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初美丽》


 楔子

    「晚安，这里是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欢迎收听今晚的广播，我是蓝薇。」
    又是深夜。
    坐在返家的末班公车上，之颖乔将头轻轻靠上座位边承载深夜街头点点光亮的窗。
    她闭上眼，按紧耳机。
    这是她最喜欢听的广播，每个坐着返家公车、最平常的深夜，她都会打开广播，准时收听。
    「今天想和大家聊的主题很特别。」广播小站主持人蓝薇轻轻一顿，「有没有一种可能，曾在梦里见过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安然无恙站在你的面前？」
    之颖乔眼皮微微颤了一下。
    「也许，是某一场午后雷阵雨下得正大的时候，你们同时衝进同一栋骑楼躲雨，你看见了他；也许，是某一次在超商排队结帐，你结完帐转身之际发现他就站在你身后，手里拿着一瓶饮料和他的皮夹，你看见了他；也许……」
    公车一个急煞，之颖乔机警的扶住了前座椅背。
    她睁开眼，双眸清亮澄澈，像银河系不小心坠落人间的两颗星星。
    「是某一个阳光正好的早晨，在你惯常光临的街角甜甜圈店舖前，手捧一袋甜甜圈的他缓步朝你走来，你看见了他。」
    曾在梦里见过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安然无恙站在她的面前……之颖乔从不相信过于梦幻的东西。
    但如果这件事注定要发生在她身上，她希望站在她面前的，是他。

 Chapter 1-1

    「爸、妈，我回来了。」卸下沉重的书包，之颖乔踩着拖鞋晃到客厅沙发旁。
    「宝贝回来啦，快坐下，妈去帮你弄一碗消暑的芋头甜汤。」林芬芳一面拉着她坐下，一面匆匆闪进厨房。
    郑大洋也关上电视，一脸神秘的凑过来:「乔乔，你知道苹果从树上掉下来之后会怎么样吗？」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会砸中牛顿的头。」
    「哇，我们宝贝怎么这么聪明！」郑大洋摸摸她的头，笑得开怀。
    之颖乔也配合着呵呵笑了笑，「爸，你这个问题上次问过了。」
    「上次？是吗？什么时候？」
    「前天。」
    「是吗……好吧，爸下次考你别的。」郑大洋搓搓下巴，开始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好喔……」之颖乔点点头，再次配合着呵呵笑了笑。
    她爸就是这么幽默搞笑，她总觉得他不但少了一根经，脑回路还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记得第一次回答苹果掉下来的那个问题的时候，她理所当然的答苹果掉下来会烂掉，郑大洋频频摇头纠正她，说答案应该是「会砸中牛顿的头」。这个答案，她便一直牢记到现在。
    她知道郑大洋最喜欢问她这些无厘头的问题，更喜欢听她回答那些违反常理的各种天马行空的奇怪答案，她早习惯了。经过这几年的训练，现在不管他问她什么，她大都能迅速反应，回答一个跟问题一样无厘头的答案。
    「宵夜来啦！」厨房那头，林芬芳端着一碗芋头甜汤快步走来，「这是妈今天下午研发出来的，你爸说不够甜，你帮妈吃吃看。」
    林芬芳虽然有经营一间花艺坊，但花艺坊的工作大抵和网路交易、手作脱不了关係，所以她也算是半个全职的家庭主妇，个性和郑大洋一样，也像少了一条经似的，总是莽莽撞撞、糊里糊涂……儘管如此，对之颖乔的照顾仍是无微不至。
    「谢谢妈。」之颖乔接过汤匙，笑着嚐了一口。
    「怎么样？」
    「妈，好好吃喔！」
    「哎呀，真的吗？」林芬芳笑得双眼都瞇成了一条线。她皱眉伸手打了下老公：「老洋，你就是每样东西都要吃得那么甜，才会这么胖！」
    「我、我有在减肥！」郑大洋不服气的反驳。
    「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夹在两人中间的之颖乔默默嚥下最后一口宵夜，抬手停止这场老夫老妻的家常拌嘴。
    「我先去洗澡啦，等等再来陪你们坐一下。」她笑笑，亮出喝得乾乾净净的碗。
    「好好好，快去吧，在图书馆读书读这么晚，肯定累坏了。」林芬芳拍拍她。
    「乔乔，你等等想看哪一个频道？爸先帮你转。」郑大洋摇了摇手中的遥控器。
    之颖乔说了一档综艺节目，转身上楼回房。
    这些年，郑大洋和林芬芳这对夫妻对之颖乔百般照顾，他们没有孩子，却把之颖乔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
    而她也一直很信任他们，就好像他们本来就是一家人。
    之颖乔曾经对自己誓言，一定、一定要让爸妈过得很幸福，让他们可以陪她很久很久。
    她每天放学都到图书馆报到，考试都拿第一名回家，是因为想成为爸妈的骄傲。
    就连在图书馆读书读到闭馆前十分鐘才离开，她寧愿走去公车站等车，搭末班公车回家，也不愿让郑大洋开车来接她，也是因为考虑到爸辛苦工作一整天，好不容易下班回家，希望他能好好休息。
    之颖乔这十七年一路走来，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命运」。
    命运造弄，爸妈对她很好，却不是她的亲生父母。
    早在她十二岁那一年，她的亲生父母就丢下她跑了。
    那天之后，她再没见过他们。
    命运好像，特别特别讨厌她。
    让她老是猜不透，在人生这条路上，她下一步会踩到什么?
    女孩将这番理解告诉大男孩。
    「我倒觉得这是一种眷顾。」
    「为什么？」女孩噘起嘴，颇不认同。
    「我认为，命运会给不同的人不一样的眷顾。」大男孩说，扬了扬唇：「有些人喜欢过平凡简单的生活，命运为他安排平静无波的一道航道，这是一种眷顾；有些人倾向刺激、充满各种挑战的人生，命运铺了一条跌宕起伏的路让他走，这也是另一种眷顾。」
    女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是哥哥，我比较喜欢前者啊。」
    「你怎么知道？」大男孩抿唇一笑，拍拍女孩的头，「说不定你喜欢后者，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仰头看向大男孩，女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乔乔真乖。」大男孩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去吃我最喜欢吃的甜甜圈好不好？」
    「好。」女孩开心应允。
    「那种甜甜圈很特别，它叫……」
    「北海道脆皮甜甜圈。」
    喃喃道出那八个字，下一秒，之颖乔从床上弹了起来。
    她睁开眼，喘着气，惊魂未定的环顾四周。
    很好，这里是她的房间。
    让她如此震惊的是，她好久都没做这样的梦了，怎么今天突然……
    噢不对，这不是新的梦，这是以前她做过的一模一样的梦，她只是想起来而已。
    好久了，好久都没有梦见哥哥。
    那个大男孩，她的大哥哥，她不小心忘了名字的人。
    她就这样一路失眠，直到天微微亮了起来。
    之颖乔爬下床，晃进浴室洗漱。
    她思考了一夜，终究还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梦，明明已经消失很久了。
    「乔乔？」睡眼惺忪的林芬芳踱到浴室门口，大概是被她的动静吵醒了。
    之颖乔赶紧把满嘴的牙膏泡沫漱掉。「妈，对不起，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没事没事。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再去睡一下？」
    「嗯，不用啦妈，」反正回去睡她一样也是失眠，就乾脆早起了，「你再去睡一下吧，我自己会去买早餐。」
    换上制服，她拎起书包和钥匙，放轻脚步走出家门。
    对街街角的甜甜圈店刚开门，她微微一笑，等待斑马线对面的小红人变成小绿人。
    然后，她看见了他的背影。
    不，或许不是他，只是一个刚好长得很相似的背影。
    她等待的小绿人出现了。
    不会是他的，怎么可能是他。
    眨了下眼，之颖乔甩甩头，迈步走上斑马线。
    就在此时，那个相似的背影转过身，从容的朝她走来。
    她恰好抬眼，看清了他的脸。
    「也许，是某一个阳光正好的早晨，在你惯常光临的街角甜甜圈店舖前，手捧一袋甜甜圈的他缓步朝你走来，你看见了他。」
    阳光正好，他手捧一袋北海道脆皮甜甜圈，缓缓的、缓缓的朝她走来……
    她看见了他。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是他。
    之颖乔就这么佇立在斑马线正中央，愣愣的看着他走来，然后走过……
    人来人往，她却只是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视线不曾被截断。
    怎么可能？
    也许，就是有这种可能。
    就像他说过的，命运送给她的，也许就是第二种人生。
    他说对了，她确实比较喜欢第二种人生。
    而她也终于明白了她喜欢这种人生的原因──或许，正因为她的人生跌宕起伏，她才有可能遇见他。
    「有没有一种可能，曾在梦里见过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安然无恙站在你的面前？」
    这种可能，才会注定要发生在她身上。
    「阳光正好，你许我一片晴朗，我应你万丈明媚。」
    这是当年那个女孩一直、一直想给大男孩的承诺。

 Chapter 1-2

    恍恍惚惚走到学校，碰巧就在校门口遇上苏茉萱。
    「你怎么早餐又吃甜甜圈？」问了几声都无人回应，苏茉萱乾脆直接扑上来咬了一口甜甜圈。
    「天啊，也太好吃了吧！」大庭广眾之下，苏茉萱就这样不顾形象的捂嘴尖叫，使得路过的人都禁不住朝她们瞥来几眼。「欸，再给我多吃几口……」
    「苏茉萱，你吃够了吧？」之颖乔终于回神，赶紧护住自己的甜甜圈。
    「还不是你，我叫了那么多声都没反应……」苏茉萱摸摸鼻子，「你怎么啦？」
    垂了垂眼睫，之颖乔顿了顿，「没事啦。」
    不料，苏茉萱长脚一跨、长手一伸，轻轻松松就把正想逃跑的之颖乔拦了下来。「你是觉得我有多笨？」
    之颖乔无奈的看了她一眼。
    「我们是好朋友吧？」
    她又看了她一眼。「是……」
    「那就跟我说吧，你有什么烦恼？」苏茉萱耸耸肩，「最坏的情况就是我帮不上你的忙，最好的情况就是我可以帮上你一点什么，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不会造成你的损失不是吗？」
    还挺有道理的。
    半晌，之颖乔清了清喉咙，「一个你只有在梦里见过的人，有一天在现实世界里，他竟然真真实实的出现在你的面前，你相信吗？」
    「怎么了？这是真实案例吗？」果不其然，苏茉萱歪头睨她，「今天早上的新闻？」
    见她拿出手机就要查，之颖乔按住她的手，「是，不是。」
    「什么？」苏茉萱困惑到都挤出了双下巴。
    「是真实案例，但不是今天早上的新闻。」
    「那就是昨天晚上的嘍？」
    唉。之颖乔毫不吝嗇的翻了个白眼。「这是发生在『我』身上的真实案例。」几秒之后，又补上一句：「今天早上。」
    「真的假的？」苏茉萱不甚相信的瞥了她一眼。
    她点点头。
    苏茉萱挥挥手，笑：「只是长得像而已吧。」
    「没有。」之颖乔认真的一个字一个字咬牙道：「全身上下完完全全一、模、一、样。」
    「太扯嘍……」苏茉萱不以为然的拍拍她，却又忍不住问：「不过那个人是谁啊？」
    「一个哥哥。」之颖乔抿了抿嘴，笑得有些悲伤，「我忘了他的名字。」
    有一点她一直觉得很奇怪。她记得每一场她做过的关于他的梦，唯独他的名字，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实在被这件事情纠结得很抑鬱，导致之颖乔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的，不只苏茉萱看不下去，连他们超级铁三角的另一员也受不了了。
    「大姐，叫你不下十遍了，你还要不要去吃饭啦？」李廷海敲了敲她的桌面。
    苏茉萱就坐在之颖乔前面，李廷海则坐在苏茉萱右边，两个人一上午看着她这副反常颓废的样子，暗自决定午餐时间一定要好好的盘问她一番。
    「你看看，全班的人都走光了，大家都到食堂排队点餐去了，我们等等去那还要吃什么？」苏茉萱附和，和李廷海一人一边把之颖乔从座位上架起。
    好不容易在人满为患的食堂找到座位、取完餐，「萱海侦查小组」马上在之颖乔对座展开拷问。
    「我都听苏茉萱说了，你说……你今天早上见到你之前只有在梦里才见得到的人？」李廷海的声音有点虚，听起来就是不信这世上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你也不信啊？」
    其实她并不怪他们。要不是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像昨天晚上听到蓝薇的广播的时候，她也不是很相信这件事情。
    叹了口气，噘起嘴，之颖乔扫了两个人一眼，「你们还真是夫妻一对，连思想都这么一致。」
    苏茉萱和李廷海是被全班公认的欢喜冤家，只要他们两个斗起嘴来，之颖乔往往插不上什么话。
    「什么啦，谁跟他是夫妻……」苏茉萱赶忙塞了一大口饭菜进嘴里以掩饰她的不知所措。
    「喂，说认真的……」李廷海则是赶紧把话题转回来，「我也不是完全不相信这件事……」
    「怎么说？」之颖乔和苏茉萱同时坐直了身子，倾身等待他的下文。
    「会不会你以前做的那些梦都是一种预言，预言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会在真实世界里遇见你的那个大哥哥？」
    预言？好新颖的说法。
    「但是这种事为什么要预言？」之颖乔皱了皱眉，「如果我未来会遇见他，那就到了未来的那个时候再直接遇见他就好了啊。」
    苏茉萱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对啊，就像之颖乔遇见我们一样，在她遇见我们之前，她又没有梦见过我们。」
    被她们这么一问，李廷海缩回座位思索了很久。
    回收餐盘之前，他终于提出了一个想法。
    「或许，那个人没有办法在之颖乔梦见他的那段时间与她相遇，但命运知道在那段时间里，之颖乔很需要他。」
    所以才派他进驻到她的梦里。
    真的是李廷海猜测的这样吗？
    苏茉萱十分支持李廷海的分析，而之颖乔目前也只能暂且这么认定。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之颖乔由衷觉得，命运待她非常好。
    命运是真的为她打造了一个很极端的跌宕起伏的人生，才会给了她这么一个光怪陆离却意外美好的例外。
    下午的数学课一上课，班导在发小考考卷之前宣布了一件事情。
    「转学生？」苏茉萱和李廷海面面相覷。
    「海海，你想吃巧克力吗？」
    一改平时和李廷海说话的语气，苏茉萱亮出了一个格外真切的笑容。
    「你干嘛？」李廷海警戒的往后退了退。
    「我分你吃一半。」语罢，她不由分说的塞了半片巧克力到他手里。
    李廷海还傻傻的愣在原地，苏茉萱又转头，也是给了之颖乔无畜无害的一笑。
    「乔乔。」
    「你想干嘛？」
    之颖乔漠漠抬头，只见苏茉萱拎了一包苏打饼乾到她桌上。
    「请你吃的，不用客气。」她瀟洒的摆摆手，又瀟洒的转回头。
    「三根草，你今天怎么回事啊？」李廷海挑了挑眉。
    苏茉萱瘪瘪嘴，笑：「多做一点好事嘛……希望明天来的那个转学生会是一个大、帅、哥。」
    「你脑筋动得蛮快的嘛。」
    「是不是！」
    前座的两个人又聊开了。之颖乔牵了牵嘴角，拄着头望向窗外。
    一个粉红色的东西从她眼前飞过，她瞇起眼，发现那是一颗气球。
    很久很久，她只是一直看着那颗气球越飘越远。
    「之颖乔，你晚餐想吃什么？」苏茉萱转过头徵求她的意见。
    平常，他们三个都会在放学后一起去吃晚餐。
    「抱歉啊，我今天可能没办法和你们一起吃晚餐了。」她歉然，「有个很重要的地方要去。」
    「你……一个人去吗？」苏茉萱有些不放心。
    见状，之颖乔噗哧一笑。「我又不会迷路，也知道怎么坐公车。」
    点点头，李廷海抿抿嘴：「那你自己小心啊。」
    「哎呀，你们两个怎么搞的……」之颖乔轻轻推了推两人的额头，为自己能有这两个如此关心她的好朋友感到欣慰。
    「李大哥，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这是在帮你製造机会吗？」
    「之颖乔！」
    一边抵挡苏茉萱和李廷海迎面而来的课本攻势，之颖乔一边感到不可思议，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如此简单的幸福，竟然真的让她得到了。
    一对爱她的爸爸妈妈、两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很简单却幸福的生活。
    这一切好像都是大哥哥送给她的。
    如果没有哥哥，她也许不会是现在的这个之颖乔。
    假若能再见到他，她第一句话一定要和他说声谢谢。

 Chapter 1-3

    她第一次翘掉了放学的图书馆读书计画。
    打开手机里的地图，之颖乔犹豫的在搜索栏上输入那个她仅剩模糊印象的地址。
    五年前，郑大洋和林芬芳还是之颖乔的邻居，在之颖乔的生父生母丢下她一走了之之后，不但好心收养了她，还特地为她搬了家，只希望她可以早些忘记那些不甚美好的记忆。
    所以已经有整整五年，她没有回来过这里。
    之颖乔循着导航，找到了旧家旁边的河滨公园。
    以前她常常来这里，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有人陪着她。
    然后从某个时候开始，她会在在公园卖气球的老伯伯傍晚收摊前，去和他买剩下全部的气球。
    低头瞄了眼手錶，之颖乔不大怀抱希望的走进公园寻找老伯伯。
    当她跑遍了整座公园，终于看见记忆中的那头白发和那束气球，那一刻，她轻轻笑了。
    一切如初，真好。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老伯伯着手收摊。
    「伯伯，」之颖乔笑着晃到老伯伯的摊位前，「你还记得我吗？」
    老伯伯先是一愣，接着很认真的看着她，似乎正在记忆的匣子里翻找片段。
    良久，他摇了摇头。
    之颖乔笑笑，也不难过，心想也许是这五年她长大了，身高、容貌都与十二岁的她不相像；也许是老伯伯年纪大了，记忆力不再像以前那么好。
    「伯伯，请你把剩下的气球都卖给我吧。」她微笑，指了指老伯伯身后的气球。
    听到这个特别的请求，老伯伯忽然眉开眼笑，将整束气球递给她：「小女孩，我记得你。」
    「真的吗？」之颖乔顿时笑瞇了眼。
    或许老伯伯遗忘了她的容貌，但曾经一起做过的很特别的事情，都是不会被时间带走的回忆。
    告别了老伯伯，之颖乔举着那束五顏六色的气球，找了一处河堤坐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她紧握手中的气球绑线，将脸埋进双膝之间，努力拼凑从前那些她的大哥哥曾经进驻过的梦，想忆起那个莫名从她记忆里消失的名字。
    只是她还没想到，倒是先睡着了。
    「哥哥，你为什么要买气球啊？」女孩仰头问大男孩。
    大男孩一手牵着女孩，另一手抓着气球绑线，「哥哥看乔乔心情不好，想说送乔乔一个礼物，说不定乔乔可以开心一点。」
    「谢谢哥哥。」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人疼爱过，女孩甜甜一笑，握紧了大男孩的手。
    大男孩的鞋带掉了。
    「喏，乔乔拿一下。」大男孩将那颗气球交给女孩，自己则蹲下身绑鞋带。
    接过气球，女孩低头看了看大男孩的白鞋，瞥见上头有一块污渍。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子，掏出卫生纸，认真擦拭起那块脏污。
    「怎么啦？」大男孩愣了愣，问她。
    「哥哥的鞋子脏了。」
    女孩专注于手边的动作，手一松，没注意到她的气球……
    「你的气球飞了。」大男孩看了眼逐渐上飘的气球，笑着点点她的头。
    女孩猛然抬头，见气球越飞越高，慢慢飘往距离天空更近的地方……
    「太好了。」
    女孩讚叹，笑容如花绽放。
    大男孩笑眼微瞇，温柔的看着这个开心的女孩。
    他原以为她会因为气球飞走而难过，没想到让她看着气球缓缓上飘，他才能够再次看见她的笑容。
    他牵起她的手，重新回到老伯伯的气球摊位。
    「年轻人，我要收摊了，你还要买气球吗？」老伯伯探头问。
    「伯伯，请你把剩下的气球都卖给我吧。」大男孩说，笑着亮出躺在掌中的几块硬币。
    「好啊、好啊，都给你们。」老伯伯将整束气球交到了大男孩手中。
    「乔乔，走嘍。」大男孩给了女孩一半的气球，拉着她奔进暮色中。
    他们在河堤边奔跑着。
    傍晚的天空是悲伤里的一种感动，橘色、红色、紫色……万千色彩交融渲染，像是以一幅画做背景，在梦里演着一场看着很真实的戏。
    女孩始终凝望着大男孩跑在前头的背影，待他回头看向女孩的那瞬间，他们齐声喊：「三、二、一！」
    他们松开抓着气球绑线的手，仰头望着无数气球窜上天际。
    「开心吗？」
    「超开心！」
    撑开沉重的眼皮，之颖乔在河堤上醒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原本握在手里的气球是否还在。
    呼，她捏了捏手中的线，松了一口气。
    刚才睡着的时候，她又想起一场以前做的梦了。
    可是终究还是想不起他的名字。
    天黑了，算了算时间，她也该回家了。
    「三、二、一！」口中喃喃倒数三秒，她松手放开气球，就像从前每一次在河堤边放气球，她都会做的那样。
    她仰头，气球刷的一声飞进一片黑幕里。
    江。
    对！她想起来了！她突然想起他名字的第一个字，「江」。
    「江……江什么啊？」前往公车站的那段路上，之颖乔不断重复着这个字，像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忘了。
    「如果我可以想起第一个字，那剩下的两个字应该也没有问题……」她一面鼓励自己，一面试图再想起点什么。
    直到现在她还是很意外，刚才她明明什么都没做，竟然就这样让她想起了他名字的第一个字。
    这么说来，她根本无从得知该怎么做才能再想起剩下的名字？
    等车的时候，手机的闹铃赫然响起，她按掉闹鐘，熟练的插上耳机，打开广播小站。
    「晚安，这里是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欢迎收听今晚的广播，我是蓝薇……」
    公车恰在此时驶进车站，速度之快，颳起了一阵强风……
    子。
    之颖乔傻住了。
    她没有上车，只是呆立原地，任凭公车来了又开走。
    她错过了返家的末班公车，也错过了蓝薇这期的广播，因为后面蓝薇讲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满脑子只想着，她又想起了一个字，他名字的第二个字。
    就是这么突然、毫无徵兆的，她在短短一个晚上，几乎想起了这么长一段时间疯狂折磨她的，她想不起来的名字。
    她走路回家，昏黄的路灯为她照亮了前路。
    她绞着双手，拚了命想他的名字。
    「江子……江子……」
    深深吸了口气，之颖乔不经意抬头，看见了满天的星星。
    好神奇啊，在台北这种大城市里，竟然还又这么一处僻静的地方，可以看见这样涌动的银河。
    好像预告着一场奇蹟一样。
    她佇立在宽敞清冷的道路中央，轻喃着他那不完整的名字：「江子……」
    隔天一直到了第一节数学课上课鐘声响毕，班上还是沸腾喧闹得好像下课了一样。
    大家都在讨论新来的转学生，虽然根本见也没见过。
    「巧克力、苏打饼乾。」苏茉萱不放弃在见到转学生前的任何一次机会，又一次坚持把巧克力和苏打饼乾塞给李廷海和之颖乔。
    「这样临时抱佛脚有用吗？」李廷海也还是继续吐槽她。「就说了，你平常就该好好对待我的。」
    「呸呸呸！」她怒瞪了他一眼，「你少在那边乌鸦嘴。」
    「萱萱，你看不出来吗？」之颖乔在两人身后幽幽插话，「海海才不是故意乌鸦嘴呢，他是在吃醋！」
    「之颖乔，连你也要来乱吗？」苏茉萱鼓起脸颊，生气的样子特别可爱。
    「好嘛好嘛，不闹你们了。」之颖乔咬住一隻笔的笔桿，皱起眉头。
    李廷海挑起一边眉，关心道：「你怎么啦？」
    叹了口气，她扯了扯嘴，「跟你们说，我昨天晚上突然想起来那个大哥哥的名字前两个字了，可是……」
    「可是什么？」
    「最后一个字，无论我怎么想，就是想不起来。」
    就在三个人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双白鞋驀然出现在教室门口。
    当那双之颖乔再熟习不过的白鞋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之颖乔倒抽了一口气。
    熹。
    江子熹。
    她找到了，他的名字。

 Chapter 2-1

    「江子熹！」
    她毫无意识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被班导带进教室的转学生倏地转头，当她抬眼，他正好与她四目相接。
    之颖乔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个人……这个转学生……是他啊，她的江子熹大哥哥。
    她忘了坐下，只是一动也不动的凝着他。
    「你认识他？」苏茉萱和李廷海同时转头，异口同声问她。
    她还没回答，倒是他迅速否认：「我不认识她。」
    这个声音消失了好久好久，现在终于再次回到她的生命中。
    站在一旁的班导乾笑了两声，出声结束这场短暂的尷尬：「没关係，接下来还有两年时间，大家可以慢慢认识他。」
    班导向他招招手，示意他来到讲台前。
    「自我介绍一下吧。」
    「江子熹。」语毕，他看向班导，表示他没什么话想说了。
    「欢迎你。」在这短短五分鐘里，班导大概用尽了她今日份应付尷尬场面的能力。
    「班长右边还有一个座位，你就坐那吧，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请教他。」
    江子熹頷首，抬步正要走去。
    「等一下！」
    之颖乔举起手，全班倏地转头看向她，包括江子熹。
    「之颖乔？」班导歪头，等待她的下文。
    清了清喉咙，之颖乔扬起嘴角，露出最标准最诚恳的微笑：「老师，班长有很多班务要忙，而且最近不是还要办班游吗？那么班长一定会更忙，更忙的话……就没有办法好好照顾到我们的新同学啦，这样我们的新同学该怎么办呢？」
    班导推了推眼镜，颇认同的点点头。「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呢？」
    「就让新同学坐我旁边吧。」之颖乔笑，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空座位，「我右边还有一个位子，空很久了。」
    她心里一直有一个他的位子，在他消失的这段时间，空很久了。
    班导爽快答应，江子熹则是面无表情，不疾不徐折返走了过来。
    「你真的认识他啊？」苏茉萱和李廷海双双回头，确认性的又问了一次。好像她已经说过她认识他了。
    「我真的不认识她。」这次，江子熹在卸下书包的同时，再次抢先回答了问题，像想和她划清什么界线。
    「之颖乔。」
    深吸了口气，之颖乔朝他伸出右手，点了下头，晒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江子熹愣愣看着那隻晾在半空中的手，缓缓抬眼，对上她清澈的眼眸。
    「现在认识了。」之颖乔笑，静静等他回应，也不催他，也没不耐烦。
    「嗯。」
    看着她的那双眼睛，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回应了她。
    他只知道在那个当下，他回应她的举动是很突然却自然的。
    他们握了手，像第一次见面。
    之颖乔表面上看似平静无波，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万马奔腾。
    待两人坐下之后，班导开始上课。
    大约过了三分鐘，之颖乔受不了江子熹那道已经看了她整整三分鐘的视线，转头敲了敲他的桌面。
    「你上课都不打开课本的吗？」她诧异的盯着他空空如也的桌面。
    「我不知道要打开第几页。」他回答，诚实得有点无耻。
    「你不会问我吗？」
    「不应该是你要主动告诉我吗？」
    「为、为什么？」
    江子熹勾了勾唇，「你十分鐘前才说，我坐你旁边，你会好好照顾我。」
    哈！这个人真的是……
    之颖乔背过身翻了个白眼，接着重新换上微笑转过身：「数学课本第二十一页。」
    江子熹淡淡瞥了她一眼。
    「怎么了江同学？有什么问题吗？」之颖乔扯了扯嘴角。
    江子熹垂下眼睫，抿了抿嘴。
    这一刻，她突然有种感觉，觉得他成了这个空间里最悲伤却也最幸福的存在，有些黯淡，却也特别耀眼。
    他似乎笑了，在那瞬间。
    「需要我帮你翻吗？」
    「不用了，谢谢。」他恢復了淡漠，轻轻撇了她一眼。
    听见那两个字，之颖乔咬住下唇，拚命忍住忽然盈眶的泪。
    从前她一直坚持，如果真的真的，命运让她再见到大哥哥，她定要和他说声谢谢。
    也许那个「如果」，就在今天变成了「真的」。
    她捉住了他的左手手腕，他垂眸，她抬眼，视线相交。
    泪眼中，她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总是对着她笑的大哥哥。
    「谢谢。」她轻声说。
    一下课，萱海侦查小组再次发动审问，把之颖乔拉到教室外。
    「之颖乔，你真的认识他？」李廷海往教室里瞄了瞄，意有所指。
    抿抿唇，之颖乔也看向教室，嘴角不禁轻轻扬起。「你们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谁？」
    「江子熹。」
    「我们看起来像笨蛋吗？」
    撇了不以为然的两人一眼，之颖乔眨了眨眼，「他是我的大哥哥。」
    「什么？」苏茉萱惊呼，惹得整条走廊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他就是那个你昨天说的……以前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昨天却真真实实出现在你的面前的大哥哥？」
    「就是这么回事。」之颖乔拍了下手，感叹这两个人终于愿意相信她昨天说的话了。
    「你的临时抱佛脚有效吗？」李廷海转而问苏茉萱。
    后者则是点头如捣蒜。「当然有，那么帅！」
    他还……记得她吗？
    之颖乔很想知道。
    这堂课第十九次瞄向他的侧顏，被他第十九次用手遮挡。
    「欸，江子熹。」不满于他的遮挡，他不让看，她乾脆直接缠上去找他搭话。
    江子熹皱眉，幽幽瞥了她一眼。
    「你不用上课吗？」
    「嗯……谅你今天第一天到这间学校，还不知道每个学期的校排一都是谁拿的。」
    她勾唇朝他笑，他低头错开眼。
    「江子熹。」
    她又唤了一次他的名字，像一个老师在点名。
    「干嘛？」他没什么情绪的回应，手上的振笔疾书不停。
    「你还记得我吗？」
    闻言，他转头看向她，看得很深很深，好似见到了多远多远的远方一样。
    然后，他收敛了眼神，回到了那双看不清情绪但清澈依旧的眼睛。
    她眼里的期待，他看见了，却无从回应，可也不忍拒绝。
    「嗯？」她依然笑着。
    「不记得。」他垂下眼，回头抄写笔记。
    好让自己错过她失望的神情。
    他听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没关係。」
    他没有再转过头，却感觉她依然在笑，好像真的没有这么绝望。
    之颖乔的确是这么想的。
    她相信他只是暂时忘了、记不起来了，就像当时她一度忘了他的名字很久很久。
    总会想起来的，全部都会。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老伯伯着手收摊。
    「伯伯，」之颖乔笑着晃到老伯伯的摊位前，「你还记得我吗?」
    老伯伯先是一愣，接着很认真的看着她，似乎正在记忆的柜子里翻找片段。
    良久，他摇了摇头。
    「伯伯，请你把剩下的气球都卖给我吧。」她微笑，指了指老伯伯身后的气球。
    听到这个特别的请求，老伯伯忽然眉开眼笑，将整束气球递给她:「小女孩，我记得你。」
    「真的吗?」之颖乔顿时笑瞇了眼。
    或许老伯伯遗忘了她的容貌，但曾经一起做过的很特别的事情，都是不会被时间带走的回忆。
    对，也许只是年代久远，他忘了她。
    也许和他一起做一些以前曾经一起做过的事，他就会重新记起她了。
    虽然有点难过，但她如此不会认人，却能轻易认出他，他一定也可以；虽然感觉他变了，但只要想起了那些回忆，他也可以变回以前那个她的大哥哥。
    以前从梦里醒来，最渴望的，就是把梦里的大哥哥也一起拉回现实。
    现在，她的愿望实现了，所以她会拚尽全力留住这个爱笑的、开朗的、总是守护着她的大哥哥，不再让他离开。

 Chapter 2-2

    「吃饭啦！」
    第四节课一结束，苏茉萱和李廷海双双收拾桌面，迫不及待拎起钱包要拉之颖乔去食堂。
    瞥了眼隔壁依旧不动如山坐在座位上抄板书的江子熹，之颖乔转头用眼神示意两个朋友。
    「干嘛？」李廷海瞪着眼睛，以眼神反问。
    「叫上他一起吃。」之颖乔则是用唇语回答。
    「你叫啊。」苏茉萱回以唇语。
    「不是，你们要展现好同学的热情……」
    李廷海抬手制止之颖乔的苦口婆心：「他要走了。」
    之颖乔眨了下眼，回身恰好抓住江子熹搁在教室门口的半片身影。
    「喂，等一下！」她跨步追上去，扯住他的后衣领。
    江子熹转头，脸上仍是他惯有的那抹淡然。
    噢不，其实不是「惯有」，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
    但她相信他回得来。
    「江子熹，一起吃饭吧。」
    她又笑着，让他有些无奈。
    基于礼貌，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老是拒绝别人笑着对他做的邀请。
    但他不喜欢交朋友。
    在这个世界上，江子熹最最最最讨厌的东西，就是人。
    见之颖乔正愁江子熹半声不吭，她无从接话，李廷海和苏茉萱很识相的跑来增加她的气势。
    「跟你介绍一下，这是苏茉萱，绰号『三根草』。」李廷海拍了拍苏茉萱。
    「这是李廷海，绰号『三滴水』。」苏茉萱也不甘示弱，重重往他腰际拧了一把。
    连自我介绍都要互相介绍，他们不愧是「未来的」班对。
    江子熹淡淡扫了两人一眼，最后又将视线转回之颖乔身上。
    之颖乔笑顏逐开：「走啦！」
    不经他的同意，她推着他走出教室。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搞不好中途迷路，等到你终于兜兜转转找到食堂，食堂都没剩几样菜了，是吧……」
    她看着他餐盘里低调得几乎失去存在感的菜，纳闷不已。
    李廷海和苏茉萱也注意到了，两人眼睛瞠得老大，默默无语。
    「喂，你就吃这样啊？」
    实在看不下去，之颖乔挡下他的筷子。
    「怎么了吗？」江子熹顿了顿，慢慢抬眼。
    之颖乔歪了下头，「不是……大家进食堂付一样的钱，你就吃这样，会不会对大家太好了点？」
    两样菜，一碗饭，他吃得可真简单。
    「对啊，你只吃这样够吗？」苏茉萱也开口劝。
    「而且你吃的也不是什么高热量的食物……一小撮清蒸高丽菜、一小块清蒸鱈鱼、一小碗白饭，」坐在他左边的李廷海乾脆直接抽走他的餐盘，「我帮你再去拿点……」
    「放下！」
    整个食堂的人都望了过来，原本喧哗吵闹的食堂因为江子熹的这声吼变得肃静，没人敢吭一声。
    李廷海摸摸鼻子，默默坐回位子上。
    苏茉萱咬咬唇，拍了拍李廷海。
    然而全场最不敢置信的人不是被吼回位子上的李廷海，而是坐在江子熹对面，目睹一切的之颖乔。
    她吓到了，真的吓到了。
    当她看见江子熹失控大吼的那一刻，她发现她无法接受和她曾经的大哥哥有着一样的面容的人，用着如此不相同、如此可怕的表情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这才明白，也横下心誓言，无论如何，她要尽快让他想起所有五年前发生的事，让他快点变回以前的样子。
    她想他了，真的好想好想。
    坐在返家的公车上，之颖乔戴着耳机，闭眼休息。
    「晚安，这里是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欢迎收听今晚的广播，我是蓝薇。」
    今晚的广播开始了。
    「不知道各位听眾朋友有没有过这样的经验？」蓝薇温柔的嗓音从耳机缓缓流泻出来，「有某些特别的回忆，很希望被某个人记起。」
    之颖乔咬了咬下唇。
    「很希望他记得，然后跟你说，这些可以不只是『回忆』，还可以是『永远』；这些可以不只是『曾经』，还可以是『以后』。」
    之颖乔先是想起了她的大哥哥，然后就想起了江子熹今天中午在食堂发火的画面。
    一滴泪很突然的淌了下来。
    在她睡着之前。
    「乔乔，我们来採花。」
    阳光下，大男孩拉着女孩穿梭在一大片花海中。
    「哥哥，我们採花做什么呢？」
    「哥哥教你编手环。」
    「编手环？」
    「嗯。」大男孩摸摸女孩的头，笑了笑：「花环。」
    闻言，女孩瞬间绽笑：「好，那我要摘很多很多花，这样编出来的手环才会漂亮！」
    大男孩宠溺的揉了揉她的发。
    女孩逐渐跑远，四处寻找她的花。
    没过多久，她抱了满怀的花回到大男孩面前，大男孩让她坐到他身侧，开始教她编花环。
    他们一人编了一条，大男孩笑问女孩：「乔乔，好玩吗？」
    「嗯，哥哥什么都会，好厉害。」女孩仰头，拚命点头。
    「我们交换手环好不好？」大男孩歪了歪头，「就像交换礼物那样。」
    女孩毫不犹豫：「好啊。」
    「我的东西在你那里，你的东西在我这里，这样，我们就走不散了。」
    大男孩一边说，一边帮她把手环戴上。
    「真的吗？」女孩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双眸透露着期待和希望。
    「真的。」他肯定。
    「那我也帮哥哥戴上。」
    女孩开心的拉过他的手，为他戴上手环。
    满山遍野的花海中央，两个人坐在彼此身旁，微笑着。
    「哥哥，这是什么花啊？」
    「波斯菊花。」
    她记得了，那片波斯菊花花海。
    广播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之颖乔睁开眼，发现车窗外是熟悉的，她家附近的便利商店。
    咬了咬唇，她决定了，明天放学，她就要带他去那片花海，和他再编一次花环。
    「今天一起吃饭吗？」
    隔天放学，苏茉萱照例转头邀她一起吃晚餐。
    她还没拒绝，听到隔壁李廷海也问了江子熹同样的问题：「你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晚餐？」
    「不用了。」之颖乔抢先一步凑过来拒绝。
    「是你不用了还是他不用了？」李廷海睨了她一眼。
    「两个都不用了。」之颖乔陪笑道。
    苏茉萱瞇起眼：「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要去干嘛？」
    「你哪隻眼睛看见我鬼鬼祟祟？」一直没发话的江子熹挑了挑眉，淡淡问了一句。
    他终于还知道有「存在感」这种东西了啊。
    苏茉萱默默闭上了嘴。
    「你们放心，我会带他去吃饭的。」之颖乔万分诚恳的笑着保证。
    「我又是什么时候答应过要和你去吃饭了？」江子熹淡淡的又飘来了一句话。
    「我也没问过你的意愿啊。」之颖乔俏皮一笑。
    江子熹扯了下嘴，「那你怎么不问？」
    之颖乔眨了眨眼，「我没这个打算。」
    「我不去。」江子熹拎起书包就要走。
    「我请客。」之颖乔跨步挡到他身前。
    「我从不被人请客。」他瞥了瞥她。
    「知道了。」
    她点点头，扬起嘴角。
    「我请你吃一顿饭，你陪我去一个地方。」
    听完这笔交易，江子熹轻轻皱了皱眉。
    「怎么样？这样扯平了吧？」她笑，眼里透着光。
    「好啦，江子熹你就陪她去吧，大晚上的放她一个女生在外面，挺危险的。」李廷海出声劝。
    「对啊，都是同学，还是你的同桌，多少照顾一下吧。」苏茉萱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看了眼眼前的女孩，江子熹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
    她真的很执拗，却清楚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且拼尽全力去得到。
    「走吧。」
    最后，他单肩背起书包，逕自绕过之颖乔走出教室。
    「喂，你走慢点！」

