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公寓 1618号》 01 所谓的「物以类聚」。 本来就是盘古开天闢地,女媧造人补天以来,天经地义、亙古不变的道理。 古有明训:「门当户对」。 所以才会有「龙配龙,凤配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这样的说法。 在数理上,定义为再也无法变动的规则为「定理」,所以说毕氏定理、馀弦定理、阿基米德定理、…才能在不断地荼毒千千万万个青年学子之后,仍被视为至高无上的圭臬。 那么「物以类聚」在经过老祖先悠扬的传承,与中国文化五千多年来的洗礼之后,还能广泛流传到今天,应该也早已成为再也无法更改的定理了吧! 我并不是在特地强调金童一定要配玉女,或是说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事实上,我会领悟到这样的事情,曾经付出一点心痛的代价。(若被陈欣楨知道我用「心痛」来形容那一段往事,她应该会举起她那双无时无刻不擦着完美无缺的指甲彩绘的手指,指着我的头大骂:「喂!王馥妤,你是又那根筋不对劲了,有没有搞错啊?!那种事有什么好记这么久的…你是太间,还是怎样…!@#$%…」) 那是我国二的时候,某个夏天的下午吧! 我只记得那天的天气很好,窗外的阳光热力四射,穿过茂盛的菩提树的时候,深绿色的心形菩提树叶似乎在跳舞,馀暉穿过几净的木格窗子,洒了满室的昏黄之后,却意外的让人觉得舒服。 不过,这样舒服的现象并没有持续太久。 上课鐘一响,同学鱼贯进入教室,室内的温度立刻提高了不少,尤其是那一群利用下课时间在篮球场上廝杀过的男同学进来之后,就像室内点起了火炉一样,完全夺走了夏天最后一丝的清爽,而那一身汗臭味甚至也夺走了我的呼吸。 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就是有一些人可以为了一个抢夺一颗球的活动,而乐此不疲。在一个需要静下心来聆听声音的音乐课,气喘嘘嘘地跑进教室,袖口不断擦拭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在老师进教室之前高声谈论着刚才球场上的战况。 「王馥妤,你有没有算过音乐教室里有几个写着喜欢你的字?」我隔壁的女同学轻轻地碰着我的手臂,引起我的注意。 「你说什么?」 「这个啊!」她指了指她面前的木製的桌子上面的刻痕,又说:「这个『我爱王馥妤』是新的,我上个礼拜上音乐课的时候还没看到。」 「音乐教室是共用教室,根本就不知道是那一个班级的人写的,你看我这里的是写『王馥妤我爱你』,我上个礼拜坐后面,那边是写『某某某爱王馥妤』」另一个女同学说。 「真的吗?我倒没注意!」 「你都没看到过吗?」隔壁的女同学对我的反应似乎有些意外。 「这也难怪,你一坐下来,书就立刻摊开了,根本就不会去注意到桌上有什么!」另一个女同学接着说。 「王馥妤,你真的很受欢迎!」隔壁的女同学好像做了一个什么重大的结论一样,突兀地说。 是不是真的受欢迎,老实说,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真的不觉得我和一般的同学有什么不同。 我会收到同学所谓的情书,但是并不代表别的同学不会收到,在那一天之前,我一直以为所有的人都和我一样,是会收到情书的。 ---- 嘿!我回来了。好久不见! 02 那一天的音乐老师似乎来得特别慢,慢到谈论篮球经的同学额头已经不再冒出汗,手上也停止拿着音乐课本搧风的动作;慢到我和隔壁的女同学已经谈论完桌面上谁喜欢谁的刻痕;慢到有人拿着一封看起来像洒过香水的信到我面前的时候,一向准时的音乐老师还是没进教室来。 事隔多年,那个拿信给我的同学叫什么名字,我已经记不清楚,甚至连她的长相亦不復记忆。 但是,事情发生时的光景,我却在多年之后,依然歷歷在目。 「有人托我转信给你!」她说。 「喔!谢谢!」我接过信,朝她微笑:「坐我旁边好不好?」 「不用了!」她立刻说,我有点错愕,一直以来,我们几乎形影不离,甚至因为家在同一个方向,下课的时候还会一起走路回家。 「顺便告诉你,我今天没办法跟你一起回家了」她说。 「你今天有事啊?那你本来今天要去买美术课要用的水彩…」 「不用了,今天小美会陪我去买!」她说,朝另外一排的人看过去,我这才发现,那一群人带着让人有点不寒而慄的笑,一直在留意着我们。 「那你明天下课…」 「我明天也会和小美他们一起!」她甚至不等我的话说完,就硬生生打断。 「你…」 「我没办法再和你做朋友了!」 如果有伤人排行榜,那这一句话,从一个前一天还高高兴兴地和你一起吃銼冰的朋友口中说出来,无疑可以榜上有名。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她说。 「物、以、类、聚?!」我的脑袋根本无法思考,只是不由自主地重覆她说的话,疑惑地看着她,再更贴切一点的说法是,我看着她因为说话,而略显夸张的嘴型。 「像你这样一个既会读书,长得又漂亮,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就应该和像陈欣楨那样总是拿第一名的学生做朋友!…而像我这种不太会唸书,长相又平凡的学生,充其量不过是来陪衬你们这种人的,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可是,…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向那群一直关注我们的人,不再回头看我,从此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一直到若干年后的现在,我再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个我曾经以为是好朋友的同学的名字,对她的模样也已经模糊到,要是那天有人跟我面对面介绍这个人,我可能会以为是认识一个新朋友。 但是,对于那一个夏天午后的音乐课,我却怎么忘都忘不了。 我不明白一个人到底聪不聪明,是不是只能依照每次学校段考的成绩排行来评断。 也许我的成绩真的不错,全校排名总是能够名列前茅,但是我想我并不见得比她聪明吧?! 至少,…「物以类聚」这个成语,是她教会我,该怎么用的。 待续 03 「喂!你现在在那里啊?」 手机接通的第一时间,我的耳朵立刻传来陈欣楨拉高八度的问话。 「我在车上啊!」我回道。 「车上?!你去那里玩?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今天搬家啦!上个礼拜跟你吃饭的时候,我不是还叫你来帮我,偏偏你今天早就排好要去台中拜访客户!」 「我记起来了,那徐进宇呢?怎么没去帮你搬家?」 「他今天去台南出差啦!」 「这样啊!…话说回来,要不是你刚换公司,要不是你阿姨的房子离新公司近,要不是你房子的租约也刚好到期,要不是你阿姨刚嫁到日本去,要你去帮她顾房子,我还真不知道你干嘛搬到那里去,你这样一搬,我要去找你吃饭都要多花二十分鐘的车程了!」 「我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原因就搬家!像我们这种人,吃要吃好的,用要用好的,住的地方怎么能够随便,若不是最新颖的高楼洋房,也应该是前有庭园小院,温馨又愜意的日式小屋!」 「王馥妤,你是还没睡醒,还是太天真爱做梦?你以为你是日进斗金的大企业家,还是已经中了乐透了,…出社会这几年,你还不明白吗?像我们这种上班族的微薄薪水,要想住高楼洋房或是日式小屋,只能做白日梦!」 「哈哈哈!」我笑了,「就是知道不可能啊!所以,我阿姨一跟我说,我立刻就决定要搬去住,这根本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不但不用付房租,还可以住到那么好的地方!」 我那刚新婚远嫁日本的阿姨是这么说的… 「小妤,你真的无法想像,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地方! 坐在客厅里,从落地窗看出去,就能坐揽人间美景。傍晚的时候,夕阳西照,公园里的大水池映着馀辉,大人带着小孩或是玩飞盘,或是吹泡泡,或是研究昆虫,玩乐嬉戏之后,大手牵着小手相视而笑,散步回家。 走出大门,转个弯,大约就在屋后100公尺左右的地方,就是充满气质与知性的图书馆,巷口的麵包店每到下午四点麵包出炉,空气中就会瀰漫着麵包香,和对街的咖啡店飘散出来的香味相遇,浑然天成,就好像是和幸福相遇一样。 若是说到生活机能,公车站牌或捷运站就在附近,大楼隔壁就有便利商店,吃东西更是容易,图书馆的后面根本就是美食街,尤其是街尾的牛肉麵,汤头是一等一的道地。 我们住的那栋房子更不用说了,冬天很温暖,夏天还会有微微凉风吹进来,管理员伯伯就像大家长一样,不仅时时帮我们注意居家安全,还和蔼可亲,关心每一个人的生活起居,繁杂琐事,甚至还会把房子四週的植物照顾得绿意盎然、欣欣向荣。 邻居更不用说了,和我们同层楼的邻居是个有一身好厨艺的大帅哥,空气里常会飘散着咖啡香、麵包香、饼乾香,有时候他煮一大桌菜请朋友的时候,还会一併被邀请。 小妤,你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地方了,这根本是梦想中的天堂。」 「被你阿姨讲得我也好好奇。对了…你说那间公寓叫什么名字?」 「最厉害的就是这个了…」我开心地回,「玫瑰大楼1618号。不但有一个超美的名字,连数字都美。」 「我知道玫瑰这个名字很美,但是数字都美是什么意思?因为有6有8吗?我不知道你也信这个…」 「6和8有什么意思?」 「六六大顺和一路发啊!」陈欣楨高声说道。 「我才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1618…」见陈欣楨不吭声,我又提醒道,「1.618啊!」 「什么1.618?」 「黄金比例啊!那是美学里最完美的数字。」我说。 「我知道达文西很多有名的作品也用了这个黄金比例,像蒙娜丽莎的微笑就是,…但是…王馥妤小姐,你连这个数字都可以记这么牢,算我服了你了。」 「不是记得牢而已,我还落实在生活。所以才能住到黄金比例的房子里。」我笑着说。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我到台中了。等你一切都安顿好,我过两天去找你,我也想体会一下走进梦想中的天堂,住进黄金比例的房子里是什么样的感觉!」陈欣楨在电话那头说道。 「一定会无比完美,一定会很难忘…哈哈哈!」我在电话这头开心地说。 待续 04 我真的没说错,真的会很难忘。 但是,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当我按着阿姨给我的住址,跟着搬家公司的车抵达,那栋房子前面除了停着载着我的行李的搬家公司的车之外,还停着另一辆搬家公司的车,有人正从同一栋房子搬出来。 我一踏进阿姨说的住址的那间房子,一阵洪量的声音,中气十足地大喊着:「这款郎,艾呼伊死啦!」(国语翻译:这种人,就是要让他死啦!) 我战战兢兢地进屋,趁着空档唯唯诺诺地开口问道:「请…请问?」 「你看,这种人年纪轻轻不好好做人,居然去学人家什么性侵害…是不是应该呼伊死…」他指着电视,咬牙切齿,一副义气愤慨地对着我说。 「什…什么?」我当下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只得乖乖跟着看电视上正在播的新闻报导。 「小陈仔,你安奈,欸尬郎惊着啦!」(国语翻译:你这样,会吓到人)另一个中年人坐在后头说道。 小陈仔这才像突然正视到我的存在一样,「不好意思!…小姐,请问有什么事?」 「请…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玫瑰大楼1618号?」我唸着纸上的住址问道。 「没错啊!小姐你要找谁?」 「真的是?!」天啊!我真的不愿意听到这个答案。 「是啊!不过,应该是公寓啦!不是大楼!」 「那…请问玫瑰大楼在那里?」我不放弃又问。 「这附近应该没有玫瑰大楼喔!你应该是要找玫瑰公寓吧!」 「那…请问…陈安顺先生?」 「就我啊!」他用着他从我踏进门开始就一直中气十足的语调说着:「你是飞飞的外甥女!跟着飞飞叫我陈伯就行了,飞飞有跟我说过,她的外甥女会搬过来,还要我把钥匙交给你!…明仔,你这步棋是下好了没有,怎么想那么久?」 这一切,一定是那里发生了误会,不应该是这样的。 事实证明,「天堂」这两个字在每个人心中是会有出入的。 在踏进这个房子十分鐘之后,我终于搞清楚阿姨口中「梦想中的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子。 所谓的管理员,事实上并不是一般普罗大眾所定义中的管理员,陈安顺先生基本上是这栋公寓(没错!是公寓,并不是大厦)里的住户兼其中几户的房东,只不过,已经退休的他平时最大的休间就是坐在一楼的门口和来找他的人一起下盘棋,虽然如此,但是门口还真的弄了一个柜台,就好像一般的管理员一样。 「小姐,是这里没错吧!那我们要把东西搬下车了!」搬家公司的大哥在一旁催促着。 我好像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让搬家公司的人将我的东西搬下车,搬上这栋公寓的五楼。 我站在客厅,从落地窗看出去,只看到几棵幼小的树,风一来的时候摇摇欲坠,单薄地立在一块空地上。如果这个是公园,那么我不敢确定那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水洼能不能形容成水池,这样的地方,连隻狗要找个遮阳的地方似乎都有点困难,我实在无法想像亲子来这样的地方能做些什么? 当搬家公司的车离开这个房子,另一辆一开始就停在房子外面的搬家小货车几乎在同一个时候开走。 原本应该住在我隔壁,有一身好厨艺的帅哥,在我搬去的同一天,搬走了。 不可能的,一定是那里出现了问题,情况不该如此发展到完全不合乎想像。 我带着成惶成恐的心情,打扫环境,将必要的东西开箱归位,忙了一天之后,我在夕阳西下之际,走出大门,往阿姨口中图书馆的方向找晚餐吃,绕来绕去,却只能在方圆五百公尺的路途中,找到唯一还能符合「藏书」功能的地方-xx租书连锁店。 在租书店的后面找到所谓的美食街,也不过只有三家小摊子在营业,其中一家卖牛肉麵的就在街尾,老闆穿的白色汗衫,微微发黄,在高温热炉旁,似乎已浸满了汗渍,远远地,好像就能让我闻到汗臭味,见我点了牛肉麵,咧开了嘴笑,露出一口嚼檳榔的人才有的血盆大口,一边下麵一边豪迈地说:「小姐,你识货!」 我倒不担心汤头好不好,倒是担心他讲话的时候,檳榔汁会不会掉进牛肉汤里,红烧牛肉汤是深色的,檳榔汁是红的,要是真的混在一起,我的眼睛会分不出来,但是我的胃却说什么也不愿意妥协。 至于公寓四周的植物,真的被照顾得很好,…小白菜长得既绿又白,藤架上的葡萄一串一串结实累累,木瓜应该再过不久就能收成了吧!我开始怀疑,其实我不是住在什么公寓,而是住在菜园旁的工寮里! 我在既大又绿的木瓜树叶夹缝中看到了「玫瑰公寓1618号」既斑驳又混沌的门牌。事实证明,1618和1.618真的不一样,放大了1000倍之后,又那里来的黄金比例。 当我拎着晚餐回家,大门前空空盪盪,小陈这个随时随自己的心意变换为管理员和住户的人,已不见踪影。 然后,我看到「电梯故障」的字条贴在电梯门前。 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我那个小阿姨,果然是广告界属一属二的能人。 而「广告」最强大的力量,就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我到底是搬进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啊?! 天啊!不要开玩笑了! 待续 05 虽然搬去的新家状况,不尽符合所想(该说完全和想像不一样,还是该说出乎想像?) 所幸新公司的状况,到目前来说都还不错。 为了搬家请了一天假,老闆也能体谅,不会因为我是还没满三个月的新人而有微词。 加班的状况,也还在我的掌控之中,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超过十点无法下班的状况。 更何况,我的新家离新公司的地点很近,搭个公车也只有五站的距离。就算晚下班,也不用花太多时间在交通上。这总算是我搬到这里唯一的好处吧! 只是,那天我九点下班。下了公车应该也不到九点半,我却没有想到自己会身陷危险… 好像人都会有一种自我的保护能力,或许是与生俱来的,会在有危险的时候,警鐘大响。 下了公车,转进往玫瑰公寓的巷道的时候,我就是突然有这样的警觉。 第六感让我儘量不露痕跡地微微转身往身后瞄过去,果不其然,路灯把我和他两个人的人影拉得长长地,映在黑暗的道路上。 怎么办?我被跟踪了! 并不是我要对这个跟踪我的人有印象,实在是,我想忘也忘不了。 在我刚下车的路口,他就站在我对面的街头等红绿灯,大热天的,一身黑衣黑裤,长得又高又壮,不让人注意都很难,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 横眉竖目、兇神恶煞样,光看一眼,都叫人不寒而慄,如果有「相由心生」的说法,那么这个人非奸即盗,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过马路的时候,在他和我错身的那一剎那,我捉紧了我的包包,快步走过。 想不到,才过完马路,转进往玫瑰公寓的巷弄,赫然发现,在我身后有另外一个脚步声。 他住的地方会和我同一个方向吗?但是不可能啊!如果是这样,刚刚他又何必过马路,过了马路,何必又折回来。 我突然想到我五天前刚搬进这个我阿姨的房子的时候,那个中气十足的住户管理员-陈伯,说的话:「这种人年纪轻轻不好好做人,居然去学人家什么性侵害…是不是应该呼伊死…」 天啊!我不会去遇到变态了吧?! 因为恐惧,我的汗毛好像都立了起来。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凌乱。 不行!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我告诉自己。试着稳住自己的呼吸,调整自己的步伐,再提高警觉。 我开始留意我所在的位子,这边都是住宅区,虽然巷道有点暗,家家户户在这个时候都躲在屋子里,但是,如果我高声一呼,应该会引起很大的注意,再笨的人应该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 然后我住的地方就在100公尺之后,隔壁也有一间灯火通明的便利商店,只要我小心一点,不要给他机会离我太近,让我没有呼救的时间,我就应该是安全的。 虽然如此,但是,我的心仍然不由自主地乒乓作响,才一转念,我的一双腿已经不由分说地从快走变成快跑了起来… 一直跑进我住的地方。 「馥妤,你在跑什么?这么急?」陈安顺坐在大门的柜台后面,看着报纸,应该是听到我急乱的脚步声入门,才抬起头来看我。 「有…有人…在我后面?」就好像在大海中遇到了浮木,我第一次觉得有人坐在大门真好。 「什么?!」陈安顺立刻放下报纸,跑出大门,左顾右盼之后,似乎一无所获。 「你还好吧?」他转进门来,用他那中气十足的语气询问道。「那种人就不要让我碰到,我可是空手道八段,要是让我碰到,我立刻把他碎身万段,让他拼不回一个全尸。」 「你能不能不要再吹牛了!」一个拿着黑色全罩安全帽,全身黑衣黑裤,披散着一头乌黑长发的女生突然出现在大门。 待续 06 「妍华,你回来了!女孩子还是儘量不要太晚回家,…馥妤刚刚就遇到变态了!」陈安顺对着刚进门的黑衣长发女子说。 「那变态也得追得上我的摩托车才行!」 「女孩子骑什么重型机车,太危险啦!像馥妤搭公车上班不是很好,比较安…」 陈安顺的话没机会说完,而长发女子也好像根本不理会陈安顺在说些什么,就逕自走到我的面前:「你是飞飞姐的外甥女吧?我叫陈妍华,住在四楼a。很高兴认识你!」 我傻愣愣地待在原地,还没从被变态跟踪的心情转换到应对眼前这个像风一样出现的女子,她已经一个转身从旁边的楼梯上楼,动作迅速确实,完全不拖泥带水。 真是酷!我不得不看着那个扬长而去的修长背影,做出这样的结论。 「我说,馥妤啊!以后还是早点回家,要是公司加班太晚,你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到路口去接你,我们这附近治安一向很好,但是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在外,凡事还是小心点才好!」 我想,小阿姨有一点倒是说对了,这个住户管理员,就像大家的大家长一样,会关心每一个人。 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说,… 这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我怎么会住进这样一个地方,就算不是高楼洋房,就算不是日式小屋,但是,像我这样一个在别人眼中堪称为社会中的中流砥柱,身旁的朋友不外乎是医生、律师、科技新贵…再怎么样也不该是住在这样的一个地方。 上了一整天的班,回家的路上又这样被折腾,我已经没有多馀的力气,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休息。和陈安顺道完谢之后,我走进电梯里。 在电梯门闔上的最后一秒,我听到陈安顺在门外说:「忘了跟你说,…你隔壁的房客今天搬进来了!」 然后,五楼一到,电梯门再度打开,我看到一个女孩子低着头,面对着电梯门坐在地上。 然后,她抬头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 待续 07 「我要搬家!」我在电话这头像喊口令一样地大喊着。「陈欣楨,你老是在外面跑来跑去,帮我找找房子吧,能多快搬就多快搬!…我上租屋网已经反覆看了三遍了…就是没有喜欢的啊!你不知道我发现自己被跟踪的时候,有多害怕!」 即使我已经洗了个热水澡,即使我回到家都已经过了一个多鐘头,我仍是心有馀悸。 「真的蛮可怕的!徐进宇呢?你有没有打电话跟他说,要是他知道你被吓成这样,不心疼死才怪!」 「所以我才不敢跟他说啊!他这个礼拜都在台南出差,就算我跟他说,也于事无补!」 「原来他不在台北啊!明天有个联谊,你一起来!」 「陈欣楨,别开玩笑了!」 「我才没开玩笑,明天的对象全是医生和律师,我看过照片了,每一个都长得一表人材。」 「进宇对我很好!」 「这个我倒不能否认,不过,要是他不对你好,怎么能追得到你!追你的人条件那个不比他好,虽然他是很有才华没错啦!不过,那个face就真的差了点!…好啦!我佩服你,你不以貌取人,是个聪明人,我比较笨,只会誓死当外貌协会的会长!」 「你愈扯愈远了,进宇长得又没有难看到那里去!」 「王馥妤,你别忘了,你是校花的等级,人家说,俊男美女,你是公认的美女,但是徐进宇再怎么样也称不上是俊男!…考虑一下…明天来联谊吧!」 「陈欣楨,我在跟你讲房子的事啦!你这个一等一的业务,老是在外面跑,拜访客户的时候,顺便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适合的房子!…我到现在光是想到刚刚的情况还是觉得很可怕!」 「好啦!我知道了,…我看你出门去买个热牛奶,安安神,今天可能会比较好睡!…你们家隔壁不是就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商店,挺方便的,…」 掛了电话,我决定听陈欣楨的话,出去买个热牛奶。 拿了钱包和钥匙,换上拖鞋出门,谁知,才一打开大门,我就看到电梯口正上演着火辣辣的场景。 一对男女,在电梯口交缠在一起,完全无视于自己是在公共场合,就当场忘情地热吻了起来。 我有没有说过,我想搬家! 待续 08 我住进来已经半个月的这间五层楼的公寓,一共有八个住户,一楼只有一户,是独居的陈安顺住的;二楼的两户分别住着一对已经退休的夫妻(我称他们为张爸爸和张妈妈)及一对年轻夫妻(我称他们李先生和李太太);三楼是一对医生夫妻把两户打成了一户;四楼的两户全是陈安顺的房子,其中一户是租给在附近上班的普通上班族-何秀娟,是一个长相很斯文秀气的女人,另一户就租给了那天一身黑衣黑裤,骑重型摩托车的陈妍华;至于五楼,除了我住的那一户是我小阿姨买下来的,我隔壁那一户据说也是陈安顺的。 辗转听到的说法是,陈安顺是这里的在地人,那时候都市计画重新画分,这里盖起了社区型的住宅,陈安顺替自己买了几户,从海军退役之后,就当起了房东,靠收房租过活。 这些房客,让我比较印象深刻的,除了一个像爸爸一样,会对大家囉唆的陈安顺,就是老爱穿黑衣黑裤,白白净净留着一头乌黑的长发,却老因为爱骑重型摩托车追求速度感,而被陈安顺耳提面命的陈妍华。 另外,当我知道三楼住的是医生的时候,也是让我颇感意外的事(毕竟我那些医生朋友,总是在高级地段出没,和我现在住的这个地方比起来,就算不到天壤之别,可也只能用相差甚远来形容),尤其是某一天回家遇到卓俊嘉医生的老婆-田乔榛,更是让我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古代人说的「沉鱼落雁」,现代人肤浅地以「漂亮」这种形容词带过的人,指的应该就是像卓太太一样的人吧。我四周的朋友老爱说我长得漂亮,但是,真正的漂亮应该就要像卓太太一样,五官精緻、身形窈窕、气质出眾,说话温和有礼,举手投足落落大方,即使已届不惑之年,却一点也无损她的丰采。 我第一眼看到卓太太的时候,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不亏是医生的老婆,我心里忍不住要这么想。 在同一栋公寓里,住着像卓医生夫妇这样在社会上身份地位甚高的人,居然也住着… 「他一定是个牛郎!」我说。本来还以为我的新邻居是女生,观察了几天之后却发现… 唉! 「牛郎?!」陈欣楨坐在我的对面,拨弄着她刚烫好的弹性烫大捲发,圆瞪着一双睫毛刷得又长又翘的眼睛看着我。 「对啊!而且是一个生意很好的牛郎!」我喝了一口服务生刚送上来的咖啡后说道。 「怎么说?!」 「我不是说他在电梯口热吻吗?我后来发现,女生不是同一个,他的手腕真的很高明,来的女生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年轻,而且,等在门外,等得再久再晚都没关係!」 「你怎么知道她们都等很久?」 「不知道为什么,每个来找他的人,都会来敲我的门,好像都没看到这一层楼有两户一样。偏偏,好几次我又很晚才出门去便利商店买东西,一开门就算我不想看,也不得不看到…」 「什么型的男人啊?」 「刚好是我最讨厌的那一型的人!」 「什么?…你最讨厌的那一型?!…」陈欣楨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那一定帅到不行,找一天我要去你家看看!」 「陈欣楨,你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要去看大帅哥!你最讨厌的型一向就是大家公认最帅的那一型,看你男朋友就知道了…」 「陈欣楨,你有没有听到重点啊?…重点是,我的隔壁住着牛郎欸,我昨天还发现,我们两间的阳台根本只是一个小矮墙隔开,只要蹬一下就能翻过来了,要是我的落地窗没有上锁,他根本就可以直接进到我的房间…你是不是更该关心一下我的生命安全之类的,…到底有没有在帮我找房子啊!我要搬家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对房子的要求有多高,那有那么容易找啊!而且,…」陈欣楨拿起她桌上的咖啡喝下了最后一口。「放心啦!牛郎是收费的,他们都算得很精,你不给他钱,他不会乱来…」 这算什么那门子安慰啊? 我要搬家!我要搬家!我要搬家啦!! 待续 ----- 星期假日已来到…喔耶… 09 还好,牛郎的生活步调总是异于我们这种正常人。 只要我每天正常上下班,晚上不要太晚出去便利商店买牛奶,我就不会碰到我的新邻居,也不至于在一打开大门的时候就看到太过热情如火的画面。 这么说起来,其实待在这里的生活还算愜意,小阿姨的居家佈置和我是同一种基调,她远嫁日本,除了带走一些她私人的衣物、用品,其他的傢俱,家电全都留下来让我坐收渔翁之利,认真说起来,只要我不出门,坐在客厅的时候不去想从落地窗看出去应该会有大水池和亲子同乐的和乐画面,那么,这个房子大又宽敞,其实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当然,我指的只是我住的这个房间的本身,要是再说到我太晚回家会遇到变态跟踪,管理员是个老爱夸口自己是空手道八段的中年人,和一个做牛郎的邻居…那这个房间的价值,只能像石门水库洩洪一样,一洩千里,永不復返。 还好,我这个牛郎邻居看起来生意很好,晚上的生意应接不暇(从那些女人都得到家里来等他就可见一斑),所以说,只要是「早上」开门,映入眼睛的画面…应该都是ok的。 这么一想,我每天开门赶上班,至少不用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应该都可以是开开心心的心情。 也就是说,要是我一早坐进电梯,在电梯门关上的最后一秒,我的邻居衝进电梯里,面无表情地跟我说「早」,我一脸惊吓,大喊一声「啊~」应该也算合情合理。 「吓到你?!」 我想我应该像是看到外星怪物一样的看着他。 「不好意思!」他淡淡地又说:「你是我的邻居?我搬过来一个多礼拜了,没看过你!」 你没看过我,我倒是看过你好几次,只不过,每次你都是和不同的女人抱在一起。突然你就这样一个人单独出现在我面前,我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还好,这个牛郎…我是说,我的邻居…不多话,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一个牛郎讲话。一般和牛郎说话,应该都是讲价钱吧!所以我不知道从那里开口是非常正常的事。 一楼一到,电梯门一开,虽然我仍力求镇定,但仍是像逃命似的拔腿衝了出来。 「馥妤!早啊!…对了,有东西给你!」陈安顺中气十足的声音一早听来更是精神饱满。 「什么东西?」我不得不停下我逃难一样的脚步。 「卞先生!今天这么早?!」陈安顺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反而对跟在我身后走出电梯的邻居打起招呼来。 「陈伯,早啊!」我的邻居不同于我刚刚见到他的面无表情,居然有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笑脸盈盈地回道:「叫我大卞就好了!」 大便?!…有没有搞错啊?! 「大…大卞?」陈安顺讲起话来居然有些口吃,想必惊吓不下于我:「这…不太好吧?」 「不会啊!叫我大卞就行了,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 「馥妤,早啊!…大卞,早啊!」一身黑衣黑裤的陈妍华,手里拎着她的安全帽,风一样地出现在大厅,又风一样地走出大门。 「陈妍华,你又赶上班了,骑车慢一点!」陈安顺在身后大声说道。 「陈伯,我也赶上班,先走了!」我的邻居挥了挥手,也跟着离开。 「路上小心…」陈安顺说道,转身一边走进柜台,一边又跟我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上班也不早一点出门,每天赶着上班,早餐也不知道有没有吃,在路上横衝直撞的,台北市的交通又不是多好…」 陈安顺就像家里的爸爸一样,对我们这么大的大人了,还是像对自己的小孩一样耳提面命,我也只能陪笑。 「你男朋友对你真好,」他拿出一盒东西之后说:「一早帮你送早餐来了,他说你最爱吃台中这一家的三明治,…我看他是开夜车回台北的,到这里的时候才早上五点,他说要让你多睡,不想吵醒你,要不是遇到我早起运动,他预备在车上睡到你起床,把东西交给你之后再回家,我看他眼睛都泛红了,才叫他把东西交给我,赶快回家去睡觉!」 我那个外貌协会的好朋友-陈欣楨,是怎么说我的? 她说:「王馥妤,我佩服你,居然活在这个时代里还能不以貌取人,你真的是个才能与美貌兼备的聪明人!」 尤其是在类似这种徐进宇默默为我付出的的时候,我真的也不得不佩服我自己。 徐进宇虽然长得不起眼,但是,他对我的好却是谁也不能否认的事实。 