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动》 第一章 他喜欢的人 「我保证我下礼拜毕业典礼，就跟学妹告白！」喧嚣的教室里，一个男孩热烈激昂地宣布着。 「我今晚就密谢柔萱，明天她就是我马子。」大家顿时一片哗然、干声四起。 「靠北我现在就去隔壁，找李孟庭啦！敢不敢！！」高中男孩们群起激愤，嘻嘻哈哈地拉扯着。 毕业前夕校园一片喧嚣欢腾……然而在震耳欲聋的打闹中，唯独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欸你还装睡，」林智言踹了一下许子湛，「你勒~~你什么时候要告白？」 一听到是许子湛的八卦，一群狐朋狗友马上像鬣犬一样涌上，连周遭吱吱喳喳的女生都纷纷静下来，拉长耳朵要听听「校园王子」的感情动向。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碰到痛处了，俊秀的男孩微微一怔，马上板起脸，把头转向另一边——大家的鼓譟声反而烧得更剧烈。 「是谁是谁！」 「哪个luckygirl啊？」 「湛哥不要怕，你出手就只有得标的份啦！」 同儕们你推我抢，把校园美女的名字都唸了一遍，火热的笑闹声轰轰作响，谁也没注意到，趴在桌上的许子湛微微抬首，目光柔柔所落的方向，竟是讲台——那个正笑着的女人身上。 ○●○●○●○●○●○●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记得，自己陷入爱情的一瞬间……许子湛就是属于那个记得清清楚楚的人。 那是高一的某个周末，班导说要家访。想起导师，他原本就有些发烧的头更加隐隐作痛。23岁的女人大概是教书第一年热血过分，大大小小事情都管得牢紧、严迫盯人，连没有人在做的家庭访问也拦在身上，简直把他们当小学生。他只不过因为流感三天没有到校，她就天天打来、最后决定周末来访。许子湛深怕被这个小管家婆找麻烦，早就跟爸讲了要空出时间应付老师，没想到臭老头还是跑出去跟野女人玩！ 要现在还卧病在床的他，能怎么办？！ 门铃在此时闷闷地响起，他翻了个白眼，硬撑起身体缓步到客厅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门外规规矩矩站定、张着一双大眼睛，提着一篮水果的她。 老师好小，好像公仔。 许子湛脑里闪过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糊里糊涂地笑了。张开嘴还来不及打招呼，一阵晕眩感便霍然袭上，他顿时双脚一软，直直往班导的方向倒去。 魏青吓了一跳，丢下水果伸手就把高大的学生抱了个满怀。男孩滚烫的身子把她惊得不轻，年轻如她其实也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只能结结巴巴地喊着：「子湛？子湛你有看医生吗？」 许子湛烧得晕头转向，一阵昏腾噁心。但不舒服归不舒服，这么大年纪了还摔在老师怀里实在太过丢脸，所以伸出手紧紧地揪着她的衬衫，试图当作施力点重新站好。 说时迟那时快，刺耳的布昂撕裂声贯穿入耳...... 她瞪大眼！ 他更是目瞪口呆！ 没想到区区一个少年的重量，竟活生生把魏青的袖子扯下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他堂堂七呎男儿气血直衝脑门，二话不说直接昏厥在班导身上。 ○●○●○●○●○●○● 跟老爸两个臭男生一起度过的日子，已经十年了，他记忆中生病了就是被子盖厚点、随便吞成药，夜晚烧得七荤八素也是自己爬起来，跌跌撞撞去浴室里用凉水冲头……所以像现在这样头上敷着冰毛巾、身上放着热水袋、嘴里还含着运动饮料的「大阵仗」，他真的从来没遇过。 就连妈妈在的那几年，都没有。 许子湛微微撑开眼，就看见坐在床边的魏青。 女人原本整齐的马尾如今乱得像鸟巢、瀏海和着汗水狼狈地贴在额前、破裂的袖子还可怜兮兮地掛在臂上……看起来糟糕透了，但她却没有理睬这些「小事」，只是低着头认真地划着手机找资料，一边喃喃自语「退烧五撇步」。 「老师。」他怔怔凝望着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哑地唤了声。 魏青猛然抬头，急急忙忙放下手机，伸手探他的脸颊。 「你还在发烧，」她小小的眉头皱起，「我打给你爸爸，他说晚点会回来......怎么样，你还是很不舒服吗？」 女人的语气很暖，但手却很冰，冰得不像这个天气该有的温度……他眼角馀光看到桌上那盆放满冰块的水盆，和一双冻红的手，脸又更烫了几分。 她弄得整身狼狈，只为了照顾被老爸丢包的他 那么冰的手、那么沉重的他、那么多翻箱倒柜出来的退烧用具......他到底给老师添了多大的麻烦！ 男孩望着魏青，眼眶微微发酸，啟唇试图想说些什么。 却在话出口前，看到她了然一笑，温声安抚道：「没事，这都是我自己爱做的。」 许子湛一愣，脸倏地发红，竟慌张地咳了起来。 ……她那抹柔软的笑轻轻落进了他眼底，从此在心里深深扎了根。 ○●○●○●○●○●○● 也许是种报恩，男孩从那天开始，国文课就分外认真。 他会在没有人回答时，酷酷地举手；会在她说要发讲义时，走到排头帮忙；也会在同学上课遂动时，冷冷叫他们闭嘴……甚至在高二新的学期，看着魏青无奈询问多次的「班长」之位，许子湛也默默举起了手。 同学们看见自愿者一阵欢呼，却在认清「来者何人」后纷纷惊呼，他顿时深觉芒刺在背。但抬首对上女人温暖的微笑，男孩的心便不禁微微发颤。 当然，全部人都发现了这个冷淡资优生最近的「异变」，个个瞠目结舌，兄弟们更是讥笑他是不是被魏青下降头、还是发现人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姊姊。 面对浪潮般的调侃，许子湛只是淡淡地说：「她虽然很严，却是个好老师，我只是敬佩认真的人。」 大家没料到会得到这么正经八百的回应，一时间无言以对，只能讚叹学霸就是学霸，果然思考层次跟凡人不一样。 朋友们在他旁边笑成一团，却没人注意到那强装淡然表情后，发红的耳尖。 只是敬佩、只是感恩，没有别的……许子湛在心里告诉自己，一遍又一遍。 第二章 班长的义务 他发现，她真的很不会照顾自己。 早餐不吃、午餐喝巧克力即溶包、午休时间在昏暗的教室里瞇着眼批改考卷、总是忘记喝水嘴唇乾裂、成天都找不到手机和钱包，连下班后的生活都一团糟。 不是有意窥探，起初只是注意到，她下班时间都留在办公室备课。许子湛为此特意在学校打球鬼混到九点，听着学校响起赶人的广播、抬眼看见办公室熄灯，他才跟着朋友拖拖拉拉地离开操场，一行人总能「碰巧」在校门口遇见抱着笔电、刚下班的魏青。身为班导，看见晚归的学生总忍不住要碎念几句，一群大男生马上嘻嘻哈哈地跟老师鞠躬哈腰，让她常常又好气又好笑。 许子湛不多话，总是默默地听着大家跟老师抬槓。然而，只要看见她笑成弯月的眼睛，他的唇角就忍俊不住地勾了勾——直到瞥见女人惯性走往的地方。 「你这个礼拜已经吃3次麦当劳了。」他终于按捺不住出声，一出口就像个严肃的老古板。 「真的吗？」魏青歪着头想了一想，「可能是速食太方便了。」 「为什么老师你不自己煮啊？不然吃家人煮的啊？」一旁的林智言也好奇发问。 「我自己一个人住，」她羞赧地笑了笑，「不只不会煮菜，连碗也洗不太乾净。」 「可以去买其他营养的来吃。」许子湛淡淡地指向另一边的自助餐店。 魏青闻言抬头望着男孩，晶亮的眼里写满羞涩与尷尬，看得他胸口一阵搔痒。 「其实，我……我不太敢吃青菜。」她小小声地，吐出如蚊蚋般的句子。 平常威风凛凛的班导居然像个小学生！ 男生们个个张大嘴巴，连许子湛都惊讶地双目微瞠——不知道是谁先爆笑出声，大家围着脸红的班导笑成一团，嘴里此起彼落的调侃着。 平常油嘴滑舌、外号「穷花轮」的男孩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说：「平常看起来很屌的人，偶尔很废的时候真的很好笑，老师你很反差萌耶！」 魏青在学生的笑浪中，不着痕跡地望向许子湛，柔声道：「我懂你的意思，平常很强悍的人，只在你前面出点小紕漏……看起来真的很可爱。」 许子湛愣愣听完，想起了发烧时的点点滴滴，脸轰地一声烧红。 她带笑的眸光，为此更亮了。 ○●○●○●○●○●○● 日日看着班导毁灭似地过生活，他开始思量着，怎么照顾她。 于是许子湛每天做两份早餐，是寻常的土司蛋、还偷夹了一点生菜，一早就塞到魏青手上，随口说是爸爸要感谢她所以顺便煮的；原本塞满参考书的置物柜空出了空间，摆放柠檬片、蜂蜜和一个马克杯，男孩日日看天气决定水的温凉，下课时间就泡好放在讲桌上，好让她每节国文课都能喝上一杯；放学时间他谎称老爸天天带女友回家上床，问自己能不能在办公室自修到九点，得到她心疼的首肯后，男孩每晚都坐在她身旁读书，买晚餐时就会多带个便当给她……看着魏青不好拒绝，硬着头皮付了钱吃青菜的模样，许子湛就一阵莞尔。 他们的距离在朝夕相处下，越来越近——她开始会逗他、和他聊天、甚至偶尔还会摸摸他的头，班上同学笑闹着喊「老师偏心」，她便从善如流地伸出双手，揉乱好几个调皮鬼的发顶。 看着她笑得光灿，他内心的满足不言而喻。 曾以为待在最近的地方，看到女人更多缺陷后自己就能清醒；又或着进行着没有回报的付出，久而久之自当冷却疲乏——然而默默付出了数个月，他只体认到越来越深的眷恋，和一种飞蛾扑火般的绝望。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这一切「只是报恩」，却也没办法把这份感情捨下，无可宣洩的情思只能在心底日积月累，越沉淀越浓烈。 许子湛无声叹了口气，打开柜子，认命地开始泡下节课要给她喝的茶。 突然置物柜门「碰——」的一声关上，他皱起眉，出现在身旁的是青梅竹马谢柔萱。她张扬着一双亮丽的眼睛，像在看什么魔怪一样瞪着他。 「你到底在干嘛？」谢柔萱瞥见他手中碍眼的杯子，慍怒的语气高扬，引得周围目光纷纷扫来。 「走开。」许子湛冷冷回应，语气中的寒霜让教室气温顿时骤降。 「她又没叫你做这些事！」女孩的音调越来越刺耳，「你天天放学陪她加班、每节课当小弟帮她泡茶，你是在追她、还是当自己是工具人？」。 那尖锐的句子如针，戳得大家心惊胆颤。