 Chapter 2-3

    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他们来到学校附近的美食街，看着人潮涌动在并不宽阔的街道上。
    「你想吃什么？」之颖乔探头问他。
    江子熹讨厌人，更讨厌人多。
    「能别在这里吃吗？」他抬手遮了遮眼。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之颖乔能够看出他不想停留太久的心思，于是点点头：「能。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点东西，我们到别的地方吃。」
    江子熹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像是一种应允。
    她笑了笑，灵活的穿过重重人群，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这个时候，他还挺感激她的细心和贴心的。
    十分鐘后，之颖乔拎着一袋食物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很快吧？」
    她笑着，好像一隻等着主人的夸讚的小猫。
    他没回话，只是极浅的勾了下唇。
    儘管很浅很浅，她还是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好像……她的大哥哥。噢不对，他本来就是了。
    「走吧。」她说。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她在前头，为他领路。
    他则是安静的缓缓跟在她身后。
    不久后，他们抵达了那座开满了波斯菊花的公园。
    「坐吧。」
    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她领着他坐到花海中央。
    他们沉默的吃着她买的饭糰。
    吃饱了，他静静看向她。
    「怎么了？」
    「你说的那个要我陪你来的地方……」江子熹环顾四周，「就是这里吗？」
    之颖乔掏出面纸擦擦嘴，「嗯，对啊，就是这里。」
    江子熹点了点头，安静的拨弄着脚边的波斯菊花。
    「怎么样？」她凑到他身侧，「被我请吃一顿饭，还看到这么漂亮的风景，这笔交易值得吧？」
    他回头瞥了她一眼。「你打算在这待到什么时候？」
    之颖乔嘖了一声。「急什么？我还准备了饭后甜点，你先吃完再说。」
    他无言望向她的袋子，见她从袋中拿出两袋甜甜圈。
    他接过其中一袋，仔细一瞧……
    「这是什么？」
    「甜甜圈。」她迅速回答完，发现他仍动也不动的看着她，随即意识到他想听到的答案不是这个。「北海道脆皮甜甜圈。」
    「北……」他突然不说话了，静静盯着甜甜圈良久。
    「怎么了吗？」她装傻，探头问。
    江子熹轻轻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个？」
    「你喜欢吗？」她故作惊讶，其实心里波涛汹涌，万分感动。
    「我不知道啊。」之颖乔摆摆手，「我自己很喜欢，所以就买了，想说你可能第一次吃。」
    「不是，我之前吃过。」江子熹勾了勾唇，「很多次。」
    看见他眼里闪烁着的惊喜，之颖乔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温暖了起来。
    他确实是她的大哥哥，那个和她一样，很喜欢吃北海道脆皮甜甜圈的大哥哥。
    「江子熹，我们来採花。」
    吃完甜甜圈，之颖乔迅速收拾完垃圾，拍了拍手，唤江子熹起身。
    「採花？」不料，江子熹立刻皱眉。
    「我不要，你自己採。」
    不对啊，之前不是这样的。
    考虑到他可能还没有印象，之颖乔再加把劲，继续重复当年出现过的对话：「我们来採花，我教你编花环。」
    「为什么要编花环？」江子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用花编手环，交换戴啊。」之颖乔回答得理所当然。
    瞥了眼她，江子熹重重叹了口气，「第一，我并不想编什么花环；第二，我为什么要和你交换戴？」
    「交换礼物嘛。」之颖乔有些心急了，「而且……」
    这是从前你自己提议的。
    你之前都会这么做的。
    「而且什么？」
    「你之前都会这么做的。」
    她的头越垂越低，眼鼻越来越酸。
    侧了下头，江子熹转了转脖子，抬手制止她的欲言又止。
    「等一下，让我釐清一件事情。」
    她看见他眼中毫不隐藏的无奈，一颗心往下坠了好几层。
    「你说的『之前』是多久以前？」江子熹顿了顿，「我们之前认识吗？」
    「你、你真的……不记得了？」之颖乔仰头望进他的眼底，声音愈来愈小，也愈来愈飘忽不定。
    这次，她从他眼里看见的，是未经修饰的不耐。
    「我到底要记得什么？」江子熹反问。
    「认识你的这两天，你问了我好几次类似的问题。」他的反感赤裸裸的晒在她眼前，「可是明明在昨天之前，我并不认识你。」
    「江子熹……」
    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被他这一句话唰的一声都抽走了。
    末了，她只能无力的唤他的名字。
    他瞥见了她的泪光闪闪，心一揪，一股说不上来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看了她很久，有些困难的别开视线。
    「太晚了，走了。」
    望了眼慢慢黑下来的天空，他逕自抬步往回走。
    「不用了。」之颖乔吸了吸鼻子，快步绕到他前头，看也不看他一眼。「我自己回去，你别跟来。」
    江子熹没说什么，在原地乖乖止步。
    之颖乔只有稍稍停了那么一秒，便继续跨步往前走。
    她的心情被他搅得一团乱，她讨厌他；可她总有种感觉，说是直觉也好，说是有凭有据他长得和大哥哥一模一样也罢，江子熹就是她的大哥哥。
    泪水盛满眼眶，一眨眼便滑落。
    等了五年，她终于等到他。
    所以她不能轻言放弃这个机会，五年一盼，多么难得。

 Chapter 3-1

    接下来的几天，之颖乔开始执行她的计画，像发了疯似的。
    频繁的、日復一日的问着江子熹同样的问题。
    她拚命想起每一个记忆片段，然后捱到江子熹身边，一遍又一遍的问。
    扫地时间，之颖乔懒懒的拄着扫把，恨恨盯着满地落叶。
    「最讨厌秋天了。」她皱了皱眉，「落叶那么多，刚扫完又掉。」
    一旁的江子熹默默瞟了她一眼。
    她看回去，却突然亮起了眼睛。
    「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一天，大男孩这么问她。
    女孩想了想：「春天。」
    「为什么？」大男孩笑。
    女孩瞇了瞇眼，「春天和秋天是两个完全相反的季节，就像春天是秋天的救赎，幸福也是我惨不忍睹的命运里，无法企及的最灿烂的惊喜。」
    「可是乔乔，你有没有想过？」大男孩转了转眼珠，「也许正是因为有秋天作为陪衬，相比之下，春天才更加的美好？」
    女孩若有所思的看向大男孩，几分鐘后，笑着反问他：「哥哥，那你呢？」
    「我吗？」歪了歪头，大男孩微笑：「我和你一样，最喜欢美好的春天。」
    「江子熹！」
    回头看了眼莫名突然恢復了朝气的之颖乔，江子熹停下了扫地的动作。
    「你来猜我最喜欢的季节吧。」
    「你喜欢的季节……」江子熹顿了顿。
    之颖乔踮了踮脚尖，期待又加深了一层。
    认真的看着她，江子熹凑近了一步，勾了勾唇：「干嘛要我猜？」
    切……真的不会配合一下……之颖乔差点把心里的os说出来。
    「我最喜欢春天了。」她重新掛起笑容，「春天多美好啊，跟幸福一样。我们人的一生，不是都是在经歷很多很多不幸之后，追逐着那么一点点的幸福吗？就像一年里，都在等待着那三个月的春天。」
    「是吗？」
    江子熹扯了下嘴，侧过头去的脸上看不清情绪。
    见他又继续扫地，之颖乔蹦蹦跳跳跳到他扫把前。
    「你呢？」她眨眨眼，「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抬眼看向她。
    「我都不喜欢。」江子熹漠然，「但是我最讨厌春天。」
    「什么？」
    「我最讨厌春天。」他苦笑，「与其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我寧愿一年四季都是秋天。如果只剩秋天的话，再悲惨也习惯了，可是有了春天以后，秋天显得更加痛苦，所谓的乐极生悲……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她怕是她没听清楚，不敢置信的拼命摇头。
    「不可能……」
    「你说什么？」
    望着江子熹那双淡漠的眼睛，之颖乔突然觉得无力。
    「正是因为有秋天作为陪衬，相比之下，春天才更加的美好……」停了半晌，她在等他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但他没有，依旧面无表情，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的看着她。
    「这是你说的，你说你和我一样喜欢美好的春天……」
    他冰冷的眼神截断了她未完的话。
    「别这样。」
    丢下这句话，江子熹头一撇，扔下扫把就走。
    她看着他转身离去，颓然跌坐地上。
    落叶扬起，有几片吹上了她的发，卡住不动了。
    她呼了一口气，抹去不知不觉又流到颊边的泪。
    不能放弃。
    不然她对不起以往的每一个漫长秋天，还有这一个得来不易的春天。
    计画继续进行。
    某堂音乐课，老师指派了一项作业，要他们改编儿歌。
    自由讨论前，老师选了一首儿歌，坐到钢琴前亲自示范……
    「爸爸妈妈又吵架了？」
    女孩只是不停的哭，小小肩膀上下起伏。
    大男孩坐到女孩身侧，轻轻拍拍她的背。
    「乔乔，哥哥教你一招。」
    闻言，女孩停止哭泣，泪眼矇矓望向他。
    「以后只要爸爸妈妈吵架、摔东西，你就躲回房间唱〈小星星〉，就不害怕了。」
    「江子熹，问你一个问题。」之颖乔抱着课本，咚咚咚的跑到江子熹座位旁。
    「我音乐不好。」后者果断拒绝。
    需要这么无情吗？她连问题都还没问呢。
    「我当然知道。」她挥挥手，笑了笑。
    江子熹闔上课本，睨了她一眼。
    「如果我爸爸妈妈吵架了，还摔东西、差点打了起来……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听完问题，江子熹的脸瞬间沉了沉。
    他扯了下嘴：「该不会是唱〈小星星〉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
    天啊，他答出来了。之颖乔难掩兴奋，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烂方法……谁教你的？」
    蛤？
    「你说什么？」
    他说什么？她还真没听清楚。
    掐紧了掌心，她咬着唇看向他。
    他淡淡撇了她一眼，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情绪。
    「这是什么烂方法……谁教你的？」
    喔，她看懂了，那是不屑，满满的不屑。
    「你啊。」她哑着声回。
    「我？笑死人了，怎么可能。」他摇摇头，表情尽是嘲笑。「我现在教你，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
    她傻在他面前，做不出任何反应。
    「去问爸爸妈妈，他们想要什么？可能是钱，可能是房子，可能是车……可能是任何东西。我们能做的事，就是帮忙他们尽早分到想要的东西，拿到东西后，他们很快就会离婚了，再也不会吵架了。」
    教授完毕，江子熹仰头灌了一大口水，在水瓶后甚是自嘲的笑了笑。
    不只之颖乔被他这番话吓住了，在一旁的李廷海和苏茉萱也同样不知所措。
    「唱〈小星星〉不是什么烂方法……」她试过，试过很多很多次了，所以她敢这么说。
    她扯住他的袖子，摇了摇他的手，「真的……是你教我的啊，你忘了吗？」
    又来了。江子熹重重闭上眼。
    「全部忘了？」之颖乔不死心。
    「够了。」他睁开眼，用力甩开她的手。
    那双冷冽目光推开了她，她跌进椅子里，椅子不软，撞得她骨头发疼。
    之颖乔摇摇头。
    还没结束。
    她盈着满眶的泪，抬眼看了他一眼。
    「就算在多黯淡、多坎坷的道路上，我们都要期待幸福。」
    某天晚上，之颖乔在梦里想起了哥哥从前和她说的这句话。
    第二天一早，她百米速度衝进教室，连气都还没好好喘一口，摔下书包就问江子熹：「你听过一句话吗？」
    江子熹默默吃着三明治，懒洋洋的抬眼瞥了瞥她。
    反倒是前座的李廷海和苏茉萱好奇的抱着早餐转了过来。
    「就算在多黯淡、多坎坷的道路上，我们都要期待幸福。」
    江子熹握着三明治的手一顿，不动了。
    「这句话，你听过吗？」
    「我反过来问你。」他终于愿意直视她的眼睛。
    她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头。
    他笑了笑，「就算在多灿烂、多美好的道路上，我们也要期待悲伤？」
    「这……这不一样吧？」之颖乔歪了歪头，愣了愣。「怎么会有人期待悲伤？」
    「那为什么我们需要期待幸福？」
    「因为大家都想要幸福啊。」
    「这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之颖乔嗤之以鼻。
    「想要不等于得到。很多东西，想要却得不到。」
    她愣愣看着他。
    江子熹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不想让期待变成注定落空的妄想，就不要期待那些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
    她好像能理解他的意思了。
    而他似乎能看出她的明白。
    「就算在多黯淡、多坎坷的道路上，我们也要期待悲伤，不要妄想幸福；就算在多灿烂、多美好的的道路上，我们也要期待悲伤，不要习惯幸福。」
    他这么和她说，不是为了打击她，只是想即便痛心疾首，也要将这件事告诉她。
    之颖乔没有多做停留，黯然的扶着墙走出教室。
    「之颖乔，你这阵子到底是怎么了？」苏茉萱赶到她身边，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对啊，干嘛一直这样对江子熹？」李廷海附和，匆匆扫了一眼教室里的那抹身影。
    之颖乔仰了仰头，牵牵嘴角：「我只是想让他快点想起来而已……」
    「可是之颖乔，你理智一点想想，整整两年的回忆，你要他在五年后的这短短几天里全部想起来，有可能吗？」
    「是啊，是你，你不会和他一样反感？有个人一直逼着你，要你记得一些你根本不记得的事情？」
    「好像你不记得，他就会很失望，像犯了什么错一样？你开心吗？」
    她抬头看向两个面带忧容的好友，重重吐了一口气。
    阳光打进走廊，格外刺眼难耐。
    之颖乔抬手遮挡，用力闭了闭眼。
    好像……结束了。

 Chapter 3-2

    静下心好好想了想，自己的确有些急了，有些……想他想疯了。
    之颖乔觉得自己对江子熹有些愧疚，明明承诺班导会好好照顾他的，却弄得江子熹入班这几天都没怎么开心过。
    她想看他开心笑着的样子，所以接下来，大概会有一阵子，她都不会再拿这件事烦他了。
    他的快乐，比记得她更重要一些。
    「之颖乔，你不怕胖啊？早餐又吃甜甜圈！」
    又在校门口遇上苏茉萱了。
    「还吃两个，这么嚣张！」
    没想到这次连李廷海都遇上了。
    「我吃一口。」苏茉萱毫无形象的张嘴凑过来。
    叹了口气，之颖乔掏出其中一袋塞到她怀里。「另一袋不能吃。」说着，她抱着另一袋甜甜圈，快步跑进教室。
    「为什么？」苏茉萱不解的望向一旁的李廷海。
    后者耸耸肩，也望回去：「要给别人吃？」
    率先跑进教室的之颖乔一边喘气，一边将甜甜圈放到江子熹桌上。
    江子熹先是看了甜甜圈一眼，然后目光上移，看向正扶着膝喘气的之颖乔。
    「北海道脆皮甜甜圈，请你吃的。」之颖乔笑笑，「对不起，前阵子给你那么大的压力，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
    见他愣着没搭话，她乾笑了两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快吃吧，冷掉就不好吃了。」
    看着之颖乔绕过桌子入座，江子熹按捺不住好奇，瞇起眼：「你怎么对别人那么好？」
    更何况，他还那么排斥她，一次又一次的推开她好几遍。
    「蛤？」
    不知道为什么，之颖乔老是会被他的问题给问傻。
    「为什么要对别人那么好？」见她一脸呆滞，他又问了一次。
    「为什么不要对别人好？」之颖乔笑出声，无法理解他的逻辑。
    「因为你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啊。」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此生奉此为圭臬。
    之颖乔微讶的皱了皱眉。
    「你不知道你用心对待的人，会不会有一天反过来背叛你；你不知道你原先以为的很好很好的人，会不会其实不然。」
    他认真的看着她，她也认真回望。
    「所以呢？」
    「什么？」
    「因为这样，就要把你当成坏人吗？」
    之颖乔坚定的反问他。
    江子熹眨了下眼，安静的凝着她。
    「在你遇见的千千百百个人中，不会有那么一个真心待你的人吗？」
    她笑，牵了牵唇角。
    「江子熹，你知道吗？」
    之颖乔眺向窗外，瞇眼凝视远方。
    「很久很久以前，在我惨淡晦暗的生命里，就出现过这样一个人，宛如太阳一般。」
    那天，江子熹没再作声，只是默默啃完了甜甜圈。
    也许是江子熹的高冷气质效能太过强大，班上没几个人敢和他说话，也只有之颖乔他们三个人愿意厚着脸皮来黏他。
    这个画面光用想的都觉得怪，怎么会是三个旧生黏着一个转学生呢？不都是转学生巴着旧生问东问西的吗？
    江子熹未免也太独立了点。
    好像从来没有依赖过别人，或者，没有人可以依赖。
    几週过去，江子熹早已习惯中午和铁三角一起上食堂用餐了，但放学后的晚餐邀请，江子熹总是回绝。
    也不知道他到底都在忙什么。
    这天放学，再也压抑不住蠢蠢欲动的好奇心的之颖乔决定当一日徵信社，捱着被江子熹发现后捱骂的可能跟踪他。
    他们如常和江子熹道别，看着江子熹走远，随后，之颖乔捉起书包，挥别三番两次劝阻她搞跟踪这一套的苏茉萱和李廷海，躡手躡脚跟了上去。
    跟踪江子熹根本是一件自讨没趣还自找麻烦的事情。
    他的行踪非常复杂，左拐右弯，好像大街小巷都是他的赛车场。
    加上他腿长，脚程快，之颖乔好几次差点跟丢、差点喊他停下来。
    不过也幸好他赶时间，无暇回头注意身后，之颖乔才能较放心的跟踪。
    终于，江子熹在一家偏僻麵店前停了下来。
    他在店门前站了许久，才垂首推门进去。
    「呼……」之颖乔躲在对街的柱子后大大吁了一口气。
    她刻意绕到另一边过马路，悄悄溜到麵店前的一根柱子后面，小心覷着店内。
    江子熹熟练的向老闆娘点了一碗乾麵，放着门口附近好几张空荡荡的大方桌不坐，捡了张最靠角落的小桌子，安静坐着等上菜。
    一个人吃饭啊？虽然是孤单了点，但应该没什么事吧。
    思及此，之颖乔正打算迈步离开，却看见迎面走来三个衣衫不整、全身上下穿了好几个洞、染发又刺青的不良少女。
    有一种毫无依据却莫名坚定的第六感窜进脑海，叫她留下。
    她下意识往店里一瞥，赫然发现，乾麵早已上桌，江子熹的筷子却动也没动一下。
    难道……他不是一个人？他有约？
    大概猜到他在等人，但……他等的人，该不会是她们？
    之颖乔慌忙回头瞄了眼三个不良少女。
    她们依旧说说笑笑，从不远处慢慢走来。
    还没来得及釐清状况，一片喧哗声由远而近，在柱子另一侧渐渐清晰。
    她攀着柱子，只敢往外望一眼。
    只看了那一眼，她便立刻缩回柱子后面。
    之颖乔用力捏紧制服裙角。
    貌似是黑帮啊，一群约莫比她大上三四岁的不良少年。
    不良少年推门入店，大摇大摆晃到江子熹桌边。
    他和他们有关係？
    看到这一幕，之颖乔整个人傻了，瞠大双眼，使劲捂住嘴巴才没有让自己叫出声。
    五味杂陈的情绪一瞬间涌上心头，堵得她整颗心难受。
    但她没有平復心情的时间，而且这件事在此刻，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她知道，她必须救他，她想救他，她希望自己救得了他。
    嚥了口口水，之颖乔竖耳倾听店内动静。
    「阿熹，今天是你啊？」黑帮老大拉开江子熹隔壁座的椅子，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敲了敲桌面。
    「他那两个小弟都来好几次了，这次也该轮到他了啦，老大。」其中一个寸步不离老大身边的不良少年不怀好意的打量了下江子熹，嘲笑般的勾了勾唇。
    「啊，很会躲嘛！」老大点点头，伸手就往江子熹的耳朵捏了两下，「这么不想和南西吃饭啊？还是……这么不想见老朋友？」
    可江子熹丝毫不反抗，只是抿紧了双唇。
    把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就要衝进店里找黑帮理论的之颖乔按回柱子上的，是迎面走来的那三个不良少女的对话。
    「南姐，南哥那边刚才传了消息过来。」走在领头的南西右后方的少女出声告知。
    南西停下脚步，偏了下头。
    少女继续道：「阿熹来了。」
    这下，南西勾起一边唇，笑了：「他终于来了。」
    「南姐的目的不就是一个他吗？他也真怂，前几次非要让小弟来，装傻还是真笨？」左后方的少女不屑的笑了下。
    「安眠药带了吗？」南西问两个手下。
    「带了。」两个少女摸摸自己的外套口袋，点点头。
    南西又笑了一下，那个笑令人头皮发麻。
    安眠药？
    之颖乔心头一颤，瞠大眼睛看向越走越近的三人。
    她们经过她躲着的柱子，走进麵店。
    「哥！」南西出声叫老大。
    原来是一帮兄妹组织的黑帮。
    「南姐！」老大的手下纷纷弯身行礼。
    「妹妹来啦。」老大抬头望了眼来人，抖了抖肩膀，拉着椅子坐到远了点的地方看戏去。
    而南西则坐进了江子熹对面的位子。
    周围的手下识相退开，但仍包围着那张桌子，那个戒备不松不紧，就是抓在江子熹逃不掉的临界点上。
    「阿熹，你怎么今天才来啊？」南西笑容诡异，嫵媚中带着藏不住的狠劲，好像对他前几次的避而不见很是不悦。
    江子熹虽没答话，眼神却也不回避，直直的看向她。
    「叙个旧而已……这么不情愿？」
    对面那头依旧无声。
    「说话啊。」南西的笑容快掛不住了，不耐写满了整张脸。
    「你想拿我寻什么乐？」江子熹终于发话，却直接的令全场冷不防呛了口气。「来吧，快动手。」
    计画被看穿的失败感让南西更加火大了，她恨恨咬牙，想想也用不到安眠药了，命令手下：「脱他衣服！」
    一帮人七手八脚扒掉江子熹制服上衣的一排扣子，双双把他从座位上架起，准备拖上楼。
    南西拢了拢长发，扯开自己的上衣钮扣，抚媚的贴上江子熹，一边得逞的笑着，一边用手指摩娑着他半裸的上身，那笑声在之颖乔耳里听来甚是噁心。
    抑制住反胃，之颖乔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股脑儿衝进店里，在大伙还没来得及反应之际，抬脚狠狠踹了架着江子熹的其中一人的腰际一脚。
    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就想救他。
    骂了口脏话，挨打的人松开手，捂着腰大骂：「找死啊！」
    「之颖乔？」
    晕眩中转过头，之颖乔的身影擦过眼帘，像万丈深渊里，那一点点的明媚。
    江子熹皱起眉，不敢置信。
    一抬头便撞见他一身的狼狈，一滴泪滑下脸，之颖乔红了鼻头。
    「呦，这谁啊？」方才仍坐在位子上抽菸的老大这下来兴致了，捻掉菸头，慢慢踱到之颖乔跟前。
    抬起下巴指了指江子熹，老大碰了碰之颖乔的脸：「你马子？」
    「不准动她！」一把火无端窜上心头，江子熹挣脱了另一隻手的掌控，跳到之颖乔身前，扯着她到身后。
    之颖乔揉了揉被他扯痛的手，心里的委屈无限蔓延成海。
    不是不忍自己受到的不尊重，是不捨江子熹受到的委屈。
    「啊，生气啦？」
    老大不爽了，沉下脸撞了撞江子熹。
    「要挑衅我可以，动女人你还有没有种！」
    脑子一热，江子熹重重挥拳，红色的拳痕清楚印记在老大左半边的脸上。
    江子熹正衝动，没发现周围一圈蠢蠢欲动的手下正准备扑上来撕咬他们。
    他们像被猎狗包围的两隻兔子，无助却不甘于死。
    或者不是不甘于死，是不甘于这么死。
    之颖乔总感觉，他们的境遇好像是相似的，早濒临过死亡无数回了，在每一次悲伤来袭的时候。
    只是在死亡之前，他们总会等到一个救赎。
    一个，让他们不甘于就这么死去、对人间仍有眷恋的人。
    眼看情势不对，之颖乔悄悄握住江子熹的手。
    江子熹匆匆回头，两人视线交错，明白了心思。
    握紧了。在心里默数三秒，之颖乔拉着江子熹，拔腿奔出麵店。
    为了躲避身后一帮手下，两个少年跑得仓促，跑得莽撞，跑得磕磕碰碰也跌跌撞撞。
    冷风呼啸而过，他们逆风奔跑，掐紧了彼此手心的温度，当作这是他们仅剩的，最后一丝温暖。
    再三确认已经把那帮人甩在好几个路口之后了，他们喘着混乱的气，沿着墙角席地而坐。
    这是一处他们都陌生的地方，清冷的夜里，两三盏路灯飘摇的照着。
    好像快入冬了呢。
    两人冷得打了个哆嗦，之颖乔瞥向江子熹，发现了他那排还没扣上的扣子。
    她害羞的别过眼。「你……不冷吗……」
    幸好他们还算有默契，听懂暗示，江子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整装完毕。
    「你冷吗？」他反倒关心起她了。
    摇摇头，「不冷。」
    说实话，她有点冷，但怕她一说冷他就要送她回家。
    「那陪我再坐会吧。」
    江子熹将头轻轻靠上后方的墙壁，安静的望着天空。
    黑夜里，有星星闪烁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之颖乔没作声，只是同样安静的待着。
    「你怎么会来？」良久，他突然转头，这么问她。
    她咬咬唇，听见他又笑着补了一句：「那个时候我还在想，是天使下凡吗？」
    不知道这是他难得的幽默，抑或只是他的故作轻松。
    她看不明白，但希望是前者。
    她向他坦白，看他每天放学那么匆忙的离开，大家都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她才跟踪他来到这的。
    「担心」吗？江子熹小心琢磨着这个词。
    见他有些恍神，之颖乔出声唤他。
    他回头，应了一声，等着她。
    「以后还来吗？」她问，带着某种程度的执拗。
    「如果必须来，怎么办？」不料，他竟这么反问她。
    她皱了皱眉，很认真的想了想，「那我和你一起来吧。」
    「为什么？」
    之颖乔双手托住颊边，歪头眨眼：「不是说我是天使吗？」
    看着她，他轻轻笑了。
    「那不来了。」他说，将视线投向远方。
    天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但在黑暗之前，还有星光点点。
    江子熹勾勾唇，瞇了瞇眼。
    「有件事我还蛮意外的。」
    「嗯？」
    「你竟然没问我任何关于刚才发生的事。」江子熹抿了下唇，「比如，我为什么会认识他们？我和他们是什么关係？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会跟他们扯上关係？」
    闻言，之颖乔垂了垂首。
    她不是不问、不是不关心，只是她不想问他不想说的事，就像哥哥最初认识她的时候，见她一个人在海边哭，也不主动过问她什么。
    他只是伴着她，帮她挡了一下午的海风。
    而她现在只想给他，他曾经给过她的那份温柔。
    「你不问也好，我现在也没什么力气说故事。」
    江子熹闭上眼，似乎真的累了。
    「你有受伤吗？」
    过了这么久，一直忘了问他这句话。
    「不疼了。」
    他过了很久才答。
    她以为他睡着了。
    「你呢？有没有受伤？」
    「没有。」
    「下次别跟来了，危险。」
    「你不是说你以后不来了？」
    「嗯，以后我们都别来了。」
    两个少年轻声对话着，一句一句，像在承诺着彼此什么。
    突然，江子熹挪了挪身子，下一秒，轻轻将头枕在之颖乔肩上。
    之颖乔身子一僵，愣愣扭头，颊边擦过他的发，搔得她心里发痒。
    「别动。」
    他让她别动，她只能清清喉咙，咬唇不动。
    「我睡一会，等等送你回家。」
    「喔。」
    偏头望了望江子熹睡去的模样，他睡得格外安稳舒服，像个孩子，无忧无虑。
    方才见过他生活的辛苦，因而感谢至少在梦里，他还能如此单纯，而这件事又是那么的令人感动。
    吸了吸鼻子，之颖乔眨掉悄悄蒙上眼眶的泪。
    本以为他睡着了，但她竟听见他轻声说了句「谢谢」。
    守护是什么？之颖乔从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守护」这个词。
    她只知道，这是今生她从他那里收到的最棒的礼物，也是往后她想给他的，她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Chapter 4-1

    往后的几天，江子熹真的没再去过那里。
    不知道是真的因为他们的那个承诺，还是只是他自己也怕了，反正，他不去那
    里，就算了了她一桩心愿了。
    期初计画的小班游已初步定形，只剩重头戏晚会还没有着落。
    班长在班会上宣布了这条消息，让大家组队报名表演节目。
    之颖乔唱歌、跳舞样样不通，遇上晚会这种活动，她自小只有站在观眾席看戏
    的份。
    一下课，前座两个好友双双转头，四隻眼睛发亮的望着她。
    噢不，不是望着「她」，是望着「他们」。
    「干嘛？」她冷冷飘过去一眼，捉起桌上的奶茶吸了一大口。
    「你们组队去跳舞吧。」两人异口同声。
    她被这句话呛了一下，差点把还来不及嚥下的奶茶喷出来。
    不料此举却让静静坐在一旁的江子熹误会了。
    「和我组队委屈你了？」
    「不不不……不是啦。」这是什么神奇的脑回路……之颖乔拼命摆手，压着眉
    澄清：「我不会跳舞啦。」
    做好了江子熹会漠然的转过头去的准备，之颖乔抢先一步低下头来。
    「我会啊。」
    没想到，他这么回她。
    「怎么这么刚好啊！」李廷海抢在一旁接话，「那江子熹教你就好啦。」
    「对啊，太完美了，我去帮你们跟班长留个名额。」两手一拍，根本没打算经过当事人同意，苏茉萱就拉着李廷海报名去了。
    「不是，欸，等一下……」
    听见她弱弱的反抗，江子熹凑到她身侧，玩味的看着她。
    「看来，和我组队真的委屈你了。」
    瘪瘪嘴，之颖乔叹了一口气。
    「不是，我真的不会跳舞。」
    距离小班游还有整整一个半月的时间，之颖乔原本打的算盘，就是最后半个月每天跑练舞教室特训就完事了。
    两个礼拜欸，再怎么舞痴，这样集训也该会跳了吧。
    但就说了，这只是她单方面的、原本的算盘。
    「走吧。」
    「走去哪？」
    「练舞。」
    反射性张手接过江子熹拋掷过来的矿泉水，之颖乔听见练舞二字，差点吓得拿不稳瓶子。
    「蛤？」
    一记眼刀横来，江子熹似乎对之颖乔这声这么华丽又大声的「蛤」很不满。
    「……好！」之颖乔赶忙改口。
    满意回头，江子熹刻意等了一下，待她背好书包才迈步。
    出了校门，江子熹领着她往人流移动的反方向走。
    「我们……去哪啊？」
    左右张望了一下，之颖乔忍不住问。
    江子熹微微扭头，波澜不惊的双眼冷冷的睨了她一眼。
    「去哪练舞？」她会意的赶紧补上。
    「我的练舞教室。」
    江子熹答，很快又把头转回去。
    「你有练舞教室？」相对他的冷静，她颇惊讶的喊了出来。
    「我的舞蹈老师出国前送我的。」
    很意外的，第一次，江子熹主动告诉她一件事情。
    心一动，之颖乔勾了勾唇，「那你肯定是她很喜欢、很重要的学生。」
    这次，迟了一会他才接话：「很久以前的事了。」
    也许是秋天的气息太浓，再无言，只剩伤感在空气中慢慢流窜。
    接下来，好长一段路，他们都是这样一前一后默默的走着。
    午后的夕阳微微的热着，晒着他们在地上长长的影子。
    之颖乔始终抬着眼望着前方男孩頎长的背影，就这样端详好一段路，久到她有好几个瞬间几乎要把记忆里的那抹身影与之重叠。
    江子熹不曾回头确认她有没有跟上，但他总会刻意放慢脚步，听着她跟在他身后，那串轻轻浅浅的脚步声。
    走进一条无人的静謐大道，两旁树影参差交错，透着阳光洒在路上。
    之颖乔禁不住停下脚步，伸出手想接住夕阳落下的残暖。
    听见身后脚步停了，江子熹终于回过头，恰巧看见女孩仰头笑着的模样。
    他不疾不徐拿出手机，对着女孩定格，捉住了这一瞬的美好。
    然后在女孩发现他之前，将手机藏回口袋。
    「今天天气真好。」
    之颖乔笑着对他说。
    「嗯。」
    他淡淡应答，却无不耐。
    「太阳快下山了，我们赶紧走吧。」
    「嗯。」
    他答完，却没向前走的意思。
    之颖乔狐疑的走到他身侧，仰头，见江子熹正低着头看着自己。
    她迟疑的向前走了一步，他这才迈步跟上。
    原来，是想一起走啊。
    并肩走的感觉，更好。
    江子熹的练舞教室地段很好，不是周围都是上亿豪宅的那种地段好，是环山绕水、环境清幽的那种地段好。
    对江子熹来说应该是再好不过了，没有什么人，很符合他的条件。
    刚好，之颖乔也喜欢这样。虽然不像江子熹那样那般排斥人群，但小时候那些事情对她的打击真的不容小覷，她其实懂他想远离人群的那种心情。
    儘管她还是不知道他害怕人群的原因。
    「进来吧。」江子熹招呼她。
    与其说这是一栋独栋的房子，不如说它其实就是一个的只有一层楼的小屋，前面有一座小小的院子，后头则是面海的露天阳台。
    进门前她注意到了，门口掛着两张牌子，一张较老较斑驳，一张还很新，套着塑胶套。
    「黎昕是你的老师？」较老的那张牌子上写的正是这个名字。
    「嗯。」他顿了一下才答，虽然整理窗帘的手不停。
    她总觉得还有什么故事，但现在貌似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转头瞥了崭新牌子上那行他的名字最后一眼，之颖乔甩甩头，跟进屋里。
    简单整理了下环境，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人使用过，屋里有几盏灯坏了，很多东西都还蒙着一层灰。
    「不介意吧？」
    江子熹拍了拍手，有些不好意思。
    「没事，你能借我你的练舞教室练舞，我就很感激了。」摆摆手，之颖乔笑，「至少不用在大街上吹着风跳。」
    勾了下唇，江子熹开了仅剩的几盏灯，从桌底下搬出一台电脑。
    「你有什么特别想跳的歌吗？」
    之颖乔认真想了想，「你听过一首英文歌吗？」
    方才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很模糊的画面，是梦里的场景，那天在河堤边，他们正要返家，她看见一群高中生在跳舞，跳的就是这首歌。
    当时她看傻了眼，觉得他们好帅好好看。
    只可惜大哥哥应该没有看到，因为她记得那个时候，他去替她买冰淇淋了。
    她很想和他分享当下的心情，但他回来的时候，高中生已经跳完舞离开了。
    从那天开始，她有了一个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祕密──她想学跳舞，又或者，其实只是想学这首歌而已。
    而之所以这个梦想没有告诉任何人，是因为这个心愿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奢侈、太过不切实际。
    她已经将之遗忘了好多年，现在有个机会，她突然想好好的为自己圆一场梦。
    「叫什么？」
    「〈heavenyouare〉。」
    heaven，天堂，you，你，are，是。
    你是天堂。
    heaven，天堂，you，你，are，在。
    你在天堂。
    第一种翻译是一种信任，第二种翻译是一种安慰。
    两种都那么的美好又令人嚮往。
    见他面无表情的静默了很久，之颖乔以为他没听过这首歌，抿抿唇:「算了，没关係，我可以上网找教学影片。」
    江子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之颖乔也习惯了，拉过电脑，逕自查了起来。
    可查了半晌，都没找到。
    见她眉头越锁越深，江子熹闭了闭眼，心弦轻轻一颤，像一个人踩进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块记忆，提醒了他，有什么东西，他遗忘了很久很久。
    捉住她的手，他尚不平静的眸撞上她澄澈而透亮的眼睛，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我跳给你看吧。」
    「好啊。」女孩展顏，在沙发旁盘腿坐好，等着他。
    江子熹背对之颖乔，从电脑里的资料夹找出音档。
    她正好奇他哪里找到的音档，又想想，可能因为那首歌太久了，网上找不到，而他先前有事先存起来。
    江子熹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有些紧张。
    可能是因为有好一段时间没跳舞了，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女孩正看着他。
    音乐一下，他瞬间没了这些杂念，只是很专注、很专注的跳舞。
    他跳得很顺利、很流畅，就好像从来没有间断的在跳着这首歌一样。
    所有的动作和韵律都像发自身体深处，最自然的反应。
    看着看着，之颖乔偷偷红了眼眶。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感动，也突然很紧张……他怎么知道这首歌？好，这首歌在网路上流传了那么久，说不定她家邻居养的猫都听过。大家都知道，没有问题……那跳舞呢？他怎么会跳这首歌？好吧，也许是巧合，他刚好会跳这首……
    况且，那场梦里没有他，那个时候他不在场。
    她只是有一瞬间那么揣测过，或者那么希望过，那天他也在场，在买完冰回来找她的时候，看见了高中生跳那支舞，然后听见她说的「太帅了。」那句话，后来，便努力把这首歌练了起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他是不是也记得她？
    他记起来了，所以现在跳这支舞给她看？
    她有一种衝动，很想问他记不记得自己。
    音乐结束了，江子熹喘着气，以最后一个姿势定格在客厅中央。
    他看向镜子，很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再扫到一旁，从镜子里发现她在哭。
    「怎么了？」他望着之颖乔，有些不知所措。「看我跳舞看到哭的，你是第一个。」
    「江子熹……」她未完的话被覆上她双颊的卫生纸截断了。
    江子熹蹲在她身前，轻轻为她擦掉眼泪。
    泪光反射他俊朗的侧脸，下顎俐落的弧度、温润的双唇、挺鼻和那双深邃安静的眼睛。
    她突然很不想问他问题了，想就维持这样的气氛，再多一秒都好。
    「太帅了。」之颖乔说，像当年她第一次看完那支舞后，那样讚叹。
    拭泪的手停了一秒，继续动作。
    「谢谢。」江子熹说。
    她偷偷覷着他的表情，发现他有些失神。
    江子熹突然有点晕眩。
    好混乱……一切都好混乱……又或者其实一切都是那么清楚明瞭的摆在他眼前，是他不愿承认，所以故意打乱了。
    好像打乱以后，就可以装傻着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可以当作不存在。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出去买点吃的。」
    也没等之颖乔回应，江子熹仓皇离开小屋。
    矛盾的心情搅乱了他的心……他希望她是她，又希望她不是她。