男朋友为什么一定要是帅的呢?帅的男生会有女生倒贴,大部份还自视甚高,被一大堆女生争着嘘寒问暖,怎么可能像徐进宇一样会来哄女朋友。 帅还是另一回事,要是像那个牛郎一样,岂不是更糟! 对不起,我应该修正一下我的说法,正确的说法,应该是… 要是像那一坨「大便」一样,岂不是更糟。 待续 10 一向都是这样的模式… 「扣!扣!扣!」连续的急切敲门声。 接着是句末语调抬高拉长的叫喊声:「大卞!大卞!…开门啊!…」 我真的搞不懂那些要找那一坨大便的人,到底都是那一种人种。 就算那坨大便的家门真的有那么一点不起眼好了,但是好歹我家的门牌也大大地写了个5f-a,和他的5f-b,有很明显的不同。 姑且不论大门和门牌好了,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电铃」? 这种按了屋内就会响,提醒屋里的人有来客的东西,一般会很人性地出现在大门的四周,抬手就能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我不得不想,他们是不是以为在外面喊一喊,我家大门就会像哆啦a梦的任意门一样,把我家变成那一坨大便的家了? 如果他们真的那样想,会不会太过天真?! 我倒是很认真地去想了这个问题。甚至还好好地检讨了我家的电铃。 要是说我家的电铃长得实在太不起眼,那无疑就是我的错,我不是会推卸责任的人,我会虚心认错,然后当下就立刻去换一个让人一目了然的电铃。 问题是,每个第一次到我家找我的朋友,居然都可以正确无误地按下那个会发出美妙音乐,告诉我门外有访客的电铃,怎么他的朋友,就是可以完完全全当它不存在一样。 于是乎… 我三不五时就要上前去应付根本可以称之为不速之客的一群人。 不管来者是男或女,一向都是这样的模式… 「扣!扣!扣!」连续的急切敲门声。 接着是句末语调抬高拉长的叫喊声:「大卞!大卞!…开门啊!…」 如果我不去开门,就会以这样的模式一次又一次如无限回圈一般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 然后,持续不断的敲门声及叫喊声会盘旋在整个公寓的走道和楼梯间,无法散去。 有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在房间里不计任何形象地提高我的声调,奋力地回答:「你敲错门了,他住隔壁!」 但是,这些人就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样,继续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的敲门和鬼吼。 而这些人,往往女多于男,一方面可能来找牛郎的大多是女生比较多,毕竟异性相吸,在磁场上是大家广为口耳相传的基本常识。 不过,我还是不太明白,就算这些女客人是花钱来的好了,但是,既然来了,就表示还蛮喜欢这个人的,在门外大呼小叫,会是喜欢一个人,也希望对方喜欢自己的表现吗? 「物以类聚」嘛!果然我那个不愿意再跟我做朋友的国中同学说的没错,所以说,我不懂那些人的想法也是很正常的。 话说回来,要是来找他的,是这样的一个人,不知道也算不算物以类聚?! 虽然不愿意,但是,门外的人迟迟不停止他的叫喊声,所以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来开门了。 「咦~」他看到我的时候似乎有些讶异,即使如此,却也能在下一秒从容地抬起他修长而秀气的手指(好像形容为莲花指更贴切),优雅地指着我:「你?!~大卞呢?他…不在吗?」 「你敲错门了,他住隔壁!」我说。 「这样啊~」他的语调在结束之时,有一股抹不去的娇媚:「可是我的时间快来不及了,你帮我交给他好不好?」 「什么?他就住隔壁…」 「是他最爱吃的水煎包!」他根本不管我急欲推辞的态度,不急不徐地将他手上的一包东西往我身上塞,让我不伸手接起来都不行。 「你…」 「我?!…喔!忘了跟你说我是谁了…」他摇曳生姿的莲花步,已经让他移动到电梯里,接着在电梯门要闔上之前,说道:「我是他的青梅竹马!」 走道上再度回归于平静,只剩下傻愣愣的我呆立在原地,手上是热腾腾的水煎包,空气中混合着水煎包的香气和他残留的香水味。 如果我没看错,他的脸上应该带着一层精緻的妆吧,眉毛似乎还特地修过,塞东西给我的时候,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他漂亮修长的水晶指甲。时间太短暂,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接了眼睫毛,五官是长得挺不错,眼睛又大又圆,转动眼球的时候还别有一番韵味。 喔?!…原来是他的青梅竹马啊?! 不过,如果我没记错,这句话出自李白的诗「郎骑竹马来,遶床弄青梅」。现代的人解释为幼小儿女结伴嬉戏,天真不避嫌疑,又可比喻为小儿女两相悦慕之意。 也就是说… 我的牛郎邻居之所以称为牛郎,就表示是个男的。 那么,这个刚离开的人,…应该就是个女的囉!? 但是,就算他装扮得再美,举手投足再有韵味,根本仍掩饰不了他是一个大男生的事实啊! 我的邻居是个牛郎,他的生意超好,都会有女人来家里等他,有一个打扮得很美的「男的」青梅竹马,让我不想打探却也不得不质疑他的感情观为何。(但是牛郎能有什么感情观?) 不过,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很好运,身处在这么一个性别平等的社会,我对同性恋、异性恋或是双性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观感,我一向都认为,只要双方是彼此相爱的,都该是得到祝福的感情。 因为,真诚的爱本来就不该因为这个社会对性别的认同度不同而有不同的对待!而一个人的好与坏也不该从他的打扮或特质是不是符合传统的窠臼思想来做判断。 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邻居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根本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但是,能不能求求他的朋友不要再敲着我的门大喊他的名字。 不要再叫「大便」了,我又不住在厕所!! 待续 11 我真的一点也不想跟我的邻居打交道。 基本上,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打交道。要是他递出他在牛郎店的名片给我,我还真不知道该祝他生意兴隆,还是说改天有机会去关照他的生意。 还好我去按他的门铃的时候,他并没有出来应门。我又不可能三不五时观望他到底回家了没,所以,我只好拿给在楼下大厅的陈安顺,请他帮忙转交给我的邻居,这应该也算不负他的青梅竹马的所托。 再接下来的半个月,我几乎不再遇到我的邻居,当然这并不包括我太晚出门看到的热情拥抱的景象,我指的是像上次一早出门,共搭了一部电梯,不得不面对面的客套接触。 转眼我也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我天天逛租屋网,也自己去看了几间房子却都不甚满意,而陈欣楨也没帮我找到适合的房子。我知道我对房子的要求不低,所以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有合意的地方可以搬,但是还是免不了在和她通电话或吃饭的时候再三耳提面命一番。 来敲我的门大喊要找「大便」的人还是持续不断,我已经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要在我的门口贴张大箭头来告诉这些人正确的方向。 或是直接在我的邻居的大门掛上一块写着「厕所在此」的大匾额,让一出电梯或是走楼梯上楼的人,只要到五楼就可以直截了当地看到目的地。 我想,这一切完全不适合发生在我身上的事,都会在我找到新住处,搬出这栋房子之后宣告结束,然后这里短暂的一切,会尘封在我的记忆深处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再被新的记忆所取代,最后让我不会再想起来,就像我的生命里完全没有发生过这些事情一样。 直到发生「那一件事」之前,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12 自从上一次晚归遇到跟踪狂之后,我已经很小心了,尤其是不得不晚回家的时候,我甚至会在下了公车的路口坐上计程车,只为了经过那一百公尺的暗巷,可以安全地回到家。 自从刚搬来这里没多久,发生过一次被跟踪的事情之后,我就一直都很小心,就是害怕会再遇到那个可怕的跟踪狂。 所以,我一定是因为月事不顺,搞得脑袋也不清楚了,才会忘了今天因为加班,下了公车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居然就习惯性地步行回家。 今天一整天,我的肚子一直不太舒服,偏偏明天有一个厂商的合约要签,我不得不留下来整理明天要签约的一切事宜。 肚子的绞痛开始于上了公车之后,原本只有十分鐘车程的路,这一天坐下来似乎特别漫长,我恨不得立刻就能到达目的地,快速回到家,并且在下一秒躺在我的床上,弯曲着我的身体,然后立刻睡过去,完全忽略那一阵又一阵的绞痛,明天睡醒之后又会是好汉一条。 一进入那一百公尺的暗巷的一开始,即使肚子的绞痛佔去了我绝大部分的心思,我还是立刻发现了不对劲。 我微微侧着脸,儘量不着痕跡地往身后看过去,果不其然,除了我的影子之后,有另一个被拉得更长的黑影就在我身后不到五十公尺的地方。 好奇心真的会杀死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我不想着如何快速地通过这个地方,或是想办法引起附近住户的注意,或是如何击退敌人保护自己,我居然是压着我的肚子,再侧着头想要看清楚来者到底是不是我上次看到的同一个人。 就算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更何况,现在的犯罪案例里,看到歹徒的脸,只会引起歹徒的不安,落得人质被灭口的悲剧,聪明如我,不该对这种事感到好奇,但是正如我所说的…在那一刻,我的脑袋已经没有办法正常的思考。 果不其然,…就是那一张脸… 一张横眉竖目,让人一见就不得不觉得害怕的脸。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的脑袋是一团乱,然后一阵痛楚袭来,我的肚子竟在这个时候不由分说地来了一个强力的绞痛,痛得我无法再移动半步,只能曲弯着腰,任凭身体支持不住,慢慢屈蹲下来。 我就快死了吧?! 我抬起头看着那个原本还距离我有五十公尺远的人,一步又一步,不怀好意地靠近我。 不是肚子痛死,就是被坏人残害而死,明天的社会版会多了一条「女子横尸街头」的新闻。 我的眼泪已经不知道是因为肚子的绞痛,还是明天的社会版新闻,而夺出了眼眶。 「小姐…」他在我面前站定。 我想放声尖叫,想要叫他不要靠近我,但是我的声音却活生生地卡在喉咙,完全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的额头因为绞痛而冒出冷汗,我开始觉得冷。 「小姐,你还好吧!」他蹲了下来,和我距离不到十五公分的距离。我看着他不怀好意的嘴角似乎正在隐隐作笑。 我很好,只要你不要靠近我,一切都会好转。我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却被疼痛梗在喉头无法出声。 「你是不是不舒服?」他的眉头因为讲话而凑近,整张脸看起来好像被扭在一起,就像电视上的坏人要行兇之前狰狞的脸。 「不…不要…」我试着挣扎却断断续续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一阵绞痛接肿而来:「我…肚子…肚子…」 「肚子痛?」他接着问。 我只能咬着牙,紧紧抱着我的肚子,感觉到额角的冷汗已经滴了下来。 「怎么样的痛法?」他又问。 「绞痛!」我居然对一个坏人回答:「我那个来…很痛…」 在我昏过去的前一秒,我看着坏人撑着一双露出凶光的眼睛,长出鬍渣的嘴角扭曲着,整张脸一点又一点慢慢在我面前放大。 不要啊!…我想呼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绝望地想着。 在我要绝望地闔上眼的最后一秒,我看到住在我隔壁的邻居,出现在坏人的身后。 我阿公曾经说过,在他们那个年代,「大便」对田里的农作物是最天然、最肥沃的养份,是每户种田的人家求之不得的东西,所以那个年代甚至还有专门偷人家粪坑里的大便的小偷。 我想,我是该对「大便」心存感谢的!至少在我昏过去的那一秒。 13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很安份地不再有任何异常。 环顾四周,白色的天花板上点着满室亮晃晃,让人搞不清楚现在是白天或是黑夜的日光灯,空气里迷漫着刺鼻的药水味,我一睁眼就知道自己是待在某家医院的病床上,有个人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看报纸,或许是我翻动的声音,引起他的注意,他立刻放下举过头的报纸,看向我。 「你醒了啊?还会不会不舒服?」一别以往中气十足的嗓音,陈安顺特意压低的声音充满磁性,他站了起来,走向我,在我的床边站定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陈…陈伯?!…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 「我和田医生一起来的!」或许是看我的精神不错,他的眉头才疏开,表情才带回一点点往日的神采。 有一度,我真的觉得是我爸爸站在我的床边。 「田医生?」谁啊? 「就是住在三楼的卓医生的太太啊!你不是见过的,你还跟我说过,田医生长得又漂亮又有气质!」 「卓太太也是医生?」 「对啊!田医生是个中医师,在xx医院的中医部服务!」 那么漂亮的卓太太居然也是个医生,虽然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外表和内涵兼具,但是,那么漂亮的人居然可以聪明到唸医学院,当医生,要说不让人意外,都有点说不过去。 或者该说我肤浅吧!没有人说医师不能是漂亮的,也没有人说漂亮的女医生不能嫁给另一个医生。 「但是,田医生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难不成是那一坨「大便」打电话跟她说的? 「卓医生打电话跟她说的!还好大卞帮忙送你进医院,要不然卓医生也不认识你…」 「卓医生?」我听得一头露水。 「卓医生就是在路上发现你不舒服的那个人啊!他就在你下公车之后就能看到的那家妇產科当医生,他每天都是十点下班,再和你走同样的路回家!你没遇过他吗?」 也就是说,我以为是变态、跟踪狂的那个人…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可能是正要走回妇產科拿东西,拿完东西之后,因为和我住在同一栋楼,所以理所当然地和我走同一条路回家。 也就是说,那个人…就是田医生的老公-卓俊嘉医生。 也就是说,一脸凶神恶剎,像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让我这一段日子以来每天走路回家就会胆颤心惊的人,其实就是我今天的救命恩人。 也就是说,我一直以为和田医生郎才女貌的卓医生,其实并不像他的名字一样风度翩翩。 天…天啊! 我在昏倒之前有没有大叫救命?有没有说,你这个变态杀人魔不要靠近我?有没有说一些胡言乱语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觉得,馥妤一定是被你吓昏的!」田医生在拉开医院的围帘,探进头来的时候,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我这么人见人爱,怎么可能吓昏别人!你刚刚不是替她把过脉了,说她的体质虚寒…」卓医生跟着他的漂亮老婆走了进来,看到在病床上的我,居然露出了应该要让人觉得心生惶恐,但此时此刻竟意外地会让我觉得心安的微笑:「你醒了啊!快告诉我老婆,你真的是痛昏的,她一直怪我,说你一定是以为我是变态,跟在你后面!所以才会吓昏过去!」 我根本没办法回话,我面前的这对组合,带给我的惊吓实在太大。 我突然想起了我小时候常看的一个童话-「美女与野兽」。这个时候好像真人真事在我眼前上演。 后来还讲了什么,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卓医生爽朗的笑声:「我这张脸,这么好用怎么会吓昏人…你不知道,被我接生的小孩,每一个都不用我打屁股,只要一看到我,马上哭得比谁都大声,止都止不住…哈哈哈哈哈哈…」 卓医生、田医生和陈安顺陪我走出医院的时候,夜色正浓,微微风拂过脸颊很舒服。 田医生正挽着卓医生的手走在我的前面。月光下,他们两个人的背影是那么柔合与协调。我的手机响起的时候,陈安顺正走在我的身边叨唸着:「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手机接通之后,传来陈欣楨急促而兴奋的声音:「馥妤,我刚刚去看了一间房子,你一定会喜欢的,价钱也算合理,离你上班的地方也算近。有一个朋友工作要调到台中,没办法继续租,他知道我在找房子,所以才特地让我知道,要不然他就要让给他朋友了,我立刻就决定要租了,不要再说我都不帮你找…这次找的这个,连我自己都百分之百的满意…」 「欣楨!…」我略放慢了脚步,让自己不再和陈安顺并行。 「…相信我,这个真的就是你说的…梦想中的天堂」 「我…」我走在陈安顺身后一步之远,压低声音说道,「不搬了!」 14 之后的一个月,我乖乖地到卓医生的医院,接受超音波的检查,又乖乖地到田医师的门诊,认真地调养起我的身体。 和卓医生与田医生接触之后,才发现,应该很温柔的田医生,对待她的病人可严格的很,要是遇到不配合的病人,不但会上演教训人的戏码,甚至不惜以医学上的病例来再三威胁,而一脸凶狠的卓医生,对待他的病人却体贴亲切有加,门诊的准妈妈们,络绎不绝,那里会像我一样,有眼不识泰山,将好人错认成大坏人。 「王馥妤,要是你还说要搬家,我不会再理你,我也找不到那样的房子了,我一推掉,别人就立刻来签约,完全不给房东有转圜的馀地」 「好啦!我知道你辛苦了,今天的电影我请嘛…不要生气…」 为什么不搬了?老实说,我也回答不出一个标准的答案,只是在那个受人恩惠的时刻,就好像突然之间,已经变成这个大家庭中的一份子似的,住在一起,也变成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了。所以在那样的时刻,我就脱口说出,不搬家了,这种可能我之后还是会后悔一万遍的决定。 但是决定既然已经下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唉… 「当然是你请!总不会还要我请你!…除了房子的事,我可是在难得的星期六,帮徐进宇陪他女朋友!…你们家那个徐进宇最近是怎么回事,怎么常忙到没时间陪女朋友?!」 「不能怪他啦!公司对他有重望,他今天一早就到台南出差了,但是,虽然他这么忙,他还不是一早就提鸡汤来给我,…他知道我昏倒之后,现在三不五时会燉补品来给我吃,就是怕我身体不好!」 「算他有良心!要不然我立刻叫你跟他分手…凭你的条件,又不是没人追…」陈欣楨本着她一贯的论调说道。 「陈欣楨,你又来了…我去那里能找到像进宇这么爱我,对我这么好的人…」我笑着说道。 话还没说完,一个晃眼,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陈欣楨的身后大约五十公尺的地方,吸引了我全部的心思和注意。还没说完的话,突然之间像落了地。 我不会认错的。 那个人,我前一秒还心满意足地提到他。 他今天还不畏辛劳,一早就送了热腾腾的鸡汤来给我,为了自己的工作要出差到台南,而不能在假日陪我而感到自责。 他说,下个月等他手上的案子忙到一个段落之后,要陪我去日本散心,他说他现在会这么努力,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将来。 临别的时候,还跟我说,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要不然他会心疼。 而现在,他竟出现在我的面前,低着头和一个女人靠得很近,那个女人挽着他的手,带着笑,最后笑倒在他的怀里。他就趁势紧紧拥着她。 「欣楨,…」我说:「我想我太累了,所以才会眼花,你能不能帮我看一下…那个人…是不是进宇?」 15 我一直忘不了国二那一年的夏天。 即使我仍然不懂为什么我会做这样的事。 但是,一直到现在,我却从来没有后悔。 夏天的晚风吹来,扬起了我的短发,我顺手压了压被吹皱的百褶裙,抬头再看一眼四周零零落落的学生。 傍晚七点,放学的时间早就过了两个小时。 即使是昼长夜短的夏天,此时的天色也已经转暗,校门口早就没有什么学生徘徊。 下午的那堂音乐课,在老师要进门之前,吵杂声混杂在夏季的热气里。因为是在共用教室上课,同学总是在上课鐘响之后才鱼贯进入,不是像女生一样嘻嘻哈哈、三三两两地的走进来,就是像男生在球场上大汗淋漓之后,三五成群,吆喝着进门。 从隔壁的女同学口中,我才知道,原来共同教室长长的木桌椅上,总是会有人刻着我的名字,我在别人眼中是很受欢迎的。 但是,才隔了五分鐘,就有一个我一直当她是好朋友的人,斩钉截铁地来跟我说,不适合和我交朋友。 她说,「物以类聚」! 在那之前,我甚至不确定我是不是知道这个成语的用法。 天色愈来愈暗,我拉了拉揹在我左肩的书包,没有意识地踢动着脚边的小石头,不知道该不该离开学校回家。 因为我曾经和人约好,要陪她去买水彩。即使那个人已经摆明不再和我当朋友。但是约定就是约定,我还是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在放学之后留在校门口等她。希望一切都还有转圜的机会,让那句「物以类聚」只不过仍是存在在课本中的一句成语。 「王馥妤!」 突如其来的叫唤声,引起我的注意。 学校的段考排名中总是名列前茅的陈欣楨站在我面前的三步远,看着我。 「还不回家?!」她拨弄着她的短发,瀟洒的模样就像一个小男生。 「嗯!」 「那我们去一个地方!」她说,也不等我的回应,就笔直地往前走。我不得不移动我的身体,跟上她的脚步。 「我们要去那里?」我在她身后问她。 「看牙医!」她冷冷地说。 16 就好像是被人遗弃了一样的心情。 不管是在校门口等人的我,或是我看到徐进宇和一个女孩子亲暱的互动的时候。 那一个当下,我没有哭,甚至没有想过是不是应该要哭。只是傻愣愣地呆在原地,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样的反应,或是下一步该做什么才是对的。 所以,那一天晚上,陈欣楨叫我陪她去看牙医,即使在那之前我和她根本不熟,但是我还是去了。 从此之后,我和大家口中的书呆子-陈欣楨,变成了好朋友。似乎也正好应验了那一句话:「像你这样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就应该和像陈欣楨那样总是拿第一名的学生做朋友!」 看到人应该在台南出差,却又活生生出现在我面前的徐进宇,有谁能告诉我,我该做些什么? 这一次,陈欣楨也在我旁边,但是她的牙齿不痛了,我的心倒是很痛。 在陈欣楨盛气凌人,欲向前讨公道的时候,我一个箭步挡在她和徐进宇之间,直视着那个一脸惊吓的男人的脸。 「馥…馥妤…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徐进宇伸出他的手来拉住我的手臂,曾经让我如此熟悉的接触,现在只让我觉得噁心,我想都不想,立刻挥掉他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几乎在同一个时候,我是堆满了笑看向他:「徐先生,好久不见,和女朋友出来逛街啊?」 「馥妤,你听我解释!」 我根本不想理会这个前一刻还让我心存感激,如今却让我心如刀割的男人,我毫不留情地又拨掉他不放弃想要牵我的右手,不想再和他有什么接触。 我看着在他身旁那个一脸错愕,紧紧抱着徐进宇的左手臂惊恐地看着我的女孩,突然觉得无比讽刺。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是从那里来的,但是我确定那是我的声音,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约会!不过,有一些事,我还是必须和徐先生说清楚,请你不要介意!」 我转头又面向徐进宇:「目前我只想得到两件事,第一,一分鐘前我们分手了,以后当陌生人,第二,你的东西,我会整理好之后邮寄给你,所以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馥妤,你一定要听我说…」他着急得像迷路的小孩,伸手又想拉住我。 我移动了身体,让他扑了个空:「对了,我忘了一般分手都会有的步骤,既然是你对不起我,那么我想,我就不客气了! 我话一说完,不让他有细想的机会,举起右手,狠狠地在他脸上打了响亮的一巴掌:「公平了,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 「馥妤…你不能这样对我…」他跟在我的身后,几近哀求。 「徐进宇!」陈欣楨叫道。 陈欣楨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红色的灭火器,剎时之间,空气里佈满了浓浓的化学药剂的味道。 徐进宇立刻变成白晃晃的泡沫雪人,立在街头。 「我们走!」陈欣楨放下灭火器之后,像是正义的使者消灭了可恶的坏人一样,三两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过来我身边:「一巴掌算什么…这种人得要用灭火器才能消我们心头之火!」 以这样的方式发现自己被人背叛,最是让人难堪,我应该要难过,要痛哭,在街上像发疯一样的神智不清…但是,我看着一团糟的徐进宇,看着不知何时已团团将我们围住的围观群眾,及从人群中突破重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找灭火器的大楼管理员,原本应该很糟糕的局面,我居然和陈欣楨徒步离开之后,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 我一直笑一直笑,即使眼泪已无法控制地夺出眼眶,笑意仍无法抑止。 当四周的人说,我和陈欣楨是好朋友的时候,我跟陈欣楨说:「我把你变得有女人味了!」(事实上,现在的她比起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陈欣楨不服气地说:「我把你变得不好被欺负了!」 17 面对突如其来的无情背叛,虽然那天在街上,我可以表现的很瀟洒,好像一切就这样一切两段,从此无瓜葛地结束了也无所谓一样。 但是五年的感情,就这样骤然生变,迅速宣告终结… 陈欣楨陪我回到家,打算留下来陪我一晚,我在她的眼中好像看到了当年被遗弃在学校门前的青涩的我。 然后,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又岂能这样时时依赖着别人。我想起陈欣楨隔天还要出差的行程,叫她不要担心我,就催促着她离开。 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种空洞的无力感铺天盖地地袭捲而来,白天里所发生的一切,彷彿重新在眼前演饰了一遍,就算不愿意,我仍然无法控制地放声哭了出来。 徐进宇不断的打电话,…最后我索性关掉手机,拔掉室内电话线。那个晚上我哭哭停停,也不知道自己后来到底有没有睡着。天色微亮的时候,我擦乾了眼泪,开始动手整理自己的房间。 他买的cd、dvd、专用的杯子、爱吃的零食、外套、曾经栽种的盆栽…散落在屋子的每个角落里,早已经和我的生活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我一样接着一样打包,就好像在将自己的身体的一部分狠狠地抽离。 我以为,我对抗「背叛」很勇敢,却又忍不住让自己哭了一次又一次。 终于,身体的疲累,让我昏睡了过去,当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我转身开了抬灯,时鐘上指着七点十五分。 我随手将室内电话的话筒掛上,它就好像立刻被注入了生命一样,在我沉寂的房间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馥妤!」 「陈伯?!」 「你要不要下来一下?你男朋友等了你一天了!」他说,随即很明显的压低了声音:「是不是吵架了?昨天你和欣楨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欣楨要走的时候还特别交待我,要是你男朋友来,不要让他上楼!」 「他等了多久了?」 「早上就来了,中午也没吃!就一直坐在大厅!」 「陈伯,麻烦你请他到前面的小公园去,我等等就下去!」 掛了电话,换了衣服,我洗了一把脸,顺手抱过我的史努比大玩偶,另一手拖着一大袋的东西下楼。 18 当我重新站在徐进宇的面前,再度注视着这个和我有过许多的承诺和回忆,如今只有一天不见的人的时候,却有恍如隔世之感。 徐进宇的神色憔悴,看起来很糟,我却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替他忧心的心情。 我把史努比塞到他手上,再把那一大袋的东西拿到他面前:「我已经儘量先整理出来了,既然你来了,就顺便带回去吧!至于后续整理出来的东西,我会再寄给你!」 「馥妤,我知道我错了,原谅我一次,我们重头再来吧…」他苦着一张脸,说出来的话,就好像咳出来的血一样,让人惊心。 我看得出来,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真心的,或许我真的应该要因为他的诚恳而感动,但是,我却彷彿站在门外,冷眼的看着这荒唐的一切。 「那个女生呢?」 「她…我承认…我是很喜欢她…但是,我爱的是你啊!我…」 「徐进宇,如果你还想要保有你在我心中最后一点仅剩的美好,那么就请你不要再说了!」 「馥妤…我…」 「如果这个是你背叛别人的藉口,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在现在这个社会,每个人的外界诱惑这么多,如果你真的喜欢一个人,或是爱一个人,就应该要珍惜两个人得来不易的缘分和感情,排除掉其他的诱惑…而不应该是替自己找一个脚踏两条船的理由,还自以为冠冕堂皇、理所当然,…不管是喜欢或是爱…当你这样跟我说的时候,你以为对她或是对我都公平吗?」 「馥妤…」 「你回去吧!我昨天说得很清楚了!就算你真的可以离开那个女生,我也没办法说服自己曾经发生过的事不存在,…如果你以为我昨天只是一时衝动,那么现在的我可以告诉你,我想得很清楚,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样的决定,…不要再花时间在我的身上,我们之间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我不知道我的这一番话,到底发挥了多少作用,但是当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徐进宇已经不再说些什么。 或许这五年来的相处,我让他还能去喜欢别人,已经不再是他眼里的唯一,但是应该也让他比谁都清楚,在两情相悦的感情里,对他一向还算顺从听话的我,一旦做了决定,就是铁了心肠,不会让自己有反悔的机会。 当我像打了一场无关胜负,只是耗尽我所有力气的一场战役,昂首阔步地从小公园离开,走回玫瑰公寓,公寓的一楼大厅空空荡荡,已不见当我下楼时,忧心忡忡的陈安顺。 我搭电梯上了五楼,电梯门一开是我早已习以为常的火热场面,我一向会绕过他们走向我住的五楼之a,正如往常一样。 但是,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那紧紧拥抱到不分彼此的两个人中间。 