相求,实属不情之请了。” 第200章 杨持愣道:“可是我没有授课经验……” “没关系,小杨,到时候会有人带着你,而且我也在学校里,遇到棘手的问题我会给你提供帮助。” 杨持有些左右为难。 正值纠结之时,杨持猛地听到一道锅盖掉地的脆响。 武老师一怔:“小杨……?” 杨持顿时尴尬起来,所有人都知晓他是孤儿,如今家里“藏了个人”,这人的身份还如此特殊…… 果不其然,他瞧见武老师的眼中流露出“理解”的神色。 武老师多少也听了些传言,知晓杨持眼下有急事处理,便体贴道:“这样吧,小杨,我留个电话给你,你要是想好了就回一声消息,成还是不成都没关系,老师虽然很希望你能来帮忙,但也不想强求于你。” 杨持一路将其送至岔路,武老师骑着电动车走了,杨持盯着对方从山路上匆匆而去,人还是那些人,路还是那段路,只是时过境迁,人来人往各有天缘,只求保得初心不变。 回了厨房,灶台上有明显被打扫过的痕迹,杨持瞥了一眼安安静静躺在洗碗池里的铁锅盖:“刚才怎么了?” 傅掩雪不做回答,只是埋头切菜,动作有些别扭,那样子就不像常常下厨之人,杨持忽然想起两个人第一次“有点什么”的第二天早上,傅掩雪也展示过厨艺,但那不过是一锅粥,洗米下锅设定时间,出不了大错。 杨持这才发现,自打傅掩雪上山之后,他叹气的次数不减反增:“手给我看看。” 傅掩雪充耳不闻,拿刀的动作青涩,垂着鸦羽似的睫毛,仿佛攻克学术难题似的切着土豆丝。 杨持无奈地放重了语气:“傅掩雪,我不说第二遍了。” 傅掩雪似乎内心抗争了好一会:“……一点小差错,不妨碍什么。” 杨持不打算继续和他废话,直接绕到他身后,果然见到了刀伤。 “杨持……”傅掩雪喊了一声,看到杨持冷下去的神情,不再言语了。 杨持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傅掩雪失落地把菜刀扔在案板上,心里烦恼了两秒,又重新捡起来。 在医院之时,他哥哥告诉他,如果真的要再一次让杨持回到身边,就必须完完整整地弥补杨持。傅掩雪从没谈过恋爱,他空有商业上翻云覆雨的手段,却对恋爱这档子事一窍不通。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迫不及待上了山,他害怕在他和杨持分开的这段时间里,会被有心之人乘人之危。他已经预料到了杨持会一次一次拒绝,但他绝不能允许杨持不在自己的眼前。 傅掩雪刚把切得粗细不一的土豆丝放进盘子里,杨持拿了一瓶碘伏回来。 “自己上药。” 傅掩雪对上药这件事有些下意识的抗拒:“我刚才已经用水冲过了,没事了。” 杨持看着傅掩雪不说话。 傅掩雪又说:“至少先等我把菜炒完,要是碘伏蹭到菜里就不好了。” 杨持走到他身后,拿走了那盘卖相不太好的土豆丝放在水龙头下冲洗:“你就不怕血滴进去。” “……” 傅掩雪自知理亏,也不争论,杨持听到傅掩雪闷声上药时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悬挂着的石头总算落下来。 两个人之间一时静默无言,杨持躬身去检查灶火,里头的引火草被堆得七零八落,他正拿起火钳,忽然听到傅掩雪说话:“杨持,你别生气。” 杨持动作一僵:“我生什么气?” “……我来给你添麻烦了。”傅掩雪声音有点闷,“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原本想给你做早餐的,这些菜,我也是问过柳姨,她说你爱吃……” 话刚出口,傅掩雪就懊恼地住了嘴。 提及柳姨,杨持难免想起之前傅掩雪的种种,心中被掩盖的情绪重新翻江倒海,他背对着傅掩雪,捏了捏手,似乎想让自己平静一些:“……那是我从前喜欢的,现在不喜欢了。” 傅掩雪怔然地看着杨持后背,那流畅结实的背影曾在他怀中安眠,如今他们的心却如此遥远。 “真的吗?”他低声问,“其实人的口味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但是人会长大。”杨持失神地看着浑浊的水从指缝中溜走,“人要学会变通,刻舟求剑不是好事。” 傅掩雪鼻子一酸,却再也忍不住似的,上前抱住了杨持:“可我喜欢的,一直都没变过。” 杨持在他怀中一僵。 傅掩雪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里,冰凉的脸颊冻得杨持一激灵。 “杨持……我一直都喜欢你。” 杨持却立刻清醒了,他半是苦笑半是嘲弄道:“是吗?” 他心口涌出许多控诉,涌出那些关于傅掩雪曾经对于他的漠视和对于旁人的偏袒,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他不知道这是对于他自己的怜惜,还是对于凌晨五点于风雪夜中守在他房前的傅掩雪的怜惜,亦或是两者都有。 傅掩雪收紧手臂,嗓音也像是在颤抖着发酸:“持哥,你别推开我。” 杨持的心猛地抽起来,但他依然没有转身去看傅掩雪的勇气。 “我不推开你。”许久后,杨持给出了回应,“我希望你现在可以放手。” 傅掩雪不为所动。 杨持垂下眼,看到傅掩雪那娇生惯养的手如今已经被折腾得不成样子,碘伏也涂得乱七八糟,心中既烦闷又说不上的焦虑。 第201章 “行了,快放开。”杨持催促道,“赶紧吃完饭,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菜到底还是杨持炒的,傅掩雪的手受伤,伤口看上去还不浅,被杨持简单包扎处理之后,只能坐在灶旁添柴。 早餐一吃完,杨持带着傅掩雪去了卫生室。 石杏正在大厅里办公,不知道从哪找到一张闲置的桌子,脚底下放着一个迷你小太阳取暖器,对傅掩雪和杨持齐齐出现在眼前并不惊讶,只是站起身,同杨持微笑道:“杨持哥,好久不见。” 见到老熟人,还是个对他和傅掩雪之事全程参与的老熟人,杨持有一刹那的窘迫:“小石,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不太好。”石杏看了一眼傅掩雪,意有所指,“可能是被‘乌云笼罩’影响了,但只要晴天一到,一切也都云开雾散了。” 这话中的隐喻,杨持一听就明白,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拽着傅掩雪去找张姨,生怕被石杏这样的聪明人看出一丝一毫的动摇来。 张姨一见到傅掩雪,也是满脸愁色:“小傅,你大早上一声不吭拔了管子就走,快吓死我们了。”她自然知道傅掩雪的身份,可身为长辈,医者仁心,免不了要说上两句,“你病都还没完全康复,这样一乱跑,就怕你又染上风寒。” 杨持眉头一皱,傅掩雪这个身体状况目下看来的确不算好,村子里虽然有张姨坐诊,但到底条件有限,感情问题是一回事,他不想真的让傅掩雪折损于此。 看来,还是要想个办法让傅掩雪早点离开才好。 却偏就在他思忖此事的空档,傅掩雪轻飘飘地说:“张医生,你放心吧,我现在住在杨持家里,他家就是我家,我在他那里住着也放心,病也好得快一点。” 不仅是张姨,就连一旁的石杏都忍不住抬头看着两人。 “你们……”张姨心中对两人关系早有猜测,眼神在他们之间游巡了两秒,顿有所悟,“算了,还是先看看小傅的手吧,我看一下伤口伤势如何。” 杨持这下算是被傅掩雪堵住了话头,刚要否了傅掩雪的发言,却见那伤口好似比放在晦暗的厨房里看到时更深了。 杨持知道,傅掩雪的手柔韧有力,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刀伤。 不管是冻得紫红的指节,还是这道深红的伤口,杨持都没办法做到如嘴硬一般的心硬。 傅掩雪察觉了他的目光,忽然浅浅地笑了笑,伸出手,旁若无人地捏了捏杨持的腰:“你是在担心我吗?” 杨持按住了傅掩雪的手,犹豫半天,含糊地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继续追,初步定在下月完结。 还有很多剧情要写。 第95章 美色误人 张姨给傅掩雪重新包扎过后,杨持出门找了石杏谈话,但对方的态度同样很坚决:傅掩雪要留在这里,他也没办法强行带走。 出门的时候,天空飘起小雪,傅掩雪站在卫生室门口盛放的山茶花树下,于灼灼烈火一般的山茶花中回眸,笑意清浅,又带着好奇:“杨持,这个树的品种叫什么?大红宝珠吗?” 杨持心头一颤,忽地想起那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只是桃花换成了山茶花,可景依然是这样的美景,人依旧是如此的美人。 他在一瞬间的确领悟了什么叫美色误人。 杨持压抑住心中澎湃的悸动,还好寒风令他获得短暂的清醒。 “……应该是吧,我之前听张姨提到过。就是没想到今年开得这样早。”杨持随意道,从他身边走过,却没想到一朵花却掉落下来,直接落在了傅掩雪头顶,两人皆是一愣,又见傅掩雪郁闷地将花朵从头上取下来,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 “山茶花就是这样,凋落也是整朵整朵地掉。”杨持没忍住,解释道,“所以叫又叫‘断头花’。” 傅掩雪把花放在日光下看了两眼,评价道:“不吉利的名字。” 杨持斜睨了他一眼,想笑又压下唇角:“你还挺迷信。” “单纯觉得不好听。”傅掩雪替杨持拍了拍肩上的细雪,杨持这才慢悠悠转醒,眼前这个年轻貌美的傅掩雪,也是那个不必在乎他人死活的傅掩雪。一朵花的生死而已,其实对傅掩雪来说并不重要。 “是么……”杨持笑了笑,不再搭话。 傅掩雪快速跟上来,两个人并肩踩在湿滑的山地上。 “但其实,只是名字不好听,但骨气还是有的。”傅掩雪续上了方才的话,他盯着杨持的侧脸,眼神里有深沉的眷恋,“杨持,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们也有相似的地方。” 杨持错愕地看了傅掩雪一眼,但对方却摇摇头,什么也不说了。 两个人没打伞,雪倒是越来越大,等到进了屋子,宛如两名乘风踏雪而来的旅人。 杨持又检查了傅掩雪受伤的地方,迟疑了一会:“还疼吗?” “你想听实话还是假话。”傅掩雪注视着杨持的面容,问了又自顾自回答,“其实是有点疼的,但是看到你担心我,又不疼了。” 这是实话,杨持知道傅掩雪其实……不太会说那些花言巧语。 杨持松开了手,半调笑着问了一句:“你哥不会找我算账吧?” 傅掩雪愣了下:“不会。” “金枝玉叶似的小少爷,竟然舍得在我这里吃苦受罪。”杨持挑高了眉,“傅小少爷,手都成这样了,水土不服的话,我一般建议还是离开比较好。” 第202章 傅掩雪的长睫失落地颤了颤,好似两片振翅的蝶翼。 “手是有点开裂了。”他用好听的声音说出委屈的话,具备了一定的杀伤力,“杨持,你给我找点护手霜吧。” 杨持抬眸,和傅掩雪的目光恰好相对。 “我这没有护手霜。”杨持努力让自己冷酷些,“你自己下山去买。” “没有护手霜,别的也行。”傅掩雪不依不饶,“手又开始疼了。” 傅掩雪比杨持小了六岁,眼下总算是展露一丝孩子气,杨持心里猛地起了一阵恶趣味,而这股恶趣味甚至越来越浓重,好似脑子里那只小恶魔总算占领了统治高地。 “那你等着吧。”杨持蔑了傅掩雪一眼,复返时,拿着一个小碗,碗里有块状的白色膏体。 傅掩雪闻到空气中一股淡淡的油腥味,皱皱眉头:“这是什么……” “猪油。” 杨持用木勺挖了一小块,似笑非笑地看着傅掩雪:“只有这个了,别的也没有。” 傅掩雪看了一眼坏笑着的杨持,心脏好像被这样生动的表情轻轻叩了一下。 这样的杨持……令他越来越喜欢。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又看到那洁白如玉的油膏,微一迟疑,然后视死如归地闭上眼:“你帮我。” 杨持被傅掩雪难得露出的表情逗笑了,但他憋着没出声,将凝固的油脂一点点地往傅掩雪的手上涂抹,对方光洁的手掌立刻变得亮晶晶,漂亮又滑稽。 就在杨持想要抽回手之际,他的手却被傅掩雪紧紧包住了。 “我觉得这一刻很幸福,小持哥哥。”傅掩雪低下头,亲了一下杨持的手背,他好像听到了杨持乍响的心跳声,双眸带笑,“你觉得呢?” 杨持怔然许久,傅掩雪单臂环住了他的腰:“让我多抱一下吧,我真的很想念这种感觉。” 杨持僵立在原地许久,闭上眼睛,他能闻到傅掩雪身上的熟悉的香气。 “开心吗?”杨持问。 傅掩雪沉默着点点头。 杨持心情复杂,从前为了博得傅掩雪的开心,他做出过许多努力,但依然永远比不上杨舒景一分一毫。 可现在,傅掩雪就在他身边,用尽全力地要把他揉进身体里…… 杨持的鼻子也发酸,他求之不得的感情就在眼前,可为什么他依然觉得内心还没有被填满? “其实今天早上,我大概能猜到你老师为什么来找你,”傅掩雪的唇碰了碰杨持的耳廓,点明了杨持纠结了半天的思绪,“你去吧,杨持,其实没那么困难。” 杨持愣了半秒。 傅掩雪道:“你要是想去学校,我每天接送你,家里我给你打点好,不必有后顾之忧。” 杨持没有回答,因为傅掩雪说的都是他想的。 没有立刻答应武老师的请求,一来是没有信心,二来也是因为他害怕自顾不暇。傅掩雪冰雪聪明,一瞬之间就猜到他所思所想,杨持不免心中一动,可嘴上还是说的是:“学校里有宿舍。” “你就非得拒绝我吗?”傅掩雪用指腹摸着杨持的眼尾,“如果你去学校住,那我也跟着你去。” 玉茗小学大多数人都认识傅掩雪,傅掩雪只要稍微想想办法就能达到目的。 杨持叹息道:“你公司里没有事情做吗?” 傅掩雪撇撇嘴:“有事,但我现在可是病号啊,”他举起手给杨持看包扎好的伤口,“我一年到头休息不了几次,现在休个病假不过分吧?” 有理有据。 杨持语塞。 “好了,不要再乱想了,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是那里需要你。”傅掩雪掐了掐杨持的脸,“这段时间我就在山上养伤,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 “我倒是希望你能下山养伤,”杨持说,“山上的条件不怎么样,寒冬腊月风雪交加的,不宜养伤。” “哪里适合养伤,还是得病人说了算。”傅掩雪的眼神里闪烁着不安和期待,“杨持,离开你,我真的会死的。你就当是做善事,让我留下来吧,我保证不会再和以前一样逼迫你做不愿意的事情,我只有这一个恳求。” “……” 杨持忽然悲哀地发现,他竟然没有立刻拒绝的勇气。 傅掩雪低下头,在杨持唇角落下一个快速而柔软的吻:“谢谢你。” 杨持浑身一震,可傅掩雪立刻识趣地后退一步,对他弯起眉眼,像极了少年对上心爱之人的狡黠和纯真。 杨持在恍惚间,竟然想到这样一句话:那个笑容好似在将我和他缺失的十七年慢慢补全,至少那一刻,傅掩雪理应是他心中的十七岁。 家里只有两间卧室,杨持将自己的那一间卧室又收拾了一遍,顺便把医药箱也提了上来,让傅掩雪就在他房间里先住着。他不知道傅掩雪什么时候离开,但他心里每一次动摇时,都会勒令自己千万不可沉溺其中。 傅掩雪一开始很是不满意,他希望和杨持睡在一起,杨持撩起眼皮看他:“谁说的要听我的话的?” 傅掩雪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想到,杨持果然是天生坏心眼,现在总算展现出这一面来了。 意识到这点的傅掩雪心中像是一把火在烧,他期待看到杨持的这一面,看到杨持的更多面……杨持的人格魅力像一幅尘封的画卷,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被深深地吸引,就像发现了一座无人问津的、独属于他的华美宝藏。 第203章 到了半夜,杨持刚关灯十分钟,又因为想着学校和傅掩雪的事情略有些失眠,正在辗转反侧,他听到傅掩雪关上了房门后朝他而来。 杨持半梦半醒之间,被抱进了傅掩雪的怀里。 “杨持……”傅掩雪细密地亲着他的耳朵和脖子,十分依赖和亲昵,杨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出声,只知道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简直可恶。 出乎杨持预料,傅掩雪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仿佛只是梦游的小孩,只需要一个安抚他的玩偶就足够。 很快,杨持听到了傅掩雪有规律的呼吸声,对方似乎终于获得了一场久违的好眠。 杨持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转身,月光洒在傅掩雪的眉宇间,他看到对方完美的睡脸。 这一刻,和他们之前在公寓的卧室里时一模一样,但各自心境却已经大为不同。 杨持轻轻地描摹着傅掩雪的眉目,他原本想要怜惜,却又忍不住、泄愤似的掐了掐傅掩雪的脸蛋。 我怎么这么拿你没办法呢? 杨持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 傅掩雪一服软,他就忍不住心软。 ——掩雪,上一次,我已经输得一无所有;这一次,真的还能再相信你吗? 我输不起了。 第96章 谋杀亲夫 第二天早上,杨持还被困在睡梦中,从一楼隐约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 ……家里进贼了? 杨持瞬间惊醒,披上外套就冲了下去,却见朦胧天色之下的后院里,傅掩雪正在修理他的那辆老式自行车。 哐当。 杨持把铁锹扔了,如释重负。 傅掩雪循声扭过头来,看了一眼杨持,以及被杨持无情抛弃的“作案工具”。 “笨,想谋杀亲夫啊?” “胡说八道什么……”杨持脑子清醒了些,目光都被眼前这辆锃光瓦亮的自行车吸引过去,站在原地好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话,“……你大早上不睡觉,修它干嘛?” “有用啊。”傅掩雪把修理好的自行车架在一旁,“你别管了,我自己有主意。” 杨持算是看出来了,傅掩雪的脸确实细皮嫩肉的,很不经得起风吹日晒,就这么在后院里折腾一会,脸上都被吹得红红的,还真有点像年画里的福娃娃。 杨持揉了两把脸,觉是睡不成了,醒了就得做事,他今天还要去帮邻居种菜呢。 他家原本是有一两亩地,但爹妈走了之后,杨持尚在读书,根本没时间打理,村委会给想了个办法:杨持把土地出租给乡亲们耕种,按年收取租赁费。 这个主意不错,一来杨持有一笔额外的经济收入,二来耕田也没浪费,三来乡亲们照顾杨持,种出来的东西一年到头也给孩子分点。 “……别用冷水。”杨持刚把水龙头拧开,傅掩雪就提着红色热水瓶走过来,瓶身上印着褪了色的龙凤呈祥图案,和傅掩雪这一身矜贵的气质略有不符,这一幕说不上的好笑。 傅掩雪拔起软木塞,往脸盆——脸盆底部也有祥云图案——咕噜咕噜倒出滚水,在白雾蒸腾中抱怨:“这水这么冷,你不爱惜自己,我还心疼呢。” 一边说一边搅和了一下水的冷热,把新买的纯棉毛巾拧巴拧巴,细心地给杨持擦了擦脸。 杨持脑子还处在开机的状态,这才反应过来,一些日用品都被傅掩雪换下来了,不仅仅是毛巾,牙刷杯子之类的都被换成了成对成对的样式。一看就出自傅掩雪的手笔。 “我之前的东西呢?”杨持在毛巾下闷声问。 “我看你好多东西都不能用了,给你收起来了,没扔。”傅掩雪撅起嘴,像是被杨持误解了似的,又免不了郁闷地掐了掐杨持的脸,“我在你心里就那么十恶不赦吗?” 杨持被反客为主,一时讷讷于原地,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傅掩雪给他擦了脸又把牙膏给他挤上,杨持这下是立刻醒了,按下傅掩雪的手腕,讪笑道:“我自己刷。” 他都快三十了,还能让别人帮他刷牙啊?那传出去多可笑。 早餐依然还是傅掩雪做的,吃饭前,傅掩雪有模有样地拍了一张照片,杨持不解其意,等他吃完饭才发现好友动态里竟然刷新出来了傅掩雪的更新,文案很简单,就说了一句话:两个人的早餐。 点赞者颇多,却没一个人敢评论。 傅掩雪的社交账号从来不发动态,这是第一次。 杨持心想,那点赞的人里估计都在想傅掩雪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傅掩雪忽然从后面圈住了杨持,好笑地说:“这位帅哥,既然没删我好友那就留一条评论吧。” 杨持立刻把手机收起来,放在兜里:“我什么档次,可不敢随便给你留评。” 傅掩雪眼神黯淡下去,没逼着杨持,只是努力环紧了手臂,试图让杨持和他之间的隔阂消散一些:“没关系,杨持,你能看到就好。”他扯了扯唇角,掩饰自己的失落,“没分组可见,我哥刚才都来问我了。” 杨持沉默好一会,轻叹道:“那等下我要下地,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 傅掩雪黯淡的眼神又亮起来,他蹭了蹭杨持的颈窝,好似在贪恋那淡淡的温暖:“我要去。” 杨持拍拍傅掩雪的手臂:“那你松开,我去给你拿东西。” 第204章 傅掩雪恋恋不舍地放开手,跟着杨持进了杂物间。 杨持翻出一双雨靴和一双手套:“我估计你这一辈子也没下过地,冬天又冷,这些东西是我爸曾经用过的,虽然很久但是很干净,你要是真想和我一起干活,先将就着。” 傅掩雪嗯了一声,又笑:“我是没下过地,你带着我去。” 杨持从农具堆里抬头,学着傅掩雪之前的表情,挑眉问:“我不让你去,你会听吗?” “不会。” “这不就得了。” 傅掩雪凑近了杨持,迫使其与他四目相对:“杨持,其实我现在才发现,幸福其实很简单。” 他的眼神口吻无比真挚,仿佛在宣誓着一场陈恳的告白,杨持承受不住似的立刻将脑袋转开,盯着地面,好一会才面红耳赤道:“人和人的标准不同,幸福当然也不一样。” “嗯,我同意。”傅掩雪摸了摸杨持的耳垂,“我现在就觉得很幸福。” 所谓“帮忙”种的菜,其实是邱家婶婶租赁杨持家的土地,今年需要种一批冬日小土豆出来。杨持本就和武老师定好了入校时间在三天后,这三天来也是闲来无事,帮帮忙活动活动筋骨,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这次唯一的意外是捎带着傅掩雪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邱婶在九点过就送来了一筐发芽的土豆,瞧见了傅掩雪,一个劲夸傅掩雪好看,现在这年头山里人也慢慢地和时代潮流接壤,一些网络红人,邱婶也是看过的,但傅掩雪这样的漂亮得不似凡人的不说,气质好的也没几个,夸完了又问是不是还是单身? 杨持原以为傅掩雪会生气,谁知道对方只是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笑着回了邱婶:“婶婶,不好意思,我心有所属了。” 邱婶没看出两个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只是感慨道:“想必小傅先生的夫人也极为优秀。” “很优秀。”傅掩雪笑意深了些,在阳光之下,如同冰雪初融,令千树万树花开,“好看,可靠,聪明,最重要的是……很有人格魅力,非常迷人。” 杨持脸颊一阵滚烫,却又不好当着邱婶的面反驳,只敢把目光挪开充当木头人。 邱婶热情道:“那小傅先生有空带着夫人来玉茗山玩,我们也做点特色美食招待招待你们!” 傅掩雪微笑着应了,又从邱婶手上接过那一大筐土豆,两个人交谈起来,倒是让杨持尴尬立在一旁,像是个局外人。 等待邱婶一走,傅掩雪把土豆放在案板边:“这玩意怎么弄?” 杨持略感无语:“刚才见你和邱婶相谈甚欢,我还以为你全都知道呢……” 傅掩雪斜睨杨持:“我这不是先和你的乡亲们打好关系吗,瞧你小心眼那样。” “谁小心眼啊?”杨持好笑道,“我只是从没见过傅掩雪傅总这么亲民的样子,感到好奇也不行?” 这两天,傅掩雪像是总算卸下来身上的担子,在杨持面前展露出真正属于年轻人的朝气。而这份朝气,令杨持长久以来紧绷的身心也松快下来,他看到的不仅仅是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傅掩雪,还有更加灵动的、甚至堪称可爱的……傅掩雪。 只是这些,他打算藏在心里,像是埋在冬天的种子,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发芽。 种土豆这事,不能算难,但对于傅掩雪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来说也肯定不算简单,杨持让傅掩雪先去把发芽土豆切块,放在门口让太阳暴晒一会儿,自己倒是先下了地。 傅掩雪动作很快,不消半个小时就完成了任务,尽管切出来的土豆块稍显青涩,但好说歹说也算是首战告捷。 “我们这还算不上什么高山,土质也没那么硬……先松土,施底肥。”杨持挽着袖子,朝着田坎便的傅掩雪抬抬头,“我刚耧平,接下来要挖土,你等会戴上手套,把晒好的土豆以每株30厘米的间距,把芽儿朝上放进土里就行。” 傅掩雪这个时候已经穿上的雨靴,从杨持手里拿过铁锹:“我来。” 杨持笑着问:“你会吗?” “……” “行了,还是我来吧。”或许是站在大山上,离太阳也更近一些,杨持感觉自己的心也被烤得暖烘烘的,“种这些小玩意也需要技巧,两行一垄慢慢来,你要是闲的没事,就去把支撑杆和塑料布拿过来吧,种完了需要把它们架起来给农作物保温。” 傅掩雪倒也没说什么,依着杨持的安排做了,过了一会,把土豆搬了过来,认认真真地蹲在地里,把它们有规律地放进去。 杨持偶尔会用余光去偷看傅掩雪,对方的气色似乎真的好了一些,那长长的睫毛上坠着太阳光,即便只是侧脸,也美得不可方物。 他们没说话,闷头做着和广大农民们一样的事。 杨持却在这一刻感觉到了傅掩雪所说的“简单的幸福”。 傅掩雪脸上的沾染的尘土,好似是被拉下凡尘的有力证明。在这一刻,杨持无比清晰地感觉到,傅掩雪真真切切在他身边,一颦一笑都带着烟火气息。傅掩雪不再是离他千里万里遥不可及的月亮,而是他张开手掌,就能自然而然落在他掌心的光。 第97章 什么身份? 杨持许久没下过地,傅掩雪又是第一次,两个人做到下午才堪堪完成任务。 中途石杏过来了一次,举着个手机对着傅掩雪和杨持拍了一阵,傅掩雪没发现,倒是杨持眼尖,走过去低声问:“小石,干嘛呢?” 第205章 石杏呵呵一笑:“给领导汇报工作。” 傅掩雪在照片里像模像样的,杨持调侃似地问石杏:“我不会被傅家追杀吧?”又看着不远处的傅掩雪,盯着对方柔软的发丝,还有严肃的表情,心情不自觉地感受到微妙的满足。 “大少爷还挺满意的。”石杏笑眯眯地,“他说了,这也算下基层。毕竟‘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杨持和石杏盯了一会傅掩雪,对方很快察觉,抬起头,迎着光看着杨持。 杨持脸上的笑意随着声音淡下去:“你们准备什么时候把他带走?” 石杏面露惊讶:“我们没想把他带走。” “为什么?”杨持问出了长久以来困在心中的疑惑,“他是傅家的小少爷,待在这里一两天是新鲜,难道你们还真的能让他一直留在这吗?”他停顿了几秒,心中那不安的感觉终于在困惑中化为实质,“……与其让他新鲜感磨没了自己走,我或许还是更想他心里带着一些遗憾……”他对石杏狡黠地扎眼,似乎是妄图用笑意来遮掩眼底的惶恐,“至少那样,他心里无论怎样都会记得我。” 石杏一直以来认为自己了解杨持,男人向来坦荡,可如今一看,也有不为人知的“坏”心思,一时间又是感慨,又是无奈:“杨持,你以为大少爷没拦着他?”他摇摇头,“要是能拦得住,小少爷现在就不会一身伤。” 