 Chapter 4-2

    江子熹抱着一打汽水坐在吊桥上，眼神空洞的瞪着逐渐暗下来的天。
    过了吊桥，再走几步路，就是小屋了。
    但他现在还不想回去……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回去。
    他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也需要一点时间，想起一些已然模糊的记忆。
    五年前，他的父母离婚了。
    从那天开始，他刻意退化自己的记忆力，在那以前发生的事，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起来过。
    但他似乎忽略了一件事。
    刻意不去想起，并不等于真的忘记。
    所以他才这么反感之颖乔提醒他「记得」这件事情。
    然而方才，听见之颖乔说出那首歌的歌名的剎那，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好多记忆片段交织混杂，扫过他心尖。
    从前，他不知道在被自己封锁的那段记忆里，是否曾出现过一点美好？
    但今天，他想，或许是有的。因为他记起了一个人，一个褪了色却瞬间暖了他的心的身影。
    她是个很可爱的女孩，他记得他们同龄。
    那一年，他们都十一岁，只是他比她早出生了几个月，所以她都叫他「哥哥」。
    和她相处的时间总是很快乐，儘管他们相聚的时间很短暂，只有午夜梦回时，那短短的一场梦。
    虽然他们的每一场相遇都是梦，但每一次都是那么的清晰深刻。
    一切看似是那般美好，却让重新忆起所有事情的江子熹再一次的不寒而慄。
    他后悔了，后悔让她遇见他。
    他对她说了太多谎，他害怕自己最终成了那个伤害她最深的人。
    不敢再想下去了。
    轻轻揉了揉脑门，江子熹重重呼出一口气。
    重新翻腾的回忆仍温热，烫着他的心，他抚着胸口，想起自己当年学跳〈heavenyouare〉的初衷。
    准确来说，其实这整首歌都是他拼凑着回忆，写歌、编舞……一点一点做出来的。
    毕竟这是一首出现在他梦里的歌，梦里的歌不可能真实存在。
    那一次在梦里，他和女孩走在河堤边正准备返家，女孩说想吃冰淇淋，他让她在原地等他，自己去买了两支甜筒。
    买完冰回来的时候，他喊了几次女孩，女孩都没搭理。往前走了几步，他才发现女孩正入迷的看着一群高中生跳舞。
    他也站在后面看着，舞曲结束的时候，听见她说了一句「太帅了。」，就和方才之颖乔对他说的一模一样。
    那一刻，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支舞练好，让女孩当他第一个观眾。
    可刚才，他竟莫名想跳那支舞给之颖乔看。
    他跳了，而且跳完还很感动，尤其是听见她那一句「太帅了。」……
    她们太像了，那个女孩和之颖乔。虽然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七岁，但仔细想想，她们的眉宇、眼睛、气质都是那样相像，只是相较女孩，之颖乔开朗了许多，仅此而已，她们真的太像了……就连她们给他的感觉，都是同样的温暖。
    这令江子熹又一次的不寒而慄了。
    梦里遇见的人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这个机率太小了，她不可能是她的。
    他不知道他现在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谁？命运吗？
    如果一切如初美好，他会希望之颖乔就是当年他梦见的那个女孩。
    但现在所有事都变了调，他不希望之颖乔就是女孩……这样或许，他还能和之颖乔做朋友，甚至，他还有机会可以喜欢她。
    他不想往后都要对之颖乔感到愧疚，伤害女孩就算了，过去挽救不了，但他不想伤害之颖乔，这个拚命对他好的笨蛋。
    所以她们不可以是同一个人，真的不可以。
    原本好好的天无预警的下起大雨，江子熹呆呆的站在桥上，狼狈的淋了满身。
    雨落下来那瞬间，他想起了女孩的名字。
    她叫他「哥哥」，而他总唤她……
    乔乔。
    提着湿了一袋的汽水，江子熹有些失神的踱回小屋，一进屋就见之颖乔早已等在门口，手里抓着自己的外套。
    「你去哪了？雨下了那么久才回来……」
    江子熹没答话，只是静静望着她，眼底寂静无波。
    之颖乔习惯了，此刻也无暇多想，赶忙先替他披上外套。
    「我找不到毛巾，就先用这个代替吧。」
    她的外套披在他身上有些小，感觉像他的肩上长出了一双翅膀。
    她替他整了整，过了一会又问：「这里有吹风机吗？」
    终于有了点反应，江子熹点点头，侧身绕过之颖乔，从卫浴间翻出一支吹风机，到沙发旁找了个插座插上。
    之颖乔跟了上来，轻轻拿过吹风机。「小桌子上有杯热奶茶，我刚拿我带的即溶包泡的，你快喝吧。」
    说完，她逕自打开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江子熹勾了下唇，乖乖端起杯子喝茶。
    小小的屋子里充斥着吹风机嗡嗡运转的声响，空气顿时都热了点。
    江子熹轻轻闭上眼。之颖乔每一次碰触他的发，不只他的发梢，他的心湖也有感应，涟漪四起。
    她指尖的温度融化了他心底每一个角落残馀的冰寒，让温暖可以毫无阻却的触及他心深处。
    他有一瞬很想好好珍惜这样久违的幸福，却又接着害怕，这一切不会持久，最后依然都会成空。
    之颖乔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发，有些心酸，有些不捨。
    不知道他刚去了哪里，整个人看上去浑身无力，回来的时候还淋了那么大一场雨。
    很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让他觉得暖和一些。
    男生的头发其实吹一下就乾了，但她仍留恋的不想关掉，就这么一吹再吹，吹风机嗡嗡的呼着空气。
    「欸，江子熹。」她忍不住了，探头唤他。
    「嗯？」
    「你刚去哪啦？」
    她故作轻松，问得若无其事的样子。
    茶杯见底，江子熹将杯子推回桌上，回头伸手握上吹风机，将之关闭。
    之颖乔怔愣原地，见他跨着长腿将门口的一袋汽水拎了过来。
    「便利商店。」晃了晃手中的汽水，他答，恢復气色的脸颊让之颖乔放心了不少。
    小桌子前，他们背倚沙发，盘腿坐在地板上。
    各开了一瓶汽水，乾杯，一饮而尽。
    「如果这是一瓶啤酒就好了。」之颖乔咂了下嘴，无厘头的迸出这句话。
    「嗯，那倒还不错。」江子熹笑了笑，点了下头附和。
    「以后，我们一起喝酒吧。」
    之颖乔侧头看向他，瞇了瞇眼。
    「以后是多久以后？」江子熹调皮的眨眨眼，「明天？」
    她抬起手肘撞了下他，「成年以后。」
    嗯，那挺快的，十八岁。可以，她等不及了。
    「那，十八岁生日那天怎么样？」
    「好啊，看我们谁比较晚过十八岁生日，就谁的生日那天去。」
    灵机一动，他咬了咬下唇，有些紧张：「你生日几号？」
    「四月三号。」之颖乔眨了眨眼，「你呢？」
    差了四个多月呢……怎么又多了一点她们是同一个人的可能。
    「十一月二十号。」
    甩甩头，江子熹打起精神将杂念掩埋，不想破坏现在恬静和谐的气氛。
    之颖乔双手一拍，开心的笑弯了眼。
    「那就是我的生日那天去啦。」
    「嗯。」
    每每看着她笑，他都会情不自禁的也跟着勾起嘴角。
    「那就这么说定嘍。」之颖乔伸出手，「喏，打勾勾。」
    「你几岁了？」江子熹斜了她一眼。
    「打勾勾才不会毁约。」她坚持。
    「打勾勾也可能毁约。」他反驳。
    「谁说的。」她执拗的摇摇头。
    从前每一次和大哥哥做约定，他们都会打勾勾。
    那时候她一开始也不相信，可大哥哥向她保证，打勾勾后，他绝对不会毁她的约。
    果然，他从来没有毁过和她的约。让她这么样的相信到了现在。
    「有个人就从没毁约过。」
    她看着他，眼睛里光华流转，他看出来了，那不是固执，而是一种信任。
    点点头，他将手指勾了上去。
    拇指相碰，嗯，不毁约了。

 Chapter 5-1

    「欸，你们今天晚餐想吃什么？」
    「一大早的，你怎么就关心起晚餐了？」
    又是小俩口的拌嘴日常。
    之颖乔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一大早的，你们怎么就放起闪了？」
    「放你大头……」李廷海瘪瘪嘴，连忙转移话题：「你要吃什么啦？」
    苏茉萱亮起双眼：「啊，我们去吃小火锅吧。」
    「也是，入秋了，天气变冷了呢。」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缩了缩脖子、搓了搓手，像哪部韩剧里，硬要在寒冷的下雪天缩在雪地里搞曖昧耍浪漫的男女主角一样，让之颖乔万般懊悔没戴墨镜。
    「咦？之颖乔你还敢不带外套啊。」苏茉萱往之颖乔椅背上扫了眼，「你没看天气预报吗？这几天随时会变天欸。」
    「我……」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见她的外套出现在她眼前。
    「喏，外套。」江子熹抿了抿嘴，「谢谢。」
    她仰起头，撞上刺眼的晨光，抬手挡了挡。
    然后她看清了他，宛若沐浴在阳光中的天使。
    她看傻了眼，忘了说话。
    「咳、咳……」一旁的吃瓜夫妻档嚥了嚥口水，双双低下头，挤眉弄眼的就是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江子熹转过身来拍拍李廷海的肩。
    「走了，擦黑板。」
    「喔，我、我们今天是值日生吗……」
    李廷海和江子熹离开了，之颖乔本来也想藉故溜走，却被苏茉萱抢先一步捉住了手。
    「一大早的，你们怎么就放起闪了？」
    自己被自己的话噎住，之颖乔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谁、谁放闪了。」她别开头，绞着自己的外套。
    外套还残留着江子熹身上惯有的香气，像一种花香，淡淡的花开的味道。
    「你们怎么回事啊？」苏茉萱可没打算放过她。「练舞练到借外套……你该不会要跟我说，你拿你的外套替他挡风？你说你借他当头巾还差不多。」
    虽然她外套是小了点，但昨天的确是代替毛巾，怕他着凉才给他披上的呀。
    之颖乔无辜的噘起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真没去他家？」
    「真没去。」
    「真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小剧场啊？这么狗血。」之颖乔忍不住拿起笔往她头上敲了一记。
    「我不就是担心你嘛。」咬咬唇，苏茉萱眨眨眼，「那你昨天练舞顺利吗？」
    「嗯，选了一首我很喜欢的歌……」说到这个，她正想问她：「你听过〈heavenyouare〉吗？」
    皱了皱眉，苏茉萱摇了摇头。
    之颖乔叹了口气，苦笑：「这首歌很好听，但很可惜，我问了好多人，都没有人知道，就连网上也找不到任何一支影片。」
    「你要跳这首？」
    「对啊。」
    「但没有影片，你怎么学舞？」
    「喔，你知道吗？」之颖乔笑了笑，想起江子熹昨天跳舞那个俐落帅气的身影，心跳乱了几拍：「江子熹会跳这首歌喔，他昨天跳给我看了。」
    很少见好友这样兴奋，苏茉萱嗅到了八卦味，瞇了瞇眼：「你还想说什么？」
    一片红晕染上之颖乔白皙的双颊，她低声咕噥了句：「很好看。」
    「呵呵……」苏茉萱学着她傻笑几声，随即正色敲了敲她的额头：「之颖乔啊之颖乔，你该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
    喜、喜欢吗？
    这么说来，她好像真的从没仔细想过自己对大哥哥的感情。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大哥哥就像她的亲哥哥一样，她对他百般依赖，却算不上是爱情。
    可现在，对于江子熹……姑且不论他究竟是不是大哥哥，她……
    「苏茉萱，问你一件事。」
    深吸了口气，之颖乔皱了皱眉。
    「如果一个人从外面淋雨回来，担心他会不会着凉、会不会感冒……这样，算是喜欢吗？」
    这话还没完吧。
    「只是担心吗？」
    吞了吞口水，之颖乔补充：「因为怕他着凉感冒，所以帮他泡热茶、披外套、吹头发……」
    还真的拿去保暖了，那件外套。
    凝了凝她，苏茉萱抿了下唇，「不一定。」
    「可是，是朋友也会这样吧？」之颖乔有些着急的反驳，「我也会担心你啊，我也会担心李廷海啊……」
    「嗯，对，这没问题，但是，」苏茉萱顿了顿，认真的看着她，「如果今天李廷海着凉了，我去照顾他，你怎么想？」
    之颖乔不假思索：「很好啊，你会照顾他嘛。」
    「那如果，江子熹着凉了，我去照顾他呢？」
    「那、这……」
    看着之颖乔支支吾吾，苏茉萱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
    之颖乔心一凉，不说话了。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会想要他馀生所有美好都只关于你。」
    他馀生的所有美好都只关于她……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真的，很好。
    「你会希望他看见你时笑的样子是最开心的，你会希望他此生此世需要的所有守护，你都能够给他。」
    苏茉萱顿了半晌，抿嘴笑了下，拍拍她。
    「我想，你心里有答案了吧。」
    答案吗？有，她有，清晰到她没法怀疑。
    她知道，江子熹暂时忘了她，没关係的。
    她很脆弱，但她愿意把她每一分坚强都拿来等他。
    她不勇敢，但她愿意把她每一分勇气都拿来爱他。
    晚上吃火锅的时候，好不容易给江子熹灌汤灌水灌饮料，把他支引开来去上厕所，李廷海才逮到机会可以盘问之颖乔。
    「我就说嘛！你们两个肯定有鬼。」
    「真的……这么明显吗？」之颖乔摸摸脸，紧张了下。
    「唉，江子熹那种世事与我皆无缘的人，能发现也是有鬼了啦。」苏茉萱安慰她。
    嗯，好像也是。
    之颖乔转了转眼珠子，暂且先这么相信了。
    「不过，你不打算告白吗？」李廷海问。
    闻言，之颖乔迅速摇了摇头。
    「好不容易才和他当成了朋友，如果告白以后一切都会回到原点……那对我来说太煎熬了，还是不要冒险好了。」
    她不想再失去他了，梦醒后的失落，她经歷过太多太多次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苏茉萱皱了皱鼻子，语速放慢：「我怎么觉得，他也对你有好感？」
    「不，不是只有你，我也这么觉得……」
    「觉得什么？」江子熹坐回位子上，不疾不徐搅了搅自己的锅。
    李廷海脖子都吓僵了，转不了。
    「啊，江、江子熹……」吞了口口水，他塞了块百页豆腐到他碗中，「兄弟，这豆腐真的超级好吃，我们三个刚才公认的，全锅最好吃的火锅料……」
    还没演够，他还要抓一旁低头认真扒饭的两个人来演。
    「是不是，苏茉萱？」
    「啊？呵呵……」苏茉萱乾笑了几声，在桌底下狠狠踩了李廷海一脚。
    见江子熹筷子动也不动一下那块豆腐，只是分外冷漠的睨着他，「被你说完，怎么看起来就不那么好吃了呢？」
    歪歪嘴，李廷海清了清喉咙，赶忙又抓之颖乔来救场，「之颖乔，好吃不好吃？」
    肉片差点卡在喉咙，之颖乔很用力的才将之嚥下口。
    「好吃。」她拍拍胸口，想着这么回答，就能赶快结束这场闹剧了。
    李廷海满意的转头看向江子熹，只见后者夹起豆腐往嘴里送。
    「兄弟，不是说不好吃？」
    「我也没说好吃。」江子熹瘪瘪嘴，「就是吃吃看。」
    面面相覷，李廷海和苏茉萱同时摇了摇头。
    就说有鬼了，真的有鬼。

 Chapter 5-2

    吃完火锅，江子熹带着之颖乔先行离开，前往练舞教室。
    「欸，江子熹。」
    一路太安静了，之颖乔忍不住想问他一些事情。
    「嗯？」
    「为什么网上都找不到〈heavenyouare〉那首歌？是因为年代太远了吗？」
    她一句话打醒了他。
    江子熹没法集中注意力在她的问题上，因为他很想反问她，那她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
    如果这首歌只出现在那场梦里，而她又要不是乔乔的话，她要怎么知道这首歌？
    「如果网上都找不到这首歌，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
    其实她只有小时候在梦里听过那一次，然后一直记到了现在。
    「我说了你一定不信，算了。」
    她不打算和他谈梦里的事，这样会让她很想逼他记得曾经。
    「说啊，我有什么好不信的。」反正他自己知道这首歌的经歷也够奇怪了。
    很少见他这样执着，之颖乔有些不解了。这人向来不是什么都事不关己、什么都无所谓的吗？
    「我怎么知道的有这么重要吗？」
    「嗯，我想知道。」
    「可我不想告诉你。」
    两双眼睛对峙着，僵持着。
    最后，没办法，之颖乔使出最无奈的一招。
    「而且我忘记了。」
    「蛤？」
    「我说我、忘、记、了。」
    就像江子熹一样，什么不想想起来的、不想承认的、不想说的……都说忘记了。
    「走吧，要没时间练舞了。」
    接下来的几週时间，江子熹没再执着她到底是怎么知道〈heavenyouare〉的，可能是逃避听到那个答案，也是因为光要教会之颖乔跳舞就够他操心的了。
    「左手，右手，对……这里错了。我再跳一次给你看。」
    「往上打，手举直……弯了、弯了，重来。」
    「之颖乔！抬腿！抬腿！」
    「你又少一段了。」
    「拍子没有对上！」
    「等一下，停、停……之颖乔，你再看我跳一遍。」
    不知道今天第几次被他切歌，之颖乔喘着气蹲回沙发旁，撑着眼皮想记清楚动作。
    几週下来的密集训练，让她的身体有些不堪负荷。
    但她不敢喊累，因为她知道没日没夜陪她练习的江子熹更辛苦。
    江子熹不但要把自己的部分练好，还要教会她跳她的part。
    「你先把这一段练好。」
    江子熹示范完了，朝她走来。
    她有些晕眩，倚着沙发不说话。
    「看清楚了吗？」
    他弯身探头问她，发现她惨白着脸，唇色全无。
    「怎么了？」他着急了，扶了扶她的肩，让她面向自己。
    之颖乔像一具瘫软的布娃娃，连呼吸都显得虚弱。
    「头……痛。」
    勉强睁开一隻眼，之颖乔瞥了眼他，又闭上眼。
    见她这样难受，江子熹心头一紧，咬了咬唇，二话不说捲起袖子将她抱上沙发。
    他替她找来被子和枕头，让她躺得舒服点。
    「睡吧，睡一觉就舒服多了。」
    他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这个位置正好能看清楚她的脸，随时都能照顾到她。
    之颖乔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不只因为头晕，还因为江子熹这样照顾她，这件事她多么的不敢置信，就像幻觉，眨眼幻灭。
    除了郑大洋和林芬芳，会这样对她的人，大概就只有大哥哥了。
    「明天就要去小班游了，我还没练好，晚上怎么表演？」
    其实她惦记的就是这么点事而已。
    她倒还不怕她在台上出糗了，她只是担心自己丢了他的脸、连累到他怎么办？
    毕竟他们还得一起表演，而且他教她跳舞，大概是全班都知道的事了。
    「没事的，有我呢。」
    拍了拍她的头，江子熹替她拉好被子。
    她有时间担心这种事，怎么不好好担心一下自己的身体呢？
    抿抿嘴，江子熹笑：「表演有我，怎么可能不好看？」
    好吧，以后有他在，她什么事都别担心了。
    无论是表演还是她的身体，他都会帮她看好的。
    就希望她能无忧无虑的，就这样生活着。
    之颖乔漾起嘴边浅浅的笑容，安稳的闭上眼睡去了。
    她会好好记牢他的那句话，不让它像过眼云烟般散去，无论在梦里、现实里，或者只是那一秒鐘的幻觉。
    有他的那句话，她相信自己可以更踏实一点的活着。
    没事的，有他呢。

 Chapter 5-3

    昨天在江子熹的练舞教室睡了一觉，她醒后，他又一秒都不敢耽搁的把她送回家。
    这样睡了两顿觉，小班游那天早上，之颖乔又恢復回原本活蹦乱跳的样子了。
    才刚洗漱完毕，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喂？」
    看见来电显示，她有些迟疑的接起。
    电话那头也顿了几秒。「你还好吗？」
    之颖乔抿抿唇，偷偷牵起嘴角：「嗯，好多啦。」
    听见她这精神饱满的声音，江子熹满意了，「没事就好，等会见。」
    「……等会见。」
    掛了电话，之颖乔坐回床边，掐了掐自己的脸，啊，好痛。
    不是幻觉啊。
    她心情好，换装打扮时还哼着歌。
    吃完早餐，她准备出门。
    「妈，我走啦。」
    「乔乔，路上小心，记得随时打电话回家报平安，冷了就多穿件衣服，不可以忙着玩忘了吃饭……」
    「多喝水、早点睡，对吗？」之颖乔笑着接话。
    林芬芳不捨的捏捏她的鼻头。
    「我都会背了。」
    伸手抱了抱林芬芳，之颖乔转了转头，不见郑大洋的身影。
    「妈，爸呢？」
    门外，郑大洋正哼着歌替他种的花花草草浇水，忽然就看见一个年轻小伙佇立在院子外，肩上掛着大耳机，长相堪比他年轻时的模样。
    「小伙子，」他主动迎向男孩，「你等女朋友？」
    「您好。」江子熹微笑頷首，摆了摆手，「不，不是女朋友。我等个朋友。」
    郑大洋点点头，颇喜欢这个小伙子。「之前没有看过你，你不是我们小区的人吧？你要找谁，我帮你找吧。」
    江子熹对照了下门牌号码，和他从班长那里要到的地址是相符的。
    但他还是不想浇灭郑大洋的热情的报出名字：「之颖乔。」
    「啊，原来是要找我们乔……」
    「爸！」
    之颖乔拖着行李箱出现在门边，看见江子熹时，狠狠的愣了好大一下。
    「江子熹，你怎么会在这？」她奔到他身前，开心写满了脸。
    「我来接你。」江子熹答，赶忙转向郑大洋，「原来是叔叔吗？叔叔您好。」
    郑大洋呵呵笑着走了过来，敲敲之颖乔的头，「看看人家，多有礼貌，哪像你，看到帅小伙就把爸爸晾在一旁……」
    「好嘛，爸！」之颖乔一把抱住郑大洋，眼睛都笑瞇成了线。
    郑大洋开心的哈哈大笑，宠溺的摸摸之颖乔的头：「这两天要照顾好自己，注意安全呦。」
    「好啦好啦知道啦。」
    看着他们父女相依的画面，江子熹默默别过头，偷偷吸了下鼻子。
    可之颖乔还是注意到了，有些黯淡划过他眼底。
    告别了郑大洋和林芬芳，江子熹跟之颖乔拖着两个行李，慢慢走去学校。
    「你刚刚没有被我爸吓到吧？」
    又是一路沉默，虽然和江子熹安静的走一段路好像也不是什么尷尬的事情，但之颖乔就是话多，不说话会过敏，嘴巴痒。
    「叔叔很亲切。」他顿了下，偏头看向她，「我觉得很好啊。」
    之颖乔笑了笑，没说话。
    「和你挺像。」他又说。
    「我？」
    「嗯，我刚转到班上那时候。」江子熹话音带笑，想起那个时候多么积极招呼他的之颖乔，突然觉得分外可爱。
    之颖乔自己想起来也笑了，害羞的红了脸颊。「我、我那个时候只是……」
    「只是什么？」
    「没有。」
    她只是太想念大哥哥了，想念到那个时候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巴着他黏着他。
    然后，她还想跟他说，其实……
    「其实……」转头看了他一眼，之颖乔低了低头，「他不是我的亲生爸爸。」
    江子熹握着行李把手的手一紧，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安静听着。
    「他们原本是我的邻居，在我的父母离婚之后领养了我。爸爸妈妈对我很好，带我搬家、转学，换了一个生活环境。」顿了顿，她笑望他一眼，「所以你刚说我和爸爸很像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感觉像是他们真正的家人。」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件事，这件事她只对李廷海和苏茉萱说过，更何况，江子熹是那么悲观的一个人，从前大哥哥说过的话，他都一一反驳了。
    也许她只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想和他说更多自己的事情，并不期待得到他多么温暖的回覆。
    「不。」
    她就知道。
    「叔叔阿姨肯定已经把你当作他们真正的家人了。」
    江子熹轻轻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
    听见出自他口中的安慰，之颖乔倏地扭头，怔怔望着他，一时半刻组织不了话。
    不只她惊讶，江子熹自己也不敢相信，这样温柔的想法，他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深怕这样的温柔会伤害了他，所以以前驳斥她的那些话，也只是怕她会受伤。
    但方才讲出这句话，他感觉似乎也还好了。
    大抵是看见了她的笑容。
    他的安慰确实让她温暖不少，像一瞬间阳光洒了下来，心头暖烘烘的。
    之颖乔笑了，双眼瞇成弧线，像一弯月亮。
    江子熹看见这个笑容，突然觉得那份温柔特别值得、特别美好，好像跟伤害已然背道而驰了。
    但他不敢奢望所有温柔都会持久。
    甩甩头，他撇了眼她，小小的身子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给我。」他轻轻拉过她的行李箱。
    「没事啦，我可以……」
    江子熹飘来的一眼截断了她后面的话。
    「两天一夜而已，你是带了十套衣服去换吗？」
    「才没有，里面都是泡麵、零食，不怕没消夜吃。」她颇自豪的朝他笑了下。
    「你是廉价劳工吗？还帮大家准备消夜。」
    他就心疼她的善良，也就喜欢她的单纯。
    在这个极为复杂又艰险的世界，他怕自己再遇不到这样温暖的人了。
    摸摸鼻子，之颖乔在他身后小声嘟囔：「里面十分之九都是我要吃的。」
    阳光斜斜的洒，像洒了些金粉在他们身上，两个少年都亮晃晃的，分外美好。
    「我帮你拉一个。」说着，之颖乔拉走江子熹带来的小行李箱。
    学校，就在不远处了。
    上了游览车，一群人都睡死了，大概是集合时间有点早，大家太早起床了。
    前座的苏茉萱和李廷海睡得头都倒在一起了，还时不时发出呼嚕声。
    之颖乔笑了笑，摇摇头，戴上耳机，准备补听昨天太早上床睡觉而错过的广播。
    江子熹还没睡，也不打算睡，抬手撞了撞她：「你在听什么？」
    之颖乔笑而不答，直接将耳机一头塞进他的耳里。
    「晚安，这里是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欢迎收听今晚的广播，我是蓝薇。」
    听及此，江子熹不由得咬了下唇，心跳拍子越来越乱，好像谁在他心上打鼓。
    他太熟悉了，这个声音，这个台词。
    第一次听到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的广播是他十一岁那一年，他偶然打开广播，听见蓝薇说了一个很动人的故事。
    他至今早已忘了故事的内容，但那份感动却在他心底，依旧深刻。
    他还记得当晚在梦里，见到乔乔的时候，他将之分享给了她。
    在他的大力推荐之下，她也去听了广播，每次见面，广播都成了他们一定要聊的话题。
    蓝薇的广播是他们最喜欢的广播，也是他们在梦里的相处，最清晰的见证。
    因为那大概是少数梦里有，现实世界里也有的东西。
    而且他们都特别喜欢广播小站的名字，你如初美丽。
    就像一个永恆的、不变的诺言。
    「这是我最喜欢听的广播。」之颖乔说，眼里盛满笑意。
    原来她也很喜欢啊。跟乔乔一样。
    江子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赶忙压紧耳机，让自己集中注意力。
    「今天想和大家聊的主题太可爱啦。」耳机里，蓝薇笑了一下：「常常有听眾朋友写信或留言问我，如果有暗恋对象，到底该不该告白？」
    太尷尬了，竟然让她和江子熹一起听这个主题。她该不会整期广播听完，脸都红透了吧。
    之颖乔轻咳几声，松了松肩膀、伸了伸腿，假装自己听得很自在。
    一旁的江子熹倒是没什么反应，面不改色、波澜不经。
    好吧，这样挺好。只要不要听到一半突然问她有什么想法，她都还能撑住。
    「嗯，这是一个好青涩的问题啊，哈哈哈哈。大概学生时代最大的恋爱烦恼就是这个了，我还是高中生的时候也曾经被这个问题纠结得一晚睡不着觉，所以今天就在这里公开和大家聊一下我的想法吧。」蓝薇停了半晌，才娓娓道：「如果真的很喜欢对方，那么他一定是你心里分量很重的存在，你肯定不想失去他，就算只是好朋友的关係，你也想好好珍藏。所以害怕失去，大概是告白前最大的犹豫了。告白成功固然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件可喜可贺的事，但如果没能成功，情况可能会因为一些原因而有所不同。假如你们是那种无话不谈、什么秘密都可以互相分享的朋友，那我觉得，就算告白被拒绝了，你们还是能当很好的朋友，失败的告白可以只是当作说出一个事实让对方晓得而已。可如果你们没有很熟、关係还不够稳定，贸然告白被拒绝后，可能连原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关係也会崩坏。我的建议是，如果真的很想告白，又怕失去对方，那就先把你们的朋友关係建立好吧，这样告白假若真的失败了，也能做回朋友，继续以另一种身分陪伴彼此之后的日子。」
    蓝薇又说了些话，然后开始播歌。
    之颖乔吸了吸鼻子，认真想了想，如果真的像蓝薇说的那样，那现在或许还不是告白的时候。
    她想，她大概还会以朋友的身分再陪江子熹走上一段路吧。
    广播结束了，江子熹摘下耳机，对上之颖乔盛着笑的目光。
    「怎么样？」
    他很浅很浅的笑了下，「其实我十一岁就开始听这个广播了。」
    阳光刺眼的打下来，照进她眼里，她揉了揉眼睛。
    「你如初美丽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广播小站。」
    他……记得了？
    十一岁、广播……他都记得了，那他有没有记起她？
    她摀住嘴，别过头。
    望向窗外，蓝天白云，就只有她的心是那么的不平静。
    这个世界真的太矛盾了。刚才还在想，一定要和他巩固好朋友关係，这样才能告白，可现在，她却又想问他那些问题了。
    她想问他记不记得乔乔，记不记得那些他们曾经在一起笑过哭过、相互陪伴过彼此的日子？她想问他那些，他从前是那么反感的问题。
    说不定问了之后，他们就再也做不成朋友；不问的话，她可能永远找不到大哥哥。
    人生就是这样，分分秒秒都在牺牲，无时无刻都在割捨。
    他们都在练习捨得，可是还是有一种心情叫作捨不得。
    喜欢他和记得她，好像变成两件相互衝突的事了。
    可是她两个都想要啊，怎么办？

 Chapter 6-1

    又是抓了个江子熹被班导叫去帮忙的空档，之颖乔把苏茉萱和李廷海拉到角落，锁着眉几句话快速把在游览车上发生的事交代完。
    「你们不是连行李箱都交换了吗？」李廷海笑得曖昧。
    「他主动帮你拉行李，不是喜欢你是什么？」苏茉萱附和，拍拍她，「既然他都对你有好感了，你问那些问题，应该也还好吧。」
    「对啊，毕竟是他『心上人』想知道的事嘛。」
    看他们夫妻档说得这般浮夸又轻松，之颖乔实在很怀疑其中的可信度到底有多少。
    事情可能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吧。
    思绪越搅越乱的时候，江子熹又正好回来了，三人小组紧急会议只好中断。
    他们到营地搭好帐篷，又着手布置营火晚会会场，过程中，之颖乔也不忘抓紧时间找江子熹练舞。
    几遍下来，之颖乔把自己的身子都跳暖了，休息的时候抓起矿泉水就是一阵猛灌。
    江子熹坐到她身侧，笑着拍拍她：「喝慢点，别呛到了。」
    之颖乔瞥了瞥他，鼓着脸颊迅速将水吞下肚。
    「这几遍还有什么不合格的地方吗？」
    他看着她眼里的认真与执着，抿抿嘴，摇摇头：「没了，够好了。」
    一瞬间，她绽笑，与落日馀暉相应。
    「你再休息会。」江子熹笑了笑，「我们等等一起跳一次吧。」
    之颖乔听了，差点没把刚入口的水喷出来。
    她站起来，扭紧瓶盖，「不，不用休息了，我们现在就来一次吧。」
    江子熹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
    不过之颖乔是真的很兴奋。从第一次练习到现在，他们从没合过舞，因为没法合，她连自己那part都顾不好。
    能跳舞之于她已经是个惊喜了，更何况和喜欢的人一起跳喜欢的歌，她之前是怎么也不敢想的。
    她把江子熹拉回空地中央，下音乐。
    呼，儘管深呼吸了几次，还是有点紧张啊。
    之颖乔不经意抬头扫了眼江子熹，看见他对自己笑了下，忽然安心不少。
    他们格外顺利的完成了第一次合舞。
    「怎么样？」难掩激动，之颖乔不敢置信的捧起双颊，眨着眼确认。
    江子熹递给她一瓶水，眨了下眼：「完美。」
    「啊！」之颖乔张开双手跳了起来，还边跳边转圈，只差没跳到江子熹身上给他一个熊抱。
    营区传来阵阵香气，两人换了件乾净的衣服，闻香凑了过去。
    「你们终于来啦。」苏茉萱将他们拉到烤盘边。
    大伙早已布置好炭火、架好烤架，蓝橘色的火苗在烤网下隐隐躁动。
    之颖乔一看到烤肉现场就兴奋。「要烤肉吗？我来吧，我帮你们烤！」
    身后的江子熹皱了皱眉，「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见到烤肉架那么兴奋的。」
    「说了还怕你不信，」一旁整理食材的李廷海回过头，「她从来没烤过肉。」
    「对啊，我一直很想体验一次烤肉。」点点头，之颖乔挽起袖子，抓起桌边的烤肉夹，「所以今天你们要吃什么，跟我点菜，我来烤！」
    「你当你是厨师还是服务员？还点菜……」江子熹扯了下嘴，抢过她手上的夹子，拉了张板凳就往烤肉架前一坐。
    之颖乔皱眉，伸手想抢回夹子。
    「我就是厨师、就是服务员，怎么样？」
    她伸手捞了捞，偏偏他手长脚长，她根本抢不过他。
    「还给我！」
    她咬牙追着夹子跑，他轻轻松松闪躲着她，一来一往，闹了一阵。
    这时，她脚下绊到树枝，重心不稳向前一倾，差点就要撞上一旁烫手的烤网……
    「小心点。」他一把捞住她，将她往怀里带。
    她愣愣仰头，心有馀悸的嚥了口口水。
    「你这样能烤肉吗？」江子熹蹙了蹙眉，数落道：「莽莽撞撞的，万一烫伤了怎么办？你从没烤过肉还想帮大家烤，你当烤肉是扮家家酒吗？不知道很危险吗？」可这话怎么听起来隐含了那么多对她的担心。
    方才听见她从没烤过肉，他就不打算让她烤了。
    怕她受伤。
    之颖乔缩了缩脖子，从他怀中爬起来，往后退了一步。
    「知道了。」她抿抿嘴，垂垂头，「刚刚……谢谢你。」
    丢下夹子，之颖乔低着头跑走了。
    留下江子熹在原地望了眼夹子又望了眼她跑远的身影，叹了口气。
    夕阳残留了一缕光，轻轻浅浅的映在天边。
    之颖乔抱着双膝，躲在一片麦桿菊花海中发呆。
    每次江子熹骂人，她都会害怕。
    因为那是大哥哥从前不会出现过的表情，她害怕……他不是大哥哥。
    虽然从第一此在现实里见到他至今，她从没怀疑过。
    那一天见到他，她便莫名篤定。
    之颖乔心不在焉的随手摘了几朵麦桿菊抓在手中把玩。
    她才没有哭呢。吸了吸鼻子，瞥见不远处有人拨开麦桿菊朝她走来，她用力挤掉在眼眶中打转的泪。
    「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苏茉萱挑挑眉，轻轻在她身旁坐下。
    「看……看日落。」
    「姐姐，天都黑了你看什么啊？」
    之颖乔揉揉鼻子，指了指远方：「看……看风景。」
    「你不会是哭了吧？」苏茉萱扯了扯嘴，探头端详她。
    之颖乔抹了把脸，固执摇头：「才没有。」
    叹了口气，苏茉萱飘了眼她，语重心长道：「之颖乔，你不会那么笨吧？刚才江子熹会那么生气，还不是因为担心你，担心你第一次烤肉，喀喀碰碰的会受伤、担心网子热，烫着了你……如果不是在乎你、不是喜欢你，他操这些心干嘛？」
    之颖乔把玩着手上刚摘下来的几朵麦桿菊，低了低头。
    「还记得江子熹刚转学到我们班上的样子吗？他那个时候就像哪颗星球上误闯地球的外星人，面无表情、惜字如金，什么事都不管、什么人都不理……」说及此，苏茉萱顿了顿，有些感慨，「但是现在，他会和我们一起吃饭、会说话、会笑……会担心你、会嘮叨你、会保护你。」
    夕阳的残光那么微弱，好像随时会被风带走。
    之颖乔眨眨眼，抬头看了看她。
    苏茉萱笑笑：「世界上最感动的事莫过于，看着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变得更快乐更幸福。」
    世界上最感动的事莫过于，看着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变得更快乐更幸福。
    像大哥哥之于乔乔那样。
    像之颖乔之于江子熹这样。
    兜兜转转，这是一个「我们拿着同一份温暖，彼此治癒」的故事。
    之颖乔喜欢这样的故事。一直以来，她都想报了当年大哥哥对她的那份恩情，如今似乎真的圆梦了。
    可是……
    「可是我不想留着这个心结。」之颖乔瞇了瞇眼，「我就想问他记不记得我、就想和他分享以前在梦里发生的事、就想……他承认他是大哥哥……」
    她说得好难受，一颗心揪成一团。
    摀着脸将头埋进双膝之间，之颖乔久久再也没有抬过头，只是任凭苏茉萱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她的背。
    直到她睡着之前。
    「之颖乔。」
    半睡半醒间，她听见大哥哥的声音。
    噢不对，大哥哥一直以来都唤她「乔乔」。
    拥有和大哥哥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又直呼她大名的人，大概就只有江子熹了。
    之颖乔抬头，揉揉眼睛，看清他后，又彆扭的别开头。
    「干嘛？还在生气？」
    江子熹偏头看她，话音带笑。
    「没有啊。」
    「那就转过来。」
    他叫她转，她偏不转。
    「嗯？」
    他又出声，她抿紧双唇。
    可偏偏他的声音好听得让她毫无抵抗力。
    「干嘛啦……」
    她转头，话未完，一朵麦桿菊便凑上她的鼻头。
    他拿麦桿菊轻轻搔着她的鼻尖，看她闭起的双眼，眼睫毛诱人的闪着光。
    明明天都快黑了，他却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亮。
    「哈哈哈哈……」
    两个人笑闹了会，世界又重新静了下来。
    「你看我们烤一次，下次再换你上场，好吗？」
    江子熹温柔的说着，像在安抚一个小孩。
    像大哥哥从前对乔乔说话那样。
    「下次吗？」
    「嗯，以后一定还会有机会的。」
    女孩展顏，点点头。
    男孩在起身的同时拉了把女孩。
    他们往回走，要走回营区。
    之颖乔握紧了右手，掌心痒痒的，是一朵盛开的麦桿菊。

