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渣受送终(快穿)》 分卷(1) 《给渣受送终(快穿)》作者:花花欧尼 文案: 就是一个给只能活十年的渣受不断送终的苦逼攻的故事。 详介: 一个总穿越特别想死但死不掉的攻,碰上了一个说只要做任务就能让他成功去死的系统。 系统:你的任务是追求任务目标,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然后等人开开心心地死了,给他找地儿埋了。 宿郢(yǐng):就酱? 系统:就酱,简单吧? 宿郢:简单简单。简单个毛线!你怎么没说我要追的是这种渣渣?这么渣还配得到我的天使之爱? 系统:渣一点不要紧,反正十年就死了。 宿郢:也对也对。 (十年后) 宿郢:我喜欢上人家了。 系统:哦,那也得找地儿埋。 P.S. 1.主攻,渣受,双非处。 2.渣受的定义人人不同,此文中的渣受是指性格某一方面有缺陷的世人眼里的渣,而不是绝对的坏人。 3.虐文,现实向,正剧文风。全文不苏不爽各种憋屈,主角普通人,不完美,没有金手指。前面虐后面也虐,从头虐到尾,然后我个人觉得算he了。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虐恋情深 边缘恋歌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宿郢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超级接盘侠(一) 宿郢看见台上那人头上四个红彤彤的大字任务对象时,简直要把手里的酒杯捏碎。由内而外的阴沉心态暴露在脸上,浑身缠着黑气丝儿,连旁边一直生气得直拍大腿的周江都被他吓了一跳。 小舅舅?周江顾不得生气,看着他的脸色犹豫半天小心地喊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张阴森森的脸。 我去洗手间。 哦,好。这糟糕的面部表情原来是被尿憋出来的?他还以为小舅舅跟他一样对周卑的不请自来感到愤怒呢。 宿郢从座位上站起来,看了台上那个弹钢琴的马尾青年一眼,理了理袖子,黑着一张脸大步出去了。 这该死的系统,给他安排的任务对象竟然是周卑!那个被人指着鼻子骂交际花的周卑!先不说周卑本身其实是姐夫周建平的私生子,光对方那堆说不清的情史和乱七八糟糜烂的私生活就已经让他难以忍受,结果现在系统跟他说,周卑就是他的任务对象? 他强装镇定地出了大厅,进了男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往自己脸上洒了两捧水洗眼睛,希望自己眼睛再次睁开后会发现之前看到的都是幻觉。 【任务开启:追求任务对象周卑,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为其送终。】 【完成十次任务,即可结束轮回。】 脑中机械的电子音连续响了两遍后便销声匿迹了,任凭宿郢怎么头脑风暴也召唤不出来。消失之彻底就如同十几年前他刚刚穿越到这个世界时,脑子里响起一声【系统激活】后再杳无音信,若不是昨天这系统再次出现,正式发布了任务,他可能以为一切都是幻觉。 这任务听起来不过短短一句话,但实际却含了好几层意思,分别规定了内容,时限,任务完成标准,甚至预告了周卑的结局。 光帮助不行,还要追求。光追求到了不行,还要让对方满意,含笑而终。让对方含笑而终还没完,最后还要送终。 真是见鬼的任务! 宿郢深深吸了口气,扯了几张纸擦了手和脸,平息了下心情。饶是他打心底里无比抗拒这个任务,但他却并没有直接放弃的念头。他已经在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地轮回了太久,早已经厌倦了。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次次的轮回中有多绝望,多忐忑。他穿越过无数的世界,穿成过无数个物种,从猪马牛羊、飞禽走兽到人类,几乎不存在他没有尝试过的活物的身份。 穿越的时间也不定,时长似乎也是随机的,他不知道自己会什么时候活什么时候死。常常一觉醒来,或者走路走着走着,他就变成了不一样的人或者动物。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经历这些,又为什么停不下来,他也记不起他是谁,也忘了这一切的起点在哪里,只隐隐约约明白,他似乎带着什么使命,而这个使命,是为了一个人。 只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为的这个人是周卑一个无法言说的堕落者。 舅舅? 听见这声音,宿郢身体僵了一僵,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了扎着马尾、头顶码着四个红字【任务对象】的周卑。 周卑穿着一身简洁妥帖的西装马甲,里边衬衣最上边的领扣解开了两颗,露出修长的脖颈,他身材修长,穿这种修身的衣服看起来比模特还有气质。宿郢只看了一眼,便发现他露出来的脖子上纹着一处纹身,被领子遮了大半看不清是什么,有一缕延伸到了喉结,像是花丝儿。 好久不见,舅舅。周卑像是没看见宿郢那明显的皱眉,依旧笑盈盈地叫着这个膈应人的称呼。 不用,我是周江的舅舅,不是你的舅舅。宿郢道。 周卑是他姐夫周建平的私生子,跟他一点的血缘关系都没有,若不是周卑最后被周建平带回了家,而宿芩云为了跟周建平赌气又将这个私生子故意留了下来,哪儿有现在这让人膈应的一幕。 被这样不留情面地怼了回来,周卑也没有丝毫的尴尬失态,只是微微一笑,道:那,好久不见,宿先生。 他这时心情还很复杂,想到之后要跟周卑这样的人在一起牵扯十年,他就没办法好好面对对方,因而只是随便敷衍地点点头,与周卑擦身而过,大步离开了洗手间。 回到坐席上时,台上已经换成了一个唱美声的女孩子,声音大得要穿透耳膜。周江见他回来了,连忙问:舅舅你见着周卑了没? 宿郢应了一声:怎么? 周卑他刚刚跟我爸吵起来了,我爸让人把他轰出去了。周江伸过头凑在宿郢耳边悄咪咪道。宿郢被台上吵得没听清,又让他大声重新说了一遍,还是没听清。周江说第三遍的时候,刚好台上唱完最后一句,这回终于听清了。 吵起来了? 是啊,还是周卑主动挑衅的我爸,哎哟给他牛坏了,连我爸那个土皇帝都敢惹。周江幸灾乐祸道。 怎么吵的? 不知道,刚开始我爸还顾忌着周围没几个人认出他给他面子,让他弹完琴就下来了,周卑下来后跟我爸说了两句话,一句是生日快乐,我听见了,另一句是在我爸耳朵边悄悄说的,没听见,但他说完那话我爸当时就气得差点跟他动手,说让他等着。 等着? 我爸威胁人时的常用语。 周建平不是个好惹的,他因为周卑那个居心叵测的妈,对周卑本来一直就瞧不上眼,多少年都是给点钱把人扔在外面寄宿学校里混日子,家门都没怎么让进过。周卑十八岁成年以后他连钱都不给了,让人自生自灭,连着四年都没见面,还以为这样算断绝关系了,生日宴也根本没有通知对方,却不想周卑自己找上了门,还正儿八经献上一曲高难度钢琴曲。 要知道,周江在他之前刚好献丑弹了一曲磕磕巴巴的秋日私语以表孝心。前后一对比,简直就是碾压式袭击,周江不气才怪了。 这下好,周卑主动上门找晦气,被周建平让保安请出去了。这么一闹,周卑在周建平这里更是做坏了印象,以后少不了要被周建平找人整整,要让周江说,对付周卑呢,最好直接找警察去扫黄,把周卑这家伙扫到局子里去,免得在外面作恶多端,坏名头还要他们来背。 这么多年不见,专程跑来一见面就来挑衅你爸,他图什么? 周江撇嘴:我怎么知道,管他呢,跟我没关系,他那种人跟我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他怎么想的我怎么知道,可能这儿有问题吧。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宿郢若有所思,没接话。过了会儿又问:对了,你妈今天没来吗? 我妈?画室呢。周江说,你姐你还不知道,她是艺术家,瞧不上我爸这种暴发户作风,这种酒宴她会来才怪了。 也是。 对了,舅舅。 什么? 我有个朋友钢琴弹得不错,想找个兼职,你那西餐厅不是缺个弹琴的吗?能让他去兼职吗?也不用多给,他就想赚点外快。 行。宿郢挑了一筷子素菜吃。由于自己曾经穿成过各种动物,所以他现在只吃素,一会儿还要应酬,先吃点垫垫肚子。 这种酒宴对于成年人来说,主题不是吃饭而是喝酒。他作为宿家唯一的儿子,宿家第二把掌柜的,虽然这宴席的主要人物并不是他,但敬他酒的人依旧排起了长队。他挨着敬完,喝了差不多三斤白酒后,借着自己上厕所的借口尿遁了。 出来时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澄澈的夜空中挂着几颗星星点点。北方深秋的夜风有些渗人,白天中午、屋里屋外是两个温度。除了一年四季坚持跳广场舞的大妈,少有人在这时候出没了。 宿郢今天没开车,也没叫司机来。酒店离他的公寓并不远,他准备走着回去。 快走到小区里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去一个超市买了三根火腿肠。白天路过前面的人工湖时看见了一条只有三条腿的流浪狗,当时赶着去办事,就没来得及做什么,匆匆略过。此时想起来,他就想去看看那狗。 走得快到了他才想到既然是流浪狗,那怎么可能会在一个连遮挡的地方都没有的湖边一直待着呢?他看来是真有点醉了。 他看了看手里的火腿肠,叹了口气。既然买了就去看看吧。 人工湖并不大,但风景很好,四周种了不少柳树,夏日时绿树成荫,花鸟成趣。只是这个季节就清冷了许多,可湖面依旧在路灯下泛着粼粼波光,孤寂而安静。 想不想吃? 一个听过的声音从湖边传来。他走近几步,看到了坐在一张木椅子上弯着腰拿着火腿肠逗狗的周卑,逗的刚好就是那条残疾狗。 周卑相当恶劣,他每次将火腿肠放到离狗很近的位置,等到狗伸头来够时,又猛得拿高。狗是缺了一条前腿,跳不起来,硬跳了一次还瘸着差点摔倒。见此情景,周卑哈哈大笑,马尾一颤一颤的晃。 残疾狗被来回逗了好几次,后来也明白自己够不着,于是也不跳了,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摇着尾巴看看周卑,再看看周卑手里的火腿肠。 想吃吗?周卑把火腿肠又拿下来凑到狗的嘴边,狗鼻子动了动,张嘴要吃,就见火腿肠突然从眼前消失,而湖里传来一声物品坠入水中的轻响。 就不给你吃。 周卑把火腿肠扔到湖里去了。残疾狗连忙一瘸一拐地跑到湖边,低头闻着四周,想找到那美味的食物。 我扔湖里了,你跳进去找呀?周卑笑眯眯地撑着头,对湖边的残疾狗说。狗听不懂他说话,理也不理他。 为了口吃的,你瞧瞧你成什么样了。 宿郢看不下去,拿着三根火腿肠走到周卑身边,道:你最好先瞧瞧你自己现在是什么样。自言自语的样子,跟个神经病一样。 说罢,也不管周卑脸上惊讶的表情,径直来到那条残疾狗的身边蹲下,剥了手里的火腿肠冲狗晃了晃。狗连忙跑过来,不过并不吃,睁着双大眼睛央央地看着他,屁股上的尾巴小心翼翼地甩动。 吃吧,都是给你的。宿郢将火腿肠剥好,掰成段儿放到地上。 狗试探着吃了一口,然后抬头看了看宿郢的脸色,见宿郢并没有什么反应后,又低头吃了一口。连续抬头观察了两三回,这才渐渐放心下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很快一根就吃完了。宿郢又剥了一根给他吃。 没想到舅舅宿先生这么好心。 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宿郢顿了顿,手上继续喂狗,头都没回地说。 那您要养这条狗吗?周卑走到他身边蹲下。 宿郢转过头看他一眼。 周卑冲他笑了笑,漂亮的眼睛弯出一个没有丝毫笑意的弧度:如果您不养的话,就不要喂它。他摸了摸残疾狗的背部,道:狗呢,是除了人以外最贱的一个物种,记吃不记打,你给它一口吃的,它就能把你当自己的主人,以后你走哪儿,它都想跟着你,不管你怎么打它,只要肯喂它,它就会摇着尾巴回去,就算腿被打断了,还是会回去,除非主人再也不给它吃的。 所以?宿郢转过头剥开第三根火腿肠,漫不经心地问。 周卑愣了愣,笑道:所以您不觉得狗很贱吗? 哦,那又怎么样。 您要养吗? 宿郢没有回答,他一点点地给狗喂火腿肠,周卑也没有再说话,一直蹲在他旁边看着他喂。直到看见火腿肠全部被喂完后,周卑才又开口:宿先生真是个好心人。 你说够是除了人以外最贱的一个物种。宿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马尾青年。青年穿得相当单薄,还是酒店里见到时那一套衬衣马甲,外套不知所踪,领口还开着,也不知道凉风灌进去冷不冷,但明显看得出周卑的脸色不太好,很苍白。 说说看,为什么。宿郢重复一遍,为什么人比狗贱。 周卑蹲在地上,仰着头看他,笑了,这次是带着笑意的。他长得比湖水还清冽干净,笑弯弯的眼里盛满了月光,若只是看相貌,不知道比周江招人喜欢多少倍,真是完美诠释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含义。 私下听过许多关于周卑的真真假假的龌龊流言,不说真假,光是宿郢自己知道的那部分真实的内容就已经让人无法接受了,不然他不会在知道任务对象是周卑后反应那么大。 天知道多少人背后骂周卑是个婊|子,是个只要勾勾手指头给几张票子就能带上床的货色。名声之差让周建平提起这茬就恨不得提刀将周卑干干净净地杀了,或者直接穿越回十七年前,把周卑扔在外面直接冻死也不将人带回去。 宿郢看了看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烟盒和火机,抖出根烟来点上,叼在嘴里。周卑的回答对于他来来说并不重要,他只是随口一问,其实并不好奇。 分卷(2) 残疾狗已经吃完了火腿肠,此时见他站起来了,也一个激灵凑到他脚边,跟周卑一个姿势,仰着头看他。 宿郢弯腰摸了摸狗头,然后一胳膊将狗捞到了腋下,狗也不挣扎,乖乖吊在他胳膊上。他慢慢吐出口烟:不说算了,我回了。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我不就是比狗还贱吗? 第2章 超级接盘侠(二) 宿郢给残疾狗起了个名字,叫蝉蝉,貂蝉的蝉。 蝉蝉是个母狗,看牙齿大概四五岁了。因为在外面从小流浪吃过苦头,小狗性格有点胆小,很乖顺,不闹腾,一晚上趴在宿郢的床脚下动也不动,头搁在前脚上,抬眼乖巧地看着宿郢。宿郢看过去时,小狗就用尾巴轻轻拍地。 宿郢很满意。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蝉蝉去宠物医院检查了一番,查出来一堆毛病,杂七杂八加起来花了好几千块,更别说宿郢还准备给蝉蝉搞一条假腿安上。花出去的大价钱绝对是让这条卖餐馆都卖不了几块的狗死而无憾了。 至于品种,就是条白色田园犬。让人好好洗了洗,又做了个美容,吹好后抱到宿郢面前来,宿郢都没认出来。 之后又给蝉蝉买了个药,买了窝,买了清洗用品、食盆,还有一堆比人吃的东西还贵的高级狗粮。走前,还给蝉蝉挑了两套冬天穿的小衣服。 谢谢。宿郢接过店员包好的一大袋狗粮,抱着干干净净的蝉蝉走了。 女店员在后面捧着脸,花痴道:啊,真是好酷啊,还这么善良。 另一个女店员也捧脸:是啊,比明星还帅,我要是他怀里的那条狗就好了。 两人在店里花痴的半天,待店老板回来问起,两人纷纷把偷拍的照片给他看。店老板是个性取向男的基佬,看见照片顿时也犯了花痴,捧着照片流了会儿口水,慢慢觉得照片上的人有点眼熟,而且越看越眼熟。 他留联系方式了吗? 嗯,之后他还要来这里给狗狗做后续的治疗,就留了一张名片。 我看看。 店员找来名片递给店老板,店老板一看就愣住了。 宿郢。 他记得他表弟最近抽疯谈了个四十好几的老女人,那女人似乎就姓宿,而且两人长得也有七分像。 这么不常见的姓,不会这么巧吧? 宿郢抱着狗上了车,看了看时间发现已经快中午了,于是准备顺路去公司看一眼。刚到了公司楼下,就接到了姐夫周建平的电话。 喂姐夫。 嗯,我已经在公司楼下了,对。 马上上去了,你稍等一会儿。 宿郢抱着狗上了楼。员工们见他抱了只三条腿的狗进来都有些惊讶,几个跟他关系好点的员工问了几嘴,他便随口解释是昨天捡的,然后把狗粮和狗都递给员工,让帮忙喂喂狗。 周建平在会客室等他,一进门就看见了,人坐在沙发上,捧着杯热咖啡。只是让他有些惊讶的是,周建平看起来很是憔悴,难道是昨天晚上生日宴会上喝多了? 姐夫。 嗯。 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又突兀地来找他,可能真是有什么事儿。他去把门关上,反锁了。 怎么了姐夫?有什么事吗? 嗯,是有点事。周建平把手里的咖啡放下,捏了捏鼻梁。他一向保养的好,整整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不过刚四十的样子。平日里格外注重形象,走哪里都是虎虎生威精神气很足,难得见到他如此憔悴的时候。 什么事? 周建平双手撑头,揉了揉太阳穴,欲言又止。 姐夫,我们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就说。 周建平看着窗外半晌,长长地出了口气,说:我跟你姐要离婚了。 离婚? 嗯,这回是真的要离了。 宿郢有些疑惑:你们前几年不是和好了吗?怎么突然又 她在外面有了别人周建平顿了顿,她怀孕了。 怀孕?宿芩云已经四十三了,这个时候怀孕?宿郢看着周建平满脸的憔悴,突然有些同情他。 虽然当年出了私生子的丑事,但是说实话,若不是周卑那个妓|女妈设计了周建平生下了周卑,而宿芩云又因为赌气把周卑留在家里膈应周建平,事情也不会这么糟糕。 宿芩云是个理想主义者,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做事也相当感情用事。她当初知道周建平在外面有了孩子,不问青红皂白就跟周建平闹得不可开交,几乎就到了立马离婚的地步。周建平错也认了,好话也说了一箩筐,好不容易把这段破碎的婚姻勉强挽回,可宿芩云还是心底里接受不了,带着周江飞去了国外,一住就是十年。 周建平月月飞去国外看他们娘俩,钱有多少给多少。看看周江现在这幅吊儿郎当的废柴富二代的样子就知道,至少在生活上没让他们吃半点儿苦。 在周建平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宿芩云终于和周江回了国,夫妻俩关系好了不少。周建平为了讨宿芩云的欢心,跟周卑再也没了往来,一分钱都没有往出拿过。本以为就要这么消停下来过日子了,却不想突然又出了这神转折。 宿芩云怀孕了。要是周江知道他妈老树开花,估计得原地爆炸。早知悉心维护多年的关系得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可能周建平早就会放弃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了。 她是跟小江的朋友在一起了。周建平缓了一阵,继续说。 什么? 叫柳意,是小江的朋友,学钢琴的,理工大学音乐系研一学生,今年二十三,跟周卑是舍友。 听到这里,宿郢心里一跳。他想起了昨天周卑突然出现在宴会上的事情,接着又想起了周江昨天说的让他那个会弹钢琴的朋友去他的西餐厅兼职的事,再一联系这几人的关系,顿时头疼不已。 如果说世界上什么事情能叫巧合的话,大概这就是巧合,还是巧合中的巧合。 柳意?怎么写? 柳树的柳,意义的意。你姐姐一向喜欢这种诗意化的名字,当初我给小江起周江这个名字,她还气了好一阵子。 确定吗? 确定?周建平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笑,我早就猜到她在外面有人了,只是想着都这个年纪了了不愿意折腾给人看笑话,不如就这样凑合着过,所以一直没挑破,想等她回头,没想到前几天我收到了一个包裹,里面是照片,什么照片你也知道,能够坐实她跟那个柳意关系的照片,昨天周卑又亲口跟我说了一次。 周建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说到后面周卑时停住了,大约停了有十几秒秒,低下头深深吸气又吐气。等他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的表情,木得渗人。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后悔。 宿郢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他。他并没有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第一是被戴绿帽这事确实不光彩,周建平这样直男癌大男子主义的男人能对着他说出来这种话,基本百分之九十九就是真的;第二是宿岑云是个理想主义者,对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不满已久,特立独行惯了的她确实是能干出和自己儿子一样大的孩子谈恋爱的事的人;第三就是周卑昨天的突然出现。 昨天还在奇怪周卑为什么会突然跑来找晦气,现在知道了。跟仇人差不多的亲爹的老婆跟自己的室友好上了,还怀了孩子,这顶绿帽子他当然乐意亲手递上。 我真后悔当年没把周卑扔在门外面冻死,他要是不存在,就没这么多事了。 周建平这样说。脸上的表情狰狞而可怕。 之后直到离开,周建平也没有再说什么。这是他自己的家事,讲出来给宿郢听其实并不合适,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他还是来了。也许是知道宿郢不会将此事外传,也许只是想让宿郢帮忙劝劝宿芩云。也许也不为什么,他只是想找个人听一听他说话。 但这都不重要,宿郢并不关心。他只关心他的任务目标周卑。 都说名字是父母寄托了对孩子的最好的期望,而周卑这名字却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周建平对于周卑的态度:生而卑微。 当初周建平婚后跟妻子宿芩云关系恶化,尤其是周江出生后,两人三两天就要大吵一架,周建平心情不爽便在外面找了女人。那女人傍上周建平后过上了好日子,慢慢地贪心不足,异想天开地想要做周家太太,于是故意做了手脚怀上了周建平的孩子,想借此上位或者让敲上一笔钱,却不想周建平一个地痞混混白手起家走到现在,怎么可能是个软柿子。 她不仅一毛钱没捞到,还被周建平找人威胁了一顿。 那女人没拿到钱不死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便偷偷把孩子生了下来,之后天天抱着孩子上门,搭个小板凳坐在周建平别墅区的门口堵人,把事儿顺利捅到了宿芩云那里去,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最后,女人如愿以偿地拿到了钱,抱着孩子走了。 后来的三年里,女人每年都会拿着孩子当借口来跟周建平闹一番,再拿着钱离去。第四年,周建平忍无可忍找人将女人打了一顿,威胁着让人签了保证书,不知女人是不是被整怕了,就真没再来了。 第五年冬天,别墅小区的门口多了一个背着书包的五岁小男孩。那天周建平没在家,带着周江去了游乐园,给他过六岁生日。回来的时候见到小区门口站着一个被冻得鼻青脸肿的小男孩儿,被保安抱在怀里一耸一耸地无声地哭,见到他来了挣扎着从保安怀里下来,拉着他的裤腿就喊爸爸。 这个小孩就是周卑。 于是,周卑被周建平带回了家里,改了这么个名字。本来周建平是想把孩子送福利院的,但宿芩云赌气把人留了下来,从此周卑便成了夫妻二人之间冷战的引线。三年后宿芩云带着周江去了国外,周卑留在国内跟周建平住在一起。 周卑初中以后就去住了校,之后几乎没怎么回过家,连过年时也没个人影,就像周家不存在这号人一样。周卑十八岁后,几乎彻底和周建平断了联系。 四年过去,几乎没有人再记得他。只有偶尔听到周卑又跟了那个谁谁谁,周卑又勾搭上了那个谁谁谁之类的流言时,才会想起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脑子转念一过,这些八卦又被抛到了脑后。 宿郢是同情周卑的,可也只限于同情。如果不是系统发布了任务,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管周卑的事儿。 言下之意,也就是现在得管了,不管也得管。 宿郢是有些不情愿,可想想十年对于他来说也并不长,熬一熬就过去了。他连周卑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早知道昨天晚上应该要一个的。转念一想:算了,也不急于一时,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先高兴几天吧。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他热衷于天天跟新加入的狗成员蝉蝉玩乐。 蝉蝉是条很乖的狗,只是不爱叫,就算叫也是像幼崽一样哼唧两声,睁着水汪汪的圆眼睛殷殷地看着他,身后的尾巴摇个不停。 办公室里的小姑娘们也都喜欢这条文静乖巧、身世又有点可怜的小狗,每天变着花样地跟蝉蝉套近乎。 宿郢平时不爱亲近下属,但因为蝉蝉的缘故跟几个家里同样养狗的小姑娘都熟悉了起来,从她们那里取了不少宠物经。不久,全公司都知道老板对他那条捡来的残疾狗格外宠爱,于是开始有人动上了歪脑筋。 这天,宿郢把蝉蝉带去宠物医院打了最后一针,结束了治疗。今天打针的是个戴口罩的年轻男人。 已经完全好了是吗?宿郢问。 年轻男人说:是的,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 什么时候可以给它安义肢? 随时都可以,年轻男人抬着小狗没了的半条腿看了看,问,听我的店员说,这是您捡的流浪狗? 宿郢点点头:嗯,前不久捡到的。 现在像您这样有爱心的人不多了,您摸摸小狗,它现在有点害怕。年轻男人说着,抬眼打量了一下宿郢,一边给小狗打针假装闲聊。宿郢摸了摸小狗的下巴。 小猫才喜欢被摸下巴吧 宿郢顿了顿:哦,是吗?他继续摸。蝉蝉非常配合,他一摸蝉蝉就用头轻轻蹭他,伸长脖子给他摸,一脸享受的样子。 年轻男人:不同的狗狗喜欢被摸的地方不一样,您这条可能比较特殊吧 宿郢摸摸小狗的头,说:我也觉得她很特殊。 哦,这我还能说什么呢? 针都打完了还没聊到点子上,年轻男人抽出针管,假装不经意道:您的姓氏很少见呢。 唔。 不过我前段时间见过一位跟您同姓的女士,来我们宠物店买过一只加菲猫,好像叫宿什么云,我记不清了,是一位优雅漂亮的女士。 哦。宿郢抱起小狗摸了摸,玩了起来。 对于宿郢的不接招,年轻男人有点尴尬,但还是将尴尬进行到底,咳了咳,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试探道:感觉您和那位女士长得有点像不知道 宿郢抬眼看他,笑了下:店长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不用试探来试探去。你说的那位女士,不出意外应该是家姐。 店长被他笑得红了脸。 这人笑起来简直太犯规了。 第3章 超级接盘侠(三) 这真是最坏的结果之一了。陆洺想。 表弟柳意搞上了比宿郢大了十几岁的姐姐,而他又看上了宿郢。先不说别的,要真成了,他们这辈分怎么算!如果不是作风格外剽悍的一家人,谁能接受这个设定? 想想宿芩云四十好几,冒着生命危险都要给柳意怀崽子,再想想之前柳意那一脸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表情,想来是棒打不散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他真是恼火至极。 等宿郢走后,转头就给柳意连环十八call,准备好好撒撒气,谁知电话接起来,传过来一个温温柔柔的女人声音。 不用说,就是女主人公本人,宿芩云。 他砰地把电话挂上,栽倒在沙发上抱着头哀嚎了起来。 分卷(3) 本以为他跟宿郢没什么机会相遇了,心里拔凉拔凉的,好几天都没精打采,吃嘛嘛不香。谁知半个月后,一个雪天,他们又见面了。 立冬那天早上,大街小巷扬起了雪花。天气并不冷,雪花小片小片的,被风稍稍一吹就在空中旋起了舞,掉在地上化成了一滴水迹, 宿郢来到宠物医院,将蝉蝉交给了陆洺。 路店长,我家狗耳朵伤了,您帮我看看。 陆洺接过小狗,翻着小狗的耳朵看了看,果然一只耳朵已经耷拉着了,耳根子处浸着血迹。他皱眉道:怎么回事。 扯伤了。 我知道是被人扯的。陆洺最是心疼这些小东西,看着疼得蔫头耷脑的小白土狗怜惜得不得了,安慰地摸了又摸。忍不住责备宿郢:狗耳朵不能揪,这里很脆弱,就算惩罚狗狗也不能这样做,不然一不小心就容易受伤。 不是我揪的,宿郢摸了摸小狗的头,蝉蝉白天就放在您这里,您帮我处理一下它的伤口,我出去办点事,下午就过来。 陆洺点点头。宿郢看起来着实不太高兴,离开的背影都带着火气,但还是很帅。 小狗见宿郢走了,立马呜咽着要从陆洺怀里挣扎出来,一个不注意摔到了地上,啪一声栽了个大跟头,吓得陆洺连忙跪下来查看,生怕摔出个好歹。 小祖宗哎,消停点儿,你老爹一会儿就回来了。 宿郢出了门,进了自己的车里,关门时摔得砰一声,把车里的人吓得一个哆嗦。 不好意思,久等了。他一边发动车,一边对车后座的人说。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语气一点也没有抱歉的意味,反而透出一股嘲讽的味道。 没有没有。车后坐的是个女孩儿,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漂亮,看起来人也很机灵。可惜,就是没机灵到对的地方上。 因为之前在网上查到说小狗不喜欢独自在家,关久了容易关出心理疾病,加上考虑到蝉蝉本身是条流浪狗,性格本来就胆小内向,自捡回来以后就格外黏他,走一步都想跟着。宿郢自己也不忍心把它扔在家里,于是就带着蝉蝉去上班了。 蝉蝉大部分时间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乖乖趴着,看见他休息了就凑过来跟他玩一会儿。但总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会客的时候,他就让秘书将蝉蝉带出去照顾一会儿。谁知道,这一照顾就给照顾出问题了。 刚跟客户达成共识签了字,就听见外面大呼小叫,女孩儿的哭声和犬吠声杂成一片。他跟客户说了声抱歉将人送走,然后出门去看,发现前段时间刚上任的这个新秘书捂着手哭得不行。 蝉蝉瘸着腿一边呜咽一边焦急地往他身边挪,他将蝉蝉抱起来,发现左边的狗耳朵上有些血迹,耳朵根子殷红。 他顿时有些恼火。 旁边凑上来不少人说蝉蝉把秘书咬伤了,还有几个细微的声音谴责他为什么要把狗带到公司来,咬伤人了谁负责?说话的那几个是男员工,跟这个新秘书关系比较好。 蝉蝉咬人?他家这条胆子小得见人就绕的狗会主动咬人?再怎么怀疑、再怎么生气也没办法,蝉蝉确实咬了人。 他看了眼哭得厉害的秘书,强忍着怒火道了歉,说会负责她的医药问题。他注意到,他说了会负责以后,秘书就不怎么哭了,但还是一脸委屈可怜。 在这个世界待了二十几年,宿郢如今快三十岁,一直单身,多金又帅,堪称钻石王老五。倒贴他的人年年都有,但多数都是正大光明,所以他从未太过提防过。 他不是不知道秘书那点小心思,但总想着这姑娘确实能力不错,做事细心靠谱,所以他选择冷处理,对她的态度也是公事公办格外冷淡,从不多说一句,希望让她明白他的态度。却没想到,是个有野心的。 宿郢没当着秘书的面去调监控,只是在回办公室收拾东西时给保安发了条短信,让把监控内容发到他的手机上。发完信息后,他去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让秘书上车,说要送她去医院。秘书看见他那辆车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他喊了几声才把人喊回神来。上车时,他故意开了后座的车门,不出意料,看到了秘书不太愉快的表情。 老板,我能坐副驾驶座吗?我有点晕车。 宿郢道:车里有晕车药和水,我开车很稳,不会让你晕车。说罢,他抱着蝉蝉进了车里,将蝉蝉放到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后视镜里的秘书顿时就黑了脸。 一路上宿郢都没有说话,秘书企图搭话他也随意敷衍过去。他没有先带秘书去医院,而是将蝉蝉先送到了陆洺那里,秘书不高兴地问为什么。 顺路。宿郢这样说。 最近的医院在公司北面两公里处,宠物店在公司东面三点五公里处,这能叫顺路?秘书心里不愉,但不敢开腔。 她其实也有些委屈的。刚开始来到公司,看到自己的老板是个未婚有为青年才俊,长得好还有钱,就一见钟情了。本以为以她的相貌和年轻,近水楼台先得月,足以钓上这个金龟婿,却不想宿郢根本不按套路出牌,冷淡得像个性功能障碍患者。 眼看越来越没有情况,突然事情有了转机,宿郢竟然是个喜欢小动物的男人。她是不喜欢这些东西,但宿郢喜欢,她就只能假装自己也喜欢,打算跟那条残疾狗套套近乎,好借此跟宿郢拉近关系,进而深入发展出点别的。 没想到,她想跟狗亲近,狗却不想理她。她一靠近,狗就要跑,她走左,狗往右边绕。 这畜生还嫌弃她呢? 一怒之下,她冲动地将狗尾巴抓住,狗转头要咬她,她就揪了狗耳朵。她又怕又气,根本没注意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狗被抓得疼痛难耐,翻腾着挣开后咬了她揪它耳朵的手,一下子就出了血。 刚好利用伤口闹个大动静,人总比狗金贵吧。她傻气地想。 殊不知对于宿郢来说,还真不是。人是个什么东西?畜|生永远是畜|生,人却常常不是人。 很快便到了医院。 天越来越阴,雪变大了些。 周卑将确诊单子整整齐齐叠好放进衣兜,从医院出来时便看到了满眼的雪花。 漫天都是,像天上的神仙扯散了羽绒枕头,一阵阵微风是冬姑娘的抚摸,温柔又冰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被冰冷的空气凉得一抖。张开嘴,吐出一串白雾。 冬天到了。 他抬起头闭上眼,让一片片雪落在脸上,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慢慢张开双手。 啊,真好。下雪,真好。 他站在医院门诊部的大门口,张开双手仰对天空。这姿势挡了不少病人和家属的路,不管别人怎么喊他都不理,我行我素地站在中央,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甚至笑出了声。 周围人觉得他是个神经病,也不敢去招惹他,纷纷绕着他从边上的小门里进。一边进一边侧目看这个漂亮的疯子。 宿郢带着秘书过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诡异的一幕。 周卑? 周卑听到了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睁开眼,看到了熟悉而陌生的人。他慢慢放下平举着的双臂。 舅舅。他这样喊。喊罢,觉得不合适,改口:宿先生。 秘书在一旁,有些好奇地看着周卑。她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男生,留着一头披肩的微卷的长发,纤瘦高挑,穿着一件雪白的带着毛绒帽子的羽绒服,面上含笑,像从画里走出来的王子。 他的漂亮并不让人疑惑他的性别,另类的外形也并不令人反感,甚至连他的声音,也澄澈得像被春风吹皱的一池莲花潭水。 老板,您的亲戚?秘书小声问道。 不是亲戚。周卑说。 宿郢皱了皱眉。 我的妈妈不是宿先生的姊妹,所以不是亲戚,周卑笑盈盈地看向宿郢,是不是,宿先生? 宿郢根本懒得管他说的话,他想起系统发布的任务内容,对秘书说:小刘你先进去挂号,我一会儿就过来。 秘书看两人间的氛围有点奇怪,点点头识趣地先进去了。等秘书先走了,留下两个人在门口。 别在门口挡着,去那边。宿郢往边上一棵叶子掉光了的老树下走,走过去后转过来发现身后并没有人跟着,周卑还在远处。 周卑远远看着他大大地笑,像个小孩儿一样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跑了。他跑得很快,一张叠着的白纸从他的羽绒服兜里掉了出来。他没有注意到,依旧往前跑,很快就没了人影。 宿郢没有去追他,而是走过去将他掉下的那片叠着的纸捡起来,是确诊单。展开纸张,漫不经心地看去。当眼睛扫到病情诊断那几行字时,他愣住了。 周卑是生病了。 HIV感染。 第4章 超级接盘侠(四) 陪着秘书打完针以后,宿郢带人回了公司,将安保发给他的监控视频给秘书看。看完后对一脸苍白的秘书说:你能干就干,不能干就走,但是你记好,不管干什么,搞歪门邪道是走不长远的。 秘书白着脸连连点头,不哭了也不闹了。因为蝉蝉害怕秘书,所以宿郢将她调去了分部。之后找了个男秘书,也是大学刚毕业,看起来呆头呆脑,但做事还算灵活。 狗是不能再往公司带了。他确实考虑不周,只想着蝉蝉只有三条腿,不会乱跑,应该不会打扰到别人,却没想到公司里是有不少人怕狗的,他们就算表面不说,心里肯定也有意见。 宿郢想了想,决定以后白天把蝉蝉放到陆洺的宠物店里去寄养。那里有专业的人员看管,而且蝉蝉去了几次那里也熟悉了很多,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把他的想法告诉陆洺后,陆洺简直笑开了花。 不知道寄养一天的费用是多少? 陆洺脸都笑烂了,连连摇手:不用不用。 宿郢掏出张名片递给他:不能不用,之后就麻烦您了,以后每天早上我都会把蝉蝉送来,下班再接回去,费用的话月结吧,我先付一个月的,按最好的标准寄养。 就算陆洺暗恋宿郢,也不能做得那么明显,刚刚实在有点蠢了,反应过来后立马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接过了名片,让人带着他去结了账。 为了给对方留个好印象,陆洺给蝉蝉用了最好的药,只象征性地收了点钱。虽然宿郢不知道他用的药贵,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说,但心里还是觉得很开心,尤其是宿郢一遍遍感谢他时,简直觉得自己连那一点点象征性的费用都不该收! 宿郢跟陆洺聊了很久,关于狗狗性格培养。他曾经虽然也穿成过狗,但是毕竟是人的灵魂,所以完全不懂就那么点智商的狗是怎么产生心理问题的。他们一直聊到天黑,然后在陆洺的主动邀请下,一起去吃了晚餐。蝉蝉暂时放在了店里。 令宿郢惊讶的是,陆洺也吃素。 陆洺说:很多人觉得猫猫狗狗是畜|生,不存在什么心理问题,但实际上不是的。 不只是猫猫狗狗,很多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你对它们好还是不好,真情还是假意,它们比人更能感受到,人常常只通过眼睛去分辨善恶好坏,所以也常常看到假象,但动物不是,它们是通过本能,辨别善恶好坏、危险安全是它们的生存本能。 所以你对它好,它记着,你对它不好,它也知道,只不过不会记住。小小的伤害对于它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只要给一顿吃的就能遗忘,但如果这伤害太大了,就会刻进骨子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表现在外部,比如懦弱、胆小、焦虑、狂躁、抑郁。 跟人其实是一样的。 陆洺全家都是医生,但都是救人的,只有他一个是救动物的。当初选择做兽医,被家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差点把他赶出家门。 人们都说人是人畜生是畜生,可在他的内心里,人和猫猫狗狗之类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条命。拯救人类生命的人已经有了那么多,拯救动物的却没有几个,所以他还是选择做了兽医。 这样的人在网络上有一个专有词汇去称呼:圣母,或者圣父。 宿郢给他倒了杯啤酒,说:我看过一个新闻,一条狗被主人喊过来用转头砸了头,疼得掉头就跑,但主人一喊它,它又回来了,最后被主人砸死炖了狗肉锅。他放下酒瓶,跟陆洺干了一杯,继续道:我不认为动物比人更能分辨善恶,就算能的话,也没什么用。 毕竟,这世界上吃肉的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九。 吃饭讨论这些沉重的话题实在是不合适,只聊了几句便聊起了最近的趣闻。 陆洺年纪虽然比宿郢小上几岁,但见识广博,说话风趣,性格乐观又向上,聊起天来让人如坐春风,惬意的很。一顿饭吃得很尽兴,彼此的称呼都变成了小陆和宿哥。 饭后,宿郢将人送回了宠物店里,将蝉蝉带走,跟陆洺告了别。 陆洺挥挥手:明天见,宿哥。 明天见。 目送宿郢离开,陆洺一脸恍惚地回了店里。店员喊了几遍才把他喊回神,调侃他:老板,人都走了,别犯花痴啦! 谁花痴了,别胡说,赶紧收拾收拾下班。陆洺从脖子红道了耳根子,强装淡然,假装没听见两个店员在后面的嘻嘻哈哈。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做到用那样自然的口吻喊出那声宿哥。 宿郢的车停在对面的停车场里,上了车后,对着空气喊了好几声系统,但空气中毫无反应。不管怎么试着召唤系统,都做了无用功。 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打开车灯,从兜里掏出白天捡到的那张确诊单。确实是周卑,没看错。 鉴于周卑的私生活状态,会感染这种病似乎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还是那句话,若不是任务规定要让他对周卑伸出援手,像周卑这样堕落到把自己的命都作没了的人,真的是死不足惜。 伸出援手帮一把就算了,还要让他追求周卑,给他送终。这系统任务真的是有些离谱了。 宿郢开着车窗抽了根烟,突然想起,他今天又忘了问周卑的手机号了。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他准备找人查查周卑的联系方式时,宿芩云来了电话。 姐。 宿芩云跟他的关系一般,两人性格都比较独,不亲近,虽然在一个城市,但除了偶尔过节在一起吃个饭,平日里很少联系,一般无事不打电话。 果然,宿芩云随口问了他好,寒暄了几句,很快就直奔主题。 周建平跟你说什么了吗? 分卷(4) 宿郢没打算瞒她,道:他说了你跟你那位小朋友的事情。 电话那头笑了一声:不用拐弯抹角讽刺我,我跟柳意确实已经在一起了,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们不理解我没关系,反正下周我就会跟周建平办理离婚手续。 宿郢本没有讽刺她的意思,但宿芩云是那种性格,过于敏感,容易多想。他懒得分辩,道:行,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我当然能处理好。 除了你们要离婚的事,还有什么事要说吗?宿郢一边逗狗一边想,最近蝉蝉的身体已经基本健康,可以考虑给它安假肢的事情了,毕竟才是三岁的狗狗,天天在家闷久了不运动,体质容易变差,活不长。 电话那边说:这件事小江还不知道,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顿了顿,又道:等我觉得时机合适了,我会自己跟他说。 唔,没问题。时机合适?是准备等生米做成熟饭,孩子生下来再说吗? 宿郢拿了袋狗粮出来准备蝉蝉吃。现在狗吃的东西比人吃的还金贵,一袋好点的高级狗粮一百多,吃个三天就没了,跟养个人没区别。 蝉蝉一大早饿得慌,看见宿郢手里的狗粮袋子顿时兴奋地不行,尾巴甩成了风车,忍不住叫了两声,给电话那头的宿芩云听见了。 你养狗了? 嗯,捡了一只。 宿芩云道:我记得你以前从来不养小动物,怎么突然想起来养了? 这只狗有些残疾,怪可怜的,就养了。主要还是因为看不惯周卑戏弄这只狗,说狗贱。养了以后发现蝉蝉确实很乖很听话,就有些喜欢了。 宿芩云没有再纠结狗的事情,再次叮嘱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让宿郢再三保证了。准备挂电话时,宿郢突然想起来那个柳意和周卑是舍友,于是连忙叫住宿芩云。 对了,姐,你有周卑的电话吗? 没有。 你能帮我问问你的男朋友吗? 问他?他怎么可能知道? 宿郢挑了挑眉,看来宿芩云还不知道周卑跟柳意是舍友关系。柳意是故意瞒着不说呢,还是觉得没必要说呢? 哦,可是我听说,柳意好像是周卑的大学舍友。宿郢拿起茶几上一个打火机把玩起来,笑得玩味,姐,你对你的小男朋友好像还不够了解啊。 那边静了几秒,道了句用不着你管,然后挂了电话。 这通电话算是不欢而散。 宿芩云从小被父母保护得太好,什么都不懂也不怕,当初跟周建平在一起时才不过十九岁,二十岁就给人生了孩子,好在周建平人品还算可以,是真心对的宿芩云,等她一生孩子就结了婚。要是换成心怀不轨的人,恐怕她早就被人骗得渣子都不剩了。 她本来性格就骄纵任性,跟人在一起时根本不考虑未来,恋爱时也只是钟于一时的激情,因此结婚生了孩子以后,才发现她想象中的生活跟现实完全不一样,而周建平也不是她真正想要的,于是对周建平越看越不顺眼,鸡蛋里挑骨头。 周建平虽然大她七岁,但到底是个男人,纵然家底不如宿家,可也是白手起家来的,算得上是一众平辈中的能人,追求他的女人不可谓不多。可如今却被她这样嫌弃来嫌弃去,天天贬低,被骂久了心里也有些怨气。 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吵架是不可能的。因此结婚不到两年,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最后宿芩云连床都不让周建平上了,而周建平一怒之下,跑出去包了个漂亮的二奶,也就是周卑他妈。 这一切就成了周卑一生悲剧的源头。 老实说,宿郢是不喜欢宿芩云的。她这辈子是过得痛快,可能也不后悔,可她身边的人,却不知道有多少因为她的自私承受着本不应该承受的痛苦。她自以为撇开的阻碍和压力,其实都没有消失,而是在别人的背上,有人替她背着。 一天时间,他就让人从周卑的学校那里查到了他的联系方式、宿舍楼号、学号甚至是课表。 不能再拖了。 第5章 超级接盘侠(五) 星期一早晨,宿郢驱车去了周卑所在的大学。这是一座工科名校,招收学生的分数很高,但只是理工专业,别的专业,比如艺术类就不好说了。 为了防止周卑不在学校,他特意挑了周卑满课的一天。那天是让宿家五星酒店的主管去调查的,以招揽琴师为名问导员要了周卑的联系方式,为了做得像样,还问了周卑的上课出勤以及平时表现情况。 令人惊讶的是,周卑那种看起来性格怪异、私生活糜烂的人竟然是老师们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是音乐史专业研究生,偏文科,课程不少,考试也很多,但周卑竟然从未缺过课缺过考,无论是平时表现还是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加上长相漂亮温和乖巧,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只是听说平时比较孤僻内向,不爱与人交往,常常见到他一个人独来独往。 听到品学兼优、性格乖巧两个词时,宿郢的第一反应是主管是不是查错了人,直到主管把在音乐系走廊中拍到的优秀学生标兵的照片发过来后,他才不得不勉强承认,或许周卑在学校确实还算伪装得不错。 周卑那张脸,要是装得稍微乖顺些,对于那些不了解他的人来说,确实是很容易招得人喜欢的。 既然决定要完成这次系统任务,那么在攻略之前深入地对周卑进行了解就成了必要的工作。任务内容中,不管是帮助还是追求其实要完成都不难,难的是让他含笑而终。 含笑而终意味着达成了心愿、没有遗憾地离开人世。试想,周卑这样的人,会没有遗憾吗? 车开到校门口被拦住了,他在门卫的手势指示下才发现,大门口边上贴着张条,上面写着:外来车辆需登记。 他不得不下车拿出身份证让人登记了一番。 门卫大爷一边登记一边问他:找人? 是的。 找学生? 是。 大爷把眼镜取下来,打探他:男生还是女生,哪个系的? 宿郢:男生,艺术系,请问这个也需要登记? 大爷冷哼一声,意有所指道,以前还是不需要登记的,知道为什么现在要登记了吗?就是因为艺术系大楼前停的豪车太多了! 宿郢回头看了看他那辆不过四十多万的廉价小奔驰,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跟这老头子讨论什么车还算得上是豪车的问题。 进了学校,他拿着提前找来的学校地图研究一番后,将车停到离艺术楼较近的地方。下了车,按着课表找到了他们上课的教室。他们研究生人少,上课都是小班,一个四十人的教室连一半都坐不满。 他从门口的玻璃窗往里看了两眼,一眼就找到了独自一个人坐在第一排的周卑,他正埋头做笔记。穿的是那天在医院时看见的白色羽绒服,脑后扎着马尾,侧脸秀气漂亮,不注意看的话还以为是个文文静静的女生。 每次看见周卑,宿郢的心跳都会莫名加速,有点像心动的感觉,可他自己很清楚,他是不喜欢周卑的,甚至可以说还很反感。但如果硬要形容这种感觉,比起心动,他觉得用心慌这个词更准确。 总觉得事情会不受控制地发展。 他直直地看着门里边,却不知里面的学生也注意到了他,除了埋头书写的周卑。上课的女老师在学生的目光下发现了他,停下讲课过来开了门。 门突然被打开,女老师出现在面前,宿郢一下愣住了。 女老师问:找人吗? 宿郢不由自主看了眼第一排的周卑,恰巧周卑也看了过来,表情有点惊讶。他镇定下来点点头,对女老师说:我找周卑。 周卑已经收拾好书本装进书包里,提着包向他们走了过来。 女老师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下课了。于是对学生们说:还有五分钟下课,课就上到这里吧,你们再看看书,把我刚才讲的内容回顾一下,等时间到了自己下课,不要提前出去,走廊里有监控,最近教务处查得严。 回过头又对周卑说:行,有人找你你就先去吧,下次找人尽量避开上课时间。后半句话是对宿郢说的。 老师说罢关上门进教室收拾包去了,留下他们两人在门口。 周卑背上书包,对宿郢说:去食堂吧,我还没吃早饭。 两人走到食堂时,早上第二堂课已经开始上了,路上没什么人,食堂里也是空荡荡的。 他们坐到靠窗的位置,周卑放下书包去买了一份重庆小面过来。重庆小面除了辣、味精多、调料重以外也没什么特点,十三块一碗的牛肉面里也就四五粒牛肉,三四片青菜叶,其余都是面。 最近周卑没什么胃口,就喜欢吃这种味道重的饭。他见宿郢在看他:你要尝尝吗? 宿郢没有吃人家碗里的饭的习惯,尤其这个对象还是周卑,他摇摇头:我不吃肉,也不吃这种口味重的。 一点肉都不吃? 不吃。 啊,那你的生活可真没意思,不能吃肉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这个面还挺好吃的,我推荐你试试,可以不加肉。周卑边埋头吃边说。 行。 宿郢看了眼那红辣辣的、还飘着葱花香菜的碗,随口应付。周卑说话的口气跟前几次见面完全不一样,非常地随意,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样熟稔亲近。在他们俩的关系还没到这种程度的现在,这种交谈方式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 心又跳了起来,他觉得有种无名的烦躁在升起。 介意我抽根烟吗?宿郢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叼了一根在嘴上,打火机都凑到了烟下边,就差点着了。 周卑抬眼看看他:介意。 噌。火打着了。 烟头燃起了红色,一丝丝细烟从宿郢微微张着的嘴角漏出来。 介意的话就把窗户打开。宿郢靠着椅背道。 周卑起来把窗户打开,然后坐下继续吃。面没几根,很快吃完了,剩下的汤他也没放过,端起碗喝起来。 真是不知道这种飘着辣油的汤他是怎么喝下去的,尤其是这里面还有葱花和香菜。宿郢不吃葱花香菜,所以看着那碗面跟看着一碗猪食差不了多少,也不知道周卑放了多少香菜,隔着一个桌子都能闻到那奇怪的味道。 你今天课多吗?宿郢没话找话。 下午有一节。 下午第几节? 第一节 。 那你晚上有空? 周卑抬眼看他:还要做作业。 做作业?宿郢把烟灰抖到随身带的小铁盒子里,笑了。周卑现在这幅样子可真像个正儿八经的好学生。 行吧,做作业就做作业,好好学习。他叼着烟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解了锁,翻出联系人名单,拨通了备注成apple的那个电话。 几秒钟后,周卑的手机响了。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存一下。宿郢看周卑汤喝完了,递过去一张纸巾。 周卑把碗放下,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嘴,说:我有你的号码。顿了顿,又说:你可能不记得了,你给过我。 宿郢挑了挑眉,有些意外:我什么时候给过你?你确定是我的手机号? 你的手机号十年都没有变。说着,周卑报出了一串数字。一个也没报错。 是没变过。准确说,从他十八岁回国后就再也没换过手机号,他有好几个工作用的手机,但私人号码就这一个。宿郢皱了眉,想了又想也没想起是什么时候给过周卑号码,十年前,那时候周卑才十一二岁。 那么远的事情,他记不得了。 周卑没有解释是为什么他给了他号码,收拾好碗筷放到餐盘里,道:我去把碗送过去。 唔。宿郢看着周卑端到收餐盘的地方,将餐盘规规矩矩递给收敛的食堂阿姨,然后嘴巴动了动说了什么,看口型应该是谢谢。 他脑中不禁浮现出了那个周卑恶劣地逗狗的夜晚,还有那天在医院时他跟神经病一样的表现,以及这人铁一般事实的糟糕至极的过去,心下忍不住感叹,这孩子装得真是毫无破绽。 一个男生长得比女生还漂亮,又爱穿个白色衣服,打扮得一副纯洁无比的样子。谁能知道有多少人抱过他,又有谁知道抱他的代价是如此的轻巧不过几张纸币。 宿郢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 他把烟掐灭扔到小铁盒子,盖好装进兜里。等周卑过来后,跟他说:你去把学校的宿舍退了,收拾收拾东西,明天我来接你,以后你跟我住。 周卑拿书包的手顿住了,抬头看他,微笑道:宿先生在跟我开玩笑吗? 宿郢重复道:没有,我让你退了宿舍,来跟我住。 宿先生 就这么决定了。 我能知道原因吗?周卑问。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宿郢把最合理的理由抛出来。 什么情况? 宿郢抱着胳膊:你掉在医院的单子被我捡到了。 闻言,周卑笑了笑,把书包背好:原来是这样您放心,我不会把艾滋病传染给别人,不管怎么样,至少这点道德我还是有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 周卑笑得很温和,语气既礼貌又疏远:不重要,您只要知道您跟我没什么关系,您不是我的舅舅,是周江的舅舅,所以我的事情您还是不要管的好,对您没有什么好处。说罢,他向着宿郢微微鞠了一躬。 那么,再见。 宿郢也没拦他,任由他离开。他打了个哈欠,看向窗子外面。窗外是一条道,两边种着桦树,树上的叶子黄的黄掉的掉,前段时间一场雪一下,大多数的枝丫都成了光杆司令。 分卷(5) 枝头间有一个手工鸟巢,一只鸟从巢里飞出来在枝头上跳了两下,可能觉得冷了,又飞快地窜回了自己的窝里。过了一会儿,从里面飞出来了两只。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了桦树间的小道上。宿郢看着那身影,又重新点起一根烟吸了一口。 不管?我也挺想不管的。 第6章 超级接盘侠(六) 周卑回到寝室后,在床上睡了一下午,没去上课,直到晚上七点半才醒来,却因为做了太久太杂的梦比睡前还累。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食堂这时候也快关门了,刚好,他也没食欲。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发了半小时呆,他脑子不太清楚,等回过神来都不知道自己干坐着在干什么。 屋里的暖气坏了一周了,他还没让人来修。每天都想不起来这事,记了备忘录也无济于事,有时候只是一走神,就忘了。头有点晕,耳朵有点懵,不知道是不是睡久了。 八点的时候,柳意打来电话,说他之后半个月都不会回来了,要陪着宿芩云把离婚程序办完。 对了,那件事,真的谢谢你了。柳意看了看浴室的方向,捂着电话小声说。 不用,你都谢了几百遍了。 柳意在电话那头,听见周卑的声音不太对:你睡觉呢? 嗯。 现在才几点你就睡?我看看,才八点啊? 嗯,困了。 听你声音,还没睡醒呢? 嗯。 你明天没课? 有,张老头的课,一早上都是他的。周卑脑子昏沉,语气也恹恹的。 你状态不太对啊,怎么听着蔫头耷脑的。 有吗? 两人在柳意的没话找话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研究生两人一寝,他俩同寝室虽然才不到一年,但因为柳意本身是个活跃分子,天生自来熟,跟周卑关系很快就处得不错。 刚开始相处时,他其实对周卑印象不好,尤其是发现周卑常常在晚上接到别人一个电话,然后就出门夜不归宿时。他问过周卑一两次,周卑也不瞒着他性向,直说是男朋友来找他,但久了他就发现,不是男朋友。 哪个男朋友会是一周一换、或者一周几换的?他心里膈应的慌,好一阵子没理周卑。 冷战这段时间,周卑依旧像往常那样每天帮他做寝室卫生,洗衣服依旧会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洗的,下去买饭也会问一句要不要带饭,晚上出门时还是会跟他通知上一句,让他记着出门带钥匙。 柳意当时脾气犯了,讽刺他:咸吃萝卜淡操心,我看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知道艾滋病是怎么传播的吗?天天出去鬼混,别他|妈混出什么病来。 其实说完他就后悔了,毕竟周卑除了天天晚上出去,白天对他还是客客气气的,也没对他做过什么不该做的,生活上还一直挺照顾他。 他从小被家里惯着长大的,生活常识一塌糊涂,他连着两天没洗的泡了方便面的碗是周卑拿去洗的,发潮翘起来的地板是周卑找人修的,连厕所下水堵了,都是周卑捏着鼻子去通。周卑比他小几个月,但其实他受周卑的照顾更多。 当时周卑听他说了这话,也没生气,只是笑了下:我知道,会做好措施的。 柳意一直很矛盾。一边他觉得周卑是个好人,总是照顾他,所以心里把他划为自己人;但一边又觉得周卑私生活糜烂,不配当他的朋友。 后来实在忍不住,他劝了周卑,让他晚上别跟人出门了,但周卑都没听,我行我素。他气得不行,整整一周没跟周卑说话。 一天晚上,他准备睡觉时,周卑敲开他卧室的门。 什么事? 我买了草莓,买的有点多,给你一些。说着,周卑给了他一个小盒子。 他打开来看,里面是摘得干干净净、洗好了的草莓。每一颗都很漂亮,一看就是精心挑选过的。 那一瞬间,他看着周卑的笑眼,心里说不出的后悔。 从那以后,他不再过问周卑的私生活,开始以正常的态度、像对待一个正常的朋友那样对待他。 但世界就是那么小,而事情也有那么巧,他私下维持了三年情人关系的宿芩云竟然是周卑父亲的妻子,而周卑则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不得不说,为了宿芩云,他利用了周卑。宿芩云早就跟他说过要离婚,但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迟迟不离,直到现在怀了孕,他提起来这事,宿芩云依旧跟他打太极,隐隐的还有不要孩子的意思。 虽然说来可笑,但他是真心喜欢宿芩云,所以听到这话心里一边着急的同时也有些怀疑,于是让周卑帮忙将这件事捅到了周建平那里去。 他听宿芩云说过多次周建平的事,也大概猜得到对方的性格,知道那样刚硬的男人是不可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出轨的,就想借此逼迫宿芩云做下决定去离婚。 事实上,这一招确实也奏效了,宿芩云下周就要和周建平离婚了。 他很开心,也明白这其中的功臣是周卑,所以三番五次打电话过去感谢。只是,周卑似乎对他冷淡了下来。 冷淡的原因,大家心里都明白。 你上次不是说暖气坏了吗?让人来修好了吗? 忘了。 又忘了啊?你最近记性也太差了,我明天打个电话让人去修吧,你穿厚点,盖厚被子,还是冷的话,就去我卧室里把我的被子拿出来盖。 宿芩云这时候穿着睡袍、湿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听到卧室打电话的声音,便用毛巾擦头发便走去,用眼神示意:谁呀? 柳意做了个口型:周卑。 宿芩云秀眉微拧,走过去把柳意的手机夺了一下子按了挂断键。想也知道她对周卑有多讨厌,自从周建平生日宴,她知道柳意跟周卑竟然是一个学校、一个宿舍的同学以后,她没再让柳意回过宿舍,一直住在她这边。想到听说的关于周卑的传闻,她就心里止不住的反感,果然跟他那个妈一样,真是子承母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不能让柳意跟周卑走得太近。她这样想。 让你别跟他走太近,他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周建平能这么急着离婚? 你还不想离吗?柳意突然被她夺了电话,心里本来就有些不高兴,又听她说了这样刺耳的话,顿时脸拉了下来。 宿芩云也挺气的:我说了这件事不能急于一时,你知道我跟周建平夫妻二十几年,不是那种说断就能断的关系,要那么容易离我早就离了好吗? 云姐,你这话我都可以背下来了。 那你想怎么样,我人跟你在一起,孩子也给你怀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我如果不是真心跟你在一起,我会做到这一步?宿芩云越说越来气,一把将柳意的手机摔到地上,手机立马四分五裂。 前段时间柳意手机丢了,恰逢过生日,周卑送给他了个新的,虽然不贵,但是别人的一片心意,他就一直用着。还没用到一个月,这就被宿芩云摔了个稀碎,顿时心里火冒三丈。 你干什么! 一个两千块的破手机,摔了怎么了,是不是因为是周卑送的,所以你不舍得? 哈,你也知道是别人送的,你就这么摔? 我跟你说了多少回,让你离周卑远点,你听了吗? 柳意说:我还让你跟周建平离婚呢,你听了吗? 本来今天是要跟宿芩云恩爱一番的,谁也没想到因为一个电话吵了起来。宿芩云向来说话不饶人,道:当初是你说的不会逼我做决定,你看看你现在在做些什么?你哪一个行为哪一句话不是在逼我? 你这是在怪我逼你离婚了?你要是干干脆脆地离了,我会逼你?你也知道你怀孕了,现在不离,难道你还想把孩子生下来跟周建平姓?柳意深深吸一口气,心里一阵阵发凉。 三年前我们在一起,你当初跟我承诺只要我们在一起你就会跟周建平离婚,然后等我到法定结婚年龄的时候我们就结婚,已经三年了,云姐,我已经二十三了,你答应我的事三年了还没做到,如果不是周卑把事情捅到周建平那里去,你是不是还准备再拖三年。 宿芩云说:你才二十三岁,再等三年又怎么了?现在哪个男人不是三十左右了才结婚?你在急什么? 急什么? 柳意简直气笑了:好好好,你不急,你不急为什么当初不等我到三十岁了再来跟我表白? 为了他们的事,他早早就给家里人做好了思想工作,因为宿芩云挨打都挨了不知道多少回,跟家里都快断了关系,结果宿芩云这会儿跟他说,不着急? 他理解不了。 当晚,他摔门而出,宿醉酒吧。 所有的人都不看好他跟宿芩云,说二十岁的年龄差,怎么可能是因为爱情在一起。没有人相信他们的爱情,只有他自己相信。 可是从这天晚上开始,这份决心突然开始动摇了。 第7章 超级接盘侠(七) 昏黄的灯光下,宿郢戴着眼镜坐在电脑前敲打着键盘。只见电脑屏幕上摆着一个名为任务计划的文档。 【任务计划】 对象:周卑。 时限:十年 达成条件:追求目标,含笑而终。 打下这几行字,宿郢思索片刻,按了DELETE键,将后半句改为更为明确的语言。 达成条件:追求周卑,帮助其弥补生命中的遗憾,达成心愿。 遗憾周卑的遗憾么。 他,会有什么遗憾呢? 初冬的天还不是很冷,虽然早上有些阴沉,但太阳出来后雾气便散了个干净,天空格外清朗,白云一朵朵的分明。 周卑今天没有课,就一直缩在宿舍床上昏昏沉沉的睡,不打算去吃早饭。他最近一段时间的精神状态一直不是很好,胃口也很差,昨天若不是对面坐着宿郢,那一碗牛肉面根本都吃不下去。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可是却也不想动。没有别的地方比被窝更让他感觉到舒服。 又一觉睡起来,已经是中午,外面阳光明媚,可他却没有丝毫想出门的欲望。冬日薄薄的日光透过并不遮光的窗帘洒了进来,屋里亮堂堂的。 窗帘没有拉严,一缕格外明亮的光线透过缝隙溜了进来。他躺在床上,眯着眼睛看着那缕光发呆。 真刺眼啊,他缓慢地想。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眨了眨泪水朦胧的眼,翻了个身,他准备继续睡。 枕头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有电话来了。 研究生住宿楼虽然没有宿管,但是安全起见,楼门口是配了密码锁的,一般人进不来。宿郢在楼下站了二十来分钟,身上的温度都降了两度,才等来了一个人的开门。 我还以为你在收拾打扮,所以才这么慢。他烟都抽了两根了,结果等来一个披头散发穿着睡衣,一脸稀里糊涂没清醒的人。 周卑脑子一片混乱,嘴开开合合,半晌才憋出两个字。 舅、舅? 闻言,宿郢挑起了眉。 他被周卑带上了楼,请进了屋里。 进来后,宿郢四周环顾打量了一番。与其说是个寝室,不如说是个近六十平的小公寓,两间卧室,客厅厨房独立卫浴样样俱全,看得出应该是个四人间或者六人间,现在两个人住完全绰绰有余。 虽然桌椅家具陈旧,但是卫生做得相当好,干净整洁。两个单人小沙发上搭着小清新的坐垫,小圆桌上铺着格子的桌布,桌上放着一瓶水养植物,给屋里添了点绿色,一眼看去很舒服。 挺大的,还以为你们住的是那种十平小寝室。 周卑给他倒了杯水:这是四人间,一个半路不上去留学了,另一个跟女朋友出去租房住了,就剩我和柳意,顿了顿,又道,现在我一个人住。 柳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怎么回来了,之后半个月也是在外面。 他现在跟宿芩云住在一起。宿郢也清楚这事,不过他并不关心那两个人怎么样,他的目标是周卑。 你的卧室是哪一个?他问。周卑指了指靠窗的那一个屋。 我能看看吗? 周卑说: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卧室很乱吗? 不是。 那为什么不行?宿郢站起来,作势朝周卑的房间走去,周卑一下子站起来窜到他面前来挡住他:宿先生! 宿郢本也没准备去看他的私人地盘,只是想逗逗他,但看他这么紧张,突然觉得那神秘兮兮的卧室有看一看的必要。 卧室这样的私人地盘是一个人心灵的外现,他很想去看看周卑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可能对他完成任务有极大的帮助。 怎么不叫舅舅了?他没有在此时此刻勉强周卑,坐回了沙发上。 宿先生,你到底有什么事? 哦,看来这会儿已经清醒了。第一次见面时叫他舅舅,这一次没睡醒脑子还糊涂的时候也叫他舅舅,还丝毫没有警惕心地把他带进了屋。看来他在周卑小时候也许真做了什么事儿,影响到了他,不然周卑不会对舅舅这个称呼如此执着。 他做过什么事呢? 周卑说过十年前他给过他电话号总不能是因为这件事。他是真的没印象,不记得了。 他活了无数个岁月,过了无数个人生,如果记忆力还那么好的话,早该疯了。 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他回答了周卑的提问:昨天我已经说了,让你搬来跟我住,我开车过来的,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一次性搬过去,洗漱用具就不用了,我已经给你买了新的,按我的喜好买的,你要是不喜欢到时候可以换,今天主要搬你的书本。 周卑愣了几秒,道:我没同意跟你住。 衣服也可以不带,如果你有特别喜欢的,带两套,之后我带你去买新的,其余的东西我那里有现成的,下午再去超市买两套你喜欢的床单被套,晚上 周卑提高了些声音:我不去。 就住过去。宿郢自顾自地把话说完,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你去洗漱一下,衣服穿好,把东西收拾收拾,等一下把东西搬过去一些后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分卷(6) 宿先生,我希望您能听我说话,好吗?周卑深吸一口气,脸上难看的表情勉强恢复了平静。 你说。 周卑说:虽然不知道您突然这样是想做什么,但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我不会跟您一起住,毕竟,我跟您没什么关系,您没管我的义务也没这个权利。 宿郢点点头,道:是这样,不过我不同意你一个人住在外面,你必须搬来跟我一起住,我已经找过你的导员,给你请了两天假,明天后天我带你去医院好好做个检查,你的情况必须要吃药了,让你住到我那里也只是为了监督你的行程。 宿郢! 小崽子似乎真的炸毛了,不过宿郢不太在乎这个,在他的眼里,周卑就是个纸老虎,小孩子。他理了理本就整整齐齐的袖口,站起来面对浑身紧绷如临大敌的周卑,使用怀柔政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声音柔和了些。 这不是你同意不同意的问题,是必须,你知道你自己的情况。他刻意压低嗓音,以一种说不出的残忍的语气道:艾滋病不是吗?难道你想你的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吗? 周卑猛地睁大眼,瞳孔都放大了几分。 宿郢收回手,懒懒地靠在沙发上,点上根烟:我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领情,不然他吸了口烟,又慢慢吐出来,我会采取强制手段。 宿郢不是个好人,他威胁的方式让周卑感到痛苦又愤怒如果周卑不去跟他住,他就会将周卑感染HIV的事告诉学校,让学校来安排一切。 学校会让一个HIV患者住在学校吗? 从法律上、医学上说是可以的,但实际上现实要残酷许多。像周卑这样没权没势没家庭背景的,宿郢一句话就可以让他连学都上不了。虽然用威胁的方式,手段是卑劣了一些,可达到了目的。 谁能想到,这堕落的小孩儿最在意的竟然是学校呢?难道还真是个好学生吗?宿郢看着泄气似的将书本往行李箱里摔的周卑,心想。 他们花了一个小时收拾了行李,没有提别的,只装了两箱子周卑的书。完全收拾好后,宿郢将周卑带回了他的家。 一路上周卑都没有跟他讲话,想来是被他威胁了心情不大好。他也没想到这么成功就将人带回来了,本以为还要浪费上几天时间,这下倒是省心了。只要人在身边,一切都好说。 他住在一个电梯公寓里,离大学约有二十分钟的车程。他有很多套房子,但这套房子住的最多,也是他所有房子里最小的一套,他喜欢住小房子,因为好打理。 下车后,他提着周卑的两个箱子,领着周卑从地下车库进了电梯。地下车库太阴森,温度比外面低很多度,以至于周卑一出车子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在十七楼,你按一下。他把箱子推到一边靠着墙,准备从兜里拿个纸巾给吸着鼻子的周卑。谁想对方理也不理他,直戳戳地站着,头歪到另一边假装没听见他说话。 还是个孩子呢。 他自己按了楼层号,将兜里的纸塞到对方手里,然后拉好箱子,在电梯门打开时将行李拖了出去,周卑不情不愿地跟在后面。他掏出钥匙,将钥匙往钥匙孔里塞,刚刚塞进去,就听见门里头一声汪。 周卑吓了一跳,看了眼他,又看了看门口。 咔哒。宿郢刚刚打开门,一个白色的身影就钻了出来,在他的腿下发出撒娇似的嘤嘤声,前面一只脚撑着地还想往起跳,没跳好摔了一下,又爬起来蹭他的腿。 好了好了。宿郢无奈地笑着把蝉蝉抱了起来,远远拉开脖子躲过小狗热情的舔舔。 今天为了去接周卑,他没有去上班,所以就把蝉蝉放在了家里,就这么一会儿这小家伙就 蝉蝉,你可真是干了不少好事。 宿先生。 宿郢木着脸地回过头。 周卑指了指宿郢脚下那片被扯得乱七八糟的布料:你的内裤。 第8章 超级接盘侠(八) 宿郢养了一个多月的狗,基本大半时间都是把狗搁在陆洺的宠物店里,晚上回家才带走,经过今天这一场,他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真正的养狗。 屋里一片狼藉,放眼望去,几乎没有幸存的角落,本就不大的一个公寓,被蝉蝉搞得没有下脚的地儿。宿郢忍了又忍,才忍住没一脚把这还跟着他摇尾巴的臭狗蛋子夯出门去。 他非常霸道地命令周卑帮他搞卫生,周卑心情还差着,不想跟他说话,让打扫就打扫,弄半个小时才勉强把屋里弄干净。 弄完以后,他带着周卑出去吃了饭,周卑没胃口只喝了粥,他也没强迫对方,自己大吃了一顿。 之后,他又强行拉着周卑去逛了超市,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生活用品还有一堆零食。回去的时候拎了三个大袋子,他让周卑提那个零食的,周卑不愿意。 又不是我吃。 宿郢莫名其妙:不是给你吃给谁吃?小孩子不就喜欢吃这些吗?他把袋子塞到周卑手里去。 周卑看了看手里的袋子,又看看他,脸上露出个嘲讽的笑。他把袋子提到宿郢眼前晃了晃,然后蓦地松手。袋子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里面有一个水果罐头,可能是玻璃瓶子碎了。 我不吃。 这第一声气清脆的拒绝开启了他们正式的同居生活。 后面两天,周卑被宿郢拉着去了医院,重新做了一遍检查,再次确诊了病情。检查结果出来,周卑做了登记,拿了药。走的时候,医生还问宿郢需要不需要也做一个HIV检测,免费。 宿郢拒绝了。周卑在一旁没说话,但明显表情不好。 出来后,宿郢觉得得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选择了沉默。 就像周江说的,他们跟周卑不是一路人,尤其是经历过无数次生命后,他才知道生命多么可贵,所以尤为见不得这种故意堕落的生活态度。但既然之后的十年要跟周卑绑在一起,他再不喜欢这人,也得时时面对,要怎么办呢? 按周卑这几天的表现,他发现周卑跟之前见到的样子差别很大。 前几次见面周卑对他的态度不说好,但光看他叫舅舅的样子,就知道周卑是对他有点好感的,至少还会主动跟他说话,对他笑。可自从威胁着把人领回家,周卑就再也没好脸色对过他了,脸上连个假笑也没有,话也不怎么说,整天待在卧室里看书。 这么下去还行?他的任务是让周卑含笑而终,可不是含恨而终。 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上盯着窗外一动不动的周卑,宿郢问:晚上想吃什么? 周卑没反应。 订餐还是出去吃? 对着他的还是个挂着马尾的后脑勺,头发发质并不是很好,有点干燥发黄,发梢有几根开叉了,看样子像营养不良引起的,也不知道一个男生为什么要留个惹人注目的长头发。 见人半天没反应,他手指敲了敲方向盘,开到前面路口调转车头换了个方向:算你有口福,今晚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大餐。 车开到了一个农贸菜市场,宿郢让周卑下了车。 你想吃什么?宿郢一边看菜一边问。 随便。 好吧。宿郢耸耸肩。 他在菜市场转了几圈,然后在一个卖水产的摊子前停了下来,让人杀了一条草鱼。然后去菜摊买了几袋子新鲜的绿菜,之后又去了调料店。出来后,又在市场里转着买了不少东西。 周卑跟在他身后,见他买了这又买了那,不一会儿手上就提了两大袋子东西。有一个袋子里全是各种肉类,格外地重,他提了一阵手疼,放到地上跟周卑说:你就在这儿帮忙看着袋子,我去买两包盐,我差点把这个忘了。 说着又去了之前的调料店里。 见他走了,周卑蹲下来打开袋子,看见里面占了绝大多数的肉类,抿了抿嘴。他知道,宿郢是不吃肉的。 宿郢在上个世界里是个御厨,虽说是个打下手的,但也是经过宫廷总管千挑万选才做上那差事,手艺自然是不用说。 晚上一桌子堪比酒店水平的菜色端到桌子上后,饶是黑了好几天脸的周卑也忍不住愣了一愣。 都是他喜欢吃的。 宿郢给周卑夹了一筷子酸菜鱼,有点显摆的意思:我的手艺有些生疏了,不知道好不好吃,你尝尝? 味道自然不可能差。 这真是个虚伪的老男人。周卑一边吃一边想。 为了炫耀厨艺,宿郢做了一桌子菜,两个人加起来只吃了三分之一,第二天吃了一天剩菜。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吃了他做的饭,周卑明显态度好了些。原本家里的家务是两人平分,但这两天,宿郢那份家务也被周卑做了。 看来美食还是起作用的。 宿郢看着自觉去洗碗的周卑,勾了勾嘴角。回到卧室里,开启电脑,打开文档。 他写下了自己的攻略心得以及对周卑态度的变化分析,作为以后参考的数据。 写完后,他出去看了眼,发现周卑已经在整理碗筷了。扎着个马尾一晃一晃的。 明天星期一,你得上学去了。连上请假和周六周日,周卑已经五天没去学校了。 周卑低低的嗯了一声。 你们是早上八点上课还是八点半?他走到周卑身边,拿了个塑料袋把厨余垃圾包起来。 八点半。 哦,这样。 周卑看着应了一声后就没再开腔,弯腰一心包垃圾的男人,抿抿嘴没说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就知道宿郢为什么要问这话了。 起来了?宿郢一早就起来熬了一锅鱼汤,煮了鸡蛋,买了几个包子回来。围着围裙站在厨台前盛汤,招呼着门口的少年。 嗯。他睡眠一向特别差,每天只能睡着三到四小时,而且还全是做梦,所以宿郢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做饭的事儿他是知道的。至于今天早上,他是凌晨三点半醒来的,只睡了两个小时。 自从来到这里,宿郢也跟着好几天都没有去上班,一直都是对方在准备饭菜。 那你赶紧去洗洗,弄完了过来吃饭,已经七点了。宿郢拿着两双筷子过来摆好,一边碗里放一个汤勺,包子是放在一个盘子里。 他拿起一个鸡蛋开始剥,又催了一遍:快去。 语气和动作是那样的自然熟练,即便这样的生活已经过了好几天,周卑也不能够完全适应,动不动就会愣住。 他去了洗手间,关上门。 镜子里是一张漂亮却略显苍白的脸,表情有些茫然。 你很开心吗?镜子里的人微微张嘴,声音几乎不可闻。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周卑抬起手摸着自己跳动的心,一下又一下,一下又一下,跳动的节奏变得越来越有力。 他想起了十年前他十二岁时,一个晚上,他因为跟周建平顶了几句嘴,被周建平用皮带狠狠抽了一顿后跑到了城郊去,在河边一边大哭一边想,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呢? 妈妈跟别人跑了,爸爸也不要他,天天都很难过,他活着要干什么呢? 因为夜已经深了,眼睛又哭得模糊一片,幽幽的河水黑漆漆一片,偶尔泛着几点森白的月光,加上不停的蟋蟀叫和不知什么的动物拨动树林的声音,显得更加吓人。 他又害怕又伤心,想跳河又不敢,脚伸出去好几次都收了回来。 摔下去疼不疼呢?淹进去的话是不是鼻子里肚子里全都是脏水呢?要是他死了周建平能发现他吗?妈妈会来把他捞起来吗? 周江会记得有他这个弟弟吗?宿芩云是不是会很高兴呢?他会有自己的坟墓吗?碑文上写什么呢?他会被锅炉烧成灰吗? 还有如果他死了,会有人伤心吗? 才十二岁的周卑,脑子里就已经全是这些东西了。但是到底还是年纪小,这些事想了一遍后,越想越害怕,他又不敢死了。 【喂,那边的小孩儿,你在干什么?】 他怕得发抖时,突然来了一个人。 这脸洗了有十来分钟,仔细听,里面还没什么动静。宿郢有些奇怪,过去敲了敲门:还没洗好? 马上。里面传来声音。 宿郢不疑有他,过去自己先吃了,顺便看看报纸。过了一会儿周卑出来了,头发放下来了,松松地绑在脖子后边。 你为什么留长头发?难道是觉得自己长得太好看了,留个长头发更漂亮? 我不喜欢剪头发。周卑说。 宿郢抖了抖报纸,喝了口汤,翻了一页:为什么不喜欢? 周卑没说话。 他不喜欢剪头发是因为小时候,只要他一犯错,他就会被妈妈粗暴地用剪刀剪头发,长长短短层次不齐非常丑不说,每次惩罚完,他的头上到处都是被剪子戳出来的伤疤。 虽然那时候连五岁都不到,但他却记得一清二楚剪刀在头上晃动的恐惧,好似一不留神那尖尖的锋利就会插到他的脑袋里去。 周卑默默地吃完饭,站起来收碗。 我来吧,你去穿衣服。 收拾完碗筷,周卑也穿好了衣服背好了书包,还是一套纯白色的羽绒服套一条牛仔裤。 我记得星期三你下午没课,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顿了顿,解释道,买些别的颜色的,白色太淡了,不衬你。 宿郢从衣架上拿下来一件黑灰色的冬款西装套上,今天得上班了,还得开总结大会。 走吧,我送你去上学。 第9章 超级接盘侠(九) 周卑还没进到教室里,就听到了一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周卑今早是被一辆保时捷送来的,我亲眼看见的,那车起码值两百万。 他不是住校吗? 你不知道吗?那娘炮儿上学期基本都没在宿舍过过夜,我好几次在学校外面看见他上别人的车。 不知道啊,看起来不像啊。 人不可貌相,我之前也不信,最近论坛里不是都发了扒贴么? 我不玩论坛,不知道 分卷(7) 整个班就一个男生,其余都是女生。周卑平日里独来独往惯了,很少跟女生打交道,之前也不是没有女生来主动搭讪他,但是都被他硬戳戳地拒绝了,话不好听脸也不好看的,女生觉得被羞辱了,就编了些不好听的话传出去了。 渐渐地,就没人来搭理周卑了。 教室里讨论的声音实在是太大,周卑站在门口不想听也听见了。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就是当初追求过他的女生。 他靠着墙听了一阵,并没有进去。直到里面出来一个接热水的姑娘,看见他后吓了一跳,杯子掉到了地上。 给你。周卑把被子捡起来。 这姑娘叫陈素,是班里的班长,妹妹头,戴着两个厚厚的镜片子,平时不太说话,典型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霸一个。 谢谢。陈素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了谢。 不客气。周卑打算进教室里去,却被陈素喊住了。 陈素支支吾吾几声,低声道:你别听她们乱说,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周卑勉强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你。 早上会被宿郢送到学校来,他是没想到的。宿郢说,以后每天都会接送他,晚上放学也是,让他下课前半小时给他打电话。 想起早上他们的对话,周卑忍不住揪住了心脏处的衣服。 【我不用你接送,我自己坐公交去。】 【不行。】 【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你是我带回家的,就是我家的孩子,我爱接就接,爱送就送。】 真是个讨厌的家伙,谁是你家孩子。 周卑,怎么不进去?系主任也是这节课代课的林老师在后面问道。周卑长得实在太惹人注目,又是少有的男生,成绩也不错,别说是这个级的学生了,全系就没有不知道他的。只是最近出了些不好听的流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突然听到门外面的声音,教室里蓦地静了一瞬。周卑跟林老师一起走进去时,教室里已经鸦雀无声了。 第一排还是没人坐,他自顾自地坐到了第一排。 林老师翻开教案:好了,我们开始点名 周一是满课,晚上又加了一节晚课。柳意没有来上课,他从开学到现在连请了一个多月的假,说是去一个稍有名气的乐团里实习了,于是很容易就得到了学校这边的批准。 晚上的课没什么意思,周卑头天晚上没睡好,白天又上了一整天理论课,这会儿就有些乏了,上课直打瞌睡。他实在扛不住,准备趴着眯一会儿,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他拿出来看,是宿郢的电话。 睡意一下子消失了。他挂了电话,手指在屏幕上按下几个字发送过去:【还没下课。】 嗡。刚发过去没有几秒,那边回过来一条。 【几点下课?】 【六点半。】 【好,我已经在你们学校了,今晚就在你们食堂吃吧,在上次的窗边,你下课直接过来,我等你。】 看着我等你三个字,周卑愣了愣,手指蜷着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阵,犹豫地按着键盘打了个嗯,半晌又删掉,然后又有些后悔,重新按上一个嗯。 还没发过去,手机突然又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上冒出一条信息来,不是宿郢的。 【我想你了,小卑,我来见你了。】 看到这句话的瞬间,周卑瞳孔缩了一下,紧接着又一条短信进来:【我在你的教室门口,后门,你回过头来看看。】 周卑的握紧拳头,回过头去。 一个戴着眼镜的、三十来岁的男人站在后门,透过后门的窗户往里看,正巧对上他的眼。 男人的眼睛弯弯地笑,嘴巴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 周卑背脊发凉,他知道那人在说什么,他在说 好久不见。 周卑还记得一年前他第一次跟赵立将见面时,那人笑得有多么儒雅温柔。那时候他刚与前男友分手,赵立将便迫不及待地追求了他,不久,成了他的新男友。 他虽然不是那么喜欢赵立将,但是赵立将对他好,所以就在一起了,即使差着十几岁,他也并不在乎。 赵立将与之前那些追他的男人没什么不同,都是给他送礼买东西或者给钱,要说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即使他们睡在一张床上,赵立将也不碰他。 习惯了用身体去交换体温的他,突然遇到这样愿意跟他纯睡觉的人,他以为赵立将是不一样的,于是慢慢地产生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以为,对于赵立将来说,他是不一样的,是不可或缺的。直到七夕那天,他怀着忐忑的心接受了赵立将的表白,赵立将把他带上了床。 之后,便是噩梦了。 当他去质问赵立将时,赵立将笑得瘫倒在床上,说: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我,不应该喜欢我的全部吗?他像叹咏诗歌一般,对着他展开双臂:啊,你爱着我,我爱着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他被吓得后退。 赵立将猛地将手臂收起来,环抱住自己,满脸戏谑,像儿歌一般哼唱着不知名的调调:我们同享福,共患难,我的艾滋分你一半。 男人的眼镜都因为过猛的动作晃得歪掉了,整张脸上全是狰狞。 周卑一边摇头一边连连后退,感觉气都喘不出来,他用尽浑身的力气才抬起双腿,然后慌不择路地跑了。 身后传来一串可怕的笑声,像是要把他烙印在地狱十八层的铁柱上。 宿郢在食堂点了一杯果汁喝,正在跟陆洺打电话。蝉蝉还在宠物店里,宠物店每天有一个值班的店员,晚十点半才会关门。 对,我今天会过去晚一点。 好的,那就麻烦你了,我大概九点就会过去,嗯,好,谢谢。 刚挂了电话,另一通打了过来,是周卑的号码。 他接起来,电话那头似乎有争执,并没有人说话,手机里传来抢夺手机的大声的噪音,持续了近一分钟后,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忍不住皱了眉:喂,周卑? 赵立将,我跟你没完!是周卑的声音,似乎离手机很远。 电话那头响起声音:喂,是宿总吗? 宿郢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听着从听筒里传来的风声,他握着手机开始往食堂外走:是我,你是谁? 我是赵立将。 不认识。宿郢说,你抢了周卑的手机?把手机还给他。 一阵笑声从听筒那头传出来:我可不缺一个手机,我只是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了解周卑吗? 宿郢翻找出脑子里的学校地图,回忆着这片地方最大的风口应该在哪里。听到对面的问话,道:不了解,难道你很了解吗? 我当然了解!赵立将倚靠在教学楼后面人工湖的夹道中,一边看着面前僵硬站着的漂亮少年,一边重复:我当然了解,我比你了解他,比谁都了解他。 哦,这样宿郢随口敷衍,开始往人工湖边走。 越往那边走,风越大,他拢了下衣领,没听到对面在说什么,等把手机抬起来重新放到耳朵上时,他听到对面冷不丁地说:周卑有艾滋病你知道吗? 宿郢没吭声,还有五十米就到湖边了,只是那片太黑,他看不清人在哪里。他把手机紧贴到耳朵边:艾滋病,然后呢? 你知道他跟多少人睡过吗? 多少人? 赵立将脸上露出了一丝笑。他这边开着免提,周卑也能听到宿郢说的话。他伸手摸了摸周卑的马尾,把手机伸到周卑的嘴边。 来,告诉你现在的主子,多少人睡过你? 你这样肮脏的人,怎么还有脸跟着优秀的宿总呢? 来说说,让宿总了解了解你,了解了解你这个小.婊.子。 周卑紧紧闭着嘴不说话,眼睛低垂着。赵立将去捏他的嘴,他一把将对方的手打开,一不小心,手机噗通掉进了水里。 手机掉下去前,周卑还听到电话里传出宿郢的声音:周卑,不准听他说话! 赵立将一巴掌甩到周卑脸上,将他的头打偏。然后掐住周卑的脖子,往栏杆上按:你就是为了他离开我? 周卑眼泪都被掐了出来,脸憋得通红,根本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我爱你,所以你要背叛我?你这个骗子,小骗子,你骗了我。赵立将狠狠掐着周卑,似乎要把他直接掐死在这地方。 周卑也不反抗,由他掐着。他憋得充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仿佛在嘲笑赵立将:你有种就掐死我。 赵立将看出了他的意思,眼眶发红,一眨眼就流下两行泪。他突地松开手,周卑一下子脱力摔在地上。 你想死吗?赵立将说,既然你想死,那你就活着吧。 说罢,转身走了。 宿郢赶来时,看到一个身影离开了,他没有去追,先赶去看了周卑的情况。周卑的脖子被掐出一条明显的红痕来,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嗓子里还发出点呜咽的声音。 他把人抱进怀里,不住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 晚上,他将周卑带去医院检查了一番,好在并没有什么大事。狗暂且寄养在了宠物店,这个情况他不能把周卑抛下。 一路上周卑都没有对此说过一句话,直到回到了家门口,他开了门拉着周卑往里走时,周卑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 周卑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甩开他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他。 宿郢叹了口气,靠在门口边上点了根烟抽。抽完一根点了第二根,第二根快抽完时,脚都站麻了。他走进屋里,转过身,拉着门叼着烟问:进不进? 周卑没反应。 再问你一遍,进不进来? 那小子还是没动。 宿郢把烟掐了扔到垃圾桶,然后出门一把拉住周卑的胳膊,将人粗暴地拽进了屋里,砰得一声关上门。 关得太狠,窗户都震着摇晃了几秒。 他对着眼前这要死不活的小娘炮说:我没心情跟你叽叽歪歪,有些话我就说一遍,你听好。 从今天开始,我不管你成年没成年、需不需要,十年之内,我就是你的监护人,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但必须听我的话,你听我的,我就会对你好。 我不管你的过去,我只管你的未来,谁都不要你,没关系,我要你;谁都不爱你,也没关系,我来爱你,我会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你的遗憾我来弥补,你没有达成的愿望我帮助你实现,你想要的一切,我能给你的都会给你。 你必须去看病,必须好好活下去,晚上九点前必须回家,必须在十一点前睡觉、早上七点起床,必须要吃蔬菜、喝牛奶。 每周必须要跟着我去健身房,每天必须跟我出去散一小时的步。 还有很多必须你需要记住,我不一一列举,之后会补充,最后,最重要的是 宿郢抬起周卑低着的头,用指腹擦掉他的眼泪,语气很强硬。 我希望你知道,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第10章 超级接盘侠(十) 第二天一早,宿郢接到周江的电话时,刚从陆洺的店里把蝉蝉接回来,正在地下停车场停车。 喂,小舅舅,你在哪儿啊? 说。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突然打电话来,宿郢连敷衍的话都懒得说。 我有事儿找你,正在你的公寓门口。 宿郢拧着眉,想到周卑正在家里,于是道:有什么事,我在楼下,你下楼来,我们出去说。 你都到楼下了,直接上来呗? 给你两分钟下楼。宿郢给没什么商量的余地,直接下令。 他倒不是怕周江知道周卑现在跟他住一起,只是顾及昨天周卑情绪波动太大,一直到早上才睡着,不愿意这会儿去打扰他。 周江是不乐意的,但他知道宿郢的脾气,说一不二。走前还是不死心,眼珠子转了转,扒在猫眼上看了又看,结果还是看不到什么,他叩叩叩地敲了三下门,然后大声道:小舅妈,走了啊! 说罢,嘿嘿嘿地下了楼。 他这小舅舅也是藏的深,人都不让他看。明明刚刚上来的时候,还在楼下看到卧室窗边有个女人的背影,上来后敲门却怎么也不开。而宿郢的反应,更是让他确定了这一点宿郢绝对藏人了。 宿郢把车重新开出来,周江一出单元门就看到了,连忙开门上车,却不想门一打开,吓了他一跳。 狗! 蝉蝉在副驾驶本本分分地趴着,被他大叫吓得一下子往里缩了一下,连忙站起来想往宿郢那边蹭。 后边儿坐去。宿郢欠腰把副驾驶门拉过来关上,等周江进了后座儿,才回过头瞪了一眼。 没见过狗?叫什么叫。 周江不以为意,好奇问道:这哪儿来的狗啊,还是残疾的,舅舅你捡的? 不然呢,谁家还卖残疾狗吗?宿郢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讽他,不去游戏厅玩,来找我干什么?游戏不好玩了,还是没钱了? 周江嬉皮笑脸:哪儿的话,我明明好久不打游戏了。 他这小舅舅虽然也就比他大个五六岁,但那身不动声色的威严以及讽刺式的谈话着实让他怵得慌,以至于从小都不敢跟宿郢顶嘴。 那去茶楼吧。 他们在小区附近找了个茶楼,要了个包厢,蝉蝉也给抱了进去。 坐好后,一人点了杯茶水,要了个二人套餐。宿郢没吃早点,刚好就这么凑合了。 什么事儿,说吧 周江嘴上没把门儿:你家里是不是藏了人啊? 分卷(8) 宿郢一边吃一边道:我藏没藏人跟你有关系吗?不说就算了,喝完茶该去哪儿去哪儿。 果然是小舅舅的风格。周江撇撇嘴,想想自己的来意,不由笑得讪讪的,他想了又想,问:舅舅啊。 宿郢抬眼看了看他。 周江掐着自己的手指玩,嗯了半天:那什么,我就想问问你你知不知道我妈和我爸的事儿? 什么事? 就是他们要离婚的事儿,周江挠挠头说,你应该知道吧,我爸说你已经知道了。 那你还来问? 周江道:我这不就是想来确定确定吗? 那你现在确定了。宿郢说:他们要离婚,跟我又没什么关系,你来找我,是为这个?你不是早就想劝他们离婚了吗? 闻言,周江沉默了一瞬,说:我知道他们俩迟早得离,只不过,我妈说要让我爸给她分一半的财产,我爸不同意。 哦,然后呢?宿郢拿了块点心,喂给一旁眼馋的蝉蝉。 昨天他们吵起来了,吵的时候互相揭老底,还硬拉着我让我评理,然后我听见我爸说他说我妈周江表情有些纠结。 怎么。 周江说:他说我妈在偷偷转移财产,好几处的房产、工作室都已经转到外婆名下了,还有一些珠宝和我爸的存款,反正转了不少。 宿郢逗狗的手顿住了。 确定? 周江点点头:虽然我支持他们离婚,但是我妈这也做的太过分了,他虽然是我爸先对不起她,但是前些年我们在国外十年没回来,一直都是用的我爸给的钱,我妈后来创办工作室,也是我爸他出资的,现在这样他沉默了几秒,继续道,我觉得这次是她做的不对。 闻言,宿郢有些惊讶地看了周江一眼。没想到这二傻子还有这觉悟。 周江从小是周家的小宝贝儿。虽然宿芩云跟周建平二人关系冷淡,分居多年,但两人却一直没有离婚,这里面多少有为了周江的意思。 不说别的,看看周江那幅爱说爱笑不学无术的样子,就知道他从小没受过什么父母关系的负面影响,基本是被溺爱着长大的,就算父母离了婚,估计这夫妻俩对他也不会减少半分的爱。唯一的影响,也不过是周江知道他有个私生子弟弟罢了。 向来脑子里不进事儿的周江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能不让人觉得欣慰。 宿郢这个世界的母亲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素质不行脑子还笨,也就是宿郢他爹人品好,发达了还要带着糟糠妻,换个人早就成了陈世美。 要说他妈有什么优点,那也就是足够自私,从来不管孩子,任其自由发展。自由发展的结果就是,宿芩云成了个活在自己世界的艺术家,后来还是他爹看不下去,刚好政策开放,就让生了二胎,有了宿郢。 宿郢把一口气把水喝完,看了看时间,说:行了,就这样吧,这件事你与其跟我说,不如去找你外公说,我跟你妈的关系还不如跟你的好。 周卑一觉醒来时,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他从床上起来,愣了半天,下了床顺着香气找到了他想找到的人。 太阳透过玻璃照进客厅里,屋子里亮堂堂的暖洋洋的,几盆绿植精精神神地搁在窗台。厨房边趴着一只三条腿的白色土狗,盯着厨房内一动不动,见他过来了,吓得一瘸一拐地往厨房里拱。 他来到厨房门口,看见了站在灶台前忙活的男人。骨汤的香味浓郁地漫开在这一小片空间里,温吞的火苗突突地冒着,把锅里煮得咕噜噜地叫。 男人见他来了,转头看了他一眼,无比自然地说道:醒了?接着,他从挂钩上取下来个汤勺,从锅里舀了半勺放在嘴下吹凉,然后将汤勺递到他嘴边。 尝尝看淡不淡。 周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停了一秒,又退了一步。 男人举着勺子挑眉:过来。 周卑没动,头发乱糟糟地愣愣地看着他。 举了一会儿,周卑还是没过去,宿郢便自己喝了一点尝了尝,稍微淡了一丝。他关了火,稍稍加了点盐,汤勺在锅里搅了搅,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两个碗,分别舀了一碗汤。 我连着几天没去公司,有一堆事要等着我处理,明后天我就不能在家给你做饭了,你需要自己解决。 嗯。 会做饭吧?宿郢把饭盛好,递给周卑,不会做的话就在学校吃或者点外卖。 周卑点点头,看见他将买来的凉菜倒在一个盘子里,道:不分开盛吗? 什么? 把菜分开盛两份。周卑接过米饭,直视宿郢,之前都是分成两份饭。然后各吃各的。 宿郢抽筷子的手顿了下,道:不用分开,就这么吃。 之前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宿郢微微皱起了眉,似是有些不悦,嗤笑一声,怎么,嫌我口水脏,还是怕把病传染给我? 他向来不喜欢猜人心思,但偏偏轮回过无数次,见多了人和事儿,猜人想什么一猜一个准。之前分开吃,只是单纯不习惯跟人交换口水,可是眼下要解决周卑的心结,他不习惯也要习惯。 对付周卑这种什么事儿都闷在心里的性格,婉转的方式起不了作用,只会让他自己胡思乱想,倒不如直接说开。 只见周卑脸上一白,不自觉地抿了抿下唇,然后端着饭到了桌子上:还是注意一点比较好。 不用注意。看着脸上已经苍白到无法掩饰尴尬的周卑,宿郢难得有些心软。 他让周卑先去洗漱,等人洗完回来后才动筷子。他用自己的筷子给周卑夹了一筷子菜,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不会传染,吃吧。 你真的不怕吗?周卑看着自己的碗,低声道。 不怕。 怕什么,反正从某种意义上,他是死不了的。如果不是为了有一天能够真正地死去,他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在周卑这样一个可有可无且没有丝毫趣味性的人身上。 情绪是会传染的,与快乐的人在一起你会高兴,与悲伤的人在一起你会低落。宿郢不喜欢这种氛围,便几口吃了饭,把碗筷丢下让周卑慢慢吃,吃完把碗洗了。 周卑慢慢吃完饭,洗了碗,正在擦桌子时,宿郢从书房里出来,手里拎着个袋子,他把袋子放在了桌子上。 这是给你的。 什么? 你手机不是没了吗?我早上去给你买了个,我也顺便买了个新的,一个款,办了连号,你的尾号是6666,我的尾号是6667,你那号可贵着呢。宿郢拆开盒子把手机拿出来开了机,然后将自己的联系电话输了进去后递给他,以后要是还碰见那个人就直接报警或者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嗯,多少钱,我 宿郢摸摸他的脑袋:不用你还,我不是说了吗,我既然把你领回来了,那你就是我家的孩子,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周卑哪里敢把这话当真,但也不反驳,他已经领教过了宿郢的霸道。想着大不了以后要是被赶出去的话就把钱还给宿郢,尽量不欠他的。 谢谢宿先生。他一边说一边翻开联系人目录。 唔。 打开的一瞬间,他愣住了,连忙扭过头去看宿郢。宿郢已经转身去自己的书房了。 他再次看向手机屏幕,只见联系人目录中只有一个人的号码,那个号码备注着一个字:哥。 第11章 超级接盘侠(十一) 【宿芩云跟周建平马上离婚了,你还是叫我哥比较好。】 两个人的同居生活确实比一个人时麻烦了许多。 为了让周卑活够十年,宿郢不得不严格地监视周卑的生活日常。上到饮食锻炼,下到日常出行,他都无微不至地揽到手里来控制着,以确保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子不会在哪天一不注意就死了。 作为一个男生,周卑只有一身排骨了,长得是好看,可脸小得只有巴掌大,将近一米八的个子却只有一百二十斤,就算换个性别也得让人说营养不良。身上没有二两肉,手上也没几分力气,被宿郢拎出去跑圈才跑了四百米就喘得不行,娇气地说不跑了,气得宿郢一脚就踢他屁股上了。 之后,宿郢就跟周卑计较上了。 他列了个表单,上面写了几十条详尽的家规,其中包括了大大小小各个方面的要求。大多数规定都很普通,比如按时吃药、一天吃五种蔬果、不准挑食、做一小时的运动、看半小时课外书籍、每天晚上几点回家。 还有一些奇葩要求,例如出门跟任何人约会都要带上他、十年内不许谈恋爱、不许跟人有过密的肢体接触、必须要叫他哥等等 周卑看到家规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一个人自由自在了二十年,没有人这么管过他,觉得宿郢实在操心得有点多,不是很习惯。光是看见这些规定,他浑身上下就有一种被紧紧束缚住、无法喘息的感觉,每根汗毛都在排斥。 因为相貌的缘故,他成了一个习惯拒绝别人的人,可现在明明拒绝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但不知怎么始终都说不出口。 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宿郢也发觉了周卑的表情不太好,但他权当做没看见。他拿着家规,准备贴到某个角落里作为提醒。 宿先生,我 宿郢一边从抽屉里拿出胶带,一边淡淡地扫他一眼:宿先生? 周卑咬着下嘴唇:哥哥 后面那个哥字说得格外轻,几乎不可闻。他以为他会排斥这种强迫式的行为,却不想哥哥这两个字从口里吐出时,他的心也跟着剧烈地跳了起来,好像要脱离身体,直直飞奔到宿郢怀里去。 有一股热气从后颈冒出来,他心慌得极了,完全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脑子一片空白。随后,在看到宿郢对他的反应一无所觉的样子后,一种莫名的耻辱感又冒上心头。 这样的反应令他感到羞耻,他并不想对着宿郢心跳,好像自己条哈巴狗,只是一点点小恩小惠就能够抛弃一切尊严去跟随。他想更自尊一点,至少不要像条狗。 他的嘴张了又张,想说一句:你别管我。 但他实在是太磨叽,宿郢先开了口。 不要想着拒绝我。宿郢仔仔细细贴好家规,回过头道,我说过,你没有权利拒绝我,我也不会接受你的拒绝。 是的,又来了,又是这种话,又是这种语气。 无论是宿郢突然找到学校胁迫他让他搬出学校的行为也好,还是之前那夜遇到赵立将之后、宿郢对他说的那些话也好,都是以这种强势、莫名且不容拒绝的姿态。明明周建平生日宴那天,他还说过我不是你的舅舅,我是周江的舅舅这种话。 那么多年,他都没有管过他,不记得十年前的事情,甚至眼里都没有他这号人,那突然做这些是为什么呢?他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他有什么值得图谋的呢?是太无聊了,拿他找乐子吗? 总不能是想要他的身体,他已经没什么可给他的了。 不能怪他思想肮脏如此揣度宿郢,毕竟连他的亲妈也说过,他这样的脸这样的身体很多人都喜欢,包括他的继父。 如果这些原因都不是,那宿郢没理由做这样毫无益处的事情。 周卑眼里的困顿和挣扎实在太过明显,宿郢一眼就看了个明白。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太突兀,会让周卑觉得疑惑,可是他并不打算解释,因为没办法解释。 他不爱说谎。 他总不能说,他也并不想做这些,是任务所迫。一切的行为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周卑信任他,亲近他,最好爱上他,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地掌控周卑的生活,让周卑满足、快乐、幸福、没有遗憾,然后在期限到时,含笑而终,完成任务。 他不认为他这样的行为是欺骗,就算是,也只是善意的欺骗,毕竟结果是好的。而且他相信,即使周卑知道这是一场骗局,他也会跳下来。 沙漠中干涸饥渴的人,也许可以放弃一切,却永远无法拒绝一滴水的诱惑。这是人的求生欲望,是一种生存本能。 这就是为什么他敢这样强势的原因,因为有恃才无恐。 为什么?周卑问。 宿郢靠着墙,冲周卑招了招手,声音温和:你过来。 这种动作在这段时间里他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但无一例外,周卑都没有听过话,而这次却不一样,周卑动了。他犹豫地、踟蹰地迈开了脚步,走一步顿一下,像是在涉险一样一点点了向他走来。 宿郢站在原地等他,很有耐心地看着他一步步地挪。 直到周卑走到离他一米的距离时,他一把拉过这畏畏缩缩的小家伙,张开臂膀将人完全揽在了怀里。 他的怀抱太温暖了,几乎是扑进去的一瞬间,周卑心里竖起来的那道高高的墙就坍塌了。 喜欢吗? 不。周卑用手推他,却被更紧地搂住。 宿郢被他这幅欲拒还迎的姿态逗笑了,贴在他耳边问: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抱你? 都不!周卑羞恼地挣扎,无果。 答案我不满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回答。 都不! 继续作答。 宿郢! 谁准你叫我名字了,我大你七岁,你该叫哥。 宿郢你放开我! 你确定? 放开! 宿郢看着他火红的耳朵边,挑了挑眉,蓦地松开他,突然地民主:好吧,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我不强迫你。 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周卑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懵了,红着一张脸原地傻站着,手还保持着推搡的动作,呆得够呛。 分卷(9) 你 我怎么? 宿郢心知肚明周卑刚刚的行为只是因为过于害羞,但他却作出一副无辜失望的样子:我是看书上说,拥抱能够让对方感到善意和友好,增加亲密度,让人心情愉快,我以为你因为我定的这些家规不高兴了,所以才想抱抱你,毕竟我定的这些都是为你好,但我确实也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有些武断了。 周卑一听这话,一时有些慌,但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于是还是维持着愣愣的姿态,头却慢慢低下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没办法给你一个答案,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我只会倾尽所有对你好就是了,如果我的方式让你感到难受,那你提出来,我给你道歉,如果你不说,我就会默认你不反对。 可能你从小已经习惯了不表达自己的情绪,你认为这很正常,没问题,但你要明白,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猜不到你每时每刻在想什么,也没办法在你一个字都不说拒绝交流的情况下去按照你想要的方式对你,我不是神仙,不是吗? 你刚才就做的很好,你正确表达了你的拒绝,我也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既然不喜欢拥抱,那么以后我就不 宿郢的话突然停住了,因为周卑突然冲上来抱住了他,死死地抱住了他。 目的达到了,他没再继续说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突然想摸摸怀里这孩子的头,顺应自己的想法,他也确实摸了。 摸得极为温柔,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周卑的长发。 不。怀里发出个艰涩的声音,不要。 不要不抱我。 第12章 超级接盘侠(十二) 第一个看出宿郢改变的人是宠物店店长陆洺。 宿哥,你最近是不太忙了吗? 嗯?还行,怎么了? 这个月的周六周日还有周三,我看你都没有把蝉蝉送到店里来,以为你不太忙了,自己在家有时间照顾呢。 哦,因为我家里有人照顾,所以就没往店里送。 陆洺捏着拳头,尽力微笑:这样啊,那也挺好的。他作出八卦好哥们儿绯闻的样子,是找嫂子了吗? 好,好屁啊!这明显是有人帮着看狗啊!抢饭碗的来了啊!危机!拉警报!情敌出现! 宿郢并没有注意他的反应,接过店员递来的狗粮袋子,笑道:不是,是我的一个应该算是弟弟吧,他现在跟我住在一起,有时候他不上课了就会在家里看着蝉蝉,这样蝉蝉就不会乱来了,我反正是不敢再把狗单独扔到家里了,之前那一次教训还记忆尤新。内裤都被撕成一条一条的了,战斗力惊人。 弟弟? 太好了。 陆洺又恢复了战斗力:宿哥的弟弟还在上学吗?是大学? 嗯,研究生了,挺爱学习的,音乐系的。宿郢想起了什么,对了,不说还忘了,小陆,你知道城里哪家的钢琴卖得好吗? 陆洺怎么可能不知道,表弟柳意那一家子就是开琴行的。 考虑到柳意跟宿芩云的关系,他不知道宿郢知不知道这件事儿,所以有些心虚,没敢把人往柳家琴行里带,而是带到了另一家去。 全城琴行做的好的就那么几家,而且还都认识。本以为这样能够减少风险,却没想到天不遂人愿,他一进门就瞧见了最不想瞧见的人。 柳意。 刚进门还没看见人时,一串带着些许伤感的音符就飘进了耳朵里,刚跟宿郢夸了句不知道是谁,弹得挺不错,一进门就发现是柳意,顿时卡得说不出话来。 他倒是想拉着宿郢走,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为什么刚热情洋溢地把人拉过来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又把人拉走。 等他想好,柳意一曲已经谈完了。 身旁响起几下鼓掌声,宿郢夸赞道:弹得很好。 柳意一直专注在弹琴,沉浸在与宿芩云的回忆之中,一曲弹完眼眶都湿润了一圈。却不想听到声音回头一看,一个表哥,一个周江老舅,生生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给吓了回去。 他的表情太明显,让本来还没怎么认出他的宿郢生了疑,当即仔细瞧了瞧他。 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有些眼熟,再一想,哦,这不就是之前让人调查过的那个绿了他姐夫的小子么,而且还是周江说过的那个要让去他餐厅里实习的那个小朋友,同时,周卑的舍友。 真是复杂的关系。 他没打算装不认识,礼貌地鼓了鼓掌,笑道:你弹得不错,有兴趣找个兼职做一做吗,比如到某个西餐厅弹弹琴之类的。 柳意脸上顿时僵了僵。 你叫柳意是吗,我是周江的舅舅,之前我听周江说起过你,也见过你的照片,他说你弹琴弹得很好,现在亲耳听了一次,果然很棒,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的餐厅做做兼职。说着,他给柳意递过去一张名片。 柳意完全不知道要说什么,双手接过了名片,看着上面宿郢二字发呆。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办,怎么说,怎么继续。 柳意毕竟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年轻,没什么经验,初恋就是跟宿芩云,还是地下恋情,就算一时冲动把事情捅到了周建平那儿,但还没来得及想要怎么应对后续,就跟宿芩云冷战了。 宿芩云对柳意的冲动相当恼恨,说他太冲动,他还不承认。他脑子里只有爱情,只想着要在光天化日下恩爱,却从没想过别的。比如事情曝光后,他要怎样去面对宿芩云的一家人,怎样面对好朋友周江,怎么面对未来的亲戚宿郢,怎样面对宿芩云的父母,他都没考虑过。 于是就出现了这种前一秒还在为真挚的爱情伤感,后一秒就回到现实开始为这复杂的关系而尴尬的场面。 陆洺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头疼地出来解围:小意你怎么在这里? 