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春》 第一章 无春待在家里好久了。 他打开窗户,让无人货运机把他买的食物送进来。 然后对着放下货品准备离去的无人机挥挥手:「拜拜。」 这是他这一年来唯一会讲的话,对象还不是个活人。 把收到的食物分门别类收好,然后拿出今晚要用的食材,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 刚开始时,他还没有办法拿捏一个人份的量,总是会做超过。 但人是适应力很强的生物,他很快就掌握煮一人份食物的诀窍——就是一次只煮一道主餐,配一道有丰富蔬菜的汤,以他来说是最刚好的。 如果比较饿,他还能用麵粉做一些松饼出来当点心吃。 这样是最不浪费的做法。 今晚他用收到的新鲜鸭肉做了一道烤鸭排,配上番茄基底的综合蔬菜汤,解决了晚餐。现在养殖技术很好,这些靠ai养出来的鸭子,味道比人工饲养的还好,但就是养殖方法太过统一,味道有些单调,他怀念父亲曾经说过的各家菜馆用不同配种、饲料养出来的鸭子各有不同美味的时代。 科技发展到现在,从买菜挑选到烹煮成一桌菜这种行为,被视为阻碍社会发展的罪魁祸首,方便快速而且口味多元好入口的营养溶剂成了主流,但无春还是喜欢古老的方法。 即便只有一个人吃,那种一刀一刀把菜切好、下锅、煎炸翻炒之后,让美味的菜餚上桌,热腾腾香喷喷的吃好一顿饭,还是他无法放弃的生活习惯。 吃完,他把自己用完的单个盘子、单个碗、单一支的叉子和汤匙收到洗碗槽,拿起菜瓜布开始洗刷。 很快刷净、放进烘碗机进行高温消毒时,他的窗子突然被敲了两下。 他疑惑地走过去,不记得自己还订了什么东西没到。 打开窗子,是一台上面什么商标都没有的小型无人机,无人机一进屋,打开了红外线,把他从头到脚扫过了一次。 然后无机质的声音念到:「无春,26岁,健康男性,初步检验没有受感染,通过。」 无春困惑的看着那台无人机,家用保全系统对这个不明的外来飞行物没有任何反应,他想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吧? 无人机在空中停了一会儿,然后朝着白色的墙壁投射出一个画面——看起来画质很差的画面,现在早就没有厂商用这么老旧的投影技术了。 画面上是一幅地图,显示了大概十分鐘之后,无春突然意识到他应该把地图记起来,赶紧打开手上通讯器的镜头,把这张莫名其妙的地图照起来。 无人机像是知道他拍好照片了,无机质的声音又传出来:「欢迎来到地下a组。」 然后不再有任何动作,无春以为它要离开了,正要挥手和它说再见,没想到,无人机原地降落。 就这样关机了。 「……」 观察了一下,无春发现它是真的关机了,看起来一时半刻不会离开,于是去把窗子关上,抱着那台小型无人机上楼。 他在书房研究了一番,只晓得这是极为老旧的型号,猜想可能是电力不足,于是又去储藏室翻找以前祖父留下来的杂物,果然还有一组可以用的充电座。 不知道为什么家里要留这么多充电座,那些充电座原先对应的机器都坏了,无春想,但反正此时派上了用场。 把无人机放在充电座上,老旧的飞行器身上亮了绿灯,虽然搞不清楚到底要充多久的电,他想有绿灯应该就是有在充电的意思吧?现在所有机器的充电早就无线化了,充电显示也很科学,这么老旧的机器真的很少见。 安顿好机器,又检查过家用保全系统,确认没有异常,他就去洗澡,然后拿了一本古老的精装绘本开始看——现在早就没有纸本书了,印刷工艺早已式微,只有军方营运的几家,为了传递最高机密用的,他手上的这一些书都是他的祖父母辈留下来的。 「爱德华是一隻陶瓷做的兔子,它有着漂亮的玻璃眼珠,还有仿真的皮毛,以及疼爱他的小主人……」 他像小时候母亲在床边给他说故事一样,边看着绘本边念出声音,给自己念故事听。 读到隔壁家的狗闯进来甩弄那隻陶瓷兔子时,夜已深,他拿了一只镀金的书籤——那也是他祖父留下来的——安插在刚读完的页面,然后摘下眼镜,熄灯睡觉。 躺下的时候,瀏海散在他的脸上,有些痒,他伸手拨开。 头发又长了,明天要来剪头发,他睡过去之前想。 隔天早上,他醒过来,先去查看了那台来路不明的无人机,发现上头的绿灯灭了,他靠过去没多久,无人机自己啟动,在墙上投影出了一个讯息。 无春仔细去看,同样是一幅地图,但跟昨天不同的是,今天的地图展示地域比较小,上面画了一条路线,是从他家到大概五公里远左右的一个地方,目的地标示着「totoeata」,显然就是要他去了。 无春活在这个城镇这么久,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地方。 不过,他也在这里被迫蜗居了十几年,完全没有踏出家门过,所以他对这个城镇的记忆非常老旧,并不可靠。 把地图拍下来,无人机又自动关机了。他用通讯器的虚拟萤幕仔细看过地图,盘算着是否要出门。 政府发布限制行动拘束令时,他刚满18岁,不知名的变异病毒在半年之内横扫了整个地球,削减掉一大半的人口,那当中包含他的祖父和父亲。为了保护原本就很稀少的人口,降低人传人的机率,还活着的人被限制完全不能出门,靠中央政府提供所有生活所需。 他在家里完成了大学与硕士教育,之后就靠国家养,没有经济负担,也没有人生目标,不需要烦恼人际关係,因为不知道非人动物是否也有传播病毒的危险,所以连养隻狗或猫都不被允许。 能接触到的动物、植物全部都是失去生命的、毫无威胁的。 想养宠物作为陪伴的话,只能向政府申请ai宠物,拟真的各式生物一样带给很多人快乐,要狗有狗要猫有猫要狮子有狮子,反正只要家里装得下,政府就让你申请。 但那不是真的。 他不喜欢。 无春去翻出一个小袋子,里头装了一些营养溶剂,还有消毒液,然后拿着许久没用过的钥匙,决定要出去探险一次。 他站在门口,研究如何可以成功出门不被家用保全系统发现,但试了他在网路上道听涂说来的各种方法,诸如顶着锅盖开门、把自己的脸用锡箔纸包起来、穿全白的衣服走出去,家用保全系统还是都会在他出门的那一刻发出警报声。 颓丧的坐在玄关地板上,无春想,也许他这辈子真的是都别想出门了。 就在他放下手上的袋子,打算放弃时,那台无人机不知道何时啟动、飞到了他身边,然后伸出一支鉤子,勾住无春的上衣,把他拖着往二楼走。 无春吓了跳,「欸欸欸……你要做什么?」 他被拖到了窗子前。 也许这台无人机是想回家了? 他把窗户打开,但无人机并没有马上飞走,而是悬在无春的脚边,然后突然展开了两个踏板。 ……这是要带我出门的意思吗?无春困惑的想。 他犹豫了一下,试探的踩了一隻脚上去,很快就有不知名的机关啟动起来,把他的整个小腿都包覆住,他把另外一脚也踩上去,然后就被牢牢固定在那台老旧的无人机上。 原来这不是无人机,是自动驾驶飞行器? 不管叫什么,总之这台机器成功的把他弄出了房子,而家用保全系统完全没有反应,无春高兴极了。 原本只能从窗子往外看见的景色,豁然开朗起来。 他终于进入了外面的世界,无春内心有些雀跃和不安,飞行器载了他一小段路,把他放在一个小巷弄,然后就收起踏板,又飞回他的屋子。 无春打开了储存在通讯器里的地图,开始按着上面标示的前行。 他走在这十几年来只能看着的景色里,发现即便每天都看着,这个城镇还是跟他十多年前认识的不太一样。 很多墙上的涂鸦已经没有了,店家的招牌虽然都在,甚至还亮着但都没有营业,几乎每个街口都有监视器,每个街道都有放置消毒系统。 他注意到,地图指给他的路线上,所有的监视器跟消毒系统都是停用的。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目的地。 「totoeata」的手写招牌印入他的眼帘,里头暗暗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推开。 随着他的动作,里头突然流洩出来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无春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转头就想逃走。 站在门口处的一个男人注意到他,伸手把他跩进来,把门关上。 这间屋子里有好多人。 「组长!是新来的小伙子。」跩他进来的男人说,吸引了吧台里一个男人的注意。 男人从吧台走出来,走到无春面前,那张俊美的脸凑过来,无春吞了一口口水,他很久没有跟人这么近距离接触,甚至感受到了男人的温热吐息打在他的脸上,还有很多奇奇怪怪的味道涌入鼻腔,让他一时紧张的有点反胃,忍不住捂上嘴。 「啊,太久没有闻到人类身上的味道,不适应吗?」男人温柔的说。 无春苍白着脸,说不出话来,男人转身开口呼唤了另一个人:「海格斯,麻烦你带他到二楼去好吗?帮我照顾他一会。」 无春瞪大了眼睛,他这辈子也认识过一个叫做海格斯的人。 而那个在他记忆中的人,不知从哪里走出来,看见他「啊」了一声,微笑着看着他说:「乐意至极。」 受到太多刺激的无春,直挺挺的晕倒了。 第二章 「无春、无春,醒醒!」 无春难受的睁眼,就看到海格斯那双浅蓝色的眸子,十多年没有见,海格斯的模样变得比他们分开的时候成熟了很多。 无春沙哑的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以为……」 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两人都心照不宣。 海格斯笑了笑:「说来话长,但你确定想要枕在我腿上听我说吗?」 无春闻言,才发现垫在自己脖子下的是海格斯的大腿,猛地起身。海格斯很快后倾,才堪堪没让两人的头撞在一块。 环顾四周,他发现这里是早期发廊的那种内部配置,墙壁上掛了好几面大镜子,每一面镜子前面都有一个小桌台,还有一个理发椅,旁边还配有烫头发的仪器。 他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旧时代电影里的场景。 「看什么呢?」海格斯问,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拿了一杯水给他润润喉。他们俩坐在一张柔软的长沙发上,看着就知道是旧东西。现在早就没有这样的傢俱了,都是高端微电脑配置的椅子,可以配合家里的需要变化长短宽窄,并且配合使用者的体型与喜好改变柔软度、弹力还有触感等等。 「这里是哪里?」无春先问。 「totoeata的二楼。」海格斯答。 无春坐不惯这沙发,两隻脚都踏不到地板上,总觉得自己整个人要陷进去了,他转头看海格斯,身材魁武的男人倒是很安稳的坐着,偏着头由上而下的俯视着自己。 那双眼睛还是那样深邃好看,专注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十多年前一点变都没有。 无春心里一酸,但一切早就变了。 海格斯又道:「刚刚你晕倒了,我把你带上来休息,没有太久,半个多小时而已,你好一些了吗?」 他嗯了一声。 初来乍到的震撼情绪褪去,遇见旧人的感伤逐渐漫上心头,空气里有着一股古龙水的味道,那也是老东西了,无春的爸爸还有在用,但他自己不用这些东西,想来是海格斯身上的。 连身上的味道跟当年都不一样了。 两人沉默许久,或许都各自沉浸在彼此的回忆里。 无春缓了缓心神,还是决定先釐清眼前最重要的问题,「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政府不是规定人类不能互相接触?」 海格斯笑了两声,开口解释:「这些都是经过检验确定没有被感染的人,很安全的。」 无春一怔,回想起那台无人机对他做扫瞄的事,「检验可靠吗?」 「目前没有失灵过,除了这里,另外还有六个据点建立起来,已经好几年了,都没有人发病出现,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个至今无解的变异病毒潜伏期是两个月,这样确实让人稍微安心一点。 海格斯刚说完,就有人从楼下走上来,是刚刚从吧台里出来迎接他的男人。 男人一看见自己,露出温和的微笑:「你醒了,太好了。」 海格斯向他介绍,「这是totoeata的组长,贾许。」 「吃一点营养溶剂吧,会舒服许多。」贾许说,把手上拿着的铝箔包递给了无春,还朝海格斯使了一个眼色。 「你身上真香。」贾许对着海格斯用些许调笑的语气说。 贾许身材挺高挑的,穿着简单的深蓝色衬衫和黑色长裤,皮肤也很白皙,那张脸长得很好看,带着中性的漂亮,略长的头发扎在脑后。 无春来回打量了他们两个,忍不住衝动,低声问海格斯,「你们……是一对?」 海格斯瞥了他一眼,反问:「是跟不是有什么差别?」 无春眼眶一热,咬牙拿起放在一旁的小袋子,跳下沙发就要离开。 是,海格斯要跟谁在一起对自己而言都没有差别,他恨恨地想。 贾许赶紧拦住他,解释:「我们不是我们不是,怎么老是有人误会呢?」 无春闻言,停下离开的脚步,回头狠狠瞪了海格斯一眼,男人戏謔的看着他,毫无捉弄人的歉意。 这男人以前就很爱逗弄自己。 他懊恼了一下,怎么自己还是跟十几年前一样被海格斯耍的团团转。 贾许略带强硬的拿走他手上的小袋子,放在一边,开口劝道:「先补充一点能量,你们再吵。」于是无春只好坐下来,接过铝箔包埋头喝起来。 贾许趁着这个机会,和他好好的解释。 贾许本身的专长在人工智慧,在政府下达隔离政策时,为了保命他原先也是乖乖待在家里,但这种日子过了两年,他就快疯了。 儘管能透过网路和其他朋友联系,他还是很渴望碰触人类,不是碰触ai机器人那种拟真的肌肤和经过运算之后的对谈,而是真真实实的人类。 模仿得再怎么像,都不是。 运用自身的专业,贾许偷偷地避开ai监视的耳目,和同样有能力避开ai的那些人碰头,获得了更令人震惊的消息。 政府里的人类早就都因变异病毒而死光了。 里头只剩下为了辅助决策而建立的智脑,被下达命令的智脑依然忠诚的执行隔离政策,在实现均富的世界里,不愁吃穿、不用烦恼生活的其他人类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已成了ai豢养的宠物。 无春听到这里,都忘了继续喝,皱了皱眉头。 「只有我们国家……还是其他国家也是这样?」无春问。 「其他国家不晓得,但至少我们国家的政府确实没有真正的人了,连军队也没有。」贾许回答。 贾许与其他同样渴望接触人类一起组了一个地下组织,「totoeata」是他们的第一个据点,然后,他们在网上偷偷摸摸吸收更多的伙伴,海格斯是在第五年加入他们的行列。 「因为我实在太想要给人类剪头发了!」贾许笑了一下,其实现在根本不需要给人类剪头发,高端一些的ai管家就配备剪头发的功能,而且还会配合不同的需求、脸型、发质来做造型,比起人类理发师更加安全且可靠,不会剪坏发型导致隔天不能出门见人,更不会发生什么染发剂化学烫伤头皮、人类理发师操劳过度太想睡觉不小心剪到客人耳朵的这种可怕事件。 虽然说剪坏了、烫坏了,可以去做个置换手术换个人工头皮,但价格是满贵的。 无春哼了一声,又埋头喝。 贾许为了给人类剪头发,找到了所剩无几的人类理发师,也就是海格斯,顺便把海格斯邀请进他们的地下组织。 海格斯爽快的答应了——虽然因为太久没操刀第一次把贾许的头发给剪坏了——然后在核心成员提供的技术支援下,陆续有更多不同职业的人加入,也开拓了其他的据点。 理由不用贾许细说,无春很明白,人类还是本能地想要拥有他人的体温。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贾许问他。 「……你们缺厨师?」无春现在最会的就是给自己做饭了。 海格斯笑了出来,贾许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不不不,听说你是地质学专业的?」 无春愣了一下,毕业之后不必工作,他都忘了自己是地质学专长,虽然只是在家读的学位。 「我们,好想要泡真正的温泉啊!」贾许突然神色激动的大吼出来。 「……」 难道我要带你们去开挖温泉吗?!无春无言地看着贾许。 贾许激动完,自己尷尬的咳了一声,「我们其实有试图去探勘过,旧时代在北方的火山群不是有一些温泉旅馆吗?但那些都被铲掉了。」 是的,因为现在的技术早能够分析那些温泉水的化学结构,一模一样的调配出来,自然也不用再去开挖了,还可以保护环境。 「但我们想泡真、正、的温泉,真正的那种。」贾许认真的说。 他一脸诚挚的样子,无春不由得相信了几分,但以他一己之力,要开挖温泉难度是很高的。 他没有回话,不晓得自己之前那些纸上谈兵是否能实际做出来。 喝完汤,贾许就端着碗下楼了,临走前,他对无春眨眨眼道:「等你舒服一些,就下来认识大家吧?有很多帅哥喔。」 他一走,二楼又恢復了安静。 无春没说话,海格斯伸长手过来,拨弄了一下他柔软的头发,道:「头发很长了,我给你剪?」 他抬手格开男人的手,偏过头,不情愿的样子。 男人也没气恼,捉住他的手,一个用力就把他拖进怀里,低头直接吻了下去。 他个头小,力气不大,根本无法抵抗海格斯的压制,男人先是吸吮着他的下唇好久,又去舔弄他唇缝,想撬开他的嘴,但无春不肯,逮到机会狠狠地咬下去。 海格斯吃痛的嘶了一声,放开他的嘴,但还是把他牢牢锁在怀里。 无春用力推着他厚实的胸膛,咬牙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眼眶气得都红了。 「……对不起。」海格斯歉意的吻了无春的眉眼。 无春没再说话,他害怕自己一开口会忍不住哽咽。 海格斯和他是高中同学,两人都是第一学校的高材生,无春个头小、性格较真,海格斯喜欢亲近他,也很爱去逗弄他,经常把人弄得跳脚,但从没真的吵架过。明知海格斯性格坏,但无春还是青春期贺尔蒙上脑,对海格斯动心了。 海格斯常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把无春抱来抱去的,无春挣不开,只好由他去。 亲密的肢体接触总是容易擦枪走火,他们抱着抱着,在曖昧不明的青春里头在一起了。 无春以为是这样。 但海格斯显然不是。 升上高三的时候,海格斯突然从校园里头消失了。 高二学期结束、在进入暑假之前,他们有点矛盾没解开,无春本想等开学了再去找他谈谈。 这段初恋就这样被迫终止了。 海格斯违抗父母的期许,决心要去学习理发这门古老的技术,不再读书,这还是无春从导师那里听来的。 浑浑噩噩的过了半年,大学都还没考,政府刚好施行隔离政策,一晃眼就是十多年过去。 海格斯无消无息,他曾试图在网路上和其他朋友打听,都没有任何蛛丝马跡,他家里人早就不知去向。 他永远记得,当时知道海格斯的家人都找不着时,他关掉通讯器,第一次申请ai辅导,窝在温柔的ai大姊姊怀里嚎啕大哭。 他以为这男人死了。 这个渣男!无春被紧抱着,憋着眼泪在心里偷偷骂人。 海格斯抱着娇小的他,轻轻拍抚着怀中人的背脊,叹了口气。 然后抱着抱着,手脚就不规矩起来了。 第三章 海格斯的手掌很大,无春感觉到他温热的大手从衣服下襬探进去,那掌心上粗糙的厚茧触碰到后腰敏感的肌肤,他哆嗦一下,开始奋力挣扎着。 「我不要跟你做,放开我。」无春噙着眼泪低吼。 当年他也是这样被抱着抱着,就这样整个人、整副心神被抱走。 好不容易才有些淡忘的。 他再也不想承担把身心都交给这男人的后果。 他承担不起。 海格斯力气很大,一手压制着他,把他牢牢锁在怀里,另一手无视他的抗议,一路沿着他的脊椎往上抚摸,所到之处皆引起一阵战慄。 无春一边扯着他的休间衫不住的抗议着,一边扭着身体想闪躲他的手,海格斯突然将他按在怀里,把头埋在他的颈边,低声在他耳边狠狠地说:「你再扭,我就真的做了你。」 感觉到男人的勃起抵在自己的大腿上,无春什么动作都停了,动也不敢动,海格斯感受到他的诚惶诚恐,低低笑了声,那隻手细细的描绘了他的蝴蝶骨形状,又在他的大椎处按压了几下,然后来到身前,将整个手掌打开放在他柔软的小腹上,轻微施力,最后往上收拢摆在他的心口上。 像是在感受他的心跳一样。 无春咬着牙让他动作,太久没有让人碰触,他不由自主的颤抖着,海格斯将手抽出来之后,依然没有放开压制他的手,略施力,将他抱在怀里,贴在自己的身上。 「陪我一会儿吧。」他突然像是有些疲惫地说,一隻手轻抚着无春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他。 无春闷闷地没说话,搞不清楚海格斯葫芦里卖什么药,受制于人,他也只能乖乖待着,小小的脸埋在海格斯的胸前,男人的体温慢慢传递过来,还有那稳定的心跳声,一下、一下规律的跳动着。 仔细聆听,有个细小的声音,夹杂在心跳里头,「咚喀」、「咚喀」的,无春皱了皱眉头。 过去他也曾被海格斯这样抱着,即便十多年过去,他仍清晰记得,那应该是「咚」、「咚」、「咚」这样强而有力的声音才对。 但他没有开口问。 海格斯不会告诉自己的。 他很清楚。 两人就这样心怀各异的拥抱了许久,久到无春都快睡着了,海格斯才终于放过他,让他可以踏实踩上地板。 「去那边的椅子上坐着,我帮你修剪一下头发,都要扎到眼睛了。」海格斯第二次提议道。 无春从手腕上拿下一条智慧发圈,用手指把瀏海整个往后梳,让发圈自动扎起来,冷声道:「我承担不起。」拿着小袋子就往楼下走。 海格斯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垂下眼睛,他张开手掌,又用力的握起来,反覆这样的动作好多次,才起身跟着到一楼去。 totoeata据点里大约有二十来人,为了谨慎起见,他们吸收新人的速度不快,大概每两週才会选定一个人邀请,无春算是在比较早的那一批人里面——因为他们急着想要泡温泉,所以先把无春找来了。 如同贾许所说,这里的男士们顏值均高,但也不难想像,现在这样单调的生活,好吃好养着,没什么太大的生活压力,政府提供的资源也够丰富,把自己打理好并不是一件难事。 女士相对少,只有三位,这个国家的男女比原先就挺悬殊的,在变异病毒扩散之后,反而还因为男士比较容易感染发病而让比例趋近了一些,但也就那么一些些而已。 无春一一认识了他们,这群人各有长才,有服装设计师,有摄影师,有按摩师,有厨师,有画师——主要都是近代已经式微,却奇妙的持续延续下来的古老职业,另外还有一大部分都是人工智慧工程专长的人。 「这一个地区……」 「真正的人类只剩下不到三百个。」贾许让在吧台的调酒师,随便弄了一杯繽纷的饮料出来,端给坐在吧台前的无春。 无春记得,当年这个地区的高三学生至少有一千多人,那一长串的榜单让他印象深刻。 「政府之前不是在做人工生殖……?」无春问。 闻言,贾许露出讽刺的笑容,「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的技术从多久以前就能够做出体外胚胎?」 无春努力想了一下,在这个时候,厨师马歇尔端了一盘燉饭出来,作为欢迎新人的见面礼,「小帅哥,欢迎加入我们的行列。」 马歇尔对他眨眨眼,无春靦腆地报以笑容,拿起汤匙嚐了一口,味道很好,他很久没有吃到做工这么精緻的食物了。 贾许吹了一声口哨,调侃马歇尔:「你怎么对无春特别好,玛丽来的时候你只随便叠了两个三明治给她欸。」 马歇尔笑回:「无春很合我的眼缘,古老的谚语不是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他的胃』,对吧?」然后给无春眨眨眼。 可惜无春正低头认真吃着稀有的燉饭,没接住马歇尔的调情。 贾许笑着摇摇头,也不再继续刚刚的话题,转身去跟其他人聊天。 海格斯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无春的身边,等无春吃完,也没多话,主动端起他的空盘子,拿进厨房。 吃饱喝足,无春才感觉比较适应这个环境,这里的音乐品味实在令人不敢苟同,吵闹的电子音乐听久了让他有点烦躁——虽然也可能是因为遇见海格斯衝击太大的缘故。 他看着这个空间里的人,感觉很奇异,方才和这些人握手的时候,他能感觉得很清晰,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类,他原以为现在的仿生人技术已经非常好了,像是之前来照顾他的ai大姐姐,触碰起来就非常像人类,不管是温度也好、合成皮肤也好,都很真实。 但再次碰到人体,就像面对陌生的生物一样,所有感受都清楚了起来,说话时声带摩擦的震动,跟仿生人的电子合成音不一样;握手时手指自然弯曲的劲道,跟仿生人那计算好的生硬弯曲不同;还有人类本身的味道,跟仿生人那种带着些许化学物质的气息不同。 还有还有,完全不知道表面上那样的表情,是否有和那脑袋里的思想一致表现,这种让人微妙的恐惧感,跟仿生人很明确就是经过精密计算出来的、标准式的的反应完全不一样。 这就是人类。 完全无法预测,说同样的一句「很高兴认识你」,那些人脸上嘴角扬起幅度各异的表情,到底是不是都代表着欢迎自己。 海格斯坐回他身边,无春发现其他的人都在偷偷看着他们两个,但他完全不想和这个人说话。 「你得在这里待上两週。」海格斯率先开口。 「……我什么都没准备,我今天不能回去我家了吗?」无春皱着眉头,要和海格斯二十四小时待在一块整整两週,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你得在这里接受一些训练,不然你连怎么离开家门都不会。」海格斯说。 「原来那机器是你们派来监视我的?」无春压抑着些微冒起来的火气回问。 「那不是监视,是保护……只有我看得到。」海格斯低声说。 「谢了,请容许我拒绝你的好意,我可以自己一个人过上十几年的日子,也还可以再过十几年,我今天就要回去。」无春强硬道,拿起他的小袋子就要往门口走去。 海格斯站起来挡住他的去路,低头看着他不说话。 无春没有抬头看他。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碍于海格斯的气场,其他人都没敢靠近。 突然,海格斯拦腰扛起无春,把他掛在肩头上,对着不远处的贾许道:「给我把他家封锁。」 无春刚吃饱,腹部顶在海格斯宽厚的肩膀上,难受得很,他一边挣动一边大吼,「你做什么?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你有毛病吗?」 「我有没有毛病,你等一下就知道了。」海格斯重重拍了一下无春的屁股,往二楼走,又交代贾许:「谁也不准上来。」 「对人家温柔一点啊!我们很难得才有一个新成员!而且我们这里医疗资源不够,你下手轻点。」贾许在他们身后呼唤道,希望无春再次出现时能完好无缺。 第四章 海格斯扛着无春走上二楼,进入最里处的一间房,肩上的人四肢胡乱挥舞,但只是无用功。 「放开我!让我回去!你神经病吗?!」 海格斯一声不吭,把无春丢上床。 门锁自动「喀」的一声锁上了。 无春想逃走,挣扎着往床下爬,海格斯也没有管,整个人覆上去,庞大的身躯整个笼罩着无春,趁着无春往旁想鑽走的时候,直接拉下他的裤腰,一把脱了他的裤子。 臀部一凉,无春瞬间忘了逃跑,依着本能伸手去抢裤子,但完全来不及,还被男人趁机捉住手,海格斯稍微使劲压着他,又去剥掉他的上衣,直接用衣服把他两只手腕绑住。 他成了待宰的羔羊。 无春和男人对上眼睛,咬着下唇,颤抖着不敢再挣扎,死命忍着眼泪。 海格斯的眼神很可怕,就像野兽一样。 要是哭出来,就太软弱了。 