「打扰一下!」我说。但是,难分难捨的两人似乎没有意识到现场还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我不得不又提高了语调,加重了声音,「打…扰…一…下…」 我看着女人因为我的突然打扰而显得有些迷惘的双眼,然后听到我自己不知从何来而来,无比坚定的声音,我说:「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他身上了,像你这么漂亮的女生,还会怕找不到更好的男人吗?」 「自己的幸福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何必看轻你自己!」我一说完,也不管在场的其他两个人有什么反应,就俐落地转头。一直走到我的屋前,开门,进屋。 19 「你先回去好不好?」徐进宇说。结果,徐进宇并没有因为那一天我那一席斩钉截铁的分手宣言而完全放弃。 送花、熬汤、送礼物、在我家楼下枯等一整个晚上…所有能想得到的方法,他几乎都做了,当我再回忆起这段日子的时候,我甚至怀疑自己为什么能这么铁石心肠,拒绝一个和我有五年的深厚感情,如今还这么有心悔过的人。 但是,深厚的感情却还会背叛而悔过,这两件事本身是不是就是很可笑的两个极端的事? 我的作息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该上班的时候上班,该下班的时候下班,不得不的时候会留下来加班,挺多就是在看到徐进宇的时候当作视若不见。 一个失恋的人的心情应该怎么样? 我没有废寝忘食、没有歇斯底里,没有要死不活,后来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我的心情恢復平静的速度,让我甚至严重怀疑我自己是不是从来没有喜欢过徐进宇。 反而陈欣楨比我还担心,在我失恋的第二天一早,她就坐上往西雅图的班机出差一个月,也不管她出差有多忙碌,几乎一有空档就传讯息或是打电话给我。 电话一通,也不问我心情怎么样,劈头就是骂老闆猪头,客户难搞…十之八九,电话要掛之前最后的结论都是:「我啊~都安排好了…我一回台湾,每天都要准时下班,每天都要去联谊,我要钓金龟婿,我要来当有钱又有间的阔太太…你啊~一起来,我们一起来当阔太太,这样出去玩还有伴…」 我每次听到她就像喊口号一样远从西雅图喊回台湾,心情就算再烂,好像也没有烂到那里去了。 最后一次见到徐进宇,是我加完班回家的时候,他倚着他的白色honda,站在玫瑰公寓的大门口,…更正确一点的说法是…「他们」在玫瑰公寓的大门口。 我离他们很近,但是他们却因为对话,一时之间没有发现我的存在,而让我有机会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也一併把他们的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都看进眼里。 在徐进宇面前的,是我曾经看过,待在徐进宇身边的女人,她低着头,不吭一声,我却怀疑她是不是要掉眼泪了。 「我很担心你!」她抬起头,柔顺的样子连我看了都于心不忍。 「我很好!你不要管我了!」徐进宇就像我记忆中的徐进宇,口吻温顺,待人温柔又体贴:「你快回去吧!晚了,不要再陪我在这里吹风!你身体又不好,生病了怎么办?」 「可是…」 「你们两个一起回去吧!」我走到他们面前说道。 「馥妤…」 「进宇,过去这两个礼拜以来,我真的说得很清楚了,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一旦下了决定,就不可能会改。没有一个女生会甘心陪你来等你的前女友的,你真的很幸福,可以遇到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如果你真的觉得对我还有一点愧疚,就好好对待她吧!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徐进宇原本伸向我的双手僵在半空中,良久才挫败地垂放下来,女孩走到他身边,紧握他的手。 我知道我放弃了什么,但是如果根本就不是属于我的东西,那么又怎么称得上放弃? 徐进宇将女孩妥当地安顿在副驾驶座,那个原本属于我的位子。绕过车子之后,再度站在我的面前。 「馥妤…」他说,哽咽的语气,让他无法顺利开口。 我看着他的眼睛,泛着泪光的瞳孔里印着我的样子。 好久,简单的两个字才好不容易从他的嘴里硬挤出来:「…保…重…」 我看着那辆曾经搭载着我和徐进宇的梦想与笑声踏遍台湾各个角落,我再熟悉不过的白色honda,慢慢驶离我家,隐身在厚重的黑幕之后。 一切都结束了! 20 好不容易跟陈安顺借了他平常拿来烧金纸的炉子,我上楼扛了一袋的东西再度下楼,一肩背着那一袋东西,一手拎着炉子,走进附近的小公园。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或许是小公园里的树有成长一点,刚搬进来的时候让我颇有微词的小公园,走进来之后,小公园其实也不如预想中的那么小,太阳下山之后,少了酷热感,初秋的风微微吹进来,倒是挺舒服的。 晚上十一点多,原本就没什么人潮的小公园,更显得冷清,就连迎着黑夜而点起的路灯似乎也暗淡了不少,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人跑步时稳健而扎实的步伐声。 我找了一个空旷的地方放下炉子和肩上的那一袋东西。刚建好的小公园,树木本来就幼小,这样的地方倒是挺好找的。 对于徐进宇,我真的不气了,甚至打从心底祝福他。 但是,即使我心里真的这么想,却仍然有一股我无法贴切说明的什么,让我无法自在的生活着。 即使我的生活作息一如以往,和朋友之间的约会或聊天也没有什么不同,回到家里,电视上的乌龙肥皂剧,还是照看,但是,…当同事说了一个笑话,我扬起嘴角露出微笑,甚至大笑出声,却会突然发现,我好像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原来失恋之后,就算自己的心情调适得再好,要恢復到原来的自在生活,并没有我以为的那么容易。 除了等待时间的流逝来抚平伤痕,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最后,我只能肤浅地尝试着别人失恋的时候会做的事情来做看看。 喝个烂醉、剪短头发、呼天喊地…这些好像都不适合我。我也很庆幸自己不需要那样做。 这些日子,我检视着家里的东西。属于徐进宇的东西,我已经几乎都还给他了,剩下的一些,是属于我的,而这些东西,包含着我和他曾经共有过的回忆。 说来有趣,五年的时间,我们曾经歷了多少事情,拥有多少的回忆,我以为份量会有多重,整理之后,也只不过剩下这么一袋的东西。 我在炉子里升起了火,火光在昏暗的路灯下摇曳生姿,对一个在大炉子里的小火光来说,似乎略显得单薄,…我应该给它一点能量… 打开了袋子,照片、海报、书信、明信片…我想都会是很好的选择。 我开始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往炉子里丢,…果不其然,炉子里的火旺盛了起来,… 我看着昌旺的火焰,竟意外地发现,自己只是像放空了一样,看着它愈烧愈旺,完全没有其他的想法。 「嘿!好久不见!」突兀的声音突然冒了进来。 我的邻居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穿着一身的运动服,一反每次看到我的时候的高傲冷漠模样,咧开着嘴,露出他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半举着他的右手向我打招呼。 「在烧东西啊?」他靠近了炉子一点,看了看里面的东西,似乎是不太满意的皱了皱眉:「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他停顿了好一会,让原本想要开口请他离开的我,不得不问:「什么?」 「都是纸类,环保署长应该会比较乐意看到你拿去资源回收!」他悠哉地交叉着双臂站在我面前,咧开的嘴笑得很开心,我看不出来他是在开玩笑,或是在讲真的。 不管如何,现在的我,绝对不会想在这个时候看到这一坨大便,即使他是咧着嘴笑,表现得很和善的大便。 21 「我有一些更好的东西,你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下来!」他说,转身就往我们住的公寓跑。 只要他能立刻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不管他要拿什么,要做什么,我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管,一切与我无关。 去他的环保署长(不是我有心要骂人,只是这个时候,我实在无心去做环保),我拿出最后一叠照片往火炉里丢。 火舌很快地吞噬了那一叠照片,让火势更加狂妄,我倚在徐进宇身边的灿烂笑脸也随着化为灰烬。 如果记忆中的美好,最后留下了污点,那么又何必留下。不是我要那么狠心,而是,拋掉一切,忘了过去,从头再来,或许对现在的我来说,才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没有再丢东西进火炉之后,火舌渐渐又变小,我用木棍翻了翻灰烬,原本压在里面尚未烧尽的东西,又猛烈地烧了起来,火吞再度变大。 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火吞又大又小、又明又暗,感觉自己那一颗,一直被反反覆覆地被包覆着的心就这样,随着火焰的消逝,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而渐渐得到解脱与平復,…直到… 原本沉寂的夜色里,突然霹靂啪啦地响起了一阵震天价响的鞭炮声。 我惊讶(或者该说是被吓到)地抬头,才发现,那坨才离开没多久的大便,又再度咧着嘴出现在我面前。 「你干嘛?!」我撑大眼,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无法克制地在鞭炮声中大喊着。 「放鞭炮啊!」他在鞭炮声中,大声地回答我的问题。 「干嘛放鞭炮?」 「有好事发生当然要放鞭炮!」 「那有什么好事!」 「你不是重生了!」他说。 喧哗的鞭炮声很快落入沉寂,他又在地上放下方盒,点燃引线,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不像鞭炮那么吵杂,却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光束从方盒中像喷泉一样地散了开来,喧闹了整个沉静的夜空。 我心中重压的那一些什么,彷彿也整个散了开来了一样,随着光束在往下坠的同时,消失在空气中。 好漂亮!我呆立在原地,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得不由衷地这样想着。 「是谁?谁在那边?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这边是住宅区…大家都在睡觉了…你们怎么可以放鞭炮…」一个男声突如其来的响起。 不知何时出现的警察,穿着笔挺的制服,站在公园的入口处,我抬头看过去,他手上的手电筒就刚好照在我的脸上,让我不由得举手就要遮住光。 「快跑!」我的邻居大喊。 还来不及细想,我的双脚已经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不要跑!」警察大叫。 我听着警察急促的脚步声正由身后传来,身上的两隻脚竟像有了自己的意识一样跟着加快。 「快点!」 跑在我前头的男人转过头来,在我面前伸出手,就像出现在海中央的浮板,我在茫茫无知的大海中,想也不想立刻将手交给他。 就像逃难片一样,没命地奔跑,为了摆脱追逐着我们的苦难。 好像摆脱了之后,就可以得到光明的前途,璀璨的未来;好像摆脱了之后,我就可以完全忘记失恋的痛苦,回归我原本自在的生活。 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我精疲力尽,双手压着膝盖,弯着腰喘气。 「还好吧?!」那个和我有着一样姿势的人,抬起头问我。 「为什么我要跟着跑?」 「因为我们放鞭炮啊!」他站直了身体,平顺的呼吸已经回到他的身上。 「不是我们,只有你!」我更正他的讲法。 「那你刚刚干嘛不留下来跟警察解释?」 「我…那是…那是因为…」我站直了身体,呼吸已趋近平稳,我却一时词穷,找不到适合的话说:「因为…因为警察叫我不要跑!」 他噗嗤一声,居然笑了出来。 22 「渴死了!喝不喝东西!?」他没有要继续耻笑我的意思,指了指路边的便利超商问道。 大汗淋漓之后,补充水分是最棒的事了,我想一口答应,话才要出口,却突然发现,我根本没有带钱包出门。 「我请客!当作是为了慰劳你这么辛苦陪我跑步!」他说。 见我仍有所犹疑,他也不给人压力,一面走向商店一面说:「水,好不好?我去买!等我一下!」 我们一人一罐矿泉水,一边慢慢地往回走,一边大口的将水往嘴里送。一路上,我们两个都没再说些什么,直到回到我们住的公寓,我说我要回去把陈安顺的火炉拿回来,他则去找了扫把和畚箕跟着我回到小公园。 当我们再踏进小公园,就看到警察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就像看着逃不出如来佛手中的齐天大圣。 我还在想着要不要转头快跑的时候,警察已经不疾不徐地走向我们,一边说:「看在你们还有心回来打扫环境的份上,这次我就原谅你们了。但是,我要再提醒你们一次,鞭炮容易引起火灾,而且会打扰别人的安寧,以后请尊重别人,当个有公德心的现代人。」 我几乎是和站在我旁边的人在同一个时间鞠躬道歉:「对不起!」 警察走了,那一个始作俑者开始打扫因为鞭炮而弄得到处都是碎纸片的公园,我找了个位子坐了下来,预备等火炉再冷却一点再收起来,一边又忍不住唸道:「我干嘛要跟着道歉!」 「道歉是美德!就跟原谅一样!」打扫的人不专心打扫,倒是说起话来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听进我的耳里,倒觉得有弦外之音。 「失恋就失恋,就算是别人对不起你,如果你没有办法打从心底原谅他,就是在替自己找罪受!」他又说。 我突然觉得我的脸又热又烫。 「你在五楼打断我的那一天,我在上楼之前,刚好在这里跑步,不小心听到了你和你之前的男朋友的对话。」 「所以,你会让警察追我,就是因为我那天破坏了你的好事!」我的语气没来由的提高,我觉得我隐藏在黑夜的脸已经涨红。 「你一定要用这种高涨的语气来掩饰你失落的情绪吗?」他把收集好的碎片全都弄进畚箕里,又说:「失恋就失恋,又何必半夜不睡觉,一个人跑到公园里烧回忆!…就算失恋是痛苦的,曾经有过的快乐回忆,还是存在。…就像我们刚刚放的鞭炮和烟火,就算最后得要收拾一地的残骸,却没有人可以磨灭它灿烂时的美好。人生已经很苦了,既然是美好的事,又何必费尽心思要把它完全的铲除!」 我咬着唇,觉得自己的脸又红又烫,然后突然发现那颗我以为已经解脱的心,其实还包覆着痛。 他的一番话,竟让我的双手不由分说地紧紧握拳,最后,就像累积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我一股作气地站了起来,大声说着:「你…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像你这种同时间脚踏多条船的人,爱情对你来说只是调剂品,你又怎么会懂什么叫失恋!」 我一说完,也不管火炉是不是已经冷却了,是不是该拿回它原本该在的地方,一个转身,我已经离开了小公园,往我住的公寓跑回去。 23 隔天,当我下楼赶着上班的时候,那一个原本在小公园的火炉已经妥当地待在它应该要在的地方。 陈安顺一如往常地追着匆忙出门的陈妍华:「你骑慢一点啦!骑那么快很危险!」 转头看到我,转而又跟我说:「馥妤,你早餐要记得吃,你已经够瘦了,不要学现在的人流行什么减肥…女孩子还是要胖一点,有一点肉比较好看!」 我突然觉得陈安顺嘮叨的功力已经追上了我妈的等级,不由得觉得好笑。 「什么事那么好笑?」陈安顺问道。 「没有!没什么事!」我说,却又觉得嘴角的笑意止不住:「我出门上班了!陈伯再见!」 「路上小心一点!」他说,我却在要踏出门前一秒,又听他碎碎唸着:「怎么还没看到大卞出门…这些年轻人每天都在赶上班…早一点出门不用匆匆忙忙不是更好?…」 大卞! 和我住同一层楼的邻居,我当然知道,尤其是经过了昨天晚上之后。 沉淀了之后,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他昨天说的话,很有道理!虽然我嘴里并不愿意承认。 昨天倒是让我睡了个好觉,是从我失恋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也许是因为要躲警察,所以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我洗完澡,一躺上床,就立刻沉沉地睡到今天早上。 或许是睡了个好觉,一睁开眼,整个人神清气爽,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果然人家说「睡眠是非常重要的」不是没有道理的事。 仔细想想,前阵子我在街上昏倒,他送我上医院,再加上昨天(如果害我跑给警察追,所以让我好入眠也算的话),那个一直让我很有意见的牛郎邻居,已经帮了我两次了。 而我甚至连一句「谢谢」也没说过。 不过,… 糟了!昨天突然忘了他的职业,该不会有人以为我昨天嫖妓吧?!…应该是说…找牛郎吧?! 24 踏着月色回家,我还没踏进公寓门口,远远就听到陈安顺怒吼的声音:「我没有一天没跟你说…,不要骑快车,出门早一点,十字路口要注意,…你为什么不听…」 晚上十点多的巷道里,路灯早已点亮,不只替回家的人照亮道路,昏黄的顏色在夜幕中更有沉淀的力量,此时,却突兀地插入了陈安顺爆跳如雷的愤怒声音。 「小陈仔,卖生气啦!你自己的身体要注意,你有高血压不能生气…」明仔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一踏进大门,就看到陈安顺一张因为生气而涨红的脸,平时和蔼地迎接着我们的笑脸早已消失殆尽。平时常来和陈安顺下棋,和陈安顺年纪相仿的明仔一边拉着陈安顺一边充当和事佬。 陈妍华的左手臂缠着白色绷带放进白色的手袋里,手臂再靠着白色吊带绕过脖子,固定悬掛在胸前,和她一身的黑衣黑裤形成强烈的对比,更显得怵目惊心。她站在愤怒的陈安顺面前,直视着陈安顺却一脸平静,让人读不出任何的情绪。 「你看她,什么样子…像个女孩子吗?平常老是穿得一身黑,我们这里捷运、公车都有,又不是交通不方便,她偏偏又学人家骑什么重型机车,有那一个女孩子会骑这种车的,…你看现在摔成什么样?…还好后面没有来车,前面没有行人,要不然她还有可能只是摔断一条手臂,还能像现在这样,用这种态度站在我们面前吗?」陈安顺愈说愈激动,涨红的表情让我一度怀疑他在下一秒会因为脑充血而昏过去。 我僵在当场看着愈来愈无法收拾的局面,不知道是该当若无其事一样绕过在场的人,坐电梯离开现场,亦或是加入明仔行列,当个和事佬,缓衝一下场面。 「那辆摩托车,还修什么修…明天就去给我处理掉!看要卖掉还是报废…我以后不要再看到你骑它!」陈安顺吼道。 「凭什么?」和陈安顺的情绪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一直站在大厅上的陈妍华只是直视着陈安顺,语气淡淡的,却平稳有力。 「什么?」陈安顺像不敢相信他所听到的。 「我说,你凭什么要我把车卖掉!」陈妍华的语气里有不容忽视的坚定。 「妍华!」明仔边按捺着陈安顺的情绪,一边又试图想做一些能改变现状的什么,却也不知道能从何做起。 「我有说错吗?」陈妍华一双浓眉,随着主人的情绪起伏而上扬,一双坚定的眼睛对上陈安顺微微充血的双眼:「你只不过是个管理员,我甚至看不出来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管理员。…你以为管理员的工作是什么?在大厅泡茶下棋?每天早上跟上班的住户道早安?还是傍晚的时候把从邮差那里代收的包裹交到住户的手上?你好意思说这样叫管理员?…当你在下棋的时候,你有注意这栋大楼里进出的人吗?我甚至怀疑,要是小偷进来了,你能有什么样的功用?是叫他慢走!还是在专心下棋,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又或者是,被小偷一拳打倒在地上…」 「妍华!你愈说愈过分了!」当和事佬的明仔,突然眼色一凛,严肃地喝阻她再继续说下去。 陈妍华倒是立刻住了口,却一脸不在乎地将头转向别处。 「没关係,让她说下去!我现在倒很想听听看,她在心目中对我的看法…」陈安顺反拍着明仔的手臂,示意他不用阻止。 陈妍华倒是不再开口。 「你就是觉得我没用就对了!」陈安顺倒是自己先开口。我却彷彿看到一个刚充满气的气球,被刺了洞,气很快地洩了,橡皮恢復成摊软的原状,却已显得疲态。 「我没这么说!」陈妍华一脸的高傲:「你要在大厅以管理员自居,甚至喝茶下棋,帮人家代收包裹…我都不管,只要你不要管到我身上就好了!」 「我只是关心你!」陈安顺的语气近乎哀求。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也承受不起……」 一个震耳的巴掌狠狠地落在陈妍华的脸颊上,让她就算想说什么,也说不出口。 局面已经愈来愈超乎我的想像了,眼前的三个人真的是我之前一直以为的那三个人吗? 我一直以为是好好先生,充当和事佬的明仔收回他的手掌,气愤地说道:「陈妍华,你不要太过分!就算你再气小陈仔,你都不能否认,…他是你爸爸,一个当爸爸的关心自己的女儿,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陈妍华瞪视着陈安顺,咬着牙,抚着刚被打的脸颊,大声吼道:「他不是,…他不是我爸爸!」 我还来不及整理我刚听到的讯息,重新整理在场的人看起来简单,却又让我觉得有点复杂的关係之前,陈妍华已经转头往门外跑。 我顺着她跑的方向看过去,不知何时站在我后面的大卞已经跟在她后面追出去。 陈安顺就像一个已经战败下来的公鸡,输得遍体鳞伤,已无东山再起之日。 「小陈仔…拍势,我实在是气不过,你替她做了那么多,她怎么可以…」 「其实,…她说得也对!…我根本没有理由怪她…」他垂着头,一边说,一边往他住的屋子走。 「小陈仔…」 「拍势,明仔,我有点累,想休息,今天不下棋了!」陈安顺在进屋前说道。 明仔摇了摇头,像对眼前的事既担心,却又无能为力,抬头看到我,露出尷尬又无奈的笑:「馥妤,有没有吓到你?」 我摇了摇头,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这对父女…唉!那个牛脾气,一个样!要说不是父女都没人相信…」他说,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看看情况好了!」 「好!明叔,再见!」我只能顺着语气接话。 明仔也走了!一别五分鐘前一度失控的火爆场面,现在的大厅静得有点惊人。 卓医生拿着公事包踏进大门的时候,还亲切地和呆站在原地的我打招呼。 刚刚,…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 25 隔天一早,大门前并没有看到每天会笑咪咪地跟我们道早安,再叮嚀东嘮叨西之后才送我们出门上班的陈安顺。 老是会赶在我之前急忙出门的陈妍华,也没看到人影。 空荡的大厅,似乎因为曾经见证了一些什么,所以变得有些不同。 我和平常一样,急着出门上班,倒也没有再细想什么,出了大门,赶公车,进办公室开始忙碌的一天,我几乎已经忘了昨天晚上在大厅发生的一切。 直到傍晚时分,我再度走进我们家的巷子里,… 一辆警车就停在门口。大厅里几乎塞满了人。 「我们这里的治安一向不错!」一向给人温顺平和的田医生,跟在两个警察旁边,一反常态显得忧心忡忡:「从来没听说发生过这种事!」 「前天在隔壁两条街也发生了一样的事,我看手法类似,应该是同一个人…」看起来高壮的警察说道。 「这样看起来,再犯的机会很高!」戴着黑框眼镜的警察闔上他的记事本,补充说道。 「怎么会这样?!」田医生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看了看四周,玫瑰公寓里的住户几乎都在这里,但是却不见陈安顺的踪影,像这种乡里间的事,他一向最热心的,连我昏倒,他都能在第一时间到医院看我了,怎么可能警察都到家里来了,他会不关心。 唯一的可能就是…该不会是他出了什么事,所以警察才会来这里?!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我问。 「小姐,你都一个人进出吗?要是这个时间的话还好,要是再晚一点,单身女性最好小心一点,若有人作陪会比较安全…」戴着黑框眼镜的警察非但没回答我的问题,倒是给了我一些叮嚀。 单身女性最好小心一点?!…难不成出事的是陈妍华?我早上出门没看到她,现在几乎每个住户都在大厅,我还是没看到她。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的心不由得发慌。 「是啊!」田医生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后说道。 「什…什么事?」 「遭小偷了!」田医生说道。 「啥?」虽然遭小偷也是一件大事,但是我想我现在的心情应该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大于惊讶。 「现在的小偷居然是大白天来偷东西!我想应该是看中了白天我们都出门上班,没人在家!…我刚刚回家看到我家乱成一团,所以请警察来了解一下状况!」田医师解释道。 「隔壁两条街的也是白天发生,家里因为急用还刚好领了二十万,我们到的时候,老太太两眼无神坐在混乱的客厅里,我们怎么叫她,她都没听到一样,看了让人难过…」戴黑框眼镜的警察说道。 「昨天晚上,隔壁街的一个小姐,晚上一个人走路回家,被骑摩托车经过的人抢走她的皮包。」高壮警察补充道。 「好像新闻上的社会案件!」我说。 「是啊!看新闻会觉得好像离我们很远,但其实都是真实上演的事,表示这些事都有可能会发生在我们之间!」戴着黑框眼镜的警察说道。「还好那个骑摩托车抢人的抢匪,我们已经掌握到可疑的证据,很快就能破案了!」 「警察先生,你们真是辛苦了!」田医生说道。 「应该的!」高壮警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倒是这个白天小偷,我们的线索还不多,需要大家帮忙,如果有看到可疑的人物,能多加留心,我想警民合作,一定能有更大的效益。」 我看着站在大厅里的住户都甚有同感的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们先走了,如果有什么线索,还请大家不要吝嗇打电话给我们!」 两位警察走出大门,准备离开。我正想着,这一切虽然混乱,也算告一个段落,远远就看到明仔上气不接下气,从隔壁巷口跑来。 「警察先生,我要报案!」他在警察面前站定后,大声说道。 「我们已经知道了,也做好笔录了!」戴黑框眼镜的警察和善地回答道。 「知道了?那人呢?」明仔急着问道。 「不好意思,人我们还没捉到,我们需要多一点时间…我知道大家都很着急,但是…」高壮的警察试图安抚明仔的情绪。 「什么捉不捉到?」明仔一头雾水:「我是问小陈仔?!他人呢?回来了没?」 「对啊!我也觉得很奇怪!」田医生疑惑地问道:「我怎么今天一整天都没有看到他?我没听他说要出去玩,他如果要出去玩,一向会先知会我们。…他在家吗?是不是不舒服?」 「所以他还没回来?!」明仔的神色明显的紧张。 「怎么回事啊?」田医师似乎也发现事情不对劲了。 「小陈仔,他…」明仔话说了一半,转向警察:「管区,…我要报案!失踪人口!小陈仔…我是说陈安顺,他失踪了!」 26 后来,警察走了,并没有让明仔报案。 因为从我们最后一次看到陈安顺到现在,还没有超过二十四小时。 警察要我们先试图和陈安顺联络,可以试着从他平常交往的朋友和亲人处着手。 「小陈仔没有手机,他的生活圈子几乎就是这里,他的朋友就是我们这些他已经当作亲人的邻居,唯一一个真正的亲人,是妍华,可是,他昨天和妍华大吵了一架!」老是和陈安顺说说笑笑的明仔,此刻已经因为担心而显得疲累。 「这两个父女,还是不能平心静气地坐下来谈一谈吗?」田医生皱起的眉头,看起来比她在讲小偷的事情的时候,还要来得紧,转而又问:「那妍华呢?她现在在那里?在不在家呢?」 大厅里的大家已经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我这才发现,虽然平常大家生活都很忙碌,偶尔碰到面也只是点头示意,或只是微笑寒暄几句,但是,对于同住在一个屋簷下的人其实都很了解。仅就陈安顺和陈妍华这两个人的关係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奇特的新闻。此刻的他们,只是担心都不在场的那两个人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从每一个人讨论的片段组合起来,我终于了解为什么陈安顺和陈妍华这一对父女的关係会这么恶劣。 陈安顺年轻的时候是职业海军,一接到军队的任务,往往就得离家好几个月,陈妍华出生之后,陈安顺的生活型态依然没有改变,即使陈妍华有爸爸,却过着和妈妈相依为命的生活,一直到她妈妈得了急性肺炎,短短一个礼拜回天乏术。 当陈安顺回到家,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十三岁的陈妍华没有掉一滴眼泪,看着陈安顺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后来陈安顺依然得继续服从国家的命令上船出海执行任务,陈妍华开始在亲戚家寄居生活的日子。 我开始同情起陈妍华,也悲怜起陈安顺。在这样的事情上没有谁对谁错,如果没有像陈安顺这样在前方的军人,没有人能确保国家的安全,但是,陈妍华却因此少了父亲在身边。 十年后,陈安顺退伍了,陈妍华大学毕业,在这附近找到工作,于是租了陈安顺的房子。 一般的人应该是和爸爸住在一起的,怎么会是租爸爸的房子,明明是父女的两个人,相处的模式却一直让我以为是房东和房客。 「有人见到妍华吗?」田医生又问,在场的人却都摇了摇头。 「昨天最后一个见到妍华的,应该是住在我隔壁的大卞!他昨天追着妍华出去!」我想起昨天的情形。 「但是我今天早上还看到她!」和陈妍华同样住在四楼,在附近上班的何秀娟说道:「我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她在等公车。我想应该是她的手受伤,没办法像平常一样骑摩托车上班,只好早点起床坐公车。所以,如果她下班也坐公车的话,现在应该还没回来。」 接着,有人开始试着打电话跟陈妍华联络,结果却是电话直接转进语音信箱。 「明仔,你不要担心,这样好了,我们先等妍华回来,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反正现在也还没到法定报失踪人口的条件,要是妍华回来,我们还是掌握不到小小陈哥的消息,我们再来考虑报案,这样好不好?」田医生说道。 在大厅的所有人,或点头或沉默,看似都表示同意。 「那我十一点再来看看小陈仔回来了没?」明仔说道。 原本聚集在大厅中的大家,虽然还是面露忧心,但还是离开大厅了。 当我也踏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大厅,我突然觉得,… 我住的地方,不单只是一个公寓,倒觉得我像住进一个大家庭里,不知不觉地也跟着其他人的步调生活着。 27 那一天晚上,我们报案了。 陈妍华站在大厅中间,一如以往的黑衣黑裤,一头乌黑的长发整齐地披散在肩上,冷酷的表情让人读不出一点情绪,手上的白色绷带在她身上像极端的反调小丑,嘲讽似地看着大厅上的每一个人。 在田医生温和地询问过陈妍华有关陈安顺的下落,却得不到让我们安心的答案之后,我们已经决定要报案。原本该就此打住的住宅会议,却在住在二楼的张先生,操着浓浓的山东口音,扯着嗓门质问之后,场面就此失控。 