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想结局》 【世】01 《世界上所有无意悲伤的海》 —— 周延隐约知道自己失去了意识。 她是一名科考队员,常年在太平洋一带航行,下水观察鱼类,可是这回,她的氧气瓶出现了问题。 她潜水时间过长,面临死亡的风险。 周延今年二十六岁,也算队里的年轻骨干,但她明白,大海是最无情、最能吞噬人的。她知道,也许这次自己真的要命丧海底。 她对生命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而感到哭笑不得,可是无可奈何。 她闭上眼的时候,竟什么也没有想。 没有想自己的亲人、同事、未婚夫。 她的入眼处是无穷尽的蓝,于是自己的身体也逐渐软软倒在这样一片海里。 她最后想的是,也许这算是为事业而牺牲了吧。可是,自己还有那么多的风景没来得及去看。 遗憾吗? 她只来得及问自己一句话。 * 海底有许多人类未能发掘的神秘生物,比如人鱼。 人鱼的传说流传千年,但是从没有人能够证实它们的存在。 这只人鱼受族长之托而出海,却看见了一个人类女孩。 人鱼只有一种性别,就是雄性。他们同性繁衍,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是人鱼进化的一个事实。 从前,人鱼也有雌雄之分,后来雌性人鱼因为过于弱势,便被雄性人鱼给屠杀了。 人鱼是个聪明的物种,他们进化出了同性繁殖的先例,而又十分狡猾,所以没有人类发现他们,有的人类发现了,便也命丧海底了。 这只人鱼十六岁,还未成年。 他有着湛蓝的眼睛,健硕的身材。人鱼长得都差不多,大部分人鱼是没有头发的。 但他有着黑色的头发,卷曲着,眼睛清澈得像透明的湖泊。 他托起了这个穿着怪异的人类,正好,自己要去一个小岛。 人鱼常年生存在深海,但有的时候也会到岛屿附近巡视自己的领地。这只人鱼没有成年,还没有自己的领地,但他被族长委以重任,要到附近的一座岛上待一段时间。 族长叫他截船。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鱼进化出了比人类更加高级的肺。他们可以在陆地与海底来去自如,可以呼吸,可以上岸。 这只人鱼还没有见过人类,所以还不知道这个穿着潜水服的周延就是族长口中不能招惹的人类。 他的手很好看,骨骼分明,掌心宽大。他把周延的氧气瓶摘掉,惊觉这好像是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生物。 这是个人类。 周延只是失去意识不久,说来也是巧,人鱼发现她的时候很是及时。她当时与队里的通讯已经中断,随着洋流飘到了别处,便这样被人鱼捡了回来。 他很快便带她到了那座小岛。 人鱼把她外面臃肿的衣服脱掉,一具曼妙的身体就出现在他面前。 人类穿着薄薄的里衫,她的胸脯是鼓起来的,因为常年下水的皮肤十分白皙。 她和他不一样。他很快就注意到了。 她有双腿。 就算他不认识,大概也能猜出来,这就是族长说的人类了。 他把潜水服轻轻盖在了周延身上,把她扶起。周延整个身体都是软绵绵的,他下意识地拍着她的背,两手掰着她的嘴唇。 周延口中呛了点海水,但是似乎还能回过一点神。 其实人鱼没有想着救人。怪就怪在,这不是只心狠手辣的人鱼。他年轻而优秀,不然以他这个年龄的人鱼来讲,是始终待在水下的。 这只人鱼对人类的好奇胜过了人鱼家族的告诫。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周延,没想到她能活过来。 他按压着周延的胸口,眼前的人类呕出了一口海水。 周延的眼皮颤动着,她的知觉在一点点恢复。 她的耳朵上戴着一对黑色的耳钉,此时有一个掉落了下来。 人鱼把那枚耳钉握在手里。 他最后看了眼人类,便把她放在岛上,自己潜走了。 02 周延是在傍晚醒过来的。 她的手指轻微动了动,然后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压了块大石头。 她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迷糊之中,还以为自己是睡在家里。 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只穿着内衣。 眼下的情况让她再迷糊,也反应过来: 这是绝处逢生了。 周延一天没有进食,身子十分虚弱。而且她记得,她的生理期快来了,却遇上这么一桩事。 她觉得倒霉,但也只能认命。 周延强撑着身子,意识到自己的位置是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一座不知名的岛屿。 那么,是谁带她来的? 周延以为是自己的科考小组,于是她喊了几个人的名字。可是这片岛上,并没有人回应她的声音。 她能够听到海水发出的声音。她走到岛屿的边缘,几只零星的水鸟在天空中翱翔。 天际被霞光晕染成橘红色。周延的肚子咕噜噜地叫。 不管谁把她带来,她想,大概自己都活不过一周了。 自己的确有手有脚,没错。可是自己并没有独自在野外生存的经验啊。 不过她知道,要想活下去,首先就要学会生火。 原来在队里的时候,是由组长生火的。有几次也在野外遇到了瓶颈,作为为数不多的女性,当然由男人生火。 这个人类摇摇晃晃地往树林深处走,她的背影看起来很弱小。 人鱼冒出了水面,心里想。 * 周延一瘸一拐地往密林深处走去,自己真的不想吃野味,可是如今的处境让她没法选择。 她在看看,这附近有什么动物。 仿佛是她在多想,她越往深处走,越发现,在这片小岛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大型生物。 连一只鸡都没有。 只有天空的水鸟、麻雀、和其余叽叽喳喳不知道名字的鸟类。 周延走累了,脚踝拖出了长长的血迹。 自己的脚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石头割破了。 她跌在地上,弓着背,黑色的发丝顺着发圈滑落下来。 她抹了抹眼角,重新站了起来。 这次她在寻找工具,最好是尖利的树枝。 她想生火。可是太阳已经落下,取火并非易事。 先休息一下吧。 海水并非淡水,所以不能饮用。先看看林中有没有能够饮用的水吧。她太渴了。 周延跌跌撞撞向前走去。树丛虽然黑暗,但也勉强还透着一丝丝微弱的光。 当她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居然发现了一汪湖泊。 湖水很清澈,周延感到了一丝欣喜。 她用手捧着湖水,冰凉的水顺着喉咙落在胃里,倒使她冷静了许多。 她听着树林发出的沙沙声,以为是风吹树叶的声响,并没有在意。 她决定睡在能够看到海的地方,树林深处有些潮湿,并不适合休憩。 周延走了回去,眼窝里有着淡淡的阴影。 她太累了。 她用干草铺成了一个毯子,自己躺在上面。 她的四肢大开,呼出一口浊气。 天空渐渐暗下来。她看到天上有数不清的星星。 周延很瘦。她是南方女子,但是身高很高,有一米七。她骨肉亭匀,白皙漂亮的小腿随意地搭在草垛上,思绪却放得很空。 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江南美女。她的脸部线条有些生硬,鼻梁较高,眼睛不大,却是丹凤眼。 有的时候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有的时候,她的那双眼睛却让人觉得你的想法会无所遁形。 就像此刻,人鱼出于好奇从水底冒了上来,瞧了一眼。他想看看这个人类和人鱼哪里不同,却发现,这个人类似乎对自己的处境漠不关心。 人鱼没有见过别的人类,所以对于人类感到好奇。他看着人类的侧脸,透着微弱的月光能够看到她姣好的五官。 他正准备潜回水底,这时周延的眼皮抬了一下,然后便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她利落地起身,向方才人鱼冒出的地方走去。 她确信,方才这里有个人。 周延是不知道人鱼的存在的。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可是怎么可能?若是自己没有眼花,该怎么解释刚才的一幕呢? 她是个唯物主义者,难道真是自己头脑混乱产生了幻觉? 周延皱着眉,盯着方才起着波澜的水面,而始作俑者,早就游走了。 03 人鱼也是在这片森林里憩息的。 他甩甩尾,到了陆地,人鱼的尾巴可以直立起来,支撑整个身子——不过他们的尾巴还是没有人类的双腿方便,因为他们的鱼尾不能支撑太久。 这也是这只人鱼在陆地的第一晚。 他寻了个潮湿的地方,与周延躺着之处正好相悖。 人鱼缓缓闭上眼睛,在地上打了个滚,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把眼睛眯了起来。 