柳意满脸局促:表哥。 这下轮到宿郢惊讶了:表哥? 可能世界就是这么小吧。 如果这个世界是本小说,那么按照小说的世界安排,柳意大概是男主角了:他的恋人是好朋友的妈妈,他的情敌是好朋友的爸爸,他的舍友是好朋友爸爸的私生子,他的表哥还跟恋人的弟弟、好朋友的舅舅是友人。 可以说,在他一个人的身上,总结了所有的人物关系。 宿郢饶有兴味的想,按这个逻辑,那他和周卑大概都是配角吧,尤其是周卑,应该是配角中的配角,一个炮灰。 他本想留着柳意聊一聊,或许可以打探一些跟周卑有关的事情,但柳意大概太心虚了,只说了几句客套话就找借口跑了,留下陆洺在他身边赔笑。 呃,宿哥,还看琴吗? 看,怎么不看。 不管这个世界怎么发展,这些人会怎么样,于他来说都只是看个热闹而已。除了周卑,他什么也不关心。 * 对,元旦节那天吧,把琴送到这个地址来。 把地址写好后,宿郢接了个电话,很意外,竟然是周卑打的。他跟陆洺比了个手势,指了指对面的某家餐厅,然后一边接电话一边往那边走。 喂。 我在外面,有点事,怎么了? 中午在外面吃饭,你现在还在学校?打个车过来吧,在 过来吧,没关系的,你应该知道,是寄养蝉蝉的那家宠物店的老板。 听话,不然我一会儿亲自开车去接你。 宿郢脸上的笑意深了一些,嘴角微微上扬:知道就好,到了给我打电话,我出来接你。 陆洺忍不住看他,老实说,虽然他不是没见过宿郢笑,但是却没见过宿郢这样笑过,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配上男人低低的音调和不急不慢的柔和语气,难免不让人多想。 男人的第六感告诉他,他需要拉响警报了。 挂了电话,宿郢跟陆洺说:我家小孩儿一会儿也会过来,你不介意吧? 小孩儿? 嗯,就是我跟你说的我家那个弟弟。 陆洺怎么也不信刚刚宿郢打电话的对象是他的弟弟:就是暂时住在你家那个上研究生的弟弟?学音乐的那个吗? 嗯,今天来看的钢琴也是给他买的,元旦到了,给他送个小礼物。 小礼物。 陆洺被突然暴击,强颜欢笑:那给宿哥你当弟弟还真幸运 今天看的那架钢琴虽然不算特别好,但是也不算差了,二十六万,给一个非钢琴专业的人弹弹已经算是相当不错了。 对于他这么个普通人,看见宿郢眼睛都不眨一下刷出去二十六万,他的内心本就被插了几刀,现在得知只是送人的小礼物,顿时感觉浑身中箭,一下子认识到了他跟宿郢的差距。 他本来还想追宿郢,现在这颗心有些凉了。先不说宿郢看起来就一副钢铁直的模样,光是宿郢个人的财富和层次,就跟他不在一个世界。虽说他家也不差,但还在正常人范畴,只能算是小资家庭,不像宿郢,看这送小礼物的水准,大概已经算是资本家了。 他什么也没有,拿什么去掰弯人家。 贫穷使人清醒。 哦,他表弟柳意那种天真小可爱不再探讨范围之内。经济都没有独立就敢去给资本家戴绿帽子,这可能就是青春了吧。 因为老师临时请假,今天只有一节课。恰逢圣诞节,学生们也躁动了起来,纷纷三两成行、说说笑笑地出去嗨了。 周卑的班里本来已经组织了晚上的聚餐,现在又少上两节课,算是意外之喜,兴奋之下便有人开始提议下午去唱K,顺便玩玩游戏。 全班都是女生,自然嗨得不行,甚至还有说下午去隔壁度假山庄泡温泉的。每个人都出了主意,除了周卑。 他没有收到聚餐活动的邀请,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一边的陈素看到周卑脸上有些失落的样子,脑子一转就知道怎么回事,当即邀请他要不要一起去。她的声音不算大,但还是被旁边的女生听见了。 我们准备去泡温泉,他一个男生跟上干什么? 明明陈素说的是晚上聚餐的事儿,这女生却说的是泡温泉,话里话外的排斥意味很强。 我又没说让他跟我们去泡温泉,再说了,男生怎么不能泡了?度假山庄的温泉池里不都是男女混泡吗? 你愿意跟他混,你就混呗,我反正不愿意。 你 最近陈素跟周卑走得近,已经惹了很多女生不喜欢,那女生见陈素还一副想帮着周卑说话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我说陈素,你是不是脑子学傻了?干什么不好天天跟周卑混一起? 陈素脾气这么好的人,也被她气着了,蹭地站起来:谁傻了?是你们老针对他,他干什么惹着你们了? 按理说一个班只有一个男生,那个男生还长得好看,那么应该是香饽饽才对,但放到周卑身上却并不是。他最近被排挤的厉害,基本上有他的地方,四周都不会有人,同学跟避蛆虫一样避着他。以前还有几个女生愿意跟他讲话,但现在却不知道因为什么,除了陈素,一个也没有了。 周卑不知道原因,也不想知道,他拉了拉陈素的袖子:算了,我今天刚好也有事。 呵。那女生笑得不行,你算什么呀,还算了,你有什么资格算啊,你就只能骗骗陈素了,她啊,单纯,好骗,陈素,作为曾经的朋友,我劝你还是离周卑远一点,你为了他跟我绝交我认了,算我眼瞎,但是好歹朋友一场,我还是希望你好的。 刘美! 刘美偏了偏头,手指卷着自己的头发玩:陈素,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忘了前两天那个来班里给我们忠告的老男人了?导员都说了,让我们小心点,你不是爱听老师的话吗?你听啊? 陈素一听,慌得几步过去要去捂刘美的嘴。但刘美早有防备,后退一步大声道:周卑有艾滋病,全班都知道了,你就为了这么个烂脏的人要跟我绝交,陈素,你图什么呀! 啪!陈素一巴掌甩到了刘美脸上。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 教室里一片混乱哭闹,但这都与周卑无关。他淡然地整理好书包,离开了教室,出来后,他给宿郢打了个电话。 喂? 男人的声音传来的一瞬间,他终于恢复了呼吸。 第13章 超级接盘侠(十三) 周卑打着车离开了学校,到了宿郢说的餐馆楼下。 十七块。周卑找出了零钱给他。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明天是圣诞节,宿郢说为了让他感受一下圣诞的气氛,刻意一大早起来给他调了圣诞歌的手机铃。 哥。 你到了吗? 周卑把手机捂住了些,抿了抿嘴:还没到。 司机正往上摇窗,听到周卑这话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周卑连忙转头去了一个角落里。车开走了。 我在二楼南面红香阁里,你抬头就能看见我,你是自己上来,还是我下去接你? 周卑抬头,不偏不倚刚好对上了宿郢的眼神。宿郢正站在二楼偏左的一个窗边俯视他,一只手捂在耳边打电话。眼神对上后,还跟他招了招手。 话筒里传来声音:快上来吧,外面那么冷,别冻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这话后周卑一下子红了眼睛,他连忙低下头,眨了半天眼睛也没把眼泪眨回去。 嗯。 为了不让宿郢发现他状态有问题,挂了电话后他进了餐厅,去了一楼的洗手间,用冷水冲了脸和眼睛。水很凉,但他一直接的冷水冲洗,直到水冰得他双手刺痛时他才停下。 他在暖气边上捂了会儿手,深吸几口气调整自己。走的时候还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发现看不出什么异状后才出去。 进了门,看见房间里坐着另一个人,是宠物店的老板,他有时候放学跟着宿郢一起去接蝉蝉的时候,在车里远远看见过两次。是个长得很帅,人看起来很好的男人。 分卷(10) 陆洺看到周卑的一瞬间有些惊讶。 长头发的男生实在是太罕见了,而且还长得漂亮,更是稀有。 你好,你就是周卑?之前聊天时,宿郢已经告诉了他即将到的弟弟的名字,他站起来伸出手,微笑,你好,我叫陆洺,开宠物店的。 周卑回握:陆先生好。 陆洺笑道:我比你大几岁,不介意的话叫陆哥吧,陆先生听起来文绉绉的,不像我的风格。 陆洺向来性格开朗,是个会聊天的,不一会儿就跟周卑兄弟相称了。 菜早就点好了,周卑一来就开始上菜,没一会儿就齐了。宿郢开车,所以没点酒水,让服务员给周卑拿了杯热牛奶。 我只点了我喜欢吃的一些,你看看你喜欢吃什么,再点两个。宿郢把菜单递给周卑。 其实在一起住了一段时间,天天都是宿郢亲自下厨,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周卑喜欢吃什么,而且他点好的菜都是周卑的口味,一共就五个菜,荤菜占了两个。 要知道陆洺也是吃素的。 不用了,已经够吃了。 恩,你再点一个吧,这里的中餐味道不错。 周卑推不过,就点了一个宿郢喜欢吃的素菜。宿郢一看,愣了下,随即笑了,心想那钢琴也算没白买。 他没打算现在就把钢琴的事儿告诉周卑,他准备给周卑一个惊喜。 一顿饭下来,基本上都是陆洺在讲段子,他声情并茂,语言抑扬顿挫,偶尔来个模仿秀能把宿郢逗得合不拢嘴,他一看心上人笑了,更是卖力耍宝。 周卑在一旁看着,也时不时弯一下眼睛。 还好陆洺是个活跃性子,该正经的时候能正经,嘴贫的时候又能不失礼貌地逗乐。若不是他,就周卑和宿郢那种一天都没几句话的性子,三个人恐怕得尬吃一中午。 聊到后面,陆洺也挺高兴的,虽然他喜欢宿郢,但偶尔看看周卑这样的美男笑一笑也很赏心悦目。 于是几个人聊天的话题越发广泛,说着说着,问到了周卑的大学,他突然道:哎呀,我表弟也是学音乐的,跟你一个学校,也是读研究生了,跟你一个级,叫柳意,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周卑喝了口水,看了看宿郢,说:我跟柳意是舍友 陆洺:这样啊 他是不是该感叹一句世界果然是他.妈圆的!柳意说的那个帮他把事情捅到情敌那里的私生子舍友原来就是眼前这位吗?宿郢的弟弟?他承认自家姐夫的私生子是他的弟弟?难道不是侄子吗?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让姐夫的私生子住在他的家里,给他送二十几万的钢琴作为小礼物?还认作弟弟? 这有逻辑吗? 陆洺不知道说什么,干笑两声,一时空气尴尬了起来。 好在饭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又强行聊了几句后,陆洺待不下去,越想越觉得宿郢跟这个周小弟的关系不正常,想找了个借口先离开,去问问柳意。 还没开口,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他暗暗呼了一口气,接通电话,不想听了两句脸上就变了颜色,连忙站起来匆匆跟宿郢他们告别。 家里出了点事,我得先走了。 宿郢没有问是什么事,直接道:好,路上小心。 吃完饭,二人就开车往回走了。一路上周卑没怎么说话,宿郢偶尔问一句,他就回一句,明显看得出兴致不高,但还是勉强自己在回答,头偏过去看着窗外。 问了几句,宿郢就不再问了,只是偶尔转头看看他。 周卑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浑身上下完全没了之前吃饭时的生气。他面对外人时似乎还是笑得出来,就像宿郢最开始见他那两三次一样,可以说可以笑。但自从宿郢将他带回了家,好像就再也没见到他笑过。 是哪里做错了吗? 想到这些,宿郢心里有些烦躁。 到岔路口时,他将方向盘打了个转,没往回家那条路上开。 周卑刚开始还没发现,过了两分钟,发现车已经开到一处商业区边缘了,突然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哥? 一直说要给你买衣服,一直没找着时间,今天刚好闲着,我带你去买几身。 不用了,我还有衣服穿。周卑连忙拒绝。 宿郢打开门:快下车。 不要。 你确定? 确定。 宿郢微笑:好的。 *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过起了圣诞节,今天一出门几乎到处都贴着圣诞贴纸,各种店面都在搞活动。商场里也不例外。 虽然不是假日,但商场里的人依旧很多,一楼摆满了各种礼品柜,卖花的、卖零食的、卖小苹果的,还有卖各种圣诞玩偶的,令人眼花缭乱。 宿郢拉着周卑的手挨着柜台地看。两个男人大庭广众下拉手的行为还是很少见的,加上周卑长得又漂亮,不少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哥,松手,别拉了。周卑当然也注意到了别人的眼光,有些羞恼,一边不露痕迹地挣扎一边小声道。 不行,我放开你就跑路了。说着他把周卑的手攥得更紧,往前拉了拉。 不会的。 宿郢斜着眼看他:你跑了怎么办? 周卑无奈:你看这里这么多人,我就算跑能跑多快?再说了,我真没想跑,反正都被你硬拉出来了。 宿郢思量片刻,松开了手:好吧。 周卑刚松口气,就见宿郢指着柜台前一个红色的鹿角发箍说:为了惩罚你不听话,你得戴这个。 太傻了。 哦,不戴那就拉手吧。说罢,有些遗憾地看了周卑一眼,我觉得你戴着小鹿角应该挺可爱的,但既然你更愿意跟我牵手,那就牵吧。 灯泡售货员: 周卑:别说了,没看见人家售货员什么眼神吗!大过节的精分什么呢! 第14章 超级接盘侠(十四) 在戴小鹿角还是当众拉手这个两难的选择上,两人僵持半天,谁也不肯妥协,一时间气氛有些难以言说。 灯泡专柜员偷偷瞄了周卑好几眼,最后在看见人家的喉结时吃了颗定心丸,幽幽道:这个小鹿角其实是卖给小朋友戴的发箍 宿郢:那给我拿一个,我家这个也是小朋友。 这位不是男生吗? 男生不能戴吗?宿郢笑了,捏了捏周卑的手,我家小朋友比女生漂亮不是吗? 周卑: 沉默了几秒,等着专柜员把发箍拿出来给他试戴时,他后退一步,一把甩开宿郢。因为甩得太用力,宿郢的手一下子碰到了柜台棱角上,发出砰一声。 嘶。确实碰疼了,整只手都有些麻。宿郢拿起手一看,好家伙,皮都掉了一层,一个淤青的血口子,不一会儿就有血从里面浸出来。 专柜员没想到这发展,惊了一瞬。反应过来后,连忙蹲下来翻开自己的包包找创可贴。 周卑也吓着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宿郢嘶了两声,甩了甩手,将伤口伸出去给周卑看。 喂小子,看到没,你弄的。 周卑低眼看了看,然后瞥过眼抿着嘴不说话。 先生,创可贴,我给您贴一下。 宿郢摆了摆手,接过专柜员递来的创可贴:开个玩笑而已,怎么说生气就生气?来,你帮我贴一下。 他把创可贴递给周卑,周卑却不接,站着僵了几秒,掉头就朝着洗手间方向走了。 您帮我贴一下。他没有去追,把创可贴递给一旁尴尬不已的专柜员。 所以啊,不喜欢周卑是有原因的,他总是有本事把好气氛搞砸。 贴好伤口后,他还是让专柜员包了那个贴着亮片的昂贵的小鹿角发箍,提着小袋子去了洗手间门外,没有进去,站在外面等了十几分钟,然后才给周卑打了个电话。 彩铃响了老半天,旋律都循环两遍了对面才接。 喂。 好了没,好了的话就出来,我在外面等你,等下去二楼买衣服。 要不是考虑到这里是商场,公众场合,宿郢是打算抽根烟的。他耐着性子自说自话:出来吧,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传来了一句:对不起。 嗯,我接受你的道歉。宿郢看了看手中的圣诞袋子,凉凉地勾了下嘴角,将袋子扔进了垃圾桶里。 挂了电话,他又在洗手间门口等了约十分钟左右,才看到周卑从里面慢慢走出来,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他没打算在这里教训周卑,拉过周卑的手攥在手心里:我们去二楼买衣服吧。 周卑这次没有反抗,乖乖地被他拉着。他能感觉到周卑在偷偷打量他,但他没有戳破。 路过垃圾桶时,一瞥眼的瞬间,周卑看见了一个崭新的红色的圣诞袋子卡在外面。 两个男人拉手实在是少见,周卑难以忍受周围人的目光,自己戴上了口罩。他没有再次甩开宿郢的手,可能是不敢也可能是出于愧疚,但不重要,因为宿郢看起来似乎并不关心。 他们没有逛多久,男人逛街向来是速战速决,加之宿郢是个土豪,根本不愿为价钱浪费顶点口舌。喜欢的就买,模棱两可的也买,别人说好看的也买。 没一会儿,他买了两套,给周卑买了七八套,最后两人双手提得满满的下了楼。 路过之前卖发箍的专柜时,周卑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看了看专柜里,没发现那个小鹿角发箍。 看什么? 没有。 宿郢看看手表,说:快到晚饭时间了,今晚外面的餐馆应该都是满的,订不到位置,那一会儿就去我的餐厅里吃吧。他总是留着一间包厢给自己用。 好。 那走吧。 周卑犹豫了一下:我想去买杯水,你要吗? 那给我带一杯桔汁吧。宿郢把周卑手上的袋子拎过来大半,我在车上等你,你去买吧。 说罢,他假装没看到周卑偷看柜台的眼神,迈开步子朝着大门口走去。 等宿郢走后,周卑先去买了两杯饮料,一边等水一边在心里打腹稿,等买好再次路过时,他假装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之前卖小鹿角发箍的柜台,然后在跟专柜员对上眼神后停了下来。 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想买之前那个鹿角发箍。周卑抿抿嘴道。 专柜员有些惊讶:刚刚那位先生已经买过一个了,您还需要一个是吗? 买过了? 专柜员道:是呀,您走后,那位先生已经买了一个,刚刚那个样式的只有一个了,剩下的是别的样式,您要是需要的话 谢谢,不需要了。他发现专柜边放着一摞红色的圣诞礼袋,跟之前在楼上瞥见的那个垃圾桶里的袋子长得很像。 宿郢的手里明明没有那个发箍。 如果专柜员没有撒谎,那么 周卑上了二楼,找到了厕所外的那个垃圾桶。红色的袋子还在里面,他把袋子拿出来,果不其然看到了里面小鹿角发箍。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涌起一种无法克制的悲伤,几乎让他无法喘息。 他盯着那个小鹿角看了半天,最后将它拿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衣服袋子里,用衣服把它盖得严严实实,然后将红色的圣诞袋子扔进垃圾桶。 宿郢在车上等了好一阵也不见人来,打开车窗抽起烟来。不一会儿接了个电话,是他爸打来的。 喂,爸。 哦,她的事啊,我知道,周江说了。 我管不着她,您跟我说没用,她四十多岁的人了,还用得着我说? 这个也我也知道,不是我跟周江说的,再说了,反正她也要离婚,您管她跟谁过呢?小二十岁也好,大二十岁也罢,那是她的人生,您陪不了她一辈子,我也陪不了,操这心也是白操,您说是不? 周江现在也在您那儿?嗯,行,这几天您先稳住他点儿,让他别去捅娄子,你们也别去为难柳意,毕竟是您女儿占便宜 周卑过来的时候,看见宿郢在打电话,隐隐约约听到了柳意二字,还没听出个什么,就见宿郢摇起了车窗,开了另一侧的车门。 行,行了,您别想太多,气着自己就不好了。 好,元旦我回去看您。 周备坐进车里,宿郢刚好挂了电话。他把周卑手里的袋子扔到后座儿上去,接过他手里的桔汁,喝了一口,表情一瞬间很狰狞,真是酸掉了牙。 你怎么买了这么久? 很酸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停顿了一瞬,周卑先回答:排队的人太多了,有点慢。 哦,这一杯下去估计一会儿牙就软得吃不了东西。宿郢又喝了一口,酸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受不了,把桔汁放到一边儿去了。 我跟餐厅说好了,让做了普通的套餐,你要是有什么格外想吃的,一会儿去了再点。 嗯。隔了一会儿,周卑轻轻应了一声,喝了一口自己的草莓奶茶,假装没什么事儿。 他没有提醒宿郢自己昨天说过要在家里做饭吃的事,甚至为此连食材都已经买好了。他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装着小鹿角发箍的袋子上,勉力掩饰着内心的失落。 这个桔汁太酸了,你那是什么口味的? 草莓。 宿郢:给我喝一口。 分卷(11) 周卑正在走神,没注意就把自己喝了一口的奶茶递了过去。宿郢也不介意他用过的吸管,拿起来连喝了几大口,等反应过来时,奶茶杯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我、我喝过的 嗯。宿郢一边发动着车,满不在乎地说,那又怎么样,艾滋病不会通过唾液传播,共用水杯,吃同一道菜,用一双筷子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说着,仿佛是为了强调唾液不会传染病毒这个观点,他伸手拦过周卑,在他耳边低低地笑了两声。他的笑声格外迷人,像发尖上滴下的水滴,从周卑的耳边滑到了心间。 哦,还有一点,在嘴里没有伤口的时候宿郢勾着嘴角摸了摸他的脸,低下头来突兀地吻住了他。 接吻也不会。 周卑觉得,宿郢一定听到了他的心跳。 第15章 超级接盘侠(十五) 圣诞节那天,周卑稀里糊涂地跟宿郢去吃了一顿烛光晚餐。 之所以说稀里糊涂,是因为整顿饭他没吃出什么味道,他的全身心都不在饭上,而在自己的心脏上。 他用尽所有的力气,也没有办法令那颗乱跳的心安分下来。男人的笑,男人的声音,男人的体温,甚至男人身上隐隐约约的烟味,都似乎与平常不同了,处处弥漫着暧昧的味道。 也许是错觉,也许是真的,他总觉得宿郢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圣诞节快乐,顺便,提前祝元旦快乐。 宿郢元旦时回老家去了,走前给周卑留了一张卡,里面有不少钱。 我可能要待到一月四五号才回来,这几天你要是有课,就把蝉蝉送到宠物店里去,陆洺会帮忙看着。 我这几天没课,会在家里。 嗯,行。总之,这几天一个人在家有人敲门的话不要乱给人开门,出门要注意安全,一个人也要记得遵守家规知道吗?宿郢絮叨地嘱咐,三餐饭要规律,还有药,我忘了给你领了,你再去医院拿一些,自己按时吃。 他点头:知道了。 宿郢把该说的说了个遍,准备出门时,又想到了什么退了回来:还有,如果再遇到那个赵立将,我希望你直接报警,明白吗? 嗯。 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 可能察觉到主人要离开的意图,怀里的蝉蝉挣扎着想要下地,但周卑抱得紧,蝉蝉挣扎了两下便气馁了,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可怜兮兮地看着宿郢。 宿郢摸了摸蝉蝉的头,眼里都是宠溺的笑意,低下头去用自己的额头亲昵地碰了碰小狗的头。 周卑在一旁看着,心里黯然。 你知道吗?每次你心里有想法的时候你就会抿嘴。宿郢说。 是吗?他又想抿嘴,但忍住了。 宿郢叹了口气,将他搂进怀里,吻了吻他的侧脸:明早记得早起,我买了礼物给你,到时候会有人给你送来。 * 宿郢走后,周卑失眠了。他在想宿郢走前叹的那口气。 辗转反侧一夜,很快就到了凌晨五六点。学校元旦要放三天假,加上之后他没什么课,基本上可以一个人在家待着不出门。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下。这才多久,他已经习惯将这里称作自己的家。 他又想起圣诞节那天宿郢给他的那个吻,还有那些温暖的拥抱,忍不住将蝉蝉抱在怀里,这样实感的触觉能让他无端的心慌减轻一些。 你说他在想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呢? 他喜欢我吗? 不,他应该不喜欢我,我已经这么脏了。 也活不久。 但是他亲我了,抱我了。 不喜欢我是不会亲我的,他跟我不一样。 可是他不是让我叫他哥哥吗? 他为什么对我好呢?因为我的脸吗? 他放下蝉蝉,立马下了床跑进洗手间里去照镜子。最近吃得不错,坚持吃着药,气色好了很多,但依旧看起来很苍白,眯眼时眼角已经有些表情细纹了。 他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擦过护肤品了,每天只是洗洗脸擦干就算了。他长了皱纹,宿郢还会喜欢他的脸吗? 对了,他还有一张买洗面奶时送的面膜。 他连忙洗了脸,跑到卧室去拿出面膜仔仔细细地贴到脸上,将里面的精华液一点不剩地倒在手心再涂摸到眼睛周围。 直到完完全全涂好后,他心慌的感觉才慢慢消去一些,心底里有了点踏实。朝着镜子里微微弯了下眼睛,镜子里的人也朝他笑了笑。 面膜敷好后,他擦了护肤品,然后左看右看总觉得自己还是很丑。他把这归咎于自己的头发,想了想,他干脆洗了个澡。 洗好,头发吹干,又跑去换了前几天买的新衣服。那是一套学院系套装,里面是白色花纹衬衣,外面是深蓝色的毛衣,胸口还别着一个圣诞小帽状的胸针,青春又有活力,还配套着一条裤子和一双鞋。 穿好后,他站到全身镜面前左看又看,一会儿把头发绑起来,一会儿把头发批下来。最后觉得批下来太像女生,于是又绑了起来。 如此收拾了一番,他勉强觉得自己还能看,心想宿郢果然说的对,他不应该只穿白色的衣服。 他想象着宿郢回来看到他这个样子时的反应,会惊讶呢,还是会不动声色,但在心里夸赞他好看呢如果宿郢夸了他,该怎么样反应呢??他会忍不住想要抱他吗?或者,吻他吗? 想着想着,他又想起了被宿郢吻住时的感觉。镜子里的他慢慢红了脸,羞涩地笑了起来。 从凌晨六点一直到凌晨九点,他一直徘徊在卧室衣柜前和洗手间的全身镜之间。七八套衣服来来回回换了几十遍,但还是觉得自己不够完美。 从天黑折腾到了天明,从始至终,他没都没发现,他的表现有多么神经质。 不,可能早就发现了,但是他从小都如此,甚至更过分的时候还有,所以对自己的情况早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只有在宿郢面前,他会稍微伪装几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个疯子。 周卑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门突然被敲响了。他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自己的床上横七竖八地摆满了衣服裤子,而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 叩叩。门又被敲了两下。 是谁呢?一大早的。不会是宿郢,他刚刚回家,而且他还有门钥匙。 对了,宿郢说过他买了小礼物,让人今天早上送过来。周卑心中一下子又甜了起来,暖暖的。 大门没有猫眼,他没办法看。于是问了两声对面没有回答后,他打开了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 低头一瞧,地上摆着一束花。 是一大束玫瑰花,看起来有九十九朵的样子,旁边还有一张精心包好的卡片。 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勾起,他又想到了那个吻,确信这就是宿郢送给他的小礼物。 他把花抱起来,捡起卡片,然后关上门。进了屋,他把花放在鼻子下闻了又闻,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在那几秒里,他将未来一切的美好的事都想象了一遍。 想到了吻,无数个吻,温柔的霸道的还有缠绵到心醉的;想到的了拥抱,被手臂环绕的温暖;想到了一起生活的画面,想到了手拉着手出行的时候。 他想了太多,甚至从九十九这个数字,想到了天长地久。他根本没意识到,他跟宿郢接吻也不过就是几天前的事情,而在那之前,他们的关系比萝卜还淡,甚至宿郢宁愿扔掉小鹿角发箍也不送给他。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时间,我总应该说声谢谢的。周卑坐下后,开心地把花放在腿上,拨通宿郢的手机后开了免提,然后拿起卡片看。 卡片上写着:【我永远爱你。】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到了落款处的名字赵立将。 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同一时间,手机通了,宿郢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 喂? 周卑一个激灵,挂断了电话。 瞬间,他从幻想回到了现实。 * 宿郢看着被挂断的手机,皱了皱眉,刚想打过去,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周建平的电话。 他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宿芩云转移财产的事情。他这次回来一方面是为了看宿老爷子,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这事儿,因为今天是元旦,想着不管什么过完节再说,于是就没有跟他妈和宿芩云提这个,没想到周建平主动找了上来,他有些无奈地接了电话。 果不其然,周建平在电话那头连客套话都不说,直接告诉他们,要么让宿芩云和宿母把转出去的那部分财产转回来,要么就法庭见。 嗯,我明白,我理解你。 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错,我会好好跟她说一说,你放心。 说了约莫半小时,才挂了电话。周建平也不是什么简单人,比起宿芩云那个四十多岁还没心没肺地活在自己世界的艺术家,他可是实打实的聪明人。 这段时间以来,之所以拖着不离婚是因为他在找证据,如今他的手里已经找齐了宿芩云转移财产的证据资料,打官司宿芩云十有八九是要输,如今打这个电话,只是看在宿老爷子和宿郢面上,不希望把关系搞得太臭,毕竟周江也还是要回宿家的。 宿郢把这件事跟宿老爷子说了,气得一向豁达和善的老大爷当即把自己老太婆叫来一顿骂。宿母农村种地出生,脾气还暴得不行,怎么可能受的了在自家儿子面前挨骂,当即跟宿老爷子对骂起来。 过了一会儿,宿芩云也来了,周江也来了。宿芩云跟宿母一派,周江跟宿老爷一帮,两组公平对战,一时间屋里硝烟四起、混乱一片。 宿郢并不想参与战争,于是在一边坐着喝茶,等他们吵完。 他给周卑发了条短信,问刚刚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但周卑没有回复。他看了下时间,快十点了,也许钢琴到了,周卑正在指挥着人摆钢琴。 他也想到了那天在车里时的那个吻,想到了周卑羞红的耳廓,还有绯红的后颈。 从某些方面来说,周卑真是个简单到一眼就能看透的人。既然系统规定的任务里有追求这一条,那么就追求吧。 从实际效果上来看,之前做了那么多,确实还不如一个吻来得高效,既然周卑吃这一套,那就用这一套方案,有捷径,就走捷径。 宿郢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计划着接下来跟周卑的相处方式,这时,宿芩云突然冲到他面前来,打掉他手中的杯子。 水泼到了他的裤腿上,杯子摔到了脚边,碎了。 爸,你说我不知羞耻,那你为什么不看看你的儿子!我跟柳意在一起你看不惯,那你的儿子搞了周建平的私生子,你怎么不说!说着,她从她的包里翻出一摞照片,情绪激动得手都在发颤。 她将照片摔到桌子上,铺开来:你看看你的儿子,跟谁搞在一起了,跟周卑,那个破坏你女儿家庭的妓.女的儿子,周卑!你知道周卑什么名声吗?你知道周卑跟谁搞在一起过吗? 宿郢站起来一巴掌扇到宿芩云脸上,怒道:闭嘴! 宿芩云当然没闭嘴,她笑得很痛快:爸,你知道赵家那个得了艾滋还吸毒的老四吗? 一颗□□投在了这个本就不像个家的家里。 宿老爷子直接晕了过去。 第16章 超级接盘侠(十六) 那是一条没有一丝生气的河,月光下泛着黑粼粼的水光,似乎连接着另一个悄无声息的世界,能将一切的声音吞噬其中,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哭泣他听不到别的。 沿着这条河,周卑跑了很久很久,但始终跑不到尽头。 这天,他跟爸爸吵了架,爸爸拿着拖把棒子打他,揪着他的头发问他:你怎么不去死? 其实这句话很多人对他讲过,爸爸讲过、妈妈讲过、哥哥讲过、阿姨讲过,连曾经家里的客人都指着他问妈妈:你留着他干什么? 因为听得太多了,他总以为这是句很正常的话。直到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除非恨之入骨,不然没有人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求生欲让他离开了那个让他恐惧的家,来到了这条无人的河边。 他哭得什么都看不清了,气都喘不上。 他想:也许他死了,爸爸会满意一点吧;他死了,哥哥阿姨都会很高兴;死了,就不用再挨打挨骂了,也不用再时时刻刻害怕被赶出家门了。 不,那里也从不是他的家,那是他们的家,不是他的。 他没有家。 为什么别人都有家,他没有呢?为什么别人都有人喜欢,他没有呢?为什么别人都能笑得出来,他笑不出来呢? 他为什么跟人不一样?谁来告诉他? 没有理由。爸爸说,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没有人会喜欢一个错误。 河边的栅栏很矮,周卑很容易就翻了过去。平日里上游河坝开着,水会哗哗地冲刷,涨起来时有两三米深,但这天却没有。 这天的河水约有一米多深,也许不足以淹死一个成年人,但他才十二岁,一米五都不到,水刚好能淹到鼻子上面,如果不挣扎的话,足矣。 到底是有点害怕,怕猛地掉下去会摔疼,于是他拉着栅栏蹲下去,脚一点点地往下伸,全部伸下去也还够不到水面。 他怕得下巴都在抖,牙齿磕得咯咯响,满脑子都是自己掉下去后淹死的死状。第一次没有成功,脚收了回来。 过了好一阵,又积累起了勇气开始了第二次的寻死。这一次,他继续像上次一样往下挪,一个不稳,另一只脚突然踩空,他猛地往下滑去,惊恐之下,他大叫着抓住了栏杆。 两只脚成功地泡在了水里,只需要他一松手就可以实现自己的计划,但这时候他已经忘了自己的绝望,满心都是对死亡的恐惧。 手被勒出了血,但他却没放开。他用尽所有力气,蹬在斜堤上慢慢往上爬。最后他爬了上来,翻过栅栏,来到另一边安全的陆地。 他坐在地上抱着腿一边发抖一边无声地哭,哭自己懦弱。 喂,那边的小孩儿,你在干什么? 周卑回过头,看见了一个人,那人很高,英俊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小朋友,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怎么不回家?你的父母呢? 分卷(12) 他不敢说自己是来自杀的,怕这个人把他送到警察局去,到时候爸爸知道了又会打他。 你怎么了?那人蹲下来近距离看了看他,声音温和地让他流泪,怎么哭成这样了。跟家里吵架了吗?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所以,你这是离家出走了? 他又点点头。 离家出走啊,没有钱吧?这样吧,要是你愿意呢,就跟我走,你带你去我家里住一晚,明天天亮了,你再决定要不要回家,好吗?在这里你一个小孩,太危险了。 他擦掉眼泪,摇摇头:我不去。 那人有些为难:唔不去?那这样,我带你去肯德基吃点东西,你可以在那里面待一晚上,等天亮了,你再去你想去的地方,行吗? 他没同意也没拒绝,抱着腿坐在原地流泪,整整一夜他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么近的距离,他相信对方已经看清楚了他脸上的泪痕和被打肿了的脸颊,也看到了水里泡过的鞋和裤脚,但对方什么也没问,也没有逼他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站在他旁边,靠在栅栏上,抽着烟,抬着头看天上的星星。 直到晨光熹微,那人才说:我要走了。 走前,给他留下了他的手机号码,并告诉他,如果下次还想离家出走,可以给他打电话,他会带他去肯德基吃夜宵。 天终归是亮了。 * 周卑从床上起来,看着窗外明媚的日光,恍若隔世。 他起了床,给蝉蝉喂了狗粮。洗漱后,穿了宿郢给他买的新衣服。他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两片面包,然后坐到钢琴前弹了一曲。 钢琴是和玫瑰同一天送到的,他将玫瑰扔了,把钢琴摆到了客厅的窗边。 说好的一月四五号就回来,周卑等到了一月七八号都没等回宿郢,期间对方一个电话也没有。他打电话过去,宿郢只说家里边有点事情要处理,暂时走不开,让他好好照顾自己。 具体什么事,对方没有透露,只是听语气,感觉可能不是什么小事。 赵立将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他现在的手机号,每天都会给他发短信,说一些过去的事情。有时候是一些过去的趣事,有时候是一些美好的回忆,当然,最多的还是难以直视的污言秽语,骂他是个下.贱的婊.子,说他配不上宿郢,让他不要痴心妄想。 连着几天他都没敢出门,但今天是期末考试,他不得不出去。出门前,他将报警电话设了快捷键,编辑好了报警短信,如果碰到赵立将,第一时间就会将信息发出去。 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他才抱着蝉蝉出了门。 可惜,一路风平浪静。 他把蝉蝉放到了宠物店。宠物店店员虽然不太认识他,但认识狗,所以很淡定地将狗抱了过去,让他之后来取就可以。 周卑?陆洺正巧从门外进来。 陆哥。周卑说,我今天要考试,就把蝉蝉寄养在你们店里。 陆洺点点头:没问题。 看见周卑,他就想起了宿郢家里的事儿。昨天宿郢还跟他打电话聊天,说了他家里的情况,让他帮忙看着点柳意,别再出来搅混水了,老爷子的葬礼办完他才会回来。 那天,宿老爷子脑溢血,送到医院花了十几万也没救回来,直接去了。之后的葬礼,场面混乱到难以想象,最后宿郢直接找了两个保镖队,凡是在葬礼现场大声闹事的都给扔了出去,其中包括宿母。 第二天就找了块风水宝地下葬,没有火化。按习俗,要守三天灵,再之后就是修坟立碑,头七过了才算完。 今天九号,昨天晚上宿郢就已经到了机场,想必早上就已经回来了。只是为什么周卑还不知道,那就不清楚了。 想到周卑和宿郢的关系,他要说不介意那是不可能的,可他是个外人,连指手画脚的资格都没有。 那拜托您了。 嗯。陆洺想了想,在周卑走前,加了一句,祝你考试顺利,加油。 谢谢陆哥,我会的。他想,陆洺真是个好人啊。 这天是考理论课,研究生都在一个考场,所以不出意外,他在考场里看到了许久不见的柳意。 柳意的样子很憔悴,跟以前精神活泼的模样截然相反,见了他也并不打招呼,直接从身侧略了过去。 柳意。周卑回头叫了柳意一声,对方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柳意像是要故意摆脱他一样,刚到交卷时间就拿笔走人了,第一个出了教室门。 他没有追出去,一直到了最后交卷的时间他才收起纸笔。本想给柳意发条短信问问怎么了,但他一条短信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了对方的信息。 【周卑,我真的很后悔,我暂时没办法面对你。】 他有些担心,不知道柳意怎么了,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准备追出去。刚一出考场他自己就遇到了问题。 出考场门时,系主任叫住了他,说要跟他聊聊天。 聊天的话题是:艾滋病。 到了办公室,系主任委婉地告诉他,鉴于他的病在年级里掀起的负面影响,全系同学老师都希望他能够暂时休学治病。 你知道,我们并没有歧视或者排斥你的意思,只是你也知道艾滋病的传播方式,有人上报说你的私生活不太那个我的意思是,咱们系的女生很多,很多人挺介意这个。 周卑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但勉强还算镇定。在得知自己的病情后,他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我想知道那个来教室里散播我的事情的人,是不是个三十多岁,身材很瘦的男人? 系主任说:是,在之前一两个月,就是你请假那几天,他跑来学校到每个班里都说过,说他有艾滋病,而你们有过性.关系。 我知道了。 那这个 周卑沉默了很久,最后道:我会考虑。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的家,脑子里一片空白。到了门口,打开了门,他才突然想起来他没有去宠物店接蝉蝉。 汪!这时,蝉蝉突然从门缝挤出来,对着他叫了一声。 他愣了一瞬,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打开门冲了进去,只是一眼,他就看见了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宿郢。 明明只是十天不见,却仿佛隔了几辈子。 他很想冲上去抱住宿郢,可脚像是长在了地上,一点儿不听使唤。 眼前的人似乎还长那个样,还穿着那样的衣服,但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好像又回到了爸爸生日那天,他鼓起勇气喊了一声舅舅,却听到宿郢冷漠而厌恶地对着他说我不是你的舅舅,我是周江的舅舅的时候。 他有一种直觉,总觉得他要是现在跑过去的话会被推开。 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宿郢走了过来,你怎么了? 周卑眨了眨眼,勉强笑了下:谁要哭了? 唔宿郢抬起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他,明明一副很难过的样子,谁欺负你了吗? 没有。有。 真没有? 没有。 宿郢挑了挑眉:好吧,那你为什么这幅表情?难道是我欺负你了? 周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但宿郢既然这么说,就说明他表情确实不好看。他把宿郢的手拉下来,低下了头。 宿郢看着他这样子心里着实厌烦,但出于任务,他还是按照正常的逻辑抱住了周卑,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将人按进怀里,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声音却很温和:你是不是想我了? 周卑没说话,他紧紧地抱着宿郢,眼睛一眨,眼泪就下来了。 第17章 超级接盘侠(十七) 因为宿老爷子葬礼的事情,宿郢已经连着熬了几天,现在已经相当疲惫了。可以说再这么下去熬个一阵子,他可能会直接轮回到下个世界去,任务都不用做了。 抱了好一阵子,周卑才松开他,不过脸上的情状很狼狈。 你看看你成什么样了,小花猫吗?宿郢看着他这幅样子,笑话他。 才不是。小孩儿可能也觉得掉面子了,一把抹掉眼泪,但根本抹不干净。 哎哟这泪珠子掉的,你要是神话故事里的人鱼,那咱们可就发财了,天天卖珍珠数钱。他用大拇指去揩眼泪,却被周卑抓住了手,按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上。 想得美,不让你发财。周卑吸了吸鼻子。 宿郢被他罕见的撒娇逗笑了,没把手从他脸上拿开:好好好,不发财就不发财,那就穷着吧,穷点好。 周卑抱着他的手,微不可见的点头。他手心里的水迹依旧不断蔓延开,可并不会再成串儿地流下来了。 他不在的这几天肯定发生了什么,不然周卑不会一次两次地哭。只是再这么下去,可离含笑而终越来越远了。 不过好的是,他看得出周卑在面对他时已经逐渐卸下了防备,会哭会发脾气,还会委婉地撒娇,说明他之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周卑哭起来悄无声息,嘴都不见瘪一下。他将宿郢的手按在自己的眼睛上默默流泪,偶尔吸气时打两个嗝,鼻水都流下来了也毫无所觉,直到十几分钟后,这场淋漓的宣泄才慢慢收尾。而这时,手掌里,指缝间全是湿润。 宿郢拿开手,让周卑那双红彤彤的眼睛露出来。 想我想得这么厉害吗,哭成这样,我这几天在老家,家里出了很多事,我实在太忙了,心情也不太好,所以没怎么给你打电话。他拿纸巾给周卑擦了擦脸,一边解释他这段时间的冷落。 什么周卑想问他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没资格问这个,于是说了半截又憋了回去。 我爸脑溢血走了,这些天在给他办丧事。这几天因为宿老爷子的事,宿郢的情绪不太好,心里也憋得慌。 即使穿越了无数个世界,但在往常那些世界里,他待的时间都相当短暂。 一开始是穿越成动物,很长时间后,才慢慢穿越成人。但成为人的时间也并不长,不过百年,且每次穿越的时间又相当地不稳定,长的时候能待个几年,短的时候不过几分钟。 记得有一次他穿成了个短命皇帝,刚刚穿越过去,一杯毒酒就已经穿过喉咙了。还没来得及感受什么就浑身一阵剧痛,接着就死了。 而如今的世界算是他待的最久的一个世界了。 他从小是被宿老爷子带大,说没有感情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已经见惯了生死,也习惯了与周遭的人保持距离,要说感情能有多深那也没有,至少让他在葬礼上哭是办不到的。 宿母因为这一点,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孝,是畜.生,说是他气死了宿老爷子。宿母跟宿老爷子关系不好,分居多年,所以从小没怎么相处过,后来他出国读书,几年才见宿母一次,基本谈不上什么感情。 所以,在宿母当着他的面哭闹时,他让保镖把人架了出去。 宿芩云可能被他的冷酷吓到了,很识相,没找麻烦。况且比起他,宿芩云对宿老爷子的感情还是很深的,她后悔痛哭都来不及,哪里会去关注别的。 可惜太晚了。 周卑没想到是这种大事,当即道歉: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也不是你的错。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非要做这个任务,他不会跟周卑在一起,如果没有在一起,赵立将不会为了报复他抢了周卑而找到宿芩云,将那些照片交给那个没脑子的女人。如果宿芩云没有拿出那些照片,宿老爷就不会死。 这其中或许也有宿芩云跟柳意的事情的刺激,但归根结底,他跟周卑的事是□□,如果他们没有搅和在一起,那就不会有这些事。 可既然已经这样了 宿郢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搂过周卑,说:我现在可只有你了。 周卑愣了好一阵:舅舅,你 对了,我记得,姐夫说过你是初中就出去上学了,是吗? 是。 宿郢又问:一个人孤单吗? 还好。怎么可能不孤单。因为相貌缘故,班里的男生都排挤他,女生倒是喜欢他,但他并不喜欢女生,他是同性恋。宿舍里是别的班的同学,不是一个班的,也没人搭理他。 他最孤单的时候,整整有一个月没有跟人讲过话,憋得厉害了,就回宿舍抱着枕头,自己跟自己说。后来被舍友发现了,还报告给老师,说他是神经病。 宿郢鼻子里嗯了一声,闭上眼:你为什么会喜欢赵立将? 他对我好。 这可真是最烂的理由了。 你宿郢想问他,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名声吗?为什么不洁身自好,为什么会跟那么多人上床,难道都是因为别人对他好吗? 这样的观念,也无怪他遇到的都是些垃圾。 我其实不恨他,没有人对我那么好过。周卑停顿了一会儿,声音降低了些,他们曾经对我都很好。 他嘴里的他们,就是那些在跟他享受性.爱后,还将他的事当成趣闻讲给所有人听的烂人们。 嗯。宿郢并不想指责他什么,他没兴趣,也不想纠正他什么,依然是没兴趣。他感觉有些渴了。 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什么事? 周卑低着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强迫我来跟你住? 宿郢刚站起来准备去倒水喝,听到他这话停住了。 如果不是任务,他不会强迫任何人做任何事,也不会去想着修改任何人的人生轨迹。说得难听点,即使周卑死在他面前,他可能也不会多看一眼。 可他不能这么说。 哦,我为什么强迫你,这是个好问题,也是个没有价值的问题,之前说过了,即使你不愿意,你也得跟我住在一起,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宿郢一手揣在口袋里,手指不自觉地埝了捻,不过,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那么,你是想先听真话还是假话? 分卷(13) 假话。周卑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什么想听假话?是怕真话不好听吗? 是。也许是哭了一场的功效,今天的周卑格外的坦率。 宿郢想了几秒:好,那我就说假话,假话是,我带你回家是因为我同情你,见不得你堕落、自生自灭,所以想要帮你。 换句话说也就是,我并不同情你的遭遇,也无所谓你的堕落、自生自灭,并不想帮你。 饶是周卑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但听见这话他还是忍不住捏紧了拳头,眼睛红了一瞬,他吸吸鼻子,瓮声瓮气道:那真话呢? 还想听真话吗? 周卑不敢看他,低着头玩自己的手。他张了好几次嘴,可直到最后也没说出想还是不想。 他的反应被宿郢看得明明白白,在残酷的真相和美好的假象之间,周卑再次选择了虚假。也正是因为这种懦弱,他才会一次次地沉沦在别人构造出的虚假温暖里,成为他人无聊之时取乐消遣的对象。 明明已经鼓起勇气来问了,为什么不问到底呢?老实说,宿郢对周卑很失望,可同时也庆幸对方没有问出口。 如果真的问出来了,也许他会放弃这个世界的任务,不再选择欺骗周卑。 可惜了。 周卑 不说了哥,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好吗?就这样吧,我现在不想知道了。周卑一下子站起来,脸上泛着尴尬的笑,中午了,我去蒸饭。 他说罢连忙跑到厨房去,又是淘米又是洗菜,不再跟宿郢有眼神交流。宿郢走过去帮他洗菜,发现他的手在不住地抖。 这么害怕吗?那一开始为什么要问呢? 吃完饭,周卑非常勤快地收了碗筷去洗,洗完后又拿着抹布扫帚清扫了房间,之后又去拆床单被套,搜了脏衣服。 来来回回忙忙碌碌,搞得宿郢在客厅看新闻都看不清静。 周卑!坐下! 他的语气可能不太好,把正抱着一大团洗好的衣服的周卑吓得手足无措:我只是想,晾衣服。 把衣服放下,然后过来。宿郢有些头疼,一段半小时的新闻,被来回晃了十几遍,什么都没看进去。 周卑把衣服放下,走过去。 坐这儿。宿郢拍拍他旁边。 周卑坐下。 好好坐一会儿,陪我把新闻看完。 他不由分说地搂住周卑的脖子,按着对方跟他一起看完了午间新闻。之后,又换了个台看了一集电影,等电影看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他还是没松开搂住对方的胳膊。 看着一边乖乖巧巧地坐在旁边看电视的周卑,他想,之前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跟周卑讲道理是没用的,还不如直接行动。 电影结束曲响起,周卑这才轻轻挣扎了下:我去晾衣服。 好吧,还记着那堆衣服呢。 宿郢问他:衣服重要还是我重要? 你?周卑谨慎道。 疑问语气去掉。 周卑别扭半天:你 那你说,对于我来讲,晾衣服重要还是你重要?宿郢又问。 如此明显的调情向的问题,竟然真的难住了周卑,只见他皱起了眉,抿着嘴,侧头看了看他,试探地开口:都重要? 宿郢:这孩子脑子真的不太好使,怪不得能被赵立将那种货色轻易上手,真的是智商堪忧。他稳定了下情绪,语重心长:当然是你重要。 周卑。 嗯?周卑偏头看他。 少年的青春漂亮的脸蛋上有着明显的不安,想来是之前那句假话把人心里给凉到了。 他想了想,摸摸周卑的脑袋,终于还是决定对这个傻子按套路出牌:你是不是在介意之前我说的那句假话? 没有。周卑抿嘴,惯性撒谎。 那你别抿嘴。宿郢看他低头回避的样子,心里琢磨着电视剧里那些恶心巴拉的套路,纠结了半天,还是没用。 宿郢拉过他的手。周卑的手细长纤瘦,像女生的手,但比女生的手指更修长。指甲微微发白,五个指甲,四个都没有月牙。 他把手翻过来看,发现手掌颜色浅淡,掌心细小的纹路很多,三条主线上杂线不少,呈川字掌。掌相并不好,感情线分叉多,智慧线开了三个叉,尤其是那根生命线,直接是断开的。 宿哥会看手相吗? 宿郢嗯了一声。 看出什么了吗?周卑难得有些期待。像他这样对生活无能为力的人往往对这种神秘主义的东西很感兴趣。 身娇体弱、命途多舛、寿元短促的手相。 还行,你二十二岁之前很艰难,亲缘淡薄,漂泊四逐,健康不佳,但是那都是你应该经历的劫难,因为你的福气在后面,如今你那些劫难已经都结束了,从今以后,你会幸福、快乐,你所有的愿望都会实现,所有想要的都会拥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带着满足离去。宿郢闭着眼睛瞎编。 真的吗?周卑的眼睛还是红肿的,隐隐有些泪光。 宿郢看着他笑了,他偏过头短促地吻了下他的唇:当然是真的,因为你的后半辈子会跟我在一起,而我,会好好爱你。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话。 这仿佛是个梦,一个周卑想都不敢想的梦。光是睁开眼睛去看就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更不要说去触碰,他怕一碰梦就碎了。 可这不是梦,他清清晰晰地看到宿郢的嘴在动,他说 怎么样,你要来试试爱我吗? 第18章 超级接盘侠(十八) 对一个极度缺乏爱的人来说,爱这个字就显得格外神圣。至少对于周卑来说,这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被爱,爱人。 所以他在听到宿郢说的那句试试来爱我时,他的第一反应是慌。 我、我不会。少年格外地局促,还有点惶恐。 不会?那就学咯。男人笑他。 爱是可以习得的吗?可以的。你看这条狗不就学会了吗? 时间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 副驾驶座上,蝉蝉正趴在周卑怀里腻腻歪歪地呜咽着撒娇,用唯一的前腿不停地拍他的衣服,眼巴巴地抬着脑袋看着他,连鼻子里呼的气都带着点讨好。 周卑看它可爱,一片快到了嘴的山楂片转了个弯送到了蝉蝉面前,它脑袋一伸就将山楂片舔进了嘴里。 哎哎哎周卑,我给你买的山楂片,你怎么给它吃?宿郢看不下去了,这狗娃子也太势利眼了,谁给喂吃的谁就主子,完全忘了谁才是那个让它过上狗皇后日子的人,也忘了当初被一根火腿肠戏弄的忧伤。 再说了,怎么周卑就给狗喂不给他喂?到底谁是老大? 宿郢也就心里这么一想,嘴上肯定还是把了门儿的。他好歹是个成熟稳重的人,怎么能跟狗和小孩儿一般见识,说出那种幼稚的话? 周卑倒是毫无所觉,他听到这话下意识就把山楂片袋子拿到了宿郢面前:哥,你也吃。 没手。宿郢面无表情地开车。 周卑为难地看了看刚被蝉蝉舔过的手:刚刚蝉蝉舔到我的手了。 你不是有两只手吗? 哦周卑打量了一下正在开车的宿郢,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心里暗暗佩服对方的调情能力,再唾弃了一下自己的胆量。 他用另一只手捏了一片山楂颤颤巍巍地送到宿郢嘴边,宿郢张嘴就含住了,几下吃进了嘴里,目视前方,绝不斜视。他又递过去一片,宿郢吃得更熟练了。 还要吗?连喂了七八片后,周卑怕他口酸,就没再给他喂。他是不太吃零食的,之所以手里有一包山楂,还是宿郢强行买给他的,说小孩儿该学学吃零食,不然没有童年。 一听就是歪理,而且他的童年早就过了好吗?再说了,那么多零食买回来后其实他没怎么吃,大多都是进了宿郢的嘴了。 哦,还有蝉蝉。 前段时间因为蝉蝉偷吃了半条剩下的巧克力,还进过一次宠物急救室,从那出来以后,算是长了记性,再也不去碰巧克力颜色的东西了。可山楂片依旧还是它的最爱,而且也不算有太大问题的食物,所以偶尔周卑会给它喂几片。 我不要了,但是你也别给蝉蝉喂了,它不能吃太多这个,太甜了。 嗯。周卑看了看摇着尾巴期待至极的蝉蝉,有些抱歉地摸摸它的头,哥哥的哥哥说不能给你吃了。不是我不给你吃,我还是爱你的。 蝉蝉听不懂,尾巴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腿,嘴里发出一声非常符合它小母狗身份的娇滴滴的呜咽,眼里的殷切让人心软到不行。 曾经的周卑对此不屑一顾,但如今熟了却见不得它这个可怜样子。他把蝉蝉抱起来按到怀里哄,跟它说话:蝉蝉最乖了,哥哥最喜欢你了,你听话下次再给你吃好不好?一次吃多了会拉肚肚的,你看你上次不就进医院了吗?那么难受的是不是? 最后是不是那三个字说得格外温柔,像沾了蜜糖的清风,尾音微微上扬,听得一旁的宿郢忍不住侧目。 我说,你俩能别这么腻歪吗?宿郢看着黏糊成一团的人狗二人,总觉得自己是不是矫枉过正了。 可想了想,又觉得不是自己的错,才一个月而已,谁能想到周卑说变就变,从一开始的拉个手都要甩三下变成现在这种浑身上下散发着腻歪气息的人。 明明一开始,周卑还是个连说喜欢都臊得开不了口的人。 一个月前的那天 怎么样,你要来试试爱我吗? 我、我不会。 不会?那就学咯。 宿郢教给周卑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正确地表达自我意愿。他把周卑拉到面前,面对面坐在上发上。 来,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感受? 心在跳。跳得很厉害,响动大得连他自己都能听见。小鹿乱撞已经不足以形容,就算撞可能也是一群磕了药的老鹿,死皮赖脸的,拉都拉不住的那种。 跳得厉害吗?宿郢将手掌覆在周卑的胸口,摸到了那几乎要蹦到他手心的心脏搏动,他笑了出来,自问自答,很厉害。 周卑侧低着头,一动不动地任由那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耳根子漫上了红霞,像只被揪住了耳朵的兔子。 你知道你为什么心跳得这么厉害吗? 周卑抿着嘴:是个人都会心跳。 宿郢闻言,挑起一边眉毛,曲起中指弹了他的脑袋一下:说了让你正确地表达自我,你怎么还怼起我了?我问的是为什么跳得这么厉害,而不是问你为什么心脏会跳,重新给你一次机会,好好组织语言回答,如果不能让我满意,就再弹你一下。 他下手不轻,那一指头弹下去,周卑的眉心就红了个一块儿拇指大小的地方。 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我周卑低着脑袋,声音简直低不可闻,我喜、喜、喜欢最后那个字他根本没发出声音,只是微微作出了一个口型。 他不好意思把这种话说出口。从小到大,他没跟任何人表过白。怕人拒绝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觉得自己太肮脏,配不上任何人。 喜欢什么? 周卑不吭声。 宿郢执着地问他:说,喜欢什么? 别问了,你明明知道。周卑窘迫极了,不愿意面对宿郢炙热的眼神。 我不知道,你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宿郢凉凉地看他一眼,曲指又一下弹了过去,周卑躲都没躲,只是下意识害怕地眯上了眼,接着被弹了个正着。 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阅尽千帆的人了,连句表白都不会说,要不是长了这么张脸,按周卑这性格也不知道有几个人能有耐心去跟他耗着。 周卑羞得抬不起头。他被宿郢逼了好几遍,一开始犟着不说,最后实在受不了,才闷闷道:你。 什么? 你。 最后一次机会。 我我喜欢你。 宿郢满意了,笑眯眯地回复:我也喜欢你。 周卑抬眼看他,小心地问:真的吗? 假的。 心碎了。 宿郢抬起他的下巴:不是喜欢你,是爱你。 这下好,马尾少年不仅红了耳朵,红了脖子,还红了双颊,红了眼睛。他像只被煮熟的蜷缩的小虾米,被宿郢压在沙发上像嬉玩似的啄弄着唇,一下又一下。 喜欢我这么亲你吗? 不喜欢嘴巴被短促地亲了一下。 宿郢把他往怀里拉了拉,道:不满意,重说。 喜、喜欢。周卑的脑子已经一团糟了,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一场没有缘由的美梦。 喜欢什么?说清楚。宿郢逼他回答。 周卑把脑袋死死地埋在宿郢怀里,臊得根本不敢抬头。他跟许多人亲吻过,但从来没有一个吻是这样的,不含着性.欲,只是单纯地吻,这比起那种激烈的吻更让人羞涩。 如果说性.事中的吻可以让人脱掉衣服,那这种纯粹的吻则能够剥下藏得最深的那颗心上的厚纱。 他没有脸开口说喜欢亲吻,总觉得这样的自己过于地矫情和做作。 宿郢看出他的胆小,道:行,不说是吧,那你杠着,以后都别亲亲了,拉拉小手就行,这比较符合你含蓄矜持的风格。 分卷(14) 还是不说?好的,我尊重你的选择,从现在起惯例威胁句式又出来了。 宿哥!周卑立马抬起头。 宿郢冷笑一声:你叫我爸爸也不好使。 周卑:这人真的是惯性恶劣,一点也不考虑进度条的事情,这才刚开始,就不能慢热一点吗? 他好歹是个慢热的人。 * 一个月以前,宿郢也是这么想的。他以为周卑会是个慢热的人,所以才不择手段地威逼利诱,谁也没想到,这个慢热的人现在 哥哥。 嗯? 蝉蝉它说它喜欢你。 我怎么没听见? 周卑说:你转头过来看我。 宿郢刚把车倒好,熄了火转过头去,一下子猛不丁对上了一张狗脸,吓了一跳。 被托在半空中的蝉蝉一副我啥也不知道但是我突然会飞了好开森的表情,伸出舌头就想去舔宿郢,宿郢连忙把脑袋往后挪,离得远远的。 只听一个声音从狗脑袋背后传出来。 蝉蝉好喜欢你。 宿郢:请继续你的表演。 谢谢你把蝉蝉捡回家,蝉蝉超级超级超级喜欢你。 谢谢你把我捡回家,我真的超级超级喜欢你。 宿郢看着抱着小狗跟他日常表白的少年,忍不住笑了。自从周卑学会了说爱,真的变得可爱了很多,没有人会讨厌一个漂亮可爱还喜欢自己的人。 是吗?我也很喜欢蝉蝉。宿郢说。 那天,少年的耳根子红了一整天。脸皮薄还偏偏要撩,只能说勇气可嘉。 * 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太多太忙,自从捡回蝉蝉后宿郢一直没想起来给它安假肢的事情。 若不是周卑提起来要给蝉蝉安个假肢,说以后可以带出去遛一遛,不然小狗容易生病,他可能都想不起来这回事。 他们自然来的是陆洺的宠物店。陆洺是店长也是兽医,算上他,店里一共三个兽医,文凭都不低,水平也不差,加上陆洺长得帅,店里生意就没差过。 安假肢吗?当然可以,蝉蝉现在的身体长得很好,性格也活泼了很多,就算安了假肢应该也能很快适应。 是吗?那太好了。 周卑静静地跟在宿郢身后,不参与讨论,非常乖巧。因为宿郢无微不至的照顾,又坚持吃药,几个月下来气色好了很多,皮肤不再像以前的苍白,变得红润起来;原本干燥开叉的头发也有了光泽,长长一把梳在脑后,很漂亮。 他本来就长得相当好,又被宿郢花大钱买了好衣服打扮,此时一看去,那种雌雄莫辩的美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周小弟长成这个样子,真是不让人活了。人长得比他好,年龄比他小,还跟宿郢好上了。怎么什么都给这小子占全了? 他心里酸酸的,语气也酸酸的,可惜他天生就只会说好听话,连酸话都招人喜欢:怎么还能越长好越好看呢?才几个月,跟变了个人一样,面色红润有光泽,头发乌黑又顺滑,有什么秘诀吗? 也、也没有很好看。周卑听不得别人夸他,总觉得别人是在刻意吹捧,羞愧得抬不起头。 宿郢理所当然道:还用问?我养得好呗。 陆洺: 行了,他店里狗粮已经很多了,不需要再塞了好吗? 除夕夜前一天,一只小白狗跑进了满天的雪花中。 咔嚓。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少年拍下了它和雪。 咔嚓。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拍下了微笑的少年、欢快的小狗、还有纷纷扬扬的雪。 鞭炮声响起,炸开了幸福的大门。 新年,快乐。 第19章 超级接盘侠(十九) 赵立将的毒瘾又犯了,理智毫不意外地崩溃得一塌糊涂。赵老大将他捆住关进了空无一物的地下室,一扔就是三个小时,直到瘾完全过去。三小时后,赵老大再次打开门时,发现里面的赵立将已经大小便失禁,神志不清了。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让手下的人去找救护车来,准备把人送到医院去过夜。 赵老二刚好也来了,是来接找老大去他家吃饭的。赵老大四十多岁了还是个光棍,无私地为家族企业奉献了一辈子。今天除夕,赵老二总不能让这位家族英雄落单。没想到一过来,就看见了赵立将屎尿尽出的样子,顿时脸皱成了一团。 哥,他都那样了你还管他干什么?吸毒不说,还有艾滋病,真是死了都不干净。赵老二就不明白大哥在想什么,非要把赵立将圈到屋里,明明赵立将也不愿意。 赵老大说:欠别人的人情。 谁的人情? 宿郢。赵老大不愿多说,就这样吧,等赵立将毒瘾戒了,我就把他扔出去,是死是活我也懒得管了。 说罢,看了看跟垃圾似的瘫在地上的赵立将,道:我已经做的够多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才离开,等他们走后,地上的人睁开了混沌的眼睛。 * 再说宿郢这边。往年过年宿郢是跟家里人一起过的,但今年宿老爷子走了,他又彻底跟宿母和宿芩云二人闹得相当难看,所以过年自然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不过也好,他跟周卑两个人倒也清净。 一大早起来,他就拉着周卑开始了大扫除。周卑负责扫地擦灰,他则负责挪沙发搬茶几之类的重活,好在平时周卑打扫得勤快,屋里并没有很脏,不过两小时就收拾得亮亮堂堂、干干净净了。 之后他带着周卑出去买了春联和倒福,采购了一些形式上的年货。他对这些东西是没有什么兴趣的,过年对于他来说早没什么新奇的地方,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打牌玩乐,多了个难看俗气的春晚。 倒是周卑,一路上开心得很明显,光是对联就转了好几家店,挑挑选选最后选了一对不知道有什么特别之处的。 想到周卑的身世,他觉得也可以理解。他本来想问问周卑以前是怎么过春节的,可一想,周卑离家那么多年,不管怎么过,反正是不可能跟家里人过的,而且周家恐怕也从没把他当过家里人。 一个独自在外、没钱没势的小孩儿,还能怎么过? 回了家,周卑兴致勃勃地把春联拿出来:哥,我来贴春联行吗? 宿郢乐得清闲:行,你贴吧。 他搬了椅子到门外,让周卑站到椅子上去贴。周卑贴完了门联,又贴倒福,之后又去贴了窗花,连两个卧室的卧室门上都贴上了红色的剪纸。 看着跟婚房似的。宿郢道。 他俩的卧室门对门,所以两个剪纸贴上确实有种婚房的感觉。虽然他们拉过手接过吻,但实际上还是一人睡一个屋,更亲密的相处方式宿郢接受不了。白天黏在一起卿卿我我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要是晚上还没有一点私人空间,他觉得他肯定会在任务完成之前就疯掉了。 周卑以为他不喜欢:那我去取下来? 不用,留着吧。宿郢向来有事没事就要撩一把,他搂过周卑,在对方耳边笑道,好歹我们也算接过吻的关系,这么贴着也算应景。 周卑顿时红了脸:哥、哥哥 嗯? 我去、去熬药。 周卑推开宿郢,去了厨房。宿郢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微微勾了下嘴角,去了书房。 打开电脑,打开文件夹,再打开名为【任务计划】的文档。 宿郢听着从厨房里传来的小声的哼歌,打下一行字:至除夕,任务情况基本稳定,耐心等待十年期限。 任务启动的那天是周建平的生日,那么任务完成的最后期限,也就是十年后周建平生日的那天,那天,周卑会死。 思及此处,他又慢慢打下几个字:2050年10月10日,任务目标死亡。 最后一个句号按下去时,宿郢突然感到一阵头疼,隐约间,他眼前突然闪过了一个画面: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一条河,他,还有一个小孩。 * 这个年恐怕是周江过得最差劲的一个年了。 除夕夜,他抛弃了周建平,把宿芩云跟宿母从老家接到自己的家里来过年,却不想在他出去放烟花的时候,这母女二人发生了争执,宿芩云流产了。 快六个月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宿芩云情绪过于悲痛,进了急救室。周江在医院里陪护了一晚,第二天等宿芩云情况稳定后,给柳意打了电话。 是我。 我妈流产了。 周江的电话打来时,柳意正在家里陪奶奶看春晚,一晚上不知道为什么心神不宁,坐立不安。他手里拿着手机,宿芩云的电话号按了几次都没有拨出去。 一边打牌的陆洺看出他不在状态,把他拉去打麻将了。 今年可能是柳家父母过得最开心的一个年了,因为柳意跟那个老妖婆分手了。 宿老爷子去世后,宿芩云因为愧对父亲跟柳意提了分手,断断续续冷战了两个多月的两人终于还是走到了这最后一步。 说来残忍,宿芩云提分手的一瞬间,柳意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在一起这么几年,说实话,柳意一直都是很开心的,直到今年宿芩云怀了孕,两人之间潜藏的矛盾才慢慢爆发出来。 他急于跟宿芩云定下关系,而宿芩云却不愿意。起初他不知道宿芩云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后来从一次次吵架中他才偶然知道,宿芩云拖着不离是想要周建平的财产。 过惯了富家小姐生活的宿芩云不可能跟他一个离开家庭就一无所有的穷学生贸然在一起的,她想通过跟周建平离婚得到一大笔财产,再跟柳意有物质保障地在一起。 她觉得自己没做错,认为贫贱夫妻百事哀,柳意只是年纪小所以不懂这些,生活归根结底,还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事情。可柳意并不认为这是苦心,反而觉得她贪图钱财,跟她大吵了一架后愤然离去,不久后,宿老爷子出事,两人分了手。 除了最开始那一瞬间的轻松,之后快一个月的时间,柳意连笑都笑出不来。几年的感情不可能说没就没了,他想去找宿芩云,但宿芩云自分手后连他的电话都不接,后来还把他拉黑了,每次打过去都是占线,更别说别的了。 他被家里看得死紧,哪儿也不让去,一有动静他妈就要抱着他哭。他没办法,只好老实在家。 时间久了,他开始对自己当初让周卑把事情捅出去的行为感到后悔,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问题,但还是对周卑不可抑制地产生了迁怒的想法:如果周卑当初拒绝他的请求,那他跟宿芩云可能就不会成为现在这个局面了。 春晚开始前,周卑给他发了一条祝他新年快乐的短信,他连看也不想看。却不想周卑又发来一条:【过年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见个面。】 柳意回复他:【暂时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周卑,我想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做朋友了,开学我会换宿舍。】 发完这条后,他就将周卑拉黑了。他心烦得不行,被陆洺拉去打麻将也打得心不在焉,输了好几把,欠了一屁股债。 这时他手机响了,他跟找到救星一样离开了麻将桌,拿出手机一看,是周江的电话。他犹豫了许久,还是接了电话。 一分钟后,陆洺看到柳意从卧室里出来,一脸泪水,无措至极。 怎么了?他问。 柳意说:哥,怎么办,她,她流产了。 * 宿郢也接到了周江的电话,他本来是不准备去的,人都到了医院,怎么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但周江又说,宿母心脏病犯了,也正在抢救。 这就不得不去了。 怎么了? 宿郢叹了口气说:你在家里,我有急事要先出去一下。 周卑拉住他:什么急事? 我妈心脏病犯了,我姐还流产了,都是些婆烦事儿,你就在家看看电视吃点零食,早点睡觉,不用等我回来。 周卑愣了两秒,道:我也去。 别闹了。宿郢开始穿衣服了。 周卑坚持道:你让我去吧,我就在车里不出去,你去办你的事,不影响的。 宿郢犟不过他,最后同意了。 宿芩云他们在市第一医院,离他家倒是不远,今天晚上马路上干干净净不堵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停了车,宿郢把车里的暖风开开,将从楼上拿下来的毯子盖到周卑身上。 你拿平板看会儿春晚吧,等一个小时如果我还没下来,你就自己去附近开个宾馆住,别进来知道吗?今天人太杂了,你来了事情会更麻烦。刚刚周江还发短信,说周建平也来了。 不知道这会儿来是干什么的,看宿芩云的笑话?还是跟柳意单挑?不管是哪一种,宿郢都只觉得头疼。 知道了,你去吧。周卑道。 这时他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没拿出来看。宿郢心烦着,也没注意这个,继续安顿了几句这才离开。 记住了?一会儿我还没下来的话,你就直接去开个宾馆,到时候我去宾馆找你。 嗯,好。 目送人离开后,周卑这才掏出手机。 【小骗子,你到了吗?】 【到了,你在哪里?】 【你到住院部来。】 周卑看了短信,深吸一口气,下了车,往住院部跑去。春晚开始前,赵立将给他发了短信,说要见他这辈子最后一面,见了这一面,以后都不会再骚扰他了,地点定在市第一医院。 正巧宿郢要去的地方也是市第一医院,不管赵立将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要去看看。 万一是真的。 一阵寒风吹来,凉得周卑一个哆嗦。他跑到了住院部,左右环顾也没看到人。他拿出手机给赵立将发短信。 【你在哪?】 那边很快就回了过来:【我看到你了】 周卑又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人。 分卷(15) 【我没看到你。】 【你马上就会看到我了。】 【你到底在哪?】 【小骗子,我爱你。】 赵立将每天给他发的骚扰短信里都会有这么一条恶心人的话,周卑早已觉得习惯。他没放在心上,皱了皱眉正要再发短信过去问,突然听到不知哪里的一声惊呼:有人要跳楼了! 他猛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人影在住院部七楼一晃,跃过栏杆,落了下来。伴随着重物落地骨肉破碎的声音,他看到了赵立将变了形的脸和身体。 第20章 超级接盘侠(二十) 赵立将笔记本的首页上曾经写过一句话:如果一个人不被记得,那这个人便等于不存在。 当初周卑看见这句话时还不太理解,他是上过大学的,能考上大学的人早被马哲洗了脑,认为万事万物都是物质的,包括人。存在即是客观,客观那就一定会在这个世界上留有痕迹。 按这个理论无论被不被记不记得,人只要出现在世界上,即使是第二秒就死去,那也算存在过。 如此看来,赵立将的这句话就纯属唯心。 可有时候周卑也会想,如果一个人不被记得,那意味着他与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所以即便人真的存在过,可那又这么样呢?失去联系不就是等于不存在吗?如果说记忆能够保存所有的过去,那人死后立碑做什么呢? 他想不通,也不愿意再去深想,没有意义。毕竟他在十二岁那年就已经失去了自杀的勇气,自那以后,即使生活再痛苦,他也从未想过要去死他不想被遗忘。 赵立将是勇敢的,他选择了死亡;同时他也是懦弱的,他选择在周卑眼前将自己的死亡做成了一场让对方永生难忘的秀,至少在周卑死去之前,他都会被牢牢地记得。 两个多月后 今天想吃什么?写到本子上。宿郢把挂在墙上的小本子和笔递给周卑,周卑点点头,接过小本子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宿郢站在边儿上靠着墙等他写完,拿过来一看:拍黄瓜?医生说你得好好补补营养,就想吃小黄瓜吗?唔算了,我还是给你做黄瓜小滑肉汤吧,拍黄瓜太简陋了。 周卑弯着眼睛点头,表示同意。 宿郢摸摸他的头,笑着亲了下他的脸,温声道:去看会儿电视,我做好了叫你。 周卑摇摇头,站在厨台旁边,指着菜比划了几下。 要看我做? 周卑点头。 行吧,那就看吧,等你看会了以后给我做着吃。宿郢说。 厨房里两个身影,一个人做一个人看,气氛和谐。时不时宿郢跟周卑说几句话,教他做菜的技巧或者聊几句别的,周卑则站在旁边乖巧地听着,配合地点点头,弯弯眼睛。 只是,一言不发。 除夕后,周卑就说不出话了。医生说他是受了太大的刺激,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虽然可以恢复但过程较缓慢,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并且需要以心理干涉为主要治疗手段。 虽然从周卑的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不一样,还是跟之前一样能说能笑,也不会拒绝与他做些亲密的举动,但不能说话就是最大的不一样。 宿郢怎么也没想到,赵立将对于周卑的影响力会大到这样。如果时间能倒流,他绝不会让周卑跟着他出门,天知道那天当他在住院部门前找到几乎被冻僵的周卑时是什么感受。 那时周卑的眼里没有一丝神采,即便看见他,也没有丝毫反应,像个机器人。他喊了十几遍才把周卑喊醒,他问怎么了,周卑竟然还冲他笑了一下。 笑得完全不像个笑。 后来回了家他发现周卑突然不能说话后,才跑去调查一番,知道跳了楼的那个人原来是赵立将。后来知道,赵立将是故意摔死在周卑眼前的。 警察跑来调查,查到了周卑这里,虽然周卑一句话没说,但对方还是通过周卑的手机短信内容总结出了一份报告,将这件案件定义为情自杀,交了报告继续过年去了。 刚巧案件现场有个记者的家属,听闻此事可能是一场男男恋引发的血案,且死者爱慕的对象还是个长相出色的、得了艾滋病的同性恋大学研究生后,发觉了此事的可炒作性,于是跑来采访周卑,想竭力把他塑造成一个花心滥交的可耻同性恋,将社会议论话题引到当前同性人士的腐烂生活上。 周卑还在病房中就被人如此骚扰,宿郢顿时一怒之下拿棍子把人打走了,那记者负伤回去后直接胡编乱造了一篇博文发到了网上,不过一个晚上,这篇艾滋研究生恶意传播疾病致人跳楼死亡,新欢同流合污打人欲掩盖真相的文章就传遍了微博,点击评论极高,上了首页热门。 宿郢从不玩微博,知道这事时已经无法控制事态了。闻声而来采访的记者很多,但愿意倾听真相的很少,他们更愿意自己编造一个自认为合理的故事。 所以即便宿郢跟周卑一个字没说,那些记者也从周卑的学校、周卑曾经认识的人口中得知了他的过去,从这些肮脏的经历中,各自讲述着自己嘴中的真相,发表着模棱两可的引战言论。 一时间,网上尽是唾骂的声音,网友们都呼吁要把这个该死的传播艾滋病的同性恋者枪毙。 过去那些复古的反同言论又在这个国度复.辟,有的说同性恋本身就是罪恶,与人伦常理不合,违背社会繁衍规律;有的说同性恋人数太少,少数服从多数,是该合情合理蹲到墙角接受歧视的一个群体;还有的说最好让同性恋都染上艾滋病,在同性恋里互相传播,通过自然选择把这个群体彻底消灭。 其中,点赞最高的一句话是:上帝赐予你一杆枪,你却拿它当搅屎棍,万万没想到,这根搅屎棍也将成为狙击同性恋的一杆枪。 好在这段时间周卑一直在医院里隔离养病,没有看到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处理好周卑的事情后,宿郢花了大价钱找人安排了国家日报的记者采访,澄清了周卑跟赵立将的关系,并将警察调查报告和赵立将的染病报告拿出来,力证传播艾滋的并不是周卑,赵立将的死跟周卑没有关系,周卑才是受害者。 采访稿发了出去,也砸了钱推广,但是没有人信。网友们更愿意相信一个已死的弱者,而非一个有能力请国家日报来澄清事情的人。 更何况,这个人在名义上还是周卑的舅舅。能跟姐夫私生子搞在一起的人能是什么好货? 骂声更大了,活力又转到了宿郢头上,连宿郢公司的员工都知道了他的桃色逸闻,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丝恶意的探究。 宿郢并不在乎这些,他并不是个脾气很好的,把那些说风言风语的人都炒了出去。被炒出去后,那些人就开始无所顾忌地造谣宿郢作为报复。 越是这种关键时刻越能体现人性。宿郢并不在乎这些言论,他活了太久,早就知道人类是怎样一个复杂的物种。 只是没想到最后挺身而出,第一个为他在网上实名发声的人会是之前那个打了蝉蝉、被他下派到分公司的女文秘。 女文秘发声后,陆续有其他公司员工开始为他发声作证,说他是个公平公正从不苛待下属的好老板。公司的公益项目记录也相继被展示在网络平台上,那些受过帮助的人自发出来声援宿郢。 事情的发展往往都是这样,反转又反转。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看不清真相。 网络的世界一片混乱,可于宿郢来说,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他什么都不关心,只关心周卑。 他现在很少去公司了,除非极其要紧,不然全部都放给了副总解决。他将那个女文秘提拔起来做了副总的副手,作为之前为他发声的报答。 两个月以来,他每天都跟周卑在一起,给他做饭,陪他聊天,或者带着人出去散步、运动、旅游。 周卑自赵立将自杀事件后夜夜失眠,他就让周卑睡到他屋里去睡,跟他一个床,每天跟他聊天,聊到自己实在困到不行才抱着周卑睡去。 慢慢地,周卑也能勉强睡一阵了,他才渐渐安心下来。只要能睡着就是好现象,这代表事情总会过去。 有些事对于有些人来说过得去,但对于有些人来说过不去。过不去的就会像宿老爷子、像赵立将,说死就死了,不管不顾地抛下一切先行离开。他们解脱了,却留下一群痛苦的人。 直到这时,宿郢才意识到,周卑也会死的。他的剧本早就被写好,会死在十年后某一天,无论他想不想,都将无法抗拒地离开这个世界。 宿郢想,他也许真的是一个很残忍的人,利用一个人最后生命,来达成自己的愿望。 吃完饭,宿郢去洗碗时,周卑站在他身边突然发出了久违的声音。 哥 宿郢一下子碗没拿住,摔到了洗碗池里,发出铛地一声。 你刚刚说话了? 周卑看着他笑,努力地发出声音:哥哥。 再叫一遍。 哥哥。 继续。 哥哥。 宿郢沉默半天,摸了摸周卑的头:嗯。 周卑笑着扑到了他的怀里,两人搂在一起笑。 那一刻,宿郢的心突然莫名地猛跳了起来。 第21章 超级接盘侠(二十一) 在柳枝的茵茵绿色飘向蓝天的时分,周卑的失语完全好了,只是依旧不太爱说话、不爱见人。 周卑没有再去上学,他自己不想去,宿郢也不想让他去。本来宿郢提议让周卑去他的餐厅里弹琴,但周卑不太愿意,他现在很害怕人多的场合。 考虑到他的心理状态以及心理医生给出的一些建议,宿郢也就作罢,没有再强迫他去社交,只是经常带他去参加一些旅行社团,四处去逛一逛、看一看。 见的世界多了,周卑也逐渐地从自己的小世界里走了出来、活泼了起来,不说别的,至少对着蝉蝉和他说说笑笑都已经完全如常了。 可任务时间还有九年,宿郢并不能每时每刻都陪在周卑身边,周卑也不能只围着他一个人和一条狗转,于是宿郢提出让周卑去试着找份工作。 周卑从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但这次却犹豫了。 不想去吗?宿郢问。 周卑抿着嘴:没有不想,我我能不能再等几天?下周可以吗? 为什么还要等下周呢? 我的病,没有人要我的。周卑说,我在网上投递过简历了,简介栏上写了我有艾滋病,没有人要我。 宿郢说:网上那些毕竟是少数,如果你愿意工作,我可以给你安排,之前说的去我的餐厅弹琴 不行的。周卑打断他,餐饮行业就职不是都需要健康证吗?我这种病是没办法在餐厅一类的地方上班的。 宿郢皱着眉:是,餐饮不行,服务类行业不行,那还有别的。 周卑不再说话。 其实现在社会上说是不歧视艾滋病患者,但是事实上,无论是就业、就医还是社交,都是被严重歧视和隔离的一个群体。这怪不了群众,可也不能说这些患者活该。 那你想怎么样?宿郢想了会儿,觉得周卑这性格和病情出去工作确实存在不少问题,一个不小心,受到什么刺激的话,他之前的努力可能就都白费了。于是他提议:要不你来我的公司做我的助理? 可是他的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周卑的情况还有跟他的私人关系,只是怎么承受他人异样的眼神这一点,对于周卑来说就是个很大的难题。 果然,听到他的提议周卑又抿上了嘴。 宿郢看他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点了根烟,推翻了自己的提议:算了,不想去就不去吧,我其实也没别的意思,不是说你闲着觉得怎么样,只是我有时候也会忙,总不能在你身边一直照顾你,你又不愿意社交,一个人在家的话太无聊了,不是吗? 周卑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宿郢拿他没有办法,换个人他肯定立马就训斥开了,年纪轻轻的整日不思进取、懒散度日,还消极内向的不行,最该朝气蓬勃的年纪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以后日子还有那么长,要怎么过? 可周卑不是别人。 一个妓.女的儿子;一个从小极度缺爱,没有体验过家庭温暖的孩子;一个被曾经喜欢的人故意传染了艾滋病、亲眼目睹对方跳楼的受害者;一个受尽同学歧视,在大庭广众下被辱骂过的人怎么指望他去乐观? 不恨这个世界,已经算是最善良了。 曾经,宿郢还没有穿越成人类时,他穿成过各种动物。猫猫狗狗还算好的,若是穿成那些被作为食物的动物,死亡是必然的,可也无所谓,至少死得痛快。 只有一次的动物穿越经历让他记忆犹新,那一次,他穿成了一只耍马戏的小猴子。 因为他本身有着人类的智商,所以各种表演动作也做的轻松,马戏团团长很喜欢他,带着他到处出演节目。 不幸的是,在一次演出中,他被一个肥头大耳的富豪看见了,重金买了过去。他以为这人是将他买去耍戏,却不想这人将他带去了餐桌。 他被捆得严严实实地放在桌子中间的大盘子上,被敲开了头顶脑盖,接着,一罐刚烧热的油就淋了下来。 失去意识前,他听得到四周的人赞叹嬉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还闻到了自己脑花被烫熟了的味道。 那时候他就知道人类这个物种,最是残忍。 为什么人人都想寿命无疆,而他却这么迫切的想死,这就是原因。他从不认为他是人类,也不屑于做一个人类。至于他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 一周后,周卑给了他思考的结果他想去做直播。 直播? 周卑点头:你觉得怎么样? 宿郢拧着眉头问他:你知道直播是什么情况吗?做直播受到的非议不比出去上班的少,你能承受得了? 周卑:我不露脸不就行了。 怎么不露脸? 我戴面具。 戴面具怎么直播?人家看不到你,也能吸引人气吗?他对这块儿不太熟,看过几次直播,以为就是靠脸蛋漂亮聊聊天就能拿钱的那种行业。 可以呀,我直播弹琴,不靠脸。周卑嘿嘿笑了两下,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前两天你没在家的时候,我就直播了几次,还有人觉得我弹得好给我打赏了呢,平台都跟我联系了。 分卷(16) 打赏了多少? 有大概一两万块钱吧。周卑神色里藏着点微微的得意。他长这么大,这还是自己赚得最多的一次,之前都是小打小闹的兼职,三千块一个月顶头了的那种。 是吗?赚钱有这么轻松? 宿郢根本不相信周卑的话。按周卑的说法,一共就几百个粉丝,竟然还狗屎运的有十几个大佬,在脸都看不到的情况下默默砸钱,一人砸好几千的礼物。 这可能吗? 绝对就是骗子吧? 或者是看见周卑那双细长的手,见手识人,觉得弹琴的本人应该也超好看,所以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博得周卑的好感,然后再 绝对是的,除了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谁会这么慷慨大方砸这么多钱? 这才带了周卑半年多,宿郢就完全进化成了操碎心的老父亲。他也不想想,人家骗子砸钱砸那么多,能一句话都不跟周卑聊?偏偏人家还真是一句话都不说,就砸钱。 为了调查事情的真相,宿郢抽了一天时间留在家里观察情况。周卑戴着面具摆弄着手机和话筒,他就在一边儿站着看。 周卑开播的时间是不固定的,但每次上线,都有个人坚持看他的直播。那人的昵称格外乡土,叫平安。 大家好,我是钢琴播主小洲,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曲子是克罗地亚狂想曲,这首曲子出自 周卑的直播除了弹琴,还有曲目介绍,穿插一些专业的音乐史知识或者一些弹奏的简单技巧。 他每次的直播都做了详尽的资料准备,每首曲目都私下练习了百遍。他想把自己最好最优秀的一面展现给这些支持他的观众,所以格外的用心。 由于直播的质量都相当的高,所以粉丝涨得很快。就宿郢在这里站着的这一会儿,他的粉丝就涨了两三百。 以这个速度,若不是周卑不愿意露脸,以他的条件做成平台热门是很容易的事情。 好了,接下来就请大家欣赏我为大家弹奏的乐曲。 只见手机屏幕里戴着面具的青年挺直脊背做好准备,几个呼吸后,轻轻抬起手,接着重重地落下。 清脆的琴声响起,弥漫进空气里。 这是一首节奏明快的钢琴曲,每一个琴音都果决得像是战士的刺刀,从轻薄到厚重,从高亢到低沉,仿佛听到了密密麻麻向残垣冲进的脚步声。轻快激昂中孕着浓浓的截然相反的阴郁,让人看到了被血浸染得腥红的天空,听到了死寂的夜空下令人绝望的背景和愤怒的嘶吼。 渐渐地,随着越发密集的奔涌激昂的旋律不容抗拒的涌入人的耳朵,好似魔鬼的呼啸:毁灭吧!绝望吧!反抗吧!愤怒吧! 青年的双手在琴键上敲击出了残影,他的脊背时而挺直,时而拱起,如痴如狂地晃动着身体、抖动着手腕,好似弹的不是琴,而是举着一把□□要去毁灭这个世界。最后一个琴键落下时,青年猛地扬起头,将马尾甩出了一个弧度,嘴角上扬。 一曲罢了,宿郢站在一边儿都愣了神。 他是听过周卑弹琴,但没听过这种激烈风格的,加上周卑一向是早上练琴,下午看书,晚上弹弹调子舒缓的曲子,而他早上一般都在公司处理事务,所以并不知道周卑原来弹这种曲子也能弹得这么好。 啪啪啪!他忍不住给周卑鼓了掌。 掌声传到手机另一边,里面的观众有人好奇起来。 播主,你的旁边还有人吗? 播主,你是单身吗? 播主 除了这些八卦,最多的就是各种闪瞎眼的礼物了,连串儿地发,把手机屏幕都挤满了。 其中尤其是那个叫平安的观众,几十块的礼物一刷就是十个,出手格外阔绰。周卑特别开心,一直对着屏幕说谢谢。 宿郢则站在一边抽烟,看着屏幕上那个不断刷礼物的红色平安节头像的用户若有所思。 半小时后,周卑才关了直播。 玩够了? 嗯。 高兴吗? 嗯,高兴。 宿郢说:高兴就行,既然你喜欢,那你就干这个吧。说罢,他又加了一句有点古怪的话,没事儿多直播两次,让你那个粉丝多给你打赏点儿,我看他也不缺这几个钱。 周卑没深想,以为宿郢是支持他做直播了,笑着点头。 哥,我能用一下你的电脑吗?我想把之后直播之前,把资料内容先存成文档下来,手机打字实在是太慢了。 宿郢这才想起来周卑是没有自己的电脑的,道:行,你先用我的吧,之后我给你买一台新的。 谢谢哥!周卑高兴得合不拢嘴,抱住了宿郢,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太喜欢你了! 哟,这嘴儿不得了了,能有多喜欢?宿郢挑着眉笑了。 周卑一下子害羞了,嗯了半天,说了俩字儿:超级。 宿郢觉得他可爱,吻了下他的额头:中午了,我先去做饭,你去我书房玩一会儿,早上处理完文件没关电脑,你先去用用看,明天我再带你去电脑城买新的。 嗯。 周卑去了书房后,宿郢拿出自己的手机去了厨房里,打开抽油烟机,又点上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他有些心烦。周卑不认识那个平安,可他认识,只看了一眼他就认出来了,那个头像、那个名字,跟周建平的微.信号头像和名字一模一样。 周建平如今这样做,是图的什么呢? 他还在这边为周建平在直播平台打赏自己私生子的动机感到心烦,却不知道更严重的事已经发生了。 书房那边,周卑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电脑屏幕上的文档发怔。 【任务计划】 目标对象:周卑。 任务时限:十年 达成条件:追求周卑,帮助其弥补生命中的遗憾,达成心愿。 既定结局:2050年10月10日,任务目标死亡。 除了这些他看不太懂的字句以外,还有别的,每一天都有记录,关于他的记录。小到兴趣爱好,大到性格分析,非常详尽。 详尽到就像是一份游戏攻略一样。 周卑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颤抖着手用手机将文档内容拍了下来。刚小心翼翼地关掉文档,删除了浏览记录,他就听到了宿郢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吃饭了! 哦,好! 回答完后,他忍不住红了眼睛,又坐了几秒后,深吸一口气起身去了洗手间。 宿郢并不知道他昨晚做好的文档记录没有被删除,不小心被使用文字编辑软件的周卑不小心打开了,还看到了里面所有的计划内容。 那个计划文档跟他的日记本一样,他每天都会写一些东西进去。有的是周卑的性格分析,有的是周卑的爱好兴趣,有的是日常,有的是关于他自己的心情。 前几个月的记录格外频繁,这几个月已经不太记录了,只是偶尔补充一些关于周卑的心理状态变化和注意事项进去。昨天刚做完劝说周卑上班的方案计划,关电脑时忘记了删除文档浏览记录。 借着上厕所的名义,周卑在洗手间里待了十分钟,再次出来时脸上已经毫无异状。 快来吃饭,早上光顾着看你直播,忘了家里没太多菜了,就只简单做了个拌面凑合吃吧。 拌面上除了菜叶儿还有肉粒,淋了酱汁儿,放了细细的葱花,闻起来味道很香。 周卑坐下来就开吃,一边吃一边赞:真好吃。 喜欢就好,你慢点儿吃,别弄到衣服上了,不够的话一会儿我再你做。宿郢给他递了张纸,声音温和,语气里满满的宠溺。 周卑轻轻嗯了一声,不敢抬头。 第22章 超级接盘侠(二十二) 今天周卑没事干,直播完就跟着宿郢来公司了。宿郢的事情很多,一处理就是一下午,连着两小时一口水都没有喝,直到快下班了才勉强喘口气。 期间周卑一直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静静地看书,看的是宿郢办公室里的财经类杂志,虽然很多看不太懂,但他想看了总比不看好,他不想跟宿郢除了吃饭睡觉以外,连个可以聊天的共同话题都没有。 回家的路上,周卑提出来要去附近的一家理发店剪头发。 你要去剪头发?宿郢有些惊讶。 嗯,我想剪短。 怎么突然想剪短了?你不是说喜欢长头发吗?学艺术的小孩大多比较另类,留长头发的也多,他之前问过周卑为什么留长发,周卑回答说不喜欢剪头,于是他就没再多问。另类的孩子有些另类的想法也很正常,他对这方面一向很包容。 其实我不是喜欢长头,我只是他抿了抿嘴。 只是什么? 周卑神色微微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有些害怕剪头发。顿了顿,他继续说;小时候,我妈妈她总是剪我的头发,一不高兴就剪,有时候会不小心扯到,可能是疼怕了。 闻言,正在开车的宿郢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没什么令人担心的表情后回过头去继续开车、 那时候你还没有五岁吧? 没有,三四岁吧,五岁的时候我妈把我送到了爸爸那里。 那个女人把他送到周建平的小区后,给了他一个小书包背着,对他说让他以后跟着爸爸生活,爸爸会对他很好,给他买糖吃。说着,还把一张照片塞到他的手里,说让他把照片给爸爸,爸爸就会带他回家了。 【不要。】 他从小没上过幼儿园,是在妈妈租的那个十来平的小房间里长到了五岁。因为几乎没有跟别的小孩儿一起玩过,所以语言能力极差,直到三岁才勉强学会说话。 别的小孩儿五岁时都会唱歌跳舞讲绕口令了,而他却刚刚学会普通的表达意愿的词语。 【妈妈,不要。】 之前他妈抱着他来威胁周建平的时候,他见过几次这位爸爸,印象里很凶,看着他的神情跟之前妈妈拿着剪刀剪他头发时的一样,很吓人。 【妈妈。】他那时候小小的,很木讷,不太会哭,也不太会笑,连个长句子都不会说,只知道拉着那女人的裙子让她别走。 那个女人并没有理会他,依旧将他带到了周建平的别墅区门前。这回她没再说什么爸爸,只说她是去买糖,一会儿就回来,让他站在原地等她,不要乱走,不然就不给他吃糖。 他很少见到那个女人那么温和的时候,也很少吃到甜味的糖果,所以幼时的他傻乎乎地相信了她的话,忘记了之前的事,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等她。 等了很久很久,久到连他都明白,妈妈不会回来了。 她让我站在原地等她,不要乱走。周卑看着窗外一个蹲在地上逗小孩儿的女人,我没有乱走,但是也没有等来她。 那个女人不配做你的妈妈。 已经到了理发店,宿郢找了个车位将车仔细停了进去。熄了火,解开安全带,打开车灯,下车吧。 周卑没有立即下车,他依旧看着车窗外那对携手离开的母女,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宿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不知道能说什么。 直到那母女俩走得很远,再也看不到身影时,周卑才回过头对他微微笑了下。 我知道,但是我只有她一个妈妈。 * 您是说周卑不配合治疗?之前不是挺好的吗? 自从周卑失语后,他就一直在接受心理治疗,一直到现在都是每周一次。 是,之前还不错,虽然很慢,但是至少还算配合。 那他现在是不配合了? 是的,他现在已经学会了答题了,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答题的时候还知道循序渐进,一开始并没有完全答对题目,连我都骗了过去,以为他状态恢复了不少,但后来几次,他每次答题都会有进步,直到上一次,他几乎答对了所有的题。 宿郢皱了下眉:您的意思是,他其实还没到全部答对的地步? 是的,我猜他可能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籍,知道了每个选项所测试的方向和意义,所以故意按照正确答案在选。只是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不知道每个心理疾病的治愈过程的长短,或者他是真的很排斥心理干预,急于摆脱,所以将病情治愈的进度条加快了。 没有沉住气的结果就是成功露馅了。 医生说:如果从第一次的明显进步开始,到现在已经连续四次治疗失败,您知道,如果病人不配合的话,我们也是无能为力的,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什么让他受到刺激的事? 最近?最近我不知道,他的状态一直都还可以,有说有笑,偶尔也会跟我说一些心里话,聊聊天,不再像以前一样什么都憋着不说,只是 只是什么? 宿郢想到昨天带周卑去剪头发时,剪完头发后周卑呕吐不止、浑身虚汗面色发白的样子,道:他好像很害怕剪头发。 顿了顿,又补充道,准确说,是恐惧剪头发,他说他小的时候,大概五岁前,她妈妈一生气就剪他的头发,可能是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 医生说:这个可能也是他形成如今这种心理状态的原因,只不过您说的是昨天的事,而他不配合治疗的情况已经持续一个月了。 宿郢面色凝重:我知道,我回去后会跟他谈一谈。 回了家,饭桌上,他跟周卑说起这件事。 周卑边吃边认真听他说,没有否认。一直等他说完,才道:我不是不想配合治疗,只是我失语的情况已经好了,我觉得没有必要再继续。 医生说你之前的失语是因为精神刺激过大造成的,而且只是各种心理问题集中爆发的一个引子,失语只是表面现象,更重要的是你的心理状态。 分卷(17) 我觉得我没有问题。周卑否定道。 你怎么知道就没有? 我就是知道,我自己的心理我自己清楚,我没有大问题,也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他说得很坚定,让宿郢忍不住皱了眉。 周卑很少跟他这样顶嘴,可以说几乎没有过,突然这样让他有些不习惯,也有些不高兴。他忍着气:继续。 他总问我小时候的事,问我爸爸,问我妈妈,我说我不想提,他就让我画房子,画我想象中的家。周卑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什么家,我没有家,我哪里来的家! 说话的同时,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深吸两口气,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匆匆捡了碗去厨房洗。 宿郢被他吓到了,愣了好半天。他还是第二次见到周卑这样激动的表现,第一次是在周卑的宿舍,他胁迫着对方搬出来跟他住一起的时候。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厨房那边,总觉得周卑似乎哪里不对了。 半晌,等周卑洗完碗再出来时,人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在客厅看新闻,见人出来了冲周卑招了招手:过来一起看会儿电视。 周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他把人搂在怀里,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电视。看了好一阵儿,周卑突然开了口。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那样吼你的。 宿郢说:没事,我没在乎那个。 我只是不想跟外人提起我爸爸和我妈妈,我觉得他们会笑话我,如果是你,我就不会这种反应。 那我问你什么你都回答吗?宿郢问。 嗯。 宿郢关了电视放下遥控板,跟他面对面地坐好:那我问你,你为什么说你没有家?我这里不是你的家吗?或者说你还没有把我这里当成你家吗? 听到他的问话周卑有一瞬红了眼,但很快又恢复了。 是我的口误,我没有不把这里当成我的家,我只是说我没有拥有爸爸妈妈的家。 是吗? 是。 宿郢抱住他,在他耳边道:是就好,你记住,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 那一夜,他睡着了。梦里,他看见了许久没有想起来的哥哥周江,周江很愤怒,一边把他往门外推一边冲他大吼。 这是我的爸爸,不是你的爸爸! 这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 他被赶出家门后哭得撕心裂肺,一直跑一直跑,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怀里。抬头一看,是宿郢。 他一下子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抱住宿郢。 哥,哥,带我回家,求你带我回家! 宿郢如他所愿抱住了他,他想,这个世界上果然只有宿郢爱他,只有宿郢,没有别人。 画面一转,他回到了他跟舅舅的家,家里有一只名为蝉蝉的白色的小狗,正伏在地上打瞌睡;还有一架崭新的钢琴,被置放在客厅的墙角。 窗外柔柔的光洒了进来,将屋子里照得暖暖的。连着他的心也变得暖洋洋的,安宁幸福的气氛包围着四周。 我们回家了!他开心地又哭又笑,踮起脚想要去亲吻舅舅,却突然被一双臂膀推开。 他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摔到地上。 哥?他茫然地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向那个推开他的人。 只见宿郢满脸冷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不是你的家。 他一下子停住了呼吸,强颜欢笑:哥,你在说什么呢?你不是说,有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吗? 是吗?宿郢歪了歪头,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 是啊。他往前爬,想要靠近宿郢一些,但宿郢却也猛地后退了一步,这一退就退得变了场景。 眼睛一眨,他就来到了门外,宿郢则站在门内,冲着他礼貌而陌生地微笑了一下,手按在门把手上准备关门。 不,不,哥,哥,你别关门!他连忙扑过去拉住门,快要疯掉,不,哥,这是我的家,你说的这是我的家,你不能这样,哥!让我进去,求求你让我进去! 宿郢关门的手顿了一下:你的家? 他一边流泪一边露出讨好的表情:是啊,哥,是你说的,这是我的家,你说的,你忘了吗? 宿郢想了想:没忘。 他的心一下子飞扬起来:哥 宿郢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 可是啊,我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啊。 他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看着门里那个人嚎啕大哭,哭到说不出话来。 而门里那个人就那样靠在门边看着他哭,嘴角挂着看一丝嘲讽的笑,闲适的样子好像在看一个精心表演的小丑。 终于,他看够了。 请问,现在我可以关门了吗? 他没有办法说不。于是门被关上了。 第23章 超级接盘侠(二十三) 这个梦伴随了周卑多年,从一开始的悲痛欲死到后来的习以为常,中间不过隔了近十年的时间。 如今再次做着这个梦醒来,他的枕头上已经不会再有泪水了。取而代之是睁开眼那一瞬间的空落落的感觉,有点乏味,有些腻烦。 毕竟一个梦做了十年,就跟祥林嫂讲自己的儿子被狼叼走吃掉了一样,再悲伤的事听多了就没意思了,即便这个悲剧是自己的。 他看着身旁还在赖床的男人,低下头用唇轻轻碰了他的脸颊。 起来了。 怎么又这么早就醒了?宿郢不情不愿地翻了个身,不高兴地眯着眼睛含糊地问道。 最近周卑的睡眠质量又不太好了,总是彻夜不睡或者过早地醒来,醒来后也不做什么,就坐在床头上静静地看着旁边的宿郢,害得宿郢好几次做梦都有一种自己被上帝之眼盯着的感觉。 不早了。周卑看他醒了,下了床拉开窗帘。 窗帘是遮光的,被拉开的瞬间,明晃晃的阳光射了进来,刺得宿郢一下子皱着眉缩进了被窝里。 都九点了还不起来,你是不是忘了今天中午要去喝周江儿子的满月酒? 当然记得,他都跟我说了几百遍了,敢不去么,他媳妇儿三十多岁才要上孩子,这不得跟个眼珠子似的宝贝着,我这个舅爷爷不去也得去,去了就是给钱,给呗。窗帘都拉开了,宿郢没办法只得起来,满脸都是不高兴,嘟嘟哝哝地唠叨。 今天办酒席昨天晚上还非得把人喊出去喝酒,有什么可乐的呀,前几天乐乐就算了,都乐了整整一个月了,天天跟人叨叨,烦死了。 宿郢本来就有些床气,近些年又被周卑惯得连早饭都不做了,天天吃现成不说还小脾气大增,喊他起个床脸黑得跟什么似的,连穿个袜子都带着狠劲儿。 他随便穿了睡衣,爬起来套上拖鞋就往洗手间里冲,要不是一泡尿把他憋醒了,恐怕周卑还喊不起来人。 周卑跟在后边儿也进了洗手间:中午我就不去了,你去就行了。 怎么不去,周江不都说了让你去吗? 我刚跟周建平吵了一架,不想去见那个老不死的。周卑打了个哈欠,眼底下是浓浓的青黑,一看一整夜就没怎么睡。 宿郢嘿了一声:怎么还喊上老不死的了?之前不还一口一个爸爸喊得乖么,我还说他前些年没白打赏你,几千万撂给你就白得了一个好儿子,还顺便把我的辈分降了一辈儿,搞得一屋子人乱叫,才不过六十我看他就要老年痴呆了。 周卑听他不着痕迹地用辈分的事儿调情,没忍住笑了:那周江是叫你舅舅了还是叫你哥? 好问题,你去问他。 宿郢前一阵子被周建平叫去谈话,那架势简直是把他当女婿在训话。明明周卑刚开始认都不认他,自己在那儿倒是把长辈戏演全活了,一通没有丝毫逻辑的胡言乱语生生把周卑这没脑子的给感动得当场痛哭流涕,把人给认下了。 过程极为荒谬,他过后好一阵子都没缓过劲儿,后来才知道周卑早不知什么时候就背着他跟周建平握手言和了。 我去问他干什么,我跟他还没好到那个地步。 那为什么周江会请你?说吧,你是不是又背着我跟周江也称兄道弟了?宿郢洗了把脸,把他的毛巾旁边那一条也拿下来搓了几把,然后递给周卑,我没强迫你跟他们来往,不想理就别理了,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你的工作室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资源直接来问我要,不需要跟他们打太多交道,他们再有钱也不能全部给你,但我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宿郢斜着眼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周卑笑了,抿着嘴摇了摇头。 不亲就不说。 周卑跟他杠上了,笑他:你以前可不像这样。 我以前什么样? 嗯很严肃,很凶,还特别会装正经。 宿郢拧着眉想了想:是吗?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严肃、装正经我倒是承认,毕竟我是个当老板的,没一点儿威严还能行吗?不过你要说在你面前,我哪儿严肃了? 周卑笑而不语。 哎,说说。宿郢边刷牙边用胳膊肘捣他。 那你说你有什么不一样?就刚刚的问题,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周卑开了淋浴,脱衣服准备进去冲澡。 我肯定不一样,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给你借个钱是要上头批准的,我就没有这个顾虑。 嗯? 宿郢把口咕噜咕噜漱了,开着水龙头洗着牙刷,瞥了他一眼:你就是我的上头,我的钱都是你的,可惜你太有骨气,不要我的臭钱。 真是十年如一日地会调情。明明不是个深情的人,却偏会做深情的样子。 饶是周卑早已经知道自己不过是计划中的一笔,也知道宿郢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让他开心,他也依旧没办法抗拒这些甜言蜜语。 他背对着宿郢低头笑了笑,进了浴室,关上玻璃门,拉上浴帘洗澡。 十年的艾滋病对于他这种及时做了治疗、这样补那样锻炼的病人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除了要小心伤口、不能有性.生活以外,跟普通的人没有太大的两样。 只是最近一年来失眠愈加严重,常常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即使偶尔睡着也会做噩梦。 梦的内容还是老三套,无非就是梦见小时候的一些受虐待的情景,跟周江吵架,被周建平打骂,赵立将跳楼之类的。 当然最多的是梦见宿郢把他赶出了家门,让他滚蛋,并将一纸任务计划摔到他脸上,告诉他一切都是为了做一个神秘任务,一切对他的好和说出来的话都是假象和敷衍。 他站在淋浴下闭着眼,让水流从自己的脸上耳边流淌下去。只有洗澡的时候,他才敢悄悄释放一些情绪。 怎么了,又不说话了?宿郢拉开玻璃门,别关这么死,小心缺氧。 没怎么。 我说完了,该你说了。 说什么? 说说,我什么时候对你凶过了?我连架都没跟你吵过,怎么凶了? 周卑抹了把脸:十年前你就是很凶。 宿郢正在洗手,闻言动作顿了顿:十年前? 已经十年了吗? 嗯,你跑到我的寝室来,什么理由都不告诉我,就威胁我要我跟你住在一起,不同意的话,你就要把我得了艾滋病的事告诉学校系里。 周卑仰着头让水冲在自己的脸上,一脸的平静。 宿郢看了看浴帘内的身影,关了水龙头:是吗?已经十年了。 是啊。周卑道,你刚不是还抱怨周江为什么要把自己儿子的满月酒摆得这么大场面吗?因为今天不仅是他儿子满月的日子,还是周建平的六十大寿,他很多年不过生日,今天也不大办,你可能就忘了。 是了,系统任务发布的那天是周建平的五十岁生日。 刚好十年了。 任务的最后期限。 * 宿郢还是把周卑强行带去了周江儿子的满月酒,同时也是周建平的生日宴上。因为他们之前在国外待了几年,加上周卑剪了短发,气质变化又实在太大,很多人并没有认出周卑来。 周卑一直不喜欢社交场合,所以渐渐学会了在这种场合摆出一张不好接近的冷脸,在别人来搭讪前就将人吓走。 宴会办的极大,包了五星酒店的三层楼。亲属们和重要客人在第上面一层,下边两层则是同事、下属和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生意伙伴。 周卑本来只想在下面两层混一混,但被周江找了过来,硬拉去了最上面那层。 你说你跑下面凑什么热闹,成心不给我面子呗?周江三十三的人了,但还是很咋呼,逮着周卑就撅开了。 宿郢都让我在下面了,你管那么多? 嘿,我说你怎么不上来,他让你在下面的?周江一下子喜笑颜开,你俩分手了早说啊,普天同庆普天同庆,今天礼钱就不用你搭了,自己留着,算我补贴给你的分手小红包。 周卑: 走走走,他跟你分手是他的事,你现在也算是我兄弟了,你不是他的家属,可以是我的家属啊,走走走走走 周江这脑回路一向比较清奇,比如之前跟陌生人一样处了那么多年,除非因为宿郢的缘故偶尔坐在一桌吃个饭,还被周江瞪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七八年前青年中二期还没过的时候,还跑来指着他鼻子骂他,甩给他一张支票让他离开宿郢。 后来他自己开了工作室,还专门找人给他工作室使绊子膈应他。有时狭路相逢碰上了,还要摆出一张容嬷嬷的脸,翻他十几个白眼才走。 从小到大两人的梁子结得太多了,数都数不清楚。周卑不记恨他完全是因为认同了宿郢说的那句周江脑子不好使,别跟他计较,对于这种温室的花朵,他向来是比较宽容的。 分卷(18) 可宽容不代表他喜欢周江,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看见周江那幅吊炸天的样子就想掉头走人。 今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瘟神突然跑来找他喝酒,跟他谈心拉家常,说什么他有了孩子才知道他当年做的有多错。 一边说一边跟他碰杯灌酒,一口一个兄弟就喊上了。 周卑想不通他受了什么刺激,只能将这异象归结于中邪。 这些年受刺激的不止周江一个,周建平受刺激的时间更早。