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恶》 第一章 七情六慾 「砰!」 一个身着长裙的女人破门而入,漆黑的殿内书本散落,满地玻璃碎渣迎光闪 烁。她慌乱的扫过四周,终于在炉鼎旁发现男人的身影,看着倒在地上的男 人,女人莹白色的小脸顿时血色全无,脚下一动,转瞬间来到了男人面前。 「阿修!你做了什么?」 女人快速扶起男人,瞪着眼质问道。 男人面无表情,沉着眸幽声说道: 「岁月无趣。」 女人似是想到了什么,曈孔驀地缩紧,惊叫道: 「你疯了!」 她冰冷的双手抓着男人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墨色的双眼里满是怒意与不可置 信。对于女人的愤怒男人却浑然不觉,任由她颤抖的抓疼了自己的肩。 男人始终垂着双眸,嘴角却慢慢弯起了一个弧度,鲜红的血液从唇间溢流而 下,一点一点晕染女人白金色的长裙。 「真想看看这个世界会变得如何。」 ### 「羽烟,你看这窗外的景色真美!」 一名容貌清秀的女子站在89楼的落地窗前,兴奋的讚叹道。 「嗯。」 名叫羽烟的女孩淡淡的应了一声。 看着满脸淡漠的羽烟,女子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的这个妹妹从小就是这 般冷冷淡淡的,彷彿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扰动她的心。斑斕鲜活的事物,于她都 显得苍白黯淡,甚至对于一切苦痛,她都显得漠不关心。 而她的容貌似乎是配合她的性格,羽烟的脸是近乎半透明的,轻青的玉色,微 微上挑的眼里一汪冰蓝,像是湖水浮着融雪碎冰,澄澈透净中流转着丝丝寒 凉。她的嘴唇薄,却不似肤色那般浅淡,而是粉嫩的玫瑰色。 脸旁随意披散的银白色长发,配着一袭白色纱裙,更衬着她如纤尘不染的雪 灵,而旁人不过是一团浊杂的凡庸。 无视于姊姊羽寧的目光,羽烟静静的站在一旁,俯瞰着窗外景致。美吗?她只 觉得山河、高楼,平时的庞然大物,全被搜罗在一块模型之中,黏在灰沉沉的 佈景里,而路上奔驰的汽车,宛若一隻一隻小蚂蚁,井然有序的照着既定的轨 跡前行。 「过几天是你的生日,爸说他会把这一层包下来,帮你办一场生日宴。」 羽寧微笑着说道。 「生日宴?」 羽烟偏头看向了羽寧,眼神中带着不解。羽寧心头划过一抹不自然,随即语气 轻快的说道: 「对啊,今年是你18岁生日,当然要办。」 「生日为什么要庆祝呢?」 羽烟又重新看向了窗外,似是在喃喃自语。 「什么?」 「一个人的降生不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吗?而且既然不喜,又何必为难自己。」 羽烟一脸漠然,语气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 「羽烟......」 羽寧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记忆中父亲与母亲极为恩爱,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总喜欢让她坐在梳妆 檯前,给她梳各种各样的发型,再夹上别致的发饰,母亲总笑着说她的发质像 她,都是光滑柔软的细丝,不像父亲那种粗硬的钢丝头。 在她们下楼前,父亲总会做好一桌丰盛的菜餚等着她们,那每一道都是她与母 亲爱吃的。 直到那年雪夜,父亲抱着母亲走了几公里的路,却仍赶不上......白雪浸染了一 片红,妹妹保住了,母亲却终究没熬过那一夜。 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很幸福的...... 「走吧。」 一袭银白色影子晃过她的眼,羽寧回过神,看着走远的羽烟,心里五味杂陈。 回到家,羽烟直接上楼,关了房门,揭开水色纱帐,直直倒在身后的床舖,银 白色发丝散落在白色床单上,如锦如缎。 她睁着一双大大的杏眼,眼里流泻着明明灭灭的水光,宛若绣在她蚕丝被上的 冰蓝色玫瑰,没有生命的活灵活现。 她面无表情的盯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却猛然坐起身,低头对着项鍊上的蓝宝 石默念起一段咒语,语毕,项鍊发散出柔和的黄光,悬浮在胸前,一道透白色 身影缓缓从宝石中飘出。 「我不懂。」 羽烟看着面前的魂体,淡淡的说道。 「不懂什么?」 那魂体俯视着羽烟,交叉着胳膊问道,声音温润而醇厚。羽烟抬头看向他的双 眸,开口应道: 「为什么人类总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你怎就知道他们不喜欢?」 那魂体又问。 「我总是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出厌恶与不耐,但他们所说的话甚至所做的事,却 与情绪相悖。」 羽烟一边说着,一边下床走到了梳妆檯前。 「怎的不穿鞋。」 魂体看着她赤裸的双脚踏在冰冷的白色磁砖上,微微皱眉道。 「不冷。」 随意回了一句,羽烟坐到了木椅上,双手交叠在膝上,透过镜中看向身后的魂 体,似是在专注的等待答案。 魂体见她如此,大手一摄,一双绒毛拖鞋便落到了羽烟的脚底。他收起了微洩 的情绪,淡淡道: 「七情六慾。」 沉默了半晌,羽烟说道: 「他们眼里的复杂迷离,于我是纯粹明瞭,他们的理所当然,于我却是困惑难 解。」 她对着镜子,双眼弯起了月牙状,两手食指勾起唇角向上拉,停顿了一下,忽 又向下扯,眼皮垂下,双眉轻锁。她摆弄着各种表情,白皙的皮肤被掐得有些 红,唯那双眼里始终如一。 「你教我判断人类的情绪,让我学着摆出表情,可这么多年,我也只学会了疑 惑。但即便如此,我摆出的表情也不会是最糟的,总有人比我更加怪异。」 「唔......」 羽烟微微一颤,她感觉到有东西拂过她的发顶,回头一看,却发现魂体正逐渐 消散。她抬眸望进他的眼底,却又一次的读不清。 羽烟看着魂体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一语不发,直至消失殆尽。 当再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羽烟才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对着一团空气 喃喃道: 「修斯,为什么这个世界如此复杂,我却没有丝毫感觉,甚至连无趣都感受不 到?」 而回答她的,只有吊鐘的敲打的「滴嗒」声。 最近修斯消失的时间越来越快了,十二年前他第一次出现,便说过时候到了他 就得离开。他说缘起缘灭,这个世上,没有谁能永远的拥有什么,一切都是借 来的,终有一日得还回去。就像一场戏落幕了,剧本结束,道具归位,曲终人 散。 「像修斯这样超脱凡俗的存在,也是戏中人吗?」 她想着,而至于她自己, 「六感,喜、怒、哀、惧、爱、恶、欲」 她什么也没有,一个没有七情六慾的人,始终是入不了这戏的。这样她大概这 辈子都解不开疑惑了,有些东西,只有戏中人懂得的,不过也有些东西,唯有 局外人看得清。 「你查到了吗?」 第二章 真真假假 「嗯,气息一直很微弱,最近才较为清晰。」 两名披着白色斗篷的男人交谈着。 「位置确定吗?」 「大致确定,等过些时日便能完成任务了。」 「这个任务折腾了这么久,也该了结了。」 其中一名男人说道,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是啊,终于能够回去了,这里的空气实在太污浊。」 另一名男人应道,说完还一脸嫌弃的皱了皱鼻子继续道: 「也不知泰坦神是怎么想的,还嫌这凡间不够乱吗。」 这话音一落,问话的男人脸色一白,神色慌张的说道: 「嘘,别说了。赶紧走吧!」 「怕什么!他都已经......」 这次男人直接捂住了这人的嘴,也不等对方反应,拉了他便消失在天际之中。 正在收拾书包的羽烟顿了顿,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几朵白云在蓝天中游 移,舒伸,徐静地没有丝毫不和谐。她遂又低头,将剩馀的东西整理完,拉上 了窗帘。 她带上了修斯为她准备的早餐,走下楼,突地,「哐啷」一声,瞬间打破了她所 习惯的静寂。 她看见自己的父亲竟站在餐桌旁摆盘,积了一层灰的大理石桌早已擦拭乾净, 羽烟怔住了。 「过来吃早餐吧。」 羽烟微歪着头望着还在摆餐具的男人,佇立在最后一格台阶上。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些是你妈妈以前喜欢吃的。」 摆完汤匙,男人抬头看向羽烟,沉着声说道。 羽烟沉默的走向饭厅,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父亲的对面。她面前摆了一盘沙 拉,生菜上放了几片橘红色的烟燻鮭鱼,四周摆放着留着尾壳的鲜虾,最上头 洒了点坚果,淋上琥珀色的和风酱,带着淡淡的柚香。 看着这道沙拉,她不禁想起高中以前,家里曾请过的一位阿姨。那时父亲常年 在国外出差,便请了这位阿姨照料她们姊妹俩的生活。记忆中,她都称呼她周 姨。周姨待她极好,她眼里总流露着她看不懂的东西,若真要找个名词,可能 就是所谓的慈爱吧。 姊姊总说周姨的手艺特别好,让母亲留下的食谱得到了最好的延续。在她慢慢 习惯周姨的存在后,周姨却突然辞职,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似的,两人再也没了 联系。 「吃吧。」 看着羽烟雕像似的杵在餐桌前,男人开口道。 「嗯。」 羽烟应了一声,拿起一旁的叉子。 饭厅内,回荡着刀叉与瓷盘碰撞的脆响,羽烟咬了一口油亮酥脆的枫糖可颂, 浓厚的咸蛋黄与奶酥香在齿颊间爆开,金黄色流沙沾得她满嘴唇都是。 「这是母亲喜爱的味道吗?」 她舔了舔唇,在心中问道。对她而言食物只是补充能量的来源,没有喜恶之 分,只是这可颂的味道有些特别。 「上回定制的裙子送来了,你晚上试一试。」 男人在喝下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后,终于说道。 「好。」 羽烟答道,说完,便起身收拾餐盘。 「放着,去上学吧。」 男人说道。羽烟一顿,点了点头,背起书包向大门走去。 待羽烟走后,男人看着掩上的大门,叹了一口气。 他垂着眸,眸里翻涌着一层晦暗的悲哀,似有无数难以言诉的苦楚。 ### 「你看,那是秦羽烟耶。」 学校走廊上,一个马尾少女指着不远处的羽烟叫道。一旁的女同学回头瞥了一 眼,便立刻拉着那少女快步往前走,语气厌恶的说道: 「我们离她远一点,真晦气。」 走在她们后头的几个男生嬉皮笑脸的嚷嚷道: 「喂,前面的走快点,我不想遇到她!」 「快点啦,省得被她冻死。」 「你们,为什么这么排斥她?」 一道陌生的男声突兀的响起,语调有些慵懒,富有磁性的嗓音更添了几分优 雅。 闻言,一群人停止了对羽烟的讥讽,转过身看向来人。 目光一对,几人皆愣在原地。迎面而来的是一位少年,琥珀色的双眸宛若水晶 杯中的古典干邑,阳光洒落在他的眸中游离着细碎的光,犹如酒液中的块冰。 他的短发松软,墨黑中带点紫,皮肤白皙,鼻樑俏挺,薄唇边噙着一抹似笑非 笑的笑意。 他轻轻迈开步子,修长的身姿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朦胧,似是庄严与散漫的碰 撞。 「嗯?」 少年轻哼一声,眾人才回过神来,前头的马尾少女双颊泛红,勾了勾耳旁的碎 发,对着少年轻声细语道: 「你刚转来不知道,她这个人特别冷淡,谁都不理的。」 「对啊,我们都讨厌她故作清高的样子。」 一旁的女同学附和道。 「而且听说对她好的人都会不幸。」 其中一位男同学神祕兮兮的说道。 「喔?」 少年眸光一闪,故作好奇的问道。 「是真的,她妈妈就是为了生她而死的。」 见他不太信,那位男同学又加了一句。 少年若有所思的朝羽烟看了一眼,那马尾少女见状,连忙说道: 「你别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她就是个丧门星、晦气冰块,要离她远点。」 少年转过头,看向说完话的少女,明明是笑着的,少女却突然感到一股森冷的 寒意,似有无数根冰锥狠狠刺向她的双眼,让她的心头止不住的发颤。 「欸,你怎么了?」 身旁的女同学拍了拍少女,看她僵在原地,疑惑的问道。 「他......」 少女终于感受到温度的回归,正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早已没了少年的踪影。 「没......没什么。」 她囁嚅道。 「有事?」 少年停下脚步,淡漠的问道。 角落里,一个女孩探出头,怯怯地说道: 「那个......你......你别听他们乱讲,羽烟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她其实很善 良,以前我被别人欺负都是她帮我的,这些流言是她帮我之后开始传的。」 「那你刚刚怎不直接反驳他们?」 少年偏过头斜睨着女孩问道。 「我......我不敢。他们人那么多,每个人随便讲点什么都能把假的变成真的, 真的变成假的,最后因为大家都那么说,真相到底是什么也就不重要了。只要 一不小心惹恼了他们,就会被针对。」 女孩的手紧抓着她的百褶裙,神色愧疚的说道,她接着道: 「这是件很可怕的事,她们不过是在悍卫自己想相信的一切,甚至一些带有攻 击性的偏执的想法,然后像传播病毒一样的传播出去。」 女孩低着头双眼泛红,咬了咬唇,压低着声音继续道: 「一点一点的感染,防不胜防的渗透......而更让人恐惧的是,许多人竟然任由 这些病毒麻痺自己的脑细胞,蒙蔽自己的双眼,还乐在其中的自詡为正义。」 说着说着,女孩的情绪有些激动,像是压抑许久的怨愤即将爆发,却又全数咽 了下去,化为一丝轻嘲。 「我们学校啊,是首都里数一数二的,但许多人还不是就这样被人当枪使都不 自觉。」 她微微笑道,笑容却夹着苦涩。 「呵,栋樑变成了乱源,多么可悲。」 少年发出一声笑,清清冷冷,还带点上扬的轻蔑。 