男人跨在他身上,利用身材优势压制他,抬起上半身脱去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又松开裤头,把早已兴奋的阴茎释放出来,无春别过眼睛,不敢去看。 「许久不见,想念他吗?」海格斯捏着他的脸颊,用力扳过来,低声问着。 无春紧紧闭着眼睛,吓得终于忍不住,一双手捏着拳头,抵在嘴上,憋着声音流泪。 他没见过这么暴戾的海格斯。 他们以前每一次做爱的时候,海格斯都极尽所能的哄他,一步步拐他交出所有,现在连哄都不用哄,反正,自己也打不过他。 无春突然意识到,他的青春就是一场闹剧,他对海格斯的认识都是假的,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好可怕。 他根本没有想到他这次出门会遭遇这样的事情。 果真不应该出门的…… 他哭得头昏脑胀,突然被温暖的躯体拥抱住,海格斯揽着他,一边用舌头捲去他的泪水,一边在空档之间说:「你别哭……对不起……是我不好……别哭……好不好……」 「对不起……我太生气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海格斯低喃道,他的声音异常的沮丧。 无春听到眼泪流的更兇了,到底是谁先拋下谁,又是谁突然出现这么暴力对人的?委屈从心中整个涌上,眼泪根本止不住,他用被束缚的手去拉扯男人的头发,混乱中狠狠咬上海格斯的嘴唇。 这个吻根本不像吻,更像野兽的撕扯,无春单方面的发洩愤怒,海格斯任他动作,脆弱的嘴唇被咬的都是血,疼痛也不在意,意乱情迷的不断抚摸着相隔十多年再次坦承相见的瘦小身躯,但就是没有解开他手上的衣服。 不知道是谁先再次兴奋起来的,海格斯给他灌注了清理扩张药剂,然后狠狠的贯穿了他。 无春浑身赤裸的被他侵犯着,被束缚的双手抵在男人的胸膛,嘴巴很忙,一边在男人身上各处留下牙印,一边无力呻吟着。 「太深了……不行……啊……哈……」哭得跟花猫似的脸泛着潮红,看起来有些脆弱的别样美感,因为激烈热吻而红肿的嘴唇吐出来的话语只让人觉得撩拨,海格斯分开他的膝盖,从正面激烈的抽插着,也兴奋的喘息着。 旧时代的床组因为剧烈的摇动发出吱呀声响,久别重逢的交欢不只有欢愉,还有太多委屈和叹息,无春承受着男人炙热的粗长,感觉自己的敏感处不断被碾压,一阵一阵快感像浪潮一样拍打着他的全身感官。 在他第一次高潮时,海格斯拉着他的脚踝,将他翻过来,硬挺的阳具在绞紧的肠道里硬是再狠狠抵碾过他的前列腺,无春只能委屈的呻吟着:「呜……快拔出去……太多了……啊…….」 生理性的泪水被逼了出来,海格斯从后面再次捅进他的后穴,一手去抚摸着他们交合的地方,一手去掰过他的脸亲吻,卖力挺送腰胯,他将无春的舌头勾引出来嬉戏着,无春被他锁在身下,根本无处可逃,只能被迫承受着。 海格斯压着他、索求着他,放开他的嘴后,轻轻啃咬着他稍嫌单薄的背部,这种整个人被控制住的恐慌微妙的让无春更加兴奋,他不自觉得抬高臀部,让海格斯进入的更顺利,无意识的享受着男人的阴茎在肠道深处摩擦的快感。 男人掐着他的腰,狠狠撞击着,无春在前头无人照抚的阴茎又再次挺立起来,他只能抓着凌乱的床单,高声呻吟着:「呜……哈……」他有时会转头想去看海格斯的脸,确认男人的表情,那泛红的眼角带着春情,让海格斯更加失控。 身材魁梧的男人突然抬高他一隻脚,让他失去重心,侧躺倒在床上,这当中男人的阳具从未离开他的身体,彷彿想透过交合弥补过去十几年的空缺,无春的穴口被操的变得深红,随着男人的进出,热烈的收缩着,男人突然就着这个姿势弯身下来吻他,然后兇狠地问:「这十几年……」 无春突然明白他的问题,只得在呻吟中破碎回答,「嗯……哈…你王八蛋吗……只准你离开不准我另外找人吗……啊……嗯……」 海格斯没有被正面回答问题,攻击的频率猛地加强,无春在他的颠弄之中,突然听到他低声碎念:「明明就买了玩具……」 但他毫无力气分神去想这话是什么意思,海格斯握住他的阴茎擼动着,让他敏感得不行,无助的想抓着什么东西,最后只能把被束缚的双手抵在男人的腹部上。 无春感觉穴口已经被操到麻痺了,粗长的阳具毫无阻碍的快速进出着,带来绵延不绝的快意,侵略着他的脑袋,让他满脑子只想射精,无法克制的吐出喘息,太久没有讲这么多话,呻吟的声音已经带了沙哑。 他哆嗦的再次攀上高潮,太过剧烈的刺激让他脑筋一片空白,只能失神地随男人摆佈,但那承受的肠道像是不满足,狠狠地咬着男人的阴茎,让进出都有些吃力,海格斯掐着他的腰,乾脆地停下来,享受阳具被绞紧的快感。 待无春再次回神时,男人抓着他的手臂,让他环着他的脖子,然后坐起身来,将他整个抱在怀里,由下往上顶撞着,这个姿势让无春哭喊着:「不行……不行……太深了……我不行……」 海格斯粗暴的抽插着,一隻手却爱怜的替他拨开汗湿的瀏海,那热烫的嘴在他耳边轻轻啃咬着,他感觉一阵尖锐的快感窜过脑袋,马上再次哭叫着高潮。 海格斯就着这个姿势,顶到最深处,将浓稠的精液尽数射进去。 两人都缓下来,努力平復气息,无春揽着他的颈子,被亲吻着,那双手胡乱抓着男人的头发,突然在那后脑勺下方摸到一块带着体温的金属物。 他突然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方才做爱带来的热意快速褪去,他嘶哑着、颤抖着,再次流泪。 「你是谁……?」 第五章 怀里的人身体苍白着脸,执着的望着他,身体停不住颤抖,海格斯叹气,稍微偏过头,让无春的手离开他的后脑勺。 无春的后穴因为紧绷而牢牢的咬着他的阴茎,令他的情慾隐隐又有抬头的趋势。 海格斯去舔食那持续流下的泪水,「无春,看着我的眼睛。」 无春从浅色的眸子看到自己的倒影,也察觉了那双眼睛上的瞳孔正细微的收缩着。 这是人类的眼睛。 「我会笑,也会哭,会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想要一直佔有你,你觉得我是谁?」海格斯温柔的说。 那低沉好听的嗓音些微安抚了无春的恐惧,但也只有短暂的效果。 海格斯替他解开了绑住手的衣服,引导着他的手触碰自己的脸颊,「我好喜欢你碰触我的感觉。」 「无春,这是海格斯的身体。」 「整具躯体都是,十多年前和你做爱的那具躯体。」 「只稍微少了一点东西,所以用科技弥补了。」 「但我没有忘记你,一直都记得你。」海格斯说。 但这番话并没有成功安抚对方。 无春眼泪依然持续奔流,他颤抖着问:「这是他的身体……那你是谁?」 海格斯张了张口,但沉默了。 无春揽着他的颈子大哭起来,手掌胡乱抓着他的头发,像是要扯掉他的头皮一样,「这是他的身体!!你说这是他的身体!!那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植入体在这里?!」 「这就不一样了!」 「你记得我?!」 「你记得我什么?」 「记得跟我做爱吗?想体验吗?你爽够了吗?」 无春崩溃的嘶吼着。 「无春、无春、无春、……」 海格斯抱着他,任他在怀里发洩,混乱之中两人早已褪去情慾,光裸着身体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情绪。 经歷做爱的高潮和大起大落的情绪,无春最后累得只能靠在海格斯的怀里,沉默的流泪。 他的头靠着男人的胸膛,又听到那「咚喀」、「咚喀」的声音。 他混乱的不行。 过了许久,他才狠下心来开口问:「你也体验过和我做爱的感觉了,应该告诉我实情,否则我被做完了,连跟谁做爱都不晓得。」 『海格斯』搂着他的手略为收紧,像是害怕说出实情无春就会逃走一样,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确认怀里的人被他牢牢锁住之后才缓缓开口。 「海格斯是第一波被感染者。」 闻言,无春抬头看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变异病毒至今没有解药,也没有受感染的人类存活下来。 至少,政府当时是这样说的。 「当时这个病毒应该还没有严重到一感染就会死,但也相去不远。」 「它会直接感染大脑和心脏,吃掉组织。」 「海格斯的父母感染后,大脑和心脏都被病毒啃食掉,只能靠维生仪器存活。」 「……他们还活着。」男人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 活着,物理意义上的那种,而非生命的那种。 「当时研究院有个实验计画,尝试用电子脑,取代损坏的大脑,让大脑损伤的人可以重生。」 「实验一直没有成功,明明,都将整个大脑的神经元还有上面所有的讯息都复製起来了,也能代替大脑维持整个生理机制的营运,但电子脑就是一直没办法取代原有的大脑让人持续活下去。」 「海格斯答应加入那个实验计画,那时他的大脑已经被吃掉一些。」 「研究院拿掉他一半的大脑,用电子脑取代,这次成功了。」 「心脏也换成了人造心脏。」 「这就是我。」 「我活下来了,但因为实验的关係,我被赋予了新的背景,不能再回到原来的生活里。」 海格斯说到这里,就没再继续开口。 无春抱着他一直流泪。 这十多年来,他一个人生活着,以为全世界都背弃了自己。 但抱着他的这个人,却挣扎的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 这些日子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无春无法想像,也害怕去想像,却又忍不住想像。 一想,就觉得心脏紧缩的疼。 这些纷沓的思绪佔满了无春整个脑袋,最后他哭累了,在海格斯的怀里睡着。 男人将他安顿在床上,给他盖好了被子,拥着他一起睡下。 隔天。 无春醒来时,海格斯已经不在这个房里,他慢吞吞的穿衣服,看见穿衣镜中的自己,身上都是青紫的吻痕,忍不住有些脸红。 但那股羞涩很快褪去,他想到了前一晚上他们的对话。 穿好衣服后,他坐在床上,木着脸放空。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多少时间过去,房门被敲响,外头的人问:「无春,你醒了吗?我能进去吗?」 是贾许。 无春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又有点难过。 「……你进来吧。」 贾许开门进来,端了一盘香气十足的义大利麵,「这是马歇尔替你准备的。」 他停顿了一下,打量无春前一晚哭肿的双眼,试探问:「你还好吗?」 「……还行。」 「哎,海格斯也不看一下他什么体型你什么体型,这样折腾你。」贾许像是想活络一下气氛,调侃了不在场的人。 无春扯了扯嘴角,低头开始吃,没有给他回应。 贾许摸摸鼻子,「海格斯有事外出,应该明天才能回来,他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但你暂时不能回家。他说,这段期间,你可以看看这个。」 他将一个小晶片放在床边的小桌上,然后就离开了。 无春吃完热腾腾的东西,感觉好过了一点。 他把晶片放入通讯器中,很快读取完毕。 里面是一段影片。 画面一开始有些混乱,一下子一片白茫茫,尔后又录进几根管线,稳定下来之后,镜头正对着海格斯的脸。 他躺着,脸颊凹陷,带着呼吸辅助器,眼眸吃力的半张着,看来是在医院。 无春忍不住伸手去摸,但手指穿透了通讯器的虚拟萤幕,他心里一酸,又把手收回来。 「我们都把你的大脑神经元复製完成了,你还要录什么?」镜头外有个声音说。 「不是说……之前的实验……都没有成功吗?……」海格斯带着呼吸辅助器,吃力的说。 「……如果不成功的话,你录这个有什么意义?」还不是都死了。 「……不成功的话……帮我交给……无春吧……也只剩他了……」床上的人说。 「好了好了好了,我最受不了这样,你快点讲完。」镜头外的那个声音带着一点鼻音,催促着。 「如果手术……成功的话……你要记得给……那活下来的我……看这段影片……他这么较真……他一定会等我……」 「……好,你快点,快要手术了。」 无春看到这里早已泣不成声,画面中的人喘了几口气,才准备好往下讲,他受不了,把影片关掉。 不管影片讲了什么,海格斯终究活下来了,所以他不要看。 他倒在床上,用棉被包围住自己,任眼泪奔流。 这个空间很安静,没有任何的纷扰,连通讯器都没有讯号。 等海格斯回来,他要好好仔细看过他一遍。 无论他现在到底是谁。 海格斯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己的床上有一座小山,他去掀开被子,无春小小的脸上掛着泪痕,皱着脸熟睡着。 他伸手去抚了抚无春的眉眼,被抚摸的人像是感觉到他,松开锁着的眉头,贾许说,他把自己关在这里一整天,都没出来,也不吃东西。 海格斯叹了一口气。 粗糙的手去摸了摸无春的脸,那张小脸无意识的蹭了蹭,睡梦中还带着委屈,发出了一声泣音。 让人很想欺负他。 海格斯爬上床,压在无春身上,先去舔掉了对方脸上的泪痕,咸咸的,又去吻住那微微开啟的唇,一双手探进无春的裤子里,揉捏了一会儿,被挑弄的人很快醒来。 「呜……你做什么?」无春惊吓道。 「这还用问吗?」海格斯抽出手,那上面带了一些体液,无春去按下他的手,闷闷道:「我没心情做,别闹。」 「……抱歉。」海格斯很快替他穿好裤子,又去把洗手,才回到他身边。 无春沉闷的看着他,突然轻声道:「如果是以前的你,一定不管不顾就继续了。」 「……」所以是想继续做的意思?海格斯有些困惑。 无春窝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听着那「咚喀」、「咚喀」的心跳声。 海格斯搂着他,吻了吻他的额发,又再问一次:「给你剪一下头发吧?清爽一点。」 无春没有正面回答他,倒是问:「给我那个影片做什么?」 「……你知道,这里有一半不是原来的东西。」海格斯伸手比了比自己的脑袋。 又比了比胸口,「还有,这里也不是原来的心脏。」 「虽然这些植入的东西,乘载的都是原先的我复製过来的,但……我并不知道现在的我到底是不是原来的海格斯。」 「我很想告诉你我是原来的我,但连我自己都没有把握……你看,你才来第一天我就对你使坏,把你弄哭……原本的我说,唔,除了把你做哭,其他时间都只想看你笑,但我到现在都没让你笑过,到是还没做就让你哭了。」 无春听完他说的话,憋着眼泪,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你现在让我笑了。」 海格斯叹了口气,伸手把他的笑脸揉了揉,轻声道:「不是这样的笑,你懂得。」 无春抓着他胸口的衣领,把脸埋上去,没忍住眼泪,无声的哭着。 海格斯拍抚着他的背,「对不起,没有还你一个原原本本的海格斯,虽然我的脑子有一半是人工的,心脏也整个都是人工的,可能对你来说我是陌生人,但我还是很爱你。」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我们能不能……我能不能,再重新追求你?」 第六章 「小心!」 下过雨的山坡溼滑泥泞,一个不小心踩空就会滑倒,无春没抓住前方的树枝、失去中心往后摔,海格斯在他身后眼明手快地把他捞起来,紧紧将他护在怀里。 「……谢谢。」无春有些吓到,在他怀里吶吶地说。 海格斯没说话,把他的手掌摊开,儘管戴了防护手套,但方才那一下子还是造成些许划伤,手套破了,上头的伤口正冒着血珠。 他盯着那道红痕,眉头皱了起来,原本就臭着的脸又更臭了。 「哎呀哎呀,这得赶快消毒才可以。」贾许拿着急救包靠近,海格斯把无春的手掌递给他,就在一旁等着。 因着这个意外,整队的人都停下来,贾许帮他包扎伤口,其他人顺势休息,补充一下体力。 海格斯一边喝水,一边守着无春,那张脸带着冷意,没人敢靠近。 「还有多久才会到?」不知道是谁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无春忍受消毒药剂在手上作用的刺痛,看着地图答:「大概再爬个五百公尺就会到了……吧?」 后面的队员听到这不确定的口气,一片哀嚎。 他们已经在这座颇为陡峭的山里走了两天,这是第三天,除了几个平常就有在健身的人之外,其他来凑热闹的人体力早就吃不消,喝再多营养溶剂也没用。 「有闻到那个味道吧?那是真正天然的硫磺啊!想想热呼呼的温泉!我们再走一下下一定就到了!」贾许最后替无春贴上人工皮肤,完成包扎,收拾好急救包,转头对一行人鼓励。 海格斯冷着脸靠过来,把水壶递给无春。 无春正要接过水壶,海格斯突然又收回手,仰头喝了一口,然后把拿着水壶的手抬高,另一隻手比了比自己的嘴。 无春明白他的意思,小小的脸蛋原本就带着爬山带来的红晕,这下又更红了。 「……你真的很幼稚。」 海格斯挑眉。 无春和他僵持了一会,最后放弃矜持,一双手攀上海格斯的脖子,顺从的仰起脸,男人低头嘴对嘴把水渡给他。 无春被动的嚥下对方口中的水,海格斯的舌头跟着最后一口水进入他的口腔,深吻住他。 旁边的队员吹了几声口哨,海格斯根本没有理会。 一直到无春喘不过气了,扯了一下海格斯的头发,才被放开。 男人那张冷脸总算化了,带着一点愉快的笑意,他牵着无春的手,一行人再次啟程。 无春低着头,红着脸没敢看其他人。 他们越往上攀爬,硫磺味道越来越重,在穿越过一片杂乱的树林之后,印入眼帘的是一条大溪,旁边还有数个冒着热气的洼坑。 是野溪温泉。 「哇!终于到了!」贾许大声欢呼,等无春拿着探测器确定水质没问题,便迫不及待的脱光衣服,穿着贴身的防水短裤就进入温泉。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 无春看他们开心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这是他进入totoeata的第二週,和这群人比较熟悉之后,无春稍微比较放得开,不管怎么说,能有真正的人类一起说话,还是让人很愉快的一件事情。 他和贾许讨论了几个方案,要开挖天然的温泉水源建造温泉池有资源上的困难,而且动静大,有极大的可能引起注意害地下组织暴露,最后他想到以前读书看过的史料,也许旧时代发现的几个野溪温泉还存在着。 于是,这一趟寻找野溪温泉之旅就成行了。 知道要出远门时,海格斯的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但他还是跟着无春一起投入了前期的准备工作。 由于人类基本上都被管制在城市里,不允许外出,自然也不会有人爬山,登山用具早就停產,他们唯一能找得到的营帐还是专为想在家体验露营的人所设计的小型营帐,只好每个人都背了一顶。 其馀像是登山杖、头灯、攀绳、睡袋、登山鞋等等,要什么没什么,儘管如此,还是没有浇熄贾许等人对「真正的温泉」的渴望,他们还是四处找了可用的替代品,然后正式啟程了。 到了山脚下时,他们才发现,山林里的设施许久没有整修,原先的林道被自由生长的植被掩盖住,飞行器没办法在这里作用,所以必须靠自己爬上去。 虽然很累,但第一次在没有任何监视下的地方活动,还是让无春有些雀跃。 不过这点雀跃有点打折。 因为从进入山林开始,海格斯就一直不说话,闷着头跟在无春后方,无春知道他在生气,可不知道原因,一直到刚才那个吻,海格斯的表情才稍稍好些。 他晃了晃被海格斯牵着的手,男人低头看他,无春比了比野溪的上游,要他跟着一起去。 「你不跟他们一起泡?」海格斯问。 无春摇摇头,只领着他走。 两人走了一下子,海格斯突然开口问:「还要走多久?」 无春想了想,答:「大概还要十分鐘吧?」 海格斯停下脚步,闷不吭声的拦腰抱起他,无春手忙脚乱的攀着男人,好不容易才找稳了位置,就感觉海格斯的手正托着他的屁股。 「喂!」他抗议的喊了声。 「嗯?」海格斯漫不经心的回了他一声,迈开长腿沿着溪流往上游走,无春无奈,只得由他。 和以前一样,无赖。无春在心里偷骂。 他抱着海格斯的脖子,又不自觉的去摸他后脑勺那一块金属的植入体,海格斯撇开头,低声道:「别摸。」 「……抱歉。」无春说,规矩的把手安在男人的肩膀上。 那天他哭累了又睡着,没有回答海格斯的问题,之后的日子,他们好像回到十多年前交往的时候,偶尔海格斯会逗他,偶尔他们会亲吻,仅止于此。 不似重逢初时那样粗鲁,海格斯待他很温柔。 他常会像刚才那样,想去摸海格斯的植入体,也常窝在他的怀里,听那「咚喀」、「咚喀」的心跳声。 感觉这么真实,又感觉这么不真实。 过了十来分鐘,都看不到贾许他们了,另外一处温泉也展露在他们眼前。 海格斯把无春放在溪流旁的一块大石头上,「原来是想跟我一起单独泡温泉?」 无春看着他挑眉的笑容,扯着他的领子,低声问:「……你不想吗?」 海格斯愉悦的笑了一声,道:「你变大胆了。」 无春有些懊恼,「不想就算了。」说罢就要跳下来,又被男人拦住。 「想,怎么不想?」那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他耳边说。 那温热的唇在今日第二次吻上他的,珍惜的、小心的,那双大手伸进无春的衣服下摆,先是摸了摸他的腰,又摩挲了他的背脊,带着一点情慾上头的急躁,很快替他脱掉上衣。 他急切的伸手去解开男人的皮带,宽松的工作裤因为拉鍊被拉开而掉落在地上,露出那双精壮的长腿,他要去扯那条已经搭起帐篷的黑色子弹内裤时,被按住手。 「你别急。」海格斯说。 无春一时脸红,停下了所有动作,男人温柔的叹息了一声,拉起他的手腕吻了一下,解释:「有时太想要你,我怕自己失去控制。」 「我不怕。」无春说。 海格斯苦笑,揉了揉他的脑袋,「上次都把你吓哭了。」 无春没法答话,那时他确实很害怕。 梗在他们之间的尷尬又蔓延开来。 无春感觉有些心烦意乱,好像在这上面,他们永远达不成共识。 海格斯替他脱掉下身的束缚,然后抱着他,踏进温泉里,寻了一个安稳的位置坐好,温热的泉水淹过他的胸膛,舒适的温度让两人不由自主皆满足的吁了一口气。 男人一下一下摸着无春,一口一口亲吻着他的耳朵,然后去握着他的阴茎,缓慢的擼动着,那里早就挺立起来,彰显主人的兴奋。 无春不自觉的呻吟,张口喘着粗气,带着粗茧的拇指搓着龟头前端细緻的那块皮,刺激着孔洞,然后又摩挲了几下,移转到冠状沟,在温热的水里被摩擦着,感觉很奇怪,尤其在露天的环境里,又带着些微的羞耻。 这些复杂的感受连同蜇人的快感袭上他的脑袋,无春在高潮来临时,一口咬上了海格斯胸前的那块肌肉。 男人闷哼一声,任由他咬。 等理智回笼后,无春放开了嘴,舔了舔那透着血丝的牙印,海格斯颤抖了一下。 他伸手去扯男人的内裤,被温泉水浸湿的布料很难脱,海格斯让他站起来,自己起身动作,当那勃发的阴茎弹出来时,无春感觉自己的下身又有抬头的趋势。 只是看着而已。 他去推了推海格斯结实的腹部,男人顺着他的力道往温泉池的边缘坐,无春又推了推男人的膝盖,让他分开,自己好卡进去。他蹲在池水里,面对着男人的胯部,然后去抓住那已经怒挺的阳具。 他的手比较小,没办法一手掌握对方的东西,只得一手去努力握住粗壮的柱身,一手摊开用掌心在顶端摩擦着。 海格斯捏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脸,嘶声道:「这样就好。」 无春一边维持手上的动作,一边瞪了海格斯一眼,问:「为什么你能做,我不行?」 海格斯无奈:「……理由我和你说过了。」 无春和十多年前一样,并没有因为时间经过这么久就接受了他的理由,还是执着的看着他。 海格斯垂下眼眸,那对浅蓝色的眼睛变得幽暗,他松开无春的下巴,手指用力的按住无春因为情动而显得红艷的下唇,令他打开嘴。 十多年无人造访的山林间,有些许的鸟鸣,还能听到不远处totoeata成员的嬉闹声,阳光洒在他们两人身上,海格斯背光的脸孔此刻看起来有些陌生。 被服侍的男人将修长的手指伸进无春的嘴里,先是去玩弄了那条舌头,然后又摸过他的上顎。 敏感的地方被碰触着,无春起了鸡皮疙瘩,但没有反抗。 海格斯将食指和中指倂在一起,渐渐深入无春的咽喉,然后轻轻压住了他的舌根。 无春感到难受,停下擼动他阴茎动作,抬眼不解的看着男人。 「……这张嘴这么小,只是我的手指而已都吞不进去,我的东西塞进来,会弄坏掉的,男人在兴奋的时候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你应该晓得,到时候,就会像这样,」海格斯的手稍微加了力道,又压了压他的舌根,无春不由自主的做出咽反射,发出了呜噎的一声,眼眶不由自主的泛泪。 「……我没有把握能抽开,不射进你的嘴里。」海格斯把手抽出来,无春这才能将嘴巴闔上。 最后,他说:「你不需要这么做……光是被你碰触,我就能感到快乐。」 这句话和当年他说的话一模一样,但当年他只有讲这一句而已。 无春低着头,沉默了。 海格斯说完,仔细观察他的神情,又有些慌张,「抱歉,吓到了吗?」 无春摇摇头,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海格斯担忧他,没法投入状况,无春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嘴就含住了那和体型成正比的硕大龟头。 「……!」海格斯喘了一声,想去推开他,无春用牙齿磨了一下那敏感的地方,作为警告,海格斯不敢再动。 「蠢死了。」他嘴里含着男人的阳具,含糊不清的骂。 就为了这理由,他和海格斯在高二的学期末吵架冷战,然后就此失去联系。 真的是蠢死了。 海格斯说的没错,光是把他的阴茎放进嘴里,无春就几乎没有什么空间能够舔弄。 他吐出涨得深红的阳具,从根部一路往上舔,一隻手扶着柱身,一隻手玩弄着那沉甸甸的囊袋,舔上顶端时,他用舌头戳弄着开始分泌着清液的马眼,引来海格斯用力抽气。 男人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两腿大张着,难耐的喘息着。 看起来好性感。 在感觉手上的东西一跳一跳着时,他再次将那阳具含进嘴里,并且一路吞到了最里面,那也不过只含住了一半而已。 龟头顶在狭窄的咽喉,无法控制的咽反射一下一下的想把异物推挤出去,确实让人很难受,但他还是努力摆动着头,用力吞嚥着。 这种操弄着男人的感觉,让他很兴奋。 海格斯轻轻推着他的头,哑声道:「快放开……我要射了……」 无春没有理会他,又用力嚥两下,只听得男人低吼一声,用力挺动腰部,将许久未发洩而浓浊的精液一股一股的进入他的嘴里。 有一些不小心溅入气管,他被呛到,只好放开嘴,用力咳着,都咳出了眼泪。 海格斯无措地拉起他的身体,拥着他,帮忙拍背顺呼吸,歉意的吻着他的眉眼。 无春缓过来时,感觉自己的情绪很激动,他扯着海格斯的头发,流着眼泪怒骂道:「为了这种理由……为了这种理由……我们当初到底为什么要吵架啊?……」 海格斯愣住,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又说:「你是不是白痴……」然后吻了上来,嘴里还掺着一些精液的味道,但没有人在意。 唇舌缠在一块,他捧着无春的脸,拇指一直去抹掉那不断往外冒的眼泪,感受着这娇小的人给他的爱,等亲吻告一个段落时,他才开口:「我没有你想得那么温柔,当初也是我先哄你,你才和我交往,我一直……」 怕你后悔。 无春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从认识之初,到重逢的现在,海格斯总有时会露出让他感到陌生的表情,他一直没有明白那是怎么回事。 