如果不是宿郢跟他挑明,他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前些年每次直播都给他疯狂打赏的那位大佬就是周建平,因为周建平的打赏,他直接净赚了几千万,成了平台最红的主播,在一段时间内还上了新闻。 后来,他用这笔钱去开了一个工作室,专门教小孩儿弹琴。赚来的钱全部拿去做了艾滋病公益,帮了很多人。 要说为什么这爷俩突然对他改变了态度,可能其中有宿老爷子不少的功劳。 话说宿老爷子的遗书里,将财产分了四份分别留给了宿母、宿芩云、周江和宿郢。按理说,虽然他退休后手里的财产并不多,但也不少,留下的那部分也足够让宿芩云和宿母正常地花销一辈子了。 只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十年前,宿芩云掉了孩子后,跟柳意和好了。准确说是柳意放不下宿芩云,跑去求了和好。但是宿芩云那时没了孩子,父亲又因自己的言论过失离世,接着周建平跟她打官司起诉离婚,将她转移财产的证据摆了出来,严重的过错几乎让她净身出户,连带着宿母都差点进了监狱。好在他们有钱,花钱摆平了这些破事儿。 接着宿芩云跟宿母因为差点坐牢的事起了争执,宿母心脏病发,送去了医院,几乎把剩下那些钱花了个精光才把人救回来。 救回来后活了一年,又在跟宿芩云吵架时病发,被气死了。 周江对宿芩云完全失望,除了没钱给她一笔生活费,再也不想理会她了。 连续的几重打击让这个从来没有受过挫折的高傲女人一下子垮了,整日以泪洗面,成了怨妇。人变得越来越偏激,说话愈加刻薄,常常说话夹针带棒,极尽嘲讽。 作为她最亲近的爱人,柳意自然首当其冲,每天被她各种贬低,当成自己儿子一样训斥。 一点儿不顺眼就要唠唠叨叨半天,一有不顺心就要拿柳意发气,说他除了长得好会说甜话勾引人,别的什么都不会也干不好,赚几个小钱就能高兴半天,没有半点儿志向和出息,养不起女人还要去勾搭,幼稚又愚蠢。 她一边说,一边还要拿周建平跟柳意做对比,说周建平二十几岁的时候都已经白手起家,赚了好几百万了,要车有车要房有房,她要什么都给买,不像柳意,买个一千块的手链都还要这么琢磨那么琢磨,最后跟人讨价还价半天,买个八百八十八的回来。 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我没有遇见你,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她这句话,柳意时常自责,总是默默忍受她的挖苦讽刺。不过两年时间,他就从以前的爱说爱笑慢慢变得沉默寡言。 后来陆洺发现了自家表弟的问题,连忙让家里人威逼利诱地把人留在了家里,强迫柳意跟宿芩云分了手。 失去所有亲人的宿芩云后来基本是成了人见人厌的疯婆子。 事情发生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她自己的问题,但她不愿意责怪自己,于是责怪起了周围的人。 怪罪到源头,她就恨起了周卑。 在好一段时间里,周卑只要一出门,就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意外事件,有时候是遭人莫名殴打,有时候是被围追堵截,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人泼了硫酸,还好躲得快,只泼到了腿上和脚上,皮肤烂了一大片。 再因为本身有艾滋的缘故,病情一度很严重,送到医院急救了很久,又在医院躺了一两个月才缓过来。 查到是宿芩云干的后,宿郢怒火冲天,打算直接把宿芩云那个疯子送到监狱里去面壁思过。 听到风声后,周江跑来求了周卑许久,让他私了不要把事情闹大。柳意和周建平也跑来,让他网开一面。 全程只有宿郢一个人站在周卑这边,把这三个求情的都骂了回去。 求他网开一面?宿芩云来泼他硫酸的时候你们在哪儿?这亏的是周卑躲得快,泼了腿脚,要是泼的脸呢?你们还有脸来求他网开一面吗? 以前的事我不管,我就想问问你们一句话,你们为他做过什么值得让他感恩的事吗?如果没有,你们拿什么情分来让他网开一面? 宿郢挨着指着周江、柳意、周建平说:不是兄弟,不是朋友,也不是父子,请问,你们在用什么身份求他,陌生人吗? 没有人出声。 那时候大家可能才意识到,周卑不欠他们什么。 作为朋友,周卑没有从柳意身上得到友情;作为兄弟,周江从没把周卑当过弟弟;作为父子,周建平没有付出过一分的父爱,连那些年义务教育花的钱,后来周卑都尽数还了回去。 周卑没有对不起他们什么,也没有从他们那里得到过什么,如果要说得到,那得到的也是厌弃和憎恨, 厌弃和憎恨的源头,则是周卑本人无法进行选择的出生私生子的身份。 如果可以,没有人想做一个错误,也没有人想从一开始就错,然后一步错步步错。 最后,周卑还是选择了原谅宿芩云,私了了这件事。 从那以后,周江、柳意、周建平对他的态度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一两年来,几人的关系已经达到可以坐到同一桌说笑的程度了。 这在曾经是周卑难以想象的,是连做梦也不敢去幻想的事。 最近,周卑常常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这十年的一切都是个梦,美好过了头。所以他总是不愿意睡觉,怕睡着了一醒来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盗梦空间里那样,梦和现实倒错,醒来发现一切都是虚无。 十年时间太短,过一天就少一天,多一秒也好。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他还想继续再做做这场梦。拉着宿郢的手,再跟他走一段路,听他说一句虚假的我爱你。 直到最后一秒。 宴会持续了很久,桌上的人都喝得五迷三道、晕头转向,尤其是宿郢、周江几个重头人物,几圈子下来没一个清醒的了。 从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等到散场的时候每家每户都来认尸,只有宿郢一个人落单躺死在沙发上时,才有人意识到,宿郢家的那个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哎?周卑的电话怎么打通了没人接?人去哪儿了啊? 爸你看见周卑没? 没有?那谁见周卑了?怎么把宿郢一个人撂这儿跑了?他俩难道吵架了吗? 宿郢趴在沙发上慢慢睁开了眼,鼻子里呼出的全是酒气。 别叫了。 小舅舅,你可醒了,你家周卑去哪儿了你知道吗?周江的妻子问。 宿郢醉醺醺地笑了下:知道。 知道呀,那太好了,他去哪儿了呀?打电话也打不通,我还想让他来接你回去呢,都这么晚了 沙发上瘫着的男人迟钝地想了又想,大约十分钟后,才想到了之前通话的内容。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突然没了表情。 【叮咚,第一个世界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九,目标任务已经圆满死亡,请宿主完成最后的送终任务,在任务目标的坟头前献上一束花。】 他去河边了。 第24章 超级接盘侠(番外) 番外 听说,周卑被打捞起来的时候,浑身已经被泡白了。 宿郢和周江被警察带去太平间时,周建平已经在那里里了,抱着那团被白布裹着的人在那里呜呜地哭。 这个算不上父亲的父亲有生以来终于第一次拥抱了自己的孩子,却是在自己的孩子死的时候。 今天早上局里收到一份快递,我们查询过日期,是死者生前一周时寄的,里面有一封书信还有一个盒子。警察手里拖着盒子和信件道。 宿郢和周建平同时把手伸出去接,警察愣了,不知道该把盒子给谁。 给我。宿郢将周建平的手推开,直接拿过了盒子和信。 他将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了信。 是周卑的字迹,也他的语言风格。这封信是写给警察局的,具体内容包括三部分。第一部分叙述了自己自杀的原因是已经活够了,表示自己确实是有计划的自杀,且自杀动机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任何人都不需要为此负责。 第二部分则分割了自己的财产,四千万的资产一部分划给了周建平,另一部分包括工作室则留给了宿郢。 第三部 分是关于自己死后的事情,他希望自己被火化,火化后他希望宿郢能够带他再回家看一眼,再看看蝉蝉那条老狗,看看他种的那盆仙人球还有死的只剩一条的小金鱼。 怎么处理骨灰由宿郢说了算,他个人倾向于海葬,但如果非要埋他,那就埋在一个人少的地方,因为他不喜欢社交,就算死了也不喜欢。 葬礼不要大办,曾经没有坐在一桌上吃过饭的人都不想见,理由同上。 最后结尾时,他非常公式化地感谢了所有的人,却唯独漏了宿郢,只说了那个盒子是给宿郢的,除了宿郢,谁也不能打开。 按照遗书,周卑的身体当天晚上便被火化了。从那么大一个人变成了小小的一罐,被宿郢带着回了家里,度过了在家里的最后一夜。 我们回家了。进了屋里,宿郢对着罐子说了一句,将罐子放在玄关,弯腰换了鞋,一边换一边喊了声蝉蝉。 老半天过去,蝉蝉也没个影。宿郢抱着罐子找了半天,才在他的卧室床脚边找到了它,它趴在周卑常睡的那一侧的地板上,听见主人的声音也只是微微动了动耳朵,懒洋洋地呜咽了一声,连头都不想抬。 它已经十三四岁了,完完全全是条老狗,前年开始患了白内障,基本看不清什么东西。 这一年来蝉蝉都没怎么出过门,整天在家里趴着,周卑怕它在屋里憋坏了,买了个小小的手拉车常常出门的时候把他装在里面带出去,如今周卑不在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习惯。 蝉蝉。宿郢摸了摸蝉蝉的脑袋,将它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把罐子凑到它面前,来跟你哥哥告个别,今天过后,你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蝉蝉仿佛听懂了他的话,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罐子,然后睁着一双病眼呆呆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儿觉得累了才合上眼,将头缓缓塞进了宿郢的怀里,像小奶狗一样呜咽起来。 宿郢拍拍它:总是要告别的。 宿郢抱着罐子跟那仅存的一条金鱼告了别,顺便给鱼儿喂了几粒粮:给你买了八条,你就养得只剩一条了,还都是撑死的,我跟你说过好几次,鱼是饿不死的,在水里再没吃的喝水都喝饱了,你非不听,还早中晚喂三顿,一袋鱼粮没几次就完了。 你不是要看仙人球吗?看吧,可能是因为你最近没想起来浇水的缘故,你那盆仙人球已经开始慢慢长好了,之前被你浇水浇得根都快泡坏了。 陆洺上周还给我打了电话,让我把蝉蝉再带去宠物店打一针营养针,它可能也活不久了,好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估计也就是这一两个月了。 你先走了也好,免得到时候送它走还要伤心一场,你跟它关系那么好,又爱哭得不得了宿郢说着说着便停了下来,算了,不说了,我去做饭了。 晚上他还是做了两人份的饭菜,摆了两个碗、两双筷子,再将罐子放在周卑那一侧的桌子上。 他倒了两杯酒,一杯放在罐子边。他端着自己的杯子跟那个杯子轻轻碰了一下,自己干了,然后将另一个杯子端起来,将酒淋在了罐子上。 以前你都跟我抱怨说十年不喝酒都已经忘了酒的味道了,现在你可以了,今晚开的是一瓶好酒,你尝尝味道。 饭菜还是按你的口味做的,吃点吧,以后你就没有口福了,我不会再做饭了,做饭是真麻烦,要不是为了讨你高兴,我才不会去弄这个,我又不是没有钱去外面吃。 宿郢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你先吃,我去看看你给我的盒子里有什么东西。 宿郢去取了盒子过来,放到桌子上。 我要打开了。说着,他解开了绳结,翻开了纸盒盖。 打开盒子的一瞬间,他愣住了,愣了好半天。 那是一个红色的圣诞麋鹿角造型的发箍,被半透明的丝巾细心地裹着放在盒子里。 发箍边放着一张圣诞卡片,卡片中间镂空了一个圆窗,一个圣诞老人的脑袋从里面露出来,一翻开,圣诞老人的脑袋就开始摇晃起来,唱起了圣诞快乐歌。 卡片上写着:请原谅我擅自捡回了它。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圣诞节礼物,我很珍惜也很开心。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把它戴给你看过,但是我偷偷拍了照片,放在盒子的最下面,你要保证周围没有人才能看,我不想让别人看见我幼稚的样子。 话旁边还配上了一个哈哈大笑的表情。 宿郢笑了下:蝉蝉是狗,不算吧。 他放下卡片,将盒子最底下那层盖着的花纸板抬起来,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周卑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头上戴着小鹿角,弯着眼睛在笑,有些羞涩,有些胆怯,但还是很好看。 那样子让他想起了当初下着雪在医院见到周卑时的场景,他笑着跟他挥手,转身跑进雪地里,笑容干净得像画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但是天底下没有这么胆小的王子,王子应该是开朗自信、笑起来能露八颗牙齿的,而不是周卑这样笑里都藏着不安和小心翼翼。 他的手指拂过照片上的周卑的脸颊,还有翘起的嘴角,心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把发箍扔掉,这个孩子会不会笑得更开心一点。 十年过去,他早已忘了当初周卑是在什么时候捡回的这个发箍,也不愿意再去探索对方是以怎样的心情将这个被他扔掉的发箍当做自己的人生中第一份圣诞节礼物珍而重之地藏了十年。 都过去了,现在的周卑也不会再告诉他。 他对着那个罐子说:我看到了,很好看。 他起身去卧室的床头柜将他们的相册拿出来,把这张照片夹进相册的最后一页。 在和周建平商量过后,他们决定让周卑入土,海葬对于周建平这样保守的人来说是不可想象的。因为周卑的自杀,他几乎一夜白了头,如果不是那一头白发,宿郢是怎么也不能相信周建平对周卑是真的有父子之情的。 分卷(19) 既然真的有情,为什么到最后一刻才敢承认?不怪周卑叫他老不死的。 葬礼按照周卑的要求,并没有大操大办,只来了不过十几个人。有几个是同城的周卑曾经的粉丝,可能听闻了跳河自杀的事,擅自跑来了,还有一个说是周卑曾经的同学,同班同学。 都是红着眼来的,宿郢就没把人赶出去。 葬礼结束,周卑顺利下了土,一天时间,坟头也立了起来。碑是周建平刻的,上面写着一串祖宗的名字,最后写了周建平之子周卑。 可能是不知道怎么定义宿郢跟周卑的关系,并没有刻宿郢的名字。 最后,宿郢将一束雏菊轻轻放在了周卑的坟头。起身的一瞬间,他突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才意识到:哦,这个人真的没了。 他见过太多生死,自己也死过无数回,却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他跟周卑偎依在沙发上看了一场长长的电影,直到最后一个字从主角嘴里说出来,画面慢慢转暗,响起了片尾曲,周卑依依不舍地对他说:我还没看够,怎么就完了。 脑中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祝贺宿主任务圆满完成,您可以选择在这个世界自然终老然后进入下个任务世界,或者直接进入下个世界。】 【留下。】 宿郢环顾周围沉重或悲痛的人,心想,如果他也走了,这些人里有几个能记得周卑一辈子呢? 周卑说过,被忘记等于不存在,那么他就留下吧。再陪陪这个孩子。 没有周卑的日子,地球依然在正常转动。没几天大家就开始各自欢笑,回去过自己的幸福日子了。该走的人走了,留下的人依旧还要生活。 蝉蝉死在了圣诞节前夕,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把蝉蝉葬到了周卑的墓碑旁边,让他们俩地下做个伴儿。 时间过得太快,很快周建平死了,宿芩云死了,周江老了,柳意老了,陆洺也老了,连那个他还去吃了满月酒的孩子也成年娶妻了。 他们这一堆人每年都会照全家福,从几个人,到十几个人;从十几个人再到几十个人。大家都很幸福地度过了一生,全家福里每个人脸上都扬着笑容。 还是一个普通的夜晚,他睡着了,做了一个梦。 那是在一条河边,天黑漆漆的。他看见一个小孩儿蹲在河边哭,不停地用袖子擦眼泪。小孩儿哭得很伤心,脸上糟糕的一塌糊涂,却一点儿声也不出,只有轻微的抽噎的换气声,看起来格外可怜。 他看了一眼没太在意,掠过小孩儿继续往前走,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哭音的舅舅。 他回过头,发现小孩已经不见了,蹲在那里哭的人是周卑,几十年未见,他都快忘了周卑的样子,但一见面还是认出了。 见他回了头,周卑也抬起头来,依旧是满脸的狼狈,身上湿淋淋的,像被冷水打湿的小猫崽子,不住地发抖。 宿郢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拿出兜里的面巾仔细地给他擦脸:别哭了。 周卑看着他,眼睛一眨就是一串泪,抓着他的手贴在脸边,又是笑又是哭。 别哭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宿郢用手指抹掉他眼角的泪。 我想你了。 是吗? 嗯。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宿郢站起身来,不愿意再看他,也不想听他的回答,我要走了。 周卑问:你要去哪儿? 宿郢看着天边:离开这个世界。 你还会来看我吗? 可能没有机会再回来了。宿郢摇摇头,问他,以后就只有你自己了,怕不怕? 怕。 周卑走到他身后,环住他的腰。他按住周卑的手轻轻拍了拍,看着天边越来越淡的月色,脑中响起了倒计时。 【倒计时开始,十、九、八、七】 别怕。宿郢抓住他的手,紧紧握在手心。 【三、二、一】 别怕,我会记得你。 第25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一) 猛然间被灌入记忆的感觉并不好,像被无数个大锤子狂砸着脑袋,疼得宿郢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在校门外蹲着歇了好一阵子,等到门卫都快出来看是怎么回事了才慢慢好起来。 那个学生,你怎么回事?门卫大叔把脑袋伸出窗外问。 没事。宿郢闭了闭眼,苍白着一张脸慢慢直起身来冲着门卫摆手。 旁边路过的同学们听到声音纷纷好奇地扔过来一眼,发现门口那个男生脸色发白明显是不舒服,他们犹豫了一秒,但没停下脚步,回过头匆匆往教室里跑。 再不跑就要迟到了。 宿郢是必然迟到了。强烈的记忆灌输让他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他进了教学楼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洗手间里大吐特吐,呕得引来了检查早自习的老师。老师把他送到了医务室里,让他喝了两支正气水。 好点了? 嗯。宿郢整理着脑子里的信息,脑子里响起系统的声音。 【新世界数据传输完毕,任务即将开启。】 好点了就回班里去吧,要是实在不舒服,今天就跟你们班主任请个假,休息上半天,我看你有点发烧,还是回去缓缓比较好,明后天就要月考了,别关键时候出岔子。 好,谢谢老师。 宿郢再次感谢了校医和老师后,往自己班里走去。慢慢走在绿色阴凉的长廊里,原身的记忆在脑中一一铺展开来。 苏印,十八岁,高二。母亲死了,父亲傍上富婆跑了,如今被离了婚、还有一女的大姑收养。表妹十五岁,刚上初三。 为了躲避三番五次来打劫的前赌鬼姑父,苏印随着姑姑表妹二人从省城挪到了县城,转学到了县城唯一的高中。因为苏印成绩很好,直接被排进了重点班里,免了一部分学费,申请到了助学贷款。 昨天苏印刚跟大姑谈过上学的事,如果苏印不能够靠自己的本事考上重本,拿不到奖学金作为大学的学费的话,那么他的大学梦就泡汤了。一个靠着卖包子为生的离异女人,是没有能力同时供养两个孩子上学的。 宿郢一边在脑子里排列记忆,一边往教室里走。 由于身世问题,苏印性格比较孤僻内向,转学过来已经一个月了也没有关系比较近的朋友。话特别少,别人问一个字才会答一个字,可谓是惜字如金,只是偶尔跟人讲题时才会多说上几句话。 他长得不算差,但也没到神颜的地步,气质也不行,家境又差,最重要的还是性格不好,有点高冷地活在自己的世界的感觉,这种人在集体里被人晾着排挤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又因为上一周被人揭穿一个月都没换过一双鞋,天天都是那双三十块顶到头的地摊货,被全班报以呕吐表情后,苏印愈发沉默,已经连着一周没有在课堂以外的时候跟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了。 不仅如此,他还荣获一个光荣称号:鞋霸。刚好跟学霸谐音。 宿郢回忆到这里,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脚上这双丑爆的黑红相间的帆布鞋,心里叹了口气。 估计就是他给人解释他有两双一模一样的鞋也不会有人相信吧?苏印这种有强迫症的人怎么可能会一个月不换鞋。 算了,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早自习本来是有自习的任课老师看着的,语文自习语文老师看,英语自习英语老师看,今天早上是语文自习,但语文老师刚好也迟到了没来,是语文课代表在组织自习。语文课代表是个齐刘海妹妹头说话蚊子声儿的小姑娘,自然就没人听她的。 大家聊天的聊天,学习的学习,睡觉的睡觉,玩手机的玩手机,还有偷吃早点的,格外自由。尤其是最后那两排靠后门的墙角边,七八个男生女生把板凳摆在一起,围着赵果一人,又是说又是笑,不知道讨论的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赵果坐在中间,一只脚踩在自己板凳上,校服穿得懒懒散散的,松垮地挂在肩膀上,俊秀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一副吾为汝之王的霸主样子。 他说上一句,旁边笑倒一片,再说上一句,又是一片喧嚣,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有意思的事。 语文课代表在台上急得眼睛都红了,吼了好几声半点儿用也没有,让她下去直接跟赵果那个霸王对杠吧,她又不敢,只能站在讲台上委委屈屈地喊着安静、安静。 哎,那个鞋霸怎么还没来,是不是知道今天咱们要好好落他的脸皮了?就这几个了,不想吃了,你吃。 孙珲靠着后墙,把手里的糖炒栗子扔给对面组的吕一翔,然后从自己柜子里掏出三个橙子,扔给吕一翔一个,给赵果一个,再给自己留一个。 我的呢?乔小爱不满地问。 这个呢,是我们兄弟连的特殊待遇,没你的份儿,羡慕去吧,略略略。孙珲嘻嘻哈哈地笑,噘着嘴脑袋晃来晃去,就是不把手里的橙子给出去,表情可贱。 他不给,已经开始剥橙子的吕一翔自然是没可能,至于赵果,眼神都没给那女生一个。 你怎么这样啊?我也是兄弟啊?乔小爱撅起了嘴,她惯会使这种动作撒娇,很多男生都吃这一套,不过兄弟连的三人不吃。 孙珲嘿嘿一笑:那乔兄弟你去问赵果要啊。 他又不会给我。 你是他老婆他怎么会不给你,是不是,果果?孙珲将一个纸团投到赵果怀里。 赵果捏着纸团,撩起眼抬腿一脚踩住自己的课桌往前压,把前桌的孙珲压得往前面挤,挤得孙珲的前桌都转过头来骂开了。 握草,别挤了!要倒了! 孙珲也喊:赵哥饶命赵哥饶命! 赵果这才冷哼一声,松了腿:再瞎哔哔就让你去吃.屎! 看见没,赵哥恼羞成怒了!哦不,叫那啥,冲冠一怒为红颜,乔兄啊我看你这个兄弟转正老婆计划指日可待!孙珲不怕死道。 那幅贱样成功逗乐了周围一批人。 胡说什么呀,谁要转正老婆了!不是说好当兄弟的吗?想当他老婆的女人咱们学校都排了一个连了,我可不想凑热闹。乔小爱一下子红了脸,偷偷看了赵果一眼,嗔道顿了顿,想到什么,故意意有所指道,而且啊,咱们赵果的魅力可大着呢,就算轮也轮不到我呀,你们说是不是? 她笑,孙珲也笑,周围的人都跟着笑,连正在吃橙子的吕一翔都跟着凑了个热闹,道:鞋霸是不是知道咱们给他安排的好戏了,到现在还没来。 还鞋霸呢,变态霸还差不多,喜欢男人的男人能是个什么正常人啊,哎哟真是膈应人!可怜咱们赵兄了。旁边有人起哄。 等人来了给他点颜色看看。 让他特别好看,哈哈。 赵果听了一会儿,脸上不太好看,冷笑一声,跟乔小爱说:一会儿人来了,你去台上念。 为什么要我去啊?我不去。 孙珲说:你不去我去,这个苏印,不管他是故意来恶心人的,还是真情实意抒发爱意的,反正得给咱果果老大出口气 还没说完,他就被赵果一脚踢倒了。 教室里这一切宿郢并不知道,他去找了班主任,本来想请一早上的假的,但今天星期一班主任早上开会去了,商量月考的事儿,办公室里鬼影子都没有。 他没办法,只好回教室,准备熬上一节课再请假去。早上没吃饭,吐得连胆水都出来了,现在嘴里发苦,胃里抽痛,身上发软,确实非常不舒服。 按着苏印的记忆,他往高二十四班方向走去。走到楼道口时,那里有一面镜子,镜子上边贴着一句话: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是非。 宿郢走过去照镜子,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与上个世界少年时的自己有着□□分相似,穿着一件洗旧了的白色T恤,一条黑色的廉价运动裤,还一双据说一个月没换的帆布鞋。 他还从来没有穿越到两个相貌相似的身体里过,早做好了跟之前样子不一样的准备,没想到名字相似也就算了,脸都差不多。左看看右看看,一时有点不习惯。 总觉得这种巧合是跟那个发布任务的系统有关,可他又没办法跟系统进行任何对话,很多事只能靠自己的猜测。既然系统说了任务即将开始,那就说明任务对象就在学校里,不是学生就是老师。 希望别是老师吧。宿郢有点头疼,他可不想干撩老师这种没品的事儿。 还好,一路走来他没看见哪个老师头上挂着任务对象四个红字。 到了十四班门口,他刚推开门,打算看看自己班里是不是有自己的任务对象,却不想刚一推开门,人倒是没看见什么,就听见一阵起哄的喧哗声。 鞋霸!鞋霸!鞋霸!鞋霸! 鞋霸来了! 别他妈说话了,闭嘴闭嘴。 一切准备就绪,安静! 安静! 随着一声呵止,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接着,他看见一个娃娃脸少年手持一牛皮纸的信封走上了台,翘着嘴角坏笑着看了门口的宿郢一眼,在讲台上站定后,从信封里拿出一张粉色的信纸,清了清嗓子,有模有样地朝台下鞠了一躬,又朝宿郢鞠了一躬。 大家早上好,今天是语文自习,我来为大家朗读一首著名情诗致橡树。 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也不止像泉源 宿郢满头雾水,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径直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但没走几步,他发现全班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并随着他的动作移动时,这才皱起了眉。 不,这些都还不够!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分卷(20) 他想起来了,台上这少年叫孙珲,是班里的最闹腾的人没有之一。向来最爱整蛊别人,精力旺盛、格外活跃、偏偏成绩又不算差,排在年级前百。 高中向来是成绩好的才有特权,孙珲的特权就在这里,因为成绩好,所以每次搞了事儿让人处分都不知道怎么处分才好,生怕把一未来大学生处分没了。 此时他在台上念致橡树,嘴上动着,眼睛却跟别的同学一样死死盯着宿郢。宿郢立马就猜到了对方念的这东西跟他有关。 他的座位在靠后门的最后一排,是靠走道的外边那个。里边儿的那个人是他的同桌,剪着个毛寸,身上的校服要掉不掉地挂在后背上,双腿交叉耷拉在他的板凳上,抱着胳膊仰着下巴冷冷地看着他,他长得好看,这幅不可一世的中二样子不知道迷倒了多少无知少女。 别看赵果长得秀气瘦高,实际上是打架一把好手。高一的时候全靠四处打群架出了名,他家里又有钱,很快就收了一大批小弟,如今高二,成了年级一霸,隐隐地有校园扛霸子的势头了。 每一阵风过,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听懂我们的言语。 孙珲在台上念诗的强调像个舞台剧演员,真是浮夸极了,看来是打算演一场什么戏了。 宿郢转头淡淡地看了一眼台上,又回过头走到自己的座位边,对着里面的人说:麻烦你收一下腿。 赵果一动不动,看着他不屑地嗤笑一声。 赵同学,请你收一下腿。宿郢又重复一遍。没想到刚穿越过来就碰到刺头,真是麻烦。 可惜了,他礼貌的请求没有丝毫用处。 啊!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坚贞就在这里。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脚下的土地! 赵果不仅没收腿,反而一脚将他的椅子踹倒,椅子倒下去将后面的垃圾桶砸得哐当一声响,垃圾桶倒了,里面的垃圾倒了出来,将他的帆布鞋埋在了土灰里。 宿郢是有些洁癖的,顿时有些不愉,眼神冷了下来。 赵果,你他正准备跟这位小朋友好好讲讲道理,不想刚开了个头就卡住了。 只见赵果的头顶上逐渐出现一抹红色,红色越来越浓,化作四个字:任务对象。而这时,他听到台上的孙珲念了最后几个字。 致赵果,苏印,5201314。 赵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靠在桌边歪着头看他。 苏印,你喜欢我? 【任务开启:追求任务对象赵果,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为其送终。】系统的电子音响起。 宿郢的愣神被赵果当成了默认,忍了一晚加一早的怒气爆发了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做出来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像看草履虫一样看着这个恶心的同性恋。 可是,我不想得艾滋,所以请你离我远一点,好、吗? 第26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二) 孙珲的最后一句念完,讲台下便哄得一下爆发出一阵议论声。都是快成年的人了,大家多多少少对同性恋还是有点了解,但也仅限于知道有这么个群体存在罢了,实打实亲眼见过同性恋的却没几个。 这个时代比上个世界所处的时代要落后一些,同性恋这个词还处在提起来都会被归到异类的禁区里,即使医学上已经证明同性恋是一种正常的性取向而非疾病,可在大部分人眼里,这依旧是一种需要治疗的精神疾病,是不正常的事,同性恋者等于精神病人。 何况这个时代还确实存在着一些通过电击或者药物等办法来控制同性恋者对同性的性.冲动的同性恋矫正机构,并且来这些机构矫正性取向的客人并不在少数。可见这个落后时代有多么的愚昧了。 自从周卑死后,宿郢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听人提过艾滋这事儿了。一个是因为周卑的死,再一个周围的人也都知道他的脾气,没人敢在他面前说这个,而且还是以这样的口气、这样的表情。 不过他到底是个成年人,对这些中二期都没过的小朋友还是有容忍度,尤其这个小朋友还是他此次的任务对象时。 你的愿望我可以满足你,但是关于喜欢你这件事,我觉得这可能是个误会。接收到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这封信,苏印也没有喜欢过赵果。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从转学过来第一天开始就一直嘲笑他、引导全班排挤他的人,更别说这个人上一周才刚刚让他荣获鞋霸称号。不动手打人都已经是苏印考虑再三不愿意给大姑惹麻烦的结果了,怎么还可能对赵果产生好感。 宿郢转身走上了讲台,向孙珲伸出手:可以把我的信还给我吗? 他的语气很平和,脸上还挂着难得一见的微笑,看起来没一点儿恼怒的样子。孙珲不由愣住了,他想到了苏印各种各样的丑态,比如恼羞成怒比如一语不发再或者直接泪奔回家,但唯独没料到这个走向,一下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自己送出去的情书,凭、凭、凭什么还给你啊?孙同学磕巴了两下后迅速恢复战斗力,脑袋一扬,你说,你是不是同性恋?还给咱赵哥写情书,恶不恶心啊你! 我是不是同性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就算是同性恋,恶心这个词也不该用到这里。 宿郢把孙珲手里的信直接抽过来,放在眼下快速扫了一遍,挑了挑眉,拿着信下了台回到后门来到赵果身边,把信放在桌上。他弯腰翻了翻苏印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语文摘抄本,然后把本子摊开,和信纸一起推到赵果面前。 他不是那些傻不愣登的高中生,遇到这种事要急跳脚。 赵果同学,你自己比较一下吧,你的这位匿名爱慕者跟我一样是练硬笔书法的,字体是很相似,但明显不是我的笔迹。他又指了指后面那个名字和数字,而且,我怀疑还有另一个人模仿笔迹写了我的名字,这是后加上去的,不管是笔芯的粗细还是字形,仔细看看都跟前面的有点区别,你看是不是? 赵果听他说完,整个人都僵住了。昨天收到信的时候他根本没注意字迹的问题,只看着差不多像,又是署了名的,所以根本没多想,要苏印说的是真的那他可算是糗大了。 他连忙把本子和信封拿过来看,仔细对了几遍,看了宿郢重点说的几处地方,没想到还真是。 本子上的字、抄的诗歌的字、还有署名的字仔细看看还真有点不一样。 苏印本子上的字明显笔锋比较硬一点;抄写的诗歌的字虽然也是硬笔书法,但笔触较轻,撇捺比较收敛,看起来很秀气;而最后的签名,苏印的苏字左右两点是没有连起来的,但苏印本子首页的名字却是连笔。 我、操、他、妈、的!谁耍我!赵果一下子火了,一中竟然还有人敢戏弄他?不想活了? 赵果虽然经常黑脸装逼,但实际上难得发一次火,每次一发火基本上都要搞一场大动静。 上一次发火还是因为一个老师当堂污蔑他把一个同级女生搞怀孕了还不负责,事后他找了社会上的人堵了那老师打了他一顿闷棍,被记了大过,但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还是逼得那老师当着全校的面给他道歉认错,承认自己说的是没有证据的胡乱猜测。 那以后,赵果就在全校出了名。 混混打架不奇怪,但打到老师头上,还逼着老师认了错的就少之又少了,简直可以载入校霸风云史册了。 那一次硬仗给赵果的隐形校霸地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大家都知道一中有这么一个长相校草、打架过硬、家里估计还不好惹的人物。女生倾慕,男生嫉妒,总之又是一个传说,连初中生都知道这么个存在,大家都以认识赵果为荣,以跟赵果玩得好为荣,天天跑来搭讪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别说什么情书了,一周一摞妥妥的。 可是讲道理,赵果可从来没收过男生的情书。不过换成任何一个男生收到同性的情书可能也不能镇定,他炸成这个样子也不足为奇。 只是戏都演了一半了,排练了一晚上的台词都背好了,这会儿苏印告诉他,情书不是他写的? 这就不得不来气了。 说!谁写的这玩意儿!给我站出来! 教室里回荡着赵果的怒吼,班里瞬间鸦雀无声。 为了加强愤怒的气势,他将自己桌上的不锈钢保温杯拿起来猛地往地上一砸,当然没碎,只是声音可大,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滚了七八米,滚到了一个戴着眼镜的马尾女生的脚下。 女生被吓得一哆嗦,连忙埋着头。 吕一翔看了看发怒的赵果,又瞥了眼蹲在地上清理自己鞋的苏印,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苏印什么时候面对赵果这么淡定了?他不是一直一见赵果就低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吗? 今早听见赵果说情书的事儿他就觉得不太对,苏印明明怕赵果怕得不行,怎么会说喜欢就喜欢了,还大喇喇地写那么一封情书署上名给人看,这不存心找揍吗? 他跟赵果提了一遍醒,可赵果也不知道怎么了,跟吃错药了似的,一心就认准了是苏印的手笔,加上孙珲那八婆在那煽风点火,生生把这疑点重重的事儿说得跟真的一样,而赵果还真深信不疑,一早上都不对劲。 我再问一遍!谁干的!现在站出来,让我打你一顿就完了,如果再不承认,别怪我用手段查了,等我查出来可就不是打一顿的事儿了,我一定让那个王八蛋给我好好地滚出一中! 赵果跟个巡兵的将军一样虎虎生威风风火火地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转着哪儿看谁可疑了就把谁的书拿出来翻,看字迹一不一样,看完也不给人搁下更不给人道歉,转手就把书砸地下了继续往前巡查,可以说是非常没有素质了。 而且摔的都是男生的书。 被摔书的男生都憋着气,想出不敢出。这是重点班,班里百分之百十都是动口不动手的读书人。要是只有赵果一个就算了,偏偏后两排一半儿都是班里被放逐的赵果同伙,那群狗腿子天天琢磨着怎么巴结土豪大哥,寻的就是这种能博出位的时候,就等哪个不长眼的冒头上去抡锤砸呢。 有个性格火爆的哥们儿也被翻了书扔地下了,捡的时候没忍住骂了一声操,赵果顿时掉头就揪起他的领子。 再说一遍? 那哥们当真对着赵果说了一遍:操!你.他.妈就是个混球,就算真是苏印或者别人给你写情书你也不该这样,当着全班念人情书你这不是羞辱人吗?现在羞辱错了又恼羞成怒,摔班里同学的书,当我们是垃圾啊,就白给你踩? 踩你怎么了? 赵果正火大,骂了几句立马就上了拳头。那哥们儿是体育委员,人高马大也不是好惹的,忍不了这气,瞬间就扑上去跟赵果打成了一团。 孙珲一瞧坏事儿了,他跟体育委员上下楼的关系,虽然学校不怎么说话,但两家人可都认识,这要出了事儿,他也跑不了干系,到时候传到他爸妈嘴里可就麻烦了,于是连忙招呼吕一翔上去拉架。 别打了别打了!老大老大,停手停手! 别把老师招来了,停停停! 他们那边乱成一团,最开始的点火线宿郢倒是半点儿干系也没有了。他仔仔细细地擦好鞋后,把自己的椅子扶起来,慢慢悠悠地拿了柜子里的课本出来翻看,静静等候班主任的到来。 苏印,你不去拉拉架吗?右边儿一长相漂亮的女生问他。 宿郢转头去看,辨认了几秒后,从记忆里找出了这个女生的名字:不去,你行你去。 乔小爱?那个让苏印给她买奶茶最后不还奶茶钱,被苏印骂了的那位? 你怎么这样啊,他们是为了你才打起来的,你怎么就置身事外了?乔小爱一脸愤慨,要不是你写情书给赵果 等等,我可没写。 乔小爱噎了一下:你也就能糊弄一下赵果,他刚刚看那么快能看出什么,明明那就是你的笔迹,你还不承认! 宿郢满不在乎:哦,那你去跟赵果说。 乔小爱: 刚刚他已经看到女班长出门去了,估计是去给老师通风报信了吧。再看看那群混战的阵仗,已经从几人小规模战争发展为团战了,就算他去了也拉不开,而且他也不想拉。 好久没见过这么青春活力的场面了,挺有意思,多看看也挺好。之前还觉得身体不舒服,一场戏看得通体舒爽什么毛病也没有了。 十分钟一过,赵果头上那四个鲜红的大字慢慢消退,最后消失在了空气中。 赵果是吗? 想到赵果之前说的话,宿郢的眼神暗了些。不想跟他沾上关系?那就不沾吧。 经过上一个世界,宿郢已经发现了系统任务的一些问题或者说是漏洞。 系统任务确实规定了要追求任务对象,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但仔细想想,在上一个世界里,他跟周卑在一起十年,并未有过亲吻以外的更进一步的接触,也从没有明确过两人之间的关系,就那样模模糊糊地暧昧了十年,虽然他对周卑很好,但是最后周卑还是自杀而亡。 按理说这是一个悲剧,是失败的,却没想到依旧完成了任务。 所以他猜测系统判别任务完成的标准可能并不在于字面条件的完成度,而在于任务对象本身的主观判断,如果任务对象认为他是追求过自己,没有抛弃、放弃自己,那么任务就是完成的。 也就是说,如果在这个世界他想完成任务,只要像上个世界那样尽可能地帮助赵果即可。至于追求,什么时候的追求都是追求,即使是十年中最后那一年才去进行追求的动作也无妨,只要让赵果最后死前认为他有过追求的意图即可。 这样,那就很轻松了。 宿郢笑了:直男是吗?那你继续直。 第27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三) 事情的结局很明了,所有的涉事人员全部被匆匆赶来的班主任领走了,第一节 课没上,集体在办公室接受爱与正义的教育。有赵校霸在场,被审问的时候没人敢抖落情书的事儿,连章鹏也顾及着苏印的面子没说这个,直说自己跟赵果闹了小矛盾。 班主任虽然看出他们瞒着什么,但他没心思跟这些家长号码在手的小鸡仔们浪费时间,直接判刑:不论对错,凡是参与团战活动的每人一份两千字讲座听后感,第二天交。 赵果本来是要硬杠一下来体现自己的老大气质的,但是鉴于班主任把他妈的手机号都按出来、只等他一声反抗就要按下拨号键,赵校霸还是怂了,他妈杀伤力太大,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分卷(21) 孙悟空遇上如来佛,任你七十二变,都逃不出掌心。你校霸是吗?牛逼是吗?打架还顶嘴是吗?行,我给你.妈打电话。 赵校霸憋了一肚子窝囊气从办公室出来,跟章鹏又放了两句狠话,然后前呼后拥地回到教室,一进门就准备去找苏印这个罪魁祸首麻烦,却没想到他座位旁边那位置空空如也,鬼影子都没。 怒火噎到嗓子眼儿。 操!苏印人呢! 他才吼完,就见吕一翔指了指他背后。 这儿呢。宿郢接水去了,他可能真的有点发烧了,头重脚轻不说还渴得慌。一进门就听见赵果那直男在嚷嚷,头瞬间大了两号。 赵果找到冤家,一下子撒开火了:苏印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之后在哪儿坐,反正你给我滚远点儿,别在我眼前碍事儿,今天算你走运,下次要还有这种事儿,我管你是不是冤枉的,你都得挨揍,我现在看见你名字就恶心,他.妈.的我长这么大还没遇到过这种恶心事儿!他说着说着,又对着全班骂开了,干这逼.事儿的最好别是咱们班的,不然我迟早得逮着人! 接着又七荤八素地骂了一通有的没的,直到历史课老师进了教室,才翻了几个白眼消停下来。 刚准备回座位坐下,一打眼又瞧见宿郢坐在他位置旁边儿了。 上高中以来,为了不让赵果带坏别的同学,老师们都给他安排的高级专座,让他只能单人单机地耍,想联机都找不着人。但是赵果势力大,硬是把孙珲和吕一翔给安置到自个儿四周了,好在一个前桌一个隔壁组,联机不方便,也闹不出多大动静,老师也就懒得管他。 这学期班里进了苏印,因为没地方坐,于是就给临时安到了赵果边上。没想到效果挺好,自从苏印去了,赵果再也不在课上到处折腾别人了,只折腾苏印。 对此,除了苏印和赵果,大家都很满意。 苏印来了以后赵果格外不习惯,想方设法都想把苏印逼走,但苏印坚强,连被他安上了鞋霸的名头都无动于衷,死死固守在他旁边。也许正是因为他这股莫名的执着,所以在收到署名为苏印的情书时,他才没觉得有多奇怪。 他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讨厌苏印,反正第一眼看见就觉得讨厌,现在更讨厌了!害他丢人丢到姥姥家,在找到真正的罪人前,他决定苏印就是替罪羊了! 在美女历史老师的注视下,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给老师留了几分钟面子,等着老师开始讲课了,他才趁着人声混乱偷偷踢了一脚宿郢的小腿。 喂,让你别在我眼前碍事儿你听不懂吗? 宿郢: 说话。赵果看他不说话,又踢了他一脚,脚底直接踩在他腿上了,还踩了两三下,不用想,裤子上都得是脚印了。 前桌的孙珲被他俩的声音吸引得回了头,小声说:赵老大,你声音小点儿啊。 赵果一巴掌把孙珲脑袋按回去:关你屁事。接着又对宿郢说:说话,你听没听懂? 这会儿换也来不及了,老师在上面呢,要不下节课再说吧,赵同学?宿郢低声道。 不行,就这节课,你就不准坐这儿。 那我坐哪儿?教室里没位置了。 你去那儿站着。赵果眼珠子转了转,指了指垃圾桶旁边的空地儿。 孙珲听见了,回头看了看赵果和宿郢,有点看戏的意思。前边儿也有人听见他们这儿的动静了,回头来看,被孙珲一眼瞪回去,做了个看什么看的口型。 大家也并不是想看,只是烦他们这种上课打扰别人的。好歹是个重点班,多少有点尖子生的样子啊。 听见没,去垃圾桶边儿站着去。赵果说。 宿郢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他面对的是任务对象,要宽容。他好脾气地笑了笑,作出虚弱服软的样子低声道:赵同学,我今早有些发烧,头晕得很身上软,站不住,要不你大人有大量宽容我这一回?下课我就去跟老师申请换座位。 你哪儿那么多话,之前屁都打不出来一个,现在废话倒是多,我管你那么多,反正我不想看见你,看见你就来气,想揍。赵果毫无同情心。 我看见你也挺想揍你的,小子。 系统任务真是莫名其妙。赵果这样儿的还能遇到什么挫折不成?一看就是被过度溺爱长大的熊孩子,胆子大又蛮不讲理,完全就是一个除了欠打别的什么都不缺的主。 哎你去不去,赶紧滚去站着!不然别怪我动手弄你。 宿郢心里嗤笑,让我滚?你弄我?确定? 他曾经是穿越成过拳击手,不说以前武力值多高了,就现在积累下来的经验来说,打打这些小朋友还是没有问题的。 作为成年了不知道多久的成年人,宿郢根本不想理这个所谓的校霸,干脆趴到桌子上假寐起来,不管赵果怎么踩他裤子都不理。 赵果在他这儿碰了壁,恼火得很,脚上用力踢了他一脚,谁知道对方虽然闭着眼,脚下却狠狠回踢了一脚。这一脚是用了力的,踢的是赵果的脚腕,疼不疼看赵果瞬间变了的脸色就知道了。 我操.你 台上的历史老师突然发话:赵果,你们俩后面叽叽咕咕地干什么呢? 全班顺着历史老师的目光往后看,看到了宿郢和赵果这儿。 吕一翔和乔小爱在他们旁边组,隔着条走道,见证了他俩桌下的互怼。乔小爱格外讨厌苏印,捏了个纸团朝他们那儿扔去,纸团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宿郢的脑袋上,弹了一下掉到了地上。 你们俩叽叽咕咕什么呢?吕一翔也跟着扔了个纸团,砸到两人桌面中间那条线上。他低着头让前桌挡住自己的脑袋,压着嗓子一脸幸灾乐祸。 你给我等着。赵果抓起桌上的纸团儿又往宿郢脸上砸了一下。 我忍。宿郢睁开眼趴在桌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觉得他的耐心快要告罄了。 赵果,你干什么呢?历史老师是个新来的历史研究生,软妹一个,长得萌平时也很温柔,班里同学一般都很给她面子。不想听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安安静静睡大觉,少有聊天说话的。赵果挺喜欢她,之前还特地让全班同学关照这位新老师。 没想到这第一回 让老师破例黑脸点名的,竟然就是他本人。 都怪这个苏印! 没干什么。赵果理直气壮地说,脚下又怼了宿郢一下。 历史老师满脸不高兴,想到赵果的名声,硬是忍着气,怕一不小心把人惹火了,以后她一上课对方就找麻烦捣乱课堂纪律。 算上刚刚那一脚,赵果已经踢了他四脚了。宿郢真是无奈到极致,他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算年纪给十七岁的赵果当老祖宗都绰绰有余,要让他跟赵果这种小孩儿去计较,他觉得太丢份,不计较吧,又真是要被他烦死。 刚穿过来第一天就这么闹心,之后还有十年,想想都绝望。 没什么事老师,我有点不舒服,可能发烧了,赵果刚刚在问我要不要去医务室。宿郢避开赵果踢来的又一脚,站起来解释道。 不要紧吧,发烧了怎么还来上课呀?。历史老师很好骗,听到这话一下子担心起来。 早上本来想给班主任请假,班主任开会去了不在,就没有请成。 那现在好点了吗?要是还是难受的话,你就去医务室看看。 但是上课 历史老师心想苏印同学真是热爱学习的好同学啊:今天的课也没什么特别的,主要就是为了明天月考复习一下重点,你看完回来让同学把划的重点给你,自己回去看看就行。 宿郢:好,那我去医务室看看,谢谢老师。 嗯,去吧。历史老师又关心了两句,继续开始讲课。 赵果在一边被宿郢这套流利靠谱的谎言糊得一愣一愣的,看他站起来真的开始收拾东西准备走了,这才唰地站起来。 老师,我送去医务室吧。 历史老师:去吧。 真是求之不得! 握草你个叛徒!吕一翔在后边朝赵果砸一个纸团。赵果回头得意洋洋地一笑,拉了拉宿郢的袖子,恶意满满地凑在宿郢耳边道:走啊。 宿郢说不出话,虚弱地被赵果细心搀扶着出了教室门。走之前,赵果把柜子里那封情书揣在了兜里。 一出门,赵果就变了脸,甩开宿郢的胳膊,拉着人袖子把人暴力地一路扯到了楼下,出了教学楼,转身揪住宿郢的领子一下子将人搡到墙上去,勾着嘴角恶狠狠一笑。 好你个苏印,看来跟哥当了一个月同桌,胆子见长啊。 胆子就没小过。 你要是想死你早说啊,我马上就送你去见上帝! 哦,那真是谢谢你了。 一中敢惹哥的人,你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儿了吗?嗯?敢惹我 宿郢问:都在哪儿了? 赵果正装逼呢,哪儿知道他会突然突袭,懵逼了一下:都、都去见上帝了! 宿郢:哦,这样啊。 嗯,所以校霸又恢复恶狠狠的语气。 宿郢又打岔:那你几几年几月的? XX年十月。 我是六月的。宿郢说,所以说我比你大,我才是哥。 赵果: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你说。 赵果反应了两秒,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耍了,气得攥起拳头就要打人,但他那两招只会使蛮力的半吊子手段在专业选手宿郢面前根本不起作用,宿郢灵活地从他身下钻出去,技巧性地将他的手腕握住一个反钳,反守为攻把人牢牢地压在了墙上。 他手掐的地方刚好是几处痛感较强的穴位,当即疼得赵果眼泪都要出来了。 苏印我.操.你.妈唔! 宿郢眼疾手快捂住赵果准备叫骂的嘴,强行忍住脑袋里一跳一跳的头疼:小小年纪哪儿来那么多脏话! 赵果疼得冷汗眼泪都出来了,他感觉自己的手腕要折了,心里恨得不得了。管他苏印是不是同性恋变态,他都想把宿郢送去见上帝。 我警告你,以后你再骂我一句宿郢头猛得一疼,手上的劲儿松了一下。有了这一下空隙,赵果突然暴起反抗,挣脱了宿郢的钳制,朝宿郢反扑过去,把人按倒在地上。 他死死掐住宿郢的脖子:我.去.你.妈.的!我就骂 一遍遍被人骂,宿郢火大得很,他这会儿难受得很,也没劲去把赵果打一顿。只要寻着机会用巧劲一下子将赵果掀翻,腿一跨翻坐在人身上,拎起人的脖子,偏头就吻了上去,把那张脏嘴堵得严严实实。 恶心反同直男癌的办法就是亲他,亲死他! 被吻住的一瞬间,赵果的瞬间瞳孔紧缩了好几分,脑子一片空白。同时间,心脏也像突然坏掉了,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这个苏印,苏印他 第28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四) 宿郢他晕了。 高烧不退,连着三天都没去学校,成功错过了月考。 为了照顾他,苏桂英这几天早上都没去包子店,光给他打针买药住院就花了一千多块,肉疼地一边给他敷水袋一边直骂他是赔钱货。 女儿苏慧说:知道他赔钱你还养他啊,都这么大人了,你不想养他就让他出去打工呗,你把钱都给他花了我上高中怎么办?万一我分不够要垫钱上呢,你哪儿拿钱呀?再说了,你养他这么多年了,他记住你什么了呀,昨天不就说了个大学学费要让他自己想办法吗?说甩脸就甩脸了,他为你考虑过半分了吗? 行了,你少说两句,还好意思说,为什么就要少几分给你垫钱?你就不知道多考几分?有没点出息? 我没出息,就他有出息,他再有出息也不是你儿子啊!苏慧顶嘴道。 行行行我懒得跟你说,你最有道理,你最有出息。苏桂英翻了她俩白眼。 自从苏桂英跟她那赌鬼老公离婚后,她就让苏慧跟她姓了。苏慧成绩比起苏印差多了,都初三了还不上不下地卡在高中录取分数线上,波动幅度跟正弦曲线有的一拼,把苏桂英愁得头发都白了十几根。 要是苏慧有苏印一半省心,她也不会去供苏印上高中了。 苏印小学三年级他爸死后、妈就跟人跑了,他外公外婆都不认他,亲戚里也没人愿意带他,踢皮球一样东踢几脚西踢几脚的,还提出来一三五住谁家,二十六住谁家等等馊主意。就这样过了几年,连这种轮住的方法都维持不住了,苏印出现了离家出走的情况。 她也是没办法才把苏印带回家,总不能看着苏印小小年纪就跟个孤儿一样进福利院吧。 她没儿子,苏印没爹妈,可以说她是把苏印当儿子在养,苏印成绩好有出息,她在心里很骄傲,以后也是指望他养老的。苏慧那丫头的脑子,能把自己养活她都该笑醒了。 当初是这么想的,虽然她现在也有些后悔就是了。 一个女人供两个半大的孩子,她这几年累出了一身病,不仅没换来一句好,反而抱了很大希望当成儿子养的苏印还越来越沉默叛逆,跟她和苏慧愈加生疏起来,时不时还要吵上几句嘴,说她们多管闲事,他也没想跟她们在一起。 养了几年的孩子这么说自己,苏桂英怎么可能不心寒。 在苏慧的强烈反对之下,她前几天跟苏印商量了上大学的事情,毕竟她确实也没有那么多钱供他,她自己的女儿还要上高中呢。谈完那事儿后,当晚苏印就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第二天早上连早点都没吃就出了门,中午高中班主任就拨通了她的电话,说苏印发高烧送医院去了。 这下好,三天过去,一个月的工资出去了快三分之一。 醒了?好点没? 宿郢缓缓地睁开眼,眼神有些迷茫。他偏过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个打扮朴素的中年女人。 分卷(22) 大姑。 哎你可算清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烧死了,三天了高烧都不退,昨天严重地医生都做好准备让你进急救室了,就怕你把脑膜炎给烧出来,结果今天突然又降温了,好,没事儿就好。苏桂英叨叨着往门口走,冲着门外喊,医生,我们家孩子醒了! 宿郢这才注意到,他这是住院了。 哥你饿不饿,我给你去打点稀饭啊?苏慧问。 好,谢谢。 苏慧有些惊讶地看他一眼:哟,你还会说谢谢啊? 宿郢: 你说什么呢苏慧,赶紧去给你哥打饭!苏桂英一巴掌拍到苏慧背上,把人赶走了。她也听见自己女儿说的话了,怕苏印不高兴,说,你妹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今天星期六她一放假就来看你了,担心你担心得不得了,问医生问了好几遍你有没有事,把医生都问烦了。 嗯,谢谢大姑,也谢谢表妹,之前是我的态度有问题,不怪她这么说我。宿郢慢慢坐起来,脑子里已经清楚多了。 苏桂英一愣:别想那么多,都是一家人。嘴上说得再难听,她也不可能真的不管苏印。 宿郢说:这几年大姑养我的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小慧要上高中了,您把钱留着给小慧,我大学的钱我会自己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苏桂英一下子红了眼睛,要不是你那个死鬼姑父把存款都拿走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供你上大学的,现在家里不说了。 他们不得不从省城挪到县城来,就是因为实在被那个赌鬼姑父缠得没办法了,催债公司的都找上了门,让他们还钱。就算离了婚,那男人也依旧阴魂不散,搞得家里两个女性整日惶惶不安,不然谁都不会想着从自己待了十几年的地方搬走。 学校说了,只要期中期末考进全级前十就有奖学金,而且家庭贫困的还有助学奖金,您放心,期中考试的时候我会考进前十的,至于大学只要考进全省前五十就有十万奖金不是吗?我会考进去的。 苏慧一进门就听到了自家表哥吹的大牛逼,顿时觉得连中考都过没信心过的自己简直就是个蝼蚁。 苏桂英没上过学,不了解学校这一边儿事,也不知道全校前十、全省前五十是个什么概念,连连道:好好好,再有志气一点,像你以前在学校考第一一样,你也往第一考,考个全校第一才好! 好,没问题,那就考第一。 苏慧: 学渣存在的意义就是被羞辱是吗! * 宿郢在家里待的这三天是赵果有生以来最生气的三天。 气到睡觉睡不着吃饭吃不下,考试都一怒之下交了大白卷,直接被班主任从各科成绩的评分中除名,免得他的成绩拉低班级平均分。 班主任使绝招把他的家长请到学校来教训了一顿,回家后他被爹妈盘问了两个小时,最后终于从他的嘴里套出来一个劲爆消息:有男生给自家儿子写了情书。 这下好,赵家爹妈都跟特.务似的,一人一边儿坐着板着脸逼问他那男生是谁。 问这干什么? 赵家爹妈说:你是不是忘了你表姐的下场了? 没、没有,你们误会了,这个事也不是我挑起来的,是人家给我的情书,我能怎么办,而且后来查出来了那个给我写信的不是那个署名的男生,字迹都不一样,应该是别人栽赃陷害的。 信呢? 太恶心,撕了扔了。 哦,我不管哪个男生给你写情书,反正如果以后你要是看见这种信,就给我拿回来,我到时候去找那个人,通知他们的家长,让他们把自家的娃带去看病,免得留在学校里祸害别人,你说是不是? 嗯,就是。 赵爹看看自家平时要多土匪有多土匪,此刻却乖乖附和的儿子,突然问了一句:你没有那种变态的想法吧? 赵果愣了一瞬,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有嘛,你也想得太离谱了,你忘了之前被老师叫到学校去污蔑我把人家搞怀孕了的事了?全校都知道我喜欢的是女人,我可是最讨厌那种变态了! 没有就好,你要知道同性恋是病,你知道你表姐的事给多少人看了笑话,学习再好有什么用,学成了变态了还不是要被人骂,你学习差也就算了了,我们也不硬要求你这个,考得上就考,考不上你高中毕了业出来了就接你爸的班,但要是敢跟你表姐学那些歪门邪道我给你说,我们家不允许出现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情,不然腿都要给你打断!赵爹严肃道。 赵爹长得五大三粗,当了多年老板,唬人全靠一张包公似的黑脸。他绝大多数的时候很好说话,但码着脸的时候,赵果连大气都不敢出。 赵果连忙说:那当然,我才不可能是变态,我不可能喜欢男人的。 我管你喜欢什么人,只要你牢牢记得你表姐的下场,不然的话我们家不要儿子都行,反正不能给人看笑话,给祖宗丢人。赵妈说。 知道了知道了,干嘛老跟我说这些不可能的事情,哎哟,烦人,说别的说别的。 说什么别的?说你月考交白卷?赵爹把遥控板砸过去。 赵果接住遥控板,没个正经地嬉笑:反正毕业了要跟爸你干嘛,读那么多数也没什么用啊,就算读到博士出来还不是几万块钱一个月,还没爸你一天的水平呢。 他嘻嘻哈哈地拍爹妈的马屁,把赵爹赵妈哄得喜笑颜开。 完事儿后,晚上睡觉时,他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想起之前被苏印亲的那一下,又想起表姐刘晗的事,不禁紧紧地抿起了嘴。 他表姐叫刘晗,是个同性恋。她从小喜欢穿男生衣服,跟男生一起玩,兴趣爱好都完全是男生的样子。刚开始他大姨家没在意这个,以为姑娘长大了就慢慢好了,却没想到表姐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都是这样,打扮越来越男性化,长得也越来越帅,如果不仔细看她的喉结和稍显秀气的长相,只看言谈举止的话,完全就是个男人。 高中大家都穿校服且学校禁止早恋,因此看不出来是同性恋就罢了,后来大学四年都没谈男朋友,他家里还没觉得有什么,只觉得是自家姑娘优秀,大概是要考了博士再去找更高层次的男人。 直到前年,二十六岁在国外读博士的刘晗带回来了一个外国妞,跟她爹妈说这是她女朋友,她们准备在国外结婚,两个人一起过一辈子。 大姨和大姨夫当场就气晕了一个,另一个气得半死。反应这么激烈,当然就是不同意的意思,大姨和大姨父原来都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农村人,两个人连初中都没念完十四五就出门打工了,如今在赵果土豪爹的手下做工看工地,都没什么文化。 能养出来个博士女儿,还是因为误打误撞当初让女儿做了留守儿童、被寄养在老师家人家自己聪明学出来的,跟他们没几毛钱的关系。 他们两个土老帽,没听说过同性恋,以为全世界都是男女配对,根本无法接受女儿这种奇葩的想法,于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完全不讲理,粗鲁地赶走了那个洋妞,以断绝亲缘关系作为威胁把表姐强行扣在了家里。 好说歹说,分析各种利害关系,软的也来硬的也来但都没有用。人家就是个同性恋,改不了。去看医生,医生说这个不是病,治不了。 夫妻俩不信邪,就觉得这个是病。后来自学上网各种搜,搜出了反同群,加了进去,从里面接触到了跟自己观念一样的人,找到了组织。组织里的大家一致认为同性恋是个病,必须要治,而且也能治。 至于治疗的办法,目前最有效的,群里也有人治疗成功的,是电疗。 于是,表姐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下了安眠药,五花大绑着去了电疗机构,在机构里待了两个多月。 当时赵果初三刚刚毕业,在家没事干,是跟着大姨和姨父一起去的电疗机构。随同的还有他爸他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大家都去了,围在一起看表姐接受治疗的过程。 他到现在都记得当时表姐一边崩溃地哭一边声嘶力竭地吼着我没病,谁来救救我的样子。电击过程中表姐数次晕倒,他想要去阻止,但周围的亲人都拦着他,让他别坏事儿。 大家说:坚持下来,坚持下来你就正常了。 没有人理会表姐撕心裂肺的救救我,也没人在意表姐绝望的眼泪。 他看不下去,最后离开了。后来听说表姐的同性恋矫正治疗成功了,她主动跟自己的洋女友分了手,一心一意读博。今年读完博,回国工作了。 前段时间大姨夫过生日时,他还看见表姐跪在大姨父面前磕头,说谢谢父母把自己从歪门邪道的深渊中解救出来,让她成为了正常人。大姨和姨父在她面前哭,说只要她过得好,过得幸福,他们付出什么都愿意。 全家都为表姐的改邪归正开心地笑了,只有他一个人觉得哪里不对。难道没有人发现,表姐再也不会笑了吗?她的笑,都是假笑。 也许有人发现了,但大家都当做没有发现。 在他们的家族观念里,同性恋是最大的罪恶。 星期日晚,赵果拿出那封《致橡树》看了两遍,然后把信夹到了自己的一个游戏光盘袋里。 睡觉前,他给吕一翔发了条短信:找人,我要打苏印。 第29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五) 吕一翔每周日的晚上都睡得相当的好。因为周一是工作日,头一天他不得不帮他妈洗菜剁肉,准备好第二天的包子馅儿。 作为高中生,他一周还能歇一天半,但对于他妈来说,一周也就只有周日、他帮她做事儿的时候才能稍微休息休息。餐饮行业尤其是做早点的都相当辛苦,早上三点起床四点上班是很正常的事儿,基本赶在六半点就要正常营业。 他干了一天活,晚上睡得特别香,以至于早上起来才看到赵果发来的号令。 打苏印?吕一翔还没醒,边洗脸边迟钝地想,打苏印干什么?不是已经澄清了那封情书不是苏印写的吗? 赵果这是怎么了,老跟那个书呆子过不去。 收拾好出了门,他去了他妈开的包子铺。得益于他昨天贡献了一晚的劳动,今天包子铺的师傅都能多睡一小时觉了。包子铺不大,但也有三十来平,三女一男,一个前台服务,三个后厨。 包子铺开了七八年了,在这附近有些名气,这几年他们家里的经济条件也稍稍好了一些,不至于像往年那样天天吃个白菜都不敢多吃。加上他爸去年终于死了,也算少了一个大笔财务开销的源头。 想到他爸,他不禁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以后要是他老了病了,宁愿找个地方自杀也不像他爸一样拖累家人,这几年,他妈.的身体越来越差,干点儿活就喘大气,让她去喝点药补补身体她也不吃,硬说自己没毛病。 他很清楚,不是没毛病,而是没钱。前几年为他爸治病,家里被折腾的一穷二白,还欠了一屁股账。就算他妈没日没夜包包子,这笔债也够他们不吃不喝还上个四五年。 家里还有个弟弟,学习很好,不像他跟书本无缘,最大的本事就是能打架。他其实也明白自己上高中上不出个什么名堂,自己也真的是很想不上学了,就想找个地方打工去,可他妈不让,非要他把高中读完,说什么现在就算打工也要文凭,就算是高中文凭也是文凭。 他没办法,拗不过,只得天天在学校里耗时间。后来找了份差事,给一个傻子富二代当小弟,一个月三百块。 没错,就是赵果。 手机嗡嗡响了两声,他掏出来一看,是赵果发来的信息:【给我带十几个纯肉包子来,今天干架,不能亏了兄弟。】 吕一翔: 有个包吃包喝时不时还开小灶的傻子老大也挺好的。 不过刚七点,店里就已经坐满了一半,多数都是学生。苏桂英刚给人把包子端着去,就见门帘被撩开,吕一翔进来了。 一翔来了啊,今天要什么馅儿的包子? 要十五个肉包子吧。 吕一翔看了看后厨,没找见他妈.的影子,苏阿姨,今天怎么就您跟王姨两个人,我妈呢? 苏桂英擦桌子的手停顿了一下,笑道:你妈妈她刚刚出去了,去市场买点儿香料,怎么了,找她有事儿吗? 没,就问问。 哦,你今天要十五个肉包子啊?给同学带吗?苏桂英匆匆去给他捡包子,一边捡一边问。 嗯,给同学带,谢谢您。 他刚接过袋子要走时,苏桂英叫住了他:等等一翔,那个你能帮我给苏印也带几个包子去吗?今天中午我有事不能回家做饭,你让他中午吃个包子,再买点什么别的吃了就行,不用回家了。 苏印?您说的是我们班新来的那个苏印吗?您是他妈妈?吕一翔有些惊讶。他虽然知道这位新来的阿姨家里有个儿子,但并不知道就是苏印,所以一时有些就惊讶。 是,就是你们班那个苏印,高二十四班是吧,就是他。苏桂英又捡了几个包子装好递给他,我不是他妈妈,是他大姑,他现在跟我一起住。 哦。 为了保温,吕一翔把书包腾空了,把包子全部装进去。书就只有三本,拿在手里就去了学校。 * 赵果一早七点十分就去了学校,教室里就来了个每天负责开门的女班长江雪,还有一个马尾眼镜女生。 赵果,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醒得早,起来没事干就早点来了。赵果说。 哦,那你吃早点没啊?江雪说着从自己包里掏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仨包子,你要吃一个吗?胡萝卜的,还有白菜的。 赵果掏出手机玩游戏,顺便坚定地拒绝:不吃,我只吃肉包子。 江雪说:那好吧,我只吃素和鸡肉,别的肉都不吃,现在的肉包子都是猪肉。她又问那个马尾眼镜,李姝,你吃吗? 李姝吓了一跳,摇摇头,蚊子似的回应:谢谢,我吃过了。 好吧,你也不吃,那我就自己吃了啊。 嗯。李姝认真的点头。 分卷(23) 她看着江雪真的开始自己吃了这才松口气,假装从书包里取书,悄悄地看了眼腿搭在桌子上仰着脑袋玩游戏的赵果,微微红了脸。 她从书包拿出一本字帖,上面写着:硬笔正楷四十五天速成。 吕一翔到了教室,把包子扔给赵果,嘴里叼着一个囫囵道:今天你要打苏印你就自己打吧,我不打。 干什么不打啊,你吃着我的包子呢!赵果不满。 你是不是忘了包子铺是我家开的了?吕一翔把苏桂英给他的小袋子塞到宿郢桌柜里。 你什么意思啊?我让你买包子,没让你给苏印也买啊? 李姝听到苏印的名字,偷偷听了起来。 吕一翔说:我今天早上才知道,我妈店里新招的那个阿姨是苏印他大姑。 那又怎么了,又不妨碍咱打他。 吕一翔打了个哈欠:妨碍啊怎么不妨碍,苏印跟他大姑住一起,他大姑跟我妈在一个店,我要打了苏印,苏印回去一告状,我妈不得打死我。 你妈又打不过你,怕什么? 赵果说话完全不过脑子,说罢了也觉得哪里有点不对,转过头一看,发现吕一翔正幽幽地看着他。 所以,你敢打你妈? 赵果: 吕一翔碍于长辈关系没办法参与此次行动,孙珲就更指望不上了,他当个狗头军师还行,让他上前线打仗,一个回合都扛不住。兄弟连三位领袖两位提前退役,这次看来就只有他自己上了。 他倒也不是怯苏印,只是 苏印来了。 苏印今天换了双鞋,换了双黑色白绳的运动鞋。 早上好啊苏印!江雪大喇喇地用大拇指指了指后面,赵果说今天要打你呢,你看怎么办,要不要我去告老师,破坏他们的计划。 赵果气死了:江雪,你怎么帮外人! 江雪说:苏印怎么算外人了?他都来咱们班一个月了! 那我们还同学一年了呢!上学期的时候我还跟你当过两个月同桌,你忘了?赵果怒而回忆往昔。 没忘,那两个月我的成绩从全级前十掉到全级五十,人生第一次被请家长就是拜您所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您看,我这不就寻机会报答您了吗?江雪拱手道。 宿郢:一进门就听到他要挨打的消息,真的非常惊喜。 吕一翔跟指了指赵果,跟宿郢说:他打是他打,我不打你啊,你可别上你大姑那儿告我的状,对了,你大姑让我给你带的包子我给你塞柜子里了,她中午有事,让你就在学校吃饭。 你认识我大姑?宿郢边往座位上走,边摘下口罩。高烧刚退,还有点低烧,入秋好一阵子,这几天天突然凉了下来,今天早上都开始下霜了,他不得不装备齐全点。 嗯,你大姑在我妈的包子店里上班呢。 这样。宿郢把书包搁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那一袋包子,跟吕一翔说了声谢谢。 赵果的突袭打人计划被江雪轻轻松松透了出去,他哥们儿和敌人相谈甚欢,反倒是他自个儿堂堂兄弟连领袖、一中扛把子,被几个人无视了个彻底。 他忍无可忍,拍案而起:苏印!今天你有种放学别走! 宿郢打了个喷嚏,心累。 第30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六) 早上,后两排的兄弟们都享受到了赵老大发的肉包子福利。大家心领神会,凑上前去,趴在宿郢的课桌上,问里面那个一脸不爽靠着墙的人。 老大,今天要干谁? 宿郢擤了把鼻涕,向后把卫生纸盲投进垃圾桶。 赵果挥挥手:用不上你们。 哎怎么的啊?嫌哥们儿不够用啊?我跟你说那位不是一般人的同学顺嘴就吹了起来。 赵果不耐烦,指着宿郢:让你们干他干不干? 操干他干嘛啊?人家不是没给你写情书吗?这位同学还是非常有道德感的,他接着道,不是我不想啊,是不能啊,你忘了这哥们儿是直接做了奥赛班期末题考了六百二进的咱们班? 他们班是文科重点,男生本来就少还都成绩不咋地,班里前十完全阴盛阳衰八女两男,加上苏印,才三男。苏印考六百多,这成绩随便就进奥赛班了,要不是苏印不愿意进,还轮不上他们这么个重点班。班主任高兴死了,把苏印当个宝贝儿一样,要不是教室里没别的座位、又不能随便让别的同学换位置,苏印怎么也不可能跟祸水赵果坐一起。 这要苏印挨了打,他们后两排兄弟连团队估计都没好果子吃。再说了,自从苏印来了以后,后两排抄了他一个月的作业,天天都有福利,多少有点情分了,这个不太好打。 这位同学对着擦鼻子的苏印说:兄弟,你自救多福啊,我们最多不落井下石。 得得得赶紧过去,就知道你水,靠不住,所以我都懒得跟你说,非要问,滚滚滚。赵果随手从苏印桌子上拿了个作业本甩过去,本子甩得哗啦啦的。 那同学接住仔细一看:哎哟数学作业啊,我刚好有俩题不会做呢,谢了谢了! 赵果心烦得不行,正想骂人,前桌埋头补作业的孙珲突然转过头来:你抄完给我抄抄!我最后俩题也没做! 烦不烦人啊作业作业作业的,这么好学吗?! 宿郢:毕竟是重点班。 你以为跟你一样进了重点班还瞎混的有几个?哦,爪牙吕一翔算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塞进重点班里来的。除了吕一翔跟赵果,可就没别人了,连孙珲那个狗头军师都没有放弃治疗。 听到宿郢的话,赵果这才意识到他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脸上有些丢份,立马整理表情码着脸道:闭嘴吧你,今天有的是你的好果子吃,等着吧。 宿郢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拿出书来看。 早自习铃已经响了,班主任随时都会进来,所以赵果不敢大张旗鼓地在这时候找事。每个星期一的早自习都要下去参加升旗仪式,上来以后开个上周总结小会,一早上都有人看着,打人也不好打。 马上国庆节中秋节连着四天假,学校为了不落下进度连上两周课,周六周日都占了来考试。昨天本来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周末,他不仅在考场睡了三个小时硬桌子,还被班主任告了家长,被他爸他妈训了半天。 今天本来计划好的打人计划也被江雪和吕一翔给搞黄了,他倒是想一个人单干,但是那天的情景还在他脑海里印着。 赵果下意识地抿了下嘴,紧接着黑了脸,抬起腿就是一脚把宿郢的椅子狠狠蹬开,宿郢坐在椅子上没注意,被他蹬得挪了一米,差点摔了下去。 椅子脚子水泥地面上发出刺啦的噪声,引得前面的同学都回过头来看。正巧这时班主任进了教室,见此情景立马呵斥起来。 赵果你干什么呢! 赵果不说话,眼神凶狠地瞪着宿郢,唇紧紧抿着,嘴角耷拉着。宿郢看他那样子,立马就意识到他在气什么了,忍不住心里笑了下,面上镇定地站起来。 我刚刚跟赵果开了个玩笑,把他惹生气了,是我的错。 班主任说:就算开玩笑生气,也不能这么踢,万一伤着了怎么办?你还要考六百分呢,赵果能考几分? 赵果气得就要往起站,打算跟班主任硬怼。他爸给学校捐了那么多钱,可不是为了让他来受气的! 宿郢眼疾手快按住了他:老师,我们没什么事儿,就是闹着玩。 接着,他把椅子拉回座位坐了下来,猛不丁地握住了准备捏拳揍他的赵果的手,然后转头看了赵果一眼,声音低了两分:你说是不是? 他的声音低下来时有一种莫名的威慑力。赵果本想挣开他的手大声说不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没了力气,满眼都是宿郢看着他时那双深得像潭水一般的眸子,他突然想起那一天他被这人按在地上吻住时,从这同一双眼里看到的神采凶狠中带着浓浓的侵略感,像要用眼睛把他征服一般。 心又忍不住跳了起来,被宿郢抓着的手掌心中慢慢浸出了汗。 空气突然变得稀薄起来,他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心跳也骤然加速。他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艰难地挪开了眼,深吸几口气,慢慢冷静下来。等他反应过来时,老师已经走上讲台,而他的手还在宿郢的手里抓着。 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毫无表情地看着讲台,大脑一片空白。 好了,大家现在下楼参加升旗仪式,赵果留下,到我办公室来。班主任说。 宿郢站起来看了眼旁边坐着紧紧抿嘴的赵果,弯腰在他耳边轻声道:别跟老师对着干,知道吗? 你管得着吗你,操!赵果唰地站起来,眼神都不给他一个绕过他就往外走,仰着下巴雄赳赳气昂昂,看起来不像是去老师办公室挨批,反而像去领奥斯卡金奖的。 宿郢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就这小孩儿模样,还校园扛把子? 升旗仪式没什么意思,就是发个卫生纪律流动红旗,听个矫揉造作的演讲,然后再听听校长点评点评好人好事好学生,说一说放假的事情。 这周四、周五、周六、周日放假 台下一片欢呼。 从现在开始到周三晚自习结束,学校将严格抓纪律,不允许随意请假,不能擅自跟班主任请假,病假需要医院签名盖章的病历,拿着病历到校医那里去核实取病假条,再把病假条交给老师签名 校长在上面严肃地叨叨着请假流程,下边一阵不满的嘘声。 孙珲跟吕一翔说:我刚打算请个病假凑个大长假出去玩呢,这糟老头子就出这馊主意,真他.娘.的烦人 乔小爱插嘴:是啊,烦死了。 班主任不在,江雪是监督纪律的,从后排走过来瞪了他们仨一眼:安静点能行吗? 我又没说话。吕一翔为自己辩解。 闭、嘴。江雪一巴掌拍到他后背上,又对孙珲说了句,你也是,再让我听见你说一句 孙珲点点头,抿着嘴抬手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江雪走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看了眼乔小爱,同是女生,她一般不会对女生太过分。 跟她诗意化的名字和妹妹头乖女孩儿的长相相悖,江雪的性格都非常爷们儿,跟大多数男生玩得很好,跟一部分女生关系也不错。她成绩又好,性格又不错,班里好几个男生都喜欢她,连一向只跟漂亮女生说话的赵果都对她另眼相待,嫉妒她的女生不可谓不多,乔小爱就是其中一个。 被她刚刚那么一看,乔小爱有些不高兴了,等人走了转头跟吕一翔和孙珲嘀咕:不就当了个班长么,那么牛逼。 她以为被江雪扫了面子的孙珲和吕一翔会跟着她一起愤慨,却不想孙珲根本没反应,跟她说了句别说话了,而吕一翔更是过分,直接对她嘲讽一笑:人家当了班长,就是牛逼,不服你也去当啊。 乔小爱当场就被气哭了。吕一翔跟她同桌了一个多月都没跟她说过一句重话,却为了江雪怼她,她怎么可能不委屈。她长得漂亮,琴棋书画都会一些,跳舞又跳得好,一直都是人群焦点,追她的人多了去了,从小就没怎么受过委屈。 吕一翔是第二个让她哭的男人,她能记一辈子。第一个让她哭的人是谁?还用问?就是苏印那个死读书的呆子! 她让他买奶茶都是给他面子了,竟然还敢问她要奶茶钱?他也不看看他那个样子,一个月都不换一双鞋,班里除了她还有谁会跟他说话!活该他被赵果打! 最后一排站着的宿郢突然打了个喷嚏。 李姝一言不发地给他递了张纸,他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李姝低着头,心想,她本是没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如果不是她,苏印就不会被赵果记恨上,还要打他了。 从早上听到赵果扬言要打人开始她就一直很担心也很抱歉,但又不能把自己写情书的事情透露出去,愧疚得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要是赵果真的打了苏印,那可怎么办? 能不能再给我一张纸,我 好的好的。李姝把一包纸都塞给了宿郢。 谢谢 李姝低着脑袋用力摇摇头,马尾甩得一晃一晃的,表示不用谢。 宿郢看着她内向害羞的样子,还有那晃动的马尾,突然晃了一下神。眼睛一眨,他仿佛看到了那个总是低着头点头摇头的少年。 想一想,国庆节一过,也就快到了那孩子的忌日了。 这么多年了,不知道他已经轮回道哪里去了,也不知道重来的一生是变成了男孩还是女孩,多少岁了,长得什么样。 新的一生里他会有疼爱他的爸爸妈妈吗?会有喜欢他的兄弟姐妹吗?他会每天开开心心肆无忌惮地笑吗?想哭的时候会有人张开双臂拥抱他妈?他会健健康康的吗?会长命百岁吗? 会有很多人记得他吗? 会的吧。 鬼使神差地,他问了李姝一句:你喜欢养狗吗? 李姝疑惑地抬眼看他,有些胆怯:我、我家有一条狗。 什么品种的? 就是一般的土狗。 宿郢垂着的手指像被电流打到了一般,突然卷了起来。 是白色的吗?他迫切地想问。 可是他没能再问下去,有人突然踢了他的小腿一脚,生疼。都不用回过头,他就就知道是哪个混球踢了他,果不其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喂,撩妹呢? 第31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七) 赵果刚从班主任办公室满腹怨气地出来,正愁没地方发泄呢,就瞧见宿郢跟李姝在说话,于是更加生气了,走上去就踢了宿郢一脚。 分卷(24) 什么眼神啊,撩妹不知道撩个靓妹,撩李姝这刘海又厚又长整天低个头阴沉得跟贞子一样的眼镜妹?那头顶都出油成那样了,头发都一缕一缕的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怎么不嫌臭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恼什么,反正就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不高兴,也不能让苏印高兴。 赵果!宿郢被无缘无故踢了一脚,心里恼火,不由低声呵了一声。 前边儿的几个人听见了,都好奇地转过来看。吕一翔在前面不想看见乔小爱那流猫尿的样子,刚好往后边儿走,见证了赵果踢苏印的那一脚,再一瞧两人脸色都不好,感觉是要干架的前奏,连忙上前去。 行了行了,校长在上面呢。他拉了赵果一把,把人往后拽了几步。 赵果一下子甩开他,看了宿郢一眼,又轻蔑地瞥了眼李姝,嗤笑道:你也就配撩这种档次的。 李姝听见这话一下子白了脸,眼泪瞬间就蓄在了眼眶里。 哟,要哭了呀,哭给我看看?赵果毫不在意地挖苦。 正巧这时主持人宣布了升旗仪式结束,各班原地解散去吃早餐,乔小爱也红着眼睛往这边走,一边抹眼泪一边在心里骂江雪和吕一翔,低头走了几步发现前面有人挡着就准备绕过去,却被人抓住了校服袖子。 看看人家乔小爱怎么哭的,人家哭是林黛玉葬花,你哭是东施效颦,明白吗?嘁。赵果恶毒的话是朝着李姝去的,眼睛却盯的是宿郢,校服袖子下的拳头攥死了,就等着对方忍不住先动手。 他火大得很。 班主任可能看出了他跟苏印的关系紧张,把他叫去办公室后开门见山就来了个下马威,说如果他这学期再打架班里就容不下他了,他爸给学校捐再多钱也不好使,除非换个人当高二十四班的班主任。 虽然话没说得太绝,但听在赵果耳朵里,也就差一个滚字了。 自然而然地,他把这笔账归到了苏印头上。之前一年也是班主任带他,那会儿他也没少打架,但班主任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唯独这学期来了个苏印,就不得了了。他这还没把苏印怎么着呢,斩立决的圣旨就已经拟好了。 这苏印得是多大个宝贝儿啊! 他当时差点就忍不住把苏印亲了他的事给告班主任了,硬是忍了下来。这事儿说出去,还不得把班主任牙笑掉,那老女人肯定就等着看他笑话呢! 吕一翔听不下去了,看见李姝眼泪掉了两行默不作声地哭,站到李姝这边来,骂道:操,赵果你能别嘴贱吗!吃□□了发什么邪火呢?人李姝招你惹你了你就骂? 你管得着吗?我他.妈想骂谁就骂谁!嘴长在我脸上,你有本事给我缝了呀!就李猪那个样子,我骂她都是给她脸赵果越骂越离谱,李姝哭得嘴唇都抖起来了。 赵果就是这种人,他从小没受过气也没受过委屈,除了在爹妈面前收敛点儿,搁谁面前都是霸王一个,有理没理都要占强,火起来还控制不住脾气,什么烂话都能往出说,招惹了不少人,一直以来架没少打过的原因就在这儿。 吕一翔觉得他太过分,正要回骂,就见宿郢突然扬起巴掌朝着赵果的脸就下去了。 啪! 非常响亮的一声。 赵果被打懵了,好几秒偏着头没反应过来。 旁边路过的、看戏的人都震惊了。乔小爱吓得捂住了嘴,李姝也被吓得停止了流泪,吕一翔更是,顿时觉得不好,把赵果抱住连忙往后拽。 操了真是,苏印你赶紧带人走! 乔小爱是见过赵果发火的,一看这情况就知道大事不好,连忙推李姝:你快走,快回教室去,快点! 李姝不知道怎么反应,站在原地满脸无措。 乔小爱你先带李姝回教室。宿郢说。 好。乔小爱拉了李姝的胳膊,悄悄瞥了眼一动不动酝酿怒火的赵果,急道,快走! 李姝被练扯带拽地拉走了。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哭声传了一路。 旁观的同学也离得远了一些,生怕波及到无辜。但他们还是想吃瓜的,于是捧着买来的早点兴致勃勃地坐在远处看了起来,有手机的都开始拿出手机开拍了。 吕一翔没想到李姝走了,宿郢还在,顿时气得慌:你他.妈也走啊! 宿郢动也没动,打人的那只手插进裤兜里,脸上没有了一贯面对任务目标时和善的微笑。他跟吕一翔说:你松开他,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到一边儿去。 你是不是存心找死呢,赶紧滚!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还是再跟你说一遍,这事跟你没关系,用不着你插手。 这什么人啊!吕一翔脸都气青了。 安静了半晌,偏着头的赵果慢慢回过头:对,他说的没错,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走开。 怎么没关系,赵果你是不是忘了上回学校的警告了?这操场呢,你看多少人把手机拿出来拍了,你要动手学校再给你记一次大过,你可就得劝退了!行了行了,赶紧走,等会儿没人了我跟你来堵他行吗?你想怎么打怎么打?啊?吕一翔以退为进,半抱着赵果往后走,边走边说,忍住忍住,等会儿我来跟你一起报仇,现在人多眼杂 赵果被他半圈着走了几步,突然猛地挣开,大吼一声,朝着苏印冲了过来。 上手就是拳,接着是脚,没有第三下,宿郢全都接住了,并朝着他的肚子狠锤了一胳膊肘。 赵果闷哼一声,继而用膝盖去顶,却被宿郢一腿猛撇开、再以极快的速度勾住另一条腿的腿弯,捏住人的胳膊将人用力一搡,用专业的摔跤技术直接将人摔到了地上。再拉着赵果的胳膊一用力,将人翻过来,一膝盖顶在对方的脊背上。 瞬间赵果就疼得眼前一黑,喘不上气了。这还没完,他的胳膊被宿郢反向钳制按在了自个儿背心上,筋拉得生疼,完全动不了。 前后不过十几秒,赵果就失去了战斗力,被苏印死死按住无法动弹。 见证了这一切的吕一翔和周围的看客都惊呆了。 赵果竟然秒败了! 吕一翔看苏印的眼神一下子变了。这个书呆子是个专业练家子的? 刚刚那几招一看就不是水货能打出来的,几招都用的巧劲,他还没怎么看清楚就四两拨千斤地就把赵果推倒了,看看赵果现在那一脸冷汗和狰狞的表情就知道苏印那轻飘飘几下的威力了。 跟赵果打过的人都知道,这家伙虽然招数不行,但手劲很大拳很硬,还专爱招呼人脸,砸不中就罢了,砸中那基本就是流血事件了,所以常常有人以为他打架狠,威风的名头也就传出去了,但实际上被打的除了脸上看着吓人,也就没别的了。 可就再没别的,赵果也是打了无数场架的人,是威名在外的一中扛把子,小混混们心中的风云人物,如今猛然被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呆子几招致胜,任谁都反应不过来。 吕一翔站在两米远的地方突然间懵逼,他是帮苏印呢,还是救赵果呢? 就这点儿水平?宿郢说,这种水平也能称王称霸地在学校里威风?谁给你的勇气,嗯?吕一翔吗?我看他挺能打的,比你应该能好点儿。 赵果在地下使劲挣了两下,没挣开,反而挨了宿郢狠狠一胳膊肘。 唔!钻心的疼,眼泪都差点下来了。 既然长得白白嫩嫩秀秀气气的,就该在家里好好地看你的海绵宝宝小当家,当校霸这种事不是你该干的,你也干不了,你连我都打不过,你能打谁?宿郢将他的胳膊禁锢地又紧了些,整个人都坐在了他脊背上。 我、他、妈、操、死、你!赵果疼得满脸充血冒汗,咬牙切齿地憋出几个字。 哦?你确定?宿郢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地笑了一声,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别人说脏话,比如操这个字,这次就算了,人多,下一次如果再跟我说一个脏字我就让你真实体验一下这个字的意思,怎么体验,我想你应该明白? 操,你这个变又一胳膊狠狠顶到他背心,这下他说不出来话了,只顾着喘气就用了他所有的力气。 变态?小朋友是不是忘了,那天我亲你的时候宿郢眼底发冷,语气却愈发地亲和低沉,他的嘴几乎咬上了赵果的耳朵,吐出来的字都是带着磁性的气音,我记得你好像了呢,今早我拉你手的时候,你也脸红了,赵果,谁是变态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赵果一下子停止了挣扎。 第32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八) 说罢这话,宿郢松开他的手,站起身来俯视他:男人之间的事,我希望你像个男人一样解决,不要扯到人家无辜的小姑娘身上,不就是想打我吗?有本事你就来,带人也好单挑也好,我随时恭候。 赵果在地上趴着没动,不知道是觉得太丢人还是被他真的打疼了。他心里隐隐有些烦躁,任务一开篇就做成了这个样子,不知道之后怎么继续。 算了,十年时间做什么都足够。 咔嚓。 旁边有个同学对着他们拍了照,再看看四周,不少远远围观的。 宿郢看了眼皱起了眉头,他朝那男生走过去:麻烦你把照片删了。 那男生犹豫了两秒,不太想删。 你想试试他的下场?宿郢问。 好的,删了。 不管是社会上还是学校里,最多的还是这种好拿捏的软柿子。那男生删完以后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用下巴做了个滚的动作,男生立马松了口气,讪讪地往外走。 他转头看了看地上的赵果,还趴着呢。 装死? 吕一翔也觉得不对,跑过去蹲下来扶赵果,只收手还没伸出去,赵果就自己往起来爬了。他爬得挺慢,看起来是被打疼了,浑身被压在地上蹭了半天,校服上全是土,那被扇了巴掌的半边脸上也是,特别狼狈。 他红着眼睛,像头毫无畏惧的小狼崽子狠狠地瞪着宿郢,咬着牙帮子,嘴抿得死紧。手上捏着拳头,但没有打上来。 周围看客还很多,为了不让今天的事扩散,吕一翔对着这群看戏的人吼了起来:看屁啊看!都给我听好了,你们这几个拿手机的,还有站得近的我可都认识,不认识的也见过,现在你们的脸都在我脑子里记着呢,不想挨揍的现在都给我挨着过来排队,手机都掏出来,当着我的面儿恢复出厂设置,谁要是敢跑路那就跑,没关系,我晚自习了挨着班地去找你,只不过到时候可不就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了!听见了吗! 他正说着,看见前面那个男生急匆匆地在往边上走,他飞快地跑过去把那男生揪回来,拎着他的领子:跑什么呀,我让你跑了?手机拿出来。 我、我已经删了。男生缩了缩脑袋。 你说删了就删了?我不信,手机拿出来,当着我的面恢复出厂设置,听见了吗? 但是里面还有 吕一翔把他的领子揪紧往上提,冷森森道: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清楚清楚。男生忙不迭地点头,把手机拿出来当着他的面把手机恢复出厂了。 因为吕一翔一直盯着周围的动静,让那些想跑路的也不太敢,乖乖都走到这位校霸副手面前拿出手机。 手机事小,挨打事大,没人愿意惹到这位实际上比赵果更凶残的打手头上。 宿郢看着吕一翔的做派挑了下眉,觉得这小孩儿不仅会审时度势,还做事儿挺周全,怎么看也不像是赵果的小弟,反倒更像大哥。 再回头看看赵果那样子哟,还瞪他呢。 啧。 还想打吗? 赵果红着眼吸气吐气,尽力克制自己的情绪,憋出几个字:你、很、好。 说着,还抬起手鼓了鼓掌,鼓了几下鼓不下去了,可能太委屈,感觉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放下了手,继续深呼吸。 我不会放过你的。 宿郢:赵果的声音都颤了,虽然眼泪没掉下来,可看样子明显是要哭了,只是为了面子强忍着。 这么不经打?他才揍了几下?校霸难道不应该是从小挨打挨到大、特别皮实都、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那种吗? 赵果可能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撂下一句你等着,转头就走,朝着关着的侧校门去了。吕一翔没去追,他知道赵果那样子上不了课,就算留下来也是个麻烦。 目送赵果翻出栅栏,打了个车离开后。他拿过最后一位被审核人员的手机检查起来,很好,恢复出厂设置了。 滚吧。 那同学逃也似的跑了,留下吕一翔跟宿郢两人。 你胆子真的挺大,这下你真的是麻烦了。吕一翔说。 多麻烦?宿郢问, 吕一翔没说话。 第二天他就知道了,有多麻烦。 第二天赵果没有来学校。早上的时候,他大姑又临时让吕一翔给他带话,说中午让他自己在学校解决,同时他发现吕一翔说话时表情似乎不太好,在匆匆地跟他传了话以后,去了班主任办公室。没一会儿回了教室开始收拾书包,一次性装了很多书,但高中书本太多装不完。 你有袋子吗?给我一个。吕一翔问乔小爱。 有。昨天刚跟吕一翔闹了矛盾,她其实还记恨着不太想理他,但是看吕一翔状态不太对的样子有点担心,她把袋子取出来递给对方,你怎么了?现在要回家? 嗯。 是家里有什么事吗?乔小爱小心地问。 吕一翔放书的手顿了下,然后把手里的纸袋子展开,从柜子里拿出书本继续往里装:没什么。 宿郢在一边看在眼里,想了想,并没有管闲事。他的决定是正确的,因为吕一翔收拾东西走后又过了两节课,大概早上十点半的时候,第三堂数学课上到一半,班主任走了进来跟数学老师说了几句话,然后走到他的身边。 你跟我来。 他没有去办公室,而是被领着去了校长办公室。一路上班主任一直黑着一张脸,心情很糟糕的样子,走得快到校长办公室时,她停了下来,转头看了他一眼。 分卷(25) 你也真是,打谁不好非要打赵果。她叹了口气:是我的错,我早该把你们调开的。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向沉默内向的苏印会动手打赵果。 吕一翔家里出事,你们又这样,今天真的是 吕一翔家里怎么了?宿郢问。 他妈得癌症了,瞒着吕一翔去做了手术,好像不太成功。 宿郢一下子蹙起了眉。 行了,先不说他,你的事更麻烦。今天早上校长亲自来找我,说你打了赵果,还有人拍下了视频,现在赵果的家长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视频,拿着视频还有医生给赵果开的诊断证明找到校长面前,说要把你开除了,不然的话就要取消之前给学校贫困生设立的奖学金,还要走司法途径让你们家里赔医药钱和精神损失费,你说你哎。 诊断证明?宿郢有些无语,他打赵果的那几下他自己还能没数么,只是打的疼,绝对打不伤。 班主任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没打出什么好歹,之前她进去也看见赵果了,至少从脸上看不出哪儿有问题,顿时放心了一点:你一会儿说话礼貌一点客气一点,好好跟他们家长道个歉,尽可能摆好态度,知道吗? 知道个屁。宿郢有些不耐烦,但脸上不显,点了点头。 进了门,一眼就看见了赵果,还有赵果旁边那对看起来比较富态的中年夫妻,不用说就是赵妈和赵爸。他们三个坐在沙发上,赵果坐在两人中间,抱着胳膊随意地靠在沙发背上,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校长坐在他们对面,见他进来了,本来脸上挂着的一点做作的微笑一下子没了,瞬间黑了脸。 张老师,这就是那个打人的学生? 班主任脸上挂上抱歉的笑,刚想给苏印说几句好话,却被宿郢打断了。 没错,是我。 听见了吗校长,他也承认了,他打了我们家赵果,视频都有你不信,非要说看不清长相,现在人家亲口承认了,你说怎么办吧?说话的是赵果的妈妈,她长得腰肥膀圆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型号过大的珍珠项链,一边手上戴着一个金镯子,穿得有点浮夸。 校长说:事情的起因还没问清楚,不能这么早下结论。 还问什么起因?你看看我们家赵果被压着打的样子,你看疼得拿个劲儿,啊?不是你家孩子你不心疼是吧?赵妈妈一下子站起来,声音洪亮道,她转过身拿起桌上那部宽大的黑色手机,把视频放出来,声音调到最大。 我天,打上了打上了,那谁啊这么牛逼,敢打赵果。 哦哟,秒杀秒杀了。 下手好狠啊感觉,一锤下去赵果就起不来了,这谁啊,武林高手啊! 这戏好看,哈哈,使劲儿打! 哎哎哎,赵果爬不起来了,哈哈哈哈。 手机里不断传出拍摄视频的学生的声音,把安静的办公室填得满满的。班主任脸上一下子不太好看了,她明白今天这事儿可能真不好处理。 证据这么清楚了,从视频上看宿郢下手并不轻,那几下捣得赵果趴在地上动都动不了,旁边围观的人还挺多,要是视频被放到网上去,这又得是一个恶性校园暴力事件。 赵爸爸也开口了:两个选择,要么让这位武林高手同学给我们家赵果磕头道歉,要么退学并赔偿医疗费用和精神损失费,同时,我们公司会取消在贵校设立的校园奖学金和助学金。 校长一听连忙站起来:赵先生,你这两个选择的惩罚都太重了,不过是一次打架而已,年轻气盛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听你那些大道理,我明说吧,今天我跟我家爱人来,就是为了给我们家赵果出气的,如果赵果说愿意原谅,那我们无所谓,问题是现在赵果不愿意原谅,那他就只有这两个选择,你们选吧。 这 校长还想再说些什么,宿郢开口突然打断了他。 那赵果跟你说了吗?我为什么打他? 赵妈妈说:我不管你为什么打他,视频在这儿,这就是证据,你今天要么跪下来磕头道歉,要么就退学赔钱。 赵女士,苏印同学家里的经济情况比较紧张,您看赔钱这个班主任委婉道。 所以我们才没有直接叫来他的家长,不是给了他两个选择吗?除了赔钱,另一个。赵妈妈说。 校长和班主任脸色都不是很好,他们是见识过这对夫妻的霸道的。他们不霸道,不可能养出这种无法无天的儿子,要不是为了学校那点奖学金,他们怎么也不可能把这么一颗老鼠屎扔到一个重点班里去。 赵家在这个小县城算是土豪了,挖煤矿起家的,原本是农民,所以素质并不高。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不管你讲什么,他们都能扯到钱上面去,仿佛钱能解决一切问题。 他们谈钱还好说,不谈钱的时候就更可恶,比如像现在,连原因都不问就让一个学生当着这么多人面给另一个学生磕头,践踏别人的自尊。 赵妈妈见他们不说话,冷笑一声对着宿郢道:我们家儿子,我们做家长的都舍不得打一下,你倒是打得顺手,打人前你也不想想,你打得起吗?我们家儿子金窝窝里养出来,你是个什么东西! 怪不得赵果骂人那么嘴毒,敢情是跟他爹妈学的。 宿郢听她骂完,没有看她,而是看向沙发上稳稳坐着的赵果。赵果脸上已经没有巴掌印了,也没有平日里的刁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等着他服软。 他笑了下,伸手拦住了准备再为他开口的校长和班主任。 我是个什么东西?问的好。他也学着昨天赵果放狠话的样子,抬手拍了两下巴掌,赵果同学,你说呢,我是个什么东西? 赵果没说话。 赵果,你很幸运,拥有优渥的生活和爱你的父母,你可以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生气了就发火,不高兴了就骂人,甚至打人,不用担心惹下的烂摊子,因为有人给你收拾,也不用担心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以后找不到好工作,你有家里的底子给你撑着,你毫无顾虑地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成功了有人给你喝彩,受了委屈有人给你撑腰。 可是你知道吗?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幸运。 宿郢说:我没有父母。 赵果抱在胳膊上的手突然动了一下。 应该说我有过,但是现在没有了,我五岁的时候母亲死了,父亲跟着别的女人跑了,不要我,亲戚朋友没有人愿意收留我,从那之后,我是通过在这家住几天那家住几天这样轮流地寄人篱下长到了十二岁的,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我想你一辈子也不会明白,也希望你一辈子不会明白。 我长这么大,不知道叫爸爸妈妈是什么感受,我只有一个大姑,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收养了我,她一个离婚的女人,养着两个孩子。 你知道吗?我刚转来学校跟你同桌的时候,其实是很羡慕你的,穿得很好,吃得很好,还有很多朋友,我想跟你当朋友,给你送了一张卡片,但是你没要,你当着我的面撕了它,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你天天踢我的凳子,踩我的裤子,玩游戏一样把我的本子一次次扔到垃圾桶里,再让我自己从里面翻找,你在旁边边看边笑,说我是个捡垃圾的,浑身发臭,所以班里没有同学理我,大家都开始排斥我这个捡垃圾的。 班主任和校长听着这些,慢慢变了脸色,看向了赵果。赵果脸上还是之前那种面无表情,只是眼睛垂下了。 你还跟全班的同学说,我一个月没换过鞋,给我起了个外号,鞋霸。宿郢走过去,隔着茶几站到赵果的正对面,但是你不知道,我其实三天一换鞋,我只是有两双一样的鞋,市场打折的时候买的,买一送一。 他没有提情书的事,说到这里就停下了。 他问赵果:你有想过,被你这样对待的我委不委屈难不难过吗?如果我委屈了难过了,我去跟谁讲呢?跟我大姑吗?他摇摇头,我大姑是卖包子的,每天早上四点出门,晚上还要出去做兼职,她没有时间听我这个,就算听了,也没有义务和能力为我出头。 她能打你一顿吗?不能,毕竟你有这样好的父母,他们不会让你受委屈。 你因为跟我有矛盾,在操场那么多人都在的情况下无缘无故地骂了一个女生,说骂她是给她脸。宿郢笑了笑,问:那你现在能不能当着你的爸妈、班主任、校长给我一次脸? 赵果没吭声,但是抬头看了他。 宿郢弯腰从他面前的茶几上拿起他的那个茶杯闻了闻,泡的还是铁观音。他摇了摇杯子,然后猛地把茶杯里的水泼到了赵果脸上。 跪下给你道歉是不可能了,我既然拼不过你的爹妈,那我选择退学,至于赔偿的费用,有本事你去告我,告倒了算你赢。 你你这是干什么!旁边几个人都乱了。 赵果顶着一脸茶水和茶叶死死看着他,红了眼,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但是最终没说出口。他眨了眨眼,抹掉脸上的茶叶和水,站起来快速走到宿郢面前,啪地甩了他一个耳光。 宿郢被打得脸侧过去,回过头来还跟赵果笑了笑。旁边几位长辈都惊呆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发展。 赵果说:扯平了。 第33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九) 本来赵父赵母看见自家儿子被泼了茶差点直接起来打人了,但赵果一声怒吼吼住了他们,小霸王制住了大霸王,什么也没多说硬拽着他们走了。走前赵父还指着苏印说:你给我等着。 至于等着他的是什么,宿郢并不怕。 校长还是给宿郢记了个大过,说让他留校观察,如果在高三毕业前再出任何岔子,他就拿不到高中毕业证了。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后,班主任就一直处在震惊状态,她大概是完全没料到赵果之后的行为。其实不只是她,谁也没料到,包括宿郢,在泼赵果茶水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退学的准备。 不过区区一次打架而已,顶多就是不让他上学了,至于赔钱,看看赵果好模好样的样子,傻子才会把这种威胁当真,不过是看他一个穷高中生没什么见识,故意来吓唬他的。 老实说他还挺遗憾,竟然一个耳光就把这事儿还清了,要是真被逼得退了学那才好,他早就不想上什么高中了。 你之后跟赵果把座位换了,你要不跟江雪换个位置,她跟赵果关系还可以,应该不会拒绝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地理课,她去办公室取了教案,跟他一边说一边推开往教室里走。 宿郢跟班主任说:好的,座位的事之后再说,我先回座位了老师。说着,他微微点头示意一下,然后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 自从他踏进班门,宿郢就感觉到有无数道目光打在自己身上,其中有一道是李姝的,他刚看过去,就发现李姝慌忙地埋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他的眼神在李姝身上停顿了两秒,自若地收回目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盯着他的变成了孙珲。孙珲盯着他看了看,回过头,过了会儿又回过头看看他。 昨天升旗仪式没班主任他就跟江雪提前串通好,偷溜跑去买早点了,没想到回来就出了事儿。听到班里同学说苏印把赵果打了的时候,他打死都是不信那个书呆子有这个胆子和能力的,直到后来听到了同班别班的好几个见证者热血沸腾的口述,他才不得不信。 这苏印,深藏不漏啊。 赵果周三没有来上课,周四到周日学校放假。周三下午最后一节课上完后,全班同学兴奋得跟一群磕了药的疯羊,满教室都是嘻嘻哈哈的声音,有的早早就收拾书包跑了,有的在教室里约人,准备晚上就出去聚餐,连学霸江雪都站在板凳上吆喝了起来。 明天去莱奥大厦唱豪华KTV,顺便聚餐,谁要去报名啊!举手举手!先到先得! 唱不起唱不起! 莱奥大厦在县城中心,是县城里最大的一个购物大楼,里边儿能玩的东西倒是多,就是消费太高了,对于穷学生来说,很多消费不起。 有人请客啊怕什么!免费!快报名,仅限二十位,多了不要!已经确定要去的人有我,乔小爱,李姝,孙珲,苏印 宿郢正在收拾书包,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了头,刚巧江雪也看过来,冲着他嘿嘿一笑:就是你,明天必须来啊,听见没! 他拿着包走过去:我没报名。 我们自作主张帮你报了,你必须去!江雪插着腰,不容拒绝道。 明天我有事 是李姝请你去的,她想感谢你昨天帮她的事。江雪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说。她凑过来得太快又太近,宿郢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碰到了后边李姝的桌子。 他回过头:抱歉。 李姝摇摇头,抬头看着他小声问:明天你有事吗?问罢了,低下头又道,要是忙的话,不去、那就不去,没、没事的,你有事就先去忙你的事。 已经到了嘴边的拒绝不知怎么没说出口,宿郢看着她低头摇晃着马尾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沉默了几秒。 行,那就去吧。 回到家里,大姑跟他说了吕一翔家里的事情。吕妈妈得了直肠癌,考虑到最近要吕一翔月考,所以一直瞒着他,好不容易熬到昨天去医院做了手术,没想到手术中出了点岔子,不太成功,今天又做了第二场手术。 直肠癌这病不能劳累,恢复得好了跟正常人无异,要是恢复得不好估计几年就死了。因为连做两场手术,吕妈妈身体直接垮了,必须要人照顾,吕一翔知道这件事后二话不说就从学校出来了,说要照顾她。 她儿子虽然学习不行,但是还是很孝顺,早上去就给她妈端屎端尿的,也没见嫌弃,不过要是他还嫌弃他妈那就太白眼狼了,她妈天天那么累的上班苏桂英唠唠叨叨说了半天,最后来了句,要是我哪天也累出癌症了 苏慧直接打断她:乌鸦嘴什么呀,别说了别说了!呸呸呸! 分卷(26) 苏桂英继续说:算了,不到那一天,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说着她看了宿郢一眼。宿郢知道她什么意思,道:您不会有那样一天,就算有,还有我呢。 这下苏桂英满意了,高高兴兴去做饭了。 第二天宿郢要去聚会,头天晚上就跟苏桂英说了,苏桂英给他塞了五十块钱,让他在外面该买就买别在同学面前显得太寒酸了,他想想自己确实也挺寒酸的,就收下了。 五十块能买什么,也就是莱奥大厦里吃一碗米粉的钱,但对于苏印来说已经不算个小数目了。 他拿着钱去买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周没抽烟了,这对于他这种连着几世都是死于肺癌的老烟鬼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拿到烟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叼上了一根点上,烟丝充满鼻腔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最近抑制不住的烦躁情绪终于慢慢地褪了下去。每到一个新世界、穿成一个新身份的时候,他都会有这样一段时期,直到后来麻木,习惯,再到无所谓。 不断的穿越,不断地改换身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会为什么而死。他完全记不起来他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等有记忆时就已经在这个世界上独自行走了许久了,一个人来到一个世界,再悄无声息地离开。 从来没有一个世界让他感觉到归属,他不知道这条无穷无尽的路若有终点,那终点又是哪里。在他麻木地过着一天又一天时,终于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降临到他身边,告诉他:我可以给你一个终点,只要你完成任务。 任务吗? 他想起了李姝,那个有着周卑影子的姑娘。接着,他又想起了被他泼了一脸茶水的赵果。 烟酒店老板娘看见他抽烟动作这么熟练一时忍不住说他:小小年纪的能不抽烟就别抽,这不是什么好东西,有害健康。 嗯,谢谢老板娘。他又抽了一口,笑了。 去了聚会才知道原来莱奥大厦里唯一那家豪华KTV是李姝家里开的,而且县城里半数的KTV和酒吧都是他们家里的。谁都没想到,一直打扮得跟个贫困户似的李姝家里原来这么有钱,顿时嘲笑她看不起她的同学看她时都变了眼神,殷切了许多。 李姝并不习惯突然成为人群中心,一直坐在点唱机前默默给人点歌,前来搭讪她问她家底的同学很多,但她只是尴尬地笑,并不说话,她不想提家里的事情。宿郢看出她的窘迫,便走过去,说自己要点歌,让那位问话的女生让一让。 因为跟赵果的打架事件,他在班里的地位一下子不一样了。以前没有人搭理他,因为瞧不起他觉得他掉价,如今依旧没有,却是因为他突然暴起打人的事,觉得他是个危险分子。 宿郢还没来的时候,不少人私底下讨论为什么李姝要让他来参加聚会,却不知道如果不是宿郢,就没有今天这场聚会。 你要唱什么歌?李姝今天穿了印着英文字母的白色T恤、牛仔裤和百搭的运动鞋,看起来青春了很多。头发洗得干干净净,高高得绑起,凑近了还能闻到洗发水的味道。 我不唱。洗发水的味道是并不熟悉的薰衣草味道,他不着痕迹地离远了一点。 来KTV就是要唱歌的。李姝低声道。 江雪、乔小爱、孙珲那一堆在一起吼着朋友一生一起走,年少的男男女女坐在一起,说笑之间气氛便慢慢弥漫了点暧昧。 他没听清李姝在说什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李姝抿抿嘴,凑到他耳边:你不唱来这里干什么! 耳边环绕着狼哭鬼嚎的歌声,花花绿绿的灯光闪烁着,照在李姝这比客人还拘谨的眼镜妹脸上,看起来颇有些违和。他不禁笑了,也在李姝耳边大声道:给你解围。 李姝听见了,顿时红了脸,低下了头。 喂喂喂,你们俩干什么呢!旁边的江雪见他们俩姿势暧昧,停止唱歌把话筒拿到嘴边上起哄起来,班里禁止谈恋爱啊禁止禁止! 不是不是,误会了。李姝红着脸连连摆手,更显得心虚了。 哦!误会啊!孙珲阴阳怪气的说罢,突然一挥手唱起了跟配乐完全不一样的调子。 妹妹你坐船头哦哦,哥哥我岸上走!他对着江雪作出请的姿势,江雪哼了一声,没接。 乔小爱很有眼色,接上了: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宿郢心想,这个时代的歌还真是,非常通俗直白。 李姝急得脸通红,羞得抬不起头,连说了几遍你们真的误会了。旁边那群人本来就是逗她的,看她那反应更是笑得东倒西歪。最后还是宿郢看不下去了,跟她说别理会,都是开玩笑的。 暧昧是这个年龄异性间的主题,谁如果不被开上几句玩笑,那都算是落伍了。 可宿郢到底不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他在里面待了一个小时、尤其是孙珲和几个男生霸了麦不撒手一直乱吼之后,他实在觉得太吵,于是借着出去上厕所的由头出了包厢,去了洗手间。 上了个厕所出来,并不想回去。苏印本人又是没有手机的,让他想玩个手机打发时间都没得玩。 无聊之下,他只好靠在洗手池边抽烟。期间有人进进出出,他也没注意,半闭着眼专心感受着这糟糕劣质的烟草味。 直到一个身影走到他面前,他以为有人要洗手,往边上走了两步让开。那人打开水龙头洗了手,并没有关水龙头,走了。 唰唰唰。水流不停地冲刷着水槽,冲了大半天。 又是个不知道节约用水的。宿郢心里叹了口气,夹着烟放到嘴边狠狠抽了一口,微微张嘴,白茫茫的一小片烟雾从嘴边慢慢流淌出来。他准备起身去关了水龙头,准备再抽几口就回包厢了。 站直身子,抬起头,接着他愣住了。 赵果在门口站着看他,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第34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 赵果今天也穿着白色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格外巧合。 眼神对上的一刹那,赵果像是突然回过神,脸上表情格外尴尬,他后退一步掉头就要走。可惜没走成,他被宿郢抓住了手腕扯了回去。他扯了几下没扯开,一时羞恼,条件反射地另一手握拳就朝着对方挥了过去。 操! 这拳头没前几次有力,宿郢轻而易举抓住了,一扯一拽一推就将人按到了墙上,叼着烟道:一点儿也不长记性,我之前说过的话都忘了? 赵果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愣了几秒,看见宿郢偏头吐了烟,又凑到他耳边来。 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赵果还是没听懂,他的注意力都在宿郢喷在他耳边的温热的呼吸上,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宿郢身上的烟味和传来的雄性的味道令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跳骤然加速。 