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牌续命游戏》 第 1 章 wоо⒙νiρ 这是个富丽堂皇的房间,吊顶缀着巨大的水晶灯。昏黄色的灯光经过层层反射散布在整个室内,照亮了下方宽敞的席梦思公主床和上等羊绒地毯。 男人站在床边,已经急不可耐地脱掉了外套。下个动作,就是就去摸自己的裤腰带。 这一动作没能继续。一只细手搭在他猴急的双手上,制止了他。男人抬头,看见了坐在床上的那个女人。 女人说:“别急。” 她声音低柔,不带谄媚,却有股奇妙的磁力。男人魂牵梦萦她很久,只被瞟了一眼,便已五荤八素。 听了她开口,男人当下动作停滞,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行,行。”他连连点头,诺诺道:“你说不急,就不急……哎!” 话没说完,男人眼里的慌乱和一点点小失望就被狂喜掩盖过去。女人不让他脱裤子,却反手抓住了他胸前没来得及松开的领带。 她轻轻一勾,将男人拉往自己的怀里。 男人大喜过望。这女人勾魂他知道,可这么主动这么刺激还是头一次。 当下,他血涌头顶,全身放松,张开双臂,就准备让佳人把自己拥入怀中。 “噗嗤” 一声闷响,不合时宜地响起。 男人的大脑都还没来得及思考一秒,整个神经就被强烈的痛意充斥。下一刻,一股粗壮的血柱从他胸前喷出,黑红色的血喷射在床上,染红了天鹅绒的被单,也染红了女人的丝绸睡裙。 最后留在男人眼中的,是女人满手是血地抓着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缓缓从床上站起来的样子。女人身体纤长,皮肤雪白,姣好的面容配上血腥的画面,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女人俯视着男人,像是神在怜悯她可怜的子民。她的嘴唇还在微微翕动,似乎在说些什么。 男人努力睁大眼睛想辨认内容,可惜,再也没了意识。 * “这游戏真是越来越恶心了。” 凝视着那颗新鲜的心脏,施简蹙眉,一秒后用力,直接捏爆了它。 心脏在爆裂的刹那瞬间化为无数道光流,急速跌向地面,在接触到地毯的前一秒又再次分化,变成无数闪亮的发光的碎片,一同在施简面前的空气中缓缓上升。 那些光流碎片上升后,渐渐凝聚在一起,并飞速旋转起来,仿佛要凝成一个什么形状。 这过程不过几秒,最终,光流碎片凝结成了一张卡牌,一张散发着金色柔光的、透明的卡牌。 “系统提示:恭喜玩家:施简,获得最终卡牌,取得本场游戏胜利。本场卡牌已全部发放完毕,游戏结束,请玩家依次退出游戏。” 卡牌刚凝成,一个雄浑而机械的电子音就在室内响起。这声音本身很单薄,听在人耳朵里却雄浑,只是因为整个世界的空气里都回荡着这句提示,彼此共鸣,声势浩大。 这声响,震得施简又习惯性地揉了揉耳朵。 与此同时,星际角斗场里也迸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那声音几乎盖过系统雄浑的提示音,是这里所有人发出来的。整整几万号人围坐在巨型角斗场里,每一个在过去的12小时里都盯着场馆正中悬浮的全息巨幕,只为等这一场游戏的结局。 而结局是,施简,这个一百二十场游戏连胜的不败神话,激动人心又毫无悬念地,赢下了她的第一百二十一场卡牌游戏。 “妈的,施简真神了!我爱她一辈子,真的,这辈子我能亲眼看她一眼,我宁愿把我所有的卡牌都捐出去。” “白痴。你钱都没有,哪来的卡牌?我看你有卡牌的几率就跟你见到施简的几率一样,是零!少做梦多做事吧你。” “你真扫兴。yy一下都不行么?告诉你,要我去参加卡牌游戏,也能拔得头筹,信不信?” “劝你打消这念头。报名名额那么难得,咱们普通人哪有途径,安安稳稳活到50岁也就罢了。走吧走吧,这个月还有两场,还看么?买票去……” …… 一场精彩的游戏结束,观众们免不得回味一番,嘈杂的讨论声裹着拥挤的人流,慢慢往星际角斗场的外面去了。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场馆,霎时间就人去楼空,再看角斗场场馆前的卡牌广场,已经满满地充斥着离去的观众们。 广场上繁杂的人群中,几乎有过半的人都在讨论着施简。这其中,大部分都是她的粉丝,或者为她而来,只为一睹佳人风采。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家兴奋地高谈阔论时,谁也没注意到,一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用帽子和墨镜掩去面容的女人。 “施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呀?” 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小精灵从女人帽衫的口袋里冒出来,再飞到她耳边。它呈圆球形,通体发着金属光泽,一对透明的电子全息翅膀不断扇动,看起来像是它飞行的动力。 在如今的世界里,小精灵已是再常见不过的一种人工ai助理。它外形可爱,价格低廉,功能也算齐全,所以深受年轻女性青睐。 此刻,这只小精灵的出现,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被叫作施大人的女人压了压帽檐,语气平淡道:“去参加下一场游戏。还有,叫我的时候别带姓。” “知道了大人,一时不注意,我又忘了……”小圆球的电子音听起来有些懊恼。很快,它的语调又陡然升高,“大人,您还要参加?恕我直言,如果不兑换成时间,您的卡牌价值已经足够您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衣食无忧了……我的推算表明,您没有继续获取卡牌的必要——” “你话越来越多了。”施简伸出手,一把抓住小精灵,让它被迫缩成一个球:“再说话就把你锁在家里,不带你玩了啊。” 小精灵审时度势地闭嘴。安静一秒,它正经道:“大人,下场游戏的报名点在卡牌大厦23楼。” 施简却摇头:“我们不去那里。” “那我们……” 看了一眼施简的神色,小精灵缩了缩翅膀,“……好的,已为您搭建跳转坐标。十秒后抵达目的地,开始倒数。十,九,八,……” 倒计时声中,施简缓缓闭上了眼。 * 再睁眼时,施简已经来到熟悉的、穿行过无数遍的“眼睛”前。 这只“眼睛”,在一间五六十平米的平房内。房间内昏暗潮湿,只在房门处点了盏油灯,堪堪能看清一点东西。 在科技如此发达的今天,照明竟然用上古时期的油灯,光这一点就让人觉得诡异。更不要说,整个房间里明明有好几十号人,却都缩在墙边,或站或坐,也有蹲着的。 大家形态各异,却有着共同点,共同点是都不出声。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位于房间中间的、发着淡淡金光的“眼睛”,憋着呼吸,房间里就显得过于安静。 受到众人瞩目的眼睛十分巨大。它直径大概有两米左右,有着完整的眼皮和瞳孔。眼皮看上去是某种银色的金属制成,而瞳孔中间则是黑色的旋涡。 整个眼睛是个球体。除了正面的眼皮和瞳孔,其他所有地方都是黑色的。此时,眼睛正在缓缓转动,极慢地扫视着来到房间的这些人。 有个略微稚嫩的声音,轻轻地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她说:“妈妈,我好怕。我们真的要从这个……这个眼睛里跳进去吗?” “别怕孩子,那只是个悬浮的金属球……” 一个稍微成熟的妇人声音回答:“进去之后,要是运气好,找到了卡牌,你的病就能好了……” “你不能。” 闻声,妇人愕然抬头。 眼前身材姣好的年轻女孩半蹲着,正盯着她,与她对视。 她下半张脸被口罩遮住,头上笼着卫衣的帽子,整张脸只露出了眼睛。 那眼睛极其淡漠,明明是在看她们,又好像没有焦点。 “你说什么……” “我说就算找到卡牌,你女儿的病也好不了。她只能带着病痛活过卡牌多加的这些年。” 施简声音很轻,只有对方两个人能听到:“而且你们太弱了,不可能在游戏里胜出。回去好好对孩子,让她走得开心些。” 妇人的表情从愕然变成了恼怒。“你,你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这些话。她还年轻,病一定会好的……” “能好,为什么还要来参加这种违法的地下游戏,难道不是放手一搏?” 施简撇开了目光:“话我说到这里。这些亡命之徒中,没人会警告你们。不听劝,就是在加速你女儿的死亡。” 妇人不相信,还想说些什么,开口的声音却被另一个男声打断了。 这时候大家才看到,房间的一角里有张木桌,木桌前坐着个体型适中的男人。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十岁,声音却极其苍老。 男人弓着背,像个真正的老年人一样说道:“一分钟后游戏开始,都准备吧!” 精┊彩┇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 第 2 章 声音一起,房间里被震得更寂静了。只不过时间不长,很快,窸窸窣窣的声音吞没了平静。 老人音的男人说完话便重新缩回角落,黑暗中,他点燃一支雪茄。烟火光映着“眼睛”发出的电子荧光,明明暗暗,几乎要混为一体。 施简没什么要准备的。出发前,她回头看了眼那对母女。她们没有听进去劝告,仍然留在这里,也许是舍不得缴纳的巨额入场金。 不再多看,施简压紧帽檐,将面孔敛入黑暗中。 眼睛的漩涡开始旋转,表示虚拟世界开启。施简第一个跳了进去。 * 今年的初夏比往年炎热许多,才至五月,窗外的蝉鸣已经连绵不绝。 这所高中在市内远近闻名,硬件条件自然没得说。紧闭的玻璃窗将强烈的阳光和聒噪的叫声挡在外面,冷气开放,教室里一片祥和。 好学校招揽的大多是好学生,学习氛围浓厚,上课时很少会有人开小差。不过事事有例外,例如此时,教室角落里趴着的身影就显得格外扎眼。 终于,站在讲台上教数学的王老师忍无可忍。她放下手中的书,高声点名:“陈诺舟!你来做一下这道题。” 全班的目光立即聚焦到那个原本不起眼的角落。叫陈诺舟的男孩子还埋着头,好像根本没听到老师的声音。 旁边的同桌惧怕数学老师发威,赶紧推推他:“陈诺舟,老师叫你了。” “我听见啦。” 陈诺舟直起身子。他语气懒懒,动作却利落,不像是刚睡醒。 问了句“叫我解这道题?”,没人敢应,于是他眯了眯眼,毫不尴尬地站了三秒,答:“答案是3。” 陈诺舟流畅地说出了所有解题步骤。思维清晰,言简意赅。已经说完,班里还有大部分人没跟上他的思路。 王老师眼里原本含着的怒气,渐渐化为无奈。 这是道压轴题,用于选拔高考中的顶尖人才,平常学生做不出来是正常的。 可在这小子眼里,解压轴题就跟喝白水一样简单。 教了他三年,王老师自然知道他是怎样的天才。只是担任教学工作太久,责任感很强,她没法对在课上睡觉的人熟视无睹。 “行了,你坐下吧。别睡觉,好好听课。”王老师叹口气,“别的同学看了你也想睡觉,状态会传染。你学知识谦虚点,别因为会了就不听。” “好的老师。”陈诺舟倒是一点也不反驳,边说,边扬起点浅浅的笑。 他模样俊,白t把人衬得格外干净,笑起来有几分惊艳。有几个回头来看他解题的小女孩红了脸,赶紧转过身去。 陈诺舟没在意。他坐下去,眼神不自觉地瞟往一个方向。 人没坐稳,就听见一个清透的声音从他看着的方向传过来。 陈诺舟眼角弯了弯。 “老师,陈诺舟的解题有疏忽。” 那个方向坐着个扎高马尾的女孩,此时举起手,已经站了起来。 她腰背极直,亭亭玉立,说话声音不卑不亢:“他忽视了一种情况。答案应该是3或者1。” 王老师的眼里燃起惊喜。她示意让女孩说想法,听完后连连点头:“你是对的。只是1这个答案的解法超纲,可以不答,你能说出来,是非常厉害的了。” 表扬完这边,还不忘敲打一下那边:“陈诺舟,人外有人。看,这种时候你要是睡觉,不就学不到了?” 陈诺舟继续笑:“是,老师。施简同学一向厉害。” 班上适时响起嘘声,是在起哄。陈诺舟坦然自若地看着施简的背影。 他眼里竟然有几分深情,见状,大家的嘘声更大了。 施简安静坐着,一动不动。 王老师试图压制局面,声音却被下课铃压过。卷子全部讲完,她没理由拖堂,于是宣布下课。 目送着施简跟她的同桌小姐妹挽手出门去厕所,陈诺舟才收回了目光。 高二六班的天才校草陈诺舟,对新转来不到一月的新同学施简有意思,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知道外面都这么传,陈诺舟从不辟谣。毕竟他常常盯着人家新同学看是事实,有人问,他就打哈哈过去。 不过可不是他对施简有意思。陈诺舟笑了笑。 “诺舟,有人找!” 陈诺舟往外看,是他那群纨绔朋友。他起身,走过去,斜倚在门口跟人聊天。 纨绔们说:“下节课不上了,咱们去打台球。” 陈诺舟摇头,“不去。” 纨绔们立马大声嚷嚷。“都连续两周没逃课了,你还是陈诺舟吗?不是我说,学校教的你都会,清华北大随便挑,你这留在教室里,虚度光阴干嘛呀?” “你不懂。”陈诺舟耸肩,“以前是虚度光阴,现在不是了。” 纨绔撇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就是看上了新来的书呆子。那女孩是挺好看,但有点做作,走路跟跳芭蕾似的,背挺的老直,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味儿。你俩不是一路人。” “那不是做作,是有气质,白痴。”陈诺舟挥挥手,三言两语,打发走这群朋友。 纨绔们前脚刚走,施简后脚就回来了。 两人对上眼神,很快移开。 马上换届,高二也是准高三,一切待遇按高三来。这所高中学风严格,应考生的晚自习一加再加,等到最后一节课铃打响,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 累了一天的准高三们迫不及待地涌出学校。有留下做清洁的,也三下五除二弄完离校了。 “小简,你还不走吗?” 施简那个柔柔弱弱的同桌女孩问。今天该她当值,教室扫除都弄完了,施简还坐在座位上。 “解完这道题。你先走吧,我关灯。”施简说。 同桌已习惯了新同学的努力,关切两句,跟其他做清洁的人一起走了。 * 教室里只剩下施简一个人。 十秒后,后门传来脚步声。 施简头也不抬。“人家刚拖完地,你又踩脏了。” “赶在商场关门前买了双新鞋,在门口换好了才进来的,没脏东西。”陈诺舟提着旧鞋笑嘻嘻,“怎么知道是我?” “猜的。”施简合上资料书,“一起走?” 陈诺舟一顿,而后绽开笑意:“施简同学,你是在等我吗?” “并没有。”施简已经收好了东西,“碰巧。” 陈诺舟嘴角的笑收不住了。他倚着门框,等施简走出来。 两人并行下楼梯。 陈诺舟故意走得比她慢一点,能有点俯视的角度。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比她高了十几公分。身高上的压制,却也盖不过施简生人勿近的气势。 她身上的清冷劲太足。无论跟谁,都是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样子。 所以很难想象,这样的女生,会在转来的第一天晚上,就在陈诺舟回家的路上截下他,然后对他说,“我喜欢你,可以考虑一下跟我在一起。” 想到这,陈诺舟忍不住笑了。 他没见过表白时还这么没表情的人,太没诚意。 后来的相处,表明这女孩儿确实没什么表白的诚意。她从不对陈诺舟表现出热忱,对话时,也没有单恋者应有的娇羞。 只是她会做一些倒追的事情,比如几乎每天给他带早餐,或者时不时为逃课的他准备缺堂笔记。 陈诺舟一开始不要,她也没表现出伤心,只是坚持。时间长了,陈诺舟反而有了兴趣,试着接受好意时总喜欢调笑她两句,从未得到过有趣的回应。 这就让陈诺舟觉得好玩了。本以为她是在玩欲擒故纵,结果观察后发现,施简就是块石头。 她做什么,都是冷冰冰的,包括对陈诺舟的示好。在陈诺舟看来,她的示好,更像是在机械地完成任务。 再加上施简一来就抢走了陈诺舟的万年第一,习惯了高处不胜寒的他,竟然生出了点知音难觅的感觉。 所以,陈诺舟对施简很感兴趣。 身旁的女孩肤白眸净,昏黄的楼道光更衬得她瞳孔深邃。几缕发丝垂在耳畔,引得人去看她粉红的耳根。 就这样盯着她看,她也不躲,陈诺舟愈加肆无忌惮。看着她流畅的侧脸线条,陈诺舟忽然想起,白天里兄弟们对她的评价:“那女孩是挺好看。” “说得对。”陈诺舟自言自语道。 “不要看我,看路。”施简忽然说。 陈诺舟不移开目光,反而说:“你害羞了?” “还好。”她这句还好,陈诺舟信,因为她的表情是真的一点没变化。 “……你对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吧?” “如果是指‘喜欢你’的话,记得。” “我怀疑。” “怀疑什么?” “怀疑……”陈诺舟忽然挡在施简面前,用身高优势在她脸上投下阴影,“怀疑你看到我的时候,到底会不会心动。” “会的。”施简毫不犹豫地回答。 两人对视一秒,陈诺舟撇嘴让开。 “说谎。你这人真没劲,……” “听!”施简忽然叫起来。 陈诺舟被打断,条件反射般地噤声。听了三秒后,他问:“……怎么了?” 施简低声说:“有声闷响,是什么东西砸落在地的声音。” 沉默一瞬,她补充:“有人跳楼了。” 第 3 章 陈诺舟立即收敛起眼神里的轻佻。“你怎么知道?你……如果是真的,我们得快去看看,然后告诉校方。” 施简却不动弹。她盯着陈诺舟的脸,“你有没有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 陈诺舟摊开手:“好着呢。” “……”施简不说话了。 忽地,她猛然转头,撇开陈诺舟,用极快的速度下了楼。 她没有要等的意思,陈铭舟长手长腿,运动神经也发达,竟然赶不上她。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能跑?陈诺舟一边追她一边想,跟着她的脚步绕到教学楼后面,停下时气喘吁吁。 “等下……”陈诺舟想说等下我,施简就真的停了下来。 他们已经到了。眼前地上趴着个人,面朝地,长发有些凌乱。陈诺舟还没反应过来,施简已经上前把人翻了过来,去摸她的鼻息。 陈诺舟赶紧捏起手机报急救,一边拨一边看向地上,视线先看到了地上女生的正脸。她眼睛紧闭,额发散乱,有血从她脑门渗下来,看样子凶多吉少。 看清模样,陈诺舟的话语直接卡在喉咙。 良久,他才闭了闭眼,喃喃:“怎么会是她。” 他声音低,但还是被施简听到了。施简转头问:“你认识她?” “嗯。”陈诺舟说:“她以前跟我表过白,被我拒绝过。我对她的脸有印象,长得挺好看的。” 施简挑重点问:“表白?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两个月以前,很久了,被拒后没再联系过,我连她名字都不记得。”看着面前的景象,陈诺舟也没心情开玩笑了,只是问:“怎么?” 没回答他,施简似乎在思考。陈诺舟的电话通了,说了几句话,挂断。施简这时候站了起来。 施简说:“报医估计已晚,她没气了。不知道是自杀还是他杀,我想上楼去看看。你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问第二次了。陈诺舟不得其解:“除了这画面有点冲击心灵,别的正常。为什么总是问?” 施简皱眉,不作声,有拔腿准备离开的趋势。 陈诺舟立即拉住她:“万一是他杀,上去就太危险了,你别贸然行动。这里的事情,我们去报告安保,让他们处理。” “来不及了。”施简抬头,看向教学楼里幽深的楼梯,“我先上去,你去找吧。”说完又要移动。 陈铭舟只好咬一咬牙:“……那我陪你上去!” 跟着施简在楼梯间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时,陈铭舟边跑边打通了安保部的电话。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完毕,在抵达顶楼天台前挂断,陈铭舟抬头,随施简的目光看向空旷的天台。 天台上空无一人,只有飒飒的风在叫喊。 “没人。也有可能是跑了。”施简说,“这栋教学楼不止一个楼梯,天台也有好几个入口。” “嗯,而且也过了这么久了。我刚通知了安保,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也会报警的。”陈诺舟说,“还要回去看看吗?” 施简点头,两人重新回到发现尸体的地方。 学校的办事效率很高,现场已经来人。看样子,好像都是学校安保部的。 这时陈诺舟的手机响了,是安保部打来的,问他在哪里。陈诺舟和施简照着电话里的指引走过去,混入那堆多出来的人群。 陈诺舟认得安保部的部长,那个中年人此时正在跟一位领导交流。交流完毕,领导冲这边挥挥手,示意施简和陈诺舟过去。 两人过去,站在领导面前不说话。陈诺舟认出这位领导是某位副校长。 副校长说:“是你俩打的电话吗?” 陈诺舟说:“是。” “认识坠楼的女生吗?” “不认识……只见过脸。” 副校长又问:“就你们俩看见,还有没有别的人?” 陈诺舟回想一下:“没有了。” “好。”副校长说:“孩子们,这件事你们自己知道就可以了,不要外传。校园舆论如果起来,对这位女生,和整个学校的声誉都不好。” 两个学生都是聪明人,很快明白了校长的意思。 副校长又宽慰他们,说不要害怕,这事跟他们没关系,让他们有什么问题及时找老师等等。 听得出校长是怕他们俩效仿这种行为,两人都乖乖点头。问了下班级姓名,校长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空无他人的林荫小道上,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 “你似乎有很多秘密。” 陈诺舟率先打破了沉默。虽说和她在一起,沉默也奇怪地并不尴尬,但他现在满腹疑云,有好多想问的话。 “每个人都有秘密,我不是特例。”施简说。 陈诺舟顿了下。“今天这件事,你没被吓到吧?” “没。为什么这么问?” “你心理素质够硬的。”陈诺舟轻描淡写,“提前就知道她会跳楼?” 施简眼神一厉,转过身看向陈诺舟,“你什么意思?” 陈诺舟面不改色,“你怎么知道那是跳楼的声音?闷响有很多种可能。而且看到她,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慌张?你——” 猛地,陈诺舟的脖颈被施简掐住。他的话没能说完。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施简已经像拎小鸡一样卡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连提带推地怼到路旁树干上。背后树皮质感粗糙,硌得人肉疼。 不知道施简哪来的力气,陈诺舟在她面前完全没有性别的体力优势,只能任她摆布。施简比他矮,却掐着他的脖子狠狠地逼近他的脸,她那双美丽沉静的眼,此时充斥着猛烈的杀意—— 对,是杀意。陈诺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然而这个词无比贴切。 施简冷冷道:“我警告你,别试探我。” “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被钳制着,陈诺舟只能勉强从嘴里挤出话来。然而,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怯意。 “本来没关系,但现在,我得查到底。”施简盯着他,像猎豹盯着自己利爪下的猎物,“至于你,就好好做你的天才学生,忘掉今晚的一切。明白了吗?” 她手上在加力,陈诺舟能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痛意。 忍着窒息感,陈诺舟还有心思贫嘴:“可我又没失忆术……” 施简突然撒手。陈诺舟如获大赦,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 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他才抬头:“不试探就不试探,也不用弄死我吧?你不是喜欢我吗,变脸真够快的。” 施简看着他:“因为你在怀疑我。” 陈诺舟无语,“那就要掐死我吗?我只是问问,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场面一度尴尬。默了一阵,施简才很轻很轻地说:“目前来看,你已经和这件事没关系了。相信我,别掺和,对你最好。” “这是什么话,跟我本来就没关系……再说跟你也没关系,你为什么要查?” “很难解释。”言简意赅的回答。 陈诺舟站直了。也不害怕施简对他继续做什么,他直挺挺地问:“关注这件事,会有什么危险么?如果有,为什么你不怕?” 施简不回答他。很久很久,她才说:“没什么可怕的。” * 第二天一早,陈诺舟习惯性地看向抽屉,果然发现没有早餐。 施简停止了对他的示好动作。 虽然早就觉得施简的喜欢是“完成任务”,但当她真的不献殷勤时,陈诺舟还是心情复杂。 有人跳楼,施简就不“喜欢”他了,对他的态度可以说是180度大逆转。这两件事,联系得毫无逻辑。 毫无诚意的喜欢,突然的冷淡,以及对无关事情的异常关注。施简这个人,身上谜团太多,陈诺舟不在乎她对自己是否真心,却十分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午的大课间,陈诺舟把施简拦了下来,在没有被大家注意到的情况下,将她拉到一旁。 假装是讨论学习,其实是审问问题。 陈诺舟问:“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我本来就没事。” “你不关心那件事了?” “……关心,但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事情被封锁了。我也没有消息。” 说到这,施简轻微地扬了扬眉毛:“怎么还在提?昨天被掐得不够疼么。” “疼。”陈诺舟装模作样地捂了下脖子,“但我转念一想,你不可能真把我弄死,只是为了让我不插手,吓唬一下罢了。” 施简不搭话了,有想走的意思。 “哎,别走。你不是说没有消息吗?”陈诺舟露出个狡黠的微笑:“我有。你需不需要帮手?” “我自己能搞定。”施简冷冷道。 “我有现成的情报。”陈诺舟说,“真的不想听?你这个人冷冰冰的,估计也没有从别人手里打听消息的人脉吧。” “……”施简沉默一下,“我警告过你,不要瞎掺和。” “掺和了又能怎么样?”陈诺舟向她凑近了一点:“最多被你弄死。但我现在对你有用,说不定还能成为你的小帮手,所以你舍不得的,对不对?” 施简往后退了一步,两人重回开始的距离。 她说:“参与这件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陈诺舟耸肩:“没有好处,我就是好奇,加上想帮你。” 见施简不说话,陈诺舟便开始循循善诱:“现在校方有意封锁消息,想查,找学校肯定没用。普通校职工和学生都暂且不知道,真能和你一起调查或者讨论这事的,也只有我了。我口风严,智商高,是十分理想的合作对象。” 顿了下,陈诺舟接上一句:“况且这女生喜欢过我。虽然我对她没感觉,但……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查出她为什么会死,我心里能好过些。” 施简本来没反应的脸,终于有了一点细微的波动。 良久,她说:“那就随便你。” 第 4 章 坠楼的女生叫王蜜,也是高二的,文科生,跟陈诺舟他们不在一栋教学楼。 她是艺术生,要参加校外集训,学校里常不见踪影。据他们同班同学说,王蜜身体也不太好,听到她请病假,班主任和同学们都不惊讶。 “谁给她请的病假?”施简问。 “说是家里打了电话。”陈诺舟在回忆问到的消息。 “家里?”施简蹙眉。“知道女儿跳楼,家里还能若无其事地请病假?” “也许是不想让其他人讨论女儿吧,平息事态。女儿去世了,成为别人的谈资,这肯定不是父母想看到的。” “也许吧。”施简不置可否。 陈诺舟又说:“面对这种事,有些人会选择跟学校闹,有些人则选择平静沟通。王蜜的家长,显得有些太平静了,但我们不知道她家长是哪种类型,只能先慢慢调查。” 施简这才流露出一点赞许的神色。 陈诺舟忽然调转话题,“你现在不劝我别插手了?” 施简平静道:“劝过了,你不听,我不强求。你加入也能有用处。” “行吧。”陈诺舟也就顺口一问,转而把话题扯回正道:“准备怎么办?” 施简说:“去天台看看,确定下是不是自杀。但愿警方还没封锁。” 警方还就真的没有封锁天台。施简和陈诺舟很轻易地上去了,天台上很空旷,也很整洁。 陈诺舟看了一圈,说:“看来警方直接认定自杀了,完全没保留现场。” “事情发生,他们第一时间调监控。看到女生自己走上来,跳下去,就没必要继续调查了。”施简接话,“学校再打点一下,接下来就可以内部消化。” “真是神不知鬼不觉……”不知道为什么,陈诺舟想叹气。 见施简不说话,陈诺舟问:“那你知道她是自杀了,还要查吗?” “查,查她自杀的原因。”施简说:“生命只有一次,如非走投无路,谁又会轻易选择了断。” 陈诺舟点头。“那你准备怎么办?” 施简没回答他,而是问了一个南辕北辙的问题:“你爷爷那一辈,都还健在吗?” “什么?”一时搞不清她问话用意,陈诺舟迷糊地回答:“……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很健康。” “嗯。年龄最大的多少岁?” “我想想……八十了吧?我爷爷。”陈诺舟说。 “有没有你和爷爷之间发生的,让你记忆深刻的事情?” “有是有。”陈诺舟丈二摸不着头脑,“你要听吗?” “你说吧,越详细越好。” 陈诺舟就努力回忆,说了一个在游乐场发生的故事。大概就是爷爷很溺爱他,当时去游乐场,他年龄小,什么玩具都想要,父母不愿意给,他爷爷就全买下来送他了。 他甚至还记得当时都买了些什么。 说完,陈诺舟看向施简:“问的理由,能告诉我吗?” “没什么,只是确定一下……你活在现实里。”施简说。 好吧,这个解释,还不如没有。陈诺舟耸了耸肩,也不追问了。 又站在天台吹了会儿风,陈诺舟说:“其实我还问到了点东西,关于王蜜的。但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能说的话就说。” “她被孤立了,在班上。” “哦?”施简问:“怎么回事?” 陈诺舟斟酌了一下用词。“她不常来上课,好学生没机会跟她玩,坏学生不想跟她玩。她好像也对交朋友这件事没兴趣……”说到这,陈诺舟悄悄看了眼施简,有点指桑骂槐的意思,“久而久之,就一个人了。” 施简懒得听懂他的话中话。“也许她自杀,跟受不了校园暴力有关。” “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同学说,她挺享受这种状态。王蜜长得不错,曾经有男生追过,说要守护她。可是被拒绝了,理由是就想一个人呆着。” 陈诺舟叹口气,“你说真害怕被孤立的人,遇到这样的,不该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么。那男生性格外貌人缘啥的都挺好,也适合做男朋友。” “可能看不上那个男生。”施简看了眼陈诺舟,“她不是喜欢你吗?” “别。我现在想起来,她跟我表白那会儿,像是玩真心话大冒险似的。” 陈诺舟回忆,表情有点无奈:“我当时没觉得是被表白,更觉得是被调戏了。她神情也不是很认真。但是她跟我说了很多话,一直拉着我不让我走。” “记忆力不错。” 点点头,陈诺舟应下夸奖,继续分析:“没朋友,被孤立,这种情况下,王蜜还能理智选择爱情,顺便调戏校草。看来她心理素质挺好啊?那怎么会自杀呢……矛盾。” “矛盾,是因为我们还没找对原因。”施简说,“还有什么情报吗?” “有是有。但可能是谣言,没确定的事,不好随便讨论。”陈诺舟明显有点犹豫,“跟我们要查的也没什么关联。” 施简望着远方,“说来听听。” “……”陈诺舟道:“传言说,她被包养了。所以才经常不来上课。” 说完,陈诺舟去看施简的反应。果然,看不出什么情绪。 “嗯。”施简轻微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就信了吧。”陈诺舟稍微有点不满,“被孤立说明是被讨厌了,而讨厌一个人,什么话都编得出来的。” “我持保留态度。”施简转头看向陈诺舟,“这个谣言是谁告诉你的?” “……” “被她拒绝过的那个男生?” “你怎么知道?” “猜的。”施简说,“关于她的这些,全是那个男生告诉你的吧。你们认识?带我去找他。” 陈诺舟这才发觉,自己被套话了。 * 男生是王蜜的同班同学,也是陈诺舟那堆纨绔兄弟中的一员。施简他们特意找了下午放学吃饭的时间,就怕情报太多,一时半会听不完。 结果好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男生要说的,一句话可以总结: “王蜜就是个表子。” 麦叔叔餐厅里,男生坐在施陈二人对面。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汉堡:“才高中,就愿意被包养。还没成年呢!亏了那张好看的脸。” 觉得他说话有点粗鲁,陈诺舟悄悄看了施简一眼。 施简仍然没有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问:“你怎么知道她被包养呢?” “还能怎么知道的?老子亲眼看到的!”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男生恶狠狠地将汉堡摔到桌上,“有个老男人,那么勾着她的肩,她也一点不反抗,就跟着他走……妈的,说好的想一个人静静呢?” “这样。”施简仍旧平静,“你在哪里看到的?“ 憋了一腔怒火,却没能得到想象中的反馈,这让男生有些气闷。 他忽然警惕,“你问这个做什么?” “只是问问。是在她家附近看到的吧?” “……” “我们学校宿舍少,条件又差,本身不是寄宿学校。大多数学生都选择走读,有家远的,能租房就在附近租房了。我想王蜜也是。”施简的语气,忽然变得很肯定,“你在她家附近看见她,是在跟踪她?” “……那、那怎么能叫跟踪!”男生一下子急了,“我没有。只是她家本身就住的近,我溜出去玩的时候,恰巧碰到了。你别说,还看见好几次呢!所以我才确定她是被包养了。” “哦。”施简不过分纠缠这个问题,“那你有没有见过那个老男人的正面?” 男生想了想,“那倒是没有,看见过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个男人开辆黑色奥迪,王蜜被他载过。” 估摸着让男生回忆车牌号难度太大,又问了几句,两人便打发他走了。 没了外人,陈铭舟才对施简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知道他跟踪王蜜?” “猜的,套话而已。”施简瞥了他一眼,“你的朋友和你一样好套话。” “……”陈诺舟竟无言以对。 施简又说:“还有,这就是你说的适合当男朋友?换了是我,我也不答应他。” “……” 陈诺舟想说,他本来真的很老实的。现在这些粗鲁之语,完全是老实人受伤后的黑化成果。 好在施简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她说:“其实还有件事,我一直觉得奇怪。” 陈诺舟看了她一眼,“我也……” “那你先说。” 好呗。陈诺舟毫不怯场:“之前打听消息的时候,我发现王蜜的班主任也以为她是生病了。据我分析,不像是在说谎。这就很奇怪。因为就算学校要封锁消息,也应该告诉班主任。了解学生平时的情况,才能摆脱学校看管不力的责任,可是学校却没这么做。这就像是……学校的高层,选择了直接隐瞒这件事。” “嗯。”施简点头,显然两人想的一样:“无非三种情况。一,王蜜家里不想宣扬女儿的死亡,与学校达成一致,瞒了班主任。二,学校与班主任达成一致,对外都说王蜜生病,过段时间再说她转学就行。三,学校瞒天过海,既没告诉王蜜家里,也没告诉班主任。” 施简说,“班主任不知道,那就只剩一和三。现在我们还需要去查查王蜜家里的情况,然后,就能大概确定是怎么回事了。” “这就能确定了?”陈诺舟疑惑,“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跳楼啊。” “狐狸再狡猾,也会露出尾巴。”施简望了望天,“何况这是一只并不聪明的狐狸。” 她又转头看向陈诺舟,“走吧。去查查她家是怎么回事,然后……这件事,基本上就算解决了。” 第 5 章 这么说着,施简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张表格。 她看了看,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递给陈诺舟,然后说:“你给这个号码打个电话吧。” “这是谁?” “王蜜的监护人。”施简说,“直接问问家庭情况。经济条件,父母关系之类的。” “……怎么问啊?”陈诺舟觉得太突兀了:“用什么理由?” “随便编吧,勉强说得过去就行。”施简说,“我相信你能想出来,你比我会编故事。” “……”陈诺舟心说那还真是谢谢您的信任。 担心露馅,陈诺舟反复想了好几个理由,都感觉不像那么回事。 正犹豫着,却听施简说:“不用害怕,相信我,挺好骗的。自信地随便说就行了。” “不过要快,”她又补充,“不然可能来不及。” 莫名地,陈诺舟觉得施简仿佛在进行一场博弈,而他就是施简最有力的士兵。冲在前头的士兵只需要为国献身血洒战场就够了,不必思考这是为了什么。施简是士兵们的头脑,她代替士兵们思考杀敌的意义。 ……这都哪跟哪啊……陈诺舟晃了晃头。 怀着这种奇怪的心理,他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四声才被接起。 “喂?” 一声尤其大的回应,震得毫无防备的陈诺舟耳朵生疼。他赶紧拿开手机,先调低了音量。 “谁呀?谁呀?” 电话那边还在大声问候。这声音语气极直,乍一听还以为要吵架。 好在,也只是语气冲了点。他说的内容,倒是十分亲热。 “是囡囡吗?”那边问,“囡囡呀,又打电话了,是想家了吗?” 这时候陈诺舟听出来了,接电话的,多半是个听力不好的老年人。 他自己奶奶也这样。听力不太好,每次打电话就都扯着嗓子喊。老年人大概都差不多。 想成是跟奶奶聊天后,陈诺舟说话放松了许多。 他首先表明身份:“您好,请问是王蜜的家长吗?我是……嗯,校学生会的,在登记贫困奖学金的学生。您家王蜜申请了,所以需要核实下家庭情况。” “嗯?啥?你是哪儿的??要干啥?” “……我是学生会的,奶奶,学生干部!”陈诺舟听出来是女人的声音了,耐着性子说:“王蜜,您认识吧?您是她家属吗?她申请了奖学金,需要核实家庭状况……” “哦,是学生干部啊!学生干部,那都得成绩特别好吧,哎哟,这么好的孩子,认识我们家囡囡,你们是好朋友?我们家囡囡也是个好孩子啊,经常打电话回来,可亲我们两个老人了……你说什么?家庭状况?哦,为什么要问家庭状况啊?啥,你大点儿声,奶奶听力不好,听不太清楚啊!……” “……”拿着手机,陈诺舟怨念地看了眼施简。 施简撇开目光,不跟他直视,只是写一些小纸条,再慢慢地递给陈诺舟。 陈诺舟低头一看,上面有着简单的问题。这些就是施简要他问的东西。 好说歹说,纠缠半天,陈诺舟总算挂了电话。 施简看他一眼,问:“顺利吗?” “顺利,你要问的我都问了。”陈诺舟没好气地回,“这下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我打了……费劲的事情就让我做,真阴险。” 施简一副听不见的样子:“说说答案。” “你先说你怎么搞到她家长电话的。”陈诺舟瞥她,“还有,你早就知道她是婆婆爷爷在带?之前就说好骗……老人是挺好骗。” “她的个人档案都写着。”施简说:“监护人,爷爷奶奶。” “……??”陈诺舟问号脸,“个人档案不都学校收着吗,你怎么搞到的?” 施简说:“就这么搞到的。” “……”陈诺舟累了,不想问了。 施简让陈诺舟问的问题不多,就三个:王蜜家庭成员大概关系,家里住哪、经济状况怎么样,王蜜跟家里的联系状况。 回答倒是让一切变得合理起来。王蜜是弃女,小时候被老两口收养,一直住在农村,经济条件不算好。但她争气,靠自己考进了这所高中,上高中后就没往家里要过钱,据说是学校给发奖学金。 不仅如此,她还常常跟两个老年人打电话,颇有孝心。最近没怎么打了,老人家也很放心她,电话里让陈诺舟转达王蜜,说是他们老两口过得很好,让她别担心。 “没想到歪打正着,正好找对了奖学金的借口。”陈诺舟叹口气,“我们学校没有给艺术生发的奖学金。而艺术生花销还很大,所以她的钱……” “传言不是空穴来风。”施简说。“就算不是包养,那老男人也肯定跟她有经济上的来往。” “……”良久,陈诺舟说了句:“可惜了。” “都是自己的选择。换了别人,不一定会做得比她更好。”施简说:“而且,果然她家里是不知情的,可能性就只剩下三。所以现在,去找那个男人,一切就结束了。” “谁?”陈诺舟疑惑,“去哪找?” “如果我猜的没错,”施简说:“不用我们去找,他自己就会来找我们。” 跟王蜜家打的那通电话浪费了点儿时间,两人回教室时差点迟到。看着施简平静地坐回自己位置,陈诺舟在后座转笔,转了半天,脑中的线索都拼在了一起。 “不会吧。”陈诺舟喃喃,“这也太……” “陈诺舟,施简,你们俩出来一下。” 班门口站着班主任。听到自己的名字,陈诺舟回神,看见施简已经起立,并往门口走去。 于是他也跟上去。但心里郁结,陈诺舟没心思看班主任,还被班主任说了两句。 不过班主任是来宣布喜事的,所以没有太在意他的心不在焉。 他说:“陈诺舟,施简,恭喜你们,入选了我们学校的优秀标兵候选人。明天要接受领导的第一轮面试,你们都准备一下。” 两人对视一下,跟着班主任进了办公室。 晚自习下了,陈诺舟坐在位置上不想动。 没想到施简竟然主动走过来,也不顾他人眼光,就对他说:“走吧,一起回家。” 周围自然又是一片嘘声。陈诺舟此时没心情回应,匆匆收拾书包,便跟着施简一起出去了。 与上次的结伴而行不同,这次正好赶上晚上回家的高峰,周遭都是熙熙攘攘归家的学生。 人一多,学校原本还算宽敞的道路就显得有些拥挤,路上说说笑笑的声音,掩过了密林中的蝉鸣。 施简走在陈诺舟身畔,步子不快不慢。 她忽然说,“你看,大家都很高兴的样子。” 陈诺舟看了一眼。的确是,学生们累了一天,放学就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候。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耳畔,施简的声音忽然响起:“她每天回家,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看着其他的同学,心里十分羡慕他们因为回家而产生的快乐。” 陈诺舟不语。 “王蜜跟你表白那天,你是不是在跟兄弟们吃烧烤?”施简忽然问,“就学校附近那家。” “嗯。”陈诺舟点头。片刻,他猜到施简想说什么,心情又低落了几分,“她那天……是真的在‘大冒险’?” “也许。”施简的眼睛看着前方:“那家烧烤就在她家楼下,也是她家附近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那是个稍微有点深了的夜晚,她看见那里人多,又看见了在学校里颇有名气的你,于是,你就成为了她那一晚的救命稻草。” 陈诺舟默然,心里滚动着施简接下来的台词。 “她跟那个男人,之间一定有交易,交易的内容也许很简单,但显然对她来说,是件难以承受的任务。只有大量的钱,才能勉强让她走下去。” “这个任务也许需要天天完成,也有可能一段时间才完成一次。但无论如何,她那天大概是累了,不想完成了,任务的深渊却在背后凝望着她。” 陈诺舟闭了闭眼。 “于是她想逃。正好她看到了你,你在学校足够有名气,身边的人也多,她能确定那些人都是学校里的。所以她想试试,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个晚上。同属一个学校,会让那个人忌惮。加入你们那一群人的对话,能够让她短暂逃离,所以她试了。” “……”陈诺舟有点听不下去了,“你怎么了解得这么清楚?” “都是我的推测而已。”施简看了眼陈诺舟,继续说:“我想她那天可能成功了吧,不过肯定被警告了。警告过后,她被看得更紧,所以你再也没跟她联系过。” 说到这里,施简停下来。她看出来了陈诺舟的情绪低落。 陈诺舟埋着头说:“你继续,我没有关系。” “我要说的差不多说完了。”施简摇摇头:“有点难受,是吗?大概是这样,不过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是我的推测。没有证据,所以不能确定这是事实。” “……但是……” “但是你我都知道,事实很可能就是这样。只是,没有证据。”施简看着陈诺舟的眼,“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陈诺舟死死地看着她。“我们可以去找……” “怎么找?”施简立即发问。“她可能是自愿的。就算不是,她自杀也不是别人把她推下去的。找到证据,又能怎么样?” “但她的自杀肯定跟那人脱不了干系!”陈诺舟说,“她还是高中生。那个男的……他还是校长……他也是禽兽,难道就要这样放过吗?” 施简挑了挑眉,“不错,已经知道是校长了。” “这很难吗?那天那么晚,那个副校长那么快就到了现场,我本来就觉得奇怪。” 陈诺舟的声音又沉又哑,“所以我去看了他的车。就是黑色奥迪,都对上了。能擅自瞒住整件事情的,除了学校高层,除了他这个第一现场接收人,还能有谁?” “既然你知道,那我可以少说两句了。”施简的音调跟陈诺舟形成鲜明的对比,“明天所谓的优秀标兵面试显然只是个幌子,他多半是问我们有没有说出去。我觉得你可以不去了,免得看着他,生气,又不能把他怎么样。” 陈诺舟心烦意乱,施简的平静更让他感觉烦闷。 他压一压心里的火,哑声问:“那你去干什么?也去受气?或者说,你对这件事根本没有愤怒感?” 施简沉默了一下,没有说话。 陈诺舟说:“你虽然没表情,但不是没心的人。为什么还能这么淡定?那你这样努力查到底的理由,又是什么?” 第 6 章 这话问出口,陈诺舟已经觉得按施简的习惯,她肯定不会回答自己。 然而施简总是那么出乎意料。她张了张口,似乎犹豫了一阵子,最后说:“严格来说,我的目的,并不是查到一个……有理有据的真相。” 她转眼看一下陈诺舟。“我只需要‘复述’这个真相就可以了。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但很遗憾,我查这件事并不是出于正义。” “不是出于正义?”陈诺舟下意识地复述了一遍她的话。 “嗯,所以……有些你的期待,比如找到真正的证据,或者是惩罚那个男人,恕我不能回应。” “我……不,我也不是想道德绑架谁。”陈诺舟斟酌了下措词,终于叹气,“一开始参与也只是好奇,只是到了这个时候……难免感觉愤怒。” 施简没有回应,只是默默地着他。陈诺舟也与她对视,看着她那双眼睛,似乎一如既往的沉静。 只是,在今晚,一切仿佛又多了些新的意味。 陈诺舟忽然有些恍惚:“你怎么突然说这么多?” “……”施简看了看他,“还好。” 陈诺舟的续追问,换来的是施简的不回答。两人慢慢走着回家,陈诺舟满腹心事地入睡,很快,第二天到了。 本身陈诺舟也不是什么热爱学习的好学生,仅仅是成绩好而已。今天他心情不佳,更不想留在教室,早上来学校,想着混个早自习就出去。 结果竟然看到了桌子上的早餐。他很熟悉,这是施简的手笔。 想要逃课的念头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陈诺舟把视线转往前方,那个女孩子的背挺得依旧很直,像跳芭蕾。 陈诺舟心里忽然很闷,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无法抓住症结。 大课间。同学们一哄而散,班主任在门口喊了他们俩的名字。 “面试”时间到了,陈诺舟抬头。施简果然又比他先离开座位。似乎每次他和施简一起被喊出去,他都是走得慢吞吞的那个,而施简像是个上发条的机器人。老师喊,她立即起身,不紧不慢,仿佛每一步都算好了距离和时间,分毫不差。 陈诺舟把手插进裤兜里,淡蓝色的衬衫有一角便顺便被卷起。他挺瘦,但也有肌肉,手臂微微突出青筋,额前碎发稍微遮住了眼。 果然就有小女孩再次害羞地转开了目光,不敢直视那个懒懒走出教室的男生。 陈诺舟的余光能够感受到那几个女孩子注视而又转开的全过程,然而他不在乎。门口这个女生在等他,但她就从来不会对他露出这种眼神。即使她又开始给自己送早餐。 “我以为你不会想去受气。”从来不会露出花痴目光的女生看着他,这样说道。 “我不想,但我还是要去。”陈诺舟说,“老班找,我得在场吧?” “你逃课的时候,可从来没有在乎过老板的感受。” 施简说。她今天心情似乎很好,语调也罕见地有些调笑意味。不过调笑意味太浅,浅得甚至会让人觉得是错觉。 “反正你去我也去。”陈诺舟说,“你今天不正常,我要看看你准备做什么。” 施简便看了他一眼。“早餐收买也不行吗?” “不行。”陈诺舟抓了抓头,冲她说:“走吧。” 班主任让他们去的面试地点,果然是那位副校长的办公室。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施简说:“你一会儿离我远点。” “为什么?” “……算了,不远也行。”施简看着面前那扇暗红木纹的门,说:“反正也不影响。” 陈诺舟看不懂她了。这时候,施简敲了门。 里面传来沉稳的男声,“请进。” 两人推门而进。 这间办公室就是普通的教职工办公室,明净的窗户,窗户前摆了张办公桌。黑色的真皮椅子空着,男人没有坐在那,而是站在办公室一侧的书架前,正在抽取某一本书。 “校长。”施简叫了声。 “嗯,来了?”副校长点点头,把书拿了出来。 他单手拿着书走回办公桌前,坐下,真皮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挥手,“坐吧。”指了指他办公桌前的两张塑胶凳。 两个人依言照做。 坐下后,副校长说:“这两天学习生活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施简答:“但难免有点心神不宁。” “嗯。毕竟目睹了这件事,你们阅历尚浅,会被影响是应该的,没关系。”校长温声道:“没有告诉其他同学吧?” “没有。”施简还是乖乖回答。 陈诺舟莫名有点烦躁。他发问,“校长,请问什么时候开始面试?其他同学呢?” “噢,不要着急,诺舟。优秀标兵其实已经定了你们俩了。校长我呢,只是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 副校长的表情变得有点难过,“学校的这种事情,要你们独自承担,我作为长辈和教师,还是很担心的。也感谢你们为了学校的声誉而做出贡献。” 副校长很诚恳。 但在陈诺舟眼中,这种诚恳让他作呕。 他没打算说话,身旁人的唇却动了动。 “13x,xxxx,xxxx。” 施简忽然念出一串数字,听起来像个电话号码。 这号码陌生,陈诺舟一时没反应过来,面前的校长却神色一变。 “13xxxxxxxxx……” 施简又重复了一遍,抬头,望向校长表情变化的脸:“校长,这个号码您应该很熟悉吧。” 副校长的表情阴晴不定,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但很显然,已经没了之前的担心和诚恳。 “您的手机型号我眼熟,好像是双卡双待的机型。”施简说,“您平时用两个号码?” “施同学!”校长的脸色不好看了一瞬,转而又立即回到正常:“这似乎不是我们正在谈论的话题。” “这是啊。您不是用的这个号码,装作王蜜的家长,跟班主任请的病假吗?” 施简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折过的a4纸,再慢吞吞地展开。在一旁看着,陈诺舟知道施简肯定是故意气他的。她一向雷厉风行,可从来没有行动这么艰难的时候。 校长的视线离不开她手上那张纸了。“那是什么?” “没什么。只是当初同学们进校,每个人都要填的个人档案而已。”施简抬眼看向校长,“王蜜同学的监护人联系方式填了两个。” 校长下意识舔了下唇。 “校长。您位高权重,学校里的人一向很敬重您。您在市内政界也多有联系,家里背景又强大,所以,一直以来的人生都顺风顺水。” 施简抖了抖手上的档案,平静地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但是,这也不是您诱骗高中未成年女生的理由。纸包不住火,您现在瞒着大家,能瞒到什么时候呢?” 副校长脸上的笑容僵了。他站在原地好几秒没搭话,片刻忽然起身,转回办公桌后面,在电脑上操作了什么,这才又抬起头来。 陈诺舟看到施简立即转回头看向了某个角落,然后她转回来,非常低声地说:“他关了监控头。” 陈诺舟不再回看,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这时候,校长似笑非笑地说:“施同学精神不太好吗?怎么白天就开始说胡话了。” “也许吧。不过校长,您看,根据您的手机号码,我们能查到,您每个月都会给王蜜的账号汇一大笔钱。”施简问:“为什么?” “她是贫困生,我在资助她。”副校长整了整衣领,“你都查到了这个,肯定也知道她家的情况,她爷爷奶奶没办法对她进行很好的监护,我作为校长,就义不容辞了。” “嗯。那您为她在校外租的房子,也是监护?” 副校长点头。 “那房子是单间配套。”施简说,“您常在那里过夜。一张床的房间,您睡哪里?” “我只是去看看她,没有过夜。”校长说:“施简同学,你清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你的行为已经对我造成了极大的冒犯。当然,你有所误会,我可以既往不咎。别再提,我就当作你没——” “您不必撒谎,我看过监控才来质问您的。” 施简语气平静地打断他。她表情不变,气势却分毫不让,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说实话您做的事情破绽百出,是因为有恃无恐吗?” “……”校长不松口:“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真的只是去看看。” “这样。您不经常跟她深聊吧,我猜,您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寻死,也不知道,”施简顿了下,“她去打胎了的事情。” 校长的神色终于发生了巨变。 ※※※※※※※※※※※※※※※※※※※※ “今天有巨更,”作者望着天说道。 第 7 章 陈诺舟看着施简的眼睛也已经直了。他不知道,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施简到底是去哪里找了这么多的线索。 又或者像她一贯做的,她只是在诈?……陈诺舟看着施简。她表情太平静了,让人难以觉得她是在开玩笑。被她诈到,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局外人陈诺舟都开始心神不定,眼前的这位校长的情况更好不到哪去。他表情已经崩不住了,木楞着听施简继续说:“你们最近发生了性行为,也许是保护措施出了意外,她怀孕了。平时你给的钱足够流产,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没有告诉你,而是自己去了医院。流产后三天,她自杀了。” 室内安静了,只剩中央空调吹风发出的轻微声响。 施简的声音,在这种寂静里显得格外清冷:“您还要看看检查报告吗?” “行了。” 校长挥了挥手,坐在椅子上的身躯往后仰去。他沉默一阵,嘴唇蠕动着发出了声音:“所以呢?” 施简没回答。 校长又说:“我们你情我愿,她出身体我出钱。我承认我引诱过她,但她没错么?她自己不也意志不坚?况且我还给了那么多钱,让她在学校好好学习,我够仁至义尽了。现在她心理脆弱,要跳楼,我没逼她。我有错么?法律能判我么?施同学,你神通广大查了这么多,又能把我怎么办呢?” 陈诺舟本来一言不发,听到这里按捺不住内心的暴动,向前一步就准备说话。施简却从后面把他拽了回来。 给他一个少安毋躁的眼神,施简对着校长点了点头:“您说的对。” 校长回了个稍稍诧异的眼神。 施简又说,“法律是严谨的,理性的。没有直接证据,不能对您怎么样。但是人就不一样了 ,人是感性的。” 校长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施简接下来的发言就很简短了:“您刚才的话,我已经录音。而我这里有您夫人的电话。” 校长一下子瘫下来。 施简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良久,校长抬起头,眼神有点疲惫。他从桌子上撑起来,看向面前的施简,“说吧,我要做什么,你才会罢手?” 施简十分爽快:“没什么,只要您对着我的录音笔,说出‘我导致了王蜜的死亡’这句话就行了。”说着举起手挥了挥。她拿东西的手势有点奇特,外人看不清到底有没有拿,只能猜测。 已经说穿,校长也懒得维持形象了。他的语气有点冲:“就这?你让我说这个,有什么目的?我怎么知道我说了之后,你会遵守约定?” “我向您保证。只要您说了,我绝对不会联系您的夫人,更不会告诉除我们几个之外的其他人。况且,”施简摇了摇手中的录音笔,将笔头露出来:“您也别无选择,不是吗?” “……” 见校长不说话,施简忽然补充:“对了。我还有一个请求……” “快点说。”校长不耐烦道。 “请照顾好王蜜的家人,那对老人。”施简说:“王蜜不常回去,以后也真的再不能回去了。您既然选择瞒天过海,那就做得更全面些,如何?” “……行吧。”校长只默了一瞬,颔首,“我说。” 施简再次按下录制键。 此前,一直没发言的陈诺舟已经被当成了空气。他看着这一切,听着施简提出的那些显得很温和的条件,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看向施简,只见施简一直盯着校长的眼竟然也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两人对视,陈诺舟说不出话,对面的施简也沉默不语。 只听校长的声音有些艰涩地响起:“我……导致了王蜜的死亡。” 见施简没有反应,校长又补充,“我一定会好好对她的家人的。” 施简忽然笑了。 她冲着陈诺舟笑了,笑得很浅,但的确是笑。她甚至没有去看校长,似乎刚刚一定要校长自己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她,她一点都不在意校长要说什么。 一瞬间,陈诺舟的心开始剧烈地不安。他看向施简,只见她慢慢摊开手掌,手中便露出一支轻盈小巧的录音笔。录音笔通体漆黑,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而这个时候,施简那昙花一现的浅笑消失了。 随着施简笑容的消失,奇幻的一幕出现了。施简手上的那只录音笔突然炸裂开来,同时绽放出剧烈的光芒,那光芒似乎裹着录音笔的碎片往四面八方散去,在触碰到地面或者墙体的前一秒又急剧地收缩,重新向施简汇聚而去。 陈诺舟无法解释眼前的这一幕。他看到向施简奔流而去的光芒渐渐聚成一团,然后很快,那些光芒在她手掌上方一片小小的空间飞速旋转并凝结。光芒在片刻之后渐渐形成了具象,一张长方形的、像牌一样的东西,缓缓落到施简手里,并散发着柔和的金光。 忽然间,陈诺舟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只有眼球还能勉强转动。他脑袋一空,转动视线去看校长,而不出所料,校长果然也是木在原地。 窗外本来能看到一颗大树,那大树葱葱郁郁,枝条伸展到窗前。此时陈诺舟去看,只见有片掉落的叶子正悬停在半空,还保持着被风吹动而飘摆的姿势—— 世界静止了。 十几年来陈诺舟都活在这个世界,习惯了这个世界所有的自然规律。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压下内心的激荡,陈诺舟转回目光,看向握着那张牌的施简。再傻也知道这不可能是正常事件了,陈诺舟现在甚至无法开口说话,只能用眼神向施简发出疑问。 施简这时候慢慢向他走来,然后在离他一臂宽的地方停了下来。 施简很少离他这么近,这是第一次。 她开口。 “陈诺舟,你很聪明,肯定已经看出来,你面对的不是普通的事情,我也不是‘普通人’。” 施简的声音很轻,亦很柔,轻到有些听不清,若有若无的。她说一句,顿一会儿,眼睛似乎看着陈诺舟,又似乎没有: “你第一次见这样的事情吧。没关系,不需要害怕,你很快就会忘记。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跟卡牌世界里的人道别。以前知道是假的,所以没必要,但你们这里是真实的……我之前发现的时候,也惊讶到了。是我们打扰了你。” 陈诺舟紧咬着牙齿,想挣脱这种不能移动的局面,但好像是在白费力气。 看了看他,施简似乎突然回了神。她喃喃自语,“算了,说这些干什么。”然后便转过身去,再次拿出那张卡牌看起来。 陈诺舟还在勉力挣脱这种无形的束缚,很累,但他像中了魔,挣脱得满头大汗。 就在这时,施简手中的卡牌忽然闪了一下。接着,那卡牌就开始猛烈扩大,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发光方框,高度超过了天花板,就那样框住了施简。施简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她看着这个发光方框中间渐渐集聚起黑色的颗粒状物质,那些物质不断填满着方框,并且开始旋转。 最终,那些黑色颗粒化为了一个黑面,黑面上有着深不见底的巨大漩涡。施简就站在那个漩涡中间,最后一次望向了陈诺舟。 而在与施简目光相接的那一瞬间,陈诺舟突然感觉自己能动了!他身快于心,甚至来不及思考,拔腿就去追施简。陈诺舟手长腿长,一步便迈到了施简身前,而正准备倒入漩涡的施简显然被他吓到了,一向古井无波的脸上竟然出现了惊色,她伸出手要推开陈诺舟,却被陈诺舟反手牵住—— 一阵巨大的吸力从陈诺舟正面袭来,正是那个漩涡传来的。陈诺舟牵住施简的手后顺势将她搂进怀里,但施简在用力甩开他。所有的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中,两人的暗波汹涌都没能抵挡漩涡的巨大引力,最终,陈诺舟眼前一黑,随着身体被猛烈压缩的触感,直接失去了意识。 第 8 章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陈诺舟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他想睁开眼,眼睛却仿佛有千斤重,两个眼皮不断地打架,好一会儿,才终于睁开。 光是睁开眼睛这个动作,陈诺舟就感觉消耗掉了自己身上的全部力气。他终于睁开了眼,可眼前还是一片黑暗,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点什么。 陈诺舟屏住呼吸。大概他很久没睁眼了,刚醒来,还不适应看东西的感觉。果然等了一会儿后,他的视力开始正常运作了,他也看了出来,自己是在一个比较小的房间里。因为没开灯,所以显得很黑,不过远处有条缝,那条缝里隐隐约约透过来一些光亮,看起来那里就是这个房间的门了。 于是陈诺舟打算坐起来。不过显然,他没有这个力气,而不要说坐起来了,他就是转动眼球都费劲。 忽然陈诺舟反应过来,自己的知觉好像在一点点回温。刚才自己的躯干完全没有一点触感的回馈,他都没注意,这时候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湿润感和冷感,陈诺舟才打了个激灵,于是他奋力地将视线下移—— 然后吓了一跳。 他现在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倒不是他的身体不见了,而是被什么东西盖住了。陈诺舟正躺着的这个地方,很像是一口棺材或者是什么封闭的罐子,而罐子的上部有个圆洞,他的头就从这里面伸出来。 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夜视视野,陈诺舟的感官也开始回归。可是他很快就开始后悔触感的回归,因为越来越刺骨的凉意,让他只想大声叹气——还不如没有感觉呢,好冷啊!他好像是被泡在水里了,这个罐子里全是水! 正当陈诺舟焦灼不安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时,不远处的光缝忽然打开了。有人开了门。紧接着,满室通亮,一下子袭来的光明让陈诺舟非常不适应,他刺激性地闭上了眼睛。 “你醒了。” 清冷的声音。这声音如同电流般划过陈诺舟的身体,电得他大脑一片空白。陈诺舟睁开眼,望向声音的来源,那来源的主人他再熟悉不过,正是施简。 “别动,也别说话,你刚穿越次元,身体十分虚弱。先等一下。” 施简说。陈诺舟云里雾里,身上的刺骨感越发明显,而施简又不让他说话,所以他有点着急。 这时施简走过来,在他躺着的罐子上面按了几个按钮,接着说:“别急。睡罐里的液体是营养液,保持10度是最佳疗养温度,之前你丧失感官,感觉不到温度,我为了让你快点恢复,所以设定了低温。现在给你调成正常的。疗效会差一点,不过你就不会觉得冷了。” 话音刚落,陈诺舟身上的刺骨感就消失了。那感觉有些奇妙,就像是在泡温泉……陈诺舟的身体渐渐暖和起来。 电光火石间,陈诺舟忽然觉得自己可以说话了。他试着张了张嘴,先是发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接着,终于说出些断续的词语。 “施……简。”陈诺舟说。 “嗯。” 这便是第一次醒来,陈诺舟和施简之间全部的对话。 喊完这句施简,陈诺舟再次昏睡了过去。 * 第二次醒来,陈诺舟的睁眼变得很顺畅。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陈诺舟已经习惯,在他睁眼的那一刹,房间便慢慢亮起来,最终亮得能让陈诺舟看清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这个房间也没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他躺着的这个罐子——陈诺舟记得施简叫它“睡罐”——就是一片光秃秃。 房间的光亮是暖色调,光源来自天花板和四周。在陈诺舟看来,似乎没有具体的灯,所有的光源都像是被掩在墙体后面,这个房间本身,就是个能四面发光的灯。 再看看身下的这个罐子,陈诺舟的大脑越发疑惑。这是个椭圆流线状的罐子,侧倒在地面上,像是什么太空舱。他的脑袋从圆洞里露出来,其余部分都在罐子里,罐子的表面流溢着银色的金属光芒,看起来十分有未来感。 未来感?陈诺舟眨了眨眼。 恐怕这里就是未来吧。 这个世界很陌生,不过没有关系。已经知道有认识的人也在这里,陈诺舟心里便一点都不慌张了。他静静地躺着,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不少,如果施简现在进来,他有把握,这一次他能跟她正常对话了。 说曹操曹操到。陈诺舟的脑子里才转完这些念头,房间的门便打开了,门口站的女孩正是施简。 陈诺舟去看她。相比之前在学校里看到的,施简似乎更高挑,也更美艳了些。那股子清纯的学生气没了,转而被她周遭冰冷的气场而替代。陈诺舟看她的五官,好像没怎么变,却又似乎不太一样。 “现在感觉好点了?”施简走过来,问。陈诺舟也注意到了她的服饰,样式倒是跟他们那个世界差不多,但是看得出来,材料完全不一样。 “嗯。”陈诺舟点点头,露出一丝笑容:“我可以说话了。” “如果你想,我就把睡罐打开。”施简说:“你应该已经恢复正常,可以走动了。当然,你要再休养一下,也是可以的。” 陈诺舟思考一下,选择了让施简为他打开。 于是施简走过来,在睡罐表面按了一下。浸泡着陈诺舟的水瞬间消失了,睡罐的上半部分缓缓打开,陈诺舟的身体重见天日。 陈诺舟试着坐起来,没有遇到阻碍,身体还是他自己的。 这时他看到,自己好像也穿上了属于这里的衣服。 他看向施简。 施简看着他,说:“你应该已经知道,你不在原本的世界了吧。” 陈诺舟点点头。在他的认知里,他所生活的地球可没有这么高科技的东西。所以他不是进了什么神秘的军事基地,就是已经不在地球上了。 施简又说:“在那种情况下还能移动,你是第一个。” 陈诺舟沉默,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句话。 好在施简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看了几秒陈诺舟,她说:“你学习能力还不错,是吧?” “嗯。”陈诺舟答。 “那么。” 施简左手一划,一个悬空的电子屏幕浮现出来。她再一推,那屏幕便被推到了陈诺舟前面:“我为你准备了关于这里的介绍书籍,你这些天自己读一下。有事按睡罐旁边的按钮,我就会过来。” 随着她的话语,被推过来的电子屏幕化为了一摞厚书——看起来时类似于全息状态的,不过可以触摸,也可以翻阅。 施简说:“在读完这些之前,你不要出门。有事叫我就可以。等你读完,就可以准备出去了。” 说完,也不等陈诺舟回应,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陈诺舟望着她的背影叹口气。这人啊,不管在哪里,都是这么冷漠。 很听话地,陈诺舟就开始捧着那摞真·电子书开始看。书的内容不多,而且图文并茂,看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从书里,陈诺舟知道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更准确地说,应该是时空,被称为星际纪元。 这个时空的人类科技比地球人类发达得多,宇宙也已经处于开放状态,人类找到了许多其他的生命种族,不再是宇宙里孤独的生命。在这里,超光速旅行已经成为可能,人类找到了比光速更快的物质,一大波理论被推翻,又有一群新的知识体系被建立。 看样子,地球像是这个时空人类十分久远的过去,可能比恐龙对于地球人类来说还要久远。而且在陈诺舟看来,这里也只是存在过与自己的地球类似的时期,换言之,这里的过去可能并不是他那个地球,他的地球未来也不一定会发展成这样,两者之间,只是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而已。 结合一下自己的状况,陈诺舟觉得他应该不是“被外星人带到了其他星球”这么简单,而是真正地穿越到了其他宇宙。在这里,他的时代早已泯灭。而对于这里的人来说,他大概就是个超级无敌老古董……尽管,他还没满二十岁。 不过陈诺舟倒也没有很沮丧,而是十分迅速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在地球,是不可能出现时空静止的场面的——至少他之前从没见过。 更不要说什么录音笔变成卡牌,牌又变成了穿梭宇宙的隧道……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也就自然地有些麻木了,唯一让陈诺舟觉得心情有些波动的,只有施简。 她果然不是“正常人”。陈诺舟想,至少在这点上,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施简给他的书里,还写到了关于星际纪元人类的进化史。这里的人类和地球人类差不多,都是十分聪慧的生物,依靠着强大的适应力和创造力,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因为宇宙的不断开阔,人们也在不断进化。不过人类的进化方式比较特别。 人类自身条件有限,无法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但是却很聪明。于是人类就不停地发展科技,科技越发达,人类能做到的事情就越多。直到今天,人类也是以科技手段著名的种群。 这就像是玩游戏点技能,人类所有的技能点都加在了“科技”上。自然而然地,其他方面便没有那么突出了。 例如人类的身体还是很脆弱,跟地球时代差不多,生老病死仍旧是常态。甚至,因为宇宙的大环境,人类会得的病也越来越多,即使人类依靠科技发展出了许多疫苗,还是无法做到抵抗所有疾病,在这个时代,医术依旧无法挽救所有人的生命。 看着这些内容,陈诺舟本来觉得没有什么。但当他看到书上写着“人类平均寿命50岁”时,就不禁有些惊讶了。 这个寿命……放在地球时代,也并不算长。这个时代的人们都这么短命吗? 陈诺舟挠了挠头。 第 9 章 花了一些时间,陈诺舟把施简给他的书看完了,也已经大概了解了这个世界的法则。 这里其实和地球没有什么区别,大家该上课上课,该上学上学,只是活动的范围扩大到了整个宇宙。陈诺舟在这里,完全可以像原时空驻民那样融进来。 既然已经看完,按照施简说的,应该告诉她了。陈诺舟便按了召唤施简的那个按钮。 这些天,施简偶尔会过来。过来的大部分时间都不怎么说话,只是看看他在做什么,或者帮他调整下三餐口味。后来陈诺舟自己会调整饭菜口味了,她便来得更少。 在她不在的时间,陈诺舟也尝试着自己迈出这个房间。不过这个房间显然被施简上了锁,他没有出入房间的权限,试了几次之后,陈诺舟便作罢。 他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心,还没有强烈到让他违逆施简的话。不知怎么地,陈诺舟就是觉得……按照施简说的做,总没有错处。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听到他已经看完书,施简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么,你就可以独自生活了。” “什么?” “独自生活。”施简说:“我会帮你安排好住处。按我们这里来算,你还在读书期,所以教育我也会一同安排。这里科技虽然发达,知识体系却不难,你挺聪明的,学习一阵,以后融入社会工作不是难题。在你工作之前,我会为你提供足够优越的生活费用。” “……别开玩笑了。”陈诺舟笑笑,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这人生地不熟的……” “我是认真的。”施简说。 陈诺舟不说话了。 顿了一会儿,他才问施简:“你真是认真的?” 施简反问他:“你虽然不满二十,但也已经十九,在我们这里都算是成年人了。难道没有独自生活的能力?” “不是这个问题。”陈诺舟按了按眉心,“我不是你们这里的原住民,是‘穿越者’。你就这样放任我……” “不是放任。”施简说,“我说了,以你的能力,在这里生活没有问题。” “可是我在这没有父母,没有朋友,甚至没有过去。”陈诺舟严肃了些。“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施简的眼神却忽然一厉:“我们不是朋友,自然也谈不上什么联系。” 陈诺舟噎了一下。短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他想了想说:“当时漩涡出现,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你有危险,所以才伸手拉你,没有想到,就这样被带到了这里……换言之,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脱离以前的世界来到这里。你难道不应该为这件事负责?” 施简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负责?” 陈诺舟说:“是你带我来到了这里。” “我没有,是你自己选择的。” 施简看着他:“隧道打开时,一般来说,属于本世界的人,时空会停滞。也就是说你本来应该动不了。我不知道你竟然能动,更不知道你会来拉我。我试图推过你,没有用。” “况且,我劝过你不要跟着我一起去校长室,因为我知道我会在那里打开隧道;更劝过你不要跟我一起调查,因为觉得你不该卷入这件事。这些你都没有听。我尊重你的选择,怎么到了现在,又变成了我的责任?”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陈诺舟仔细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只是施简这种超脱人类常情的“无情”,让从小接受真善美教育的陈诺舟很不适应。 于是他问,“如果我独自生活,是不是意味着你就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施简说:“不一定。也许我们以后还会有交集。但我不会作为朋友,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再出现。我们就相当于陌生人。” 陈诺舟又问:“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是的。” “那我还能再问你些问题吗?” “……问吧。” 陈诺舟犹豫一下,说:“你为什么会来到我们的世界?” 直觉告诉陈诺舟,这是个有些敏感的话题,所以他一直没有问。但现在施简都要赶他走了,他再不问,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果然,施简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她说:“因为卡牌游戏。” “卡牌游戏?” “嗯。”施简说:“你记得之前……我手上的那张卡牌吗?” “记得。”陈诺舟说,“发光的那个,对吧?” “对。”施简说。她看了眼陈诺舟,“既然你已经看完那堆书,那么就应该知道,这里的人的寿命状况吧?” “对对。”陈诺舟赶紧点头,“我正疑惑呢。为什么你们的平均寿命是五十岁,这有点太短了吧?是宇宙生活环境不佳吗?” “……”施简的表情沉了沉:“并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施简忽然问:“你知道这个平均寿命,是怎么计算的吗?” “?”陈诺舟不知道这和他们正在谈论的事情有什么联系:“就是大家高低不等的寿命加在一起,然后算平均数呗。” “说对了一半。”施简眸色沉沉,“不过,并不是什么高低不等的寿命。” 陈诺舟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个时代的人类,寿命是……绝对平均。也就是说,所有人的寿命,都是五十岁。” “很诡异,是不是?”施简看了看陈诺舟,对他惊讶的表情早有预料,“但这就是这个世界,真实存在的法则。” 陈诺舟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施简望望天花板。望天,似乎是她的习惯性动作:“但就是这样了。很久很久以前,人类也有过正常的寿命区间,然而从某一天开始,大家就发现,所有人的生命,都变成了五十岁。” 施简说,在发现人类寿命变成了绝对的五十岁之后,人类社会曾一度陷入恐慌。为此,人类曾进行了大量的研究,也做了各种各样的尝试,但所有的研究都指向一个结果,那就是,人类就是突然间变成了这样,没有理由。 本来生命的长度是随机的,不可预知。有一天,忽然变得可知,人类社会就出现了短暂的混乱。好不容易恢复了秩序,人类开始慢慢接受这个事实,然而又有新的东西出现,再次打破平静。 “那就是卡牌。卡牌得名于它的长相,长得像一张牌,上面有数字。”施简说,“而卡牌的功能就是……增加时间。” 跟人类突变的寿命不一样,卡牌不是猛然出现的。它是被一个神秘组织宣布的,说是找到了可以操纵人类时间的东西。这就是卡牌。 所有的卡牌,面上都写了数字。这些数字有大有小,越大的,能多增加的年限越高,卡牌也就越珍贵。 换言之,这些卡牌能直接延长人的寿命,至于延长的长短,就看卡牌数字的大小了。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这种东西。然而当那个神秘组织证明了卡牌的功效,一切就变了。 “神秘组织声称,他们也只是找到了卡牌这种东西,并不知道它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它如何制作。但他们自诩是神的使者,说是可以让大家获得卡牌,但要把存在的卡牌投入到一种游戏里。获得游戏胜利,就能拿到卡牌……这就是卡牌游戏。” 陈诺舟惊了。“这……简单来说,不就是这个组织,可以操纵人的生命?” “是的。”施简点头,“你能听出这有多么可怕,自然大家也能。所以这个组织出现的初期,受到了极多攻击,有的想抢夺他们的卡牌,有的是政界势力,不希望他们由此控制人类社会。”施简说:“但没有一方成功。这个组织无法被打败。” 陈诺舟后背一凉。 “他们无法被打败的事实,也就意味着正常的人类社会不能自己掌控卡牌。”施简继续。“这本来是很危险的,但他们声称,只是要在这个纪元建立卡牌游戏,别的绝不侵犯。” 说到这里,施简皱了皱眉,“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没有插手人类的一切事物,包括经济、政治、文化。他们完全没有要靠卡牌操纵人类的意思,而更像是研发了一款游戏,只是这款游戏的胜利品,可以拿来延长寿命。” “现在,这个组织有自己的名字,叫卡牌局。所有的卡牌需要到卡牌局旗下的卡牌大厦进行兑换,才可以真正变成你自己的时间。” 说到这里,施简停下来,看了一眼陈诺舟。他正在处理自己获得的信息,表情有些沉重。 “卡牌游戏现在是这个世界默认可以存在的东西,你早晚会知道。”施简说,“那天,我也是在参与卡牌游戏。只是不是正规的。可能是程序出了错,卡牌游戏本来应该在一个完全模拟的空间里进行,那次却跟你的世界连通了。” 说到这,她站了起来,“解释就这么多了。本来不该告诉你,但说实话,你被牵扯进来,也是因为卡牌游戏的缘故。所以我决定说出来。但……” 她忽然凑近陈诺舟,白净的脸浮现一丝血色。她眼睛有魔力,陈诺舟不由自主地看着她,却感觉胸前被什么东西抵住了。 陈诺舟视线下移,发现那是一把枪。 尽管枪型跟地球的不一样,陈诺舟还是能够马上判断,那绝对是一把武器。 陈诺舟回收视线,对上施简的眼。 “我跟你说的这些,尤其是关于我的部分,请不要外传。”施简看着陈诺舟,“对我来说,杀掉你就跟喝水一样简单。现在还留着你,只是因为对你有愧疚。所以我为你在这个世界安排后路,让你能在这里好好活下去。但让你跟我一起生活,是绝对不可能的,你是聪明人,希望你能早日理解我。” 说话倒是彬彬有礼,只是这抵着胸口的武器太冰凉了。陈诺舟苦笑一声,“我没有选择,是不是?” 施简点头。 陈诺舟只好叹气。 关于这个世界,和那场卡牌游戏,其实他还有好多疑问。但看样子,短时间内,施简是不会告诉他了。 陈诺舟把手抚上枪管,缓缓往下压,然后无奈道:“我知道了,你先把这个收起来。” 施简看他一眼。 “我接受,我会一个人生活的。”陈诺舟举起手,“如果我不答应,感觉你就要把我轰成渣了,与其这样,我还不如乖乖接受你的条件。” 施简就收了枪。 听到陈诺舟接受条件,施简的语气就柔和了很多。她理了理衣服,说:“那么你再修养一下,觉得可以了,我就带你去学校和住所看看。顺便,也带你熟悉一下这里的生活。” 陈诺舟笑:“那辛苦你了。” 听了他这句话,施简顿了下。陈诺舟以为她要说什么,但终究她什么也没说,道了别便出门了。 陈诺舟恢复得越来越快。 又一天早晨醒来,陈诺舟觉得自己完全恢复了正常状态。于是从睡罐里爬起来,陈诺舟划出一个屏幕,点击了衣柜。 之前陈诺舟觉得这个房间太空,是因为整个房里只有一个睡罐,除此之外就是光秃秃的天花板、墙壁、地板,简直是家徒四壁。 后来才知道,那些占据地方的家具都藏在“家徒四壁”的后面,整个房间有个控制板,只要按控制板上对应的按钮,家具就会冒出来。 比如现在,他召唤了衣柜,衣柜便出现了。打开来,里面款式众多,模样也新潮。这个时代的人审美和地球差别不大,只是制作衣服的材料不同,陈诺舟就按照自己平时的风格,搭配着穿好了衣服。 拿完衣服,镜子又自动冒出来。陈诺舟使用完毕,划了一下空气,所有东西重新消失在墙后面。 还真是节省空间。陈诺舟理袖口的空档,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我发现,你进我房间从来不敲门。”陈诺舟对着走进来的施简笑笑,“你们这里没有这种礼仪?” “有。但这是我的房间,你是借用者。”施简说,“我进我自己房间,也需要敲门吗?” 陈诺舟:“……” 听到陈诺舟说已经准备好,施简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示意他跟自己来。 来到这里的不知道第几天,陈诺舟终于头一次走出了这间房门。 门缓缓打开。走到外面的走廊,陈诺舟才发现,自己原来不在陆地上,而是在一艘飞船里,他所在的那个房间,是飞船众多房间中的一个。 外面的走道不算宽,但也不狭窄,陈诺舟跟着施简左拐右拐,很快来到有窗户的地方。 边走,陈诺舟透过窗户看窗外的景象。他们此时似乎正在进行旅行,外面一片黑茫茫的,显然是广袤的宇宙。只是这宇宙不再空寂,而是陈诺舟在电影里也没见过的热闹,无数迂回曲折的道路从天的那一头通向这一头,类似的道路建筑互相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交通路网。 所有的道路上,都飞行着无数的“交通工具”——陈诺舟暂时不知道应该如何称呼,因为这些交通工具形态各异。每一个交通工具都散发着不同颜色的淡光,远远看去,就像是川流不息的车群。 这场景,像是陈诺舟坐着飞机,透过机窗遥望陆地上越来越远的城市。每一座城市在每一刻都有现代化的车辆在路上奔行,离得远了,它们在陈诺舟的眼中稍纵即逝,像是流星。 陈诺舟摸了摸眼睛,奇怪地有些湿润。 跟在施简身后,他们眼前的路渐渐开阔了,最后,他们来到了控制室。 控制室前方是完全的落地玻璃,当然,是弧形的。陈诺舟刚刚已经在窗外看过了这个世界的交通工具,他推测,这架飞船可能也跟那些中的某一种差不多。 “这是你的飞船吗?”陈诺舟问。他觉得这个控制室不像是多人用的,控制室的屏幕上也写着“自动飞行中”…… 奇怪,他竟然看得懂这里的文字。 “是我的。”施简看看他,“你想要一架吗?这里的飞船跟你们那时候的车差不多,出行总会用到的。” “我还不会开呢……”陈诺舟挠挠头,并问出心中疑问,“我好像认字欸,为什么。这不是地球上的文字啊。” “我给你安装了语言芯片,就在耳后。”施简说,“这是常规技术,基本每个人都会安装,不要怕。” 陈诺舟就去摸,什么也没摸到。想来现在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将芯片融入人体了。 他在摸耳后的时间,施简已经坐到了驾驶位。她扭头看一眼陈诺舟,又看一眼副驾驶,说:“坐吧。” 陈诺舟像个小媳妇似的听话,施简让他坐,他就坐了。 “学开飞船吗?”施简问。 “……现在?”陈诺舟看了她一眼,倒也不害怕:“怎么学?还有,你不怕我给你开坏了?” “没关系,你不会的。”施简打开了飞船的控制台,大手一挥给陈诺舟也复制了一个过去,“看看表盘。其实你现在已经会了,我给你植入了相关的知识芯片,只是你需要练习,熟能生巧才能上手。” “……你在我脑袋里种了多少个芯片?”陈诺舟汗颜,“我的大脑是不是都被芯片挤得没地方了?” “没那么夸张,东西都在一张芯片里。”施简说。 陈诺舟松了口气,顺口道:“科技高就是好,知识都可以白得。” “芯片要买的,很贵。”施简看他一眼,“穷人还是需要自学。况且芯片只能植入理论,不能植入熟练度,真想掌握一门技能,你还是得自己学。对了,芯片的钱,你以后工作了再还给我。” 陈诺舟:“……”现在挖出来还来得及吗? 第 10 章 见他表情哭笑不得,施简轻微地挥了挥手:“行了,开玩笑的。以后当陌生人了,怎么还会要你还钱。” 陈诺舟心说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罕见的施简玩笑时间结束。言语间,她在表盘上拨动两下,“自动飞行中”几个字便从面前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消失了。 想来,飞船应该是被切成了手动驾驶模式。 看了眼一旁的参数,施简划拉几下屏幕,控制着飞船进入了一条车流稀少的航道。 她转头问陈诺舟,“学吗?开飞船。” “真学啊?”陈诺舟望了望外边的景象,问:“不会出事吧?” “不会。就算快出事,还有我来矫正。”看陈诺舟不语,施简再给他喂了一颗定心丸:“为了你好练习,我已经把航道改成了一条绕行远路,路上基本没什么飞行器。你放心练就是了。” 行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岂不是胆小鬼。 于是连驾校都还没有考的陈诺舟,直接跟着施简学起了开飞船。 正如施简所说,芯片植入后,陈诺舟看到眼前的东西,就能完全明白都是干什么用的,不需要施简再说明了。 开飞船的流程也已经印在了他脑海里。只是头一次接触,陈诺舟还是操作得磕磕巴巴。就像是读一本操作说明书,书上写的明明白白,理解和熟练却仍需要时间。 搞了半天,陈诺舟终于懂了。他看了眼施简,有些抱怨:“什么啊,这个知识芯片感觉像是随时有人在脑海里教你怎么做,学还是得靠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方便啊……” “是啊,我刚刚告诉过你了。只是不需要老师教了,你也不用担心自己记不住而已。” “看来老师们都失业了。”陈诺舟道。 “也不至于。经验和个人总结的技术都是宝藏,没人会拿去做成知识芯片。”施简忽然从座椅上站起来,走到陈诺舟身后,“比如这样。” 她伸出双手,从陈诺舟身侧越过去,呈一个包围的姿势,与陈诺舟共同握住了他面前的表盘。 她身体微微前倾,陈诺舟便感觉到她的头发拂过自己的颈后,痒痒的。 陈诺舟打了个激灵。 像是教小学生写字一样,施简握住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共同控制着表盘和操纵杆。她的声音在陈诺舟脑后响起:“像这样轻轻晃动操纵杆,可以精确控制飞船的方向。在这种大道上没什么用处,不过有时候你会走‘野路’,或是穿过一些地形复杂的小行星群。那时候,飞船的精准控制就显得十分重要……” 陈诺舟已经走神了,没把她说的话听进去。他只觉得施简的手很软,又很热,跟她清冷的性格完全不同。 施简俯身的角度,正好能让陈诺舟闻到她身上隐约的暗香。而那暗香在鼻尖萦绕,像是夜晚在薄帐中点起了一味焚香,似有似无的感觉,连带着陈诺舟的感官,也开始一起飘散云外…… “你在发呆?” 几个字,立即将陈诺舟出逃的思绪拽了回来。陈诺舟猛然醒悟,接着就有些无地自容……在想什么啊,陈诺舟?人家在认真教你开飞船呢,你在干什么? 于是整理下情绪,他诚恳道歉:“对不起,我走神了。劳烦你再说一遍。” “这次认真听。”施简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再次带着他的手开始操作。 主要因为开飞船需要两只手同时移动,施简必须以这样从背后抱他的姿势教授。如非这样,她就只能坐在他身前,然后…… 陈诺舟发现自己又要走神了。当下赶紧回魂,开始认真地、一字不落地听施简讲。 施简说话简洁易懂,陈诺舟也聪明,所以没示范多久,陈诺舟就上手了。 操纵飞船没想象中的那么难,一般的驾驶几乎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只是飞船的行进并不局限于直线,它还可以左右.倾斜,甚至翻转。这些动作需要一些技巧,陈诺舟学着学着,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特技飞行员。 “不是我说……”陈诺舟挑了挑眉,“这些技巧,平时真用得上?我看大家都是规规矩矩的,跟开车似的。谁在路上这么转来转去啊。” “大部分时间你是用不上的。”施简倒也坦诚:“但这艘飞船是战斗型。以防万一,先教给你。” “……以防万一?”陈诺舟看她,施简却没有跟他对视。 教的差不多,施简便撒手,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已经记下了她刚刚教授的手感,这会儿也不需要陈诺舟开船,于是他乐得清闲,坐在旁边看施简操作。 飞船在这条人烟稀少的道上前进着,两边的景色飞速倒退。 “施简。”陈诺舟出声喊她。 “嗯?” “……为什么会找上我?” 陈诺舟看了看自己的手,“你去我们的世界时,为什么会找上我?” 没听到旁边的人出声,陈诺舟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可能真是看上我了。但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嗯……用那种手段引起我的注意?” 目不斜视,施简盯着前方的道路:“你知道了,意义也不大。” “不能告诉我吗?” “可以告诉你。”施简握着控制杆转向,“是因为你是我那场卡牌游戏的提示。跟着你,更容易完成游戏。” “提示?” “……解释起来有些麻烦。”施简看了看他:“你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寿命不受影响,正常生活,活过五十应该不成问题。所以你没必要了解卡牌游戏,更没必要参与。” 所以……这是卡牌游戏的什么规则吗?深知只要施简不想说,拿枪架着她也问不出来,陈诺舟便不追问,开始自己琢磨。 施简倒是意料外地忽然开口:“你在担心王蜜?” “嗯?”陈诺舟愣了下,而后点头,“……有点儿吧。” “……她的跳楼,我虽然有预知,但并不清楚是她。”施简说,“所以没能阻止。” 她这样说,陈诺舟就想起发现王蜜跳楼的那晚,她卡着自己的脖子,威胁他不要怀疑的样子。 那时候怀疑她的原因,好像就是她听声便知有人跳楼。所以她说的预知,就是指这件事吗? 陈诺舟挠了挠头,想不出个所以然。 他口上答,“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不用感到抱歉。况且你威胁过那个校长了,他应该会弥补王蜜的。” “……” 施简忽然有点沉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陈诺舟耸了耸肩,不打算开口问。 对于这种难以捉摸的人,还是不要保持太多好奇心。不然,被憋死的会是自己。 飞船还在平稳地驾驶着。船窗外是宇宙,无边无际的黑,望不到边,乍一看觉得宏伟,看久了便有些枯燥。加上刚刚为了让他练习,两人选了条远路,路上没其他飞行器,四周便更显荒凉。 陈诺舟看着不断重复的景象,开始有点昏昏欲睡了。 他撑着打架的眼皮子,小声问施简:“我可以……睡会儿吗?” “可……唔!” 施简清冷的声音没出来完,一阵猛烈的震荡让两个人都措手不及。陈诺舟一下子就醒了,立直了身体坐起来,“怎么了?怎么突然——” 话音刚落,飞船再次猛烈地摇晃了一下。陈诺舟被这种内部的激荡撞得全身往前俯,好在胸前系着安全带,他还没冲出去,就是胸口被勒得疼,简直喘不过气。 再转头看施简,她已是一脸凝重。陈诺舟心说不好,问句尚未出口,便看到整个控制室多余的家具物品都飞速地遁入了墙壁,接着,两边的墙壁开始逐渐透明,他们能看到的视角更加广阔,不断有新的电子荧屏,出现在不算大的控制室内。 那些屏幕上不断滚动着数据,陈诺舟看得眼花缭乱。定睛一看,他勉强认出其中一个是机身外壳状态。看起来似乎有个地方受到了撞击,飞船正在飞速自我修复,因此数据条才滚动得如此迅速。 “坐好了。”施简沉声。她右手紧紧拿着操纵杆,用左手扔了个什么东西过来:“尽量别用上这个。” 陈诺舟接过一看,像个袋子。他看了两秒,福至心灵: 这难道是……飞船呕吐袋? 下一刻,陈诺舟被晃得差点把呕吐袋扔出去。一束粗壮的光束从飞船右边朝他们射来,连陈诺舟的余光也感觉到了那光束的来势汹汹,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施简在光束即将撞击上飞船的前一秒倾斜机身,走位完美避开了这一击。而后她猛转表盘,飞船跟着她的动作开始急速调头,他们很快正面光束的来处。 “……”陈诺舟看了看正面,又看了看施简,小声道:“施简,你……是惹上什么黑帮了吗?” 不怪陈诺舟这么说。换了谁看到面前这一片朝他们不断开炮的黑乌乌的舰队,都不可能觉得他们是来喜迎贵宾的。 “差不多。” 施简目不斜视,双手飞快地操作着,飞船跟着她的动作左.倾右摆,晃得陈诺舟也跟着左摇右晃。 忽地,她猛然拉高飞船,按下某个按钮,飞船便张开了一张透明的保护网,那些飞蹿的光束暂时被这张网抵挡在外。 接着,施简将手上的这张表盘划到陈诺舟面前,自己站起来,划出了另一个表盘。 “这是干什么?” 看着面前的驾驶表盘,陈诺舟有种不祥的预感。 施简看看面前的新表盘,转过头,一字一顿地回答陈诺舟:“接下来,你来开。” ※※※※※※※※※※※※※※※※※※※※ 更新了!作者挠挠头说道。 小声地求个收藏,嘿嘿。 第 11 章 说完这话,施简低头捣鼓起新表盘。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手指在表盘上纷飞,很快,就有电子屏幕对她的操控做出了反应。 陈诺舟愣了片刻,余光瞟见面前又袭来一记光束,下意识地抓起操控杆躲过了这一击。 旁边的施简似乎真的不打算驾驶了,他不敢怠慢,只能死死地看着前方,一边生疏地操控一边喊:“你真的让我驾驶啊?” “嗯,专注点,看清弹道,好好躲开。尽量不要被打到,那张防护网撑不了几次——” “要求太多了!”陈诺舟边说边操控,眼睛丝毫不敢离开面前的玻璃,就这还不忘记吐槽:“你也太放心我了吧,我连驾照都没有啊!”说着又满头大汗地躲开一发攻击。 “这不是开得挺好吗?”施简沉声,“继续保持。” “为什么不自己开,我技术够呛啊——这轨道真刁钻我去!”陈诺舟找个闲暇转头看她,“你在干嘛?” “看前面,别看我。”施简回答:“当然是反击了,只躲我们迟早变成炮灰。” 话音刚落,四发巨型导弹裹着飞驰的炮火从施简的飞船两侧呼啸而过。那导弹速度极快,陈诺舟甚至没能看清轨迹。炮弹在对方的舰队之中炸裂开来,原本乌泱泱的舰海顿时出现几个窟窿,那窟窿黑洞洞的,背后是无边无际的宇宙。 “这是什么?”陈诺舟看着对面明显溃散的队形惊了,“看起来是碾压式的开火啊!” “是对面那支垃圾黑帮买不起的高级导弹。”施简平静道:“加速冲过去,往中心那支大飞船开,注意躲避。” 这还真是把我当正式船员了。想着不能掉链子,陈诺舟硬着头皮冲了过去。 越是接近舰队,对面的炮火越密集。头一次见识枪林弹雨,即使是奋力冷静如陈诺舟,也免不了有点发怵。 发怵归发怵,手上的动作倒是一点儿不含糊。仔细回想着施简刚刚教过的技巧,陈诺舟操纵着飞船在光束之间上蹿下跳。 好几次,飞船都与激光流弹擦肩而过,彼此摩擦的气流震得飞船好一阵摇晃。有汗水从陈诺舟的额间涔涔留下,他没有擦。他只是死死盯着面前忽明忽暗的激光弹雨,手紧攥着光滑的操纵杆,用力太大,以至于都暴起了一条条纵列分明的青筋。 施简忽然说:“放松。出了事,还有我。他们奈何不了我的。” “嗯。”陈诺舟目不斜视地应声,“我只是不想给你拖后腿。” 略有诧意地看了眼陈诺舟,施简很快收回眼神。 高度的紧张,竟然让陈诺舟渐渐找到了操控飞船的感觉。眼前的舰队被施简打散,炮火没那么有针对性了,而陈诺舟愈加熟练的手法,更让他们的行进得心应手。 “我有点儿感觉了,”陈诺舟说,“好像没想象中难。” “嗯。保持专注,接下来的攻击很重要。”施简说:“擒贼先擒王。” 猛地,陈诺舟竟然听到了什么东西脱舱的声音。那声音很细微,但显然是因为飞船内部的隔音效果太好,才大大削弱了那东西脱舱的分贝。 陈诺舟略微抬头,看到了从自方船舱上呼啸而过的巨大导弹。这颗导弹比刚刚发射过的所有导弹都大好几倍,速度也是成倍的快,而最诡异的是,它冲出后不过两秒,便猛然在半空中消失了。 这时,他们已离对方中心舰船越来越近。陈诺舟正准备一鼓作气冲上去,却听施简忽然发令:“全速下俯!” 陈诺舟手比心快,立马照做。两人的视角调转,那片乌泱泱的舰队在视线里上移。 下一秒,陈诺舟就看到那颗巨大的导弹再次出现在上方的天空里。此时,它位于对方舰队的背后,黑漆漆的导弹头像深邃的瞳孔,正对对方的飞船露出虎视眈眈的表情。 而眨眼的工夫,它爆炸了。那爆炸竟然悄无声息——若不是看到飞速蔓延开来的剧烈的爆炸波,陈诺舟甚至会以为那导弹只是消失而已。 方才已经溃不成军的舰队瞬间被这庞大的爆炸波吞灭,陈诺舟看不清里面的景象,只觉得上方的天空变得尤为刺眼。这是一场连环爆炸,先是最中心的主飞船被炸飞,接着,不断有飞船被轰成碎片。那些碎片化为一颗颗流星,从他们眼前掠过,陈诺舟赶紧操纵飞船后退了些。 “……结束了?”陈诺舟望着前面的流星雨,“这么快?” “不自量力。”施简也看着面前的透明玻璃,“这么差劲的武器,还敢来打劫我。” “他们是什么人?”陈诺舟问。 “不知道。”似乎真的是结束了,施简腾出手来撩了撩眼前的碎发,“每个月都会被这些来路不明的垃圾攻击几次,懒得去搞清楚来路了。” “……”大姐牛逼。 想起什么,陈诺舟追问:“对了,那个会消失的导弹……” “最新技术,可隐形导弹,再次出现就是定位轰炸。”施简解释,“只是射程不远,算是弊端。” “看起来破坏力很强。”陈诺舟回想方才的景象,只觉得震撼:“很贵吧?” “很贵。”施简点头,“我上报了星际警察。走吧,他们会来收拾残局。” 忽然,飞船发出极其刺耳的警报声,陈诺舟回神望向前方,只见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光点往他们冲来,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那是什么?”陈诺舟问,“它好像正冲我们而来!” “我没见过。”施简冷静道:“后退,那东西好像有追踪功能。” 陈诺舟拉着操纵杆全速后退,却仍然没能让那光点看起来离得远一些。施简也动起了手上的表盘,一颗颗导弹发射出去,却因为那光点太小,几乎没能准确击中,唯一一颗擦边而过的,更像是从光点之间穿过去了。 几个来回间,光点已经来到了眼前。 那光点不算大,陈诺舟却看得背后发凉,操纵飞船后退的行为似乎是徒劳,他们所有的攻击手段都无法击中那光点。飞船的警报声还在轰鸣,他们却已经无计可施,在光点即将逼近的一刻,陈诺舟顾不上想别的,从位置上腾起,往施简的位置飞扑,以背面窗,将施简掩在自己的臂弯之中。 余光间,陈诺舟看见防护网在最后之际张开了,但那网刚刚已经被击破过,现在还未完全修复。光点击中后很快破网而入,只是受了些缓冲,便直直地击中了飞船。 飞船瞬间猛烈震动,四周的电子屏幕不断闪现错误提示,天花顶上沙沙作响,像是崩塌的声音。光点与飞船的撞击余波震得人耳朵几乎快要聋掉,陈诺舟的思维也被震得魂飞魄散,慌乱中,他只记得死死护住怀里的人。 施简的手还支着,保持着按下张开防护网按钮的姿势。她双眼圆睁,亲眼看着陈诺舟用身躯护着她、再被余波震得浑身颤栗。他的脸离得很近,两只手正死死把着施简的双臂,而他的胸腔猛烈起伏,脖颈上的汗珠还未干涸,豆大的汗珠滴落,打湿了他今早随意挑选的衬衣。 有暗红的液体从他额前缓缓而下。飞船在瓦解,而陈诺舟的眼,也在渐渐闭合。 再一次,陈诺舟失去了他的意识。 * 沉寂了一段日子的卡牌广场,今天显得格外热闹。场地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手里都攥着门票,正往角斗场奔去。 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二场卡牌游戏,也是来宾最多的一场。这场门票自开售时就被一抢而空,黄牛票的价格一涨再涨,却仍然一票难求。 这一切,都只因为消失了两个月的游戏女神施简终于回归。一向勤快的她竟然有两个月没有参加任何一场游戏,粉丝们哭天喊地,只求她再次出现,而前几天,她终于报名了这一场。 渴望了两个月的粉丝,终于得到目睹偶像真颜的机会,可想而知,前来观看的他们将会有多么狂热。 人潮之中,带着鸭舌帽的女孩并不起眼。她衣着朴素,发型简单,配上她身旁飞行的小精灵,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是个看比赛的普通女孩。 飞在她身侧的小精灵,正小心翼翼地问道:“s……大人,您,您不去待机室啊?比赛还有两个小时就开始了,我想,您,您还是需要准备一下吧。” “我要去。但现在角斗场入口堵着人,我得找个人少的时候进去。”施简看了眼表,“今天竟然起晚了,卢卡斯,你的闹钟怎么失灵了?” “大人别骂我,我……我没充够电……”卢卡斯的声音颇为懊恼,“对不起大人。不过你可以走选手通道啊,那边,您看——您以前都走那。” “今天守选手通道的好像是我粉丝,我过去,他肯定要缠上我。”施简说:“算了,反正也不急这一会儿,先在广场上随便走走吧。” “……大人。要我说,广场上的人,是您粉丝的概率更大……”卢卡斯嘟囔,“我那天看到报名名单了,好像有那小子。您在这逗留,不会是为了等——” “闭嘴。”施简瞥了卢卡斯一眼,“他怎么够格来。” “也是啦。他伤成那样,休养也得好一阵子,更别说来参加这个了,他估计还不知道是什么吧。也不知道您给他安排的学校几时才能去上课。” 卢卡斯的音调忽然有点疑惑,“但我应该没看错名字啊。所以我说,大人您真应该去看看他的,把人家丢在那不闻不问,这下好,连他现在在干嘛都不知道——哎呀!” “好了。”施简伸手握住卢卡斯,把它的翅膀盘成球,再将它揣进卫衣兜里:“我看你不是电没充够,而是充得太够。话怎么这么多。” “嘤嘤嘤。”卢卡斯在兜里独自委屈。 施简装没听见,抬头看向前方。 她目光忽然定住了。 面前大概五步的距离,有个男生正站在她面前。他穿着件单薄的白衬衣,衣服一角松松地扎进腰间,勾出修长的腿。 看着施简,两人目光对视。男生微微歪一歪头,轻轻地,露出个浅淡的笑—— “狠心的施简同学,”陈诺舟微笑着说:“好久不见。” ※※※※※※※※※※※※※※※※※※※※ 大家以为今天没有更新吗? 不,今天有。(点烟 第 12 章 站了两秒,施简转头就走。 后面传来懒懒的声音:“熟人见面都不打个招呼啊?” 施简不理。 后面又说:“今天我们可是对手哦。” 施简停下脚步。 她立定,转头,看着陈诺舟的眼睛古井无波。 “对手,就游戏里见。”她说,音调平平,没有一丝起伏。 说着,施简又准备要走。见她这样,陈诺舟叹了口气,伸出手拉住了她:“别总想着走。我又没有怪你,你怎么老是做贼心虚地要跑?” 施简甩开他:“什么做贼心虚?” “给我留下那么多钱,还安排了那么多东西,结果把我甩到住处就一走了之了。”陈诺舟对她挑挑眉毛,“你在怕什么?” “……”施简看着他:“有妄想症的话就去治。” 陈诺舟哈哈笑了两声,撇开手:“好了,我开玩笑的。你说过要当陌生人,ok,但现在又遇到了,我们就可以重新认识了吧?” 施简不吭声。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哎。”陈诺舟用双手托着后脑勺,“飞船被击中的时候。” “我没有逼你。”施简冷下脸,“而且就算那样,我也已经为你安排了最好的医疗服务。我们互不相欠。” “你真是铁石心肠。”陈诺舟似乎完全不把施简的话放在心上,表情看不出遗憾:“算了,不纠结这个。不过施简,我们既然已经认识,你又没消除我的记忆,那么你说的当陌生人,就是不现实的。明白吗?” 施简盯着他。 正要说什么,陈诺舟却挥挥手,自动往前走了两步。陈诺舟说先进场,说完就没给施简继续说话的机会,走了一段距离发现施简没跟上来,回头喊了句:“不怕被粉丝包抄了?” 施简表情情绪难辨,木了一会儿,才真正跟上去。 守在选手通道的检票员是个二十出头的男性,看起来正年轻,两个人走过去时,他在和另一个工作人员聊天。 陈诺舟走在前面,远远就听清了他们的谈话内容。听了会儿,陈诺舟转过头,对着施简露出坏笑:“被你猜中了。” 施简盯他一眼,看向那个守门的工作人员。 他们是在聊施简。检票员正手舞足蹈地表示自己要是碰上她,要如何如何朝圣,以此表达对她的热爱。 施简轻轻蹙眉。 陈诺舟退回几步,问她:“觉得有点困扰?” 不等她回答,陈诺舟又说:“你先上去,我帮你搞定。” 从他那里接收到个坚定的眼神,施简踌躇片刻,压紧帽檐走了过去。 由于选手通道可以直接通往后台,因此进入前,要经过一系列的安检措施。 首先是验证身份id,需要扫描植入在手背里的芯片。然后进入下一环,进行危险品和作弊物品检测扫描,通过之后就可以领取参赛牌,进入后台准备了。 这两个谈论施简的哥们是守第一道通道的,本身只需要看着选手扫芯片。身份id芯片与本人dna相连,只能与本人相融,装在别人身上就会出现排斥反应,所以不必担心身份id被冒领。 施简知道这一点,也清楚只要工作人员小哥不看到她的脸、并且不要注意到她的个人信息,她就可以安静过去了。 所以她用帽子和口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 那小哥正边聊天边指引选手们扫身份id,一副繁忙的样子。身份id的卡闸只要显示绿色,就说明这人有参赛资格可以通过,施简想,赶紧过闸就没问题。 她裹得严实,走过去的时候稍微吸引了一点注意。 施简把手放在闸机上,机器发出微微的荧光。她手指细长,放在上面像是透光的白玉。 小哥眼睛亮了亮。 施简收回手。身份通过,她迈腿准备过去。 “等……等一下。” 小哥说。 工作人员在这里拥有一定威慑性,施简闻言只能停下来。 皱眉,手微握成拳。施简的指甲掐得掌心有点疼。 罢了,大不了是被缠着聊几句。她做好心理建设,准备回头。 再远一点的地方传来个声音:“哎,大哥!” 被称为大哥的年轻人明显一愣,然后循声望去。 背后陈诺舟正在叫他:“大哥!大哥!哎对,就是你!你是工作人员吧?” 小哥不耐,“我俩年龄差不多,别叫什么大哥。” “哎好。大哥您帮我看看,这玩意儿怎么进去啊?”陈诺舟立即上前,熟络地揽着他的肩:“就这,哎,我偏远星的,没参加过游戏,这头一次,见到这些高级的机器,眼睛都直咯!您说说呗?” 小哥赶紧掰开他的手,表情又无奈又有点鄙夷:“你开玩笑呢吧。拿到游戏资格,还能不知道这些安检机器是啥?哎,你好好说话,别上手……” 跟陈诺舟纠缠期间,那工作人员抬头往闸机看。果然,他发现戴帽子的女生已经趁着这会走了。 一阵子后,施简在休息室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陈诺舟。 他嘴边噙笑,径直往施简这边过来。 室内有人隐隐吸气。 虽然全副武装,但施简身形修长挺直,被经常参加游戏的人认出来不是难事。 没人敢接近这位只参与最终卡牌角逐的常胜将军。眼前这个男生,显然是个菜鸟,而只有无所畏惧的幼牛,才敢接近声名远扬的猛虎。 幼牛开心地往猛虎走去,然后笑:“怎么样,感谢我吧?” 室内的人屏住了呼吸。 猛虎抬眼,轻轻点头:“嗯,谢谢了。” 陈诺舟笑着看了圈儿室内,跟他接触过眼神的人都低下了头。 他嗤笑一下,对施简低声:“跟你说话是一件这么恐怖的事情吗?看把这些人吓的。” “一般没人找我搭话。”施简盯着陈诺舟,“除了某些不长眼的。” “指桑骂槐,我会装作听不见哦。”陈诺舟在施简身侧坐下来,柔软的沙发出现一点儿凹陷,“有人陪着不是挺好的嘛,我看你也并不排斥我。” 施简坐直了,像往常一样不搭理他。 已经习惯她的冷淡,陈诺舟不以为意,耸耸肩准备另找话题,施简出乎意料地先说话了。 “你参加的什么类别?”施简问,“普通卡牌,还是最终卡牌?” “当然是最终啦。”陈诺舟说:“普通卡牌年限不定,一般也不高,换钱都换不了多少。还是最终卡牌有意思。” “那你的参与毫无意义,”施简说,“最终卡牌肯定是我的。” “我知道啊。”陈诺舟往后倚,“我就是想参加,帮你拿到最终卡牌,达成跟你套近乎的目的。” 施简斜睨他一眼:“为什么?” “因为我想回家。”陈诺舟对着她,展开了目前为止最为灿烂的笑容。 看施简表情短暂变化了一瞬,陈诺舟收敛了笑容。 施简沉默。这一次沉默的气氛,似乎跟以往不一样。 片刻她说:“这两月,你了解的事情挺多。” “是啊。你给我留了那么好的条件,那么多的钱,又放任我不管。”陈诺舟说,“真是太小看我打听消息和适应环境的能力了。” “……”施简承认:“我没料到你能获得卡牌游戏的资格。” 陈诺舟也坦然,“不是有抽签资格吗?我找人买的。” 施简正要说话,苗头被声音打断。室内的广播响起来,说是让选手们前往模拟舱,比赛要开始了,让大家做好准备。 模拟舱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进入卡牌游戏虚拟世界的必要通道——眼睛,正悬浮在模拟舱中央。这个眼睛十分巨大,表面流光溢彩,瞳孔中央的漩涡极具张力。跳进漩涡,卡牌游戏就会开始。 施简看着那只眼睛,想起两个月参加的那场非正式游戏,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对母子……有没有找到心仪相称的卡牌? 那一次竟然连接了现实世界……她们多半也凶多吉少。 想了一会儿,施简强迫自己转开念头。看看周围,大家都陆陆续续来到了这里。 既然要开始游戏,施简的全副武装就没有意义了。在模拟舱里的,都是要进入游戏的人,即使是她的狂热粉丝,也不可能在这里骚扰她。所以她已经换上了正常的衣服。 一会儿卡牌游戏就会开始直播,离这里不远的角斗场,此时应该早已坐满了人。角斗场中央的全息屏幕将会把玩家们的一举一动都直播出来,包括等会儿玩家们挨个的入场。现在模拟舱满室通黑,正式开始时,就会亮灯。 黑暗中,施简闭着眼,等着开始的信号音。 身边窸窸窣窣的,有人站到了她旁边。施简知道是陈诺舟。 “要开始了,”陈诺舟说。 施简嗯了声。 “你知道这次的虚拟世界会是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 “也是。”陈诺舟在黑暗里点头。“你也不是万能的。” “……” 不回应是施简常态,陈诺舟已经习惯了。 他又说:“其实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 顿了顿,陈诺舟继续:“比如下一个世界是什么。再比如……那天,袭击你的人是谁。” ※※※※※※※※※※※※※※※※※※※※ 给大家道个歉,前两天实在太忙了,忙得没时间码字。今晚才抽出空来。 为了补偿大家,明天会多更几次,最低2次吧。 别走,我真的不是弃坑了qaq感谢理解。 第 13 章 模拟舱内猛然亮起灯光,光亮刺激,众人的眼或多或少有些难受。 但很快,在场的选手就调整好了状态。他们一个个意气风发,挺起胸膛,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四面八方的悬浮镜头。 这不仅是一场游戏,也是个绝佳的曝光机会。想通过卡牌游戏出名的大有人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也是别样的明星。 施简站在角落,看着眼前这群摩拳擦掌的对手。 灯亮后陈诺舟就不说话了,方才的话题戛然而止。他跟施简一样没有怼到镜头前,默默立在角落,像是草丛中观察猎物的猛兽。 终有一天,猛兽会伸出锋利的爪牙。在这之前的沉默,都是在等待厚积薄发。 场外的观众已经沸腾了,许多热忱的粉丝干脆站在位置上,拉起横幅呼喊喜欢的选手名字。也有些不入流的记者悄悄观察着那些新面孔,期待撞大运地关注到一位新起之秀,抢得先机进行报道。 陈诺舟的装束轻便,在众人之间有些扎眼。一般来说新面孔不会穿得像他这样休闲,虚拟世界情况千变万化,很难知道会面对什么,因此装备齐全是很笨也很稳妥的做法。 只有胸有成竹的高等玩家才会不惧怕虚拟世界里的任何情况。陈诺舟面生,做的事儿却跟老手似的,这不免让人有些警惕。 所以,就有人干脆过来试探了。 是个壮汉,眉间一条刀疤,标准的恶霸长相。 他个子高,身材壮,站在陈诺舟面前就像一堵肉墙。陈诺舟已经有一米八,这男人却仍然比他高出不少,强烈的压迫感,从壮汉身上散发出来。 陈诺舟挑了挑眉。只看脸和气场,他也知道来者不善。 但他心里好像不害怕。面前这个壮汉,还没有那天掐他脖子的施简可怕呢。 壮汉怼在他面前,声音粗壮而高昂。他喊:“喂,小子。第一次参加么?” 陈诺舟点了点头。 那壮汉便立即咧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是身患绝症,还是想钱想疯了?头一次,什么装备都不带,就来参加最终卡牌?是来陪跑的么?” 陈诺舟看着他,扬一扬嘴角:“关你什么事。” “当然有关系。”壮汉猛然拎起他的衣领,“现在退出,免得老子进去之后,还要腾一只手收拾你。” 一旁,施简微微皱眉。 她正要说话,就见陈诺舟用手握住了壮汉手腕。 再然后,壮汉一声惨叫,立即甩开了手。 被放下衣服,陈诺舟斜倚着墙,整了整衣领。他手掌心好像套了条箍着五指根部的带子,带子上有隐约的小刺,已经缩回去了。 刚才,他用这个刺痛了壮汉。壮汉回过神来,怒吼:“臭小子,竟然用这种下三滥手段,滚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壮汉忽然收声。站在角落的施简看了他一眼,室内仿佛结起了万丈寒冰。 不遮掩的施简谁都认识。只是眼神,就已经是威慑了。 瞪了一眼陈诺舟,壮汉最终没再找茬。陈诺舟耸耸肩,欺软怕硬的人哪个世界都有,他没太放在心上。 转个背,陈诺舟对施简递了个眼神:“谢了。” 施简重新收回目光。 游戏很快开始。模拟舱中央那颗巨大的眼睛睁开了,瞳孔中的漩涡飞速旋转。场外解说员慷慨激昂地为角斗场里的观众讲解着游戏状况,选手们待在模拟舱里,一个个整装待发。没有人再说话了,都专注着自身,也有人打量下他人状态,再埋下头准备自己的事情。 看了圈四周,施简嘴唇没动。她略一迈步,便与陈诺舟近了些。 她开口,音量只有两人能听到:“进去后,自己多注意。” 陈诺舟点点头。 施简沉默一下,说:“如果抢不过别人,就不要硬撑,反正最后,卡牌都会在我手上。你们的争夺没有意义。” 陈诺舟笑笑:“我如果能拿到,就会直接给你。” 他看了眼施简,忽然开始掏衣兜。掏了一会儿,陈诺舟拿出一条细细的手链,在没被人看到的情况下,他悄悄塞给施简。 “戴上。”他说,“进去之后,不要摘掉。” 施简皱眉,手里拿着他塞过来的手链没有动弹。 “拜托了,带上吧。”陈诺舟对她眨眨眼,“你带上,这场游戏结束后,我就告诉你那天袭击你的人是谁。” 施简转头盯着他。 陈诺舟说:“我知道你自己也能查得到,但是听现成的不是更方便?这些都是我自愿的,你接收一下,没有坏处。” 正说着话,游戏就宣布正式开始了。陈诺舟收声,自觉跟其他玩家一样,开始排队进入眼睛。施简也转头,走了几步,排在他前面不远。 前面的玩家一个接一个地跳进了漩涡。施简排在队伍中间,正常地按照顺序跳了进去。 陈诺舟跟她没差几个人,隔得很近。看了看前面人的做法,陈诺舟也跟着进去了。 “……待会儿见。”边跳,他边轻声说。 * 走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施简扫视着四周,穿梭在这座小镇上。 小镇看起来像是远古时代的欧式风格,到处都是尖尖的房顶和彩色砖瓦。地上用石头和瓷砖铺成了不同样式的铺装,道路两旁立着花坛,花坛里种植着色彩鲜艳的花朵。 看起来是个很普通的欧式小镇,在施简的时代,这种风格的建筑也仍然十分常见。这样传统样式的房子,无论是沿袭的哪一个派系,通通都被这个时代的人们称为复古风建筑。 小镇什么地方都普通,唯一不大对劲的是天空。施简抬头看了眼,发现这次的世界似乎没有白昼。天黑沉沉的,云层很厚,还透着暗红的光,看起来有几分压抑。 而与沉郁的天空相比,小镇街道就显得繁华热闹许多。路人们来来往往,有三两成群的朋友或者是二人世界的情侣,正在高声谈笑。看着这些人,就完全把天空带来的不适感抛之脑后了。 思考一阵子,施简在手背上划了一下。原本装着身份id芯片的位置浮现出一行小字,那行字是“黑市”,施简看了看,将字从手背上抹除。 卡牌游戏的终极目的,是拿到卡牌。拿到卡牌需要完成一些事情或者触发一些情景,这个过程像是寻宝,玩家们需要自己去探索拿到卡牌的条件。 每局游戏,每个玩家都会得到一个提示词。这个提示词人人不同,对于拿到卡牌的有利程度也不同。要命的是,玩家并不知道自己的提示词好不好,这样一来,拿到卡牌就有很大的运气成分和变数。 而这种变数,正是观众们想看到的。 由卡牌局举办的官方卡牌游戏,模拟的虚拟世界只会维持十二个小时。留给玩家们寻找最终卡牌的时间并不多,每分每秒都很珍贵,所以提示词的有效与否,基本上成就了这场游戏的成败。 看完简单的提示词,施简好像不是很担心词语的含金量。她看了看周围,人流量很大,可以粗略判断,这里可能属于这个小镇的中心地带。 道路两旁都是些商铺,连绵的商铺都亮着灯,远远看去灯火通明,颇有人间烟火气息。 站定,施简随手拦下个路人,问他这里最繁华的酒吧在哪里。 路人看了她一眼,见她长得好看,便很温柔地给她指明了方向,还表示可带她过去,被施简拒绝了。 道过谢,施简往他指的方向走去。近了一点,就能看见路人为她指的酒吧了。 从外边来看,酒吧在街道上的一栋小洋房里。小洋房有两层,不算很高。酒店挂在外面的招牌是霓虹灯,正一闪一闪地发着光亮,出入酒吧的人络绎不绝,门口还有穿着黑色燕尾服的酒保。 施简进去了。 洋房里面空间很大。酒吧的第一层,是长长的吧台、巨大的舞池、以及高耸的酒架。不愧于此地最繁华的酒吧名号,这里面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为了接近吧台,施简挤开一堆又一堆的人,花费好大功夫,才在吧台旁边找了个空位坐下来。 坐定没多久,就有酒保凑过来招呼她:“女士,想喝点什么?” 面前的燕尾服酒保擦着瓶子。施简看了眼他,说:“给我看看酒单吧。” 酒保服务态度很好地递上了酒单。 拿过酒单,施简示意他自己要看一会儿,便低头查看起来。 上面的酒名琳琅满目,都是常见的品名。看了一阵子,看不出什么蹊跷,施简随便点了种调酒,便撇开了菜单。 正等待上酒,有人拍施简的肩膀。施简回头,是个男人。酒吧里灯光昏暗,施简看不清他的脸色,但他身上一股子酒味,可能是喝醉了。 那男人嬉皮笑脸的,“美女,长得不错啊。可以认识一下吗?” “不了。”施简要转回头去。 男人便伸手去扳她的肩膀,边扳边笑:“别这么冷漠呀,只是认识一下——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施简反手扯住他扳自己肩膀的手,用力扭了一下他的手腕。下手再重点,那男人手就断了。 “滚,”施简说。 男人瞬间酒醒了一半,掂量下状况,害怕地走了。 施简重获安静。 点的酒上了,一杯蓝黄色的液体立在施简面前。施简看了看,没有喝,只让它立在那里。酒水在灯光的反射下映出瑰丽的光。 肩上又传来一阵触感。施简想也不想,就要故技重施。 后面却是一连串的低声,“哎,别别。是我。” 施简回头。 第 14 章 搭了一下她的肩膀,陈诺舟又很快收回。见她认出自己,才露出轻松的笑容。 “你还是戴上了,谢谢你。”陈诺舟说,“我还以为你会直接把它扔掉。” 施简低头看自己的手链。 “我听说,进入游戏之后,就会忘记跟你同一场游戏玩家的长相。哪怕你们在进入的一分钟之前还见过。” 陈诺舟在施简身旁坐下,调整好姿势:“不过好像是假的啊?你的脸,我远远地就认出来了。本来还想着,如果真的忘了,可以靠这条手链,这下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虚拟世界要连接你的大脑。有些新手第一次进来,会因此短暂失忆。你可能属于素质比较好的。”施简看了看他:“你竟然能碰到我。” “对啊,我也好庆幸。我知道的,在卡牌游戏里,其实很多玩家根本不会碰面。”陈诺舟说:“模拟的世界大,加上出生点不同,这次要不是我运气好,可能直到你获得卡牌,我都见不到你。” 施简摸了摸面前的酒杯,平淡地问:“嗯。你了解游戏到什么程度了?” “基本规则?”陈诺舟笑了笑,“纸上谈兵,看了不少资料。不过还是一头雾水,需要实战检验。” 说话间,酒保拿着酒单过来。陈诺舟点了跟施简一样的,对酒保笑笑,让他走开了。 身边没了人,陈诺舟坐直了些:“你的意见呢?” “?” “让我当你的僚机什么的。”陈诺舟说:“我想靠你回家,你能让我帮你更快赢得游戏。其实是双赢,对吧?