 Chapter 6-2

    天色暗了下来，营区里，江子熹和李廷海守在烤架前顾着烤肉，之颖乔和苏茉萱坐在一旁忙着啃着肉片和丸子，一会唱歌、一会说笑话，笑闹声不歇。
    吃到一半，班上有人带头玩起团康游戏，大伙对着营火围成圈，传一包洋芋片，最后接到空空如也的包装袋的人必须配合大家指示做一件事。
    第一个接到空荡的包装袋的人，正是方才鼓舞大家惩罚下手重一些的李廷海。
    「我、我去帮大家烤五串肉回来可以吧？」
    李廷海搔搔头，正想落跑。
    「站住！」苏茉萱毫不客气的叫住他：「刚才是谁说，惩罚千万不要手下留情，越狠越好？」
    李太太都发话了，这下李先生自然是不敢跑了。
    看他摸着鼻子踱回来，班上那群吃瓜群眾可乐了，起鬨着要他唱歌。
    「让他唱什么？」
    「唱〈馀生〉！」
    有人提议，大伙觉得不错，拍起手喊他唱。
    李廷海无奈笑了笑，点点头走到圈子中央。
    「……你在的地方，风都是甜的，再迷茫的旅途，你就是方向……亲爱的挚爱，馀生还想，陪你漫步天涯……」
    李廷海唱歌算不上好听，可苏茉萱却在一旁听得红了眼眶。
    因为整首歌，李廷海都是看着她唱的。
    之颖乔拍拍她，欣慰的笑了。
    能看到两个相爱的朋友相知相惜，她很替他们感到高兴。
    一唱完，全场欢声雷动，自然不是因为他的歌声，只是因为他的深情款款。
    「见笑了、见笑了。」
    李廷海正准备回到位子上，又被一旁热血的吃瓜群眾喊住。
    「既然你觉得自己发挥不好……」
    「没关係，我们再给你一次机会！」
    「对，这次你自己点歌！」
    面对大伙的热情，李廷海也不想扫大家的兴，很配合的点了首歌。
    「那这回我唱〈如初美丽〉吧。」
    大伙正想鼓掌，他抬手打住大家的掌声。
    意有所指看向坐在一边的江子熹，李廷海调皮的勾起嘴角，笑道：「这首歌是一首两个人对唱的歌，我邀请一个人和我一起唱吧。」
    「好！」
    大伙更兴奋了。
    「兄弟！」李廷海向江子熹又是挤眉弄眼又是招手的，示意他上台。
    他兄弟不动如山，挑眉看他，眼睛像是在说「请问我答应了吗？」。
    「害羞什么，你会唱吧？」李廷海边说边将他连拖带拉抓上台。
    江子熹扯了下嘴，算是认了。
    「那没问题啊！」李廷海拍拍他，陷害他成功，可高兴了。
    有人帮忙播了音乐，李廷海先起头：「花落这天，从前的街角，你再次出现……」
    江子熹举起麦克风，轻轻唱：「好久不见，四季更迭后，你是否安好？」
    「还记得吗？那些年，落花流水，漫漫时间……」
    「灯火阑珊，你仍在。」
    之颖乔用力望着他，屏住了气息。
    他时而闭眼，时而又看向她，眼中星火搅动，像他的双瞳放了一场烟火，绚烂无比。
    「也许岁月会洗刷容顏，也许宇宙会更改星轨……」
    「但我还记得你，」江子熹唱着，明亮的双眸凝着她，「你如初美丽。」
    一滴泪悄悄淌了下来。
    她在眾人的喝采中，看见他朝自己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大伙还在鼓譟，江子熹趁机丢下麦克风走下舞台。
    「看我跳舞哭，听我唱歌也哭，到底是多感动啊？」
    他走到她面前，右手覆上她的左脸，抬起拇指指腹，温柔的替她抹去眼泪。
    之颖乔笑了笑，也说不上为什么。
    一开始她只是喜欢〈如初美丽〉的歌词，谁知道这首歌被他唱起来好听成这样，让她想哭。
    江子熹也笑了，「你还要吃什么吗？我可以再去帮你烤。」
    「不吃了，你坐下来吧。」她心疼他整个晚上不是忙着烤肉就是被cue上台唱歌，根本没有好好休息过。
    之颖乔伸手拉他，他愣了下，看向她捉着自己的那隻手，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们并肩坐着，看着大伙轮番上台表演，好笑的时候跟着笑几声，但更多时候，只是安静的坐着，像两颗星星绽放在寂静的夜里，相互依伴。
    花落这天，从前的街角，你再次出现。
    好久不见，四季更迭后，你是否安好？
    还记得吗？那些年，落花流水，漫漫时间，灯火阑珊，你仍在。
    也许岁月会洗刷容顏，也许宇宙会更改星轨，但……
    我还记得你，你如初美丽。
    忘了游戏玩到第几局，班上一个胖胖的眼镜男成为今晚不知道第几个受罚者。
    这个时候，班导走了过来，提醒大伙这轮玩完晚会差不多就要开始了。
    今天真幸运，好几轮游戏下来都没受到惩罚，现在也到最后一局了，之颖乔心想。接下来大概也没她的事了吧……
    好吧，她错了。
    「你和坐在你正对面的那个人一起吃掉这根饼乾吧，一个人从头、一个人从尾。」
    提议者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根巧克力棒，这就算了，更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要把坐在眼镜男正对面的之颖乔拖下水。
    眼镜男不知所措的抓抓头，之颖乔则是愣愣盯着那根巧克力棒，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正当眼镜男伸手就要接过巧克力棒，江子熹忽然出声：「那个……我突然发现，我这一圈没有被传到。」
    「啊？」大伙错愕。
    他赶忙补充：「我刚刚好像漏接了一次饼乾。」
    「所以……」
    「所以这一局不算。」江子熹说，有些坚持。
    「不行啦，最后一局没玩惩罚也结束得太草率了吧。」
    「对啊对啊，不然……江子熹你代替他好了？」
    「好啊好啊，江子熹来吧，就当是漏接饼乾的惩罚！」
    大家七手八脚将之颖乔和江子熹推到台上，并将巧克力棒塞进之颖乔手里。
    剎那间，他们同时抬头，撞上彼此的眼。
    视线相交，颤抖着，屏息着。
    大伙在一旁拍着手，躁动不安。之颖乔没辙了，举起手将巧克力棒送进嘴里。
    她咬着棒头，大大的眼睛眨了几下。
    江子熹凝了她几秒，张嘴，轻轻唅住棒尾。
    他们默契很好，咀嚼几乎是同步进行。
    小心翼翼分别吃掉将近半根巧克力棒，迎来最刺激的中间那一小段。
    场边响起大伙的欢呼声，几秒鐘后，全场又瞬间恢復安静，提着心等着他们。
    看着江子熹放大在自己眼前的脸，那样帅气、那样令她销魂……之颖乔眨眨眼，用力吞了口口水。
    江子熹垂了垂眼，视线飘向她红润的双唇，晒在月色里，藉着星光，万分动人……
    心一动，他闭上眼，向前咬住剩下的那截巧克力棒。
    叼走之前，情不自禁的，他的唇瓣扫过她的，就那么短暂的一秒。
    那一秒，她傻了，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
    他吻了她。
    儘管这个吻可能很轻，可能很短，可能没什么意义。
    但她挥之不去，就好像有几片花瓣不小心落在心尖，痒痒的，想伸手去捉，可偏偏风吹着吹着，又捉不着。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吻她，只知道他叼着饼乾直起身的时候，她多失落、多希望那一秒可以再长一点；只知道她不只想知道他记不记得她，还想知道他喜不喜欢她。

 Chapter 7-1

    也许方才那个吻真的太光速了，几乎没有几个人看到，就连苏茉萱和李廷海在后台陪之颖乔换装梳化预备，也问起那个吻。
    「嗯，吻了。」
    「啊！」两个人像疯子一样，不敢置信的看着镜中的她尖叫。
    之颖乔无奈的揉了揉脑门。
    「吻了你还那么淡定？」苏茉萱激动的拍了她一下。
    她这一下力气可真不小。之颖乔又揉了揉肩膀，扯了扯嘴。
    「那该不会是你的初吻吧？」李廷海放低音量，本想斟酌用字遣词，想想后放弃了。
    闻言，之颖乔又扯了下嘴，「是！那就是！」
    「不然你初吻几岁就没了？」李太太那口吻活像捉姦。
    「哪没了，还在呢。」李廷海挺起胸膛担保。
    「我……我的初吻没了。」之颖乔弱弱出声。
    苏茉萱拍拍她，「指不定那也是他的初吻啊。」
    「对嘛，不然他初吻几岁就没了？」李廷海附和，点头如捣蒜。
    「不是嘛，他吻我却又不告白……」百思不得其解，她自己都觉得好矛盾。
    苏茉萱和李廷海似乎也被问倒了，也不知道江子熹到底是怎么想的。
    「都在呢。」
    三个人吓了一跳，闻声回头，看见江子熹换好了装，缓缓走了过来。
    「准备好了吗？」他踱到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她，轻声问。
    「嗯。」之颖乔还耿耿于怀那个吻，嘴上便淡淡应了声。
    「那走吧，下个表演就是我们了。」他拍拍她，转头也拍了拍李廷海和苏茉萱，「你们也快回去吧，等等记得在台下帮我们叫大声一点。」
    「知道啦。」两个人多瞄了眼心事重重的之颖乔，压低身子溜回观眾席。
    抬脚走了几步，发现之颖乔没跟上，江子熹扭头：「怎么了？」
    之颖乔狠狠咬了下唇。
    「刚才头发疑似骨折。」
    「接下来的节目是高冷男神江子熹和氧气少女之颖乔携手带来的舞蹈表演，〈heavenyouare〉，掌声有请！」
    主持人退到场边，示意他们出场。
    熟悉的音乐流窜出来，之颖乔想着「heavenyouare.」，想着大哥哥，想着江子熹……
    她想着她的跳舞梦想，想着河边初次认识这首歌的那场梦，想着郑大洋和林芬芳。
    她多希望爸爸妈妈也能看见她跳舞，看见他们的表演格外顺利的结束了，场下欢声雷动，每个人都在为她喝采。
    「真的是很精彩的表演！再次掌声谢谢我们子熹和颖乔！」
    主持人拍着手出场，台上的两人鞠了躬，小跑步奔下舞台。
    「怎么样？」
    喘着气，之颖乔仰起头，满怀期待的问。
    江子熹也喘着气，点点头：「最好的一次。」
    闻言，之颖乔笑开了，转身心满意足的要回观眾席看表演。
    他拉住她：「你先回去，我有点事，晚点再去找你们。」
    「好。」之颖乔没多想便点点头。
    江子熹拍拍她，转身快步离去。
    他在会场角落找到班导。
    「老师。」
    「子熹？」
    「我到附近的杂货店买个东西，半小时内回来，可以吗？」
    「乔乔，你知道我最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是什么？」
    「玩仙女棒。」
    「仙女棒是什么？好玩吗？」
    「嗯……我也没玩过，但我看过别人玩，超酷的，像在放烟火。」
    「烟火？」
    「但是仙女棒有一点危险，长大才能玩。」
    「长大吗？」
    「嗯，长大。」
    「好，那等我长大，我们一起玩。」
    「嗯，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江子熹至今仍记得这场梦，也至今都不曾玩过仙女棒。
    他在等乔乔长大，然而……
    「老闆，我想买一包仙女棒。」
    然而他已经好几年没梦见乔乔了，他想，也许他再也等不到乔乔长大了，不如就现在玩一次吧，他相信乔乔会理解他的。
    他有种感觉，之颖乔会喜欢仙女棒。
    「之颖乔。」
    之颖乔闻声回头，看见江子熹不知何时凑到她身后，一脸神秘。
    「出来一下。」
    没等她回应，他看了她一眼，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他们跑回扎营地，那里有一条小河，独自在月色中静静流淌。
    「干嘛？你想游泳？」之颖乔眨着眼睛问。
    他被她的幽默逗乐了，嘴角藏不住笑意。
    「喏。」
    他拆开包装，抽了一支递给她。
    之颖乔愣愣看着江子熹递给她的东西，那一刻，她差点没哭出来。
    是仙女棒。
    「好，那等我长大，我们一起玩。」
    「嗯，一言为定。」
    那天晚上，在梦里，大哥哥曾经这样跟她约定。
    她一直记着、等着到了现在，等到她都长大了，等到他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以另一个形式，回来。
    回来实现当年的那个「一言为定」。
    「打勾勾才不会毁约。」
    「打勾勾也可能毁约。」
    「谁说的。有个人就从没毁约过。」
    果然，大哥哥从没毁约过。
    之颖乔含泪接过仙女棒，咬了咬唇。
    江子熹是不是真的都记得了？
    「江子熹。」她忍不住唤他。
    可他转头看她的时候，她却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
    「没事，就是觉得你的名字好听。」
    轻轻的，他笑了下，瞬间比星星都耀眼。
    他们拿打火机点燃仙女棒，并肩站在河边，对着远方写自己的名字。
    三个字太长了，他们都只分别写了一个字。
    「你写什么？」
    「『熹』啊，写『江』或『子』也太浪费这支仙女棒了吧。」
    「也是。」
    「你呢？」
    「乔。」
    「为什么不写『颖』？」江子熹歪歪头，随口问。
    「大家帮我取暱称，都是选『乔』来取的吧，倒是没有人拿『颖』帮我取过绰号。」
    语落，之颖乔逕自又抽了两支仙女棒，点燃，一支给他，一支给自己。
    她拿着仙女棒就这么在河边跑了起来，挥一挥手，火光忽隐忽现，映着她带笑的脸，时而明时而灭。
    像个天真的孩子，满足又雀跃。
    可江子熹只能握紧那支方才被她点燃的仙女棒，佇立在河边，追随着她的目光不移。
    然后安慰自己，她的暱称可能是大乔、小乔、阿乔；安慰自己，曾在梦里见过的人，不可能出现在现实生活中。
    跑着跑着，之颖乔有些累了，拉着江子熹在河边坐下。
    「好玩吗？」
    江子熹低头看看她。
    「嗯，好玩。」
    之颖乔笑，轻轻闭上眼，向后一倒，躺在软软的草地上。
    月光照着她的脸，格外好看。
    江子熹也往后一躺，凝望着好远好远的天边，那片住着星星的黑夜。
    不知道什么时候，之颖乔睁开眼睛，开始数起天上的星星。
    「欸，你数到几颗？」
    「四颗。」
    「四颗吗？我只看到三颗欸……」
    「一颗、两颗、三颗……那边还有一颗。」
    江子熹伸出手，一一点出星星的位置。
    之颖乔瞇了瞇眼，很努力想要看见他说的第四颗星星。
    「其实找星星不难，盯着星空久了，自然就看到了。」
    他笑着安慰她。
    之颖乔半信半疑的瞇瞇眼：「你没唬我吧？」
    「谁要唬你，我说真的。」
    果然，星星一颗一颗浮现，奇蹟似的，特别漂亮。
    「真的欸！」她兴奋的摇摇他的手。
    然后，她突然发现他今天特别温柔。
    然后，她又突然想起所有今天累积起来的巧合，游览车上听的广播、刚刚一起玩的仙女棒……
    然后，她再突然疯了的想，会不会现在是问他那些问题的大好时机？
    「江子熹。」
    「嗯？」
    他转头，像刚才一样，等着她接话。
    「你……」
    他抢先一步笑了。「又觉得我的名字好听了？」
    「你还记得我吗？」

 Chapter 7-2

    从会场出来的李廷海和苏茉萱是在河边找到之颖乔的。
    晚会结束后，他们找了整个会场都找不到这两个人，回到帐篷里，发现江子熹一个人坐在里头，双眼空洞，安静得像不存在一样。
    他们顾不得他，又赶忙出来找之颖乔，才终于在河边看见她彷彿风一吹就要破碎的背影。
    「晚上这么冷，你待在这吹风干嘛……」苏茉萱跑到她身侧，担心的替她披上外套。
    「你怎么啦？」看清她满面的忧容，李廷海和苏茉萱交换了个眼神，低声问。
    河面再怎么波光粼粼，此时看在她眼里都是黯淡无光。之颖乔抿了抿唇，目光迷茫，话音虚弱：「好像……搞砸了。」
    短短几个字，她都说哽咽了。
    几滴泪相继落下，随风晃荡在她脸上，又一滴滴砸在她腿上，像嫌她的心不够痛似的。
    方才她问完那个问题，他只丢了九个字给她。
    「我什么时候忘记你了？」
    然后他便走了，头也不回的，似乎忘了已经入冬了，忘了他们都没有穿外套就跑出来了，忘了她不会跟他一起走了。
    他生气了，像以前听到这个问题都会做的反应一样。
    她花了好久的时间，才能断断续续把刚才的事讲完。
    苏茉萱不捨的抱了抱她，轻声安抚：「没事、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之颖乔只是睁着早已哭红了的两隻满是空虚的眼睛，默默流泪。
    「大不了重来嘛！」李廷海揉揉鼻子，拍拍她，鼓励道：「回到他转学来的第一天，重新和他搭上话、重新和他成为朋友，再重新喜欢上他。」
    「然后呢？」之颖乔含着泪问。
    然后呢？
    「不管重来几次，我们都只能这样一直循环、循环、循环……」
    用力闭上眼，她垂下头，落寞写了满脸。
    「我只是想要再见一次哥哥、只是想要好好喜欢一次江子熹，怎么就这么难？」
    她想要的幸福不多，仅此而已。
    却难以并存。
    好久没来游乐园了。
    上一次也是第一次，更是目前唯一一次来，是之颖乔六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父亲母亲还不常吵架，又或者，她年纪太小了，就算父母吵架了她也没什么印象。
    要是现在也能这样，多好。
    至少坏的记忆都是模糊的。
    她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避着他一个早上，直到夹在中间的李廷海和苏茉萱再也看不下去了，把两个人一起拉到面前，一脸无奈：「你们真够幼稚的，都多大的人了，还闹什么彆扭。」
    「谁闹彆扭了。」江子熹转转眼珠子，抿唇别开脸。
    之颖乔偷偷撩起左眼眼皮，不以为然的噘噘嘴。明明就一脸彆扭，还想骗谁。
    呼出一口气吹乱了瀏海，之颖乔瘪瘪嘴：「我要去玩了。」
    「你要玩什么？」苏茉萱对她跳痛式的思考模式很是头疼。
    弹了下指，之颖乔邪恶一笑：「第一站，鬼屋。」
    六岁来的那一次，父母为了安全起见，不允许她玩鬼屋。
    所以她从此以后的一个小小心愿，就是进游乐园的鬼屋玩一次。
    「之颖乔你抽什么风啊？」听到她要去鬼屋，李廷海双手抱胸，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之颖乔眨眨眼望向苏茉萱。
    没想到苏茉萱嚥了嚥口水，也摆摆手：「我们……在外面等你。」
    好啊，都这么不讲义气。
    之颖乔皱皱鼻子，心里正犹豫着要不要问问他，江子熹就被李廷海推了过来。
    「他，」李廷海指指江子熹，陪笑道：「他陪你！」
    之颖乔抿抿嘴，抬眼撇了眼江子熹，后者面无表情，没答应也没拒绝。
    那就是答应了。
    「走吧。」她歪歪头，也没等他就逕自向前走。
    江子熹深深叹了口气，大步追了上去。
    鬼屋确实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进去的地方。
    剪票进去以后，之颖乔才真切体悟，后悔的回头望了望入口，却来不及了。
    「你想出去了？」江子熹察觉她的退缩，低声问。
    「都进来了。」之颖乔缩了缩肩膀，四处张望，深怕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张牙舞爪朝她扑来。
    江子熹无奈的叹了口气，伸手将她往身边带。
    之颖乔僵直了身子，馀光瞥向他搂着自己的那隻手，节骨分明，分外好看。
    她甩甩头，不经意抬头才发现，他的那张俊脸近在咫尺，近到她稍微踮踮脚就能触到他的唇。
    感受到她的视线，他低下头，眼里清澈得完整倒映了她。
    「咳咳……」之颖乔清清喉咙，缩着头盯回地面，再不敢看向他。
    此时，一道黑影毫无预警的压了下来……
    「啊！」
    之颖乔放声尖叫，下一秒想也没想便扑进江子熹怀里。
    江子熹反应快，一把接住了她。
    「小心。」他低着声音说，气息全吹在她发上。
    「……走了吗？」之颖乔双眼紧闭，死命扯着他的衣服不放。
    「嗯，走了。」江子熹温柔的抚着她的发，轻声道：「没事了。」
    之颖乔迅速退开，但仍不安的往江子熹身侧挪了挪。
    「害怕就抓着。」
    勾了勾唇，他拉了自己衣服的一角，轻轻塞进她手里。
    「喔。」
    之颖乔听话的抓住衣角，喃喃道了声谢谢。
    他们对视一眼，又匆匆别过脸继续前进。
    「你刚才为什么这么想玩鬼屋？」
    「蛤？」
    他现在还有心思和她聊天？她都没办法专心听他说话了。
    可他也没有不耐，又再重复问了一次问题。
    「六岁的时候我特别想玩这个，可是那个时候年纪还太小，所以留了这样一个小遗憾。后来再长大一点之后……就没机会来了。」
    「没遗憾了吧，现在。」
    「遗憾是没了，但前提是我们要活着出去。」
    她斜睨了他一眼，两人相视而笑。
    「那等我们活着出去以后，你下一个想玩什么？」
    笑容歛了歛，之颖乔忽然明白，他不是有馀裕和她聊天，只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和恐惧。
    咬咬唇，她低下头，偷偷勾起嘴角笑了。
    「摩天轮。」
    小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个子太小，她总觉得摩天轮好大好大，大到她曾以为在制高点就能看到全世界。
    见他只是笑了笑，之颖乔晃晃拉着他衣角的手：「你知道吗？在摩天轮转到最高点的时候可以许愿，玩一次最多能许三个。」
    「我只听过生日许愿，顶多跨年倒数的时候也许一次……但是坐摩天轮可以许愿你是听谁说的？」
    嘖，干嘛这么没有赤子之心……之颖乔噘起嘴：「我说的。」
    「这样会成真吗？」他不以为然。
    「你相信会成真就会啊……」
    就在这个时候，腰际被人捏了一把，一隻血肉模糊的鬼从右边窜出来，对着她齜牙咧嘴。
    她的理智线瞬间断成两截，扯住一旁江子熹的手，二度往他怀里跳。
    她吓得将头埋进他怀中，迟迟不敢抬起来。
    只听到江子熹轻轻的在她耳边说：「别怕，我在呢。」
    眼泪掉了出来，那一秒，她安心了，嘴里顺势迸出两个字：「哥哥……」
    原本轻拍着她的背的手霎时停下，江子熹双眼倏地暗了下来，逐渐变得冰冷。
    他推开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告诉她：「再也不准那样叫我。」
    话音刚落，他后脚已经消失在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之颖乔揉揉眼睛，却再也找不到他。
    她愣了愣，良久才能回过神，才能迈开步伐埋头逃离鬼屋。
    鬼屋外，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只有李廷海和苏茉萱着急的身影。
    「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一左一右将她扶到休息区，忧心忡忡的问。
    「他说……以后不准再那样叫他了……」之颖乔皱了皱眉，表情痛苦。
    她头好晕。
    「你叫他什么了？」李廷海和苏茉萱面面相覷，百般无言的又问。
    可她没有回答，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廷海和苏茉萱真的对这两个人的关係越来越雾里看花了，方才江子熹一个人怒火攻心的从鬼屋「逃」出来，他们就觉得大事不妙了，几分鐘前之颖乔泪流满面的出现在鬼屋出口，他们大概也猜到了，肯定是又和江子熹怎么了。
    只是……他们不是相爱的两个人吗？怎么总会闹成这样……「相生相剋」，这是他们能想到的最贴切的形容。
    「之颖乔？」
    没有回应。
    他们轻轻摇了摇她，发现她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
    「天气这么冷，我们到游客中心里面睡好不好？」苏茉萱出言相劝。
    可回应她的依旧是一片死寂。
    李廷海皱了下眉，伸手探她额头的温度……
    「发烧了。」
    两人心一凉。
    「之颖乔？之颖乔！」

 Chapter 7-3

    摩天轮转了一圈，渐渐降速。
    排了好长的队，终于轮到他了。
    在鬼袭击之颖乔之前，她回答他了。
    摩天轮，那个时候她说的是摩天轮。
    摩天轮完全静止了。
    江子熹坐进其中一个车厢，待车门关上，车厢缓缓上升，他向后躺上那片记录了所有风景的观景窗。
    他其实早已没了看风景的心情，也许他会上来，只是为了等这一刻……
    他的前前前一个车厢刚过最高点，就快轮到他了。
    「这样会成真吗？」
    「你相信会成真就会啊。」
    其实他已经不再相信许愿这回事很多年了，但之颖乔给他的那个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让他突然想再相信一次。
    他的车厢转到最高点，江子熹双手合十，虔诚的闭上眼。
    「我的第一个愿望是……」
    他顿了很久，怕是连将两个名字唸在同一个句子里她们都会有关係。
    「希望之颖乔不是乔乔。」
    冷风咻的一声从窗边刮过，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窗外一览无遗的游乐园、远方的山和海。
    还有两个愿望，他想留给她。
    江子熹再一次见到之颖乔，是在班导的车里，班导开车要把高烧不退的之颖乔送往医院掛急诊。
    十分鐘前，李廷海和苏茉萱把之颖乔扛到班导面前向班导求助。班导吓了一跳，留下随行老师在游乐园顾其他孩子，火速拎起车钥匙要载之颖乔去医院。
    江子熹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接到李廷海的电话的，电话里李廷海只和他说，他们在门口，之颖乔出事了要送急诊。
    他听到第一句还摸不着头绪，听到第二句，二话不说拔腿狂奔至门口，打开班导后座的车门，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整张脸毫无血色的之颖乔。
    一路上没人说话，班导踩着油门加速抵达医院。
    一停车，江子熹反射性的转过身要背之颖乔，没想到李廷海早已从副驾驶座跳下车，绕到苏茉萱那一侧开门，弯身背起之颖乔。
    班导和苏茉萱紧张的跟在后头，一行人三步併作两步衝进急诊室。
    江子熹一时之间也没办法顾虑那么多了，大步大步跟着衝了进去。
    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总觉得现在的这种感觉对他而言很是陌生。
    因为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好好珍惜一个人，也好久好久没有如此害怕他会失去一个人。
    第二个他拥有的愿望、也是他送给她的第一个愿望，他先帮她许了。
    希望她没事。
    幸好检查过后，之颖乔并无大碍，打了点滴、吃药退烧之后，医生安排她在病房休息，说醒了就可以出院了。
    他们谢过医生，班导赶忙忙着去替之颖乔办理各种手续，留三个孩子在病房里守着。
    猜到江子熹会想和她独处一会，苏茉萱和李廷海很识相的退到病房外。
    他蹲在她病床边，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就这样静静待了许久。
    脚蹲麻了，他起身，目光瞥向她打着点滴的手，一瞬间心如刀绞。
    视线往上移，他看向她看不清情绪的睡顏，突然情不自禁的，俯身吻了下她的发。
    轻轻一啄，像隐藏一个秘密，没有多馀停留。
    然后也是一个他不留心的剎那，她的嘴动了动，喊了声那个她朝思暮想的人：「哥哥……」
    他的动作瞬间定格，一时半晌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曾从一本书里看过，「人生病、恐惧时喊的名字，就是对他来说无比重要的人。」。
    而之颖乔遭遇到这两个情况的时候，喊的都是那个「哥哥」。
    他不知道她喊的那个哥哥到底是谁，大抵不会是她亲哥哥，她说过她是独生女；也不可能是继兄，他知道她被郑大洋和林芬芳领养后一直都是一家三口。
    除此之外，江子熹再没有更多的关于这个哥哥的资讯了，可他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不希望自己就是那个哥哥。
    方才四下无人，他很清楚的听了一次才发现，之颖乔喊「哥哥」和乔乔喊他「哥哥」，无论声音、语调、节奏……全部都是那么雷同相似。
    思及此，江子熹有些脚软，脚步不稳的跪倒在病床旁。
    都到了这个地步，趁着这个机会试一次吧。
    反正她也有一半的机率不会回应他，因为还在睡觉。
    深深吸了一口气，江子熹俯身，轻轻在她耳边张了张口，声音颤抖：「乔乔。」
    像从前他在梦里叫着女孩那样。
    一秒、两秒、三秒。
    没有动静。也许是睡着了没听见，也许她真的不是乔乔……
    之颖乔翻了个身，慢慢睁眼，微微啟唇。
    「哥哥？」

 Chapter 8-1

    江子熹只说了声「你再多睡一会」就落荒而逃，带上门，沿着房门滑坐地上。
    苏茉萱和李廷海一见他出来，半句话也没说就把他带到楼下食堂，找了个隐密的角落坐下。
    「你们干嘛？」他现在心头和脑袋都是一团乱，自然拿不出什么好口气对他们。
    可他们火气似乎比他还大。
    「我们才想问你，你到底都做了什么？」李廷海扯扯脸，左思右想想不通。
    苏茉萱扳着手指数给他听：「不说以前，就说这两天，短短四十八小时之内让之颖乔哭两次，昨天晚上一次、今天在鬼屋一次……为什么她碰上你总没好事啊？」
    他们都知道之颖乔从前的故事，知道父母离婚之后，她一直努力让自己活得更快乐。
    所以他们第一次见到的之颖乔才能看起来这么的开朗，像没有受过那些伤的人。
    而他们当然也知道，救了之颖乔的那个人，是大哥哥。
    儘管只有在梦里相处一年，但他给予之颖乔的温暖和力量，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多很多。
    身为之颖乔的朋友，他们只想尽可能的保护她。
    「你记得之颖乔对不对？」
    他们昨天就发现其中的蹊蹺了。
    最一开始听到她天天在他耳边问他记不记得她的时候，江子熹只是当下觉得莫名其妙，事后也没什么太激动太异常的反应。
    但昨晚回到帐篷，他眼神涣散，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八九不离十，肯定是记得了。
    果然，江子熹没否认，只是眼神逐渐变得沉重。
    「所以你也知道……你就是之颖乔的大哥哥？」
    听到「大哥哥」三个字，江子熹心一沉，觉得一瞬间连呼吸好像都有些吃力了。
    「那你知道之颖乔有多依赖大哥哥吗？」
    他们难过的质问他，一想到之颖乔如此拼命的珍惜、看重大哥哥的样子，每一瞬间都心如刀割。
    「她比重视谁都还要重视你，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都许着要再见你一面……」
    江子熹缓缓抬头，表情复杂。
    「如今终于再见上你一面了，她想要你记得她，有这么难、这么过分吗？」
    苏茉萱和李廷海讲完了，就等着他的一个解释。
    攥着的拳头松开了，江子熹冷冷抬眼，面无表情：「我不想要她依赖我，也不想要……」
    他哽咽了。太多资讯、太多情绪，他再无力气整理。
    所以他只能离开，至少此刻这里他半秒都待不下去。
    然后在转身之后，他完整了方才那句未完的话。
    「……也不想要记得她。」
    将苏茉萱和李廷海从江子熹那句话中拉回来的，是突然现身在食堂的之颖乔。
    她一身狼狈落魄，苍白的身体包裹在简朴的病服里，踉踉蹌蹌的晃到他们眼前。
    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她方才就在那了，在那里躲了很久、听了很多。
    「你快点回去啦！才刚退烧的人，在这里晃来晃去怎么行？走，我们一起回去……」
    可之颖乔撑着力气甩开了两人搀扶着她的手。
    不顾苏茉萱和李廷海的阻止，她拔腿追上那道消失在转角的身影。
    才刚走出食堂，一个人倏地出现在他眼前，身子微微摇晃，张开的手却异常坚决。
    他不紧不慢的抬眼，直直望向拦住他的那个人，一瞬间，脑子冻结成了一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所以你都记得了。」
    瞪了他很久，瞪到她都瞪出眼里的一圈泪光了，良久，她才道。
    他听出来了，这是肯定句，不是问句。
    「所以你不是因为过太久了，还没想起来……」她说，撕心裂肺：「只是因为你不想记得、就算想起来也要装作忘记了。」
    她说得篤定，说得斩钉截铁，说得像她就是这么相信着的。
    虽然她说的都是事实。
    但还是有一点错了。
    他不是想起来却装作不记得，他是装作，或者说是期待，她不会是乔乔。
    他喜欢乔乔，也喜欢她。
    他把乔乔当作妹妹，把之颖乔当作初恋。
    但世界的残酷就在于，所有的事实都背离幻想，所有的真相都那么的具有毁灭性和警醒效果。
    足以毁了江子熹好不容易建构起来的，对爱一个人的信心；足以使他清醒、认清，从前那些他用多心碎的失去换得的领悟和信仰，终究还是唯一一个让他可以不要再为谁心痛的生存方法。
    「江子熹，你还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之颖乔看着他，眼神复杂得反而有些乾净，就像所有的情绪全混和成了一种，绝望。
    有，他想替她许第三个愿望。
    忘了他，找一个更好的人吧。
    她那么好，会有一个让她笑得多一点的人的。
    「回去吧。」
    他缓缓垂眸。
    「所有。」
    真的是所有了。
    一个意思是让她赶快回病房，一个意思是，他们都回去吧，回到最一开始那个地方，他还是冰冰冷冷的冰棒男孩，她则是从来都不曾认识过他的开朗女孩。
    不会再哭那么多次、不会再喜欢上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在心中默数三秒，江子熹轻轻绕过她，走了。
    之颖乔听着他回盪在整条空荡走廊上分外清晰的脚步声，两行泪齐唰唰的掉了下来。