然而强硬的口气背后，是对心上人失常举动的烦躁和恐慌——她喜欢的子湛，对所有女性一向都冷淡疏离，她就从没见过他像这样在意过任何人！ 许子湛一语不发、眼神冰冷，静静地睨了她良久，久到谢柔萱的气焰削减得一乾二净，抱在胸前的手开始无措的扭动，连四周同学都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他才用平静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照顾班导，是我身为班长的义务。」 谢柔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重新打开置物柜，面无表情地继续泡着那杯蜂蜜柠檬。 ○●○●○●○●○●○● 短短一个上午，「义务说」马上传遍整个年级。 如果其他人说这种话大概觉得强词夺理，但放在许子湛的身上，不知为何有种说不出的帅气，连带着可信度也高了起来——毕竟除了这个理由，实在找不到更合理的归因。 到了放学时间，许子湛书包一揹，就立刻感受到周围辐射般的视线。大家现在都知道他放学后的去向了，一阵浓烈的不自在爬上背脊，但他还是拼命维持着若无其事的表情，默默走往办公室。 其实，他很想逃。 可是偏偏今天不行……今天是白色情人节。 二月十四那天还在寒假，他费尽心思传了一封简讯给魏青，上头写着「祝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情人节快乐(群组讯息)」的字样，传完以后他心跳得飞快，看着镜子里头微微泛红的俊顏，他一时间难以自处，还反覆想着硬要强调「群组讯息」的举动是不是太刻意。谁知，手机在几分鐘后震动了，他急急查看，一封来自魏青的讯息跃入眼底——「高二了，你的眷属是课本，情人节快乐(非群组讯息)」。 许子湛胸口鼓动得飞快，一颗心似乎快跃唇而出。他小心翼翼地把讯息设为珍藏，然后倒在床上掩不住满脸飞扬的笑意。他心想着，等到开学的白色情人节，他再想办法「回礼」给老师。 然后，就是骑虎难下的今天了。 说要回礼，其实也没什么大礼，就是亲手做了朵纸玫瑰。他放弃易腐的鲜花，自顾自研究了youtube影片半天、做了十几朵后才完成理想中的模样......只是他早上小心翼翼把它放进书包时，心情可没有现在这么复杂。 许子湛又是逃避又是期待，慢慢踱到了办公室，抬眼竟意外地见到平时总是加班的魏青，已经收拾好包包准备回家。她这才看见愣在办公室门口的男孩，于是笑着走了过来。 「我要先走了，李老师说他八点才要走，你今天可以在这里留到八点。」 「老师要去约会吗？」见她穿着飘逸洋装、脸上化着少见的淡妆，他顿时领悟了什么，胸口闷得难受。 魏青抬手摸乱他一头黑发，低低笑着说：「大人的情人节是很忙的~~我先走囉，读完早点回家。」 她要离开了！ 「老师，等等。」许子湛回过神来，不知哪来的勇气，反手拉住她。 「你听过人情巧克力吗？」他突如其来丢了个不着边际的问题。 魏青疑惑地望着他，下意识的点点头。 男孩苦涩地勾唇，接着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朵粉色的纸玫瑰，轻轻放在她手上。 「人情玫瑰花，书局结帐送的，」他琥珀色的眸子黯下，「......情人节快乐。」 第三章 粉色玫瑰 忘了是怎么开始的，她在意起他。 面对少年纯粹浓烈的认真，她从来都不迟钝……那温暖爱恋的眼神、练习好多遍的幽默笑语、总是帮她提东拿西的小小心意，她常常觉得男孩青涩可爱，这样的呵护更多次成为同事间调侃的话题。她对他的真心又爱又怜，但爱怜归爱怜，这些不过就是师生关係的延伸，毕竟青春期心思千变万化，无须放在心上。 她反而提醒自己，绝不要给他任何错误的期望。 所以她还是会在讲台上提及自己的男友、过往的恋情，在其他同学兴致勃勃听八卦的时刻，看着许子湛全身僵硬、埋首开始写评量——魏青总在心里叹气，她也知道这样多残忍，但如果让他无法自拔，会更残忍。 她当然也想过阻止男孩痴心的付出，但无论如何委言相劝，慧黠如许子湛总有一套说词来把她堵得无言以对。他坦坦荡荡地靠近、规规矩矩地守在「学生以上、朋友未满」的框框里，身为一个教师，在彼此没有说破的状况下，竟难以阻止这样的进犯。 算了，只要他无所谓，她就继续装傻吧……魏青思量半天，最后只能得到这样的结论。况且最近自己也分身乏术，大学时期交往至今的男友求婚了，然而讨论婚事的过程并不顺利，他们摩擦频频。初入职场的她压力大，记得多次因为过劳而感冒后，男友把成药甩在桌上，不耐烦地说：「你都几岁了，你的身体状况难道是我的责任吗？」 她默默低下了头，知道确实是自己的问题，但内心涌上的酸楚仍不争气地直衝眼眶——魏青昂首，不想让象徵软弱的眼泪落下。 ○●○●○●○●○●○● 几天后是3月14日，她的生日。 男友没表示什么，大概是忘记了。魏青早就习惯，所以没放在心上。她主动传讯息给男人，说「今晚一起约个会吧！」电话那头的男人原本还称忙要拒绝，但后来大概是想起什么了，便改口说「那你订个餐厅」。 眼看课要开始了，她习惯在下课时间，先慢慢走去班上。儘管口有些渴，但魏青没有选择先喝点水，因为她知道待会讲桌上会放着男孩满满的心意、那份她捨不得辜负的心意……想着想着，愉快的神色轻轻跃上嘴角。 但这个快乐没有持续多久，刚走到班级门口外，就听见教室里女孩的怒吼。 「她又没叫你做这些事！」谢柔萱愤怒的声音灌进她耳底，「你天天放学陪她加班、每节课当小弟帮她泡茶，你是在追她还是当自己是工具人？」 女孩的一字一句宛如重击，把魏青震得脸色惨白。 什么叫「只要他无所谓，我就继续装傻」 子湛怎么可能无所谓！ 付出了这么多，心仪的对象却只顾享受无能回报，她怎么看就是把他当工具人！ 突如其来的领悟像是一巴掌搧在脸上，魏青怔怔立在门外，和谢柔萱一起分食这难捱的沉默。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帮他解套、也不知道子湛可以怎么回答，光想到他赤裸的沐浴在同学目光中，整个胃就狠狠拧痛起来。 大概歷经一整个世纪的漫长，长到她都要衝进去缓颊了，才听见男孩低沉好听的嗓音响起。 「照顾班导，是我身为班长的义务。」许子湛淡淡说道。 门外的她睁大眼睛，一秒、两秒……然后踉蹌退了一步、再一步，转身逃也似的离开现场。 未婚夫不想照顾的「责任」，竟成了男孩一心守护的「义务」。 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上，那晚的委屈似乎找到了一个温暖裂口，开始泊泊流出。她无法言喻此刻复杂的心情，只知道心跳鼓动到胸口发疼......女人慌忙地擦去滚滚泪滴，却怎么也擦不去回盪在脑海里的——他的声音。 ○●○●○●○●○●○● 到了放学时间，果不其然看见许子湛出现在办公室门口。 魏青撑起一个若无其事的笑脸，走出去和他道别。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但瞥见男孩发现「老师今晚要约会」时的失落，她整个人仍然难受得紧——女人慌慌忙忙结束话题，只想赶快逃离。 没想到他竟然伸手，拉住了她。 从臂上接触的地方，传来灼人体温，魏青顿时脸一热、觉得寒毛一根一根竖起。然后就见他把一朵粉色纸玫瑰，慎重地交到她手里。 玫瑰虽然不是真品，但做工精细、姿态娇憨可人、花叶上还有拟真晨露，怎么看都不像是他口中「书局结帐送的」免费次级品。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他亲手所製，瓣瓣都是贴烫的真心。 「好特别，一般玫瑰大多做成红色。」脑袋一片空白，魏青沉吟了好半晌，仍只能吐出这种没有意义的句子。 话一出口，她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许子湛没有注意到女人内心的千折百转，只是露出一抹有些傻气的笑容，柔声说道：「红色也漂亮，可是老师更适合粉色......你说过『粉』是温暖的顏色。」 听见自己随口的话被牢牢惦记，魏青一愣，缓缓抬首与他相视，一眼竟望进男孩恋恋深深的眼底。 她哑然失声，啟唇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能吐出结结巴巴的「谢谢」两个字。 他的笑容，淡了几分。 「不用谢谢，乱送的，」许子湛垂头，嘴角勾起了个苦涩的弯弧，「那我去自修了，老师再见。」 男孩默默揹起书包，越过她走进办公室。 第四章 非常喜欢 感情的褪色，从「无声」开始。 坐在舒适的西式餐厅，魏青望着对面西装笔挺、边吃着饭、边低头滑手机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她记得过去的他们曾经无话不谈，总要捧着电话聊到两三点，这几年两人都忙于工作，如今竟连相顾也无言了。她突然想起每天加班结束后，许子湛陪她走去牵机车的时光——想起那些聊不完的话题、想起男孩认真专注的倾听、想起他靦腆一笑的模样……她回神后摇摇头，赶忙挥去这些杂念。 「你在忙公司的事吗？」为了转换心情，魏青主动开啟话题。 「没阿，跟同事间聊。」男人看也不看女人一眼，继续输入着讯息。 别说约会了，都想不起来两人上次好好谈个天是何时了。 「没有急事要不要先放下手机，我们可以聊聊？」 闻言，张承伟总算停下手边的动作，略略抬眼。他先是皱起眉头，随即轻蔑地撇了撇嘴角，挑衅似地回望，似乎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聊」。魏青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认命地思索话题，脑里闪过数个念头，最终落在了包包里的那朵粉色玫瑰上。 想起自己收到时内心的动摇，淡淡心虚涌上，她果然还是应该跟男友说的。 「我今天收到一朵学生做给我的花，他是……」 「停停停，」张承伟抬手打断她，「我不是说过了，我对你的工作没兴趣。」 「不是工作，我是想跟你说他……」 「拜託不要，我听到你学校的事就倒胃口。」男友挖苦着，「还是老师当久了都这样，说不出除了学校之外的话题。」 一阵被冒犯的不悦涌上，魏青抿唇，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 「怎么，又不想聊了？」