差点被她发现了。 这个人类,警惕性还不小。 人鱼起的早,第二天清晨就醒了。他想着再过两年便要成年,先巡视巡视附近也不是什么坏处。 这只人鱼备受族长的爱护,因为他长相英俊,心性善良,所以有很多东西他不知道——族长不想让他经历。比如,每年人鱼族都会屠杀一些发现人鱼存在的人类。 人鱼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被人类发现。他们体内自带雷达,能够感知到附近海域的波动,若有人类的存在,最好躲得远远的,若被人类发现,一定要痛下杀手。 其实这只人鱼多少也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东西,但他不愿想到杀人那一层面上。 他游着游着,不知不觉又游到了那个人类所在的岸边。 人类睡得很香。她睫毛密密地覆盖在眼帘,柳叶眉,脸庞白净,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安静的气息。 人鱼想,既然这个人类不知道他的存在,那他也没有必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免得惹来麻烦。 可他又有些担忧。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个人类没有进食。她身体吃得消吗? 人鱼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人类的注意已经超出了一般的程度。 他安静地看着她,然后下了个决定。 人鱼潜入海洋,而后消失不见。 周延是随着撒下来的阳光而缓缓睁开眼皮的。 身体如同被车轮碾压过一般。 日光很白很亮,随着远处的地平线升起,视野里仿佛撒着一层晶粉。 周延缓了一小会儿,便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 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片岛上睡得这么香。 她等着正午的到来。她要生火。 昨晚她没细看,这片岛虽然小,但是应该也有足够她食用的野菜。她是海洋生物学家,一些常识总归要比普通人要丰富些。 她折了个树枝,拿着它渐渐朝丛林深处走去。 人鱼从岸边游过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人类。 他把从海底捕到的鱼丢在岸上,看到了一排脚印。他明白人类是往树林里去了。 她是要去找吃的吗? 怕她迷路,他竟顺着脚印跟了过去。 他没走多远,便听到了什么东西摩擦的声音。 周延背对着他,她在钻木取火。 木头已经被她磨得很尖,但是她的力气还是太小了,火并没有生起来。 这些常识,人鱼是懂的。他有时也会吃烤鱼,他看着她活动的双肩,很想帮帮她。 这个人类不知道钻了多久,她比他弱小,所以他也想看到奇迹的发生。 不仅人鱼想看到奇迹的发生,周延也想看到奇迹。 她没生过火,但她已经用尽全力去钻木,可惜一丝丝的烟都没冒出来。 不过周延并没有气馁。当年高考的时候,她就拼尽全力想考自己喜欢的学校,最后真的成功了,这点儿失败对她来讲不算什么。 只是周延已经耗尽了力气,她真的对上午就把火生起来不抱希望了。她坐在那里,眼帘低垂,看起来有些难过。 人鱼想趁着周延离开的时候帮她把火生起来,可是眼前的女人没有任何动静。她很安静,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并不准备离开。 他默默地观察了她一会儿,心里竟然有些焦急。他皱着眉,一个不慎,鱼尾烦躁地甩了一下,发出了声音。 周延这次确定的确是有什么声音,她以为是小动物,但眼前的景象令她二十多年建构的世界观瞬间倾塌。 该如何形容眼前这具身体的美妙呢。他漂亮的身体无疑是上帝精心雕刻的杰作,上身的每一寸纹理都恰到好处,不膨胀、不羸弱。他的腹肌坚实而分明。 他的鱼尾是蓝色的。 人鱼没有想到她能这么快就发现他,他清澈的双眼直直地看过来。 周延不想惊动他,她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对视。 人鱼下意识地想要躲藏,可是这个时候,这个人类一个箭步走上前,便拖住了他的手臂。 周延仿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什么?” 当她看见他腰部以下的鱼尾时,她忽然变得害怕,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不过对方并没有威胁的样子。 她便问道: “你是鱼?” 人鱼听不懂她的话,但下意识地觉得那不会是什么好话。他用力从她的手中挣脱,可是女孩子的整个身体都靠了过来。 她朝他道: “你不能走。”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是恶作剧的人类还是实际存在的未知生物,可她能够依靠的不多,只有他了。 何况,她居然不知道,大海里真的有人鱼这种生物存在。 “你叫什么?” 人鱼只是看着她,他的眼睛就和大海是一个颜色,清澈得一眼见底。 他歪着头,一副不解的样子。 周延意识过来,也许人鱼是不能听懂人的话的,但她没有想到,人鱼开了口: “%¥*#@.” “你说什么?”周延惊讶道。 “ai%@#*.” …… 周延意识到,人鱼也许能浅显地明白她的意思,可是她并不能听懂人鱼的语言。 “那我就叫你elloit好了。”说不清为什么要叫他这个名字,她隐约记得,这个名字与上帝有关。 “elloit。”她又唤了他一声。 人鱼似乎意识到她是在叫他,蓝蓝的眼睛睁大,笑出了一个浅浅的酒窝。 虽然他们语言不通,但居然彼此都明白对方的意思。 04 elloit长着一张极为英俊的脸庞,他鼻梁很高,颧骨很深。他的眼是凤眼,狭长地嵌在眼窝里。 周延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站起身,走了几步,看到岸上的的鱼肉,她说: “这是你给我的吗?” “谢谢你。”仿佛怕他不懂,她弓着身子,双手合十,向他鞠躬。 elloit被周延的样子搞得摸不着头脑。在人鱼谱系里,这个动作代表结婚之礼。 周延轻轻地笑起来: “那么,你会生火吗,人鱼?” 树枝被她拿在手里。她作出钻木取火的动作,elloit便明白她的意思。 她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人鱼没有腿,所以elloit看起来像是跪在沙滩上一般。他神情专注,双手把草木灰护住,动作十分认真,仿佛是在做什么仪式。 一会儿,木头下方便冒出了细细的白烟。 周延把更多的树枝拿过来,扔在那里。 elloit对她勾了勾嘴角,神情有些骄傲。 像个邀功的人。 周延把已经没有呼吸却依然新鲜的鱼挂在树枝上,问他: “你有同类吗?” elloit没有听懂这句话。周延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 “我们是不一样的。你是鱼,我是人类。” elloit看着人类的手势,她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再摇摇头,以表明他们是不同的。 他自然明白这人类的意思。他手指着自己的鱼尾和她的双腿,用力地点头,以表示自己明白她的意思。 这个人鱼,还有几分可爱呢。 鱼烤好了。周延却没有急着吃,而是询问地看着elloit。 elloit向她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需要吃。 于是她大快朵颐起来。 周延吃得很急,毕竟一天都没有进食。elloit想到族长的嘱托,眼神暗了暗。 族长叫他截船,可是在这片海域,他呆了叁天却没看见人类的船只,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 按道理讲,自己应该杀了她。可是他没有杀过人,也从未面对过人类。 elloit向大海的方向挪动,周延自然感觉到他的动作。 “你别走!”周延迅速道: “你走了……我怎么办?” elloit回头。人类一脸的惊慌失措,连食物都不吃了,急急站起来要拉他。 他虽然听不懂人类语,但他也明白这个人类的意思。 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便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大海,”他用自己的语言说道: “我需要过去。我若是不过去,族长会找来,以为我出了意外。” 他的眼神很认真,在向周延解释着。 她居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只人鱼是迫不得已。