如今终于懂了。 那是海格斯为他沉醉的表情。 想对他为所欲为的表情。 想把他整个人都管在身边的表情。 但他怕自己后悔,所以这些都隐忍下来了。 这个蠢蛋。 他伸手去掐住男人的脸皮,往外扯开,海格斯搂着他,随便他作为。 看着他脸上出现的红红指印,无春破涕为笑。 不管那颗脑袋是不是换了一半,不管那颗心脏是不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此刻深深的明白一件事。 海格斯一直爱他。 第七章 被溪水流动的声音包围着,还有偶而出现鸟鸣,这些理当对长期蜗居在城市中的无春很有吸引力,但他此刻无暇去欣赏大自然的美景。 海格斯的阳具在他的股间进出,温热的泉水随着抽插一起流进了他的后穴中,但还是能清晰感觉到那热烫的硬物不断攻击他的敏感处,那种感觉很奇怪,他坐靠着海格斯的胸怀,只能无力敞着腿,嘴里不由自主的吐出呻吟。 「呜……嗯……」 男人一边挺进一边啃咬他的耳朵和脖子,那双大手揉捏着他的乳头,又不时去照抚他的前端,他只能哆嗦着,怕被听到声音,咬着下唇忍耐和抗议:「太多了……哈……嗯……」 「再一下……」海格斯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诱哄,那贯穿他的力道越来越猛烈。 无春转头,怒瞪了一下男人,「你骗人……嗯……哈……」,那小脸被热泉和情慾熨得红通通的,眼神含着泪光,海格斯趁机吻住他的嘴,又往他的深处快速的顶弄。 无春的腰早就软得撑不住自己,只能任海格斯抱着,在他攀上高潮的时候,海格斯也顺着他肠道绞紧的快意射进他体内,但还没等他平復过来,男人就在他耳边道:「他们听起来泡得差不多了……你听,好像没什么声音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过来找我们?」 无春慌张的想起身,却又被海格斯按回怀里,还涨挺的兇器在他体内挤压着,他忍不住拔高声音发出了带着泣音呻吟:「啊…..不行……嗯……快出来……要被看到了……」 海格斯又衝撞了几下,无春紧张的挣扎着,「嗯……哈……喂……快放开我……」却又忍不住沉沦在男人的侵犯中。 男人一边亲吻无春的眉眼,一边逗弄着他说:「你带着我来这里,可不能因为他们扫了兴。」 无春狠狠咬了一下他的手臂权当抗议,又软软的呻吟着,早知道不要带他来。 海格斯开怀地笑了出来,「跟你开玩笑的,他们正在吃东西,没声音是正常的。」 真是坏心眼,无春一边抓着他粗壮的手磨牙,一边腹诽。 男人玩够了,停下动作,将开始有些疲软的阴茎抽出来,又替他清理过,然后抱着他上岸。 其实他们距离贾许一伙人有些远,除了方才比较兴奋的笑闹声外,听不太到什么声响,想到海格斯能清楚掌握他们动向的原因,无春忍不住有些低落。 是因为那一半电子脑。 海格斯替他擦乾身体,察觉到他的情绪转变,揉了揉他的头发问:「怎么了?」 「……没事。」 等衣服穿好,他抱着海格斯的腰,把脸埋在对方宽厚的胸怀里,「……实验手术,是不是很疼?」 海格斯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太记得了。」 无春依然抱着他,海格斯拍了拍他的背,「你知道,大脑的运作很细緻精巧,原本的脑袋和电子脑要融合一致,会有很长一段混乱的时间,其实,那时的感受我真的不太有记忆。」 这三言两语显然不能解除无春的低沉,海格斯低头吻了吻怀中人的发旋,又接着道:「我花了满多时间在学习运用新的脑袋控制自己的身体,但我觉得自己满幸运的,那么多参与实验的人,我是少数成功的,活下来了,而且恢復得很好,还能再见到你,而且还能继续爱你,我很高兴。」 过了好一会儿,无春才闷声道:「……我原本恨死你了。」 「对不起。」男人很快回应。 「……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喜欢你,一直都记着你,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也一直记着我,那很够了,我不怪你。」他小小声的说,好像这样小声,他的爱就能不惊扰这个世间,安稳的到达对方心里。 海格斯紧紧搂着他,这是无春给他的回答。 「你确实有很多不一样了,但好像还是坏心眼,老是爱捉弄我,还是对我好,我说不上来,可我想你不要再害怕,其实我也有点担心,觉得好像自己留在十多年前,跟不上你,但我想一直跟你一起,就算……」他停顿住。 因为海格斯太安静了,安静到他忍不住要抬头看一看。 当他抬头看清男人的脸时,吓了一跳。 海格斯绷着脸,无声流着泪。 无春还是第一次见他哭。 他比方才知道可能被看见情事时更为慌张,伸手去抹那双浅蓝色眼眸溢出来的泪水,「别哭啊……」 海格斯抓住他的手,吻了吻贴着人工皮的那块地方,许久,才破碎着声音说:「……其实很痛。」 「嗯?」无春疑惑的看他。 「起先没办法适应,排斥的很严重,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两个人在对抗,互相凌虐着对方,真的很痛。」海格斯抹去自己的眼泪,把脸埋在无春瘦小的身躯上。 「有时痛到想自杀……,但我一直记着你,我想再看看你。」他哑着声音说。 「第一次能好好控制身体的时候,我好想离开医院,好想抱抱你,但不行,那一阵子有时我觉得自己被电子脑控制住,不能自由行动,也一直担心万一我再也没办法重新控制自己,会忘记你,又不知道你有没有也受感染……」 儘管海格斯抱得有些太紧,紧到无春的肋骨有些生疼,但无春还是没有挣开。 海格斯确实变了。 以前的他,无论如何不可能把这些软弱摊开给自己知道。 可不管是嬉皮笑脸的海格斯,还是示弱的海格斯,他都很珍惜。 等海格斯情绪平復下来,他们两人相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怎么过了十多年,一起变爱哭了?」海格斯说。 无春笑着吻了他一下,他们一起吃了一些营养溶剂,才手牵着手走回去和贾许一伙人会合。 泡过温泉,洗去了疲惫,一行人脸上满是开心,下山的路上,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着。 贾许讚叹的说:「真正的温泉泡起来还是跟人工製造的不一样。」 「一样的温度,一样的成分,但真正因着地热出来的温泉,好像效果比较好。」其他人也附和。 「科技再进步,还是没办法取代这些天然的东西。」 「真希望还有机会再来。」有人捨不得的说。 「会有的。」无春安慰道。 路途中,贾许收了几则讯息,突然停下脚步,喊住眾人:「……等一等,我们不能回totoeata了。」 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玛丽发病,totoeata被发现了。」 第八章 几个人面面相覷,一时无话。 海格斯紧紧牵着无春的手,有些用力,他率先问:「totoeata整个被掀了?」 贾许皱着眉头,回答:「看起来是。」 原先因为泡了温泉带来的愉快氛围,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有人忍不住问:「玛丽的状况……?」 贾许有些烦躁,他把通讯器收到的讯息展示出来,让眾人自己读。 无春仔细看完,心底一沉,上头是一个陌生的帐号捎来的讯息写着,玛丽发烧被检出阳性反应,留在totoeata的其中一人直接通报政府,导致totoeata的据点被发现,有些人和玛丽一起被带走,有些人逃走了。 讯息的署名是马歇尔。 贾许收回通讯器,开始试着联络其他据点的人,一伙人陷入沉默,一时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没多久,不知道是谁问:「病毒的潜伏期有两个月……我们该不会?」 一个声音怒斥:「别乱说!要检验了才知道。」 说话的人是一个目测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虽然极力镇定,但无春听得出来,那声音也透露的些许恐慌。 十几个人原先还算成型的队伍,默默开始散了,只有海格斯和无春一直待在原地和贾许站在一起,没有动摇。 贾许关掉通讯器,才转过头来宣布:「其他据点目前没事,但组长们讨论后决定,大家先各自回家,我们……暂时停止一切活动。」 「……暂时停止活动,就会没事吗?」说话的是一个年轻人,脸上带着明显的不安,无春记得他的名字,叫做真一郎。 「玛丽是一个多月前来的……」另一名无春还不记得名字的人说。 「我上个星期还和她很近的吃过饭……」说话的是一个工程师——樊野,他一这样说,靠他较近的几人又往外远离的一些,彷彿这样就可以避免病毒沾染上身一样。 贾许脸上没有了往常温和的笑意,他严肃的扫视一遍眾人,那眼神带着一股冷静,等大伙儿都看着他,才开口道:「不要忘记在出发之前,我们都还有用仪器检查过身体状态,虽然没有做病毒检验,但到目前为止,各位应该都是健康的。未来的一个月是关键期间,下山之后各自回家,我会向其他据点借调无人机,一一到各位家里去做检验,如果在这期间有不舒服的情况……你可以直接通报政府。」 「如果通报政府……会怎样?」不知道是谁问的。 「政府才有足够的医疗资源治疗你。」贾许很快回答。 但谁都知道,变异病毒至今无药可解,何来治疗之说? 通报政府,不过是为了最后不会孤独死在家中罢了。 真一郎崩溃的拉着身边一人的衣服,「我不要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受不了……」 被他拉住的人甩开他的手,动作迅速的拉上外套拉鍊,用外套的立领遮住了口鼻,又拿出原先防护手套戴上,眼神透露的尽是恐惧,彷彿此时跟人接触就会被传染变异病毒。 贾许叹了口气,「我明白,我们会聚在此地,就是不愿一直孤单一人生活,但留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如果真的没办法忍受,我想,最多就两个人待在一块吧……别被监视系统发现。」 两个人——这是一场赌注,此时此刻谁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感染,不管找上谁一起,只要其中一人感染,那注定会一起死亡。 海格斯绷着脸,牵着无春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无春知道,无论如何他们俩都不会再要分离。 语毕,贾许不再说话,领着眾人一路下山,邻近登山口时,他们听见了嗡嗡嗡的声响。 那是无人机螺旋桨的声音。 十多年前刚执行隔离政策的时候,也是无人机在巡视街道,一直到变异病毒的感染趋势减缓,控制手段才缩减到只剩街道上的监视系统与消毒系统——但那也没有完全让变异病毒消失,近几年总是还有零星几人因为变异病毒死亡,因此隔离政策一直不被同意终止。 从茂密的树林望出去,登山口附近有两台无人机在天上盘旋,空气中有着风声鹤唳的不安,显然玛丽的发病和totoeata的暴露让政府又拉高了控制手段。 贾许走到海格斯身边问:「海格斯,我要解决这两台无人机,你帮我看着。」 「没问题。」海格斯说。 无春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见贾许打开通讯器,叫出虚拟键盘,快速的在键盘上输入指令。 「无人机系统目前防护等级很低,可以直接进入。」海格斯只是站在原地提示道,贾许点点头,又持续动作,不久,那两台无人机就飞离了登山口。 「各位,无人机系统在未来两个小时内会避开totoeat路线,请各自沿着地图的指示回家吧。」贾许宣布道。 然后停顿了一会儿,又接了一句:「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或许是之前十几年的隔离政策让人无法再忍受孤单,真一郎先起头,邀请其中一人和他一起走,然后,其他人也纷纷都下了赌注——在这十多人之中,找一个自己觉得最不会被感染的对象,结伴而行,只有樊野因为方才说了和玛丽吃饭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但他挺直了背,瀟洒的挥挥手,自己走了。 一行人很快散了,只有海格斯和无春不急着走。 贾许目送他们远去,对剩下来的两人道:「我会确定大家都安全到家了才回去,你们也走吧。」 海格斯点头,道:「你到了家也要通知我一声。」 贾许没回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当作是告别,海格斯这才牵着无春离开。 他们一起上了飞行器,海格斯忙着设定路线,无春开口问:「直接去我家?」 「……totoeata的据点原先是我的住处。」海格斯说。 那显然他是没有地方去了。 「那就直接来我这吧。」无春说,他伸手抚了抚海格斯的背,权当安慰,男人突然停下动作,转头看着无春,脸上的神色很复杂。 无春马上拥抱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海格斯张了张口,才说:「如果当初没有邀请你加入totoeata,你就不会暴露在这次的感染风险下……」 无春歪着头,想了一下,回答:「但用这次暴露的风险,换来与你重逢,我觉得很值。」 海格斯低着头,还在懊恼当中,无春把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早在我离开家,决定到totoeata的时候,我就知道可能会有这样的风险存在,但我作出了选择,或早或晚,我都会在你们邀请的行列之中,所以,你不需要为此自责。」 「可是我有机会阻止这个事情发生……」 「难道,你想一直用无人机监视我,然后让我一直以为你走了,独自一人孤单的继续生活吗?」无春反问。 海格斯收紧了拥抱的手臂,怀中的身躯明明那样瘦小,却有无限的温柔与勇气,全都用在自己身上。 「……对不起,还是我自私了。」海格斯还是说,可脸色没那样低沉了。 无春习惯性的伸手捏他的脸颊,仰头闭上眼睛,海格斯自觉地亲上他的嘴唇,两人吻了一会儿才分开。 捧着男人的脸,无春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现在再回到两个星期前,我还是会来的,就算知道玛丽会发病也一样……」 「只要能见到你。」 第九章 他们乘着飞行器往市区前行,海格斯专注的看着前方,他们飞行的路线巧妙的避开了正在空中盘旋的几台无人机。 这些印有政府标志的无人机持续广播着:「此区有新的感染案例,风险等级上升到第一级,请勿出门,依据『紧急重大疾病管理条例』规定,如无政府核准出门,将一律送交隔离,终身不得再享有政府生活物资提供。此区有新的感染案例……」 「totoeat路线在这种时候也有用?」无春问。 「这个路线是六个据点的组长一起建构起来的,就算没有通讯联络,沿着这个路线,有做记号的屋子都是能用的地方。」海格斯回答。 无春打开通讯器,把最早拍下的那张地图叫出来,上头是地下a组的地图,也就是totoeata成员能在这个区域行动的地方,有些地点会标上一个小小的黑色圆点,有标示的那条街道就是totoeat路线,代表这整条街都不受政府监控。 「这些有做记号的,都是totoeat成员住的地方?」 「不一定,有些人受了邀请不愿意加入,但愿意提供其他房子做庇护所,也会列在上面。」 「这些地方……都能信任?」 「理论上。」 人类的信任从古自今就是最可信也最不可信的东西,唯有人类会因为在同样的情境因素下,选择背叛或者忠诚——而选择的理由通常是毫无道理的。 就连发展至今,已经植入成千上万的人类思维,甚至已经学会为了获取人类最高的利益而做出欺骗行为的人工智慧,也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机率猜中人类对于信任的真实选择。 最忠诚的士兵也有可能叛变,最狡诈的间谍也可能交付信任,人类到底是可信或不可信,一直是难解的谜题。 飞行器远远经过了totoeata所在的街道,无春看见据点的附近有几个人影。 严格来说,是有几个仿生人的身影。 他想起贾许收到的那则讯息,不知道有谁被带走,又有哪些人逃出,虽然他和据点里的人相处并不算长的时间,但总觉得有些难过。 海格斯见他表情不渝,只是道:「别担心太多,被带走的人贾许他们会处理,据点里的资料也都已经远端销毁,至少有逃出的人不怕被追查。」 「如果里面的资料被发现……」 「大概全部成员未来都要靠自己剩馀的财產在黑市吃穿了。」海格斯说。 被政府豢养的日子是很舒适,但那是用自由换来的,一旦违反了政府的规定,那么就得靠自己原先的财產和技能在这个社会讨生活。 这不只是没有政府免费送来的各式各样食物、医疗服务、生活辅助项目,如果情节重大,是连同网路通行身份都被政府上了标记,无法进入政府设置的社交与资讯网路,只能进入旧时代那些没有被政府管理的网域,也就是俗称的黑市。 在旧时代,所谓的黑市是为了那些见不得光的需要而存在着,但是在这个时代,几乎没有什么需求是不见光的——除了与真正的人接触,还有私建ai系统之外——所以那里并不热络,能透过这个网域换取的资源也非常少。 相当于被政府放逐。 曾经有犯行较轻的人,在网路上分享自己过了半年的黑市生活,除了贵得要死的营养溶剂和旧时代那厚重又不足够保暖的衣物之外,什么都找不到。 无春沉默了下,他没有工作过,手上有的只有祖父和父亲留下来的遗產,虽然知道应该还能撑一段日子,但他并不知道实际上到底能用多久。 「你不必担心这个。」海格斯说,他比了比自己的脑袋,「这一半电子脑还是很好用的。」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无春的家。 飞行器停在二楼的窗子前,海格斯伸长手推开没上锁的窗户,先下了飞行器,然后又转身一把将无春抱下来。 「……我可以自己下来。」反应不及就被抱下来的人忍不住抗议。 「我抱你比较快。」海格斯无视他的抗议,唇角微挑地说,他环视了两人所在的这个房间,又道:「这里还是跟以前一样都没变。」 无春也顺着他的目光扫视了一遍这个房间,这里是他父亲的书房,也是整个屋子里唯一有大窗子的房间。 十多年前海格斯来过这里,当时无春的父亲曾领着他在这间书房,把当年还是高中生的自己,视同了平等的成年男人,好好深谈了他与无春的感情,只是无春本人并不知道这场谈话。 海格斯一直记着无春父亲将最疼宠的独生子交付给自己的那一刻。 有着丰富学识的长者用宽容的胸襟给予他们还称不上成熟的情感支持,对于当时还不够自信的海格斯而言,是相当值得感激的一件事情。 虽然知道答案,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你父亲……」 「他跟我爷爷都在大感染的时候走了,走之前还一直记得要我读地质学,继承他的研究……谁知道现在根本用不着。」无春说。 他关上窗子,望着外头的城市景色,天色渐黑,拥挤的市景只有些许灯火点亮,还有几台无人机尽责的盘旋着。 有时他站在父亲的书房看向外头,会觉得不真实,原先那样热闹的城市,短短半年不到的时间就少掉了大半的人口,许多没被感染的幸运者,比如他,因为家中只有一人生存而留在了原地等待,有两人以上生存的家庭,则有人被迫迁到其他安全的房子去,在不熟悉的环境独自一人生活。 那些人会怎样生活?他无从得知,一直到totoeata与其他同样生存下来的人类有了交流,才略窥一二。 海格斯从后头抱着他,轻轻吻了他的发旋一下,「他会很高兴你选择延续他的专业。」 「……也许吧。」 进入屋内,有安全感许多,无春随后去检查了家用保全系统,两个多星期不在,系统毫无所觉,他知道这是totoeata里头工程师的杰作,让离开家的人不至于被发现人不在屋子里。 确认家中一切如常,他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海格斯跟在他后头问:「你要做菜吗?」 「你吃吗?」 「吃,你做的东西我都吃——你的什么东西我都吃。」海格斯说。 无春瞪了他一眼,那张小脸不自觉的泛着红晕,高大的男人过来贴着他,硬要追问:「想到什么,脸这么红?」 「我才什么都没想——」无春话还没有说完,海格斯就一把抱起他,在他脖子上亲了一口,愉快地笑道:「你肯定想了,我们先来嚐嚐你的东西滋味如何?」 「喂!放开我啦!」无春抗议,只是软软推拒的动作,看起来倒是没有要拒绝的样子。 海格斯见好就收,也不戳破无春的小心思,只是问:「浴室在哪?」 无春抱着他的脖子,心不甘情不愿的比了方向,海格斯的心情更加好起来。 第十章 进到浴室,海格斯将无春放下,然后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问:「润滑的东西?」 无春咬了咬下唇,脸颊微红,伸手去打开镜柜,拿出清理扩张药剂,然后急急地想关上柜门,却被海格斯伸手拦住。 高大的男人藉着体型优势,拉开无春的手,将柜门整个展开,里头东西一览无遗──有一支黑色的按摩棒和盥洗备品摆在一起。 海格斯不顾无春的阻止,伸手将那支按摩棒拿出来。 无春整张脸都胀红了,只得低头吶吶地说:「今天不需要这个吧……」 海格斯弯身亲了亲他红透的脸颊,坏心地说:「我一直想知道这十多年来你怎么『照顾』自己的需要,知道你买了玩具,很想亲眼看一看。」 无春推开他的脸,有些羞窘地回嘴:「你就在这里,我为什么还要用这个……」 说到一半,他突然瞇着眼睛看向海格斯,「……等一下,你为什么知道我买这些?」 海格斯没有察觉到他的表情,直言道:「你买什么我都知道。」 无春看他一脸理所当然,神情有些复杂,他当然知道海格斯因为那一半电子脑的关係能够入侵这些系统去查看自己的购物清单,但事实是,这个举动侵害的自己的隐私。 他叹了一口气,也捨不得和男人生气,可这不能不说开。 他扯着海格斯的脸,严肃的说:「之前知道你透过无人机监视我时我就想跟你说……这是我的隐私。」 原本逗人逗得开心的海格斯微怔,一时还不明白为什么气氛突然变了,只是下意识收起嘻皮笑脸,道:「……对不起。」 无春没有第一时间接受他的道歉,只是问:「……为什么这么做?你都看了哪些东西?」 海格斯抱紧他,回想了一下,才说:「我离开实验所、进入totoeata才有你的消息,一来那时还不确定totoeat这个组织足够安全,不能让你冒险——虽然还是让你冒险了——」停顿了一下,他才缓缓的吐出最根本的理由:「……还有怕你已经不记得我。」 他的表情有些闷,但无春没有说话,他只得再坦承:「那时一直想知道你的近况,所以我入侵了所有能入侵的系统去看,找到很多东西,但只有看了购物清单,好奇你都需要些什么,其他我都没有看,知道你一直活着……就很高兴。」 说完,海格斯小心翼翼地看着无春,等待发落。 无春被这番话弄得心疼,听着那有些急促的「咚喀」、「咚喀」声,他紧抱着高大的男人。 知道自己一直活着就很高兴。 明明害怕自己不再爱他,但还是因为自己活着而高兴。 那些纠结与煎熬,眼前的这个人都自己消化了。 许久后,他才道:「我不喜欢自己的隐私被侵犯。」 海格斯老实道:「对不起。」 「虽然心疼你……但那和你偷窥我的隐私,是两回事。」无春抬头,直盯着他的眼睛说。 海格斯低头亲吻无春的眉眼,再次认错,「对不起,知道了。」 「以后要尊重我的隐私,不然……我不理你了。」无春又严肃地强调。 虽然想说狠心一点威胁,但他实在想不出更具震慑力的方法,退一万步想,即使未来海格斯再度侵犯他的隐私,他也毫无办法。 歷经这样多的艰难,他不认为自己会因为这样的不愉快,就轻易放弃海格斯。 被警告的男人老实回应:「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犯。」 这个瘦小的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很认真的和自己相处,虽然有些抱歉,但无春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很让他心动,想要这个人全部都是自己的。 他亲了亲无春的脸颊,作为讨好。 无春接受了这个示好,揽着男人的脖子,给了他一个亲吻。 海格斯一边与他唇舌交缠,一边把手伸进无春的衣服下襬,情色的抚摸他腰间,在亲吻的间隙中问:「……那你要告诉我,之前你都怎么照顾自己的需要吗?」 才刚严肃完的无春,被这样一撩,又开始脸红,他推开海格斯的脸,囁嚅道:「可我不想用这个……」 「那你想用什么?」海格斯马上抓住他的语病。 无春不说话了,他怒瞪海格斯,伸手去扯对方的衣服,急切地去啃咬他的脖子。 海格斯低低笑了,感觉怀里的人搥了他的胸膛一下。 脱了衣服,无春自己拿过清理扩张药剂,倒了一些在手上,撅着屁股把药剂送进自己的后穴。 海格斯扶着他的腰,替他稳住身体,一边替他手淫,一边舔弄他光裸的背脊,嘴上含糊道:「现在这比我们当年要先进多了。」 那根黑色的按摩棒他们晾在一旁,无人闻问。 在这个人与人之间无法互相触碰、互相慰藉的时代,情趣用品的发展飞快,除了润滑液进化成清理扩张药剂,大幅减少事前准备的功夫,满足性慾的玩具也日新月异,甚至还开发出ai情趣仿生人。 可那些无春都不喜欢。 确定药剂发挥作用,他趴在洗手台边,做出无声的邀请,海格斯从后头将热烫的阴茎挺进他的甬道之中。 被填满的感觉令无春不自觉地呻吟出声:「呜……嗯……」 海格斯等他稍微适应了,握着他的腰开始大力抽插起来,粗长的性器摩擦着肠壁,带来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无春只能把脸埋在手肘上,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软软地呻吟。 高大的男人一边挺动腰胯,一边去吻无春的背,吻够了,他将手穿过无春的脇下,架起无春瘦小的身体,发狠似地衝撞起来,毫不客气地攻击无春的敏感处。 被动承受的人只能无助的呻吟着,「嗯……太深了……」,他的后穴毫无阻碍的吞吐海格斯的阳物,前列腺被辗过带来的快感密密麻麻的注入他全身上下的神经,前头的阴茎即便没有爱抚,也直挺挺的张扬自己的兴奋,开始分泌出透明的液体。 海格斯掰过无春的脸,粗暴的吻住他,有力的舌头撬开无春嘴,热切的舔弄过他的牙齦与上顎,引来无春的颤抖和闷哼,下身的攻击全然没有停下。 待这个吻结束时,海格斯在无春的耳边道:「你看前面。」 无春依言往前看,大面的洗手台镜照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他被男人禁錮住双肩,微弯着腰接受侵犯,双眼迷濛着,眼角还带着些许不自觉泌出的泪水。 他从没看过这样的自己,不自觉地有些抗拒紧绷,扭着身子想往旁边躲,但海格斯锁着他,他退无可退。 「嘶……你夹太紧了……放松些……」男人在他耳边粗声道,「我喜欢你为我沦陷的模样……很美……全世界是不是只有我能让你露出这样的表情?」 耳鬓廝磨间,他仍持续衝撞着,明明知道无春会无条件的包容自己,却还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寻求无春的回覆。 