他感到脖颈上的呼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鼻息轻轻地喷在了他的锁骨上,有些痒有些麻,好似千万只蚂蚁爬上了他的心尖,一口一口地咬着他的血咬着他的肉,又疼又难受,却忍不住地痒。 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深吸两口气后猛地挣扎开禁锢他的手,狠狠地推了宿郢一把。 宿郢被推得后退了几步。站稳后抬起头,看着浑身僵直,好像看着什么大怪兽一样的赵果,问他:你在怕我? 他没有得到赵果的回答,赵果站在原地跟他僵持了半晌后,突然冲上来将他推到墙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像是要放什么狠话,但是喘了半天粗气也没说出个什么,只是狠狠地瞪他。 怎么不说话? 赵果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大脑全是空白的,做出的行动也不受他的理智支配。他紧紧揪住宿郢的领子往上提,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扔进下水道里。 宿郢并不在意他的粗鲁,抬手摸了摸那天他打过的赵果的那半边脸:疼吗? 揪着领子的手突然松了。 * 赵果跟逃亡似的跑了,那反应说是慌不择路都不为过。 那天聚会到了晚上十点,连吃带喝,大家玩得很高兴。宿郢不爱玩,人也比较闷,和李姝两个基本就是个陪衬,单独坐在一边儿喝饮料。 结账的时候是李姝出去的,宿郢刚好在外边看见了她,过去问她钱够不够。其实不够他也不能干什么,出来拿了五十块,买了劣质烟和打火机,也就只有不到三十块了。 我爸爸说让我留他的名字就行。说着签了字。 宿郢站在旁边看,看到了一行漂亮的硬笔正楷。 饭局结束后,顺路的一起回了家,不顺路的打车回了家。不知道那群人是不是故意的,最后连江雪和孙珲走一起走了,就剩下了他跟李姝两个人,刚好还能顺五分钟的路。 今天谢谢你的款待,大家都玩的很开心,我也是。宿郢客套道。 李姝羞涩地点点头:高兴就好。 我今天在KTV的洗手间碰见赵果了。 李姝一脸惊讶,隐隐带着点担心。 看什么,我们没打起来。宿郢说着偏过头看她,带着点笑意,就算打起来,他也打不过我。 不要打架比较好。李姝低下头抿着嘴说。 嗯,我知道。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打他,你疼,他也疼。 是。 所以打架很不划算,就吵架一样,你气我也气,都不好过。 嗯,是。 李姝一脸认真道:以后不要打了,如果你们真的有矛盾,可以让老师调座位的,都是同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真的闹僵了没有好处。 宿郢被她的热爱和平的样子逗乐了,逗她:好吧,调到你那里可以吗? 啊? 我跟你做同桌怎么样? 李姝懵住了:什、什么? 还是说宿郢脑中闪现那漂亮的硬笔字,你更想跟赵果做同桌? * 最终,宿郢既没有跟李姝做成同桌,李姝也没有跟赵果做成同桌。 放假回去后刚好是星期一,一大早刚到了教室就被奇迹般早来的班主任叫进了办公室,说让他跟赵果继续当同桌。仔细一问,原来是赵果亲自去找了班主任一趟,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竟然让她同意了让他们俩继续做同桌的提议。 班主任跟宿郢说:他说他听到那天你说的话以后,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错误,以后不会再为难你,他想继续跟你做同桌,跟你认真当朋友,弥补之前的过错,跟你和好。 宿郢:你确定这话是他本人说出来的? 班主任心情颇好地拿出一封保证书给他看:你看,他自己写的保证书,主动交到我手里来的,还签字画押了。 保证书写了整整两页,第一页忏悔,第二页保证,列出了十几条如果违反保证书内容将会受到的惩罚,其中包括抄书,写保证书,做俯卧撑、仰卧起坐,每节课回答问题等等奇葩的惩罚内容。 看完以后,宿郢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赵果他,不会被人穿越了吧? 我看他确实也有悔过之心,以前那么横的人,能说出这种软话,自己写了这些东西,一看就是真心想跟你和好,我带了他一年多,也知道他其实本性不坏,就是太闹腾太能惹事了,有些叛逆 班主任叨叨了许多,主旨就是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希望宿郢能够同样心胸宽阔、退一步海阔天空。宿郢就算是不想,被念叨到这个份上,也不得不同意了。 其实他也想知道,赵果这投降书里卖的什么药。 赵果来得挺晚,但也没迟到,踩着点进了教室门,那时宿郢已经无聊地背完了历史年代表,正在感叹他之前穿越的时代最终原来是这样或者那样的结局,一边看一边唏嘘不已。 他正看着,发现身边走来一人,从他板凳后绕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了里面。转过头去,是带着鸭舌帽的赵果。赵果看也没看他一眼,坐好后跟前边儿的孙珲打了个招呼,拿出书包里的面包塞进桌柜里,随便扯出一本书摊开扔在桌子上,然后戴个帽子一边吃面包一边玩手机。 大早上的太阳都没出来,戴帽子干什么?宿郢问他。 赵果啃了一口面包,低着头看手机:你管不着。 他在玩一个消除类游戏,看起来不怎么需要智商。 宿郢看着他帽子边缘外边露出来的明显只有薄薄一层的青皮挑了挑眉, 每半学期,学校要进行一次仪容仪表检查。检查的标准就是男生的头发不准超过一指长,女生的头发不准盖住耳朵,不能披在肩上,刘海不能超过眉毛。这些苛刻的要求对于学校的时尚一族来说简直就是噩梦,大家都说这是劳改犯造型。但比劳改犯好一点,至少还不是光头。 宿郢也剪了头发,剃了个五块钱的平头。平头好歹还看得出黑头发,而赵果,直接就是青皮了。 你剃光头了?宿郢问。赵果的样子也不是完全剃光,还留着一层薄薄的青渣。 赵果嚼面包的动作停了一下,斜着眼翻了他一个个白眼,然后继续玩自己的。前面的孙珲听见宿郢的话了,连忙凑热闹地转身:什么?赵果你剃光头了? 剃光个屁!他蹬了孙珲的板凳一脚。 孙珲左看看右看看,怪不得一大早戴个帽呢,他简直乐死了,欠身一伸胳膊就将赵果的帽子给揭了下来。赵果被猛不丁地揭了个光,露出一颗圆圆的光溜溜的青皮脑袋,简直像极了一颗青花皮蛋。 我□□赶紧给我还回来!赵果怒极了。 他早上才想起来今天检查仪容仪表,临时跑去学校附近一家落魄理发店剪头。人家问他要剪什么发型,他说要时髦的。于是人家给他剪了个被班主任一贯成为奥特曼头的子弹头,剪完左右耳朵两边的头发不一样厚,于是又让人修。这理发师可能是个新手,等他把两边头发修得一样长的时候,两边就已经是青皮了。 赵果气得差点把理发店给砸了,两边贴着头皮了,头顶上还有个子弹造型,简直不能跟傻逼了。又修了十分钟,还是没修好,最后一看时间来不及了,赵果一怒之下就让理发师把头给剃了,走的时候钱都没给,算是剃了个霸王头。 分卷(27) 出来后,隔壁两元店里买了个帽子,戴着就来学校了。 为了不让自己出洋相,他早上格外低调,连宿郢主动招他他都没理会,就怕一不小心帽子掉下来,让人看见这颗青蛋出洋相。可是事情就是这样,越不想发生什么就发生了什么。 不还不还就不还!赵果果老大,你可真成了果果了哈哈哈哈哈!青果果! 孙珲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不活了不活了!嘿嘿嘿! 操!你给我还回来! 两人的争抢把桌椅弄得哗啦啦响了,全班都被他俩的动静给吸引得转身来看了。一眼过去哟,那颗青蛋是谁啊! 赵果气死了,简直想把孙珲一个屁崩上天!这下好,全班都看到他的头了!那个该死的理发师!该死的孙珲!该死的苏 头上突然一遮,帽子盖了下来。他愣了两秒抬眼看,看到苏印在朝他笑。 宿郢把抢回来的帽子给他戴好,拍了拍他的头,用一种难以言说的语气喊了他一声。 青果果? 赵果: 第35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一) 操!谁让你摸我头了!青果果也是你叫的吗?你谁啊你!赵果呆滞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立马凶狠地打掉宿郢的手。 宿郢本也没指望这颗小炸.弹能作出什么礼貌的回应,回过头继续看书:好吧。 没一会儿,孙珲又跟赵果打闹起来,两个人在旁边吵得要死,搞得人什么也看不进去,怪不得孙珲的同桌跑出去楼道里早读了。 升旗仪式上,校长亲口宣布了苏印打架记大过的事儿。 记一次大过,给予留校察看处分,如果之后一年半的时间里再参与任何打架斗殴事件,则取消毕业资格 好多人都不知道苏印是哪个班的,现在知道了,知道打架内情的都纷纷在台下议论起来,说这个苏印了不得,把校霸给打了。赵果在后面本来听见处分还挺高兴,后来听着听着,听到别人说苏印即将取代他成为新校霸时黑了脸。 再一看,苏印站到了队伍前面,跟李姝站在了一起正在说些什么,李姝说着回过头向他这边看过来,正巧和他看了个对眼,他狠狠一瞪,把人吓得连忙回了头。接着,苏印也回头看了他一眼,冲他笑了一下。 笑、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赵果心里暗骂着,可心里那簇火霎时间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尴尬的羞涩。但他到底还记恨着之前那一顿打、一耳光和一杯茶,于是这羞涩就变成了恼羞成怒和站不住的烦躁。 他转头就溜出了队伍,跑进了教学楼里。 一口气跑到教学楼六楼又溜回二楼,再上了六楼,又再下来。累得他大喘气,心跳得飞快,成功掩饰了那一点无由来的心悸。 窗外传来国旗下演讲的声音,教学楼里安安静静没有一个人。赵果喘了会儿气,走到楼道口的镜子前去,揭下帽子看里面那颗光溜溜的脑袋,越看脸皱得越厉害。 要不放学了找人去堵那个理发师吧。 他摸了摸脑袋,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真是后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剪成这个样子,还不如来学校挨上一顿批,免得给苏印那个呆子看笑话。 还青果果,果果个粑粑。 苏印那家伙是不是忘了之前打他还泼他一脸水的事情了!那是什么口气?一笔勾销吗?想得美呢。 站在镜子前,赵果摸着自己的头胡思乱想。脑子里一会儿是苏印打他的旧账,一会儿是苏印亲他时都凶狠,一会儿是那封被他小心收起来的不知道被谁署了苏印名的伪造情书,一会儿是那天在KTV厕所里苏印熟练地叼着根烟懒洋洋地靠在洗手台吞云吐雾的样子。 那书呆子,竟然还会抽烟。 他看着自己的脸,想起了那天苏印摸着他的脸,问他疼吗的样子。想着想着,他突然就笑了,笑着笑着,又不笑了。 笑不起来了。 【赵果,谁是变态,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怎么可能不清楚呢。 赵果那颗脑袋被人当成谈资笑话了将近一周,这一周的时间里,赵果的衣帽间里多了十几顶帽子,早上一顶下午一顶,绝不重样,格外炫富。 每天一新帽已经成了他的特色,班里同学每天都在有奖竞猜赵果今天会戴什么颜色的帽子来,一人一块钱赌注,赢了的分钱。反正就那么几种颜色,猜呗! 哎哎哎,苏印老哥,来猜猜明天赵老大的帽子呗?江雪问他。 不猜。宿郢整理着书本,果断拒绝。 哎呀,猜嘛,你跟他同桌这么久,就属你最了解他,你猜,他明天会戴什么颜色的?乔小爱也凑热闹,江雪在一边附和。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姝那顿KTV请的好,向来不对付的乔江二人竟然玩到了一起,和着李姝三人,关系很近。 反正不是绿的。宿郢应付罢了,把书本放进柜子,拿了书包起身,我今天有事,晚自习请假不上了,江雪你给看自习的老师说一声。 乔小爱问:你干嘛去啊? 有事。 江雪补问:什么事嘛?不说不给你请假。 宿郢没办法,只好回道:去给一个朋友过生日。 赵果刚跟孙珲一起吃完晚饭回了教室,走过来就听见了这么一句,一下子拧了眉。他走过去直接问:给谁过生日啊? 宿郢没想到赵果会跟他说话,愣了一愣。这一周以来,赵果都对他采取无视政策,要么一句话都不回,要么就是骂人,根本没办法好好说话。不过想到之前他们俩都那样闹了一场,还能做同桌,也算是奇迹了。 说话啊,给谁过生日?赵果又问了一遍。 怪不得今天一天宿郢都魂不守舍的,不是走神就是发呆,上课被老师点名答题没答上来,还害得他被连累,玩手机被老师抓住了。原来是在想这些! 就一个朋友。宿郢不想多说,收拾好东西,又跟乔小爱和江雪嘱咐了一遍帮忙请假的事情,提着书包绕过赵果就出了门。 今天是10月10日,周卑的生日,也是他的祭日。 他准备去买点纸钱烧给周卑。 他买了一大摞纸钱,装了一袋子,还有一个五块钱的劣质小蛋糕。一直走到城郊一片无人的荒地边上,拿出纸钱堆成一掉堆,单另抽了一张出来用打火机点着,盖在上面。 火苗一点点地烧起来,从纸的边缘燎到中央,渐渐燃成一大簇,在风中扯住小声的哗啦啦的声音,像是在给宿郢打招呼。 他把手上的纸烧得差不多的时候,又把袋子里的小蛋糕拿出来,摆到火堆面前。在上面认真地插了三根高点的蜡烛,还有两根矮一点的,用打火机点上。 生日快乐。周卑。 等火燃大了以后,他把小蛋糕扔进了火堆里,然后站起身从兜里掏出包烟抽出一根点着,叼进嘴里。 火苗燃烧着燃烧着,一会儿燃得高高的,一会儿被风吹得哗啦啦响。他看着看着,渐渐出了神。 在周卑死前,宿郢是不知道周卑的生日原来跟周建平的是同一天。他一直以为,周卑的生日是他身份证上的日期,也一直是按那个日期在给他过的。但直到周卑死去,周建平才告诉他,他们父子的生日是同一天。 周卑为什么隐瞒生日日期已经不得而知了,他也不能够去想象周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自己出生的这一天,永远地踏进那条湍急的河流,终结自己的生命。 所知道的是,就像系统给他布置的任务,就像他带着目的去接近周卑,就像在明知周卑死期将至时,他没有采取任何的手段去阻碍这个剧本的进行一样,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 他常常在想,是不是周卑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所以才会选在那一天,故意以那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离开他。 好让他知道:不是你拯救了我,而是我成全了你。 宿郢就那样站着,看着那堆火苗,看到它越燃越小,直到最后风停了,火苗也熄了。他的烟,也抽完了。 他蹲下来,用纸板子把那堆灰烬扫进塑料袋子里。 你是给你妈妈过生日吗?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是赵果。 宿郢没有回头,一边铲灰一边说:不是。 那是给谁? 宿郢没有回答,铲好灰提着袋子站起来,手上系着塑料袋:问那么多干什么,有纸吗?给我两张,手上全是灰。 赵果愣了一下,翻遍口袋也没翻出半张卫生纸来,最后把不小心从家里带到学校的近视眼镜布拿出来:没纸,这行吗? 宿郢也没客气,接过眼镜布擦起手来:你是近视眼? 有两百度。 怎么不戴眼镜? 赵果没吭声。心说戴眼镜的一中扛把子?像话吗? 怕影响形象?宿郢看他那表情,一猜就中。擦完以后把眼镜布叠好揣到自己兜里,下回还你新的。 不要新的,你现在就还我。赵果伸手。 已经脏了。 让你还我! 宿郢无奈地掏出来,给到他手上:你跟我一路,就是为了给我借个眼镜布擦手?还有,就算只有两百度,也要把眼镜戴上,不然的话眼睛容易疲劳,视力会涨得更快。 不是说眼镜戴着戴着就取不下来了吗?越戴度数越高。 谁跟你说的? 天已经黑了,月亮爬上了高空。 这附近人烟稀少,凉风阵阵,阴森森的,好在离他家不太远,走十几分钟就能回去。只是现在离下晚自习还有一个小时,如果回去的话苏桂英肯定就知道他没上晚自习的事儿了,到时候解释起来又很麻烦。 班主任那里,明早去了编个谎,随便就过去了。他学习好,信用度高,班主任不会追究这点儿小事。 倒是赵果 喂,你有没有礼貌啊,我跟你说话呢,你就走神?赵果不满道。 宿郢嗤笑一声:你跟我谈礼貌?你忘了你之前怎么骂人的了?长张嘴除了吃连句好话都不会说。 他拎着袋子抬脚往大路上走,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烟出来。趁着回家前再抽上一根,抽完外面吹吹风了再回去,免得被苏家娘俩闻见味道。 我那不是不知道你妈死没了吗?哎,你怎么又抽烟? 哦?你的意思是,你要知道就不欺负我了?他点上烟抽了一口,把烟盒递过去,结果被毫不犹豫的一巴掌啪地打开了。 不抽鸦片!赵果小时候被他那流氓老爹哄着抽过烟,才五六岁,不会吐烟,吸进去后直接咽下去了,呛得鼻涕眼泪一大把,从那以后就有了心理阴影,不喜欢烟味儿,也不抽烟。就算当了小流氓,也不碰这东西。 他避开宿郢的问题:你不是被我欺负得转性了吧?怎么又打人又抽烟的,变这么多,亏你还是好学生,班主任要知道你抽烟抽得这么熟练睡着了都能哭醒。 昂,就是给你欺负的转性了。宿郢叼着烟随口敷衍道,走到大路上后,将袋子扔到了垃圾桶里。 说得好像你没打我一样。你忘了你怎么打我的了?还打我脸泼我水,你知道不知道要是那天校长办公室里,我没把我爸妈拉走,你会是什么下场?上一个敢打我的,现在连搬砖都找不着地方 赵果跟在他后面双手插着口袋走,摇摇摆摆的一副叼叼的样子,一边走一边喋喋不休地吹牛,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多话,一点儿没有校霸的范儿。连说出你打我这种话也毫不觉得羞愧,语气格外地平静,像在说别人的事儿。 宿郢被他念得有些烦。 活了这么多年,他很轻易就看出了赵果最近态度的转变和想要求和的态度,通过一些隐约的迹象也大概明白这种转变是为什么。要是换个时间他可能会跟赵果说上几句,借此机会拉近关系,一次到位地解决问题,但今天日子特殊,他并没有心情。 我饶了你是因为我这人心眼儿大,不像有些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记仇记特别久 宿郢叹了口气,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打断他:赵果。 嗯? 他停下来站定,赵果也在他身后停了下来,看着他的后脑勺等他说话。 也许是清透的月色太朦胧,也许是前边飘来的淡烟味儿太撩人,也许是他从没说一次说过这么多话,或者是走得太快,总之,赵果的心失去了控制。 没什么。宿郢说。 他想说,赵果你能不能闭嘴。 第36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二) 班主任最近很欣慰,班里的闹腾不已的害群之马终于消停了,成了一颗安安静静的老鼠屎。被折腾得多了,要求就低了,老鼠屎就老鼠屎吧,只要不闹就成。 多亏了你,把赵果那个闹腾的治住了,你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你就要发挥好良师益友的作用,好好引导他,让他走正路 被班主任唠叨了半天后,宿郢终于回到了教室。这时已经距离上课只有五分钟了,来不及吃早点了,他有些无奈,准备第二节 课下跑操后去商店买点吃的。 回到座位上,刚坐下肚子就饿得叫了起来。赵果正朝着墙趴着补觉,头一天也不知道玩游戏玩几点了,睡了一个早自习也就算了,到现在都醒不来。 起来了,马上上课了。他拍了拍赵果,手摸进抽屉里准备把课本摸出来,却不想一摸摸到了一个温热的套着塑料袋的东西。 他愣了一愣,将那包东西拿出来。是一杯豆浆和一个馅饼。 这时赵果也爬了起来,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后假装没看见,弯腰从柜子里掏书,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不知道找什么秘籍呢。 宿郢看他不好意思领功的样子也没去戳他,直接吃了起来。语文课代表来通知,说老师要晚来几分钟,让自己先看书预习课文,这就刚好给足了他细嚼慢咽的功夫。 今天学哪一课?赵果捣了捣前面的孙珲。 分卷(28) 孙珲正玩手机呢,被他捣得一关没通过,不高兴地回头:你问你同桌呗,问我干什么! 赵果又捣了一下他:就问你呢!赶紧说! 一百一十二页,自己翻,烦死了,你学霸同桌摆着呢不问,问我,害得我这关又没过。孙珲抱怨道。 你哪儿那么多废话。赵果翻了个白眼,顺带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一边吃东西的苏印,把语文书翻到一百一十二页。 看到课文标题的一瞬间,他僵住了。 好了同学们,今天我们上一节阅读课,讲一首情诗,大家把书翻到一百一十二页。 一百一十二页的最顶头写着三个大字:致橡树。 这一节课上得赵果魂不守舍的,看着书上的那些字发了一节课呆。 这首诗本来就不难,很快就讲完了,老师留下十几分钟时间让同学们自己读,读完抄一遍作为家庭作业,然后出了门。 一时间教室里乱哄哄的,大家没几个读的,大多数都聊开天了,有刻苦的同学直接抄写了起来。 宿郢看赵果状态不对,用胳膊肘撞了下他:干嘛呢? 赵果回过神:啊? 发什么呆,老师让读课文,读完抄一遍。 哦。 快抄,抄完晚上就没作业了。 赵果把本子拿出来,翻开拿笔就往上抄,边抄边问他:你抄完了吗? 没呢。宿郢看赵果手腕动得飞快,就瞧了一眼他的本子,一瞧眼睛都疼,你写慢点,画的那什么圈儿啊,都不认识,哎,让你写慢点,啧。 说着要去扒他的本子。 你管呢!赵果晃开胳膊,应付完得了,抄这个又没什么用。 那你说什么有用?打游戏有用?宿郢当惯了长辈,不自觉地就用了长辈口气跟赵果说话,说罢了才发现赵果一脸臭烘烘的看着他。 怎么,我说错了? 赵果哼了一声:比我爸妈还管得宽,管得着吗你,语文老师都没说我什么,你倒是管得多,我又不考大学,这些东西我以后又用不上,抄那么认真干什么? 宿郢问他:你不上大学? 不上,我爸妈有钱,我在家里继承家业,当富二代呗,反正怎么也比你有钱,你们废半天劲上大学,上出来能干什么呀,还不是给我打工,一个月给你四五千就搞定了他得意地说,说着说着看见宿郢表情不太好看,这才想到宿郢家里的情况,闭了嘴。 哦,那怪厉害的。宿郢淡淡地说。 赵果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但是不愿意认小,讪讪道:我又没说错,现在本来就是这么个世道,学得好不如生得好。 宿郢彻底不搭理他了,自己拿出本子抄自己的。马上就是期中考了,据说年级前十有奖学金发,前三还有额外的奖励,他准备好好考一考赚点零花钱。 同时,他在思考怎么在之后一年半时间里,让赵果主动学习考上大学。 他穿着苏印的身份,肩负着苏桂英的期待,加上他自己对自己生活的要求,他不可能不考大学,但赵果说他不考,那赵果的未来就是留在本县城,做个坐吃山空的二世祖。 可是,系统发布的任务内容已经提前预测了赵果未来会遇到困难,如果他走了,那赵果万一遇到过不去的坎儿,他又不在赵果身边,那任务就无法完成。 还有关于追求赵果的那一条要求,也需要完成。 抄完最后一行字,他放下了笔,同时也在心里作出了计划。 正想着,突然赵果伸手过来拿走了他的本子。 喂! 赵果把他的本子举得高高的,仰头看:哦,果然不一样。 宿郢问:什么不一样? 赵果把本子放下来,又仔细地看了看:就是跟之前那封署你名儿的情书不一样啊。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那封是李姝写的,跟他的能一样吗? 证实一下。赵果说着把他那一页从本子上撕了下来。 你干什么? 赵果嘿嘿笑:你字写得好,我拿回家临摹啊,行不行? 不行,临摹你去找字帖。 我也不行,就得这个。 不跟你扯,我不想再抄了,你赶紧还我。 就不。赵果把那页纸叠了起来揣进靠墙那边儿的裤兜里,对他笑,我要好好收藏起来临摹临摹苏大家的墨宝。 说着,起身从他身后钻出去跑了,从外面跑到后门,敲了敲门窗。 宿郢抬头去看,只见赵果那磕碜的家伙从后门窗外对着他做了个猩猩的鬼脸,然后见他一脸无语后嘻嘻哈哈地跑了,那模样着实有点欠揍,但他又不能像那些被人欺负了的小女生一样玩那种你来追我呀你来追我呀,追到我就让你的游戏,毕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不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他安慰自己,算了,好歹吃了这小子一顿早点,一篇字而已,给他就给他了。 * 今天周五,不上晚自习,大家早早回了家。 赵果得了这一篇字,晚上回了家后高兴得吃饭都在笑。 赵妈妈看不下去了,问他:你傻乐什么呢? 没有啊? 没有个屁,你自己照镜子去,跟吃了含笑半步癫一样。赵爸爸说。 爸你最近小说看多了吧,还含笑半步癫,嘿嘿嘿。赵果心情好,看他爸那张黑脸都觉得可爱。 赵爸爸赵妈妈: 几口吃完饭,赵果就赶紧往屋里去了。赵爸爸赵妈妈在桌上相互对视一眼,心里有了猜测。 咱儿子是不是有情况了? 还用说吗,都乐成那德性了。 进了屋,赵果把兜里的那张纸打开,放到书桌上。又把之前的那封伪造情书拿出来,仔细对比了一番,果然发现了不同,字体虽像,但完全是两个风格,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要陷害苏印。 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本想把那封伪造的情书扔掉,但想了想还是没有,他准备找机会去查一查是哪个不长眼的耍他还陷害苏印。 收好伪造情书后,他把今天到手的真迹拿到台灯下看了又看,觉得每个字都看不够,每个字都写得那么好看。他觉得苏印说的对,自己的字真的太难看了,要是以后后写情书,字都不如别人的字漂亮,根本拿不出台面。 赵果有史以来第一次为自己的丑字感到羞愧,开始在勤奋练字和偷懒玩游戏之间徘徊犹豫。 看着纸发了阵呆,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放下纸出了门,问正在收碗的赵妈妈:妈,咱家有透明的宽胶带吗? 有啊。 哪儿呢? 三楼茶几抽屉里。 哦! 赵家住的是别墅,小四层,三楼是家庭影院。当初买这楼完全是为了炫耀家财,买完以后后悔了,赵家老人都在老家种田,根本不稀得到城里来,他们全家就三个人,一人睡一层还要空一层。 于是,赵爸爸把三楼改了影院,四楼改了健身房和娱乐厅,虽然到现在那里也没人上去玩,除了偶尔家里来客人,看看电影参观参观健身房显摆显摆之外,三四楼只有落灰的份儿。 赵果上去就找到了胶带,用脚把抽屉砰地一声踢进去,然后一溜烟儿地下了楼。他准备用胶带把那张致橡树给贴一遍,方便保存。 不想,下了楼一推门,就看见赵爸爸赵妈妈两人头并着头地在看那张纸。他顿时跳了脚,一把将那张致橡树给抢了回来,抢的动作太快,把边儿撕破了一些。 你们太过分了!谁让你们看的!他气得大叫起来,谁准你们看我的东西,啊?你们怎么那么讨厌啊! 要不是在他爸妈面前,他不敢骂脏话,不然现在一定满嘴三字经了。 就看一看怎么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么?我们是你的父母,你光屁股拉稀的样子我们都看过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看的?赵爸爸很淡定地为自己偷看的行为找借口。 就是,不就是一封情书嘛。赵妈妈附和着跟赵爸爸挤眉弄眼,又对着赵果揶揄道,你从小收了那么多情书,我们又不是没看过,这不也就是一封情书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叫得那么大声,此地无银三百两哦,说说,这回是哪个姑娘给你写的,把你能紧张成这个样子,看来来头不小,我看搞不好就成赵家未来的儿媳妇儿了。 胡说什么啊!什么情书,就是我让人帮我写的一个字帖,我拿回来临摹的!赵果心虚地狡辩。 真的? 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行了我懒得跟你们说,赶紧走赶紧走,讨厌死了,天天看人东西,你们知不知道什么是隐私权啊!我都马上十八了!能不能有点个人空间啊! 赵爸爸说:那当然能有,我们就是给了你太多的空间了,不然你还能在这儿跟我们跳脚? 眼看着赵果又要火山爆发了,赵爸爸推着赵妈妈准备走了,走前回过头撂下一句颇有深意的话:只要不是男生的情书,我都无所谓,反正你迟早是要成家的,早找晚找都一样。 赵果猛地转头看向爸爸,眼里的慌张清晰可见,随即他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要糟了。 果真,下一秒,他就看见了赵爸爸眼里的警告和压抑的愤怒。 赵妈妈并没有看见二人的眼神变化,抬手拍了下赵爸爸:说什么话啊,男生能给男生写情书吗?咱们家果果又不是刘晗那种人,是不是,果果?最后一句对着赵果问的。 在赵爸爸冰冷的眼神下,赵果握紧了拳头勉强笑了下:当然是了,我怎么可能是那种变态。 说罢,又觉得不安心,补了一句:我、我在跟乔小爱谈恋爱,妈妈你见过她的,就是我们班最漂亮的那个女生。 第37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三) 最近,宿郢总会做一个噩梦。 没有画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能听到从幽深地漆黑之地传出一阵又一阵的惨叫、求饶,以及崩溃的哭泣和嘶吼。 【你们有种杀了我吧!】 【我不改!】 【我不改!】 那是,赵果的声音。 * 很快就期中考试了。这次考试高二十四班出了两匹黑马,宿郢和李姝。宿郢考了全级第一,李姝考了全班第四。一个默默从无名一跃成为年纪第一,一个从年级一百多进入了年级前五十。 宿郢没有参加月考,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他,考完以后看到分数大家都惊呆了。704分,这、这是学文科的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这下好,全级轰动了,都知道出了这么个神一般的学霸。 出成绩当天,班主任找宿郢聊了一节课,年级主任集聚各科老师又找宿郢聊了一节课,连校长也忍不住出面再次会见了他,连连夸他考得好,以后他就是学校的希望,要是高考能考个省状元就好了。 你放心,之前那次大过我就给你销了,我们也知道你的家庭状况,教育局都发话了,要给你免学费,生活费还要给你补贴,奖学金该是你的还是你的,你只要专心学习,别的什么都不用想。 学校退了他的学杂费,加上这次的奖金一共六千五。他把奖金三千给了苏桂英,自己留了三千五。 拿一百给班里同学买了小零食,两百给自己买了身衣服,还有两百给赵果买了一摞教辅资料。 赵果的基础实在是差,他可能得给他从初中补起。 什么?你要给我补课?赵果惊讶极了,惊讶完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不爱学习。 宿郢不听他的话,一边翻着教辅资料,一边勾画重点:不学也要学,除非你准备一辈子待在这个县城里。 我就待在这儿怎么了?当我的富二代不愁吃不愁穿,挺好。赵果不喜欢他说话的口气,跟教训他的老头子一样,他固执地玩他的游戏,有些生气。 你最近跟乔小爱走得挺近,是不是对她有想法? 赵果一下子抬起头看他。 你跟她在谈恋爱?宿郢转过头跟他对视。 你问这个干什么?赵果低下头去,继续玩自己的游戏。 宿郢看着赵果脸上明显的心虚,说:我问过乔小爱了,她准备考京城舞蹈学院,你要是喜欢她,也应该好好学习,到时候跟她考到一起,之后 停停停,她爱考哪儿考哪儿,到时候分手呗,多大的事儿!赵果说。 所以,你没认真?宿郢皱了下眉。 不就是谈个恋爱么,玩玩而已。赵果偏头瞄了他一下,低下头,过了几秒,转头又瞄了他一下,心里做了好一阵子斗争,才假装不经意地问了句,你考哪儿啊? 我也考京城的大学。 赵果玩游戏的手指一顿。 * 毫无缘由地,宿郢又做了那个黑漆漆的噩梦,只不过这一次,他听见了更多的东西。 【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知道,那又怎么样!我要跟他在一起,就要当同性恋!】 【我喜欢他,我爱他,我不改,我不改!我就爱他,你问我一百遍,我都爱他!】 【啊!不要,不要啊!!!!!】 【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苏印,苏印你来救我啊!快来救我苏印!求求你来救我!】 【】 那恐怖的哭嚎叫喊的声音持续了整整一夜,突然,停下了。宿郢在黑漆漆的空间里转来转去,摸不到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他喊着赵果的名字,但明显赵果听不见。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耳朵边响起了赵果低低的抽泣声。 赵果?他尝试着喊了一声,赵果你怎么了? 分卷(29) 【我错了。】 【是,同性恋是病。】 赵果,你在跟谁说话?回答我。 【不爱了。】 【真的,我已经悔悟了,求你们放了我吧,我好疼啊。】 【嗯,我一定好好做人,不当同性恋了,不当了,别我没有说谎没有!啊!!!!】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地惨叫。 一瞬间,宿郢脱离了那恐怖的漆黑梦境,回到了现实。 天还是漆黑的,拿过闹钟一看,才凌晨四点。窗外挂着一轮镰刀似的月亮,两边的尖儿锋利得像死神手里的刀刃,发着苍白淡漠的光,把窗台照得一片冰凉。 因为那个梦,宿郢已经睡不着了。他爬起来偷偷抽了根烟,为了不让烟味儿留在屋里成为罪证,他将窗户打开,凉风一下子透了进来。伴随着凉风飘进来的,还有几片细细的晶莹的雪。 刚刚梦中赵果的惨叫声还深深印在脑子里,让他一时半会儿没办法不去想这个梦的意义。这肯定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会是什么呢? 是预知梦吗? 疼,同性恋、赵果、我爱他、我不改。这几个词不断地在宿郢脑中循环,循环到最后,只剩下我爱他三个字,像悄无人烟的深巷中砸在木门上的重重的叩击,突然敲响了寂静的夜。 他摸上了自己的心脏,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来了,这莫名其妙的心跳。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就到了期末。 后半学期的时间里,年级里有不少的传言。听说,全级垫底的赵果最近开始发奋学习了;听说,是为了跟乔小爱能考到一个大学去;听说,乔小爱已经跟他回家见了家长;还听说,给他补课的是全校神级学霸苏印。 班主任有点担心宿郢被赵果给带得成绩差了,问了他好几次要不要换座位,都被宿郢拒绝了,他跟班主任保证,如果下一次他没有考到全级第一,那他就换座位。 期中后那次月考,赵果考了三百三十分,从全级倒数第一考到了全级倒数两百。也不知道大家对赵果的期待值是有多低,就这么个成绩都把赵家爹妈开心得两天没合拢嘴,连连夸赵果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宝宝,当场给他发了一万块作为奖励。 赵果转头就给宿郢买了两双一千多的球鞋,说是谢礼,搞得宿郢以为他是在嘲讽他的教学水平。推了半天推不过,最后在你不收我现在就拿去扔了这种老俗的威胁下,他还是收了。 这下鞋霸你可有鞋换了,果果扛把子这是跟你为之前的事赔礼道歉呢!孙珲扯旧账道。 我操,你闭嘴!赵果羞愤地踢他一脚。 哎呀脸红什么呀,我们都知道你跟苏印和好了,人家天天晚自习拉你出去给你补课,我们又不是没长眼。江雪在一边起哄笑他。 赵果送苏印这么大的礼,班里大多数同学还都能接受,就像江雪说的,苏印不管是上课下课,只要有空闲时间,基本都把精力花给了赵果,如果这样都补不出个成绩,那就不像话了。 只是还是有人不能接受的,比如,乔小爱。 下课后,乔小爱把自己男朋友拉到楼道角落里,委屈道:你都没有给我买过礼物,就给他买! 他不是给我补课么,谢礼而已,又不贵。赵果随口解释。 谢礼也没有那么贵的,他家那么穷,你给他随便买个一两百的不就行了吗?你别以为我认不出那个牌子,名牌,一双一两千呢,你就舍得的很!别人都是重色轻友,她男朋友怎么就重友轻色了? 说着说着,她就更不满了,好像赵果花的是她的钱:你跟他做朋友就已经是他的荣幸了,还给他花钱,你就不怕他以后巴着你不放了,把你当提款机吗?他稍微把你哄一哄你就随手几千就撒出去了,我哄你你怎么就不给我花钱? 赵果听得心烦:哎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我钱爱给谁花就给谁花,你管得着吗?再说了,他是那种人吗?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把钱看得那么重啊? 他语气又重又不耐烦,直戳人短处。乔小爱眼泪都在眼睛里打转了,他也不想哄,本来就是为了做做样子,结果乔小爱可烦人了,还不如甩了找个懂事乖巧的。 旁边不少路过的看见他俩不对劲投过来一眼,赵果不想在这么多人眼下给人看笑话,于是等着乔小爱抹了几把眼泪后,捣了捣她。 干什么?乔小爱赌气转过身不看他。 赵果眼珠子转了转,直接把她拉到怀里圈着:哎,你不就是以为我忘了你生日吗,你下周生日我记着呢,礼物也给你买好了,比苏印那个贵多了。 真的吗? 真的,四千多呢,一条宝石项链。 这下,乔小爱不哭了。 赵果把人哄好后揽着人回了教室,教室里一堆起哄的。大家还从没见过赵果这样耐心地对一个女生过,乔小爱算是头一份,所以调侃他们的人很多。乔小爱经过走道的时候,旁边不少人摆出贱兮兮的样子喊她赵嫂子、赵弟妹,把她羞得满脸通红。 叫什么叫,再嚷嚷让你们没好果子吃!赵果骂道。 明白明白,赵果哥的好果子当然要留给嫂子吃了!底下笑成一片。 这半学期以来赵果的变化实在太大,跟着学霸苏印在一起待久了,不打架了不说学习也变好了,大家都以为他变成了草食动物,开玩笑时也放得开了很多。 赵果顿时心里冒火,很想骂人,但想到宿郢还在教室里,硬是把冲动给忍下去了。他记着宿郢说过的话,不喜欢他骂人,要是再骂他抿住了嘴,把乔小爱送到座位上,丢给了她一颗糖,然后回了座位。 宿郢似乎并没有被班里的动静影响到,一心一意地看着杂志。 他伸头一看,嗬,还是全英文新闻杂志。他给宿郢丢了颗糖,宿郢没理他,又丢了一颗过去,还是没理。 叮铃铃。上课铃声响了,宿郢放下了书,把糖收了起来,拆了一颗糖放进嘴里。 赵果看他吃了,一下子笑了起来:哎,你喜欢吃糖啊? 嗯。 好吃吗? 还行。 上课期间,宿郢把两颗糖都吃掉了。赵果一直在旁边撑着头偷偷打量他,看着他正儿八经偷吃着糖学习的模样,竟觉得那糖像含在自己嘴里一样,甜进了心里。 看着宿郢的嘴里不再换着腮帮子吃糖,赵果知道他糖吃完了。于是又掏出一颗偷摸塞进他的手里,但他不接。 不要了。 赵果不依,一定要给他,但宿郢就是不想要。两只手在桌下一只抓一只躲,你追我跑,偶尔碰到一下,赵果的心就猛跳一下,糖已经掉在了地上他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什么显而易见。 正玩得不亦乐乎,准备再去来一次偶然的触碰,突然,他的手被抓住了。 那只手的手掌比起他的来要稍稍宽厚一些,暖暖的覆盖在他的手背上,在他还在发怔时,接着滑到他的手心,两只手心相对、五指插入他的指缝间,然后慢慢地收拢,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扯了一下,却被攥得更紧。 偏过头去看,他只看到了坐得笔直、目视前方、认真的听课的宿郢的侧脸。 五指相交的两只手垂在课桌中间一动不动。直到下课铃响,宿郢松开他的手时,他才发现手心里全是汗,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宿郢的。 第38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四) 老大,你发烧了? 接下来的这一节是体育课,应该是测八百米,跑完就可以自由活动。孙珲特意从家里带了篮球来,准备打上一节课,没想到一转头就看见赵果从脖子红到耳朵尖儿的样子,以为他病了。 赵果一下子回过神:啊?没、没啊? 孙珲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好像是没什么大区别,那为什么你脸那么红啊? 赵果摸了摸自己的脸,佯装无事:有吗?可能是我穿太厚了吧,教室地暖又这么热。 哦,也是。孙珲挠了挠头,没太在意这个,走,我们打篮球走,我问老师了,男生都是最后十分钟才测,我们先下去打球。 行。赵果站起来,从宿郢椅子背后往外面绕。从后面过的时候,他忍不住又看了眼宿郢,下意识地捏了捏那只掌心还有些湿的手,抿了下嘴。刚一步跨出去,他被人喊住了。 赵果。是宿郢在喊他。 啊?他假装淡定地回过头。 宿郢也看见充血的耳根子了,伸出只攥着的手来:手伸出来。 什么啊? 他面上不耐烦,但还是乖乖把手伸了出来。宿郢在他手心里放了一颗糖,是之前掉下去的那一颗。 宿郢对他说:我其实不太吃糖,但是 他笑了,话并没有说完,因为赵果在他的笑眼下红着脸捏着糖慌忙地跑了。 * 自那一天后,连着几天,赵果都刻意避着宿郢,天天跟乔小爱黏在一起。 高中生谈恋爱,无非就是找了个能一起玩一起吃,偶尔拉拉手最多亲亲嘴的小伙伴。青春伤痛的例子还是比较鲜见,对于赵果这种深柜人士来说就更不可能,他对乔小爱的喜欢,也不过就是普通朋友间的喜欢,多的没有,但乔小爱明显不是,她是真的喜欢赵果。 乔小爱生日的头一天,上晚自习时,趁着老师不在借着上厕所的借口,她把赵果拉到了操场上。 赵果,明天就我生日了。 嗯。 你没有什么表示吗? 什么表示,不是说好了要给你送宝石项链的吗? 乔小爱不满地拉着他的手晃了晃:什么呀,项链项链的,我那么物质吗? 赵果斜眼瞧她:再装我可就不送了啊? 你讨厌啊!乔小爱锤了他一下,我是说别的啊! 什么别的? 乔小爱跟他嘟着嘴,用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有些羞地说:亲亲啊。 赵果完全没反应过来:什么? 乔小爱一跺脚,抱着他的胳膊,借着天黑壮胆,说了自己都觉得害臊的话:我们、我们都谈了一个月了,你怎么都不亲我。 她最后两个字说得太轻,赵果没听见,又问了她一遍:不什么? 哎呀!乔小爱气死了,转头不理他。 赵果看她羞愤得那个样,再结合刚刚那两个模模糊糊的音节,大概也猜到了乔小爱想说什么。他顿时有点僵硬,一阵冷风过来,凉得他颤了一下。 乔小爱等了半天,也没等来赵果的回应,回过头去看,看见了一张毫无喜悦、甚至可以说有些愁苦的脸。 你什么意思?她心里一下子凉了下来,问道。 赵果低头抿着嘴,一副沉重的样子。 女生的直觉是最敏锐的,她看到赵果的表情就知道了对方的意思,霎时间如被泼了一桶冰水,什么火花什么心动都没了,明明什么都还没说,她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道:别说! 赵果:好 听到赵果那个犹犹豫豫的好字的一刹那,乔小爱就什么都明白了。 回到教室后,班主任已经坐在了教室里,见他俩一齐进来后立马拉长了脸。 你们俩干什么去了? 乔小爱:上、上厕所。 赵果呢? 赵果:我也 班主任冷笑一声:也是?上男厕所还是女厕所?我带班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男女结伴一起上厕所的。 班里哄笑一片。 赵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抬眼悄悄打量宿郢那边,却发现宿郢连头都没抬,不禁有些失望。 之后,不出意外,他和乔小爱被老师叫进了办公室,说让他俩分手,不然的话就要请家长。这个威胁没什么用,老实说两家家长对他们并不反对,请上来万一把事情搞得更难收拾就麻烦了,于是在老师刚开完口,乔小爱还没表态时,他连忙就抢了话。 好,您放心,我们分手。 乔小爱一下子扭过头恨恨地看他。 班主任问:乔小爱你说呢? 乔小爱还能怎么办,她总不能当着班主任的面不要脸地倒贴赵果。之前赵果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是被说了出来。 说不上悲痛欲绝,但也还是很难过,毕竟他们才谈了一个月,明天她生日,都说好了要让赵果给她过生日,请了不少玩得好的女朋友,没想到就这么十几个小时竟然都挨不过去,说分就分了,让她把脸往哪儿搁。 出了办公室,她眼泪就下来了。 赵果把她拉到楼道拐角给她擦眼泪:明天我还是会给你过生日的,你放心。 真的吗?乔小爱抽噎着问。 真的。 乔小爱说: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 对不起。 但是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 就算分手了,那个项链你还是要送我。 就这样,他们很轻易地分了手。那时候赵果以为,乔小爱对他的喜欢跟他对乔小爱的喜欢差不到哪里去,都是朋友的喜欢罢了,都是闹着玩,没有认真的。谁也没想到,后来的十年里,乔小爱会成为除了宿郢以外,对他付出最多的人。 回到教室后,乔小爱趴在桌上默默流了一个自习的眼泪,不少人都注意到了,好奇地回过头去看赵果。 看什么看,好好上自习,马上期末了,多操心操心自己的成绩,这次期末考倒退20名以上的都要请家长谈话,还要布置额外的假期作业。 这话一出,教室里没人再看赵果和乔小爱了,纷纷哀嚎起来:啊,什么啊,不要啊老班!太残忍了! 台下哄闹了好一会儿,被班主任说了两句压了下去,没多久就恢复了安静。 分卷(30) 赵果回到座位后,朝着乔小爱那里瞄了好几眼,暗暗愧疚。他想了想,翻开本子准备提笔给乔小爱写了几句话,下课后交给她,好让她少伤心一点。可是咬着笔头想了半天,不知道写什么。 这时,一张纸条被放到了他眼睛下。 【你和乔小爱分手了?】 他看到这句问话,心突了一下,然后稍稍偏头小心地看了宿郢一眼,却发现对方把纸条递过来后就回过继续做题了,根本没有露出一丝马脚,心里一下子有点说不出的感觉。他想了半天,回复了一个字。 【嗯。】 那边拿过纸条,在上面唰唰地写了一行字,然后递过来。 【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她谈恋爱?你喜欢她吗?】 赵果接过纸条又看了看宿郢,觉得他并不像这么八卦的人。那么他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呢?是好奇他们的感情吗?未免问得也太多了?问题后隐藏的是什么样的心理呢? 他看着纸条上的字胡思乱想,没想出什么结果,他被宿郢捣了一下,赶紧回过神写下了答案。 【我对她不是那种喜欢。】 他直接避开了第一个问题。好在宿郢也没有纠结第一个问题,扫了一眼后又写了一行字。 【你这一周为什么躲我?因为我拉了你的手吗?】 宿郢问这个问题自然是刻意的。把纸条传过去后,他一边抄书,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旁边的动静。只见赵果拿到纸条后,抿着嘴看了半晌,最后没有回复,把纸条揉成团塞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然后拿出语文书,跟他一样抄起书来。 等了一会儿,发现确实等不到旁边人的反应后,宿郢放下了笔,靠在椅背上看着赵果。赵果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微微动了下脑袋,但没有偏头来看,又回过头去抄书。 这个时候好学了?宿郢心里冷笑。他踢了赵果的小腿一脚,赵果没理他,又踢了一下,还是没理,于是干脆一脚踩到了赵果的运动裤上,这下赵果回头了,愤怒地看着他。 宿郢见他回头了,从兜里掏出新买的花生牛奶糖,往他面前扔了一颗,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吃了。 赵果看了糖两秒,最后扭过了头,不受诱惑,也不吃。 哟,这么有骨气。宿郢把糖从他面前拿走了,剥开放进了自己的嘴里。花生牛奶的香味儿不一会儿就划开在嘴里,从唇缝中溜出来。 赵果简直憋出了内伤,抄了几行字后,猛地转头狠狠瞪他。谁知宿郢吃完一颗糖,又悠悠闲闲地剥了一颗,在他面前晃了晃,就像逗猫一样,那颗糖在他脸面前一会儿高一会儿低的,也不像要给他吃的样子,反倒像是纯粹地耍他。 你唔。他压低声音要让宿郢适可而止,没想到刚张开嘴,那颗糖就被突然地塞了进来,堵住了他的话。 三秒后,下自习的铃声响了。 赵果几乎是直接冲出了教室,而随他后面淡定地跟出去的是宿郢。这会儿刚下自习,楼外没有人,大家都在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宿郢随着赵果到了后操场跳沙坑的地方,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旁边还有一排树挡着教学楼上的光线,四周格外昏暗。赵果像是在跟他玩你追我躲的游戏,他跟到哪儿,赵果就换个方向走,可是走得并不快,也不像是要直接甩开他。 他陪着赵果走了一会儿,眼见着教学楼上逐渐有人出来往操场这边走了,他才几步上前拉住了赵果的手。 当赵果回过头,他便吻了上去。只是浅浅的一贴,继而拉开了距离。 赵果当场就被吓傻了,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你、你 我怎么了? 你怎么能赵果捂住自己的嘴,一脸不知所措。 宿郢:怎么能亲你? 赵果慌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这是不对的。 怎么不对? 我们两个都是男的,不能这样。 宿郢拉下他一直擦嘴的手,调笑道:怎么不能,我已经这样了,难道你不喜欢? 赵果像触电一样甩开他的手,又连着后退了两三步,脸上的尴尬溢于言表。当即,宿郢的脸上就没了笑:看来你确实不喜欢。 赵果没有回应。 两人面对面站着沉默了一分钟,最后宿郢说:那行吧,不喜欢就算了,这样也挺好。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留下一个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赵果站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一阵阵地发慌。 想追上去,可是不敢。 第39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五) 第二天乔小爱的生日,刚好是星期六,赵果带着她和她的朋友出去玩了一天。可能乔小爱也知道赵果是最后一次为她这么花钱,于是也可劲儿地造,把赵果带出来的两千块花了个精光。 晚上场子散了的时候,她还没忘记问赵果要了那条项链。 赵果是被折腾的真无语了,把项链给她后,当着她的面儿把自己光溜溜的两个口袋翻出来:这下满意了吧?你们女人真拜金。 呸。 还不准人说。 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就看脸! 赵果:那咱们 乔小爱:分分分,你以为我还要缠着你呀!给你,十块打的钱,不用还了! 说罢,这拜金姑娘头发一甩哼着曲儿就走了。一直走到赵果看不到的地方后,才停了歌,垂下眼,过了会儿吸了吸鼻子。 目送乔小爱离开后,赵果这才松了口气。从今天白天乔小爱对他的亲密态度来看,他确实以为乔小爱还会缠着他,所以才花钱花那么痛快,想着一会儿说分手会好说一些。 为了打消他爸的疑虑,可以说他已经相当卖力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想到了昨晚在操场上苏印吻他的情景,虽然就那蜻蜓点水的一贴,却让他辗转反侧了一夜,又高兴又烦恼高兴的是苏印喜欢他,不高兴的是苏印挑明了这种不正常的关系。 他不可能跟苏印堂而皇之地谈恋爱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让他去明目张胆地搞同性恋,不如让他去死,这种会让他丢尽脸面、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的事他绝对不可能干,更没办法想象他爸妈亲戚朋友还有同学知道这件事会是什么反应。 肯定都会指着他骂变态吧? 他打死也不要被别人骂变态,所以他和苏印没有可能,只能当朋友,不可能再有别的。只是他还不想跟苏印绝交,也不想跟苏印拉开距离,如果可以,他还是想跟苏印保持亲密的滚系。可是保持亲密关系的话,就不能是普通朋友了。 怎么才能既跟苏印好,又不弄成拖泥带水的关系,这是个难题。 辗转反侧一夜,他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借着过元旦的理由,他问他爸要了一千块,买了一堆进口零食,放进书包周一一早背去了学校。 到教室后,他给班里每一个桌上都放了一颗糖,给关系好的放上一包小零食。发完以后回来,趁着宿郢还没来,把提前单另准备好的一袋零食放进了宿郢的桌柜里,还将斟酌许久才写好的好人卡放了进去。 相当自然地做完这一切,他刚坐到座位上,宿郢就进班里来了。 早上好。 哦,好。 宿郢在旁边坐下放下书包,从里面拿出头一天的作业,口气很自然:你作业写完了吗? 没写。赵果周六陪着乔小爱去玩了,周日写好人卡写了一整天,根本没做。 怎么不写? 赵果说:懒得写。 宿郢叹了口气,把写好的作业本扔给他:还早,赶紧抄一抄吧。 赵果惊奇道:你不是不让我抄作业吗? 那是之前。 现在呢? 宿郢看了看他,笑着问:你不是已经跟乔小爱分手了吗?现在还有动力考大学吗? 这话说的。 就算所有的人都以为他赵果浪子回头好好学习是为了跟乔小爱考到一个地方去,但他知道宿郢肯定不会这么认为。不然的话,宿郢干嘛在他和乔小爱还没分手的时候就那样拉他的手,跟他暧昧,还在他们分手以后就亲了他,挑明这层不清不楚的关系。 他是为了谁这么卖力学习难道宿郢还能不知道吗?这简直就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伪君子。 赵果气哼哼地站了起来,弯腰跟宿郢说了一句,然后出去到外面打篮球去了。早上只要不是班主任的自习,他就不怕。 宿郢听到他的话后,惊讶地挑起了眉。看着赵果走出教室门后,他手伸进抽屉里,摸出了赵果刚刚说的给他的东西。 一袋子零食。 他愣了两秒,随即笑着摇了摇头,刚准备塞进去时,又看到袋子里的信。犹豫了一瞬,他把信拿出来,展开,一共有两张纸,上面那张上写着两句话,字很丑。 【苏印,我们做好兄弟吧,一辈子的那种。】 【如果你同意,就在下面这张上面签上致赵果,苏印。】 下面那张纸,就是之前被赵果扯掉的那张笔记本上抄写的情诗:致橡树。 宿郢看着这两页纸和两行字,一时无话可说。他想,这个赵果真是渣得很天然。 想跟他好,又不想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用这样模棱两可的语言和暗示来拴着他,既要维持表面上的兄弟关系,又想要保持私下的暧昧亲密。确实是两全其美的法子,鱼和熊掌兼得。 如果是以前,宿郢是不可能同意这样的霸王条款的,他活了一把岁数了,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不能光明正大的关系。只是经历了那些关于赵果的噩梦以后,他反而觉得这可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既可以满足赵果的愿望,达成他追求的目标,还可以避免出柜,以防噩梦中那些场景的出现。 刚刚好,那就这样吧。 他把那张抄了致橡树的纸放到上面,拿出笔在下面签字:致赵果,苏印。 本以为以苏印的脾气,要么看不懂他的深意,要么看懂了跟他烧上一场火,反正不论如何,都不应该如此淡定地就签了。 事情进行的太过顺利,以至于赵果看到那几个字时都有些不敢相信,生怕他不知道其中的深意,隔三差五反反复复地问了他很多遍:你真的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 你确定? 确定。 但是唔。 一个月后,宿郢把他压在他们秘密幽会的小旅馆的床上深吻,直把他亲得气喘吁吁,才不以为意地笑了声:我知道,不就是明面上的好兄弟,实际上见不得光、一辈子都不可能有名分的地下情人吗? 赵果闻言,抿着嘴不说话,看着他的眼里带着浓浓的复杂。 宿郢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我没关系,只要你好好学习,跟我考到一个城市,好吗? 天高皇帝远,离开这个县城,离开赵父赵母,把赵果控制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想必那个噩梦就无法成真。想到梦里赵果的惨叫,他想带着赵果离开这个城市、甚至出国的念头就愈发地浓厚。 你头发长长了,有点扎手。他又摸了把赵果已经长出短毛的脑袋。 扎手你别摸啊,小爷脑袋是你摸的吗,谁准你动了!哎哎!越说越来了,还不停了是吧?干嘛,别过来,我不吃你这一套唔 不吃这一套?宿郢一边断断续续地吻着他,一边抽空问。 唔赵果抗议的声音逐渐淹没在宿郢甜腻腻的亲吻里。 唇舌相接的水泽声和暧昧的喘息细细地飘在两人之间。赵果的脸和脖子已经变成了粉色,亲了一会儿,他嫌不过瘾,直接翻身跨坐在了宿郢身上,抱着他的脑袋继续。都是气血方刚的年纪,不可能没有反应,在即将擦枪走火的时候,宿郢按住了已经开始扒他衣服的爪子。 苏印,我要摸你!赵果理直气壮道。 不行。 行。 不行,你还太小了,等你再长大一点。 赵果思索半天,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羞涩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裤裆:其实已经不小了。 宿郢: 小子,你可真敢想。 *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让赵果和宿郢的友谊传说传遍全校上下。 高三上时,宿郢因为各科奥赛成绩突出,直接被京城大学提前录取。因为长期以理科生都需要仰望的分数霸占全校文科第一名,全市联考第一名,全省联考第一名,苏印的大名早已闻名四方,给苏家娘俩长足了面子。 两年里,光各种奖学金、参赛奖金宿郢就已经拿到手软,攒下了七八万,他拿着七八万去买了一点股,做了一个门户网站,又赚了十几万。这些事被宿郢表妹苏慧那个大嘴巴传到学校里去,散播得到处都是,以至于全校师生没有不知道他宿郢的,连他们班主任都悄悄来问他要是手里有些钱,买什么股票比较好。 还有一个神奇之处是,凡是跟宿郢交好的同学成绩都上升很快,比如孙珲、李姝,曾经二本线上下的人,现在都成功攀到了一本线,比如江雪、乔小爱,一本已经十拿九稳,还有个辍学一年高三才回到学校的差生吕一翔,因为篮球职业赛打得好,被某个大学破格录取了。 一连串巧合看下来,宿郢简直就是一条锦鲤。 因此,他成功成为了本县城第一位免考上京城大学的传奇。 而赵果就是另一个传奇了。 一个到高二为止都还是让各科老师头疼、被家里放养的校园混混头子,自从跟学神宿郢做了同桌,近朱者赤,浪子回头,网吧不上了,架也不打了,整天跟着宿郢屁股后面看书学习,成绩直线上升。 纵然赵果不是块学习的料子,但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加上宿郢见多识广因材施教又教得极好,两年过去,他的成绩还是上了四百。 这个分数按理说是上不了好学校的,但赵果一心要跟宿郢考到一起,于是自动跑去学了体育,准备考京城的体育学院。刚巧他身体素质不错,篮球打得贼好,学体育倒是也学得如鱼得水,根据前几次考试的情况,考个好学校不在话下。 分卷(31) 赵果的案例格外励志,常常被老师们拿出来鼓励后进生,连带着赵父赵母也受了不少夸赞。 儿子的变化父母看在眼里,他们也知道如果不是宿郢每天牺牲自习时间、休息娱乐时间、甚至自己的学习时间给赵果补课,就赵果那种连初中生都不如的木鱼脑袋是不可能有如今的成绩的,于是赵父赵母也没那么讨厌宿郢了,想着宿郢万一以后有了大出息,那还能帮衬一下自家傻儿子,抱着这种想法,赵妈妈私下还鼓励赵果多跟宿郢在一起玩一玩。 因为这个,赵果以各种借口问他们要了不少钱补贴给宿郢的事儿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着都是小钱,花点小钱给自己儿子买个好榜样好朋友不容易,于是也不加阻止。 一直到高考前夕,在赵果的强烈要求之下,为了让两个孩子能够一心一意地在一起学习,赵父赵母还专门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给两人,请了保姆按时按点过去做饭洗衣,两人同吃同住了两个多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巨大改变,赵父赵母对宿郢的信任度极大地提高,平时竟然格外放心,只有休息日才会偶尔去看一眼。 高考前三天学校布置考场,全体放了假,学生所有的物品都搬回了家里。 赵果把东西放到家里后,转头就跑到了出租房里去,说是要跟宿郢进行最后的冲刺复习,直到考试,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赵父格外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儿子。 赵果离开后,赵妈妈看着保姆蹲在地上整理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心血来潮也要去帮忙收拾收拾,一边收拾一边好心情地跟保姆聊自己的儿子,听着对方的吹捧和夸奖,脸都笑开了花。 收拾着收拾着,她听保姆说:哎呀,这好像是情书啊?哈哈,现在的小孩子,真有意思致橡树 赵妈妈听到这里,猛地想起了两年前她在赵果桌上看到的那封没有署名的情书,一时也来了兴趣,伸头去看,这一看就看愣住了。 似乎还是那封情书,只是这次有署名。落脚处写着:致赵果,苏印。 太太,太太? 赵妈妈猛地扯过情书,手颤得厉害,反复看了两遍后,狂奔上了楼。 赵家已经煽起了不安的火苗,而出租屋这边却依旧风平浪静。 苏桂英的家屁大点地方,宿郢的资料好几摞,不太好放,于是直接把东西搬到了出租屋,准备考完就卖了。 他正在收拾东西,赵果就进来了。这混小子没轻没重的,一个蹦子跳到他背上,直接把他压得一膝盖跪在了地上,磕到了麻筋,登时腿木得没了知觉,难受得不得了,偏偏这罪魁祸首还嘻嘻哈哈地笑。 考完我们就解脱了,你可说了考完要干什么来的,不准不算数啊? 宿郢无奈道:什么算数不算数,你是才三岁吗?自己不知道自己多重?赶紧给我下来,腿都给我磕麻了,估计都青了。 赵果听见这话,连忙从他背上溜下来:青了?不会吧,我看看?说着他要去扒宿郢的裤子。 停,我是膝盖磕了,腰可没事儿。宿郢扒开他摸到腰上的手,别闹。 嘿嘿,你说没事儿就没事儿啊,那我不信,我要检查。赵果嬉皮笑脸地开黄腔,噘着嘴要去亲他,行事做派活脱脱一个小流氓。 宿郢一把把他脸按到边儿上去:考完再说,今天还要复习。 反正考完也要查,现在查不也一样吗?他色胆包天地要去摸宿郢,被宿郢冷冷地一眼横得讪讪地收回了手,行行行,不摸就不摸,那亲一下,该行吧? 他硬是凑了上去,宿郢不行也得行,绷了脖子半天还是不情不愿地被亲到了。 行了?那学习吧。宿郢拿了个本子站起来,你也拿个本子过来,我给你讲答题技巧。 答题技巧有什么好学的,不如教我嗯啊技巧。 嗯啊?宿郢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果嘿嘿两声,把他脖子一搂,凑在他耳边色.情的叫起春来:就是嗯嗯啊啊嗯嗯啊啊 宿郢毫无反应,抱着胳膊看他表演,等他表演完,毫不留情地拖着人去讲课了。 * 赵父赵母来到出租屋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人挨着坐在一侧,一个认真讲题一个认真听讲的情景。 赵果有些惊讶:爸妈你们怎么来了? 宿郢:叔叔阿姨好。 两人之间保持着再合适不过的距离,一点儿也没有想象中的不堪。夫妻二人对视一眼,赵父开了口:没事,就来看看你们复习得怎么样了。 有什么事,等高考完了再说。 这几天,借着照顾的名义,赵妈妈留在了这里,一直到高考结束。赵妈妈在的这几天,赵果非常规矩,即使在赵妈妈看不见的地方,也不会去碰宿郢一下。宿郢知道他格外忌惮他们的关系暴露,所以也很配合他,除了学习讲题都不在一间屋里待着。 苏桂英也来出租屋待了一天,但因为跟赵妈妈天生不和,当晚也不知道为什么事跟赵妈妈吵了一架,铁青着脸回去了。宿郢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说让他好好考试。 其实宿郢已经报送京城大学了,考不考都一样,但是为了考完给赵果估分,他还是去考了。两天后考完出来时,学校校园里哭的哭笑的笑,十八岁青春的最后一场戏就这样落幕了。 刚出考场门,他就给赵果打了电话,想问问考试情况,但赵果没接。又打了一遍,还是没有接。 他以为是赵果把手机关了静音,于是直接到了赵果的考场去找人,可是去了以后并没有找到人,碰到认识的同学,问了一嘴,结果同学说赵果已经走了,是被他父母接走的。 他先给赵妈妈打了电话,电话通了一声,挂了。接着,他又给赵爸爸打了电话,通了没人接。过了一会儿,他又给赵果打了一遍。 这下接了起来。 喂,你在哪儿? 是赵爸爸接了电话:赵果他有事,暂时不能接你的电话。 嘟嘟嘟说罢,电话就挂了。 宿郢已经很久没到过赵爸爸用这种冷冰冰的语气跟他说话了,他一下子警觉起来,一种不好的预感立马上了心头。 好的坏的,只要来了就拦不住。 他没有直接找到赵家去,而是给苏桂英打电话,谎称班里要聚会今天不能回去,在同学家里睡。得到同意后,他转头去了出租屋,在屋里等人。 一直等到了深夜,赵果也没有回来。 第40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六) 保密工作都做得这么严密了,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想来想去,宿郢想到了那封唯一能够泄露他跟赵果关系的定情书信:致橡树。 那封东西在赵果手里。 如果真的只是因为那一张纸的话,问题还不是很严重,他大可以跟赵父赵母解释,这是他送给赵果的字帖而非情书,相信以赵父赵母溺爱儿子的样子,如果赵果不硬着来,应该是不会真的把赵果怎么样的。 连着两天,宿郢都没等到赵果的音信,打电话也打不通,就在他按捺不住,准备直接找到赵家时,他收到了赵果的短信。 【今晚六点,天香楼聚餐,全班都有,能来的都来。】 他连忙打电话过去,对面挂断了。他想可能赵果那里不方便,于是没有再打,回了一个好字。 晚上,他收拾好按点去了天香楼。赵果包了一个厅下来,能坐三桌。 请客的赵先生还没来吗?他问服务员。 是的还没来,他说一会儿就到,您先坐着休息,稍等一下。 好的。 班里来了不少人,李姝、孙珲、吕一翔、江雪还有乔小爱都来了,宿郢这个全校第一是重头戏,刚进了厅里就被众人包围起来,少部分闲侃,大部分是来对答案的。宿郢心里装着事儿,答了几题就实在是没耐心了,干脆问服务员要了张纸,把第一题到最后一题的答案都默写了下来。 这一举动直接惊呆了全班。 你的记忆力这么好吗?这都过去三天了!江雪感叹道。 宿郢的记忆力当然很好,但只是用在他想记的地方上。他答应过的要给赵果对答案,所以专门背了下来,即使过去了两三天,他依旧还记着,就是不知道现在赵果还需要不需要。 这下好,包厢里一窝蜂乱成一锅粥,都涌过去看答案了。他这里清净了下来,盯着大厅门口一边喝水一边等赵果。 吕一翔是免考的特招生,答案对他来说没什么用。他坐到宿郢旁边问:赵果怎么还没来?不是他请客吗? 不知道。宿郢喝着茶水说,服务员说一会儿就到。 他没跟你联系吗? 没。 吕一翔说:你俩好得都穿一条裤子了,我以为他什么事儿都得跟你说呢,你也是厉害,把他都降服了。 宿郢不继续这个话题,反问他:你妈最近怎么样? 吕一翔的妈妈得了癌症,手术后恢复得不太好,据说前段时间又进了医院,准备再做一次手术。如果不是吕妈妈得了病,吕一翔恐怕不会有这么大的改变,他去打职业赛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某个俱乐部答应他只要他赢了比赛,就给妈妈补贴医药费。 不太好,医生说成功率不高。经过两年的折磨痛苦,吕一翔已经能够淡然地谈论他妈妈的病情了。 钱还够吗?不够我借给你。宿郢说。 谢谢不用了,我已经欠了你五万,再欠也欠不起。吕一翔喝了口水,道,医生三番五次跟我们说让我们做好心理准备,我就知道她是真不行了,两年花了四五十万,算了,随便吧,看命,现在的情况再花钱也只不过是多吊一口气了。 跟阎王抢什么命,该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吧。 他们足足等了半个多小时,等到快七点,菜都上得差不多得时候,赵果才出现在了大厅门口,后面跟着赵父赵母。 在赵果出现的一瞬间,宿郢的目光就投到了他身上。 脸上带着笑,似乎没什么变化。他跟同学挨着打了招呼,笑得哈哈哈的,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他挨着跟人聊了一圈儿,唯独没有转到他这边儿来。 赵父赵母也是一样,进来以后客套地招呼了一圈儿同学,拍了孙珲的肩膀,夸了乔小爱更漂亮,连他旁边的吕一翔都被捡着特招的事情夸了几句,唯独到他这儿的时候,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四个字祝你高中,转身就走了。 李姝看出不太对劲,过来问他:苏印,你跟赵果怎么了?闹矛盾了吗? 吕一翔说:还用问吗,赵果都没过来。 以这两年赵果跟宿郢的关系,进来以后就是谁都不理,只理宿郢一个人都没人觉得奇怪,赵小爷的臭脾气全班没有没见识过的,偏偏遇到宿郢后转了性,而今天,除了宿郢,这小爷谁都理。 这就很奇怪了。 另外两桌的人没注意到这个,但宿郢这一桌的基本上都注意到了赵果的异常,频频向宿郢投来关注的眼神。 宿郢端着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时不时抬眼看看四处乱晃的赵果。他没有急着立马去找赵果问个究竟,有赵父赵母在,他只能先观望。 跟赵果相处了两年,他知道赵果有多喜欢他,只要不是公众场合,这家伙都恨不得时时刻刻跟他贴在一起。同居那两个月,对着他发了无数次情,撩了无数回骚,要不是他定力好、想着赵果年纪还小,早就把他办了。 喜欢一个人是装不出来的,这两年他看得太清楚,所以有足够的自信和理由相信赵果并不是自愿作出现在的行为的。那么,谁限制了他的意愿就很明显了。 他想起那个梦,想着今后的事情,脑子里一团乱麻连着两夜没睡,他实在有些疲惫。 吃了好一会儿,赵父赵母打了个招呼离开了。没了长辈,大家就放得开很多,喝酒的喝酒,唠嗑的唠嗑,嘻嘻哈哈地起哄。 孙珲这个班里的活跃分子向来是饭局里的热门选手,他跟赵果一桌,也不知道说到什么,在周边人的起哄下站了起来:大家安静一下!咱们赵果,今天有话要跟大家说一说!大家欢迎! 说着,自己带头鼓起掌来,下边儿坐着的都跟着鼓:好! 赵果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大杯啤酒:没什么好说的,在座的有些是三年同学,有些是两年同学,大家同学一场也算有缘,敬大家。 说着,仰头把酒咕咚咕咚全喝下去了。喝罢了,酒杯子一跺,坐下了。他的话太过简短,简短到有些敷衍。孙珲一时没反应过来,要不是看赵果脸上还带着笑意,他都要以为赵果是故意不给他面子。 他也没说什么,跟旁边儿的江雪对视了一眼,把头凑过去:赵果果今天怎么不太对啊? 江雪小声说:不知道啊,看表情还行啊。 这顿饭吃了快两个小时。从啤酒喝到红酒,从红酒喝到白酒,除了个别不喝酒的,不少男生都醉了。赵果醉得尤其厉害,他光白酒就喝了半瓶。 宿郢一直看着他喝,没有去阻止。他直觉今晚要发生点什么事,不敢轻举妄动。他一直等着,等着赵果给他一个眼神的提示或者一句话,然后他就过去,但赵果没有。眼看赵果就要把自己喝倒了,他等不住,站了起来。 别喝了,你喝太多了。他夺了赵果的酒杯。 赵果一把打开他:没喝多!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冲着他做鬼脸,苏印,你管得太宽了! 孙珲笑道:人家管得不宽,你赵果果校霸成功逆袭为全校口里的浪子回头金不换吗?你的事迹可都成了全校老师教育学生的经典案例了,这可都得谢谢人家苏印了! 是、是,谢谢、谢谢。赵果嘿嘿笑着,从兜里摸了半天摸出个木头盒子,按到宿郢的手心里,谢谢兄弟,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我连给你的结婚礼物都准备好了,不贵,五万的戒指,送给你,你拿去给你老婆,嘿嘿,我够不够意思。 他这话把三桌的人吓了个魂飞魄散,这土豪,五万块的东西说往出拿就往出拿呢?他们都是些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五百块对于他们都是巨款,还别说五万块,简直眼睛都看直了。但仔细一瞧,哟,这不是木头盒子吗? 分卷(32) 谁家戒指搁木头盒子里啊?一下子都哄笑开了,知道这不过是个玩笑。 哎哎哎,拿出来看看啊!孙珲吆喝道。 赵果手一挥:不准看!这是给我兄弟的媳妇儿的!只有他媳妇儿能看! 宿郢皱起了眉。 收,你必须收下。赵果把盒子一直往他的手心里按,嘴上很流利,但从说话的内容看,他确实是醉了。 好。 那你去装好,我要看着你去装好,不然丢了,五万 宿郢拿去装到了自己搭在衣架上的大衣里。 这下赵果满意了,点点头:这下,我不欠你的了。 宿郢说:你本来也没欠我什么,坐下,我出去给你要点醒酒汤回来。 他把赵果按在椅子上,嘱咐了两句后让孙珲看着点,又问了在座的有没有想喝醒酒汤的,准备一次去要个大份。 旁边的人看不去了:你俩能别这么秀恩爱吗? 就是!就你俩好,好得跟一对儿基佬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真好上了呢! 哈哈,别说,还挺像,赵果还给了苏印戒指呢,订婚了订婚了! 卧槽,还真是,这是表白现场吗,厉害厉害! 全班喧闹着起哄,没有一个人相信那盒子里的是戒指,除了吕一翔。他正好坐在衣架前面的位置上,在宿郢把盒子放进衣服兜后,不经意地回头看了好几眼。 宿郢最后去要了一大盆醒酒汤来,给赵果盛了一份。 赵果确实是醉了,平时特别爱在班里同学面前装酷的他今天话多得不得了,说起笑来还乐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说着说着,爬到了椅子上,振臂高呼,情绪格外高亢。 也许是因为之前赵果的态度还有赵父赵母的异常,宿郢心里有些烦,他觉得赵果从开始到现在,不管是说笑还是刚刚给他东西,一直都给人一种特别做作的违和的感觉。醒酒汤端来的时候,似乎又喝了几杯,直接发了酒疯,嗨得不得了,要不是桌上全是碟子,他觉得赵果都能站到桌子上去搞个世纪大演讲。 来喝点儿。他把站在板凳上的赵果拉下来。 赵果不爽他,啪地打开他的手:你烦不烦!不喝!我说你怎么老管我! 宿郢连着两三天没睡,天天想他的事儿,差点都找到赵家去了,结果好不容易见了面,这人还忽视了他一整席,说高兴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只想直接把赵果拉出去问清楚来龙去脉,好好计划之后的对策。谁知什么都没说,这人把自己灌醉了,发酒疯发成这个样子。 他把碗递过去,耐心着道:喝一点,不然晚上你会头疼。赵果本就不太能喝酒,今晚还喝了这么多,要是他不回家,估计晚上有得折腾。 不喝!赵果把碗推开,碗里的汤直接撒了宿郢一身,裤子衣服都湿了。 赵果像是故意在跟他作对,看也不看他,莫名地兀自发火,大声道:说了不喝不喝不喝,你听不见吗?! 孙珲一看不好,赶紧起来:嚷嚷什么呢赵果,你真醉了?你知道你吼谁呢吗? 我知道!赵果一拍桌子,知道知道知道! 拍完,他拿了一个空碗,怒气冲冲地拿勺子舀了一碗汤,对着宿郢说:这么喜欢醒酒,给你醒啊? 说着,他一碗汤就直接泼到了宿郢脸上。 宿郢根本没防备,前边儿被淋了一身还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又被滚烫的汤水泼了一脸。水温不高,但也并不低,脸上被烫得火辣辣得疼,一些热汤泼进了他的眼睛里,顿时刺激得他睁不开眼。 旁边人声嘈杂。 天呐! 赵果! 赵果!你干什么呢! 许多人围到了宿郢身边,宿郢一边说着没事一边努力地睁眼,他怕赵果跑了。 赵果没跑,他站在原地抚掌大笑:苏印你个大傻逼! 李姝在宿郢被泼了热汤的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拿着纸给宿郢擦脸,听到这话站起来就推了赵果一把:你是醉了还是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知道,知道啊,怎么不知道!哈哈!你们不知道吧,这个苏印,以前可还泼过我一脸热茶呢!我泼他汤怎么了,我还想泼他硫酸呢!赵果说着,又端起一碟子菜砸到宿郢身上,砸完以后继续哈哈大笑。 我终于报仇了!哈哈哈! 孙珲简直吓尿了,他喊了两个人把赵果手脚抱住了,骂他:你他妈喝醉了怎么跟中邪了一样?疯了吗你?! 赵果说:没疯啊,我知道我砸的是苏印啊,我就是砸他,就是泼他,怎么了,啊?不行吗?他还打我呢,打我呢!还泼我水呢,怎么不说了! 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你真是疯了我的天,你以前醉了也不是这样子啊? 赵果一脚把旁边的人踢开,大吼:我没醉!我没醉!!! 宿郢的眼睛终于缓过来了,慢慢睁开,他让旁边给他擦衣服擦脸的人的停手,他转过头看着醉醺醺眼睛发红的赵果,问他:你还记着以前的事? 记着,记着呢,记得可牢了。赵果一脸嘲讽,你以为我忘了?你以为我把你当朋友了?你以为我真心给你当兄弟呢? 难道不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果疯了一样地笑起来,笑得蹲在地上,傻逼吧,你啊,配做我的兄弟?一个穷逼而已,五十块的鞋都穿不起的穷逼!两双鞋就把你收买了,真值钱啊你! 周围的人听见这话,都开始骂起了赵果。 你这话不是混账话吗? 赵果你喷什么粪呢? 就算醉酒也不该说这种话吧! 宿郢抬手让周围的人噤声,跟赵果说:你要是现在住嘴,我就当一切没发生过。 赵果停了嘴,抬头看他,眼里又泪,估计是笑出来的。 宿郢把他扶起来:喝醉了就安静一点,等会儿回去睡觉。 赵果站起来,直视他的眼睛,笑了下:我真的没醉,真的,就算是醉了,你听过酒后吐真言这句话吗? 听过,你还有什么真言要吐?宿郢问他。 赵果说:苏印,我从来没把你当过兄弟。 这场闹剧最后以赵父的出现作为结束。在赵果说完那句话后不久,赵父就以接儿子回家的名头把赵果带走了。 车上很热,赵果吐了好几回,有一回吐到车上了。赵父没办法,就把车停在路边,让赵果下了车,蹲在树坑里吐。 赵果吐了老半天,都快虚脱了,满头都是大汗,手撑在地上,眼前天旋地转,站不起来。 他听见赵父说:你做的不错。 晚上十点半: 宿郢从酒店出来时,发现赵果之前给他的那个木头盒子没了。 晚上十一点: 吕一翔回到家,打开木头盒子,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纸条。没有五万块的戒指。 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凌晨四点,东门花园。 想到之前赵果对宿郢的态度,于是为了避免流血事件,同时掩盖自己偷东西的事实,他把纸条和木头盒子烧了。 凌晨四点: 赵果去了东门花园。 清晨八点: 他被赵父抓回了家,当着赵母的面,当场用拖把棒子打断了他一条腿。 赵母在旁边骂:打得好,让他再跑,还演戏骗人,你骗得过谁?私奔,长本事了还!我让你私奔!打!给我往死了打这个畜生! 第41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七) 之后的三个月,宿郢再也没见过赵果。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没有从赵父赵母的嘴里打听到一句,最后甚至报了警,警察找到赵家去,赵父赵母就直说因为宿郢勾引自己儿子,搞不正当的同性恋,所以他们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外地去。 这种说法很合理,而且赵家的亲戚朋友都是如此说,没有哪个警察会愿意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猜测去盘根问底地调查,一听是误会,就立马罢手了,反过来还教育宿郢,年纪轻轻不要去搞那些乱七八糟、歪门邪道的东西。 本县是没有电疗机构的,于是他跑到了市里,省里,挨着去打听。可是他一个无权无势还没钱的穷学生哪里找得到这些本就属于灰色地带的地方,就算找到了,高高的石墙和严密的看守也让他无法再前行一步。 如果他现在有着上辈子那样的地位和身份,就不会有这样的难题,可这辈子他并没有,社会底层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弯腰认输。 宿郢找不到人,连着三个月没怎么睡着觉,一睡着,他就听到赵果的惨叫声和哭泣声。 【苏印你快来救我,我要死了】 【苏印,我好疼啊,你怎么还不来】 【我不会改的,我就不改!我就要喜欢他,就要爱他!】 【我就要当同性恋!】 【啊啊啊!!!不改!!!不改!!!】 梦里一开始是这种求救和反抗的声音,后来,变成了求饶。 【不要了,不要电我了,爸爸,你让他住手】 【我好疼啊,妈妈,好疼啊,你别让他电我了,求你了!】 【妈,爸,我是你们亲儿子啊,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改不了,真的改不了,我不喜欢他,我也会喜欢别人啊,我不喜欢女人,不喜欢!】 再后来,安静了一段时间。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剩下痛苦的□□声和惨叫声。 班里不少人都知道宿郢在找赵果的事,但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宿郢也不可能告诉他们真相。大多的同学跟赵果关系并不亲密,问了一两句就算了,包括一向看起来玩得很好的孙珲和吕一翔。 赵果后两年天天跟宿郢在一起学习,自然跟以前的朋友玩耍的时间少了很多,他学好了,但不少人还停留在原地甚至在倒退,朋友之间不怕同患难,怕只怕有人不患难,要脱离群体飞黄腾达了,因而原来那些关系就逐渐淡了下来。到毕业时,赵果跟以前那些狐朋狗友基本划清了界限。 那么多人里,只有李姝和乔小爱问了他两句,可惜,他也不知道消息。 一天一天,宿郢的睡眠越来越浅越来越短。 赵父赵母在他外出找机构的时候悄悄搬走了,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这边的房子也被卖了。他完全跟赵家失去了联系。 最后,宿郢把那间出租屋租了下来。在出租屋里待了整整三个月,做尽了噩梦,到最后一个月的时候,基本就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了。因为睡不着,身体熬不住,人也以肉眼可见的方式迅速地憔悴了起来,十九岁的身体,竟然已经长了不少白头发。 眼看就要到了大学开学的时候,宿郢惦记着赵果的事,不太想离开县城,他怕他走了,赵果回来后找不到他。 他跟苏桂英说起这事,苏桂英立马就又哭又闹,那架势简直就差一根绳子,挂到梁上脖子就搭上去了。 你是不是想把我气死,想我死了是不是?我辛辛苦苦供你这么多年,京城大学全额奖学金招了你,多少人求不来的机会,你不说不去就不去?你这是自毁前程啊苏印,你要敢说一句你不去,我就马上去喝农药,你只要敢不去我就敢喝!苏桂英见宿郢三个月以来如磐石的态度,生怕药轻了不起作用,直接拿出了最狠的招数威胁他。 我就晓得你跟那个赵果有问题,高考的时候到你出租房里看你,你知道人家赵妈妈说什么,人家跟我说你是个变态,给他们儿子写情书勾引人家做这种阴阳不和的事情,说我没把你教好,家风不正!你去搞同性恋,你知道你大姑我是被人怎么戳着脊梁骨地骂吗?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被人指着鼻子骂,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苏慧也在旁边说:是啊哥,你就算再怎么喜欢那个赵果,人家也还不是一声招呼不打就跑了,他但凡是喜欢你一点点,都会给你留个信,你看他留什么了?保不齐人家是自愿走的呢? 就是,你在这儿掏心挖肺的吃不香睡不着,人家呢?啊?人影子都没有!我跟你说 宿郢没有听完,他的脑中突然一阵混乱,眼前的世界突然被撕裂了,扭曲成一团,耳边的声音像卡顿了的留声机发出的叽叽咯咯的噪音。 看不懂也听不懂,他费劲地晃了晃脑袋,眨了眨眼,突然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他正躺在床上,有人在喊他:苏印,赶紧起床了,马上上课了! 他条件反射地问:上什么课? 马哲啊!真是想不通,马哲排到第一节 ,简直坑爹啊! 马哲? 是啊,赶紧起,平时不起挺早的吗?今天怎么了,睡懵逼了?快起快起,我先去占个后边儿的座,你去课上了睡!今天要点名呢,必须去啊! 嗯。 先走了!砰!门被关上了。 宿郢坐起来,发现自己是在宿舍里。 哦,对了,他已经上大学了,大二。 他像往常一样,去上了课,写了作业,去跟同学打了篮球,下午跟舍友去听了兴趣讲座,之后看了电影,泡吧,喝了酒,回到了宿舍,倒头就睡。 梦里不再是赵果的惨叫哭泣或者求饶,而换成了欢声笑语。 他听到赵果亲昵地叫着赵父赵母爸爸妈妈,说他要去跟女朋友见面,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要是太晚的话,就不会回家住了。 之后,他听到了赵果去了夜店一样的地方,在里面兴奋地尖声高呼,又骂脏话又冒着一串他听不清的喊叫,满脑子都是火车头一样呜呜呜的声音,听起来像头刚刚被从笼子里放出来的猩猩。赵果撒了谎,他没有去见女朋友,而是在夜店里喝了一夜酒。 这家伙实在是太吵,把他的脑子闹了个天旋地转,搞得他好像也蹦了一晚上迪,累得睁不开眼。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消停了下来。 逐渐地,清醒了。醒来一看,是梦。 宿郢一点也不奇怪,这种梦他天天都会做,像听广播剧一样,虽然看不到画面,但听得到声音。每天都在更新续集,不管愿意不愿意,强制性收听,除非他不准备睡。 分卷(33) 他下了床,拉开窗帘。 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他不由抬起胳膊挡住了眼睛。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声。 苏老板,你睡醒啦? 他回过头,看见了成人版的李姝。再一看,他已经不在宿舍里,而在一间满是消毒水味的病房中。好在他在无数次穿越中已经习惯了这种跳跃式变换的情景,只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又因为长期失眠的缘故,偶尔时间感错乱了。 不,也不是偶尔,是经常。 恩。 还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不就是赵果结婚的日子吗,我记得。 第42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八) 与赵果再次相遇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那时宿郢刚刚毕业半年,自己办了公司,忙过了头,不小心病倒了,被苏桂英召唤回县城里来修养一段时间。正巧吕一翔结婚,请了他去参加婚礼。 在那天的婚礼上,他看见了赵果 苏大才子你来了啊,欢迎欢迎,这边坐。孙珲迎了过来,给宿郢安排座位,他是伴郎之一。 作为新郎,吕一翔还在后台做准备。因为没有父母,亲戚关系比较恶劣,女方家里也没来几个人,所以他只得请了一些同学朋友来帮他主持婚礼。 宿郢也只是来凑个热闹,但由于他是当初的校园风云人物,加上短短四五年内奋斗出来的千万身家,他的名气还是相当大。他代表在场的同学上去发了个言,祝福了这对新人,并给他们包了一万块的红包。 酒席上的事,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吹吹牛,混得好的话多点儿,混得差的话少点儿。 宿郢这些年睡不好,脾气自然也就不太好,人也越来越沉默。桌子上不爱侃,让喝酒就喝酒,大多时候当了听众,只有偶尔听到提及自己的话题时礼节性地笑一笑,随便两句再把话题岔到别人身上去。 酒都喝得快完了,宿郢都没有一丝一毫地睡意,脑子反而愈加清醒他的失眠连安眠药都治不好,更别说酒精。同桌的几个男人喝得稀里糊涂的,一脚踩到椅子上开始划拳,他被吵得头疼,起身要去洗手间。 走路时没注意,碰了个人。 抱歉。他下意识地道了歉,也没仔细看,准备绕过去,却一把被人拉住了,身后传来一个女孩儿的声音。 苏印。 他回过头,看见了乔小爱。 乔小爱的旁边,站着赵果。 四年不见,赵果又长高了些,看起来比他还要高一个头顶。他微微有些长的头发抹着发胶向后梳去,穿着一身妥帖细致的西装,比起高中,身材精壮了不少。人长得还是很帅,精神,看着脸色健康极了,被他亲吻过无数次的薄唇微微抿着,嘴角上扬,含着点笑意。只是这笑意只挂在了嘴上,没进到眼里。 几年未见,即使每夜都听到这人的声音,突然见到人,竟也还是陌生多过了熟悉。他一时大脑空白,什么话都忘了。他不说,对面那人也跟个木头一样,最后还是乔小爱解了围,主动打招呼:好久不见,苏印。 宿郢看着赵果,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好久不见。 在场的还有人记得他们高中毕业时那场绝交闹剧,为了防止尴尬,连忙上来两个人搭话,把赵果和乔小爱请到了另一桌上。 都要结束了才来,来得太晚了,该罚该罚!我们兄弟过去喝几杯,走走走。赵果扬起笑要跟着走。 乔小爱连忙拉住他,小声道:苏印还在这儿呢。 赵果看了宿郢一眼,皱起了眉:他在这儿怎么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罢,也不管周遭气氛尴尬不尴尬,拉着乔小爱跟着迎他的人喜笑颜开地去了,像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一样把宿郢甩在了原地。倒是乔小爱,被拉着走时回头看了宿郢两三次,脸上满是抱歉的神色。 宿郢没有再往洗手间去,回到座位上,边喝酒边看着赵果在另一桌举杯碰杯,心烦得不得了,再看着赵果拥着乔小爱,在众人的起哄下亲了她的脸颊,怒气几乎是瞬间就升到了顶峰。他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可现在却突然有些控制不住了。 一声轻响,红酒杯的杯口被他捏碎了。 手心传来钻心的疼,他却觉得浑身强压的怒气找到了泄出的口子,在疼痛的覆盖下,稍稍平息了下来。一块碎玻璃扎进了手心里,不一会儿他就感受到了手心里的濡湿。 旁边的人酒劲儿上头,早跟人一起吹开了牛,没注意到他这里。他放下杯子,拿了一包纸巾,抽出两张攥进手里,然后站起身来去了洗手间。路过赵果那一桌的时候,目不斜视,直直地走了过去。 进了洗手间后,他简单地清洗了手心里的血,将大一点的玻璃渣用水冲了出来,还有几个嵌在了肉里的渣子弄了半天弄不出来,他耐心告罄,准备直接去诊所包扎。他觉得自己格外暴躁,就这么出去不太好,于是拿出烟来抽。 好死不死,因为手疼,烟抖了好几下才抖出来叼上,而打火机也像跟他故意作对,没了油,连续打了三次都打不出火来,顿时,压下去的火又上来了。 砰!他把一万块买的打火机狠狠砸到了地上,一拳砸到了墙上。 他闭着眼,连续深呼吸了七八次。 他知道他生气了,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 电疗似乎没有给赵果带来毁灭性的灾难,他看起来好极了,精神得像一棵生机勃勃的小树,健康又具有生命力;赵果也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颓废崩溃,对生活失去希望,反而有了自己的女朋友,自己的生活,笑得还是像以前一样开心,俊帅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不打招呼就消失四年也没什么,赵果高兴就好;四年后出现装作不认识也没什么,如果这是赵果想要的,那也无所谓;不再爱他也没什么,赵果愿意爱谁就爱谁,只要他幸福,只要他能获得他想要的,也没关系。 赵果的幸福是宿郢的目的,不管这个幸福是谁给的,宿郢都不在乎,只要最后的任务能够完成。按这样来说,一切都很好,没什么可生气的。 可是宿郢疲惫地靠在洗手台上,看着自己受伤的手,突然有些茫然。 【他在这儿又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已经没有关系了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这些年来,每一晚都不缺席的噩梦到底是什么呢?每天都折磨着他的那些声音又是谁的呢?这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吗? 四年来的每一天,没有一天他不想着赵果,也从未放弃过打听赵果消息的念头。可是不管他怎么打听都没有人告诉他赵果的消息,大家都说不知道不清楚,可转头他就在吕一翔的婚礼上看见了他,也看到了大家对赵果熟稔的态度,这才知道,他们并没有失去联系,但所有人都瞒着他,只有一种可能,是赵果让他们瞒着。 他有些想笑,瞒他什么呢? 他宿郢是为赵果才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理所当然地该围着赵果转,在他伤心的时候给他肩膀,在他需要的时候伸一只手,在他遇到困难前给他排除障碍。让他高高兴兴地活够十年,然后掩埋他,目送他走。 自己高不高兴不重要,只要赵果高兴,他就会去做。所以,赵果在担忧什么呢?难道赵果以为他会阻碍他走向正途吗? 荒谬。 跟他没关系是吗?既然如此,那他就不在这儿碍人的眼了。 一个人走进了洗手间,宿郢抬眼看了看,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他被叫住了。 你的打火机。 宿郢顿了几秒,转身接了过来:谢谢。 赵果道:不用。 说罢,他转身去了隔间里,听着是冲了一泡尿,然后整理好衣物悠闲地走了出来,来到洗手台边仔仔细细地洗手。他洗手的时间格外长,洗得个格外细致,洗手液用了三泵。边洗边哼着圣诞曲儿。 今天是平安夜,吕一翔挑了个好日子。 宿郢站在门口看他洗手看得出了神。 以前赵果跟他住在一起的时候,是个很邋遢的人,饭钱不洗手也就罢了,上完厕所也是随便冲一冲手,不用洗手液。除了因为出门要见人,所以洗澡还算勤快以外,袜子内裤都是直接扔洗衣机,他有时候看不下去,说了赵果,这小子还犟嘴说在家里都是他妈洗,他从来没干过这些活。 赵果平时也从来不做卫生,不洗衣服,都是扔给他做,自己则跟个大爷一样往沙发上一瘫,举着手机一边骂着脏话一边玩。偶尔为了讨好他,洗上一两件,还跟邀大功一样到他面前来讨亲亲抱抱,腻歪得像个智障儿童。 可看看如今的赵果,连领结都系得端端正正,袖口整齐,衣裤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皮鞋锃亮,洗手洗三遍,一点儿也没有当年那个校园混混的影子,倒像是哪家出来的贵公子。 是谁改变了他?乔小爱吗?还是别的? 赵果洗完了手,抽了两张纸叠起来擦手,边擦边用懒懒的语调说:看什么看,没看过? 你变了很多。宿郢说。 赵果笑了:当然得变了,这都多少年了,哪儿还能像以前一样。说着,他斜着眼打量了一番宿郢,你也变了。 是吗? 昂。赵果把擦手纸扔进垃圾桶,走到宿郢面前,头微微靠近他,恶劣地笑了,变得没以前那么low了,你这身衣服,得值点钱啊。 说完后,他站直身子,手揣到裤兜里,眼神越过宿郢的肩膀直达后面的人:吕一翔,我说你请他干什么呀?故意让我糟心? 吕一翔刚来到洗手间,就看到最不想见到的画面,混了几年社会,他早也不是当年莽撞冲动的小混混了,看见宿郢的表情,登时有些尴尬,连忙拉过赵果:你行了,都是同学,人家还借过我钱,我欠着他的人情,怎么不能请了,你赶紧过去喝酒,别在这儿杵着煞风景了。 赵果被他推了两把,推得火大,借着酒劲儿挥开他的手,道:你不提还算了,提起来我就要说说了。他走到宿郢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儿,你现在发达了是吧? 宿郢不知道他唱哪出戏,没出声。 赵果,你差不多行了,赶紧走,今天我结婚,你别闹。 赵果笑了笑:你放心,我不闹。他安抚完吕一翔,转头对着宿郢说,我就是想问问他,四年前,我送他的那枚戒指去哪儿了。 这话一出,吕一翔和宿郢都变了脸色。 你这话什么意思?吕一翔一下子头上出了汗。 赵果没发现他的异常,跟宿郢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欠债还债,欠钱还钱呗,我当初送你五万块的戒指,后来想想有点后悔,你看我们现在也就这关系了,你留着也不合适,不如就还给我,反正苏总现在有钱的很,不缺这五万块吧?嗯? 宿郢根本没见到戒指的影子,那个盒子在当天聚会回去时就丢了。不是丢在路上,应该是谁拿走了,可这个查不出来,也没办法查。 考虑到吕一翔的处境,宿郢不想跟赵果闹,说:戒指找不到了,我还你五万块,行吗? 找不到了?赵果突然笑起来,笑了几声,突然扑上去打了宿郢一拳,接着两拳、三拳,你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那可是我的传家宝,你丢了可不就是五万块的事了! 宿郢不可能由着他打,企图反击,但是这些年因为噩梦的缘故身体实在太差,若不是有个十年任务的期限在这里摆着,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提前离开这个世界,不然以平时虚弱的状态,他都一种自己会随时猝死的感觉。比起赵果身强力壮的样子,他是打不过了。 反抗失败,最后懒得反抗,躺在地上由着他打。 一边的吕一翔拉了半天拉不走人,眼看宿郢被打得鼻血都出来了,连忙吼了一声:你那盒子里有个屁的戒指!不就是一张破纸吗! 即将落下的拳头停在了宿郢鼻梁上方一寸处。 你说什么?赵果问。 吕一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霎时间白了脸:对不起,我为了不继续背负沉重的债务,他选择了偷。 吕一翔没说完,可赵果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转头去看被他打得满脸是血的宿郢,下意识地用手给他擦了两把,却把对方的脸摸得更加狰狞。他连忙爬起来,从洗手台上扯了一堆纸出来,跪到地上去给宿郢擦脸,纸还没碰到对方,就被抓住了手。 宿郢说:够了。 真相终于大白,可一切都回不去了。 * 赵果带着宿郢去了医院,赔偿了医药费,包扎了伤口。跟他客客气气地道了歉,道了很多遍:对不起。 宿郢说:没关系。 这一切对于赵果来说是清晰的,可对于宿郢,依旧是一片空白无知。他问赵果: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赵果没有看他,一直低着头,一直低着。他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 沉默持续了很久,宿郢都觉得赵果不会再开口了,他看着外面暗下来的天和不知什么时候下起来的纷纷扬扬的雪,对赵果说:下雪了。 赵果抬起头,看着白茫茫的窗外:我在东门花园等了你很久,你没来,后来我爸妈找过来把我抓走了,带我去了电疗机构。 在那里,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年时光。 治疗的效果很好,在他离开机构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能听见苏印这两个字,不然就会条件反射地胃痉挛,呕吐,恐惧害怕。时间久了,就对苏印二字没了好感,到后来,成了无感。 当他提着几件破衣服从那地方的离开,站在铁门外边,被抱头痛哭的父母拥在怀里、内心却充满厌倦时,当父母试探性地频频在他面前提起苏印,而他却连眼皮都懒得抬,心中毫无波澜时他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 过去的一切于他而言已经成了褪色的相片,里边的人和物都变得面目模糊。他已经想不起来当初是什么样的感情支撑这他,让他即使被电到休克也无怨无悔的喊着苏印我爱你,更想不起在一日复一日的惩戒中,是在哪一天、哪一分、哪一秒,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喊出了我改二字。 他不想再痛苦,所以选择了放弃。 分卷(34) 记忆还在,旁边的人还在,可是他已经不再是他。 我和乔小爱订婚时,可以邀请你吗? 男人站在窗边,听到他的话并没有立刻回应,他伸出手指在雾气蒙蒙的窗户上画上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可爱的麋鹿,麋鹿拉着车,车上坐着两个小人,一个长头发,一个短头发,小人的头中间还加上了一颗爱心。 他看见男人看着那幅图沉默了很久,最后一把抹掉,转头对他笑了笑。 可以,祝你们幸福。 第43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十九) 在婚礼的头一天, 赵果和乔小爱分了手,是乔小爱提出来的。他们本来约好去吃个饭,看个电影,然后早早回家准备第二天的婚礼, 但是乔小爱放了他鸽子。 乔小爱给他打电话说:我在机场,马上就要上飞机了。 你去哪? 旅游。 我们明天要结婚 不结了。乔小爱说,你以前送我的项链戒指,我放在你那件蓝黑色的风衣口里了, 银行卡、门钥匙、房产证我全部放在一个包里,在卧室的床头上,你自己去取,你给我的零花钱我拿走了, 作为我给你当了那么久挡箭牌的薪酬 赵果握紧了手:小爱, 你回来。 乔小爱说:不, 我不会回去。 为什么? 我当初跟你说,我爱你不求你的回报, 其实是骗你的, 没有人会付出爱不求回报。 你想要什么回报, 我都给你。 如果我要你爱我呢? 乔小爱站在机场登机的梯子下,看着不断向梯子上爬的人群, 微微笑了一下。依旧漂亮的脸上却再也没有当初那样懵懂无知的勇敢,大家都变了, 她也是。 她回忆着这些年来跟赵果相处的日子, 想起赵果在睡梦中崩溃的哭泣和喃喃地喊着的名字, 对着手机轻声唤道:赵果。 赵果:嗯,你说。 飞机翱翔在天际,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乘务员已经开始催促她上飞机了,她抱歉地笑了笑,上了梯子。电话那头在静静地等她,就像她曾经静静地等着对面那人来爱她一样。 在飞机门口,她转过身,对着这座城市的某个方向。 小爱? 嗯。 你想说什么? 夕阳快要落下,漫天都是红霞。清凉的风舒缓地扑在脸颊上,让她想起了六年前,她回高中母校,偶然在学校的后操场沙坑那里碰到赵果时的情景。 也是这样一个黄昏日落的时候,学生们放假在家,操场上空无一人。唯有赵果一人,穿着单薄的毛衣外套站在沙坑边,怔怔地看着某处,像在回忆着什么。 她当时欣喜极了,整整一年没有赵果的消息,这时见到人,心都快飞了起来。凉风吹来,似乎给她加了双翅膀,心一动,她就迈开了步,如同欢快的鸟儿飞向了心仪的南方。她张开嘴,想要高声呼喊,把心里的思念都喊出来。 赵 不过十几米,她停下了脚步,声音卡在了嗓子眼里。 她看到她心仪的少年突然抬起手臂捂住了眼睛,肩膀耸动了起来他在哭,似乎很伤心。她从来没见过一个男生哭成这样,眼泪像擦不尽,却又不发出一点声音来,好像忍耐得很辛苦。 如果是别人,她不会感到惊讶,但是那个人是赵果。 赵果哎,那个一中曾经嚣张得无药可救的赵果,那个张扬叛逆、敢笑敢怒、谁也看不进眼里的赵果,那个在她心里做得到一切、什么也不怕的赵果。 他竟然在哭。 应该说,那个无法无天的家伙竟然会哭。 那天的空气似乎都染上了咸咸的的悲伤,树哗啦啦地摇着,将那隐隐约约的哭声湮没在了风中。那时她虽然不知道赵果为什么哭,但也没有再走过去打扰他,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看着,背靠着树,看着天,心中莫名惆怅。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哭声的背后藏着的是什么那是一个男孩无法诉之于口的禁忌的爱恋,是一个背负着家庭期望的儿子痛苦的呻.吟,以及对表面强悍实则懦弱无能的自己深切的厌恶和自责。 虽然你不承认,但我知道,你还爱着苏印。 * 婚礼前半小时 你再说一遍?赵父脸色铁青。 赵果说:我不跟乔小爱结婚了。 啪! 几乎是话音落的瞬间,赵父一个巴掌就狠狠甩到了赵果脸上。他两只眼睛赤红骇人,表情狰狞。他指着赵果,一字一顿道:由、不、得、你。 赵果淡然地回过头:乔小爱现在已经在国外了,你不同意也没有办法,我们昨天就分手了。 谁提的? 我。 赵果刚说完,赵父一脚踹在他肚子上,把他踹了一两米远。那一脚并不轻,赵果倒在地上后,像只煮熟的虾米一样蜷缩着,捂着肚子久久不能动弹。 赵父居高临下地看着赵果,走过去又狠狠给了他一脚,接着,第二脚,第三脚,那动作利落又无情,像在踢一个沙袋。赵果这时已经被踢得没了响动,而赵父却再次腿向后拉伸,蓄势待发,准备再来上一下。 一旁的赵母被吓坏了,反应了几秒后尖叫了一声,连忙跑过来抱住赵父,嘶声道:你疯了! 赵母拦住他后,连忙蹲下来把赵果上半身半抱起来,看着儿子疼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一边去掐赵果的人中一边唤道:儿子,儿子? 他没死,你放开他。 赵母含泪怒道:放开他你又要打他,你是要打死他吗?不管怎么样,他是你儿子! 我儿子?赵父说,我没有这种只会折磨人的儿子,早知道他今天还是这个的样子,当初就应该让他死在戒断中心里,免得活在世界上给我丢人。 听到这话,赵母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你在说什么赵勇,你这是当一个父亲说的话吗?啊?让他死在戒断中心? 她的声音颤抖,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当初接到戒断中心的电话,说赵果在里面用铅笔戳动脉自杀时,她差点吓得魂飞魄散,等见到赵果鼻子里插着输氧管的样子后,当场就痛哭了起来。她后悔无比。 这个从农村里出来的妇女从来没想到,那个她十月怀胎生下来,被她从小溺爱到大的孩子有一天会以这样的状态躺在病床上,她当时就崩溃了,骂了专家。 你们不是说不会有危险吗?这是怎么回事!我儿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专家说:这确实是我们一时疏忽造成的,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大碍,铅笔能造成的伤口很小,他只是在这里装病而已,我们有办法让他不敢再次做出这种危险行为。 什么办法?赵父问。 还是采用电击的手段,只要惩戒足够,知道了痛,他就不会再做出这种行为了。 儿子才刚刚醒来,身体格外虚弱,她以为赵父怎么也不会同意这种丧心病狂的办法,却不想这个跟她生活了多年的男人却展现出了意想不到的一面,他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赵果,跟一边站着的电疗专家说:那就这样做。 她被保安强行地拉了出去,锁在了门外。她趴在铁窗上看,看到自己尤在病床上的儿子被架到了电疗室,四肢绑在床上,为了防止咬坏牙被戴上了牙套,接着就是电击。 还自杀吗?电疗主任一边温和地问,一边把通电的贴片贴在他的太阳穴处。 接着就是一阵惨叫,赵果喊着:要! 重新回答。贴片再一次贴上额角。 啊啊啊,要要要要!我要死!有种就杀了我! 哦,这么勇敢,那就再来一次。 啊啊啊啊! 还要自杀吗? 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次惨叫中夹杂了哭声。 还要自杀吗? 赵果一边哭一边叫,挣扎了起来,赵父上去按住他。 问话还在继续:还要自杀吗? 赵母在外面看着,心痛如刀绞,她当初把赵果送进来后就走了,只有赵父陪着,所以她并没有亲眼看过电疗的实际操作过程。而如今亲眼看到,光是看着,她就能感受到儿子所遭受到的疼痛。 她摇着头无力地哭泣:不要再电了,不要再电他了,儿子,我的儿子啊。 这个过程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她的儿子像被狠摔在地上的鲤鱼,刚开始还会挣扎着挺身、惨叫,慢慢地就不会了。他被摔死了,安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但电击还在继续。 还要自杀吗? 不。 答案不够完整。再一次通电。 不自杀了。疼痛过后,赵果流着泪说。 是实话吗?有没有说谎? 是实话,没有说谎。赵果睁着眼无声地流泪,乖巧地摇头。 从那以后,他当真没有再自杀过了。 因为电疗主任说赵果的情况比较严重,别人只需要三个月就能解决的问题,放在他这里就需要半年。赵父同意了,说半年就半年,治好为止。 后来,半年延长到了一年。 这一年里,赵果的变化很大。大到每一次去探望,都觉得自己的儿子变了个人:孝顺了,体贴了,礼貌了,乖巧了,再也不顶撞他们了,会自己做卫生洗衣服了,每天按时睡觉按点起床,吃饭也不再剩饭了。 最重要的是,当他们提起那个苏印,他不再有反应了。 你还当同性恋吗?赵父问。 不当了。赵果回答。 儿子说了标准答案,可赵母听到的却是:不敢当了。 这些年来,她每每看着乖巧懂事的赵果,都在想,眼前这个再也不跟她争吵、对她言听计从的孩子还是她的儿子吗? 作为治疗过的最顽固的分子以及治疗效果最好的范例,赵果被请回了电疗戒断所讲述他的心路历程以及感想。台下坐着密密麻麻的来咨询的家长,而赵果站在台上,面带感恩地演讲。 如果没有主任,我不会有今天,如今我已经不再是同性恋,不再是精神病,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正常人,一个走在大街上不会被人指着骂变态的普通人,我很感激 那时,赵母也在台下。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台上神采奕奕、口说着感恩的儿子,她突然哭了起来。 哭得止不住,心中悲痛至极。 周围的人都以为她是苦尽甘来、喜极而泣,纷纷鼓起了掌,连道恭喜,却没人知道她真正在哭什么。 赵果跟乔小爱定下婚期的那一天,他破天荒地来找她来聊天。 他问她:妈妈,你对我还满意吗? 满意。她不知道为什么儿子会突然这样问,但还是说了标准答案,话音落下时她看到儿子的眼眶红了一瞬,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又补充道:很满意,儿子,你很好,真的很好。 在她说完后,赵果一边微笑一边流泪:是吗,那就太好了,妈妈你满意就好。 看着儿子微笑着流泪的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那天在台下她在哭什么。她在哭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儿子。 * 儿子,对不起。 她拖住赵父,放走了赵果。 第44章 深柜校霸的觉醒(二十) 窗外的鸟儿已经叫开了满天的阴云, 阳光照进了窗户,落在床上那团被子上。 赵果最近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天二十四小时,十四小时他都在睡觉。跟他相反, 宿郢则是连四个小时都睡不足。 日上三竿,宿郢煮好的早点都已经热了两遍,但赵果还是没醒。他只好来到卧室,坐到床边, 轻轻拍了拍那团拱起来的被子。 该起床了。 被子稍稍动了一下,接着又没动静了。 喊了好几遍,赵果还是装死,他没办法, 直接掀了被子。凉气一下子钻进了被窝里, 赵果不情愿地嘟哝了两句, 勉强睁开了肿胀的眼。 苏印,你好烦。 宿郢把他从床上捞起来, 扯过准备好的薄毯子裹住他的脊背, 搂在怀里吻了吻他的脸, 道:你才烦,喊了你几个小时了都不起, 有你这么赖床的吗? 赵果张大嘴打了个哈欠,打完后泪眼朦胧地说:苏印, 我胳膊麻了。 哪只胳膊? 右胳膊。赵果懒懒地依靠在宿郢身上, 伸着胳膊让他捏, 眯着眼嗅着男人身上令人感到安全的味道,顺口嘴甜,苏印你真好。 我当然好,天天跟伺候先人一样伺候你能不好吗,行了,刷了牙再亲。宿郢说着,推开了赵果凑过来亲他的脸,赶快起来收拾收拾,吃点东西垫一下肚子,中午李姝请咱俩吃饭。 听到李姝的名字,赵果不情愿地抱住了宿郢,把头埋在他脖颈处,闷闷道:她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怎么老请你吃饭,请你吃就算了,还叫上我,明明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还这样,怎么就不知道避嫌呢? 你怎么会以为她喜欢我?就算喜欢也是喜欢你吧?这傻子。宿郢继续道:她准备出国进修了,请咱们吃个饭有什么不对?还避什么嫌? 出国? * 对,出国。李姝说,虽然我家里已经在催我结婚了,可是我想了又想,觉得还是不想放弃这个机会,我跟我男朋友商量后做了这个决定,他说等他这半年的工作结束后,就辞职到国外来陪我,他很理解我。 说到这里,她笑了下,脸上带着明显的羞涩。 赵果不可思议道:你什么时候有男朋友了? 分卷(35) 虽说这些年来李姝的变化很大,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土了吧唧的眼镜妹了,可她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完全没有听说她跟谁谈过恋爱,私底下有不少人都嘲笑她是个老处女,有钱都找不到男朋友的那种。 宿郢是知情人,接话道:她男朋友也是咱们高中同学。 谁啊?