杨持误以为石杏说的是心伤,讷讷不语,心里头百味陈杂。 一分钟后,一辆车来接石杏去县城,杨持回了傅掩雪身边,给青年递上一张湿巾纸,指指傅掩雪的侧脸:“小花猫似的,一脸泥,擦擦脸。” 傅掩雪瞄了一眼湿巾纸,又瞄了一眼杨持,闭上眼睛,把脸送到杨持面前:“你给我擦。” 杨持愣道:“多大个人了。” 傅掩雪一把拽住了杨持的手腕:“你是我的持哥啊,我双手都是泥,擦来擦去只会适得其反,你帮我。” 杨持无可奈何:“没有第二次了。” 傅掩雪没吭声,享受着杨持难得展现出来的心软。 “哎,小持,小傅……”邱婶在这个时候过来了,正巧瞧见这一幕,手里塑料袋摔在地上,连忙被去捡起来。 “邱婶,你忙完了?”杨持身形一僵,忙不迭把湿巾纸塞到傅掩雪手里,也不管对方失落的神情,他只觉得脖子耳朵都在发烫。刚才那一幕,莫说邱婶,就算是自己站在上帝视角一看都无比暧昧,他也是猪油蒙了心,傅掩雪语气一放软他就没法心硬。 可现在多说无益,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邱婶的眼睛不知道往哪放,把手上的东西塞到杨持手上:“刚才我回家给你带了点菜,这么久没见,你们又忙了不少忙,这是谢礼,小持拿着吧啊。你们拿去吃。” 交代完了转身便走,杨持打开袋子一看,是一些时令蔬菜。 “……我又不磕碜,又不是坏蛋,你看你避嫌那样。”傅掩雪把最后一块砖压在塑料布上,走到杨持身边小声嘟哝,“我看你乡亲们也挺好的,不是那种说闲言碎语的人。” “你还不坏?”杨持摇摇头,“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坏心眼的。” 他说的是什么,两个人都很清楚。 傅掩雪眼神一黯:“你还记得那些事……其实也是好事。”他安慰自己似的说,“总比真的忘了我好。” 气氛就这样沉寂下来,两个人在沉下去的太阳光中静默无声站了一会,杨持也觉得自己反应是不是太大了,这几天相处下来他能感觉到傅掩雪的诚心,但他实在不敢再轻易踏出那一步。 “……好了,今晚吃火锅吧。”杨持止住了尴尬氛围,“你要吃吗?” “嗯。”傅掩雪有些为难,但还是应了,“不要太辣的就行。” 傅掩雪不太吃辣,一旦吃辣脸上就会爆痘,很痒,不大舒服,杨持对辣味接受度良好,主要是山上常年温度低于平原,偶尔也需要吃辣排排寒气。 杨持翻箱倒柜找到了从前用的鸳鸯锅,洗刷干净以后,就开始炒料。 还好杨持上次买了一些香料,炒料不大费事,但老房子的厨房通风就靠着一个架在高窗上的塑料排气扇,一屋子的香辣味,外加青椒的麻味,一个劲往鼻子里窜,傅掩雪被呛了好几次,眼睛和秋水似的带了一圈泪。 杨持瞄着坐在灶边添柴的傅掩雪:“要不你出去透透气,我自己来就行。” 傅掩雪抬眸子看他,眼神里充满不舍:“嫌弃我笨手笨脚了。” 杨持失笑,也不打算继续劝了:“那行,不舒服就自己找个地儿待一阵啊,别到时候又去张姨那里扎针。” “没那么麻烦……” “对了,等会让小石他们过来一起吃呗。”杨持提议道,“这么些东西,我和你又吃不了,太铺张浪费了。” 傅掩雪一听到别人的名字,脸上挂上了不高兴:“我就想单独和你一起吃饭,不想有别人。” 杨持睨他一眼:“小孩子脾气,我不惯着你。你不喊我喊。” 傅掩雪不想让杨持生气,垂下眼,夹起一块长树枝放进灶台里,火光把他面容照得很亮:“……要是他能赶上,就让他吃,赶不上就算了。” “哦……对,他下午去哪了?”杨持问,“去县城还是?” “你等会就知道了。” 第206章 但凡常常下厨之人,自然知道最为麻烦是备菜环节,这次有傅掩雪帮忙洗菜摘菜,省了杨持不少力气,一个小时后,前厅的餐桌上有荤有素有河鲜,令人食欲大开。 天刚暗下去,石杏就回来了,附带一辆大货车,停在村委会门口。 杨持尚未来得及问,傅掩雪就领着杨持出门,一行人都在大货车前面排着队,邱婶抱着一个大箱子欢天喜地地走过,又发现杨持两人,便倒回来,脸上笑开了话:“小持,咱小傅先生真是够意思啊,入冬了还发水果呢。” 傅掩雪淡淡笑着:“是杨持提议的,他一直说这么多年承蒙你们关照,所以想送点什么,我也就是负责对接一下供应商,没出什么力。这事是杨持的意思。” 杨持诧异地看着傅掩雪,对方只是颔首笑了一下。 待到邱婶一走,杨持将傅掩雪拽到一旁,他左看右看没了人,这才认真道:“你自己送的,干嘛以我的名义?” “你不高兴了?”傅掩雪一慌,“我只是……想让你开心点。” “这些的确是好事,也的确不是我做的,说实话,掩雪,这个名头我要不起。”在夜色里,杨持的眉目也像沾染了霜雪,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更何况,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帮我行好事的呢?” “我……”傅掩雪想要说出口,可在杨持的凝视下,他的确什么都只能咽下去。 傅掩雪心如刀绞,他原以为杨持的态度正在逐步缓和,也是真心实意想要为杨持做点什么,但没想到却事与愿违。 杨持的心被揪起来,他不忍地看着地面,缓声道:“你生病了,我不撵你,这是出于我对一个病人的谅解。但是掩雪……”他五脏六腑又像是疼起来,就连呼吸都带着刺痛,“但是掩雪,这里是在玉茗山,哪怕你想做什么,都要和我提前打个商量。如果你还是和以前那样……”杨持抽了口气,他不想揭开两个人的伤疤,但如果不正面面对疼痛,傅掩雪永远不会长大,“那还是请你先离开吧。” “……你是在怪我的独断专行吗?”傅掩雪声音微涩,“杨持……我只是觉得这种小事,根本没必要——” “事情虽小,性质都是一样的。”杨持压制着心中的酸涩,很多事今天不说明白,之后就说不明白,“人与人之间衡量事情大小的标准不同,你明白吗,掩雪,你觉得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我不觉得。” “我……”傅掩雪被训斥了一顿,不止心里,浑身上下的新伤旧疾也跟着情绪卷土重来,尤其是受伤骨裂的脚踝,更是在冷风下刺得他险些有些站不稳。 杨持没察觉傅掩雪的异样,正要转身离开,却发现傅掩雪睫上湿润了。 傅掩雪眼圈红了,眼泪顺势掉出来,这一刹那的泪水就连他自己也措手不及,怔愣在原地。 包括傅掩雪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傅掩雪是个强势冷峻的人,可在玉茗山,在杨持面前,他的冷淡被初冬的寒风瓦解,在喜欢的人面前,他像个束手无策的少年。 “没什么……杨持。” 傅掩雪愣愣地擦掉了眼泪,在猎猎风声中,似乎它们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一场一瞬即逝的幻梦,或者,只是一场来自心脏的无凭无据的嫁祸。 作者有话说: 小持训猫,不狠狠打一顿爪子下次某雪还得爪欠把桌子上的东西推下去…… 第98章 紧密相缠 两人之间的氛围瞬间如坠冰河。 傅掩雪泪珠盈睫,微弱的月光将其照亮,刺痛着杨持的心,他不懂这段话对于傅掩雪是何等的“威力”,他只能痛苦地承认,傅掩雪的眼泪重重地砸在他心里。 而就在这个时候,石杏过来了。 傅掩雪立刻擦干了眼泪,维持着基本的体面。 两个人一直到进屋都没怎么说话,石杏心思玲珑,对两人的冷战状态一看便知,一路上毫不介意自己的独角戏,倒是让氛围松弛不少。 “杨持哥,我给你放在这了啊。”石杏推着小车,把几箱水果卸到角落里,拆开最上面一箱的封条,装了些皇帝柑放在两个果盘里,分别摆在桌子边缘。 杨持把微波炉和锅底端过来,折腾了一阵,接上了电插板:“你要是饿了就先吃,我先把后厨打扫一下再过来。” “需要帮忙吗?”石杏嗅了嗅空气,忍不住打出一个喷嚏,“这底料是你炒的吗,感觉真够味。” “不用帮忙,很快就好。”杨持笑道,“做这么多年菜,没有天赋也有经验了。” 等杨持回到厨房,这才发现傅掩雪已经默默无言地收拾好了一切,只有双手被寒风吹得发红。 杨持的心被拧了一下。 傅掩雪却扯出个笑容来:“去吃饭吧。” 吃火锅需要打油碟,杨持问了两个人都没什么忌口之后,依着自己的习惯调了三份出来,傅掩雪瞧见碗里的折耳根,眉毛微蹙。 杨持问:“怎么了?不喜欢的话……” “没事,没有不喜欢,就是饿了。”傅掩雪从杨持手里接过碗碟,管不上石杏那探究的目光,心里想的还是方才杨持的拒绝态度,原来被喜欢的人一次次推之千里是这样的感觉,傅掩雪捏紧了筷子,在心里自嘲,傅掩雪,这也算是你的报应。 四方桌,三个人正好一人一个位置,傅掩雪坐在杨持手边,杨持下菜的时候专门给他的清汤锅里放了不少,荤素都有。 第207章 可傅掩雪这次比往常吃饭都慢了许多,实在是因为折耳根的味道实在熏人。 这东西在美食界的评价两极分化,爱吃的人极爱,不爱吃的人如临大敌。 傅掩雪刚好属于后者,他品尝不来,刚咬下去第一口,眼眶顿时红了,胃里立刻翻江倒海,但依然闷声不吭,杨持给什么吃什么,乖顺不挑食的样子让石杏都为之一震。 中途杨持去接了个电话,石杏趁着这个空档,小声劝慰道:“小少爷,吃不下就不吃了,没必要逞强。” 傅掩雪夹了一块鱼豆腐放进碗里:“杨持做的,没有不吃的道理。” 石杏半是无语凝噎,半是钦佩不已。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晚餐之后,杨持将石杏送回了卫生室,石杏忽然转头问了一句:“杨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小傅总不是开玩笑,你该怎么办?” 对应的是白天杨持的困惑。 杨持微微启唇,欲言又止,石杏摇了摇头,拍拍杨持的肩膀,转身去了自己的临时房间。 回去的路上,夜幕深沉,杨持望着自家二楼走廊的灯光,却出神了一般凝在原地。他知道谁在等他,然后杨持的心却如风中树叶一般摇曳。 他难受的时候就会抽烟,现在也戒不掉这个习惯,当火苗将夜色点起红光在杨持颀长的指间,傅掩雪站在走廊上和他遥遥相望。 微微倾斜的山坡上,大红色的山茶花正在迎风飞扬。 杨持没有抽完一整支烟,他像是一株因风雪而被束缚在原地的大树,沉默地矗立在雪夜中,遥望着无边无际的天幕,等待春天来临,吹落身上的雪花。 傅掩雪走下了楼,给他披上了外套,又将他双手紧握,反反复复地呼气:“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都要被你冻僵了。” “冬天了,手当然会冷。”杨持慢慢回转了神志,低垂着眼神,看着傅掩雪的脸,半分钟后才缓声说,“不喜欢吃的东西,是可以扔了的。” 傅掩雪的动作一顿,摇摇头:“第一次不喜欢,不代表过后不喜欢。你也说过,人的口味也是会变的。”说罢,浅浅笑起来,对晚餐上没有不愉快的回忆,“你多做两次,我吃习惯了就好。” 杨持被带回了二楼,这才发现洗漱的东西早都已经备好。 杨持本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又见傅掩雪一脸期待的神情,那柔情似水的眼神拨动他的心弦,只能把那些推诿的话语吞咽下肚。 到了晚休息时间,傅掩雪照例又要和杨持挤一个被窝,傅掩雪虽还在病中,但力气也不小,杨持拗不过,便分出两床被子来,也算有个楚河汉界。 可这一次,傅掩雪连反抗都没了,杨持说什么就应什么,杨持带着这份对傅掩雪异常的乖巧入了睡,等到时针走到半夜时,他被一阵光亮晃醒了。 为什么……难道是梦? 梦里,我也还会见到他吗…… 冷风拍打窗户,叫嚣着大自然的疯狂和不公。 杨持立刻苏醒过来,从窗缝里流淌而来的冷风深入骨髓。 他睁大眼睛,默不作声地看着只披着外套的傅掩雪的背影—— 傅掩雪没开电脑,只亮着台灯,正在用笔写着什么,时快时慢,笔尖落在纸上的唰唰声很快被虎啸风声吞噬了。 或许是因为尚在病中,傅掩雪的身形比从前单薄了一些,他们有过很多次这样一般的凝望,但从来都是杨持的恋慕在疯长,只是这一次,像是变了什么。 傅掩雪,其实你不必来这里…… 难道你真的…… 在静默无声的凝视之中,杨持慢慢出了神,直到傅掩雪察觉到动静转过身来。 “……睡不着吗?”傅掩雪合上了本子,“还是口渴了?我给你倒点水吧。” “你在干嘛?”杨持坐直了身体,他搓了搓脸,声音干涩,“写项目书还是……” 傅掩雪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还是诚实回答了:“项目书。” “什么项目?”杨持脱口而出后才发觉自己问得不大妥当,“……这话是不是涉密了。” “没。”傅掩雪被逗乐了,紧绷的氛围一扫而空,他坐回床上,把手伸进杨持的被窝里,快速抓住了杨持温暖的手,“冰镇”了对方一下。 “想给玉茗山投资,半夜又睡不着,所以用笔记下来。”他朝着杨持靠近,在杨持明显愣神的分神中,一下子钻到了杨持身边,双臂将其紧紧抱住,有些不安,有些紧张,“这次不是以你的名义,是以我的名义。这是实话。你不会再对我生气了,对不对。” 傅掩雪身体体温低于杨持,哪怕杨持临时打开电热毯也不能及时让对方升温,被抱住的一刹那他听到猛烈的心跳声,却又不知道是来自于谁。 “……就不能白天做这些事吗?”杨持拍拍傅掩雪冰凉的脸蛋,“房间里没有空调没有暖气,你好歹开个取暖器。” “你是在关心我吗?”傅掩雪低低地笑起来,眼神明亮,消解了他积郁一夜的烦闷。 杨持望着傅掩雪似明亮星辰般闪耀的目光,逃避似地回答道:“打算做什么项目?” 那星辰黯淡了。 “……这个项目我在心中想了很久。你们玉茗山是因为盛产山茶花出名,虽说山茶花的观赏价值很不错,也用山茶花的果实每年向外提供原材料,但是想要富起来,还得需要结构升级,扩展渠道。你们之前对接的厂商质量参差不齐,做出来的产品在市场上的竞争力不高。我有更好的合作对象,如果你们可以达成合作,玉茗山的发展至少能加速十年。” 第208章 杨持心中惊讶不已,他只知道傅掩雪要做什么多半他也是拦不住,可一来没想到傅掩雪是想帮玉茗山,二来没想到,如果这个项目成功之后,会让玉茗山未来的光景如此大好。 “怎么,是不是有点感动?”傅掩雪和他额头相抵,快速地亲了亲杨持的鼻尖,又迅速地撤回动作,仿佛那调皮而克制的爱意只是昙花一现。 “……掩雪,我……”杨持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稳下心神,“虽然我很开心,但是你真的确定这个项目的可行性吗……无论是你,还是玉茗山,我希望看到的合作是切实可行的,而不是你为了……你为了我而心血来潮,如果是后者,我觉得你还是慎重考虑……我不希望看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结局……” “你就是多思多虑了。”傅掩雪责怪地掐了掐杨持的大腿,埋怨道,“你就算不信任别人,也该知道我不是那种瞎投资的人。放心吧,你们村里什么情况,整个玉茗山是什么情况,我早就了解得一清二楚。品牌方那边我也让石杏去接触过了,他们同样很感兴趣。这并不是一场空话。” 杨持狂跳的心渐渐缓和许多,又狐疑似地追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傅掩雪努努嘴,“你是不相信我的眼光,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家乡?” 杨持被堵得有些说不上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太明白商业上的东西,我只是……” “好了,你看我把这次的计划告诉你了,算不算是征求你的意见和建议了?”傅掩雪歪着头,面容柔绮,在影影绰绰之间,十足动人。 “……嗯。”杨持脸颊忽地发烫,但又拧不过别扭的心,只能垂下眼睫装作什么都看不到。开玩笑,傅掩雪这张脸的杀伤力太大了,他还是尽量少看为好。可从前也不是颜控啊,难道这颜控属性是只对傅掩雪一个人生效? 傅掩雪看不出杨持心里的弯弯绕绕,原本想要得到夸奖的心情变得沮丧。 但这个结局已经在他意料之中。 “杨持,无论你现在心中想的什么,无论你对我有多少不安和不信任,我都照单全收。因为我会用行动告诉你,你可以再信任我一次,我是真的喜欢你。”在黑暗中,傅掩雪认认真真地说,“杨持,谢谢你给我的这次机会,我不会浪费的。” 杨持没应声,傅掩雪靠过来,把头埋在杨持的颈窝。 傅掩雪的手指滑入杨持的指间。 宛如两条纠缠不息的藤蔓,无论风吹雨打,春夏秋冬,哪怕是死亡,也是紧密相缠。 “你摸摸我的心。”傅掩雪将杨持的手放在心上,他有些困倦,却依然亲昵地说着话,像春雨,又像秋风,但他知道,他只是在陈述,陈述他的追悔和真心,“你把它救活之后,它就只为你跳动。” 作者有话说: 冬至快乐,开始准备过年咯。 猜猜雪持宝宝今年准备怎么过年呢 第99章 我的男神 在去学校报到前的两天,傅掩雪正如那夜和杨持所言,把计划一步一步落实。除了饭点傅掩雪要回来帮忙,其余的时候都和村支书在进行实地考察,中途张医生来找过杨持一次,把傅掩雪最近要吃的药分装好了,叮嘱杨持千万别忘了这回事。 到了报到那天早上,傅掩雪起得格外早,杨持又是被一阵锅碗瓢盆的声音叫醒了,刚揉着眼睛下楼,傅掩雪已经做好了早餐。 杨持坐在桌前,面对着熬好的蔬菜粥和下饭菜,脑子里想的只有一句话: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这样“堕落”。尽管杨持不想承认,但傅掩雪的照顾确实捂热了他的心——他并不会宣之于口,但这样有人陪着他吃早饭的场景,自父母离开之后,的确只能存在于梦中。 傅掩雪蹭了蹭他冰凉的脸,亲密地说:“以后我会一直陪着你。” 杨持静静地看着傅掩雪,只是笑着摇头,傅掩雪像是预料到这个画面,只是失落,也没有多说,他知道,杨持缺乏安全感。虽然男人从来不说,但一个独自长大的孩子的内心,再坚强,也有脆弱的时刻。 从前他将杨舒景错认成杨持之时,伤害了杨持太多,而今他要做的就是弥补和重新追求。他再爱一次杨持,完整地去爱他,也爱完整的他。不论杨持打算拒绝他多少次,他都会追求对方n+1次,直到两个人完全消除隔阂,直到让杨持重新对他敞开心扉。 两个人吃完早饭,杨持对着镜子整理好了仪容,刚出门,傅掩雪已经站在了门口,手边正是杨持的自行车。 “你……” “今天天气好,路面上也没霜,我送你去。”傅掩雪身后是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在曦光中对他笑着,青春靓丽,“小持哥哥,上来吧。” 这场景美得太过分,杨持一阵目眩神迷,傅掩雪倒是轻笑了声,过来牵他的手,又把一个盒子塞在他怀里。 “这是什么?”杨持坐在后座,又担心似地追问,“你会骑自行车吗?我还是步行吧,路都修好了,走不了多远……” “红豆汤。”傅掩雪戴着杨持的蓝色毛绒手套,围着一条浅色的围巾,把他下巴完全包在里头,“自行车谁不会骑。” “可……” 傅掩雪不给杨持任何的反驳机会,试了试刹车无误之后,踩上了脚踏板。 “抱紧我,出发吧。” 第209章 咻——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杨持右手环抱着浅绿色的保温盒,左手尝试了几次想要从傅掩雪的腰上拿开,最后又被牢牢按住。 傅掩雪的声音在风中含糊地传来:“山路这么危险,杨先生,请您不要做出多余的危险动作。” “……”杨持望着曲折的盘山路,最终选择了放弃,“你小心点,这条路虽然比以前平坦,但是转角也多……” “嗯。”傅掩雪的笑声藏在温暖的围巾里,“我还是第一次载人呢。” 杨持眯起眼睛,望着傅掩雪被吹拂而起的发丝,他的心脏也像是被掻动了。 “……以前喜欢……的时候,也没有吗?”杨持鬼使神差地问,“你们少年时期,也没有吗?” 傅掩雪沉默。 杨持的心也跟着降温。 几秒后,傅掩雪才回答:“其实我没那么喜欢他。” “……” “杨持,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从前我对他好,忽然转变了态度,把那份喜欢‘转移’到了你身上……但其实不是的。”傅掩雪望着连绵的山川,他们耳边的风声是来自大自然的告慰,“我读书的时候,因为一场误会,认为‘我应该喜欢他’,所以我就像是一个在执行错误命令的机器,直到我遇到了你,直到那个错误命令将我们分开,机器变得七零八落,真正的内核跌落,我才看清楚它真实的模样。” 傅掩雪说给杨持听也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杨持,你相信‘命中注定’吗?我以前也不信,但是现在我相信了。” 杨持默默不言语,他垂下眼,光洁干净的保温盒倒映一张英俊的脸,男人眼神中有动摇,有迷茫,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爱。 我怎么不相信呢? 他在心里回答。 如果不是命中注定,我们怎么会又在十七年后的玉茗山相遇。 哪怕我们之间的故事从头开始,但我仍旧爱你。 爱怜五岁时候的你,爱慕二十二岁时候的你,还有现在……稍稍为我长大一些的你。 杨持看着傅掩雪的后背,他们这样近,青年身上的香气又不断地扑在他脸上。他想要靠上去,想要和那些寻常爱侣一般双手环住傅掩雪的腰,想听傅掩雪说那些他们错过的岁月里发生的种种。 ——但他最后只是抓紧了傅掩雪的衣服,将翻腾的冲动暴烈地压制下去,目送着山峦远去。 冬天太冷,四十分钟后,傅掩雪载着杨持到了玉茗小学的门口。 武老师和校长已经在此提前等候,见到傅掩雪时,几名老师俱是一愣。 “我是来送杨持的。”傅掩雪率先开口道,“送完我就离开。” 武老师咳嗽一声,打破僵局:“傅总,您年初的捐赠可真是帮了大忙,孩子们的活动室不仅翻修了一遍,又添置了不少东西。现在您好不容易来一次,就一起来参观参观。” 校长是个中年女人,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可腹有诗书气自华,自有一派通透气质,对杨持笑道:“是啊,杨持,傅总,今天学校没什么安排,孩子们下午才到校,我们带你们逛逛,也看看孩子们的学习成果。” 既然两位校长都热情相邀,杨持也不便拒绝,傅掩雪看出杨持的想法,颔首道:“那我就和杨持一起看看吧。” 傅掩雪不是第一次来玉茗小学,年初为了和杨持达成合约开出的条件之一便是为小学捐赠,且他长得漂亮气质清冷,两件事加起来给学校的师生留下了深刻印象。 “……学校自从改了寄宿制以后,住得远的孩子们也不用每天凌晨起床走山路了。一周只需要来回一次。学校里什么东西都有了,孩子们的学习成绩也慢慢提了上去……” 杨持听得心里暖乎乎的,眼神犹如被点墨一般,极其富有神采。 傅掩雪从小生在傅家,他当然知道傅家的能量大,承担起来的社会责任也便更大,但这对他而言只是“需要去执行的命令”,他理解做这一切的义务和社会意义,但现在,杨持的欢喜为这些意义添上了注脚,让这些放在历史长河里许久后才能瞧见痕迹的故事变成了现实的、能触摸到的欢喜。 傅掩雪也跟着笑起来,他喜欢的人,正如冬日暖阳一般,心中常常怀抱对故土的热爱,从来不为风雨折腰。 无论是为了五岁的他,还是如今的孩子们,他所喜欢的杨持,一直没有变过。 “对了,等下还有个老师要过来。”武老师拍拍杨持的肩膀,“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话音刚落,自楼道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熟悉的大呼小叫:“杨持哥,杨持哥,你是不是回来了!” 活动室们被掀开,一张小麦色的俊脸出现在眼前,杨持愣住了:“阿临?” 阿临全名邱临,和杨持是高中同学。杨持吃火锅那夜接到了阿临母亲的电话,说阿临想来和他见一面,却没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邱临见到杨持,和旁人一样,对杨持身边的傅掩雪十分好奇,韶颜稚齿,如远山芙蓉,如此光彩夺目,教人想忽略都难,可邱临不知为何,下意识对傅掩雪很是抵触。 邱临撅撅嘴:“杨持哥,他是谁?” 许久未见,邱临还是直来直往的脾气,杨持见傅掩雪脸色明显冷下来,赶紧拽了拽傅掩雪的袖子:“阿临,这是傅总。掩雪,这个是邱临,我们都叫他阿临,是我的高中同学。”末了又放软了声音,“他爸爸妈妈对我挺照顾的。” 第210章 傅掩雪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唐突闯入的男人很是不悦,但杨持既然都这样说了,他也不打算让杨持下不来台。 “……看在你的面子上。”他捏捏杨持的手。 “嗯……”杨持尴尬地应了声。 武老师解释道:“其实我们长期在向社会各界寻求代课老师,阿临前段时间看到消息就过来了。正好,他帮忙教授一些体育课程,偶尔也去校医那里帮帮忙。” “杨持哥,我真的好想你啊!”阿临快速地给了杨持一个大大的拥抱,眼神湿漉漉的,“我读书的时候也想你,工作的时候也想你,今年刚好被调回来了,想来找你玩,但是你不知道去哪里了。如果不是我妈妈告诉我你回来了,上周给你打电话直到你在玉茗山,我又刚好看到了玉茗小学需要帮忙,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 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往杨持肩膀上蹭眼泪。 杨持叹了口气,拍拍他的后背:“你都多大了,性格还这么像小孩儿。” “杨持哥,如果不是读书的时候你帮我那么多,我都不可能考上大学!”阿临吸吸鼻子,双手抓住杨持的手,“等我们代课结束,你跟我走吧,杨持哥,我们去城里上班。” 武老师笑道:“杨持,听说阿临和你认识的时候我们也很惊讶,但一想,玉茗县就这么大,你去玉茗高中读书遇到阿临,也太正常不过了。这也算是缘分吧。” “是啊是啊杨持哥,如果不是老天爷有眼,怎么会让我们重新相遇。”阿临雀跃道,“苍天一定听到了我的祈祷,我就说我一定可以和我的男神再见一次面,果然阿临的诚心感天动地!” 杨持摇头笑了一声,正想说点什么,傅掩雪却在一旁按捺不住了。 “你的男神?”傅掩雪呵了一声,对眼前这个名叫邱临的男人的不悦之情达到顶峰,尤其是看到杨持与之亲密无间,心中更不是滋味。 “杨持是我的……我的员工,他在人身自由上只属于他自己,在工作上只属于我司,与你有何相关?” “我……可是我和杨持哥认识很久了,杨持哥对我很好。”阿临瞪大眼睛,傅掩雪释放出的上位者威压令他萌生退怯,“你才和杨持哥认识多久,干嘛和我比?” 傅掩雪情绪上脑,一句“十七年”就要脱口而出。 但最终只是沉着脸,将杨持和邱临分开,拽回自己的身边。 杨持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遇到这种境况,邱临他是管不了,只能对傅掩雪小声劝慰道:“阿临一直都是这个大大咧咧的样子,你就别和他计较了。” 傅掩雪相当不是滋味,一来是为邱临对杨持这个过分亲密的态度,二来是杨持对邱临的维护。 他心中疼得像是被针扎了,垂下眼,问道:“你和他就这么要好?” 作者有话说: “琉璃世界白雪红梅”取自《红楼梦》 阿临宝宝出场了,感觉氛围都不一样了。 第100章 他可能不是喜欢杨持 这话里的醋意和抱怨是一点没打算藏着。 杨持还不知晓傅掩雪的委屈从何而来,邱临倒是瞪着一双眼睛:“杨持哥本来和我关系就最好,当年读书的时候,多少人想要杨持哥帮忙课后补习呢,杨持哥哥只给我一个人补了。”又转向杨持道,“对吧,杨持哥。” 