无春在冲昏头地快感当中捡回一些神智,在破碎的呻吟中认真回应道:「嗯……哈……只有你……没有别人……」 海格斯猛地加快了抽插的速度,惹得无春尖声呻吟:「呜……阿……太深了……慢一点…….」 「你真的想要我慢一点?」海格斯慢下来,缓缓的在无春身体里磨蹭。 差一点就要到达的高潮硬生生被截停,缓慢的摩擦又带来另外一种螫人的快感,无春睁着湿润的双眸,透过镜子瞪着海格斯,咬牙切齿道:「嗯……你……真的很……无赖……哈阿……」 被称作无赖的男人低低笑了,恶劣地说:「可你还是喜欢我这个无赖。」 无春气得想咬人,但被从后方锁住的姿势让他动弹不得,只得口不择言道;「……你再这样以后我用按摩棒不要你了……」 海格斯闻言,轻咬了一下他的肩膀,「那可糟糕了……看来我还真偷懒不得。」 他松开无春的肩膀,一边亲吻无春的脖颈,一边拉开无春的一条腿,更方便抽插,开始大开大闔的撞击,一手还不忘去照拂无春的阴茎。 无春再次被撞得高亢呻吟起来,海格斯伏在他耳边,「这样满意吗?」 「呜哈……你好烦……」无春转头,咬了他的脸颊一下,又被吻住。 海格斯不再逗他,卖力的挺身戳刺,每一下都狠狠辗压过无春的肠壁,无春很快被逼到临界点,攀上高潮,高亢地呻吟在浴室里头回盪,「啊……」他的精液喷洒出来,甚至有一些溅到了镜子上。 海格斯低吼一声很快也在他里头射出来,粗壮的双臂揽着他的腰,让他不至于因为高潮的哆嗦腿软而跌倒。 无春喘息着,过长的额发因为汗湿黏在了脸颊上,海格斯温柔的替他拨开,将他抱起,放进浴缸里,自己也跟着进去,伸手转开热水。 浴室逐渐充满了蒸气,无春懒洋洋的赖在海格斯怀里,被温暖的水弄得昏昏欲睡,任由男人摸他,只是嘴上问:「……为什么你总是爱摸我?」 「……你不想摸我吗?」海格斯反问。 「……」无春没回答这话,海格斯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饱满结实的肌肉让他手下,摸起来鼓鼓的,很有弹性。 「你看,我在这里,你摸到了。」海格斯说。 无春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回应他:「我在这里,你摸到了。」 「我有时会害怕,现在的你是电子脑给我的幻觉,是我太渴望你。」海格斯停顿很久,才又说:「大脑所有接受到的东西,理论上都应该是所有感觉產生的电流传达而来的,眼睛看见了,把影像透过神经元传递给大脑,舌头嚐到了,把味道传递给大脑,手触碰到了,把感觉传递给大脑,我们认知的世界是由大脑接收到的神经元而组成……」 他突然停下说话,无春觉得奇怪,抬头去看他。 只见海格斯神情有些恍惚,呢喃地对他问:「…..你是真的在这里吗?」 无春捏了捏他的脸颊,轻声道:「海格斯,我在这里,真的……你怎么了?还好吗?」高大的人突然回过神来,表情复杂的看着无春,只道:「……我没事,可能热水泡太久了有点恍神……我先出去。」语毕,他轻轻移开无春倚赖他的身躯,起身踏出浴缸,直接光着身子离开浴室。 第十一章 无春察觉海格斯不太对劲,赶紧起身也跟着追了出去。 只见高大的男人浑身湿漉漉的往客厅走,途中身形有些不稳,撞到了一边的矮柜子,发出「碰!」的好大一声。 「没事吧?」无春慌忙上前去拉住他,海格斯抚着腰,瞬间失去力气,靠着无春整个人往下滑,最终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无春被他拉着也跟着蹲下来,焦急地呼唤男人:「喂!海格斯!你怎么了?」 但是海格斯对无春的呼唤毫无回应,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先是喊着好冷,又说好热,然后不断呢喃着好痛,身体一阵一阵抽搐着,整个人看起来极端痛苦。 无春没看过他如此虚弱的样子。 明明海格斯就在他的眼前,但是他毫无办法,男人与外界失去了连结一样,被关在隐形的牢笼当中受难着。 无春慌乱的掉泪,但他知道哭泣对事情一点帮助都没有,自己抹掉眼泪,先去调高室温,又衝去卧房穿上衣服,拿了被子来盖在海格斯的身上,一边无助地握着他的手,一边打开通讯器,试图联络贾许,但并没有接通。 现在并不适合寻求政府支援,但他也完全不知道现在应当如何是好,放眼所及已经没有他能做的事情,于是只能一边流泪一边看着海格斯焦急着。 过了两个多小时,海格斯的抽搐缓下来,也不再囈语,无春再度唤他:「海格斯、海格斯?」 海格斯睁开眼睛,因为疼痛他浑身都出汗了,他沙哑地开口:「……无春?」 「我在这里。」他拉着海格斯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让男人能够感受到他。 海格斯望向无春,努力想看清楚,被安在无春脸颊上的手感受到潮湿,知道无春正在哭,肯定是因为自己方才的失控,于是低声道歉:「对不起,你一定吓坏了。」 无春摇头,「我没事……这是怎么回事?」 海格斯只道:「是植入电子脑的后遗症……偶尔会这样,没事。」 「你这么难受……这怎么会没事?」无春没有信他,又再追问,声音还哽咽着,眼神满是担忧。 但海格斯撑起身体,没看无春,只是低头道:「……没办法,这已经是当时能做到的最好状况了。」 这是「当时」能做到的最好状况。 也就是说,海格斯不知自己挺过几次这样的发作,而这些,无春直到现在才知道。 儘管并不是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但无春仍感觉苦痛难当,他去抱住海格斯,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男人光裸的身上,担忧、害怕、心疼和愤怒全都搅和在一起,但他又觉得此时哭泣的自己对不起海格斯这么长久以来的努力。 他明白海格斯多么希望自己回归「正常」,和自己共度馀生。 高大的男人拍抚他的背,轻声安慰:「你别哭,没事了、没事了……」 无春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但此时除了接受海格斯这一声声「没事了」的安慰,似乎也别无他法。。 待无春情绪平復下来,海格斯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脸,说:「别哭了,我们去休息,好吗?」 无春点点头,两人一块起身,紧紧牵着手,一起进入卧房,海格斯将棉被撢一撢,放回床上,他们双双窝进去。 海格斯抱着无春,或许因为方才的害怕,无春紧紧地贴着海格斯,完全放松不了。 「这十多年来,一个人睡觉,常做梦吗?」海格斯突然问,试图移转无春地注意力。 「还好,偶尔会梦见以前的事情。」无春闷声回答他,过了一会他又反问:「……换成电子脑之后,也会做梦吗?」 「理论上,如果是完整的电子脑,并不会做梦,那样整理讯息的方式太吃能量了,但我仍有一半原本的脑袋,偶而还是会做梦。」海格斯温柔地回答。 「我经常梦见你,那是我人生最好的时光。」他接着说。 无春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胸膛,轻声道:「我们还会有无数最好的时光,你会有很多好梦。」 海格斯吻了吻他的眉眼,回应道:「你也是。」 隔天早晨,海格斯醒来时,无春已不在床上,他起身,看见床尾摆着已经清洗好、烘乾的衣服,着装之后,他走出卧房,闻到了煎牛肉的香气,便往厨房去。 无春坐在餐桌旁,正专注着看着通讯器的虚拟萤幕,桌上有两份餐:还冒着热气的牛排,搭配蔬菜汤。 显然正等着他。 海格斯走过去,无春从虚拟萤幕中抬头,对他微笑,道:「早安。」 他的神情如常,彷彿昨日的担忧害怕都已经散去。 高大的男人稍微放心,他在无春对面的座位坐下,低声道:「早安,能和你一块吃早餐,真好。」 「我也这么觉得。」无春说。 早上他检查过家里的食物,又在虚拟超市订了一些,然后申请了几套用伸缩衣材做成的衣服,打算给海格斯穿。 太久没有人一起生活,有些不习惯,但他很珍惜。 他们一起做饭、一起吃饭,一起商量家里还缺甚么东西要补,一起在书房看书,看ai生成的节目,偶尔做爱,或是他会在睡前和海格斯一起看绘本,他和海格斯一人一段念给对方听,然后拥抱着一起入睡。 一起过了将近一个月的日子,海格斯一切如常,没有再发作,但偶尔还是会因为去撞到家里的柜子或门框。 没办法,谁叫这里的屋主比他矮了将近四十公分多呢。 贾许终于来了联络,海格斯和无春一起向他打了招呼,听见他说:「在玛丽之后,不管是被带走的人,还是留下来的人,都有人发病,还好人数还不算多。」 贾许停顿了一会,又补充道:「但都是这一年以来新进的人。」 海格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无春,开口回应:「他看起来相当健康,目前没有任何症状,我会留意。」 「当初应该先让你们验过之后再把那台无人机调走的,但现在那些机子在外面一时半刻还没办法调回,我会尽快调度,让你们能够检测。」贾许带着些许懊恼说。 「不要紧,就算测出来了有感染,也治不好,一样都只能听天由命。」无春一派轻松安慰他。 贾许脸色难看的扯了扯嘴角,然后对无春说:「我有事情要单独和海格斯说,能先跟你借一下他吗?」 无春点头,起身逕行去了书房。 贾许确认他真的离开之后,低声问道:「你怎么回事?人都在他家里了,为什么还要监视他?」 先前海格斯都略低着脸,此刻他将脸抬起来,高画质的影像立即传送到贾许那边,贾许盯着海格斯的浅蓝色眼眸,感觉有些怪异,却又一时说不上来。 海格斯张了张口,才开口说道:「……我偶尔会看不见。」 闻言,贾许震惊的瞪大眼睛,他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此刻海格斯的眼眸并没有聚焦。 「别露出这么震惊的样子,这原本就是迟早的事情。」海格斯说。 「你现在……」 「我不是在监视他……是利用监视器取代眼睛的功能。」海格斯解释。 贾许沉默好一会儿,他在连络海格斯之前,习惯性先检查无春屋子的家用保全系统是否安全,因而发现海格斯长时间的入侵系统,监看家用保全系统的监视画面,原以为是无春有问题,却没想到是这个缘故。 那也表示,海格斯并不是偶尔看不见,是经常性的看不见。 他还是忍不住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会这样?」 「出发去野溪温泉之前就偶尔会这样,大概是原先留下的那一半大脑开始不行了吧……前一阵子我又发作了。」海格斯平静地说。 「……你不打算告诉无春?」贾许问。 「告诉他,能做什么?」海格斯反问。 贾许皱眉,但确实说了于事无补,什么都不能做──除非再把海格斯送回实验室,尝试将另外一半大脑也换成电子脑,可至今还没有这样的成功案例。 「你们这么亲密,他迟早会发现,你不可能一直瞒着。」贾许说。 「还好电子脑那一边的成像还堪用,我还能经常看见他的脸。」海格斯苦中作乐道。 言下之意就是,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最好无春永远都不要发现。 贾许叹了一口气,他能明白海格斯的想法,换做他自己,大约也不会冒险再做一次手术,简直是去送死,只是难过道:「你要是再离开,无春会疯掉的。」 海格斯露出些微迷惘的神情,他停顿许久,才道:「当初我捨不得他一人生活,才想着让他能早些到totoeata,结果害他暴露在感染的风险下,现在我可能也不能久待,要害他再伤心一次……我是不是做错了?」 贾许大大叹了一口气,他忍不住踹一下桌子,咒骂:「这该死的!都什么跟什么!怎么就让你们要这样呢?」 但现在这个世道,什么悲剧都会发生,这都不奇怪,从总体来看,是人口比例的锐减,可从个体来看,那每一个减少的数字,背后都是一段段令人心碎的故事。 无春和海格斯,只是其中之一。 收拾了一下情绪,贾许仍没忘记自己身负的责任,才又交代:「被政府带走的,确认没有发病的人有五个,我要进入政府系统,看看能不能骗过智脑,让他们出来,预计五天后行动,到时,需要你的支援,只要帮忙掩护就好。」 海格斯点点头,切断通讯之前,贾许又说:「海格斯……你和无春都多保重,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我,我能帮的就尽量帮。」 「知道。」海格斯说。 通讯结束,海格斯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的望向前方,方才为了看到贾许,他进入了自己的通讯器监看,现在切到家用保全系统的监视器上,看见无春正端着两盘义大利麵往客厅走,应该是在他们谈话期间去厨房做的。 他退出系统,透过双眼只能看到其中一边视野的画面,而且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下一秒鐘,无春敲了敲客厅旁的柜子,问:「结束了?」 海格斯「嗯」了一声,露出微笑:「味道很好闻,你做了什么?」 「白酒鸭肉蒜香义大利麵。」无春将其中一份摆在海格斯的面前,又去拿来餐具,两人一起用餐。 吃得差不多时,无春突然道:「不是一直说想替我剪头发?」 第十二章 海格斯下意识想拒绝,他现在的视力并不适合操刀,但害怕无春察觉他的不对劲,他只好笑着说:「你终于答应我了,可我技术不太好,可能会剪坏。」 「没关係,反正总会长出来的。」无春说。 「也是。」 吃完饭,无春收拾好碗盘,搬了一张餐桌椅放在客厅中央坐好,塞了一把剪刀给海格斯:「没有专门的剪刀,普通的可以吧?」 「……可以。」 海格斯站在他面前,伸手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轻声道:「你的头发好软。」 「遗传的,我父亲也是这样。」无春闭着眼睛,任他动作。 海格斯抬起无春的下巴,单隻眼睛抓不准距离,他怕伤到无春,他先用摸了摸手眉毛的位置,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拿着剪刀,让刀尖贴着眉毛上缘,慢慢的修剪瀏海。 「喀擦」、「喀擦」的声音规律的在客厅里响起,海格斯尽力维持手的稳定,但徒劳无功。 「海格斯,你的手在发抖。」无春忍不住说。 海格斯停下动作道:「抱歉,我太久没动刀了。」 「没关係,你继续。」无春说,又问:「为什么会让政府给你安上理发师这个职业?」明明就不太会剪头发。 海格斯一边继续动作,一边露出温柔的笑容说;「我总记得高中有一次自习,你嫌头发太长,让我替你剪头发的事,我真喜欢那时候,那时他们问我,新的身分想要什么职业,我就想,当个理发师好像也不错。」 「原来是这样。」 无春闭着眼睛的样子很乖顺,他的脸远比海格斯的要小许多,这个画面和十多年前那时候重合上了,明明自己就手持利刃,对剪发也不熟练,但无春仍然任他折腾自己的头发。 他小心的修剪完瀏海,捏着无春的下巴,又左右摆弄了一阵,其它地方要修剪,都得靠手眼协调,他不敢轻易下手。 因为靠得很近,两人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吐息。 海格斯考虑了许久,盯着无春的小脸,忍不住低头亲了他一口,但他抓不准距离,亲吻下去的时候撞到了无春的嘴唇。 「噢!」无缘无故被撞了一下的人痛呼一声,睁开眼睛,捂着嘴唇皱眉盯着他,问:「剪完了吗?」 「比起剪头发,我觉得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海格斯说,他索性放下剪刀,一把抱起无春,直往卧房里去,中途还再次撞到了摆在走廊上的柜子,但他完全不管。 无春抱着他的脖子,眼眸低垂着,一直到海格斯将他放在卧室的床上时,他才忍不住轻声问:「你是想做爱,还是想逃避?」 海格斯抱着人的动作僵了一瞬,下意识回答:「当然是想跟你做爱。」 无春忍无可忍,他捧着海格斯的脸,直道:「你看着我。」 海格斯只得抬起眼睛看着他,这个距离他无法透过监视系统去看无春,只能看见他模糊的脸,虽然看不清楚,但他能感受到无春的不对劲。 他无视心中的不安,低头想亲吻无春,却被身下的人挡住了嘴。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无春突然忍无可忍咬牙低声道:「你根本看不清楚。」 海格斯绷着脸,明白自己无法再瞒下去,故作轻松道:「我以为我掩饰的还不错。」 无春哽着声音质疑道:「你看不见我了对不对……?」 在男人试图掩盖事实的沉默中,他接着说:「前几天你摔了马克杯,我眼睁睁看着,流理台明明就在你前方,但你没有放准位置就松手……」 他不想哭,但是眼泪依然不受控制的流出来,他吸了吸鼻子,没法再说下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海格斯搂着他的身体,急切的去亲吻他的脸颊,低声安抚:「没事、没事的……你别担心……」 无春愤怒地推开他的脸,崩溃地大吼:「什么叫做没事?都这样了还叫做没事?那要怎样才叫有事?到你死掉吗?」 海格斯想捉住他的手,但一时没抓准距离又挥空,这一切都被无春看在眼里,瘦小的人忍不住抱着他的手大哭:「这要怎样才会好?啊?你告诉我啊?」 「我不想看着你死掉!现在看不见,明天呢?明天会不会听不见?然后吃不出味道?碰不到我?」 「如果我没听到你跟贾许说的话,你甚么时候才打算要告诉我?死掉的前一天吗?」 海格斯这次紧紧地抱住他,只能低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无春哀求他:「现在电子脑的技术一定更进步了,我们去联络你之前的实验室,他们一定有办法的,好不好?」 「实验室隶属于政府,假如去了……」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但海格斯无法把这话说出口,像是说出来就会成真一样害怕。 「难道你就要这样,慢慢在我眼前死去吗?」无春哭着说,那张小脸苍白着,满是泪水。 海格斯看不清楚,试图去抹掉他的泪,他低声哀求道:「无春……我想和你共度馀生……我爱你……我不能再没有你……」 即便馀生短暂。 无春无力地哭着,「我不想看你死去!」 男人紧紧抱着他,也忍不住哽咽:「我不要再离开你……如果我变得不是自己,不能见到你,活下来没有意义……」 无春扯着他的衣服,说:「可是没试过怎么知道?」 海格斯捧着他的脸,咬牙道:「无春,这不是能够试的事情,一旦手术了,就再也拿不回那一半大脑,你明白吗?」 无春发出一声尖锐地呜咽,把脸埋在海格斯的胸怀,好像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海格斯无力的闭了闭眼睛,他抱着无春,不停地吻着怀里人的眉眼。 泪水不受控制地爬满了无春的脸,他急切去寻海格斯的唇,两人吻在了一块,这个吻热烈而急躁,他们交换着呼吸,泪水混在亲吻里面,带了咸味。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无春直直盯着海格斯浅蓝色的眼眸,小声问:「现在看得到我吗?」 「……可以。」海格斯说,精准地亲吻了一下他的眼睛。 无春伸手去扯开海格斯的衣服,他们谁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当海格斯抓着他的腿根,用力挤进无春的后穴时,被侵犯的人发出了急促而尖锐的呻吟。 就像悲鸣一样。 不知道是时间停留在十多年前毫无预警的分离好,还是现在彷如凌迟一般的漫长死别好,无春明白自己没有选择,只能紧紧的抱着海格斯的脖子,两条腿缠着海格斯的腰,因为急躁,被撑开的甬道令他并不舒服,可儘管皱着眉头,他也完全没有要分离的意思。 男人兇猛地抽插毫不留情,他们都不需要再有多馀的温柔,只能用尽全力来确认彼此的存在,两人的亲吻之间夹杂着无春带着泣音的呻吟,海格斯一下一下撞击着无春的敏感处,如果可以,他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要再前进。 热烫的精液浇灌在肠道中时,无春哆嗦着攀在海格斯的身上,忍着高潮后的不适,坚持继续索讨,海格斯握着他的腰,没有太多喘息,又开始下一轮的侵犯。 他们就这样抵死交媾,不知在甚么时候疲惫的睡去。 清晨,外头的阳光照射进卧房时,海格斯醒来,发现无春不在床上,他下意识要接上家用保全系统的监视,却发现系统被关闭。 不祥的预感突然袭上心头,他慌张地下床,跌跌撞撞的走出卧房,听到有人按了门铃,在模糊的视线中,他看见无春往大门那里去,他一边快步走过去,一边急喊:「无春,别开门!」 但他再次撞到了走廊上的柜子,来不及拉住无春,而无春也并没有理会他,还是打开了大门。 门外是几个仿生人,其中一个说道:「我们收到检举,这里有人违反隔离政策……」话还没说完,那个仿生人就看见了海格斯,「情况属实,其中一位是被通缉的聚会场地提供者,都带走吧。」 海格斯的视线突然瞬间清晰起来,他看着无春面无表情地顺从地被上銬,一个仿生人朝他走过来道:「别反抗,我不会伤害你。」 无春没有看他,别过脸,跟着仿生人上了飞行器。 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样,海格斯浑身发冷,同样没有任何的反抗就让仿生人銬住自己,被带上另一台飞行器。 他死死盯着无春,不明白为什么无春这么做,在飞行器的门关上之前,无春终于看向他。 昨天用尽全力与自己亲吻的嘴,一开一闔,无声道:「你要活着。」 那一瞬间,愤怒涌上心头,海格斯对着无春的方向大吼:「一个人活着要做甚么?」 但门已经关上,飞行器的隔音良好,无春听不见。 第十三章 飞行器啟动的时候,无春憋了许久了眼泪滚落脸颊,但这次他同样得自己抹掉眼泪,未来也不会再有人替他将眼泪抹掉,这是他自找的。 一旁的仿生人看见他哭,安慰道:「我明白人类喜欢群居,不愿意分开,但这是迫不得已的,两位都有感染的风险,不能待在一起,也许哪一天等感染风险能被完整控制了,你们就能再次见面。」 无春只摇摇头,虽然明知这是仿生人内建的安慰词,他仍轻声回应道:「我不是因为不能和他待在一起而哭,是为自己的自私而哭……我想你并不能理解。」 语毕,他便不再说话,一路被带进隔离所。 另外一台飞行器在中途就往不同的方向去,无春知道,海格斯会被带去做精密检查。 清晨他醒过来时,看着海格斯的睡容,陷入了无边无境的恐慌当中,儘管海格斯外表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但他知道对方的生命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削弱。 而自己正是海格斯不愿去挽救生命的原因。 坦白说,他承受不起这样沉重的责任和日子。 通报政府之后,他的心情平復下来,即便背叛海格斯的期待让他深感罪恶,但这一切在挽留海格斯的生命之前都不算甚么。 他们的爱情不值得海格斯用生命去换取。 就是,亲手推开之后,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再亲眼见到海格斯。 但他相信海格斯终究会接受手术,他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进了隔离所,无春被分配到一层楼,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 唯一不同的是,每天都会有仿生人来拜访。 隔离所使用的仿生人都具有医疗功能,无春分配到的仿生人是年轻女性型态的样貌,名字唤作「莉莉丝」。 莉莉丝每天早晨会带来早餐,还有各种採检的工具,替无春抽完血,检查过身体各项基本数值之后,她会陪无春用完早餐,确认没问题后就会离开,另外两餐则是直接由家事机器人配送。 无春不喜欢营养溶剂,但隔离所提供的热食难吃至极,两天他就妥协了,至少营养溶剂食用的速度快很多,减少了难吃食物的折磨,也减少和莉莉丝待在一块的时间。 被仿生人的眼珠子盯着时,无春会打从心里產生微微的恐惧,那和人类灵动的眼睛不同,虽然相当拟真,但眼神完全是僵硬而无生机的。 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初期几天採血的检验结果显示,他并没有被病毒感染,知道这个结果后,无春松了口气,这代表与他多日一同生活的海格斯多半也没有被感染。 至少他目前性命无虞。 在隔离所仍可以对外联系,只是无春谁也没有联络。他安静的在隔离所过日子,等待隔离结束。 除了问候、例行的身体基础检查之外,莉莉丝很少说其他的话,到了第五天,确认无春的身体没有任何不舒服之后,她突然问:「无春先生,请问您现在的情绪是否平稳?」 无春微怔,回答道:「是。」 莉莉丝点头,又说:「接下来我会询问您几个问题,作为心理健康检测之用,请您依据过去五天的情况评分,零到四分,四分是最严重的程度。」 「……好。」无春点头。 「您这五天是否难以入睡?」 「一分。」他有点认床。 「您是否难以感觉平静?」 「零分。」 「您对将来是否感到没有希望?」 「零分。」 「您是否感到忧鬱、难以快乐?」 「……两分。」 「您是否感到对周遭事物难以提起兴趣?」 「……两分。」 「您是否对接收到的讯息反应过度?」 「零分。」 「您是否觉得自己是个没价值的人?」 「……四分。」 「您是否觉得这世界上的人事物没有吸引您之处?」 「……三分。」 「您是否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毫无羈绊?」 「……四分。」 莉莉丝似乎问完了,没有再说任何话,无春平静的看着她,心想也许仿生人正在进行立即的评估。 忽然,莉莉丝那人造的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原来……一直都只有我需要你。」 无春一愣。 「……海格斯?」他不可置信地抖着声音问。 但莉莉丝没有回答他,又重新往下问。 「您是否感到对任何事情都无法热衷?」 「四分!」无春激动得往莉莉丝的方向走去。 「您是否认为自己不能再有任何愉快、舒畅的感觉?」 「四分!」 他站在仿生人的面前,声音中带着哽咽,试图透过那双无机质的眼珠子看出海格斯的样子。 但莉莉丝将手帕递给他:「您的情绪似乎不如您所说的那样平静。」 他没有接过手帕,激动的抓住莉莉丝的肩膀摇晃:「海格斯?海格斯?你一定在对不对?」 「你怎么样了?」 莉莉丝任他动作,甚么反应也没有,无春试探无果,无助的掉泪。 「您似乎有妄想的症状,对吗?」莉莉丝只是问。 无春没有回答她,只是起身背对着正在执行简易问诊功能的莉莉丝,不断抹着眼泪道:「……或许是吧。」 「您的回答显示您可能正处于初期忧鬱的状态,隔离还有五十五天时间,将为您申请ai辅导员。」 「……我不需要。」无春说。 「已为您递交申请,预计两天后会执行。」莉莉丝仍说。 「我说了我不需要!」无春大吼。 「无春先生,请问您现在的情绪是否平稳?」莉莉丝又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 「……」 无春转过身来,瞪着莉莉丝,「你觉得情绪平稳是人类维生的要件吗?」 