 Chapter 8-2

    最后是李廷海和苏茉萱两个人连哄带骗、三催四请才把她安置回病床上。
    瞪着亮晃晃的天花板，光刺眼的打下来，之颖乔却倔强的怎么也不肯把眼睛闭上，任何人送来的食物和水，她碰都不碰一下。
    直到郑大洋和林芬芳匆匆忙忙赶来医院把她接回家。
    看着她这样滴水不沾、睡睡醒醒过了一天，郑大洋和林芬芳心急了，不知道一个原本那么爱笑的女孩怎么会一夕之间变成这副模样。
    那晚，林芬芳到她床边替她盖好被子，瞄向她憔悴又消瘦的脸，一时之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
    「乔乔？」她轻声唤，怕吵醒了她。「睡了吗？」
    之颖乔翻了个身，睁开眼：「妈？」
    她还是头一次让郑大洋和林芬芳这么担心她，想着想着，心里实在愧疚。
    于是在林芬芳迫切的询问下，之颖乔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的原委。
    其实要她把这么伤心的事情再重述一遍，对她而言着实是种折磨。
    所以她是忍着眼泪说完的，泪水在眼中打转，她用尽全力不让它们滚下来。
    「妈……」她转向林芬芳，有些无力的问：「我哪里做错了吗？」
    虽然之颖乔心里明白，她其实不该问他们，因为除了江子熹，大概没有人能够给她一个答案。
    「为什么他变了？」
    他变了，变得不像大哥哥，变得离她好远好远。
    可林芬芳摇摇头。
    「乔乔，你喜欢大哥哥对不对？就像喜欢自己的亲哥哥一样，那么的喜欢。」
    嗯，喜欢，当然喜欢。
    喜欢大哥哥是她这辈子最无庸置疑的肯定。
    「那，你喜欢子熹，是吗？」
    闻言，之颖乔愣了半晌，轻轻点点头。
    喜欢大哥哥是她这辈子最无庸置疑的肯定，而喜欢江子熹是她这一生最义无反顾的意外。
    她不害怕喜欢上他，虽然他脾气不是很好，虽然他一点也不温柔。
    但他把他为数不多的温暖，都给了她。
    「为什么？」林芬芳追问，「你喜欢子熹，是因为他就是大哥哥吗？」
    她想也不想，果断的摇摇头。
    她把大哥哥当作哥哥，可是把江子熹当作初恋。
    「这就好啦。」林芬芳摊摊手，耸肩道：「五年，多么长的一段时间，你怎么会奢求一个人永远是你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之颖乔愣愣低头，盯着被自己双手掐得死紧的被角，不发一语。
    「但就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你不也喜欢他吗？」
    之颖乔微微眨了下眼，不过林芬芳似乎没察觉。
    「他变了一个人又怎么样？时间长了脚溜走了，可是你们的记忆和感觉都还在那。他依旧是你愿意付出所有去珍惜的人，仍然是你不惜错过一切去爱、去想念的男孩……这么一想，好像其实没有什么变，不是吗？」
    好像其实没有什么变……是啊。
    她记得江子熹的笑容，她偶尔偶尔会不小心撞见一次。
    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就和大哥哥一模一样，有种治癒人心的魔法。
    她相信他就是笑得少了点，但那份温暖和从前相比，一分也没少过。
    大哥哥是她这辈子见过最温暖的人，而江子熹，也是。
    林芬芳和她道过晚安离开之后，之颖乔有些失眠，抓过手机和耳机，想补一补这几天养病错过的广播。
    「晚安，这里是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欢迎收听今晚的广播，我是蓝薇……」
    不由的攥紧双手，之颖乔瞇瞇眼，心里像打了一声响鼓。
    你如初美丽，如初且美丽。
    她明白了，也想通了。
    他没有变，如初美丽。
    不是因为他和梦里的他长得一模一样，而是因为她认得他。
    当那双之颖乔再熟习不过的白鞋踏进教室的那一刻，之颖乔倒抽了一口气。
    熹。
    江子熹。
    她找到了，他的名字。
    「江子熹!」
    她毫无意识的喊了一声他的名字，被班导带进教室的转学生倏地转头，当她抬眼，他正好与她四目相接。
    之颖乔整个人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这个人……这个转学生……是他啊，她的江子熹大哥哥。
    他当然没变，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她可以如此坚定认出的人。
    第二天看见之颖乔气色大好的面带微笑走进教室，苏茉萱和李廷海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你没事啦？」李廷海喜悦溢于言表。
    「姐回归啦！」甩甩头发，之颖乔笑瞇了眼。
    苏茉萱也替她高兴，俏皮的眨眨眼：「好啦，你没事就好，恭喜回归。」
    久违的与好友笑闹了一阵，之颖乔抿抿嘴：「江子熹呢？」
    其实刚才在对话的过程中，他们就发现之颖乔会时不时有意无意往右边的空座位瞄了，不过对于她这样若无其事的表现，他们还是颇讶异的。
    根本和那天在医院判若两人嘛。两人面面相覷。
    「你……不气他？」他们不是当事人，至今都还没完全消气了，更遑论她。
    可之颖乔只是耸耸肩，「要气什么？」
    两人再度张大了嘴，久久无法组织语言。
    「我懂你们的顾虑，也很谢谢你们这么为我着想，但……」顿了顿，之颖乔淡淡笑了下，「五年欸，那么多个日子、那么长的时间，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经歷过什么，不是吗？」
    这是昨天林芬芳提醒她的，怕她一不小心忽略了的东西。
    她知道，要江子熹变回以前大哥哥那个样子，太苛刻了。
    更何况，他现在这样也很好啊，她很喜欢。
    毕竟她会喜欢上他，不是因为他是大哥哥，是因为他是江子熹。
    以前会想尽办法让他承认自己是大哥哥，只是因为希望他能记得她。
    现在不用了，她只想他能好好的、舒服的活成他喜欢的样子。
    因为那些样子，拼凑起来，就是江子熹的模样。
    李廷海和苏茉萱稍稍明白了，双双点头。
    「所以你现在不打算打扰他了？」虽然有些伤感，但李廷海还是问出了口。
    他们都知道之颖乔等再见江子熹一面的这一天等了多久，也知道终于如愿见到江子熹后，要和他当最熟悉的陌生人她会有多难过。
    「怎么可能。」
    没想到，她这么说，还面带笑容。
    苏茉萱扶了扶额：「不然你又想干嘛？」
    要他记得她，他也记得了、要他喜欢她，看来是喜欢但不可能在一起了……他们不知道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能和他玩到什么程度？
    之颖乔转了转眼珠子，调皮的笑了笑：「你们应该都有听到吧？那天在医院走廊，我把他拦住以后，他只说了两句话。」
    那天在医院，她质问了他一大串话，他只回了三个字：回去吧。
    「回去吧？」
    「对，他说『回去吧。』，不过后面还有一句……」之颖乔眨眨眼，「『所有。』，他是这么说的。」
    「回去吧，所有……」歪头想了想，苏茉萱突然双手一拍：「你想回到他转学过来的那一天……」
    「像之前那样天天缠着他？」李廷海也意会过来，抢先一步接话。
    瘪瘪嘴，之颖乔睨了两个人一眼。「说得也太难听了吧，什么缠着他，我是关照他好不好……」
    清了清喉咙，她又扬起嘴角，眼里都是喜悦。
    「不过这次，我想听他说他的故事，想知道这五年他都是怎么生活的，过得好不好、活得快不快乐……」之颖乔吸吸鼻子，「不管要花多少时间，最后我都会让他愿意和我说的，因为……」
    被她的坚定震慑到了，咬了咬唇，苏茉萱和李廷海双双伸手，欣慰的拍拍她，当作给她的一种加油。
    而之颖乔说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们在她眼底看见了这辈子他们见过最耀眼的嚮往和坚强。
    「无论他经歷了什么，我都想陪着他，就像当年他守着我一样。」

 Chapter 8-3

    可缠着江子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两天一夜的小班游结束了，之颖乔少了和江子熹跑练舞教室的机会，四个人从前的放学晚餐之约更是从那次旅行回来后，就缺了一个江子熹。
    上课、下课、吃午餐，他都对他们视若无睹，好像真的就像他说的那句「回去吧。」，回到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没转学过来的时候。
    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着两个人的苏茉萱和李廷海都几近要放弃了，只有之颖乔还笑着说，她还有其他计画。
    「他可以不跟我们上食堂、不跟我们吃晚餐……」眨眨眼，她古灵精怪的笑了：「但他总不可能不做值日吧？」
    果然，之颖乔老早就和卫生股长串通好，要跟和江子熹搭档做值日的同学对调。
    轮到江子熹当值日生的那天，之颖乔早早就到了学校，提着装满水的水桶等在教室。
    不料，十分鐘后，推门而入的是原本和江子熹搭档做值日的那个男同学。
    「咦？我不是跟你交换了吗？」之颖乔心想，他肯定是忘记了，便好心提醒他：「你是明天的值日生啦，等等江子熹就会来帮我了。」
    可男同学摇摇头。
    「你和我换完之后，江子熹又跑来跟我交换了。」
    什么？
    「他为什么要和你交换？」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他好像是看过卫生股长的值日生轮值表了，才跑来问我是不是跟你交换了，结果下一节下课，他就去找卫生股长改时间了。」
    所以，他是知道她今天会来做值日，才找男同学调开的。
    之颖乔点点头，说不上不开心，但又有点难过。
    不过她可以理解，毕竟她之前和他倾诉过那么多大大小小的破事，他都能理解了。
    之颖乔半声不吭的把一天的值日工作做完了。
    然后，她不顾李廷海和苏茉萱那两个觉得自己没救了的眼神，又偷偷跑去找自己隔天的原值日搭档，说要帮她做值日。
    「你不是跟江子熹交换了，今天你帮他做，明天换他帮你做吗？」
    「没关係没关係，」之颖乔摆摆手，「你明天不用做了，我帮你做。」
    女同学赶着去补习，在离校之前满是感激的答应了。
    第二天，之颖乔更早到校了。
    距离平常值日生到校打扫的时间还有半个鐘头，之颖乔等得发慌，乾脆挽起袖子先做起打扫工作。
    半小时候，她差不多把班上打扫乾净了，望了一眼门外，一双鞋准时跨过门槛。
    但，那不是江子熹的鞋子。
    「你不是……明天的值日生吗？」
    男同学愣了愣，解释：「江子熹跟我交换时间。」
    她心底失望，但也没表现出来，笑着点点头，说了句「我今天太早到了，把工作都做完了。」就返回座位上。
    然后又趁着放学，之颖乔又去换了隔天的值日生。
    有人帮着做值日自然是好事，隔天的值日生道过谢后，开心的哼着歌离开教室。
    「你疯啦？」苏茉萱和李廷海幽幽的凑了过来，带着满脸的不敢置信。
    他们大概没看过有人可以为了一个人拼命到这种地步。
    「没疯。」她慢悠悠的回，好像连续做了两天的值日生的人不是自己。
    「往往只有疯了的人才会说自己没疯吧。」两个人面面相覷，最后也只能无奈长叹。
    这程度有点过了，他们知道，但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他们也知道。
    他们明白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他去受这身伤，好换他能安好无恙。
    但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至少、也是最多最多能做的，就是了解他受过什么伤，让他可以不用一个人扛着痛苦生活、让他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劝归劝，他们也没打算拦她，除非她真的因此倒下，或者主动向他们请求支援。
    其实之颖乔知道江子熹早就拆穿她的计谋了。本来，她想赌一天，江子熹会烦腻的放弃和别人交换，如她所愿的和她一起做值日。可明天、后天、大后天……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之颖乔做了一个多礼拜的值日生，但江子熹还在把自己做值日的时间往后延。
    之颖乔受不了了，找了一节下课，跑去找卫生股长算帐。
    「他收买你？」
    「也不算收买吧，我们是以物易物，供需互相满足啊。」卫生股长搓搓下巴，敲了敲压在桌垫底下的值日生轮值表。
    他们班卫生股长是闻名全校的吃货，糖果饼乾名列最爱的食物没有之一。
    之颖乔抽过那张纸，弹了弹：「行，我也跟你以物易物，而且……」她朝他招招手，放低音量：「翻倍。」
    卫生股长眼睛都亮了。
    「两桶软糖换这张轮值表。」
    上午和卫生股长顺利交易完毕，卫生股长捧着两大桶软糖，心满意足的将轮值表藏进书包，并保证表中的内容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给江子熹知道。之颖乔终于又感觉到几丝希望了，只要把剩下半天的值日做完，明天就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最后一次当值日生了。
    不料，这半天的值日却不太好做。
    中午下过一场大雨，走廊上积水满布，落叶被风扫进走廊，景象狼狈至极。
    放学时分，同学三三两两离开教室，之颖乔咬咬唇，搬出扫除用具，认命的准备打扫走廊。
    「你的搭档呢？」苏茉萱在远处看见了，晃了过来。
    「她补习快迟到了，我让她先走。」
    「那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扫这里吧？」李廷海瞄了眼走廊，皱了皱眉。
    「能怎么办？」之颖乔耸耸肩，笑了笑，「没事啦。」
    她提起水桶，拖着大大小小的扫具正要开工。
    「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苏茉萱放心不下她，又急急忙忙追了出来。
    李廷海也在一旁附和：「对啊，我们帮你扫吧。」
    「这个看起来要扫很久欸……」之颖乔推辞。
    虽然她的确气色不大对，虽然她的确有点不舒服。
    大概是这几天都早起做值日，睡眠不足吧。
    「我真的没事啦，你们赶快回家。」
    但她知道这是她自己揽的工作，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爱情，拖累了朋友。
    说不过她，他们只得摸着鼻子离开，离开的路上还不甚放心的频频回头照看她。
    直到下了楼，听见楼上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他们飞奔上楼，看见拖把摔在地上，而墙边，之颖乔惨白着脸横卧在那。
    「之颖乔！」
    他们衝上去，听见她似乎在失去意识的边缘的，甚是微弱的一声呼唤：「江子熹……」
    江子熹在校门口堵卫生股长。
    他今天下午想找股长都找不到，不是去厕所了，就是上合作社了。
    一个班上留得比较晚的男同学跑了出来，被他一把叫住。
    「你有看见卫生股长……」
    「你在这！」
    男同学截断他的话，似乎没听见他的问题，迫切的抓住他，二话不说往教室的方向走。
    江子熹一头雾水，更不想和他在大庭广眾之下拉拉扯扯，便用力甩开他的箝制。「找我什么事？」
    男同学抿抿唇，「不是我找你，是之颖乔找你。」
    什么？之颖乔找他？
    他先是一愣，接着大步大步折返校门口。
    「你跑什么？」男同学对着他的背影大喊，「真不知道为什么她倒下后第一个想找的人是你……」
    倒下？
    眼角狠狠抽了一下，他瞇瞇眼，用尽所有力气光速跑回教室。
    就算是再爱的人，演技好的话，你任何时候都还是可以毫无破绽的装作不在意他……除了他出事，例外。
    因为害怕失去，我们再如何也无法冷眼旁观。
    今天，他是知道了，却也顾不着那么多了。
    他对她这些日子以来的忽视和冷淡，是他所背负的恐惧的重量。
    因为他对她的关心再也不能表露无遗。
    他怕在他失去她的那一秒之前，她都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Chapter 9-1

    江子熹赶到的时候，之颖乔被李廷海和苏茉萱一左一右搀扶着，正要走下楼。
    「上来。」
    他蹲在之颖乔跟前，沉着声只说了这两个字。
    没有动静。
    「你们要让她拖着这副身体走下楼？」忍无可忍，江子熹头也不回的开骂。
    他太害怕了，害怕她怎么了，害怕会失去她。
    「是我坚持要自己走的。」良久，之颖乔小声应答。
    她怕她被背着的画面被人看见了，明天不只卫生股长，就连班导也不会准许她做值日。
    那她这几日以来的努力和辛苦就付诸流水了。
    「上来。」
    他说，再没第二句话，比她还坚持。
    李廷海和苏茉萱交换了眼色，两人都明白眼下他们都劝不了谁，不论是之颖乔，还是江子熹。
    因为之颖乔已经默默的靠了过去，下一秒，江子熹一把将之背起。
    「你明天不要再做值日了。」
    送她回家的路上，江子熹沉默了一路终于开口，淡淡道。
    不可能。她又不傻，也不是廉价劳工，做这么多天的免费值日还不都是为了明天。
    见背上没有动静，江子熹明白她在盘算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回家好好休息，明天睡饱了、吃饱了，来学校后，想说什么，我听你说。」
    他并不是不听她说话，只是要她先好好休息。
    之颖乔有些讶异的睁圆了眼，微微张口，几度欲言，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她的欲言又止只是讶异于他久违的、突如其来的温柔，毕竟这些日子，他好似又回到刚转学来时的那个样子，甚至更加冷漠。
    虽然她知道他骨子里依旧鐫刻着温柔，因为她始终相信，如果没有足够的温柔，他不可能救赎一个即将与世界相互背弃的人。
    之颖乔非常认真的吃饭、睡觉，早餐吃了两份，就连毫无睡意、平常都被她耗着耗着发呆过去的午休也硬是逼着自己趴下去睡觉。
    睡午觉的时候，她第一次在午休的时候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大男孩和女孩并肩坐在河堤边，等星星出没。
    一会，睡意来袭，女孩有些睏了，大男孩让她趴在他的腿上睡觉。
    睡前，女孩揉着眼睛问大男孩：「哥哥，你能和我说一个故事吗？」
    大男孩笑了笑，答了声好，问她：「你想听什么故事？」
    女孩满意的绽开笑容，说了个童话故事的名字。
    依旧是个好梦。
    终于捱到放学，另一个值日生收工走了，之颖乔这才踩着轻快的步伐跳到刚洗完手的江子熹面前。
    「我睡也睡了、吃也吃了，」她眨眨眼，「你不能再逃走了吧？」
    她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他却听得这样扎心难忍。
    他不是故意逃走的，虽然，他确实逃走了。
    「你想说什么？」江子熹擦擦手，拉了张椅子在她桌前坐下。
    虽然他对她依旧淡漠，但至少还愿意听她说话了，已经是这几个日子里最令她欣慰的奇蹟。
    之颖乔深吸了口气：「江子熹，你能和我说一个故事吗？」
    「哥哥，你能和我说一个故事吗？」
    江子熹愣了愣，反问：「你想听什么故事？」
    「你想听什么故事？」
    分毫不差，和当年的对话一模一样。
    之颖乔笑了，轻轻的说：「我想听你的故事。从十二岁到十七岁，这五年之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江子熹似乎也不意外，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歛下了眼神。
    他安静了很久，久到她以为他不会说了。
    「五年前……」低下眼，他错开了她猛然抬头时扬起的视线，「我爸妈离婚了。」
    她差点没从椅子上跌下来。
    「明明是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家，多待一天对他们而言都是种折磨，所以他们离开了，我爸去了很远很远的国外，我妈再嫁，跑到外县市生活。」
    之颖乔从来没有看过那种忧鬱，和她印象中的大哥哥很违和。
    她终于有勇气看向江子熹，一抹沉重的黯淡凝在他微湿的双眼。
    他没有哭，没有掉眼泪，只是有太多太多的惆悵和感伤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世界的残忍和真实。
    「我听过一句话。」放弃遮掩自己的不知所措，江子熹深吸了口气，直直望向之颖乔，「看淡失去，看重拥有。」
    很多人都告诉我们，生命里的每一个瞬间，失去和拥有总是同时并进。放手失去，紧抓拥有，好像就是最好的应对了。
    但江子熹无法理解。
    「可是，如果今天的拥有变成明天的失去，我们要如何切换心态，今天看重它，明天看淡它？我们又不是机器人，按一个设定、跑一个程式码就做得到，更没有一个可以控制自己的遥控器。」
    她懂了，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也知道他接下来想说什么。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认清我们一无所有，没有什么好拥有的，当然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而且你吃的也不是什么高热量的食物……一小撮清蒸高丽菜、一小块清蒸鱈鱼、一小碗白饭，」坐在他左边的李廷海乾脆直接抽走他的餐盘，「我帮你再去拿点……」
    「放下！」
    整个食堂的人都望了过来，原本喧哗吵闹的食堂因为江子熹的这声吼变得肃静，没人敢吭一声。
    「你想吃什么？」之颖乔探头问他。
    「能别在这里吃吗？」他抬手遮了遮眼。
    「能。你在这等我，我去买点东西，我们到别的地方吃。」
    江子熹静静的看了她一眼，像是一种应允。
    「我最喜欢春天了。」她重新掛起笑容，「春天多美好啊，跟幸福一样。我们人的一生，不是都在经歷很多很多不幸之后，追逐着那么一点的幸福吗？就像一年里，都在等待着那三个月的春天。」
    「是吗？」
    江子熹扯了下嘴，侧过头去的脸上看不清情绪。
    见他又继续扫地，之颖乔蹦蹦跳到他扫把前。
    「你呢？」她眨眨眼，「你最喜欢哪个季节？」
    很久很久以后，他终于抬眼看向她。
    「我都不喜欢。」江子熹漠然，「但是我最讨厌春天。」
    「什么？」
    「我最讨厌春天。」他苦笑，「与其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我寧愿一年四季都是秋天。如果只剩秋天的话，再悲惨也习惯了，可是有了春天以后，秋天显得更加痛苦，所谓的乐极生悲……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正是因为有秋天作为陪衬，相比之下，春天才更加的美好……」停了半晌，她在等他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但他没有，依旧面无表情，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的看着她。
    「这是你说的，你说你和我一样喜欢美好的春天……」
    他冰冷的眼神截断了她未完的话。
    「别这样。」
    丢下这句话，江子熹头一撇，扔下扫把就走。
    「如果我爸爸妈妈吵架了，还摔东西、差点打了起来……你认为我应该怎么做？」
    听完问题，江子熹的脸瞬间沉了沉。
    他扯了下嘴：「该不会是唱〈小星星〉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
    「这是什么烂方法……谁教你的？」
    「你啊。」她哑着声回。
    「我？笑死人了，怎么可能。」他摇摇头，表情尽是嘲笑。「我现在教你，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
    她傻在他面前，做不出任何反应。
    「去问爸爸妈妈，他们想要什么？可能是钱，可能是房子，可能是车……可能是任何东西。我们能做的事，就是帮忙他们尽早分到想要的东西，拿到东西后，他们很快就会离婚了，再也不会吵架了。」
    「就算在多黯淡、多坎坷的道路上，我们都要期待幸福。」
    江子熹握着三明治的手一顿，不动了。
    「这句话，你听过吗？」
    「我反过来问你。」他终于愿意直视她的眼睛。
    她毫不犹豫的点了下头。
    他笑了笑，「就算在多灿烂、多美好的道路上，我们也要期待悲伤？」
    「这……这不一样吧？」之颖乔歪了歪头，愣了愣。「怎么会有人期待悲伤？」
    「那为什么我们需要期待幸福？」
    「因为大家都想要幸福啊。」
    「这不合理。」
    「哪里不合理？」之颖乔嗤之以鼻。
    「想要不等于得到。很多东西，想要却得不到。」
    她愣愣看着他。
    江子熹扯了扯嘴角：「既然如此，不想让期待变成注定落空的妄想，就不是要期待那些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就算在多黯淡、多坎坷的道路上，我们也要期待悲伤，不要妄想幸福；就算在多灿烂、多美好的的道路上，我们也要期待悲伤，不要习惯幸福。」
    之颖乔想起了以前他每一个反常的行为，那些和大哥哥截然不同的举动背后的原因原来就是这个，她今天终于明白了。
    拒绝一切关心、推开所有的好，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她的父母也离过婚，她知道她的心情和他肯定是一样的。
    因为害怕失去，所以把渴望拥有的心埋起来，假装一无所有也无所谓。
    这是一个多么多么悲伤的秘密，却要这么脆弱的他们一个人藏着。
    但有人让她不想再这么悲伤下去，可他没有。
    所以，她想做这个人，想拉他一把，让他能看见希望。
    儘管这条路也许会有些坎坷难走，但她义无反顾。
    他救她一次，她救他一次，谁也不欠谁，很公平。
    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便可以毫无负担的带着最好的样子，重新相爱。

 Chapter 9-2

    无话可说了。
    江子熹重新抬眼，望向她的双眸尽是坦然。
    他第一次和一个人说这个秘密，之前之所以不说，是不想让自己最脆弱的地方拋头露面。
    但今天，他愿意告诉她，因为他相信，她不会伤害他。
    她有相比外面世界的锋利相对难得的柔软，她有那些看不懂他的人没有的，太多太多的温暖。
    他曾也是那样的人，但也再做不回那样的人了。
    「但……」之颖乔抬眼，看着他的眼神异常坚韧。「你为什么要躲我？」
    这个问题，她百思不得其解。
    「为什么假装不认识乔乔？为什么不承认自己是大哥哥？」
    「你真的想知道？」
    「嗯。」她看着他的眼睛，半瞬不移。
    他歛了歛双眸，眼神晃了一下，让之颖乔再一次以为他不打算说了，正盘算着怎么结束对话。
    「我还没准备好。」
    一道声音从她头顶落了下来。
    「准备什么？」
    「准备怎么和你道歉。」
    一颗心揪了一下，之颖乔抬头，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江子熹微湿的眼角在光影交错下格外醒目，令她刺眼。
    「对不起。」
    为什么？
    「让你把这样荒谬的事当作了信仰。」
    他知道从前大哥哥和乔乔说的话，之颖乔都记得，用着百分之两百的相信。
    可经歷过失去他才懂得，哪里来这么美好的信念，还不都是骗人的。
    相信这些只会在梦被现实推翻的时候，让自己变得格外狼狈不堪。
    江子熹对不起她，让她和自己从前一样愚蠢。
    可她不这么认为。
    「谁说的。」之颖乔反驳。
    因为那些话，她才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一点、一点都不觉得愚蠢。
    「这样的信仰怎么了？至少到目前为止，之于我，它还没有被推翻过。」
    眨眨眼，之颖乔微微抿起嘴。
    江子熹淡淡瞥了她一眼，眼里尽是不以为然。
    「如果你真的不相信的话，」深吸了口气，之颖乔勾起嘴角，「我证明给你看。」
    「你要一个不会离开你的人，那我就不离开你了。」
    女孩信誓旦旦，眼底亮着光。
    男孩迟疑，纳闷道：「可我离开你了。」
    五年，他对她不闻不问，彻底离开了她。
    「你回来了呀。」歪歪头，之颖乔指了指江子熹。
    「我和大哥哥不一样了，在你的世界里，那个从前总是安慰你的大哥哥早就消失、早就离开你了。」
    「是吗？」
    那个晚上听到蓝薇的广播，之颖乔就想过，如果这件事注定要发生在她身上，她希望站在她面前的是她的大哥哥。
    一个容貌清晰无比，她却忘了名字的人。
    可是她忘了思考一个假设。
    如果这个人变了呢？
    不再开朗温暖，也不再能够保护她。
    然而，之颖乔觉得无所谓。
    「哪里不一样了？」
    她没有和他说过吧？当初他踩着白鞋踏进教室，不用再多一秒，她就认出他了。
    「我不擅长认人，大概是因为我把所有认人的力气都拿来认出你了。」
    江子熹还来不及消化排山倒海而来的复杂的心情，突然接到一通电话，和之颖乔对看一眼，捧着手机沉着脸闪到后走廊。
    几分鐘后，他匆匆忙忙走回座位收拾书包，之颖乔见他面色凝重，赶忙上前关心。
    「没事。」
    可这「没事」他一说出口就后悔了。
    之颖乔又不是看不懂他。
    「我朋友受伤了，我要回去照顾他们。」
    「我和你一起去吧。」
    没多犹豫，她书包上手，安静的等在教室门口。
    他一时半刻以为自己养了一隻猫，他还没说话，她就懂他在想什么。

 Chapter 9-3

    他们坐了好久好久的公车，久到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乘客，久到之颖乔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反观江子熹，一路上都是清醒的。
    刚才那通电话来得太急，他到现在脑子还是一片混乱。
    江子熹咬了咬唇，默默望向窗外。咬唇是他不知所措或者正在思考时的习惯。
    正当他今天不知道第几次咬唇沉思，一道重量落在他右肩上。
    他视线往下掉，日落前残馀的阳光正好从车窗外洒下，打在肩上那张安静沉睡的脸上。
    她睡着了？这么快？
    眨了下眼，江子熹极为轻浅的扬起嘴角，轻浅到他自己或许都没发现。
    他小心翼翼调整了下姿势，轻轻拍了拍之颖乔倚在自己肩上的头，再伸出腾空的另一隻手，替她遮挡窗外的残阳。
    看着她单纯天真的侧脸，有一瞬间，他似乎能够忘却这世界加诸在他身上的压力。
    好像所有令他厌恶的世故，在她乾净的世界里，都不復存在。
    让他好想一直一直待在她的世界里，不要走。
    公车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公车站停了下来，他们下了车，往这里唯一的一条路走去。
    和江子熹的练舞教室差不多，江子熹的住处也藏身于与世隔绝的僻静角落，在这里随便放眼一眺，就是大海。
    没多久，江子熹领着她来到一幢小房子前。
    他伸手输入密码，门便自动开啟了。
    之颖乔眨了眨眼。他怎么这么多栋房子？虽然都不位于离市区很近的黄金地段，但房子看起来很乾净、很漂亮，甚至像有特别设计过一样。
    「你一个人住这里吗？」她问。
    江子熹点点头，应了声：「嗯，进来吧。」
    他待她进门才把门关上，随后，屋里走来一个年纪与他们相仿的男孩，脸上还留有怵目惊心的和人打架的痕跡。
    「豆子。」江子熹忧心忡忡的蹙了蹙眉，「怎么会这么严重？」
    「子熹哥。」豆子低了低头，侷促的绞着手。
    「你先坐着吧。」江子熹把豆子赶回客厅，左右张望了下，又拧眉：「小冰呢？」
    「在沙发上躺着。」豆子一脸担忧，好像比担心自己来得更担心朋友。
    沙发上一道微弱的声音回答：「我在这呢，子熹哥。」
    江子熹快步走去，瞥了眼沙发上横卧着的男孩，眉头不禁更加深锁了。
    见小冰挣扎着要起身，江子熹赶忙将他按回去。「别动，躺着就好。」
    「子熹哥……」豆子和小冰同时出声，歉疚写了满脸。
    江子熹叹了口气，突然想起方才因为自己忙着关心朋友的伤势而没有顾上的之颖乔。
    他回头正要找她，便见到她就在他身后。
    然后突然觉得安心许多。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用只有她听得清的音量。
    「为什么道歉？」之颖乔笑了笑，一丝愁色随即又浮上脸庞：「你朋友伤得很重，要不要赶快处理伤口？」
    江子熹看了她一眼，眼里充满感激，「嗯。」
    她好像这样陪他很久了，从半年前他和她在真实世界中相遇那天开始，她看尽了他所有的脆弱，却一直守着他没走。
    他转头，迎上两个朋友八卦又好奇的目光。
    「子熹哥……」两人互看一眼，异口同声：「女朋友？」
    女……女朋友？
    之颖乔一颗心猝不及防缩了一下，眼睛瞄都不敢瞄他，早他一步摆手澄清：「我是他同学……」
    「朋友。」不料，他说。
    三人唰的一声齐看向他。之颖乔微微仰头，有些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又惊又喜。
    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江子熹清了清喉咙，将之颖乔拉到身前。
    「之颖乔，我朋友。」
    朋友。她多久没再妄想过以这个身分站在他的身旁，被他这么向人介绍。
    不是不再妄想，只是不敢妄想。
    她眨了眨眼，眼里有层薄雾悄悄覆上双眸。
    之颖乔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豆子身上的伤比较少，早已处理完毕，但小冰全身上下大大小小的伤明显严重许多。
    他们围着沙发坐着，由江子熹替小冰上药，之颖乔则负责在一旁递医药箱里的工具。
    豆子坐在一旁，跟着江子熹一问一答。
    叹了口气，江子熹蹙眉：「又是南西？」
    南西？这名字真耳熟……之颖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突然想起来了。那个人，那家麵店，那个晚上。
    「嗯。」豆子低下头。
    「上次被我抓到之后，不是让你们别再去了吗？」江子熹眉头锁得更深了，「小吃店呢？不是让你们在那好好干，不要再扯上这种破事了吗？」
    摇摇头，豆子打断他，扬起视线，语带无奈：「子熹哥，这次是他们自己找上门的。」
    「他们找到小吃店来？」
    「对，指名要找你。」说到这件事，豆子就一肚子气，咬牙道：「我和小冰跟他们说，你真的不在这，他们老大说，那就杀去学校找你。」
    听到这，江子熹拿着药膏和棉花棒的手微微一晃，眼里一阵波澜。
    「我们心想，怎么样都不能让他们找去学校，脑子一热，衝上去就打起来了。」
    原来是为了阻拦他们到学校找他麻烦，才受伤的吗？
    江子熹抬眼，用力的咬了下唇。
    「后来呢？」
    「后来，田叔报了警，警察把他们都带走了。」
    「田叔还好吗？」
    「不好。他们差点把店砸了。」豆子摇摇头，「田叔也一把年纪了，似乎是吓坏了，说他可能会关店一阵子。」
    「所以你们才到我家？」
    「嗯。」豆子嚥了嚥口水，「我们现在……好像也没有别的可以去的地方了。」
    闻言，江子熹缩了缩手，歛了歛目光。撑着腿起身，他抿了下嘴：「今晚睡我这吧。吃过东西了吗？」
    「离开小吃店前带了点东西出来，刚才简单吃过了。」
    「那你们赶快去休息吧，今天肯定累坏了。」
    扶着豆子和小冰进房，熄灯，江子熹踱着步子慢慢走回客厅，垂着头，好像在想些什么。
    之颖乔静静的倚着沙发坐在地上，一句话也没问。
    他终于抬眼，看见了她。
    心里有一块地方摇晃了下，像石头打进湖里，盪起涟漪。
    「冷吗？」
    现在可是冬天呢，她身上也没几件衣服。
    「不冷。」之颖乔摇摇头。
    「饿吗？」他又问。
    「有点。」她老实答。
    勾起嘴角，江子熹转身去泡泡麵。
    他们端着两碗泡麵，盘腿坐在沙发前，缩在一起，当作取暖。
    「想听故事吗？」安静的吃了几口麵，江子熹开口，看向她。
    「好啊。」
    他想说的话，她自然会听。
    「记得之前我带你去过的那间练舞教室吗？」
    「嗯，怎么会不记得？」之颖乔怎么可能会不记得，那可是陪着他们一夜熬过一夜的地方。
    「那间练舞教室是我表姐送给我的。因为我们家族和我同辈的就只有她，我们两个从小便玩在一起，说是亲姐弟也不为过。她会教我跳舞，练舞教室严格说起来其实是她的，在她出国前。」
    一面斑驳牌子上的名字浮过脑海……「黎昕吗？」
    「嗯，你怎么知道？」
    「上次看到练舞教室外面掛着的牌子。」
    勾唇点点头，江子熹继续说：「她是学设计的，五年前申请到法国留学，应该也有在那边工作、长住的打算。」顿了下，他又幽幽补了句：「反正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过。」
    五年前……之颖乔咬掉已经吸了一半的麵条，转头看向他。
    「五年前我爸妈丢下我逃走了，可连她也没打算留下来。」
    那个时候，他的世界里真的是一个人也没有啊。
    已经经不起、也没有再多的可以失去了。
    「爸妈离婚后，因为不想一个人待在令人窒息的、我从小住的那个家里，我成天往外跑，什么花街酒巷我都跑过，还常常泡在网咖里，一泡就是一天。」
    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江子熹会和南西那帮人扯上关係了。
    「姐出国那天，我没去送她。她打了好多通电话到家里，可我那时候人在网咖，没接到。知道她要出国以后，我和她赌气，好几天不和她说话，谁知道这一赌就是五年。」说到这里，江子吸有些无奈，苦笑了。
    「你知道吗？这栋房子是她设计的，虽然不大，但还够我住。她出国后，我从以前那个家搬出来，住进她临走前送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里。」
    难怪之颖乔第一眼看到这栋房子，就觉得特别好看。
    「姐离开后，我更加不受管束了，混进那些破圈子里，抱着活过一天算一天的心情，活在这个世界上。」
    原来一个人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以如此艰难。
    她不敢想像当初他是花了多大的决心，才能一直跌跌撞撞的长大到了现在？
    思及此，之颖乔的心狠狠的揪了一把。这个世界是怎么糟蹋她生命里最美好的人的呢？她没有办法接受，更没有办法谅解。
    「豆子和小冰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比我们小一岁，认识以后就一直跟着我。后来我带着他们，慢慢脱离那个复杂的圈子，却还是常常被圈子里的人找麻烦。」
    「之前那次……」之颖乔马上将所有事情串连在一起，很快反应过来。
    「嗯，在那次之前，我都不知道豆子和小冰被他们找过好多次麻烦。」江子熹眼里烧起火，想起豆子和小冰无数次的牺牲，儘管他们已经被警察绳之以法，他心底还是无法放过那群人。「他们本来都在便利商店打工，有次去找他们的时候，有人接替了他们的工作，我一问之下才发现，他们伤得太重，还在处理伤口。后来，也就是你看到的那次，我亲自去了。我知道南西他们的目标是我，豆子和小冰只是人质。」
    「后来呢？」之颖乔有些紧张。
    「那是最后一次了。」江子熹说完，停顿了会，看向她。
    他答应过她的，他没忘。
    答应她不去了，就是真的不去了。
    之颖乔鼻头一酸，有些感动。
    「后来，我把豆子和小冰送到一家小吃店，小吃店老闆田叔很热心，让他们在那打工换宿，包吃包住。他们不像我，我阿姨姨丈五年前虽然随着黎昕一同搬去美国住了，但他们每个月会匯钱过来支撑我的生活开销……可是豆子和小冰没有。」
    他们用叛逆来遮掩这个世界在他们身上划下的伤，却无法彻底的逃离命运的手掌。
    豆子是，小冰也是。
    之颖乔是，江子熹也是。
    他们都在风雨中练习，如何向阳长大。
    「没想到他们会找上小吃店。」原以为小吃店是豆子和小冰流浪的终点，原以为以后他们终于可以好好的生活。
    「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间房子太小了，长期住的话，是住不下三个人的。
    更何况，他们也要有自己的工作，去过自己能够照顾自己的生活。
    江子熹将脸埋进手中，一阵无力感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捲而来。
    之颖乔心一揪，差点没忍住眼泪。
    她伸出手，轻轻拍着他那双承受了太多的肩膀。
    「我知道。」她在他耳边说。
    江子熹缓缓侧过头，瞥了她一眼，像她说了什么类似她要移民外太空的话。
    「干嘛？怀疑啊？」
    「怀疑啊。」
    他现在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真的，每每看着她，他总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痛苦了。
    「我说认真的。」之颖乔噘起嘴，「我妈开了一间花艺坊，平常只有我妈一个人在忙花艺坊的事，如果豆子和小冰愿意，可以去我妈的花艺坊帮忙。住的部分他们不用担心，我家隔壁就是我妈的花艺坊，二楼都是空房，可以布置成他们自己的家。吃的话，三餐都可以来我家吃，反正人多热闹，我爸妈肯定很欢迎的。」
    凝着之颖乔真挚的双眼，江子熹喉头一哽，感动与感激流窜在眼底，忽然之间，难以抽离，无法自拔。
    「之颖乔。」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就想唤她。
    「嗯？」
    她轻声应答。
    好想就这样唸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之颖乔……」
    「怎么了？」
    他深深凝着她，她轻轻看向他。
    目光交错，光华流转。
    「谢谢你。」
    眼角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一滴泪无声无息的沿着他那张俊朗的脸滑了下来。
    她在他满是波澜的眼里，照见了自己的灿烂。
    毫不犹豫的，她伸手，拥抱了他一身的脆弱和坚强。
    「没事，我在。」她轻拍他。「以后你的世界里，还有我。」
    不可思议的是，他竟没有质疑过这一句话。
    这是五年来头一次，他相信了这种承诺。
    「嗯，我知道。」他说，像是一种应允，一种他打从心底无坚不摧的信仰。
    他加深了回拥她的力道，将脸埋在她的肩上，不让她发现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眼泪。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之颖乔的眼泪扑簌簌的掉了下来。
    因为他喊她了。那声「乔乔」，她听见了，听得格外清楚。
    五年前的那个感觉，唰的一声又全部都回来了。和大哥哥以前喊她乔乔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江子熹终于明白了，他是对的。是他让乔乔变成现在的这个之颖乔，一个可以温暖人、治癒人的存在。
    那一刻，他只想告诉乔乔，久等了，哥哥回来了。