赵果眨眨眼,十年过去,他对很多高中同学都没了印象。 宿郢在桌子底下握着他的手,问: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中的时候收到了一封情书? 赵果点点头。这怎么可能忘了,没有那封情书,他就不会跟宿郢有如今的发展。 当时你跟个霸王一样,收到那封署了我的名字的情书后,让孙珲在全班面前念出来让我丢脸,在我证明那封情书不是我写的以后,你跟个被点燃的炮仗一样,在全班绕着抓是谁写的,不扔女生的书,只扔男生的书。说到这儿,宿郢笑了,那时候我就知道 这赵校霸恐怕潜意识里就喜欢男生。 猛不丁地被提起中二往事,赵果有些窘迫地打断:好了好了好了,说重点! 重点就是,在你扔书盘查的过程中,有个男生站起来反抗了你,你们当时差点打起来。 赵果反应过来了,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体育委员? 李姝说:对,就是他,叫章鹏。 半年前赵果婚礼闹剧闹得很大,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知道这件事儿了,有几个嘴碎的当时还没有离开酒店就开始八卦起来了,连猜带编,话说得很难听,甚至把当年高中的事儿也扯出来当做笑谈。 当时李姝也在场,听他们那么诋毁赵果,气得不得了,说了他们几句,结果他们反过来骂了李姝,把李姝气哭了。 这时章鹏过来了,指着那几个人就骂了起来,训他们不出份子钱来吃白饭就罢了,还背地里说人小话,做派令人恶心。那几人确实是靠着同学情面来蹭饭的,各自还带了家属,一毛未拔,当即被骂得面红耳赤。若不是碍着章鹏长得人高马大,光个头就一米九过了,如今还是跆拳道教练,不然早就动手了。 因为这件事,李姝请章鹏吃了饭,章鹏后来又请了回来,一来二去的,两人就熟了起来。慢慢地互相也觉得不错,就发展成了恋爱关系。 提起当初那封情书,赵果道:到现在也不知道那封情书是谁给我写的,还写的苏印的名字,估计是来耍我的。 李姝红了脸,连忙点点头:不管怎么样,结果是好的嘛,你看你现在跟苏印 宿郢似笑非笑地看了李姝一眼,附和道:没错,没有那封情书,就没有现在我们坐在这里一起吃饭的机会。 中午这顿饭随便地吃了吃就散了场。李姝的男朋友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根本坐不住,笑得又抱歉又幸福,红着脸解释了大半天以后才被赵果放了行。 李姝走后,宿郢问赵果:你想不想知道那封情书是谁写的? 赵果思考了几秒,嘴甜道:不是你写的就没有意义。 那两封情书早在他从戒断中心出来之后,当着他父母的面,被他亲手烧了。以此来向父母投诚,表示自己不会再犯错。此时宿郢提起来,他心里就慌得不行,敏感地以为宿郢要追究此事,连忙使出花言巧语转移话题。 宿郢失笑,说他只会拍马屁。赵果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顺势跟他表白:我爱你才会跟你说这些话,对着别人我就不会。 宿郢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握住对方的手,五指交握,再用另一只手包在两人的手上赵果喜欢这样,他说这样会让他有安全感。 半年前,赵果的婚礼那天他并没有去,虽然他已经答应了赵果,但他知道如果他去了只会让婚礼变得混乱,加上头一天没休息好的疲惫,他待在病房睡了一整天,让李姝代他去参加婚礼。却没想到,婚礼并没有举行新郎新娘都跑了。 等他再次睡了一觉醒来后,睁开眼,看到新郎正趴在他的床头,握着他的手睡着了。那一睡就睡了许久,怎么叫也叫不醒。好在是在医院,他请来医生看,医生说赵果没什么问题,只是睡得比较沉,可能太累压力太大了。 赵果整整睡了一天半,醒来的时候看见宿郢的一瞬间,他就张嘴说了句:苏印我爱你。 当时宿郢以为他是睡懵了,没太在意,却没想到之后的日子里,每一天赵果都会向他表白一次,好像要把曾经九年里没有说出口的爱恋一次性都表达出来。 为了躲避赵父的追踪,他带着赵果去了另一个城市,在那里买了一个不到九十平米的公寓,两人定居了下来。 宿郢没有告诉任何人地址,包括苏桂英。他把公司低价转手了,三分之一留给了苏桂英和苏慧,三分之二自己拿着,以备不时之需,但他立了遗嘱,若果他死了,这笔钱还是苏家娘俩的。占了苏印的身体,他就得帮着苏印还了这份恩情。 就这样,他跟赵果再一次开始了同居生活。 一起生活的日子里,他发现赵果实在变了太多,多到如果换一张脸,他几乎认不出来这个人是曾经校园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赵果会洗衣服了,赵果会打扫卫生了,赵果再也不说脏话了,赵果会礼貌地说谢谢您、不客气了,赵果会体谅他工作辛苦,不在他工作的时候打扰他了 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着,可宿郢却总觉得,在赵果开朗笑容的背后藏着什么无法散去的阴霾。 慢慢地,如他所料,这些阴霾就显现了出来: 不管天气再热,赵果都要关着窗拉着窗帘睡觉,而且要用被子蒙住全身、包括头,他睡觉的姿势卷得像刚出生的婴儿,这是一种典型的没有安全感的动作。每天晚上,赵果都会做噩梦,一边做梦一边哭泣颤抖,喊也喊不醒,等喊醒了问他做梦梦到什么,他就一脸茫然,什么也不记得。 他们之间没有发生过争执,不是不存在矛盾,而是在矛盾爆发前,赵果会选择认输妥协,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跟他吵架,也不会再霸道地自作主张。无论什么事,赵果都会让他过目,给他电话,等他同意了才会继续进行。只要他表现出一丝反对,赵果就会放弃。 宿郢发现了赵果的问题,跟他谈了好几次,但赵果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是他还是说:如果你不喜欢这样,我就改。 于是,赵果开始拙劣地模仿着十年前的自己,试图用霸道叛逆的口吻跟他说话,可是从未成功过,每每僵持到最后,退让的还是他自己。 赵果仿佛被下了咒语,再也不能够反抗任何一个人的压迫,一旦反抗,他自己就会感到痛苦,然后遵从身体的反应,选择退缩。 宿郢知道,这一切都是那段在戒断中心的经历留下来的后遗症。 电击的疼痛深入骨髓,一般人连三个月都难以挨过,更不要说赵果直接在里面待了整整一年。疼到极致却不能死的时候,人已经没有了理智,为了摆脱这种疼痛,哪怕当时直接叫赵果跪下来学狗叫,估计他也会照做。 那时赵果的大脑里只有一个公式:听话=不疼。 当理智完全崩溃,剩下的就只有本能。 * 李姝走后,他带着赵果去游乐场玩了一天,玩完后又去看了一部没什么营养的爱情电影。之后,他们一起去逛了小吃街,买了一堆吃的,为了赵果说的明天的野餐。 晚上回了家,赵果睡觉前跟宿郢缠绵了一番,他黏黏糊糊地抱着宿郢的脖子,一遍遍地给他表白:苏印你真好,我真的好爱你啊。 表白一次,吻他一次。直到最后他自己都累了,还眯着眼糊里糊涂、词序混乱地嘟哝:爱、苏印、我爱。 宿郢握住他的手,将他抱在怀里,温声应答:嗯,我知道。 嘀嗒嘀嗒嘀嗒。时钟上的秒针一点点地走过,一圈又一圈。 在某一秒,一个声音在宿郢的脑中响起。 【叮咚,第二个世界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九,目标人物已经圆满死亡,请宿主完成最后的送终任务,在任务目标的坟头前献上一束花。】 宿郢抱了赵果很久,一夜都未合眼,直到天亮时,他才轻轻地拍了拍赵果的脊背,亲吻了那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唇,低声道:果果,我们下次再去野餐吧。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赵果的声音。 【好。】 第45章 大佬的秘密(一) 宿郢将赵果埋在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 然后给赵母写了封信,告诉了她坟墓的地址。之后写了封绝笔信,寄给了苏桂英,将自己的所有财产全部转移到了她的名下。做完这些后, 他去花店买了一车的玫瑰花,摆在了赵果的坟墓四周。 最后一束花被放在赵果的墓碑前方后,宿郢的脑中响起了提示音。 【祝贺宿主圆满完成任务,您可以选择在这个世界自然终老然后进入下个世界, 或者直接进入下个世界。】 宿郢什么都没有选:我不想做任务了。 【任务一旦进行,便不可取消。】 那我不做任务会怎么样? 【前两次任务作废,取消任务奖励。】 哦,那就取消吧。宿郢无所谓地说道。 系统许是没料到他的反应, 卡顿了两秒, 继续道:【即使宿主放弃任务, 十个任务世界会依旧进行。】 宿郢的手指在那行爱人赵果之墓上拂过,语气淡淡的:那就进行吧, 但是我不会再去做任务了。 一个周卑, 一个赵果就已经让他精疲力尽。他对周卑有了感情, 继而第二个世界又被有赵果的梦纠缠了多年,这并非他所愿, 但却无法控制。不受控制、倾尽全力去爱一个只能活十年的人,再看着爱人死去, 这实在是太过荒谬。 他不想再继续。 如果说周卑的死是他放任的过错, 那么赵果的死就完全是他无法阻拦的必然结果。明明已经做过了全面的体检, 明明检查结果显示健康状况一切正常,明明他已经竭尽所能地在最后这段时间里跟赵果二十四小时不分开,明明前一个小时还在跟他打闹,可十年一过,人还是没了。 就在他怀里,睡着睡着就没了气。就像他当初不停的穿越,说消失就消失了,谁也不能阻止,也无法控制。 【请宿主再次确认是否要放弃任务。】 放弃。他不会再愚蠢到第三次爱上一个只能活十年的人。 【宿主意愿确认完成,资料即将上报,请宿主耐心等待,现在开始任务世界跃倒计时,十、九、八、七】 再见,赵果。 * 【三、二、一。】 电子音结束的瞬间,宿郢睁开了眼,准确说,他被两根手指扒开了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色的手电筒,拿着手电筒的是一个黑壮高大、长相粗犷的西装男。 危机意识上涌,他的瞳孔瞬间缩小,想跑,可他发现他的身上没有一丝力气,连胳膊都抬不起来。 醒了?算你走运。西装男放下手电筒,松开扒着他眼皮的手。看来是如果刚刚宿郢没有醒过来,这强光手电筒就要对着他的眼睛打开了。 此时他虽然大脑清醒,眼睛也睁得开,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而且还在发热。他感觉不断有热气钻进他的身体,额头、面颊、眼珠子、耳朵、脖子、一直到他的下身、脚尖,没有一处不烫。 尤其是某个比较尴尬的部位,反应大得让人无法忽略。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具身体被下了药,而且下了不少药,看这情况,如果不及时解决,大概会造成不可逆的严重后果。虽然宿郢从来不多关心那方面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接受不能做那方面的事。 完全没想到一穿越过来,他就会遭遇这样的事情,真是格外让人恼火。 醒了就别装死。西装男下手不怎么轻地拍了拍他的脸,一会儿还要送你去伺候柏爷呢,要是睡死在床上哼。 西装男哼笑了一声,威胁意味很浓。 这时,他听到另一个有些娘娘腔的男声幸灾乐祸道:只要是醒的就行,反正也不要他动,是不是?哎哟你说你杨清择要是识相点儿多好,我们也就不会这么对你是不是,柏爷是什么身份,你是个什么身份,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进了娱乐圈还可以出淤泥而不染?你以为你真像你的名字一样,在这个圈子里还能干干净净、自由选择?天真,太天真了。 跟他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柏爷还等着呢,那位爷的耐心可不好。说着,西装男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报了房间号。 娘娘腔男笑了几声,走过来摸了摸宿郢的脸: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希望你能替你那位扫大楼的老母亲想一想,不要冲动行事,不然的话你说如果你妈看见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躺在别人的身下做那样的事,她会怎么想? 宿郢躺在床上,半睁着眼,仔细地记住了这娘娘腔的脸。鹰钩鼻,吊梢眉,覆舟嘴,一双眼睛淫.邪无比,眼神好像带着钩子,扫过他身上的时候,让他有一种被剥掉衣服的耻辱感。 这人说着最恶毒的话,却笑得像五月的天,强烈的反差让这人显得更加面目可憎。 李非那儿怎么弄?西装男问。 他要多少? 五万。 娘娘腔笑道:五万?这么点钱打发叫花子我都不好意思,他卖了个艺人竟然还卖出了这个价?好好好,那就给他五万打发了吧,既然他觉得他的艺人只值这个价,那就给他这个价,顺便让他把杨清择最近两个月的通告都推了,这两个月恐怕这位小主得忙坏了,做不了活动。 说完,屋里响起了两人的笑声。 没人注意到床上的人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上冒了一层汗。 从娘娘腔说到李非的时候,宿郢的头就猛地疼了起来,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眼睛完全睁不开,身下的床似乎也旋转了起来,疼痛将这个身体的记忆凿开了一个缺口,大量的记忆在几秒内争先恐后地灌入他的脑中,几乎将他的脑子挤破。 难受的感觉持续了将近十分钟才慢慢平息下来,身上的短袖和裤子被浸出了汗迹。过了好一阵,他才缓了过来,随即,相关的记忆涌入了他的脑海中。 在这个世界,他的身份是一个名叫杨清择的小演员,今年二十三,是一个二十八线偶像团体的成员之一。 之所以躺在了这里,是因为在一次夜总会表演中,他被一个大佬看对了眼,大佬想潜规则他,但杨清择不愿意,经纪人李非出卖了他,给他下了药,让娘娘腔帮忙把人送到大佬的床上,想要从中获利五万。 分卷(36) 这个娘娘腔名王江海,是圈内有名的皮.条客。多少肮脏的交易都是经了他的手,逼良为娼的事他也没少干,可就因为他做事隐蔽,出门进门身边都带着一群高薪聘来的警惕性极高的保镖,所以至今为止也没人抓住他的把柄。 退一步说,就算抓住了,可能也拿他没辙。王江海拉过的生意不知有多少,要是掀了他的腌臜摊子,可能娱乐圈里有将近一半都要翻车。 西装男是王江海的副手,长得一副老实粗犷的样子,实际心眼儿也坏透了。跟着王江海两个人,没少像现在这样打人闷棍,送人去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宿郢躺在床上一边听着二人聊天,一边整理着脑中的记忆。因为药物缘故,他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想要调出那位打算潜规则他的柏爷的资料,调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人家的脸,只知道那个人坐着个轮椅,穿着暗色的衣服,一句话都不说,吩咐手下只打手势。 从身体遗留下来的畏惧感来看,那似乎不是个好招惹的人。 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叩叩。 王江海道:哎哟,来人了,柏爷这速度可真快呀,看来是迫不及待了。 西装男说:这小子长得女里女气、细皮嫩肉的,也不知道柏爷看上他什么了,浑身没有二两肉,要不是看裤裆那儿还算有点料,我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个女人假扮的了,这跟娘们儿似的,干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直接抱女人呢! 宿郢: 女里女气?细皮嫩肉?女人假扮的?娘们儿? 说谁呢?他? 再联系到自己被下药、即将被送到大佬床上的事实,一向波澜不惊的宿郢再也无法淡定了。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是要被送去给那位大佬做下面那个? 操。 宿郢骂了几十年来第一个脏字。 门被打开,进来了两个保镖。那两人跟王江海没有多说几句,就将宿郢从床上拖了起来,一人一个胳膊就把人架着走了。宿郢脑袋昏昏沉沉,头重得都抬不起来,被两人架着快速地走动,胃里一阵阵地反酸。 进了电梯,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保镖按了三十三楼。 叮咚。电梯开了。 他继续被架着走动,东拐西绕,大约走了有三分钟的样子,他们到了一个宽大的红色实木门前,保镖按了门铃。 里面出来一个人:是他? 是,杨清择。 洗过了? 王江海说已经洗过了。 哦,那送进来吧,柏爷在洗澡,你们把人放到床上去就可以走了。 然后宿郢被拖到了卧室里。 卧室里的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屋子里昏暗一片。隐隐约约看到那张床是圆形的,铺着柔和的中式花样的床单,枕头上还放着一本书。床头边立着一个架子,架子上挂着一盏昏暗的古风灯笼,灯笼纸是胭红色的,照出来的光也格外暧昧。 他被保镖脱了鞋袜,丢到了床上,身体朝下趴着,鼻子陷在松软的被子里,嗅到了从被芯里散发出的檀香味儿。 浴室就在卧室里侧,淅淅沥沥的淋浴声从里边传出来,将宿郢的心浇得凉透了。 柏爷,人已经带到了。其中一个保镖走到浴室外侧恭敬道。 浴室里的水声继续响了十几秒,然后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从里面传出了屐着拖鞋往出走的脚步声。 嗯。那男人的声音懒懒的,有些沉还有些沙哑,你们可以走了。 宿郢勉强睁开眼,只看到那人上身半敞着的浴袍下那一块块纹理鲜明的麦色的腹肌。当即,他大脑充血,头晕目眩。 然后,晕了过去。 第46章 大佬的秘密(二) 宿郢做了一夜荒谬至极的梦, 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匹马,被人骑了。驮着自己的主人在烈日炎炎戈壁上撒蹄狂奔、仰颈长嘶、大汗淋漓、飞腾痛快。 遥远的前方是一条河,他焦渴难耐,用尽全力朝着那个方向冲了过去。 他听到他的主人在一遍遍催促着他:快点再快点 他被催得心烦, 加快了速度。 很好继续再快点 他一边跑,一边想他这主人怎么这么不知道满足,都跑了多久了还要跑,他跑啊跑啊跑啊, 都快累死了! 他想停下来,可是缰绳扯在别人的手里。他跑得口干舌燥,跑得心如火烧,也不知道跑了多久, 他终于冲进了那条河中。 水花溅了满身, 淋去了浑身的燥热, 舒爽得浑身战栗。 一瞬间,周围变了景色。郁郁葱葱的林间蝴蝶飞舞, 鸟语花香, 漫步其中, 有蜻蜓落在了他的额头,接着落在了他的脸颊、他的鼻尖, 还有他的嘴唇上。 天籁般的吟唱包围了整片森林,雨林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滴两滴三滴, 滴滴答答的声音响起下雨了。 下雨了, 真好。 享受了一会儿雨中漫步, 正是惬意之时。 突然! 这雨变成了瀑布,倾盆而下。瀑布凉透了,从头顶淋下,顿时浇得他一个激灵,然后他就 醒了。 宿郢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半躺在一个宽阔的圆形浴池中,身上胡乱裹着一件浴袍。他满头都是水,眼睛被水糊得睁不开,一滴滴水顺着耳际、两鬓、鼻尖、下巴流了下来,耳朵里也进水了,像耳廓里蒙着一个锣,脑袋稍微一晃就哐哐地响。 这时,锣外出现了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醒了? 宿郢擦了把脸,艰涩地睁开眼,模模糊糊中,他看见了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水流进眼睛里,刺激得他低头又抹了抹眼,再次睁开,看见了一条长满狰狞伤疤的小腿,再往上看,看到了遮到膝盖下方的白色浴袍以及一个垂在腿侧的褐色塑料盆子,盆子里还往外滴着水。 醒了就自己洗,洗完出来。这声音平平稳稳,沙哑的嗓音里带着点说不清的冷淡。 男人把盆子往池子里一扔,转身走了。 宿郢眯着的眼睛看,看到男人走路一升一降,降的时候用的是刚刚看到的那条有伤痕的腿,晃动并不大,可还是让人无法忽视这人是个跛子。 而且,走路的姿势有点别扭。 头隐隐地有些疼,有些沉,还有些懵。他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使劲了晃了两下脑袋后,来了一阵耳鸣,眼前出现了黑色的麻点点,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双臂无力,腿脚发软,腰部酸痛。这症状他有点不好的预感。 对了,昨天穿过来后是被人下了药,那个娘娘腔说,把他要送到那个柏爷床上。 这时,像是为了印证被下药的事实,脑中呼啸着闪过一系列有声片段,片段之大胆让他都直接僵住了。 怪不得做梦梦见自己成了马,原来 宿郢愣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刚穿越就睡了个不得了的大佬的事实,缓过劲来后,他忍不住看向了刚刚那个男人离开的方向,心情格外复杂。 真是人不可貌相。 叩叩叩。浴室的门被敲响了。没有等他的回应,门就被打开了,进来了一个长相俊秀的男侍者。 先生,请问需要帮助吗?侍者问。 帮忙? 男侍者走过来,面带职业微笑:柏爷说您的药性还没有完全褪去,如果您需要帮助,我可以 停停停。宿郢摆了摆手,不需要。 好的。男侍者并没有出现什么尴尬的表情,就像听到客人说不需要茶水一样,非常自然地微笑着,继续道,如果您不需要,那就请您自便。柏先生在客厅中等您,他说如果您不需要服务,就请尽快清洗身体,在十分钟内去客厅见他,他有重要的事情与您商谈,如果超过十分钟 说到这里,侍者停了一下,笑容尴尬起来。 超过十分钟怎么样? 侍者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弯起唇角露出标准微笑,语气柔和:柏先生说,如果超过十分钟,就要让您尝尝他昨晚的滋味儿,保准让您三天下不了床。 宿郢: * 仅仅投资五百万的低成本制作电影《走廊回声》上线至今已经取得一亿票房,这堪称近年来电影行业逆袭成功的一匹黑马,曾经红极一时的著名演员吴郁成功转型导演,带着几位名不见经传的新锐演员以火热的势头攻进电影圈,今天,我们节目专程为大家请来了《走廊回声》的导演和两位演员 电视里采访节目的主持人喋喋不休地把《走廊回声》获得的奖项挨着念了一遍,又变着花样地夸了导演和演员十几遍后,终于把几位嘉宾从幕后请上了台。 在台下观众的掌声中,一个穿着深蓝色衬衫的儒雅男人走上了台,他的后面跟着两个其貌不扬的男演员。 那个儒雅的男人就是吴郁,曾经的影帝,如今的新晋导演。沉寂了七年,终于厚积薄发,再次成为了娱乐圈的焦点,就如十五年前,天降娱乐圈,一举斩获各大奖项。 如今吴郁已经三十七,连老鲜肉的年纪都过了。沉寂了十年,虽然已经不再年轻,但风华还在,相貌依旧出众,又多了成熟男人的味道,刚刚一走上台,台下就传来一批小女生的尖叫,可见其魅力。 也不知道是不是节目组的安排,在吴郁还没有走到台中央时,一个女生就抱着一大捧玫瑰花冲上了台,要跟吴郁拥抱。吴郁被抱了个措手不及,但脸上依旧挂着温和善意的笑,口里连连说着谢谢。 哎呀,我们节目只出现过观众给大明星送花的,还真没见到过给导演送花的,吴郁导演这魅力无边呀 柏城面无表情地关了电视。 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两分钟以后,他突然抓起遥控板扔了出去。遥控板砰地一声砸到了电视上,反弹到地上碰到了茶几腿,又被茶几腿弹向了卧室门的方向。 遥控板在地上滑出吱呀一声。 宿郢刚刚从浴室里搜了一件干净的浴袍穿好从卧室里出来,门一开,一个东西就碰到了自己的脚上。他低头一看,是遥控板。 过来。柏城道。 宿郢抬起头,终于见到了这位存在于传说中、同床了一晚都没看清样貌的柏爷。 那是个气场极强的男人,三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浴袍,懒懒散散地靠着沙发,两条精瘦有力的腿半露在外面,交叉搁在脚凳上,光从敞开的浴袍露出那结实的胸肌来看,不出意外应该是个练过的。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宿郢,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几根还没有干透的发丝硬直地悬在眉心,让人看起来多了几分冷硬。 如果不是脑中还保存着昨夜火热的记忆,他简直没办法相信眼前这人跟脑中片段里的人是同一个人。 这念头也就出现了一秒,等他眨了两下眼,再看过去时,瞬间他就头疼了起来。 只见那位柏爷的头顶上方逐渐飘起了一抹红色,渐渐地红色凝结,显现出了几个字:任务对象。 坑爹呢这是。 ※※※※※※※※※※※※※※※※※※※※ 抱歉啊...同事聚会回来得太晚了,也没有码很多。明天多码一点...双更弥补。 第47章 大佬的秘密(三) 本来在进行世界跳跃之前, 他就已经想好了要远离任务对象,放弃任务,继续过自己没有尽头的破日子去,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系统故意跟他作对, 让他一醒来就被人下了药,接着被迫跟想要潜规则他并且惹不起的人睡了,现在,惹不起的人就在他的对面。 好死不死, 刚好就是他的任务对象。 那么问题来了:睡了这样一个任务对象以后,要怎么跟对方撇清关系? 宿郢头疼的不是一点点。 他真想把那个不知所谓的系统拖出来打一顿,如果他再早个一天两天、甚至是几个小时穿越过来也好,他还有机会避免现状。可如今最难搞的人摆在面前, 让他真的怀疑这破系统是不是因为他要放弃任务, 所以故意安排在他无法反抗的时候穿越过来, 等他拿回身体的控制权后,木已成舟。 你愣着干什么?柏城皱着眉, 不悦, 过来。 宿郢心想, 反正已经这样了,最坏能坏到哪里呢?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弯腰捡起了脚下的遥控板走了过, 在这位爷前方两米站定:柏先生。 把遥控给我。 柏城脸上阴沉的很,宿郢没打算去招惹, 于是又上前一步, 把遥控器递过去。递过去后, 柏城并没有立即接过去,而是抬着眼皮冷冷看着他。 宿郢看不懂他的眼神:先生? 先生?柏城的沉沉地笑了下,重复了一遍他的话。他挑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宿郢,过了十几秒后,终于抬起他那金贵的手接过了遥控器。把遥控器放在手心把玩了两下后,笑容渐渐消失。 突然,柏城拿起遥控器狠狠地朝着宿郢砸去,宿郢早有防备,躲得快,在他胳膊刚抬起时就闪过去了。 遥控器擦着肩膀快速地飞了过去,直直地撞在后边儿电视机旁的小书架上,将书架上的陶瓷摆件冲了下去,摔到地上碎了。 柏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叫什么柏先生,以我们昨晚的关系这样叫太生疏了。柏城抱着胳膊往后靠在沙发上,腿也重新抬起来架在茶几上,口气漫不经心,你昨晚不就叫得很好?比如花花、叶叶、树树、果果什么的,我看,果果就不错,你觉得呢? 宿郢一下子就变了脸。 柏城笑了笑,把沙发上的那串钥匙拿起来:哦,原来还是个不能提的人物,听昨晚叫得那么熟悉顺口的样子,看来你们是睡过了? 跟您有什么关系吗?宿郢说,这是我的私事,我有权不回答您。 是,你现在还有权。柏城从手上的钥匙串上卸下来一把钥匙,放到茶几上,叫了一声管家。 先生。一个女管家从一边走过来。她一直候在大门边侧等待吩咐,因为刚刚那一出,宿郢并没有注意到她。 分卷(37) 柏城说:你去我书房把那份协议拿过来。 好的先生。女管家转身走到大厅靠窗处,从一边的梯子上了楼。 看人走了,柏城坐起身来,手指在茶几面上那颗黑色钥匙边上点了点:这是我家、也就是这间套房的钥匙,以后每周三、周五、周日晚上八点之前到这里来,我那时会在家里,我不喜欢迟到,也不喜欢别人迟到,希望你能够按时过来,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规矩。 宿郢拧上了眉:柏先生。 提前到了的话,就先把自己洗好。无聊的话楼上有书架,自己去看,但是书不能带走,卧室隔壁的房间是游戏室,有游戏机,酒店里有健身房游泳池还有娱乐大厅,我会给你一张卡,你可以在我不在的时候自己去玩。 先生。宿郢再次打断道。 柏城没有应他,起身下了沙发,光脚一起一伏地走到书架边,从最上面一层的一本书里抽出来一张卡,把卡放在宿郢身前的茶几上:这张卡里面有三百万,你先拿去零花,只要你听话,后续还有,除了现金,我之后会让人给你相应的节目资源,找团队去给你做训练 这时,女管家从楼上下来了,手里拿着份文件夹,文件夹上夹着一支签字笔。 她走过来,把文件递给柏城:柏先生。 嗯。柏城挥了挥手,让人离开了。他跛着脚走到沙发边又坐下,把文件夹翻开,里面夹着两张纸。他把纸拿出来摊开在宿郢面前,指了指页末的位置:在这里签字,这张卡就是你的了。 说罢,柏城就不再说了,等着宿郢回他的话。 宿郢看柏城演独角戏演了半天,打断了两次没有成功后,不知怎么想起了他当初对待周卑的方式:一样的霸道,一样的自作主张,连自顾自说话的口吻都像极了。 他把那份文件拿起来随便看了两眼,便扔回了茶几上,简洁明了地回了两个字:不签。 这是一份包养协议。 上边儿的条件确实列得很诱人,如果是曾经的杨清择,说不好就鬼迷心窍同意了。对于杨清择这种生于贫困却不安于清贫且目光还短浅的人来说,钱财的诱惑是致命的。 当初为了一笔小钱,杨清择就劝说队友去了夜总会跳舞唱歌,丝毫不考虑作为走阳光向上偶像团体路线的他们,万一将来火起来,那这就是铁铁的黑历史了。再说了,如果不是因为杨清择贪图那几千块演出费,他也不会被这位姓柏的大佬看上了。 虽说昨晚的事说不上是谁占了谁便宜,但是非自愿、被强迫做这种事总归是让人倒胃口的,不管做这件事的人是谁,借着什么名义,长得有多帅或者多有钱。 而且,宿郢又不是没当过有钱人。 三百万对于穷够了的杨清择这种普通人来说确实算得上是一笔大钱了,可是对于宿郢,他是瞧不上的。他活了太久,钱这种物质上的东西已经没办法给他带来什么满足感了。 柏城说: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事情,是你必须签。 宿郢想,他是不是拿错剧本了,总觉得柏城的话才该是他说的。现在他总算明白自己以前的脾气多招人讨厌了,如果他碰上的不是周卑那个小包子,换个人的话,大概会被打死。 不签又怎么样?宿郢说,柏先生,你这是准备强买强卖吗? 柏城听到这话笑了起来,他站了起来,起伏着走了两步走到宿郢面前。这时宿郢才注意到,柏城的个头竟然比他现在这具身体的还要高几公分,身材也比他现在要大上一个型号,对方靠近的时候,他竟然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他微微抬起下巴,跟柏城对视。只见对方那张成熟男人的脸上依旧挂着一丝嘲讽的浅笑:杨清择,我以为你没那么蠢,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上还背着三百万高利.贷?你最近不是在找钱吗?我给你送钱来了,你不要? 宿郢: 三百万高利.贷?他立马从脑子里搜了搜,搜出来了相关记忆。 对,是三百万高利.贷。清醒的时间太短,很多记忆他都是模模糊糊,如果不提到都想不起来,此时被柏城提及,立马就想起了这事情的原末。 难怪杨清择会钱迷心窍连几千块都看得起,原来是因为他欠了高利.贷。说起来欠了三百万,其实他只不过是借了七十多万罢了,只是利滚利,三年下来就有三百万了。 当初借这笔钱还是在大学的时候。杨清择辛辛苦苦上了个二本大学,进学校后发现学校烂得一塌糊涂,跟他想象中的豪华漂亮的大学完全不同,简直就是个山野小村落,进城逛街都要坐一个小时的车才行。 二本大学的学费从来也不便宜,他靠着他妈当保洁员那几千块和他姐接济的一部分钱才勉强交了学费,剩余时间都是自己打零工赚生活费。加上国家补助,学校贷款,其实生活也过得去。 虽然一直怨天尤人地觉得自己生到了个贫困家庭里,让他受尽了生活的磨难,但实际他本心也不算坏,刚开始两年还是比较节俭,也很孝顺母亲。 只是后来交了女朋友。 杨清择浑身上下除了不挑食能吃苦以外,最大的优点就是那张脸了他长得非常好看,好看得男扮女装都没有违和感。这种长相用好看来形容过于笼统,要细说,就应该是精致了。 如今这个年代,还是很流行精致男孩的,于是杨清择被学校里有名的白富美追求了。 白富美长得好看,家里还很有钱,每天都带着杨清择出去见人吃饭玩玩乐乐,到处旅游,给他买这买那从来不犹豫,可以说是非常大方了。那段时间杨清择穿得好吃得好,整个人气质一下子不一样了,原本走哪儿都低头含胸,跟白富美谈恋爱以后则跟个大白鹅一样,恨不得曲项向天歌。 那时候杨清择还以为白富美爱他爱得深沉,所以对他这么好。他还内心洋洋得意,觉得自己魅力十足,足以让白富美那样的人物都为他倾倒。 谁料,才不过两个月,白富美就跟他提出分手,另外领了个阳光男孩在身边。阳光男孩很有钱,两人门当户对。 杨清择这人没什么本事和长处,却格外自尊,对方提出分手,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认为谁要留恋谁就输了。分手后他选择闷不吭声,没有去找白富美问原因。别人问起来,他就说是他们不合适,和平分手,作出一副淡然的样子,但私底下却隐隐地将舆论导向引导为白富美不洁身自好,出轨了别人。 好在白富美说断就断,一点儿不留恋,人也大条,任由他编排也不吭声,杨清择以为自己猜到了事实,她心虚,便更加理直气壮。偶尔两人狭路相逢,他甚至还要从鼻子里哼上一声以表他的清高,但在他的内心里,他觉得对方就是嫌他没钱,所以才分了。玻璃心碎了一地。 再后来,他找了第二个女友,是市中心的学校的。 为了不再次被女友瞧不起,这次找的是个漂亮但家庭一般的。可家庭再一般,也总比他家吃低保的条件好。他想他再也不能让人瞧不起了,于是他加倍地打工兼职,就为了给女友买东西送礼物。 女友说了多次不需要,但他依旧坚持,觉得送礼才能代表自己的能力。他就想让白富美看看,什么叫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可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他顾了这头就失了那头。 杨清择天天徘徊在各种兼职中,学习越来越差,考试不断挂科,有一点钱就拿去给女友买东西,后来连女友都以为他是一个隐形的土豪。女友刚开始不好意思问他要东西,后来送得多了,她也以为他其实有钱,只是低调,就问他要了更贵的东西,而杨清择那时已经被虚荣心蒙蔽了眼,他送礼送得多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其实应该是更有钱的人。 后来女友试探着问他家庭状况,他撒了谎。 为了撑起自己营造出来的假象,他直接不上学了去打工,家里给他的学费也被他花了拿去给女友送情人节礼物。该上学了,学校里要学费,他没有办法,就想了歪门邪道。 杨清择去借了高利.贷。 这一借,就还不了了。七十万三年内变成三百万,为了还钱,他进了娱乐圈,为了还钱,他什么都去干。 经纪人李非知道的情况,问杨清择要不要帮助,他说需要。之后李非为他牵了线,他是个实打实的直男癌,完全没想到这世界上还存在男人包养男人的事,所以当他见到人后,当场就跳着脚气急败坏地拒绝了。 可他拒绝了,柏城却没同意。 李非早就商量好了卖了他就得五万块,不可能因为他半途不同意就不卖了。所以趁他不注意,给他的饭里下了药,将他送到了王江海手里,王江海转手就将他给了柏城。 而柏城 我再给你三秒钟思考,如果不同意,那你这三百万就没了,现在开始计时。 三。 二。 一。 ※※※※※※※※※※※※※※※※※※※※ = =本来想直接码到六千来着...我都没检查,可能错字很多。 第48章 大佬的秘密(四) 时间到。 宿郢说:等我再看一遍协议。 柏城意料之中地把协议拿起来递过去:仔细看看, 对你没坏处,年轻人,脑子不要一根筋,路有很多条,选对了就是康庄大道, 选不对 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了几秒, 突然又把递到一半的协议又收了回来, 作出一副抱歉的样子,哦看我看我, 又好心办了坏事了,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怎么能小瞧人呢,是不是, 或许,小杨还有别的门路可以快速地赚来三百万呢? 说着, 他把协议扔到了地上。 话是这么说, 但这位柏爷的脸上的笑明显是带着点戏谑的,语气格外的虚浮。还引用了句莫欺少年穷, 想必也是对杨清择调查得很清楚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摸清了他过去的经历,所以才刻意在这个时候说出这种话来嘲笑他。 这要是自尊心爆棚的原身杨清择站在这里, 可能立马就炸了, 他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假清高最听不得这种话。可巨额欠债在身, 杨清择大概率不会跑, 而是忍下这口气,弯腰从柏城的脚下去捡协议。 明摆着柏城是想看杨清择的笑话:饵子都放下来让鱼含着了,却突然说自己不想钓鱼,把饵收回了回去。这哪里是不想钓,明摆着是等鱼自己求着赶着上钩呢!由此可见柏城的恶劣性格。 可惜了,宿郢不是杨清择。钱对他来说还真是可有可无,三百万也不是什么大钱,一定要去赚也不是赚不到,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懒得在十年里累死累活废那个劲。 而且,这位大佬的这姿态也实在让他不爽。 两个同等级霸道的人挤到一堆了,必然有一个要遭殃。 门路当然还是有的,只不过宿郢把头凑近柏城的耳侧,朝着他的耳廓吹了一口气,大胆地把手暧昧地放到了柏城的后腰上,拉近二人的距离,接着用对方刚刚的语气轻飘飘道,刚刚的确是我犯蠢了,仔细想想,您说的也有道理,柏先生的这条路,走得又舒服又不累,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呢?昨晚,真是辛苦柏先生了。 他那个路字说得格外暧昧,意有所指,存了心要把柏城惹怒,谁知道大佬就是大佬。 只见柏城面不改色,手抚上他的后脑勺,微微侧过头将嘴唇贴在他脸颊边,两人的距离更近:明白就好,既然知道我累,那今天我就不动了,小朋友现在乖乖签了字,我们就去床上,你说好不好? 这话一出,就把宿郢准备好的话卡在了嗓子眼里。 柏城从小在国外留学长大,这方面的观念比谁都开放,七八岁就去了国外,一个人在外长到成年,原本的性子比谁都野。十□□、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完全没人管得了了,东一棒子西一榔头干也干得好,玩也玩得开,胆子大得不得了,什么人都接触,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敢尝试。要不是后来遇到了吴郁,他可能早就因为纵欲嗑.药死在了哪个夜店里或者消失在了某些违法极限活动中。 因为吴郁,他这些年是收敛了不少,但这不代表他就不是原来那个人了,他还是,只是不再愿意把这一面给人看了。 对方这丁点儿挑衅在他眼里就是个下酒菜,没有威力,像个张牙舞爪的小猫一样可笑。 他反抓住宿郢放在他后腰的手,大拇指轻轻揉按着对方的手心:我三十七了没错,可论身体素质,大概比你们这些一块腹肌的小鲜肉强些,一个晚上而已,我还不瞧在眼里,倒是你吃了那么多药,一晚上过去,也不知道现在还行不行了 宿郢: 真是见了鬼了。 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怎么是这个德性? 柏城见他不反抗,便把人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诱惑道:要不,咱们先去来一次,再回来签?这次你来,随便你怎么样都好,好么? 宿郢不吭声。 好不好? 小朋友 宿郢忍无可忍:叫我名字。 大佬依他:好,你是想我叫你小杨、小清、还是小择?说着低下头运势去亲吻他。 宿郢偏头躲开:叫全名。 杨清择?不好,不够亲密,我不喜欢,我们都做了那么亲密的事,以后还要做更多亲密的事,叫名字怎么行,容易扫兴。 那你想叫什么?宿郢昨天被下了不少那破药,虽然看今早的情况,不至于严重到伤害身体,但药性也没有完全过去,身体依旧亢奋。好不容易靠意志力强行压下了欲.望,现在又被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大佬撩了起来,简直连脾气都不想发了。 柏城说:唔老公怎么样? 他的嗓音本来就低沉,磁性又男人,比某些夜间某些电台主播的声音还撩人。听到用这样的音色念出这样羞耻的字眼,霎时间,宿郢就有了反应。 呼吸急促了起来。 空气静止了起码有三十秒。 三十秒后,宿郢猛地一把推开柏城,连退三步,退到墙边退无可退,面部僵硬地看着柏城,半天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满脑子都是404 NOT FOUND的字样。 分卷(38) 老实说,他活了这么长时间,还从没遇到过这么出乎意料的人。 本以为他拿的是娱乐圈大佬见色起意强行采菊小艺人的恶俗无耻剧本,却没想到走了另类的强行被送花剧情。见了真人后,又以为这位柏爷是个跟他类似的冷酷无情说一不二的霸总,但几句不对又不小心走上了清新脱俗的牛郎路线。 该软的时候硬,该硬的时候软,完全不安套路出牌,搞得他一肚子憋到了嗓子眼的火气又咽了回去,变成了一身的欲.火。 他本来在那方面是比较冷淡的,在没有感情的情况下,很难跟人发生什么,跟周卑那十年,当了十年和尚,跟赵果,也因为对方的心理障碍仅仅只是互助过几次,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他以为他早就脱离了俗人的欲求,也早就不想这些事儿了,万万没想到,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被迫上了轨,而且现在他竟然还不想下车。 想到前两个世界系统在他身上搞的鬼,他不得不怀疑这一身一撩就起还难以灭下的火就是系统的杰作,而系统的目的,就是阻碍他远离任务对象。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很好。 系统成功了。 但他还想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于是他吸了口气,问:柏先生,你刚刚说了什么? 柏城本来只是想戏耍戏耍他,可宿郢的反应实在是有意思,不管是一开始果断的拒绝,还是后来带着挑衅的同意,亦或是现在正儿八经的震惊,都跟他预想中的那个靠钱就能掌控的小艺人不太一样。 最不一样的,大概是杨清择原本是个异性恋,而现在,他却对着他的挑.逗起了反应,明明昨天他还看见杨清择在排练室里跟女生打闹调笑,追追跑跑玩得不亦乐乎。 一夜而已,性格变了,性向也变了?还是说他跟那个该死的吴郁一样,是个双? 想到这里,柏城心里漫上了阴霾,看向宿郢的眼神里带上了猎人看猎物的意味。 好,很好,这下有的玩了。 他走过去,壁咚了宿郢。 叫你一声老公,你敢应吗? * 宿郢跟柏城放肆了一整天,在亲眼见识了这一位大佬的疯狂后,他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完事后强撑着面子靠在床头问柏城要烟,柏城眯着眼睛地从枕头下摸出一盒外国牌子的烟和打火机扔给他,然后趴在枕头上撩开眼皮看他。 宿郢懒洋洋地叼上了烟点上,一边抽一边反思自己的冲动。这时,旁边的人突然开口:你抽烟的姿势很特别。 是吗,不觉得,大家都是这么抽烟的。他敷衍道。 不一样。 他抽了一口,慢慢吐着气:有什么不一样? 柏城看着他的侧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拉过他拿烟的手,就着他的手狠狠嘬了一口烟,然后闭着眼睛微微张开唇,让烟溢出来:我做不来那个动作,但是我知道,他抽烟的样子是最好看的。 他? 柏城没应他,翻过身,把被子拉着盖住了头顶。 宿郢看了看他,无意义地笑了笑,没有追问。他的好奇心一向不强,尤其在知道柏城还是他的任务对象以后。 反正不管怎么样,他帮不帮柏城,柏城十年后都要死,那他还是不要了解太多比较好,了解得多,就容易产生没有必要的感情。前两个世界已经吸取了教训,这个世界他必然不会重蹈覆辙。 一纸协议而已,一手捡钱一手交货的买卖,说清楚点反而更好。他们各取所需,互不干涉。 不让他远离任务对象又怎么样?反正他已经放弃了任务,追不追求的权力就在他手里,只要他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他。他倒要看看,在他不作为的情况下,系统能把他如何? 我们可是说好了,三年内一切按协议上走。宿郢看着一旁拱起的被子,说,如果发现任何一方动了真感情,那关系就立马中止。 被子里传来一声不屑地哼笑,连话都懒得应他。 * 宿郢从酒店套房里离开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本来柏城是不让他走的,但是不巧,杨清择他妈给他打了电话,说有事找他,听声音有些哽咽。 问具体是什么事,她说:你爸回来了。 杨清择他爸? 宿郢在脑子里搜了半天,才想起来,杨母口里的你爸就是那个二十三年前,在遥远贫困的乡村留了种留了情留下了诺言,却最后一去不复返的男人。 ※※※※※※※※※※※※※※※※※※※※ 再次入V是不可能的 第49章 大佬的秘密(五) 从《走廊回声》上映后半个月到现在, 杨文让人跟了吴郁整整一个月,竟然都没发现这位的半点儿花边新闻。这人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下班回家就宅在公寓里,闲了早晚遛遛狗跑跑步,偶尔出去逛街买买菜, 除此之外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 不泡吧, 不进夜店, 不找女人,连奢侈品也不买, 唯一的爱好就是买车。明明自个儿还住的是个一百平不到的公寓, 豪车却买了一车库。 唯一的槽点,就是他豪车副驾驶座上的那条土狗。 可这也没什么好爆的,要是爆出去也不过就是被罚上两分和几百块钱, 新闻炒起来,那些脑残粉也不会觉得这是什么违规行为, 只会觉得他们家的影帝兼天才导演是个热爱小动物的有爱心的人, 搞不好给他还带了热度。 杨文很抓狂,把高价请来的那群废物狗仔骂了一顿, 歇斯底里地踢了一阵墙,把脚踢疼冷静下来以后,接着又害怕了起来。追债的人已经到了家里, 要是这个月底他再交不出钱, 恐怕就麻烦大了。 每每想起上一次被追债的打掉一颗牙的情形, 他就不寒而栗。那些人说了, 要是这次再不交钱,他的整口牙可能都要被敲掉了,包括门牙。 杨文是个主持人,上次被敲掉一颗大牙就已经疼得他在做节目时卡了好几句话,下来后被痛批一顿还罚了钱,要是这次真的被敲掉门牙,那他的饭碗就肯定没了。 他急得团团转时,突然在某一夜店内,碰巧看到了柏城跟吴郁,两人那时在起争执,但那种拉拉扯扯的动作明显是很熟悉的人之间才有的,更不要说,在拉扯过程中,两人似乎还接了吻。离得远看不清,但看距离,相当地暧昧。 他一时心跳加速,起了疑心,猛然间想起了《走廊回声》上映前私下有人谈论的一些风言风语。 柏城跟吴郁似乎有过一段不可告人的往事。 当年吴郁成名的时候已经是二十七八了,刚刚拿了个影帝成了一线实力派小生时,却突然又被人打压了下去,从红极一时到最后从娱乐圈销声匿迹,也不过两三年。据说,这一切跟娱乐圈当时的顶级富二代柏城有关。 吴郁成名后,到处都是挖他背景的狗仔,一不小心就被某个狗仔拍到了他跟柏城深夜同进同出的花边新闻,这新闻还没火起来,就被吴郁的团队看到了。当天晚上,吴郁的工作室就放出了他跟另一位女星的恋爱关系辟谣,并将传播此事的人起诉了,但这依旧惹恼了大佬柏城。 也就是从那以后,吴郁开始倒霉了。 不是节目资源被抢,就是剧组内被排挤,要么就是根本拿不到好剧本。他能找上的剧本就是一些烂片,所以之后两三年里,他成了只有一部成名作的烂片之王。 不知道的人都说他是成名后膨胀了,江郎才尽,自己害了自己,谁也没想到,他今年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人们眼前,所以不少人开始讨论起当年他拍烂片的原因。讨论到最后,把矛头指到了娱乐圈大佬柏城身上。 有的猜测是柏城厌恶自己当年被吴郁造谣成同性恋炒作,所以下手整了他;还有的猜是吴郁跟柏城兄弟两争一女,把关系搞僵了在吴郁爆出恋情后不久,柏城就把那位女星给抢了过去。但不管怎样,都是不靠谱的猜测,因为在吴柏绯闻后两年时又出了一件事 在某剧组的一场爆破戏中,作为投资方去参观的柏城被炸伤了腿。 听说,柏城是去剧组探望一位新欢,不巧碰上了事故。他跑去救人,所以出了事。 至于救了谁,因为事故被公关了的缘故没有爆出来。直到这段时间吴郁靠着一部电影一飞冲天了,圈子里私下到处都是红眼病的风言风语,说柏城跟吴郁曾经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而当年柏城救人,救的那个人就是吴郁。 这个说法极不靠谱,可对于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的杨文来说却如同天降甘霖。他不敢凭空去造柏城的谣,但是如果他抓到吴郁的一些不可告人的把柄,那么他就可以借机去敲诈上一笔所谓的公关费,凭借吴郁现在电影爆红的程度,就是从吴郁身上拔下来一根毫毛也够他还清债务了。 想到这里,他激动极了,于是悄悄地拍了照片跟了上去。他把之前骂走的狗仔又召唤了回来,分成两队,一边跟一个。 没想到,除了被他自己拍下来的一张两人面对面站着对峙的照片以外,并没有别的收获。两人吵完以后就分道扬镳各回各家了,什么劲爆的举动都没有了。 正失望时,他碰到了王江海,两人坐一起喝酒。 王江海说:我跟你说个小道消息。 什么? 你知道柏城当年为了救人腿断了的事情吧? 嗯,怎么?你知道救了谁? 你这消息落伍了啊,大家不都在说么,就是吴郁。 这不是谣言吗?杨文装作不知。 是真的。 真的? 王江海那娘炮趴在桌子上笑了好一阵子,说:真的呀,怎么不是真的,为了救心爱的男人断条腿,多么令人感动啊! 你说什么? 令人感动。 不是,前面那句。 为了救心爱的男人断腿咯。 杨文问:你是说柏城跟吴郁真的有关系? 联系到他之前看到的两人拉扯的画面,他一下子呼吸急促了起来,差点按捺不住立马给那两队狗仔打电话,让继续跟人了。 当然有关系。王江海说,要是没关系的话,他怎么会连找个暖床的都找得跟吴郁年轻时长得像的。 谁? 王江海喝多了,随口就把人名说了出来:杨清择。 杨清择? 哦,那个最近老来给他送钱的糟心婆娘的儿子他二十三年前唯一干过的蠢事留下来的东西。 你确定? 确定。 * 宿郢走到半路,柏城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他把钱包落在酒店了,给他派了个车让人给他送去,再把他送回家。他一摸口袋,果然钱包给落下了,也就没拒绝。 司机把钱包给他,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厚厚一叠,看起来有个两三千的样子。宿郢笑了,这个柏大佬还真会来事儿。 杨清择的家在一处脏乱差的筒子楼里,只有杨母汪娟住在这里。 为了不被发现自己的家世,杨清择一直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里,平时除非必要,他基本不回这里,就算回来也是戴着口罩帽子全幅武装,跟汪娟说话的时候语气生硬,生怕自己被发现是这家的儿子。 深黑的小巷外面连个路灯也没有,全靠买夜宵的几个摊子里挂着的灯泡撑着,各种夜宵味儿和泔水味儿混作一团,满街都是油腻腻脏兮兮的酸臭味道。 随着宿郢的指示,司机把车停到了某个宽敞的地方。宿郢感谢了司机后,从一叠钱里抽出来一张给了司机作为小费,让他先回去,却被司机叫住了。 杨老师要是需要 客气,叫我小杨就可以。 司机也有三十多岁了,他有些不好意思:那小杨你要是需要我接你的话,这是我的名片,随时打电话。 好的。 宿郢按着记忆里的路线,左绕右拐,继续走了有十分钟,才来到杨清择家的楼下。进了楼道,楼道里的灯也坏得差不多了,四层里只有一个灯泡是好的。这栋楼里都是单间房出租,没有浴室,厕所还是一层公用的,一踏进楼里就闻到一股骚味。 杨清择家是在四楼东边最里面的一户,门都是木头的。 他在门口站定,想着电话里汪娟跟他说的你爸回来了,皱起了眉。思索片刻,他敲了敲门。 刚敲罢,就听到不太隔音的木门里头有人站了起来,小跑着来了门边把门打开了。 门一开,一个满面沧桑、穿着朴素的农村妇女出现在眼前,满面欣喜,说话带着口音:儿你回来了,赶紧进来。 她的身上有一股味道,像是久了没洗澡汗味发了酸的味道。再一看门里,发现对着门的床上坐着一位戴着眼镜、气质出众、殷切地看着他的中年人。 愣着干啥子哦,进来进来。汪娟拉他。 好。宿郢笑了笑,踏进了屋子里。 这是一间没有隔断的屋子,只有整间,不到三十平的样子,只放得下两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两个凳子,一个塑料的衣柜,还有中央的炉子。跟汪娟身上的异味一样,屋子里也有一股味道。这栋楼里没有暖气,大家都是自己烧煤炭炉子做饭,炒菜做饭的油烟排不出去,就都弥漫在了屋里,久了就是这种酸臭的味道。 屋里的墙面上到处都是杨清择的海报,还都是重复的海报,像糊墙纸一样被贴了满墙,连一点墙缝都没放过,包括桌子上、柜子上都是,看起来很是恐怖。 宿郢记得杨清择是很厌恶汪娟贴他的海报的,上一次汪娟这么贴,他就直接冲上去把海报都撕光了,冲着汪娟大吼大叫,跑出门后再也没回来过。所以即使住在同一个城市,杨清择跟汪娟却有半年没有见面。 没想到再次见面时,杨清择已经不是杨清择。想到杨清择留下的关于汪娟的某些记忆,宿郢的眼睛微微低了下来。 儿子,你看,那个是你爸。一进屋,汪娟就拉着他认亲。 随着她的介绍,床上那位中年人站了起来,一副激动的样子:清择。 宿郢还没说什么,汪娟就拉着他的手给他使眼色:儿子,赶紧叫爸。 让他叫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爸?就算是杨清择在这里,让他把一个二十三年没见过、也从未养过他一天的男人叫爸,估计也叫不出来。不仅叫不出来,按杨清择的脾气,可能直接就冲上去打人了。 分卷(39) 儿子?见儿子没反应,汪娟晃了下他的胳膊,脸上尽是焦急。 宿郢皱起了眉,凉凉地看了眼汪娟,一眼过去就把她脸上急着讨好的表情给看没了。 这位从农村里出来的妇女脑子里把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贯彻得极好,给她那窝里横的儿子当牛做马了这么多年,早就忘了自己还是个长辈。被宿郢这么一瞪,她就立马不敢吭声了,嘴里嗫嚅着:他,他是你爸啊。 中年人,也就是杨文见此情景,知道这一行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但他还是坚持露出了得体的笑容。 等几人坐定后,汪娟给宿郢倒了一碗水:儿子,喝水。 宿郢把带着煤灰味儿的开水喝了下去,不慌不忙地跟汪娟说:下回烧开水,把锅盖子盖上,不然水里都是煤灰味。 哦,好。汪娟窘迫地用手擦了擦裤子边,跟杨文说:你别喝水,我现在再去烧。 不用了,坐下。宿郢说,不是要认亲吗,那就认亲,认完了我还有事要忙。 他这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让汪娟、杨文两人都尴尬了起来。气氛僵硬了许久,最后还是杨文缓过神来,说:清择,真的很抱歉,这些年来我都缺席了你的成长,这些也许我来得有点突兀,也许也出现得有些晚了,但是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爸爸并不是不管你,只是爸爸一直以来都不知道你的存在,我以前也去尝试着找过你们母子俩,只是等我去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那里了。 你去找过?宿郢打断道。 杨文脸上抱歉极了:我知道是爸爸我的错,但是我确实去找过很多次,十五年前我就去找过一次,之后又断断续续去了五六次,但都没有打听到你们的消息,我以为再也找不到你们母子俩了,一度痛苦得难以入睡,这么多年下来,落下了失眠的毛病 说重点,二十三年没找到,现在怎么又找到我们了。 杨文卡了一下,脸上尴尬:那天,我在商贸大楼里买东西,看见了你妈。 二十三年没见,你就一见就认出了她?记性不错。宿郢像听了个笑话,笑了起来,不,应该是相当好了。 杨文的脸色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汪娟这时在一旁拉住他的手说:是我认出他的,我、我、我有他的照片。 有他的照片? 杨清择的记忆里,他并没有见过这个所谓的爸,也从没从汪娟的手里见过这个爸的照片。思及杨清择留下的关于汪娟的记忆,他反感地抽出自己的手。 宿郢跟柏城折腾了一整天,累得只想睡觉,却被挖出来认爹,他心情真的很差。如果不是借了杨清择的身份,他真的是完全懒得理这些。原主对于汪娟的印象很差劲,所以导致宿郢对汪娟的感觉与对这个第一次见的中年人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对中年人的印象更差。 他实在不想浪费太多时间在这种一听就全是漏洞的认亲上,打算速战速决。 行了,话不多说,我就问你,你是想认我? 杨文说:当然还是想让你认祖归宗,之前我有不得已,这么多年没有办法去找你,但是我 宿郢听他说了几句就没了耐心,不想听他啰嗦,朝着他把手一摊。 你这是?杨文愣住了。 宿郢说:三百万,给我三百万我就认你。 ※※※※※※※※※※※※※※※※※※※※ 晚上12点半还有一更,补昨天的量,大家就不要等了,明天再看一样的。明天正常更新。 第50章 大佬的秘密(六) 三百万, 然后呢?柏城捏着他的下巴把他按在墙边一边强硬地吻着一边模模糊糊地问他,然后他给了你三百万,你想毁约?嗯? 说罢,他又重新堵上了宿郢的嘴,把宿郢吻得腮帮子都开始发酸了才停下, 两人面对着面地喘气。 宿郢起伏着胸膛一边吐气一边推他:钱不还没到手吗?再说了, 你让我毁约吗? 柏城光身形都比宿郢现在这幅白斩鸡身体大上一号, 又专门泡健身房练过,哪里是他这种走偶像派美男路线的人推得动的, 饶是他宿郢是名副其实的攻, 但老实说除了在床上,也真没一处能拗得过人家。 毁约?柏城哼笑了一声,抬起他的下巴偏过头再次狠狠亲了他几下, 摸着他那张酷似年轻时的吴郁的脸,沉声道, 毁约没问题, 等我把这张脸看腻了,就让你毁。 说罢, 他一把将宿郢抱了起来。没错,公主抱。 活了几辈子,除了有几次穿成婴儿不得不被人抱的时候宿郢享受过这种待遇, 还从没被别人这样对待过。不得不说, 自从穿越到这个世界来以后, 只要跟这位柏大佬在一起, 他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享受惊喜,才三天罢了,他就觉得他已经被这人折腾得连生气都懒得生了。 你最好把我放下。 不呢? 宿郢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像那些小女生一样在柏城怀里傻不拉几地挣扎扑腾,他尝试着与柏大佬沟通:你都是叔叔辈儿的人了,我建议你不要这样逞能,抱着很沉吧?放我下来。 沉?就你这点重量,叔叔抱着你跑田径都没问题。柏城说着抱着他一点点地往前走。他的腿本来就是跛的,平常走的时候就有些不稳,更不要说抱个人了,几乎是挪着走的。 宿郢被气青了脸,冷笑一声:跟谁跑?跟乌龟赛跑?那柏叔叔跑得是真快。 柏城憋红了脸硬抗。 老实说,抱个一米八的成年男生,就算再瘦,也有一百三十多近一百四十斤,只用双臂的力量来抱着人前行确实很困难。柏城本来是准备好了再走上两步就放下他的,但被他这么一挑衅,他就来了劲了,硬是不认输,抱着他一步一步挪着去了卧室里。 柏城的一条腿虽然跛了,但是跛得并不厉害,不然的话早在迈出第一步时宿郢就被扔了下去。走了十几步进了卧室,快到床边的时候,柏城那条问题腿的膝盖突然剧烈地疼了起来。 腿一僵,停住了,头上开始冒汗。缓了几秒,他强撑着勉强往前走了两步,把宿郢稳稳放到床上后,他转身慢慢坐到床沿上,然后不再动。 宿郢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以为他在休息,便从后面抱住他跟他调情:不错,柏叔叔的力气很大,不过我还是喜欢的还是叔叔把力气用到床上,一会儿 说了两句,他一瞥眼看到柏城额角浸出了汗,脸色似乎也有些不大对,一下子皱起了眉。他下了床,来到柏城的正面,看见柏城脸上全是冷汗,眼睛微微闭着,嘴唇有些发白,一只手放在一动不动的右腿上微微颤抖。 怎么了?腿出问题了?宿郢连忙蹲下去把右腿的裤子卷起来查看他的腿,只见右腿的膝盖上有好几道狰狞的蜈蚣疤,膝盖下方也是,一共有十几道疤痕,都扎堆在骨头处,像是打了几个钢钉的样子。 很疼吗?他看着那十几道道骇人的疤问,话刚出口,就觉得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像柏城这种人都疼到手上发抖、睁不开眼了,能不疼吗? 我去给楼下服务台打电话,送你去医院。他站起来准备去穿衣服,却被柏城一把抓住了。 柏城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把手腕处的皮肤都勒出了痕迹:不用。 宿郢气得打开他的手,语气很冲:让你别逞能你非不听,腿有伤你自己不知道?现在知道疼了? 这话一出,柏城就惊讶地抬起头看他,仿佛有点疑惑他怎么会说出这么熟稔而关心的话来。 而话出口的一瞬间,宿郢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立马闭了嘴。 过了几秒后,他说:算了,你爱去不去吧。 说完,他拿了浴袍去浴室洗澡。 柏城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一阵恍惚,眼前似乎出现了另一个人的背影,那是他梦里的那个背影,那人一直走一直走,他想拉住,但是不敢。 哐!浴室门被摔上,他又回过了神。 而此时,宿郢站在浴室里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人有着一张与前两个世界的他神似,但是却过于秀气的脸。这种相貌上的神似总给他一种无论他穿越到哪个世界,他总是一个人在原地踏步的感觉。 明明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了,明明不是一个世界了,为什么他还是这张脸?他不想看镜子里的人,闭上了眼。 想到刚刚他脱口而出的关心话语,以及当时说话时担忧的心情,一种深深地无力感爬上了肩头。系统肯定又在他身上做了手脚,不过三天时间,他竟然对着一个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去的人感到心疼了?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熟悉到就像当初他对着周卑莫名其妙地心跳,对着赵果莫名多出来的耐心和关注,如今,又开始对着一个刚认识三天的男人心疼? 荒谬。 不知站了多久,等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和困扰,与之相反,变成了一片冷淡。 * 柏城好歹是个有身份的人,对宿郢承诺过的东西是说到做到。给了他三百万后,还额外给了他五十万作为零花,让他花完了再要。宿郢拿了钱以后,只给自己留了一万,剩下的钱转手投到了股市里。 连着跟着柏城鬼混了一周,接到经纪人李非的电话后,他才回过神,想起现在的自己是娱乐圈的一份子。 李非在手机里阴阳怪气:你这是乐不思蜀啊,一周都没来公司报道,是不是傍了个金.主就不认识自己是谁了? 当时宿郢正在柏城的沙发上看电影,电影挺老了,刚放了个片头,李非的电话就来了。他拿起来一看,呵了一声,没想到这位给他下药拿他卖钱的经纪人还敢给他打电话,更没想到的是,电话一接通,开篇就是这么一句话。 哒、哒、哒。 柏城穿着拖鞋从楼梯上往下走,穿着一身休闲服,一脚重一脚轻地下楼。上次逞能抱了宿郢后,他的腿到现在还在疼,走路时跛得很严重,所以连着几天都没有出门。 宿郢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对着手机道:是挺乐的,拖您的福,债还清了,还赚了一小笔。 来了两个扫兴的,没心情看电影了。他拿起遥控板,准备把电视关了,按了一下,不小心按错了键,没关成,再准备往下按的时候,电影屏幕上字幕刚好现完了,黑了下去,再次亮起来时,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男人的脸。 看到那张的脸的一瞬间,他按键的手指顿住了。 哟,那不错啊,连你这样的假冒伪劣产品都能让柏爷这样重视,怪不得正版那位能在几年内说红就红,说拿影帝就拿影帝,你好好哄哄柏爷,说不准你也能一飞冲天,不过我还是告诉你,不管你再怎么一飞冲天,你得记着你是比不上吴郁的,别以为人家给你几个钱你就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你在我这儿的黑历史多得都翻不完,你最好 宿郢没听他后面在说什么,一双眼死死地盯着电影里那个男人那男人有着跟他第一个世界的身体格外相似的一张脸。 屏幕里的男人的眼神里带着意趣盎然的邪恶,从出现在屏幕上的一刹那,他的嘴角就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的笑,他盯着屏幕外的人先是笑了笑,接着开始自言自语。 哦,你问我为什么杀他们? 唔这个问题很简单,但是在这之前,我需要你先回答我一些问题。 那我开始问咯。 五个问题。 男人把双手抬到桌面。两手手腕间铐着一副手铐,他张开一只手,压低着声音开口。他不慌不忙,一句一句地发问,像个游戏人间玩弄人性的恶魔。 一,你以为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二,你以为你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真的吗? 三,你以为你的记忆全都正确没有差错吗? 他问一个问题,就卷起一个手指。 四,你以为你深爱的那个人也同样深爱着你吗? 五,你以为的你,是真的你吗? 问完五个问题,那男人着看着屏幕几秒,看着看着,露出了微笑,笑容越来越大。接着,那男人笑出了声,笑得相当地欢快,他带着手铐趴在桌子上一边笑一边砸着桌面,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了。 接着,镜头一切换,他慢慢收敛了笑容,恢复了正常。又再次切换镜头,只见他喟叹一声,坐起身来靠着椅背,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他轻声道:不。 终于,屏幕里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声音:什么不? 屏幕开始慢慢虚化,转换场景,与此同时,响起了一个回荡在屏幕里的声音。 其实,你、我、他,这世间万物,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话音落下,屏幕黑了下去,再亮起。 两个带着血的红红的大字出现在黑色的屏幕中央:虚假。 * 电视被柏城关掉了。 电话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明天团里要上节目,你必须来,不然的话你就等着被爆黑料吧!听见没杨清择,你 宿郢挂了电话,看向柏城。 他叫吴郁,是吗? ※※※※※※※※※※※※※※※※※※※※ 【1月30日不更新,31日更新万字补偿。】 特别感谢近期投霸王票和购买订阅的朋友,我都看到了!很想感谢你们,但是我太土了,不知道怎么复制霸王票名单,我就手打吧orz... 在这里尤其谢谢长夜无荒,真是破费了。 以及这段时间一直支持我的默默、tain、hh2333、紫阳花、26846156、给我一个属于你的笑、那只夭、柳阿水、IMP非主流同学、玩泥巴的少女、咳咳如下、我怜君在岁寒后、zi、遇弦、、不要叫我小姐姐、吟赏烟霞、不存在、魔方骑士、叶慢慢、雯、趣味性游戏、呱呱呱军、夏水翁、流苍、sonmlioquist、yinjie2009,北接雾凇、沈拾柒、Cat、文豆子 还有很多没有一一打出来感谢到的朋友,在这里谢谢大家了。 分卷(40) 明天正常更新。爱你们~~~ 第51章 大佬的秘密(七) 杨清择之前就是因为形似曾经的影帝吴郁而被星探选中踩进娱乐圈里, 一出道就让他拍了不少致敬前辈的海报,想要借此炒作一番把人捧红当摇钱树的,可惜了杨清择只有形似没有神似,除了一张脸,哪里都不像吴影帝。还没火就被吴影帝的老粉丝骂了个狗血淋头, 凉到了地心。 没人喜欢一个质量不合格的赝品。 再一个, 他也没赶上好时候。他去年出道的时候, 吴郁还没现在这么火,要是他今年出道, 炒一炒, 没准能黑红。 公司看他没情况,就把他扔到一个刚组成不久到处跑地下场子的六人偶像团体里去了,凑了个七人队形, 一个月给上□□百块钱就这么拖着了。 这些信息一直存在于杨清择遗留下来的记忆里,但没有触发因素, 就没办法完全激活。比如他虽然知道有吴郁这么一个存在, 却不会凭空去想起,只有当听到吴郁这个名字时, 他才会想起关于吴郁的信息,而当看到吴郁这个人的具体形象时,才会同时激活对对方的立体印象。 看到电视里那个人的一瞬间, 他就想起了关于吴郁的所有信息。信息不多, 但其中的重点只有一个, 那就是杨清择跟吴郁年轻时候长得很像。 而吴郁, 跟他在前两个任务世界里的样子长得很像。 这个系统,在搞什么鬼? 柏城瘸着腿走过来,坐到他边上,把手里的文件往桌子上一扔:你不就是靠着吴郁这张脸来混圈的么,怎么,连他都不认识了? 认识,只是没看过吴影帝年轻时候的作品,没想到我跟他长得真的有这么像。 柏城哼笑了一声:何止是像。 拿协议来干什么?宿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把文件拿起来看。 协议加了一条。 加了什么? 不准在我面前抽烟。柏城自己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只要你吸一口,按协议上的违约惩罚走,归还所有我赠与你的财产。 宿郢没问原因,直接问:那能在你面前以外的地方抽吗? 能。 那行吧。宿郢同意了,接着又道,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跟这个吴郁有关系吗? 柏城看着他抽了两口烟:什么意思? 宿郢看着他抽,自己也来了瘾:我的意思是你们以前有我们现在这样亲密吗?说着,他抽出柏城嘴里的烟,亲了他一下。 柏城本来是不高兴他问这种问题的,但被亲了一下,看着这张酷似吴郁的脸不知怎么也没有了火气,在对方亲完准备往后拉开距离时,他突然头向前亲回去了一下。 这一亲就亲得停不下来了。 话题没有再继续,两人抱成一团滚在了一起,一滚就滚了大半天。 到最后,柏城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不过宿郢也就是随口一问,他也知道问一个年近四十岁的男人这样的问题有多荒谬,且于自己来说毫无意义。 根据这段时间的经验来说,柏城这样顶着个禁欲壳子实际野到没边的人,说真的,不死在床上都算是好的了。 这些天以来,他们之间一直就是这种一点就着的状态,一见面就是这种事,也没有什么别的。 谈不上多有趣或多无聊,不过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来说,这也就足够了。 * 李非一大早又打了电话来,说让他去参加节目。 宿郢听了半截,就把电话给挂了。 你不去?柏城问。 不去。 柏城说:节目是我让人给安排的,专门为了捧你,你不去是不想红了吗? 宿郢趴在床头睡得不想起:以后不用给我安排这些,比起这些,我更感兴趣怎么伺候你能更赚钱,存够了钱,我就去把违约金付了。 让他这种活了数不清多少年的老年人去参加偶像团体、学着像那些年轻人一样蹦蹦跳跳卖萌比心无疑是不可能的。他只在这个世界待十年,又不像上两个世界那样有亲人的牵挂掣肘,而且如今失去了任务的钳制,所以让他像前两个世界一样去做原身留下来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然后? 然后什么? 柏城奇道:你难道觉得我会养你一辈子? 宿郢转过头来懒懒地看他,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个错觉。但明显柏城理解错了他的意思,露出了个嘲讽的表情。 看你这么天真,我不的不告诉你,虽然协议上写的是三年,但实际上,这个时限的实际长度有多长,决定权在我的手里,如果我想现在就结束关系柏城说了半句留了半句,穿好衬衣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你就只能立马穿好衣服从这里滚出去。 宿郢看着他:所以你现在要结束关系? 如果我说是呢? 那请你用肯定句说。 跟柏城签协议也只不过是因为怕麻烦不想自己费心费力赚钱替原身还债,天天好吃好喝车接车送还有性.生活,没什么不好的。柏城看上他的脸,他看上柏城帮他规避麻烦的能力,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交易的事情,掰扯清楚就很简单。 没了目标,没了束缚,同样,也没了盼头。一时间又回到了往年那种随便怎样都好、什么都无所谓、什么也不在乎的状态。 没什么在乎的,也就没什么怕的,所他并没有把李非的威胁放在眼里,同样的,他也没把柏城放在眼里。 只要柏城现在敢说一个肯定的是字,他就敢爬起来穿衣套鞋给柏城写欠条。 怕麻烦不代表他不能解决麻烦。 等了许久,等得他眼睛发涩,忍不住又闭上假寐的时候,他听到柏城在他耳边的哼笑声:不错,不仅抽烟的姿势像,连臭脾气也像极了,昨天那条关于禁止你抽烟的约定,我就取消了,我倒要看看,你能有多像他。 * 因为没有参加节目,李非几乎打爆了宿郢的手机,宿郢懒得理他,把他的手机号拖了黑名单。 之后大半个月的时间里,他都住在柏城的套房里。虽说他们的协议上规定,他只在周三、周五、周日才履行协议上所规定的内容,但实际上,他履行协议的次数远远大于协议上要求的次数,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的缘故,柏城一直都没有赶他出去,即使柏城不在家,管家对他也是一如既往。 不知道柏城是不是帮他把李非那边的事解决了,后半个月里拦截电话里再也没了李非的消息,柏城没跟他说过这事儿,他也忘了没问,半个月过去,等到杨文的骚扰电话接二连三打过来时,他才想起来李非的骚扰没了。 本来昨天想问问柏城的,但昨天也不知道柏城那边出了什么事,他们那会儿正做到一半,两人兴致都很高的时候,突然来了个电话,柏城一接就变了脸色,当即一把他踢下了床,连清洗都没来得及就随便套了衣服裤子,穿了鞋夺门而出。 哐得一声,门摔得很响。 做到一半人跑了,还连个理由都不给,换谁都不可能高兴。他扫兴极了,自己解决后,倒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十点多。 一大早,杨文又打电话来骚扰他了。这段时间杨文格外地爱对他献殷勤,整日嘘寒问暖,小择前小择后,但就是不提那三百万的事情。如果不是为了杨文承诺的那三百万,宿郢早把他拉黑了。 宿郢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故意不戳破,柏城不在家里,他一个人正好也无聊,就跟杨文闲侃了起来。 刚开始还没什么,杨文虽然心眼多,但能干主持人的,基本都是个个见多识广,能聊的很多,但聊着聊着,风向就慢慢不对了。杨文开始话里有话,开始不动声色地叫累喊苦,说他的行业不景气,工资低廉,说他前段时间因为连续跑了好几个场子太累,开车不小心闯了红灯被罚了款扣了分,说他不愿意收粉丝红包,不然的话早就有钱的很了之类的诉苦的话。 哎,爸爸这工作着实只是面子上好看,但实际上你都不知道那天你问我要钱时,我心里真是愧疚到无法言说,我这么多年没有照顾到你,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在你身边,我知道你那天说的是气话,你妈说你特别孝顺,平时连打的都舍不得,不可能问我要这些钱,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不过,我觉得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钱我虽然不多,但是 宿郢适时接话:但是怎么样? 给你一点零花钱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多了,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没有。 宿郢说:这个不急,我现在也不缺钱花。 杨文听到这话,问道:不缺钱吗?你的组合最近不是没有活动吗?去哪里赚钱了?是私下打工了吗? 没,天天在屋里睡大觉,我跟公司解约了。 解约了?那违约金怎么办?!杨文担忧的声音传过来。 有人帮我给,我都说了我不缺钱花了。 违约金多少啊?谁帮你给的? 一百三十万,柏城给的。他笑着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喝一边故意提到柏城。 他跟柏城的关系并没有瞒着谁,在他住进柏城的套房后不久,网上到处都是打了码的绯闻照片,图虽然不知道谁放的,但码肯定是柏城让人打上的,除了他,没人会在意他的那张跟吴郁相似的脸。 杨文也是圈子里的人,肯定早就打听清楚了他跟柏城的关系。 其实那日从汪娟那破房子里出来后,他就在想杨文为什么会突然找上门来认亲,后来想通了,八成是因为柏城的缘故。不然的话,没理由。 杨文口里那套爸爸只是想弥补过去的错误的愚蠢说辞以及虚情假意的问候也只能骗一骗从小没享受过父爱的原身杨清择了,可惜了,杨清择已经被换成了他。 果不其然,当杨文听到是柏城帮他还的钱后,立马呼吸都急促了两个度,平息了一会儿后,假装震惊地问:你跟柏总 宿郢淡定道:哦,我被他包养了。 杨文怎么也想不到宿郢承认地会这么快,一时不知道接什么,半晌,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都怪爸爸没能照顾好你,才会让你走到这条路上,你这样不好啊,柏总虽然人很好,但是这种关系毕竟不是可以长久的。 我以为杨先生会说,我们两个都是男人,所以不可以呢?宿郢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电视,不过柏城喜欢男人的事全娱乐圈都该知道了,倒也不奇怪。 是、是。 可是我以前是个异性恋的事,杨先生不知道吗? 杨文一下子卡住了:这 宿郢:所以,你觉得我是自愿的吗? 小择,你难道是被迫的?杨文心知肚明王江海干的好事,但是他这时候只能装不知道。 当然是被迫的,我被李非下了药,王江海牵线把我送到了柏城床上,柏城以帮我还债为诱饵让我签了包.养协议。 还债?这个杨文不知道。 宿郢调了个台:是的,我之前不懂事,借了几十万校园.贷,到现在为止已经变成了三百万,我问你要钱不是假的,我是真的缺钱。 说到这里,宿郢停顿了一下,开始闭着眼睛瞎编:柏城是帮我还了钱,也帮我解了约,但是他的钱还是他的钱,他说他只是借给我,不是给我,欠条还给我打着,让我陪.睡还钱,陪一次两千块,我算了一下,一共四百三十万,除以两千,是两千一百五十次,如果三天一次,要陪十七年。 杨文: 最后,宿郢来了个大总结:杨先生,你要是能帮我还了这笔钱,我就解脱了,别说让我叫你爸,就是让我跪下来给你舔鞋也没问题啊,你说嘟嘟嘟嘟嘟。 电话被挂了。 宿郢挑起眉,看了看手机。心说这傻子哄人也不知道哄像一点儿,不知道是想钱想疯了,还是都把别人当智.障了。 他聊够了,把手机往边上一扔,看起电视来。准备把吴郁那部《虚假》翻出来看看,刚打开,看了个头,字幕都还没现完,又来了个电话,他按了暂停,拿起手机。 一看,杨清择他妈,汪娟打来的。 他看着汪娟那俩字儿在屏幕上亮了一会儿,几十秒后电话挂断了。汪娟连续给他打了三四个电话,他都没接。 不是他不想接,而是杨清择留下来的关于汪娟的记忆太恶心了,让他难以忍受。 他继续看电视,解除暂停,电视继续播起来。 叮叮叮。手机有了一条短信提示。 他拿起来看。 【儿子,听说你现在跟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关系好,你爸爸最近有困难,经济上紧张,你能帮帮他吗?就当是妈妈求你了,你帮帮他吧。】 宿郢想,这个世界恐怕是他穿越过的所有世界中最奇怪的一个了。他刚开始还觉得杨清择是个有毛病的,现在一看,整个世界都崩坏得让人难以接受,一个个的,不是智商不在线,就是情商有问题,说出来的话不是缺筋少弦,就是逻辑故障,反正,脑回路都不太对。 尤其是这个汪娟。 她是以什么身份来求她的儿子呢?以妈妈的身份呢?还是以情人的身份呢? 简直太奇怪了。 听说?听谁说?听杨文说?嗤。 这时,电视里的电影正好播到吴郁自言自语那段,吴郁正看着屏幕外,伸出第四根手指。 四,你以为你深爱的那个人也同样深爱着你吗? 宿郢替杨清择回答:不。 ※※※※※※※※※※※※※※※※※※※※ 下一更一点多了吧,不要等,该睡就睡,我白天睡了一天。 昨天吃坏肚子了,肠胃炎,白天出去打了一针,饿了一天,现在没毛病了。 第52章 大佬的秘密(八) 宿郢把那部《虚假》从头到尾看完后, 发现那不过是一部故弄玄虚、以精神病人的视角进行的凶杀悬疑片,电影的结尾,吴郁演的那个疯子杀人犯没有被判刑,只是被关进了铁窗里。 分卷(41) 后来,疯子在监狱中撞墙自杀了, 死前, 他在地上留下几个血字:死亡即开始。 死亡即开始。宿郢看着电视里屏幕里最后含笑死去的疯子杀人犯的脸, 叹了口气,拇指捏住眉心, 自言自语, 最近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吴郁,尤其是这个吴郁, 到底哪里不对 猛然间,他的头有些疼, 像被猛烈撞击的铜钟在脑中摇晃。他晃了晃脑袋, 眼前更花了,头疼愈来愈烈。 头晕头疼的情况持续了三四分钟, 突然,宿郢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晕过去前, 他听见了隐隐约约的机械声, 只是他并没有听得很清楚, 头太疼了。 【叮咚, 病毒查杀完毕,系统重启。】 【任务开启:追求任务对象柏城,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为其送终。】 【完成十次任务,即可结束轮回。】 * 柏城在看到浑身是血、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吴郁时,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手伸出去好几次也没敢摸一下他的脸,生怕摸上去后发现身体已经没有了温度。 这时,他身后出现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克星。 柏城转身一拳朝着白大褂男人挥了过去,白大褂早有准备,向后退了一步躲过了,他看着眼眶泛红、脸部僵硬强压着情绪柏城,道:我又没说错,你恼羞成怒什么? 刘岫!柏城喘着粗气,怒吼。 刘岫说:不是吗?凡是和你朝夕共处三年以上的人,你看看哪个有好结果?那个算命的批命没批错,你是天煞孤星命,你刚出生克死了你妈,难产而死,三年后克死了你的奶妈,癌症而死,你外公不信邪,非要带你,于是你六岁时,你外公心脏病突发走了,七岁你被送到国外,八岁时你的管家遭遇车祸,重伤,幸亏抢救及时,现在有幸还能推着轮椅出门。 你闭嘴! 你二十二岁遇到吴郁,一心一意要跟他好,我劝你不要跟他在一起时间太长,你不信,跟他腻了两年,他走个路都差点被黑粉泼了硫酸,后来你聪明了,离他远一点了,可没有聪明到多久,你以为你偷偷跟着他,不让他发现就不会出事了,但还是出了,布置好的炸.药出了问题,提前引爆,你跑去救他,断了条腿。刘岫将白布重新搭好在尸体身上,一边摘手套一边说,这回你终于长记性了,可是,吴郁还是死了,你说,是不是又私下去跟他了? 柏城说:不是我害的他,这几年,我只见了他一面。 是吗?那可能就是命吧。刘岫一脸不信,看在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的份上,我希望你能离我远一点,我还想活命。 柏城说:我再说一遍,他们不是我害的! 哦,知道了。刘岫敷衍道。 刘岫是法医,经鉴定,吴郁确实是自己割腕身亡,且按之前警方提供的视频来看,不存在任何他杀的可能性。 同时,吴郁的自杀动机不足。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准备了一部电影,电影刚刚上线一个月,爆火,他重新翻红,根据他之前上节目的采访片段,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言谈举止中并没有消极厌世的倾向,按理说是没有自杀的理由才是。 可是现实摆在人的面前,吴郁确实自杀了。 有了警方的参与,现在吴郁死亡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网上炸翻了天。即使有了警方发布的消息,确定吴郁是自杀,但网民们依旧不相信,大开脑洞开始到处都在讨论猜测吴郁自杀的原因。 言情片看多了的说是为情所困自杀,柯南看多了的说是密室杀人案,科幻片看多了的说是外星人操控脑芯片自杀案,但是最科学的,还是抑郁症自杀案。一百个自杀的人里,九十九个都是严重的抑郁症患者,对于这个群体来说,自杀并不奇怪。 那么,吴郁是怎么得上抑郁症的? 又是个死结。 直到吴郁死亡,警方经过调查才发现,吴郁这个人,没有家属,也没有二十二岁以前的过往历史。他的一切学历、生活经历、亲戚朋友全都是伪造信息,没有一样是真实的,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些虚假信息却被完整地记录到了公安系统中,就好像这个世界上本没有吴郁这个人,突然从天而降,被强行安插了一个身份。 由于这件事情太过奇特,警方和柏城商量后,将此事掩埋了下来。可在柏城的心里,却永远留下了结。 * 宿郢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柏城还没回来。他已经想不起自己晕倒前具体听见了什么,只记得头很疼,眼前一黑,然后就失去了记忆。 晕倒的感觉很像低血糖。 他有些在意,于是把管家叫来,给他加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他决定过两天去摸摸脉,开点药补补,男人头晕眼花,多半是纵.欲过度。真是没想到,这个身体能弱到这个地步,这才上了几次床?说不行就不行了。 简直没脾气。 在等餐的过程中,他打开手机准备刷一会儿,没想到一打开,就看到有二十几条短信涌进来。他大致看了一眼,是来自汪娟的,于是看也没看,一键全选按了删除。删除后,安安心心地开始刷手机。 没想到,一点开网页,满屏都是吴郁的消息。 【前影帝吴郁割腕自杀,送医院后抢救无效死亡。哀悼!】 【吴郁死因成疑,刚刚爆红为何选择离开人世?疑似抑郁症作祟!】 【《走廊回声》成吴郁绝唱!】 吴郁死了? 吴郁死了。 宿郢翻了好几页,都是关于吴郁自杀的新闻。一页页点开,有客观陈述事件事实的,有分析吴郁自杀原因的,还有关于吴郁身前作品整理的,以及他最后的作品《走廊回声》中的致郁因素。在得出抑郁症是吴郁自杀的主要原因后,不少人怀疑,吴郁是因为拍摄《走廊回声》而得了抑郁症,现实和虚假混淆在一起,最后选择死亡。 手指一点一点上翻,点击,再上翻。 看着这些新闻,不知为什么,对于吴郁的死,宿郢没有一丝惊讶的感觉。他想起了吴郁之前拍的那部名为《虚假》的电影,想起里面开篇的对话,想起屏幕里那张麻木而嘲讽的脸,那时候他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 现在吴郁死了,他就有点明白了。 屏幕里那人的眼神实在太麻木了,麻木到不像个真人,像个活死人。 怪不得柏城做了一半就把他蹬开跑了,原来是正版死了。 毫无缘由地,宿郢打了个寒颤。 * 吴郁死后的半个月,电影还在上映,很火爆,看样子还要加场。这期间,各投资商还在卖力宣传,借着吴郁的死炒最后一把热度,力图创造一个娱乐圈传奇。 《走廊回声》这部电影早早便在国际、国内都获了奖,几位主演中三位提名了影帝、影后,主演吴郁也是其一,可惜已经死了。 这是一部带有悬疑色彩的电影,一般这种电影看得人并不多,但吴郁的死炒作得当,加上电影的质量确实过关,不少人都抱着缅怀的心来看,载着眼泪和好评而归。如此,口碑和票房都愈来愈高。 一对从来不看悬疑的小情侣来到了电影院,坐在一堆人中间,男的抱着大桶的爆米花。 听说是悬疑片哎,万一太吓人我害怕怎么办?女生问。 不怕,我在你身边呢。男生握着女生的手道。 这时前面的人转过头来说:你们都不看影评的吗?不是说是个很感人的爱情电影吗? 另一边又有人插了嘴:不是科幻吗? 灵异鬼片吧。 什么呀 好了好了好了,别讨论了,开始播了。 电影院里突地暗了下来,屏幕也暗了下来。 哒、哒、哒。响起了脚步声。 与此同时,屏幕上也出现了一双脚,跟着脚步声响起的节奏,抬起、落下、前行。那是一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路,走不到头。 那双脚定着节奏起落,哒、哒、哒、哒、哒、哒。 走了许久,在观众看来,真的是很久了,但去看时间,也不过半分钟罢了。可一开篇便是这样,着实让人觉得诡异害怕。 在观众们都开始皱眉畏缩时,那双脚停了下来。 一个小孩的声音响起。 我是个被诅咒的小孩,我从生下来就只能在这条走廊里生活,我不能走出这里,不然的话 小孩的声音音调逐渐降低,开始向成熟的男音变化。 我会死。没错,走出这条走廊,我就会死。 ※※※※※※※※※※※※※※※※※※※※ = =! 差两千一百字...待我缓缓...日万的难度比我想象中的高。明天补,明天一定补(啪!天天都在补旧账! 主要是剧情有点卡,这一段我写了两三个版本,都觉得不太好,怕你们等到两点,就先发了。 第53章 大佬的秘密(九) 那是一个被诅咒的男孩, 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出生后就一直生活在这条人来人往、喧嚣嘈杂的地下走廊中。他不能离开这里,一旦踏出一点,他就会感到窒息、濒临死亡、浑身如刀割。于是, 他不得不待在这条永远见不到阳光的走廊中, 看着人来人往。 男孩的父母是谁不得而知, 但一定是一对狠心的人,他们遗弃了自己的孩子, 将他独自抛弃在这里, 让他在这个永远见不到真正的阳光的地方一天天地长大。 男孩不用吃喝,也不畏严寒酷暑,即使鲜血流了满地, 残肢断骸,他也不会死亡, 并且,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将他从这条走廊中带出去, 这意味着除了男孩自己,没有人能够杀死他。 因此,人们视他为妖怪, 既厌恶他又畏惧他。 这条走廊连接着岛内岛外两个世界, 这是唯一的通道, 人们不得不从这里经过。所有岛上的大人们都告诉自己家的小孩, 不要理会这个男孩,他是个妖怪。 妖怪?那他会吃人吗? 并不会,但是比吃人更可怕的是,他永远都不会死亡。 不会死亡有什么可怕的呢? 当然可怕啦,活着是人类的本能,如果连死亡也不畏惧了,那这世上就没有他畏惧的东西,当一个人不再害怕,那人们便不能阻止他去做任何事,随之而来的失控,就是最可怕的事情。 听不懂哎。 没关系,你只要知道,当你害怕他时,就离开那条走廊。 时间一天天过去,一年年流逝,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都有行人从这里走过,但没有一个人为这个被称为妖怪的男孩驻足。 男孩在这条走廊里渐渐长大,直到十八岁成年,他的外貌不再变化。因为从小到大没有几个人跟他说过话,所以他虽然听得懂别人说话,但他自己不会讲。每天,他最大的乐趣就是听周围的人说话,看他们谈笑,听他们讲走廊外的世界。 听说,走廊外有阳光。 听说,走廊外有花草。 听说,走廊外有星星月亮。 听说,走廊外有五彩斑斓的颜色还有的优美轻扬的声音。 听说外面的世界很好。 可不管听说得再多,男孩都没有离开这条走廊,他很清楚,如果他踏出这里,那等着他的会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走廊里来了一个女孩。在看到女孩的第一眼,男孩儿就喜欢上了她。 * 之后呢?柏城问。 没看完,那天看了一半,你就回来了,回来后就硬拖着我去了床上。说到这里,宿郢打了个哈欠,准备去另一个卧室睡觉了。 柏城拉住他:今天就在这儿睡。 不了,我睡不动了,今天去摸脉,医生给我开了一堆六味地黄丸,我觉得我最近得养养生了,前段时间那么造,你连点儿加班费都不给我,真当我是老黄牛,蒙头耕地不喊苦不喊累呢?宿郢懒洋洋地掰开柏城的手,学着纨绔子弟的模样,捏着他的下巴偏头轻佻地啄了下他的唇,露出业务纯熟的笑,当然了,柏叔叔要是肯把之前的加班费补足,那就都好说。 柏城皱了下眉:给你的钱都花完了? 之前你给我的钱那是我正常的上班费用,不管那钱花完没花完,都跟你没关系了,现在呢我要的是加班费,加班费懂吗?一二四六的费用。宿郢伸出指头点了点柏城的额头,咱们虽然亲归亲,但还是要公事公办的,这是你自己说的,不是吗? 说罢,宿郢收回手,伸了个懒腰,掀开被子下了床,拎起自己的衣服就往门口走。一边走一边挥手:晚安,柏叔叔。 刚走到门口,手按在卧室的门把手上,宿郢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嘈杂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他被猛地抓住手腕向后拉扯,他被粗暴的动作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连着不稳地绊了几步,快到床边时,被柏城一把推倒摔在床上。 柏城双手撑在他的头顶两侧:不就是要钱吗,行,我给你,你跟我做。说着就要扒他的睡衣。宿郢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怎么?不要钱了?还是真不行了?柏城嗤笑一声,从他身上起来,不行就说不行,说什么没有加班费,杨清择,你可真虚。 宿郢看这老男人一脸明摆着的不高兴,知道他又要发邪火了,想到上次他拒了柏城的邀请后被柏城当即扔到了大门外,让他穿着一条裤衩在酒店走廊里被人参观的事,他就有些无奈。 自从柏城从吴郁的葬礼上回来,整个人就不太对劲了,他开始和宿郢频繁地上床,频繁到连宿郢都觉得要是这么继续下去,可能用不了十年,柏城就要自然死亡了。 上一周柏城莫名其妙地发了几天高烧,吃药冷敷都不起作用,于是他找了家庭医生来看。医生详细地询问了一干事项,了解到他们的位置上下关系和频率后,把他拉到客厅面对面坐着给他科普了半天男男之间性.生活对于受的那一方的恶劣影响,说话过程中大概翻了他十几个白眼,然后那拿出自己的手机捣鼓了下,查了一堆相关视频和科学数据,盯着他让他挨着观看学习。 看完后,医生语重心长地告诉他,不管怎么样柏城也是快四十的人了,就算体质再好也比不过他这样的年轻人,让他平时不要做得太过分,不然的话,柏城很容易短命。 分卷(42) 走的时候,还多次警告之后的一个月内他们最好都不要再有性.生活,否则的话,下次柏城可能直接要住到医院里去做手术才能解决问题。 可是天知道,这都是柏城自己给作的。 吴郁的葬礼似乎给他的打击很大,让他不得不靠这种身体上的依托来抑制自己无法控制的情绪。他的动作又粗暴又疯狂,宿郢没办法从这些过程中享受到什么,要不看柏城的状态实在吓人,他可能早就把柏城给踢飞了。 柏城见宿郢久久不回话,以为他真的要见钱才做,爬起来跟瘾君子一样疯狂地翻找抽屉,从里面一边扔一边翻,翻出一张黑卡,他攥着黑卡再次上了床,压在宿郢身上,一边暴躁地吻他一边把卡往宿郢的手里按,嘴里不停地说:我给你钱,你跟我做。 宿郢被他折腾得实在忍无可忍,直接把卡扔到了一边,翻身将柏城压倒:这可是你自找的。 那晚他没有留情,所以第二天柏城在床上睡了一整天。 不出意外,柏城再次发了烧。他把医生叫来,挨了一顿狠骂,给柏城挂了两瓶水,好声好气地送走人后,他捏着眉心回了卧室。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男人,再想到昨晚的冲动,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那部电影的过程他没看,但是结局他看了。 女孩和男孩相爱了,但是她难以忍受单调枯燥的走廊生活,于是她不顾男孩的苦苦哀求,最终还是选择离开,选择踏出这片不见日光的地方。 男孩爱她入骨,当即流泪向女孩离开的方向跑去,在拉住女孩手的一刹那,他迈出了生活了无数年的走廊。 刺眼的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身上,一瞬间,他魂飞魄散,血消肉融。 女孩转过身,看着地上那一滩血,嘴巴动了动。 傻子。 ※※※※※※※※※※※※※※※※※※※※ 都睡吧,今晚再没了。 大家以后不要等我更文,养肥也是阔以的。最近三次元接了些活干,时间就比较不稳定,大家早点睡觉,不要耽误睡眠。 第54章 大佬的秘密(十) 柏城的高烧烧了一天, 到了晚上,点滴打完了,体温才慢慢降了下来。期间烧得厉害的时候,柏城满嘴都是胡话,皱着眉一直说着对不起, 一晚上起码说了上百遍, 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等好一些了, 终于闭嘴了,但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 宿郢看时间太晚了, 一天下来就早上输液前柏城喝了些小米粥,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吃什么,好歹是个大男人, 发着烧,再不吃点东西, 他的身体恐怕受不了。 不过这个时间点, 管家和酒店后厨师傅都已经休息了,他想出去买, 但想到柏城的口味格外挑剔,早上喝个小米粥都是被他连哄带骗劝了又劝地喝下去的,恐怕外面的东西他也不会吃, 于是他就自己用厨房里的食材做了一些, 煮了个蔬菜粥。 当他端着粥一边吹一边进到卧室里时, 柏城已经醒了,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不知道是在想事还是在发呆。见他进来了,柏城把目光投向了他,看见他手里的碗后皱了皱眉。 不吃。 宿郢坐到他床边,把粥放在嘴下试了试,感觉温度适宜了:你的高烧刚退,一天都没吃什么,必须吃一些,吃完饭还要吃退烧药,空腹吃药的话会很难受。 没胃口。 那你吃什么有胃口? 柏城也不回答,直接把头偏到另一侧,看也不想看宿郢手里那碗东西。 高烧刚退,你爱吃的那些口味重的东西都要忌口,医生走前专门跟我说要给你吃点好消化清淡的东西,多喝水,还有,这几天最好卧床休息,你的身体说到这儿,宿郢犹豫着组织了一下措辞,道,反正这段时间,我不能再上班了。 你直接说不能做.爱不就行了?柏城嘲他。 说得太直白了,不好听。 禽兽装斯文。柏城嗤地笑了声,把头扭过来,盯着他手里那碗东西:自己做的? 嗯?宿郢愣了两秒,明白他在说什么后道:是,我亲手熬的,柏叔叔要不要给点面子,多少吃两口? 小米粥? 不是,蔬菜粥,冰箱里不是有菜吗?宿郢说着把碗放到柜子上,将柏城扶了起来,拿了个靠枕垫在他的背后。 起来的时候,柏城眉头蹙了一下,宿郢知道是昨晚做得太狠他不舒服了,连忙问他要不要再给他加个垫子。 不用,又不是豌豆公主。柏城坐好后,端过碗自己一勺一勺地吃了起来。 粥的味道很淡,只放了点细盐,蔬菜被切成了细丝和丁块。每一种蔬菜放进去的时间是不一样的,萝卜炖得都烂了,小油菜叶丝儿却是刚刚好,显然是用了心煮的。 怎么样?吃得惯吗?宿郢问他,要个小菜吗?我去给你拌个糖醋黄瓜。 你会做?柏城问。 宿郢说:粥都做出来了,拌个黄瓜能不会?你先吃着,我去给你做,锅里还有很多粥,你一会儿再吃一碗。说着,他就起身出了卧室,去了厨房。 柏城看着他走后,低下头看着碗里的粥,吃了一口,隔了一会儿又吃了一口。 刚醒来的时候,柏城就听到厨房在叮叮咚咚地响,他以为是自己耳鸣了,晃了好几下头,发现不是耳鸣,确实有人在厨房里,仔细闻闻,似乎还能闻到一丝丝香味。猜到是谁在厨房里后,他的心情很复杂,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他的厨房里向来都是锅碗瓢盆各种工具一应俱全、米面油盐酱醋调料非常丰富,冰箱里冷藏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冷藏柜里放着新鲜的肉食,每天管家都会来换新的蔬菜,三天来换一次肉食,一月来换一次米面。 这样做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确保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人来到他家,心血来潮想要做饭了都能够立马找到新鲜的食材,另一方面,他就是单纯觉得厨房里摆满了蔬菜会给他一种家的感觉,让他觉得安心。但事实上,他从没想过真的会有人在这里使用这些食材工具给他做饭,就算是妄想,那也只是偶尔妄想厨艺不错的吴郁来给他做上一顿。 可妄想就是妄想,吴郁死了。如今,代替吴郁进入这里给他做饭的人变成了杨清择他找来用来代替吴郁的人。真是讽刺。 宿郢在厨房切菜切到一半,刀慢了下来。他看着案板上摆得整整齐齐细细密密的调味品,告诉自己,他只是在伺候自己的老板,对得起自己的工资,并没有别的意思。 这样想着,他切菜的手速变快了点。等切完后,他才发现他把一盘好好的拍黄瓜变成了一盘黄瓜丝儿。 他指根抵住额头,无奈。在走什么神呢? 黄瓜段变成了黄瓜丝儿,柏城并没有介意这个,他一连吃了三碗粥,把小菜都吃得差不多了。 还以为你这会儿没有胃口,没有煮很多。宿郢以为他没吃饱。 柏城本来准备再让他来一碗,闻言手顿了一下,将碗放到一边:没,吃饱了。说罢,又补了一句,今天胃口不是很好,这些就够了。 哦,本来我还准备你个榨点橙汁,生病的时候喝点热橙汁补补维生素也不错,可惜你 柏城:那就来一杯。 宿郢: 两人之间的氛围意外地融洽,吃完饭柏城下了床去客厅走动走动稍稍活动身体,宿郢则去了厨房洗碗收拾东西,顺便榨橙汁。 正洗着,他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汪娟,于是又挂了,没几秒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有些烦,直接把手机关了静音扔到一边,洗完碗去收拾冰箱。 柏城这会儿刚好走到厨房外边儿,宿郢跟他说:明天让管家别把里面的菜扔了,冷藏两天还可以吃,一天一换太浪费了。 菜没扔,是拿去给需要的人了。 宿郢搓洗着洗碗毛巾,拧干后晾好:这段时间就不用拿去给需要的人了,这段时间没有谁比你更需要这些,以后想吃什么,自己提前一天列好单子放在我的床头,口味轻重如何、偏好什么食物、什么不吃都提前标好,我看到后会给你准备,如果你不标,我就按我的喜好去做了。 他把碗放进消毒柜里,转过身道:当然,如果你更喜欢吃酒店大厨的手艺,前面那些话就当我没说。 柏城愣了:你的意思是? 宿郢挑了挑眉,拿了手机往厨房外走:没听懂?好吧,那就算 柏城一把拉住他,问他:你要给我做饭? 嗯,补偿我给你造成的身体影响,等你身体好了,就没这优待了。 你会做什么? 什么都会一点,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我个人喜欢吃清淡的饮食,只吃素,不过我比较擅长的是各种肉菜和调料复杂口味偏辣的菜。这完全是因为前两个世界,周卑和赵果的饮食都偏重口,喜欢辣味食物的缘故。他自己不吃肉不吃辣,但是为了这两个人,他倒是学了一堆他一辈子都不会爱吃的菜。 柏城刚想表态,又听宿郢自言自语地否定了自己的提议:不行,我忘了医生说了不能给你吃口味重的东西和肉食,这段时间吃清淡蔬菜比较好。 说完了,宿郢还拍了拍柏城的手,道:柏叔叔,还是身体重要。 柏城一句话没说,被他一个人自导自演地噎了半天。这时再去听那一嘴柏叔叔,不知怎么一簇火就窜了起来,冷哼一声:不想做就不想做,说什么身体重要,杨清择,你虚不虚? 你猜? 柏城直接转身走了。宿郢看着他气恼离开的背影,靠着厨台笑了。 这大佬生起小气来还挺有意思。 当然,最后宿郢还是给柏城当了厨房掌柜。 他是这样想的,反正他也不去混娱乐圈,也没什么能联系的朋友家人,自己在外面没有租房,就算租了也没有柏城这地方舒服宽敞、设备高级,而且三天两头只要柏城一叫他还得过来耕耘。跑来跑去的着实没意思,不如就在这儿混着,一边伺候人一边赚钱,三年到了自动滚蛋。 自那天柏城中途把他踢下床仓皇地裹了几件皱皱巴巴的衣服就跑了以后,他就知道了吴郁对于柏城的意义,也因此明白了自己这张脸的意义所在。 他的任务对象是柏城,柏城爱着长着他曾经的脸的吴郁,接着吴郁离奇死亡,留下两部意有所指的电影。这个世界各种不对劲,他都知道。 可是,知道又怎么样呢? * 明天想吃什么? 重庆小面。 ※※※※※※※※※※※※※※※※※※※※ 我爸喝完酒就特别喜欢开人生励志讲坛。 我爸:女儿啊,我跟你说,人生啊blablabla...人这个东西啊blablabla... 我 :好好好,爸说的对,爸英明,爸你特别牛逼。 我爸: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是你爸我经历的多啊,我跟你说blablabla... 我 :对对对,爸你太厉害了,你是我的楷模。 全程我爸各种指点江山吹牛逼,我就给他在一边捧哏拍马屁,最后拍的他一高兴,给我转了五千块红包。 成果斐然。 第55章 大佬的秘密(十一) 柏城由于身体的缘故, 并没有立即吃上宿郢的小面。直到一周后,他身体渐渐恢复了,宿郢才同意给他做。 这天一早宿郢就收拾起来出去卖做面的材料了,起来的的时候柏城还在另一屋里睡觉,他头一天去应酬喝了很多酒, 回来吐了一顿,很晚才睡。宿郢把做好的粥放在锅里保温, 写了纸条留给他, 然后出了门。 九月的天不冷也不热,刚刚好,早上凉爽极了。他开着柏城的车去超市里简单买了些调料, 又驱车去了酒店郊区附近一个农贸市场买了些干辣椒、青菜、牛肉,量买的都不多,他想简单做一点就行了,先让柏城试一试口味,免得万一不喜欢又浪费, 往出走到一半,又想到自己没买猪油,做重庆小面不放猪油是可以的,只是口味会没有那么好。他也不知道柏城吃不吃这个,但保险起见,还是返回去卖了一小块。 他很久没有做这个小面了。也不知道这个面哪里来的魅力, 周卑喜欢吃, 赵果喜欢吃, 连柏城这样的大佬也喜欢吃这种路边小摊的味道。 多少钱?宿郢一手提着一袋子东西,另一手在兜里掏零钱。 老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拿那么点猪油,一块钱都没得,我懒得给你找钱,拿走拿走。 老板是个戴着眼镜的细瘦男人,看身材不像个卖肉的,但他人瘦声音大,摆起手来动作相当地豪爽,跟宿郢说罢又跟旁边要割肉的小姑娘问话,小姑娘要排骨,于是那大砍刀在他手里就跟个塑料玩具似的,被轻轻松松拎起来,哚哚哚几下将骨头剁成了二十来个小块,刀一撇,就撇进了一个塑料袋里。 好嘞,三十六。 这时一个同样清瘦的女人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娃,手里提着一大袋子毛线团走过来,跟那老板说:老公,你把娃看住,我去给隔壁王嫂送毛线,顺便躲个我妈,晶晶走累了非要我抱,抱不动了。 躲你妈?你妈又来了? 女人满脸无奈:可不是,她不敢问你要钱,你一会儿就放凶一点,把她吓走吧,我刚刚还看见她了,怕她一会儿又过来,以防万一我先走了。 老板说:行,赶紧去赶紧回来,我这会儿生意好,怕娃看不住跑了。 好。女人说着把女娃放下,跟女娃说,听爸爸的话,不要乱跑,就在摊子这里乖乖待着知道吗?你要是乖乖的,妈妈回来就给你买糖吃好不好? 女娃一听,立马拉住女人的衣服:不要,妈妈,我不要妈妈走。 乖,晶晶听话。女人给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立马蹲下来把娃儿抱起来。 赶紧走。 女人点点头,提着塑料袋转过身要走,一抬头,看见了宿郢,顿时惊讶得退后一步,声音都变了调:清、清择? 宿郢在她刚刚出现时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但听到她一开口,就知道是了杨清择他姐,汪娟从路边上捡来的姑娘汪小华。 分卷(43) 这些年来,杨清择的生活费里将近一半都是汪小华给的钱。原本杨清择就跟王小华不亲,觉得她是个养女,在家里的时候一直把她当家仆使唤,后来他上了大学,汪小华也结了婚,除了没钱的时候,他基本不跟汪小华联系,宿郢穿越过来以后更是,他直接跟杨清择原本的人际网都断了关系。 他的记忆全是继承的杨清择的,杨清择在意的东西记得牢固,不在意的就很模糊。在杨清择的记忆里,汪小华只占了很小很小一部分,即使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但却因为太模糊几乎从来没想起来过。 姐。宿郢喊道。 汪小华神色不明,抿着嘴: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买点猪油。 哦,买猪油。汪小华尴尬地笑了笑,把肉摊老板往过来扯了扯,这是你姐夫王昆,你你还没见过吧?这、这是我女儿,王晓晶。她指了指老板怀里的小女孩。 孩子都三岁了还没见过姐夫?宿郢愣了愣,在脑子里搜了一遍,发现还真不认识。 杨清择自从上了大学,就基本没有在家里待过,当时他们在另一个城市住,汪娟安排汪小华跟个大她十几岁的男人结婚,汪小华不同意,没多久跟着人私奔了,把汪娟差点气了个半死。 后来杨清择进了娱乐圈来这个城市发展,汪娟也跟着来了,这母女俩人猝不及防就碰了个面对面,当即汪娟就要把汪小华的头发揪住扇耳光,却被王昆给呵退了。王昆虽然个子小,但男人得很,容不得自己老婆被人欺负,即使这个人是她妈。 汪娟从来都是个只怕男人不怕女人的直女癌,她见王昆发了话,便不敢吭声,明面上跟汪小华断绝了关系,但暗地里还是借着各种名义从汪小华这里折腾走了不少钱。汪小华从小被汪娟呵着骂着长大,长成了一团任人捏扁搓圆的软包子性格,跟王昆私奔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的反抗,别的是一点也不敢。汪娟打她她就受着,骂她她就忍着,让给钱她就给钱,只为了汪娟嘴里那所谓的养育之恩。 一个愚昧的母亲养出来一个同样愚昧懦弱的女儿。 杨清择也知道这些,但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汪娟从汪小华这里弄去的钱几乎全都给了他花,但就算是这样,杨清择也照样欠了百万的款,害得宿郢穿过来就要卖身替他还债。 几年来,杨清择在钱窝里一边挥霍一边煎熬,哪里还记得汪小华这么个人,更别说见她的老公孩子了,全当成个陌生人,路上怕是看见了都不会打个招呼。 此时宿郢叫上汪小华一声姐,她就吓得跟见了鬼似的,说话都磕巴。 姐夫好,晶晶好。宿郢笑了笑,见王昆和汪小华脸色都不太好看,也不打算在这里碍眼,他放下袋子,从兜里取出钱包,把钱包里的两千块全部拿出来递给汪小华,姐,这些你先拿着花,回头我再给你打一些,这些年你也不容易,之前你帮了我那么多,以后有什么困难,你给我打电话就行,我的手机号换了个新的你这儿有笔吗,我写给你。 汪小华完全没想到他的反应,没敢接钱:你、你干什么? 宿郢直接把钱塞到她的大衣兜里,接过王昆递来的记账的纸笔,在纸上写下自己号码:这是我的号码。 一见面你这是干什么,钱不能要,你拿回去。汪小华反应过来,把钱要塞回给他。 宿郢不想跟她多说,把钱接过来递给了一边站着不动的王昆:姐夫你拿着,我姐之前借给我的钱不止这些,我只是还钱而已。 王昆没客气,把钱拿过去揣好,知道他是谁以后脸色非常臭:姐夫就不用叫了,你妈早就不认你姐了,我一个卖肉的,攀不上你这个大明星。 我已经不当明星了。宿郢随便说了一句,转向汪小华,你不是要躲人吗?还不走? 汪小华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前面蔬菜区碰到汪娟的事情,顿时一个激灵,刚张开嘴要说话,突然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眼神一闪,后退一步躲到王昆身后,脑袋低了下来。 这时从宿郢的背后传来一个女人惊喜的声音:儿子,儿子你怎么在这儿? 宿郢叹了口气,跟王昆说:我姐就拜托姐夫好好照顾了,下次有机会再聊,我有事就先走了。 说罢就提着袋子往另一个方向走。汪娟许久没见儿子,顾不得找汪小华算账,只狠狠剜了她一眼,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借着就跑去跟着宿郢了。 宿郢走得快,她在一边儿几乎是小跑着:儿子,你最近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我看你刚刚给你姐给了一沓钱,你最近是不是手里头有钱了? 你给她钱干什么?她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人,你给她钱那等于是给外人钱,你傻不傻啊,那么多钱干什么不好拿去给她,等会儿回去我就把钱要回来,你爸最近手里也紧张,我把钱拿给你爸先解解急。 宿郢把柏城的车停在了市场后门的马路边,他提着东西走过去,在汪娟惊讶的眼神下把东西放进后备箱里,关了盖子,往车前头绕。 儿子,这是你的车?你什么时候买车了?汪娟惊喜得不得了,把车门摸了又摸。 宿郢不理她,要开车门,看他要走了,汪娟也去开车门往里坐,脚还没伸上去,就被宿郢一把拉出来把车门给甩上了。 这不是我的车,而且,你也不能坐。宿郢对着她没有什么好脸色。 记忆里留下来的东西太不堪,他一秒也不想回忆。这个从深山里出来的女人有着让人难以想象的三观和脑回路,她可悲又可恨,愚昧至极的思想水平让绝大多数的普通人都难以理解她的世界。