杨持顶着傅掩雪的委屈的眼神,轻轻“嗯”了一声,但在这声肯定之后他还想接续,邱临的手臂倒是很有力量,他被一把拽走时耳边还是邱临的嘟嘟囔囔:“杨持哥,我带你去参观操场吧,我给你说我去外地读书的事,真是不得了……” 杨持心有所感地回头,正和站在走廊上的傅掩雪四目相对,两个人的对视仅限于这几秒的相交,他们各中滋味都不好受,可也仅限于这两秒的迟疑,下一刻杨持望见墙壁时,心中只剩下无比惆怅。 “傅总,阿临他……”武老师看出来一些端倪,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傅掩雪走向窗边,望着新铺好的塑胶跑道:“两位校长,你们去忙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等下我还有事,也不麻烦二位。” “那好吧,傅总,我们的办公室就在一楼,您有事来找我们。” 傅掩雪点头,他倚着窗沿,看着两个身影出现在眼下,邱临像是对杨持说了趣事,逗得男人弯起眉眼。 杨持很久很久未曾展露出这般毫无负担的笑容。 它明亮地照出傅掩雪酸楚的心脏。 杨持和邱临的身影从绕着操场又消失在学生宿舍楼里,傅掩雪的情绪的曲线在杨持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降至最低点,换成从前他可能不太能明白这种复杂情绪之后的深刻含义,但在现在他实实在在感受了拔取呼吸能力的恐惧。 他想,他可能不是喜欢杨持——他爱上了杨持。 他爱的不是杨持令他惊艳又迟疑的刹那之间,他爱的是刹那之后、每一个组成杨持的瞬间。 他不是爱“某种模样”的杨持,而是不断地爱上杨持的“某种模样”。 而这份迟来的顿悟和追悔,还能动摇杨持的心吗? 他不确定,却又不敢直视自己的不确定,只能任由不安全感不断发酵,继而将他灌醉。或许等到某天他有了完全的勇气,才能将包含懦弱在内的自己完整地同杨持呈现。 第211章 傅掩雪回了村里,在路上他和陆陆续续前往学校的孩子们擦肩而过。 孩子们成群结队,言笑晏晏,他们背着傅掩雪年初赞助的全新书包,里头还装着配套的文具,洗干净的校服。他们一路高歌,一句前行。今天是从山的这头飞往那头,往后也会从山的那头,飞往更辽阔的天空。 傅掩雪放缓了骑行的速度,因为他心中一直在想:杨持看到这一切,一定会很开心。 回到玉茗村,石杏正在村委会等他,而村支书已经同傅掩雪商议此事好几天,眼下也没有最初的拘谨,笑容里透露出对这个青年才俊的欣赏。 “傅总,我们之前联系的品牌商过段时间会派人过来考察。”石杏言简意赅,“到时候您看有没有时间……” “到时候我和杨叔一起,那几天的都不用安排其他日程。”傅掩雪对村支书,“杨叔,你放心,我们对接的品牌方都是国产老牌子,大部分都是日化产业,也有小部分药厂,相信资料你也都看过了,都是民族品牌。关于合作细节与合同内容上,有我在,你们不必担心,你要做的就是为他们答疑解惑。我相信,不论是我,相关部门,还是玉茗村这边和品牌方,对这件事都乐见其成。” “傅总,真是太感谢了。”杨叔道,“其实我们也一直想要进行产业结构的升级,将我们玉茗山的茶花茶树推广出去,现在正好你来了,就像一座桥梁,架起了我们和这些厂商的桥梁……” 傅掩雪也笑道:“能为杨持的家乡做点事情,你们和杨持感到高兴,我自然也高兴。” 石杏将项目书和杨叔一起又检查了一遍,大事小情都过了傅掩雪的同意,就等着不过后各个厂商的考察。 杨叔带着傅掩雪去后山浅浅地转了转:“我们玉茗山除了盛产各类茶花,其实这后山里啊,还有很多宝贝呢。除开深山野兽,后山因为这些年的保护得当,让许多的珍稀的花草药材得以保存下来。” “但是我看了你们这几年的报告,除了茶花经济,玉茗山还是以常见的农作物作为主要经济作物,没有看到关于中草药的记载。” “是这样的傅总,我们玉茗山脉正是因为对生态保护得当,因而里头也深不可测,除了专业的科考队,我们也不敢随便放人进去,有些药草对生长环境比较挑剔,我们目前也只是处在准备阶段。” 傅掩雪望着浓密的、神秘莫测的森林,他只是站在这里,就好像站在时光隧道的入口。 直到十七年后的今天,他才明白曾经是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 “其实……我真的进去过。”傅掩雪慢慢地说,“并且找到了宝藏——又或者,是我的宝藏在里面,等待着我。”他转过头,笑容浅淡,又如此真实,“你信吗?” 杨叔惊诧片刻,继而释怀笑道:“我信的,傅先生。” “和我说说吧,在十一岁之后的杨持,是什么模样。他最爱走哪条路,最喜欢在哪个位置眺望……”傅掩雪声音极轻,如细语喃喃,“他最艰难之时是如何度过,在玉茗山的二十余年中,他又是怎么长大。” “杨持哥,自从你知道那个人离开之后,一直闷闷不乐的。是阿临说错话了吗?”邱临把杨持按在自己的工位上,赶紧打开抽屉,分出自己的宝贝水果,“要是伤心了就吃点东西吧,吃点东西就不伤心了。” 邱临家里不算大富大贵,但好在勤劳致富,靠着在学校门口卖炒粉也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父母虽没什么文化,但心眼实在,淳朴善良,把唯一的孩子也教养得分外天真烂漫。 “杨持哥,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我见面在哪里吗?”邱临给杨持剥开一只沃柑,果肉掰开成两半,对比一番之后将较多那部分放在杨持面前,自己则拿走了剩下一小部分。 杨持正在走神,邱临突如其来的问题拽回他的神志:“我记得,我们不是在开学报名的时候见面的,而是在报名前,阿姨的店铺上。” “对啦,我当时哭得可伤心了,要不是你及时过来照顾我家生意,转移了我妈妈的注意力,我指不定还得被训多久呢!”邱临一边嚼着果肉,语气里好像还有对妈妈严厉训斥的后怕。 “我一直很好奇,那天你是因为什么挨骂?”杨持笑着问,“难道是阿临干坏事了吗?” “因为我妈妈非要给我报班啊!”邱临撇撇嘴,“你知道我什么脑子的嘛,初中三年被我妈提溜着好不容易才考上玉茗一中,给我妈高兴坏了,赶紧给我报了个初升高的暑假班……我一整个暑假都在上课,别人都在玩,可给我羡慕死了。” “那你是逃课了?”杨持疑道。 “不是。” “打架斗殴?” “也不是。” “那……早恋了?” “不是啊,哥!”邱临眨眨眼睛,“是因为,当时我们辅导班最后一天进行随堂测验,我没及格。” “……” “可是我真的学不会啊!”邱临认真道,“那天我妈妈就说,‘临临,你以为你运气好考上高中,下次还能运气这么好吗?打铁还需自身硬!’……”邱临模仿起妈妈的语气惟妙惟肖,就连神色都入木三分。 杨持忍俊不禁:“可是阿临,人和人的能力是不一样的,很多人对于学习这一块并不擅长,那不是因为他们笨,而是因为他们的天赋并不在此。你也一样。书本知识你不在行,但是你运动方面很有天赋。况且,你在医学院的专业课分数也很高,就像你刚才告诉我的,你都没想到你对护理专业如此得心应手。” 第212章 邱临点头:“我也这么认为。” “那当时你怎么回答的?”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我妈,杨持哥,你就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邱临凑近了杨持,一张小麦色的帅气脸蛋突然被放大,邱临粲然一笑,牙齿洁白又整齐,“后来我就告诉我妈妈,我遇到了杨持哥,所以,我的‘好运卡’一直有效。” 邱临的乐观把杨持感染,他心情也放松不少。 邱临忽然又道:“我妈老说我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我觉得没什么不好,人生在世能潇洒几时呢?我珍惜当下,享受当下,也是为了在未来某一天回头时,看到我走过的路,每一步都是快乐的,而只有它们是轻快的,才能组成未来那个幸福的我。” 邱临怜惜地摸了摸杨持的眼睛,眼神里闪过伤感,但很快又消散了。 “我有一个……病人,他也老这么说,用和你一样悲伤的眼睛,但是我不喜欢你们这样。杨持哥,我希望你们都可以笑起来,也希望你和阿临一样,让不开心的事情都过去,我们一起期待未来的每一秒,你说好不好?” 第101章 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到了晚上七点,几百个学生都到了学校,杨持负责代课低年级的语文和美术,邱临则去校医室换班。 课堂上都是附近几个村的孩子,有的认识杨持,一见到杨持就笑。 杨持只在高中时给邱临短暂辅导过,那也仅限于一对一的课后教学,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学生,难免感到些许忐忑,但好在孩子们配合他,点名进行得很顺利。 但也就在这个环节结束后,杨持发现了不对劲。 一年级统共就两个班,七十来号人,隔壁班他清点过人数40个,这里也应当是30个孩子,怎么多出来一个? 杨持依靠着方才的记忆,总算从角落里提溜起一个一直埋着头的男娃娃。 这一看他吓了一跳,竟然是杨斯轩的好朋友,只有五岁的周思扬。 “老师,你别怪他。是我带他来的。”周思扬身边的是他的哥哥,周思飞。“妈妈生病这段时间病重,思扬在家里天天哭,爸爸又在城里打工,所以我才想了这么个办法……” 周围的同学们也帮忙说情:“杨老师,您就别怪他们了,思飞也是第一次犯错。” “是啊杨老师,这件事千万不要告诉校长,思飞思扬很可怜的……” 杨持抬起手压了压,示意孩子们别说话。 周思扬垂着头,啪嗒啪嗒掉眼泪。 “几天了?”杨持问。 预想中的责骂没落下来,周思飞短暂愣神后回答:“……第一天。” “那晚上怎么办?”杨持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无奈和伤心,他伤心这个年龄的孩子只会用笨拙的方法来抵御生命中的风吹雨打,“你们两兄弟就挤一个被窝吗?查寝的时候怎么办?” “我和思扬睡在上铺,武校长查寝的时候我就让他们说我睡着了……” “吃饭呢?” “我可以装作吃光了爱心营养餐,把牛奶和鸡蛋藏起来。” “那你上课的时候,思扬又去哪里躲着?” 周思飞垂下眼:“对不起,杨老师。” 杨持摸了摸他们两兄弟的头发:“你们不用道歉,有困难可以告诉我们,不要再私下出主意,这件事只是小事,以后要是大事怎么办?走错一步路那就是步步错。” “我知道了,谢谢杨老师……” 杨持安慰道:“思飞,你现在先好好学习,不要太过担心。思扬,你跟我去校医室,那里有热水,也有老师,你在那里等我。” 学校不大,但晚上依然有路灯,周思扬一路上一直吸着鼻子小声抽噎。杨持没有多问,主要也是不想勾起孩子的伤心事,等到了校医室,邱临正在打电话,不知道听到什么消息眼眶红了一圈。 “妈妈,我不说了,杨持哥过来了,嗯……有消息你发信息给我,我晚上回宿舍了答复你。” 杨持让周思扬坐在凳子上,用一次性水杯给孩子接了一杯温水。 “阿临,思扬先在你这待一会,不妨碍你吧?” “不妨碍不妨碍。”邱临连忙摆手,他眼角还有泪,但被三下五除二擦干净了,盯着周思扬的脸蛋瞧,“小朋友,你怎么了呀,是不是被欺负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他是跟着他哥来的,等下我还得把他送回去。” “你晚上不住老师宿舍吗?”邱临担心地拧起眉毛,“等晚自习结束都九点过了,月黑风高的,你一个人走山路吗?还带着他?” 杨持一愣:“这倒也是……可我的东西没拿过来,还是得回去住。要不然让思扬跟你住在一起,明天白天我抽个时间再送他回去。” “太麻烦了,杨持哥,你睡我床吧,我睡校医室都行。”邱临拍拍胸口,“阿临身体好着呢。” “校医室太冷了,你就算身体好也没必要冒这个险,到时候你再受凉了怎么办。”杨持说着就要走,“阿临,思扬就拜托你了。思扬,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下晚自习结束了我送你去邱老师宿舍。” 周思扬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眼泪:“我知道了,杨持哥哥。” 刚恋恋不舍看到杨持关上了校医室的门,扭头就看到一张好奇的脸。 周思扬眨眨眼睛,邱临也跟着眨眨眼睛。 第213章 周思扬撅起嘴巴,邱临也跟着撅起嘴巴。 周思扬憋着嘴,彻底没了再大哭的心思,邱临一瞧就笑了,颇有种得意洋洋。 杨持在晚自习也没闲着,把孩子们学习状况和生活情况都大概了解一遍,这一趟下来花了不少功夫,但看到孩子们的志向都从他十几年前读书时的“我要去城里打工”变成了“我要考上好大学”“我要成为科学家”,他心中颇感欣慰。 九点二十,孩子们下了课带着东西回了宿舍,周思飞最后才走,忸忸怩怩的模样藏着想问不敢问的话。 杨持正笑道:“你放心,今晚让思扬睡在……” 电话响了。 杨持一看,竟然是傅掩雪。 但他还没来得及按下通话键,电话又断了,紧跟着弹出一条消息来:我在学校门口等你。 杨持怔忡的之间,傅掩雪第二条消息也发了过来:冬天冷,我开车过来的。 傅掩雪……没有生气吗? 杨持依然对傅掩雪的眼神记挂于心,他眼神实在受伤,仿佛能把他的心刮疼。杨持从走廊能看到不远处的校门口,傅掩雪正站在车外,朝他所在的教室安静等待。山中的风冷得让人清醒又痛苦,杨持忽然发现,原来爱一个人并非一定是为其雀跃或者欣喜。 原来组成爱的要素很多,难过是最后一块令其完整的拼图。 他始终无法从“为傅掩雪难过”的旋涡中挣脱,比沉沦更加痛苦的是,亲眼目睹自己的沉没。 傅掩雪的言语之间没有逼迫,杨持却依然从这言语和遥望构成的画面里窥见了委屈。 “……我带你去见思扬,然后我再把他送回去,好不好?”杨持对周思飞说,“你不要担心,我等到把他安全送达之后,我会告诉邱临老师,然后让他告诉你。” 周思飞盯着杨持,轻轻点了点头。 杨持和周思飞抵达校医室,邱临正在教授周思扬有趣的药草知识,周思扬早已经不哭了,睁着一双大眼睛听得很认真。 杨持说明了来意,但邱临显然有些不同意,嘟哝着“指责”杨持:“不是说好了吗,思扬今晚跟着我睡觉,杨持哥说话不算话。” “本来我是打算一个人走回去的,但是现在……”杨持不知如何向邱临解释他和傅掩雪的关系。 邱临倒是瞬间明白过来:“是不是那个长得漂亮的小坏蛋来接你了!” 说罢又重重哼了一声:“都说长得越漂亮的人越会骗人,杨持哥,你不要被他给骗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杨持哭笑不得,“今晚让你和思扬一起睡觉实属无奈之举,现在我正好能把思扬送回去。等下他到家了我拍张照片发给你,你告诉思飞。辛苦你了阿临。” 邱临心中对周思扬舍不得,又想起傅掩雪对他敌视的态度,嚷嚷着要和杨持一起去学校门口确认一下才安心。 杨持无奈之下只能随他。 可傅掩雪的脸色却在看到邱临的瞬间又冷下来:“杨持,他怎么跟过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跟过来?”邱临不满道,“我来送一下我的杨持哥哥不行吗?你这也要管?凭什么?” 邱临一口一个“我的杨持哥哥”,傅掩雪就算原本没有火气,此时也上来三分。 杨持一见势头不妙,连忙打断了两个人的不对付,对着满脸不悦的邱临好说歹说,才让他带着周思飞先回了住宿楼。 一上车,傅掩雪憋了一天的情绪在克制之下还是爆发了:“那个邱临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杨持不知所云:“怎么可能?” “他老缠着你!” 杨持不想在周思扬面前说这些话,但一看,孩子已经在暖气中昏昏欲睡。 杨持给他系上安全带,自己才坐回了副驾驶:“他一直都是这样……” “你倒是了解他。” 杨持再是迟钝,这话也能品出三分酸意三分怨怼。 “我……”杨持没有任何应付此事的经验,忙绿一天他现在只觉得身体疲倦。 “好了,你不用说了。”傅掩雪闷声道,“我知道,我现在在你这里没有名分。也没有资格逼问你。” 尽管他心中对于邱临有诸多不满,但杨持的疲乏更加牵动他的心弦。 可偏生这样一句半怨半嗔的话堵得杨持是一句话也回不了。 傅掩雪沉默着开着车,杨持也在暖气的风声中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傅掩雪已经将的周思扬安全送到了家里。 “十点过了……”杨持看了眼时间,大叫不妙,“对了,我还要给邱临发个消息……” “不用了,我帮你给他发了。”傅掩雪打了一盆热水,给杨持擦脸,“刚进村他就给你打电话,烦死了。” 杨持的太阳穴发疼:“我怎么上的楼……” “我抱你上来的啊。”傅掩雪理所应当,又瞧见杨持瞪大了双眼,心中的怨气更甚,“怎么了,抱一下也不行?糟糠前夫也是‘夫’啊,瞧你那个小心眼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预计1月完结,还有非常重要的情节需要收尾,平静的生活也快结束了。 第102章 我不会再逼你了 杨持迟迟没有回答。 傅掩雪期待的心情再次落空。 无论怎样,他们如今的关系,都不能算得上“和好”。 第214章 傅掩雪敛去笑容,长睫的倒影忽明忽暗,仿佛蝴蝶正在光怪陆离中沉浮。 “嗯,不说话也没关系。”傅掩雪搂住杨持的腰,低声说,“我不会再逼你了,杨持。” 夜色中传来均匀细微的呼吸声,杨持的心情却如一艘被风雨打翻的小船,久久无法平静。 这段时间,两个人都没任何出格的行动,哪怕是早上两个人滚到一个被窝里,互相在意识不清之下察觉彼此的生理反应,也糊弄过去,权当不知道,不清楚。 傅掩雪这段时间也忙了起来。 每天早上他要给杨持起来做早饭,味道进步很大,杨持有时候也说不必如此,傅掩雪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他自己能行,傅掩雪倒是一脸不开心,直问杨持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一副“你要说是我就不高兴”的委屈样,杨持迟疑良久也还是随着傅掩雪去了。 早上,傅掩雪骑车送杨持,杨持见他辛苦就托张姨下山的时候帮他顺手带一副耳罩,等到拿到手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白色的耳罩上还有两只装饰性的猫耳朵。张姨对自己的成果非常满意:这是今年的流行款,小持,张姨可不希望你赶不上潮流。 杨持道了谢,心里犯嘀咕:这是给傅掩雪买的。 出乎意料,傅掩雪对这一份礼物相当珍重,对那两只猫耳朵毫不在意,满心满意“这是杨持送我的东西”,他戴在耳朵上又冲杨持笑了一笑,青春靓丽四个字从天而降,杨持连忙转过头,这一幕要是让邱临看到,多少要批判他一句“被美色迷了眼”。 把杨持送到学校,傅掩雪又得赶忙回去,事情忙活的还是那几样:给玉茗山拉投资,陪厂商的人一起考察调研。 傅家面子大,招商都是老品牌,几方态度都相当不错,眼看着这些项目就要抬上来,玉茗山的村民对傅掩雪的态度也是越来越好:长得好看,能力出众,态度谦和,还帮忙推广招商,谁见了不喜欢? 杨持在学校里代课,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会做教案,傅掩雪知道了,给杨持配了笔记本电脑和外置键盘。每天把杨持接回去,陪着杨持做完教案,杨持不会的操作傅掩雪来补上,即便是凌晨也从无一句抱怨。 杨持再是郎心似铁,看傅掩雪困得眼皮打架,也直说让他休息。傅掩雪只是摇摇头:“陪着你做你喜欢的事情,再困也开心。” 他把下巴搁在杨持肩头,杨持回过眼神就能看到一张困倦的脸。 杨持忽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困极了还想多看两眼电视剧,结果从凳子上摔下去。想起来便笑,傅掩雪带着鼻音抱怨:“笑我……” 杨持拍拍他的脸:“笑我自己。” 两个人谁也不敢解开这层模糊的“关系”,杨持是踟蹰,傅掩雪是胆怯。 他想等到他真正重新获得杨持那天,才拥有直视胆怯的心的勇气。 ——可傅掩雪依然还是非常讨厌邱临,他讨厌邱临可以若无其事大大方方对杨持赞美欣赏,霸占杨持的空余时间。 比如这周。 “……我送你去吧。”一到周六,杨持原定在家休息,邱临却说想和杨持好好吃顿饭,傅掩雪几次三番想要拦着,但话到嘴边又想起杨持对邱临的维护,他拦着又算什么样子…… 千不甘万不愿,他也不想让杨持不开心。 这份酸涩,他只能自己下咽。 杨持打了个哈欠,从床上起来换衣服:“你这段时间也忙,我自己搭乘公交去县里就行。” “没什么,今天我也休息。”傅掩雪跟着杨持,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杨持脑子不大清醒,调侃道:“你是猫吗?绕着我打转?我可说了啊,家里没有猫粮。” “我要是猫哪里找你当我饲主的。”傅掩雪心有不忿,“每天都想着和别人出去玩去吃饭,我要是猫早就被你饿死了。” 杨持一边刷牙一边笑道:“以前我天天在你家照顾你的时候,也没见你天天着家啊?”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愣,杨持刷牙的动作停下来了。 都说有口无心,可两人都知道,玩笑着说出来的话,或许就是真心话。 “……你看我,事情都过去了,我突然说那个干嘛,神经了。”杨持干笑两声。 傅掩雪却摇摇头:“杨持,我从前太自我,忽略了你的感受,所以你心中潜意识里伤心都是应该的。”他笑了笑,“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你能把它们诉诸于口,不管是那些不公平的、受委屈的、还是想要控诉我的往事,你都说出来,至少证明你对我还在意,我愿意接受你的所有情绪,也愿意接受你的每一面……”他上前一步,快速地亲了亲杨持的侧脸,然后退开,“也想要将它们都补偿给你。” 杨持脸颊发烫,可傅掩雪已经走开了。 等到傅掩雪开车将杨持送到玉茗县的一家小餐馆门口时,他脑子里对傅掩雪的话还在嗡嗡作响。 邱临见到傅掩雪,依然是一脸不情不愿。 在杨持去洗手的短暂时间里,傅掩雪收敛了对杨持的所有温情,对邱临居高临下:“邱先生,你不想知道楼家那位什么情况吗?” 邱临立刻瞪起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很清楚。”傅掩雪恢复了从前的倨傲,“我不想威胁你,因为你是杨持的朋友。但是作为朋友就要有朋友的边界。” 第215章 邱临气急,像只小老虎似的狠狠瞪着傅掩雪,就在他想反击的时候,杨持回来了。 “你们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我只是在问邱临你高中时的趣闻。”傅掩雪眼中立刻沾染笑意。 邱临目瞪口呆,这大变活人是什么意思?这个漂亮坏蛋是双重人格? “是啊,杨持哥哥。”邱临笑着咬牙,“傅总呢,是在传授一些人生哲理。阿临听了以后大受震撼。” “这么神奇?”杨持惊讶道,“也给我讲讲呗?” “讲什么,你们不是还要吃饭吗?”傅掩雪旁若无人地掐了掐杨持的腰,“我就先走了,你们老同学叙旧,肯定也不想我在场,晚上我过来接你 。” 杨持尬笑着嗯了声,看到傅掩雪高挑的身姿从那老旧的pvc门帘穿过,旧时代的岁月轨迹仿佛被改写,他有些错乱,却始终没有害怕。 傅掩雪刚上车,石杏那头电话就打了过来:“小少爷,我们查到陶融融的消息了,她已经回了北方老家。” 傅掩雪的车前不远,正是一家上了年纪的理发店,招牌上用刺目的蓝红色和搞怪字体打印出“本色发廊”四个字,但经过岁月的变迁,它们已经褪去了颜色。 “她愿意当人证吗?” “很抱歉,小少爷,陶融融对我们的人避而不见。” “为什么?”傅掩雪道,“我们的调查不会有错,杨舒景的确对她待遇不佳。无论她是出于什么顾虑拒绝,都想办法满足她。” “我们都试过了,不论是出于人生安全的保障,还是出于经济问题的资助,陶女士显然都不为所动。” 傅掩雪沉默,雪花从阴沉的天空飘落,整个城市被笼罩在寂静中。 “她那边的问题,我会想办法处理,你们目前最重要的,还是把杨舒景的动向盯紧了。” “好的小少爷,我刚才得到消息,杨舒景那边下个月要举办自己的画展,您到时候要不要……” “具体什么时候?” “还没定下来。” “确定时间后告诉我。” 傅掩雪挂断了电话,他靠在车座上,耳边是簌簌风声。 今日立冬,草木凋零,万物沉睡。 所有的一切,都该尘埃落定。 作者有话说: 杨持小时候家里除了收音机是有电视机的,很小一个,约莫有四寸大小,黑白,可以租碟片看。 第103章 春雨 杨持在和邱临叙旧,傅掩雪也没闲着,他驱车前往了玉茗县最大的商场,依照着早就列好的清单,把杨持家里需要换新的器物都一一购入,派专人第二天送到杨持家里。 做完这些事,傅掩雪去了玉茗一中。 门口的保安正靠着小太阳取暖,一见到傅掩雪,来来回回眨眨眼,误以为是哪家明星来慈善义演,低头一看没有任何通知,再抬头时,对方已经离开。 黄昏落在这座山区小县城上,平静的冬天里谁都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傅掩雪给杨持打了个电话,在滴答声接近尾端时杨持总算按下了接通建。 “……喂?” 杨持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一些,傅掩雪一听就知道是喝了酒。 “小雪,你怎么不说话?” 傅掩雪握紧手机,杨持已经许久没这样喊称呼他。 “……身旁还有人吗?”傅掩雪柔声道,“邱临在你身边吗?” “嗯……在啊。”杨持傻笑一声,但这声笑戛然而止,“不过小雪,你今天是要回家吗?”杨持自顾自地停了一下,又道,“你不去找他吗?你要回来……柳姨刚好买了菜……” 傅掩雪心脏开始绞痛,无形的话语如同一把刀往他胸口刺入。 杨持多少次怀抱着等待他的黑夜入睡?恐怕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 “……不去了,不会去了。”傅掩雪慢慢地说,“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杨持那头轻轻应了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欢欣。邱临靠近了,含含糊糊地抱怨了句“再漂亮的小坏蛋也还是坏蛋……”,杨持笑呵呵地,应该是又闷了一口酒。 电话就此被挂断。 傅掩雪失神地看着杨持的名字从屏幕中消失,刺骨的寒风令他无比清醒。 杨持的出现将他从前所持有的一切傲慢击碎,但他之前资历尚浅,不明白缘由;但现下他又清楚无比,杨持能做到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他是傅掩雪所有关于“爱”的集合。 傅掩雪走到二楼包间门口,他站了一会,依然听得到杨持和邱临满含醉意的对话,还有两人举杯相碰的清脆响声。 他艳羡,甚至嫉妒。 哪怕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邱临,能如此光明正大地和杨持一起开怀畅饮,都令他嫉妒得心脏扭曲。 老板是个中年男人,战战兢兢:“先生,需不需要我们准备一点醒酒汤。” “不用。去拿一壶白开水和柠檬水吧。” “好的,您稍等。” 等待的时间并不久,可老旧小饭馆的老旧空调里的风吹不上来,傅掩雪的手被冻得发僵,从老板手中接过两听温水后,他推开了大门。 “我们没点东西啊……干嘛又送,先说好啊,你们送的我可不付钱……”邱临趴在杨持背上,浓眉拧成一股绳,圆圆的眼睛盯着傅掩雪左瞧右瞧,“你还、还挺漂亮的,比明星都好看……可惜、可惜不如我家影影……” 第216章 傅掩雪充耳不闻,从善如流地将邱临和杨持分开,给杨持喂下一杯温水:“漱漱口。” 杨持的酒量比傅掩雪好不少,但许久没喝酒和不胜酒力也相差无几,满脸绯红,眼睛湿润。 杨持和邱临的酒品不大相同,邱临喝大了话就多起来——相较于他自己。可杨持正相反,不仔细看,这不说话静默的模样,倒也不像醉酒之人。 傅掩雪虽讨厌酒气,但醉酒的杨持,他很喜欢。 “小雪……你到家啦?”杨持笑呵呵,虚虚地摸了几下傅掩雪的脸,“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傅掩雪的心被揪住了,他用湿巾纸给杨持擦了擦脸,又给他喂了一点柠檬水:“我会一直对你好。” “真的吗?”杨持直摇头,显然不相信,“那你是假的……假的小雪。” “是真的。”傅掩雪小声哄他,举起杨持的手往自己脸上摸,“我不骗你。” “如果是假的也无所谓……”杨持笑了,眼泪掉出来,“梦里短暂拥有……也是有拥有过。” 傅掩雪的眼睛跟着发酸发涩,他亲了亲杨持湿润的面颊:“你等我多久了?” “不知道……”困意在翻腾,杨持靠在傅掩雪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地含糊道,“可能很多年……小雪,我其实一直都想——” “想什么?” 傅掩雪安静地等了一会,却听到耳边传来轻缓的呼吸声。 他轻叹一声,原本想要将杨持抱起来,但想了想,还是打算背起杨持回到车上。身后传来邱临有气无力地呐喊:“你个小混蛋……把我的杨持哥哥还回来……” 傅掩雪蔑了邱临一眼,唇瓣轻启,世界安静。 ——“楼濯影现在在icu抢救,你与其和我抢杨持,不如花时间去看看他?” 他丢下一个地址,转身离开了包间,老旧的立式空调还在轰隆隆地喘气,很快将所有人脸上的眼泪烘干。 傅掩雪将杨持放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播放起早就准备好的舒缓的古典音乐,缓缓朝着玉茗山驶去。 冬日昼短夜长,天幕沉沉。 杨持脸上依然绯红,但他睡得安静,安静得像是空中一朵旋即就要消失的雪花,好好几次都令傅掩雪心慌慌地扭头去瞧,看着那张安稳的睡脸时心中才无比安心。 杨持家门口不方便停车,因而只能停在村口。 傅掩雪刚给杨持搭上一件大衣,准备将其从副驾驶抱起来时,杨持睁开了眼睛。 “……好点了吗?”傅掩雪伸手触摸杨持的额头,应该没感冒。 杨持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迷茫地看着傅掩雪。 傅掩雪难得紧张:“杨持?” “……这是在哪?”杨持嗓音沙哑,但方才在饭馆里的迷糊状态已经消散不少。 傅掩雪轻声回答:“到家了。” “几点了?” “快九点了。”傅掩雪说,“不想吵醒你,所以开得比较慢。” “到村里了吗?” “嗯,在村口。” 杨持艰难地将自己撑起来,迟来的醉意似乎抵在额头上狂跳:“……头疼,我想吹吹风。” “头疼还吹什么风?”傅掩雪给他围了一圈围巾,嗔怪道,“知道自己酒量不行还喝那么多……早知道给你立个规矩了。” 杨持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傅掩雪,看得傅掩雪心痒痒的,偏生又无可奈何。 “好吧,那就起来吧。” “嗯,”杨持伸出手,“小雪,我没力气了,你拉我一把。” 醉酒也分前后,杨持前期是胡言乱语,现在就是直来直去,没有一丝理智拦着,想说的话做的事也就没有一丝顾虑,他脑海里有清晰的上帝视角,知晓现在的所作所为,可这份洞察却又不能掺杂任何的情绪驱动,失去评判对错的机制。他只能看着,却无法阻止。 傅掩雪笑盈盈地说了声好,温暖而干燥的掌心将他的手全部包裹住,一把拽到身边。 下雪的时候不太冷,山里见到的月亮也格外亮。 走在乡道上,哪怕不开手电筒,他们也能看清楚前方的道路。 整座村子安静地沉睡在冬夜里,原本死在夏天的蝉鸣,化为风声又绕回耳际。 “……冷不冷?”傅掩雪紧紧握住杨持的手,他的声音随着风声时远时近。 杨持垂下眼,忽然说:“你的手从来没起过冻疮吧。” 他将傅掩雪的手举起来,放在月光下,那指节上青紫色的痕迹如此刺目,刺得他快流泪了。 “嗯,”傅掩雪不知道杨持的用意,但依然乖巧应了,“其实没那么可怕。我查过了,养养就好了。” “起了第一年,就怕第二年还有,年年都有了,怎么办?”杨持还是在醉意中沉浮,话语是清晰的,逻辑又显得迷糊,“要是养不好了,这手不就用不了了吗?” “哪有那样夸张?”傅掩雪失笑道,“你还比我懂得多呢,现在又在胡说八道。现在医疗技术多发达,又不像从前了。” “是哦。很发达。”杨持立在原地,重重点头,“所有什么都能治好的。” 傅掩雪见他这样就知道还醉着,什么话都依着他说:“嗯,你想治疗什么呢?”话刚说完又萌生出悔意,他怕勾起杨持的伤心事。 第217章 杨持的眼神一沉:“我想爸爸妈妈了。” 果然…… 大地被月白色包裹着,烟波了无痕。 傅掩雪将杨持抱入怀中,月光洒在他们的发丝和脸庞,他们是这幅银山积雪图中的画中人。 “对不起。”傅掩雪说,“我不该说这些。” “爸爸妈妈走了,我想我已经习惯了……我以为我会和所有出生在大山的人一样,默默无闻地葬在大山……”杨持在他怀里,像是失去了力气,但那些颤抖着说出来的话,又那样真心,“可是后来,有一个人把我的胸口剖开了,把我的心挖走了。”杨持慢慢抬头,他眼睛里有泪光闪动,他看着傅掩雪,怅惘而无助,“你能治好我吗?” 傅掩雪嘴唇微颤,他知道,不是因为寒气。 “……我可以。”傅掩雪亲吻杨持的眼泪,一遍一遍,珍惜而郑重,“我会帮你找到你丢失的心脏,然后把它放回去。” 杨持握着傅掩雪的手放在唇边,反反复复地、轻俏地亲吻着那些青紫色的地方:“……如果可以重新长一颗出来,就不会那么麻烦。” 十指连心。 杨持每一次亲吻落下,都仿若吻在傅掩雪的心上。 “杨持……” 他想要收回手,杨持却抬眸看他。 “不准。” 傅掩雪的耳根发烫,他实在想念杨持——在与杨持分开的每时每刻,在杨持在他身边的每时每刻。 克制了太久的欲念此刻是如此被轻易挑动,他无法制止杨持带着调皮的逗弄,也无法克制住遏制已久的思念。 “人只有一颗心脏。”傅掩雪捧着杨持的脸,莞尔一笑,“找不到也没关系,我把我的送给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杨持歪头问,“人活得自私一点比较潇洒。” “是吗?”傅掩雪环住了杨持,雪花就在他们唇瓣相碰的刹那降临,杨持忍不住闭上眼睛,他只知道他们的气息变得热烈而缠绵,却始终无法得知出自于谁。 “杨持……如果你自私一些,就不会因我受伤了。”傅掩雪在暧昧的气息中,呼吸的节奏也像是被打乱了,但他想,或许他们的被一场意外改写的命运,才是这名为“人生”的游戏的正确结局,“但即便如此,我却是自私的,我不想放开你。” 杨持被吻得满脸通红,他抓着傅掩雪的衣襟,仰起脖子,猛烈地喘气,但下一秒,他又被傅掩雪拉进怀中,感受着久违的触感。 “小雪,你的唇……好软。”杨持沙哑地说,“好像我小时候爱吃的软糖……好甜。” 雪依然下得烈,落在他们发丝上,落在他们肩头和脚踩的大地上。 杨持在昏沉中清醒又再度沉迷,他不知道自己何时被抱回了卧室,他在彻底陷入沉睡之前,只记得傅掩雪双眼里有爱意,以及,痴缠的亲吻如春雨降临,浇灌他的身躯。 周末清晨,杨持自宿醉中醒来。 昨天…… 杨持微微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好像被禁锢在一双手臂中……? 等一下。 杨持愣了愣,掀开被子,他还穿着睡衣。解开钮扣,肩膀上却多了几道紫红色的齿痕……杨持额头猛跳,转过身去,傅掩雪的睡颜甜美无害,但杨持自己却羞愧难当。 “醒了……”傅掩雪往他身上钻,带着浅浅的鼻音,“杨持,再让我抱抱。” 杨持的睡意全然消散:“……我要起来吃饭了。” 傅掩雪一下睁开眼睛:“不要。” “你几岁了。”杨持心情复杂,只想快速从这暧昧的氛围里挣脱,他昨晚喝酒都干了什么…… “这个你别管,反正你昨晚亲我了。”傅掩雪搂住杨持,“别不认。” “……我可什么都不记得了。”杨持硬着头皮,顶着傅掩雪错愕震惊伤心的目光,沉默下来。 第104章 遮天蔽日(修) 杨持说自己不记得,傅掩雪问了两次,得到了两个同样的回答。 原本设想中的温情清晨也在这个出乎意料的回答后付之东流,傅掩雪睡在床上,杨持则望着窗外,鹅毛大雪只存在于短暂的时间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傅掩雪在被窝里抱着他的腰,没有争辩,两个人谁也无法再次入眠。 约莫三分钟后,傅掩雪才开了口。 “你头还疼不疼?” “……不疼了。”杨持迟疑了片刻,“我昨天真的喝了很多酒?” “嗯。” “辛苦你了。” “没什么。” “……我们昨晚——”杨持知道傅掩雪不高兴,但话说到这里却又不知如何继续,只能狼狈地到此为止。 傅掩雪说话的气息喷在他的腰侧,温热而潮湿,仿佛土地里冒出新芽。 “你没给我承诺。”傅掩雪用极低的声音说,“所以不用担心什么。” “……” “其实我很幸福。”傅掩雪忽地笑起来,亲了亲杨持腰侧若隐若现的吻痕,“至少你的身体不排斥我。” 杨持想要触碰傅掩雪的发丝,但手却僵硬地停下来,放在枕头上。 屋外寒气阵阵,屋内,两个大男人静默无声,彼此怀揣心事。 杨持不敢问昨晚两人具体到了什么地步,傅掩雪也不敢问杨持是否真的忘记了所有。 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过,他们都在寂静中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第218章 杨持把电脑抱在床上将下周的教案收尾,傅掩雪也起了床,一边换衣服一边问杨持早午饭吃什么。 杨持正要作答,却见桌面上立着一瓶甘油。 看样子,甘油已经被开封使用过。 杨持浑身火烧火燎似的,话语也含糊不清。 “……那我就自己随便给你弄……”傅掩雪转过头,声音也停止了。 杨持同时问:“这瓶甘油是……” “哦,我昨天晚上拆开用过了。”傅掩雪若无其事地回答,“闻着还挺香的。”他补了一句,“下次我们去县里可以多买两瓶备用。” 杨持脑子里像炸开了烟花。 用过了……这什么意思?还要多买两瓶备用? 傅掩雪仍然无知无觉,埋头整理袖口:“杨持,这是我从你衣服里翻出来的,你是昨天特意买的吗?” “啊……嗯……”杨持神思恍惚,对上傅掩雪疑惑的眼神,赶紧咳嗽了一声,“我们去吃早饭吧。” “好,”傅掩雪心思玲珑,一眼就知道杨持在想什么,他抱着杨持,小声在他耳边说,“其实你也不用多想,都是男人嘛,这有什么?你既然不想提,我也不提了。” 杨持本就进退两难,现在被突然这么一堵,便只能把追根究底的心思往肚子里咽下去。 他和傅掩雪除了彼此,也都没“那种”经验,不论是痛楚还是愉悦,他承认他对傅掩雪有点渴望……他记不清自己醉酒后说了什么,但他记得看到傅掩雪来接他时候心中快速跳动的时的酸甜滋味。 杨持刚一站起来,只觉得腿部根处有点发酸,傅掩雪低低笑了一声:“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吧。” 杨持脸红不已,既尴尬又局促,心里安慰自己都是多大个人了,竟然会为这些事觉得害臊? 傅掩雪趁其不备,下楼前又亲了杨持的唇,杨持红着一张脸想要斥责的时候,傅掩雪已经站在门口朝他眨眨眼:“我要给我的小持哥哥做好吃的去了,杨先生也要我带一份吗?” 杨持无语凝噎,只能就此作罢。 整整一天,杨持都有些心不在焉,庆幸自己不是身在学校,不然这个走神的状态怎么给孩子们上课? 临到傍晚杨持接到了来自邱临的电话。 “杨持哥哥,”邱临的声音很哽咽,“我要怎么办啊?” 杨持安抚道:“怎么了?你现在在哪?” “我在医院。” 杨持一惊:“你进医院了,怎么才告诉我?” “不是我。”邱临抽着鼻子,说话像是哭到抽噎之后的断断续续,“是我喜欢的人。我才知道他进医院了,可是我什么办法都没有……他们家人不准我见他,连让我看看他都不行……杨持哥哥,我真的好难受。” “好了,乖啊,他现在什么情况?”杨持问道,“脱离生病危险了吗?” “不知道……”邱临的声音听上去又要哭了,“现在他还在重症监护室,我在医院工作过,我知道什么情况才会进去……我好害怕,杨持哥哥,要是我没有影影我真的会死的……” 杨持不知道邱临口中的“影影”是谁,此刻只能柔声安慰道:“阿临,你现在别着急,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我知道这对你很困难,但是你想想你喜欢的人,你要为了她做出正确的判断。而且,你要是力气耗光了,等下要是她那边需要你帮忙,你又出不了力,怎么办?” 那头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杨持知道这是邱临在擦眼泪。 邱临抽抽搭搭地说:“我知道了,阿临听杨持哥哥的,要保存体力。” 杨持略微放下心来:“我相信她会没事的,阿临,有消息及时告诉我。不开心了就给我发消息,我看到就会回你。” “嗯……”邱临带着浓重的鼻音。 “学校那头,我给你请个假。” “可是我才代课不久,就……”邱临心有愧疚。 杨持叹气道:“人都有急事,你现在喜欢的人躺在病床上,心力交瘁,两位校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孩子们更舍不得怪你。好了,这件事你别操心了,你给他们先打个电话说明情况,剩下的我帮你处理。” 杨持皱着眉挂断了电话,傅掩雪也上了楼。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我……”杨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刚接到了阿临的电话,他喜欢的人出事了。” 傅掩雪把杨持拽回屋子里,又打开了取暖器,橙红色的暖光照在两人脸上,屋子里立刻变得温暖。 “邱临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一直被冻着就会着凉。”傅掩雪轻声埋怨道,握住杨持的手在取暖器前头揉搓,寒气也在一层层脱落,“你担心他可以,但是别把自己冻坏了。” 杨持盯着两人相交的手掌,低声说:“阿临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看到他难过,可能我这个想法的确有些不现实,有的理想主义,但我真的……掩雪,我真的不想看到我的朋友、我在乎的人们受伤。”他苦笑一声,“我也知道我这个想法很幼稚,你想笑就笑吧。” “不幼稚。”傅掩雪把杨持的手放在唇边呼气,哪怕他自己的手如今也是伤痕累累,“杨持,你有一颗金子般的心,你在乎朋友,在乎山上的孩子们,在乎你的家乡和所有对你好的人,你做事磊落,灵魂澄澈,你是我见过最有担当也最坚强的人,没有人有资格嘲笑你。”傅掩雪郑重地亲了亲杨持的手,“包括你自己,杨持,不要否定你自己。” 第219章 微热的温度炙烤着他们两人,傅掩雪的表情是那样珍重而认真,无数个平行宇宙的世界里杨持都会为这一刻的傅掩雪心动,他能感觉到结冰的地方长出裂痕,最后在最好的时间脱落。 冬天过去,春天就快来临。 杨持想,或许我已经为他动摇,只是我意识到这一点就和我从前意识到爱他一样迟缓。 他现在仍然没有说“yes”的勇气,但他知道他的目光已经无法从“傅掩雪”这个名字上离去。 傅掩雪的改变他看在心里,不论是对他的态度,还是做出的行动……如果不是发自内心,只是作秀,杨持平心而论,连他也无法做到这个地步。 第二周开课之前,杨持同两位校长说明了邱临的状况,两位校长通情达理,对邱临的关心溢于言表,杨持除了照顾孩子们,偶尔也要给邱临做心理疏导,每天看着邱临给自己发过来的哭脸表情,他的那些安慰的话语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 到了第三周,玉茗山和几家日化厂商的合作基本已经敲定下来,杨叔想要请杨持和傅掩雪吃饭,但都被杨持拒绝了,傅掩雪本来就是为杨持来的,自然杨持说什么就是什么,村子里的人对两人的关系众说纷纭,杨持想,在过年之前,他或许能给傅掩雪一个准确的回答。 中途傅掩诤过来了一次,给傅掩雪带来一些资料和生活用品,当时傅掩雪正在给杨持择菜,挽起袖子坐在老灶台前面,脸被晒得通红,手上满是灰烬。杨持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傅掩诤只是瞧了瞧,反而还笑起来。 杨持不明白这笑的含义,傅掩雪却淡定地问傅掩诤要不要留下吃午饭。 傅掩诤叫上了石杏,四个人头一次把四方桌坐得满满当当。 一顿饭下来,傅掩诤神态自若,石杏神态自若,傅掩雪神态自若,紧张的只有杨持。可归根究底,杨持自己也谈不上自己为何紧张,倒是傅掩雪盯着傅掩诤和石杏离开的背影,环抱住了杨持,轻笑着问他:“你是不是害怕我哥把我带走?” 杨持没有回答。 他不发一言,只是看着傅掩雪。手指轻柔地触摸傅掩雪的脸庞,从眉到唇,每一秒都是沉默,每一秒沉默里都有情人之间的暧昧呢喃。 日子就这样在寒冬里过着,各家各户都在忙活着过年前的细碎琐事。 傅掩雪仿佛在杨持家里扎了根,杨持每天上下课都由傅掩雪亲自接送,每天固定要和杨持发消息,聊一些生活琐事,甚至是一张照片,他觉得好看也要拍给杨持。除此之外还要必须杨持抱着自己煮好的红豆汤,下了课没事就打开尝一口,美其名曰暖暖胃。 一来二去,孩子们也对傅掩雪熟悉起来。 傅掩雪从前对他们来说只是仿佛一颗遥不可及的明亮星辰,灿烂,神秘。但现在他们知道了,这个外表冷漠的漂亮青年也有冰雪消融的时候,那就是在见到杨老师出现的瞬间,如春风拂过,百花盛开。 杨持的生日靠近春节,放了寒假跟着也便到了,杨持还未想好怎么过这个生日,考试周之前,周思飞却不来上课了。 杨持从杨叔那里得知,周思飞周思扬两兄弟的妈妈这段时间病重,爸爸正在从外地回家的路上,周思飞不敢让弟弟和妈妈在家,便自己留在家里照料。 杨持这天课少,心里惦念着下午正好早点下班去周思飞家里家访。恰逢邱临给他打了电话说楼濯影的情况好了不少,杨持为他感到高兴——也就是这时,杨持才惊讶地发现,傅掩雪没给他发消息。 放在从前,这事不稀奇,杨持习惯了,可最近除了在家,但凡杨持要去上课,傅掩雪就没有一天不缠人的。 杨持上完一节课,手机依然还是没有动静,杨持思来想去还是打过去电话,却只能听到机械的关机提示。 额头开始突突狂跳,杨持呼吸加速……他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等他多想,手机震动起来,杨持颤抖着手,却发现打来电话的是杨叔。 “杨持,你赶紧回村里,小傅出事了!” 杨持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一阵猛烈的冲击将他狠狠击倒! 可他没有晕厥,像是麻木了一般,死死扣住桌沿,他清楚地听见五脏六腑在一瞬间碎得干净,他的身体好像变得很轻,轻得仿佛能听到仅剩一点血液的流动,但似乎身体又变得沉重,就连呼吸也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小杨!你怎么了!” 武校长听到一声巨响,抬起头却看到杨持已经摔坐在地面,但似乎又艰难地想要将自己撑起来,然而这一切因为脱力宣告失败。 杨持脸色苍白,双唇发紫,他浑身因为恐慌而剧烈颤抖。 “又来了……”杨持竭力呼吸却又像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声音嘶哑而痛楚,仿佛一片片小刀在倒刮他的喉间。 武校长没听清,问道:“什么?” “又来了……”杨持冷得牙齿打颤,说话变得模糊而破碎,他不断摇头,眼泪涌出,好似在苍白的大地上裂开的两道冰河,“掩雪……掩雪……” 十一岁时的杨持,经历过的遮天蔽日的恐惧,如今再一次袭来。 第105章 救赎 “……下面插播一条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十点十七分,本市玉茗县玉茗山突发山洪灾害,致五人死亡,三人重伤,十九人轻伤……村民们的财产受损……积极开展救援……假日出行,加强安全意识……” 第220章 “小持……” “小持?” “……杨持,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 摇摇晃晃的世界似乎崩裂了一角,昏天暗地,黑云沉沉,风声代表着大自然的暴怒,在山林之间呼啸…… 万物俱寂。 呼吸被攫住,就连抬起手指都觉得困难。 落魄的黄昏向大地报复性地倾轧,昏沉的光罩在静默的人群,将凡尘的嚎啕和上天的悲悯阻绝。 男孩没哭,他只是跪坐在紧闭双眼的父母身边,出神地看着他们,缓慢地触碰他们满是污泥的脸颊。 杨持心想,我应该哭,应该流泪,应该把生命中第一道深刻而强烈的不公牢记在心中。可最后他只是长跪不起,他无能为力,只能以渺小的身躯,送父母最后一程。 …… “杨持!!!你不能去!!!” 杨持狠狠抹了一把脸,但依然汗如雨下,一月,狭窄无人经过的山道旁,只余下一道杂乱的痕迹。 武校长驱车将杨持送回村里,此时距离傅掩雪摔下山坡已经半个小时,救援队快马加鞭还在路上。 “思扬说了,掩雪就是从这个位置摔下去的!”杨持却等不下去了,“我现在、我不能在原地坐以待毙!” “昨天虽然没下雪,但是天寒地冻的,你就是再熟悉这片山,但到底还是在林子里,你下去要是出事了怎么办?!”杨叔痛心道,“小傅为了救思扬摔了下去,我们和你一样心痛一样着急,可是着急并不代表要鲁莽行事!” 杨叔拽着杨持,张姨也上来给杨持做心理工作:“小持,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镇定,你要实在不放心,等救援队到了,你和他们一起去找小傅!” “不……我不能再等了!”杨持喃喃自语,他并不需要得到谁的认同谁的允许,当他得知傅掩雪摔下去的一刹那,他的人生再次回到了那个绝望的黄昏。 他在二十年前失去了至亲,难道上天真的对他如此不公,还要令他再失去一次掩雪? 不…… 不。 他哪怕这一次粉身碎骨,也要将掩雪救出来! 他救的不仅仅是掩雪,还有……曾经的自己。 杨持左右一看,把安全绳从村里组织起来的救援人员手中夺走,杨叔一把将其拦下,厉声道:“小持!你要是真出什么事了,我和你张姨百年归山之后怎么给你爸爸妈妈交代!” 杨持僵立在原地。 张姨温声规劝:“小持,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是,但是你现在单枪匹马,怎么去找他,就算找到他了,你们怎么回来?” 杨叔将安全绳从杨持手上取走,也就在这个瞬间,杨持却猛地退开了一步。 “小持?”张姨惊诧地看着杨持。 杨持机械似地摇着头,像是在拒绝,更像是在低语,他只是站在原地,面色苍白神情麻木,却被悲痛和仓皇环绕…… “杨叔,张姨……”杨持双唇被冻得开裂,声音嘶哑得像是在沙石上打磨,“如果你们真的心疼我,就让我去找他……”他双眼空洞地看着那残留划痕的山坡,他知道,傅掩雪就是从那里摔下,“二十年前我没办法……但是我现在,我可以。我一定可以找到他。我知道,我听到了,他在等我……”他的双眼布满血丝,那触手可及的可怕念头正如二十年前那将他淹没的黑云,就要再次降临了。 “掩雪他没在山里生活过!他什么都不懂!这山上有多恐怖你们都比我清楚!杨叔,张姨,你们不要拦着我!我不能明知道掩雪掉下山坡却束手旁观!他怕冷,怕疼,他的病还没有康复,我只能在这里等着……不可以,我不能——你们就算把我绑住,把我手脚打断,我哪怕是跪着、爬着——我都要下去找他!!”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杨持的大脑疼得几乎令他麻木,可身体机能又不断令他清醒。 他已经动摇了,他几乎快要得出一个答案给傅掩雪,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为什么? 杨持每说出一个字,在场所有人都更安静一分。 话语之中的坚定和决绝无处隐藏,他们都很清楚,只要杨持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 “老杨……这……”张姨心疼地别开眼,她的眼眶也红了,可她作为长辈,此刻无疑是进退两难。 杨持站在山坡边缘,无数道枝丫像是无数道阻拦的关卡,横亘在他的面前。 但他知道,只要走下去,他就能找到傅掩雪。 只要他不犹疑,不害怕,只要他踏出这一步—— “张姨,杨叔,不要怪小持没有良心……”杨持的声音发颤,林间的风穿过他的身躯,他只觉得心脏空洞得无法呼吸,“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担心我,但是如果这一次我不去找他,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转过头,头发随风而飞扬,他双眼含泪,笑得却很漂亮。 “其实你们都知道的,我喜欢他。”他停了一下,像是释怀,又像是迟来的告解,“相信我吧,我十一岁时能将他带出森林,现在依然可以。” 时间在风中沉寂。 最终,杨叔还是做出了让步。 “老张,把急救箱给小持。”他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为这片土地操了一辈子的心,这一次他不知对错,可免不了为年轻人而动容。 第221章 “……小持,你从小跟着你爸妈在这山里走,是要比我们更熟悉,身手也更敏捷。但是你记住,骄傲自满会酿成大祸,你下去的每一步都必须万般小心。”张姨依然担心,将急救箱牢牢系在杨持身侧,“这里面有急救用品,基本的急救知识你知道的,张姨不赘述了,但是小持,你记住,如果五点之前你还没找到人,立刻上来。” 杨持垂着头,看着银箱红字。 杨叔将一块充电宝塞到他手里:“小持,这个你放在衣服内侧。” 村民们也给杨持打气。 “小持,小傅一定会没事的。” “不要逞强,杨持,救援队很快就到。” “谢谢……” 杨持将保护绳系好,自下而上,对着长辈们露出微笑,“我会带着他回来的。”他停了一下,“我保证。” 山道上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注视着杨持的缓步而行。 为了保持安全,杨持放慢速度,但南方山林密集,土地湿润泥泞,杨持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弓着身体躲开枝丫的侵扰,一步步地踩在坚实的位置,再一点点朝下探路。 越往下,外界的杂音越小,危险也就越大。 杨持能听到的,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还有寒风穿过树林带来的冰冷响动。 保护绳长度有限,只有几十米,但好在几十米之后,山坡的倾斜角度变低,基本可以直立行走。 杨持靠在一棵大树上,稳定重心,然后解开了绳索,并将其固定在树干。 