女孩抬头望向少年,少年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真有趣。」 少年站在熙来攘往的长廊上,微弯起唇,一双桃花眼里漾着缕缕精芒。 第三章 名字成了贬义词 「欸,你摆什么冰块脸啊?考了全市第五还不高兴喔?」 一个盘着包包头的少女用力捏了捏另一个短发少女的脸,嫌弃的说道。 「我哪有,我又不是秦羽烟!」 短发少女立刻拍开对方的手,一边揉着被捏红的脸颊,一边生气的叫道。 「你们认识秦羽烟?」 突地,一个少年问道。两名正在打闹的少女愣了愣,看向一旁,只见一少年五 官极其俊秀,双臂环抱于胸前,斜倚着栏杆,嘴角掛着浅笑,模样有些漫不经 心。 短发少女内心顿时冒起无数颗粉红泡泡,看着少年,细生细气的答道: 「喔......不认识啊。」 「你们提了她的名字。」 那少年说道。 短发少女抿了下唇,说道: 「这......是因为大家都说秦羽烟摆了一张冰块脸很讨人厌,又很晦气,所以才 这么形容的。」 少年眼睫微垂,琥珀色眸里酿了点不屑,又问道: 「你们了解她多少?」 闻言,短发少女双眉上挑,微睁大了眼,后又捂着嘴轻笑道: 「哈,为什么要了解她?反正这么多人都这样讲,总不会错吧!」 「而且她本来就看起来很冷漠,怪谁呢。」 盘着包包头的少女补了一句。 两人说完,少年不给她们再开口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去。 实验室里,黑色长桌旁,摆了几张黑色旋转椅,垫上冰冰凉凉的,覆了些灰, 白色灯光打在皮垫上着了点光泽。 羽烟站在桌前喷洒着消毒酒精,桌面佈满了液珠,她便伸长着手来回擦拭,擦 完,她又抱起了方形冰盒,盛满碎冰后放上桌面。 相较于实验室里的人声鼎沸,她的一张长桌像是一方小世界,裹着无法相溶的 薄膜,隔掉了纷纷扰扰。 「介意跟我一组吗?」 耳边传来温热的气息,羽烟眉头轻皱,放下手中的书,看向来人。她没有说 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眸中带着浅浅的疑惑。 少年微弯着身,手撑在桌上,五指扶着黑紫色碎发,唇角轻勾。他打量着羽 烟,就像在评估一个稀奇物件,有着探究,有着惊艷,还有着一丝轻慢。他慢 悠悠的开口道: 「我是,慕逍。」 面对他肆无忌惮的目光,羽烟的眸中毫无波澜,直视着他的双眼漠然道: 「秦羽烟。」 他们的距离极近,慕逍可以看到羽烟几近半透明的皮肤,冰蓝色眼眸上的睫毛 浓密捲翘,像是两把小刷子,让他很想伸手去碰。他心里这么想的,也这么做 了,可这次羽烟头一撇,闪过了他的指尖。 「需不需要我告诉你何为尊重?」 羽烟冷冷的问道。 「呵。」 慕逍笑了一声,拉开彼此的距离,拿着纸巾擦了擦椅子上的灰, 「这椅子倒是挺新。」 说罢,规规矩矩的坐到了她身旁。 「那个......羽烟,我......我可以跟你一组吗?」 一道细小的声音响起,带着犹疑与胆怯。 羽烟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孩,女孩的黑发绑成一根辫子,肤色略深,她一手 放在身后,一手抓着百褶裙,羽烟从她墨色的眼里读到了忐忑。 「嗯。」 羽烟点头道,一听到羽烟同意,女孩脸上顿时流露出欣喜,她放开被她蹂躪得 皱巴巴的裙摆,直接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 「椅子很脏。」 羽烟淡淡的说了一句。 「啊?喔,没关係。」 她站起身,胡乱拍了两下皮垫又坐下。这时,她才看向羽烟隔壁的慕逍,这是 她第二次见慕逍。上次看到了他的侧顏,只觉得他气质出眾,这次定睛一看, 他的容貌的确是俊的过份了,跟羽烟坐在一起,倒有种郎才女貌的美感。 她礼貌的说道: 「你好,我叫时筠。」 「慕逍。」 慕逍拨弄着手指上的戒指,随意的应道。他瞥了一眼羽烟的项鍊,银色的细鍊 上掛了一颗雨滴型的蓝宝石,他的目光在那蓝宝石上一顿,开口道: 「你这项鍊真特别。」 「谢谢。」 羽烟碰了碰宝石,没有多说什么。 时筠也看向了羽烟的项鍊,见那宝石是略带紫色调的浓重靛蓝,还带有天鹅绒 般的质感,让她想起了蓝色矢车菊的花瓣。她不禁好奇道: 「那个......羽烟,这条项鍊是去哪里买的啊?」 「别人送的。」 羽烟答道。时筠还想继续问,毕竟这种成色的蓝宝石她从未见过,可她又不太 敢开口,正犹豫时,走进实验室的老师说道: 「请每组派一位同学下楼拿显微镜。」 「我下去拿吧!」 时筠说道。 「嗯,谢谢。」 羽烟应了一声,而慕逍只是撑着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待时筠走后,慕逍突然开口道: 「秦羽烟,这个名字变成了贬义词,你没有任何感觉吗?」 羽烟低头看着手上的书,没有马上回答,直到翻了页,才答道: 「我们本就互不理解,只是他们陷得深,我浅。」 她的语气平和,慕逍双眉微挑,又问道: 「当妒忌变成实质性的伤害,也无所谓?」 羽烟继续看着书,透白色的指甲划过柔滑的纸面,发出一道不算尖锐的细响, 极浅的刮痕停留在一行墨色字体下。她的指甲端痒痒的,微微刺激着她的神 经,这是她为数不多的感觉。慕逍看清了她所划下的那行字,眼底有些冷。 「其实妒忌本不该对社会產生危害。」 羽烟说道。这话一出,慕逍的眼底藏下了冷,爆燃起浓厚的兴致。 「喔?」 他问道,抬眼看着羽烟,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妒忌可以促使一个人进步,去成为他所称羡的那个人,只可惜他们嚐了妒忌 的情绪,却没有发辉它的价值,还误用了。」 羽烟平淡的解释道,这是她的想法,也许有点惊世骇俗,但修斯也说过,妒忌 有其价值。 世人普遍认为妒忌是种罪恶的情绪,一旦出现就该为自己感到羞耻,可她想着 这不过是在心中立了个假想敌,一个想成为或超越的目标。会妒忌一个人,不 就是觉得那人比自己好吗? 可妒忌的定位是种罪恶,所以它也真成了罪恶,世人避免不了这情绪,也放弃 或从未想过妒忌的正向可能性,他们错失了进步的机会,还将妒忌发展成伤 害。似乎集体向下沉沦,才是他们所乐见其成的。 「所以你认为,为了别人失败的作为让自己受到影响很愚蠢?」 慕逍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 「我既不在意,又怎会受到影响。我不过是对他们的行为感到费解。」 羽烟又翻了下一页,平淡的说道。 「人类活着不是为了进步吗?」 她问道,声音又薄又透,似是在喃喃自语。 「人类活着是为了享乐,以任何型式的,任何时刻。即便那不是真正的,也不 是永久的乐。」 慕逍漫不经心的说道,语调微凉疏懒。羽烟抬头,放下了书,看向旁边的慕 逍,双手交叠在膝上,认真的问道: 「你如何懂得?」 慕逍微怔,随即懒懒的笑道: 「何必这么认真?」 羽烟没有反应,慕逍用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羽烟仍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见她如此,慕逍有些无奈,他说道: 「你这说话方式,让我想起一位故人。」 他又道: 「相较于人类活着的目的,我更好奇,像你这样的人,当初怎么会帮时筠。」 羽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看着慕逍手上的戒指。 第四章 人情,意愿 理学院的走廊昏昏暗暗的,通道有些狭窄,两旁的白墙剥落了几处,又补了些 淡绿色的漆。红棕色的老旧木柜立在一旁,灰濛濛的玻璃橱窗里摆了几罐发黄 的标本,时筠走在人群后头,她这次不像往常一样战战兢兢,她甚至闻到了木 头淡淡的沉香。 又走了一段,墙边是一扇挑高的对衬型米白色铁门,里头不断传出机器「嗡嗡 -嘀-」的声响,前头的同学都是快步走过,时筠却看向墙上端的两块长型玻 璃窗,玻璃上的稜形雕花纹透出两方黄色的光,落在她身上。 「喂!时筠!」 突地,一个少女愤怒的叫道,她快步走到时筠面前,质问道: 「你为什么要跟那个晦气冰块一组?我们之前不是都做得很好吗?」 时筠眉头微锁,少女的身体挡住了光,她的脸上又是黑鸦鸦的一片。眼前就是 之前那个讽刺羽烟还犯花痴的马尾少女,她压下心底的厌恶,手藏在背后抓着 裙侧,小声的说道: 「我......我这次就是想跟羽烟一组啊。」 那少女瞪着眼还想说些什么,时筠连忙道: 「那个......要轮到我拿显微镜了。」 说完,时筠快速挤进前面的人群,窜到了前头。 被甩在后头的少女一反应过来,便怒气冲冲的衝着时筠的方向嚷道: 「哼,你最好不要后悔。」 才赶上的另一个女孩深吸了一口气,担忧的问道: 「怎么办,这次没有时筠怎么做实验?」 「能怎么办,反正秦羽烟这么晦气,我就不信他们能做得好。」 马尾少女恶狠狠的说道。 ### 「是同情吗?」 慕逍问道。 羽烟转过头,重新拿起书,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只是觉得他们做事的理由太过荒诞,更不理解时筠面对的态度,所以拉了 她走想问她几句。」 她的指甲边缘又是一刮,冷淡的加了一句: 「至于同情,为什么要有?」 慕逍又笑了,很自然而然的,他问道: 「你问了她什么?」 「为什么被不合理的对待,还要笑着受着。」 这一听,慕逍兴致更浓了,他又问道: 「然后?」 「她只说了声谢谢,便跑了。」 「你这般,不怕被人说你不近人情?」 慕逍语带笑意的问道。 「同情就是近人情?」 羽烟轻飘飘的反问一句。她记得修斯说过,同情是种自以为高尚的鄙视。 「你有什么想法?」 慕逍语调轻快的问道,一双琥珀色眼里流光溢彩,像是搅动着的白兰地。慕逍 期待着羽烟的答覆,他觉得这女孩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宝藏,越是挖掘越让他 感到惊喜。 羽烟忽地转头看向他,恰好对上了那灼热的眼,彷彿烈酒撞上了冰,她仍旧平 静,淡声道: 「同情是把对方当成弱者,而我认为我们是平等的。」 「我也没有兴趣从别人的感激或羞愧中得到快感,或是被同情绑架。」 「羽烟,等一下我可以先解剖吗?」 这时,时筠手托着显微镜走到了长桌旁。 「嗯。」 时筠一放下显微镜,便开始调整显微镜位置、插上插头、打开光源,接着急急 地拿出养着果蝇的试管。 她拔掉棉花,几隻果蝇跌跌撞撞飞落在桌面上,时筠直接把牠们拍死,接着取 出乳白色的幼虫。慕逍站在一旁,眸光微动。 「还好今天是解剖果蝇,如果是小白鼠我肯定不行。」 她滴了一滴水在黑盘上,双手拿着镊子口气愉悦的叹道。 「为什么?」 慕逍沉着声问道。时筠有些惊讶慕逍的问话,她也没多想,一边夹着幼虫身 体,一边答道: 「小白鼠那么可爱,怎么下得去手。」 羽烟听了,没什么表情,不过她想到修斯说过,眾生平等不过是句冠冕堂皇的 话语。他说世上所有的一切从出生便不平等,而这一生也注定不平等。 唯有意识到这一点,清楚自身定位,才有机会去夺得心中渴望。 「世界之大,只有弱肉强食,物种才得以延续。」 慕逍说道。 「可每一场杀戮,都必须有意义。」 慕逍低垂着眼,羽烟从他的嗓音中听出了点与他姿态相左的意味,可只是一 瞬,他又恢復了原状,一种慵懒而优雅的情调。 时筠仍然专注在操作上,突地,她兴奋的叫道: 「啊,取出来了!一对完整的唾腺细胞。」 她这一叫,全班都看向了他们这桌。 「每次有时筠在的那组都特别快。」 「对啊,之前学校派她去比赛,还得了全国第一,听说已经有名校在招揽她 了。」 「唉......真羡慕人家有那种智商。」 别桌的同学们开始七嘴八舌的谈论着,里头全是对时筠的称羡。其中一名同学 拍了拍旁边人的肩,鼓励道: 「你就多努力点吧!」 可那人却丧丧的说道: 「拜託,在绝对的天赋面前,再多努力都很微不足道好嘛......我就乖乖找个适 合自己的出路就好了。」 「要不是她够聪明,凭她一个孤儿能念到这吗。」 「话说,时筠竟然跟秦羽烟一组耶。」 突然有人说道,听他这么一说,眾人面露惊诧,接着偷偷瞥了另一桌一眼,桌 旁的马尾女孩撇过头,继续做自己的实验。 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议论,时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最后龟裂成一抹苦笑,她 站起身,对着羽烟眼含歉意的说道: 「换你们吧!」 羽烟看了慕逍一眼,见他无动于衷,便道: 「就用时筠你的染色吧,之后的dna纯化我们做。」 「喔,好啊。」 时筠应道,她重新坐回椅子,把那对细胞夹到载玻片上,滴了一滴红色染液。 「有个神队友就是好啊,什么事都不用做。」 「不像我,这都第五隻了还取不出来......」 人群中又有人凉凉的嘀咕道。 「就多试几次吧,反正你就固定好牠的头跟身体,然后慢慢扯开啊!」 「切!」 那人冷哼一声,挑开幼虫被撕裂成两半的身体,弄掉了点沾黏的乳白汁液,继 续在一团混杂的器官中翻搅。 羽烟对于其他人的嘲讽恍若未闻,她低垂着眸,用掌心轻轻捧起几块碎冰,雾 白色碎冰在掌心的温热下融化为水,顺着她的手腕流淌而下,落在黑色长裙 上,晕开一滴深印。慕逍看着,他忽然觉得,那是她的泪。 冰融了,羽烟又捧了几块,她雪白的掌心已被染成嫣粉色,有些刺,有些僵, 她握了握手,使那感觉更加明显。忽地,慕逍拍掉了她手上的冰,羽烟抬起冰 蓝色的眸,便看到慕逍隐隐不悦,他问道: 「玩冰做什么?」 「我家从未有过冰。」 羽烟轻声说道,她掌心向下,冰水滑过指尖落回盒子里。 「冰非雪,却都扎人,那并非冰的意愿,是冰的本质。」 她又道。 慕逍一愣,气氛有些凝滞。 「那个......羽烟,明天晚上是你的生日宴吧?」 时筠在盖玻片的边缘上涂好指甲油后,转头问道。 「嗯。」 「那......我......就是我可以参加吗?」 时筠怯怯地问道,眼里有着含蓄的希冀。 看着时筠的双眼,羽烟淡淡道: 「好。」 闻言,时筠双眸里的希冀炸开了烟花,顿时晶亮无比,她高兴地说道: 「太好了!好期待看到羽烟穿礼服的样子!」 第五章 与善 与熙熙攘攘的人群擦肩而过,羽烟走过喧嚣繁华的街道,高耸华丽的豪宅大 厦,老旧斑驳的公寓平房,在源源不绝的欢笑声、吵闹声、哭泣声来回穿梭。 