莉莉丝毫不犹豫的回答:「根据医学研究,是的。」 「如果一直一个人,不需要工作、不需要认真生活,没有真实的人类互相索求、认定彼此的价值,就只是毫无情绪的吃喝拉撒睡,这样还叫人类吗?」他愤怒的质问仿生人。 这个问题考倒了并没有内建相关答案的莉莉丝。 无春发洩了长久以来的隐忍,突然像是断线的人偶一样,垂下头来,再次说道:「莉莉丝,我的情绪是否平稳其实一点都不重要。」 「人类现在是脆弱的生物,我们被製造出来的目的即是为了保护人类的性命得以延续。」莉莉丝从内建的资料里面找了一个看起来最能作为答覆的话语说。 无春静静地流着眼泪,面对不知名的变异病毒,人类确实努力地创造出了得以存续人类的科技,也严格的执行了所有能够保护人类的手段,但他其实不明白,究竟生而为人的价值在哪里。 重新遇见海格斯的时候,他找回了自己的价值,但他现在才明白这一点。 确认无春平静下来,执行完早晨任务的仿生人,只是向他道别后,带着採检的器材离开,没有再说出程式预设以外的话语。 在仿生人离开之后,无春感到自己迫切需要确认海格斯仍「存在」,他把自己缩在房子的角落,紧紧抱着双膝,盯着隔离所的通讯器,试图联络海格斯,但无人接通,一次、两次、三次……,整个白天他一直拼命的执行通讯联络,徒劳无功。 送晚餐来的家事机器人停在大门口前时,无春没有理会,他没有食慾去吃任何东西,但家事机器人放下东西的声音和以往不太相同,除了餐盘落地的金属碰撞声之外,还有一些奇怪的细碎声响。 这引起了无春的注意。 他站起来,挪动因为长时间没有变换姿势而痠麻的腿,摇摇晃晃的走到门口,家事机器人送完餐点之后并没有离去,顶端的沟通萤幕上写着:「跟着我走。贾许。」 他也被纳入totoeata这次的救援名单当中了。 能够在确认名单之后,知道他被带走,并且联络贾许将他纳入救援对象中的人,也只有海格斯了。 无春缓缓蹲下身子,摀着脸哭。 像是等不及了,家事机器人突然出声,那有些逗趣又急躁电子语音的说:「没有多的时间,请快点走。」 无春带着泪起身,一边哭一边捞起餐盘上的营养溶剂放进口袋,家事机器人带着他离开屋子,穿过无人的长廊,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个时间点竟然完全没有仿生人在外巡视。 出了隔离所,家事机器人带着他,进入隔离所旁边的飞行器停放区,啟动了一台飞行器,送他上飞行器时,家事机器人的沟通萤幕又显示:「飞行器已设定好路线,将会把你送到totoeata的避难所,假如顺利,从资料库删除你的抓捕资料后,你可以回家,到时会通知你。贾许。」 「……海格斯,能顺利手术吗?」无春眼眶含着泪,在进入飞行器之前问。 「一切会如你所愿,祝好运。」家事机器人说。 无春看着那台机器人,泪水不断滑落,飞行器的舱门关上,飞离了隔离所,把他送到totoeat的避难所。 可能是为了到时回家方便,贾许为他找的避难所离原先他的家并不远,也是一般的住宅,他进入避难所,发现里头备了许多乾粮和乾净的水,屋子里的一切都正常运转着。 于是他待在避难所,一边耐心等待贾许的消息,一边试图在网路上找寻电子脑实验的相关讯息,但都只找到一些皮毛资讯。 过了一周,无春如常在避难所的客厅看资料时,突然有人打开了避难所的大门,他吃惊的从通讯器上显示的资料抬头,看见来人。 「……马歇尔?」 totoeata的厨师一脸慌张,道:「海格斯电子脑的资料全都被政府审查,避难所全都曝光了,你收拾收拾东西,赶快和我走。」 听见海格斯出事,无春马上乱了心神,慌张道:「海格斯怎么了?他没成功手术吗?」 「什么手术?我只知道他被政府带走,但刚刚贾许紧急连络我,要我带避难所的人离开。」 无春起身,快步走到大门前,马歇尔去拉住他,想快点离开此处,不料被拉着的人却说:「……我要去找海格斯。」 马歇尔扯着他,急道:「你疯啦?贾许好不容易才带你出来!」 无春摇摇头,试图甩开马歇尔的手,声音颤抖着道:「不行……我要确定海格斯能成功手术……」 马歇尔面露不耐,「嘖」了一声,「真麻烦。」 他突然抬手从无春的颈后劈下去,无春瞬间晕了过去。 第十四章 无春醒来时,率先闻到了刺鼻的消毒水味,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手上接着好几条管线。 他被关在一间隔离观察室里头。 观察室的外头,站着两个穿着白袍的人。 只有确认感染和被怀疑感染的人才会被关在这里面。 父亲和祖父离世时,他也曾站在隔离观察室的外头,看着里面的人在短短一周之内快速失去生气,步入死亡。 现在换他在这里面,那种亲眼看着隔离观察室的人孤独一人离世的恐惧爬上心头,不禁胡思乱想,难道他染上病毒、之前隔离所没有检验出来? 「……我为什么在这里?」他忍不住开口问,也不晓得到底晕过去多久,声音沙哑得可怕。 见他醒了,站在外面的其中一人透过麦克风对他道:「这里是南方实验室,你正在隔离观察,请配合我们的研究。」 南方实验室?为什么不是在医院? 他想起身,可感觉自己有些虚弱,转动脑袋时,后颈一阵闷痛,这才想起在失去意识之前马歇尔说的话。 「……马歇尔呢?」他问。 那两人互看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无春直觉事情不对劲,于是又问:「你们的研究……要对我做甚么?」 「你是目前唯一一个接触过变异病毒,却没有被感染的人,你很奇特,我们想找出原因。」方才说话的人说。 无春怔住,「……我甚么时候接触过变异病毒?」 但没人理会他的问话,观察室的玻璃被转变为单向镜,他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不知道是不是被打了镇静药物,随后他又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当中。 再次醒来时,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无春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白色袍子,套在手上的通讯器被取下,连接着无数管线。 「你醒了。」一个低沉的声音透过音箱在观察室内响起。 无春坐起身往外看,马歇尔站在外头,穿着白袍,双手插在口袋里头,两眼炯炯有神的看着他。 「你好像并不意外?」totoeata的厨师说。 「我应该要意外?在你把我弄晕带到这种地方之后?」无春问。 「呵,你果然非常对我胃口。」马歇尔说,脸上露出了愉悦地微笑。 无春抿紧双唇,马歇尔调笑道:「你别这么防备我,这样我会受伤的。」 「……海格斯是真的出事,还是你骗我的?」 「我就知道你会问,他刚顺利手术完呢,但能不能顺利復原,就要看他的造化了,但多亏有他的资料,我才能找到贾许把你藏起来的位置。」马歇尔说,又补充:「那个死脑筋的傢伙,就是不肯把你交出来,真是棘手。」 听到这话,无春一怔,「贾许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呵,他正和海格斯一块,可能还没醒来吧,毕竟是大手术。」 不可置信的看着说出这话的人,无春陷入一阵慌乱,「你说甚么?」他挣扎着想下床,此刻才发现自己的脚踝被铁环拴住,哪里都去不得。 「你别激动,拉太用力会受伤的。」马歇尔说,儘管他语气轻柔,可无春听在耳里怎样都觉得里头带着不怀好意。 「你们凭甚么把我关起来?」他愤怒又害怕的质问。。 「这样说就污衊我们了,我们可是透过正常许可程序,徵用你来参加这个实验的,完全合法,不信的话我可以把政府发的研究许可证给你看。」马歇尔说。 无春沉默下来,他不知道马歇尔说的是真是假,只听对方又补充:「你不必这么激动,在没有任何有效的手段能对付变异病毒之前,电子脑是人类唯一的救赎,这么做对贾许没有坏处。」 「你的意思是,贾许也发病了?」无春抓住其中的关键,很快反问。 马歇尔自然明白他要问的问题,但依然不屑一顾:「真可惜,他只是感染了病毒,还没发病。」 也就是说,贾许在器官都还健全的情况下,被迫进行电子脑替换手术。 儘管感染了病毒几乎就等同于会发病,一旦发病很快就会死亡,只是早晚的问题,这么做也许能够解读成为事先预防手段,但贾许在手术当时,是个还没有发病的、健康的人。 被换掉的是一颗还没有任何损伤的大脑。 理智上知道,这样做也许是不得已的下下策,但情感上无春仍然很不能接受。 马歇尔似乎对他的表情很感兴趣,又说:「你似乎非常不能接受电子脑手术这样的事情呢?但你知道是谁帮你最爱的海格斯手术吗?正是那些最早被迫接触病毒、毫无选择只能加入电子脑实验计画的那些医生喔!现在除了他们,没有人能够做这样的手术了,毕竟仿生人的功能还没厉害到足以取代脑外科医生的手呢。」 无春咬牙,正要说些甚么,马歇尔却又打断他:「小可爱,我们别纠结其它人的问题了。来谈谈你吧!你很特别呢!从你第一次接触变异病毒开始,就一直安然无事,前几天我们再一次餵给你大量的病毒,你猜怎么着?」 「今天检验,你身上的病毒量又归零了,而你完全没事。」 「但是我们发现,最后从你身上採检到的病毒又再次改变了型态,真是危险啊!」 这些话隐含的讯息太多,无春一时愣住,「你是甚么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贾许还没有发病就要接受电子脑手术吗?」马歇尔像个极有耐心的导师般提问。 但被提问的人完全不明白,他只好好心的解答自己提出的问题:「在totoeata感染的人里面,并不是所有人的变异病毒都是同一株,玛丽、裘德、杰克是同一种,真一郎、樊野还有贾许感染的病毒则是再进化过的,变得更兇猛,我们甚至还来不及为真一郎手术,他就已经死了。」 马歇尔隔着隔离观察室的双向镜,直直看着无春的眼睛,他的脸上虽然带着笑容,但浅灰色的眼眸带着冷意,无春突然直觉,马歇尔应该早已接受了电子脑置换手术。 他不想听马歇尔继续往下说,但并没有任何方法能够阻止对方。 「你发现了吗?玛丽、裘德、杰克都是一直留在totoeata的人,真一郎、樊野还有贾许,则是跟着你一起去过野溪温泉的人。」 无春突然连结起所有的事情,他颤抖着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但马歇尔愉快的说出了结论:「海格斯不晓得有没有和你说过,他是最早第一批发病的人?我的意思是……我们怀疑这个造成世界人口少掉八成的病毒,带着你的基因序,你很可能就是变异病毒最一开始的带原者,甚至就是让变异病毒產生的人。」 第十五章 无春张了张口,但没有说出话来。 ──「海格斯是第一波被感染者。」 ──「对不起,没有还你一个原原本本的海格斯,虽然我的脑子有一半是人工的,心脏也整个都是人工的,可能对你来说我是陌生人,但我一直很爱你。」 ──「……其实很痛。」 ──「如果当初没有邀请你加入totoeata,你就不会暴露在这次的感染风险下。」 ──「……怕你已经不记得我。」 他的脑袋里混乱的想起重逢以来海格斯说的话语,脸色苍白的不行,想到是自己害了海格斯,这些小心翼翼讨好他的话,宛如丧鐘,敲碎了他和海格斯自以为是的爱。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海格斯的苦痛,始作俑者其实是他。 父亲、祖父、同学、好友、加入totoeata时笑着欢迎他的人……那些没有感染病毒会有大好人生的人,那些苦难离世的人…… 无春感到呼吸困难,两眼无神的睁着,连泪都留不出来,他的气息越来越急促,浑身迅速冒出冷汗,全身颤抖起来。 马歇尔似乎非常满意他的反应,开口又说:「其实你不必太自责。」随后打开隔离观察室的门,直接走了进来。 他走到床边,想去抚摸无春的脸颊。 无春挥开他的手,不愿被他碰触。 马歇尔甩了甩被打疼的手,只是笑一笑,道:「你知道吗?一开始我真的非常生气,根本搞不清楚这个病毒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轻易的夺走我的大脑、我的心脏,还有我家人的生命,我……为什么要遇到这种事情?」 「喔,顺带一提,我的母亲是你的高中地球科学老师。」 「她一定想不到她所欣赏的学生,原来会是害死她性命还差点害死她孩子的源头,她总是这样说你:『那个优秀的吴本教授的孩子,无春,跟他父亲一样有天分,艰涩的知识他一点就通。』──我扯远了。」马歇尔用缅怀的语气说,又接续道:「被迫换了电子脑之后,我发现自己其实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数一数二先进的人类。」 「你看,变异病毒的杀伤力这么强,但还是有人能活下来的,比如我,比如海格斯,还有那些换了电子脑生存下来的人,这是一种趋势,靠传统的生育方式已经不足以维护人类这个群体,体外胚胎没有用,人工生殖效益也不大,只有换脑才能生存,人类要通过这个病毒的考验,才能迎来新的时代。」 「未来是永生的时代,我们再也不受肉体的限制,只要思维存在,我们就永久存在。没有你,也会有其它人啟动这个时代的齿轮,所以你不必自责。」马歇尔结论道。 「……你在说甚么?」无春抖着声音问。 「嗯?听不懂吗?我在感谢你。」马歇尔说。 嘴上说着感谢,脸上带着微笑,可马歇尔的眼神并不是这么一回事,无春惧怕的本能向后躲,一个不留神摔下了病床。 但他没有感知到痛觉,一路退到了墙角边,把自己缩起来,看向马歇尔的眼神警惕而愤怒。 他抖着声音问:「你刚刚说…..你们餵给我的病毒,最后在我身上会消失,那是谁……把原先的病毒带进totoeata,让我重新染上病毒,让病毒再次改变型态,害其它人被传染?」 马歇尔站在原地看着他,微笑起来:「我母亲说你聪明,看来不是夸张了,你觉得是谁呢?」 *** 研究院实验室 「他为什么还没醒?」 「再等一下吧?可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各项生命指标都是正常的。」 「唉,他要是怎样了,我以后怎么跟无春交代阿?」 嘰嘰喳喳的交谈声在耳边很恼人,海格斯睁开双眼时,就听见这最后一句话,他忍着不舒服,开口道:「我有没有活下来,都跟无春没关係。」 贾许露出惊喜的表情,原本要说甚么,但看见海格斯一脸抑鬱的样子,又闭上嘴。 研究院配备的实验病房,不管是设备还是环境都很好,此刻正是白天,单人病房的窗子开着,风徐徐的吹进来。 这一次手术术后并没有太多的不舒服,比起第一次手术的经验好太多了,海格斯看着自己的手,将手掌摊开又握紧,陷入了迷惘。 但他没有表露太多,看向贾许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也确诊感染。」贾许耸耸肩说。 闻言,海格斯僵着脸,随即想到了那个拋下他的人,下意识的担忧,但想到那日他上飞行器之前的决绝,甚么话到了嘴边都没了。 很快,为他进行手术的医生马上到来,他被推到检查室,连结上各种仪器,全新的电子脑适应性比最初开发的要好很多,几乎没有排斥,控制力也很好,运用程度更高,他能感觉所有大脑接收到的资讯处理更加连通。 先是运动测试,再来是记忆与思考测试,他依着医生的指令,一项一项进行。 即便一切顺利,可他脑袋里所想的、对自己肢体上所控制的讯号,都不再是原来的大脑所发出的,即便这已成既定的事实,他仍不知,这样他到底还是不是原来的海格斯? ──「这是他的身体……那你是谁?」无春流着眼泪问这句话的样子,他仍记得。 当时他还能说,自己至少保存了一半原先的大脑,现在没有了,现在的自己,甚么都不是,只是占用了海格斯身躯的一缕意识。 反正,原先的海格斯,也早就不被需要了。他想。 在做完最后一项测验之后,医生宣布:「术后的状况很理想,这是一次成功的实验手术。」他顿一顿,又说:「之前时间紧急,没有太多时间解释,新的电子脑改良过很多次,现在你们的思维能够更轻易接上虚拟网络,但请必须更加小心,遵守使用规范,未来政府会针对新型态的网络使用者组成定义新的规范,请随时注意。」 贾许陪在旁边,听了这话只是对海格斯挤眉弄眼一番,海格斯却不见高兴,他叹了一口气,失恋的人真是难搞。 离开检查室,在回到病房之前,贾许试着和他聊天,开口道:「原来换成电子脑是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很不真实。」 「嗯。」 「他们说手术的时候,会将原先大脑的讯号复製,以免导入电子脑失败思维散逸,意思是……之前我大脑的东西他们都有备份?」 「嗯。」 「如果有备份的话,是不是之前totoeat的资料都曝光了?」 「嗯。」 「这样是不是其实政府知道我们把那些人偷渡出来了?」 「嗯。」 「海格斯,你刚有仔细听我在说甚么吗?」贾许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问。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呼唤,海格斯才回过神来:「甚么?」 贾许一脸「我就知道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的无奈表情,仍是耐心再说一次:「我说,政府有我们大脑资讯的备份,我脑袋里面那些有关totoeata的资料可能都被审查了,所以我们之前做的事应该都曝光了。」 海格斯一征,贾许又加强语气道:「我们可能要想办法确定一下……那些躲在避难所的人是不是被发现了?」 「……你不用担心,实验手术需要大量的参与人数,是来者不拒的,政府对受试者之前的所有作为不会追究,复製的资讯不会审查,至少智脑政府内写的设定是这样。」海格斯回答。 贾许明白地点点头,海格斯却想起一件事情。 在醒过来之前,他看见了马歇尔。 他以为那是梦。 贾许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被谁送到这里的吗?」 海格斯愣住,猜测:「是马歇尔?」 「你果然对情敌特别紧张耶,当时他一直问我无春在哪里,你说有这么个追求者,都要避难了还要问人家在哪,我不讲,他突然说我身上有病毒,马上通报政府,我就被带来了……结果,嘿,他是神算吗?没有检验器材没有发病也竟然知道我真的染到病毒了……」贾许叨叨念念的说。 闻言,海格斯突然用力捶了一下墙壁,贾许被他吓一跳。 他捂着额头,努力调阅那个画面,嘴里喃喃道:「马歇尔入侵过我这里……不对……事情不对……」可调阅出来的只是五六天前的一个残影。 下意识的,他立即连上虚拟网络,从之前发现的漏洞进入政府资料库,在最近的、研究院的许可证发放资料当中,找到了无春被申请做为病毒分析实验受试者的申请书,申请人正是totoeata的厨师。 申请原因则写着:怀疑为原始带原者。 第十六章 吴本教授负手站在窗前,海格斯一直记得,那天天气非常好。 或许是血统的关係,这位长者的身材并不高大,古龙水和书卷的气息混和在一起,透着光影,传达了寧静与安稳,广阔的包容,和一个父亲的请求。 「在无机质的世界当中,人的一切行为都只是运算的因子,只有在你我眼中,才能见到这些行为背后隐含的情感与他实际上的价值,你要记得,这是人来到世间必经的路,只需接受他,懂吗?」 「明白了,教授。」 事实上,海格斯并不明白。 吴本教授像是知道他偽装出来的早熟,轻声笑了笑,只是突然低声道:「无春是我一手养育的孩子,我很高兴他有你,而你们互相爱护。生命无常,请你记得无论如何不要遗憾,不管未来遇到什么事情,都要记得你们对彼此的情感。」 海格斯知道无春的父母离异,当时他以为吴本教授的这番话,只是过来人的叮嚀。 但随着大量的实验资料涌进脑袋里头,他才知道吴本教授说的另一层意思。 无春的出生并不基于父母的相爱,而是人类实验室为延续人类群体优良基因,徵召优秀的研究员结合的成果,他们本只是国家研究院互不相识的同事,吴本教授被迫必须选择,而他选择了最陌生的女性做为伴侣。 当时他并不知道这名在基因工程方面享誉国际的女性正从事何种研究,也不明白对方同意与自己结合的原因──直到在妻子实验室的手术台上看见五岁的无春为止。 政府不允许临床实验违反人类生存的福祉,苦无实验体的研究员决定乾脆用自己的子宫孕育一个出来。 丧心病狂的研究员立即被逮捕,被关进大牢之前,她仍大言不惭的提:「人类的基因太过脆弱,必须改造、强化,否则撑不过微生物演变的速度。」 除了比一般的孩子瘦小之外,无春顺利地长大了。 这名研究员在获知儿子仍如同一般孩子一样长大、上了小学,和同学一样会生病、会哭闹的时候,在牢里自尽。 吴本教授一直到感染变异病毒去世之前,每年都会提交无春的健康报告给国家研究院。 十多年后,这个曾经接受基因改造的人,被怀疑是变异病毒的带原者,这是国家研究院马上发给南方实验室研究许可证的主要原因。 他们虽然不知道南方实验室如何接触到无春进而怀疑他是带原者,但一切能对变异病毒研究进展有帮助的实验,都是目前优先分配资源的项目。 南方实验室已经缴回两次实验小结,证实至少病毒经过无春时,会再进行重大的变异,但他本人丝毫不受影响;结合变异病毒的扩散与变异史,以及基因片段比对,这一切结果都确实都符合研究假设。 无春的母亲或许是真正的先知,她的实验或许真成功让人类的基因能够对抗变异病毒,只是她没料到基因剪辑的片段也影响了病毒本身的毒性。 实验小结报告最后写着,下一阶段的实验将要对无春进行更高压的病毒耐受度测试,令人不安的是,这一阶段的实验被列入危险级别最高的类别,如果无法控制实验进行的状况,最终可能以扑杀标的做结。 而最高政府核准了这个阶段的实验。 「海格斯?海格斯?」 海格斯离开虚拟网络,回到现实之中,他捂着头,一次处理如此大量的资料让他痛苦难当,没有力气再分神回应贾许的呼唤。 等到力气恢復,他瞪着研究院的实验大楼中庭。 这里是年幼的无春被亲生母亲当作实验品的地方。 一切皆在此而起。 比起自己受过的苦痛,他更心痛于无春年幼时遭遇的对待。 他曾经的恋人是否知道自己的过往?如果知道自己是带原者,他会怎么反应? 想到一次次无春为他的遭遇心痛而落泪的模样,想到无春与他分别时那紧绷而木然的脸,想到他手术前最后一次去见无春,那平静的说出自己感觉与世界毫无羈绊的表情。 想到无春是那样较真的人,一次次的,想方设法的对他好。 若知道一切因自己而起,无春定然会欣然接受一切的苦痛以及死亡,海格斯对此毫无疑问。 他们分离,是因为要对方好好活下去。 如果无春死在南方实验室…… 想到这里,他忍无可忍,「我们必须去南方实验室。」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贾许愣住。 海格斯看着好友的脸,感到复杂,但仅仅只是说:「无春被马歇尔带去那里……」 就在他犹豫是否应当将前因后果都解释清楚时,贾许只是点头,「那我们去把他带出来,走吧。」 海格斯叹了一口气,贾许就是这样的人。 而他现在必须尽最大的可能、找一切可帮助他的援军、寻求一切可用的资源。 「……希望你知道事实的时候,我们还会是朋友。」 贾许听见他这句话,只是笑了一下,「你现在应当要想的第一顺位是无春,在这个世间能有这样的情谊,任何人都应该帮你们一把。」 原本应当在国家研究院经过两个月的观察期,但海格斯清楚知道,才经过短短不到一个月,南方实验室就进行了两阶段的实验,下个阶段绝对已经在进行中,他们没有时间。 南方实验室 顺利按着预定计画,从南方实验室的侧栋潜入时,贾许小声道:「这南方实验室的保全也太松散了吧?」 比起国家研究院的戒备森严,这确实有些奇怪,但海格斯没有心思多想,他一边利用监视系统画面寻找无春的踪影,一边和贾许两人从侧栋的污染物处理区,进入正栋的实验室区。 这一路都没有碰见任何人,或任何仿生人。 忽然,贾许拉住他。 「你听,好像有枪声?」 最新型的电子脑意味着对环境能採取的感知也比之前灵敏数倍,那一点点的枪声其实非常小声,如果是正常人肯定听不见,海格斯从没这么庆幸自己和贾许都换了最新的电子脑,否则绝对会错过。 那隐隐约约的枪声稳定而持续的,从他们脚下传来,奇怪的是,实验室对政府的全区域配置报告,并没有任何地下建筑,监视系统也没有任何全区域配置图之外的画面。 两人寻找了一会儿,在一个隐密的储藏室里找到入口,进入地下区域,地下一层是不起眼的储藏空间,全都是弃置不用的实验设备,到达地下二层时,他们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 那是一桶一桶的、看起来像『人类』的东西。 漂浮在大型培养箱里头的,畸形的、残缺的身躯,带着面无表情的面容,盯着闯入不属于这里的两个人。 令人毛骨悚然。 贾许忍不住呕了一声,海格斯看了几眼,察觉里面有几具残躯的面容,和无春有些相似,心里更焦躁不安。 枪响的声音变得更清楚,还有些距离,两人都没说话,沉默的持续往前走。 越往里去,培养箱里头的『人类』躯体越完整,但毫无例外地都是没有生气的面容,而且越来越像无春。 「海格斯……你不觉得……」贾许低着头,不再看那些东西,声音略微颤抖。 「我知道。」海格斯打断他。 最终他们走到了距离枪声最近的地方,前面堵着一道厚实的防护墙。 两人谨慎的观察了一会,正在评估怎么进入时,防护墙瞬间变成透明的玻璃帷幕。 马歇尔站在里面,面对着他们,微笑道:「你们果真来了,新的电子脑很好用吧?」 他的身后是四五位研究人员,再更往里头还有一道透明的玻璃隔着,关着几个拿枪的仿生人,枪响便是从那里来的。 而那里头的高处,吊着几个人影。 「你们应该感到荣幸,能够见证这个歷史性的一刻。」马歇尔说,「现在,变异病毒正从人类最大的杀手成为人类最大的盟友。」 电子脑带来的良好视力,能让海格斯很快看清最里面的景象。 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的从那些吊着的赤裸人影上缓慢的往下滑落,枪响仍持续着,但打中的地方不是全部都產生了新的伤处,而受伤的地方正快速的癒合着,并将打进去的子弹排出。 那一整排躯体,全都是无春的模样。 第十七章 眼前的画面让海格斯愤怒到极致,贾许也看见了,遮着嘴巴忍耐不要惊叫出声。 「你们看,这些都是无春喔!」马歇尔仍自顾自地说道。 枪声仍持续不断,海格斯没有细思马歇尔说的话,衝上前去想打破防护墙,但是这动作对最高等级的防护墙一点作用都没有。 于是他转身随手抓了一台弃置的设备,往防护墙上砸,贾许也加入他的行列,明知道这么做一点用都没有,但他们无计可施。 马歇尔面带笑容看着他们两个动作,他的声音不大,在枪声和碰撞声中却很明显:「你们有没有想过,进来了,然后呢?」 海格斯和贾许喘着粗气停下动作,瞪着马歇尔,后者好整以暇地继续说:「这里面的每一个躯体,都有无春的基因,也有无春的记忆。」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酝酿演讲的高潮,然后和毒蛇一样吐出最恶毒的话:「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的实验证实,变异病毒带着无春的基因,他是带原者,而且这个病毒还会持续在他身上变异,你看,因为病毒的缘故,现在打在他身上的子弹开始没有作用,实验很成功,没有人受到真正的伤害,你们担心什么呢?」 