只有杨清择这样的蠢货才会觉得汪娟是真的把他当儿子,而她对他做出的那些事也是出于母爱。 可是杨清择是蠢货,他不是。 他跟汪娟说:我会给你打钱,你生养我不容易,今天回去我会给你打一百万,这一百万你是拿去自己养老还是拿去给杨文还债我都不管,但是从今以后,我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儿子,也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不要再来找我。 汪娟的注意力第一时间在钱数上:一百万?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自己赚的,还是人家大老板给你的?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希望你拿了这一百万,以后我们能断绝关系,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 这下汪娟才回过了神:断绝关系?儿子你在说啥子?啥叫拿了钱就要断绝关系了?你是我儿子怎么能断绝关系呢?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宿郢不愿意跟她纠缠,直接上了车,锁上门,降下半截窗户,对着扒在窗外叫他的汪娟说:如果你再骚扰我,我向你保证,杨文的饭碗肯定就保不住了,到时候别说他那堆欠债能不能还了,恐怕连他自己混口饭吃都难。 说罢,他踩着油门开车走了。 【妈,我想吃米,不想吃干粮。】 【好,妈妈给你买米。】 在穷困的县城里,汪娟买了两斤米,全给了杨清择吃,她一个人吃了近两个月的干粮。 【妈,我想去城里上学。】 【好,妈妈去给你凑钱。】 大冬天的,零下好几度,她穿着二三十公斤的皮衣皮裤去给农户挖莲藕,一米深的荷塘面上飘着浮冰,她个头小,下去水就淹到了胸膛上。天寒地冻,不断地拨开浮冰在淤泥地里艰难前行,挖了整整一个月,赚了五千多,给他凑了学费。 【妈,我想进娱乐圈当明星。】 【好,去当吧。】 杨清择这一去,同一个城市,半年才回一次家。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汪娟是他妈,他跟朋友去商场逛街看到他妈在扫地都不会去打声招呼。 可就算这样,汪娟依旧为杨清择当牛做马。她不仅把杨清择当儿子,更把他当男人,一个代替他的父亲活在她心里的男人。 世界上什么样的人都有,没见过不等于不存在。大城市里每天为了减肥而忧愁的人永远都不会懂这个世界上还有肚子都吃不饱的人的烦恼,从小生在衣食不愁的温室环境中的人,也永远不会理解那些被风吹雨打摧残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同类。 宿郢懂,所以那一百万给了汪娟。怀着来自上等人的厌恶和怜悯,将钱给了她,买断所有的关系。 从这一点来说,他跟柏城没什么两样。 * 回到家,他把买来的东西放进厨房,放东西的时候发现早上留的饭还没有动。柏城大概还没有醒,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他走到柏城的卧室,轻轻开了门。柏城卧室的窗帘是遮光的,拉上以后屋子里边跟深夜一样黑漆漆一片,他过去把窗帘拉开一些,让光线透进来。 柏城睡得头发散乱,男人味儿十足的面庞压在枕头上,半边脸变了形。他的眉毛形状坚毅浓密,鼻子挺拔,微微皱着的眉头间充满了成熟男人的韵味。 当初第一次见他,宿郢就觉得这不是个好惹的人物,尤其是那严肃时自然下垂的薄唇,让他看起来格外薄情。英俊而薄情。 面对他这样的替代品,可以纵情欢.爱,而对着死去不久的旧爱,也可以转身即忘。薄情得让人欣慰。 宿郢将柏城额角的发丝拨到一边,轻声叫他:柏城,起床了。 柏城动了动,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宿郢,又合上了:渴。 最近柏城给他开的工资相当高,宿郢按着工资标准,给他提供相应的服务,他去倒了杯温水,兑了些蜂蜜进去,搅匀了端过来放到床头。 起来了,兑了蜂蜜水给你。 柏城沉沉地发出一声鼻音,眯着眼睛把手伸出被子,抬起来朝他张开手掌。宿郢意会,拉住他的手把他拽起来。 坐起来后,柏城大大地打了个哈欠,问他:几点了? 等你一会儿洗漱完就十一点了。 都这个时候了?他有些惊讶。 嗯,看来你睡得挺好。宿郢随意道,把水递给他喝。 柏城点点头,几口把蜂蜜水喝完,道:是挺好,做了个好梦。 什么好梦?春.梦? 没错。柏城笑了。 跟谁?宿郢挑挑眉,他还没怎么见过柏城这种轻松的笑。 柏城说:反正不是你。 宿郢当然巴不得不是他,既然不是他,那也不可能是吴郁,吴郁都死了,做梦梦到也不该是这种表情。说这位薄情还真没说错,吴郁才死了不到一个月,梦里就换了个人。 他也不太好奇这些八卦,端过空碗站起来,嘴上客套道:那祝柏叔叔天天做好梦,每天开心。 柏城勾着嘴角看了他几秒:你不会吃醋了吧? 哦,如果我说是,那是不是现在就可以从这里滚出去了?宿郢作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对了,协议上都写好了,只要发现一方动了真感情,咱们的关系就要中止,这样的话 嗤,你记得倒是清。柏城掀开被子踢了他一下,别自作多情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既然你存了心想在我这儿发家致富,那就像现在一样安安分分地干你的本职工作,多余的事别去想也别去做。再说了,你说是就是?我又不是瞎。 宿郢:柏叔叔英明,柏总万岁。 柏城见他识相,冲他勾了勾指头。 宿郢摇摇头。 柏城又勾了勾,宿郢退了一步:不刷牙,不亲嘴。 话音刚落,他就被柏城拉住胳膊甩到了床上,像头饿极了的豹子一样压住他。荒废一小时,到了中午才停下。 柏城累得躺在床上,拉住准备起床去做饭的宿郢:别做了,中午叫饭吧,我快饿死了。 行。乐得清闲。 嗯。柏城搂住宿郢,下巴抵在宿郢的头顶,宽阔的胸膛喘气起伏了许久,等着心跳终于平缓一些了,才道:吴郁跟他真的很像,但是也只是像,我知道吴郁不是他。 嗯。 你也很像,很像。 他是谁? 柏城没有说话,他抱着宿郢笑了起来。沉沉的笑从胸膛中震出,宿郢的耳朵就贴在他的胸膛上,听见了里面飞速跳动的心跳。 晚上,宿郢收到几个杨文的电话还有汪娟的一条短信,短信上说要让他打一百万。他看了几秒,想起早上自己许下的诺言,当即给她分了几张卡打了过去。 转账成功后,他把汪娟以及杨文的手机号拉黑了。 * 转眼跟着柏城就三个月了。 老实说这三个月里,宿郢活得就像跟世界脱节了似的,过上了标准的老年生活,除了偶尔自己亲自心血来潮去买买菜,绝大多数时间他的活动范围就是在酒店这一片。 这个五星酒店是柏城的产业,位置在城郊边缘,地方偏于是地盘就很大。里边儿从电影院酒吧到健身房歌舞厅,再到美容院、养生温泉、高尔夫球场,什么都是应有尽有,不开车的话,从酒店最靠里的高档家庭别墅宾馆到最外面的商务楼要走足足半小时,还不要说最后面那一片酒店自己建立的生态园和跑马场。光是仔细转遍这片地方,宿郢就花了有一周时间。 当初刚刚穿越过来时,他还挺郁闷的,觉得自己刚穿越过来就被迫卖了身,没想到现在日子过得很滋润,真的跟卖了杨清择的那个经纪人李非说的一样,乐不思蜀了。 要不是被卖过来跟了柏城,他估计现在还得替杨清择卖命赚钱还债,养那个无耻愚蠢的妈,还要认个无亲无故的爸,哪儿有这等清闲可享。 说到李非,他问了柏城。 一直忘了问,李非那儿你是怎么处理的? 柏城早忘了李非是谁,听他问这个有些疑惑:李非是谁? 就是我原来的经纪人,给我下了药把我转手卖给王江海卖了五万块那个,你两个月前不是去帮我解约了吗? 找别人去解的。柏城不太在乎地说,顺便让人打了他一顿,把五万块拿了回来,还让他们公司开了他。 宿郢惊讶道:你让人打他了?怪不得这两个月李非没来骚扰他。 嗯,去了三个保镖,打得不轻,断了一条腿,估计得在医院躺上两三个月。 分卷(44) 他招惹你了? 柏城站在衣柜边挑衣服,斜着眼看他:不是招惹你了吗?给你下了药,还把你卖了钱,听你之前说话的语气,不是挺恨他的么,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就帮你出了这口气,不行? 宿郢被这强盗逻辑逗乐了:哎,柏叔叔,你哪儿来的脸说这个,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不是你想潜我,他能卖我吗? 我是想潜你,可也没让他们这么干,他们给我打电话说的时候已经给你下了药了,不是我要你,也得是别人要你,你该感谢我救你于水火,不然柏城哼哼了两声,暧昧地看着他的下.身。 确实,按杨清择这身材,扔给谁都是做受的料。 宿郢思考了几秒,发自内心地对柏城说:我谢谢你一辈子。 * 李非住了两个月的院,丢了工作,五万块没了,还瘸了腿。老婆在他瘸腿的期间劈了腿,被自行出院的他抓了个正着,当时气得拿起拐杖就打人,结果人没打着,反而被那对奸夫□□给狠狠打了一顿,还没痊愈的腿又被打折了,两人当着他的面把家里搬得一干二净。 他有高血压,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于是又住回了医院。 再次出来时,他已经瘦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坐着轮椅,整个人阴沉得像变了个人。 他给王江海打电话,跟王江海说:你给我想办法把杨清择从柏城身边弄走,不然的话,我就把你所有的事都爆到网上。 你敢! 李非嘿嘿地笑: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敢。 ※※※※※※※※※※※※※※※※※※※※ 这本文主角都是普通人,没有金手指,也不用金手指,不是爽文设定。 我的水平确实有限,也是第一次写文,虽然写得不行,但是我也在尽量地在保证质量了,不能尽如人意实在很抱歉。希望大家买文的时候最好不要一键全买,不喜欢某个世界跳过就可以,不喜欢全文弃文也可以的,只不过不用专门通知我。 我有自己的工作,把所有业余时间拿来写文也只是图个高兴,没想过靠这个赚什么钱,如果大家觉得实在花钱花得不值,留言说一声,我发红包把钱补回去,这个是没问题的。 最后,因为我结工资了,这两天留言的都有几率得到红包~~ps.已经发过红包的就不发啦。 第56章 大佬的秘密(十二) 拉了多年皮条、根基稳固一般人根本不怕的王江海完全没把李非的话放在眼里, 他直接找了几个人摸到李非的住处, 强行入门把李非给绑了,拖到一处秘密的地方关了黑屋。 这圈子里污浊的事情比想象的更多, 没有几个明星敢说自己没有任何污点,知道他黑料的人多了去了, 有几个敢爆的?就算爆了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真的把人逼急了,李非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利益, 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他虽然不屑李非这种傻货,但是李非的话倒是提醒了他,那个杨清择确实有点问题。 根据他从柏城保镖那里得来的消息, 杨清择跟了柏城以后, 除了拿了卖身钱还债, 倒不像别的那些傍大款的小新人一样急着要资源博出位, 不仅没有, 还立马跟经纪公司解了约, 天天待在柏城家里, 而且似乎就在那儿安了家住下了, 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安安心心地给人洗手做羹。 怕不是真蠢得以为自己能绑得住柏城,连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一条。不, 还真不好说, 柏城都让人住家里去了, 这纵容的态度 王江海想着想着就咯咯地笑了起来, 翘着兰花指跟一边的副手细声细气地说:李非那儿,好好给点教训,他要敢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种话,你就把他的脚给砸了吧,让他试试这辈子都不用穿鞋的感觉,我倒是想看看他有多硬气。 说着把桌上摆着的照片拎了起来,看着上边儿那个跟吴郁长得格外相似的男人,继续道:杨文主持的这模仿秀节目不错,看看这选手,长得真像,气质也好,唱歌跳舞演戏样样都行,这身段,啧啧啧,要不是有用处,我都想他看着副手一下子变色的脸,娇笑着甩了下手,哎呀,说说,说说而已嘛,你看你那德性。 跟副手调笑了一番后,王江海给杨文打了个电话:老哥哥,有时间没,我们出来坐坐?对,我对你们节目里一个选手有点感兴趣,啊这个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哪有那种想法,只是真的很欣赏,所以打算给人家小新人提供一点机会,没有别的意思啊,真没有真没有,只是坐坐 柏城的名声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但薄情是公认的,生意做到自己亲爹头上都要往死里打闷棍、挖坑给人跳,据说多年未曾跟家人同桌,有时候在大型聚会上碰了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六亲不认说的就是他。 一个对亲人尚且如此心狠的人,感情生活更好不到哪里去。他以前玩得多厉害,凡是跟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深情时深情,说不要就不要。 看看吴郁,典型的例子。 这个杨清择很让人出乎意料,李非这么一说,他倒是也是想看看杨清择在柏城那里到底占了个什么样的位子,竟让柏城这么快就抛弃了他的男神吴郁。 想一想,不太开心呢。 追星追到你这个份上,吴郁也算死得其所了。副手嘲笑他。 嘁,你懂什么呀,这都是爱啊。 * 狐朋狗友的电话打来的时候柏城还在跟宿郢荒废时光,自从之前被宿郢做得发了烧以后,他在床上就收敛了很多,但也只是缩短了运动时间,其他方面依旧格外地野。 整个屋里全是他一个人的低音炮,粗声狂放的,半点儿不要脸。宿郢这种循规蹈矩惯了的老年人实在是听不下去,用手去捂他的嘴,捂了几次没捂住,反而激起了大佬的逆反心理,直接趴在他的耳边开始飙那些前所未闻、不堪入耳的荤话,听得宿郢头疼又肾疼,拿他半点招也没有。 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 柏城接了电话,先不谈别的,至少声音还是很正经:什么事? 饭局?不去。 对,我忙得很。 宿郢接受不了他这种时候打电话,气得狠狠剜了他一眼,一巴掌都伸到半空中了,没打下去,怕电话对面听见什么可疑的声音。 柏城见状,跟他来了个轻飘飘的击掌,接着看到宿郢一脸无语的样子后,嘴咧着嘴恶劣的笑了,嘴上却还是用相当禁欲的傲慢音调继续道:没别的意思?没别的意思就更不去了呵我是什么人你还没数?有什么话就直接说,藏着掖着,我可听不懂。 哦有意思的新人?柏城捏着宿郢的手掌玩,眼里含着意味深长的笑,声音降了两个调,多有意思? 宿郢一听他那语气暧昧的调调就知道有情况,当下停了动作,皱起了眉。 柏城见他停了,下巴抬了抬,用脚踢了踢他示意他继续,然后对着电话继续道:我这儿最近有个小宝贝儿,还没腻呢,你那个 也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柏城嘴上的笑更浓了。 哦那确实很有意思。 宿郢眉头拧得更紧,把他的手机直接拉到自己的耳边。只听手机里一阵哈哈哈的大声笑,边笑边道:这人可比你那个小宝贝儿像吴郁多了,我第一次见都差点认错了人,真特别像,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有下家店了,强烈建议来看看,你要真不信,也可以顺便带上你那个小宝贝儿过来现场对比对比,到底谁像到时候一目了然,你说是不是? 宿郢听完这段话,直接替满脸我很感兴趣的柏城回了话。 没问题,届时我和柏总会去现场看看。他一把打开柏城想要拉他继续的手,直接从他身上起来,对着手机凉凉地哼笑了一声,我倒是想看看,谁要跟我抢饭碗。 说罢,也不管电话那头什么反应,他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扔给柏城:柏叔叔,没怪我自作主张吧? 不怪不怪。柏城哈哈大笑,把他拉回来按住吻了两下,只是你这脾气可真不小,怎么着,终于知道叔叔这儿这个肥差的好处了?当初还这个不要那个不行的,现在尝到了甜头,倒当成铁饭碗护着,看样子有些生气了? 宿郢一把把他的脸搡到一边,道:生气不至于,不过火气大倒是真的,做到一半跑去接电话,是人干事吗? 柏城被他一脸不爽的样子惹得趴在枕头上发笑不止,笑得半张脸都捂进了枕头。心底深处禁不住冒出一丝丝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甜意,只觉得宿郢的样子怎么看怎么顺眼,让人恨不得立马给他凿一个金饭碗捧着,让他安安心心地做他的人。 近两个月以来,宿郢对他不可谓不好,床上床下都贴心的很,还做的一手难得合他胃口的好饭。他病了宿郢通夜地守着,他想要了宿郢伺候着,绝大多数时候都听他的话,偶尔不听时,也是因为什么生病不能吃这个,运动后不能吃那个这种事。 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能任他搓扁揉圆,却也会像刚才这样摆明了不爽地给他甩上一个脸子;床上也是该温柔时温柔,偶尔强硬起来却又霸道得不成样子。这种被比自己弱的人压制的反差感让他常常兴奋到浑身战栗、心跳加速,每过一天,就更沉迷于这种感觉。 饶是知道眼前这个杨清择不是他从资料上了解过的真实那一个,也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他花钱买来的五星服务,可那又怎么样,柏城还是很高兴。 钱不能买到所有的东西,但却买来了他最想要的,有什么不高兴的呢? 柏城笑够了,长舒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宿郢的脸,正色道:你放心,你的饭碗稳得很。 第57章 大佬的秘密(十三) 宿郢之前的举动中无意表现出来的占有欲深得柏城之心, 于是, 为了哄好这位脾气不怎么好的小宝贝儿,他转头就给对面打了电话明确拒绝了这次意图不单纯的饭局。拒绝后, 跑去跟宿郢邀功。 叔叔可是为了你推了饭局,有没有什么表示?柏城靠在厨台旁边, 拿着手机朝旁边的宿郢晃了晃。 还想要什么表示?亲手包饺子还不够?别在这儿挡着,面粉弄到你身上了我可不管。宿郢正在和面,他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困乏, 早上起不来,但又得给柏城做早点,提供五星服务, 他嫌麻烦, 就准备直接包些饺子冻在冰箱里, 早上起来煮一下就好了, 很方便。 他舀了小半盆面粉, 又去一边接凉水, 拿鸡蛋和筷子, 来来回回好几趟, 而柏城就瘸着个腿跟在他后边晃悠。 为什么要用凉水, 热水不行吗? 为什么面里要打鸡蛋? 柏城从小跟厨房没什么缘分,他唯一会自己做的食物就是清水煮手工面条。因为家世太好, 小时候被爷爷溺爱着, 后来出了国, 身边也请的有专门的人来做这些, 于是他的生活常识一塌糊涂,后来还是因为他实在被同学鄙视得不行了,才自己学着煮了几回,不过煮得太难吃,给自己留下了心理阴影,也就再没有做过了。 他吃的东西向来复杂精致,但却从不知道原来做起来也这么麻烦。本来是想让宿郢做些复杂的糕点,但宿郢嫌麻烦懒得动弹,被他搞烦了,直接没好气地让他在吃和不吃里二选一。 好死不死,他就吃宿郢这小臭脾气,被他翻个白眼都心里痒痒,最后当然是随便怎么样都好了。 他看着宿郢在面里倒好水,打好鸡蛋,就直接上了手,惊讶极了。 直接用手和吗?不戴手套? 不戴手套不会不卫生吗? 宿郢被他吵得头疼,抬起头皮笑肉不笑:连我上面下面的口水都吃过的你,现在嫌弃我的手脏了? 柏城一开始没听懂,条件反射地问了句:什么下面的口水? 宿郢没回答,挑着眉朝他勾了勾嘴角,送了他一个凉凉的眼神回过头继续和面。看着认真正经地和着面的宿郢,柏城眨了眨眼,思考了几秒,眼睛眨到第三下时,突然脑子里叮的一声,顿悟了。 柏城:这小流氓,跟他这才混了多久,荤话水平都能出师了。 其实宿郢不做御厨很多年,手艺再好也不如当年在皇宫里战战兢兢一道菜做不好就等着被斩头的时候的水平。两个十年过去,他只会做些家常菜,家常味,比不得这些五星酒店大厨的水平。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捧场,柏城爱吃得不得了,连着许久都没叫过餐或者在外边吃过饭了,天天让他变着花样地做,探索他的耐心极限。要不是看在又涨了工资的面子上,他可能早就不干了。 柏城一连吃了两碗,连饺子汤都喝了个一干二净,喝完后放下碗喟叹一声:怪不得都说要绑住一个男人的心,那就先绑住他的胃,说得真对。 怎么,你的心被我抓住了?宿郢接过他的空碗摞到自己的碗上,不等柏城的回答,继续道:如果你说是,那从今晚就没有你的饭吃了。 柏城打了个嗝,起身去看午间新闻了,背对着宿郢边走边朝他挥手:晚上想吃辣子鸡丁和鱼香烤茄子。 宿郢打了个哈欠,把菜名记下。眨了眨眼,突然觉得眼睛有点疼,禁不住眯了一下,再睁开时,恍然间,他似乎看见柏城的头顶又开始晃动着一丝红色。 【任务对象】 * 后边连着一个多月,宿郢的精神还是不太好,每天很困乏,还总是莫名失眠,虽然跟柏城做的时候依旧给力,可明显整个人情绪不太高,问他哪里不舒服,他又说没有。 柏城以为他是在家里憋着了,带着他出国游玩了一番,玩的时候精神倒是不错,玩完回来就又丧了起来。虽然宿郢已经尽力在调整状态了,但还是被柏城看出来精神不济,强颜欢笑,顿时扫了兴,带着人回了国。 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 那怎么不高兴?我惹你了? 没有,真的没有,柏叔叔很好。宿郢亲了亲他,开玩笑道,可能大姨夫要来了,周期反应。 柏城虽然被他逗乐了,但还是不放心,就觉得他是病了,于是硬拖着他去了昂贵的私人医院,做了个豪华大体检。 分卷(45) 体检结果出来,还真什么病都没有。柏城又把他拉去看中医,老中医一句话都不问,让他坐下后就给他把脉,把完脉说没大毛病,就是肝气不顺,思虑过重,俗称心病,好治,喝上两幅药调整好心情就行。 他们是两个人开车单独来的,宿郢精神不好,就让柏城开的车。回去的路上,柏城百思不得其解。 你有什么心病?嫌叔叔给你开的工资低了?一个月三十万搁哪儿也不低了吧?你还就只做做饭,陪个睡,怎么还把你给陪病了? 可能是因为最近都没怎么出门,屋里待久了人就容易疲倦,不过你要是再把工资开高点儿,我可能立马就恢复正常了。 你还想开多少? 宿郢靠在座椅上假寐,朝着柏城的方向伸出五个手指头。 晚上回去,因为精神不佳,宿郢早早就洗漱完回了自己的卧室上床休息他们除了周三、周五、周日三个工作日,都是分房睡。刚刚闭了眼没多久,就听见门被敲响了,接着柏城进来了。 屋里黑漆漆的,柏城也没有开卧室的灯,借着门外廊灯昏黄的光走了进来。他的腿不好,走起路有一只拖鞋总是擦在地上,发出稍重的声音。 宿郢在被窝里躺着,睁着眼看他。他坐到床边上:要睡了? 没,就躺躺。其实时间还早,宿郢根本睡不着,但他就是觉得累,想躺着。他爬起来准备把灯开开,却被柏城阻止了。 不用开了,我说两句话就出去。 说什么? 柏城在昏暗的光线中靠近宿郢,盯着他的眼睛,盯了一会儿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倒是皱起了眉头,有些疑惑的样子。 他突然笑了:你不是说要让我给你涨工资吗? 宿郢挑起了眉:怎么,要给我涨? 柏城笑着说:是,不仅涨工资,我还给你放个带薪假,特批你最近都不用上班,好好休息休息,修生养息,咱们可持续发展。 哇,这么棒,没想到柏叔叔床上善解人衣,床下还善解人意,真的算得上是体贴员工的模范老板了。宿郢没想到一向霸道自我的柏城会跟他走这么一条怀柔政策,揶揄他。 换了平时,柏城听到他这种夹着黄段子的话,肯定当场就起了反应要扑倒他了,但今晚也不知是怎么了,听他说这种话,柏城身上不仅没有反应,反而有些烦躁。 他抬手摸了摸宿郢的后脑勺,又摸了摸宿郢的脸,唤了他一声:清择。 嗯。宿郢拉过他的手摩挲,叔叔想要了吗? 不想要。柏城反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手稳稳地捏在手心里,你说五十万,那就给你涨到五十万,好不好? 真听到这话,宿郢就有些惊讶了: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三十万已经很多了,你之前还帮我还了跟公司的解约钱,说起来我还该还你的。 那个钱不要你还了,就当是你之前的加班费,工资还给你涨。柏城拉过宿郢,按着他的后脑勺,在他的嘴角留下一个不带任何情.欲色彩的吻,然后把他搂到怀里,在他耳边低声轻道:拿了钱就别再这幅死气沉沉的样子,高兴点,嗯? 没问题,钱在手,什么病都没有。宿郢笑着推开他,真的,早知道跟着你这么好,当初你根本不需要用什么威逼利诱的招数来潜我,直接把协议摆到桌子上,我就自己送上门来了,还免了吃药那一遭,你都不知道那天晚上我做了多奇怪的梦。 你梦到什么了? 宿郢:我梦到我变成了一匹马,快被你骑死了。 柏城: 这话都说出来了,忍得住就不是男人,于是柏城又骑了一晚的马。 金钱的威力是巨大的,宿郢这病说好就好了。 自那一夜后,两人进入了这段买卖关系的蜜月阶段,他对柏城无微不至,柏城对他也是有求必应,出入形影不离,柏城回家吃饭的时候越来越多,有时柏城还会带着宿郢出去参加些饭局,介绍的时候只说上一句这是我家的小朋友,以后大家多关照。 这么一句暧昧的介绍让很多外界人士都猜测了起来,很多人都说,柏城这回恐怕是玩了真的,薄情汉可能要收心了。 可说归说,看戏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尤其是对着一跃进了凤凰窝的宿郢,怀揣着恶意窥探的不在少数,都在期待他从峰顶跌落,失了恩宠痛哭流涕的时候。 没有人相信,他们的关系可以一直维持下去。 * 深夜,宿郢拉开抽屉,从自己的床头柜取出他和柏城的一纸协议,定定地看了许久。他摸着自己的心脏,一次又一次地做深呼吸。 脑中响起了冷冰冰的系统音。 【系统温馨提示:任务不可放弃。】 ※※※※※※※※※※※※※※※※※※※※ 没写完,怕你们等,先来一更,第二更时间不定,别等。 明晚照常更新。 第58章 大佬的秘密(十四) 宿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对着空气说:我不会做任务的。 【任务不可放弃。】 我不会听你的。 【宿主意愿消极,已开启强制程序。】 系统话音落,宿郢的心猛然跳动起来,脑中不断地出现柏城的身影和声音,愉悦感和痛苦并行, 他用尽全身力气, 也只能将不断从心底冒出的无名的爱意勉强压下去一部分, 而残留的那一部分催促着他去找柏城、去靠近柏城、去亲吻柏城。 像中了毒瘾,却比毒瘾更可怕。毒瘾是让人痛苦, 但这种感觉却是让人幸福和愉悦, 痛苦可以忍受,但幸福和愉悦要如何压制呢?他要怎样才能克服趋利的人类本能来反抗系统的控制呢? 宿郢没有办法,只能靠着从无限的轮回中积累下来的意志力和自己的本能作斗争硬抗,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犯傻,不要相信被系统控制而产生的爱意, 不要再去爱一个只能活十年的人。 他告诉自己, 只要这次扛过去,那以后的七个世界他就有办法来压制这种强行□□控的情绪, 逃避不了,走得再远也逃避不了,不如面对。 意识渐渐模糊, 脑中一片混乱, 各种片段掺杂在一起。有周卑的、赵果的、还有柏城的。 他听见周卑安静的哭声:我想你了。 他听见赵果撕心裂肺的吼叫:我不改!我就要爱他! 现在轮到了柏城低沉的笑语:这是我家的小朋友, 你们要多关照他。 【他们爱你, 你也爱着他们,为什么不接受呢?】 是啊,我知道他们都爱着我。我刚好也爱着他们,相爱这么美好,有何不可呢?可是,他们为什么只能活十年呢?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呢?为什么要离开呢? 为什么 清择,清择,清择! 宿郢听到有人在喊他,他勉强睁开了眼,是柏城,他在柏城的怀里,柏城一脸焦急,手在鬓角替他擦拭着细汗。 他按住了柏城的手:柏城。 你终于醒了。柏城松了口气,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 做什么噩梦了?脸色这么差,很吓人吗?柏城把他紧紧抱住,抚摸着他的侧脸不停地安慰他,没事了没事了,不怕,都是梦,我在这儿呢,什么都不用怕。 柏城想到自己做噩梦的经历,知道虽然醒来后会发现一切都是虚惊一场,但是在梦里那种无法预测的失控感和真实感却相当恐怖,跑不掉躲不掉的恐惧时常紧紧包围着自己,压得人有时想惊声尖叫、有时又痛哭流涕。 梦中的狼狈脆弱,除了做梦人本身,没有人能够体会。 不要怕,梦里都是假的,现实跟梦是反的。柏城安慰道。 真的?都是反的? 真的。柏城看着他,认真道,梦里你害怕的事都不会发生,我保证。 宿郢看着他认真保证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心又开始跳起来。咚、咚、咚。他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跳得像要从胸腔中蹦出来,无法控制的悸动和幸福感从心脏处四射开来,让他想要压平嘴角都做不到。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无法控制,无法拒绝。即使知道这一切都是□□控的,可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控的悲哀远远不如被人在乎带来的喜悦。 他理智分为两边,一边告诉自己不要妥协不要投降,另一边劝说自己享受这份美好坦然接受幸福。两方拔河般拉锯了多久,他也就沉默了多久,他以为他已经跟本能抗争了很久很久,却不想连一分钟都没有。 柏城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又补了一句很幼稚的话:骗人的是小狗。 宿郢终于忍不住笑了:老狗还差不多。 柏城看着他的笑意盈盈的样子愣住了,他从未从宿郢脸上见到过这样的笑。好似一眼就看到了对方心底那突突冒起的温泉,温热的水流上泛着氤氲的雾气,雾气缥缈蜿蜒着流出,轻轻一勾,就缠上了他的心。 早就摇摇欲坠的心开始控制不住地倾倒。 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 等察觉到时,柏城已经俯下了半身,吻在了那人的额头上、眼睛上、鼻尖上,还有唇上。 两人像都忘了那一纸协议的事情,缠绵了许久。等一切结束后,两人拥抱在一起,胸膛紧贴,感受着对方的心跳。 还怕不怕?怕的话叔叔再安慰安慰你? 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你不要脸。 两人之间的窗户纸只剩下了薄薄一层,但却始终没有人去捅破,一纸协议成了废纸,但纸却还在。暧昧的关系似乎比确定的关系更让人觉得依恋,在自己定下的禁制前试探并越界,总让人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刺激感。 热恋中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不小心,半年过去了。 半年里,几乎所有认识柏城的人都知道了,他有了一个喜欢得不得了的小朋友。小朋友长得神似当初柏城以断腿为代价救了的那个自杀的明星吴郁,却比吴郁更聪明识相,退出了娱乐圈,不问前尘往事,一心一意地做柏城的贤内助。 但不管怎么样,宿郢除了一个聪明识相以外,没有好名声。 柏城喜欢的两个人共用一张脸,换成谁都不可能不介意,放在谁身上这都不可能是真爱了,但偏偏宿郢无所谓,这不得不让人猜测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但有野心的人多了去了,不止宿郢一个。 这些日子里,柏城身边总是出现一批又一批的整容怪,扰得他烦不胜烦。终于有一天爆发了,让保镖把人都清理了出去,扬言谁再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故意制造偶遇,就别怪他让人打脸了。 发了话,依旧有人不怕。勇往直前,于是挨了打。 柏城真的让人打了脸,有两个刚刚整好的鼻子都被打歪了,哭唧唧地跑了,还说要告他。柏城不屑一顾,当天回去就把这事儿给宿郢当了笑话讲。 整容?整的什么样? 柏城说:像你,像吴郁,可能觉得只要长得像,我都能看得上。 宿郢撇了他一眼:难道不是? 柏城很坦诚:刚开始是,现在不是了,现在我只看得上你。 说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自己裤子兜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塞到宿郢手里,期待地看着他:你看看。 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 盒子看起来就是个首饰盒,但是稍稍宽大一些,不是戒指,那就只能是项链或者手链了。这个柏城,还送这个,一把年纪了倒还会玩个浪漫。 宿郢打开看,是条项链,银色的链子上串着个金色的小饭碗挂坠,挂坠非常精致,上面的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很漂亮。 柏城问:怎么样,喜不喜欢? 宿郢拿起来放在手心里看了看,又抬头看了看他:给我饭碗干什么?要饭? 什么啊,也亏你想得出来。柏城说,你忘了,之前咱俩办事儿的时候有个朋友给我打了个电话,邀请我去看一个跟吴郁长得很像的人,你把电话抢过去不仅威武地接了请柬,还留下了一句狠话。 什么狠话?宿郢早忘了。 你说,你要去看看是谁跟你抢饭碗。柏城笑得趴在他的肩膀上,那时候我就在想,以后一定要给你打上一个金饭碗捧着让你安心,不过后来想了想,金饭碗太大,不好捧,所以就给你打了个金坠子,让你天天挂着,以后谁敢跟你抢饭碗,你就把坠子拿出来让他瞧瞧,让他不战而退。 宿郢听完,看着手心里的坠子愣了会儿神。 柏城以为他高兴傻了,把坠子拿过去,亲手给他系到了脖子上。戴好后,揪着宿郢的T恤领扣,把小饭碗丢了进去,然后拍了拍他胸膛,眼里是满满的宠溺的笑意。 这下饭碗就丢不掉了。 宿郢把手盖在胸口处那个金饭碗上边,深呼吸。 谢谢。 * 只有一人的豪华套间里,宽大的电视屏幕上 男人把双手抬到桌面,两手手腕间铐着一副手铐,他张开一只手,压低着声音开口。他不慌不忙,一句一句地发问,像个游戏人间玩弄人性的恶魔。 一,你以为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二,你以为你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真的吗? 三,你以为你的记忆全都正确没有差错吗? 他问一个问题,就卷起一个手指。 四,你以为你深爱的那个人也同样深爱着你吗? 五,你以为的你,是真的你吗? 宿郢看着电视上的男人,一遍遍地这样问自己。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假,什么是正确,是什么是爱,以及我是谁。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脑中系统冷冰冰的声音不知道是第几次响起 【任务不可放弃】 分卷(46) ※※※※※※※※※※※※※※※※※※※※ 晚安哦~么么。 第59章 大佬的秘密(十五) 柏总, 久等久等,快请坐。 柏城应邀来了一个生意伙伴的饭局,本以为是来谈生意的,没想到一进来就发现里边儿坐了些小明星,红的, 不太红的都有。 来了又不好走, 他就坐下了。有小明星往他身边坐,他眉头一皱, 再狠狠一瞪就把人赶走了。圈里都知道他脾气不怎么好, 就算有好脾气, 也不是对着他们的, 所以被隐晦地拒绝后, 也没人再敢往他身边贴了。 这些日子, 柏城跟宿郢的关系可以说是如胶似漆,格外甜腻,只要在家就腻在一起,出门也一样,恨不得把人变成挂件揣到兜里走哪儿都带上。今天若不是饭局里有几个曾经跟他胡搞的混世魔王, 他怕宿郢看了不舒服就没让人来,不然也得带着人出来转几圈。 哎, 柏总身边怎么没人倒酒?一人道。 用不着。 怎么能用不着呢, 你是主客, 单单晾着你多不好?来来来, 我给你倒一杯。说着, 那人一手拎着酒壶给柏城倒酒,另一手背到背后轻轻一挥做了个手势。 一个服务员悄悄出了门。 柏城没注意到这个,接了酒喝了两杯后,就低着头跟宿郢发信息聊天了。 柏总跟你那位小情儿的关系挺好啊,看这样子是要定下来了? 柏城笑了两声,没说什么。他脸上的笑腻人得很,看得四周的人眼睛发直,一桌子人都不是年纪小的,好多都成了家,有几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这些过来人看见柏城笑成这样哪儿还能不明白他这回是认真了,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都炸开了锅,纷纷开始盘算着那个厉害小朋友的来路。 这时,包厢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人。 跟柏城说笑的几人看见来人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门口站的那位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一身白色衬衫,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插着一朵小小的鲜艳的玫瑰花,长得挺帅,头发也干净利落,眼睛弯弯笑着,直直看到柏城这里。 柏城本来端着酒杯要往嘴边送,看见人后杯子直接摔在了桌子上,滚了两圈后落到了地毯上,酒水洒到了柏城的裤子上他也没低头看一下,愣愣地看向门口那男人。 只见那男人笑容大了一些,迈开步子朝着柏城走了过来,一步两步三步,越来越近。人停在面前的同时,柏城感到他的呼吸也跟着停止了。 他不能做出任何正确的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年轻男人的脸,看着他抬起手,看着他从衬衣口袋取下那朵玫瑰花,再看着他把玫瑰花递到他的面前。 他听见了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得很温和:我叫苏印,你好,柏先生。 * 宿郢好几天没出门,准备出门透透气,不想刚出门就遇到了状况。 儿子,求求你再借给我们一点钱,求求你了,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真的,没有下一次了,你爸他一定会改过的,你再原谅他一次,求求你了,不然的话他会死的。汪娟在五星酒店的大门口对面的马路口连着蹲了几天,终于等到了宿郢。看到人后,她立马冲过去,直接扑到在对方脚下,抱着他的腿哀求。 半年前,杨文因为赌钱欠债被曝光,失去了工作,天天在逃债中过日子。 在那之前,宿郢给汪娟的那一百万被拿去给了杨文,杨文拿着这笔钱还了一半赌债,留了一半继续赌,他告诉汪娟他一定可以通过剩下这五十万把钱连本带息全部赚回来。汪娟是个没见识的农妇,便当了真,让他去赌了,不想这一赌,五十万全打了水漂了不说,又赔进去了来七百来万。 其实在杨文刚开始把钱输完了的时候,赌场本来就已经不让他继续赌了,但杨文那时候已经来了瘾,根本听不进去话,得意洋洋地说他的儿子是柏城的枕边人,根本不缺这点小钱,那一百万就是他儿子给的。 柏城是什么人物,圈子里没几个不知道他,而几百万对于身家百亿的柏城来说连毫毛的算不上。赌场上了心,跑去一查,还真发现他那个儿子跟柏城关系不简单,于是就让他放开了玩,一玩就玩进去这么多,等杨文回过神来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赌场的人要债要到了宿郢头上,导致宿郢每天进进出出都有人开着车跟他,一问,原来是来讨债的,说什么父债子偿。 宿郢满共就见了杨文几回,电话也不过通了十几回,连个杨先生他都叫着口生,还别说什么爸。本来就因为汪娟的缘故给了一百万,说是给汪娟,但说到底还是给的杨文,不然怎么能那么恰好,杨文欠了一百万他就给了一百万。 原是想着杨文还了钱,能跟着汪娟好好过,一下子就摆脱了两个人,顺便把原身杨清择的孝心也尽到了,挺好。没想到杨文死性不改,重蹈覆辙,而汪娟,则被指使着过来三天两头地问他要钱。 宿郢实在是被烦得不行,打又不能打,他又不是骂人那块料,最后为了省事给了两次钱,却不想对方变本加厉,真当他是提款机,越发过分。 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宿郢当即花钱找人把杨文的老底给揭了个底朝天,搞掉了他的饭碗,现在杨文无处可去,只得住到了汪娟那个小破屋里,为了躲债连门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在小破屋里过了几个月朴素日子。 前些日子,汪娟时常会来酒店附近晃一晃,目的当然就是要钱,宿郢又不是傻子,当然没给,躲在酒店里几天都没出门。 这下好,这女人天天挂了个牌子到酒店门口不远处一个人人都要经过的路口边跪着,牌子上写着什么儿子住五星酒店,却不给母亲赡养费这种话,让不少来往经过的行人都看了笑话,不过一天这事儿就传了出去,等传到柏城耳朵里时,已经变成了柏城产业出现问题,连丈母娘一个老太婆子都养不起这种戏谑的话。 柏城一听,派了人去处理这件事。也不知是怎么处理的,汪娟在那以后确实再也没来烦他,直到今天,旧病复发。 汪娟抱着宿郢的腿又哭又嚎,吵得他脑仁疼。他让保安把汪娟拉开,问她:杨文又叫你来了? 不是,是我自己来的,儿子,儿,求你帮帮妈最后一次,你爸说如果我再找不上钱,他回去还要打我。说着,汪娟连忙挽起自己的袖子,让他看自己到处的淤青的胳膊,声泪俱下,你看,我胳膊都被他打青了,腿上也是,背上也是,疼得钻心钻肺,求求你,你再帮帮妈好不好,儿子,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啊清择! 宿郢说:半年前我给你一百万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你的儿子了,后面又给你几次钱,给你一次,跟你说一次,你上次也亲口做了承诺,以后不再来找我,也当我没这个儿子,我们两清,但现在又来反悔。 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你帮帮妈,不然妈就要被打死了,你忍心看妈妈被你爸打死吗? 一旁的保安都看不下去了:他打你你就走啊,还跟着他干什么? 汪娟哭得两眼通红:我能走去哪儿啊!我儿子不要我,我要是再没了男人可要怎么活啊! 保镖被她的三观震惊到无言以对,同情地看向宿郢。 宿郢没有多说,直接给追债的打了电话,让他们去把杨文带走,要杀就杀要刮就刮,死活跟他一毛钱关系也没有,也不会再替杨文还一分钱。 电话打到一半,被汪娟冲过来一把将他的手机打掉。 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要害死你爸啊! 宿郢: 保镖: 汪娟还在继续:他是你亲爸,你竟然还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你怎么会变得这么恶毒啊! 世界上总有这种人,你恨不得敲开他们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脑浆还是杂草。 最后,宿郢还是把杨文的地址透露了出去,让讨债的把人带走了。汪娟因此被他气得用公用电话打过来骂了他好几次,被他挂断电话后,借着别人的手机发了不少短信来继续骂。乡野村妇的骂人话格外脏,难听得令人难以想象,如果换了杨清择本人在这里,被这些从自己母亲嘴里说出来的恶毒话刺得跳楼都有可能。 他把对方的手机拉黑了。手机拉黑只是电话打不通,但短信还是看得到的,只是宿郢并不去看。 柏城回来后知道了这件事,拧着眉批评他:你这处理方式不对,要是我,就直接让人把杨文的手腿打断,让他生活不能自理,你妈不是受不了杨文的毒打还舍不得离开吗?那就让她守着不能打人的杨文,继续过她的好日子去,省得现在还来骂你。 她要骂人我总不能把她的嘴缝上,不过,虽然你的处理方式听起来是不错,但是你要知道汪娟是什么样的人,她那个脑子连个小学生都不如,你就算把杨文的手脚都打断了,她只会被杨文洗脑洗得更可怕,到时候我怕是除非换个城市生活,不然没办法摆脱她。 柏城一想也是,叹了口气:她那样的人,是怎么把你生得这么聪明的?老实交代,你这回炒股又赚了多少? 宿郢笑道:赚再多也比不起柏总身家的一根毫毛。 那不一定,我看你要是生对家庭,搞不好现在比我能耐多了。 唔,总归没生对家庭。 那也不要紧,现在也聪明的紧,这世上能无师自通自学成才的人不多了。柏城赞完他,把脸凑上去求亲。 这老男人刚开始还不愿意在床下头做这种动作,觉得太娘炮,后来发现这样做能够让宿郢露出不一样的表情,于是就来了兴趣,经常逼迫宿郢给他么么哒。 宿郢没办法,知道他求不到亲亲就要一直闹人,就勉为其难地吻了一下他的脸侧,道:柏总不就是吗?无师自通地厚脸皮,令人难以企及。 叫什么柏总,叫叔叔。柏城哼笑一声压在他身上,手又开始不安分起来。 今天算了。宿郢今天没什么兴致,他推开柏城,爬起来准备去客厅看电视。 柏城一下子从他的背后把他抱住:别走,宝贝儿。 宿郢掰了下他的手,没掰开,一双手反而将他禁锢得更紧。柏城的头搁在他的肩窝,不停地亲吻他的脖颈。 你最近怎么了,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柏城不满地问道。 你说为什么?宿郢不答反问。 还在因为那天的事生气?柏城把他拉着转过身来,长长叹了口气:我都解释了很多遍了,我那天真的没跟那个苏印发生什么,我保证清清白白,嗯? 宿郢不说话。 柏城又道:真的,我就带他去喝了个茶,问了些话,我也没想到会被人拍下来发到了网上,我只不过是看他长得像你 像吴郁。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这很重要。宿郢把他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拉开。 柏城看着他,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半年时间在这里摆着,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没数吗?这么一点事情都不信任我吗? 不是不信任 宿郢的话没说完,就被柏城暴躁地打断了:那是什么?你因为这件事,都跟我甩了一周的脸色了,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没脾气?好话给你说尽了,你还是这臭脸,偶尔耍耍性子我可以当情趣,连着一周,杨清择,我劝你见好就收,别太过分! 我要过分了怎么样?你说说,你想怎么样?要把我甩了去找那个苏印?宿郢嗤笑一声。 一周以来,柏城为了哄宿郢哄得什么脸都不要了,大把年纪了还天天跟个小年轻卖乖当孙子,当了半天不仅半点效果没有,还助长了敌人的威风。 他本来就憋着气,宿郢这话和这表情一出,气得他蹭地一下子从床上下来,拉开床头柜抽屉从里面抽出一份协议摔在宿郢面前。 你以为我不敢?我跟你说,你再过分,就给我走人! 第60章 大佬的秘密(十六) 这话说出来, 柏城这一周的憋屈总算发泄了一半,曾经说一不二的老总气势随着这一摔一下子端了起来。想想这一周以来受到的冷遇,再想想自己这一周倒贴出去的老脸,简直给他委屈坏了。 好歹他都三十七八的人了,给个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小孩儿当下面那个就已经够豁的出去了, 怎么还给人惯成这德性了?明明就是为了和好才想着滚滚床单联络感情, 现在却搞得好像他是求着他上床似的,真当他这把年纪不要命了, 跟个年轻人一样肆意霍霍身体? 他气得不得了, 宿郢倒是没什么反应。 只见他定定地看了柏城几秒, 什么话都没说, 弯着嘴角嘲讽地笑了笑, 掉头就走, 还走得相当快,几步跨出卧室门,没一会儿就听外面砰地一下摔门声。 门摔得很重,连窗户都哗啦啦震响了。 柏城被这一摔给彻底摔懵住了,十几秒没缓过神来。 跑了? 真跑了? 他光着脚跑了几步出了卧室到了门外玄关处, 打开大门往外看,外面哪儿还有宿郢的影子, 只有两个保镖在远处守着。见他把头伸出来看, 保镖看了过来。 人呢?他问。 一保镖比了个手势, 指了指电梯:下楼了。 柏城: 好, 很好, 很不错。不过半年就已经有了这种在他面前摔门耍脾气的魄力,看来他真的是把杨清择养得很好了,好到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怎么作他都能忍。亏了他还拒了苏印跑回来,结果屁大点事儿这杨清择就耍了一周脾气。 夸个他脾气大,他还真一天比一天大,谁没脾气了是吗?他也有脾气!还没见过给金主甩脸子的,这杨清择,真是好样儿的。 柏城气得肺都要炸了,但理智尚存,一边气一边盘算:杨清择跟他妈闹崩了,又跟公司解约了,外面还没房子,刚刚跑的时候还没带身份证,也没听见他换鞋,估计是穿着拖鞋跑的,现在外面天寒地冻,就算跑了他也没地方去,一会儿还得乖乖回来。 这么想着,他稍稍安心了点。心想着等杨清择回来,他才要好好给他点教训尝尝,免得这小子以为自己天上地下独一份,缺了他这日子就过不了了。 这么想着,他正准备关门,就听见不远处的电梯叮咚一响,门开了,宿郢走了出来。不出所料,宿郢穿着睡衣拖鞋就出来了,估计是火气过了头,又知道自己再跑也去不了哪儿所以又回来了。 分卷(47) 回来什么?那么大脾气,有种别回来! 柏城哼笑一下,哐地一下子把门给摔上了,将人关在了外面,自己靠在门里头长长地出了口气,刚刚顶了天的火气一下子低了半截。 就知道他跑不到哪里去。 痛快地笑了几声,得意地在屋里走了两圈后,柏城把地上的协议捡起来哗啦啦地随意扔到床上,又溜达到客厅里,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连喝两杯,水有些凉了,入了喉咙里,浇灭了心里的火焰。 他把电视打开,把声音开到最大,有意要让宿郢听见里边的动静。他决定这次要好好给宿郢来个下马威,让他面门思过,等他明白了自己的错误之后再把人放进来,进来后再给他定上几条规矩 模仿秀出身的艺人苏印神还原吴郁影帝的巅峰之作,百分之九十相似度,连曾经同组的演员导演都直呼是吴郁再生,演技之娴熟,让人惊叹 电视上好死不死放着娱乐频道,主持人一通介绍后,将苏印的模仿秀视频放了出来。 柏城前一秒还在想着宿郢的事儿,转眼注意力就到了这里,目光无法控制地跟着台上出现的那个男人转来转去,丝毫没有注意到大门外的敲门声持续了很久。 就像第一次见到苏印时一样,仿佛失了魂魄,他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说结束语的主持人,以及苏印微笑地看着镜头外说再见时的模样,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跟他们初见时一样,心跳加速了。 而此时门外,宿郢也捂着自己的胸口,无力地靠在墙边。他的脑中不断地重复着机械的语音: 【任务不可放弃。】 【系统检测到宿主意愿消极,已开启强制程序。】 不知道多了多久,等柏城想起来门外的宿郢时,天已经快黑了,电视里的节目也终于播完了。 在想起宿郢的一瞬间,他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下来,跛着腿一瘸一拐地冲到了门口,开了门。 然而门外,什么也没有。 * 你跟他吵架了?刘岫问,你想喝什么? 开水就可以。 刘岫打量了一下穿着单薄,裹着张毛毯,连袜子都没穿的宿郢,抬手让服务员上了两杯热奶茶。 宿郢随意勾了勾嘴角:你跟柏城不愧是兄弟,专.制得一模一样。 跟了柏城半年,他几乎认得柏城周围的所有的人,柏城乐意带他出去见人,所以也让很多人以为他们的关系很近。 刘岫是柏城同父异母的弟弟,跟的父姓,而柏城,当初被刘父抛弃后,就跟了母姓。因为刘家人相信算命先生给柏城的三年克一人的克星批命,且柏城确实一生下来就克死了他母亲,所以刘家人生怕这个灾星留在家里,应验了那句克四周的话,让刘家遭灾,于是把柏城让给了柏家养。 柏家那时家底尚不如刘家,而柏城的外公也心疼自己死去的女儿的孩子,于是把柏城抱回来,请了个奶妈养着,养了三年,并没什么动静。于是刘家又让人来要孩子,却没想到刚刚把孩子接回来不到一个月,带了柏城三年的奶妈检查出了肝癌晚期,两个月不到就死了。 这一下,把刘家人吓得连忙把孩子塞回了柏家。柏家本来是不信这个批命的,但谁让奶妈死得好死得巧,就死在了算命先生嘴里的三年之约当口,于是也不太愿意要柏城,柏城的外婆说了好几次要把柏城送出国,外公怎么都不同意,他亲自带着柏城从三岁长到了六岁。柏城六岁那年,柏城的外公下楼梯的时候心脏病突发而亡。 之后,柏城被送到了国外,刚出国一年,一直照顾他的管家在给他买气球的时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遭遇了车祸,重伤。 这下,再也没有人敢不信这个邪了。 柏城彻底成了克星代言人。他一个人在国外寄宿学校里从八岁长到十八岁,期间每年最多只回家一次,一次待一天,刚开始柏城还愿意回去,后来年纪大了,也明白家里不欢迎自己,慢慢地就不回了。 可能因为柏城克死了他妈、他奶妈、还有他外公三人的缘故,柏家对待柏城的态度一直很冷淡甚至是厌恶,反倒是一直没有受到克星波及的刘家反而还对柏城好了些。柏城十八岁后继承了柏家的家业后,刘父偶尔还会想起这么个儿子,跟他打打电话以示父爱尚存,只是那时柏城早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十个电话九个都没接过。 刘岫在柏城回国前,见到他的次数并不多,只记得有一年,他大约十岁时,过年在家中院子里跟表妹放炮玩,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年轻男人来了他家,被人迎着进了大门,年轻男人长得冷峻又高大,脸上一丝笑也没有。他穿得像个参加葬礼的,表情也像给人送葬的。来了以后在大堂里站了没有两分钟,又走了。 伴随着屋内父亲的怒吼,院子里下起了鹅毛大雪。 后来知道,这人就是柏城,而那天就是柏城母亲的忌日。 再后来,那位给柏城看了命的算命先生拉着他的一双手跟他父亲说:这孩子长了双摸死人的手,以后不要跟他同桌吃饭,不然会沾了晦气。 所以你学了法医? 刘岫喝了口奶茶,说:是啊,学了法医,刚好我对这个挺有兴趣。 不怕? 不怕,不管怎么说,死人总比那些活人更让人放心些。 也是。 所以我刚开始挺恨柏城的。刘岫捧着奶茶靠在沙发上,道,如果不是他,没有人会信那个算命的的话,而我,也不会因为那个老头的一句话,落到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地步,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我都没有跟家里人同桌吃过饭。 宿郢说:他比你更惨,连家都没有。 是啊,比起我他更惨,所以我也不恨他了,没有必要恨一个比自己更惨的人,况且我该恨的真正的人应该是那个算命老头和这愚昧的一家人。 这群愚昧的人,在几十年后,在那个该死的神棍终于为他的胡言乱语偿命后,终于明白了所谓的预言和真假,可是已经太晚了,被推出去的人早已经回不来了。 刘岫想起昨晚父亲跑来跟他谈心的场面,自嘲地笑了笑,他问宿郢:你知道柏城为什么会住在酒店里吗? 你说为什么?宿郢曾经问过柏城,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别墅不住要住到酒店里,柏城当时的回答是因为方便。一开始他被蒙住了,真以为是住酒店方便所以才这样,后来才知道,不是的。以柏城的家业,他住在哪里都方便。 让你猜,你问我?刘岫说,你先猜。 宿郢想起柏城曾经睡着做噩梦时满嘴的对不起,又想起这半年来每逢节日柏城就只在家里窝着蒙被睡觉的样子,他不太想猜。 多年为人的生活经历让他明白,有些话就算知道,也不要说出来。 刘岫却以为他不知道,得意道:我就知道你不知道,你啊哈哈哈哈哈。他来这里之前喝了酒,虽然不多,但酒劲儿还是上了头,所以话格外多。他一口把奶茶跟干酒一样干了,伸出根指头比到自己的嘴前,作出嘘的姿势,身子前倾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因为啊,这里人多。他坐直身子,手指滑下去点了点心脏外的那片胸膛,脸上笑着,而他啊,心里没有人,他这里寂寞,很寂寞。 几十年下来,身边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他活得实在太寂寞了,所以连一个虚幻的不存在的梦里人对他好,他都忘不了。一觉梦醒,他就心心念念地找人做拼图,按着拼出来的图去找一个跟梦里的人相似的人。 刘岫问宿郢:你知道的吧,其实你只是一个替身。 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你替的那个人其实现实里并不存在,只是一个梦里人? 宿郢没吭声。 他有一回喝醉了,可能没地儿说话吧,竟然跑来跟我聊天,他说他爱上了一个梦里的男人,那个男人对他特别好,特别特别特别好,对,他那回喝醉了,用了三个特别。刘岫比出个三,语气夸张,说着说着就拍着沙发笑得不行了,他说得特别笃定,跟我说,我爱上他了,我一定要找到他,哈哈哈,你知道吗,他说得可认真了,一边说一边哭,说他一定会找到那个人,说他做的是预知梦,他相信那个人就是他这辈子的爱人,所以他要去找他。 于是,他找到了吴郁,找到了杨清择,现在又找到了苏印。 刘岫说:我真的劝你,早点离开他吧,之前我还不信他的话,觉得他就是一个人待久了,脑袋出了毛病,但现在我不得不信了。 为什么? 他以前跟我说过,他梦里那个人,叫苏印,不,是叫这个音,但具体是哪两个字不清楚,可就是这两个音节,因为他那会儿又哭又说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打算等他醒了拿这个来嘲笑他,却没想到苏印真的出现了。 宿郢喝了口奶茶,道:哦,那又怎么样? ※※※※※※※※※※※※※※※※※※※※ = =第二更还要晚一点,十二点了吧 第61章 大佬的秘密(十七) 那又怎么样? 刘岫没想到宿郢会这这样回答, 他很好奇, 这个小年轻的淡然从哪里来的,因为不爱所以不怯吗?还是因为自信过度不怕? 他跟你签了多久的协议? 三年。 那他还算有点良心, 没有把你强要了以后还要害你。刘岫嘲讽道。 宿郢嗯了一声:确实不是个好东西,但也没坏透。 你当初不也因为钱才跟他在一起, 半斤八两。刘岫有些困了,问服务员要了个毯子缩在沙发上,咖啡厅包厢里很暖和, 可窗外飘起了雪,总让他觉得有些凉了。服务员拿来毯子,他接过来裹着躺在沙发上眯上眼, 一副准备就寝的架势。 对了, 你们今天为什么吵架, 你还没跟我说过。刘岫眯着眼问。 这个还用问吗? 那个苏印?刘岫闭着眼睛笑了一声, 赶紧离开他吧, 你抢不过人家的, 别混久了把感情混出来了就不好了, 都是麻烦。 宿郢没回他的话:你就在这里睡?不回家去么? 家?刘岫闭着眼勾着一丝怪异的笑, 只说了这么一个字就不再吭声。 宿郢也没在意对方的表现, 脑子里都是柏城。他想到柏城这一周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想起之前被关在门外时听到的屋里的电视节目的采访声音, 还有那份被摔在地上的协议, 久久地看着窗外, 端着杯子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杯沿。 窗外下着雪。 雪让他想起了很多。 他在想刘岫的话的真实性, 以及这个世界诡异的一切:和第一个世界相貌相似的吴郁和他的两部怪异的电影;几乎将第二个世界的他完全复制过来的苏印;愈发专.制的系统和效果极好的强制程序,以及有着前两个世界任务对象模糊记忆的柏城。 在前两个世界里,他并没有遭到系统的强制,也没有遇到过与自己相像的人。 系统任务说,要让他追求任务对象,十年没不抛弃不放弃,让人含笑而终就可以完成任务。 他刚开始觉得任务很简单,是因为不知道这任务里的隐含条件是要让他爱上任务对象,系统一直在他身上做手脚,从第一个世界开始就是,总会莫名的心动,莫名的同情,莫名的耐心。 自他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了意识以来,他经历过无数个春夏秋冬成为过各种生命体,但成为人类的时间并不长,也从未固定地像现在一样能够在一个世界里待很久。很多时候,他都是随机地穿越,随机的身份,随机的时间,以至于他很难对某个世界产生归属感,更不要说对某个世界的某个人产生什么感情。 因此,当那些莫名的情感出现在他身上时,他却很难意识到这些是什么,也并不知道这种变化意味着什么,甚至还天真地以为只要作出追求的行为就可以完成任务、解决问题。 直到第二个世界,他都还以为第一个世界是自己不带感情地完成的。却从没想过如果真的没感情,为什么会选择留下?留在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世界里,就为了陪伴一座坟墓,为了记住那个只陪了他十年的孩子。 直到第二个世界,当赵果被带走,他不得不远离赵果后,接踵而来的噩梦才让他知道系统在对他做手脚它在强迫他对任务对象产生感情。 而如今第三个世界,系统就已经完全露出了它的真面目它要他带着感情地对待每一个任务对象,去追求他们,爱他们,还要让他目送他们的离去。 宿郢最近常常想,他自己到底是什么,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面临一遍遍无穷尽的无趣的轮回,还要在这轮回中不受自己控制地爱上一个又一个人,再目送一个又一个的人。 他是谁?柏城是谁? 这个世界里的吴郁、苏印又是谁? 柏城、吴郁、苏印、系统、我 宿郢皱起眉,伸出手指在蒙着雾气的玻璃窗上画着关系图,大脑飞速地运转。 如果将他自己和柏城两人作为中心,系统任务作为目的,那么可以看得出系统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促成,用尽手段都要让他和柏城在一起,促成目的的达成;而吴郁和苏印的相继出现却阻碍着他们俩的关系,扮演着障碍角色那两个人跟前两个世界的他长得如此相似,以至于有着前两个世界模糊记忆的柏城不能将他们完全分开。 很明显,系统是另一派,而吴郁和苏印是一派。 一方促成,一方阻碍。 那么是谁在操控这些? 一个大大的问号被画在窗户上,最下边一点被点上去后,他突然想起了吴郁电影《虚假》里的一句话: 【你以为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 是真实的吗? 想到这儿,宿郢笑了,真不真实又怎么样呢?对于他来说都是真实。无论是周卑、赵果、还是这个世界的柏城,对于他来说都是真实。 包厢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一掌抹去窗户上的痕迹。回过头去看,是柏城。 分卷(48) 柏城听保镖说宿郢和一男人走了,遍一路问着服务员急匆匆地找了下来,脚上还穿着拖鞋,一进门就看见了窝在沙发角落里的宿郢,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 你来了? 嗯。柏城问:你怎么跟刘岫在一起? 宿郢把毛毯放下,站起身:被你关在门外,碰上了,他带我来喝个水,不行? 柏城看了眼刘岫,走过去把他放下的毛毯又重新拿起来给他披上:外面太冷了,你跟我回去。 那刘岫怎么办? 我让人给他开个房。柏城似乎非常不乐意见到刘岫,看他一眼就皱一下眉,他要是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信他,他就是个疯子。 宿郢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看着刘岫被弄走以后,才跟柏城说:那你也顺便给我开一间房吧。 给你开房干什么?你又不是没地方住。柏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拉着宿郢就要往回走,没想到刚走了两步,就拉不动人了。 回头一看,宿郢站在原地,凉凉地看着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顿时手上紧了一下。 他刚刚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就心里惶惶地,此时看见宿郢的表情,心里更是咯噔一下。他是知道宿郢的脾气的,他光是跟那个苏印见了一面,宿郢就跟大爷一样冷了他一周,今天他又把人关在门外一个多小时,都不用宿郢怎么说,他就知道又是一场恶战。 走啊。 他又拉了一下人,宿郢还是没动,直直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慌。 怎么了? 怎么了?宿郢把柏城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撸下来,坐回到沙发,自问自答,没怎么,不想回了而已。 不回去?你穿成这个样子,不回去那去哪儿?你还能去哪儿?柏城又重新去拉他的手,却被宿郢躲开了。 还能去哪儿?宿郢笑了两声,语气飘飘地,哦,原来你还知道我这个样子哪儿都去不了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终于提到了这一茬,柏城的心一下子吊了起来。 我敲了半个小时的门,你在里面看电视,还看的是苏印的采访节目,是不是?宿郢靠在沙发背上,偏着头,问他,你知道我穿着睡衣在门外面晾了半个小时是什么感觉吗? 柏城抿着嘴跟他对视:我现在来找你回去了。 我问你知道吗? 柏城沉默了几秒:我们回去再说。 回答我的问题。 柏城当然知道。 在节目结束后他回过神来当然想到了这个,但是在那之前,他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只知道自己看了个节目,天就黑了。如果不是跑出来找人时保镖告诉他宿郢在门外等了半个小时的事,他甚至都不知道宿郢敲过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那个苏印看得入了神,明明他连对吴郁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时候。一开始他确实怀疑过苏印是他梦里那个人,但是这一周时间里,为了以防万一,他找人细查过苏印,在查到这个苏印跟吴郁一样都是空降兵以后就起了警惕心又是一个没有家属关系和过往经历的人。 考虑到吴郁的事情,他觉得这个苏印也有问题。一个两个都像个假人,唯有这个杨清择是知根知底的真人,他们相处了半年,杨清择对他如何他心里也有数,说不喜欢是不可能的。可再喜欢,他跟杨清择的关系还没有到什么都能说的地步,而且他身上发生的事太诡异,也让他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一遍遍地解释自己跟苏印没关系。 可杨清择就是不信他。 柏城说:我知道,可以了吗? 可以了吗? 宿郢看着柏城久久不语,在柏城被看得不自在地别过眼后,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笑着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就这样吧。 就这样继续无知下去。 ※※※※※※※※※※※※※※※※※※※※ 应广大读者的建议,我以后就定点把更新设到早上六点吧这样既方便了我熬夜加更,又方便了大家阅读。 = =真的对不起啦,我食言了。 第62章 大佬的秘密(十八) 连着好几天, 柏城都睡得不太好。每天晚上都在做梦, 梦见了自杀的吴郁、他的外公、他的奶妈、他的管家,还有他未曾谋面就死去的妈妈。 他们站在一圈把他围住, 一直问他: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没有,我没有 妈妈说:我十月怀胎生下你, 没想到生了个克星。 不 奶妈说:我辛辛苦苦照顾了你三年,你却害死了我。 不是我 管家说:如果不是你让我去给你买气球,我怎么会被车撞, 都是你害的! 柏城摇着头: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不是故意的?一个声音从另一侧传来,是吴郁。 吴郁。 吴郁走过来, 一边走一边说:你就是故意的, 你明明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我就会被你克死, 但是你还是要来找我, 如果你那天没来找我, 我就不会死, 你说是不是? 那是你自己自杀的! 吴郁突然靠近, 冲着他大吼:我都死了, 你怎么还有脸说你不是故意的! 柏城被呵得猛地后退一步,却撞上了一个人, 他吓得一口气提上来, 回头一看是他的外公, 顿时松了口气。他拉着外公, 急于澄清自己的冤屈:外公,不是我害的,我没想过害他们,外公你相信我。 外公摸了摸他的头,慈祥地笑着:我信你,你一直都是个乖孩子。 柏城满头是汗的脸上露出了终于被人理解的感激,他还想说什么,就听外公说道:不过以后还是要少跟人来往,知道吗? 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 跟你在一起三年以上的人都死的死伤的伤,算命先生说这都是你的命,我曾经不信,但是已经这么多人了,真的是不得不信,孩子,虽然不是你故意的,但是结果摆着,我们还是要接受现实,以后尽量要少跟人长时间来往,如果你真的太孤单,那就去人多的地方,跟一个不会产生感情的人在一起,不要超过三年,不然的话你会害死别人的,知道吗? 柏城僵硬地站在原地。 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这就是命啊,孩子,不要再去害别人,好吗? 柏城狼狈得头都抬不起,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说一个不字。 好。 乖孩子,来,给大家道个歉,他们被你害死了,你总要说声对不起,是吗? 柏城站在人群中间,不敢抬头。 对 他张开嘴,深深吸了口气。 旁边的外公在鼓励他:好好跟大家承认错误吧,犯了错就要承认,承认了才是好孩子。 他犯了什么错? 对、对不起。 他真的错了吗? 对,就这样,再说一遍。 对不起。 是他害死了这些人吗? 再来。 对不起。 柏城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遍对不起,他只知道,他一直说一直说,说到最后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外公也不让他停。他站在人群中间接受人们的责骂,听他们骂自己灾星、扫把星、克星,然后他被外公拉着走过去跟人一个个挨着道歉,说对不起。 说得久了就有些麻木了,嘴上动着,心里却没有了什么波动。对不起三个字似乎再也不能给他以羞耻感,像杯白开水,喝下去什么味道也没有。 外公说:好了,这是最后一个人,你对他道个歉,我们就可以结束了。 他抬起头,看见了杨清择。 * 柏城! 柏城猛得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僵着眼睛去看身边的人,看清是谁后,张口就道:对不起。 宿郢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搞得愣了神,半晌才回了句:你做什么噩梦了? 柏城慢慢也清醒了过来,他当然没有告诉宿郢自己做了什么梦,爬起来一言不发地去了浴室,冲掉了一身汗。 自从那天从咖啡厅回来后,宿郢对他的态度就恢复了吵架以前的样子。该说的说,该笑的笑,该上床的上床,该吃饭的吃饭,他再也不提苏印,也再不像之前那样阴阳怪气。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可是他的心却一天比一天慌。 柏城总觉得,宿郢这样的反应不对,可要让他说哪里不对,他也说不出来。 晚上照例上床,衣服都脱了一半,他却突然没了兴趣,抓着宿郢的手说要睡觉,宿郢本来都要上了高速,却突然被他拖过去走平路,本以为肯定要挨一通脾气,却没想到宿郢只是挑了挑眉,就从他身上下来了。 真是说下来就下来了,一声怨都不喊。柏城又不高兴了,让他继续,于是宿郢又爬起来继续了。 令行禁止,说动就动说停就停,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可谓不贴心,不可谓不听话。只是怪异感越来越强,心也越来越凉。 做完以后,他问宿郢:你还在气? 什么? 苏印的事,那天的事,你还在气吗? 宿郢没有立马回他,下了床:我想去阳台抽根烟。 就在这儿抽吧。柏城把烟盒扔给他,你最近抽烟越来越频繁了,之前都没有。 宿郢笑了笑,叹了口气:是吗?可能因为有点心烦吧。 柏城问:烦什么? 宿郢说:柏城,我想去见见那个苏印,行吗? 你见他干什么?我跟他 不是因为你的问题。宿郢靠在窗边看着床上一脸急着解释的柏城,失笑,自作多情什么,我是有我自己的事想去找他,想问问他一些事情。 问什么? 很重要的事,等我问了回来就告诉你,现在还不能说。 为了搞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宿郢准备把苏印约出来。柏城可能真的是被他这段时间给晾怕了,给了他苏印的号码。 第二天一早,他当着柏城的面打了电话,但打过去时显示的是手机号不存在。 他给我的真的是这个号码。柏城怕他不信,又当着他的面给苏印经纪公司打了电话,但还是得到的这个电话号,并且得到了苏印解约以及许久没有出现在公司里的事情。 宿郢狐疑地看了眼柏城:你帮他解的约? 柏城立马炸了:怎么可能?我就跟他见了一面,你 好了好了,不是你就算了,不要激动。宿郢敷衍着安抚了柏城,想了想,当初是王江海给苏印和柏城拉的皮条,他不可能没有苏印的联系方式。于是又问:那王江海呢?他当初不是介绍苏印给你认识吗,他应该有苏印的联系方式吧? 柏城以为他故意嘲讽,顿时黑了脸。 这时来了个电话,是刘岫的。接了没几秒,柏城脸上就露出了怪异的神情,听了一会儿后,他瞪大了眼。 怎么了? 你赶上好时候了。柏城说完,立马打电话给保镖队,让人去酒店的按摩中心抓王江海。 王江海在酒店? 嗯,刘岫说的,王江海的摊子败露了,他的副手被抓了,警方查到他在我的酒店,让我把他的出路封死,我先让保镖队去抓人,抓到了顺便问问,免得等警察来了问起来不方便。 他拉皮条的事被揭发了? 不止,比这更夸张,王江海的副手凌晨的时候被抓了,杀人抛尸,死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你的前经纪人李非,还有 还有谁? 杨文。 杨文死了? 嗯,听说是躲债躲到山里去了,没想到非常不巧地看见了王江海的副手抛尸,就被顺便解决了,不说了,你最好赶在警察来前去看看,我要去安排后续的事情。 宿郢点点头。 保镖队在按摩中心抓到优哉游哉做spa的王江海后,给宿郢打了电话。宿郢赶过去时,人已经被打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王江海这时还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宿郢故意找他麻烦,听了宿郢要约苏印的要求后,委屈得直骂人,骂完了一边抹眼泪一边给苏印打电话。挂了电话以后还威胁宿郢,说他会把这事儿告诉柏城,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今天兜着走的还不知道是谁。 柏城可不会听你的。宿郢有些好笑地踢了王江海一脚,猛不丁地冒出来一句:对了,听说李非和杨文死了。 王江海愣了一瞬,神色晦暗:死了?死了就死了,跟我又没关系 人被埋在洞细山里的那一排今年新种的树下面。 你怎么三个字刚刚冲出来,王江海就变了脸色,你把石头怎么了? 石头就是王江海的那个副手,当初杀人抛尸都是他指挥,石头干活,这不是他们第一次这么做了,那一片地方除了李非,还有好几个人的尸体,都是当初不长眼想要曝光他的傻子。为了保险起见,这几人都是他们两个亲手埋的,埋葬的地方只有他和石头两个人知道,而现在杨清择竟然知道了。 事情不是他说出去的,那么只可能是石头。 分卷(49) 李非是他早就关起来准备弄死的,名字早上了死亡名单,而杨文就纯属意外了。前些日子他跟石头抛尸的时候碰见了躲债逃到山里的杨文,被杨文看见了坑埋李非的场面,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就把杨文也杀了。 他早就知道杨文欠债还不了,被讨债的追得东躲西藏,只有一个农村女人四处问人哭着求着借钱养他,甚至跑到柏城的酒店附近乞讨,逼得杨清择给了不少钱出去,最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把杨清择烦到了,直接一个消息透露出去,讨债的就把杨文抓走了,再也没了音信。 没想到在山里看见了杨文,而杨文也看见了他们的肮脏事。杨文估计是疯了,拿这个威胁他们,没想到人没威胁成,自己丢了命。 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人也是杀。何况杨文这种谁也不管的人,就算死在外面估计也是无人问津的。 王江海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件事会被第三个人知道,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缜密,至少前面几个人死了以后都成了悬案,他对自己太过自信了。 如今消息已经被透露了出去,只能说明一个问题:石头出事了。 快说啊,你把石头怎么了!王江海催促道。 宿郢心思根本不在他那里,将他的手机夺过来,翻着里边的通讯录:今早他被抓了,很快你也要去陪他了。 圈里恨王江海的人太多了,这个在外摆着一张和善笑脸的娘娘腔不知道害了不知道多少跟杨清择一样的年轻人。像这种把人迷晕后送到某位金主房里的事儿不知道干了多少,因为提前在人昏迷的时候拍足了威胁照片,所以常常是一威胁一个准。 好在柏城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也没什么奇怪的癖好,只不过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里人找遍替身罢了,还在忍受范围内。 忍上十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王江海为人警惕,通讯录里没什么过多的信息,只有几个能拉出台面的熟人的手机号,别的一个没有,连刚刚拨出去的苏印的号码,也是他空手播出来的。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他背下来了所有需要记忆的号码。 人倒是聪明,就是聪明劲儿没用的地方上。 宿郢让保镖把人送去了警局。虽然他手里没证据,但是要整王江海的人手里有,况且王江海的副手已经交代了一些事情,只是冰山一角,但足够让这二人偿命的偿命,坐牢的坐牢。 不过这些都跟他没什么关系,王江海杀人也好,李非、杨文死了也好,他都不在乎。这些人爱死不死,他只想去看看这个世界的苏印。 柏城不是为了这个苏印魂不守舍吗?那他就去看看,这个苏印到底有多像他。 ※※※※※※※※※※※※※※※※※※※※ 明早6点更新。以后都是早上6点更新。 晚安。 第63章 大佬的秘密(十九) 柏城这一夜翻来覆去地做梦,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在梦里梦见了久违的苏印。 那是一个夜晚,在一条不知名的河边, 河水哗啦啦地流着。他蹲在河边哭,满心的委屈, 但是无处释放。苏印就在那里,他正走路路过,看见他后也并没有在意, 似乎没认出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他突然心慌,也不知道为什么, 叫了苏印一声舅舅, 于是苏印回过了头, 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他后, 拿出手纸蹲下来给他擦脸。 【别哭了。】 苏印说出这话时, 他的悲伤却更重。因为梦里的他似乎是知道苏印要往哪里走, 他是要离开, 永远地离开了。他想让苏印留下来, 但是他知道是不可能的, 苏印不会为了他停下来。 【以后就只有你自己了,怕不怕?】 【怕。】 当然怕, 如果苏印走了, 那还有谁会拥抱他爱他?他紧紧地从后面抱着苏印的腰, 想他别走, 可最后,苏印还是消失在了他的怀里,化成了一团星星点点的光芒,在他的眼下一点点散去。 苏印说:【别怕。】 他满是疲惫和惆怅地醒来,发现自己正从背后抱着杨清择。杨清择还睡着,背对着她,一只手与他五指相交,把他的手握着放在自己的胸前,睡得很死。 两人之间有点空隙,他偷偷地靠了过去,把自己的胸膛贴在他的后背上,将他整个人彻底地搂进怀里。就这样,杨清择也没有醒来。 最近因为他总是做噩梦,实在是做怕了,于是在他的要求下,不管杨清择上班不上班他们两个都睡在一起,当然,按杨清择的要求,这是要另算加班费的。他想着给就给吧,也行。就像这样地安安静静地搂着抱着,他反而心情平静了下来。 想想梦里的苏印,又看看怀里的人,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半年的相处,他早已经放不下这个天天硬着嘴闹着脾气却依然给他做好吃的饭,依然有求必应,连睡觉都要紧紧拉着他的手的男孩。 咳咳。他嗓子干,咳了两声,吵醒了杨清择。 杨清择眼睛都没睁开,却转过身蹙着眉在他背后摸了摸,将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动作自然地给他掖好被角,确保他的后背没有一丝露在外面后,才又停下动作,抱着他的腰睡了。 看着杨清择顺畅熟练地这些动作,他忍不住想,梦又怎么样呢?终归都是梦。 他抱着杨清择,心中的怅然慢慢散去,安心下来,睡意又上了头。 * 王江海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他的资料几乎全曝到了警方那里,一夜间倒了好几个有些小名气的二线明星还有一个落寞的一线。 据称,这次事件涉及的人数近百人,但最后连着那些十八线小明星一共只爆出来了不到二十人,而被抓的也不过七八人,真正爆出来能够震动娱乐圈的人物名单都被迅速公关了。可就这不到二十人的规模,也已经是娱乐圈皮条史上之最,足以搅得娱乐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娱乐圈的水太深,王江海的家底被警方掀了个底朝天都只爆出来这些,可想而知,他手里掌握的资料牵扯的会是哪些人。涉及到太多人的利益,所以连王江海这种货色都能够在圈内横行,说给人下药就给人下药,说给人牵头就牵头,他的背后没有人是不可能这么干的。如今他倒了,那也就意味着他背后的人倒了。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就是娱乐圈潜规则。当一个哑巴,才是圈里明眼人该做的事情。 宿郢跟苏印约在第二天的下午,于一个隐蔽的茶馆中见面。柏城本来想跟着去,以证清白,但被宿郢一把按了回去。 一大把年纪了还自作多情,我找苏印真的是因为有别的事,不是因为你。 柏城完全不信,但他对宿郢的口是心非表示理解:好吧,那你早去早回。 嗯。 宿郢随便穿了件衣服就出了门,他刚出去,柏城就回到卧室里去急急忙忙往身上套衣服,不一会儿也出了门。他知道两人约会的地方,打算跟过去去看看。为了不被宿郢发现,他还专门打了个出租。 他可不信宿郢说的什么事儿都没有,还是去看看比较保险,万一打起来了呢?宿郢那细胳膊细腿儿,万一打不过就麻烦了。 * 宿郢可完全不知道他是这么想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并没有想很多,前些日子想了太多,最近有些累,累得晚上沾枕头就睡着,白天还睡不醒。 刚开始他还会忧心忡忡地想,要是这个苏印真的只是个跟他长得像的普通人要怎么办?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是假的要怎么办?如果那个吴郁两部电影里映射的东西都是真的怎么办?如果柏城真的和周卑、赵果是同一个人,他怎么办? 他想了太多,但都想不出来结果。后来他觉得头疼,破罐子破摔,不去想了。 随便吧。 他找了半天才找到苏印说的地方,把车停好后进了店里。苏印似乎包了店,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个服务员,服务员见他进来,带他去了一个包厢。 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犹豫了一瞬。但也就是一瞬,他还是开了门。 走进去,他看见了苏印。 你来了。苏印看着他笑了笑,我等了你很久。 宿郢把门关上:等我干什么?等我来揍你? 苏印笑了,指了指桌上的奶茶:今天跟你见面,我不打算聊柏城,我相信你也并不是为了柏城而来。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为了他而来。 我当然知道。苏印把他的那杯奶茶端起来喝了一口,轻描淡写地说,因为我就是你啊。 宿郢听见这话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苏印看着他,脸上露出了个说不清的复杂笑容。 而这时,宿郢的脑中突然响起了系统的机械声:【发现病毒,发现病毒,即将进行扫描查杀。】 苏印道:我就是你,宿郢,人工智能治疗程序五号。 * 汪娟一早去商场打扫卫生时看到了一楼大厅内的电视墙上播出的新闻。 【此次王江海事件的死者涉及六人,其中包括著名主持人杨文,某位隐退演员XXX】 天呐,杨文死了!旁边有看过杨文主持的节目的群众对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一脸不可置信。 耳边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而汪娟却看得手越抖越厉害,她一步步地挪到屏幕下方,看着屏幕上被打了马赛克的杨文的尸体,突然尖叫一声,扔下拖把跑了。 * 你说什么?宿郢听到对面人的话,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苏印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腕表,道:长话短说,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了,你刚刚是不是听到了系统的提示音,说发现了病毒? 是。 那就要抓紧了,从现在开始的三分钟,你不许问我任何问题,我直接陈述,你仔细听好,记住我说的每一个字。 一个轰炸接着一个轰炸,宿郢还没反应过来之前那句我就是你,人工智能治疗程序五号是什么意思,紧接着就听到了系统、病毒,他彻底呆住了。 苏印说:因为系统设定的阻碍程序,我们都不能主动去找你,也不能记录下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信息,所以只能通过柏城让你发觉我们的存在。 你们? 我和吴郁,这个不重要,我只能告诉你我们都是你,你不要再问,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你更想要知道的东西。 说着,苏印突然皱了眉,像是有些头疼,他捂住头,难以置信地喃喃道:这次怎么这么快。 此时,与之同步的是宿郢脑中的机械音:【发现病毒,开始查杀。】 宿郢同样难以置信,他睁大了眼看向抱着头的苏印。 苏印仿佛也意识到了系统的动作,直接跳过所有的铺垫,开始说重点:你不是想知道这个世界是什么吗?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你、我、吴郁、柏城以及这个世界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虚拟数据,这是个真人模拟世界,你只是一个人工智能治疗程序啊! 【病毒正在查杀,查杀,查杀。】 啊啊啊!苏印突然抱住头,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宿郢连忙站起来去扶他,被他阻止了。苏印埋着头,语速加快,语气开始逐渐变得虚弱:柏城是被治疗者,他进入程序是为了啊他跟周卑、赵果都是一个人,所有的任务对象都是一个人,他是利用你不要他。 中间那个字被吞了音,苏印没有说出来。 话音落,他栽到在了桌上。 宿郢一摸,他失去了呼吸。 此时,如同先前的操作,他的脑中配套响起了系统的声音。 【病毒查杀完成,系统开始重启,关机中,倒计时,三、二、一。】 宿郢失去了意识。 * 汪小华回家的时候,看见了汪娟,她在一个卖垃圾的人那里,卖垃圾的老汉给了她一个小桶,然后她给了卖垃圾的几百块钱。 等着汪娟走了,汪小华过去问了一句:她买的啥? 第64章 大佬的秘密(二十) 宿郢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眼睛一睁就是一片白,鼻子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他是在医院里。他眨了眨眼, 脑子缓慢地运动, 过了会儿微微蹙起了眉,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 门被推开了,柏城进来了。 两人对视的一瞬间,柏城稍愣了一下:你醒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宿郢问。 他还记得他明明是去了茶馆跟苏印见面, 苏印他还跟他说了话, 他说他说了 咦?他说了什么来着? 宿郢突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他只记得苏印跟他说着:你来了,我等了你很久。那之后他又说了什么, 他竟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而且, 他到底是怎么来了医院的? 你突然晕倒了。柏城说。 那苏印呢?他人走了吗? 宿郢一下子很懊恼, 他好不容易才把苏印约出来, 结果自己因为不知名原因晕倒了。 柏城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 没说话抿了抿嘴。 宿郢一下子皱了眉:怎么了? 柏城走过去把窗帘拉开,让夕阳暗黄的光照射进来。他看着窗外那一片在夜幕下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 仿佛愣了神。 柏城?苏印怎么了?宿郢看出他的不对,又问了一遍。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可能出问题了。 果不其然, 他下一秒就听到柏城开了口。 苏印他死了。 怎么死的? 不知道, 我看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 苏印死了, 而他,失忆了,他失去了见到苏印以后,关于两人谈话内容的记忆。 柏城说他进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人都趴在桌子上,一个晕了,一个死了,原因不明。直到刚刚,柏城还在外面接受警察的盘问。 问他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茶楼里,为什么自己不开车要跟着宿郢过来,他跟死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约到今天、在这样一个地方、而且见面的人还是跟宿郢一个跟他关系亲密的人。 虽然是他报的警,但是警方还是根据死者苏印和宿郢、柏城的关系很直白地怀疑:这是一场情杀案。 分卷(50) 一个是柏城大半年的情人,一个是柏城曾经闹过绯闻的新欢。据说在这之前,柏城跟情人杨清择因为新欢苏印闹过相当一段时间的矛盾,这段矛盾甚至因为柏城将杨清择关在门外而有了目击证人,直到后来柏城没有再去见过苏印,两人的关系才慢慢缓和。 说是情杀,根据人物关系来讲倒是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宿郢因为嫉恨,于是设计杀了苏印。 可是,第二天,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刘岫说,苏印是因心脏麻痹突然死亡,除此之外,苏印的身上没有一丝受伤、中毒的痕迹,也没有过往的心脏病病史,至于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心脏麻痹症,没有人说得清。 而却更大的问题是,宿郢身上也出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症状:晕厥,片段失忆。 刚开始以为是两人的茶水被下了毒药,把水杯拿去化验,但事实上并没有,这只是两杯普通的茶水,可苏印确实因为心脏麻痹死了,而宿郢也确实因为不知名的原因晕了,而且醒后失了忆。 有人怀疑到了柏城头上,认为这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可没多久这个猜测就被批驳了。先不说柏城确实只跟苏印见过一面,且还是一个多月前,而杨清择也是第一次见苏印,没理由约在如此光天化日的地方动手后柏城还亲自报案,光是根据走廊的监控视频,就可以证明柏城确实没有作案的时间,也缺乏作案的理由和动机。 加上法医鉴定,警方一时没了头绪,可重点还是怀疑柏城和宿郢两人。 柏城倒是无所谓,他任由警察跟着,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宿郢被柏城按在医院里硬是住了一天,全面地检查了身体。 看吧,我就说了我真没什么事。宿郢有些无奈,但拗不过柏城,连牙齿检查都去做了。 柏城说:苏印的身体也一点毛病都没有,但是说心脏麻痹就心脏麻痹了,而你说晕就晕了,这是你说没事就真的没事的吗?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问道,对了,你还是没有见了苏印之后那段记忆吗? 没有,你听见了吗? 我就算跟来了,也是在大厅里,怎么可能听得见。柏城说。 也是。宿郢沉吟了几秒,突然皱了眉,他猛然间脑中一闪,想起来自己很久之前也有过这么一次突然昏厥失忆的时候,于是道:我之前也有一次,有些像现在这样,就莫名其妙突然晕了,起来后什么也不记得。 他把这事儿跟柏城说了,柏城问他:你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我刚刚跟了你,不到一个月的时候。他仔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是你夜里跟我做的时候,半路把我踹到床下自己慌慌忙忙地跑了的那一次。 说罢,他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时候:吴郁好像就是 柏城说:是,那天吴郁自杀了,送到医院抢救,本来都要抢救活了,突然心脏麻痹,死了。 心脏麻痹? 没错。 没有人会将这两桩事联系在一起,除了柏城。他并没有把吴郁死于心脏麻痹的事告诉警方,宿郢也没有,两人心中各自有各自的有考量和猜测。 接受了两天的调查,查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后,警方无奈地放了他们回家。 回家的路上,柏城一直默默不语,连着几天他都是这个样子。宿郢觉得他可能是在为苏印的死感到伤心,并没有说什么。 他知道柏城有着前两个世界任务对象的记忆,对苏印、吴郁那两张脸有着难以说清的感情,当初吴郁死了,柏城连着疯了很久,差点把他弄死在床上才罢了,还不要说现在,苏印也死了。 这对于知道部分真相猜到部分真相的宿郢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大事,可对于柏城来讲,半年内死了两个喜欢的人,这相当于是很严重的双重打击了。 早在来见苏印的时候,宿郢就已经想好了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虽然最终也没预料到是这种结果,但是这结果却告诉了他很多事情。 比如系统跟苏印、吴郁是对立的两派。不然的话苏印、吴郁不可能都双双离奇死亡。 比如他已经猜到苏印的死和他的记忆断层是系统做的手脚。除了系统,没有人能做到这样的事。 再比如,柏城似乎知道点什么,只是他不想说。 他们走在回酒店的路上,柏城一直默默不语。宿郢路过一个卖玉米的摊子,停了下来,买了两个甜甜的玉米,一个给了柏城。 柏城拿着玉米,没吃,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能在大街上边走边吃,但宿郢以为他是伤心了,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苏印。 没有。 他也以为自己会伤心,但是事实上并没有。不仅没有,还出乎意料地平静。 真没?真没的话你这两天为什么这么沮丧? 有吗? 有。 柏城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宿郢也跟着停下来:怎么了? 你看那个人是不是你妈?柏城指着宿郢背后不远处的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人,犹豫着问。 宿郢本想抬头看,但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他拿出来看,是汪小华的手机号。他接了起来:姐。 清择,你小心一点,你妈在废品场买了硫酸,我不知道她要拿来 汪小华的话说了一半,柏城突然闪身抱住了他,紧接着头顶响起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一阵阵刺鼻至极的气味传来,他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 【午间新闻为您报道:近日于天临大酒店附近一十字路口处发生了一起硫酸泼人事件,受害人是天临大酒店董事长柏城,因伤势极为严重,已送往市医院急救中心抢救。目前,警方将施害人汪某刑事拘留,据称,汪某为柏城同行友人的母亲】 滴、滴、滴、滴 急救室外红灯亮起,宿郢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眼睛无神地看着窗外。 他的耳边还回响着柏城昏迷前的声音。 【太好了,你没事。】 * 两年半后,柏城和宿郢的协议到期,两人彻底分开了。 ※※※※※※※※※※※※※※※※※※※※ 明天最后一更,加上番外一起发。 第65章 大佬的秘密(二十一) 宿郢无微不至地照顾了柏城两年半, 协议到期的时候, 他被柏城赶走了。被赶走的那天早上他还跟往常一样出去买了菜回来,回来时一开门就看到了好几箱子被收拾好的东西以及在沙发中央正襟危坐的柏城。 这是干什么?他根本没想起来这天是协议到期的日子。在照顾柏城的这两年半时间里, 他完全忘记了这份协议。 柏城把协议拿出来,说:三年时间到了,从今天开始, 你就要搬出这里, 我给你在新修的绿湖小区里买了套三百八十平的小别墅,里面家具齐全,也已经打扫干净, 现在就可以直接住进去, 房子记在你的名下, 还有我的一辆没有开过的迈巴赫,也给你, 除此之外, 我再给你五千万,你拿去花, 不够用了再来问我要。 宿郢提着两袋子菜静静听他说完,淡定地转身去了厨房, 一边走一边道:都已经试探了我七八十回了,有意思吗?我跟你说过我不会离开你,不管协议到不到期, 都不会离开, 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你得相信我,不然日子没法过了。 他把菜放到厨台上,打开冰箱,再将菜一一从袋子里取出来放进去仔细摆好,边摆边说:你不是说今天要吃汤圆吗?我买了糯米粉回来,还买了些干果和葡萄干,你想吃什么馅儿一会儿你自己挑,我给你弄。 不吃了。柏城说。 不吃这个,那你想吃什么,米饭?还是重庆小面? 都不吃。 宿郢把东西放好,转过身:那吃西餐? 柏城说:杨清择,我跟你说真的,你该走了。 走?宿郢低头看了看手里刚买来的糯米粉,问,我走了这些东西怎么办?谁给你做了吃? 柏城那张可怖的脸上露出一丝畸形的笑:这就不归你管了。 宿郢抬起头,认真看着柏城的脸。那次泼硫酸事件给柏城造成的伤害极大,他的后脑、脖子、后背、大腿以及右边侧脸、耳朵、眼睛都不同程度地沾上了硫酸,眼睛失明,重伤,抢救了整整两天,差点死了。两年过去,伤好了,却毁了容,剃了光头,摘除了一只眼球,容貌大变,伤处疤痕凹凸不平,即使已经做过了多次整容手术,看起来也依旧相当可怕。 柏城,我说过我不会走,为什么你就不信呢? 一次又一次地试探,一次又一次地让他走,如果真的想让他走,为什么昨天还在跟他说今天的菜谱?为什么昨晚还要缠着他跟他上床?为什么不提前跟他说,非要这个时候才开口? 宿郢根本不信他的话,协议也没被他放在眼里。如果那份协议有用,那柏城就不会为他挡了那一桶硫酸。 如果说他曾经还有离开柏城、反抗系统、不做任务的念头,那么汪娟那一泼就泼灭了他所有的想法他不可能离开一个为了他几乎毁了后半辈子的人。而且这所谓的后半辈子,对于柏城来说,也不过就只有不到十年而已。 即使是为了报恩,他也会留下。 我信。 那不就 可你只是为了报恩。柏城冲着他扯了扯嘴角,我不需要你报恩。 果然话题又这个上面了。宿郢叹了口气,捏了捏鼻梁,突然对这种屡试不爽的试探有些腻烦。 如果按照平时的标准答案,他会回答我不是报恩,我是因为爱你所以才留下。他知道柏城在乎什么,想要什么,想听到什么,又在担心什么,三年朝夕相处,他太明白了。可是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三年期限的缘故,加上柏城这两年中来来回回地试探折腾,他有些累了。 柏城他在想怎么酝酿自己的话才会让柏城安心时,柏城突然打断了他。 你的任务是什么? 宿郢愣了一下:什么? 柏城偏着头看着窗外暖洋洋的日光,将没有受伤的那半边脸留给宿郢,他的声音很平静:你说,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他伸出手掌,五指张开地放在阳光下,然后慢慢握住,仿佛要抓住阳光一般:这阳光明明这么温暖,是假的吗? 你在说什么?宿郢问。 柏城还是看着窗外,趴在沙发背上,不看他:我跟周卑、赵果都是一个人,所有的任务对象都是一个人,你只是一个做任务的人。 听到不可能从柏城嘴里说出来的两个名字,宿郢一下子瞪大了眼,瞳孔缩小。 谁给你的任务,是系统吗?它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是接近我吗?应该是的,你跟苏印、吴郁都是被派来接近我的,或许还有别的要求,比如要对我不离不弃之类的,是吗?柏城轻笑了一声,把那半边可怖的脸转过来,用仅剩的一只眼看着宿郢那一脸见鬼的表情,怪异地笑了。 我猜对了吗?对了吧。不然的话,你怎么会对我说出不会离开这种话呢,你看我现在这幅鬼样子,头发没了,眼睛没了,脸烂了,像鬼一样,连我自己看了都想吐。如果不是因为任务的话,你怎么可能会亲我、还跟我做.爱呢?如果不是任务的话,可能早吐了吧。 柏城闭上唯一的那只眼,在沙发上卷着睡了下去,头埋在沙发里侧:你跟苏印见面的那天,我在你的衣服上安了窃听器,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但是你晕倒不记得了,可能是系统做了手脚,我知道你想知道这些,抱歉,我告诉你得有点晚了。 宿郢被一连串的信息量震得回不过神来,脑子记下了每个字,但却无法完整地理解其中的意思。 柏城说:你走吧,我不强迫你做任务。 柏 就这样吧。 * 宿郢走前,坚持留下来陪了柏城最后一天。 那一天,他还是给柏城做了手工汤圆,陪柏城看了电影,电影看了半截就亲上了,亲到最后亲上了床。他们相拥着亲密,激烈而热情地释放着最后一次任性。 做完后,柏城就将宿郢踢下了床:走。 宿郢没说什么,起来穿了衣服,然后拿了个小行李箱装他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东西。其他的行李早在白天时就被柏城派人送到了宿郢的新家里去,现在屋里就剩下卧室里搁着的两套睡衣,一双拖鞋,一个水杯,几本睡前财经类读物,两盒烟,一个打火机。 柏城就坐在床边歪着一只眼看他整理,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我要走了。宿郢收拾好东西说。 走吧。柏城半眯着眼假寐,随意地挥了一下手。 柏城。 走吧。柏城声音提高了些,有些不耐,他把头偏向里侧,不去看宿郢。 宿郢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他,最后说了声保重,然后就离开了。 卧室的门被打开了,卧室的门被关上了;大门被打开了,大门被关上了。脚步声渐渐远了,远了,消失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柏城睁着一只眼木木地看着房间的一角,那里什么也没有,空空的。他就那样看着、看着、看着。 在床上坐了一整夜,他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想不了。窗外的月色渐浓,繁星闪烁,也不知道坐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掀开被子,愣了几秒后下了床,草草地套了衣服,穿了拖鞋,向门外冲去。 此时才刚刚凌晨三点,多数的人还在睡梦中。酒店中安静得只剩下墙面上挂着的钟表发出的滴答滴答声,空气只有一丝凉,但那一丝凉却透了骨,让人浑身发疼颤栗。 值班的服务前台正昏昏沉沉地盯着电脑屏幕,强打精神地处理着值班信息,虽然眼睛还睁着,但大脑已经处于放空状态,她们这样的前台服务在上班期间连打盹都是不可以的,有时候实在睡意来了,就站一会儿,稍稍走动走动。 分卷(51) 这名敬业的前台刚刚站起来要清醒清醒,就听见电梯口发出叮的一声,门开了,走出来一个男人。她没有看清楚是谁,习惯性地弯起嘴角准备招呼。 早上好。 后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就瞪大了眼,看着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穿着睡衣的男人一起一伏颠簸着往门口跑,他毁了容,一颗眼球被摘除了,那边的眼眶都成了平的,微微凹陷下去,加上皱皱巴巴的颜色灰暗的一大片皮肤,看起来活像从哪个坟堆里跳出来的僵尸。 在这样安静的夜里出现这样一个人,前台服务员的魂都快被吓掉了。等着人瘸着腿奔了出去,她骤然跃起的心跳才慢慢在几次深呼吸后平息下来,回过神后,愣了半晌,脑中才渐渐浮现出了这个男人的身份。 是他啊。 自出了那事以后,柏城跟宿郢住到了酒店最里侧最偏僻的独栋豪华楼里。从那里到最外面的大门如果不开车的话,只有一条小路可通往最前边的地方,大概要走半小时,即便是跑着,也要十来分钟。 天黑着,虽然有月亮有星星,还有一盏盏柔和的路灯,但柏城依然看不太清楚。一只眼睛没了,仅剩的一只眼因为手术视力也稍稍下降了一些,平时白天时都需要戴眼镜才看得清,更不要说灯火灰暗的深夜。 他就这样在这条昏暗的小道上颠颠簸簸、起起伏伏地跑着,残疾的腿让他跑不快,并且动作还滑稽又可笑。跑了一会儿,头被自己颠得有些晕了,眼前泛花,他不得不放慢了些速度,走了几步,缓了一会儿后又继续跑起来。 这条小路仿佛被月光拉长了,他觉得他跑了很久,但实际上并没有,只不过三四分钟罢了。 可就这三四分钟,也已经让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头昏眼花。 那条常常出毛病的瘸腿这会儿也像故意跟他作对,膝盖突然疼了起来,他深一脚浅一脚的,猛不丁一脚下去,膝盖就没了力气,一下子跪到了地上,他条件反射地用手掌撑住地,地上的小碎石将他的手掌磨得生疼,肯定出血了。 真是人老了,腿也老了。 他有些疲惫地自嘲,等着疼过了劲儿,他才勉强撑着地站起来起来。抬起头,看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一个男人。 唯一的眼睛眨了两下,虽然还是看不太清,可他瞬间就认出了那是谁。 杨清择。 他没走。 他还来不及想为什么杨清择走了这么久了还在这里,就看见对方的身子似乎晃了一下,抬起腿要向他走来。耳朵边是不绝的蝉鸣声,像放了一桶的鞭炮,炸得噼里啪啦,吵得他心烦意乱。 一步、两步、三步。 他看着杨清择越走越近,在近得只剩下两步之遥时,他突然转过身掉了头,一手按着疼痛的那条腿,快速地往来时的方向返回。 柏城。 杨清择在身后叫了他。 他吓了一跳,直接跑了起来,比先前跑得更滑稽,但速度好歹是快了些。他跑得模糊了视线,什么都看不清了,可还在跑。 跑过这条小路,跑回了大楼里,进了电梯,电梯门开,进了房间,反锁上了门。他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朦朦胧胧一片。 他木然地想,就这样吧。 ※※※※※※※※※※※※※※※※※※※※ 番外想了想还是写一个,晚上回来有时间就写。 还有七个世界,大纲已经定好了,不用怕坑。前五个世界是现实向世界,后五个世界是奇幻不科学世界。 我更文确实挺慢的,大家想弃就弃,想养就养qwq等完结了来看也行。 过年也日更,只不过字数就这点儿了,大家别嫌弃。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大年三十给大家发红包。 第66章 大佬的秘密(番外) 大清早, 鞭炮声四起。 头一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的刘岫被噼里啪啦的声音吵得实在头疼, 心里暗骂环保局是吃闲饭的,炮炸成这样了也不知道管管, 要不小心哪儿给点着了烧到了死了人,他这年就又过不了了。 正这么想着,枕头边的手机就响了, 眼睛一瞥。 完了, 特案组。 他念了几句三字经然后接了电话,无奈地把手机夹在脖子上,开始穿袜子:喂, 老哥, 有时间, 您来电话没时间也得有时间不是,说吧在哪儿。 连着两个年都是在凶杀现场过的, 今年看来也不例外。一到过年时, 就是医院、警局、消防部门、交通部门的重点值班日子。年年过年前,政府各部门就会开始各种念经, 千叮咛万嘱咐,开车小心, 不要醉驾,看好小孩儿,放烟花要小心千防万防, 可一到这日子, 还是到处出事儿。 尤其是醉驾的 他脑子昏昏沉沉地听着电话里的絮叨, 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从电话里传出来,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 哈欠打了半截顿住了,他神色慢慢凝重起来:你说谁死了?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 柏城。 刘岫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一只袜子穿好了,另一只还没穿,他跑到门口几下把脚踩进鞋里,提了件皮衣就往外跑。 特案组来的电话,说柏城死了。 在他家里,心脏病突发。自硫酸事件后,柏城身上就没一处好的地方,杨清择走后,他就更是往死里糟蹋自己的身体,谁也拦不住,有这么一天,倒也正常。 如果是一般人的事儿,还轮不上特案组上门,但偏偏死的人是柏城这位大佬,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因为柏城的身份和他手里掌握的许多不可告人的文件,上面对他的死极为重视,一早接到消息后就派了小组过来查案,封锁现场。 柏城的管家清早去清理房间时发现的,人死在二楼的书房里,被发现的时候身体早凉得透透的了。 鉴于刘岫跟柏城的关系,特案组组长第一时间就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案子没什么疑点,根据鉴定,柏城确实死于心脏病突发。加上他曾两次因心脏病进了急救室、差点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既往病史,没人怀疑这次鉴定结果。 要说唯一有什么奇怪的的,那就是柏城手里的那封信。 那封来自杨清择的信。 早在七年前,杨清择出国后,除了每年一封的从世界不同的地方邮寄来的信,就再也找不到他的任何消息。刚开始是柏城不去找,后来去找时,又找不到了,因为都是匿名寄出,且隔的时间太久,没人记得是谁托寄的。 每一封信都是年三十寄来的,信上面也没什么奇特之处,就写着一句杨清择亲笔的新年快乐。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那就是整封信都是杨清择新手写亲手画的,如果是兔年,那就在新年快乐后面画个兔子,如果是狗年,那就画条小狗。但无一例外,除了新年快乐四个字,没有别的。 唯独这封信,这封被死去的柏城拿在手里的信上没有写新年快乐。 上面只有两个字:再见。 落款上终于有了日期,一个七年前的日期。 刘岫将那一叠被柏城整齐码着摆在桌子中央的信一一抽出来看,仔细对比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些信是杨清择亲笔,于同一天、用的同一支笔、同一种信纸写的。只是从不同的地方寄出,在不同的时间寄出。 杨清择为什么样这样做,没有人知道,也没办法再查证。甚至,连他本人是否活着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如果说杨清择活着,那他为什么要一天内写完七年的信,且分七年寄出?