他还会回来的。 她滞住了脚步。 “好吧。”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对这只人鱼有些依赖,目光看向别处: “那你要回来。一定要早点回来。” elloit听着眼前人类陌生的语言,心里忽然感到有点温暖。那种感觉不知从何而起,不知要到哪儿去。 他温柔地看着她: “我会回来的,你放心。” 周延看着这只鱼沉到水底,海水没过了他的发梢。她突然没了胃口。 之前看着elloit抓上来的鱼,觉得鲜嫩香脆,而今,她却觉得食物的颜色难看。 她往嘴里扔了块鱼肉,干巴巴地嚼着,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05 elloit回到了深海里,族长正襟危坐,问他: “看到人了?” 他想起那个陌生的女人,诚实地点点头。 “处理了?” 他的眼神一怔,可下一秒却依然点头,表示肯定。 他没想到平时不多问的族长这次却开口: “你是怎么杀死他们的?” 杀人?自然是不可能的。没有人类的船只驶来,只有个穿着潜水服的陌生女人。 族长却是很闲适的样子: “小七,你不会是骗人的吧?” elloit有点不明白族长的意思。 “我派其他人鱼监测了附近海域,近日并没有船只驶来。你告诉我你杀了人,可是连艘船都没有,怎么会有人,嗯?” elloit心里一惊。可是族长却没有责怪他,而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 “不过小七长大了,学会说谎,是成年人鱼必备的一项技能。” elloit不解地看着族长。 是的,从他有记忆开始,人鱼一族便有一句训言: “说谎是唯一的美德。” “说谎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可我们人鱼,为什么要学会说谎呢?” “问得好。”族长道: “因为我们的祖先,在人类那里吃过亏。” * 在一千年前,人类发现过人鱼的踪迹。可是之前,人鱼对人类毫无戒备之心,被人杀死,而后抛弃。 后来人类找到了人鱼的化石,便认定了世上有人鱼的存在。 那只死去的人鱼是人鱼族的首领,那个时候雌人鱼还存在,首领恰好就是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雌人鱼。她力排众议,结果死在了人类的手里。 这件事给人鱼族蒙羞,也正因为那只雌人鱼的作为,令雄人鱼进行了反抗。 他们把不听话的雌性杀死,并且在时间的长河里进化出同性繁殖的先例。 雌性人鱼越来越少,她们只供提供卵子,在另外的地方孕育生命。 * “这就是那个故事。”族长道: “不过,我们人鱼的生命很短,只能活到人类的叁分之一,但是人鱼和人都是十八岁的时候成年。人类可以活到九十岁,我们却只能活到叁十岁。” elloit似懂非懂地听着老族长的教诲。 “小七,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既然告诉了你这些,你便知道该如何对待人类。若被人类发现,我们人鱼便是死路一条。他们若是发现他们不是最高等的生物,以人类的狭隘之心,一定会报复我们。” “不会。”elloit下意识道。 “什么?”族长瞪着他。 “我是说……我不觉得人类都是坏人。”elloit解释道。 “你见过人类了吗?”族长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没有。” “既然都没见过,你怎么知道人类若是发现人鱼一族,会和我们和好?” ……elloit哑口无言。 “记着,若是看见人类的船只过来,一定要对它们进行干扰。若他们继续前进,不能心慈手软。这附近的每座岛都有人鱼进行看守,制造一场海难,对我们而言,轻而易举。” 06 elloit回来的时候正是傍晚,那个人类看到他过来,显然十分开心。 “你回来了!”周延对他道: “我想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制作锅碗呢?” 人类的双手沾上了泥土,看起来很脏,可是他不觉得脏。 “我需要东西来煮汤喝。”人类笔划着。 她眉飞色舞地和他讲着什么,可是elloit的体内忽然振了一下。 有船过来了。 elloit看着她不谙世事的样子,手指着地面: “你在这等我。” 他没有时间听她讲话,便一头扎进了海里。 周延不知道他又要去哪儿,她只能默默地等待。 elloit是第一次杀人。 他顺着自己的感知,向有船的方向靠近,他的手逆着水纹的波动,推出了一个波澜。 他皱着眉,听着船中人类的尖叫。 大船开始颠簸了。 船长还没来得及通报海难,这时一个漩涡好像凭空出现,把整只船吸了进去。 elloit游到船边,船里充满着溺死的人。 他把舱门打开,一些金属做的器具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而其他的人类,注定被海洋吞噬。 他回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几样东西。 “你从哪儿弄到这些的?”周延看着眼前的锅具和盆器道: “你真是个奇人。这山中有什么植物可以吃吗?”她手指指着嘴巴,洁白的牙齿一张一合。 他黑色的睫毛掩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带你去。” “欸?” 人鱼慢慢直起鱼尾,用力支撑身体,引领她向林中走去。 夕阳逐渐垂落,树丛间依稀可见二人进入林中的身影。 * 两年后。 天空当中有星星。周延躺在地上,数着星星,嘴里哼着歌。 elloit坐在她的身后,他刚刚完成了一场游泳长跑。 他头上的水滴下来,听到周延道: “这么说,你十八岁了。” 两年的时间,朝夕相处,elloit已经能够听懂周延的一部分语言,周延也懂了人鱼一些绕口词汇的含义。 他低着头看她,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岛上的天气很热。周延穿着短裙,漂亮的小腿裸露在外: “要不要帮你庆祝一下生日?” elloit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他只知道,周延的小腿靠在人鱼的尾巴上,搔得他心痒。 “说起来,”周延仰起头看着他: “我都没有见过除你之外的任何人鱼。” “觉得可惜?”他问。 “不。不可惜。”周延道: “毕竟我知道你做过的那些事。”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 周延说的事情,最开始是发生在一年前。 那个时候来了一艘人类的船。周延还没有反应过来,elloit便潜入海中,紧接着那艘船便被海域吞没,消失不见了。 那个时候elloit一连消失两天,再回来的时候,周延便知道他不一样了。 周延确信自己看到了一艘船,她也大概知道这人鱼阻拦了那只船的航向,于是她问他为什么要杀人,他却一声不吭。周延很生气,因为她想要离开这座岛,而这个念头,虽然从未和elloit说过,她却以为,他是知道的。 他没办法和她讲人鱼族的故事,他能和她相处,就已经是个例外了。 周延对人鱼始终有些畏惧,但是朝夕相处,她也觉得他不过是个纸老虎,空有健硕的外壳罢了。 “哎,”周延对他道: “人鱼,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低下头,疑问地看着她。 “再有船开来,你让我走。我不会告诉别人你们的存在的。” 周延指着大海的方向,讲起要走,她变得眉飞色舞,眼里都有星辰。 人鱼没有说话,他的目光变得深沉而严肃。 周延有点纳闷,elloit是很少一声不吭的。 “怎么了?”她仰起头看他: “你不会不想我走吧。” 人鱼依然没有说话,就在这个时候,周延飞快地啄了下他的脸庞。 elloit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好不好嘛?”她问道。 她一笑,他就没有办法拒绝了。 “而且这里很少有船行过,也许我还能陪你一年两年的,你看如何?” elloit抿了抿唇,仿佛下了个很大的决定,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他的动作很轻,可是周延却看到了。 她一下子变得非常快乐: “以后再有船开向这个方向,你一定要和我说!” 和她说么。 elloit的目光飘向这片海域,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乐趣。 07 周延没有想到船会来的这么快。 elloit生日的两周后,她便听到了轮船行驶的声音。 轮船的轰鸣声并不很大,可是她却听得很清晰。 那时她仰在沙滩上,正在看天空的水鸟。 “elloit!elloit!”她唤着他。 