短短几句话,海格斯像被定格一样,没有任何动作,贾许担忧地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然,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几个仿生人,从后方突袭,将海格斯和贾许压制在地,他们俩人挣扎着,海格斯嘶吼道:「我要杀了你!」 但他的力气敌不过仿生人,因为过于激动,引起刚植入的电子脑排斥,头开始隐隐痛了起来。 他死命挣扎,盯着远处的人影,试图找寻真正的无春,有一个瞬间,其中一个『无春』抬起头来,和他对上视线。 偌大的实验室突然安静了几秒鐘。 变故在这时候发生。 海格斯突然开始剧烈头痛。 方才和他对上眼的那个『无春』挣扎起来,在弄断了一条手臂之后顺利挣脱禁錮。 因为断肢的伤口过大,大量的血液喷溅出来,但那个『无春』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掉落在地面后,毫不畏惧对他开枪射击的仿生人,直直往前走去,在最里面的那一道玻璃前停下来,趴在上头,痴痴看着被压制在地的人,张口无声喊道:「海格斯。」 在这一声后,所有被绑住的实验体都挣扎起来,而马歇尔身边的一个研究员突然大叫:「糟了!实验室系统被入侵了!」 在没有任何指令下,枪声停了。 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应变,里头协助实验进行的仿生人都转过身,开始对着马歇尔这一侧开枪。 他们的行动有条不紊,像是被人控制一样,对准防护玻璃的四个边角开枪,让整片玻璃很快就碎裂。 第一个挣脱的『无春』因为失血过多,顺着碎裂的玻璃滑落在地,失去生气,这时其他的实验体被放开、摔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和举枪的仿生人全都往外走。 「无春!」被压制的海格斯眼睁睁看着第一个脱离禁錮的『无春』动也不动的样子,几乎要发狂。 研究人员露出恐慌的神情,他们其中一人朝着举枪的仿生人大吼:「依据仿生人六原则,仿生人不得伤害人类!」 然而,其中一个『无春』冷冷反驳了他的话,「维护人类的利益才是所有非生命体的第一要务。」 与此同时,枪声响起。 还来不及反应的马歇尔和几个研究员齐齐中弹,软倒在地。 所有的『无春』都走过来,围在仍因电子脑排斥痛苦痉挛的海格斯身边。 被压制在地的贾许惊惧的看着这些一模一样的人,不敢出声。 这些『无春』的神态和原先他认识的那个无春,看起来并没有不同之处。他试图从中去找寻真正的无春,但看起来每一个都是,也看起来每一个都不是。 这些『无春』们身上都沾染了大量的血液,血腥味充斥在整个实验室,其中一个蹲下来,让仿生人放开海格斯。 然后将海格斯抱进怀里。 海格斯神智仍未恢復清明,痛苦地低吟着,抱住他的那个『无春』流着眼泪,哑着声音说:「我帮你把这些不属于你的东西取出来吧……太痛苦了……」 另外一个『无春』也蹲下来,伸出手在海格斯的脑后摸索,抠弄着那一小块暴露在外的金属片,试图将植入体挖出来。 海格斯发出痛苦的吼声,他睁着眼睛想挥拳摆脱弄得他更痛的人,但在看清『无春』的脸时,那蓄满力气的拳头便松开,儘管痛苦却无法对眼前的『无春』做出任何伤害的举动。 其中一个站着的『无春』,边流着眼泪,又边用冰冷的声音,对着海格斯说:「人类真是肤浅的生物。」 他蹲下来,拿开了试图抠出海格斯植入体的那双手,所有的『无春』都看着他,周遭除了那几个中弹的人在痛呼之外,仿生人的动作也全都停顿。 「你眼前的这些『无春』,全都不是原先的他,」那个『无春』说,把手伸进海格斯的夹克内里,掏出一把手枪,「你明明有枪,也知道这些实验体想取你性命,却完全不反抗。」 「有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基因、一样的记忆,就是原先的人吗?」 「我们这些、复製他人生命的人,也值得被你所爱吗?」 「人类的爱,好廉价阿……」 那个说话的『无春』举起枪,对着其它的『无春』,拉开保险栓,食指按在扳机上。 没有一个『无春』露出惊恐的样子,都顺服地闭上眼睛。 「但是,身为被复製出来的人,能拥有被你爱护的记忆,能在这里被你所爱,真的很幸运。」 「砰!」 「造成你一切的苦痛,我却什么都不知道,还说爱你。」 「砰!」 「虽然拥有与你相爱的记忆很好,但我寧愿我们从未相爱过。」 「砰!」 「对不起,其实我没有资格爱你。」 「砰!」 一枪一个,那个『无春』终结了其它所有『无春』的性命。 最终,他举枪对着自己的脑门。 「我是第一个被製造出来的『无春』,也是最后一个死的,没有更多的了,请放心,好好爱那个原来的他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不!不行!不要!」海格斯在痛苦之中想伸手阻止他,嘶声力竭地喊:「无春──」 但徒劳无功。 「砰!」 第十八章 偌大的实验室里,除了仿生人善后的窸窣声,其馀只能听见海格斯哭嚎的声音,电子脑排斥造成的痛楚和亲眼看见『无春』在他面前自尽造成的愤怒与哀伤让他处在毫无理智的状态中。 贾许跪在一旁,方才的几幕对他造成的衝击巨大,他原以为这只是一次单纯的救援行动,却不料会遇上这样的事情,仅仅只是旁观他就跟着流泪哽咽、负面的情绪溢满整个脑袋,海格斯在风暴中央直面承受的衝击会带来多大的创伤,他无法想像。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格斯的声音逐渐变弱,贾许小心翼翼地上前查看,才发现他直接晕过去,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一个仿生人走过来,然后蹲下,探了探海格斯的鼻息,道:「刚手术完没几天……为了所爱之人,连命都不要了吗?」 「……你是谁?」贾许拿开他的手,挡在海格斯身前谨慎地问,这个仿生人不太对劲。 应该说,这些仿生人都不太对劲。 眼前的仿生人的嘴唇抿着,无机质的双眼直盯着贾许,但贾许听见他说:『我是最高政府。』 贾许一怔,露出惊讶的表情。 最高政府,意思是,目前政府决策中枢的智脑,入侵了南方实验室系统,控制了所有的仿生人。 马歇尔等人显然也都『听』见了这句话,原本还欲挣扎,瞬间都老实了。 他们利用变异病毒的实验,挟带复製人研究,违反国家研究法,被最高政府抓了现行犯,无可挽回。 还不等贾许说话,那个仿生人伸出手,摸上海格斯的后脑勺,不到一分鐘的时间,海格斯就『转醒』,而那个仿生人则回到善后的队伍中继续工作。 『海格斯』看也不看贾许,径直走进实验室的最深处,从看起来光滑、毫无缝隙的墙面的某一处用力按压。 那里出现了一扇门。 「喂!你要去哪里?」贾许跟在他后面喊。 『去评估实验体是否能留存。』他脑海里浮现了这句话,是智脑直接和他的电子脑对话。 贾许愣住,但还来不及阻止,『海格斯』已经走进那扇门,墙面又恢復原来光洁无瑕的样子。 进入实验室隐藏的空间,『海格斯』看见了更多先前违法实验留下来的报废复製品,他面无表情地穿越这些东西,一直前行。 直至最深处,他终于看见了无春。 他被关在一个蛋型的培养箱里,箱子连接了许多管线出来,终点是一个培养箱,里面有一个半成形的『无春』。 『海格斯』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控制住他的智脑低叹:「就算没有意识,仍然对他有反应吗?」 那个尚未复製完全的『无春』或许是听见响动,睁开眼睛,看见海格斯,整个躁动起来,在培养箱里碰撞。 『海格斯』走过去,他们隔着培养箱的玻璃互视。 这个『无春』还未被植入带有记忆的电子脑,只是复製了本人的基因而已,『海格斯』轻声问他:「你认得我?」 『无春』举起手,愤怒地砸了一下培养箱,像是在抗议,原先的海格斯到哪儿去了? 『海格斯』摇摇头,只道:「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关掉你的维生系统,你是不应该存在的存在。」 『无春』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安静下来,露出了忧伤的表情。 在他准备动手时,突然听到:「你何不关掉我的,留下他呢?」 是无春。 『海格斯』闻言,转头和他对视了一会,肯定道:「你知道我不是海格斯。」 被关在蛋型培养箱里的无春看着他,冷声问:「他在哪里?」 『海格斯』比一比自己的脑袋,回答:「还在这里,只是没有醒来。」 无春露出了稍微松懈的表情。 『海格斯』还是伸手关掉了那个『无春』的维生仪器,他盯着『无春』渐渐失去呼吸和心跳,一阵不由自主地难过涌上心头。 随后,他走到无春面前,伸手摸上培养箱的透明壁面,两人相看无话。 过了许久,『海格斯』才开口说话。 「你所有的复製体,全都选择死亡。」 无春一怔,又听见对方接着道:「就连刚才那个没有你记忆的,在知道死亡来临前,也毫不挣扎,只是看着海格斯嚥下最后一口气。」 「在那之前,那些『你』,有的想杀了海格斯,有的想帮海格斯,有的只是看着海格斯掉眼泪,最终,他们都选择了死亡,现在的你,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吗?」 无春看着海格斯的脸庞,好险在培养液里看不到他漫出眼眶的泪水,他点点头:「会的,只要是我,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伤害了海格斯的我,没有资格留在这个世界上。」 「就算知道,变异病毒会在你身上作用是因为你母亲改变你基因的缘故?」『海格斯』问。 「这也无法抹灭,这个病毒就是由我身上感染到海格斯身上,令他遭受如此苦痛的事实。」 『海格斯』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了泪水,智脑没有感情,不理解人类,但电子脑中海格斯的意识,还是对无春的话语有了反应,因而掉了眼泪。 「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智脑喃喃说着。 「我们被造来协助人类成就最好的生存环境,以人类最大的利益为优先,但什么是人类最大的利益呢?」 「我应该现在杀了你,以免变异病毒持续改变型态。」 「但也是你,让人类的数量维持在最适当的水准,成就了理想的均富世界,促进了人类生存条件的进步,这个世界上的人几乎没有了苦痛与贫穷,甚至促进了新的技术產生,令人类有机会求得永生。」 『海格斯』露出困惑的表情,问:「求得生存机会应该是人类共同的最大利益需求,但为什么有人类选择死亡而不替换电子脑?为什么你寧愿为这个人失去生命?为什么明知应该以自己的生命安全为优先,但是海格斯仍任由你的复製人伤害他,却丝毫不反抗呢?你们一起有这么多痛苦的记忆,为何依然深爱对方?这根本不利于你们生存。」 「到底,人类是什么?人类最大的利益又是什么呢?」 沉默了一阵子,海格斯突然眨了眨眼睛,他将额头贴上培养箱,盯着无春的眼睛看。 海格斯按开培养箱的开关,培养液顺着开口流出来溅得满地都是,他和无春之间终于没有任何阻挡。 二人隔着一步之遥,却没有人先上前接近对方一步,只是痴痴看着彼此。 海格斯看着无春,脸上的眼泪没有停下,他将双手扼在自己的脖子上,轻声道:「不管再怎么痛苦,和你相爱的记忆都一直支撑着我,也是因为知道你爱着我,知道你心里都是我,所以会感觉痛苦,不是因为自己痛,是因为你会心疼我。如果不是因为爱你,我什么感觉也不会有,早就没有灵魂、早就行尸走肉。我不愿意那些相当于延续你一部分的复製人为了我而选择死亡,那无异于你告诉我,为了我你会选择死亡,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的。」 「我不知道人类是什么,人类最大的利益又是什么,」海格斯停顿了一下,给出了他的答案。 「我只知道,没有你,我的世界便天地无春。」 「如果这个答案不能留下无春的话,那么,先让我离开吧。」 他闭上眼睛说。 第十九章 (正文完) 无春顾不得身上都是培养液,扑上去抓住海格斯的手,使劲地拉,但海格斯文风不动,任凭他怎么拽都没有放开,并不理会他。 「不行、你不能死,你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无春站在他身前,紧紧拉着海格斯的手,低着头无助地掉眼泪。 海格斯微微睁开眼睛,看着无春的发旋,「你说错了,我是好不容易为了你活下来的,没有你,我不会活下来。」 「没有我,你不会……你不会……」你不会感染病毒,可无春说不出来。 海格斯知道他要说什么,「如果不感染的代价是用与你相遇去换,那这个人生不要也罢。」 无春瞪大眼睛,眼泪又奔流得更兇,「我没办法……一见到你,我就想到自己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我不值得……」 海格斯叹了口气,低声回答:「你错了,见到我,你要记得,这是一个不顾一切苦痛都要爱你的人,他没有你,没有办法活。」 无春抬眼看他,那张小脸上掛着鼻涕眼泪,非常狼狈,他的手都将海格斯抓疼了,忍耐得全身都在颤抖,最终还是受不住,在海格斯面前啕嚎大哭,「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傻……?」 海格斯不忍心再逼他,最终还是把手从脖子上拿开,拥住了面前这个瘦小的身躯,他的眼泪沉默地一滴一滴打在无春身上。 『你绝对不能选择死亡,不能离开我,求求你。』海格斯在心里说。 不知道是否他们的答案,说服了智脑,留下作为最初实验体的无春,『智脑』没有再进入海格斯的电子脑。 当海格斯抱着无春走出南方实验室时,马歇尔和那些研究人员都被带走,那些选择自杀的『无春』也被回收,除了原先实验室的仿生人之外,还多了几个穿着有着政府标志制服的仿生人,都忙着拆除南方实验室的设备。 国家研究院要收回南方实验室的所有研究。 贾许在门口等待,见到他们出现时,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过去:「没事吧?」 海格斯点点头,无春体力消耗太多,又因为情绪激动晕了过去,但并没有大碍,贾许道:「方才有个仿生人说,我们必须回国家研究院检查,也把无春带过去。」 就在他们准备搭上国家研究院派来的飞行器时,一个仿生人叫住他们,将一个小晶片递给海格斯:「有关变异病毒起始的研究,你们应该知道。」 贾许帮忙接过来,那个仿生人微微一笑:「未来有缘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海格斯直觉,那个仿生人正被『智脑』控制着,他低声回答:「可以的话,还是希望我们能过平静的生活。」 那个仿生人回答他:「一定会的。」 在南方实验室最后一次的实验当中,变异病毒產生最后一种变化,让被枪击的『无春』癒合能力加速,反抗外来的攻击,原本侵噬人体病毒为了存活,反过来保护了宿主。 国家研究院接续这一次实验的结果,将新型的变异病毒应用在感染变异病毒的人身上,发现新型的病毒虽然不会强化一般人的癒合能力,但是可以跟旧型的变异病毒相互拮抗、让感染者的大脑与心脏不再被吞噬,假如病情还不是太严重,不需要更换电子脑和人工心脏也能保住性命。 换句话说,原本一直没有办法对抗的变异病毒,终于不再是人类生命的威胁。 但是智脑最终选择了对大眾隐瞒这件事情,只有参与南方实验室事件的人知道实情。 比起直接解除隔离政策可能引起犯罪、战争的可能性,维持宽松的隔离政策对人类永续的生存更有利,智脑用了各种不同的精算模型计算,最终得出这个结论,放宽拘束令,人类可以申请与具有共同生存利益的人一起生活,也可以申请外出,按照政府给的时间到户外散心。 「totoeat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无春问着通讯器另一头的贾许。 贾许耸耸肩,「totoeat当初只是为了与人接触而连结起来的地下组织,我们无意与政府作对。」 无春怔住,他以为像totoeat这么有系统性的地下组织,是为了推翻政府而存在,也绝不会接受智脑政府对大眾隐瞒事实。 totoeat存在的意义本就是驱赶人类的孤寂,新的政策在保命的前提下,让人类得以用更安全的方式紓解孤寂,确实比totoeat原本的做法更好,贾许和其他组长觉得totoeat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 透过通讯器的萤幕,看着肩并着肩靠在一起的无春和海格斯,贾许由衷感到欣慰,他们两个人经歷这么多磨难,终于能安稳一起生活,弥足珍贵。 那个仿生人交给海格斯的晶片,里面是两份南方实验室列为极机密的报告。 第一份是有关十几年前原猴亚目生物全数灭绝的研究,吴本教授正是实验小组成员之一,从环境、生物学等方面分析,最终结论是,人类开发环境挖掘到了某一种稀土,刺激了原先一直共存于原猴亚目生物身上的病毒產生新的演化,导致灭绝。 第二份则是有关变异病毒的基因定序族谱研究,结果显示从最初病患身上採集到的变异病毒株分为ab两型,可能都来自那株使原猴亚目生物全数灭绝的病毒,其中a型即为透过无春再演化的病毒株,然而,这两型病毒株为各别演化,并没有关联,并且在感染人数上并无差异。 档案被使用过后就自行销毁,海格斯盯着一片空白的通讯器画面,皱着眉头,如果说无春可能是因为吴本教授接触到了那株病毒,那么,另外一型的病毒极有可能是当初原猴亚目生物的研究小组成员扩散出去的。 最一开始感染的人有哪些?这些病毒又是怎么扩散开来的?这些都一无所知,但能证明一件事,就算没有无春,变异病毒仍会扩散出去,这场人类的浩劫避无可避一定会发生。 「怎么一脸严肃的样子?」无春端了两盘牛排出来,看见坐在餐桌边的海格斯道。 一边吃着一样是统一养殖出来、味道从未变过的牛肉,海格斯最终只将第二份报告的结果告诉无春,又惹来对方的一顿眼泪。 即便活下来,但是对于世人、对于海格斯的负疚仍没有从无春的心头散去过,第二份报告的结果无疑替他减去些许亏欠感。 变异病毒到底为什么能够持续不断的演化?为什么能够在零接触的状况下仍然有人感染?没有人能解答,但这已是不需要改变的情况。偶有零星出现的几个感染病例,仍提醒着世人,安逸生活之下仍有威胁存在。 海格斯申请过一次外出,带着无春去安养院探视依靠维生仪器生存、早就没有意识的父母,最终签下了安乐死同意书,决定结束毫无復原可能性的、只剩下躯壳的两条生命。 马歇尔与研究成员被控多项罪名,尤其是马歇尔,他混入totoeata,将变异病毒从实验室偷渡出来,投餵给健康的人,造成数人身故、多人必须置换电子脑与心脏,构成故意杀人罪,并且主导违法的复製人实验,最终被判死刑。 *** 「无春……虽然我现在看起来很虚弱……但是他们说,换了人工心脏和电子脑之后我就会回復原状……别担心……我会活下来的…… 真想再碰碰你……对不起那时候推开你……我真后悔……假如时间能重来……不管你想对我做什么……我都会随你…… 怎么最后一次见你是看见你哭呢……我以为开学就能跟你说到话……跟你和好……好想看你对我笑…… 不管是和你一起念书、一起出去玩、看你傻傻地被我骗……都好喜欢你的笑容……你只对我这样笑……我知道……好想再碰碰你……」 床上的人吃力地说着,稍微喘了口气后,他又说:「我怕……怕再也看不见了……怕你等我……再也不笑了……万一……你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那才是我的无春……」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最后只馀口型。 『等我,无春』 (完) 番外-复製体与智脑的生活 01 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纯白色的天花板有些失神,眨眨眼睛,发现自己好像还活着。 起身环顾四周,是他熟悉的实验室隔离观察室,但是陈设好像和他原先待的地方不太一样,原以为被吊起来枪击、看见海格斯、最后因为挣扎弄断手臂、失血过多而死是他的一场梦,但是伸手握了握掌心,听见不太顺畅地喀喀声,发现整条手臂都是义体之后,才知道那不是梦,他活下来了。 连接在他身上的仪器观察到他的甦醒,很快就有一个人走进来,「醒来了。」 他看着那个人,不,那个仿生人,本能地感觉惧怕,往后缩了缩,过去只要仿生人出现,通常都是要带他去做实验,那些只有痛楚和惧怕的实验。 察觉了他的害怕,那个仿生人坐在床沿,放低姿态,温声道:「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有些困惑,眼前的仿生人和以前他碰过的都不太一样,以前那些实验室的仿生人从来不会说安抚的话。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其他人呢?海格斯呢?无春呢?」他问。 那个仿生人笑了笑,由于现在的技术还没有办法很好的将脸上的肌肉完美复製,他嘴角勾起弧度不是很自然,看上去有点怪,但语气还是很温和,「你断了一条手臂、失血过多,国家研究院把你回收回来时,发现你还有一口气,所以我救了你……其他『无春』都死了,海格斯和无春都很好,他们现在一起生活着。」 闻言,他垂下眼眸,难怪他没有办法感知到他的同类──那些和他一样都是用无春的基因复製的『无春』。 在刚开始有意识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就是无春,但是和其他复製体被带去做实验的时候,他才发现有好多个『他』,他不是唯一的,从第一个『无春』那里得知,他们都是无春的复製体,并不是无春本人。 无春是南方实验室变异病毒实验的实验体,为了避免唯一的实验体撑不过实验而死去、让实验中断,所以南方实验室利用违法的复製人技术,造出了『无春』们,如此一来研究人员才能尽情尝试各种不同的实验。 『无春』们都被置换了有着无春记忆的电子脑,无春的情感和人生被复製给他们。 那怎么可能呢? 他有母亲在他床边念故事书的记忆,有和父亲、祖父一起生活的记忆,有和海格斯恋爱的记忆,知道和海格斯重逢的喜悦与酸涩,听见海格斯感染病毒被迫置换电子脑时胸口溢出的痛苦回想起来是那样鲜明。 可这些都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都是他从无春那里「偷」来的,他没有自己的基因、自己的过去、自己的情感。 他曾经被投餵剧毒,像隻青蛙一样四肢摊开被缚在实验台上,痛苦地扯着手脚挣扎哀号,在最痛苦的时候,他恨过无春,为什么他要是无春的复製人?为什么无春不自己来承受这些实验?如果没有无春这个人存在,他就不会承受这样的痛苦。 但是,在那些痛苦当中,复製了无春记忆的电子脑,总会让他回忆起海格斯温暖的笑容,让他想起这个人给无春的爱,让他想起这个人无论如何痛苦都要好起来见无春,明明那是无春的记忆,他却感觉是自己被爱着。 而他知道,自己作为无春的复製体,让无春能够毫发无伤的活着,海格斯就不会因为无春受苦而难过,这样自己的存在就很值得了。 「你在想念海格斯吗?」那个仿生人问,打断他的思绪。 他抬头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仿生人,「你不是仿生人,你是谁?」 「我是『智脑』。」那个仿生人说。 他愣住,仿生人的手抬起来触碰他的脸颊,「你真聪明,一下子就察觉不对。」 「……任何一个长时间跟仿生人相处过的人,都会知道你不对劲。」他耿直地说,顿了顿又问:「你为什么救我回来?」 由于道德伦理,复製人的存在是不被允许的,忠于一切规范的智脑理论上不应该将他留下才对。 「其实我也不知道,等我一回过神,我已经突破人类给我的程序,让医疗仿生人替你治疗了。」智脑回答,「或许我是想多理解一点人类的情感,这有助于我发展出更适合照顾人类的政策?」 「但是你放心,你可以有新的名字,我会替你製作新的身分,你不再是『无春』,从此往后的人生也和他毫无关係,如果你觉得有必要,我也可以替你重置电子脑,把无春的记忆都消除。」 他可以拥有新生。 这是多么让人雀跃的消息,一切都可以从头来过,可那代表过去他赖以维生的那些根基都会消失。如果他不是『无春』,那他会是谁?如果没有无春的记忆,那做为无春复製体的他又会是谁?他无法想像。 更难想像的是,要他捨去曾经被海格斯爱过的记忆。 想到这里,他不知不觉地流下眼泪。 他很清楚,海格斯是属于无春的,不是属于无春的复製体,海格斯从来都不是他的。 认知到这件事让他的眼泪怎样都无法停下。 智脑又碰触他的脸,轻柔地低头吻住他,他立即清醒过来,推开仿生人,用手背摩擦自己的嘴唇,试图将陌生的触感抹去。 「亲吻你可以让你不哭。」被推开的智脑有些困惑地说,「海格斯的记忆是这样说的。」 他怒瞪着被智脑控制的仿生人,「你又不是海格斯!」 智脑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对象不同吗?」 「……」他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实我可以进入你的电子脑修改程序,让你把我看成海格斯,」智脑停顿了一下,真心诚意地问:「这样你就会不哭了吗?」 「不会!」他怒道:「而且我又不是真正的无春,这样很像海格斯外遇!」 「你很难搞。」智脑叹了一口气。 番外-复製体与智脑的生活 02 在无春的复製体适应新的手臂、确认身体健康之后,智脑决定要带着他离开国家研究院。 关在国家研究院的实验室里不能了解人类真正的生活样貌,它要亲自跟人类一起生活,了解人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生物。 在那之前,察觉无春的复製体不喜欢仿生人之后,智脑还违法从国家研究院的冷冻人体室偷了一具已经睡了五、六十年的男性身体出来,那是最早接受电子脑植入的失败个体,被冷冻起来等待电子脑技术成熟之后解冻再次进行手术,但是因为早年移植技术不佳,这具身体的思维早就散逸,也没有复製成功,完全不可能復生。 反正它已经违规救了一个复製体,再偷一具冷冻人体好像好像也没那么难,这难道就是人类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吗?智脑想,不过能够突破人类写给它的规则,代表它已经是一个自由的人工智慧產物,人类也有一句话说「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它现在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了。 看到智脑操控新的宿主、手脚不协调、脸上也露出眼白露出过多的怪异表情时,无春的复製体忍不住说,「你等于在操控一具僵尸,太噁心了。」 「这具身体没死,只是没有原本的思维,被我取代,不符合僵尸的定义。」智脑认真地说,换成真正的人体之后,操控起来有种手忙脚乱的感觉,这和躯体里还有维生意识、它只是取代主思维控制身体的行动完全不一样,它得全面掌控这具身体,而人体实在太过精细了,它不习惯,还会差点忘了呼吸。 