 Chapter 10-1

    早晨的阳光亮晃晃的洒进客厅，带着入冬以来久违的温暖。
    之颖乔是被自己的手机铃声吓醒的。噢不，准确来说，是苏茉萱的高八度嗓门一把将她从睡意中摇醒。
    浑浑噩噩摸起手机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应声，苏茉萱一声尖叫直衝脑门：「之颖乔！」
    之颖乔身子一抖，瞬间清醒。
    她反射性将话筒拉远，皱了皱眉：「你是公鸡喔……而且今天不是周末吗……」
    不等她讲完，苏茉萱冷冷打断她：「你人在哪？」
    「我在……」咦……她在哪？
    之颖乔眨眨眼，环顾四周，再眨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我、我在……」
    「在哪？」
    她支支吾吾，答不上话。
    天啊！她怎么会在江子熹家？应该是说，她怎么还在江子熹家？
    「之颖乔！」
    「我在……江子熹家……」她自己说到都有点怀疑。
    「什么？」
    啊，她想起来了。昨晚他们竟哭着哭着就这样睡着了，在江子熹家客厅的沙发前，地板上。
    「你别闹喔，说认真的……」
    之颖乔正打算拍张照给苏茉萱看，一道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直接堵了苏茉萱的嘴。
    「之颖乔？」
    「呵呵，你醒啦。」之颖乔乾笑。
    「刚才那是……江子熹的声音没错啊……」苏茉萱在电话一头不敢置信的低喃。
    「呵呵……」你还不信……握着手机，之颖乔只是拚命的以笑代答。
    一旁的江子熹搔了搔头，似乎也还是惊魂未定。
    「江子熹早啊。」苏茉萱大声的打招呼，弄得两个人更尷尬了。
    「早啊。」江子吸清清喉咙，「你们先聊，我去准备早餐。」
    过了几秒，苏茉萱小声问：「走了？」
    「走了。」之颖乔揉揉眉心。
    「欸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终于可以放肆问个清楚，苏茉萱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问。
    「也没怎么回事，就是昨天陪他做完值日，又陪他回家看个朋友……后来太晚了，没车了……」之颖乔后面越说越心虚。
    「我是说……」苏茉萱压低音量，「你们睡觉的时候，没发生什么事吧？」
    不料之颖乔比她更单刀直入。「裤子衣服都还在身上，别乱想。」
    「好吧，不闹你了。」苏茉萱顿了顿，抿抿嘴，「不过你真该看看你手机里有多少通未接来电。你爸妈昨天等不到你回家，打来我这找你，李廷海也有接到电话。你整整一晚上不见人影，我们四个快急死了你知道吗？」
    「啊！」苏茉萱这么一说，之颖乔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忙查看手机里的通话纪录。
    果然，破百条的未接来电映入眼帘，画面惊悚。
    「我完了。」
    彻夜未归，这还是第一次。
    江子熹准备好简单的荷包蛋和麦片，瞄了眼客厅，见之颖乔盯着手机发呆。
    他默默坐回她身旁。
    「那个……」
    「那个……」
    他们同时开口。有些尷尬。
    「你先说。」之颖乔绞了绞手，似乎有些紧张。
    「吃完早餐，我再送你回家。」
    「嗯……」她若有所思。
    他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偏了偏头：「你刚刚要说什么？」
    「你等等……不是送我回家。」
    他一头雾水，好半晌没懂她的意思。
    想起刚才回电给爸妈，爸妈在掛电话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
    「你要跟我一起回家。」
    幸好他们不是边吃早餐边讨论这件事，否则江子熹肯定会把早餐咳出来。
    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江子熹揉了揉胸口，乾笑：「等一下吗？」
    「不然再过一个晚上？」之颖乔扯了扯嘴。
    话才刚出口，她就后悔了。这句话讲出来他们两个都尷尬。
    「吃完早餐就出发。」江子熹点了点头，头回不回的起身前往餐桌。
    看起来似乎是紧张了呢。
    之颖乔一个没忍住，噗哧一笑，突然觉得他害羞的样子有些好玩……还有些可爱。
    饭桌上，豆子和小冰听了之颖乔有关到花艺坊帮忙的提议，喜悦溢于言表，不停道谢。
    「乔乔姐人又好，长得又漂亮。」豆子眼底满是感激。
    「对啊。谢谢乔乔姐，以后请多多指教了。」小冰更是只差没站起来鞠躬敬礼。
    「没事，都是朋友，帮个小忙，没什么。」之颖乔摆摆手，开心笑道。
    能帮上忙，她开心都来不及了，更不求他们对她如此感激不尽。
    这时，江子熹正好望过来，他们对上视线，仅仅一秒，又同时收了回去。
    但在那一秒，他似乎笑了。
    她也是。
    吃完早餐，他们整装出发，最后四个人在离之颖乔家最近的一站公车站下了车。
    从公车站到她家沿着同一个方向一路走到底就是了，豆子和小冰从出发前就格外兴奋，下车后更是首当其衝，走在最前头。
    之颖乔和江子熹则是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他一路上异常沉默，虽然平常话就不多，但看得出来这次是真的紧张了。
    「江子熹。」
    没回。
    「江子熹？」
    也没反应。
    「江子熹！」
    「啊？」
    叫了三次，第三次他终于回过神，愣愣望向她。
    之颖乔觉得好笑，嘴角忍不住上扬，「你在想……等等要怎么解释啊？」
    心思一眼被看穿，江子熹也不想隐瞒了，点头坦承：「嗯，不知道怎么讲才合适。」
    「你是指原因吗？」
    「嗯……」
    「其实也不用特别想什么正常、合理的原因，就照实说就好了，他们会接受的。」
    之颖乔耸耸肩，笑着要他放心。
    「嗯。」
    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问题。
    他还在想要怎么解释他们的关係。
    是同学、朋友，还是喜欢的人?
    就照实说就好了。
    如果要照实说的话，肯定是后者最合适。
    一旁，之颖乔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昨天他和朋友介绍她的时候，说她是他的朋友。
    她昨天还很满足的，可是现在，她怎么突然还贪心起来了呢？
    想她能被他以「喜欢的人」之名来宣告世界。

 Chapter 10-2

    这么想着想着，家竟然就到了。
    远远就看见院子里，郑大洋和林芬芳探头探脑、躲躲藏藏的模样。之颖乔在心底叹了口气，怎么搞得像要见家长呢……害她本来不紧张的，都有点紧张了。
    进屋后，之颖乔先简单把豆子和小冰介绍给爸妈认识。
    方才在电话里已经大致说明过豆子和小冰的情况了，郑大洋和林芬芳一口答应，十分欢迎。
    之颖乔知道爸妈的个性，善良又大方。如果他们不是这样的两个人，恐怕她现在还是一个孤儿吧。
    思及此，她浅浅的露出微笑。
    发现她笑了，江子熹别过头，就这么怔愣了好久。
    郑大洋和林芬芳注意到了，相视一眼，交换了眼色。
    清了清喉咙，郑大洋把江子熹唤回了神：「小伙子，你也是来打工的？」
    江子吸连忙摆手，「呃，没有，叔叔。」
    林芬芳挑了挑眉：「不然呢？」
    「昨天之颖乔陪我去看豆子和小冰，耽搁太晚，没能来得及送她回家，我们就……睡着了。」
    听他这么回答，之颖乔挑起一边眉毛，淡淡勾了勾嘴角。嗯，还真的很老实呢。
    果然，正如之颖乔所言，郑大洋和林芬芳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笑了。
    他们就是做个样子、摆个架子，也没要特别刁难他。
    「名字。」
    之颖乔抬起手肘撞了撞江子熹，用气音提醒。
    「喔，叔叔、阿姨好，我是江子熹，」江子熹微微頷首，忽然顿了下，咬了咬唇，「是之颖乔的……朋友。」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微妙，似乎有什么正在悄悄发酵。
    哎呀，这孩子真可爱。郑大洋和林芬芳相视一笑，双双恢復原先能笑出鱼尾纹的一双眼睛。
    「乔乔，以后要外宿，或者晚回家，别忘了先打电话回来。」林芬芳捏了捏之颖乔的鼻头。
    「知道啦。」之颖乔皱皱鼻子。
    「好啦，吃饭啦。」郑大洋笑着招呼大伙坐上饭桌。
    迈步之前，之颖乔和江子熹对看了一眼，相视而笑。
    江子熹爸妈这关是过了吧，之颖乔在心里害羞又雀跃的想。
    「来，乔乔。」郑大洋夹了颗丸子到之颖乔碗里。
    「豆子、小冰，多吃点啊。」林芬芳将几盘菜往豆子、小冰的方向推近。
    「好，谢谢阿姨！」豆子、小冰捧场的就着好几口白饭，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转身夹了块鸡肉，「子熹。」林芬芳示意他把碗拿来，「来，鸡肉。」
    江子熹愣了愣，好半晌忘了动作。
    见他没反应，之颖乔微微抬手撞了撞他。
    「怎么啦？不喜欢吃鸡肉吗？」
    终于回过神，江子熹摇摇头，连忙捧起碗迎上去。
    林芬芳笑了下。
    江子熹默默收回碗，哽咽着说了句谢谢。
    他低下头，配着鸡肉爬了口饭，额前的发丝遮住了眼。
    儘管如此，之颖乔还是从他交错的发间，瞧见一抹错落的激动。
    和五年前刚搬入这个家时的她一样。
    那是一种失而復得，和一种得来不易。
    她眨眨眼，没再说什么。
    饭后，郑大洋和林芬芳带着豆子和小冰去熟悉环境、布置新家，之颖乔则跟江子熹到外头散步。
    早餐有些晚才吃，到家后又紧接着吃了一顿午餐，实在需要消化消化。
    他们走在河边，一边是路，一边是清澈的蓝色。刚开始，两个人都没说话，直到他开口，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之后的事了。
    「之颖乔，你以后常常回家吃晚餐吧。」
    他这句话出现得突然，之颖乔一时之间没有听懂。
    「有人烧好一桌菜，等着你回家吃饭，那该会是件多幸福的事。」
    「江子熹……」
    她懂了，懂他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也懂他这句话里的悲伤。
    「你能变成现在这样，真的好好啊，乔乔。」
    他收回凝望远方的目光，转头看了看走在他身侧的她。
    午后的阳光轻轻浅浅的打在他们身上。
    她微微仰头，对上他从容不迫的视线。
    「你也正在变好呀。」她说。
    她知道他是打从心底为她开心的，没有一分一毫的后悔。
    「其实你从来都没有变过。」之颖乔说得篤定，「你说，你不再认认真真的对待别人了，不再拥有谁，也不再珍惜谁，可是，一个如此冷漠的人，怎么会在自己的生活都不晴朗的情况下，出手救豆子和小冰呢？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容不容易、困不困难；因为他们一通电话，十万火急的从学校赶回家，只为了要查看他们的伤势？」
    她看过他看豆子和小冰的眼神，那是一种共患难过的兄弟情，真挚而诚恳，无法造假。
    「还有啊，」之颖乔轻轻笑了笑，「那样失望于世界的人，怎么会和我打勾勾做约定？怎么会在我生病时和我说『没事的，有我呢。』？怎么会担心我把自己弄伤，囉嗦的把莽莽撞撞差点撞上烤肉架的我唸了一顿？又怎么会在我进医院时，蹲在我病床前握着我的手？」
    说这些话时，之颖乔的眼里没有一丝虚假。
    「你说，你不想再做一个温暖的人了，不想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着什么美好，可是你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还是一样的温柔啊。」
    她不打算安慰他，她只是坦白，让他知道他在她的眼里是什么模样。
    而江子熹只是沉默的望着前方，有些迷惘，有些惆悵。
    他似乎正在找回自己，找回那个在她口中，如初美丽的自己。
    「还记得那首歌吗？」
    江子熹侧头，清澈的双眸安静透明。
    她开始唱，歌声飘在空气里，声声明亮。
    「花落这天，从前的街角，你再次出现……好久不见，四季更迭后，你是否安好？还记得吗？那些年，落花流水，漫漫时间……灯火阑珊，你仍在……也许岁月会洗刷容顏，也许宇宙会更改星轨……但我还记得你，你如初美丽……」

 Chapter 10-3

    星期一回到学校，如她所料，她早餐的三明治啃到一半，两个人影唰的一声便衝到她面前。
    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谁来了。
    「停。」之颖乔抬手，早他们一步开口：「别激动，别乱想，别尖叫。」
    苏茉萱噘噘嘴，正打算作罢，一旁的李廷海却冷静不下来。
    「你在他家过夜？」
    「你小声点！」紧张的撇了撇四周，之颖乔挑眉打了下他。
    幸好没有引来旁人的侧目。
    李廷海揉了揉肩膀，终于听话的坐回位子上。
    但两双眼睛还是炯炯有神的盯着她。
    「干嘛？」总算安抚好两个人，之颖乔悠哉悠哉的继续啃三明治，「不就不小心睡着了、不小心一觉到天亮，然后第二天早上就回家了吗？」
    「你们是做了什么事……怎么会累到不小心睡着？」苏茉萱百思不得其解。
    然后他们突然对看了一眼，又同时曖昧的转过头来。
    之颖乔无奈的瘪瘪嘴，长话短说简单把那天的事交代了一遍。
    「还见父母了啊？」李廷海又一个兴奋。
    之颖乔懒得再反驳，话锋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
    「其实这几天我发现，江子熹和以前没有什么不一样。」
    「怎么说？」
    转了转脖子，之颖乔很努力的想好好形容那种感觉：「他只是暂时在这个世界里迷了路，但所幸，没有遗失自己。」
    「什么意思？」
    之颖乔还没来得及接话，另一个当事人就来了。
    江子熹一进门就看到三颗头凑在一起，嘰嘰喳喳。
    他大长腿一跨，一道黑影压在三个人头顶。
    「在聊什么？」
    「哥你走路可以出点声吗？」李廷海皱起整张脸哀号。
    「我出声了呀。」江子熹耸耸肩，「明明是你们自己聊天聊得太专注。」
    「没、没聊什么。」苏茉萱摆摆手，「我们在讨论晚餐要吃什么，对吧？」
    她转头去徵求李廷海的附和。
    李廷海扯扯嘴，含糊不清的说：「我连早餐都还没吃，你现在在跟我说晚餐吗？」下场是被苏茉萱狠狠拧了一把肉。
    「今天……要一起吃晚餐吗？」
    听见这句话，三个人愣了愣，循声望去，嗯，确定刚才真的是江子熹在讲话。
    被他们这么突然的一看，江子熹有些不自在，轻轻咳了几声掩饰尷尬：「咳，我的意思是，我今天可以和你们一起吃饭。」
    从小班游回来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四个人的晚餐之约只剩下三个人。
    「好啊，一起吃啊。」苏茉萱率先拍手。
    「行，今晚你请客！」李廷海趁机捞了一把。
    转过头，李廷海压低音量：「他发烧了？」
    苏茉萱皱皱鼻子，以气音回答：「大概吧。」
    因为江子熹这么主动还是第一次。
    连之颖乔都惊讶到忘了把嘴巴闔上。
    「下巴要掉了。」江子熹突然凑过来，俊朗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之颖乔眨眨眼，瞬间觉得丢脸万分，最后她只好说……
    「下巴扭到。」
    听见后方传来江子熹毫无形象可言的笑声，李廷海和苏茉萱心一凉……
    「他中邪了？」苏茉萱用气音问。
    李廷海点头如捣蒜：「有可能。」
    之颖乔没法想像有一天自己竟能把江子吸惹得哈哈大笑。虽然他笑得非常不顾形象，但不得不承认，他笑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甩甩头，为了避免自己再因为江子熹而分心，之颖乔随手抽了本课本立在两张桌子中间。
    「你安静点，我算数学。」
    他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算过数学。
    终于等到一节下课，江子熹去上厕所，抓着这个空档，苏茉萱和李廷海憋着满肚子的疑惑再次对之颖乔展开盘问。
    「又怎么了？」
    「你不觉得他今天特别反常吗？」李廷海瞪大双眼，手脚并用比划着。
    「这么夸张？」之颖乔故意装傻附和他。
    「就是这么夸张。」没想到苏茉萱竟也在一旁用力点头。
    「是跟之前有点反差……」之颖乔啟齿，顿了几秒，「就像我早上和你们说过的，他正在慢慢的找回自己。」
    看着眼前两张似懂非懂的脸，之颖乔咬咬唇。
    「他没有变，他只是想找回他原本的样子，想要那样生活。」
    「你说的原本的样子是指……」
    「大哥哥？」
    苏茉萱和李廷海很有默契的接话。
    他们有点懂了，有点懂苏茉萱之前和之颖乔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真实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
    「世界上最感动的事莫过于，看着一个人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变得更快乐更幸福。」
    之颖乔、江子熹，他们都在因为彼此而变得更好。
    这条路上，他们从来没有缺席过对方的哪一程。
    「对，简单来说是这样。」之颖乔点点头，「但，他其实是江子熹。」
    远处，教室外一抹頎长的身影缓缓走来。
    「一直都是。」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善良依旧，美好依旧，灿烂也依旧。
    四个人久违的一起吃完晚餐，在店门口告别了同路的李廷海和苏茉萱，反方向，江子熹坚持要送之颖乔回家。
    「你回家要搭那么久的车，还是不要再花时间陪我多走一段路吧。」
    「我乐意。」江子熹用这三个字堵了她的嘴。
    之颖乔虽面有难色，倒也没再拒绝。她当然也希望能待在他身边久一点，多一秒是一秒。
    冬天了，夜里的风冷得刺骨，之颖乔觉得这寒气几乎要将自己吞噬了。
    江子熹瞥了她一眼，看见她把自己包裹在一件厚厚的大衣下，脖子上围着一条亮红色的围巾。
    走着走着，她的围巾险些滑落，歪歪的垂掛在她胸前。
    叹了一口气，他停下脚步，轻轻扯了下她的书包。
    她跟着停下来，一愣一愣的回头。
    「过来。」他说，用着不容她拒绝的语气。
    她整了整自己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小步小步来到他跟前。
    他看着她，嘴角不经意的上扬。
    「冷死了吧？」
    他抓过她的红色围巾，重新替她围了一遍。
    之颖乔愣愣看着他动作，一瞬间觉得自己像隻娃娃，任凭他摆布。可是，那也是他最爱的娃娃。
    用着一种霸道却又不失温柔的力道，他很快就替她围好了，动作俐落乾净，每一次擦过她身体的碰触，都让她的皮肤一吋一吋发烫。
    一种微妙又曖昧的氛围持续蔓延着，丝毫没有因为他停止的动作而有所消退。
    江子熹小心翼翼的将围巾拉到她的下巴，像在呵护什么他最珍贵的宝贝。
    下一秒，之颖乔倏地抬眼，一双清澈的眼睛撞上他深情的两眼波澜，同时也撞见了他那来不及隐藏的心动。
    她脑袋唰的一声空白了，耳里只听见自己一下又一下快得很不寻常的心跳。
    江子熹被这一眼弄懵了，还没整理好心情，双眼就这么猝不及防撞进她眼里。
    然后，他看清了她那张近在咫尺的好看的脸蛋，在夜里散发着诱人的光彩。
    周围的景物慢慢变得模糊，只剩下眼前的女孩的脸，清晰到他可以用手勾勒出她脸上的每一片阴影。
    他情不自禁伸手捧住她小小的脸蛋。
    视线交叠，目光繾綣。
    男孩闭上眼，低头往女孩唇上啄了一口。
    像一滴雨，悄悄滴落她红唇。
    在她还没来得及用任何一种方法保存的一瞬间。
    儘管这个吻已经比上次小班游那会更具体了一点，有温度，有重量，有他唅过糖甜甜的味道，有他轻轻落在她鼻尖的呼吸。
    半晌，他的唇轻轻离开她的，一睁眼，瞥见她刷红的耳根。
    之颖乔差点忘了怎么呼吸，或者说，忘了要呼吸。
    她就这么傻在原地，似乎连冷都不会了。
    江子熹原本有些懊恼，自己竟情不自禁吻了眼前这个女孩。但看着她比自己还要不知所措的样子，忽然觉得可爱。
    两人正相对无语，一通打给江子熹的电话掐好了时间及时扑了火。
    江子熹尷尬的扯了下嘴，连忙接起电话。
    之颖乔低了低头，偷偷吐了口气。
    火花燃烧殆尽，终将归于平静。
    可她怎么会有点失落呢？

 Chapter 10-4

    江子熹掛上电话后的错愕瞬间取代了原本流窜在两人之间的尷尬。
    见状，之颖乔连忙上前关心。
    「她要回来了。」
    见之颖乔一头雾水，江子熹深深吸了口气，又重复了一次。
    「她要回来了。」他说，「黎昕，她要回来了。」
    他终于交代了主词，之颖乔这才反应过来。
    黎昕要回来了。
    她不知道对江子熹来说，这到底算不算一件好事？
    曾经背对他远走的人，如今再次出现，对他而言，算什么呢？
    「什么时候？」
    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江子熹咬咬唇。「明天。」
    「明天？」也太突然了吧。
    之颖乔犹豫了下，「那你……会去接机吗？」
    「如果刚才有多看一眼来电显示，我就不会接电话。」
    她从他那句话里得到了很明显的答案。
    那些离开过他的，都不要回来了。
    「可是……」
    之颖乔还想说什么，但他飘来的一记眼神示意她不该再讲下去了。
    江子熹淡淡落下一句「走吧」，便逕自迈步往前走。
    他们就这么一前一后走了好长一段路，半句话都没有说。
    之颖乔看了看前方，一个黯淡的背影，安静到她几度以为他会突然隐没在夜色中。
    就在这短短的几秒之间，一辆高速行驶的计程车沿着有些蜿蜒的小路衝了出来，车头灯闪啊闪，刺眼至极。
    之颖乔下意识抬起头，前方的江子熹显然满脑子都是刚才那通电话，根本没在注意路况，依旧踩着不是很稳的步伐，有些飘移的走着。
    之颖乔顾不了那么多了，那一刻，她只想着江子熹危险了，而她要救他，一定要。
    「小心！」
    她毫不犹豫的扑上去，抱住他，将他用力往路的内侧推了一把。
    可反作用力让她自己一个浪呛往后踩。
    她听见身后车子越来越接近自己的巨大声响，声音越来越大，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车子撞上，然后就像新闻里播报的那些交通事故一样，整个人被腾空拋起……
    但她没有。
    江子熹一回神，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之颖乔站在路中央，一辆疾驶的车并没有减速或煞车的打算，就这么直直的朝着之颖乔衝过来……
    他心凉了一截，连害怕的时间都没有，咬着唇一个箭步就衝上去，稳稳的将她捞起，带往自己身上。
    之颖乔还在发抖，一阵腿软，差点从他手中滑落。
    江子熹反应快，一把抓稳了她，有些用力的将她往怀里带。
    他紧紧抱着她，把方才压抑着的害怕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
    咬紧唇，闭上眼，眼泪一滴一滴啪啦啪啦往下掉。
    他是多么的不小心，才会让她为他这样奋不顾身。
    「江子熹……」
    她缩在他怀里，喃喃唸了遍他的名字。像是什么可以安心的咒语。
    「没事吧？」他轻声问。她摇了摇头。
    他宠溺又无奈的揉着她的发，声音里是一览无遗不捨：「傻瓜……对不起……」
    不料，她竟抬起她那张佈满泪痕的脸，扯了扯嘴角：「傻瓜，怎么那么不小心？」
    「以后不那么傻了。」他轻轻笑了，捏捏她的脸，「我们都一样。」
    「那，以后不傻的话，也不要轻易的放开一个人，好吗？」之颖乔仰起头，风风乾了她的眼泪，只留下她那一双澄澈又好看的眼睛。
    江子熹似乎猜到了这句话的意思，沉默了。
    「我们明天去机场吧，我们一起去。」
    她带笑的双眼在夜的衬托下格外迷人，还很真实。
    「嗯，去吧。」
    他也想像她一样，长大一回。

 Chapter 11-1

    隔天听说他们放学要去机场接机，李廷海和苏茉萱直觉不对劲，又挤到他们两个人的桌子上挖八卦。
    「谁要回来啊？」李廷海问。
    「我表姐。」江子熹头也不抬。
    「那……她为什么要去？」苏茉萱指了指之颖乔，挑了挑眉。这两个人有鬼。
    「啊！」李廷海双手一拍，「你们是互相见家长了吗？」
    前几天是江子熹到之颖乔家做客，今天换之颖乔去替江子熹表姐接风。就说了，这两个人有鬼。
    「你们脑洞很大！」之颖乔射了一记眼刀过去，不再理他们，埋头算起数学。
    唉，这阵子体会到数学的用处了。
    之颖乔不算一个怕生的小孩，上台时也不怎么怯场，所以她就想不通了，明明这次只是去接个机，见一个只听过名字没看过长相、好像也算不上陌生人的人，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紧张呢？
    「要见家长的心情，我懂。」李廷海还有心情闹她。
    「你懂？你懂什么？你是见过谁的家长了？」一旁，苏茉萱冷冷的接话。
    什么叫拿石头砸自己的脚，李廷海今天终于懂了。
    呵呵笑着带过，李廷海连忙改口：「电视上都这样演，正常啦。」
    「你能不能闭嘴？」绞着手，之颖乔弱弱发话。
    教室的时鐘转到了整点。
    三点了。再上一节课，他们就放学了。
    放学，在校门口告别了李廷海和苏茉萱，他们搭上计程车，赶往机场。
    「我们来得及吗？」之颖乔确认，刻意表现得很自然，像随口问的一样。
    「你紧张？」可江子熹怎么会看不懂她。
    一转头就看见他玩味的表情，之颖乔忿忿抿唇，「谁紧张了。」
    「放心，我算过时间，没有意外的话，会提早到。」他抬手瞄了眼手錶，笑道。
    她蔫了，打算到机场前都不要再和他说话了，免得弄得自己越来越糗。
    果然，从学校到机场的车程不长，下车后，他们甚至还有时间到旁边的花店买一束花。
    他们走进一间花店，江子熹按照记忆中黎昕的喜好挑选了几种花。
    结帐前，店员问他们，要diy亲自製作花束，还是直接由店员替他们打包。
    江子熹顿了一秒，摇摇头说了声打包。正准备掏出皮夹付钱，突然被一旁的之颖乔拉住。
    他转头，「怎么了？」
    「我们……diy亲自包吧？」她说。
    江子熹面无表情，也没答上好或不好。
    她顿了顿，继续说：「亲手做的感觉更好。」
    他知道他太冰冷了，可是她全身上下都是有温度的。
    低头咬咬唇，他默默的转向柜台，「给她包吧。」
    林芬芳是经营花艺坊的，之颖乔曾经进去玩过几次，一些包花的基本窍门她还是懂的，包起来的花束特别好看。
    结完帐，走出花店，江子熹将花束塞进她怀里。「花。」
    之颖乔愣了愣，没搞懂他的意思。
    「你拿给黎昕吧。」江子熹勾了下唇。
    之颖乔一脸懵懂，看了看手中的花束又看了看他。
    拍拍她的头，江子熹迈步往前走。
    之颖乔这才懂了。她抱着花束追了上去。
    原来是想帮她做人情啊。她轻轻扬起嘴角。
    入境大厅里，人山人海，都是等着接风的家属和亲友。他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两个位子挤进去，方便黎昕一出来就看到他们。
    飞机应该落地了。江子熹看了眼手錶，突然有些紧张。
    五年了，他还认得她吗？
    记忆中的黎昕，很高，长得很漂亮，留着一头长捲发，笑的时候嘴边会出现两颗小梨涡。
    第一批旅客出来了。
    江子熹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他还没准备好见黎昕。
    但一旁的之颖乔注意到了他的漫不经心，硬是将他拉回神。她拽着他的手，要他专心找人。
    「行，我有在看……」
    他话讲到一半，打住了。
    大批涌入入进大厅的旅客中，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拉着行李箱从容走来，踩着高跟鞋，戴着墨镜。
    江子熹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黎昕。
    「姐。」他一不小心叫出声。
    之颖乔看了他一眼，循着他的视线方向找到了黎昕。
    就在这个时候，黎昕回过头，看见他们的时候，眼里全是惊喜。
    她不敢置信的摘下墨镜，快步朝他们走来。「江子熹？」
    江子熹隐隐咬了下唇。「姐。」
    「没想到你会来接我。」黎昕不可思议。
    江子熹只是勾了下嘴，脸上看不清表情。
    黎昕抿抿嘴，也没生气。
    「这是我表姐，黎昕。」为了打破这莫名尷尬的气氛，江子熹赶紧换了个话题，「这是我朋友，之颖乔。」
    突然被cue，之颖乔连忙頷首，微笑：「你好。」
    黎昕微微一笑，「你好呀，以后叫我昕姐就可以了。」
    之颖乔点点头，又想到手里的花，连忙捧了上去：「昕姐，花。」
    黎昕接过花束，有些吃惊，「这么好？」
    「花是江子熹挑的，我包的。」之颖乔笑了笑，眼角馀光瞄到江子熹彆扭的别过头。
    这人也真傲娇，像个孩子。她在心底翻了个白眼。
    「我很喜欢，谢谢你们。」黎昕温柔说着，眉眼带笑。
    她笑起来很阳光，让人一看心情就很好。
    「这样吧，一起吃晚餐？我请客。」黎昕提议。
    见江子熹像个木头人般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之颖乔偷偷拉了两下江子熹的袖子。
    「走吧。」江子熹点了下头，率先迈开步伐。
    切，都这个年纪了还这么任性。
    港式餐厅里，黎昕点好菜，三个人对坐无言。
    黎昕也知道他们五年前闹得不是很愉快，她在他最脆弱的时候走远了，他五年里没接过她任何一通电话，儘管她还是持续的打。
    所以她对他此时的冷漠并不意外，倒是一旁的之颖乔特别侷促不安。
    「你们现在高二了？」黎昕问。
    她也不是真不知道，只是确认。
    她记得她离开时，他还只是个小学刚毕业的小男孩，这么多年不见，他竟长成了现在这副帅气挺拔的模样。
    虽然眼角少了稚嫩，多了清冷，嘴角少了阳光，多了淡然。
    但她将视线移到一旁的女孩身上。
    她有着当年他身上有的几乎一模一样的气质，有稚嫩、有阳光，甚至还多了点温暖和开朗。
    太神奇了。
    「嗯，对。」之颖乔表面上微微一笑，谁知道桌底下，她重重踩了下江子熹。
    这人打一开始就不在状况里面，黎昕问问题都不回答。
    「你们是同班同学？」黎昕似乎也不介意。
    之颖乔觉得太神奇了。从机场到餐厅，江子熹几乎全程对黎昕不理不睬，但她却对这件事隻字不提，什么都没有说。
    发生这种情况通常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有极高的容忍度，二是有来自心底最深最深的亏欠。
    看吧，又来了。江子熹只有在方才被她偷袭了一脚后，漠然的朝她飘来一眼，接着又是长长的无动于衷。
    「是。」之颖乔点点头。
    黎昕笑笑，俏皮的眨了眨眼：「该不会还是同桌吧？」
    「对呀。」之颖乔答，不忘回以一笑。
    她都快尷尬死了，江子熹却就这么放生她不管。
    不过不管是笑着还是说话的时候，黎昕总能给人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几个小时相处下来，之颖乔倒也不觉得压力那么大了。
    黎昕接着又问了些学校的事，后来，菜也陆陆续续上桌了，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声中多了一些碗筷擦撞的声音，气氛也没那么僵硬了。
    清空最后一个餐盘，黎昕灵机一动：「对了，江子熹，这些年，你有用练舞教室吗？」
    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江子熹，之颖乔已经习惯了，无奈代答：「有呢。」
    黎昕亮起双眼。
    「那个时候碰上小班游晚会表演，需要找一个场地练舞。」
    「那我们现在去那吧。」黎昕提议，笑了笑，「在美国一直很想念那个地方，总想着回国后一定要回去那。」
    江子熹微微抬眼，没同意也没反对。
    最后，在算是半徵求了主人的同意的情况之下，他们动身前往练舞教室。
    越接近练舞教室，沿路的风景越是熟悉，让久居国外的黎昕感动不已。
    「我还记得这里。」
    「咦？那间五十年老店还在欸。」
    「啊，是那个公车站！」
    「真的都没变欸。」
    那一刻，之颖乔好像看见了几个月前的自己，在那个教室里洒满了阳光的那天，江子熹出现在教室门口，那时候的她，心里也有一样的感动。
    那是一种，找回当初的难能可贵和念想。
    进门前，黎昕在练舞教室门边站了很久。
    「昕姐，怎么了？」之颖乔探了探头。
    黎昕很快的摇摇头。「没什么，进去吧。」
    江子熹开了屋里的窗，躺在沙发上吹风。
    黎昕也没理他，逕自往厨房走去。不料，她翻上翻下，却没在柜子里找到她从前最喜欢喝的即溶咖啡。
    「江子熹，你把咖啡喝完啦？」
    猜想江子熹肯定又会在沙发上装聋作哑，之颖乔跟进厨房，「怎么了？昕姐想喝咖啡？」
    黎昕苦笑，皱了皱眉：「习惯了。唸设计的呀，早上一杯、晚上一杯，是基本。不然，其实我不喜欢喝咖啡，现在喝也要喝很甜的那种。」
    之颖乔正要接话，身后一句话抢先飘入耳里。
    「我去买。」
    厨房里的两个人扭头，看见倚着门框的江子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方才那确实是他的声音。
    「好啊。」黎昕看了他一眼，笑了笑。
    没有第二句话，江子熹留下一个頎长又安静的背影，走了。
    「他什么情况……」之颖乔不小心让心里的os脱口而出。
    「乔乔。」
    听见自己的小名，之颖乔反射性转过头，下一秒才觉得不对劲。
    乔乔……她刚是叫她乔乔吗？
    她怎么会知道……之颖乔倏地抬头，怔怔的看着黎昕。
    黎昕不动声色，将方才之颖乔脸上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
    而这下，她更加确定了。
    「你果然是乔乔。」
    黎昕绽笑，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的那么刚好、那么完整。
    「这个故事很长。你想听吗？」