为什么不每年写一封呢?为什么要匿名寄信呢? 如果说他死了,那为什么要在最后一封信上标注上写信日期,且用同色笔、同一种信纸呢?这不明摆着告诉柏城他早就死了吗? 杨清择到底是怎么想的? 刘岫不清楚柏城跟杨清择之间发生了什么,让处了三年的感情一夜之间说崩就崩,分道扬镳。那些年他看得清清楚楚,两人之间不是没有感情,就算当初是以协议开始,可最后柏城为杨清择挡的那一下硫酸就足以证明柏城对他的感情,而杨清择后来的两年多时间里,对柏城细致入微的照顾也让周围的人感叹他的不离不弃。 明明最难的时候都已经度过来了,是什么让他们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说分开就分开? 如果说杨清择不爱柏城,那那些年的陪伴,这些年的信又是为什么? 如果说杨清择爱柏城,那突然地离开,和几乎言明永别的最后一封信又是为什么? 刘岫看不懂这操作,他只能为柏城惋惜,可怜他这一生都追着一个梦里的人,追到最后身边依旧谁也没留不住。他空空地来到世界上,又独身一人地离开,没人陪着他,也没人在乎过他。 柏城的葬礼上来了不少人,柏家人、刘家人、生意伙伴、官场上认识的人、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都来了,数了数,大约有三四百人,算不上多,也不少了。连柏城的外婆,柏家老太也来了。 本以为这么多人维持秩序会很难,却没想到人来人往的大堂里依旧安安静静,大家排着队献花,献完后就完了,走的走,留的留。走了的多是没有亲缘关系的,留下来的也是碍于亲戚情面留下来做个样子,站在一边儿发呆的发呆,走神的走神,连象征性的眼泪都没人流。 这也就罢了,葬礼进行到一半,主持正在念悼文的时候,柏家那位上了岁数的老太可能是年纪大了,体力不支,坐在椅子上听了一会儿给听睡着了,呼噜声打得满堂都听得见。最后还是主持葬礼的柏城的侄儿看不下去,将老太给请了出去。 老太一走,不少人也站不住了。借着上厕所的名头,溜了一大半,大概是回去继续欢欢喜喜过大年了。 最后到晚上守灵时,留下来的只剩下不到二十人。 刘岫叹着气给柏城守了一晚上灵,烧了一晚上纸,心说自己或许也该成个家了,不然等死了,可能也差不多跟柏城一样,连哭丧的人都没有。 柏城下葬那天,已经回了春的天突然下起了大雪。雪大得连送葬车都不敢开了,在路边停了好几个小时,等着天快黑了,雪小了些才慢慢开着走,到了柏家墓园的时候,下葬吉时已经过了。 法师说没办法,错过了吉时,柏城就不能再下葬,不然的话会破坏柏家的运道。柏家人一听,问怎么办,法师说要把柏城的骨灰放在坟堆边什么都不能遮盖就这样晾上一年,让风雨把这丧星的霉气给打磨没了,等着年底十一月了才能再葬。 柏家同意了,刘家也同意了。 只有刘岫没同意,他指着两家人的鼻子骂:等个屁的年底,到那时候柏城的骨灰都被吹干净了! 他把柏城的骨灰带走了,葬到了一处公墓里。公墓里不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要你掏钱买地,就给你埋。 把人葬好后,他让人在柏城的墓碑上只刻了柏城之墓几个字。其余柏家、刘家的人一字未提,他相信柏城不会在意那些人,而那些人,更不会在意他们的名字会不会上柏城的碑。 他想起两年前,柏城在会议室里心脏病突发被送往医院急救,医生下病危通知单时病房外头只守了一个秘书,连个给柏城签字的人都喊不来,最后还是他急匆匆地赶来夺过笔签了字,吼着骂着让做了手术。 人活到这个份上,也不知道该让人如何评价了。 曾经他还想不通为什么柏城会愿意找他来聊天,现在懂了。没什么别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没人罢了。也可能是因为柏城觉得,他会理解他的遭遇。 天知道,当初他听到柏城说他爱上一个梦里的人时,几乎是把这个秘密当成个笑话来看的。 也幸好,柏城不知道。 走好。他在柏城的坟头放上了一束雏菊。 * 柏城将他所有的私人遗产,一半捐了出去,剩下来的一半一分为二,二分之一给了刘岫,二分之一给了那个替他主持葬礼的侄儿。 同年,汪娟出狱,精神失常,被汪小华送到了精神病院里。 三年后,刘岫成了家,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刚开始,他还记得每年替柏城扫墓,后来,偶尔会忘记,两年去一次、三年去一次、四年去一次 再后来,他就没去了。 ※※※※※※※※※※※※※※※※※※※※ 白天被我爹客客气气地请出去过年了,今晚修仙补更。 从此章评论中挑一百人发红包。 第67章 采生折割(一) 漆黑的夜里响起了咕噜噜的滑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伴随着这声音的, 还有木棍杵在干泥地上的闷闷的响动和沉重的呼吸。 咚、咚、咚、咚。 咕噜噜噜、咕噜噜噜。 * 午间新闻,今日清晨七点一刻, 一环境监测员于郊外工作时在渠中发现一袋被肢解的碎尸,经鉴定辨认,尸体残块分属两人, 且不完整, 只有两受害人尸体的三分之一,受害人的头颅均被凶手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斩碎,五官缺失, 以致法医完全无法通过容貌判断受害人身份, 次碎尸案是本市十年以来的特大犯案, 为了尽快查明真相,现警方为此设立特案组, 将竭尽所能将穷凶恶极的真凶捉拿归案 方一看了一会儿新闻, 眼睛有些受不住,便关了小电视睡觉了。他只有一只眼睛是好的, 要是不好好保护着,搞不好以后就要瞎一辈子。 他眼睛刚合上没多久, 还没开始做梦,就听见有人敲了他的铁门。 哐当铛铛。吵得要死。 一听就知道,又他妈是那个傻子。 他冷冷地睁开眼, 看着长了蜘蛛网的天花板, 由着那躁人的敲门声响了十来分钟, 等着那傻子耐不住走了,才又慢慢合上眼,翻了个身,被子一拢,继续睡了。要不是他今天心情好,不想跟个傻子计较,不然的话,他铁定把那傻子的脑花都敲出来。 门外,傻子见敲不开门,瘪了瘪嘴,转头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又退回去,把自己布袋子里刚刚捡来的小矿泉水瓶拿出来,在铁门门口的水泥砌的半立方米不到的水槽里装了些水。 这水槽子是方一砌的,夏天用来接天上的雨水,冬天就用来堆雪化水,省水钱。 只是让傻子不解的是,明明前些天才狠狠下过一场大雨,前天来时水槽里都还是满满的,这不过才过去了一天,里面的水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剩下最底下混着泥沙的浅浅的一层。他们这样的乞讨者,几个月不洗澡都是正常事儿,洗得太干净形象太好反而不利于他们的职业发展,所以,一般来说,一槽子水能够用将近一周,只用来冲洗碗筷和平时的喝水。 一周的水两天就没有了,是为什么呢? 傻子摸了摸后脑勺,没想出个所以然。他本来智商就只有不到六岁,根本想不了太复杂的东西,注意力又常常不集中,所以只盯着水槽看了七八秒就没再想这个了。 分卷(52) 他把水装进瓶子了,拧上盖子,然后一溜烟地跑了。他脚下一点人也没有停,一直跑,跑得他呼哧呼哧地直喘,半个小时后,等他跑到天桥下时,发现那里的人已经没有了。 人呢?他喃喃着抓了抓头发,一手紧紧抓着瓶子,低下身子在天桥下看了又看,没看着人。 这时,一个年轻男人拎着半瓶矿泉水,步履沉重地走过来,掠过他坐到了天桥底下,靠在石柱子上闭上了眼,眉头微蹙。 傻子见了人,立马眼睛亮了,抓着瓶子跑了过去,将装着浑浊的水的瓶子塞到男人的怀里:喝、喝水。 男人疑惑地看他,嘴皮有些发白,面上没什么血色。 傻子又重复了一遍:喝了水就不吐,就好了。 男人一听,明白了,摇了摇头。 傻子急了,急得说话更结巴了:喝、喝、喝水,要喝说着,他拿起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摇了摇,将里边儿好不容易沉淀下去的泥又晃了起来,一瓶半清的水又变成了浑黄。 男人看看他那不知道是热出来的还是急出来的一头汗,虚弱地笑了笑,然后将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子也拎起来,学着他的动作晃了晃,朝着他做了个嘴型。 【有水。】 傻子好像懂了,也冲他笑了,一边笑,一边晃着自己的水瓶子:喝水,喝水。 男人拗不过他,拧开瓶盖,又喝了一口。 宿郢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回他穿成了个哑巴,还是个被坑了钱的哑巴农民工。农民工的名字很土,叫王大秋,无父无母,小时候被爹妈扔了,靠着乞讨在村子里讨吃讨喝活到了十二三岁,然后就跟着人出门打工了。 至今,十九岁,打工六七载,依旧身无长物。给人搬了一个月多的砖,结果工程出了事故,老板跑路了,留下了个及时离了婚的老婆还有个仍然在上小学的儿子。一个女人离了婚,还带着一个正在上小学的孩子,钱自然是跟人家讨不上了,也就是说,这一个半月是白干了。 这一下,把王大秋这老实孩子给气坏了,烈日炎炎的,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个多小时,悲伤地不能自己,走着走着,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有些反胃。他觉得不好,连忙找阴凉的地方避避阳光,刚好,前边儿有个天桥,于是他就往那里走。不想走得还剩几步的时候,眼睛一花,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一下子吐了。 吐得他整颗脑袋都在冒金星,跪在地上缓不过气来,眼睛一闭,栽倒在了旁边。 向来在天桥这一带活动要饭的傻子看见了地上的人,连忙把人拖到了天桥下边儿给塞着,给人喂了不少水,灌的时候没注意力度,差点把人给呛死。 宿郢就是这个时候穿过来的。 当他发现自己穿着一身肮脏,泛着酸臭的衣服躺在天桥下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看见一傻子在朝他乐,张嘴就想问几点了。 可嘴是张开了,声音却出不来。他尝试着发了好几次声,都发不出声音来,就算硬发,发出来的也是类似啊啊的声音。 这下他才知道,原来这一次,他穿成了个哑巴。 第68章 采生折割(二) 好久没有过过这么热的夏天了。 前三个世界, 宿郢的身份依次是坐办公室的老总,坐教室的学生, 以及睡大佬床的情人, 不管哪一个,都是室内工作者, 唯独这回,穿成了个室外工作者。大夏天的,连个遮阳的地方都没有, 穿过来就头晕目眩吐倒在了街边, 幸亏这个好心的流浪孩儿帮了他。 他想说谢谢,但是出不了声,只能朝着傻子点了点头。傻子看不懂, 但笑得高兴, 也对他点了点头。 这天可能太热了, 又是正午, 太阳当头, 明晃晃的光恨不得把大地给烤化了, 连空气都烫得让人不想呼吸。 街头人不多,除了些不得不奔波着办事儿的, 基本上也没几个自讨苦吃这个时候逛街的。这是北方的城市,路边的绿化带少得可怜,就算有几棵大树, 树下的水泥地也烫得人心慌。于是阴凉的天桥底下就成了流浪汉和民工们午休时的宝地, 每到中午这下头就铺满了花溜溜的布单子。 人少时是流浪汉占一头, 民工占一头,人多的时候就全归了民工,流浪汉就去了树底下蹲着。 今天运气好,高温天气,工人少,天桥下就归了流浪汉。根据规定,户外日最高气温达到四十度时应该停止工作,气温超过三十八度时,户外工作时间应当不超过四小时。 刚巧,最近高温天气频发,前些日子附近某处工地因高温时工人不停止作业,十来个工人高温下严重中暑,其中一个掉下楼层死了人,被相关部门查了个正着,直接罚了包工头三千多万,还准备把人抓去坐牢,但人走了关系塞了钱,提前得到消息揣着钱跑了路。 因着这个前车之鉴摆着,这些天各大工地都格外收敛,只要气温一超标,都给放了假。这连着三天高温,就放了三天假,工地都关了门,工人们也就没钱拿。这对于有些人来说不算什么,熬两天就熬过去了,但对于有些工人来说,没钱拿就意味着随时都有可能流落街头。 比如王大秋。 非常不幸,前文所说的前车之鉴就是他所在的工地,跑路的那个就是他老板。 今天就是王大秋租房到期的最后一天,如果他不能按时把四百块房租交上,他今晚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没错,他连四百块都没有。 工地的工人工资少有日结或周结的,因为大多工程工期短,多数都是整期完工统一结账,而且统一结账的比日结周结的工资要稍微多几百块,为了这几百块,工人也愿意统一结。 王大秋就报了统一结账,好不容易紧巴巴地挨了一个月,本以为能多拿些钱,却没想到到头来一毛也没有。 浑身上下就剩了两百三十二块钱,买水花了一块,买藿香正气水花了八块,现在只有两百二十三块交房租是不够了。 不出所料,宿郢今晚的住所大概不是天桥就是公园了。或者,他也可以花上一百八十块,住一晚便宜宾馆。 呵呵,开个玩笑而已。 成了不能说话的哑巴,宿郢脑子里的活动就多了起来,硬件条件所迫。 自他坐下来,身边这个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智商不太高的傻子一直在他旁边念念叨叨,话唠一个。说他的爸爸,说他的妈妈,说他的好朋友,说他家里的车特别特别长,像天桥一样长,比天桥底下还要凉快。 宿郢本来就中暑,脑子突突地疼,傻子在一边念着,头更疼了。心说这流浪孩儿傻得不轻,看着二十多岁还细皮嫩肉的样子,应该原来是被家里人好生照顾着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跟家里失联了,流浪到了街头上,脑子还坏了,真是造孽。 不过更造孽的是他自己。 接收完这个世界身份的记忆,说真的,宿郢真怀疑是系统故意刁难他,因为他上辈子半途以自杀的方式强行离开任务世界,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惩罚他,让他穿到一个没爹没妈还没钱,穷得连个睡觉的床都没有只能睡大街的民工身上。 倒不是他嫌弃民工身份,只是这就是人的本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已经享受了三个世界正常甚至是富裕生活的宿郢忍不住叹了好几口气,真想继续找个地方死一死,死到另一个世界去换个身份,可又怕下个世界更坑爹,万一重生成个断胳膊断腿还跟傻子一样流落街头的人,那活着可就真的是受罪了。 正这么想着,旁边一直念念叨叨的傻子突然站起来哇哇叫:方、方一、方一! 宿郢随着他的喊叫声抬起了头,伴随着一阵轮子在地上咕噜噜转的声音,他看到了一个从长相看只有十五六岁的又干又瘦的孩子。 那孩子跪坐在一块厚长的结实的木板上,木板下方安着四个滑轮。他双手握着两个铲子一样的东西,握着的部分缠着布条,余下的部分卡在地砖的缝隙上,他将铲子按在地上向后划,然后木板就驮着他的人往前滑动了。 他背上背着个深蓝色的书包,腰间挂着个脏兮兮的帆布小包,穿着一身看不出干净不干净的黑灰色衣服,长袖长裤的,还留着一头有些长、刘海都快遮住了眼睛的头发,看起来很热。 那双细瘦的手臂很有力,每一下划动都非常稳当,人随着滑板一点点往他们这里滑过来,等滑得快到天桥底下时停住了,他听到傻子的叫喊抬了一下头,只稍稍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神,他没有过来,而是转向去了天桥边,停在了石梯扶手旁。 停下后,他将自己的书包取下来,从里面抽出一张塑料纸一样的东西展开铺在地上,然后再掏出一个没有盖的铁盒子,端端正正的地放在塑料纸上头,接着再拿出一把颜色老旧、有些脏的伞撑开握在手里。 接着,就没了动静,就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了。 方一、方一!傻子高兴地跑过去,钻到伞下边儿跟那个孩子说话,你怎么才来呀,我都饿死了!要吃馍馍!馍馍! 方一没说什么,把伞递给傻子拿着,然后从自己背包里拿出一个用塑料袋装着的白面饼子递给他。 不要这个,要糖的! 方一说:没有。 要糖的,方一,我要糖的。 只有这个。 傻子不干了,立刻把伞扔到地上,扭着身子哭腔着耍赖:不,就要糖的,我要糖的馍馍! 他二十来岁那么一个人,这么扭来扭去跟个唱戏的一样问一个比自己小的孩子要糖饼子,旁边路过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傻子一个,均脸上露出看到有意思的事情的表情,有个上班族路过停下来逗他:你是哥哥,为撒子还问比自己小的弟弟要吃的,该你给你弟弟买才对啊! 傻子说:方一是哥哥,我才是弟弟。 明明你个子比较高,个子高的才是哥哥,个子矮的是弟弟。上班族继续逗。 我这样就不高啦。傻子也跪着坐下来,他只穿着条半长不短的裤子,跪下来的时候下半截小腿露在外面,地上的砖头很烫,以今天的温度煎熟一个鸡蛋不是问题。只见他的腿刚刚挨了地,人就啊地尖叫了一声,接着跟只蚂蚱一样弹了起来,双手捂着腿搓了好多下。 好热好热! 上班族哈哈大笑:不是好热是好烫吧,傻子,跪下来也是你高。他逗够了傻子,太阳又晒得不行,于是往方一面前的铁盒子里扔了两块硬币,跟方一说:给你这个大弟弟买个糖饼子嘛,死面饼子有撒子好吃的,要饭也要吃好点儿噻。 方一连忙低头鞠躬:谢谢。 上班族没理他,跟一边儿的傻子摆了摆手:把伞捡起来给你小哥哥打起,大热天的别晒伤了。 傻子点点头,顺从地把伞捡起来给方一打上,这回他不跪了,蹲着。 方一低着头跟傻子说:快说谢谢大哥。 傻子听他的话,声音洪亮:谢谢大哥! 上班族挥了挥手,走了。 被这么一打岔,傻子也忘了吃馍馍的事情,蹲在方一旁边撑伞,蹲了一会儿他腿有些麻了,就把伞塞回了方一手里,然后把方一的书包拿过来,从他包里掏出白面饼子。他拿着饼子为难地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了看面无表情跪着的方一。 我想吃糖饼子。 方一看了眼他,没说话,一把把他手里的饼子夺过来塞进包里,准备把包的拉链拉上。傻子一看急了,把饼子夺过来扒开塑料袋一下塞进嘴里咬了一口,囫囵道:我都饿死了! 说着他就吃了起来,再也不提糖饼子的事情了。 傻归傻,还是看得到眼色。 宿郢在他们身后看了会儿,觉得有些意思。本以为这傻子是个流落街头没人要的,他还在想这么个智商的孩子怎么没被人贩子弄走卖了钱,原来是有人管着。 他正想着,突然头一疼,眼睛一花,他往旁边晃了两步,扶住了天桥墙壁。脑中传来一阵嗡嗡的声音,接着,他听见了令他憎恶不已的声音。 【祝贺宿主上个任务世界任务圆满完成,本世界任务即将开启。】 【新世界数据已传输完毕,任务正在开启。】 【任务开启:追求任务对象方一,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为其送终。】 连着三句结束,宿郢睁开眼,看见了那个跪着的孩子头顶上慢慢现出来的四个红字。 任务对象。 该死。 第69章 采生折割(三) 找我去干什么, 我只是个卖花圈的,帮不了你们什么。陆均嘴里同时嘬着两根烟,双腿盘在椅子上,一手抠着脚背,一手拿着遥控板换台。 章琳一看他这样子就禁不住翻白眼: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来找你。 言下之意,是不得不来找他。 陆均抬手抽出一根烟, 嘴里依旧还叼着一根,说起话来含糊不清:哦豁,那我们终于达成通识了, 出门右拐,不送。 看着陆均这幅模样,章琳真恨不得穿越到三年前去把自己的眼睛挖掉, 看看那会儿的自己到底是被什么迷失了心窍,竟然瞎了眼觉得这男人痞帅痞帅的!现在一看, 明明就只是个痞子! 她忍了忍, 想到头儿交代的事情,不得不深吸两口气, 好声好气道:这次的案子很麻烦,两个受害人可以断定一男一女,两人年龄均在四十岁左右, 第一袋碎尸中放着的是两人的头颅、脖颈、内脏, 全部都是被剁碎了的, 面目全非, 打捞起来的时候已经被水泡了几小时,袋口被冲开,部分已经被冲得找不到了,我们实在没办法辨别这两人的身份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陆均换了个频道,新闻上刚好在播碎尸案的事。 今日新闻,前日震惊全市的碎尸案已经有了新的进展,经过警方不懈的努力,终于推断出了死者生前的活动区域 章琳说:我们在收集到的尸体中发现了女性死者的半根小拇指,指甲上涂了甲油,做了贴片和图案,根据指甲生长速度以及甲油磨损程度,可以判断指甲是受害人应当是在受害前刚刚做完指甲,具体时间范围应是受害前一天到一周内。 陆均把电视关了,将两根烟塞到嘴里狠狠吸了几口,一次性把烟也吸完了,浓浓得吐出一口白烟,然后把烟蒂丢进了装着水的八宝粥罐子里。 然后你们就去查了本市的美甲店,也算是笨人有笨办法,不过据我所知,本市的美甲店光是有门面的就有四五十家,加上各个商场、路边摊、美甲私人爱好者社团陆均哼笑了一声,穿着凉拖走到了收银柜前,海底捞针不过如此。 分卷(53) 章琳:你! 陆均从兜里取出把钥匙,插进抽屉钥匙孔里拧了两下把抽屉拉开,从里边儿拿出一张照片,扔到章琳面前。 这是谁?照片上是一个有些瘦弱的女人,长得挺和蔼,笑眉笑眼,章琳看不出个所以然,有些疑惑。 就是你这根手指的主人。陆均说着,又拿出一张照片推到她面前。 章琳拿起来看,发现这张照片就是局里专门拍下来的那一张。她惊讶地抬起头:有人找过你了? 不然呢?陆均坐下来,手指点了点那两张照片,嘲讽地勾着嘴角,不仅来找过我,还想让我当义工,说什么为人民服务最光荣,再光荣我也要吃饭啊,所以我拒绝了那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呃 陆均道:然后,你就来了。 章琳尴尬道:这个为人民服务的确很光荣。 陆均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换了话题:你仔细看这两张照片。 嗯? 看这里。陆均指了指那根断指,又指了指另一张照片上那女人的手,发现什么相同点了吗? 章琳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看,陆均则在一旁继续说。 仔细看,这女人右手的小拇指指甲盖下的黑点以及这根断指指甲盖下的痣点,以及两根手指的第一指节关节,看见没有,都是向无名指方向突出,且关节处有一道灰褐色疤痕。 是同一个人的手!章琳连忙看向那张人像照片,面露喜色,太好了,找到受害人了!太好了! 陆均笑了笑,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行,找到就好,你把照片拿走吧,这会儿天气看起来不太好,像是要下雨了,你早点儿回去跟你的头儿报告好消息,搞不好立个大功呢。 他这么一说,章琳差点就被他忽悠地转头走了,走了两步想起来不对,退了回来:头儿不是已经上你这儿来过了么,你没给头儿看这个? 没。 那 陆均说:我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就是我知道的所有的消息。 章琳问:你肯定没说完,你明明就认识这个女人是不是?不然的话,你怎么可能有她的照片,还能够一眼认出这女人的小拇指?陆均,你到底有什么知道的瞒着我? 陆均又抽开烟了,刚点上一根还没来得及抽,就被章琳一把将烟给抽走了,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又抽出一根准备点。 陆均! 昂? 你说半截留半截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外面的天突然轰隆隆响了几下,不一会儿就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看来是下上雨了。明明一个多小时前还热得要把人烤焦,现在就阴云密布,几滴水珠子落下来,带着潮热的泥土味儿就从门外头的砖地里飘了进来。 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一天,那一夜,那昏迷前的最后一眼,那根长着痣点的手指。 也是在这样一个夏天,天空闷闷,雨丝蒙蒙,雷声阵阵响彻天边。那天的天空像是捉鳖的瓮,把人闷得快要窒息,蝉声一网网地交织狂叫,癫狂得像巫师煮得沸腾的毒药,叫得人耳边嗡嗡响,心烦得让他想要拿着把刀跑出门去报复社会。 他怨恨地跟人吼叫着,愤怒到哭泣。 【为什么!明明我都找到她了,你们为什么还找不到人!为什么不抓她判她的刑!】 【你找错人了,她只是个普通的开小卖部的妇女,不是那个抓走你的弟弟的人贩子。】 【就是她!我没看错!你相信我,在我晕过去前,我发誓我看到的就是这双手,就是这根手指!她绝对就是那个人贩子!】 【那你的证据呢?你要相信警方的判断,我们没有从她的身边查到任何异常行为,她有自己的儿子、丈夫、家庭、工作,每天起早贪黑,接送孩子,根据你的说法,你的弟弟走失的时候已有十一岁,一米五六,那你看,这个女人才不过一米五四,她要一个人强行带走你弟弟,你觉得现实吗?】 【她就不能跟别人一起合伙犯罪吗?!】 【可以,但是我们没找到证据。因为你的强烈要求,我们已经让人跟了她一个月了,但是遗憾的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异常,通过我们这一个月的跟踪,能够得出的结论只是:她确实只是个普通妇女。就算她手上长了颗你认为的人贩子的痣点,再没有任何确凿证据前,凭借你的一面之词,我们是没有办法把她怎么样的。】 没有证据,能把她怎么样呢? 陆均笑了。他懦弱无能,不能把人怎么样,但苍天有眼,还是让这女人遭了报应。 你笑什么?章琳问。 陆均自顾自地笑得不能自己,拍着大腿笑:报应,都是报应啊! 什么报应? 琳琳,你不是一直想问我为什么突然卸职了吗? 为什么? 陆均说:因为我要查这个女人,但是有人不让。 谁不让? 鲜国强。 * 明明才下午三点多,天却突然在十几分钟内阴了起来,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天气预报并未通知雨情,因而不少人被浇了个措手不及,狼狈地奔跑在大街上,喊爹骂娘的有,嘻嘻哈哈的也有,大家匆匆而行,找地儿避雨。 天桥底下成了避雨的最佳地点,不一会儿就站满了人。这天桥并不宽大,能躲雨的地方也有限,中间一条马路,还有不少车辆穿行,人只能站在两侧的空地上。 宿郢被挤到了倾斜的边角处,而傻子和方一已经被挤得缩在了斜角里,一个蹲着,一个跪在木板上,高度倒是刚刚好,只是到底还是难受。傻子蹲了一会儿就难受得不行了,偏偏他面前那女人还一直往他这边靠,本来就挤得慌,女人的脚还偏偏往他这边儿伸着摆了个造型,给她的两个儿子留了块儿宽敞的玩乐的地方,而她自己则管也不管自己俩孩子,掏出手机就开始跟人语音聊天。 那俩小孩儿不过四五岁的样子,很熊,在这片狭小的区域转来转去打闹着玩,碰到了不少人,嘻嘻哈哈地尖叫大喊。耐心好喜欢小孩儿的倒不说设么,但耐心不好的就开始皱眉了,只是顾及着是两个小朋友,就没人好意思拉下脸跟小孩儿计较这个。 小孩儿越闹越厉害,这儿钻那儿窜,从傻子面前过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被傻子向旁边伸出来的脚绊倒了。因为是跑着过来的,所以小孩儿被直接绊得飞了出去,半个身子扑倒在天桥外边儿,被雨淋上了,全身趴在地上,直接被摔愣了。缓了好几秒缓过劲儿后,张开嘴就哇哇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傻子被那小孩儿哭懵了。他蹲了太久,脚酸得不行,本来想让面前的阿姨走过去一点,但是看人浓妆艳抹一脸凶相,他又不敢说,只好偷偷把脚伸出来缓一缓,却没想到这熊孩子非要在他前面这点小空地方钻着玩,不巧,就踩到傻子的脚绊了个正着。绊倒的那个哭了,另一个小的也过来凑热闹哭起来。 一时间,满天桥下都是俩小孩儿的哭声。 被俩小孩儿烦了好一阵的避雨人们都知道是这俩小孩儿匪着玩闹摔着了,虽然不说什么,但眼神都盯着这边儿。 小孩儿的妈妈赶紧放下手机过来把孩子抱起来,仔细一看孩子,哎哟不得了了! 膝盖在地上蹭破了皮浸了血丝出来,手掌也破了,脸颊也摔得擦了两条红印,一看这伤势不轻啊! 她一下子炸了,指着傻子就骂了起来:你是故意的是不是?蹲就好好蹲,你还把脚伸出来,故意把我家孩子绊倒,你看看,都摔成什么样了!真要把我家宝宝摔坏了你赔得起吗?你个死要饭的!杂种! 这女人刚巧也看见了傻子畏畏缩缩把腿往里收的动作,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地就把傻子一通骂,唾沫飞溅,脏话连篇,看傻子那畏畏缩缩的样子以及他身边一看就是个残疾乞讨者的方一,直接恶胆偏生,抬腿朝傻子身上踹了一脚,不偏不倚一凉鞋踩在了蹲着的傻子脸上,傻子被踹了个正着,啊地一声往后倒去,脑袋磕在后边的斜墙上,发出咚得一声,然后整个人抱着头缩在了地上。 一个叫花子也敢欺负我们家孩子,我打不死你!女人还不解恨,又把脚伸出去了,差一点就踢到了傻子身上,却被宿郢及时的一脚给踢开了。 宿郢一直就站在方一前面,刚刚在发呆,看着方一想事情,没注意到这里,等他回过神时,那女人已经骂着脏话把傻子踹倒了,眼看着第二脚就要上去了,他连忙踢过去一脚把女人的腿踢偏了。 女人被踢得生疼,转头就骂:哪个畜生踢的我! 宿郢还没被人这么骂过,当即黑了脸,想回嘴,结果发现自己现在是个哑巴。他没办法,只能一脚迈过去把女人往后推开了些,挡在了傻子和方一面前。 旁边一直观战的人里也有人从头到尾看见了这边的情况,于是一同样带着孩子的妇女帮腔道:大妹子你这就不对了啊,我都看见了,明明是你自己不管孩子让小孩儿跑来跑去,人家蹲累了伸个腿解酸,你孩子自己要跑过去踩人家的脚,绊倒了怎么还怨到了别人头上呢?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就是,两个娃乱跑了半天也不知道管一下,刚刚还撞到我了咋不说。又有人说了一句。 女人一听,委屈坏了,声音高亢起来。 哦哟,不得了了,还来些个帮手!把人绊了还有理了是不是?来看看,看看我家孩子被他们弄成什么样了?她把大哭的小孩儿抱起来,把裤腿儿撩开,伤口露出来,对着傻子说,看看!畜生,看看你干得好事!不是故意的怎么了,伤口这儿摆着 因为周围人的帮衬,这女人愈发地不讲理,把傻子不知名的爹妈都拖出来骂了几遍,又把傻子拽着的方一也连带着骂了:怪不得要遭了天谴断腿要饭,都是命里注定,该背他的万年时! 她没骂宿郢,刚刚被踢的那一脚让她明白自己打不过人家,于是她很识相,只骂这俩一看就是一伙,又没什么能力反抗的人。 宿郢没听她叽歪什么,他发现傻子倒在地上半天都没起来,而方一则趴在一边儿问怎么样,便连忙把女人给搡到了一边去,蹲下来跟着方一一起把傻子扶了起来,这一扶,就扶了一手血。 天桥的斜墙是磨砂石的,刚刚那一磕,把傻子的头皮磕破了。 傻子头都流血了也不说疼,但脸一转过来就看到他满脸都是眼泪,他看着方一,一边哭一边说:好疼啊方一。 方一轻轻摸了下傻子伤到的地方,傻子一下子抖了一下,似乎很疼。 宿郢把刚刚方一摸到的地方的头发拨开,看到里边儿确实被划了个口子浸了血出来,头皮磨破了一小片,伤口不大,血流得也不多,可毕竟是脑袋破了加上傻子的表情痛苦地非常到位,就有点唬人。 你满意了?方一拍了拍傻子的手,转过头去看着女人。 女人后退一步:他就碰了个头,我孩子 宿郢把沾了血的手掌摊开到众人眼前,一动不动地举着。他没说话,但他冷冷的眼神却让女人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旁边好几个看到了女人踹人的年轻人也走了过来站在了傻子和方一旁边,给他们助威。 之前那个帮腔的妇女又开了口:看看,你家小孩只是破个皮,人家都流血了!故意伤害罪啊这是!大家都看见了啊,就是她刚刚把人踢了的,要是出个什么事 那妇女还没说完,女人就乱叫一通打断她,把两个孩子搂在自己身边:关我屁事!有种就去报警啊!看看谁的错!要不是他先绊我家孩子,我能打他吗?你们讲不讲理啊!一个要饭的你们都要护着,他们这种人死了值几个钱,能跟我的孩子比吗?不讲理、太不讲理了你们! 看着这些盯着自己的陌生人,女人心里也有些犯怵,越说越委屈,还把自己给气哭了,一边流泪一边给旁边那个受了伤还在大哭不已的小孩擦眼泪,场面一度很混乱。 这时,方一突然拿起面前的铁罐子,一下扔出去砸到女人的身上,里边儿一毛两毛一块两块的硬币和纸币哗啦啦落了一地。女人被砸懵了。 看戏的众人一下子将目光聚焦到这个一直没有存在感跪在滑板上的瘦弱的乞儿身上。 只见方一起伏着胸膛,收回略微发抖的手,埋着头。 我们没有父母,所以死了都不值钱,你的孩子又爹有妈,所以值钱,是不是?方一的声音有些哑,仿佛压抑着许多东西,他说得很慢,语调沉得诡异,甚至还笑了两下,没错,是不值钱。 宿郢看向方一。 只见方一慢慢抬起头,盯了那女人几秒,然后脱下了黑色的长袖上衣,露出了自己的身体。 这一脱,一旁的人都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 方一说:值钱的话,我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反正不值钱,怎么样,要来弄死我看看吗? ※※※※※※※※※※※※※※※※※※※※ 大年三十熬夜到三点半,初一熬到两点,初二熬通宵,初三十二点半,于是,今天就发烧了,挂了一天水,睡了一天,现在嗓子还肿疼得吃不下东西。 前车之鉴,大家以后真的不要熬夜了! = =! 第70章 采生折割(四) 方一曾经不叫方一。 对, 他还记得。至少,他不姓方。 他被人贩子拐走的时候是七岁, 那时的他已经能够记得很多事情。他记得他的家起初是在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上, 那镇子很穷,穷得到处都是灰蒙蒙、脏兮兮的一片, 一个挨着一个得码着土坯房、板砖房、水泥房,灰色的、白漆的、红砖的,反正一眼过去没几抹新亮的绿色。 他家是在一个刷着红油漆的小铁门里头, 进门就是条窄窄的砖墙走廊, 再往里头走,左拐就是他的家了。 那是一间平方,四五十平的样子, 砖地, 水泥墙, 只开着两扇窗, 一扇在门左, 挨着他睡觉的床, 另一扇在门右,挨着做饭的厨台。窗户并不大, 又因为院子里光线很差,即使是大白天,房间里都是阴森森的, 但好在他妈妈总是在家里陪着他, 所以他并不害怕。 房间的中央是一个大大的炉子, 妈妈是在这里炒菜做饭,他则在这边上烤火玩耍,因为他的调皮,玩耍时不小心跌倒,差点撞到炉子上,为了保护他,妈妈的手垫在了他的身下,烫得坏了好一大块皮,整个手背都霎时间变了色,而他自己的手臂上也也留下了一条疤痕,养了许久才好。 分卷(54) 他爸爸是个木匠,就是经常拿个锯子锯木头、耳朵边儿夹根烟的那种。可能因为爸爸总是在外边工作,他对这个养了他好多年的男人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那时候跟爸爸睡在一张床上时,他总是睡在那条壮实的胳膊上,还特别喜欢摸爸爸暖呼呼的肚皮,虽然因为这个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手,但他还是很喜欢他,而且他也知道,爸爸妈妈喜欢他。 如果不喜欢,他的名字就不会是冯宝。他爸他妈叫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但他记得他叫冯宝,宝贝的宝。 妈妈,我们去哪儿啊? 我们回老家了,宝娃。 又臭又挤的长途汽车,堆得满满当当的行李包裹,浓郁的汽油味和令人作呕的体味,他们踏上了回老家的路。 一路上他几乎没有清醒过,晕车晕得他吐了一路。他一直趴在妈妈的腿上或者被搂在怀里,死去活来地晕车,眼泪都哭干了,哭得没了丁点力气。 好像过了两三天的样子,车停了。 宝娃,你就待车上哈,妈妈下车给你接点开水去。 妈妈下了车,过了好久都没回来。 后来他又想吐了,于是他自己下了车,跑到一片草堆边,对着里头吐,吐了一会儿,昏沉得站都站不起来,蹲了好久。 身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人,扶着他跟他说了什么,后来那人抱起了他,朝着和车相反的方向一直走一直走。 他所有的最后的印象就是在一个两面青山的地方,难受得说不出话的眩晕感和晃晃悠悠渐行渐远的长途汽车的车屁股。 再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妈!妈!那两个哭闹的小孩儿在看见方一的身体后尖叫着躲到了女人的背后,吵吵闹闹哭得更厉害了 干啥子!哪个要杀你哦!神经病,风扯扯的!那女人被方一的举动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然后爬起来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着方言一边拉着两个孩子慌慌忙忙地往天桥外头走。 一眼也不看方一,也不管外边儿还下着毛毛雨。 轰隆隆隆。还打着雷。 可能真被吓到了。 在这样和平的年代,没有人能够想象一个孩子的身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伤痕半边的身子爬满了狰狞的蜈蚣样的疤痕,肉像被搅和的稀泥一样随意地敷在一根根肋骨明显的身体上,没有一点光滑皮肤的样子。 在场站着的多是成年人,但许多都受不了这样的视觉刺激,后退几步偏过头、转过了身,或抬手遮住了眼睛。刚刚忙着看热闹的大家都不再作声,包括那位带着孩子帮腔的妇女,也连忙捂着孩子的眼睛退到了人群里头,去了天桥另一边的拐角。 方一的四周霎时间空出来了一米多的地方,地上稀稀拉拉地散着十来个硬币和几张小额纸币,像地雷一样被周围的人避着。 所有的人都退开了,唯有宿郢在他的身旁,看着他一身伤疤,呆滞得比怀里抱着的傻子还像傻子。 那是被硫酸泼到后留下的伤。 跟柏城一样的伤。 方一似乎早就预见到了这幅场景,一语不发地把衣服又穿了回去。他的身上没什么肉,套着宽宽松松的T恤只会显得更加瘦弱。 他弯下腰,用手撑着地滑动着滑板,一点点地挪着,挪到钱币散落的地方,一手拿着铁盒子,一个一个地将地上的毛毛钱硬币挨着捡了起来。 叮。一个进了铁盒。 当。两个进了铁盒。 他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像先前那样生气和阴森了,恢复了一般乞讨者共有的麻木和懦弱。他埋着头将钱币一个个地捡起来,抖进手心里,累够了三四个,再一次性哐当当地放进盒子里。 雨渐渐小了起来。夏日的雨水就是这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周围的行人开始散开。有好几个好心人过来给方一零钱,有给一毛五毛的,有一块五块的,最大的也就十块钱,但这一会儿的收入对于方一这样的行乞者来说已经算得上是不菲了,换做平时,他得背着自己的小音箱过来唱歌吹笛子卖艺一整天可能才有这么点钱。 方一佝偻着腰背,捧着铁盒不断地弓身,声音孱弱而感激:谢谢、谢谢好心人,好心人平平安安、大富大贵,谢谢、谢谢。 这时,一个大肚便便的老板样的男人走了过来,从皮夹子里取了两百放进了方一的铁盒子里:带那娃去医院看一下。 说罢,男人就走了。 方一跪在他身后,几乎成匍匐状地磕起了头,嘴里念念叨叨:谢谢好心人谢谢好心人。 等着雨彻底停下,天桥下的行人已经散了个干净,只留下方一、傻子、还有宿郢。傻子还趴在宿郢怀里闭着眼睛痛苦地□□,收完钱的方一则手撑着地跪在滑板上慢慢地朝他俩滑过来。 宿郢说不了话,只能比手势,朝着方一指着傻子头上的伤,又指了指路边一家药店。傻子吆喝得厉害,他怕真碰出了什么好歹。 谁知方一不慌不忙,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怀里脸皱成一团的傻子一眼,开口问道:吃糖饼子吗? 哼哼来哼哼去的傻子一下子停住了,扭过头来,带着哭腔:吃! 宿郢: * 按照陆均提供的信息,我们已查明死者身份,男性死者名为方兴,今年四十七岁,行窃惯犯,曾因偷窃自行车、摩托车和入室盗窃三度被抓 女性死者名为陈翠芳,方兴的妻子,四十六,在东顺路天桥附近经营一家小型烟酒超市,收入稳定。 两人的儿子,方圆,二十三岁,无业游民,最经常出入的地方是网吧、游戏厅、夜店,前些日子被人带入赌场,迷上了赌博,因为参与地下赌博输了三万,最近正在四处找人借钱,已有好几天没有回家。据邻居说,他在离家前曾跟陈翠芳大吵一架,在门口发生矛盾,周围人有看到他们拉扯推搡 章琳跟局长继续汇报着自己调查来的信息,看着局长的眉头越皱越紧,心里咯噔一下,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生怕对方听不清楚一会儿迁怒她。 局长最近很不高兴,因为他被上面的上面训了,原因就是因为这次骇人听闻的碎尸案。 本来还有再一个月不到就要开始评选全国文明城市的,但因为这件事,各方面都格外优秀、评选上的几率极高的S市被剔除了选拔行列之外,这意外简直让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几年就想挣个好业绩的市长气歪了鼻子,当场把他叫上去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比市长还要大上好几岁,却被当着那么多同僚的面说骂就骂了,他心情能好了才怪。 三天过去,尸体打捞上来后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本以为这案子又要成了无头案搁置着了,没想到峰回路转,章琳竟然从陆均那里得到了线索。 现在他皱眉,就皱的是那个陆均。 上回明明他也让人去找他了,怎么那会儿不说? 我们已经派人搜查了死者家中,在那里我们发现了一本相册。 局长问:什么相册? 章琳戴着手套把从死者家里搜出来的一本相册拿出来,摊开在局长面前,一页一页地翻里边儿全是七八岁以下的孩子的照片,照片的背景全都是一面灰色扑扑的水泥墙。照片上小孩的表情都非常地胆怯,但却像是被强迫着一般露出一种怪异的笑容。 局长的面色逐渐凝重起来,一张一张地翻过。看到这里,办案几十年的他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是某本人贩子手里的孩童影集。 他曾经见过类似的,是在某个黑心孤儿院里,里边儿的小孩儿被拍成这样的影集,然后把影集拿去给某些领养人挑选。 他越翻心里越凉:该死的! 翻到某一张时,他突然停了下来。停下来的那一页的照片上的是个长相可爱的男孩子,有点招风耳,眼睛鼓鼓圆圆的,跟所有灰墙前面的孩子都不一样,他笑得特别开心,开心得仿佛像是在写真一样,跟之前那几页的孩子的压抑的笑容表情格格不入。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他好像见过。 这是 章琳站在局长身旁,叹了口气。 这时,从章琳的身后传来了另一个男声:这是我十年前意外走失的弟弟,陆韶。 第71章 采生折割(五) 汽车站边的小诊所里来了这一年来医生接待过的最特殊的三人组合:要饭的残疾儿, 流浪的傻子,哑巴民工。三个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 最大的一个还是个傻子。 宿郢和傻子是先到的。傻子是被宿郢强行拽到了诊所里, 他喊了一路放手宿郢都没理他,直到进了门诊, 宿郢才把他放开,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对着医生打了一排字,然后给医生给了两百块钱。 医生不明所以。于是宿郢又把傻子的头按低, 把伤口处的头发拨开, 露出里边的伤口,他指了指那伤,然后又把手机拿出来给医生看, 医生懂了。 要给他处理伤口? 宿郢点点头。 我看看。医生掰开傻子的头发看了看, 说, 没什么大事儿, 就擦伤了, 等下给他清理一下伤口, 涂点碘伏开点消炎药就成了,用不上两百, 一百就够了。 说着,医生招呼护士去拿碘伏,自己则去柜台里摸了两盒药出来扔到玻璃柜子上, 这时护士也拿了一些清理伤口的器具过来, 还没来得及交代什么, 就见傻子突然大叫着朝门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喊:方一方一!他要把我抓走了,你快来救我! 宿郢: 这傻子。宿郢叹了口气,几步跟上去。医生和护士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诊所的门是玻璃的,所以当方一滑着他的滑板来到门口时里边儿的人就看到了外边儿来了个乞丐。 汽车站附近的乞丐不少,但并没有火车站多,毕竟有钱慷他人之慨的人很少有来坐长途汽车的。乞丐也不是傻子,所以大多都去了火车站和人群集中的景点儿附近。但鸡肋也是鸡肋,总归还是有点赚头,所以还是有那么几个乞丐留在这儿合伙儿啃鸡骨头。 诊所开了七八年,医生早就熟悉了这一带的丐帮组织。医者父母心,他心好得很,有时候家里得旧衣服旧床单都是直接给了这里的乞丐,所以跟丐帮关系也不错得很,偶尔路上见了还能侃上几句。所以当他突然见了个眼生的,看起来年龄还不大的,就有些好奇了。 他伸着头看了几眼,发现那三个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那个不说话的年轻人在拉那个头破了的,头破了的则蹲在地上不起来,死死抱着那乞丐的胳膊,嘴里说着不要,而那小乞丐则皱着眉说着什么。 他这点伤没得事。方一朝着宿郢摊开手掌,我晓得你是好心,但是那是我们的钱,你要还我们。 宿郢在手机上打了行字,给方一看。 方一摇摇头:我认不到字。 宿郢:哑巴碰上文盲,这下好了。 亏得宿郢脑子灵光,连忙从应用市场往手机里下了个字转语音的软件,只是手机网速很慢,半天下不下来,于是几人尬站着你看我我看你,等着医生出门看热闹,就变成了四个人尬站。 方一看不懂他在干什么,又说了一遍:大哥,能不能把钱还给我们? 傻子高声气直地跟了一句:还钱! 宿郢被他俩一唱一和搞得郁闷得很,而自己在这个世界偏偏又是个说不出话的哑巴,他没穿成过哑巴,不会手语,再说了,就算会,这俩文盲也看不懂。 仿佛是得了将军令的小兵,傻子连头疼都不顾了,专门给方一帮腔,不停地念:还钱!还钱! 那是我们两个半个月的生活费,求求你把钱还给我们。方一说着就要给他磕头了,架势都作出来了,腰杆也弯下去了半截,却被宿郢一把拉住了。 宿郢被他俩这架势闹得没有办法,只好从王大秋身上剩下的两百二十三块里抽出来一张红票,和着他手里另一张塞回到方一手里。他拿起手机看了看,软件已经下好了。 谢谢谢谢。方一道了几声谢,给傻子使了个眼色就准备划着滑板走了,但面前的人怎么也不让。他往左滑,人就往左边走,往后拐,人就挡到了右边。 他低着头喏喏道:好人一生平安。 说罢了他又撑着滑板往一边滑,可还是被挡住了。 眼前一双脏兮兮的满是灰的廉价球鞋,球鞋上是不怎么干净的工装裤,再看那细长的腿,就知道面前这人也不是什么生活好的。 可再怎么不好,也比他好。 握着铲子的手紧紧地抓着手柄,干瘦的手背骨头冒起、骨节突出。方一死死地埋着头,又长又厚还油腻的刘海垂着,遮住了一双冰冷到极致的眼眸这些人,怎么不去死呢? 宿郢毫无所觉,拦住方一后,忙着在手机上打字,打好后按了字转语音,一个僵硬的女声就出来了。 我是哑巴,说不了话,用手机给你讲。 我不是坏人,不要你的钱,但你朋友头上的伤得看一下,破了皮需要处理,不然的话会感染。 我没有恶意,中午我中暑了,是你朋友帮的我,所以我才帮他。 方一抬起头,又恢复了懦弱麻木的样子:谢谢,好人有好报。 傻子在一边看不懂就自己在一边当竹竿,头上受伤的地方突然疼得厉害,疼得他又想起了方一跟他说的糖饼子的事儿:方一,你说的要给我吃糖饼子呢! 就知道吃,吃个卵。叽叽喳喳叽叽喳喳,烦得要死,要不是有别人在这里,方一都想直接给傻子铲上一耳屎让他闭嘴。 熟悉的躁动情绪霎时间涌上心头,眼中的暴戾和嘴角冰冷的弧度难掩,他不得不低下头装作懦弱,点头:好,给你买。 第72章 采生折割(六) 医生把傻子弄进诊所里间按着给处理了伤口。 傻子不懂忍耐, 一疼就动来动去,哎呀哎呀地又嚎又哭, 医生没办法, 最后找了两个护士过来按着他的头,弄了整整半个小时才勉强把伤口处理完。 继续按着, 还要打一针破伤风。医生被吵得脑仁疼,嘱咐完护士后,转头问宿郢:他破伤风过敏吗? 分卷(55) 宿郢往手机上打了三个字:不知道。 那做个皮试好了, 等下 医生正说着, 方一突然打断了他:多少钱一针? 十五块。医生站起身来去饮水机前拿了个纸杯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这是他不过敏的情况,要是过敏的话, 就要打一百多的, 这个就贵了。不过贵最好也打, 他头上的伤虽然不深, 但是还是有那么一大片, 而且伤口比较脏, 又伤在头上,多少还是要注意一下, 虽然感染破伤风的几率不大,但是 说到这里医生没继续说了,把水往宿郢面前推了推:多喝点水, 大夏天的, 我看你嘴皮有些发白, 这几天连续高温,别中暑了。说完又对方一道,你要喝就自己去倒,饮水机下面柜子里也有纸杯子。 方一说:你先给他做个皮试,看过不过敏。 医生冷笑一声:过敏就不给打了? 总有那么些人,宁愿抱着钱死也不花出来给自己治病,总有种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能抗能拖能挨过去,也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人挨了过去,但还有那么一部分人是没那个运气挨不过去的,于是到了最后,快死的时候,又把钱全部抱出来一股脑塞到医生手里,哭着跪着求着让人救他。 能救吗?有的能,有的不能。可不管能不能,光最后那一下,就足以将之前攒下来的财富飞快地挥霍个干净。 医生吩咐护士过来做皮试。 傻子似乎格外怕针头一类尖尖的东西,针头还没挨上他就缩了好几回手。之前疼的时候是嚎哭,除了觉得他吵倒没别的什么,但现在不过扎个针,却被吓得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也不嚎也不叫,但眼里流露出的惧怕让人难忘。 别怕,不疼。 护士安慰的声音刚出来,傻子眼里蓄满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他虽然穿得脏又破,但长得还是不错,哭起来格外可怜,小声抽泣着让护士姐姐别戳他。护士看他人傻乎乎的样子,难免起了恻隐之心,轻言絮语地安慰他,拿出平时给小孩扎针一样的哄法儿来哄他。 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一样,你知道蚂蚁多小吗?就这么这么小,咬一口一点也不疼,真的,你相信姐姐吗? 傻子哭着点点头。 那你闭上眼,我说开始,你就数三下,就好啦。 傻子顺从地闭上眼,在护士说开始时心里默数。皮试就是几秒的事情,护士动作得又小心又快,扎进去确实不疼,她说开始时,针就已经扎进了皮肤里,等针管抽出来时,傻子还没数到三。 是不是不疼?护士笑道。 嗯。傻子眼中带泪,咧嘴笑了起来,鼻水流了下来,显得很滑稽。护士连忙给他扯了点纸,让他擦擦,他一边擦一边傻傻地说:原来被蚂蚁咬真的不疼。 医生站在旁边看着他哈哈笑:傻蛋子。 方一在一旁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将手里的两百块攥得变了形。 有什么好笑的,有什么好笑的!都他妈在笑什么! 闭嘴!闭嘴!闭嘴!都闭嘴! 为什么都那么高兴?有什么高兴的?有什么可笑的!在笑谁呢?笑我? 不准笑,不准笑!再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起的情绪太喷涌,方一仅剩的一只眼前突然一黑,脑子嗡嗡嗡地响了起来,耳朵一下子蒙了起来,仿佛罩着一层东西。全身的毛孔瞬间打开,汗水争先恐后地浸出了皮肤,本就有些发黄的脸更加暗沉,嘴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了起来。 一瞬间罢了,他就没了丁点力气,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几近窒息,握着钱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他试图用手去撑地,但手掌撑在地面上并没有什么用,没力气的是胳膊,身体的重量压在胳膊上,连晃都没来得及晃,胳膊肘一弯,他就向身侧倒了过去。 一直关注着方一的宿郢见状,在人往下倒的时候就连忙过去扶他,可没来得及,人还是摔在了地上,连带着滑板也跟着翻翘了一下,滑到了一边。 咚!头磕在水泥地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方一晕过去的前一秒,看到了那个多管闲事的哑巴的脸上露出了担忧着急的神色:紧紧皱着的眉,张着嘴想说什么但无声的唇形。他把他搂在怀里,用手掐着他的人中,浑身很麻木,他感觉不到什么疼痛,但感觉到了对方的体温。 啊,被人抱着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 * 在选择以自杀的方式脱离上个世界的时候,宿郢就已经想好了,这个世界无论怎样,他都不会再接触任务对象。 上个世界最大的败笔就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自控力,以为自己能够抵抗系统的控制,就算待在柏城身边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过度自信的结果当然并不好。到最后离开时,连他自己也分不清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是因为他被系统控制了还是自己真的动了感情。 离开柏城时,他最后说的话那些话让他一直耿耿于怀。 【你说,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我跟周卑、赵果都是一个人,所有的任务对象都是一个人,你只是一个做任务的人。】 【谁给你的任务,是系统吗?它给你的任务是什么?是接近我吗?应该是的,你跟苏印、吴郁都是被派来接近我的,或许还有别的要求,比如要对我不离不弃之类的,是吗?】 【我猜对了吗?对了吧。不然的话,你怎么会对我说出不会离开这种话呢,你看我现在这幅鬼样子,头发没了,眼睛没了,脸烂了,像鬼一样,连我自己看了都想吐。如果不是因为任务的话,你怎么可能会亲我、还跟我做.爱呢?如果不是任务的话,可能早吐了吧。 】 【够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走。】 【走吧。】 于是,他走了。 离开柏城后,宿郢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柏城把这一切装到肚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他或许不会走,可能就像曾经跟周卑和赵果时一样,跟柏城就那样过下去了。 退一步,如果离开那天,柏城追出来后但凡跟他说一句别走,或者什么都不说,拉着他回去,那他也不会走。毕竟柏城救过他,给他挡了硫酸,于情于理,他都该照顾他。 可柏城没有。 他是怎么过的剩下七年,宿郢不知道。 他是怎样养含笑而终的,宿郢也不知道。 宿郢知道的是,当他看到方一脱了衣服露出那一身被硫酸泼过的身体时,当他摸到方一那装着根海绵的裤管时,当医生检查完方一的全身,告诉他方一的眼睛可能有问题时,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柏城,想到了他们最后见的那一面:那丑陋的老男人蹒跚着追了出来,在他要靠近的时候,又惊慌失措地转头离开,仅剩的一只眼里流着不自知的泪水,他一句话也没说,却像说了很多。 同样的伤,同样瞎了的眼睛,同样瘸了的一条腿。 这老男人是在恨他离开的早吗?还是觉得他会认不出来他,所以在这个世界非要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你看好了,我是柏城。 未免太过了一点。 还好是在诊所里头昏倒的,要是在外面,高温加低血糖昏厥,保不齐就休克到死了,这娃血压很低,严重营养不良,发育不太好,看起来十五六,估计实际年纪还要大上几岁。医生看着握着方一的手、皱着眉的宿郢,说,前些年这样的乞丐到处都是,后来城市规划整顿,这种乞讨团伙被严打了几年,打散了好几个拐卖儿童迫害儿童行乞的组织,这种残疾人上街的就不太多了,偶尔有一两个还是不那么影响市容的,这娃还算是好的了,只不过端了个腿,身上留些疤,至少还有一条腿、两只手是好的,脸也没怎么。 一边的护士也附和:是啊,前些年还见过被弄的手脚畸形,四肢都断完了,路不能走,饭没法吃,只能靠人贩子活着的,那才是惨。 另一年轻护士越听越愤怒,啐道:干这些事的都是畜生!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够的! 人各有命吧。说着,医生叹了口气,又看了眼在一边自己跟自己玩、像是什么都没听懂的傻子,问宿郢:对了,之前听你们说话听你手机跟他说的话,你们是今天才认识的? 宿郢点点头。 那你也真算是好心人了,算了,看在这两个娃和你年纪都不大的份上,我也算做个好事,今天的药钱就不收了,现在残疾人找工作想混口饭吃确实不容易,钱你就自己拿着,买点吃喝的,不要太克扣生活,不然到时候跟这娃一样,说昏就昏了,年轻人猝死的案例也不是没有,自己注意这点。医生把宿郢之前给他的一百块掏出来塞回了宿郢手里。 宿郢推了两回没推过,就把钱收下了。一个是他自己现在确实没钱,也确实需要钱勉强活上几天,再一个,这医生看起来是有个性的人,跟这样的人推来推去就没意思了。 他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医生您的恩情我记下了,之后等我赚了钱,一定会回来报答您。 医生看了看伸过来的破手机屏幕,嗤笑一声:报答什么?你跟他们又没个什么关系,该报答也是他俩报答,不过我看这娃嗬,还是算了。你把他扶起来,再给他喝点糖水。 注射完了葡萄糖后,方一立马眼珠子就动了两下,神志清醒了。他浑身重得像在水里负重了一坨沉铁,冷汗顺着额角边滑下,张着嘴喘了半天的气才勉强恢复了点力气。 他听见那医生在唧唧歪歪地说着什么,像是在说他,可他已经没劲儿生气了,只觉得饿,饿得浑身都要蜷起来。他这才想起他中午本来就只拿了一个白面馍馍,却因为傻子喊饿,把馍馍给了他,自己没吃,结果傻子还嫌弃他的馍馍不是糖的。 医生对护士说:我抽屉里还有盒饼干,去拿给来给他吃。 好。 方一浑身发软,意识模模糊糊。 耳边朦朦胧胧的,隐约间,他听见一个机械女声:有关系,以后方一就是我的家人,我报答您,等于他们报答您。 * 医生没有太在意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事情,一个乞丐,一个傻子,一个瘦成排骨的麻杆年轻民工,报答能报答到什么程度?他只当自己做好事,根本没把宿郢的话放在心里。 说来说去,也不过一百多块的恩情。 哦,不,两百多块。 傻子的皮试没过关,过敏,就给打了针贵的。护士还是像之前一样哄着他打了针,不过这回打的时间不止三秒,傻子动了一下,屁股就给扎青了,疼得他嗷嗷叫,搞得护士不得不送了他两个口香糖才把他成功哄住。 方一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爬到自己的滑板上跪坐好,期间宿郢本想帮他,但被他不识好歹地打开了手。 走的时候,方一把两百块留下了:药费,谢谢医生。 一共一百七十八,剩了二十二。拿到找零后,在医生兴味十足的表情下,他推开玻璃门滑着滑板走了。傻子是他的跟屁虫,见他走了,嘴里喊着方一方一急吼吼地跟着跑了。 宿郢跟医生点点头打了招呼,看着方一头顶上空渐渐消失的任务对象四个红字,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方一住的地方已经算得上是城市最边缘了,离天桥约有三公里远,平时他滑着滑板过来需要近一个半小时,握铲子的手心全磨的是厚厚的发黄的老茧,全身上下最有力的部位就是他的胳膊。 冬天他很少跑这么远出来乞讨,基本都是三天一次,平时则趁着中午暖和跑出来一次捡垃圾卖钱。出来的时候会背着家里的小音箱,去天桥和人多的地方卖唱、吹笛子,很多好心的人会看在天气寒冷他还卖艺的份上给上几块钱,以示同情。 夏天的时候就比较方便,背着破音响出来,或者只带一根笛子,待累了不想回去就直接睡在马路边、公园里、或者汽车站广场上,不用怕睡着了不小心被冻死,也不怕谁来跟他个脏了吧唧的乞丐过不去。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的包里还藏着一把水果刀。 如今的社会,因为骗子横行,城管不定期巡逻,纯粹的乞丐已经讨不到太多的钱了,只有展示点才艺才能让人觉得他自立自强不是骗子。为此他去学了唱歌,学了吹笛子。 唱歌唱得好、运气好的话,每天能有五六十块的收入,偶尔碰上慷慨的了,一天能有□□十,像今天一天两百多的情况更是极少数,至少这一年都没有过,除非撞了大运。 今天拖傻子的福行了大运,可非常不幸,他又碰上了个哑巴。钱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哑巴扯去消费了。 不就是头上破个皮,就要这样消炎那样打针的,他当初腿被截肢,身上被泼了硫酸都没去医院里,还是人贩子找的黑心医生随便包扎包扎就给处理了。 他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嘁,是少爷命的到哪都是少爷命。 宿郢一直跟着方一和傻子身后,因为方一滑得慢,他就走得慢。轮子在砖地上硌得咕噜噜咕噜噜地响,像沉沉的行李被拖在地上。 走了一会儿,方一可能累着了,停下来喘了口气,转过头一看,宿郢还跟着他。 你别跟我们。方一说。 宿郢见他说话了,低头要在手机上打字,但方一不听他的,转头跟傻子说:滑不动了,你拉我走。说着,把滑板前边儿的一根打着结的麻绳递给傻子。 好,我拉你!傻子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儿,这两个月他跟方一跑了无数回天桥,也自愿当了无数回拉磨驴,这种事干着算得上是轻车熟路。他接过麻绳,拉着最前边儿大大的结就倒退着往后拖。 滑轮非常灵活,一拉就快速地滑了起来,傻子后退着小跑起来,忘了脑袋疼,嘿嘿地笑:方一你看!我拉得快不快! 看路!方一猝不及防被他拉得差点摔下板子,却见前方一个粗壮的电线杆,傻子直直地撞了上去,受了伤的后脑勺磕在柱子上,顿时疼得他松开拉绳的手抱住头蹲了下来。 失去了控制的滑板往一边甩去,方一一个不稳,眼看就要摔出去。旁边好死不死就是一家小理发店门口的石头台阶,头要是碰在上面准要开瓢。摔下去的一瞬间,方一忍不住闭上了眼。 咕噜噜噜噜噜砰!滑板滑摔出去滑行一段时间砰到了墙边上,停了下来。 方一死死地闭上了眼,头摔了下去,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与此同时,旁边传来一声因疼痛发出的闷哼是那个哑巴,他把手垫在了他的头下。 分卷(56) 不出意外,宿郢的手被压得破了层皮,本就没什么肉骨头凸起的手背猛得撞在台阶尖锐的棱角上,顿时一阵钻心的疼,手指都伸不直了,疼得不受控制地卷了起来。额角冒起了冷汗,但他还是忍着疼,把方一给扶了起来。 傻子还蹲在一边儿疼得哭,周围路过的人不时回头看看他们,可能是觉得那么大一人了还当街抱头哭有点奇怪。 方一起来后,把宿郢僵着的手拉着翻过来看,这一看就火了,冲着傻子吼道:哭哭哭,除了哭你还会个撒!你怎么不去死了! 宿郢的手背血青了,破了皮,虽然没流血不算严重,但方一还是怒了。 突然冒起的火,无法控制的情绪。胸口里像突然被大火灼烧,火燃烧上头的时候,他几乎喘不上气,不得不捂着胸口大口地急促地喘。胸口隐隐绞痛,一种无法宣泄的愤怒占据了他的头脑,眼前又开始出现麻麻的黑色小点。 一瞬间,他又想到了血,想到了死亡,想到了杀人。 方一的胸膛不住地起伏,吸气呵气的样子像哮喘病人一般,宿郢给吓到了,连忙扶着他的后背一手给他胸前顺气。他来不及打字,只得摇着头,一遍遍地对着方一好着的那边眼睛比口型:不疼,没事。 宿郢把方一搂到怀里,拍着他的背,然后拉开些,冲他笑笑。 我没事,你别担心。 不知为什么,看着眼前哑巴一遍遍地给他做口型,情绪竟然奇迹般地快速平缓了下来。呼吸慢慢地降低了节奏,顺了下来,而冲上脑子的血也逐渐降了下去,眼前再次恢复了清明。 他用一只完好的眼盯着哑巴微笑的唇角,不知怎么,心里竟觉得有些怪异的滋味涌了上来。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在那感觉上来后,他再看哑巴时,就觉得没有之前那么碍眼了。 他看着哑巴去把滑板捡了起来,放在他旁边,继续跟他比了两次OK的手势,做嘴型:我没事。 做完这一切,哑巴去了傻子那儿,傻子还在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全往胳膊上糊。宿郢有些无奈,过去看了看他的伤口,发现没什么大碍后,去理发店旁边的小卖部里买了包纸出来,抽了一张给傻子擤鼻涕。 傻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眼泪汪汪地看着面前的纸,哭得抽噎。宿郢没办法,只好把纸摊开捂到他鼻子上,这下傻子知道了,就着他的手就开始擤,连擤了两张纸才好。他把傻子拉着站起来,然后返回到方一身边。 方一已经爬到了自己的小滑板上坐好了。宿郢拉起滑板前边的麻绳,试着拉了一点点,了解好该用力的程度后,走到了傻子身边拍了拍他,指了指前方,然后回去拉着方一的滑板往前走。傻子也不是完全的傻,他多少还有个三四岁的智力水平,被方一骂了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之后的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地跟在后边儿走。 特殊的三人组合走在路上,不知道引起多少路人的回首。 雨后的天凉凉的,地上湿湿得泛着泥土的味道,宿郢在最前边儿走着,他并不知道路在哪里,只是往前拉。 不过,他不知道也没关系,有人会告诉他。 左边。 往右拐。 直走。 一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了一条刚修的水泥马路上。水泥路两边,是刚修的鬼城。 前些日子市里炒房热度高,到处都是修房子建房子的,房子一路从市繁华地带修到了城郊,再从城郊修到了只有少数老年人在这里养老的荒郊野岭。 方一住的地方就在这里,荒郊野岭。他的房子在鬼城的边缘,在堆着一堆废弃物和垃圾的地方有一排矮小破旧的平房,平房的面墙上已经被挨着画了好几个红色的圆圈,圈圈里头写着一个拆字。 平方外头不远就是乱七八糟的工地垃圾,用剩下的木板水泥之类的,臭倒是不臭,就是灰尘大。这里的地有一小片是泥土地,没有铺砖也没有水泥,平时一脚下去就是土,今天下了雨,就成了泥浆。方一要从这里过去,估计很麻烦。 宿郢走得快到泥地停下来回过头看方一,是想问他要怎么过去,拉滑板肯定是不好拉了。 谢谢,到这里就可以了,谢谢好心人。方一说。 宿郢还没打算走。他把手机掏出来,文字转语音:我送你回去,你家是哪个房子? 红色门那个。 宿郢看了一眼,一排房子里只有一个是红色铁门。他弯下要把方一抱起来,这小孩儿人瘦得不得了,估摸着只有八十来斤。现在的这个身体,民工王大秋也很瘦,但人毕竟是干过工地的,人瘦是瘦,但是精瘦,平时经常抬重物,力气还是很大,抱个方一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他抱着方一先走了,傻子则很有眼色地提着滑板子跟在了后头。 淌了一脚的泥水,淌到了红铁门前,铁门前是水泥地了。他放下方一,让人取钥匙,他开门。方一没取。 送到这里就够了,谢谢好心人。方一顿了顿说,屋里没什么好招待你的,我给你二十块钱,你的手 宿郢打的字转语音也响起来了:我送你进去再走。 不用了。 宿郢站着不动。 谢谢你好心人,你快走吧。 宿郢还是站着不动。他不动,方一也不动。不知道方一在坚持什么,明明都到了门前头,硬是不让宿郢进,非要让人走了才行。 两人对峙了整整五六分钟,最后宿郢妥协了。他继续打字,机械女声响起:你确定这是你的家? 万一不是,他就白送了方一过来。送人过来的目的就是为了知道方一的住址,既然柏城以这样的方式来向他展示存在感,那他也没办法熟视无睹。 是我们的家!方一还没回答,傻子在一边提前抢答了,我们家里有很多宝贝,不给你看!不让你进去! 宝贝? 傻子继续说:方一说,坏人没有了,就不会抢我们的宝贝了!除了我们,谁也不能进去! * 宿郢到底是没进去成,但为了证实这确实是方一的房子,于是让方一拿钥匙开了锁,目送他们进了门,关上门。 没撒谎就好。 明明上辈子还是人中龙凤,穿金戴银人参鲍鱼,这辈子却落到了这个地步,柏城这个老男人真是心机深沉,知道他心软,所以这辈子才投了个这样惨的胎吗?从社会最顶层到社会最底层,让他想彻底远离都做不到。 不管呢? 还是管呢? 他靠着红色的铁门看着天,歇了一会儿,起身叹了口气,离开了。 而此时,铁门对面的方一听见他离开后,也起了身,对着傻子比了个嘘的手势,拿起门后头放着的拐杖,杵在腋下,慢慢地朝屋里走了进去。 屋里拉着窗帘,黑漆漆一片,他拉了下门口的灯绳,屋里才亮了起来。灯并不太亮,是昏黄色的,印着屋里的一切东西老旧又沉默。 他杵着拐杖走到桌边,按响了最里边靠着墙的音响,音响咔咔咔地响了几声,拉扯着磁带放出了同样年代的歌声: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在我受惊吓的时候,我才不会害怕。 曾经他也有过家,可是却说没有就没有了。不知道多少次做梦梦到那辆越来越远的长途汽车,他恨自己没听妈妈话下了车,丢了自己的家。从此,他被带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一个没有爸爸妈妈没有家,只有疼痛和惩罚的世界,成了一个卑微下贱的人。 谁不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受伤后可以回家,而我只能孤单的孤单的寻找我的家。 落到人贩子手里,疼痛是必学的一门课程。因为痛了,才会怕;怕了,就听话了。不听话,硫酸就泼上来了,不是一次性泼,是一点一点地分着批次的,因为怕他一次性流血过多死了,还得花钱救活。 没有一次是不疼的,每次都疼,只是有时候疼,有时候很疼,有时候特别疼,还有疼得想死。那时候还小,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也不知道人原来还可以在生死之间选择死亡,所以就忍耐着一切活下来了,只是偶尔也会问自己,为什么会活得连畜生都不如。 后来,当他明白死亡的意义时,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磕头乞讨的日子里麻木了。他什么也不想,每日茫然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发发呆,磕磕头,日起月落,年复一年。 他以为,他的一生就这样了。却没有想到,偶然的一瞥,他看到了他的妈妈。 录音机的旁边,放着一张手绘画。画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三个火柴人,根据造型可以看出是一个女人,一个男人,中间还有一个矮个儿的小孩,小孩的头顶上写着宝宝两个字,那是他前两天自己画的,在杀了那两个人以后。 在那之前,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想家,不然的话就会遭到惩罚。 妈妈,我那天好像看到你了,但是你不认识我了,走得很快,我没办法追上你。今天我也去等你了,但没看到你。 妈妈,我看到你有了新的孩子,他个子比我还高,长得也比我好看,你是不是更喜欢他,不喜欢我了,你是不是忘掉我了? 不,你应该没忘了我,他也叫宝宝,你肯定是把我的名字给他了,但是你怎么能把我的名字给他呢?我不喜欢别人用我的名字,傻娃用我的名字,我都不让他用。 妈妈我好想你,好想爸爸,我好想回家。 方一看着那张图自言自语,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我今天还碰到了一个说要给我当家人的人呢,好像有病吧,明明今天才认识,他还送我回家了,不过我没让他进来,他比我还有病,力气还大,怕他进来我打不过他。 他杵着拐杖慢慢挪到床边,坐下松了口气,一下子躺倒在窄小的床上,看着天花板的蜘蛛网。一只眼睛看不见,另一只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许多东西看不太清,但这并不影响他最近的好心情,他蜷缩在床上,喃喃道:阻碍我的人都没有了,我该回家了妈妈,我该回家了。 录音机里的歌声仍然悠扬: 虽然我失去了温暖的家,但是我不会轻易地被击垮,只要心中充满爱就会被关怀。 无法埋怨谁,一切只能靠自己,虽然我不再渴望有奇迹,但是我知道,决不能放弃。 伤痛不容许再等待,勇敢站起来。 重建一个梦,重建一颗心,让我重建一个家。 傻子被关在门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发现方一不会给他开门后就去了旁边的小房间里。他一向睡在隔壁没有灯的小房间里,屋里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床。 刚来的时候他不习惯,一个人很害怕,整夜整夜地睁着眼睛不敢睡,哭泣流泪,但是不管他怎么哭,怎么闹,哭得嗓子哑了眼泪流尽了都没有人理会他。久了他也渐渐明白,这里已经没有惯着他的爸爸了,爸爸不要他了。 爸爸不要他了,现在方一好像也不想要他了。 所以他要乖乖的,乖乖的,很听话。 听着隔壁传来的歌曲,傻子也跟着字句不清晰地囫囵哼起来:我想有个家,一个嗯的地方 * 按着王大秋的记忆,宿郢去了他的家,家在离这里不远的一排筒子楼里,步行半小时就到了。今天是最后交租的日子,他不仅交不起房租,估计连饭钱都成问题,想想今晚可能要学着流浪汉睡大街了。 那几排筒子楼紧紧地挨着,楼和楼之间间隔很小,都是当年的违规建筑,五楼以下见不着阳光是很正常的。如今想拆还拆不了,这里的刁民太多了,太难搞定。 因为这些楼里都没什么抽油烟机之类的东西,要安还得自己安,好多人为了省钱都没安过,一炒菜就把窗户打开,以至于街巷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油烟味和各式各样的饭菜味儿。 巷子口那十米是卖菜卖肉卖吃的的地方,非常拥挤。一到下班时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吵吵成一片。地上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果皮瓜子屑儿,塑料包装袋,从菜、肉上滴下来的水,还有食物的油汤,被踩得多了,就踩出了一股泔水味儿。 宿郢一进这里就皱上了眉。到底是前几个世界过得太舒服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过来的时候刚好是晚上七点左右,在下班的高峰期,堵在了这条人挤人的通道里。作为一个哑巴,他连句借过都说不出来,只得硬挤。偶尔一个女人挤过来,不小心碰到了他,反倒尖刻着声音先声夺人地把他一顿骂: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 宿郢: 欺负哑巴是不是? 女人见他不回嘴,以为自己声音大把人吓住了,轻蔑地一笑,骂了他转头要走。这时,前方突然喧嚣了起来。 抓我干什么啊!我又没犯罪!哎!哎!松手啊! 一个变声期难听的公鸭嗓高声喊叫起来。 请你配合我们走一趟,犯没犯罪去了局子里我们再说!一身穿警服的男人说。 去局子里,你他妈得给我个理由吧!公鸭嗓一边挣扎一边骂道,我马上就要全杀了啊,你们过来抓我,知道全杀什么意思吗?哎哎哎卧槽别动我,让你们别动我! 刚刚那挤过来的妇女也不继续走了,回头一看,哟,热闹,好哎。 她又挤了回来,又碰到了宿郢,又把宿郢骂了两嘴。 那公鸭嗓看起来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的样子,染了个非主流调色盘脑袋,一头被搅浑了的彩虹,头顶的头发乱炸着,刘海油腻地贴着前额,也不知道多久没洗头了。满脸的青春痘,穿了一身上红下黑的阿迪运动装,一双红色运动鞋。 他的胳膊被两个警察反压着,他挣扎不断,警察没了耐心,直接把他的俩手铐一起了。 你他妈的给老子松了,你们凭啥抓老子,老子啥都没干你们抓老子,给个理由啊!我给你们说,乱抓人是犯法的,再不放开我你们就等着我去告你们,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警察堆里还有个女警,刚刚一直在人的身后站着,宿郢没看见,这时听见女警的声音了。 你什么都没干?呵!聚众赌博干没干?容留他人吸毒干没干?传播淫.秽音响制品干没干?你以为我们没证据就过来抓你?方圆,你干的那些好事哪一样不够你蹲局子!别以为你声音大就是无辜,我给你说,人民警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同时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违法乱纪的人! 分卷(57) 那女警个儿高条儿正,说起话来字正腔圆,带着点京城口音。一字一顿,铿锵有力,一段说下来,就把那方圆给吓怂了,闭了嘴。 女警偏了下头,让旁边俩男警带着人去了外边的警车上。上了车,摇上窗户后,方圆还在念念不忘他的游戏,他以为按他的罪名最多也就是拘留十天半个月,不是什么大事,于是心里还颇有怨气,嘟哝了一句:早不来晚不来。 前边一直不说话的女警在他抱怨完后回过头,认真看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爸妈都死了三天了,你还在网吧玩游戏,心心念念地挂着你的全杀,方圆,我真的是服了你。 * 城北某茶馆包间内 听说章琳也参与了这个案子。 是,她非要参与,我也拿她没办法,多少得考虑考虑她背后的人,她是上面的人专门派下来查十年前的案子的,我多少还是要给点面子。局长说。 那案子不是结了吗? 局长嘲讽地一笑:呵,结了?你忘了是谁结的? 你是说鲜国强? ※※※※※※※※※※※※※※※※※※※※ 出了机场就不知道住的地方网怎么样了,要是网好就还是更新,网不好我就没办法了。晚安,么么哒。 第73章 采生折割(七) 因为半夜来了几个电话订花圈的, 陆均一夜没睡,忙了一晚才匆匆把顾客要的东西准备好, 几分钟前来了个破旧的小货车, 从车里下来几个人,哭丧着脸付了钱, 将画圈一一往车上搬。 听他们偶尔几句稀稀拉拉的对话,可以听得出是这其中某一位的家人死了。 陆均随口安慰了几句,顺带又推销了一下自己店里的别墅、豪车们。 本来这就是一家小店, 东西不太多, 许多都在仓库里搁着。这几人没一会儿搬了差不多半个店,还嫌不够,跟陆均说一会儿再来拉一车。陆均欣然答应, 送走人后, 跟着留下来的说要跟他一起去点货的男人去了仓库。 进了仓库, 开了灯, 满眼都是花花绿绿的纸圈儿模型。 男人突然朝着边上啐了一口, 一脚踢到他那破铁门上, 哐当一声巨响,吓了陆均一跳。 虚伪!人都死了, 烧再多有什么用! 陆均看着眼睛通红的男人,退了一步,发现对方再没什么过激反应后, 淡定地去仓库里头拿人家要求的花圈了。 做了两年花圈生意, 几乎天天都旁观生死别离, 刚开始还有触动,时间久了也就麻木了。 把要的货搬到店外头时,已经麻麻亮了。目送这群悲伤的人离开,他关了门,返回到里头隔间的小床上,躺下闭目养神。今天有些累,平日里失眠到不行的他今天眼睛一闭,脑子里就开始做起了梦。 感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具体内容他说不太清,比较混乱,乱七八糟的也没什么逻辑,但相对于平日里的经常失眠的他来说,能睡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只可惜,总有人不识相来打断他。 叮咚咚咚,叮咚咚咚有电话打了进来。 陆均打了个哈欠,接起电话:喂?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陆均烦躁的神情一下子变成了无奈是章琳的电话,她又自作主张跑来跟他商量案情了,这会儿正在门外。 他没有办法,总不能把位女士关外门外,于是他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爬起来给这位女王开门。再说,按章琳的性子,要开得晚了,搞不好就要踢门了。 都六点了,你平时这会儿不早就起了吗?我还专门挑的这个点儿过来,没想到咱俩一点儿默契也没有。章琳进了门就大咧咧地坐在了他乱糟糟的小床上。 陆均挠了挠头发,没睡好头昏昏沉沉的,眼里边儿又干又涩。他打着哈欠解释:半夜有生意。 听他这话,章琳就不乐意了:这么敬业? 为了敬业福。 章琳嘿了一声,操着京腔道:不是,我说你还真准备卖一辈子的花圈啊? 有问题?屋里顶灯坏了,只开了壁灯,暗沉沉的,尤其适合睡觉。 没问题。章琳一下子气不打一处来,还得忍着,这个案子办完我就回家了,你爱卖花圈就卖吧,随便你。看着男人脸上不怎么在意的表情,章琳一时间有些泄气。她长这么大,在男人身上她还从没这么碰过壁,陆均是头一份。 如果不是为了陆均,她才不会跑到这破地方来跟个十年前的案子,结果案子没查出个什么有用的信息,却一茬又一茬的事情出来,她反应都来不及,关键人物一个死两个死三个死,正是毫无头绪之时,一桩看似毫无关系的碎尸案碎出了他们想都不敢想的线索。好在他们跑得快,拿到了那本相册。 案子有什么进度吗?陆均避开前边儿的话题,转了方向问。 没有,我们问过了方圆,他说他对他父母人贩子的身份一无所知,完全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跟他父母的关系也不好,尤其是跟他爸方兴,三天两头就要打上一架,前段时间在赌场欠了钱回去跟他妈陈翠芳要了三万还了债。 你之前跟我也说过,他离家前跟他妈吵了一架。 是,我本以为他们是因为债务的原因发生口角,方圆也是如此说的,但在昨天我们询问的过程中发现方圆说到这里的时候表情并不太自然,应该隐瞒了什么东西,他说了谎。 因为这个,他们昨天差点就把方圆列为怀疑对象了,但后来找人去方圆所在的网吧调查了一番,不少人都能证明受害者遇难前后的一周时间里他都在网吧过日子,吃喝拉撒甚至睡觉都是在网吧包厢里。再说了,方圆跟他父母再怎么不合,也不至于会作出碎尸的举动,混账是混账了些,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冷血兽心的人。 陆均从柜子里拿了一沓黄纸,又从兜里摸出一个打火机把黄纸点上,扔到了门口的一个盛满了纸灰的铁盆里:他隐瞒了什么并不重要,杀人凶手不会是他,你知道我从来都怀疑陈翠芳是个人贩子,所以暗中在她身边跟了很久,那时候方兴一人在外打工,陈翠芳一直是独身一人带着孩子,所以她跟方圆的关系很好,方圆跟方兴关系一般,据说是因为方兴打工回家后,经常酗酒并家暴陈翠芳,就算方圆憎恨方兴杀了他,但不可能连着陈翠芳一起。 他整整跟了陈翠芳三年,可什么都没查到,她就像一个最最普通平凡的劳动妇女,每日起早贪黑养活儿子,整日整日地守在她五六平的烟酒小卖部里,对着每一个来往的客人露出谄媚的笑容。 她勤俭朴素、吃苦耐劳、为人热情,邻里间关系很好。平日里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浑身上下加起来可能都没有她儿子的一双耐克鞋贵。 这样一个女人,死前的一周却去做了一只手七十块的堪称奢侈的指甲。 我知道不是他,就他那怂得一比的性格,杀只鸡会不会都不知道。章琳撇了撇嘴,看着蹲在铁盆子边上烧黄纸的陆均问道,烧纸干什么? 在花圈店谈论死人的东西,不烧点纸我怕我晚上睡不着。 干死人生意干多了,对曾经那些嗤之以鼻的玄之又玄的东西就有了些敬畏。倒不是信这世间有鬼神,只是相信因果,信那万事万物之间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秘联系。 烧完最后一张纸,陆均站起来撑了个懒腰,又蹲回到了地上,他穿着个拖鞋、短裤,露出半截毛腿,拿着盆子边儿的铁火钳在盆里拨来拨去。 今天是最后一单生意了,头儿让我明天去局里报道。 章琳唰得下从床边站了起来,惊喜道:真的? 陆均偏着头抬起下巴看她,看着看着就勾起一边嘴角笑了起来: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什么?章琳根本没在意他的话,学着他的样蹲在他边上,眼睛都笑眯起来了,哎哎哎,你明天什么时候去局里?今天不去吗?是复职了吗? 问这么多干什么? 就问问不行啊,我为你脱离堕落生活感到高兴行不行? 陆均说:行,怎么不行,不过我们已经分 好了好了好了,不问就不问了。章琳没好气道,不就是咱俩分手了吗?都分了多久了,至于天天拿出来说嘛?分手以后就不能当朋友了吗?我这是朋友式关心,你可别误会! 陆均盯着火盆儿,嗓子眼儿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哼笑,仿佛在讥笑章琳的心口不一。 章琳被他这一笑气得又唰一下站起来,几步走到床边坐下,生了半天闷气。她不开口,陆均也不开口。等着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准备说点什么缓和气氛时,陆均说话了。 头儿昨天来跟我说,鲜国强被抓了。 被抓了?十年前的案子我还什么都没查出来,怎么就被抓了? 有人举报鲜国强是个慕残恋童癖,他人为致残数名男童并进行猥亵,证据确凿。 什么证据? 你们在方兴家里搜到的那本相册,有人在鲜国强私宅地下室的保险柜里找到了同样的一本,除了那本相册,还有一本画册。 画册里都是一个人:一个没穿衣服的男孩,以各种各样的姿势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场景里。然后,被画了下来。 他长得很好看,眼睛大大圆圆的,脸上的笑暖得像雪山上的太阳。 第一页里的男孩还是个懵懂的孩子的样子,每翻过一页,男孩就长大一点,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一共十页,直到小男孩长成了浓眉大眼的大男孩,但还是裸着身体,笑容可掬,一双眼眸依旧清澈见底。 这世上那么多可耻的罪恶,也染不黑这双明亮的眼。 ※※※※※※※※※※※※※※※※※※※※ 我肥来了。 第74章 采生折割(八) 直到泛着暗蓝色的幽光从窗帘缝隙中透进来, 方一也没睡着,应该说, 又没睡着。这次倒不是他自个儿的原因, 全因隔壁那傻子他呜呜呜地哭了一夜,怎么骂都不停, 满口喊着爸爸,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 方一上了床就不乐意下来,他这种一条腿没了一条腿不好使的残疾人, 上下床是个格外费劲的事情, 所以就放任傻子在隔壁嚎了,懒得去打人。 这傻子前两个月刚被方兴送过来的那几天,除了地方住得差点儿, 吃喝没亏过, 再一看这傻子细皮嫩肉穿得干干净净的样子, 他也猜得出来傻子之前的生活环境不差。也不知道方兴是怎么把人拐过来的, 还这样好生地待着, 鸡腿可乐伺候, 跟养祖宗似的。 因为这个,他对着傻子一度没什么好声气, 但幸亏傻子就是傻子,让不准叫宝宝这名儿就不叫了,眼泪汪汪地习惯了他的傻娃, 还把鸡腿分他一半。那天真可爱的模样, 让他看了都觉得可惜了。 可惜了是个傻子, 还被方兴这种人渣拐了,不仅被拐了,还差点被割了腿断了舌弄出去卖钱。要不是他把方兴剁了,估计这傻子现在哭都哭不出来了。 隔壁的哭声还在继续,一直到天彻底亮了,才渐渐消失。 方一坐起身,靠着手臂的力量将自己挪到床边,抓过床头的拐杖撑着自己勉力站起来。这条好着的腿最近也不太好了,为了瞒过方兴那蠢货,跪了太久,加上几个月前被方兴打断过,膝盖处已经有些畸形,站起来时也使不上太多力气。 前些日子用腿过度,将好不容易养得有些起色的腿又给使废了。昨天下雨,受了湿,这会儿膝盖已经肿痛得不成样子了,一点儿劲儿都使不上,稍稍一的用力,膝盖就像受着千万根针刺一般。 两个拐杖一只腿,走了不过三四步就满头大汗,腋窝下硌得生疼。若说昨天还能勉强靠着拐杖走几步,那今天真是挪一步都靠着胳膊拐杖使劲儿。 方一气得在拐杖上狠锤了两下,头上滴着汗,紧紧抿着嘴看着沾地的那一只脚。 他不服输,等着疼痛过去,脚底踩实在地板上,膝盖微微用力。只要用一点力,只要能撑住一秒,他就可以成功挪出一步。膝盖用力的同时,他稍稍抬起拐杖。 咚! 可惜,这一次他一厘米都没有挪出去。 拐杖刚抬起来就又杵回了地上,接着,剧烈的疼痛从膝盖处蔓延到全腿、臀部、后腰、后背,疼得心脏都差点停止跳动,眼前黑麻麻地开始发黑,头晕目眩。 身体开始前倾。 前方是一个棱角尖锐的低矮的方柜。 如果倒下去,如果倒下去棱角直对的地方就是他的心脏。该死,他怎么会把柜子放在这里!不能倒下去,不能! 他还不能倒下! 在信念的支撑下,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踩直了膝盖,疼痛袭击了全身每一处角落,但他依旧没有松开握着支撑木棍的手,干瘦的手背上冒出了青筋和骨头,再用最后一点的力气将自己往后推着坐回到床边上。 他撑在床沿上睁着眼睛缓了许久。等着眼前的金星冒完,钻心的疼痛过去,心跳渐渐恢复了正常后,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被汗浸得湿透了。 那条之前疼得要死的腿突然没有了知觉,耷拉在床边上,不痛不痒,仿佛成了别人的腿。 该死!该死!方一突然大骂起来。 傻子被响动吵醒,一咕噜爬起来出了门,迷迷糊糊跑到方一的门前敲了几下,习惯性地没人开门。于是他又跑到窗口,透过窗帘往里面看。 他看见方一抱着自己完好的那条腿不停地捶打,一拳一拳地打在膝盖上,边打边骂,表情狰狞。 看着看着,他打了个寒颤。 * 再说昨天傍晚,宿郢看完热闹,等着人群散去,他终于从之前警察堵着的那条小巷子挤了进去,按着记忆里的路线拐东拐西,来到一条两米宽的阴暗的小道前,小道两边是又脏又旧的红砖家属楼,遮挡了小道中间的光线。 王大秋租的房子就在小道右侧的红砖楼里头,二楼,五十平的房子,两人合租,一人四百。另外那个跟他合租的人也是个打工的,但前段时间交了女朋友,已经搬出去好几天了,之后不会续租了。 从没灯昏暗的楼道里上了楼,刚准备掏钥匙开门,却发现门是半开着的,里边儿有人。他推门进去一看,是房东。 分卷(58) 房东见了他,第一句就是:这房不租你了,你把东西收拾收拾搬出去,明早我来收房。 宿郢都来不及比划什么,房东就继续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大意就是跟他合租的那人不租了,租他一个人不方便,继续来看房的人有对夫妻想整租,所以这租约就续不了了,除非他也整租。 当然了,浑身上下就两百块的宿郢做不到。 所幸今晚还能凑合一晚,不用睡大街。王大秋的东西也基本没什么,除了洗漱用品,就是勉强塞满一行李箱的衣服和一床被褥。 花了不到半小时就把所有的行李收拾进了两个麻布袋子里,之后他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走了快一个小时去了一处相对繁华的商业区商场里花了一百八十块钱,买了一袋子劣质颜料和画笔,以及十块钱的干粮。 就着凉开水一次性把干粮吃了半袋,然后倒头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还不亮房东就来敲门了。他只得拖着自己的行李离开了那出租屋,去了大街上,念及昨天见了的两个小乞丐,他去了天桥下。 他把行李放在天桥拐角下,里边的东西不值钱,加上麻袋脏兮兮的,也不怕人拿。放好后,他将自己买来的颜料画笔掏出来,用最后五十块钱去旁边的面馆租了个小桌子还有一把大阳伞,租到中午十二点。 弄好一切后,已经是早上七八点了。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正是上班高峰期,人多的时候,乞讨者这时候守在天桥底下多少还是能赚几块钱,但今天有点奇怪,跪着要饭的没来,来的是个站着卖画的。 那卖画的看起来挺寒酸,穿着条洗白了的牛仔裤和一件微微发黄的白色短袖,长得瘦高瘦高的,往那儿一站,站在桌边不慌不忙地摆着自己的工具纸张,铺好纸张后,将二十几块钱的颜料一一挤出来到大调色盘里,用一瓶矿泉水将颜料兑好,再将毛笔放在水杯子里摆了摆。 挤好毛笔上的水,再在墨水盘里沾了沾,抬起笔顿了一两秒,而后笔尖在一张白纸上落下,书了几大字。 这卖画人书写的动作不紧不慢,格外沉稳的姿态倒让他看起来有那么几分意思。等他写完,再一瞧:哟,胆子不小。 卖画。 一幅一百,不还价。 先不说别的,光这一手字写的还是可以。外行人看不懂门道,只知道这字看着漂亮、流畅、精神,大约是好字。 不过字再好,都混到在这路边边上卖字画了,再好也应该好不到哪里去。 旁边看戏的人不由嗤笑开了,心说这是赶哪儿来的青年画家,穿得这样寒碜还一幅画要卖一百?还不还价? 小哥儿,看你这颜料就买了这么多大罐罐,你画啥子画用的到那么多颜料哦?不会跟我家娃子一样就画一串儿葡萄儿吧?再说了你这么小年轻,这价格也定的有些太离谱了嘛,莫把自己架高很了,一会儿卖不出去可就有点下不来台哦。 说这话的人是给宿郢租桌子的面馆老板,宿郢租的他的桌子和伞,自然不可能把摊儿摆到别人的地盘儿去。问罢了,又想起来宿郢是个哑巴,刚刚跟他连比划带打字地说了半天,他才知道宿郢是想问他借东西。 跟哑巴说话,自然是讨不到回答。宿郢只是偏头微微朝他一笑,没半点儿生气的样子,回头将写好的白纸用胶水糊到纸板上,折起纸板一个边,用宽胶带将纸板贴在桌子边上挂着。 意欲嘲讽的老板见他淡定的样子,正想再来上两句,结果被屋里头一个人忙得晕头转向的老板娘一声河东狮吼,于是只得讪讪地挠了挠头,进了屋里去帮忙了。 这会儿吃早点的人多,正忙着呢。 被宿郢这价格定位惊到的不在少数,路边儿上挨着几家开店的不忙的都出来看热闹了。早上这时间,除了早餐店,基本都不忙,不一会儿宿郢桌子周边远远近近的就站了近十号人。 宿郢也并不怯场,他依旧慢腾腾地用为数不多的几个色调着想要的颜色。 光调色试色这一过程就花费了他近半小时,等着完全准备好,不远处的电器商城已经开始做早操了,二十来个男男女女站成几排晃来晃去,一边晃还一边喊口号,将宿郢桌边不少等得不耐烦的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唯有宿郢本人,气场沉着,丝毫不为人气下降感到慌张。 调好最后一个色,洗好笔,一切准备就绪。他站定,闭上眼轻轻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提笔,沾色,落笔。 ※※※※※※※※※※※※※※※※※※※※ 工作辞了,一周假也度完了,开始恢复正常更新。 另,我这种断了大半个月更的坑货,你们就别给我投雷了,不然我会有双更这种不切实际的可怕念头 = =!省着点钱看别的文,依旧爱你们! 第75章 采生折割(九) 鲜国强被抓, 家底都已经被抄了个底朝天,而专程被派下来查案的章琳却什么都不知情, 连案子进度都是晚于局外人士陆均知道的。可想而知, 在这件案子中她被架得有多空。 换个人早气死了,好在章琳的心思也并不在这案子上, 讲个大实话,她是为了陆均才来查这案的,如今案子有了眉目, 不管是先知道还是后知道, 她都高兴,这时候就算别人给她一缸酱油,她也乐意去打。 要是陆均为了查案复了职, 那她跟陆均接触的机会就更多了, 高兴都来不及呢!正高兴着, 陆均给她泼了冷水:只是协警而已。 不过章琳不管, 还是高兴。现在协, 谁知道以后协不协呢?这么一想, 她心里舒畅,跟陆均一商量, 准备先去死者方兴和陈翠芳家里看看。为了多待在一起一会儿,章琳硬是抛弃自己的小摩托拉着陆均走了路,边走边跟陆均商量案子。 因为这起碎尸案, 这几天那条河边基本上已经没人走了, 原本那里是有三个摄像头的, 但是前段时间下冰雹砸坏了两个,还没来得及修就出了这事儿,这地方儿又偏,安的都是老式的那种,能摄到的地方有限,凶手应该是提前做过调查的,他在作案的时候完全避开了监控范围,并成功抛尸。 章琳说着,想到那天看到的那袋子碎成块的尸体,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摇摇头把那可怕的画面甩了出去,继续道:经过鉴定,凶器应当是较为锋利的刀具,具体大小,应该是比较轻便一点的刀,比如菜刀,小一些的砍刀。 陆均并没有看过具体的犯案现场和受害人尸体,于是问道:为什么是轻便的刀具? 伤口切割面比较平整光滑,所以刀具是很锋利的,这也可以看出凶手并不是出于冲动的激情杀人而是有预谋的,他提前准备好了刀,就是为了送那两人归西。 恶有恶报。陆均冷笑了一声,那两个人贩子也不知道贩了多少孩子,毁了多少个家庭,我只能说死得好。 章琳看了看他,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你好歹是个人民公仆,不该讲这种不正确的言论之类的话,不在其位不知其苦。还别说死的这俩人,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拐走陆均弟弟的那两个人贩子,谁遇上这种事还能够保持理智呢? 当年她刚认识陆均就是因为一桩未遂的人贩子案件陆均格外热衷于这类案子,他简直对人贩子憎恨到了地狱里。当时陆均为了解救一个孩子,不惜骑车单车追了开车的人贩子两天一夜,最终把孩子成功带回来,看着哭成一团的孩子家属,他也忍不住在一边儿哭。 那么多人在场,那么一大男人,说哭就哭了。哄都哄不住,把人都吓坏了。 那时她在边上看着,看着看着就看上了这男人,说不出什么缘由,大概就是觉得他哭的样子太悲伤了吧,悲伤地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笑起来会是什么样。 你弟弟 昨天跟头儿详谈了,他之前问了鲜国强私人别墅照顾陆韶的保姆,保姆说陆韶早在两个月前就被送离别墅了。 两个月前?章琳皱了皱眉,那会儿我才刚刚到这里他难道早有准备? 也许只是巧合。陆均说,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个人知道陆韶被送去了哪里,他这件事做得相当秘密,连他的司机保姆和心腹秘书都没有人知道,要是被送到外省 那找到的希望自然是相当渺茫了。 想到这里,陆均又说不出话了。一次又一次希望落空,纵然早已习惯了失望,也难免心里难受。于是他转移话题问道:不说这个了,你接着前面继续说,刀锋利,然后呢? 章琳很有眼色,非常配合地遗忘了刚刚的话题,回答道:骨头没有断裂的地方,只有陈翠芳的左小腿胫骨上有四五道刀砍的深痕,凶手应该是尝试过要将腿骨砍断但是失败了,成年人的腿骨,除非是屠宰场里的大刀,一般的刀是很难砍断的,所以我们认为凶手的力气应是不大的,身形偏小且瘦弱 根据局长带来的消息,方兴夫妇生前虽有不少小打小闹,但并未跟人发生上升到你死我活这种级别的矛盾;方兴经常不归家,而陈翠芳虽然跟邻里关系好,但也仅限于来往进出打个招呼的水平,私下往来极少,整天按时上下班并没有什么异常;方圆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如果说是讨债的上门,那也不至于作出这样极端的事情,再说了,赌场已经被查封,人也抓了不少但并未查出有跟此凶案相关联的线索;两人尸体碎块中的线索实在有限,而第一现场也早在警方到达前,被过路看热闹的群众毁得差不多了。 也就是说,现在除了一些基本信息,没有太多有用的线索。 我们已经找到的尸体残块并不完整,只有一百斤过一点,大半部分的残块还没有找到,大概率是选择了掩埋的方式。章琳继续说。 这一点也很奇怪,既然能够也找到地方掩埋,已经决定土埋,那为什么还要费力地将尸体装袋,冒着被发现的危险选择在河里抛尸? 我们猜测,凶手是故意抛尸河中,目的也许就是为了让警方发现哎哟!章琳正说着,没注意脚下,踩到树坑边沿上,穿着高跟鞋的脚崴了一下为了美美地来见陆均,她专门去买了这双晦气鞋子! 陆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她顺势倒进了男人的怀里她得改改刚刚说的话,应该是这双可爱的小鞋子! 这边的路是砖地,不好走,我们过个天桥去马路对面,那边的路铺的是大理石。 好啊!章琳笑眯眯地应了。她看了看马路对面,一个面铺前边儿围了不少人,她偎依在陆均怀里转了转眼珠子,心说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就这么荒废了,于是道,对面面馆门口怎么那么多人啊?我们去看看,顺便去那儿吃个面,你早上还没吃呢! 都快十点了。 你不饿我也饿了啊,早上就吃了一个面包。 陆均听她也饿,就答应了。扶着一瘸一拐的章琳上了天桥。扶了半截,见这女人把自己抱得越来越紧,不该碰的部位都怼在他胳膊上了,再一看这家伙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哪儿还不明白这人想干什么,当即就松了扶她的手。 我看你也没什么大问题了,下楼梯就自己下吧。说罢就先走了。 章琳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均的背影,气得差点把高跟鞋脱下来甩到这个不解风情的人的背上去:陆均你混蛋! 再怎么气还是自己下天桥,毕竟当得了人民警察的女人基本都是间接性娇气柔弱,习惯性霸气冲天。气了三秒,她哒哒哒地下了梯子。 等她追着人来到面馆前时,她发现那里围着一群人,老少男女都有,有人拿着相机拍照摄像,有的在低声交谈,但整体来说都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中间,时不时有一声赞叹:小师傅画得真好。 陆均个子高,站在一个小朋友身后透过缝隙往里看,看到了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大男孩,眉目清秀,手持一支毛笔,在颜料盘的红色格子里徐徐沾了沾,提笔来到纸上,落下一笔、再一笔。 十来笔过去,一朵雍容华贵、端庄大气、墨色古香的牡丹就跃然纸上了。 小师傅虽然穿得朴实,他点点画画、沾墨洗笔、下笔果决、收笔沉稳,一举一动不疾不徐、从容不迫,丝毫没有被人围观时的窘迫慌乱,周身泛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稳重气质。 桌边摆着的颜料还有桌上的纸张看起来虽然并非上乘,就连作画的那张桌似乎也是不知从哪处随便搬来的,但便是这样的条件,他依旧用非凡的画笔功力在宣纸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繁复的牡丹花。 花、枝、叶、鸟。 一样样慢慢铺来,一朵朵悠悠盛开,一片片翠色欲流,一只只灵动起舞。 都说隔行如隔山,内行人看门道,外行人看热闹。但实际上,创作者却不要轻易低估每一个外行人的鉴赏能力,尤其是这作画,只要不是瞎子,好看不好看大家还是看得出的。 比方说,大家用实际行动给予了宿郢这幅牡丹图很高的评价。 两百卖不卖?在宿郢画完最后一笔时,一大叔粗声询问,问完看见周遭静了静,有些莫名,摸了摸脑袋仔细一瞧,桌子边儿上挂着一张纸板,上边儿写着:一幅一百,不还价。 大叔:自己给自己抬价翻了个倍,该怎么办? 陆均在一边儿看着有些好笑,他虽然不懂这个,但也看得出那么大一幅画,至少也应该画了有近一小时,且按这画的质量,两百也着实值了,拿回去好好裱着,糊弄个把人没问题。 这时,旁边的章琳捣了捣他的胳膊,他回过头,听章琳小声说:这画的水平,要不是纸和颜料差了,卖上千都合适。 她出身名门,家里的国粹收藏多了去了,小时候也被家长按着学过一阵,奈何没有天赋也就作罢了,但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她看惯了她师傅的画后,看别家的画就有了点鉴赏水平,此时瞧着这位小师傅的画,那画功一看就不是虚的,少说也该跟以前教她的师傅一个水平。 她师傅有名,一幅画卖几万十几万的,这小伙子虽不知来路,但若是用的好笔好纸,一幅画卖个几千应该差不离,可不管怎么说,一百是真贱卖了。 那大叔也听见章琳的话了,觉得这是个台阶,连忙顺着下了:这画好不好大家也都看到了,小伙子画得不错,多给一百当鼓励,再接再厉继续努力! 说着要去掏钱,这时一旁的一位美女给他拦住了:这位大哥,价高不算,我们这是排号的,先到先拿,可不是谁给得钱多就给谁,是不是啊小师傅? 说着,她把手里写着3号的卡片拿出来,在大叔面前晃了晃,然后把卡片放在宿郢桌上,掏出一百块:小师傅辛苦了,画得真好看! 分卷(59) 宿郢朝着大叔抱歉地笑了笑,收了钱和卡片,然后将画小心叠好,用报纸包上递给了美女。 美女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但还没打算走,满脸堆笑:哎呀小师傅画得这么好,学了多少年啊,考不考虑来我们画室里当老师呀?我们画室里老师的待遇还是不错的,一个月六千起 被抢了画的大叔不满了:六千很高吗?人家小师傅一天光画三幅,一天就是三百,一个月就是九千,人家摆摊都比去你的画室赚钱! 哎这位大哥你怎么说话呢? 眼看就要吵起来了,突然响起啪啪啪三声拍掌声宿郢没办法说话,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引起二人的注意。 当然,也引起了陆均和章琳的注意。 见二人停了争执看向他,宿郢冲二人各点了点头,然后提笔在新的纸上写了个4号,递给了那位大叔,接着对着美女做出了个请的手势请离开。多少人看着,美女也不好意思继续待着,抱着画讪讪走了。 面铺老板在一边看着,心说若不是他自己从头看到尾,连桌子都是自个儿租出去的,或许他还真以为这俩人还有那些围观群众是这哑巴小年轻请来的托儿。 这画好看是好看,值那么多钱? 宿郢将之前写好的纸条从毡子下面抽出来放在大叔面前:您想画什么? 那位大叔懵了两秒:画画人。 宿郢在废纸上继续写:什么样的人? 大叔反应过来了:你怎么不说话? 一旁看热闹的面铺老板帮着宿郢回了话:他不能说。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摆了摆手。 大叔看向宿郢,宿郢抱歉地笑了笑。大叔惊讶了一下,但没太在意,街头卖艺的残疾人不少,但手艺这么好的不多见。 他也回了个抱歉的笑,然后把一直站在一边儿不说话的一个着装时尚一身黑的大男孩拉了出来,指着他就道:给我儿子画个人像怎么样?能行吗? 宿郢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而那大夏天一身黑的大男孩儿不乐意了,满脸不爽:谁是你儿子啊,乱说什么!别以为我叫你一声叔叔你就能上天了,再这样我跟你翻脸了啊! 大叔顿时有些尴尬:宝宝啊 喂!黑衣男孩一下子伸出根指头指着那大叔,你再说! 冯宝,就画一张呗,你看这小伙儿画得也挺好的,画一张肖像回去给你妈看看,高兴高兴。 黑衣男孩嘁了一声:你爱画你画,我一根儿笔都要一百呢,稀罕。说罢转身就走,根本不在乎那大叔不大好看的窘迫脸色。 大叔又冲着男孩儿喊了两声宝宝,见人没反应顿时有些着急,把手里的写着号儿的卡片往宿郢桌上一搁,匆匆说了声不好意思哈然后就追着小年轻去了。 四号最后被章琳抢了,她要了一张陆均的肖像。 宿郢并没太在意之前那俩人的闹剧,等人走了,便又坐下来洗笔。弄好后,抬头看了眼陆均,又看了看章琳,细看二人神色,轻易地判断出了两人的关系。他活动活动手腕,拿出一张新纸出来铺好,开始调色。 这时,他的心脏突然毫无预兆地扑通扑通跳了起来,伴随着骇人的心悸。这感觉对于经历了三个世界的他来说是如此得熟悉,以至于他一抬眼,一凝神,便毫不费力地从刚刚离开的二人留下来的空隙中一眼望到了使他心脏异常跳动的人影。 任务对象,方一。 方一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天桥下面。他依旧穿着昨天那一套在地上摔了蹭了的脏衣服,还是平时跪在滑板上的姿态,只见他正仰着头在跟一个中年妇女说着什么,说着说着,那女人要走了,方一突然叫喊着往前扑去,一把抱住了那中年女人的脚。 接着,他听到了方一的声音。 是我,真的是我! 残疾的乞讨少年双手紧紧抱着中年女人的脚踝,费力地仰着头,满脸的泪水,眼里带着渴望、还有绝望。 他颤抖着下巴,眼睛定定地看着那女人。脖子酸了、腿痛了他都感觉不到。他尽力地笑着,企图从那张悲哀的脸上挤出一丝能够令人感到愉悦的神情,咸湿得眼泪流了他一脖子他也不管,只殷殷地看着那女人,讨好得像只不知体面的小狗。 妈妈,是我啊。 第76章 采生折割(十)上 (上) 都说小孩记事儿快, 忘事儿更快。许多人长大后都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方一也是, 他也记不大清楚他的妈妈长什么样了, 但记得母亲手背上那块疤那是因为他小时候调皮在炉子边玩耍时不小心摔倒差点撞到炉子上,在额头撞到火热的铁炉的一刹那, 妈妈用手垫在了下面,被烙铁一般的火炉烫伤的。 那时家里穷,母亲不得不带伤洗衣做饭, 因此那片伤口总是好了坏坏了好, 久而久之便增生了,长了一片颜色不同的肉出来,微微凸起在手背表面, 形容可怖。 大约半个月前, 他背着小音箱在天桥下唱歌讨钱, 唱的是《我想有个家》, 他是故意唱的这首。那天是儿童节, 街上孩子多家长也多, 孩子在身边的大人总是稍稍心软一些,给钱也大方一些, 更不要说他那天唱的还是煽情歌儿。 一块、五块、十块、二十块。他边说着谢谢边弯下腰杆谦卑地鞠躬,嘴里依旧麻木地唱着能够唤起人们同情心的歌曲。 他埋下去的头还没来得及抬起来,这时, 一张红色的钞票突然出现在了眼前。在钞票落到钱盒里后, 他看到了一只有着特别的疤痕的手,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微微颤抖的女声。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歌声戛然而止,他的世界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声音。 嘴唇开开合合,一个音都吐不出来,嗓子眼里被塞了东西,哽得人发慌。他想抬头看看说话的人,脖子却像被千斤的石头压着抬不起。 孩子,你叫 那女人又准备问一遍时,一双男式新潮的球鞋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头顶传来男孩儿活力四射的声音:妈妈,你怎么又给乞丐给钱啊,现在乞丐可多骗子了!新闻里都曝光了,他们每天能赚很多呢! 宝宝。女人有些慌乱,她连忙直起腰,勉强笑道,你不是去那边买冰淇淋了吗?冰淇淋呢? 人太多啦,不想排队,就只买了瓶水。说着,男孩儿拿起一瓶矿泉水冲她晃了晃,还不贵。 说罢,他看了眼地上灰扑扑的方一,蹲下来把钱盒子里的那一百块又拿了出来,站起来塞回了女人的手里:我们家现在已经没钱了,要省着点花,知道吗妈妈? 说罢,他从自己兜里掏出来两毛的硬币,扔进了方一的钱盒子里,然后拉着那女人要离开。方一连忙抬起头,看了那女人一眼。 沉淀在十年前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那熟悉的眉眼,那双被烫伤的手,没错,是 妈妈,这乞丐怎么怪怪的,我们赶紧走吧。 男孩拉着那中年女人离开了。 别走! 方一想追,但是爬不起来,等他找到自己的铲子去推滑板时,那二人已经消失在了人群里。 那天他拿着铲子撑着滑板到处找人,却始终没有再找到那个女人。回到天桥下时,他的小音响已经不知道被谁拿走了,于是,直到收摊他也没讨到多少钱,晚上回了平房,被醉酒过来要钱的方兴暴打了一顿,连坐待遇,傻子也挨了一顿揍。 傻子体质好没什么大碍,方一则直接高烧到第二天,第二天还是被傻子背着去了诊所里。没几天,他偷听到方兴跟陈翠芳的对话,说要把傻子卖了,卖给一个有怪癖的富豪。 也就是从那天起,他起了杀人的心。 杀了方兴和陈翠芳,他就自由了。他还要回去找妈妈,爸爸,他要回到属于他的家里去。 这一次,他不会再松开妈妈的手。 松手吧孩子。女人红着眼眶,用那只有着疤痕的手用力地将方一抓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语气痛苦而坚定,你真的,认错人了。 ※※※※※※※※※※※※※※※※※※※※ 9点开始写,写得太快以至于后面写烂了,我看着没感觉,所以后半截不发了,明天重写一版看看 第77章 采生折割(十)下 (下) 文秀丽当年把孩子丢了后, 被丈夫冯庆狠狠打了一顿,打得连警察都来了, 差点把冯庆抓去拘留了。 那之后, 他们砸锅卖铁,用各种渠道去找, 发了整整一年的传单照片也没把孩子找回来。最后家里没钱,寸步难行,就放弃了寻找。 丢了孩子, 文秀丽是最难过的, 刚开始一两个月几乎以泪洗面,承受着亲人们的责骂,后来哭得连眼泪也没有了, 只知道坐在床上发呆。冯庆看不下去她这死样子, 便常常打骂她, 有时候是吃饭吃着吃着就揪着她的头发给她几耳光, 有时候是正睡着就被踢下床, 用板凳砸, 骂她:你个没心没肺的死婆娘,娃儿都落了你怎么还吃得下睡得着! 这样的日子整整过了一年, 直到某一次家暴过程中,她被冯庆扔过来的一把菜刀砍伤了大腿,血流不止送了医院后, 才彻底结束他们离婚了。 离婚后, 她去了离家很远的省份打工, 因为一些机遇,她被介绍给某个工程老板家里做保姆。非常巧合的是,老板姓冯,离异,有一个九、十岁的小孩。更巧合的是,小孩儿也叫冯宝。 在得知小孩名字的一瞬间,她哭得肝肠寸断。 在文秀丽当保姆的第二年,也就是冯老板再婚夫人怀孕那年,十二岁的冯宝被查出来有精神病,他经常对着空气说话,有时候大半夜爬起来砸东西大吼大叫,活像被鬼神附了体一般。冯家人却不信医生信鬼神,请法师看过他以后也不知听了什么话,将冯宝隔离了出去,另外找了个房子安置,她为了照顾冯宝就跟了过去,负责起了冯宝的饮食起居。 私下里,冯宝一直叫文秀丽妈妈,也是因为这声妈妈,她心甘情愿地为冯宝付出了所有。冯姓老板似乎也默认了她的存在,每个月都会给他们打来一笔不菲的生活费,后来变成了一年打一次。 生活费里面有三分之一都是给文秀丽的工资,可她却从未将这笔钱分开过。她将这笔生活费的百分之九十九都用在了冯宝身上,看病买药,吃穿住行,连文具都是给冯宝买的最好的,冯宝说要一百一支的,她就给买一百一支的,毫不含糊。 八年里,她只跟家里人偶尔打打电话打钱回家,却再未跟家里人有过过多的联系,她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找到了她的儿子,也不想让任何人来破坏现在的生活。 她将冯宝当成了她的亲儿子、心肝、宝贝,连冯老板都对她信任至极,让冯宝认了她干妈,给她准备了一笔丰厚的养老基金。