见女友沉默，张承伟讥讽地弯起嘴角，「没有要说话我就继续用手机了。」 「我觉得他喜欢我，」静默半晌，魏青的嗓音小小声响起，「……非常喜欢的那种。」 「非常喜欢」四个字轻如落羽，飘在耳畔像一句魔咒，让她双颊微微发烫；同时这羽毛般轻盈的句子，盪在空气里，竟搔出男人一阵笑意。 张承伟噗哧一声，嘖嘖道：「你慈善事业耶，教书还兼职给小鬼当性幻想对象。」 男友尖锐字词终于划破她最后的耐心，魏青僵了僵，最后选择默默低下头，开始面无表情地嚼着盘里剩馀的牛排。他见着女人归于无声，便耸耸肩继续回到群组聊天室。 ○●○●○●○●○●○● 晚餐在各自的静默中结束，他们在凉如水的夜风中走往停车场，男人还在低头用着手机，女人则垂首数着人行道的砖格，没人先开口说半句话。落在后头的魏青突然停下了脚步，在一间花店前驻足。 以白色情人节为主题，店家在廊内廊外摆满各色玫瑰，尤其以艷丽的红玫瑰为主角，洋洋洒洒铺满整个橱窗。然而在一片红海的正中央，竟兀自绽放着一枝粉色玫瑰——她像着了魔似地瞅着它，一时间竟难以回神。 店长闻到了生意的气息，马上笑吟吟走了出来，招呼着魏青。 「在一片象徵热恋的红玫瑰中，摆一枝粉红玫瑰很有巧思吧！」他得意洋洋地自讚道，「这种摆设阿，最适合粉红玫瑰的花语了。」 「什么花语？」 「初恋，」店长呵呵笑道，「粉红玫瑰的花语是『仅有一次的初恋』。」 她愣了几秒，勾唇动容一笑，轻喃道：「麻烦你，包一束粉红玫瑰给我吧！」 「没问题～漂亮小姐要送人吗？」 「不，」魏青摇摇头，「只是这花让我想起一个人……我想送给自己。」 那晚，她望着窗边那束含苞的玫瑰，一颗心涨满难以言喻的情感。 他知道吗......这么动人浪漫的花语，却浪费在她这个老女人身上了。人都说初恋是没结果的，魏青忍不住想起他每次听见男友时，那些僵硬和低落，淡淡惆悵涌上心头，她竟难得的失眠了。 ○●○●○●○●○●○● 一早国文课走进教室，就觉得学生眼神中笑意满满。她奇怪地打量一阵后，终于忍不住发问。 一个女孩兴奋地发言：「我们昨天目击到老师你跟男友甜蜜约会！」 另一个女孩也八卦地笑嚷着：「老师手上拿了一束粉红玫瑰花！男友送的齁～」 「成年人情人节就是可以砸钱买花，好爽喔～」 「喔喔喔喔老师是求婚吗、是求婚吗？」 班上此起彼落热络的欢呼声，几乎要把屋顶掀了。 她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望向许子湛的座位。 男孩原本悠哉转着笔的修长手指缓缓停下，震惊和痛苦都一同定格在那年轻的轮廓上。他琥珀色俊眸茫然地望着她，良久，久到快听不见同学们的欢语、久到他意识到老师正看向自己，这才克尽本份地，扯开一个破碎的笑。 见他这样，魏青急急啟口，一长串解释的句子几乎就要流泻而出......但，只是几乎。 以他们的关係而言，不需要解释、也不应该解释——被人珍惜和喜欢固然高兴，但为了子湛好，也许这样悄悄把距离拉开才是最正确的。退个一万步来说，就算最后不嫁给男友，也必定不能选择他。 她大了他整整六岁、她更是他的老师，她应该要指引学生走往对的方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男孩葬送大好青春！ 所以女人閤上了本欲解释的嘴，转而僵硬地点了点头，讲台下顿时爆出长长的喝采。在同学们高呼「恭喜」的浪潮声中，她没有看他、也不敢看他。 ○●○●○●○●○●○● 被求婚的假消息，铺天盖地席捲了全校，同事纷纷献上祝福，连校长都特地来关切婚期……魏青歷经了整天的折磨，简直头痛欲裂。但她仍忍不住惦着男孩，想他今天该是多么难受、大概再也不会来自修了吧！ 所以当放学时分，看见许子湛揹着书包出现在办公室，并如往常般一屁股坐在她隔壁时，女人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为什么还来？！ 一整个晚上她都心神不寧，必须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很努力才能压下满腹疑问……心不在焉批改作业的结果，就是短短半小时就改错了几十次，立可带都被涂完了，她只好在堆满杂物的位子上，翻箱倒柜找起替换带。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拿着立可带的手，缓缓伸了过来。 魏青愣愣地看向他，只见许子湛俊逸的脸上，扬起一个无奈又温暖的笑。 「下次帮老师整理座位，好吗？」 她突然涌上一股想哭的衝动。 他对她，真的太好了。 魏青情不自禁抬起藕臂，轻轻握住男孩拿着立可带的手，他深深一颤，緋红立刻爬上白皙的耳垂。他没有抽回手，就这样温顺的任她捧着......在只有两人的办公室，时间彷彿静止了一般。 「别再为我做这么多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如此颤抖，「我知道同学背后怎么说你。我不能让你再为我做这些，你懂吗？」 他闻言抬起了头，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她。 「我知道自己很不能让人放心，但我快结婚了，会有人照顾我的。」她述说着违心的谎，握着他的手也不自觉收紧了些。 「我不该是，你付出的对象；更不该是，你的义务。」用尽力气，她挤出最后一句话，整张小脸被逼得胀红，眼眶也蓄着薄薄的泪。 许子湛看见的，就是这样可怜兮兮的她。 他的一颗心顿时柔软得一蹋糊涂，眼角也跟着红了一些。 男孩回握住那双颤抖的手，然后把女人很缓很缓、很轻很轻地拉近自己。 「老师，」他低哑地、喃喃地唤着，看着近在咫尺的她浑身一震，「这都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凝望着她，动情地低语：「我喜欢打球、喜欢电动、喜欢睡觉，但更喜欢照顾你……非常喜欢。老师，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他一向的冷淡，融在似水柔情里不见踪跡；在她耳畔甜甜回盪的「好不好」，更充满了撒娇意味。 许子湛的坦率和深情，如一把熊熊烈火，烧得魏青头昏脑胀、手指蜷曲。她无措地含着泪，傻傻地瞅着他，过了好半晌，只能轻轻吐出一个「好」字。 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一抹俊朗的笑绽放在英挺的轮廓上——笑得温柔、笑得动人、笑得那样一往情深。 她呼吸一滞，知道此刻的自己，已经彻底沉沦。 第五章 小鬼 转眼间，高三了。 在那个轻微越线的夜晚后，他们之间，似乎什么都没改变。 许子湛还是一如既往，默默做早餐、装水、陪加班。一开始间言间语的同学们，看久竟也习以为常了，加上认定老师即将结婚，便更坚信班长的付出单纯出于「尊师重道」，所以有时甚至会和他抢着倒水、送早餐，讨班导的喜欢……看着大家幼稚的举动，许子湛常觉得无奈又好笑。 然而，那个夜晚，其实还是带来了一些小小的不同。 自修结束的时分，他们走在学校旁的红砖道上。俊逸的男孩左肩揹着自己书包和老师的手提包，右手则提着她的笔电。双手空空的女人，走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笑着和他聊天。 面对那几近「疼宠」的照顾，魏青终于放弃挣扎、举双手投降。这半年来，她被动地任他侵门踏户、越雷池数步，看着他渐渐如一个男人般强势，坚持要帮她提包包、牵机车、甚至护送回家，她其实万般无措；却又在看到他某些举动仍似个男孩时，不住心软——他害羞的时候会悄悄把眼神别开、得意的时候会微微勾起嘴角、烦恼时会轻咬下唇、靠近她时那白皙的耳垂常泛起一片潮红……魏青在最靠近的距离看着少年交织的青涩与成熟，内心满溢怜爱。 在两人独处时，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抬手，亲暱拨乱男孩一头黑发——看着高出自己许多的他轻轻一愣，接着红着耳朵微微欠身、温顺接下所有触摸，她的心就一片柔软。 在他毕业前，就这样吧，也不会更多了……魏青看着他高挺的背影，沉吟。 在她结婚前，就这样吧，也不能更多了……许子湛揹着她的包包，叹息。 他们各自怀抱着淡淡心酸，一起品尝期间限定的温暖。 男孩在谈笑中走到停车的地方，熟练地从她的包包抽出钥匙，准备为她牵车，没想到那台50cc的机车上，竟坐了一个正抽着菸的成年男人。 「下班啦。」眼角馀光意识到有人靠近，张承伟随手熄了烟，耙了耙一头浓密的发。却在见到来者是一个高中男生时，愣了一下。 裹着西装的他瞥见男孩手中那串钥匙，皱了皱眉头，然后就见着原本走在后头的魏青，张大嘴巴瞪着自己。 一股恶质的感情，在心底升起。 「明天再来牵车吧，未婚夫今晚开车载你。」张承伟抬了抬眉，一双鹰似的黑眸紧紧盯着许子湛，「也可以顺便送这个『小鬼』回家。」 一句话，刺得人千疮百孔。 面对男人挑衅似的笑语，许子湛一语不发，只是冷冷睨了对方一眼，转身就把包包卸了下来交到女人手上，一张刀刻般俊美的轮廓，笼罩在深深的漠然中。 魏青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傻傻地接过自己的包包，小嘴还呆呆地张着。 「老师，晚安。」心中的平衡在此刻应声崩塌，许子湛以几近全身的力量吐出这句话后，快步越过她、如逃跑般地回家。身后传来男人讥讽的笑声……他不想、也不愿回头看。 ○●○●○●○●○●○● 那晚，许子湛失眠了。 知道自己迟早要面对这个问题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他曾说服自己，就算老师结婚了也不要紧，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得到她才付出的，他只是想照顾、疼惜这个女人。 但人心果然难以控制，随着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忍不住贪心了起来——想要更多、想要更浓、想要更确切的证明。每个夜晚越加香艳的梦，令人头皮发麻；每朝天明越发可爱的她，更令人口乾舌燥……许子湛早就没办法把一切当成是年少无知的爱恋，他全身每个细胞都渴望她、爱她、想要她！ 