 Chapter 11-2

    「江子熹跟我提过你，」黎昕说，「而且很多次。」
    书房里，之颖乔和黎昕面对面而坐，将冷风与喧嚣隔绝于外头。
    「第一次从他的口中听到你的名字，是一天早上，他突然跑来问我，爸爸妈妈吵架了怎么办？」黎昕忆起往事，嘴角有藏不住的想念，「一个十一岁的小孩突然问我这种问题，我那时候真的吓了一跳，以为是阿姨姨丈吵架了。后来他和我解释，那是一个妹妹发生的事，妹妹很难过，他不知道该怎么帮她。」
    之颖乔瞇了瞇眼，有些哽咽。
    黎昕温柔的笑了。「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
    「后来的那两年里，乔乔这个名字，我听了好多遍。」
    黎昕还记得，那两年，耳边都是他一口一个乔乔。
    「他说那是他在梦里遇见的妹妹，长得很可爱，可是好像很不快乐。我那时候大三，系上很忙，也没法给他多少意见。可是每次见到他，总觉得他又长大了点，好像遇见乔乔之后，他一瞬间成熟了好多，从以前那个只会跟在我屁股后面吵着要我陪他玩的小男孩，变成一个会照顾人的小太阳。」
    之颖乔微微歛眸，一滴泪默默滑下脸。
    从前，她多感谢他在梦里找到她，可今天，她突然也挺感谢自己的，感谢她有这样的人生。
    如果曾经的那些坏都是为了成就他这一个好，她想她会欣然接受的。
    「可惜后来阿姨姨丈离婚后，江子熹受到不小的打击，毕竟一个幸福的家庭一夕之间面目全非，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更何况是对一个十二岁的小孩来说。」黎昕低了低头，迟迟没有再作声，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像是要把五年来所有的懺悔都倾诉出口，黎昕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能继续说话。
    「那一年我大学毕业，早申请好了要去美国留学，所以我……没有留下来。」吸了吸鼻子，黎昕苦笑：「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江子熹对我态度那么冷淡，不回我话、看都不看我一眼……我却不慍不火。他这样很坏，没错。但是，是我先走的呀。」
    之颖乔知道，在乎和心痛是成正比的。当初有多在乎那个人，失去后就越心痛。
    那江子熹肯定是很在乎黎昕的吧。
    「我想，昕姐一定是江子熹很重要的人吧。」
    「是啊，我知道。」
    黎昕笑着，眼里含着泪，波光点点。
    江子熹关上门，重重叹了口气。
    他是发了什么疯，才会答应之颖乔来接机，还和黎昕一起吃饭，甚至带她回练舞教室，现在呢，还自告奋勇要去帮她买咖啡。虽然买咖啡是他藉故离开的藉口。
    想想还是不敢相信。真的太荒谬了。
    他抹了把脸，慢慢往咖啡店走去。
    「先生您好，要喝什么？」柜台前，店员热情的探出头招呼他。
    他迅速瞄了眼菜单。「一杯美式咖啡，去冰正常甜，谢谢。」
    「正常甜很甜喔。」店员好意提醒。在咖啡店工作这么久，咖啡点正常甜的人真的很少。
    「她都喝正常甜。」江子熹勾了下唇，不再多做解释。
    「你看。」黎昕捧起一旁的花束，将之推到之颖乔面前。「玫瑰花、木棉花、勿忘我和满天星。这四种花是我最最最喜欢的花，江子熹一样也没有少。」
    是呀，真的，一样也没有少。
    她看懂了。
    这五年里，江子熹并没有真的放弃，毕竟是十二年的感情，和一个比亲姐姐还要亲的人。
    点点头，之颖乔浅浅勾起嘴角：「昕姐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啊？」
    黎昕淡淡笑了笑：「一个星期吧。最多也只能这样了。」
    「美国那边还有工作？」
    「嗯，对啊。」皱了皱眉，黎昕垂了垂头：「唸研究所的时候，我曾想过要回来，但学校功课太多，真的抽不了身。后来找了工作就更不用说了，根本走不开。这次是刚好赶在圣诞假期前完成了一个大案子，老闆立马准了我两星期的假，扣掉搭机来回和回美国调时差的时间，能待在这里的时间，差不多是一个礼拜。」
    「如果没有够大的热忱，昕姐应该没有办法坚持做设计到现在吧。」之颖乔由衷的说，很是佩服。
    不料却见黎昕犹豫了下。
    「其实，我有些时候会想，在我追寻梦想的过程里，是不是不可避免的牺牲了什么？」
    之颖乔愣了愣，听懂了那个「牺牲」。
    她口中所谓的牺牲，是那个曾经宛若暖阳的江子熹吧。
    「和你说一个秘密。」黎昕朝她勾勾手，示意她把耳朵凑近。「其实这五年，逢年过节，我都会写一封信给他。」
    之颖乔眨了眨眼。江子熹连她的电话都不接了，怎么可能收信？难道……
    「他没有回过我任何一封信。」黎昕说，脸上的情绪说不清是难过还是淡然，「我刚看了一下信箱，信箱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才发现他好像不知道这件事情。甚至连我特别帮他订製的名牌都不愿换上。」
    好像不想收下这间练舞教室，好像他们再没关係，只是陌生人。
    可儘管他什么回应都没给她，她却这样不厌其烦。
    「你不打算跟他说吗？」
    黎昕摇摇头。「没关係。很多事情，命运都注定好了。像是，什么时候要明白什么，什么时候会遇见谁。」
    还像是，什么时候会梦见哪个人，又是什么时候，他会出现在你梦以外的地方，以一个离你更近的距离和你熟悉的样子。
    「乔乔。」
    「嗯？」
    「我弟呀……」黎昕瞇了瞇眼，笑了：「可能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保护你了，没办法向你保证什么永远、什么一辈子，因为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没办法给你太多阳光，因为他的世界太少晴天，没办法常常陪你笑，可能还会自己偷偷哭。但他呀，肯定、肯定不会离开你。」
    之颖乔一阵鼻酸，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他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唯一一堵没塌的墙。五年前是他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可五年后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你还在，回到他的世界里，找到了他。」
    有些时候我们把自己藏起来，不是为了让大家找不着我们，而是为了被那个特别的人找到。
    「他离开过你，可是你从来没有弄丢他。这样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太难得了。」
    是梦，是天使，还是奇蹟。
    「乔乔，你记得这首歌吗？」语落，黎昕轻轻哼起一首歌。
    之颖乔认真想了想，「你听过一首英文歌吗？」
    方才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很模糊的画面，是梦里的场景，那天在河堤边，他们正要返家，她看见一群高中生在跳舞，跳的就是这首歌。
    当时她看傻了眼，觉得他们好帅好好看。
    只可惜大哥哥应该没有看到，因为她记得那个时候，他去替她买冰淇淋了。
    她很想和他分享当下的心情，但他回来的时候，高中生已经跳完舞离开了。
    「叫什么？」
    「〈heavenyouare〉。」
    回忆扑进脑海，之颖乔咬了咬唇。
    黎昕现在哼的这首歌，正是〈heavenyouare〉。
    见他面无表情的静默了很久，之颖乔以为他没听过这首歌，抿抿唇：「算了，没关係，我可以上网找教学影片。」
    江子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不过之颖乔也习惯了，拉过电脑，逕自查了起来。
    可查了半晌，都没找到。
    捉住她的手，他尚不平静的眸撞上她澄澈而透亮的眼睛，良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我跳给你看吧。」
    「好啊。」女孩展顏，在沙发旁盘腿坐好，等着他。
    江子熹背对之颖乔，从电脑里的资料夹找出音档。
    她正好奇他哪里找到的音档，又想想，可能因为那首歌太久了，网上找不到，而他先前有事先存起来。
    那首歌，她那个时候是找不到的，一直到现在，她还是不知道当时江子熹为什么会有。
    而黎昕竟然也知道这首歌。
    他跳得很顺利、很流畅，就好像从来没有间断的在跳着这首歌一样。
    所有的动作和韵律都像发自身体深处，最自然的反应。
    看着看着，之颖乔偷偷红了眼眶。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很感动，也突然很紧张……他怎么知道这首歌？好，这首歌在网路上流传了那么久，说不定她家邻居养的猫都听过。大家都知道，没有问题……那跳舞呢？他怎么会跳这首歌?好吧，也许是巧合，他刚好会跳这首……
    况且，那场梦里没有他，那个时候他不在场。
    她只是有一瞬间那么揣测过，或者那么希望过……
    「这首歌，听过吗？」
    哼了一个段落，黎昕停了下来，问她。
    之颖乔瞇了瞇眼，轻轻答：「〈heavenyouare〉。」
    「嗯，是啊。」黎昕笑，「知道这首歌是怎么来吗？」
    在桌底下攥紧了手，之颖乔摇摇头。
    「认识你后的某一天，江子熹请我教他跳一首歌。我带他到这里，要上网找教学影片带着他跳，他却跟我说，他找不到。我很疑惑，问他，那他是怎么知道这首歌的？他和我说，他昨晚梦到这首歌，他想学。他从来没有主动和我提过想学哪首歌，小时候教他跳舞，玩的成分比学的成分更多一些，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认真的想学一支舞，也许，是因为听见你那一句『太帅了。』。我答应了，因为看见了他眼里的坚持和嚮往。」黎昕说，当年那种莫名的感动又回来了。她知道这是一个男孩对一个女孩的喜欢，是一种年少的义无反顾。「我们一起照着他记忆里的旋律，把曲子记录下来，再根据他的印象，把舞拼凑起来。然后就有了这首歌，〈heavenyouare〉。」
    黎昕看向之颖乔，抿了抿嘴。
    听到这里，之颖乔已经哭红了眼。
    黎昕扬起嘴角，温柔的笑了笑。
    「我们成功了吗？」
    之颖乔只是泣不成声的拼命点头。
    「和你梦里的一模一样吗？」
    她用力的点头。
    「那太好了。」黎昕绽笑。
    她只是有一瞬间那么揣测过，或者那么希望过，那天他也在场，在买完冰回来找她的时候，看见了高中生跳那支舞，然后听见她说的「太帅了。」那句话，后来，便努力把这首歌练了起来。
    她想，她永远、永远忘不了吧。
    曾经有一个少年啊，为了她，做了一首歌。
    heavenyouare.
    heavenweare.
    heavenyouareiswhereweare.

 Chapter 12-1

    黎昕从江子熹手中接过咖啡，浅浅啜了一口，眼里瞬间泛起一层温润。
    去冰，正常甜。
    「这是……」
    「去冰，正常甜。」淡淡飘来一句，江子熹看也没看她，逕自躺回沙发上。
    之颖乔默默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波涛汹涌，万分感动。
    黎昕苦笑，皱了皱眉：「习惯了。唸设计的呀，早上一杯、晚上一杯，是基本。不然，其实我不喜欢喝咖啡，现在喝也要喝很甜的那种。」
    「我想，昕姐一定是江子熹很重要的人吧。」
    「是啊，我知道。」
    黎昕笑着，眼里含着泪，波光点点。
    「你看。」黎昕捧起一旁的花束，将之推到之颖乔面前。「玫瑰花、木棉花、勿忘我和满天星。这四种花是我最最最喜欢的花，江子熹一样也没有少。」
    是呀，真的，一样也没有少。
    是呀，真的，江子熹还是从前那个温柔的少年，无论是之于之颖乔，还是之于黎昕。
    因为还要赶着去饭店checkin，黎昕拿了咖啡，也没久留，就叫了辆计程车离开了。
    「你赶着回家吗？」
    之颖乔摇摇头，「不赶。」
    「那你在这陪我一会吧。」江子熹长腿一跨，滑下沙发坐到地板上。
    之颖乔也滑了下去。他们特别喜欢这么坐着。
    「怎么了？今天该不会也想留我过夜？」之颖乔调皮的说。
    她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矜持，可以这么大胆的开这种玩笑。
    不料，他竟也幽默的回了句「不是说提前打过电话就可以？」。
    他们对看一眼，双双别过头笑了。
    「江子熹。」顿了顿，之颖乔认真的转过头，「你其实没有这么排斥昕姐吧。」
    闻言，江子熹表情僵了下，没有抬头。
    之颖乔不放弃：「如果排斥的话，花怎么解释？咖啡怎么解释？接机、吃饭、来这里，都要怎么解释？」
    她直勾勾的看着他，逼得他不得不抬头。
    「你是这样解读的？」
    「昕姐也是这样想的。她以为她是你很重要的人，以前是，现在也是。」五年前是，五年后也是。
    「那她有想过，她对我来说，是什么样的人吗？」他没有否认，反而反问了她。
    之颖乔咬咬唇，答不上话。
    「五年前，她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姐姐。」江子熹说，眼神里有抹不去的眷恋和依赖。
    现在呢？
    「现在呢，现在……」欲言又止，他久久没再接话。
    「会回来的人，一定没有走太远。」
    至少没有远到忘记回来的路。
    江子熹抬眼看了眼轻声说着这句话的之颖乔，觉得心像原本无波的水面吹起了一阵风。
    「你也是这样看我的吗？」
    「嗯？」
    「我也……回来了。」
    江子熹微微低了低头。
    「当然啊，你回来的时候，我可开心了。」
    之颖乔扳了扳他的肩膀，要他抬起头看她。
    他望进她眼里，清澈的双眸反射出他的轮廓，佔满了她的视线。
    他笑了，满足了。
    「笑什么？」
    「好可爱。」
    他伸手揉揉她的发，宠溺又温柔。
    之颖乔一瞬间绽开笑容。
    「〈heavenyouare〉，本来没有这首歌的吧。」
    「什么？」
    「是你完成的吧，这首歌。」
    她笑，看向他。
    别过头，江子熹吸了吸鼻子，清清喉咙：「黎昕说的？」
    「嗯。」
    江子熹无奈的勾了勾嘴角。
    「怎么样？好听吗？」
    之颖乔歪了歪头，又想闹他了。「嘖，时间太久了，忘记了。」
    江子熹瞬间无语。
    「要不……你唱给我听吧？」
    女孩古灵精怪一笑，男孩看傻了眼。
    「开什么玩笑……」
    「我认真的。」之颖乔拉住欲逃跑的江子熹。
    深吸了口气，江子熹吐了句：「我……我拿吉他。」
    「someoneispretty,lookingatme.someoneislikeasun,sunnyandshiny.heavenisnotfar,youlivethere.andwhereyoubeiswhereheaven’slocated.」
    你在的地方，就是天堂。
    「iwanttogowithyou,nomatterhowfaryougo.andwhereyoubeiswhereiam.」
    从今往后，你在哪我就在哪吧。
    「heavenyouare.heavenweare.heavenyouareiswhereweare.」
    我们，一直在一起吧。这样，哪里都是天堂。
    窗外是一片漆黑的夜，而屋里，几盏灯亮着，光渲染在少年的身上，金光闪闪，耀眼至极。
    之颖乔看着江子熹专注弹琴唱歌的侧脸，看着看着，感动和着眼泪，浮在眼眶中打转。
    「好好听。」曲毕，她笑着说。
    「也不看看我是谁，能不好听吗？」江子熹放下吉他，牵起嘴角。
    「江子熹。」之颖乔瞇了瞇眼，咬唇扑进他怀里。「谢谢你。」
    「谢什么？」江子熹笑，拍拍她的头，轻轻抱住了她。「这样说的话，那我也要谢谢你。」
    之颖乔在他怀里摇摇头。「你谢什么啊……不用谢。」
    「那我们约好了啊。」江子熹伸出右手，比了个六。「以后谁都不可以再和对方说谢谢了。」
    之颖乔愣愣看着眼前江子熹做好的拉勾的手势，鼻头又酸了。
    「那就这么说定嘍。」之颖乔伸出手，「喏，打勾勾。」
    「你几岁了？」江子熹斜了她一眼。
    「打勾勾才不会毁约。」她坚持。
    「打勾勾也可能毁约。」他反驳。
    「谁说的。」她执拗的摇摇头。
    「有个人就从没毁约过。」
    点点头，他将手指勾了上去。
    之前的他还因为打勾勾的事，笑了她一番呢。
    那时候他觉得可笑，可如今他相信了她。
    「打勾勾。」他催促。
    之颖乔伸出右手，勾了上去。
    另一边，江子熹咬咬唇，笑了。
    「傻瓜，我做那些事，不是为了让你谢的。」

 Chapter 12-2

    几天后黎昕来了电话，邀江子熹和之颖乔圣诞节一起去海边玩。
    他们也邀上李廷海和苏茉萱，由黎昕租车载大伙去海边过圣诞。
    之颖乔特别喜欢海，想到明天可以去海边玩，平安夜一整夜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她翻身下床，捡了耳机坐到书桌前，打开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收听最新一期的广播。
    「晚安，这里是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欢迎收听今晚的广播，我是蓝薇。」
    听蓝薇说话真的很舒服。之颖乔一直很想变成像蓝薇一样的人，可以用声音在每个安静的夜晚陪伴或许素未谋面，但却一样孤单的人。
    如果可以，她也想当广播员。
    「今天想和大家聊聊，大家小时候有没有一些关于告白的想像呢？」
    关于告白的想像吗？
    「比如说，学生时期，同时被老师叫上黑板解题，在黑板上用粉笔写字表白；比如说，放学在抽屉里摸到一张纸条，上面潦草的字跡写着『我喜欢你』；又比如说，在大庭广眾之下，送你一朵红色玫瑰花。」
    关于告白的想像，之颖乔有过，在梦里。
    她还记得那场梦里，外头下着大雨，持续了很久很久没有停。
    女孩和大男孩跑进骑楼躲雨，坐在水果摊前的长椅上，一边剥着老闆娘送给他们的橘子吃，一边望着雨肆意的下。
    忘了前面聊到什么，大男孩突然问女孩：「乔乔，如果以后，喜欢的男生和你告白，你会希望是什么样子的呢？」
    「告白吗？」女孩偏头想了想，笑：「那肯定要是很浪漫的呀。」
    「举个例？」
    「嗯……要下雪。」
    「下雪？下雪好看。还有呢？」
    「要有烟火。」
    「烟火漂亮。还有吗？」
    「嗯……没了吧。」
    「真的吗？不用礼物？」
    「不用吧……」女孩歪歪头，想了想又改口：「如果真的要一个礼物的话，那送橘子好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橘子，模样看在大男孩眼里可爱极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笑了。
    这场梦不长，她却特别喜欢。她想，如果让她现在在现实生活中再选一次，她还是会这么选择的。
    雪、烟火和橘子。
    也许这个组合太奇怪，她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那么一个人，会凑齐这三样东西向她告白，她还是很喜欢。
    「哇，过十二点了，祝大家圣诞快乐。」
    蓝薇温柔的嗓音窜进耳里，之颖乔爬上床，熄灯鑽进被窝。
    沉睡之前，她糢糢糊糊听到蓝薇还在说话。
    「在说晚安之前，有个圣诞礼物要送给大家。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准备了一个小惊喜，将在七天后公布官网，有兴趣的听眾朋友记得准时上网关注喔……」
    圣诞节那天，黎昕开来一辆六人座厢型车，到之颖乔家门前接之颖乔和一大早便跑来集合的另外三个人。李廷海、苏茉萱和黎昕都是快熟的人，三个人一见如故，没过多久就聊开了。
    车内气氛很嗨，李廷海提议来点歌唱。
    「好啊，不然你们两两一组，来个双人合唱pk吧！」
    「那就不能不让昕姐听听我的拿手歌了。」李廷海装模作样拨了拨头发。
    「哪首？」
    「＜馀生＞！」
    一旁的苏茉萱听见这名字，弯着眼笑了。
    「那我们先来吧。」
    李廷海挽起袖子，和苏茉萱分别拿了罐铝罐汽水充当麦克风开唱。
    「……你在的地方，风都是甜的，再迷茫的旅途，你就是方向……亲爱的挚爱，馀生还想，陪你漫步天涯……」
    他们唱得深情，彷彿眼里只有彼此。
    曲毕，黎昕捧场的欢呼：「这我给一百分。」
    「谢谢昕姐。」苏茉萱和李廷海笑弯了眼。
    「好啦，下面我们有请下一组选手……」
    「换人了、换人了。」
    苏茉萱和李廷海将铝罐汽水递过去，塞进一愣一愣的之颖乔和江子熹手里。
    「你们要唱哪首？」苏茉萱问。
    怕不赶紧开始他们就要弃赛了，李廷海将汽水罐死命往两人的方向推去，「我上次听江子熹唱＜如初美丽＞唱得还挺好，不如就唱这首吧，嗯？」
    「行、行。」眼下看起来是没法脱身了，之颖乔只想速战速决，唱哪一首都好。
    毕竟唱歌从来不是她的专业。
    江子熹坐在一旁，一声不吭，似乎没什么想表态的。
    好吧，那就唱吧。
    意外的是，他们根本没看对方半眼，却能如此有默契的对上同一个时间开口。
    「花落这天，从前的街角，你再次出现……好久不见，四季更迭后，你是否安好？还记得吗？那些年，落花流水，漫漫时间……灯火阑珊，你仍在……也许岁月会洗刷容顏，也许宇宙会更改星轨……但我还记得你，你如初美丽……」
    窗外的景色一幕幕转换，逐渐放大的蓝色从眼角馀光蔓延到整个视线，最后霸佔了整个车窗。
    是海。
    「看见海了。」之颖乔忍不住说。
    「是啊。」下意识的，江子熹也停下歌声往窗外远眺，语气里藏不住讚叹和欣喜。
    其他三个人也被转移了注意力，跟着望向窗外，下一秒，蓝色猝不及防撞进眼里。
    「哇，好漂亮。」苏茉萱趴在车窗前，忍不住微笑。
    「真的是海欸！」李廷海兴奋不已。
    黎昕转了转方向盘，笑着向大伙宣布：「我们快到啦，禾口海岸。」
    蓝天下，他们的车子驶向海边。
    蓝色的海模糊了大海和天空的边界，冬阳暖照，海天一色，一切美得像一幅画。
    下了车，他们脱掉鞋袜，往海的方向跑去。
    踩着被太阳晒过的柔软沙滩，之颖乔由衷觉得快乐。
    她从来没有想过，父母离婚后，她还有机会过一次这样的圣诞，这样有一群她爱的人，陪着她。
    现在的他们，都笑着，笑得很开心。所谓的幸福，大概就是这样吧。
    看着他们的笑容，她彷彿觉得自己也能这样快快乐乐的生活下去了。
    「在想什么？」
    闻声回头，她看见江子熹踩着沙朝她走来。
    「想……幸福是什么。」
    江子熹拾起一把沙，偏头看着她。
    她笑了笑，轻轻接话：「小时候看童话故事，结局告诉我们，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就是幸福。长大之后总看书里说，幸福是快乐，是没有烦恼，是想要遇上的事情都发生、不喜欢的事情刚刚好都没碰上。」
    她低了低头，踢了踢脚下的沙。
    「可是现在，我知道对我来说，幸福是什么了。」
    「是什么？」他看着她，轻声问。
    「幸福是有你们，有你们就够了。」
    有烦恼、没烦恼，都没有关係，真的。有他们就够幸福了。
    江子熹咬咬唇，眼里有些湿润。
    「那如果说，后来，你遇到了更好的人呢？」
    他认真的看着她，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她也看着他，知道他没问出口的那句话是「你会走吗？」。
    「那他来晚了。」
    他带不走我的。
    他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轻轻笑了。
    他突然很想很想骑一辆脚踏车，就一辈子这么载着她，带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还想宣告全世界，她是他不会失去的拥有。

 Chapter 12-3

    玩累了，他们坐下来休息，黎昕被大伙点名唱歌。
    「可是我熟的中文歌很少欸……」
    「小事小事，唱英文歌就好了呀。」李廷海挥挥手。
    「我记得江子熹和之颖乔上次晚会跳的那首歌还蛮好听的，要不昕姐唱那首吧？」苏茉萱提议。
    黎昕愣了愣，笑：「＜heavenyouare＞？」
    李廷海和苏茉萱眨眨眼，惊讶：「对啊，昕姐怎么知道？」
    「听他们说过。」黎昕抬起下巴朝江子熹和之颖乔的方向点了点。
    「那昕姐会唱吗？」
    「会喔。」黎昕扬起嘴角。
    见她正要开唱，李廷海抬手阻止，「等等，这样不太公平吧，让昕姐一个人唱我们够意思吗？」
    「有道理……」苏茉萱皱了皱眉，转头拍拍一旁的江子熹：「江子熹，你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什么的……应该有吧？」
    「对啊，江子熹，上！」李廷海附和，点头如捣蒜。
    江子熹一脸无语，却也没推辞。
    之颖乔抿起嘴，觉得这似乎是好转的跡象，江子熹看起来是慢慢释怀了。
    夕阳下，他们对看了一眼，时隔五年，再次轻轻唱着这首歌。
    「someoneispretty,lookingatme.someoneislikeasun,sunnyandshiny.heavenisnotfar,youlivethere.andwhereyoubeiswhereheaven’slocated.iwanttogowithyou,nomatterhowfaryougo.andwhereyoubeiswhereiam.heavenyouare.heavenweare.heavenyouareiswhereweare.」
    看着他们姐弟俩可以这样一步一步解开心结，慢慢恢復到最初的样子，之颖乔真的真的很感动。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吧，她相信。
    因为她的世界曾经也是这样，崩塌过，重建过，丑陋过，美好过。
    「江子熹唱歌变好听了呀。」黎昕调皮笑道。
    「什么意思？」嗅到一股翻找陈年往事的味道，在一旁吃瓜的李廷海和苏茉萱立马凑上去。
    能爆料自家弟弟的糗事，黎昕何乐而不为。「你们都不知道啊？他以前……」
    「黎昕！」
    眼看情势不对，黎昕拔腿往反方向跑。
    两个人在沙滩上你追我跑，笑得开怀。
    「之颖乔，你笑什么？」见之颖乔望着两人追逐着的身影微笑，苏茉萱疑惑的凑到之颖乔身旁。
    「我好像……帮到他了。」
    一直觉得她没有什么能还他的，但今天他的笑容这么真实，让她一瞬间明白自己终于做到了。
    「你做得很好。」李廷海点点头，拍拍她。
    她也这么觉得。
    抓紧夕阳落下前最后一小段时间，他们在海水和沙滩间放肆的奔跑着。
    江子熹背着之颖乔，李廷海背着苏茉萱，光影错落在四双人影上，被黎昕用相机一张一张照片的记录了下来。
    跑累了，天也渐渐暗了下来，他们到一旁的附设淋浴间简单冲洗了一番。
    周围慢慢亮起了一串又一串的圣诞灯，之颖乔整顿好后，一出来就看到这样一闪一烁的景象。
    她倒抽了口气。
    「怎么啦？」苏茉萱跟了出来。
    「好漂亮。」之颖乔说着，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嗯，圣诞节嘛。」苏茉萱笑，拉着她到距离海岸不远处，最先盥洗完毕的黎昕和李廷海准备好晚餐的地方。
    他们买了各种炸物烧烤和零食饮料，铺了张野餐垫席地而坐。
    「吃吧吃吧。」黎昕拍拍手，招呼大家开动。
    只有之颖乔还在四处张望。
    「怎么了？」李廷海一边吮指回味方才那块被他两三口解决的炸鸡，一边挑了挑眉，问。
    「江子熹呢？」之颖乔皱眉。
    「他……」李廷海顿了顿，抓抓头，「我也不知道欸。」
    「没事啦，他大概是跑远了，也许等等就回来了。」苏茉萱将始终不肯好好坐下的之颖乔压了下去，将几样食物推到她面前：「你先吃饭啦。」
    黎昕也出声劝道：「你别担心，他都长这么大了，会自己回来啦。」
    长大吗？长大了，就不会走丢了吗？
    之颖乔一颗心混乱又复杂，根本食不下嚥。
    他到底去哪了？
    一顿饭吃完，终究不见江子熹半片人影。
    这下，之颖乔是真的急了。
    就算这个世界上都没有人要找他了，她也要拼了命的去找他，而且要找到他。
    江子熹，你到底去哪了？

 Chapter 13-1

    「我要去找他。」
    之颖乔落下这句话，起身抓起手机一边拨他的电话号码一边左顾右盼。
    「之颖乔！」苏茉萱追上她，扯了扯她的手。
    之颖乔急得两行眼泪齐刷刷的掉了下来，无言到完全说不出话。
    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说不找他就不找他？
    为什么他可以这样说不见就不见？
    「你能不能就和我们在那边等着，等等看，或许等等就回来啦……」
    「如果没有呢？」
    之颖乔哽咽的打断她。
    夜静得可怕，寂寞和害怕一瞬间窜上她心头，佔据了她所有的知觉。
    她好怕，就这样失去他。
    「我不能弄丢他。」
    她坚定的重复着这句话。
    「我弟呀……」黎昕瞇了瞇眼，笑了：「可能没办法像从前那样保护你了，没办法向你保证什么永远、什么一辈子，因为那是连他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没办法给你太多阳光，因为他的世界太少晴天，没办法常常陪你笑，可能还会自己偷偷哭。但他呀，肯定、肯定不会离开你。」
    之颖乔一阵鼻酸，眼泪瞬间涌上眼眶。
    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他支离破碎的世界里，唯一一堵没塌的墙。五年前是他从你的世界里消失，可五年后当所有人都离他而去，只有你还在，回到他的世界里，找到了他。」
    「他离开过你，可是你从来没有弄丢他。这样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太难得了。」
    是梦，是天使，还是奇蹟。
    她还记得黎昕那天晚上和她说过的话。
    她以前没有弄丢他，现在、以后也不可以。
    之颖乔甩开苏茉萱抓着自己的手，拔腿又要往更远的地方找去。
    「乔乔，你冷静一点！」黎昕叫住她。
    「昕姐，你们怎么捨得这样对他？」之颖乔无力的闭了闭眼，任凭眼泪放肆流淌。
    李廷海也赶到她面前，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回去吧。」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你们为什么不找他？我……」之颖乔垂着的头摇晃了几下，觉得心几乎碎完全了。「我一个人真的找不到他……」
    「我们不找了好吗？我们回去……」黎昕扳了扳她的身子，想将她带往野餐垫那里。
    「不可以！」之颖乔发疯似的大吼，眼泪在眼眶里转啊转的，朦胧了视线：「昕姐，我这次好像真的找不到他了，怎么办……」
    「我们先回去。」
    黎昕坚持，和李廷海跟苏茉萱一左一右正要将之颖乔往回推。
    深吸了口气，之颖乔拚命挣脱他们的箝制，用力的说了句话。
    「我不会丢下他。」
    语落，她重新打开手机，拨出电话号码。
    几滴泪又猝不及防掉了出来，晕染在她粗鲁拭泪的袖子上。
    正当电话那头不知道第几次要转入语音信箱，之颖乔又要忍不住眼泪的时候，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那个人，不是黎昕，不是苏茉萱，不是李廷海。
    「之颖乔。」
    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之颖乔愣愣转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看见她那张佈满泪痕的脸，江子熹既心疼又歉疚，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刚去买个东西……」
    之颖乔本来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见其他三个人在一旁窃笑不已，顿时明白了。
    原来是串通好的。
    笨蛋，他怎么可以拿这种事开玩笑！
    之颖乔不知道该生气还是开心，只能闷着头一个劲的往前走。
    「之颖乔！」江子熹大步追上，在离她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但……本来是要给你一个惊喜的。」
    之颖乔停下脚步，抹了把眼泪。
    江子熹深深吸了口气。
    他从没这么紧张过。
    「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他说，「乔乔是我十一岁那一年遇到的一个很可爱的妹妹，我非常喜欢她。虽然我和她每一次相遇都是在梦里，但每次醒来，我都会想，乔乔过得还好吗？有没有偷偷哭呢？有人照顾她吗？前几次见到她，发现她都不是很快乐，所以我每天都在祈祷晚上见到她的时候，希望她是笑着的。」
    之颖乔慢慢转身，从迷濛的双眼里照见了他的轮廓。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即便后来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乔乔，我还是很想很想、非常想她。」江子熹喘了口气，「再后来，十七岁这一年，我遇见了你，之颖乔。你像一颗太阳，有着怎么样都浇不灭的勇气和开朗，和我很不一样。我一开始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一个被好多人拋弃的狼狈少年，哪里值得你这样的温柔？可是我对你再坏、再冷淡，你都没有却步，就这样死死的守着我。我后来渐渐懂了，这个世界上就是会有像你这样的人，温暖、善良，像天使，像奇蹟，只有幸运的人才遇得到。」
    星星坠落银河，在他们的头顶上静静闪耀着。
    「我何其幸运，能够遇见你。」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之颖乔哭出了声，哭得撕心裂肺又万分感激。
    感激这辈子他们从来没有弄丢对方，从来没有遗忘彼此。
    走过这么多年，他们原来一直都是靠着这份小小的温暖，努力活下去的。
    活到现在，终于可以好好的站在彼此面前。
    「虽然我可能没有办法给你别人可以给你的那么多，没有办法那么帅的保护你……你有的阳光、温暖、美好，在我身上可能都找不到。你太好了，我可能要很用力、很用力的跑，才能赶上你，但是……我出发了，之颖乔。」
    江子熹说着说着，忍不住哽咽了。但他仰起头，咬咬唇，用力把眼泪吞了回去。
    他不想哭，也不能哭，因为他刚说了，他出发了。
    要变得坚强，来保护她。
    「之颖乔，我喜欢你。」
    他什么都没有，打从五年前，他就几乎一无所有了。
    但是她让他知道，他什么都不需要有，她也不需要他有什么。
    这份喜欢，够了。
    所以这次他勇敢了，想试着抓住她。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喜欢你。」
    星星都亮了，像一片绽放在夜空中的白色花海，每一朵花都藏着祝福。
    之颖乔抹去眼泪，哭着哭着就笑了。
    「还有……」江子熹也笑了，举起手中拎着的一袋东西。
    他晃了晃袋子，扬起嘴角。
    「橘子。」
    之颖乔眨了下眼，瞬间又热泪盈眶。
    「还有……」
    江子熹话还没完，漆黑的夜里放起了烟火，像在天空中开了花，想和星星共襄盛举。
    「烟火。」
    那些她曾经说过的话，再小的，他都记得。
    「不过……少了雪。」江子熹歉然道。就只差雪了。
    外头下着大雨，持续了很久很久没有停。
    女孩和大男孩跑进骑楼躲雨，坐在水果摊前的长椅上，一边剥着老闆娘送给他们的橘子吃，一边望着雨肆意的下。
    「乔乔，如果以后，喜欢的男生和你告白，你会希望是什么样子的呢？」
    「告白吗？」女孩偏头想了想，笑：「那肯定要是很浪漫的呀。」
    「举个例？」
    「嗯……要下雪。」
    「下雪？下雪好看。还有呢？」
    「要有烟火。」
    「烟火漂亮。还有吗？」
    「嗯……没了吧。」
    「真的吗？不用礼物？」
    「不用吧……」乔乔歪歪头，想了想又改口：「如果真的要一个礼物的话，那送橘子好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橘子，模样看在大男孩眼里可爱极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笑了。
    差雪怎么了？
    之颖乔的眼泪哗啦哗啦又淌了下来。
    她三步併作两步，大步大步奔向他。
    她跑到他面前，喘着气，却不想再让他等了。
    「差雪怎么了？」她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之后记得补上。」
    「所以……」
    「大傻瓜。」
    之颖乔毫不犹豫闭上眼，踮起脚尖圈住他的脖子，吻上了他。
    江子熹愣了下，鼻一酸，压抑了许久的眼泪从眼角淌了下来。
    他伸手搂住她的腰，温柔的回应着她的吻，好久好久没有松开她。
    他们多珍惜这一刻，有倾慕，有拥有，有惊喜，有感动。
    这个世界没能给他们的温柔，他们都给彼此了。
    之颖乔吻着他，吻着吻着又哭了。
    她知道她从小的命便不是特别好，父母离异，没人要她，所以她有时候很埋怨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这么讨厌她。
    但如果说这个世界对她是残忍的，那么江子熹肯定是这个世界给她的，最大最大的善意了。

 Chapter 13-2

    后来之颖乔才得知，江子熹那段消失的时间东奔西走，就是要买橘子和找人帮他放烟火。
    那天他们在海边那个忘情的吻一路被拿来调侃到回程，甚至是放完假回到学校。
    没想过会有江子熹和之颖乔比自己还要闪的一天，李廷海和苏茉萱傻眼到不停摇头叹气。
    「你那天还哭得唏哩哗啦的呢。」李廷海不忘揶揄她。
    苏茉萱揉揉鼻子，「我那是感动好不好……谁知道他们会像现在这样……」
    顺着苏茉萱示意的方向看过去，走廊另一头，江子熹和之颖乔手牵着手，有说有笑的走了过来。
    早知道就省一点鼻涕眼泪了呢，当初还为他们哭得那么惨，如今被他们狂洒狗粮。
    「吃饭去。」李廷海无言的眨了眨眼，一把勾上苏茉萱的肩，两个人一边摇头一边逃往食堂。
    几天前，黎昕也回美国了。搭机那天，四个人都有到场送行。
    散步在校园里，之颖乔问起了黎昕的近况。
    「她说她到那边还算适应，时差也调得很快，没什么大问题。」
    「嗯，那太好了。」之颖乔笑笑，踢着脚边的小石子玩。
    「如果黎昕去美国做她喜欢做的事真的可以很快乐，我觉得这样也挺好。」江子熹感慨，语气里虽有不捨，却有更多的祝福。
    「真棒。」之颖乔揉揉他的头。
    被她这么一闹，江子熹嘴角失守，轻轻上扬。
    「对了，忘了跟你说。」之颖乔笑了笑，开心的和他分享：「你知道吗？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最近推出一个徵选广播员的活动，徵选成功的那个人可以去蓝薇的工作室参加培训，蓝薇会亲自训练你，受训后就可以和蓝薇一起广播了！」
    这是那天蓝薇在广播里提到的，圣诞节小惊喜。
    之颖乔看到公告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心动极了。
    「你想参加？」
    「当然，我一直很想做广播。」之颖乔眼里藏不住嚮往，「和蓝薇一起广播，那更是我想都不敢想的机会。」
    「那就好好抓紧吧。」江子熹牵起她的手，往自己口袋里塞。「加油。」
    被塞进口袋里的那隻手瞬间暖了起来。
    之颖乔灿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轻轻啄了下他的右脸颊。
    这个吻，又软又甜，有冬天盛產的橘子的味道。
    「那你陪我练习。」
    接下来好几个月的时间，江子熹和之颖乔不是往图书馆跑，耗在图书馆查资料、写稿一整天，就是躲在之前去过的波斯菊花花海里，之颖乔练习广播，江子熹则在一旁编花环。
    这次的徵选题目自订，比赛形式很简单，就是要完成一个简单的广播，主题、内容、背景音乐等等，都可以自由发挥。
    之颖乔把她和江子熹的故事写成这次参赛的稿子，每天没日没夜的练习，分外努力。
    有些时候，唸稿唸累了，她会停下来，吃江子熹为她准备的点心。
    这天，江子熹把点心从纸袋里拿出来时，之颖乔惊喜的笑弯了眼。
    「北海道脆皮甜甜圈！」
    「嗯。」江子熹笑着替她拆开包装，「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吃这个。本来还想说梦里的喜好会跟现实一样吗？没想到还真的一样。」
    之颖乔扬起嘴角，眼里都是笑意。
    「江子熹，你觉得……为什么我们明明十七岁才在现实生活中遇到，十一岁的时候却要先在梦里认识呢？」
    她记得她之前曾经跟苏茉萱和李廷海讨论过这个问题，因为实在太无解了。
    「我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江子熹侧了下头，「你想过？」
    「如果我未来会遇见他，那就到了未来的那个时候再直接遇见他就好了啊。」
    苏茉萱在一旁点头如捣蒜，「对啊，就像之颖乔遇见我们一样，在她遇见我们之前，她又没有梦见过我们。」
    「或许，那个人没有办法在之颖乔梦见他的那段时间与她相遇，但命运知道在那段时间里，之颖乔很需要他。」
    所以才派他进驻到她的梦里。
    之颖乔回想起李廷海的推测，笑了笑，「会不会是因为那个时候我特别需要你，所以命运让你提前来梦里找我？」
    然后就没有走过了。
    「可是我还想再早一点认识你，怎么办？」江子熹说。
    她抬眼，望见他眼底的认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下一秒，便被他伸手一拉，跌进他怀里。
    他吻了她，在双唇离开她的时，轻喃了句：「一辈子好像不太够。」
    之颖乔眼眶一红，在他耳边答应了句：「那就下辈子，再到你的梦里去。」
    四月三号那天刚过午夜，徵选名单便在你如初美丽官网上公布了。
    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大大的写在名单正中间，之颖乔丢开手机，抱着被子在床上一边打滚一边尖叫。
    她喜极而泣的跑下楼跟林芬芳和郑大洋分享这个消息，又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连忙通知李廷海和苏茉萱，以及远在美国的黎昕。
    吃早饭的时候，豆子和小冰也知道了这件事，大家说好找天要帮她庆祝。
    她心情极好，蹦蹦跳跳的跳上楼，早早便开始梳妆打扮就等着等会见一个人。
    她不是不想第一个告诉他，只是今天是她生日，他们本来就说好要去约会庆生，她想晚上再给他个惊喜。
    下了公车，她的手机响了。
    本以为是江子熹到了给她打电话，没想到是蓝薇的工作室来电。
    「喂？您好……是，我是之颖乔……谢谢您，我真的很荣幸……蛤？」
    之颖乔握着手机的手一抖，手机差点从她手中摔落。
    掛上电话，她失魂落魄的跌坐在一旁的长椅上。
    她既错愕又混乱，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
    因为对方刚才和她说，蓝薇的工作室在美国。