没有elloit的身影,周延便朝着大海的方向喊着“help”,可是那艘船就在她面前沉了下去。 是漩涡。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人鱼答应过她的。他答应她放她走,可是他却食言了。 她用力嘶喊,可是无济于事。 那是周延第一次在在岛上流泪。 她明明看到了希望,可是这次又是绝望。 elloit回来的时候,周延没有和他说话。 他身形颀长而宽阔,阳光都被他挡住了。 他知道她生气了。 “我错了。”他沙哑道。 “你把阳光挡住了。”周延冷淡道。 elloit换了个位置。 “我错了。”他依然重复那句话。 “你没有错,你怎么会错呢?”周延自嘲道: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们人类发现不到你们的存在,因为你们人鱼骨子里就是卑贱的,连信用都不守。” elloit听不懂“卑贱”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个人类绝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他不能让她不理他。 他把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他弯下腰: “你打我。” 周延被elloit这个幼稚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她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但眼神不像刚才那样冷淡了。 “我怎么可能打你呢?”周延道: “但是你真的让我很生气。” “生气是吗?”他认真地问她: “那我让你走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周延忽然又理会他了: “我可以再陪你一段时间,但是来船必须要放我走。” elloit眼神里含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情感,他顿了一下,道: “好。” 周延还没来得及高兴,便听到了人鱼的声音: “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人鱼能拜托她什么事? 可是下一秒,她就知道他要求什么事了。 他的头探过来,嘴唇贴上了她的。 周延睁大了眼睛。 不是没有和别人接过吻。可人鱼的唇是冰凉的。 周延忽地有种罪恶感。他才十八岁,可是自己比他大了整整十岁。这样大的人鱼懂些什么呢?自己不是天仙,比她美丽的女孩大有人在。 她知道elloit没见过别的人类,便对她生出了与众不同的情感,她不觉得那是喜欢,但是—— 自己的确也沉溺在这样的情感中。 周延的手缓缓抚上了人鱼宽阔的后背,他身体很凉,但心跳很快。 她的手缓缓往下,抚摸着人鱼光滑的鳞片,然后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般,缩回了手。 可是elloit没有给她想象的时间,他抓住她的手,加深了这个吻。 “是这样吗?”他眼神询问道。 他在问,接吻是这样的感觉吗。 周延的脸变得很红,可她转念一想,反正这片岛除了她从未有人类踏入,那么,也许自己可以放纵一次吧。 就让那些不快、罪恶、留在这片海里。 elloit吻完周延,也没有比周延好到哪里去。 他是只雄人鱼,和同类交配才是道德的。他对周延虽然没有性冲动,但是他能感受到,自己一见她,便是欢喜的。 elloit对这样的情感感到迷茫,他隐约也能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可是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人类的存在。要让她离开他的岛吗?他为什么心中有点难受呢。 周延不知道elloit的心理活动,他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头。 周延便笑了: “你应该笑起来。”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阳光的笑容。 周延也笑了: “这样才对嘛。” 周延笑起来的时候,就像一块冰淇淋融化一般,令人十分舒服。她微眯着眼睛,狡黠又灵慧。 elloit看着她,她居然会有点不好意思。 “你知道吗?”周延忽然想起来: “在地球上,有一个最大的沙漠,叫作撒哈拉沙漠。”她似是自问自答,活泼笑道: “你大概不知道罢。”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若你是人多好,我们就能一起去那里了。” 人鱼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只是看着周延难过的眉眼,轻轻把她抱到怀里。 周延靠在他的身上,她侧过身看他,人鱼的眼帘微阖。 “那是与这个世界完全不同的地方。”她轻声道。 周延的手指轻轻抚过他微凉的下巴,而后吻上了他的唇。 人鱼的眼睛睁开,他透明的眼睛是那样纯净。 elliot的双手抱着她,放在她的背上,他的眼底像是一汪深潭。 07 elloit这个晚上没有呆在岛上。 他向海里游去,到了附近的一座岛屿。 那岛上的驻守人鱼看到他,兴高采烈地和他打招呼: “嗨,小七。你怎么来了?” “我想问你,你的消息属实么?”他问道。 “什么消息?”那人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上次说,人类会派船来我们这一带开发航行,拍摄片子,你忘记了?” “哦,你说这件事。”人鱼恍然大悟: “是翻译处的人鱼知道这件事的。” “那就是真的?” “对,不过我们就按照平常对待就行了。我们不必杀了他们,制造风力把他们吓走就就可以了。我们这片海域被人类成为‘魔鬼洋’,人类轻易是不敢过来的,不过这次,不知道人类在抽什么风。” “我记得,那艘船会在明天过来,对么?” “是呀。” “喂,喂,小七,你要去哪儿?”那只人鱼喊他: “你不再和我聊会儿天嘛?明天族长就要来了!” 可是elloit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的心里只有那个人类女子。 * elloit回去的时候,周延已经睡着。 她在搭建的木屋里,闭着眼,模样香恬。 可他却毫无睡意。 他爬到海边,夜晚的海水凉了很多,浸湿了他的身体。 他一遍一遍地游着,他沉到海底,水草缠住了他的鱼尾,那是非常尖利的水草,把他的鱼尾划破了。 鲜红的血顺着水流漂走了。 后天就要让她走了。 她走了还会回来吗?大概不会的。她满脑子只有人类陆地,从来都不会记得他。 可他呢?为什么会把一个人类放在心上?难道是真的对人类动了心吗? 他还记得族长对他说的话,人类和人鱼,永远不会有好结果。 不知游了多久,他终于疲惫,向上浮动,靠着岸喘着气,心口却像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 …… 周延开心地对elloit道早安。 elloit点点头,有点回避她的眼神。 “怎么了?”周延关切地问道: “你不舒服吗?” elloit喉咙中发出意味不明的一声。 “你是难受?”她踮起脚,手搭在他的脑门上: “人鱼也会生病吗?可是我们体温不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生了病。” 他嗯了一声。 ……就像对着一块榆木。 他长久地不给回应,周延觉得自己多想了,他可能是觉得她要走了,心情不好。周延觉得人鱼该有自己的生活,所以也没有多问。 可是elloit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伤透了心。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声呼唤。 人鱼有自己呼唤别人的声音,显然周延也听到了。 但elloit却觉得大事不妙。 那是族长的声音。 “你在这等我。”他对她说。 周延觉得莫名其妙,但她依然点点头。 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严肃。 elloit走到族长面前: “您怎么来了?” “你都多久没回来看我了?你过生日那天本应在海底,我们为你准备了成人礼,可是你去哪儿了?” “没必要。”他低下了头。 族长冷笑一声: “我看不是没必要,是藏了个人吧。” elloit愕然地抬起头。族长冷哼一声,盯着沙滩上的脚印: “x,你去看看。” “不要。”elloit道。 族长示意身旁的人鱼士兵把elloit架起,很快,周延就被人鱼从帐篷里带出来。 