我知道你可能不需要,但也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施简看着酒杯,似乎在思考。 陈诺舟又说:“在你面前我也没什么信息优势,我就直说了。真诚点,说不定你更容易动心。上次袭击你的人不是什么普通强盗,而是有势力支撑的人。那种光点武器连你都没见过,可想而知,对方并不简单。” 施简点点头:“然后呢?” “你这种级别的玩家,按理说本来就是社会的上层了,不管是名声还是财富。而对方竟然还更胜一筹,这种人凤毛麟角。如此看来,其实很好推断身份。”陈诺舟顿了顿,然后说:“大概……有政界势力?” 施简沉默。她的沉默,像是在默许陈诺舟说下去。 陈诺舟便继续:“想到这个,我就去调查了下。也是巧,你给我安排的学校太好,老师都是些厉害人物。我在武器课上表现得很好,那老师赏识我。所以,我就尝试着向他描述了下……有没有那种光点型的武器。” 顿了顿,陈诺舟看了眼施简:“不过,你怎么会惹上星际政府?老师的小道消息说,好像,他们在研制这一类无实体的武器。你记得吗?当时我们发导弹,那些东西就直接穿过去了——” “嗯。”施简点点头,又说:“但也不一定就是他们指使的。” “总之肯定有关系。出售,亦或者是别的。”陈诺舟看施简自然地绕过了第一个问题,选择了不追问:“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有价值吗?” “有。”施简看了他一眼,抿一口酒:“不过我已经猜到了。” “就知道会是这样……”陈诺舟的酒也到了。他看了眼,喝的心思不大。 两人陷入寂静。酒吧环境很吵,很快吞没了他们的安静。 陈诺舟有点受不了这种沉默,决定找个话题:“嗯……那个。我们现在这样坐着说话,是不是会被直播出去啊?” “镜头会切换,不是每时每刻都黏在我身上。”施简说,“播放我们的画面时,身份id会有感应。” “哦哦。”陈诺舟这样说完,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再一次的话题,竟然是施简挑起的:“你给我的帮助,能提供到什么程度?” “啊?” “不是要做我的僚机么。”施简说,“怎么做?” “啊!”陈诺舟如梦初醒,明白过来:“你答应了?” “……可以考虑。”施简看看他,又看看酒杯,“不过,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让你回家?” 陈诺舟耸耸肩,“我也不确定了。之前,我只是发现,只有非正式的卡牌游戏,才会出现虚拟世界交接现实世界的情况。你和我的相遇就是这样。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经历过这种非正式卡牌游戏的人,有经验,我只是想着,跟着你,多少能找到点回家的线索。没想过寄托于你完全解决。” 施简默了默,“……那如果……” “嗯?” “如果我说,你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呢?”施简抬头看他:“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那就回不去了呗。”陈诺舟说,“我能回去就回。不能……那不强求。” “那我们的交易还能成立?”施简说:“我不一定能帮你,也不一定需要你帮我。” “没关系。”陈诺舟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口:“我只是不想……在陌生的世界,跟我的第一个朋友疏远了。那样感觉很孤单。” 他喝完看着施简,眼睛发亮:“大家都说你独来独往。但我看,你也并没有很决绝地疏远我。我不是想利用你的什么愧疚心,也知道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但是……我就是,哎,你知道吧?不想疏远,什么的……” 顿了好一会儿,施简才夺过他的酒杯:“喝了一口,就醉了?” “让我当你的僚机吧。”陈诺舟低声喃喃,“我不会添麻烦的。” 施简没说话。 良久,她叹了口气:“……行吧。” 陈诺舟眼睛一亮,立即直起身子看着她,感激之语呼之欲出。 施简却及时堵住他的嘴:“我有几个要求。” “你说你说。”陈诺舟的样子,像只对着主人摇尾巴的大狗狗。 “第一。这场游戏里,在镜头切换到我们的时候,不要跟我表现得太亲密,最好是装作不认识我。”施简说:“你是新手,大家只会觉得你没认出我,不会怀疑别的。这样有利于我们得到卡牌。” 陈诺舟点头。 “第二,告诉我你的提示。”施简看看他,“但是,不要问我的。” 陈诺舟根本不在乎那个什么提示,也不好奇。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看他答应得这么快,施简反而停滞了一下。片刻,她说: “第三……” “第三?” 施简忽然伸出手,在陈诺舟面前比了个噤声的姿势。 她说:“第三,从现在起,保持安静。” 第 15 章 她手指轻轻压在陈诺舟唇上,凉凉的。 骤然一惊,陈诺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施简没在意他的神色,继续说:“仔细听周围人的谈话。” 陈诺舟用眼神发出疑问。 “人多嘴杂。”施简声音很低,沉静的音调像缕轻烟,慢吞吞地贯进陈诺舟的耳中:“总能听到我们需要的信息。” 陈诺舟点点头。他什么也不懂,跟着高手,听话就对了。 两个人坐在吧台前,有一口没一口地抿酒。 这酒味道清凉,一点不辣喉咙。与其说是酒精,更像是饮料。 陈诺舟咂着咂着,竟然有点上瘾。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施简按住他喝下一口的手,提醒:“这酒易醉,别喝多了。” 喝酒误事,陈诺舟赶紧刹车。 停下来看,才发现酒已经被喝掉了一半。 四周的环境仍旧嘈杂。他们的位置距离舞池不远,人们都在舞池中央欢声笑语。其他座位上也有人举着酒杯你推我进,不知道是熟识还是刚认识,反正看他们的表情,似乎十分幸福。 跟着施简听了一会儿,陈诺舟实在没有听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当下有点迷茫。 正有些坐立不安,旁边的椅子发出嘎吱的响声。陈诺舟用余光瞟,是个男人,身体稍微有些发福,头发乱糟糟的。一圈青色的胡茬趴在他嘴周,像是顽固的伤疤,他神色颓唐,浑浊的灯光照映,更衬得他眼底昏乱。 状态不太好的样子,陈诺舟暗暗想。 陈诺舟又发觉,施简的眼光也被吸引到这边来了。 男人刚入座,那边燕尾服的酒保便过来迎接。这位酒保做事十分称职,每个客人的接待都及时而热情,这次也不例外。 他走到男人面前,手上擦着崭新的杯子,笑脸相迎:“还是老样子么?” “嗯。”男人似乎连说话都觉得累,声音沉重而缓慢,“加冰。” “好嘞。”酒保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他翩翩而去,转身调酒。施简坐直了身子,眼睛黏在酒保身上。 她轻轻抵了下陈诺舟的胳膊肘:“你的提示是什么?” “嗯?”陈诺舟回过神,在手背上抹了一下:“你看。” 他手背上面写着“酒吧”两个大字。 “所以我才来这里。”陈诺舟挠挠头,“这提示词还行吗?” “不算坏。”施简点头,朝陈诺舟说:“继续听。” 不知道她指的继续听是什么意思,陈诺舟竖起耳朵,继续广撒网式地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旁边的男人正在等酒。他样子有点奇怪,还没开喝,就一副要醉的意思,整个人的上半身都趴在吧台上,像一滩软烂的泥。他眼睛要睁不睁的,上下眼皮似乎正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瞌睡会传染,陈诺舟看了一会儿他,总觉得自己也要睡着了。 意识到这一点,陈诺舟直起身子,迷糊地晃晃头:“怎么回事,我喝醉了吗?” 施简答非所问。她看着男人,说:“不太对劲。”她轻声,“看他的表情。” 陈诺舟答:“不能看了,再看我要睡着了。” “……” 施简不搭理他了,眼神继续在酒保和男人之间徘徊。 那颓唐的男人确实状态不好,被两人这么盯着也毫无知觉,只是趴在吧台上,让人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这时候,酒保走了过来。他手上还端着酒,用三角杯盛着,里面的液体是蓝色的,很纯净的蓝。 陈诺舟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酒。原先是分层的黄蓝色,这会儿黄色被喝得差不多,也只剩下了蓝。乍一看,竟跟这男人点的品种有些相似。 “酒来了,”酒保笑眯眯地递给趴着的男人,“振作点。” 男人勉强支起一只手臂,接过酒保手上的酒杯,拿到东西,就颤颤巍巍地往自己嘴里送。 酒保站在他面前,保持着笑容,看他一饮而尽。 男人一杯下肚,很有些狼吞虎咽的意思,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尝到酒精的滋味。 陈诺舟看着,觉得有点儿不适。这哥们大概是渴了,喝酒如灌水,不知道他在急什么。 又来了新的客人。酒保分身乏术,不再看眼前的男人,转身要去招待新客。 而这时,一直沉默的施简喊住了他。 “劳驾。”施简向他挥手。 “您好女士。有什么需要吗?”酒保自然地转过身,仍然是那副营业性质的笑容。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精密得像个机器人,脸上的笑容,也跟刚刚招待其他人的样子并无区别。 “那位男士喝的饮品,我也想要一杯。”施简说,边说边看那男人。 “好的,没有问题。”酒保离开了。 望着酒保去忙碌的背影,陈诺舟看了眼施简,又看了眼她摆在面前的酒,不解:“你这一杯都还没喝完呢……” “你看他。”施简眼神示意,陈诺舟便回头,看向刚刚颓唐的男人。 男人的酒已经喝完了。酒吧的灯不亮,但仍能看出他脸色泛红。这时候的他,不再趴在吧台上,酒精似乎唤醒了他的活力。他直起身子,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原本灰白惨淡的神色开始流露出一丝笑意。 就那么揉了一会儿,男人站起身来,走进了舞池。陈诺舟的目光紧随着他,只见他很快找到舞伴,两个人相拥着,像两只嬉戏的蝴蝶,慢慢融入了嘈杂而庞大的舞池之间。 “发现了吗?”施简转回头来,“那男人的变化。” “……是说他的情绪吗?”陈诺舟不确定地猜测着施简的意思,“之前他那个状态,可不像是一杯酒就能振奋的……” “事实是,一杯酒的确振奋了他。”施简看着舞池的方向。视野之内已经看不清男人在哪,她却久久不移开目光。 看了一会儿,施简回过头来问陈诺舟:“你的出生点在哪里?” “出生点?”陈诺舟反应片刻,“哦哦,你说我在哪儿出现的?就在离这里不远的街区上。” “来的时候,你注意到那些路人了吗?” “路人……”陈诺舟还真没注意。不过他记忆力好,施简问,他就可以回想:“……嗯,好像……路上人挺多的?” “这个世界没有白天。”尽管一楼不可能看到外面的天空,施简还是望了望天花板,“所以这里的驻民只能拥有夜生活。” “……你是说?” 施简忽然沉默了。陈诺舟刚想追问,手背上传来一阵酥麻,接着,他大脑过电,有个提示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镜头正在拍摄他们。 施简的嘱咐陈诺舟还记得。镜头面前要装陌生人,于是陈诺舟只能忍下好奇,默默坐着。 无端地,陈诺舟开始想象角斗场直播的画面。以施简的名气,她的样子大概会占据整个屏幕。她是这里的主角,所有人都愿意看的主角。而自己是她旁边的可有可无的路人,没人介绍,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也是选手。镜头拉近,他就可以被景深虚化了,跟这背后无数的路人一样,一同作为整个画面必要的配景…… 酒保的声音,打断了陈诺舟漫无边际的联想。 手里端着那杯蓝色的液体,酒保笑容标致。他轻轻将酒放在施简面前,说:“您的酒到了,慢用。” 施简接过酒,竟然罕见地对着酒保浅笑了一下,颇有些惊为天人的意味。 很显然,酒保有被她破冰式的笑容惊到,看着施简的脸,他手上动作微微停滞。 下一刻,酒保不自觉地多搭了一句话:“客人您是新面孔呢。” 陈诺舟在心里啧啧作叹,原来冰山脸的笑容还可以这样用。 “嗯。”施简看他,“你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很熟练又很专业的样子。” “还好。”酒保说,“确实有很长段时间了。” “很少会有酒保像你一样,能够记住客人的样子。”施简似是无意地提起,“刚才那位男士,你们认识?他没说要点什么,你就已经知道了。” “哈哈。做我们这行,需要点专业素养。”看来施简的那抹笑容杀伤力确实很大,这位酒保的话闸子一开,就有挡不住的意思:“客人来喝酒,是来寻求安慰的,他常来,我也就记住他了。” “这样啊。”施简笑着,喝了一口刚上来的酒。清清凉凉的口感,比他们之前点的那杯更甚,施简喝了一口,把杯子放在一边。 酒保看着施简,琢磨不出她还想不想搭话,于是站在原地没挪窝。 施简顿了一会儿,抬头:“我还想来点儿。” 陈诺舟抬头看她,望着她面前那两杯都没喝完的液体,开始摸不清她的心思了。 酒保好像不以为意。笑笑,酒保说:“还要来一杯吗?行,等你喝完了,我就给你续上。” 施简却摇摇头,“不是的。” “什么不是的?”酒保问。 “不是一杯。”施简说,看着酒保的眼神深邃,“能再来十杯吗?或者,二十杯,三十杯……能来多少来多少,多多益善。” 酒保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 第 16 章 在一旁看着的陈诺舟简直想吹个口哨。他这还摸不着头脑呢,高手已经开始行动了,虽说,他也不太明白施简问这个的目的是什么。 酒保擦着瓶子的手停了下来。一起停下来的,是他脸上的笑容。 他僵硬道:“您说您需要多少?” “三十杯。”施简伸出三根手指,又收回,“如果你要调很久,我可以等。” 酒保的嘴角弧度渐渐变平,看样子有些说不出话。 施简问:“不能吗?”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酒保歉意道:“不好意思女士。那位先生点的酒是限量款。现在原料库存不多了,如果要三十杯,短时间内,应该是调不出来的……” “没事,我就是问问。”施简和善地摆摆手,“不行就算了。” 酒保又不断道歉,直到确定施简没有因此而生气后,才放心地走开了。 “真够尽责的。”陈诺舟说。 手上的酥麻感不见了,陈诺舟知道,这是镜头切换开去的提示。于是他放心大胆地看着酒保远去的背影,扭头跟施简说话。 “看看这些人喝的酒。”施简冷不丁说。 陈诺舟不解其意,环视一周:“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喝的酒,都是那个种类。”施简也接收到了镜头转开的提示。她手弧度很小地指了指周围,说:“你看。” 随着施简的动作,陈诺舟的视线将周遭的人群都打量了一遍。人们看似嘈杂,做的事情却差不多,不是在喝酒聊天,就是在翩翩起舞。 酒杯之间,蓝色在其中显得分外扎眼。被施简这样一提醒,陈诺舟才留意到,大家的酒杯里几乎都是蓝色的液体。有的是纯蓝色,有的混了别的颜色,就像他和施简点的那一杯一样。 看样子,都跟刚才那男人点的饮品师出同门。这些酒之间,蓝色是主色。陈诺舟回想自己逃课去酒吧时喝的那些鸡尾酒,似乎都是五彩缤纷的,颜色让人眼花缭乱,不会像这家店,成品颜色如此统一。 调酒的原料很多,想要所有品类都有蓝色,大概是用了同一种酒作为基调。 可是,为什么执着于蓝色?难道这家酒吧的主题跟蓝色有关?陈诺舟努力回想进门时看到的酒吧招牌,没觉得有什么联系。 “调制蓝色液体的原料,可能值得我们调查一下。” 施简拿过杯子,看着里面的液体,“珍贵,又供不应求的酒……会是什么呢?” 顺着她的目光,陈诺舟也忍不住看向那杯幽蓝的液体。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施简却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两个人继续坐在吧台旁边。没再召唤酒保,酒保也不过来了,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落座,他忙前忙后,看起来像只勤劳的蜜蜂。 酒保的两个前服务对象被晾在了这里。 呆坐了会儿,陈诺舟忍不住问施简:“继续说说。” “什么?” “夜生活,你刚才提到的。”陈诺舟说,“你怎么知道这里没有白昼?” “推测的。卡牌游戏的世界虚拟机制,是从现实世界抽取信息再合成加工。一般来说,时间会跟外边同步。” 施简说:“如果这是一个有正常日夜更迭的世界,我们白天进来的,现在就该是白天。但天那么黑,我就猜,这里压根没有白天。” “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 “很少。”施简垂下眼,“所以这可能是本次游戏的‘异常’之处。” 陈诺舟一点就醒。他想起来了,之前查资料的时候,就看到有人说过卡牌游戏取胜的关键。 关键有两点。一是越准确越好的提示,二就是,要找出虚拟世界里面的异常之处。一般来说,这个异常,是找到卡牌所需要完成的任务或者条件。不过找到异常这件事,本身就很模棱两可,在获得卡牌之前,没人知道什么异常才是对的方向。 “大家都是摸着石头过河”,陈诺舟想起查资料时看到的话。抬头看了眼面前的施简,陈诺舟想,那她……大概就是唯一一个,能看清河里路在何方的人了吧。 施简还呆坐着,没有任何表示。期间镜头拍了他们几次,又转开。他们没有碰到别的玩家。 中途,施简朝酒保招了招手。 她问:“你们营业到多久?” 酒保笑笑,“我们不打烊的。” “噢。”施简的表情一点都不惊讶。她继续问,“你们不打烊,但你要换班吧?” 酒保愣了下,露出笑容:“当然了,还是需要休息的嘛。” 施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又重回安静。 陈诺舟看了眼酒保。大概工作时间太久,他那张永远热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疲惫的神态,看样子可能要下班了。 酒保下班前夕,陈诺舟旁边又来来去去了一些人。最后一个来的是位女士,要的品种跟之前那个颓唐的男人一样。 不过,她来得不是时候。她要的东西,酒保遗憾地表示已经卖完了。 听到这个消息,女人先是一惊,而后露出十分失望的表情。她肩膀耷拉着,整个人无精打采,不知道的看了,还以为她失去了全世界。 “卖完了?”施简轻声问。和那女人之间隔了个陈诺舟,听她跟酒保的对话,就没有那么清晰。 陈诺舟点点头。犹豫一秒,他问:“你一直不动作,是在等他们卖完?” 施简挑眉,“嗯。” 她这个短促的嗯里有着赞许,陈诺舟意外地有点开心。于是他再压低声音,“我看这个酒保也要换班了……” 施简给他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我们……是不是,去蹲蹲看?” 施简舒展了身子。 两秒后,她从位置上站起来,将没怎么喝完的饮品推到前面,对陈诺舟说:“走吧。” 陈诺舟跟着她起身。 本以为她要就此离开酒吧门口,没想到她鞋跟一转,往舞池去了。 舞池那边,灯红酒绿。男男女女彼此拥抱,在舒缓的音乐里酝酿着暧昧的气息。施简身影修长,几步便融入人群之间,陈诺舟跟在她身后,意外地有点踉跄。 “我们……”陈诺舟在她面前停下来。施简选了个相对空闲的位置,懒懒地立着。她身上的衣服衬腰线,掐出一段细柳。陈诺舟看了两眼,悄悄移开目光,不好意思继续盯着了。 施简向他伸出手,“来。” 陈诺舟眨眨眼:“什么?” “来跳舞。”施简说,眼里平静如水。 “嗯……?” 施简没给陈诺舟时间想太多。她拽着陈诺舟的手,两个人架起了交谊舞的姿势。 陈诺舟惊了,握着施简的手颤颤巍巍。 “我……” “会跳吗?”施简的眼垂着,睫毛长长的。 陈诺舟不知所措:“这——” “不会跳也无所谓。”施简说,手上带着点儿力,轻轻引着陈诺舟走:“看看周围人怎么做。你应该很快就能学会了。” 陈诺舟还在懵逼状态,“怎么突然要跳舞?” “等着酒保下班。”施简说,“接班的人,应该要处理蓝色液体原料没了的事情。我们酒喝得差不多了,一直坐着有点奇怪。” “就只是因为这吗?”握着施简的手,陈诺舟有点怀疑。 “……”顿了顿,施简才说:“也顺便折腾一下你。” 话音刚落,陈诺舟的手上,传来阵阵酥麻感。这直接颤得他一激灵。 陈诺舟冷汗都下来了……好巧不巧,干嘛偏偏这时候拍摄他们啊?!这不就意味着,所有的观众都能看见他在跟游戏女神施简跳舞了吗! 忽地,他一下子明白了。陈诺舟哭笑不得地问施简:“哦,你这是故意的?让你的粉丝吃醋,把怒火往我身上引?” 施简表情平静,语气轻飘飘的:“谁让你非要跟着我。心里不爽,稍微惩罚一下。” “……”猝不及防,陈诺舟认了。他垂眼,搭着她的手忽地用力。 施简微微露出点诧异的表情。 陈诺舟挑眉,表情恢复从容:“可不要以为我不会跳。” 家庭良好的教育,还是教了陈诺舟不少东西。说完,他集中注意力,托着施简的手,反客为主地,带着她前进和后退。 音乐从舒缓到略急,两个人的脚步也从舒展到欢快。陈诺舟全神贯注,身体轻盈,跟施简两个人在舞池里漫步,像是春日里飘扬在半空的花瓣。他眼睛一动不动地黏在施简身上,从她纤细的手指,看到纷飞的发梢,最后再到挺拔的鼻梁…… 然后施简说:“别看了,再看你退出游戏后真会被粉丝打成筛子了。” 陈诺舟:“……”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跳完了一曲,镜头也再次撇开。音乐短暂地停了会儿,继续响起,是新的曲子。陈诺舟看了看周边的人,这些家伙似乎不知疲倦,跟着音乐,手脚又动起来了。 正踌躇要不要再来一曲,施简那边拉不动了。 陈诺舟看着施简望着的方向,问:“怎么?” 施简则盯着那个往后台走的酒保,低声说:“走,跟过去看看。” ※※※※※※※※※※※※※※※※※※※※ 我真的是深夜更新作者【点烟 第 17 章 那边,酒保停了手上的事情。他擦擦汗,甩了甩因为调酒而酸胀的手腕,微屈着身子往后厨去了。 施简和陈诺舟两个人立即退出舞池,拿翩翩起舞的众人当掩护,悄悄跟了上去。 酒吧里灯光本就昏暗,他们俩就像是遁入黑暗的游蛇,悄无声息地跟在人家酒保后面。酒保往员工室去了,室内门上清楚地写着“非工作人员请勿入内”,施简盯着看了两秒,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 陈诺舟:“……”他也跟上了。 进去之后的空间还蛮大。有两个方向,一是往后厨走的,二是往更衣室、办公室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房间。后厨繁忙,不断有人进进出出,施简四处看了看,在他们俩被注意到之前,身子右拐,拉着陈诺舟进了个狭小的房间。 这房间就确实很小了,留给人转圜的余地不过几平米。四周都是架子,上面放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大概是什么杂物间。 施简抛了一团衣物给陈诺舟:“换上。” 陈诺舟把它抖开,是服务员的制服,看了看码子,正好合适。 “装成服务员?”陈诺舟点头表示同意这个点子,看了一会儿又说:“是不是也该易个容啥的。” 施简投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陈诺舟说:“你长得这么好看,那酒保肯定记得你。” “没关系,我不会让他看到我的。”施简说,“换衣服只是以防万一。” 陈诺舟说:“可是我不行啊。万一他看到我,就联想到了你呢?” 施简:“……” 半晌,施简按了下手上的身份id。她手里骤然升起一团小小的光,那团光包裹了她的手。接着,她在陈诺舟眼前挥了挥,放下,对着陈诺舟说:“好了。” 陈诺舟感觉脸上一紧,然后慢慢地又松弛开来。不解发生了什么,他找了个反光处,低头去看。 “施简你太神奇了……你是什么魔法师吗?” 看了自己现在样貌的陈诺舟惊了。镜中的人五官发生了细微的改变,而就只是这一点点细微的改变,他便完全不再是之前的模样了,没有人会将他现在的样子和陈诺舟联系起来。 施简说:“粒子面具,有时效。你不是要易容吗?” “太厉害了。”陈诺舟说,“有这好东西,为什么不一进来就用啊?感觉易容之后,什么事情都会方便很多。” “很贵。”施简瞥了他一眼,“我记账上了。” 陈诺舟:“……”真是精打细算。 穿好衣服,戴好这张轻飘飘的面具,两个人出门了。施简恃才放旷,没易容,不过也小小地改变了下打扮,将头发扎成马尾垂在脑后,再不知道从哪里摸了顶服务员的帽子,戴在头上。 他俩东弯西拐,来到更衣室前。陈诺舟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酒保是男人。” 施简也卡了下,才说:“如果没有你,我会易容成男人。不过现在有你……” 她眼神示意了下陈诺舟。 陈诺舟明白了。作为士兵,他不能退缩。 于是,最后一次确定了下脸上的面具,陈诺舟深吸一口气,独自进入男更衣间。 更衣间里人不多,有几排储物柜。不远处站了两个人,正在交谈。 其中一个眼熟,是之前在外面上班的酒保。 陈诺舟悄悄走过去,拉了点儿距离,悄悄听他们在说什么。 那两个人只是在寒暄。看服饰,都是酒保,一个在脱衣服,一个在穿衣服。 前任酒保向着接任的酒保絮絮地说着今天的见闻,接任酒保偶尔搭两句话。前任酒保比较善谈,接任的沉默,说了一阵,衣服换好了,前任酒保就准备离开。 “下班了哦,”前任说,“你加油干。” 接任的点点头。 前任又说:“哦对了。蓝品没了,你记得去后巷接。” 陈诺舟顿时竖起了耳朵。 接任的又点点头,说:“我知道了,哥。” 前任酒保推门走了,留下接任酒保一个人。 陈诺舟思考一阵,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领。 接任的酒保打开储物柜,把自己的东西都塞进去。 他肩上传来一阵触感。 回头,穿着服务员制服的陈诺舟拍拍他的肩膀,正对着他笑。 “哥们。”陈诺舟笑说,“准备上班了?” 酒保看了看他,陌生的面孔。有些警惕,酒保收一收衣领,“你是……” “我新来的。”陈诺舟耸耸肩,“看着面生,是吧?今天才第二次上班,面生很正常。” 酒保神情松弛了些。见状,陈诺舟赶紧趁热打铁,又说了好些话套近乎。几句下来,酒保已经不再用警惕的眼光看陈诺舟了。 看看陈诺舟的制服,又看看他的脸,酒保随口问道:“你也上夜班?” 这鬼地方还有夜班?陈诺舟差点脱口而出这句话。不过收回来了,他在心里转一转话语,道:“是啊,这刚换好衣服。待会儿挺忙的吧?” “忙。”酒保说,“而且蓝品还没了,得去拿呢。” “啊……有人送来?”陈诺舟似是无意道,“很多吧,你能拿得走吗?” “那倒不会,前几年就开发出压缩袋了,一个袋子就能全拿走。”酒保抬眼看了下陈诺舟,“你不知道?很久没去逛黑市了吧。” 心说你说的我一个字也听不懂,陈诺舟维持笑容,镇定自若:“平时比较闭塞了,跟外界联系不多。” “那你还来酒吧做服务员,想锻炼自己的能力啊?”大概是陈诺舟说话好亲近,这位酒保也自然而然地放开了,“服务员可是个社交活。” “人不能一成不变嘛……”陈诺舟答,看了眼酒保的神色,试着说:“总要接触外边的世界。再说这里方便……” “哈哈,是挺方便的。蓝品应有尽有,调出来的酒也好喝。”酒保扣好手腕上的纽扣,“不说了,马上到上班时间,我得去后巷了。把东西拿回来,好调酒。” 陈诺舟问:“后巷?” “是啊。黑市的人送货的地方。你不会不知道,黑市的货是最新鲜的吧?”酒保看了他一眼,“虽然贵点,但胜在质量好,又能送货上门。我们酒吧一直在那买的。” “哦哦。”陈诺舟试探着问:“需要帮忙吗?” “帮忙什么?” “我去帮你拿回来。”陈诺舟笑,“你就赶紧上岗呗。外面客人等着呢,我看人挺多。” 酒保摇头:“不行,那群人认脸的。还是算了,你赶紧出去招待客人吧,一会儿人手该不够了。” 话到这儿,陈诺舟也不多纠缠,目送着这酒保出去了。 等门关上,他在更衣室里面的凳子上坐下,闭着眼冥想了会。 线索好像是空中的透明丝线,密密麻麻地交错在身边。酒保的话触动了那些丝线,丝线发出暗响…… 被丝线包围,陈诺舟一时间有些找不到出口。耸了耸肩,他出门了。 施简在外恭候多时。见他出来,施简从靠着墙的半倚姿势变成了端正的站姿。 陈诺舟笑:“靠着就靠着呗,不用特地站得那么乖。” 施简没理他,单刀直入:“怎么样了?” “糊里糊涂的。你给理理?”陈诺舟说,“那原料叫蓝品,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们酒吧没了就补充,货从黑市来的,说是最新鲜,一般在后巷交货。” 说到这,陈诺舟顿了顿:“这些都是下一个上班的酒保告诉我的。我看他说话的样子,好像并不忌讳谈论蓝品,因此这应该不是什么秘辛之物。但他又说,从黑市拿货的时候,那边的人认脸……不是熟人就不会随便给,我说要帮他去拿也被拒绝了。感觉这种行为就很多此一举……反正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怎么就不能代拿一下呢?” “那是为了防止被冒领。” 施简看陈诺舟的眼神很平静,陈诺舟却从中读出了怜悯:“黑市的货要好些吧?如果不是面熟的人拿,被其他不明人士搞走,就很不好办了。” 陈诺舟赞叹施简料事如神:“你竟然还猜到了黑市的货好……对的,他是说过这句话。” 施简默了一会儿,看样子是在思考陈诺舟说的话。 片刻,她弧度很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做得不错。” 受到表扬的士兵表情一下子就明亮了。他看看施简,“这些情报有用?” “有用。”施简说。 “……”陈诺舟张了张嘴,“那你说说为什么。” 施简抖了抖后背的灰,“我在外边,搞清楚了蓝品是什么。” 她拔腿往外面走去,边走边低声跟陈诺舟说:“这里的人离不开蓝品。蓝品可以说是一种添加剂,能够被加到食物或者饮料中。他们靠蓝品,维持生命。” 陈诺舟眉头皱了皱,“维持生命?蓝品是什么营养物质吗?” “你可以这么说。”施简步伐慢了些,声音变沉,“不过更贴切的说法是,它是一种毒品。” 陈诺舟一惊,对上施简的眼。 施简轻轻地说:“这是个全民吸毒的世界。” ※※※※※※※※※※※※※※※※※※※※ 今天有多更,弥补这几天的没更。 第 18 章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员工室,重新进入酒吧招待客人的空间。 舒缓的音乐已经结束了,现在正在播放的是激烈的舞曲。音乐激烈,人群自然也兴奋,大家的舞步都变得有些狂乱。 陈诺舟跟舞池距离得有些远。遥看过去,那边灯光缭乱。人们在舞池中晃动着脑袋,扭动着身体,身上映着明明灭灭的、五彩缤纷的光。 光线的颜色是好看的,亮度却晃得陈诺舟眼睛难受。他错开眼神,发现施简没有为此而停留,于是捏了一把拳头,快步跟上施简。 施简已经走出了酒吧大门。陈诺舟跟在她身后,推开酒吧厚重的们。一下子能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陈诺舟才发现室内的空气其实有点浑浊,这种反差,让他猛地有点恍惚。 街上仍然人来人往。 来的时候,陈诺舟没有注意过这些面孔。现在注意到了,陈诺舟就去看他们的表情。 很快乐,也很舒畅。那种表情,快乐得有些不真实。陈诺舟见过很多人,去过很多地方,没有见过哪一个地方的人,像这里一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这种笑容,只有游戏里被固定设定的npc才会拥有。 有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才是人类。无论因为什么,只有一种单一的情感,这本身就可能是病态的。 想到那句全民吸毒,这些面孔上的快乐表情,好像就有些扭曲。 打了个寒颤,陈诺舟撇开目光,不再去看。 他转念,出声问走在前面的施简:“蓝品为什么是一种毒品? ” 施简脚步不减。 “你说说看。”陈诺舟说,“作为你的搭档,我得知道跟你差不多的情报,才能做到不拖你的后腿。” 施简不回头,说:“这个世界没有天亮。” “嗯,我已经知道了。”陈诺舟说:“这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吗?” “不清楚为什么会有影响,但是确实是有的。”施简说,“这里的人,因为这种……奇异的自然环境,缺失对积极的感触。人没有积极的念头,就很容易做傻事,也不利于整个社会系统的前进。所以他们找到了一种可以唤起他们积极念头的东西。” “……蓝品?”陈诺舟问。 施简没直接回答,只是接着说:“蓝品能让人快乐,有积极的想法。只要尝过,就没有人能抗拒。人需要快乐,这里的人除了依靠蓝品,不能感觉到快乐。所以,蓝品就成了他们的生活必需品。” 生活必需品?陈诺舟把这几个字翻来覆去地默念了几遍。 他忽然懂了,“断了蓝品,积极的想法就无法继续了?所以才叫它毒品?” “对。而且这东西有戒断性,如果一直在吃,突然不吃了,就会出现更严重的消极状态,对身体也有损害。”施简说,“跟毒品也差不多了,只是没那么恐怖,而且在这里,是大家都默认的事实。”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陈诺舟突发奇想,“这不是跟吃饭睡觉喝水一样……” “那些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施简说,“这个只是影响情绪。正常的人,不需要靠这些东西维持快乐。所以我觉得,肯定有问题。” 有问题?陈诺舟咀嚼了下这几个字。 前面的施简似乎并不是在胡乱地走,而是确定了方向。陈诺舟问她:“你准备去哪啊?” 施简脚步没有变化。“去后巷。” “你要做什么?”陈诺舟被点醒了,快步走上去与施简并排,“你要去看看那个酒保和黑市人的交易?” “嗯。”施简说,“蓝品显然有异常,而黑市是关键点。我们得亲自接触一下。” 陈诺舟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他也不想问施简怎么知道后巷在哪里,以及她是怎么打听到蓝品的前世今生的。反正施简神通广大,他跟着混就是了。 施简在大路上走了没一阵子,身子一拐进了小巷,陈诺舟也跟着进去。 因为是小巷,人流量稀少。刚进来,陈诺舟就不习惯地觉得,这里出奇地安静。 整条巷子只有他和施简的脚步声。甚至,这条巷子窄得只够陈诺舟和施简两个人通行。 陈诺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跟施简挤着肩并肩,就乖乖地跟在后面了。 施简带他走的,全是类似的小巷。她左拐右拐,陈诺舟也跟着拐弯。这座小镇被施简走成了一座迷宫,他们俩在其中穿行,仿佛走不到尽头。 走了一阵,陈诺舟都快忘了这个地方还有那种宽敞明亮的大路了。终于,他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走这种地方?” “因为后巷就得这么走。”施简说,“快到了。” 说完这话不久,他们又拐进了一个更窄的巷子。这一次,根本不是陈诺舟不好意思跟施简同行的问题了。巷子窄得只够一个人走,而且像陈诺舟这样的高大少年,还得侧侧身子。在其中穿行的陈诺舟,几乎就要觉得自己是张饼,要被巷子两侧的这两堵墙给挤得没影了。 陈诺舟叹了口气,正准备再问问施简到底什么时候到,前面的施简突然停了下来。 站在她后面,陈诺舟看不清她具体做了什么,只看到她弯了一只手的小臂。顿了片刻,她又将那只手伸直,在空气里点了一点。 随着她的动作,她面前的空气竟然开始扭曲。她手指点过的地方起了一阵像水波一样的涟漪,接着,那涟漪不断震荡,好像一片湖面竖着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陈诺舟来不及震惊,就被施简拉着迈进了那片涟漪之中。 穿过空气涟漪很快,也完全没什么感觉,一眨眼的工夫,陈诺舟的身旁就开阔了。 这是一片跟外界风格差不多的街道,不同的是街道上人烟稀少,道路也稍微比外边更宽点,两边的房子好像离得比较远。 他们已经不在巷子里了,刚才那片空气涟漪,像是什么穿越时空的门。陈诺舟啧啧赞叹,“虚拟世界就是这么牛逼的吗,感觉好玄幻。怎么做到的。” “没有什么玄幻的。”施简说,“后巷的进入方式就是到达刚才那个小巷,然后用血润湿隐形锁。” “隐形锁?”陈诺舟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遍,瞬间又将重点转移到别的地方,“用血?你……” 他忽地抓过施简的手,看到她破了的指头。 “要用血,你说一声啊!这种咬破手指的事情,怎么能让女孩子来。”陈诺舟怪她,“止得住么?” 没回答,神情也不变,施简默默地收回手:“刚才我走在前面,说明太麻烦了。” 陈诺舟还想说什么,被她打断:“好了,这种事情不用在意。我们去找那个酒保。” 陈诺舟只好闭嘴,看看周围:“酒保不用从这里进?” “这不是唯一的入口。”施简说:“而且你说酒吧跟这里有合作,想来也有别的入口。” “我还听说过他们可以送货上门呢。”陈诺舟耸了耸肩,“怎么没见他们直接送到酒吧去。” 施简忽然转过脸来,表情古井无波,但陈诺舟知道,她无语了。 “黑市是黑市。”施简说,“后巷就是黑市跟外界交易的场所。黑市的人,让酒吧直接能够在他们店里内部进入后巷,而不需要像我们这样七弯八拐,这就是送货上门。” “……明白了。”陈诺舟实在不敢面对施简那藏着情绪的眼神,低头避开她的视线,试图蒙混过去。 好在施简也不是逮着人就使劲嘲讽的类型。这么说完之后,她重新回头,带着陈诺舟往前走。 这么走着,陈诺舟才发觉后巷跟外面的区别。外面的小镇更加真实,有人间气息。这里没有,到处空荡荡的,两边的商铺里面也好像没人。 要说起来,这里更像是一个模拟的空间——因为是模拟的,所以不够真实。不像外面,尽管陈诺舟知道那也是卡牌世界,但四处的真实度,完全不会让人怀疑自己是在一个虚拟的环境里面。 走着走着,陈诺舟觉得两边的景色眼熟。他抬头望望,左顾右盼,看着旁边的建筑,感觉有些奇怪。 “施简,你发现问题了没?”陈诺舟忽然出声。 “嗯?”施简问。 “这里……我们好像来过啊。”陈诺舟说,“你看这栋房子,我刚刚就见过了。一般不会把两栋房子修得一模一样吧?” 施简停下脚步,跟随着陈诺舟的指向,看了看周围。 他们刚刚一直在直走,从来没有绕过弯道或者拐过弯,所以不存在走错路、回到本身那条路的情况。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陈诺舟和施简同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半晌,陈诺舟说:“是不是我们进来的方式不对?” 没回答他,施简表情看不出变化。她浑身绷紧,正视着前方。 看了一会儿,她说:“不一定,也有可能是我们走的方法不对。”她又观察一下,说:“你在员工室里,跟那个人聊了些什么,都跟我讲一下。” 得令,陈诺舟开始尽力回想。 第 19 章 亏得陈诺舟记忆不错。回想一阵子,他就把所有的对话都想起来了。 “那个酒保也没怎么跟我说黑市的事情,只是说黑市的东西好,价格贵点,还有……交易的时候,来交接的人看脸。”说到这,陈诺舟忽然福至心灵:“啊,看脸!难道……” 施简说:“难道这个空间对面部有记忆功能?只有被允许的人才能够进入?” “很有可能是这样的。”这一次,终于不是施简带领陈诺舟去思考了。自己发现了要点,陈诺舟很有些兴奋:“快,试试你的粒子面具!” 施简明白了,手掌一挥,一团光芒又出现在她手中。 她说:“粒子面具需要在使用的时候自己联想想要的容貌。” “没问题。”陈诺舟说,“我估计酒吧的酒保都有这里的面容认定,我们模拟今天看到的那两个酒保就行了。你还记得招待我俩的那个酒保吧?” 施简点点头。 陈诺舟很满意:“那就好。那么你模拟招待我们的那个酒保,我模拟接任他的那一个。这两个人应该都没有问题。” 施简没说话,默认了。 她抛了一团光给陈诺舟。 接过那团光,陈诺舟突然想到:“我脸上还带着一个呢,两层面具没关系吧?” 施简说:“没事,你带一个新的,那个旧的自然而然就会消失。” 陈诺舟赞:“怎么这么方便。” 施简难得地解释了:“在外面的世界,有些人靠这个逃避自己的真实长相。为了方便他们,就这样设计了。” 陈诺舟咂了咂舌。科技发达了,真是什么方面都能拿来运用。 看着施简动作很快地戴上了面具,陈诺舟也不再废话,学着施简的样子把光团往自己脸上怼,顺便努力回想着那位酒保的长相。再经历一次脸上一紧一松,陈诺舟成功地带好了面具。 他让施简看看自己,“如何?” 施简没理他,指了个反光面:“你自己看。我对第二个酒保没什么印象了。”说这话时,她已经是接待他们酒保的那张脸。 陈诺舟就凑过去看,很满意自己的手艺。 两人重新出发。 还是直行。根据施简的情报,后巷其实就是个模拟空间。如果走得对,不应该走不到目的地。 而这一次,他们赌对了。陈诺舟特意留心了两边,建筑不再重复了,前方的路,也渐渐有了尽头。 陈诺舟往前定睛一看。这条路的尽头,似乎是一面巨大的墙壁。 说它巨大,是因为墙壁高耸入云,而且往两边不断地延伸而去。他们就像是来到了这个空间的边界,边界将里面的人围住。 这面墙壁是砖头砌成的,黑棕色的砖头。这砖头个头比普通砖头大得多,施简和陈诺舟离墙明明还有一段距离,仍然可以清晰地看清每一块砖头的轮廓。 这砖头层层叠叠地,一块块组成了这面墙。 施简和陈诺舟不断走近。走得越近,他们越能看清墙下是个什么状态。 终于,他们遇到了进入后巷以来看见的第一批人。那些人稀稀拉拉地站在墙前面,跟巨大的墙面形成鲜明对比。陈诺舟有心留意某一个角落,那里站了个人。 只见被陈诺舟关注着那个人伸出了手,接着,点了一下面前的砖块。那砖块就往后一缩,凹陷进去一块空隙,很快,那空隙又迅速地出现了个什么东西,丢了一大袋东西出来。 墙面前的人看见那袋东西,高兴地捡起来,然后转身,就在原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再在空气里一点。 不出陈诺舟所料,他点完空气后,空气泛起了涟漪。那人拿着那袋东西,迈着步子跨过涟漪,整个人便消失了。 陈诺舟笑笑说:“这下我们知道怎么出去了。” 施简点头,往那边走了两步。 陈诺舟跟在她后面,一边走一边说:“那个被丢出来的东西肯定就是蓝品。但是,不知道丢蓝品的是什么东西……” “是一只手。”施简的语气没有犹豫,“我看清了。” “真的?”陈诺舟有些疑惑,“你视力这么好?我就看见一个什么玩意闪了一下,接着就不见了。那东西速度这么快,你都能看清,你是什么鹰眼吗?” “……”沉默一阵,施简才说:“练过。” 陈诺舟耸耸肩。跟着这种高手在一起,就应该尽快习惯她层出不穷的技能。 说话间,他们已经像其他交易的人一样,来到了墙角下。 站在墙脚,才真正感觉到这面墙有多么地高不可攀。被一堵望不到尽头的巨墙限制着去路,陈诺舟觉得,这对每个人来说,都会是一种煎熬。 除了施简。 显然,施简这种人是不会被压迫到的。她走到墙面前,思考了一会儿。 “陈诺舟。”施简忽然叫他了。 “什么?” “你说,那个酒保。”施简说:“他取货了吗?” “肯定取了。”陈诺舟说,“我们绕了这么久。” 施简摇摇头,“不见得。” “怎么不见得?”陈诺舟挑眉。 施简却不说话。她道:“试试就知道了。” 说着,施简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把陈诺舟推到墙前。 “干嘛?”陈诺舟回头看她。 “你发现了吗?”施简说,“这面墙也是看脸的。” 陈诺舟往四周一看,起初不知道施简的意思。后来明白了——这堵墙也是通过扫描人的脸,然后判断需不需要丢出货物。来买东西的人不需要通过任何验证,只要站在墙前就好了。反正陈诺舟是没看出来那些旁边在跟墙交易的人,做了什么特殊的举动。 “这验证方式也太水了……”陈诺舟嘟囔,将脸凑近了墙壁。 一秒。 两秒、三秒。 十几秒过去了,墙没有任何反应。砖头没凹陷,就更没有什么手来把东西丢出来了。 “看来,那个酒保已经取走了。”陈诺舟做出判断。 施简可能也有点失望,她看了看墙,又看了看周围。 忽地,她说:“注意那个人。” 她眼神看向了某个方向。陈诺舟看过去,是个正在往墙这边走的人,大概马上就要取走货物。 施简又对陈诺舟说:“一会儿他走近墙,唤出砖块里面的手那瞬间,你就把他拽开。” 陈诺舟说:“哈?” 施简显然不想解释第二遍。她已经在往那个取货的人面前走了。 陈诺舟赶紧跟上,脑子里回荡着施简刚刚的话。 他们的目标虽然是那个人,但施简很聪明地没有暴露自己的想法。他们俩都站得离那人挺近,又不会让他发现他们俩的异常。 那人来到了墙前。 虽然不知道施简让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陈诺舟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那人站定了。施简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他的另一侧。 两个人包围了那人,以一种微妙的距离。 要取货的那个人打了个哈欠,表情不是很好。大概是缺蓝品了,才来拿东西。看他的神态,都是萎靡不振的,跟陈诺舟在酒吧里遇到的、那些没喝上酒的人,状态差不多。 陈诺舟全神贯注地盯着他。这是施简给他发布的任务,他一定要做好。 反正,他不想给施简拖后腿。至少这一次不想。 那人站了会儿,哈欠连天。 忽然,他面前的砖头松动了。 接着,砖头往后一缩。 那人通过了验证,货品马上就要被丢出来了。 这时,施简忽然高声喊:“就是现在!” 陈诺舟丝毫不敢怠慢。出色的反应神经,让他在听到施简号令的第一刻就能做出行动。 一个箭步冲上去,仗着自己精神好、身体高大,陈诺舟铆足了劲,一下子把那个人撞得后退了几步。 就像吸毒的人一样,没有蓝品的人是很脆弱的。几乎没有反抗,这人就被陈诺舟弄开了。 还没来得及看被撞的人的表情,陈诺舟看见面前闪过一个身影。那是施简,她在陈诺舟把人撞开的同时,冲了上来,站在墙前。 施简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伸出了手,在丢东西的手伸出来的同时,死死地拽住了它。 陈诺舟被她的行为吓到木楞,但很快他就回神了——是墙那边传来的悲鸣声,把他叫回了现实。 墙那边发出的声音刺耳得可怕,喊声之惨烈,像是要将天幕撕裂。陈诺舟看见施简双手拽着那只手,不断地往外拽。那只手被拖了过来,在这边显出样子,是黑色的,裹着恶心的粘液,那些粘液,正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水。 陈诺舟看不下去了,往前一步,也抓住了那双手。 刚触碰到的瞬间,陈诺舟一惊。手上传来的灼烧的痛感不是在开玩笑,陈诺舟甚至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皮开肉绽了。 这手又不是火炭,怎么烫得这么变态!陈诺舟在心里默默骂了句,忍受着痛苦,往旁边的施简看去。 施简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只是因为用力,脸稍微有些涨红。陈诺舟瞥了一眼又收回,低声多骂了一句: “都是变态!” ※※※※※※※※※※※※※※※※※※※※ 三更 第 20 章 两人一手之间,正在进行一场拉锯战。 被推开的人没见过这种架势,早就在那手把蓝品丢下来的同时捡走了东西,咬破手指,急急地离开了。 毕竟是从没见过的场面,其他来买东西的人,也不敢靠近他们。 只有陈诺舟和施简,跟这只不断发出悲鸣的手用力拔河着。陈诺舟憋足了劲,忍受着手上灼烧的痛苦。 他一直默默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不能这么轻易地被击倒——原因也很简单,旁边的施简都还没说什么呢,他就更不能放弃了! 好在,对面的这只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巨大的能量。它大概也从来没被人这么拽过,手上力量根本不足。两个人用力拽它,那手根本抵挡不住,陈诺舟眼看着那手从只有一个手腕,变成露出一节小臂,再露出大臂…… 离大功告成,只差一步。 而就在这最后的一步,一切似乎都变了。 一直持续着的、折磨着陈诺舟耳膜的恐怖尖叫,戛然而止。短暂地习惯了这种恐怖的喊声,忽然中断,陈诺舟十分不习惯。 没给他们适应的机会,那手忽然柔软了,以极快地速度缠绕上施简和陈诺舟的身体。这变故来得太快,陈诺舟甚至没有机会撒手,就被那只手化作的黑色液体包围了全身。 在这黑色的液体之间,陈诺舟感到了无比的窒息。那液体的确很粘稠,密密麻麻地包裹着陈诺舟的全身,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黑色塑料袋,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 这样的发展不在陈诺舟的预料之内。他甚至没来的及多说一句话,整个人就被黑液吞没了。 * 场外。 镜头零零碎碎地给了些人。有的人在漫无目的地瞎走,有些人因为出生点在荒郊野外,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还没找到中心城镇。 游戏的全息直播画面切了又切,几乎把所有的选手都切了个遍。观众们嘲笑着那些像无头苍蝇的人,也观看着某些玩家之间激烈的争夺。 很多人的提示并不够好,光凭自己,无法找到头绪。碰上眼熟的选手,就想多获得一份提示。 而获得这份提示的手段,主办方没有做出限制。所以,有些人会合作,有些人会选择暴力抢夺。当然,杀人是不行的。由于卡牌游戏参加的名额有限,得到的手段也有限,大部分选手在现实生活中都或多或少有着势力。杀人的话,出去之后会被报复。 不过,合理的攻击完全没有问题。攻击得精彩,甚至会引来观众们的注意。比如此时,屏幕上就放着两个男人正在缠斗。他们所有的攻击,都是为了保护自己手背上的东西——不要被对方看见。 角斗场观众席上的一角,有人在议论。 一个人说:“这两男的还真挺能打。” “是啊,感觉是训练过的。”另一个人说,“军队来的?” “谁知道啊,好看就行。”有人说,“不过你们说,这一场卡牌游戏的目的是什么啊?这边是最终卡牌角逐,能拿到的卡牌只有一张,他们在这斗半天,万一两个人的提示都是垃圾,不就白费力气了。” “谁知道呢。哪一次卡牌游戏,不是看到末尾,才知道获取卡牌的方法是什么。”回答他的人语气多了些虔诚,“这时候就要辱骂主办方了,干嘛不放我们女神出来。只有我们女神每次都能走对剧情,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问题。” “给了镜头,只是又跳转了而已。”有人接口,“也是了,施简每次就跟开挂了似的,从来不走弯路。一直看她也没意思,跟着她,就知道卡牌怎么获得了,没悬念。” “你这人是不是犯贱?给你直接看结局还不高兴。看一个美女大显神通,多爽啊!”反驳他的人,明显是施简的粉丝:“我反正想看女神了。哎,你们说说,这都多久没给她镜头了?得有一两个小时了吧?” “别急嘛。施简那么厉害,总会给到的——看!” 他刚说完,全息屏幕就切换了画面。看见画面中的人,全场观众都发出了惊呼。 看身形,那是施简。不过,看外貌,很难相信那是施简。 这时候,施简的好身材被有些肥大的衣服笼住,上面还挂着许多黑色的粘稠液体。她脸也不是那张惊为天人的美人脸了,而是张再普通不过的男人脸。 这么张脸顶在施简的身体上,习惯了她美丽面貌的粉丝,难免有些不习惯。但,很快,场馆里就迸发出一阵欢呼—— 施简往脸上抓了一下,一张薄薄的面具被扒了下来。她的真貌重新出现在大屏幕上。 “啊,女神露脸了……这种先丑后美的刺激,真是没体验过啊……”有粉丝要幸福地晕过去了。 也有人说:“哎,是施简哎。” 大家开始议论,“她这是在哪里?身上是怎么了?” “好多黑色的东西,好恶心。” “我女神啥时候这么狼狈过……什么狗游戏,我要去砸卡牌大厦了,能不能模拟个好点的环境。” “别废话了,看吧!” 虚拟世界里,施简正整理着头发。 她一旁的陈诺舟正在将攀附在自己身上的东西甩掉:“这些东西真够烦的,不仅恶心,还有粘性!” 施简不搭话,默默地清理着。 正抱怨,陈诺舟的手背上传来一阵酥麻。 他一惊,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施简。 施简也回了他一个眼神。 于是,角斗场面前的观众们,就看到施简女神正在跟一个从没见过的新面孔……眉来眼去。 “卧槽,这人是谁?”有脾气暴躁的粉丝直接开骂了,“离施简远点!他怎么敢看她,他配吗!” 也有人说:“这场游戏该载入史册了吧,施简什么时候跟人一起过……今天又是跳舞,又是一起走的。” “你没见这张脸不是之前跳舞那个啊?” “你笨啊,肯定易容了啊,不然施简刚刚撕下来的那是啥。” “你们别说了,这跳舞的也可能是npc。” “不知道了。也可能是没认出来施简的新人。不过,如果真的是玩家,出来不得被施简粉丝搞死啊。” “这不是重点吧。重点是他现在跟施简走在一起哎。真是玩家,一会儿肯定就能摸到最终卡牌了……他会不会跟施简抢?” …… 听不见场外观众们的讨论,陈诺舟只想把身上的东西清理干净。 抖得七七八八了,陈诺舟才松劲。抬头一看,施简正在等他。 陈诺舟感受了下手上的酥麻感,有些疑惑地给了施简一个眼神。那意思是:不用在意镜头把我们俩拍到一起了? 下一刻,施简说:“你是玩家吧?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陈诺舟反应过来了。他入戏地看了一眼施简,说:“你是谁啊。我们一同来到这里,哪有什么跟不跟的。” 施简是要他装出知道她是玩家、但不知道是施简的样子。陈诺舟明白,就跟着演下去了。 场外响起一片讨论声。 “这怎么回事?施简好像不认识他啊。有没有人对他的脸有印象?” “这人,不知道跟之前跳舞的那个是不是同一个啊。脸不一样。” “之前那个的脸我记得,是这次出现的新人。我看他跟施简跳舞,还以为他认识施简呢。不过也是神了……你们看看这地儿,多诡异,多半是到最后的地点了。这人要真是之前那个新手,第一次就能到这里,不容易。” “且看看他怎么做吧,新手这样确实资质不错,说不定以后能是个后起之秀呢。”有人说,很快笑了声,“不过施简不可能让他拿到卡牌的。就看以后哪场,施简不参加,这新手说不定能赢。” 放了一会儿施简和陈诺舟的画面,镜头又切了。 感受到手上的酥麻感消失,陈诺舟松了口气。 “施简。”陈诺舟很少直接呼喊她的名字,这次喊了:“为什么要我装作不认识你?” “认识我没好处。”施简难得马上回答问题,“你要在这次比赛中打出一定名气,多多少少都可以。如果让他们知道你认识我,那你就只是一个抱大腿的,没有什么亮点。这样不利于你名声积累。” 陈诺舟心说,我本来就是抱大腿的,看施简的神情,没好意思说。 他转念,留意到施简话里说的名声积累。 “我为什么要积累名声?”陈诺舟问。 “……”施简沉默片刻,道:“要跟我组队的人,怎么能太差。” 说完这话,她撇开脸去,往前面走了。 反应了一秒她说的话。而后,陈诺舟面上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他也跟了上去。 刚才,跟那团黑手缠斗的最后,他和施简两个人都被手化成的黑色液体包围了。 就在快要窒息的前一刻,陈诺舟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抛力扔了出去,然后猛烈地撞击了地面。 接着,那些用力缠绕着他身体的恶心的液体,忽然失去了这股巨大的裹力。陈诺舟稍一用力,就从这团黑色的液体中脱身了。 伸了个脑袋出来,陈诺舟发现,他们的背后正是那面高耸的墙。这时候的墙上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他和施简就是从这个大洞里过来的。 他们来到了墙背后。 墙背后的世界越发诡异。不仅天幕黑沉,还一望无垠。远处好像有几个高大的圆锅状物体,有一束光束从锅中升腾而起,直冲云霄。 在这个世界和墙之间,还隐隐有着一层透明的东西,像是什么结界。陈诺舟相信,他们现在是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是黑市吧。”陈诺舟说,“真够诡异的……怎么越来越诡异了?” “越奇怪,说明我们离卡牌越近了。”施简说,“走。” 再然后就是被切到镜头,两人互相演戏、表示不认识的事情了。 这会儿没了镜头的钳制,说话做事,陈诺舟都舒坦了不少。他走在施简身畔,往前面慢慢走去。 前方的锅状巨大建筑物离得很远,他们只靠走,速度并不快。陈诺舟一心想着找话题,于是问:“你怎么想到要拽那只黑手?” “……”施简也还是一如既往地顿了一阵子,才说,“因为我们要来黑市。” “是因为那是唯一跟黑市有关的东西么?”陈诺舟想了想问:“你以前找线索,都是看到一丝机会就去尝试的么?那手很炙热,很有可能让你受伤。你没想过吗?” 施简看了他一眼。“想过。” “那你……”陈诺舟卡壳了。顿了顿,他才说,“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你能成为卡牌游戏常胜冠军的原因吧?”他默了会儿,“不要命的游戏方式。” 施简没有回答他,只是一直往前走着。 陈诺舟跟在她后面。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总是这样看着这个女孩子的背影。 这场游戏进行到现在,好像也没有渡过多少时间。如此高效率地通过游戏,只有施简才能做到。 除了她自身的实力……陈诺舟皱了皱眉,还有什么,能让她这样所向披靡呢? 这种问题想不出答案,陈诺舟不为难自己。离远方的大锅还有好一段距离,陈诺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两个人并排走着,谁也不说话。 走了一段路,他们离那些锅越来越近了。 在远处看的时候,锅的体量已经很让人惊叹。走近了,才更能感觉到这些锅的奇异之处。 这些锅远远高于人身,也远远大于普通的锅。要看到锅沿,需要仰着头,像是在仰望着什么高楼大厦。锅的底部,有些长相奇特的怪物正在走来走去,那些怪物也很高大,至少比正常人高大,大概有三米左右。他们守着锅底,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秩序。 还没有走近,陈诺舟有点警惕。那些怪物显然没有发现他们,但这不代表他们可以装作没看见那些怪物。 “小心点。”陈诺舟拉住施简,“你看到那些东西了吧?” “嗯。”施简没有反驳陈诺舟,想来是也觉得有道理。 两个人稍微停下来观察了一下那些怪物。 看了一会儿,发现那些怪物走路的路径是固定的,十分精确,完全不偏离一丝一毫。 陈诺舟想了想,找出了个合适的解释:“他们……有点像,什么关卡啊。” 施简看了会儿,说:“看来要感谢你们这些新人。” 陈诺舟不解其意,看她。 施简指了指前面:“看。他们走的路径,已经留出了一条道路。我们只要在不触碰到他们的情况下,穿过去,应该就能拿到最后的卡牌了。” “那跟我这种新人有什么关系么?” “……”施简说:“可能因为还有跟你一样的新人,新人太多了,卡牌游戏就变简单了。” “……”陈诺舟一时不知道施简是在嘲讽他还是在嘲讽卡牌游戏。 但不管怎么说,事情确实是像施简说的这样子。那些怪物相貌可怖,但是却很木讷。施简在前,陈诺舟在后,因为施简灵活,所以陈诺舟穿过这些怪物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难度。 他们很快穿行过了这片怪物群。 怪物群的尽头,有个祭坛。祭坛上面还摆着一口锅,里面的液体正在沸腾。 谨慎起见,施简观察了好一阵子,确定这个祭坛可以顺利上去,才慢慢地走了上去。 走到上面,就只剩那口锅了。两个人停在这,看着锅里的液体。 这口锅的尺寸就很正常了,不过,它的外貌更像是鼎。 能看得出来,锅底很深。里面,有着正在沸腾的蓝色液体。 陈诺舟对这个颜色再熟悉不过了……那就是蓝品的颜色。他们在酒吧里,见过,也喝过。 看着这口锅,或者说——这座鼎,陈诺舟一时不知道怎么下手。 他转头问施简,“怎么办?” 表情却有一瞬间的凝固。 这么一回头,陈诺舟才发现,刚才那些木讷的怪物,竟然改变了行进方向。 它们不再走固有的路线了,而是急匆匆地,往这边一拥而上。 顾不上别的,陈诺舟脱口而出,“施简,后面!” 施简回头,发现了目前的状况,神色凝重了一瞬。 她极快地说:“我们得把这口锅砸坏。” 陈诺舟惊了:“砸坏?这锅的质地看起来不像是能砸坏的,太厚重!而且这些怪物……” 施简立在原地,表情依旧冷静。她说,“在这里肯定不能动用外面的武器,说不定会失效。我能确定砸坏锅就能拿到卡牌,一起想想,能借助这里的什么东西?” “来不及了!”陈诺舟说,“那些怪物冲上来了!” 这群怪物简直跟刚刚判若两人,行动速度快得令人咂舌。这还不算,他们不光是在行进,还在从身体里掏出各种各样的武器,那些武器上面都发着奇异的光。 陈诺舟扫了一眼,发现基本都是冷兵器。但是,看起来十分锋利,如果被碰到,人必定凶多吉少。 来不及了,陈诺舟没敢想太多。他抓住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的念头,冲着施简撞了过去,接着,对着向他一拥而上的怪物们大声呼喊:“砍这里!!” 怪物们一呼百应。他们往祭坛上扑腾的气力打出了气流,陈诺舟惊险地左躲右闪,险些被那些武器劈中。 一旁的施简好像在喊些什么,陈诺舟却无法分神去听。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躲闪上,可是身手有限,一个踉跄,陈诺舟歪斜了一下,眼看面前的怪物就要砍上来。 在砍到他之前,那怪物先断成了两截。 陈诺舟惊险地回头,看到施简手拿着一把剑,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推开我干什么?”施简说,“应该相信我。” ※※※※※※※※※※※※※※※※※※※※ 抱歉,刚才复制错了一段……已经修改了,看到内容不对的小天使,记得清一下缓存。谢谢。 第 21 章 忽然间,陈诺舟懂了,为什么有些人会叫施简女神。 在这种生命危急时刻,她英姿飒爽、长发飘飘站在前面,抵挡危险的样子,确实像一尊女战神。 就像现在,陈诺舟瘫坐在她身后,看她手起刀落,对抗那些怪物。那感觉,就跟被神拯救差不多。 施简不是在单纯地抵挡怪物。她的攻击和躲避路线看起来经过计算。前方这片怪物挥动兵器砍出光波,十有八九都砸在了那口锅上。 锅内的液体还在沸腾,锅身已经出现了多道裂痕。一道光波的攻击对于锅来说似乎无足轻重,但这么多道加起来,滴水穿石,也该出现效果了。 陈诺舟默默躲远了点。他对施简来说不是什么优秀的战力,更打不过这些怪物,不添麻烦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在身姿矫捷的施简面前,这些怪物毫无进攻之力。每一次击打都是无谓地破坏锅身。施简默默清理和控制着怪物的数量,很快,怪物已经不能压制施简了。 这一切的发生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陈诺舟仅仅是呆了一小会儿,就被施简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 “走,”施简说,“锅要炸了。” 陈诺舟不需要思考这句话的具体含义。他利落地起身,跟着施简躲到一边去。 手在此时传来一阵酥麻,陈诺舟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跟施简一起连滚带爬地跌下,在祭坛另一面躲着。 剩余的怪物像潮水一样,涌向祭坛之上。下一刻,锅炸裂,蓝色的沸腾液体飞溅而开。 陈诺舟下意识地帮施简挡了下头顶,尽管他们的位置很好,并不会被那些液体波及到。 身上碰到液体的怪物发出了尖利的惨叫,下一瞬,化为虚无。刚才还黑乌乌的一片怪物瞬间没了,四周又重回安静。 等了一会儿,两个藏在祭坛下面的人缓缓冒头。没有怪物的骚扰,也没有了装着沸腾蓝品的锅,一切安详了起来。 施简重新走上祭坛。 她站好,回头看了眼祭坛下的陈诺舟,给了个询问的眼神给他。 陈诺舟点头表示谦让,不必在意他。 于是施简又重新回头,看着地上那口锅的残骸。 半晌,她挑一挑嘴角,表情像是在笑。 但是太冷了。她说:“灭掉恶根……总是这游戏想表达的。” 很快她不再说话,因为面前的那摊狼藉开始慢慢化作光点。接着,像陈诺舟见过的那样,光点汇聚,凝结成了一张卡牌。 陈诺舟看着那卡牌,有点恍惚。 卡牌在空中悬浮,像清晨含露的玫瑰,在等着人采摘。 施简回头,再次看向陈诺舟。 陈诺舟做了个请的手势,“本该是你的。” 施简点头,伸手拿走了卡牌。 场外发出欢呼。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施简又取得了胜利。在其他玩家还在苦苦寻找方向时,卡牌已经被施简收入囊中。 这对于粉丝来讲,是一种巨大的满足。 卡牌被施简拿在手中那一刻,世界开始猛烈地收缩。周围的环境暗下来,只有卡牌所处的原地发出集中式的白光。 陈诺舟知道要离开了,于是缓缓闭上眼。 他的动作,跟站在祭坛上的施简一模一样。 * 卡牌游戏,总是开始得大张旗鼓,结束得悄无声息。 没人知道拿到卡牌后的优胜者去了哪里,就像没人知道为什么施简每一次都能如此精准地直捣黄龙一样。总之,观众们获得了良好的观看体验,就很难有心思再去深思背后的故事。 角斗场前宽阔的卡牌广场,又一次送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离卡牌星不远的外太空中,悬浮着一架静止不动的飞船。 游戏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刚从游戏里出来,陈诺舟几乎是筋疲力尽。 可能是首次参加游戏的原因,跟游戏连接这么久,他的大脑有点不堪重荷。脱离游戏后陈诺舟就被施简抓回了飞船。本以为施简是怜香惜玉——哦不,大发慈悲地体贴他,让他在飞船上休息会儿,可没想到…… “我说施女士。”陈诺舟忍不住叫了声施简。 坐在飞船驾驶座上,他看着前方。他双眼无神,看起来,上眼皮已经撑不住要跟下眼皮say hello了:“你这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怎么?” “还问……”陈诺舟的脑门上暴起几根青筋。他怒转头,望向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施简:“我是给你开飞船的司机吗,为什么要让我开飞船?明明可以自动驾驶!我好困啊我想睡觉,快放我去睡觉,你们这里疲劳驾驶不犯法吗?” 施简斜睨他一眼:“你很困?” 陈诺舟疯狂点头。 施简浅浅地喝了口咖啡:“那早说啊。” “……你也没问啊!” 虽然无法从表情判断她的情绪,但陈诺舟敢肯定,自己这个样子,绝对让施简感到了愉悦。 我靠……陈诺舟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施简是不是又开始幼稚了?非要让他撑着眼皮守着驾驶盘,是对他做的哪件事进行“惩罚”? “好了。”从位置上站起来,施简把咖啡放到一旁的茶几上,走向陈诺舟。“别那么想我,我不是故意捉弄你。只是让你守好驾驶盘,以防万一。我也有点累,所以没有亲自守着。” 陈诺舟差点没忍住问她你会读心术吗…… 走到他身边,施简拍拍座椅,示意:“起来吧。” “??”陈诺舟看了她一眼:“这又是干嘛?” “你不是困了么?”施简用疑惑的眼神回他:“去睡。” “……飞船怎么办?”收起刚刚的不满,陈诺舟正经道:“你刚才说以防万一,是不是经常遇到游戏结束后飞船被袭击的事情?如果这样,我守一会儿也没关系。毕竟你还是个女孩子,作为绅士,可不能让女士做这些劳累活儿。” 自认这通话说得挺帅,陈诺舟的精神都好了几分。不曾想一抬眼,就看见施简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他:“怎么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刚才都是我编的。这里离卡牌星很近,对我攻击,说不定会被认为是对卡牌星的袭击,没有对头会这样傻。卡牌局不是谁都惹得起的。” 陈诺舟懂了,“……所以你就是在玩儿我?” 施简点点头。 “……”幼稚! 陈诺舟从座椅上腾起来,又气又无奈地走到房间休息舱睡觉去了。 施简目送他的身影钻入房间。 在原地站了会儿,施简收回目光。 她转头,眼神投向前方。 飞船窗舷外的景色广阔无垠。宇宙的黑很纯粹,又并非单调乏味,如果有时间,它能让人入迷地观赏一整天。 但施简好像并不是在看这些。 她出神地盯着窗外的世界。 片刻,施简轻声说:“可以出来了。” 并不清楚她这句话是为谁而说。陈诺舟在隔音极好的房间,飞船的导航和她的小助手卢卡斯也并没有被呼唤出来。四下寂静,施简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站着,好像在等待什么。 她面前的空气忽地轻微震荡了一下,出现极为细小的涟漪。这场景难以让人察觉,但如果真的有第二个人看到,一定会为之惊讶。 施简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片空气震荡完又恢复平静。 这时候,施简伸出了手。手心朝上,手掌朝下,十分自然。看起来,她是在接收什么东西。 一阵微弱的光芒在她手心浮现,好像裹着什么东西。那光芒并不刺眼,却让人无法看清内里,只能看到这团浮现的光芒渐渐地上升,再化为无数破碎的光点。 那些光点往刚才空气震荡过的地方“嗖”地涌去,像是被一道口子吸收殆尽,随后,便消失不见。 面前的空气不再出现异样。 施简站着,在原地静止了很久。 陈诺舟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错过好几顿饭,他饿得心慌,推开门就要去找施简要吃的,发现大厅里早已摆好了餐桌,桌上的餐食琳琅满目,热气腾腾。 饿的人是不会顾忌什么形象的。陈诺舟惊喜一瞬,也不管施简在不在,坐下就直接开吃,吃了小半会儿,施简过来了。 她也在桌旁坐下,先为自己倒了点儿红酒。 “你都不问问,就自己开始吃了?” “唔恩?”陈诺舟咽下嘴里的东西,再继续清楚地发音:“难道这些不能吃?” “可以。”施简抿一口酒,“就问问你。” “哦哦,那就行了嘛。”陈诺舟说,“我饿得不行,看到东西就扑上去了,太鲁莽,对不住啊。” “没关系。”施简放下酒杯,“以后注意点。” “嗯嗯。”陈诺舟回答得颇为敷衍。 “不是怪你鲁莽,”施简竟然难得没有简短地说完话,“只是有句俗话叫,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心说这句俗话原来你们这儿也有,陈诺舟吐槽半秒,忽然警惕:“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施简说:“吃了我的东西,就要答应我一件事。” “??”陈诺舟拿面包的手顿了下,“怎么不早说?” 施简:“是你太没警惕心了。” “……现在吐出来还来得及吗?” “你说呢?” 第 22 章 胳膊拧不过大腿。陈诺舟知道,在跟施简的角逐中,自己是没有胜算的。 于是他摊摊手,表示认栽:“说吧,什么事?” 施简立马接上:“我希望,你能好好学习。” “好好学习?” “嗯。”施简说:“你回学校,老老实实学几个月,再跟我一起参加卡牌游戏。” 陈诺舟忽然反应过来了,起身往窗外望望:“所以这是在往学校走?” “嗯。” 身处宇宙,窗外的景色大同小异,陈诺舟看了看,对她露出个不相信的眼神,小声道:“你……不会是用这种借口,赶我走吧?” 施简当然不会回答他这种弱智问题。 船舱里又回归寂静。 飞船匀速前进着。 忽然,陈诺舟来了精神。他站起来,看着景色慢慢熟悉。 看起来他确实睡了很久,在这段时间里,飞船已经慢慢开到了他学校和住所的星球。 眼见面前出现了星球轮廓,施简上前转了航线。接着,飞船撞入星球大气层,请求降落…… 陈诺舟的家逐渐出现在眼前。 那是个独栋公寓,施简给陈诺舟准备的,离家不远的地方就有飞船停靠处。泊好飞船,两个人往家门走,到门口,施简停下脚步。 “你先回去收拾休息会儿。”施简说,“明天,开始正常上学。三个月之后,我们再一起去参加下一场。” “……行。” 陈诺舟欲言又止。面前的施简拔腿要走,陈诺舟的话堵在喉咙口,滚了好几转。 最后他轻轻闭眼,伸手拉着她,说:“……不如进来坐坐?” 施简挑眉看他。 “——我买了……好喝的咖啡。”陈诺舟绞尽脑汁想着理由,“还可以给你做拉花。” 默了半秒,施简点头。 两人走进屋子。 想多留一会儿施简的心是真的,会冲咖啡也是真的。陈诺舟在厨房忙上忙下,捣腾出两杯,小心翼翼地端到外面。 施简瞥了一眼。 “卖相挺不错。”她说,手往其中一杯伸去。 “味道也不错。”陈诺舟自信地挥挥手,“尝尝。” 施简依言。 挺意外,确实不错。施简抬眼看陈诺舟。 对于一个来到这里还没多久的人来说,咖啡是不必优先了解的领域。没想到,陈诺舟还颇有生活情调,这么快就找到真正不错的咖啡了。 “我是享乐主义。”陈诺舟这么说。 坐了一个钟,喝完咖啡,施简起身:“我真的要走了。” “我送你。”陈诺舟也跟着起来,被施简阻止。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照常上课。”施简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点意味深长:“毕竟,我估计,明天有得你忙的。” “?……” 施简到底没解释,很有她风格地离开了。 直到第二天,陈诺舟才深刻理解到施简的这句话。 虽然之前,陈诺舟的校园生活也算是多姿多彩,不过他确实没有经历过,这种“学校里遇到的每个人都会对他进行注目礼”的生活。 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样了?被大家或陌生或熟悉的目光凝视得冷汗直冒,陈诺舟深呼吸好几口,才勉强开始适应。 大脑恢复运转后,他明白了。 “——卡牌游戏!”陈诺舟叹气,“天,真是个出名的好途径。” 之前那场卡牌游戏,想必已经在全宇宙范围内转播了。 参加卡牌游戏花不了多久,陈诺舟没请假,也没告诉学校里的任何人。 但以这游戏的影响力,就算没人知道,游戏播出后,大家也都该知道了。 这样一想,就完全能理解为什么学校里的人都盯着他看了——不仅仅是因为他参加了卡牌游戏,更多地,不,起码有百分之九十的原因,都是因为他跟施简有过了接触…… “陈诺舟!听说你亲眼见到施简了,是不是啊!” “陈诺舟!天哪太羡慕你了,怎么做到的?快讲讲,你耍了什么手段才碰到施简?” “陈诺舟……” “停停停!”第一百零一次被问到这个事情,陈诺舟终于忍不住打断来自他人的问话:“好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没拿到最终卡牌不是吗?能碰上施简,那完全就是运气,真的,傻人有傻福罢了。” 仍然有人对此表示怀疑:“那你运气也太好了?” 陈诺舟摊摊手,表示无可奉告。 是不是运气,只有陈诺舟自己清楚。但他知道,如果在这里承认他跟施简的瓜葛远不止“在游戏里碰面”这个程度,那他就别想好好上学了。 虽说之后要是真能跟施简搭档,这种日子也是迟早的事儿。不过……陈诺舟捏拳,抬头看了眼天,至少在这三个月里,他想清静点儿。 一上午都在应付各种各样人群的问话,陈诺舟的课上得颠三倒四。按他的脾性,这要是以前,他就逃课了。可没办法,这儿是外太空,学的也不是那些简单的高中知识,逃课他就学不到东西了,只能老实呆着。 午饭后,陈诺舟才算松了口气。下午的课程都是实验课,一对一,不会有同学来烦他。 看了眼课表,是武器课。陈诺舟精神一振,是他喜欢的课程。 世界背景不同,青少年学习的内容也不同。施简送他来的这个学校,更类似于以前世界的大学,有针对所有人的基础课,也有自己能选修的专业课。 不过只是性质差异,具体到课程内容上,这里的东西,跟以前的世界简直是大相径庭。飞船驾驶课、武器课、星球研究课……没一样是以前的世界会有的。 好在,陈诺舟对这些特别感兴趣,也就不存在因为陌生而有抵触情绪了。之前选修课程时,考虑到要接触卡牌游戏,陈诺舟就选了一堆适合战斗的课,例如搏斗课一类的,活脱脱是个军队后储。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要不是上了武器课,跟老师混熟了,了解到那些信息——当时能不能说动施简,都还不一定呢。 沉浸在回忆里,再回过神,上课时间已经快到了。陈诺舟赶紧起身,匆匆奔向上课地点。 老师恭候多时。这位老师叫凯,为人亲和,私下里,陈诺舟有时候会直呼其名。 “诺舟,你要是有哪一次能比我来得早,我一定去上三炷香。”远远看见他,凯笑着说,语气平缓。 这么平静的批评,搞得陈诺舟有点不好意思,他看了眼时间,开启死皮赖脸模式:“对不住老师,我……我发呆去了。不过您看,还有一分钟呢,我也不算迟到。” 凯哭笑不得,摆摆手,没打算深究他。 课程很快开始。今天的课不难,先是复习了下之前学过的东西,再就是教新的。凯拿了两把武器,是全息模型,但握在手里有实感。陈诺舟上手快,不一会儿就熟悉了操作,在虚拟训练场里冲着靶子开了几枪,枪枪八环内,算是很不错的成绩了。 上半节课结束,中场休息。陈诺舟坐在场边擦汗,凯也跟着坐过来。 凯在他身旁坐下了。 “诺舟。”凯递给他一瓶水,“喝点。” “谢谢老师。”陈诺舟接过来,拧开盖子,正要喝,旁边幽幽地递来一句话:“听说你认识施简了?” 没有心理准备,陈诺舟差点没控制住,好歹才没把水喷出来。 “咳、咳咳!”他撇开瓶子。平复一下,陈诺舟才转眼看凯,“我……” “抱歉抱歉,我就是问一下。”凯说:“你别紧张。” 待陈诺舟稍微平复些,他又接着问:“是真的吗?” 想到比赛已经播出,陈诺舟犹豫半晌,点了点头。 不过再多的,他也没说。 得到回答,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半晌,凯说:“那挺厉害的。” 陈诺舟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们现在熟识到什么程度?”凯又问。 脑内飞快地转着念头,陈诺舟不知道该说到什么程度。这时候他才发现,他也无法定义自己和施简的关系,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相识。 凯并不着急得到回答,只是看他。 等了会儿,凯说:“不必着急定义,我只是有些话想告诉你。” 陈诺舟抬头。 凯说:“认识她这样的人,固然是件好事,但出于我个人的建议,我希望你能跟她保持距离。” 方才有些想说的话,就这样堵在陈诺舟的嗓子眼。 他看向凯。 凯坦然地回望他,说:“不是说她是个不好的人,不值得你去交往。只是……” “只是?” “只是她……”凯顿了顿,接着说:“她可能会接触一些危险的东西,。那些东西,不是我们这些平常人应该接触的。” 陈诺舟有些发愣。 他开口:“老师,您知道些什么?” 老师摇摇头。“不知道。” “……那您……” “我只是劝告。依据我知道的东西,推测她不是一个适合普通人接触的对象。”老师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但选择权在你。接触她,势必会进入一个不太一样的世界……如果你能接受,也可以。你要做好准备。” ※※※※※※※※※※※※※※※※※※※※ 恢复更新了,抱歉让大家久等。 第 23 章 傍晚,陈诺舟一天的课程结束了。 这个星球的夜晚很美,天边泛着白,星星满空。陈诺舟坐在学校的草坪上,往后倒去,躺着。 背后的草坪扎得他后颈发痒。 白天,凯跟他说过那番话,就不再提更多。陈诺舟当时没什么反应,课程仍然认真完成,结束后,一种说不清摸不着的感觉,才慢慢爬上心头。 凯是个优秀的老师。能在这样好的学校任教,不会是普通人,凯的生活和社交圈子,一定程度上,会跟施简重叠。 所以他会说出那些话,一定是对施简有所了解,陈诺舟想。但这了解,很浅,就像以前,同校的同学跟他之间那种了解…… 是既陌生又不陌生的人,远远地观望,所得到的了解。 陈诺舟闭了闭眼。 凯的劝告,他没放在心上。来到这里,就已经是十分奇幻的一件事了,相比之下,接触施简的世界,不会更让人惊奇。 只是,他在想…… 如果回不去,他就会在这里生活,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到那时,作为这里的一个普通人,他还能接近施简吗? 在这里,施简这个人,跟普通人的生活,实在是离得太远。 双眼定定地望着天,陈诺舟不再深想。有时候想得太多没有什么意义,当下,他只想把这几个月过好。 然后,让施简来时,为他的变化稍微惊讶一下。 三个月过得很快。 按部就班地学习,陈诺舟的进步突飞猛进,很快在学校出了名。 不过这一次的出名,不再是依靠施简,而是因为他本身的学习能力。 期末成绩出来,拿着成绩单,陈诺舟松了口气。这分数起码证明能考好的人在哪里都可以考好。考试结束后,就是放假,陈诺舟高高兴兴地迎来了假期。 不知道这个宇宙里的学生放假都会做些什么,陈诺舟也不是太关心。在家里呆着过了几天,陈诺舟等来了一条消息。 是三个月不见踪影的施简发来的,内容简短: “明天上午十点,家门口见” 陈诺舟兴奋地翻身而起。 整整三个月没施简的一点儿消息,陡然收到,他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好不容易冷静下来,陈诺舟开始盘算。 这次见面肯定是为了参加下一场卡牌游戏,按理说不用带什么东西。但反正放假了,不知道施简会不会给他新的安排,有备无患,陈诺舟打算多带一点儿行李。 于是第二天,施简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陈诺舟,和跟在他身旁的两个大箱子。 瞥了眼陈诺舟,又瞥了眼他的箱子,施简淡淡地:“准备搬家?” 陈诺舟大言不惭、厚颜无耻:“如果你吩咐,也不是不可以。” “……” 施简到底没深究,让陈诺舟带着箱子上飞船了。 还是那架飞船,陈诺舟已经轻车熟路,上去放好东西,自个儿就坐在一旁开始享受。 施简走过来,踢踢他的脚尖:“别在沙发上躺着,去开飞船。” 陈诺舟惊:“为什么又要我开?” “这两天空间交通拥堵,还是手动驾驶更合适。” “……” 其实我是上了条贼船吧?陈诺舟往驾驶座走去,悻悻地想。 想是这么想,陈诺舟还是老实地坐下了。他坐在驾驶座上,通过面前巨大玻璃的反光,看到后面的施简静静站着。她不动弹也不说话,眼神晦涩,整个人像座淹没在黑暗里的雕像。 一瞬间,陈诺舟有点心悸。赶紧收回目光,将视线投向面前的车水马龙,不敢再用余光留意她。 船舱内是熟悉的寂静。 过了一阵,陈诺舟轻声问:“去哪?” “导航上有。”施简回答得很快。 “是直接参加下一场游戏吗?”陈诺舟看她。 “嗯。” 没话讲了,陈诺舟磨了磨牙齿。 看了眼导航,目的地不是卡牌星。想了两秒,陈诺舟眼神忽然发亮:“我们这次去地下的?” “嗯。”施简的语调还是没有起伏。 一贯的冷淡平静并没有打断陈诺舟的热情。顾忌着还在开船,陈诺舟没太动弹,但音调已经有点兴奋:“地下的?非官方的?认真的?是为了让我有机会回去吗?” “不是。”施简回答得斩钉截铁。 “……噢。”这果决让陈诺舟低落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不是特意带我去的也没事!总之,是一次机会吧。” 施简看了他一秒。 陈诺舟坦然地回看她:“干嘛?” “……没什么。”施简顿了顿,“我就只是想问问。你一向这么乐观吗?” 揣测了一下施简的语气,陈诺舟觉得她没有带任何诸如嘲讽之类的情绪。 于是摊摊手,陈诺舟回头看她:“算是吧。为什么这么问?” 施简没直接回答。 她说:“像上次那样的时空重叠其实非常罕见。我身经百战,也只遇到那一次。这次去的地下场规模还算大,我觉得不会出现上次的情况,所以你大概率要失望了。” 是施简的风格,直白地、不带情绪地说出事实。认真听完,陈诺舟点头:“知道了。没关系,这次好好陪你拿到卡牌就行了。” 等了等,见施简没有要继续说话的意思,陈诺舟忍不住提醒:“没什么要继续说的?” 没听到回答,他不依不饶:“你还没回答呢……为什么要问乐观的事情?” 施简抬眼。 陈诺舟短暂地调了自动驾驶,整个人转过来,对上她的视线。 半晌,施简说:“只是,觉得挺佩服的。” “佩服?” “嗯。” “怎么说?” 施简沉默两秒。 “反正,我好像没办法像你这么乐观。” 说完这句,施简不再开口,扭头,眼神也撇到一旁去。 追着她的目光去看,只看到窗外的茫茫黑暗。陈诺舟思索了片刻。 一会儿,他开口:“那也没关系嘛。乐不乐观,都是过去的经历和经验造就的。咱们经历不痛,性格自然不同,你不乐观,那也无所谓。” 说完,陈诺舟继续认真开飞船。与此同时,嘴上也没闲着:“施简你知道吗,你给人感觉挺不一样的。刚才那些话,换个人问我,我说不定会觉得他是在嘲讽我。但你说出来,我就能感觉到,你只是单纯地问,不带任何批判色彩。我觉得挺好的。” 背后没动静,陈诺舟盯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做出了结语:“所以呢,你也不必批判自己的某些方面。大家不一样,无所谓的。” 良久,从反光中,陈诺舟看到……施简点了点头,动作极轻。 第 24 章 去的路上,两个人又絮絮地说了些有的没的。 施简不爱说话。这么长时间,陈诺舟也习惯了。每次跟她在一起,自言自语是必备的技能,所以陈诺舟一点儿也不在意她回不回应。 隐隐之中,还觉得挺好。因为施简只是不回答,不是不听。而只要知道她在听,陈诺舟就会莫名安心。 今天却有点儿不一样。陈诺舟照常说话时,施简的回应变多了。虽然只是简单的“嗯”、“好”一类的单字,也足以让陈诺舟惊奇。 话题……也没什么特别啊?陈诺舟想。那就是……她心情不错? 有时候,施简就像一只神秘的猫。她的喜怒捉摸不透,要获得想要的回应,只能靠运气,等时机。 现在,好像就是那个时机。陈诺舟心里一动。 他憋了一肚子想要问施简的话,比如总觉得她好像背负了很多东西,再比如她为什么要一直参加卡牌游戏。这些问题绕在陈诺舟心口,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出来。 他有点害怕,也有点忐忑,害怕一旦问出口,施简就会骤然退开——像那些没有理由,就自己跳走的猫一样。 算了,陈诺舟放弃。他也没有那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虽然好奇。问问自己的内心,比起获得答案,他好像更不希望施简跳开。 所以,等她想说的时候再说吧。陈诺舟安心地闭了闭眼。 开了一阵,飞船驶入旷阔空旷的道路。这条航线上人不多,因此可以开自动驾驶,陈诺舟便申请去一旁小憩片刻。不过并没有休息多久,就被施简叫醒了。 “到了。”她说,指指窗外的景色。 陈诺舟走过去,趴着窗玻璃往外望。 下面是一个猩红色的星球,混杂着煤炭般的脏黑。还没有穿过大气层,看不清这颗星球陆地的情况,但就看这个表面,陈诺舟已经明白,这不会是一个风景宜人的地方。 “看起来……不像个度假胜地啊,是不是?”陈诺舟回头,开玩笑地对施简耸耸肩。 施简也走过来:“这里以前是个矿星,资源丰富。被人挖空之后,什么也不剩,只留下污染、脏水和不断喷发的火山。” 说着,她在空中划了下,不远处的飞船地板便张开了,一只机械手臂伸出来,递上两套银白色的衣服。 施简把其中一套递给陈诺舟:“这里的大气污染很严重,人体承受不了。这是防护服,穿好,没有我的指令,不要脱下。” 陈诺舟接过来,夸张地比了个军礼:“是,长官。” 施简又说:“因为污染,这里几乎是一颗废弃的星球,各方势力都不管。所以地面上的情况非常混乱,人也是鱼龙混杂。下去之后,要多注意安全。” 这些,陈诺舟刚刚已经想到了。诸如此类的地下卡牌游戏见不得光,肯定会挑在zf官方管控的灰□□域里举办。于是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将衣服套好。 下船前,陈诺舟随口问了句:“你们科技这么发达,这程度的污染,治理一下应该不成问题吧。” 施简看了他一眼,轻轻道:“人类不会做不值得的事。这颗星球资源已经开发殆尽,治理污染没有意义。” 陈诺舟张了张嘴,想反驳。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两个人默默下船。 停靠飞船的地方走出去不远,就能隐隐看到城市的轮廓。因为远,所以显得朦胧,看上去高楼林立,也没有那么残破。走近了,陈诺舟才明白施简说的混乱是什么意思。 这颗星球本来就小,看情况,这里应该是唯一的城市群。楼几乎已经全部废弃了,建筑外墙破破烂烂,不时有断裂的电线发出滋滋的响声。地上满是垃圾和污水,还有飞扬的尘土和干涸的血迹。路上的交通工具横冲直撞,空中架设的桥路也不时出现断裂的地方。整个城市没有任何秩序,路两旁,开得最多的就是酒吧和一些灯光暧昧的门店。 “避免跟人发生眼神接触。在这里,你永远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施简扯了一把四处张望的陈诺舟,“跟我来。” 陈诺舟很乖地跟着施简左弯右绕,最终进入一个地下区域。 跟外面的混乱噪杂不同,这里仿佛隔绝于世。整个区域是个房间,有着高高的天花板,上面是纵横交错的管道,很像是地下水管系统的一部分。房间里灯光昏暗,只在几个角落燃着蜡烛,人群却熙攘。 说来也怪,这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说话的。空气里流动着异常的寂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诺舟不知道该不该说话,憋了一阵子,压低声音:“这是……” 施简果然比了个嘘的动作。 陈诺舟懂事地收声。 过了一小会儿,施简轻声说:“待会儿跟紧我,我做什么你做什么。” 陈诺舟点头。 两个人就这样待在房间里,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人群。房间内人很多,大家擦肩接踵,呼吸交错,搞得室内有点闷热。 然而陈诺舟看到,人们不约而同地空出了中心的空间。那里没有人,也没有东西,就这样空着,在昏暗的光线之下,更显空荡。 “要来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直觉告诉陈诺舟,这句话跟中心的空地有关系。他屏住呼吸看过去。 几秒后,地面忽然张开,一个巨大的眼睛从里面升上来。陈诺舟已经见过这东西,然而每次看到总会情不自禁地心悸。这个眼睛与之前在卡牌星模拟舱里看到的不太相同,要老旧一些,整个球体的背面金属已经开始发灰,没有崭新的光泽。 陈诺舟看了一阵,小声说:“像是报废的……” “就是的。”施简说:“做好准备,跟好我。” 眼睛的出现让人群简短地骚乱了一阵子,很快,再度平静。又等了十多分钟,一个老人从角落的黑暗颤巍巍地走出来,手旁还拄着拐杖。 他说话了,嘴唇却几乎没有张开。老人说:“一分钟后游戏开始。” 室内再度骚乱,老人没有加以阻止,只是退到一旁。 陈诺舟听到身旁的施简说了句:“今天没抽烟。”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忽然,陈诺舟被施简牵住了手。因为太突然,陈诺舟难以控制地抖了一下,但没有引起施简的注意。她攥得很紧,手温温热的,跟她冷冰冰的性格截然相反。 真的冷冰冰吗?陈诺舟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没心思接着想下去,排队进入眼睛的人走得很急,眼看就走到了漩涡面前。没有任何言语,施简拉着陈诺舟一起,纵身跳了进去。 第 25 章 刺疼。这是陈诺舟有意识之后的第一反应。 刺疼之后是寒冷,陈诺舟发觉自己躺在地上,赶紧勉力撑着地面坐起来。 手掌的触感冰凉,还有点松软。陈诺舟愣了。 他竟然在一片雪原上。 不由得打了个喷嚏,陈诺舟很快整理好眼前的情况。放眼望去,天地之间皆茫茫。暴风雪肆虐,雪花和风混杂着掠过地面,视野中白到虚无,除了雪,什么也没有。 用一只手搭在眼前,陈诺舟试图看向远方。暴风雪下得正猛,视物都很困难,更别说移动。虽然之前已经从资料里知道卡牌世界的环境千变万化,但作为一个堪堪成年、经验不多的男孩,陈诺舟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茫然了。 “干什么呢?” 除了呼啸的风声就是雪拍打在脸上的声音,陡然出现个人声,陈诺舟极其不适应。好在这人声太熟悉了,陈诺舟转头,掩饰不住眼中的惊喜:“施简!” 施简点头以示意自己听到了。 现在不是打招呼的时候吧?陈诺舟想,身体同时作出反应。他走到施简面前,试图帮她挡住风雪,“你还好吗?” 施简顿了一秒:“……我没问题。” 转而,她推了推陈诺舟的背,“看那边,好像有个山洞,先去避避风。” 陈诺舟往她指的方向望去,“……你怎么看到的?”风雪太大了,一定距离外可见度几乎为零。施简这视力不是人吧? 但无论如何,跟着常胜将军大抵是不会出错的,陈诺舟深谙此道。老老实实跟在施简身后,他一步深一步浅地往前走。 踩着施简的脚印,刚才觉得困难的移动,好像也没有那么艰难了。 除了偶尔会冒出的杂念,陈诺舟脑子里就只剩下前进。在他们行走的这段时间,雪越下越大,走过的痕迹很快就被抚平。 没工夫频频回头,陈诺舟觉得,施简让他们俩赶紧过去避雪的选择是对的。走了会儿,眼前果然出现了山洞,掩映在一个斜斜的山坡上。这就意味着在雪停之前,他们俩都能相对舒服地度过了。 加快步伐走过去,两人爬坡上坎进了洞里。施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手电,照了照洞穴。山洞挺浅,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应该安全。于是两个人停下来,在靠近洞口的地方找了块平整的空地。 外面的风声还在呼啸。陈诺舟和施简身上穿着的防护服,表面已经挂满了雪花和水迹。 陈诺舟开口,试探性地问:“先把防护服脱了吧?虽然防水,但表面多了重量,总是不舒服。” 施简点头,立刻卸了外套。 陈诺舟也脱掉了,找了块突出的岩石,把两人的衣服摊开挂上,抖掉已经化成水的雪。 施简说:“我们需要取暖,这儿太冷了。” 陈诺舟点点头。片刻,他回过味:“怎么取?” 左右张望一下,洞里倒是有些枯枝败叶和碎石。难道要他钻木取火来取暖?这是陈诺舟能想到的为数不多的取暖方式了,可是……也太原始了吧? 把疑惑都写在脸上,他看向施简,发现她在身上掏了掏,扔过来一个小物件。 “用这个,裹在衣服里面,可以温暖全身。”施简说。接过来一看,是个椭圆形的薄片,小小的。 学着施简的样子,陈诺舟掀起一点儿衣服,将薄片贴在肌肤上。很快,一股子热量就从薄片处扩散到全身,恰到好处,并不会觉得热,又足以让他温暖。 像是高科技版的暖宝宝,陈诺舟啧啧称奇。同时又再次佩服地望向施简,“施简,你知道吗?我们那里有一部动画片,叫做哆啦a梦。你就特别像那个哆啦a梦。” 施简当然不可能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陈诺舟又笑笑,“就是个百宝箱,什么都有,好神奇啊。” 施简贴好薄片,转头过去,“只是为了面对不同的情况罢了。” “好谨慎啊。”陈诺舟说。 “嗯,你最好也学着一点儿。”施简意外地多说了几句:“这种非官方的地下卡牌游戏,对参赛人员的游戏参与过程没有任何安全保护措施,也就是说你跟卡牌世界连接大脑会发生什么,他们概不负责。如果在这里死亡,现实世界也会脑死亡,所以,最好对自己负责点。” 陈诺舟还有点儿没意识到严重性,“会死吗?” 施简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这种恶劣天气,加上现代人类脆弱的体质……会的。” 那是不是已经有倒霉蛋死了?陈诺舟心里忽然闪过这个念头,却不敢深想。 他又想起什么,“对了。地下卡牌游戏,玩家的位置不会随机生成?我们两个竟然在同一个地方哎。” 施简回答:“如果在进入那一瞬间,两个人保持紧密的肢体接触,之后就会在一起。” 所以要那么紧紧地抓住我的手跳进眼睛……陈诺舟明白了。 他又问:“正式的卡牌游戏也是这样吗?” “组队类型是这样的,同属一个队的大家会牵着手进去,免得走失。” “噢。”陈诺舟思考一阵,“还有个问题。” “嗯?” “这场卡牌游戏是最终卡牌还是普通卡牌?”陈诺舟问。 本来以为这个问题很普通,没想到施简却沉默了一阵。良久,她说:“是普通卡牌。” 普通卡牌,就意味着一场游戏里会有多张卡牌出现,每张卡牌的年限不定,能拿到什么质量的全看运气。 陈诺舟稍微有点困惑:“普通卡牌……?不像是你参加的风格。你不是一般都只想要质量上等的卡牌吗?怎么保证你一定能拿到年限长的?” 这话问得有理有据。因为像最终卡牌这种游戏类型,一场游戏里只会出产一张上等卡牌,所以可以保证胜者拿到的卡牌是张张精品。换了普通卡牌这种靠运气的,陈诺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未卜先知。 “……”施简简要地说:“我有我的办法。” 不给陈诺舟继续追问的机会,施简扬了扬下巴,撇开话题:“好了。先说说你的提示词是什么吧。” 陈诺舟明白了。那只叫施简的“猫”,又悄悄跳走了。 不过他并不沮丧。哈了一口气,陈诺舟边摸手背边说:“我自己都还没看呢。等等……” 视线下移,陈诺舟的眼睛定在手背上的那两个字,表情再度疑惑。 “……巫师。这是什么意思?” 施简的眼睛一瞬间眯了眯。 第 26 章 一直盯着施简,她这点细微的变化自然没能逃过陈诺舟的眼睛。 但她什么也不说,就像停电的餐厅,热闹和喧嚣都戛然而止。 为什么说出提示词会引起她的表情变化?陈诺舟也忍不住眯了眯眼。他和施简不同,是憋不住话的,于是陈诺舟转了个念头,问:“为什么问这个?” “嗯?”施简好像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 陈诺舟说:“这是普通卡牌,为什么要问我的提示词呢?” 是啊。陈诺舟忽然明白自己在困惑什么了。由于普通卡牌有多张卡牌的存在,在不知道对方提示词指向的卡牌质量前,获取他人的提示词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只有最终卡牌这种——整场游戏只会出产一张、大家的提示词都是或多或少跟最后的卡牌相关时,才有必要多知道几个提示词,以便更好地分析游戏。 所以……陈诺舟看向施简,她知道什么? 施简却轻描淡写:“只是问问。” 又不想回答?陈诺舟明白了,并不恼怒。跟施简相处,少一点求知欲是最自然的。 果然他不追问,施简自己又跟上一句,“你的运气很好。” 陈诺舟不解:“怎么说?” “总之是挺好的。”说完这句话,施简不再多聊,转头去找能垫在身下的东西。 走过去帮忙,陈诺舟看看外面的天色,风雪仍旧猖狂。他说:“我们得在这里呆到暴风雪过去,是吗?” “嗯。”施简停顿了一会儿,惜字如金地再蹦了句:“可以睡会儿。” 睡会儿? 陈诺舟的小脑袋反应了片刻,“在这?” 施简垂头继续找能垫的东西。 “??” 由于冲击有点过大,陈诺舟惊到无言,微张着嘴站在原位。 “这,这不好吧。”陈诺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句话,但他是说了,声音很小,更像是自言自语,“就我们俩……” 施简好像没听到,只是在不停地整理垫在地上的东西,让等会儿要躺下的地方舒服一些。 陈诺舟摸了摸鼻子,将思绪拉回正常状态。这是在野外,就这么大点地方,不睡在一起还能怎么办?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总之,在施简不知道的时候,陈诺舟已经结束了自己短暂而激烈的心理斗争。也许还为了掩饰,陈诺舟整理好表情和心情,更加勤快地开始帮忙。很快,简单的垫子铺好了。 在防护服里,陈诺舟还穿了外套。这时候他把外套脱下来,垫在施简躺的那边,挥手:“这样你会觉得更软一点。” 施简看了眼,片刻说:“没事,你自己用吧。” 陈诺舟才不听她的,铺好之后拉着她过来,“赶紧休息吧。” 施简也没多纠缠,躺下了。 陈诺舟木了一会儿,也躺下。 下面垫了的地方还算宽,两个人不需要紧紧相依,中间还有一段距离,更像是拼在一起的两张单人床。 但这是陈诺舟跟女生躺在一起的初体验。陈诺舟理智上没什么波动,身体却忍不住有点冒汗,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怎么会这样。 躺了一会儿,陈诺舟说:“我不会做什么的。你……你毕竟是女生,如果担心的话……” “……”施简说:“嗯,知道了。” 陈诺舟的心情平静了,试着闭上眼。 结果他太没心没肺,还真的睡着了。 进入这个世界时,似乎已经是傍晚。折腾了那么久,夜幕早已降临,只是因为风雪太大,整个世界灰蒙蒙的,根本看不出时间变化。 陈诺舟心里揣着事,虽然因为累入睡得快,却睡得很浅。 半夜,陈诺舟忽然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那时正好侧着,眼睛对着洞口。外面的雪已经很小了。细密缓慢的雪花背后,是幽蓝深邃的星空。雪原在远处一望无垠,天边,与璀璨的群星相接。整个天幕星星点点,像无数颗散落的钻石,镶嵌在黑色缎面上。 本来还不清醒,看到这一幕,陈诺舟醒了。 这才想起,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侧着身子,所以是背对着施简。背后没动静,陈诺舟想着她大概还在睡,于是非常缓慢地翻身,正面躺着,没发出一点声响。 他用余光悄悄看向那边。 对于施简的睡相,陈诺舟承认,他有点好奇。 然后他愣了一瞬。 施简也平躺着。她躺得很直,姿势也很规整,胸口随着呼吸非常缓慢地起伏着。 但这不是让陈诺舟发愣的原因。他发愣,是因为看到施简的眼睛睁着。 她没有很用力地睁开眼,但的确是睁着,直勾勾地看着上方。随着她视线望去,只能看到位于她正上方的山洞顶。上面凹凸不平,由于没什么光线,也看不清楚。 顶上就像是一片黑洞,寂寂无声地吞噬着施简的眼神。 陈诺舟又发现,她的眼神并没有焦点。她只是睁着眼,好像没有特意去看什么。侧面看去,她的眼睫毛很长,很翘,瞳孔冷寂如水。她的神情淡漠,深邃的眼,却好像有无尽的忧愁。 这忧愁是陈诺舟的直觉感受到的,实际上,在她面上表现得克制而隐忍。 屏着呼吸,陈诺舟一口大气也不敢出。不知为何,陈诺舟感觉得到,施简维持这个状态已经很久了。 她睁着眼,看得很出神,甚至完全没有发现陈诺舟已经醒了。两个人明明挨得很近,陈诺舟却觉得那端的她被黑暗笼罩着,整个人都裹着一层薄薄的、穿不透的黑纱。她的眼神那样克制,却又悲切。 陈诺舟想着,应该能在她脸颊上寻到泪痕。可是没有。 为什么不哭呢? 陈诺舟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冥冥之中,陈诺舟选择了不打扰她,而是微微闭眼,等着风雪完全停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诺舟感到施简拍了拍他的肩。 他佯装才醒,翻过身来,“……啊,雪停了?” 施简已经坐起来了,看着他的表情依旧平静:“嗯。” 看着她,陈诺舟的心情并不平静。昨夜她大概一直睁眼到了现在,那样的表情……虽然客观来说,并没什么特别,但陈诺舟敏锐地觉得,她心里一定有事。 是什么?为什么忍着? 又是为什么,感觉她那么悲哀? 晃了晃脑袋,陈诺舟装作是在让自己清醒,实则在甩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尔后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往洞外望望,天边已经泛白。暴风雪整整持续了一晚,直到现在才平静下来。山坡外面可能本来是草原,此时积起了极厚的雪。视野之中没有生物,雪原上也没有脚印,所以无法知道下面的雪到底积累到了什么程度。 “好空旷。”陈诺舟说。 施简站在他旁边,看着天沿的那一条白色,若有所思。 “太阳很快就要升起。”她说,“我们要快一点。” “什么?” “太阳反射下的雪原,对眼睛刺激很大。”施简指着前方的那片白茫茫,“我们没有护镜,雪盲就不好了。” 明白了,陈诺舟点点头,看了圈周围:“那我们……” “昨天来的时候,你注意到了吗?”施简忽然说。 陈诺舟被她问住了。来时只顾着抵抗风雪,其他的没注意。 施简又说:“那时候雪还不厚,一步深一步浅的。有时候可以踩到没有雪的地方,也就是这块地本来的样子。” 边听她说,陈诺舟边在努力地回忆,但确实半点印象没有,也不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 “没有雪的地方是软的。”施简挑明了。 “……”陈诺舟说:“那种软是不正常的软吗?” “嗯。”施简看了眼下面的雪原,“一般的土地,不会是这样的触感。” 陈诺舟想起卡牌游戏的经验规律,异常之处往往就是突破点。那么…… “所以这个地值得我们找找原因?” “可能是。不过……”施简皱了下眉毛,“我现在,更担心这个地会带来危险。” 陈诺舟有些警觉地抬头。 他也往远处望去。太阳正在一点点升起,光线也越来越盛,慢慢照亮了地面。 陈诺舟的眼角忽然抽了抽。 他拽了一下施简,“那边怎么回事……你看!” 他说的地方很远,在一个角落。施简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那地方笼罩在初生阳光的光辉之中,显得朦胧而温暖。 但施简完全没有心情去感受这温暖。她只看到那一片地方正在快速地变化,本来应当是跟剩余的地方一样的雪原,此刻却在飞速地变黑。 “在融化,”施简盯着那块地方,一字一顿,“那里覆盖着的雪正在急速融化。” 陈诺舟定睛看了半刻。的确,那块地面如此快速地变成黑色的原因,正是因为它上面的雪层在消失。可是这不符合常理,陈诺舟看了看阳光:“雪可以融化得那么快?” “不可以。”施简冷静道。 “——是阳光的问题!”陈诺舟眉毛一挑,大声说,“这阳光不对劲!” “是,我也发现了。”施简顿了两秒,“看来我们得避开。” 避开?陈诺舟飞快地反应:“进山洞!” 施简点头,“先这样做。” ※※※※※※※※※※※※※※※※※※※※ 今天还有更新。 第 27 章 来不及想太多,两人从洞口退回去。 山洞不算深,天又在渐渐亮起来。他们退到角落,才能勉强避免不被阳光直射。 视野仍旧是保留的,能看到那边的雪消融得越来越快,更多的黑色土壤暴露出来。 起初,消融的地方离得太远,他们尚且看不清晰。越来越近后,陈诺舟发现那些土地在蠕动,缓慢地蠕动着。 果然像施简说的那样,这里的地是软的。可是现在,比起说这下面是地,更不如说像是被风吹过的湖面。那微微波动的样子,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慌。 “这地方……真难受。”陈诺舟忍不住说。 一旁的施简虽然没说话,表情也不太好。 雪还在飞速地消融着。 裸露出来的土壤逐渐变多了。看久了这蠕动的地面,难免会有些晕眩,陈诺舟看着,勉力不让自己产生恶心感。 昨天还是雪原的空地上,几乎是一望无际。雪原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些稀稀拉拉、孤零零的枯木或者小树。方圆百里没见到其他人,也没见到其他能动的活物,一片死寂,用来形容这里再合适不过。 他们俩站在山坡上的山洞角落,能看到的雪原有限。不过,在这有限的视野之中,有棵挺立着的小树。 说是树,不如说是灌木。它枝条贫乏,长得低矮,整个树干光秃秃的,没有一片叶子。 它的存在并没有给这个地方带来生气,反倒是因为太孤独,更显得四周荒凉。 但有树就不错了。空旷的地方,这种植物会显得格外显眼,很容易就能看到。所以陈诺舟忍不住将视线投过去。 无意间再次看过去时,陈诺舟惊讶地发现,那树杈上竟然飞来了一只小鸟。 这动静引起了陈诺舟的注意。 鸟?他眨了眨眼。 从昨天来到这里开始,陈诺舟还是第一次见动物,于是有点恍惚。他都没注意鸟是从哪里来的。那棵小树离得很远,停在树杈上的小鸟就更是一个黑点。但从它扑棱着的轮廓来看,肯定是鸟没错,至少,是个有翅膀的生物。 他看着那个小黑点,正准备叫施简,却发现小黑点在树杈上停留半刻,忽地如同坠落的飞机,直直地下坠,狠狠地跌在了雪原上。 从刚才起,陈诺舟就觉得,这整个雪原简直就是中毒。白色的、有雪覆盖的位置是正常的,而变黑的、裸露的部分就是中毒的地方。这毒扩散得太快。虽然还没到树杈,也很近了。 不知为何,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陈诺舟的心头。那只疑似小鸟的黑点栽进雪里之后就再无动静。而“毒”,已经蔓延到了它面前。 本来打算告诉施简有只鸟的,此刻没那个心思了。陈诺舟像是入了魔一样盯着那个小黑点。不一会儿,消融的地方就来到了跟前,小黑点下面的雪也开始飞速融化,露出黑色的土壤。然后,令人费解的一幕出现了。 随着下面雪层的瞬间消失,小黑点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树杈还在,但小黑点和下面的雪都没了,消失的速度之快,甚至让陈诺舟怀疑是自己看错,其实它们从没存在过。 但不可能。陈诺舟相信自己的视力,也相信他脑袋清醒着,不可能看错。 心脏忽然收紧了一秒,陈诺舟有点明白了。 太阳完全露出了天际线。世界光明起来。在阳光的照射下,完全消掉雪迹的土壤黝黑而寂然。陈诺舟定定地看着,心里思绪翻腾,却理不利落。 等了一阵子,陈诺舟眼尖地看到,在某个瞬间——土地停止了蠕动。 阳光有问题,只是陈诺舟的推测。但以防万一,陈诺舟还是挡在了施简面前,以免她被照射到。 等到土地完全停止蠕动,一切也仿佛都恢复了平静。他们选择呆在山洞是正确的,阳光的确无法照射到最里面,也就规避了可能发生的风险。 默了好一阵,陈诺舟才低声说:“我有个猜测,施简。” 他没转头。施简站在他身后,示意:“你说。” “我想先问你。”陈诺舟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你还记得,昨晚踩着这片土地时……它在动吗?” 施简想了一会儿,“虽然感受不是很深切,但我记得,没有感觉它在动。只是觉得是软的。” 陈诺舟点头。“这样。” 施简问他:“你有什么猜测?” 陈诺舟蹙眉。 “如果这个土不是一直在动,那动的时候就一定有原因。”陈诺舟转过身,对上施简的眼,“昨晚我们踩着土过来,没有发生什么事,也就是说,土不蠕动时,踩在上面的我们是安全的。” 施简没说话,仿佛在思考他的说辞。 陈诺舟又说:“刚才情急,我们猜测那阳光有问题。但现在想想,可能是我们猜错了。” 施简“嗯”了声,“猜错的情况,也是有的。不过,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 又整理了下思路,陈诺舟把刚刚看到的那只鸟告诉了施简。 他摸了摸下巴:“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当时的场景……那个黑点就这样,跟着雪地一起消失了。速度非常快,快到像是凭空蒸发。” 顿了顿,陈诺舟继续:“我们不是说吗,如果只是阳光照射,雪不可能融化得这么快。在阳光的照射下,鸟也不可能凭空消失。所以,导致雪和鸟消失的原因……大概率不是阳光。” 施简眯了眯眼,思考几秒,点头表示认同。 忽然,施简往前走了几步,径直走到了洞口。陈诺舟下意识地“哎”了一声,没能拉住她,而就这样,施简整个人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陈诺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几秒钟过去了,施简还是好好的。 她转过来,对陈诺舟张开手,扬起头说:“你说的没错。什么也没发生,阳光果然没有问题。” 陈诺舟赶紧快步走过去,“你怎么这么鲁莽?我也只是推理,你就直接出去了?万一阳光有问题呢?你出事了可怎么办?” 施简反问他:“还有比这更快的检验方式吗?” 陈诺舟哑口。停在她身旁半晌,才说:“……那也应该让我来检验。” 施简不理他了,将视线转往陈诺舟说过的那个树杈处。那棵低矮的树杈仍然孤零零的,在一片旷野的衬托下更显孤独。它其貌不扬,也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看了一会儿,施简说:“我们过去看看吧。” 陈诺舟说:“你在这呆着,我过去看看。” 施简看他:“为什么?” “我怕有危险,先去探探路。” 施简摆手:“应该没事。雪已经融化完毕,土也不再蠕动了。现在大概率是安全的。” 顿了顿,施简又说,“你刚刚的话给了我启发。如果阳光没问题,就应该怀疑土。这土——或者说,是别的什么东西,有固定的蠕动时间,其表面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我估计问题多半跟这个土有关系。现在它如此平静,是我们前去探查的机会。要搞清楚为什么雪会骤然消失,还有那只鸟。” 短短时间内施简就已经理出了头绪,陈诺舟不得不佩服她处理信息的能力。施简说行,那陈诺舟也不多怀疑,收拾一下已经晾干的防护服,就准备出发了。 两人沿着昨日上来的路下坡,重新踏上这片荒原。 踏上这块地时,陈诺舟故意多了个心眼,仔细感受了下触感。但出乎意料,地现在是硬的,就跟普通的土地没有区别。感受到这一事实,陈诺舟第一时间抬头,发现施简也在看他。 交换了一下眼神,施简就知道陈诺舟想问什么了,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也并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地是硬的,走起来更方便。两人的行进速度很明显快了很多。 在山坡上的山洞俯瞰时,陈诺舟就觉得那树杈不近,此时走起来,更是感觉遥遥。不过这样也好。步行的时间,留给了陈诺舟思考的余地。 边走,他边回想着刚刚的画面,试图用什么东西来描述那个场景。杂乱无章的词语在他脑海里漂浮着,乱窜着,仿佛就等他甩出一条丝线,自然地将所有东西都串在一起。 丝线忽然就位了。陈诺舟灵光一闪。 “施简!”陈诺舟喊了声走在前面的施简,说:“我知道像什么了!” 施简没回头,“嗯?” “雪和鸟消逝的场景。”陈诺舟说,“不是蒸发了,而是……被土吸收了!” 找到合适的描述,陈诺舟非常兴奋,“对,就是吸收。它们简直就像是瞬间被土地吸纳了,土地就像黑洞,吸收了所有的东西……天啊!” 施简忽然停了下来。 她转头看陈诺舟,定定地看了很久。 陈诺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方才涌上的兴奋感也一下子消退了:“看着我干嘛?” 良久,施简才说:“你怎么想出来的?” 陈诺舟说:“就……就这么想出来的。” 施简眼神忽厉。陈诺舟被她眼神的变化惊到,却又发现她眼中那抹杀气很快消退。很快,她表情恢复了平静。 她说,“……算了。这应该也是你运气太好的体现吧。” 陈诺舟摸不着头脑,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施简。 “你想知道我的提示词吗?”施简忽然说。 陈诺舟机械地点头。 于是施简走过来,轻声说了两个字。 “饕餮。”施简说:“我的提示词是饕餮。” 第 28 章 饕餮?陈诺舟一瞬间想起了关于这个词的描述。 贪食,巨口,无尽的食欲。 为什么会是这个提示词?陈诺舟想来想去,总觉得跟目前的环境完全没有关系。 然而施简的表现肯定不是没有关系,相反,他刚才说的话绝对对她有所启发。于是陈诺舟又开始回想,自己的话,到底跟饕餮有什么关系…… 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陈诺舟张了张口,小声说:“不会是……” 施简看着他。 “……这太猎奇了。”陈诺舟没能补完后面的话。 施简说:“谁知道呢。但你刚刚那句话,确实能够跟我的提示词联系起来。” 说完,她转身,继续往前走去。 跟在她后面,陈诺舟难得地没有回话。他脑子里还回荡着刚刚的猜想。 其实刚刚,他也就是随口一说。完全没想到,竟然能正好撞上施简的提示词。 施简一点,陈诺舟就可以明白。之所以她说自己的话能跟她的提示词联系起来,只不过是因为,“土地吸纳其表面的事物,像黑洞”这个描述,完全也可以换个说法。 比如说,吞食。 土地吞食表面的事物,像黑洞。 它吞食掉了雪原,和那只小鸟。 如此庞大的吞食量,如此恐怖的食欲。可不就是饕餮么? 陈诺舟打了个冷战。 如果说到刚刚为止,所有的推测和想象都还勉强在他常识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到这里,就有点超出想象了。 只有生物才有进食的行为。要让陈诺舟接受脚下的这片土地其实可能是个活物……陈诺舟摇了摇头,还是觉得太异想天开了。 施简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说了那样的话,往前的步伐也没有半点变化。陷入思考的陈诺舟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回过神来,才赶紧快马加鞭地跟上施简。 两人渐渐接近了那个树杈。 走到树杈跟前,陈诺舟忽然对施简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施简本来准备打量树杈,此时收回眼光,看向陈诺舟:“说。” 陈诺舟默了默:“……当时你听到我的提示词,是不是就知道了……我们俩的提示词,指向的是同一张卡牌?” 本来因为这会是个难回答的问题,没想到,施简的眼神透露出了无语。 她很快回答:“当然,我们俩是以组队的形式进来的。这个,你不应该在之前就了解过了吗?” 陈诺舟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施简开始耐心解释:“我们牵着手进来的。这种形式,卡牌世界会自动识别为搭档模式,因此两个人虽然会有不同的提示词,最后能得到的卡牌却是一样的。” 陈诺舟想起来了。之前查阅到的资料也的确提到了这一点。组队模式最多两个人,他们俩也符合。于是陈诺舟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我想起来了。是我忘了。” 不过很快,陈诺舟又抓到了话里的重点:“不对。我是想问,为什么你要说我的运气好?你是不是知道我们的提示词指向的卡牌很不错?” 施简爽快地:“嗯。” 陈诺舟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无可奉告。” “……” 没什么好问的了,陈诺舟反复告诉自己,要沉住气,要对她没有好奇心,自己才能好过…… 在他这样催眠自己的时候,施简已经开始观察那个树杈了。 没什么特别的,这是这棵小树给人的第一印象,也是给人的第二乃至第三印象。它的确太普通了。在陈诺舟的世界,沙漠里,这样的小树随处可见。它很矮,还没有施简高,也没有叶子,外表普通。丢在森林或者是正常的自然环境里,不可能有人注意到它。 在这里显得特别,只是因为这里太过荒凉。黝黑发硬的土地上,什么也没有,除了它。 “它的奇怪之处,就是它本身的存在。”陈诺舟看着它,自言自语道,“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施简没答话,但从神情看来,她赞同陈诺舟说的。 看了一会儿,施简竟然伸出手,摸了一下那个树杈。 一旁的陈诺舟忽然被唤起了警惕心。 他们太草率了,陈诺舟想。这种可能很奇怪的东西,他们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走过来,还触碰…… 还好什么也没触发。不然,真不知道要出现什么事情…… 下一秒,陈诺舟心说不好。 “我是乌鸦嘴吧……”在反应之前,陈诺舟还有心思吐槽自己。 接下来就没有心思了。当施简触碰树杈的一瞬间,脚下的坚硬的土地瞬间变软,并重新开始蠕动。陈诺舟反应神经过人,下意识就拉着施简要跑,施简却站在原地,反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移动—— “呆着。”施简说,眼神投向脚下,“握紧我。” 陈诺舟只好停下。他没有像施简一样看向地面,而是视死如归地看着施简。 他们绝对是触发了什么开关,陈诺舟心想。脚下的土地蠕动得越来越剧烈,他们很快就无法站稳。也就是一次呼吸的时间,陈诺舟感到身体周遭传来一阵剧烈的撕扯感。 而那一刻,他甚至没时间好好感受着撕扯感可能带来的痛楚,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 好在,失去意识的时间并不长。陈诺舟醒来,感觉触碰那树杈也就是前几分钟的事情。 再睁眼,面前是施简站立着的背影。 左右环视一下,陈诺舟发现自己背靠着一棵大树。再清醒一点,陈诺舟看到,周遭都是这样的大树。枝干粗壮,枝条茂密,整棵树向天空用力地伸张着。头顶已经被茂密的树叶遮盖得密密麻麻,只能从叶缝之间窥得一点点天空的真貌。 看起来是正常的天空,只是好像又是黑夜。 陈诺舟蹙眉,卡牌世界是不是跟白天过不去,这么几次了,基本没见过白天。 他们正在一片树林,又或者是森林里。施简比他先醒一点点,在站着打量四周,顺便也等他醒来。两个人身上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口。 隐隐有点后怕,陈诺舟开口:“施简。你怎么知道碰那个树杈会来到这里,而不是触碰危险?” “因为只有那个树杈有可能性。”施简回答。 细细思考一番,陈诺舟忽然懂了。 的确是只有那个树杈有可能性。他们之前所在的地方,除了那片雪原、那个山坡上的山洞、树杈、太阳,就什么也没有了。山洞的用意大概是为了避险。雪原是变化的、吞食事物的“饕餮”,继续在上面行走,大概率是发现不了新东西的。虽然还没搞清楚太阳是什么,但他们也不可能碰到太阳。因此就只剩下树杈。 然而陈诺舟还是忍不住感叹,“你胆子也太大了……”一般人就算能分析出树杈是突破口,也不一定有勇气去摸,比如他就可能会犹豫。 施简却说:“不是胆子大。是你说过,有活物碰过树杈,然后消失了。我想这可能就是转换场景的一个契机,试了试而已。” 陈诺舟耸肩,暂且把她这个说辞当成谦虚。换了别人(比如他),也想不到这两者的联系。 拍拍灰尘,陈诺舟站起来,与施简并肩。 他又问了,“接下来呢?” 施简指了指前面。 陈诺舟往那边看去。那边也是树林,没什么特别的,不过看起来,有一部分地方的树木长得稀疏些。 看了会儿,陈诺舟明白了:“那里是不是有条路?” “嗯。”施简点头,顿了顿,看向陈诺舟:“总算聪明了一会。” “……”好吧,说的是事实。陈诺舟厚脸皮地接受了施简的明夸暗讽。 从叶缝之间看天,是夜晚。树林里光线有些暗。刚刚在雪原上行走时,两人已经重新穿上了防护服,而这个时候,施简又开始摸索身上,掏出两个巴掌大小的小圆球,递了一个给陈诺舟。 “拿着吧。”施简说。 “你这个百宝箱又拿了什么……”陈诺舟看看她。“别说,让我猜猜。——嗯,是不是灯?” 施简没说话,摸了一下圆球表面,圆球立刻发出暖黄的灯光。光芒照亮了施简脚下的路,也照亮了她眼神平淡的脸庞。 陈诺舟微微一笑,说:“猜对啦。” 他跟上施简的步伐。两个人往前走了一小段,来到路旁。 这是一段普通的林间小路。是条土路。从被踩过的土痕、压得很实的土和不长草的情况来看,这条路有人走过,并且有可能是经常在走。不过此时此刻,并没有人来往。路也不宽,两个人并肩都有点拥挤,陈诺舟就跟在施简后面了。 这条路明显是有指向性的。它在树林之中向前延伸,通往不知道重点的前方。 陈诺舟鬼迷心窍地望了眼后面,很没意思地发现后面没路。他们在这条路的起点。 “……是不是每个进来的活物,都会从这里出发。”陈诺舟说。 施简不回答他,但也不往前走。 越过她看了看前面,陈诺舟忽然吹了声口哨:“只有这一条路。真像个陷阱,是不是?” “……”施简说话了:“总之当心点。” 陈诺舟不再开玩笑,老实地跟着施简往前走。 两个人各自拿着自己的光球。