「你这算什么态度?我们担心的是你父亲,你这样不痛不痒的算什么?」张太太拉着张先生,却依然止不住张先生的怒气:「就算小陈以前从来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不能陪在你和你妈妈身边,但是,这些年他对你怎么样,你应该比我们都清楚,再说,你以为他真的愿意拋妻弃子,一个人在外面过着在海上飘流的生活吗?要不是他这么努力,你和你妈妈怎么生活?你小时候不谅解他,我可以了解,但是,你已经这么大了,难道你还不了解什么叫『身不由已』…」 陈妍华动也不动,僵着一张脸,不为所动地看着气愤的张先生。 张太太继续拉着张先生,安抚地说道:「你不要再说了…」话还没说完,张先生已经挥掉了张太太急着伸过来要拉他的手,一面又继续说道:「你不要拉我,…你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失踪的可是她爸爸…」 「张先生…」连明仔都过来劝阻了。 张先生这才收敛了一点愈发激动的情绪,却又忍不住说道:「有些话,我真的放在心里很久了,趁着这个时候不吐不快,小陈就算有再多的不是,这些年能做的他都做了,但是她呢?她做了什么?我甚至从来没有听她叫过小陈『爸爸』!」 张先生的话一字一句鏗鏘有力,话出了口,散在空中,落了地之后,大厅突然寂静地让人害怕,我担心地看着在眾人面前被教训的陈妍华。她还是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和表情,就好像张先生讲的是另一个人的事情一样,可以置身事外,我开始怀疑,站在我面前的根本不是平常的那个陈妍华,而是一个很像陈妍华的雕像。 然后,那个雕像突然动了,一句不吭地转身就往外走,留下了一室面面相覷的我们。 张先生才刚平息的脾气,又上来了:「你们看看,她那是什么态度…」 「爸爸如果不叫爸爸,难道就不是爸爸了吗?」不知道何时出现在大门口的大卞,突然说道。 「什么?」张先生不明白他所听到的,挑着眉看着眼前突然出声的人。 「既然你们都已经给妍华这么久的时间去重新接受陈伯了,难道不能再多给她一点时间吗?」大卞继续说道。 「大卞,你昨天追着妍华出去,难道她说了些什么?」明仔急着问道。 「她什么都没说,她在前面的小公园坐了一个晚上!」大卞看着在场的人,缓缓地说着:「但是,我相信昨天会变成那样,妍华心里比谁都难过!」 张先生颇不以为然:「哼!你没有看她刚刚那个样子,你说她会难过,谁会相信…」 「她昨天晚上在小公园的沙地上,写了一地的『爸爸』!」大卞说道。 28 隔天是週末,依然没有陈安顺的消息,再加上前一天发生的小偷闯空门事件,警察已经来过好几趟。我进进出出遇到公寓里的其他人,每个人无不忧心忡忡地板着一张脸。我只是出门买个午餐,除了被陆续遇到的人一而再地询问有没有陈安顺的消息之外,就是被提醒出门的时候门窗有没有关好。 大卞的一席话倒是发挥了作用,偶尔也会碰到依然面无表情的陈妍华走在路上,我发现所有的人都不再把陈安顺失踪的责任推到她身上了。但是即便如此,陈妍华还是没有任何值得高兴或难过的反应。 那一天晚上,所有的住户又聚集在大厅,最后达成了两个协议,请锁匠打开陈安顺住的房子寻找可能会有的蛛丝马跡,及透过一切的可能,甚至是张贴陈安顺的照片来找寻陈安顺。 陈安顺的房子,真的很简单,超乎想像的简单,家里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唯一的摆饰只有年轻时候的他及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小女生的合照。我看得出来那个小女生是长大了之后的陈妍华,但是除了相似的五官之外,从照片里的小女孩飞扬的笑容里根本看不出来是陈妍华的样子。 本来以为会在房间里找到适合贴在寻人啟事上的照片,但是唯一的一张几乎差了快十五年,根本就不能用。最后还是明仔在里长办公室里找到了去年陈安顺为服务里民成为社区巡守队的一员,而合照的照片。 星期天一早,明仔立刻找到一家没有歇业的影印店,印了两百份寻人啟事,预备贴在巷道内的公佈栏里,甚至不排斥沿街发给路人。田医生和卓医生还各带了一份预备贴在医院的大门口。 陈安顺愈久没消息,我发现每个人的表情似乎都更沉重了。陈妍华的表情更是冷漠到我不敢跟她打招呼。我已经不只一次在出门买东西的时候遇到她走在路上,就算她不说,我也猜得出来她这两天一反常态,整天都在外面走动,只是为了能够早一点确定陈安顺的消息。 大厅里空荡的柜台就像标示着一些让人不能忽略的什么,每次我一经过,总忍不住要环顾再三确认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 当我星期天下午从洗衣店拎着刚洗好的衣服踏进大门,一句鏗鏘有力的声音划破了这几天来沉闷的空气。 「捉~小~偷~」卓医生扯开喉咙低吼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公寓的楼梯间。 29 接着是一连串乒乒乓乓,或开门关门,或大声吆喝,或急促的脚步,或铁器撞击的声音。 从楼上到楼下,由远而近,充斥在整个公寓中,在我还呆立在大厅口,还来不及做出应有的反应的时候,一个陌生男人从楼梯口跑出来,步伐混乱、跌跌撞撞地出现在我面前。 「拦住他!」住在二楼的李先生拿着扫把紧追在后,接着是身强体壮,让我一度以为是坏人的卓医生。 在陌生人面前的,明显地只有我一个人。也就是说,「拦住他」这句话,是讲给我听的… 陌生人有着一头凌乱的头发,一双眼睛不停地转动,动作虽然俐落,却又显得杂乱无章,该是从没遇过这样的阵仗,已经慌乱了手脚。 比起这个人,我应该也好不到那里去,尤其是看到他手上亮晃晃的水果刀的时候,我的脑袋根本没有办法正常的思考,只是继续呆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捉住他~」二楼的李先生又吼道。 原本就慌张的陌生人,就像惊弓之鸟,拿着刀就往我面前衝过来。 我失声尖叫了起来,拿着手上送洗回来的衣服挡在前头,然后连续倒退了好几步,窝囊地缩到一旁。武侠小说里面说的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英雄的行为,我却活生生只能称之为狗熊,不过,人家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毁伤」,我只能安慰自己,会当狗熊也是为了奉这句话为圭臬,应该算是个努力尽孝道的人吧! 就在我眼睁睁看着陌生人,散乱着一头头发,举着刀一步接一步朝着我迈进,我真的觉得世界末日快到了… 「你干什么?」中气十足的声音,在久违了两天之后,再度在这栋公寓里响起。 失踨多日的陈安顺,此刻在我眼中就像济弱扶倾的侠客一样,从天而降出现在大门口,正气凝然地看着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切。 陌生人被这么一喊,手上的刀子微微一震,随即虽又立刻稳稳地握在手上,但是神色更显得慌张:「你…你…你不要过来…我…我…我没有…再过来我…我就…」 不等陌生人的废话说完,陈安顺看准一个空档,突然一个弹跳,腾空而起,就像武侠小说里功夫了得的人物,再一个回旋,脚步在空中俐落地划了一个圆弧,转化成一个有力的助力,让力量全都集中在右脚,迎面给陌生人持刀的右手一个重击。 陌生人手上的水果刀应声落下,身体也因为这个重击而支持不住,整个人被踢到一边。 我觉得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像极了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少见多怪,嘴巴微开只差没有流口水,直瞪着眼看着随即将陌生人制服在地的陈安顺。 陈安顺应该也是因为看到我的表情,才很惊讶地对我说:「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是空手道八段!」 30 警察很快就来了,带走了人犯,陈安顺也一起到警局做捉到小偷的笔录,还要把失踪人口的案件註销。 也许是假日的关係,整栋公寓的住户几乎都在,甚至连附近的邻居也来了,有的人甚至还把家里的椅子搬来,把整个大厅挤得水洩不通,热闹得不得了,一别两天前的愁云惨雾。 卓医生大致跟大家说明了一下情况,原来他在家睡午觉,却撞见小偷摸进他家,也枉费他长得高头大马,一副坏人的样子,居然一把就被小偷给推倒了,丝毫无用武之力,小偷见行跡败露,立刻就往门外跑,于是卓医生高声一呼,李先生正好才拿出钥匙要进家门,随手就拿起外面的扫把追了下来,接下来就是我所看到的了,小偷出现在我面前,再戏剧化地被陈安顺给制服。 我一向不喜欢这种太过吵闹,尤其是吵得像菜市场一样的场合,那会让我自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是,这一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居然就和在这群人里,替自己在楼梯的第三阶找了个空位静静地坐着。和我一样几乎不说一句话的,是坐在我前面的陈妍华,大厅里的其他人也似乎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没有人过来跟她讲一句话。 倒是住在我隔壁的那一坨大便,和隔壁巷子的小孩在门外玩得挺开心的。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陈安顺从警察局回来了。一进门,就好像在接受英雄式的拥戴,大厅里的人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陈安顺居然也有模有样的挥手示意了起来。 根本是我完全想不到的情况,还好没多久,田医生走出人群,站在陈安顺的面前,询问道:「小陈哥,你这两天跑那里去了?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你知不知道我们很担心…」 「拍势啦!!」一反进门时的嚣张态度,陈安顺不好意思地捉了捉头,然后在大门旁找到了他一进门为了捉小偷而丢在地上的行李,一面打开行李拿出里面的东西,一面解释道:「我到北港、台南和屏东去了…我还替大家带了礼物,这个车城的皮蛋很有名…」 「你安排出去度假了?怎么之前都没听你说…」田医生继续问道。 陈安顺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我在军队时的老朋友从以前就一直找我去参加进香团,我一直没什么兴趣,这次我是临时决定的。」 「进香团?!」不仅是田医生,我想在场的所有人应该都很疑惑。 我看着陈安顺在人群中搜寻着,最后眼光落到我们这一区:「我去了北港的妈祖庙、台南的南鯤鯓和屏东的福安宫…还求了护身符…」 果然,陈安顺从行李袋里又拿出了几个红色的香火袋,接着就往我们这里走过来,在陈妍华面前站定后,就把护身符套在陈妍华的脖子上:「这下子,以后你什么事都可以逢凶化吉了!」 陈安顺一抹安慰的笑容浮现在被岁月刻画过的脸上,明明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几个和这个科技的时代完全不搭嗄的东西,我居然觉得有一股暖流不断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我相信不只我有这种感觉,其他的人无不带着微笑看着这一切。 陈妍华却在一片寂静声中,突兀地站了起来,一把将刚套进脖子里的香火袋丢到陈安顺的身上,边大声说道:「你太过份了!」 在所有的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之前,她已经转身往楼上跑去。 整个大厅呀然无声,所有的人脸上的表情已经从幸福的微笑转换成忧心忡忡。 陈安顺弯下腰,默默地捡起掉在地上的香火袋,垂着头,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 最后大厅的人潮是怎么散的,我也记不得那么清楚了。我只记得,田医生跟陈安顺说:「小陈哥!这次真的是你的错!虽然妍华什么话都不说,但是我看得出来,这两天,她为了你,吃不下睡不好,不停的在附近走,希望可以得到你的消息…」 陈安顺听完之后眼眶虽然泛红,却又让我读到一点复杂的情绪。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对父女? 平时叨叨唸唸,看不惯对方的一切行为,却尽一切的努力,想尽办法给予对方最多的关心;以为水火不容的两个人,一个失踪的时候,另一个却是最牵掛的一个。既然明明那么关心对方,为什么却又不在对方面前表现出来? 至少陈安顺平安的回来了,小偷也捉到了,也算是事情有好转了吧!至于陈妍华和陈安顺的关係,… 旁人就算再热心,我们都不是当事人,也帮不上什么忙。 几天之后,某一天赶着上班的早上,坐电梯下楼,遇到从四楼进电梯的陈妍华,她的手伤已经好了,不再捆着白色的绷带,一向对人冷漠的她,其实实际相处起来,是少了那么一点疏离感的。平时看到认识的人,也会微笑点头,早上甚至也会说声「早」。 她那一天还是一样的黑衣黑裤,一头乌黑的长发披肩,我却不小心看到她脖子上的红线,之后,我的眼光就再也移不开了,她应该是发现我的异样,非但不会怪我没礼貌,还很大方的把藏在衣服里,掛在红线上的东西拉出来给我看。 果然就是陈安顺回来的那天拿给她,却被她丢到地上的香火袋。 「不要跟那个囉嗦的老头说!」她带着些微笑意说道,立刻又把香火袋放进衣服里。 电梯门一开,她的笑容早已消失殆尽,笔直地往大门走过去,陈安顺在她身后喊着:「骑车骑慢一点,就跟你说早上早点出门,不要每天这样匆匆忙忙的…」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我刚搬进这间公寓的第一天,什么都没有变,却又觉得有什么事情变了。 我站在大门口,看着陈妍华坐上她的重型机车,黑色又帅劲的车头突兀地掛着一个鲜艳的香火袋。 「我掛的!」陈安顺站在我旁边,得意地说着。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每一个人相处的模式有很多种,适合自己的并不见得也适合别人,或许陈安顺和陈妍华这样的相处模式,还会持续很久,但是又有谁能够质疑他们两个人的父女关係呢?! 31 等到陈欣楨回来,我才赫然发现,距离我和徐进宇分手,居然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而这一个多月,除了前两个礼拜还没和徐进宇讲清楚,心情受到影响,接着,… 第一次跑给警察追,陈安顺和陈妍华吵架,关係从房东房客变成父女,然后,公寓里遭小偷,陈安顺失踪,小偷再由突然出现的陈安顺制服… 这一件又一件接二连三发生的事,让我几乎没有空去想什么失不失恋的了,于是乎,转眼陈欣楨已经从西雅图回来,我突然觉得一个人的日子过得也挺愜意的,没什么不好。 除了一件事… 「馥妤,好像很久没看到你男朋友!」 「分手了?怎么可能?我看他对你很好…」 「女孩子不要太挑,好男人不多了!」 「要不要我帮你介绍?我有一个朋友…」 我知道关心别人是一件非常好的事,但是,有时候我真的希望大家不要这么关心我,尤其是这样的对话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我常会怀疑我是来公司上班的,还是进了婚姻介绍所。 一时之间,一堆人要帮我介绍他表哥、同学、以前的同事、姪子、外甥、表姐的儿子的同学的叔叔……关係一个比一个复杂,学歷一个比一个要高、条件一个比一个更好。 更糟糕的是,好不容易从公司的阵仗打下来,一回到家,一出电梯,还要面对一男一女在我家门口打得火热的场面,似乎是要再提醒我一次,现在的我是个被月老遗弃的人。 虽然那种场面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没错啦!但是,那也不用三天两头就上演啊! 更何况提醒我的,是一坨当牛郎的大便。该不会是老天爷要警告我,我若不积极一点,到最后也会落到找牛郎的地步。这种想法,就像一记闷雷打中头一样,可怕! 如果说,我早已习惯一开电梯门就有一对男女打得火热的热闹场面,那么相对的,若是电梯门一开看到的是那一坨大便一个人,那可不是说不习惯而已,会是一个很大的惊吓。 「又吓到你?」 「对!」我走出电梯时回道。 「你好像很容易被吓到,我记得我搬进来没多久,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你也是尖叫!」他的表情轻松,带着淡淡的笑意,就算是我太小人之心好了,但是我觉得那个笑意好像是在耻笑我太过胆小。 「我已经习惯你要和一个女的抱在一起了,突然只有你一个人,我很不能够适应!所以才会被吓到!」我说道,边走到我的门前。 「原来你看到过!」他的笑意加大,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惭愧或不好意思,果然做大便就是有做大便的潜质,完全没有一点羞耻心。 「不是看到过,是常看到。」我修正他的说法,边在包包里找我的钥匙,没想到钥匙没找到,手机倒是响了。 「王馥妤,我不管,你明天晚上一定要把时间留给我!」电话那边的陈欣楨电话一接通,劈头就说道。 「明天晚上,我没事啊!你要干嘛?」 「联谊!」她说,我听得到她隐藏不住的笑意! 「什么?!联……」我承认我的嗓子尖了,语调也略提高了一点,抬眼发现隔壁的邻居还站在门外,还没进门,甚至还因为我的声音而朝我这边望了过来。 「联络感情!」我欲盖弥彰地大声说道。 「谁跟你联络感情啊!是联谊啦!」陈欣楨说道。 「我知道同学会是联络感情…」我一定是头壳坏掉了,才会继续持续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但是,能不能谁去叫我隔壁那个邻居不要再看向我这边来了。 「我不管你了,你觉得是同学会就同学会,反正你明天晚上来就对了,我已经算好女生的人数了,你可别放我鸽子,我可是很难交待的,我明天再打电话跟你约时间和地点,好了,就这样…拜拜…」 「喂~」我还想说什么,但是陈欣楨已收线。 把手机再丢进包包里,终于看到我的钥匙,我故意忽略掉隔壁一直投射过来的眼神,搞什么东西,都已经到自己家门口了,还一直不进房,反而这样理所当然地研究起住在隔壁的邻居,是怎样?! 我的门一开,基于基本的礼貌,低头说了声「再见」,打算终结掉这一段不算有开始和结束的对话,只想赶快进屋,想不到,他却比我早一步挡在我的门前。 「能不能打个商量?」他说。 「什么?」我觉得我的声音在颤抖。出门在外果然还是要保持高度的警觉性,即使对方是认识的人,电视新闻上不是常常报导什么绑架、性侵害都是熟人所为吗?更何况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个当牛郎的人。 「我们两个的阳台,只有一个矮墙隔着!」他带着笑,看着我,似乎是要表示友好,但是我却觉得不寒而慄。 「能不能借我爬过去…」他又说。 「什么?」我想我现在一定是睁大了眼,不太了解他说的话,语调不自觉地抬高了几度。 「我忘了带钥匙了!」他说,笑容没变,这么近看我才发现他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淡淡的笑纹,是人家说的桃花眼。 难怪当牛郎生意能那么好!我在心里忍不住这样想着。 「陈伯那里应该有备份钥匙!」我记得房子是陈安顺的。 「他把房子租给我的时候就说过,因为尊重我们的隐私,所以不会留备份钥匙在他那边。」他捉了捉头,我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了一点不好意思:「我知道可能不太方便进你的房子,但是我们这附近只有一间锁匠,而且他八点就关门了,现在都十一点了,…」 我一定是脑袋坏掉了,居然真的让他进屋里来。 唯一能说服我的,是小学的时候常常看到的标语「敦亲睦邻」,意思是说邻居之间要诚信和睦,亲善友好。他是不折不扣住在我隔壁,就算否认个八百次,也改变不了我们是邻居的事实。 更何况,他还帮我收过我「遗弃」在小公园的火炉,让陈安顺的火炉现在还可以完整无缺地待在一楼,没有让一早打扫公园的环保队员拿去资源回收。再说,他还请我喝过一罐矿泉水,虽然这两件事都是因为他害我跑给警察追才会造成的结果。 他拎着他的鞋子,走进我的房间,边夸讚我的房间佈置得漂亮,整理得乾净,我实在没有办法打笑脸人,只能僵着笑,一边虚应着。 就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了,但是人家也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我一直站在没有关上门的门口,不愿意和他处在同一个屋子里,至少能在事情不对劲的第一时间跑出去求救,也算是个自保的方法吧! 还好,他倒是没什么异样,笔直地走进阳台,一把将手上的鞋子,身上的包包丢到他的阳台上,双手一撑,再跃身一跳,果然轻而易举就跳进他的阳台。 「还好我的落地窗没上锁,谢谢你了!」他探过头来说道,带着他今天晚上不知道第几次扬起的笑,说了声,「晚安!」 关大门,锁落地窗,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完成一连串的动作,就像反射动作一样迅速确实。 不安全,果然不安全,以后再也不开落地窗了…本来就觉得隔着两边的墙有点矮,但是,这也未免太矮了一点吧!要是我睡觉的时候有人从那边跑过来,那我不是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天啊~~~ 32 我敢说,再怎么衰的人,应该都不可能到我这样的地步! 搬进一间我可能这辈子想都没想过的房子(虽然到最后是我选择留下来的)、失恋、跑给警察追、和一个牛郎做邻居…但是,最惨的,还不是那样而已。 我看着坐在我面前那个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淡淡的笑纹的人,心里强压下已经浮现出第一百零八遍想要叫他不要再笑的衝动。 如果我没有记错,昨天晚上陈欣楨打电话给我的时候,眼前这个人就站在我旁边,我不知道他当时听到多少我说的话,但是,照我昨天讲话的语气和他一直留意我的情形看起来,要说他没听到,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还记得我是这样说的… 「明天晚上…联络感情…同学会……」 既然是同学会,那我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最衰的是,坐在对面的,还是昨天就站在我旁边听到我说的话的人。 一直笑是怎样?是要笑我昨天说要同学会,今天却在这里和一堆陌生人排排坐在一起联谊是吗?还是自知自己有一双讨人厌的桃花眼,故意要放电? 要放电,就往桌子另一边看啦!一直看我又没有用,我可是早就把你的底牌摸得一清二楚的人。 陈欣楨果然就是公关高手陈欣楨,联谊对她来说如家常便饭,我却真的很佩服她到底是去那里认识那么多人,可以让她三不五时能跟不同的人联谊。 就像这一次好了,眼前九个男生,听说都是年收入超过百万的电子新贵,不过,我却怀疑陈欣楨的功力是不是退步了,至少我对面的这一个,年收入百万我相信,但是,「电子新贵」这个名词应该和他一点边都扯不上。 长长的桌子,男生坐了一排,女生坐了一排,还真是像相亲大会,还好这些电子新贵不像传闻中的那么木訥寡言,一顿饭吃到现在也还算轻松愉快(如果我漠视坐在我对面的人的话),出了社会的联谊,可能就是类似这样的模式吧!一个一个自我介绍,顺便递了名片,我的手上已经拿到了八张名片,接着轮到我对面有着一对桃花眼的人。 「我叫卞旭明!」他说。 「叫他大卞就好了!」男生的主办人,我记得他说他叫周君勇,坐在长桌的另一头笑着说道。 「大便?!」陈欣楨的同事已经有人放下餐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正常反应!正常反应!我忍不住这样想着,然后开始佩服起自己可以从容地切下一块牛排往自己嘴巴里送。 「对啊!叫我大卞就行了!不好意思,我今天没带名片!」他淡淡地说道,我抬头惊讶地发现,他的表情很冷漠,没有刚刚看着我的时候的笑意。 果然,一个晚上看着我的那个笑,是在耻笑我昨天把联谊说成联络感情的同学会。真是个爱计较的人。 「大卞的卞不是大便的便啦!」周君勇在餐巾纸上写上「卞旭明」三个字,还特地把「卞」字圈了起来,才解了大家的疑惑,边笑着说道:「大家可不要误会!」 「不过有这样的暱称,还真是特别,应该会很困扰吧?」坐在我左边的女生说道。 「还好!」坐在我对面的卞旭明(好不容易,在我住了这么好一些日子之后,我终于在今天透过这样的场合知道了我的邻居看起来比较像正常人的名字)还是一点笑意都没有,淡淡地回道。 「大卞才不会困扰,你太小看他了,你不要看他长得帅,他老是说,因为他是一坨大便,所以老是会有一堆苍蝇围在他旁边。也不怕这样会吓跑女孩子…」周君勇说道。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仅所有的男生都笑了,连其他的女生居然也都笑了。 我侧过头看着坐在我右手边的陈欣楨,不仅没笑,还苦着一张脸,我才发现,今天晚上的她几乎都没说过一句话,太不合常理了,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活泼外向,美丽大方的陈欣楨,从我认识她这么多年以来,唯一会有这种情况的,只会是一件事… 我正想开口问她,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影站在我们桌前,打断原本进行中的谈笑,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不…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来人掩着嘴喘气,随手拨弄着他及肩的捲捲头,再将掩着嘴的手移到因为喘气而大幅起伏的胸口。 「韶韦,你怎么那么慢,就差你一个了,快坐下来吧…」周君勇笑着介绍道:「我前阵子刚离职的同事,李韶韦!」 我看着来人在我的斜对面,陈欣楨的对面原本的空位坐了下来,举手拿起水杯就口的时候,手指甲还泛着淡淡的光泽。 「大卞,你居然也来!」他坐下后对他隔壁的卞旭明说道。 我对面的卞旭明还是板着一张脸,淡淡地应了一声。虽然没有人喜欢看到这么臭的脸,但是说实在的,这可比我面对他那个耻笑我的脸要好多了。 然后,我感觉得到有人在盯着我看,一抬头和这个晚来的李韶韦打了个照面,他居然露出了微笑,再优雅地抬起他修长而秀气的手,指着我:「好面熟!」 我这才看清楚,他的手指甲上是因为上了一层浅浅的粉红色指甲油所以才会有那么漂亮的光泽。 面熟!真的很面熟!尤其是那令人印象深刻的莲花指。 青梅竹马! 对了,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 33 「陈欣楨,你怎么回事?一整个晚上都没说话,该不会是…」我在和陈欣楨进了洗手间之后问道。 「嗯!」陈欣楨苦着一张脸应着。 「要不要我陪你…」 我的话都还没说完,陈欣楨已经慌忙地截断我的话:「别说!别说!」 「小姐,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跟我说那一套没用!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她苦着脸,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我看不出有任何不妥的头发,转而又问:「你和你对面那个帅哥是怎样?该不会是认识吧?不过,不可能啊…你一向对这种帅哥敬谢不敏…」 果然是阅人无数,看过各种大风大浪场面的陈欣楨,居然一眼就看出来,我这一整个晚上如坐针毡!被陈欣楨这么一问,我彷彿遇到了救兵。 「我邻居啦!」 「什么?」 「就是那个当牛郎的邻居啊…」 「啥?!」陈欣楨那双因为刷过睫毛膏,画过眼线,看起来已经够大够有神的双眼,此刻更撑大了许多看着我。 这时的我,比起她来倒是平静镇定许多:「你还说里面都是电子新贵,被骗了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你误会了,他们真的都是某某上市上柜的公司里的工程师…」 「其他人,我倒还相信,但是你看光从名片这件事好了,他根本不敢拿出来,我看一定是怕名片上面的头衔是掛『某某星期五餐厅第一把交椅─大便一坨』把我们吓死…」 我的话都还没讲完,陈欣楨已经笑到不可开交:「他那个暱称…还真是亏他敢用…」 「喂!你别笑了…快想办法,我不要再坐在他对面…」我说。 「总比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娘娘腔来得好啊!」陈欣楨的表情综合着笑和一点苦。 「那个是他的青梅竹马!」我说。 「啥?!」 「你对面那个是我对面那个牛郎的青梅竹马!」我说。 「青梅竹马?」 「对啊!他自己跟我说的。」我眼神坚定,外加语气肯定地回话。 想不到陈欣楨听完我的话,居然笑到连眼泪都掉出来了。 「什么人都有啦!要不然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一直叫你帮我找房子…」 「你现在住的地方,还真是妙…」 「陈欣楨,你要是再笑,小心我咀咒你痛死…你到底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要说…不要说…」她摀着耳朵,还夸张地直摇着头。 要命的自尊!真的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坚持的,我拉下她的手:「不说就不说,那你跟我换位子!」 「好啊!」她笑着看我,我怀疑她是不是有去练过国剧的变脸,怎么表情可以换这么快。「坐在帅哥对面,可比坐在娘娘腔对面来得好多了!…而且,居然不用付钱就可以让红牌牛郎坐檯,赚到了…」 这算什么歪理!她会不会太乐观了一点? 34 结果根本不用我费心!(我指的只有我,意思就是不包含陈欣楨)。 当我们回去的时候,周君勇就坐在我对面,我还没就位,就开始跟我讲起话来,让我不得不还是按照原位坐了下来,其他的女生也没人离座,陈欣楨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只好也乖乖坐下来,偏偏那个李韶韦还是待在她对面,当我瞥见李韶韦举起他的莲花指的时候,我看到陈欣楨的脸好像更苦了几分。 我突然想到,我认识的陈欣楨一直都是个性平主义者,为同志游行,为性平发声从来没有缺少过她的身影,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对别人的性向或特质这类的议题带有什么歧视的意味。 所以,她今天会一直翻白眼叫青梅竹马李韶韦为娘娘腔,… 我严重怀疑她根本就是觉得人家打扮得比她还漂亮。女生打扮的比她漂亮就算了,今天却是男生比她还漂亮…标准的陈欣楨不容忽视的好胜心,根本是嫉妒心理。这样的发现,竟让我想偷笑。 我再往左手边偷瞄过去,发现大家倒是谈得挺开心的,我左边的女生还掩着嘴在笑着,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一幅和乐融融的景象,我却不得不开始猜测起这些人笑脸之下真正的心态…是开始打量起长相?家世?工作?薪水?还是动產与不动產的总值?(其实大家才没有那样的心思,我才是那个小人之心?) 当周君勇偏过头问陈欣楨为什么一整个晚上不说话,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时候,我在长桌的另一头看到几乎和陈欣楨的脸一样苦的卞旭明。他正撑着头,加入一个包括他两男两女的谈话,或者更具体一点的说法,应该是说,在他们那一个角落的三个人看起来谈得还蛮开心的,而他只是刚好坐在那里,凑成四个人,虽然他也不会显得不耐烦,坐在那也不会算是多么的突兀,但是依然让我觉得漠不经心。 然后,我几乎在同一个时候,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让我不由得也觉得好笑。 那就是,坐在卞旭明对面的那个女生,似乎对卞旭明隔壁那一个男生(我记得好像叫小张)比较有兴趣。