他朝着四周望着一圈,看着太阳的方向,基本能断定自己目前的方位。 太阳就要下山了,他一步也不能迟疑,一刻也不能停,必须在傍晚之前找到傅掩雪。如果傅掩雪受伤,山里昼夜温差大,可能会造成失温。 人体一旦进入失温状态…… 杨持不敢继续想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杵着支撑身体的铁杖,一边观察着附近的落叶和泥土是否有被造成踩踏或者碾压的新痕迹,一边用余光和耳朵注意四周的动静,山林茂密,神秘莫测。危险的不仅是这幽深的山林本身,还有潜藏在暗处的野兽。 熊、虎、蛇虫鼠蚁…… 杨持攥紧了拳头,屏住呼吸,极其谨慎地探路。 咻! 一阵狂风刮过,杨持立刻如惊弓之鸟般后退一步,低矮的树枝立刻割伤了他的脸侧! 杨持警惕地朝四周看去,没有察觉任何动物的声响。 他卖力地呼吸,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脸上的疼痛也无暇去管,天越来越暗,他不能再浪费时间! 顺着山坡往下,他听到了一阵水声。 山间常有小溪,但这个位置不太好,出于小溪下位,这也就意味着,如果一旦发生山洪或者泥石流,下游的人会率先受到冲击,但好在这是在冬天,降雨量减少,如果发生在春夏,事情将会更加糟糕。 以小溪为坐标,杨持在附近找了半个小时,却没有发现任何痕迹。 眼见太阳就快下沉,杨持越来越焦躁不安。 他立刻鞠了一捧水,冰凉入骨的河水令他立刻恢复了清醒的头脑。 杨持死死掐住胳膊,让紊乱的气息平静下来。 冷静。冷静。 如果我是傅掩雪……如果我是他,我会怎么做? 如果我从山坡摔下来时意识还很清醒,我会往哪里去? 上?还是下? 我会离开还是原地待命? 杨持闭上眼睛,在纷繁复杂的心绪中找到了方向。 他顺着傅掩雪坠下的路径,没有找到人,也没有发现大量血迹,那就说明傅掩雪没有遭遇野兽,且凭借傅掩雪的性格……他一定会去河流上游等待救援! 杨持打开手机,还有两分钟,五点。 信号却逐渐微弱。 而手机电量在低温之下不断做着减法。 杨持将手机放进怀中,沿着小溪,咬牙朝着上游走去。 冬天的寒夜正在降临,能见度愈发降低。 傍晚,山林里渐渐升起雾气,无数危机就藏在茂密的树影之后—— 他仰望天空,却只能见到高大的树枝之后被分成一块一块的藏青色。 星月结伴,渐渐地从藏青色的海洋里冒头。 杨持庆幸地呼出一口气。 至少今夜无雨也无雪。 他靠在山坡上,浅浅地喘气,但即便疲倦一点点注入他的身体,他也依然没有打算停下。 杨持从急救箱里拿出笔形手电,扫过每一棵树木、每一块山石,扫过每一个傅掩雪可能经过的地方。 嗡嗡,嗡嗡。 自胸口传来两道震动。 杨持头皮跟着发麻。 他知道这是手机关机的提示。 他的心跳愈发加速,虽说他还有备用充电宝,但那是最后的准备。 而现在,他面对的是气温骤降令片森林里所有生物的存活率开始降低的局面。 “掩雪……你在哪里……”杨持双手扶住膝盖,秒针的每一次行走,都残忍地告诉杨持,傅掩雪的生命值正被一点一滴地抹去…… 他的眼睛酸胀,脸上的伤痕还泛着疼。 杨持几乎疼得快要睁不开眼。 咚! 是一颗石子坠入河水的响声! 是谁? 第222章 动物?还是……人? 杨持凝住了呼吸,很快,另外一颗石头也跟着滚了出来,掉进小溪。 这声音距离他有几十米的距离,且在西北方向! 杨持将手电朝着西北扫去,果然看到了树上和草地上的血迹!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就朝着前面奔去,可他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些——因为他清楚地看到,那些血迹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再往前,是一块避风的大石头。 杨持却停住了脚步。 他不敢往前,却又不得不往前—— 杨持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世界在这一刻寂若死灰。 他面无血色,双腿不由自主地发颤,汗流不止,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豆大的湿坑。 杨持仍然能记得那红豆汤的温度和滋味,能记得傅掩雪眼神中的期盼,甚至能回忆起他们分开时的早上八点,傅掩雪的身后,是无比壮阔的蓝天。 杨持拼命咬住嘴唇,想要克制因巨大恐惧引起的战栗。 他们仅有半天不曾见面,换来的却是天差地别的结局。 什么爱恨情仇,什么痴念纠葛,在这一刻,都显得那样可笑而愚蠢! 他看到的—— 杨持不断吸气,他颤抖地蹲下身体,僵硬的手指快要接触到那骇人的伤口,他却惊醒似的将手收回! 他看到的是……他看到的是…… 是他从未想过的……满身血迹的傅掩雪。 作者有话说: 2023年的最后一更,新的一年就快来到,携小雪小持祝大家2024健康快乐! 章节名的“救赎”不止指的是一个人一件事。 第106章 “是你”。 巨大的冲击攫取着杨持的所有知觉,万箭穿心不过如此。 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开启防御机制,杨持将自己手臂掐出淤青,疼痛令他获得短暂的理智,但杨持知道,这份理智并不长久,他必须在他仍然清醒的状态下争分夺秒。 杨持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将急救箱放在手边,手电立放,光亮立刻充盈整个凹仄的空间。 天幕已经沉沉地压下来,越靠近天空的地方越是先一步体会到大地的寂寥。 “掩雪,你能不能听到我说话?”杨持用颤抖的手探了探傅掩雪的脉搏,又伏下了身体,用面部感受傅掩雪的呼吸。 傅掩雪整张脸、整具身体都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头部受了撞击,显然已经处于意识模糊的状态,方才将石子扔出去只是身体的本能呼救。 杨持庆幸自己没有放弃,可如今这番场景却令他尝尽锥心之痛。 他强忍着战栗,将傅掩雪眼部和鼻腔清理了一遍,而就在他想要将傅掩雪湿润破损的外衣换下来之时,颈部突然冒出骇人的血珠! 浅色的毛衣领口顿时一片赤红! 杨持目眦尽裂,那个位置……那个位置……仅有毫厘之差就会伤及颈部动脉! 他颤巍巍地拿起镊子,将粘连在一起的毛衣与伤口缓慢地分开,可即便动作如此小心翼翼,还是因牵动伤口给傅掩雪带来了剧烈疼痛,他虚弱地闷哼一声,似乎慢慢地回转了些许神志。 杨持眼眶霎时红了:“对不起,对不起小雪,我轻点、我不知道……怎么伤得这么重……你疼不疼?乖,宝贝,马上就好,不疼了,马上就不疼了……” 杨持不知道傅掩雪是否能听清,可当脖颈处那一条狰狞的伤口完整出现在面前时,他几乎已经要被翻江倒海的悔意淹没。 如果不是因为他,傅掩雪或许根本不会受此折磨! 杨持回想起曾经和父母学到的急救知识,快速按住出血下段,右手单手拆开无菌纱布进行填塞,最后用止血带将受伤颈侧和对侧腋下进行环形缠绕。 这是他第一次将急救知识付诸于实践,他大脑一片空白,可现实已经不允许他浪费时间。 傅掩雪在这短短的几十秒内没有任何反抗,他半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晦涩光影之下,满脸焦急的杨持。 杨持…… 傅掩雪尝试说话,喉间却像是被冻僵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掩雪,是我,我来找你了,你不要害怕,我马上就带你回家。”杨持扼制住嗓音中的颤意,将保温毯拆开自傅掩雪的后背放入并加固。 看到傅掩雪脸色立刻回暖了一些,杨持悬着的心略微放了一些下来。 保温毯至少能让傅掩雪不会处于失温状态,坚持到救援队的来临。 杨持将傅掩微微侧卧,保持呼吸顺畅,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杨持发现了傅掩雪身上似乎多处骨折,傅掩雪脸上渗出汗水,只是微微皱着眉头,一声不吭。 杨持的心被撕成了碎片,他不知道傅掩雪在摔下的那一刻心中经历着怎样的恐惧,身体上又遭受了多少折磨。 他快速地擦干眼泪,一面回想着从前父母上山时骨折后的处理办法,一边用最温柔的语气安慰傅掩雪,也是在安慰自己:“掩雪,我们马上就能回去,我们一起。” 傅掩雪半睁着眼睛,盯着杨持的方向,最后微弱地点点头,还有一丝意识在。 进行紧急救援,杨持不知道其中是否出现过纰漏,他满身汗水,既是恐慌也是紧张。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紧绷的精神压力令杨持下意识作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双手双腿都在不断发抖。 第223章 但他仍然不能停下。 时间就是生命,他现在必须想方设法对外发出求救讯号,让救援队以最快的时间找到他们。 可当他将手机和充电宝拿出来的时候,傅掩雪却拽住了他的衣角。 杨持动作停下来,傅掩雪指了指自己。 望着傅掩雪干裂的唇和苍白的脸,杨持揪心道:“掩雪,你是不是哪里疼?” 傅掩雪努力地呼吸,缓缓摇头。 不是不舒服?是什么?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杨持垂下眼眸,看着手上的手机……他恍然大悟。 “掩雪,你是说用你的手机,对不对?” 傅掩雪点头。 杨持从傅掩雪的大衣内侧将手机拿出来,快速接上电源,很快,屏幕亮了。 手机状态栏端信号全部消失,这提醒着他们现在仍然身处于深山老林之中。 但杨持明白傅掩雪的用意。 因为杨持之前的电梯事故,傅掩雪特意给杨持配备过同样款式的手机,并手把手地教会杨持如果遇到紧急事故,该如何利用手机求救。 “我出去寻找卫星信号,你在这里等我,好吗,宝贝?”杨持在傅掩雪额上落下一个吻,用哄小孩的声音,想要给足傅掩雪安全感。 他比谁都清楚被丢下的滋味,他不想让傅掩雪在此时感到一丝一毫的恐慌。 他会做到他的允诺,将傅掩雪和自己,都带出这片危机重重的森林。 从前,他能做到,现在,他也依然可以。 傅掩雪从混沌的感知中断断续续听到杨持的安抚,他闭了闭眼,表示自己听到了。 杨持攥紧了手机,打开手机中的卫星网络,绕着周围进行卫星搜寻,但在森林中,遮挡物障碍物太多,杨持越是心急,越是无法找到合适的位置。 晚风阵阵,杨持浑身的汗水被一遍遍吹干。 他开始感觉到了疲惫。 现在的位置无法搜寻到信号,杨持必须去到尽量开阔的方位。 可是,傅掩雪呢? 夜间,森林,落单受伤的人,最容易成为野兽们的目标。 杨持左右两难,心急如焚。 要怎么样才能尽量保持没有遮挡又不至于离傅掩雪太远? 杨持心脏咚咚狂跳。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做到……究竟要怎么办…… 越是焦急,眼前的场景越是扭曲。 极度紧张之下大脑神经也仿佛濒临崩溃,正在以突突狂跳的架势干扰一切思维的运转。 杨持扶住石壁,急促而猛烈地喘气。 冰凉的石壁让他重回理智。 对……石头。 还有石头。 杨持朝后一步卖力抬头。 他们暂且栖息的石头嵌在一块山坡上,山坡倾斜度很高,并且没有捷径可攀登。而距离这块大石头约莫十几米的位置所面对的天空,正巧没有树叶遮挡。 原来在这里。 杨持已经顾不上其他,咬住备用笔形手电,打算从石头之后陡峭的山坡往上爬。 但未经打磨的山石如此尖锐,杨持一个不慎踩滑,膝盖狠狠地磕在石头尖锐处! 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可他来不及给自己包扎——这无疑耗时耗力耗物资——他没有为自己考虑的余地,短暂尖利的疼痛只会让他更清醒。 杨持死死望着这山坡,无论多么陡峭,他也必须迎难而上。 哪怕在寂静无声的山间,哪怕在危机四伏的黑夜——这是关乎于他和傅掩雪的生命之战,哪怕对手是战无不胜的自然。 杨持记不清自己尝试了多少次,但他太清楚,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绝不会放弃。 在杨持脸上被划出新伤的一刹那,他死死咬牙,双臂朝上一撑——他终于翻了上去,带着满身伤痕。 杨持将手机高高举起,青色外壳上的银白色纹理仿佛在回应群星的呼唤,化成无数道闪烁的星河。 屏幕亮起。 正在连接(119秒) …… 正在连接(99秒) …… 正在连接(89秒) …… 杨持睁大了眼睛。 ——卫星连接成功。 紧握手机的掌心渗出汗水,杨持哆嗦着手指点开左下角的电话图标,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在手机关机之前,傅掩雪最后一个电话……是想要打给自己。 但这通电话最终随着电量的消失而中道崩殂。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 杨持强忍哽咽,拨出了这道至关重要的求生电话。 “喂?……小雪!!”傅掩诤那头很快被接通,男人似乎一直守在电话前,向来沉稳的声此刻有了明显的波动,“小雪,你现在在哪里!?” “傅先生,我是杨持。”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只剩下嘈杂的背景音。 杨持嗓子像被撕扯着,他保持着接入卫星信号的姿势,念出屏幕上显示的经纬度:“……我和小雪暂时安全,但小雪的头部和身体均受到不同程度的划伤割伤,右侧颈部靠近动脉的位置有短暂出血,我已经做了紧急处理,同时,小雪的左臂和小腿疑似骨折……”说出这些话无异于心如刀绞,可杨持必须冷静地、完整地陈述,“我会尽我全力保护他,让他保持意识清醒,一直到你们的救援到来。” 第224章 手机是他们和外界联络的最重要的工具,傅掩诤得到杨持的情报之后,已经迅速确定了他们的方位,并且嘱咐杨持一定不能自乱阵脚,不能到处乱跑,要在原地等待他们的救援。 杨持回到石下,傅掩雪依然保持着侧卧的姿势,但紧皱的眉头显示出他现在的状况堪忧。 “掩雪,我会陪着你,你放心,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放弃你。”杨持犹如摧心剖肝,跪坐在傅掩雪身边,轻抚着青年的眉宇,恨不得代而受之,“我知道你很疼,我知道,掩雪,我宁愿现在躺在这里的人是我……” 他握住傅掩雪的手,却又害怕稍一用力,傅掩雪的手就如翠玉一般碎了。 “我刚才给你哥哥打电话了,他马上就过来了,你再忍忍,宝贝,等到我们出去之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掩雪……”杨持不断地抽气,不断地和傅掩雪说话,他太害怕了,害怕再一次见证生命的流逝,害怕他最爱的傅掩雪就此离他而去。 傅掩雪已经快要陷入昏迷,面对杨持的呼唤也只是喘气,快速而短促的呼吸声令杨持不断地发抖。 杨持将一个吻,一个饱含着爱意和怜惜的吻落在他的额头:“掩雪,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他用温热的唇,不断触碰傅掩雪冰凉的肌肤,却又不敢用力吻下,害怕傅掩雪如南柯一梦,他不敢惊醒。 杨持仿佛回到了幼时,他变得慌张,迷茫。 “求你了,掩雪……” 他一次又一次低声哀求。 从前是为了得到爱,现在是为了留住爱。 傅掩雪没有回答,无数种疼痛在体内发酵,他的骨头和血肉被反复撕裂,他只剩下最后一点力气,用手指轻点着杨持的手臂,只是为了回应着青年的祈祷。 夜愈发深了,时间在无情流走,一阵小雨自林间悠然落下。 杨持靠在石壁上,木然地哼着童谣:“……星星在晚风里说话,云朵在夜空徜徉……梦在星河上发芽,宝贝,我们一起回家……”” 他轻拍傅掩雪的肩膀,唱给傅掩雪,唱给自己,唱给不可预知的未来……唱给相依为命的此刻。 忽然,杨持听到了一阵细微的螺旋桨的声音,这声音渐渐地由小变大…… 是救援! 杨持激动地拿出求生哨进行呼救,林间立刻如同被惊扰一般,飞鸟们纷纷飞出巢穴。 “掩雪,我们得救了!”杨持兴奋地说,“掩雪,我们……” 声音戛然而止。 傅掩雪已经闭上了双眼。 他陷入了昏迷。 “掩雪!!!”杨持拔高了声量,泪如雨水冲刷而来,只余下惊惧的呐喊,“你不能睡!!” 他无力地跪坐在傅掩雪面前,想要将面色苍白的青年抱起,但却又害怕造成二次创伤,只能惶恐地捧起傅掩雪的脸。 雨声淋漓,无情地浇打着这片森林的所有生命。 雨水滴落在他们的身体上,将傅掩雪面容冲刷得苍白到透明——像是薄如蝉翼的生命正在这夜色中消陨——而这一刻傅掩雪,美得令他心颤。 勉力维持的理智似乎在这一瞬间绷断。 “掩雪,我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上天似乎连杨持嚎啕的力气也一并剥夺,他的崩溃里只剩嘶哑的哭腔,什么都没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掩雪,你怎么可以离开我……掩雪……不要走……不要抛下我……” 他明明已经找到了傅掩雪,明明已经拨出了求救电话,救援队马上就要赶到身边……为什么? 世上为何有此严惩? 为何偏偏有此严惩,而受罚之人却总是他? 绝望撕碎了杨持的灵魂。 忽然,傅掩雪长睫微微颤了颤。他艰难地睁开眼睛,似乎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寻找着光的痕迹。 杨持…… 昏沉的睡意裹挟着他的思绪。 杨持……不要哭…… 之前所有的痛苦在这时都凝聚成麻木。 傅掩雪的手想要挣脱,杨持后知后觉:“……什么……”他的嘴唇打颤,却见傅掩雪在他的掌心,用极小的幅度在描摹…… “掩雪,你是不是想说话?”杨持怔愣着看着那修长手指缓慢地挪动,似乎想要告诉他一个信号。 是什么? 竖、横折、横…… 是…… 杨持的眼泪和雨水一同流下。 这句话,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它越过时光的窗台,将所有一切未知的谜题解开,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说在这一瞬间得到回应,相爱和相恨的金环严丝合缝地扣上。 傅掩雪没有说“疼”,没有说“爱”。 没有“后悔”,亦没有“悲伤”。 他说的,是…… “是你”。 作者有话说: 阳康后好一段时间,突然胸闷胸口疼,呼吸困难肋骨疼,今天去看医生说是胸膜炎,有一阵不能吃我爱吃的东西了,难过。 大家出门在外,不论是上课上班还是出去玩,还是要做好防护哦,生病了总是不好的。 回到文章,两个人总算快要苦尽甘来了……吧。小雪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结束这一段剧情后,还有最后一点剧情就收尾了。 (专业的救援还需要专业的指导和练习,本文有加工且业余的成分,请勿作为任何现实参考。) 第225章 (杨持使用求生哨的求信号为“sos”即“三短三长三短”。) 第107章 无用的爱情 白色,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环绕在耳边的轰鸣,它们仿佛永不消散的雷雨,击打着整片大地。 ——这些构成了杨持半梦半醒之际的全部场景,以至于他睁开眼睛望着乖巧安静的房间时,感觉到一阵令人心悸的可怕。 “杨持哥哥,你醒了,你醒了!” 出乎意料,耳边出现的第一道声音,是来自杨敏敏。 “太好了,爸妈!石杏哥哥!你们快来看!” 杨持缓慢地扭头,打量着现下所处的环境,他大脑仿佛被剥夺了一切思考的能力,连同想要发声都显得如此举步维艰。 干裂的唇瓣带来的疼痛浅尝辄止,昏迷之前的情景疯狂闪现…… 掩雪…… “杨持,你总算醒了!”石杏的脸出现在眼前,偶尔还能听到少女的啜泣声以及长辈的关心。 在漫长的大脑运转之后,杨持的神志慢慢回转,他不假思索地想要坐起来:“掩雪,掩雪怎么样了?他在哪?” 石杏脸色一变,连忙将杨持按在病床上:“杨持,你先冷静一下,你身上也受了不少伤,现在还输着液,不要下床。”见杨持木然的神色,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便赶紧补上了重要信息,“小傅总现在还在休息,你不要担心。” 杨持挣扎着:“在哪里休息,我要去见他!” “这……”石杏心一横,“医生说了,小傅总休息期间需要安静,你现在肯定也不想打扰他对不对?这样吧,等下小傅总醒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石杏的话无疑是一颗定心丸,杨持昏沉如坠石的大脑只能捕捉到“傅掩雪”相关的信息。这一顿安抚让杨持冷静三分,可随即也红了眼眶。 “他没事……”杨持浑身失力般地倒在被褥中,用胳膊将眼睛挡住,却依然无法阻挡眼泪的涌出,“老天爷,太好了,掩雪没事……” 他嗓音几乎沙哑到失声,每一个字都千斤重。 他最害怕的事,没有发生。 这对他无疑是“死里逃生”。 他的哭声很轻,但并不为此感到羞耻。 杨敏敏抱着母亲很是哀愁,但是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叨扰。 “不告诉杨持哥哥……真的好吗?”杨敏敏关上门,看向病房内,杨持已经因为体力耗尽又昏睡过去,“石杏哥哥,你刚才看到了杨持哥哥有多想见雪哥哥一面……” “这件事的决定权不在我手上。”石杏望着天空,低声自语,原以为傅掩雪去了玉茗山,可以和杨持安安稳稳生活着,却没想到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施加考验。 这种生死离别,太过残酷。 “那在谁手上?”杨敏敏人如其名,敏慧聪明,一想便知,“是不是在傅大哥那里?” “是,也不全是。”石杏笑了,“大少爷作为小傅总的亲人,当然有资格为小傅总做决定,但是同时,这个决定权也在小傅总和杨持两个人手里……” “石杏哥哥,你现在说话怎么也老是弯弯绕绕。”杨敏敏皱着眉头,“我就是不想看杨持哥哥和雪哥哥分开……他们明明很要好的。当时我住院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 少女蓦地止住了言语。 她早就看出他们相爱的端倪,可主角们却浑然不知。 这是一种何等的悲哀? “你就当是考验吧。” 杨敏敏这下明白了,两个人在走廊上沉默着。寒风无情地扫在每个人的脸上,住院部的花园里,一片肃杀之色。 不知多久过去,杨敏敏望着自己的双腿,依然有些不甘心:“我可以重新站起来,是他们的功劳……”她在寂静中轻声说,“现在雪哥哥在重症监室里昏迷不醒,如果这件事继续隐瞒——” 她话音未落,猛地睁大双眼。 两人俱是慌张转身,却见杨持打开了房门,身形因为生病而变得单薄,像是凝在了原地。 “你们说什么……”杨持几乎失控地冲上来,却又因脱力而险些摔倒,“石杏,你告诉我实话,掩雪现在究竟在哪?!他现在到底什么情况?!你告诉我,我求求你,你告诉我!!” 他的面色几乎扭曲,双眼布满血丝。 重症监护室……这几个字犹如晴天霹雳! 他顾不得自己尚未痊愈的境遇,眼前闪过的满身是血的傅掩雪的模样……他无法找到任何一个词汇来形容当时的心痛,而这样的心痛甚至可能刻入他的血液,生命,永远不会消失。 “杨持!你冷静一点!”石杏不知道杨持什么时候醒过来的,但现下的确是最为棘手的状况,“你相信我,小傅总现在没事了,他只是……”话到此处,就连从来都是伶牙俐齿的石杏也完全说不下去。 “只是”,只是什么? 应该告诉杨持,人的确活着,只是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而已? 这个答案太残忍,他自己都无法欺骗自己,更何况杨持? “你带我去见他……”杨持的喉间已经发不出声音,可依然还是想要说话,于是它们成为这无声长廊里的一根刺,一把刀,落在每个人的耳中,都能感同身受那样绝望无助的央求,“石杏,你带我去见他!!” 他已经无法保持思考,无法组织语言,每一句话都充斥着焦急和惶恐。 第226章 石杏进退两难之时,一阵脚步声自走廊那头清晰地传来。 “重症监护室,只有亲属可以在限定时间内进去探视。杨先生,你算小雪的什么人?” 杨持的脖颈如同被年久失修的机器,转过头的时候仍然带着酸涩的僵硬。 傅掩诤面带憔悴之色,却依然有着属于上位者的威严。他看着眼前的杨持,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一次又一次为这个男人赴汤蹈火,在爱里迷茫求索,又在爱里几乎快要消亡。 他一生都不必去领会无用的爱情。 可现在,这无用的爱情几乎要掠夺走他至亲之人的性命。 “杨先生,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小雪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正如我刚才所言,重症监护室不是你想去就去的地方。”傅掩诤的声音里亦是有疲惫,可被他隐藏得无比完美,“除非,你能给我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傅掩诤静静地看着杨持。 关于傅掩雪为何会发生意外,他已经了解了前因后果。他太了解弟弟天生的纯善,但同样地,如果不是为了杨持,傅掩雪可能并不会受此大难。 傅掩诤不会怨恨杨持,但他确实很想知道,自己弟弟为之疯狂的男人,现在能给出他一个什么样的回答。 “我……”走廊上的寒风穿过杨持的身躯。 傅掩诤的逼问似乎只是令他清醒地回归到现实中的助力。杨持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机会。 眼前闪过傅掩雪在昏迷之际在他掌心写下的一切。 杨持在那一刻忽然明白了所有。 “是你”——我一直要找的人,我一直爱着的,一直追逐的人……不是别人,是你。 杨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发丝垂在脸颊,凌乱而狼狈。 他和傅掩雪互相折磨,互相折腾,一次次错过,却又因为舍不得而回望……他们是在感情里走失的旅人,历尽千帆之后,却发现月光倾洒大地,只需要张开双臂,就能拥抱满怀。 “杨持……?”石杏不解地呼唤出声,却见杨持转身走回了病房,又带着水果刀返回。 寒光如剑,冰冷地照耀他的眼眸。 杨持反向持刀,干脆利落地对准自己胸口。 行为疯狂至极,可脸上却平静到骇人,他的声音坚定,沙哑……孤注一掷。 “我只知道,我认了,”寒光如萤,杨持却笑了,“我和他现在就一条命,他活我活,他死我也死。” 第108章 怪罪 杨持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昏睡过去的,等到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早晨八点。 昨天傅掩诤并没有给他难堪,这一点已经算是意料之外,可他已经没心情去探寻傅掩诤的想法,他只知道自己想要亲眼看到傅掩雪,想知道他的状况,也想亲口和他说说话。 至于说什么,其实不重要。他哪怕只是听到傅掩雪的呼吸声也够了。 没什么事比傅掩雪活着更重要。 