昏黄的灯火在树林里格外温暖,照得周围的泥土、残枝、以及树木,都朦胧而亲切。 陈诺舟忽然发觉,在这样未知的环境里,灯光竟然会让他生出一丝安全感。 而很显然——这样的安全感,是不安全的。 果然施简头也不回地突然说:“保持警惕。” 陈诺舟点点头,“嗯,我知道。” 说完这一句,两人之间的空气又陷入寂静。 不得不说这条小路太单调了,除了曲折之外,没有任何变化。两旁的树木和景色一成不变,看得人只想打哈欠。这么想着,陈诺舟就顺势打了一个。 他看着前面女孩的背影,低声喊了声:“施简。” “怎么?” “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提着灯,走在林间小道里,去做一件事情,走往某个目的地……”陈诺舟组织了下语言,笑着说:“很像电影里的场景?” 施简的步子不留痕迹地滞了滞。 片刻她回答:“是啊,可不是吗。” 她声音很轻,也没有起伏 但,陈诺舟想。 隐隐有点嘲讽呢? 尽管这嘲讽不是针对他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再走了一阵子,两边的景色终于出现了变化。道路开始变宽了,头顶上仍旧是密林。面前渐渐变得开阔,有块不算宽敞的空地出现在眼前。 “……不是电影,是童话吧。”陈诺舟低声说。 不怪他这么说。面前的空地上,有个小木屋。它的外形跟童话世界的基本一样,低矮,原始,在夜里透着微微的灯光。有几扇窗,也是木头拼的,玻璃是毛玻璃,看不清内里。 微弱的灯光映亮了一点点空地。不过,离路还有一段距离。陈诺舟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木屋里有人,大概率是看不清淹没在黑暗里的他和施简的。 这时施简伸出手,向后面的他简单示意,低声:“关灯。” 陈诺舟听话地再摸了一次光球,球面的亮光灭了。 两个人真正地淹没在黑暗里。 观察了一会儿木屋,施简说:“我们得进去。” 陈诺舟点头,“看出来了。” 嘴上这么说,施简却没有行动,连带着陈诺舟也只是站在原地说说。 等了会儿,陈诺舟问:“进去干嘛呢?” 施简答:“跟你的提示词有关。” 巫师?陈诺舟想了想:“这里面住了个巫师?” 施简的语气听起来也不是很确定,“大概吧。” 于是陈诺舟忍不住贫嘴了。“那我们这是私闯民宅?” “……你脑子里一天都在想什么。”施简音调平淡地吐槽。 “好了好了。不过我们也不能贸然进去吧。”陈诺舟说,“根本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欢不欢迎我们进去。” “依我看,欢迎是欢迎的。会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施简指了指门口,“你看。” 陈诺舟凑了个脑袋过去,以看得更清晰。 施简让他看的地方是门前的一块牌子。陈诺舟瞟了一眼,莫名有点想笑。 牌子上写着些字,还画了点儿图案,用了好几种颜色,看起来怪活泼开朗的。这让陈诺舟想起某些咖啡厅和餐厅,会在门口摆这么块牌子,上面写上今天的菜单。 这与气氛不符的联想成功戳到了陈诺舟的笑点,他轻笑出声。 前面的施简冷静道:“笑什么。虽然你笑得很好听,现在也不是笑的时候。” 陈诺舟被她这句噎得刹车,片刻:“你在夸我笑得好听吗?” “我在嘲讽你不分场合。”施简不动声色,答:“走近看看,写了什么。” 习惯只接受正面反馈的陈诺舟才不管施简后面说了什么,就当施简是夸他,于是高高兴兴地走过去了。 走近一点点就能看清牌子上的东西了。字不多,配了一幅画。 字的内容是:养蛊自噬。能者请入。 画则是施简和陈诺舟两个再熟悉不过的雪原,和那个山坡。 陈诺舟挑眉,“怎么还搞起解谜游戏了。” 施简看了看:“这像是个警告,或者是……提示?” “嗯。给我们要进去的人一点心理预设吧?”陈诺舟指了指牌子,“写着能者请入。” 那么,前面这句就是警告了。陈诺舟把这四个字又仔细地记了下来。 “好。”施简看样子也在记牌子上寥寥无几的内容。看完,她直起身:“那么,走吧。” 第 29 章 说是要进去,站在木屋前,两人还是犹豫了一阵子。 站立片刻,陈诺舟挡在前面,拍了拍胸口,“不管怎么样,我先进去吧。”说完也不给施简回答的机会,轻轻推动了木屋的门。 施简没拦着他,只跟着低声说了句:“小心。” 房门没锁。沉重的木门打开,发出吱呀的响声,声音不大。 门开了一条缝隙,能看到里面光线很暗。在外看时,透过玻璃,是能看到灯光的,陈诺舟想,也许是挨着大门的这个房间没有开灯。他继续推门,什么也没有发生,门在地面上缓缓压过弧形的痕迹,门前铺了地毯,地毯被刮起灰尘。 咬牙,陈诺舟压制住内心的担忧,完全推开了门。正对着门的是一面墙,像是换鞋的地方,墙上光秃秃的,除了挂上的一幅画,什么也没有。陈诺舟摸亮手上的灯,凑近照照,发现这幅画的内容,仍旧是外面的雪原。 施简也凑过来看了,半晌说:“跟外面板子上画的内容是一样的,只是画风不同。” 陈诺舟点点头,表示同意。 施简又说:“尽力回想一下雪原上的情况。这肯定是个大突破口。” 陈诺舟应了,把灯摸灭。 在外看时这房子不大,进来却有种别有洞天的感觉。挂这幅画的墙左边有走道,走道那头透着微弱的光,像是在告诉来客这边能通行。右边则是不能走的墙。陈诺舟两人从左边的走道走过去,绕迷宫似的走了好几个弯,才来到相对开敞的房间。是个客厅,里面平平无奇,装潢家具都跟普通人住的客厅没有区别。 挠了挠头,陈诺舟有点疑惑:“这里到底住的谁,至于把通往自家客厅的路设计得这么弯吗?” “……”施简说:“我有点肯定这里住的人是个巫师了。” “为什么?”陈诺舟想了想,“是因为那个走廊太长又弯绕,不像是这个木屋能容得下的?” “也有那个原因。不过,主要是因为这个。”施简抬手指了指前面,“你看。” 陈诺舟望过去,懂了:客厅的角落有个壁橱,壁橱旁斜放着一支木制的……魔杖。至少看起来是个魔杖。它跟陈诺舟在影视作品里见过的法杖没什么区别。细长的杖柄,顶上连着透亮浑圆的水晶球。水晶球是青黑色的,有精致的暗纹,流溢着莫名的光辉。 只是,这个魔杖看起来很久没用了,上面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仔细一看,杖柄的底部有断裂的痕迹,这不是一个完整的魔杖,它的杖柄少了一截。 “是废弃品啊。”陈诺舟下了结论。 施简没说话,仔细地看过魔杖之后,直起身子,又谨慎地打量了一圈房间。 “客厅也很久没人来过的样子。”她轻声说,“到处都是灰尘。摆在桌子上的水果发霉了。” 陈诺舟一一看过,赞叹于施简细致的观察力。然后他看了看房子的布局。挨着客厅的有个房间,房门紧闭,地下的门缝正透着光。 看样子,如果有人,他大概就在这里面了。 思忖片刻,陈诺舟提议:“虽然有风险,但我觉得我们可以去那个房间看看。” 施简抬眼看他。 陈诺舟顿了一下,继续说:“按我的提示词来说,我们肯定是要跟巫师打照面的。巫师对我们也无非两种情况,敌对情绪或者正常情绪。如果这个房子真是他住的,他对我们又有敌意的话,从我们进来那一刻到现在,他已经有无数个机会能攻击我们了。他在暗,我们在明,他又肯定有一些超自然的能力,偷袭我们、阻止我们进来应该很容易。可是他没有。所以我想,大概我们不需要跟他发生冲突。” 看看施简的神色,陈诺舟继续分析:“况且,我总是很在意门口的那句话。‘能者请入’……是很像警告,但说是邀请,也讲得过去。” 施简终于有了点反应。她点头:“我也觉得。” 这么说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将手放上房门:“那就进去看看。但总之,还是要小心。” 陈诺舟走上去,仍然护在施简身前。 看着他的背影,施简眼中神色晦涩难辨。 陈诺舟轻轻地,再度推开了这一扇门。 眼前忽然变得明亮了许多。打开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熏香味道。这香气正好很对陈诺舟的喜好,正想赞美,鼻子前被塞来一块手帕。 “先蒙着。”施简在他背后低语,“香气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她的右手环住陈诺舟,压得陈诺舟的右手也动不了。愣了愣,陈诺舟回过神,用另一只手接过帕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隔着手帕,能闻到的香气变淡了。他们站在房门前,开始观察眼前的景象。 房间又是出乎意料地大,大得已经超出了陈诺舟的预料。若这是个正常的木屋,不可能有这么大的房间,放不下。 整个房间空荡荡的,地板和墙都是黑色。地面的中央,画着个白色的六芒星,六芒星的中央有张长桌,桌前面坐着一个人。桌上铺了长长的、厚重的桌毯,一直垂到地面。桌毯也是黑色的。除此之外,房间里就没有别的布置了。 坐在桌前的人穿着斗篷,头上是连着斗篷的、宽大的帽子。那帽子盖过他的眉眼,只留出了嘴唇,陈诺舟眼尖,发觉这人的唇部很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再往下,斗篷没盖住的地方,还有一段脖颈。有喉结,说明这是个男性。其他的就看不到了,都被黑色斗篷遮得严严实实。 室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同样放在长桌上的烛台,烛台上点了蜡烛,光色昏黄。光也隐隐照亮了男人的下巴。 陈诺舟自觉没有打量那个男人太久,也没有太明显,毕竟他被遮着眼睛,不一定发觉了两个人进来的事实。然而陈诺舟想错了。 就在他聚精会神地打量着眼前时,男人忽然说话。他说:“过来吧,客人。” 这声音出乎意料地浑厚,也出乎意料地衰老。陈诺舟有点被惊到了。但是,话语之中没有敌意。整个房间的熏香味道,和昏黄的灯光,让人有种安全感。不知道为什么,陈诺舟就是觉得,这个男人不会做出伤害他们的事情。 跟身后的施简交换一下眼色,陈诺舟顶在前面,走过去了。 两人来到男人面前。 走得近了,陈诺舟反而更看不清他的样子。除了暴露出来的唇和脖颈,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一切都被他身上的斗篷遮住了。 施简盯着男人不说话。 良久,竟然是男人打破了沉默。 “客人。已经很久没有客人来到这里了。”男人说。他声音的质感实在特别,既浑厚,又飘渺。听他讲话,总觉得有人在沉沉地击打着自己的耳膜,可是却又隔着一层透明的布。 每说一句话,男人都要停顿很久。他继续说:“上一位客人,是一只鸟。它飞进来,然后又从那个窗子飞出去了。” 说着,他指了指房间那头的窗子。陈诺舟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转头跟着他去看,但总之是看了。窗门也紧闭着。 男人收回手。 “20只。已经有20只鸟离开了。”男人说。“第21次,我等到了你们。你们是人类。” 陈诺舟糊里糊涂,摸不着头脑。 施简轻声说:“是那只鸟。” “什么?” “外面的树杈。”说完这句话,施简不再言语。 陈诺舟回过劲来。但是,他仍然不知道眼前这一切有什么联系。 说完之前那些话,男人好像很疲惫。等了很久很久,他才最后地吐出一句话,“那么,你们呢?你们来这里,有什么事情?我的客人。” “……”陈诺舟顿了顿,问:“我们可以有……什么事情?” 男人好像被他问得有点噎住了。良久,他说:“您知道我是谁吗?” “……一位巫师?”陈诺舟不确定地回话。 男人微微点头,头上的斗篷跟着轻微地晃动了。 “我是巫师。所以,你们可以向我委托……能委托给巫师的事情。”男人说:“来到这里不容易吧?” 如果是指经历过那奇怪的雪原的话,确实不容易,陈诺舟想。不过他没点头,只是说:“还行。” “嗯。”巫师说:“苦难值得被犒劳。所以,客人。你们想要我做什么?” “……?”陈诺舟没说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这一切,有点太过和平了。见第一面,巫师就问他们有什么需求,感觉像是求着要帮他们忙似的,毫无动机。 经验告诉陈诺舟,白来的好事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如果这个巫师呆在这,只是为了帮上进来屋子的人忙,那就有点太闲了。 陈诺舟不是太信他,却也想不到他会有什么要求。 屋子里寂静下来。 施简忽然说:“养蛊自噬。能者请入。” 陈诺舟侧脸看她。男人一动不动。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施简一字一句地问。 ※※※※※※※※※※※※※※※※※※※※ 忙了一周。今天有暴风更新。 第 30 章 又来了,陈诺舟想。施简式的直来直往。 的确,这句话显然就是问题的关键,或者说,是这个巫师身上的关键。但现在的陈诺舟,总是想不到像施简一样,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问题出口,没有得到回应。陈诺舟先看施简。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巫师,像一座雕像,眼神里却燃着火。再看巫师。巫师也凝固了。笼罩在巨大黑袍下的那个人仿佛不存在。如果说刚刚让人能感觉到巫师气息的理由是他微弱的呼吸声,现在就完全没有理由了。 巫师屏住了呼吸,陈诺舟直觉如此。 室内死一般地寂静。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又好像从此静止。 这段时间很长,又很短。陈诺舟忍不住跟着这两个人沉默,不敢说一句话。主要是他也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说话自然是徒劳无功。只能等待,他想,这是他唯一能做的有效的事情。 半晌,施简再次开口了:“能者请入。这句话,不是警告,也不是邀请。” 那是什么?陈诺舟差点脱口而出。 施简说:“是求救吧?” 眼前的长桌上,烛火被吹歪。不知道哪里来了风。很快风不吹了,烛火又恢复平静。 陈诺舟眨了眨眼,下意识地看着巫师,等待着他的回答。 巫师沉默了,连同他衰老的、浑厚的、飘渺的声音,一同沉默了。 施简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把手撑在桌子上。 她忽然扭头,对上陈诺舟的眼睛,“你没觉得这里,就这一小块范围——要比外面冷一点吗?” 冷吗?陈诺舟愣了。他对温度并不敏感。就算施简这样说,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感觉不到。 好在施简好像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她转过去,重新看往巫师,然后开口:“刚刚,我在客厅里发现了一个相框。” 陈诺舟看她,“相框?” “嗯。”施简说:“相框里有一个人,笑得很开心。虽然脸被扣掉了,但看身形,应该是你吧。” 巫师的帽子微微抖动了两下。藏在帽子下面的人的情绪,他们无法窥见。 不知道施简怎么就能知道那个人是巫师了,但她继续说:“那张照片的背景,是个巨大的黑球。黑的什么也看不见。你站在这个黑球面前,笑得很开心。手上还拿着魔杖,看起来意气风发。跟你现在的状态……完全不同。” 巫师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你怎么知道不同?” “猜测。”施简说,“但是猜对了,不是吗?” 巫师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施简也不说话。陈诺舟在一旁等得心急火燎。总觉得应该还有下文,可是这两个人都一声不吭。 于是,他自觉发问:“……黑球是什么东西?” 施简看他一眼,“你都不观察的吗?相片上有。” 陈诺舟反问她:“什么相片?你在哪里看到的?” “沙发旁边的柜台。” “那么小的地方我怎么看得到?” “……” 施简转过头去,不再看陈诺舟,继续盯着巫师。 沉默许久的巫师终于说话了。 他说,“是它。” 施简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个黑色斗篷。 不急着继续说话,巫师缓缓地抬起手。他的手也被长袍盖得严严实实的。尔后他轻轻抖了抖手臂,顺滑的长袍就往后缩去。巫师的半个手掌裸露出来。 陈诺舟倒吸一口凉气。 这巫师露出来的手,已经完全没有了皮肉。甚至都没有血脉,只有光秃秃的白骨。这让陈诺舟想起之前好奇看的医学书,这双手,就像里面的骨骼图解。 图解这样□□地变成现实,陈诺舟第一反应是后缩。一个正常的、活着的男人,不可能拥有这双完全没有皮肉的手。即使这是卡牌世界,是虚拟的,当下这一秒,陈诺舟还是因为视觉冲击而有点无法接受。所以身体自动做出了反应。 不过几乎是下一瞬,陈诺舟就镇定下来了。他看到巫师的手并不完全是白骨。在白骨之外,包裹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状的……冰。 冰?陈诺舟再度看了看那只手。他的手,是结冰了吗? 巫师抬起手——或者说是白骨,缓慢地移向自己的头。然后又极其缓慢地摘下了斗篷的帽子,露出脸来。 是个普通男子的脸,没什么特别的。如果只是说五官。 特别点在于他的脸上。除了鼻子和嘴的地方,其余所有部位,都像他的手一样结了冰,包括头顶,脑后。能看到的地方都是这层冰,这层本来不应该依附在一个人类身体表面的冰。 这层冰像是他的盔甲。薄薄的一层,很透明,甚至不注意看都不会发现。可是,他被冰包裹的地方已经发白发青,让人不可能不注意。 这样摘开帽子给他们俩看之后,巫师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原来斗篷不是为了更像个巫师,而是要遮住它们。 他之前裸露出来的地方,就是他正常的全部部分了。 陈诺舟闭了闭眼,再睁开。不知道该说什么。 巫师的眼睛很平静。 他艰难地摘掉帽子之后,又艰难地将手放回原位。袖子滑下来,重新遮住了他的白骨。 巫师说:“没有时间了。” 施简静静地看着他。 巫师又说,“虽然见到你们我很高兴。但是,你们还是快走吧。” 施简不开口,陈诺舟代替她问了:“为什么?” “你们帮不了我。”巫师说,“甚至自身难保。进了这里,这里……却是个死局。” 你在说什么?陈诺舟想这么问,憋住了。这巫师说话没头没脑。他还没说,“是它”是什么意思呢…… 一旁的施简却突然发话了。她说:“死局是对你而言的。因为你身上被冻住了,无法行动,自然也无法离开这里。” 巫师哑口,低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施简松开撑在桌子上的手,重新站好。 她看着巫师,说:“告诉我们一切,我们可以尝试帮你。你的木屋牌子上,不是写了求救的话吗?” 巫师却低声说:“你们走吧。自己走,还有机会离开。为了帮我,说不定会被它盯上。” 施简忽地嗤笑一声。陈诺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声音。 “不对。如果我们不帮你,才有可能真的出不去。你把‘它’想得太仁慈了。” 施简边说,边定定地看着巫师,“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了。我们代替那只鸟进来,必定有我们的特殊之处。” 这句话仿佛点亮了巫师的眼。他猛然睁大嘴,半晌才说:“……对。这不是巧合。你们代替了那只鸟……你们……你们是特别的。” 陈诺舟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施简却好像已经猜到了。 她接口,“是它将你困在了这里?” 巫师沉默,然后低声:“嗯。” “这里是哪?”施简继续问。 巫师又沉默。他好像需要很多时间来反应施简的问话。 然后他说,“是它的体内。” 陈诺舟忽然明白了,忍不住插嘴:“……你们说的它,是那片土地吗?” “……是。” 巫师应声,然后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你刚刚说它现在是一片土地?天啊。……看来这些日子,它成长得太快了……” 施简打断他,问:“它到底是什么?是照片里的黑球吗?” 巫师抬眼看她,又垂下:“是的。” 施简收起撑在桌子上的手,恢复了站姿。 “它就是你养的蛊吧。”她说,语气是肯定的。“或者说,是性质差不多的东西。” 陈诺舟想起门口牌子上写的养蛊自噬,忽然明白了什么。 巫师没有抬起眼。他微弱地回答:“嗯。它是我用禁术召唤出来的灵。” “灵?”陈诺舟皱眉。 “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生物,一种只能用巫术才能召唤的生物。”巫师说:“我那时候……太好奇,就偷偷用了禁术。以为不会成功,却一次就召唤出来了。我是真的没想到。” “可是照片里你很高兴。”施简说,“一开始,是喜欢它的吧。” 巫师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嗯。不懂事的时候,以为成功使用禁术是很厉害的事情,它也还没有那么可怕。所以,我很骄傲。” 陈诺舟适时地加入对话,“你变成现在这样,和它有关系?” 巫师轻轻点头:“有的。它是个贪吃的灵。随着它的壮大,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多。我开始还可以供应给他,后来不能了。但我也不能让他到处去吃东西。所以……” “为了不被管辖,有一天,它吃了你。” 施简淡然地接口。“没有你管它,它更可以肆意妄为。所以我们现在都是在它的体内,都被它吃掉了。” 陈诺舟在一旁都惊了。原来是这样的吗? 巫师出声,声音很苦涩:“没错,你很聪明。” 沉默半响,他又说,“你们能帮我吗?” “不知道。”施简平静地:“但可以试试。” 巫师点头。他的动作幅度很小,不留意根本不能感觉到。 他们两个就能完成对话,陈诺舟再也插不上多余的,只是在一旁默默听着,整理着情形。然而他却看到,巫师忽然瞪大了眼。 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巫师变得表情扭曲。他怪异地扭转两下脑袋,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像个快要崩坏的木偶。 同时,他将视线往施简和陈诺舟两人投来。他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好像是在努力发出声音,却没能成功。 最后一次,才勉强挤出一点音调。 “救……我。”他说,一字一句地说,“在冰封之前。” 这句话说完,巫师的脸僵住了。 他的嘴唇维持着“前”的口型,也还没有被冰封上。可是他就这样凝固在那里,不再动弹,仿佛跟他们说这些话,就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生气。 第 31 章 陈诺舟感觉自己在原地木了很久。 其实,他还是蒙的。反应没有施简那么快,自然也就不太能完全理解她和巫师之间的对话。陈诺舟觉得施简好像已经完全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在向这个巫师确认而已。他现在一肚子想问的事,话在嘴边,却很难说出来。 这个时候,施简轻轻说:“走吧。他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 看着她毫不犹豫地转头,陈诺舟也只好赶上去。他跟在施简身后,又回头看了那张长桌前的人好几眼。 远远望去,那里只是一张桌子,和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不明人士。而这样的黑色的斗篷里,套着个被冰封的巫师。 陈诺舟反复地想着这件事。其实他的直觉一向很准,果然,这个巫师没有任何要害他们的意思。甚至因为他说话太没有攻击性,陈诺舟都开始愧疚对他过于防备这件事了。 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陈诺舟已经把捂着耳嘴的手帕拿开了。房内的香气,大概也只是香气而已。 正想着,走在前面的施简忽然说:“拿上那个魔杖,说不定有用。” 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陈诺舟走过去,将角落积灰的魔杖拿在手里。 两个人慢慢走出屋子。外面仍然是夜空,和密密麻麻的树林。 站在门口,陈诺舟忽然长出一口气。 他喃喃,“……跟我想象的真不一样。” 施简停下脚步,没回头。“你想象的是什么样?” “我……老实说,我以为木屋里会有一场恶战。”陈诺舟摸了摸鼻子,“你知道的吧。这种地方,这种布置,总让人觉得里面住的是游戏里的最后大boss。可是没想到,他只是个需要帮助的可怜人,是个发布任务的npc罢了。” “……”施简说:“嗯。” 嗯?陈诺舟不太理解她这个回答。但也没必要多问。当务之急不是问这些,而是,“接下来……我们干嘛?” “你觉得我们应该干嘛?”施简回头,反问。 陈诺舟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我还不是很清楚情况。” “我们被他养的灵吃了,在灵的肚子里。他也被灵吃了,而且身体在逐渐冰冻。”施简简明扼要:“还有哪里不懂?” “……”太过简明,陈诺舟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组织一下语言,他说:“……这个灵能长那么大的吗?都跟片雪原一样了。” “嗯。土地是软的,大概就是这个原因。” 这样说来,当这个灵进食时,“土地”才会露出真面目。除此之外的时间,它伪装得很好,就像真的土地一样。 陈诺舟回想那个场景。他不自觉地说,“……当时,它真的是在吞食那些雪。” “贪吃的灵。”施简重复了一遍巫师说过的话,眼神停留在陈诺舟手上的魔杖。 电光火石之间,脑海中的线索忽然串成一条线。陈诺舟转头,对着施简说:“——吃雪,和冰……这是有联系的。” “怎么了?” “我想想。”陈诺舟开始在原地打转,“雪,晚上的暴风雪……早上被吞食……冰……” 他扬起头,“施简,你想到没有?你是不是也想到了?灵——灵吃下的雪,会变成封固巫师的冰。巫师说过,已经来了二十只鸟。鸟在每天早晨被吃下。也就是说,灵已经吃了二十天雪!” 施简看着陈诺舟,良久点了点头。“嗯,我也是刚刚想到。” 陈诺舟忽然摸了摸下巴。“巫师还说过,‘上一个客人是鸟’。为什么被吃下的鸟会飞到他的木屋,然后又离开?又为什么是二十只?这之间一定有古怪。” 说完这番话,沉浸在思考里的陈诺舟抬头看了眼施简。她眼神里,难得地流露出赞许。 施简点了点头:“你想到了。很好。” 陈诺舟耸了耸肩,“还是慢了你一步,不是吗?听你的语气,你已经知道了。” 没接话茬,施简说:“你听说过关于灵魂的说法吗?一个老掉牙的传说。” “嗯?” “灵魂的重量。”施简说,“据说,灵魂的重量是二十一克。” 陈诺舟瞬间就对这个数字敏感了起来,“二十一?” “跟二十很像,是不是?”施简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点。“别忘了这是卡牌游戏。身为游戏里的人,巫师说的话,不可能没有依据。” 顿了顿,施简继续说:“我猜,这二十只鸟,说不定跟这个传说有联系。他还特别强调了我们是第二十一个客人。二十一,正好就是灵魂的重量。” 说到这里,她把话语权转给了陈诺舟,“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说说看。” “鸟……正好二十只鸟。他在等第二十一只。”陈诺舟慢慢地,边说边整理自己的思路,“不,也许不是等,而是希望第二十一只不要来……” 忽地,他仰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他那么高兴来的是我们,是不是说明,他害怕鸟的到来? ‘灵’把他困在体内,吞食暴风雪来冰封他的身体。但这不够,灵要的是他完全的消失。所以……” “所以。如果鸟的数量和灵魂有关系,那很有可能,这些鸟就是用来吞食巫师灵魂的东西。”施简轻轻接口,“身体被冰封,灵魂被吞噬,形神俱灭,才是真正的消失。巫师不见了,灵才能真正自由。” 末了,她轻声补上一句:“够狠心。” “这什么灵啊……也太狼心狗肺了吧?”陈诺舟忍不住暗骂:“召唤它、让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不就是这位巫师吗?” “谁知道呢?”施简看了看天,天空被树叶遮得严实:“这样的灵多了去了。” 陈诺舟仍然忿忿不平:“况且,他还是个好人。他那时不想拖累我们,所以才让我们先走。这灵可真不怎么样!” 施简没打断他,只是默默地听完,然后说:“好了。看巫师的情况,并不乐观,我估计如果真的来了第二十一只鸟,他就彻底没有了。鸟也是他灵魂消逝的一种倒计时。” 说到这,她抬头看了看天,“我们进来时是早晨,也是鸟刚刚来过的时间,如果没猜错,明天一早,第二十一只就会来。在这之前,我们得做点什么。鸟是关键的突破点。” 陈诺舟也看看天,嘟囔:“外面是早晨。这里却是夜晚啊……而且天空被树木遮得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状况。如果能找到月亮,判断一下方向,好歹也能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了。” 施简忽地眼神一亮,“你刚刚说什么?” “你指哪句?” “月亮。”施简看他,“你说找到月亮,看时间?” 陈诺舟点点头,“有什么不对吗?” “厉害。”施简头一次对陈诺舟说这两个字,然后她转头:“月亮也是重要的一环。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去找鸟。” 虽然不知道施简又明白了什么,但陈诺舟已经被这个忘恩负义的灵给搞恼了。于是他握握拳,热血道:“没问题。去找那些跟灵狼狈为奸的、该死的鸟!” 热血归热血。真正找起来,如同大海捞针。 这片树林实在太茂密,也实在太适合鸟居住了。要在夜晚的树海里找到二十只鸟,简直就是在做梦。两个人重新走进那条小道,很快遇到了“根本看不见鸟”的瓶颈。 “这要怎么找啊。”陈诺舟忍不住泄气。虽然他并不想泄气,可是谁能想到,这一次的卡牌游戏,竟然是要他找鸟呢?之前在学校的培训都全部白瞎了。没有一门课教他找鸟啊…… “这里是晚上。”施简低头,思忖,“大部分的鸟在黑暗里都会进入睡眠。也就是说,它们现在是静止的。” “……你还真是百科全书哈?”陈诺舟的吐槽本能开关又给打开了。 不过施简似乎心情不错,还冲他点了点头,“而且,它们大概率对红光敏感。” 陈诺舟福至心灵,“所以你……” “灯。”施简摸出来之前用过的两个小圆球,递了一个给陈诺舟,“拿着。” 陈诺舟乖乖接过来,拿在手上。施简伸出手,在他的光球上摸了几下。 她摸的方式和正常不同,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下一秒,陈诺舟耳畔传来施简一句轻轻的:“注意自己的眼睛。” 还没有来得及对施简的话做出反应,陈诺舟就被眼前强烈的红光刺得一瞬间睁不开眼。之前只会发出微弱黄光的光球脱胎换骨,直接迸发出一股粗壮的红色光束。 施简手上的光球也是同样的情形。她看向陈诺舟,突然轻轻笑了下,“挥动它,试试看。” 陈诺舟下意识地照做,来源于他手上那束红色光柱便在树林之间闪动起来。 不要说鸟了。就是陈诺舟看了,都觉得晃眼睛。快速闪动的红光照亮了相当一部分的树林,陈诺舟晃着晃着,觉得有点想笑。 于是他大声喊起来,“今晚谁都别睡了。一群臭鸟!” 他已经明白了。施简是要这样惊醒那群藏匿在黑暗中的鸟。鸟这种生物不像人类,适应性有限,环境忽然变化,一定会对它们造成影响。 果然,不一会儿,陈诺舟的眼睛捕捉到个一闪而过的黑影。那黑影蹿得很快,但眼睛的动态捕捉能力,陈诺舟是在学校练习过的。于是他惊喜地出声,“在那边!” 施简说:“看到了。” ※※※※※※※※※※※※※※※※※※※※ 关于鸟的知识来源网络,非专业人士,如果不对……大家就当成是本文的设定吧。(逃走) 第 32 章 下一刻,她微微弓起身子,扎好马步,侧着身子,十分用力地甩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叽——!” 一声惨叫划过天际。接着,施简飞速向前冲去。 陈诺舟不是第一次见她跑步,但是是第一次见她跑得如此……迅速。她简直是发射出去的。那么快,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以至于陈诺舟揉了揉眼,又掐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施简冲出去前,把灯递给了他。她没有多加嘱咐,陈诺舟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拿着两个灯就开始在原地乱舞。 整个树林都是光束交叉错乱的影子,偶尔夹杂着鸟类的惨叫。陈诺舟就这样动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到陈诺舟差不多舞累了,鸟的惨叫声也慢慢少了下来。施简冲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陈诺舟的视野里,陈诺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在干什么。终于,光线的远处照亮一个人影。 施简,当然是施简。也只能是施简。她走过来,头发有些凌乱,衣服倒是好好的,大概因为是防护服,材料特殊,不会被普通的材料伤到。 她的右手,攥着一堆东西,正散发着淡淡的金光。等她走近了些,陈诺舟发现那是羽毛。 会发光的羽毛?陈诺舟想了一秒,反应过来,“你都抓住了?” 施简轻轻喘气,“……十九只。” 陈诺舟又惊叹,又觉得有点好笑,“……太强了。怎么抓到的。” “……飞起来的时候,用石头、或者木段,扔它们。”施简稍微喘了一会儿气,恢复过来,直起身子说:“就像你学过的徒手武器课……” “你那是暗器,我可没学过。”陈诺舟连连摆手,忽然又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我学过什么课?” “……”施简卡壳了。 “嗯?”陈诺舟猛然醒悟,“原来在我们分别的三个月,你一直在关注我吗?徒手武器课是我这三个月新添加的课程……” “担心你学习的成果很正常。”施简恢复了正常的逻辑思维能力,“况且,是我把你推荐给这所学校的。给推荐人汇报一下你的学习状况,是学校负责的体现。” 行吧。不管是他自作多情还是施简嘴硬,这个事实都能让陈诺舟小小的开心一下。他接过羽毛,数了数,果然是十九根。 躺在手心的羽毛们默默发着金光,淡淡的。施简说,那些鸟被击打中之后,就会自己变成这样。看来找鸟是正确的。 “还差一只。”陈诺舟说,“你休息吧,让我试试。” 施简接过羽毛,看他:“你可以吗?” “……”陈诺舟深吸一口气,“我总要做到你能做到的事情。不然,怎么和你搭档啊?” 说完,他直接冲了出去,不给施简反应的机会。施简留在原地,看着他冲出去的背影,第一次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施简低声,“……傻子。” 陈诺舟在树林里穿梭。 他速度没有施简快。但换了一个人,特别是他之前世界的人来看,已经会瞠目结舌了。 体能、视力,这些都是课程里的基础,也是施简推荐过让他学习的课程。因为是基础,更因为是施简特别嘱咐过要好好学的课程,陈诺舟格外努力。他锻炼得很好。刚知道要找鸟,陈诺舟还以为自己的学习派不上用场了,还好,这时候就能用了。 防护服也会有一定的加持。陈诺舟的速度已经可以追上鸟飞行的速度。身后偶尔会闪过红色光束,那是施简的配合,陈诺舟留心着,寻找鸟的痕迹。 “叽……” 声音很微弱,但还是被陈诺舟听到了。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转头,往声音的方向望去,果然有道黑影蹿了出来。 茫然了一秒,陈诺舟迅速适应鸟的飞行速度。来不及想太多,陈诺舟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蓄力,用尽全力地将石头扔了出去—— 闷响。“啪嗒”,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陈诺舟大喜,赶紧冲过去看。 他成功击中了那只鸟! 就连陈诺舟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一次就可以成功。他扔的石头不算小,对鸟来说是很大的冲击,被击中,这鸟直接晕了过去,躺在树林里的枯枝败叶上,奄奄一息。 躺在地上,很快,鸟的身体开始发光。接着,慢慢变成了一片羽毛,发着淡淡的金光。 陈诺舟捡起那支羽毛,往回走。 施简在原地等着他。远远见他来了,施简说:“完成了?” “完成了。”陈诺舟晃晃羽毛,“挺累的,你辛苦了。” 施简愣了愣,似乎没有预料到他会说这句话。 不过很快她就收拾起表情,将那支羽毛拿在手里,说:“去木屋吧。” 陈诺舟并肩走上去,“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坐会儿再过去。” “……没关系。”施简说,“不缺这一会儿。” 两人重新来到木屋面前,手里捧着这堆羽毛。 羽毛发着光,经过黑暗的地方,甚至不用再开灯。陈诺舟一手捧着羽毛,一手捧着魔杖,再次推开了有着巫师的那间房门。 空阔的房间中央,巫师仍旧静静地坐在那里。被冰封的头部露在外面,表情保持着,没有变化。 这表情太无助,陈诺舟有点不忍心看。他把羽毛递给施简,说:“你看,接下来怎么办?” 施简接过来,默默地走了过去。 鸟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又有新的问题出现。巫师现在应该是不能说话也不能动了。可他留下的信息,没有提到应该怎么用这些羽毛唤醒他。 施简试着把羽毛放在他身上,没有反应。 她皱了下眉毛。 陈诺舟在一旁看着,说:“看来要有什么特定的触发方法。” 施简把羽毛放在桌子上,摊手。“你有什么看法吗?” “……”陈诺舟摸了摸下巴,“我来试试。” 施简给他让出位置。 看着面前那堆羽毛,陈诺舟想了想,动手摆放起来。 他小心地一片一片叠着,慢慢出了形状。 施简看着,大概看明白了。 “火?”施简说,“火的形状?” “嗯。”陈诺舟点头,“试试看。火不是可以融化冰吗?”说着,他继续摆,直到摆出火的形状。 施简在一旁默默看着。 放下最后一根羽毛,陈诺舟收回手。眼前的羽毛是完美的火焰形状。 不过说实话,就连陈诺舟自己也觉得这个行为不太靠谱。但没办法,完全没有提示,无论多么无厘头的想法,都得试试。 施简忽然说:“有作用了。你看。” 陈诺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眼神瞬间欣喜起来。 他看到,巫师头顶的冰层开始消退。先是眉毛,然后是眼睛。冰层消退的地方,立刻就变成了正常的肌肤。很快,冰层完全从头部消退了,陈诺舟看着巫师的脸,头一次发现,他其实很英俊。 身旁的施简轻声说:“人一旦有了生气,果然就会变得不一样。” 陈诺舟深以为然。 等了一会儿,巫师保持着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 他的表情从惊恐、焦灼以及绝望,开始慢慢地柔和下来。 他闭上眼,又缓缓睁开,眼睛中的光彩已经完全不同了。 “……谢谢。”巫师说,眼神柔软,“真的谢谢。” 他忽地站起来,抖抖斗篷,但险些没站稳。陈诺舟赶紧过去扶一下他。 巫师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很久没动了,有点站不稳。” 陈诺舟扶着他:“不碍事。好点吗?” “很好,好了很多。”巫师的眼睛亮亮的,“能重新移动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能感受到他的喜悦,陈诺舟没说话,只是忍不住跟着露出了笑容。 巫师站稳后,缓缓放开陈诺舟的手,自己活动了一下。施简默默地把魔杖递给他。巫师接过来,说了谢谢,眼底涌上一点疑惑。 “断了。”巫师说,“是它弄断的。它不想让我使用任何魔力了。” 两个人默默,知道他说的是灵。 不知道为什么,陈诺舟在他的语调里面听不出憎恨。灵几乎毁了他,差一点,就让他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可是,他却不恨灵。语言有时候是最不能伪装的东西。陈诺舟对于人的反应一向敏感,而即使是他,也听不出巫师有任何的憎恨,哪怕是一点点。 他果然是藏不住问题。陈诺舟低声问:“……你不恨它吗?” 巫师拿着魔杖,抬头望向陈诺舟。 施简也看向他。 半晌,巫师笑着说:“不恨。毕竟是我创造的东西,我就像是他的父母。父母对孩子,怎么恨得起来?我不是那样的父母。” 一旁的施简挑了下眉,好像有什么想说的,但没有说。 陈诺舟却为他打抱不平:“可是它伤害了你。你没必要给自己这样的责任,也没必要原谅它……” 巫师打断陈诺舟的话,“我只是不恨它。但是,它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吞食一切的东西,对世界总归是有害的。” 陈诺舟看他:“你要做些什么吗?” 巫师看看他们俩,“先出去再说吧。恢复了行动力的我,说不定能帮上你们的忙。” 说完,他起身,往外面走去。 陈诺舟和施简立刻跟上。 走到外面,眼前仍旧是那片树林。 巫师站在原地,仿佛若有所思。 他扭头看着两人,“怎么出去,你们有头绪吗?” 陈诺舟看着他:“你不知道吗?” 巫师无奈地耸耸肩,“我不清楚外面的情况。被吞噬进来的第一天,我就被冰封了双脚,每天都坐在那里,一度等死。灵的体内,我的力量会被削弱,加上没有魔杖,力量进一步变弱,所以什么也做不了。” 施简说:“我有想法。你能帮忙吗?” 巫师做了个绅士的请的手势:“乐意效劳。” 施简指了指面前这一大片树林:“把这些树全部消除掉。可以吗?” 巫师看了看,“应该可以。不过为什么要这样做?” 施简说:“消掉之后,我们大概就能出去了。” 巫师点头,没有怀疑施简的话,低头念起咒语,双手画着手势。阵阵光芒环绕着他,再往树林冲腾而去。 强烈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陈诺舟条件反应地眯了下。再睁开,面前已经是一片开阔。一棵树也没有了。 “……厉害。”陈诺舟下意识地说。这种超能力,也只有属于卡牌世界本来的人,才能做到。他们这样的外来人,是不会有这样的设定的。 施简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景色,说:“看那边。” 两个人往她指的方向看去。 远处,空旷的平地上,有着孤零零的一根树杈。 陈诺舟立即反应,“是那个……” “是出口。”施简冷静道,“跟外面一样。” 陈诺舟也忍不住激动起来,“是出口。” 巫师轻轻笑起来。 三个人走过去,渐渐接近了那支树杈。 陈诺舟准备触碰,被施简拦下了。 “看看天空。”施简指一指头上。没有了树木的遮挡,夜空显得格外疏朗。没有星星,但有一轮圆月。 施简说,“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月亮也是重要的一环吗?” 陈诺舟点头。 施简继续:“在外面,灵的吞食时间是早晨。太阳出来,它就会开始吞食。之前以为阳光有问题,但后来发现不对。我想,它大概是个信号。” 两个人默默听着。 “不吞食时,土地就只是土地,我想我们也出不去。只有土地变成灵的状态,我们才能回去。”施简说,“所以现在就等吧。等到月亮……消失的那一刻。就是太阳升起的时间。” 巫师笑着说:“好。我们有时间。” 三个人坐下来,平静地开始聊天。巫师真的是个很坦然的人。跟他聊天,人会慢慢地平静。陈诺舟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在卡牌游戏里。一切都太和平了。世界本来就应该这样和平,可是太久没有和平过,猛然恢复正常,人竟然会不相信眼前的幸福。 这样静谧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很快,月亮到了地平线。施简站起来。似乎是受到巫师的影响,她的声音也柔和起来了:“时间到了,走吧。” 三人站起来。 月亮彻底沉入地平线的那一刻,他们触碰了树杈。 晕眩。 一阵晕眩,和经历过的撕扯感。陈诺舟知道,他们回来了。 回来时,他们悬在半空。巫师带着他们飞行在空中,没有和地面发生直接接触。底下的地面,果然在蠕动着,面上的雪层正在飞速消融。一切都跟记忆一样。 陈诺舟指了指山洞,“那里是安全的,我们去那里吧。” 巫师摇摇头,“不用。” 他举起魔杖。 忽然,下面的地面发出极其凄厉的喊叫。这声音不绝于耳,直接穿刺耳膜,陈诺舟有些受不了,捂住了耳朵。 巫师对他们俩投来歉意的眼神,低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困扰了。稍微忍一忍。”说完,再度举高了魔杖。 伴随着凄厉的喊声,黑色的土地开始消融,化为粉末。粉末被空中的魔杖吸走,渐渐补全了下部的断裂。 陈诺舟去看巫师的神色。他镇定,平静,甚至有些悲悯。 很快,所有的“土地”都化为了粉末。下面真正的土地裸露出来,是黄褐色的,是泥土的颜色。 巫师的魔杖也已经修补好了。修好的魔杖精致了不止数倍,上面的雕花纹理流光溢彩,让人真正感觉到它是有魔力存在的。 巫师带着两个人慢慢降落在真正的土地上。 他开口,“谢谢你们。” 陈诺舟挠挠头:“是我们谢谢你。我们什么也没做,你就带着我们出来,又收复了你的灵……” 巫师笑着说:“是你们帮我找回了灵魂。” 一旁的施简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巫师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施简抬头。眼睛里难得有动摇的神色。 “你明明可以很容易地收掉它。”施简看着巫师,说,“那为什么,当时还会被它吞食?它本来不可能是你的对手才对。” 巫师淡淡地笑。“大概是身为创造者的慈悲吧。还有,我以为它不会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 施简说:“它辜负了你的信任。” “但我不怪它。”巫师看着魔杖,眼神温柔,“是我选择信任他的。是我选择创造他的。所以它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它。只是……它犯的错,我要替它收拾残局。” 施简紧紧地抿着嘴,不再接话了。 陈诺舟在一旁看着,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话锋一转,巫师说:“好了。你们是外乡人吧。现在,该送你们回去了。” 陈诺舟竟然有点舍不得。 然而巫师已经举起了魔杖,在空中挥动两下,最后凝出一张卡牌。 他递给施简:“收下吧。” 施简木了木,接过来。 拿到卡牌的那一瞬,世界静止。巫师的动作凝固了。他的笑容仍然温暖,甚至并不像属于这里的人。陈诺舟跟施简牵着手,满满地,在白光中消失了。 * 再醒来,是走时的房间。 房间里除了施简和陈诺舟,没有其他玩家了。 没有玩家不代表没有其他人。角落,坐着个老人,是宣布游戏开始的那一个。 施简走过去,向他点头致意。 老人瞥了一眼施简,没回,先摸出根雪茄点燃了。 深深吸了口,老人才点头,“回来了?” 施简说:“回来了。” “怎么样?”老人懒散地看着她,“又是最好的?” “最好的。”施简静静点头。盯着老人两秒,她说:“少抽点。” 老人吐出一口烟:“雪茄,没事的。” “贵的就没事么?”施简说,“自己骗自己。” “你知道么小姑娘。没有抽过烟的人生,会少了一半乐趣。”老人开始摇头晃脑,“你是没经历过。” 施简淡淡,“大概吧。每个人选择不同而已。” “行了行了。年纪轻轻,整天苦大仇深的。笑一笑。”老人朝她挥了挥手,“下次再来。” 施简朝他点点头,拉上陈诺舟走了。 在路上,陈诺舟默默很久,才说:“施简。” “怎么?” “这次的世界……”陈诺舟说:“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施简没搭话。 “真的会有这样的人吗?”陈诺舟说,“跟我印象里的卡牌世界太不搭了。” “……也许会有吧。”施简低声,“我们这次就遇到了。” “那个巫师真温柔。”陈诺舟继续说。 施简不回答,只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陷入沉默。没有话说,索性赶路。 室外还是那么破败。路上人很少,大概不是这个星球的热闹时间。两个人在街上快速通行。 走出范围不大的城市,就是荒郊野外。到处都是污染。没有正常的绿植。偶尔见水,还散发出一阵阵恶臭。 想起刚刚经历过的卡牌世界,陈诺舟皱了皱眉。他说:“还不如卡牌世界呢。至少那里,空气好。地也宽敞。下雪的时候虽然很危险,但是很美。” 走在前面的施简忽然停了下来,说:“别这样。” 陈诺舟一愣,“怎么了?” “我说别这样。”施简说:“永远,永远不要觉得卡牌世界更好。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 陈诺舟挑眉,“为什么?” “……”施简说,“再好,也是假的。” 陈诺舟木了下。 施简转开视线,“现实再差,也是真的。光这一点,卡牌世界就永远都比不上。” 其实陈诺舟只是说说,也没真的那么憧憬卡牌世界。但看着施简认真的神色,他说不出反驳的话语,于是也认真地点头:“我知道了。” 很快,两个人来到停泊飞船的地方。施简走上前去,准备开舱,陈诺舟就在后面等着。 施简开舱的动作忽然停住。她转头,严肃地看向陈诺舟,再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陈诺舟辨认出,那句话是:小心。 ※※※※※※※※※※※※※※※※※※※※ 抽烟有害健康,未成年人不要轻易模仿哦。此处只是剧情需要^^ 第 33 章 飞船停在一个缓坡上。施简走过去,嘴唇紧闭,却没有扬起手。 唤醒飞船需要启动手势。可是,施简没有动静。 他们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必要。那么,是怎么回事? 陈诺舟开始警觉了。 施简缓缓地退了两步,离陈诺舟更近。 她低语,“周围有人。” 短短一句话让陈诺舟汗毛直立。 飞船停留的地方很偏僻,地上是黄色的土壤,又硬又干。风一吹,空气里就都是飞扬的沙尘。此时有点起风了,陈诺舟左右看看,视野很空旷,但混着风沙,稍微有点看不清楚。 即使如此也不像有人的样子,施简的表情却有些严肃。看起来,情况不太乐观。 陈诺舟用很小的声音问:“我们不上飞船吗?” “等等看。”施简忽然啧了一声,“是我大意了,被他们找到了停飞船的地方。” “……”陈诺舟明白了,“在天上?” “对。” 凝重紧张的气氛反而让陈诺舟的脑子冷静下来了。他问,“他们按兵不动,第一目的恐怕不是袭击我们。” “嗯。”施简抬头,忽然喊了声:“出来吧。” 空气里静悄悄的,暂且没有动静。 陈诺舟不会怀疑施简的判断。果然,过了一会儿,有架小型飞船从头顶的云层慢慢显现出来。 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唯一一架停在空中的飞船。如果只有它,想必施简不会这样忌惮,体量比施简的飞船小了不是一点半点。陈诺舟这样想着,眼睛紧盯着它。 小型飞船很快就停在了陆地上,落地很轻巧。而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 他也穿着防护服,还有头盔。陈诺舟看不清他的长相。 他慢慢往这边来了。 施简的表情变得很戒备。 “好久不见,施简。” 这个人开口。是轻松也愉快的音调,亲切温柔,就像是久违的朋友重逢。他声音沙哑,低沉,能听出来是个男人。 然而陈诺舟总觉得他的嗓音怪怪的,说不出个所以然。 沙沙—— 沙沙。 陈诺舟忽然反应过来了。 电子音。 这不是电流会发出的声音吗? 为什么他的声音会有故障的电流声? 这人是谁? 问题堆在心头,不是问的时候。陈诺舟直觉来者不善。 眼见着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旁边的施简却没有半点表情。仍旧淡漠,甚至没有回应他的打招呼。 那人就耸了耸肩,“还是那么没礼貌。” 施简又退了一步,以离陈诺舟更近。 就在男人要继续往前时,施简终于说话了。“不要再过来。” 男人抬头,表情被藏在头盔后面。 他好像是在笑,“嘶嘶”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怪渗人。 他果然停下了脚步,将手插进口袋:“都按你说的办。” 两人相互对峙了一阵子,施简才说话。 她说:“原来是你。你来干什么?” 男人歪了歪头:“你知道的。” 旁观的陈诺舟莫名觉得施简轻松了一些。 沉默半刻,施简回答:“我已经说过了,没有数据。也叫你们别再来烦我。没有听明白我什么意思吗?” “当然听明白了。”男人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并不温暖,反而冷冷的,嘲讽意味十足。“但我不信。” “不信也得信。”施简声音比他更冰冷:“带着这么多人来堵我,我也没东西给你。还是请回吧。” 男人却笑笑:“别说得那么难听,只是来见见你。” 施简不理会他,抬腿要往前走。 她这副样子,跟刚刚的忌惮状态完全不同。 走路的速度一切照常,甚至就像面前没这个人一样。 男人也确实没拦着。 陈诺舟赶紧跟上去,心里疑惑重重。 就这么走了么?他暗想,觉得不大对劲。 可前面的施简脚步毫不迟疑,已经要与男人擦肩而过了。 咬牙,陈诺舟抛开乱七八糟的想法。这种时候,身为菜鸟的他,还是安心跟着大牛走比较妥当。 真的和男人擦肩而过了。 经过他时,陈诺舟的心跳速度难以抑制地加快了些。 但他顺利走了过去,什么也没发生。 …… 怎么回事。 陈诺舟疑惑。难道,这个男人只是想来施简面前刷一下脸吗? 带着这么多人? 吃饱了撑的? 显然不可能是吃饱了撑的。陈诺舟听到男人的声音了。 就在他们刚刚擦肩之后,男人背对着他俩,轻松地说了句:“如果你们继续往飞船走,我就下令击杀……” 他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摘下了防护头套。 里面也还是有一层防护面具的,不过很薄。材质陈诺舟没见过,半透明的质感,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他的面容。 陈诺舟看到男人微笑了一下。 他继续说,“我就下令击杀……你身旁的这个新面孔。”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陈诺舟有个特点,就是越危急、越匪夷所思的场面,他越能冷静下来。 比如现在。面前素不相识的男人挑明了想杀他的意图,陈诺舟却不为所动。 心里是震惊的,理智强行冷静了下来。 陈诺舟想说话,被施简拦住了。 他看看施简,又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施简轻微地点头回应了下他,转头看往男人。 她说:“你没必要,也杀不了他。” 男人说:“哦?不试试怎么知道。” 施简冷静道:“你下令杀他的一瞬间,就会给我上飞船的空隙。以你的设备和人数,我有把握反杀你。” 顿了顿,施简继续说:“这是杀不了。而没必要是指,他什么都不知道。无论你是挟持还是威胁,都危及不到我,只是无用功罢了。” 陈诺舟跟着点头,表示施简说的是真的。 为提高可信度,陈诺舟加了句:“虽然我想知道,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男人又笑了。 他垂头半晌,抬起来:“我信。施简的嘴,是撬不开的。” 这话莫名地让陈诺舟有点烦躁,他又皱了下眉头。 男人忽然摊手,说:“施简。你猜到是我,对不对?” 施简盯着他看了半秒,淡淡:“嗯。” “也是。”男人笑了:“除了我,还会有谁带着船队来找你,却不对你开火呢?” 陈诺舟偏头,看了眼施简。 男人继续。他仰头,加上了挥动手臂的动作:“想想看吧。除了我,又有谁会这样心平气和地跟你沟通,不使用暴力呢?” “没有了。”他恢复平视,声音沉而缓慢:“施简。这个世界都是你的敌人,没有人会善待你,除了我。” 施简站在原地,并不回答。 “所以,你最好不要消耗我的耐心。”似是很满意施简的表情,男人接着说,“虽然在你身上,我会有无限的耐心……” “你可闭嘴吧。” 陈诺舟打断了他。 本来是不该他说话的场合,陈诺舟知道。 这男人和施简之间发生过什么,他一概不知,甚至不知道这男人的长相。 寥寥数语,也推断不出什么。这些话与陈诺舟完全无关。甚至此情此景下,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男的如果真要对陈诺舟做什么,他大概率抵挡不了,到时候还要靠施简。 这就完全是在给施简找麻烦。所以,陈诺舟打算沉默的。 但这男人……说的那些话,让陈诺舟非常不爽。 愤怒涌上他的心头。施简的沉默更是火上浇油。 施简一句话也不反驳,所以陈诺舟就忍不住了。 他撇嘴,以有些蔑视的表情看向对面的男人。 “大兄弟,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吧。且不说别的。施简她那么多粉丝,就没有个愿意善待她的?我看你是昏了头了。少在这里妖言惑众,胡言乱语。” 说完这些,陈诺舟补充:“还有,要你真的看我不爽,尽管冲我来。我和施简只是合作关系,她随时可以放弃我。我们俩的事就只是我们俩。休想用威胁我而从她那里得到什么利益。” 男人眯了眯眼,停顿半秒:“关系不错啊。” 陈诺舟说:“是我对她死缠烂打,她懒得驱赶而已。” 施简仍然不说话。 男人说:“她可不会把猫猫狗狗留在身边。” “有点事情没解决罢了。”陈诺舟耸了耸肩,满脸无语,“你到底来干嘛的?施简不是说了没东西给你?还有没有事,没事滚蛋,我们要回飞船了。” 说完这些,陈诺舟放松了站姿,默默地看着男人。 男人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是仰天大笑。陈诺舟觉得刺耳,想捂住耳朵,没成功。 笑完了,男人说:“有趣。你们走吧。” 陈诺舟看着他。 “走吧。”施简开口了。她拔腿就走,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陈诺舟也淡然地转身,往飞船走去。 男人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动不动。 直到踏上飞船的舷板,陈诺舟才有种……如梦初醒的感觉。 第一时间,他给施简道歉:“对不起,差点又给你添麻烦了。我虽然知道他大概率不会对我们动手,但也是被愤怒冲了头,想替你说两句公道话。冒险了,我以后会多思考些的——” “没什么。”施简说:“你猜得没错。他确实不会有实质性的动作。” “……”陈诺舟说:“那我也是冒险了。不过我想他肯定不会动你,也就没那么多顾虑。” “你不怕他真的杀你?” “有一点。不过我们俩一没有利益冲突,二他不清楚我底细,应该不会轻易动手。” 陈诺舟摊开手,笑了笑,“当然,这些都是建立在他脑子正常好使,不会冲动的情况下。要是被我激怒了,就什么都不好说了。” 见施简没动静,陈诺舟继续絮叨,“当然这次,他肯定是没想到还有我。毕竟你一向独来独往。下次我就吓不到他了,他肯定会查我的底细,我得做好准备——” “组搭档的事,”打断他,施简忽然说:“我们再考虑一下吧。” ※※※※※※※※※※※※※※※※※※※※ 更新了。今天又是暴风更新。。 ps.之前忘说了。抽烟有害健康,小孩子不要模仿哦。仅仅是剧情人物需要而已。 第 34 章 不知道是不是被刚刚那个男人影响了,陈诺舟也歪了歪头。“这么突然?” “嗯。”施简低垂着眼,“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说什么呢啊……” “你也看见了。”施简重新抬起头,“跟在我身边很危险。随时都会遇到……这种人。” 陈诺舟把歪着的头重新恢复正常。 施简继续,“今天运气好。这个人比较特别,暂时不会伤害我。但我不能保证,下次碰到别人还能这样。你本来没必要卷进我的事情,但如果继续跟在我身边,就会被影响。所以你……” “我问你啊。” 陈诺舟忽然打断她说话:“你讨厌我跟着你吗?” “……?” “讨厌吗?”陈诺舟站直了,又问了一遍。 施简摇头,“不讨厌。” “那不就行了。”陈诺舟说:“我会尽力不成为你的包袱。所以,你也不要担心会给我带来危险。毕竟,是我自愿的嘛。” 盯着陈诺舟的脸,施简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担心我会被你牵连进什么事情吧。” 陈诺舟认真地看着她,“如果你觉得带着我,面对这些人会很麻烦,我就离开。” 施简不说话,陈诺舟也停顿了一下。 他走近两步,眼睛亮亮的:“但如果你只是担心我,那我就想留下。可以吗?” 可以吗? 施简扭过头,“……随便你吧。” 刚才的男人已经上飞船走了。看来确实如他所说,只是来看看施简。 想了想他的话,和他的所作所为,陈诺舟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奇怪。 往坡上的飞船走,陈诺舟看着四周的景象,漫不经心地:“刚才那个男的,骚扰你很久了?” “嗯。” “为什么?” “他有求于我。”施简说。 “是关于他的声音吗?”陈诺舟斜眼看天,语气散漫,“我听着不太对劲,好像出了什么故障。” “对。”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陈诺舟的推测能力,施简表情如旧,“他以为我可以帮他治好嗓子,所以一直对我威逼利诱。” “怎么不去找医生,你又不是看病的。”陈诺舟笑了笑。 “很多人都以为卡牌是万能的,不只是延长寿命那么简单。”施简远远地作出了唤醒飞船的手势:“但卡牌确实就只有这么一个功能。我拥有太多卡牌,被盯上很正常。” 陈诺舟沉吟片刻,道:“……他的嗓子,也像这里的平均寿命一样吗?是一种‘突然出现’的先天缺陷?” “嗯。”只要能说的话题,施简就不会避讳:“随着科技程度的发展,人类的抵抗能力也越来越低。什么稀奇古怪的先天病、后天病……都不会让人惊讶。” “怪不得。” 将双手交叉扣在脑后,陈诺舟抬头,看着星球污浊的天空。“人就是这样。一旦靠理智找不到出口,就会开始相信心目中的神,相信一些所谓的超能力。但哪有那么神奇的事情呢,总归还是要靠自己解决的。” “人不都爱造神吗?”施简头也不回。“只有相信有至高无上、无所不能的能力存在,有些人才能心安理得地逃避现实,追求和相信神力。这是他们的人生寄托。” “照你这么说。这里的人,很多都把卡牌奉为神明了?” “嗯。卡牌无所不能这个谣言,也是这么传开的,辟谣也没人信。”施简开启舱门,走进去。 陈诺舟没急着跟上去,低低地说了句:“也许他们造神,也是迫不得已吧。” 经过一番不算波折的波折,重新走进熟悉的地方,不得不说,这种安全感,是什么都比不上的。 突然,陈诺舟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家的温暖。他想起以前那个世界的家。虽然他爸妈因为事业忙经常不在身边,但陪着他的时候,都是很温暖的。 那种温暖,跟现在感受到的一模一样。 眼睛忽然有点酸涩,陈诺舟防患于未然,抬起手揉了揉。 他不是个容易感性的人。也许是因为周边的环境一下子变换得太快,心里积累着压力,自己却没意识到。这种时候,就容易触景生情。眼睛分泌的液体,一时间有些不受控制。 好在施简没发现他的异常,自个儿走去启动飞船了。陈诺舟也知道自己其实没事儿,就赶紧擦了擦。 飞船起飞。设置完自动飞行,施简站起身来。 脑子里还是刚才碰到的那个男人。陈诺舟斟酌一下,问了:“施简。那个男的,是对你意思吗?” 话出口,陈诺舟忽然意识到,他现在跟施简说话没那么小心翼翼了。想问的话,基本上可以马上说出来。 而施简,也没刚认识的时候那么冷冰冰了。这是不是说明,他和施简的关系又好了一点儿?陈诺舟想,这是好事。 施简平平地回答,“可能有一点。” “他说话挺自我啊。什么只有他能给你耐心……哪来的自信。”想起引起他愤怒的那番话,陈诺舟有点不满地嘟囔。 “他就是那样。”施简向飞船系统要了两杯咖啡,“不用太在意。” 好吧。接过施简递过来的咖啡杯,陈诺舟喝了口:“不过,他确实没有伤害你。难道真的就只是来看看你?带着舰队?” “不完全是。他摸不清你的底细,有点忌惮。”施简说,“况且,虽然我们当时没上船,也已经进入了可以操控飞船的范围。我能反击,他知道。所以那样出场,不过是满足他浮夸的表现欲而已。” “……真够无聊的。”陈诺舟笑了笑,“发现天上的飞船按兵不动时,你就猜到是他了吧?如果是别人,早开始轰击了。” 施简点头,“猜到是他这类型的了。” 陈诺舟无声地笑笑。看来像这位哥一样,边试图威胁和伤害施简、边喜欢她的人还不少。都用上类型这个词了。 扭头看看,陈诺舟忽然发现玻璃窗上有水痕。他一惊,“这是下雨了吗?” “嗯?” 走近了点,陈诺舟欣喜:“窗子上有雨水擦过的痕迹……真下雨了!” “你喜欢下雨?” “还行。”趴在窗户上,陈诺舟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上的水痕,“不过仔细想想,自从我来到这,还没怎么见过下雨呢。所以好稀奇。” 施简一句话打破他的感性领域:“加速飞离这里吧。这是酸雨。” 陈诺舟:“……” 无奈地笑了笑,他点头应了。 雨好像下得很大。在完全隔音的船舱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陈诺舟从前很喜欢卧床听雨声,沙沙的声音,会让他感觉平静。现在听不到了,就这么看着,他觉得也挺好的。 不远处,轻轻传来施简的声音:“……倒是挺漂亮。” “嗯?” 陈诺舟看过去,施简已经不再搭腔了。 随着她视线看,才发现她也在看玻璃上的水痕。那些圆圆的、透明的雨点,趴在玻璃上,又很快被烘干。整个飞船表面像是被覆盖上一层水做的外套,朦胧而安全。 陈诺舟垂头,轻轻地笑了。 不知不觉中,飞船驶离了这颗星球的大气层。 陈诺舟回头,看着那个越来越小的圆点,若有所思。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呢?” 躺在沙发上,陈诺舟百无聊赖地问。 施简设定了航线。这条路走的人不多,要好久,才能看到一艘飞船擦肩而过的身影。窗外的景色更加单调。陈诺舟已经在沙发上看完了半本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施简答:“去交易。” “交易?” “嗯。”施简言简意赅:“有人想买我手上的卡牌。” 陈诺舟一下子来了精神。 卡牌交易,在这个世界上是默认的潜规则。官方没有说过可以出售,但也没说过不能。交易规则很简单,用价值相等的东西来换卡牌就可以。越好的卡牌越能开出天价。延长时间以年计算的卡牌,就已经是平民阶层无法负担的价格了。 施简手上的卡牌没有差的。因此来找她交易的人,也一定非富即贵。 “我也要跟他见面吗?”陈诺舟问。 “嗯。”施简迟疑了一下:“你想以什么身份?” “啊?”陈诺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份?” “既然要跟我组队,迟早是要暴露在公众视野的。”施简说,“先见见这些权贵练手。他们嘴巴很紧,见的东西也多,不会多嘴多舌。” 见见权贵练手……陈诺舟汗颜了一下。他恢复平常:“这样。那,说我是你的助手?你的仆人?打杂的?……” 施简无语地看着他。 陈诺舟挠挠头:“……就说我是你的搭档吧?” 意外地,施简点了点头,转开视线:“嗯。我的搭档,首先不能连自信都没有。” 第 35 章 陈诺舟心说那也得我有本事才能自信啊…… 不过想归想,已经决定的事情,也就没什么好继续讨论的。施简只是给陈诺舟打个预防针。 交易流程很简单,交货,拿钱,走人。如果对方好奇心低的话,说不定都不需要介绍陈诺舟。作为拥有卡牌又不缺物质的施简,陈诺舟很好奇,对方能提供给她什么。 知道要去哪儿,行程开始有了盼头。陈诺舟活跃起来。 渐渐地,飞船的速度慢下来了。这是快到目的地的预兆。陈诺舟再次走到窗边,远眺着已经出现在视线的里的新星球。 他们降落了。这是一颗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星球,美丽、先进,生机勃勃。有专门给外来人员停靠飞船的地方,管理设施完善,他们停好飞船,有人过来核对了一下施简的身份,然后将视线转往陈诺舟。 “这位是……”检查人员盯着他,表情并不友善。 “我的搭档。”施简说。 听到施简亲口说出这句话,心情还是很不一样的。陈诺舟挺直腰,微微点了点头。 检查人员看起来素质不错,听到施简这么说,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情绪变化,只是对待陈诺舟的语气变得缓和了很多。 一切就绪,又换了一波人来接他们。 两人坐上陆地用车。透过窗子,陈诺舟打量着这个星球的景象。 森林,草原,湖泊。短短的一段路程,陈诺舟已经看到了好几种自然景观。 能感觉出来,这颗星球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小。一个猜想浮现在心头,陈诺舟偏头,低声问:“这不会是颗私人星球吧?” “嗯。”施简回答。 “……哇,很贵吧。” “对于我们公爵来说,这不算什么。” 司机忽然搭话了,转过来对他们露出个笑脸,又很快转回去。“公爵喜欢私密性,所以买下了这个星球。” 施简跟着说:“很多有钱人都这样。” 明白了,陈诺舟点头。大概在这个世界,买下一颗小小的私人星球,就等于他那时候的买下一个庄园吧。 不过,作为一个无星际旅行时代的“老人”,对此,他还是充满了惊奇。 路上,司机边介绍风景,边给他们说了些公爵的忌讳。倒也没别的,都是些琐事,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能将这次交易说出去,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这点,施简一方也是赞同的,两边很快达成共识。 车子行驶了不一会儿,有房屋出现在眼前。先是欧式的低矮房屋,再就出现了城墙,城墙里竟然是座城堡。 这个时代,这种建筑可不多见了。陈诺舟看了看,道:“公爵喜欢复古风格?” “对。我们公爵对旧纪元的东西很有兴趣。”司机兼导游说:“包括陆地用车,也是公爵的爱好。外面的大都市,现在很少会有这种车了吧?” 陈诺舟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刚刚坐的车,没比他的年代高级多少。 “走吧。”施简倒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什么也不多说,示意司机开门。 走进城堡没多久,司机说公爵暂时有事,需要让他们等等,问他们想不想在城堡里自由逛逛。施简答应了,并婉拒了司机陪同的请求。三个人约定,到了见面的时间再聚合,施简和陈诺舟就自己去逛了。 城堡很大,即使会有各种仆人员工上上下下,也还是显得空旷。不知道有几层楼。外面有及其宽大的花园,花园外面还有一圈低矮两层或是单层房屋,简直是个小镇。 “有钱人的生活也太舒服了。”陈诺舟不禁感叹,“这根本就是个世外桃源吧。” 施简不搭腔。带着陈诺舟,他们拐进一条长廊。 长廊的穹顶很高,窗玻璃顶着天花板。天花板有精致的雕花。阳光从高处的长窗洒进来,在大理石地面画出一个个方形的发光长条。屋顶很高,他们很矮,长廊里没其他人,两个人的脚步声就这样哒哒地在空气里回响。 陈诺舟刹住絮叨,跟着施简一起往前走。 “这要付出很多的。”施简冷不丁地开口:“世外桃源……只有这样地位的人,才能享受。” 怎么突然说这个?陈诺舟看她。 “算了。”施简不接着往下,而是转了话锋:“待会儿见公爵,他应该不会问什么。但如果他要求你回避交易现场,你就自我介绍一下,再退出去。” 陈诺舟点点头,“知道了。” 漫无目的地在城堡里转悠了一阵子,公爵派人来喊了,还是那个司机。 他站在两人面前,恭恭敬敬:“请两位随我来。” 施简和陈诺舟跟上去。 公爵的房间在很高的地方。这样复古的城堡,该有的现代化内饰却毫不含糊,比如现在,他们就在直达公爵房间的电梯里。随着叮的一声,他们到了。 “请进。”司机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施简跟陈诺舟对视一眼,走出电梯。 电梯直接连着公爵的房间。这里,像是个房子中的房子。卧室、客厅、花园……一应俱全。又是个单独的空间。 公爵正坐在窗边,眺望外面的景色。他面前还摆着茶具和下午茶的甜点,不过一口没吃。陈诺舟看着那点心,意外地很有食欲。 ……盯着别人的下午茶,好像不太好。陈诺舟悄无声息地移开了目光。 哪知道公爵忽然开口:“请过来坐。”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磁性,成熟。陈诺舟抬头,看到刚刚眺望窗外的公爵看了过来。 跟陈诺舟想象得不一样,公爵很年轻。看起来很年轻。无论是皮肤,还是神态,都是年轻人的样子。 加上他轮廓流畅,眉目清朗,晃一眼,陈诺舟还以为是同龄人。 “他已经六十岁了。”施简低声说。 “……???”陈诺舟下意识地转向施简,显然不信她说的话。 “保养得好。”施简不看陈诺舟,走向前去。 果然,对于突然多出来的陈诺舟,公爵一个字也没问,反而温和地招呼他。这让陈诺舟稍微放下了心。总觉得,这位公爵极其信任施简,不过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两个人在公爵面前坐下来。 公爵先跟施简打招呼,然后点头,向陈诺舟示意:“这位如何称呼?” “您好,我姓陈。”陈诺舟朗声,“陈诺舟。叫我诺舟就行。” 施简瞥了眼陈诺舟,他表情和煦,坦然大方。完全没有怯场的感觉。 公爵点头,笑笑。 大概不是第一次光顾施简的生意了,公爵跟她还寒暄了几句。陈诺舟坐在一旁,偶尔插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更多的时间,就是默默地看着他们两个闲聊。 在公爵面前,施简还是挺温和的。一向待人冷峻的她,此时,褪下了那层冰冷的壳。 是老相识吧…… 陈诺舟想。他莫名想起卡牌游戏结束时的那个老人。那一位,跟施简似乎也认识的样子。 这算是她的朋友吗?陈诺舟不太确定。面对他们时,施简的态度明显是不同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的朋友,岁数都好大啊…… 这个想法奇怪地戳到了陈诺舟的笑点,他忍不住轻嗤出声。 施简看了他一眼,陈诺舟就立马老实了。 “呵呵,没什么。”公爵出乎意料地敏锐。他摆了摆手,“年轻人心情好,有活力……是好事情。施简,你应该多向他们学学。” “学什么?”施简端起茶抿了口,“学他在严肃场合忽然笑出来吗?” “别那么说。这哪里是什么严肃场合呢?”公爵笑笑。 陈诺舟被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抱歉。” 话题很快转往正题。 “这次,我能给您提供五年份的卡牌。”施简说。 公爵眼睛亮了亮:“是吗。那太好了。” “请原谅我没有把更高年限的卡牌拿出来。”施简垂着眼,“一次性提升的年限太高,会引人注目,这对您来说不是好事。当然,对我也是。” “嗯,我知道的。”公爵往后仰了仰:“这种事情不强求。我这把骨头,能多活一年就不错了。” 陈诺舟心说,在我们那里,您这个岁数,也不算什么……况且还长了一张这么年轻的脸。 施简又说:“您打算怎么跟别人解释卡牌的来源?” “老方法咯,蒙混过关。”公爵笑,“我们这个阶层的人,只要想找,肯定能找到卡牌卖家。只是质量这么好的很难寻到。不过不用担心,基本上没人敢打听我的卡牌从何而来,就算问起,我瞎编理由,也没人敢质疑。所以,不会有别人知道,我是在你这里买的。” 真是有底气。陈诺舟开始对这位公爵有好感了。 转一转话锋,公爵继续说:“对了。最近有人找你麻烦么?军火储备还够么?我再叫人暗中给你送过去些。不够就说。” 施简说:“谢谢您。很充足了。” 陈诺舟一惊。原来这人是施简的武器供应商吗? 公爵点头,“那就行。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施简不置可否。 她看看窗外,换了话题:“那边……设备准备好了吗?” “嗯。”公爵说:“这次的卡牌,要尽快用?” “倒是不急。”施简说:“就只是问问。您肯定已经跟卡牌局那边联系好了。会秘密过去延长寿命的吧?” “肯定的。”公爵也喝了口茶。 施简眼神暗了暗,没有接话。 第 36 章 空气里升起的谜样气氛,陈诺舟捕捉到了。 抬头看公爵,他好像有点欲言又止。施简则是一言不发。 怎么突然这样了?陈诺舟再次挠了挠头。刚才不是还说得好好的吗?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公爵开口了。 “这次过去,说不定会碰到他。你们俩也很久没见了吧,需不需要我帮你问候一下……” “不用了。”施简很快说,“谢谢您。” 她把面前的茶杯放在桌上,整个人都是一副“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的架势。 公爵叹了口气,往后仰了仰:“好吧,你说了算。” 施简的头发挡住了侧脸,陈诺舟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不想见到的人吗?陈诺舟想。 不仅不想看到,连问候也不想传达。这简直就像仇人一样。可是如果是仇人,公爵为什么又要提起这一出?难道…… 是发生了什么过节的朋友吗? 显然施简不想多说,陈诺舟也不好提起。埋在心里的问题就这样多了一个。 沉默了一会儿,公爵说:“还是谢谢你。辛苦了。” 施简摇摇头,“没什么。” 说完这些,公爵忽然把目光转往陈诺舟的身上。 他打量了一会儿陈诺舟,说:“这位……嗯,诺舟。是你的搭档吗?” 这就看出来了?陈诺舟竞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毕竟看外表,他可不像是能配得上施简搭档的人。 “是的。”施简回答得干净。 “这样吗。”公爵默了默。 一会儿,他抬头,微笑着看向陈诺舟:“诺舟。我有点事想单独跟施简说,可以请你回避一下吗?” 礼貌而疏离,可能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陈诺舟识时务地看了眼施简。 施简回他一个眼神,平静地:“别担心。”意思是公爵不会对单独的她做什么。 于是陈诺舟致意一下,退出去了。 室内只留下了施简和公爵。 空气静静的,偶尔能听到外面传来的鸟鸣。 公爵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投在施简身上:“你有搭档的事情,我很意外。” 施简默。 “从来没有人能成为你的搭档,再强的卡牌玩家也不行。”公爵说,“那个人……很厉害?有多厉害?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不厉害。”施简说:“在卡牌游戏里,他还只是个菜鸟。”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公爵的意料。他沉吟片刻,“那就是有什么别的宝贵品质了?你不是随便选择搭档的人,也没有选择搭档的必要。如果不是真的有心跟他搭档,你也不会带着他来见我。” 某种意义上来说,公爵已经是很了解施简的人了。这番话,他说得对。施简看着面前的点心,伸出手拿了一个,咬下,心思不在品味甜点味道上。 公爵看了看她,“……所以,是因为什么?施简,你可以跟我说说。” 施简又咬了一口。点心很小,两三口就吃完了。 她说:“……我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公爵笑了笑,“不会。你不是那种不明白自己内心的人。” 施简移开目光,难得看起来有些为难。 公爵就叹了口气:“别太纠结。我只是担心他会对你不利,没有别的意思。但是,你选择人的目光,我一向很信任。” “信任。”施简忽然开口了,“大概是信任。” 公爵默默听她说。 “我欠他一个人情。”想起他刚穿越过来那副虚弱的样子,和后来他请求留在自己身边的样子,施简声音缓慢,“虽然他说过不是我的错,也不是因为这个才跟着我。……这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信任?” “嗯。”施简垂眼,声音很低:“越跟他接触,我就越觉得这个人值得信任。” 说这话时,施简脑子里画面交织。这些画面里,有他奋不顾身冲过来保护自己的画面,有他诚挚地看着自己的画面,也有很多杂七杂八的,过去几个月相处的点点滴滴。 画面错综复杂,背后的话却只有一句,施简停了下来,仿佛在思考什么。 她说:“有他陪着,我会有安全感。这是信任带来的感觉。……这让我感觉很新奇。” 公爵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这样挺好的。但是人性难测,他随时有可能发生改变。你要保持警惕。” “我知道的。”施简拿起茶,又喝了一口:“毕竟善变的人见过太多。” 公爵不说话了,看向施简的神情隐隐有点担心。 一阵子后,施简忽地抬头:“我可以信任他吗?” 公爵回望她。 良久,公爵说:“当然。试着信任他吧,即使会有风险。……如果你想。” * 在门外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刚出去,就有人领陈诺舟去等候室。对方出现得悄无声息,陈诺舟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差点被吓了一跳。不过看在等候室的沙发极其柔软的面子上,陈诺舟原谅了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舒舒服服地摊在上面等待施简回来。 “咔”,门开了。陈诺舟立即坐直,看往门的方向。 施简走了进来。 陈诺舟拍了拍一旁的沙发座位,“快过来坐。” “……”施简看看他:“交易完成了。” “要走了啊?”陈诺舟笑容不减,“着急吗?不着急的话,可以来感受一下这个沙发——真的太舒服了。” 沉默半晌,施简走过去了。 “让你久等了。”施简说。 陈诺舟茫然,“啊,没有啊。你才进去多久?” 施简不接话,陈诺舟只好猜她的意思:“怎么了?我没有久等。刚出来,就有人带我坐在这。你也感受到了有多舒服,我还希望你多在里面待一会儿呢。所以没事的啊,别想太多,等这一会儿有什么的……” “不好奇我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吗?” 施简打断他,忽然说。 陈诺舟愣了愣。 “……怎么回事?” 施简的视线对上他的眼,“陈诺舟。” “嗯?” “你为什么……”施简的唇暂停了一刻,“为什么不好奇我的事情?” 一石激起千层浪。 瞎说!——陈诺舟本来想这么回答的。 他心里那只暴龙已经开始呼喊了。 不好奇? 谁说的不好奇? 我都快好奇死了! 陈诺舟真想这么喊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施简突然这么问他。但可以肯定的是,一直以来,陈诺舟奋力压制的好奇和疑问,在这一刻,终于压不住了。 深呼吸一口气,陈诺舟冷静下来:“他在里面跟你说了什么?” 施简看他:“想知道内容?” “不,内容是其次的。”陈诺舟严肃地看着施简:“比起那个,你是不是被他刺激了?突然问我这个问题。如果他欺负你,我陪你一起欺负回去。” 没想到的回答,施简发楞。尔后,她迅速反应过来:“不是的,不关公爵的事。” “那你怎么突然这样问?”陈诺舟凑近她的脸,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你……”施简被他看得卡了壳。 “不说,不代表我不好奇啊。”陈诺舟缩回来,叹口气,“我可是死缠烂打要跟着你的口香糖,怎么会不好奇你的事情。” “……” “但,比起我的好奇心,你的意愿不是更重要吗。”陈诺舟耸耸肩,脸上写着理所当然,“不愿意说的事情,我问了也不会有结果,还不如等你愿意时自己说给我听。不能因为我的好奇心让你不舒服吧?”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这下换成陈诺舟无语地看着施简了,“还要多复杂的理由啊?” 可惜,他只维持了一刻无语的表情,就不忍心继续了。 因为——眼前的施简,脸上露出了陈诺舟从未见过的迷茫表情。 虽然只出现了一瞬,陈诺舟也看得清清楚楚。同时,还记得清清楚楚。 楚楚可怜……陈诺舟开始怀疑脑子里出现的这个形容词了。竟然有一天,他可以在施简的表情中,读出楚楚可怜? 再眨眼,施简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正常得陈诺舟几乎要以为刚才都是错觉。 起身,施简说:“走吧。” 又回到了平时的她。陈诺舟看出来了。 两人走了一段,前面的施简忽然说:“……我会试试的。” “试试什么?”陈诺舟这样问了,施简没有回答。 女人心海底针。直觉不是坏事,陈诺舟笑笑,也就过去了。 跟公爵的部下告别,两人踏上飞船,飞离大气层。 坐回飞船的沙发,不同的柔软触感让陈诺舟回想起刚才的等候室。 自然,也想起了施简那些话。 看看坐得有些远的施简,陈诺舟犹豫了一下,没看着她开口:“能问吗?” “什么?” “说了什么啊。”陈诺舟挠头,好像是在做一件很生疏的事情,“在房间里,你跟公爵。” 没等施简回答,陈诺舟连忙补充,“我就只是问问,因为你突然那么问我了嘛。不能说就算了,别勉强。” “说你了。”施简平静地回答。 “啊??”陈诺舟当机,“说我?” “嗯。”施简说,转过来,面向他:“我问他,你值不值得我信任。” 第 37 章 “……” 轮到陈诺舟卡壳了。 本来是不在意被别人支开的。可以理解嘛,在公爵眼里,他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肯定是外人。 本来也没有那么好奇谈话内容的,随口一问而已。 但谁能想到,这个话题竟然是关于自己的呢? ……还是信不信任的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陈诺舟感觉有些紧张。 木了好一会儿,他才张口:“……那他怎么说的?” “让我试试。”施简神情平静,“所以我就决定试试了。” “……噢。”陈诺舟冷静了下来。 片刻,他挠挠头,将手架在脑后,“其实可以直接问我的嘛。” “……” 施简忽然站起来,走到陈诺舟面前,眼神认真地盯着他。 她低声:“好。” 陈诺舟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太近了。 陈诺舟忍不住想。 总是这样。施简她总是这样。一旦要做个什么事情,就会露出百分之两百的认真神情。 就比如现在,她盯着陈诺舟,神情无比认真。她的瞳孔直直地看着陈诺舟的脸。以至于,陈诺舟的视线避无可避,只能看回去。陈诺舟的目光黏在施简精致的脸上,引不起她一点点的羞涩和动摇。施简只是这样看着他,默默地,认真地…… “快说话吧。”忍不住了,陈诺舟想,落败似的转开了目光。 “看着我。”偏偏施简还这么说。陈诺舟无奈,只好转回目光,却不敢聚焦了。 “我可以相信你吗?” 声音不高,然而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敲进陈诺舟的耳膜里。 本来想笑笑,风轻云淡地回答——因为陈诺舟觉得,这是一个不需要问的问题。 可看着施简认真的神情,他就吊儿郎当不起来了。 敛了神色,陈诺舟也正经道:“可以。” 他忽然也站起来。一瞬间,两个人的高差就逆转了,陈诺舟的身影高大,在施简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微微低头,他也一字一句:“你愿意,就尽管相信我。” 施简别开目光,走开了。 陈诺舟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 这番折腾下来,陈诺舟也已经累了。问了施简,说是要把他送回去,陈诺舟没有异议。现在的他,就想躺在家里那张大床上,好好地舒展一下。别的,确实也没力气做了。 大概是因为太累,坐在沙发上,陈诺舟就睡着了。被叫醒时,已经回到了他居住的地方。 施简在飞船门口跟他告别。 陈诺舟问她:“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很快。”施简说,“下一场,去参加正规的。” “行。”陈诺舟挥挥手,“我会好好准备的,你尽管期待吧。” 施简点点头,转身回了飞船。 目送着施简的飞船离开,陈诺舟舒展一下身体,也往自己的房子走去。 站在房门,一如既往地,陈诺舟打开门。 家里黑漆漆的,一阵凉风从里面吹出来。 陈诺舟忽然警惕。 他有离家关门关窗的习惯。按理说,没有打开的窗户,不会出现对流的空气。 ……那这阴凉的风是从哪里来的? 陈诺舟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没有动弹。 下一秒,他转身,往远处跑去。 可是晚了。目光能够看到的地方,左右都突然涌出了两股人流,显然是埋伏好的。他们封锁了陈诺舟所有可能的逃跑路线,陈诺舟势单力薄,不可能逃过追捕。 很快陈诺舟就被这群人围在一个圈里,往哪走都不是办法。 于是他慢慢停下脚步,举起双手。 在他原来的星球,这个手势表示妥协,也不知道在这里管不管用。陈诺舟自嘲地笑笑,环视一下周围。 他停下来,沉声:“叫你们老大出来见我吧。” 太明显了。陈诺舟略一观察,就知道这些人都是喽啰。指挥他们的另有其人。 再略想想,陈诺舟都能推测出是谁了。于是等了两秒,陈诺舟耸肩:“这次你该介绍你自己了。上次见面,连名字都来不及介绍。” 围住他的人群分开了,从那端走来一个人影。 没见过的长相,但是,是熟悉的身形。 “猜到是我了?”那人这么说。他穿了个黑披风,很长,几乎垂到地上。裤子和鞋子也都是黑色的。 陈诺舟扬扬眉毛:“这是什么年代的中二打扮……” “你说什么?” “没什么。”陈诺舟咳嗽了两声:“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呗?” “有必要吗?”男人自大地笑了两声,“我已经知道你的信息了。” “告知一下也无妨啊。” “那你可要听好了。”男人盯着陈诺舟两秒,铿锵有力地说:“我的名字是路易。” 后面不再接点什么名字么?陈诺舟差点没忍住说出这话。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路易走到他面前。两个男人差不多高,陈诺舟还要更高一点。不过路易明显比他壮,所以两个人的气势不分伯仲。 “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找我,有什么事?”陈诺舟说。 “聪明。”路易狠狠地看着他:“想请你跟我走一趟。你意下如何?” “我能拒绝吗?”陈诺舟笑眯眯地。 “你可以试试。” 看了看周围黑压压的人群,陈诺舟笑了笑。 “都带了武器吧?”陈诺舟低声,“可惜。如果只是你,我就不怕了。” 路易的眉毛抖了抖。“是在说我胜之不武?” “是这个意思。”陈诺舟抬眼看他,“还在说你……没我强。” “你……!” 路易显而易见的愤怒刚喷发两秒,就被他憋了回去。他整理一下领子,往后退了一步:“不过是现在逞强罢了,不跟你一般计较。带走他吧。” 立刻就有人过来,反扣住陈诺舟的手,就像所有老套的电视剧套路一般。 坦然被抓,陈诺舟还不忘贫嘴:“其实,你衣服真的挺难看的。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似的穿着这些东西在路上晃。不嫌丢人吗?反正我是觉得挺丢人的……” “……” “打晕他。” 痛觉降临之前,这是陈诺舟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再睁眼,陈诺舟先是一激灵,尔后才慢慢恢复视野。 也太冷了吧。陈诺舟想,低头看看自己的脚。 看来他最后那句话成功激怒了路易。此刻,这间用来关押他的牢房情况并不乐观。 没电没水,甚至没床,就是个冷冰冰的金属地板,让陈诺舟勉强能猜到自己是在一艘飞船上。他的手脚都被拷着。如果要移动,他只能像个兔子一样,一步步地往前跳。 如果非要比,他这个模样,可比路易穿斗篷的样子滑稽多了。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陈诺舟想,这样子可绝对不能让施简看见。 他醒了,估摸着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找他。果不其然,没让他等太久,紧闭的房门开了。 门口的是路易。 陈诺舟对他露出个笑容,“嗨。又见面了。” 路易皮笑肉不笑,“还有心思打招呼?” “怎么没有。”陈诺舟往后靠了靠,倚在墙上,“我很有礼貌的。” 路易嗤笑了声:“小子。喜欢装从容,我就看看你还能装多久。” 陈诺舟没搭理他,说起别的:“你找我到底什么事?” “找你?”路易笑了两声,“哪是找你。” “哦。那就是找施简?”陈诺舟靠在墙上,斜睨着门口的人影,“兄弟。不得不说,你的手段真是烂透了。” “……”陈诺舟猜,路易又在控制他自己的情绪了。静了两秒,路易说:“随便你怎么说吧。不过……” “不过?” “烂是烂,管用就行。”路易对他咧嘴,笑得有些难看:“要不要赌?” “赌什么?” “赌施简一定会为了你来见我。”路易说,“我太清楚她了。不是重要的人,怎么可能留在身边。” 第 38 章 这话换来陈诺舟的一声嗤笑。 路易瞬间皱紧了眉头。 说实话,路易很不喜欢他的态度。明明被困在他路易的领地,陈诺舟却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不是路易想看到的。 他想让陈诺舟慌乱、求饶,甚至臣服。不过…… 陈诺舟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诺舟声音懒懒的,“路易啊。我俩无冤无仇,你何必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大力气。” 路易还在愣神的空档,陈诺舟又说:“你果然是在嫉妒吧。” “砰”地一声,陈诺舟被路易扼住脖子摁在墙上。 路易的眼神恶狠狠的,里面有藏不住的杀意:“你老实点。” 陈诺舟斜着眼看他。 他这动作,让陈诺舟想起那时的施简。她可比眼前的路易可怕多了,陈诺舟尚且没有畏惧,更不要说眼前。 路易把他这么限制着,手上却没有用力。陈诺舟就知道,他不敢真的怎么样,只是想把施简骗过来。 果然,见威胁无果,路易的牙齿咬了又咬,最终松开了。 “你说得对。”路易撒开他,“主要是施简。所以你老实点,她来了,就没你什么事了。” 这次陈诺舟没有嘲讽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沉重的牢门关上了。 室内再次变得寂静,冰冷的金属闪着细微的光。陈诺舟想坐,感觉地上太冷,又悻悻地站起来。 环顾四周,这实在不像是个宜居的地方。没有窗子,陈诺舟甚至不知道外界的时间,真正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没事做,手脚又被铐,陈诺舟只能站在原地扮演雕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路易肯定会拿他在这里的事情威胁施简,把她骗过来,陈诺舟想。但不确定施简会不会赴约。这是一场明显的陷阱。审视他和施简的关系,陈诺舟发现,他并不确定施简到底会不会来。即使前些日子,他们还讨论了关于信任的话题。 ……不,这不是重点。陈诺舟忽然明白。重点是,他不能让施简来。 不能让她陷入可能的险境,特别是这险境还是因他而起。 要赶紧逃出去。陈诺舟眼睛投向上方,那里有一个监控头,正在密切关注着他的动向。 正在观察房间,铁门那边忽然传来一点动静。陈诺舟往那边看去,原来是门的下部有个小口,此时打开了,送进来一个餐盘。陈诺舟赶紧跳过去,喊:“这是午饭?还是晚饭?” 透过小口,陈诺舟只能看到送饭人的脚。脚不大,穿着便鞋,腿上裹着紧身裤,露出一小段脚踝。听到陈诺舟的声音,马上要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 陈诺舟却敏锐地捕捉到门外人的迟钝。他开口喊住那人:“哎,这是给我的饭吗?得把我手铐解开吧,不然我怎么吃呀。” 那人迟疑一下,果然蹲了下来。陈诺舟隐隐能看到他的膝盖。看来,他身高不高。 灵光一闪,陈诺舟掌握了现在的情况。 外面的人瓮声瓮气地说:“把手伸出来。” 陈诺舟边留心听着他的声音,边乖乖地伸出去。 那人在身上摸索一阵,直到摸出来个圆片状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是这个时代的钥匙样式。 他将那圆片伸过来,贴在陈诺舟的手铐上,叮地一声,手铐开了。 伸过来的一瞬间,陈诺舟看清了外面这人的手。那是双纤细白皙的手,也不算大,指节肉肉的,指端微红,看起来还有点可爱。 ……是“她”? 好像,还是个小姑娘。 陈诺舟思考的缝隙,外面人已经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见状,陈诺舟赶紧出声:“等等!” 那人的动作却没有因为陈诺舟的声音再次停顿,反倒加快了速度。于是陈诺舟追上句:“你脚踝怎么了?” 闻言,外面的人再次停下来,脚步不动。 陈诺舟估摸着,她是在思考自己的话。 片刻,陈诺舟看到那脚走远了些,似乎是有意要走出他的视线。陈诺舟调整位置,斜着看出去。 这个角度,能看到更多。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踝,但找不到方向,自然也不知道陈诺舟说的是什么位置。摸了两下,她放弃了,重新站起来。 陈诺舟往外扔了个东西。 那脚步一顿。 陈诺舟说:“脚踝后面,磨红了,再不处理,肯定要破。你的鞋子磨脚?你穿着不疼吗?” “……” 见那人一言不发,陈诺舟继续说:“贴上吧,就不磨了。有机会买双合脚的鞋子啊。” 外面的人犹豫了很久,才捡起陈诺舟丢给她的东西。 片刻,传来一声细细的声音:“……谢谢。” 脚步声远了。 陈诺舟重新坐正,默了一会儿,叹:“我运气还不错啊。” 吃完饭,陈诺舟百无聊赖地将餐盘推到门前,但没递出去。估摸着,一会儿也该有人来收了。他这手铐还松着,大概没那么好的事情。 不久后果然传来嗒嗒的脚步声。 “你来了啊?”陈诺舟先开口。 他这人别的不行,自来熟还是挺厉害的。他已打定主意,要跟这个小姑娘混熟。此时使出浑身解数,飞速想着套近乎的法子。 外面的人听了他喊,并不回答,陈诺舟不以为意。这几个月跟施简相处,他早就练得了城墙厚脸皮的功夫,何况,这个小姑娘比施简好相处多了。 不跟他说话,多半是出于路易的嘱咐,或者是对未知的忌惮。陈诺舟想了想,说:“路易没有说不能跟我说话吧?” 外面沉默一阵,说:“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锁上。” 陈诺舟乖乖照做。当然,嘴上没闲着:“脚感觉好点了吗?” 那双稚嫩的手先重新锁好了陈诺舟,接着,迟疑一下,收了回去。 不一会儿,外边说:“不红了。” 陈诺舟见她愿意搭话,心说有戏,面上平静无波道:“那就好,挺及时的,磨破皮就不舒服了。” 外面的人沉默,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陈诺舟就趁热打铁:“你还有别的事要忙吗?没的话,聊会儿天吧。” 第 39 章 外面没什么动静,可能是在思考陈诺舟的话。陈诺舟倒也不着急,就这么默默等着。 一会儿,那个小小的女声说:“晚上……我会再过来给你送饭。” 听出要走的意思,陈诺舟思绪飞转,在挽留和不急两个选项里面思考着。 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响了起来。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陈诺舟先叫住她,“等等——你先别走。” 外面没说话,脚步声停了。 陈诺舟想,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对他没什么恶意,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嘴上说:“你能跟路易说上话吗?” “……”外面沉默了。 陈诺舟想了想,又说:“我有事想跟他商量。帮我带个信吧?” 不知外面是点头还是摇头,过了一会儿,那姑娘不吭不响地走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跟路易说。重新坐下来,陈诺舟靠着墙壁,开始想对策。 路易却比他想象得来得快。 小姑娘才走没多久,门就被路易砰地打开了。看起来他心情不太好,打开门时,都是气冲冲的,把门摔出巨大的响声。 陈诺舟摸了摸耳朵,无奈:“怎么回事,有火气,也别朝无辜的门发啊。” 路易却是死死盯着他,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什么?” “施简联系不上的事情。”路易说,咬牙切齿地。 陈诺舟哈哈一笑,心想猜对了。他耸耸肩:“她要是那么容易被找到,就不是施简了。” 恶狠狠地看着陈诺舟,路易心里却难以自制地骂起自己的疏忽。 原本的计划,是通过挟持陈诺舟,达到威胁施简的目的。路易想,施简那个性子,多半都会因为看不起他这边的装备实力而直接前来。那时候,他便有机可乘。 可是他忘了,施简原本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黏着施简的这么些年,他能够顺心称意地找到她的机会,屈指可数。 把陈诺舟抓到后,他也试着向施简可能的联系方式发送了这个消息,可在信息如此通达的今天,施简却迟迟不回复,这情况,不是她没看到,就是她完全不在意陈诺舟。 无论是哪个情况,对路易来说,都是尴尬的结果。冒然抓走陈诺舟,变成了一件很乌龙的事情。 不过像路易这样自负又没什么本事的人,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误的。他原地踱步,走了一会儿,正要开口,话被诺舟截过:“不过呢,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忽然想开了。”陈诺舟笑笑,“本来对我来说,施简就是个无足轻重的搭档罢了。现在我身陷囹圄,自救困难,所以我愿意出卖她的消息。” “你想说什么?”路易看他。 陈诺舟顿了顿,说:“咱们做个交易吧?我帮你找到她,你就放我走。” 他这话说得云淡风轻,听在路易耳里,却沉沉作响。 路易挑眉,眼神中满是不信任:“你在我的飞船上,跟我谈条件?” “是啊。你看,如果我吸引不来施简,你我之间就完全没有恩怨了。”陈诺舟指了指路易,又指了指自己,“何必敌对呢?就算把我杀了,你的目的也达不到啊。” 路易不说话了。 陈诺舟又说:“不过,就让你这么放了我,你肯定也不会甘心。所以我就表现得有诚意一点,让你获得自己想要的,我也能离开。双赢的局面,对不对?” 等待了一会儿,路易走过来,离陈诺舟近了些。 他打量一下陈诺舟,忽然咧嘴笑了,笑容依旧是不太好看。 “你这副尽在掌握的样子,我看了就不舒服。” 陈诺舟面色不变。 路易又说,“就算那样,你这种人能呆在施简身边,也让我愤怒。更不要说,你现在居然想背叛她?” 陈诺舟哑口无言了。这人的脑回路,真的很有问题啊。 深吸一口气,陈诺舟摊开手:“你这个人,怎么就听不进别人说的话呢?打从第一次见面,我不就说过,我们俩只是暂时呆在一块,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既然没有羁绊,又谈何背叛?有点道德绑架了吧?她的死活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呢,只是单纯地想跟你达成共识,咱们各取所需,之后忘了这茬,就当一笑泯恩仇了。” 说这些话时,陈诺舟发现路易并没有愤怒的神色。略一思考,他回过味来:自己是被他试探了。 果然,听完他认真地说完这些话,路易神色难以察觉地松懈了些。他往后退一步,轻轻倚在墙上。 片刻,他语气嘲讽:“真不知道施简是怎么想的,跟你这种无情小人呆在一块,简直是降低她的档次。” 陈诺舟摊手:“我也不知道她具体看上我什么好处。不过我嘛,很明白一个道理,有大腿就要抱。” 路易嗤之以鼻,将鄙视都写在了脸上。 陈诺舟不以为意。有些人的情绪太容易看穿,反而是好事,逞一时口舌之快,不代表就能笑到最后。陈诺舟一向对这种无意义的言语攻击免疫。 不过,路易没来由地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他回过神,站直了身体。 “你说得对。我俩没什么过节,倒也不必把关系弄得这么僵。不过为了达成目的,我还不能放你走。” 陈诺舟点点头,“我知道。” “那么问题就来了。”路易忽然挑眉,话锋一转,“既然你跟她不熟,怎么跟她联系上?我看你手无寸铁,也没什么高科技傍身,难道,你们要靠心灵感应?” 陈诺舟明白他的疑虑。这路易,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但还是挺有钱的,根据陈诺舟看过的资料,他这飞船也算是相当不错的级别了,得花不少钱。这样一个土豪,想找人的技术肯定是有的。可连他都找不到,很难相信,跟施简不熟的陈诺舟怎么找到。 于是陈诺舟扬了扬手:“方法是有的。不过,这个法子得等一等。” 第 40 章 话说到这里,陈诺舟停下来。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他余光看到个身影。脸很陌生,身子却并不。是个小姑娘,穿着紧身的裤子,套着宽大t恤。她看起来年龄本就不大,这一身,更显得她个子娇小。 陈诺舟即刻就联想到,这是那位跟他有过一话之缘的送饭小姑娘。 这时候她端着个餐盘,上面放了些水果。是这个世界有的东西,长得和陈诺舟的地球品种不太一样,不过陈诺舟吃过,味道很不错。那小姑娘低着头,送过来,放到路易面前的茶桌上。陈诺舟在一旁看着,心里啧啧——这路易,怎么能用童工呢。 就在陈诺舟胡思乱想时,小姑娘忽然抬头,跟他对视了。姑娘面孔看起来很稚气,眼神清澈,不过面黄肌瘦的,可能有点营养不良。 陈诺舟心念转了几转,猜测这姑娘可能真是个被路易买来的小佣人。这个时代,虽然很多工作都能由机器人代工,但也仍有权贵聘请真人作为佣仆。这是一种品味和财富的象征。机器人再好,对比真人也总缺了点什么,没有被服务的实感。况且,真人劳力比机器人贵多了。 姑娘放下果盘后,被路易叫住:“苏,你去冲杯咖啡来。” “好的。”叫苏的小姑娘顺从地点头,眼神没在陈诺舟面上停留,转身离开。 她走后,陈诺舟自然没放过这个贬损路易的机会:“你用童工?” “关你什么事。”路易皱眉,压下被陈诺舟轻易撩拨起的怒气。 他倒也不懂了,陈诺舟这人是没脑子吗?在他的地盘还这么肆无忌惮,随便说句话就能激怒他。是吃准了他不敢做什么?——虽然,他还真的暂时不敢动陈诺舟。 想到这儿,路易那本就不大灵光的脑子更不想转了,索性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得了,你别说那么多有的没的。直接告诉我,你说要等一下,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陈诺舟也不打算逗路易,摊开手,样子挺诚恳:“我能联系上施简。不过,咱们之间是单线联系,得等她先找我。” 他说得简短,路易也马上听懂了。立刻,这眉毛就皱在了一起:“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结果这么被动?等她联系你,我都能找到她了。” “别急嘛。虽说要等她联系我,但我们约好了日期,最近一次就是一周后。很快吧?”陈诺舟冲路易眨眨眼,“一周的时间,嗖地就过去了。” 路易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表情恶心得不行,偏过头,惹得陈诺舟嗤笑出声。 安静片刻,路易恢复表情:“能联系上当然好,但我并不信任你。” “那是你的事情了。”陈诺舟用手托住后脑勺,“反正我只想快点离开这,所以跟你做交易。不过这一切不都在你掌握中吗?要是不信任我,哪天开心了,杀了我也行。” 路易不说话了。 这时候,苏端着咖啡重新过来。陈诺舟牢房有点挤,路易考虑片刻,带着他们俩往大一点的正厅走。陈诺舟拖着镣铐走,苏端着咖啡在后面跟着,另一只手还拿了路易没吃的水果。 陈诺舟有镣铐,不好走,但他云淡风轻的,看不出异样。苏跟他前后有几步的距离,走着走着,陈诺舟忽然低声,“能拿得下吗?不然我帮你?” 没想到他还有心情搭话,苏明显吓了一跳,然后镇静下来,声如蚊吟:“……不用了。” 陈诺舟笑:“真客气。” 前面路易呵道:“说什么呢?” “问你的小童工需不需要帮忙。”陈诺舟正大光明、坦坦荡荡地回答,“你看看你,让人家一个小姑娘做这些,多不男人啊。” “她是仆人,这是她应该的。”路易声音冷冷的,头都没回。 苏拿水果的手细微地顿了一下。 陈诺舟当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动作,只是耸耸肩:“风度被狗吃了。” 路易咬牙,心说我忍。 很快到了宽敞的房间,路易也终于可以舒服地坐下来,享受苏端上来的咖啡和水果。陈诺舟站在他面前,而苏站在更远的地方。 看着他吃了两口水果,陈诺舟说:“不然你把我镣铐解开?” 路易说:“你做梦吧。” 陈诺舟继续争取:“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你这样对合作方不合适。” 路易又吞了口水果:“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再说,解开你,你就会想跑。当我傻啊?” 陈诺舟就不多说了。至少现在,路易不会威胁他的生命,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等路易慢条斯理地享受完水果,他才继续说正事:“详细说说你们联系的方法。” “很简单。就是她给我发信,我回复,约地点见面。”陈诺舟看着路易,“这次见面后,再一起去办事,我们的合作就结束了,以后,估计很难见面。你可以利用这次机会,骗取见她的机会。正所谓请君入瓮,我们提前在见面点布置好,到时候她来,就是自入陷阱。” 路易挑眉,没有评价陈诺舟的话,而是先说:“你真决定卖她了?你们的关系就这样?” “要说多少次你才信?”陈诺舟说,“关系好,我还能这样吗?我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真是个小人。”路易吃吃地笑起来,满是嘲讽。 陈诺舟撇撇嘴,目光不经意扫过苏,凝固了一刻。 这倒是他没料到的……陈诺舟想。与苏目光相接的手那一刻,陈诺舟明显看到了她眼睛里的厌恶和不解。 苏还是个小孩子,不懂得掩饰情绪,所以陈诺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眼神。不过,之前她看陈诺舟的眼神里绝对没有这些情绪。突然发生改变,是因为什么? 陈诺舟又想了想…… 不会是因为说了要背叛施简的事情吧? 这个想法还不能确定。他甩甩头,继续忽悠路易:“总之我们现在等就是了。她给我发消息,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路易想了想,点头,打发陈诺舟走了。 陈诺舟重新回到他那个狭窄的房间去,沉重的门关上,发出令人不悦的响声。 不过,大概是因为跟路易的关系发生了细微的改变,陈诺舟的待遇也稍微好了点。有人给他送来了被褥和枕头。虽然还是没有床,但至少,他能睡个不错的觉了。 陈诺舟躺在被褥里,继续想着对策。这次也算他运气好,路易好骗,他又擅长跟人聊天、运用话术,长了一副可信任的脸。就这样,路易初步相信他了。后面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么想着,陈诺舟渐渐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他是被敲门的声音吵醒的。 过了不知道多久,到了吃下一餐的时间。这敲门声,应该是来送饭的,也就是苏。 不过,短短半天,苏的敲门方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本来是轻轻柔柔,现在明显暴力了很多,敲门声极大,像是不讲道理的女狱警。打开小门,餐盘也是被一下子扔到地上,搞得陈诺舟一脸懵逼。 “手伸出来。”苏声音很生硬。 陈诺舟不明就里,但也先接过餐盘,再乖乖伸出手等解锁。 苏的手伸过来时,陈诺舟低声,“你心情不好?” 苏顿了下。 陈诺舟问:“怎么了?” 苏不吭声,加快了解锁的动作。 陈诺舟又说:“是我哪里做错了吧。” 说这话时,他用的是肯定句,似乎已经很清楚苏态度转变的原因。 “……”沉默好一阵子,苏才说:“我不想跟你说话。” 陈诺舟断定:“是因为施简吗?” 苏的手一激灵,陈诺舟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苏不是个爱说话的小姑娘,平时看起来也没什么脾气,应该是谨小慎微的性格。这样的人,出现大的情绪波动,又跟施简有关系……陈诺舟觉得,自己已经把她生气的理由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你是施简的粉丝吗?”陈诺舟试探,“我跟路易的谈话……你全都听到了吧。” 苏的动作顿住了。 陈诺舟不禁感叹,小孩子就是好猜。不像某人,心真跟海底针似的,捞都捞不上来。 沉默,代表默认。确定了苏的意思,陈诺舟低低地笑了一下。别说,声音还颇有些好听。 他说,“讨厌我出卖施简这种行为吗?” 苏没说话,但她的回答已经昭然若揭。 片刻,她声音低低。不过听得出来,已经有些怒气:“亏我……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 陈诺舟说:“我是啊。” “才不是!”碰上偶像的事,粉丝就不淡定了。苏的声音出现了波动:“跟路易合作,让施简姐姐跳入你们的陷阱……真是太坏了!你这是利用施简姐姐的信任!” 陈诺舟越发觉得好玩儿:“施简姐姐?你这个年龄的粉丝,都是这么叫她的吗?好有趣。” 苏赌气,“一点都不。” 停了停,她缩回手,“不说了。反正,我讨厌你。” 陈诺舟又笑了,懒懒地: “那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想听吗?” 第 41 章 “哼。”苏用这个语气词回答陈诺舟。 她声音轻轻巧巧的,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嗔。这样,根本没法让人把她的生气当回事。 于是陈诺舟也将声音放柔,哄小孩似的:“不想听?要不……你听了再说?” 苏沉默一阵:“你想说什么?” 陈诺舟就顿了顿,“……其实,我也是施简粉丝。” “切。” 这反映,预料之中。苏立刻嗤了声,显然很不相信他。 陈诺舟一点都不慌,反而觉得这样的状态不错。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有时候,解决冲突和矛盾,会换来更好的关系。 这事儿跟苏解释清楚,陈诺舟想——拉近关系会更容易吧? 于是陈诺舟先吃了口饭,边吃边说:“是真的啊。” 外边顿了顿,再传来的声音高高的:“你别骗人了。我们粉丝,才不会这样对她呢!” 陈诺舟笑了笑:“对呀。所以我也是。” “……”小女孩的心是很容易动摇的。听到这句话,苏停了会儿,很快又忿忿不平:“可你……” “先不说这个。”陈诺舟嘴里包着饭,含糊不清地说:“我想问你个问题。” “我才不要回答你。” 陈诺舟哭笑不得:“你回答一下,我就能解释为什么这么做了。” 实际上陈诺舟也看出来了,苏嘴上说着不想跟自己讲话,心里却没有那么抵触他。不然不想交流,要走,早就能走了。 大概是因为他长得面善,苏也想听听他的辩解?陈诺舟这么想着,见外面没动静,耐心地等了会儿。 片刻,苏闷闷的声音传来:“那你问。” 陈诺舟立刻跟上:“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你要跟着路易吗?” 外面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陈诺舟面上没表情,心却砰砰跳得很重。他镇定道:“如果不好说,可以不回答。” 这只是以退为进的话术罢了。陈诺舟猜,苏来到这里的经历绝对不会愉快。 刚看到苏,就觉得她过得不太好。一个人的精神状态,会反映在外表上,苏年纪小,面黄肌瘦,很显然并没有得到青少年时期该有的良好照顾。 再回想路易对她的样子,冷漠平淡,的确是对佣人的态度。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佣人这样。之前陈诺舟见过的公爵,他对佣人就是彬彬有礼,没有架子。路易跋扈,不对佣人恶言相向已经是感天动地,指望他以礼待人,恐怕是在做梦。 沉默持续的时间好像有点久,陈诺舟感觉嗓子有些干,掩耳盗铃似的喝了口汤。 又是很久以后,苏声音低低传来。 “……可以说的。我是被他救回来的。” ……陈诺舟愣了。 这答案,跟陈诺舟想象的很不一样。 他原本觉得,苏这么小,如果不是有什么原因,何必待在这样一个人身边做事。他想赌一把,赌苏并不会对路易忠诚到死心塌地,这样,他大概就有可乘之机。 可苏说:“是他救了我。我更小的时候……被家里人遗弃在一颗废弃的星球,路易经过,发现了我,让我跟着他当佣人,能吃也能穿。我就这样跟着了。” “……”陈诺舟难得卡了壳。 搜肠刮肚,他好不容易找出来一句话:“竟然是这样。不过,他好像没有对你太好?” “嗯。他对所有佣人,都是对佣人的样子,我也不例外。不过,平时不会安排我做太重的活,毕竟我还小,体力没有那些成年人厉害。” 完了,玩脱了。 陈诺舟忍不住抓了抓脑袋。看起来路易对她有恩,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那……还能拉拢她吗?陈诺舟觉得难。 好巧不巧,苏反问:“问这个干嘛?” 一时半会还没找到对策,陈诺舟只好打哈哈,“不是……就,我以为你是被强迫的。” “……”苏犹豫一下,低声说:“其实我知道,路易好像不是什么好人。有时候听其他叔叔阿姨聊天,感觉他做了很多坏事。” 陈诺舟疯狂点头。能动不动就绑架别人的人,能是好人么! 苏又说:“而且他对我们的态度也不好。可是,如果没有他,我早就死了,所以不管怎么样,我只能当好佣人,报答他的救命之恩。” 陈诺舟沉默片刻,决定放下本来有的那些弯弯绕绕。 “原来如此。”把嘴里的东西吞干净,陈诺舟点头——尽管苏并看不到:“感觉你说的是实话。既然如此,我也不绕弯子了。” 外面的苏也不自觉挺直了背。 “我……不会真的对施简不利。”陈诺舟说:“我和她的关系,也没有我说的那么肤浅。我是真心把她当朋友的。” 说这些时,陈诺舟将声音压到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地步,确保不会被监控头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听到。同时,陈诺舟尽力控制着嘴唇的动作。只看外表,看不出他是在说话。 “不过,你也听到了。他要和我联手,骗来施简,接下来他要对施简做的事,我想不会太好。”陈诺舟继续:“你是施简的粉丝,应该会很不喜欢他这样的行为。对吧?” “……嗯。” “我也是。所以,我肯定不会让他如愿。具体怎么做,我就不详细说了。这些事,我只告诉你,因为信任你。希望你不要告发我。”陈诺舟说,“如果你转头去告诉路易,那我只能自认倒霉。” “……你其实也可以不告诉我。”苏年纪不大,理解力倒是挺强的。 “看你人不错啊。”陈诺舟说。 “你才认识我多久……”苏说,“连我都知道,不能轻易相信别人。” 陈诺舟就笑:“可是你关心施简的样子,不像是假粉丝。同为粉丝,我就相信你咯。” 良久,苏说:“我知道了。你想做什么,我也猜不到。不过你跟我说的这些话,我不会乱说的。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陈诺舟扒了几口饭,把餐盘送出去,“谢谢。” 苏接过餐盘,起身走了。 陈诺舟一个人坐在被子里发呆。 不知为何,他一点都不担心苏会去告发他。毕竟还是个小孩子,情绪好读。而且,陈诺舟隐隐感觉到,苏对于自己跟路易之间的关系也很迷茫。 被一个坏人施恩……这个恩,到底该不该报呢?又应该怎么报,报到什么程度呢? 陈诺舟想不清楚这些问题,更不要说还小的苏了。 总之,都是可怜人啊。陈诺舟抬头看看空旷的房间,叹了口气。 迷糊之间,陈诺舟又睡过去了,再醒来,好像已经到了第二天。 之前跟路易说过,有施简的动静再通知他,路易就真的把陈诺舟当不存在。他直接把陈诺舟留在这个房间自生自灭,一天三顿,饿不死就完事。 陈诺舟估摸着,路易肯定也没有完全信任他。两个人,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不过,陈诺舟本来就闲不住。这样被限制在小空间里,浑身难受,不知道时间流逝的程度,就更难熬。 过了个大半天,陈诺舟耐不住,让苏递话去了。他要求路易让他能在船舱里到处走走,并且把他的通讯工具还给他。 路易自然不同意。陈诺舟就开演,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什么我们的合作完全没有信任啦,什么他如果想干嘛早就干了何必说这么多啦,云云。 一通乱演下来,不知道路易信了几分。但陈诺舟知道,他这里最大的筹码,是能联系上施简。所以,只要他的要求不过分,估计路易最后都会答应。 不出所料,纠缠了好久,路易最终还是同意了。他想反正人在他飞船上,量他也做不了什么。 路易提了条件。在船上走动,必须有人陪着,一天总时间不超过十分钟。通讯工具也是,每天十分钟,而且在他眼皮子底下使用。这样,陈诺舟就没有操作空间了。 陈诺舟却非常满意他的决定。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一旦在某件事上出现了小漏洞,就一定会掀起蝴蝶效应。陈诺舟想,还好路易不懂得这个道理,还自大,这才让他有了机会。 双手双脚仍然被扣着,但好歹,陈诺舟也算是有了半个人身自由了。每天吃完饭,陈诺舟就抓紧时间到处看看。 很显然,路易还是提防他的,派来的都是又高又壮的大保镖。不过陈诺舟很老实,除了逛什么都不做,真就是饭后散步而已。 除此之外,跟保镖闲聊两句。当然,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都是他在说,保镖一理不理。可见虽然路易人不怎么样,找的保镖素质还是很不错的。 使用通讯工具的时间,陈诺舟也很老实。这当然是因为旁边有个路易死死盯着。陈诺舟也就回回朋友消息。 路易如果问起,陈诺舟就理直气壮,“该上课的时间我不在学校,时间久了,朋友老师肯定起疑。我不得伪装一下,才能让他们不发现我被你绑架了吗?” 辩解次数多了,看他内容也确实没有端倪,路易便渐渐放松了警惕。