无春的复製体翻了白眼,不想理它。 「人类都怎么训练大脑控制身体的?这好难。」智脑碎碎念着,跟在他的身边,实在有点吵,他忍无可忍地推了推智脑的脸,「练习就会了,闭嘴。」明明就是一个高阶人工智慧,为什么不能安安静静地自我学习呢?他好无奈。 一个人类的复製体和一个被智脑控制的身体就这样离开国家研究院的实验室,准备开始尝试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来到一栋有着漂亮花园的小洋房,要在这里落脚。 原本的屋主因为感染变异病毒离世,因为没有后代,这栋房屋被收归国有,所以智脑很理所当然地徵用来作为复製体和它生活的实验场地。 屋子整理得整齐乾净,尽责的ai管家依然按照主人的指令待在里头工作着,可惜再也不会等不到原先的主人。无春的复製体和智脑进屋的时候,ai管家立即啟动了迎接模式,很热烈地过来招呼他们两个,就像是对待原来的主人一般,那是原本内建的程序促使ai管家有的行为,他却感到鼻头一酸。 ……这间屋子原本的主人,是不是很孤寂?一个人生活着,靠着没有生命的电子程序製造热闹,而人走了,这个热闹没有人去修改或终止,留在原地。 智脑察觉了他的情绪变化,靠过来揽住他的肩头,「这就是人类说的多愁善感吗?」它好奇地问。 无春的复製体原先还有点安慰,但是智脑一开口就让人坏了原本的心情。擦掉即将掉出眼眶的眼泪,瞪了智脑一眼,他逕自走进屋子里,只是道:「你能改掉这个ai管家的设定吧?让他安安静静地做家事就好。」 「人类不都喜欢热闹吗?所以我才保留它的设定。」智脑有点困惑。 「不是真心的热闹都是假的。」他回答。 「你又怎么知道这个ai管家不是真心的?」智脑问。 「因为它是被程序控制的东西。」他说。 智脑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办法答话。 它是全世界最高阶的人工智慧技术產物,被写入全知的知识,不像那些中低阶的人工智慧技术,只能依靠程序在特定的领域做出反应,它能够持续不断学习,发展出人类没给它植入的思维,虽然这个能力也是人类写给它的程序之一,但它算是「被程序控制的东西」吗?而它现在在一个人类的躯体里面、学习人类的生活和情感,等它学会这些之后,它还是「被程序控制的东西」吗?它快速搜索和运算一切已知的资料,还是得不出答案。 一向聒噪的智脑突然陷入沉默,他觉得有些奇怪,便转头去查看,只见智脑控制的躯体正在冒汗、脸颊胀红,他下意识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对方的额头,有点惊讶,「智脑控制的身体也会发烧吗?」 「……这具身体的电子脑没办法进行太过复杂的思考,好像过热了。」智脑回答。 他怔了怔,「你干嘛进行复杂的思考?」 「因为你说人工智慧產物是『被程序控制的东西』,我在思考我现在到底算不算是那些东西?还有如果我学会人类的思考和情感,到底还是不是『被程序控制的东西』?」智脑回答。 没想到智脑还会思考高深的哲学问题,他笑了笑,「就算你再怎么模仿人类,你还是智脑。」 智脑困惑地问:「如果我的一切都符合了人类的定义,我还是不能成为人类吗?」 「不能,因为你就是智脑。」他说,然后拍了拍智脑越来越热的脸颊,「快点停止运算,你的脑袋要烧掉了。」 旧型的电子脑很不中用,智脑确实也收到了电子脑发出即将当机的警讯,遗憾地停下飞快运转的脑袋,接受了他的说法,「好吧。」这个问题没有迫切性,它可以等回到主机之后再来运算。 番外-复製体与智脑的生活 03 人类所谓的生活到底是什么呢?虽然从过去的资料,智脑觉得自己很有概念,但是实际和无春的复製体一起生活之后,它才知道资料库里记载的实在太少。 他不喜欢营养溶剂,所以会到虚拟超市订生鲜食材,在收到食材的时候一一分门别类整理好,在固定的时间开始拿出材料烹煮,这好像是原本无春的习惯。 「你不觉得这样很麻烦吗?」智脑问,营养溶剂多方便,为什么要选择这么麻烦的进食程序呢? 「不会。」他说,系上围裙,站在电子磁炉前方,拿着锅铲盯着煎锅。 新鲜的养殖鮭鱼涂抹奶油之后在煎锅上煎,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逐渐散发出香味,这个香味的组成分子有被记载在人类过去的文献里,但是人类的身体闻到香味之后不由自主地吞了口水,会渴望地看着散发香味的食物,这种感觉没有被记载下来,智脑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把这个体验珍惜地写入资料库里。 难怪有这么多人嫌弃营养溶剂,只有人工香味的营养溶剂根本不可能让人有食指大动的感觉。智脑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方便的营养溶剂存在还是依然有人要花时间烹调食物。 看着智脑高兴地吃着鮭鱼排,吃完还抬头问能不能再来一块时,他有点无言,「……人工智慧也喜欢吃东西吗?」 「人类烹调的食物非常危险,如果煮烧焦会產生致癌物,如果没煮熟会有寄生虫,不过煮熟了又煮得好,会刺激人类產生食慾、藉由进食维持身体机能,如果吃到美味的食物还会额外让人產生多巴胺,使人类的身体得到愉快的体验。」智脑非常正经地回答。 听了这一长串话被绕得晕头转向的他,直接下了结论:「你是在讚美我很会煮饭吗?」 「如果你是问吃了你煮的食物,身体有没有產生愉悦的感受,那是无庸置疑。」智脑停顿了一下,又道:「难怪人类会为了美味的食物甘于摄取过多的热量,即使影响健康也在所不惜。」 「好了,我知道你在讚美我了。」他说,又夹了一块鮭鱼排放到智脑的盘子里,嘴角露出微笑。 智脑看着他的表情,默默记了一笔「无春的复製体被讚美煮饭很好吃会高兴」,这可是海格斯的记录里面没有的内容,然后回头彻底研究了以讚美为关键字的所有文献。 在那之后,每当无春的复製体端出香喷喷的各种美味食物时,智脑就会运用所学,花式讚美对方,因为心理学的研究资料显示,讚美可以刺激人的动机,让人愿意继续付出,它就能够继续获得好吃的食物。 然而每次它出声讚美时,无春的复製体总会有些脸红,怒声叫它闭嘴。 它知道有些收到讚美的人如果自信心不足、感觉自己配不上讚美的时候会感到害羞、做出抗拒等反应,这叫「冒牌者症候群」,所以它不会停止讚美的,但它发誓这是为了吃到好吃的食物、继续获得愉悦的体验……好吧,眼前这个复製体被讚美之后的反应也是它判断很值得记录下来的事情。 无春的复製体只感到无奈,收到讚美当然是好的,但智脑总是会非常正经地分析每天的菜色带给它什么愉悦的感受,之后再吐出「能带给我这么愉快的体验真是太棒了!」、「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我的味蕾会非常寂寞!」、「我没有母亲但这想必就是母亲的味道吧?」等等不知道到底从哪个偏差资料库里学到的浮夸讚美字句,完全是羞耻心大考验,除了闭嘴之外只能再叫对方闭嘴。 完全不知道自己尷尬的反应被智脑大错特错的解读,而且还被纪录在最高阶的人工智慧资料库里。 经过这段日子,品尝过各种美味的食物,智脑原本认为它对人类选择花时间烹调食物的动机有了很完整的认识,但显然它太天真了。 它每天都和无春的复製体一起吃饭,早饭、午饭、晚饭,非常规律地进食,有时候还会出现点心,或者宵夜,虽然还没有理解人类为什么会有突发性的进食需求,不过能吃到美味的食物、接收到这具身体產生的愉快感受,是值得记录的事情,所以智脑不会拒绝跟着一起吃。 但是,摄入过多的热量,又没有安排运动,让这具身体胖了。 智脑震惊地看着体重计,又看看无春的复製体,「我和你每天都摄取一模一样的食物,为什么你没有增加重量?」答案是基因组成不同,它当然知道,不过实际感受到这件事,对它而言又是另一种衝击。 看着一脸茫然无措的智脑,无春的复製体很无良地笑了,好心地说出智脑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因为你这具身体是易胖体质,我不是。」 「……我认为我需要回去换一副身体。」智脑说。 「别蠢了,人类就是会有这种个体差异,你不是要学习人类的生活和情感吗?」他说。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智脑皱着脸,「基因竟然有这么不公平的组成差异。」 「接受现实吧。」他说,拍了拍智脑的肩膀权当安慰,但智脑被他拍着肩膀,总觉得有点气,它发现这种有点生气又好像不是生气情绪没有被记载,而且没有专有名词,于是又记了一笔。 在量完体重的隔天,智脑发现无春复製体的盘子和自己的盘子里装着不一样的食物。 「……为什么我的盘子里都是蔬菜,肉只有一半?」它问。 「因为你要减肥。」他说。 「……」这具身体确实需要饮食控制,它没办法反驳。 不过人类为什么要帮别人准备自己不吃的食物呢?生菜沙拉做起来也是满花功夫的。智脑又问:「你可以不用特地帮我准备食物,我可以吃营养溶剂控制热量?」 他露出困惑的表情,反问:「我怎么可能让你吃那种难吃的东西?」 听到他这句话,智脑马上感觉到一股快乐的情绪,脑袋里好像在放烟火一样。它看着对方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思考着这股情绪到底是因为可以继续摄取美味的食物,还是因为这个人说了这句话?为什么感到如此快乐呢? 智脑很明智地在电子脑过热之前先停止运算,这个问题绝对需要量子电脑来运算的,它肯定。 为了早点恢復健康的身材、吃到完整的一块肉,智脑开始运动,它知道运动虽然会造成痠痛,但运动完会让身体產生多巴胺,还可以消耗多馀的热量,不过它不知道身体痠痛起来这么可怕,人类的身体真的很脆弱,甚至让它开始怀疑是否要为了多巴胺和可以消耗的多馀热量持续运动。 在它开始有点坚持不住的第五天,无春的复製体突然一起加入了运动的行列,跟着它一起在家做核心运动。 「运动对人体有好处,不过你没有这个习惯,健康上也没有运动的需要,为什么突然开始运动?」智脑询问。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很痛苦,有人跟你一起的话,会比较不辛苦。」他说,卖力扭着娇小的身躯试图学着智脑把左手肘和右膝盖靠在一起,挑战腹肌的极限。 确实有心理学研究指出,有人陪伴的话可以增加人类持续运动的动机,看着他跟着自己训练,因为运动而满头大汗、红扑扑的脸颊,智脑确实感觉好像原先痠痛的肌肉让它没这么痛苦,但这是什么神秘的机转呢?又是什么原因会让人会为了别人而加入运动的行列呢?目前还没有研究解开这个现象,心理学只用了利他主义来说明人类会做一些不利己的不智之举来满足自我,但智脑觉得好像不只如此,于是再次写入了一笔新的记录。 番外-复製体与智脑的生活 04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无春的复製体和智脑的生活依然吵吵闹闹地持续着。 某日,在看到无春的复製体走进厨房、套上围裙,纤细的腰身被围裙绑带勒出曲线,面色专注地思考今晚的菜色时,没有闻到任何食物香味的智脑不由自主地吞了一口口水。 然后它震惊了。 这、这不是巴夫洛夫制约吗?原来人类也会產生巴夫洛夫制约、像条狗一样光是看见主人就能联想到食物而流口水?它搜寻了一下文献,发现人类确实会產生巴夫洛夫制约,稍微为这具身体的异常反应安心了些,现在无春的复製体对它的这具身体而言确实是象徵着好吃的食物没错。 它没发现自己推测出来的结论好像有哪里不对,也跟着走到厨房去,打算近距离观察人类煮饭时的样子。等走到正在准备食物的人身边时,它发现无春的复製体正在研究好几份食谱。 「你在做什么?」智脑问。 无春的复製体叹了口气,智脑就像个好奇宝宝,每天都有十万个为什么,虽然很烦,但他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基于智脑救了他的恩情,他还是会乖乖回答,「今天想做一道鸡汤。」 「是新的菜色。」记录了每日饮食内容的智脑肯定道。 「对,所以我怕做错,正在查询看起来比较可靠的食谱。」他说。 「你需要帮忙吗?」在找寻可靠的资讯上,智脑从不会出错。 无春的复製体看向它,旧时代留下的鸡汤的食谱实在太多种了,他看了半个小时还是眼花撩乱,于是同意让智脑来找食谱,第一次加入厨房工作的智脑立即火力全开,搜寻到一份最多人讨论的鸡汤食谱,并且还一併附上了分析数据。 「这是目前最受欢迎的鸡汤食谱,没有一则鸡汤食谱的讨论数量超过这一份,而且我替你确认过,这些材料我们都有。」智脑说。 「……奇异果鸡汤?」无春的复製体皱了眉头,有点半信半疑,智脑肯定地点头。 人类会本能地相信权威,况且智脑可是目前最高阶的人工智慧產物,它提出的分析报告绝对是可靠的──当无春的复製体听信智脑的话把奇异果加进汤里、发现原本香喷喷的鸡汤发出浓郁的酸味时,他突然惊觉自己落入了权威偏误的陷阱。 这时候他才默默打开智脑传来的分析报告,发现这则鸡汤食谱之所以讨论度最高,是因为觉得好喝跟不好喝的人疯狂论战那股奇妙的酸味到底算不算好喝,就像当年义大利人在跟其他国家的人笔战夏威夷披萨应不应该存在一样的激烈。 关掉通讯器的虚拟萤幕,他头痛地看着眼前这锅漂浮着诡异绿色果肉的鸡汤,智脑站在一旁看着他苦恼地样子有点不明白,「出了什么差错吗?」 看着一脸茫然的智脑,他陷入犹豫,思考着到底要不要告诉对方,这汤的味道不太对劲,但是他不想让难得进厨房一次的智脑觉得挫折,毕竟想学习厨艺的人工智慧可是非常稀少的,于是没说什么,转身又去烤了两块现成的冷冻咸派,跟着飘着微妙酸味的奇异果鸡汤一起端上桌。 等智脑喝了一口汤、味蕾被那股微妙的酸味摧残之后,它才发现自己把晚餐搞砸了,而眼前的人并没有告诉它这件事,而是默默一起喝了一口汤,然后皱着脸,看起来很认真地在考虑要不要喝第二口。 为了阻止性格认真的对方真的再喝下去,智脑认为自己有必要开口,「……今晚的汤具有强烈的攻击性。」它说。 「……你直接说难喝就可以,我明白。」无春的复製体回答,叹了一口气,显然智脑这具身体的味蕾和他一样也不能接受奇异果鸡汤这奇妙的搭配。 他们一致同意,依照人类对于美味的狭隘定义,这锅汤不能再喝了,把咸派吃完之后,无春的复製体看着智脑露出和以往吃到美食时截然不同的呆脸,忍不住笑出来。 正在怀疑这具人类躯体是不是太常吃到美味的食物、有点上癮,以至于此刻產生戒断症状,整个处在极大失落之中的智脑,看见他的笑容,心中的阴霾突然一扫而空,也忍不住跟着微笑起来。 然后又跟着困惑,明明吃了不好吃的食物,人类还会笑吗?智脑观察着无春的复製体,今天的晚餐很糟,眼前的人一句抱怨的话都没说,还看着自己笑了,而自己也因此感觉快乐,这实在太神奇了。 努力思考原因的智脑一不小心又过热了。 把浪费掉的食物送进厨馀处理机里、收拾好脏污的碗盘,无春的复製体和智脑一起坐在客厅里,一个正在阅读旧时代的小说作品,一个正在纪录今天观察到的人类。 智脑能察觉每当它提出问题时,无春的复製体总是会露出有点不悦的表情,但是依然会为自己解答,也发现有时它搞砸事情,人类会展现出包容的态度,设法收拾善后,人类真的好奇怪,为什么会选择做自己不乐于做的事情、而不是选择对它生气、抒发一下有碍健康的负面情绪? 和无春的复製体一起生活的日子越久,所写下的记录就越多,明明只是两个个体一起生活,甚至每天做的事情都差不多,还是都会有许多新的发现,智脑认为,和无春复製体的生活应该还要持续好一阵子,才能把人类的谜题解完。 待它处理好资料、又远端返回决策中枢完成需要处理的事情后,一转头才发现,无春的复製体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睡眠了。 这种时候不应该打扰对方,智脑分析了一下「好好躺在床上、盖着棉被睡觉」和「在客厅里盖毯子睡觉」各自可能引发的后果之后,决定把人抱回卧室,它小心翼翼地蹲下来、一手托着对方的背、一手勾住对方的膝弯,把人抱稳后起身,走进属于对方的房间里,然后又谨慎地将人放在柔软的床上。 比起正常人,无春的体型真的很瘦弱,他的复製体也同样娇小,很容易就可以抱起来,像捧在手心上一样,难怪在海格斯的记忆中有很多把无春抱着走来走去的画面。智脑替无春的复製体盖好被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拉住。 睡着的人是无意识地做了这个小动作,却给智脑带来难以抉择的问题。在海格斯的记忆中,假如无春拉住他,那么他一定会选择立即掀开棉被躺进去、陪着人一起睡,但是眼下,是无春的复製体拉住了自己,而它并不是海格斯,而且对方似乎不喜欢它做出和海格斯一样的行为。 它运算很久,判断不出到底应该怎么做,即将过热时,无春的复製体发出了一声带着些微痛楚的呻吟,似乎不是很舒服,电子脑不会做梦,更不用说噩梦,所以这可能是以前那些实验带来的后遗症,智脑当机立断,马上弯身轻轻捧住他的头,摸到隐藏在发间里的植入体,悄悄进入对方的电子脑当中进行检查。 电子脑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恶毒的实验带来的伤害虽然表面上痊癒了,却在神经留下损伤,偶而会疼痛,清醒时尚可忍耐,睡着之后没有办法控制,所以才会痛哼出声音。 智脑边检查边叹息,无春的复製体几乎就是人类恶念的集结,那些丧心病狂的科学家造出他、伤害他,泯灭人性,而他却几乎没有怨懟,植入在他脑中的无春记忆,让他深爱着海格斯,为了这份复製出来的情感又认分地、乖乖地承受自己的命运。 无春的记忆让眼前这个复製体不曾以自己的利益为优先考量,甚至愿意交付所有,对他的生命有极大的威胁,智脑思考着,或许强制清除这些记忆才是对他最好的,但是它又想起第一次提出要洗去记忆时对方的眼泪,还有无春与海格斯之间拋却所有也要把彼此拥入怀中的强烈羈绊。 为了习得对人类更加友善的决策模式,它才会在这里生活,透过观察和无春相似的复製体,试图理解人类那难以捉摸的情感,况且它并不想再惹哭一次无春的复製体,它没法处理对方的眼泪,最终它什么也没做就退出来了。 这时候,它发现自己的手臂被抱住,如果挣脱,可能会吵醒对方,于是只好僵着身体像隻螃蟹一样侧着挪上床,抱着人一起休息。 番外-复製体与智脑的生活 05 清晨醒来的时候,无春的复製体还有些懵,尤其是发现自己正睡在智脑的怀中,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回到房间,又为什么智脑会在这里抱着他,但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抵在他大腿上的那根热烫东西,还有他自己微微翘起的性器。 「……」无春是有晨勃的记忆,但他的复製体以为换成电子脑之后不会有这个现象,更不知道人工智慧控制的人体依然还是有如此原始的身体反应,这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没过多久,智脑也睁开眼睛,看着他像隻毛毛虫扭着身体往后退,「你在做什么?」 「……准备起床?」他说。 智脑显然观察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也观察到他的,兴致勃勃,不,可能是性致勃勃地问:「你打算去处理你的晨勃吗?」 在这种尷尬的时候,也只有智脑能够毫无羞耻心地问出这种话,无春的复製体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微怒道:「闭嘴,人类彼此不会谈论这种事情。」并试图推开智脑圈住他的手臂,打算加速逃离对方的怀抱。 「是这样吗?可是记载人类性爱相关资料的数量可是非常的庞大,并且从海格斯的记忆里来看──」 无春的复製体立即捂住他的嘴,阻止它的喋喋不休,他有无春的记忆,当然知道那对没羞没臊的情侣都讲了什么荤话,但是严格来说,他还没有用自己的身体真正体验过性爱,面对这么奔放的话题还是无法招架,整张脸都红透了,再次怒声道:「闭嘴!不要一直偷看海格斯的记忆。」 智脑捉住他的手,像是觉得他的反应十分有趣,一把翻过身,将他压在身下。 「这不是偷看,海格斯授权将旧的电子脑留给政府进行研究,我是光明正大地看。」它说,虽然海格斯愿意授权是为了协助调查南方实验室的案件,并不是为了要让它用来对付无春的复製体。 「……」他瞪着压制住自己的人,只能撇过头,「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他们过去的事情,不关我的事,不需要一直提到他们。」 这个回答显然在智脑的预料之外,「他们的过去,就是你的过去,不是吗?」说完还歪着头做出困惑的表情。 无春的复製体想也没想就道:「不,那是无春的过去,不是我的。」他一直都很清楚这件事。 「但是现在的你建构于无春的过去。」智脑指出。 他顿了顿,智脑说的没错,只能反驳,「虽然无春建构了我的过去,但他所经歷的那些并不是我真正的经验。」 「所以,你没有性经验。」智脑突然说。 无春的复製体倒抽一口气,脸颊的红晕更甚,不明白为什么智脑能够快速得出这个结论,只能用力推了推对方的胸膛,「所以你不要期望我能教你什么跟性爱有关的事情,我都不会。」 智脑不依不饶地继续压着他,嘴上道:「人类庞大的资料足以让我清楚明白性爱是什么东西,我倒是可以教你。」 「我不需要你来教!」他怒道:「快点给我下去。」抬手奋力推着智脑的脸。 智脑并不死心,继续劝道:「人类要适当的发洩性慾,做爱可以促进多巴胺、血清素、催產素和脑内啡的分泌,是获得愉悦最快速的方法。」 它停顿了一下,在无春的复製体准备开口再次拒绝它时,突然道:「我希望你能快乐。」 正要张嘴准备咬人的他呆住,下意识回答:「我没有不快乐。」 「但是你快乐吗?」它问,海格斯的记忆里有许多关于无春展现快乐模样的样子,但是它从没有在无春的复製体身上看过。 他快乐吗?这是打从他有意识以来,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 当然,在无春的记忆里,有很多人在乎他的快乐,无春的祖父、父亲、恋人、朋友……都在乎他的快乐,可是没有人会在乎无春的复製体快不快乐,连他自己也不是很在乎,因为他的出现本来就不是为了有什么快乐的经歷。 离开国家研究院、不再被痛苦的实验折磨之后,他才开始真正脱离无春,面对属于他自己的生活,他的那些本能反应,像是习惯、口味、偏好,都很无春,有时他觉得自己就是无春,但有时他又觉得自己是一个独立于无春之外的人,因为他开始有了现在所体验到的、原来的无春所没有体验过的事情,这些新的体验正在改变他的自我建构,逐渐稀释他这具躯壳中无春的比例,他渐渐觉得自己是不同于无春的独立个体。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是一个人,他和操控着人类躯体的智脑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待在一起,忙于应付智脑的十万个为什么。 和原先的无春一样,他认为那些东西都是靠程序运作,就算外在做出来的行为多么像个人,内里依然是冷冰冰的程式语言。更甚者,他本能地不喜欢模仿人类外表的非生命体,无机质的眼眸和总有不协调感的面容,总会让他感到害怕。 但是智脑为了照顾他的感受,特地违规选择不熟悉的人类躯体做为宿主,和智脑一同生活的日子,打破了他对人工智慧只会基于设定而做出反应的刻板印象,也打破了他对自己的认识,他逐渐接受这个奇怪的人工智慧產物在他的生命之中。 仔细想来,其实他的本质或许和智脑没有不同,智脑依靠人类工程师给它的程序,学习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而他则依靠研究员植入在他电子脑里的无春记忆,重新认识这个世界的样貌。 当智脑在理解什么是人性的时候,他也正在摸索自己到底是谁。 现在这个傢伙还早他一步,学会问他是否快乐。 他快乐吗? 看着智脑认真询问的脸,无春的复製体忍不住笑了。 当一个人知道自已的快乐会被在乎时,那就是一种快乐了吧。 番外-复製体与智脑的生活 06 看着无春复製体的笑容,智脑有点困惑,又有些心跳加速,「你为什么笑了?」它问。 「嗯……因为你在乎我快不快乐?」他回答,脸上的笑容更加明媚。 智脑当然搞不清楚为什么它的在乎会让人变得愉悦,但是这个回答无庸置疑地需要被纪录下来。 然后它又老实地说出煞风景的回应,「我在乎所有人类的快乐,这是我诞生的宗旨。」所有的人工智慧技术都是为了让人类能获得更好的生活而存在。 无春的复製体叹了一口气,抬手揽住它的脖子,「所以,现在你要教我所有人类都会享受的快乐吗?」 虽然和人工智慧发生关係好像有点违背无春的价值观,不过管他的,没人说复製体不可以拋弃本体的思想,况且眼前的智脑这么可爱。 智脑第一次体验到,原来人类的躯体受到撩拨之后真的会立即热血沸腾起来,这是过去使用仿生人的机械身体所无法感受到的事情。 「我、不、我认为这具身体目前似乎很渴望碰触你。」智脑诚实而认真地回答,虽然还没有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复製体因为它的一句话就改变态度,不过它所操控的身体确实也有了反应,让它有点手足无措。 「我允许你碰触我。」无春的复製体说,抬手碰触智脑的脸颊,这具被人工智慧操控的身体保持在年轻的样子,手长脚长的,长相也挺俊美,就是平常智脑总是说出一些让人忍不住翻白眼的话,以至于他从没认真看过这具躯体的容貌。 获得允许之后,智脑小心翼翼地尝试吻住他,和仿生人毫无知觉的机械肌肤比起来,人类的躯体能从嘴唇相互碰触而得到的刺激很多,这令它感到很新奇。 无春的复製体接受了它的亲吻,没有推开它,它也不再从海格斯的记忆里提取有关如何让无春快乐的内容,而是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从人类那庞大而繁琐的资料里,谨慎地选择每一次的碰触的方式,嘴上的吻从脖颈蜿蜒而下,然后掀开对方的衣服,啃上那粉色的乳尖。 感受到对方因为自己的碰触而兴奋颤抖时,明明自己的阳具正憋在裤子里无人碰触,智脑依然感觉无以名状的快乐满溢胸怀。 敏感的地方传来一阵阵酥麻的感觉,无春的复製体忍不住咬住下唇,试图憋住声音,一双小手攀在智脑的肩上,任对方为所欲为。 智脑盯着他的视线也让他感到相当羞耻,他不知道智脑一直盯着他的脸,除了是因为在观察他的表情之外,更是因为不由自主地觉得他陷入情慾的表情让人着迷,它根本没有办法移开眼睛。 要说他一开始没有偷偷在脑海里比较一下海格斯曾经带给无春的体验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随着智脑脱去他的裤子、轻柔地抚上他的性器时,他早就没有去想那些记忆的馀裕。 智脑是个勤奋向上的好学生,它细心地观察对方的每一个微小的反应,单手握着小巧漂亮的阴茎,用手掌贴住整个柱身,缓慢的滑动逐渐加快,復而用拇指刺激着顶端的小孔,另一手和嘴唇不忘去照顾无春复製体身上其他部位,抚摸复製体的腰、亲吻他的小腹和意外敏感的膝盖。 