她吃惊地看着这一切。 这个人鱼族长很老了。他脸上遍布沟壑,手指发黑,但是眼神却是犀利而冷淡的。她第一次有种握不住自己命运的危机感。 族长扬了下头,示意别的人鱼把周延给处理掉。 可是elloit道: “族长,别。” 老族长疑惑地看着elloit,问道: “我以为那个人鱼传说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怎么还帮这个人类说话?” “她是人类,也许对我们的研究有帮助。”elloit不疾不徐道: “我之所以养了她这么久,也有这个原因。” 族长打量着elloit,似乎在思考。 “我不知道你在打着什么算盘,但是elloit,我很失望。把这个人类带到研究所吧。” 周延难以置信地看着elloit。他竟然真的把她交了出去,他竟然? 可是他没有看她。 架着她的人鱼声音浑厚: “不要动。” 除了elloit以外,所有人对这个人类都毫不温柔。 周延才反应过来,其实elloit对她算很好了。 她扭头,还想看elloit一眼。 可是别的人鱼禁锢着她,使她动弹不得。 elloit却道: “对实验品轻点儿,不然出了事故你负责吗?” 粗粝的手掌从她身上落了下去,她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 elloit走了过来,可她身旁的人鱼士兵却纹丝不动。 “你不能碰她,你是背叛者。”那个人鱼士兵道。 elloit哼了一声,周延趁着身旁的人对她动作不再那么粗鲁,便看了elloit一眼。 他的眼神依然是漠不关心的,周延却从中看出了他对她的承诺。 他的眼中有令人安心的成分。 她忽然没那么燥郁了。 她怎么能怀疑他呢。 那是她的elloit啊。 族长对人鱼士兵道: “你带着这个人类回去。”然后他说: “小七,你过来。” elloit乖乖地跟在族长身后。 09 周延被人鱼士兵带到了一个她没见过的地方。 这片海滩上到处都是人鱼,有的在晒太阳,有的爬来爬去,很少有人鱼用鱼尾走路的。 她忽然想到了elloit。 他在她面前很多时候,都用鱼尾支撑自己的身体。他不累吗? 那人鱼士兵把她放在岛上,似乎也并不害怕她的反抗,于是周延可以随意走动。 周延和人鱼是不同的。她有双腿,可是那些人鱼似乎都没注意到她。 她没有打扰其余的人鱼,寻了块空地坐了下来。 elloit果然是人鱼中最英俊的。这些人鱼的长相都很平庸,和人类没什么大的差别。 elloit在哪里呢?如果他今天不过来,周延忍不住想道,难道她就要死在这儿了吗? 这时,远处传来了哨声。 这些海滩上的人鱼寻着那个哨声的方向集合,他们一只接着一只扑到海里,周延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人鱼们向灯塔的方向游去,周延望着那个方向。可是自己的衣角却被谁给攥住了。 一只她没有见过的人鱼用纯正的英文问道: “你就是那个小七喜欢的人?” “你会说人类的话?”周延问道。 那人鱼道: “我会叁种语言。” 这只人鱼看起来年纪也并不大,他道: “你跟我来。” “你要把我带去哪儿呢?去找elloit吗?” “elloit?”他弯了弯嘴角: “小七的英文名吗。你知道吗?他为了你,切断了我们人鱼之间的契约。” “什么契约?” 这只黑色眼珠的人鱼认真地看了眼周延,而后叹道: “看来你确实不知道。” “那你能告诉我吗?”周延问道。 人鱼摇了摇头: “elloit大概是不想让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泄露秘密。” 前面有只大船,远远的,周延可以看到,它正在朝自己的方向行驶过来。 “人类,”那人鱼问道: “你真的想回到人类生存的地方吗?” “不然呢?” “你觉得人鱼与人类有什么不同呢?”那人鱼问她: “有什么你非回去不可的理由吗?小七多喜欢你。” “我——” “够了。”elloit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你要放我走,对吗。”她问他。 elloit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好人。”周延笑道: “谢谢你。” “有的时候我也不想对你这么好的。”elloit忽然开口。 “我也想把你留下,族长发现你自然会留下你,我会尽量不会让你受到伤害,可是我知道,那不是你想要的。” “那么,周延。”他解开勒着她的绳子,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就算我这次放你走,那么在你未来的日子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想起我?” “当然。”她不假思索道。 她说谎的样子还是那么明显。 她的眼睛恨不得都黏在远处的大船上了。 罢了。 就算是谎言。 他也甘之如饴。 * 他说: “好。” 人类的船开过来的时候,女人还是回头看了他们二人的方向一眼,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人鱼还是不能被人类发现。 周延掩住自己的失望,然后被左右的人一同拥住。 15 那个翻译处的人鱼看着elloit: “小七,你要去领罚了?” elloit淡淡道: “大概会吧。” “你把她放走,这个人类如果透露了我们的位置,拿高科技对付我们,我们可是一点胜算都无。” “我以我的性命相抵。”他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会答应帮我?” 那个翻译处的人鱼红了脸: “其实我也蛮同情那些人类的。” “这次我们放周延走,族长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很可能会殃及性命。” 那个人鱼抬眼: “死有什么可怕呢?你都不怕了,我为什么要害怕呢?”他咧着嘴: “人鱼里又不只有你一个是盖世英雄。” …… 周延在忙碌着寻找文献。 从岛上回来后,父母就着手给她相亲,但一概被她推掉。 她在找关于死亡岛的资料。 回国之后,也有很多人问她经历了什么,但她说出的话却鲜少有人相信。 “我说了,我发现的是人鱼。”她压住心底的怒气,第一百五十二次和组长解释。 奈何组长不理睬她,周延对他道: “你们都不相信我是吗?” “好,你们既然都不相信我,我自己去那个地方。” 许久没有说话的组长开口了: “你怎么过去?” “不用你费心。” 组长摇摇头: “而且据你说,人鱼是智慧生物,有着我们人类想象不到的能力。周延,别意气用事。” 周延的脑袋都要爆炸了,若是他们能够证明人鱼的存在,难道不会名垂青史吗?她倒不求名垂青史,可这是和科研有关的事情,为什么别人都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晚上回到住处的时候,周延没有想到,她的未婚夫过来了。 周延男朋友的名字叫作陈鹏,他和她是在大学认识的,谈了叁年的恋爱。陈鹏是个认认真真的学究,和周延气质相似,他们兴趣爱好也都差不多,很迁就她。 他们本来想着年后就结婚,但是周延失踪这件事,确实给他带来一定打击。 只是他没想到,周延会回来。 这年,她二十九岁。 陈鹏先是很惊喜地看着她,而后又感到有些沮丧。周延看着他的模样觉得好笑: “你难过什么呀。” 陈鹏欲言又止,周延仿若想到了什么,推了他一把: “喂,你结婚了吗?” 陈鹏实际上要小周延一岁,但也是快而立之年的人了。周延想,自己离开叁年,总不能让别人为她守活寡吧?而且陈鹏其人,很是老实,估计他的家人叁年没少给他物色对象。 “我……没有结婚。”陈鹏道: “小延,其实我在等你。但是……” 周延了然。 “我知道了。你和你意中人要好好的。” “那你……这几年……怎么样?” “我到了荒岛,见到了人鱼。”她把那个故事对她曾经的男朋友说,陈鹏一脸惊叹。 “你能再带我们去那个地方吗?” “组长不允许。” 她不傻,她能够看出来,她的男朋友对她的话半信半疑,大概也觉得她在外面流浪学会了想象,烧坏了脑子。 不过他对她依然留存着信任,这就够了。 “回来后,你有想过怎么办吗?”陈鹏问她。 “嗯?” “你不打算结婚吗?” “也许会结婚吧。”周延道: “但是我也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眼里都是空灵,没有之前的干练和果断。 他轻轻地拍拍她的肩。 10【世界上所有无意悲伤的海】完结 周延叁十八岁生日宴,地点在她所在城市的度假酒店。 座位上坐的都是她的同事,十年过去,她已然成为行业领域内的领先专家。 同事们吃着喝着,忽然有人提到了十年前的那场意外,拿周延打趣,说她是不是幻觉,周延也只是笑,没和他们争辩什么。 席间她多喝了两杯酒,有心人说她怎么还不结婚,周延脑子迷迷糊糊,直接瘫在了酒桌上。她的一个女性朋友见状给她扶回包厢,隔绝了外面嘈杂的声音。 