陈诺舟不闲着,一边使用,一边跟路易闲聊,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 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 这天又是陈诺舟用通讯工具的时间。路易懒懒倚在沙发上,陈诺舟乖巧坐他身边,跟朋友聊天。 路易时不时瞟一眼,日常嘲讽,“你朋友还真多。” 陈诺舟淡淡,“谁让我人有魅力呢。” 这几天他们的对话模式都这样,路易也烦了,嘲讽完,便不多说。 陈诺舟继续聊着,一条条回过去。 都回复得差不多,陈诺舟的时间也要用完了。 这时候,通讯工具投出一个光屏,是视频对话请求。 看清人名,陈诺舟瞳孔不由得收缩了下。 ※※※※※※※※※※※※※※※※※※※※ 以后应该都是21:00更新,大家可以准点来看。 如果没有,那就是鸽了( 第 42 章 是凯的来电。 陈诺舟面上镇定。这通电话,在他预料之中。 这几天他跟各科老师都请了假,全都是故意在路易眼皮底下完成的,为的就是让他不要起疑。 一般的老师,准了假,也就不会管那么多了。然而凯跟他关系不一般,多多少少,肯定察觉到了什么,这通电话就是证明。 电话肯定要接。面上功夫,却也得做足。陈诺舟看了眼路易,他正狐疑地盯着自己。 于是陈诺舟摊手,漫不经心道:“我老师打来的,让接么?” “能不接就别接了。“路易果然这样说。 “那恐怕不行。这老师跟我关系好,盯我上课也盯的严,这次不接,他肯定还要打来。” 陈诺舟睁着眼睛说瞎话。实际上,凯是抓重点的类型。只要学生最终测验表现出色,平时偷点懒,凯都是不管的。 路易便不耐烦道:“那你接吧,废话真多。” 陈诺舟哎了一声,接了。 凯的样子在屏幕上出现。 开始通话前,路易就打过招呼,让陈诺舟将镜头放大,放到基本只能看到头的程度,以免对方看到背景,推断出他可能在的地方。这样的谨慎不太像路易的风格,不过陈诺舟一并答应,毫不反抗。 因为这个叮嘱的原因,陈诺舟的脸就占据了对方的全部屏幕。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对面的凯忍不住出声:“哎哟,你怎么凑镜头那么近?远一点,吓我一跳。” 陈诺舟乐了,呵呵笑了两声。 听到熟人的声音,这两天来心头堆积的郁结,好像都舒缓了不少。陈诺舟表情放松了些,开口跟凯寒暄。 基本的问候说完,凯开门见山,一点都不拐弯抹角:“你怎么还不回来上课?已经好几节了,后面补起来,很麻烦的。” 陈诺舟就耸耸肩,“老师,我也是没办法呀。最近太忙了,赶不到学校。之前我跟您请过假,还请您多担待些。” 凯说:“干嘛去了?你现在是个学生,有什么事情能比学习更重要。” 当然不能说自己是被绑架了。但,陈诺舟心念微微一转,往后仰了仰,若无其事地道:“老师,我现在在太空里干大事呢,学习就先放一放。而且您也知道,我学习就那样,落了几节课,不打紧的,我也不想学。当然更主要的,是一时半会儿,我想回来也回不回来,这边的事情太重要了。” “……”那边短暂沉默了半秒,开口:“在老师面前说放一放学习,也就只有你敢了。” “我也不想的,这不是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吗?”陈诺舟说:“您千万别扣我学分。” “……好好学习就不会扣。”凯说,“不过你还是得早点回来,不然,我就要来抓你了。” 陈诺舟笑嘻嘻的:“您别,我这边事情弄完,一定尽快回来。” 继续闲聊两句,陈诺舟跟凯匆匆说了拜拜。主要是,今天的通讯时间已经用完了,因为没找到合适的结束话题点,他还拖了一两分钟。 挂了电话,陈诺舟下意识地转头看路易,发现他也正盯着自己。 陈诺舟对他笑,“怎么,看我太帅,看入迷了?” “你别这么恶心行不行。”路易白了他一眼:“今天超时了,从明天的时间里扣。” 陈诺舟不乐意了:“太小气了吧,就不能给我算赠送的吗?” “别跟我讲条件,赶紧回你房间去。”路易挥挥手。 见他并没有起疑,陈诺舟心里舒了一口气。他站起身,面上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慢吞吞地离开了。 然而,路易马上又叫住了他:“等等。” 陈诺舟脚步一滞,“……还有什么事情?” 路易沉默片刻,“施简的消息呢?” “我不是说了吗?一周后。” 见他是问这个,陈诺舟坦然了许多,开始数起手指:“一、二、三……这才过了几天,你别着急啊。” 路易眼神左右飘忽,显然是还有别的事。 等了等,陈诺舟不耐烦了:“你还想问什么,都一起问啊。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难得没有回怼他的话,路易停顿。很久,他才说:“她还真是只在有事的时候联络你?” “不然呢?”陈诺舟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有些无语。 “合作关系,你还想怎么样。我俩要是天天跟朋友似的聊天,你恐怕前几天就已经把我杀了。” “哼……” 路易轻哼,显然陈诺舟说的是对的。他往后倚,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沉默半晌,说:“没想到,你真的没有骗我。也是,施简那个性子……我就说,她怎么可能接纳一个人。” 说这话时,路易难得地流露出一丝落寞。他声音很低,仿佛并不是要说给陈诺舟听,要不是陈诺舟听力好,可能也听不清楚。 又过了一会儿,路易摆摆手,看起来已经完全丧失了跟陈诺舟交流的兴致:“行了,你走吧。有消息再通知我。” 陈诺舟看了他一眼,点头,转身走了。 回到房间,坐在被褥里,陈诺舟想起路易的话。 不知道为何,陈诺舟觉得,虽然路易是个冷漠无情又暴躁的性子,但他对施简,好像确实有几分真心。 也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认识多久了。真要算起来,时间肯定比陈诺舟长。 路易对施简的评价,陈诺舟虽然很不喜欢,但…… 说不定,大家都是这样看待施简的。 陈诺舟想起跟自己相处的那个施简。 确实,她总是冷冰冰的,没事的时候,说话惜字如金,回复人也是全看心情。 可是……真正遇到事情时,她又不是没有温度的。 她对自己的帮助仁至义尽,甚至说是完全没必要,也不过分。 一个真正心冷的人,怎么可能对另一个跟自己无关的人那么负责任。责任两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重如泰山,陈诺舟见过的人里,施简绝对是负责任到底的佼佼者。 而且她对别人的照顾,好像也不完全是为了责任。她嘴上冷,心里却好像不是那样,所以陈诺舟愿意顶着她的冷漠接近她。 所谓真心换真心。只看到施简冷酷的外表,就开始打退堂鼓的人,又怎么能感觉到她真正的温度呢? 想到这些,陈诺舟的心情莫名有些愉快。虽然现在,陈诺舟也并没有触碰到她真正的内里。但比起路易之流,陈诺舟已经算是管中窥豹,隐隐看到一些东西了。 也正是这些陈诺舟已经感受到的温度,让他下定决心。这一次,绝对不能连累施简。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陈诺舟大概知道,施简现在在干什么。 之前她提过,上次比赛之后,她想闭关一段时间。具体做什么不知道,但好像是她习惯性的周期锻炼,锻炼期间与外界隔绝,她不同外界联系,外界也联系不上她。 告诉陈诺舟这些,是给陈诺舟打预防针,可能会联系不上她。也是提前预告了下,他们下次联络的时间。 当时陈诺舟还开心了一阵子,想着施简竟然会跟他解释联系不上自己的原因,这又是一大进步。后来被路易抓走,看到路易联系无果,陈诺舟就又想起了这茬。 联系不上,倒也是好事。如果施简真的知道陈诺舟被抓,她来与不来,陈诺舟心里都会不舒服。 所以,还是靠他自己解决吧。 想起刚刚跟凯的通话,陈诺舟自认,信息不多,但只要凯稍稍留意,就能发觉他话里的不对劲。 如果顺利,凯那边,应该是已经在搜寻他的位置了。 希望一切如意吧,陈诺舟缓缓闭上眼。 那一边。 果然就像陈诺舟预料的那样,凯挂了电话,略略思索一阵子,就给他的人工精灵下了命令:“秘密搜寻学生‘陈诺舟’的位置定位,遇到探测波,自动避开。” 搜寻他的位置,只是以防万一。 从刚刚的对话内容来看,凯的直觉担心,他现在情况不佳。 本来凯只是打个普通的电话,没想过要关心陈诺舟要做什么。 可听到他说放一放学习,凯就觉得不对劲。 陈诺舟,是他学生里最努力最拼命的几个之一。虽然上课老是踩点,学东西却毫不含糊。他一向都是超前完成教学进度,在校期间,对他来说,什么事情都没有上学来得紧急。 这样的他,刚刚竟然说出落几节课没什么的话,这实在让人很怀疑他现在做的事情内容。 再加上他还稀奇古怪地说什么学分……凯清楚,自己的这门课是不算学分的,只看每次最终实战的测验分数。这颠三倒四的说话方法,让警惕心很高的凯一下子就起疑了。 后来再听他说“想回来也回来不了”,凯就几乎可以断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陈诺舟给出的信息太少,很可能是面临威胁,说不出别的。 所以凯想,宁肯错杀也不放过。先搜一下他的位置,保证安全再说。 希望是他多虑了。看着人工精灵在光屏上疯狂搜索,凯默默想着。 第 43 章 搜寻进展得并不顺利。 路易的飞船并非静止,离陈诺舟学校所在的星球也有相当一段距离。凯从学校发出探测波,需要规避掉路途中许多的干扰信号,还要躲避疑似路易飞船的反侦探波,这样多的限制条件,会大大降低他搜寻陈诺舟的效率。 定位陈诺舟越困难,凯的心就越沉一分。若真如陈诺舟所说,他只是单纯地在外忙事情——没必要这样隐藏自己的位置。 这似乎也佐证,陈诺舟的确遇上麻烦了。 在凯看来,学生的安全问题比什么都重要,何况这个学生还是陈诺舟。他从前就职军部,有不少熟人,现下自己的设备找人有困难,就动了找朋友帮忙的念头。 被困在飞船里的陈诺舟可没有想到,为了找他,凯都去找了些什么人物。 他还在忙于跟严肃的保镖大块头们套近乎。 每天的外出时间很短,却也有好处。那就是,散步的时候,不会被铐上脚铐。 实际上,看他老实又听话,路易明显已经放松了警惕。只要陈诺舟的要求正当,他都会同意解开,甚至将解开镣铐的权限给了保镖,图省事。 陈诺舟没了束缚,自然乐得清闲。这一清闲,就有力气想别的事情。他被这几个彪形大汉陪着,压根动不了歪念头,跟他们搭话,也基本上是在跟空气聊天。好在陈诺舟脸皮厚,不太在意这些,见着保镖们不抗拒,他就天南地北,七分真、三分假,什么话都裹在一起说。 以至于……如果要算,陈诺舟这两天跟保镖们吹的水,大概都能写成一部七十二集连续剧了。 今天也是一样。走在飞船的窗舷旁,陈诺舟边漫无边际地瞎扯淡,边看着外界的环境。 这是一片陌生的区域。太空嘛,所有地方都长得差不多。看起来这片地区还算繁华,来往飞船不少,陈诺舟猜,这附近应该有很多开发了的星球。 在船上这几天,路易会时不时停下来。有时候,人离开船舱,降落过一两次。 陈诺舟没问,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这多半是去补给了。再好的飞船也需要进行补给,路易在船上的生活奢靡,物质消耗起来更是飞速。如此,确实就需要一直在这些繁华的地带打转,免得船上东西用完,没地方补充。 陈诺舟被看得很紧。本来他也想过,趁着路易下船,找点机会。不过手脚都被拷着,他没有发挥空间,贸然行事,只会把事情搞砸。 于是他没做什么,只是趁着路易不在,尽量多在船上转转。 到今天,差不多也把这个飞船的布局走清了。 说实话,路易确实有钱,这架飞船很大,休闲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比起施简的飞船,那是大太多了,陈诺舟估计,是两个人飞船功能的侧重点不同。 想起上次路易来截施简,好像还带了个船队。也就是说,他的飞船绝对不止这一艘。 不过……如果所有的飞船,都是路易所在这一架的配置,那他这个船队,其实也不算太厉害。他的飞船偏综合,在军事和战斗方面不是强项,上次能让施简忌惮,仅仅是因为他们还没来得及上船。 如果给施简机会,让她坐进自己的船舱,那输的就不知道会是谁了。 陈诺舟盘算着,计划已经在脑子里形成了雏形。 动脑筋期间,陈诺舟嘴上也没闲着。他这人天生就能跟人家打成一片,自带亲切感,这几天也差不多跟监视他的大哥混熟了。 他讲故事的时候,保镖们并不怎么回应他。但陈诺舟知道,他们并不讨厌自己。 也许是因为他故事讲得好,也许是因为路易说了,两个人是合作关系,保镖也就没必要那么严格。反正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不用仇视的眼光看守他,就是好事。 忽地,陈诺舟嘴上一顿,说到一半的故事戛然而止。本来充斥着他声音的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这寂静来得防不胜防。陈诺舟看到,身旁的保镖明显楞了一下。 而后,他转头看了眼陈诺舟,沉默两秒,沉声: “……然后呢。” 陈诺舟偷笑。看来,这几天的故事会没有白开。保镖们面上毫无波澜,其实听得还是很认真的嘛。 偷笑归偷笑,陈诺舟完全没在脸上表露出来。他轻咳两声,“一会儿继续。我现在又有点急,想去趟卫生间……” 大哥们互看一眼,朝他挥挥手,“去吧,这段时间不给你算。” 陈诺舟高兴地点头。大哥们把他送到卫生间门口,给他解开了手铐。 陈诺舟手脚难得得到放松。他关上门,在里面活动了一下手腕,又抬手,模拟着拿武器的姿势,锻炼了一下。 很久没摸武器了,他怕手生。不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总之,要准备好。 从卫生间里出来,大哥们也懒得给他上手铐了。只是听完当前在讲的故事,陪他走完时长,再铐上,把他送回房间。 陈诺舟在房间里坐着,心里想:要不是他被绑架,身份特殊,估计早就跟这些大哥们成好朋友了。 这么几天时间,他就跟路易船上的人混得七七八。不靠别的,就靠一张嘴。 这口才,应该去传/销。真要去了,什么人骗不进去啊? ……呃。好像,要除开施简。 想起那张冷冰冰的脸,陈诺舟无奈地笑了笑。 另一边。 凯找到的人靠谱,直接给他派了好几个技术人员,加班加点地搜寻资料,分析通话音频。通过多重分析、规避和解密,他们终于找到了陈诺舟通话时的信号发出地点。 说来也稀奇,陈诺舟所在的地方,竟然不是什么荒山野林,而是一片繁荣的交易区。那边星球开发密度大,大大小小的商帮经常停留,带动了当地的经济。各个星球虽然规模不大,发展的程度却都很高,星球上高楼林立,人来人往。 附近的所有星球都是这样子,连成一片,就成了商业天堂。 不过,这区域在政治上没有所属。因为商业发达,人群自然鱼龙混杂,有国家尝试过接管,无果,暗地里受到很多方势力的阻挠。久而久之,就成了无人管辖区。 这一片星系,大家称之为“金云”。这是个有着自己运作体系的地方,说乱也乱,说不乱也不乱,在当地,会不会遇上事端,遇上事端之后怎么解决,就全看人脉和运气了。 凯皱着眉头,看着地图:“这小子,去这种地方干什么?” 他身旁的分析员还在不断分析当时的通话数据。片刻,分析员抬起头: “凯先生。据我们的分析,他当时的坐标似乎不是固定的。我们推断,他所在的飞船应该是在金云区一直游荡。不过,这几天都没有走出金云的范围。” “继续精确定位,挖出是什么人带走了他。”凯凝视着屏幕,眉头紧锁,“他自己……应该不会去那边的。” 分析员点头,继续埋头工作。 * 一转眼,就到了晚上。今天白天,路易短暂地下船了几十分钟。 不过那时候,陈诺舟没有散步时间,也就没看到船舱内是个什么情况。 而这会儿,路易好像又下去了。他下船这件事,是送晚饭时,苏低声告诉他的。 这几天只要有机会,苏就会把路易的动静告诉陈诺舟。倒也不是什么大情报,只是跟他说什么时候路易不在船上,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把她说的这些时间都记下来,陈诺舟没发现什么规律。不过他还是很感激,苏愿意冒着风险告诉他。 餐门打开,陈诺舟接过餐盘,没急着吃。 苏站在外面,也没走,陈诺舟就跟她絮絮地聊了两句。 “苏。你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吗?”陈诺舟望望外边,随口问道:“感觉这一片很繁华。你看,外面好多飞船来来往往。” “……具体是哪里,我记不太清了。不过,路易从前……哦不,准确地说,应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来这片区域停留。”苏说着指了指外面,尽管陈诺舟看不到:“喏,那边的几颗星球,我特别眼熟。应该之前就常常来的。” “哦?”无意得到情报,陈诺舟来了兴趣。他摸摸下巴,“这么说,路易是这边的熟客?” “应该吧。”苏点点头。 陈诺舟心思流转。常来这片区域,时不时下船停靠。这些信息,能说明他在干什么呢? 仔细一想,如果每次都是为了飞船补给,那补给的频率也太高了。这样想来,路易大概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于是陈诺舟继续问,“你知道路易平时是干什么的吗?这个能说吗?” 苏犹豫了一下,“应该可以说吧。他产业好像很多,我……” 陈诺舟抓到句子里的重点,“产业?” “嗯。”苏回想了一下,“他什么都卖的……硬要我说有些什么,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 原来如此。 陈诺舟心里了然。 第 44 章 路易原来是个商人,陈诺舟暗想。怪不得挺有钱的。 如此看来,这片区域,大概率就是他经常出没的地方了。 陈诺舟抬头从小门里望出去,不远处,光线从飞船外透进来。可能是因为接近了某个星球,光线变得更透亮。那些明明暗暗的光亮洒在飞船舱内金属质感的地面上,很有些光怪陆离的味道。 这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呢?陈诺舟想。来这里这么多天,他还一次都没有下过船,周遭的景象,就成了一个迷。 心里漫无边际地涌现着奇奇怪怪的想法,陈诺舟默不作声地吃完了饭。把餐盘递给苏,她拿走了。 等了一阵子,苏回来,跟陈诺舟说:“路易回来了。” 陈诺舟应了声。想了想,说:“你跟他说,我要见他。” 陈诺舟要去兑现他今天的使用联络工具时间。 路易刚回飞船。大概是下船处理事情有些累,他心情不太好。苏去传话,吃了个哑巴亏。 路易不耐烦地让陈诺舟等等,过了好一会儿,才同意他出来。 陈诺舟倒是不气也不恼,乖乖地坐在房间,等着路易的回复。 得到允许,他起身,苏给他解开手铐和脚铐,便和他一起来到正厅。 正厅中央的沙发上坐着路易。他靠着沙发,整个人陷在柔软之中,眉眼间有难掩的疲惫。 倒是没见过他这个样子,陈诺舟挑了挑眉,暗想。 往常,路易见了陈诺舟,一顿奚落蔑笑是免不了的,今天却没有。 他用手撑着额头,眼睛微垂,很像是累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看到陈诺舟过来,路易也只是扫了一眼,就把眼神瞥到一旁去了。 陈诺舟很有眼力见,见路易今天状态不太对,没多说什么。 他走过去,接过联络工具,坐在路易身旁的沙发。 站在一旁的保镖立即开始计时。像之前一样,陈诺舟点开各种社交软件,浏览着今天的消息。 途中,旁边的路易一言不发,沉默得像变了个人。 陈诺舟也没说话,两个人在寂静的空气里彼此沉默,各有心事。 气氛被弄得很沉闷。 终于,陈诺舟开口了。 “怎么了路易。”一边回消息,陈诺舟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今天很反常啊,怎么这么无精打采的。” 路易的声音含着暴躁,也含着疲惫,“少废话。你赶紧把今天的时间用完,我好去休息。” 陈诺舟耸耸肩:“你可以先去休息,再来监视我的。” “我这是……也表现一点合作的诚意。要是直接去休息,我能睡到明天,你今天就没限额了。”路易说话的语气很没有精气神,话的内容也是颠三倒四、乱七八糟的:“你这种人,一天没实现目的,之后恐怕是要加倍奉还给我。我赌不起,还是算了。” 陈诺舟被他逗笑了:“我也没有这么记仇好吗?而且说什么加倍奉还,我拿什么还啊。再说,我可是很善解人意的。要是知道你是因为太累了而没让我用今天的时间,我完全可以理解。” 路易摇了摇头,似乎懒得跟陈诺舟继续贫嘴下去。 陈诺舟却不放过他,“真的累了?连嘴都不想还了?” “你以为我是你,天天呆在船上吃好睡好就完了?”路易挥了挥手,又打了个哈欠,“今天事情太多了。妈的……” 蹦出两个脏字后,路易的眼皮开始打架了。他看了眼陈诺舟,“你还要弄多久。没人找你的话,就早点结束时间得了。” “那怎么行。“陈诺舟摇了摇头:”我得把每天的十分钟用满。不然,我不就亏了。” “事儿真多。” 路易懒得跟他说。他懒散地盯着陈诺舟的屏幕,注意力却已经很不集中了。 看路易的状态,陈诺舟敏锐地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他这样子,可不像是正常的困了。可他本人并无察觉,只是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哈欠。 陈诺舟隐隐感觉,这是个机会。 于是他清了清嗓,先试探道:“要不,你就先去休息吧。” 路易这时候反应快了:“你想得倒好,不过没门。你以为我不知道?让我去休息,你就正好乘机搞点事,对不对?” “不是,我说真的。”陈诺舟看着路易,表情无奈:“就这几分钟,我能搞什么事?再说你这几天不老不在船上吗?我要是能搞事,早就搞了。看人别那么坏,只是单纯地让你先休息。看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哈欠打得我都觉得困了。” 路易抬眼。他看陈诺舟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迷惑:“突然这么好心。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陈诺舟就耸肩:“我是觉得你再不去休息,估计就要坐在这里睡着了。” 晃了晃脑袋,路易感觉他这话说得还挺有道理。 这时候,陈诺舟的声音又从旁边传来:“其实呢,我对你没什么怨恨。在你船上这么多天,除了被限制人身自由外,其他的地方过得还行。咱俩有约定,帮你叫来施简,你就放我走。这种双方获利的事情,我不会轻易毁约的,所以在那之前,我也懒得动歪脑筋。” 说了一大堆,路易听进去的却很少。他只是挠了挠耳朵,一字一句地:“不行。不管你怎么说,还是得有个人监视你。” 陈诺舟顺势就指了指旁边的保镖大哥:“他是你的人,可以让他监视我。” 顺着他的手指,路易看了眼那个保镖。壮实的体格,沉默的性子,站在那里,让人很有安全感。 脑子越来越混沌,路易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他感觉身体特别沉,也特别困乏,什么都不想,只想睡会觉。 沉默两秒,路易站起身,示意保镖过来:“行吧。你,过来帮我盯着他。有什么异样,立刻跟我汇报。” 那保镖大哥看了眼陈诺舟,又看了眼路易,沉着地点了点头。 路易将他叫过来,叮嘱了两句,转头打着哈欠,就往自己的卧室走了。 陈诺舟目送着他离开。 此时的时间,还剩下四分钟。 身边坐着的人已经换成了保镖大哥。 虽然路易船上人多,但,陈诺舟记性好,见过的人都能过目不忘。 这大哥不就是天天听他讲故事那个吗?还是上次问他“然后呢”的那位。 陈诺舟几乎可以断定,这个大哥比路易好说话多了。毕竟,之前的那些故事没有白讲,他良好的形象,应该是已经在大哥心里树立起来了。 想到这里,陈诺舟决定点开凯的对话框。 正想着怎么开场,凯那边竟然很巧地又传来了视频通话要求。 陈诺舟就看了眼保镖大哥,指一下面前的光屏,“大哥,这是我老师,前几天通过话的那个。”陈诺舟也不确定这个保镖知不知道之前他跟凯通话的事情。 保镖犹豫了一下,“路易少爷当时让你接了吗?” “接了。这个老师管得严,不接,怕是会有更多事端。”陈诺舟又把之前哄骗路易的那一套说了一遍。 如此,保镖自然点头。陈诺舟便坦然地按下了接听键。 光屏上,凯的形象映入眼帘。 他看着陈诺舟,表情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接通之后,凯没急着说话。他快速扫视着陈诺舟那边的背景。 这一次没有路易要求,陈诺舟就没有将脸凑到视频前,反而是在不过火的基础上尽量多地暴露自己的背景。 这个时代,视频通话已经相当高清了。凯把飞船的内饰看得一清二楚,甚至能看到犄角旮旯。不过,他没声张,只是在镜头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地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身边的人立即分析视频画面。 面上,凯若无其事地问候着陈诺舟:“臭小子。还不回来,老师都第二次跟你打电话了。” 陈诺舟笑嘻嘻,“这才过了几天啊老师。稍安勿躁嘛。” “在学校外面过得还好吗?” “还行。就是天天呆在室内,有点无聊。” 暗示被囚禁,陈诺舟不知道凯能不能听出来端倪。 身旁的保镖看了他一眼,又恢复了,并没说什么。 陈诺舟猜这个大哥应该没有起疑。 镜头那端,凯的表情很平静。 他继续问陈诺舟,“看来你在忙的事情走不开?连去外面的机会都没有。” “是啊老师,忙……得很呐。” 为了不让保镖继续深想,陈诺舟岔了话题,聊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他说:“老师,上次我们说过的那个项目,你还记得吗?” “……”凯沉默了半秒,回答:“哪一个项目?那么多,你说清楚点。” 陈诺舟想了想,停顿一下:“就是那个需要我和你配合的项目。” “噢。怎么了?你有想法了?” “嗯。”陈诺舟见凯接上了话,心定了几分。他继续说:“我想好了。到时候,你先打头阵,我配合你。那玩意儿是个炸弹,需要同时从内部和外部拆除,你从外部先动手,我再跟进处理。” 凯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确定这样可行?” “可行。”陈诺舟坚定,“我有把握。” 说完这些,陈诺舟用余光瞟了眼保镖。此时的保镖正盯着光屏上的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过他一直在看表,看样子,时间要到了。 与此同时,凯那边的分析员出了结果。 知道他在视频,分析员很聪明地避开了镜头,在对方看不见的情况下,塞了张纸条给凯。 凯不动声色地垂下视线,阅读完字条,然后重新平视镜头。 他点头:“那好。三个月之后,我们就开始项目推进。” 第 45 章 那头,凯的话甚至没来得及说完,电话就已经无情地挂断了。 陈诺舟转头看看保镖,他直接切断了陈诺舟联络工具的信号。 “时间到了。” 保镖大哥的声音沉稳而缓慢,“走吧,回房间。” 陈诺舟耸耸肩,乖乖伸手被铐,起身,慢吞吞地往房间走去。 两人走得不快,一会儿后,到房门口了。 进房间门口前,陈诺舟抬眼,突然开口:“大哥。下次,你想听什么类型的故事?” “……” 大哥沉默片刻,“随你。” 陈诺舟笑了笑,“好。” 他转身,准备关门,后面突然传来声音。 大哥仿佛是思考了一阵,犹豫之后,还是补充道:“……别被路易少爷发现了,不然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有点意外这保镖大哥的提醒,陈诺舟垂一垂眼,这才转过身对他笑:“放心吧大哥。只是跟你闲聊,没什么大事情的。” 房门轻轻关上了。 不知道是第几次像这样坐在昏暗的房间里。回想着刚才的通话,陈诺舟的心情有些难以控制的激动。 凯一定是明白了他的意思,陈诺舟很确定这件事。 他跟凯说的所谓“项目”,当然是不存在的事情。 这是暗语,没提前沟通过。但好在凯很敏锐,理解力也很强,后面的话,他肯定懂了。 陈诺舟其实是要和他里应外合。他让凯带人来,从外部击破,自己同时在内部捣乱。 这几日在飞船上闲逛,陈诺舟已经大概掌握了布局。飞船再大,也就那么点地方,即使有没去过的地儿,联系学过的飞船知识,陈诺舟也能推测出是些什么部位。 刚才的视频画面,只看飞船内部构造,就应该足以让凯查到飞船的型号。 路易有钱,开的飞船也奢华,这样的飞船不是谁都能开得起的。 知道型号,再查到位置…… 其实,找到他很简单。 视频里,凯说三个月之后行动,当然是不可能那么久的。这只是个幌子。稍微一想,陈诺舟就明白,凯是要和他在三天后行动。 算算,一周也要过去了。在这之前,一定要行动。 之前跟路易说过的施简会联系他,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施简确实会主动给他发消息,假的是没有约定过时间。再拖,这谎话就编不下去了。 想到施简,陈诺舟觉得几日不见,宛如过了一个世纪。 他从来不知道,没有施简在身边的日子,会如此漫长。 他开始想念施简的冷冰冰了。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锻炼进行得顺不顺利? 陈诺舟直起身来捏了捏拳,打足精神。 必须要好好准备一下了。 凯那边。 手里捏着分析员递来的纸条,凯的掌心有些微微出汗。 面前的光屏上,无数数据正在飞速地流逝。凯跟着数据流逝的速度飞快地浏览着这些信息,最终在一个位置喊了停,“没错。就是这个。” 光屏上的数据停止跳动了,画面在一张人物资料上静止。 “就是这个人吗?”凯看着画面上的路易资料,沉声问。 “是的。根据分析画面上的飞船内部构造,我们定位到,这架飞船的型号是限量款,购买的人本来就有限。而此时,正在金云那边徘徊的只有这一架。”分析员扶了扶眼镜,“那架飞船的主人正是他,是个富商。” “好,知道了。”凯的嘴角扬起一点笑意。 这种富商,凯很懂他们。因为有钱,所以肆无忌惮,做事张扬,极尽铺张。 像飞船这种必需品,自然是要买最好的。这样的限量款开出去,绝对能赚足面子。 然而,正是张扬暴露了他。 凯的心稍微安了些。行事这么高调的人,不是特别有能力,就是不值得一提的对手。当然,大部分时间是后者。 他扭头问旁边的人:“军部那边,什么时候能调遣飞船过来?” “已经在为您加急了。”分析员翻了翻回复,“最快今晚就能到位。” 回想一下通话里陈诺舟的状态,凯觉得,他看上去还不错。他说自己只是待在室内无聊,估计是被限制了活动范围,但基本的人身安全没有受到威胁。还能通话,说明陈诺舟在船上有部分自主权。 这种情况,不用过于担心。凯敲了敲桌子,喃喃:“军部那边的人情,就让这个臭小子自己还吧。” * 第二天。 路易很早就醒了。也许是昨天睡得太早,整整十几个小时的睡眠,让他睡得有点过多。起来时,全身软趴趴的,没什么力气。 打了个哈欠,路易坐起来。他像往常一样叫来佣仆,洗漱完,穿好衣服,就往餐厅走去。 科技发达的时代,厨房已经全自动化了。想吃什么,只要菜品库里有,五分钟,机器就能自动做好。 但真正的有钱人,是不会过这么讲求效率的日子的。人家图的,就是个享受。用的餐品,得让人工大厨亲手做出来,才显得有品位。 路易很在乎这方面的体验,所以船上特意配备了大厨,一天三餐,都计划得很好。 坐在餐桌上,路易揉了揉眉头。昨天的不悦回忆,难以控制地重新涌现。 昨天,他去参加了一个在金云举办的高级晚宴。 是被别人带着去的。路易本身,并没有被邀请。 路易参加过的宴会也不算少了,但昨天那种等级是第一次。所以,他还挺珍惜这个机会的。 这种上流社会的聚会,多得是人想往里挤。路易本来以为,没有邀请函无所谓。能进,就说明他有本事,聚会那么多人,又有谁会在意他有没有邀请函呢? 抱着这样的心态进场后,路易发觉,自己大错特错。 上流社交圈太窄,就那么大点地方。有邀请函的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彼此之间大多认识,凑在一起,全是熟悉的面孔。 模样陌生的,在人群之间显得很出挑。 一开始,这类人会被问点儿背景。交流两句,探到点儿底,那些上流社会的人精们,便已经权衡完了利弊。 用得上的殷勤点,用不上的,就爱理不理。 很不幸,路易属于后者。 被冷落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 整个晚上,路易基本上就是个隐形人。除了刚开始还有人来找他聊聊天,之后就几乎没人搭理了。 他主动找人搭话,对方客套两句,便施施然离开,根本不给路易正眼瞧。 一晚上下来,路易几乎什么人都没真正结识到。简直尴尬至极。 其实路易心里明白,以自己目前的体量,还没资格在这种聚会上受人瞩目。 可他也没想到,这群人竟然这么看菜下碟。那不在乎的样子,让路易想起了施简对自己的态度。 他是真的讨厌这种态度。 更气人的是,他还在聚会上听到有人聊: “不是说请了施简吗,怎么没看见她呢?” “她如果真来了,我可得好好会会她。这样的人物可不多见啊!” …… 这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路易越想越生气。介绍他来的人也有自己的事儿,那人是路易的大客户,路易也不可能不长眼地去打扰别人。所以,他只能生闷气。 一生气,路易就喝多了。那聚会上的酒,有的是正常的,有的掺了点奇奇怪怪的东西,路易在气头上,也没怎么分辨。 回来之后,觉得困乏得不行。现在想想,路易估计,自己当时是喝了什么含着东西的酒。 大清早就回想起这些不悦的事情,路易甩了甩脑袋,心情瞬间沮丧。早餐很快来了,路易看着,却没什么胃口。 想了一会儿,路易朝旁边的佣人挥挥手:“去把陈诺舟给我叫来。” 被喊醒的时候,陈诺舟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还在睡觉。 在船上这几天,他一向是被放养。路易也说了,只要没死,没别的事不要去烦他。陈诺舟就每天都睡到自然醒。 平时都是带着早餐的苏叫醒他,今天却换了人。陈诺舟刚醒,肚子就饿了,他顶着饥饿的肚皮,跟着佣人来到了餐厅。 路易正坐在中央等他,面前摆好了早餐,满满一大桌,琳琅满目。 陈诺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开口:“这是干什么?” “坐着。”路易头也不抬。 陈诺舟慢吞吞地过去,坐下,然后看了眼路易。 路易一声不吭。 等了两秒,陈诺舟不耐烦了。 “把我叫过来干什么?有事说事,没事我要回去接着睡了。”陈诺舟抬头看了眼时间,“你昨天睡得早。可我还没有睡醒呢。” “……”路易沉默,然后指了指餐桌,“你也吃。” “?”陈诺舟立即警惕:“下毒了?准备提前弄死我?” 路易白了他一眼,自己先动手吃了一遍餐品,然后说:“都是人工做的,让你吃是便宜你了。” 看来没毒,陈诺舟放心了。不过,他也没打算吃。 懒懒地往后靠了靠,陈诺舟看着路易:“这么一大早,找我有事吧?倒也不用以早餐讨好我,你直接说吧。什么事?” 第 46 章 室内先是沉默。 而后,没急着说话,路易按了身旁的按钮。 餐桌头上的金属板移动了,渐渐露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像是天窗。 陈诺舟看到,那窗子的位置,覆盖材料从金属渐渐变成了玻璃。头顶变得透明,外面的景色一览无余。 因为是在太空中,天窗变得透明,并不能带来更多的光亮。 然而视野开阔,从底下望出去,漫天星星点点。那些都是别的飞船发出的光芒,小小的一簇,散布空中。 光芒积少成多。天幕中,汇集起了一条条漫长而无尽的星河。 漆黑的宇宙,像是包裹着婴儿的襁褓。在这其中,有着无数鲜活的生命,正在默默跳动着。 眼前的景观有些壮观,陈诺舟没有心理准备,乍一见到,不禁屏住了呼吸。 饶是知道自己只是壮阔宇宙中渺小的一员,真正在尺度上有所感觉时,陈诺舟还是忍不住莫名的落泪冲动。 他扭头看向路易,眼神中有诧异,也有不解。 在这时候放这个给他看,有什么寓意?陈诺舟觉得,路易不像是这么感性的人…… ——果然不是。 路易的话,让陈诺舟一秒破功。 “看到了么?这么大的透明材质做飞船外舱,造价可是相当不菲。” 路易指着头上,“知道我花了多少钱吗?这个数。基本上,是很多人一辈子也赚不到的数目。……” 方才被激起的感触,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陈诺舟无语地看着路易,听他继续夸耀这飞船是何等昂贵,又是何等罕见……诸如此类。 语毕,路易顿了顿:“难道这样还不够吗?” “……嗯??” 话说到一半时,陈诺舟就已经走神了。此时,他是被路易强行拉回心绪的。 “怎么,什么不够?” “这样还不够证明我有多强吗?”路易咬了咬牙,“经济至上的年代,能攫取财富,不就已经是最大的能力证明了吗!” 陈诺舟觉出点味道了。 这是没人倾诉,找他发泄情绪来了? 扬起微笑,陈诺舟并不点破。 他坐直点儿,装腔作势地,顺着路易的话头往下引:“发生什么事情了?” 路易抿了抿唇。看眼对面的陈诺舟,他正看着这边,眼神专注,一副绝妙的聆听者姿态。 别说,这副对话题感兴趣的真诚样子,让路易心里莫名地好过了些。 沉默片刻,路易没正面回答,而是问: “你说,如果不算卡牌游戏的名声……我和施简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脑,陈诺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过在他看来,也好说。 差距在哪里?——当然是在每一处了。 这话不能说出来,陈诺舟咳了咳,敲敲桌面,“怎么想起问这个?” “……我知道,我跟她有差距。论有钱,我不一定比她多。” 路易垂眼,“但我们差距也不大。而且,我俩都是平民出身。难道只因为她是卡牌游戏的常胜冠军,就高我一等?” 越说越偏了。不知道他说这些话的前因后果,陈诺舟只能靠猜,于是暂时保持沉默。 这时候,路易又问他:“施简她……有没有带你见过什么人?” 陈诺舟正在犹豫要不要说实话,路易自己接过了话头:“见过的吧。是很高贵的人?她总是跟上流社会的人打交道,我估计,就算你们俩之间关系塑料,也跟着她多多少少见过。” 这时候你倒聪明了。陈诺舟这么想着,面上不动声色。 路易又说:“你知道吗?我之前找她买卡牌,说了只要能治好我的嗓子,多少钱我都给,还报了天价。我敢说,那绝对是个溢出价。” 陈诺舟挑眉,“她什么反应?” “……” 路易语气沉沉:“看了一眼报价,面无表情地起身走了。自那以后,就对我避而不见。无论我好说歹说,都不肯卖给我。” 陈诺舟心想当然了,你要治病就该找医生。找施简,这算个什么事。 路易继续,“我当然不服气,有机会就找她,找到了聊两句,徒劳无功。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全都试过了。就是打动不了她的心。” 听上去有点怪怪的,陈诺舟喊停:“你缠着人家,人家都烦了。你不反思自己,现在还要联合我坑她,一点都不真诚。这样,怎么能打动女孩儿啊?” 路易却嗤笑一声:“得了吧。你看看她那个德行,整天都是一副别人欠她钱的样子。我这样愿意跟她好好说话的,已经很不错了,难得得很。你不知道,她每个月要跟多少势力起冲突。那些人的枪炮可都是不长眼,也不会跟她讲道理的。” 下意识地想反驳。陈诺舟发现,他还真是听不得别人说施简不好。 然而想到自己目前“狼心狗肺卖队友”的人设,陈诺舟还是忍了。 假装点头,陈诺舟继续附和:“她是这么个不亲近人的性子。” “是啊。”说到这里,路易忽然停顿。沉默一阵,接着说:“可我也是奇怪,竟然真的被她这种冷淡吸引了。后面再去找她,一半是为了治嗓子,一半……也是为了看看她,或者,试着追求一下她。” 陈诺舟默默起了鸡皮疙瘩。这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听在他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奇怪。 “可惜梁子已经结下。她不给我机会洗刷形象,我也不知道怎么做。”路易抬头看了看天窗,“后来我也就想通了。她这样的人,就适合挂在天上,像星星一样被仰望。别对她有什么情感期盼,有事说事,说不过就采取暴力,才是最好的方式。” 不留痕迹地蹙眉,陈诺舟实在是接不下去这个茬。 这是把施简当成什么了啊? 估计,抱着跟路易想法一样的人不少。难怪之前初见,路易那么说她,她却一点都不反驳。 ……这群人,真是无药可救。 陈诺舟默默捏紧了拳头,突然没了继续听路易发泄情绪的兴致。 好在说到这,路易自己也意识到多说了,于是立刻打住。 他话锋一转,“差点跑偏了。我是想问,你知道她是怎么跟那些……上流社会的人,打交道的吗?” 路易的语调有些懊恼:“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同为平民阶层出身,她就那么能得到权贵的喜爱。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你见识过吗?” 陈诺舟按了按眉心。 这路易,知不知道他的自大已经开始影响智商了。 见陈诺舟不说话,路易挑了挑眉:“看来你也没见过。” 陈诺舟心念一动,说:“我还真见过。想听?” 路易点头。 “那就先帮我解开全部镣铐吧。” 陈诺舟示意路易,“今天要跟施简视频通话,你总不能还把我这么拷着,她会起疑。就松开今天这一天。” 听到这话,路易一下子坐直了:“你这意思是,她今天会联系你?” 想着一会儿用联络工具通知凯提前动手,陈诺舟说:“嗯。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那还有什么可说?路易站起来,帮陈诺舟松开了。 陈诺舟扭了扭手腕,又活动下脚。恢复自由的感觉真好。 “在她联络你之前,你先接着说。”路易道,显然对他之前的话题很感兴趣。 陈诺舟就点头,身子往前倾斜。 “其实也很简单。她是卡牌游戏的佼佼者——光这一点,就足够别人对她刮目相看了。” 路易没反驳。他也知道卡牌的重要性。 “再说了,卡牌在你们心中那么神奇。拥有众多卡牌的她,不就很像神的化身吗?” 陈诺舟这话带了点儿嘲讽。不过,没到让路易听出来的程度:“所以,你别心里不平衡了。人和人的差距摆在那里,有时候,不服不行。” 路易看着陈诺舟。 想到还没回答他,陈诺舟添一句:“至于手段……我倒是亲眼见过。不过,面对有权势的人,她还是那副样子。我看,权贵看中她,还真是因为她卡牌多的缘故。” 路易信了。 沉默一会儿,他说:“行吧,我知道了。” 说完这话,他不再开口,很有赶客的意思。 心想路易真是把他当工具人,倒完心灵垃圾就赶人走,陈诺舟面上并不显山露水。 他没动,站在原地,准备趁这个机会申请今天的使用时间。 陈诺舟忽然挑眉。 ……是错觉吗? 刚刚,地面好像细微地震动了一下。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路易,陈诺舟发现他表情如常,不像是感觉到震动的样子。 可陈诺舟觉得,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震动感隐隐有些熟悉,仿佛什么时候经历过。 直觉告诉他,有事情要发生。陈诺舟站稳,后退,视线悄悄往透明的天窗望去。 下一秒,他瞳孔紧缩。 意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往一旁避开—— “警告!飞船遭遇不明打击!警告!飞船遭遇不明打击!” 炮火声中,飞船警报声瞬间响起。 就一刹那的事情,天窗被打了个窟窿。透明材质的碎渣像湖面上被溅起的水花般飞洒开来,室内的气压飞速下降,所有地方都自动进入紧急状态。 刺耳的机械音交织着闪烁的满室红光,将方才静谧祥和的早餐氛围残酷打破。陈诺舟惊疑不定地望着从天窗而来的攻击,已经无暇顾及往一边躲避逃窜、并急速打开应急系统的路易。 ……是不是他看错了。顾不上躲避危险,陈诺舟死死地盯着天窗。 为什么,在那密集的炮火和硝烟背后…… 他隐隐看见了个熟悉的轮廓? ※※※※※※※※※※※※※※※※※※※※ 某个消失已久的角色也该回来了哈。 第 47 章 以防万一,凯提前到了金云地区。 之前在通话里,跟陈诺舟约定的是三天之后。那时的顾虑,是怕军部调人需要时间,陈诺舟自己内部准备也需要时间。 结果确定陈诺舟位置的当晚,军部的人就到位了,不愧为军人速度。凯有了武装力量,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学生的安危,索性早些过来。 潜伏在金云地域的某个星球上,凯离路易的飞船很近。他派人时刻监视着。陈诺舟每天都能通话,说明跟掳走他的人达成了协议。凯想,如果顺利,今天还能跟陈诺舟通话。 到时暗示他一下,救援他的时间就能提前。虽说没有生命威胁,但在贼窝,还是少呆为好。 一大早,监控那边传来消息。路易飞船暂时还没移动,不过凯不着急。现在还早,昨晚查过,路易参加了晚宴,估计挺耗费精力,得原地休整段时间。 凯就安稳地暗中监控着路易飞船的动静,同时等着和陈诺舟通话。 没曾想,几十分钟后,安稳就没了。 监控那边警铃大作,凯一惊,立即赶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 负责监控的人员抹一把汗,扭头告知凯:“有人炮轰了路易的飞船。” 凯沉默,眼底有震惊。 不可能是他们的人。没联系上陈诺舟,他们采取的是按兵不动的策略。 这个时间点,怎么会这么巧,还有别的势力对路易出手? 难道陈诺舟那小子还联系了别的人? 凯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很快又否定。 如果陈诺舟能喊动那个人,也不至于费尽心思暗示这边了。那个人行踪难测,路易对她来说,只是小虾米,用不着亲自动手。 想归想,凯却不敢怠慢。不管是谁,那边已经出了冲突。陈诺舟还在船上,得保证他安全。 “全速过去,我们看看什么情况。” 金云是无zf管辖区。不过,因为财团众多,势力复杂,没有演变成某些地方那种脏乱不堪的样子,发展得很有秩序。平时,在各个星球之间的通行区域,是很难见到冲突的。 正因如此,路易这块的动静才显得格外违和……和令人震惊。 飞船里的路易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在这种文明区域,光明正大地袭击他。 望着被打穿的透明天窗,路易心疼修理费之余,危机感慢慢爬上背脊。 这艘飞船是限量款不假,可不是战斗型。就像车子也分装甲车和跑车一样,他这架飞船,更偏向后者,纯粹是他为了炫富和撑场子买的。 来金云这边主要是做生意,不是像那天一样去围堵滋事。金云常常太平,路易又带了舰队,所以他就没有开着笨重又难看的武装飞船出来。 也就是说,他现在——没什么战斗力。 然而,这种限量款档次的飞船,外壳也不是什么炮弹都能一击而穿的。袭击他的人炮火又猛又准,用的武器肯定不简单。 不用想也知道,来者非善茬。 压下胸腔里的强烈不安,路易飞速启动了应急系统。 所谓应急,不过是张开防护罩,利用船上现有资源进行破损处的简单修复,以及回击。可他的炮弹,在对方眼里,就像小猫挠痒。修复的速度,也远远赶不上攻击速度。 而且,对方的武器太诡异,好多都是根本没见过的攻击方式。路易满头大汗地尝试联络自己的舰队,信号竟然中断。如此一来,仅靠他这艘孤船,绝对不可能打过对方。 冷汗就这样涔涔流过他的侧脸。 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连他内部的信号都能黑掉? 路易飞转着脑子,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得罪过如此可怕的人物。 ……慢着。 一个猜想,让路易如梦初醒。 是她。路易忽然觉得,是施简来了。 就像是要回应他的猜想一样,突然,路易船上的控制系统自己张开了光屏。 盯着那光屏,路易抹了把汗,汗却不停地往下滴。 信号都黑到飞船里面来了。这限量款的安全设计,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光屏是黑的,没有画面,只出现一道声音波频。 “陈诺舟在你船上?” 远处,刚找到武器的陈诺舟愣住了。 刚刚趁乱,手脚自由的陈诺舟挑了个相对薄弱的保镖下手,抢走了他的武器。大多人都忙着对付飞船外的情况,没人顾得上他,他却很明白这就是机会。 拿到装备正准备逃,背后光屏的声音让他顿住了脚步。 他情不自禁回头。 这几个月,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女人的声音。他绝不会认错。 ——施简怎么会来? 明明联系不上她。 这时候,路易冷汗直冒。 如果施简看到了自己的消息,也没道理直接找上门来。他位置坐标藏得很好,除非是军部侦查级别的探测,一般找不到的。 这女人手上的资源,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光屏里,声音还在继续。 “路易。放了陈诺舟,我可以留下你的舰队。不然,重新购置,你恐怕要元气大伤。” 路易已经被刚刚那波毫无还手之力的攻击给打傻了,此刻,跟施简相识以来的种种,在他脑子里疯狂重播。 他知道的施简,是卡牌游戏的常胜冠军,一个有钱有名气的姑娘家而已。往常打照面,她从来不对自己动用武力,面对他的舰队,还常有忌惮,跟他预料的实力差不多。 他也知道很多人找施简麻烦。施简的回击,基本都是市面上买得到的武器。她能买得起,路易也能,所以路易并不觉得她的武装力量比自己强多少。对他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算问题。 他可从来不知道施简能轻易黑掉别人限量级的飞船,还能用一些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武器。 小瞧她了。可怕的是,他竟然还小瞧了她这么久。 “五分钟,让陈诺舟出现在飞船外,我能看到的范围内。”光屏的声音毫无波澜,路易却听出了浓浓的威胁意味。 他回头看一眼陈诺舟,惊恐地发现他手上也有武器。而且,已经离自己很近。 陈诺舟略施体术,擒住了路易。 “抓我来时,你人多势众,我不跟你打。”陈诺舟用武器抵住他的下颚,“现在你我一对一。我说过,你绝对不是我对手。放我走吧。” 路易意外发现,他力气很大,不知道什么时候练的。 他路易虽然作恶多端,但说到底,只是个商人。有关武力的坏事,轮不上他亲自出手,所以虽有锻炼,体格却比不上被最好的老师教导过的陈诺舟。 商人的精明头脑,在这几个瞬间完成了计算。 路易想,他拐陈诺舟,是为了骗施简。可没想到,施简的力量,竟然是他绝不该触碰的层次。他威逼利诱,无非是为了在施简那里买到卡牌。现在放了陈诺舟,以后还有余地,不放,他自身难保。 男子汉能屈能伸,路易想清楚,立即叫停围上来的保镖,接着示弱:“你走吧,我不拦你。” 陈诺舟却没把武器从他下颚移开:“你跟我一起出去。免得我走,你耍阴招。” 路易叫苦不迭。他怎么回事,怎么就把这两个人小看至此,前些天甚至对陈诺舟放松警惕,以为可以任他拿捏。 这两个人,扮猪吃老虎该拿第一名。 于是,两人穿着防护服,走出飞船。 施简的飞船,悬浮得很近了。陈诺舟看着,觉得陌生。这不是她常开的那一架。 路易做出投降的姿势,一如陈诺舟被擒那天做的。 陈诺舟笑了笑,风水轮流转呐。 等了一会儿,对面的飞船顶部,也出现个人影。 陈诺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即使被防护服裹着,陈诺舟也能认出来那就是施简。手长腿长,身姿挺拔,是衣服也盖不住的个人气质。 算起来也没很久不见,可这一刻,陈诺舟心漏跳了半拍。 太空中正常说话声音无法传播,施简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的声音直接在他们防护服内响起。 “陈诺舟,过来。” 女声清亮而沉静。一瞬间,陈诺舟有种美救英雄的错位感。 倒是也没错……陈诺舟扭头,看了眼路易。 路易也看回他,眼神写满了 “瘟神你赶紧走吧”几个大字。看起来,他对陈诺舟没有半点留恋。 陈诺舟顿了顿,向施简而去。 有些日子不见,施简好像又变好看了,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冷。顾着看施简,陈诺舟都没注意到另一个方向,有船队往他们飞来。 施简却看到了。她指指陈诺舟身后:“有人来了。” 陈诺舟和路易同时扭头往那边看。 看了半秒,陈诺舟了然,“……估计是我老师。” “老师?”施简默了默。“那好像是军部的飞船设备。陈诺舟,你长进了。连军部都能喊动了。” 陈诺舟无言,这不是他的功劳。凯以前服过役,学校又是好学校。教武器的,跟军部有联系很正常。 凯的船队稳稳停下。他和施简的船一前一后,将路易的船做成了三明治中间的夹心。 军部的飞船好认,有着显目的标志和轮廓。施简能认出来,路易也能。看清来人,路易沉默了。 暗暗下定决心,路易想:往后每年的今天,他都得去烧香。以免,再像今天这样倒霉。 第 48 章 凯赶来得很快。 然而,来得这么快,也没赶上交战正酣的时刻。 此时,战态已经平息了。远远地,凯看到那边对峙的两艘飞船。 凑得近了,能看见三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升到飞船表面。凯细看,认出了其中一个是陈诺舟。 另两个不熟悉,还有个被陈诺舟挡住了,看不清特征。 在离那两艘飞船不远的地方,凯示意停下。他让分析员放大画面,观察一阵,看清了现在的局势。 他扭头,“给我准备防护服,我出去看看。” 下面的人点头,又配了几个精锐军人,以防万一。 于是,这边也有人浩浩荡荡地升上了飞船表面。 路易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前后夹击的场景。 刚刚被陈诺舟挟持,他根本没机会拿武器。而现在呢,又被这样前后堵住,他简直就是条砧板上待宰的鱼。 咬咬牙,路易问对面陈诺舟:“你到底想怎么样?这群人又是谁?” 陈诺舟扬了扬眉毛。 这群人才是他真正叫来的帮手。施简这种碾压级选手,本不在他计算范围内。 冲着凯的人远远打了个招呼,陈诺舟示意自己安全,然后转回头看施简。 他发觉了。从刚刚开始,施简就有意隐藏自己的长相。看到凯带着军部的人过来时,她悄悄戴上了面具。 大概是不想跟军部的人有接触?陈诺舟猜,默默用身体挡在施简面前。 这时候,施简低声:“军部的人怎么会来?” 陈诺舟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这时候,防护服内传来凯的通话要求。陈诺舟应了,凯的声音便在服内响起。 “怎么样,你有没有事?” “老师,我很好。”陈诺舟报平安,顺口问,“老师,你怎么把军部的船都搞来了。” “我们学校保安部本来就跟军部有合作,加上找了点熟人关系,就开来了。”凯嗔怪,“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 陈诺舟不好意思地摸摸头。 正要说话,一旁的施简进了跟陈诺舟的通讯频道。 她和凯是分开请求通话的,所以,陈诺舟能同时听到他们两个说话,他们俩之间,则没有声音。 “陈诺舟。军部的人在,我不宜久留。”施简说:“路易这边,你想怎么处理?” 处理这个字眼用得微妙,陈诺舟稍微吃惊:“处理?你……不会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吧?” “那不至于。现实里,我不杀人。”施简说:“但给他一点警告,是必须的。” 说着,施简断开了跟陈诺舟的通话频道。透过防护服,陈诺舟看到施简正在说话。 扭头去看路易,陈诺舟看到路易的表情变化十分精彩。那颜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最后变为颓丧的灰青。 在原地木了两秒,路易说:“好,我走。你别再袭击我了!” 施简点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往后回看了眼她,路易显然还有些不服气,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把陈诺舟撇下,自己进飞船了。 陈诺舟目送着他进舱,躲远了些。一会儿后,路易的飞船开走。 凯看出他们在交涉,所以并没动弹,路易走了,凯也不许拦。 施简接回信号,淡淡:“好了。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会来骚扰你了。” “你跟他说了什么?”陈诺舟好奇。 “从前从没跟他说过的话。”施简说:“走吧。” “走吧?”陈诺舟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去哪?” “先上我的飞船。”说着,施简就扭头,给陈诺舟丢下一句话:“你自己跟老师说清楚先。” 陈诺舟只好把通话重新切到跟凯的频道。 “喂?你刚刚怎么不说话。” 凯的声音传来,“还有这家伙,就这么走了?你们不再管制一下他?我可以帮忙的。” 陈诺舟忙道:“不用了。我朋友已经跟他谈妥,他短期内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凯笑了笑。虽然没看清陈诺舟朋友的长相,但略一想想,就知道她是谁。凯揶揄:“可以啊,诺舟。有她,我的船队就是来兜风的。” 陈诺舟讪讪,“不不。我不知道她会来,所以才那么麻烦您……” “她自己来的?” “是……不过老师,多的我不方便说了。”陈诺舟看了眼已经入舱的施简,低声,“我得走了。她来的事情,您自己知道就好,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是她。” 知道陈诺舟说的是谁,凯很识时务地没点破名字。 顿了顿,凯问:“她让你跟着她走么?” “嗯。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吧。”陈诺舟再次歉意,“老师,回来我跟你聊细节。她这儿急,我得先进舱。” 言下之意,是必走不可了。凯沉默片刻,点头:“行。等你回来。自己多注意点。” 陈诺舟点点头,收下老师意味深长的嘱咐。 片刻,凯入船,带着他借来的船队离开了。 陈诺舟目送之后,赶紧进了施简的飞船。 他进舱时,施简已经换下了防护服,以日常服装代替。 手里端着杯咖啡,施简站在落地窗旁,正透过玻璃,凝视着室外的景色。 陈诺舟小声地打了个招呼。施简扭头,以示回应。 突如其来的重逢,撞得陈诺舟头有些晕。 心里很多话,不知从何说起。陈诺舟花了几分钟整理头绪。 第一个问题。“那什么。……你的训练,结束了?” “嗯。”施简说:“这次不想训练太久,随便练了练,就出来了。” 接下来,第二个问题:“噢。那你怎么找来的?” 陈诺舟是不想她来的。明明说了,这次不能再让她陷入可能的险境,结果变化赶不上计划。 虽说,这对她来说——似乎也谈不上什么险境。 施简回答:“几天前,路易给我发过消息。” 陈诺舟了然,肯定是那个胁迫短信。“他怎么说的?” 施简瞥了眼陈诺舟,“说你在他手上。想救人,就拿卡牌来换。我就直接开着武装船过来了。” 陈诺舟汗颜。路易这说辞,真是够老套的。 看着陈诺舟,施简顿了顿:“说起这个。你被他绑架之后,怎么没想办法跟我说?” “你在训练嘛。跟我说过的,你会联系不上。”陈诺舟挠挠头,“而且……我也不想什么事情都麻烦你,所以就叫了我老师。” “……是我的问题。”沉默片刻,施简说:“要不是我,路易不会盯上你。” 竟然把锅揽在自己身上?陈诺舟心里不好受了:“不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还不是路易自己有问题。我听他说,他之前就找过你很多次了。你不同意卖给他卡牌,他才想到用我来威胁你的。” 施简喝了口咖啡,“他连这些都跟你说了?” 陈诺舟应声,“嗯。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擅长跟人打交道。跟他聊了几次,他就愿意告诉我了。” “那挺不错。”施简语调平淡,“正好跟我互补。” ……这是在夸我吗?陈诺舟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连贫嘴都忘记了。 不等陈诺舟反应,施简继续,“路易……之前,看他都是小打小闹,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以为我好欺负,直接威胁我身边的人。看来,我还是太仁慈了。” 陈诺舟很没出息地只听到“我身边的人”这几个字,并自动在心里放大标上了高光。 再次楞两秒,陈诺舟回过神,没话找话:“……啊,噢。那个……你以前,怎么对他的?” “礼貌回应。”施简言简意赅,“这应该是他第一次真正接触我的武装力量。” 那可不是吗。早知道你这么暴力,谁敢惹到你头上,陈诺舟默默想。 他转个话头:“总之,今天谢谢你。” 施简挥手,表示没必要。 她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大张旗鼓地前来救人这件事,陈诺舟却在意得不得了。 结果到头来,还是施简救了他。来到这边这么久,他好像一直都在给施简添麻烦。说是搭档,却几乎从来没有帮上过忙。 短暂地沉默后,陈诺舟问了第三个问题。 “你和军部……有过节?” 施简回头,“怎么这么说?” “看你不愿意被他们的人看见。”陈诺舟说,“为什么?” 施简摇头,“不至于有过节。但也不熟。我不太喜欢跟军部的人接触。” 她没接着说,陈诺舟也没追问为什么。 想了想,陈诺舟问起下一场卡牌游戏。施简说过几天就去,但并不着急。 陈诺舟应过声,两个人之间又没话讲了。 很奇怪。其实,陈诺舟跟施简现在根本不算生疏。可每次重逢,都需要时间恢复到正常的交流状态。 大概是因为每次见到施简,她好像都会有没见过的新的一面。陈诺舟晃了晃脑袋。 沉默片刻,陈诺舟道:“也就是说,这两天没有安排?” 施简点头,差不多是那个意思。 “那我们现在去哪?” “都行。”施简这么说。 想起这两天在飞船上跟路易吹过的水,陈诺舟来了灵感。 他看看外边,“你知道这里是金云吧,施简?” “嗯。有名的交易区。” 陈诺舟顿了顿:“我听说,这块儿贸易发达,连带着娱乐旅游业也很不错。” 施简的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投向他,正好跟陈诺舟的眼光对上。 “你平时很少娱乐吧?”陈诺舟看着施简,目光亮晶晶的:“正好没事。要不,咱们在这边玩两天?” 第 49 章 玩? 难得有施简陌生的字眼。 陈诺舟一脸期待,已经想好了行程。他想,两个人都没来过这里,玩起来新鲜感十足,肯定会有意思。 踌躇一阵,施简说:“但我本来打算带着你训练两天。” 陈诺舟的兴奋卡了壳,“啊……” 想想,也是那么回事。不然刚刚施简为何非要他跟着自己走。 于是陈诺舟通情达理,“那就下次再玩。正事要紧。” 施简却沉默了,看上去在思考些什么。 片刻,她开口:“我很少休假。会好玩吗?” 一听这话,陈诺舟眼睛重新亮起来,“当然!——有我带着,你就放心吧。” 默了会儿,施简露出一个非常浅淡的笑容:“那就走吧,先玩两天。” 回房简单收拾东西时,陈诺舟还在想她那个笑容。 没办法。施简的笑容就跟大浪淘金似的,太难得了。物以稀为贵,谁见了都得惊讶,陈诺舟绝不是个例。 施简来救他,陈诺舟很感动。听到她说可以休息两天,陈诺舟下定决心,一定得把这两天给她安排好。 打开搜索库,查了很多附近的资料,陈诺舟定下方案。 他们在金云其中一颗星球着陆。 下船前,陈诺舟问:“飞船怎么办?” “这种发达的地方,都会有专门的飞船停放处。”施简看了看远方,“我们找个人少一点的场子,停了就行。” “你说了算。”陈诺舟点头。 两人跑到停飞船的地方安置好,转头租了辆小型的飞车。如此,在星球上的交通就解决了。 一向被施简当成工具人的陈诺舟,毫无悬念地又坐到了驾驶位。副驾上,是轻装上阵的施简。 嘴上说是很少休假,真正到玩的时候,施简的装备却一点不含糊。她穿了件露肩的红色上衣,配牛仔短裤,戴个奇形怪状的墨镜,涂了红唇。 完全的度假风格,跟平日干练简洁的战斗施简一点不同。 陈诺舟不自觉地看出神了,回魂时,自顾自地先感到尴尬。 好在施简心思没在他这里。她看着窗外的车流,眼睛眨也不眨,只用线条流畅的侧脸对着陈诺舟。 一会儿,施简开口:“我们先去哪?” “去逛逛吧。”陈诺舟笑笑:“商业区嘛,东西肯定多。你喜不喜欢逛街?” “不常逛。”施简说,语气没有波澜。 “没事。不常做的事情,偶尔做一做,才会有意思。”陈诺舟埋头,“我查查哪儿好玩儿。” 金云商业繁华,商厦高耸入云,街区应接不暇。到处都是高度繁华的商业区,陈诺舟反而觉得没什么意思,略一考虑,带施简去了这边特色的小吃街。 原来,即使科技发达到这个程度,小吃街这种东西,还是会存在的,陈诺舟想。这条街上全是各色各样的奇特小吃,陈诺舟基本没见过,估计来自各个星系。有色彩缤纷卖相极好的,也有黑不溜秋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 街道很宽,却因为走满了人,显得格外拥挤。陈诺舟和施简站在路口,往人流汹涌的里面望了望,为难:“进去吗?人好多的样子。” 施简凝视片刻,“没关系。走吧。” 陈诺舟不放心:“那你跟紧我。” 在网上看过的攻略,有写这里什么东西好吃。陈诺舟看了地址,那家店在街道深处。这就意味着要想吃东西,先要穿过这汹涌的人群。 陈诺舟看了眼施简,说:“在前面。” 施简点头,跟着他。 街上的人实在很多。起初两个人还能并行,后来就渐渐被分开了。陈诺舟要带路走在前面,施简便默默尾随在后。 人越来越多,留给他们通行的地方也就越来越窄。到最后,几乎擦肩接踵。陈诺舟感觉自己在坐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人挤着人,他几乎是被旁边的人架着走的。 这样的人流,陈诺舟有些担心。他艰难回头,反复确认施简有没有跟上。 忽地,旁边的人一个踉跄。本就没有多少空间的人流往旁边拱了许些,挤出一个不好看的s型。 陈诺舟不受控制地被挤开。来不及想别的,他赶紧转身,往身后的施简看去。扭曲的人流短暂地遮挡了他的视线。陈诺舟睁大眼,赶紧保持平衡,又往回挤了挤,这才看到站在人流之间冷冷清清的施简。 显然她也被刚刚这股子人流惊到了,站在原地没动弹。陈诺舟快步,走上去:“抱歉,我没想到人这么多。” 施简摇头,“没什么。” 陈诺舟看着她,“你是不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施简默了默,“看情况。” 好吧。简单三个字,已经让陈诺舟开始后悔带她来这儿了。 想了想,陈诺舟伸手,“抓着我吧。这儿人太多了,我怕跟你走散。” 望着他伸来的手,施简有一瞬间地不解。 “嗯?不愿意抓手?抓着手腕就行。实在不愿意,拉袖子吧。”陈诺舟说:“走散了我会担心的。” 听起来好像是那么回事,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 施简犹豫两秒。 鬼使神差地,她也伸出手,将手搭在他伸过来的手掌上。 自然地翻转手掌,陈诺舟将她那只白皙的手笼在掌心。扭头,他开始絮絮叨叨:“手这么凉,跟冰块似的,应该要多穿点。听我妈说过,手脚冰凉的女孩子,是血液循环不畅。你平时要多注意啊……” 他说话声音不高,周围又吵闹,说话的内容就时不时地被掩藏在人群的喧杂中。施简留心在听,眼神却一直停留在被他笼住的地方。 拉着施简往前走着,一切都很自然。陈诺舟什么也没想,只是非常本能地觉得,应该照顾女孩子。 可施简这边……望着两人相牵的手,她竟有一时间的失语。 已经习惯了她的沉默,陈诺舟也没当回事。只是拉着人,他好像变得更会找路了。 带着施简左穿右拐,两人成功规避了过分拥挤的人群,来到目的地附近。 看了眼店名,陈诺舟点头,“就是这儿了。” 被推荐的店,人自然不会少。好在店面够大,等待空间绰绰有余,陈诺舟让施简坐好等他,自己去前台排队拿吃的。 很快,小吃上来了。里面的食材是这边的世界才有的东西,色泽亮丽,被煮得热腾腾的,还冒着袅袅的烟气。 把碗往前推,陈诺舟笑眼弯弯,“这个吃过没?后面还有别的,你先尝尝。我看攻略说,这个东西好吃又开胃,适合当第一道吃。” 施简垂下眼,长长的睫毛盖住了上半部的瞳孔。 “嗯。” 拿起勺,施简往嘴里喂了一口。这是她也没吃过的小吃,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咳、咳咳……” 施简被呛到了。 第 50 章 这一呛,倒是把陈诺舟吓到了。看起来施简吃得并不着急,也不知是怎么呛着的,惹得陈诺舟边递纸给她边唠叨:“你慢点吃啊,又没人跟你抢……难受吗?” 是有点烫。不过味道温和,即使呛着了,也没有刺激口腔的火烧感。 施简还在咳嗽,边咳边接过陈诺舟递来的纸。氤氲的香气之间,隐隐绰绰显出他着急的表情和骨节分明的手。 手上保持着接纸的动作,施简不由得愣了一愣。 陈诺舟何其敏锐,立刻就捕捉到她的不同:“怎么呆住了?” “……” 施简回神,顿了两秒,“没事。……就是有点陌生。” 陈诺舟丈二摸不着头脑:“陌生?” “这样跟人坐在一起吃小吃的情景,我好像没有经历过。” 施简说,拿着纸,已经完成了擦嘴的动作,而后恢复沉静。 几个字勾得陈诺舟想开口回复点什么,字句都散落在脑子里,串不起来。 片刻,陈诺舟挥手,有些刻意地招呼起来:“没事,不说那些。先吃先吃……” 察觉到可能不是愉快的回忆,陈诺舟也就半点都不想让她重新想起了。 陆陆续续又上了一大桌。每个碟子都小小的,装在里面的内容少而精致。份数多了,凑在一起,竟也显得熙熙攘攘。 两个人开始大快朵颐。陈诺舟是男生,本身胃口就大,吃得多没什么稀奇。倒是施简,看起来瘦瘦高高的,却出乎意料地能吃。 陈诺舟看着她,动作平静匀速,感觉没怎么移动过餐具,可面前的东西就是一点点少下去了,悄无声息得很。 吃饱喝足,施简放下筷子。她没说话,陈诺舟也读得懂她的情绪,肯定是觉得好吃。 整个桌子上,方才还琳琅满目的餐品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剩下的空碟,看这架势,老板洗碗是不用大费力气的了。 陈诺舟莫名有些满足。她肯定喜欢这样的小吃,即使什么也不说。看来以后,时不时地可以给她带点类似的东西。 女孩子嘛,吃到喜欢东西的时候,看上去总是特别柔软。施简在别的地方都很特别,在这种事情上,却跟普通女孩没什么两样。 陈诺舟扬起一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笑容。 小吃街游荡完毕,两人思考一下,还是做了个称职的游客,跑到这边的特色——商场,大逛一通。 虽说现在,使用网络下单的购物体验已经与现实商场无异,但还是有很多地方保留了商场这一建筑,不为别的,单纯为满足热爱逛街人士的实体感。 能在网商之中脱颖而出,实体店的服务、装修乃至商品质量,早已到达了万里挑一的层次。有些商场甚至会针对过多的人流自动分流,带给每个顾客最优化的体验。 本来施简是觉得可逛可不逛,拗不过陈诺舟,最后还是逛了。陈诺舟这个老古董没见过现在的商厦,一路上新奇地问这问那,施简像个导游似的一一解答。 回答到最后,陈诺舟都不好意思了,收起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摸了摸鼻子:“你也说够多话了,现在换我服务你吧。有什么喜欢的衣服吗?帮你参考参考。” 施简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平时穿衣服都靠机器搭配,因为身材好,长得好看,穿出来就没有丑过。所以,她并不太很在意时尚方面的问题。 现在,从前就经常陪老妈逛街、陪逛技术早已炉火纯青的陈诺舟,感觉到了一丝怀才不遇。打量一番施简,陈诺舟单手捏着自己的下巴,最后转身,挑挑拣拣地选出一条白色长裙:“既然没有,你就看看我选的。” 他把裙子递过来。施简扫了一眼,不是她最经常穿的风格,那裙子修身而飘逸,薄薄的布料拿在手中,仿若无物。 本想下意识地拒绝,话到嘴边,滚动几遭,最后变成从唇缝之中轻轻飘出的一句“嗯”。 施简进试衣间了,陈诺舟在外竟然有些忐忑不安。 其实他知道,这条裙子不是施简平时的风格。他选这个,只是单纯觉得施简要穿,肯定会穿得很好看。 心中的预期是被礼貌拒绝。没想到,她竟然道了个“嗯”。想象着施简穿着他选的衣服款款走来,陈诺舟心头涌上一些不知名的情绪,辨不清是什么感觉。 一会儿之后,施简出来了。 裙子比较长,飘逸蓬松,腰身收束,衬得施简曲线流畅。领口处的设计有点小心机,前面是露锁骨的v领,后面稍微有点露背,施简背后上端引出一节小小的背沟线,往上,是她长而白皙的脖颈。 陈诺舟忽然就想起跟以前朋友说过的话,说她是“跳芭蕾的”,一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此刻的她,好像又回到了初见的时期,回到了那个对他冷冷淡淡,却说着喜欢他的施简同学。 来这里好几个月,在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下,过往的人生,就变得很像一场梦境。 当下,忽然想起那样的日子,陈诺舟稍微有点恍惚。 还是施简问他,“不好看吗”,他才猛然回神。 “好看,当然好看。”看着眼前这个真实存在的、唯一能提醒他过去和现在有联系的女孩,陈诺舟点头,真诚地:“这条裙子,我买了送给你。” * 再之后的时间,不过是吃完逛、逛完吃,施简喜欢一开始去的那家小吃店,陈诺舟就领着她去吃了好几次。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施简的时间表也精确地得如同机器,休假结束,立刻就带着陈诺舟回到了飞船上。 假期结束得如此干净利落,倒是非常有施简的风格。陈诺舟跟着上船,因为是没见过的施简的新船,他稍微有些不习惯,逛了一会儿,也就基本上摸清了布局。 因为来救他,施简算是提前结束了自己本身的训练。他们约定过,训练结束,就要去参加新的卡牌游戏。之后的安排,正是如此。 看了眼设定的目的地,陈诺舟了然:“这次,又是地下卡牌游戏?” 施简点头,手上正指挥着机器切水果。待水果成为精致而规则的好多片,她又把那些水果全部码在碟子里,亲自端了过来:“吃点。” 陈诺舟诚惶诚恐地接过,做出感激和震惊的表情,夸张得仿佛在接圣旨。 施简:“……”算了,这人戏瘾又发了。 咬着水果,陈诺舟随口问:“这次又是地下卡牌游戏?” 施简抬眼:“你不想去?” “没有。不过我读过相关的条例,你们这里,地下卡牌游戏是违法的吧,被抓到好像要坐牢的。你怎么带着我犯法啊?” “……”施简默默看了眼陈诺舟。他表情轻快,倒是一点都没有为自己被动犯法的事实感到难过。 “之所以违法,主要是因为地下卡牌游戏太泛滥,会触动卡牌局的利益。”沉默片刻,施简点到为止:“其实参加游戏本身,也没做什么危害别人的事情。” “可我看说地下卡牌游戏不如官方构造的虚拟世界稳定,有可能崩溃造成脑死亡哎。” 施简没深说,陈诺舟保持着一贯的风格不问。回忆起自己从网上查来的资料,他继续:“而且入场还要缴纳相当高额的费用,简直就跟黑社会一样。” 施简扫了他一眼,“不稳定是真的,造成脑死亡倒是不至于。崩溃几率跟官方的差不多。至于入场费……官方也需要有名额的人才可以参加。除去指定名额,就是随机名额,随机名额可以卖,卖出去的价格,可不比地下的便宜。” “怎么参加个游戏还要限制名额啊。”陈诺舟叹口气,“而且随机名额是真的贵。想想,如果我当时没有买名额,那些钱也还是能做不少事情的。其他参加比赛的人不心疼钱吗?” “参加游戏,就有可能延长寿命。用钱换时间,肯定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施简默默,“如果你也发现自己只能活五十岁,就能理解那些人了。” “活那么长有意思吗?”陈诺舟用手抬着后脑勺,也不等施简回答,自己接了话,“可能,大家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吧。” 断断续续的对话中,他们渐渐到了目的地。 是陈诺舟没去过的星球,规模很小,看起来发展程度也不是很高。托几乎没被开发的福,整个星球的自然风光相当宜人,坐在飞船上,陈诺舟透过窗子往下望,起伏的山峰沟壑和奔流的河流交织,看起来颇为壮阔。 飞船在空中行驶一会儿,开到一座高峰山底。这片地方植物稀少,山光秃秃的,着陆之后,就能看到山脚的地方有个巨大的山洞。 那山洞看上去乌黑一片,显然规模不小。黑洞洞的像是巨兽的大嘴,搞得陈诺舟不由得生出敬畏之心,当然,畏多于敬。 施简倒是已经轻车熟路了,带着陈诺舟,他们走进洞里。 跟在施简身后,看着两旁的路越来越暗,陈诺舟正想问要不要打个光,前面的施简就说:“到了。” 边说,她边做了个向前指的手势。陈诺舟顺着她的手势看,语调变得有点生硬: “——我,我们……要跳下去吗?” 第 51 章 陈诺舟声音哽咽,不是没有原因的。 顺着施简指着的方向望去,一个大洞,垂直往下深不见底的大洞,就在她脚旁。 即使周围很黑,陈诺舟依然看得清那个大洞,它紧紧地贴在地表,寂静无声,只有呼啸的风从里面窜出来,刮得人寒意阵阵。陈诺舟默默起了鸡皮疙瘩,他看一眼施简,看一眼洞,又看一眼施简,看一眼洞…… “别看了。”施简开口,平静的声音阻止了他重复的行为:“没事,跳吧。” 陈诺舟挺起胸膛。有施简这句话,再怎么说,他也不该胆怯了。 看他面色好转,施简抿了抿唇,转身一跃。 陈诺舟咬紧牙关,立即跟了上去。 风声呼啸。 好像有一瞬间,他们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感觉视野黑了两秒,很快又恢复,陈诺舟定睛一看,映入眼帘的,竟然又是一个黑漆漆的、只点着蜡烛的房间。 不是第一次来类似的房间了,陈诺舟很明白这是哪里。 “这就到了?”他低声。 放低声音,主要是因为室内的人已经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说话。为了不引起大家注意,陈诺舟把声音压了再压,说的话几乎已经化作气流,才从唇齿间流露出来。 这安静措施做得好吧?陈诺舟正想骄傲地叉个腰,没曾想施简魔高一丈,直接点点头,就算回应了。 站了两秒,施简又碰一下他的肩,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陈诺舟在她后面,最初的惊异渐渐褪去。这时陈诺舟也明白了,那个看似像洞一样的东西,其实是个空间跳跃点。在当今时代,空间跳跃也算是高级技术,不过,没到不可能的地步。 敢私自举办地下卡牌游戏的人,必定有点背景,这些技术,想搞,多半还是能搞来的。 带着他,施简走到一张木桌前。 木桌后面坐了个人,弓腰驼背,颈部低垂,整个人弯得像只虾米。室内昏暗,陈诺舟看不清那人的长相,不过再细细一看就能知道,这人并不是坐姿体态不好,而是……他真的很老了。 就在陈诺舟打量他时,老人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抬起头,精准地看向陈诺舟,目光如炬。不过很快,他眼里就流露出一点诧意,只因为陈诺舟对他的目光不躲不闪,而是从容而沉默地回望着他,满眼都写着理所当然。 镇定得不像个愣头青小子。 老人收回目光,颤颤巍巍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雪茄,再颤颤巍巍点燃。他动作断续而迟缓,似乎与刚刚那个有着锋利眼神的不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陈诺舟才认出,老人应该是熟面孔了。之前在那颗污染严重的星球上,两人已然见过。 “有点意思。”老人沉醉地吸了一口,再也没看陈诺舟,而是把目光转向施简,“来了?” “嗯。”施简等待已久,看一眼老人:“两个人。” “又带上这小子?”老人话有所指,仍然不愿意留个视线给陈诺舟。 “对。” “真有钱啊。”老人忽然一乐,叼着烟,笑呵呵地扫描过施简的瞳孔——这就算收款了。 想到之前买过的随机名额,陈诺舟知道,入场费,肯定不是一笔小数目。他忽然想起,上次参加也是施简帮他给的……所以—— “记账上了。”极有可能有读心术的施简扭头看他,说。 陈诺舟:“……” 给完钱,施简要走,在木桌后面抽烟的老人轻轻“哎”了一声,叫停了她的步伐。 施简就将视线投过去,沉默地等待下文。她和老人也算是旧相识了,彼此之间要说什么,心领神会足矣。 看了眼施简,终于,老人重新把视线分了一点给陈诺舟。 “小子。”老人的声音沙哑得像假声,“你知道你闯祸了吗?” 飞来横祸,坐地背锅,陈诺舟当然不知道,茫然地摇了摇头。 “呵呵呵。”老人音量控制得很好,确保只有他们三个能听到,“为了你,她暴露实力了呀。” 陈诺舟惊醒。 路易之所以会觉得他能对付施简,是出于往日对施简的了解。这了解肯定不限于他和施简的接触,恐怕,还有社会大众对于施简的认知。 所以施简……在有意控制自己的形象? 她要把自己的形象控制在有能力、但不会过分出挑的范围里。 可因为他,施简的控制出现了裂缝。 明白过来的陈诺舟,无法说出反驳的话语。 瞥了他一眼,老人接着挑明:“你说你,怎么不变得更强一点呢?如果不被抓走,也就没有那么多破事了对不?” 他竟然知道前两天才发生在施简身上的事情。 施简的性子不可能到处说,也绝不会轻易泄露自己的行踪。这样看来,老人跟施简的关系,比陈诺舟想象的还要密切。 陈诺舟垂下头,不打算辩解。他觉得老人说得对。 “没事。路易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也是时候给他们一点警告了。我有分寸。” 一旁的施简忽然开口:“而且,是我擅自去的。他有找老师,帮忙只慢一步。” 老人的表情更玩味了。他又吸一口,吐个缓慢完美的烟圈,再说:“真是罕见啊。” 陈诺舟哑然,不知道应该接什么话。 气氛凝固了半刻,老人好像也倦了,挥挥手,把他们俩赶到一边,“行了,过去准备吧,别在这浪费时间。” 他们又默默退下去。 再等了一阵子,眼睛开启。 熟悉的流光溢彩,陈诺舟和施简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 又是短暂的失去意识。 陈诺舟是被机械的声音吵醒的。 那声音笨重而缓慢,嘎吱嘎吱地持续着,像是齿轮咬合再分开的声响。陈诺舟先听到声音,再恢复视野。 这里是个广阔的空地,上方的天空碧蓝而虚无。在空地两侧,有着高耸入云的围墙,切断人往左右两边看的视野后,它们戛然而止。 陈诺舟打量一下那两堵墙,是人绝对不可能翻越的高度——当然,也就不知道旁边是什么。 往前看,透视感极强。陈诺舟原先以为,是因为远处的尽头太过遥远,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这两侧的墙原本就不是平行,而是朝着远处的一个焦点收缩的,夹在它们之间,自然会觉得视线的收紧感被强调了。 身后,两堵墙渐渐发散开来。陈诺舟试着往身后更远的地方走了点儿距离,被看不见的边界挡住了,再也动不了一步。 看来,这次的场地是有范围的。 待他打量完一圈,施简也已经恢复了意识。她观察完四周,走上前来。 “提示词。”施简直截了当。 陈诺舟这才想起,赶紧低头看了眼—— “保持空旷” 就这几个字。 陈诺舟疑惑地复述一遍,没读出任何信息。 这种提示,还是得随着游戏发展,才能知道是什么情况。 施简看着他,思考了一会儿。 陈诺舟问:“你的呢?” 因为是组队,所以互相之间需要知道提示词。 施简答:“我的是‘结束游戏’”。 “这算什么提示啊……”陈诺舟挠了挠头,“我们这次的提示语,是不是不太好?” “难说。”施简转个头,将视线投往前方,“你看那边。” “刚刚看到了。”陈诺舟重新将目光投送过去,尽头,是第三堵墙:“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施简看看背后,“就这么点场地,只有前面有东西。十有八九是关键。” 陈诺舟应了,走在前面。 越往前走,空间越狭窄。起初的宽度,二十多个人并列走也没有问题,到了最后,只能刚好站下两个人。 两人走到头,停下脚步。 他们俩的眼前,还是墙。不过这墙很窄,与两侧的墙相连。 这应该就是场地的另一个边界了。 肩并着肩,陈诺舟稍微比施简站得更前。有过从墙那边伸出来奇形怪状东西的经验,陈诺舟不敢掉以轻心,更不敢让施简站在前面。 虽说施简现在比他强得多,但……陈诺舟还是不希望她以身试险。 在前面,能多挡一点,就算一点。 施简却轻轻推了推他,说:“让我看看。” 陈诺舟警惕:“你要干嘛。” “我摸一下墙。” “……” “不试试,很难有突破。”施简望着他,“我有个猜想,需要摸墙验证。” 担心出现什么意外情况,陈诺舟不同意她动手,自告奋勇地顶替了。 施简拗不过他,只好说:“你注意一点,手不要在上面停留太久。” 陈诺舟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们这样对话时,周边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的成分很混乱,显然不是一种东西发出来的,有弄醒陈诺舟的齿轮咬合声,也有别的声音。 那些声音的种类不好辨别,只是发出响声,搞得人心浮躁。 有些警醒地,陈诺舟抬头望了眼天空。 此时三面环墙,天空的视野变得很狭窄。能看到的天,像一条长长的碧蓝色的线,沉默地悬在他们头顶。 陈诺舟收回目光,缓慢而轻巧地,将手掌搭在面前的墙上。 第 52 章 也还是有担心,陈诺舟伸手,伸得很谨慎。 他轻轻触墙,又很快缩回。半秒之后,重新放上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陈诺舟凝视着墙面。看来这一次,墙似乎没什么古怪。 施简在他稍微后面一点的位置瞧着,沉默不语。 陈诺舟扭头,“摸完了。好像不会发生什么事情。” 施简点头,“嗯。” 陈诺舟等着她的下文。 片刻,施简说:“你换个地方摸。” 她这样一说,陈诺舟才注意到,施简要他摸的地方。 面前这堵墙挺窄,他刚刚放上去的位置是正中间。陈诺舟看施简眼色,是要他再去这堵墙与左边相接的地方摸一次。 陈诺舟就是施简忠诚的士兵。将军要他摸哪里,他就摸哪里。 摸完最左侧,施简又要他摸最右侧。 陈诺舟一一照做。 三个点下来,陈诺舟好像明白了一点施简的意图。 他看向施简,“这堵墙……好像,是弧形的?” 施简轻微地点头。 因为墙窄,有弧度也看不太出来,但如果摸,就能细微地感觉到三个点不在同一条直线上,中心的点,要比两侧的更往外凸。 这时候施简又说,“你听这里的声音。” 陈诺舟下意识仰头,即使头顶上只能看到天空。 他闭眼,全身心地分辨空气里嘈杂的声音。 最明显的就是齿轮的声音。咔哒咔哒的,极有规律,一声一声,沉沉地烙在耳膜上。 除此之外,好像有吵闹的声音。像是人声。估计距离比较远,亦或者是墙有所隔音——根本听不清内容。 甚至,无法确定到底是不是人声。 不过那吵吵闹闹、窸窸窣窣的声音,确实应该是交谈一类的声响。 陈诺舟皱眉,“这声音……难道,这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 施简沉默地望向他,两人想法不谋而合。 “陈诺舟。你看这三面墙的形状。” 施简转过来,快速扫视一周,“两边收缩,中间的墙是外凸弧形。你不觉得,这个被围起来的空间,从平面上看,应该是个扇形?”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诺舟快速联想,发现还真是那么回事。 他琢磨一下这个词,“扇形……那不就是圆形的一部分吗?” 施简挑眉。 陈诺舟灵光乍现,“我们能隐隐约约听到像人声一样的声音……如果真的是人声……说明还有别的人。那……他们在别的扇形空间里?” 施简明白他的意思。 “有可能。这个地方……很像是一个完整的圆形,被划成了很多个扇形格子。”施简表情难得有些严肃,“如果参加比赛的其他人,跟我们情况差不多,那这次游戏……会有些难处理。” 陈诺舟反应过来,默默吸了口气。 以往参加过的游戏,“游戏地图”很大。参加游戏的人,像撒豆子似的撒向大地,无论是哪一种卡牌游戏,碰面的几率都看运气。 像陈诺舟这种幸运选手,前面参加过的几场,就从来没有碰到过除了施简之外的玩家。 这样的好处是,没人来抢。如果提示词够好,自己也带了脑子,拿到卡牌就很有希望。 这次不同了。 虽说施简没出声,陈诺舟也稍微能想见一点现在的情形。 如果这真的是个大圆形划分出来的扇形,那就是说,相同的扇形空间还有很多个。 而每个空间里都会有人。至少会像是施简和陈诺舟这样,有一队人马。也不排除有倒霉的,开场就是敌对的多队聚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陈诺舟开始飞快地回想当时一起在房间里的人。人数不算少,其中很多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善茬。 会来参加地下卡牌游戏的,怎么会有正常三好公民?不是别有所图,就是走投无路,这样一群人聚在一起,争夺同样的东西…… 陈诺舟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好巧不巧,施简凉凉地飘来一句:“记得我说过,地下卡牌游戏不稳定的事情吗?” “……” “不稳定是指生成的世界。”施简望望天空,“官方的世界毕竟要播出,会对内容有所控制。而地下没有这个顾虑,生成世界的功能也没有那么强大,所以诡秘度、危险度,常常会比官方的高很多。” 顿了顿,她看看两旁的墙,走过去摸了下,“我觉得,这多半是一个需要互相厮杀的世界。” 陈诺舟不语。 隔墙有耳。 换到这个世界,大概就是隔墙有人。 “不过,现在暂时还是安全的。” 施简把手拿开,“这么高的墙,我们又不会飞,所以不可能跨越。估计这个世界会有什么信号,让两边的……或者是,所有扇形空间里的人见面。” 陈诺舟也抬头,不再看天空,而是看那两堵墙。 “现在就等信号吧。”说完这句话,施简冷静地坐下来,转头,将视线投向陈诺舟,“会怕么?你还没有参加过这种会混战的游戏模式。” 陈诺舟摇头。 有施简在,他并不慌张。 并不是因为施简很强一类的原因。而是,跟着施简一起,陈诺舟只会把心思放在完成游戏和保全她的安全两件事上,其他的,似乎都会自动地被归为浪费情绪。 大概这就是人们说的“定心丸”……陈诺舟默默想。 施简的推测多半没有错。现在的游戏局面风平浪静,只等一个信号来打破这异常的静谧。 只是,没人知道信号是什么。这里的元素太单一,几乎没有可以推测的点。 陈诺舟忽然警醒。 “元素——”陈诺舟说,“施简。” “嗯?” “信号会不会是某种声音?”陈诺舟说,“这个场地如此简单,除了墙和天空,就是奇怪的声音。这就像解数学题……题目给的条件很少,那就都有用。这么多杂乱声音,我们只能分辨出两种,所以肯定——肯定还有别的情况。” 施简的背挺直了些,默了半晌:“有可能。” 两人都安静下来,默契地开始仔细听取声音。 其实,空气里这嘈杂混乱的声音,听久了,还觉得有些催眠。 陈诺舟想,像是白噪音。虽说声音很多,却没有那种一惊一乍、会惊吓到人的动静。觉得烦心与否,完全看个人心情。 被自己的联想能力吓了一跳,下一瞬,陈诺舟又抓到了灵感。 信号总是很突出的。 ——所以,信号会不会是让人感到惊吓,或者不适的声音? 所谓以毒攻毒。在一堆平和的噪音里面,只有更惊人、更扰民的噪声,才能脱颖而出。 陈诺舟竖起耳朵。 他在期待平地一声响。 “砰!!” 即使已经做好心理预设,陈诺舟还是生理性地被惊到了。 他揉了揉耳朵——这声音确实太大了——转头与施简对视,发现她也正看向自己。 她嘴唇翕动,“像是枪声。” 陈诺舟看着她,回想刚刚那一声突兀的动静,那撕裂感和爆炸的闷响,的确跟枪声质感相近。 没给他们继续思考的时间,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地震动。 陈诺舟赶紧伸出手扶住施简,免得她摔倒,同时忧心忡忡地看了眼两边的墙。 这么大的震动,陈诺舟只担心墙会塌下来。墙太高,他们两个人如同蝼蚁,真的倒塌,他们将避无可避。 扶着施简的同时,陈诺舟感受着脚下地面的运动。不知怎地,他隐隐觉得,地面似乎在挪位置。 一会儿过去。 墙的质量,比陈诺舟想象得好。这阵子震动唬人得很,却没有造成实际伤害。 震动结束,一切又恢复原样。三面墙,远处的空气结界,以及冷漠的天空,什么都没有改变。 陈诺舟重新站稳,表情凝重了些。 他如实报告,“刚刚的震动……我觉得地面在旋转。” 施简的表情难得有一点点变化,“你可以感觉出来?” “直觉。另外你看那边。”陈诺舟指了指远处开敞的那头边界,“之前站在这里望过去,能看到一朵云,现在看不到了。这震动也就十几二十秒,云跑不了这么快吧?” 当然这也只是猜想,不足以成为证据,只能当成思考的方向。 施简也看了看周围,“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没有动静……但刚刚那个,肯定是信号。看来,果然有多个扇形空间。这次信号之后,有别的地方出事儿了。” 陈诺舟心想,他们运气还真是不错,第一次没轮到他们。这能为他们多争取一点分析局势的机会和时间。 这时,施简忽然出声:“你看。” 陈诺舟回神,往她指的地方看——是那堵窄窄的墙。 要他看的不是墙面,而是墙面的上方。 陈诺舟远远望去,看到墙面的顶端,出现了一团极其巨大的黑影。黑影只露出个尖儿,像是巨人的头顶,可不知为何,陈诺舟就是觉得,那一团黑影之下,一定还有着更庞大的身体。 刚才分明没有的。 那是什么?陈诺舟张了张口,想问,但他知道,没人能回答。 黑影在此时开始有所动作。 陈诺舟没有猜错。那似乎真的是个巨人,体量极其恐怖的巨人。露出墙头的,正是他的头顶。这团黑影没有脸,或许是因为他背对着陈诺舟的方向——但如果有脸,陈诺舟估计,他露出的地方,恰好能看见眼睛。 头旁边缓缓出现另一簇黑影,看起来像这个巨人抬起了一只手。 施简死死地盯着那团黑影,先前的所有线索飞速串连,勾勒出真实的轮廓。 “枪声,转动的圆盘。”施简的声音,一字一句地从陈诺舟脑后传来,“还有抬起的手……这难道,是那个‘游戏’吗?” 第 53 章 轮·盘游戏。施简的声音很低。 陈诺舟听她说着规则,想起在他的世界,也有个残忍的赌博游戏,叫做俄罗斯轮·盘赌。 这游戏似乎起源于战争时期,是一种军官与士兵深夜寻乐的方式。当然,也有别的说法。 游戏的内容很简单,赌博双方同用一把左轮手·枪,在它的六个弹槽里随机放入一颗或多颗子弹,随后转动转轮。 两个人拿着枪,轮流对自己的头扣动扳机,直到子弹射出,或有人胆怯退场,游戏才算结束。 这是个拿性命为赌注的游戏。活下来的幸运儿,就能成为胜者。 看着黑影抬起手,指向自己太阳穴的样子,陈诺舟很难不联想到开枪的姿势。 问过施简,他们这里的轮·盘游戏,果然跟俄罗斯轮·盘赌内容一样,仅仅是名字的差别。 陈诺舟无声无息地寒毛直竖。 有了联想根据,再去看黑影,陈诺舟总觉得他手里该有一把左轮手·枪。 当然是没有的。不过,仔细辨别它手的形状,似乎还真的虚握着个什么东西。 那团像手一样的黑影抬着,凝固片刻,食指做了个扣动扳机的姿势。 这次没有枪声。 黑影忽地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压过所有嘈杂的声音。那声音持续了很长一阵时间,听得陈诺舟心里发麻,他堵住耳朵,等到笑声过去,才慢慢放下手。 再次往那边看去,那堵高墙上已经没有了黑影。一瞬间,它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不见了……” 施简凝神,似乎在等待,或者是观察着什么。 笑声消失,原先的声音按部就班地回来了。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 陈诺舟下意识地往窄墙那边望去,看了两秒。 “……我的错觉吗?” 在卡牌游戏里,最需要警惕的就是错觉。 诡秘的游戏环境,决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 陈诺舟说出来,“施简。我觉得……那堵墙变宽了。” 他的手指向那个方向,是那堵窄墙。 刚刚他们推测,这个场地,有可能是一个完整的圆盘,每一队或者多队人马被分散在扇形空间里。 就像分蛋糕,每块蛋糕里面都会有人在。 不过,分出来的蛋糕,顶端是尖锐的。他们这里却是有弧度的墙。也就是说,这可能是个大圆盘,里面还包着个同心圆的小圆盘。 小圆盘里放的东西,陈诺舟他们刚刚已经看到了——就是那团不知道从哪里出现,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的黑影。 此时,窄墙变宽。 这意味着什么? “有扇形空间消失了?”陈诺舟试探地道。 施简沉吟,“很可能是这样。固定大小的圆盘,被划分的份数变少,自然,每一份空间就会变大。” 那么,那些空间为什么会消失? 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再继续问下去。 此时,那些原先在消失空间里的人,应该已经退出这场游戏的角逐了。 陈诺舟捏了捏拳头。 黑影不再出现,他们所在的扇形空间也没有动静。 一切都静悄悄的,静得令人心慌。 陈诺舟站起来,来回踱步,试图找到问题的出口,脑子乱成了一团麻。 这样走了一会儿,施简叫停他:“你别急。” 陈诺舟立即安静地站好。 “我没有着急,只是在思考。”看着施简,陈诺舟说,“我在想——我们的关键词。” 施简抬头看他,是聆听的姿势。 陈诺舟继续说,“我的是保持空旷,而你的是结束游戏。相比之下,似乎你的更好懂一些。” 施简默默。的确,在明白了这次的卡牌游戏很可能跟轮·盘游戏有关之后,她的提示词变得很好懂,无非就是要结束这个赌注。可是…… 原游戏结束赌注的方法,要么退出,要么死。 陈诺舟环视四周,这里可没有左轮手·枪让他们开枪自毙。更何况,谁知道在这里受到的伤害,会在现实生活中造成什么影响。游戏的目的,肯定不是要他们找枪自杀。 “那就只剩下赢得游戏了……”陈诺舟说,“看来,我们是要跟什么人,或者东西玩轮·盘游戏,再让对方用手·枪……打爆自己的头。” 施简沉默了一阵,“也可能是类似于这种游戏的形式。” 陈诺舟点点头。他们现在没有方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时间悄无声息地再度流逝。 自从发现那堵墙变宽后,陈诺舟就把更多的注意力都投放到了那里。他盯着墙顶,盼望着那里会再次钻出之前的黑影。 这黑影是本场游戏唯一的变数,肯定是关键。 陈诺舟的眼睛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施简也在原地坐着,面无表情,似乎在思考。 一会儿后,她忽然说:“注意声音。” 陈诺舟扭头看她,“什么?” “……好像有点变化。”施简说,“之前的声音里,是齿轮声和遥远的人声。但现在,我感觉人声近了。” 陈诺舟一惊,沉下心来,跟着施简一同倾听。 果然。 这些嘈杂的声音一直是背景声般的存在,属于能听到,但不会让人过于在意的音量。由于吵闹混杂,很难分清里面具体的内容,人也就不容易静下心来分辨。 一旦有什么变化,可能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略过了。 施简捕捉到的变化很细微。乍一听,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细细留心,才能听出来,那些人声好像稍微清晰、也稍微大了一些。 “……难道,有人过来了?”陈诺舟说出心中的猜测。 终于要和其他玩家见面了么? 在这个诡异的地方。 陈诺舟暗啐,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十有八九。”施简沉声,“做好准备。” 陈诺舟立即绷紧了神经。 在这个当口,他的余光,竟然看到窄墙那边有了动静。 他立即抬头,果然,墙顶的位置,那团黑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陈诺舟死死地看着黑影的一举一动。只见他还是像刚才一样,慢慢露出一点头顶。黑色的、厚重的烟雾笼罩在窄墙上空,像是一团实心的黑色棉花,远远看去,窄墙成了围禁它的枷锁。 屏住呼吸,陈诺舟有了直觉—— 一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黑影缓缓举起一只手。 手肘拐弯,指向了它自己的太阳穴。 几乎就在这个动作发生的同时,陈诺舟脚下的大地开始猛烈的颤抖。来不及想太多,陈诺舟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施简,扶稳她的身体,而后瞪大了眼,看着眼前左右两边的墙—— “墙……正在消失!” 被护在他的臂弯里,施简抬头,也看到了这一幕。方才围在两边的高墙竟然开始慢慢消失,同时,场地中升腾起黑色的迷雾,将那些若隐若现的墙笼罩着,让人看不清墙的实际状态。 地面还在晃动,之前的枪声再次出现。施简稳定重心,全神贯注地,“你看左边,我看右边。” “什么?” “空间被打开了。”施简一字一顿,“我们要跟其他人见面了。” 第 54 章 陈诺舟不敢怠慢,眼神黏在左边的墙上。 那堵高大的墙体慢慢融化在空气里,像是被分解,随后随着黑色的烟雾一点点消逝。越是看不到墙,烟雾越重。到最后,这个扇形的空间从被墙包裹,变成了被黑色烟雾包裹。 未知的前路,令人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过了几秒钟,黑色开始稀薄。 那些烟雾,正在慢慢散开。陈诺舟视力挺好,透过朦胧的烟雾,他能影影绰绰地,看到更远的空间。 平坦,广阔。还有空旷。 没有了墙面的遮挡,这个圆盘有多大,昭然若揭。偌大的地面,空荡荡的,能看见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也许,在黑雾掩藏之下……会有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从陈诺舟的视角远远望去,甚至能看到圆盘的漫长的弧形边缘线。 陈诺舟眼尖,盯着看了几秒,喃喃,“……怎么回事,好像不是全部开放啊。” 他发现,现在这个相对开敞的空间仍旧是个扇形,只是比之前的规模大了很多倍。 稍远一点的地方,还是有墙,高耸入云的样子,让人无法忽视。 陈诺舟冒出个念头。 所以,这是将几个扇形空间合在一起了? 他如梦初醒。 陈诺舟意识到,接下来,应该做一个简单的小学数学题。 他扫过之前的窄墙——现在应该是宽墙了——努力凭借记忆,根据现在的宽度,估算了下是之前的多少倍。 六倍…… 也就是说,加上他和施简,目前这个空间里的人马,至少六组。 陈诺舟赶紧把这个信息反馈给施简,也不管她想到还是没想到。 施简不回头,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 眼前的黑雾散得越来越开。陈诺舟提高了警戒的状态。如果不当心,被黑雾里突然窜出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偷袭,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后背一激灵,突如其来的触感激得陈诺舟差点扭头。他生生忍下这条件反射的动作。 陈诺舟反应过来,这时候,似乎是施简的背,忽然靠住了他的。 两人本就是背对着背的状态,分别监控不同的方向。现在变化在即,靠得紧一点,是应该的。 施简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 陈诺舟却觉得,好像有一团火,从后背紧密贴近的地方,在他胸腔里,急速而猛烈地燃烧起来。 怎么回事…… 摇摇脑袋,陈诺舟赶走不应该在此时出现的奇怪念头,将精力重新聚集在面前的情形之下。 看起来他们两处在的位置不太好,正好是六个扇形空间里处于中间的几个,腹背受敌。 随着烟雾的散开,施简慢慢压下身子,眼神黏在远处的地平线,低声:“来了。” 陈诺舟凝神看着前方。 烟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广阔的平地裸露出来。 能看见的地方变多,中心还留存的墙看起来就越发显眼。现在,几乎能看到它的全貌。的确是个同心圆,黑影被中间这个小圆墙关着,只能在墙头舞动。 更远的地方出现几个小黑点。 陈诺舟出声,“有人!” “嗯。”施简说,“先不要轻举妄动。” 按理说,他们能看见对面,对面的人也能看见他们。不过事实并非如此。远处的几个小黑点还没露出全貌,声音先传了过来,“有……人吗?” 这么莽的吗?陈诺舟回头看了眼施简的背影,又转过去看那边。 方才发出声音的人继续大吼,粗犷的声音在偌大的场地里回荡,“我们——需要合作。” 合作? 陈诺舟再次回头,这次,他跟施简对视了。 “那些人已经知道了这次游戏的规则?”陈诺舟压着声音问。 “……”施简没回答,只是继续观察着往这边走来的人。 很多时候,卡牌游戏里都不允许使用外带的武器。虽说一般情况,大家还是存在侥幸心理,会带点轻便的枪支或刀具防身。 但实际上,进来后,就会发现这些外来武器都用不了,只能在卡牌游戏的世界里重新寻找武器。 所以,施简并不担心被远程袭击。她刚才已经试过,这个世界依旧不允许外带武器。 而这个场地,空无一物,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找到远程武器的样子。 想来对面的人也是这样,不担心被远程攻击,又摸到点儿门路,自然敢大声放话。 来参加卡牌游戏的,傻子是少数。大多数人即使能力不够,也会稍微有点心眼。 “不要掉以轻心。”施简丢出这句常常告诫陈诺舟的话。 陈诺舟点点头。 那几个小黑点越走越近,终于,能看清长相了。 方才一直在大声喊叫的人是个壮汉,身材和声音的设定很是相符,黑色的背心包裹着发达的肌肉,粗壮的手臂鼓鼓的,感觉一拳就能将人打飞。 在他身旁,有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刘海很长,几乎盖住了眼睛。她穿着件长长的棉布长裙,下端破破烂烂的,气质很让人怜惜。 再后面还跟着两个人,也是一男一女,不过这两个人体格正常得多,除了穿得有点儿户外探险风之外,与普通人无异。 裙子会不方便吧?陈诺舟脑子里奇怪地冒出这个念头。 这四个人走近了,也看清了陈诺舟和施简。 方才还没完全拉近距离时,施简已经默默戴上了面具,顺便塞了个给陈诺舟。此时他们俩其貌不扬,与真实形象相去甚远。 对面四个人跟他们保持着相当一段距离,然后停下。 “就你们俩?” 壮汉的声音很有底气,声线雄浑沉厚,“还有没有别的人?” 这见面情况跟陈诺舟想象得不太一样。他还以为,会马上就打起来。 不过想想也是,总要把情况搞清楚再开打。在摸清对方底细之前,贸然动手,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实力,陈诺舟觉着,至少不能输了气势。于是他先挺直了身体,懒洋洋地回答,“目前就我们俩。” 壮汉又问:“看到其他人没有?” “没呢。”陈诺舟回答。 “一会儿就能看到了。”壮汉旁边的女孩低声说。 “成。”壮汉大大咧咧,“那我们先等等。” 说完,他们四人原地坐了下来,就像他们说的,默默地开始等待。 陈诺舟稍微有点疑惑。 为什么,感觉这队人一副已经摸清楚情况的样子? 这运筹帷幄、自信的姿态,让人十分好奇。 坐了半分钟,仍然没其他人出现,陈诺舟思考一刻,选择了开口。 “大哥。”陈诺舟说,“聊聊?” 壮汉丢个眼神过来,哼了声。 不说话就等于默认,陈诺舟开始了:“看起来,你们已经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了?” 壮汉挑眉看他,“怎么?” “一来就找人。你不怕咱们是敌对关系?”陈诺舟慢悠悠的,“贸然出声,这不是暴露自己位置吗?” “担心那么多干什么。”壮汉挥一挥手,表情很不在乎:“又不是最终卡牌模式。反正我们的目标就是随便找张卡牌,碰碰运气完事。” 陈诺舟了然,也是有这种玩家存在的。地下卡牌游戏的门槛只是金钱而已,不排除会有无聊的人进来图个刺激。 不过——他说的是真是假,还不清楚。 陈诺舟面上应下,“哦哦,懂的。” 说完,他看着对方的眼睛,却不说话。 陈诺舟以前看到过一个谈话技巧,说是在跟人交流时,如果想让人接着说他欲言又止的内容,就看着他的眼睛,不要出声。 过几秒钟,那个人就有可能继续往下说。 陈诺舟便盯着对方,默默地等着。 壮汉跟他眼神交流片刻,张了张口。 他真的开口了。 “你们呢?”壮汉说,“你们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我们也一样。”陈诺舟咧嘴,笑嘻嘻的,“来玩玩儿。” 壮汉笑了,“同道中人啊?” 陈诺舟点头,隐隐明白,双方都只是在互相试探罢了。 壮汉顿了顿,“抱着咱们这种目的的,其实最不喜欢碰到这种情形。” “这种情形?” “互相合作的情形呗。”壮汉努了努嘴,往中间的圆墙指了指,“你说,本来可以好好地分散开来,各找各的卡牌,这非得把我们聚在一起。最后也不知道多张卡牌是怎么分发的,搞不好还要抢个头破血流。真是没意思。” 后面的话陈诺舟没听进去,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开头。 “互相合作?”陈诺舟摸了摸下巴,“大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听到的呗。”壮汉说,“墙没打开前,我隔壁那动静可大了,吵得人根本没法静下心来。” 可是我们这边明明没什么声音啊。 陈诺舟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那大哥,你怎么知道他们在合作啊?说不定就是在打架呢?” “嗨。‘合作!合作!’喊得那么大声,我能不知道吗。”壮汉似乎对他的问题很无语,“你没听见吗?” 陈诺舟含糊其辞,“只听到有动静,没留心听内容。” “那你也没看见那黑影?”壮汉看他,“可大一只手,浮在空中,怪可怕的。” 陈诺舟皱起眉毛。 可能因为他们的位置吧?刚刚,他没看到这么多东西。 眼前这个大哥,估计是正好在刚刚发生事件那些扇形空间旁边。 所以,能看得比陈诺舟他们更多、更仔细。 陈诺舟老实说:“我们位置问题,好像没看清楚。你能展开说说么?” 壮汉犹豫一下,伸长脖子往远处看了看,嘀咕一句“怎么还没人来”,然后对陈诺舟接话:“当然。反正都要说的。” “我其实也没看见,只是在隔壁,听到了些东西。” 壮汉正要继续,一旁的小姑娘按了按他的手,“等等。” 陈诺舟将视线转移到那个姑娘身上。 姑娘甚至没有抬眼。不过即使抬眼,她的刘海也会挡住眼睛。 她声音细细的,很轻柔,“等人来齐了,再一块儿说吧。” 壮汉很听她的话。听她这么说,立刻就安静下来,“说得也是。那就等人齐。” 陈诺舟看出来了,这姑娘肯定是他们之间的主心骨。 不过,既然暂时没有发生冲突,陈诺舟也不着急。 他目光投向壮汉和姑娘身后的一男一女,“那你们是……” “我们也在等。”那两人之间的男人简略回答。 陈诺舟点头,收回眼光。 沉默已久的施简忽然开口。 “不用等了。” 她说,“剩下的六个人,已经没了。” 第 55 章 55 众人大骇。 施简的表情一如既往地平静,平静得让人以为她是在说“今天中午吃蒜泥白肉”这类小事。 但,并不是。 六个人没了? 为了不在其他四个人面前掉链子,陈诺舟努力保持着镇定。 他能装,对面的几个人却坐不住。尤其是那对探险装男女,立即就站了起来,声音音量非常高昂,“怎么会?我们这边什么都没发生啊!” 施简看了他们一眼,轻声说:“就是因为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探险男的话噎在喉咙。 穿着布裙的女孩儿的表情也有点震惊,不过已经算是很冷静了。 她开口,“能具体说说吗?” 施简凝视她片刻:“你们还真是进来玩的?” 布裙被问得一愣,“嗯?” “穿裙子怎么打架。” “……”布裙沉默一瞬,而后立刻绽开笑容,“不怕的呀。我哥哥会保护我的。” 旁边的壮汉顺势嚷嚷,“说这些干嘛。还是说说那六个人怎么没的吧?” 看来是默认了。 这对兄妹,确实还挺有兄妹的样子。 施简站起来。 方才一直沉默的她,其实是在潜心观察着场地。 空间合并后,很长段时间内都没有任何动静,这是不合规律的。尤其是,这种一直有变化的游戏类型。 “事出反常必有妖。”施简看着对面五个迷惑的脸庞,“我们能在这里平和地坐着等,这本身就不正常。况且,刚刚出现的烟雾——” 她顿了顿,“不是长得跟黑影一模一样吗。” 陈诺舟懂了。“……你是想说刚刚的烟雾,是黑影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说。” “可我还是不明白。”旁边的布裙蹙眉,“这跟其他六个人的消失有什么关系?” “你们看那边。”施简转身,指了个方向。 大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 看清情形,探险女发出点疑惑的声音,“——刚刚有那些东西吗?” 施简转过头来,“应该没有。” 远处,出现了六个小台子,约莫二三十厘米高。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身上,没认真看这边。 此时烟雾已散,整个场地轮廓更加清晰,地面上有些什么东西,也就看得一清二楚。 六个台子是石制的,方方正正,看起来很简陋。上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分布在场地的另一端,离施简他们很有些距离。 施简收回目光:“现在场内没有黑雾,有什么东西我们都看得一清二楚。没有人,只有台子。我想,黑雾应该是在我们六组之间,率先选择了三组人吗,要么直接淘汰,要么送到别的地方去了。我倾向于后者。而接下来,台子是关键。” 探险男女马上就要站起来,“那我们应该过去看看?” “先不急。”施简制止他,转而看向那个壮汉,“我还有点事情要问这位。” 壮汉跟她对视,莫名觉得背后一凉。 这不应该啊……壮汉想。 眼前这个女孩儿比他矮,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可是,他总有种被威慑的感觉。 施简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看着他眼睛,神情认真:“我问你。刚刚,你是不是对我们说谎了?” 壮汉一愣。 施简继续说:“之前,你真的听到隔壁的人在大喊合作?” 她神情太认真,引得其他几个人也坐直了些。 壮汉表情有些不自然,“……当然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 “这要问你自己。”施简看了他两秒,撇开目光,“你在说谎。根本没有合作这回事。” 一旁的探险男女表情变了。 刚刚,他们就是跟这对兄妹交涉后,相信了他们的合作论,才等到现在的。 那会儿他们说得有板有眼,又有细节,态度也和善。探险男女就觉得,信一信也无妨。 这时候突然告诉他们,壮汉在骗人? 探险男女看壮汉的目光里,情绪起了变化。 旁边的布裙顿了顿,出来打圆场。 她表情诚恳,“我们说的当然是真的。既然要合作,还是应该信任对方吧?” 陈诺舟发出一声轻笑。 其实刚刚,他也在想这件事,还在考虑要不要找个机会问问施简。 但果然,她那个性子,只会比陈诺舟想到得更快。 “姑娘。”陈诺舟接茬,代替施简说:“我们本就素不相识,还是竞争关系。怎么会那么轻易地相信你呢?” 而且,陈诺舟很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听到壮汉那样说之后,陈诺舟反复回想,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听到壮汉说的那些动静。 选择信任是权宜之计。只是,不知施简为什么要在现在把事实说穿。 布裙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我没有要怪你们的意思。” 施简开口了。“虽然你们撒谎,但我能看出来,你们的确没有恶意。在这个时候戳穿你们,只是因为,如果你们想和平地完成这场游戏,我们之间就必须有真正的、没有谎言的合作。” 布裙不再坚持,而是说:“怎么说?” 施简回头,“看到那六个台子了?上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我有八成把握,当我们走上去,就会触发进入下一步游戏的开关。” 她在推测,语气却很笃定。陈诺舟常常见到她这个样子,运筹帷幄,云淡风轻。此刻,陈诺舟还没来得及跟上她的思路,但是经验告诉他,跟着施简走,肯定没错。 于是陈诺舟用力点了点头,表示附和。 施简又说,“这个游戏的模式,我大概已经清楚了。你们呢?” 四个人面面相觑。 “我可以告诉你们。”施简又说:“但,你们要保证。” “什么?” “之后,如果我们还有相互竞争的情况,不要和我抢夺。”施简说,“因为这是普通卡牌游戏,原则上说,每个人都有机会获得卡牌。我们本没有必要争个你死我活。如果你们答应我,我们就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否则,会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 字里行间的威胁意味,淡淡地弥漫在空气里。陈诺舟在一旁听着,感受到了震慑。 施简这自带的气场真是奇妙。她话说得直白,还隐隐有点自大,可不知为什么,不会让人觉得夸大其词。 如果不在这里答应她,而是选择之后与她硬碰硬,好像,真的会死得很惨。 壮汉咽了口口水,“可万一,最后就是需要我们互相争斗呢?” “我猜测,我们三组内部,是不需要的。这个保证,只是以防万一。”施简说:“记得还有三组人已经消失了吗?” 壮汉点头。 施简就说,“首先我们要触发台子。之后的进程,有可能是我们跟另外三组人对抗,也有可能是跟那个黑影。当然,我们现在在这里,可以先分出胜负。但是没必要。台子有六个,长得一模一样。我估计,是允许我们六个人同时站上去,进行下一阶段的。——如果你们不想这样,要打,我也随时奉陪。” 方才莫名的忌惮感又回来了,壮汉尽量轻松地说:“看来你是高人不露相,正在警告我们呢。” 施简颔首,“你们几个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竟然没人反驳。 陈诺舟在一旁想,如果是现在的他来说这番话,肯定没有这个效果。 场内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 片刻,布裙说,“……能和平解决,当然最好。这也是我们一开始,向你们撒谎的原因。没有别的意思,我们只是不想徒增损失。” 那两个探险男女也点点头。 “那挺好的。”施简说,“既然这样,我们的约定就成立了。” 她把之前轮·盘游戏的推测说了一遍。 了解规则后,众人神色各异。 施简像是没看到,站了起来:“好了,我们先过去看看吧。”说着就往那边走。 陈诺舟快步跟上。 他们俩步子迈得大,与后面的四个人拉开了距离。 压下声,陈诺舟悄悄问施简:“为什么跟他们做这个约定?没有实际上的束缚,他们的承诺就只是空头支票。” “嗯。”施简头也不抬,“但你看。一开始,这四个人没有选择打斗,说明都倾向于和平解决,目的只是拿到卡牌。所以,提前威慑一下,可以减少之后的麻烦。” “那要是之后,只能有一组人拿到卡牌呢?”陈诺舟看了眼面前的台子,“他们肯定会反悔吧?” “出现那种情况再说吧。”施简扭头看他,“反正我们不会输。跟着我,你还会担心?” 不会。 陈诺舟笑了。 两人来到石台前。 石台是跨一跨步就正好能站上去的高度,除此之外,并无特别。陈诺舟用心观察一周,大概确定,就是要他们站上去而已。 另外四个人也先后走过来了,自发地,一人选了一个位置。 方才施简讲过的规则,他们已经牢记于心。 此刻,几双眼睛都看着施简。 无形之中,他们已经将施简当做了领头羊,领头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施简站立片刻,沉声:“各位。一定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陈诺舟抬眼看她,总觉得,她的反复强调有点奇怪。 其他四个人点头,很有契约精神。 “那么,就站上去吧。” 说完,施简身体力行,率先站上了石台。 ※※※※※※※※※※※※※※※※※※※※ *53章有改动,倒数第三段的“地面还在晃动,之前的枪声却没出现”改为“之前的枪声再次出现”。 今天这章码得有点久,放上来晚了,跟大家道歉。 第 56 章 踩上石台,仿佛进入盗梦空间。一阵强烈的下坠感,拉着陈诺舟往下,这感觉短暂,消失后,陈诺舟已经到达别处。 触碰到地面,陈诺舟立即警觉地翻身。这次空间转换不同于以往,他没有短暂失去意识。所以,他很谨慎。 视觉微微有些模糊。陈诺舟等它恢复,看清眼前的状况。 眼前有一条长长的大路,一直往前延伸,笔直而宽阔,看不到尽头。大路两边都是浓重的黑雾,将周边压得严严实实,陈诺舟放眼望去,只能看到这条路。 陈诺舟站在这条路的起点。看起来,除了踏上这条路,他别无选择,面前的场景实在单一,没有其他事情可干。 但他还是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 跟他一起站上石台的人,都不在这里。陈诺舟想,大概是都被分散了。每个石台,应该是一个单独的空间,进来之后,就只能靠自己。 陈诺舟深吸一口气。 他谨慎地往前走了几步。确定没有发生什么,这才继续往前。 路看不到尽头,连前端也淹没在黑雾之中。陈诺舟边走,边左右环视,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耳旁忽然掠过寒气。 陈诺舟立即警觉,下意识偏头。 就在他偏头那一瞬,一个东西擦着他的耳廓飞了过去。而后,掉落在他身后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地声。 这里四周安静,陈诺舟听力又敏锐,稍微有点声音,就能激得他耳朵发麻。 但他没有急着回头,而是迅速往下蹲,做出课上学过的防御姿势。 果然。下一刻,一个人影冲过来。他势头很猛,杀意腾腾,看起来,如果陈诺舟刚刚因为好奇而回头看掉在地上的东西,此时,就一定会被这人偷袭。 甚至来不及看清人影,陈诺舟侧身,躲过这一击。 人影冲过来,是靠了点儿惯性。被陈诺舟躲开,他没刹住车,一脚踩到刚刚落在地上的东西。 陈诺舟这才有机会去看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圆圆的塑料片。 陈诺舟挑眉,正想看得更仔细,那人却飞快地把东西捡起来了。 随后,这人影才慢慢转身。 陈诺舟看到他的正脸,是个男人。长相还算端正,笑容却有点邪气。他站正,在原地不动弹,上上下下把陈诺舟打量了好几遍,才开口,“……刚才没吓到你吧?” “你说呢?”陈诺舟沉声回,全身都警惕着。一见面就搞偷袭的男人,很难把他往好的方面想。 男人咧嘴,“希望没有。初次见面,你好啊。” 陈诺舟没回答他,身体仍然紧绷。 他没掩饰自己的防备,男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因而,他轻轻一笑,摊开手:“好了,你放松点。我也是玩家。刚刚呢,只是兴致上来了,想跟你开个玩笑,打个招呼,没别的意思。” 陈诺舟也笑,“偷袭可不算打招呼。” “呵呵。”男人眯起眼,“有警惕心,挺好的。不过,不是偷袭,只是想吓吓你。如果真的对你有什么歹念,我现在何必站在这里跟你说话。” 陈诺舟不为所动,“那你刚刚扔的是什么?” 男人看了他一眼,“啊,你说这个?——自己看吧。” 他伸出手,将那个圆圆的薄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陈诺舟这才看清楚,那个薄片——似乎是枚赌场的筹码。 见他流露出疑惑的神色,男人笑了:“看到了吧?只是一枚普通的筹码。用这个扔人,怎么伤害你。” 陈诺舟抿着嘴不说话。 不过也是。这场游戏,不允许使用自带武器。刚刚所在的扇形空间,什么也没有,更不要说筹码了。 “这是你在这里得到的东西?”陈诺舟开口了,“为什么是筹码?你说你也是玩家。跟我见面,有什么目的?” “哎哟,慢点问。”男人的双手在空气中往下压了压,“我一个个回答。” “……好。”陈诺舟看着他。 清了清嗓子,男人开口了。 “你是踩了那个石台,才进来的吧?”男人顿了顿,“我也是。不过,我比你先进来。” 