要是照陈欣楨的看法,那个小张长得方方正正,一副老实样,怎么能跟可以当牛郎红牌的卞旭明比。所以,事实证明,世界上多的是像我一样注重一个人的内心更胜于外表的人。 所以说,就算是牛郎红牌站在面前,对我们这种人来说,也是一点吸引力也没有的。 正当我因为这个发现而觉得有趣,心里感到愉快的时候,那个苦着脸的卞旭明突然抬起头看了过来,甚至还对我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我突然意识到另一个有趣的发现,这个卞旭明,一定是爱男生更甚于女生。 我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也几乎不给我好脸色看,一张脸苦哈哈的,好像才刚见面的我,已经倒了他多少会钱一样,那个表情应该就和他今天晚上对待其他的女生没什么两样。 后来他会对我笑,应该是从他放鞭炮,害警察追我们那一次之后,不过,我观察过,他对第一次见面的男生倒是热络许多,那里会像对待女生一样苦着一张脸(后来陈欣楨告诉我,那个叫酷,不叫苦!不过,她的审美观对我来说一向没什么参考价值!)。 所以我说,他一定是爱男生更甚于女生。…真搞不懂,像这样的牛郎,怎么可能生意会那么好。不过,这倒也很难说,不一定就是这种人可以男女通吃,所以生意才会好得不像样。 我再望向他的时候,他又不吝嗇地给我一个微笑… 都坐那么远了,居然还不忘记耻笑我昨天说今天是来同学会联络感情!真是小心眼! 35 「好,就约你明天下午三点,民权东路三段xx号,…不来的是小狗!」陈欣楨圆瞪着眼,趾高气昂的样子。 「好!」李韶韦的语尾抬高,一双眉毛挑得高高的,带着一双带笑的双眼,举起他那双修长的手,指着陈欣楨,略显娇媚地又继续说道:「你就不要落荒而逃!」 我靠到陈欣楨的身边,看着一张脸涨得鼓鼓的,还面露凶光的她,忍不住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看牙医!」她转过头来面对我时,还是一副气愤难平的样子。 「什么?」 「那个娘娘腔赌我是个不敢去看牙医的胆小鬼!这口气我怎么忍得下…」 「所以,他就要陪你…我是说,你们就说好要一起去看牙医了!」我真的不是想要幸灾乐祸,但是,那股打从心里浮现的笑意却怎么藏都藏不住,还好陈欣楨还在气那个挥手和我们道别的李韶韦,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很不给她面子的在笑。 「那样很好啊!他一定稳输的,你怎么可能会不敢去看牙医!」我说。强压着的笑快让我得内伤了。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那一天… 傍晚的风吹乱了我的短发,国二的我站在校门口,陈欣楨就站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我跟着她稳健的脚步,问她要去那里,她说:「看牙医!」 在那之前,我们几乎没有谈过话! 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像陈欣楨这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生,也有害怕的东西。 她后来自己也说,她那一天之所以会找我去看牙医,是因为她已经为了牙痛而一整个礼拜没有好好的吃过饭,好好的睡过觉了。 所以,她迫切地需要一个人,让她可以踏进牙医诊所。而这个人,最好没用的要命,因为她可以因牙痛而死,却绝不能因为不敢进牙医诊所而被人家看不起,更别说是被一个没用的人看不起。 那一天窝囊地待在校门口的我(窝囊当然是她用的形容词,我觉得那挺多只能称为失意),完全符合她的需求。 「士可杀不可辱!」她说。 不知道能不能说,那真是一个可笑到极点的自尊!不过,不管如何,要不是那一颗蛀牙,也不会让我们两个变成好朋友,它的牺牲也算是相当的壮烈了。 不过,当我们的交情愈来愈深厚,我可以陪她看牙医的作用也渐渐消失了。她说,她发现我没有她想像中的没用。 偏偏,她就是有一口烂牙。 我甚至为了让她进牙医诊所,还捉了表姐的小儿子到诊所门前预备耻笑她,还好,事实证明,那个可笑的自尊还蛮有用的,这一招好歹也让她好好地看牙医好几次。 所以说,要让她被一个她口中称之为娘娘腔的李韶韦耻笑,我看先拿把刀把她杀了还来得痛快一点。 我突然对李韶韦摇曳生姿的背影燃起了谢意。突然觉得在这样一个联谊的场合,透过这样的方式认识这样一个朋友,似乎也挺不错的(至少帮助到陈欣楨啊!虽然看起来她并不喜欢)。 「你要怎么回去?」陈欣楨在替我们两个挡掉了有人好意要送我们回家的便车之后,转头问我。 「坐公车吧!这里离我家很近。」我说,又问:「你呢?」 「坐捷运囉!」她抚着她的左脸,又是一脸因为牙痛而苦哈哈的样子。 36 才和陈欣楨道了再见没多久,我就后悔了! 「嘿!回家啊?」卞旭明走到我的前面,带着笑的眼睛,牵动着笑纹,笑容正在不断地扩大。 虽然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那是我看过最讨人厌的笑容了,尤其是那样的笑,让我想到了「耻笑」两个字。 我是把联谊说成同学会了,但是,那又怎么样,像我这样的年纪的女生不可以失恋吗?不可以没有男朋友吗?联谊或相亲又不可耻。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对!」我根本笑不出来,加紧脚步往站牌的方向前进。 「那一起啊!」他说。 「什么?」 「我们住隔壁,所以回家方向一样,…有什么好奇怪的?」他倒是很讶异我的反应。 「我不要!」我想都没想,立刻脱口而出。 我在公车站牌处站定,想不到他也跟着停下脚步。 「你不会是要坐公车吧?」他看了看四周,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我走到站牌下,研究起有那几号公车我可以坐。 「才三站也要坐公车,晚上吃那么多东西,散步可以趁机会运动!」他说。 好像是有那么一点道理。 「都十点多了,你下公车还不是要自己走巷子回去,和我一起走回去,你还可以比较安心!…没兴趣?!那好吧!我自己回去!」 他也不等我想清楚,转身就走。我在站牌下才觉得他讲的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双脚就不自觉地跟着他的脚步动了起来。 「你可以走快一点!」他在前头,头也不回地说道。 「这样就可以了!」我说,并不愿意加快我的脚步,刻意和他保持一点距离。 「听说坏人犯案都是从后面掳人!」他说。 「才不会!」我想都不想直接说道,双脚却加快了许多,我怀疑今天这一双脚是有自己的意识,完全不被我所控制。 「你那么不想和我走在一起,是怎样?」 很好!至少这个人有点自知之明,可以感觉得到自己并不受欢迎。 「又没什么好处!」我说。 「那也没什么坏处!」他也说。 「坏处可多了!」我脱口说道。 「真的假的?」他转过身来面对我,却笑得很开心。怪人! 「我干嘛说假话!」我说,超过了他,走在他的前头。他立刻加紧脚步跟上我。 「喂!你不要离我那么近!」我说,又加快了脚步想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哇!你说真的!」他似乎很惊讶,急着问道:「那里?我有什么坏处!」 「我发现你很怪!」我突然有这样的发现:「你今天吃饭一句话都不说,还苦着一张脸,干嘛现在心情这么好,一直笑就算了,还有这么多话可以说?」 「我不随便说话,不随便笑!」他笑着说。 「这个我了解!牛郎嘛!可是我又没付钱!」我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什么付不付钱的?」 「没有,我说那你为什么现在和刚刚吃饭的时候差那么多!」 「因为我知道我对你一点影响也没有!」 「什么意思?」 「就是说,你不喜欢我这一型的!」 果然有自知之明。 「那你对我笑干嘛?又没用!」 「就是没用才敢对你笑啊!要是对刚刚那些女生笑,她们全被我迷走了怎么办?我那些同事不把我砍了才怪!」 「什么?!」我相信我现在一定是像看到外星怪物一样看着他,随后是无法控制地笑了出来:「你不会以为你貌比潘安吧?以为你随便笑一笑,会有一堆女生拜倒在你的长裤下!」 「我是没有帅到那个地步啦!不过,能避免就儘量避免,反正我是临时被叫去补人数的,再说我也不想多惹麻烦!」 「你的口气会不会太狂妄了?好像女生都会倒贴你一样,果然做牛郎的就是不一样!」 「牛郎?!什么牛郎?」 啊~不小心说出来了,不过,他都敢做了,我那有不敢讲的道理。「我说,做牛郎果然不一样,对自己特别有自信。」 他先是一愣,随后居然大笑了起来,笑得腰都挺不直了:「你…你说…你说我是当牛郎的?」 「要…要不然呢?」我被他笑得有点莫名其妙,不明白自己到底那里说错了。 「那你该不会以为我那些同事全是我手下的牛郎?」 「我是说你是牛郎,又没说其他人!」我看他已经大笑到一时之间无法停止,让我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说法:「…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 「怎么可能!你连名片都拿不出来!应该是怕上面是掛牛郎店红牌,吓到我们…」 「名片是拿来工作用的,不是拿来联谊用的!」他突然正色说道,随即又笑了出来:「不过,我居然有当牛郎店红牌的本钱,这下子要是找不到工作,你倒是提供了我一个赚钱的出路,这个可能还比工程师还好赚…」 怎么可能?!他真的是当工程师的,不是牛郎?!「那怎么会都那么晚才回家,还有那么多女生来家里找!?」 「工程师本来就不是人干的工作,留下来加班是常态,前阵子公司又多接了几个案子,更忙!…女生,拜託…那只是朋友…」他很平静地说道:「不过,你要是觉得我是当牛郎的,就继续那么觉得好了,最好也告诉其他人,最好不要和我有牵扯…」 如果是正常人,应该不会有这样的言论吧?一般人如果被误会为牛郎,怎么可能不急着撇清!…我果然还是离这种怪人远一点的好。 一路上这样说话,我们居然很快就到家了,还选择了走楼梯上楼,继续晚餐后的运动。 踏在往五楼的楼梯的时候他咧着觜笑着说:「今天的同学会,其实挺有趣的。…对了,我忘了问你,我是你什么时候的同学?」 怎么会有人可以白目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地步,可不可以给我一种利器,让我撕破戴在他脸上那种令人讨厌的笑脸。 我还没回话,一个粉红色的人影飞扑而来,直奔我身边的他。 一个漂亮的女生投入他的怀抱,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眶还泛着泪:「大卞,你跑到那里去了?我还以为连你也不理我了…」 「心蓉,你怎么来了?」他说。 普通朋友,会一见面就投怀送抱吗? 还敢狡辩自己不是牛郎,那现在是怎样?! 我侧过身走过他们身边,很贴心地把我家外面的走道留给一坨大便及一隻被大便吸引来的漂亮苍蝇。 37 「我真的没有看过有男人可以比女生还女生?超级娘娘腔的!」陈欣楨拿起一件雪纺纱裙,在镜子前面往自己身上摆了摆,似乎不甚满意,又把裙子掛回架子上。 「至少你的牙不痛了啊!」我笑着说道。依我对陈欣楨的认识,今天一整天,不管陈欣楨是形容李韶韦为「娘」还是「娘娘腔」,根本和一般人的歧视字眼不同,更多的应该是嫉妒多于歧视的心理。 「这倒也是!」她摸了摸原本牙痛的左下巴,笑了起来:「在这一点上,这个人还挺好用的!以后牙痛可以找他!」 「那也要人家愿意陪你…」 「开玩笑!我跟那个娘娘腔可有话聊了,他还说他想陪我逛街买衣服。」陈欣楨的笑充满自信,又说:「说真的,那个娘娘腔长得也挺好看的,如果他不要化妆,不要莲花指,不要讲话太轻声细语,把自己搞得阴阳怪气的,交给我好好改造一下,绝对比得上你那个邻居!」 「拜託,跟那坨大便比,也算是夸奖吗?」我不以为然地回道。 「我问过那个李韶韦了…」 「问什么?」我漫不经心地看着今天刚登场的秋装,随口问道。 「你不是说卞旭明和李韶韦是青梅竹马吗?所以李韶韦一定很了解卞旭明!」 「然后呢?有什么好问的?」 「就是那个卞旭明在那一家牛郎店上班的事啊?」陈欣楨最后挑了一件衬衫到柜台结帐。 陈欣楨会这样问,我一点都不觉得讶异,因为她一向有着迥异于常人的好奇心。而正常人,例如我,是不会对这样一个不容社会正常法纪的地方感到好奇的。 「人家不是牛郎啦!真的是当工程师的!害我还费了好大的力气,想说可以套出来他在那里上班,让我去牛郎店见识一下…」 还真的像他那天晚上说的,不是牛郎?我还以为他是以牛郎为耻,所以不敢承认,根本就没有把他否认的话放在心上。 不过,话说回来,从我这一阵子的观察得到的结果,我发现来找他的女人,重覆性非常高,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个,其中一个就是昨天遇到的那个,我听到他叫「心蓉」的女生。如果说,他真的不是当牛郎的,那这几个人就不是我之前以为的熟客,应该就是他女朋友囉! 都已经脚踏多条船!居然还跑去联谊,也不怕被天打雷劈! 「…我看你有机会也问问那个卞旭明吧!」陈欣楨和我走出服饰店的时候说道。 「问什么?」 「既然他们两个是青梅竹马,那么那个卞旭明一定也很了解李韶韦,问问他,那个娘娘腔是从小就这个样子吗?还是受过什么刺激,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是那种发自内心想当女生的男生。」 「什么?」 「我有很多从小就希望自己是女孩,或是打扮中性的朋友…他们不像李韶韦那样…」 陈欣楨愈解释我听得愈乱。 「我的朋友,…他们是打从心底像个女孩子。但是,李韶韦不是,根据我的观察,他有时候根本就是一副男孩样…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有时候会让人觉得他是个男的啊干嘛故意装女生,…就是会让人觉得怎么男不男女不女的?所以,我怀疑他是发生过什么事…我需要了解原因之后,对症下药,不一定我可以帮助他,让他好好了解自己,到底是想要成为男人或是女人!我可以好好改造他。」陈欣楨笑得很开心,好像已经看到完美的成果了一样。 陈欣楨讲得好认真,我却好难理解。 正常的人应该会像我一样,碰到牛郎会谢而远之,碰到男生或女生或是中性的朋友,如果有话聊就多聊几句,没话聊就当个点头之交,如此而已!她却会想去牛郎店参观,还意想天开,要帮助她口中的娘娘腔了解自己。 可是,我也从来没听她说过她想改造她那一位朋友啊!她一向是个很尊重每个人的特质和性格发展的人,怎么这个李韶韦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还是说,这个李韶韦的问题真的有这么大? 反正,认识她这么久了,她一向对奇怪的事,会有奇怪的反应,和奇怪的执着,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要是那坨大便说,那个李韶韦是因为爱上他才变成这样的该怎么办?」我笑着随口问道。不过,我倒是不会讶异那个卞旭明会自恋到这么说,毕竟他居然会以为把名片给人,会替他招来太多女人。 「哇~」陈欣楨一双大眼睁得更大,随即不顾眾人眼光地哈哈大笑起来:「那我会祝福他们,叫他们要结婚的时候记得送帖子给我!」 陈欣楨和李韶韦站在一起的场面,倒是也让我觉得很有趣,虽然陈欣楨打扮入时,穿着美丽而大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人,但是,却有比男孩子还大而化之的个性与脾气;李韶韦浓眉大眼,身型高壮,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举手投足却比女人还女人。 在这个世界上,总是会有一些人们称之为美中不足的事在发生,但是却没有人可以肯定这样的事好或不好。没有人能说陈欣楨这样的个性不够可爱,也没有人能说李韶韦那样的个性会伤害到别人。他们只是都以自己的方式在存在着,如此而已。 正当我和陈欣楨走进另一家精品店,柜台边等着结帐的一对男女吸引了我的注意。 吸引我的并不是他们在大庭广眾下亲热的互动,毕竟那在台北市的街头显而易见,更何况我三不五时晚上出门的时候,在我家房门外上演的,就绝对比这个精采许多。 吸引我的,是那个鑽在男人怀里笑得很幸福的女人。 「心蓉!」我记得那一天她飞奔进卞旭明怀里的时候,卞旭明是这么叫她的。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有很多面向,以我们想像不到的方式在发生,没有什么事是绝对的。有长得像男生却表现得像女生的人,也有长得像女生,个性却男性化得要命的人,所以有脚踏两条船的人,也有被踏的那一个,更有踏与被踏都兼具的人。 38 「报应!果然是报应!」 接下来的几天,在我每次遇到卞旭明,不管他是一个人,或是他正和某个女人打个火热的时候,我总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我应该是要表示同情,但是却又忍不住在看到他笑的时候,在心里浮现「报应」两个字。 偏偏,这几天,我还真的很常碰到他。 赶上班的时候搭同一部电梯下楼;回家的时候在隔壁的便利商店买同一个牌子的鲜奶;拎着垃圾下楼的时候,他顺便帮我追已经准备离开的垃圾车;难得假日在楼下和陈妍华说话,他正在帮陈妍华的摩托车换火星塞;陈安顺添了一碗他煮的绿豆薏仁给我吃,他正从陈安顺的房里添了第二碗走出来。 虽然他会玩弄女人的感情,是我最鄙夷的那种人。 但是,我就算不是他的朋友,也是他的邻居,就算不是什么好邻居,好歹也算认识,而且还不只一面之缘! 所以,我已经开始在挣扎,是不是该给他点提示,请他自己保重,免得突如其来的情况,一下子让他无法消受。 我有听说过,一向优秀的人,抗压性会比较糟,所以社会上常常会有优等生只是一次考试成绩比较差,就想不开走上绝路的案件发生。同理可证,一个自以为自己很帅,常脚踏多条船的人,一旦发现自己也是被脚踏多条船中的一条船,不知道会不会也想不开? 要是他到外面去想不开,那就算了,但是,要是他在我家顶楼想不开,sng车还会来连线,那我以后不是连家也不敢回了,这还是丢脸而已,要是他是在家开瓦斯自杀,那我住在他隔壁岂不是要跟着陪葬? 光用想的,就让我头皮发麻! 是出自于同情也好,或是担心我自己的生命财產安全也行,我想,或许我是该表达一下关心,让伤害降到最低,这才是最根本之道。 当我开始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我在田医师的中医门诊遇到他。 自从我那一次经痛昏倒之后,我就一直奉行田医师的吩咐,好好地调养我的身体(事实上是,如果我的药没有乖乖吃,田医师对她的病人是很严格的,偏偏我们又住在同一栋公寓,迟早遇得到,我如果不想看到美丽的田医师板起一张脸,义正严词地教训我,就最好乖一点)。 「你先到针灸室等我,好吗?」田医师说道。 田医师的针灸室就在诊疗室的旁边,是为了需要针灸的病人设的。在某些病症上,田医师的中药调理再搭上针灸,真的可以说是神乎其技。 尤其是我的肩颈酸痛,根本就是针到病除。 结果我一走进针灸室,就看到卞旭明闭着眼睛一个人坐在那里,他听到有人走进来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看到我,有必要这么惊讶吗?」他说。 「我也不想啊!」我在他对面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我老是觉得你如果突然出现,就应该是和那一个女的抱在一起!」 「说的好像我是个淫魔!」他笑了起来,好像我说了什么恭维他的话。 「差不多了!」 「那只能代表我长得帅,受人欢迎!这也不是我愿意的!」要不是他的手被扎针,我怀疑他会举起他的手对我比出胜利的姿势。 自大!自大到没救的傢伙!被人脚踏两条船了,还这么得意!看来是该有人来搓破他这种虚无不该存在的梦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这么说,应该可以给他重重的一击吧!让他知道在现实生活中他并不是他自以为是的万人迷。 他的笑容却加大:「我不讶异!」 39 我倒很讶异他的反应。我还以为他会深受打击,想不到抗压性还蛮强的嘛! 「我倒比较喜欢不喜欢我的人!」他笑着说,对我的答案像是一点也不以为意似的。「你不相信?!其实道理很简单!虽然我是一坨大便,但是没有人规定我会喜欢围着我转的苍蝇!」 这算什么理由?!既然不喜欢,那每次在我家门口上演的亲热戏,难道是我眼花?! 「老实说,我一直不懂怎么会有女孩子想当苍蝇,来靠近我这一坨大便!」他收起了笑,面无表情地说着,让我读不出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的情绪。 「既然如此,你不要当大便不就行了!」我说。 「咦?!」他突然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言论一样,一双眼直盯着我。 「我说错了什么?」我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没有!」他说,却闭上眼睛不再开口。 但是,我真正要说的话还没说啊!为了要保护我的生命财產的安全,我得给他一点警告才行啊! 「喂!」我又说。 他再度睁开眼,看着我。见我不开口,才又问道:「什么事?」 「那个…」一时之间,我的舌头反而不听使唤了。 「聊什么?」田医生笑咪咪地走了进来,打断了不算开始的谈话。 「没…没什么!」我说道。 「大卞,我先帮馥妤扎针,等一下就帮你出针!」田医师说道,随即走到我身边。 「田医师,今天要扎几针啊?」 「应该要十针喔!」 「这…这么多?」 「谁叫你都不运动!工作一阵子就应该起来动一动,这样就不会得肩颈酸痛这种职业病!」病人若是不爱护自己的身体,田医生就会板起一张脸。 坐在对面的卞旭明幸灾乐祸地笑着。 「笑什么?你还不是一样!」我不服气地说道。 「大卞和你可不一样!他身体好得很!」田医生边扎针边说道。 「那他怎么也会来扎针?」 「我是旧伤,学生时代的运动伤害,那时候没治好,现在变天就会痛!」卞旭明说道。 「因为拖太久了,所以需要久留针,效果也不是三两次就能看得出来!」田医生抬起头对着卞旭明说:「你可要有耐心,要有心理准备多来几趟!」 「我知道,田医生你放心!」 居然在田医生面前表现出一副好病人的模样,这样比较起来,我不就是一个坏病人了吗?这个人心机真重! 田医生帮我扎完针,随即帮卞旭明出了针,就又离开针灸室去面对诊疗室里的病人了。 卞旭明伸了伸因为扎针时一直不能动的手脚,拿起他的袋子,一副要先走了的样子,却又倚着椅背站着面对我:「对了,你刚刚要说什么?」 见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提醒道:「就是田医生进来之前,你要说什么?」 「没…没什么?」 「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他说。 错过了这次机会,我实在不敢想像我的生命财產会受到什么样的威胁。 「我很好奇!」在他往前走一步的时候,我说道。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像你这样的人,要是你那些女人背叛你,你会怎么样?」我说。 「不可能!」他稳稳地说。 「你会不会太高估你自己了!」 「要不然你要我怎么回答?」他笑了起来:「我应该说,我会大哭三天三夜,还会因为这样活不下去!」 天啊!不会吧!这是我最害怕的答案! 我想,我现在应该是一脸被惊吓过度的脸,因为,他居然就这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拿起他的外套准备离开,走过我身边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放心吧!那种事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 我已经分不清到底那一个才是有可能会发生的情况了!如果他一点都不在乎,那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他真的想不开呢?就算不愿意承认,但是,他被脚踏两条船已经是不能否认的事实! 好吧!算我是个胆小鬼吧! 我还是没有勇气把实情告诉他。 我想我应该先和田医师学几招针炙,研究一下有没有那一个穴位是扎了之后就能不伤心的。这样一来,他不会伤心,我的生命财產就不会受到威胁了。 40 老天爷一定是在考验我!又或者是我上辈子是欠他的!再不然,我只能说,我是为了少一件社会案件,趁机保护我自己的生命财產。所以我才会在难得走楼梯上楼,看到在五楼的楼梯口那个我既陌生又有点熟悉的女孩子的时候,还不请自来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你?!…」记忆中叫心蓉的女孩子抬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挪了位子使自己更靠近墙壁,好让我能通过,想不到应该走过去的我却毫无预警地在她旁边坐下来。 「你来找大卞!」我只是直视着我刚走过的楼梯,逕自开口,不是询问,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对!」她说,我知道她正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动作。 「你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不知道怎么迂回地开始,只好开门见山:「追你的男生一定很多,大卞应该不是唯一的一个吧?」 「你误会了…我对大卞他,…我很喜欢他,我…」 「我上次逛街看到你,和一个男的,那个男的,看起来不像大卞…」我说,转头看着她。 她似乎没有料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一脸错愕,让我惊讶的是她那一双看着我的眼睛。 泛着血丝,毫无疑问是一双哭过的眼睛。 「他是我男朋友!」她说,紧咬着下唇,好像只要她这么做,她眼眶里的眼泪就不会滴下来。 「如果你已经有另一个男朋友,那么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再来找大卞,这样太伤人了!」我说,无视于她的反应。 然后,她的眼泪还是溢出了眼眶,顺着脸颊静静地滑了下来,就好像在为我的话做无言的抗议。 「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这样的…我…」她低下头,我看到地板慢慢形成一片小水渍。 看她哭成那样,我也慌了,我并不是要责备谁啊!我只是想让我发现的这件事的伤害降到最低,既然无法从卞旭明那边着手,刚好又让我遇到这个事件的女主角,我以为我可以透过一些对谈,让事情和平落幕,我也不用为了我的生命安全提心吊胆。 「你不要哭啦!我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既然你已经有男朋友,我想就不应该再来找大卞…你不知道,那坨大便他…」或许我应该也要让她知道,那个卞旭明根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脚上踏的船才多咧! 但是,我的话都还没说完,她却说道:「如果没有大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啥?!」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 「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好,但是,大卞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掉,面对这样的场面,我的脑袋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真的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鸡婆,淌这种浑水。 「你…你不要哭嘛…事情好商量啊…我也不是叫你一定要离开卞旭明啦!我的意思只是…只是…我的意思是说…那个……」我的舌头开始不受控制,试图做一些根本没有什么作用的什么。 一阵手机铃声划破了已经陷入僵局的局面。 她开始深呼吸,试图将自己的情绪平復,我抽了张面纸递到她面前,她拭着眼泪,面纸溼了,她原本因为激动而抽动的肩膀渐渐和缓。 她转身在她的包包里拿出了手机,接通后用着浓浓的鼻音说道:「喂!」 几乎在同一个时候,我的手机竟然也响了。 陌生的来电号码,会是谁?…算了,顺手还是接通了电话:「喂!」 「王馥妤!」熟悉的男声在电话那头说道。 怪了,会是谁?这个声音好熟。我客套地问道:「请问那位?」 「来救我!我是大卞!」 有没有搞错?!现在的诈骗集团连声音都模仿得这么像,居然还会想用来骗邻居,他们以为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也不想想,这可是一个冷漠的社会欸,很多人家连对面住的邻居是谁都不知道。 我预备打马虎眼,跟他说,大便厕所有很多! 想不到对方倒是比我急着先开口:「我现在在警察局,xx路,就是靠近圆环的那一个,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你能不能来救我?」 怎么不是匯款?我听着对方说的话,到喉咙的话又硬被我嚥回去。 「喂!王馥妤!你有没有在听啊?」 「有!…有啦!」我应道,脑子却似乎还不能正常运转,尤其是原本坐在我隔壁的心蓉已经站了起来,匆匆忙忙地下楼梯。 「快来救我!我被警察扣留了!」他说。 有人被警察扣留,说话还可以这么指高气昂的吗?这一坨大便的反应还真是非比寻常。我还没说好或不好,他已经掛断电话,这么一来,好像我不去一趟警察局都不行了。 41 这一切应该只能用「一团乱」来形容。 当我下了计程车,看到刚刚还在我家的楼梯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心蓉飞奔跑进警察局,是第一乱。 当我走进警察局,看到那个心蓉抱着一个男的,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时候,是第二乱。 当我看到被晾在警察局的一角,冷眼旁观地看着另一个角落里心蓉抱着她的男朋友(刚刚她在我家楼梯口是这么跟我说的)的情形的卞旭明,是第三乱。 二以上的数字,称为多,所以这么多乱,我只能说是一团乱。 或许,我还要再多称一乱,从没在警察局进出过的我(从小到大没在路上捡过东西可以送来警察局),第一次进警察局居然是为了要担保一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人,要听警察说明情况,填文件,搞得我手忙脚「乱」。 我应该可以获颁「脾气最好邻居」奖,因为我居然默默地做完一切的手续,一点怨言都没有。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样对卞旭明生气! 半个小时前,还在我家的楼梯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我说:「我很喜欢大卞,…如果没有大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言犹在耳,但是,说这些话的女孩子,在警局里却从没有正眼看过卞旭明,这无疑是最伤人的吧! 我站在警察局门口,抬头看着站在我旁边的他,他正目送心蓉和她男朋友坐上计程车离开。 我思考着该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思考着应该做些什么,让伤害降到最低。他却转过头看我,浮起一丝笑容:「我们走吧!」 他的笑容牵动着嘴角的伤口,应该是因此而微微作痛,所以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伤口。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应道:「好!」 走到路口的时候,举手要拦计程车,却又听到他开口:「你干嘛?」 