然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成熟的五官、叼着菸的瀟洒、掛在腰间的汽车钥匙，都让残酷的现实倍加立体。 那句该死的「小鬼」为此更刺耳了！ 一阵愤怒与无力霎时涌上心头……理智上他当然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结局，但情感上却总是难以自抑。然而这样浓烈的感情，对老师来说也只是负担而已，他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懂不懂这份心意！ 思及此，男孩挫败地把脸埋进枕头里，无眠的夜晚因此更难熬了。 到了明天，他会保持若无其事、继续谨守本分地待在「学生」的位子；所以，能不能就今晚，让他在梦里能拥有她…… ○●○●○●○●○●○● 不知不觉，寒假来临，紧接着的就是高中生最紧张的升学学测。 许子湛准备充足所以心情平平，毕竟比起那无望的恋情，考试简直是高中生涯里最简单的事情。他在寒风中起了个大早，来到考场，映入眼帘的就是在门口迎接学生的魏青——他突然想起左胸口袋中的祝福御守，那是她昨天晚自修结束后，偷偷塞进他手里的。 男孩从来都不信这种东西，但她的心意却熨贴不已，让他感动得不能自己。 眼前的女人，周遭围满了班上的学生，每个都一脸惨白赖着班导，有人甚至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彷彿下一秒就会粉碎。她心疼至极，倾身就给了某个紧张的女孩，一个安慰的拥抱。 这个动作就像个开关，「啪」一声打开了考生们的脆弱，其他学生也纷纷张开双臂吵着索讨，一时间她只好忙着左搂搂、右抱抱，把所有的祝福都灌进自己细瘦的臂膀里。 许子湛见状，想也不想地迈开长腿，缓缓走向那一大群的拥抱团体。 伸手拉开死赖在班导身上的林智言后，对上的就是她无辜的大眼睛。在眾目睽睽之下，他一脸不悦地开口道：「老师我很紧张，我也要。」 空气顿时凝结几秒，周围的同学怎么也想不到平常冷静淡漠的学霸，竟然这么傲娇！正当他回过神来，开始意识到自己多荒唐、进而有些尷尬时，一个暖暖软软的拥抱突然迎上——他愕然低下头，就见怀中娇小的她。 「不要怕，你没问题的。」魏青轻轻搂着男孩，闷闷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传来，听起来就跟叮嚀其他学生没什么两样——只有他以俯身的角度，发现女人烧得艷红的耳尖。 许子湛眨眨微捲的长睫，还来不及确认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就已经匆匆放开他、转而投向另一群女生的怀抱了。 他突然觉得，能跟老师撒娇，好幸福阿！ ......如此想想，当一个小鬼，好像也不全是坏事了。 第六章 幼稚的大队接力 学测结束后，高三的生活开始生动了起来。 彷彿是要留下最后回忆似的，才艺表演、体育盛典、大学参访……五花八门的活动开始纷纷出笼，代表最后一次团体竞赛的「大队接力」，也如火如荼地展开——响彻云霄的嘶吼和欢呼声，一时间灌满整个操场。 身为班导的魏青站在队伍前，准备给即将上场的学生做最后精神喊话。 「老师，如果我们第一名会有礼物吗？」第一棒的女生兴高采烈地发问。 「亲一个、我要老师亲一个~~~~~」穷花轮下流的提议马上迎来一阵嘘声，尤其班长自角落辐射而来的冰冷视线，更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女人望着学生们一双双期盼的眼，不禁莞尔，笑道：「虽然没有礼物，但我知道一个让比赛更有趣的方法。」她的视线不自觉飘向队伍后排的许子湛，只见他也坐直了身子，想认真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魏青的笑，为此更深了。 「你可以在起跑前，在心里许一个秘密的愿望，然后设定一个成功的制约条件，例如：如果我追过一个人，那我就能推甄上梦想科系！」 蛤？？？ 听完班导的提议，大家停顿两秒，接着纷纷大叹「太蠢了」，连一向最支持老师的班长都微微皱起眉头。 望着学生们的哀叹，她笑得柔软，温声道：「这游戏确实幼稚，但你们现在的年纪，正是可以肆无忌惮幼稚的时期，那些成年人不敢想、不敢做的梦，都能在你们的世界中，成为一个美好的愿望、成为一个可能的结果。」 也许是这一番话太美、也或许是她温柔微笑的神情太动人，原本浮躁的学生居然一个个静了下来，开始专注地倾听这个可笑的游戏。 「老师，」一个学生訥訥举手，「你以前也许过这种愿望吗？」 「嗯，」魏青勾唇，「我告诉自己如果能做10个伏地挺身，就能考上老师。」 一句话，点燃单纯高中生的斗志，所有人开始热血宣示自己的愿望。 「我跑前三快，发票就中200块」 「我不垫底，喜欢的人就会娶我」 「我只要能超车两个人，备审资料就会过关」 班上顿时变成大型许愿现场。 兴许是学生们认真祈祷的样子太过可爱，让感冒未癒的她，笑得轻轻咳了起来。许子湛闻声浓眉一拧，起身走向排前，脱下运动外套一把披在她的肩上。魏青被这亲暱的举动吓了一跳，红着脸想把外套拨开，但那小小的挣扎哪里是他的对手，只见男孩紧紧按住外套，然后不容拒绝地为她拉上拉鍊……同班同学们对于这种护花行动都见怪不怪了，唯有场边一海票学妹目瞪口呆、惊喘连连。 ○●○●○●○●○●○● 校长一声令下，大队接力正式开始。 「各就各位、预备、砰——」 各班第一棒和着枪响出发，无一不是拚命狂奔，为的就是要缩短自己跟下一棒的距离。所有参赛选手都如临大敌、屏息以待，深怕在自己的环节失误。 比赛在震耳的加油声下，持续进行，选手间的角力更互有输赢，白热化的战局也慢慢步入尾声......身为最后一棒的许子湛，在如雷的尖叫声中，缓缓站上接力区。 精实又高挑的他，额上系着代表班级的红头带，精緻深邃的五官，被赤色丝带衬得更加俊美，一出场马上吸引万眾目光。场边除了自己的同班同学外，还站了不少其他班级的女生，以及满坑满谷的学妹，她们都是闻风来看「校园王子」大展身手的，甚至还有人替他做了人形加油牌……他匆匆环视应援大军一周，终于在人群的末端看见魏青。因为从一开赛便不断吶喊，那张小小的脸整个都胀红了、头发也被人潮推挤得乱七八糟、身上还歪歪地掛着他那大了一号的外套，她声嘶力竭的加油声更全被现场女孩们的尖叫盖过。 狼狈的她，有点可怜，却又十分可爱。 彷彿感应到视线，魏青霍然转头与他对视。男孩心里猛地一跳，只见她绽开一个娇憨灿烂的笑、对着他无声地动了动唇。 他清楚瞧见，那双红唇开开闔闔拼凑出的字句——「子湛，你好帅」。 他头脑顿时轰轰作响，最后只能僵硬地把脸别开，儘量把专注力放在逐步靠近的前一棒身上。 如果能够得到第一名，她就会跟男友分手！ 表面看似不在意大家的烂游戏，许子湛其实在心里，也默默和老天爷订下了一个不成文的约定……他当然知道这既幼稚又没有科学根据，但恋爱中的少年哪个不是带点痴狂！他傻气地想把这场比赛，当作是对自己的一个小小激励。 电光石火间，左边的人起跑了、右边的人也接棒出发，班上同学心急的叫声不绝于耳，许子湛心无旁鶩直视前方，默数几秒后，开始慢慢在接力区中助跑。突然身后的手头一沉，接力棒已交至掌上！ 他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浑身肌肉瞬时賁起，如猎豹一般疾速窜出。惊人的速度如飞箭，在加油声的催化下更显劲道，他马上就追过先出发的几名选手，班级顺位一下晋升到第二名。 眼前只剩一个人！ 没问题，他还能更快！ ……如果得到第一名，他就有那么一点点机会得到她！ 此刻那个幼稚愿望成了最好的燃料，在鼓动的心脏中忿忿燃烧，许子湛咬牙，加足马力奔驰，红色的头带在狂风中猎猎舞动，如同一簇激情的火苗，瞬间沸腾全场观眾的血液。转瞬间，他和第一名的距离只剩一步之遥，前方选手微微一转头，看见的就是身侧男孩，奋力到有些狰狞的俊脸。 领先的跑者吓了一跳，手上的棒子逕自滑落。 彩色的接力棒瞬间滚到赛道中央，不偏不倚落在许子湛奔驰的轨跡上，全速衝刺的他来不及回避，一脚踩在浑圆金属棒上，脚踝狠狠一折——重力加速度，失去平衡的他双膝跪地、摔在场上足足翻滚了两圈！ 整个操场的观眾都惊叫出声，看着男孩的身体如破布般，摊在赛道一角。 魏青小脸倏地刷白，感觉全身的血液应声凝结，她赶忙推开人群想跑过去……然后，就见他急急撑起身体、自场边勉力爬了起来，怵目惊心的鲜血自他的额头泊泊流下，修长的四肢更遍佈疮疤。保健室志工赶忙拿着消毒布巾衝上去。没想到男孩一把拍开，他颤抖着拾起身侧的接力棒，继续摇摇晃晃地迈向终点。 同学们愣了一秒，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接着爆出震耳欲聋的哭吼声——他们的英雄最终硬撑着身体，还是奇蹟似的拿下了第三名。 当裁判举起他的伤臂宣读名次，平常一群打打闹闹的大男生，眼眶全红了，急急迎上前想要搀扶他，但浑身是伤的许子湛只是轻轻推开朋友们关切的手，在所有人愕然视线中，独自一拐一拐地走往保健室的方向。 「阿湛，第三名已经很强了！」彷彿看穿他的难受，林智言对着男孩的背影，殷切喊道。 「各位，让我们为不倒不死的湛哥掌声加尖叫~~~」穷花伦也含泪激昂地吼着。 身后传来同学们热烈的鼓譟和欢呼，却怎么也没有办法渗进他心里。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幼稚的愿望已然破碎。 第七章 微醺拥抱 远远的，她就看到一群学生围在保健室门外。 他们无助地环视彼此，直到听见班导高跟鞋步来的声音，个个如获救星。谢柔萱率先走向她，吸吸鼻子说：「怎么办，子湛都不让我们靠近。」 林智言无奈地搔搔头，叹口气道：「老师，他最听你的，还是你去跟他讲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气，可能是觉得在学妹前面跌倒太逊了。」 「白痴喔，一定是赌烂四班的废物掉棒子啦！」 「还是他自责没帮班上拿下第一名…….」 七嘴八舌越讲越急，同学们忧虑的神色更浓了，谢柔萱更是直接呜咽出声。 魏青柔声安抚女孩，然后转头对大家保证：「没事的，剩下交给我。」 