陈诺舟瞬间明白,他就是先消失的那六人之一。 “你……或者说,你们。能有勇气站上那个石台,想必已经清楚了这次卡牌游戏是怎么回事。”男人看了看他的表情,“不过,不清楚也没关系。我可以现场为你讲解。” 陈诺舟没有放松警惕,面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男人便说:“我们是被黑影选中的六组人。其中,这六组又分为两拨,一是‘庄家’,二是‘赌客’。什么身份,完全随机。先进来的人,就是‘庄家’,也就是我,和跟我一同进来的那几个。” “……”陈诺舟沉默,等着下文。 男人继续:“每个石台对应一个空间,里面分别有一个庄家和一个赌客。游戏规则很简单,在这个石台空间里,两人进行一场赌博,赢钱的人为胜。六组都完成后,总和赢钱数最多的一方,就是胜者。”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陈诺舟,“也就是说,我俩先要来场对赌。然后呢,谁赢钱,谁就能取得这个空间的胜利。六个空间都完成后,庄家和赌客,总赢钱多的一方,可以获得卡牌。” 他说得不算难懂,陈诺舟已经理顺了逻辑。但,他眉目依旧犹疑:“……可你是怎么把规则了解得这么清楚的?” “因为我是‘庄家’方啊。”男人的笑容半点不减,“顺提,是庄家还是赌客,完全是那个黑影随机选的。还挺有赌博精神的吧?” 是吗?陈诺舟想了想。确实,这场游戏的全程,都充满了随机性,跟赌博本质很像。但…… 陈诺舟看着眼前的男人。 虽然基本可以确定,他没有要动武的意思。可他们现在,仍旧不是对等关系。 “庄家……”陈诺舟笑了笑,“看来,你们的运气,比我们要好。” 这是实话。陈诺舟很清楚,赌博明面上是运气游戏,但实际上,只是庄家敛财的骗局罢了。 庄家有很多手段可以操纵赌局。在赌场里,只有短暂的、庄家故意放给赌客的胜利,长期下来,获利者永远是庄家。 听他这么说,男人也不否认。他点头:“是啊。不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嘛。” 陈诺舟不做评价,只是默了两秒:“……那么。赌博的方式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男人张开手臂,“当然是轮·盘赌了。是外面那个黑影一直在玩的游戏原型。跟我来吧。” 他转身,朝着路的前方走去。 陈诺舟紧紧跟上,亦步亦趋。 说来也怪,刚刚还看不到路的尽头,在男人带领下,却很快走到了终点。 路的尽头,是个房间。两人走进去,里面是金碧辉煌的大厅。 大厅很广阔,摆放的赌博用具却只有一种,就是轮·盘。 陈诺舟大概知道这个怎么玩。轮·盘上刻着0到36的数字,其中除了0之外,其他数字的底色是红色或者黑色。而0是绿色。 开始游戏前,赌客投放筹码,可以押颜色、单双数、或者特定数字。 而后,庄家投出小球,轮·盘转动,球停在哪格,押中的人就胜利。 看看一旁的筹码,陈诺舟眯起眼。 在正常的游戏里,为了尽量稳定地赢钱,赌客通常会多下一些数字,或者是直接买单双、红黑,以增加概率。 可说到底,37个数字,不可能全部买到。陈诺舟疯狂心算,即使是赔率最低、胜率最高的买颜色或者单双,他也只有三分之一多点的胜率。 这还是在庄家不出老千的情况下。 事实是,看对面男人那运筹帷幄的笑容,陈诺舟觉着,他不出千,都对不起他这笑容。 还真是赌博啊……陈诺舟按了按额头。一开始庄家和赌客的分组,完全随机。这就好像是在对他们说,一切天注定,本次游戏的优劣势,从出生时就决定了。 他很不利。 心里千回百转,陈诺舟面上不动声色。 他从属于自己的那堆筹码里随意地摸起一片,而后握在手心摩挲,“我们玩几局?” “三局吧。”男人笑着说,“当然,你想一局定胜负也可以。” “我想想。”陈诺舟权衡之后,说,“还是三局吧。” 他想先探探底。 男人自然没有意见,摊开手,“下多少注?” 陈诺舟拿出一片筹码,“我压红。” 非常稳,又非常怂的手法。 对面的男人笑了,“我是庄家,筹码本来就比你多。买红赔率一比一。你这样玩三局,可是赢不了我的。” “嗯。”陈诺舟应声,“开球吧。” 男人轻笑,投下了小球,轮·盘开始转动。 兴许是陈诺舟压的码太少,男人根本懒得出千,就随着轮·盘去了。轮·盘静止后,球竟然停在了红色格,陈诺舟赢下第一局。 男人不以为意。他略带蔑笑地摸了两个筹码,慢慢递给陈诺舟:“你赢了,好开局。” 陈诺舟颔首,仿佛没有听见他话里的讽刺:“谢谢。” 接着第二局。 男人照例问陈诺舟要下多少注。 陈诺舟看了眼他和自己的筹码,大概知道,他的是自己的五倍。 这个倍数不算多,陈诺舟只要压上一半的筹码,再选中赔率稍微大点的数字组合, 胜利后,筹码比庄家多并不难。 但作为庄家,肯定不会给赌客赢过自己的机会。 陈诺舟扫一眼一旁的赔率表,懒懒地:“押这几个数字,赔率是一比八?” 男人也跟着他看去,“是。这是四个相邻的数字。” 陈诺舟笑笑:“那如果我押上一半筹码,再选择这几个数字,岂不是就能多过你了?” 男人表情一僵,很快恢复正常:“当然。不过,是在你能赢的情况下。” 话中的笃定成分已经很明显了。如果陈诺舟真的这样下注,为了赢,男人必定出千,控制轮·盘,陈诺舟就不可能获得胜利。 于是陈诺舟点点头,“好。那么,我就押一半,选这几个数字。” 他看着男人,露出笑容:“赔率一比八。” 第 57 章 对面眼里闪过一丝不解。 陈诺舟明白他的意思。他筹码本来就比庄家少,还选择押上一半,这种自信,来得很没有理由。 男人看了他两秒,轻轻笑了:“想好了?” “嗯。”陈诺舟挥手,“你放球吧。” “呵呵。” 男人如他所愿,往下投放小球。 小球快速下坠,跟轮·盘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同时,轮·盘开始飞速旋转。哗哗的旋转声围绕在耳边,连绵不断,陈诺舟微微闭眼,没有看盘子。 他心里有数。 这一局,男人不会让他赢。 果然。 轮·盘缓缓停下,小球也慢慢地停下来。 最后停到的数字,如陈诺舟所料,不是他押的其中之一。 男人扬手,陈诺舟的一半筹码就自动向他飞了过去。 他斜眼看一眼更加丰盈的筹码,对着陈诺舟说:“不好意思,这局我赢了。” 话中的轻蔑和阴阳怪气难掩。 陈诺舟根本不在乎他的态度。 这一局的走向,如他所料,男人不可能让他赢。 刚刚陈诺舟好好观察了,没有看出他出千的技巧。想想也是,现实中庄家出千的手法尚且难辨,更不要说在这种卡牌游戏里,什么玄学手法都可能发生。 既然这次的游戏主题是赌博,那么就是靠运气。对面的男人抽到庄家,必定有特权。陈诺舟想,他的特权,应该就是没有痕迹的出千手法。 只要他想,他就能控制球落到哪里。这赌局从头到尾,都在他操控之下。 这就是“庄家”。 靠着这第二局,陈诺舟证实了自己这个猜想。 看来,用普通的法子……不可能赢。 对面的男人很是悠闲,“这么快就最后一局了。” “嗯。”陈诺舟心不在焉地回。 “要不给你留点思考的时间?”男人看着他,嘴角微翘,“我是庄家,本来就有优势。应该照顾你些。” 强者对弱者假意的施舍? 陈诺舟抬眼看他。 ——白要白不要。 也不管男人是用多嘲讽的语气说出这话的,总之,陈诺舟答应了。 大脑飞速旋转,陈诺舟想着对策。 目前的局势来看,他几乎没有胜面。 且不说押中赔率高的数字,本来就不大容易。即使他运气好,能押中,对面这男人也可以随时悄无声息地出千,逆转局势。 这是庄家的好处,也是庄家的优势。卡牌游戏给他的,陈诺舟几乎无解。 但陈诺舟不相信这是个死局。 他搜刮着脑海里的信息,努力拼凑。 一个大胆的猜想涌现出来。 陈诺舟抬眼,看了眼轮·盘。 其实他知道一点这游戏的起源和发展。 如果真的是那样,说不定,这局有救。 清了清嗓子,陈诺舟开口,“我休息完了。咱们继续游戏吧。” 这也才过去没几分钟,男人略有诧意地挑了下眉,而后点头:“都听你的。” 陈诺舟看看表盘,又看看一旁的赔率表。 男人擦拭着球,懒散地问他,“这次准备下什么数字?下多少?” “……”到了真要下注的时候,陈诺舟还是有点犹豫。 脑子里突然闪过施简说过的那句话,“你运气不错”…… 好吧。 这一次,也只能看看自己运气到底好不好了。 陈诺舟收回目光,看向男人,眼神锐利得像把锋利的剑:“我押的数字是……0。” 听到这句话,男人先是一愣,而后抑制不住笑容,眼睛眯了起来。 0是表盘中唯一绿底的数字。在最初的轮·盘游戏里,甚至没有这个数字,是庄家为了降低赌客的胜率,生生加进去的。 仅仅看看押0那一比三十五的赔率,就知道滚中这个数字是多么不可能。 男人的得意都满出来了,“小兄弟。可不能因为要输了,就开始乱搞啊。” 陈诺舟不言语。 男人又说,“其实还有一比十七的押法,虽说同样渺茫,但总比押0好。或者,你换个别的也行啊——” 陈诺舟看着他:“我就想押0。还有……” “还有?” “我要押上全部筹码。” 陈诺舟说完这句话,将剩下的筹码豪气地前推。 赌桌中间立马堆满了筹码,而他面前的桌子,变得空荡荡起来。 男人这下是真的乐了,“倒也不必如此——” 陈诺舟打断他,“好了。还开球吗?” 话被打断,男人心里自然不爽。他看眼陈诺舟,虚伪的笑容又挂在了脸上。 “行。既然你坚持,哥哥也不劝你了。只是,一会儿可不要后悔哦。” 是个人都知道,出0的机率实在是太小太小。 陈诺舟却稳如泰山。 男人看看他,本来满腔的嘲笑之情,淡了些。 但他并不害怕。自己手里有底牌……卡牌游戏给他的特权。 他可以控制这个球的走向。完全控制。要球往东,它不敢往西的那种控制。 在这种能力之下赌博,即使陈诺舟是天选之子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束手就擒? 想到这里,男人平静了许多,看着陈诺舟冷然的脸,好像也不慌张了。 他把球在手中擦了一圈,而后,轻巧地扔下去。 轮·盘开始旋转。 一切都跟正常一样。 男人微笑着盯着□□。到了这回合,他也没必要慈善了。 面前的小屁孩年龄不大,装起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得挫挫他的锐气,他才知道什么叫社会的毒打。 男人心念一动。 这次卡牌游戏对他实在太有利了,凭借运气成为庄家,只要心里想想就能控制球滚往哪里,又遇上这么个轻敌的对手。 真是不赢都说不过去。 男人美滋滋地随便想了个数字,就看着球在轮·盘里摸爬滚打。他已经等不及要进去下一阶段,去拿到魂牵梦萦的卡牌了。 看了两秒,男人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 球的速度慢下来了,要停的趋势,却跟他想的数字南辕北辙。 怎么回事? 卡牌游戏给的出千能力,难道还会有错吗? 眼睁睁地,男人看着轮·盘慢下来,接着,球也开始减速。留在眼前的,只有渐渐逼近的那个数字。 绿色的底…… 不会吧? 男人的脑门开始冒汗,更卖劲地冥想起来。 可是,他的出千能力好像失效了。 怎么想也没有用,球还在慢慢滚往0。 怎么会这样? 男人越急,就越无法集中精力。无论他如何尝试,球还是不为所动,反而像中了邪一样,非要往绿底0滚去,最后,慢慢地,悄悄地…… 停在了0上。 整个房间里忽然开始喷发不知道哪里来的礼炮和彩色纸段,一派庆祝的气息。球停下的那一霎那,筹码们迅速合为一大堆,飞向陈诺舟面前的桌子。五彩缤纷的筹码在他面前堆满,像一座意味着金钱的小山,陈诺舟站在当中,意气风发。 男人瘫软在原地,惊得说不出话。 不可能。 这不可能! “你出千了?!”男人难以置信地大吼,口不择言:“——怎么可能是你赢?” “为什么不可能?”陈诺舟反问他。 “真是厚颜无耻。那么多个数字,偏偏就让你中了0?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男人的说辞全然已经不管他也是出过千的人。陈诺舟按了按眉心,淡然道:“的确不是靠运气。” 男人瞳孔放大,“——我就说——” “别忘了,这是卡牌游戏,不是真正的赌博。”陈诺舟打断他,“大叔,玩游戏要用脑子。” 男人正欲回话,陈诺舟继续说:“游戏一开始,就给了我们提示。不是吗?” 男人愣了。 看他两秒,陈诺舟说:“告诉你吧,大叔。我的提示词是‘保持空旷’。所以,我赢了。” 保持空旷。 空旷得什么也没有。 押上全部筹码,是空旷。 选择代表虚无的0,也是空旷。 卡牌游戏的提示一向含蓄,陈诺舟早该想到的。 “还有。”陈诺舟回头,“大叔,你知道恶魔吗?” 男人恨恨地望着他。他正在被排出游戏,已经无法动弹了。 陈诺舟继续说:“这轮·盘,除了0之外,数字之和,是恶魔的数字。你被恶魔选中,跟他做交易,才换得出千的能力。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所以,陈诺舟才选择唯一不在恶魔和内的数字——0。 此刻,房间前面出现一道发着光的出口。与其同时,满脸不甘的男人也在慢慢消失。 成王败寇,陈诺舟不再看他,走向出口。 消失在出口前一秒,陈诺舟心想: 施简说我运气好,还真是没错。 * 陈诺舟的眼睛短暂适应了一会儿黑暗。 从那个房间的出口出来,又是另一个地方。 这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陈诺舟虽然没有夜盲症,陡然进入这样的环境,还是等了会儿。 片刻,有星星点点的光芒亮起。陈诺舟能看到东西了。 不远处有着熟悉的身影。尽管不清楚,他还是一眼认出来,那是施简的背影。 他高兴地走过去,“施简!” 施简转头,看见他,点头示意。 陈诺舟这才发现,除了他之外,其他五个人都已经到了。 “是我们赢了吧?”陈诺舟笑意难掩。 “嗯。”施简不多话,“你是最后一个到的。” “嘿嘿。”陈诺舟挠头,转而问:“大家都赢了?” “并不是。”布裙开口,“你和这位小姐姐赢得最多。我和那位穿探险装的男士输了。不过还好,看的是赢钱的总和。多亏有你们!” 听得出来,她的语气是认真的。陈诺舟笑笑,“这没什么,赢了就好。下一步干什么?” 这问题冷了场。 在场的人,除了施简和陈诺舟,眼神都有不同程度的尴尬。 陈诺舟不解,“……怎么了?” 施简看他,“你看那边。” 陈诺舟看过去,施简说的方向,有着三团相对较大的光芒。 乍一看没什么稀奇,陈诺舟低声,“什么啊……” 他的话刹在喉咙口。 这时候,他看清了。 三团光芒里,有两团很像。 那光芒的形状……… 不正是卡牌吗? ※※※※※※※※※※※※※※※※※※※※ 恶魔的数字是666。 第 58 章 陈诺舟呼吸一滞。 是卡牌,他看清楚了。 这什么情况? 为什么卡牌会在这里出现? 回想以往的经历,卡牌都是在完成特定任务之后才会出现。它是矜贵的公主,要玩家们过关斩将,打败恶龙,才会不情不愿地出来。 哪有像这样摆地摊似的摆出来的? 陈诺舟扭头看一眼众人,不出所料,那几个人的眼睛都快长在三团光芒上了。 ……渴求的态度是有了。 可是,怎么没人动弹呢? 陈诺舟疑惑地收回目光,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 想了两秒,陈诺舟重新投去视线,又发现了另一个盲点。 ——剩下的那团光芒是什么? 抬眼,陈诺舟看向施简。 正好也迎上她看自己的目光,陈诺舟没料到,噎了一下。 “看我干嘛……”他小声嘀咕。 施简置若罔闻,走过来,低声对陈诺舟说,“我们要选那一团。” 她手臂纤细白皙,直直地指向那团辨不清形状的光团。 陈诺舟先看她的手,看了就忘,几秒后才回神去看光团。 那是唯一不像卡牌的东西。 陈诺舟也低声,“怎么选那个?那不是卡牌啊?” “是卡牌。”施简说:“而且是最好的。” 她声音不低,似乎没有刻意避让剩下的人,自然而然地引来目光。陈诺舟望回去,观察众人的反应。布裙和壮汉只是看了眼他们,就低下了头,而那对探险男女直勾勾地看了好一阵,才收回目光。 陈诺舟挑了挑眉。 这时候施简说:“那两张卡牌,是你们的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等着她的后文。 “我们之前约好的,不跟我抢夺。所以,我选择那团没形状的。其他两个,你们自由分配。” 施简的语气理所当然,也没带情绪。 可惜,她这副毫无波动的样子,反而让人心生疑惑。 探险男开口了:“……可你刚刚说,那团是最好的。” 施简点头,“嗯。所以我选它。” 探险男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口,顿了顿才说,“这不公平吧?” “这是我们之前的约定。” “那时候,我们也不知道会出现这种状况。”探险男咽了口唾沫,“既然卡牌有优劣之分,大家又是一同走到这里来的。应当随机选定才对。” 施简看向他。 “最好的卡牌,同样也是有风险的。”施简沉声,“那一团之所以没有形状,是因为它现在确实还不是卡牌。是通往下一个场景的转换点。要进入那个场景,达成要求,才能获得卡牌。” 施简停顿一下,“相比之下,剩下的两张唾手可得。你为什么非要选择有风险的选项呢?” 探险男没说话,但要说的全写在脸上。 因为那张卡牌好啊…… 普通卡牌游戏,不仅是能力的角逐,也是运气的比拼。 经历千般艰难,好不容易解决事件拿到卡牌,结果拿到只有几秒时限的人——也是有的。而且,不在少数。 探险男虽然穿得很冒险,但他一点都不想冒这个险。 陈诺舟又看不下去了。 他看看施简,果然,她面上一点生气的征兆都没有。 刚刚的解释,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出尔反尔。 这女人怎么回事,是没心怪吗? 陈诺舟觉得她的情绪都被转移自己身上了。 往前一步,陈诺舟对上探险男的眼。 他冷冷地:“可是兄弟,咱们都说好了呀。当初不是她告诉你们这个游戏的模式,你敢贸然站上那石台?还能来到这?男人说话要算话,不然太难看了。瞧瞧人家两个,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一旁的布裙和壮汉与世无争,默默地围观着。 探险男捏了捏拳头。 这次参加游戏,这么顺利……是他没想到的。 他为钱而来。拿到卡牌,就是为了卖钱。 能力有限,他只敢参加普通卡牌游戏。运气好的时候,能拿到好一点的。运气不好,就颗粒无收。 算起来,前几次的游戏,他手气都不太好。所以到目前为止,他是亏损的状态。 这次好不容易得知哪张卡牌是好的,探险男实在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他跟女伴对视一眼,探险女摇了摇头,似乎是劝他不要冲动。 妇人之见!探险男嗤了一声,转过身子,咳嗽两声。 施简默默看着他。 “……不管之前的约定如何,总之,现在……我觉得,咱们应该公平竞争。” 他看着施简,“我们三队比试一场吧?按照赢的顺序选定卡牌。这样一来,也公平些。” 陈诺舟刚想说他,被施简轻轻拦住。 施简仍旧一言不发,只是将视线投向了布裙和壮汉。 壮汉满脸无所谓,低头询问了下布裙的意见,然后大大咧咧地抬头,“我俩就算了,知足是福。你们抢吧,剩下的归我们。” 看来他们说的来玩玩没有撒谎,陈诺舟忽然好感提升了。 探险男小声嘀咕一声,而后抬头,“好吧。那就我们两队比拼。比的内容简单点,就打一架吧。赢的那方——唔!!” 他的话没能说完。旁边的探险女还没反应过来,就惊恐地看着他被施简捂着嘴,往后撞了好几米。 施简像一颗子弹,瞄准了男人,并在他说话的同时冲向他。她就那么卡住男人的嘴,将他往后撞,同时脚上用力,狠狠地将男人踩在地上。 这过程甚至没有两秒,陈诺舟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冲出去的。 探险男大骇。他这才想起,施简说过的,“会给你们带来很大麻烦”。 刚才怎么忘记了呢? 踩在他身上的脚似有千斤重。探险男甚至没能腾出手反击,脸上就吃了一记扎实而猛烈的拳头。 接着,施简左右开弓。她跨在男人身上,疯狂地击打着他的面部、胸腔。 拳拳到肉,毫不留情,仿佛在捶打一个没有生命的稻草人。 男人毫无还手之力。眨眼的工夫,嘴角就溢出血丝。 而施简仍旧没有表情。 从男人开口,到他被按在地上打,半分钟的时间都没过去。 片刻,探险女终于回神了,惊恐地尖叫起来。 施简狠狠落下最后一拳,站起来,又对着男人的脸来了记回旋踢。而后擦手,扭头,看向探险女:“你支持他,下一个就是你。” 探险女抖若筛糠,“不不不不不我跟他没关系……” 实际上有关系。在真实世界里,他们是共同训练的退役军人。 虽说只是没上过战场的义务兵,但也算训练有素。在这场游戏里,探险男能称得上深藏不漏。其实他挺能打,在部队训练时,总是拿优秀标兵。 什么时候见过他被打成这样? 探险女本来就觉得失信于人不好,准备劝说他的。没想到他转眼,直接去挑衅人家。 这时候,当然就要服软了。探险女虽然打不出施简那样的拳头,但她看得懂,那拳头落在自己身上,必定凶多吉少。 见她退缩,施简也没有什么反应,而是慢慢站好。 她轻轻问后面被迫躺下的探险男,“现在,我可以选了吗?” 探险男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微弱的呻·吟。 施简明了,向布裙和壮汉示意,“你们去拿吧。他们这组言而无信,不配先选。” 还清醒着的探险女,半个字都不敢说。 布裙刚看了个开头就被壮汉遮住了眼,期间不断听到探险男的惨叫,光声音就让她汗毛倒立了。现在看到探险男那奄奄一息的样子,布裙哪还敢说别的,赶紧点头,走过去碰了张卡牌。 卡牌触发,她和壮汉慢慢消失在柔和的光芒里。 施简又看探险男女。 她目光冷冽,“滚吧。” 探险女反而松了口气,拖着男的赶紧走了。 黑暗的空间安静下来,只剩那团没形状的光芒,和陈诺舟、施简两人。 陈诺舟也花了大力气才回过神。 他喃喃,“……我几乎以为你把他打死了。” “没。我只是挑着疼的地方打,不致命。”施简看他,“在卡牌游戏里受伤没什么,出去会好很多。死了,就有可能脑死亡了。我不杀人。” 陈诺舟一时不知道回什么。 施简顿了顿,“没办法。已经提前警告过了,这是最坏的情况。我不可能把卡牌让给他们。” 陈诺舟赶紧说:“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想了想,他补充,“我只是……再次意识到了,你有多厉害。” 像是马屁,施简难得露出一点浅笑。 “小事罢了。走吧,迎接最后的挑战。” 陈诺舟看她,“你知道会去哪?” 施简反问他,“你不知道?” 陈诺舟茫然。 “是老朋友。”施简的话一向简明扼要。 说完,施简领着他,来到那团光芒前。 光芒大体是圆圆的,暖暖的,看起来还软乎乎的,正发出微弱而柔和的光。 那光衬得施简面庞朦胧,眼睛却尤为清澈。清澈的感觉像是深山泉水中倒映的月色,凉冽而温和。 陈诺舟看着她,忘记了移开目光。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伸出手。 他轻轻牵住施简冰凉的指尖,嘴上小声,“这里也要组队进去吧。” 施简正欲说话,陈诺舟已经撇开了目光。 有些话他没说,但是…… 这一次牵她,好像是有私心的。 “走吧。”陈诺舟把她手捏得更紧了些。 他迈腿,大步跨进那光芒中。 第 59 章 风声呼啸,脚底生寒。陈诺舟眼睛一闭一睁,从方才那片黑漆漆,来到另一片黑漆漆。 不过,这里比刚才好得多。这是片热带沙漠,沙子还没被风化得太彻底。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仙人掌,在沙漠里影影绰绰地扎根。陈诺舟和施简两个踩在啥子里,脚底已经感受不到日间直射的余温。 此时是黑夜,夜空中星辰闪烁。墨黑色的天空,包裹着广袤的沙漠。倒是很有些星辰大海的意味。 陈诺舟心情放松了许些,远眺前方。 地平线上是起伏的沙丘。夜风起,有沙尘在空中打转,微弱的月光下,像是精灵在起舞。 在这虚拟的世界里,陈诺舟感受了一把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从前,他还没有机会到这么原生态的地方去过,眼神便贪恋地望着那边,不肯动弹。 施简忽然出声,打断他的思绪。 “来了。” 陈诺舟回神,看她一眼,发现她也正看着那个方向。不过显然,两个人看的重点十分不同。 再次往那边投去目光,陈诺舟有了新发现。刚刚那些像精灵一样起舞的沙子,还夹带着些旁的东西。那些沙尘朦朦胧胧,叫人看不真切。可似乎又不是出于它们本身的特性。 陈诺舟睁大了眼,忽地辨认出其中的成分。 “……黑色的烟雾。” 黑色的烟雾,混杂在沙尘和夜色中,一时半会认不出来很正常。看清成分,打破了陈诺舟对于美景的幻想。那烟雾是之前在高墙内出现过的东西,对它,陈诺舟没有好印象。 夹挟着沙尘,方才起舞的精灵变成了狂躁的狮子。烟雾咆哮着向他们冲来的样子,像极了草原上追逐猎物的肉食动物。陈诺舟下意识地将施简护在身后,看着那黑色烟雾从远处席卷而来,慢慢化形,最终化为一个巨人,在离他们极近的地方停下。 它过于高大。如果黑影有眼睛,陈诺舟和施简甚至无法跟他对视。可以想见,在它眼中,这两个可怜的人类只是蝼蚁罢了。 施简的声音让陈诺舟稍微安心了些。 “它不会攻击我们。”站在陈诺舟身后,施简冷静地说,“肯定是别的方法。” 陈诺舟点头。看黑影停下来的样子,他也就明白了,“是又要玩什么游戏吧。” “你觉得是什么?” “还能是什么。”陈诺舟笑了笑,“这游戏,跟写作文似的。一定要围绕个中心思想来开展。” 从头到尾,游戏都跟俄罗斯轮·盘赌有关。 这最后关头,场景还是个西部沙漠的样子。陈诺舟情不自禁想起桀骜不驯的牛仔们。经常携带左轮手·枪的他们,估计也很热衷于这个刺激的玩法。 模拟气氛,就模拟到底呗。陈诺舟猜,这卡牌游戏是这么想的。 黑影慢慢弓下身子,向前丢出个东西。 东西坠落在柔软的沙子上,悄无声息。但能看出是个硬质的物件。 陈诺舟看都懒得看,“手·枪吧。” “是。”施简走过去,捡起来。 黑影又丢过来样东西。 这次丢到了陈诺舟跟前,陈诺舟捡起。 “子弹啊……”手中凉凉的触感,有些不真实。 他俩一人拿着个东西,跟黑影友好地对视。 黑影发出低沉的、辨不清音节的笑声。 它举起手,比划了个装弹的姿势。 “让我们装弹呢。”陈诺舟从施简手里拿过手·枪,“我来。” 这些天,陈诺舟总是这么挡下施简要做的事,施简也习惯了。于是不动声色地递给他。 陈诺舟填好弹,没急着动作,而是看向黑影。 果然,在他放进子弹之后,黑影就做了个索要的姿势。 陈诺舟犹疑一下,“……能给么?” “给吧。”施简看着黑影,“只有一颗子弹,它应该不会直接射杀我们。杀不完。” “……”陈诺舟乖乖交出去。 黑影接枪的姿势倒是非常乖巧,双手呈上,礼仪无可挑剔。拿过枪,它那两团烟雾所化的手开始动作。一只手牢牢拿住枪,另一只手,拨动了枪盘。 枪盘转动得很快,黑影又太高。饶是视力好的陈诺舟,也看不清自己刚刚放的子弹在哪格。 他有点后悔刚刚没在那一格做记号。不过,估计做了也没用。这是黑影的地盘,它想抹除个记号,跟呼吸喝水一样简单。 让枪盘充分转动后,黑影立起手·枪,慢慢指向自己的头。 当然,它的头也是烟雾做的。 陈诺舟忽然有些不忿,“这玩意都没有实体,就算真的被打中,也无所谓吧。难道我们又是‘赌客’的一方……” 不知道这句话打通了施简哪条经脉。总之,听了他这话,施简略略抬头。 “说得好。”她飘来句没头没脑的夸赞。 陈诺舟不知道缘由。但既然是被夸,就开开心心收着。 两人简短交流时,黑影已经将枪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陈诺舟发现了,还没来得及出声,那黑影已经对准自己的头,按下了扳机。 陈诺舟承认,它开枪那一刻,他的心脏还是剧烈地收缩了一下的。 不过可惜。这一发是个空枪。 枪盘白白地往前滚动一格。 方才的轻松心境,瞬间就荡然无存。 见手·枪没有反应,黑影再次发出难听的笑声。由烟雾组成的他,慢慢弓下身子来,凑近陈诺舟。 烟雾细碎地掠过陈诺舟的脸,再移开。 虽然黑影不会说话,陈诺舟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挑衅意味。 黑影回归一开始的姿势,再轻巧地将手·枪扔回去。 陈诺舟捡起手·枪。 他跟施简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施简看他,“怎么了?想说什么。” “……”陈诺舟说:“我来吧。” 看着他那副英勇就义的表情,施简挑眉,忽然对他伸出了手,“我来比较好。” 陈诺舟攥紧枪不放,“不行,我不能让你以身涉险……” “心意领了。”施简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但,你真的不适合。” 陈诺舟用眼睛问出为什么。 施简说:“你忘了我的提示词?” 没有忘。陈诺舟默念,‘结束游戏’。 他恍然,“啊,难道……” “对的。” 趁他走神的工夫,施简轻轻顺走他手上的枪,“也别忘了这是普通卡牌游戏。每个人的提示词,都指向一条线索。可能,这一次的游戏,必须由我来结束。才对得上我的提示。” 陈诺舟半信半疑,“……不是骗我的吧?” 施简不语。 她回答还好。不回答,陈诺舟心里更加惴惴不安。 “不是,施简。你说实话!” “……”施简沉默一下,“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陈诺舟这才发现手上的枪已经在她那了。他不禁咬牙,“……这又是我不能劝说的部分了。是不是?” 施简停顿许久,轻声,“嗯。” 第 60 章 60 陈诺舟仍旧不放心。他拦着施简,不让她上前。 等待的时间,黑影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字句,却能感受到其中的情绪。黑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陈诺舟啧了一声。这玩意还敢催人? 施简淡淡,“不要担心。看着我就行。” 陈诺舟盯着她,“你不要骗我。” 施简没有接话,抬起手。 真正看到她将枪抵上自己的太阳穴,陈诺舟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画面。眼睛底部有神经在突突地跳。陈诺舟出口,“不行,你放下——” 施简回头,很有耐心的:“我心里有数。这一发里没有子弹。” 说完,不等陈诺舟回话,她已经扣动扳机。 陈诺舟呼吸一滞。 咔哒一声响,枪盘慢慢地滚动一格。 果然没有子弹。 陈诺舟重重地出气,仿佛刚从鬼门关回来的人是他。“太幸运了……” “不是幸运。”施简定定地看着对面的黑影。 看到她是空枪,黑影也没有太多过激的反应,只是慢慢曲下身,用烟雾在施简眼前掠过,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枪。 施简望着黑影的动作,心中的猜想更加笃定。 她回头看一眼陈诺舟,“一会儿还是由我来。” “不行。”陈诺舟这次斩钉截铁,“该我了。” 说完他自己也反应过来,“……不。你怎么知道还有一会儿?说不定,这一发,那黑影就完了呢。” “不会。”施简说:“这是卡牌游戏。并不是赌博。” 陈诺舟扬眉,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施简仍然是惯常的运筹帷幄的样子,可她不应该有这幅模样。 这是运气游戏。无人能预测到自己的将来。 说话间,黑影竟再次扣动了扳机。看来黑影对手·枪毫无怯意,它开枪果断而决绝,没有半点犹豫。 又是一发空枪。熟悉的紧张感再次回到陈诺舟心里。 还是像刚刚一样,黑影将枪扔到地上。陈诺舟眼疾手快,赶在施简之前抢走了枪,而后站远,“我来!” 施简没及时拿到枪,皱了皱眉,看他两眼,顿了几秒:“……实在想,就你来吧。这一发里面也没有子弹。” 这是陈诺舟所希望的。一般人都不想死,陈诺舟也不例外,何况他们要赢下这场比赛。 但,施简的猜测让陈诺舟烦躁。他看往施简,“施简,难道你知道子弹在哪里?” 施简没有回他,只是直勾勾地与他对视。 陈诺舟懂了,她好像真的知道自己这一发是空的。 怎么知道的? 陈诺舟无从得知。 不知为何,本来紧张的心情,听到施简的话后,开始变得平静了。同为玩家,施简的话本不应该是金科玉律,可有些人就是有这个本事,能叫人情不自禁地相信她的话。 陈诺舟咬牙,眼睛一闭,扣下扳机。 …… 空枪。 很难描述陈诺舟现在的心情。 逃过一劫当然好。但,六次机会,已经转动了四次。 剩下的机会不多了。 陈诺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下一枪,那黑影肯定没了。” 施简不语。 这话,陈诺舟也毫无底气。他并不知道会如何。 如果说刚刚的两轮,陈诺舟还没有那么紧张,此刻,真正的生死威胁才逼临眼前。 求生的本能让陈诺舟心跳加快,甚至有想要离开这里的想法。但,陈诺舟知道,他不会走。 最坏的情况,子弹在他们这里。如果发生这种情况,陈诺舟绝对不允许让施简承担。 黑影裹走了枪。 它忽然很大声地笑起来。这一次笑声嘹亮,吐字清晰,十分接近人的声音。 陈诺舟心生厌恶,想捂起耳朵。 黑影则慢悠悠地将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看起来十分悠闲。 陈诺舟有不好的预感。 这里有行动能力的,有三个个体。 怎么感觉除了他,其他两个都对未来要发生的事情胸有成竹? 这让他很不舒服。 甚至,他有些希望黑影不要扣动扳机。 就在这时,黑影动了。 它停止笑声,拿稳枪,而后,扣下。 —— 空气安静。 陈诺舟立在原地。 而后,他迅速反应。 已经没有时间思考别的了。黑影那一枪仍然是空的,最后一发就在他们的轮次,他们已经输了游戏。 黑影发出狂笑,人形维持了一会儿,开始自身旋转,旋转成一个漩涡,黑洞洞的。那漩涡发出阴森的气息,看起来像是个出口,陈诺舟懂了一点它的意思——失败者,该离开这里了。 陈诺舟没有想过这个局面。或者说,没经历过。 跟着常胜将军,他没有机会在卡牌游戏里品尝失败的滋味,这是头一遭。 他倒是没什么,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施简。她没有输过,现在会不会—— ?! 陈诺舟瞪大了眼,才发现施简根本不在她本来的位置了。 他仓皇回头,这才发现在他出神的那几秒,施简已经冲向了漩涡。可是她并不是要通过那漩涡离开,而是……跑到一旁,捡起黑影刚刚留下的手·枪。 陈诺舟太阳穴突突作痛,好像明白了施简要做什么。他一边向她冲去,一边大喊,“施简,不,你要干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结束游戏。” 施简拿着枪,避开陈诺舟伸过来的手,灵活地躲闪着他,“我要开枪。” “你疯了?!”这时候,陈诺舟才感觉到面对她的吃力。即使在这几个月里,他已经经过了良好的训练,可显然,还是远远不及施简。 施简就像只灵巧的狐狸,与他精心周旋,陈诺舟追赶着她,甚至摸不到她的衣角。 陈诺舟从没有这样憎恨过自己的能力不足。 他喊,气喘吁吁地,“施简……你不要做傻事,失败了也没什么,可你如果对自己开枪,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不会的。” 对比陈诺舟的劳累,施简则显得游刃有余,“陈诺舟,你不阻拦我,我就停下来。我是做傻事的人吗?” 反正就是不行。陈诺舟咬牙。 陈诺舟充分感受到了两人巨大的差距。他已经算很有天分的人了,短短几个月的训练,就能快速提升实力。 可是在怪物施简面前,这些提升不值一提。他真的抓不到施简。 陈诺舟绝望了。“施简,不要。你如果在游戏里出事,我会愧疚一辈子。”抓不到施简,他只好言语相劝。 “相信我,陈诺舟。”施简跟他拉开距离,也同样停下来:“我开枪,就能赢得游戏。你知道我的,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是。陈诺舟从不怀疑施简的能力。 可是他真的没法接受,看着施简对自己开枪。 “陈诺舟,我们得快点。”施简站得远远的,“一开始的空间,不止我们一组人。肯定还有别的组、别的人走到了这最后一步。普通卡牌游戏,卡牌可以有很多张,但最好的只会有一张。我们先完成,就可以抢占先机。” 施简的模样很冷静,看起来是经过思考的。 陈诺舟莫名缓和了一些。“所以你要尽快开枪?” “对。”施简尽量快速地解释,“记得我的提示词吧?结束游戏。原来的游戏本就是听到枪声、或者逃跑,才算结束。但逃跑绝对不会得到好卡牌。我要开枪,才算是满足卡牌游戏的要求。不会出事的。” “那为什么不朝着别的地方随便开枪?”陈诺舟大喊,“那也算是有枪声啊!” “我试过了,不抵着肉,枪开不出来。” “……” 陈诺舟隐隐觉得,施简已经在最大程度地给他时间了。如果只是施简一个人,她不需要解释这么多,肯定会直接开枪。即使这个行为看起来像是在自杀。 陈诺舟闭了闭眼。说好的要信任她,结果好像还是在拖后腿。 “好吧。”陈诺舟狠下心,“你开。” 他又咬牙,“如果你骗我,施简,我不会原谅你。我让你信任我,你也要让我信任你。” 施简似乎愣了愣。 陈诺舟又问她,“你有几成把握?” 远远地,施简好像笑了。 “九成九。”她说。 在远处,她举起了□□。在她身边的,是磅礴的、旋转着的黑色漩涡。 陈诺舟背过身,不愿看那画面。 “砰——” 沉闷而巨大的枪响,在空间里回荡。 那一瞬,陈诺舟发现自己还是无法承受这种场景。 几乎就在下一秒,陈诺舟转过了身。他没看到施简开枪的画面,只看到她徐徐倒下的场景。 陈诺舟僵硬了,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地向施简冲去。 我是个懦夫。我是个懦夫。我是个懦夫! 当机的大脑开始重复播放这句话。陈诺舟后悔了,后悔刚刚对施简的信任。 他怎么可以这么傻。真的,就让她对自己开枪?对自己开枪,能是好事吗?她一个玩家,又不是神明,怎么可能完全预知到结局? 陈诺舟赶到施简身边,飞速蹲下身子,抱起已经瘫下的施简。 粘腻的手感。 陈诺舟不觉得恶心,而是觉得恐惧。 不会吧。 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她,只是在流血? “施简……” 陈诺舟声音颤抖。 第 61 章 就在陈诺舟抱起施简的同时,身旁的漩涡开始收缩了。 脚下不稳,陈诺舟死死抱住施简。 怀里的人,一直在流血。他却无计可施。昏天黑地,沙尘飞扬。陈诺舟感到强烈的下坠感,那下坠的感觉拉着他的思绪,不断地坠落,坠落。 他抬头,漩涡的收缩,猛烈地刺激着视觉。那黑色的漩涡不断缩紧,越转越快,最后,成为一个黑色的小点。 陈诺舟眨了眨眼。 这片刻的功夫,小黑点炸开来,化为耀眼的光芒。光亮的颜色陈诺舟很熟悉,是卡牌。那光亮向着他们飞过来,撞上陈诺舟的胸膛,陈诺舟搂着施简,闭着眼,被漫天亮光吞没。 * 陈诺舟惊醒过来。 他弹起,身子挺直,额上的汗大颗大颗地滴。 惶恐地站起来,陈诺舟第一反应是寻找。回到现实了,他要去找施简,带她去治疗。施简在流血,一刻也耽搁不得—— 然而环境陌生。 这不是他们进入卡牌游戏的地方,陈诺舟立即反应过来。四周安详静谧,看上去,是个小木屋。 木屋窗子明净,窗外是树林,阳光透过稀疏的叶层,寥寥地碎在土地上。 原来,都已经是早晨了。 陈诺舟惴惴不安。他没有心思观赏这平和的景象。没见着施简,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陈诺舟四处张望,越是看,心境就越发下沉。 一声“吱呀”,打断了陈诺舟的思绪。 房门被推开。沉重的木门,跟地面摩擦,留下浅浅的转痕。 陈诺舟受惊似的投去目光,下一刻看清人。 热腾腾的雾气,笼罩着她的眉眼。 “醒了?” 施简走进来。她端着个小瓷碗,里面轻烟袅袅:“正好,早餐……” 施简的视线范围短暂地黑了下。 她愣在原地。 少年厚实的胸膛将她包围。隔着薄薄的衣衫,能感受到隐隐绰绰的肌肉轮廓。 被陈诺舟抱在怀里,施简差点没拿稳瓷碗。她手臂僵直着,不知道是因为要保持碗的平衡,还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拥抱。 陈诺舟紧紧扣着她,面庞埋在她的黑发里。温热的气息,一阵一阵地从头顶涌来。 稚嫩的男孩,肩膀却宽阔,让人很有安全感。施简的脸埋在他胸前,隔得太近,甚至能听见他每一声有力的心跳。 砰砰,砰砰。 每一声,都沉沉地碾进施简耳朵里。 “施简……” 陈诺舟的声音,支吾地从头顶传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他又说:“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应该推开的。 可施简难得有些大脑卡壳,不知该怎么做。 不过很快,陈诺舟就放开了她。 男孩子的清香,渐渐从鼻尖远去。施简望着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陈诺舟对着她摆手。“我知道。我现在反应过来了。这场卡牌游戏,就是看谁敢对自己扣下扳机。所以你在里面杀了自己,不会有影响。” 施简闭上嘴,隐约觉得自己好像不是想解释这个。 陈诺舟继续,“……但我那时被冲击到了,没法冷静。刚刚看到你,有点激动,所以就……现在没事了。关心则乱,对不起。” 停顿好一会儿,施简才低声,“不用道歉。” 陈诺舟抬眼看她,伸出手,又收回,“……当时,疼吗?” 不知为何,施简觉得他的视线有些炙热,于是略略撇开目光,“没有感觉。” 陈诺舟顿了顿,“那就好。” 两人静默。 有些尴尬,陈诺舟转移话题:“那……这是什么?” 他指一下那瓷碗。刚刚,施简已经把碗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了。 “粥。”施简说,“刚熬好,还烫。你收拾好后,热度刚好能吃。” 陈诺舟看看那碗,又看看她,“你吃过了吗?” “我马上。” “那一起吃吧。”陈诺舟走向她,“我帮你端过来。” …… 两碗粥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 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在碗里荡漾,斑驳。 陈诺舟看眼坐在对面的施简,又看眼面前的粥。 饭桌上无话,施简小口小口地吃,偶尔嫌烫,就稍微吹吹。 受不了沉默,陈诺舟没话找话:“这是你做的?” “嗯。”施简不抬头。 “挺好吃的。” “嗯。” “……我们这是在哪里?” “还在来时的星球上。”施简说,“只不过在某个隐蔽的森林里。” “这个小木屋……” “是我的。” 陈诺舟看看木屋。这屋子很原始,就算是陈诺舟的时代,也几乎没有人会住这样的房子了。大家都活在钢筋水泥里,用现代技艺禁锢着自身。在城市长大的陈诺舟,甚至没怎么亲眼见过这样的房子。 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木屋也是如此。该有的设备都有,不乏高科技,复古和科技交织,共处一室,竟不觉得突兀。 陈诺舟看向施简,“怎么在这搞了这么个房子?” “这里安静。”施简说:“外面景色也好。这颗星球,没什么值钱的资源,又因为偏远,很少有人注意到。所以荒无人烟。我随便在这儿找了块地,弄了这个房子。” “没想到你喜欢这种氛围的住处。”陈诺舟打量一圈屋顶,“我以为你们这里的人,都会住在那种高科技公寓或者别墅里。” “有那样的人。不过也有我这样的。”施简说,“况且你见过公爵,他也不喜欢住科技搞出来的快速建房。” 陈诺舟心说不,整个庄园还是跟一个小木屋有区别的。 此时汤勺里的粥渐凉,陈诺舟抿了一口。细腻烂软的米粥,裹着香嫩的碎肉沫,慢慢滑入喉间。温度正好,胃里生暖,陈诺舟微微扬眉,看向对面的施简。 “你什么时候练习的这些?”他指粥。 “无聊的时候。”施简也喝了口,表情柔和。 “味道很好。” “谢谢。” 再度无话。不过,陈诺舟已经不觉得尴尬了。 就这样坐着,一起喝碗热粥,似乎也不错。 吃完,把碗丢给清洁机器人处理,陈诺舟收拾一下衣服,跟着施简走到门外。 门外是高大的树林,林下有浅浅的草坪,野草生长,生机勃勃。从木屋出去,有条蜿蜒曲折的小路,路长长地伸展,一直消失在视线末端。 陈诺舟跟施简并肩,走在清晨的林间小道上。 看起来,施简心情不错。虽然不说话,但脚步轻快。 她心情好,连带着陈诺舟心情也好。 不过,有些话堆在心口。 陈诺舟想问,但很踌躇。 看看施简,她表情平静,但又不是游戏中那种近乎残酷的冷静。不想打断她这样纯粹的平静,于是,陈诺舟选择闭上嘴。 倒是施简先开口了。 她问:“之后,想做什么?” 陈诺舟挠挠头,“你呢?” “去一趟卡牌局。” “去干嘛?” “办点事。” 说这话时,施简的声音低沉了些。她停顿,“要一起来么?” 当然好,陈诺舟想。 不过转念,这倒提醒了他:“去完卡牌局,我就回学校。” “老师在催你了?” “没有。只是,我想回去精进。”陈诺舟垂着眼,“这一次之后,才发现自己还差得远。长期下去,恐怕不妙。我想多进步些。” 施简没说话,良久才回答,“好。” 那些话又在蠢蠢欲动。陈诺舟按下想问出来的欲望,问施简,“我们多久走?” “晚上吧。”施简看看周围,远眺,“我想休息一天。” 陈诺舟这才发现,好像很少见施简处于休假状态。两人每次会面,都是在赶。雷厉风行,马不停蹄,完全可以概括他们两人的状态。 不过,这样也好。 * 跟着施简,陈诺舟度过了一个十分悠闲的白天。 先是在木屋里休息,而后,两个人坐着飞船,绕着这颗小行星玩了一圈。 就像施简说的,这颗星球人迹稀少。不过,施简很熟悉,带着他看了不少美丽的地方。行星不算大,所以很容易就能环球一圈,他们低空飞行,路途中,陈诺舟似乎还看到了之前参加卡牌游戏的入口。 “施简。”陈诺舟看着窗外,问她,“地下卡牌游戏,广布于宇宙里吗?这两次的参加地点,都不一样。” “算是吧。”施简说,“他们经常更换进入的地点,免得被查到。不过,还是有很多人不知道地下卡牌游戏的存在。” “可是,官方都说过禁止参与地下卡牌游戏了呀。” “我是指渠道。”施简操控着飞船。这一次,终于是她来开了:“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参与地下卡牌游戏的方法。” 毕竟不是台面上的东西,陈诺舟能理解。 他忽然来了好奇心,“——那你呢?” “嗯?” “你是怎么知道的?”陈诺舟看她,“参与地下卡牌游戏的方法?” “……”不知为何,施简沉默。而后,她声音清冷,“有要参加的诉求,当然就会知道了。” 陈诺舟本是随口一问,她这个反应,反而让他心中咯噔。 不过陈诺舟没有深想。他往后倚,座椅便自动地向后躺了些。“会参加地下卡牌游戏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你不是见过吗。” “除了你,哪儿见过几个。”陈诺舟回想上场游戏,“大家都说,来参加地下卡牌游戏的,多不是善茬。可我看,这就跟人生百态差不多。有很坏的,也有被逼无奈的。甚至还有来玩,和赚钱的。” 施简静静听他絮叨。 “所以说,哪能那么容易就定性呢?”陈诺舟似是自言自语,“一件事太简单,就不像是真事儿了。” “你想说什么?”施简忽然说。 陈诺舟顿住。他看眼施简,又收回,“怎么这么问?” “感觉你话里有话。” 这对话,将陈诺舟拉回几个月前。那时候他们俩刚认识,平时交流看似和善,实际是互相试探。两个人博弈,只言片语,都是深藏在土壤里的地雷。 现在,那种试探的感觉又有些回来了。不过,陈诺舟对她没有恶意的揣测。只是单纯地,想问一些……也许不能问的问题。 “施简。”陈诺舟还是下定了决心。他扭头,想跟她对视,“我想问问你。” 施简垂眸,“怎么了。” “除了明面上胜利的一百多场……”陈诺舟问:“你还参加过多少场卡牌游戏?” 第 62 章 施简没有表情。 很久以前,也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时候她做了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对方有着恶意的好奇,和蠢蠢欲动的渴望。 所有这些令人呕吐的情绪,都毫不掩饰地写在他脸上。还有他背后那些人。衣冠楚楚的人凑在一起,施简却认不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人”。 不是愉快的回忆。 于是施简说,“问这个干什么?” 她的声音忽冷,从尖端,一直凉到末尾。 陈诺舟踌躇一下,“……总觉得你经历过太多场,所以昨天,才会那么果断地对自己开枪。” 施简一愣。 陈诺舟又说,“有时候,我宁愿你贪生怕死。有恐惧、有求生欲。你每次笃定地做危险的事,看起来很帅,但我总觉得心里难受。” 施简默然。 没人跟她说过这些,她也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事情。 方才因为回忆而被勾起的戾气,此时已经完全消散。片刻,施简说:“数不清了。” 陈诺舟抬头。 “我参加的地下卡牌游戏,远远多于官方的。数量太多,记不太清。”她扭头,似乎在看前方的路,又似乎没有:“熟能生巧。一开始我也害怕。卡牌游戏里面总是需要棋行险招,一不留神,全盘皆输。不过,后来经历太多,便习惯了。” “……” 陈诺舟心里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他看看施简,没头没脑地,“你多大了?” 施简回看他。 陈诺舟说:“跟我差不多吧?” 施简就在心里算了算。她似乎连自己的年纪也记不清了。不过,两人年龄应该差不了多少。于是施简点头。 陈诺舟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同样的年纪,他还在学校里逍遥自在,当温室花朵,而施简就已经在做这些事儿了。 又是停顿,陈诺舟缄默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辛苦了。” “……” 施简没回答。 两人的话题在此戛然而止。 说完那句话后,陈诺舟陷入了沉默。调整一下自己的座椅,他慢慢地躺下去。 有时候,他会觉得跟施简说话很累。倒不是因为她这个人有什么不好,而是,每每看到一些从她身上无形透出的东西,陈诺舟都有种想做点什么、却又做不了什么的无力感。 施简也没有扭头看他。她默默地操作着飞船,像个上发条的精密玩具。 飞船平稳地往卡牌星飞去。一路上,两人再无话语。 * 终于到达了卡牌星。卡牌星是极其发达的星球,基础设施一应俱全。施简的飞船刚进入领空,就被地面的人引导去了统一的停放处。 在飞船上好好地休息过后,陈诺舟找回了点儿能量。他跟着施简下船,眼看她换了件卫衣,再用大大的帽子笼住眉眼。 来到卡牌星的路不算近,路途中,他和施简曾换着开过飞船。 轮到陈诺舟开时,施简没有睡觉,有时候躺在椅子上,有时候看看讯息。跟陈诺舟是完全不同的状态。她倒也不做什么特别的事,只是不睡觉而已,陈诺舟有时候用余光看她,总觉得她像个不眠不休的机器人。 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逗笑,陈诺舟扬起嘴角。 施简却以为他在笑自己的卫衣,顿了一会儿,问:“不好看吗?” “啊?没有没有。”陈诺舟赶紧解释,“我不是在笑这个。” “那你在笑什么?” “……我,我想起高兴的事情。”眼见施简神情不对,陈诺舟赶紧跟上一句,“你穿这个除了看不见脸,其他都挺好的。你穿什么不好看啊?如果真有那种衣服,肯定是衣服的问题,不是你。” “……”明知道他是在拍马屁。可不知为什么,施简好像有点受用。 受用的结果就是她不再追究,而是转过身,翻出来个鸭舌帽,压在卫衣帽子里面。 她身材本来就高挑。现在穿的这身,把她美好的身材曲线尽数遮挡。加上脸也被双重帽子挡得严严实实,头发更是收在衣服里,这样一来,远远看去,不知道的,可能会以为她是个小伙子。 陈诺舟代表广大的施简粉丝群发出抗议:“你又不是去抢银行,穿得跟个劫匪似的干嘛?” 收到施简发来的眼刀后,陈诺舟又讪讪地,“……不是劫匪。我的意思是,穿成这样太严实了,你会热的。” “那也比被围堵到走都走不动好。”施简淡漠地看他一眼,语气中,颇有过来人的意思。 “……”看来是经历过。陈诺舟差点忘了这茬。在这里,施简可以算是大明星了。 “行。既然你愿意,那怎么穿都行。不过……”陈诺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扮,“我要不要配合一下?虽然,也没人认识我……” 本来也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这还正好提醒了施简。 她扫视一下陈诺舟,沉吟片刻,“有道理。” “……??”陈诺舟便稀里糊涂地被她拉去换衣服。 再出来,两个人都变成了带着双重帽子的卫衣侠。 陈诺舟皱着眉毛左顾右盼,“这下好了,抢银行的又多一个。” 施简浅浅地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不过,虽然嘴上习惯性地贫了两句,陈诺舟心里还是很满意的。这衣服跟施简的差不多,两个人并肩走着,很有一个team的感觉。 ……那不就是情侣装嘛? 陈诺舟脑子里突然撞出来这个念头,吓得他赶紧打消。 一切收拾妥当,陈诺舟跟在施简身后,压低帽子,往卡牌局走去。 这颗星球是卡牌局的总部,高耸入云的卡牌大厦,站在百里之外也能望见。 缥缈的白云之间,透着卡牌大厦流畅而冰冷的金属线条。卡牌大厦是这个星球的地标,也是无数人梦寐以求想要进入、想要与它取得联系的地方。其中的利益关系,不必说,也已经流光溢彩地写在了面上。 看着宏伟而设计精美的大厦,陈诺舟忍不住感叹了句:“真好看。” 那是当然的。以卡牌局如今的特殊地位,想要获得星际里最好的建筑设计,轻而易举。不要说大厦,就是这颗星球的每个角落,都经过最精密、最科学的规划。美学和实用并重的城市环境,弥漫着浓浓的精英气息。这种气息甚至会给人错觉,似乎,只要置身于如此高端而优雅的地方,自己也会变得优雅。 施简没有对陈诺舟的评价做出反应。大概她来了太多次,对眼前的一切早就看腻了。 他们徐徐走着,与无数人流擦肩而过,最终,终于来到卡牌大厦的门口。 “到了。”施简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卡牌大厦。 陈诺舟也学着她的样子看了眼,而后问:“要进去么?” “嗯。”施简说,“进去找个人。” 卡牌大厦分为公众区域和办公区域。前者在低层,后者在上面的云端。 公众区域,只要没有携带危险物品的非可疑人物都可以进入,主要就是大堂、问询、以及一些有的没的娱乐设施,和卡牌游戏的宣传。极其宽敞的大厅中央,悬挂着个巨大的全息屏幕,上面正放着往届卡牌游戏的精彩回放。 陈诺舟饶有兴趣地看了会儿,忽地发现,这段精彩集锦正好是施简。 “你上电视了大佬。”陈诺舟噙着笑容,捅了捅身边的人。 “很正常。”施简头都没抬,“这里放的录像,基本上都有我。” 陈诺舟汗颜。不过想想也是,她可是常胜冠军,不放她放谁。 于是陈诺舟又认真地看了会儿。这场比赛,他之前查看资料的时候没有看到过。 看了一会儿,陈诺舟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场游戏的走向,怎么变得有些奇怪。陈诺舟盯着屏幕,看着卡牌游戏里那个npc。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理清这场游戏的目的,似乎是要杀掉这个npc。这个npc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恶棍,同时也是最恶心的那类渣男,阅女无数还毫无止境。施简一开始接近他,使用的就是美人计。 “……”陈诺舟的表情,变得越来越不对劲。 屏幕中那个风情万种的人,真的是施简吗? 陈诺舟可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而且,他也无法想象,像施简这种从冰山上蹦出来的人,竟然会有那么诱惑的表情……和撩人的动作。 屏幕里的施简,举手投足都是迷人的气息。她若即若离,什么出格的事情都不做,可就是让人心里发痒。她像是片柔软的羽毛,正在轻轻的挑拨着男人的心。 陈诺舟稍微将自己带入一点那个npc,得出的结论是——肯定顶不住。 越看越有一股无名火。随着比赛的深入,施简和npc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最后,竟然到一张床上去了。 而后,就是施简在那场游戏里第一次接触了npc的身体。 前一秒还眉眼撩人的女人,下一秒就满手血腥。她掏出npc的心脏,顺利结束游戏。 镜头一转,切到解说。他简短地概括了下这场游戏的走向,再给施简很高的评价,接着,屏幕上放起了另一场。 陈诺舟收回目光。 虽说刚刚那个解说,激情洋溢地分析了一波施简骗人的手法如何高超,说得也相当有道理。 可陈诺舟,就是没法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某些桥段拉回来。 以至于施简叫他,都好几声没听到。 施简刚刚跟前台交涉去了,短暂地离开了一会儿。 刚走回来,就看着陈诺舟表情凝重地站在原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受了什么打击。 这短短的几分钟能受什么打击?施简就叫他,“陈诺舟。陈诺舟?” “嗯?”陈诺舟下意识地答应,魂儿还没回来。 “你想什么呢?”施简看他,“叫你好几声了。” “……” 她不说还好。一说,陈诺舟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刚刚的画面。 想问啊,想问。 可是,该从何问起? 陈诺舟这么能说会道的人,竟然也有找不到词汇的一天。 更要命的是,陈诺舟感觉喉咙像是有根刺。那根刺尖锐,还分泌着酸涩的液体。 陈诺舟毫不怀疑,如果他现在开口,一定会不受控制地说出一些又刻薄、又尖酸的话语。 尽管陈诺舟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想说这种话。 为了不失控,陈诺舟选择沉默。 难得有陈诺舟问话不答的时候,施简稍微有点意外,挑了挑眉。 不过,追问不是她的风格。见陈诺舟不说,施简也不往心里去,有事说事:“我已经跟前台约好了,一会儿上去办公区域。你也跟我一起去。” 努力调整一下状态,陈诺舟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他看向施简,镇定片刻,“……去干什么?” “你还没有见过转换卡牌为寿命的机器吧?”施简说:“带你去看看。” 第 63 章 “好的。”陈诺舟回答。 嘴上这么说,语气却很心不在焉。他的思绪,早就不知道神游到哪个九霄云外去了。 施简微微蹙眉。“怎么了?你不想去吗?那就在一楼的沙发上坐会儿。我处理完事情,马上下来。” “啊?”陈诺舟的思绪被拽回来。他挠了挠头,“没有没有。抱歉,刚刚在想事情。一起上去吧。” 施简看向他的表情里,写满了不解。 不过,看了他两眼,施简也就随他去了。 “跟上来吧。”她说。拽了拽他的衣袖,施简转身,往大厦里面的电梯等候间走去。 陈诺舟也跟上,身边人熙熙攘攘。 走到里面,一堵些许透明的墙挡住去路。 说是墙,其实就是个类似于安检地方的关卡。中间开着个大大的口,人从下面进去,安全的人,这堵墙会发出绿色的光。不安全的陈诺舟还没见到,不过想来,应当是红色的。 安检墙前排起长队。看起来,都是要上电梯的人群。 施简压了压帽檐,乖巧地跟在长龙后面排队。陈诺舟也跟上去。 往前张望,陈诺舟看到,通过安检的人分成了两批。 大多数人都走往左边。那边的电梯口很多,至少应该比右边的电梯口多,每个人都穿着正装,一副业界精英的样子。 陈诺舟猜想,这些人应该是在卡牌大厦工作。 而右边,就显得稍微冷清些。电梯口少,人也不多。往右边走去的人,大多裹得严严实实,不是戴着帽子,就是架着墨镜。总之,很少有将自己面貌露出来的。 陈诺舟一开始还没觉得哪里不对,看了会儿,才觉得右边那股人流里,遮挡自己面貌的人实在太多了。这看起来可不是什么时尚风向,而是那群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长相。当然了,这样一群人凑在一起,很多都低着头,和别人没有眼神接触。 远远看去,就像一群自闭症。 陈诺舟来了兴趣。 他低声问前面的施简,“哎。为什么,那些人要打扮成那样?” 施简没回头。她抬头瞥了眼,“你是说右边的那些人?” “嗯。”陈诺舟说:“看起来鬼鬼祟祟的。他们是约好的吗?” “……”施简看看那些人,停顿半秒:“可以这么说吧。他们都是去兑现时间的人。” “嗯?” “左边的电梯,是给上班族和到卡牌大厦有日常事务的人用的。”施简慢慢地解释,“而右边直达兑现处。右边的电梯,如果你手上没有卡牌,或者没有预约,是上不去的。” 她顿一顿,“你知道,卡牌也算是珍惜物品。而兑换寿命的人,大多数不喜欢暴露自己的身份。久而久之,就都打扮成那样。算是约定俗成吧。” 陈诺舟明白了。大概,这就跟中了五百万彩票的小市民、戴着奇奇怪怪的面具去领奖——是一个道理。 而后施简又补一句:“不过,他们这种打扮,仅仅只是为了让外人看不出而已。” 什么意思?陈诺舟看她。但是,施简没有给出解释。 于是陈诺舟又压低声音,“那我们……也去那边吗?” “嗯。”施简短促地回答:“我刚才去前台,就是预约去了。” 陈诺舟起了好奇心:“所以你今天,是来兑换时间的?” 施简沉默,而后轻轻地:“不是。” “啊?”陈诺舟看了眼右边的队伍:“那我们怎么进去?不是说,只有兑换卡牌的人才能走那个电梯?” “预约的。有些情况下,其他人也能进去。” 这时候,施简转头了。她对陈诺舟露出点眉眼,“好了,别担心那么多。总之,跟着我。” 陈诺舟乖乖听话,好好地排在她后面。 两个人身上都没带什么东西,自然也称不上可疑人物。因此,很快通过安检墙。 过了这堵有些透明的墙,陈诺舟不知怎地长出一口气。他拉了拉卫衣的帽绳,紧着肩膀,跟在施简后面。 施简步子不紧不慢。 走到右边电梯门口,陈诺舟抬头,看向电梯楼层的显示屏。 这边的显示屏幕倒是有点奇怪。陈诺舟看完,又下意识地扭头去看左边,发现那边的电梯显示屏幕是正常的,只是他们这边不太对。 之所以说不对劲,是因为右边的显示屏上,只有一个电梯的动画,没有数字显示。看了几秒,陈诺舟大概明白,那动画是在表示电梯跟他们的距离。 至于为什么不显示楼层,陈诺舟也不知道。他打算一会儿问问施简。 动画上的电梯变得越来越近,隐约地,陈诺舟似乎也听到了电梯运行的声音。 果不其然,下一秒,电梯门开了。 陈诺舟和施简两个人排在队伍的前列,电梯门一开,他俩就走了进去。 进门,陈诺舟扫一眼楼层,再次流露出诧异的表情。 根据他的经验,电梯楼层应当是从一到最高的楼层,整整齐齐地排列。 可这个电梯,外面不显示楼层就算了,竟然连里面的按键,都是奇奇怪怪。 每个按键都是小小的长方形,旁边刻着工整的字。陈诺舟仔细一看,那些字的内容,都是“60秒”、“一小时”、“一个月”……等等,以时间为计数单位的字样。 陈诺舟忽然明白这是什么了。 在他反应的一瞬间,后面伸过来只手,按下了“三年”。 陈诺舟当然知道这是谁的手。此时,施简正默默地站在他身后。 按下按钮的那瞬间,电梯里有轻微的赞叹声。 陈诺舟满头雾水,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要表示惊讶。 施简在他背后一动不动。 很快就有人说:“有好一阵子没见过按三年的人了。” 他没有刻意控制声音,想来,这应该不是什么值得避让的问题。 有人开了个头,便有其他人接茬。 “是啊,真羡慕。我这几个月的卡牌,都是到处去求的呢。再贵一些的,实在是负担不起了。” “谁不是呢。”说这话的人,按下了‘一年’的按钮:“不过我运气还不错,淘到一张年以上的,赶紧买了,就跑来换了。现如今,高年份的卡牌不好搞。好多时候,都是有价无市啊。” “本就是有钱人才能享受的东西。”有人这么说:“我们这些平民啊,能找到卡牌就不错了,多活一秒是一秒。好在,安安稳稳活过五十岁,也没什么不好。我读历史,从前的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人生好多时刻都在浪费时间。像那样的,不见得好。” 他这番话,引起电梯里其他人低低的附和声。 有人同意他的话:“就是说啊。虽说现在从出生就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相对的,人生变得很有冲劲。你们说,那些过去的人,命虽然长,可时常没目标、不快乐。这样的日子,过着真是难受。而且人年龄越大,情况就越差,到最后,老成一把骨头,啥也做不了了。” “就是。我看那些历史书上写的人类老年生活,都觉得心里发慌。那么难受的日子,古人是怎么过去的。要是我,宁愿度过青年时期就去死。” 那为什么还要来兑换时间呢? 陈诺舟默默想。 七嘴八舌地,电梯里的人闲聊起来。这个电梯到达楼层的时间,比陈诺舟想象得还要长。大家聊着聊着,来了兴致,话题渐渐转往别处。 人声鼎沸中,人们早已忘记,到底是为什么开始了这些话题。 施简默默站在角落,听着他们的谈天。 反正整个电梯里,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彼此之间看不清样貌。所以,聊天似乎更加放的开。中途有些人下了电梯,还颇为不舍地跟里面的人道别。随着下电梯的人越来越多,偌大的空间,开始显得空空荡荡。 陈诺舟倒是没想到,他们是最后一个下电梯的。 出电梯门,迎面的是段长长的走廊。走廊上铺着深灰色的地毯,踩上去很柔软,想必价值不菲。 整条走廊,除了他们两人,再无他物。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于是陈诺舟说话,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 “这趟电梯坐得还真是漫长。”他小声地说:“出乎我的意料。” 施简向他投来个眼神。 陈诺舟挠了挠头,“你们这儿,是高科技世界嘛。一秒电梯啥的,不应该早就研发出来了?我在别处也坐过那样的。像今天等待这么久才到楼层的电梯,我好久没遇到过了。” 有半句话没说出来,陈诺舟默默。 这速度令人怀念,像是回到了以前。 “这个电梯不太一样。”施简说。“因为搭载的,都是去兑换时间的人。按键上面显示的是时间。同一种年限,每次去的楼层不尽相同。这是卡牌大厦对自身的保密工作,免得心有不轨的人踩点。” “原来如此。”陈诺舟有些理解了,但:“不过就算是这样,时间也有些过长了。” “嗯。”施简点头:“是为了给他们留出社交时间。” “社交时间?” “你听到他们刚刚聊天了吧?” 施简边走边说:“卡牌局知道,这些人会在电梯里闲聊。所以,索性就增加了电梯匹配楼层的时间,留给他们交流的机会。” “这么贴心么?”陈诺舟咳嗽两声,他还没见过把人性化做到这份上的公司呢。 “拉拢社会精英阶层的手段而已。”施简说:“能得到卡牌的人,要么有钱,要么有能力。他们彼此清楚,能拿到卡牌的是些什么人,自然也会有想趁机社交的需求。卡牌局只需要稍微延长下电梯运行的时间,就能博取这群精英的好感。这么便宜的买卖,何乐而不为呢?”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陈诺舟稍微有些沉默。 想了想,他没什么底气地轻声说:“也不一定吧?按理说,卡牌是所有人都想得到的东西。相应的,来到这里的人……也应该是什么人都有才对。” 施简极淡地一笑。 “怎么可能。像卡牌这种稀缺资源,什么时候轮过到普通人。想得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得到,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到这里,她扬起下巴,“别听刚刚电梯里那些人自称普通人,其实他们心里清楚,自己早就不是‘普通人’的范围了。那些真正为生计挣扎、在底层度日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踏上这个电梯。” 好像隐隐约约抓到了她想说的东西,又好像雾里看花,看不真切。陈诺舟动了动手指,没有接话。 方才看起来长长的走廊,也不过如此。只言片语中,两人已经走到了走廊尽头。 尽头有扇高大的双开门。木质的,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暗纹。 施简走向前去,推开,而后低声:“我们到了。” 陈诺舟算是明白什么叫做欲扬先抑了。 狭长幽暗的走廊之后,推开沉重的木门,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极其宽敞的厅堂。 放眼望去,无法看完整个大厅的全貌。这是个非常宽敞的地方。穹顶很高,陈诺舟需要将头费劲地抬起,才能好好地看看天花板。大厅里面人来人往,不过,人的数量并不多。 不远处有个问询台。台子后面,坐着笑容可人的迎宾。在她身后,有着一行行、一列列发着光的正方体大型盒子。 那些正方体像是一个个的小房间,外面被光幕所遮挡,彼此之间紧密相连。偶尔,会有人从方盒子里出来,大多数人步履轻快,身边还跟着笑容仪表满分的卡牌大厦工作人员。 陈诺舟一下子明白过来:“兑换时间的人,就在那些发光的方盒子里完成交接吗?” “对。”施简应下,边说,边朝前台走去。 陈诺舟亦步亦趋,还有些疑惑:“可你刚刚说过,我们不是来兑现时间的。那我们来这里,能进去吗?” “可以。我有个客户,今天兑换三年份的卡牌,让我来看看。”施简说,“他已经跟前台打了招呼,说我们俩是陪同人员。” 原来是这样。陈诺舟也跟上去。 跟迎宾交涉时,施简没让她看到自己的脸,只说已经有预约,并露出一点瞳孔,方便对方虹膜扫描验证身份。 不知道施简的客户是什么大人物,又是如何跟前台打招呼的。总之,施简的预约,全程没有暴露她的身份。 前台不知道她是谁,只知道这就是预约本人。一句也不多问,对上人物信息后,便笑容可掬地为他们指引了道路。 “在322号。”施简拿着前台给的资料,径直往前走,“走吧。” 陈诺舟跟上。 “说起来,你客户已经同意让你带上我了吗?” 陈诺舟忽然想起这个问题,“如果没有,我擅自来,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我已经跟他说过了。”施简说:“况且我跟客户之间,更像甲方的是我。只要能卖给他们卡牌,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要求,他们是不会在意的。” 原来这里也有甲方的说法,陈诺舟轻轻一笑。 他又想起刚刚在电梯里听到的那些话。 “奇怪。”陈诺舟喃喃:“你们这里的人,还真是口是心非。” “嗯?” “刚刚电梯里那些人不是说了嘛。他们觉得,活五十岁就行了,再多的时间,也是多余。” 陈诺舟摸着下巴,“可是,大家都还是赶着来兑换时间。这不是言行不一吗?” “那些话……听听就行了。” 不知为何,施简忽然停顿了一下。良久,她才说:“别当真。想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说话间,322号光盒已经到了。施简停下脚步,眼睛看向虹膜扫描,通过身份认证。 光盒悄无声息地打开一个口子。神奇的是,光盒子不算大,人站在外面,却还是看不见里面的内容。 施简向陈诺舟伸出手,“走。” 两人一起跨进光盒的口子。 眼前短暂地闪了一下,陈诺舟眨眨眼。 走进来之后,就已经可以看见内部了。 光盒内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墙壁和地板,都是流溢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特殊材质。 房间正中,摆着个球状的座舱。在它旁边,立着一样陈诺舟没见过的仪器,上面正不断滚动着各种各样的数据。 离球状座舱不远处,有一处沙发。那沙发是黑色的,低调奢华的款式。 沙发上正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中年男人,面露疲惫。另一个则穿着卡牌大厦的工作服,是个年轻得体的女子。 “你总算来了,施简。” 见施简进来,中年男人立刻起身,快速地迎上来,跟她打招呼,顺便简单地问候了下初次见面的陈诺舟。 而一旁的女子,听到对施简的称呼后,明显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不过,许是出于职业需求,她很快收敛了情绪。 施简跟两人握过手,开门见山地:“说吧,哪里出了问题。” 第 64 章 “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说话直接,男人也就不弯弯绕绕了。他往后一步,“来,两位先坐下。” 两人入座。他们坐稳后,男人也走过去。 并排坐着,男人停顿片刻。他的神情有些奇异,又有些凝重。好一阵子,他才慢慢开口。 “最近,你们有没有听到一则传闻?” 施简抬眼看他。“什么传闻?” 没急着说话,男人看了眼陈诺舟,明显有些迟疑。 施简微微点头,表示他可以信任,男人才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礼节性地再跟陈诺舟寒暄一番,这才继续说:“……这事儿,是关于兑换时间的。” “哦?”施简看他:“发生了什么?” 男人又踌躇。片刻,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真假,都是听来的。不过,从来没听过卡牌局有这样的失误。说实在话,我并不相信。只是,实在是有点耸人听闻,所以想问问你。” 铺垫很长。顿了顿,他压低声音:“……也就是前段时间的事儿。之前在酒局上,我听说……好像有人,在兑换时间的时候出事了。” 室内短暂地安静。 施简表情微变。 她这表情一变,陈诺舟也忍不住跟着严肃起来。 “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施简沉声。她看了眼身旁的卡牌大厦工作人员,“还有人在。” “放心,她是我的人。”男人这么说。与此同时,那位女子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 男人又继续,“说实话,我们这些人,还没资格接触到卡牌局的核心信息。对于这些说法,也就难辨真假。不得已之下,只能问问你,看到底是不是真的。” 施简知道他谦虚了。这个客户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消息的获取,有自己的手段。 不然,在卡牌局的工作人员里安插进自己的人,哪有这么容易。 找到她来问,不过是想获得更确切的答案罢了。 但,“……让您失望了。” 施简平淡道:“我只懂得怎么玩卡牌游戏。对于卡牌局内里的运行,以及程序上的秘辛,我一概不知。不瞒您说,不是您告诉我这个消息,我都不知道这种传闻。” 男人稍微沉默了会儿,眼底有浅浅的怀疑。 施简这人,确实不怎么撒谎。但,无风不起浪,她也应当有所耳闻才对。更何况,他明明听说…… ——算了。男人看了眼施简,又看看她的同伴。 如果向本人求证那种传言,搞不好会惹怒对方。以后,卡牌的买卖就不好做了。 男人活到现在,这点圆滑的手段还是懂的。他明智地选择不继续说下去,而是打了个哈哈:“哈哈,无妨。我这人啊,有一点不好,就是爱疑神疑鬼,胆子又小。所以听到点谣言,心里就慌张。你多见谅啊。” 施简摇头,表示没什么。 她又看男人,“那你今天叫我来,还有别的事吗?” “嗯。”男人也很坦率。他摸了摸头,“我说了嘛,我胆子小。虽说是谣言,也怕真的出什么事情。你赢过那么多场比赛,对卡牌的了解肯定远远多于我,我就想着,兑换时间的时候,能不能请你守着我。虽说不大可能,但万一真出意外了,也能有个照应。” 男人只是请他们陪着自己兑换时间,没有其他过分请求,施简也就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她点点头,“行。你去吧,我会盯着的。” 这话让男人莫名安心了些。 他对着旁边等候的工作人员点点头,那女子便站起身来,走到中央的球状座舱旁,开始在仪器上操作起来。 一会儿,她扭过头,声音平淡地宣布:“贾先生,程序已经准备就位了。兑换仪式随时可以开始。” 原来这男人姓贾。陈诺舟默默记住了他的名字和长相。 贾先生就站起来,向施简和陈诺舟礼貌示意,而后整了整衣领,往座舱走去。 他过去,施简和陈诺舟仍然还坐在沙发上。 待贾先生已经躺进球状座舱,陈诺舟才压下声音问:“没问题么?” 施简的视线黏在那个球状座舱上,默默:“……不知道。” “啊?” “我也不知道。” 施简说,眼神没有发生偏移:“他说的这个传言,我真没有听说过。而且……这种问题,也应该绝不可能发生。”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卡牌是不会出错的东西。这么多年来,经过反复的实验和案例,大家已经默认了这个观点。” 施简的视线始终没有变过。她嘴唇翕动,声音很小:“所以,如果卡牌游戏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兑换时间,竟然出错而导致人出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陈诺舟云里雾里,等着她说。 施简好像也不需要他来回答。她接上:“意味着威信崩塌……和极大的恐慌。” “威信崩塌?” 不知怎么的,陈诺舟忽然想起施简之前说过的“造神”。 施简站起来了。“这种情况,对卡牌局是致命的。因此无论真假,他们都不可能让这个信息流出去。” 她忽然往前面走了几步,到那个工作人员跟前,阻止了他俩之间为兑换时间的准备。 “今天先别换了。”她看着贾先生,平静地说。 贾先生立马就从球形座舱里坐了起来:“……为什么?施简,你——你果然知道些什么吗?” 施简摇头,“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让你贸然兑换。”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今天正好又倒霉出事了,肯定会影响到施简。略思考过后,施简还是阻止了他。 “先等等吧。等我查清楚这件事,再兑换时间也不迟。” 贾先生以她的话为金科玉律,立马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衣服,“行,都听你的。” 旁边做好准备的工作人员审时度势,也开始默默收拾起刚刚才准备好的仪器。 贾先生悄悄松了口气。实际上,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一方面想尽快多增加寿命,一方面听到这个谣言,又觉得心里慌。纠结来纠结去,搞得心情十分不稳定。 本来想着,请施简过来保驾护航,他心里多少能踏实点。既然她都说暂时不要轻举妄动,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 待工作人员收拾好,贾先生便做出个往外迎的手势。微微弓腰,他对着两人说:“今天麻烦你跑一趟了,我真是过意不去。这样吧,为了补偿,我请你们吃饭。卡牌星上有很多饕餮美食,很值得一尝的。” 施简摇摇头,婉拒。而后,又看着贾先生:“不过我想问问,你这个消息,是从哪里听到的?” “啊。”贾先生准备重复一遍:“是酒局……” “不。我是指,从谁哪里听到的。” “这个啊。只是我的一个生意朋友,在酒桌上谈天,随便闲聊谈到的。” 可惜他生意朋友实在太多,一时也记不起到底是谁说的了。看看施简若有所思的神色,他补充:“不过,我那朋友也是听说的。所以说不定,这事儿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所谓三人成虎嘛,既然没有证据,就不必太往心里去。” 施简不语,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不兑换时间了,继续留在光盒里也是浪费。于是收拾一番,四个人准备离开。 从光盒的口子走出来,陈诺舟看看外面。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外面走动的人本就不多,而过了这么会儿,人似乎更少了。 与此同时,陈诺舟也发现那方盒隔音。外面有人交谈,他们在方盒里,却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几个人准备打道回府。陈诺舟跟在施简后面点儿的位置,留出她跟客户交流的空间。 他走得心不在焉,乃至前面急刹车,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哎哟,”陈诺舟低声叫了句。前面的施简突然停下脚步,搞得他差点撞上去。 他退两步,挠头,“怎么突然……” 话凝在半路。 前面的施简和贾先生,不约而同地看向一个方向。 那方向就在他们前方。 陈诺舟也看过去。 不远处,是另一个发着光的方盒,离他们之前在的盒子不远,也就隔了两三个。 此时那盒子出口大开,从口子里面,涌出滚滚浓烟。烟是白色的,簇拥着涌到盒子外,烟雾之中,有个匆匆逃出来的女人背影。 隐约地,能辨认出那女人穿着卡牌大厦的制服。 陈诺舟心中凛然。 ……这贾先生,不会是个开光嘴吧? 怕什么来什么? 来不及多想,陈诺舟出声,“施简,会不会是——” “可能是。”施简立刻回答。她声音沉沉,像是有人正在走过泥泞的沼泽地。 贾先生也聪明,一下子意识到了。他喃喃:“刚刚那女人,是卡牌大厦的工作人员……身后没有跟着客户。卡牌大厦的工作人员都训练有素,除非特殊情况,不会撇下自己负责的客户的。所以……” “出事了。”施简眸色一暗。 滚滚浓烟,慢慢朦胧了他们的视野。 第 65 章 那从白烟中跌跌撞撞跑出来的身影,渐渐在茫茫中不见了。 随着她在视线中消失,室内忽地发生巨大的变化。方才那些发着光的方盒子,竟然开始急速地抖动。 它们散发出来的光变得模糊,就像是跑车从身边呼啸经过后,会在照片里留下的那种模糊。 两秒后,但凡是紧闭着门的方盒,全部“嗖”地从原地消失。 刚看到这情况,陈诺舟还条件反射地抽了下眼皮。随着消失的方盒越来越多,他也很快接受了变化。 只是,陈诺舟非常好奇。 这些方盒,为什么会突然不见? 这是属于三年份的兑换时间室,卡牌的等级已经比较稀有。客户不算多,相应的,方盒子数量也不多。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房间越发空旷。很快,大厅里就只剩下那个冒着浓烟的方盒,和寥寥几个目击者了。 施简陈诺舟一行人自然也在其列。 陈诺舟张望一下四周,发现还有其他人留下。都是刚刚看到浓烟盒子的人,还有零星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们看起来很忙,好像正在通报什么。还有其他的几个,堵住了来时的门。 陈诺舟看了会儿,心中了然。 他扭过头,“我们好像被扣押在这儿了,你们看。没法出去吧?” 施简扫一眼门口,“嗯,他们的人正在控制现场。” 贾先生苦笑一声:“哎。咱们看到不该看的了。这可不是我们自愿的啊,希望卡牌局别上纲上线才好。” 也是。谁能想到,刚刚才聊过的八卦,瞬间就变成了现实,发生在自己眼前呢。 陈诺舟还有心情开玩笑:“挺好的。至少现在,我们知道流言是真是假了。” 贾先生有些笑不出来,头转向空荡荡的另一侧。 方才那些呈封闭状态的方盒子,想必已经被卡牌局的人转移到了别的楼层。 显然,这里出了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故,为了控制事态,卡牌局封锁了现场。 留下的人,没有一个去门口那边询问怎么回事。大概因为冒烟的是方盒子,大厅里面并无异样,又大概是因为守着门口的工作人员们不再和善可亲,反而严肃地排在那边。 他们直直地站着,远远看去,像是一排训练有素的士兵,让人心生退意。 陈诺舟看看大厅,此时,烟雾已经散去。出事的方盒子还留在原地,不再发光。它内里一片漆黑,从外面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有人朝他们走过来。那人穿着卡牌大厦的制服,彬彬有礼,步伐不紧不慢。 陈诺舟留意了下她的制服,似乎与平常的工作人员有些区别。想来,可能是职称等级不同。 在他们面前停下,女人首先鞠了个深躬。 她慢慢开口:“抱歉,亲爱的卡牌兑换者们。这层楼暂时出了点事故,十分抱歉给你们造成了不便。” 公事公办的语气挑不出错,这边的三人亦对她点头。于是女人继续说:“由于事故,连接本层的电梯也出了点问题。接下来可能会耽误各位一些时间等待。届时,我们的管理层将亲自前来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 施简此时又套上了卫衣帽子,低声:“我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这要看电梯什么时候能修好。”女人不动声色地回答:“真的十分抱歉,还请您稍安勿躁。” 说完这话,女人完成任务,转头离开了。 陈诺舟望着她的背影。 “说话的艺术。强行把人留在这,也能说得这么客气。”看着她离去的方向,陈诺舟啧啧,“真希望我也可以这么能说。” 施简瞥了他一眼,“你已经够能说了。” “……” “咳咳。” 陈诺舟选择转移话题:“不过,我不太相信她说什么电梯坏了。出事的是盒子,又不是电梯。” “你没听她说管理层要来吗。一时半会,咱们肯定走不了了,领导要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呢。” 说着,贾先生摇摇头,“哎,真是摊上事儿了。” 施简没有参与他们两人的对话。 不远处,刚刚通知他们的工作人员,又去把全场不多的人挨个通知了一遍。之后,她让大家集中坐在沙发上等候,自己则在前台,跟其他留在这里的工作人员交头接耳。 施简默默点了下人数。不多,也就二十来个。 人少,想必思想工作会好做很多。 大家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 此时的大厅空荡荡的,也就前台和这块沙发休息区有人,剩下的,就是那个冒着烟的方盒子了。 大家坐在一起,没什么话聊。 陈诺舟看了圈儿,感觉众人神色各异。多数人,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们说。” 终于有人说话,打破了刚刚的寂静。 “到底出什么事了?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还不让人走。” 这句话点燃了大家的发言欲。话音刚落,有人立马回复他:“不知道啊。本来,我没觉得那盒子冒烟有什么。结果现在,反而被弄得有点兴趣了。” “我听说是,兑换时间失败了。” 说话的人压低声音,“之前就听说过这个事儿。不过没证据,我是当八卦听的。现在看来……搞不好,咱们是第一批见证者。” “嗨,这种话可不能瞎说。” 另一个声音反驳他:“兑换时间失败,可不是小事。卡牌局搞了这么久,没听说过出什么问题,兄弟,你要谨言慎行啊。” “您说的是。但,咱不都看见了吗?那盒子就是兑换卡牌的地方,它出事,还能是什么事。总不可能是起火吧?” 这话让不少人心里都犯起了嘀咕。敏锐一点的,也已经隐约猜到为什么管理层会来了。 “……咱们不会被灭口吧。” 有人开玩笑:“如果真是这个问题,那可是从没出现过的事故啊。” 他立刻就被身边人捂住了嘴,“哎,别乱说。卡牌局多大的机构啊,不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我看,只是叫人来安抚我们,完了让我们保密,别说出去也就罢了。” 不过,谁又真正知道卡牌局会怎么做呢? 平白的讨论,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等了十几分钟,人们微微有些躁动。倒不是因为被困在这里,而是有些人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 刚看见事故的人都没在方盒里,要么是刚来兑换,要么就是完成了兑换准备离开。停在这里,多多少少耽误了他们后面的事。 于是就有人呼喊工作人员,“喂,小姐。我一会儿还有工作呢,能离开了吗?” “请您稍安勿躁,我们正在全力抢修。” 得到的是客套模版化的回复。 陈诺舟估计再等下去,就会有人坐不住了。 可惜,门开的时间十分恰当。 木门拉开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陈诺舟也往门口看去。 走在前面的,是一大群保镖。肌肉满满的身材和黑色贴身的西装,让人一眼就能认出他们的身份。他们身后,跟着两个穿制服的人,是一男一女,手上拿着文件,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这群人声势浩大,一进来便抢夺了大家的目光。陈诺舟眼尖,看见那些人明显还簇拥着谁。 这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保镖围着,很有些明星出街的架势。他的脸被挡得七七八八,只能勉强辨认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性。 身边的施简忽然收紧了身体。 陈诺舟扭头看她,“怎么了?” 施简不发一语,嘴唇却紧紧抿起,甚至有些发白。 陈诺舟严肃了些。“不舒服吗?” “……陈诺舟,把帽子戴上。” 施简不看他,忽然低声说,“还有,坐得离我远一些。” 说完这些,她又拉了拉卫衣的帽绳。锐利的眼神,被衣物布料掩藏起来。 陈诺舟一头雾水,但还是照做。 旁边的贾先生也收到了同样的指示,三人就此分开坐了些。 那群人走过来了。沿途,前台等待的工作人员还前去打了招呼。 那些工作人员向中心被簇拥的男性上交了些全息资料,不过男人没看,轻轻挥手,把资料移到一边。 这时候,陈诺舟才看到他的全貌。是个中年人,模样非常帅气。他发型利落,脸上已有皱纹。不过,这些皱纹更像是男人成熟的沉淀,而不是岁月的痕迹,陈诺舟第一次知道,皱纹也可以长得如此好看、如此有韵味。 男人西装革履,一身条纹西装服服帖帖,看手工版型便知价值不菲。高耸的鼻梁上架着金丝圆框眼镜,细长的金色镜链垂在耳旁。总的来说,气质斯文,温文尔雅。让人很容易对他产生好印象。 好看的人靠脸就能吸引注意。果不其然,他一露面,现场喧杂的人群便立刻安静了。 大抵是长得好看又气场强大,陈诺舟竞然感受到一股淡淡的威压。这种威压只有长期处于上位者的人才会散发出来,因而陈诺舟毫不怀疑,此人必定是卡牌局的高层。 男人停下脚步,站在众人面前。 “你们好。”他开口说,声音稳重浑厚:“很抱歉来晚了。先做个自我介绍,我是卡牌局的总负责人,各位叫我k就好。” 第 66 章 没人关心他这个代号一般的名字。 多数人,注意力都放在了前面的头衔上。 陈诺舟暗暗吸气。 总负责人……他没听错吧。今天这事儿,需要出动这么高级别的人吗? 他悄悄看k。那人做完自我介绍,便安静地站在一旁,不着急说更多。 短暂地骚动之后,是出奇的平静。如此重磅的头衔,压得人喘不过气,显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场事故会让总负责人出面。 而k只是轻轻微笑。 施简的面色僵硬,眼神一动不动。 环视一圈,k开口了。 他先道歉,就像工作人员做过的一样。不过他更会说话,也更诚恳,谦卑的态度让人不忍责怪,给出的理由也更有说服力。 k说,这一次的事故只是因为最近卡牌兑换机器的信号不太稳定,因此,总是断连。他很坦诚地提到大家都有所耳闻的传言,承认兑换卡牌这一环节的确是出了点问题。不过,传言内容夸张了。 没有人出事,只是设备故障,卡牌仍然可以正常兑换寿命。没有传言说得那么骇人听闻。 当下卡牌局正在全力检修,很快就能完成,之后,k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把他们扣在这里也有了解释。实际上k知道他们会往什么方面误解,此次前来,正是为了说清这份误会,让他们不要多想。同时,基于“谣言止于智者”的考虑,k希望在场的人都不要再传播这件事,以免进一步扩大事态。 口说无凭,k摆出了保密协议。 看到协议的同时,陈诺舟心脏抽了抽。卡牌局如此认真,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k仍然是谦逊和蔼的态度:“对于被这次事故耽误事务的各位,我们真心感到抱歉。对此,我们会做出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大的补偿。待会儿各位要是愿意,可以马上去卡牌局的后勤部兑现补偿金。” 说着,陈诺舟就看了下协议里的内容,被补偿金额的数字吓了一跳。他抬头环视众人,果然看到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又惊又喜的神情。 k继续,“除此之外,就是要麻烦各位签署一下这个保密协议。请大家谅解,我们是出于减少恐慌的考虑,所以,还请大家不要散播一些不必要的谣言。我相信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应该怎么做。卡牌局非常感谢各位的配合和理解。” 陈诺舟看了看协议,又看了看k,没说话。 除了要他们保密,协议内容完全偏向这群目击者。陈诺舟左看右看,也没发现会被坑的地方,可见卡牌局诚意十足。 冲着上面高额的补偿金额,已经有人毫不犹豫地签了字。剩下的人,踌躇一番,也找不到不签的理由。 全员签字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这一切,似乎都在k的预料之中。 收齐协议,他站起来,冲着众人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谢谢各位,真是帮大忙了。卡牌局会记得各位的。如果各位有时间,去后勤部一趟。卡牌局为你们准备了小礼物。” 说完这些,他跟身旁的工作人员低头交流一番,而后抬头:“现在各位可以离开了,电梯已经修好。” 几个急性子的立即站起来,跟k道别后离开。也有女人把头发绕到耳后,往前两步,跟k攀谈起来。 施简慢慢站起,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她将手放入裤袋,沉着地往外走去。 见她行动,陈诺舟和贾先生也急忙站起来,跟上她的步伐。 三人与k擦肩而过。 作为卡牌局的总负责人,k无疑是健谈的。刚刚找他聊天的那几个女人不算安静,叽叽喳喳的,心思昭然若揭。跟他攀谈,内容是其次,拉近乎才是正题。 换了其他人,敷衍一下也就罢了。而k却应对得极好,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接上茬。他用词妥帖随和,亲切得很,而且贵在真诚。不管有没有真的听进去,反正,他让你感受到的,只有好的反馈。 虽然只是短暂地听到其中一段对话内容,陈诺舟还是忍不住赞叹。有时候,跟高层次的人聊场天,真比读十本书还有用。光是这情绪的控制,气氛的把控,陈诺舟就觉得还要学很多年。 要不是施简脚步匆匆,陈诺舟是很乐意停下来,在旁边听听他们聊天的。 想到这里,陈诺舟忽然意识到,施简离开的速度相当快。她一向雷厉风行,今天却有些陈诺舟说不上来的不同。 k在这时停下话茬。 他扭头,将目光转往背后。 不远处,有几个人向着出口匆匆离去的背影。k凝视了会儿,露出一点浅淡的笑容,而后重新转回来,跟眼前的女人们继续交谈。 出了门,下电梯。重新回到大厅,施简那匆忙的脚步才缓和下来。 “真没想到,咱们能遇上总负责人。” 贾先生跟在后面,语气极为惊叹:“好像做梦。” 陈诺舟还不是很能理解他的惊讶,于是勤学好问:“怎么这么说?” “总负责人啊,那可是总负责人。”贾先生夸张地摆动一下手臂,“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相当于卡牌局的ceo吧。平时为人低调得很。即使是我,也从来没听过他的称谓,今天才知道他叫k。真是赚大了。” 陈诺舟不懂这算哪门子赚大。不过,他还是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贾先生又跟想起什么似的,问他们,“哎,你们去不去后勤部?k刚刚不是说了吗,有小礼物。总负责人送出的礼物,绝对值得期待。要不要去看看?” 陈诺舟先看施简。看起来她对两人的话题没有半点兴趣,只是从刚刚就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别的事。于是陈诺舟应下,“走吧。看看也没有大损失。” 他们又再次拐弯,进入卡牌大厦的另一个区域。路上,陈诺舟随口问:“你们说,会不会有人泄密?” “不会有那种傻子吧。”贾先生不假思索,“这么高的封口费,不要白不要。而且卡牌局肯定有咱们的个人资料,又让我们签了保密协议,明摆着就是威逼利诱。如果泄密,那就是违背协议,卡牌局铁腕手段,估计并不会好受。” 陈诺舟赞同他的说法。毕竟跟卡牌局比起来,刚刚那些堪堪能称为精英阶层的人们不值一提。稍微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得罪卡牌局。 “不过管他呢。我现在,更关心小礼物是什么。”贾先生抱着后脑勺轻笑。 ※※※※※※※※※※※※※※※※※※※※ 非常抱歉今天更新晚了很多。稿子丢了一次,来不及补上。因此有点短小。 第 67 章 后勤部位置有点儿偏僻。几人找地方,七弯八拐,颇花了些力气。 位置不好找,并不影响后勤部的华丽程度。简洁现代的设计,高大穹顶,以及明净的窗户,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温暖地照亮室内,一派平静祥和的景象。 “出太阳了。”陈诺舟说。 贾先生点点头,冲着后勤部的前台去。 说明来意,后勤部的接待人员立即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态度更加恭敬。有人站起来,将他们迎向后方的贵宾室。贾先生率先往前,陈诺舟紧随其后,走到贵宾室门口,发现施简停下了脚步。 “不进来吗?”陈诺舟站在门口问她。 她明显不豫的表情毫无掩饰。从刚才开始,她就保持着这个表情。 陈诺舟知道她现在心情一定不好,可是并不知道原因。她这个状态陈诺舟很熟悉,是经常见她露出的拒绝时的社交状态。 根据陈诺舟的经验,聪明的人,现在绝对不会去招惹施简。问她心情不好的原因,更是在作死。 果然施简看了眼讯息,忽然说:“你们进去吧。我要去个别的地方。” “……”陈诺舟问:“你要礼物吗?” 施简扭头,“算了。” 她径直往前走,离开了后勤部。 施简要独行的意思很明显,陈诺舟自然不会自找没趣。他跟随贾先生走进贵宾厅,心却情不自禁地飘到了别处。 还是当招待人员说出礼物内容时,他才回神。 “你说什么?”陈诺舟看着眼前笑容可掬的招待人员,重复一遍她的话:“要送给我们卡牌?” “是的。”招待人员微微颔首,“两年份的卡牌。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们诚意十足。还请两位不要嫌弃。” 这谁会嫌弃啊? 饶是不需要卡牌的陈诺舟,也忍不住暗暗咂舌。 陈诺舟大概知道一点卡牌的市场价,也知道这种年份的卡牌已经能算得上是好东西了。这不,旁边的贾先生早就笑开了花。 他接过招待人员用盒子装好的卡牌,笑道:“你们也是够大方的。” “是我们总负责人的意思。”招待人员低眉顺眼。 她也是满心惶恐。刚刚接到上级的直接指导电话,她还以为听错了职称和补偿内容。 不过她们做下属的,就是上级说什么就做什么。现下,她可一点都不敢怠慢,服服贴贴地伺候好这两位来客,再妥妥当当地给送出去 两人拿了东西就走,离开后勤部。 卡牌到手,贾先生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想当初,他从施简那里购入的三年份,还花了不少钱呢,现在竟然能白拿。简直是便宜大发了。 陈诺舟则没有他那么兴奋。 拿着盒子,他完全没有拆开的欲望,只是在想,施简去哪儿了。 刚刚应该问问她的,忘记了。现在可好,联系都不知道怎么联系。联系方式无人应答,也许是在处理什么事情。 于是陈诺舟和贾先生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言。 确实也是。他们俩原本没关系,此时中间人走了,贾先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清咳两声,贾先生说:“我就先离开了。施简回来的时候,麻烦你转达她,如果调查有进展或者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陈诺舟挑眉。果然,这些人也没完全相信k的说辞。对于那则流言,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这么乖乖听话,不过是为了到手的便宜。 陈诺舟忽然有点想笑。没表露出来,他面容平静:“我会的,那就再会了。” 他看着贾先生出门,再窝进等候已久的高速私人飞车。 陈诺舟环视一周,到大厅的休息区坐下,乖巧地等起施简。 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 心情越等越烦躁。 陈诺舟不停张望,查看讯息,等着施简的回复。 杳无音讯,陈诺舟甚至怀疑施简是不是出事了。 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这么现代典雅的场所,能出什么事呢? 陈诺舟只能理解为她有事要办。她那个人,谜团太多,这一件要办的事不知道,算不上什么。 等到第二个小时,陈诺舟有些坐不住了。 他正追发了一条消息,问施简在哪儿,并准备去找找她,就收到了回信。 他赶紧点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 在哪? 跟施简报了位置,收到她说的集合点,陈诺舟火速前去。 这大厅说大也大,陈诺舟走着走着,甚至跑了两步。 也不知道两个小时不见,怎么就能让他这么着急。 施简在建筑的某个拐角等着他。 这里是大厅稍微偏僻的地方,人不算太多,远远地,陈诺舟就看见了她。 看清施简的表情,陈诺舟心下一凛,再度加快脚步。 他走近,语气都忍不住比平日柔和了许多:“你……这是怎么了?” 他没见过施简这样子。此刻的她低垂着眼,表情竟然难得地透出一丝难过。那哀愁隐忍而克制,只从她紧绷的肩膀,和眼神深处悄然逃逸而出。 可陈诺舟何等乖觉。这么多天的近距离相处,加上他本身的敏锐,已经足以让他察觉到施简每一点细微的变化。 “你说话呀。”空气里的沉默,使得陈诺舟有些着急地轻轻把住她的肩膀。 施简不打开他的手,只是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良久,她才低声,“你急着回学校吗?” 声音细如蚊吟。陈诺舟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说话,当下就急了:“怎么了,你直接说。” “陪我半个小时吧。” 施简这样说。 * k在办公室。 卡牌大厦高耸入云,建筑层数高达几百层。越往上,属于办公区域的楼层就越多,直至全部被办公区域吞没。 他的办公室在中层偏上的位置。如今的年代,电梯运行速度快得惊人,无论在哪层,到达速度的差异都可以忽略不计。至于救生也不用担心,飞机随时可以从窗外接人,不管是火灾还是地震,在哪一层都不会有安全顾虑。 所以k原本可以把楼层定在最顶端。顶楼最高,无人能超越。有相当一部分人,都喜欢睥睨众生的感觉,尤其是他这种手握实权的人。 不过事实是,卡牌大厦实在是太高了。它的最顶层已经进入了云端,如果真的实际处于那上面,观感其实是云里雾里,想看地面也看不清。 k不喜欢这种远离人世的感觉,尽管会有人喜欢。所以他选择了更接地气的中高层,既足够高,又能俯瞰地面,完全符合他的要求。 此时他端着秘书刚泡好的咖啡,还没喝。视野中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在他眼里,只是模糊而密集的无数个斑块。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闭上眼睛不看。也可以投去目光,细细观察每一个渺小的部分。这种观察是置身事外的,组成那些渺小的人与事和他无关。 他们的喜怒哀乐、阴晴圆缺,都只是转瞬即逝的昙花。而作为观察者,k只需要默默地目睹,而后忘却。 他沉浸在这种感觉里。 就这么出神了一阵子,k按下桌子上的铃,把他最亲近的一位秘书叫了进来。 用手敲敲桌子,k漫不经心地问:“她走了么?” “还不算走,先生。”秘书低着头查阅手上的透明屏幕,“还站在卡牌大厦的门口,估计很快要驾驶飞船离开了。” “带着她那个同伴?” “是的。” “哦……” k低头笑了,而后抬头:“给我看看那男孩的资料。” 秘书恭敬地递上。 k接过,翻阅。 男孩的履历简单。不过是平稳长大,上了几个不错的学校,出于好玩儿买了个卡牌游戏的资格,参加。 唯一让人感兴趣的,就是他在卡牌游戏里跟施简见面了。而后,两人结识。 k问:“他跟施简接触的信息呢?” “在这里。”秘书递上另一份,同时低声,“施简已经有意识地反侦察很长一段时间了。” “无妨。那是为了反侦别的机构。”k说,“我们拿到的资料应该没有问题。” 于是秘书点头,退下。 k看着资料里的描述。两人认识时间不长,因而事件也不多。能看见他们去了哪些星球,待了多久。 看起来两人关系不错。中间有一次,陈诺舟被人拐走,施简还开着重型飞船去救他。 k合上资料,笑容不减,“当年的女孩长大了。” 秘书一言不发。 k又说:“她最近挺正常的吧?” “一切正常,先生。” “好。”k将一口没动的咖啡放下,“挺好的。” 揣测着k的意思,秘书审时度势,“要警告一下吗?” “警告?不要用这么重的词。”k说,“她很听话。成长路上遇到朋友,再正常不过了。” 秘书垂头,又听k说:“盯好她那个新朋友就行。” k说的盯好,有很多种意思。 秘书明白,颔首,“是。” * 陈诺舟实在有些束手无措。 带着他回到飞船,施简便一言不发。她请求让陈诺舟陪她半个小时,陈诺舟肯定不会拒绝。 可她不说为什么,就让人很难受了。 不忍心催促她,陈诺舟只好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拿了本书。表面看书,实则心中发痒。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诺舟看着施简发呆,张了张口,又张了张口。 正当他克制不住,询问的话语要冲破喉咙时,施简抬头。 “过来。”她说。 第 68 章 一瞬间,陈诺舟有点既视感。 他想起在卡牌大厦里看到的那段精彩集锦。 施简叫他的神情,竟奇异地与其中几个场景重合。 是陈诺舟不敢多看的神情,眼睛深得像有引力。施简静静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陈诺舟的脑子却被那一丁点儿的既视感,全然勾去了魂魄。 他目光发散,显然,完全没听进去。 “陈诺舟?”施简再喊了他一次。 “!”陈诺舟从纷飞的思绪里□□,一阵莫名的羞愧涌上心头。 他不自然地挠了挠头,起身,往她走过去,“怎么了?” 施简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示意陈诺舟坐下。 她面朝着窗子坐。窗外的景色,安静地在时间里流淌。 跟她并肩坐下,陈诺舟的眼神,跟她都投向同一处。窗外的景色宽广,两人看的地方不一定相同,不过,仅仅只是这样坐着,陈诺舟躁动的心,已经在慢慢平复。 施简好像真的有能够让人心安的能力。 坐下后,她没接着说话,陈诺舟便跟她共同看着窗外的漫天星辰。凝视了一阵子,当窗外再次飞掠过一艘飞车的残影时,施简轻轻地开口了。 “陈诺舟。”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外边,像是个固定在原地的木偶:“你有没有遇到过绝望的事情?” 陈诺舟楞了半秒:“……绝望的事情?” “嗯。” 施简的声音,像是枯叶轻轻落在湖水上激起的微小涟漪:“是那种,你要去做——但你知道,几乎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陈诺舟果断地摇了摇头。 他目前的人生,都是顺风顺水,最大的波折,无非就是来到这个不同的次元。 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哪有那么多阅历。 陈诺舟想,又不是每个人都是施简。 他看看施简。她眼神平静,甚至没有暗藏的风起云涌。可是就是这样平静的眼神,让陈诺舟想起那个雪夜,想起她的彻夜不眠。 那样的施简,周身像有一层厚厚的膜。膜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密不透风。 外面的人望不进去,里面的人,也看不出来。 沉吟片刻,陈诺舟晃了晃手臂:“如果知道是绝望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做呢?” “……”施简的声音渐渐像是在梦呓,“因为有必须要做的理由。” “是很重要的理由吧?” “……算是吧。” 陈诺舟了然,把目光从她脸上收回来。 他想了想。 而后,陈诺舟语气轻松:“那就去做嘛。” 施简侧脸,看到他正保持着慵懒的姿势。 “我觉得,如果真是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有着无法被动摇的理由,那就不用考虑太多结果吧,只是去做就是了。” 盯着飞船船舱的天花板,陈诺舟低声,“而且,本来人生,很多事情都不会有结果。活到最后,也总归都要化作尘土,消失在历史里的。” 他恢复正常姿势,将视线重新凝聚在施简的脸上:“既然如此,为何不按自己的心意走呢?成功与否,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去做这件事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两个人对视。 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风声。 施简睫毛抖动,在瞳孔上投下浅浅的阴影。 她直起身子,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用手抚摸上明净的窗户。 窗子的触感凉凉的,从指间一直冷到里面。 陈诺舟看着她的背影。 “你说得对,”良久,她这么说:“去做,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话题在这之后岔到别处。 施简没忘记陈诺舟说的要回学校,因此惦记着,要把他送回去。 一路上两个人寡言少语,没什么交流,是陈诺舟已经习惯了的相处模式。 施简问完那些话后就缩进了房间。现在,她连口头上的使唤都懒得说了,而陈诺舟也十分有悟性,见她一副困倦地要去睡觉的样子,就知道又该轮到他当驾驶员。 其实自动驾驶也完全可以送他们到目的地,不过陈诺舟现在不困,没有想睡觉的意思,无聊之下,索性开开飞船。 施简不赶路,他也不着急这一点时间,于是陈诺舟稍微绕了点。开够了,逛够了,这才慢吞吞地往正道上走。 偶尔他会瞥一眼旁边的位置,觉得空落落的。转念想到施简正在房间里休息,心里的空落就又被补满。 他很少见施简自发地想要去休息,想着让她休息久一点,于是放缓速度,静静地等着施简醒来。 施简好像也没能睡太沉。几十分钟后,她就醒来了。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她头发乱乱的,很能证明是刚睡醒。 “还有多久到?”瞥了眼驾驶屏幕,施简随口问他。 “没多久了,”陈诺舟说,“你睡好了吗?” “还行。”回想一下刚刚的睡眠,施简的眼神柔和了些,“比前几天好些。” 她转身去整理头发。忽然想起之前的事,施简便又问他:“对了。后勤部给了你们什么?” “你猜猜?”陈诺舟朝她做了个表情,“猜对送给你。” 施简扎好头发,毫不犹豫地,“是卡牌么?” “……”陈诺舟撇撇嘴,“你是卡牌局后勤部内部的间谍吧。” “不难猜。他们那些人,一向没什么新意。” 施简弄好发型,走到陈诺舟旁边坐下了:“送卡牌,不是最得体又最方便的选择吗。” “是。他们真是大方,一出手,就送了两年份的。”陈诺舟想了想,“如果把卡牌卖出去,也能买不少东西了。” 施简微微颔首。两年份的确还行,不过,入不了她的眼。 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陈诺舟扭头问她:“哎……要不施简,我卖给你得了。本来还在愁售出渠道呢,刚才忽地开窍,发现,这不有个大卡牌贩子就在我身边吗。怎么样,你考虑一下。” 真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不过,施简不想怪他。 她扭过头,正经回答:“两年份太少了,我懒得收。转手出去,也卖不了几个钱。” “哈哈。” 陈诺舟干笑两声,继续锲而不舍:“那,抵消我之前在你这欠的奇奇怪怪的债务也行。这总够了吧?你可别想着骗我,施奸商,混了几个月,我也知道市价了。至少,抵消你给我种的那几个芯片绰绰有余。” “敢叫我奸商,胆儿挺肥的。”施简看不出表情变化。 “嗨呀。除了莽,我一无所有,你还不知道吗。” 这把施简噎了下,而后她无奈:“你还是自己解决去路吧,我不缺卡牌。你的欠款,我只要现金。” 陈诺舟瞥了她一眼,便乐呵呵地不再说话了。 这么一番插科打诨下来,施简的表情,在不知不觉之中软和了许多。 陈诺舟目的达到,不再多嘴多舌。 眼看着也要到目的地了,陈诺舟提前说:“咱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 “估计会很快。”施简翻出日程表看了看,“我打算下一场带你去参加官方的卡牌游戏,你意下如何?” 陈诺舟没什么意见。 他转弯,极其自然地答:“可以啊,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施简提醒他:“官方卡牌游戏,应该是找不到回家线索的。” “我知道啊。”陈诺舟挠了挠头,“那也没什么。跟你待在一起就行了。” 施简没再回话。 很快就到了学校的停飞船区域,陈诺舟轻车熟路地泊好船,走往自己的房间收拾东西,准备归家。 靠着门栏,施简看他一件件细碎地收拾。男孩子行李少,没什么东西,可当他将把大厅、驾驶舱的东西拿走后,室内还是变得有些空荡荡的。 施简忽地觉得喉咙有些痒。 她吞咽一下,站直了些,鬼使神差地叫住陈诺舟:“……我会尽量快点来找你的。” “嗯?哦。”陈诺舟懵了两秒,很快反应过来,于是笑笑,“知道了,我也会抓紧时间努力变强的。” 施简不知道说什么了。 走下飞船,陈诺舟习惯性地回头,发现施简还没有关上舱门。 他便举起手挥了挥,“你还不走吗?” “……”施简沉默一下,才从唇齿间流溢出几个音节:“目送你一回。” 陈诺舟被她说得一愣,而后眼角弯起。 “知道了。你就好好看着我走吧,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他回头,跟上一句,“记得享受过程。” 没有主语的句子,两人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 见他渐渐消失在视野里,施简关上舱门,轻轻靠在门这头。 陈诺舟这家伙也挺神奇的。本来心中有些郁结,此时,好像都烟消云散了。 * 那头的陈诺舟,脚刚沾到家,就迫不及待地翻出跟凯的联系方式。 他接通,看着屏幕上的凯,连句寒暄也不说,就开口:“老师,我要变强。” “好好的这是说什么呢?”凯笑容和煦,“跟着我学习,按部就班,你肯定会变强的。相信我的教学水平。” “不是这个意思。”陈诺舟摇头,语气有些热切:“老师,我想学习更难、更可以见到成效的方法,而不是现在这种细水长流,适合所有学生的课程。” 凯的表情凝了一瞬,而后,他扬起眉毛,“这么突然?” “有这样让人变强的方法吗?” “有当然有了。”凯说,“不过,你们这些普通学生、普通精英,完全没必要接触啊。日常生活,哪里用得上,学了,也是过溢。” “教我吧老师。”陈诺舟仿佛听不见凯说的那些附加条件,只是执拗,“多少钱、多困难,我都不在乎。” 凯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了,“……就这么想变强?” “嗯。” “……为什么?” 陈诺舟眼神暗下,寂静好几秒,才再度亮起。 “因为有必须要变强的理由。” 第 69 章 凯喜闻乐见。 为人师表,最喜欢见到好学的学生。这种请求,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甚至,凯有些蠢蠢欲动。 学校的标准化教学,适合大多数人。这同时意味着,最差和最出挑的学生都会被迫磨平棱角。老师教授的东西,也逃不过平庸的命运。 过去,凯过的是刀尖舔血的生活。他在混乱的边线血拼多年,退役之后当了老师,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过当年那种刺激了。 也不是遗憾。只是毕竟是生命的一部分,每每回想起在战场上厮杀的狠劲与淋漓尽致,凯还是会忍不住汗毛倒立。 所以拉回思绪,凯沉下声音问:“你能承受什么程度的训练?” “您有什么程度的训练?”陈诺舟反问他。 “生不如死的程度。”凯立即回答,“非常痛苦。都是我当年上战场前,用于杀敌的杀手锏训练。需要扎实的基本功。训练强度大得难以想象,可以用暗无天日来形容。” 有让他忌惮的意思。 陈诺舟却不假思索:“那就这个吧。” “……”凯盯着他,“你想好了?” “还有更变.态的训练吗?” “……” 看着陈诺舟认真的表情,凯沉默。 隔了一会儿,他说:“路要一步步走。现在的你,还没法接受那么高强度的练习。” “没事老师。现在不行,我可以从基本做起。一直到能做到的那天。”陈诺舟说,语气诚恳:“只要您愿意教。” 凯忽然想问问他是为了什么。可转念一想,答案也不难猜。 他的眉毛皱了又展。 “明天,来学校详细说吧。” 翌日。 凯的训练不在学校课程范围内。白天的大部分时间,陈诺舟接受正常的教学。 他们的课程安排类似于大学,每天有课的数量不等。陈诺舟常常能空出大把的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因而到点,他就跟着凯来到约好的场所。 是片空地。凯准备了一段当初他们训练的影像资料,在这里放给他看。 影像中,刀光剑影。强壮的躯体,狠决的表情,以及遍布躯体的淤青。 所有的士兵在里面看起来都很狼狈,头发杂乱,面部黑脏,掺杂着细小而难看的伤痕。血痕和汗水交织,不知道哪里才是正常的皮肤。 神色平静地看完了,陈诺舟把资料递回给凯。 “这是训练吗?” “对。”凯说:“仿真战场的训练。动真家伙,底线是不能把人杀死。接受这样训练的人都是精英,体质差的预先淘汰。你能想象搏斗有多激烈。那段时期,我每天都在伤痛中入睡。” “军人真不容易。”陈诺舟回应他。 凯点头:“是。据说,研究这套训练还花了不少心血。那些人经过反复试验,才科学地计算出了现在人体能承受的极限。这训练,是压着极限值来锻炼人的。” 陈诺舟很满意凯说的这些。正是他要的。 凯却皱眉,“我说这些,是想最后问你一次,准备好没有。会很艰难。我当初的战友,也有没挺过来的,直接退出了,而且还不在少数。” 说到这里,他犹豫一下:“说真的,即使你是为了施简,也没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太苦了。” 陈诺舟垂眼。 他想,这可能不算什么。 她那样的身手,又是经过多少锻炼才得出来的呢? 陈诺舟不敢想象。同时猛然发现,自己还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 于是他轻声:“老师,我知道了,也明白你是在担心我。不过,已经想好的事情,我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凯久久地凝视他。 最后,他终于应下:“……好吧。那我们先从基础开始。难度会慢慢提升,到最后,我的训练不会手下留情。” “请您多指教。” * 是魔鬼的一段日子。 一周七天,陈诺舟训练六天,周日休息。每天的日常,就是白天上课,空闲时间跟凯一起训练。 一开始的训练,陈诺舟还差不多能承受。那时候的强度已经比学校的课程更大,不过凯说过,陈诺舟是有天赋的人。所以他能够学得很快。 后来加强难度,渐渐到了陈诺舟觉得吃力的时候。每次提升难度的那天,都是陈诺舟最快乐、又最痛苦的一天。因为这代表着他进步了,同时,也代表着他要重新适应新的训练体系。适应的过程是最艰辛的。 陈诺舟的进步和刻苦程度让凯惊讶。他训练多年,见过不少好苗子,包括他自己,也是训练中的佼佼者。所以他知道优秀的受训人是什么样。 但很奇怪,按理说陈诺舟的基础应该没有他那时候好,可他进步的速度却和他当年差不多,或者更快。 每天,甚至是每过几个小时,他都能看见陈诺舟的进步。这种进步速度,凯几乎没有见过。 某天训练的空隙,凯和陈诺舟躺在草地上,共同望向天空。 凯又被他的掌握能力惊到,忍不住问他,“你以前在哪里上的学,怎么进步得这么快。” 陈诺舟喘着粗气。刚被凯带着做了一整套恐怖的体能训练,休息了好半天,都没能缓过来:“……就是普通的学校。” “那没道理啊,你小子也太天赋异禀了。” “嘿嘿。”陈诺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能我是天才。” 再后来的日子,陈诺舟就连笑容也挤不出来了。 凯终于带着他开始了当年的地狱训练。 感受得到自己的变化,陈诺舟本以为,这个新阶段不会太过艰难。 结果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天真了。 进入正式训练后,凯仿佛变了一个人。之前的阶段,他也会严苛,会逼着自认无法再继续训练的陈诺舟突破自己,再多撑一会儿。可现在,他简直就是没有人性。 很多时候,两个人都是在模拟对战。他跟陈诺舟对打。之前两个人也对战过,陈诺舟却从没感觉到过这么强烈的压迫。 现在看来,凯那时候已经不是放水了,是在放海。 每一拳、每一个招式,都能打得陈诺舟肌肉痉挛。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是大多数。因为是上战场的训练模式,凯常常会一边疯狂殴打他,一边大声喊,“在这里犹豫的时间,敌人就能射穿你的头颅!” 而陈诺舟头晕眼花,嘴角溢血,只能堪堪用双手挡在脸前,一边干呕,一边承受凯的攻击。 深夜回家,陈诺舟常常是一边流着生理性的泪水,一边往自己身上涂抹凯给的特效恢复药。 训练期间,施简跟他见过一次面。 看着他新旧伤痕交错的脸,和布满淤青的四肢,施简沉默了。 她眼神阴翳下去,“谁干的?” “啊?”陈诺舟还有些不明就里,“什么谁干的?” “折磨你的人。”施简说:“对方什么情况,都告诉我。你遭受的,我会十倍还回去。怎么不告诉我,是不信……” 陈诺舟哭笑不得地打断她:“别激动,没人虐待我,是我自找的,自找的。” 同时,他还有心思开玩笑:“你不知道。有一天我去上课,正好被巡查的校领导看见,直接被叫出去,问我是不是惹上黑.帮之类的麻烦事了。当时情况太尴尬,我愣在原地,支吾好久都没说出话。” 施简却没接茬。 沉默好久,她问:“这是你的训练内容?” “是啊。”掠起袖子,陈诺舟给她展现结实的肌肉:“这段时间练得多吃得多,你看,我壮了不少。虽说离最终目标还有很远,不过我估计,同年级内,暂时没人干得过我了。” 乖巧等夸的小孩子语气,带着一点点沾沾自喜。 施简张嘴,觉得该夸,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话语拐弯,最后拗成:“……其实你也不必变得那么强。现在的程度,已经足够当我的搭档了。” “说什么呢。”陈诺舟直起身子,看着她的脸,眼神亮晶晶的:“赶你差远了。” 施简的视线,停在他有些晒黑了的小麦色皮肤上。 两人也共同参加过一次官方的卡牌游戏。 这一次并没以组队身份,而是各干各的。是陈诺舟的意思,他想看看,只凭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最终卡牌游戏,胜利品只有一张。陈诺舟开局不利,跟几个对手出生点有些近。斗智斗勇,花了很多时间。 