每个人都待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筑着透明的高耸的墙,她看着别人,别人 或许也看着她,但谁也撞不破谁的墙。 「大......大人?」 两名穿着白袍的男子错愕的叫道。面前的男子一袭红袍,容顏妖冶,清风拂 过,鼓起他宽大的衣袖,红紫色长发飞扬,气势冷厉邪魅。 「你们在做什么?」 他的嗓音带着一种惑人的磁性,慵懒而冷沉,却惊得两名白袍男子背脊发凉, 冷汗直流。他们低着头,弯身拱手,小心翼翼的答道: 「回大人,我们奉明神的命令,来捉拿眾恶之魂。」 「喔?这眾恶之魂可犯了什么错?」 男子问道,那双眸里闪烁着邪肆的冷光,直直射向面前的两人。两人心底发 颤,却强装镇定的回答道: 「这......目前没有,但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先捉拿。」 两名男子的后背已浸湿一片,这时,上方传来了男子轻飘散漫的嗓音: 「是吗,那你们继续吧。」 两人一听,如获大赦,赶紧应道: 「是。」 「唔!」 才应完声,正要离去的两人却后颈一痛,忽地失去了意识。 「眾恶?真可笑。」 那红袍男子嗤笑一声。他右手握着一团穀物,左手捧着药液,两手一合,红色 莹光倏然从指缝间洩出,掌心一开,几滴晶莹艷红的液体悬浮于空中。 男子抬手将手中合成的液体倒入两人嘴中。 羽烟走到了家门前,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就像上次一 样......可明明什么也没有,难道是她想多了? 羽烟想不透便不再想,直接打开门进了屋。 「羽烟,今天比较晚喔!」 看见进门的羽烟,羽寧亲切的说道。 「嗯。」 羽烟回应着,她无意间瞥见了桌上的一盒可颂,目光便停留在上,羽寧见她看 着那盒可颂,便道: 「啊,这是我买回来的,流沙奶黄口味的可颂很好吃。」 「母亲爱吃的那种?」 羽烟突然问道。 闻言,羽寧瞳孔一缩,惊讶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 「上次父亲做过。」 羽烟淡淡的说道,羽寧的双眼却睁得更大,她声音微抖,激动却又压抑的问 道: 「爸做饭了?什么时候?」 「今天早上。」 面对羽寧反常的态度,羽烟仍淡漠的答道。 「喔......」 羽寧应了一声,绷着脸,垂着眸沉默不语。看着她的模样,羽烟若有所思,破 天荒的问了一句: 「怎么了?」 羽寧微微抬头,却没有看向羽寧的双眼,只轻轻的应道: 「没什么,你上楼吧。」 见她如此,羽烟不再多问,越过她,直接上了楼。 回到房间的羽烟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将脖颈上的项鍊解开,放在手上。她 的食指与拇指轻捏过银色细鍊,指尖滑过金属的冰凉,驀地在某段停下。她小 心翼翼地从那一段细鍊拿起,将它放在双眼前仔细端详着。 「一样。」 她喃喃道。这项鍊上刻着的细小符号和慕逍戒指上的一样,只是她项鍊上的符 号极为浅淡,可能是戴了多年的磨损。 「为什么?」 她在心底问道。这条项鍊是修斯送的,在她六岁时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可修斯 不是凡人,慕逍又怎么会有一样符号的戒指...... 羽烟想着,便对着项鍊默念起一段咒语,项鍊悬浮于空中,蓝宝石倏然发出柔 和的黄光,一道身影飘然而至。 「何事?」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的戒指上有着和我项鍊上一样的符号。」 羽烟看着面前的魂体说道。 「这你不必在意。有些事情,时候到了自会知晓。」 修斯面色平淡的俯视着羽烟,没有多解释什么。羽烟虽然心里不解,却也不再 多问,只是想到了白天里读到的那一句话,便道: 「修斯,我在书上看到了一句话,可我不理解。」 「什么?」 修斯语气淡淡。 「一报还一报。」 羽烟答道。她端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于膝,目光专注的看着修斯问道: 「世界上的恩怨,真的能一报归一报吗?」 修斯背过身,双手负于身后,窗外清冷而柔和的月光铺洩而来,在他透白色的 身影边渲染着一层浅淡的银色光晕,生出一种神圣不可褻瀆,却孤冷料峭的意 味。 「世人如何懂得,若能凡事皆如此,生命将会容易许多。」 修斯说道,清冽的嗓音如碎玉寒冰,冷冷淡淡。 羽烟站起身,缓缓伸出手,葱白的指尖触碰到修斯宽大的掌心,她试着抓住他 微垂的手指,却只是穿过了他的魂体。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做,或许只 是那一剎那有了感受,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太美,太冷。 修斯感受到羽烟的触碰,心底一颤,像被烫着了似的,一种滚烫的烧灼的情愫 猛然从指间窜到心扉,满溢到他暗沉的双眸,却被硬生生压回到心底最不起眼 的角落。 他转过身,温和的看着羽烟,语气低缓: 「烟儿,记住,以德报德反之亦然。以德报怨是为让对方真心悔改,而非愚 善。你要明白,能让对方知错的方式不止一种,愚善只会助恶。」 「烟儿,有仇不报并非宽容,而是懦弱,每一个人皆须为自身的选择负责。而 不论伤你的人为何人,都不可心软。」 他说着,羽烟从他的眼里读到了翻涌的情绪,除了某种莫名而强烈的坚持,还 有她所不懂的。 「修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羽烟突然问道。 「你想多了。」 修斯眸光一闪,沉着声说道。他伸出手,一枝泛着金光的笔出现在他手上,待 刺眼的金光消散,羽烟终于看清了笔的样貌。古铜色的笔身,笔上的花纹繁复 却不俗,流露着古朴的气息。 「给你的生辰礼物。」 修斯说道,他停顿了一下,又道: 「这隻笔可以破开一切束缚。」 羽烟接过了那枝笔,虽然不了解修斯送她笔的用意,但她知道修斯送的东西总 是会有用。 「谢谢你,修斯。」 「烟儿,你的礼服送来了?」 修斯问道。 「嗯,你想看吗?」 羽烟打开了放在床上的纸盒,拿出为生日宴准备的礼服。 「烟儿,穿上它,我为你修改。」 羽烟一愣,随即答应道: 「好啊。那你......」 不等羽烟说完,房内便没了修斯的身影。羽烟开始试穿这件礼服,她费了点 力,终于把后背的拉鍊拉上。 「好了。」 羽烟话音一落,原本消失的修斯驀地出现,看见穿上礼服的羽烟,他顿时愣在 原地。 她的领口是典雅的復古立领,边缘点缀着细緻的蕾丝与小珍珠,下边是冰蓝色 袢条编织而成的蝴蝶盘扣,上头缝製了珍珠。胸口至腹部是珠绣的冰蓝色玫 瑰,两旁为半透明的轻盈喇叭袖,下身接着雾蓝晕染的拖尾褶皱软纱。 「好看吗?」 羽烟的嗓音瞬间拉回了修斯的意识,他没想过,羽烟穿上的这件礼服会如此合 适,无一处不衬着她的纤柔空灵,九天之上最美的仙子也不过如此。 「很美。」 他讚叹道,眼里跳跃着惊艷。他打了个响指,房内顿时昏暗一片,抬手一挥, 礼服上的软纱覆上了一层冰丝似的莹泽,似是闪动着熠熠星辉,在暗夜之中摄 人心魄。 羽烟站在镜子前,看着这身礼服,语调轻而慢的问道: 「这就是所谓的美吗?」 修斯心尖一疼,所有的灼热瞬息化为了冰冷。他淡淡的说道: 「嗯。」 羽烟撩动着自己的裙摆,修斯看着,他忽地低垂下眼,说道: 「烟儿,我要走了。」 第六章 离别 「我们,还会见面吗?」 羽烟放下了手中的裙摆,看着修斯问道。 「有缘自会再见。」 修斯微笑着答道,他的魂体正一点一点的消失。羽烟沉默着,却走到了修斯面 前,猛然抱住了他。 修斯瞳孔骤缩,双手无措的僵在半空中,他轻叹道: 「烟儿......」 羽烟的双手圈住了修斯的腰,小脸靠在他的胸前,轻声说道: 「听说离别时要拥抱。」 修斯闻言,抬手将羽烟拥进了怀中,下巴微微抵着她的发顶。 「修斯,这些年谢谢你。」 羽烟垂着眸,平静的说道,这一刻修斯的魂体宛若实质,她好似感受到了他的 心跳,他的温度。就像指甲划过纸张,有种痒痒的,紧一阵又缓一阵,刺激着 她神经的感觉。 她抬头看向修斯,修斯的指腹轻抚过她的眉、眼、鼻尖、双唇,似是要把她的 容顏深深刻在灵魂里,修斯看着她的双眸,神情认真地说道: 「即使暗幕之中无人为你点亮灯火,你永远是属于自己的,最耀眼的星辰。」 朦胧昏暗的视野下,羽烟的双眸中清晰的倒映着修斯的容貌,她从来没有注意 过谁的样貌,不论美丑,在她眼里都没有区别。 但此刻修斯是特别的,他只是一个魂体,她却好像看到了他水蓝色的,无边大 海似的双眸,还有一头映照着清冷月光,淡金色的发。 他深邃的双眸中漾着粼粼波光,盛着隐晦的柔情,浮浮沉沉,羽烟还没来得及 读懂,修斯已然化作点点萤火,消失在她面前。 「对不起。」 虚空之中,只散落了这一句话。 修斯走了,羽烟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是种极为陌生的感觉。她面无表情的 拿起修斯送的笔,打开书桌旁的玻璃柜,这里面陈列着每一年修斯送她的生日 礼物。她的生日一直是个忌讳,这世上唯一还惦记着她的生日的,也只有修斯 了。 她放好了笔,又拿起一个琉璃瓶,七岁那年她生了一场重病,修斯便送了这瓶 药液,她喝下后便再也没生过病。 她放下了琉璃瓶,碰了碰旁边的银色药盒。她八岁时上户外课被落下,独自一 人在草丛里待到了黑夜,身上遍佈着蚊虫叮咬的红胞,修斯便送了这个药膏, 擦上后伤口不仅完好如初,自那以后她也不曾被什么虫噬咬。 再之后,修斯送了许多书,各种各样的,还有神话。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辨 认人的表情情绪、肢体语言,还教她世间哲学,一眨眼间,十几年光阴便过去 了。 周姨离开之后,修斯更包揽了她的一日三餐,每天变着不同花样。而去年,她 有一份作业,要以自己最喜爱的花为题写一篇文章,可她不懂喜爱,便问了修 斯,修斯说冰蓝色玫瑰最是适合她。 而那一年生日,她的房间里佈满了冰蓝色玫瑰,这书桌上还插了几朵依然新鲜 的花。 羽烟轻轻关上了玻璃门,吃着修斯留在桌上的热汤麵,月色被层云遮蔽,偌大 的房里只有她身上的光还亮着。 她望着蒸腾热气,捧着碗喝下最后一口汤,阴影在她雪白的面容上摇晃。 她觉得,她与这个世界再也没了联系。 ### 「真没想到,堂堂泰坦神也有在意的人,还是一个小小的人类。」 一袭红衣似血,气质邪肆妖嬈却不显女气的男子散漫的说道。见面前的人没有 反应,他又说道: 「我记得只要动用法力,这锁就会反噬吧,那可是鞭笞灵魂的痛。」 泰坦神猛地吐出了一口血,却面色自若的沉着声冷冷说道: 「酒神,别忘了我们的交易。」 「我当然不会忘,就算没有那一项,我也不会让那么有趣的灵魂轻易消失。」 酒神轻挑着眉,唇边勾起邪气的笑。 「你敢动她试试!」 泰坦神冷喝一声,沉寂的气息瞬间炸裂,疯狂冷厉的风暴暴射向酒神,酒神眸 光骤凝,袖袍一拂,消失在泰坦神面前。 「呵,拭目以待吧。」 酒神挑衅的话语回盪在泰坦神耳边。 「噗!」 泰坦神又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你这又是何苦......」 一个身着白金色长裙的女人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垂眼,露出溃败而狼狈的笑: 「她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却是我的劫。」 「羽烟,晚上见。」 时筠擎着伞,挥了挥手,向羽烟说道。 「烟儿,我也可以去吧?」 一个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驀然在羽烟耳边响起,她微微一怔,随即看向站在 她伞下的慕逍,冷冷的说道: 「不要叫我这个名字。」 慕逍双唇微翘,一双桃花眼轻挑着,开口道: 「那烟烟?」 羽烟撇过头不再搭理他,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面前,车窗降下,一个画 好精緻妆容,二十初头岁的女子喊了一声: 「羽烟。」 「姊。」 羽烟淡淡的应道。 「羽烟上车吧,我们直接去竹楼的会场。」 「嗯。」 羽烟收起伞,头也不回地坐上了车。 「呵。」 被落在雨里的慕逍也不恼,只是懒懒的一笑,看着轿车在雨幕中远去。 坐上车后,羽烟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沉默的看着窗外。透过水珠银烂的车窗, 无数顏色从她眼前晃过,拖着红的、绿的、黄的模糊不清的尾。 不知怎的,羽寧觉得此刻的羽烟比平日更冷上几分,就像一块凝滞气氛的冰。 她忍不住开口道: 「你的礼服试过了吧?」 「嗯。」 「那是爸特地为你设计的。」 羽寧又道。 羽烟眸光泛起一丝波澜,却转瞬即逝,她轻声说道: 「很好看。」 话音落完,车上又再度陷入一片沉寂。 这时汽车却突然向一边靠去,羽寧正要开口,便听到后头传来救护车警铃的声 响,羽烟望着车窗外,每辆车都自发的往两旁靠,再挤也硬是清出了一条路。 看着呼啸而过的救护车,羽烟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车到了会场,羽寧似是松了一口气,对着羽烟说道: 「羽烟你先去换衣服,好了会去叫你。」 「嗯。」 「这秦家的小女儿从来没办过生日宴,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 在羽烟穿过会场时,无意间听到几位妇女在一旁议论着,她脚步一顿,停在了 转角。 「应该是因为成年吧,我听人家说啊,这孩子冷漠的很,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 里。」 「我听我儿子说,她在学校还有个晦气冰块的绰号。」 「你儿子认识她喔?」 「不认识啦,她可不就晦气嘛,她妈妈就是因为生她所以去世的啊。」 「对吼,哎哟,等一下还是离她远点好了。」 她听了一段,便没再继续听,面无表情的往更衣室走去。 换好了礼服,化妆师开始整理她的发型和妆容,她为羽烟编了一个公主头,最 后在上头夹上了一个晶莹的蓝玫瑰发饰。 