她的承诺宛如一剂强心针，同学们的表情稍缓——相处三年了，他们最知道老师的能耐……也最知道谁是许子湛的特效药。 「放学鐘响好久了，」她弯身帮谢柔萱拾起地上的书包，轻轻掛在女孩的肩头，「你们先回家，我来和他聊聊。」 收到老师温和的逐客令，大家也不白目，纷纷揹好东西准备鸟兽散。 「老师，要跟他强调，他跌的那一跤真的有够帅！」 「学妹看到他爬起来都感动大哭耶，圈粉圈粉啦！」 「老师要跟他说，第三名已经很棒了，大家都很感动。」 看着学生要离开前，还不忘转头殷切叮嚀，魏青暖暖地笑了笑。直到目送所有人影都走远，她才深吸一口气，走进保健室。 ○●○●○●○●○●○● 许子湛此刻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她。 一看到踏进门口的人是魏青，坐在床沿的他立刻别开头，吃痛地揹起书包准备离开。 「许同学，」保健室老师威严的声音就在这时，如丧鐘般响起，「你得在这里待满半小时，确定没有出现呕吐的跡象，才能走！」 男孩顿了顿，心不甘情不愿的停下所有动作。 「魏老师，」中年女子转向她，「六点了，我得先下班了，麻烦你在这里观察他，没有异状的话就请他的家长来接；半小时内有呕吐或头痛就送医。」 魏青点点头，收下了对方递来的锁门钥匙，目送同事下班。 小小的一间保健室，就剩下他们两人。 坐在床沿的许子湛低垂着头，抿紧了唇。 她见状，也不急着开口说话，只是缓缓走近，并在他身前停了下来。 他的头顶落在女人的下巴，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她如兰的呼吸只要轻轻一吐，就能搔着他的发漩。 娇小如她，第一次用这种角度俯视男孩。 映入眼廉的是平常自信飞扬的他，如今黑首压低、双肩垂放、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额间的绷带、手脚上大圈小圈的包扎、脚踝上固定着的纱网，更增添了几分落魄的味道。有那么点可爱、那么点可笑.......可笑到令人心疼的程度。 魏青在自己意识到前，就已经伸出手，轻轻抚上他那头还沾着砂石草屑的黑发。 没有料到老师会触碰自己，许子湛身躯一震，傻傻抬头，望进她似水的眼眸。 魏青在此时才瞧见他眼周跟嘴角密布的擦伤瘀血，一双美目倏地瞠大......浓烈的不捨涌上心头，她颤抖的小手移向男孩受伤的唇边，轻柔地在伤口周遭，抚着一遍、又一遍。 「很痛吧……」看着比预想中严重的伤，她怜惜的泪，就这样不受控制地落下。 滚烫的咸水滴在他的颊上，让男孩心头顿时一热——所有难言的委屈、幼稚的愤恨，在此刻全数消散在女人的柔情里。 原来，她是真的，那么在乎他...... 许子湛眼眶微酸，抬起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抹去她不断涌出的泪。 「不痛了，」他低哑地哄着，「别哭，好不好？」 男孩的语气软得像是种恳求。她的泪，为此掉得更兇了。 「老师，」他温柔又无措地唤着，「你在，我就不痛了，真的。」 他的一句话真挚情深，让魏青怔了怔，朦胧视线终于聚焦，却在瞥见他下巴的挫伤时，成串眼泪又开始滚落。见她这样，他的一颗心又暖又疼，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女人就张开双臂，一把搂住他。 突如其来的柔软让他浑身一僵，长长睫毛埋在她的颈项间，错愕地眨了眨。听着耳畔她浅浅的啜泣、嗅着鼻翼间盈满的淡淡馨香、想着两人独处在放学后的保健室……他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魏青忘情的拥抱像是醇厚烈酒，把他瞬间灌醉。 男孩着魔似地伸出手，轻轻环上女人的后腰。 没想到，她似乎也迷醉得可以，身子竟更偎近了些。 汹涌的渴望立刻像一匹脱韁野马，他再也无法自制——在她的惊呼声中，许子湛双臂狠狠收紧。 两人的距离，在他交绕的臂膀中越贴越紧、几乎没有一丝缝隙，魏青犹垂的泪滴被曖昧气氛焚烧殆尽，小脸嫣红一片，身子开始微微发颤。但她没有推拒、更没有松手，就这样任他深深抱着。交缠的身体传递着最真实的声音，他们早已分不清耳边如鼓声狂奏的是谁的心跳，只知道彼此的体温都越来越烫、烫得两人几乎融化。 没有人先动、也没有人想动，时间彷彿静止在小小的保健室中。 第八章 后悔 他想不起那晚，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只记得在漆黑的保健室里，老爸打来的铃声惊扰了他们，魏青全身一震，倏地挣开他，往后退了一步。 空了的怀抱涌进冷冽空气，许子湛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只能愣愣地瞪着他们之间被拉开的距离。 他接起手机，听老爸说自己良心发现，要开车来接受伤的儿子。 男孩心不在焉地应着，一双俊眸还紧盯着黑暗中她的身影——想她是不是跟自己一样无措、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动心。 「站得起来吗？」一转眼，她的声音早远离床沿，自遥远的门口传来，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后知后觉地领悟到，魔法时刻已然消失。 许子湛默默站起身，一边消化这个苦涩的讯息，一边一拐一拐地走向保健室门口。 ○●○●○●○●○●○● 背着他，魏青正在锁门。 应该3、5秒完成的工作，无奈一双纤纤细手紧张地发颤，怎么也穿不进钥匙孔。身后的男孩把一切看在眼里，走了上前想从她手中接过钥匙。 两人指尖才轻轻相触，女人就像被烫到般吓得弹开，钥匙「噹啷」一声坠落在走廊——她倏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对这样明显的排拒，许子湛身子顿了数秒，才慢慢弯下身拾起地上的钥匙。 他面无表情、沉默地锁着门，结束后把钥匙放进她包包大开的拉鍊口——整个过程没有多看她一眼、也没有多碰她一些。 他低下头，缓缓退开一步，然后轻声问：「老师，你是害羞、还是后悔？」 一个直击红心的问题，把魏青勒得呼吸一窒！ 她其实早就察觉，自己的心意。 这一年来，她开始下意识搜寻他的身影，不论是在课堂中、办公室里、操场上……只要瞧见他，她的心就温暖洋溢；她也开始避免所有跟男友的亲密接触，甚至以「需要冷静想想」为由，退了原本筹备中的订婚；她夜夜睡得不安稳，梦里反覆出现他上了大学交女友的画面，常让她醒时冷汗涔涔。 几个月前，还在冷静期的张承伟跑来等下班，没料到却意外给他逮到机会嘲讽许子湛——看见男孩临走前受伤的神情，交往多年的她第一次发怒，狠狠拍开男人的怀抱，伸手就是一个耳光！男友抚着热烫的脸颊，怒极反笑，道：「你这个恋童癖，你如果还有点良心就该放过他，他就是小鬼，才会以为你是全世界，你最好祈祷他一生不上大学、不出社会。」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字字句句，揭露了最深沉的恐惧。 那晚，女人梦见自己化成锁鍊，紧紧捆住男孩。他在梦中几乎窒息，嘶哑倾诉着：「我好后悔。」 她在挣扎与哭泣中清醒，终于明白：自己不只是一个大他6岁的女人，她还是他的老师，有义务也有责任要带他走往正确的道路——而这个道路，绝对不包括她！ 她开始试着拉开两人的距离，无奈许子湛强势又执着，加上她自己也满心依恋，所以一来一往间还是没有改变。思索良久，她决定偷偷放纵自己喜欢这个男孩，但不能让他知道、更不能影响他的未来。 然后这一切努力，就被今天失控的拥抱，破坏殆尽。 魏青望着眼前垂首的男孩、看着他身侧握紧的双拳，胸口疼得无法呼吸。她多么想大声告诉他，他赢了，她真的陷入爱河、对他献出真心——她一辈子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义无反顾地爱一个人；却也从来没像此时此刻，如此痛心。 面对男孩那个期待又怕受伤的问题，她有「想说」的肺腑之言，却更有「该说」的标准用句。 女人困难地嚥了口口水，然后生硬开口道：「子湛，我很后悔。」 她清楚地看见他一僵，酸涩泪水瞬间涌进她的眼眶。但魏青没有停下伤人的句子，她咬着牙继续说道：「我们可以不可以当作今晚的事，没有发生？」 冷酷的字句回盪在空荡的走廊上，一时间震得人难以招架。 这就是老师给他，这三年单恋的答案。 许子湛的身子几不可见地晃了晃，他很想成熟地告诉她「嗯，知道了」、或者是瀟洒地说「好，没关係」……然而今天的他已经太累、太痛了，痛得说不出半句话。 没有办法回答，他大概呆站在原地一分鐘之久，才转身离开。 沿途，他没有办法回头看她，用尽全力，才蹣跚步到校门口父亲车上。男孩顿时像洩了气的皮球般，无力地斜靠在车窗。老爸自上车就开始碎念几岁了还跌倒，见儿子迟迟没有回应，便随便瞥了一眼，然后震惊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 中年男人张大嘴、愣愣地问：「你怎么了？」 许子湛本以为他是在讲伤口，直到看见那慌张递来的卫生纸……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 大家都发现，班长变了。 他不再处处绕着老师打转、也不再细緻体贴地为她张罗大小事。已经申请上大学的他，开始常常请假；就算难得来了学校，也是冷着一张脸，一语不发；所有需要和班导接触的工作，他都请副班长代劳；就算避无可避两人共处，他也从来不愿意和她眼神接触。 所有人都察觉到他剧烈的变化，连办公室的老师都关切起这件事，就只有魏青这个当事人，没事似地笑着说：「高中要毕业了，也连带从我这里毕业了。」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真的不甚在意，但大家都把她眼下的黑影、日益消瘦的身体看在眼里。 许子湛也不再陪加班，她的晚饭又回到速食餐。有时九点一到，她会拎起笔电跑到麦当劳工作整晚。她不想回家、不想独处、更不想想起他…….然而无眠的夜晚越来越长，梦中男孩温柔的眼神和叫唤，总让她在清醒后，悵然若失。 