游戏结果没有悬念,最终卡牌还是落入施简手中。陈诺舟不觉得遗憾,反而有些兴奋—— 这场游戏里他没能跟施简碰面,碰到的都是陌生玩家,水平有高有低。而这些玩家,最后都败在了他的手下。 训练是有成果的。 参加完这一次,陈诺舟再次跟施简约了下次的时间。 凯安排的魔鬼训练也进行到中途,陈诺舟开始渐渐习惯。虽然每天还是得背着一身伤痕回去,但至少,没有那么生不如死了。 陈诺舟便信誓旦旦:“下次见面,我一定会给你个惊喜。” 施简默,良久:“你已经给了我很多惊喜了。” 这句话像是陈诺舟的定心丸,伴着他度过了剩下很长一段日子。 终于,在某个夜风清亮的晚上,陈诺舟在与凯搏斗的过程中,抓到了他一个细小的破绽。 抓住破绽出现的那一秒,陈诺舟像头怒吼的狮子,狠狠攻向了凯。他时刻牢记着凯说过的不能给敌人机会,于是毫不留情使出自己最大的能量。 拳头第一次打歪了凯的脸,强烈的惯性使得凯整个身子都侧了过去。平衡不稳,凯脚下一个踉跄,竟然扑倒在草坪上。 陈诺舟站直了,居高临下地对着凯笑,“我赢了,老师。” 与此同时,他收到一条讯息: “三天后有场最终卡牌。我会来接你。” 第 70 章 这人变了很多。 把他接上飞船,看着他掌舵的样子,施简心里钝钝地滚过这个想法。 室内温度有调节。不管外部是什么季节,飞船内部总是人体舒适度最高的二十几度。陈诺舟说他最近变得很容易出汗,也变得怕热,所以在飞船内,他只穿一件无袖,自然而然地,露出结实的臂膀。 施简知道,运动量大的人,会逐渐变成怕热不怕冷的体质。她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陈诺舟的大臂,那里有流畅、圆润的线条,镀着一层小麦色的金。皮肤不算滑嫩,还有浅浅的伤疤躺在上面。新长出来的皮肤与周边颜色格格不入,一道一道的,像是城市中在黑夜和雾气里亮起的微弱白灯。 施简偏过头,没继续看。 又是挺长一段时间没见施简,陈诺舟的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他难掩兴奋地絮絮说着在学校的事情,偶尔穿插两件从凯那里听来的秘闻。 生龙活虎的神情配上他抑扬顿挫的声调,当时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重演。他是个合格的讲故事的人。 说到半路,陈诺舟有些累了。停下,他扭过头,眼睛噙笑地看着施简:“都只顾着说我自己了。你呢,最近过得怎么样?” 施简微愣,而后看他,“我就那样。” “说起来,都不知道你平时在做什么。”陈诺舟收回目光,重新看往前方的路,“咱们平时聊天,好像也就是些公事公办的例行交流,从来也没聊过别的。” “……我平时的生活很无聊的。” “都干些什么?” 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问她这些问题,施简生涩地感到有些为难。她想了想,“如果不参加卡牌游戏,那就是要么训练……要么闭关。” “……你都没有休息时间吗?”陈诺舟在心里暗暗给施简起了新外号:施机器人。 “也有的。”施简想起来了,“在几个星球上,我有自己的住处。空闲时我会去那边独自生活,看着风景,发发呆什么的。此外,好像没了。” 您过的这是退休生活啊。 面上,陈诺舟却仍旧点头,“嗯。就像你那个小木屋一样?你常常去那吗?” “一半一半吧。”施简好像在回忆,“我的住处差不多都是那个风格的,住哪儿都差不多。哪里近,我就去哪里。” “真是清心寡欲。” 很快到达卡牌星,这一次,对参赛的流程,陈诺舟已经轻车熟路。 之前的名额,是他找渠道买的。而这次——他也有些意外,是卡牌局向他发来的邀请。 准确地说,是卡牌局给他们学校的名额,而学校经过考量,把这资格分配给了陈诺舟。 为了游戏的播出效果,卡牌局的邀请名额是特定的。他们只会邀请往届游戏里表现出色的老玩家,或者是特定领域的精英。 能者博弈,才能保证整个游戏的过程足够精彩,这是他们给出的说法。而抽签名额,才是照顾平民大众的随机名额。 陈诺舟的学校是名校,与军部关系千丝万缕,在全星际都赫赫有名。因此,也在卡牌局邀请之列。 从前陈诺舟是无名小卒,这样的名额轮不到他,都给了知名校友、学长学姐。不过随着陈诺舟跟施简一役打响名声,不知怎么的,学校就盯上陈诺舟了。 这也是好事。买抽签名额的钱不是小数目,陈诺舟现在暂时没固定收入,还在施简那里欠了一堆莫名其妙的债,因而,能省则省。 想起出发前,校领导还特意来找他、让他好好表现,为学校争光,陈诺舟就有些想笑。 原来不管在什么世界,学校都一样会要求自家的代表争气,以免给学校蒙羞。 同时,他也很没骨气地想:跟着施简,恐怕他想给学校丢面子都难。 照例通过身份检验,陈诺舟和施简一路来到候机室。 这场游戏,是他首次以组队的方式和施简共同出现。说不紧张,肯定是骗人的。 实际上,早在施简传出报名消息时,舆论就已经炸开了锅。这么多年,一向独来独往的施简女神竟然有了搭档,很多粉丝大呼不可能。 也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要去找她搭档的资料。不过,资料被捂得密不透风,非参赛人员,好像没法知道。 “我动了点手脚,让非选手查不到。”施简说:“比赛开始之前,太多的关注,对你来说不一定是好事。你不必管那些观众怎么想,做好自己就行了。” 陈诺舟有时候真心觉得自己像是温室里的花朵,走到哪儿,都被施简护着。 这时候,待机室已经零零散散地来了人。 扫视一周,室内有新手也有老手。很多老手都是能在电视上看到的面孔,他们浑身轻松,要么没怎么带装备,要么就带了轻便的黑科技。而新手更好认出来,一身笨重的,十有八九都是初来乍到。像陈诺舟般空手打头战的憨憨是少数。 不过这次,陈诺舟成功步入了“看上去是老手”的行列。轻便的着装,沉稳的眼神,以及一看就经过专业训练的身板。陈诺舟已经不是当初的陈诺舟了。 现下他坐在沙发上,没人敢像上次那个壮汉一样来挑衅。让人摸不清实力、而又明显感觉得到有实力的人,是最神秘的。 施简坐在他旁边,加剧了周边人的忌惮。他俩好像有个排斥圈,让人不自觉地为他们空出位置。 远处有人小声议论。陈诺舟听不太清,也不当回事。 他扭头,咧嘴笑,牙齿皓白:“施简。如果这次又像之前那样,有肉搏啦、互斗啦。我有信心,能让你不出手。让大家看看,施简的搭档也是名副其实地强。” 施简看看他,点头,看不出是敷衍还是认同。 比赛很快开始。场外主持激昂的声音响起。模拟舱内的每一组人员,都被简短介绍。介绍到施简一组,全场响起短暂地抽气声。 而后,场内气氛爆炸,甚至盖过了主持人继续介绍的声音。 身在模拟舱内,陈诺舟听不见场外观众的声音,只是能从眼前的实时转播屏幕看到观众们的反应。 在介绍完他们这组之后,观众席一下子骚乱起来。有举着施简横幅的哥们,已经站上座椅板凳,嘴型激烈地变化。陈诺舟猜想,应该是在辱骂他。 “眼睛”开启,大家列队进入。 陈诺舟微微一笑,主动牵起施简的手,头也不回地跳进眼睛的漩涡之中。 第 71 章 又是在软软的触感之中醒来。 陈诺舟翻起身来,先甩了甩脑袋。 没想到他这个动作幅度有点大,惹得整个与他身体接触的物体都开始软软地晃荡起来。 他像是躺在波涛起伏的海面,但又并非沉没。下面海浪状的物体像果冻,陈诺舟只是随着海浪上下沉浮。 ——什么鬼? 他赶紧停下动作,观察这里。 之前的大多数场游戏,都在黑暗或者混沌之中开始。这里却不同,整个空间亮堂堂的,甚至白得有些刺眼。 陈诺舟看了看,自己身下踩的、躺着的“地面”,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反正是软软的。 有趣的是,这地面似乎是白色的,透明又不透明。材质有些奇怪,隐隐透出地面另一头东西,但仅仅只是透出些色彩,根本无法辨别到底是什么。 陈诺舟心底隐隐升腾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不过,这软软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想起那片黑色的土地。 随即,他心里警铃大作,生怕这又是同样的怪物。 不过静静观察之下就能发现,只有当人运动时,地面才会体现出它柔软的特性。 只要陈诺舟不动,地面是不会动的,不像那次,黑色的土壤自己会有反应。 大概暂时可以排除地面是活物的可能。陈诺舟稍微抬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施简。 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过,要凑到一起,估计有点难度,因为地面这个材质,不要说走动了,就是爬起来都有些困难。 这下子,之前在凯那里特训过的平衡性训练就有作用了。陈诺舟压低重心,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改变姿势。从坐着,变为蹲着,而后完全站起来。 完美动作!陈诺舟满意地将目光投往施简那边,她也已经站好了。 两人开始汇合。 每一步,都像是在果冻上跳舞。陈诺舟满意于这个联想,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两个人抖抖索索、步履蹒跚,终于碰头。 别小看这一小段路程,就是这么点儿距离,走得陈诺舟背后出汗。一不注意,就会使不上力气,不过这种地面,即使摔倒了也不会疼,倒还挺好。 “真像来到了儿童乐园。”陈诺舟对施简说。他想起儿童乐园里那些充气的地面、和充满海洋球的池子。说这话时,他同时抬头望望。整个空间都是白的,看得出来并不大,头顶的天花板似乎是个弧形,像一只扣在他们头顶的白色瓷碗。 在远处,有张小木桌,很矮,正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你的提示词是什么?”施简也随着他张望了下,不过很快收回目光。她开口闭口,都只有正事。 “还没看呢。”陈诺舟随即低头,抚上手背。 “……”陈诺舟挑眉,“封存……就两字。这是什么意思?” 他又看施简,“你的呢?”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施简说。 好吧,比他的还指向不明。 暂且不管提示词,陈诺舟选择环视一周:“接下来该干什么呢?” 嘴上这样说着,他的目光已经投往了那张小木桌。 整个白色柔软的空间里,就只有那么张孤零零的桌子,他们要做什么,看起来无需置疑。 “过去看看吧?”陈诺舟说。 “嗯。”施简没有异议。 由于这里走起来并不方便,陈诺舟便伸出一只手,让施简能拉着他。两人携手并进,平衡维持得更好,如果谁不小心要摔倒,另一个也能及时拉一把。 这让陈诺舟很庆幸,比赛没有拍到他们俩折现在这一刻。不然就这副样子,被施简的粉丝们看到,还不得疯? 想起进来时,他还故意对着那些观众主动拉了施简的手…… 陈诺舟觉得,就算出去之后有人说要追杀他,他也不会意外。 走过去的路上,施简说:“这个空间不算大。你觉得这里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提问,让陈诺舟有些措手不及。他抬头看看,又平视下前方,“别的不知道,我只觉得这里的天花板有弧度,是弯着往下扣的结构。” 别的,他看不出来了。 主要因为这里除了木桌,没什么别的东西,视线范围内可及的景物,只有空荡荡的白。 没有参照物,就很难分辨情况。说完这些,陈诺舟便眼巴巴地看着施简,等着她的结论。 施简点了点头,“对。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在一个球体内部。” “球体内部?” “嗯。你仔细看。在远处的地平线,那弧度一直竖着往下。” 施简顿了顿,似乎在思考要如何描述这个画面:“我们从这里走过去,是在走一个平缓的下坡。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正处在一个球体的内部偏下方。天花板是上半个球,而木桌在下半个球的最低点。之所以是在走下坡,是因为我们正走往球体的最低处。” 陈诺舟似懂非懂地思考了一下,勉强体会到施简描述的现状。 他抓了抓脑袋,“看来,特训还应该训练一下我的智商。” 施简:“……” 思考几分钟,施简又继续说:“据我观察,这里的重力是正常存在的。面前的视野,也没有被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遮挡。而到目前为止,我们都没看到人。估计就是真的没有人。” 这次不需要施简解释,陈诺舟一点就通。 这里是球体内部,按照重力的约束,人不能往天上走,只能往下走。 因此,如果有人,所有人都会走往同一个地方,也就是球体最低点——那张小桌子。 这样的空间布局,应该是能看到对方的,可是却空无一人。 “所以……那些人去哪儿了?” 陈诺舟皱眉。卡牌游戏生成的世界再大,所有的玩家也一定会在同一个世界里。他们在密闭空间,却没有看到别的玩家,只能说明,其他玩家在别处。 “不知道。”施简稍微皱了皱眉,“有可能,我们这次的出生点不算好。这外面肯定还有空间,就是不知道怎么出去。” “也不一定。” 陈诺舟指了指前面的木桌子,“也有可能我们运气爆棚,直接到了拿取卡牌的最后地点。你瞧——” 一个空荡荡的球体,里面就摆了张桌子,不也很奇怪吗。 陈诺舟看起来十分乐观,“说不定这就是本场游戏的异常之处。解决了,卡牌就蹦出来了。” 施简看看他,“应该没有这么简单。”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陈诺舟拉上她,两人来到木桌旁。 陈诺舟仔细地端详了一阵面前的桌子。 然后他确定,这就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桌。 甚至,连材料都算不上高级。桌腿和桌面,都有细小的划痕,光泽也很旧。这还是把二手的桌子。 这木桌孤单地摆在这,桌面上空无一物。它特别矮,站着根本无法使用,还得两个人坐下来,跪坐在桌子前面,才能正常触碰桌面。 “就算在我的世界,也是十分古老的时代,或者一些特定的国家,才会使用这种桌子……”陈诺舟吐槽,“为什么不设计得高一些,再放点儿椅子。用起来方便,也符合人体工程学啊。” 施简不理会他,盯了一会儿桌子,轻轻碰了一下。 没有反应。 施简又碰了一下。 根据她的经验,以往很多时候,出现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不知道怎么办时,就碰一下。 这很可能成为一种触发机制。反正,之前她用过这招很多次,屡试不爽。 当然也碰到过触发危险的情况。但比起危险,毫无进展更可怕。 空气里寂静了几分钟。 木桌没有动静。 陈诺舟小声,“没反应哎。” “……” “你去试试。”施简把他往前推。 “你不是都试过了吗?”陈诺舟看她的表情,瞬间明白了,“哎,你这人这么记仇,我不是说你的做法没用啦……哎!” 他又被施简拽回来。 她手劲出奇地大,不管是推还是拉,都用了猛劲。 陈诺舟没有抵触她把自己拉来拽去,被这么一晃,就变得有些头晕。 “晕船了晕船了。”陈诺舟夸张道,而后假装生气地瞪向施简,“你干嘛,又是推我、又是拉我的。家暴啊?” “你看。”直接无视他的贫嘴,施简强行扳转他身子,让他看后面的木桌。 陈诺舟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而后定住了。 “……变魔法呢这是?” 方才还空荡荡的桌子,此时已经满满当当。 上面什么都有。铺放在精致盘子上的牛排,用高脚杯盛的红酒。装在小碟子里的水果,和放在镂空餐架中的面包片…… 都是各种各样的食物和酒水饮料,餐具也一应俱全。那些食物色泽亮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从餐前开胃和餐后甜点,所有类型都有。再挑食的人,都能在上面找到自己爱吃的东西。 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整桌,这木桌也不显得磕碜了。 忍不住吐槽,陈诺舟说:“这又是搞哪出,请我们吃饭?” 施简斜眼看他,“你敢吃?” 陈诺舟赶紧摇头,“不敢。” 他又看看桌面,“可这是什么意思呢?” 施简默。 她没说话,转而仔细查看桌上的东西,直到发现一张小纸条。 “过来看看。”施简一边说,一边念出纸条上的内容。 “任君使用……请勿贪心?” ※※※※※※※※※※※※※※※※※※※※ 晚了一点点,抱歉gt; 第 72 章 不要贪心? 陈诺舟掂一下自己的下巴,“这是请吃饭,却怕我们把他吃穷么?” “可能是拿的东西有限制。”施简说。 边说,她边看往桌上。这些东西都是常见的食物,看不出异样,只是做得比较精致。 有毒应当不至于。桌上已经写了,可以选择,那就是能够吃的意思。 但,有没有坑就不一定了。拿取的次数有限制,选择肯定很重要。 沉浸在思考里,施简还没忘了轻轻扯住陈诺舟的袖子,“你别乱动,说不定只能拿一次。” 陈诺舟想反驳说“我才没那么傻”。 可看看她拉着自己衣服的那只手,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沉吟片刻,施简说:“其实我以前碰到过一种情况。” “嗯?” “那次的游戏跟这次有些像,也是在很小的密闭空间。”施简说,“房间里只有床和桌子,门上锁,下面有个小口。” 她说,那次是地下卡牌游戏,因此时间没有严格限制。一日三餐,会有人从小口里送进来餐盘。在简朴的餐食旁边,每次都会摆着一把钥匙,明摆着是让人选择一样。 陈诺舟在这里适时插话,“啊……有钥匙,不就可以打开上锁的门了?” “对。你可以选择拿钥匙,或者吃饭,继续留在房间里。”施简说:“因为我的提示词是‘寂寞’,所以我估计,游戏的目的就是要我们留在房间里,不能出去。于是我一直留下来,每次都选择了餐食。” 陈诺舟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施简顿了顿:“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次的游戏就是坚持的时间越长、卡牌越好。不过那房间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睡觉就只能吃饭,没有任何的娱乐方式。除了每日的送餐,也不会有新事件。很多人呆了几天就受不了了,选择拿钥匙出去。” “……”陈诺舟想象了一下。像他这种耐不住寂寞的人,肯定两三天都挺不住。而且,像那样封闭的空间,人呆久了,真的会疯掉。从本能上来讲,人毕竟是社会性动物,长期被禁闭,是违背本能的。 于是陈诺舟按了按眉头,“那你被关了多久?” 施简微愣,似乎没预料到他会问这个。 而后,她蹙眉,低声,“……好像接近一个月吧。我记不清了。” 陈诺舟心头滞结,默默深呼吸好半天,才慢慢缓过来。 他歪歪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所以,那次经历跟我们这次有什么关系?” “我是想说,这次会不会也是那种模式。” 施简看着面前,若有所思,“选择,然后坚持。也许之后,我们会被强行加上容易饥饿或者困顿的效果。如果食物选择不当,在游戏结束之前就会率先失去意识。这种时候,选择能一直吃、吃得饱的食物就很重要。”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瞥向桌上的一个大盘子,上面放的是一整只火鸡。 这堆东西里,要选体积最大的、最耐吃的,毋庸置疑是它了。 陈诺舟没搭话,感觉不太对劲。 果然施简也接着说:“不过,这个方向好像不太对。这是官方卡牌游戏,是要考虑观赏性的……难道就让观众看我们吃东西?” “肯定不是。”陈诺舟将手撑在膝盖上,“那样就很无聊了。而且,我们不知道别的玩家在哪里,也不知道外界条件。说不定,他们正在外面奔波呢。这个谁也说不准。” 陈诺舟也就这么一说。 不过,他这话提醒了施简。 再次看了遍餐桌,施简忽然摸到点门路。 她扭头看着陈诺舟,“你说得对。” 我说啥了? 陈诺舟也看她。 “我们得出去,”施简站起来,“游戏的目的一定不是让我们在这坐吃山空。剩下那么多人,未必每个人都在这种空间里面。” 而且…… 她看一眼脚下。 这奇怪的材质,也必定有要探究的地方。 留在这里,好像没法得出结论。 施简问陈诺舟,“你的意见呢?” “我?”陈诺舟略略思考一下,笑容阳光,“一切听长官安排。” 施简避开他的笑容,“……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 话有责备,语气却轻飘飘。像一拳打进了棉花,不疼不说,还让人心里挺舒服。 陈诺舟起了玩心,笑着说:“没有啊。只是我思考比较快,跟你的结论是一样的。” 看施简不回答,他继续补刀:“且从私心而言,我也不乐意一直呆在这。” 施简向他送去一个疑问的目光。 陈诺舟便说:“那种无聊又折磨人的游戏,让你经历一次就够了。有我在,就算结局不尽人意……咱们还是不要重蹈覆辙吧。过程快乐也很好。出去看看,不比待在这儿强得多吗。” 施简那头嗖地收住声音,甚至连呼吸的气息都难以听到。 空气凝滞了好几秒,才听到她慢慢地说:“……知道了。” 达成共识,两人便开始寻找离开这里的方法。 说实话有点棘手。棘手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没有门、也没有窗,根本不可能靠常规的方法走出去。 他们也不敢轻易触碰这个桌子。面上满满堆了一桌,被不小心碰到肯定要出事。再说那张纸条也很让人在意,怎么用这张桌子,还有待商榷。 保持着平衡,陈诺舟好好地站稳,打量一番桌子。 他继续摸着下巴,“其实可以用排除法。” 陈诺舟指指桌面,“这里的东西,看起来选择很多,但其实我们分析过了,也就是看它能起到什么作用。现在我们已经明白,游戏的走向大概率是要我们离开这。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固守在这里的物资……” 施简接上他的话,“——所以根本不需要考虑食物。因为用不上。” “对。”陈诺舟点点头,“食物是烟雾.弹。而这里,除了食物,还有什么?” 还有餐具。 施简把目光投向那些雕刻精致、光滑好看的各式餐具。 碟子,酒杯,碗…… 都不是他们想要的。 施简的视线停下来,凝固在放在餐布上的刀叉。 “……刀叉?” 她和陈诺舟几乎是异口同声。 不约而同的默契让两人情不自禁地对望一眼,尔后,陈诺舟扬起笑容,“就是这个!” 他伸出手,悬在那把银制的、明晃晃的餐刀上。 “好像还挺锋利的。” 陈诺舟这么说,手暂且没动。他仍然谨慎,还在考虑要不要动手。 施简则趁这个机会踩了两脚地面,感受了下地面的波动。 “……这地面,看起来不像很牢固的样子。” 这已经是明示了,陈诺舟笑容扩大。 正好这时候,手上传来一阵酥麻,陈诺舟眨了眨眼。 镜头已经转到他们身上。场外的观众,正凝神屏息地看着他们。 观众们切了多个视角,自然知道别的队伍在干什么。 这次的游戏条件挺莫名其妙,大部分队伍还在原地踏步,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导致观众们也一头雾水,看得昏昏欲睡的人,不在少数。 而现在,终于换到一个处理方式不太一样的队伍,这让大家重新打起精神。 所有人都盯着陈诺舟的手,只见他在那把餐刀上悬空片刻,忽然,毫不犹豫地向下,紧紧攥住了餐刀的刀柄。 桌子立即发出强烈而短暂的白光。陈诺舟眯起眼,以防被光闪到眼睛,再睁开,发现桌子和那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消失得太彻底,陈诺舟甚至有种错觉,觉得这桌子从未存在过。 只有手上触感冰凉的餐刀,在提醒他一切不是假的。 施简站在一旁,声音平淡:“果然,那张纸条的意思是……只能选择一样东西。” 观众席也适时地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陈诺舟点头,慢慢地盘坐下来。 地面很有灵性地随着他的动作弹了弹。 场外有观众啧啧,“这地面真是奇怪得很。我佩服这人,竟然能平稳行走,还能变换姿势。” “去参加游戏的都得有几把刷子,这应该不算什么。况且,那可是施简的搭档。” “别说了。想到女神有了搭档,还是个男的,我就一肚子气。可惜,有她的比赛,我还是没法不看。” “可能这就是追星狗的悲伤吧。”旁边的人调笑他,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 屏幕里,施简也跟着陈诺舟坐了下来。 两个人坐下来不是为了对酒当歌,而是为了离地面更近。 施简几乎可以确定,这地面百分之两百有问题。 此时离得近,更能看出地面的特质。这地面应该是透明的,只是因为太厚,辨不清另一头是什么东西。 那头的东西黑乎乎的,混着浑浊的绿色和蓝色,还有些其他看不清的色彩。 施简想了一会儿,没能联想出什么。 倒是这透明又不透明的材质,让她隐隐想到点东西。 “……球体的……软的……透明的……” 施简念叨,脑子里飞快地组织着记忆网络,试图寻找出相近的物体。 陈诺舟则没想那么多,只是活动了一下头部。 边活动,他边懒洋洋地说:“施简。我觉得,反正咱们手上也没别的东西,就拿着这叉子,随便搞搞得了。” “嗯?”还沉浸在思考之中的施简,十分敷衍地回应了他。 习惯了她这样,陈诺舟耸耸肩,不再多说。 他忽地用双手把住餐刀刀柄,庄重地举过头顶,而后猝不及防地,狠狠向下刺了下去! 场外发出惊呼,“——干嘛呢!” 施简也被这一出微微惊到,抬头看着他。 “……” 陈诺舟看看插进软软地面的餐刀,再看眼施简,表情有点复杂,“好像,奏效了。” “你做好准……” 话没说完,餐刀戳进去的地方,开始裂出巨大的缝隙! 紧接着,以陈诺舟戳进去的地方为原点,裂纹飞快地爬满了每个角落。整个球形空间山崩地裂,密密麻麻的裂纹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正在喧哗与喊叫,看得人心里发怵。 下意识地,陈诺舟扯过施简,将她护在怀里,而后垂头,闭眼—— “小心,这里要裂开了!” 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立即裂开一个大缝。整个空间沿着这条缝隙被撕裂开来,再化为形状奇异的碎片,随着陈诺舟与施简两人,不受控制地急速往下坠落—— 慌乱间,陈诺舟还有空暇,轻轻地,将手覆盖在施简眼前。 第 73 章 从高空坠落,两人并没有摔伤。 反而,被托扶得妥妥帖帖。 那些从球形空间变来的碎片,庞大而宽敞。四分五裂的碎片,像一层层柔软的棉被,在下坠的过程中,垫在他们下方。 两人下坠,那些碎片也跟着下坠。直到最后接触到地面,碎片们重叠在一起,成功为两人的着陆做了很好的缓冲。 从始至终,陈诺舟都搂着施简,不让她受到伤害。而他自己则微微闭眼,避免遭遇什么意外危险。 好在,有那些碎片缓冲,他们的落地十分安稳。 而碎片们完成缓冲的任务,便悄无声息地消散了。 稳定一下,陈诺舟睁开了眼,开始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赌对了。离开那个球形空间,没有发生不好的事情,两个人只是从一个封闭的空间,来到了更广阔、更正常的场所。 现在的他们,正处在一片田野上。周边都是金黄的稻田,田间土埂纵横交错,外围有大片未经开发的树林和山脉。看起来,这就是个很普通的乡郊村野地带。 站起来环视一周,施简静静分析着周边的状况。 她朝着田野的那头眺望一下,片刻说:“那边……说不定有人。” “嗯?”随着她的话,陈诺舟往那个方向看。 “你看。那边的田野,肯定是开垦过的,好像还有弯弯曲曲的小路。”施简指了指地下,“路的另一头,应该会有人群聚居的地方。” “那我们往那边走走看看?”陈诺舟沉吟。有人,就有可能与事件线索有关,比起荒无人烟的山林,陈诺舟还是觉得前者更可能找到线索。 施简点了点头,“嗯。” 她走在前面。 陈诺舟快速跟上,离开时,想到他们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于是也顺便抬头看了下。 这一看,陈诺舟便愣了愣。 随即他拍拍前面人的肩膀,语气有不掩饰的惊讶,“施简,你看天上!” 随他的声音,施简抬头,而后目光一滞,“……那些是什么?” “……不知道。” 陈诺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中。他们俩都看见了,此时,很远很远的天空中,正悬浮着很多看起来不大的球体。 那些球体是乳白色的,材质有点透明,像是硅胶、毛玻璃一类的质感。 球体看起来并不大,但应该是因为跟他们有好一段距离,视觉上变小了而已。他们两个在里面呆过,知道那空间并不算小。 陈诺舟皱眉:“刚刚,我们就是在这种球体里面吧?这天上全是。我数数……啊,有十几个啊。” 这时候,手背传来一阵酥麻。陈诺舟明白,镜头又转开了。 他看向施简,继续问:“……怎么会有这么多?这些东西又是什么?” 施简没回答,她暂时也没有答案。 “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施简说:“应该有其他玩家也在这些球里面。他们的条件跟我们相同,只要发现出来的方法,就随时可以戳破空间,来到这里。” “也就是说我们得快点儿?”陈诺舟说,“快点取得下一步的进展。” “对。”施简将头扭回去,继续往前走。 陈诺舟心领神会,自觉地加快了脚步,跟上她的速度。同时,目光在那些球体上流连。 他总觉得,这些球体很像不会破、也不那么透明的肥皂泡,所有的球体,都轻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看起来既新奇,又荒诞。 对于方向的推断,他们并没有出现偏差。沿着那片开垦农田前的小路,蜿蜒曲折走个十几分钟,就能隐隐约约看到不远处建筑的轮廓。 视力一向优秀的陈诺舟开始努力辨认。片刻,他说:“好像是个小村庄。我看着,不止一栋房子。” “是吗?”施简语气平静,“我们过去看看。” 随着离村庄越来越近,脚下的田野小路也不再狭窄,渐渐变成几人可以并肩行走的宽度。 陈诺舟加快两步,走上去,与施简并行。 两人在土地泥路上走着。 村落越来越近了。看得出来,这个村落不算小,房屋屋顶此起彼伏,也有简单的村子围墙。 只是,这一路上,他们没见到过半个人影。也许是他们不常走这里,陈诺舟想。 正这么想着,前方就隐隐绰绰地出现个人影。 有些惊喜,陈诺舟不由得多看了那人几眼。 那人没什么特别,衣着服饰都很朴素,是个青年男性。黝黑的皮肤和肩上扛着的农具都在说着他农民的身份,陈诺舟看清后,便可以确定,这是一个村民。 那村民一开始垂着头走路,还没有发现陈诺舟他们,走得稍微近些了,才抬起头,看到面前的这两个陌生面孔。 陈诺舟跟他的眼神对上了。那村民眼神有些涣散,不过还算柔和,整张脸很平静,无波无澜的,倒是有几分施简平时的气韵。 然而,这气韵在他跟陈诺舟完全对上眼时消失殆尽。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那村民表情突变。 原本平和的脸,瞬间变得有些扭曲。那扭曲中含着愤怒、不解、厌恶等等,都是负面而复杂的情绪。 而在这之中,最容易辨认、也是最呼之欲出的情绪,似乎是……敌意。 陈诺舟眨了眨眼。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了村民表情的变化,陈诺舟不相信这里有什么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这条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除了他们三个人空无他物,也没有什么特殊事件发生,能引起这位村民的情绪波动。 可陈诺舟如此敏锐。他能确定,这村民突如其来的情绪,绝对是因为他们两个人。 为什么? 陈诺舟挠了挠头,他们俩初来乍到,什么都还没有做啊。 村民和他们两方,走路步伐都有些急,很快,就到了擦肩而过的时候。 其实施简也早就看到那个村民了,还打算走近时,拦住他问点事情的。 可是那村民表情极差,发现他们两个人之后,步子明显快了不少。擦肩时,根本没有留给他们任何搭讪和问询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 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施简只好作罢。 “那个人可能心情不太好,拦下问也问不出什么。” 陈诺舟对施简说:“但也不错,至少能证明这里有人。我们再走走,找个面相活泼、态度友好点的,问询的成功率会大些。” “嗯。”施简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路不多了,走了几步,他们已经来到村落门口。这种荒郊野岭的小村子,建设都不会特别发达,所以村落里只是散布着各家各户的住房,没见到什么高科技建筑。 “就只是个普通的村庄而已嘛。”说这话时,陈诺舟抬起头看看。如此普通的村庄,配上头顶上悬浮着的这些不透明肥皂泡,竟然也会开始变得不自然。 “前面有人。” 施简忽然说。而且,不止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那群人有大概六七个,正从一栋两层的、圆柱形的建筑走出来。一边走,一边谈论着什么事情,表情都有些凝重。 施简看了眼那建筑的外观。很明显,这栋楼跟周边的建筑,稍微有些不同。楼前一角有块挂着的牌子,上面写着:“会议楼”。 原来是村民们开村会的地方。 那群人正讨论着什么。他们讨论的话题好像争议挺大,久久没有定论,陈诺舟想,应该是件在会议室就该说清楚的事情,只是因为棘手,拖到了现在。 他啧啧,“讨论得真起劲,竟然完全没有发现我们。” “等他们谈完吧。”施简说。 她还想接一句“之后再问问情况”,可话噎到一半,最终没有说出来。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为什么而不安,施简也不知道,只是敏锐的直觉,让她十分不舒服。 施简说什么,陈诺舟就做什么,于是,他也在一旁等那些村民聊完。 激烈的谈话很快告一段落。众人似乎没有达成一致,各有各的看法,然而时间所限,一时半会无法定论,于是,他们应该是约定了下次再谈。 施简忽然起了点警惕心,拉着陈诺舟稍微往旁边躲了躲,免得与散会的村民们正面碰上。 她压低声音,“现在,我们也不知道这些村民是敌是友。所以谨慎点,别一次性面对这么多人。” 想了想,她补充,“……刚刚那个村民的眼神,让我有些在意。” 陈诺舟明白她的意思:“嗯,小心点当然没错。我们可以试探下。” 说话间,有两个散会的村民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只有两个人,陈诺舟便没有那么忌惮。他们随意地站在原地,不刻意回避,等的就是跟这两个村民碰头的那一刻。 两个村民走近了些。 他们抬头,发现了陈诺舟和施简。 不知为何,跟村民对视的一瞬间,陈诺舟竟然有些紧张。 盯着那两个村民的眼睛,脑海里,有个直觉正在叫嚣,——“他们一定也会露出那种表情!” 陈诺舟瞬间屏住了呼吸。 果然,发现他们之后,两个村民不约而同地,再次露出了那种混着复杂情绪、和强烈敌意的表情。 陈诺舟表情严肃起来。 第 74 章 在某个瞬间,陈诺舟确定,自己一定从村民的眼睛里看到了厌恶和杀意。 杀意并不强烈。是那种,因为过于讨厌,所以讨厌到“希望你去死”的杀意。 陈诺舟没来由地打个冷颤。他不太明白,为何这些人会对他们有如此莫名其妙的恶意。 施简站在他身旁,默默地跟村民对望。 不过,即使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这两个村民也只是瞥了他们一眼,而后很快转过头去。 陈诺舟甚至都没机会对他们的视线做出反应,那两个村民就已经远去。 施简的目光,一直紧紧地黏在村民的背后。 “果然。”陈诺舟说,“他们绝对是讨厌我们。” “嗯。”施简很平淡地回答。 “为什么?”陈诺舟倒没有很愤怒,只是疑惑,“我们两个简直就是三好公民。没理由啊?” 施简没回答这个,而是说:“……他们虽然讨厌我们,但并没有采取措施。” “能采取什么措施,冲上来把我们打一顿吗?”陈诺舟耸耸肩,“当面甩脸子,已经表露得很明显了。” “不是那个意思。”施简说:“他们这种厌恶,像是一种单纯的排斥。” “排斥?” “嗯。”施简眼神稍微暗了暗,语速变得缓慢,“是一种不希望看到我们出现的排斥。” 陈诺舟忽然警觉,看向施简的脸,“……你怎么这么确定?” “……” 施简没有回答他。 她看看前方,又看看天上:“我们应该会在这里过一夜。” 陈诺舟也随着她的话抬头。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天幕的灰黑,更加衬托出那些圆球的白亮。 方才天色尚好,并不觉得,现在才感觉,这些球亮得有些扎眼。 陈诺舟收回目光,站在原地,思考着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施简忽然出声:“你看。” 陈诺舟再次抬头。他动作快,正好捕捉到了施简让他看的那个瞬间—— 有个球体破掉了。白色的球体碎裂开来,急速向下坠落。 坠落的地方离他们很远,陈诺舟只能大概看到他们落在什么方位。 “有其他人也出来了。”陈诺舟说,四处张望了一下。 施简没搭话,略微挺直了背。 “——过夜得找地方。” 她接着说刚刚的话题。 陈诺舟看她,“有这个必要吗?” 官方卡牌游戏时间短暂,只有十二个小时。这个时间,不足以让人觉得困顿。因此,即使比赛发生在晚上,很多玩家也会选择彻夜不眠地找卡牌的线索。 施简微微摇头:“不是真的睡觉。只是,我们得找个理由接近这些村民。” 陈诺舟一下子明白过来,“……你是要找他们收留我们住宿一晚?” “对。”施简点点头。 陈诺舟却蹙起眉,“可是这可行吗?他们对我们的态度,你也看到了……” “收不收留再说,找个由头搭话才是正题。”施简沉吟,“而且……目前,我们能下手的方面,也只有村民了。” 这点陈诺舟认同,于是他向前一步,“那就我来敲门吧。” 整个村庄里,大多数建筑物都是住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色渐晚,路上村民稀少。明明已经进了村,陈诺舟他们还是没能碰上几个人,也不清楚到底是那些村民看见他们就绕道走了,还是原本,这里就没有多少人。 预见到会遭受很多白眼和蔑视,陈诺舟主动揽过敲门的事务。第一家敲了很久都没人开门,陈诺舟百无聊赖地开始打量这个房子。他发现,房子的窗户和门一样,都紧紧闭上,内里漆黑,从外面无法看清内貌。 陈诺舟犯起嘀咕,“这里该不会没人住吧。” 话音刚落,门发出“吱呀”一声。 里面的住户稍微开了条小缝。 透过这条缝隙,有人正在观察外面站着的他们。陈诺舟原本以为这家不会开门了,没想到竟然有所回应,当下喜出望外,调整好表情,以最温柔恭敬的语气说:“您好——” “啪”的声音十分刺耳。 这厢,陈诺舟还没把手收回去,那边村民直接把门关上了。 陈诺舟愣在原地,好几秒才恢复。 “——我还没说话呢?”他扬起眉毛,蒙圈,“怎么直接就关啦?” 施简云淡风轻,“试下一家吧。” 挠挠头,陈诺舟回头望了那户人家一眼。 想着可能是刚刚敲的次数有些多,惹得人家不舒服了,陈诺舟这次调整了战略,耐心等待了好久才敲下次,保证不会让人心烦。 可是这种调整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该被嫌弃,还是照样被嫌弃。 这一户稍微好点,给开了门,然后,就没下文了。 连续去了几家,都是差不多的反应。有丢白眼的,有唯恐避之不及的,总之全是闭门羹。 被这么拒绝下来,陈诺舟都开始怀疑人生了。 “难道我看起来很吓人吗?”陈诺舟苦着脸,对着地上的积水照了照,“没什么不对劲啊……” “下一家我来吧。”施简走到他前面。 陈诺舟则恹恹地跟在她身后。 她环视一周,在几栋房子里选择了一个,而后抬手,敲响门板。 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内里传来一个瓮瓮的声音:“谁?” 是个男人,声线很低沉,有些嘶哑,像是没睡醒。 施简抬头,看向门上的那个洞眼,“方便聊聊吗?” 里面沉默了一阵子。 陈诺舟估计,这男人正在通过门洞观察他们。 施简就那么盯着那个门洞,表情纯洁无瑕,露出个楚楚动人的眼神。 果不其然,片刻后,门慢慢开了。 里面的男人已经看清是两个年轻人,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威胁,所以并不忌惮。他拉开门,只是用一只手把住把手,便没了其他多余的动作。 施简向他微微鞠躬,“谢谢您愿意开门。” 男人看了看他们,没说话。 半晌,他忽地往回拉手,有要关门的意思。 陈诺舟下意识出手,“等等——” 施简先他一步抵住了房门,让男人没法关上。 男人微微皱眉,看着施简,手上继续用力。 他诧异地发现,施简的力气诡秘地大。他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竟然无法扳动门。 男人忽地笑了:“怎么,你们还打算强闯民宅?” 终于有愿意跟他们说话的了!陈诺舟几乎喜极而泣。虽说这男人也不见得有多友好,但至少是个突破。 施简面上波澜不惊,“并不是。只是,有些话想问问您。” 男人的笑容中有一丝不耐。 施简只当没看见,继续说:“您看,这儿快要天黑了,我们是想问问,能不能收留我们住上一晚。” 男人想都不想,就说:“不行。” “我们会给您报酬的。”施简也不着急,继续说。 “不行就是不行。”男人瞥她一眼,“赶紧走吧。” 一旁的陈诺舟稍微挑了挑眉。他看出来,这男人与之前的村民不太一样。他看施简的表情,并不是单纯的厌恶,在那些厌恶背后,似乎还夹杂着点儿可惜。 可惜?陈诺舟又仔细地端详了下男人,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这种情绪。 被拒绝的施简没有松手。她一边跟男人要关门的力气博弈,一边凝视着男人的双眼。 她忽地说:“您屋里好像躺了不少人?” 男人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你在说什么?” “别激动。”施简看着男人的眼,“您这儿是诊所,会有病人躺着很正常。” 身后的陈诺舟这才反应过来,抬头一看,房檐一角果真挂着医院的标识。 所以施简刚刚是想找一处稍微特殊的民居,才会看上这个家庭诊所。 这边,盯着施简的脸,男人咬牙,“跟你们没关系吧。” 施简不搭话,也不松手。 双方僵持一下,男人似乎有些恼了:“你这是干嘛?我说拒绝就是拒绝。你们这种人太‘臭’,这村子里没有人会接受你们的。赶紧走吧。” 说完,他猛地往外一推,将施简甩开去,而后迅速地扣上了门。 最后这一下施简没有用力,因此被他甩了出去,踉跄几步。 陈诺舟赶紧上前将她接住,面上怒意难藏。 他正要再次敲门,找那男人理论两句,被施简制止。 “不用,我没什么事。她简直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嗯。”陈诺舟还恨恨地看着那个房子:“说我们臭来着。真是,我们也不是没洗澡的流浪汉啊。” “这话一定有别的意思。”施简倒是平静,言简意赅道。同时,她抬头看看男人的房子,“而且,他房里躺了很多人。感觉不对劲。” “医生嘛,诊治的病人多,难免会有住院的。”说到这里,陈诺舟又撇嘴,“不过,他肯定也是个利益至上的医生。医者仁心,我半点没在他身上看出来。” 施简正要回话,思路被不远处的声音打断。 她抬头望去,看到离房子不远的地方,有个瘦小的身影。 那身影正逆着光往这边走来。同时,发出轻微的呻.吟。 她声音尖细,应该是个小女孩。而看她步履蹒跚,又一直断断续续地发出痛苦的叫声,很显然,是身体出了什么毛病。 看着她,施简眯起眼。 她顿一顿:“……这下,我们说不定能进去了。” 第 75 章 这么说着,施简走过去。 小女孩的面孔渐渐清晰。看上去年龄不大,容貌尚很稚嫩。她的生活状况显然不算太好,衣着破破烂烂,整个人也是面黄肌瘦的。 此时,小女孩低声喘着粗气,牙关紧咬,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楚。 她走路摇摇晃晃,步伐不稳。见状,施简立即迎上去,扶住了她。 “你怎么了?”施简垂头问她,同时默默扫视她的身体。 小女孩衣衫没有盖住的部分,看不见伤痕。这便能初步判断,应当没有受到外界的折磨。可能是生病了。 女孩先是下意识地回避了下她的动作,而后迟疑,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 施简垂下眼,“生病了吗?” 女孩艰难地点头,又幅度很小地摇头:“……我也不知道……” “不急。”施简稳稳地扶着她,以让她能够正常行走,“这儿就是诊所,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施简能感受到,搭在自己身上的这只手十分无力。 本以为小女孩过来,就是冲着诊所去的。可听到要去诊所,她又抗拒,“我……我没有钱。” “没有钱?”施简蹙眉,而后展开,“没关系,我帮你垫着。看病要紧。” 说话间,陈诺舟也走过来。 他搭了把手,两人共同把女孩扶到诊所门口,而后,陈诺舟敲响了门。 里面寂静很久。 估摸着那男人已经从门眼里看见了他们,陈诺舟加了点儿音量,“请开开门,有新情况。” 等了几秒,那个瓮瓮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厚脸皮?都说不会让你们进来了。” “不是的。”陈诺舟耐着性子,“你有病人来了,不看看吗?” “病人?”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他拉出一条门缝,“在哪里?” 两人将小女孩拉到他面前,“这儿。” 不料,仅仅看了一眼,男人又要关门。 “是她?呵,这小蹄子隔三差五就要生一次病,又没钱医。走开走开,我只收正常的患者,老赖可不要。” 小女孩痛苦的表情多了丝难堪。 施简忽地上前,用脚抵住门缝,“等等。” 男人一看是她,想起她的大力气,头都大了:“干嘛?医治谁是我的自由吧?” “我有东西可以给你,抵消她的医费。”施简说。 男人不耐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他的话顿住。 施简忽地换了神色,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医还是不医?” 强烈的压制感,在她身上汹涌。 已经涌到嘴边的拒绝,又被男人默默塞了回去。 施简的声音渐渐沉下来:“她状态很差。我现在还有耐心,所以跟你好好说。不要让我的耐心耗尽。” “……”男人的声音已经变小了些,“你能把我怎么样?” 施简忽地伸手,攥住男人把着门的手腕。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痛觉已经先一步到达大脑,“啊!” 他吃痛地喊出声。 再回神,男人的眼睛已经爬上几分恐惧。 虽说没受到实际伤害,但他能感觉出来…… 只要施简想,随时可以扭断他的手。 “我们能进去了吗?” 这时,施简松了手劲,表情恢复正常:“识时务者为俊杰。” 男人:“……” 我有的选? 最后,他们被放进来了。 施简小心地扶着女孩儿,让男人把她带走。 这房子有些神奇。从外面看普普通通,进来之后,却觉得空间挺大。 应该是医生住所和诊所的二合一。其干净程度,施简不敢多想。她只看到,宽敞的大厅里摆了一排床铺,上面躺着人。人挺多,只有几个空位。 室内光线也不太好。整个大厅,就点了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那火光时强时弱,随着门的开闭,好像下一秒就会熄灭。 男人听到背后凉凉地飘来一句,“你这诊所,看起来不大正规啊。” 他张了张口,敢怒不敢言。 叹了口气,男人将小女孩扶到某个病床上,开始给她做检查。 在这个当口,施简低声叫来陈诺舟。 “趁这个机会,你去到处看看,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我在这里守着小女孩,看看怎么说。” 陈诺舟回她,“好。”而后犹豫半秒,“你打算做什么?” “走一步看一步。”施简说:“这村子建筑众多,唯独他这栋挂着诊所的牌子,有些特别。我想,这应该是游戏的一个突破口。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特别的地方的。” 陈诺舟点头,表示理解,便悄然走开了。 施简收回目光,看着男人。 嘴上说是在看病,男人的态度却很敷衍。 虽然不懂医术,施简却也知道,看病第一步应该问患者情况如何,才好做进一步的判断。 可这男人直接跳过这步,粗略地打量一下小女孩,就说:“跟他们一样么?” 他指了指旁边病床上躺着的众人。 小女孩缓慢扭头,而后弱弱地,“好像是。” 施简还注意到,自从被扶上病床之后,小女孩看起来就更加虚弱了。 方才她还能有走路的力气,现在却连立起身子都困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就没救了。”男人的话拉回施简的注意力。 他站起来,表情冷酷:“你就在这里待着吧。之后,这位小姐能替你付多久的医药费,你就能在这住多久。” 女孩儿的眼睛瞬间红了。 她哽咽,“……真的吗?没办法了吗?” “当然。要有办法,这些人还会在这?” 男人看着她,忽然露出一个有些恶意的笑容:“你看看他们这副生不如死的样子。那就是不久之后的你了。” 小女孩年龄尚小,哪里经得起他这样嘲讽。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 施简皱眉。 不过经过他这么一说,她也分了些注意力给旁边病床上的众人。 方才进来时,施简以为他们只是在睡觉。大多数病人都需要静养,这儿光线暗,很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为了让他们休息。 没想到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些人中鲜少有睡着的。大多数人,都直直地睁着眼。 这些人虚弱得发不出声音,也站不起来,只是躺在床上。他们几乎不发出声音,室内就安静地如同一潭死水。 施简的目光转往男人。 她看着对方,忽然问;“这是什么病?” 男人立在原地,向她投来一个轻蔑的目光:“跟你有关系?” “问问而已。” 男人沉默了两秒,笑了。 他语气轻巧,“绝症呗。” 施简也平静:“怎么会得绝症?” “你这个外乡人,问题还真是多。” 男人转身去拿针剂了。他边擦手,边回答:“运气不好,外加传染。” 施简的脸略略变色,“传染?” “对啊。”男人停下手上的动作:“不过你们是不会染上这种病的,不用害怕。” 施简忽地看了眼旁边的小女孩。 她脑子里冒出个猜想。 毫无依据,却刺得她神经发烫。 她说:“那你的意思是,只有这里的人会得这种病?这种病还传染?” 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男人把这作为回答。 施简便直起身。 “那你呢。” 她看着男人,“为什么你没事?” 第 76 章 “有事儿,我还能当医生吗?” 男人笑,不正面回答施简,顺便转过头去,继续照料病人。 “所以,这传染病对你是没有影响了。”施简说得很笃定。 男人背对着她,看不清表情。 “……” 施简沉默片刻。 她在思考一种可能。 抬眼。不远处,一直在到处观察的陈诺舟似乎有了些发现,正往这边走来。 他微微附身,压低声音,“房子很普通,除了卧室就是诊所,没有看到异常的东西。不过……” “不过?” “不过,卧室旁边有个上锁的房间。”陈诺舟看了眼男人,小心翼翼地对施简说:“我试着撬锁,没成功。钥匙应该在男人身上。” 施简点点头,“不着急。” 她又看向男人。 此时的男人,似乎有意减少和他们的交流。为此,他周旋于病人之中,手脚忙碌,看起来一副腾不出空闲的样子。 但他刚刚明明没有这样忙。 施简眯起眼,看来是在特意避免跟他们交流。 于是她开口搭话,“这个病……有什么特征?” 男人头也不回:“问这么多干什么?” “害怕也染上。我们只是村庄的过客,如果仅仅因为来过这里,就染上疾病,那也太无辜了。” 施简撒谎面不改色,“提前了解一下,好做点预防工作。” 男人的语气很是不耐烦,“我不是说了吗,你们外乡人是不会染上的。” “哦?”施简及时回他:“为什么?” “……”男人沉默两秒,不说话。 施简又立即说:“我发现,你们都能很快分辨出我们是外乡人。为什么?” “你们是生面孔。”男人说:“这村子就这么大,彼此之间抬头不见低头见。本村人的长相,早就熟记于心了。” “不全是吧?”施简却反驳他,“你说过我们‘臭’。靠这个,也能分辨?” 男人停下手上的工作。 他转身,重新走向施简。 “你问题真的很多。”男人看着她,“但很抱歉,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跟你也不熟。还是别问这么多有的没的了。” 施简十分爽快:“好吧,不问这些了。” 男人总觉得有诈,不敢松懈。 施简不再理会他,歪着头,看躺在床上的众人。 其中,小女孩躺在靠右侧的床上,神情格外痛苦。 方才在门外,她想着要来找医生,因此强忍痛意,靠着毅力强撑到现在。 而这会儿,没了意念支持,小女孩就像一只被戳了洞的气球。 施简似乎都能看见,她的生命力正从孔洞中慢慢释放。 小女孩几乎要阖上眼睛。 耳旁传来清冷而悦耳的声音。 “别睡。” 施简站在她床前。 室内光线不强,她修长的身影在女孩眼前投下阴影。 微弱的烛火,有着裂痕的墙壁。一层朦胧的光,笼罩在施简背后,在灰白色的墙壁上氤氲。 小女孩勉强撑开眼皮,“……好的。” “我陪你说会儿话。”施简在她床边坐下来。不远处,男人正在别的病人那里忙碌,无暇顾及她们。 “姐姐……”小女孩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但是,我好困。” “忍一忍,好吗?”施简伸出手,生疏地,轻轻抚摸了几下她的额头。 女孩额头很凉,施简的手给了她一点温度。 她年纪小,尚且不明白为何施简要她保持清醒。不过,大约是施简难得流露出的温情令人心动,女孩看看她的脸,良久,用力点了点头。 施简看着她:“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女孩乖巧地说嗯。 “你的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女孩说:“就,前不久……” 她回想,“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下午,突然浑身疼痛……” 说着,她抽一口凉气,似乎又被牵动了疼痛的神经。 陈诺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她俩身边。 “今天下午……”施简重复了一遍。 她问小女孩,“在有症状之前,你做过什么没有?” “没有。”小女孩忽然咳嗽,施简和陈诺舟便在一旁安静地等她。好一阵子,她才平静下来。 缓和片刻,小姑娘又接着说:“我就跟平常一样,早起,劳动,然后吃饭……别的什么也没做。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施简稍微皱眉。 应该是有问题的才对。 她想起来,“——吃饭?” “嗯。”小姑娘看看她,“怎么了?” “会不会是吃的东西有问题?” 面对着她,小姑娘露出疑惑的表情,“……不会啊。我每天都是那样的。” 施简要她详细地说说平时的过程。 小姑娘说,她们家没有在镇子里面,而是修在村外不远处的河边,是自家建的茅草屋。每天做饭,就从河边打水,就着自己种的菜烧火做饭。今天也不例外。 施简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一直听着的陈诺舟提出问题,“……你这个病,到底是什么?” 小姑娘的神情一时间有些闪烁。 陈诺舟又看着她,“不能说吗?” 小姑娘显得有些踌躇,“……倒也不是……” 她顿一顿,“只是,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什么。只知道,村里很多人都得了这个病。” 陈诺舟与施简面面相觑。 “你说说呢。” “这个病治不好……得了之后,就会全身疼痛。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因为我没住在镇子里,就更不清楚了。不过我知道,这位医生能够缓解痛苦。所以,得病的大家都会来找他……” 说到这里,小女孩忽然压低声音,并打住。 施简看看她,没催着她继续说。 过一会儿,小女孩才说:“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她的眼神有些恐惧,不知道是在恐惧什么。 施简和陈诺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还在忙碌的医生。 有谁威胁了村民们不能说出这件事吗? 陈诺舟低声问施简,“你觉得,会不会是医生……” 施简看他。 “你看。医生在这,小女孩就不敢多说了。”陈诺舟说:“为什么小女孩不能告诉我们?只是个病而已,我想不出理由。会不会是这个医生,说过什么话,让村民们觉得——将这病说出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施简没回答。 这时候,医生也终于忙完了。 他走过来,向施简伸出手,“医药费。” 施简跟他对视,而后在身上摸索,翻出了一些值钱的物品。 医生接过来看,挑眉:“就这些?” 施简平静道:“你拿去换钱,保证够你好长一段时间吃喝不愁。” 医生看不出施简给他的东西质量好坏。 但看东西的光泽和成色,确实像是好东西。 他反手紧紧捏住,露出浅淡的笑容:“行,我收下了。这些东西,够她在我这里住三天。” “什么?” 陈诺舟没忍住,冲他撇嘴:“你也太黑心了。那些东西,怎么可能只够她住三天?” “怎么不可能?”医生的表情很冷漠:“反正要缓解这个病,你们就只能找我。如果不服气,就找别人去啊。” 施简压一压陈诺舟的手,语气听不出一丝起伏:“所以,你在这里是垄断经营了?” “垄断?”医生重复一下她的话,“啊,你说是就是吧。反正,你们也没别处可找。” 施简点点头,“明白了。” 一副了然于心、并完全不再对医生感兴趣的样子。 她这样毫不在乎的表现,反而勾起了医生的好奇心。 医生眯起眼,问她:“你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前因后果。”施简说,“为什么只有你能治病的前因后果。” 医生看着她:“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这并不难猜。”施简双手在胸前抱起,“是你导致了病的产生吧?” 男人眼神忽地阴翳下去,“……你说什么?” 施简说:“是不是你搞出来的病?整个村子,所有人都忌惮这个病,偏偏你不。为什么?你的底气从何而来?看你这么贪财,想必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出来。不会是你有意引进了这个病,让大家得上,然后再让他们来你这里治病吧?这样,就可以名财双收了。毕竟只有你知道怎么缓解痛苦,以及避免患病。你对这个病了解得太多了,多得不正常。” 男人一言不发地听她说完,而后腾地站起来。 他指着门外,看着施简。 他眼睛里的情绪很纯粹——只是憎恨。 “出去。”医生声音极低,又平静地可怕。 陈诺舟还在思考施简刚刚那番言辞,就听到医生说:“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再也别出现在这里。” 施简似乎毫不在乎医生显而易见的愤怒情绪,而是继续火上浇油:“你是心虚了?放心吧,就算我们知道了你的目的,也没法拿你怎么样。毕竟,我们又不是法官。” “给我滚出去!” 没想到,施简竟然十分乖巧地拉着陈诺舟出来了。 门在身后被重重地扣上。 陈诺舟犹豫两秒,才说:“……施简,我觉得,似乎并不是——” “应该不是他的问题。”施简立即说。 “啊?”陈诺舟看着她,丈二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 “出现这个病,跟他有关系的几率不大。”施简说:“人的能耐再大,也很难研究出一种传染病、同时自己全身而退。况且他只是个乡村医生,又不是什么科学怪人。” “——那你刚刚那么说……” “不说这个。”施简似乎找到了方向,转身,“先跟我来。” 第 77 章 两人走在村间的小路上。 不同于城市,乡村的夜晚总是寂静无声。没有路灯,人的行走只能借助银白色的月光。光滑的石板路上,映着影影绰绰的光辉。几丛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从石板路之间支出来。 路上没有行人,陈诺舟和施简并排走着,耳边只有寥寥的虫鸣声,和轻不可闻的彼此呼吸。 稍微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安静,陈诺舟咳嗽两声,问施简:“你要带我去哪里?” 施简往前走着:“小女孩的家。” 在心里考量一下,陈诺舟有了答案,“是要去找病的来源?” “对。”施简说:“你听她说了吗?‘早起之后,像平时一样劳动、吃饭’……然后就发病了。我想,原因一定就藏在这其中。” 陈诺舟想了想,“会不会是水有问题?” “我也是这么想的。”施简目视前方。“小女孩说过她们家住在河边。如果每天都要从河里打水做饭,的确很有可能会被水里的不明物质给毒到。” 陈诺舟沉吟片刻。 “可是,这种村庄,人们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如果水有问题,那岂不是——” “整个村子都有风险。”施简接过话头。 陈诺舟沉默了。 他又回想一下:“可,他那个诊所容不下整个村子的人。” “得病应该也是有几率的,不是每个人都会得。”施简抬头看他,“别担心。” “也对。” 两人又短暂沉默。 组织一会儿言辞,陈诺舟说:“说起来……你让我在屋子里随便转转的时候,我也顺便去问了好几个病人。他们跟我说,大家都是刚进来的。算起来,时间比小姑娘早不了多少。” 这个消息引起施简的注意。 她看看陈诺舟:“真的?大概有多少人?” “五、六个吧。”陈诺舟说,“他那里的病人,我也没有全部问完。不过,问过的,十有八九都是最近几个小时才过来的。咱们算是赶上好时候,正好碰到他那儿人多。” 也就是说,在这几个小时以内,病人的数量激增了。 施简想起进村时碰到的那群人。 再想想刚刚说过的小女孩,施简脑中的线索,似乎搭上了桥。 她停下脚步,语气很沉:“不对。可能跟水没关系。” 她扭头看陈诺舟,“你还记得我们来时,有人在开会吗?” 陈诺舟说记得。 “他们在讨论什么?”施简轻轻说,“是不是,村子里得病的人突然变多这件事?” 陈诺舟醍醐灌顶,“很有可能!” 看着施简的眼,陈诺舟有预感,他们两个想到一块去了:“难道——” “不是水……是我们?” 陈诺舟觉得他们八成想对了。 虽然官方的卡牌游戏只有十二个小时,但为了游戏体验,通常会模拟出一个相对完整的世界。 如果和卡牌游戏里的人对话,可以得到一些关于这个世界“过去”的信息。有时候模拟得好,或者剧情需要,甚至可以知道这个世界的“历史”。 如此一来,玩家会觉得自己是参与了一个世界,而不是“这个世界为玩家而生”。说白了,是为了提高玩家沉浸度。 例如这个世界,通过跟病人聊天,就能知道:虽然一直都有人得病,但之前的案例,出现的频率远没有最近几个小时高。 事出有因。发生这样的变化,必定是有什么事情当了激化剂。 陈诺舟感觉嘴唇有点干。 在几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里,除了他们的到来能称作为一种变故,陈诺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了。 他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可这说不通啊。我们的到来,怎么就能加重他们的病情呢?” 陈诺舟蹙着眉毛,“我们又不是传染源。况且,一进村子,就有人对我们表示敌意。现在想想,肯定是在怪罪我们带来了病菌……这不也同时说明,在我们进村之前,病情就已经开始扩散了吗。” 他刹住话头。 一瞬间,陈诺舟反应过来。而面前的施简,与他同时开口。 “——就是这个。”两人异口同声。同时,施简以微小的幅度踱步:“所以,我们不是唯一一个‘造成影响’的。” 是所有的玩家。 不需要施简点明,陈诺舟已经明白过来,“所有玩家的出现,都会导致病情的扩散?” “对。”施简动起来了,继续往前走,“我猜,应该是玩家进入村子,就会影响病情。这一次,有人抢在了我们前面,在我们到之前,他们就已经进入村子了。” 陈诺舟忽然想起看过的施简的过往比赛录像。 她总是一马当先。像这样处于后手的情况,似乎很少。 还没等陈诺舟进一步深想,走在前面的施简就说:“你不要多想。我也有无法领先的时候。卡牌游戏人才辈出,我虽然经常胜利,但并不是独孤求败。我也有对手。” 陈诺舟沉默,没有说话,只是捏了捏拳。 花了几秒钟摆脱掉于现在情况无益的自我怀疑情绪,陈诺舟整理着思路:“不过,即使是这样,村民们对我们的敌意仍旧缺乏说服力。他们怎么知道是我们这些玩家造成的影响?我们也只是猜测。可他们看见我们,似乎就能笃定,是我们让病情扩散了。他们的依据从何而来?” “不知道。”施简蹙眉:“而且到底是不是我们,也有待商榷。小女孩的家,还是得去一趟,才能有更多的线索。” 两个人就此加快脚步。 当时询问小女孩时,她并没有回答得很仔细。不过并不难找,村子外面就一条河,周边不是农田就是荒野。两人顺着河流走了好一阵子,穿过很长段距离,才远远看到一家茅草房的轮廓。 “这小女孩住得真够远的。”赶路走得急,陈诺舟虽然不累,但还是有点喘。 瞟一眼旁边的施简,果然脸不红心不跳。陈诺舟真心怀疑,施简的心脏和呼吸供血系统是不是机械做的。 施简草草地看了眼,说:“似乎是独居。” 显而易见。那房子很小,不像是多人居住的样子。木门上,很敷衍地挂了把锁。 既然都从外面锁上了,里面应该没人。大概这女孩的父母出于什么原因不在身边,女孩儿又没钱在村里建好一些的房子,就在这种自然环境还行的地方,随便砌了个茅草屋。 旁边,那条窄窄的河流汩汩流过。 月光清冷地洒在河面上。水波粼粼,像是有宝石散落在河底。 陈诺舟看着房子,“……我们要破门而入吗?” 施简没答话。 她盯着房子,似乎在思考。 片刻她说:“先看看外边吧。” 这与陈诺舟想法不谋而合。即使是游戏,陈诺舟还是不愿意随便破坏别人的房子,他会良心不安。 但这种无用的仁慈,不是施简的风格。 他有点好奇:“施简,你……” “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进去?”施简又读心了。 默了两秒,她说:“稍微有点愧疚。” “我刚刚找她搭话,安慰她,表面是在关心,其实是为了套出情报,并非在乎她的身体。” 施简语速放缓,“而一路走来,想到她当时的表情,心里就有些不舒服。我们是游戏的过客,她却是真正在经受病痛的痛苦。” “所以就当是弥补吧。”施简声音平淡,“我想,尽量在不破坏她利益的情况下完成任务。” 没想到施简会这么说,陈诺舟微怔。 片刻,他弯弯眼睛,“只要你开心,想怎么做都可以。” 两人无言。 周身的月色似乎格外亮堂。 陈诺舟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抬头。 他的动作有些凝固。 此时施简转过头,留意到了他的动作。 自然地,施简也跟着他抬头。 头顶上,除了月色,还有一样东西让人十分在意。 “施简。”望着天空,陈诺舟喃喃,“刚才,这些气泡球体……离我们没有这么近吧?” 两人正上方,庞大的球体们高悬。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有股挥之不去的巨大压抑感。 第 78 章 刚刚,两人一直在赶路,没有注意。 现在抬头,才发现已经来到那些球体的下方。 “好近啊。”陈诺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之前怎么没发现?” “球体是固定的。”施简回头看了眼村子的方向,“我们走了很远。” “原来如此。”陈诺舟点点头。 天上这些球体,像散布在天空的珍珠。它们错落有致地悬挂着,排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彼此之间,基本处在同一水平线上。 陈诺舟回想了一下。当时他们呆过的那个球体,也差不多在这附近。 扭头,他继续看河流。 正思考着怎么才能检查出河流的问题,身旁的施简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陈诺舟。” “怎么了?”陈诺舟回她。 “你看那边。” 顺着施简抬起的手往前看,陈诺舟看到施简指向了不远处的一个球体。 乍看之下,那球体与其他的并无区别。陈诺舟仔细观察两秒,挠头,“怎么了?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对。” “很快就会不对了。”施简盯着球体,“那一个即将裂开。” 说这话时,她眼睛转移了视线。身旁的溪水还在蜿蜒流淌,她的目光,便顺着水流岸线一直不断地往前眺望。 那溪水弯绕曲折,在田野之间穿梭。它徐徐流淌,直至被田野掩映,消失在葱葱郁郁的树林里,也消失在施简的目光可达之处。 施简忽然直起了腰,偏头,对陈诺舟说:“你发现没有?这些球体,似乎,都差不多正好悬在河流上方。” 她这么说,陈诺舟才注意到。他也像施简般观察起球体和水流的走向,发现的确如此。 如果仔细去看,天上球体的走向排布,跟这条河流如出一辙。 “这是巧合吗……”陈诺舟心里清楚,多半不是。 施简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看。” 陈诺舟自然地继续望向刚刚施简指过的那颗球,而后表情复杂,“施简……” “嗯?” “你跟我说实话。” 他故作深沉,语气十分夸张,像极了电视里卖弄玄虚的广告推销员:“你是不是巫师,或者什么预言家?为什么每一次都能说得这么准?女人。你到底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 竟然有那么一瞬间以为陈诺舟真的会说重要的话,施简怀疑,自己的智商也已经被陈诺舟带跑偏了。 再看那球。 果然,球体外表面开始出现裂痕。 刚刚施简第一次让他看时,陈诺舟是半点端倪都没看出来的。而每到这个时候,陈诺舟就十分钦佩施简,总觉得她是在变魔法。 继续观察着那颗球,陈诺舟收回吊儿郎当的表情,声音微沉:“看这样子,应该马上有人能从里面出来了吧?” 施简点点头。 她盯着天空,在心里默数了下,而后沉默:“……天上的球破了四个,还剩下十个。” 破了四个。 也就是说,此刻成功抵达地面的队伍有四队,八个人。 陈诺舟摸了摸下巴,歪头:“这些人都去哪儿了?” 施简没回答他,继续看着天空:“加上这个球的话,就十个人了。” 如此,除去他们自己,已经出来的竞争对手,还有八个人。 陈诺舟在心底算了算,进场时的玩家不多不少,正好是十四队。 那就是说,这一次大家的出生点都一样,全是在这些稀奇古怪的球体里。玩家并没分散开来。 “看来这次,竞争激烈啊。” 陈诺舟望向那村子。到现在这个地步,基本可以确定,与最终卡牌游戏有关的事件,一定会发生在这里。 陈诺舟又看看身旁的施简,“你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施简扭头看他,“为什么着急?” “竞争者近在眼前啊。” “……”施简说:“不必慌乱。这次游戏,本身就设置了阻碍。” 她抬手指向天空,“你看。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有十个球好好的。这说明,有些人对这次游戏的理解,就是要呆在球里。” 说完这些,她又十分认真地扭头看陈诺舟,“而且,我们现在的选择,也有可能是错的。” 陈诺舟笑,漫不经心地:“你做的选择才不会错。” 而后他看向天边:“快裂了!” 两人将视线收回。 不远处的那颗球,裂痕已经越来越多。 有时候,某些事物的崩溃,只需要一瞬间。 那满布着裂痕的球体,原本还能堪堪保留着一点球形的原貌。 但很快,随着一点小缝隙的裂开,整个球就如同被针尖戳破了的气球,在极短的时间里崩溃了。 那些组成球体的碎片急速下坠,像是无数片巨大的破布在空中飞舞。同时,它们又像是被人拽着往下,不受控制地陨落着。 破碎的球体占据了眼前大部分的视野,可整个过程又鸦雀无声,甚至,也没有类似戳破肥皂泡时会发出的轻微“啵”的声音。 这一切就像有只雄壮的狮子被扼住了咽喉。它想要怒吼,却只能无声地咆哮,而对面,施简和陈诺舟正在隔岸观火。 陈诺舟目不转睛。 之前,他们置身于球体之中,破碎时,没机会这么直观地看到整个过程,也就没有什么感觉。 可现在,他们与球体站得如此接近。东西就在眼前破碎,甚至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整个过程像是放电影一样刻在眼前,让人躲之不及,避无可避。 “说实话,还挺震撼的。”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施简则没有理会他的感性,直截了当地说:“那些碎片,全部都跌进了水里。” 在施简眼里,即将从球体里出来的竞争对手似乎并不重要。 被她这“目中无人”的风气带着,陈诺舟也变得并不担心对手存在了。 他只看到,那些碎片的确像施简所说。它们在下落过程中不断聚拢,并十分一致地挤向水面。 在碎片与水接触的一瞬间,碎片消融,速度比棉花糖接触水消失得还要快得多。 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气势磅礴的碎片在半秒内消失得无影无踪,陈诺舟抬手,再次揉了揉眼睛。 “融进去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脚旁的溪水:“就这么融进去了?” 施简立即蹲下来。 她摸了一下水。片刻,觉得不够,又用双手拱成半碗状,捧了点儿水站起来。 躺在她手心的那一抔水,在月光下尤为清冷。星星点点的水珠,从她的指缝间慢慢流淌下来,重新滴落回溪流里。 陈诺舟盯着那水,知道施简想说什么:“水好像没有变化。” “但里面已经不一样了。”施简说:“如此看来,之前那些破碎的球,也都融有球体的碎片。” “所以,水的问题就出在这?” 陈诺舟开窍,眼睛发亮:“球体融入水中,不知不觉地改变了水质。但因为水从外表来看,没有任何区别,小女孩才会照常取用……而后,她就生病了。这是用了污染水导致的!” “嗯。” 将水重新洒进溪流里,施简简单地擦手,而后点头:“而且我捧了这么久的水,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看来,我们这些‘外乡人’,的确对水的毒性免疫。那医生没有骗我们。” 陈诺舟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话,情不自禁地皱眉:“所以你又铤而走险了?” “嗯?” “万一这水对我们也有影响呢?”陈诺舟反应过来。他抓抓头,不想怪她,只想怪自己思维慢了一步,导致行动也跟着慢了一步,“唉,你又……” “……好了。” 施简抬眼,神情平淡:“你的心意我接收到了。这种小事造不成伤害。小女孩取水的时候没有事情,只是吃下去后才生病。说明只接触水不会有事。你别担心了。” 她顿一顿,看着陈诺舟,“况且,你也不能什么事情都护着我。参加游戏,就跟生活一样。有时候,冒风险是必须的。” 知道她说得对,也知道自己反应过度,陈诺舟挠了挠头,最后说:“高风险不行。” “好的。”施简点头,“大事情我一定会谨慎。但这事,不算吧?” 陈诺舟“嗯”了声,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想了想:“接下来,我们该回去找那个医生了吧?” “嗯?” “小女孩说过,只有医生知道这病缓解的方法。他肯定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个病和水。” 陈诺舟笑得狡黠:“卡牌游戏就这点好,即使有时候不掌握证据,也能根据推测,找npc套话知道个七七八八。怎么样,咱们去问问?” * 两人就此往回赶。 一路上无人,路上空空荡荡。急着回医生的诊所,两个人也交流甚少。 埋着头在路上奔波,有一瞬间,陈诺舟甚至觉得自己像是个江洋大盗。因为犯了事,正在路上匆匆逃亡。 周边很安静,除了偶尔会听到的虫鸣,和草丛里发出的窸窣声。 “起风了吗?”陈诺舟看了眼旁边的树林和草堆。 叶子和枝条都静悄悄的,今夜似乎无风。 前面的施简走得快,陈诺舟出神这会儿,已经落下些距离。于是陈诺舟快步,赶紧跟上她的步伐。 他们重新回到镇子里。 站在路这头,远远地,陈诺舟看到了医生的住房。 夜色中,悬挂在他房子不起眼角落的诊所牌子,竟然格外扎眼。那牌子发着微弱的白色荧光,在黑暗里摇摇欲坠。 因为有这块牌子的指引,陈诺舟他们没花什么力气,就重新找到了地方。 跟周边那些黑灯瞎火的居民住宅不同,通过半透明的窗子,他们能依稀看到房子内部透出的光亮。 “这诊所还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呢。”陈诺舟暗道,“也不知道几点了。他和他的病人们都不睡的吗?” “我们进去看看。”施简说,敲门了。 出乎他们意料,这一次,医生开门开得很快。‘ 房子不隔音,站在门外,陈诺舟甚至听到医生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的脚步声。 “你回来——嗯?” 医生高兴的表情,在看清门前两个人的长相之后,瞬间崩塌。 “你好热情啊。” 陈诺舟恬不知耻地无视医生难看的脸色,同时有恃无恐。 这一次他长记性了,为了防止医生又不讲道理地关上大门,在他开门的那一瞬间,陈诺舟就抵住了门。 除非把他的脚剁了,否则,谁也不能阻挡他和施简再次进去。 医生显然也发现了这点,脸色越来越难看:“你们两个强盗。强闯民宅,还tm上瘾了?” “哪儿能呢。” 之前训练的效果派上了用场。陈诺舟表情云淡风轻,手上却不断用力,在医生能吃人的眼光中,轻巧地一点点推开了门,并十分做作而绅士地让施简先进去了。 尾随在他们两个后面,看看自己因为抵门、跟陈诺舟互相较劲而微微发红的手掌,医生暗暗啐了一声:“真是对怪力男女。” “我能听见哦。” 陈诺舟夸张地握拳捏手,让指间关节不断发出清脆的声响:“说我没事。说她,我会把你打爆。” 医生:“……” 强闯民宅还有理了! 憋着气,医生破罐子破摔,索性不理他们,自己走到一边去了。 陈诺舟他们也不急着找医生,而是往小女孩的病床走去。 室内还是点着那盏昏暗的煤油灯。这个光线,刚好适合慢慢入睡。 不过小女孩没有睡。她眼睛仍然半睁着,看着天花板。 发现她没睡,施简走过去,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小女孩也有气无力地回她。 施简便在床边坐下来,轻声问:“好些了吗?” 小女孩没点头也没摇头,声音轻如蚊吟,“……我也不知道。” 她眼睛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施简脸上:“我不疼了。但是姐姐,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没有精神,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施简沉默两秒,将手抚上她的额头:“这说明你在恢复了。等你病好,精神自然也会变好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头,眼皮开始耷拉,“姐姐,我实在想睡觉了。” 施简摸摸她,动作稍微熟练了些:“睡吧。明早起来,你就好了。” 小女孩闭上眼。 她入睡得很快,闭眼没多久,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这期间,医生也已经窝进了他的房间,没听到有什么动静。 不过陈诺舟看到,他房间的门缝下,有里面的光透出来。想必,医生也还没睡。 见小女孩已经入眠,施简慢慢站起来,对陈诺舟说:“去找医生。” 陈诺舟心领神会,走过去,轻轻敲门。 估计已经预见到如果不开就会被强行破门而入,医生过来开门的速度很快。 当然,也很粗鲁。 恶狠狠地看着陈诺舟,医生音量略高:“又要干什么?怎么,我休息都不能休息了?还是说,你们准备跟我睡一间?” 本来陈诺舟没这个心思的,被他一说,还真的起了兴趣,往他卧室里探头探脑。 正巧,被他看到一张双人大床。 医生恼了,没好气地将他脑袋推出去:“你这人听不听得懂人话?还真以为能进来睡?别做梦了,床上是我老婆的位置,你想都不要想。” “原来你还有老婆啊?”陈诺舟收回脑袋,语气比医生还要惊奇:“是真的吗?不会是你自己幻想的吧。” 医生看起来像是真想把陈诺舟吃了:“你再乱说,信不信我我拿刀捅死你?当然是真的。” “那她在哪儿呢?”陈诺舟左右张望,“夜不归宿,很忙吗?” “马上就回来了。” 不想让他继续打探自己的房间,医生果断地关上房门,把他们两个往另一个小的会客厅引:“我真是服了你们两个了。有什么事,过来说吧。” 两人乖乖地跟过去。 关上会客厅的门,医生随便挑了个地方坐下。 看着对面的一男一女,医生觉得十分烦躁。 尤其是看到那个女的,就会想起她刚刚对自己的污蔑,那场景,真是怎么想怎么烦人。 医生都奇怪,“像她这么好看的女人,说话怎么能这么讨人厌。果然,还是只有我老婆最好。” “……医生大哥,你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陈诺舟憋着笑,提醒医生。 施简表情沉静如水。 医生:“……”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一盆无厘头的“水”浇得无影无踪。 医生清了清嗓子,在位置上坐正,试图找回一点严肃的氛围:“所以,你们这两个曾经被我赶走的人,干嘛又要回来?” 陈诺舟还有心思开玩笑:“得了传染病,回来找你了呗。” 施简则平静:“有点事想问问你。” 医生理都懒得理陈诺舟。对于施简的话,他以两个从鼻孔里发出的哼音回答。 施简则突然说:“我为刚刚的言辞道歉。” 不说还好。一说,医生的火气就上来了:“呵呵。道歉?你道的哪门子歉。你不需要道歉,反正我本来就是个见死不救毫无职业道德的医生。” 说完,医生还有些意犹未尽,尖酸地补充:“哦对了。按你的说法,我还是个变态和拜金主义。为了赚钱,我还搞了个传染病,就为了将整个村子都感染、好都到我这儿来看病呢。” “我为此道歉。” 施简的表情稳如泰山:“当时那么说,并不是真觉得你是这种人。只是,我想尽快找到村民们生病的理由。理由只有两个可能,要么外因,要么人为。为了尽快排除,我用了激将法,看看会不会是你搞的鬼。你反应那么激烈,我就知道,耿直的人,一般不会用这种下三滥手段。” 陈诺舟在旁边听得连连称是。施简不愧是施简,手段真不错,圆场的同时还抬举了一手医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施简这么说,估计医生也不好再拉着脸了。 果然,医生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看看施简,他假装哼了两声,而后,观察了下她诚恳的道歉神色,这才不情不愿地说:“……行了,我也不是计较的人。小姑娘长得端端正正的,说话还是要谨言慎行。” 陈诺舟敢打赌。医生原谅施简,至少有百分之十的原因,是出于他不好意思对着美女继续发脾气。 但不管怎么说,气氛稍微缓和了些。 室内沉默了一阵子。 再开口,施简继续:“此外,我和他在城外也发现了一些线索。知道了这些,我才完全明白,之前是我误会了你。所以,再次跟你道歉。” 医生“嗯”了声,表情舒展了。 于是施简继续说主题:“那我可以问你些问题吗?” 医生不急着回应,“什么问题?” “关于这个病真正的起因。” 医生忽地笑了。 他摊手,“这个问题太难了,我回答不出来。况且,你们不是找到线索了吗?为什么还来问我?” “想确认一下。”施简整理一下衣角,“你是唯一有可能了解这件事的人,我们也别无他法。” 医生忽然嗤笑。 “看来,你们还真是关心这村子里的那些人。为了给他们找出病因,如此费心费力。” 陈诺舟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那丝不屑。 施简在陈诺舟之前说出了他的想法:“听起来,你觉得我这样做很傻?” “傻不傻我不知道。” 医生的双手在胸前抱起,“我只觉得,那群人不值得让你们这么关注。这些人,病了也就病了。都是他们的报应。” “看来你讨厌他们。”施简说。 “……”医生盯着她眼睛看了两秒,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陈诺舟再次觉得,施简有意要跟谁交流时,真跟能下蛊似的。 她说话的内容很普通。但语气、神情以及气场,就是会让人忍不住与她继续聊下去。 譬如现在的医生,明显就中了蛊。 他垂眼,“对,我是讨厌他们。” 施简没急着接话。 她看了看外边,“天好黑了。” 医生看着她。 片刻,施简把他们在河边看到球体破裂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医生。 而在听她讲述的过程中,医生的表情不断变化。 终了,他叹口气,“原来如此。我就说,你们怎么能找到线索。” “嗯?” “原来你们也看得到那些球。” 医生沉声:“如此,就说得通了。” ※※※※※※※※※※※※※※※※※※※※ 今天万更,晚上还有一更~ 第 79 章 室内安静。 医生的话,像是在平静的潭水里丢进一颗石子。 施简抬眼:“你的意思,是村民们都看不见?” 医生的神情理所当然,“是啊。” 施简与陈诺舟交换了一下眼神。 此时,陈诺舟也收起了轻佻。他身子前倾,认真地看着医生,“但你是能看见的。” “这就是我的特别之处。” 说这话时,医生神情有些诡异。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瞳孔深不见底:“可不是什么好事,我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呢。” 陈诺舟屏住呼吸等他的下文,医生却不说话了。 直觉告诉陈诺舟不能急,于是他安静下来,等着医生自己开口。 医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开视线,问了别的:“你们有什么想法?” 施简看着他,顿了两秒:“球体融进河里,导致水源带毒。这村子靠那条溪流生活,长期饮用,必定出事。” 医生点头:“嗯,没错。” 他看着两人,“你们的推测是对的。好了,没什么要问了的吧?那么慢走不送。” 他看了看外面,嘀咕了两句 :“怎么还没回来。” 陈诺舟问他:“你还在等你老婆?” “是啊。”医生站起来,“她刚刚去村长家要东西,现在也该回来了。” 隐隐约约,陈诺舟觉得哪里不对。 施简看着医生。 忽地,她问:“为什么偏偏是你?” “什么偏偏是我?” “当医生。还有,对这种病免疫。”施简说:“你也是外乡人?” 医生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他身子没动,回答却变得慢吞吞,“……差不多吧。” “这样吗?”一旁的陈诺舟顺口问:“那你来这里多长时间了?” “……”医生声音不大:“几十年了,数不清了。” 说完这几句话,他站起来,重新在房内踱步:“奇怪。按理说应该回来了啊。” 陈诺舟陷入思考。 几十年,是多少年? 虽然这医生的确是个中年人,但看面相,顶破天也就三十多岁。 如果他真的在这儿呆了很久,那应该是从童年时就住在这里了。 那为什么…… 陈诺舟有疑问就问。 “所以,村民们对你不好?” 医生一滞,随后故作淡定道:“怎么这么说?” “跟他们相处多年,还能这么讨厌他们。”陈诺舟耸耸肩,“看来,他们不像是什么好人啊。” 医生扭头对上陈诺舟的眼,“……倒是第一次有人站在我的角度为我说话。这让我开始不那么讨厌你了。” 陈诺舟笑笑,“看来我说对了。” “差不多是那么回事吧。”医生给自己倒了杯水,热的。而后,将它放在桌子上,让它自然冷却。 “如果之后我心情好,可以跟你们讲讲我悲惨的童年,以及这群混蛋村民为何罪有应得。” 医生直起身子,看着两人:“但现在,我要去找我老婆了。她迟迟不归,我有点担心。看在我让你们进来的份上,帮我看着点大厅的病人吧。我很快回来。” 陈诺舟摊手,“没有问题。” 看着医生在门口收拾着东西,陈诺舟顺便问起,“话说你们村长住所很远吗?你老婆会不会是迷路了?” “有点远,不过还好。”说着,医生顺便描述了下去村长家的路线,一边还喃喃自语,“实际上方向感差的人是我,我可不要迷路了……” 听到他自言自语的内容,陈诺舟居然觉得有点可爱。 而因为空间想象力不错,陈诺舟便下意识地在脑内构想了下医生说过的路线。 …… 越想越不对劲。 陈诺舟忽地叫住马上要出门的医生:“等等。你刚刚说的那条路……是不是要经过一片树林?” 医生努力回想了下,“……是啊。怎么了?” 陈诺舟吸了口气:“你老婆出去多久了?” “我看看。”医生望了眼墙上的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所以,我必须得去找她了。” “说得对。也许,你应该早点去。”陈诺舟喉结滚动,“她可能有麻烦了。” 这时候,施简站起来:“你知道些什么吗?” “这是我的猜测。”陈诺舟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当时我只是留意到了,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联系这件事……我觉得,他老婆有可能被人半路劫走了。” “你说什么?”医生的声音猛地大起来。他迈着大步子走到陈诺舟面前,表情逐渐狰狞,“被劫走了?” “你先冷静,听我说!”陈诺舟尽量快速地说话:“刚刚我和她来找你时,路上经过了你说的那条路。我听到草从里有声响,还以为是风吹动了草和叶子,但并没有风。后来急着过来,也就没有在意那么多。可你刚刚说的路线,完全和那条路重合。现在想想……” “草丛里有人?”施简说,“什么情况下,人会呆在草丛里?不是抢劫,就是偷情。” 看了眼医生,施简补充:“要不,就只能是小动物蹿过的声音了。” 医生面色铁青。 陈诺舟赶紧安慰他:“你先不要着急。我只是想到了这个可能,毕竟你老婆去一趟村长家,三个小时都不回来,这本身就有点奇怪。但,不一定就是真的出事了……我的意思是,我当时并没有注意到草丛里面是否有人。” “我要去找她。”医生的语气急迫起来:“你们不要乱猜,偷情是不可能的,我知道去村长家要花费多久。她和我感情很好,不会做出这种事。所以,她肯定是在路上出事了。而……如果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也就没有盼头了。” “一起去。”施简忽地走过来。 医生看她,紧紧地抿着嘴唇。 施简说:“我们帮你找她。但在这之前,你告诉我,为什么村子里只有你能缓解病痛?” 医生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着这个——” “因为你是‘特殊’的。”施简盯着他,漆黑的瞳孔看不见别的色彩,“而如果你是那个‘特殊’,出事的又真的是你老婆,我就能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她。” 医生惊疑不定。 站了半秒,他开始穿鞋,“我们边走边说。” 三个人迅速收拾好,往外走去。 显然,这位医生确实是一点儿都不关心村民死活。刚刚还能留点余地,让施简和陈诺舟帮他照看病人,此时已经不管那些人,把他们锁在屋子里就完事了。 路上,医生边健步如飞,边说:“你要我告诉你些什么?这些事情对找到我老婆有什么好处?” “你要先告诉我,我才能知道是不是对找到你老婆有好处。”施简脚下生风,说话却不喘气,优雅得像是坐在跑车里兜风。 “好吧。你想从哪里开始?” “为什么只有你能解决病痛?”施简又问一遍。 医生拧着眉毛快速解释:“原因很多。但最主要的,是此病只会在这村子土生土长的人之间传染。我很小时被父母抛弃到这里,是个完全的外乡人,却又在这里居住了很久,同时还懂点医术。自然而然的,那群愚蠢的村民就对我威逼利诱,让我当他们的医生了。” “等等。”陈诺舟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信息,“我怎么听不出来,当医生和你是外乡人有什么关系?只因为你对这个病情免疫吗?我们也对这个病情免疫啊,为什么他们对我们这么不友好?” “免疫只是一部分原因,更重要的是……缓解病痛的药需要用免疫者的血液调配。” 医生无奈地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别看我。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自己的血可以当解药的。可惜你们出来的那个球破得越来越多,也让水中的毒性浓度越来越大,药开始控制不住了。今天我看到那小姑娘的样子,就知道她的病情比以往更加严重。不要说我刻薄,我说的也是事实——现在,我做出来的药已经无法控制那个病了,她死去的确是早晚的事。” 陈诺舟差点都忘了他也能看到球的这回事了:“所以,你知道这病是因为球碎裂而起,也知道那水有问题。那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 “他们看不见球啊。即使我说了,他们也不会相信。而且他们很蠢的,并不信我,如果我坚持说水有毒、是因为天上有不明球体破了,他们就只会说:‘哈哈,我看是你脑子破了吧。我们这儿环境这么好,那条母亲河才不会有毒呢!’——这种人,谁想告诉他们?” 陈诺舟点头,默默吐槽:“光听你描述这个场景,我都已经开始讨厌他们了。” “不止如此。这个村子的人极其愚蠢肤浅,还排外。” 医生眼神阴暗下去,“从我小时候开始,他们就一直欺负我、□□我。我每一次想死的想法,都源于他们。说实话,如果不是听我老婆的劝,我真的很乐意看到他们因病全体暴毙。” 陈诺舟说:“看来他们那样看我们,只是因为我们是陌生面孔。” 施简说:“你老婆劝你什么?” “慢点,一个一个回答。” 医生的脚步丝毫没有放慢:“他们讨厌你们,是因为你们身上的确有股奇异的味道,自己是闻不到的。今天,病例突然变多,我们开过会,讨论了原因。我知道是那个球融入水中的缘故,但我不能这么说,于是就说是你们这些身上有怪异味道的人搞的鬼。我想,他们相信了吧。” 陈诺舟耸肩,“乱泼脏水,你心眼真是不好。” “反正也差不多。我可是知道,你们就是从那个碎裂的球里出来的。你们不来,球就不会碎,病也不会加重了。” “至于我老婆——” 医生忽地刹车。 他指向前方: “慢着,先看。刚刚你们说的草丛……是那里吗?” 第 80 章 医生指向的是不远处有些凌乱的草丛。 前面的草垛完好,需要走近一点才能看见后面。有草被压过的痕迹,长长地拖出一段距离。这痕迹似乎很新,延伸到草丛之后的泥路上后消失了。去处难以一眼判断。 陈诺舟说:“有人来过的痕迹……不像是小动物,比小动物体积大。医生,你们村子周围有没有大型野兽?” 医生紧紧抿着唇,摇头,“如果有野兽,村子也不会选在这里建成了。” “那多半是人。”陈诺舟若有所思:“可我当时没有听到人的声音啊……” “也许是已经被打晕,而后拖走了。” 施简忽然说,看着脚下的痕迹,“你看,这痕迹呈长条状,有些土还被翻起来了。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时弄出来的。” 医生被她说得声音发颤。 “……是谁干的呢?我想不明白。”他开始来回踱步,“我在村子里确实不受欢迎。可是,我妻子是出了名的好人啊。如果是村民,要报复、要下手,也应该找我才对……” “你先镇静,不一定就是你妻子……”陈诺舟想这么安慰他。但一旁的施简说:“是你妻子。不过,不是村民干的。” 医生猛地把住施简的手臂,“那是谁?你告诉我,我去找他!” “你想你妻子安然无恙吧?”施简沉静地盯着医生。 “这还用问?” “那就听我的。”施简慢慢扒开他的手,“现在,回家等消息。” 医生想也不想地回绝,“不可能。你要我对妻子坐视不管?” “我大概已经知道你妻子的去向了。”施简说,“我会带她回来。” 医生打断她:“那也不行!你让我就这么回家,我能安下心吗?万一你们带不回来怎么办?” 施简却道:“现在掌握情况的,是你还是我?” 医生一愣。 “是了解情况的人去找她合适,还是让个无头苍蝇去碰运气更合适?” “……”医生说:“你可以告诉我!” “可是,出于某些原因,我不能告诉你。” 施简说:“但我可以保证,我跟你一样,都想找回你妻子的下落。即使我们出发点不同,目的是一样的。” 医生手心冷汗涔涔。 他忽地安静,像是被按下了闭嘴开关。 施简和他沉默相望了十几秒。 而后,医生重新开口:“……能不能信任你?” “只能说,我是个值得信任的对象。”施简摊手,“决定权在你。” “但你是绝不会把知道的情况告诉我的。”医生似乎也是越着急越冷静的类型。他声音有些低,“而我也不可能就这么去找她。我只能听你的。” 施简没说话,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片刻,医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那好吧。我也别无他法。要我怎么做?” “待在家,不要见任何人。”施简说,“尤其是像我们一样的人。” “外乡人?” 施简没回答他。 医生咬牙,“这时候你又是哑巴了。” “时间宝贵,”施简惜字如金:“你快回去吧。” 医生头也不回地走了,步伐比来时还要匆忙。 “我想他漏了句‘最好快点给我带回她!’……之类的话。”看着他的背影,陈诺舟说。 施简则不分给医生一点目光。她向陈诺舟示意,“走吧。” 陈诺舟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沿着草地上那条浅浅的辙痕往前。 边看地上的痕迹,陈诺舟边说:“果然是玩家干的吗?” “大概率是。”垂着头,施简仔细看着地面,“也有可能是村民。不过,没有理由。这和医生提过的老婆形象不符。” “也是。医生有说,他老婆是个不会被报复的好人。” 陈诺舟理着思路,“再说这医生被村民们这样厌恶着,却还能在当地正常生存、当个医生,不被穿小鞋,便很有可能是身旁人中和了他在村民心中的形象。村民们看在那个人的份上,不至于对医生太过分。而现在看来,这个人是他老婆。” 脚步微顿,施简回头看陈诺舟,“看来刚刚我和医生交涉的时候,你想了不少。” “随便想想嘛。”这也算不露痕迹的肯定了,陈诺舟摸了摸鼻子。 在施简跟医生交流时,他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现在,正好跟施简对一对心里的想法。 陈诺舟先说:“对方的提示词,就是医生的妻子吧?不然,没道理看上她。” “嗯。至少,跟他妻子有关。” “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对待她……”陈诺舟闭了闭眼:“但,至少说明我们找的方向没有错。现在知道的事情,都指向医生。” 施简默默点头。 叹口气,陈诺舟又想起医生离开时的样子:“不过,是不是不应该支走医生?我看他刚才的表情很差。心爱的人下落不明,自己却不能出力,还必须在家束手无策地等消息…这应该会很难受吧。” “不能让他和对方玩家见面。”施简沉默两秒,“我担心玩家会直接对他不利。” 毕竟他们已经对他妻子下手了……这是她没说完的话。 陈诺舟握了握拳,继续观察起地上的痕迹。 草丛被压过的痕迹没有持续太长,到泥泞的乡间小路上便开始难以辨别。施简观察力过人,勉强又往前循迹了一阵子,不过,能找到的方向终究有限。 施简抬起头。 路仍然是孤零零地一条,右边是村子的围墙,渐渐也到了尽端。再往前走,就完全不是村子的辐射范围了。广阔的麦田,挡在连绵的群山前面,好长一段距离,才会散着几栋破烂的房子。 施简说:“房子,挨个看看。” 陈诺舟苦着脸,“这些破房子。光在外面看,都已经生理不适了。远远看去,就能看出来年久失修,不可能有人居住。那些养尊处优的玩家,还真是会选地方。” 施简竟然面无表情地搭了句话,“那不是正好放置人质吗?” 那些人也没办法。村子是不能进的。小村子,彼此都认识。拖着他们认识的人在里面大摇大摆,无异于小偷拿着赃物走进警察局。就算是傻子,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嘴上随便抱怨两句,陈诺舟脚上仍然健步如飞。他一直在加快速度,甚至三步并作两步,就想快点找到人。 “我只希望他们能绅士一点,不要一直拖着女士在地上前行。至少抱起来。” 施简不理会他的贫嘴。 两人从最近的旧房子找起。 因为害怕打草惊蛇,他们没有直接破门而入,即使房子的门已经摇摇欲坠。 然而在外面观察一圈,发现还是得进去看看。陈诺舟自告奋勇,走在前面,美名其曰帮施简先吸一口老破屋里的灰。 进去之后,确实满室疮痍。陈诺舟甚至夸张地觉得灰尘的密度比空气大。屋子角落,堆着很多杂物,似乎还能看到老鼠窝。 什么脏污的东西都有,就是没有他们要找的人。 陈诺舟弓着腰咳嗽两声,看向施简。 施简马不停蹄:“下一间。” 两个人又穿越大片田地,来到另一个老屋子。 一切像是重播。在屋子外谨慎地审视,进屋,吃灰。 一无所获,陈诺舟再次咳着嗽出来,“这鬼地方……” 施简看他一眼:“你还好吗?” 陈诺舟赶紧挺直身板,“好着呢。” “但你看起来不太好。” “哪儿能。”陈诺舟调整姿势,“我只是想着,医生的妻子也是女孩子。女孩子,哪能受得了在这种地方呆那么久啊?我们得快点找到她。” 施简微微弯了下眼角。 找了大概四五间房子后,陈诺舟有点喘。他们没花多长时间,但由于村外的散房子彼此相距很远,所以,已经走过很多田路。 为了效率,两人行走的速度几乎是在跑。有空停下来稍作休息,陈诺舟便咬牙切齿,“我觉得,如果真的遇上那帮玩家,他们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为什么?” “他们带着人,跑这么远,哪儿还有力气啊?”陈诺舟气喘匀了,“我一定一拳一个。” “……”施简语调平缓:“可你也跑了这么远啊。” “……” “好了。”施简挺直背,“再找一个房子,就休息一会儿吧。刚刚看草丛的痕迹,他们应该是往这个方向走了。但如果再找不到,就要考虑下是不是方向出错了。” 陈诺舟赶紧立正,“我没关系的,我就是说说,还有很多力气。” “磨刀不误砍柴工。”施简没看他,继续往前。 陈诺舟在她身后嘟囔,“是真的还有很多力气。” 最后一个房子出现在面前。 房子黑漆漆的。周围没有灯光。如果今夜无月,这里就是伸手不见五指。 陈诺舟照例往前走了两步,“这么黑……” 说实在,陈诺舟觉得太黑了。这么黑的地方,不适合绑人、而后套取消息。 至少要能看到对方的脸吧,不然人在黑暗中溜走了,绑匪都不知道。 想归想,他还是在窗前驻足。 他顿在窗前,而后,转头看施简。 施简看他,半张脸都被房子的阴影笼住,只勾出面部轮廓。 “怎么样?”施简说,“又没有人?” “……”陈诺舟摇头:“我要准备一下,恢复体力。” 施简明白他的意思了。 第 81 章 风吹过,树林响起窸窣的声音。 陈诺舟谨慎地回头看了眼,而后与施简对视,“我准备好了。” 施简轻轻点头。 他们一同看往房子里。 房里黑,但借助月光,能朦朦胧胧看到个轮廓。 里面有人影,陈诺舟已经辨认出来。黑暗掩盖了他们真正的踪迹。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能隐隐约约看到有人活动。 和施简对视一眼,陈诺舟压低声音,“怎么办?” “大概几个人?” “……”陈诺舟十分努力地观察一阵,“应该有三个。有一个坐在地上……” 如果是医生的老婆,和一组玩家……这人数就说得通了。 施简往后退了两步,“确定都在里面吧。” “嗯。”陈诺舟看着施简,“慢着……你是想……” “强闯。”说完这话,施简继续后退,下一秒,她如同一支脱弓的箭矢,径直往前冲了出去。 来不及想太多,陈诺舟也赶紧跟着她的步伐一同进入房子。 施简的动作极其敏捷。破门而入后,他们俩弄出了巨大的声响,也让原本黑暗的室内渗入了月光。大厅显得亮堂了些。角落,坐在地上的人浑身一颤,显然是被吓到了。 施简快速向前投掷了一个类似□□的东西。那物件撞击到地面,发出刺眼的闪光,瞬间,室内如同白昼。 与此同时,陈诺舟看清了那三人的长相。一男一女分别站在被绑住的人身旁,看往他们的眼神里全是意外。地上坐着的女人则面目憔悴,因为突如其来的强光闭上了眼。 陈诺舟看到她被捆住了手脚。好在,身上衣物完好,暴露出来的皮肤也没有什么被伤害过的痕迹。 这些观察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施简扔出的东西用于照明,只能维持一小会时间。在这个间隙,她以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快地向陈诺舟下达命令:“我负责男、你负责女。引开他们后,接近妻子。” “怎么做?”陈诺舟问她。 施简干净利落:“硬拼。” 说完这话,施简便冲往了那个男人。那人闪避着施简的攻击,脚下却被施简引得步步远离。 本来陈诺舟还想说点什么,时间紧迫,也只得先上。转头,他盯上女人。 站着的女人挡在被捆住的妻子前面,似笑非笑地:“打女人?这可不是英雄作派。” “得罪了。”陈诺舟略一拱手,随后眼睛清亮,锐不可当地向女人而去。 在这瞬间,手背上传来酥麻感,是镜头转播的提示,好在陈诺舟并没有因此分心。 女人已经摆出练家子的气场。见陈诺舟向她而来,也完全不怵,甚至让都没让一步。 而后她却发出轻呼,语调变得惊慌而羞诧—— “放我下来!……你这人怎么这样!!” 陈诺舟根本没想跟她打。他迎面走过去,装出要进攻的态势,却忽然下蹲,用了巧力,迅速把女人扛了起来,同时用空出的手擒住她手腕,让人没法动弹。 女人立即挣扎。但对现在的陈诺舟来说,除非是施简那样的变.态选手,一般的女性,肯定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他很轻易地制服了肩上乱动的女人。 眼见挣扎无果,女人便开始了嗓音攻击。她尖锐的声音,毫不留情地刺着陈诺舟的耳膜:“放开我,放开我!再不放我下来,我就告你了啊!大家都看着呢!!场外所有观众,都在看你耍流氓!!!” 陈诺舟满脸黑线。“……对不住,我实在不想打女孩子。但是,你也不要乱说啊……” 看不到观众的反应,他也只有不想那么多。咬着牙齿,陈诺舟尽量不去看女人愤怒的表情。他按着女人的手腕,从身上摸出施简之前给他的缚手绳,迅速捆住她的手脚。而后,整个人就像躲瘟神一样,跳着避开了与女人的肢体接触。 女人:“……” 看陈诺舟的样子,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似的。 缚手绳不是普通的绳索材料,而是特殊材料制成。虽然是绳索的外观,但是通体透明,散发着电子的光芒。一旦套在人的身上,便需要密码才能解开。这更像是用在人身上的一种密码锁,而非绳子,普通人是没有购买渠道的,只有通过一些特殊手段和渠道才能弄到。 刚才,地上坐着的女人,也是被这种东西捆住了。所以,她挣都挣脱不了。 眼见着被自己用过的手段束缚,女人又气又恼,冲着陈诺舟就骂:“你们两个真是太阴险了。不仅倚强凌弱,以男对女,还搞这种下三滥手段!有本事,你就跟我正面打。阴我算什么男人!” “……”陈诺舟置若罔闻,草草向她鞠了一躬:“对不住,我只是想快点结束。而且……那个,或许你听说过田忌赛马吗?好像有点不恰当……那就兵不厌诈?” 女人被他说得涨红了脸。 没心思继续纠缠,陈诺舟不再看她,扭头冲施简大喊:“我这边弄好了!” 施简回他:“好的。” 与男人搏斗之余,施简还能分神注意陈诺舟那边。听到捷报,施简也就不用担心了,轻松挡下男人的一记手刀,而后虚晃一招,身子偏过,突然往后退了好几步。 与她对招的那男人,原本蓄满了力要向她而来。没想到,她看似攻击的动作却是后退。男人瞬间扑了个空,满身力气全部如同打在了棉花上,甚至被弄得有些重心不稳。 而陈诺舟当然不会放过这个空隙。他立即补上位置,从意外的角度挡上男人的拳脚,随后跟上飞踢,直接将男人踢倒在地。 没忍住,男人发出吃痛的悲鸣。 被捆住手脚的女人立即噤声。现在她相信,陈诺舟是真的不想对她出手了。 毕竟,这一脚要是落在她身上,骨折估计都算是轻的。 施简在他身后轻赞:“不错,有进步。” 陈诺舟便装模作样地活动了下脖子,“特训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其实陈诺舟脚下留情,并没有下死手。所以男人只是被踢得暂时全身麻痹,不会出现生命问题。 只是他这么一倒地,原本紧凑的战斗节奏便完全被打乱了阵脚。对招之中,一旦有一方出现纰漏,就会溃不成军。 瞄准这个空档,施简径直上前,轻松地擒住了男人。 虽然是女性,施简的力气却完全不输于男人。之前,陈诺舟就已经见识过了。此时,施简正紧紧握着男人的手腕,同时用膝盖抵住男人的腿,让他无法动弹。 半倚着房柱,男人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道,咬牙忍着想痛呼出声的欲望。 虽然能试试破开施简的擒拿,但据他推断,一旁的陈诺舟身手也不赖。 二对一,他就几乎没有胜算了。 权衡一下局势,男人只得选择放弃:“好了好了,我们认输——你松手吧,压得我好痛啊。” 施简用缚手绳牢牢地捆扎好了男人,才拍拍身上的灰尘,徐徐站起来。 而后,施简走向最初被捆的女人。那女人目睹了四个人短暂而激烈的打斗,现在已经被惊得有些目光呆滞了。 扶着女人,施简用手抚摸上捆住她的电子绳索。在空中虚晃一下,她由绳索拉出一个悬浮的电子光屏,上面是个密码界面。 “你被抓了多久了?” 边操作那界面,施简边轻声问。实际上,她心里已经有数。这女人衣着朴素,眼神清澈,浑身都透着跟那些村民相同的气息。如果没猜错,这应该就是医生的妻子了。 妻子显得很谨慎。不知道是被惊吓到了,还是出于别的原因,她不回答施简的问题,只是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施简就低声,“……你的家人让我们来找你。” 闻言,妻子的神色稍微松弛了些。 “……是阿明让你们来的吗?” “……” 施简当然不知道医生叫什么。但她压低声音,以免让另外两个玩家听到:“嗯,是他。就是那个医生。” 妻子流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下一秒,她流下眼泪:“好几个小时了吧……不过,我感觉过了好久。真是没想到。我就是去个村长家,半路便被这两个来路不明的人劫走了……他们是那种外乡人。看来,外乡人果然都是——” 说到这,妻子忽然警醒地看了眼面前的施简。而后,她用力一嗅,表情有些慌张:“……等等。你也是——那我……” “放心,我们不是坏人。”施简神情柔和地安抚,“没事的。” 妻子有些局促,似乎在考虑着施简的立场。 “外乡人也有好有坏。”施简说:“别的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不会对你不利。” 妻子垂着头。良久,她才小声说:“刚刚冒犯了。” 施简摇头表示不在意,捏一捏她的手:“你稍等一会儿。” 说完,施简走向被陈诺舟捆在一旁的女人,将她拖过来,跟男人放置在一起,再叫来陈诺舟。 四个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沉默好一阵子,都没有人说话。 对面的男人先笑了:“呵呵,这是干嘛呀。把我们擒住,你们忙自己的得了。还非要问出点什么情报吗?” 女人倒是不反抗,只是恨恨地剜了眼陈诺舟:“胜之不武。男人对女人!手段卑劣!小人作派!下.流!!” 任由她骂,陈诺舟一句也不回,只在她说“下.流”的时候弱弱反驳:“连擒你的时候,我都只是碰了手腕……这应该跟下.流划不上等号吧。别的你随便说。反正我们也只是为了赢。” 说完,他还悄悄瞥了眼施简。 施简面无表情。 女人气结,声音更大了:“这么说,你对我如此绅士,是看不上我咯?” 陈诺舟:“???” 施简打断他们俩的对话,直截了当地说: “告诉我解开她的密码。” “我不。”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这反应在施简预料之内。她坦然点头,换了个话题:“那,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女人瞪了两人一眼,恨恨道:“问别人名字前,不应该先自报家门吗?” 陈诺舟觉得这句话似曾相识。他好像也在哪里对谁说过。 男人却露出玩味的表情,轻轻怼了怼她,“这就不必了。你还没认出来她是谁吗?” 说着,他对上施简沉静的眼,“这可是大名人啊。” 施简镇定地回看他。 男人又阴阳怪气道:“被名人问名字,应当是我们的荣幸——哎!踢我干嘛?好痛!” 是陈诺舟。他实在看不过去男人奇怪的音调,便粗鲁地踢了他一脚:“让你说你就说,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知道了。”许是没想到陈诺舟会这么暴力,男人收敛了点儿表情,这才不情不愿地说:“我叫何议。她是金。” 施简微微点头,“嗯。听你刚刚的意思,是认识我吧。” “当然。大名鼎鼎的施简,谁能不认识?” 被暴力对待,男人也没那么好脸色了:“我们又没瞎。” “那就好说话了。”施简直起身子:“看过我以前的录像吧?” 对面两个人不吭声。 施简继续说:“游戏是不准携带能直接伤人的武器进来的。所以,如果你们坚持不说,我也不能怎么样。” 何议忽然觉得背后一凉。 接着,他听施简说:“不过,如果看过我的录像,你们就应该知道。即使没有武器,我也可以徒手拉出人的心脏。” 说着,她比划一下,表情风轻云淡:“很简单的。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再往外一扯……就可以了。” 金脸色白了。 一旁的何议也沉默了半秒。 犹豫一下,何议底气不足地说:“可这是卡牌游戏。大家都看着,你不可能真的杀掉我们。” 话音刚落,陈诺舟的手背再次传来一阵酥麻感。 于是陈诺舟也十分配合地露出笑容:“这下没人看着了。” 何议:“……” 看着两人惊疑不定的神色,施简摊手,“我当然不会杀你们。但是,可以折磨你。”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来走往被绑住的妻子,再扭头重新问何议,“现在,告诉我密码?” “……”踌躇两秒,何议还是报出了数字。 施简满意点头,输入密码,绳索应声而开。 妻子的手腕已经被勒出了红痕。 托着施简的手站起来,妻子抹掉脸上的眼泪,努力平复心情,断断续续地说:“……谢,谢谢你们。” 施简点头表示不用谢。简单问了妻子几个问题,她按了按对方的手背,安抚道:“你等一下。一会儿,我们就带你回去。” 妻子点了点头。 施简再次回到这边。 坐下来,施简调整了一下姿势,却迟迟不说话。 对面的金扭动了下身体:“行了。现在,人也被你们救下了,可以松绑了吧?你们这缚手绳质量怎么这么好,我的手都要被勒断了。” “有点事情想问你们。”施简瞥她一眼,金便不敢继续躁动了。顿了顿,施简继续:“告诉我你们的提示词。” 意料之中的沉默。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们的自愿开口,施简便不再废话,给陈诺舟递了个眼神。 陈诺舟心领神会,用力扯过何议的手腕,十分勉强地扳着他的手,费了好大劲,才让他手背上的提示词显露出来。 “他的是夜晚林路。”陈诺舟及时报告。 而施简那边,看到的是“一个重要的女人”。 两个人的提示词连在一起,便大概能解释为何这两人要绑架医生的妻子了。 “所以,到了晚上,你们在提示词指示的那条路蹲点,正好看到这女人,便把她弄走了?”陈诺舟摇了摇头,“会不会太野蛮了一点?” 金没好气地白了陈诺舟一眼:“能有你们野蛮?” 陈诺舟不在意她的态度:“也有别的方法嘛,比如友好会谈。” “大家都知道,最终卡牌游戏就图个快。”何议说,“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和耐心,让我们去慢慢问?这女人,只是个见识短浅的农村妇女。稍微威胁一下,就能知道她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了。” 施简却在此时突然抬头。 她死死地盯着何议,眼神锋利如刀。 那眼神实在刺人,被这么盯着,何议浑身不自在了。 “干嘛这么盯着我?” “你们……”施简一字一顿,“是同类?” 不知为何,陈诺舟感觉到了施简话里的寒意。 ※※※※※※※※※※※※※※※※※※※※ 今日有两章肥章,稍后还有一更。 最近很忙,更新不太及时,还请大家见谅。 第 82 章 气氛有些凝固。 陈诺舟是所有人里最懵逼的那一个。 如果说以前,施简的情绪还有迹可循,这一次,就让他完全摸不到头脑了。 但以他对施简的了解,陈诺舟可以肯定,施简现在心情一定非常差。 被问话的何议先是愣住,而后忽地露出玩味的笑容。 他话里带着试探,“同类?你是说玩家?” “别装蒜。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施简说,眼神没有丝毫柔和:“你们的提示词——” “原来如此。”何议立即接口,堵住了施简接下来的话。 继续说话之前,何议先看了眼陈诺舟。 施简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表情,而后说:“对,他不知道。” 何议就说:“那还要继续讨论?不好吧。” “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施简再次一字一顿:“是不是同类?” “……”何议沉默了会儿,而后笑了:“有什么能瞒过您呢?大名鼎鼎的施简女神。” 施简顶了一下后槽牙。 关注着施简的表情变化,何议的笑容越来越大。 他似是无意地说:“能在卡牌游戏里面这样出名的人,果然有不同之处。只是听一两句话,就能辨认出我们的身份。真羡慕啊。而我们就不一样了。这么敏锐,我们可做不到。看来……” 他顿一顿,然后对上施简的眼睛:“我们还得跟前辈好好学习。” 有股浓烈的戾气,从施简的身体里迸发出来。 施简的声音越来越沉,“……你可不要忘了守则第一条。” 何议便微笑:“安心,我知道的。”随后刹住了话头。 方才那一瞬,气氛紧张得令人感到压抑。 陈诺舟能觉察出来,施简在收敛自己的情绪。 好一会儿,她才面色沉静,音调平缓地再次开口:“所以,你们两个都是?” “对呀。”何议坦然。他朝身边的金努了努嘴:“不过她是个见习,跟着我来见见世面,不算正式编。” 施简的语气有些讥讽:“你也没有强到哪里去。” 何议却很满意施简的表情,立即说:“那是因为在你这个模范生面前嘛。” “……” 陈诺舟头有点大。 他们在说的事情,陈诺舟完全没有头绪。更不要说,找到施简问这些的理由了。 隐隐间,陈诺舟觉得他们在谈论一些他不该知道的事情。可是施简没让他走,陈诺舟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避。 果然下一刻,陈议将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他轻飘飘地看了眼陈诺舟,再看向施简,“所以,他真的不知道?” “这个,我刚刚已经说过了。”施简平静道。 “怪不得。我就说,以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位……” 何议对上陈诺舟的眼,皮笑肉不笑地,“原来,确实是局外人啊。” 陈诺舟挠了挠头。 舒展了下背部,何议又重新看往施简:“不过,你们是搭档吧。这一次的卡牌游戏是组队。所以这种事情,都可以隐瞒的吗?施简,你的搭档会不会有意见?” 施简看他一眼,何议就立刻住嘴,语调轻佻:“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陈诺舟再次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个何议。话虽然这么说,却仍然不停地瞟着他,生怕陈诺舟没在留心听他们之间的对话。这暗示,傻子也能明白。 身旁的施简,脸色已经越来越沉。 谁都不再继续说话。气氛凝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陈诺舟受不了这种氛围。叹口气,他捏住眉心,摊手道:“行了何议,别阴阳怪气的。你们说的话,我确实不了解。但对于施简,我很信任。有些事她不想告诉我,那是她的自由。我不在意,也不会逼她告诉我。所以,你不要企图靠这个挑拨我们的搭档关系了。白费力气。” 何议愣了半秒,而后冷笑:“原来是个死心塌地的傻子。” 施简站起来。 何议立即噤声。 不得不承认,虽然一直在试探施简的底线,但内心深处,他还是很忌惮施简的。 此时,看不出施简的情绪。她本人更是没有任何过激的举动。可何议就是觉得,施简像是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所有的平静,都在掩藏着可怕的内里,那些即将喷涌而出的东西,只是在等待一根引火线。 他不敢继续说话了,怕施简失控。 施简甚至比往日还要平静。 深吸一口气,施简说:“这场游戏,你们没有必要继续参与了。” 何议看着她。 “既然有我,你们用处便不算大。而且你说她是见习,而你的水平也差不多,那么,就收手吧。” 听着听着,何议觉得不对劲,于是出口尝试反驳:“等等。我的水平,还是不止的吧?刚刚,咱们差不多打个平手呢。” 施简静静地:“那是因为我不想下重手。”她又看一眼两人,道:“这次的经验,对于你们来说完全够了。” 何议才不同意。他们进游戏,也就是绑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npc,谈何“够了”? 但是,他不敢开口,只能点点头。 施简又说:“这是建议,也是警告。之后的事,你们不要再插手。” 何议表情一凝。 看了眼等待已久的妻子,施简接着说:“然后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何议说:“放弃?” “说得对。”施简走向妻子,将她扶起来,而后对着陈诺舟招手,“走吧。” 陈诺舟跟上去。 何议立马慌了,看着两人的背影喊:“那我们呢?不给我们松绑吗?” 陈诺舟转过来对他们笑笑:“不是你自己说的放弃吗?” “喂!” 两人头也不回地带着妻子走了。 此时,已是夜深人静。 宽敞的土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风萧瑟地刮着。不远处有枯枝上的乌鸦,在月色下嘶哑地喊叫,那叫声有气无力,更显得四下寂寥。 陈诺舟打了个寒颤,觉得身上发冷。 从破房子里出来后,这儿就没人说话了。无论是闷葫芦施简,还是受了惊的那个妻子…… 陈诺舟是闲不住的。他最呆不下去的气氛,便是安静,尴尬,以及尴尬的安静。于是走出好一段距离后,陈诺舟终于开口了。 “真的就把他们放在那里吗?”陈诺舟说出自己的疑虑。他看着施简,问:“我的意思是,盯着他们,会不会更好一点?” “就这么捆着。”施简回答:“反正他们也哪儿都去不了。游戏结束,自然会退出的。” 陈诺舟往回看了眼,有些不放心,“可是这样,出去以后,他们会不会记恨你?” 施简抬眼。 陈诺舟继续说:“如果一会儿转播到他们那队,让所有的观众都看到他们的样子,那就丢脸丢大了。我刚刚听你们说,他们是新手……刚参加游戏就这么耻辱,会给以后的游戏生涯留下阴影吧?” 施简停步,看向陈诺舟:“……你以为他们是新手?