杨持住在普通科室病房,他身上的伤不轻不重,但好在只是外伤和轻微骨裂没有伤及内脏,只需要静养即可。但傅掩雪的状况却不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半昏迷着冻了半天,原本就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此刻不过是雪上加霜。 具体严重到什么程度,石杏没有多说,但杨持非常清楚能进重症监护室,至少说明了已经伤及脏器。 想到这里,杨持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他那天找到傅掩雪说的话不是一时的安慰,他宁愿现在受苦的是自己,他也不想让傅掩雪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 施加在心爱之人身上的痛苦,远比自己来承担痛苦。 杨敏敏在中午的时候来看望杨持,她已经放了寒假,保肢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傅掩雪履行了当初对他的承诺:会给杨敏敏最专业的医疗团队和最完善的康复流程。 哪怕当时他们的关系荒唐而尴尬,哪怕两个在错位的景象里面目狰狞,但傅掩雪答应他的事,从来没有出过丝毫差错。 杨敏敏除了带上准备好的午餐,还给杨持带了一份礼物。 当杨持打开盒子的瞬间,半年前的过往如飞蛾一般扑往他的面颊。 “……这只小熊,是雪哥哥让我保管的。”积灰的波点塑料袋已经被擦拭得干净,早就过了时兴的小熊玩偶正在盒中酣然入眠,世界的纷扰没有打搅它分毫,他睁开眼睛依然是美好的一天。“杨持哥哥,雪哥哥说,我是你的朋友,所有他哪怕知道你离开之后,也没有放弃对我的治疗。我真的很感激你们……” 杨持没说话,将小熊放在床头,他还记得当时在老商店将其买下来的心情,迷茫,兴奋,还有千言万语说不尽的孤独。 可现在呢? 傅掩雪一遍遍将他拥抱,低语倾诉,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这一次,他们之间都不会再轻易去许诺,做的永远比说的更多。 到了下午两点半,石杏到了医院,杨持不断往他身后看,石杏了然笑道:“大少爷没来。” 杨持没吭声,只是失神地看着窗外,他和傅掩雪就在同一家医院,他好好地活着,呼吸着,而傅掩雪却身受重伤。 石杏知晓他兴致不高,只是将水果放在床头,又等了十余分钟,石杏正欲说话,杨持的手机却响起来。 杨持自打清醒后,全心全意挂着的都是傅掩雪,还沉浸在恍惚和担忧之中,对外界的一切声音都显得有些迟钝。倒是石杏帮忙接通了电话,邱临的声音毫无阻碍地传了出来:“杨持哥哥!!” 第227章 如此夸张而中气十足的一嗓门。 石杏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杨持也被这道声音震得精神了不少,立即提醒道:“我在医院,阿临,小声点。” 许是知晓自己做错了事情,邱临一边连连应声,一边哽咽地说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影影的情况时好时坏,现在就连杨持哥哥也住进了医院里。 杨持给他解释了一通前因后果,邱临难得安静地听着,在最后,忽然沉下声来:“杨持哥哥,世间之事太奇妙也太难以捉摸了,我很笨,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有机会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时,不要忽略它,抓住它吧。” 邱临停顿了片刻,又道:“我不喜欢你们家的小雪,因为他抢走了你,但是杨持哥哥,你们一同经历各种考验,互相折磨,互相试探,又在生死之际不离不弃,如果这些仍然不能称之为‘爱’,世界上还有什么样的感情才能叫‘爱’呢?” 杨持愣愣地听着这句话,就连邱临什么时候挂断电话也浑然不知。 邱临抛下一个问句,而这个回答,他想他早已经准备好。 恰在此刻,石杏轻拍着他的肩膀,将他一直等待的消息带到身旁:“走吧,杨持,快到十五点了。” 进入重症监护室之前的环节极其复杂,进入之前需要全套防护,也要学习关于探视的所有规则。 但这些对于杨持而言都只是去见傅掩雪的必经之路,他望着“重症医学科”五个大字,仿佛心脏被不断挤压着。 现代医疗技术相较于从前已经无比发达,但仍然有不能破解的谜题。而这里是生命最后一道防线,生与死仅在一线之间。 “最多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而且还要依照小雪的状况。”傅掩诤冷静地对杨持说,或许在别人面前他已经显得足够沉如山岳,但石杏却非常清楚,傅掩诤的冷静之中有多少分是强装出来的淡然。 “我知道,我会严格遵守的。”杨持手心出汗,他现在极力遏制住颤抖的双腿,这个从前只存在“听说”的地方,现在正无比真实地摆在面前,而现实总是比戏剧荒诞,他现在竟然想要见傅掩雪一面,也只有这短短的一千八百秒。 从前这一千余秒,不过是每天的四十八分之一,是他和傅掩雪在山上的小屋中只需要闭上眼睛,互相依偎地听着柴火噼啪作响过去的一千百八秒。 但如今,他一秒也不能停止思念,一秒也耽误不起。 时间一到,杨持“全副武装”走入监护室。 傅掩雪的床位靠近走廊,只有一面干净的玻璃和杨持相望,杨持自认为做好了全部心理准备,可当傅掩雪苍白的脸出现在眼前时,那危在旦夕的脆弱感将杨持的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相比于其他家属们的激动,杨持站在门外却迟疑了。 只需要走进门内,他就能和傅掩雪靠近,甚至能倾听那颗在精密仪器监视之下顽强心脏的低语,他可以用只有他们才能听清的话,去说那些从未有过的、他曾经畅想过的未来。 但明亮的窗照出他们的双眼。 一双紧闭,一双含泪。 杨持却怎么也不敢哭,他将泪水止了回去,任由它们在身体里翻滚。 直到值班护士低声提醒他,他才脚步沉重地靠近傅掩雪的身边。 偌大房间里除了家属们的关切私语,只剩下机器运转的响声。 杨持坐在傅掩雪床前,他看着依然昏睡中的青年人,想要用手去触碰那满是伤疤的身躯,想要将傅掩雪抱在怀中安慰,想要倾听这些日子以来被他可以忽略的声音……但最后,他只是就这样安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傅掩雪或许是做了噩梦,又或许只是身体反射性疼痛,他的睫毛颤抖着如被寒风吹拂细雪,杨持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力,他无力去替代承担傅掩雪的痛楚,甚至想要去握住对方的手都如此怯懦。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杨持太过清楚时间就要走过。 他不知道明天还会不会再来,但他会用无数种方式去想办法再来。 他记得自己在傅掩诤面前说出的“狂言”,所有人都认为他是个疯子,终于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撕下伪装。 杨持却比谁都清楚,那极端疯狂的话语中满是真心。 杨持走出监护室,他脱下了整套防护服,身体顿时轻飘飘的,但他却无法开心起来,只是不停回头,但始终没有声音叫住他。 “你是杨持吧?” 杨持猛地抬头,只见到一位气质典雅的女性正在他面前。 “您是……” 杨持在一刹那就确定了,这位美丽端庄的女士就是傅掩雪的母亲。 符惜筠从未想过,自己那个从小到大都省心的孩子,如今居然接二连三闹出这么些大动静,而归根究底,是为了眼前这个男人。 她心痛困惑,也无比好奇。 “我是小雪的妈妈。初次见面,杨先生,我也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里。”符惜筠眉宇之间尽是哀伤,“小雪怎么样了,你可以告诉我吗?” “掩雪他……”杨持无法对一个母亲的恳求避之不谈,尽管那些陈述如此无力,“我刚才进去的时候,他还在休息。” 符惜筠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若是放在平常,两个人之间无论如何也要进行一番家常,但傅掩雪眼下的境况牵动他们每个人的心情,无论是谁都没有寒暄的心思。 第228章 沉默并不难熬,难熬的是沉默的原因。 杨持抿了抿唇,许久后,将盘桓在心口的疑惑轻声吐露:“阿姨,您怪我吗?” 女人惊讶地看着他,反问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恨你自己吗?” “会。”杨持毫不犹豫,毫不避讳,“我不是完人,也有偏颇之心,如果我是您,我会恨杨持。” “既然你很清楚这个答案,为什么要问我?”女人眼中没有怨怼,她只是平静地看着杨持,看着眼前这个平凡男人镇定地剖白,“而且杨先生,恕我直言,你还是太低估小雪对你的执着了。” 符惜筠的声调不高不低,表情不悲不喜,她并非绝顶聪明,可眼下她想,她应该从孩子们身上了解到的,傅掩雪已经用一次次行为将它们完整呈现。 “站在小雪亲人的角度,我当然是怨恨你的,杨先生。”女人望着重症监护室的大门,声音柔软却坚韧,“但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身份,我不恨你。” 杨持错愕地抬头,他从未想过能从傅掩雪的母亲口中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早已经做好了接受暴风骤雨的准备,然而落在身上的只有甘霖。 “算起来,你已经救了小雪两次,我没记错吧?”符惜筠微笑地看着杨持,“十七年前,十七年后,两次。杨持,我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非但不应该去责怪你,我更应该欣赏并且感激你……如果我的孩子被一个人不顾一切两次救下,而那个人从来不贪图回报,那我的怪罪又该如何自处呢?” 杨持鼻子一酸,面对傅掩雪的母亲的这一席话,他不知该如何才能完美地回答。 “如果……”杨持快速地汲取着空气,声音很微弱,也很坚定,“如果,阿姨,我真的另有所图呢?” 符惜筠没有追问,她只是注视着杨持,因为她知道对方一定会回答。 杨持抬眸,轻声道:“我所图的,只有十七年前那个未完成的故事,今后可以由我和掩雪,重新开始书写。” 他曾经为了感谢杨舒景父母的扶持,将出山的机会让给了杨舒景。 他羡慕过,嫉妒过,懊悔过。 上天就连开玩笑的手笔也如此豪横,他们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故事开篇的序曲。 只是这一次,杨持再也不会选择放弃。 符惜筠安静地看着杨持,许久后,露出笑容来。 “其实我根本搞不懂你们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符惜筠说着,却没有否定的含义,“但是我想,如果现在是小雪亲耳听见你说那句话,或许我作为母亲,会更加替他开心。” “抱歉,阿姨,我的这个回答可能太迟了。”杨持苦笑道,“但我已经做好了决定,我不会再逃避下去了。” 他不奢望傅掩雪的家人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原谅他,接纳他。 但他还有很长的时光。 从前二十八年的人生,是他孑孓独行的人生;今后的人生,是他和傅掩雪相互依偎的人生。 杨持礼貌地和傅母道别,在他转身之后,却忽然听到女人的叹息声。 “好孩子……希望你们是真的苦尽甘来了。” 杨持回过头,女人已经离开了。 他看着对方沉稳的脚步和略显清瘦的背影,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原谅我的自私。 我不会放弃掩雪。 十一岁时,我不会。现在,我也依然如此。 第109章 山雨欲来(二合一) 杨持的苏醒对众人来说都松了一口气,至少石杏的心情愉悦了不少,一边和杨持说着救援的过程,一边将傅掩雪的东西放在杨持的病房里,说是傅掩雪要是清醒着也会这样做,杨持当然无法拒绝。 在外人看来,傅掩雪能几次三番为杨持受伤,这份情谊和珍重已经足够让他们感慨。 医院的环境既安静又嘈杂,杨持被安排在单间病房,没有任何打扰,但也正是这种安静,只要他一闭上眼睛,傅掩雪昏迷不醒的样子就在他脑海里徘徊,在那半个小时中,他甚至无法鼓起勇气去看仪器上的数值,他知晓这无疑是自欺欺人,可除了自欺欺人,他无力地发现自己没有任何办法。 也只有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让自己去慢慢回想那句“是你”。 是你…… 掩雪在重伤昏迷之际也要说出的那句“是你”,究竟指向的是什么? 到了晚上十一点,世界安静下来,杨持在困倦之中,忽然听到一阵手机铃声。 傅掩雪的手机响了,而手机上跳出的名字,令他有一瞬间的出神。 杨舒景。 时过境迁,杨舒景这个名字和不愉快的旧时光一起被杨持打包放在记忆角落,他没有怀念,也没有过多的怨愤,杨舒景的存在对他而言仿佛只是存在过的印记,除了证明他的确认识这么个人,再没有更多的附加含义。 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响动着,杨持静坐了一会,在电话被自然挂断之前,按下了接听键。 “掩雪,你总算接我电话了!”焦急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杨持甚至能从语气中看到杨舒景烦躁不堪的表情,“你最近到底在干什么啊,我打你的电话打不通,联系石杏他也说你没空,掩雪,你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告诉我的?” 杨持的意识立刻清醒了,杨舒景不知道傅掩雪在医院? 第229章 那头似乎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连忙又喊了声:“掩雪,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杨持将手机的免提打开,淡淡道:“我是杨持。” 两边的氛围立刻凝结起来。 杨持已经没有了之前面对杨舒景的错愕和愤怒,他的声音平静如水,仿佛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早已经烟消云散——在杨持眼中的确如此,现在他没有心思把精力留给傅掩雪之外的人。 “……杨持!”杨舒景的语气转换如风,几乎是咬牙切齿,“你现在怎么会和掩雪在一起?掩雪人呢?你把电话交给他,我要和他说话!” “杨舒景,掩雪现在正在休息。”杨持打断了杨舒景的咄咄逼人,“而且我也很好奇,还有十分钟就到零点了,你这个时候给掩雪打电话,究竟想做什么?” “我找掩雪,和你有什么关系?你算他的什么人?” “我算他的什么人?”杨持没想到自己还有被杨舒景如此色厉内荏的语气逗笑的一天,“好问题,我也很好奇。要不然你等掩雪醒了,让他亲口告诉你?” 杨舒景显然没料想到被杨持就这么反将一军,尤其是这段时间他根本没能联系上傅掩雪本人,打电话一直打不通,找旁人也只说傅总出差去了,现在一看,什么出差,说不定就是去找杨持! 而杨持现在的坦然的语气…… 他们之间难道真的和好了? 杨舒景越是不敢想,可那些被他蓄意隐藏的真相越是反反复复上演。 “杨持,你是不是对掩雪说了什么?”杨舒景内心涌上恐慌,可长久以来他已经将自己定位成了胜利者,胜利者永远不能露怯,“我不管你说了什么,杨持,你别忘了你不过是因为和我有一丝相像才能攀上掩雪!” 近日来,杨舒景为自己的事情已经焦头烂额,好不容易联系到了傅掩雪,没想到接通电话的人却是杨持,这一点令他既诧异又恐慌。 “是吗?”杨持反问道,语气甚至有些愉悦,“既然你对自己这么自信,现在应当稳坐钓鱼台才对,何苦这样着急忙慌,平白惹人笑话呢?” 从前他没有时间去细想杨舒景对他的恨意,可现在杨舒景这番语气又实实在在地在提醒着他手握着杨舒景的把柄。 直接询问无疑是摊开底牌,借力打力才是最佳战术。 “我的确佩服你,杨持,到现在还能和我打肿脸充胖子。”杨舒景从小到大都是被父母捧在掌心,长大以后也比常人顺风顺水,现在被杨持直白的话刺激得要咬碎一口牙,“我佩服你不知道用了什么魅惑人的手段,能重新勾搭上掩雪。但是你别忘了,掩雪和我相识多年的感情,不是你耍点小阴谋诡计,吹点枕头风就能挑唆的!” 或许在半年之前,杨持会因为杨舒景的挑衅而心绪不平,可现在的杨舒景和跳梁小丑无异。 他不会再被杨舒景的一面之辞动摇。 更何况…… 杨持注意到时间,还有几分钟快到零点,在这个时间点匆匆打电话过来,若是只是为了寒暄,实在太过异常。 杨舒景这个人,无利不起早,联系不上傅掩雪却依然还要死缠烂打…… 除了钱——或者利益——杨持想不到更具说服力的原因。 但杨舒景身为向嫆的未婚夫,又因为和傅掩雪熟识的关系,为了一点小钱,杨舒景没有必要大费周章。 如果不是小钱,那就是更大的缺口…… 杨持忽然想起在画廊时听到的传言。 杨舒景的资金链可能出了问题。 “杨舒景,如果你只是单纯和我吵两句,说实话,我对此毫无兴趣。我和掩雪的时间都很宝贵,没空和你打哑谜。” 杨持他不了解商业运转,但他知道一旦涉及到利益相关,人就会被异化,杨舒景的目的他并不清楚,他只能以退为进。 “我给你最后两分钟时间。”杨持故意停顿半秒,笑了笑,作势要挂断电话,“掩雪的手机快没电了。” “杨持!” 杨舒景思维在不断闪烁转换,他已经冷静下来,从前没有彻底除掉杨持,那是他的纰漏。眼下,傅掩雪尚未对他展开清算,但杨持他也不能再留了。在傅掩雪行动之前,如果真的能将杨持一把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那或许对他而言是一次转机。 “你知道我下周要办画展了,对吧。” “我对你的画展不感兴趣。”杨持眉头一拧,杨舒景突然提这茬有何用意? “你不感兴趣不重要,重要的是掩雪依然会给我投资。”杨舒景按下怒火,故意将话语说得暗昧不堪,“既然你已经帮掩雪接了电话,那就帮我转告掩雪,下周的画展,我希望他可以出席。当然,你也要来,我给你准备了贵宾票,你可以来看看,究竟是你对掩雪更重要,还是我和掩雪之间的情谊更重。” 语毕,杨舒景挂断了电话。 杨持去洗了一把冷水脸,镜子里的男人依然眉目俊朗,除了那些渐渐康复起来的伤痕,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杨舒景的话的确动摇了杨持的心,但不是为了话语中故意彰显出来的“暧昧”,而是为了话语之下的真实目的。 傅掩雪给杨舒景投资,他并不感觉到稀奇。 但现在杨舒景只是为了向他炫耀?他不相信。 方才的对话并非无用,反而为杨持套出了两个关键信息:一,杨舒景和傅掩雪的关系早就大不如前;二,杨舒景现在真实境况也并非如表面一般光鲜。 第230章 傅掩雪的身家给杨舒景投资没有必要走非法途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如果杨舒景用了什么手段将傅掩雪拉下水…… 杨持惴惴不安。 他回到病床上,傅掩雪的手机屏幕闪烁,收到的一条广告推送。杨持随手将其关闭,这才惊讶地发现,傅掩雪的锁屏照片……是杨持自己。 准确来说,是在一个月朗星疏的夜晚,正在阳台和学生们告别的自己。 这个角度很随意,但又像是经历过无数次凝望才能一眼就抓拍到的照片。 杨持深深地呼吸着,将手机放入怀里。 无论如何……他都要去看看杨舒景所谓的画展。 杨舒景不知道傅掩雪人在医院,依然对傅掩雪保持着表面上的谄媚,这是最好不过。尽管在这个关键节点,杨舒景对他的算计昭然若揭,但杨持已经不会去在乎这些可笑的伎俩。 他能为傅掩雪做的事并不多,但去画展探探虚实,兴许能算一件。 心中挂着事,杨持睡觉质量也堪忧,第二天,天空灰蒙蒙的,他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再也无法入眠,杨持披上外衣去了医院食堂,买了三份早饭上楼,刚进房间,杨持就收到了来自向嫆的消息:杨持,你最近怎么样了? 杨持没有立刻回复,斟酌了片刻,只是回了一句:你们呢? 他的问的是向家两兄妹。 当日一别后,向家兄妹和他就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两条永不相交的世界线中,只是偶尔从好友动态里能看到彼此的近况,但却没有主动深交的理由。 在人生旅途上总会有迎来送往,在这个站台遇到的人或许就在下一个站台告别,但相遇的意义在于其本身,哪怕渐行渐远,只要存在过美好的回忆就足够。 向嫆那头显示着“正在输入”,但很快又没了动静,杨持将自己的那份早饭吃完,向嫆的消息才姗姗来迟:我和哥哥收到你给我们寄的东西了,我们很喜欢。 杨持笑了笑:喜欢就好,这是我们市的特色美食,我还担心你们吃不惯。 向嫆回了句“不会,我们很喜欢”,紧跟着,似乎总算把想说的话给挤了出来。 ——杨持,其实我知道我现在不该问你这个问题,但是…… 杨持礼貌地等待着,在石杏和杨敏敏抵达病房的时候,向嫆把一张照片发了过来。 “这不是冯小姐吗?”石杏把水果放在床头,无意之间却瞥见了图片。 这个冯小姐,就是冯忆柔。 杨持对她很有印象,可他来不及尴尬,双指立刻将照片放大。 照片上,冯忆柔正站在商场里,旁边站着一位面容姣好的女孩。 这个女孩他再熟悉不过。 “这是……杨舒景从前的助理,陶融融。” “她们两人怎么会在一起?”石杏的诧异更甚,杨持忍不住看了石杏一眼,对方像是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立刻收敛起了情绪,浅笑道,“你别这样看我,我也很惊讶,完全没想到她俩还认识。” 杨持疑惑道:“我只知道陶融融之前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里上班,却没想到她和冯小姐还认识……” 就在这时,向嫆将照片撤了回去,慌里忙张地打了两句话: 不好意。 不好意思发错了。 杨持回了句没事,向嫆那头却像是忙碌起来没再回复,杨持等待了一会也没等到消息,便只能先将手机放在一旁。 石杏挑了个位置坐下,杨持把早饭递给他,开门见山:“小石,掩雪他怎么样了?” “我正准备给你说这事儿呢,”石杏咬了一口油条,不紧不慢道,“刚才我们收到消息,医生说小少爷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明天或者后天就能从重症监护室里转到普通科室……”他下意识顿了下,果然再抬眼时,杨持的眼眶已经红了。 “真的吗?”自醒来之后,这是第一个好消息,杨持几乎要克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他在房间里反复踱步,身上残余的伤痛在此刻全然消散,“掩雪他真的没事了……太好了,太好了。” “不过杨持哥,医生说了,虽然暂时没有危险,但还需要住院观察,所以小少爷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出院。” 杨持抓紧了发抖的手指,连声音也跟着发颤:“没关系,只要没有危及生命,只要好好地在医院好好休息……怎么样都好。”他的话语因过分激动而颠三倒四,恨不得立刻冲到傅掩雪的床前候着,等待傅掩雪醒过来。 在得知傅掩雪出事的一瞬间,在找到傅掩雪的一瞬间,在醒来的一瞬间……这千千万万个瞬间里,他心中有千千万万条私语,想要将它们一条不漏地、全部告诉傅掩雪。 他不怕无话可说,只怕无人可说。 第二天下午,杨持早早地候在重症监护室门口,看着傅掩雪被小心翼翼地推了出来,整个过程,不论是傅家人还是杨持、石杏,没有一个人说话,杨持害怕这是一场标注着“happy ending”的梦境,害怕用力呼吸就会梦醒。 他目光紧紧跟随着傅掩雪,一直到进入病房,紧绷的身体也没有松懈下来,石杏连着拍了他两次肩膀,杨持才回过神来。 顺着石杏的目光看去,杨持发现傅掩雪的父亲正在门口对他点头示意。 “杨持,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傅弘渊和杨持记忆中一样,英俊而儒雅,但那种由内而外的上位者的气息,实非常人所能及。但也正是这样的家庭,才能教导出傅家兄弟这样优秀的孩子,杨持并不意外。 第231章 “傅先生,我……” 傅弘渊道:“叫叔叔吧。” “傅叔叔,”杨持从善如流,“我也没想到能和掩雪再一次相遇……”回想起这一年多以来的种种,杨持只觉得心脏酸涩,“掩雪在玉茗山出了事,受了伤,我到现在都觉得很自责……” “我儿子什么性格,我比你清楚。”傅弘渊等待杨持说完,望着紧闭双眼的傅掩雪,叹息道,“所以他能做出这些事来,我也毫不意外。” 杨持不知该如何接续,只是垂着眼看着地面。 “之前他能为了去玉茗山找你,从二楼纵身而下摔得遍体鳞伤,我和他妈妈就知道了,这孩子不得到你,死也不会罢休。” 从二楼……杨持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傅弘渊,大脑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击打着:“您是说,掩雪他从楼上跳下来……” 眼前闪过无数个记忆的碎片。 傅掩雪第一次在玉茗山找到他的清晨,浑身泥泞和伤痕都有了清晰明了的回答。 “为什么……”杨持的嘴唇不受控制地发抖,他的眼睛因泪水变得湿润而模糊,“掩雪……他……” “他当时被我们关在家里反省。”傅弘渊看着痛苦不已的年轻人,语气中是难以掩饰的憔悴,“但谁也没想到,他一旦得到你的消息就立刻冲了出去,把园林师傅的车开走,从家里到玉茗山,整整一夜没睡……真不知道该说他胆大,还是该说他命大。” 杨持立在原地,冬日寒风拂过他的身体,春夏秋冬在他们身上走过一遭,让从前上演过的无人知晓的故事又重新回到耳旁。 他不知晓在那个雪夜,傅掩雪是如何在漫漫寂静中坚持抵达玉茗山,正如他不知晓在傅掩雪摔下陡峭山坡的刹那,有没有一瞬间后悔过再次重逢。 假设他们没有相逢,或许都会过得更好,在错位的时空中过着两段不同的人生。但世上也没有一个人都能预料在八岁、十八岁、二十八岁时所能遇到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神经撕扯着,杨持头疼欲裂,他的心好像又开始了滴血,但这一次,是让那颤抖着的火花再次发芽。 “十七年前,杨持,你把小雪从森林里带出来之时,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心性坚定而勇敢的孩子。谁能想到十七年后,你又救了小雪一次。”傅弘渊想叹,也想问问苍天,他的儿子和这个孩子,难道真的注定是一辈子的纠缠,“杨持,这一次,我们很想责怪你,因为身为人父人母,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孩子为了别人冒险。但我们又太清楚,你也是别人家的孩子,你不惜一切为了小雪以身犯险,我们没有办法对你有半分苛责。” 