「这位小姐,您真的很美呢!」 化妆师看着镜中的羽烟,由衷的叹道。 镜中美人的肌肤透白如玉,冰蓝双眸上涂了点淡淡银蓝色的眼影,双唇是水嫩 的桃粉色,微卷的银色发丝洒落在两旁,宛若从画中走出的精灵。只是她的眼 神太过平静,平静到透着如冰如雪的寒意。 化妆师离开后,她提起裙子,俏俏走上了楼梯间。 她记得竹楼的91层是户外观景台,她踩着高跟鞋,一阶一阶的向上爬,直到看 见了出口。 隔着一条一条的护栏,她看见墨色云层中掺着点深蓝,与远处耸起的山峰夹着 下沉的橘红夕阳,似乎要将那光夹碎在西天红里,整座城市昏黄一片。 羽烟脱下了高跟鞋,踩在垫高的横桿,下过雨的积水使它有些湿滑,她费了点 力,双手撑在护栏上,栏杆的高度只到她的腰际。她抬头望着远方,整个人笼 罩在昏暗的金。 略强的风肆意拂起她的发丝,一袭雾蓝色软纱迎风翻飞,彷彿下一刻她便要融 入那团金,隐没在湿黏的风里。 刚上来的慕逍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慕逍愣了片刻,目光灼灼,却眉头一拧, 沉声道: 「你做什么?」 「我想看得清楚些。」 羽烟答道,她看向慕逍,一字一句的道: 「这个矛盾的世界。」 第七章 并非戏中人 「你是说上次派去的那两人失忆了?」 王座上,一袭银色长袍的女人嗓音阴沉的问道。 「是......」 座下眾人跪伏在地,战战兢兢的应道。 女人一怒,瞬间捏暴了掌下的扶手,她面色阴鬱的冷哼道: 「哼,竟敢对我的人动手脚!这件事都已经查了十几年了,绝不能再拖下 去。」 「传令下去,按照之前那两人标定的位置,给我搜!今晚必须得抓到人!」 她狭长的丹凤眼里冷厉万分,语气更是狠绝阴冷。 「是。」 ### 慕逍朝羽烟走近,他交叉着胳膊,背靠在栏杆上,一语不发。 「日出日落,变着不变的规律,周而復始的,光与暗的交替,这是个既残忍又 温柔的世界。」 羽烟望向远方,淡声道。 夕阳更沉了,城市里开始点灯。她一手扶着栏杆,一手缓缓抬起,光从她的指 缝间透出,细碎的砸在她逐渐灰暗的眼底。 「我看着它,却觉得与我何干。」 她说道,带着种轻轻的,纯粹而凉薄的格调。 羽烟放下手,转过身,微倚着护栏,垂眸看着身边的慕逍继续道: 「他们喜爱华美的袍,回避于袍下的百态疾苦,可我掀开了袍,看透了百态, 却不知疾苦。」 慕逍站在一旁,抬头看向她,缓缓开口: 「不论善恶,只要包装完美,眾人总是甘之如飴的沉醉其中,哪管那袍下是腐 烂,还是爬满了蝨子。而你是掀开了袍,但并非戏中人,哪闻戏中意?」 闻言,羽烟问道: 「我如何能为戏中人?」 慕逍垂着眸沉默了一会儿,却反问道: 「若注定是个悲剧,你也敢演吗?」 「即便是悲剧,我也不会错过其中的壮丽与快慰,但这结局,是由我决定。」 羽烟眸光微动,灰暗的双眸里燃起几点橘,在她眸中轻跃着,她的语气清冷, 却带着决然锐利。 慕逍听到羽烟的回答,琥珀色眸里暴起灼瀲的光辉,他忽地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 那笑声霸气而肆意, 「你若敢,我便帮你。」 他唇角一勾,褪下平日的漫不经心,神色认真的望着羽烟。羽烟也望着他,她 想起那枚有着同样印记的戒指,再看他不似开玩笑的神色,她忽然就想信他一 回。 两人对视了半晌,羽烟嘴唇轻动,神色同样认真的道: 「我信你。」 我信你......慕逍心底驀然一颤,这短短三个字彷彿钉在他心尖上,就像间置多 年的酒麴猛然遇上了糖,他感觉到某种情绪正一点一点的分解、发酵,在他死 死密封的瓶罐里,蓄积着。 他不知道何时会炸罐,不知道那爆裂的碎片是否会刺伤谁,又或许只是溢流出 辛辣醇香的酒液,烧得他五脏六腑大乱。 「你的生日宴要开始了。」 慕逍朝着羽烟伸出手,他的声音有些哑。 羽烟正准备从横桿上跳下来,却驀地看到慕逍伸出的手,她动作一顿,脚下却 突然滑了一下,整个人直接摔到了慕逍怀里。 他一手握着羽烟的手腕,一手护着她的背脊, 「小心点。」 慕逍轻声道,他眼睫低垂,琥珀色双眸深深望着怀里的羽烟。那声线低哑里透 着独有的磁性,在风、灯火与夜色里诱人迷醉,可总有人是个例外。 「谢谢。」 羽烟淡漠的说道,随即拉开与慕逍的距离。 「走吧。」 「羽烟到底去哪了,都要开始了......」 羽寧皱着眉焦急的说道。宴会场中,传来了令人烦躁的窃窃私语。 「怎么还没开始啊?」 「不知道耶,该不会是主角不见了吧?」 「哈,那就好笑了。」 「话说秦先生都没出现呢。」 「他肯给她办这个生日宴就很好了吧!之前大女儿的都没办过呢。」 听着这些议论声,羽寧抿着唇眉头越皱越深,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了一阵惊呼 声,羽烟与慕逍赫然出现在眾人眼前。 「挽着我。」 慕逍偏头对着身旁的羽烟说道。羽烟却是一脸疑惑,睁着冰蓝色大眼,昂首问 道: 「为什么?」 看着羽烟一脸平静又天真的模样,慕逍唇角微勾,说道: 「比较好看。」 今日的慕逍换上了一袭酒红色西装,黑色衬衫随意的敞开了两颗钮扣,胸膛线 条在西装外套下若隐若现,再往下,是酒红色西装裤包裹的笔直长腿。 面对他的邀请,羽烟却面色淡淡的道: 「我不在意。」 闻言,慕逍眼底微暗,却瞬间恢復了原样。没再多言,他手插口袋,露出修长 的四指,无所谓的走进了一旁的人群。眾人一看到慕逍走近,便自动让出了一 个空间,不知怎的,他们总觉得周身的空气又冷又沉。 「那个男的好帅啊!」 旁边有女孩子不断的偷瞄慕逍,小声的说道。 羽烟却没再注意这边,径直朝羽寧走去,周围的人抱了抱手臂,只觉得空气又 沉冷了几分。 这时灯光陡然变暗,骚动还未起,眾人顿时瞪大了眼,嘴巴微张,宛若被定住 的雕塑似的,屏息看着走道上的少女。 羽烟提着闪烁着熠熠莹泽的软纱裙,踩着透蓝色高跟鞋,一步一步缓缓往前 走。她走的每一步,都好似踏在眾人的心尖上,彷彿暗夜里最耀眼的星辰,惊 艷着时光。 就连台前的羽寧也愣住了,直到羽烟走到她面前,她才回过神。 「你去哪了?」 羽寧沉着脸质问道。 「抱歉。」 见羽烟不想解释,羽寧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微笑着走上台,对着麦克风嗓音甜 美的说道: 「现在宴会正式开始,请各位嘉宾尽情享用餐点与美景。」 灯光重新打亮,羽寧的声音响起,眾人才从刚才的惊艷中回神。 「没想到这秦家小女儿这么漂亮,比她姊姊出色多了。」 「哎,她姊姊只能算是清秀吧!不过,她们其实长得不太像呢。」 「大概妹妹遗传到的都是父母的优点吧。」 回过神的他们,又忍不住朝羽烟多看了几眼。 「羽烟,你好美啊!」 一袭粉色蕾丝洋装的时筠穿过人群,走到了羽烟身边讚美道。 「谢谢。」 羽烟淡淡的应道。 「这里的夜景也好漂亮,还有这些蓝玫瑰,好特别。」 时筠环顾四周,一片片硕大的落地窗将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一整层楼更 是装饰了无数的蓝玫瑰。 「羽烟,这些蓝玫瑰是今早送来的,没有署名,只说你一定会喜欢。」 羽寧提着她香檳色的缎面鱼尾晚礼服,款款走到了羽烟面前,温和的笑着说 道。 「蓝玫瑰的花语是暗恋你却开不了口,九枝就代表一生挚爱耶!」 时筠朝着羽烟挤眉弄眼,促狭的笑道。 「我很喜欢。」 羽烟眸光微动,一抹极淡极浅的笑容在她脸上一闪而逝。 羽寧一怔,她没注意到羽烟的笑容,但她没想到羽烟会这样回答,从小到大, 她可从来没听过羽烟说她喜欢什么。羽寧虽然诧异,却也没多想,她指着远处 由桃粉与粉白色樱花交织而成的巨型花圈说道: 「那里还有樱花可以拍照喔!」 时筠看向她手指的地方,直接说道: 「喔......我有看到,不过那是假的花,我觉得真的会更好看。」 闻言,羽寧面上的笑有些僵,只道: 「那祝你们玩得愉快。」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那个......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时筠攒着裙摆,神色忐忑的问道。 「没事。」 羽烟看着羽寧离开的背影淡声道。 刚才那转瞬即逝的笑意却被慕逍捕捉到了,他看着摆满四处的蓝玫瑰,眼底晦 暗不明。 「喝吗?」 一只剔透的高脚杯驀然被递到羽烟面前,杯里明亮的浅粉色酒液轻盪。 「我不喝酒。」 羽烟看了一眼,淡漠的说道。 「呵,怎的,你都成年了。」 慕逍轻笑道。 羽烟看着那酒,想起修斯说过,酒只是让人暂时的忘却痛苦,却于事无补。 眼看羽烟无动于衷,慕逍举杯轻抿了一口, 「青草、矿石、红色浆果,清新雅致。」 慕逍微瞇着眼,懒懒的说道。 「你不嚐点?」 第八章 变故 慕逍举着酒杯,双眸深邃,声音低沉的说道。 羽烟望着酒杯片刻,最终仍道: 「不了。」 说罢,羽烟不再看那酒,越过慕逍,走到了一片落地窗前。 她静静的看着窗外,看那笔直的,蜿蜒的,发散的红竞相追逐着,与四处散落 的哑然的黄白灯,与她听不见的各种喧嚣,将这夜弄得千疮百孔。 在这五光十色的灯光下,纯粹的黑都是奢侈。 慕逍看着越过他身边的羽烟,眉梢轻挑,举杯昂首,一口气便将杯中的酒液饮 尽,随后极为随性地将酒杯往平台上一搁。 「羽烟,生日快乐,这是给你的礼物。」 时筠走到羽烟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她的脸上洋溢着温暖而真诚的笑 容。 看着时筠捧着礼物盒的双手,羽烟有些惊讶,那是个精緻的木盒,上面还绑了 个蝴蝶结。她接过礼物,对着时筠说道: 「谢谢。」 这声谢谢却不似平常那般清淡漠然。 「嘻嘻!」 时筠弯着双眸,回以一笑。 慕逍手插口袋,双腿叠靠着,懒散的倚在平台上,他忽地看向窗外,俯身在羽 烟耳边说道: 「无聊的桥段该结束了。」 不等羽烟反应,慕逍唇角一勾,摆了摆手,朝会场出口走去。」 羽烟垂下眸,睫毛两片阴影,掩住了她的神情。 她看向一旁的时筠,突然开口道: 「时筠,为什么成为我的朋友?」 时筠一愣,随即笑着答道: 「因为你就像恣意的光一样。」 猝不及防地照进我懦弱而孤独的人生,她在心里说道。 ### 「嵐嵐,对不起,18年了,我终究辜负了对你的承诺。可是我没办法,当年那 人说过,如果想让羽烟活过18岁,就必须远离她。她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却 给不了她父爱......」 昏暗的房内,男人跪在床前,抱着一张相片,泪水不断打落在相片上,呜咽 着,声音又哑又涩。 门外,隔着一道缝隙,一道影子投射在墙面上,微微颤抖着,随着男人的话 语,墙面上的影子越来越广,直至遮住整个苍白的墙面。 而此刻,刚回到房里的羽烟,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请问你是?」 羽烟站在窗前,看着那突然出现的女人,疑惑的问道。 女人身穿白金色长袍,手持一颗透明圆珠,神色严肃的说道: 「我名?皇,我给你看样东西。」 说罢,她手中的圆珠顿时光芒大盛,一道投影出现在羽烟面前。 「修斯?」 淡金色长发,水蓝色双眸,正是离开她的修斯。 透过密集的金属栏杆,画面中的修斯面容憔悴,盘腿坐在地面,双手被金色铁 鍊禁錮着,白袍上遍佈鲜红的、深褐色干涸的血跡。 羽烟睁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那狼狈的男人,她平静如水的心似是落入了一 块石粒,激起了一丝波澜,不可抑制的向外涌推,久久无法平息。这是种极陌 生而混乱的感觉,甚至有点......疼?她觉得自己的大脑陷入了一片杂讯,愣了 半晌,僵硬的唇才动了动: 「他怎么会......」 ?皇一直观察着羽烟,见她脸上不断变幻的神色,她说道: 「他想要为这个世界做一件事,这是他付出的代价。」 忽然,羽烟想到修斯之前送她的礼物可以破开一切束缚,便疾步走到书桌前拿 起放在桌上的笔,问道: 「这可能救他?」 ?皇看着那枝古铜雕花的笔,眸光闪了闪,只道: 「只要你今晚活下来就可以了。」 羽烟一脸疑惑的看向?皇,她却不再开口,面色淡淡的俯视着羽烟,瞬息消失 无踪。 「你就是那个眾恶之魂?」 房内驀然响起了另一道声音,羽烟眸光一凝,握着笔的手不自觉的慢慢收拢。 她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白衣人,蹙着眉问道: 「你们是谁?」 对方却是高高仰起下巴,一脸不屑的冷笑一声,朝身旁下属下令道: 「把她给我抓起来!」 闻言,一道银色铁鍊猛地向她袭来,羽烟一惊,拔腿就往门的方向跑,她不能 死,即使死亡是必然,可现在她不能死。羽烟竭力狂奔,但她的速度远不及身 后的铁鍊,眼看那粗鍊就要缠上她的腰身, 「砰!」 一声巨响,那触及她衣料的铁鍊竟是被瞬间弹开!可衝击力却使羽烟整个人扑 倒在地,她跌在地上,一脸茫然。 「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凡人竟然......」 那白衣人首领顿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惊叫道,那上面可是覆了神力,怎么 会被震开!他心一横,怒喝道: 「加大法力,我就不信这绳索对她没用!」 一旁的属下却是面带迟疑的说道: 「大人,这法力太大会伤及凡人的灵魂......」 那首领却满脸阴狠的道: 「反正她本来就是罪孽,给我立刻加大。」 一声令下,一道更强劲速度更快的铁鍊再度朝羽烟而去,此刻她已破开了门, 铺天而来的绳索暴虐的笼罩在她身后, 「你?」 暗处,原本消失的?皇突然出手,对着面前的男子冷声道: 「再等等。」 就在这阻挠的倏忽间, 「羽烟!」 羽烟的父亲衝上楼大吼一声,倾尽全力往羽烟身前一扑,整条绳索顿时缠到了 他身上。 「?皇。」 看着这变故,男子怒视着阻拦他的女人,眼神冷厉至极。 父亲倒在地上,全身青筋暴起,冷汗直流,却咬着牙死撑着不吭一声。 看到父亲痛苦狰狞的模样,羽烟只觉得脑内暴跳的杂讯濒临炸裂,她拿出笔往 绳上狠狠一划,一道强光激射而出,锁紧的铁鍊「哐啷」一声,顷刻间四分五 裂,她赶忙扶起倒地的父亲。 看着羽烟,男人发红的眼里溢满了泪水,苍白的唇边刺眼的红流淌而下,他缓 缓抬起手,极缓慢的,颤抖着抚上羽烟的侧颊,气息微弱的说道: 「羽烟......