第一次参加卡牌游戏的那种?” “不然呢?”陈诺舟茫然,“这是你们刚刚说的啊。” 见施简不说话,他又打补丁:“别怪我啊。刚刚,你也没让我回避,所以,我就全听到了。” 施简摇头,“倒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怪你。” 她话锋一转,反而有些踌躇,“……真要说起来,应该是你怪我才对。” 陈诺舟示意她边走边说,而后坦然:“我没有什么要责怪你的啊。” 施简目视前方,停顿良久:“可他们说得对。作为搭档,我对你确实隐瞒了太多事情。……我觉得,这应该是不对的。我看其他有搭档的人……都不像我这样。也许,我的确是做错了。” 陈诺舟心中微动。 对于施简的事情,他一向是好奇的。 但是,他也从来都秉承着尊重施简的原则。 陈诺舟自己,就是个不爱受束缚的人。以前当普通中学生时,因为讨厌学校的强制学习制度,他经常逃课。不是想彰显自己的独立特行,而仅仅是不想被一些繁文缛节禁锢。事实证明,不上课的他,也一样可以考好。 普通的规章制度,人之常情,适合大多数人。陈诺舟也相信,这些东西一开始被归纳出来时,是真的为了大家生活方便、日子顺利。但时间久了,难免会变成刻板条规。到这个时候,再因为已经不适用的条例束缚自身,显然就不是明智的决定了。 所以他摇了摇头,真心实意地看着施简:“我们两个,本来认识方式就已经十分特别。能成为搭档,更是经历了很多旁人不会经历的事情。我想,大家都说搭档之间应该完全信任,不过是为了让两个人能更好的合作。所以,他们才会事无巨细地将自己暴露在搭档面前,好让对方有安全感。可我们不一样。即使没有完全了解你的一些私事,我觉得,我也可以信任你。你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已经足够让我没有疑虑。既然如此,又何必非要像大家说的那样,做一对最寻常的搭档呢?” 施简认真地听他说完,沉默不语。 空气里只能听到三个人细碎的脚步声。 施简再开口:“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发觉我不再能够信任呢?我的意思是,人本来就是会变的。何况,当你了解过更多有关我的事情,说不定,看法也会改变。那个时候,你怎么办?” 陈诺舟则不假思索:“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这个人的本性是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的。我相信你。” 一直沉默的妻子适时地插进一句,“虽然我不该说话,但……你们关系真好。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了我的丈夫。我与他之间,也是这样。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选择相信他。而他对我,也是如此。” 是吗? 施简垂下眼睛。 良久,她抬头,眼中情绪难辨,“……也许是我的运气太好,才会遇到你这样……包容我的搭档。” 这已经是很高的赞许了,陈诺舟受宠若惊。 不过平缓心情,陈诺舟摇头说:“不是的。如果当初,你没有同意让我留在你身旁,我也没机会接触到这么多事情。其实现在想想,我的要求也挺无理的,你完全可以拒绝。可是你没有。所以,不要说是因为你运气太好。而是,你本来也是很好的人,因此,才能遇到我。” 施简脸上浮现极淡的笑意。 方才表情里那抹淡淡的忧愁,此时已经完全消失了。 而后她轻声调侃,“我看,你是想夸你自己吧。” “又被你看出来了。”陈诺舟也笑着接话。 三个人走往村子里的脚步越发轻快。 妻子被掳走的房子,离村庄很有一段距离。 他们几个紧赶慢赶,这才尽量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村子。 路上,妻子的精气神恢复了不少。她被何议和金二人绑架,却并没有吃很多苦头,顶多是被恐吓了两句。 那时她虽然害怕,却没有说出关键信息。例如那两人问她的家庭和配偶,妻子都编着假话糊弄过去了。她也害怕说了实话,会对自家丈夫不利。因此,就算被绑架,她也没透露实情。 闻言,陈诺舟很是感慨:“我真是觉得神奇。夫人,我这么说,您不要生气。可是,你丈夫脾气确实有些古怪。他可能是只对你好。我们却在他那里吃了不少憋。说实话,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值得您这样对他。” 陈诺舟说得很不客气。医生对他们俩恶劣的态度,他尚且记着仇。 不过这位妻子是个好人,又明事理,听陈诺舟这么说自己的丈夫,也只是笑了笑:“我能理解。他那个人,对于不熟的人,确实没什么好脸色。他脾气就那样。” 说到这,她低头,有些羞涩:“可对于熟人,尤其是他珍重的人……他是很好很好的。我见过他这种样子,便无法再像其他人那样讨厌他了。其实,他也只是缺少理解。你们跟他相处时间久了,自然就会知道他的好。毕竟,好人有很多种。不是非要时时刻刻都和和气气的人,才是好人。你说对不对?” “看在您的面子上,我觉得是对的。”陈诺舟明白为什么说这位妻子是村里有名的好人了。她这春风和煦、温柔体贴的性格,谁看了会不喜欢呢。 三个人来到门前。 刚刚敲门,门就被呼啦一下拉开。 而后,医生的身躯出现在视野之中。 看样子,他等候多时。陈诺舟是不知道他们出去了多久。但医生的眼睛里已充满了血丝。 现在是深夜,本是该熟睡的时间。这医生放心不下他的老婆,索性彻夜不眠。又因为焦虑,面容显得格外憔悴。以这副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瞬间就让妻子心疼地喊出了声:“——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医生一把搂过自己的爱人,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将头埋在爱人柔顺的发丝间,声音低沉而哽咽,“你回来了。还好你回来了。我以为,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我没事。” 听到医生的哭腔,妻子也有些扛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这才慢慢地,“还好有这二位救了我。现在都没事了。” 抱了好一会儿,医生才松开她。与此同时,表情变得狠厉:“到底是谁?对你做了什么?老婆,告诉我。我一定不会让他好过!” 妻子摇摇头,“不用了,现在都没事了。他们已经惩罚了掳走我的人。现在,那两个人无法动弹。而且,实际上……我也只是受了点惊吓。你看,我并没有被折磨,也没被殴打。一切都好好的。” 医生重新把她搂在怀里,“如果你真的被他们伤害,我哪怕豁出十条命,也要帮你报复回来。” 在施简和陈诺舟面前缠绵了好久,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很识时务地,施简和陈诺舟都没有盯着看。毕竟,夫妻重逢,要说些私房话。他们外人看着,多多少少不太好。 医生重新看向他们。这时候,他表情柔和了许多,没有初见时的那种抵触了。 他嗓音有些哑:“……谢谢你们带回我老婆。辛苦了。……之前,对你们态度那么差,我很抱歉。希望你们不要介意。作为回报,你们可以说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如果可以,我一定尽全力帮上你们。” 陈诺舟这才跟施简面面相觑。 他猛然发觉,进游戏后,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拿到卡牌。 陈诺舟踌躇了一阵子。 是施简先开了口:“我们的确有些事情想请你帮忙。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看你们也需要休息,不如先睡觉吧。明天早些,我们再商量。” 一旁的妻子便说:“那,如果不嫌弃,你们就在家里住下吧。大厅是诊所,不适合睡觉,那边还有一间偏房。虽然小了点,但床很舒服。你们稍微忍受一下,休息一晚,之后要长留,我再为你们想办法。” 陈诺舟没多想,就跟着施简点头了。 眼下,他们没有思路。虽然想快点结束游戏,却无门道,现在又正好是深夜。 如此看来,他们的确需要好好休息,然后整顿一下。 洗漱完毕,简单地收拾后,陈诺舟走到房间。 而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陈诺舟忍不住看了眼背后。 没人。施简还在洗漱。医生夫妻,早就钻进了房间里。大厅只有沉睡的病人们。 陈诺舟又转过头来。 他早该想到的。 刚刚妻子说,“那间偏房”时,陈他就应该想到的—— 一间房子,里面当然只有一张床了。 而且,因为是偏房,这张床也并不大。床上的用品和被褥倒是妻子刚刚新换的,看上去十分柔软。 陈诺舟喉结滚动。 如果之前在山洞共眠,陈诺舟还能说服自己,那是万不得已。 眼前这个场景,他就实在没法说服自己了。 局促地站在原地,陈诺舟像根木头,呆呆地杵着。 直到施简洗漱好了,进屋子,他仍然保持着这个姿态。 甚至,陈诺舟都不太敢看施简。 但他还是偷偷看了。 施简额前的碎发有些湿,大概是刚刚洗脸时沾到了。 进游戏时,她穿了外套。此时准备睡觉,她的外套也放在了一边。所以,身上只有一件简单的t恤。 陈诺舟暗骂了一句。 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施简那t恤,明明就是很普通的款式,甚至并不修身,可他,……竟然还能看出施简的曲线。 真是太不要脸了! 陈诺舟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万遍。 而这边,收拾好东西,施简也终于有了将精力分给陈诺舟的空闲。 看着陈诺舟的表情阴晴变化,再打量一圈室内,施简差不多明白了。 她不动声色地走往床边。 也不知道在害羞什么,陈诺舟感觉自己耳朵都要烧起来了。 理智告诉他,应该说点什么缓解现在的尴尬。可是,他的理智又完全不在正常的道路上。 于是,他结结巴巴,毫无条理地说:“……我刚刚不知道。……我,我睡地上吧。哎,这个情况,确实不好弄。不过,我也……不知道怪谁。” 陈诺舟语无伦次。 施简则没回答,慢慢走到床边,然后坐上去。 顿了顿,她才说:“你要睡地上?” 陈诺舟忙不迭地点头。 施简就挑了挑眉:“可是只有一床被子。” 她朝着地面扬了扬下巴,“而且也没有多余的被褥和床单。刚刚我过来时,看到医生夫妻已经睡了。不可能再麻烦人家给我们送一床。你睡地上,垫什么?盖什么?” “……”陈诺舟觉得自己说话都有点困难:“……但是,这个……那个……” “好了。”施简说:“睡上来吧,早点休息,明天要早起。游戏还没结束呢。” 好半天,陈诺舟才挤出一句话:“……我应该早点想到的。” “医生的妻子,估计已经默认我们是情侣了。”施简平静道:“因此,才没给我们分别安排睡的地方,也没准备多的被褥。否则,按照她的细心程度,这点事情,应该能想到的。” 陈诺舟只觉得,幸亏他没喝水。 不然,听到施简说“情侣”二字,他必定会喷出来。 施简倒是很坦然,说完这些,便自己钻进了被窝。 她平躺着,整个人都被柔软的被子覆盖了。 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 不正常的,只有陈诺舟。 一边疯狂给自己洗脑“一切都跟山洞那天差不多”,陈诺舟一边再次克服心理障碍,同手同脚地走向床沿。 他慢慢躺上床,闭着眼,跟上战场一样视死如归。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睡在一起,陈诺舟却比第一次还要僵硬。 这种事情……到底让人怎么适应啊! 躺下后,室内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 施简清冽的声音忽然响起:“……你睡上来了吗?” “……嗯。”陈诺舟声音闷闷的。 施简却说:“半个身子悬在床外的吧。” “!” “我刚刚看过了。这床只够我们两个正好并列躺下。”施简顿一顿:“而现在,我旁边还有好大一片空地。你那么高,不可能真的睡下了。所以……你到底怎么睡的?” 陈诺舟痛苦地闭眼,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施简的观察力还是该死的好。 她说得没错。为了不碰到施简,陈诺舟有意避开。但床实在太小了,陈诺舟稍微挪动位置,腿就有些放不下。于是,他只能让一条腿在床沿悬着。此时,那条腿暴露在空气里,微风吹过,还有些冷。 于是身旁的施简又说:“把腿放进来,睡过来点。” “……”陈诺舟努力让声音听上去没有异常:“我喜欢吊着腿睡。” “要我帮你放进来?” “……” 陈诺舟乖乖地完全躺进被子里。 出于无奈,他只能往施简那边拱了拱。 他动作幅度很小。可没想到,床实在是过于小了,仅仅是这样的动作,都让他的膝盖,不小心碰到了施简的腿。 软软的,又有着肌肉的紧实和韧性。被布料包裹,感受不太到人体的温度,因此,不知道是哪个部位。 陈诺舟宛如触电,瞬间闭眼大喊,“——我不是故意的!” 而后他又惊恐地睁大眼,“为,为什么你的腿……” “小声点。”施简的声音仍然不起波澜,“他们都睡了。” 而后她压低声音:“我的腿怎么了?” “……”陈诺舟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干脆闭嘴。 好一会儿,他才平静下来,开始扮演木乃伊。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强跟施简没有任何肢体的接触。 但陈诺舟知道,只要他动一点点,哪怕只是一根小手指的距离,他都能马上触碰到施简。 这种距离让他心慌。 陈诺舟闭了闭眼,觉得今晚,他可能是睡不着了。 又是一阵沉默。 很久,施简才说:“放松点吧,没什么的。” “……” 陈诺舟已经觉得自己逊毙了。 这种情况,还要女孩子来安抚他。 他没回答。 施简继续说:“这也是没办法。” 陈诺舟意识清明了一瞬。 他听到施简说:“你放心,我信你。” 这一瞬间,陈诺舟心情竟然有些微妙。 鬼使神差地,他问施简:“信我什么?” “信你不会乱来啊。” 施简说,语气十分稳定。“我知道,我们是搭档。你又是捏得清的人。以前,我也见过那种……脑子里只有肮脏事的男人。但我知道,你和他们不同。我并不担心你的人品……” 陈诺舟感觉不太对。 好巧不巧,施简说话的同时,也有个微弱的声音,从不知道哪一堵墙渗透过来。 是女人的声音。 柔媚,尖细。 时断时续的。因为距离,听不清楚。 可就是这一点儿声音,已经足以让陈诺舟汗毛倒立了。 施简还在说:“……所以,你也不需要有太大负担。放松睡吧,我不会误解你的……” “施简。” 陈诺舟打断了她。 他的呼吸声,从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已经变得粗重: “——我也是男人。” 第 83 章 施简愣住。 忽然冷凝的气氛,衬得室内尤其安静。 从隔壁传来的声音,便越发清晰。 其实那声音十分细微。偏房和医生的主卧隔了不少地方,墙壁是厚的,声音穿透时,会被层层削减。 如果正常入睡,他们是完全不会听到这种声音的。 可惜陈诺舟现在毫无睡意。 他无意细听,那声音却自己钻进耳朵里来。陈诺舟面红耳赤地想,跟她的性格一样,医生妻子的声音也很温柔。即使在这种时刻,仍然婉转、克制,一点也不刺耳,只让人心上发痒。 …… 陈诺舟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 “陈诺舟?” 施简说话了。 陈诺舟憋着一口气。 他听到施简问:“……那话,是什么意思?” “睡吧。” 陈诺舟飞快回答,深吸一口气,把被子盖过头顶。 世界被隔离。闷在黑暗中,再也听不到其他嘈杂的声响了,只有身旁人的呼吸,瓮瓮地传来。 一夜过去。 在天亮之前,陈诺舟就已经醒了。 这一夜,他睡得不安稳。 他不敢翻身。有睡着的时候,也是半梦半醒。 横竖在床上也是折磨,心理斗争一番后,陈诺舟觉得还不如早点起床。 因此,他蹑手蹑脚地下床,在不吵醒施简的情况下,径直去洗漱了。 回来时,施简还没醒。 很难得,陈诺舟几乎没见过她的睡颜。不过现下,陈诺舟不敢多看。只瞥了一眼,他便别开目光。 低头看一眼表,还不到五点。这是卡牌游戏里面的时间。虽然这只是一天的伊始,但对于整个游戏而言,剩余的时间已经很紧迫。 到目前为止,还没听到结束世界的通知,说明仍然没有人拿到最终卡牌。他们还有机会。陈诺舟走出房间,决定到处转转。 门口出去,就是大厅。病床上,已经有病人醒了。这个时间点,说不清是早醒,还是压根没睡着。 这些病人身体虚弱,不会到处走动。他们只是躺在床上睁着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角落里,陈诺舟看到了遇见过的小女孩。她还在熟睡。她呼吸起伏规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面色仍然不好,苍白如纸。 看了两眼,陈诺舟不忍多看,转开了视线。 医生和妻子还没起床。 陈诺舟轻手轻脚地往前,几乎没有脚步声,如同鬼魅。 他往之前发现的上锁房间走去。 当时他就奇怪。好好的家里,为什么要搞个上锁的房间。那会儿没机会查看,现在倒是个好时机。 房间离医生的主卧挺近,需要多加注意。 陈诺舟轻轻地挪动,不发出一点声响。 他来到门前。 门看上去平平无奇,有个把手,下面是锁孔。 农村的房子,很少会为某个房间单独设锁,都能一推就开。在这里,这样的门变得少见。 陈诺舟谨慎地伸手,试着推了推,果然推不动。于是他又扭动门把手,听到几声卡住的声响——是锁上的声音。 做完这些,陈诺舟警觉地直起身来,环视一周。确认没人看到他来过这里,他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般,重新远离了。 陈诺舟站在大厅一角思考。 他隐隐感到紧迫。 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找到这次游戏的任务。遇到的很多事情,可以说可疑,也可以说不。 唯一能确定的是,最终的事件多半与医生有关。何议和金的提示词也指向医生身边的人,是很好的侧面佐证。 可是…… 陈诺舟觉得哪里不太对。 那两人的提示词是妻子。 而反观他和施简的,则看不出跟医生有什么联系。 大家的提示词无论好坏,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只是紧密程度的区别。 那么,他们四个的提示词之间,究竟有什么共性? 沉吟了一会儿,陈诺舟晃晃脑袋,决定出去透透气。 他准备推开大门,后面却忽然有人喊他。 陈诺舟一激灵,有些僵硬地转头。 他当然知道是谁。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只是,经历过昨晚,陈诺舟暂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当时……一时激动,说了句光是想起来都尴尬的话。 陈诺舟只希望,施简不要再问他,不然,他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好在施简确实没有问。她看着大门,随意地问:“你要出去?” “……嗯。”陈诺舟的手还搭在把手上:“我想透透气。” “一起吧。” 怕吵醒其他人,施简低声说:“不过要当心,不要被外面的村民看到我们从这里出去。” 没问为什么,陈诺舟先点头。 这么早,就算是习惯早起的乡村住户,也很少有起床了的。在窗前观察一阵,他们走了出去。 围着医生的房子转了圈,两人挑了棵大树底下,面对着引入村子里的小溪并肩而站。这儿偏僻,几乎不会有人来,说什么都方便。 平视前方,陈诺舟没话找话:“你……起来这么早?” “自己就醒了。”施简说,“想着卡牌,睡不深。” “这样。”陈诺舟挠了挠头,“我也睡得不深……” 刚说完,他猛然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补上句:“——这么久了,都没找到线索,有点发愁。” 施简抿着唇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她说:“应该还有四个小时。” “嗯?” “我们的时间。”施简停顿半秒,“我们是昨天下午进来的。” 那非常紧迫了,陈诺舟想。 施简又说:“你看那边。” 她指向的是有悬浮球体的那侧天空。村庄离那边已经有些距离,从这里看过去,那些球显得特别小,全然没有之前站在地下底下的压迫感。此外,还稀稀拉拉的。 “……?”陈诺舟仔细端详半秒,而后发现变化,“球变少了?” 他挨个数了一遍:“只剩八个了。又有队伍出来了?” “嗯。” “……有点棘手啊。”陈诺舟陷入沉思,“竞争对手又变多了。而且,河水的毒性也会变浓……” “我也想跟你说这个。”施简接话,眼神黏在面前的小溪上,“球破得越来越多,这对村民来说不是什么好兆头。对我们来说,也是。你记得村民中毒的原因吧。” “嗯,饮用水。”陈诺舟接口,“之前,我们不是问过医生了吗。他应该没骗我们吧。” “他只是肯定了我们的猜测,并没有补充。”施简说:“如果我们有细节遗漏,他也完全可以选择不透露。” “……”陈诺舟歪头,“你想说什么?” “那些病人。”施简说:“他们来的时间。记得你问过,昨天下午之内,病例的数量忽然激增了。” “是。因此,我们才猜测得病的起因是玩家。玩家从球里出来,会让有毒的碎片融进河里。”陈诺舟蹙眉,有些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我们漏掉了细节。” 施简说起那个小女孩。 刚看到她时,那小女孩的状态明显不如人意。 更重要的是,她的情况比其他人更差。所有人都是下午得的病,为什么小女孩就更差?一定有催化的原因。 “而那个原因,”施简说:“就是我们两个。” 陈诺舟听施简说着。 小女孩中午做的饭,下午才中毒。如果水的浓度由融进去的碎片多少决定,那她的病情应该与下午来的那批人相仿。 可是没有。这说明,水不是重要的诱因,他俩才是。如此,小女孩病情恶化的时间才对得上。 “……”陈诺舟沉默了。 施简说:“发现了吗?其实,村民们的得病情况,就是这次游戏的计时表。他们的病情越严重,留给我们的时间越少。说不定,还会出现失败的情况。” 陈诺舟惊了,“还可以失败?” “我参加过的场次没有过。不过,别的场次有。” 施简说:“如果在十二个小时之前,全部玩家都从球里出来,同时没有人拿到卡牌……那,这场游戏就会提前结束。” 陈诺舟表情严肃了几分。 “不过,这也能推出别的。”施简继续说,“我的提示词,可以解释了。”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从球里出来,对找卡牌是好事,对村民是坏事;对尚在球里的人是蜜糖,对他们球外的人,则是砒.霜。 停顿半秒,施简继续:“而且我怀疑,这还有另一层意思。” 陈诺舟看她。 “那个何议,和金的提示词,指向医生的妻子。” 施简看向陈诺舟,“你觉得是为什么?” “最终事件跟医生有关吧。”陈诺舟不确定道,“妻子是他的身边人。” “有可能。” 施简话锋一转:“不过,有一点说不通。” “什么?” “他们有个提示词是‘夜间林路’。”施简说,“只看词面,透露的信息仅仅是‘有人会经过这里’。把他们两个的提示词连起来,也只是在暗示他们去找妻子……” 陈诺舟有点明白施简想说什么了。 “之所以我们会认为跟医生有关,是因为先遇到了医生。这是先入为主。”施简说:“可如果我们是何议,又会怎么想?” “会觉得妻子才是关键人物……” 陈诺舟喃喃。但他很快质疑,“提示词有好有坏。万一,他们的提示词就是比较偏呢?” 施简的眼神暗了暗:“这点我可以确定,应该不会。具体的原因……出去后,再告诉你。” 陈诺舟点头。 她又说:“再者,撇开这个不谈,我们的提示词本也没有明确说是医生。这么一看,他们的倒是更加直接。所以,关键人物很可能是妻子。” 陈诺舟心里有些发毛。 跟脾气古怪的医生不同,那位妻子只是个普通的村民。陈诺舟不清楚,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可疑。 “我的提示词。”施简解答了陈诺舟的疑惑,“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如果……这也是针对她的呢?” 第 84 章 施简忽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两人在这聊天聊得起劲,一时竟忘了时间。方才黑暗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渐渐亮起。 靠着这点蒙蒙亮,施简对陈诺舟说:“我们先回去吧。有鸡鸣声,这些村民可能要起床了。” 陈诺舟的好奇心刚被挑起来,就这样又被摁了下去。他快步跟上施简,回到医生的诊所。 回去的路上,陈诺舟忽然想起,他俩离开时关上了门。此刻手上没钥匙,回去能不能开门,还是个未知数。不能开门,那就只能翻窗了。 正在计划是撬锁还是翻窗,前面的施简忽地停下脚步。陈诺舟回神抬头,看向前方,只见施简驻足于门前,一动不动地,盯着虚掩的门缝。 “有人醒了。”施简头也不回地说,“她为我们留了门。大概,是知道我们出去了。” 这个她指的是妻子,陈诺舟了然。想到施简刚刚说过的话,陈诺舟对妻子的印象有些变了。提及她,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施简一如往常,“进去吧。” 两人跨进屋子里。 来到他们的房间,正好看到妻子正在整理他们的床铺。陈诺舟瞬间脸红了。 虽说什么都没做,但……看到他们睡过的床乱糟糟的,陈诺舟还是有点控制不住活跃的发散思维。 摇了摇头,他勉强将脑子思路拐回原地,再说:“您放着吧,我们自己来收拾。借住你们家,还要麻烦你,真的太不好意思了。” 妻子笑盈盈地,“哎呀,这有什么的,小事而已。我起得早,看到你们房里没人,就寻思着整理下,然后给你们做早饭。” 这也太好了。陈诺舟说:“谢谢您。” 施简也跟着道谢,礼数十分周全。 妻子又说:“不过现在还早。你们困吗?说不定,会需要回笼觉。准备什么时候起?跟我说一声,我好决定什么时候开始做饭。做得早了,怕饭菜会凉。” 现在,陈诺舟真是对睡觉相关的话题过敏。准确地说,是对“有可能跟施简睡在同一张床上”过敏。 因此他赶紧摇头,“不用不用。刚刚出去透过风,我们已经清醒了。谢谢您了。” 妻子便笑:“挺好的。那我去做饭了。过一会儿,咱家那位也要起了。正好,我们几个一起吃早饭。” 两人应声点头,将妻子送出房间。 陈诺舟又看一眼表,“她醒得可真早……” 没接他这茬,施简站起来:“我去厨房看看。” * 来到厨房门前时,妻子已经在忙碌了。 在她面前,锅碗瓢盆摆满了一桌子。看样子妻子打算做粥,旁边的锅已经在咕噜噜地起泡。施简在门前驻足,好一会儿,妻子才发现她来了。 “哎?你怎么过来啦。” 妻子表情有一瞬间的诧异,而后很快恢复原样,“饿了吗?也是,快早上了。你回去等等,我正熬粥呢,一会儿好。” “我就是闲得无聊,过来看看。”施简说,“不介意吧?”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妻子笑,“只是做饭没看头。我这人比较闷,也不会说话,跟我独处,怕是会无聊。” “没什么,挺好的。”施简话很少。说到这,她停顿了会儿:“您煮这么多粥吗?” 她在说妻子倒进去的那一大把米。粥是不经喝的东西,一点点米,就能煮出很大一锅。瞧妻子刚刚撒米的阵势,像是要把米罐掏空。仔细看下来,那煮粥的锅也够大,平常人家,根本不会用到这么大的锅。 抹了把头上的汗,妻子笑道:“是啊。除了我们四个,还得给病人做呢。” 施简挑了挑眉:“给病人做?” “嗯。”妻子说:“我老公爱睡懒觉,不喜欢病人家属太早来诊所,所以,早饭都是我帮他们做,免得有些家属为了带饭,而过早打扰。” “那很辛苦吧,这么多病人。” “还好还好。大伙儿都是邻里嘛。”说到这,妻子腼腆一笑,“而且说实话,各位家属给看病钱时,都会多给点儿,推都推脱不掉。既然收了人家的好处,我怎么说也得照顾好他们。得病是很可怜的啊。” 说完,妻子向施简微微颔首,“不好意思,我先出去拿点东西。这儿有小凳子,你进来坐会儿吧?或者,到处走走也行。饭还要一会儿才能做好呢。” 施简应声,走到厨房边上的小凳子坐下。 不一会儿,妻子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些瓶瓶罐罐,“调味料用完了。我去拿了点囤货。” 随后,施简看着妻子做了点下饭菜。那些菜看起来清爽可口,很适合早晨配着热腾腾的白粥吃。 菜香四溢,氤氲在房内。闻着香气,施简低声赞道:“好香。” 妻子嘴角微扬,“喜欢就好。” 眼看着菜要出锅,而粥也快熬好,施简从凳子上站起来。 她思考着措辞,开口。 “每天照料这么多病人,肯定会累吧?” “还好了。反正自家也要吃饭,多做几碗没什么。” 妻子说:“而且中午和晚上都不必做,只做早上,一点都不累。” “这样。”施简又问:“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病人好像越来越多了。” “是啊。”妻子叹了口气,“这怪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可怜呐……” 施简附和两声。而后,她话锋一转,“不过,我看您和医生身体都不错,似乎没有得病的风险。应该是上天眷顾了。” 妻子手上一滞。接着,她露出幸福的笑容:“是啊,可能我运气比较好。我丈夫也一直在照顾我。他是医生,最懂怎么预防这些事情。” “原来如此。”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两人又絮絮地聊了些别的。语毕,早饭也进入收尾工作了。 妻子有些忙不开。她歉意地问施简:“不好意思,你能不能帮我去外面拿几个碟子?马上要用。这儿菜炒着,火大,走不开。顺便,看看多少人醒了。我好决定装几只碗。” 施简略一眯眼,应声说好。 再回来,妻子已经起锅,最后一道菜也做好了。施简在外面转了一圈。醒的病人不算多,但装粥的碗加上呈菜的碟,也零零碎碎摆了一大堆桌。见盘子多,施简主动帮忙,将那些东西依次拿出去。 妻子开始忙前忙后。她的工作,并不像说得那么轻松,除了做早饭,还要照顾病人们晨间的洗漱。比如,为他们打水。 做完这些,得把饭菜送到一些没有力气行动的人面前,看着他们吃。不少人醒了,就躺在床上,享受着她亲切的服务。 “这是在当护士啊。” 不知什么时候,陈诺舟过来了。他站在施简身旁,看着妻子忙碌,“我们要不要去搭把手?” “我去就行。”扭头,施简对陈诺舟说:“你去厨房一趟。” “去那里干嘛?” “看看架子上的调味罐。”施简说,“应该有四罐,但少了一罐。找到少的那个,带过来。” 陈诺舟疑惑了,“你怎么知道少了?” “我看见了。但刚刚妻子也在厨房,我不好去找。”施简说:“那罐东西……妻子专程从别的地方拿到厨房,放进食物,又支开我,好把东西物归原位。一定有问题。妻子知道我看见她放了,对我心有警惕,所以我得去她身边伴着,也好牵制她。” 她扭头看着陈诺舟,“你动作要快。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拖下去。” ※※※※※※※※※※※※※※※※※※※※ 上一章有轻微修改,不过不影响观看,可以不回头重看。 第 85 章 说完这些,施简走上去跟妻子搭话,顺便帮她整理要给病人的东西。 趁着这个机会,陈诺舟转身,悄无声息地往厨房去。 厨房的位置正好在大厅的盲点区域,卡了个死角。这对陈诺舟来说很有利。 四下无人,医生也睡得正熟,陈诺舟没犹豫,直接走了进去。 厨房简朴而整洁。医生的妻子是个贤妻良母,特别擅长做家务,看面前的景象就知道了。陈诺舟眼睛扫向锅灶的位置,很轻巧地看到了调味料。 果然只有四罐,施简说得一点没错。陈诺舟记下调味料的样子,离开。 思考片刻,他转而去往一个方向。 要说这个家里有什么地方最可疑,除了两夫妻,就是那个上锁的房间了。 这次去,陈诺舟专门看了房间门的下方。 这里的地板没有灰尘。虽然只能透过门缝勉强看到点内部的地面,也已经足够,不管是这个房间日常在使用、还是会定期打扫,只要不是完全荒弃,就有进去一看的价值。 陈诺舟看了看那锁孔,是普通的用钥匙开启的类型。这样说来,只要找到钥匙就可以了。 就在这时,陈诺舟敏锐地听到脚步声。他赶紧直起身,不动声色地走了两步,离开上锁房间附近。 医生向他迎面走来,只穿了单衣,打着哈欠。 陈诺舟向他问好:“早啊,你醒了?” “一个个的都起这么早。”医生睡眼惺忪地看了陈诺舟,随意地回他:“早。” 看他行进的方向,似乎是往那个上锁的房间走。陈诺舟心里一动,似是无意地冲着医生说:“去哪儿啊,不吃早饭吗?你老婆已经做好饭了。她可真是贤惠,做的饭好香,我都快馋死了。” “马上过去。”医生又打了个哈欠,“我得先去给这些病号上药。” 陈诺舟自然地接话:“上药?上什么药?” “让他们苟延残喘的药呗。”医生已经站在了门前,“都在里面放着呢。” “啊,这是你的工作室?”陈诺舟说:“在里面?” “实验室。”医生更正他,随后对他摆手,“你过去点,我这实验室只有我妻子和我能进,旁人勿看。” “说得倒挺神秘,不会在里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你是真不会说话,还是装不会说话?” 大抵因为陈诺舟是他妻子的救命恩人,医生也没有过分计较,只是冲他挥挥手:“走开走开,别想着跟我一起进实验室。如果哪天我的秘方被传出去了,一定就是你泄露的。” “我又不会得病,对你的那个救命神方才没兴趣。”陈诺舟假意扬手,“走了。” 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开锁的声音。 陈诺舟抓紧机会回头,正好看到医生推门进去了。 他忍不住兴奋。 看来,这里之所以上锁,是为了防止平日里的村民进来乱翻乱看。医生本人,对此没有什么顾忌,这是好事儿。 而且看医生的动作,也只是用钥匙普通地开了门。接下来,只要搞到钥匙就能进去了。 陈诺舟思考半秒,转身又往医生的房间走。 这个时候,正好医生和妻子都不在里面。完全就是为他准备的勘察时间。 陈诺舟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去。 他们的房间跟偏房差不多大,只是摆设和物件都比不怎么使用的偏房更多,显得更有生活气息。 中间的大床两边,分别是两个直立型的衣架,衣架上面挂满了衣服,应该是医生老婆一人一个。 先是粗略地找了找其他地方,陈诺舟没看见类似于厨房的调味罐。他眼神一转,看向了属于妻子的那个衣架。 上面挂的都是女性服饰,有裤子、衣服、外套等等,琳琅满目,很好甄别。 “大概在衣服里?”摸摸自己的侧脸,陈诺舟有了计较。 他回头看一眼卧室门,没有人,于是速战速决,开始翻起妻子那些衣服的兜和包。 陈诺舟只希望,这时候别有人突然进来。 被当成贼,他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正这么想,手背忽地一麻。 陈诺舟面色煞白。 外面的角斗场中央,悬浮的大型电子屏幕上立刻转播了陈诺舟此刻的画面。 全场哗然。 在转到陈诺舟之前,观众们刚看完了另一场发生在村庄角落的玩家争斗。战斗场面十分精彩,所有人都拍手称快。 没想到画面一转,竟然开始放起陈诺舟摸兜的场景。由于施简,陈诺舟很快就被人记住了,此刻出现在大屏幕上,更是一瞬间就被认了出来。 有施简的粉丝立刻失声大喊,“什么鬼?这家伙是在偷东西吗?我的妈啊,女神怎么跟一个贼组队了?” “别激动。或许,是这次的任务呢?你看前面两队打得难舍难分,可打了半天,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在争什么。” “那也不会是当小偷啊,这看起来多没意思……” “就是啊!如果,这次就是让他们当小偷,那我要去退票!小偷有什么好看的?我平时都当腻了!看他们偷,还不如我自己上手呢!” “……???” 陈诺舟听不见外界的嘈杂。 不过,光是现在要做的事情,就足以让他起冷汗了。 陈诺舟没想到,他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要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上演“如何扮演一个小偷”。 从前的陈诺舟,做过最大的坏事也就是逃逃课,什么时候被这样公开处刑过。 咬了咬牙,他破罐子破摔,加快了手上翻兜的速度。 外面的那位小偷观众津津有味:“不错,这手速,看得出来是同行。” “?” * 终于找到了。 看着手上这罐小巧的白色粉末,陈诺舟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找到东西,陈诺舟马不停蹄地出了房间。他没在房间里花太多时间,这会儿,医生都还没从他的实验室出来。 站在走廊里,陈诺舟又陷入了思考。 手背上还没有传来转开镜头的信号。 现在那些观众,肯定在说小偷什么的吧…… 不管了。 陈诺舟默默忏悔,校领导们对不起,你们派来的学生代表竟然在游戏里面做贼…… 他在原地站了会儿,等着医生出来。 片刻,实验室拉开了门。 陈诺舟赶紧埋下头,脚下生风,装作十分匆忙地往前。 而后,“哎哟!” 听到吃痛声,陈诺舟赶紧停下脚步。转身,他歉意地扶住医生手上的东西,嘴上不停地道歉:“啊呀,不好意思。我着急,走得太快,撞到了!你没事吧?” “你急什么呢!看着点路呀!”医生嘶了声,“……我倒是没什么!还好没把我手上这些药罐子撞坏,不然,这些倒霉鬼又要少活一天了!” 说着,他揉着被陈诺舟撞过的肩膀继续抱怨:“你还真是跟头牛似的,撞个人怎么能这么痛。疼死我了,感觉手臂脱臼了。” “对不起对不起。”陈诺舟继续道歉,而后露出焦急的表情:“我赶着去厕所……知道吧?人有三急,不得不急啊。不过你手疼,我先帮你揉揉吧,我按摩技术很好的。” “去去去。也没什么大事,你先急去吧。” 医生摆摆手,支开他,“走路小心点,这么窄的路你也能撞到人。” 陈诺舟唯唯诺诺地应了,很快离开。 他走进卫生间,反手关上门。 外面的观众嘀咕,语气又紧张又嫌弃:“这,是不是应该转播了?不会还要让我们看他方便吧?” “才不是呢——”那位小偷观众说:“看!” 屏幕上,陈诺舟摸了摸兜,再慢慢掏出手,展开手心。 一把小巧的金属钥匙,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中。 小偷观众:“我就知道!擦肩撞人然后偷东西,这招最好用了!以前在街上,我百试百灵——” “……你小声点吧,旁边坐着的就是警察啊。” “——当我没说。” * 陈诺舟来到大厅。 一角的餐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食物。 施简和妻子坐着,看起来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 打着招呼走过去,陈诺舟眼睛瞟向大厅,“医生呢?啊……他在干嘛?” “在给病人们上药呢。”妻子笑吟吟地回答,“每天早上让他们吃一次药,就能有效抑制大家的痛苦。这药还是他自己研制的,可管用了。为了村民,他花了不少心思。” “别这么说,我才不是为了他们。”医生头也不抬地反驳,“要不是你整天劝我,谁愿意一天到晚跟这些病罐子住在一起。还得麻烦你给他们做饭。” “哎呀,咱们是开诊所的嘛。”妻子说,“救死扶伤,不是应该的吗。” “救个屁。”医生骂骂咧咧的,手上却没闲着。他一直不断地给病人们递着今天份的药物,动作就没停过。 等他忙活完,又是好一阵子过去了。 陈诺舟乖巧地坐到施简身边。 他听施简低声问:“东西拿到了吗?” “我办事,你放心。”陈诺舟说,“就在我兜里……” 他一愣,而后有些结巴,“……对。就是你摸到的那个。” 施简在他说话的时候,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服口袋。 很巧,陈诺舟也还把手揣在里面,紧紧地攥着刚刚摸来的钥匙和调味罐。 两人手短暂重合,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是施简将手放进了陈诺舟的兜里取暖。 陈诺舟说不出话了。 一旁的妻子忽然冲他们笑笑,说:“真好。” 她的目光,看着两人双手交叠的那个衣兜。 陈诺舟唰地脸红,“不是——” 妻子却自顾自地微笑,“想当年我和他谈恋爱的时候,也曾经这样过呢。” 陈诺舟向施简投去眼神,施简没反应。 他便僵住了,不知道该干什么。 直到医生走到餐桌前坐下,施简才将手从他兜里挪开。 这时,陈诺舟才发现自己耳朵发烫,背后却凉凉的,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别的缘故。 手背还是没有传来酥麻感。 良久,陈诺舟低声:“……刚刚,你怎么不跟她解释啊?” 施简看了他一眼,“解释多麻烦。” “可是……外面在转播我们。” “是吗?” 施简停顿下,转回视线,“那也没什么。” 第 86 章 几人开始吃早餐。 早餐吃得很热闹。妻子是个爱笑的人,说话温和又不冷场。 大多时候,医生在旁边默默地听,在兴起处补充两句。 也幸亏他没多说话,大家聊得还算开心。正在兴头上,听到有人敲门。 妻子看向门那边,“是谁啊?” 外面的人应声,“村长。” 医生皱起眉毛。 他看一眼施简和陈诺舟。 妻子明白了,面上露出难色。 片刻,医生挥挥手:“没事,去开门吧。这糟老头子好说话,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妻子便走往门口。 打开门,一个五六十的男人站在门口。这男人头发斑白,脸上也颇多皱纹,是个老人了。 不过,他精神状态很好,想来身体还算硬朗。 招呼着他进来,妻子迎他坐到大厅椅子上。村长边走边环视,还没落座,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餐桌上的陈诺舟和施简。 与此同时,他鼻子一皱,像是闻到了什么味儿。村长顿住了脚步。 陈诺舟心中微动。 “是外来人?”村长说,语气不大客气:“怎么在你家?” “我的客人。”医生看也不看村长:“你来有事?” 医生没有要仔细回答的意思。如此,村长也不好追问。 他打量两眼,便转开视线,说起来意:“对。早上起来,我听他们说,村子里的病患又变多了。” 医生稳坐泰山,“然后呢。” “大伙儿都有些慌张。所以,我代表他们来问问你,解药进度到底如何了。” “这不用着呢吗?”医生说,看了看旁边的病人。 村长说:“可他们还没好。” 医生看向村长。 叹口气,村长望着医生:“村里人开始有意见了。” 医生冷哼一声,不语。 瞥了眼一旁的妻子,村长又说:“最近,你的药不太见效了。……一开始,还有痊愈的。到现在,干脆也没了。得了病的人,都是吊着一口气,要死不活。村里人开始怀疑,你研制的方向有问题。我有意帮你说两句,可惜寡不敌众。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医生笑了,“还能是什么意思。又想玩那套赶我的花样?” “……他们是怀疑你的技术。” “那好。要怀疑就怀疑吧。”医生偏过头,“我不干了。你们自己爱找谁找谁去。我倒要看看,靠自己,他们什么时候能痊愈。” 村长噎住:“别,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知道……村里人本来就对你有偏见。你稍微有点不好,他们便盯上了。所以……” 半晌,房里都没人接话。 一旁的妻子打破沉默。 “村长,您让他们先别急。他一直都在努力研究。只是这病久治不愈,肯定是疑难杂症。而村里就他会医术,孤军奋战,难免慢啊。您给他点时间。” 看了看妻子,村长欲言又止。 医生不耐道:“有什么话要说就赶紧,别藏着掖着,看得人难受。” 村长就说:“不是我不想给时间,是那些病人们等不起啊。这一天天的,大病缠绵……大家人心惶惶。” 他犹豫下,看往旁边的施简陈诺舟:“而这个关头,你还跟他们这种人混在一起。这……还好今天来的是我。如果换了别人,看到这副场景,一定要怪你了。” 医生眉毛一竖:“怪我?他们凭什么怪我。这两个人救了我妻子,是我们家的恩人。怎么,村子里现在流行忘恩负义了?我的家,想收留谁就收留谁。” 村长又叹口气:“我这是为你好……” 再没人接话,气氛稍微有些凝固。 施简的声音打破沉寂。 她说:“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您刚刚说,又有病人出现了?” 看了她一眼,村长勉强压下不悦的表情,点了点头。 施简继续问:“病情是不是更严重了?” “没错。”村长警惕她,“问这个干什么?” “为什么没把他们带来?” “……” 犹豫片刻,村长才说:“这不是,怕病情蔓延嘛。他们被隔离起来了。因为看起来真的很严重,村里人也不愿意让他们四处走动,所以……” “就关了他们禁闭?”医生说:“呵呵。你们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劣根难除。” 村长笑得尴尬。 已经清楚来意,医生也懂了,村长是想让他上门诊治。于是他站起来,穿上外套:“走吧,去看看病人,你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这个。” 村长连忙点头,跟上他。 在旁边拿了些还没发完的药,医生回头嘱咐妻子:“我去去就来,你在家等我。” 妻子点头。 门“砰”地关上了。 家里只剩下三个人。 目送走他们,妻子重新笑起来,“咱们继续吃,他那份我给他留着。” 施简却迟迟没动筷。 妻子问:“怎么了?” 施简忽地说:“病真的治不好吗?” 看着妻子明显一愣的表情,施简继续道:“我有事情想问你。” 她扭转身子,抵了抵陈诺舟的手臂:“把东西拿出来吧。” 陈诺舟看施简眼色,“哪一个?” “你还去找了什么?” “……钥匙。” “把那罐东西给我就行了。”施简伸手。 陈诺舟便将罐子摸出来,递到施简手上。 妻子神色骤变。 她敛起笑容,看着施简手上的罐子,声音低沉下去,“怎么在你们这里?” “这是什么?”施简晃了晃手上的东西。 妻子不说话。 “跟他们的病治不好有关吧?” 陈诺舟有些震惊地看着妻子。 “你是本地人。”施简说,“而且住在诊所。日日接触病人,却没有被传染,这很奇怪。” 她顿一顿。 “其实,医生的药早就可以奏效了吧?”施简说:“你就是之前治好的。后来,你一直从中作梗,在病人的餐食放了这些东西,让药没法发挥所有效力。” 妻子沉默。 “你想让村民们缠绵病榻。这样,你的丈夫才有留在村里的理由。” 陈诺舟看着两人,消化着施简的话。 施简继续说:“看得出来,村民们并不尊重你的丈夫,只是为了让他当医生,才一直维持着表面的体面。你的丈夫也并不喜欢他们。因为你劝他,他才留下来继续治病。你很清楚这点吧。” 妻子的手渐渐握成了拳。 “村庄的病症,是你丈夫留在这里的纽带。你丈夫在村庄有立足的理由,那些村民才不会继续蔑视他。所以,你不能让村民恢复。” 见妻子不说话,施简说:“说这些,并没有要批评你的意思。只是,我想把事情弄清楚。你丈夫小时候,到底为什么被欺凌?” 室内短暂地冷凝。 片刻,妻子的声音慢慢响起:“……因为他是外乡人。” * 妻子说,在这里,外乡人是一种诅咒。 这里的村民都有个怪毛病,能闻到外乡人身上有臭味。这臭味难以容忍,让他们很难和外乡人亲密接触。 并且,每次有外乡人出现,村里都会迎来一场大病。次数多了,大家就都相信,外乡人的到来,会招来灾祸。 当初,年幼的医生流落到这里,一下子就被认出是外乡人。他很特殊。虽然是外乡人,却没有带来过病痛。只是,身上仍然有本地人才闻得到的味道。 其他的孩子因此欺负他。大家都说他臭,说他脏,连带着孩子们的家长也远离他。 村民们相信,他在村子里一天,就会带来祸端。 “但他什么也没做错。”妻子的声音很是难过:“当时,是我的家人保下了他。” 因为医生没有去处,妻子一家又对外乡人的味道没有那么敏感,因此,小时候的医生,基本是他们家在照顾。 医生跟妻子一起长大,渐渐有了感情。可后来,他长到一定年纪,便离开了这个村子。 他走得突然,妻子甚至没机会跟他一起离开。本以为就此分别,没想到几年后,医生竟然再次回来了。 施简问:“他为什么要回来?” “为了见我。”妻子声音有些哽咽。 妻子说,医生喜欢她。他出去见了世界,看到了那些不会嫌弃外乡人的正常人。但是为了她,医生愿意回来这里生存。 得知这个消息的村民们,自然是百般不肯。但那时,村里突然开始起病。包括妻子,也生病了。 人们要驱逐医生。医生却说,他可以治好大家,而且他一定会治。除了他,这里没人能再担起医生的职责。 于是为了妻子,医生开始研制解药。成功后,妻子果然痊愈,还有一批人也恢复了健康。村民们这才相信医生的话。 病已经开始蔓延。如果驱逐医生,就没人治病了。权衡之下,大家让他留了下来,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时不时还有人念及年幼时的他,说他不是祸端,为他辩解两句。 “可我了解他们的。一旦病好,一定就会恢复原来的态度。到时候,我丈夫能不能留下,都还是个未知数。” 妻子说:“我不想让他走。” 偶然的机会,她听医生说这种粉末不能加入药里,会让治疗效果变差。于是,她便偷偷收起了这粉末,并开始在病人的食物里动手脚。 她想,病一天不好,这些人就要倚仗医生一天。这样,医生在村里的日子才能好过些。 “其实,仔细想想就能知道。会得病,跟医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妻子咬牙:“可那些人就是这样。只要有个发泄的出口,他们便不明事理,一窝蜂地,全部扑上去。” 施简和陈诺舟沉默。 “我只是在惩罚他们。”妻子抬头:“所以呢,你们又想做什么?想劝我停手?对不起。为了医生,我也会继续这样做。” “……”施简说:“他们确实很可恶。但,罪不至死。” “当然不至于。”妻子表情缓和了些,接口:“每天喂着药呢。只是好得很慢,需要一直接受治疗。我还是有分寸的。” “如果不是这样呢?” “什么意思?” 施简说:“病情开始恶化了。” 妻子瞳孔微缩。 “你看到了。这两天送来的病患,情况比之前更差。”施简向那边的病人丢去个眼神:“他们需要更强力的治疗。如果继续拖下去,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死去。” 妻子的神情慌乱了很多。 施简又说:“想想看。你觉得,如果是医生……他会怎么做?” 妻子顿住。 施简轻声:“我看得出来,他喜欢自己的医生工作。虽然,他平时说话难听,可从来没真正含糊地对待过病人。向我们要钱,应该也只是因为……确实没法靠自己负担更多的病人。在他那里,做好本职工作,治病——一定比单纯计较村民的愚昧更重要。” 陈诺舟适时补一句:“如果继续这样,闹出人命,那就得不偿失了。医生也一定不愿意看到这个局面。” 房间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良久,妻子开口。 “你们说得对。……所以,我该怎么做?” * 医生正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 这是栋小木屋,面积不大,装的人却不少。几张简单的床铺,就把整个小房间挤得满满当当,每张床上都躺着人,身上覆盖着单薄的棉被。 室内很潮湿,地板上灰尘也有些重。看样子,在病人进来之前,这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 医生忍不住皱了眉头:“怎么把人放在这?” “没其他地方了。” 村长叹口气:“村管理那些人,坚持要隔离他们。大伙儿的意见都差不多,我挡不住。” 说这话时,村长站在门口没进来。 医生便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也没那么容易传染。” 村长讪讪。 啐了声,医生不再理会他。简单给人看了会儿,医生把药发下去,然后叮嘱村长,“记得给他们通风,同时保持温暖,不要给人盖这么薄的被子。弄出并发症,我可懒得处理。” 村长点头。 而后,他神情犹豫,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讲。 医生最不喜欢看到他这个表情:“我说过吧,别吞吞吐吐的,有事就说。” 村长便道:“……今天也要开会。他们说要见你。” 医生瞬间变脸:“又开?昨天不是开过了?” “又有人病了嘛。”村长有些为难:“你去吧。不然,我不好交差。” “你是村长,不能帮我推了?” “可村长也得听取大家的意见啊。” “……” 医生不耐:“那走吧。” 两人花了十几分钟赶到会议楼。 平时,村里的事务都由一批固定的领导班子负责,村长是他们的首领。村长脾气比较好,平时也喜欢听取各位的意见,因此很多事情,是大家一起讨论得出的。 村里的集体大事件,都在这个会议楼解决。 他们到时,会议楼大厅里已经坐了一群人。有男有女,都在等着村长和医生。 大多数人都跟村长打了招呼,医生几乎被晾在一旁。有寥寥的几个人简单跟他点头示意,医生也懒得作热情的回应。打过招呼,众人入座,直入主题。 今天的会,就是围绕医生开的。 有人问他:“那几个新病人,你去看了吗?” “看了。”医生说,顺便吐槽:“你们给人选的地方,可真不怎么样。” 对方没接茬,“那,他们好了吗?” “哪有这么快?”医生皱了皱眉:“才过了多久。” 有人轻哼了声。 刚刚那人继续问:“不说这些,说说那些躺在你诊所里的人吧。他们应该已经病很久了,为什么还没好?” “在按照疗程进行。” “你这疗程也太漫长了吧?” 医生抬眼看他:“反正也没死人,着什么急?” 跟他对话的人面色铁青。 又有人说:“就算不急,总得给个信吧。这病,到底治不治得好?” 村长这时候说话了:“治肯定治得好。他之前就成功了呀。” “可都多久之前了?大伙儿都看得见,这病越来越严重了。如果还按老方法,恐怕效果没那么好。” 医生表情冷得像一块冰,“我的方法足够让他们痊愈。” “那怎么看不到效果呢?” “就是啊,这都多久了……” “总得给我们点信心吧!” “行了。”医生打断众人的话:“你们究竟想说什么?” 对面的人面面相觑。 有人点破沉寂:“你得做出实事,才好意思继续待在这吧?” 瞬间就有人附和。“对啊,村里的钱,得花在刀刃上。之前投资给你实验室的费用,也是不小的一笔数目了。如果不给你,那些钱都可以做好多事情了。” “就是……” 一群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听了一会儿,医生冷笑:“看来,你们把我之前治好过的人都忘了。我记得,有几个就是你们中间的一员吧?” 那些被点到的“一员”不好意思说话了。 医生又说:“病情本来就加重了,我要随时调整药物用量,不可能好得那么快。现在没人死,就已经不错了。而且,所里的病人都在渐渐变好。你们以为我愿意让他们留在这里?天天躺在我家里,占地方得很,我还巴不得他们赶紧滚呢。” 顿一顿,他继续:“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个个的这么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中的彩票没兑现呢。” 室内有些冷场。 迟迟没人说话,医生起身要走。 有个脾气暴的拍案而起:“你这人真是。病没治好,还这么拽。别忘了,大伙儿都是看你能治病,才把你留下来的!你要是治不好,就趁早滚出村子得了!” 医生停下,转头,凉凉地剜他一眼,“我的房子,你让我走就走?你算老几?反正我早就不在乎你们的看法了。留在这治病,一是为了我老婆,二是尽责任。我倒要看看,除了言语中伤,你们还能怎么把我逼走。” “你……” 那人还准备说,被开门的声音打断了。 医生散漫地看往门口,随后微愣,“……你们怎么来了?” 站在门口的,是医生的妻子,和施简二人。 众人齐齐看向他们。 三人之中,妻子站在最前面。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别的缘故,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而后,站着施简和陈诺舟。两个人掩在妻子身后,被遮住了半边。 有人眼尖,立刻皱起了眉毛:“——是外乡人!怎么回事?” “md,可真臭……” “为什么把外乡人带到这里来?” “受不了……” “……” “——大家差不多够了吧!” 妻子忽然高声。 尖细的声音,阻隔了一切言语。 众人短暂收声,看着妻子的眼神均有些不知所措。 平时习惯轻言细语,妻子是很少这样说话的。 吼完,她停下来,两个肩膀不断颤抖。 缓和好久,她才开口:“……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由于妻子平时在村里人缘很好,在座也有不少喜欢她的人。此刻,有人露出担心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问她:“你没事吧?怎么了,突然这么激动。还有,为什么跟外乡人在一起?你知道的,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啊……” “我的丈夫也是外乡人。”妻子看着跟她搭话的人,深吸一口气:“他治好了我的病。” 她环视一下四周。 大家不说话,静静听着。 妻子说:“之前,他的治病一直有成效。只是这段时间才开始变缓。你们看到这个结果,就忘记了他之前的功劳,开始责怪他。但其实,不是他的错……” 医生忽然说话:“老婆。怎么回事?” 妻子看他一眼,表情苦涩。 她说:“是我动了手脚。” 接下来,妻子将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 很多人的表情渐渐震惊,最后转为难以置信。 直到她说完,还是有人不接受。 那人喃喃地,“……可是,你平时不是这样的人。你……是我们村里最善良、最和善的女人。大家都说,你嫁给医生,完全是白瞎了。你怎么会这么做呢?” 医生的表情也十分复杂,双眼紧紧地盯着妻子。 妻子深吸一口气。 她说:“没错。平时的我,确实是真心实意地对大家好。但,做手脚的人,也的确是我。” “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所有人都不止一面。像我这样的人,也会为了私欲,对大家做出不利的事情。而仅用一面去判断一个人,是非常浅薄、也是非常无知的举动。” 她看向医生:“我的丈夫也是这样。他平时对大家的态度很差,但在治病上一心一意。作为证明,大家可以看到,我没动手脚之前,他治过的人都已经好了。而如果我不做这些事,在诊所里的那些人,也早该痊愈。” 大家看着妻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妻子说:“我只是想让大家放下偏见。除了是外乡人,我丈夫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相反是我,做了这种让人失望的事情……” 在场的人却沉默,没有人指责她。 好久,才有一个微小的女声说:“……你也是为了让他留下来。” 医生忽地站起来。 他走过去,搂住妻子,话里有不忍:“你本可以不犯这个错。是我的问题。” 妻子却摇头,“不。错就是错了。这一点,我承认……” 她看看众人,“我会停手。但,我希望大家答应我一件事。” “看在能治好病的份上,请对我的丈夫……好一些。” ※※※※※※※※※※※※※※※※※※※※ 稍后还有一更。 第 87 章 会议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看得出来,妻子在村里的人缘真的很好。她那么说了之后,大家的表情非常复杂,显然,都不太相信。 随即,医生也为她解释,说那粉末只是会让疗效打折扣,只要停用,就能恢复正常的痊愈速度。 所以,她虽然做错了,却不会导致太严重的后果,现在挽回,完全来得及。 不知这能为妻子挽回多少印象分。但之后,就没人再提缩减医疗开支、以及让医生出村子的事情了。 几个人回诊所的路上,大家沉默不语。 妻子说要留施简和陈诺舟在家吃顿饭。施简婉拒,而后说,想留着那罐粉末。 妻子同意了。 跟他们道别,施简和陈诺舟走出房门。 陈诺舟一时间有些无言。 施简问他:“有话想说?” 陈诺舟点点头。 他道:“其实,我觉得……村里人会得病,说不定真的跟外乡人有关。毕竟,这次就是因为玩家进了村,才开始爆发病情的。” “嗯。”施简想法一样。看了看天空,她说:“你的提示词‘封存’,指的是封存病根。” 陈诺舟抿了抿唇。 “如果玩家都不从球里出来……也许,那些人不会得病。” 他脚步渐渐慢了:“而且,如果真是外乡人带来了病痛,那……心生怨恨,我也觉得情有可原。” 路边卷起细碎的灰尘。 收回目光,施简拍了拍陈诺舟的肩:“立场不同,是非黑白也有不同的诠释。怎么做,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外人,很难评判错对。所以,不必想太多。这只是场游戏。结束了,也就结束了。” 听出她话里的安慰,陈诺舟应下。 他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施简掏出罐子,递给他,“这个是卡牌。砸碎它,应该就能拿到了。 ” 陈诺舟懂了,接过来。 他举起手,用力地,将罐子砸向地面。 * 这场卡牌游戏结束了。 在场外的欢呼声中,陈诺舟沉默地走出待机室。 他们从选手专用通道离开。 通道隐蔽而狭窄,刚好能容下两个人并肩行走。 陈诺舟稍微走在后面一点儿,垂着头,似乎在思考事情。 肩膀忽地被人拍了拍。 陈诺舟抬头看,感觉对方有些眼熟。 “你是……”想了两秒,他知道了:“何议?” 对方笑眯眯的:“是我。” 陈诺舟赶紧警觉,往前赶了两步,走在施简旁边。 他们出了通道。 何议赶上来:“干嘛这么着急?都不打个招呼。” 陈诺舟转过来,跟施简一起面对着他:“怕你报复。” 话是这么说,陈诺舟却一点都不担心。 这儿是卡牌星,所有角落都受到严格的管控,尤其是玩家停留的区域,更是会集中看管。 斗殴、伤人和报复,是不可能在这里发生的。 施简也一同停下脚步,看着对面的两人。 很稀奇。虽然,这两人在游戏里被施简狠狠教训过,出来后却毫无怨言。 此时他们看着施简,表情里没有丝毫不快。更多的情绪,像是兴奋。 施简皱起眉头。 她看着两人:“有事?” “也不算事情啦。”何议说,“游戏里面见到是一回事。出来后,看到真人……感觉又很不一样。” “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施简准备转身。 何议喊住她,“等等!有些东西,想请教你。” 他往前,更接近施简一点:“……作为前辈,有没有什么可以教给我们的?” 施简拔腿就走:“莫名其妙。” 何议觉得好笑。 他跟金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准备来个穷追不舍。 陈诺舟挡在他们之间。 这两人的注意力一直挂在施简身上,丝毫没有分给陈诺舟。直到现在,才想起分给他一点余光。 “还是不要死缠烂打吧。”陈诺舟也笑眯眯地看回何议:“没发现她不想搭理你们吗?” 习惯以笑示人,陡然看见别人用着笑对着自己,何议还有点不习惯。 他脚下停顿,表情有点僵硬,“这跟你没关系吧,我们找的是施简。” “我是她的搭档。”陈诺舟继续保持着笑容:“她看不爽的人,我也看不爽。所以,别再跟着了。我怕你们惹怒了她一个,还要遭受双倍的毒打。男女混合双打……反正,我只在小时候尝试过。” 何议被他油得说不出话。 陈诺舟又跟着施简去了。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何议视野里。 “陈诺舟……”何议咀嚼着这个名字。他在脑子里搜刮,没想到什么事情能和他扯上关联。 “看来,从前……他真的是个无名小辈。”何议喃喃自语,“不知道施简为什么看上他做搭档?” 一旁的金吸了吸鼻子:“本来听说,这次施简带了搭档,我还很惊奇,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结果没什么特别。那人能力还行,不算拔尖。我们同僚也有不少比他强的。所以,施简何必选他?” 何议想了想:“总归是有过人之处的。只不过我们认识时间短,没法深入了解罢了。不必着急,他这才第一次亮相。以后,来日方长。” * 被讨论的主人公,此时正窝在施简飞船上的柔软沙发里。 这沙发真的太舒服了。听施简说,最初研发,就是为了给高强度劳力者提供休息,因此不仅面料柔软贴人身形,还自带按摩功能。 此时的陈诺舟,享受着沙发无微不至的照顾。他甚至在想,就算让他在这瘫个三天三夜,也是值得。 看着远处看书的施简,陈诺舟挑着闲暇问她:“你不累吗?刚结束游戏,需要休息。这沙发真的舒服,要不要来试试?” “我坐这里就行。”施简头也不抬。 回到飞船,她也已经换了舒服的衣服。此时,施简散下头发,神情专注。 她集中在面前的书上。从翻页的频率来看,阅读速度相当快。陈诺舟试着带入了一下,发现她的阅读速度,大概是自己的两到三倍。 陈诺舟便随口问她:“在看什么?” “《权力的诞生》。” “看得好快。是轻松的书?” “不是。”施简边看,边回答陈诺舟的问题:“讲卡牌局历史的。” “……听起来就很长。”陈诺舟坐起来,稍微远离了点柔软的沙发:“不过,卡牌局的历史?那这书名起得还挺有意思。为什么要叫权力的诞生啊?” “看了就能知道。” 施简简短地回答,而后微微抬眼,“你打扰到我看书了。” “哎呀。”从沙发上站起来,陈诺舟往她那走去:“刚结束完游戏,你又开始看书,看得还是跟卡牌局有关的。能不能放松一下啊,职业游戏玩家?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我是快对卡牌这两个字过敏了。” 施简撂下书。她纤长的五指,轻轻搭在封面上:“我看,是你自己无聊了,想找我陪你说话吧。” “看破不说破。”陈诺舟笑嘻嘻地挤到施简身边,“况且,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嘛。” “……”施简神情略滞:“什么话?” 陈诺舟也滞了下:“……我怎么知道。”是你自己在游戏里说的啊。 沉默半秒,施简想起来了。 她微微垂眼,而后说:“……你想知道吗?” 陈诺舟反应了一下她这话。 在游戏里,施简说的是……出去了,就告诉他原因。 什么的原因?陈诺舟努力想了想,好像是说,“何议的提示词一定不偏”的原因。 当时,陈诺舟只记得施简有话要跟他说了。前面半截,他没太在意。 包括之前,何议暗示过他,关于施简隐瞒的事情。陈诺舟也没太感兴趣。 “这些事,你想说,我能当你最好的听众。” 陈诺舟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如果不想,我也无所谓。还是那句话,说不说,取决于你。” 施简将书放到一边,看了眼陈诺舟。 就这么望着,她也不说话。陈诺舟本是下意识地对上她的目光,看着看着,自己先不好意思了。 他别开视线,挠了挠头,“怎么不说话了。” “……”施简忽地站起来。她走往窗边,思考片刻,“给我点时间。” 两人没再提起这件事。 晚上,指挥着陈诺舟,施简让他把飞船开到了金云。 惦记着上次没吃够的小吃,这会儿,两个人又跑过来了。 到的时间已经有点晚,人少,街上不再拥挤。 不过,这里是不夜城,白天有白天的玩法,晚上有晚上的乐事。在店面里慢悠悠地吃着东西,跟施简闲聊,陈诺舟几乎忘了时间。 来自视频通话的请求铃声,打断了他们的用餐。 低头看了眼,视频是凯打来的。店内人声鼎沸,如果在这里接通,凯那边八成听不到声音。 于是陈诺舟示意,“凯的视频,我接一下。” 施简点头,让他去。 出了店门,陈诺舟哈出一口白气。 找个没什么人的角落,他划出视频界面。 凯的声音传过来:“现在在哪儿啊,陈诺舟?” “在金云。”陈诺舟答。朦胧的雾气,断断续续地从他口里出来:“游戏结束了,过来吃点好的。” “听说你们拿到最终卡牌了啊。”凯开始跟他寒暄:“我们学校的推选人,已经有很久没有人胜出了,所以校长现在特别高兴。这事儿,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不过,校长高兴就好。”陈诺舟抿着唇。至少,不会被追究在游戏里当贼的事情了。 “你小子确实厉害。”凯说:“最终卡牌……我身边参加过游戏的人,还没人拿到过呢。” “那是。不过,更厉害的是我搭档。”陈诺舟扬起一抹笑意,“有她在,谁能不赢啊。” “施简吗?”凯顿了下:“啊对。你跟她搭档的事,网上都闹翻天了,好多她的粉丝说要讨伐你。这事儿你总知道吧?” 能不知道吗?陈诺舟苦笑。前段时间,不就刚被一个“粉丝”讨伐过吗。 凯又说:“她粉丝有点吓人啊。我看那些人,说什么的都有,污言秽语,血腥暴力,不堪入目。你也算出名了。以后,做人可要小心点。遇到什么事情,及时跟老师说,老师一定会罩你的。” 哪有那么严重。陈诺舟笑了:“知道了。不过,我有人罩了,用不着麻烦您。” “话不是这么说。男人嘛,得有点骨气。”凯开玩笑:“人施简再厉害,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你既然决定做她搭档,就赶紧变强,好反过去保护她啊。” “这还用您说。”陈诺舟笑容收敛了点,“回来后,我要继续训练。” 凯表情一凝:“那又要累死我了……” 陈诺舟哈哈大笑。 两个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凯才说起正事:“对了。明天,你记得要回学校啊。” “知道,我明天有课呢。”说到这,陈诺舟语气有点苦涩。谁能想到,他一个跟着顶级卡牌游戏明星混的人,私底下,还得老老实实、灰头土脸地去上课呢。 “不光是这个。明天,还有大人物要见你。”停下来想了想,凯才接着说:“具体是谁,我也不知道。不过,领导通知我,叫我把你领去,我就转达一下。这人真的很重要,你可千万不能翘了。不然……” “不然?” “我会扣工资。” “……” 陈诺舟应下:“知道了,我肯定会回来的。” 再闲聊两句,陈诺舟挂了视频。 揣着手回店里,陈诺舟看见,施简面前的碗已经空了。他赶紧跑过去坐下,假意嗔怪施简:“怎么不等我,我一个人吃多无聊。” “……”沉默两秒,施简抬手叫来ai服务员,“再来一份这个。” 陈诺舟情不自禁地笑出两只月牙眼。 等第二碗上来,两个人又继续埋头苦吃。陈诺舟故意吃慢了点,好等着施简一块儿吃完。 没想到吃到一半,又有人拍了他的肩。 陈诺舟停下动作,抬头,发现是两个年轻小姑娘。 说是年轻小姑娘,其实,年纪跟他相仿。是这时代最常见的那种青春女孩子,穿着打扮都很时兴,长得也甜美。 此刻,其中一个看了看陈诺舟,又看了看施简,随即,表情变得激动起来,“请问,你们是不是……” “小声点儿。”陈诺舟赶紧给她打预防针。同时,瞥了眼施简,“……你们是她的粉丝吧?呃……是要签名吗?还是怎么?”看施简的神情,好像不太愿意见人:“——她现在不太方便,可能不能做这些,你们多多谅解……” 面前的小姑娘却飞快摇头:“不是不是。我,我们俩……是来找你的。” 施简刚埋下的头又抬起来了。 陈诺舟也愣了下:“找我?” “嗯嗯。”女孩的脸上飞起两片绯红:“我是你的粉丝啊。你前几次的比赛,我全部都看了。真的很喜欢你!刚刚,我们就坐你后面。我还在跟朋友说会不会是你,结果发现真的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兴奋!不过……没打扰到你吧?” 女孩和陈诺舟同时看了眼施简。 施简安静地不说话。 见施简不介意,陈诺舟就继续:“……打扰肯定说不上。不过……就是有点意外。我就是个无名氏,怎么会有粉丝呢。” 女孩立即摇头,说话也来了劲:“你才不是无名氏!虽然……粉丝不多,但你已经有粉丝啦!你看,我们有交流群呢。这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其他的。加起来,林林总总,也有个几千人吧。” 啥?这下,陈诺舟是真的震惊了。 在施简的光辉之下,竟然还能有人注意到他。只能说,这些人真是视力太好,好得没用对地方。 他挥了挥手:“哎,我没什么好关注的,普通人而已。” 女孩笑得有些羞涩:“才不是。帅气的小哥哥,谁会不喜欢呀?而且,今天这场我也看了。你的实力进步了不止一点!照这个势头下去,你肯定会火的。” “我不想火啦。”陈诺舟礼貌笑笑,想快点结束话题:“找我有什么事呢?” 女孩要求跟他合照。 碍于礼貌,陈诺舟跟两个女孩依次合照。而后,替施简婉拒了合照的要求:“她就算了,已经有人注意到我们了。为了避免麻烦,咱们先走了啊。谢谢你们。” 两个女孩面色兴奋地跟他挥别。 走出来,陈诺舟才觉得夜风有些寒冷。 ……好像不是夜风的问题。 不知是不是错觉,施简的表情似乎比平日更加冷峻。 不过她本来一直都是副冰山脸,多冷一点,或者少冷一点,还真的看不出来。 思考了下,陈诺舟试探地:“不好意思啊。因为她们,都没能在那吃尽兴。我们可以换个地方。” “没事。”施简回答他,语气如常:“我已经吃饱了。” “……”陈诺舟继续试探:“她们没打扰到你吧?” “没有。”顿了下,施简说:“我偶尔也会碰到这样的事。” 陈诺舟脑回路忽然有点歪:“……你也跟那些人合照?” “很少。”施简说:“有些情况拒绝不了。” 陈诺舟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 ……找施简合照的,应该都是男生吧? 他都没跟施简合照过呢。 两人就此诡异地沉默了一段路。 忽然,施简说:“那两个粉丝长得很好看。” 是吗?陈诺舟想了想。由于没用心记,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于是他说:“还行吧。没你好看啊。” “……”这次换施简噎住了。 还没察觉,陈诺舟继续:“不过她们眼光不错,我确实挺帅的。” 说完,他胸有成竹地等着施简的吐槽。 没想到等了好一会儿,施简也没吭声。 陈诺舟如临大敌,立即看往施简:“你怎么了?竟然不说我……” “我们来合照吧。”施简打断他。 陈诺舟呆了。 由于过于呆滞,他几乎是木着脸,看施简调出镜头的。 这个时代,想要自拍非常简单。只要划出光屏,选择拍照,面前就会出现悬浮的摄像头和能看到图像的悬浮屏。 看施简调好角度,陈诺舟盯着屏幕里发愣的自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在他的认知里,施简不是、也绝不可能是那个主动要求合照的人。 可是,正在摆弄相机、并凑到他肩旁,露出淡淡假笑的人…… 也确实是施简。 空气凝滞了两秒。 而后,施简轻轻怼了下他的手肘。 “愣着干嘛?” 她语气淡淡:“微笑啊,拍照了。” 第 88 章 短促而清亮的快门声,在空气里格外清晰。 夜色中,两个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甚分明的表情,竟然衬得人神情温柔。 盯着看了两秒,施简随即将屏幕拉回眼前。她手指纷飞地操作界面,边操作边问:“……发给你?” 飘散的思绪这才尽数回到陈诺舟脑袋里。 他听到声清脆悦耳的“叮”。那是有信息传输过来的提示音。 于是陈诺舟也点开屏幕,屏幕上,两个人靠在一起的大头照映入眼帘。两个人都没什么张扬的表情,清汤寡水。然而,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心情,一点点地爬满了陈诺舟的整个神经。 用手略略放大照片,陈诺舟的脑子艰难运转。好久,他才下意识地说:“我……拍得好傻啊。” “挺好的。”施简回他。她的屏幕已经被收起来了:“走吧。” 陈诺舟机械地跟上去。 直到快要睡觉,陈诺舟也没明白,为什么施简突然要和他拍照。 他没问。回到飞船,时间已经不早。施简设置了最快速度,准备将陈诺舟尽快送回学校。 洗漱完毕,也没别的事情要做,两人都准备去睡觉。各自进房间休息前,施简叫住了他。 “陈诺舟,”她喊,声音清亮悦耳。 “怎么了?”陈诺舟在门口驻足。 “我们下次见。” 他们俩的房间是对门,彼此之间隔着条走道。飞船已经进入休眠模式,所有的运转都在自动进行。为了降低能耗和配合人的睡眠,走道只开微弱的夜灯。 这样的光线下,陈诺舟看到,微光勾勒着施简脸部的轮廓。她大半个身子,都浸没在黑暗里,周身沉静,只有双眼分外明亮。 她转身进房,电子门无声合上。 陈诺舟木愣着回房了。 坐在床上,他鬼使神差地重新划出屏幕,点开那张照片。 其实,照得并不丑。陈诺舟五官立体,在这种光线下更显优势,面庞的棱角分明,衬得夜色温柔。 然而,他轻轻抚摸上照片的另一侧。这边,施简笑得极淡。她皮肤白皙,鼻尖的微微泛红格外明显。 陈诺舟想,施简做什么都全神贯注,连照相也不例外。这张照片,她注视镜头的眼神直勾勾的,无限地往前延伸着。那眼神就像是穿过屏幕,再穿过时间,直直地,冗自地看到了现在、正在对着照片出神的他。 不知道对着屏幕看了多久。待他回过神,窗外已是一片沉静的黑。 在收起屏幕之前,陈诺舟思考片刻,将照片设置成了桌面。 * 施简将陈诺舟送到学校就走了。 他们在凌晨到达,离开时,施简悄无声息。陈诺舟回了趟家,草草收拾一番。打个哈欠,看看事件,也差不多该上课了。陈诺舟便穿上鞋,早早地到了学校。 上午是理论课,陈诺舟听得昏昏欲睡。这门理论课针对战争武器,讲得基础,涉及到的很多武器都极为常见。没实战过的学生,听得津津有味,而对于陈诺舟这种老跟着施简实践的,已经看都看烦了。 对他来说,这种理论课格外冗长。陈诺舟压根提不起兴趣,可又不能不上。听了一会儿,经过游戏的疲惫和舟车劳顿带来的困倦压倒了陈诺舟。他忍不住想要进入梦乡,却被下课铃震醒。 与此同时,教室门口出现个身影。陈诺舟望去,很快认出来,“……凯?” 站在门口的凯对他点点头。 陈诺舟困意醒了大半:“你怎么来了?” 凯先笑呵呵地敲了下他的脑袋:“上课打瞌睡,被我逮个正着。” 陈诺舟挠头,“回来得太晚了……” “理解理解。” “什么事啊?”陈诺舟说,回头看了眼教室,“我一会儿还有课。” “不就是我的课吗。先不说这个,昨天给你电话说的事儿,你全给忘了。”凯的语气没有责怪的意思:“今天你先去见大人物,见完了,你回去睡会,再来上我的课。” 陈诺舟眼睛一亮:“你这么好?” “重点是见大人物好吗?”凯说,“我带你过去。” “谁啊……”陈诺舟往前走,“你昨天说你也不认识来着。” “嗯。”凯说:“不过他已经到了,一直在等你下课。” 陈诺舟没多问,跟着凯继续往前走。 凯带他去往校园深处,那里是学校管理人员的办公楼。高耸的建筑反射着清冷的光辉,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为冷凝和肃穆。两个人在来往的教职工间走进大门,坐上电梯,一路到了高层。 到了这里,周遭开始安静。从电梯口出来,前面是一段延伸的走廊,并不宽敞,两边是房间。要去那些房间之前,需要通过正前方的这扇电子门。电子门像是带有虹膜扫验锁,不是什么人都能进去。 陈诺舟疑惑地看着凯。 凯跟陈诺舟解释说:“这层楼都是学校高层的办公楼,有一定机密性,进去需要批准。你进去之后,直接去6号房间,领导说,要见你的人就在里面。至于我……我没有被授权,所以通不过这里的虹膜扫验,不过没关系。我就在楼下的庭院,你完事之后来找我。” 陈诺舟的步子稍微有些凝滞。之前没多想,到了这里,才发现要见的人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定在原地,他谨慎地思考两秒,这才说:“……没什么事吧?” 凯笑:“能有什么事,这里是学校。去吧,别想太多。” 陈诺舟只好往前,独自一人通过了虹膜电子门。 回头,凯已经坐着电梯下楼了,电梯上方的楼层显示屏,数字正在飞速跳转。 陈诺舟把此时心里的紧张归结为对陌生环境的不适应。他深吸一口气,在走廊两侧的房间找起“6”这个数字。 6号房间到了,门上又是一道扫描程序。 陈诺舟很轻松地通过了认证,推门而入。 房内十分明亮,落地窗尽数对着门内,因此,房间不再需要其他采光。有人站在落地窗前,背对着门。 听到门响,他也没有扭头。陈诺舟眯着眼,打量着那人的轮廓,只觉得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试探性地发出声音,终于引得那人转过身来。 * 现在,正是学校里的下课时间。 教学楼的长廊十分拥挤,嘈杂的声音在空气里熙攘。这条长廊通往一个小的绿色庭院,也通往不远处的办公楼。因为重要的交通位置,走廊里人来人往。无数个往前的人里,陈诺舟只是微小的某一个。 在这样喧嚣的环境之下,陈诺舟本不应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可是此时,他每一步都像正在往坚实的木栅栏上钉钉子。锤子敲打在金属钉帽上沉闷的响声,敲得他头晕目眩。从这个长廊,一直走到外面的庭院,短短的十几步路,他像是走了一个世纪。 他从办公楼来。接受完谈话,陈诺舟就一直处于一个缥缈的状态。凯说要在庭院等他,陈诺舟找去庭院的路也花了不少时间。终于,他到了。 明亮温暖的自然光,再次出现在陈诺舟眼前。庭院被四周的建筑簇拥着,里面绿树成荫。中央放置的喷泉正在喷洒水花,空气里是潮湿的氧气味道,也许不早前,这里刚下过雨。阳光在水珠间折射出耀眼的光辉。一瞬间,陈诺舟感到被拉回了现实。 凯坐在小庭院里喷泉旁边的石台上,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喷泉水池里的金鱼。他在等陈诺舟谈话的结束。很快,凯发觉了站在庭院入口处的陈诺舟。于是他站起来,走过来打招呼。 凯问陈诺舟谈话怎么样。 陈诺舟本想先说,“让你久等了”。可是他反应过来,对于凯来说,这段时间并不算太长。觉得长的人只有他自己。 在短短的时间里接受了未曾意料的消息,陈诺舟的大脑还在处理。因而,才会觉得这段时间长得难以忍受。 陈诺舟的面颊有些苍白,显然不怎么样。 凯的笑容瞬间收敛,“怎么了?” “……” 陈诺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不是一件能随便告知外人的事情,陈诺舟感觉得到。就算告诉凯,他也帮不上忙。 况且,陈诺舟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有什么忙,是需要旁人来帮的。 沉默片刻,陈诺舟说:“我好像只是需要时间安静一下。” 他声音有气无力。凯蹙眉,很轻易地看出了陈诺舟的异样。 但陈诺舟都这么说了,他不好多说什么。想了想,凯拍拍他的肩:“有需要就来找老师。” “好。”陈诺舟回答得简短。 凯停顿半秒,“课,需要给你延后吗?” “……能延后就再好不过了。” “行,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凯拍拍他的肩,犹豫了下,终究还是说了出来:“有什么事别撑着,可以找我帮忙。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帮,毕竟你可是我的学生啊。” 陈诺舟勉强地笑了一下,跟凯匆匆道谢,便往家里的方向去了。 看着陈诺舟的背影,凯的眉毛久久舒展不开。 他本以为,有大人物要见陈诺舟,应当是好事。可他的反应,显然跟好事沾不上边。 一个学生,凯也实在想不到,有哪里值得让大人物带给他坏消息的。 ※※※※※※※※※※※※※※※※※※※※ 稍后还有几更。 第 89 章 陈诺舟到了家。 回家的一路上,他无数次加快脚步。无意中,后背被汗水浸湿。发现这一点后,陈诺舟果断地褪去外衣,并且放入洗衣机里。现在的洗衣机,速率极快。陈诺舟几乎不需要怎么等待,衣服就已经洗好、甚至烘干。 望着洗衣机里已经处理好的衣服,陈诺舟袒露着上半身,眼睛在放空。他甚至没有伸手去拿。陈诺舟心里清楚,真正需要处理的不是他的这件衣服,而是面前,横亘在他眼前、无法逃避的事实。 呆站了很久,陈诺舟渐渐平静下来。一种温暖的平和,开始慢慢回归到他的体内。他冷静下来了。这场谈话简短而突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足以让陈诺舟慌乱。不过好在,他已经冷静了。 陈诺舟划出屏幕,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他跟施简的合影。两人浅淡而别扭的笑容,忽地使陈诺舟意识更加清明。 陈诺舟捏了捏拳。他点出通讯菜单,第一个就是施简,因为陈诺舟对她的备注是“a施简”。平时,陈诺舟联系最多的人就是她。这样排列,很方便他找人。 按下通话键时,陈诺舟还是有些犹豫。他没有挣扎太久,通话连接上了。 不知道施简会不会接,她并不是一个关注外界与她通讯的人。陈诺舟没抱太大希望。出乎意料的是,施简接了,而且接得还很快。 她那边点了视频,也不管陈诺舟这边方不方便——看她的背景,似乎是在陈诺舟和她呆过的那个小木屋附近。从那栋小木屋出来的高大树林很漂亮,陈诺舟去过一次就忘不了,因此看到,他立刻就认出来了。 “你在……小木屋?”陈诺舟问她。开口之前,他想了很多种起头的方式。最后,还是日常的问候,自然涌到了嘴边。 “休假。”施简言简意赅。她手臂轻挥,转着她那边的镜头对向窗外,“看,天气很好。一会儿,我准备去海边捞鱼。这里的鱼长得特别有意思,每次都能捞到不一样的。” “……”陈诺舟无言。心里最后的那点躁动不安,也被施简三言两语地抚平了。 施简的镜头重新回来:“找我什么事?还有,你怎么没开镜头。” 陈诺舟低头看了眼自己:“那我现在开了。” 施简那边的屏幕,显出了陈诺舟不着衣料的上身。 结实的肌肉,恰如其分的小麦色。施简看得很平静,只是忽然明白,对面这人,好像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青涩的高中生了。 她垂下眼:“你准备洗澡?” “不是。”陈诺舟指了指身后的洗衣机:“之前那件洗了,我刚从外面回来。” “噢。”施简别开脸,“那你再去找件衣服,赶紧穿上吧。” 陈诺舟站在原地没动。 这些对话,明明不是他想说的。真正要说的话,却找不到说出口的理由。 不过他还是乖乖地找了件新t恤换上了。 再回到屏幕前,那边的背景已经换成了悬崖和大海。 海浪疯狂地拍打着礁石,巨浪翻天,在半空中形成宏伟的水滴喷泉。施简稳稳地站在悬崖边上。她操控下的镜头像一架无人机,正在俯瞰拍摄着面前的画面。陡峭的灰黑色悬崖,衬着广阔无垠的蓝色海面,无数闪光的珍珠,在波涛汹涌之间起伏。在这样宏大的场面之间,所有的一切,施简,甚至是施简边上停泊着的那架巨大飞船,都被反衬得很小很小。 施简的声音,从屏幕那边渺远地传来:“我要跳了。” “你不要命了?” 那边不语。下一刻,有发着荧蓝色微光的东西向施简飞去。那些光块儿很快贴合施简的身体,形成了极薄的一层护甲。那护甲流线感极强,看上去矛盾地坚硬又柔软,陈诺舟猜测,这应该是某种用于下水的穿戴型装备。 施简纵身一跃。很快,她灵巧的身型便淹没在海浪中。负责转播的屏幕被她遗留在悬崖上,孤零零地拍摄着面前广阔的大海。屏幕这头,陈诺舟也孤零零的。他看着眼前的画面,有什么东西就要喷涌而出。 海面一刻也没有平静过,施简跳下去,说是去抓鱼,其实更像是去与海浪搏斗了。陈诺舟的视点位于岸上,从他这里看下去,几乎看不到施简的影子。 她穿着的那身荧蓝色护甲,在遥远的海面上只是个细微的蓝色圆点。陈诺舟睁大了眼,努力捕捉着那蓝点的一切动作。这个行为十分徒劳,陈诺舟很难将蓝点出现过的所有地方串联起来,再想象出施简行动的整个过程。 好在,没让他等太久,施简重新出现了。 她从蔚蓝的海面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像是一束冲破蓝色绸缎的光,在洁白的天幕间投出曼妙的身影。她的动作灵巧而自由,没有束缚,这都是因为她身上穿着的蓝色护甲具有强大的推进力,能够让人在水的阻力下仍旧畅通无阻。因此,从水里出来,对穿着护甲的施简来说,并不是难事。 不过,陈诺舟同时也想到了,如此巨大的推力对于她本人来说也是个挑战。就像开枪会带来后坐力一样,这护甲推力十足,质地却十分轻薄,不像是自带缓冲装备做得很好的样子,对人体的压力便可想而知。想必,为了驾驭这套护甲,施简一定花了不少功夫。 陈诺舟摇摇头,脸上半是苦笑:“为了抓个鱼,至于吗。” 他这话施简没有听到。那时候,她正刚刚跳上悬崖边上,跟负责视频通话的屏幕还有着很长一段距离。随着她的上岸,施简身上的水也很快被甩干,她按了下自己的手臂,荧蓝色的护甲便自动褪去了,飞快地压缩,收到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去。施简恢复了正常的着装,那身被套在护甲里的衣服仍旧干爽。覆盖她身体所有部位的护甲都不见了,除了手部。那里还留着两个手套的位置,陈诺舟的目光转移到施简手上,果然,她正拎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型生物。 以鱼型生物来称呼她手上的东西是有原因的,因为陈诺舟实在是没有见过这种品种,也就不确定它们到底是不是鱼。不过可以肯定,这些东西生活在深海。 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生物,这点也很好理解,陈诺舟开始仔细观察她手上的鱼。他发现那些鱼流光溢彩,十分漂亮,有一条的鱼鳍尤其柔软,像是仙女的飘带。被施简轻巧地拎在手里时,就更好看了。 陈诺舟由衷地说:“这些鱼很漂亮。” “是的,这一片的海域,有很多这样长相好看的鱼。”说这些时,施简的神情变得温和,“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太纯净了,纯净得连孕育的生命都是美丽的。” 陈诺舟想起施简说过的那颗星球的状况,缺少矿产,在人类眼里没有价值。这也是它能逃过人类开采命运的重要原因。看在这条鱼的份上,陈诺舟觉得果然祸福相依,缺点也许并不是缺点,要看从什么方面去看。 他又想起了那场谈话。 神奇的是,从谈话结束到现在,陈诺舟还没做过一件跟谈话有关的事,也没提起过,然而冥冥之中,很多事情都在安静地向他传递着信息。 这也许是一种暗示,暗示着陈诺舟坚定自己的想法——那想法固然会有幼稚、独断和不可理解之处,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陈诺舟想要坚持它们。 持续大半天的焦虑和惶然情绪,终于从陈诺舟心里消失了。 他也终于可以正视施简的眼睛,轻轻笑起来:“嗯,很美丽。” 鱼正在活蹦乱跳。脱离水分不久,它们仍然生机勃勃。施简身上已经没有防水的那套护甲了,所以无可避免地,沾上了一些水点儿。看起来施简并不在意这件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又看了看鱼,专注地欣赏片刻后,施简再次穿上护甲,又把它们尽数送了回去。 陈诺舟默默地等着,等她重新上岸,再找到遮阳挡风的角落坐下来。 “我以为你抓鱼是为了吃。”陈诺舟说:“怎么又放生了?” “抓上来看看而已,主要还是给你看看。”施简边说边理了理头发,“那些鱼不一定能吃,你看色彩那么鲜艳,说不定有毒。看看也就好了,我不缺这一口吃的。” 陈诺舟觉得好玩儿,他好像又发现了施简的一个新兴趣。 他问:“看起来你经常到这边来捞鱼?” “捞鱼是偶尔,潜水的时候是大多数。”施简这说辞不知道是承认还是不承认:“算是个兴趣吧。” “有趣的兴趣,”陈诺舟随口道,“我也想试试。” 他本来只是随便一说,完全没带脑子。没想到施简听完,竟然很认真地对他说:“可以啊。男式的护甲我也有,你穿着试试,适应了就能下去。” “啊?”陈诺舟眨眨眼,“什么时候试?” “现在就行。”施简抬眼看他:“你打来电话,也是有事想跟我说吧,正好,过来这边顺便说了。还有课吗?” 陈诺舟赶紧看眼时间:“等我,我去把课上了就来。” * 凯看到陈诺舟时是很惊诧的。 上午的见面,陈诺舟脸色那么不好,凯没忍心追问,但已经在心里认定了那场谈话对陈诺舟造成了影响。 所以,凯已经暗暗托了人去问,上午来见陈诺舟的到底是谁。当然,还没问出个所以然。 没想到下午,陈诺舟就主动找了过来,跟他说自己要上课,这倒是让凯喜出望外。 他上课的状态也让凯惊讶,精神饱满,完全没有任何折扣,因为他效率高,上课内容还提前完成了。 上完课,陈诺舟匆匆看表,然后看了眼凯:“今天的课程完成了吧?老师,我能提前走吗?” 凯从来都不是迂腐之人,答案当然是可以。不过,他狐疑地看着陈诺舟:“……你……” “我没事了。”陈诺舟飞快地回答。见凯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陈诺舟又说:“我调整好了。实际上,那谈话也没什么,只是……突然听到一些消息,我受到了一些冲击。但现在已经没事了。” 凯的唇渐渐抿起。陈诺舟的表现的确是没事了,不过,一种灵敏的触觉,指引着凯的联想。 停顿一会儿,凯直截了当地问他:“……那个谈话,是不是关于施简?” 他明显看到陈诺舟的身子顿了一顿。 凯心说果然如此,继续叠上一问:“所以,你状态转好,也是因为她吗?” 凯的敏锐让陈诺舟十分惊讶。虽然他完全不知道内容,却说得基本正确,陈诺舟思虑片刻,才勉强打了个补丁,“也不完全是关于她的。” “陈诺舟,你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是有一点我需要提醒你。” 凯的神情忽地严肃了很多,“别让一个人太能牵动你的情绪,这是很危险的。她会成为你显而易见的弱点。” 凯的话来得突然,这让陈诺舟略微有些发愣。 凯说:“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如果想要过普通的生活,远离施简是最好的选择,你没有选择这一条路。这没有什么,人生路线不存在预设,跟着她也是可以的。只是,我可以窥见,跟着她的生活一定会有很多危险。所以,在她身边你需要足够强韧,才能顺利地跟她面对一切事情。我说的话,你能明白吗?” 陈诺舟很快就明白了凯的意思。他流露出感激的表情:“是的,我明白。” 凯又是一声叹息:“我只能提醒你。但我知道,这提醒是徒劳的,如果她已经能够这样牵动你的神经,那让你对她的事情保持冷静,基本上就是不可能的。” 陈诺舟也苦笑,凯说得好像没有错。 “不管如何,你还是注意一点吧。”凯说:“她的事也是平常事,足够的冷静才能让你好好处理。” “知道了老师,真的谢谢您。”陈诺舟说。这句话,发自他的肺腑。 第 90 章 跟凯辞别后,陈诺舟看了自己接下来的日程安排。施简所在的那颗星球并不远,他接下来的课也可以灵活调整。 计算好之后,陈诺舟意识到,他可以去见施简了,即使只是短暂的一小段时间。 去那边的飞船,施简已经安排好了,是常见的租赁飞船,选的高档版本,类似于飞机的头等舱,很快就能到达。 当然,按施简的话说,“这些都计算在你以后的还债里”,陈诺舟的债务又被她莫名其妙地添了一笔。不过无论如何,被人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感觉很好。陈诺舟按部就班地上了她派来的飞船,在体感漫长的差旅之后,抵达了那颗小小的荒凉星球附近。 快到那边时,施简没让租赁飞船直接把陈诺舟送货上门,而是让他先下船,自己再开着飞船过来接他。这样,租赁飞船上就不会留下到过这颗小星球的记录。 陈诺舟不是很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一直憋着没问,直到施简的飞船停泊,他们踩上小星球的土地,陈诺舟才腾出时间来问她:“为什么不让飞船直接把我送过来啊?” “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里。”施简说。 实际上,并没有这个担心的必要。租赁飞船的公司每天都要出借成千上万艘飞船,每一艘都会留下行船记录,仅仅是出于备份考虑,管理这些飞船的人没有心思,也无暇顾及这些船到底去了哪里。施简的谨慎显得有些过分了,况且这只是一颗没有物资、没有人烟的星球。除了施简,应该不会有商人或者是政治家看上这里。 施简却说:“没有那么复杂,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被打扰而已,这么纯净的地方,多来几个人之后,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陈诺舟随便地点点头,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分纠缠。 领着他,施简带他去了之前在视频里出现过的那个大悬崖。当时隔着屏幕,陈诺舟已经能够感觉到它的震撼,现在亲眼目睹,更是被这片浩瀚深深触动。 很难相信,这么辽广的地方,竟然只是施简的捞鱼娱乐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地方都显得过于大材小用了。 不理会他那些吐槽,施简自顾自地翻找武器库。很快她找到了,将男式的水下护甲翻出来,“找到了,这套你应该能穿。” 陈诺舟接过那套轻若蝉翼的蓝色护甲,说话有些僵硬:“现在就开始吗?” “也可以先说你想说的事情。”施简看了他一眼,“不过我总觉得你要说的不是什么好事,所以看你。” “……”陈诺舟难得地短暂沉默,“也不是什么坏事。” “着不着急?” “不着急。” “那就先穿这个吧。”施简爽快地对接完信息,开始教陈诺舟使用这套护甲的方法。 跟护甲认证过使用身份后,它就会在需要时自动贴合人体,形成人在水下自由穿行的完美工具。它自带氧气罐,罐子很小,经过了压缩处理,基本没有什么负重感。 穿上它后,陈诺舟简单比划了下,明显感觉到它的不好操控。一种莫名的离心感从它传向陈诺舟,让陈诺舟的行动总是会比预计的幅度更大。陈诺舟茫然地向施简寻求帮助,只见她轻描淡写地指点:“不要以正常的姿态活动,稍微收敛一点。同时,将力气用在内抗上。你要控制它的惯性,这很简单,就像开船,轻轻转动方向盘就行了。” 按她的话,陈诺舟努力地尝试着。这耗费了他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经过反复的练习,陈诺舟总算找到点感觉了。 他抹一把额头:“我是不是学得很慢?” 施简却以一种微妙的神情看着他:“不,你学得很不错。通常的士兵用这种护甲,需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像你这样半天就掌握的,很少。” 他还没有真正地下水,谈不上掌握。陈诺舟没把这话说出来,而是转往另一个话题:“——士兵?施简,这又是军用的东西?” “高科技会先运用于军工,这不是常识吗?”施简说,神色很淡然:“不过这并不是最新型号,早就通过了各种质量测试,所以很安全,你可以放心。” “我是在担心安全问题吗?”陈诺舟抹汗,话锋一转,“……我是在担心把这个弄坏了,我又要欠你一大笔钱!” “……”这次轮到施简无言了。沉默半秒,她才说:“你本来不是想说这个吧?” 那当然是陈诺舟的玩笑之语。剩余的话,陈诺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问: 为什么,她总能接触到那么多新的军工装备? 施简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她也穿好装备,看看陈诺舟:“接下来,我们去实际操作看看吧?” 陈诺舟答应了,跟着她往悬崖下走了一段距离。对于这种活动,陈诺舟是新手,不适合像施简那样直接高处起跳。所以,施简选了相对低矮和平缓的地段,向着他打了个手势: “进水之后,如果要通话,就按住你的大拇指,那里有内置的通话按钮。”施简说:“注意你的氧气值,如果不够,就及时上来。” 陈诺舟点点头,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一声令下,两人纵入水中。此时,他们就像是被放生的鱼。不知疲倦拍打着岸边的浪花,很快全然吞没了他们荧蓝色的身影。 * 陈诺舟说的是想要体验下施简的兴趣,于是施简就真的带他体验了一遭。这里的海极其透明和干净,他们一路下潜,直到很长时间之后,都能看到上面清亮的光线。海底则是张平摊的大网。由于距离很远,基底的样子糊成一团黑色。在水波的不断荡漾之中,那些黑色像是蒙在少女脸上神秘的面纱。 头顶上的清明透亮和下方的漆黑铸造成强烈的对比,让陈诺舟一时有些迷糊。好在,他身旁有施简。施简就在不远处银引领着他,时不时通过内置的通讯系统跟他说话:“往前五十米。”“左转。”“看,那边有水晶礁石。”“你速度变慢了,是不是累了?” 陈诺舟急忙否认。他没有累,只是被周遭美丽的风景迷得迈不开腿。这里的海底无疑是瑰丽的,比陈诺舟去过的所有潜水胜地都要美。珊瑚与鱼群都有着明亮艳丽的色彩,那些色彩交织,被深绿色的水草海石衬托,更显得光艳夺目。 对那些地方,陈诺舟不断投去恋恋不舍的目光。以至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施简跟他说的话:“……这边只是前菜,带你去我抓鱼的地方,那儿更漂亮。” 陈诺舟加快了速度。施简的铺垫,让他对前面燃起了百分之两百的兴趣。同时他也注意到,自己对护甲的运用力变强了。果然实践出真知,在这种来自四面八方的欣喜中,陈诺舟不断往前而去。 随着他们前进脚步的推进,那些原本只是处于浅滩基底上的低矮礁石慢慢变高了。陈诺舟很快就没法儿看见它们的底部在哪——因为这些礁石太高,看上去几乎是从海底生生地徒长出来的。高大的礁石成片出现,编织成一大片的礁石林,他们的前路便从开阔逐渐收缩,最终变成一条位于水中的羊肠小路。 陈诺舟惊奇地跟随在施简身后,沿着这条礁石林留出来的小路继续向前□□。小路时不时地分出一些岔路口,不过看施简的样子,并不会因为那些岔路口而产生疑惑。陈诺舟便按下大拇指上的按钮:“你真是轻车熟路了。” “我来过很多次。”施简的声音清晰。 “看出来了。不过这里这么复杂,你能准确地找到方向,也是挺神奇的。” 施简说:“别的路我也走过。” “是吗?它们通往哪里?”陈诺舟来了兴趣:“会不会是死路?” “有这种情况,不过很少。”施简说,“这些所谓的路其实都是礁石林的空隙,我们正在走的这条,是最近最大的。礁石林也只在这一片区域存在,最终,都是要消失的。所以,其余的缝隙虽然小而绕,但都通往同一个地方。” 陈诺舟不自觉地屏住了几秒呼吸,然后才开始大口换气。 施简说的“同一个地方”渐渐近了,陈诺舟看得出来。前方,礁石林挤出来的这条路渐渐宽敞。最终,完全展开,他们来到了新的区域。 第 91 章 眼前的景象,让陈诺舟不自觉地联想到柳暗花明。 经过长而狭窄的夹道,他们最终来到一个极其开阔的水域范围。这个场地像是个巨大的麻袋,他们进来的那条小路就是麻袋纤细的袋口。礁石林像是母亲的臂膀一般,温柔地环抱着这个水域的边缘。 陈诺舟往那些地方看去。果然,礁石之间满布着缝隙。这真就跟施简说的一样,无论怎么走,都是殊途同归。 当然,令人震惊的并非是这个像麻袋一样的地形,而是那些正在这片宽阔的水域中□□的生物群体。 如果将陈诺舟之前看到的鱼比喻成群星,那这里的生物就是夜空中最明亮的圆月。对比之下,前面的显得黯然失色。 每一条鱼,或者说是生物,单独拎出来看,都足以让人惊艳。优秀的视力让陈诺舟迅速捕捉到了其中的一种,那是之前施简在视频里捕捉过的、有着仙女飘带的鱼类。 此刻,像它那么漂亮的还有成千上万条。这里聚集着庞大的生物集群。它们互相依偎,紧紧相随,彼此紧密地联结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他们分离。 施简的声音,从内置通讯系统里平和地传来: “你应该看到了,有个种群属于我之前抓过的鱼类。不过我从不在这里抓,都是在外面,从它们偶尔会落单的族人下手。在这里,我是不可能成功的。它们之间异常团结,任何一个微小的部分,都是群组重要的组成。任何一个地方的缺失,都会引起它们强烈的维护斗志。它们是无法被破坏的整体,因此,我也无意破坏。常到这儿看看,我心里就已经很满足了。” 施简极少说这样长的一段话,每一个字都清楚地落入陈诺舟耳朵里。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喜欢这里。 陈诺舟慎重地挑选着回复的词汇。 “的确。”他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景象,“这样的美丽,让人不敢升起一点点的破坏冲动。” 施简却说:“不是的。有些人像你这样想,有些人却截然不同。” 陈诺舟看着她。 “也有一些人,面对这样新奇美丽的事物,第一反应是探究。……而后,因为不了解,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再带来破坏。” 陈诺舟蹙眉,“你似乎意有所指。” 施简不置可否:“毕竟人类实在是太多了。对于不同的事物,分支的观点也多得令人发指。” 陈诺舟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一个小小的点上。 他看着面前的场景,却开始心不在焉。 施简带他来这里,一定有目的。 果然,施简的声音慢慢响起:“现在,你可以说你的事情了。” “……”陈诺舟说:“我觉得,你已经猜到了。” “没有,我毫无头绪。”施简向陈诺舟近了些:“只是我感觉到,可能是一些会让我们双方都惊讶的事情。所以我选择在这。这地方能让我平静。无论你说出什么,我都可以尽量镇静地面对。” 陈诺舟没有及时开口。 他看了眼氧气值,忽然说:“但我们留在这里的时间有限,氧气过半了。” 施简转过来,眼神锋利地看着他:“是的,所以我们也要速战速决。” 陈诺舟深深地叹息。 他说:“施简。你的镇静处理,就是以最坏的打算处理我吗?” 施简不语。 陈诺舟又说:“如果我跟你说的话有半点不对,你就会立即选择跟我一刀两断,免得让我犹豫和挣扎。切断谈话的方法也很简单,不足量的氧气,会让对话不得不中止。上岸之后,你就不会再提这件事,就像是……永远地,将这些事、以及它的后续,都丢在了这里。” 施简开口了:“这是最好的做法。你很聪慧,一定能明白,我只想在这里解决所有事情的想法。上岸后,你不会再来找我。” “那是建立在你确定我会丢下你的前提上。” 陈诺舟的声音忽然大了一些。这样费力气的说话,似乎更加耗氧:“施简,你猜得没错……k来找我了,他把‘回收者’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我,包括你是回收者一员的事。可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另一种可能?” 施简没有精力听到他最后一句话。陈诺舟提及的那个人名,像是把黑色的大伞,在她面前猛然撑开。她被笼罩了。其余的话,都被这把伞挡在外面,施简无法听得明晰。 她脑子里回旋着几个字,回旋着陈诺舟已经知道了“回收者”一事的事实。 虽然,这是预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是在接到陈诺舟打来视频、看到他打开镜头那一瞬间的慌乱和复杂表情时,就猜到的事情;是她故意邀请陈诺舟来这里,就是为了跟他在最平和情况下开始交谈的原因…… 可当真正听到陈诺舟说出来时,施简还是忍不住地血涌头顶。 这种情绪的波动,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施简的手忽然被紧紧握住。 隔着护甲和水体,施简感觉不到温度。可这真实的触感,却让她全身颤栗。 “你在颤抖,施简。” 不知什么时候,陈诺舟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是在害怕吗?” 施简哑然,脑子里的词汇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匮乏过。 她的手脚的确因为发冷而微微颤抖,但她说不清这种颤抖来自何方。 她只想到,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蜷缩在角落瘦弱而矮小的身影。 那时的恐惧,与此时如出一辙。那是她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痛,即使在多年后的今天,也是不能触摸的禁区。 她忽地爆发出猛烈的力气,将陈诺舟狠狠推开。陈诺舟顺着水波的力量被推得更远。而后,她迅速转身,沿着原路游走。 陈诺舟眼皮一跳,这才意识到,他刚刚的预测说漏了一点,而且是至关重要的一点。 对于这套护甲,施简本就比他得心应手得多。而它又是一副用于军工的护甲。平常普通的水下游走运动,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一旦它开始发挥自己的真正功能——例如水下疾走——使用者的熟练程度,就会造成极大差距。 像现在,同样是在水下疾行,堪堪掌握护甲运用的陈诺舟,根本不可能跟得上施简的速度。在下水之前,施简肯定就已经想到了这种情况。 引诱陈诺舟穿上护甲,也许就是为了此时——为了能够完全地抛下他,让他再也找不到自己。 陈诺舟眼睛酸涩。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情绪,但不是怨恨,也不是失望。 正相反,陈诺舟能想到最接近的词汇……就是悲悯。 施简会这么做的理由,他一瞬间完全明白了。而这种脑子上的明白,和身体上无法赶追她的局限,让陈诺舟几经绝望。 他几乎是怒吼着说:“施简——停下来!你肯定、肯定也想过,我会留下来的!不然,为什么要选择最能让你冷静的地方跟我谈话?难道不就是想尽力说服我吗?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就直接选择逃避??!” 施简蒙着头猛冲,陈诺舟的话就像寺庙里被撞响的钟,发出激荡人心的回音。 她不敢停下脚步。这一刻,也许是施简这么多年来,唯一一次出离理智地逃跑。 也正是这一刻,让施简清醒地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同了。对她来说,陈诺舟已经不再是当时那个麻烦的、可以随便丢下的……异世界的累赘。 这种认知让她不断往前,却在某一刻忽地刹住脚步。 这停顿来自于内置通话系统中的声音: “施简……你真的不能再走远了……我刚刚游得太快,氧气耗费……@#¥不足以到地面……” 施简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几乎就是同时,她毫不犹豫地扭头。 这个动作也是出于直觉,这种直觉暂时排挤掉了其他诸如悔恨、犹豫、惊慌的情绪。 施简往回冲刺着,只因为她的氧气也快不够了,而身后的陈诺舟很可能已经开始溺水。 甚至都不敢预想后果,她很快就找到了陈诺舟。 托这条狭窄小路的福,陈诺舟的来向并不难找,只是接到他时,他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 来不及想太多,施简半扛着他的身躯往海面上升,并咬紧了牙关。几乎拼尽了全力,才带着陈诺舟重新浮出水面。 脱离水体的一瞬间,她的氧气也正好亮起红灯。 匆匆将陈诺舟甩到一旁的沙滩上,施简选了一个不会被海浪冲击到的地点。 将陈诺舟的护甲解除,见他面色发紫,施简心中更是一惊。真的是很久没有感受过“慌乱”二字了,而现在她也没有心思感受。 在他鼻尖感受半秒,甚至等不及继续探他的脉搏,施简就托住他的脸,准备俯下身去。 她的脸忽然被陈诺舟的手掌轻柔地托住了。 施简当机半秒,从陈诺舟的指缝,看到他又别扭又忍笑的面庞。 “就这么占你便宜,我还是不好意思,所以……呃,不装了。” 下一秒,施简弹起上身。她以极快的速度要走,手却已经被早有防备的陈诺舟握住,而且握的极紧。 他们的力气差距终于不再悬殊,在陈诺舟面前,施简怎么也抽不出手来。 她看到陈诺舟扬起一丝淡笑:“还要走?这种事,只能在我这发生一次。” 施简恼怒地瞪着他:“你骗我!” “对不起。”陈诺舟道歉的表情竟然显得很诚心:“我也是没办法嘛。” 这一瞬间,施简手上用了狠劲。她用了擒拿术,想从陈诺舟手里钻出来,没想到被他预料到了,一个反手,恰好被陈诺舟锁住动作。 施简正欲开口,动作被陈诺舟无奈的神情尽数堵住:“施简,别闹了。我都这样了,你还看不出来,我其实不想走吗?” 施简终于安静下来。她像一座木制雕塑,直直地竖立在陈诺舟面前。 很久很久,两人就这样对站着,互相紧锁着双手,相对无言。 周遭寂寥而安静,听不见任何人类发出的声音,只有浪花拍打着海崖的冲击声,和偶尔响起的几声鸟鸣。 施简终于认输了,垂下手来。 她恢复了平静。 这样的平静,变为了更深层次的一言不发。 看到她再没有要走的意思,陈诺舟放下心来。 他看看自己的护甲,又看看施简的——氧气耗尽是真的。不过,他其实可以憋气。 现在已经到了岸边,也就没必要再穿护甲了。他们在崖底,但一会儿,可以慢慢走上去,不用借助护甲飞。 顿了片刻,陈诺舟说:“施简,我很意外,竟然能看到你情绪波动的一面。” 施简抿着唇不说话。 陈诺舟又说:“这让我再一次意识到,你也是个普通人。只是,过往的经历,以及你背负的东西……让你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展露情绪。久而久之,你自己也习惯了。” 他忽地往前一步,跟施简缩进了距离。 陈诺舟说:“不管你信不信,但是……我很高兴,施简。” 施简抬头望他,眼神中滚动着莫名的情绪。 “别的就先不说了。k只跟我说了个大概,顺便让我也加入‘回收者’,我跟他说再想想,用的是缓兵之计。” 陈诺舟说,“在这之前,我想先告诉你。无论如何,我信任的人是你。并且,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施简感到,自己连抬眼都变得有些艰难。 天地安静,他们之间陷入无限的沉默。 很久她才说:“……你根本不知道,你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是吗?”相比施简的停顿,陈诺舟的回复要快得多:“也许吧。但我知道,在这件事里面,你跟k的立场隐隐是不同的。k当时跟我说,‘她至始至终都在欺骗你,而你还傻傻地相信她。’,我没有相信。那一瞬间,我只想起了咱们初见k时,你对我说过的话。” 施简想了想,发现那段记忆有些模糊了。 陈诺舟便提醒她:“当时你让我坐得离你远些,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想想,你是让我装出跟你保持距离的样子,免得被k看到。可惜,以k的地位,想要发现你和我的关系轻而易举。所以,那点掩耳盗铃的举动并算不了什么。” 施简没有说话,她心里也清楚。不过当时,她想的是——至少,不能让k在那儿就把他拦下来。 “你这个行为让我疑惑过一阵子。直到k来找我,我才明白你们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陈诺舟想了想,说:“你跟他……至少在暗地里,是有对立关系的吧。” 施简默认了。 推测得到回答,陈诺舟继续:“但很奇怪。你们‘回收者’,明明隶属于卡牌局。而k是卡牌局的管理,你们之间,本不应该有隔阂。除非……” 这话不需要接着说了,两人心知肚明。 说到这,陈诺舟顿了下。 他重新抬头,看着施简:“所以,你怎么能问都不问,就觉得我会不相信你呢?就算你跟卡牌局要对立,我要站边,我也肯定会先问你对立的理由,再做出决定啊。” 施简微微闭眼。陈诺舟说的这一点,她完全知道。 陈诺舟也很快反应过来了:“……所以,你是太知道我会相信你了,所以才让我别在清楚内情的情况下,站在你这边。难道……连你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立场吗?” “……” 施简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不是不相信我的立场,只是我的立场……太凶险了。” 陈诺舟猜到了。 与此同时,施简轻不可闻地叹气:“事实也的确如此,你……根本就没有深想,直接就站到了我这边。” 施简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离开。她没有准备好将一切告诉陈诺舟,但k的做法,让她变成了箭在弦上的局面。只是,并非不得不发。 陈诺舟一定会给她选择权。而正因为有了选择权,施简才更感到窘迫……她下意识地想责怪什么,比如责怪陈诺舟对她没有保留的信任,可她明白,这太荒谬。 短暂的几秒后,施简清楚,她只是在慌乱。 深吸一口气,施简说:“我在你这里已经没有了可信度。就像k说的,‘我一直在欺骗你’……” “不至于吧,”陈诺舟耸耸肩,“只是隐瞒。” “都一样。”施简说:“你不需要再对我付出无条件的信任。” 陈诺舟置若罔闻:“我就要无条件相信你。” “……”施简吸了口气:“理由呢?你这是盲目的。” “盲不盲目我不知道,但是施简,我知道,你一旦想保护什么东西时,第一反应……” 陈诺舟说:“就是推开。” 意料之中地看着施简顿在原地,陈诺舟叹口气:“你这样的次数太多了,我已经太明白了。” 施简语气生涩,“但我不值得让你这样。” 陈诺舟笑意和煦:“值不值得,难道不是我说了算?” 施简忽地爆发了:“陈诺舟,你是不是蠢?k都告诉你了,我是‘回收者’……不是什么卡牌女神!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强大,甚至……今天,你也看到了,我也会有不再从容的一刻。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留下来?你能想到的,k邀请你加入‘回收者’,说明你的能力得到了认可……你完全可以不走我这滩浑水,自立门户,不跟我捆绑……为什么?再退一万步说,难道k没有告诉你,‘施简不值得你如此追随’吗?” k的确说了意思差不多的话。陈诺舟回忆他的原句,是“施简没你想象得那么强,而且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一直在欺骗你,你没被她当成过同伴”。 陈诺舟敛起笑意。 看着施简,他郑重地回答:“可是,他不了解你。我知道,你并不是他说的那样。” 第 92 章 在陈诺舟来之前,k等候已久。 他来得不是时候。学校里声音起伏整齐,都是讲师上课的声音;每一间教室都井然有序,安安静静,只听得见抑扬顿挫的教书声。 面前的副校长,正诚惶诚恐地看着他。将他一路引到贵宾室,副校长就退出去了。 这里是k等待陈诺舟的地方,也是学校为k精心挑选的房间。奢华低调,设备齐全,是谈话场所的不二之选。 k只告诉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找陈诺舟,别的一概不提,副校长并没有追问。什么事能问,什么事不能,副校长比谁都清楚。 作为这间学校的实际管理者,他与k来往密切。学校能发展到今天,也受了k很多恩惠。因而,像“跟陈诺舟谈一谈”这样的小请求,副校长并没有放在心上。 副校长倒是想起,从一开始,给陈诺舟去参加卡牌游戏的机会——就是k的意思。 “那孩子很有潜力。” 说这话时,k眼里明暗相映,闪着奇异的光芒,“您若是没有别的人选,可以考虑将他送去。” 言语中流露出的看重,让副校长没有拒绝的道理。 因而,陈诺舟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次比赛的资格。 比赛时,k将陈诺舟的表现尽收眼底。 珠玉在侧,陈诺舟算不得太耀眼。施简的表现,一向能够压倒众人。 甚至,很多训练有素的玩家,都能做得比陈诺舟更好。 但……观看陈诺舟比赛时,k手旁还有一个小光屏。 光屏上的文字很少,一点点篇幅,就将陈诺舟的事迹叙述得清清楚楚。 k已经看过很多遍那个文件。文件一直在更新,语言简洁,以最少的文字将他们能查到的、陈诺舟做过的事一一写出,只要时不时留意一下,k就能很快记下陈诺舟新做的事情。隔三差五,k就会看看这文件,重复的次数多了,对他来说,背下这寥寥数语,也就不在话下。 如果仅仅从陈诺舟比赛的表现来看,的确,他算不得最好。但,只要看到他参与比赛的时间,和成长的经历——很难不对他的成长速度感到惊讶。 短短几月,陈诺舟就能顺利跟上施简的步伐,并成功地配合施简完成游戏。 这种速度,不说前所未有,也称得上凤毛麟角。 看着他的表现,k只想到了一个人。他跟那人的从前很像。 他们俩,都像是天生就要成为卡牌游戏玩家的人。 再次扫完那份看过无数遍的文件,k按熄了光屏。 他看往面前的监视屏幕。 上面,陈诺舟正停在虹膜锁前,犹豫地看向凯。 “来了啊……” k坐下,双手在膝盖上交叉。 * …… 陈诺舟紧紧地抿着唇。 他的话被施简打断了,施简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看起来,她的理智在一瞬间回炉了。陈诺舟仿佛看到有无数坚硬的冰块,迅速包裹了施简,成为她周身的盔甲,也成为她与外界隔离的坚不可摧的堡垒。 这堡垒发出令人畏惧的寒气。陈诺舟细想,觉得这寒气十分熟悉。 那是初见时他感受过的,施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一旦经受过,就无法忘记,陈诺舟不禁打了个寒颤。 施简没说话,陈诺舟却说:“施简,不要像一开始那样。我会觉得,这么久的相处……又重新回到了原点。” 说着,陈诺舟不由自主地深吸了口气,这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 他看到施简一愣。很快,她周身那层坚硬的冰块好像出现了裂缝。 站在原地,施简一言不发。 很久很久,她抬头:“你跟我来。” …… 施简带他重新上了飞船。 这一次,陈诺舟乖乖地坐在旁边,没有再被当作工具人,也不必再百无聊赖地独自驾驶。 他却前所未有地不安。 身侧的施简,沉默得像块墨石。夜已经渐渐来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施简身后就是窗外无尽的黑暗。 那些黑暗衬托着她,夹挟着她,再像是黑洞一般,不断地吸附着她。陈诺舟总有种重心不稳的错觉,觉得只要施简再多沉默一秒,她就会被身后无尽的黑暗吞噬,再也不见人影。 在陈诺舟不安爆发的前一秒,施简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带你去更深处。”施简说。 “更深处?”陈诺舟镇定下来,看往前方,他们的飞船仍然在那颗小星球上:“是什么意思?” “这颗小星球,不在k的掌控之内。” 施简的声音压得很低:“越往里走,对他的信息探测干扰更强烈。我想,在那里……会更安全。” 陈诺舟一下子想到之前,施简让他不要直接在这颗星球降落的事情。 “信息探测?……k,他在监视你?” “不仅是我。”施简说,“每一个‘回收者’,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 “不是初次见面,我这个人也不喜欢拐弯抹角。” 笼罩在阳光里,k的侧脸反而显得黑暗而模糊。他转过来,看着陈诺舟,“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说了。陈诺舟,你是个潜力很大的人,我,也就是卡牌局,看中了你。今天叫你来,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加入‘回收者’?” “回收者?” 对陈诺舟来说,他才刚刚进入这房间没几分钟。这一陌生名词,使他十分迷惑。 “回收者。”k微笑起来。“请允许我,先跟你解释一下这是什么。” k说,回收者隶属于卡牌局。 按k的说法,回收者的存在并非公开。除了卡牌局高层,和他们回收者内部的这一完整体系,旁人,是绝对不会知晓他们的。 “你读过我们宇宙的历史吧。” 看着陈诺舟,k像讲故事一样娓娓道来:“在上古时代,人类曾有过封建制度。那时候,执政者往往会有一支密军。密军对其他人保密,只对执政者负责,做的事情也都是最高机密。对这个世界来说,密军是世界的影子,是永远不会被摆在台面上展示的存在。他们也没有别的使命,唯一的目的……就是为执政者做事。在卡牌局里,回收者就类似于这种角色。” 这个比喻让陈诺舟莫名地有些不舒服。