杨持摇摇头,他想说话,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像是被狠狠掐住,呼吸也像是一场艰难的求生。 “其实我并不觉得两个男人之间能够长久,到现在我们也都不赞同你们之间的关系。但是杨持,”傅弘渊拍拍他的肩膀,留下属于长辈的最后的退让,“如果小雪能醒过来,你们还能在一起,那我和他的妈妈、大哥,至少也不会反对。” 傅掩雪被安排在单间病房,但杨持自身尚在病中,医生无论如何也禁止杨持陪床。杨持不想给医务人员添麻烦,又不想离傅掩雪太远,从医生那里得到了伤情无大碍可以出院的结果后,马不停蹄地办理了出院手续,住进了傅掩雪病房里。 邱临得知此事后给杨持发了一份pdf,里面是他整理的护理资料和实践手册,末了还忍不住嘟囔:傅掩雪这个人就知道折腾我们杨持哥哥。 杨持也没放在心上,问询了邱临最近的状况之后回了房间,全心全意钻研起来。 傅掩雪在重症监护室里一待就是半周,神志清醒的时间都很少,脸色一直苍白不堪,漂亮的脸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凌厉。 或许正如医生所言,傅掩雪状态开始回转,嘴唇也慢慢有了血色,只是依旧昏睡着,不知道今夕何夕。 可即便只是这样一点微小的好转,杨持也无比欣喜,他最害怕的是傅掩雪的情况恶化,那样的局面他哪怕只是“设想”都感觉到心脏疼痛。 寂静的房间内只有输液袋中的滴答声,杨持凝望着沉睡着的傅掩雪的脸,却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他很想说,掩雪,快点醒来吧,我有许多话想要对你说。我想和你一起回玉茗山,或者,无论是哪里,只要你醒来,我就一定会同意。 可最后只是将一个吻落在他的额头,伴随着一句几不可闻的安慰。 他们两人都太疲累,以至于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获得短暂的安宁。几天之前他们还在玉茗山,那些时光却又像是天翻地覆,变成可望不可即的回忆。 在不知不觉中,杨持趴在床边睡了过去,而叫醒他的则是来自向嫆的消息。 杨持打开手机的瞬间微一怔忡,却又感觉到一股熟悉的茫然。 向嫆:杨持,原谅我深夜叨扰,我只是想知道,喜欢和喜欢是不同的吗? 向嫆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难道是向嫆和杨舒景的感情出了变故? 他不知该如何作答,忽然想起早上那张被撤回的照片。 一个惊骇的想法猛烈诞生。 ——当然是不同的。 杨持回了一个保守的答案。但他没有添加任何注脚。 喜欢花花草草,喜欢小动物,喜欢亲人和喜欢爱人——他们都是喜欢,但他们都各不相同。 第232章 杨持隐约能猜出向嫆为什么找他询问,但在感情上,他也不过是一个才看清楚自己内心的庸才。 向嫆那边沉默了一下,许久后回了一句:谢谢,晚安。 正在此时,傅掩雪那头却咳嗽起来。 杨持急忙回到床边,只见睡梦中的傅掩雪眉头紧皱,张开嘴呼吸着,又像是在不停地呼唤。 杨持心被揪起来,不断地柔声哄着:“掩雪,宝贝,是不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我在你身边。” 这话好似起了些用处,傅掩雪的呼吸又渐渐平稳起来。 杨持心疼地眼泪都要掉下来,反反复复地亲吻着傅掩雪的手背,他想他可能也是疯了,傅掩雪的一呼一吸都牵动着他的神经,他的亲吻不为人所知,但至少在这一刻他知道,这也是他自救的唯一方式。 第110章 一如既往 自从傅掩雪转到普通科室,杨持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不少。他受了伤,医生让他静养,他也听话,哪都不去,就在病房里待着,看着傅掩雪他安心,自己也能空下心来养病。 学校那头正是考试周,好在杨持已经在傅掩雪出事之前将教学内容给孩子们做了总结,完全没有影响进度。 周家人给杨持打了电话,言语之中有深刻的歉意,说想要和杨持见上一面,想要亲自对傅掩雪当时救下周思扬的一事说上一句谢谢。 考虑到傅掩雪的具体情况和身份,杨持没有说对周家人详细说明,只是让周思扬好好休息,让周思飞专心考试,一切等到傅掩雪出院回玉茗山再说。 “……我毕竟不是你,不能代替你回答思扬的歉意和谢意。”杨持摸了摸傅掩雪沉睡中的脸,指尖点在睫羽之上,有些痒,于是他笑了一声,“不过,我觉得你不会怪他们的。” 杨持大概了解了来龙去脉,意外不过只是源于孩子们的拳拳爱母之心。 周思扬年纪小,却也记事,邱临给他教授的草药知识不仅没忘,反而记在心中。那天下午趁着病中的母亲午休就跑去了后山,而傅掩雪是当时唯一的见证人,事发突然,自然就跟了上去,没想到将周思扬拽住时却因山地湿滑泥泞而摔了下去。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其实我也能给你答案。”杨持柔声说,明知道傅掩雪听不见,但没关系,总有一天会听见,“如果你早一点醒来,我们就离它更近一点。” 回应他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杨持在床边坐了许久,等酸涩唤醒了他的神志,一抬头却看到了门口的傅掩诤和石杏。 “小雪怎么样了?” 傅掩雪在医院,公司的事情却不可能不管,傅掩诤自然将责任接管过来,尽管他竭力掩饰着眉宇之间的疲惫,但基于对弟弟的担忧,整个人也褪去了杨持第一次看到对方时的冷峻。 “医生来看过了,一切指标正常,意识也在慢慢恢复。” “他醒过了?” “没有。”杨持摇头,“只是偶尔会做噩梦,有一些自然反应。” 傅掩诤点点头:“辛苦你了。” 杨持苦笑道:“我就是在这里看着他,也没做什么,谈不上辛苦。” 傅掩诤帮傅掩雪掖了掖被子,低声问:“杨持,其实你很清楚,你和小雪之间并不合适。” 傅掩诤的语气停下来。 “傅先生,你要说什么就直说吧。”杨持直道。 “我想说,不光是我,我父母,还有所有知道你们关系的人,其实都并不是太看好这段感情。” “因为我们是两个男人?”杨持顿了顿,“还是我和他之间的身份差距?” “性别和所谓家世是最不值一提的一环。”傅掩诤道,“我想说的是,任何感情关系都不可能脱离双方的所有社会关系而独立存在。你和小雪之间有年龄差距,性格差异,还有不同经历之下塑造成的不同的观念……如果你们想长久地在一起,这些问题才是你们需要真正去面对和克服的。” 傅掩诤的语气不疾不徐,仿佛只是一个局外人的无情陈述。 杨持并不意外。 “你说的这些,其实我也想过。”杨持坦然地面对傅掩诤,面对着这个男人眼神中的疑惑不解,将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情一一铺开,“但是感情这东西,和程序不一样。没有人能保证自己将情绪设定好数值,按部就班地完成一道完美的感情工序。正如我和掩雪重逢之时,我或许有过一时惊艳带来的一见钟情,但我没想过这种转瞬即逝的感情最后会演变成深入骨髓的……” 他把那千钧重的关键词隐藏起来,面容平静,眼神澄澈:“我不能保证我和掩雪最终会如何,但是我知道,我和他只是缺一个机会,一个真正看清内心之后,互相平等对话的机会。如果他醒来之后和我想的一样,那么我想,我和他至少在未来的时间里,不会辜负彼此,也不会再动摇。” “如果我们不给你们这个机会呢?” “那我就努力争取过来。” “如果小雪并无此想法呢?” “那他那天就根本不会再到玉茗山来。” 傅掩诤盯着杨持,沉默许久,最后忽然笑了:“杨持,你还记得当天你在小雪的公寓和我说的话吗?” 杨持一愣:“记得。” “你现在再回想那些对话,你的答案是什么?” 第233章 当日的夕阳下,杨持也是望着傅掩雪紧闭的双眼,当时他的心中有怅惘,有悲楚,有说不尽的爱怜和无休止的嫉妒……它们如今又以另外一种形式回到身边,大多数人将其称之为,“爱”。 我爱他吗? 杨持问。 是的,我爱他。 于是,当自己一次站在傅掩诤面前,昨日重现,杨持也只是清浅而郑重地一笑:“我的回答,一如既往。” 傅掩诤在病房里呆了一会儿就离开,走之前给了杨持一个盒子:“林叔托我转交给你们的东西,好好收着吧。” 直觉告诉杨持,里面的东西很重要,可越是如此,他越是踟蹰。 正在他和盒子面面相觑之时,向嫆给他打了电话。 向嫆的声音很疲倦:“杨持,你现在在哪里?” “……向小姐,怎么了?”杨持让自己保持和从前一样的情绪,“有什么事情吗?” “我想找个时间和你见一面。” 杨持静默片刻,掐头去尾地诚道:“我现在不在山里。你有什么事情,能电话里说吗?” 向嫆那头似乎在思考,但最后这句话还是让杨持决定见她一面:“我想当面问问你,关于杨舒景的事。” 杨舒景……杨持顿时想到杨舒景那场所谓的画展。 向嫆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只是单纯叙旧,询问杨舒景从前在玉茗山上时的过往,还是…… “杨持哥,怎么了?”石杏提着两份午餐回到病房,杨持的神情凝重令他浑身一颤,“是不是小少爷他……” 杨持摇摇头,对电话那头向嫆道:“我现在就在市里,你给我一个地址吧,我下午就过来。”挂了电话,又对石杏嘱咐道,“我下午想去和向嫆见一面,掩雪这边就麻烦你了,小石。” 向嫆给了一个公园的地址,那是杨持从前上班时常常路过的地方。 凛冬时节,公园中一片肃杀,但在萧索的阴冷天气之中,腊梅盛放,所行之处皆有一点浮香。 杨持抵达之时,向嫆正坐在人工湖的凉亭里,许久不见,女子脸上没有杨持想象中即将踏入新婚的喜悦,那双眼睛望着平波无澜的湖面,似乎只是想要倾听一场关于秋天告别的长诗。 “向小姐。” 向嫆回过神,眼前的杨持穿着简单的燕麦色羽绒服,脖子上围着一条黑色围巾,脸上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温柔表情,但向嫆总觉得杨持哪里变了。 或许是眼中没有犹疑,变得更加富有神采。 如果说从前的杨持是一幅清雅的山水画,那么现在的杨持,就真正成为画中的山水,心如珮环,目若朗星。 “杨持,好久不见。”向嫆露出微笑,“你别叫我向小姐了,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杨持坐在向嫆对面的石凳上,寒冷令他的脸有些紧绷:“好。” 向嫆没有开门见山,她的情绪似乎一直沉在水中:“我知道,杨持,你不想听到杨舒景的名字,我从前不能理解你们之间有什么过节,但是我相信不论是你,还是他,你们都有各自的苦衷。”她的声音低落,像是将珍藏的宝物拿出来示人,最后却发现不过是一件伪劣的赝品,而她其实早就有所察觉,但一直自欺欺人,“可是现在,随着我和他的婚期越来越近,我却忽然发现,我好像没那么喜欢他。” 她转过眼,自嘲地笑了:“所以那天我才会问你,喜欢和喜欢是不是不一样。我想,我可能已经领略到一点感情的苦头了。” 杨持没有接续,只是等待向嫆将积攒已久的情绪发泄而出。 “向嫆,恕我冒昧,”杨持沉声问,“你现在是为‘喜欢错了人’而感觉到痛苦,还是为‘因为喜欢错了人而浪费太多’而痛苦?” 向嫆无声地望着石桌,许久后才叹息:“可能两者都有。” “那你现在是为此感到惭愧吗?”杨持问。 “……” 向嫆怔然片刻,似乎没想到杨持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感情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它是很复杂的,远超出我们能辨析的范畴。”杨持同样望着平静湖面,语气沉稳如山岳,“不过我认为,任何一段感情都有存在的价值,无论是教会我们认清别人,还是认清自己,又或者只是存在过、感受过,它本身就是一种经历,而人在各式各样的经历之中,难免有做出错误判断的时候,如果可以即使拨乱反正,也是一种成长。” 向嫆安静地听着,在杨持最后一个音节落下之时,她笑了:“杨持,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杨持摇头。 “我在想,我哥哥看人的眼光果然没错。”向嫆迎着杨持惊讶的目光,做出解释,“杨持,不论你是在工作能力上,还是在为人处世上,都太沉稳豁达。如果没有遇到傅掩雪这么一个‘意外’,你也能过得很好。” 杨持愣了一刹后,笑道:“掩雪对我来说不是‘意外’,而是‘意外之喜’。”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向嫆真心为杨持感到开心,旋即又道,“不过我想,我可能也要为我的‘意外’付出代价了。” “杨舒景他……” “他最近的行为太过可疑。我可能……要失去耐心了。”向嫆道,“他明天即将举办的画展,是我给他的最后的机会。” 第234章 杨持抿抿唇:“那我现在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知道我这个要求可能有些越界,但是杨持,我想你可以将杨舒景过往告诉我。”向嫆站起身,她手握浅色的卡包,中指上的戒指正在闪闪发光,“让我知道,一个完完整整的杨舒景,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111章 阴谋阳谋(二合一) 杨持和向嫆的对话只持续了半个小时,没想到来接向嫆的人是向繁。 向繁没有杨持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英俊潇洒,反而有些颓丧,但杨持自知没有询问的道理,反而是向繁,在临走之前问了一句:“杨持,你不说我大概也能猜到,傅掩雪又去找你了。” 杨持大方地承认了:“是。” “你们和好了?” “……不完全算和好吧。”杨持笑了笑,想起傅掩雪的现状,“但是离结局也不远了。” “是么。”向繁微微一笑,似乎在思考什么,在最后也只是一笑,“看来我也不过是在你们感情中路过的游戏npc,给主角的感情提供必要的催化条件。” “不是npc.”杨持截断了向繁的话,“向繁,游戏的主角从来不是单打独斗,你是我的朋友。之前是,现在是,之后也永远都会是。” 向繁怔愣一刹后释然地笑了:“杨持,你果然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这算夸奖吗?” “毫无疑问。” 杨持婉拒了向繁开车送他的邀请,在灰沉沉的天幕下,搭乘着公交返回了医院,在这一路上,这一年来的种种在眼前重演,他有感慨,有伤怀,有遗憾,但是已经没有了后悔。 不仅仅是他自己,傅掩雪,向家兄妹,或许都会在这些事情中成长。 人不能拒绝被动地长大,但当那避无可避的生长痛袭来之时,他想,或许他已经可以做到从容面对。 这一夜,杨持依然睡得迷迷糊糊,不甚安稳,等到睁开眼睛才发现傅掩雪似乎在说着什么,他惊喜地靠近,却发现只是梦中呓语。 可这么一折腾,杨持也没了睡意,只是靠在床边,呆若木鸡地看着傅掩雪的睡颜。 “杨……” 一道轻声呢喃,杨持立刻睁大了眼睛。 他已经许久没听到傅掩雪的声音,就连这一个浅浅的音节也令他无比欢喜。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声音中的思念和缠绵被具象化,它们变成一只手,探进杨持的胸膛。 傅掩雪说的是:“杨持。” 热泪立刻涌了上来,杨持发现面对傅掩雪,他的情绪总是失控,但这或许只是“爱”这一症状的附加作用,没有人一个人能痛斥它的冲动。 “我在呢。”杨持握住傅掩雪的手,吻落在傅掩雪的手指和手背,“掩雪,我在你身边。” 梦里想见的人,醒来就会在身边。 那手指似乎真的连接心脏,微微颤动着,给出杨持坚定的回应。 夜深露重,杨持靠在床边久久睡去,在半梦半醒之中,杨持感觉到温暖的触觉在他脸上游走。胡思乱想之际,他认为那是神明总算垂怜他们落下的恩慈,于是他在梦中许下一个愿望,希望梦醒就会实现。 杨舒景的画展时间定在上午九点,地点在艺术院校。杨持去得不算晚,但也不算早,等到他抵达目的地时,画展刚好开始。 意料之中,向繁并没有在场,向繁不喜欢杨舒景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而杨持的出现,才是这个意料之外。 向嫆没想到昨天见到的人,今天还会出现在眼前:“杨持,你怎么……” “是我邀请他的来的。”杨舒景打扮得人模人样,微笑着从人群中走出,“嫆嫆,这么惊讶做什么,杨持再怎么样也是我们老朋友了,我邀请他过来,你应该感觉到开心才对。” 他将“老朋友”三个字咬得很紧,但凡是个不聋不哑的人,都能听出这句话的反讽之意。 来参观的人,或多或少都会杨持有所耳闻,当初傅掩雪为了杨持将会展中心封锁,这件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 这万般“瞩目”的境况,令杨持恍若又回到了最初踏入这座城市的那一天,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杨持已经忘却从前被窃窃私语议论时的紧张和窘迫,他站在这里,和站在玉茗山没有区别,只有通身的气定神闲。 “是啊,舒景,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杨持满面春风,似乎全然没听出杨舒景的笑里藏刀,“我也很想知道,舒景这么多年不回家乡,在外求学的成果如何,倒是我也方便回去显摆显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杨舒景没想到这个从前无比识大体的杨持,竟然会在这时将他一直想要竭力隐藏的出身就这么轻轻点出来。 他不顾一切想要往上爬,无论攀附傅掩雪还是向嫆,就是为了能够摆脱“山里人”的身份,成为“人上人”。 但杨持的出现是个意外,他之前没有铲除杨持的遗憾,让他现在心中的嫉恨更甚。 凭什么杨持人人赞扬喜爱? 不论向家兄妹还是傅掩雪,哪怕只是共事过的同事,都对杨持无可指摘? 只要有杨持存在的一天,那他辛苦树立起来的形象就永远没有立足之地,就永远会成为“被对照”的一方。 不过,这一切隐患都会终结。 他会让杨持在这场画展上身败名裂。 第235章 “……也是,毕竟这种机会在山上很少有。”杨舒景紧握手掌,面上却出奇地平静,“杨持,你就好好看看吧,可能这是最后一次了。” “是吗?”杨持轻笑着反问,在明亮的灯光下,他的笑容也毫无藏私,“那我作为你的老朋友,提前希望你的预言成功。” 杨舒景呵呵一笑道:“掩雪呢,他没来?” “我还以为你很清楚掩雪的动向,”杨持微微一笑,“看来舒景,你那天在电话中说的话,也不全部都能当真。” 杨持点到即可,只有稍微聪明一点的人,就很清楚杨持指向是什么。 杨舒景不怒反笑:“杨持,有一句话叫‘不看僧面看佛面’,来者是客,看在掩雪的面子上,我不和你逞口舌之快。” “那就多谢杨老板的宽宏大量。”杨持挑了挑眉,心情无比开阔,“不过,杨老板知不知道,还有一句话叫‘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 氛围像是在冷空气中缓慢流动。 在众人眼中的杨持还是当初那个杨持,但和他共事过的人却无比清楚,杨持和杨舒景,依然还是当初在画廊时一般面对面,剑拔弩张,可这一次,没有人会将宝押在杨舒景身上。 或许从相貌上,笑起来的杨持和杨舒景的确有一两分的相似,但已经没有人会把他们认错。 杨持没有和杨舒景多加缠斗,你来我往的暗中交锋之后,杨持开始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这个画展。 这不是杨舒景的第一次策展,却是杨舒景第一场属于自己作品的展览,尽管还有百分之十是其他艺术家的藏品,但杨舒景目前依然是向家的乘龙快婿,邀请了不少业界大牛来为杨舒景宣传,无论这场画展效果如何,杨舒景都能趁机造势,攫取利益。 一路上,有不少人对杨持投来观察的目光,杨持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专心致志在观察每一幅画。 杨舒景在电话中所谓的“掩雪的投资”,他只是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杨舒景的确在简短的开幕式上做了感谢致辞,除此之外,杨持并没有发现与之相关的痕迹。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杨舒景何必大费周章? 杨持在长廊上漫步,眼神从画作上一一扫过。 大部分画作都是油画,为了保证观赏性,让色彩最大程度地展现出来,杨舒景没有给它们加装玻璃,只是一道安全线将其和观赏者们隔开。 而这部分画作,大部分是杨舒景所作,另一小部分则是国外画家们的藏品。 杨舒景只是为了让他过来看看画么? 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可……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好,这位先生。”自身后传来一道怯懦的声音,杨持转身,正对上一双闪烁不安的眼睛。 是个矮个子男孩,对方戴着黑框眼镜,穿得简单朴素,看上去还是个学生。 这个人是谁?杨持内心有所警觉,但对上那纯真的眼神时,又自觉自己是否多想了。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杨持收敛起满腔疑惑。 男孩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眉宇之间染上了欢欣:“是这样的,今天是我第一次参观画展,感到特别新奇,所以……所以……”他语气之中掺杂着紧张。 杨持了然地笑了:“你想让我帮你?” 男孩点点头。 这个小心谨慎的模样让杨持想起了山里的孩子们,他们第一次参加艺术馆的活动时,也是带着这样期待而胆怯的眼神。 “我能帮你什么?”杨持心中虽然挂着事儿,但遇上能帮一把的倒也不会推辞,“不过我也是对艺术这方面一窍不通,如果涉及到专业知识,我可能就没办法了。” 男孩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个回答,只是展颜一笑道:“没什么大事,就是想让您帮我拍几张照片。”仿佛为了避免杨持的拒绝,又补充道,“我已经问过工作人员了,他们说这里可以拍照,只要不是正面拍摄即可。” 杨持舒了一口气:“好,但是我的拍照手法太次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男孩笑眯眯地说。 和男孩的对话中,杨持得知对方姓高,是隔壁院校的学生,由于性格腼腆,不善于交际,故而也没什么朋友,这次观展,也是他的第一次,因而具有特殊的意义。 杨持感慨道:“我觉得交朋友不是一件难事,你应该对自己有一些自信。”他笑着解释,指了指自己,“你看,你都能向我一个陌生人寻求帮助,不也变相证明了,只要你想做,交友其实对你并不困难。” 男孩愣了愣,脸上的表情有一刹那的古怪,但在杨持察觉之前又极好地收敛起来:“您还真的是……这个评价,也是我第一次收到。” 杨持笑着说:“那就从现在开始,成为你交友的第一步吧。” “那你就是我第一个朋友了。”男孩扯了扯唇角,虽然面带笑容,却怎么也有些不自然。 他将手机打开照相功能递到杨持手中,站在转角的这幅名叫《晚霞乐园》的画前比了一个v字。 “好了。”杨持挑了好几个角度,将拍摄过后的手机放回了男孩手上。“” “辛苦您了,我看一下。”男孩靠近了杨持,两个人的大衣贴在一起,杨持下意识一推,却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大,实在不太礼貌。 第236章 可男孩的表情专注,只是紧贴着杨持,认真挑选着杨持拍摄的照片。 杨持尴尬道:“怎么了?是我没拍好吗?” “没有,您拍得很好。”男孩总算和杨持分开一段距离,对杨持扬起一个笑,“谢谢你,杨先生。” “杨先生?”杨持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姓杨?” “其实我刚才听到他们谈论你了。”男孩将目光转向人群,“希望您不要介意。” “原来如此。”杨持按下心中疑虑,之前和杨舒景的对话想必被不少人拿去做了文章,这件事并不少见,他已经习惯了。 杨持在展厅里转了一圈,男孩也跟了他一路,杨持只当是孩子需要一个摄影师,倒也不介意,到了午间,杨持问男孩是否需要去一起买份午餐时,对方只是摇摇头离开了。 “这次画展对我来说很特殊。”这是他走之前对杨持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想,对你来说可能也是。” 杨持不解其意,可也没放在心上。 他站在安全通道,回忆着杨舒景那日的通话内容…… 如果只是以“掩雪投资”来作为打压他的手段,实在是太过拙劣,杨舒景不会平白让他跑一遭。可整场画展下来,杨持并未能察觉到有什么异样之处。 唯一的变数是那个男孩。 但是对方并没有提及任何和傅家或者杨舒景有关的话题。 杨舒景……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要邀请他过来? 杨持靠在墙壁上,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内,他想和石杏打电话了解傅掩雪的情况。 他将手放进大衣的衣兜。 他愣住了。 大衣里的东西没有丢。 不仅没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只彩笔。一支红色,一支蓝色。 杨持皱着眉头,将彩笔从兜里抽出来的,站在风声交汇的通道口,他猛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两支笔是谁的? 他唯一的接触就是那个姓高的男孩。 是落在他衣兜里了?可杨持没有留下男孩任何的联系方式。 这两支笔的出现,似乎在告诉他什么。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 “杨持哥!你在哪里!小少爷醒了!”电话那头的石杏的声音似乎都在打颤。 杨持第一反应不是激动,他已经期待这个结果太久,以至于终于等到时,他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只是他眼眶发酸而已,这没什么大不了。 “我在杨舒景的画展上……”杨持狠狠地吸了几口气,那隐秘不发的激动原来在埋藏在胸口,他感觉每吐出一个音节都如此沉重,但他又清晰地看到了终点,负重奔跑就差最后一口气,他就能冲破胜利的红线,“等着我,我马上回去……” 杨持转身就想离开,也就是在这时,会场变得骚动不安。 “怎么了?” 只见入口处突然来了几个安保人员坐镇,有几个想要出门的游客被拦在里头。 “听说出事了。”旁边一个男人搭话,“有人蓄意毁画,还是一副名画呢据说值不少钱,现在都不让走,正在排查犯案的人!” “没有监控吗?” “据说那里的监控刚好坏了。”男人啧啧称奇,“你就说啊,有钱人办事也有这么不靠谱的时候。现在想一出是一出,把我们扣在这里干嘛啊,挨个搜衣服啊?” 