女儿......爸爸对不......起你。」 话音一落,抬起的手瞬间无力垂下,羽烟还维持着扶起她父亲的动作,双眸里 一片死寂。 「大人,这......」 一旁的白衣人有些无措的问道,任谁也没想到抓一个凡人会闹出这么大的动 静,还牵扯出一个变故。 「自己的父亲倒下了还如此平静,果然是眾恶之魂。」 白衣人首领厌恶的说道,他对着一旁的下属喝斥道: 「还愣着干什么,继续抓!」 「闪开!」 暗处的男子袍袖一震,一袭红影疾速向房内闪去。 而正当白衣人要直接飞身用手擒拿羽烟时,一阵强风掠过,人就这么从他们眼 皮子底下消失了! 「人......人呢?」 一眾人呆愣当场,那首领一回神,便大手一挥,双目腥红的怒吼道: 「可恶,到底是谁在搞破坏!这该死的任务!」 这一挥,房间里顿时狼藉一片。 一直到被救走,羽烟仍维持着刚才的动作,一手扶着,一手紧握着,那人小心 翼翼的将她的手放到了自己怀中。此刻的羽烟双眸空洞无神,就像没了灵魂的 娃娃,看着这样的她,那人眉头一蹙。 就在这时,羽烟周身泛起黑雾,她嘴唇轻动,无意识的呢喃着: 「为什么......」 那黑雾越来越浓,浓郁的墨色一点一点覆盖住羽烟冰蓝的双眸。 「不好!」 察觉到羽烟的异样,那人大掌立刻覆上羽烟的额头,一阵红光闪过,羽烟双眼 一闭,黑雾消散。 第九章 接受 羽寧扶着门框,面色苍白的看着倒地的男人,她很想往前再走几步,可脚下却 像灌了铅,停滞不前。刚才听到羽烟房里的动静,她其实已经走到门前,可握 着门把的手,在听到父亲大喊「羽烟」的那一刻,颓然放下。 是了,她并不是这家的女儿,之前验血型时就知道,如今不过是亲耳确认罢 了。父亲远离羽烟,也不是因为怪她怨她,而是为了保住她的命。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那她算什么?这些年她因为羽烟而受到的冷落、失去 母亲的痛苦,所有她独自承担的一切,到底算什么?到头来她不过是个外 人...... 羽寧深吸一口气,缓步上前,鼓噪的心跳声在她耳边格外清晰。她弯下身,手 掌微颤着,指尖极缓慢的触碰到男人手臂,还温热的,她一喜,又探向他的鼻 尖,微弱的气息扑在她的手指上。 感受到尚存的气息,羽寧终于吐出一口浊气,脚下一软,整个人跪坐在地,泪 水「哗-」的一下夺眶而出。 ### 羽烟缓缓睁开眼,她记得她被人所救,而她父亲......她坐起身,一道熟悉的嗓 音驀然响起: 「醒了?」 她看向一旁,只见身穿红袍的男子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高脚杯,横卧在沙发 上,眼中含笑的看着她。 他赤色的长袍松松垮垮的拢在身上,露出一片玉色光滑的肌肤,紫红色长发自 肩头垂顺而下,犹如沉着浓郁果香,馀韵悠长的葡萄酒液。 羽烟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疑惑。男人的脸部线条更为成熟,紫黑色短发变成 了更显眼的紫红长发,还是一副疏懒散漫的样子,却少了平时的冷淡优雅,添 了几分极具侵略性的艷丽,如此张扬的邪魅惑人,却毫不阴柔女气。 「慕逍?」 她迟疑的问道。 「是我。」 慕逍嘴角一勾,俊美的面容更显妖冶。 「我父亲......」 羽烟一开口,慕逍便懒懒的道: 「他没死,不过那绳索伤到了他灵魂,这辈子要醒来很难。」 听着这话,羽烟的双手不自觉的攒紧棉被。 「怎么救?」 羽烟垂着眸,声音冰冷而嘶哑。 慕逍轻抿了一口酒,酒液残留在唇上,妆点得两片唇更加红艷。他舔了舔下 唇,慢悠悠的开口道: 「这个嘛,有两位可以替你解答,毕竟他们可是这所有凡人灵魂与肉身的创造 者。」 慕逍注视着羽烟,琥珀色双眸中眸光流转, 「烟烟,你可是他最独一无二的作品。」 他说道,声音沉而动听。 羽烟瞳孔微缩,粉色的指甲攒得发白,手指却陡然一松,她面色沉冷的说道: 「我要见修斯。」 她已经明白了,这一切都与修斯有关。救回父亲的方法,所谓的「作品」与眾 恶之魂...... 「你说过会帮我。」 羽烟抬眸直视着慕逍,双眸冷凝异常。 「没错,我会帮你。」 慕逍将酒杯往茶几上一搁,慵懒的起身,对着羽烟说道: 「不过在这之前,你必须先做一件事。」 说罢,一只雕花高脚杯出现在他手中,里面赫然是与宴会场上如出一辙的明亮 粉色酒液。 「喝了它。」 慕逍将酒杯递到了她面前,淡声道。羽烟看着他手上的酒,她当然不会以为这 真的只是普通的粉红酒,她微蹙着眉问道: 「这是什么?」 「我特调的酒,能喝到酒神的特调,可是你的荣幸呢。」 慕逍手中的酒杯晃了晃,粉色酒液瀲灩,迷人的清香荡漾在羽烟的鼻尖。羽烟 伸手接过酒杯,问道: 「为什么?」 看着羽烟接过酒杯,慕逍的嘴角猛地一勾,忽地坐到了她的床边,说道: 「因为它是这场戏的入场券,也是试镜。」 说着,慕逍随手执起了羽烟的一缕发,银色发丝在他的食指与拇指间轻捻慢 摩,他一边把玩着,一边说道: 「先提醒你,若是撑过了,一入戏便只能演到结局,若是撑不过......」 尾音拉长,滑在指腹间的发丝陡然一落,他俯身到羽烟的耳边一字一句道: 「永久淘汰。」 那语调极沉,隐隐带着点肃杀之意,却转瞬即逝。 「当然了,你如果不去见修斯,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必承受,我可以帮你躲 避那些人的追捕。」 慕逍笑吟吟的说着,继续把玩羽烟的发,顷刻间回復到那一副顶散漫的情调。 忽地,羽烟仰头,喉头微动,「咕咚」几口便将杯中酒液悉数饮尽,她「啪」的 一声放下酒杯,瞥向与自己捱得极近的慕逍,唇瓣上还泛着水光。 慕逍手中的动作一顿,接着指节半捲,在她细滑的脸颊轻轻摩挲,再抹了抹她 的唇,片刻,他低声道: 「他就这么重要吗?」 此时的羽烟却听不清他的声音,只觉得一股热流在胃里四处乱窜,烧灼的热气 猛地衝上她的咽喉,白皙的面容上緋红一片,滚烫的就像快要炸开的沸水。 她五指成钩的用力按在自己头上,蜷缩成一团,体内血液翻涌躁动着,大脑、 五脏六腑、筋脉骨骼,全被这锐不可当的热流肆无忌惮的撞破,狠狠的向四方 拉扯,一点一点撕裂。 撕裂得密密麻麻的裂口又逐一烫过烙铁似的热流,无止境的解体、重塑。 白色床褥早已被汗水浸染出一大片深印,羽烟紧闭着双眼死死咬着下唇,鲜血 不断从唇边溢出。慕逍双眉深锁,袍袖下的拳头紧握,微颤着,他紧盯着羽 烟,双眸无比沉凝。 「啊!」 一声隐忍而痛苦的呻吟响彻在慕逍耳边,他心尖一颤,就像一把带鉤的刀猛然 插入心脏,再狠狠拔出,挖掉了他心头上的一大块肉。 「快结束了,烟烟。」 慕逍说道,双眼有些红。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羽烟体内的沸腾与叫嚣终于逐渐平息。 热流退去,羽烟紧绷的身子一松,恍惚间,似是陡然掉进了夏夜里的威尼斯 河,凉阴阴的匝着人,她仰躺在水中,随着那水波轻柔,人也飘飘盪盪。 墨色之中,红的、橘红的、绿的灯火,映照在河面上,上窜下落,浮浮沉沉。 她轻浅的呼吸着,这被薰染得光色斑斕,带点嫵媚甜香的空气,融着她无味的 灵魂。 慕逍看着羽烟,见她面色放松安寧,握紧的拳头却丝毫没有松懈。 「烟烟,你还想去见修斯吧?」 第十章 作品 迷迷濛濛间,羽烟好似听到了慕逍的声音,他说她还要去见修斯,修斯......羽 烟的脑内闪过了那刺眼的斑斑血跡,冰冷的金属锁链,还有父亲......她心底驀 地一痛,身下柔波退去,斑斕甜味瞬息间抽空,美好崩落,她伸手去抓,却只 抓住一把无边的黑暗。 「你是他最独一无二的作品。」 话语再次缠绕在她耳边,作品......她眼底茫然,却忽地笑了,放开手,任由自 己下坠,越坠越沉,越沉越深,直到灭顶在胶着的悲愴。 「怎么回事?」 眼见本该恢復的羽烟迟迟不醒,慕逍双目腥红,胸口焦灼成团,他正欲伸手查 看,忽地,羽烟周身猛爆起层层黑雾, 「砰!」 暴戾的力量呈放射状从中心扫荡开,离她极近的慕逍抬手抵御,却仍被迎面轰 来的力量震退,房内所有摆设顷刻间化为碎屑晶粉,凐灭在他的四周。 「意念?竟然是意念之力......这就是你们想要的?」 狼藉的空间里,传出一声似笑非笑,却幽冷森寒的低喃。慕逍随手抹掉了嘴角 的血跡,倏地破开黑雾,手上的红光疾射而出,瞬间笼罩住床上的羽烟。红光 与黑雾在半空中激烈碰撞,黑雾节节败退, 「轰!」 狂烈的气息炸开,黑雾终被红光粉碎。 震盪消弭,羽烟睁开了眼,冰蓝色双眸似是结上了一层霜,泪珠断断续续的从 眼角滑落。 「烟烟,结束了。」 慕逍轻声道。 「这是你想要的,七情六慾。」 ### 「?,为何这样做?」 清冽的嗓音如箜篌之音荡过湖面,只是这音色太冷,冷彻入骨。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皇隔着金色栏杆,看着暗处的白影淡声道。 修斯却倏地站到了她面前,囚着锁鍊的双手猛然抓住了栏杆,低声喝道: 「不,没有她的凡世毫无意义!」 闻言,?皇一掌拍向了牢房,怒吼道: 「阿修!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这是你的选择,现在也是她的!这么多年你让她 无情无慾,不就是为了得到意念之力吗?现在如你所愿了啊!」 修斯水蓝色双眸里戾气缠绕,抓着栏杆的手掌渗出了血,他咬牙愤怒道: 「这全因你利用了她父亲!」 ?皇无视于修斯修斯越来越沉的威压,冷声道: 「不然要如何?你想还她七情六慾护她一世安好,却让我看着你被囚禁到神魂 俱灭吗?」 「?......」 修斯一声低叹,?皇背过身,低垂着眸, 「我不会让你有事,即使你恨我,谁让你是我弟弟呢。」 她轻声道。 ### 「你说暗牢里有动静?」 王座上的银袍女人挑着眉,对着身旁的部下问道。那人单膝下跪,低着头恭敬 的回覆道: 「是,明神殿下。刚才侦测到一股力量波动。」 「果然是泰坦神做的。居然敢截我要的人,他以为他还是像从前一样高高在上 吗!」 明神狭长的丹凤眼里冷光闪烁,语气森冷。她捏了捏掌下的扶手,沉声道: 「传令下去,密切注意泰坦神,还有继续追查那个可恶的人类。」 「殿下,那?神那里......」 那名部下小心翼翼的问道。 「暂且不用管,毕竟当初可是?神亲手送他入的暗牢。」 明神摆了摆手,语气尽是嘲讽。 「对了,那个人类有个姊姊对吧?」 她忽然道。 「是的,殿下。」 明神的嘴角翘起,眼里泛起幽光。 眼看羽烟泪流不止,慕逍倾身向前,扯着袍袖轻轻拭去羽烟的泪水。 「烟烟,别哭了。」 「哭?原来这就是哭吗?」 葱白的手指抹了一滴泪,羽烟轻轻触摸着碎裂的泪珠,她抿了下被沾湿的唇, 轻声道: 「泪水的味道真苦。」 「我并不想哭,可泪水却一直涌出来,我控制得了情绪,却控制不了情感。」 她抬眸看向慕逍,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过,嗓音平静却有些嘶哑,她指了指自己 的心口, 「这里,有什么阻塞着,一阵一阵的灼痛。」 慕逍的手停滞了一下,说道: 「剥开华美的偽装直面袍下的惨澹,会很痛。」 他神情肃穆,没有半点平时的散漫邪气。 「是吗......我原以为会有喜爱与欢悦,如今感受到的,却只有浓稠的悲 意......」 她的音色薄而冷,还带点零碎的遗憾。 「因为我的灵魂是眾恶吗?只能感受痛与罪。」 她问道,闻言,慕逍的双眸迸射出冷锐的光,在看向羽烟时却尽数收尽。 他温柔的注视着羽烟,语气霸道的说道: 「没有人可以评判你的灵魂,只有你可以定义你自己。」 「当恶的相对,是自以为的善,那么这恶也不过是善一相情愿的臆想。」 「烟烟,追寻本质的过程是痛苦的,因为是捨弃修饰的真实。可你若能享受其 中,便能得到属于你的快乐。」 羽烟看着他的双眸,琥珀色眸宛若醇酒透着柔和的光,直直映照在她冰蓝的冷 霜里,她驀地一惊,瞥开了眼,问道: 「慕逍,修斯到底要做什么?」 慕逍双眸一凝,收回了他的视线,沉声道: 「听过意念吗?」 「意念?」 羽烟垂着眸,眼底疑惑。慕逍继续道: 「眾生万物,意念之所生。传说这天地间若能掌握意念之力,便能掌控规则, 一念生,一念死。」 说到这,慕逍看了羽烟一眼,又道: 「不论是人、非人,从出生起便有七情六慾,而心怀执念,便无法掌握意念之 力。当然,各界也都惧怕这种存在的出现,因为这代表一个规则随时会被瓦 解。」 「而他想要的,是破而后立。」 他的双眼微瞇,划过一抹凌厉,语气里也沾染了几分。 羽烟沉默着,水眸里风平浪静,却是望不见底的深沉,蕴酿着汹涌波涛。她食 指微弯,抹去了眼角的泪,开口道: 「我想去见父亲。」 慕逍微怔,他以为羽烟会继续问他关于眾恶之魂或是意念,不想竟是这个。他 拿出一只手鐲,应道: 「先戴上它。」 慕逍拉过羽烟的手,将手鐲套上了她手腕,羽烟没有觉得唐突,只是用指腹摩 挲着这上头和他戒指一样的雕刻,她瞥了一眼慕逍的手指,却不见那枚戒指。 羽烟问道: 「这刻的是什么?」 「隐匿气息的符文,会随着抵御次数而变得微弱,你项鍊上的已经失效。」 慕逍看了一眼她的项鍊答道。羽烟碰了碰那颗蓝宝石,冰凉的触感同她双手的 温度一般。 「慕逍,你可以帮我找个人吗?」 羽烟突然问道。 「谁?」 「周姨,我曾经的照顾者。」 第十一章 姊姊 病房外,准备进门的羽寧乍然看见了站在病床前的羽烟,她脚步一顿,后退了 一步,却又在下一刻踏进了病房。 「羽烟?」 羽寧语气惊讶的叫道,羽烟抬头看向门前,淡声道: 「姊。」 羽寧快步走向前,拉着羽烟的手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天的事......」 羽烟下意识的想抽回手,但一看到羽寧关切的眼神,便抑制住了动作。她直接 道: 「是我的错,我会救父亲。」 羽寧抓着她的手猛地一紧,捏得羽烟的手背发红,她皱了下眉,便见羽寧满脸 焦急的问道: 「怎么救?」 不知怎的,羽烟总觉得羽寧有些奇怪,她说道: 「我会找到方法。」 羽寧的手陡然一松,面上的急切消失,声音微冷的问道: 「你愿意救爸不惜一切代价吗?」 羽烟虽然不明所以,却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愿意。」 羽寧愣了几秒,随后撇开了视线,说道: 「我有救爸的方法,晚上回家说吧。」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病房外,慕逍倚靠着白墙,双手环胸,斜 睨了一眼走出房门的羽寧,眸光微闪。