「叫计程车啊!这里没有到我们住的地方的公车!」我说。 「走路啦!」 「又走路?!我们刚刚又没吃东西,不需要运动…」 「哇!都十点了!」他看了看錶之后说道。「你吃了没?我连晚餐都还没吃,我请你吃宵夜,附近有一家店,绝对值得去吃…走吧!」 有没有搞错,他现在看起来居然精神奕奕,根本不像失恋或刚从警察局出来的样子。 「喂!」他不理会我,笔直地往前方走去,我只能在后面追赶。 「快饿死了!」他摸着他的肚子,夸张地说。 42 「坐这里?」我的惊吓一定全写在我的脸上了。 「对啊!有什么不对?要不然你要端着东西蹲在路边吃吗?」他说。 拜託,那坐在这里和蹲在路边有什么不同。 我站在快炒店的门口,不敢相信地看着他在人行道上摆的桌子旁坐了下来,还拉了把红色塑胶椅到我面前,示意我也坐下:「算我们运气好,居然不用等!这家店生意很好,平常都还得等位子。」 老闆的青菜一下锅,轰得一声,整个锅子像起火了一样,持锅的老闆从容地翻炒,完全不当一回事,隔壁桌的客人面红耳赤地喊酒拳,阿莎力地要输的人:「喝啦!喝啦!」 邻接着的是车水马龙的马路,车辆呼啸而过,还不时传来「叭叭」声。 我并不是什么娇娇女,当然吃过这种快炒店,也很赞同台湾的这种特有文化,有些店煮出来的东西也真的很好吃。但是,在店里吃和在外面的走道上,面对来来往往的人车,还是不同。 「你想吃什么?」他拿过老闆递过来的菜单之后,问我。 「我们要不要等店里的位子?」 「有什么不同?老闆不会因为我们坐里面,所以炒出来的东西会特别好吃!」 话是没错,但是… 「吃些什么?」老闆走到桌前说道,看到我还站在一边,问我:「椅子有问题吗?怎么不坐?」 「不…不是…那个…」我找不到适合的词汇,只好坐了下来。 「老闆,我要炒龙鬚菜、炒花枝、炒九孔、凤梨虾球,再来半隻醉鸡,…还有…」他思索着,转过头来问我:「你要吃饭吗?啤酒呢?」 见我摇头,他又跟老闆说道:「还要个鱼汤!…今天是什么鱼?…那你帮我决定好了。然后,再两碗白饭和两罐啤酒。」 随后将菜单又递到我面前,说道:「你还想吃什么吗?我请客喔,当你今天帮了我大忙!」 老闆走了之后,我不可思议地问他:「我不太饿,你点那么多,吃得完吗?」 「应该可以吧!我现在饿死了!」他说,还突发其想地说道:「应该还要点个猪脚麵线,刚从警察局出来,应该要过过霉运,可惜这里没有!」 「你还知道你才刚从警察局出来,我看你好像没事一样,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做梦,根本就没这回事!」 他咧着嘴倒是笑得很开心,或许是笑得太开心了,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倒让他收歛了一点。 「你要不要先擦个药啊!」 「吃饱了再说!」他不以为意地说道。 「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同学会啊!」 「啥?」 「同学会那一次,你有发名片给大家!我本来要叫李韶韦来接我,偏偏他没接电话,我正愁找不到人来救我,就刚好看到你的名片!」 好吧!这个人倒是挺识相的,那个被我排斥的联谊,他从始至终都跟着我的语气称之为「同学会」。 老闆的动作很快,不一会时间,我们的桌上已经堆满了菜。他果然很饿,三两下就解决了一碗饭。 「喂!你干嘛吃饭吃得鬼鬼祟祟的,菜的味道有问题吗?」他挟了一大块鸡肉到我的碗里后又说道:「这家店的醉鸡很有名,吃吃看,别光只吃我的龙鬚菜。」 「我…我那有鬼鬼祟祟…」我说,慌慌张张地吞下嘴里的菜。我还以为我应该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对。 「不会有人看你吃东西的啦!连吃东西都这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你这样活着,还挺累的,少了很多乐趣!」 「我…我…那有在乎什么…」要是被认识的人看到我坐在路边吃东西,那我一向给人的清新形象,不就毁于一旦。 「那你吃就吃,还一直注意旁边走动的人是为了什么?不会那么巧刚好有你认识的人啦!」 「那又不一定!」我脱口说道。被洞悉了! 他笑了起来,眼角的笑纹被牵动着,让他的眼睛看起来很迷人,果然是一双会勾人的桃花眼。 「大不了就请他坐下来一起吃,不就好了!」他说,好像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这么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话不是这么…」我想反驳,却被嘴巴里的鸡肉哽住,咳了起来。 他连忙轻拍我的背,好不容易我才止住。 「嘴巴里有东西不要说话!」他笑着说。 「还不都是因为你…」 「那你说,鸡肉好不好吃?」 「是挺不错的!」 「那不就对了!…试试这个,炒九孔风味更绝…」他说,还夹了一个到我碗里,让我不吃都不行。 我明明就不是很饿,也许是老闆的手艺真的很好,也许他夹到我碗里的东西真的太多了,我居然吃了比我晚餐吃的还要多,甚至还喝了一罐啤酒。 「嘿,你看,那个人…一边走路一边讲电话的那一个,你猜他吃饭了没?」他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有一个拎着公事包,匆匆忙忙走过去的人,但是再放眼看去,可以发现,这样匆匆忙忙的人很多,在我们这种步调快的社会,这种情形早就是个见怪不怪的常态。 「我猜,他还没吃饭,可能刚从那一个客户那里谈完工作,又接到另一个客户的电话,所以要赶着过去处理。那个学生好一点…」他又指了另一边一个刚下公车的女学生说道:「她应该在补习班吃完了便当,终于上完一整天的课,总算可以回家了…」 我突然意识到一点什么… 当人们还在身边汲汲营营于一些虚无飘渺的什么的时候,我可以这样坐在这里,面对着一桌子的好菜,手拿冰凉的啤酒,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潮,和急急忙忙的人们走过,… 真是幸福! 「活着,真好!」他喝完手上的啤酒时说道,转而又对老闆说道:「老闆,再来一罐啤酒!」 「喂!别发呆,东西还有很多,不吃完不行!」他说,又夹了一块肉到我碗里。 「我吃不下了!」 「那怎么行…我没有被揍死,你应该也不会想我被撑死吧!」他说,却笑了起来,一笑又牵扯到他嘴角的伤。 「那傢伙下手真重,…这下子连我要笑都笑不太出来了!」他摸了摸他嘴角的瘀青时说道, 这一整个晚上,我们没有谈他为什么被揍,也没有谈到心蓉,我也不会笨到这个时候,再去谈他那个我一点都无法赞同的感情观,他就像我平常看到的时候那样,没有变,只除了他脸上的伤,会因为他笑的时候而作痛,而隐隐证明一些什么。 或许,这样的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毕竟像他这种不缺女人的人,一个女人走了,再找下一个不就好了,我想,他就是这样的心情,所以就算进出警局,就算被揍得伤痕累累,也可以笑得很开心。 后来,我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心里承受的痛苦可能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深。 43 「你不会相信的,真的变很多!我也不敢相信一个人的特质居然可以改变…」陈欣楨在电话那头兴高采烈地说着:「虽然还是有点娘,但是和你以前认识的那个李韶韦已经很不同了!」 「让我完全认不出来了?!」我在电话这头笑着问道,顺手拿起抹布擦净了客厅桌面,一整个礼拜没打扫了,虽然一个人住不会脏到那里去,但是趁着假日在家还是可以整理一下。 「这倒不至于啦!但是和以前比起来比较像个男人了!我的意思是说,我之前老是觉得他怪怪的,怎么有时候女人味十足,有时候又突然跑出男人样,搞得我好错乱。而且,居然还打扮得那么漂亮来和女生联谊…到底要把他归到女生这边,还是男生那边…你应该也觉得这个人很怪吧!」 被陈欣楨这么说,回想起来,李韶韦这个人还真的有点怪。不过,那天我好像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因为被卞旭明冷眼讥笑自己叫联谊为同学会,而不自在中(卞旭明是没说出来,但是态度非常明显),好像也没有太注意李韶韦,所以也说不上来李韶韦到底怪在那里。 不过,能因为打扮得太漂亮,而让陈欣楨妒嫉的男生,在大部分的人眼里,应该是正常不到那里去吧! 「…至少他现在去联谊,别人不会觉得他是来干嘛的。」陈欣楨在电话那头继续说,「原来他的娇艳和我的那些朋友不一样,不是根深砥固的,居然可以改变,我看不用等到我的牙齿弄好,他就可以改头换面了!」 「你的牙齿还没弄好啊?」 「还没啊!现在还在根管治疗,之后还要做牙套,还有得奋斗!」 「所以,都是李韶韦陪你去看牙医囉!」我笑着问道,觉得好像闻到一丝淡淡的甜度散在空中。 「王馥妤,你可别想把八卦加在我头上,我可是有身价的单身贵族,别破坏我的行情!」陈欣楨抬高了语调,又继续说道:「我会让他跟是因为他拜託我把他改造得像男人一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时间很难排,刚好每次去看牙齿,我就会空一个晚上下来,他要我陪他去逛街买衣服,只好来陪我看牙医囉!你说,我能拒绝一个有心要改变自己的人吗?我是在做好事!」 好像很有道理!但是,我印象中的陈欣楨并不是这么有爱心的人,我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说不出来的有趣。 「话说回来,王馥妤,你对那个周君勇到底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不要告诉我,你感觉不出来人家对你有意思!人家倒是一直来跟我探听消息!」 「…」 「我真的觉得他是一个挺不错的人,工作稳定,年薪百万,人又长得斯斯文文的,…喂…你该不会因为人家长得还不错,就完全不考虑吧?你不要只考虑丑男行不行啊?人家说不要以貌取人,可也没人像你一样不喜欢帅哥的…」 「陈欣楨,你愈讲愈离谱了,我那有这样!」 「你一直是这样啊!徐进宇就是一个活生生又血淋淋的例子!你就是…」 「我有和周君勇去看过电影啦!」我说,截断了陈欣楨即将滔滔不绝的话。 「这个我有听他说啊!可是接下来呢?」 「我最近比较忙!」我胡乱搪塞了一个藉口。 「忙我相信,但是我不相信会忙到连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今天星期六你还不是在家…」果然是多年的好朋友,我说的话根本就瞒不过她,她倒也没有要逼我,笑了笑,说道:「这样也好啦!反正朋友多交几个,不急,以后联谊还可以继续找你当固定班底。…不过,我可是先跟你说,周君勇真的是算很不错的对象,下次再联谊未必就能遇到这么好的,就当是交交朋友给人家一个机会也不错啊!…你不知道那一天和我们一起去的两个同事也一直跟我探听他的消息,甚至还主动邀他吃饭了…」 「我知道…」我应付着,我当然知道陈欣楨是为了我好,我也明白周君勇真的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子,但是,或许是刚结束一段感情,现在的我还无力再重新开始一段感情,也或许真的被陈欣楨说中了,我就是以貌取人,对长得帅的人没有什么安全感。 但是,前阵子分手的徐进宇又怎么说呢?他是很多人眼中长得不甚起眼的人,还不是脚踏两条船。 「…这样好了,我有信心把那个李韶韦打造成一个世纪新好男人,到时候再介绍给你好了…」陈欣楨在电话那头得意地说着。 「等到真有那么一天,你自己藏起来都来不及了,还会想到我…」 「说得也是!」她说,「等我的牙齿弄好了,找一天去吃大餐吧…我…」 叮咚~ 「嘿!我的门铃响了!」我说。 「好!那我们再约囉!」 我放下电话,急急应门。门才刚开一个小缝,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开口叫道:「旭明~」 一看到我,开口的中年妇人似乎很惊讶,还是她身后的中年男子比较快反应过来:「小姐,不好意思,我们找住在这里的卞旭明,请问他在家吗?」 「我们是他爸妈!」中年妇人微笑补充道。 44 我只是花了一点时间,他们就了解他们按错门铃了。 「一定有很多人按错门铃吧?我们一上楼还以为这一层只有一户!」卞妈妈笑着指着卞旭明的大门,又说道:「他那个门的顏色看起来很不明显,乍看之下以为是墙壁!」 「连电铃都不明显!」卞爸爸走到卞旭明的门前看了半天,最后还是转头向我求救。 我只好走出大门,跟着卞妈妈走到卞旭明的门前,找出之前也让我研究很久才找到的电铃,卞爸爸很温和有礼,连声道谢。 我说了声再见,转头预备离开,却被和蔼可亲的卞妈妈拉住。「你能陪我们等一下吗?」她说。 卞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没有说些什么,只听到卞妈妈又开口:「我有点担心,怕他不在!」 这个理由,似乎有些牵强。但是,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反正我家就在隔壁,星期六也没什么特别的计画,再多待个几分鐘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 在等待卞旭明来应门的时候,和蔼可亲的卞妈妈突然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知道会不会醉到听不到门铃声!」 抬头看卞爸爸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突然觉得,他们是不是找错人!虽然那一坨大便看起来绝对不像什么善类(陈欣楨说,我总是把帅哥分到匪类,不过,这不是重点),去吃快炒店的时候也会喝两罐啤酒,但是,住在隔壁这么久了,我也从没看过他喝到烂醉的情况啊! 但是,除非他真的不在家,要不然我们家并不像足球场那么大,他不可能需要花那么长的时间来开门,就算真的在睡觉,但以卞爸爸按门铃兼敲门的方式,就算是睡美人也不可能还睡得下去。我觉得我们应该放弃了,但是卞爸爸和卞妈妈却似乎确定卞旭明一定在家的样子,不放弃地又按了门铃。 想不到,过了快十分鐘,卞旭明的大门居然奇蹟式地有了开门声。 然后,…是一阵酒气扑鼻而来。 我不敢相信站在我面前,前来应门的,会是那个每次出现在我面前总是乾乾净净,会露出一抹讨人厌的微笑,带着一双会放电的桃花眼,讲话不甚动听,但有时候想想还挺有道理的卞旭明。 眼前的他,一头乱发,两眼无神,下巴冒出了鬍渣,衬衫的领口开得很低,下摆就这样不受拘束地散放着,他杵在门口,右手紧压着他的太阳穴,看起来彷彿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比起现在,之前他讨人厌的模样,倒是讨喜多了! 没有父母会希望看到自己的小孩是这种酗过酒的模样吧!我在惊吓之馀,睨眼看着站在身边的卞爸爸和卞妈妈的反应,出乎我意料的,卞妈妈还是一脸和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笑着说道:「我和你爸刚好上来台北找朋友,顺便来看看你,刚好也中午了,一起去吃个饭吧?」 卞旭明敲了敲头,又用力摇了摇他的头,这才像回过神来一样,唤道:「爸!妈!」 「你整理一下吧!等会一起去吃个饭!我们大老远来,你不会连陪我们吃顿饭都不肯吧!」卞妈妈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也有着淡淡的笑纹,就像卞旭明的一样。 「我们到馥妤那边等你!你慢慢来没关係!」卞妈妈说道,随即转头问我:「馥妤,可以先到你家坐坐吗?」 我记得我刚刚才跟她说我叫什么名字,想不到本来以为是客套的问话,这么快她就能正确地把我的名字叫出来了。 我根本搞不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只能顺着情势说道:「可…可以啊!」 好像一切就这么说定了,一行人又转往我家之际,我看到卞爸爸递了一罐东西给卞旭明,又说道:「把这个喝了,会比较舒服!」 那个看起来像解酒液。会有父母来看儿子是带解酒液当伴手礼的吗? 我怎么觉得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好像习以为常,理当如此。他们实在太平静了。 45 我还是觉得,好像那里怪怪的… 这样难得的假日,我居然在屋子里招待我邻居的父母。 「柳橙汁好吗?」我对着客厅里的两个人问道。 「馥妤,不好意思打扰你!」卞妈妈说道。 「不…不会…伯母,你不要这么客气!」我说,在厨房倒出两杯果汁又走回客厅。 「旭明那一边的隔局应该跟你的一样吧?」卞爸爸走到阳台观望着。 「是啊!一样!」虽然我没去参观过卞旭明的房子,但是从陈安顺那边听到过。 「很不错!很不错!」卞爸爸边看边点头:「採光很好!从阳台看过去是个公园,很不错!」 人家称讚我住的房子,我应该很高兴,但是,卞旭明那个酗酒的模样对我的衝击实在太大了,到底是我以前搞错了,还是… 「其实…」我在桌上放下果汁,心里的话不吐不快:「我从来没有看过卞旭明,他…他像刚刚那样,他一向…」 「馥妤!」卞妈妈打断了我的话,笑容很淡却很温暖:「我们知道!你不用替他解释什么…我们明白…」 「那他刚刚…」 「一定吓到你了!」卞妈妈的笑容不变:「把他刚刚的样子忘掉吧!那不是他该有的样子!」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才会特地来看看他!」卞爸爸从阳台走回来的时候说道。 我以为应该担心的两个人,平静到让我觉得不可思议。我还想说些什么,电话却响了。 「喂~馥妤吗?我是李韶韦!」电话那头的李韶韦传来的口吻显得慌张:「你在家吗?能不能过去大卞那边帮我看看…」 「啥?!」 「我手边还有一些工作,一时之间走不开,可是我又很担心…」 「他爸妈也来了!」我说。 「我担心…什么?!」 「卞旭明的爸妈现在在我这里!」 「伯父伯母上来台北了!」他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我放心了!…」 「你们…」这一切似乎太诡异了,怎么那个一向生龙活虎的卞旭明,突然之间成了大家关爱的焦点?! 「…我又要去忙了…我看我工作几点能结束,如果可以的话,我晚一点会过去!…好那先这样…对了!别跟大卞说我打电话给你!…再见!」 我的疑问都还没说出口,李韶韦已经掛了电话。 接着,卞旭明准备好之后,来按了我的门铃,然后,… 我居然跟着他们一家人一起出去吃午餐。 相信我,我已经一直推辞了,是卞爸爸和卞妈妈的盛情难却啊! 。。 也不是那么尷尬啦!其实和他们一家人吃饭还挺有趣的。 卞妈妈真的给人很温暖的感觉,我发现有一双眼角有笑纹的眼睛并不一定是桃花眼,至少卞妈妈看起来就绝对和放电、勾人扯不上关係。她就像一般的妈妈一样,会夹菜给小孩,就连我的碗里也从没空过,她的殷勤让我想到我妈,所以硬是吃了比自己平常吃的份量还多。 不管大家说什么,她总是会回以打从心底的微笑,还会开心地要卞旭明请客,原因是「让他买单,是给他面子!」 卞爸爸的身材很高壮,即使已步入中年,还是风度翩翩,身材完全没走样,卞旭明倒是得自爸爸的好遗传,不过,卞爸爸温文儒雅,就不是卞旭明学得来的了。 卞旭明就像卞爸爸和卞妈妈的综合体,有点像,又不太像。 愈相处,我就愈不懂,像这样的父母,怎么会生出像卞旭明这样的人。 到底是那里搞错了,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平常住在我隔壁,一度让我以为是当牛郎的那一坨大便吗? 整理过后的他,乾净多了,简简单单地穿了一件纯白t恤,牛仔裤,一副轻松的打扮,和他原来的样子相去不远,但是,… 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对劲。 他会回应每个人说的话,会不吝嗇给每一个人微笑,带笑的眼睛还是会带着淡淡的笑纹。但是,那就像是努力表现出来的乖小孩的样子,和他平时一副讨人厌的笑容或是摆个倒他会钱的臭脸,完全不同。 当乖小孩当然好。但是当到像他这样皮笑肉不笑的,我就怎么也无法开心地笑出来。 我突然想念起那个在我烧照片的火炉里放鞭炮,害我被警察追的那一坨讨人厌的大便。 这顿饭就像一般的家庭聚会一样,聊工作,聊生活,聊时事,也聊桌上的菜炒得好不好吃。其实,如果漠视此刻的卞旭明不像平日的卞旭明的反应的话,这一切都应该是非常美好的。 因此,当卞妈妈邀我加入他们下午到市区逛街的行程的时候,我总算推掉了。 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就算我想破头,我也找不到一个可能有的合理解释,我想问卞妈妈,却无从问出口,更别说是问卞爸爸了,想问卞旭明,但是他今天乖小孩的模样实在让我太难将他是我的邻居联想在一起。 或许他们一家三口聚聚会好一点!或许根本就没什么事,只是我自己乱想!或许明天卞旭明又变回一坨大便,告诉我,他习惯在父母的面前扮演乖小孩,感谢我没有当眾拆穿。 反正,不管我想到的理由再多,也只能是我的想像,没有人能给我正确的答案。既然这样,那又何必浪费多馀的脑力去想这些问题,一回到家,我乾脆倒头就睡我没有限时的假日午觉。 当我家的门铃又响的时候,窗外已经天黑,我摸黑点亮了灯,再迷迷糊糊地开门。 李韶韦站在我家的大门口。 我以为我得不到的答案,原来根本就不用等到明天,今天就可以知道了。 46 李韶韦气喘嘘嘘地站在我家门口,对着来开门的我问道:「大…大卞呢?」 「啥?!」我根本还在睡梦中。 「卞旭明!你的邻居!你中午不是还告诉我他爸妈上来找他吗?」 「喔!对!…对啊!」我总算有点回神了。 「那他现在人呢?」 我看了看錶,七点!又看了看李韶韦,「我不知道啊!我们吃完饭之后,他下午和他爸妈去逛街,所以我就先回来了。你没去按他的电铃?他还没回来吗?」 「我按了大半天了,没人应门!可能还没回家吧!」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急着找他,你不知道,他今天看起来也怪怪的!」 「他…」李韶韦欲言又止,我怀疑他是不知道该从那里开口,还是根本不知道如何开口回答我的问题。 突然电梯「噹」的一声,停在五楼。 「一定是他回来了!」李韶韦像反射动作一样,立刻转身跑向电梯。 电梯门开了,我不知道来的人是谁,但是我肯定一定不是卞旭明。 因为,我看到原本站在电梯门前的李韶韦,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步履蹣跚,双眼直视着电梯里,脸色一下子刷得惨白。 「林…林宜瑛!」他对着电梯结结巴巴地说道 电梯里慢慢地走出一个女人,一头黑色的长发整齐地散在肩头,白皙的脸上有一双明亮的大眼,她笔直地走到李韶韦的面前,黑矇矇的大眼锁住李韶韦就不再移开,一开口,声音就像从另一个空间飘荡过来一样似空洞却又平稳:「你是?!…卞旭明!」 47 「我不知道宜瑛有一个双胞胎妹妹!」李韶韦在我家的客厅坐下来后,对面前清秀的女人说道。 「我叫林宜璦,我和宜瑛很小的时候就分开了,我爸妈在我们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离婚,宜瑛跟我爸住台北,我跟我妈住台中,隔不远,可是我们很少见面。」自称林宜璦的女人平静地开口。 我把果汁端到他们两人的面前,对他们的谈话还是一头雾水,只能选择旁观者的角色,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他们的对话。 「所以你现在才知道宜瑛已经…」李韶韦在说到「宜瑛」这个名字的时候,态度总是复杂而有所保留。 林宜璦摇了摇头,才又说:「十年前,她刚过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会…」 「现在才来找卞旭明?!」她接着说。 李韶韦点了点头。 「因为我最近整理她留下来的东西的时候,发现她的日记里有很大的篇幅记着这个名字!所以我很好奇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偏偏我怎么找就是找不到照片…」 「宜瑛不喜欢照相!」李韶韦说。 「我花了一点时间,问了好多人,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 「这么巧?」 「什么?」 「今天是宜瑛的忌日!」 「啥?!」林宜璦一双大眼满是惊讶:「我…我没有注意!」 「没关係吧!」李韶韦难得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可能是宜瑛冥冥之中有安排!」 「我在日记本里也看过你的名字!你们三个人很要好!」林宜璦说。 「她是我们两个的妹妹!」李韶韦说,「她比我们两个小一届,在高中的社团认识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三个就是很谈得来。尤其是大卞和宜瑛,很多人还以为他们两个是男女朋友。」 「宜瑛有另外一个男朋友!」林宜璦打断了李韶韦的话,说道:「我在日记本里也有看到!」 「是啊!她后来交了一个男朋友。唉!…要是她是和大卞交往,那她就不会走了!大卞这几年就不会活得这么辛苦!」 「为…为什么?」林宜璦张着一双大眼睛,不明白李韶韦说的话。 我则是因为完全不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而好像陷入一团迷雾之中,根本不知道前方在那里,而无从踏出一步,因此连该问什么?怎么问?一点概念也没有。 「大卞很自责!」 「但是,宜瑛会自杀,和他一点关係也没有!」 「我也是这么跟他说,但是他还是听不进去!」 「为什么他会觉得自责?」我终于开口。 李韶韦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宜瑛要自杀之前,曾经去找过大卞!然后,她选择从十四楼往下跳…」 48 「我在日记里没有看到这一段!」林宜璦一反一直以来的平静,激动地说道。 「那是她自杀之前几个小时才发生的事,我想,她还来不及写进日记里。」李韶韦说道, 清秀的林宜璦低垂着眼,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双手紧紧握拳。 「不能怪大卞,真的不能怪他!」李韶韦说道:「他根本不知道宜瑛会想不开!」 「所以当她去找他的时候,他就选择不理她吗?」林宜璦抬头看向李韶韦的时候,双眼因为激动而显得咄咄逼人。 「不是!不是这样的!你不知道那一阵子,发生了很多事!宜瑛和她男朋友感情很不稳定,常常一有问题,她就会哭着去找大卞,大卞一直很有耐心地做着安抚她的工作。他从来没有不管她,能做的,能帮的,包括去找她男朋友谈话,后来还打了一架,他全做了。但是,没有用!…宜瑛最后一次去找大卞的时候,笑得很开心,还说要大卞请她吃饭,但是,那一天,…大卞打球受了伤,手根本抬不起来,他爸爸正准备带他出门去看医生。」 我的客厅里,静得吓人,静到连李韶韦的大口呼吸都明显得让人害怕。 「等他包扎好他的手,再回到家里,他就接到宜瑛自杀当场身亡的消息!」李韶韦说完,将脸埋在双手里,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看得到他的肩膀因为他的情绪而不自觉地抽动着。 「不能怪他!」林宜璦喃喃地说道,原本显得激动的情绪,早已平復下来。 「我不知道跟他谈过多少次了,每次事情谈到最后就吵,有几次还打起来,卞爸和卞妈不知道想了多少办法,但是,就是没有用,…他还是很自责!那一年他根本没办法上学,连宜瑛出事那天受伤的手,也只看了一次医生,就没再处理了。升高三那一年,他就休学了,休息了一年才又回学校,除了男同学,他根本不和女生交谈!」 「咦~」林宜璦的惊讶不比我少。 「除了难过的女生!」李韶韦补充道。 「我…我不懂…」林宜璦说道。 「他没办法不管正在难过的女生!我想是因为宜瑛!因为他把对宜瑛的遗憾变成了关心,全都给了那些来找他的伤心的女人。他平常根本不理会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摆的脸色说有多臭就有多臭,…但是,一看到有人难过,他就会不由自主的想帮忙…」 所以,我之前老是在我家门口看到的那些亲热的场面,全都是… 「那卞旭明他现在?!」林宜璦问道。 「这几年看起来正常多了!」李韶韦总算又露出了笑容。 但是,这样真的叫正常吗?如果我没记错,前两天,我才去警察局把他担保出来,我还记得他会被送进警察局的原因就是因为在路边和人打架,而好巧不巧的,和他打架的那个人,就是会在楼梯口等他的女孩子的男朋友。所以,心蓉会来找卞旭明可能也是因为和男朋友吵架,为了寻求安慰!…我突然感到一阵心寒! 「不过,今天,…他应该还是很难过!」李韶韦又补充道。 「因为是宜瑛的忌日吗?」 「嗯!」李韶韦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没办法!最算他平常表现得再无所谓,一到今天,所有的努力好像全都白费了,…」 「怎么说?」林宜璦问道。 「一整天喝个烂醉!」李韶韦说道:「有时候我真的怀疑,像他这种平常也不怎么喝酒的人,一下子喝下那么多酒,会不会突然酒精中毒!」 这就是为什么卞爸爸和卞妈妈会突然来找卞旭明,还表现得让我觉得怎么这么反常,因为他们希望他们的关心可以表现得再平常一点,所以,甘愿来我这个对他们来说是个陌生人的家,也不愿进到儿子有着散落一地空酒罐的屋子,就是希望能给卞旭明一点空间,即使他们心里明明着急得要命。 所以,李韶韦也才会即使忙得走不开身,也要我先过去了解一下状况,一下班又立刻赶过来。 49 我和李韶韦送执意要走,不等卞旭明回来的林宜璦。 她站在门口的时候,和她刚来的时候的表情一样的平静,笑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笑很有活力。 「我会花这么多精神找来,只是想来看看宜瑛生前这些她喜欢的朋友,看到你之后,听到这些事,我真的觉得宜瑛真的很幸运,可以遇到你们。宜瑛的死,我没有怪谁!如果有谁要替她的死负责,我想,自杀的那个人才是该付所有的责任的人,世界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会选择自杀的人是最笨的!」 「宜瑛一向傻呼呼的,我还记得她高一的时候还拿了一张考零分的数学考卷来跟我求救!」李韶韦说道。 「她到高中的时候,数学还是那么烂啊!我记得国小二年级的时候,她的数学也常考不及格!」林宜璦说道。 那一刻,李韶韦和林宜璦突然笑了起来,原本在屋里出现的低气压突然一扫而空。 「不要跟卞旭明说我有来过,我不想因为我的出现而让他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我真的希望他不要再对宜瑛内疚了,如果他再这样下去,我想宜瑛死了也不能原谅她自己。」林宜璦说道。 「其实,我想大卞会很想见到你!」李韶韦送她到电梯口的时候说道。 我跟在他们之后,李韶韦走在最前面,在电梯前停下,替林宜璦按了电梯。 「你猜他看到我的反应,会不会跟你刚刚一样?」林宜璦带着淡淡的笑说道,「其实,我没有见到宜瑛日记里叫做『大卞』的这个人,我也觉得很可惜!不过,今天的日子实在太敏感了,有机会的话,我们以后一定会再见面!…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谢谢!」电梯停在五楼,「噹」的一声的时候,林宜璦道了谢,准备在电梯门开之后离开。 然后,电梯门开了,里面站着我们现在最不想看到的人。 卞旭明低着头站在里面,我终于感觉到什么叫「一秒鐘就像一世纪这么久」,他慢慢抬起头,涣散的眼神终于慢慢地在李韶韦的身上聚焦,这才又听他淡淡地说道:「韶韦!你来了!」 「大…大卞!」李韶韦的声音在颤抖。 即使不抬头看李韶韦,我也知道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场面,我站在最后,居然连双手应该怎么摆都觉得不适当。 「为什么连你也在这里?」卞旭明走出电梯,看着我问道。 「我…我…」我的舌头完全不受控制,连一句完整的句子也说不出来。 然后,…我看着卞旭明似乎意识到走道上除了我们三个人之外,还有一个人。 「大卞,那个…」李韶韦往卞旭明的面前又挪了挪身体,似乎想试图挡掉一些什么,却又显得那么徒劳无功。 