那个他，不会回来了……她苦涩地想着，然而只要知道他会有光明璀璨的未来，她便忍不住微笑，更确信自己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 毕业前夕，全校洋溢满满粉红的气息。 大考结束的高三课堂，几乎都在进行自由活动，这也就助长了大量手作礼物与情侣的诞生。所有人都抢在最后期限和心上人告白，就连他们这群大男生，也七嘴八舌地说要衝一发！校园一片欢腾喧嚣……唯独夜夜难眠的他，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 「欸你还装睡，」林智言看不下去，踹了许子湛一脚，「你勒~~你什么时候要告白？」 「告白？！哇靠阿湛要跟谁告白？」狐朋狗友这下可兴奋了，全一股脑围到他桌边。 他瞪了他们一眼，但早就习惯这种冷视线的男孩们根本不痛不痒，继续兴奋地猜测校园王子的恋爱秘密，大家哈哈笑成一团。 许子湛在眾人的笑语中，微微抬首，目光柔软且酸楚地落在讲台——她的身上。 她又瘦了点、又憔悴了些。 他的心闷闷地痛了起来，没有办法再承受更多……原来普通的师生关係就像这样，几乎是两条平行线，除了学校事务之外，其他都是无法置喙的私人领域。看着她乱七八糟的过着日子，把自己折磨得不成人样，他几乎要疯了！ 她到底在干嘛？ 她的白痴未婚夫在干嘛？ 好好照顾自己的女人不行吗！ 许子湛烦躁地耙了耙头发，没想到却让一群男生自以为猜到了「神秘意中人」，瞬间爆出哄堂欢呼——这样的声音果然吸引了讲台上，正被学生围着签毕册的班导。她打趣的望向他们，摇摇头笑着说：「要毕业了这么兴奋啊？」 听到她甜美的嗓音，趴在座位的他，几不可见地一颤。 「不是啦，我们是在讨论喜欢的人！」 「哇，这么青春~」魏青柳眉弯弯，微微勾唇。 「老师老师，跟我们一起青春！」穷花轮嘻嘻哈哈地嚷着，「如果要你选班上的一个男生交往，你会选谁？」 无聊的问题飘盪在教室里，马上引起所有人的兴趣。 大家都停下手边动作，八卦地看着老师。 只见她原本好看的笑僵在嘴角，过了好半晌才回神，然后若无所闻低下头假装继续签毕册。眼见老师没有回应，一旁不识相的男生又再问了一遍。 这次她没有犹豫，淡淡地说：「都不选，毕竟你们都太小了。」 「齁～～～」同学们没得到好玩八卦，扫兴的哀叹声四起。 许子湛霍地起身，寒着一张俊脸，在朋友们惊讶的目光中，揹起书包。 「欸，你要去哪？」林智言瞪大眼。 「回家，」他的语气比冰还冷冽，「毕业典礼见。」 说完，便头也不回逕自走出教室。 ......早退了，他们的资优生又一言不合就回家了。 等等，毕业典礼，不是一个礼拜后吗？？？是是是要直接请一个礼拜的长假的意思？！ 啊，阿湛这次可真的学坏了。 第九章 毕业典礼 站在办公室镜前，魏青紧张地环视自己。 眼下的黑影已经用遮瑕挡去、脸上还少见地化了精緻全妆、身上更套着一袭剪裁合身的亮丽洋装——今天是毕业典礼，是她最后跟学生们相处的时光……也是她最后能见他的机会。 最后一天了，他会理她吗？ 她摇摇头挥去满脑子胡思乱想，暗暗为自己打气：没关係，就算他冷冷淡淡的，她也要活泼热情，都最后一天了，她要假借临别，在发毕业证书时紧紧抱他最后一次；她要笑着谢谢他三年来的付出；然后她还要告诉他，这些日子有他，自己真的很快乐、很幸福……. 如果听到这些，他会释怀吗？ 「老师？」林智言的声音传来，唤醒出神的她。 「喔喔，大家都在礼堂就定位了吗？我马上下去。」魏青有些侷促地笑着，赶忙走出办公室，没注意他欲言又止的窘迫。 林智言看着眼前，明显十分雀跃的班导，硬着头皮吐出微微细声： 「许子湛，今天请假。」 她像慢动作似的缓缓停下了步伐、漂亮的笑容凝在脸上，一双眼彷彿坠入黑洞无法聚焦。耳朵旁嗡嗡作响，明明窗外是艷阳高照的六月天，她的身子却如坠冰窖。 这就是他的选择。 他寧可对朋友食言，也不愿再见她一面。 ○●○●○●○●○●○● 校园的大礼堂里，正响着颁奖的乐声，许子湛人没到但名字可没缺席，几乎所有奖项都有他的大名。魏青让班上同学轮着去代他领奖，大家难得有上台的机会都兴高采烈。唯独她，茫然地看着其他人嘻嘻哈哈站在台上取代他的位子，胸口空洞越凿越深。 她也能找到一个谁，取代他的位子吗？ 那个她独一无二、珍贵的男孩。 那个她自己，亲手推开的男孩。 紧接着颁奖典礼的，是本日高潮：毕业歌演唱，导师被煽情地邀至班级正前方，欣赏学生献上歌唱。她在他们和谐的乐声中，望着空了一格的位子发愣。 是阿，这就是他的答案了，他终究没有原谅她、那晚的伤口也终究没能痊癒——所以她留在男孩心中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很后悔」、「当作没发生过好吗」……他爱了她整整三年，得到的回应就是这么残酷的句子。 想起那晚男孩颤抖的离去，魏青突然一阵鼻酸，两行热泪猝不及防地滑下。她先是一点点、一点点地啜泣，最后在同学们纷纷献上的拥抱中，像个迷了路的小孩，放声痛哭了起来。 ○●○●○●○●○●○● 晚间时分，许子湛躺在黑暗的房间里，望着手机。 毕业典礼中午就结束了，他却没有接到任何她的消息。大家纷纷打来笑问他死到哪去、顺便问他要不要参加晚上的聚餐。他很想问魏青有没有去，但话到了嘴边又无法啟齿，只好不知所谓的回应「再看」。 讲完他自己都翻白眼。看什么？所以她如果来了，他会去吗！ 幼稚地放弃毕业典礼，其实是他最后的赌注，赌她的在乎。他刻意留了满抽屉的东西和毕业证书在学校，为的就是等她跟他联络。他会跟她约时间，在只有两人的空间，好好说说话。 也不知道说什么，但至少不该这样就结束。 没想到，打来的只有那群朋友，还有一堆不知道哪来的告白大军。而他思思恋恋的她，却迟迟未现。 门铃在他胡思乱想时，突然响了。 他霍地坐起，琥珀色的双眸不敢置信地瞪着门口。门铃尽责地响了一声、两声……然后久久没有第三声，他吓得瞬间从床上惊跳起，急急衝过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就是站在门外痞痞笑着的林智言…….一张兴奋的俊顏顿时垮掉！ 「失望吗？」好友调侃的神情如火上浇油，让许子湛的脸更臭了几分，转身就要甩门。 「等等等等，」林智言赶紧把手上的纸箱塞给他，「这是老师叫我转交给你的。」 听到「老师」两个字，他微微一愣。 男孩接过箱子，脑海一片空白。 怀着最后一丝期待打开，却只见里头整整齐齐躺着他的杂物，和一卷毕业证书，其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魏青跟他的所有联系，就这样没有了。 都是他自己造成的，都是他不好好把握最后的机会跟她相处——许子湛一动也不动，像被抽去灵魂般地佇立着。 林智言见状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说真的，老师今天哭得很伤心。」 他没有回应，只是低着头，然而握着纸箱用力到泛白的指尖，却出卖了真心。 「典礼结束后，老师请我陪她回教室整理你的东西，我在外面等，她大概以为我在玩手机，所以完全真情流露，我看到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超小心地把你的东西装进去。最后，她边哭边笑，深深吻了你的毕业证书一下，才放到箱子里。」 男孩猛然抬头，震惊地望着他。 「阿湛，」好友露出难得严肃的神情，一字一句地说，「她拒绝聚餐，说今晚要加班。」 许子湛马上顺手抄起机车钥匙，头也不回地衝出去。 ○●○●○●○●○●○● 这个自虐狂，学生都毕业了，到底加什么班？ 许子湛急急赶到学校，发现办公室的灯是暗的，心一沉。兜兜绕绕没有半个人影，正当他转身欲离，突然一个灵感闪过，他走到了他们的教室外，果然见里头灯火通明。 他悄声靠近，然后从后门，看见她坐在他的位子上。 那熟悉的娇小背影，让他眼眶一热——天，他是真的很想她！ 然而心还来不及怦然，就见到他的课桌椅上，竟摆着一瓶只剩半罐的伏特加。 ！ 他走进教室，果然见她摇摇晃晃拿起酒瓶，仰头又灌了一口酒。 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魏青猛然回头，就见到俊目瞠大的他。 大概聚焦了好几秒鐘，她歪起头，绽开灿烂绝美的笑，欢声道：「哇～是子湛耶！」 糟糕，她烂醉......而且该死的可爱。 她骨碌碌地爬起来，差点摔在地上，男孩眼明手快赶忙衝上前去接住她。一把抱住女人时，他的浓眉紧拧——完全感觉不到重量，怎么变这么轻、这么瘦？ 不明白他的忧虑，魏青搂着眼前高?温暖的身躯，心满意足地把自己掛在他身上。他原本有很多责备的句子要讲，但被她这样像八爪章鱼般巴着，除了红着一张脸外，实在怎么也气不起来，只好有些惩罚意味地轻弹老师额头。 她扬起小脸、兴奋地看着他，笑吟吟地说：「你知道我在干嘛吗？」 「嗯？」看着老师可怜兮兮、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他的神情不自觉放柔。 「我在办你一个人的毕业典礼喔！」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开心，「你看我的胸花！」魏青献宝似地挺起胸膛，俏皮的动作着实让他怜爱万分，难以拒绝，只能乖乖地跟着她移下目光，却在看见那朵胸花时深深一震——是他做的粉色玫瑰。 他呆愣的表情似乎令她心情大好，女人开始伸手拉他到座位旁。许子湛温顺地随着，沿途顺手收起了两个啤酒罐、一堆卫生纸和那瓶惊人的烈酒，毕竟如果老师因为这样被革职，那自己可就罪孽深重了。 他们席地而坐，两双手紧紧地牵着，她突然格格笑了。 「喝酒很好，喝了就可以见到你。」 「不用喝，也可以。」他微微勾唇，抚摸着掌中软软的手心。 「不行，」像是想起了什么，魏青的笑容黯然歛下，「真正的子湛再也不会理我了……」 说着说着，那晚决裂的话语又在脑海响起，她小小鼻子皱了皱，眼看豆大的泪滴又要从那肿胀的眼眶涌出——许子湛想也没想，大手一捞，就把她搂进怀中。 突然其来的拥抱果然带来速效，魏青忘了哭泣，长长的睫毛好奇地眨着。 香郁馥软，让男孩浑身发烫，但他还是严守最后一丝理智，轻哄着：「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好吗？」 魏青没有回答，只是瞇起眼睛，在他的颈项似有落无地咕噥一声。 许子湛微笑，轻轻退开了身子，然后把迷茫的她打横抱起，让女人安安稳稳地依偎在他怀里。 