他走进病房,羽烟便对着他说道: 「慕逍,我晚上回家一趟。」 慕逍挑了挑眉,漫不经心的说道: 「你相信你这个姊姊?」 羽烟拉着棉被的手一顿,只道: 「她是我姊姊。」 「x航空失事,机上多名疾病专家罹难,重创疾病研究学会......」 这时电视上突然插播了一则报导,羽烟看向萤幕,却听慕逍轻嗤一声道: 「嗤,又来了。」 「什么?」 羽烟的目光转向慕逍,疑问的问道。 「操控这个世界,抹杀掉一切超出操控者。」 慕逍说道,他嘴角的笑邪肆而戏謔,语气里带着浓重的厌恶。他的指腹滑过他 手上的戒指,又道: 「他们认为这是为了维持这凡世的秩序,避免人类灭亡。」 「呵,这不过是为了维持他们自己高不可攀的地位。」 慕逍冷笑一声,周身的气息冷冽,似是袭过山巔之雪的寒风,割着人皮肤生 疼,羽烟的眼里划过一抹胆忧,她唤道: 「慕逍。」 清冷的嗓音瞬间压回了慕逍攀起的躁戾, 「你......修斯想要打破的便是这个吗?」 本想问问他怎么了,可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变成了这个。慕逍眸子里的光黯 了下去,他懒散的道: 「也许吧。」 走到楼梯间的羽寧,拿出一道符,对着它说道: 「告诉你们的神,眾恶之魂今晚会出现在我家里,追踪符已经下了。」 说罢,她的手一捏,符纸顿时化为碎屑。 「羽烟,别怪我,这都是你自己的因果。」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她冷冷的呢喃道。 病房内,准备离开的羽烟忽地被慕逍拉住了手,整个人被拽到了他面前,她错 愕的看向慕逍, 「你......」 慕逍抓住了她的手,宽厚的手掌覆上了她的掌心,修长的手指与她的指间交 错,一道红光闪过, 「看到了吗?」 慕逍低声道。 「这是......」 羽烟看着掌心浮现的符印,心底一颤,一股暴躁不断的往下鑽。 「追踪符,知道是谁下的吧。」 羽烟的手慢慢攒紧,溢出的黑雾击碎了浮印,而她听见一声脆响,从她心底传 来。 「有些东西活了,有些便死了。」 她没头没尾的说道。 慕逍的心狠狠一揪,却没有多问。 ### 羽烟打开了大门,客厅却漆黑一片,只有餐厅里摆的玻璃立灯还亮着,光透出 灯面上蓝玫瑰的彩绘,印在白墙上,一道人影站在灯旁。 「羽烟,你说过为了救爸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羽烟走到了餐桌前,羽寧的声音在微弱的灯光下响起,虚飘飘的。她背对着羽 烟,继续道: 「只要你跟他们走,爸跟妈就可以回来,我们就可以继续过着幸福的生活。」 说罢,她突然转身,一截绳索瞬间捆住了羽烟。 「姊......」 羽烟没有挣扎,只静静的站在一旁。羽寧看着淡然自若的羽烟,一股强烈的愤 恨衝上她的脑门,她掐着羽烟的脸,咬牙恨声道: 「他们总拿我跟你比,说我相貌不如你、成绩不如你,凭什么所有痛苦都是由 我承担而你总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凭什么!」 她吼道,她用力一拧,又放开手,羽烟玉白色的皮肤上留下了红痕。 「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爸冷落我们是因为厌弃你,可没想到他这么做只是为 了保住你的命!就因为当年那个人的一句话!」 「那我算什么?就因为不是亲生的就可以不管不顾吗?这都是因为你!秦羽 烟!」 羽寧笑着吼道,那笑意扭曲而癲狂,泪水顺着她的话不断溢出。 听着羽寧的怒吼,羽烟瞳孔骤缩,面上的云淡风轻一点一点崩落,一股浓郁的 黑泛上她的心底,激烈的疼痛蔓延,让她只想毁天灭地。 「像你这种眾恶之魂,活在世上只会带给别人不幸!」 羽寧扯着脖子,狠狠大吼了一声,双拳紧握,身体颤抖着,音也颤抖着,混着 满脸沸腾的泪,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羽烟垂着眼,晶莹的泪珠滴碎在绳索上,她低声道: 「对不起,可我不能跟他们走,父亲我会救。」 她拿出修斯给的笔,手却一顿,笔身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地砖上,伴随一声闷 响,羽烟心底的暴躁破土而出。 一袭黑雾冉冉升起,缠绕在绳索上,「咔嚓」,泛着神力的锁链顷刻断裂。 「她果然是个邪祟!」 一群白衣人突然现身,惊愕而愤怒的看着羽烟, 「快,快将她擒住!」 眾人手上亮起白光,手一挥狂暴的力量便朝羽烟激射而去。羽烟注视着白光后 的羽寧,却只看见她眼底的厌恶与疯狂,灯已暗。 羽烟笑了,笑得悲凉,墨黑在她冰蓝双眸中晕染开来,一双眸子,宛若冰冷的 黑鑽。 她抬手,「轰」的一声,黑雾与白光碰撞,那暴烈兇悍的力量顿时轰飞了那群白 衣人,刺眼的光芒闪过,漫天烟尘中,一道红色薄膜罩住了羽烟。 「你怎么来了?」 「在没有掌控前不要乱用意念,会反噬。」 慕逍看着羽烟墨色的双眼,眉头一拧。 「反噬又如何?」 羽烟淡声道,她看向趴在地上的羽寧,嘴角溢血,狼狈不堪。她扯了扯慕逍的 袖子,问道: 「你可以救她吧?」 「你要救她?」 慕逍满脸不情愿的反问道。 「我只是不想再有谁因我而死伤。」 羽烟说道。 慕逍心尖一痛,他觉得自从羽烟有了七情六慾,便总是让他感到心 疼。 慕逍伸出手,他右手握着一团穀物,左手捧着药液,两手一合,红光洩出,掌 心一开,几滴橘红液体悬浮于空中。他手指轻点,液体落入了羽寧口中。 「烟烟,我们走吧。」 慕逍将羽烟打横抱起,飞掠而出。 他们才刚离开,明神便出现在房内,看着倒地的眾人,她狭长的双眸涌起暴虐 的戾气,她手一摄,羽寧被她一把抓在手中。 她掐住她的脖颈,羽寧挣扎的睁开眼,便对上一双淬了毒的眸子。 「说,那个人类在哪?」 「她......她有股很强的黑色力量,全部人都被轰飞了。」 羽寧颤抖的说道,明神的手却掐得更紧了,羽寧粗喘着气,叫道: 「时筠......可以......利用她!」 闻言,明神嫌恶的将她甩到地上,羽寧按着脖颈一阵猛咳。 「说!」 第十二章 失控 「周姨不必找了,去见修斯吧。」 羽烟面无表情的说道。 「你还好吧?」 慕逍低头看向怀里的羽烟,眼里满是担忧。她没有回答,反问道: 「慕逍,修斯是为了意念之力,那么你呢?」 「什么?」 慕逍微愣。羽烟又道: 「留在我身边的原因。」 慕逍心头一紧,垂着眸低声答道: 「现在只是因为你。」 他注视着羽烟,有光洒在他的眼底,宛若白兰地落入胃里燃起的暖意。他执起 羽烟的手,温柔的说道: 「烟烟,因为是你,我才会做这一切。」 羽烟听着,墨色双眸波澜微起,却一语不发,两人一路沉默到了暗牢。 「修斯。」 阴暗潮湿的空间里,一道微凉的嗓音驀然响起。闭目养神的修斯一惊,瞬息来 到了围栏前,他抬手将整座暗牢包裹在一层结界。 「烟儿?你怎会在这?你的双眼!」 他震惊的看着面前的羽烟,在看到她墨色的双眸时,瞳孔驀地缩紧。 他伸出手想去触碰羽烟的脸,她却偏头躲开,低垂着眼淡声道: 「你创造我是为了意念之力。」 「烟儿,我......」 清冽的嗓音微颤,羽烟直接打断修斯,问道: 「周姨的消失,父亲的冷落,都是你一手安排的?」 修斯一愣,拳心紧握,颤声道: 「是。」 「我母亲的死......也是吗?」 她的声音极缓,极冷,带着丝丝暗哑,修斯胸口一痛,血液至紧握的拳心蜿蜒 而下,他双眼一闭,终是应道: 「是......」 隔着围栏,相对而立的两人间死寂一片。 「烟烟......」 一旁的慕逍心疼的唤道。 羽烟默然,半晌,她扯开了唇: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乾脆一点?」 她猛然抬眼,发红的双眸下泪水崩溃横流,她大吼道: 「为什么要出现在我生命里,为什么不等我有了意念之力再直接利用我!」 一股极强的力量瞬间以她为中心炸开,层层黑雾圈住了她周身。 「烟儿......」 修斯双手颤慄着,他很想抱住面前的人儿告诉她他错了,他后悔了,他恨透了 自己当初的选择! 「你说过一报还一报,生命会容易许多,你还让我不要心软......你怎么能这么 对我!」 羽烟吼着,破碎的嗓音里刺出撕心裂肺的悲愴,她似是魘住了,身子虚晃着, 迷迷茫茫的轻笑道: 「呵......我只是你的作品,你的实验品......」 她墨黑的眸里没有一点光,就连眼白也晕染成黑。 暴虐的黑雾发了疯似的到处衝撞,眼看她越来越失控,修斯手中金光大盛,就 要强行破开金锁,慕逍却抢先衝入了黑雾,无视威压直接抱住了羽烟。 红光绽裂,狂风散去,慕逍抱着昏睡的羽烟,红袍凌乱,嘴角血跡残留。 「慕逍!」 修斯冷冷的瞪着慕逍,眸里透出的刀光血影似是要贯穿慕逍的手。 「我不过是说事实。」 慕逍皱着眉说道,他也没想到羽烟会这般...... 「我不会伤她。」 说罢,慕逍抱着羽烟就要转身离去。 「能救你母亲的唯一方法......」 修斯突然道, 「是那颗蓝宝石。」 慕逍脚步一顿,又听修斯的声音响起: 「它已与烟儿契约,是她骨血的一部分。」 慕逍没有回头,一个闪身便不见踪影。 「噗!」 人走后,修斯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血,满脸灰败。 ### 「你就是时筠?」 「你......你是谁?不......不要过来!」 时筠紧攒着裙侧,双腿发软,畏惧的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女人。 明神俯视着时筠,语气轻慢的说道: 「你的基因里有我们设定的密码,这是你现在胜过他人的原因。只要再激发, 你将比现在更加优秀,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比如踩死那些欺辱你的 人。」 「只要你完成一件事,我便帮你。」 「是......什么事?」 时筠战战兢兢的小声问道。 「杀了秦羽烟。」 明神阴狠的说道。 「啊!?」 时筠惊叫了一声, 「她是眾恶之魂,本来就该死。」 见她迟迟不应,明神冰冷无情的说道: 「臣服或者死。」 可怕的威压顿时碾向时筠,时筠跪趴在地痛苦不堪,她耳边传来一道催命符: 「三,二,一......」 「我......做!」 就在最后一刻,时筠艰难的喊道。 「签下契约,一旦反抗,便反噬而死。」 明神嘴角微勾,时筠颓然的闭上了眼,任由白光鑽入她的大脑。 第十三章 回忆才是最残忍的 破碎酒瓶散落一地,?皇看到了一个单薄的身影,蜷缩在阴暗的角落,头抵着 墙,双手环抱住膝盖。她垂着眸,长长的睫羽印在了微黑的眼圈上,昏黄的弱 光在她侧颊边晃动着,却怎么也化不开那团黑。 她试图望进她的眼里,她以为,她的双眸必然染着悲意。可当她终于触及她的 目光时,那里头,只剩下一片死寂,所有的生机,终抵不过那抹旺盛的枯败。 她知道,她身上所有的烟火气,都随着那几声低得可以让人轻易忽略的哀鸣, 烟消云散了。 没有光,至少在她需要的时候没有。 可这是她的命,有时开头便决定了结局。 「秦羽烟,你可知泰坦神之泪如何而来?」 ?皇问道,角落里没有回应。她继续道: 「千年前,人类的进步一度超出神的掌控,眾神便策划一场混战,歼灭不愿降 服的人类。」 「那年战争、瘟疫,夺走了三分之二的生命,酒神的母亲兽神,则因帮助人类 而被诛杀。」 ?皇垂下眸,声音低了下去, 「阿修说他有悔。」 「他同他们杀死了无数生灵,那是他第一次后悔。」 「而你,是第二次。」 羽烟死寂的双眸有了一丝波动,?皇又道: 「他并不知晓那杯酒会让你触发意念之力,他只想还你一个平静的生活,酒神 会保你平安。」 「至于那意外,是我所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阿修神魂俱灭,只有你能救 他。」 「也只有你,能完成他的心愿。」 羽烟睫毛轻颤,眸里似有流光涌动。 「你父亲我会救。」 ?皇凝视着她沉声道。羽烟终究动了动唇,问道: 「?皇,你到底是谁?」 声音嘶哑乾涩。 「我是他姊姊。」 良久,偌大的房里只剩她一人,羽烟撑着墙摇摇晃晃的起身,低着头,垂落的 银色长发半掩着她的脸。 忽地,她抬手,一掌砸向了墙面,她小小的炽灼的掌纹印在了青白磁砖上,紧 贴着,再缓缓下滑。掌下的冷硬冰凉,使她清醒不少。 「我生于无光的雪夜,死于烂醉的黎明,直到躯壳老朽,才迟迟下葬......这是 个不应久留的世界啊......」 她轻哼着,灰暗而轻飘,断断续续的像是无足轻重的烟尘。 「烟烟!」 门外,慕逍焦急的喊着,这已经是第三天了,羽烟将自己锁在房里,还设置了 结界。慕逍一直想破开门,却又怕会伤到羽烟。 「吱呀-」 正当他犹豫时,门乍然开启,一身黑裙的羽烟走出房门,注视着他。 「慕逍。」 看到羽烟完好的站在他面前,慕逍一喜,压在他心上的大石终于落下。一向邪 气倦懒的他却笑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说道: 「烟烟,你......」 羽烟却直接拋给了他一盏陶瓷酒壶,问道: 「喝酒吗?」 慕逍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又看向羽烟,应道: 「好。」 一阵黑雾闪过,羽烟掠过窗,坐在了屋顶上。下一瞬,慕逍也坐到了她身旁。 羽烟握着壶口,酒壶倾斜,透明酒液流淌而下,在空中拉出银丝,落入淡色的 唇。几滴酒液从唇边溢出,顺着羽烟莹白的下巴滑落,滑过修长的脖颈,进入 锁骨之中。 慕逍看着这一幕,心口灼热,喉结轻滚了下,他赶紧仰头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咳......咳。」 他呛了一声道: 「烟烟,你喝这么辣的酒啊?」 「够辣才够味。太温润的,总让我想要沉迷。」 羽烟说道。她又倒了点酒到嘴中,继续道: 「也许人活着真的需要那袍的华美,迷恋瞬时,一切视觉上的美。回避于本 质,清醒的活在塑造出的美好,只有这么活着才不会痛。」 她双眸有些迷离,讥笑道: 「醉着死,梦着生,多么荒唐。」 慕逍动了动唇,却始终没开口。今夜羽烟的双眸仍是墨色的,平静如常,却似 是深沉的幽潭,埋藏了曾经的纯粹与懵懂,縈绕着比无情无慾时更浓的冷雾。 