周延开始做梦。 梦中是一片漫无边际蔚蓝的海。 她梦见十年前,已经成年的人鱼以为她睡着了,在她闭眼的时候偷偷吻她。 他的吻带着咸湿的海水气息,带着树木间的蓬勃朝气。 他的唇温柔又柔软,那一瞬间,周延明白。 他不属于她们的世界。 回国后她不是没有找过男朋友,只是再没有人能带给她那份心动。 说是心动也是好笑,她都快叁十岁的人了,可是从遇见人鱼之后,发现这个世界上的人心多是肮脏又腐朽。 后来,她也尝试找过男人。 可是不再有人能和她的性保持契合,没有一个人。 借着酒意,她忽然哭了出来。 她的朋友很慌: “周延,你怎么啦周延?!” 她的声音好远。好像来自缥缈的外星。 迷糊之中,她做了个决定。 隔天,她没有冒着生命危险回到人鱼管理的那片海域。 她只是自己静静地站在一个角落,望着远处的大海。 这个地方与她十几年前失踪的地方相邻,不过这片岛屿允许人们经过。 海风吹起了她的头发,发圈就掉落了下来。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圈掉了,直到一只手伸在了她的面前。 “你的东西掉了。” “谢谢。”周延道。 只是她在抬头的时候,整个人愣在当场。 那个人有着不完美的双腿。 那个人有着一张深浅沟壑的脸。 那个人,他还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 她的嘴唇翕动,完全说不出话来。 * “在地球上,有一个最大的沙漠,叫作撒哈拉沙漠。你去过吗?” “就算我这次放你走,那么在你未来的日子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想起我?” 眼前的人鱼,他的目光不清了,脸庞也不再年轻了,可是看着他,她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些往事。 他似乎没能认出来她。 别人大概以为这是个在海岛的拾荒老人,所以无人过问,也没人能注意到他。 “elloit。”她道。 人鱼看着她,却没有说话。 他扭头,走进一个破旧不堪的小木屋。 周延跟着他。 他似乎在翻找着什么东西,而后,他笑了,露着一口残破不堪的牙: “你还记得这个吗?” 那是她初来乍到戴过的耳钉,后来被她丢到角落里,没想到他会保存至今。 周延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elloit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曾经有个女孩,她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见到陌生的人就给他取名字,那个名字叫elloit。elloit是个残疾,不能和她在一起,于是女孩就给他讲她生活的地方的故事——欸?好像是这样。后来女孩离开了那个地方,elloit也不在那个地方生活,他们再也没有见面。” 他的声音不再年轻,可是她还是能辨认出来。 这是她的elloit。 她唤他ellioit,可是他却没有应。 “我不是elloit,我是个残废。” “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周延大声道,她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 “我不管,我要带你走。” 她在找什么东西,没有注意到elloit,他低着头,眼角有什么东西也滴了下来,但是依然面不改色: “算了吧。”他用一口流利的中文道: “我时日无多。” 周延不明白他现在怎么变成这个样子。 十年前他不是这样的。 那时的他朝气蓬勃,与现在判若两人。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喃喃自语,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 elloit没有出声,他只是背对着她。 “你回去吧。” 可是周延自顾自道: “elloit,不行……我要把你带回去。” “带回去做研究么?”他忽然问道。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过,使周延愣在当场。 elloit望着她,细长的睫毛使周延看不太清他的眼底。 他已经不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少年。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十年前她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现在,这些想法早就销声匿迹了。 现在的周延,脑海里只有他。 elloit没有再说话,他只是向靠海的地方走去。 她没有跟来。 她果然没有跟来。 周延只是在看着他的背影,看了不知多久,她终于决定打道回府。 elloit看着周延的背影,被自己心中莫名的情感烧得难以自持。 他自己的心好难受,可是周延却能笑出来。 人鱼默默抚摸着自己的心脏,可是他知道,自己再也看不见这个女人了。 elloit把周延放走,被人鱼族驱赶,很难生存。 周延没有注意到他空荡荡的袖管。 他被砍了一条手臂,一只鱼尾,却好不容易在这篇岛屿存活。 他没了鱼尾,人们只以为他是个残疾。 周延离开的这十年,相当于他过了六十余年。 他的未来,本应就像若干他的先祖一样,脱离族群,便无法保护自己,又不能被人类发现,尸骨献给大海。 但他还记得她,他只想再看见她。 elloit的眼角忽然泛出了咸涩的泪水。 世间哪有elloit,就算真的有elloit,他又怎么会允许这么残忍的一幕发生。 许久以后,在大海深处,飘着一具人鱼骨骼。 我们不知道那是哪只人鱼的骨骼,但它是孤独的,没有和人鱼族的尸骨合葬。 也许他想在这里,还能看见哪个潜水而来的人类。 (完) ps:这是我大概两叁年前的小说,原文结局在公众号潟湖中的水怪(fandy-studio)-阅读我-中可查。 两年前的我毕竟不是两年后的我,看世界的角度也不同。所以结局我修改了——大同小异。 双向奔赴的感情更有意义,世间若是有上帝的话,上帝又怎会允许这一幕发生。 两首歌: 写在文前半段的时候,听的是《溯》-马吟吟 写在文后半段的时候,听的是《虚拟》-陈粒 《世界上所有无意悲伤的海》结局啦。 【失音】01 我醒来时,是在一片荒岛。 为什么是在孤岛?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就好像血液中存在的微小分子把我带到这里。 我的记忆一片空白。 我环望四周,这好像是一片热带丛林。 我看着自己,幸好不是不着寸缕。不过这破衣烂衫,也着实让我有些难堪。 我站起来。发现我的膝盖在流着血。 我隐约听到了大海的声音,便向着声音的源头而去。 海水照射出了我的脸。 我的脸上倒没有任何疤痕,这是我熟悉的脸——我自己的脸。 可是我的父母呢?我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 身后传来脚步的声音,我下意识地低着头,一枚流弹从我的头皮上擦过。 我听到了嗤笑声: “你躲得还是很快。” 我身旁没有任何枪械可供我使用,我回过头,看见了一个男人。 我看着他,忽然就想起一切了。 男生的额头上有一条疤痕,甚至还在流着血,就显得模样妖孽了几番。 这是我喜欢的男生。 我的记忆全然回笼。 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我不是应该在城市里,好好念书吗? 可是现实不允许我多想,因为在我束手无策之际,他扼住了我的脖颈。 他把我拖着,身旁还有两个士兵。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徐言,我很清楚。 他扼住我脖颈的力道很大,我根本不能挣扎,因为一挣扎我很怀疑自己会断了气。 前方道路越来越明朗,我看见了一个高高的尖塔。 直到他把我带到母亲身旁,我还是惊讶的。 “你试图逃出去,违反了岛屿协定。”我听见母亲冰冷的声音: “你想好该怎么办了吗?” 我不明白一向温柔的母亲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我注意到徐言的嘴角向上弯起,我感到毛骨悚然。 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世界。 窗外有孤零零的海鸥。我努力看清母亲的眼睛,但我只能从中看见冰冷和无情。 徐言双手环胸,仿佛在等待一出好戏。 “我是谁?”我问她。 母亲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几分惊讶,她朝徐言挑挑眉。 