她星眸半闭，然后深吸一口气—— 「嗯，你好香喔！」她迷恋地蹭了蹭那结实的胸膛，舒服地谓叹。 他的脸倏地烧红。 「……你才香。」男孩嚥了口口水，拜託，谁来泼个几桶冷水救救他。 第十章 老师，谢谢指导(正文完) 酒醉的人，比想像中难缠。 他俊脸胀红，好不容易才背着女人，气喘吁吁地打开她的公寓门——倒也不是她多重，只是那双不安分的小手，一逮到机会就在他身上东掏西摸，刚刚还一度趴在他背上，张口轻咬他后颈。他脑子轰地一声，血液全衝上脑门，只好硬着头皮开始默背所有化学式跟物理定律，用尽毕生的克制力才「分毫未动」地把她送回家。 他告诉自己，一送她进家门口马上就得走，在这种状况下独处太危险了！ 谁知一打开门，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突然咚咚咚从他背上跳下，跌跌撞撞往卧房衝进去——沿路撞歪了茶几、一旁的书架和桌脚边的一叠参考书，然后房里还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许子湛叹了口气，怕她乱来受伤，只能认命的沿路收拾，顺便走进房里看她又在搞什么鬼。 一进卧房，就看见喝烂醉的她，一双小手怎么也打不开玻璃柜的门，懊恼得不得了。男孩莞尔，儘管不知道她在急什么，但还是缓步过去，为她开了柜子的门。 然后就见魏青，小心翼翼地取下胸前口袋的纸玫瑰，很轻、很慎重地摆进柜子里，一块丝质的垫上……那珍视非凡的模样，深深触动他的心。 许子湛一双褐眸洋溢温柔，宠溺地抚了抚她的头。正准备把玻璃柜门带上时，里头的东西不经意吸引了他目光。定睛一瞧，除了玫瑰花之外，柜子里摆的每样物品都他都不陌生——他每年送她的各式卡片、他为她准备的水杯、她偷偷买来和他一对的考试御守、甚至还有几张他塞在抽屉深处，在新诗选修课乱写的情诗……每一个，都有他的痕跡、都是她细腻珍藏的故事。 震惊的神情刻在许子湛俊美轮廓上，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 眼前呈现的这些，真的是想像中的意思吗！ 眼眶倏地刷红，他一个箭步衝上前攫住魏青的臂膀，强大的劲道让她略略吃痛，这才勉强凝神看向对方。迷茫中见着男孩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她迷迷糊糊间不知所以，只是下意识心疼了起来。 「老师，」他低沉好听的嗓音，如今颤抖不已，「你这是，喜欢我吗？」 一句埋藏在心底已久的问句，就这样跃唇而出。 她半醉半醒地望着他，停格似的，迟迟没有说话。 许子湛全身的紧张，都透过肩头相触的肌肤传达给她，女人的心一时间涨满不捨与深情，在酒精的催化下，所有束缚的枷锁都应声落地。 魏青缓缓抬手，捧住他的脸。 「何止喜欢，」她真挚情深地望进他眼底，「…….你从来不知道，我多爱你。」 她的话，飘盪在小小卧房。 轻如落羽的句子，听在耳里重如千钧。 重击出他所有的慷慨激昂、所有的繾綣浓情。 他的泪，就这样毫无预警地落下。 「阿，你怎么哭了呢！」男孩热烫泪水，滚落到颊旁的小手上，魏青慌张地抹着。 「你是不是不相信？」以为他在伤心，顾不得自己的晕头转向，她摇摇晃晃举起三指发誓，「我说真的，我跟张承伟在几个月前就分手了……我只有你一个、从好久以前就只有你一个、我也只想要你一个。」 她急切解释的话语，句句都令他动容得不能自己。 许子湛哽咽难言，伸出长臂一拉，把朝思暮想的人儿紧紧抱进怀里，带泪的睫毛深埋在她颈项，颤颤难平。 彷彿被气氛感染了，魏青涌起一阵酸涩，竟也放声大哭了起来。 「可是我多爱都不行，我不能拖累你……」满腔忧虑与委屈就这样藉着酒意，自小嘴中泊泊涌出，「你不能娶我这么老的女人、我不能让你活在别人的笑话里。你再几年就会后悔，就会发现我又老又普通，你就会发现别的女生多好、你就会发现自己多后悔…」 「不会！」男孩清朗的声音，打断她种种臆测。 「我不会，」他缓缓抬起头，含水的眸子温柔而坚定地凝视她，「你想过的那些，我早就反覆思考了整整三年……答案是『不会』，我不会后悔。我会连你说的普通、连你的自卑、连那些因你而来的流言，都一起爱。」 他的话鏗鏘有力，一字一字打在她心尖，又震下了几颗悬着的泪滴。 许子湛心疼地俯首，吻去她溢流的泪，低哑喃道：「你不要怕老，因为我会跟你，一起老。」 动人的情话比烈酒还醉人，魏青更晕眩了——她破涕微笑，傻呼呼地点点头。 心意相通的激动令人难以自抑，他细密柔情的吻纷纷落下，在她舒缓的眉心、潮湿的眼角、通红的鼻尖……最终慢慢停在了她诱人的红唇前。 男孩一双火热的眼眸深深，高挺鼻樑摩娑着她小小的鼻头，紊乱气息吐在她的唇畔、沸腾她的呼吸。 指腹柔柔抹过女人微啟的檀口，他动情低唤：「老师……可以吗？」 可以吗…… 短短一句，把她本来就不多的理智，焚烧殆尽。 魏青终于捱不住对他的渴望，嚶嚀一声，昂首主动将吻送上。 四片唇瓣相贴，两人都为那柔软的触感一震，酥麻的电流窜过周身。他能感觉到她湿润的双唇，舔吻着、廝磨紧贴着他的。许子湛心跳狂奔、浑身战慄，耳后的筋一阵一阵抽紧，大掌情不自禁地扣紧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灼人的亲吻。 没想到在梦里只能蜻蜓点水的吻，现实中竟如此缠绵火热，他耳热心热，不由自主地吸吮着她的丁香小舌，引来阵阵娇喘。不行……她太香、太软、太甜，他早已全身发烫，蠢蠢欲动的下身带来一阵刺激，再这样下去可能会把持不住自己。 许子湛轻轻咬了她小巧的下巴，恋恋不捨地结束这个亲吻。大概过了一个世纪，才勉为其难分开彼此身子，然而看着女人红肿的唇开开合合地喘息，俊眸倏地沉得更深了——他别开脸，重重吸了几口冷空气。 不行，老师醉了，不能趁人之危。 许子湛秉持着最后的理智，站起身要离去，没想到她却爬起来直接扑倒他！ 他吃了一惊，身子失去重心，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不要走！」她压在他身上，可怜兮兮地恳求，「拜託让我再多梦一下、拜託不要这么快醒、不要离开我……」 听到这番带着哭音的醉话，许子湛又是心疼又是怜爱，完全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他只知道，她以后绝对不能在别的男人前面喝酒、绝对不能！ 就在这迟疑的短短片刻，魏青居然已经跨坐在他身上，开始七手八脚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他望着眼前的大好春光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驀地瞪大眼，俊顏酡红一片，赶忙要阻止。 「你等等，我不能……」 「能，」她俯身吻住了眼前性感的薄唇，吞掉他所有即将出口的句子，「我教你。」 老师魅惑的语气，令人手指蜷曲、头皮发麻。 许子湛，生平第一次，听到自己理智断线的声音。 ○●○●○●○●○●○● 一早，头痛欲裂。 魏青吃痛地动了动，赫然发现自己枕着一个软软热热的东西……. 她吓得睁开眼，看见一条精实的臂膀横在自己颈下。她美目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惊惧地随着这条手臂的线条移动目光，然后就与身侧的男孩四目相对。 晨起的阳光洒在他俊美的脸庞、凌乱的黑发、光裸的上半身，分外养眼。 不对！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 已经醒了一阵子的许子湛，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惊愕，微微勾唇。 昨夜那些羞耻磨人的回忆，开始如雪片般涌上，她瞅着被扔在地上的贴身衣物、男孩身上的点点红痕、感受着自己腰间的痠软......小脸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刷地一声整个涨红，彷彿要滴出血似的。 看到女人精采的表情，他忍不住朗笑，心情大好。 「学了不少，」许子湛倾身吻了她呆愣的小嘴，「谢谢老师指导。」 …………………………………..end………………………………………… 番外篇(一) 痴情的兄弟 他，林智言，今年高二，最近十分烦恼。 无关乎什么功课恋爱的，实在是他拜把兄弟许子湛，近来真的诡异得可以。 当然他早就很怪了，一整年来又是帮老师送水、送饭、提包的，最近更当着全班的面，直接宣示「照顾班导是班长的义务」……害林智言赶忙翻开学生手册狂查半天，不是阿，干部职责里就没有这条阿！ 不过看许子湛怪也怪这么久了，应该是不会出什么毛病，所以也就随便了！ 但他林智言随便，班上其他人可火眼金睛看得仔细，趁着当事人不在，纷纷讨论起他脱序的行径。 「子湛他不会是喜欢老师吧！」 「老师是很可爱，但大我们5、6岁耶……」 「不会吧，这也太噁了，我鸡皮疙瘩掉满地！」 欸欸，等等，八卦就算了，说别人兄弟噁心就有点缺德了。 「白痴喔，昨天许子湛才在跟我聊高一乐队的学妹多正勒！」林智言直接打断那群长舌妇，啪啦啪啦地开始扯谎。 「我知道我知道，吹小号的那个！真的正到打趴一堆小网美。」穷花轮马上兴高采烈地参与讨论。 「真的假的！」听到王子的好友异口同声，女生们纷纷惊呼，然后风向马上大转弯，她们开始纷纷跑到高一那栋楼，想要看看传说中的「小号学妹」。 成功「护驾」的林智言松了口气，转头一看——就见许子湛正跟老师一起走过教室外廊，矮他两颗头的她不知说了什么，他为此露出一个温柔宠溺的笑容。 林智言一口水呛了出来，趴在桌上狂咳到不行。 明显成这样，他到底还可以帮阿湛过几次关啊……是说，看不懂的，都是智障吧！ ○●○●○●○●○●○● 他们的痴情种阿湛，就这样默默一路付出到了高三。 身为考生的大家都忙着升学，也无暇关注他的护花行径，林智言担子因此轻了不少。只是学测的压力让兄弟们都鬱鬱寡欢，大家每个周末都抱着一堆无解的功课去许子湛家求救。 他们的阿湛就是这样，态度冷冷跩跩的，但一颗心软得要命，很有耐心地一题一题讲解，还会大发慈悲教他们做重点笔记，所以兄弟们都感动得五体投地。