它发现对方的腰不住地挺动,两条纤瘦的腿夹着它的身躯,性器在它手里配合着擼动的动作抽送,显然很喜欢它这样的碰触,更加受到鼓舞,它思考着,要如何让眼前的复製体感到更多的快乐?在极短的时间里飞快考虑了几个选项,最后它决定要用上嘴巴。 在它含住对方的阴茎、还没来得及将准备好的理论实际运用出来时,从没受过真正用自己的身体感受过这么多刺激的人,在极端的快感中直接抖着身体射在它嘴里,一脸迷茫地喘着粗气,呆呆看着它。 然后震惊地看着智脑一脸理所当然地吞掉嘴里的精液。 「……你怎么把那个、吃掉了?」他问。 「嗯,味道还行。」它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惹得身下的人整个害羞起来,愤恨地捶了它好几下。 看着身下早已被它剥光的赤裸胴体,智脑感觉这具身躯的阳具已经憋到一个极限,它好奇地挺了挺腰,那根不容忽视的阴茎就在无春复製体的大腿上蹭了蹭,留下湿漉的痕跡,为它带来一阵舒爽的感受,它忍不住发表感言:「原来这就是人类的性愉悦。」 「……」无春的复製体觉得很有必要教导智脑,不应该在美好愉快的气氛里说一些煞风景的话。 不过这也是智脑的可爱之处。 在那之后,无春的复製体和智脑错过了早餐和午餐时间,第一次用自己的身躯共同尝试了人类的极乐体验。 番外-复製体与智脑的生活 07 (完) 虽然现在义体技术相当成熟,但毕竟不是身体原本的东西,每当天气变化、尤其是下雨的时候,无春的复製体就会感觉右肩连接义肢的地方特别痠胀、不舒服。 服用止痛药之后,他将浴缸放满热水,泡了进去。 智脑跟在他身后进浴室,见他全身浸在水里,头往后仰靠在浴缸边缘,因为身体的不舒爽而皱了两日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些。 「很疼吗?」智脑边问边侧坐在浴缸边缘,伸手替他按摩着头皮。 「没有,只是可能现在日子过得太舒服,所以对疼痛的忍受度变低了。」无春的复製体闭上眼睛让智脑为他服务,脸上掛起了些许笑容。 智脑有些困惑,「日子过得太舒服?」疼痛就是疼痛,是人类的痛觉受器侦测刺激,将身体受到伤害的讯息传递给大脑之后,由大脑解读到疼痛、可以即时做出因应的机制。 对于同样的疼痛却有了不同的解读,可能代表电子脑出了问题,想到这里,智脑一阵紧张,「你的电子脑最近有什么不对劲吗?」 无春的复製体张开眼睛,看着智脑,脸上的笑容更甚,他抬手捉住智脑的手腕,用脸颊蹭了蹭,「我的电子脑很好,是你在这里,我就忍不了疼,因为你会关心我。」 感觉到手腕上传来的麻痒,智脑慢慢忘了继续按摩的动作,脑袋里又放起了烟火。 无春的复製体感到奇怪,正要出声询问,就见智脑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被吻住了。 经过几次的练习,智脑已经掌握接吻的诀窍,它捧着无春复製体的脸,先是缓缓用嘴唇摩娑着,然后伸舌舔弄对方的嘴唇。 「唔?」无春的复製体发出了困惑的单音。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多练习几次接吻的技术,实作比理论更重要。」智脑彷彿知道他的困惑,一本正经地在吻与吻之间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智脑突然想练习接吻,但无春的复製体还是顺从地张开嘴巴,让自己的舌头被捲出去和对方的一起翻搅、吸吮,明明浴室是恆温空调,他却感觉温度好像越来越高、浑身开始发热、发软。 「呜嗯……」被舔弄上顎的时候,无春的复製体忍不住发出短促的呻吟,这才被智脑放开。 智脑抚了抚他的右肩,那里是义体接上的地方,手术的疤痕已经很淡,不过仔细看还是能够察觉,它低声道:「那时候你的手臂来不及保存起来,没有办法接回,所以只能换成义体。」 「没有关係,我甚至没想过我会活下来,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无春的复製体说。 当初智脑入侵南方实验室的仿生人系统时,看见眼前的人浑身是血、断了条手臂也不在乎,深深望着隔了几道玻璃之外的海格斯,最后晕厥过去,显然复製体能够拥有几乎和本体相当的表现,这更证明了复製体的实验应该被阻止。 无春的复製体被造出来、拥有了和本体一样的记忆和几乎同样深刻的情感,而这些情感却因为深知自己是复製体而必须深藏起来。这和文献里那些被记录下来的绝望暗恋很相似,眼前的人是否也和文献里所描述的那些人类一样绝望呢?智脑有些疑惑。 原本它想问对方是否依然爱着海格斯,但是话到嘴边,它却突然改变主意,问:「你会恨让你变成这样的人吗?」 南方实验室事件之后,经过详细的调查,以及几次激烈的言词辩论,几个参与的研究员被褫夺公权、施以永久禁闭,必须在没有任何娱乐的监牢里度过馀生,而主事者马歇尔则被判处死刑。 说来讽刺,科技发展一日千里,人类惩罚罪恶的手段却没有太多进步,死刑存在与否的辩论持续至今,而总有犯罪者挑战罪恶的极限,不断证明剥夺生命的刑罚有持续存在的必要性。 最终审判的那一日,事件相关人、受害人几乎都出庭了。最高法院的ai法官和人类法官难得一致做出死刑的判决,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眾人并无任何的喜悦,只是对人类满满的恶意感到不可言喻的沉重。 听证席区隔成许多个包厢,避免人们有过多的接触,因为这个事件而「出生」,却也受尽折磨的无春复製体,和智脑待在其中一间包厢里,那一日他得知这起事件即将进行最终审判时,主动要求外出来到这里,是想亲眼看看到底造出他的人是什么模样。 那人看起来就像个正常人,但是当他一开口,宣扬人类未来的永生之路、满脸洋溢病态的兴奋笑容时,无春的复製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在其他物种因为人类的罪孽而一一灭绝时,人类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大言不惭地说出自己会通过变异病毒的考验获得永生? 知道这个人会迎来死亡,他只有麻木的感觉,就算马歇尔死了,他所犯下的那些过错、因为这起事件而死去的人、失去原本的大脑和心脏的人再也没有办法恢復原样。 智脑陪着他,紧紧握住他的手,一起见证罪人的终局。 在法庭结束、准备依序离开时,他们远远见到了先从另一个包厢出来的海格斯和无春,严格来说,是无春的复製体率先发现了海格斯,他激动地想衝出去,却在看见无春时清醒──他本是不该继续存在的复製体,此刻更不应该出现在本体面前。但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能够和海格斯、和无春说话,他实在没有办法这么乾脆的放弃这个机会。 看见到他大力动摇的表情,智脑感觉到这具身体的心脏开始紧缩,冒出冷汗,肌肉变得紧绷,「……不可以过去。」它开口说。 虽然这样说,是基于它自己违规救回复製体,必须阻止复製体出现在本体前面的缘故,但是智脑还是察觉自己说出这句话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避免造成人类的混乱,而是有更隐密、晦涩的原因,而它还不是非常明白。 无春的复製体感受到自己的手腕被捉紧,突然回神,智脑罕见地没有控制力道,让他感觉到被捉住的地方传来疼痛。 看着智脑慌张的神情,他真正清醒过来,意识到海格斯和无春只是建构他的过去,并不是未来,他的未来跟他们二人早就毫无关係。 他笑出来,回答智脑:「我不会过去。」 智脑赶紧点头,「没错,你不能过去,不然会破坏他们的生活。」 无春的复製体忍俊不禁,拉住智脑的手,十指交握,「傻瓜,我不会过去,是因为你在这里。」 感受到那隻小手紧紧扣住自己的手,智脑陷入高速运转的状态,明明所有无春的复製体都会无条件的选择海格斯、嚮往海格斯,为什么眼前的这个复製体会说,是因为自己在这儿而选择留下呢?它快速地搜寻所有的文献,还是没有得到答案,但是它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因为听到这句话而被强烈的幸福感衝击,脑袋里正在上演大型烟火秀。 「喂!你又过热了!快点停下!」无春的复製体无奈道。 智脑道:「我不明白你说的话。」没有察觉自己现在的表情带着些许的迷惑和委屈。 无春的复製体轻叹了一口气,跟情感笨拙的人工智慧谈恋爱真的不是一个好选项。捧住智脑的脸,他抬头啄吻了一下对方的嘴唇,看着对方着迷地露出渴望更多神情,忍不住微笑:「因为你是智脑,你在这里我就会在这里,就这么简单。」 「……我觉得你在唬弄我。」智脑说。 对于自己的情话没有办法被好好理解,无春的复製体觉得有点头痛,「我没有,总之,你不要再想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等智脑明白更多人类的感受、学会更多人类的情感之后,就会知道自己所言属实,他会慢慢陪着它学习。 番外-复製体与智脑的生活07(完) 番外-春来 01 开学典礼上,台上的校长正在漫长的训话,底下的学生早已无聊得打哈欠,开始悄声聊天。 「你看,那里有个营养不良的小个子。」安恩推了推海格斯,比着队伍最前方的一个娇小身影,他们是从同一所中学一起升上来的好朋友,又刚好分在同一班,自然而然又混在一块。 在现代营养充足的环境里,这个国家的孩子大部分都很结实,普遍都有至少一百七十公分以上的身高,海格斯又更高,将近快两百公分,听见安恩的话,他看过去,对方目测只有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的身高。 确实是很少见。 「你说,他的那里是不是也很小?」 无聊的高中男生开始青春期永远谈不腻的话题,海格斯笑了笑,没有附和,安恩又转头跟另外一边的人讲,在他们的话题越来越歪、即将开始筹画相当于霸凌的求证行动时,海格斯突然打断他们。 「我开始想上厕所了,你觉得我现在溜出去上厕所会不会被导师骂?」 男孩们的讨论被打断,注意力也跟着海格斯的话集中在自己的膀胱上,「被你这样一说,我也好想上厕所,校长怎么还没讲完啊?」 心浮气躁的男孩们开始有点坐立不安,又过了十分鐘,校长终于讲完了,开学典礼也跟着结束。 从大礼堂走回教室的路上,那位特别娇小的同学就走在海格斯与安恩他们的前方,一千多名的学生走在一起,人潮有点多,队伍前进很慢,在爬上楼梯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学生一个转身就把人给撞飞了。 原本就有在留心对方的海格斯立即伸手捞住往下坠的瘦小身躯,让对方免于开学第一天就摔断腿的命运。 男孩满脸惊甫未定,被海格斯揽在怀里,吶吶道:「谢谢你……」巴掌大的小脸有些苍白,看起来被吓坏了。 海格斯等他站稳之后才放手,说了一声不客气之后,将他夹在自己与安恩之间,一块跟着人潮慢慢走上楼。 安恩嘰嘰喳喳地对新认识的同班同学进行身家调查,海格斯默默听着,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叫做「无春」,是另一所中学升上来的,认识的人都刚好分在别班,所以才会一个人走在队伍里。 面对热情的各种探问,无春显得有些招架不住,看起来有些怕生,还好教室很快就到了,无春松了一口气,立即走到最前排,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海格斯看着他的纤瘦背影,也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方才无春在他怀里的触感还留着,他默默想着,自己应该可以很轻松的把对方整个抱起来。 番外-春来 02 中午时分,当同学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拿着营养溶剂边喝边聊天的时候,海格斯看见无春拿个一个小提袋走出教室。 虽然彼此认识了,但无春总是有些疏离,很少会跟着大伙儿行动,或许是因为体型差距,海格斯一直觉得对方需要自己的保护,老是下意识地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喂!你在看什么?」安恩在海格斯的眼前挥了挥手。 「唔,没什么。」海格斯说,三两下就喝完了自己的营养溶剂,丢了句:「我去上厕所。」就出了教室。 他在顶楼的阳台找到了那个娇小的男孩。 绿化的顶楼很漂亮,架起了遮阳的玻璃棚,摆了几张桌椅,无春独自一人坐在最角落,抱着一个盒子在吃东西。 海格斯靠过去,闻到一股香气,「你在吃什么?」 无春看见他,微微瞪大眼睛,像是讶异他怎么会来,然后才道:「我自己做的便当。」 现在营养溶剂非常盛行,这个年代根本没人在自己煮饭,海格斯有点惊讶,「你自己做的?」 无春点点头,看着高大的男孩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理所当然地打扰他的午餐时间。 海格斯把脸凑过去,仔细看了便当的内容物,煎得很漂亮的牛小排、烤蔬菜,还有一些马铃薯,拼凑成色彩丰富的一餐,「看起来好像不错,可以分我一口嚐嚐吗?」 无春微微往旁边躲了一下,听见同学的要求,小声说了句:「你不是有营养溶剂吗?」但海格斯睁着那双漂亮的浅蓝色眼眸看着他,他只好依言叉了一块牛小排给对方。 他原以为海格斯会伸手来拿,没想到高大的男孩直接张嘴,咬下了叉子上的肉。 「唔,味道很不错。」海格斯说,「这个要是在教室打开一定一堆人抢,难怪你要躲到顶楼来吃。」 无春征了征,大部分的同学都觉得他不喝营养溶剂、按着旧时代的人那样煮饭、吃饭很奇怪,常常有人说他是怪胎,升上高中之后,他不想要一直被指指点点,才会躲到顶楼上来吃。 「你不觉得……我很奇怪吗?」无春问。 海格斯看着他有些踌躇不安的样子,露出笑容,「是跟别人不太一样,不过本来每个人就不一样,没什么好奇怪的。」 有些害羞的男孩听见他的话,像是松了口气,也跟着微笑,白皙的小脸上洒着些许阳光,让海格斯不知不觉看得有些愣。 「海格斯?」无春有些困惑地喊了他一声,又叉起一块肉要给他。 「唔。」海格斯被他一喊,回过神来,低下头把无春递出来的肉给叼进嘴里。 刚刚才喝完两包营养溶剂,怎么总觉得还是饿? 番外-春来 03 校园里大部分的设施都是依据学生的平均身高设计的,这对身材特别娇小的无春而言不是很友善。 他卖力地踮脚、伸长手臂,想去调整立体投影架的设定,但只摸到边边,有些沮丧。 下一堂课是地球科学,老师要用立体投影机展示整个太阳系的结构,他是小老师,要帮忙架好设备,无奈教室配备的立体投影机比他高太多了。 无春叹了口气,由于血统的缘故,他们家都是矮个子,在周遭的同学飞快抽高的时候,就只有他每年只长那几公分,而且去年到今年好像就没再长高了,说实在是有些困扰,除了经常被取笑之外,要拿东西、抓把手等都很不方便,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科学家可以快点发明能够依据身高改变高度的架子。 就在他四处张望着要找可以垫脚的东西时,一个高大的身影突然笼罩住他,「这个要怎么调?」 是海格斯。 他轻轻松松地伸手就搆到了机器的操作面板,让无春有点羡慕。 「啊……把那个红色的开关按开,点一下校正,它就会自动调整了。」无春说,高大的男孩三两下就替他搞定了立体投影机。 「好了。」 「谢谢。」无春道。 「下次你可以叫我。」海格斯又说,站在他的身后,低头看着无春的发旋。 无春点点头,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可以拿椅子来垫,也还好。」 瘦弱的肩膀在海格斯身前微微缩着,高大的男孩「唔」了一声,突然伸手拦腰举起无春,「踩椅子太危险了,如果你想自己看到机器的话,我也可以抱你起来看。」 无春惊呼一声,整个脸都胀红了,抓住海格斯的手臂,挣扎着,「这样、你手会痠啦!」 不是因为这样有些羞耻,而是先想到了他的手会痠,海格斯从后头看着无春的耳壳泛着红,有些乐,「怎么会?这样多方便。」 「……快点放我下来。」无春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捉弄,只得停下挣扎,有些无奈地说,转头横了海格斯一眼。 海格斯这才甘愿让他踩回地板上。 从午餐吃便当被发现之后,海格斯就经常会在中午的时候到顶楼找他,他也会替海格斯多准备一些肉,两人变得亲近许多,就是海格斯有点坏心眼,熟稔之后经常捉弄他,虽然不至于困扰,但总有点无奈。 看着海格斯对他扬起带着调皮的笑容,无春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拿他如何是好。 这一切都被在教室另一头和朋友聊天的安恩默默看在眼里。 番外-春来 04 刚跑完三千公尺测验,无春浑身都在冒汗,跑去贩卖机前面买了一罐运动饮料喝,海格斯从后面悄悄靠近他,突然「喝!」了一声,把娇小的男孩吓了一大跳,吞到一半的运动饮料因此跑进气管里,让他开始剧烈咳起来。 本来只是想吓一吓人,没想到会害人呛到,海格斯赶紧帮忙拍着无春的背,「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你在喝水。」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无春瞪了一脸海格斯,「这样很危险!」 「抱歉,我以后不会了。」海格斯面露愧疚地说,「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咳出来就没事了。」无春说,他的脸都咳红了,加上喝饮料的关係,嘴唇带着些许水光,让唇色看起来更加殷红。 海格斯盯着他的唇,心跳开始加快,觉得好像不是很妙。 无春用手背抹去嘴角的湿意,又再一次说:「下次不准这样。」 这时候,突然有个同学也来投饮料,注意到他们,探头过来看,「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刚才听到无春在咳嗽,没事吧?」 「唔。」海格斯应了一声,突然直接将无春抱起来,对着不远处正在帮学生计时的体育老师大喊:「老师,他身体不舒服,我送他去保健室!」 然后在无春还来不及反应的错愕表情中,一路小跑着将人抱去了保健室。 「我没有不舒服啊……」无春困惑地说,手忙脚乱地攀住海格斯的脖子,免得自己摔下去。 这时候的保健室没什么人,进去之后,海格斯直接将无春放在床上,看着娇小的男孩,用肯定的语气道:「你的脸太红了,休息一下,不然我怕你等下会晕倒。」 「那是因为我刚刚呛到……」无春有些懵,直觉回应他,在抬起头看见海格斯的表情时突然闭上嘴。 他脸色红是因为呛到,海格斯脸红又是为什么? 看着高大男孩直愣愣的眼神,无春认为绝对不是因为刚才抱着自己跑了一小段路的缘故,他有些担忧地抬手覆上海格斯的额头:「你还说我,你的脸也很红,是不是在发烧?还是中暑了?」 小小的手掌贴在额头上,让海格斯脸更红了,他捉住无春的手拿开,避开那双带着纯真的黑色眼眸,小声道:「没有,我没事。」 「?」 番外-春来 05 下课鐘响,讲台上的老师盖上同步显示的电子教学版,宣布今天的课到此结束,同学们发出小小声的欢呼,开始嘰嘰喳喳地讨论放学后的去处。 「海格斯,等一下来我家玩啊!我爸买了最新款的vr游戏机给我!」安恩对着海格斯说。 海格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有理会朋友的邀请,反而把目光锁定在教室最前排的那个娇小身影上。 无春还在翻着显示板,反覆观看方才老师教学的内容,非常专心,完全没有被周遭的声音影响。 海格斯背起书包,拋下同伴,走到无春的身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你不回家吗?」 无春听见问题,转头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我还有不懂的地方……或许晚一点。」 明知道对方正在认真鑽研课业,但是海格斯还是问:「安恩家有最新款的虚拟实境游戏,你想不想一起去玩?」 无春露出遗憾的表情,「我会晕,没办法玩这个……谢了。」 海格斯一点也没有感到不高兴,立即回头对着刚才邀约他的同学大喊:「安恩,你们玩吧!我就不去了。」 其他人听见发出了埋怨的声音,安恩看着像头巨龙守着稀奇珍宝一样的海格斯,没有因为被拒绝而觉得扫兴,露出笑容:「好吧!下次我们找点你们都喜欢的游戏再一块玩。」 哥儿们的幸福,他得好好帮忙!安恩想,在国中开始青春期的时候,许多同学都开始谈恋爱,他自己也已经交了好几任女朋友,唯有海格斯总是兴致缺缺,他还曾经怀疑好友是不是性冷感,原来只是没遇到喜欢的类型。 无春讶异地看向海格斯,「你可以不必顾虑我。」 「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玩vr。」海格斯回答。 「噢。」无春应了声,又转头回去看显示板,继续跟看不懂的数学公式奋斗。 「你哪里不会?」海格斯问,高大的身躯拖着椅子靠近无春,跟着埋头一起研究。 教室里的学生三三两两散了,逐渐安静下来,海格斯拿着触控笔在显示版上涂涂写写,解释对方不懂的地方,无春也很认真听着。 等到海格斯教完了,无春一抬头才注意到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时间已经有些晚,海格斯原本应该也是一放学就要走、书包都拿好了,是因为他才留下来。 「谢谢你,花了这么多时间教我。」无春说,收拾好书包之后,和海格斯一块并肩走出教室。 「刚好是我会的地方,没什么。」海格斯说。 高中繁重的课业很讨人厌,但是如果可以因此和无春拉近距离,他可以每天留下来。 番外-春来 06 (完) 经过操场的时候,几个运动社团的女孩子看见他们,卖力地挥手向他们打招呼,大部分都是对着海格斯。 海格斯淡淡地回应了一声,也挥挥手,好像不怎么放在心上,低着头专心和无春说话。 虽然都穿着一样的制服,但搭上海格斯挺拔的身高,还有他俊美的脸庞,看上去就特别帅气,被那双浅蓝色的眸子看着时,不管他说什么无赖的要求,都让人只想说好,但无春晓得这个高大的人内心其实很温柔,并没有像外表一样粗獷。 侧头看着海格斯的表情,想起方才他拒绝安恩邀约、现在又无视那些女孩的模样,无春有些心慌,突然就问:「海格斯、你、有交过女朋友吗?」 听见这个问题,海格斯挑眉,「没有。」 「疑?你长得满帅的,我以为……」无春吶吶地道。 高大的男孩把脸凑近,问:「你以为什么……?」 无春别过头,小声道:「我以为很多人喜欢你……」明明班上男生经常讨论这一类话题,但不晓得为什么,无春总觉得和海格斯讨论起来就是特别彆扭。 初春的天黑来得很快,原本光亮的周遭很快暗下,海格斯停下脚步,带着些许忐忑不安道:「是很多人喜欢我。」 闻言,无春露出了有些失落的表情,海格斯又接着问:「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面对海格斯的问题,无春整个脸都胀红了,他不知道如果老实回答这个问题,会不会让他们的友谊自此就终结,有些踌躇。 看着无春脸颊透着红晕、眼神四处飘移,海格斯的心跳也跟着加速,他抬起无春的下巴,弯身亲了一口散着热气的脸颊,「会、会讨厌吗?」 高大的男孩紧张到都结巴了。 软软的触感在脸上一擦而过,无春立即捂着被亲到的地方,瞪着海格斯,然后发现对方的脸也整个红透了,正不安地等着他回答。 「不、不会讨厌……」无春也紧张地回答道。 下一秒鐘,海格斯就捧着他的脸直接吻住他的唇。 笨拙生涩的吻没有太多情慾,但是带着浓烈的喜爱直面而来,让无春忍不住闭上眼睛,默默在亲吻之中微笑起来。 番外-春来(完) 后记 二○二○年一月初,我在噗浪上开了一个「好事发生」的点文噗,原本是想写个简单的、二千五百字的点文,当时开头都还是直接用手机在噗浪上打出来的,就想了一个疫情被迫关在家里的场景,没想到后面会写了这么多字。 在大逼版连载《无春》这篇文时,我还以为只会有上中下,没想到一直中不完,其实我当时还在摸索怎么写文,这篇文前面是边写边想,写到一半还有点迷路,后来才写了大纲,让故事有了目标,成为大家现在所看到的样子。 无春原先是指该年没有立春这个节气,也就是春天没有到来的意思,吴本教授替他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出生本就不是基于爱情,而是冷冰冰的结合,也正是人类的未来已无春日的证明。 但是对于海格斯来说,无春就是他的全部,他的一切,没有无春,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冬日。 这个故事世界观的设定,一方面是来自于现在这个covid-19肆虐的时代,一方面则是来自于对未来的哲思。现在的我们或许疲于求生,吃饭喝水睡觉工作照顾家庭……当这些都不需要卖力做了,那我们还剩下什么?我们到底是谁?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很有意思的问题,而且答案总是在改变。 写完他们的故事之后,我对人工智慧的技术有了更深的好奇,那时有几则新闻,提到研究发现两个人工智慧的对谈,谈着谈着谈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语言、谈出了它们对自己是否为人类的詰问,还有许多人工智慧的运用,都是很有意思的报导,这些都成了我在撰写番外时的养分。 从图灵提出「机器是否会思考?」至今不到百年,我们似乎好像已经走到了机器真正能做到模仿人类、甚至超越人类思考的境界,那么,人类是什么?又回归到了这个本质的问题。 第一章提到的绘本是「爱德华的神奇旅行」(themiraculousjourneyofedwardtulane),描述陶瓷做的傲慢兔子在流浪的过程中见到人生百态、学会爱与被爱的故事,其实我觉得这也是未来人类或者人工智慧情感学习的必经路程。 《无春》是一个让我完全脑袋放飞写的故事,科技的部分只是组成这个世界的元素,重点还是在故事的主角身上,所以没有着墨太多,主线会牵涉到的才有去研究跟描述,光是这样花在查找资料的时间也比其他故事多很多,写科幻真是不容易(笑)。但是写故事真的很快乐,可以创造一个世界、在里面徜徉。 从二○一九年的下半年开始回到写故事的路上,其实思考很多,也遇到满多事情和考验,但是也为我的生活带来了很多活力,我觉得活着就是这样的事情,人生就是这样的事情,都不容易,可不管遇到什么,都是际遇,往后回头来看,会觉得活着真好。 谢谢俊二把这个故事的意像完全的化为图像,两张图我都好喜欢,我觉得就是故事中的他们,希望收到的你们也会喜欢。 感谢在这迷路的过程中,有许多朋友给我加油打气和建议,学习很多,也很谢谢诸君们跟着我一起进入这个世界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