徐言耸耸肩。 “她摔傻了?” 母亲问他,似乎觉得这四个字很好笑似的,兀自咧咧嘴角。 徐言似乎很不愿意看见我,他偏过头,神色不明。 她的双腿交迭,坐在椅子上,样子很闲散。 “你违反了岛屿协定,即使是我的女儿也不例外,但是,你毕竟是我的女儿啊。”她最后的一声像是叹息,几乎听不见。 她挥挥手,有两个士兵便走过来,掣住我的手肘。 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是一片可以看得见彼端的大海。 海水不是蓝色,而是灰色。许是天气阴暗的缘故。 徐言站在一座瞭望塔的尖端,我知道他向下看着我。 可我却不想看到他。 叁分钟前,他对我说,我要在这片冰冷的海水中游一个钟头,游到彼岸,然后返回。 这对于我来说,无疑是天方夜谭。 我会游泳,但仅仅限于“会”,但并不熟练,也并不能在水下呆太久。 “如果你做不到,你只能被流放在现在的这座岛屿上了。你也看到了,这里没有食物,只有丛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并没有看着我。 我想,这个世界果然可怕而疯狂。 我还是那个我,他却不是那个他了。 我笑笑,也并没有多说什么。 或许,这就是这个世界的规则。 我始终都在保留最后的倔强。 我站在冰冷的海水面前,海潮看起来有些汹涌,浪花携着冰冷的海风敲击着我的双腿,席卷我的全身。 我想起来了。我叫陈失音。 我站在大海前,的确渺小,它带走了我的所有音色。 我想,我为什么到这里来,这些人是不是我的父母、爱人已经不重要了。 我抬起头,看了眼阴暗的天空,看见远处的一只鸥,看见雾气中对面的塔。 我作出拥抱世界的动作,然后投身海水而去。 02 流梵找到我的时候,我依然在海水中拼命挣扎。 这个人我也是认识的,他和我同龄,可在我印象里,我们并无交集。 我记得他是个运动员,换过很多女朋友,人却不坏。 他救我?他为什么救我?难道他和徐言、母亲是一路人? 我想问他,但我的口中被呛了水。 流梵的胳膊肌理分明,我能感受到其中充蓄的的能量。他很坚定地一只胳膊托着我,把我拉到了岸上。 他的眼睛黑漆漆的,对我说: “这海不是谁都能过的。” 徐言显然按捺不住寂寞了,因为我隐约看见他走过来。 他一脚踢向流梵,流梵也没躲。 我不知道他的力道重不重,我只听见徐言说了一句: “滚。” 我想笑。当我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我听见徐言说: “你别笑。笑比哭还难看。” 流梵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对我说: “照顾好自己。”在感受到徐言凛冽的目光时,他没有退缩。 他不甚在意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似乎并不害怕徐言。 他离开的时候,对徐言说: “对她好点。” 看样子两个人很熟稔。 那便是我多虑了。 徐言踢了我两脚,他的声音平稳,却冷冰冰的: “起来。” 我能感到自己的胸口被礁石划了一个口子。我起来?我怎么才能起来? 我冷笑了一声,索性破罐子破摔。 反正他不是他。 徐言的呼吸离我很近。 他低着头,睫毛很长,他的眼睛像是宝石,可是脸庞却像是被岁月打磨得瘦削许多。 我记得,他从前是一个精致的男孩子。 我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要吻我。 然后我立刻否决了自己的浪漫想法。 果然,我看见他上扬的嘴角。 他打了我一巴掌。 那一巴掌把我打愣了。很痛,但所有的痛都不如心里的痛。 我觉得我的心脏在滴血。 “你以为这是哪儿?”我听见他说,却好像没听见他说: “你以为这里是玩乐之地?学不会坚忍,你只能在这里死去!” 我恨恨盯着徐言。 我想起了我认识的那个徐言。 他是聪明的,成绩在班里始终是第一名;他是温柔的,他从来不舍得对我说一句重话,更不要说动手。 我笑了。我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胸腔中要涌出来了。 是要回到现实世界了吗。我想。 他摇着我,我听见他喊: “失音。陈失音!” 我也是失音了罢。我想,可是显然是自己在自作多情。 他的声音很焦虑。这一定是我熟悉的徐言。 我感到身上一凉,然后听见了轻微的惊呼。也许是我多想了罢。 03 醒来时是在一个屋子里。我躺在软软的床上,好像躺在云端。 身边没人。 这里依然是那片岛,我很清楚。 我还以为自己做的仅仅是一个梦。 我起身时,发觉有些吃力。 我注意到自己的胸口裹着一层布料,活动的时候有些不适。 我推开门,走了几步,隐约听见有人在喊口号。 我向着声音的源头去寻,看见了一群人,他们和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死士无异,浑身裹着白布,看不清面目,机械地重复那些动作。 而在队伍的前列,徐言穿着黑色的衣服,他的模样冷酷,手上有一把枪。 我没有走过去,只是在离他一定距离的地方看着他。 其实我和他从来都没有什么亲密的关系。我们也不是恋人。他对我温柔,对其余人也都很温柔。 他很聪明,别人也看得出来他很聪明。 然而这个徐言,和我印象里的完全不搭边。 他看起来并不是从事脑力工作,而是体力工作。他脸上从不慈悲,反而时时刻刻带着决绝。 忽然,我吓得大叫了一声。 我低着头,自己的肩膀被一个戴着黑手套的人搭住了。 我回过神,那里哪还有那群死士的身影? 徐言站在我身后,想来不知呆了多久。 这个时候我才感知到他的气息。竟然像风一样自由。 他的手似乎不知道放在哪里,我听见他的声音低哑: “还疼吗?” 他是在问我吗? “疼。”我下意识道。 他比我高很多,我没有抬头,自然没有看见他的神色。 徐言嘴角微微勾了一分,似乎是因为女孩像是撒娇一样的语气。 “疼就对了。”他说。 我愣了一瞬。 “徐言,我的痛苦与你无关。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他看起来还想说些什么,这个时候有个士兵,走过来对他耳语几句。 徐言严肃起来。 “你回屋子里等我。” 他离开得很快,好像是往尖塔的方向而去。 我并不在意他的话,答应了之后迈着步子在岛上溜达。 我没走几步,便看见了几个死士。有叁个死士走在我的后面,起初我没有在意,可是渐渐地,我却感觉到不对劲了。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是准确的,我觉得他们离我越来越近,而且,很危险。 有个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几乎在他拍我肩膀的一刹那,我就回过头。 我看不出他们的本来面目,只能看出他们眯缝着的眼睛,狭长而邪恶。 其中一个死士一上来就撕我的衣服。 我被惊到了,在原地愚蠢地跳了两下,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们要干嘛?” 我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可是我不知道除了说废话之外我还能做什么。 我没屁股没胸的,我觉得这些人的审美有问题。 我看见叁人行中间那位看起来还有些疑惑,他看着另两位,眼神好像在说: “我们真要这么做么?” 其中一个死士挑起的目光令我毛骨悚然,仿佛在说: “当然。” 他眯着眼睛,眼神在我全身环绕,然后说: “这个女人,她被长官那么在乎,我倒要看看,她是什么滋味。” 长官指的是徐言? 这个徐言可不在乎我。 不过不容我多想,我拼了命地向前跑,可后面的人是练家子,我的速度怎敌他们。 他们一个拽着我的头发,一个扼住了我的脖颈。 我努力挣扎,对他们说: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敢这样对我?!” 我想起母亲。她应该是这岛上很有威严的人,徐言都对她惟命是从。 “我是王妍的女儿!你们这样对我,我会让她把你们抓起来!” 扼住我的力道松了两分。随即我听到了笑声。 那叁个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道: “我们搞的就是王妍的女儿。” 仿佛看见我疑惑的眼神,其中一位对我解释道: “你不知道徐长官为什么突然回去吗,因为岛主要收他为子。” 我仿若掉进冷窟。 “谁不知道岛主有个不受宠爱的女儿,这些年岛主始终想要个儿子,徐言可是我们岛屿体能测试的冠军。小姑娘,你摔傻了吧?王妍早就不要你了!” “我?” “你试图从这里逃出去,才被送到这里来,从礁石上跳下去,听说你失忆了?怪不得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也可笑,哈哈哈哈!