卞旭明的神情是那么坚定,左手轻轻一推,李韶韦只能顺从地往旁边移动,他的眼神从落在林宜璦的身上之后,就再也没有移开,就好像受了牵引一样,笔直地往她的面前走去。 在她面前站定,他张开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她,就好像在安抚着怀里的人,试图给她力量:「没事了!不会有事了!」 接着,他昏了过去。 50 一切的发生是这么的突然,李韶韦往前一步扶住失去知觉,全身虚软的卞旭明,让林宜璦不至于因为承受他全身的力量,而被压倒在地上。 李韶韦在接触到卞旭明的时候,才发现他浑身发烫,五分鐘后,我把正在家里看球赛的卓医生拉上楼,李韶韦已经在卞旭明的身上找到他家的钥匙,费了一些力气把卞旭明弄上床。 「卓医生,要不要打电话叫救护车,还是…」我从没看过一个昨天之前还活蹦乱跳的人,突然在我面前失去知觉,我完全乱了手脚。 「不用!」卓医生倒是显得很冷静,在桌子上找到了纸笔,低头写了一些字,又将纸拿给我:「巷口那家药房假日应该没休息,你去帮我买这些东西!」 「我去吧!我刚来的时候有看到药房是亮灯的!」李韶韦接过单子,立刻就出门了。 「医生,他还好吧?!」林宜璦担心地问道。 「烧退了就好了!不用担心!」卓医生说。 「那他怎么会突然昏倒?原本还好好的,一下子就…」我一想到他突然倒下的情况,还心有馀悸。 「有闻到他身上的酒味吗?」卓医生说道:「他烧到三十九度了,身体本来就很虚弱,他还跑去喝酒,身体怎么受得了,幸好他还能撑回家,要是突然倒在路上,路人可能会以为有人弃尸…」 都什么时候了,当医生的人还有心情在这种时候开玩笑,而且,像卓医生这种有一脸杀气的坏人脸的人说出这种话,感觉比较像是他跑去弃尸的吧! 林宜璦倒是笑了。好吧!算卓医生厉害,多多少少还是平缓了一些人紧张的情绪。 李韶韦先依照卓医生的指示换掉了卞旭明身上已经溼透的衣服。然后只花了十多分鐘,就把卓医生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了。 卞旭明穿上家居服感觉轻松了不少。但是眉头依然紧皱,看起来还是很不舒服的样子。 卓医生熟练地将药水装入针筒,再注射入卞旭明的手臂中,转头,没两下,又架好了点滴。 或许是我们这些人的脸上也满是不安,所以卓医生也一併安抚了我们的心情。「点滴只是帮他补充水分,不是因为他病入膏肓。」卓医生说。 李医生离开卞旭明的身边,李韶韦再接手用温毛巾帮忙擦拭过卞旭明的脸。 一切都安顿好后,我终于看到卞旭明紧皱着的双眉,缓缓地舒展开来。 「如果有问题,再叫我!」卓医生说。 「卓…卓医生…」原本昏迷的卞旭明突然开口,虽然声音很小,还是让在场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你醒了啊?感觉怎么样?」卓医生走到床边问道。 「头…很痛…」他有气无力地说。 「很正常!」卓医生笑着说道:「好好休息!睡一觉起来感觉会比较舒服!」 「我不要去你的医院!」他突然又说道。 在场所有的人都因为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全都傻傻地呆站在原地。 我还不由得在想,他的脑子是不是烧坏了,居然会跟救了他的命的医师说这种话。 「你不是妇產科医生吗?」卞旭明笑了,虽然这个笑容感觉很苦,只听他又说:「我是男的!」 「哈哈哈!」卓医生笑了起来,回道:「意识非常清楚,状况很好!我想接下来我可以安心地回家去看我的球赛了!」 卓医生吹着口哨,轻松地下楼了。 但是,这样到底有没有问题啊?刚刚一看到有人突然昏倒,情急之下,就把卓医生捉上来了,我根本就忘了卓医生是专门帮產妇接生的妇產科医生。 。。 还好,卓医生之所以能称为「医生」,就表示他就是个不折不扣能「替人治病的人」啊!不管他出手治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生,都是非常厉害的! 即使,他咧着嘴笑的时候,很像奸臣的诡计得逞的样子,很得意,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非常安心。 他说:「大部分的人都以为妇產科医生就是在接生而已,但是,其实我们要管的才多咧,我那些怀孕中的准妈妈,也是会发烧感冒啊!还会这里痛那里痒…所以,这些状况,我还可以应付啦!」 当我隔天一早拎着稀饭和烧饼油条到隔壁的时候,照顾卞旭明一夜的李韶韦虽然一脸疲惫,但却很愉快地跟我说,烧已经退了。 我在客厅的桌子上放下早餐,抬头却看到李韶韦一脸苦恼。 「怎么了?」我问。 「我在想怎么跟大卞说他看到宜瑛的事!」 这件事倒是有点棘手。 昨天一整天对我来说,真的是一团乱,我只记得后来林宜璦和李韶韦互留了电话,说好会保持联络,然后,卓医生下楼之后没多久,她也离开了。 「说不定卞旭明根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梦,我们不用这么紧张…」我说。 「你和宜璦说的一样!你们两个都觉得不应该再让大卞看到宜璦吗?其实,我倒觉得大卞如果看到宜璦会很高兴…」 「可是,如果他真的以为那只是一场梦,或是根本就不记得这件事,那我们又何必去冒这个险…」或许我真的不了解卞旭明这个人吧?但是,我实在无法想像一个因为没有待在朋友的身边,最后因为朋友的自杀而自责了十年的人,如果看到一个长得和死去的朋友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真的觉得,保持原状会是对卞旭明最好的选择。 李韶韦叹了一口气,没有反驳我的话,我在他皱起的眉心中看到他有和我一样的担忧。 「那个人,是宜瑛的妹妹吧!」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我和李韶韦几乎是同一个时间立刻回头。 卞旭明站在卧室门口,带着一抹苦笑,看着我们。 「我记得她很久以前曾经跟我说过,她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我几乎都要忘了有这件事了!」卞旭明笑了笑,又说:「昨天…有那么一刻我真的以为宜瑛又站在我面前了…那种感觉真好!…不过,我自己比谁都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能联络到宜瑛的妹妹吗?我真的很想见到她,很想再看看,要是宜瑛还在的话,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51 事情真的没有我想像的复杂。 或许一个人的伤口癒合的潜力,真的不是自己和别人可以料想得到的。 当林宜璦重新站在卞旭明家的客厅的时候,我看到卞旭明像被蛊惑般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林宜璦的面前。 「我可以,…可以抱你一下吗?」他在她面前站定时略显迟疑地说道。 林宜璦一开始的表情还有一点疑虑,但是随即便已被微笑取代,她展开了双臂朝着卞旭明说道:「当然可以,…大卞!」 明明应该开心的场面,我的眼前却莫名其妙地变得模糊,没多久居然只能没用地偷偷擦掉不知为什么凝聚在眼眶中的雾气。 后来连卓医生和田医生都来了,卓医生是来看卞旭明退烧之后的情况的,田医生是不放心,所以也跟来看看。 卓医生还打趣说,「还好烧退了,要不然我的妇產科医院就要出现有始以来第一张男人的病歷了!」 「田医生,你能不能把卓医生带走!」卞旭明笑着说道。 接下来的那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在卞旭明的屋子里笑声不断,我想,就算是心里有再多心事和烦恼的人,应该也全都忘了那些事了吧! 如果说人生如戏,剧情可以急转直下,我想,对一个人的观感来个大逆转,应该也不算是太出人意料的事。虽然卞旭明这个人,还是我不喜欢的类型,但是可喜可贺的是,现在应该也不算是我讨厌的类型了吧! 我从没想过,我会想要祝福他,但是这两天下来,我真的打从心底希望,在林宜璦出现之后,卞旭明心里一直无法平復的伤痕能够復原。 这么一来,我想,我以后出门就不会再看到太过火辣的亲热画面,应该就不会有人以为我住在牛郎的隔壁了吧! 。。 结果,我还是错看了我的邻居! 所以我说,一个人復原的潜力是无穷的。我在星期二一早出门的时候就遇到了也要出门上班的卞旭明,他一副朝气勃勃的样子,根本看不出来才刚大病过一场。 然后,当天晚上,我打开我家的大门预备出门到便利商店买鲜奶,就看到一对男女在我面前紧紧地相拥。 接着,…我依然三不五时在我家门外看到live演出的亲热场面。慢慢的,我开始怀疑,我那两天到底听到的是谁的故事,又是为了什么掉过眼泪。 陈欣楨后来也打了电话给我,说她从李韶韦的口中知道了那两天发生的事。我才再度证实,那两天发生的事真的不是我自己的凭空想像。 「那你有没有觉得李韶韦变得很不一样?不像之前那么娘了!」陈欣楨问道。 那两天实在发生太多出人意料的事了,以致于我完全没有发现(注意)李韶韦的改变,现在被陈欣楨这么一问,我再仔细回想起来,真的不得不认同陈欣楨的说法。 「陈欣楨你真厉害!不亏是业务公关经理,连这种事都有办法!我太惊讶了。」不是我要故意捧她,而是李韶韦的改变实在太惊人了,讲话中气十足就算了,卞旭明倒下的时候,他还在第一时间把人撑起来,然后扶到床上,去药房买药的时候动作迅速敏捷,还照顾了病人一夜,他的莲花指完全不见了,讲话也不再扭捏,从头到脚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根本就是个十足十的男人。 「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啦!有一些动作还太秀气了一点,还有进步的空间!」陈欣楨说。 「谦虚就不像你了,陈欣楨!李韶韦以前也不是说不好,我很尊重每个人的个性,但是,李韶韦不是变很多而已,他根本就是变成另一个人了!不用再改了,现在这样就很好了!」我笑着说。 「真的假的,难不成我这两天没见到他,他突然又进步了?!」陈欣楨有些疑惑,转而又说,「不管他了!我和牙医约后天,然后陪他去买长裤,所以我后天自己验证就知道了!」 「根管治疗还没完啊?」 「差不多了!后天医生要帮我装牙钉了!」陈欣楨说道,「对了,我上次跟你说周君勇,你到底是怎么样?」 「没怎么样啊!他后来还打了几次电话给我!我明天会跟他出去吃饭吧!」我回道。 「那就好!」她说。我感觉得到,陈欣楨松了大大的一口气,「我有一个同事对周君勇很有好感,说她约了他好几次,好不容易才一起出去吃了一顿饭,后来又不了了之了,刚刚来跟我说的时候,还一副要掉眼泪的样子!我很想叫她放弃了,因为周君勇明明就对你比较有好感,但是你上次给我的态度又一副不给人家机会似的,我还在想,我到底是要劝周君勇放弃你,接受我同事,还是应该叫我同事放弃周君勇,我再带她出去联谊…」 「…」好像很乱! 「反正,你肯答应再跟周君勇出去就好!…多给人家一点机会,我真的觉得他人很好,难得遇到让我觉得可以配得上你的人!」 「照你这么说,那你同事怎么办?」 「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是做什么用的?我当然要把好东西优先留给你啊!」陈欣楨笑着说道。 隔天晚上,我答应了周君勇的邀约,和他出去吃饭,一顿饭下来,发现陈欣楨真的没有说错,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外在的条件,举凡外表、学歷、工作、收入、家境…这些大家看得到的,都很好!再深谈之后,我发现工程师真的不如人家说的那么无趣,至少,周君勇可以从莫扎特的音乐谈到蔡依琳的歌,再从哈利波特谈到红楼梦。甚至,他居然还可以把我手心里的硬币变不见。 如果我还要坚持他的长相太好,不符合我的理想。陈欣楨说,我出门一定会被老天爷用雷劈死。因为连老天爷都会觉得我太难伺候,不懂得珍惜。 「那比起住在你隔壁的那个邻居呢?」陈欣楨曾经说道,「周君勇可没有卞旭明那么帅,比起他来,周君勇应该勉强可以合格了吧!?」 如果再跟叼起一根烟的卞旭明相比,那周君勇不只合格而已,已经接近满分了。 和周君勇吃完晚餐后,回家的那个晚上,我先回家换掉衣服,才下楼到隔壁便利商店去买了罐鲜奶,远远就看到卞旭明背对着我坐在小公园里的石头上,昏暗的路灯让他隐身在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手上的香烟点了火,一明一灭,缕缕白烟扶摇直上。 52 「嘿!在干嘛?」我站在他面前吸着我手上的鲜奶,轻松地问道。 「抽烟!」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后说道。 「没看过你抽烟!你最好不要抽了,要不然田医生会骂你!」 「刚买的,今天突然想抽!我躲在这里抽,田医生不会看到!」他说,看了我一眼,苦笑着又说道:「不过,居然被你看到了,我想我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田医生应该已经睡了!她常说最晚十一点就应该要睡觉!而现在已经…」我抬起左手,藉着微弱的灯光看清楚我的手錶,「十一点五分!」 他笑了,香烟上微弱的亮光在他吸了一口之后像注入了力量一样亮得火红,然后一圈又一圈的烟从他的口中吐出。 动作是这么俐落,就像个老烟枪似的。我说:「你看起来不像第一次抽烟!」 他手上的烟已到尽头,信手在烟灰缸捻熄,那个烟灰缸看起来很新,但里面已经放了几截烟屁股。他重新叼起一根新香烟,打火机的亮光在他的脸上亮了又灭,新香烟已被点燃,「高中休学那一年,我抽得可兇了!」 我记得几天前听到的林宜瑛的事。也就是说,他今天会再度抽起已经戒掉的烟,很有可能是和那件事有关。 「这么晚还不回家?有人等你怎么办?」我试探性地问道。 想不到他的回答会这么的耐人寻味,「那些人真正该等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 「啥?!」我没有想到他的话会这么直接。 「我有说错吗?」他苦笑地说道,弹掉快掉落的烟灰,又深深地吸了一口。 照他这样的抽烟速度,我怀疑一包烟可以撑得了多久。 「你还会再待一下吗?」我问。 「应该吧!有事吗?」 「要请你帮忙!你等我一下…」我说,先将手上喝完的鲜奶空罐丢到垃圾桶,转身就往公寓跑。 我快步跑回公寓,坐电梯上五楼,再从我的屋里拿出一袋的东西之后,又跑下楼。他果然如他所说的,没有离开。只是烟灰缸里又多了一截烟屁股。 见我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看着我,淡淡地说道:「我可以帮上什么忙?」 「借个火吧?」我说。 他笑了笑,递了一支烟给我。 「我不是要抽烟啦!只是要借火…」 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是收回他的烟,将打火机递给我! 「你不能动喔!」我说。 他真的没有移动,只是看着我的眼神似乎觉得我不可能完成接下来的动作。 我小心翼翼地点燃我从袋子里拿出来的东西,一点燃立刻胆小地跑得老远。 接着,成串的鞭炮声把寧静的夜晚炸得震天价响。 「有好事发生吗?干嘛放鞭炮!」他在鞭炮声中大声问道。 「谁说有好事发生才能放鞭炮,我要把坏事全都吓走!」我躲得远远,摀着耳朵蹲在一边,但是根本一点作用也没有,鞭炮声还是震耳欲聋,不过,他说的话仍然让我听得很清楚。我努力地大声回应道:「你看我的鞭炮比你上次拿的还要大串,威力比你的要大多了! 不久,小公园再度恢復原来的寧静,我一抬头,居然看到他咧着嘴在笑,「胆小鬼,那么怕还放什么鞭炮…」 「谁说我怕了,刚刚那可是我放的…」我不服气地回道。 「是谁?是谁放的鞭炮?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这边是住宅区…大家都在睡觉了…」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一柱强烈的灯光就这样恶狠狠地照在我脸上。 警察先生就站在不远处,他气急败坏地说道:「又是你们两个!我不是说过了…」 「快跑!」卞旭明说道。 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立刻动了起来。 「不要跑!」警察先生叫道。 53 当我们停下来喘气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一抬头就看到卞旭明从低着头闷着笑,到最后仰头大笑了起来。 「我想想,我现在应该要说什么?…好像要说,警察是要捉放鞭炮的人,那我为什么要跟着跑?」 我想起了上一次放鞭炮被警察追的事!什么时候我们的角色已经互换了,突然之间,我也觉得好笑。 「这次我身上有钱,可以请你喝饮料!」我记得我刚刚为了买鲜奶,曾拿了一张五百块放在牛仔裤里。 「矿泉水!」 「矿泉水?」 我们同时说出口,又觉得好笑。 我在架上拿了两罐矿泉水结帐,走出便利商店,递了一罐给在门外等候的他,打开了矿泉水之后,我们一边大口大口喝着水,一边往回走。 「上次才被警察追过而已,你还敢放鞭炮!」他说。 「说的也是!」我喃喃说道。 事实上,从我买下那串鞭炮开始,我也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但是,就算不想承认,也没有办法──我常常会想起上次那一串突如其来,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在我的心情低落的时候,耳边就好像再度听到那些鞭炮声,混着卞旭明说的话,「鞭炮和烟火,就算最后得要收拾一地的残骸,却没有人可以磨灭它灿烂时的美好!」 让我在即使面对困难或低潮的时候,有能去面对,或从低潮中站起来的力量。因为紧接着低潮而来的,就是高峰,就像波浪一样,人不会永远在高点或低点,因此在高点的时候要懂得珍惜,在低点的时候也无须过度难过。 就是因为这样的心情,所以,不小心在某一个巷弄的小店里看到鞭炮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买下来了! 「没想到,鞭炮不只是能吓走传说故事中的年兽而已,还可以吓跑心里的不开心!」他又说道。 我微抬起头看他,他有菱有角的下巴因为笑容而变得柔和。 「我要回去打扫,你呢?回去了吗?」我想起了那一地鞭炮的碎屑。 「我还丢了烟和烟灰缸在那里!和你一起回去吧!」他说。 他替我找来陈安顺的扫把和畚箕,然后,在回到公园的时候,理所当然地看到警察伯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们。 「看在扫把和畚箕的份上,就不开你们破坏市容的红单了,…」警察伯伯双手交叉抱胸,脸上堆满笑容。 我在买鞭炮的时候,怎么会忘了警察伯伯会在公园里等我们的事情呢?! 还好这位警察伯伯和蔼可亲,会再次被原谅的吧!我不由得堆起笑脸陪笑,连声要道谢:「谢…」 警察伯伯走到我们面前,突然收起笑容,让我不由得一凛,第二个「谢」字活生生吞进肚子里。 「是谁放的鞭炮?」他问,又补充道,「你们已经是再犯了!我要开妨碍安寧的红单!」 「什么?…那个…」我不知该从何开口。 「她!」站在我隔壁的那坨大便倒是很老实。 虽然是事实,但是也不用就这样把我拱出来吧?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却一派轻松地笑着。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早知道就不放鞭炮了,我现在倒觉得那个被黑影笼罩,一个人苦哈哈地抽烟的卞旭明可爱多了。 「身份证!」警察先生面对我说道。 「我…我没带!」我只是下来买鲜奶的,又没带皮夹出门。 「相信你!那你直接跟我说你的身份证字号好了!」警察伯伯拿出他的红单本子,连原字笔都准备好了! 我只好乖乖报出我的身份证字号,拿到热腾腾刚开好的红单,警察伯伯临走之前,还是不忘提醒,「下次不要再犯了!我开红单可是不会手软的!」 我到底是为谁忙碌又为什么拿红单啊?罪魁祸首都是那个立刻把我拱出来的卞旭明。 「你干嘛瞪着我!?」他带着笑,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心情倒是很好嘛!笑容停不住! 「干嘛把我拱出来?」 「我只是实话实说啊!」 「那也可以婉转一点!」 「婉转?怎么婉转?这里不是你就是我!你要我顶罪吗?」 「我才不是…」但是,他说的好像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扫不扫地?你再不扫,那些碎屑,被风愈吹愈乱了…」他笑着说道。 54 我拿着扫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我根本没办法想像的残局尽其可能地扫到畚箕里,一面扫还一面提醒自己,下次千万不要再买鞭炮了!要不然不仅会收到罚单,碎屑还很难扫。再不然也不要跟那种会出卖人,现在又只会带着笑,待在一边看,却完全不帮忙的人一起放鞭炮! 「喂!」他坐在大石头上说道:「你看起来好像在生气!」 「我那有!」 「没有就好!我还想说,红单是不是应该我来付…」 「不用!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说,立刻又气自己干嘛话说得那么快,跟自己的钱过不去,不过,话都已经出口了,还收回未免太没志气。 「好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说,笑意突如其来地卸下。 人真的是不会知足的动物,失去的往往是最好的。他不笑了之后,我却又想念起那双带着笑意的时候,眼角会有淡淡笑纹的眼睛。 「喂!」我说,他抬起头看着我,「为什么你要在这里抽烟?」 他不吭声,选择别过头不再看我。 「为了那些等你的人吗?」我记得在放鞭炮之前,他曾经提过这些人,说他们该等的不应该是他,「你已经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们说,是吗?」 他转过头来,紧盯着我,我知道我说中了。 「你说得很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感情需要两个人维持,好或坏,也应该由这两个人来承担。…像我这样的角色,就算要帮忙也无从帮起。」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像从远方传来,却很平稳。 「你大可以不用担心那些人少了你的陪伴会想不开。因为对她们而言,最惨的事是和男朋友吵架,而不是你!」我说。 他看着我,不再开口。我无法从他没有表情的脸上得到任何回应,只好继续把地扫完。 结束了打扫的工作,拿着扫把和畚箕,走到他面前,我打起笑容问道:「烟灰要倒掉吗?」 他看了看我,出乎我意料地在停顿了十秒之后露出了笑容,把烟灰连烟灰缸及那半包未抽的香烟,一起丢进畚箕里。 「我已经不需要了!」他对着讶异的我说道。 。。。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几乎不再看到在我家门口上演亲热戏,倒是在田医生的门诊里遇到他几次,他的手伤是十年的旧伤了,没有那么容易康復,他笑着说,他有信心,一定会好!我没有问过他是怎么受伤的,但我记得李韶韦曾经说过,林宜瑛出事那天,他的手正好受伤,后来没有再继续接受治疗。而现在,他积极地治疗,就好像做了一些决定一样。 我乖乖地缴了红单的费用,不过,也没吃多少亏,因为他请我吃饭看电影当补偿。 接下来的日子,偶尔我的落地窗会传来用扫把敲玻璃的撞击声,一走出阳台,就会看到卞旭明从我们两间相隔的矮墙的那一边递过来清凉的啤酒或是暖呼呼的热咖啡。 天气真的转凉了,站在阳台上的时候,一阵风吹来已不像夏夜微风的凉爽,倒多了点寒意,小公园的树生长得虽然缓慢,却也不像我刚搬进来的时候那么瘦小。 一切好像突然之间全上了轨道一样,工作虽然有时也要加加班,倒也没什么太突然的状况发生;回到家就会让人觉得安心,因为有一个像爸爸一样的邻居兼管理员,家就像是个坚固的堡垒;看起来有点冷酷的陈妍华,有时候还会穿着一身黑,端来陈安顺煮的红豆汤;要是突然之间身体不舒服,楼下就有卓医生和田医生可以照料;更重要的是,出门不用担心因为看到太热情如火的场面,而长针眼。 我开始体验到小阿姨口中「梦想的天堂」,尤其是我喝着暖暖的热咖啡,站在阳台上迎着入秋的微风的时候。 就连陈欣楨也说我,日子真的过得很让人羡慕,她说,「虽然走了一个徐进宇,但是老天爷给了你一个好上百倍的周君勇!」 周君勇真的对我很好,不仅陈欣楨夸他,就连看过他几次的陈安顺都对他讚誉有加,「有礼貌,还下了一盘好棋。现在会陪我们这种中老年人下棋的年轻人很少了,大卞是第一个,你男朋友是第二个!改天应该要来安排他和大卞下一盘,一定很精采!」 其实,周君勇还不能算是我的男朋友。虽然他真的对我很好,一起出去的时候也很有话聊。但是,我却一直不能把「男朋友」这三个字加在他的身上,那会让我觉得…好像那里不对劲! 陈欣楨打电话来跟我说,她已经完成她的牙齿工程的时候,在电话那头高声说道:「王馥妤,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好男人是不会等你的,你再用这么随便的态度来面对,周君勇迟早会被别的女生追跑的啦!」 「他没说要跟我交往啊!」 「如果不想跟你交往,约你约那么勤干嘛!他在等时机跟你说,那你就不能主动一点喔!」 「主动?!」我无意识地重复陈欣楨的话。 「其实看得出来他已经很主动在追你了,我说的主动,只不过是要你再多给人家一点机会,要是你一直保持得像个朋友,人家当然会担心是不是表白了之后反而会被你拒绝!」 「我没有想过…」 「那我问你,要是他跟你表白,你会答应吧?」 「我…」 「还要想喔?你知不知道,像周君勇这样的男人是打着灯笼都…」 「会!我会答应!」我立刻打断陈欣楨的话,笑着回,「拒绝这种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男人,老天爷就算打雷的时候劈不到我,你也会衝到我家用话劈死我!」 「知道就好!」陈欣楨笑着说道。 然后,那一天晚上,我和周君勇出去吃饭,过马路的时候,他牵起我的手,即使已经到了对街,却依然不愿放开,我微施力,示意可以放手,他却又略加手劲把我的手牵得更紧。 送我到家的时候,他握着我想要打开车门的手制止我下车的动作,我不得不转头面对他。 他看着前方,并没有看我,「如果可以,我想一直牵着你的手!」 我没有开口,感觉车内的温度不知为什么突然昇高了。 他转过身来,面对我,即使车内的光线不足,我仍然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略显紧张,却又认真的眼睛,正浮现着我的样子。 「馥妤,我真的…很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55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夜晚? 我觉得自己的头很重,完全没办法思考。直到我站在家门前找不到我的钥匙,脑子才又开始运转,想起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像没有拿钥匙放进袋子里的动作。 「十点三十三分!」我的手錶清楚地显示着。脑子里突然出现,有人曾经说过,我们家附近唯一的一家锁店,只开到八点。 说这些话的人,如果我没记错,是住在我隔壁的邻居,那一次他因为忘了带钥匙,所以从我的阳台跳进他的阳台。 既然他可以从我的阳台跳进他的阳台,也就是说从他的阳台跳进我的阳台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我没记错,我早上出门前曾经到阳台去浇花,落地窗好像没有上锁。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有邻居真好! 我立刻移动脚步去按了卞旭明家的门铃,但是等了十多分鐘,却没有人来应门。或者我该修正我的说法,应该是说,邻居如果在家,才能叫好! 或许,只能去陈欣楨家打地舖了!我正这么想,拿起手机要打给陈欣楨,突然想到,我好像有卞旭明的电话号码。 那一次,他被送进警察局,曾经打过电话要我去担保他。 我在手机的通联纪录中找到疑似的号码,按下拨号键。 还好电话一拨通,就传来卞旭明的声音。 「喂!我是…王馥妤!」 「我知道!」他笑着说,又补充道,「有来电显示!」 所以,他已经把我的电话存进他的手机里了!好吧!虽然他不在家,但还是归到好邻居好了! 「你今天会回家吗?」 「会啊!」他说,语调一沉,「你,…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啦!我忘了带钥匙,进不了家门…」 他在电话那头爽朗地笑了,「我在回家的路上了,差不多还要二十分鐘,你等我!」 掛了电话,我在楼梯口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坐下,才刚坐下,突然想起之前我所见到的那些在这里等着卞旭明的女人。 同一个位置,我还记得曾经坐了和我谈过话的「心蓉」。 如果在这里等卞旭明,我和那些女人不就没什么两样? 我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立刻决定下楼到大门口等。 入秋的夜晚,台北盆地已经有掩饰不住的寒意,我走到隔壁的便利商店买了罐热牛奶,坐在便利商店外置放的桌椅上边喝牛奶边等。牛奶才刚喝完,他就已经远远出现在巷道的另一头。只花不到十五分鐘。 「有美女在家等我的感觉真好!」他在我面前站定的时候说道。 「如果我没记错,常常有美女在家等你!」我笑着回道。 「那不一样!」他说。笑容褪去的他,看起来很认真。还好没一会,他又笑了,举起他右手的一串钥匙,「走吧!帮你开门!」 两分鐘后,电梯门在五楼打开,我终于知道我和那些等他的女人那里不一样。 一个女人飞奔投入卞旭明的怀里,那是我在楼下看到他的时候,没有做的事。 56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在我眼前发生。 女人先是奋不顾身地投入他的怀里,衝力之强,让卞旭明只能退到墙壁,她立刻紧紧地抱着他,再不久她的双手已经攀上卞旭明的脖子,疯狂地吻着他。 我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我真的不想看到这一切,我想回家,可是我进不了屋子,外面又太冷,我已经不想再走出去了。 也就是说,如果我可以拿到钥匙,我就可以回家,不用再待在这里,也不用再出去受冷风吹。 既然如此,… 也不知道是那里来的主意,我乾脆走向难分难捨的两个人,我记得卞旭明在楼下拿出他的钥匙之后,就把它放进他的外套口袋里了。 既然现在没人可以帮我,不过,这种小事,我应该可以自己来。 这样的念头进了脑海,我立刻努力地将自己挤身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好不容易找到卞旭明的口袋,伸手一探,空的!那就是在另一边的口袋了…对了,他刚刚拿钥匙的是右手,应该是放进右边的口袋。 我越过了女人,换到卞旭明的右手边,伸手一探,果然摸到了金属的冰凉感。 正准备把它拿出来,右手却被一扣,被制止了行动,我抬头一看,卞旭明的右手握着我的手,双眼正复杂地看着我。 搞什么嘛…他要吻谁是他的自由,要在那里吻,我也管不着。 我只是要回自己家,进屋后再狠狠地关上家门,不想再看到这一切。 我无畏地回看他,他迟疑了几秒之后,别开眼,放开了我的手,我终于顺利地拿到钥匙。 能少待一秒是一秒,我立刻转身要往他家走去,却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骚动,一回头,就看到卞旭明已经把他怀里的女人从他的身上拉开,双手捉着她的双臂,让自己和她隔了一个手臂的距离。 她侧过头看我,好像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这个走道上除了他们,还有一个人的存在。她的眼睛里充满血丝,才看着我,眼泪已经夺出眼眶。 我只能慌乱地试图说些什么,「我…我只是要拿钥匙…」 「薇薇,还记得我怎么告诉你的吗?」卞旭明说道。 在他面前的女子这才转头面向卞旭明,随即又低下头,点了点头,我却看到她的眼泪一颗又一颗,直直地滴落在地板上。 「回家去吧!已很很晚了,路上小心一点!」