和他交情最久的林智言自然获益最多，甚至有时读晚了，还能死皮赖脸地留宿在校园王子的房间地板上——许子湛表面上嫌弃，但还是每次都准备了乾净的枕头棉被，嘿嘿他就知道这小子面冷心细！ 晚上躺在房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林智言突然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问了：「所以要毕业了，你跟老师是怎样？」 原本轻松愉快的空气，顿时凝结。 啊，也对，阿湛从来都没有承认过这件事情，好像也没有白目会在他面前提起就是了。骤降的沉默让林智言突然有点后悔，他从地舖上骨碌碌爬起想道歉，却见床上的男孩正惆悵地望着他——晶亮的月光洒在脸颊上，看起来几乎就像眼泪了。 「没有怎样，」他牵起一个苦涩的笑，「也不能怎样。」 阿湛语气里浓浓的无奈，让林智言突然有点想哭，但除了坐在床沿、伸手拍拍他之外，也无能为力。 难过的林智言，突然好想问问老师，你真的就不能看一眼我们子湛吗…… ○●○●○●○●○●○● 学测放榜。 许子湛以满分之姿，推甄上全国首席大学的消息轰动全校，不但到处红榜纷飞，甚至还有媒体来採访这个「从不补习的模范青年」，他们一群好友都拿这糗他，尤其看着兄弟接受採访时臭着一张俊脸，个个笑得人仰马翻。 「模范青年」的照片一登上报，校门内外马上挤满了迷妹。 而「小号学妹」也带着情书跟巧克力来到教室外，挺着曼妙身姿、扬着迷人大眼、掛着甜甜酒窝，娇喊着要找「子湛学长」。许子湛面无表情地步向后走廊的小美人，男生们在教室里面又羡慕又嫉妒，纷纷爆出震天怒吼。 下堂课要上课的魏青进来了，一眼便见所有人都离开位子、低低趴在窗边偷窥，她忍不住好奇询问。 「是极品学妹啦！她来找阿湛告白了！」 「许子湛之前有说过她很正欸！呜呜我们的王子不会要脱单了吧！」 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窸窸窣窣……林智言随便瞥了过去，竟赫然发现讲台上的老师，一脸茫然与僵硬。 等等，老师这表情？！ 说时迟那时快，紧追着窗外发展的同学们突然倒抽一口气，因为学妹含着眼泪抱住许子湛！ 林智言完全没有心思去看那边的芭乐剧，他一双眼牢牢盯着魏青。只见她小脸惨白、身子晃了晃，然后缓缓低下头，开始无意义地整理讲桌的杂物，完全不敢抬头看后走廊的画面。 行啊！他的兄弟有机会啊啊啊啊！！！ 林智言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转头对窗外大吼：「欸，老师来了，阿湛上课了！」 然后就见许子湛礼貌而冷淡地推开学妹，走进教室，抬首便对讲台绽开煦煦微笑，开始帮她泡今天的蜂蜜柠檬。 唉唉，学妹抱歉，他们的阿湛眼里除了老师，真的什么都没有。 番外篇(二) 麻烦的兄弟 他，林智言，最近加倍烦恼。 懊悔，真的懊悔！ 想起大队接力，林智言就想去撞墙…… 他当初就不该把受伤的许子湛丢给老师，马的那个臭小子一跑完就阴阳怪气，果然第二天来学校什么都变了。粉红泡泡全进化成漆黑瘴气，大家智障归智障，眼睛还是有的，谁不会察觉这种剧烈的变化！可是没有人敢讲话也没有人敢问，连他们这群好友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他们的王子如果本来是冷，现在就是冰，还是那种一靠近就会伤人的烈焰寒冰！ 他的兄弟，真的好麻烦啊…… 像在赌气似的，阿湛开始常常请假。 儘管每天放学后约他打球还是会出现，但却绝口不提任何自己或班导的事，而且绝对提早离场......也对啦，打到9点才走的话，就会碰到老师了。 大家心知肚明也不拦他，但每次走出校门口遇上魏青时，她那双哀切搜寻他的眼睛，总让一群大男生看了于心不忍。 他想，兄弟这次是真的铁了心的要切。 ○●○●○●○●○●○● 晚上10点，洗好澡的林智言肚子饿了，带着钱包来到麦当劳。 点好餐走向二楼，就在显眼的窗边位子看见魏青——天啊，老师还在加班啊，公务人员也太辛苦了吧！ 不想打扰老师的他，端着托盘默默远离，转头往反方向边边的角落走去，然后就瞥见视线死角中，有个熟悉的身影，寒着一张俊脸坐在那里。 阿湛！ 林智言瞪大眼睛，下巴直接掉在托盘上！ 许子湛没注意他，一双忧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魏青憔悴的背影。 林智言此刻简直骑虎难下，但老师的视线死角就只有这个位子啊……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端着消夜在男孩旁边坐下。 许子湛猛然转头，看见他也是一愣，然后耳朵微微地泛红了。 啊啊，拜託你不要红，看起来怪尷尬的。 「……你这样默默陪加班，多久了？」忍俊不住的林智言终于提问，许子湛没有回答，只是板着脸在桌子下踹了他一脚。 也对，不用问，一定很久了。 他就想他们家阿湛哪里时心脏这么大，捨得放老师一个人加班，原来是变相作陪啊，在学校边打球边守望着办公室的灯、打完球还特意提早离场来麦当劳佔位子！他就知道这小子，脾气那么硬，其实一颗心软得跟泥巴一样。 应该改个名，叫许软湛。 11点半，魏青起身收拾包包准备离开，他跟许子湛赶紧伏低身子——看见平常高冷的他现在像玩躲猫猫的小鬼，狼狈地趴在桌面，林智言简直憋笑憋得要死了。 直到她走下楼梯，他们才长吁一口气，然后就见许子湛拿出手机开始计时…… 「你要干嘛？」 「10分鐘，依她的脚程，从这走去侧门牵车的时间。」 「所以，你要干嘛？」 阿湛没有说话，但那双诚实的耳朵，又可疑地红了起来。 驀地，林智言领悟了——他是要算准时间出发，然后在老师后面默默骑车护送她回家！ 「靠北喔…..」他一时愣住了，觉得大家口中的冰山王子根本纯真又痴情。 彷彿受不了好友同情的视线，许子湛红着脸站起身，拿起机车钥匙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又想到什么似的折回来，脱下外套丢在他身上，冷冷地说：「头发没吹、穿背心来麦当劳吹冷气，你白痴吗？」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下楼了，独留林智言目瞪口呆地望着手里暖呼呼的外套。 …….老师，这么好的男人你不要，乾脆让给我算了。 ○●○●○●○●○●○● 他，林智言，现在真的崩溃烦恼、快哭了的那种。 毕业典礼结束那晚，他去了许子湛家，好言相劝终于让难缠的兄弟跨出一步……当然跨得非常仓卒，连家里大门都是他帮忙带上的。 然后阿湛就失联了。 一个晚上都不接电话、去家里找也没有人，许爸还笑说大概是跟哪个女生去鬼混了——拜託你儿子耶，他根本黄花大闺女，鬼混个屁！ 完蛋了，那个死脑筋会不会想不开……. 他手微微发抖，开始在line里面长篇大论地打着安慰的话，看着「已读」的标示迟迟没出现，他的一颗心就一直往下沉。 一整晚辗转反侧，一直到天快亮了，阿湛才回了一个贴图给他。 「干，你到底在哪？」林智言急急回拨，一方面高兴兄弟平安无事、一方面又生气太不够意思。 没想到，接起电话的许子湛，用几乎是气音的语气说话：「我在外面。」 「哪个外面！你知不知道我一个晚上找了你多久、我差点去警局报案、我紧张到整晚没办法……」 「我在老师家，」他打断了他，然后默默地低喃，「我昨天……在这里过夜。」 ！ ！！ ！！！ 林智言手机直接松脱，掉到地上。 年轻大男孩脸轰地一声刷红、然后又赶紧弯身把手机扒回来，结结巴巴地问到：「你你你你，你们你们…….那…那个喔？」 「……嗯。」 干！他的兄弟啊啊啊啊！ 男人的骄傲啊啊啊啊啊啊啊！ 许爸你儿子真的是去跟女生鬼混你根本先知啊啊啊啊啊啊！！ 激动的情绪太盛，林智言背脊都汗湿了。 许子湛在电话那头沉吟片刻，然后慎重地说：「小智抱歉，没接电话。」 「那种情况，你敢浪费时间接电话，我会气死！」他说完，他们都笑了。 林智言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小小声地问着：「但是，这样进展不会太快吗？」 你们准备好了吗？ 会不会太衝动呢？ 进度是可以这样超英赶美的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然后低沉好听的嗓音再度响起。 「如果把我们之前喜欢彼此的时间加进来，」阿湛的声音听起来好温柔，「……不算快。」 啊，也是，他最知道他们这段好事磨了多久。 简单聊了几句，林智言收了线，满心洋溢着感动与想哭…… 他这个麻烦的兄弟啊，如今终于成为了别人的麻烦！ ○●○●○●○●○●○● 他，林智言，一路跌跌撞撞终于来到了23岁，昨晚有点失眠。 带着微微黑眼圈，站在镜子前，调整自己歪歪扭扭的领带。 「你好了没啊……」旁边的男人斜睨着他，不耐烦地翻翻白眼。 那个高挑男人有一双漂亮的褐色眸子，搭配精緻的五官、红润的薄唇和俊逸的轮廓，活脱脱就是电影走出来的明星男模。今天他一改平常的随兴，把长腿和腹肌全包进合身剪裁的西装里、一头黑发梳成油头，胸口还别了一朵盛放的鲜花。 胸花的下面，写着烫金的「新郎」两个字。 「拜託我是伴郎耶，而且我今天要致词，我是在背稿好吗！」林智言笑着踹了新郎一脚——重点是昨晚那稿写着写着，就想起新郎新娘连绵不绝的青涩故事，忍不住又笑又叹，几乎没睡。 「欸，我老婆脸皮很薄，你最好不要故意说那些有的没的。」他们的阿湛今天西装笔挺、英气逼人，哪怕只是瞇着眼、对他警告性地勾勾手指，都俊美到令人瞠目结舌。 朋友长太帅，眼睛真的好痛。 林智言清了清喉咙，问道：「是说你们干嘛这么早结婚，老师又不急。」 许子湛闻言一愣，然后那双诚实的耳朵，又染上淡淡粉色。 「23岁最刚好，」他有些羞赧地低声吐实，「刚好是当年老师遇见我们的年纪——我只想她知道，我跟她都在23岁得到幸福。」 天啊，好浪漫！ 就说老师这几年的担心吃醋根本多馀，他们的阿湛完全就是个万年痴情种！ 还是最痴最痴的那种！ 笑着拍拍新郎的肩膀，他这个没用的伴郎，又感动得有点想哭了。 「走吧，我们去迎娶老师。」林智言吸吸鼻子，拿起礼车钥匙。 「嗯。」想起深爱的女人，他温柔笑了。 他知道，这份蠢动的情感，终得归处。 （全文完结，阿湛、魏青下台一鞠躬′?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