但一时半会儿,他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 k继续说:“回收者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参与卡牌游戏获得胜利,拿到最好的卡牌。然后,将卡牌上交,由卡牌局统一管理。” 这些话,k说得轻描淡写,陈诺舟却听得胆战心惊。 他维持着面上的平静,继续听k说。 k忽然顿了下:“你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诺舟抬眼看k,眼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k就笑了:“这个问题是必然的。的确,乍一看,回收者的存在很不合常理,甚至还有些卑鄙。卡牌游戏……本是面向所有人的游戏,是大家延长寿命、获得卡牌的手段。可是,作为管理者的卡牌局,却有这样一支队伍,专门来获得卡牌。这就像是商家卖东西,再自己买回去……真正需要商品的人,根本没办法经手。” 知道还有下文,陈诺舟默默地没说话,自己的大脑也在运转。 果然,k话锋一转:“但,你只要仔细想想,就能明白……回收者的存在,是必不可少的。” 说完这些,k给了陈诺舟一点时间消化他的话。 陈诺舟沉吟片刻:“你想说什么?” “与商品不同的是,卡牌功效特殊。它关于人类生存的根本利益——生命。这般特殊的东西,不能用普通的物品来比喻,处理它的方式,也必然会不同。” 说到这,k看往陈诺舟,眼神中有几分狡黠:“说了这么多,你不如猜猜。为什么,会有回收者?” 这个问题,陈诺舟刚刚就已经在想了。 很多想法交织在他脑里,碰撞得他神经疼痛。 他抬眼:“……我只能想到一个。” “你不妨说说。” 陈诺舟顿了顿。 “维持……秩序?” k的眼睛在同一瞬间眯了下。 他很快扬起笑容,“果然没看错你,短短几个字,说得正中要害。” k为他扩充解释:“对,就是为了维持秩序。你想想,这样重要的东西,如果真的完全放任它归属于游戏胜利者,会带来多少不稳定的因素?一个人手上的卡牌越多,就越会成为社会资源的掌控者。而资源的掌控者,对于社会来说……你明白的,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陈诺舟努力压制着自己呼吸起伏的剧烈变化。 说到这里,k不再多说。陈诺舟是一点就醒的人,不需要他赘述,况且,余下的话……也不适合继续说出来了。 陈诺舟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 最后他对上k的眼睛:“先不说别的。你告诉我,如果……我选择不加入回收者,今天,会不会死在这里?” k先是一愣,而后笑了:“怎么这么说?” “很简单。你都说了,回收者相当于这个世界的秘辛。除了成员和利益相关者,其他人一概不知。”陈诺舟下意识地有点想咬指甲,不过控制住了:“我现在还不是回收者的成员。如果拒绝,就成了知道这事儿的局外人。按你们工作的保密程度,难道不是杀了我,才能保证回收者的消息不泄露出去?” 说到这,陈诺舟目光炯炯地看着k:“你直接告诉我,并不是因为你生性耿直,而是因为……这样,才能让我骑虎难下。知情人,必须加入你们,才能保证生命安全。” 第 93 章 k笑了:“年轻人,脑子转得倒是挺快的。” 陈诺舟一点都笑不出来。早知道就不来见这个劳什子大人物了,平白惹上事端。 此时此刻,他心无杂念,满脑子都在盘算着,面对卡牌局,他既能不加入回收者、又能全身而退的胜算,到底有几分。 “零”的想法还没完全成型,k的话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 k缓缓地说:“不过你言之过重了。年纪轻轻,怎么动不动就说死呢?我们又不是愚昧时期的人类,每个人的生命安全都是受保障的。回收者这样重要的事情,我如此轻易地告诉你,当然有我的打算。” 说完,k又不接着说了。陈诺舟捏了捏眉头:“不要再考验我的思考能力了,你赶紧说吧。” k便笑:“……好吧。事实就是,就算你不加入回收者,我也能笃定,你一定不会泄露出去。所以,加不加入是你的自由,卡牌局不会因为你有泄露秘密的风险,就威胁你的生命安全。” 陈诺舟心脏忽然一紧:“……为什么会有这种笃定?” k站直了,笑容扩大:“因为,施简也是回收者。” * “他说,你不仅是回收者的一员,还是回收者中最优秀的存在。” 走在茂密的热带雨林里,陈诺舟的声音只比虫鸣略高。 带着他,施简驾驶飞船,穿越小半个星球,最终停在了这片丛林的不远处。 他们没把飞船开进丛林,而是选择步行。施简说,飞船更容易被追踪,虽然在这颗星球上,她们的踪迹基本是安全的,但还是小心一点更好。 施简跟陈诺舟说起卡牌局对于“回收者”的监视。一般的回收者,都会被一定程度地监视,其一是为了方便第一时间回收胜利物品卡牌,第二也是防止回收者泄密。准确的说,所有的回收者都是无法向外界提起回收者相关的任何事的,因为卡牌局的高强度监控,他们的一言一行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可以说没什么隐私。施简的身份比较特殊,才能拥有一定程度的隐私权,不过她的隐私权到什么地步,她的身份特殊在哪儿,施简都姑且没说。 她只让陈诺舟告诉她,k的全部谈话内容。 陈诺舟乖乖说了:“他说我与你相近的事,但凡是关注卡牌游戏的人都知道了。如果我将回收者的事情说出去,大家在震惊之余,也一定会推测我的消息从何而来。最直接和最简单的推测,就是‘我发现了施简是回收者’这一看法。你战无不胜,却很少听说你去兑换卡牌,很符合回收者的特征。回收者的行为,终究与大众的利益不符,因此,你很快就会因为这个身份而被众人唾弃,从而名声大跌。” 陈诺舟停顿半秒:“k说,他知道你是我看重的人。为了你,我也不会随便乱说,以免你受到来自民众的中伤。” “……”沉默好半天,施简才说:“你怎么想?” “什么怎么想?” “他预测得对吗。” 陈诺舟顿住脚步,随后无奈地叹气:“虽然我对k没有好印象,但……不得不说,他很精明。他说了跟凯一样的话,说一旦看重一个人,那个人就会成为我的弱点。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说错。” 施简低垂着眼,睫毛遮挡住了眼中的情绪。 挠了挠头,陈诺舟莫名地感到一阵尴尬。 他仰头看茂密的叶子:“不过,按我的性子,即使不认识你,我应该也不会把回收者的事情到处乱说吧。k说完回收者作用的同时,我就明白了,回收者之所以能做这样的事,还不是因为有着这个世界掌控者的默许。这些掌控者,包括卡牌局、各方大势力、和星际政.府。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这世界上有除他们之外的人……掌握着重要的资源。所以,回收者实际上是为了他们而服务。我吃饱了撑的,才会跟世界的顶级权力对着干。” 说到这,陈诺舟扭头看了眼施简,又叹口气,“我这人,性子本来就挺随遇而安的,也挺自私。自己过好就行了,没那么多大爱大义的想法。权力者们的做法,我能理解。只要他们让这个世界正常运行,我觉得,这种维护自己权力的行为,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即使没有你,我应该也不会说出这事。你别因为这个有心理负担啊。” 施简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来。 陈诺舟接着说:“总之,k相信我不会说出去。他也说,希望我的加入是完全发自内心的、不被胁迫的。不过……他虽然这么说,我却没有半点放松的感觉。说到底,只因为我们谈话的掌控权都在他那,我才会那么没安全感。” 施简开口了,却岔开了话题:“你刚刚说,你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是啊。”陈诺舟看着施简。“有什么不对吗?” “那你就不适合跟着我。”施简说,眼睛微微低垂,“我要做的事,可能和你的想法背道而驰。” “你要将回收者的事情告诉大众?”陈诺舟下意识回她,而后反应过来,跟上一句:“别那么快下定论啊,我还没说完呢。” 施简默默听他的下文。 陈诺舟道:“而后,k就说了些加入回收者的好处。例如最优良的训练、生活待遇、和优先卡牌使用权啦,还有社会地位什么的。总之,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也没仔细听。他估计看出来我不为所动,想了一会儿,就想到你身上去了。” 施简动都没动:“他说我什么了?” “你猜得到的。他就是说,加入回收者对我百利无一害。跟着你,我永远只能是个跟班。回收者之间也存在着‘业务竞争’,你这样优秀的成员,是绝对不会给我出头的机会的。况且,你能在游戏里无往不利,很大程度上也借助了回收者身份的帮助。你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强。与其跟随你,不如自立门户,你能给我的,卡牌局也能给我。他还零零总总地说了些,我记不太全了,归根到底,是这个意思。” 说完这些,陈诺舟特意留意了下施简的神色。 他小心翼翼地:“我说这些,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k这样说你,搞得你好像一文不值似的。” “他为了拉拢你,肯定要这么说。”施简神色泰然,语气平淡:“再说,他说的也是实话。我……能有今天的成果,的确仰仗着回收者的身份。” 陈诺舟确定自己看到了施简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他顿了半秒:“为什么这么说?k他并没有跟我明说回收者在游戏里有什么特权,只说如果我有心,自然会知道的。回收者的特权,到底是什么?” 施简没急着回答他:“他之后还说了什么吗?” “没了。说完这个后,k就又说了些你的不好,用他的话说是‘客观评价’……还说,跟着你,不一定安全,你也并非把我当做同伴。然后我们就散开了。”陈诺舟略去了自己短暂挣扎的那一部分。 施简的沉默,衬得丛林中的虫鸣愈发嘈杂。 很久,施简低声,“……你也有过犹豫吧。” “嗯?”陈诺舟短暂地思考了两秒。最终,放弃了装傻的选项:“……嗯。我阅历还是太少了。这几个月,是我人生最跌宕起伏的日子。面对这种事,我的确需要时间消化。” 施简点头,“我能理解。正常人都会在两个念头之间徘徊的。你能这么快选择我这方,已经让我觉得感激。” 陈诺舟却忽地停下脚步:“我说的犹豫,不是犹豫要不要跟着你。” 施简跟着他停下来。 两人对视,陈诺舟喉结略略滚动。 “我是……因为他说,你没有把我当同伴。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把我击中了,我感觉,他好像说出了我一直担心的事情。” 陈诺舟深吸口气,“施简,说实话,虽然我很想,但事实就是我总是帮不上你的忙,还给你添麻烦。这样的我,确实没什么被当做同伴的价值。所以他说这话时,我一下子就楞了,脑子就像被人牵着走一样,开始陷入那种自我怀疑。那一瞬间我怀疑,一直以来,跟着你,是不是总是我的一厢情愿。” 施简竟然罕见地流露出意外的神色。 她张了张口,发出音节的能力好像突然降低了:“那之后……你又是怎么想的?” “就……虽然被他影响,但马上又想通了呗。”陈诺舟轻描淡写:“带我来这里的是你,一直照顾我的也是你。不管你怎么想,我想尽我所能地陪伴你、帮助你。想想你的脾气,如果不需要我,肯定会第一时间直接告诉我的。所以,我也不必想那么多,只要好好跟着你,再等你不需要的通告就行了……毕竟跟着你,是我唯一想做的事情。” “……”话语在施简的唇齿间磨了又磨:“不会觉得这样太卑微吗?你应该有自己的方向。” “施简,卑微是建立在对方不看重我的前提下的。”陈诺舟笑笑:“冷静下来后我就能想到,平日里,你虽然不善言辞,但对我的照顾总是没缺过。我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你也不是铁石心肠。这样跟着你,值得。你不会把我的行为视作粪土,这点我太清楚了。” 更深的话,陈诺舟没说了。 他只是知道,施简在他面前是透明的。她所有的举动,都真诚而透明,无论是推开,还是让他走,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他好。这样的施简,给不了陈诺舟离开的理由。 陈诺舟忽然想起那张照片。笑意淡泊的施简,散发着让他无法抵触的暖意。陈诺舟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似乎像是破土而出的嫩芽,悄悄攀爬着他的身躯。 来到这里后,陈诺舟身处混沌。唯一的光,就是前方的施简。她的引领,让陈诺舟不需要思考别的,只要坚定地跟着她,而后成长。这是一种盲目的,却让人安心的力量,无论如何,陈诺舟看向她,总能看到光明。 而这,就是他一直跟随施简的意义。 说完这句话,两人已经来到了丛林的最深处。这里有一方极小的空地,被密密麻麻的树根和藤蔓覆盖着,头顶上绿荫蔽日,整个环境像是个绿色的、安全的茧。 施简在这里停下脚步,回头对陈诺舟说:“就是这里了。在这里,k将完全失去我们的讯号。” 陈诺舟愣了愣:“这颗星球,不是都不在他掌控范围内吗?” “但他的技术总是进步的。”施简说:“我对他一直有着信息拦截,在这些我度假的小星球上尤甚,只是难免有疏漏,有时候会被他钻了空子。只有这里。我偶然发现,这里有着天然的神秘力场,能够绝对阻挡信息传输,没有任何一种电子探测物质能渗入,因为这里不存在探测物质的载体。所以,这是说话最安全的地方。” 施简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陈诺舟甚至没时间一一问过来。他挑最重要的问:“那你要跟我说的是什么?” 施简先对上了陈诺舟的眼。 她一字一顿:“陈诺舟,你向我保证,你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听到这句话,陈诺舟的第一反应是欣喜。施简这么说,意思就是她不打算推开陈诺舟了,而是要将他纳入自己的阵营。 陈诺舟便郑重地点头:“嗯,我保证。” “好。”施简扭头,轻轻拉开一个光屏,“那我先给你看一些东西。” ※※※※※※※※※※※※※※※※※※※※ 抱歉大家,事情比我想象得处理得久,也没时间上来跟大家说一声……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会对前文做一些小修改,剧情无变动,不需要回头重看。 感谢大家的等待! 第 94 章 光屏上光线跳动。 陈诺舟盯着屏幕,心脏的地方沉沉作响。 画面逐渐出现了。看起来,像是在播放老旧的录像带。 看着屏幕上时不时闪过的雪花和噪点,陈诺舟忍不住问:“你们也会有这么老的影像资料吗?” “不算老,只是数据有些损坏了。” 施简头也不抬,声音轻得像是微尘掠过:“这是很珍贵的视频。” 在她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画面完全出现,陌生的地点出现在陈诺舟眼前。 看得出来这是一个航拍角度,摄影无人机飞得很高。远远望去,画面的左右两边都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和起伏连绵的群山。 中央是个圆形的基地,典型的人造金属外观和灰黑静穆的颜色,让它完美地与周边割裂开来。以周边为参照物,能看出这地方规模之大。 它整体呈椭圆形。巨大的金属扇片整齐地簇拥着,形成完整的螺旋状入口。此时入口紧闭,周围还有些小的塔楼星星点点。零散的地面建筑和中央巨大的椭圆形入口占据了极大的范围,在整个基地的周边,能看到有一圈围墙。 摄影机的视角拉得太远,陈诺舟看不清围墙具体的样子。但很好猜测,这样大的地方,围墙不会低矮。 看了会儿,陈诺舟觉得这个基地可能分为地下和地上部分,暴露在地上的大概率是一些勘察或者地勤单位,而地下,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这俯瞰的画面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就有人声出现,声音断断续续。 画面也跟着断续的声音切换,变成了室内。 陈诺舟凝神看着画面上的动静。 一个穿着白大褂、带着防护镜的人走过来了。他裹得很严实,陈诺舟难以看清他的真貌。从体格和打扮上来看,似乎是个男人。 男人凑近了镜头,手自然地下垂。与此同时,视频里开始传出有节奏的敲击感。 陈诺舟反应过来:“他在敲键盘?这个摄像头的视角……” 施简没有回答他。 视频里,男人的声音平稳而缓慢:“今天是选拔第二天。进程比我们想象得更胶着、更激烈,看来这场实验需要更长的时间。” 陈诺舟正想往下听,男人的话却在此打住了。陈诺舟去看屏幕,发现他的嘴唇分明还在翕动。 “这一段音频缺失了。”施简直接回答:“接着看吧。” 陈诺舟心里有些莫名地不舒服。他忍下异样,继续看下去。 和施简说得一样,视频数据损坏的情况还挺严重,很多地方的画面都忽明忽灭,音频也断断续续。陈诺舟看得有些吃力, 好不容易才弄清了大概。 这似乎是段实验室记录的视频。视频里的男人在进行着一项实验,实验的内容无从得知,只知道他每天都会来镜头面前絮叨两句。 他不是这场实验中唯一一个人。拍摄视频的这个视角,应该是他们团队每天做工作日记的地方。大多数时间都是那个男人来叙说今天的工作日记,但也有别人来的时候。陈诺舟观察力不错,他通过身形,看出来记录的人男女均有。 视频时常没有音频,陈诺舟很难知道他们到底在记录什么。不过他注意到,每个来记录的人说话都比较简洁,大概是实验者理性而高效的共性。 每一段留言持续一会儿就会切换画面。陈诺舟想,如果是每天记录一次,那么就能从画面切换的次数推出他们记录的天数。 一次次数下来,他们大概记录了半个月左右。 陈诺舟留意到,来到镜头面前的人说话越来越简短。 忽地,画面黑了。陈诺舟轻微地吃了一惊,随即,看到画面重新亮起来。同时,有嘶嘶的电流声响起。 这引起陈诺舟的注意。在这之前的一段时间,视频都处于没有声音的状态,此时的动静,似乎预示着视频的音量又恢复了。 果然,他们再一次听到了镜头前人说话的声音。 还是那个男人,从他的行走方式和身形就能判断出。他像往常一样坐下来,看往镜头。 他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今天是选拔的第十六天。” 男人说,声音比第一天嘶哑了不少。 由于中间音频的断层,陈诺舟没能循序渐进地发现他的变化,突然听到他声音变成这样,不免有些惊讶。 陈诺舟就转头看了眼施简。施简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应该看过这个视频很多遍了。 不过,她眉毛稍微皱了一下,像是条件反射。 男人的声音在继续:“留存样本减少的速度比我们想象得快了太多。明天就是选拔的最后一天了,不过现在,对结果已经可以做出预测。这一次实验是失败的。造成这个结局的原因,需要事后对数据进行更多的分析。” 说完,他又沉默了。陈诺舟以为画面会再度切换,不过没有。男人坐在镜头面前没动,坐了好一会儿。在这段视频里,这种场景是极其罕见、甚至可以说没有出现过的。 就这么盯着镜头看了一阵子,男人开口:“……‘精英实验’,耗费的人力、物力和时间,都是巨大的。这一次实验以失败告终,是一次巨大的警告,也是一次宝贵的数据。不过,也并非全是坏消息。明日最后的两个实验样本将继续选拔,我个人认为,至少能剩下一个。这一个将是我们首次精英实验最为浓缩、也是最为成功的样品。我很期待它日后的表现。” 说完,男人关上了镜头,画面变为一片漆黑。 陈诺舟眨了眨眼,觉得这画面结束得有些突兀。 他愣神片刻:“……没了?” “没了。”施简收起光屏。 陈诺舟等了两秒,没听到施简的下文。 “……”陈诺舟说:“所以这是什么?” “实验录像,工作日记。”施简说,“开头的地方,就是这个实验进行的地方。” “哦……”陈诺舟略略思考:“你是要告诉我关于这个实验的事情?” “是的。”施简说:“不过在这之前,你有想过一件事吗?” 第 95 章 “他们的信号已经断掉了。” 卡牌局大厦,k的办公室里,秘书毕恭毕敬地回复。 “哦,正常。”坐在宽敞的办公桌前,k慢慢摆弄着手上精致的装饰物:“应该又是在那个小星球上断掉的吧?” “是的。”秘书抬头看了k一眼:“估计,施小姐是要跟他说什么要紧事。” “要紧事?”k轻轻笑了笑:“不难猜。” 秘书没回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k看眼秘书:“你觉得他们会说多久?” “如果就在那里口述完,也要不了太多时间。”秘书说:“如果您发令,现在我们就可以派人过去阻挠。” “合适吗。”k站了起来,把眼神投向秘书。他表情笑着,眼神却极冷,即使见过他这表情很多次,秘书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太合适。”秘书想擦汗,忍下了冲动:“如果老爷子怪罪起来,我们不好交差,毕竟施小姐说过,那颗星球是她的净土,不希望别人插足。” “是啊。你也知道的。”k收回目光,看往窗外,“所以,我们就让她告诉那男孩子一切好了。” “……”秘书沉默半晌:“您已经料到了吧?” 窗外的阳光衬得k的背影尤为漆黑。 秘书低着头,“我看过陈诺舟的资料。说实话,这样程度的孩子,由我去拉拢就好了,完全没必要让您出面,大费周折。” k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他声音远远传来:“那你说说,我为什么要拉拢他。” “我不敢在您面前卖弄想法。” “说就是了。” “……”秘书开口,“反正肯定不是因为所谓的,看到了他的潜力……” “那也是原因之一。” 秘书微微一噎,“但……” “确实不是主要原因。”k接口。他转过来,逆光:“更准确点,我就没指望过能成功拉拢他。” 秘书微微颔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k站起来:“但这一步是必须的。施简那孩子,太爱藏着掖着。对她来说,陈诺舟是送上门的绝好的棋子,如果是我,早就想方设法收入门下了。可她呢,犹犹豫豫,遮遮掩掩。我看着着急,还不如推波助澜一把。” “您是故意去找陈诺舟,以刺激他们俩把事儿说开?”秘书微微皱眉,“可是,这是在巩固施简的力量啊。” “我还能限制她不成?”k说:“老爷子在一天,我两就永远都是抗衡状态。” 秘书不敢接话了。再往下的话题,十有八九会引起k的怒火。 室内安静,咖啡的香气显得格外浓厚。 片刻,k说:“不过,我肯定不会帮她。” “……您的意思是……” “他们早点说开,就会早点去那个地方。” 说到这,k露出个好看的笑容:“这一步无可避免,就算施简能猜到我要干什么,也是不得不做。所以,我们直接去那儿,来个守株待兔……不是更轻松吗?” * “你是说,k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 这边,陈诺舟微微皱眉:“他这样做……并不是为了削弱我们之间的关系?” “嗯。” 施简说:“虽然以k的能力,很容易就能知道,这些日子你跟我走得很近。如果能把你从我身边剥离开,我就会少一份助力。但……” “他也很容易能猜到我会拒绝。” 陈诺舟接口,“况且我当时就没答应他,接下来的发展,应该很好猜测了。” “是啊。” 施简说:“他知道我和你关系近,也知道他与你几乎等于不相识。以他的性格,应该能查出你不是追求名利的人。也就是说,他的筹码对你来说没有什么吸引力。” “所以,他知道……我会支持你?”陈诺舟还有些犹疑:“那他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还通过校方来找我?” “试一试,对他来说没有损失。” 陈诺舟的眉毛皱得更深:“可他也不是碰运气的人。这么说来,k来找我,完全就是为了让我快点跟你说起这件事……” “推波助澜。”施简轻声:“他惯用的手段。” 陈诺舟没有说话。 片刻,他说:“这是不是怪我太好被看穿心思了?” 施简一愣:“怎么是怪你?” “我会坚定选择你这件事,连他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陈诺舟一顿:“这样好懂,不太好吧?” “你在拐弯抹角地怪我不信任你?”施简听出了他的画外音,似乎想继续说,不过没继续。这反而搞得陈诺舟心虚起来,“没那个意思。” 于是施简站起来,微微走了两步。 安静几秒钟,她看往陈诺舟。 “不管你是什么性格的人,能站在我这边,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陈诺舟正要感谢施简的安慰,却听她话锋一转:“但,k绝对不会做这种纯粹帮助我的事情。” “是哦。” 陈诺舟略一思索:“所以,他是故意要我们早点成为一个阵营。这是为了什么呢?” “刚刚给你看的视频,还记得吧。” 施简说,看了眼手旁熄灭的光屏:“开头的地方,那个实验基地。我们要去一趟。” “去那干嘛?” “拿东西。” 施简面无表情:“k肯定是为了这个,才故意搞这么一出的。” 陈诺舟发现,他目前的讯息就是一头雾水:“拿东西?拿什么?” “更准确地说,应该是见个人。” 说到这时,施简表情有些复杂:“……不过,k对我的心理掌握得太好了。这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你说得更清楚些。” 施简便对上陈诺舟的眼:“这么说吧。以后,你会常常在我身边。为了不过于泄露我们平时的对话,也为了保护你,我需要给你植入一种特殊芯片。这种芯片可以干扰k对于特定对象的监测波,不过,只有那个基地——那个人,身上有。所以我们得去找他。k料到了这一点,便肯定会在基地等我们。到时候,他会提前准备什么迎接,是我们无法预测的。” 陈诺舟想到了瓮中捉鳖这个词。 不过,他更在意另一件事:“这跟他对你的心理把握有什么关系?” “……”施简罕见地噎了噎。 片刻,她说:“我这边的人……并不是所有都会被我带去植入那芯片。而且,因为一些特殊原因,那个人并不会多给我这种东西。” “也就是说,只有一些特别的人才配得上植入这种芯片吧。” 陈诺舟转过弯来了,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我是特别的那个?” “别说这些了。” 施简背过脸去,陈诺舟看不到她的表情。 紧接着她说:“总之接下来,我们休息一下,就要找时间去一趟基地。植入芯片后,我才能够放心地……让你更多,接触我们的事情。” “没问题。”陈诺舟很懂得点到为止:“接下来要做什么?” “看你需不需要休息。”看了看他,施简说:“你不问我实验的事?” “你慢慢说嘛。”陈诺舟无所谓地抬起手,将手枕在脑后勺:“毕竟我们都说得这么开了,你肯定也不会再找借口隐瞒我了。我估计这些事,一时半会也说不完,就没必要催你啊。” “……”施简转过身往前,“你还真是随遇而安。走吧,先上飞船,边走边说。” * 来到飞船面前,陈诺舟慢吞吞的。 已经无数次登上施简的飞船,没想到,仍然会有新鲜的心情。 如今施简的飞船就像是陈诺舟的第二个家。每一个位置,每一个角落,陈诺舟都烂熟于心。像往常一样找到舒适的位置,陈诺舟点了杯热牛奶,便缩在柔软的座位上,开始闲闲地翻阅起电子书籍。两个人将要做的事并不是什么娱乐项目,可看陈诺舟的状态,倒很像是去度假。 “你很悠闲。” 开启了自动驾驶、而后站在窗边的施简,斜斜地向他飞来一眼。 “是挺悠闲的。”陈诺舟翻过一页书,“我们那里有句话,叫心静自然凉。我觉得可以改一改,心静自然闲——也很适合我现在的状态。” “怎么说?” “不知道。以前跟你相处,虽然很开心,但总能隐隐感觉到你背后有事,因而束手束脚,没法放开。现在……虽然还是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有了能够知道的信念,便觉得很踏实了。” 陈诺舟神色平静地这么说。 这番话让施简吃了一惊。她顿一下:“……你是这样想的,我没有料到。……对不起。” “道什么歉啊。”陈诺舟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过来坐?” 施简脚步微滞,还是走过来了。 两个人并排坐下,陷在柔软的座椅上。 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施简说:“我给你讲讲那个实验吧。” 陈诺舟收起书。 “那是在蛮久以前了。”施简说:“不过,我记得仍然清楚。” * 施简的讲述简洁易懂,并没有长篇大论。 可这短短的时间,却让陈诺舟的眉头越听越紧。到最后,手边的牛奶也不喝了,只挺直了背,全神贯注地听施简说话。 施简说,精英实验是回收者产生的前身。那个视频,是第一届精英实验留下的资料。 顾名思义,精英实验是为了选拔出精英。实验者们从星际各地选择合适的对象,进行培训,最后选拔,得到他们想要的人选。 跟陈诺舟在视频里看到的一样,第一次精英实验失败了。由于他们设定的培训和选拔内容过于困难,很多对象都没法通过,因而之后,他们优化了整个过程。 如此多次实验之后,得到了一批理想的人选。这些人便被投入到卡牌游戏中,成为回收者,担任起控制卡牌流入市场的任务。 施简说得很简略,不过已经足够理解了。陈诺舟知道,直到今天,精英实验也还在继续。这是一个完善的系统,从培养,到检测,完全是个制造回收者的封闭流程。 这里也是回收者最大的来源,所有的回收者都必须通过精英实验,包括那些从外界吸纳来的人才。 “他们经常会对卡牌游戏里的优胜者抛出橄榄枝吗?” 听完,陈诺舟问:“就比如,一旦发现游戏里有谁表现得好……卡牌局就去问他们要不要成为回收者?” “当然不会这么频繁。”施简说,“回收者基本都是在精英实验中从头到尾成长起来的人,被邀请的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没有。邀请之前,卡牌局一定会对人进行详细的调查,确保回收者的事不会被外界知道。所以你被邀请,确实很蹊跷。k这么大张旗鼓,反而奇怪。” “那,你应该一开始就能想到他是故意的啊。”回想起施简逃避的做法,陈诺舟还是有些心闷:“何必那样推我走……” “……”施简顿了顿:“如果你加入回收者,也未尝不是个好的选择。” “这时候就别说这些了。”陈诺舟笑了。仔细想了想施简的话,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等等……” “怎么?” “那你……也是精英实验成长起来的?” “嗯。”施简说:“我的童年,都在实验的培训中度过。” “那得是多久以前了啊?”陈诺舟下意识地回话,“你是元老级的人物吧?” “算是吧。”施简说:“你很感兴趣?” “也还好。”陈诺舟看她,“你愿意说的话……” “我不太想回忆那段时间。” 施简说得斩钉截铁,陈诺舟也不好多说什么。加上他也没理清楚自己要再问点什么问题,这话题便不了了之了。 听施简说,飞行还得一阵子。陈诺舟便打算问问要见的那个人。可对于此,施简也还是含糊其词,反正听了半天,陈诺舟也不知道他具体什么身份。 之后两个人就散开了,休息的休息,睡觉的睡觉。 躺在床上,陈诺舟久久没有合眼。微弱的光芒从房间上方的窗子透过来,大概又经过了什么能发光的星球。 他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视频。 现在回想,就能发现施简几乎完全没解释那视频里的其他讯息。视频里的内容也很单调,除了出现过的几个研究人员,就是个基地的外貌。 这样的视频,为什么会被称珍贵呢?陈诺舟觉得那视频配不上。那么差的质量,那么多数据损坏的地方。如果要说珍贵,肯定就只能是因为它所记载的事情、或者是年代珍贵了。 有东西在陈诺舟脑海中一闪而过。 “留存样本……” 这几个字像是黑暗中掠过的闪电,激得陈诺舟心里发麻。 “第一次精英实验,留存样本极少……”陈诺舟嘴唇有些干涩: “这,是在说人吗……” * 不知什么时候,陈诺舟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窗外也还是一片漆黑,他们还没到达目的地。不过陈诺舟知道,一夜已经过去了,飞船内置的白天黑夜调节系统开始运行,看样子,白昼来临,这会儿算是清晨。 往飞船的厨房去,陈诺舟看到了施简的背影。她好像正在忙碌,身旁有机器人辅助。不一会儿,她转过身来,端着盘子走到了餐桌前。 陈诺舟倚在门旁,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竟然有些恍惚。有几个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往日,早上等着家人端出早餐的时候。 “想什么呢。” 施简的声音令人清明。陈诺舟回过神来,露出个笑容:“没事,就是勾起了些回忆。你今天怎么做早餐了?” “醒得太早。”施简简短地回答:“过来吃吧。” “我也太荣幸了。”陈诺舟笑着过去,方才的些许恍惚已全部褪去。他坐下来,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餐食:“这些,会不会太多了?” “我们快到了,今天应该会很累,而且没机会补充能量。”施简示意:“所以,早上多吃点。” 陈诺舟便试着吃了,味道还不错。 “胃里暖暖的。”陈诺舟做出评价,眼睛微微眯起:“很像……家里的味道。” “……”看了会儿他的表情,施简到底没搭话。 飞船在稳定地运行,两个人也在安静的吃饭。有些反常地,陈诺舟没怎么说话,两个人之间便只剩下刀叉偶尔碰撞的声音。不过也很奇异,两人沉默相对,却一点都不尴尬,平淡的安静,像是一朵柔软的白云,托着陈诺舟,渐渐陷入温和的情绪。 “……这氛围。” 施简忽然说,看了看面前吃得差不多的餐食,“真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陈诺舟感到,拖着他的那朵白云“嘭”地破碎了。 他赶紧吃完最后一口,让机器人收拾好桌面,跟着施简在飞行位置上坐好。 短暂地颠簸,窗外出现流星般的火光,陈诺舟知道那是穿过星球气层摩擦而产生的东西。这状况只是一瞬间,摩擦的火光转瞬即逝,一眨眼,他们便平稳地悬在了这个陌生星球的高空。 深吸一口气,陈诺舟往窗边看去。 第 96 章 底下正是在视频中见过的入口。 此时此刻,星球上的天气情况不佳,入口乌黑的金属表便像一块凝固的黑墨。没有反光,与阴沉的天气融为一体,连带着周身的气氛也有些压抑。 陈诺舟瞥了眼就收回目光,手扶着腰间的安全扣。飞船正在下沉,那底下的入口逐渐无法全部进入视野,最后,终于被旁边的树林掩映。 他们将飞船停在旁边的树丛中。 陈诺舟看眼身后的飞船:“为什么停在这?” “嗯?” “那基地这么大,”陈诺舟将视线投往远方,“停在里面不好吗。” 施简也随他望去,然后定住目光。 “以防万一。走吧,我们过去。” 树林离基地并不远,但基地本身占地面积太大。沿着围墙走,也耗费了他们不少时间。 路途中,陈诺舟仰头看向围墙。这围墙很高,且光滑,人是不可能翻过去的。 站在下面往上望,就像站在高楼大厦的底楼仰望天空,沉默的人造材料直穿云霄,目光所及之处,天幕被强行切分。 “干嘛修这么高。” 收回视线,陈诺舟不知从哪里涌出些不满,轻声嘟囔。 施简走在前,似乎没听到他说话。 十分钟左右步程后,他们来到正门。 与周边宏伟的围墙一致,正门的气势仍是咄咄逼人。 陈诺舟甚至不想抬头看完门的全貌,因为脖子发酸。 他们俩立在门前。施简姑且没做出任何动作,只是等待。 不一会儿,门开了,巨大的门扇移动着,却悄无声息,听不到一点声响。 基地的内貌展现在眼前。 俯瞰时扁平的圆形入口,原来是有厚度的。陈诺舟他们离得还远,暂时没法切身感受到这入口突出地面的部分有多高,远远望去,那一点点厚度在阴天的薄雾里忽隐忽现,甚至有点像海市蜃楼。 回头看了眼默默关上的大门,陈诺舟再一次惊讶,这么巨大的物体移动起来,竟然可以做到毫无声响。 正常人应该都会跟陈诺舟想到一块儿去。但施简往前走着,目不斜视,对这些似乎一点都不诧异。陈诺舟观察下来,的确能感觉到施简对这里的熟悉程度。 看来她真的是从小在这长大。陈诺舟晃了晃脑袋,将心里那些杂念抖了出去。 两个人步伐很快,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入口建筑前面。随着他们跟建筑离得越来越近,陈诺舟也就更能看清这里的全貌。 如果要陈诺舟只用一个字来形容这里,那这个字毋庸置疑地是“大”。这里的一切规模都大得惊人,身处其中,就算什么都没有遇到,也总会不自觉地感受到威压感。 这让陈诺舟想起当年出国旅游时看过的教堂和宫殿,这些地方以建筑的规模庞大来暗示神和王权力的至高无上。而很显然,这里表达的隐喻和教堂宫殿是一样的。陈诺舟对于这种隐喻模模糊糊地感到不适,也许并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太大,还有…… “怎么没人啊。” 陈诺舟低声说。 从刚刚他就发现了,这地方大得可怕,人却少得可怜。进门时,不知是什么程序扫描了他们的身份而放行,总之并没有人出来盘查。而从门到基地门前这么长的一段距离,也没碰上任何人。 仔细一看,周边很多基础设施、比如路灯、垃圾桶都蒙上了灰尘。没有使用的痕迹,也就意味着人迹罕至。陈诺舟心里咯噔一下,有些不安。 “别担心,有人的。” 施简忽然说。她看看前方:“只是很少,都在里面。走吧。” 陈诺舟将信将疑地跟上。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来到入口建筑,也终于能看清楚这里的样子。入口暴露在地面的部分不高,看起来似乎只有一层,只是单论这一层倒是尤为高大,可能跟普通楼房的三四层一样了。 走进去之后是个空旷的大厅,中央有个圆台,圆台上停着一部这时代的电梯。电梯类似于观光型的,外壁是透明的玻璃。此时它静悄悄地停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正在等待着客人的光临。 观察下这电梯,陈诺舟很快认出它和卡牌大厦内置的电梯是一样的。也就是说,这电梯可能同样没有楼层按钮。 “我们要上去么?”陈诺舟指了指电梯。这大厅空成这样,也没人出来迎接他们,看起来除了上电梯,他们别无选择。 “进去看看吧。”施简说。她也不多解释,只是往前走。 两人踏进电梯。正如陈诺舟所料,电梯里的按钮没写楼层。整个按钮面板上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按键,下方的注释是光屏显示,写着“工作中”的字样。 本想上了电梯再好好观察一下,至少能得出点什么信息。可眼前就这么一个按钮,甚至不像卡牌大厦的电梯写好了年份。没给人推测的空间,陈诺舟便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身旁的施简倒是皱了下眉毛:“在工作?那我们要等了。” “这按钮什么意思?”陈诺舟指指面板,“只有一个,意思是这电梯只能通往一个地方?” “不,”施简沉吟片刻:“是只能通往一个人。” 说完这话,两人在电梯里站了会儿。 好像并没有等太久,电梯按钮下方的面板,字样开始发生变化。 “工作中”变成了“休息中”。 陈诺舟想起施简说来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拿东西,联系现在的场景,一下子就明白了电梯的意思。 “所以这个按钮,反映的是人的状态?”陈诺舟捏着自己的下巴,“就像住酒店时挂在门上的‘请勿打扰’……施简,这按钮变成休息中,是不是说明我们可以坐电梯过去找人了?” “嗯,我们先按。但不一定就能见到他。”说着,施简按下按钮。 电梯微微震动,是启动的声音。 观光玻璃外的空旷大厅景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黑,看着像是电梯井,却又不像。由于看不清玻璃外到底是什么,陈诺舟自然而然地推测,这电梯运行的速度肯定很快。 施简却说:“不必看了,玻璃外的景象是投屏,专门模拟成灰黑一片的。” “是吗?”陈诺舟仔细看了看,没看出这是影像:“好逼真。我以为咱们只是去地下,外面是电梯井呢。” “这是为了让你没法知道电梯要去哪,经过了哪里,走了多远。”施简说:“保密目的,基础操作。” “神神秘秘的。”陈诺舟耸肩:“我们要见的人到底是谁啊?” “……” 施简沉默一下,说:“是个学者。” “怎么称呼他?” “叫老师吧。” 再多的施简也不介绍了。陈诺舟挑了挑眉,立刻意识到施简对这人的介绍如此言简意赅,肯定是不愿意多加解释。 想到她说叫人老师就行,却连姓氏都没透露,陈诺舟突然明白,大概,施简就没打算让他和这位学者见面。 他还是问了。 “我见不到他,是吗?”看着施简,陈诺舟说:“你不然,你肯定会简短地多叮嘱几句,免得我做出什么冒犯他的事情来。” 施简默认。 “为什么不让我见他?”陈诺舟疑惑:“我都到这里了。” 施简看他一眼,瞳孔里没有情绪。 “不是不让你见他,是他多半不会见你。” 她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电梯微小的运行动静停住了。下一刻,门缓缓打开。 开门的那一刻,陈诺舟发现施简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但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方面的。一瞬之后,施简神色恢复正常,陈诺舟跟在她后面,没太注意这事儿。 从电梯出来是个小房间,方方正正的,很明亮。陈诺舟找不到光源在哪儿。正对着电梯门的是另一个房间门,门是双开的,金属表面,平滑而冰冷,没有把手。 陈诺舟看了看,发现门侧有个小屏幕,上面有字样在闪动。陈诺舟就懂了:“这又是虹膜扫描?要通过身份才能进房间?” “嗯。”施简看了看扫描的地方:“他今天在办公室,倒是挺少见的。我问问能不能把你带进去吧。” 说完,施简走一步上前。 与小屏幕视线相接的一刻,屏幕立刻做出了反应。施简很快通过了身份验证,小屏幕发出欢迎的音频。接着,小屏幕询问施简接下来想做的事情。 施简说:“我带了个人,找您有点事,看看能不能让他进去。” “好的,正在为您转达。”小屏幕的声音很动听,拟人程度极高,陈诺舟几乎听不出来电子合成的痕迹。 片刻,小屏幕回话了:“主人的意思是可以。请稍等,立刻为您打开大门。” 施简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她回头看了眼陈诺舟,情绪又尽数消融下去:“过来吧,……他让你进了。” 陈诺舟便心安理得地走过去。 面前房间的门缓缓打开,内饰呈现在眼前。站在门外,陈诺舟粗略看了下,感觉跟普通的办公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比较宽敞而已。 他与施简并肩,下意识地拉了一下她:“走吧。” 两人共同踏入房间。 而就在这个瞬间,施简脸色变了:“不好!”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竟然变换了。原本只是间普普通通的办公室,瞬间变成了一只近在眼前、流光溢彩的巨大瞳孔。 忽如其来的视觉冲击吓了陈诺舟一跳,而几乎是同时,他稳稳地把住了施简的手:“拉紧我!” 面前的场景不再给他们时间反应了。眼睛开始转动,一股巨大的吸力不可抗拒地拉着他们往前倒。陈诺舟无暇说话,只能牢牢攀住施简的手。 他的大脑正在飞速地分析着现下的状况,而所有的分析,都准确地指向一点—— 这眼睛,就是每次进入卡牌游戏时,必定经过的那个入口。 第 97 章 晕眩,熟悉的晕眩。 陈诺舟苏醒过来了。不过,眼皮有些发热。 透过眼皮,他能感受到外界光照的强烈。 刚从黑暗中醒过来,陈诺舟稍微缓了缓才睁开眼睛,以免受到强光刺激。 视野逐渐恢复,陈诺舟看往周身。 陌生的场景。陈诺舟无法确定他们在哪,只知道他们一定不在刚刚的办公室门口了。 这是个圆柱形的房间,很宽大,顶高很高。地板和墙壁以及天花板都是光滑的瓷白色,看不到贴面材料排列贴合的细缝。整个房间十分完整,浑然一体,只在几个特定的位置有开口。一是靠近天花板的一侧,那里安装了玻璃。再就是不远处有一排门。 陈诺舟和施简在这圆柱形的房间中央醒来,像是一张圆形白纸上的两粒灰尘。此时陈诺舟醒了,施简还没有,于是陈诺舟守在她身旁,不敢轻举妄动。 陈诺舟猜测他们来到了一个卡牌世界。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那个眼睛和往常玩卡牌游戏时见到过的一模一样。这样的东西总归是特定的。甚至,“眼睛”可以说是卡牌游戏的象征之一。 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 正在继续往下想,身旁传来声响。陈诺舟赶紧转头,看着施简。 她醒了。 陈诺舟惊讶地发现她表情不对。在看清眼前景象的同时,施简的表情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变化了。 这不可能是因为来到了新的环境,因为施简从来没因为进入一个卡牌世界而慌张过。 说起来,这更像是一种应激反应。 陈诺舟立即蹲下来,扶住她:“你怎么了?” 碰到她肩膀时,陈诺舟心中一颤。 她正在微微发抖。 施简偏过头去,不让陈诺舟看到她的表情。 几秒之后,她神色如常地:“走吧。” 陈诺舟看她:“去哪儿?” “我们进卡牌世界了,自然是找到卡牌才能出去。” 施简语气平静。 陈诺舟却暗暗捏紧了拳头:“你没事?” “我没事。” “你说谎。”陈诺舟说,“为什么来找这个人,会让我们进卡牌世界?你知道的吧。这地方……你认识?” 施简脸色有点发白,陈诺舟不忍心继续问下去了。 他挠挠头:“……算了。但是我们为什么进来,你得说说吧,不然这接下来该怎么办,我是完全没有头绪。” “生成这个卡牌世界,再让我们进来,是k为我们准备的见面礼。” 施简说,抬头环视一周房间,“我估计,刚刚看到的那个办公室房间应该是个投屏。就像电梯外面那东西一样。” 陈诺舟点头,他也想到了。 他正要说话,又见施简捏了捏眉头:“刚刚一瞬间有些失神。” “你没事吗?” “没事。”施简说,同时对上陈诺舟的眼:“k……利用了我的恐惧心理。但我暂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所以,万事小心。” 陈诺舟注意到了她的话:“恐惧心理?” “嗯。”施简再次抬头看看:“这儿,是我小时候训练过的地方。” “……精英实验?”陈诺舟说:“那不就是这个基地?所以,这不是卡牌世界,而是真实存在的?” “不不。”施简立即否定:“这是虚拟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训练的地方早就废弃,”施简说,“现在的实验地点已不是这里了。” 陈诺舟找到了在这没看到人的原因。 “……这是我记忆里的样子。” 这样说着,施简的眼神逐渐有些恍惚,“看到这些,我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我,从来没有远去过……” “施简!” 陈诺舟出声喊她。 施简猛地回神,像是刚从睡梦中惊醒。她的表情变得有些凝重,同时又含着些许羞愧。 陈诺舟敢发誓,这是他见过施简表情变化最快的一次了。 “你说过不想过多回忆这里,所以对你来说,这里的记忆一定是痛苦的。对么?” 陈诺舟向她走了一步,“既然如此,就不要把虚拟的世界与现实划等号。这里是假的,因为你记忆中的这里,不可能有我。” 施简眼神再次清明。 她凝视着陈诺舟,直到把他看到有些不好意思才收回目光。 陈诺舟听到她深呼吸了一下。 再抬头,施简的表情已经如常:“你说得对。现在,我们应该找找出去的方法。” 陈诺舟微微一笑,跟着她站起来,“你有头绪了?” “不知道。不过可以从一个方面下手。”施简看着不远处的门,“为什么k要把这个卡牌世界设定成基地。他想让我看到什么,或者说……想警告我些什么。” “等等。”陈诺舟打了个手势:“设定?卡牌世界原来是可以预设的吗?” “嗯。你忘记了卡牌世界有好多种模式吗?” “可我没想到连世界内容都能设定。这不就相当于有人新创了一个世界吗?” “平时比赛可能不会这么详细地设定,随机生成就行了。因为这次只有我和你两个人进入这个世界,k也有他的目的,因此,世界指向性很强。” 陈诺舟沉默下去,开始思考。 “你在想什么?”施简问他。 “我在整理信息。” 陈诺舟看了眼施简:“我本来以为,按你跟我说过的……卡牌只是突然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产物,类似于神降物吧?人类应该是无法掌控它的。所以,这东西才能在你们世界存在,不被某一方势力所觊觎,成为一个单纯的外来物。” 施简忽然说:“不被觊觎?不是的。即使知道无法掌控,还是会有人千方百计地找方法控制它。” “施简……” “我并不是说这样不好。”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施简转开话锋:“我知道你担心什么。k和卡牌局,虽然可以设定卡牌世界的内容,但不能控制内部真人的活动。比如,他不能强行让我们死在里面。” “但可以设置危险的场景。”陈诺舟看着施简,“你说过的,非官方的卡牌游戏,是没有安全措施的,在内部死亡,也就等于脑死亡。” “放心。我觉得他不是想弄死我。”施简往上看了看,不知道是在看什么方向,“把我们搞死,他交不了差。” 这些话陈诺舟听得似懂非懂,但也不是问个明白的时候。 他拉起施简的手,“总之,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找到卡牌,然后离开这里吧。” “嗯。”施简说,“我们先到处看看。” “你带路?” “可以。”施简说:“如果真是复刻当年的基地,那……我闭着眼睛,也能认出路来。”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的确复刻了施简的记忆。 基地内部路径复杂,不过实际上分区很简单,大概分为几块:实验对象的练习场所、起居场所;实验、管理及其他人员的工作场所、起居场所。 当年的实验对象,也就是第一批回收者的后备人员们,都会集中住在一个地方。每几个人一间房,也有单独住的,房型很多。 带着陈诺舟,施简去了当年住过的房间。 陈诺舟看到,这是个四人间。房间很宽敞,也很舒适,最妙的是每张床都是个独立的小空间。虽然是上下床,但也有床挡,可以选择拉下门挡或是不拉,类似于陈诺舟见过的胶囊旅馆。房间的卫生间也是单独的。四人的生活空间既有重叠又有隐私,可以说是没有缺点的集体生活环境了。 先陈诺舟一步踏入室内,施简轻轻抚过旁边的床沿。 很多记忆像剧烈的风朝她卷来。看着室内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施简不自觉地眼神温柔。 她没说话,陈诺舟也只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想到施简跟室友相处的情景,陈诺舟竟然有点假设不出来。 不过这也能解释,为什么跟陈诺舟相处时,施简并不会尴尬。 她是有过集体生活经历的人。只是长大后,由于性格原因,习惯独来独往。 …… 陈诺舟忽然有点发愣。 他发现,似乎很少有人会去深想施简独来独往的原因。 包括他自己,也是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施简这个性子,根本不爱和他人相处。 可是她曾经有过室友……也许,她并不讨厌跟人来往,也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样高高在上。 那为什么后来会变成这样? 一定发生了什么。 没有依据地,陈诺舟这样笃定。 第 98 章 去过宿舍之后,施简又带着陈诺舟到处转了转。 不知该说是预料之中,还是预料之外,总之一路上,他们没看到任何人。 这样的环境让施简暂且能从回忆中剥离出来。因为在她记忆中,基地的人不算少的。 精英实验是全封闭式管理,里面的人,尤其是实验对象们,都很难出去。 那时的实验对象年龄普遍不大,正是孩童爱动爱闹的年纪。这些孩子被拘束在基地里,不能出去,就只能在基地上下到处乱跑。所以,除了一些明令禁入的地方,当时的基地几乎到处都能看到活泼的孩童身影。 那时候的基地,是很热闹的。 这些事情,施简在带着陈诺舟熟悉地方的路上,断断续续地说。 她说得轻描淡写,陈诺舟却听得认真。不知不觉,就走过了大半个基地。 “研究人员们不跟我们住在一起,活动范围也是分开的。当时我不常去那边,不过也知道路。” 施简说:“你觉得我们要不要现在去看看?” “都可以。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我很在意。” 陈诺舟说,“为什么……没在这里看到人呢?” “……”施简微微垂眼,“会看到的。不过,没看到也是好事。” 陈诺舟不理解她这个好事的含义,只是懵懂地点头。 两个人最终还是没能把基地走完。太大了,走得人脚酸。 施简说,觉得一时半会出不去。总归要发生点事儿,解决,才能拿到卡牌,结束这个世界。 因而现在不必着急,等到事件发生再做出反应,以不变应万变就好。 陈诺舟赞同她的观点,所以逛完大半圈之后,就跟着回宿舍房间了。 离房间还有段距离时,陈诺舟灵敏地听到点声响。 像是有人在交谈,就在不远处。 他警觉地抬头,往先前去过的房间看。 “施简,你看。”叫过施简,陈诺舟谨慎地说:“你住过的那里。我们去看的时候,门就是开着的,后来走了,门也没关。现在,门关上了。” 顺着他的手指去看,施简发现了。 陈诺舟能听到的,施简自然也能听到。 她脚步微滞,“有人?” “嗯,估计是。”陈诺舟收回目光,发现施简的停滞,“你怎么了?” “……”施简的声音有些一字一顿,“这声音,我好像听过。” 说完这些,施简继续往前走了。 跟在她后面,不知为何,陈诺舟觉得她步子有些沉重。 两人来到房间门前,听着那交谈声越来越清晰。 声音都很年轻,像是陈诺舟和施简的同龄人。 “……我们该进去吗?”观察下施简的神色,陈诺舟问。 施简沉默。 不清楚她为何开始犹豫,陈诺舟思虑片刻:“也只能进去了,这是唯一的变故,肯定也是要解决事件的开端。” 说完,见施简仍有点心不在焉,陈诺舟索性清清嗓子,敲门说:“您好,请问……” 里面立即传来清澈的声音,像个女孩子:“你回来啦?” “什么回来了?”陈诺舟疑惑地转头,正好看到施简震惊的眼。 听到这句话的施简木在了原地,嘴唇开始颤抖。 陈诺舟被她这表情吓到了,赶紧捏一捏她的手,“施简……!” 施简回神,敛住表情。 她正要说话,房间的门忽地打开了。 一个女孩子出现在两人面前。 陈诺舟立即感到施简的手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 眼前的女孩子留着短发,眼睛上挑,面庞很瘦,身材玲珑有致。她身后站了两个男生,也都挺高。一个稍壮,笑容有点憨厚,另一个则瘦些,长得很帅。 陈诺舟很快打量过这些人,而后将目光投往施简。 旁人可能看不太出来,但陈诺舟可以。 施简此时一张扑克脸,不是面无表情,而是真的愣住了。 心下既疑惑、又隐隐着急,陈诺舟只能捏一捏施简,低声,“怎么了?” 没来得及听施简说话,便听到女孩儿悦耳的笑声: “哇,小简,这么久不见,你都有男朋友啦!” 这下陈诺舟也愣住了。他第一反应是否认,第二反应就是看着两人:“你们认识?” “柠子,大二,刀哥。” 施简的声音响起:“你们怎么会在这?” “还记得我们!”被称作柠子的女孩子笑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认不出我啦!” “当然认得出。”施简说。陈诺舟去看她的表情,感觉一切如常,“……你们没怎么变。” “你倒是越长越好看了。”笑得憨厚的那个男生走上来,“不过,眉目没变化。” 施简的眼神紧紧黏在对方身上。 “你呢?怎么会在这?”开口的是最后一个男生:“真是太久没见了,小简。” “嗨,一会儿再问吧,刀哥。”憨厚男生笑得更开了,“先让他们俩进来。顺便,小简也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新面孔呗。” 就这样,陈诺舟被稀里糊涂地迎进去,坐在房间里的一张方凳上。 几个人围成圈,有坐在床上的,也有站着的。 施简先说话了:“这位是陈诺舟,我现在的搭档。” 陈诺舟向他们问好。 施简又对着陈诺舟一一指过去:“这位是柠子,这位是大二,这是刀哥。他们……” “是小简的老朋友!”柠子抢过话头,“不过很多年不见啦。” 陈诺舟眉头微皱,看向施简,“这……” 施简回他一个眼神,好像是在说安心。 陈诺舟便不说了,再次向三人示意。 几个人就这么聊起来了。 陈诺舟本来就是擅长社交的性子,知道怎么聊天,所以很快就跟几个人聊了起来,气氛还挺活跃。 倒是施简,平时沉默寡言的人,话也多了些。 好几次,陈诺舟都想侧头看一看施简,还好忍住了冲动。这里四个人都是相识的,刚刚重逢,有很多话想说,陈诺舟不好插进话题,于是只认真地听。 谈话的内容大多是寒暄和往事,施简也问了些近况,大家互相交换着信息。 最后,刀哥说要分配床位。 他看着施简,“小简,你怎么想?” 柠子首先抢话:“还能怎么想!这么久不见,我都想死了。今晚我和小简睡这个房间,你们去隔壁嘛。不然,多一个人呢。” “柠子,你可真不会看气氛。”大二笑,“还是得先问问诺舟兄弟吧?” 陈诺舟一愣,听出他话里的暧昧,正要说话,旁边的施简忽地拉住他的臂膀,而后微微垂头,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没事的。要不,诺舟……你今晚跟他们一个房间?” 陈诺舟被靠得浑身一激灵。 他这儿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柠子就夸张地捂住了嘴,一副大梦初醒的样子:“啊,天哪,原来如此……那算了算了,我不想跟你睡了。” 说着,她立即推搡着剩余的两人,“走走走,我们去隔壁。小简,咱们先去收拾一下房间,待会儿,再出来跟你玩啊!”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刚落,三个人就出了房间,门“啪”地关上了。 见他们离去,陈诺舟这才弹开身体,语调变得有些慌乱,“施简,你……” “不这样,我们俩没法独处讨论。”施简冷静地看着他:“对不起。” “不是,我不是讨厌。”陈诺舟赶紧解释,“我只是有点惊讶……不是,也不是……” “好了。”施简挥挥手,“过来吧。” 她坐在床沿,示意陈诺舟也过去。 两个人坐下了。 施简的状态看起来很冷静,陈诺舟那些多余的担心便消失了不少。 想了想,他先问:“你真的认识这三个人?” “嗯。”施简说:“确实认识。他们都是我接受精英实验时的室友。” 陈诺舟心思立即有些飘歪了,“男女混住啊?” “是。反正每个床是独立而封闭的,大家当时又都是小孩子,所以没什么。” 施简在回忆:“住一个房间的都是同一个小队。接受训练、参加考核、模拟任务,全是以集体为单位。他们既是室友,又是战友。” 原来如此。 可是…… 摸摸下巴,陈诺舟接着问:“如果是这样,你们怎么会好久不见呢?不应该一直在一起,以团体为单位参加回收者的工作吗?” “后来出了些变故,大家就分开了。” 施简说:“实际上,我也只记得他们年幼时的样子,刚刚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成人后的姿态。” 陈诺舟总觉得哪里不对。 施简又说:“其实,有一点很重要。这里是卡牌世界。也就是说,除你我之外,其他人可能是玩家,可能是世界虚拟出来的。” 陈诺舟被点醒了,找到自己想问的点:“对,我就是觉得这里有点奇怪。你是怎么瞬间确定的?” “当时没确定。”施简说:“所以我一直在跟他们对话找线索。” “找到不是真人的破绽了吗?” “没有。”施简说,“所有的对话,都对得上。根据我记忆里的长相,他们长大了,也该是这个样子。” “那这样一来,他们是真人的可能性就很大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陈诺舟看施简:“你摇头干嘛?” “不是的。我觉得,还是虚拟人。” 说完这句,施简垂着头,保持了这个动作好一会儿。 “……为什么?” “……” 片刻,施简抬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说:“因为,我记得他们三个早就死了。” 第 99 章 陈诺舟有些凝固。 他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只是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施简听到他们的声音会那么惊讶,看到他们的长相会木在原地。 张了张口,陈诺舟有点后悔自己问起这些。 反倒是施简叹完气后,站了起来:“没事,你不必抱歉。见到他们,我很惊讶,只是死人不能复生,这几个多半不会是真人。刚刚那么友善地跟他们聊天,没有警惕或者出手,也只是想看看k安排这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 陈诺舟稍微卡了一下壳。 施简继续说:“不过,有件事令我惊讶。如果是模拟出来的人,那也模拟得太好了。说话习惯,过去的经历,性格表现……没有哪里让我觉得有问题。看来,卡牌游戏的模拟世界能力又提升了。” 她看向也站起来的陈诺舟:“你怎么不说话?” 陈诺舟的拳捏得很紧。 片刻,他才说:“你跟他们关系很好吧?” “……”施简眼神忽然暗下来:“问这个干什么?” “他们为什么而死?” “这个没必要……” “k是知道的,是吗。” 越说,陈诺舟的拳头捏得越紧,“他故意模拟出你已故的朋友,到底什么用意?想刺激你?伤害你?他为什么对你有这么大的恶意?” “你怎么比我还生气。”施简失笑,笑得很浅,“我还没说什么……” “按你的性格,遇事一定会先谨慎对待,特别是在卡牌世界里,谁都可能是敌人的地方。” 陈诺舟说,“可刚刚,就连我都打算先防备着那三个,你却直接选择了交谈。加上你说,多半不是真人……也就是,你还是想过他们会是真人的可能性吧?” 他歇一口气,“施简,你是不是,连他们的虚拟人也不忍伤害?k知道这点,所以故意这样做……揭人伤疤,他居心何在?真的太过分了!” 猛然意识到表现得有些太激动了,陈诺舟赶紧刹车。 他不太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愤怒,胸膛里那团火却随着言语的流露越燃越高。只是,看着施简难辨情绪的神色,陈诺舟的怒火又慢慢被抚平。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坐下来平复情绪。 室内寂静了会儿。 良久,施简说:“谢谢。不过没关系,我并没有受到太大刺激。真真假假,我分得清,虚拟的电子数据,代替不了曾经存在过的、鲜活的人。” 施简这样冷静,陈诺舟反而有些自惭形秽了。 稳定好心神,他说:“话虽如此。这次找卡牌,还是主要让我来吧,你如果觉得累,千万别硬撑。” 施简明白他的意思。很显然,这次的卡牌与这几个虚拟人有关,所以免不了要跟他们多打交道。陈诺舟是不想她反复触景伤情。 “比起这个,有件事,我从刚刚开始就在思考。” 陈诺舟看了眼施简:“你觉得,他们会伤害你吗?” 陈诺舟在说这几个虚拟人。 施简沉默一下,“……不会吧。” “暗中伤害也不会?” “不会。” 陈诺舟挑眉,“你怎么这么确定。” “因为,如果是真的他们,绝对不会那样做的。” 施简缓缓地抬头,“如果k的目的是让我在这里受伤或是死亡,没有必要费尽心思模拟出这么像的他们来。而且,从进来开始,就能发现他们的态度很友善。我觉得,k是在让我尽力相信他们是真的。” “让你相信他们是真的?”陈诺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施简:“这样有什么好处?” “……”施简闭了闭眼,表情有些苦涩。 又隔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也许是为了说服我,卡牌游戏的存在……有多么好吧。” 再之后,两个人没再讨论这个话题。 趁隔壁还在收拾,陈诺舟跟施简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他觉得之前的卡牌游戏,都是沉浸式的体验。也就是说,玩家要融入这个世界,装作是世界的一份子,再悄悄找到取得卡牌的方法。 这次模拟出施简的老相识,估计也是要施简装出不知情的样子,跟这些人相处,而后得到讯息。这样考虑的话,施简其实不用做什么,只要像以前一样跟他们相处就行了。 说到这,陈诺舟叹了口气,无奈道:“也好,至少能以这种方式看看他们。” 施简很久没说话。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陈诺舟赶紧过去开门。 柠子他们已经收好了隔壁的房间。按照之前说的,又过来找他们玩儿了。 把他们迎进来,柠子十分自然地牵住了施简的手。 施简微微一滞,没有躲开。 等大家都坐好,陈诺舟寒暄几句,再似是无意地提起:“你们来这里是干嘛呀?” “干嘛?当然是来训练的呀。”柠子十分兴奋地挥动着手臂,“你们不也是吗?精英实验又要开始了,听说只要通过培训,就能成为回收者呢!小时候失败了,我一直不甘心,还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试一次。前段日子接到卡牌局的邀请,给我兴奋坏了,二话不说就来了。” 说到这,柠子看了陈诺舟一眼:“啊,你还不知道吧?我们几个跟小简认识,就是因为小时候的精英实验。不过那次,只有她通过了,成为了真正的回收者,而我们几个没有。就因为这,她后来忙起来了,我们也好久没能联系。我也没想到这次还能见面。” “是啊。我们之前还在说,四人小队终究是少了一个。现在小简都是独当一面的老人了,而我们还是不知道能不能通过选拔的新手。” 大二在一旁补充,说到这停顿了下:“哎,对啊。我们是来参加训练的,那你们呢?小简现在都这么强了,难道还要再经历一次精英实验吗?” 陈诺舟顺口搪塞:“精益求精嘛,我们也算是来进修。不过你们来得挺早呀,这宿舍区里都没人。” “一会儿就多了。咱们仨来得早,是为了趁着人少,想选原本住过的房间,所以刚刚在这房间里站着。不过现在,住隔壁也挺好……” 柠子冲着陈诺舟眨了眨眼:“给你们留出私人空间嘛。” 陈诺舟不自然地挠了挠头。 施简神色如常地接:“那今天训练吗?应该得集一次合,大致说说再开始吧。” “是啊。”大二看了看表,“还有两个小时。我估摸着,其他受邀的种子选手也该到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经过。 柠子起身打开门,果然,已经有人带着行李东西往各个房间走了。 刀哥看着门外:“真是怀念的感觉。这一次选拔,能通过就好了。” “一定可以的。”施简说。 刀哥对她一笑,没说什么。 聚在一起聊了会儿,三个人回房间了。不久,广播响起,大意就是稍后集合,让人做好准备。 施简说:“到时候,我们混入学员里应该就可以了。基地里大体只有三种人,学员,教练,研究人员。另外两种,不太适合找卡牌。” 陈诺舟同意,毕竟关键点在三个虚拟人上,而且学员数量相对庞大,比较好装。 两个人在房里稍作休息,从柜子里翻出统一的训练服,穿上,准备集合。 房间里四张床,两人没睡上下床,而是睡了面对面的下铺。 在床铺上半躺着,陈诺舟忽然问施简:“看这样子,这次要在卡牌游戏里呆很久吧?” “这里面可能要呆很久,但现实世界不一定。”施简说,“卡牌游戏的时间速度可以设置。比赛时设置成1比1,是为了方便观众观看。” 陈诺舟自然地点点头,“这次没有观众,所以k可以把时间比例调的快一点。比如,游戏里的一天等于现实的一分钟?” 听了这话的施简却略略沉思了下:“……没有观众?” “嗯……”只重复一遍,陈诺舟也明白了施简的疑问,“k不看吗?” “……”施简说:“谁知道呢。” * 声音响起的时候,陈诺舟几乎要睡着了。 广播的声音温和而有磁性,陈诺舟却听得心中忐忑,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充斥着他的心。 起身往外走,已经能看到熙熙攘攘的人流。人群攒动,像是静默流淌的黑色煤油。 集合地点在专门的训练区域,去那里很近,走不了太久。地方跟他们醒来的那个圆柱形房间很相似,不过更大也更广阔,正中间有高出地面一截的看台,应该是教练们监督学员的地方。 他们去的稍微有些迟了,到时,场子里已经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等了一小会儿,站在台上的教练开始说话。 发言内容可以简单概括,就是欢迎以及一些基本说明。被看中成为回收者种子的人,多多少少都提前了解过精英实验的过程,因而说明方面不必赘述。 陈诺舟只注意到教练说,“训练中会定时考核”,而且最后还会有一场大选拔,成功通过所有考试的人才能成为回收者。 说完这些,每个人的面前都出现了个光屏。与此同时,上面开始播放视频,陈诺舟看起来。 视频的内容是他们第一阶段练习的内容,体术。从基础到进阶,视频都简短地展现了一遭。 这些招式,陈诺舟看着有些熟悉,但说不出为何,想来应该是体术都有共通之处,也就没多在意。 视频并没把训练内容展现完全。放完,也就散会了。 陈诺舟移开光屏,抬起头找人。 他在找隔壁的那三人。 出来的时候,他和施简没和他们一起。现在要返回房间,陈诺舟就想着一块儿走回去,顺便熟络熟络。施简跟他们关系好,他可不是,为了减少施简跟他们的接触,这一步是必须的。 没想到刚宣布结束,施简就快步离开了,行色匆匆。陈诺舟没办法,只好跟上去。 她走得极快,陈诺舟紧赶慢赶才勉强跟上。到了房间,陈诺舟停下微微喘气:“怎么走得这么快?” “不对劲。”施简说。 “什么地方?” “……”施简说:“时间轴不对劲。” 陈诺舟挺直身子听她说。 “柠子,大二,刀哥。现在的形态,是长大之后。” 施简说,语速略微有些快,“而且听他们谈吐,已经知道我在卡牌游戏里的表现。也就是说,这个世界的设定,应该跟现实的年份差不多。” “嗯。然后呢?” “可是这个训练……”施简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双手,“却是多年以前,我那个时候的。” 陈诺舟微微挑眉:“有什么不妥?” “那是多少年前了?” 施简看往陈诺舟,“这么久,训练方式早就改进了。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当时的训练不合适,才会一直改进……” 陈诺舟想起来了,这点施简说到过。 他意识到了什么,眉毛皱起来:“为什么是不合适的训练?” “……强度不合适。”施简说,“也太难。” “那是对小孩子而言的吗?”陈诺舟略略沉吟,“你不要太担心。成年人的身体比孩童结实很多,说不定能承担的……” “这不是重点。”施简说:“重点是,为什么……设定的时代明明跟现实差不多,训练却是多年前的版本?k想做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设定?” 在原地踱步一圈,施简深吸口气:“而且,你跟我讨论过。如果是要走完整个精英实验的过程,至少都得在这待一段时间。我们进基地时,‘那个人’是知道的。现实里,最多过个一两个小时,他就要奇怪为什么我们还没见到面。所以,k为了让我们及时出去,一定会调整卡牌世界的时间速度。” 陈诺舟还是挺想问“那个人”是谁的,不过现在不是好时机。 “这不是很好吗?我们见……‘那个人’,不会因为这场意外耽搁。” “问题就在这。” 施简眉头紧皱,继续说:“这里的时间相对与外界太慢,我们过了几天、几个月,说不定外界才几分钟,k是不可能看得清我们在干嘛的。那么,把我们投进这世界,既不能弄死我,也不能看……他图什么呢?” 这些话,施简一气呵成,说完时甚至有些喘。 好在陈诺舟完全跟上了她的思路。他反应过来,紧跟着说:“所以,也许……k觉得根本不必看。” “不必看?不必看。” 施简重复一遍,眼睛渐渐开始翻涌起情绪。 “那么,这里面要发生的事情他肯定知道了。因为知道,所以才不用再看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陈诺舟觉得她的声音虚弱了下去。 紧接着,施简深深地垂下了头。 剧烈的情绪变化搞得陈诺舟慌张起来。他往前一步,低声询问:“施简?突然间怎么了?” 施简不回他。 “你不想说?没关系的。但你似乎突然变得不舒服……我能帮你做什么?” 施简还是没动静。她站在陈诺舟面前,一动不动,陈诺舟却觉得她摇摇欲坠。 眨眼的工夫,她忽然说,“你站过来一点。” “怎么了?”陈诺舟顺从地靠过去。两人的距离拉近了,现在,陈诺舟与施简仅有一拳之隔。 下一刻,陈诺舟的瞳孔猛地缩小。 他感到胸前传来触感。 施简往前略倾,将头埋在了他的胸膛之中。 两人忽然贴得太近。陈诺舟能感觉到,就在那一瞬间,他心脏的跳动声猛烈了几倍。 巨大的心跳声,好像洪水一般漫过他的耳膜,穿透他的颅顶,再化为奔涌的血液,让他手脚发热,脸颊发烧。 施简将脸埋在他胸前,手顺势也扶在一旁,陈诺舟的双手却僵硬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麻木地垂在两旁。 这触碰很像是触电。这一刻,陈诺舟觉得自己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很多想法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奔跑,一些念头被压下,另一些念头变得更为清晰。 一瞬间的血冲头顶后,陈诺舟勉力克制下了情绪的波动。他张张口,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冷静一些:“怎么了,你想说什么?让我看看……” “不要看我。”施简的声音闷闷地。 陈诺舟只好转开盯着她头顶的视线,平视前方,“……好。” “……我知道k要干什么了。” 施简的声音很低,很低。“我也知道,怎样才能拿到卡牌,再从这里出去。” “那是好事啊。”陈诺舟不解,“那你……” “陈诺舟。”施简打断他,说,“说实话,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拿不到卡牌游戏的胜利。” “你有这个资本,”陈诺舟压下声调,温和地回答,“你的成绩和实力,足以给你自信。” “可是这一次,我觉得我不行。” 施简竟然这样反驳他。与此同时,她声音开始有细小的颤抖,“别的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件事……我真的不行。” “为什么?”陈诺舟又慌了。他有些手足无措,“是不是你想得太难了。无论是什么事,我都相信你能做到……” “不一样。这一次……k他……” 施简停顿了一下,似乎很难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太清楚我的软肋了。本来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已经能克服了。可是真正遇上,我发现……似乎,还是不行。” “他到底要做什么?” “……重现一切。” 施简说,喘气声明显起来,好像很难呼吸。 空气短暂地沉寂了一会儿。 施简的声音继续低低地传来:“看到那个训练,我就知道,他把我拉进这个世界,是要我重新看一遍当年发生过的事情。” 说到这,她的言语戛然而止。 而陈诺舟也突然明白为什么施简要靠着他了。 胸前好像微微有些湿润。陈诺舟感受着,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弹。 原来…… 施简已经快要忍不住眼泪,才用这种方法让陈诺舟看不到她的表情。 一种强烈的内疚向陈诺舟袭来。 他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把施简想得太无敌了。 她的优秀,常常会让人情不自禁地信任,以至于容易忘记,她也只是个年轻的小姑娘,有着一颗肉长的人心。 有几个人,能在见到已故的老朋友之后还情绪稳定的? 又有几个人,能经得起旧友死亡这一消息的反复刺激? 施简演得太好,陈诺舟几乎就要相信,面对那些虚拟人时,她真的可以毫无波澜了。 直到此刻,陈诺舟才知道。恐怕每次看到那几张熟悉的面孔,施简都要调动全身的力量保持冷静。 那几张脸是假的,不存在的,施简太清楚。正是这种清楚,一次又一次地刺激着她的神经。 听着她的声音,陈诺舟的心疼感越发强烈。脑子里的某个念头,也越发沸腾起来。 下了决心,陈诺舟伸出手。 他轻轻环住施简,用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勺,试图将她拥抱得更紧一些,然后再温柔地,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 “没事的,施简。做不到也没有关系。” “你可以不必看一切重演。我会替你看。” “即使看了,也没关系。这里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过去的事情,不会再真实重演了。” “你放心吧。不会是一样的事情,因为有我在。” 微微闭眼,陈诺舟轻声呢喃。 第 100 章 这一夜,睡得不□□稳。 陈诺舟很早就醒了,从床舱里起身,提前在外看了看。 由于第一天,训练伊始,管理还没那么严格。他起得早,在走廊里游荡时,没看到别人。 想了想,陈诺舟往昨天去过的训练场走。 一路上稀稀拉拉地碰到几个工作人员,彼此之间没有对视,匆匆地就掠过了。 到了场地,陈诺舟看到中间悬浮着一块巨大的屏幕,上面写着今天的训练安排。 认真地记下,陈诺舟扭头回去。 训练计划写得很详细。内容主要写了每天的任务,也有阶段性的安排。 陈诺舟粗略算了算。跟他们昨天的推测一样,这是长期训练,起码都是几个月的时长。现实世界里,k是不可能等这么久的。 因而,相对于现实,这里的时间一定更快。只是这个比例,他们并不清楚,在世界内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这个世界是施简的心病,呆久了,她肯定也难受。 所以,还是得快点出去。 陈诺舟略略皱眉。施简已经告诉他了,经历完这场训练,他们大概率就能出去。 按部就班当然好。但有什么办法,能加快速度呢? 回到房间,施简已经醒了。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提昨天的事。 收拾了会儿,有人来敲门,打开来,发现是柠子。 柠子意气风发地:“走了!今天第一天,我们早点去,给教练留个好印象啊!” “这么积极?”陈诺舟笑笑。 “那当然了,被选中前来的人谁会不积极啊。这可是加入卡牌局的绝好机会!小简都已经是赫赫有名的玩家了,当然不会在意这些,可对于我们来说,这次训练很难得的。” 柠子越说越严肃,最后挥挥手:“哎呀,不说我都忘了,你们只是来进修嘛,不像我们这么着急。那不催你们了,一会儿想来看我们训练就来,我先跟他们过去了。” 柠子做事说话都风风火火,直接爽利,说完这话,她便扭头走了,也不听陈诺舟回他。约十分钟后,旁边房间的三个路过了陈诺舟的房间,对着他们打个招呼,便消失在视野中。 跟昨天不同,施简并没有要一起去训练场的意思。她不动,陈诺舟在没理清思路之前也没打算行动,两人在房内暂且坐了会儿。 片刻,陈诺舟开口:“我们是以什么身份来的呢?” “嗯?” “虽然跟他们说的是来进修,但实际上我们并没有身份。”陈诺舟说:“学员,教练,领导,路人……出现在这里,我们应该是有身份的吧。不然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早就被赶出去了。” 施简像是在思考。 陈诺舟继续说:“也许是要我们做出选择,自己选择身份。” “你有什么想法了?” “没有。”陈诺舟摇摇头,“只是猜测。” “但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施简说,“要出去,总要知道k为什么要构建这样一个世界。他要我重新看一遍当年的事情,目的是什么?这次重演,我们会扮演什么角色?搞清楚这个,应该就能出去了。” “有一点能知道,就是他不会让你好过吧。”陈诺舟斟酌着用词,“如果按他的思路走,就算能拿到卡牌,你也一定会受到伤害。” “嗯。他一定想让我们经历一些事。但是,只要成果一样,我们可以不按照他的预设走。”施简说:“现在去训练场看看吧,找点线索。” 陈诺舟应了,跟着施简出去。 今天的训练安排是简单晨练后进餐,然后体能训练。具体内容那块大屏幕没说,陈诺舟也不知道教练想怎么安排。 到了训练场,学员们正在绕着宽阔的场地跑圈。看样子没开始多久,大家还都精神抖擞,陈诺舟甚至大老远就看到了带着兴奋神情的柠子。 他们很快跑完了,教练重新集合,对每个方阵进行清点。 注视了一会儿,陈诺舟回头对施简说:“教练要清点人数的。” “嗯……”施简应声,有点心不在焉。 清点完毕之后,教练又让他们恢复成跑步的队伍。 陈诺舟没太看明白:“又要跑?那为什么要集合一次?” “调整了强度。”施简说,指了指悬浮的屏幕,“有写。” 陈诺舟去看,大屏幕上用红色打出了几个大字——“重力一级”。红色的光辉,亮得有些刺眼。 “加大重力了?”陈诺舟看看脚下,“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训练场内的人才有。”说完这句话,施简不再继续。 场内的学员们又开始跑步。 根据大家的反应,可以看出训练强度。被邀请来参加训练的多少有点底子,重力一级对他们来说,跟绑了个小沙袋差不多。很多人速度稍微放缓,但表情还算明朗。很快,这一圈也结束了。 “该吃饭了吧。”陈诺舟说,眼睛没从那些人身上移开过。 施简一动不动。 “叮”地一声,大屏幕上的字又变了,“重力二级”出现。 这次教练略略整队,便让大家继续出发,陈诺舟明显看到好多人比刚刚更慢了。 这一圈跑了蛮久。结束时,大部分人都大汗淋漓。他们本来就空着肚子,在重力加成之前,还预热跑了很多圈,再怎么算,体力也快不支了。 陈诺舟本以为这总该送人去吃早餐了,没想到又是一声“叮”,重力三级应声而至。 人群开始有小的骚动,很快恢复平静。 学员们再次跑了一圈。 未能身临其境,陈诺舟无法感受重力的具体威力,只是看到大家迈步都需要咬紧牙关,跑过去的人——或者说,那速度已经不能称为跑了——表情都很痛苦。 这一圈他们等了很久。原本整齐的队伍,已经陆陆续续出现断节,学员们稀稀拉拉地往前,像一群失去方向的蚂蚁。 陈诺舟的视线时不时会锁定在柠子几个人身上。两个男人还好,柠子却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只是一直咬着牙,决不放弃。 终于,这一圈结束,大家站在原地呼哧喘.息,没什么人说的出话。 “该去吃饭了吧。”陈诺舟又说,这次声音小了很多。 大屏幕上字符转换,“重力三级”毫无感情地出现。 终于有不满的声音了:“搞什么,都快一个小时了,不让人吃早饭吗?” “对啊,不吃饭怎么训练,这还这么累,我快晕过去了。” “……” 一石激起千层浪,第一个微小的声音出现后,抱怨声便开始此起彼伏。 陈诺舟觉得这样的局面早就应该出现了,毕竟来到这里的都是优秀人才,平时在外边多少是被尊敬对待的,来到这却被忽视感受,很难不发出抱怨。 可是这样的群情激奋却没有换来回应。站在中间高台的教练们站得笔直,既不制止众人的讨论,也不发出去吃饭的指令。 有脾气火爆的干脆摔了训练帽,开始往外走去。只可惜场内的重力效果还开着,他行走和艰难抬腿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 场内在此时有种奇异的静谧。大家都憋着一股子气,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 陈诺舟突然涌上很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人群中发出惊呼声。 所有的视线都往声源看去。 那是一个很高的女孩子发出来的。此时她面孔扭曲,眉毛皱成了一团。她的嘴大张着,发出断断续续的痛呼声,一只腿半跪,整个人蹲在地上,想站又站不起来的样子。 她身旁的人表情既惊诧又慌乱。陈诺舟好像听到有人在问她怎么了。 “她怎么了?” “脱臼。”施简说。她几乎没怎么看那位女孩。 有根筋在陈诺舟眼底隐隐跳动。 他转过头去,见那女孩还在痛苦地发出声响,几乎就要忍不住出声。 这时候教练说话了。 “各位预备员。你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接受训练,成为更好的人,不是来享福的。刚刚的重力模式,我们可以精准施加到每个个体上。如果对训练模式有异议,你可能需要接受真正痛苦的惩罚。所以,希望大家按部就班,不要尝试反抗训练进程。如果吃不了苦,随时可以退出本次选拔。” 所以那个女孩,是被惩罚的对象。 陈诺舟重新看向她。 此时她拼尽全力举起手,表达出投降的意愿,下一秒,整个人就像是瘪掉的塑料袋摊在了地面上。陈诺舟注意到,她反而有如释重负的表情。 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群人及时抬走了她。这些人穿着白色的风衣,带着帽子,大概是医护人员。 女孩子此刻反而没有声音了,被悄无声息地移动走。 “她去医务室了?”陈诺舟低声问。 “暂时是。”施简说。 这个用词让陈诺舟的不安感变大了一些。 场内,剩下的人安静了许多。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紧接着,有人率先迈出了步子。 服从,以及变了意味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大家陆陆续续跟上,都不吭声。 看到这一幕的教练露出个满意的微笑。 “走吧。”这时,施简叫了声,随即转身要离开。 跟上她,陈诺舟暂时没问要干什么,而是在心里默默思考。 不知道重力三级是什么概念。只是很显然,一定比惩罚的强度弱得多,毕竟这些受训者还能正常移动,只是每一步都很艰难罢了。 但,“施简,在你看来,如果是我参加训练……能承受到几级?” 施简回答得很快:“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最多接受二级,持续一周再提升。” “我有训练基础……” “计算到了。”施简回头看他一眼。 “怎么会这样……”陈诺舟还想说什么,被施简打断了:“他们的基础只会比你差。我说过,你很有天分,那几个月的训练,足够你达到比较。” 陈诺舟暂且没心思为施简的夸奖开心:“那这训练怎么想的?他们可都是第一天参加啊。再怎么说,也应该循序渐进吧?” “从随随便便就让人受罚的做法来看,很容易发觉他们的想法。”施简说,表情毫无变化,“这里的人,不是‘人’,而是‘物品’。” “物品?” “能成长的物品。”施简说。 陈诺舟顿了下:“……你还好吗?” 他敏锐地察觉到施简视线情绪的变化。而施简点点头,“没事,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会随时崩溃的。” 陈诺舟稍微放了点心:“那你接着说。” “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本来我以为,这个世界多少会有些变化,没想到除了表面上的时间变了,内里还是跟当年一样烂。陈诺舟,有件事我们必须做到。” “你说。” “我知道k是想让我重新经历一遍当时的事,并重演当年的结局。结局可以重演,但是,中间的过程绝不能一样。” “……为什么?能说吗?” “因为,”施简说:“即使这里是假的,我也不能容忍自己像当年一样,什么都不做。” 施简最后还是没清晰地说明白。 但陈诺舟想通了一件事:这里的训练,很可能会往恶劣的结局发展。不然施简不会是那个态度。 他有些在意被拖走的女孩子。之前和施简到处闲逛时,看是看到了医务室,但他后来却没在医务室看到人。 重力加强会挤压人的骨骼,很容易受伤,回想那女孩沉重的表情,一定出了问题。受伤的人,不在医务室,会在哪里呢? 陈诺舟不知道能不能找管理人员问。 施简说:“你想去找那个女孩” “嗯,我有点在意……”陈诺舟说:“你知道吗?” “她不在医务室?” “去过了,没找到她。” “……”施简沉默了很久:“不会是被处理掉了吧。” “处理?”陈诺舟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这个词……” “这里的人要的是绝对服从。没记错的话,那女孩是最先提出异议的几个人之一。枪打出头鸟,她一定不会好过。” “你知道她会怎么样?”陈诺舟问。 “不知道。”施简看着陈诺舟,“这么多年,我仍然不知道当年那些因为反抗而被处理的人……都怎么样了。” 陈诺舟背后一寒。 他想到一个可能性,但不敢说。 控制住表情,陈诺舟说:“那这事,我先去查查。” “一起快点吧。” “不。施简,你千万不能忘记,这个世界是k营造出来的。”陈诺舟说:“重现了你的当年,又给你追查当年隐情的机会。施简,万一查出来的东西,是你不能接受的,怎么办?当年无法真正重演,你也不知道在这里遇到的事是不是真的。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在k的掌控之中。” 施简低下头。 “我先去。你放心,只要你问我,我一定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陈诺舟捏了捏拳,“k就是要你自己去查这些事。我们不能顺了他的意愿。” 思虑很久,施简同意了。 她嘱咐陈诺舟:“一定要掩护自己,不要被发现在查这件事,不然,你一定会被防备。” 陈诺舟点头,表示明白。 中午吃饭时,陈诺舟特意看了眼表。 这里的时间安排倒是很准时,到点该做什么就一定会让人去做什么,分秒不差。刚到饭点,教练就带了一群人走进餐厅。 陈诺舟扫了眼,没看到柠子。 餐厅气氛还算正常。上午的训练劳累,大家多少有些疲惫,不过毕竟初来乍到,经历新鲜事的兴奋难掩。陈诺舟在角落默默吃东西,顺便听着周遭的交谈。 “今天真是吓到我了。”有人在他不远处说,“那个女生……” “你说被拖出去那个?” “对。她看起来可不好受啊?” “这有什么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受苦。” “可是……” “别可是了。教练说得没错,不能忍就干脆别来参加这种选拔。虽然训练是累了点,但说不定效果显著呢?这可是回收者的选拔。难一点应该的。” 陈诺舟感觉到了他们的一种情绪。 紧接着就听人说,“如果吃点苦就能进卡牌局,那也值了。” “卡牌局这么好啊?” 陈诺舟悠悠地说。 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旁边的人听到。 刚刚讨论的人立刻投来视线。 陈诺舟坦然地迎上,“真有那么好?” “这话问的。”有人笑了,“当然好了,不然我们来干嘛?” 陈诺舟笑笑,“大家都这么想?” “你这话什么意思?” “问问而已。” 说完,陈诺舟埋头吃饭。 在人群中,他这个问题似乎显得有些奇怪。 好在那些人没有接着追问,陈诺舟草草吃过,便把餐食推到了一边。 他移动到靠近门的地方。 这里人来人往,很多人经过,出去的有,进来的也有。 陈诺舟竖着耳朵,同时假装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来往人群。 有人一瘸一拐地走来,引起陈诺舟的注意。 那人身旁有朋友陪护。 仔细一看,才发现是熟人,陈诺舟赶紧打招呼,“——柠子!这里。” 柠子、大二、刀哥,听到了他的声音。 被搀扶的是柠子。 看到他,柠子很高兴:“啊,是你。小简呢?” 陈诺舟说:“她一会儿来。”实际上是施简说要自己到处走走,让他分头行动。 柠子便点点头,顺势坐下来。 陈诺舟一边给他们让座一边问:“怎么搞成这样子?” 大二表情心疼,没来得及回答,刀哥替他说了:“她逞强,非要挑战,最后伤到自己了。” “什么挑战?”那女孩被抬出去后,陈诺舟两人就离开了,之后的训练发生了什么,他并不知道。 “重力四级的挑战。自愿参加,有加分。别的人都走了,就柠子非要试试,可她体能本来就不行……”说着,刀哥埋怨地看了眼柠子,“看吧,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就是想试试嘛!”柠子不服气地抬头,“你们都知道的,加分有多重要,我这样的体质,本来就不出众……如果不努力,岂不是更容易出局?” “为什么这么想加入呢?”陈诺舟顺其自然地问。 他以为自己的提问很自然。没想到,大家都用很诧异的眼光看他。 陈诺舟只好摸摸头:“我哪里说错了吗?” “没有。只是很惊奇,来到这里的人,竟然也会问这个。”柠子说:“如果不渴望成为回收者,谁会来这里呀?” 陈诺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他似是无意地说:“看来大家都很崇拜卡牌局。” “那是的。”柠子笑笑,“强者云集的地方呀。” 拿过大二递给她的餐食,柠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口,抬起头继续说:“如果不是出于崇敬,我也不会第二次报名了。” 这句话点醒了陈诺舟。 他试探地问:“第二次?那上一次……” “就是跟小简一起那次呀。”柠子笑了笑,“这你都忘了,不会吧?” “不是。”陈诺舟说,“我的意思……你之前没经历过吗?这些训练?” 这问题似乎一下子难倒了柠子。 她歪了歪头,又看看身旁两个朋友,露出慎重考虑的表情,最后说:“好像……记不得了。” 这个回答让陈诺舟吃了一惊。 但是,柠子却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 就像是没有进行过这场对话似的,柠子继续说:“不过我今天受伤,不知道能不能跟上进度。当时挑战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倒是真的有点后悔了。” 刀哥说:“当时就这么劝你的,你不听。” 柠子耸耸肩。 陈诺舟正要说话,一旁的大二开口了:“你受伤了,明天肯定不能继续正常训练了。在房间好好休息吧。” “……那怎么行……”柠子嘟囔,“岂不是丢了夫人又折兵。” 刀哥的“身体要紧”已经送到了嘴边,后面却传来个声音,“还好这里医疗条件好,普通的跌打疼痛,一天就能好了。” 柠子的眼睛亮了起来。 她转过头,“你说什么?” 背后是个不认识的男人,正在吃饭,看到柠子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和蔼地说:“你也受伤了?我们在说医生呢。我们也有个朋友,今天伤到了,去医务室,涂了点药,他就说感觉好了很多了。挺神奇的!估计,是尖端的医学技术都用在这了吧。” “有这么好的事儿?”柠子兴奋了。她凑近男人,穷追不舍地问:“你朋友的伤到什么程度?有没有我严重?如果我去,是不是也能治好啊?” 那男人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嗯……看起来,你比他严重点。不过,你可以去试试,一来你本来就得去医务室,二来,听我朋友的意思是说那药可神奇了,他身边好多比他伤得重的都好了。所以,你说不定也行。你是不想拉下明天的训练吧?” 被看穿心思,柠子咧嘴,“是啊,拉下多不好。” “那你快去医务室看看吧,还有半天,耽误不得。”说完,有人叫这个男人,他回头:“我朋友在让我们过去了。” 跟这人道别,柠子又特别留了个心眼,看看远处叫他的人是谁。那人手臂上缠了薄薄的绷带,表情却很明朗,一点都不像是受过伤的人。 “那个就是他好了的朋友吧。”柠子移不开视线,“这才多久啊?就治好了?太神奇了吧。” 陈诺舟微微皱眉,而后敛起神色,“嗯……是挺厉害的,没听说过这么快的医治速度啊。” 柠子却已经撇开餐具,兴奋地站立起来,“看来我得快点去医务室。大二,刀哥,扶我去一下吧,你们吃完了吗?” “马上马上,你自己的都没吃完,别急。”刀哥无奈道,看了眼陈诺舟,“她就这样,什么事儿都急。” “能理解。”陈诺舟笑笑,有要站起来的意思,“你们打算吃完饭就过去?” “嗯!”柠子点头,又催起两人:“快点快点。” “那你们小心点。施简还没来,我准备回去看看她,你们慢慢吃,也不必太着急。”看了眼表,到了之前跟施简约定的时间,算算,她应该也溜达完回房间了。陈诺舟便找了个理由脱身。 撇开这层不谈,此时的他,确实也有很多想法想告诉施简。 背后三人跟他微笑作别。 加快脚步走往房间,陈诺舟飞快地整理着思绪。 回到房间,发现施简已经到了,陈诺舟关上门,就急切地说:“施简,我知道了,为什么在医务室找不到那女孩。” 施简坐在床上,与他的气喘吁吁形成鲜明对比:“什么?” “医务室的速度。”陈诺舟说:“今天在餐厅,听到了医务室技术高超的消息,说是上午的伤中午就能好,就跟瞬间治愈差不多,神奇得很。这不,柠子受伤了,刚刚还急着去找医生呢。我估计,上午那个女孩是已经好了。所以我们才看不到她。” 一口气说完,陈诺舟大口大口地换气。没想到施简听到柠子的时候,就已经站起了身:“柠子受伤了?” “嗯,我在餐厅碰到他们了。” “医务室的事他们也知道?” “对,我们一起听到的……”陈诺舟觉出她的表情变化:“有什么不妥吗?” “——不好。”头也不回,施简立刻往外走,“我们现在就去医务室。” 第 101 章 第 102 章 第 103 章 第 104 章 第 105 章 第 106 章 第 107 章 第 108 章 第 109 章 第 110 章 第 111 章 第 112 章 第 113 章 第 114 章 第 115 章 第 116 章 第 117 章 第 118 章 第 119 章 第 120 章 第 121 章 第 122 章 第 123 章 第 124 章 第 125 章 第 126 章 第 127 章 第 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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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里,越来越熟悉的感觉涌上来。陈诺舟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地球时代的房子装潢。床,书桌,椅子,没有一个有这里的痕迹,陈诺舟也不太明白权嘉佑是怎么做到在这里还能延续那种风格的。他好像不是那种念旧的人,更非墨守成规,看他在这个纪元里做到的壮举,就知道他其实适应能力很强。 所以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陈诺舟低头想着,走进了卧室。 卧室也不大,就十来平米的样子,对着床挂了样式老旧的电视,是地球那里已经很先进的液晶款。 但在这,施简根本就没见过,还是打开的时候才发现其实电视是光屏版本,只是套在了这样一个陈旧的外壳之中。 床是双人床,一米八的宽,上面放着两个枕头,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 陈诺舟忽然有点明白权嘉佑在想什么了。 他打开衣柜,里面简单地分为两半,一半是权嘉佑的格子,很古老地挂着他的西装、短袖……另一半则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施简终于说话了:“权嘉佑是这么怀旧的人么?这好像完全不是我们这个年代的居家风格了。” 陈诺舟忍了忍,没说话,后来又开口,“……可以这么说吧。” 他们退出来,重新回到餐厅。 陈诺舟福至心灵地想去看看厨房,果然,厨房有使用的痕迹,因为权嘉佑一个人住在这里,平时不会邀请任何一个人前来,所以餐具什么的数量稀少,没有给客人准备的份。 但陈诺舟还是看出来了,餐具少是少,却有双份。无论是饭碗还是筷子,都是双份,只有菜碟稍微多些,大概有四五个。 陈诺舟明白了权嘉佑在想什么,回头。 他坐在客厅的双人沙发上。 施简在一旁,见他沉默不语,也跟着不说话。 好久,不等施简问他,陈诺舟一声长长的叹息,“权嘉佑这人……唉,怎么说他好。” 这个房子应该是全部模拟了他在地球的家。 关于他未婚妻的事儿,陈诺舟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无非就是那姑娘有多漂亮,有多温柔,虽然有时候傻傻的,但有多喜欢权嘉佑,根本离不开他,云云。 陈诺舟起初还听得津津有味,后面就觉得无聊了,也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两个年轻男女普通相爱的故事,在地球上,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有什么稀奇的呢? 权嘉佑又是没心没肺的性子,平时什么事儿都无所谓,什么事儿都随他心意。他不像是会在意这些的人。 这个房子是他很久以前就购置了的,陈诺舟努力回想了一下,那会儿应该是他刚刚发迹,估计是用的第一笔钱买的。 一住就是这么多年。 陈诺舟不知道,当权嘉佑身在家中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那半边衣柜,很明显是留给他老婆的,也许在真正的家里,这半边也挂着衣服,只是在这里没法还原,才堪堪空着。 碗橱里的碗筷,也肯定是给他和老婆留的。他那个心心念念的未婚妻没在这,所以他每天都是对着空碗吃饭的吗? 陈诺舟忽然有些庆幸权嘉佑很忙,平时也没太多机会能留在这里住多两天。 即使每时每刻都想着地球的那个姑娘,即使就这样无依无靠地过了十几年,现在回去了,也算是有个圆满的结局。 通讯口彻底从世界上消失了。 一切生活,都在意料,或者非意料之中进行着。 这样过了两年,陈诺舟也跟施简做了很多很多的事情,现在生活在一起。 他手上的资源现在不比施简少。除了权嘉佑留给他的,还有自己发展出来的。 资源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底蕴好就发展得更快,加上陈诺舟在这个世界确实是有些天赋,他对于科技的研发特别有想法,因而,也变得越来越出名,这些名气不是依靠谁打拼出来的,就是单单靠着他自己。 前些天陈诺舟陪着施简去看了下施珉华。 当年,施珉华只是毁灭了□□。k用来模拟柠子等人的技术,其实可以留存人的精神和思维,他用在柠子身上的时候还不成熟,所以要依托卡牌游戏,但到了这时候,已经可以独立存在了,有一个数据库能够成为精神思维的载体,脑电波在这里是休眠的。如果进入数据库空间,就能够重新唤醒脑电波,只要将数据库的器械接入大脑,就能够与脑电波的主人再次相遇。 他们俩时不时就会去看看施珉华,在数据库的世界里,施珉华不会老也不会死。他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思维的演进。这种存在形态很微妙,虽然在数据库世界里他有一个实体,但是,谁又能说得清,这到底属于生还是死呢? 这几次去的时候,施珉华都在下棋。 通常施简会走过去,一言不发地与他一起下。下完,施简输多胜少,如果连输得太多,施珉华就会说:“你故意让我,就是看不起我。” 施简也不会有什么回应。 他们下得起劲时,旁边有人端来茶水。是齐和灵尔。施珉华离开后,他们俩也放弃了自己半人类半机械的身躯,同样地将思维留在这里,陪伴着施珉华。 因为没了肉身的限制,齐摆脱了混沌的外表和嘶哑的声音,他给自己选了最初的模样,也就是还是人的时候,陈诺舟初次看到,还吃了一惊。齐真的是一位美男子,气质温柔又和煦,站在一旁时,神情默默,他像是存在,又像是不存在,温和的感觉若有若无,是种十分特别的体验。 陈诺舟曾经悄悄问过施简。“为什么齐和灵尔还愿意留在施珉华身边啊?我还以为,他们真的恨透了施珉华。” “……”施简沉默了很久,想了想,轻声说,“其实,我也很敬佩施珉华。别的不说,他的才学,这个纪元确实无人能比。我想齐和灵尔,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一局棋下完了。 这一局还是施简输了,不过胶着了很久,施珉华也算下得尽兴。 下完,施简本来打算起身离开,就像之前常会发生的那样,施珉华却“哎”了一声,叫住她。 “聊会儿天吧,”施珉华淡淡地说,“好久没跟外面的人有交流了。” 爷孙俩絮絮叨叨地聊了很久。 说是聊天,不如说是静坐,陈诺舟陪在旁边的时候,时常觉得迷惑。 他俩就那么坐着,各自喝茶,却又不说话,偶尔说两句,也是惜字如金。 大概问了些近况,施珉华放下茶杯:“……你们现在过得还好么?” “过得很好。”施简说。 “哦。那么,外面的发展程度呢?……我走的时候,留了些技术下来,这些年,你们有没有找到攻克方法?” 说到这个,施简指了指陈诺舟:“攻克速度没有您当时在的时候快,慢了很多。不过也算有进展,现在他在负责这些,您可以问问他。” 见施珉华投来考究的目光,陈诺舟赶紧摆手,“不不……我……我是有点头绪,但前途漫漫呢。” 施珉华摆摆手,“说给我听听。” 听陈诺舟说完,施珉华略略点头,“这一点确实困难。不过,你试试换成圪石作原材料呢?这东西供能虽然不足,却容易发生反应,说不定能取得你想要的成果。” 陈诺舟恍然大悟,连连称是。 施珉华抬起头,又向灵尔要了些资料,他递过来:“这是我这段时间实验的成果,你们看看。” 陈诺舟就接过看,一边看一遍暗暗感叹,每个成果都精准地切中问题要害,半点废话都没有,这东西,只有施珉华才写得出来。 他由衷地道了声谢:“辛苦您了。” “在这里面,除了做实验也没别的事情了。”施珉华不受那一谢,轻飘飘地说。 短暂地安静。 片刻,施珉华忽地说:“你们觉得我这算活着还是死了?” “……” 两个人都缄默,这个问题,他们不是没有在想,是真的不知道答案。 “我知道你们答不出。我也答不出。”施珉华似乎并没有期盼他们的回答,他只是随口聊聊,“不管是哪种状态,都无所谓了,反正实验照做,只是换个形态,换个地方。现在这幅样子还可以不真正进食睡觉,说实话,挺节省体力的。” 陈诺舟听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是种很奇怪的感觉。 这里坐着的人,除掉他,彼此之间都有些无法消解的仇恨。可是大家的羁绊又是那样深,深到当施珉华真的失去□□之后,仇恨就变得虚无,千言万语,爱恨情仇,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地变为这虚拟空间中的一方小桌,一张棋盘,以及这一壶青烟袅袅,无法喝到,也永远不会冷却的清茶了。 也许有些事,就是不必去解释的。 万事万物,都有它自己一套因果。 那天,陈诺舟和施简在数据库空间里停留了很久,出来之后,已经是傍晚。 天边的晚霞灿烂,紫红与橙赤像是画家肆意泼洒下的笔墨。 跟施简牵着手,两人在沙滩边慢吞吞地散步,辽远的海岸线上,还零零散散地站着些度假的人,有家庭,有情侣,也有孤身一人站在海边眺望夕阳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走了两步,听到前面两个年轻的男孩子在讨论卡牌游戏。 他们面前悬浮着光屏,光屏上播放着某一期卡牌游戏的回放,如今虽然大家都知道卡牌不再与寿命挂钩,却也都忘不了卡牌游戏的紧张刺激,常常会有人将这些绝版的游戏场面作为消遣和刺激的电影反复观看,期间各路神通出色的表现往往是大家茶余饭后不错的谈资。 这不,只一眼陈诺舟就认出来,这期回放正好是施简参与过的,英姿飒爽,刀光剑影,至今为施简的粉丝们津津乐道,可以说是她“女神”成神的封神之战。 左边的那个男孩边看,边啧啧赞叹道:“哇,不愧是施简啊,这身手,这脑子……她还是存在于实际里的真人吗?” “可不是吗。施简就是最叼的!我太羡慕她搭档了,能跟她合作,叫什么来着……对,陈诺舟。” “陈诺舟?这名字也很响当当啊?原来他们俩是卡牌游戏时候的搭档吗,我还不知道呢。” “是啊是啊,他们就是那个时候出名的啊……” 陈诺舟得意地小声对施简说:“看来我混得也不差么。” 施简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悄悄走到两个男生后面。 男生们的对话还在继续,“原来是这样。果然,能当女神的搭档,陈诺舟也一定是个神人。” “不。” 施简的声音引得两个男孩齐齐回头。看着他们惊讶的脸,她面无表情地说:“他就是个菜比。” “……” * 日子按部就班地前进着。 一日,陈诺舟正在忙碌,忽地接到k的来电,“喂,你们在干什么?” k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那种类型,看见他的来电,陈诺舟很是吃惊:“什么事?” “你们到研究所来一趟,有情况出现了。” 赶到研究所时,室内寥寥的几个人面色凝重。陈诺舟见了这些人,先是吃了一惊,他们都是当时帮助权嘉佑回家的核心研究人员,平时全是个顶个的高手,不轻易相聚的。现在忽然凑到一起,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陈诺舟刚要问,有人就抢先说,“施简小姐,陈诺舟先生,听我们说!最近,研究所又捕捉到了异次元的坐标,它似乎在试图向我们发起对话……这事情与当年四维人联系施珉华的情形如出一辙。这是不是说明,四维人又卷土重来了啊?” 陈诺舟眉心一跳,没想到还会发生这种事。 当年四维人能够找到这个次元,就是通过交流空间坐标达成的。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不同坐标能彼此碰上的几率几乎为零,但一旦碰上,只要一方技术成熟,就能够形成通讯口。当时他们毁掉通讯口,也是让自己的坐标重新隐藏于时空之中,坐标还会因此发生变化,按道理说,四维人是找不过来的。 可面前的坐标信号也不是假的,陈诺舟觉得十分困惑。他看了眼施简,也面色凝重地看起资料来。 如果真的是四维人,他们这次不一定能规避掉。陈诺舟看着那行经过解析的坐标,陷入沉思,想着想着,忽然觉得眼熟。 坐标很长,陈诺舟虽然觉得熟悉,却也不能确定,他走到主控台旁边,操作了一下,调出一些资料来。 看完,他对比,忽地长长出了口气。 “这坐标是不是携带了要求回复的信息?”陈诺舟问他们。 研究人员都点点头。 陈诺舟就说,“那回应吧。” 众人皆惊,陈诺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随便回应会导致的后果,当年施珉华都已经演示得很清楚了,在座的研究人员都是毁灭派的,不可能支持这种情况再次发生。 连施简也微微惊讶地看着陈诺舟。 陈诺舟却松了口气说:“是不是太慌了,你们才没有看出来?这行坐标,就是地球的坐标呀,并且加上了权嘉佑的名字。那家伙……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竟然又给我们发了消息,不管怎么样,先看看他怎么说的吧。” 众人还是有点不信,“真的吗?会不会是四维人伪装的?” “不会。”陈诺舟笃定地说。他当年其实悄悄跟权嘉佑约定了,如果能再次联系上,就要采用某种信息格式,此时这条坐标的格式与那会儿的约定如出一辙,四维人是肯定不会知道的。 见大家都犹豫,陈诺舟叹了口气,干脆地发出一条回应指令。 大家都惊了,也来不及拦他,那条指令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这条坐标信息剩下的内容。信息开始自动解码,等待一会儿后,变为了简洁易懂的视频,视频的开头卡在权嘉佑微笑着的面容上,这画面出现在大屏幕时,众人惊呼了声。 有多久没看见新的权嘉佑了啊? 这还真是让人觉得稀奇。 陈诺舟这时也有些激动,他压下心神,点下播放键。 视频出乎意料地短,大概是那边的技术不足以发送太长的消息,一共就三个画面。 第一个画面,权嘉佑搂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对着镜头傻笑。 第二个画面,权嘉佑举起张白纸,白纸上写着字,“找到你们啦”。 第三个画面,声音响起,权嘉佑笑眼弯弯,言简意赅,边说,边念出另一张纸上的内容,他说: “欢迎回来,陈诺舟。” 室内所有的人都向陈诺舟投去目光,包括施简,他顿时成为整个房间的焦点。 而焦点本人正定定地看着光屏,视线落在白纸上的那句话。在座的人都看不懂中文、也听不懂权嘉佑说的话,只有陈诺舟,能够真正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他竟然等到了。 陈诺舟想,心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陈诺舟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激荡。 他回头,施简正看着他,眼神专注。她只能看出来屏幕上的是权嘉佑,却不知道他说话和文字的内容,不过根据直觉,施简隐隐感到,这条消息,就是陈诺舟期盼已久的内容。 片刻,陈诺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表情无与伦比地畅然。 他走进施简,微微鞠躬,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美丽的小姐。请问,你愿意跟我回去见见父母吗?” 他眼里似有星河,明亮又闪耀,施简在那双眼里看到了幸福,也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她抬手,淡笑着牵住他。 “我愿意。” -全文完- 橙惊蛰/2020.08.19 ※※※※※※※※※※※※※※※※※※※※ 写完啦,哇…… 还有几个番外,最后一章大概会有完结感言() 番外一:回地球(上) 番外一:回地球(中) 番外一:回地球(下) 番外二:权嘉佑的事 夏日, 阳光格外毒辣,体感气温比实际起码高了五度。 权嘉佑只穿了短袖短裤还是热,一路上怨言连天。李羽然在他身边劝慰,声音小小的, 温柔又平静, 权嘉佑听了一会儿, 竟然觉得降暑。 “老婆, 你真的好神奇啊。”权嘉佑忍不住凑近她说。 “……还, 还没结婚呢。谁是你老婆?” “谁问谁就是。” 李羽然肉眼可见的脸红了,在一起这么久, 她还是那样容易害羞,她岔开话题,“……你说什么神奇呀。” “就是你的话很像清凉油啊。”权嘉佑表情略微有些浮夸,“嘿嘿, 明明话是没有温度的, 听你说完却好像能降温。老婆你真厉害,真不愧是我权嘉佑喜欢的女人。” “你就油嘴滑舌吧……” 两个人今天约好了要去迪士尼乐园。 游乐园很大, 室内项目和室外项目一半一半。本来他俩专门买了vip票,就是想着少排会儿队, 把能玩的都玩了,没想到这天气过于过分, 室外项目实在是热得没心情。 两个人就精简了一下对象,只玩那些经典的室内项目, 还好迪士尼游玩项目丰富, 光室内也能满足他们了。玩耍完毕, 又去购物街买东西, 这里的各种玩偶偏多, 权嘉佑没什么兴趣,倒是很乐意给李羽然多多搭配,一路上各种发夹头饰,更换得不亦乐乎。 玩得起兴,权嘉佑牵着李羽然的手,在场馆里穿梭。两人买了吃的,你一口我一口地分食,被路过的大妈丢了白眼,权嘉佑还傻乎乎地笑。李羽然不好意思,要跟他甩开手,权嘉佑察觉到了,反而将她拉得更近,还故意亲了一口。 看着李羽然羞到一片绯红的脸,权嘉佑忽然心就好软,好希望跟女朋友的时光,能够永远这样下去。 稍微有点玩累了。 也到了下午一点多,权嘉佑提了句:“今晚咱们就住里面哦。” 李羽然正在吃棒棒糖,听言吓了一跳:“里面的酒店吗?好贵的!” “还好啦,你老公我出钱,不贵不贵。” “不要这么浪费啦,我们住外面也是一样的啊。” “这有什么!出来玩就是要开心嘛,咱们买了两日票,明天好像会降温,可以补玩室外的。而且晚上会放烟花,你不想看吗?” “……想。” “那就不心疼钱了,乖。” 两个人坐在椅子上聊了会儿,权嘉佑起身,说要去洗手间,让她在原地等着。 李羽然便拿着吃的,乖乖坐好等了。 没想到一直没有等来人。 权嘉佑被突然出现的黑色漩涡吸走时手上还正拿着手机要跟李羽然联系。 可是没机会了,他人已经被吸了进去,短信一个字都没来得及编辑,哐当一下,手机掉在地上。 人无影无踪。 再后来便来到这边的次元。 权嘉佑在狼藉中醒来,花了两个小时接受自己穿越的事实,又花了几个月理解这个世界,找到勉强生活下去的方法。 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来到了异世界,很可能再也见不到李羽然时,憋了好几个月的泪水终于流下。 权嘉佑觉得这一切真是太讽刺了。 明明,李羽然还在等他从卫生间回来,他们晚上还要一起看烟花。 到底是哪里来的该死的黑色漩涡,毫不商量地就带他来了这里呢? 难道是不允许人这样幸福吗? 太荒谬了。 了解到黑色漩涡与卡牌游戏极度相似之后,权嘉佑树立了目标。 一次次的绝望告诉他这不可能,但权嘉佑不信邪,既然能来也一定能走,那漩涡跟卡牌游戏有关系,说不定走到顶峰,知道了卡牌游戏的全部原理,就能回去。 他从不觉得自己属于这个次元。 所以,跟在地球不同,权嘉佑完全不在乎什么道德标准。只要是能让他往上爬的,爬得更高的,他就做,就像玩游戏一样。他不在乎自己能做到多狠,也不在乎这样还像不像他。 也许是地球人真的有加成。 他确实越来越强,强到恐怖了。 也有那样子的日夜,权嘉佑离开得太久,开始怀疑在地球的日子也许都是他的一场梦,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居所,他没有什么老婆,没有李羽然,什么都是假的。 这种想法就像病毒一样缠绕着他,随着他权力越来越大,这想法也愈发膨胀,就在马上吞噬他的那一刻,陈诺舟出现了。 权嘉佑终于清明。 原来,一切不是他的幻想。 原来,真的有个叫李羽然的女孩,还在真实存在的地球上面等着他。 回去的那天,权嘉佑真的前所未有地紧张。 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爆炸了,每一根血管都在咆哮。 穿梭空间的时间虽然不短,但他其实没有感觉,当穿越结束那一刻,他久久不敢睁眼,虽然知道程序已经结束了,他却开始害怕,害怕自己只是在做梦,害怕失败,害怕这种期望……最后还是落空。 睁眼。 是迪士尼的卫生间。 地面上没有他的手机,时间应该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是比较幸运的是,这地方好像也没陈旧太多。 如果真的过去了十几年,多多少少会有变化吧?权嘉佑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真正迎来这一刻时还是异常紧张。 如果真的过去了十几年,他的女孩……是不是也早就忘了他了?她那么可爱,又那么温柔,不会缺追求的男孩子的,她…… 可能已经跟别人结婚了。 不敢继续往下想,权嘉佑快步走出卫生间,手机不见了,他找园区里的时间显示,看到那一刻,眼泪决堤。 原来这十几年的异次元生活都是值得的。 在那边受的苦,终于得到了甜,权嘉佑这十几年间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没有忘记他离开时的具体日期和时间点,他不能忘,也不敢忘,最绝望的时候,这几个数字也像是绳索一般吊着他的生命。 还是他走的那天,只是时间到了傍晚。 权嘉佑顾不上旁人诧异的眼神,想擦掉眼泪,却怎么也停不住,最后他猛然抹了一把脸,顾不上其他,往最后跟李羽然约定的地方跑去。 没有人。 权嘉佑心停跳了一拍,但很快冷静,他借了个路人的手机,给心里那串背诵无数次早已刻入骨髓的号码打电话。 通了。 那边声音前所未有地惊惧和大,“嘉佑,是你吗!!!?” 权嘉佑从来没有听过李羽然这样的声音,在他印象里,她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说话小声。 所以他刚听还有些恍惚,下一秒继续听才慢慢认出来,李羽然在那边好像也哭了,“你去哪里了呀?!人找不到,电话也丢了,我让工作人员帮忙找都找不到你,已经报警了……你走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你知道这几个小时我有多担心吗?” 死死地捏着手机,权嘉佑脸腮发疼,支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他忍住鼻头发酸,犹豫了好久才说出一句:“你在哪,我来找你。” 李羽然哭着说到之前的座椅见他。 说完,权嘉佑这边挂了,李羽然不知道,也看不见权嘉佑是如何将手机鲁莽地归还回去,然后健步冲刺到椅子前的。 他站在那,站好了。 眼前是条笔直的大道,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太阳正在西斜,马上就要沉入地底,整个天空橙红一片,温暖得像是在燃烧。 权嘉佑就那么看着他的姑娘一步步向他走来,远远看去也知道她在抽泣。那一瞬间权嘉佑有些恍惚,这真的不是梦吗?现实的真实感却让他脑袋发烫。 再忍不住了,权嘉佑快步跑过去,在李羽然还没发现他之前紧紧地搂住了她,这个拥抱激烈而炽热,李羽然脸上挂着泪,感觉被他抱住的地方都好像要沸腾。 抬眼,权嘉佑的眼睛好像变了。他神情肉眼可见地沧桑了很多,这种变化剧烈得连迟钝的李羽然也能一眼看出来。责备的话说不出了,李羽然直觉感觉发生了什么,可是她说不出来。两个人对视,沉默地对视,大概只有十多秒,但这十多秒却好像被无限拉长,拓宽,延伸出了一个价值十几年的缩影。 深吸一口气。 权嘉佑终于接受了面前是真的这个事实。 他看着自己的怀里的小姑娘,感受着她阔别多年却仍然熟悉的触感,好几次没能开口,深呼吸很久,才终于说:“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无数次在梦里说过的字句。 终于不再是妄想,而是认真的,面前的对象也是真实存在的人,终于完完整整地说出来了。 李羽然想怪他的,看着他的表情和眼神,忽地说不出话了。 好久好久,她牵起权嘉佑的手,没有任何责备和质问,只是一如既往地轻声细语地重复,“你回来了。” “嗯。” 权嘉佑把她的手拉得更紧。 “别这样了,”李羽然低声说,顿了一下,问,“……你饿了吗?” “有一点。” “那咱们去吃吧。” “在园区里?” “嗯。” “很贵的哦。” “不会比酒店贵了。”李羽然说,“早点吃,咱们晚上还能看烟花。” “嗯。” 权嘉佑看看天空,又看看她。 “晚上,还要去看烟花。” end. ※※※※※※※※※※※※※※※※※※※※ 2020.09.01 20:11,卡牌续命游戏的最后一个番外也写完啦。 按我的□□惯是要写文章总结的(笑),虽然能看到这里的人不多,但也想自我满足一下哈哈。 这篇文从开文到现在陆陆续续写了一年多。五十多万字,是我第一本写了这么长的文,说实话篇幅中等,我太磨蹭了。期间几次断更,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主要是懒或者思考文章细节,很多时候会写得比较艰难。不过,我从来没有想过坑掉。 因为开文时就想写这么一个故事,由一个强大而孤独的女孩为主引,而后遇到她不那么强但永远忠心的骑士。女孩带骑士成长,骑士温暖女孩的内心。全文开始时虽然没有很细的细纲,但文中的重要情节都是在一开始就想好的(包括结局),写的时候总会有一种感觉,不是我在创造情节,而是小简和诺舟通过他们的方式告诉我下面的故事。 不管是外表坚硬内心柔软的小简、温柔乐观体贴上进的诺舟,还是所有的重要配角,他们都是我很喜欢的角色。由于能力限制,这本书有很多不足,但是在写作的过程中我收获良多,大概这就是卡牌续命游戏带给我的东西。 最后,感谢各位读者朋友的支持,也感谢自己写到了这里。文字在这停下,他们的生活却在继续,希望每个朋友都能像施简和陈诺舟一样,即使曾有坎坷,也都会有光明的未来。 再次感谢大家。鞠躬~ 橙惊蛰/2020.09.01 精┊彩┇文┊章: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