卞旭明的声音很温柔,就像一帖可以抚慰人心的良药,他松开他的手,叫薇薇的女人像失去了仅有的支撑力一样,显得有些摇摇晃晃。 「真的不行了吗?」她抬起头看着卞旭明,近乎哀求。 「薇薇…」 「我知道!…要坚强!」她喃喃地说,不知道是要说给自己听,还是只是单纯的自言自语,「对你的爱,不是爱…」 「不是爱…不是爱…」她只是不断地重复这一句话,眼泪一颗接着一颗沿着脸颊,最后滴落。 卞旭明替薇薇按了电梯,送她进电梯里,叮嚀道:「到家打电话给我,不要让我担心!」 薇薇点了点头,我却在电梯门即将关闭之际听到她虽然小声却几近崩溃的声音:「大卞,我真的爱你!」 57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我的面前,伸出他的右手,「钥匙!」 我只能顺从地将钥匙重新交回他的手上。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笔直地越过我,走到他家门口。钥匙在进入钥匙孔之后,「咔喳」一声,门顺利地打了开来。 「在门口等我!」他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走进他的屋里。 他重新出现在我面前,是他打开我的房门的时候。我试图在道谢的时候给他一个微笑,但是他的面无表情却让我的笑容凝结在空气中,无法顺利地展露。 他越过我,连一句话都不说,就走出我家,预备往他家走去,那样的面无表情,不像我第一次遇到他,他对付陌生女子的臭脸。 有一股压着人心的什么正在无边无际地漫延,让我的心情也像被重重地压着,怎么样都透不过气来。 「喂!」我在他的背后喊道。 他的手正碰到他家大门的把手,听到我的声音,徒劳无功地放了下来,转过身来再度面对我,却依然是一张没有表情的脸。 他面对薇薇的温柔呢?他在楼下看到我的笑容呢?早已不復见。 「我又不是要破坏什么,我只是要拿钥匙…我…」我试图说些什么。 「说完了吗?」他皱了皱眉,依然不为所动。 我看着他,不敢相信他根本不理会我,再度抬起他的手预备打开他的门。 我再笨也看得懂这种态度叫什么,「我不懂你在气什么?」我说。 「我是很生气!」他转头看着我,毫无掩饰地肯定我的话。 我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正不自觉地握紧,「好啊!我道歉!我保证以后如果再看到这样的情形,我会非常自动地消失,完全不会妨碍到你,这样可以了吗?」 他的面无表情起了变化,彷彿要冒出火的双眼紧盯着我,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想我早已经被碎尸万段。 在我以为我们两个只能这样怒视着对方的时候,他终于开口:「我气你,更气我自己!」 话一说完,他不再看我,转头去打开他家的大门。 「我气你为什么不把我拉开!」他背对着我说道,「更气我自己为什么要因为你根本不在乎我怀里抱着谁的态度而生气。」 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他已经走进他家,关上他的门。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走道上,感觉自己原本紧紧握拳的双手,就像突然断了发条一样,松卸下来。 他说的话好像回盪在走道上,久久散不去。 我的胸腔里却因为这些话,正在高涨着一些既莫名又熟悉的什么,要我一定要做些事情去回应。 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卞旭明的家门前,按了他家的门铃。 等待他开门的时间就像过了一世纪那么长。 他打开门,看到我,显得有些侷促不安。「你不用放在心上,我…」 「我在乎!」我打断他的话,「非常在乎!」 我抬头看着他,「我讨厌看到你抱着其他的女生!」 他看着我,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我,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觉得自己的双手困窘地不知道该放在那里。我才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最后形成一个再也无法隐藏的笑容。 我心里面这样复杂的情愫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知道。开始检视之后,倒像是一直都存在,只是一直被层层叠叠的好多错综庞杂的东西压制着,所以从来没有被我发现过。或者该说,我一直反对自己发现这些我认为不该存在的东西。 但是此时此刻,好像再也压不住了,那样的情绪是如此地显明可见。 我好害怕,好生气,我该是无所适从、手足无措地站在他面前吧!但是,看到他的笑容之后,那些徬徨不安好像突然就散了。 无法否认的,我竟很开心看到他的笑容。 58 「喂!你遇到了什么好事?春风满面!」陈欣楨坐在我面前说道,「让我猜猜…是不是周君勇跟你表白了?」 周君勇?!对了!三天前,他在我家门前对我说的话,突然之间清清楚楚地浮现在我脑海。 「我说错了吗?」陈欣楨收起了笑,又问道。 「是也没错啦!」 「他真的跟你表白了…哇…」陈欣楨露出了夸张的笑。 「可是我没答应啊!」我说。 「干嘛不答应!」 「他说让我考虑啊!而且他隔天就到德国出差了,要去半个多月!」 「然后呢?」 「然后,他说他回来会再找我!」 「谁问你这个啊!我是问你打算怎么答应人家?」她笑着问道。 「你这么确定我会答应?」 「周君勇这么好的男人,根本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我在想,会不会有其他的人比较适合我!」 「拜託,你不要再坚持一定要丑男了行不行!?我不是叫你把周君勇和卞旭明比吗?!他比卞旭明丑一点…这样可以吗?你那个莫名其妙的坚持和标准真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标准?!如果我真的有陈欣楨口中所谓的标准,那么三天前,我应该就不会去按卞旭明家的门铃了。 「要是全世界的女人都像你一样,那卞旭明这辈子不就找不到人爱了!」陈欣楨翻着白眼说。 三天前还有女人投入他怀里,还为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怎么可能会没人爱!唉! 「我看你把卞旭明介绍给我好了!」 「啥?!」 「你一双眼睛睁那么大干嘛?」陈欣楨笑着说,「人家也不是你说的牛郎啊!是周君勇的同事,所以也有一份很稳定的工作。会一直让你看到有女人投怀送抱也是因为以前发生的事,让他有愧疚,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又帅,我看你就介绍给我好了,让我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那李韶韦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说,「对了,我差点忘了,…李韶韦拿了两张舞台剧的票,一起去看吧!」 「我才不要去当电灯泡!」 「什么电灯泡,他是我的姐妹淘,我们可不像你说的那种关係!难得约你看舞台剧,到底去不去?」 「去!当然去!」 「那还差不多!」 我好像少说了一些,该让陈欣楨知道的事。一些我不知道是该让我开心或是该烦恼的事。 如果,这个世界一直以每个人的标准在运行,那么,不符合自己的标准的,就应该要摒弃,那么,三天前我就不应该去按卞旭明家的门铃,那么,我就不应该在看到他的微笑的时候,也觉得开心。 唉! 59 但是,开心的时候,还是居多的。就算卞旭明亲自下厨煮了一盘实在让人不太敢恭维的义大利麵的时候,也能让我开心的大笑。 「你实在不像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样子!」 「什么样子?」 「不可能这样大笑,一副模范生的样子!」他说。 「我本来就是模范生!」我不服输地说道。 「模范生又怎么会被警察追!」 「你别忘了,第一次被追是你害我的!」 「这么说,第二次被追也是我害你的!」 「对啊!要不是你心情不好,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太好了!」他突然说道。 「什么?」 「因为我有影响你的能力!你要和我一起沉沦了…哈哈哈…」 「才不是!明明应该是我要解救你…」 「你没听过,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要变成模范生谈何容易!我倒觉得你有变坏的特质…从被警察追这件事就看得出来…」 我的笑容一定是僵在嘴角了… 想起了很多年前,国二那一年的音乐课。我想忘也忘不了的音乐课。 窗外心形的菩提树叶在跳舞,几净的木格窗子,高谈阔论的男同学,夺走夏天最后一丝凉意的汗臭味,和那一封带着淡淡香水味的信,以及… 「物以类聚」这个成语。 我真的很喜欢看到卞旭明,喜欢他笑起来眼角会有笑纹的眼睛,喜欢他从他的阳台拿扫把敲我的落地窗的样子,喜欢他从他的阳台递一罐热咖啡给我,喜欢和他一起乘着秋天的晚风,看着对面的小公园,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就算不在好朋友面前承认也没有用! 但是,… 我怀疑我可以喜欢他多久?! 如果「物以类聚」这句话是铁律的话,那么我该以什么样子来喜欢他,该和他一起沉沦吗? 在我去按了卞旭明家的门铃,六天后,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一打开我家的大门,就看到一张接着一张的海报,贴满了我家走道的墙壁上。 「卞旭明,始乱终弃!」 标题写得又大又怵目惊心,海报上卞旭明的照片沉着一张脸,并不开心。 60 我一张接着一张撕掉海报,早已经忘了我出门是为了什么事。就像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只是漫无目的地重覆着相同的动作。 直到陈妍华慌忙地从四楼跑上来,「馥妤,你有没有看到…」 我一转身就看到她手上也拿了一叠和我手上相似的东西。 「你们这里也有…我看整栋公寓都被贴了…大卞呢?告诉他了没有…」她边说,边往卞旭明的门前走,预备去按电铃。 「他…出差了…」 「出差?」 「他昨天去台南,今天晚上才会回来!」 「一定是有人恶作剧!太过分了!」 「你觉得是有人恶作剧?会不会是卞旭明他…」 「怎么可能!大卞才不是那样的人!」陈妍华笑了笑,似乎这样的事对她而言,根本不能造成任何影响。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下楼去看看,我倒是很好奇那个人是贴了多少这样的东西!」陈妍华说完,又从楼梯跑下楼。 我把那一堆海报收拾好,找了一个纸箱把它们全都装进去,封箱,晚上我会在第一时间把这些东西拿给资源回收车,预备来个眼不见为净。 但是,情况真的比陈妍华说的要严重多了。 我才下楼就听到陈妍华和陈安顺的争吵声,陈安顺的面前摆着的那一叠东西,和我刚刚才收拾过的海报一样。 「一定是有人陷害,这么简单的事有什么好烦恼的!」陈妍华面红耳赤地说道。 「你能保证吗?你要拿什么去跟人家保证?」陈安顺猛然一拍桌,生气地说道。 「我…」 「还是要我们去跟大家说,请大家相信他…」 「可是…」 「不是只有我们这栋公寓…是这一区的巷道里都被贴了…早上明仔收了一叠来给我,警察局的小高也收了一叠,要走的时候还要我们小心,二楼的张先生和张太太出去买个菜,回来就跟我说,菜市场的人都来问他们情况,还说什么现在花心的人很多,家里有女儿要注意…这个海报上面不是只有名字,连照片都有,大家都知道他住我们这里,我能怎么办?」 「可是,大卞他不可能会做这种事…你知不知道,你失踪的时候,是他一直鼓励我,要我不要担心…」 「我知道他真的是一个好人,但是,我们谁也不能保证他的私生活怎么样,常会有不同的女人来找他,我们又不是不知道…」 「但是…」 「晚上他回来,我会跟他谈一谈。你不要再插手管这件事了,还有,…这阵子你给我离他远一点!…馥妤,…」陈安顺抬起头看向一直站在后面的我,「你也是!」 「我…」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就住他隔壁而已,这阵子我看你们的感情好像不错!但是,遇到这种事,女孩子还是小心一点,知道吗?」陈安顺说道。 「老古板!」陈妍华咬牙切齿地说道,一甩头,拿着安全帽就往门口走。 「陈妍华,你最好给我照做!听到了没有…」陈安顺在背后大声说道。 61 我打开我家大门的时候,站在门外的卞旭明一脸疲惫,却带着笑。 「咖啡!」他递了一杯咖啡到我手里,我让开路,让他走进来。 他将行李放在我家的玄关,走进我的客厅,轻松自在地在沙发上坐下来。 「到家的时候看到你,真好!」他说。 我拿着咖啡,慢慢走到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你…还好吧?」 「很好啊!」他笑着说完,就突然站了起来,上身越过茶几,在我脸颊上轻轻留下一个吻。 「你很担心我!」他看着我说道。 我低下头,没有看他。 「没什么好担心的!」他重新在沙发上坐下,似乎要想尽办法让我相信他所说的话,所以又加重语气说道,「真的!」 「可是,…」 「我和陈伯谈过了!」他打断了我的话,认真地看着我,却露出了微笑,「我会儘快搬家!」 我不敢相信我所听到的一切,不敢相信让我烦恼了一整天的事,他居然可以这么平心静气地表现出来。 「不要这样看着我,又不是我搬走,就世界末日了!」他站了起来,拍了拍我的头,就像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小孩。 「这里已经是我住最久的地方了,很多房东看到那么多不同的女人来找我,甘愿赔违约金给我,也不愿意再租给我!」他倚着沙发的后背,面对着我的落地窗,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眼光飘向那里。 「我不怪他们,他们的决定很合常理。」他说话时平稳的口气就好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人本来就是群居的动物,只要是群居的地方,遇到同样的一件事,会有不同的声浪也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是这种事!」 他转过身来,虽然带着笑,却让我觉得有一点苦涩,他说:「要怪就得怪我,谁叫我素行不良!」 「搬家了之后,就没事了吗?」 「我知道这件事是谁做的!」他说,「是薇薇!」 那个哭到眼泪不停地滴落到地上的女生… 「应该要怪我!」他说道,却有些靦覥地搔搔头。 「她应该知道她该找的不是你,是她男朋友…她…」 「她好像真的喜欢上我了!」他说。 「啥?!」 「她后来又打电话给我,我以为她在开玩笑,想不到…她说要让我后悔,居然是这种事!…」他在我面前坐下来,又说道:「我从台南回来的路上,她已经打电话来跟我道歉了,她说她很后悔!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叫她改贴『卞旭明是全世界最帅的人』的海报!」他笑着说。 我应该很难过,却还是被他的话给逗笑了。 。 接下来的几天,让人很难过下去。 到麵包店买麵包的时候,老闆娘跟我说,「始乱终弃的卞旭明实在太可怕了!长得端端正正的人,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来替我修热水器的电器行老闆说,「女孩子出门在外要小心,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人…你们这一栋住了一个叫…卞旭明的…实在很糟糕…」 进便利商店买东西,店员特地跟我说,「那个卞旭明,…就是住你们那栋的那个卞旭明,…我看过你们一起来买过东西,…你应该知道他…对…始乱终弃…你要小心一点…」 刚开始我会理直气壮地解释… 「他不是这样的人…其实是有人恶作剧…」 「事情不是这样的,是个误会…」 「他真的不是这样的人,…是那个贴海报的女生,她…」 但是,往往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你不会也被他骗了…」 「他长的真的很帅,但是你不要被他骗了…」 「你该不会在跟他交往吧?…长得帅的男人没几个好东西,你还是早点认清…」 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解释还有什么用!每一个人回应给我的眼神,总是充满同情与怜悯。 我的脑海里不断地出现国中的时候学的那个成语… 物以类聚! 62 他的动作很快,五天后,他已经找到房子了。 「…离这里不远,骑脚踏车的话,五分鐘就到了!」他坐在我家的客厅,低着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面又抬头跟我说话。 「喝玫瑰花茶好吗?」我在厨房准备茶具,一边问道。 「好啊!」他回道。 我在柜子上找到茶具,再拿到水龙头底下清洗,在水壶里装水,放到瓦斯炉上加热,都是一成不变的动作,我的脑子根本不需要做太多的思考,但是脑海里却不断地浮现刚刚遇到二楼的张妈妈的时候,她跟我说的话,「馥妤!你还是小心一点,他就住在你隔壁,虽然我们都知道他平常做人很好,是个好邻居。但是,我看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我可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客厅里传来卞旭明的声音,「那里当然比不上这里。但是房东太太看起来很和善,环境也还不错…最重要的是离这里很近…这一阵子我要来这里找你,可能会有点不方便,但是,你要找我不会花太多的时间,平常出去吃饭,我们还是可以一起回家…」 「砰啷~」打算端出去的花茶器具突然掉到地上,碎成一片。 「怎么回事!」他说,下一秒已经跑到我的跟前,「你别动,我去拿扫把…」 他急急忙忙清理一地的碎屑。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喃喃地说道:「我们这样到底算什么?」 原本专心清理碎屑的他,抬起头看着我,「什么意思?」 「我不要自己变成这样!」我的头似有千金重,左手紧按着左边的太阳穴却一点作用都没有,「每一个认识我的人,都要我小心,说我遇到的卞旭明是个坏人!」 「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根本不关你的事…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是,你知道别人是怎么看我的吗?…怎么会有那么笨的女人,明明知道那个男人不是好东西,还跟他在一起…」 「那又怎么样…」 「我不是这样的人…我一直都不是这样的人…」 「你在乎的,只是别人看你的眼光…」 「就算是这样,有错吗?就算是再自识不凡或是自命清高的人,都没有办法不在别人的眼光下生活。…电视上的明星是这样,一个国家的元首也是这样,就算是平凡的你我,也是这样,没有人逃得掉别人批判的眼光。…要不然你又何必搬家…」 「我知道了!」他平静地说完,继续他未完成的清理的工作,然后把扫把畚箕都归回原位。 他越过我,拿起他放在沙发上的袋子,在我以为他就要走出我家大门的时候,才停下他的脚步,背对着我,却不再回头。 「我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如果我在乎我就不会为了宜瑛的事感到内疚。我会搬家不是在乎别人的眼光,…我只是不想造成任何人的困扰,尤其是造成你的困扰!」 他并不期待我的回应,打开了大门,在要踏出去之前,才又转过头来看我。 「我一直记得我们第一次去吃快炒店的情形。你不喜欢坐在外面,吃饭的时候吃得鬼鬼祟祟,因为怕别人看你的眼光,但是,坐下来之后,却还是对老闆的手艺讚誉有佳。…我没有办法不活在别人的眼光下,别人要怎么批判我,不是我能够控制的事…但是,就算是这样…」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才又缓缓地开口说道:「就算是活在别人的眼光下,只要问心无愧,也是可以活得很自在。」 话一说完,他转头,顺手带上门。 我跌坐在沙发上,我的头像是比刚刚更重了,重到我只能选择把它埋在我的双手之中,我没有哭,既然没有人骂我,没有人对不起我,那么我不知道自己可以用什么样的理由来掉眼泪。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再度将头抬起来,茶几上放着一张纸吸引了我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一张画着五顏六色,标示得非常清楚的地图。 上面有两个旗竿,一个旗竿下写着我的名字,另一个则画了一个微笑的大便。 那一坨大便,隔天就搬走了! 63 就算有千万个不愿意,我还是被陈欣楨拖出来看舞台剧。 「你要是不来看,就是对不起李韶韦,枉费他把你当朋友!」陈欣楨在跟我进场的时候说道。 「他为什么自己不来看?」我问。 「他不能看啊!」 「为什么?明明有票…他可以…」 「你看…」我们找到位子坐下来之后,陈欣楨翻开她手上的节目简介,指了一张照片叫我看。「他要上台去演,怎么坐在观眾席看!」 「什么?」我不敢相信上面的照片真的是我认识的李韶韦,但是那张脸却怎么样也骗不了人。 「他是个剧场的演员!」陈欣楨笑着说道。 「可是我记得那次联谊的时候,周君勇他们说他是他们已经离职的同事!」 「对啊!他半年前和周君勇他们在同一家公司当工程师,后来下定决心辞职来做他一直不能忘情的剧场的工作!今天是这部戏的最后一场,这场戏结束之后,他可能又要回去当工程师了,所以特地请我们来看…」 「他居然是个演员,真让人想不到!」 「还有更让人想不到的事…」 「什么事?」 「要是你看到他半年前的照片,你绝对想不到那个人会是李韶韦!」 「为什么?」 「他那个时候很粗爌,根本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我们刚认识他的时候,会觉得他娘,是因为他还在揣摩他在这部戏里面要去詮释的那个角色。结果,他又修饰得太过分了,搞得比女生还要女生,而且常常还会有大男生粗鲁的举动跑出来,变得又像男的又像女的,让人很混乱…呵呵…记不记得我说我每次看完牙医,还要陪他去买衣服?!那是因为他想要听听我的意见…你知道的…我虽然打扮入时又美丽,但是不管是个性或是工作手腕都有不输男人的豪气,…戏开始了…我们仔细看看他到底会演成怎么样好了…」 灯光暗了,舞台上的幕被拉起,是一齣很有趣的戏,李韶韦演一个思想比女孩子还纤细,动作举止优雅温和,却是个很有主见的男孩子,唯一的口头禪是「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亦无损其芳香」。 他不是剧里的第一男主角,但是角色被他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使这齣剧加分不少,有时候,我甚至隐隐约约看到这个角色里出现了不少陈欣楨的影子。 整场戏笑声不断,戏末观眾席里却不时传来啜泣声,陈欣楨甚至还用完了她的面纸,伸手过来拿我的。 散场之后,李韶韦气喘嘘嘘地追上我们,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参加杀青的庆功宴,还笑着说,从今以后,他终于可以恢復他顶天立地的男儿身,要不然他妈都快怀疑她生的是女儿,不是儿子了! 我们夸他演得真的很好,不过还是拒绝了他的邀约,陈欣楨笑着说,她怕看到刚刚死掉的男主角,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面前,会跑到人家面前,责备人家欺骗她的眼泪。 李韶韦也不再为难我们,说再见的时候说,会再打电话给我们,找我们出去吃吃饭或喝喝茶。然后一溜烟又跑走了。 秋天的夜晚,那股凉意已经愈来愈不能让人漠视它。我拉了拉身上的薄外套,和陈欣楨并肩走在一起。 「心情还是不好?」她问。 被突然这么一问,我的眼泪竟没来由地充满眼框,甚至还开始往下掉。 「我…」我慌乱地想用手背擦掉眼泪,但是被啟动的泪腺却怎么也止不住,陈欣楨体贴地递了面纸到我面前。 「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我和卞旭明他…」 「我知道!」 「你知道?可是你都没问我…」 「我在等你自己跟我说啊!好朋友不是应该这样吗?如果你根本不想说,我应该要体谅,不过,一旦你想说,我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站在你面前!」 64 「李韶韦昨天告诉我的!」我们在路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陈欣楨开始说道:「他前两天去帮卞旭明搬家!看到卞旭明的时候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灌了卞旭明两罐啤酒,他才知道,你们两个吵了一架…」 「不过,我听起来,那个根本不算吵架…根本就是你无理取闹…」陈欣楨毫不客气地说道。 「我…你怎么能这么说,你根本不知道我前些时候是过什么样的日子,每次踏出门需要接受多少所谓的关心的眼光…」 「我记得你刚搬到现在住的地方的时候,曾经跟我说,有一个坏人会跟踪你,…」陈欣楨说道。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是卓医生!他不是坏人,他只是长得比较像坏人,其实他对人很好,一年不知道要帮多少小宝宝迎接这个世界…」 「我也记得那里还有一个根本看不出来有一身功夫的管理员,他和他女儿相处的模式…」 「一开始根本让人看不出来是父女!」我答道。还是不了解为什么陈欣楨要提起我的那些邻居。 「但是,就算当女儿的不开口叫爸爸,谁也改变不了他们已经存在的关係!」「是啊!」我应道。 「反正世事无奇不有,比我还漂亮的李韶韦都可以变成堂堂五尺大男人了,你能住那么久,表示你阿姨的房子应该和你梦想中的天堂也差不多,这些如果只单看第一眼的印象,又怎么能够知道!」陈欣楨笑着说道。「来说说我吧?」 「你?!」 「很多和我一起工作过的人,都说我外表虽然美艳,是个百分之百的女人,但是心里其实住着一个男人!」她带着笑,很轻松,看了看我,又说道,「但是,我比谁都清楚,其实我不只外表像个女人,心里也住着一个女人!」 我赞同!在很多时候,陈欣楨的观察入微,总是在别人有需要的时候,给予最适当的帮助。 她见我不反驳,也不回答,笑着又问:「说说你吧?!」 「我?有什么好说的?」 「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找男朋友坚持要丑男?」 「那有为什么?只是缘分!」我说。 「我倒认为,是因为别人的眼光!」 我讶异地看着陈欣楨,没来由的一阵心慌,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别人总是会说,『那么漂亮的女生,眼光一定很高,一定会以貌取人!』你心里一定是这么想的吧?…但是,一旦你身边站的是长得不起眼的男生,别人应该会说,『哇!那个女生既漂亮又聪明,不会以貌取人!』」陈欣楨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好像只是在阐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我才不是…才不是那样…」我慌乱地说道。 陈欣楨倒是没有什么严加拷问的意思,笑了笑,「好啊!你说不是就不是!我会这么说,只不过是要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下去了!…来谈谈刚刚的舞台剧吧!记不记得李韶韦在里面的角色有一句口头禪…」 「莎士比亚的名言,『玫瑰即使不叫玫瑰,亦无损其芳香!』我说。 「如果当初在替花命名的时候,把玫瑰叫大便,我想现代的人也还是会爱它,…那么卞旭明是叫卞旭明或是叫一坨大便,又差在那里?」 我想起卞旭明陪着我跑警察的时候,那一抹让人讨厌的无所谓的笑,想起他在警察局等我去担保他的模样,也想起他叼着烟时沉着脸的神情…不能否认的是,不管是卞旭明或是大便,他就是他。 「一个名字,别人的眼光,或是外在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表象的肤浅东西,又不能改变本质。如果玫瑰觉得自己应该发出香味,那么它应该就发不出臭味了吧!所以,最重要的应该是,…你到底是怎么看自己的?」陈欣楨说道。 「我…」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但是脑子里却有一个想法在慢慢成型。 「要不然就放弃那坨大便也很好啊!反正还有个周君勇在等你,这两个人不相上下…选那一个都行…」 「我要回家了!」我说,早已听不进陈欣楨说的话,一转身拦了计程车就往家里去。 65(完) 所谓的万物之灵,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会去赞同身处的环境,进而溶入它,即使内心深知它是多么的荒诞不经。 到底是因为是相似的两个人,所以才会聚在一起,还是聚在一起之后才变得相似?这样的问题,只有当事人知道。 如果真要说到,「物以类聚!」 我一向不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堪称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我想我身边的朋友应该也跟我一样吧? 但是,我却发现,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在生活着,无所谓平不平凡,只是单纯地将自己的角色詮释的很好! 我在别人的眼光里到底是怎么样?是模范生也好,是标新立异的新人类也行,只有我才能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那么,既然明明知道卞旭明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是身处一个眾人皆否定他的世界,那又怎么样呢? 我看着那张被我贴在家门口的纸条,是卞旭明搬走的那一天塞在我家的门鏠的,上面写着… 如果你需要我,你知道可以在那里找到我! 我在急着出门的时候,接到周君勇打来的电话,他说:「馥妤,我刚下飞机,回台湾了…我…」 「君勇!对不起!」我说。 电话那头的他在停顿了几秒之后,问道:「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 「你听过『物以类聚』这个成语吗?」我开口说道,并不等待周君勇给我的答案,又说道:「我想,我们真的很适合,在一起会很快乐,但是,…我现在才明白,人是不能被设限的,即使是在别人眼里相差天南地北的两个人,也没有人能肯定他们适不适合!」 因为,到底适不适合,应该只有相处起来的两个人才会知道吧!就像是自己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这些可能都不是别人眼里看到,或是心里认知的那样。 所以玫瑰就算是别人不叫它玫瑰,它觉得自己应该会绽放芬芳,那么它一定还是会绽放属于它自己的芬芳。 重点不在于别人,而在于自己。 我不知道周君勇懂不懂我的意思,事实上,我也不太懂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过几天,我会再打个电话给周君勇吧!还是会约他吃饭看电影,或许会叫陈欣楨也带几个女同事一起来。像我和周君勇的属性这么相同的人,我有自信我和他一定还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至于现在,有一个目的地在等着我。 我快步走在往目的地的路上,手里紧握着那张画着五顏六色的地图。 目的地是图上的其中一个旗竿,那个旗竿下面画着一坨微笑的大便。 (全文完) ----- 言而总之… 对于能看到这里的你,我有说不出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