那身黑色纱裙随风轻扬,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酒神也会醉吧。」 羽烟忽然开口道,慕逍嗤笑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邪邪的笑道: 「这酒可是我玩出来的,我怎么可能......」 说到这,慕逍竟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他扶着头,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你......」 他双眼一黑,倒在了羽烟怀里。羽烟抬起一隻手,将剩馀的酒液往空中一洒, 细碎的银光在空中下落,落到了尘埃里。 羽烟抱起慕逍,将他放回房里的床上。她看着他的睡顏轻声道: 「慕逍,你知道吗?」 「生离死别与眾叛亲离并非最残忍的,回忆才是。」 说罢,一团黑雾从她胸口中抓出了一条红丝线,黑雾一斩,丝线断裂,羽烟猛 地吐出了一口血。 她随意抹了一把唇,随即取下手鐲与项鍊,扳开慕逍的手指,放在他的掌心, 再轻轻覆住。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 「找到了。」 某处,一道追踪符亮起。 「卑微的人类,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打破任何规则!」 第十四章 人性 竹楼的户外观景台上,羽烟静静的望着远方,今日的天空阴阴沉沉,灰濛濛的 一片。然而,一声叫喊,彻底打碎了这片刻的寧静。 「羽烟!救我!」 被白衣人擒住的时筠朝着羽烟大喊,站在围栏上的羽烟猛然回头,顷刻朝时筠 急掠而去,却被突然出现的女人半路拦截。 看着挡在面前一脸傲慢眼神阴冷的银袍女人,羽烟眉头一拧,一股暴躁的不悦 在心底攀升蔓延,让她有种想毁掉一切的衝动。 「又是你们?」 羽烟瞪着明神,语气凌冽。 「人类,你竟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明神怒道,她手上白光闪烁,喝斥道: 「你知道我是谁吗?」 羽烟冷笑一声道: 「我只知道我现在心情很不好。」 「轰!」 羽烟直接一把黑雾甩出,狂暴的力量撞破了明神的白光,明神咬着牙又一道白 光轰出,几乎是倾尽了全力! 羽烟看着朝自己狂轰而来的力量眸光冷然,黑裙与发丝在暴戾的气息中凌乱翻 飞。 她低喝一声,周身被浓郁的黑雾包裹,黑雾越聚越多,越围越厚,随着那白光 轰来,在半空中掀起一层层墨色涟漪,明神被震飞,羽烟趁隙掠到了时筠身边 将她拉出。 羽烟将时筠护在了怀中,却猛地胸口一痛。 一把利刃赫然插在了羽烟心口处,时筠用力握住了刀刃,鲜血从她的掌心渗 出,将羽烟的衣料浸染成一片红。 「时筠?」 羽烟握住刀柄,疑惑的看着时筠。 「对不起。」 时筠低声道,随即一把将羽烟推开,跑向了明神。 「哈哈哈哈!没想到吧。你费力救的人,最后却刺了你一刀,这种感觉怎么样 啊?」 明神得意的大笑道,她愉悦的说道: 「这把刀可是蕴含极强的神力,当年兽神就是被这把刀刺穿了心脏而死。这次 就算是泰坦神也救不了你!」 正当她说得口沫横飞时,刀尖猛然从后背刺穿了她的胸口, 「唔!」 她一个踉蹌,呆愣一旁的侍从连忙扶住她,只听时筠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不好意思,我刚搞错了。这把才对!」 「贱人!」 明神怒吼道,转身用力一挥袖将她往高台下轰飞,羽烟一惊,一团厚实的黑雾 疾速将半空中的时筠护住。 黑雾瞬移到羽烟面前将时筠放下,她却直接瘫倒在羽烟身上。 「时筠!」 羽烟惊叫道,时筠面如死灰,双眼、鼻尖、嘴唇不断的溢出血液,羽烟想看看 她的身体状况,时筠却死死搂住羽烟的脖子不放。她粗喘着气,在羽烟耳边说 道: 「对......不起,只能这样了。羽烟......我说过的,你是......我的光,什么眾 恶......呵......我懦弱了这么久......也该勇敢一回了。只可惜......」 时筠回头,怒视明神,用尽她最后一丝气力吼道: 「永远......不要小看......人性!」 话音一落,她的身体无力的从羽烟身上下滑, 「时筠!」 羽烟焦急的抱住了她,小心翼翼的将她轻放到地面,明神弯身捂着胸口怒骂 道: 「愚蠢的人类,咳......活该被反噬而死!」 「眾恶之魂,看着吧!所有待在你身边的人都会不幸!」 说罢,便与侍从消失在羽烟面前。 天空下起了雨,雨水冰凉,落在她的脸上,直凉进她心窝里去。 「反噬......」 羽烟恨声道,她疯狂的释放大量黑雾源源不断的送入时筠体内,直到暴雨倾 颓,却终是徒劳。 「一念生,一念死,为什么无法生......」 羽烟颓败的抱着失去气息的时筠,苍白的脸上,泪、雨、血混浊在一起。她靠 着时筠的额头呢喃道: 「若是救不活你,我便让他们给你陪葬。」 厚沉的肃杀在薄凉的尾音回盪,她轻易拔起了胸口的刀,漆黑的眸里满是狠厉 决绝。 ### 「烟烟!」 慕逍猛然坐起,「哐啷」一声,他看向掉落在地面的项鍊与手鐲,一块巨大的冰 锥瞬间刺在他心口上,胸腔里的东西一顿,刺骨寒意从心口冻至五脏六腑,冷 得他全身发颤。 「她知道了......」 慕逍衝到羽烟房前破开了门,却只见碎裂一地的玻璃酒瓶。 「该死的!」 慕逍一拳砸烂了那门,红光一闪,消失在原地。 第十五章 毁灭与正义 「修斯。」 暗牢里,羽烟轻声唤道。 「烟儿?」 面前的羽烟秀发微湿,容顏苍白异常,微微透明,一袭湿透的黑裙黏在她身 上,透出她玲瓏的曲线。在看到她胸前的大片血跡时,修斯陡然一惊。 「烟儿,怎么回事?」 修斯隔着栏杆,伸手揽住了羽烟,羽烟没有闪躲,面色淡然的说道: 「修斯,我掌握不了生,所以打破规则的方式,只能死了。」 她捧着修斯俊美无暇的脸,这是她第一次细看他的面容,如此真切的,或许, 也是最后一次。 羽烟细细端详着,淡粉色的薄唇,高挺的鼻,一双水色桃花眼,不同于慕逍的 疏懒桀驁,他的眸是沉着内敛的,荡漾着,似是深海波涛,隐忍着万千情绪。 他身着染血白袍,淡金色长发随意披散在后,有些狼狈,却丝毫不掩他温润如 玉,纤尘不染的风姿。 羽烟靠着他,感受着他的温度,真实的温暖的触感,微颤的双手,还有他跳得 慌乱的心跳。 只是中间隔着的冷硬,让羽烟感到特别烦躁。她双眸一凝,墨色眸里浓黑轻 旋,周身攀起了黑雾,缠绕在栏杆与锁链上,一点一点吞噬分解,而她的脸色 越发苍白。 「烟儿,别......」 修斯双眉深锁,抓住了她的手想阻止,羽烟的手指却忽然抵住了他的唇。 「毁灭,一切会变得更加纯净。」 羽烟在他耳边低声道,中间的金属消散,她贴着修斯的胸膛,垂着眸,说道: 「修斯,即使生而为悲剧,结局也该由我决定,因为,这是我的戏啊。」 说罢,她手中的黑雾一把捆住了修斯。 「你!」 「他们都说我是眾恶之魂,集万恶于一身,那这一次就如他们所愿好了。」 羽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弧度,嗜血而冰冷。 「烟儿,不要这样!」 被困原地的修斯吼道,他挣扎着想要破开黑雾,奈何他这些年耗损得太厉害, 身体里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之抗衡。 羽烟充耳不闻,直接飞掠到暗牢外的上空。 「来了。」 望着面前越来越多的白衣人,羽烟双眸里的墨色越来越深,覆盖住眼白,绝美 的脸上笑意越发狂肆。 层层黑雾之中她玄衣飘飘,银发飞扬,凌空而立,浑身透着一股鲜血淋漓的嗜 杀与残忍,就这么俯视着眾人,又冷又邪。 「故弄玄虚!」 一名青色长袍的男子冷声道。 「就是这人类刺伤了明神,眾神听令,将这眾恶之魂就地格杀!」 话音一落,无数道白光朝羽烟狂轰而来,她神情淡漠,周身的气息激荡,一抬 手,薄唇轻启: 「灭。」 猛地手一扬,狂飆似的倏忽,縈绕的沸腾的黑雾一掠而出,带着毁天灭地斩裂 苍穹的浩荡暴射向铺天而来的白光, 「轰轰轰!」 一声暴戾的狂响,两道力量冲天而起,无数道白光寸寸凐灭,黑雾铺盖住整个 上空,狂暴的震盪馀波迸裂,刺眼的白光之中眾神惨叫一声,「砰」的一下全被 震飞了出去。 唯有羽烟还立在空中,她黑色纱裙有几处被割破,嘴角、手腕、心口溢出了 血,面容近乎透明,就连露出的肌肤也越趋透明,整个人彷彿下一刻就要消 散。 眾神被击杀了一片,羽烟却皱着眉,断断续续道: 「怎么办呢,修斯,我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这样够了吗?似乎要彻底的毁灭 才好重建......」 说罢,她的身形直直往下坠,见状,一直隐匿在旁的明神拿起刀就要衝上去将 她刺杀, 「哧!」 一袭红影闪过,明神瞪大了眼,冰冷的利刃狠狠贯穿了她的心脏。 「一报还一报。」 慕逍一字一句的冷声道,一脚踢飞了明神。 他飞速接住了下落的羽烟,将她紧紧抱在怀中。 「酒神大人,请杀了那眾恶之魂!」 倖存的几位神捂着胸口,狼狈的说道。 「呵,杀她,为什么?」 慕逍看着他们,邪佞的笑道。 「她就是个祸害!杀了她是为了正义!」 「她有做什么吗?就那么恨她?」 慕逍又问,他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双眸却越来越冷。 他真的觉得很可笑,厌恶一个人,厌恶到恨不得她去死,这根本不需要太复杂 的原因。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道,或仅仅只是一瞬间听说而来的,甚至是没 来由的恶感,都足以致人于死地。 「她杀了我们一堆神!」 那些神愤慨的叫道。闻言,慕逍笑了,笑得讽刺,笑得猖狂: 「哈哈哈哈!就只许你们杀她,不许她反击了?在今日之前,她可什么都没做 啊,是你们一味的想她死!」 「你们一个个不知道她的人甚至是她的名字,就只因为什么可笑的眾恶,所谓 的正义,就要她死!」 慕逍捏紧了拳头,浑身冰热交加,像是即将暴发的野兽,他仍然笑着,讥讽 道: 「正义是什么?人多力量大,墙倒眾人推吗?恶,到底什么是恶?」 「多少年了,总是不合意就要抹杀,永远都是如此令人噁心。你们,有什么资 格活在这个位置!」 话落,慕逍双目腥红,袍袖一挥,剧烈的红光猛地轰向眾神,猝不及防的,仅 剩的神在他们惊骇的目光中,灰飞烟灭。 「烟烟,我们回家。」 慕逍看着怀里几乎透明的羽烟,轻声道。 「不......」 终于挣脱束缚的修斯,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第十六章 我有悔,回归原点 他眼角通红,目眦欲裂,眼里闪过决然,修斯忽然半跪在地,手掌猛地按向地 面, 「轰隆隆-」 顿时空间中金光大盛,一道来自亙古的气息笼罩在修斯身上,他水蓝色的双眸 中金光剧烈旋转着,剎那间绽裂出无数星火华光。他眉眼庄严而肃穆,沉声 道: 「逆、转。」 悬掛在天际之上的星辰银河,都在瞬间疯狂的流动起来,亿万光年之间的无数 星斗、岁月、轮回,全都疾速流转着。 「阿修!停下来,你会死的!」 ?皇大吼道,明明一切都很顺利的,可为什么他那么傻! 在?皇的大喊中,羽烟撑开了眼皮,便看见埋在金光中的修斯。 她咬着牙,费尽全力衝到了修斯身边, 「停下,我叫你停下!你凭什么又擅作主张!这是我的人生!」 羽烟使劲扯着修斯怒吼道。 修斯的身体在金光中一点一点消散,双脚,双腿,腰际,羽烟望着修斯几近破 碎的身躯,心脏胀痛的快要炸裂开。 修斯缓缓抬起手,颤抖着,轻轻抚上了羽烟的面颊,在那一瞬间,他苍白的容 顏上绽放出一抹笑,似是冬雪消融,春风撩人,羽烟怔住了。 「烟儿,对不起,扰乱了你的人生。」 他的声音微哑,却轻而柔,像雨丝,细密的斜斜的渗进了羽烟的心里。羽烟望 着他的双眼,深邃的蓝,大海似的,跃动着粼粼波光。 这次她读懂了,那些浮浮沉沉的,是不再掩藏的浓稠的情。 只是太晚了。 他的指尖缓缓移动着,在她柔软的唇上轻划流连, 「我渴望打破规则,可却不知,你便是我的规则。」 缘起缘灭,世上并无永恆,他明白。可真到了该还回去的时刻,他却放不下。 他不捨,就跟凡人一般,贪婪而执着。 「我有悔。」 他垂下眸,眼底灰暗,却盖不住炽烈柔情的汹涌波涛,他驀地轻捏住羽烟的下 巴,直接俯身吻住了她的唇,羽烟睁大了眼,却慢慢闭上。 滚烫的泪水滑过她的脸颊,与修斯的泪交织在一起,滴落在羽烟的掌心,化作 极小的晶莹的蓝玫瑰。 无数时光在他们上空飞转着,慢慢凝聚,羽烟唇瓣的温度陡然消失,她微微一 愣,睁开了眼,眼前是飘散的点点星火。 她面无表情,星火在她眼里晕开,伴随一圈又一圈扩散的惶恐。胸膛的起伏越 来越大,像是在压抑着,蕴酿着,急待渲洩灵魂里的惊淘骇浪。 「戏,落了。」 她怔然的喃喃道。 她忽然伸手,魔怔似的癲狂的抓向所剩无几的星火, 「修斯......修斯!」 溃堤的泪水浸湿了满颊,她嘶喊着,嘶喊着声声嘶哑凄愴,却什么也抓不着, 什么也不剩,乾脆得让她心碎。 她颓然的放下手。 「啊--」 一声撕裂天际的嘶吼,所有亮光紧缩成了一个点, 「砰!」 亮光消散,万籟俱寂。 「忘了我吧,做一个属于你的星辰。」 轻薄飘渺的嗓音,如纱如絮,飘飞在时空无涯的荒原里。 ### 白色床单上,一缕光倾洒在散落的银色发丝,一双冰蓝色的眼缓缓睁开。 她感到一股囓咬性的疼痛,在她胸口绵延缠绕,不知从何而来,也不见因果。 抚着额头,梦里残馀的熟悉感片片断断,这感觉就好像自己遗忘了什么,某种 特别珍贵的东西。 「小烟,起床啦!」 一道身影风风火火跑进了羽烟的房间,「嘣」的一下跪坐在床上,俯身捏了捏羽 烟白嫩的脸颊。 「姊......」 羽烟摸了摸被捏过的皮肤,无奈的唤道。 「快点起床,爸都已经做好早餐等我们了。」 羽寧说道,说完她又盯着羽烟的脸看了一会儿,羽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说 道: 「姊,你做什么......」 「我们羽烟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以后不知道哪个臭小子有能耐把你拐跑呢。」 羽寧说道,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羽烟轻叹一声,推开羽寧放大的脸,说道: 「你先下去。」 