杨持心脏快速跳动:“是哪一幅画?” “好像叫什么……对,想起来了,《晚霞乐园》。” 杨持只觉得脑袋嗡嗡响。 其他画暂且不论,他对这幅画极有印象! “那幅画……是怎么被毁了?”杨持的牙龈都在发冷,他下意识告诉他,这件事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简单。 他已经参观完了整个画展,并没有听到任何不利于傅掩雪的风声。 而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心头。 如果,杨舒景的最终目的不是拉傅掩雪下水呢? 如果,杨舒景只是利用傅掩雪当幌子……那他最终的目标是…… 身后的长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杨持浑身的感官像是被调动了,可又因为现实的冲击太大而不得不僵立在原地。 “好像是被红蓝色的马克笔毁坏的吧……” “非常抱歉,由于有人故意破坏我的画展,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杨舒景适时地从人群中出现,他扫视人群,最后将眼神轻蔑地落在杨持身上,“请在场每个人将自己身上的物件交出来给我们安保人员审查,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暗中捣鬼!” 一石激起千层浪。 红蓝色的马克笔并不罕见。 可条件被限制之后呢? 在这个画展上,携带红蓝色的马克笔,在被毁的画作之前停留过。 杨持死死地盯着杨舒景。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被刻意引导、隐瞒的事实浮现在眼前。 杨舒景给他量身定制了一个圈套,他要利用这样拙劣的手段,让杨持身败名裂! 即使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杨持实施过任何毁坏画作的行为,即使杨舒景没有任何权利对他进行实际意义上的“定罪”,但只要在这段人心惶惶的时间里,在大众面前,将他定义为“罪人”——就足够了。 “杨持,你盯着我干嘛?为什么不拿出你衣服里的东西给我看看?”杨舒景缓步走到杨持面前,面容上没有丝毫对于画作被毁的焦急,“还是说,你心里有鬼?不敢给大家看?” 第237章 杨持深吸一口气,太阳穴开始发疼,但这一次,他不是在向风画廊,不是在订婚宴上,他已经不会失控,不会再让失控带来不可逆转的结局。 “看来我的确小看你了。”杨持沉下声,毫无惧色地回视着杨舒景,“我原以为你还保有一丝底线和良知,至少手段不会如此下作——”他忽然笑了,“杨舒景,你看看你现在这个面目扭曲的样子,对得起你死去的父母吗?” “杨持!!!”杨舒景瞪大了眼睛,双眼布满血丝,“你还有脸提我父母?!” “为什么没有?”杨持面不改色,“杨舒景,这个世界上或许任何人都比你有资格提他们。如果你真的还对他们有一丝顾念,我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吧。” “适可而止?”杨舒景大笑起来,杨持没有他预想中的慌乱,这一点令他内心也开始惴惴不安,而心中越是不安,他的笑声越是猖狂,“杨持,你以为你是什么英雄片的主角吗?在这里装模作样不知廉耻——” 他对两个安保人员示意,他们立刻上前按住了杨持。 “搜他的衣服!”杨舒景背光而立,他在阴影之中,无人能看清他的面容,只是那淬了毒液似的语气之中能隐约听出一丝癫狂。 杨持闭上眼睛。 “搜到了……” “果然是他……” 在骤然乍响的议论纷纷之中,杨持想,我的心里竟然出奇地宁静。 “杨持,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杨舒景将两只马克笔高高举起,似乎是为了让周围所有人都能瞧见这铁一般的“物证”。 “他嫉妒我!”杨舒景冷笑着对所有人宣判结果,“所以,他想要毁了我的画展!” 他终于像一个胜利者了。 杨舒景想,这一次,我终于是个胜利者了。 他的四周变得扭曲,而杨持那平静无澜的表情却更加刺痛他的心。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杨持却没有丝毫的反抗?你不应该高声诉说你的冤情吗?为什么你用那样悲悯的眼神看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活得潇洒,恣意,所有人都喜欢你。 杨持,为什么—— “杨舒景,你这场闹剧,是时候停手了吧。” 杨舒景如遭雷劈。 沙哑的、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乍响。 杨持在剧烈的震惊中缓缓抬头。 他从来没想过的……在这一刹那出现过的奇迹。 如今正真实上演。 傅掩雪面容苍白,有不可名状的憔悴。他脖颈上的伤口被纱布覆盖。眉目如画,画中有冬日的料峭,和夏日的狂烈—— 阒寂无声之间。 所有人都看着傅掩雪朝着他们而来。 啪嗒。 两只马克笔被抽走,摔落在地。 “掩雪……”杨舒景望着傅掩雪,对方显然是生病了,但却依然有着自骨子里的傲慢和高不可攀。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但是杨舒景,你实在不堪大用。”傅掩雪与他擦肩而过,“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杨舒景怔然在地:“什么……”他想要抓住傅掩雪的衣服,去问个清楚明白,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傅掩雪走向那个杨持——那个他一直瞧不起的杨持。 他们和好了? 是,他们和好了。 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那样的对视无需说明,所有人都能看出那眼眸中的情意。 可正是这份情意让他惶恐不安。 当初明明是杨持主动将出山的机会让给了他,现在为什么——凭什么?! 傅掩雪无暇顾及他人,将杨持拉到怀里,冰冷干燥的手,死死地扣住杨持的手指,他没有看杨舒景一眼,因为他的眼里的温情,都给了眼前这个男人。 从前少不更事,他将幼时向往的温暖投射在错误的人身上,并一直执拗地认为那叫做喜欢。他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应该去喜欢杨舒景”的人,并且日复一日地重复这个咒语,直到那一天,杨持的出现才真正将这迷雾拨散。 他以为自己对杨持是心血来潮,甚至会因为对杨持的过分关注而感觉到一丝对幼时所经历的一切的“背叛”。然而即便如此,在这种别扭的“背叛”里,他依然爱上了杨持。 或许这个答案来得太晚,杨持的离开才让他发现。 但或许它们也不算太迟,当真相浮出水面,他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所期待的月光,原来一直慈爱地笼罩在他的心间。 在救下周思扬掉下山去的一刹那,他感觉到疼痛,但从未后悔。 在杨持又一次对他伸出手的那个山间的冷夜里。 他想,或许死在今夜,就是死在爱里面。 上天仿佛终于已经玩腻了,总算把施加在他们身上的痛楚一一收回。 傅掩雪醒来的瞬间,他知道,他必须将那些遗憾全部弥补。 他不顾撕扯着的五脏六腑—— 见不到杨持,才是最后、最残忍的离别。 “杨舒景,”如今念出这个名字,却也十分陌生,“你加诸在杨持身上的委屈,我会让你千万倍地偿还。” 傅掩雪的话音刚落,执法人员已经顺利进入展馆。 “杨舒景先生,你涉嫌参与多项非法经济活动,请你配合调查。” 一瞬之间,天旋地转。 第238章 人声鼎沸。 第112章 “杨持,我爱你。” “我没有!你们不要胡说八道!我有最好的律师团队!我会告你们!”杨舒景尖叫着朝后退步,但一只柔软而有力的手,切断了他的退路。 “舒景,你浪费了最后的机会。” 杨舒景错愕地回头:“嫆嫆……” 不仅是向嫆,一同出现的人,还有陶融融。女孩站在人群之中,甜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她只是注视着杨舒景,注视着杨舒景身旁的女子。 她曾经在这座城市里有过隐约萌发的心动,但这注定是一场的残酷的闹剧,而现在她作为见证者,无法给予祝福,但很幸运,她能为那段感情画上句号。 “你……你们……”杨舒景怒吼道,“陶融融,你个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舒景,你直到现在都觉得是别人要害你吗?”向嫆死死扣住了杨舒景的手腕,她的眼神中有深刻的悲哀,“我从前不过问你的行为,那是因为我尊重你。但是舒景,你从头到尾有尊重过我吗?又或者,你扪心自问,你有尊重自己吗?” “嫆嫆,我做一切都是有苦衷的!”杨舒景狠狠拽住向嫆的衣袖,“你是我的未婚妻啊,你现在怎么能不帮我?嫆嫆,你告诉他们是陶融融诬陷我!你快说啊!” 向嫆痛苦地摇头,将杨舒景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我帮过你太多次了,舒景,现在我觉得好累。” 她说的是实话,正如杨持那天所言,她在这段感情中认清了自己,也认清了对方。 而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了疲惫。 “舒景,你说你喜欢我,我是相信的,但是你更喜欢你自己。”向嫆满脸疲倦,她看着杨舒景,又看向杨持,“当你想要陷害杨持的那一瞬间,你把我对你最后的心软也消磨了。” 没有任何一件事,比亲眼目睹自己曾经深深付诸真心的人堕落而更加痛苦。 杨舒景呆若木鸡,他双眼之中写满了错愕,他似乎是听明白了,可满脸的茫然又写着不明白。 他朝后踉跄,险些摔下,却又狼狈地扶住墙面,难以置信地摇头。 所有人屏息以待,看着执法人员将杨舒景带离。 他有着令人羡慕的好相貌,有着令人羡慕的女朋友,大好的未来正在等待着他,如今却只有锒铛入狱的下场。 会场中鸦雀无声。 他被带着从杨持身边走过。 两个同样出身、同样姓氏的人,在一瞬间的光影交叠之后,又快速的分开,正如他们交汇的人生的一般,不论从前如何,今后永不再见。 “掩雪……”接二连三的变故太多,望着杨舒景被带离的背影,杨持的脑子仿佛都要石化。 “我来迟了。”傅掩雪轻声说,“对不起,杨持,你受委屈了。” 杨持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的擅自行动有没有成为添麻烦的一环。他没有亲眼看着傅掩雪睁开双眼,这是他的遗憾。但这一点小小的遗憾抵不过傅掩雪能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欢喜。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我……” “你放心吧,这件事与你无关。”傅掩雪解释道,声音低微但清晰,“这一切都是杨舒景自作自受。” 杨持抬眸,向嫆已经离开,陶融融走在她的前面,似乎是回头,看了这边一眼。 冯忆柔已经在门口等待着,看到傅掩雪和杨持,也是微一点头,随后带着陶融融离开了这里。她们会去哪里?杨持想,他不知道,但是他衷心祝愿,不要再踏入同一条泥泞的河流。 人群渐渐消散,今天在画展上发生的一切,下午就会传遍整座城,若干年后,他、她、他们,都会成为人们回忆往昔的谈资。 可话总归是由着人说,杨持已经不在意。 他回过头,傅掩雪似乎一直在等他。 “在想什么?” “没有,掩雪,我只是很感慨。”杨持心情复杂,“我在想,人生真的很奇妙,或许上一秒遇到的人,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了。” “爱你的人不会消失不见的。”傅掩雪低声说。 杨持看着傅掩雪脸,大部分伤口已经痊愈,但脸侧和脖颈处依然有明显的伤痕,那些伤痕几乎快要将他的心割裂了。 傅掩雪的眼眸沉静如水,但他只是注视着杨持,就能从中窥见深刻的柔情和悲戚,他缓声,将这造成这些伤口的那一日重现。 他想他真的等不及了,他在昏迷的日子里,无尽的噩梦侵袭着他,他只剩下了“害怕失去杨持”的恐惧。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掩雪,我……” 杨持方才启唇,却见傅掩雪引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脖颈处。 杨持很清楚,纱布之下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就靠近动脉。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杨持……”傅掩雪追随这杨持的目光,“我当时在山崖之下,就知道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现在醒过来,我真的很想要你一个答案。” 杨持想要说什么,可太过郑重的话压在喉头。 傅掩雪压着他的手背挤压着血管,越来越用力,杨持瞪大眼睛,木然地看着纱布渗出血红色。 “我知道我从前对你不好,也知道你依然心存芥蒂,但是没关系,杨持,我欠你的,你想要的话就全部拿走……”傅掩雪唇瓣干裂,他尚未完全回复元气,如今也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他牢牢盯着杨持,想要从男人震惊无措的面容中寻找一丝出路,“杨持,只要你用力,我的命就是你的。” 第239章 他神情淡漠,似乎自己的命只是微不可见的一粒微尘。 他将自己的全部都交付在杨持手上,人类最脆弱的地方,全部交付在男人的掌心。 只要对方狠得下心,那么,他心甘情愿为这份“狠心”买单。 他仿佛在说:要么爱我,要么杀我。 “不……”眼泪充盈眼眶,杨持想要抽出手,他曾经亲眼见证过生命的脆弱,知晓傅掩雪与死神只有一步之遥…… 所谓情债,但凡有了情爱,自然有了孽债。 感情不过是一笔接着一笔的情债高筑,到最后没人算得清。 “不要犹豫。”傅掩雪莞尔一笑,云淡风轻,他的语气平稳,平静之下的暗涌疯狂,“就当是我为了我的错赎罪。” 赎罪…… “你赎什么罪。”杨持愣愣地问,嗓音沙哑。 傅掩雪垂下长睫,没有回答。 杨持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他和傅掩雪两人,自始至终都只“情”之一字。 “罪”从何来? 杨持忽然想起傅掩诤交给他的盒子里的照片。 他打开过,却不明白上面为什么会有新鲜的血迹。 当时他十一岁,傅掩雪五岁,他依然记得当时庆幸的心情。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他曾经一闪而过的想法重新回到眼前。 ——“你……为什么不是他呢?” ——“你不过是和我有一丝相像才攀上掩雪!” ——“……是你。” …… 杨持死死咬住唇,那几乎要冲破心脏的可能在他心里发酵。 傅掩雪为什么要找他当杨舒景的替代?傅掩雪对杨舒景的喜欢为什么如此别扭而难以言喻? 以及杨舒景对他没由来的忌惮。 傅掩雪那在山崖之下奄奄一息的剖白…… 每一个痕迹都在告诉他们,曾经为了这样一个真相,他们走上了多么荒唐的道路。 这条路蜿蜒曲折,荆棘遍布。 他们一路追寻,一路成长。 他和傅掩雪错失的十七年,没有一刻,彼此不在互相思念。 又有多少次,在快要靠近的时候,又因命运的捉弄而擦肩。 “是……我。”杨持手指发颤,哭腔里有不可置信,“掩雪……你要找的人,是我……” 他没有用任何疑问的语气,而是艰难地陈述着。 从前,他以为自己不过是杨舒景的代替,成为傅掩雪身边一个可有可无的劣质赝品,也许他能抱着这样的感情活着——但感情却由不得他操纵,一个凡人怎么能在激烈的情债中保得自身? 后来他选择成为“懦夫”,从这段情感中抽离。 而傅掩雪却一次又一次追了上来。 他怀疑过,犹豫过,彼此跌跌撞撞地寻找,在这一路上彼此误会争吵,想要全部割舍,却又念念不忘。但总归是这样,流落的雨水会回到天上,失落的文明会在黄土上重新生长,而错过的爱人在千帆过尽后回到故乡。 他们总归会相遇,又或者说,无论分开多少次,又总归会相逢。 “是你,杨持,我所有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你。”傅掩雪说,声音苦涩,“可是,我太笨拙,我没有认清我自己的心,也没有查证任何的过去。我在我的固执里一遍一遍伤害你,忽略你,可我总是忍不住去关注你,去想你,不是因为‘我应该’,而是我知道,我早已经……” 傅掩雪颤抖着,将一个吻落在杨持的眼睛上。 他想他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 他已经等待了太久—— “杨持,我爱你。”傅掩雪说,郑重而坚定地说,“杨持,我爱你。” 第113章 到达。(完结) 傅掩雪在医院里又休息了近一个月,杨持也跟着住了二十多天,在医院里住得快受不了了,医生给傅掩雪通体检查一遍确认无误之后,这才放他出院。 随着傅掩雪身体状况愈来愈好,杨持的心情跟着上扬,但医生的建议还是要听的,至少在饮食这一块,傅掩雪和杨持都得乖乖戒口。 杨持还好,他是说戒就能戒,辣的甜的一概不沾,但傅掩雪不太乐意,起因是他想吃杨持做的糖醋排骨,念叨了三天,每一次都被无情拒绝。 “……从前怎么没见你小孩子脾气这么大。” 杨持还没进门,就听到傅掩诤的抱怨声。 傅掩雪显然不太高兴:“哥,杨持做的又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是妈妈的手艺差,还是柳姨的手艺差?”傅掩诤不耐烦,“行了,懒得和你扯这么多,反正你安心养病,别的有的没的就别想了。” 傅掩雪轻哼了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一见到杨持,脸上立刻挂上笑:“杨持,你去哪里了,都不给我说一声。” 杨持扬了扬手里的保温壶:“猜猜这是什么?” “不管是什么,你做的都好吃。”傅掩雪笑眯眯的,但又忽然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折耳根就算了。” “你什么时候吃的折耳根?”傅掩诤一脸诧异,眼神在杨持和傅掩雪脸上逛了一大圈,冷笑道,“臭小子,小时候多吃一口都要闹腾半天的脾气,合着是专门折腾你爹妈的?” 杨持想起来在玉茗山和傅掩雪吃的第一顿火锅,傅掩雪那个眼眶红红难以下咽的表情实在记忆犹新。 第240章 “你别管。”傅掩雪认真道,“反正杨持做的就是不一样。” “行,我还真不想管你,一天到晚惹事,不知道给家里添了多少麻烦。” 走之前,傅掩诤忽然对杨持道:“再过一段时间就除夕了,杨持,我爸妈说你不介意的话,今年和小雪一起过来吧。” 直到傅掩诤离开之后,杨持还沉浸在这句话的巨大震撼中。 “……我还想今年除夕和你一起过呢。”傅掩雪倒是不满意,双手穿过杨持的双臂,将杨持紧紧扣在怀中,他把脸搁在杨持肩膀上,闭上眼睛感受着杨持的气息和心跳,“就我们俩,在你的老房子里,烤着火看着电视,那多好啊。” “你倒早有筹谋啊,傅总。”杨持也闭上眼睛,将自己全部送进傅掩雪的怀中。自从他们当日将那些误会全部解开之后,杨持肩膀上的担子好似终于卸了下来,浑身从来没有如此轻松过,“可是我想和你家人一起过年,怎么办?” 从前的每一年除夕,万家灯火,唯独他是孤单一人。说不难过定然是假的,他本身也极为恋家,从前是没那个机会,但是现在……他承认他心动了。 “这么早就想着见家长了?”傅掩雪亲了一口杨持的侧脸,逗得男人低笑不止,“不过也好,我也想早点带你回家。” 杨持安静地在傅掩雪怀里躺了一会,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忧心忡忡道:“要不要带点什么?” “把你自己带好就行了。”傅掩雪把手放在杨持的腰窝,“别瞎操心。” “这怎么能叫瞎操心啊。”杨持由着傅掩雪的手乱蹭,话语倒是不认同,“初次到访,多重要啊。不如我带一点玉茗山特产吧,虽然不算什么名贵的东西,但也聊表心意了。” “也好,你想带就带吧,心意到了就行。”傅掩雪没有否决,两个人就这样静默地互相依偎着,听着时间滴滴答答走过。 “对了,我今天早上看到新闻了……”杨持忽然想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开口,但杨舒景和他好歹是同乡一场,“杨舒景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提到杨舒景,傅掩雪的语气也冷漠下来——亦或者说是回到了从前提及陌生人才会有的语气。 “他自己搞了个空壳公司,找了几十名员工向银行骗取巨额贷款,踩红线了,被经侦那边发现了。” “这也能行?”杨持愕然,又联想到杨舒景资金链断了这码子事,“果然人心不足蛇吞象。” “我们和经侦部门其实已经盯了他一段时间了。但是他这事做得隐秘,一部分关键证据都被销毁了,不过好在最后找到了关键证人,调查他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关键证人?”杨持眼前闪过一个名字,“你是说陶融融?” “嗯。是她。” “其实你们早就准备好在画展那天抓杨舒景了?”杨持转过身,懊悔道,“那我那天去画展,岂不是给你们变相添麻烦了。” 傅掩雪捏了捏杨持的鼻尖:“是,但不是给他们,是给我。你不知道我刚醒来没看到你都快被吓死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结果石杏告诉我你在杨舒景画展上。不过如果不是他穷途末路想要拉你下水,又被你那么刺激一遭,他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松口。” 杨持噗嗤一笑:“这么说我非但无罪,反而有功了?” “嗯。” 杨持靠近了傅掩雪,两个人靠得极近,四目相对,时光仿佛也变慢了:“……那现在,我这个‘大功臣’想要一点奖励,不过分吧?” 他捧起傅掩雪的脸,鼻尖相互触碰。 两人的眼神都无比缠绵。 傅掩雪将手臂环过他的腰,低笑道:“当然。任君享用。” 傅掩雪还在病中,两人只是相互安慰以解一时馋意。即便如此,杨持依然被折腾得够呛,身上该青青该紫紫的地方是一样不少。 “开心吗?”杨持触摸着傅掩雪脸上初霞,“宝贝。” 傅掩雪尚沉浸在方才余韵之中,忽又一愣:“你叫我什么?” 杨持大大方方,重复一遍:“宝贝。” 眼光如钩。 傅掩雪紧紧盯着杨持,过了好一会,将杨持搂紧怀中,咬着他的耳朵,低声道:“老婆这么厉害,我当然开心。” 这个“厉害”指的是哪方面,不言自明。 杨持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哪儿学的?” “这还用学?”傅掩雪挑了挑眉,神采飞扬,“实话实话罢了。” 也不知道他说的实话实话指的是前者还是后者,不过大抵是两者兼而有之。 杨持原本是个伶牙俐齿的,被傅掩雪截了道,一时之间也是讷讷不言语。傅掩雪却越看越喜欢的,亲了亲杨持柔软的头发。 “小持哥哥,再过几天就小年了,我们回山里吧。” “好。” “我想去看看你爸爸妈妈。” 杨持在他怀里闭上眼睛,他有些困了:“嗯。” 他们从前鲜少有过如此亲密的相拥,但或许从前没有得到,只是为了今后获得时能更加珍惜。 杨持闻着傅掩雪身上的清香,耳边是对方的心跳。 他所期待的一直不多,而心爱之人就在身边,现在已经实现。 今年小年的天气格外好,杨持和傅掩雪正如约定的那样,早早地就回了玉茗山。 第241章 周家人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消息,早就等着了,又是给两人送年货又是说抱歉和谢谢。两人商量过后将年货给他们退了回去,只留下了周家兄弟俩亲自剪的窗花,傅掩雪又用自己的钱给周母偷偷塞了个红包,这事也是到了周家之后,杨持才知道的。 “……爱家人是美好的品质,你心疼他们,我知道。”在回家路上,傅掩雪解答了杨持的疑问,“我从来没怪过思扬。” “我知道,”杨持握紧了傅掩雪的手,温度从这头传达到那头,“宝贝,我知道。” 杨持的旧房子被傅掩雪找人又翻修了一遍,老旧线路通通检查过,又装上了空调,添置了不少新家具,就连杨持自己都感叹傅掩雪这是要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了。 傅掩雪倒是很不悦:“怎么,入赘都不许了?” “许,许。”杨持失笑道,“你做什么都行。” 两人收拾了一阵,带着一束花和祭品,走到了杨持父母坟前。 他们被合葬在一起,墓碑上刻着两人的名字:杨念远,杨依澜。 “我妈在我小时候说过,她虽然叫依澜,但是从来没见过波澜壮阔的大海……”杨持有些感伤。 傅掩雪说:“你代替他们看也是一样的。” “这么多年,尤其是少年时期,有时候会觉得难过,也有撑不下去的时候……不过好在我还是坚持下来了。”杨持对傅掩雪一笑,“总算等到我了只属于我的、一个人的宝藏。” 傅掩雪捏捏他的掌心,对着已经沉寂在这黄土中许久的亡魂,轻声道:“叔叔阿姨,你们放心,我会对杨持好的。”他顿了一下,又笑,“很好很好。” 杨持微笑着回握住他的手掌。 傅掩雪忽然拿出一张邀请函,杨持打开,却愣在原地。 ——杨持·春·个人摄影展。 “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里,我将你之前手机和相机的照片都整理过了。”傅掩雪的眼眸之中,荡漾着柔情,“我想,你会喜欢。” 杨持紧紧攥住邀请函,心中波涛汹涌,但最后只是化为一句哽咽的:“是的,掩雪,我很喜欢。” 他话语未竟,忽然感觉到掌心被硌了一下。 打开邀请函,一对造型简约的戒指正躺在里面。 “为我戴上吧。”傅掩雪笑意盈盈,将手放在杨持眼前。 杨持颤抖着将戒指举起,从无名指里穿过。 在天地、高堂面前,许下最郑重的誓言。 “我就是你的人了。”傅掩雪将另外一只戒指套在杨持同一位置的无名指上,“你也是我的人了。父母天地为证。” 杨持想要笑,最后却只是亲了亲傅掩雪的指尖。 他被傅掩雪抱在怀里。 而他们的身后,是连绵的群山。 从前不过以为,他的人生不过是被强势袭夺的河流,或许他会抱着傅掩雪的爱无疾而终,就像被切断水源的河流因干涸而消亡—— 但如果那无望的爱情得到了回应。 正如那干涸的河床被修筑再充盈。 当河水在春天重新出发,漫过山野,田园,穿越千家万户,跨越万水千山—— 它想去的地方,总是能到达。 他想爱的人,便也永驻于身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历时八个月总算写完了,感谢每一位正版读者的订阅和陪伴。 感谢每一位投喂的宝宝。 谢谢所有支持过雪持宝宝的人。 接下来会有小修(错字、病句、遣词造句等),if线番外会继续写,也有会免费番外(尽快写完)。 剩下的感慨留在后记里吧,祝每个有爱之人,都能等到爱降临的那天。 ——鲜切宝石 2024年1月11日0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