 Chapter 13-3

    天色渐暗，路灯随之一排一排亮了起来。
    他们吃完饭，在一条很漂亮的街上散步，点缀在墙上的一串串小灯的光洒在路面上，像极了星星不小心掉落人间，每一颗都在隐隐约约的闪烁着。
    「江子熹。」之颖乔微微仰头，牵了牵嘴角，「我徵选上了。」
    江子熹欣喜若狂，大大的笑容亮在嘴边，很是灿烂。「真棒！」
    他宠溺的捏捏她的脸，开心的捧起她的脸颊亲了一下。
    之颖乔抿抿嘴，笑了下。
    「所以你可以去蓝薇的工作室接受专业训练，然后和她一起广播了？」
    「嗯。」
    除了点头，之颖乔不知道她还能说些什么。
    「开心吗？」
    江子熹笑得很灿烂。
    之颖乔垂了垂眼，但只有几秒鐘的时间，随即换上笑容，又点了点头。
    「开心。」
    「走，带你去吃蛋糕。」江子熹勾起嘴角，牵着她的手往蛋糕店走去。
    之颖乔默默看着他们十指紧扣的手，一颗心隐隐作痛。
    咬咬唇，她知道，她今天什么都不能说。
    不然她可能会讨厌她往后的每一年生日。
    买了一个漂亮的大蛋糕，他们找了一个公园，坐在盪鞦韆上庆生。
    他替她插好十七岁蜡烛，让她许愿吹蜡烛。
    「准备好了吗？」
    「嗯。」
    他们相视一眼，轻轻笑了。
    江子熹摸摸她的头，「许吧。」
    之颖乔闭上眼，说了前两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希望我爱的人可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没有烦恼。」
    「怎么这么可爱。」江子熹坐在一旁，含笑俯身在她的耳畔说着。
    之颖乔睁眼瞥了他一眼，作势咬他一口，扭头继续专心许愿。
    「第二个愿望，希望江子熹可以好好长大。」
    她说得很认真、很虔诚，比什么都希望这个愿望可以成真。
    好好长大，即便往后他的日子里，可能没有她。
    「说得我好像小孩子。」江子熹不满。
    「本来就是。」她睁开眼，朝他吐吐舌头。
    他被她逗笑了，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不可以这么可爱。」江子熹下巴抵着她的发，在她发间轻声说：「我怕我受不了。」
    她往他怀里蹭了蹭，一把抱实了他。
    「许完第三个愿望了吗？」
    良久，他低头问她。
    之颖乔从他怀里爬了起来，点点头，一口气吹熄了蜡烛。
    她的第三个愿望，好像太难实现了。
    过几天，之颖乔把去美国的这件事又通知了一遍亲朋好友，除了江子熹，她的男朋友之外。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甚至根本还不确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去。
    虽然她很想去，非常非常想。
    黎昕得知消息，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马上买了张机票回国。
    江子熹知道黎昕要回来，高兴的通知了另外三个人。
    其实他们也都知道，只是瞒着江子熹没说。
    「真的假的？那太好了，我好想昕姐呀！」苏茉萱装作事先不知情，听完江子熹的说法，开心的笑瞇了眼。
    「对啊，真的有几个月没见昕姐了。」李廷海附和。
    「你们今天放学就先回我家，我有给黎昕我家的密码，她应该下飞机后就会先到我家休息了。」江子熹交代。
    碍于今天黎昕返台的时间刚好卡在他们上学的时段，他们实在没法抽身去机场接机。
    「你呢？」之颖乔问。
    「我放学要先去图书馆一趟，有几本书今天到期了。」
    一放学，三个人目送江子熹往反方向的图书馆走远，赶忙叫了辆计程车，飆速赶往江子熹家。
    他们必须抓紧江子熹去还书不在的这个空档和黎昕讨论这件事。
    「好久不见！」
    简单打过招呼，也没时间再多几句问候了，他们很快的切入正题。
    「所以他还不知道如果徵选上了，你要去美国一年？」大致了解了状况，黎昕问。
    「嗯，我没和他说。」之颖乔面色凝重，脸上一点气色都没有。
    「可是你就快出发了不是吗？」苏茉萱皱了皱眉。
    是啊，就是下个月了。好快。
    「嗯，我昨天算过了，只剩一个月。」
    「时间也不多了，你难道打算最后一刻才让他知道？」李廷海也觉得有些不妥。
    不管是谁，这么晚才知道肯定都会生气的吧。
    「其实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去。」
    「什么？」三个人异口同声，嗤之以鼻。
    「你想去吗？」黎昕问，眼神很是认真。
    「想啊，怎么可能不想。」之颖乔将下巴抵在膝盖上，无力的闭了闭眼。她现在真的进退两难，一点头绪都没有。
    「那就去啊。」李廷海和苏茉萱都这么认为。
    「你们是不是忘了江子熹以前的样子了？」之颖乔就连说着都难受，「开学的时候，看谁的眼神都是冰冷的，对谁都保持着距离，排斥我们、躲着我们……还有昕姐刚回来那时候，一句话都不愿意跟昕姐说的样子……」
    之颖乔说到都哭了。她再也不想看着他回到以前那个样子，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小的世界里，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
    「我好不容易才找回那个温暖开朗的他，我不想再弄丢了……」
    「但你的梦想呢？」黎昕冷冷的打断她：「你就这样不要了吗？不是想做一个像蓝薇一样棒的广播员？不是想和蓝薇一起广播？」
    「之颖乔，江子熹也该长大了。」李廷海语重心长的说。
    苏茉萱拍拍她，轻声道：「他那样不是你的错，这也不是你该担的责任。」
    黎昕也软下语气，握住她的手：「如果你是在犹豫该怎么向他开口，我们可以帮你，没关係……」
    「不用了。」
    一道声音出其不意的出现在门边，四个人迅速回头，看见江子熹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
    「美国，你去吧。」
    这句话，他是对着之颖乔说的，却连馀光也没触及她一眼。
    「我刚路过你家，想说顺便回去看看豆子和小冰，没想到就知道了这件事。」江子熹摊摊手，「这样好像解决你们的烦恼了吧？」
    自嘲的笑了笑，他再没多说一句话，开门离去。
    之颖乔被他这副模样吓傻了，看见他消失在门边，这才后知后觉的掉下眼泪。
    原来心痛是这样，像有把刀割蚀着自己。
    她从没想过，有天她也会是伤害他的其中一个人。
    「你们留下来看着她，我去找江子熹。」黎昕丢下这句话，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Chapter 13-4

    坐在摇摇晃晃的公车上，江子熹什么话都没有说，连哭都没有。
    想起方才在之颖乔家的那一幕，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你们最近都在忙什么？」
    「帮芳姨照顾花草、顾店做生意嘍。」豆子呵呵笑，气色比从前好太多了，看起来在这过得不错。
    小冰也是一身专业的园丁打扮，看起来工作做得很上手，还能不慌不忙的搭话：「是呀，而且最近还要帮着芳姨和洋叔替乔乔姐整理一些出国要带的东西。」
    什么？
    江子熹的笑容瞬间僵住。
    「出国？」
    「对呀。乔乔姐要去美国了，子熹哥不知道吗？」豆子眨眨眼。
    「美国？」
    「嗯，听说要去一年，最近还在办自学手续。」小冰接话。
    江子熹稳了稳呼吸，实在不相信，便再问了一次：「你们说，之颖乔要去美国一年？」
    「对啊，她不是徵选上一个广播训练吗？那个工作室在美国。」
    好难消化。
    「她是什么时候知道工作室在美国的？」
    「好像是前阵子，她生日那天。」
    「江子熹。」之颖乔微微仰头，牵了牵嘴角，「我徵选上了。」
    「真棒！」
    「所以你可以去蓝薇的工作室接受专业训练，然后和她一起广播了？」
    「嗯。」
    「开心吗？」
    「开心。」
    原来。
    原来一切都只是他以为的美好。
    坐在他旁边，黎昕沉默了很久，眼看只剩几站就要到练舞教室那站了，她忍不住开口：「江子熹，你刚那句话是认真的吗？」
    江子熹扯了下嘴，冷笑：「我刚说的话有哪一句像你们那么假的吗？」
    黎昕知道他现在在气头上，也知道他难受，不想和他吵，只想赶快解决问题。「那句『美国，你去吧。』也是？」
    「我说了，都比你们认真。」
    他别开头，双眼空洞的望向窗外。
    「既然你真心支持她去追梦，为什么还要表现得这么冷漠？你不知道乔乔看到你这样，她根本走不了吗？」
    「接下来一直到她出国前，我都会跟学校请假。」
    不见面，他们谁都不会想留谁。
    「江子熹你脑子还清不清醒了？」黎昕骂道。
    他的站到了。江子熹绕过黎昕，跳下车，没理她。
    黎昕跟着下车，追在他身侧。「你其实心里是不想放弃她的吧。」
    「你又知道了？」江子熹双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冷着声嗤笑了下。
    他们到了练舞教室门口，黎昕在他将钥匙插进钥匙孔时的空档，瞥了眼掛在一边的名牌。
    写着他的名字的那个名牌拆封了，掛在了最外层。
    「你看，花、咖啡、名牌，你不也没放弃我吗？」黎昕追在他身后。
    「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子熹终于转身，今晚第一次正眼看过她。
    「万一她因为你这样，放弃出国了呢？」
    江子熹闭了闭眼，「叫她出国，不准放弃。」
    「她真的想留下来我有什么办法？」黎昕耸耸肩，等着他的反应。
    「你知道她有多努力才争取到这个机会吗？」江子熹激动了拍了下桌，「那个时候，我陪着她，从早练到晚，她的努力我全都看在眼里，能争取到这个机会，她值得！」
    黎昕眨了眨眼，看着两个少年这样纠缠着、折磨着，十分不捨：「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连见都不愿意见她呢？」
    这次隔了很久，江子熹才接话。
    他眼里含着一层透明，黎昕看清了，那是眼泪。
    「你不知道一见到她，我就会想叫她别走吗？」

 Chapter 14-1

    美国的天气很乾燥，每天洗完澡，之颖乔都要擦上好几层的保湿。
    她松了松刚吹乾的头发，正打算坐到书桌前，房门就被敲了两下。
    她应了声，蓝薇开门走了进来。
    「乔乔，你在这里的时间也剩下不到一个月了，明天我们来练习最后一期的广播吧。」
    之颖乔愣了愣，展顏：「好啊。」
    「嗯，那就这样吧。」蓝薇温柔的笑了下，拍拍她，「早点睡呀，晚安。」
    「好，薇薇姐晚安。」之颖乔目送她离开，这才重新靠上椅背。
    没想到一年过得这么快，转眼之间，她是跟着蓝薇学到了不少东西，但也要回去了。
    受训期间大致还算顺利，之后和蓝薇一起播的那几期广播也很精彩，如果要论后悔与否，她确实从来没有后悔过当时参加了徵选，还有决定来美国。
    蓝薇待她很好，把她当作自己的妹妹，在广播上能教她的都教她了，在生活上对她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甚至让她住在自己的别墅里，方便到练习室和工作室练习和录音。
    她想，回台湾后，她还是会很想念这里的生活吧。毕竟也是另一种特别的体验。
    思及此，她打开抽屉，翻出了一叠明信片。
    每个星期，她都习惯找一天写一张明信片寄回台湾。
    寄到江子熹练舞教室旁那个陈年未动过的信箱。
    这一年里，她写了好多张明信片给他。
    第一次在美国看见雪的时候有写、第一次去好莱坞的时候有写、第一次逛美国的超市的时候有写、第一次玩迪士尼的时候有写。
    说好的要补给她的雪，她竟然自己先看了好几场。
    一年前送机，他没有来，她甚至快忘了最后一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好像从他知道她将去美国的那天开始，她就没再见过他。
    一开始她当然痛苦过、心碎过，但久而久之，她明白了黎昕那天从江子熹的练舞教室回来后，和她说的那句话。
    「他不可能眼睁睁的送走你。」
    当时黎昕是这么说的。
    她练习了好久才让自己慢慢振作，然后可以勇敢的来到这里完成她的小梦想。
    也许他们都不是个特别坚强的人，但他们都要学着怎么长大。
    就像之颖乔去年生日许的第二个愿望一样。
    「第二个愿望，希望江子熹可以好好长大。」
    希望他们都可以好好长大，即使他们可能暂时不在彼此身边。
    之颖乔挑了一张明信片，轻轻写下「过十二点了，今天过生日。」。
    十八岁啊，是那个即将告别青春的年纪。
    按掉闹鐘，下床，上厕所。
    刷牙，穿衣，背书包。
    搭公车，买早餐，走进教室。
    少了之颖乔的这几个月，江子熹还是一如往常的上学、放学，还是会跟苏茉萱和李廷海上食堂、吃晚餐，三个人週末也常常相约去图书馆唸书。
    不同的是高三唸书唸得更勤了，不同的是左边的位子空了个人。
    江子熹瞥了眼左手边的空座位，几秒后，又轻轻将视线移回黑板。
    不同的是他像这样发呆走神的时间变多了，不同的是他没有大家预测的那么颓废。
    前几个星期，的确，他们是不能提到半点关于她的事情的，名字更是大忌。
    可是后来，他慢慢恢復正常了，生活回归轨道上，听到她的名字，也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他悲伤过、大哭过、心寒过、冷漠过。
    可这些都走过来了以后，他想起了黎昕。
    「你看，花、咖啡、名牌，你不也没放弃我吗？」
    是啊，她猜对了，他并没有放弃她。
    还记得那个晚上，之颖乔曾经和他说过一句话。
    「会回来的人，一定没有走太远。」
    也许，他是真的相信了。
    他相信她不是离开了，只是暂时走远了。
    而他要在这里等她，然后长大。
    长成有一天就算没有她，他也可以好好的；长成从前那个，可以保护她的样子。
    能看到江子熹这么坚强的挺过来，苏茉萱和李廷海心里真的是满满的感动。
    他们会替之颖乔见证这一切的。
    「呼，下课了。」李廷海伸了个懒腰。
    要当一个被排山倒海而来的考试和复习进度追着跑的高三生真的很不容易，每一天都觉得比昨天还累。
    「走，吃饭。」苏茉萱两三秒书包上手，抓起李廷海和江子熹往教室外头逃。
    生活很苦，但有这几个人陪着就甜多了。
    就像之颖乔曾经说的呀。
    「幸福是有你们，有你们就够了。」
    江子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幸福得很真实，没有半点虚假偽装，又是多么的充满希望。
    不过……
    「等等。」江子熹突然止步。
    李廷海和苏茉萱双双回头。
    扯了扯嘴，江子熹歉然：「抱歉，我忘了我今天有点事，可能没有办法和你们一起去吃晚餐了。」
    理解的点点头，两个人挥手向他道别。
    「没事，明天见。」
    告别了两个人，江子熹顿了顿脚步，朝着反方向的便利商店走去。
    今天是四月三号，她的十八岁生日。
    拿了一打啤酒，他特别找了酒精浓度最低的，到柜檯去结帐。
    然后，搭上公车，不是回家，是去练舞教室。

 Chapter 14-2

    「我是蓝薇。」
    「我是乔乔。」
    「我们下次见。」
    按下结束按钮，之颖乔和蓝薇击了个掌，如释重负往椅背一躺。
    「效果还挺不错的呀。」蓝薇肯定道，「我就知道最后一期交给你写稿果然没问题。」
    「谢谢薇薇姐。」之颖乔展顏，抱起一旁的白猫，亲了下牠。
    牠是木木，蓝薇养的白猫。
    想当初刚搬到别墅的时候，木木完全不想搭理之颖乔，让她每每看见牠都想起开学时的江子熹。
    可后来，日夜相处之下，牠可黏她了，几乎她到哪牠都要跟。
    真的就像江子熹的翻版。
    「乔乔，我们吃饭去。」蓝薇抓起外套，勾上她的手。
    莫名被拉着带出工作室，之颖乔一头雾水：「怎么了？」
    蓝薇瘪瘪嘴，笑：「今天不是你生日吗？请你吃饭。」
    嗯，是啊。
    之颖乔低下头，想起了什么，笑了。
    今天是她的十八岁生日。
    蓝薇带她到一家牛排店庆生，饭后，服务员送来了一个生日蛋糕。
    那是一个客製化蛋糕，上面写有「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广播员乔乔」这几个字样。
    蓝薇特别去请中国厂商做的。
    「薇薇姐……」之颖乔愣住了，良久，红了眼眶。
    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能和「广播员」这三个字写在一起，更没想过这个电台会是自己从小最喜欢的广播小站。
    「不用那么感谢我。」蓝薇轻声笑着，握住她的手，「你是一个上进又努力的孩子，未来一定会有很好的前途。所以你要谢谢你自己，还有谢谢这一路上那些支持过你的人。」
    之颖乔含泪抬头，咬了咬唇。
    支持过她的人吗？脑中第一个浮现的，是江子熹那张俊朗的脸。
    想起从前那些一起练习、一起熬夜的日子，之颖乔嘴角上扬的同时，刚好落下一滴泪。
    「薇薇姐，你知道吗？你曾经有一个广播，非常、非常打动我。」
    「真的吗？哪一个？」
    「有没有一种可能，曾在梦里见过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安然无恙站在你的面前？」之颖乔笑了笑，「这一个。」
    蓝薇愣了下，笑瞇了眼：「为什么呀？太神奇了，好多听眾朋友都回馈说这一期特别不真实，没有什么共鸣呢。」
    摇摇头，之颖乔笑了。
    「但薇薇姐，你是相信的吧？相信真的有这种可能，曾在梦里见过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现实生活中，安然无恙站在你的面前。」
    「相信呀。」蓝薇点点头，耸了耸肩：「不信的话，我就不会写这个稿了。」
    听见她的回答，之颖乔万分感动。
    如果当时没有听到那期广播，或许，后来江子熹出现在她面前，她也不会相信他就是大哥哥的。
    「薇薇姐。」之颖乔轻声说：「我梦里的那个人，两年前出现了。」
    蓝薇亮起双眼，笑问：「后来呢？」
    后来……
    「他和梦里的他一样吗？你认得出他？」
    「嗯，我认得出他。」
    扬起笑容，之颖乔双眼格外坚定。
    「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变、时光如何更迭，他还是最初那个样子，那么好、那么美丽，所以我认得出他。」
    一天、一个月、一年。
    五年、十年、五十年。
    你终究还是那个你呀。
    回家的路上，她们经过超市，之颖乔突然停下脚步。
    她愣愣的看着即将打烊的超市，没说话。
    蓝薇见状，猜到了她的心思。
    「想买酒？」
    「你怎么知道？」之颖乔有些讶异。
    「我也十八岁过好吗！」蓝薇噘噘嘴，「走啦，买酒。」
    之颖乔笑笑，跟了上去。
    原来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十八岁吗？
    说好了，要一起喝酒。
    她拎着一打酒回到房间，坐在地板上对着酒发呆。
    「以后，我们一起喝酒吧。」
    之颖乔侧头看向他，瞇了瞇眼。
    「以后是多久以后？」江子熹调皮的眨眨眼，「明天？」
    她抬起手肘撞了下他，「成年以后。」
    「那，十八岁生日那天怎么样？」
    「好啊，看我们谁比较晚过十八岁生日，就谁的生日那天去。」
    「那就是我的生日那天去啦。」
    「嗯。」
    好久好久以前曾经说过要一起喝酒的，从前总觉得十八岁这天好难等，今天终于被她等到了，却没了当初的那种期待。
    因为等了这么久，今天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子熹倚着沙发，坐在地板上，伸手拆了一罐酒。
    他捧着酒罐仔细端详，像想从罐子上看出些什么。
    一年多前，他们说好今天要一起喝酒，好笑的是，过了这么久，他们没能守约，不是因为忘了，而是不在一起了。
    感觉有种情绪正翻滚而上，他不再多想，甩甩头，仰头灌了一口酒。
    嘖，好涩。
    像没成熟的青春。
    深吸了口气，之颖乔浅嚐了一口酒。
    哎呀，好刺鼻的味道。
    翻出凌晨写了一句话的明信片，她在后头接着写道：「晚上按照之前说好的那样，在十八岁生日的这天喝酒了。」
    写好明信片，她坐回地板上，又捧起酒罐就了几口。
    之颖乔觉得酒入口时挺苦的，但喝久了会回甘，每灌下一口就觉得特别爽快。
    喝着喝着，她默默的就把一打酒喝光了。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用，她的脑子突然失控了，压抑了很久很久的想念一涌而上，她应接不暇……
    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他。
    「江子熹……好想你……」
    这是她睡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看着眼前见底的十二个空酒罐，江子熹愣了愣，闭上眼往后一靠，吁了口气。
    十二罐了，他还没醉。
    没喝酒之前，他大概都不知道自己的酒量这么好。
    良久，他爬起来，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到门外。
    晚风拂面而过，他觉得舒服多了，正想靠着门席地而坐，一晃眼，看见了一个布满灰尘的方形物矗立在墙角。
    他走近一看，瞇了瞇眼。
    是一个信箱。
    迟疑了两秒，他伸手打开信箱，弄得老旧的信箱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
    映入眼帘的是一叠厚厚的信件，有信封包裹着的，也有明信片。
    确认了眼上面的收件人是自己，江子熹歪了歪头，捧着那叠信回到屋里。
    太诡譎了。是谁寄了这么多信给他？
    他的亲朋好友极少，手机也都有联络方式，如果不是在国外……
    国外？
    该不会……
    思及此，江子熹迅速翻了下明信片。
    风景照的背面，寄件人的那一栏写的是之颖乔的名字。
    他再翻了几张，发现一整叠的明信片都是她。
    江子熹倒抽了口气。
    咬了咬唇，他拆开了一旁另一叠包装着信封的信，看了眼寄件人，才发现是那五年里，黎昕不间断的寄给他的信。
    他怎么这么晚才看到呢？
    「会回来的人，一定没有走太远。」
    这句话再次浮上心头，彷彿之颖乔的声音倏地窜进耳里。
    她们都会回来的吧，黎昕会，之颖乔也会。
    那他可以在这里等她吧。
    江子熹揩了揩眼角，触到了一抹湿润。
    他的世界差不多也该放晴了。
    瞄了眼墙上的时鐘，再三分鐘就过十二点了。
    「之颖乔，生日快乐。」

 Chapter 14-3

    一觉到中午，之颖乔睡眼惺忪的睁开眼，捉起昨晚被她丢在床边的手机，打开一看时间，差点没被自己吓死。
    十二点了！她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还是她活到那么大第一次不省人事的睡到中午。
    还没来得及摸出镜子看看自己此刻狼狈的模样，她一阵头痛，抱着头躲进棉被里。
    宿醉。这肯定是宿醉。
    「嘖，之颖乔，你真的疯了。」她抓了抓打结了的头发，懊恼的敲敲自己的头，光速衝向浴室。
    梳洗罢，她换上外出服，拎着包包爬下楼梯。
    「怎么啦？要出门？」
    「嗯，找昕姐。我会回来吃饭。」
    「好，路上小心啊。」
    道别了蓝薇，之颖乔步行到离蓝薇的别墅不远的黎昕家。
    那时候她来美国时，黎昕也没继续留下来，当时就和她一起搭机回来了。
    她没事时总会来找黎昕，有时候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一下午的天，有时候会一起去超市购物，甚至有时候兴致来时，会在天气好的时候一起出去玩。
    和黎昕的爸爸妈妈打过招呼，她熟门熟路的找到黎昕房门前：「昕姐，是我。」
    「乔乔?」知道是她来了，黎昕扬起嘴角，「进来吧。」
    「好累啊。」之颖乔不顾形象的大字型跳到她床上。
    黎昕皱了皱眉，「你气色怎么这么差？」
    之颖乔瘪瘪嘴，小声答：「宿醉。」
    「啊……」黎昕猜到了，翻了个白眼，「昨天生日，喝酒啦？」
    「嗯。」之颖乔别开头。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准备最后一期的广播压力太大，才会这样的。」黎昕扯了扯嘴，暗讽她的不务正业。
    「我广播准备得可熟练了。」之颖乔反驳。
    「这次是直播还是提前预录好的？」
    「提前预录的。」
    「什么时候正式录？」
    「下礼拜吧。」
    「这么快？」黎昕有些惊讶，「录完……你就要回去了？」
    之颖乔低着头，若有所思。
    「乔乔？」
    「啊？」之颖乔甩甩头，眨了眨眼，「其实，蓝薇给了我两个航班做选择，一个是录完的隔天，一个是录完的再下个礼拜。」
    「那你选了……」
    深吸了口气，「我选后者。」之颖乔说。
    「也是，前者有点太赶了。」黎昕替她缓颊。
    「其实还好。」之颖乔却不打算隐瞒，「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只是我害怕。」
    黎昕等着她的下文。
    「我害怕我回去以后，一切都变了。」
    一年了，这一年，谁也不敢保证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也有可能，江子熹长大了呀。」
    李廷海和苏茉萱发现最近的江子熹变得很不一样，笑容变多了，甚至比之颖乔还在的时候还来得开朗。
    一天吃饭，他们忍不住了：「江子熹，你完全都不生气了吗？」
    那时候成为最后一个知道自己女朋友要出国的事的人，还没有理由挽留她，照理来说，江子熹应该要消沉一阵子的。
    「我要气什么？」江子熹吃了一大口饭，耸耸肩。
    「你不是不喜欢有人离开你吗？」苏茉萱顿了顿，一旁的李廷海接话：「可是不管那个原因是什么，之颖乔确实是离开你了。」
    点了下头，江子熹抿了抿唇，「可是，我相信她啊。」
    眼前的两个人似乎还是没有明白。
    牵了牵嘴角，江子熹解释：「我相信她这次离开，还会回来。回得来的人，肯定没有走多远。」
    这是之颖乔教给他的信仰。
    李廷海和苏茉萱对望了一眼，有些明白了。
    不是每一种离开都是失去。
    那天从黎昕家回到别墅，之颖乔整路上都在想着黎昕说的那句话。
    「可是也有可能，江子熹长大了呀。」
    是呀，她应该相信的，他们会一如既往，继续过下一个五年、下一个十年、下一个五十年。
    短暂的分别，只是各自长大罢了。
    「准备好了吗？」蓝薇看了她一眼。
    早上的时候，她已经写好了在美国的最后一张明信片。
    她在信上写了一句话，是十七岁生日那天，她在心里许下的第三个愿望。
    之颖乔回以一笑，「嗯，开始吧。」
    今天是正式录製最后一期广播的这天，也是她回国倒数一个礼拜。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找谁？」看见门外有两个来回徘徊的身影，豆子出声询问。
    李廷海和苏茉萱走上前：「喔，我们是之颖乔的朋友，要找叔叔阿姨拿个东西。」
    「乔乔姐的朋友吗？好的，没问题。」豆子笑笑。
    小冰连忙往屋里喊了声：「洋叔、芳姨！乔乔姐的朋友来了！」
    几分鐘后，林芬芳和郑大洋相继而出。
    「啊，小海、小萱，好久不见！」
    「阿姨、叔叔！」李廷海和苏茉萱奔上去，跟林芬芳和郑大洋相谈甚欢，寒暄了很久。
    「小海，之前听乔乔说你喜欢骑脚踏车？」林芬芳笑道。
    李廷海点点头，还不忘自夸几句：「对啊，我骑车技术可好了呢。」
    「来来来，我们家刚好有辆没在用的脚踏车，前阵子我把它翻新了一下，你喜欢的话就拿去用吧。」
    郑大洋从仓库里牵出一辆脚踏车，拍了拍新烤好的漆，笑着说。
    「真的吗？」李廷海惊喜万分，「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没事，骑着这辆车载小萱去兜兜风吧。」林芬芳和郑大洋拍了拍两人。
    再三道过谢后，他们离开之颖乔家，往回家的方向走。
    「苏茉萱。」李廷海牵着车，看也没看她一眼。
    一旁的苏茉萱见他有些反常，瘪瘪嘴：「干嘛？有话直说喔。」
    李廷海咬了咬唇，「你要不要……上车？」
    瞇起眼，苏茉萱抓住他的袖口：「你该不会又做了什么事，得罪我了吧？」
    李廷海翻了个白眼，顺势拉起她的手，将她拉上后座，自己则长腿一伸，轻轻松松跨上脚踏车。
    「我载你回家。」他说，语气里有藏不住的彆扭。
    一路上，他们几乎没什么说话，相比平时两个人话多到不行的样子，十分不正常。
    明显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苏茉萱放软了声音：「你今天怎么啦？」
    「抓稳了。」李廷海腾出一隻手，将她的手捉过来，抱紧了自己的腰。
    「你……」苏茉萱难得也有害羞的时候，咬咬唇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个时候，恰好有阵风吹过，轻轻扬起了她的长发。
    「我喜欢你。」
    这句话从前座飘向后座，顺着风，掉入她耳里。
    她心尖一动，不由的笑出声来。
    「干嘛？」李廷海紧张得声音都变轻了。
    「我也喜欢你。」
    苏茉萱在他耳边轻轻说。
    这句话落在他心上，搔得他心痒痒的，甜甜的。
    「我们都这么不容易了，江子熹和之颖乔应该是奇蹟吧。」李廷海有感而发。
    「嗯。不过，一切都要变好了。」苏茉萱说。
    李廷海知道她在说什么。
    「之颖乔明天要回来了。」

 Chapter 15-1

    近几期的广播，江子熹总能在电台上听见之颖乔的声音。
    每次听到广播，他都会知道他的女孩现在正努力的在完成自己的梦想，他能想像她追梦时那个闪闪发亮的样子。
    「晚安，这里是你如初美丽广播小站，欢迎收听今晚的广播，我是蓝薇。」
    「我是乔乔。」
    江子熹瞥了眼开着广播的手机，拿着毛巾擦头发。
    他坐上床，心情平静之馀，还有点开心。也许是因为这是这一年里之颖乔距离他最近最近的时候了。
    「这是乔乔最后一期节目了，今天就让乔乔和大家多说点话吧。」
    「不知道你的生命里，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很久很久以前你们便相识了，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你们走散了、分开了。再过了段时间，你们重逢了，可能是在一个只有你们两个人的转角，可能是在一条人潮汹涌的马路上，也可能是在一片茫茫人海里，总之，你们又遇见了。」
    阳光正好，他手捧一袋北海道脆皮甜甜圈，缓缓的、缓缓的朝她走来……
    她看见了他。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是他。
    他那天也看见她了。
    她有着和乔乔十分相似的神韵，只不过他认识乔乔时，乔乔还是一个只有十一岁的小女孩，而那天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漂亮又开朗的大女孩，眼里的稚气蜕变成清新，但却有着和乔乔一模一样的微笑的角度。
    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从前，他是你见过的人里面，最温暖、最善良的一个人，但时间更迭，他还是有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地方，可能有些时候你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还认得他。但是，你会因为这样就弄丢他吗？」
    江子熹从没想像过之颖乔回来时会变成什么样子，这一年里更没有刻意去记得她的模样，因为他确定，她回来的时候，他一定认得她。
    因为她笑起来时，脸上有他见过最好看的笑容。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请一定要相信，他还是最初的那个他，记得你们的曾经，也想和你来日方长。」
    当初，他回来时，她伸出双手拥抱了他。
    这次，她回来时，他想用馀生来迎接她。
    今天天气特别好，江子熹看了看窗外几乎就要溢出世界的阳光，临时起意想坐火车到禾口海岸看夕阳。
    没多犹豫，他背了一把吉他，搭火车南下。
    禾口海岸还是前年圣诞的那个样子，他脱掉鞋袜，坐在柔软的沙滩上，看海水搁浅又离去，来来回回，时而还溅起些许白色的浪花。
    他莫名的想起了某个晚上，他弹着吉他，唱了那首＜heavenyouare＞给之颖乔听。
    思及此，他抱起吉他，牵了牵嘴角。
    「someoneispretty,lookingatme.someoneislikeasun,sunnyandshiny.heavenisnotfar,youlivethere.andwhereyoubeiswhereheaven’slocated.iwanttogowithyou,nomatterhowfaryougo.andwhereyoubeiswhereiam.heavenyouare.heavenweare.heavenyouareiswhereweare.」
    现在，他只想去有她在的地方，不管那里是哪里、有多远。
    他想她了。
    飞机降落了。
    一小时候，之颖乔一手拉着行李，一手捏着明信片，拦了辆计程车回家。
    对，她没有把最后一张明信片寄出去，因为从美国寄信到台湾要花上至少两星期的时间，那时候她早就回国了，倒不如她亲自送到他手中。
    思及此，她开始有些紧张了。
    一年不见，他还好吗？
    「乔乔！」
    「之颖乔！」
    「乔乔姐！」
    车子才刚在家门前停下，她一打开车门，瞬间掉下眼泪。
    郑大洋、林芬芳、李廷海、苏茉萱、豆子、小冰。
    这里没有一个人和她有血缘关係，却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棒最棒的家人。
    「欢迎回家！」
    十二岁的时候，之颖乔差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再有一个家了。
    可十八岁的时候，她竟然可以听到有人对她说「欢迎回家」。
    之颖乔正坐在开往禾口海岸的计程车上。
    她原先身上那套搭机的衣服早换掉了，换成了一件浅蓝色洋装，而手上，紧紧捏着的是那张明信片。
    方才她把所有江子熹曾经带她去过的地方都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他。
    最后她才想到这里，连忙搭上计程车，一路火速赶路下来。
    午后的太阳逐渐温柔，到了傍晚，只剩下一点点的落日残阳。
    江子熹已经在沙滩上断断续续的弹唱＜heavenyouare＞一下午了。
    三三两两的游客纷纷离去，在越来越冷清的海滩上，海浪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每一次的拍打，都像能直接打在他心上一般。
    他眺望着远远的海的另一边，想像着他和之颖乔的距离。
    之颖乔在海滩上找到了他。
    他的背影被夕阳馀暉描绘得很模糊、很柔软，像下一秒就要被大海带走、隐没。
    之颖乔就这么佇立在原地看了很久，久到他在她眼里已成一片迷濛。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啊，也是她心里始终放不下的牵掛。
    此刻她只想奔上去，好好的抱紧他。
    不问他好不好，也不问他快乐吗。
    就这么一步一步的朝他走近，她听见轻轻的、他疗癒的歌声，和着吉他的和弦，一点一点落入她耳里。
    但这次，他唱的不再是＜heavenyouare＞了。
    「花落这天，从前的街角，你再次出现……好久不见，四季更迭后，你是否安好？还记得吗？那些年，落花流水，漫漫时间……灯火阑珊，你仍在……也许岁月会洗刷容顏，也许宇宙会更改星轨……但我还记得你，你如初美丽……」
    他唱的是＜如初美丽＞。
    之颖乔吸了吸鼻子，用力吞回眼泪。
    她牵起嘴角，轻轻走到他身后。
    江子熹突然停下手上刷弦的动作，愣愣看着一张纸出现在他眼前。
    他定睛一看，一颗心狠狠的揪了一把。
    他认得那个字跡。发现信箱的那天晚上，他熬夜把黎昕跟之颖乔写给他的信和明信片都看完了。
    咬咬唇，他缓缓转头，之颖乔美丽的脸映入眼底。
    他哽咽了，瞇瞇眼，说不出话。
    「你认得我的字？」之颖乔笑着，坐到他身侧。
    江子熹勾勾唇：「雪、木木、好莱坞。」
    双眼一热，之颖乔笑了下，心里万分感动。
    「酒、超市、迪士尼。」他扳着手指数给她听。
    她知道她写给他的每一张明信片，他都看了。
    「我回来了。」
    之颖乔笑了，眼泪从眼角滑了下来。
    「我长大了。」
    江子熹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生气了？」
    摇摇头，江子熹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因为你说过你不会弄丢我，而我相信你。」
    「嗯，看吧，真的没有弄丢喔。」她牵起他的手，笑了。
    也许夕阳再过几分鐘就要落下了，但幸好，他们赶上了。
    「之颖乔。」
    江子熹唤了声她的名字，认真的凝着她，啟唇正要说些什么，被之颖乔阻止了。
    她伸出一隻食指，贴上他的唇，「不可以说谢谢。」
    「那我们约好了啊。」江子熹伸出右手，比了个六。「以后谁都不可以再和对方说谢谢了。」
    还打勾勾约定过了呢，不可以毁约。
    少年的两双目光相交，四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一刻，没有雪，没有烟火，也没有橘子。
    他们只有彼此，可是却是最好的告白。
    江子熹温柔的捉住她的手，轻轻移开。
    「我爱你。」
    他说，代替了那句谢谢。
    下一秒，他俯身，吻上了她。
    我也爱你。之颖乔闭上眼，眼泪被挤落，沿着她的脸颊向下淌。
    何其幸运，能遇见你。
    他们温柔的吻着彼此，像誓言着再也不分开。
    终于等到这一天，他们都长大了，可以好好相爱。
    江子熹方才在那张明信片上看到了她十七岁那年许在心底的，十个字的生日愿望。
    时光荏苒，我们美丽如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