「知道了,你快点啊。」 门被掩上,羽烟起身,双脚踏在冰冷的白色磁砖上,她一顿,瞥了一眼床边的 绒毛拖鞋,便将脚套进了绒毛垫里。 第十七章 记忆 「小烟,爸说明天要帮你在竹楼办一场生日宴喔!」 「怎么样,惊不惊喜?」 刚走进餐厅的羽烟,便听到羽寧兴奋的叫道。 她沉默的坐上椅子,面上有惊讶,却没有喜悦。 「为什么?」 她问道,不知怎的,她其实并不喜欢自己的生日,每到这一日,她胸口总是特 别闷,闷的让她难以呼吸。 「今年是你18岁生日,当然要特别一点啊。」 羽烟一抬头,便见她的母亲一边说话,一边夹了一把沙拉往她碗里边放,夹完 又放了一块可颂。 「之前小寧也在那里办过,还是你有其他喜欢的地方?可以立刻换。」 父亲喝了一口咖啡后问道。 「没有,那里很好。」 羽烟淡淡的答道。 回到房里,羽烟坐在镜子前梳着银色长发,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恍惚间,她看 见那双冰蓝的双眸变成了墨色,她一怔,似在梦里见过,又好似她正身处梦 中。 「叮咚-」 手机传来一则讯息,瞬间拉回了羽烟的心神。 她看向萤幕, 「我出发了,等一下见喔!」 ### 「这里的风景真的好美啊!」 时筠满脸惊艷的叹道,这硕大的落地窗擦得乾净明亮,窗外的广阔的城市、山 河一覧无遗。 「要上观景台去看看吗?」 一道慵懒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响彻在羽烟耳边,她转头看向来人,只见那人一头 松软的黑紫色短发,琥珀色的眸,身上酒红色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唇边噙着 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就这么深深的望着她。 「好。」 羽烟应道,却避开了他的视线。 慕逍半插在口袋里的手一紧,却又缓缓松开。 羽烟想起那个秋日午后薄金色的光下,慕逍拉着她偷偷跑到天台,他不知从哪 里拿出了两壶酒,随手拋给了她一壶。 她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兴致,竟是一个仰头就将酒往嘴里倒,彷彿她曾无数 次的做过这个动作,烈酒入喉,在胃里烧出了一团火,她却觉得很痛快。 两人都喝得有些醉,慕逍突然对着她说,往后馀生,她的喜怒哀乐,他都想参 与。 他喜欢她,或许更胜过喜欢。 她记得他琥珀色的眸里好似已经醉眼迷离,又好似清醒如常,她看着他的眼, 半晌,却只说他醉了。 他轻笑一声,晃了晃酒壶,用他独有的疏懒的嗓音说了一句: 「酒不醉人人自醉。」 她没敢再去看他的眼,她回应不了。她心里的某个地方缺了一块,有什么被丢 失了,她不想伤他。 羽烟站在竹楼的户外观景台上,脑中乍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并非戏中人,哪闻戏中意。」 她的心猛然一悸,又是这种感觉,令人厌恶的没来由的伤感。 「明天是我的生日宴,你们要来吗?」 羽烟突然说道。 闻言,时筠眸光一亮,高兴的拉着羽烟的手笑道: 「好啊!好想看羽烟穿礼服的样子!」 慕逍看着羽烟,却没应。 羽烟瞥开了眼,天空下起了雨。 「下雨了,我们下楼吧!」 时筠用手挡在发顶上,急急的说道。 「嗯。」 羽烟点了点头。 正当她一脚踏进楼梯间时,慕逍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羽烟疑惑的转头,视线馀光却瞥见远方一架飞机猛然急降,「砰」的一声坠落在 地,冲天的火光映在她的眼底,她怔在原地。 ### 「?神大人,明神的旧部又再蠢蠢欲动了。」 「近年虽有兽神相助,但泰坦神与酒神皆不在,属下担心......」 「就快了。先把那事处理好。」 「是。」 ### 「操控这个世界,抹杀掉一切超出操控者。」 「像你这种眾恶之魂,活在世上只会带给别人不幸!」 「羽烟!救我!」 「永远......不要小看......人性。」 「烟烟,我们回家。」 「我有悔。」 一道道模糊不清的片段闪过羽烟的脑海,似是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她耳边縈縈绕 绕。她捂着头,双眉紧皱,额上浮起一层薄汗,突如其来的晕眩感让她忍不住 往一旁倒去。 「烟烟......」 慕逍一把将她拥入怀中,他抚着她的发,眼里是沸腾翻滚的痛楚。 亦如他从前所想,终究是炸开了,那爆裂的碎片,刺得他鲜血淋漓,过于辛辣 的酒液,烧得他五脏六腑大乱,可却像上了癮似的,他甘之如飴。 「唔!」 走下楼的时筠发现后面没人,便又折返,一上楼便看到两人抱在一起。 她捂着嘴偷笑着,又悄悄下了楼。 「慕逍......」 羽烟双眼有些迷离,她抬眼看向慕逍,一袭红袍,紫红色长发的身影与他逐渐 重合,她一愣,手抵在他胸口微微推开。 「我只是头有点晕,放开我吧。」 她拭去了脸上不知何时而流的泪,淡声道。 「烟烟,就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厚实的臂膀紧紧圈住了羽烟,头埋在她的肩上,高傲如他,此刻的声音里却 带着丝丝乞求,鑽入羽烟的耳里,泛起一片酸麻。 「这次会好的,他们都不会死。」 慕逍低声说道,没头没尾的,她瞳孔微缩。 雨越下越大,慕逍轻轻放开了羽烟。 「你......」 羽烟动了动唇,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进去吧!」 慕逍轻声道,将她推进了楼梯间,羽烟回头望了他一眼,慕逍对她笑了笑,就 像平时那样,散漫却优雅的,有些邪气的笑。 「你既不捨,又为何要助她想起?」 慕逍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女人,也就是本已陨落的兽神,唤道: 「母亲。」 「她若想,我便帮她。」 他垂下眸低声道,眼里有着化不开的温柔。 「整整18年的守候,你甘心吗?」 兽神又问。 「我爱她,与她何干。」 慕逍笑道,笑容肆意,却染着无尽悲凉。 「痴儿......」 兽神轻叹一声,看着慕逍,眼里满是无奈与心疼。 ### 「热汤麵已经帮你端到房间了喔!」 羽烟的母亲看着她温柔的说道。 「谢谢母......妈妈。」 羽烟应道,她犹豫了一下,碰了碰胸前的项鍊,问道: 「妈妈,我这颗蓝玫瑰宝石是怎么来的?」 母亲看了下那蓝宝石,说道: 「说起来,我也不知道它怎么来的呢。将你抱回家时,就发现你手里握着那颗 蓝宝石,怎么也不肯放手。」 「那时候只要一离了那颗宝石,你就会一直大哭,后来没办法,我们就将它镶 在项鍊上,给你戴着。」 闻言,羽烟垂下眸,不发一语。 「怎么啦?」 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母亲关心的问道。 「没什么。」 羽烟笑着应道。 进了房间,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那碗热汤麵。从六岁起,她每年生日的前一晚 总要吃一碗热汤麵,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做,只是心里想念,可想念什 么,她却无从得知。 她望着蒸腾热气冉冉上升,白雾之间,她好似看见了玻璃橱窗里多了些东西。 一枝古铜色的雕花笔、一只琉璃药瓶、一个银色药盒......陌生却又熟悉的东西 一个个出现在她眼前,还有满室的蓝玫瑰。 她看得出神,一眨眼,却又全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抬手,小巧的手掌覆上了半边脸庞,手背上骨节凸露,指缝间露出溢满清泪 的眸。 到底是什么......这些到底都是谁的记忆...... 羽烟痛苦的捂住胸口,一阵强烈的晕眩感袭来,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十八章 结局 「今为戏中人,可闻戏中意?」 浓雾之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驀然一顿,却回答道: 「所有的情绪,不论是喜悦、悲伤或愤怒,都像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世间 没有永恆。」 「我明白这些事,我本该在这繁华尘世中冷眼旁观,可却偶然发现,我也身陷 其中,无法自拔。」 「你知道这世界的本质吗?」 那声音又问。 「有时我觉得,这世界不过是一个剧场,人生就是一齣戏,戏落幕了,一切也 就烟消云散。何必执着,何必有所牵掛。」 她手指轻抚着项鍊上的蓝宝石,脑中闪过一张张面容,问道: 「可若事物的本质是一场空,我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喜而悲,又为什么存 在?」 那道声音的主人陡然站到了羽烟面前,羽烟看不清对方的长相,却看见那人手 上出现了一只玻璃杯。 「你看这个玻璃杯。」 「当它消失时,你会问杯子去哪了,你找的是这个杯子。」 「可当你把杯子的本质分开来看时,石英、苏打......没有一样叫杯子。」 那人说道,手中的杯子化为了银色碎屑,从她指间滑落。 「这就是人活在世上的两种角度,世俗与本质。你追求着本质,却也实实在在 的活在这俗世中,因为你本就是个凡人。」 她继续道: 「过度的探索揭示适度偽装的假象。也许人们知道那是偽装,却甘愿活在假象 里,活在规则里,只是为了图一个舒心安寧,探索往往是危险的。」 说罢,她拿出一只瓷茶杯,说道: 「接着。」 羽烟伸手去接,手指却下意识的弹开,茶杯「啪」的一下碎在了地上,太烫 了。 「因为痛,所以放手,这是人的本能。」 那人开口道。 「追求本质,偏离规则,甚至打破,便是要赤裸裸的披开荆棘斩出一条路,那 会伤,会痛。」 「这是自由的代价,所以并非每一人都能做出这种选择。」 「而即使斩出了路,也将面临种种未知与失序。」 羽烟静静的听着,眉头深锁,思索了一阵,说道: 「打破规则,并非毁灭,而是在自由与秩序间取得平衡。因为追求本质的目的 是为了进步,灵魂,以及社会。而沉迷于假象,是自保的本能,是为了安全的 活下去。」 「我懂得,这是个矛盾的世界。本质与假象,或善与恶,是对立的,也是相互 依存,某些时候,它们之间并没有绝对的边界。」 「一切只是某一瞬间的起心动念。」 羽烟握紧了手中的蓝宝石,唇角勾起了一抹笑, 「我存在,只是因为我想存在,我悲我喜,只是因为,我本就是戏中人,我的 选择,决定了我的结局。看破,不是让我对世间漠不关心,而是别在执着中丢 了自己。」 说罢,她冰蓝的眸像是骤然点亮的灯火,绽放出灼人的光彩。 「你明白了。」 那声音道,她又问: 「一念生,一念死,你能掌握生了吗?」 浓雾散去,羽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面容,她怔住了。 「你!」 「我心即我道,一切唯心而已。」 那人说道,她墨色的双眸逐渐转为冰蓝,指尖轻点在羽烟的额头,一瞬间光芒 大盛,无数道星光流转,书桌上,羽烟猛然睁开了眼。 她撑了撑额头,双眸里清明一片。她明白了,掌握生,并非无情无欲而强行超 脱,而是爱过、恨过,歷尽尘澜后的随喜自在。 「慕逍。」 羽烟看着面前一袭红袍的男人轻声唤道。 「你都想起来了?」 慕逍问道。 「嗯。」 羽烟应了一声,双眸凝视着慕逍,郑重的说道: 「对不起,谢谢你。」 闻言,慕逍的嘴角猛地一勾,邪魅又恣意的笑道: 「说什么混话,我们是朋友啊!」 羽烟一怔,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慕逍说道。 「好。」 羽烟回以一笑。 ### 「你们终于来了。」 ?皇看着来人,淡声道。她手上金光一闪,一颗圆浑的珠子悬浮于手中。 「这是阿修的元神,只有最纯净的意念之力,以及他的眼泪能够将之修復。」 「你准备好了吗?」 ?皇注视着羽烟,严肃的问道。 「好了。」 羽烟将项鍊取下,语气坚决的答道。 「开始吧!」 话音一落,周遭的空气开始强烈震盪,蓝宝石、圆珠悬浮在羽烟的双掌中,一 道无形无色的力量强掠而起,包裹住两者,羽烟双眸一凝,薄唇轻启: 「融!」 强劲的旋风激起,消散,一切又回归平静。 ### 「五年了......我想你了......」 羽烟躺在床上,看着手中的圆珠,呢喃道。 忽地,圆珠泛起了金光,一阵轻风袭来,撩起了白纱窗帘,一道人影赫然出现 在窗前。窗外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在他月白色长袍边渲染着一层浅淡的银 色光晕,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修斯?」 她坐起身,睁大着眼,愣愣的说道,眼泪闪着光。 那人温柔一笑,柔声道: 「烟儿,我回来了。」 后记 这篇作品主要在探讨两个部分,一个是对于「眾恶」。 为什么叫眾恶?有时候厌恶一个人不需要太复杂的原因,可能是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道,或者是听到别人对那个人的批评描述,便產生了恶感。 可能你讨厌那个人,但你只知道他的名字,而对于他的其他一切一无所知,所有的厌恶都是源自「听说」。 许多人都说那人是恶,他就真的是恶吗?我想在文里探讨这个想法。 另一个探讨的部分是「追求本质,打破规则」与「活在假象,遵守规则」之间的关係,这是从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中所发想的,关于尼采在书中所写的酒神及日神精神。 尼採在书中说:「日神精神沉湎于外观的幻觉,反对追究本体;酒神精神却要破除外观的幻觉,与本体的沟通融合。前者迷恋瞬时,后者嚮往永恆。前者用美的面纱遮住人生的悲剧面目,后者揭开面纱,直视人生悲剧。前者执着人生,后者超脱人生。」 尒説+影視:p○18.red「po18r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