你是喜欢长官很久了,你可能不知道,岛主收他为子后,他就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来——” “砰!” 在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眼前说着话的男人已经倒地。 不远处的徐言神色冷峻,眉头紧锁。 他的双拳握着的枪还没有放下。 好像是镜头的慢动作,我看着他卸了另一个人的胳膊,然后把自始至终没怎么对我动手的一个死士踩在了地上。 我看着徐言,不知道该怨恨还是感激。 怪不得这岛上到处都是死士,怪不得我见到的都是男人。 怪不得母亲把我的性命视如草芥。 这是一个男权社会。 徐言对付完那两个人之后,他的腿朝我飞过来。我没有躲开。 他踹到的刚好是我的胸腔,我被包扎的地方。 我下意识地捂着胸口,跌在地上。 徐言卸了枪支,他的手捏住了我的下颚,力道很大,我隐约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 “我告诉过你,不要乱跑。” 他的话好像来自地狱。 04 我被囚禁了。 伤口愈合又撕裂。徐言逼迫我呆在那间破烂不堪的屋子里,每天进行体力劳作,比如练哑铃。 我的身板本来就瘦弱,可是他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数着次数,做不好就在伤口上来一鞭。 一日叁餐倒不错,我没想到这座岛上还养鸡,因为我能够吃到肉。 我在那间屋子里呆了很长的时间,大概一年。期间我学会了如何在海中游泳,在野外受了伤应该采取什么措施,遇到出其不意的攻击应该如何还手。 但我不明白,我的母亲不是收他为子了吗?按照死了的死士说过的话,他不会回到这里来,更不要说时常教我生存的技巧。 我很聪明地没有问过他。我想,他看起来那么冷淡,当然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过了不久,有天,狂风大作。 远处似乎有船只向我们开来,徐言神色很严肃,和平常不一样,他嘱咐我不要乱跑后,又多说了一句: “如果过了一个时辰没有看见我,你就游走吧。” 他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我说不清楚的柔软,可是却立刻变得坚定: “用我平常教你的路线。” 和平日不同,这时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我抓住他的袖子: “那你呢?我不会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不是你想要的么。” 他的眼神看向远方,不知为何,我心中一哽。 其实,他也挺好的。 我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他可是个魔鬼!我麻痹自己,又对自己道。 他离开后不久,我在原地等着他。 我听见了枪声、炮声、闻到了硝烟的气味。 可我在等着徐言。 我等着他。 过了半小时,他没有回来。 过了四十五分钟,他还是没有回来。 他怎么会不回来呢?我想,他怎么会不回来呢? 又过了一个钟头,我隐约听到这间屋子附近传来脚步声。 我躲在附近,看见了陌生人。他们穿着盔甲,进了我住了一年的屋子,里面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 我听见其中有人谩骂着什么,于是我慢慢地顺着他从前告诉我的路线,离开这片稀疏的山林。 在大海附近,我看见了许多死士的尸体。 我鸡皮疙瘩起来了,然后装作没看到一般。 我想找徐言。 我记得他对我说,让我走。 可是这附近枪林弹雨,他叫我走? 这一年的训练到底还是有成效的。我不敢忤逆他。 我顺着细细的河道下溯,远端是海口。 我扑了进去。 他叫我向东方游。天上没有日头,但我勉强能够辨别出方向。 大概游了十分钟,我听到了什么声音,心想,不过又是条人命罢了。 我不经意地抬起头,却看到了令我万箭穿心的一幕。 我看见了徐言。他站在离我不远的礁石上,似乎后面有追他的人。他们追不上他,便架起了狙击枪。 我看见他,无数的子弹穿过他的身体,而他却看着我。 他是想跳到海里的。可他晚了一步。 他对我做着口型,我看见他甚至带着微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笑。 他好像在说: “乖。” 我要喊叫,可我知道自己在海里,不能喊叫。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流泪。 我看着徐言的身体。 他的身体顺着流线型的弧度,跌入了海里。 我应该是恨他的。 可是这一刻我的心却好痛。 我疯狂地拍打着水面,可我不能向着他的方向游过去。我如果游过去,便会被人掳走。 我是听他的话的。 我心如死灰。 我看见了流梵,他在海里,架起了潜艇,在离我大概四十英尺的地方。 他在接应我。 我只要躲开狙击,潜伏在水里,就能活命。 可我不想活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模糊地睁开眼,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 流梵的眉目冷漠,似乎等我醒来等了很久。 他看起来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才不把我撕裂。 我知道。我记得徐言死了。 05【失音完结】 “要我偿命吗?”我问他: “你为什么要救我?” 流梵带着怒气地看着我,对我说: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竟还想去死!你知道你这条命是怎么来的吗?你应该死的,如果不是徐言,你早在一年前就死了!” 我不明白。 他似乎在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他扔给我一迭信纸,对我说: “你自己看。这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他可能永远都不想让你看到。” 1月16日天气晴 我看到了她。她总是喜欢对我笑。在这片岛上,几乎没有女孩,她几乎就是唯一的光。可我太阴暗了,我真担心我配不上她。 2月6日天气阴 听说她喜欢我,我真是惶恐。如果她知道我的另一面会怎么样呢?我不敢让她知道。就这样吧。 2月17日阴 她站在礁石上,身体摇摇欲坠,我不知道怎么想的,在她跌下去的时候我也跟着跳下去了。我记得她不会游泳。 2月18日 她失忆了。岛主想要收我为子,小道消息是,岛主要趁着她失忆了杀了她。我主动对她说,不如把她送到魔鬼训练营去,岛主答应了,但交易是,我必须在这个月就代替失音成为她的孩子。 3月19日 我不想对她动手。我看着她恨我的眼神,真想哭。我只能撇开头。我不能告诉她,我从哪来,我只能加倍虐待她,不然一年后,她是离不开这片岛屿的。 …… 很多篇日记。 我不知道,原来徐言还有写日记的习惯。 我的心脏在刺痛。 徐言真的不是这片岛上的人。他是陆地上派来打击王氏政权的特工,却放了我一条生路。 这岛上男权之风盛行,女性没有任何地位。 怪不得这一年来,我除了他,谁也不能见。 我已经不会哭了。 “母亲呢?”我问他。 “她没死。”流梵似乎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他消息传递得及时,你的母亲仅仅是被抓起来了。” 我手中捧着那摞信纸,看着流梵的背影。 流梵滞住了脚步。 他回过头,声音低沉: “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岛屿根本没那么多好吃的食物,他私自买通了海警,每隔一周就带回来一些果蔬和肉类,可你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吗?你知道他的钱有多么来之不易吗?” 我没说话。 “啪嗒”。 流梵关上了门。 我拿着那些信纸,站在窗前。 外面车水马龙。这就是所谓的陆地了。 这里的风都是干燥的。 那个下午,我把他的所有日记都看完了。 我盖上被子,抓着那些信,就好像还抓着他。 好像还在做梦。 我看见了他。 他穿着白衣,样子清新干净,那好像是少年的他。 他在笑着和我打招呼,我很开心。 刚想招呼他,我想扑到他的怀里。我想对他说,别再丢下我了。 然后我看见了他身旁有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孩。他温柔地拢了拢她的头发。 原来他不是在招呼我啊。 他温柔地拢了拢她的头发。 我张口,却发觉自己哑然无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