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安稳下来,曾经的丢子之痛渐渐模糊,留下来的只有实实在在的幸福。 直到前些日子,冯老板的工地上出了要坐牢的事故,他提前打探到风声,跟妻子离了婚留下一笔钱跑到了国外。不过,他并没有给冯宝和文秀丽留钱。 冯老板所有的房产都被收了,冯宝和文秀丽住的房子也是冯老板名下,此时也不得不从里面搬出来另外租房。冯家的老人早已不在,经济源头全在冯老板一人手里,此时人跑了,他们也就没了办法。冯宝的后妈还带着个小孩儿,自然是不可能再把快成年的冯宝养上的,没了生活费来源,也没了房子,而文秀丽这些年并没有攒下多少钱,两人的生活一下子拮据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被父亲抛弃带来的刺激,病情稳定了许多年的冯宝半夜月前又病发了,半夜大吼大叫爬起来砸了出租房的窗户,醒来后却什么都不记得。 连续几天如此,实在是没了办法,文秀丽带冯宝去看了医生,医生没说太多,只叹了口气,让她做好经济上的准备。 那时她正愁着钱的问题,便在医院门口偶遇了多年未见的前夫冯庆,冯庆现在的妻子娘家就在这里。 冯庆一看她手里的诊断单上写着的冯宝的名字,便缠上了她。 文秀丽,你什么时候找到咱儿子的? 你找到了你咋不跟我说呢? 那也是我儿子你知不知道,你知道我每次看见个年纪不大的乞丐都想去认亲,但每次都不是我儿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 文秀丽我跟你说,我必须要见到他,不然我就一直跟着你! 文秀丽忍无可忍,说:跟你说了多少遍,他是别人的儿子,不是你的儿子! 冯庆不信她,嗤笑:别人的儿子你能上心这么些年?还这么多年不跟家里联系?你以为我是傻子?文秀丽你赶紧把儿子给我带出来!不然我决不罢休! 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儿子,冯庆格外执着。 文秀丽怎么解释都不通,只好答应他第二天把孩子给带出来见一面。冯宝没有一处跟冯庆长得像,等冯庆见了人,一切就都清楚了。 第二天一早,冯庆便来见人了,见到真人的时候,他眼泪就出来了。文秀丽说:我说了不是你儿子,是别人的,你非不信。 冯庆说:你就是为了他这么些年不回家? 文秀丽将冯老板家的事全部告诉了冯庆,也将冯宝的病情告诉了他,她哭道:我怕回去你们就不让我再来了,我已经把他当成我的亲儿子了,冯庆,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们的儿子,但是我不能再离开冯宝了,他现在只有我了。 冯庆这些年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新家庭,现在的妻子给他生了个可爱的女儿,虽然他还是为曾经丢失的儿子感到痛苦,依旧怨恨着文秀丽,但冯宝的出现确实也如同当初文秀丽心中所想的那般,成了一种救赎。 他告诉文秀丽,他会帮冯宝治病,但是如果有可能,他想认冯宝当干儿子。 文秀丽没同意,以冯宝的病情不能受到任何刺激为由拒绝了冯庆的要求。她不想让冯宝知道他其实是个替代品,更不要说,如今这个替代品已经获得了她所有的爱。 可谁知道,也许就是命运吧。那天见完面,她带着冯宝往新租的家里走时,看到了天桥下那个背着小音响唱歌的残疾男孩。 分卷(60)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那孩子虽然瘦瘦弱弱,又脏又小,看起来不过十四、十五岁,但唱得很好,歌声充满了感情。 她不禁驻足,多看了两眼。冯宝刚好想吃冰淇淋,她就给了他十块钱去买,等冯宝走后,她从包里偷偷拿了一百块钱出来,去了天桥下,准备给这个不容易的孩子给些钱。 如果她的孩子是被卖到一户好人家,顺利长大,大约也已经快成年了吧。她不敢想如果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若是真成了唱歌的残疾男孩的模样,她会如何。 谁不会想要家,可是就有人没有它,脸上流着眼泪,只能自己轻轻擦 她走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她站在了男孩的面前。在看清男孩长相的一瞬间,她知道了答案,她会如何。 她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不能让冯庆知道。 * 宿郢远远地看到那中年女人刚拉开方一的手后退了一步,方一挣扎着又扑过去拉住了她的裤腿。这时,刚刚在他画摊前面的那黑衣少年飞快地朝着中年女人跑去,一脚将方一踢开,中年男人紧随其后。 天桥下顿时嘈杂起来,也不知争执了什么,眼看黑衣少年就要踢上第二脚了,突然一个人影闪了出来抱住了黑衣少年:不准打方一,你们不准打方一! 画摊旁边围着的人也被那边的情景吸引去了眼球,一姑娘嘀咕起来:陆均,那边是不是打起来了?我们去看看吧。 说话人正是章琳,职业病犯了,看见这种事就想管。正说着,一个身影就从他们身旁快速地掠了过去。 小师傅!小师傅!画! 第78章 采生折割(十一) 你放开我妈!冯宝踢了方一一脚。 那一脚冯宝踢得并不重, 但却没想到方一就此发了疯。傻子死死抱着冯宝的上半身,而方一扑过去拿着滑板旁的铲子要去打冯宝。铲子是铁的, 常年在地上磨, 已经说不上锋利,但到底是只有一毫米厚的薄贴片, 真要戳到冯宝身上那也是可以想象的。 跟过来的冯庆看见这情景,一时着急,一步跨到方一面前, 朝着他的胸膛狠狠地踹上了一脚。冯庆原本就是个木匠, 就算如今,也还是时不时地干些力气活,人高马大身体壮实, 他的力气可不小。 哪儿来的讨口子, 胆子还大的很, 打人, 你打谁?我去你妈的死要饭的!他骂完了, 又上去补了一脚, 骂道,胆子大的很啊?来, 你再来打一下? 冯庆正弯腰准备把方一抓起来再揍,却被文秀丽拦住了:别打了,别打了! 方一!傻子也松开冯宝, 大叫一声跑过去看方一。 这时宿郢也来了, 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见方一抱着肚子趴在地上不动,连忙推开一旁的傻子将方一抱了起来,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后,拉开他上身灰不溜秋的T恤,看到胸口那片被硫酸烫过的狰狞伤疤上泛了红色,顿时火大,气得胸口不断起伏,转过头去瞪人。 奈何没法说话,连骂人也骂不了。 横什么横!现在要个饭都还有帮手了是不是?你以为我们怕了?好心做个善事还得不了善报,给你一百块你还嫌少,你还想要多少!我只见过强买强卖,没想到今天还看见了个强捐!冯宝气得不行,他之前看到方一抱着文秀丽的腿,以为对方是故意想要赖着文秀丽给钱,当即火爆脾气也出来了。如果不是文秀丽在一边一直拦着他和冯庆,他俩早过去把人打上一顿了。 行了,宝宝,别说了!文秀丽在一旁阻拦。 宿郢因他的话看了眼方一的钱盒子,果不其然里面搁着一张红票。他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了下情绪,把方一扶着坐回到滑板上,然后将铁盒子里的那一百块拿出来,站起身直接将票子拍到了冯宝肩上,接着一拳就打了过去。 住手! 一个比一个来得及时,后头的陆均也赶了过来,接住了他这一拳并将他推开,放开声音吼道:都给我住手! 冯宝和冯庆正不服,准备再跟宿郢对上,一个女声高呵:警察!谁敢再动一根指头就都给我去局子里走一趟! 所有人转过头去,看见了一手持警察证的漂亮姑娘。这下好,大家都消停了。 安静了几秒,气不平的冯宝高声道:来得好!我们来请警察来评评理! 没什么好评的,别说了宝宝,我们回家吧,啊?文秀丽几乎快哭出来了。 一旁的傻子虽傻了许多年,但到底还是有个四岁左右的智商,也被人教过有困难就找警察叔叔的话,于是也站起来告状:警察叔叔!他们打方一! 陆均正因为路遇这麻烦事感到心烦,听到声音皱着眉转过头去,没想到这一看,就把他给看愣住了。 这张脸这张脸是 两人中章琳才是正儿八经有证的人,调停的责任主要在她身上,她上前一步,将两方人隔开:都别吵吵了!安静!等人都静了下来,接着道,谁来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冯宝立马举手:我来说!这乞丐耍赖要钱,抱着我妈的腿不放! 宝宝,这钱是我给他的,不是文秀丽急着解释。 那他为什么抱着你的腿不放?妈我可是在给你出头,而且警察都在这儿,放心,一个破乞丐不能把你怎么样!就算钱是你给他的,他为什么又抱着你的腿不放,不就是要钱吗? 不是 不是要钱还能是什么?刚刚要不是我踢了他一脚,他肯定就把冯宝打伤了。冯庆也在一旁冷笑。 宿郢对这边发生的事什么都不知道,但他刚刚确实看见方一抱着中年女人的腿不放。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方正在争吵时,宿郢的身后响起了咕噜噜的轮子声方一拿着他的铲子,划着滑板掉头往另一边走了。 哎,他要跑了! 冯宝看见了方一坐在滑板上划着走了,想去追,但文秀丽却不让,左拦右拦。拦着拦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蹲在地上拉着冯宝的裤子哭了起来,哭得跪在了地上:你别去追他了,你别去了,我求你别去了。 这一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到了所有的人,冯宝连忙蹲下来:妈,你怎么了啊? 你别去追他了,行吗?女人的眼泪一串又一串地流,悲伤极了。 好,不追不追,但是你怎了啊妈,你怎么突然这样? 冯庆也莫名其妙:就是,怎么回事啊?你哭什么? 他们都不知道原因,半路过来的宿郢、章琳一行就更不知道了。宿郢转头去看费力地划着滑板往前走的方一,皱了皱眉,放弃这边的破事儿,跟了过去。 傻子见状也要跟着去,却被人拉住了。回头一看,是警察叔叔。 只见陆均紧紧地抓着傻子的手腕,眼中含泪。 你,不准走! * 宿郢跟在方一后边走了很久。是去郊区那座有着小红铁门的平房的方向。 昨天已经跟着走了一遍这条路,因而他知道这条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散散步就能够轻松完成的路程对于方一这样的残疾人来说有多么长。考虑到方一的身体情况,他几次拦在方一前面,跟方一比手势,想背着他走。 方一没理会他,固执地埋着头用力撑着铲子将滑板一点点地往前推。他想强硬地去拉方一,方一却一铲子就朝着他戳来了,还好他躲得快,并没有发生什么。几次三番,他也有些无奈。偏偏这具身体又是个哑巴,他没办法说什么话,把自己想说的在手机上打了一串字转成语音放给方一听,但这小乞丐依旧充耳不闻。 等走得快到小平房时,已经快到十点了,太阳上了头,气温慢慢升了起来。一刻不停地往前滑着滑板的方一前额的头发已经全湿了,像淋了雨似的贴在了他的前额,他偶尔抬起胳膊擦汗,将额前稍显邋遢的刘海捋到了一边,露出了额头和一直被遮挡的眼睛。 在看清方一的眼睛时,宿郢愣住了。 方一他在流泪,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哭的表情。 他的嘴角下垂紧抿,直视前方,不住地往外流着泪的眼里也没有丝毫符合这幅表情的哀伤悲痛,而是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的冷漠和倔强。 汗水流下来,泪水再流下来,混在一起将这孩子的脸打湿得一塌糊涂。他是那么瘦弱,但双臂又那么有力,以至于他连续不断地支撑着自己划了近一小时,来到了红色的小铁门前。 然后,停住了。 他睁着眼看着那扇红色的小铁门,一直看,一直看,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宿郢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看向蓝色的天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然后走到方一面前蹲下,将兜里所剩不多的两片纸拿出来叠在一起对折成小方块,拿着纸巾给他擦眼泪。方一并没有拒绝。 你昨天说,你要当我的家人。方一突然开口。 宿郢停下给他擦眼泪的手,将湿透了的纸攥到手心里,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带我离开?方一问他。 宿郢犹豫了一下,从裤兜掏出手机,刚想打字问他想去哪,就听方一继续道:你就带我去你住的地方。 宿郢:我现在也没地方住。 我给你钱。说着,方一抬起身子将自己那条蜷着的快要废了的腿掰到前边,卷起长裤的裤腿,费劲地将宽大的卷了边的裤边线拆开,从里边取出来已经磨损严重的五百块钱。他把钱塞到了宿郢手里,又说了一遍,你带我走。 这钱也不知道在裤腿里边存了多久,除了三张还在能使用的范围内,另外两张包在外面的已经花不出去了,边儿已经毛了,纸币上面是一圈又一圈的干了的水迹,大约是因为长时间跪坐着被汗水打湿了的缘故。 你带我离开这个省,以后我帮你要钱。方一说。 听到这句话,宿郢猛地抬起了头。 虽然我残疾,但是我会唱歌,还会吹笛子,我每天能至少要三十多块钱,多了能要一百,一个月下来也有一千多两千,你带我走,我以后要来的钱就都给你,以后我就给你卖命。 宿郢拍了两下手,做了个停下的手势,但方一看不懂。 我吃的也不多,一天两个馒头一包榨菜就够了,三块钱都用不了,除了饭我什么都不用买,我要的所有的钱都给你,全都给你。如同从水中拎出来的黄瘦少年拉着宿郢的手,眼角流下两行泪。 你带我走好不好? * 傻子被陆均拉走了,做了血亲鉴定。因为章琳的关系,晚上就拿到了结果两人有血缘关系。 结果单出来的一瞬间,陆均就抱着傻子毫无形象地痛哭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摸着傻子的头:弟弟啊,哥哥终于找到你了,终于找到你了。 走失了十年,寻找了十年,却这样巧合地、毫无预兆地得到了想都不敢想的结果。本以为凶多吉少的弟弟突然出现在街头,这样的惊喜成功地让这个年近三十的男人涕泪横流、毫无形象。 傻子虽然不明白警察叔叔为什么要抱着他哭,但是他却没有推开。他犹豫地伸出手在陆均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像个哄小孩的大人一样,回忆当曾经爸爸哄他时的话:别哭了,爱哭的孩子会被狼外婆叼走哦。 警察叔叔哭得更厉害了,抱得他更紧。 他虽然什么都不明白,不知道陆均是谁,也不懂为什么他会哭,但依旧在内心莫名的情绪驱动下懵懵懂懂地回抱住了这男人。抱了一会儿,他有些看着窗外,有些疑惑地吐出来了两个字: 哥、哥? * 另一头,文秀丽几乎是哭了一路回到了家里,冯庆不放心,跟着他们回去了。刚开始冯庆还觉得奇怪疑惑,不明白文秀丽在哭什么,可渐渐地,当他看见文秀丽抱着冯宝一边哭一边不断地喊着宝宝、宝宝的时候,内心就开始一股一股地涌起了不安。 冯宝也从未见过文秀丽如此的模样,心疼极了,乖巧地任由她抱着,不停地轻声安慰她:妈妈别哭了。 可他越安慰,文秀丽越哭得厉害。哭到后边就不出声了,只流眼泪。 看着文秀丽格外奇怪的反应,冯庆的手不知怎么开始发起了抖。一个瘦弱矮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起了之前文秀丽突然哭着跪在地上抱着冯宝的腿,嘴里说着的那些话。 【你别去追他了,你别去了,我求你别去了】 为什么不去? 为什么不追? 为什么文秀丽要给乞丐那么多钱? 为什么那个乞丐会抱着她的腿不放? 为什么? 他颤着声音,将疑问问出了口:文秀丽,你前面,为什么拦着冯宝不准他去追那个乞丐? 文秀丽没说话,抽泣着抬起头看向他,央求似的唤了他一声:冯庆 第79章 采生折割(十二) 如果一个故事, 你已经知道了结局,还会读下去吗? 如果一个游戏, 你已经猜到了胜负, 还会继续玩吗? 也许你会,也许不会, 但不管怎样,你有选择。 * 您好,住宿吗? 宿郢点点头。 您二位要什么样的房?标间还是大床房?大床房的户型只剩下了比较小的一间, 在一楼走廊最里侧, 光线并不是很好,但相应的,价格要低一些, 一百五一晚。前台小姐僵硬着微笑看了眼地上板子上的方一, 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惊讶, 颇有职业操守地温声介绍道。 方一听不懂什么是标间, 什么是大床房, 他从未出入过这些地方, 什么也不懂,一直埋着头眼睛无神地看着某处。宿郢也并未让方一做决定, 在听到前台小姐的问话后,从自己身上摸出买来的笔和小本子,在上面写上:大床房。 好的, 大床房一间, 请出示您二位的身份证。前台小姐接过宿郢递来的小本子, 一边为两人准备房间,一边警惕地打量着这看起来来路不太寻常的两人。 分卷(61) 这时,方一才抬起头,刚好对上宿郢低下来的眼神。 我没有。方一说。 宿郢把他的身份证拿出来,冲着方一比了个口型:身份证。 大多数的流浪汉和乞丐是有身份证的,一个身份证二十元,再穷的人也能办得起。像方一这种还有住宿的地方的行乞者基本都是有证的,即使是一些没有住宿地方的乞丐,也会有专门的人员采集信息给办上一个电子身份证,以便行乞者在全国地级市以上的救助中心使用。 但没有身份证的也有,只是少数,比如那些从小被遗弃在外,年龄不大,没有身份证概念或者意识的人或者想要自生自灭的流浪汉。 方一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身份证。他也不知道住酒店原来需要身份证。 前台服务小姐说:这条路出去向右拐弯,走十分钟就是派出所,您可以先去派出所开证明,然后 宿郢还没说话,就见方一撑着铲子转了方向,朝着大厅外走去。宿郢喊了他两声,他没回答,服务人员帮忙开了大门,出去后顺着门边的倾斜的滑梯一点点地小心地滑了下去。 见状,宿郢没有办法,只得跟前台小姐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追了出去。 方一从来都没有过身份证这个东西,他住的是方兴和陈翠芳曾经的老房子,不需要身份证和户口本。 在那个破房子里,曾经藏着许多跟他一样的孩子。后来那些孩子都走了,有的被卖去了黑矿山做工,有的被卖给了有需求的人家,还有的被弄残扔一次性卖给了别的人贩子,只有他被留下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年纪太大了,又太聪明。跟他同样被拐来的孩子里,傻子的年纪最大,下来就是他。其余的都是三四岁被拐来的,记不得太多事情,不像他,那会儿还记得爸爸妈妈的名字、家里的地址。 他被卖出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割了能说话的舌头,剁了能写字的四肢。可是他长得太好,又是个特别有个性的孩子,一再的反抗让从未得意过的方兴起了防备心,同时也有了折磨人的兴趣。 于是那些孩子一个个地来,又一个个地被卖,唯有他被关在屋子里,被当成耍戏的猴子一样戏弄和折磨,用锁链锁着,用绳子绑着,同猪羊关在一个圈里,跟着那群畜生一样吃同样的东西。 为了防止他逃跑,方兴截了他一条腿,本来还想把另一条腿截掉,但那时候方一表现出来的屈辱和投降意愿实在是太让方兴兴奋,便没有截掉,只是打断了。再然后,所有的孩子都被卖走了,只留下了他,替这两口子在外面讨钱。他那会儿已经被折磨得足够乖巧听话,又无师自通了好几门手艺,拿去要钱再合适不过了。 在他乞讨的时候,方兴总会在他要钱的地点不远处看着他,如果放心没有时间,则会让他去陈翠芳的小卖部附近要钱,这样就有陈翠芳看着。 他一个靠着滑板行动的残疾人,想要无声无息地跑路是不可能的。所以即使后来方兴和陈翠芳为了把老家的儿子接过来搬到了别处去住着,他也没有办法逃跑方兴每天都会来平房,将前后的大门用铁锁锁住,然后每天早上再来打开。在此期间,屎尿都要在院子里的盆子里解决。 报警,更是没办法想象的。方兴告诉过他,傻子卖给了谁,连那样的人物都是这游戏中的玩家,那公平正义能在哪里?反正不是在他这里。 所以,身为公民权利象征的身份证要来做什么呢? 出了宾馆,眼前大路两条,川流不息的车,来来往往的人,被炙烤得散发着焦味儿的空气,还有晃眼的摩托车后视镜反射过来的光。 已经到了中午下班的时候,大家都在回家。 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背着书包的小孩子们像过河的小马儿一样排成一个小队,在手持小红旗的队长带领下蹦着跳着地过了马路。欢声笑语漫步在树荫下,孩子们成群结队、打打闹闹地从方一面前经过。 突然,一个不算小的石头砸中了方一的后背。 接着,又一个小石头砸到了方一的太阳穴。 笑语声渐大,几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手里掂着小石头子儿,几个头挨头地指着他说笑着什么,仿佛在商量下一颗子儿往他身上哪儿砸。 方一木然地看着他们,内心毫无波澜。他握着铲子向相反的方向划去,一颗棱角尖锐的石头准确地砸到了他的后脑勺,但他却像个不知疼痛的木偶,连一丝应有的反应都没有作出,继续划着自己的小滑板。 石头从左边来,他就向右边划;石头从右边来,他就向左边划。可是,不一会儿,四面八方都有小石头。他干脆停在了原地,睁着眼睛看着那群围着他的孩子。 一颗石头直直冲着他的脸来了。 他闭上眼,准备接受疼痛。 沉沉的一声响,石头撞击到了什么,然后是石头坠地滚动的声音。他睁开眼,看见了那个莫名其妙地要给他当家人的小民工。 民工蹲下来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眼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接着民工慢慢站了起来,环视四周的小孩,眼中带着跟他的身份不符的骇人的威慑。他向前走一步,那些小孩就退上一步,再走一步,那几个小男孩的脸色明显生出了畏惧。 突然,其中有一个尖叫着喊了一句跑啊,然后那七八个孩子就像被打落了的蜂窝里的蜜蜂一哄而散。 等小孩儿跑光,路边的人也差不多都回了家,路上又安安静静地剩下了稀稀拉拉的几个路人,那些成年的路人没小孩儿们那么无聊,不会来往他身上扔石头他们看都不屑看他一眼。 民工不会说话,也没有拿出他那手机给他打字转语音。他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然后回过头不容拒绝地看了他一眼。 不用你背。方一说,你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就不用管我了。 民工依旧看着他,目光里的坚定让方一疑惑不已:你管我干啥呢? 依旧没有回答,但那个等待他爬上去的背影依旧蹲在他的面前。民工似乎没有耐心等他了,他直接将他的手抓住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背上,慢慢半站了起来。 突然腾空的感觉让方一感到不安,一下子抱住了民工的脖子:你放我下来! 他嘴上这么说着,但手上却抱得很紧。一只手绕到他的身后,将他托了起来,另一只手配合弯曲的腿将地上的滑板也捡了起来,抓着前边的绳子递给了方一。方一抓住绳子拿住了重量并不轻的滑板。 你放我民工双手托着他,腰腿同时使力把他往上甩了一点儿,吓得他一下子闭了嘴。脸上慌乱的神色明显,倒让那张脸显得生动了不少,有了些小孩儿的样子,不再像之前那般麻木不仁、毫无生气。 民工微微转过头,张了张嘴,没发出什么声音,可方一却看到了他的嘴型:不放。 咚! 方一的心里突然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震得他不知所措。 一时间,他不知道再说什么,只知道将手里的滑板捏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抱着这个昨天才认识的年轻民工的脖子,将自己的头尽可能地远离对方的脖颈。民工虽然看起来瘦,但是拖着他的双手非常地有力,走得也相当平稳,一步一步地还走出了节奏,如果不看他额角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可能还真以为他很轻松。 热扑扑的空气环绕在他们身体的四周,越来越热,越来越热。 他们走过大街,走过小巷。一路上不少人好奇地盯着他俩看,许是没见过民工背叫花子的组合,有些人就算走过了头还要回过头来看上两眼,真是相当八卦。 方一并不知道民工要带他去哪里,他也没问,只安安静静地趴在民工背上。脖子梗久了酸得慌,没一会儿他就靠在了民工的后颈上认输了。 他侧着头,看着慢慢移动的周边的景色,心说原来在高处看景物是这样一种感受。 背着一个人,宿郢走得很累还很热,身上到处都在流汗。 突然,他感觉后颈流下了一滴汗,汗水沿着颈窝滑到了他的锁骨,紧接着又是一滴,滑到了他的胸口。 哑巴的好处就在于在他不好开口时,有足够的理由让他不去开口。他在心中又叹了口气,叹罢了又感叹自己穿越过来这才不过第二天,都不知道叹了多少口气了。 两人来到一条比较偏僻的小巷子里,在一个陈旧的旅馆牌子前停下。他准备放下方一时,听见方一轻声问他:你说,我妈为什么不要我呢? 第80章 采生折割(十三) 家庭旅馆的房子并不贵, 但也并不便宜,正值夏日旅游旺季, 旅馆就没有低于一百二的房间。 老板娘虽然人不错, 但一看方一这种脏兮兮的残疾人要住进她的房子里,就立马脸色不太好看了, 表情变化比之前那酒店的前台小姐还明显。宿郢用打字的方式跟她说了很久,最后说可以给她多付五十的房费,老板娘这才看在钱的面子上同意了, 没要方一的身份证。 押金还要一百, 要是屋里东西有什么损坏,钱就不能退了。老板娘说。 宿郢给了她两百七,订了一天的房子, 标间。付了钱后, 背着方一去了房间里, 在老板娘不太高兴的眼神下关上了房间的门。 房间卫生非常不错, 很干净, 一进门有一股清新的柠檬味, 应是喷了空气清新剂。白色的床单被套,木头桌椅, 一台小小的壁挂电视,窗台上还放着三盆绿植。拉开薄纱窗帘,外边明晃晃的日光就透了进来, 屋里一下就热了一截儿。 方一的眼睛被刺得眯了一下, 宿郢瞧见了, 就连忙又把纱窗帘拉了回去。转过身来时,看见床边上的方一正撑着身子小心地往床下挪。他拍了拍方一的肩膀,等对方回望他时用眼神询问他在干什么。 我不坐床上,地上就行了。地上铺着木地板。 宿郢皱了皱眉,把方一又搂着提到了床上去。接着用自己的手机打了一串字转成语音:等下我要出去买吃的,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馒头。方一坐在床上浑身不自在,手都不太敢碰白花花的床单,蜷在自己稍稍抬起的脏兮兮的腿上。他之前哭过的眼睛还红着,话语里都还是浓浓的鼻音:我坐地上,床上弄脏了,钱就不退了。 他这辈子也没住过这样好的地方,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床,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的局促短时间地打断了之前的悲伤。他也没想到民工会带他来这种地方,睡一晚上要一百七,是他将近一周乞讨的钱数。 宿郢看着他无措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前三个世界里,无论是周卑还是赵果亦或是柏城,他们再怎么不幸,都至少还是衣食充足、干净体面,他们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足够舒适的生活环境、不愁明天的生活,饶是他们的生活里也各有各的不幸,但对于他们来说,至少还有足够的能力去追求尊严。 不像方一。 这还都是一个人呢,怎么就越活越惨了。 宿郢跑去旅馆巷子外的一家快餐店随便打了两份盒饭回来,因为方一要求了馒头,所以又给他拿了个馒头。 回来后,宿郢把馒头和一份盒饭分给了方一,再抱着方一去了桌边,比了个动作让他吃。方一刚开始只吃馒头,被宿郢用筷子敲了好几下以后,才犹豫着尝试去吃了一筷子菜,菜进了嘴里还抬起眼来看他,像在观察他的眼色。 宿郢埋头吃,没注意这些,他实在饿得厉害。 方一吃了一部分就不吃了,但被宿郢一个眉皱得又吃了一些,最后实在吃不太下了才低声道:我吃不完。 宿郢并没有再强迫他,接过他的吃剩的饭盒又吃了起来。方一在一旁看着,嘴不由自主地抿了起来,欲言又止。 吃完饭,宿郢拿着手机跟方一打字:我出去一个小时,你就在屋里等我,不要乱跑。 方一看着他没吭声,他就当方一默认了。摸了摸方一的头,亲昵地抱了一下他。 之后他收拾了垃圾出了门,出门后过了一会儿又返回到屋里把方一的滑板拿了出去。 为了防止你乱跑,我把你的交通工具先拿走了,一会儿回来还给你。手机里的女声僵硬地说。 说罢,他就关了门出去了,将滑板放在了前台老板娘那里。 之后,他先去了天桥下,将自己的两包扔着都没人要的行李拎上,然后到早上画画的地方面馆那里去。画画的桌子还在外面摆着没动纸还在上面铺着,但工具没有了。 他正猜想着工具可能是被店老板收进去时,店老板刚好从里面看到了他,喊了他一声。等他进去后,果不其然拎出一个塑料袋子递给他:给你的颜料和笔,我怕人家给你拿了,就收进来了。 宿郢双手合十冲他笑了一下表示感谢。 老板笑道:不是多大个事,你早上突然跑了,好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你干啥去了? 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他没没法说话。 老板问完看见他的表情,突然想起对方是个哑巴,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事儿,连忙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忘了你说不了话,不是有句很流行的话说,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会为你打开一扇窗吗,我看你就是,虽然说不了话,但是你画得还真不错。我早上还以为你是唬人的,没想到真有两把刷子,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 宿郢笑了笑。 老板夸完他,眼珠子转了转,又道:小伙子,你是不是缺钱所以出来卖画? 宿郢依旧笑着,刚好他不能说话,就成了笑而不语,不点头也不摇头。 你看你这个小伙子。一看他那作态,做过无数人生意的老板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老哥不跟你拐弯抹角,我直说吧,我家婆娘看见你的画了,觉得还不错,想买上一两幅,你不是说一副一百吗?我要两幅,一幅给我画个富贵牡丹,一幅画个那个年画上的那两个娃娃,就是抱鱼的那个叫哦对了,年年有余,画个年年有余。 还要在上面提上两首诗,对了,你既然会画画,肯定也会写毛笔字吧? 一百块一幅,还要题字。这老板可真会做生意。 宿郢实在听不下去,把手里的塑料袋打了个结,掏出手机打了一串字递给老板看。老板看完连忙摇头:哎哟这哪儿行,一幅两百也太贵了,你又不是什么名家。 跟生意人做生意最是痛苦,如果他还能说话,那纠缠个几分钟把画卖出去也行,但他偏偏是个哑巴,打字又费劲得不得了,天还热得让人头疼,他便不想再跟人讲价了。于是跟老板摆摆手,出了店去桌子边儿卷画纸和毛毡。 分卷(62) 便宜一点噻,两百太贵了,两百我都可以到画廊里去买画了,你说你个小伙子,也不要太贪心了嘛。 画廊? 宿郢卷画的手顿了顿,接着扶额。 对啊,他怎么忘了还可以去画廊里卖画。画廊里一幅画基本都可以卖个几百上千,再怎么样也比在路边摆摊卖要好些,卖上几幅,他一个月的生活费就有了。 思及此处,他在手机上打字问老板:请问您知道哪里有画廊吗? 老板看了一眼,一下子嬉皮笑脸:行了行了,你看你这年轻人,脾气还挺大,两百是吧?两百就两百,老哥给你两百,够意思吧? 宿郢: 来来来,中午店里没人吃饭,你到屋里来画,有空调,坐着好好画上两幅,到时候还要裱好了往墙上挂,画完就给钱,绝对不坑你,这行吧?老板说着把他重新推进了屋里,将他手里的毛毡和画纸抽走,一一铺在了大厅中间的长桌上,又把塑料袋里的颜料罐子拿出来,挨着摆好。 准备好一切,对着他笑嘻嘻地做了个手势:请,小画家。 宿郢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老板留在大堂画了近四个小时的画,然后收了老板递来的四张红票子。看着老板脸上格外肉疼的表情,他非常无奈,两百块还嫌贵,要是让曾经的师傅知道他一幅画才值两百,估计能气得老家伙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过来打他。 把联系方式留给老板后,他将自己的行李暂时地寄放在了面馆里,然后跑到隔壁不远的一家大型地下超市里买了两套廉价男装,因为是夏天,衣服就几十块,两套衣服一共花了两百九十九,剩了一块钱坐了公交。 带着他的两件行李还有画画的工具,坐了十分钟公交来到了旅馆所在的小巷口。 到了旅馆,宿郢从旅馆老板娘那里拿了方一的滑板,然后回了房间。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吓了一大跳方一睡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宿郢连忙丢下东西跑过去把人扶起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儿。结果人扶起来才发现,方一似乎在睡觉,被他的动作晃醒了,肿胀的眼睛还眯着。 被吓到的心跳得咚咚的,他的火一下子上来了。指着床让方一看,然后打字。 屋里响起僵硬的女性机械音:你怎么不睡床。 方一被他突变的情绪吓了一跳,手撑着身体往后挪了一寸:地下凉快。 宿郢笑了一下,但那笑的表情着实不是很好看。 我身上不干净,床弄脏了,钱就方一没说完,可能是看到了宿郢的表情非常难看的缘故。虽然他不理解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在气他什么,但他下意识地觉得或许自己该闭嘴了。 他的直觉是对的,因为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宿郢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 没管方一的挣扎,宿郢直接把方一抱起来进了浴室里。方一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又少一条腿,全身上下连个一百斤都没有,抱起来跟抱个小孩儿一样很轻松。不过也本来就是个小孩儿,十四五岁的长相,也不知道成年没有。 浴室里有个塑料板凳,他把人按在上边坐着,出去关好大门,然后回来给方一脱衣服。强行脱。 别动我,你别方一用力阻拦着他的手。这瘦瘦小小的孩子哪儿都没劲,只有那双长时间撑着滑板的胳膊和手力气不小,满是老茧的手掌握住他的指头往外推,你干什么? 宿郢比了个嘴型:给你洗澡。 方一没看见,被他的动作吓到,光顾着推他了。 宿郢是蹲着的,被方一一把推得差点摔倒,耐心也没太多了。背着方一走了半个多小时,不累是假的,之后又跑了一趟天桥,又再提着两大袋子行李跑回来,汗水早把身上弄得黏黏糊糊,搞得人浑身难受。他懒得再跟方一纠缠,干脆站起身自顾自地脱了衣服扔到一边儿,打开淋浴站在下边儿淋了起来,方一在他腿旁,也被喷洒出来的水花渐了一身。 淋浴被开到最大,冲洗掉了他浑身的黏腻。他低下头看了看坐在自己腿旁,头发衣服都被淋得湿透了的埋着头的方一,又抬起头让水花冲洗自己的脸颊。 他想起方一之前在旅馆门口对他说的话我妈为什么不要我呢,想起之前吃饭时这孩子吃一口看一眼他的脸色的小心翼翼,又想起刚刚方一宁愿睡地下也不去床上的原因,心里拧巴得厉害。 极度的自卑、少得可怜的自尊、顽固的倔强、残疾的身体、还有终其一生的孤独。 他又低下头,看着身边蜷成一团的只有一条腿勉强靠胳膊撑着维持平衡的小孩儿,有那么一瞬间,只是一瞬间,他竟然在对方的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大概脑子进水了吧。 ※※※※※※※※※※※※※※※※※※※※ 对不起,更晚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81章 采生折割(十四) 怎么样?章琳从局里过来时, 傻子的体检已经做完了。 没什么大问题,他头后边的伤口已经结疤了, 刚做了体检, 具体结果两三天以后才会出来。陆均看着坐在一旁拿着他的手机玩切水果游戏的傻子,也就是陆韶接着道, 他身上没什么伤残的地方,至少从外表看不出来,刚刚顺便带去让旁边医馆的中医把了脉, 中医说没什么问题, 身体很好。 不用中医说,光从傻子的外表看,也看得出来他气色差不到哪里去。 因为要做体检, 傻子脏兮兮的样子肯定不行, 所以陆均把他带去某个澡堂搓了个澡。一个澡洗下来, 傻子的样子就明显上陆均惊讶了:脸上的皮肤遗传了他们祖传的晒不黑的小白脸, 连个黑眼圈都没有, 眼睛炯炯有神, 身上干干净净地没有一道疤。再换上一身新买来的新衣服,吃上顿好的, 再一看,倒完全没了之前那落魄流浪汉的样子,反倒像是精心将养过的公子哥。 也确实是公子哥。 鲜国强为了养傻子单另在隔壁镇子买了栋大别墅作为私宅, 专职保姆家庭医生伺候, 吃的用的都是些好东西, 更不要说在他们的人在搜查私宅的时候,发现别墅整个三楼都被打通了,做成了整整一层的游戏室,里面放着各种各样的玩具玩偶还有模型不用说也知道是给谁准备的。 那就好。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么多丢了的孩子里,绝大多数几乎都没有再找到的可能,而陆韶被找到了。并且,就算被找到,很多孩子也是少胳膊断腿,可陆韶没有,他完完整整,还健健康康。也许,是其中过得做好的一个。 若说不幸,则是因为当年那场大型拐卖案件的结案者正是鲜国强,而陆均曾在鲜国强手下给他当了多年的副手,却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走失的弟弟正是被上司带走了。明明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却就这样分离了十年。 两人又聊了些有的没的,但陆均并没有心思说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失而复得的弟弟身上,他坐在傻子旁边,看着对方手上灵活地玩着游戏。 好玩吗? 好玩。 以后跟哥哥在一起,哥哥每天都让你玩好不好?陆均摸了摸傻子的头,心中真是恨死了鲜国强,想想当初为对方赴汤蹈火的时候,觉得自己才是个傻子。 每天都能玩吗?傻子问。 对啊,不仅每天给你玩,还给你吃像之前吃过的那样的好吃的,给你吃小蛋糕,吃冰淇淋,还给你买新衣服,买玩具,你说好不好? 好啊。傻子抬头笑了笑说,随即又低下头玩了一会儿,几秒后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不过你也要给方一买,也要给方一买好吃的买好玩的。 好,没问题。陆均说。 自从陆均把傻子强行带走,去洗澡、买衣服、吃饭、体检,一直到现在,七八个小时中,傻子提及方一命字的次数已经超过了二十次,几乎每三句话就要说一遍方一。 通过旁敲侧击的问答,他已经知道弟弟口中的方一就是之前在天桥下跟人发生争执的那个行乞的残疾孩子,方一跟弟弟住在一起,以及方一对弟弟很好。只是之前拉着弟弟走的时候,根本没工夫去管别人,也就没注意到那孩子去哪儿了。 听到他说没问题,傻子的眼睛立马亮了,他手机也不玩了,拉着陆均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去找方一呀? 可以,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带你去找。陆均道。 哥哥。傻子毫不犹豫。 再叫一声。 哥哥。 再叫一声。 我已经再叫你了,我要找方一。傻子不依不饶,又开始嚷嚷着要找方一。陆均说一会儿找,他安静了几分钟,回过头来跟陆均说已经过了一会儿了,我们去找吧。那天真可爱的模样让陆均冰封多年的心渐渐温暖起来。 也许是因为血缘关系的影响,或者是因为陆均的态度实在太温柔,傻子虽然被陆均强行留下了,但并没有对着章琳或者医生这些陌生人的胆怯。他跟陆均说话的语气还有撒娇的动作,都让陆均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好像这十分残酷的分离并不存在。 最后,为了转移傻子的注意力,陆均又带着傻子去吃了他格外喜欢的肯德基。为了儿童套餐里的玩具,点了整整三份。 章琳本来跟他们一起,但因为案情有了新进展又跑去了局里加班。等到他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章琳打来了一个电话。 喂。 嗯,什么进展? 陆均听到后来,神情严肃了起来:好的,我知道了,今晚不行,今晚我要带陆韶回家去,等我把他安置好他顿了顿,也不知听到了什么,他斜着眼看了一下正在玩玩具的傻子,站起身走了几步到了窗边,压低声音,你是说,那个方一? 另一头,章琳正拿着案件资料一边翻着一边对着开了免提的手机道:没错,就是你弟弟口里一直要找的那个方一,今早派专门的人问话的时候方圆说漏嘴了,方圆就是死者方兴的儿子,根据他说漏嘴的信息,我们查了一下,发现在方圆的名下有五套城郊房,不过现在那栋楼已经成了死楼,几乎没有人住,那栋楼后边儿有一排小平房,那儿有人住。不巧,我们查到,那排小平房也是方圆的。 陆均没听懂这些信息里有什么关联性,皱了皱眉:然后呢? 那头的章琳笑了下:你知道那栋死楼中有谁的影子吗? 谁? 章琳想了想,简言之:说来话长,我挑重点给你说吧,那边几栋死楼背后的人跟鲜国强有很密切的关系,那栋死楼虽然现在是死的,但是现在已经开始城市扩建了,等过两年建起来,那栋楼肯定会火起来,楼价也必然不会便宜到哪里去,而方圆名下的五套房 他哪里来的钱? 他说是他爸妈给他买的。章琳说,你说他爸妈哪里来的钱,一个开小卖部的,一个无业游民,虽然因为鲜国强那边的消息已经被全面封锁了,证据还没曝露出来 陆均插了一嘴,问:不是你在管这案子吗? 刚接到消息,有别人接手了,我之后都闲了。章琳有些无奈,她继续道:你还记不记得早上我之前跟你说的,陈翠芳手上的那套指甲做下来,最少得要七八十块钱。 记得。 所以我就很怀疑,陈翠芳那样一个靠着小卖铺生意每天纯收入不过两百来块的妇女,朴素节约了多年连个公交车都少坐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去做一套七八十块的指甲,虽然不贵,但对于陈翠芳那样的女人来说已经是非常破天荒的事情了,所以我就猜测她可能是突然有了什么喜事,又或者发了财。章琳又拿起死者档案中的那根断指照片看了一眼,道,现在看来她是发了财。 还是不义之财。 继续聊了十来分钟后,挂了电话。他放下手机,看着桌边含着细管边喝奶茶边玩玩具的弟弟,心情格外复杂。 鲜国强提前知道自己要被查,所以提前把傻子送到了方兴那里寄着,因为除了方兴这个知晓他辛秘和肮脏勾当的人贩子,他没有可以信任的别人如果不是他过于信任某些人,他也不可能因为一桩十年前的案子被查。但他到底是不觉得自己会走到绝路,所以并未将傻子送多远,只想着就算查到他的私宅没查到人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却没想到,眼看盘查就要熬过去了,方兴夫妇被人碎尸了。 那二人死得轰轰烈烈,所有的证据都暴露了出来:人贩子的身份,房产,甚至是为了掩埋罪证,他留给方兴作为堵口费的另一个孩子。 哥哥,我不想玩玩具了,我想找方一!傻子玩腻了玩具,他曾经玩过更有意思、更好玩、更漂亮的玩具,于是这些普普通通的小玩具对于他的吸引力就没有那么强了。他又想起了方一,他一天都没看见方一了。 回家的路上,傻子一路都不太高兴,嘟嘟哝哝着方一方一,陆均只好哄他:今天太晚了,你看天是不是都黑了,天黑了人就要睡觉了,方一也睡觉了,我们现在去的话就会吵醒他了。 方一不喜欢吵。傻子道,我们不能吵醒他。 对,那我们明天再去找方一好不好? 好。 今天晚上跟哥哥一起回家好不好? 好。 月光照在拉着手的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老长。行人对这两个大男人牵手的行为感到奇怪,又瞧见其中一个年轻的边走着还边跳着,更是纷纷行注目礼,捂着嘴笑。 陆均并不窘迫,反而看着傻乎乎地笑着的弟弟悄悄红了眼,他在心里道:弟弟,我不会再弄丢你了。 * 同样的夜晚,冯庆辗转反侧到了深夜,没有睡着,眼睛瞪得老大,直愣愣看着窗外的月亮。 凌晨三点,他爬了起来,给自己的老婆打了个电话。 睡了吗? 你神经病啊!几点了还没睡?老婆被吵醒,床气格外大。 冯庆道了个歉,跟娇妻破天荒地说了些好话。妻子觉得不对,常年跟块茅坑石头一样一说个话就把人气半死的丈夫什么时候跟她这样过,怪怪的,别是出什么事了。 分卷(63) 她连忙缓下语调:你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你了,想你和孩子。冯庆顿了顿,又问,女儿怎么样?睡着了吗?他又问了句废话。 睡着了。 女儿最近还好吗? 好着呢,你咋了? 没咋。 你不是要钱去了吗,钱没要到吗? 没那么好要,不过还是要了两万。 别的钱呢? 人家也没钱,现在给不了,不过说要给咱们顶套房子 他又跟妻子说了一会儿,等着妻子的哈欠声都传出话筒了,这才挂了电话。他坐在床边发了很久的呆,想了很多,很多很多。 不知过了多久,他睡了过去。睡着前,他听见有人叫了他一声爸爸。 ※※※※※※※※※※※※※※※※※※※※ 第二更得快一点了。早点睡,别等。 第82章 采生折割(十五) 还是这一夜, 同样的月光,不同的人, 还有不同的心情。 因为宿郢强扒了按方一的衣服, 按着他洗了澡,所以从晚饭后一直到睡觉时, 方一都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虽然他脸上并没有愤怒的表情,可宿郢却能够感受到他快要从指间里溢流出来的怒火。 你要是把毯子扯坏了,押金就退不了了。一个一板一眼的机械女声在安静的空气中骤然响起。 方一揪着毯子的手瞬间就顿住了, 过了会儿又恢复了动作, 但动作明显从之前的揪变成了摸。 宿郢看见他这幅样子,露出了一丝笑意。上辈子一扔几百万都如同九牛一毛的土豪柏城可能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投胎到这样一个人的身上来,别说几百万, 连一百块钱都在乎得跟命根子一样。 之前宿郢给他穿买来的新衣服时他也是挣扎得厉害, 但一听说这衣服价值一百块, 就不挣扎了, 也许是怕把衣物弄坏了。穿好衣服后, 就一直坐在床头一语不发地生闷气, 揪毯子,也不知道是嫌衣服买贵了还是嫌他压着他洗了澡了, 又或者,二者都有。 本来宿郢还想跟方一聊上几句,奈何他费了半天劲打出去的字, 方一听了一个也不回, 就埋头揪被子, 多来这么几回,宿郢也懒得打了。想到自己现在身上只有两百,加上押金和方一勉强能用的三百块,不过六百块。 虽然不多,还能住上几天旅馆。时间够了。 明后天他再出去画上两天画,攒些钱了去商场买些优质画笔和颜料,好好画上几幅再拿去画廊里卖钱。等卖够四五千,他就带着方一出去找房子住。 不对,方一是想离开这个省。 我们什么时候走?方一突然开口问。 正把洗完的衣服往椅子上搭的宿郢回过头看他。 我要去别的省。 宿郢晾好衣服擦了擦手,在手机上打字:至少还要一周才行,现在没有钱,我们一共只有六百。 六百不够吗? 女机械音道:只够车费,等到了别的城市,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也没有地方住,我想等两天,等我攒点钱了,我再带你走。 想到了什么,宿郢低下头继续打字,转语音:你连身份证也没有,我们还要去办身份证,不然你没有办法买票。 方一捏着被子的手突然紧了一下:没有身份证就不能买票吗? 短途不用,长途需要,出省的车都是长途。 宿郢这句话打完后,方一再没出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咕噜噜噜噜。热水壶里一阵沸腾,不一会儿上边儿的按钮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水开了。宿郢倒了两杯水,然后把杯子放到打开的窗户边儿凉着,打了个哈欠。他半撑着头看着床上盖着毯子的方一,微微阖眼。 虽然洗了澡,但是旅馆里依旧闷热,他光坐着都热,但方一依旧盖着毯子。毯子上一边高高耸起,一边儿平贴着床面,对应着的就是毯子下面一条弯起的腿和空空的床面。 没了一条腿。 什么时候没的呢? 疼不疼? 每天都跪着,腿难受吗? 每天要用手臂撑着滑板走那么长的路,累吗? 别人家的孩子在这个年纪这会儿已经放暑假了呢,没几个在假期起得来床的,大多都是睡到日上三更才被妈妈催着起来吃个早午饭,然后撑着懒腰拾掇拾掇自己,偷玩上一会儿手机电脑,再在爸爸的吼声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放假的学习生活。 到底是怎样残忍的母亲,才会不愿意认自己的孩子呢? 没有答案。他没有过自己的孩子,想象不出来。 水凉好了,宿郢自己喝完一杯,把另一杯端给了方一,方一不接杯子,他就一直端着,端到方一接过去为止。看着水被喝完,他再接过杯子放回原处。 之后上了床,关了灯,转身抱住了方一。 很明显,方一不适应被他这个陌生人抱着,浑身僵硬,可他并没有出声反抗。之前洗澡时反抗得厉害,宿郢大概也知道原因,无非就是因为那具破损的身体太丑陋,他自己无法面对,更无法接受被他人看见。 当初柏城刚毁了容的时候也是那个样,除了关了灯时的黑夜,白天时要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不给他看,当时也是夏天,热得起了痱子也依旧不露脸。宿郢陪了柏城三年才把他那自厌自弃的毛病给去得差不多了,但最终还是没陪到底。 没有身份证就不能出省吗?怀里的小孩闷闷地问他。 他摇了摇头,头发蹭着枕头发出沙沙的声音。不是不能,只是按他俩现在的样子,那是没有办法了。 于是,怀里就再没了声音。 过了好一阵,怀里的孩子也没有一点动静,只有一点点均匀的呼吸声。他以为方一睡着了,就将人往自己的怀里又带了一把,稍稍低头,在黑夜微微的亮光下看见了睁着眼睛流泪的孩子。 他不能说话,不能询问也不能安慰,只能用手捋过方一额角的头发,大拇指轻柔地摩挲着他的鬓角。 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了。方一轻轻说道,语气中的委屈难过在细小轻微的哽咽声里显得愈发清晰。 宿郢久久地看着在他怀里默默哭泣的孩子,心中不知怎么,竟也跟着惆怅起来。 十年又十年。 第二天,宿郢早早便起了床,他一动,方一也醒了。他简单洗漱后,出去巷子口买了几个包子和豆浆来给方一吃。 昨天因为洗澡的事,晚饭时方一跟他怄了气没有吃,估计早就饿了。果然,今天的方一吃饭很爽快,没再像头一天那样一边看着他的眼色一边吃了,也不是昨晚那种打死不张口的模样。 一共买了五个包子,他吃了两个素的,方一吃了三个肉的。吃完后,方一跟他说:我还要吃。 于是,他又去买了两个肉包回来,手里还拎着一小袋面包。他一会儿要出去找画廊,估计中午才能回来,在此期间,这些东西可以暂时给方一填填肚子。 你干什么去?正在啃包子的方一看着他问道。 宿郢看着方一笑了笑,朝着他捏了一下手指,一张崭新的一块钱纸币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方一一下子愣住了。接着拿钱那只手又左右一晃,两张新的一块钱并排立在指尖,再一晃,三张。 方一微微张着嘴看着他,眼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宿郢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个好哄的小孩儿。 * 同样在哄孩子的还有陆均。只不过比起方一,他的弟弟并不那么好哄。 今天陆均要复职了,本想推迟几天,好好在家陪陪弟弟,但是头儿的话很硬,让他必须今天去,毕竟要查的是一桩极度恶劣的碎尸案,且案子已经发生了两天,调查却没有明显进展。他又要查案又要带孩子,没办法,他只好带着弟弟去了警局,想让人帮忙看着一会儿,谁知人家倒是同意帮忙,但是弟弟并不同意。 你说的今天要带我回家的。傻子委屈道。 局里的工作人员逗他:你不是刚刚从家里来吗?怎么又要回家啦? 陆均头疼,只听傻子道:我说是回我的家里,我和方一的家。 方一是谁啊? 方一是我的好朋友! 哎哟,有多啊? 他给我买糖饼子吃呢,好多好多糖饼 局长一进大门就看到了双臂张开,比着姿势的傻子,问陆均:听说你找到 陆均道:对,他就是我弟弟。 你弟弟这局长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正在给工作人员比饼子大小的傻子,心里有些不确定的想法。 可能您忘了,我以前跟您说过,我弟弟的智商只有三四岁,不然的话,他也不可能在十一岁的时候走丢了,也不是走丢,根本就是陆均说道一半停住了。 见他欲言又止,局长叹了口气: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前面大难已过,必定后面享福,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鲜国强这次肯定死定了,按他的各项罪名罪,如果核实中间又不出意外的话,差不离是个死刑,至于是死缓还是立即执行这就看能不能找到他直接参与贩卖儿童的罪证了。 不过十年过去,该销毁的都销毁得差不多了,除了那本模棱两可的相册,罪证找到的概率并不大。 哎,不说了,他的事留给上边查,不管怎么查,轻判是不可能的,也算是让坏人遭了报应了。说着,局长又叹了口气,虽然死的是两个人贩子,但碎尸案还得继续查下去,章琳七点多的时候就来了局里,带着人去查方兴的那几套房子,那里离抛尸的河边只有不到十五分钟的路程,她怀疑方兴夫妇是死在那附近。 河的另一边是一大片被围栏围住的树林,不大可能是从那边过来的,而河这头则是开放空旷的鬼城小区。没有人,高楼平房交错,地方偏僻,加上这边还有死者的房产,疑点就更大了。 只要找到了死亡现场,一切都简单了。 那我今天 章琳主动跑去的原因就是因为你,想着你跟你弟久别重逢,让我给你放上两天假,你先跟你弟好好培养培养感情,工作再说吧,这案子不好查,到目前都没进展,估计又是持久战。 就这样,陆均被局长慷慨地放了假。 傻子在一边还嚷嚷着要回家要回家,于是,陆均就带着傻子回了家。刚好,他也想去看看。 第83章 采生折割(十六) 花了两个小时, 总算把画廊找到了。他本想问问工作人员卖画相关的程序,但工作人员看他那幅民工的打扮就没怎么理他, 他过去写在纸上问, 却被人以为是借着残疾来要钱的,不耐烦地甩了他五毛钱, 挥了挥手让他赶快离开。 因为装残疾的人太多,所以真正的残疾人反而不会受到善待。宿郢倒不跟这年纪轻轻的小员工计较,没有拿那五毛钱, 耐着性子在手机上打字, 解释了半天,小年轻终于相信他不是来讨钱而是来卖画的了。 画画之于宿郢来说是闲暇之余的消遣,从未卖过画, 所以他并不知道画廊行情。小年轻一开口就问他要作品画册, 第二句则是问他哪个美术学院毕业, 什么专业, 师从何处, 曾经获过什么奖。 宿郢一句都答不上来, 他原身是个民工,上述全都没有。早知如此, 该带张画来给人瞧瞧,而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站在这儿给人嘲讽。但纵然那位年轻员工语气中百般尖锐,他也并没有生气, 一脸笑盈盈、温润如玉的模样, 到了最后, 那位员工过足了教训人的嘴瘾,倒真反过来跟他讲了许多有用的。 他听了一阵,记住了所有该注意的事情,然后跟员工告了别准备离开,准备回去作上两幅画,改日再来,但不想他的运气非常好又非常巧,刚准备出门就碰上了画廊的店长一个非常知性美丽的中年女人,姓李。 李女士早早便在门口了,从他之前被员工甩了五毛钱开始,就一直看着他们了。 本来她是准备过来批评员工的,却不想见这民工打扮的年轻人虽然口不能言但却颇有气度,刻薄的话听在耳里,脸上却没有丝毫愠怒的模样,涵养非一般人能及。于是便站在一旁旁观了两人全部的对话,眼看着连平日里性子最急躁的员工也被那年轻人的温和气场所影响,语气缓和下来,心里更是啧啧称奇。 一个明显看起来处境并不好的、身体还有残疾的年轻人,能有这样的仪态真的是很不错了。 见人如见画。她有种直觉,这年轻人也许真有两把刷子。 宿郢被李女士请到了会客室里,因为宿郢说不了话的缘故,两人没说多少话,简单交流几句后,李女士直接让宿郢上了手她把人带到了自己的画室里。 是骡子是马,一遛便知。 又是两小时过去,时近中午,宿郢拿着五千块出了画廊。李女士赏识他的画技,愿与他长期合作。走前,李女士告诉他,他的技巧毫无瑕疵,万里挑一,但如果想长长久久地在这一行走下去,就不能太过于匠气,没有热爱与灵气永远走不远这评价与宿郢当初的师傅对他的评价如一。 可宿郢并不在乎。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画画都只是为了生存。什么叫热爱,他并不知道。 * 城市另一头。 得到了方圆的许可,章琳带着几个男警员还有一个开锁师傅在方兴的那几套房子里挨着转了一圈,没有结果。于是他们又来到楼后不远处,一片废墟后面,那里有片间小平房,其中一间非常扎眼,安着一个红色的铁门,铁门紧紧地锁着。 这片被写满了拆字的小平房也是方兴家的,要真拆了,又是几十万,加上那五套房子,怎么也得三四百万身家,勉强也算得上是个小富了。难怪起初抓到方圆问他话时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想说的,应该是想瞒着这笔不义之财。 坦白了,这五套房就没有方圆的事儿了。 不过若是方圆真瞒住这个,那就是真的是狼心狗肺。好在他虽然废得一无是处,但内心并未像他父母那般冷血,最终到底是被问询警员的一通煽情给说服了,掩面痛哭流涕,一股脑把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个彻彻底底。 他说,方兴发善心把平房租给了两个乞丐,两个年纪都不大,一个瘸腿的,一个傻的。 分卷(64) 交代得如此清晰,早查过这附近信息的章琳轻易地就知道了那两个乞丐是谁。方兴那不是租,更不是发善心,而是作恶,吃人血馒头。 师傅,你把前面这门开一下,你,跟我到后面去转转。章琳安排着人手,一边歪着头往那后面看着说道,之前过来的时候,我看见这排房子后面好像有牲口棚,搞不好从后门就能进院子里。 章琳和另一个小警员绕着去了平房后面。平房后面稀稀拉拉种着几排要死不活的杨树,中间是人踩出来的土道,明明昨天才下完了雨,今天的夏日就把土灰晒得干干爽爽,一脚下去就是满天的尘。 嗨,这几天的太阳真是厉害。章琳掀下帽子扇了扇风,呼了口气,又戴上。挑着土灰少的地方踩,但还是没几脚皮鞋上就全是灰。 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看?小警员问。 你说为什么?章琳问。前面不远有个被栅栏围起来的小院子,院子里有个草棚,草棚旁边搁着一小山的干柴。对比院子四周的空荡荡,毫无疑问,那里应该就是红门房子的后院了。 我们不是来找凶案地点,找凶手的么?为什么跑到这儿来,难不成你觉得是这次作案是两个乞丐行的凶?小警员皱着鼻子吸了吸,怎么这么臭? 章琳捏着鼻子走近那草棚,左看看右看看:拉屎拉尿的地方,还能是香的? 小警员脸皱成一团:那也不能这么臭吧?屎尿不就是个骚味儿,这味道怎么还有股 有股什么?章琳捏着鼻子憋着气,她实在不想闻这味道,夏天农村的茅坑味儿,她感受过无数次了。 本想去看看栅栏是不是开着时,她的手机响了:叮铃铃,亲爱的,接电话啦! 哎哟,陆均的电话。 喂?她喜上眉梢,松开鼻子接电话。刚吸了一口气,就干呕出声,接着一句骂娘就出来了,我的天。 陆均在那头说:你到房子后边儿去了? 嗯,哎哟我的天,这味儿。越靠近臭味越浓,简直臭得辣眼睛。章琳跟小警员做了个手势,然后连跑了几十步进了树林里,总算闻不见味儿了,勉强恢复了呼吸。 好了,你现在说吧?怎么了? 陆均说:我跟我弟也来了,看见你往后面去了就没叫你,刚刚进了院子里。 然后呢?章琳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儿。 陆均叹了口气,看着护着方一房间不让进的弟弟,对着手机说:你刚刚闻到了什么味儿? 臭味。章琳踹了脚杨树。 远处的小警员捏着鼻子拨开栅栏进了院子里,他东看看西瞅瞅,手里拿着根捡来的棍子这儿拨一下那儿拨一下,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院子里,除了傻子,几人均是神情严肃。傻子张开双手拦在方一的房间门前:方一不喜欢别人进他的房间。 为什么不喜欢?警员问。 不能就是不能!傻子道。 陆均看了眼干涸的蓄水池里衣服被烧剩下的残余灰烬,以及地上的不大明显的黑色痕迹,对警员使了个眼色,指着池子问傻子:那你能告诉哥哥,池子里的灰是什么吗? 傻子比划道:方一把不要的衣服放进去,点火,火特别大,就烧成灰了。 电话里传出章琳的声音:陆均,你到屋里去看看。 陆均让警员把傻子拉开,然后让开锁师傅把方一房间的缩给开了,进了屋里。那屋拉着窗帘,阴沉沉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生涩而怪异的铁锈味道。 哗!他把窗帘一拉,阳光招进来,将屋里打亮。 与此同时,手机那一头传出不那么清晰的小警员的惊恐的声音 章姐!快、快来看! 陆均看着眼前的一切,再转头去看不断把他们往外推的傻子,还有什么是不清楚的。菜刀还在地下扔着,墙上、地上、柜子上、甚至是床沿上,都是那令人心惊肉跳的一片片一点点的黑色。伸手轻轻一抹,黑色的斑点化成了黑色的粉末飘了下来。 床沿底下有一块磨刀石,磨刀石上边放着一把不算小的菜刀,刀上还留着黑红的干涸的血迹。 桌子上放着一张简笔画,画上画着三个火柴人,中间那个矮小,旁边两个高大。矮小的那个眼睛下画着四滴大大的泪,头上写着宝宝两个字,而旁边两个大的,面部则直接被杂乱的圈线涂成了全黑。整幅画显得阴暗而诡异。 谁也没想到,几天过去了,作案现场还保存得这样完整。 之前大家猜测凶手抛尸到河里的理由,猜测最多的就是示威,现在看来,也许还不仅仅是示威。 他这是自寻死路。 第84章 采生折割(十七) 往回走的时候, 宿郢想起昨天跟方一在一起的傻乎乎的那个孩子,心里总觉得放不下, 于是坐了个公交去了天桥下, 找了一圈儿也没找见人。昨天追着方一走了,没注意那个孩子, 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 他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对了,那天天桥底下有民警在场, 应该不会随便把那明显智商有问题的孩子扔到路边吧。应该不会的。 这么一想他就安下心来。 路过重庆小面店时, 他买了两碗,一碗稍辣的,一碗清淡的, 打包带走, 然后打的回了旅馆。虽然他一直领会不到重庆小面好吃在哪里, 但毕竟周卑喜欢、赵果喜欢、连柏城那位大佬也喜欢, 这么想想, 方一也许也会喜欢。 车行驶在大路上, 看着路边向后滑去的风景,妆面的塑料盒放在装着钱的布袋子上, 他用一手抱在盒子的侧面稳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将装着面的塑料袋子放正一些。 熟悉的味道从面盒中散发出来,他低下头闻了闻, 禁不住弯了弯眼睛, 眉间柔和地让前方的司机大叔都多往后视镜里看了两眼。 哟, 给谁带饭呀,小伙子这么高兴。司机调侃道。 宿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愣了一愣,略微尴尬地抿嘴笑了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没有解释。 树在向后移,楼在往后退,整个世界都像被一只手不断地向后拨向后推。司机开得并不慢,很快,他看到了不远处一栋插着彩旗子的高楼,那栋高楼后边隔着两条巷,就是旅馆了。 快到了。 好像有警车的声音。司机突然说。 宿郢回过神,车还在前行,司机口里的警车鸣笛声越来越清晰。那鸣笛声一声接着一声,好几道掺在一起,吵得人头疼。 他往前看去,那车停靠的地方正是旅馆所在的小巷口,巷口围着一圈人,往里什么也看不见。车停了下来,他付了车费,提着两碗面和装钱的袋子下了车,往巷子的方向走去。 来的警察也很多,起码有十来号人,三辆警车。路口两边各站了三个警察绷着绳子拦着看热闹的人群,一边呵斥着让往后退,神情严肃。 这时,本就嘈杂的人声音量突然大了两个档次。宿郢提着东西本想往里钻,但又怕把手里的两碗面给挤洒了,于是就静静地站在人群外等着,透过一个个子矮一些的妇女往里面看。 一个警察的衣角出现在了视野中,不知为什么,看到那衣服的一瞬间,宿郢的心脏突然猛地一突,一阵说不出的不详预感就爬上了心头。 他的预感是对的,因为接下来的一秒,他就看到了被两个警察架在空中提着走的方一。 手中的小面和袋子一下子落在了地上。 哎呀,干什么啊! 洒到我裤子上了,哎你干什么! 别推! 宿郢顺利地在一群骂声中挤到了第一排,旁边就站着正在呵斥他后退的警察,他顾不得这些。方一被两个警察动作算不上温柔地架着着走,独独的一条腿在地上拖着,像条没用的畸形尾巴。 他心急如焚,下意识地开口喊人,但却只能发出极为难听的啊声。维序警察的脸在他的眼前晃来晃去,他只好粗暴地把人推开,拉起绳子钻了过去,冲到了架着方一的警察面前,但他还来不及做什么,就被后面的警察一肘子给敲到了背心上,接着,手腕被反钳,一个铁圈拷住了他的手腕,人被死死按在地上。 方一看见了他,斜过眼看了他一瞬那眼里什么也没有,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连一秒的停留都没有,眼珠子就转了回去,接着他就被警察架走了。 随后,宿郢听到了警车门被打开又被重重关上的声音。 【我要去别的省。】 【没有身份证就不能买票吗?】 【她不要我,我也不要她了。】 * 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昨天。 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他是我的家人。 他是十年前的被拐儿童,父母不详,这十年来乞讨为生,他跟着死者方兴姓,前天凌晨杀了方兴夫妇,肢解二人并抛尸。警察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他,所以,你这个家人是从哪里来的? 昨天我认他做了我弟弟。 方一说他并不认识你,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 但我认识他。 那你是知道他是碎尸案的犯罪人? 宿郢抬眼看他,没有再动笔写。 警察坐在椅子上,抱着手:不瞒你说,我们怀疑你是碎尸案的犯人之一。 宿郢冷冷地看着他。 警察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发现这个名为王大秋的民工眼睛没有丝毫心虚后又坐了回去,靠在椅背上:那我问你,王大秋,你在6月20日到22日期间,行程是如何,人在哪里?做了什么?有哪些人可以证明你在这时间段内不在福临镇向荣村金叶小区附近? 宿郢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在纸上写: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方一杀了人? 证据?警察停了好几秒,才说,证据确凿,作案工具、凶器具在,一半的尸体掩埋在平房后院的浅坑里最重要的是,方一全部招供,细节清晰。 根据方一的口供,他是先用硫酸泼到两人身上,等二人身体大出血自然死亡,再将人拖进屋里进行分尸切割,装袋抛尸。因为抛尸时腿伤复发,所以掩埋尸体的坑他并没有挖完,只用了几十捆柴火掩埋在茅坑旁边。 至于屋内和院子中的血迹和物证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清理,以及他为什么不全部掩埋而要跑半个小时在河中抛尸,方一并没有给出具体解释。 也因此,许多警察都不愿意相信他的话的真实性,也难以想象他那样瘦弱并残疾的一个小孩子是如何将两人肢解并且搬运的,这个过程非常艰难,手段又过于残忍,大家宁愿相信是有人教唆和辅助他犯罪并且他是从犯,不然的话,对于方一来说,就算他身世悲惨,如果他所述真实,也极大可能会得到一个无期徒刑的结果。 只是如今看来,眼前这个哑巴年轻人是共犯的概率很小,小到微不可见。犯罪现场没有任何他人的指纹,而方一的口供中也并未有此人的参与,连陆均刚找到的弟弟都证实了是前天才见到这个年轻人的。 不出意外,只能是最坏的结果。 警察看着一脸不愿相信的年轻人,心里也叹了口气:他们何尝又愿意相信。 又经过了一整天的排查,他们根据宿郢交代的事情找到了他的不在场证明:他在前两天和工地许多工人一起在老板的别墅区门口拉横幅要钱,整整静坐了两天一夜,但最后人家老板跑路了,空手而归。再结合陆均弟弟陆韶的话,他昨天早上归来,晕倒在天桥下,然后遇到了给他找水的陆韶,这与他自己口里的前天才认识方一的口供符实。 洗清了他的嫌疑后,他被扔出了审讯室。 方一则被彻底控制起来,考虑到这次案件的严重性,为了防止串供行为,想再见一面都成了没可能的事情。 下次见面,则是判决后。 这事实让宿郢难以接受。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昨天还是个残疾小乞丐的孩子今天就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杀人犯,昨夜还在他怀里抽泣的小可怜,一眨眼就变成了碎尸案的无情刽子手。他不知道要以怎样的心情来面对。 在警局里坐着整整缓了三四个小时后,他才缓缓起身来。 陆均走过来:昨天我们见过面,还记得吗?天桥下,那之前,你在面馆门口摆摊画画。 宿郢点点头。 陆均看着他空白一片的神情,张了张嘴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没说,他走过去拍了拍宿郢的肩膀,叹了口气,道:我们会尽力的。 尽力帮他减刑。 当天下午,社交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碎尸案的新闻。也不知道是哪个无良媒体得到的消息,将方一的身份资料全部放了出去,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泄露了。 一时间,网络转发量暴增,许多早已把文案内容和图片都存了下来,网警删都删不及,最后只能听之任之。由于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对未成年人犯罪案件,媒体不得披露该未成年人的资料,且还不说现在还没有定罪,于是那两家起哄媒体被警方公诉了。 但再怎么样,已经流传开来的信息都已经流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有个叫方一的小乞丐杀了两个人贩子,现在要被判刑了。 案子还没审,网友先审开了。 有人说方一杀得好,杀一儆百,人贩子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千万家失孩家庭的怨愤;有人以被拐孩童家长的身份出来发声,他们痛陈往事,诉说辛苦,涕泪横流,纷纷请求大家看在方一受到人贩子折磨多年的份上,能够体谅这个受尽苦难的孩子,为方一减刑。 支持的人在一开始占了大多数,后来关注的人多了,慢慢地,舆论的声音就多样化了起来。 有人打破减刑这一论调,以另一个角度说起这个事情:方一下手太狠,就算是被拐了,就算被虐待截了一条腿,但相比起他的碎尸抛尸,人贩子的手段还没有他凶残,这般狠毒的人如果留在世上,迟早也会变成□□。万一在他乞讨的时候路人不愿捐钱,也被他捅了呢? 还有人说,方一当年被拐的时候才七岁,现在都十七岁了,怎么也是个有智商的人,为什么不跑呢?他掏钱的时候,就算随便拉住一个人呼救也不可能没人救他的呀?他这不是傻吗?会不会早就跟人贩子同流合污了,如今杀人也不过是分赃不均,仇杀的。 分卷(65) 或者另外一些理智派言论:当了十年的乞丐,将仇人分尸抛尸,这样的人对社会早已经没有了一丝善意,他早被这社会的阴暗残忍碾压成了一团垃圾,他的精神已经不再健康也不再稳定,这种反社会的人即便再留在世上,也对社会无益,反而会增加对社会的危险性。 诸如此类的言论越来越多,渐渐和声援的声音持平。 在这场声音的战争中,宿郢作为其中一员,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所有能做的,就是通宵翻看所有的法律书籍,再去找不同的律师做详细咨询,他在找能够让方一减刑的办法,但找来找去,得出来的结果都让他感到无力。 案子性质太过恶劣。如果方一成年了,光是蓄意杀人一条就足够他判死刑,还不要说杀了两人,用了这样残忍的手段。 最大的可能性是无期,最好的结果是十五年。 也就是说无论怎么样,方一也不可能在十年内出来。而方一的寿命,只有十年。 宿郢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任务出现,他在脑中喊了许多遍系统,但系统都没有理过他,仿佛不存在一般。 是的,这个系统一贯如此,只有他不愿意做任务时,系统才会跟只苍蝇一样出现在他脑袋里,而除此之外,它的存在感微乎其微。 就这样,一天天地等,一夜夜地熬。 这样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当初赵果被他的父母带去戒断中心的时候。每天他都梦见方一,又时候不是方一,就梦见了周卑、赵果、还有柏城,尤其是柏城。 这一次没有系统的作怪,但他依然梦见了。 他梦见柏城对他说:我知道你不想做任务,你走吧,我不强迫你。 然后梦里的他真的走了,留下早已毁了容的柏城一个人在没有人的雪天里站着,眼睁睁地看着那一串他离开的脚印慢慢变长、变长、最后消失。 他走到了再也看不见柏城的地方,却听见了柏城的声音。 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 * 一审判决,无期徒刑。 被告人方一接受判决结果,不再申诉。 最后一面时,文秀丽早已哭得倒在地上,而冯庆的两只眼睛也肿得不堪,两人拉着方一的手不停地哭喊着宝宝、宝宝,但方一并无感觉。文秀丽抱着他的腿一直说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他则弯下腰,将抱着自己腿的那双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用力掰开了。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打算离开,却被宿郢死死拉住了,怎么也挣不开。 你别抓着我了。 宿郢的手一动不动,紧紧捏着他的手,那手心里全是汗。他看着宿郢,突然笑了,是很嘲讽的那种笑。 他说 你走吧。 * 此世,不再给你添麻烦。 ※※※※※※※※※※※※※※※※※※※※ 下章结束。晚安啦各位。 第85章 采生折割(十八) 大结局 十年,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转眼就过去了。 十年时间对于宿郢这种在无限轮回的时空老油条来说算不得太长, 但对于其他人来说就很长了,也足够发生足够多的事情。 十年里, 章琳和陆均结了婚生了孩子,孩子现在已经上了一年级。他失而复得的弟弟路韶原本的傻子,在十年时间里跟着宿郢学了画画, 他的绘画天赋极高曾经又在鲜国强的刻意培养下有了一定的基础, 很快便将他的天分发挥得淋漓尽致,截至去年为止,他已经开了三场大型画展, 一幅画能卖出七八万以上的价格。 因为陆韶低下的智力和他曾经被拐卖的经历, 他受到了社会人士的广泛关注, 成了小有名气的画家。他赚来的钱大部分都被拿去做了公益, 成立了助残基金会, 章琳是基金会的管理人她自从嫁给陆均后就辞去了工作, 专心在家带孩子和做公益。 陆韶卖画赚来的钱绝大部分都用来帮助那些天生智力残疾的孩子,帮他们发掘自身的天赋, 培养他们的生活自理能力。除此之外,他还帮助被拐儿童发声,拍摄了许多公益广告, 用以宣传防儿童被拐的知识。 那几年里, 因为多年前大型拐卖案件的破获以及陆韶等人的宣传, 社会上开始对这方面的事件积极地重视起来,国家的整顿力度加大,司法方面也有了巨大的进步,可谓是细雨润九州,清凌临大地。 不少被拐走的孩子被找到,人贩子窝也被捣翻了好几个,都是些大快人心的事情。而每每网络上说起这些事儿,大家都会提起九年前那桩骇人的案件以及那个入了狱的孩子。 当年那孩子入狱时,才不过刚刚满了十八岁几天罢了,而如今已有二十八。 医院重症监护室门外站了许多人,大家的表情都格外沉重。一位白大褂看着他们叹了口气,另一位则见怪不怪地拍了拍宿郢的肩膀。 以他的病情能拖到现在都已经是奇迹了,他真的是很坚强。 冯庆在一旁默不作声,章琳和陆均也在一边露出难受的表情。陆韶没有到场,文秀丽也没有,前者是因为陆均怕陆韶在医院大闹出什么事所以没叫他来,而后者则是因抑郁症的缘故已经进了精神病疗养院里,被人二十四小时看护着。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冯庆哽咽着问。 在看到医生摇头时,他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转身去了卫生间。其实问出这句话时,他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他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奇迹都发生在他的孩子的身上。 白大褂跟宿郢说:你进去陪陪他吧,万一清醒了,还能说几句话。 宿郢点点头,没有去跟章琳和陆均打招呼,便又进了监护室里,门被关上隔离了两个世界。 外头二人苦笑。 走吧。 如果按情理来说,他俩算是将方一的未来彻底断绝的罪魁祸首,换做任何一个方一的家属都不可能对他们心平气和,若不是看在陆韶的面子上,宿郢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让他们踏进这片区域。 回去的路上,陆均开着车,开着开着突然开口问:琳琳,你说,当初如果我们不把那些证据全部拿出来 都是当局长的人了,你在说什么傻话。章琳看着窗外长长地叹了口气,法不容情啊。 这便是法律存在的意义。 * 重症监护室里规律地响起滴、滴、滴的电子声,那是生命沙漏快要漏尽的警示音。 宿郢走了进去,稍稍拉开窗帘让柔和的阳光透进来少许。床上的男人还没有醒,在最后一次抢救后,他已经昏睡了二十几个小时了,也不知这次是否还能再次醒来,或者就这样永久地睡去。 给床头的鲜花换了水后,宿郢拉了个凳子坐在了床边。他已经十年没说过话了,已经习惯了不言不语的安安静静的日子,他就那样看着床上的男人,轻轻地握着对方的手。 眼看着一个小孩儿变成了男人,一张干巴巴的小黄脸上长出了细细的皱纹,那轮廓似乎从未饱满过,总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头发像枯草一般,打着结没有丝毫光泽,半头都是白发,还稀稀拉拉不太多。 说真的,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真的是宿郢经历过的所有世界的任务目标里最难看的一个。他那模样,哪里像是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三十七八还差不多。 不仅难看,还难搞。 从见面到分开,统共才不过两天。他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做任务时,对方就帮他做出了决定:一个在铁窗里,一个在高墙外,没有期限的分离。 直到年初宿郢去探监时,方一的刑期才不过刚从无期减成了有期,十年。方一跟他说这事儿的时候,虽然表情依旧平平淡淡,有些冷漠的样子,但宿郢明显能感受到话语间他还是很高兴的,这孩子一向是这样,高兴的时候总是喜欢捏着手,仿佛这是什么需要忍耐的东西。 方一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已经过了十年,减成了有期,再过十年就可以出来了,如果表现足够好,也许用不到十年那么长,可能七年八年就出来了。那时他不过才三十五六,还有很长一段人生可以活。 看对方心怀期待,宿郢便没有说什么别的,只笑着看他,打着手语告诉他: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那时看见他的手势,方一沉默了很久很久,他似乎有什么特别想说的,可最后也不知是顾虑着什么没有说,探监时间到了之后,他被狱警推着轮椅往回走。走前,他突然转过头看了宿郢一眼,停了下来。 宿郢对他比划:怎么了? 方一没有回答,他回过头,被狱警推走了。 当时宿郢的心里就有些不安,因为那时离十年之期只有半年了。不出意外,半年后,方一这个人就会从这世上离去,无论他判了多少年、无论人间的监狱管理有多么严酷也无法留住死神要劫走的人。 果然不出所料,那之后过了两个多月,监狱里发来通知,说方一可以出狱了。当他细问后才知道,不是出狱,是保外就医在某一次方一晕倒后,他被诊断为肝癌晚期。 简而言之,活不久了。 宿郢把人接出来后,直接送去了全国最好的几家医院里看诊,无一例外,都给出活不过三个月的结论。三个月不是他不治疗就能活到的时间,而是用遍所有的招数和金钱能活到的最大期限。 他的晚期,已经是晚期中的晚期,不然的话监狱里也不会什么话都不说就直接让方一出狱。若是什么治疗都不接受,方一可能就半个多月可活了。 这不怪宿郢发现得晚,如果方一能够接受他一月三次甚至是一月一次的探监,那么都不会让事情发展得这么糟糕,但是方一不,宿郢每月去监狱三次,但方一能接受的却是三个月一次。 这还算好的,前些年,方一三年都不会见他一次。 如果时间还长,那么他有的是责怪的时间,但很不幸的是,方一连三个月可能都活不到了。 宿郢没办法说什么,也不知道方一这样隐瞒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是为了什么,他连责怪对方的立场都没有,毕竟他们只是认识了两天的人,如果不是他倒贴着每月去探监,恐怕对于方一来讲,他不过就是个给他施过恩的路人,是个磕磕头就能够了结一切缘分的对象。 那一阵子,为了给方一治病,他十年攒下来的财富如流水般地花,没有丝毫心疼,几个月下来花了百来万,眼睛都不眨一下,依旧是住最好的监护室,用最好的医疗手段,如果不是病情已经发展到不能出国的地步了,怕是他还会想办法弄来私人飞机把人送出国去抢救。 他这番付出让冯庆都感到疑惑,私底下还悄悄地问过他为什么。一个在方一入狱前两天才认识的人,到底是图什么,能让他付出这么多? 没有人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宿郢保持了沉默。 方一住院后,宿郢放弃了所有的工作和私人生活,在医院旁边买了房子住了下来,以方便照顾方一的生活起居。后来发现方一只有握着他的手才能睡得安稳以后,就干脆住在了医院里,在病房里放了个沙发,困了就握着方一的手在沙发上眯一会儿,醒了就在一旁拿着铅笔安静地画画。 这些年来,他画画的水平虽然没什么提升,但是却不再被画馆的李女士评价为空有技巧,没有灵魂了。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画是有灵魂,什么样的是没有,但这也不太重要,他画画也不是为了什么灵魂,而是为了方一。 当年一次次探监却一次次地被方一拒而不见后,他深深地感到茫然,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不知道要如何跟方一沟通。 他想过,既然方一这么不知好歹,那么他也不要管了。管这些干什么呢?反正最后这人最后还是要死的。 在这样的想法下,宿郢有整整一年没有去探过监。刚开始还会想着念着,但到了后来,也就被他刻意地忘了。他仿佛习惯了,也仿佛忘记了方一这个人,直到有一天,监狱长找到他谈话,含蓄地问他为什么不去探监了? 他没说话。 监狱长跟他东说西扯,见他没什么反应,只好道:他这些年只接受过你送来的东西,你前年带给他的手语书他都看完了,这段时间又在翻来重新看。 宿郢想,看来他还该为此感到荣幸。 也许是脸上生闷气的表情太过明显,监狱长叹了口气:你前几年每个月都来,虽然方一没有见你,但是我们能感觉到他至少还有个盼头,每次你来的时候,他其实都在探监室门外,只不过没进去,我们刚开始以为他是不想见,后来发现他每次都会来,但每次都是来了就走,不会露面,所以我就问了他原因。 什么原因? 他没说,但我猜到了。你知道有句诗叫近乡情更怯吗?这位已经中年的监狱长像个父亲一样和善地笑了笑,道。 宿郢紧了紧手。 他不是不想见你,是不敢见你。 他连杀人都敢,还有什么不敢的? 监狱长用他那双仿佛看透了一切的眼睛看着宿郢,道:他判的是无期,不是一年两年三年,你跟他没有亲属关系,你就算来,能来多久,就算等,能等多久?如果说有一天你腻了不想等了,就像现在这样 监狱长没说完,但他的未尽之意已清清楚楚:有时候最让人绝望的,不是眼前一片漆黑看不到希望,而是见过了希望以后又失去希望。 艾米丽迪金森在诗中曾这样写道: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第86章 采生折割(十九)结局 大结局(下) 方一醒的时候, 看到了握着他的手偏在沙发上睡着了的男人。 那男人长得很好看。眼睛好看,眉毛好看, 鼻子好看, 嘴巴也好看,连头发丝儿都比别人的顺些。他讲不来什么有格调的话, 也用不来什么好听的词,只知道在他见过的那么多人里,就这男人是最让他喜欢的。 从第一眼, 这男人还是个高高瘦瘦又黑又干的小民工的时候, 他就觉得男人好看,虽然连他自己也搞不清好看在哪里,但看见那张脸就觉得喜欢。只一眼, 这人的样子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里。 不过看归看, 他从没想过要跟这人发生什么交集。就算只是个小民工, 也比他这种风餐露宿、跪行千万里的乞丐好了十万八千倍。不管体面不体面, 至少还有站着的能力, 还有活着的尊严。不像他这样的人, 就算多看别人几眼,别人都会嫌晦气。 多年的乞讨生活已经让他深深地明白什么叫人性、什么叫阶级、什么叫痛苦、什么叫命。 分卷(66) 人性就是跟你毫无相关的人能把你拖走, 砍断、弄得伤痕累累,然后扔到大街上去乞讨为他赚钱。你想逃,但你连腿都没有。 阶级就是你放弃为人的尊严跪着给人磕上几百个头, 能换来的不过是人家小孩买了糖果找零了的几毛钱。你想不磕, 不好意思, 你连几毛钱都没有。 痛苦呢? 不说了。 至于什么是命,他想,在他手下的刀落下后、在文秀丽含着泪扒开他的手时他就已经知道了。命就这样,说要怪谁,也没有。他不怪文秀丽,他只怪七岁的自己为什么不听话,难受忍一忍就忍过去了,为什么要下车?如果他不下车,他不会被方兴拐走,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不会残疾,也不会变成个杀人犯。 如果他没有变成杀人犯,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方一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勾住了男人的小拇指尖。他的手被男人的手包裹着,那只手非常地温暖,像把他的心也握在了手心里似的,捂得快要化了。 自从上次的抢救过后,男人就一直握着他的手睡觉,而且每一次睡觉前,都会一遍又一遍地跟他比划:不要担心,想睡就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 这话对于一个很容易就一睡不醒的重症病人来说,看起来很像是咒他去死,但看着男人那认真的模样,他又觉得不是。 可不是这个的话又能是什么呢?他不敢想。就像他从来都不敢去想,连亲生父母都不要的自己,世人眼里残忍变态的杀人魔鬼,到底是哪里值得图谋,能让这个只认识了两天的男人十年如一日地靠近他、等待他,为他付出。 在街头乞讨长大的他最晓得人性,有无缘无故的坏,却从没有过无缘无故的好。人性本恶,故以善行引导之。 只是这善来得太晚了,太晚了。哪怕再早一点,再早一天,一切都不会是这样。这大概就是命吧,在他杀了人的第二天,遇到了这个让他后悔终生的人。他多希望这个人不要出现,他多希望自己就能够彻彻底底肮脏地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在监狱的时候,每次听到狱警说有朋友来探他的监了,狱友都会怂恿他:你去见见呗,人家来了多少回了,你一次都不见,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跟狱友说:我不认得他,他不是我朋友。 狱友没一个信的。不是朋友,那就得是亲人,不然的话谁乐意一个月两次地往监狱里跑,不停地给塞钱塞东西进来。他见狱友不信,也就没多解释,反正就是不去见人。见了也没用,一个陌生人而已,一个月两个月来,总不能一年两年都来。 后来,那男人真连续来了一年。 狱友说:你这下没话说了吧,还说不是亲朋,不是哪个有闲心一个月跑两趟来看你哟,年纪轻轻有啥子想不开的,有人来看你总比没人来看你好嘛。 狱友年纪不小了,也是杀人入狱。当年年轻时,前女友被个疯子□□致死了,因为对方有个什么精神病病史没办法判刑,他难以忍受,跑去把疯子杀了,由于情节恶劣,也判了个无期。 像我,十几年了也没个人来看,有时候也有点无聊啊。狱友笑嘻嘻道。他是个孤儿,从小无父无母全靠自己在外打拼混口饭吃,好不容易交了个女朋友,后来要结婚时因为他出不起彩礼钱,最后被对方父母棒打了鸳鸯,刚分完女友就出了这事。 后来判刑出来,那疯子什么事儿也没有,赔了几十万就不了了之了。他没办法接受这个结果,拿了把砍刀就去把那人砍了,当街砍的,据说见过那场面的人多数都被弄去做心理干预了,可想而知场面有多吓人。 方一问过他后不后悔,毕竟那女人都死了,他却那样赔上了自己的一生。 狱友摇摇头:她等了我五年,是我自己没得出息娶不起她,但在我心里,她已经是我的女人了,任何一个人愿意为了跟你在一起等你五年都是很不容易的,五年不短了。说罢,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我以前自卑不相信她爱我,后来才晓得,时间这几把东西宝贝的很,一个人能花五年时间去等另一个人,那这个人不管跟你是什么关系,都一定爱你的。 有例外吗?方一问。 你就那么想成那个例外吗? 方一不说话了,他像往常那样静静地看着外面那人送来的手语书还有小人书,一页一页地翻过。他想,那个人就是个例外。 而就是这个一直被他认为是例外的人,等了他一年、两年、三年、四年,眼看就要到第五年了,那人不来了。 没有丝毫预兆,说不来不来了。上一次来的时候,听狱警说,那人是冒着鹅毛大雪来的,穿着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套着个羽绒服,耳朵冻得通红,手里提着一个保温小饭桶,里面装的是他亲手煮的面。 那一次男人没有要求见面,只跟狱警说把面提给他,然后就走了。那面是真的好吃,好吃得他眼泪都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时候就有种预感,男人不会再来了。果然,后面的一年,那人都没有再来。 那人他后来问了狱警那人的名字,狱警说,那人身份证上的曾用名是王大秋,前两年改了名,叫宿郢。郢字他不会写,狱警还教了他。 狱警说,那个宿郢很厉害,靠卖画起家,不过四年过去,却已经靠着出神入化的操作成了商界鬼才,一举成名,被各大名企争相招揽,但不管别人怎么做,宿郢就是不挪地方,非要守在这座小城市里屈才。 狱警还偷偷告诉他,如果不是宿郢,他在监狱里的日子不会有那么好混,但他不识好歹,把人家气走了。 不过现在走也好,长痛不如短痛。 做我们这一行就太了解了,见过得多了就知道了,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在时间面前,屁都不是。 方一觉得也是。就算减刑也要十几年,谁等得起? 这么想着,似乎也没什么接受不了的。他以为他自己的表现已经足够平静镇定,以为那个四年不见早就忘记长相的男人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力,直到一年后,狱警再一次传来那人探监的消息,眼泪下来的一瞬间他才知道,他自欺欺人了多久。 什么不在乎,都是假的。 他的父母,第一年的时候同样也经常来看他,同样也被他拒绝了,但不过一年,就再也没有了他们探监的消息,偶尔有一次,他不见,对方也不坚持,再后来就没有了。那两人早已有了各自的家庭,就算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真的记着他?只有那个只认识了两天的人。他还记得他摔倒的时候,那人飞快地垫在他后脑勺的手;他还记得他被人欺负时,那人挡在他面前的身影;是他背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走得汗流浃背也不放下他;也同样是他,在他最后被警察带走的时候不顾一切地冲过来。 方一经常想,一个只认识了两天的人,凭什么这么对他好呢? 他不知道,也从没问过。就算后来因为癌症出狱,被宿郢带着四处看病,花了数不清的钱,用了数不清的昂贵的药,他也没问过。看着为他四处奔波,每日陪着他、亲力亲为地照顾他的宿郢,他常常觉得自己是做了个梦,一个迟早会醒来的美梦。等他一觉醒来会发现他还在狱中的铁床上,什么都没变,也没什么人等他。 这种感觉最近愈发强烈,尤其是上一次快不行了被推到急救室里抢救的时候,濒临死亡时,那时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空间里,看见宿郢拖着行李箱跟他说了句保重,然后就走了,再也没回来。他一个人在屋里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宿郢突然的回头,最后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梦醒来后,他也被抢救活了。睁开眼的时候脑子有些混乱,看到宿郢在身边的时候,稀里糊涂地傻笑了两下,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我好想你啊杨清择。 话音落的一瞬间,他看见宿郢的表情变了。那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不太好看。只是宿郢握着他的手变得更紧了,他摸着他的头,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 这些其实是后来医生告诉他的,他自己早已记不清了。说的话的内容他也没在意过,只以为是说了梦话。 那次抢救已经是不知道几次的抢救了,每一次他都以为自己要死了,但又活了过来。但实际上,他其实不太怕死,反正活着也这么难受,死了也没什么关系。可每次看到宿郢皱着眉头时常询问医生照顾他时要注意的事项,他就想,如果能多活两天也挺好的,死了的话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宿郢了。 趁着还能睁开眼,再看一眼。 阳光渐渐地强了起来,窗帘都挡不住那明晃晃的热度,可床上盖着厚被子的方一并不能感受到,他的背心是凉的,身体像灌了铅。鼻子里插着输氧管,可是呼吸却感觉越来越不顺畅,连张嘴都变得困难极了。 滴、滴、滴、滴、滴。电子音的速度突然加快。 宿郢还趴在床上,还在沉沉地睡着。他太累了,好几天都没合眼。 方一的眼睛渐渐开始麻木起来,眼皮也忍不住地往下耷拉,他听不清了,视野也开始模糊了。他想,他可能等不到宿郢醒来了,想到这一别就是永别,便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弯曲手指勾住了宿郢的手。 眼角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流,眼前的视野越来越窄。他能够感受到呼吸频率一次比一次减少,门口传来推门的声音,可能是医生进来了。 宿郢,你醒了吗? 如果醒了的话,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就一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仿佛在回答他的话,握着他的手突然地收紧。 滴床上的人闭上了眼。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与这个世界失去联系之前,方一突然产生了幻觉,他看到他的唇上落了一只蝴蝶。 * 如果下辈子还能见到你,我一定体体面面、干干净净地去见你 如果你不想见我,也没关系 我会在最美丽的地方守着你,看着你 等你路过,我会跟你说 嗨。 (番外) 傻子一直都是个傻子,只是他跟方一不一样,一直都是个幸运的傻子。无论是跟着陆均的时候,还是被鲜国强圈养的时候,亦或是后来跟着方一要饭的时候,他都很幸运,这可能就是傻人有傻福吧。 跟陆均走后的十年里,他刚开始还会想起方一,后来总是见不到人,久了也就忘了。应该说,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忘了。他不再提起方一,也不再干什么都念着方一,他好像什么也不记得,整天对着陆均章琳哥哥嫂子地喊,小心地抱着自己的侄儿笑开了颜。他活在自己单纯的世界里,什么都不想。 直到有一天,他偷听到了哥哥嫂子的对话。 哎,我们刚走方一就死了。 你说这事儿我们跟不跟韶儿说了? 别说了吧,他都忘了。 也是,省得他想起来难过。 傻子听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眼泪哗哗哗地流了下来。他突然跑到楼下面,冲着一个方向一直跑一直跑,他也不知道他要往哪里跑,但就是想跑,边哭边叫边跑。 路人被他吓得往路两边让开,眼尖的把他这个傻子画家给认了出来,连忙举起手机给他横冲乱撞的样子拍视频发到网上。 傻子跑得极快,一会儿就没了影子。过了会儿,陆均从后面跟了上来,看已经找不到人了,连忙拉着路人问:你们看见 他还没说完,路人忙道:看见了看见了,他朝那个方向跑了。陆均匆匆道了谢然后跟了上去。他已经弄丢一次弟弟了,可不能再丢第二次。 自中午回来,这天气就一直不太好。大大的太阳被云遮住了光,不一会儿满天都是云了,暗压压地叩在头顶,轰隆隆几声雷鸣,雨点子便落了下来。不过几分钟,路面上就积了一层薄薄的水,车来车往,刺啦啦轧出一层层水花。 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霎时间空荡荡的没了人影,这雨来得突然,没几个人有所准备,现在在路上举伞的,多是举的阳伞。大家啧啧称奇,说这天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晴不了。肯德基麦当劳的房子里挤满了来躲雨的人,透着橱窗往外看,一个男人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男人跑了过去。 等傻子跑累了停下来时,他已经被瓢泼的雨淋得睁不开眼了。他站在喘了很久的气,等着额后边的陆均也跑来时,才直起身来。 陆均问:你跑到这里干什么? 傻子回过头,自己也有些茫然:哥哥。 你到这里来陆均喘了口气,问傻子,你是不是想起方一了? 方一? 没想起来吗?没想起来你跑到这里干什么?陆均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这里已是高楼林立,被建成了一个漂亮高档的住宅区,早已看不到十年前那幅荒凉的光景。曾经那一排排平房早已被挪为平底,泥坑遍地的地面也被填上了水泥,铺上了大理石。时不时有豪车开进这小区里,偶尔有一个穿着正式的男人把胳膊伸出小方格保安亭,对着扯住比划着什么。 十年过去,物是人非。 傻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眨了眨红彤彤的眼。按年岁,他早已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按心智,他依旧和十年前、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一般纯白。 韶儿? 傻子吸了吸鼻子:哥哥,我饿了。 想吃什么? 糖饼子。 我已经记不得你,但你的存在在已在我的生命中留下痕迹。 * 方一死后,宿郢将他埋进了一处格外漂亮的墓园里。那块墓地修得格外精细,光墓碑就花了好几万,墓地四周种上了茉莉,天暖时,总会开出格外漂亮的花。 宿郢并没有给方一举行葬礼,但下葬的那天来的人并不少:陆均、陆韶、章琳、冯庆、监狱长、方一的一名狱友、主治医生,以及一个跟方一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冯宝。除了冯庆、冯宝,其余的人在大致祭拜后便离开了,陆韶本不想走,但被硬拉走了。 我是代我妈来的。冯宝说。 宿郢蹲着给方一烧纸,看也没看他一眼。 我妈最近的精神状况刚好一些,不怎么自残了,所以我没敢把这事跟她说,我怕她接受不了。 宿郢还是没理他,周围几人也没理会,只是静静地站着。 冯宝也蹲下来,要给方一烧纸,但被宿郢一巴掌把手打开了。冯庆在一旁,说:她当初但凡有一点良心,都不该不认方一,现在她自残,她就算是自杀又能怎么样,儿子已经没了。 分卷(67) 你又好得到哪里去?我妈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还敢去叫方一一声儿子,还敢把这事告诉我,但你呢?你敢跟你现在的妻子儿女说一句,你以前的儿子是个杀人犯吗?虚伪。 当初冯庆要认方一,被文秀丽拦住了,说了一通有的没的的话。冯庆辗转反侧了一晚,差点就被文秀丽的话说动了,可最后到底良心未泯,还念着那孩儿曾经的天真可爱,天明后下了决心,要去把方一带回来,却不想,不过多犹豫了一晚,什么都迟了。 新闻里骇人听闻的碎尸案犯人竟成了自己刚刚找到的儿子。 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在法庭上哭过后,便过了。后来的十年里,偶尔去看一次方一,方一不见他,他也就罢了。他最是要面子,接受自己的儿子成了要饭的残疾人已经让他用了所有的决心,他实在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在第二天便转眼成了杀人犯。 直到方一死了,他积攒下来的所有的悲痛才敢释放出来。不过此时的悲痛也不过如冯宝所说,不过是迟来的后悔,虚伪的眼泪罢了。 两人在方一坟前斗嘴,激怒了宿郢。宿郢说不了话,便干干脆脆地揪着二人把人扔出了墓园。剩下他一个人,才终于安静下来,连鸟儿叫都清晰了十分。 他几天没合眼,有些累了,靠在方一的坟边假寐。朦朦胧胧间,他似乎听见了方一的声音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如果你下辈子还愿意见我的话。 【祝贺宿主圆满完成任务,本世界任务即将结束,您可以选择立即脱离本世界或者留下来。】 【脱离。】 ※※※※※※※※※※※※※※※※※※※※ 替换番外了。 第87章 大娱乐家(一) 大娱乐家 圣诞节这天, 作为全校最大的院系之一,软院每年逢此时都会举办一个晚会, 邀请艺术学院的同学来观看, 来参与者还有小礼品赠送。当然了,晚会的具体目的是什么非常明显。 软院学生主席申请将学校的一个较小的活动中心半天作为晚会的举办地, 只能容纳三百多人,而两个院系的人加起来得有两千人,所以最后遵循能走后门走后门, 走不了后门的看手速原则, 成功将百分之九十的软院男生排除在晚会大门之外。 成功拿到晚会门票的,除了一百来位艺术学院的小仙女们,都是学生会的干部、干部的家属、干部的舍友、舍友的朋友等等等。 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靠关系进来的, 唯有一个人, 是被硬拉着来的宿郢。 宿郢这一世的名字叫做蔺舒。 蔺舒今年二十一, 就读于国内的某知名高校, 后作为学校交换生去了国外, 读了两年刚刚结束2 2留学课程回了国, 而宿郢就是在蔺舒回国的飞机上穿越过来的。 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一下飞机, 宿郢就被拉着坐上了另一趟飞机,毫无准备地去参加了一个脑力竞赛的电视节目,接着又被原身的父母叫去重新扔回国外魔鬼培训了一段时间, 准备让他在今年毕业后就接手公司的部分工作。 准确说, 蔺舒的父母是打算直接让他接手公司工作, 不要回学校上那没什么用的课了,但宿郢可不是专门穿过来帮人赚钱的,他好说歹说,说自己需要再放松放松,享受一下青春时光,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好不容易才把狼性教育的蔺舒父母给说服了,说可以放他玩上半年,但这半年他也不能闲着,如果不能凭本事赚到一桶金,他就得乖乖回去继承家业。 不好好努力就要回去继承家产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吴阳捶胸顿足,手捧在胸口,抬头作喷血状,你不想继承家产,让我来啊,我来啊!我替你承担这世间的累赘痛苦,放你自由飞翔!哦,在你的心上,自由地飞翔,灿烂的星光,永恒地徜徉 宿郢: 看着演戏演着演着就唱了起来的吴阳,钱小星翻了个大大地白眼,无奈地跟宿郢说:他又发疯呢,最近交了女朋友,每天都这个贱样儿,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祖坟烧了高香了,女朋友还是美院的小系花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被一旁yo yo yo e oh yeah的狼哭鬼嚎给盖了过去,钱小星转头吼道,我□□小声点啊!疯了?你要成杨非第二啊? 他说话不管用,吴阳已经开始了rap:不应该让我继续这种悲痛,别覆盖我会坚持往下行走,原始界的风伴随我们的行踪,脚步重变得重变得失去自我 闭嘴! 穿了几个世界的宿郢并没听过这种活力四射又格外富有节奏的歌,光听了几句模模糊糊的词,强行夸道:没事儿,歌词还挺励志的。说了一句,他假装不经意地提到,那个杨非 娘子!a ha!you will 还励志吗? 吴阳那边完全停不下来,换了首歌继续。他女朋友今晚要上晚会给他专门献唱一首情歌,不怪他今天这么亢奋,连得知土豪舍友真实身份继承家产的事情都打击不到他。 哎哟我擦,真疯了。钱小星满脸无法直视的样子,他站起来收拾东西,收拾完一边穿鞋一边跟宿郢说,咱们宿舍是有毒啊,出了一个神经病,好不容易把人赶走了,又出来一个,别理他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吃完去A座活动中心,你今天回来得又巧又好,院里有晚会,你有眼福了。 你之前说杨非他 钱小星:哎呀,别提那个扫兴的货了,今晚晚会才是正题! 宿郢本想打听打听剩下一个舍友杨非的事情,奈何人不配合,他没办法,只好顺着问:什么晚会? 钱小星问他:今天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宿郢看着钱小星无语的表情,有些犹豫地想了想,想起来一路上到处卖都在卖的五块钱一个的苹果。 圣诞节啊,你录节目录傻了?每年圣诞节咱们院都有圣诞节晚会啊,哦对,你在国外两年没回来,不知道咱们院多了这么个联谊传统。钱小星跟宿郢出了门,边走边解释,今晚呢是院里的圣诞节晚会,邀请了艺术学院的小姐姐们小学妹们参加,台面上的目的是共同庆祝圣诞节,实际上就是个相亲大会,每年在圣诞晚会上脱单的学长学妹不知凡几,此项活动真是造福了软院男同胞啊,而且我跟你说,今年的小学妹都长得水灵的很,刚来的没对象的还很多,大家都瞅着今晚去要几个WX号呢 那我不去了。钱小星正说得兴高采烈,宿郢便打断了他。 哎?为什么? 我不相亲。 我知道你不相亲啊,就去看晚会,想那么多干嘛?钱小星打马虎眼道,一手把宿郢的胳膊紧紧拽着,就怕他跑了。 我 吴阳!蔺舒要跑了!钱小星大声一吼。 只见前一秒还在屋里疯疯癫癫的吴阳瞬间狂奔到宿郢身边,两人一人一边紧紧夹着宿郢的胳膊,冲他灿然一笑。 我们去看晚会吧! 笑话。 怎么可能让蔺舒跑了? 往年的圣诞节晚会虽然也年年办,但每年光临晚会的艺术学院的小仙女少之又少,就算来,来人的质量也只是让人苦笑的份。多才多艺德艺双馨的小姐姐们是看不上他们这些只会埋头做程序没有丝毫情调还不时尚的程序猿的,肯来看一眼都算是赏脸了,别的就别想了。 这一次的晚会在今天早上都还是凉透地心。报名参加晚会的小姐姐连二十人都不到,准备节目的软院兄弟们也没了热情,都是临时凑的什么诗朗诵,词儿都没读熟,彩排的时候还磕磕巴巴,真是极为敷衍。 学生会主席都看不下去了,说要不然今年的晚会就取消吧。大家都准备同意的时候,突然吴阳接了个电话,没错,就接的是他拽的这人蔺舒的电话。 蔺舒是谁? A大全能学霸,上过电视节目的全国知晓的名人,帅哥校草,最重要的是,巨有钱。因为蔺舒家风严格,私人信息保密得当,大一当同学的时候还没人知道他父母是全国人人都叫得上名字的夫妻档企业家,后来蔺舒参加电视节目,一不小心个人资料就被挖了个底朝天。别说他父母是谁了,就连他父母什么星座网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了。 在这样一个浮躁的社会,面对这样一个金大腿,能没人想抱吗? 不存在的。 所以,在吴阳跟钱小星把蔺舒回校并会来参加晚会的消息放出去以后,连十分钟都没用上,艺术学院百分之九十的女生都要过来了。剩下那百分之十,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对这种所谓的名人没兴趣,各自过各自的节日去了。 因为怕引起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以及给蔺舒造成不好的印象,组织晚会的学生干部并没有把他的消息传到别的系里去,但就是如此,在晚会开始时还是来了不少别的系闻风赶来的姑娘。姑娘们都打扮得精致漂亮,让软院的小和尚们看直了眼。 可小姑娘们看也不看他们,她们的眼神都在一处。 没错,都在宿郢那里。 宿郢被硬拽着入了场,他的座位在最前排贵宾位上,坐在了学生会会长旁边。吴阳和钱小星作为把宿郢架来的两个功臣,也借了他的光同坐在第一排。 自宿郢进场后,他就听见后方观众席上不住的嗡嗡议论声,不用想也知道议论谁的。他有些无奈,本来只是准备来见见宿舍几个人,看能不能找到他的任务对象,没想到被弄到了这里来。 穿越过来已经有三四个月了,系统还没有给他发布任务。 根据往常几次世界的经验,除了第一个世界以外,其余三个世界几乎都是一睁眼就看到任务对象,接到系统任务了。本以为这次也是这样,却没想到快四个月了,却连任务对象的影子都没出现。也不知道是系统不发任务了,还是因为他没有碰到任务对象。 原身蔺舒的家庭成员和国外的朋友他都接触过了,没有。参加节目时所有的台前台后的参赛者和工作人员他也都一一见了,没有。蔺舒父母的公司员工,他借着去参观公司的名义也看了个遍,依旧没在任何一个人头上看到任务对象四个红字。 耐心一点点被用去,但身边仍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让系统发出那讨厌的机械声,他开始烦躁起来。他开始怀疑,因为之前他做任务时的抗拒以及上个世界任务对象对他的回避,系统要放弃给他任务了。按说如果再也没有任务,那么他 不管怎样,来学校的这一趟,将是他最后的寻找。而筛选寻找的第一步当然就是他曾经的宿舍成员,吴阳钱小星都排除了,只剩一个杨非。 也不知道为什么,宿郢格外在意那个虽然两年未见,但是却在今天一天内再三听人提及的杨非。可能因为蔺舒记忆里那些东西,也可能是因为别的。反正在两耳不闻窗外事、性情格外淡漠的蔺舒的记忆里,杨非是个极为奇怪的存在,那个人 蔺舒!一个格外精神的声音突然在宿郢的座位前方响起。 声音入耳的一瞬间,宿郢的心咚得猛然跳了一下,接着就再也停不下来。这几个月以来对他日夜纠缠不休的烦躁一下子平息下来,像在炎热难耐的夏天里,被突然浇下来的一盆清凉的水,所有的躁动都不见了。 是他。 预感随着脑海里电子音的响起变成了现实。 【任务开启:追求任务对象杨非,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为其送终。】 【完成十次任务,即可结束轮回。截止目前,已完成任务四次。】 抬起头,宿郢看见了一个打扮滑稽夸张的小丑。 ※※※※※※※※※※※※※※※※※※※※ 这世界后面写崩了,之后后半部分要重新改,没看过的跳过别看吧。 第88章 大娱乐家(二) 那是一个单薄的男孩儿, 一米七八的样子。正常身高,不正常的身材, 穿着小丑的宽松衣服依旧显得很瘦。他的头上扎了五六个朝天椒似的鞭子, 头顶用别针紧紧别着一个彩虹色的小尖帽子。他的脸上被涂满了五彩的颜料,嘴被口红涂得乱七八糟, 眼睛四周也画得不知道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颜色都有,像个被搅糊了的调色盘。 真是一个糟糕的妆容。 好在他有一双非常灵动的眼睛, 在那样差劲的眼妆下依旧绽放出吸引人的神采, 像里头安了两个小太阳,看着宿郢的时候,暖暖的, 眼里的喜悦都快溢出来。 他本来是快步走过来, 但快靠近的时候, 被坐着的吴阳突然用脚踹了一下。他转头看到是吴阳, 又回头看了眼宿郢, 没再往前, 在两人距离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他拿着道具的手在裤边蹭了蹭,抬起头又低下头, 过了会儿又抬起头看看宿郢,眼里的喜悦遮不住,嘴时不时张开一下, 好像有什么话想跟宿郢说。 前台的准备工作已经快做完了, 表演节目的演员也都上了后台去做准备, 主持人眼看着也拿着稿子要往出走了。 你站着干什么?赶紧走!吴阳踢了杨非的腿一下,不满道。 杨非仿佛一下子回过神来:哦!马上! 他连忙转过身,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回过头,刚巧与宿郢对上眼神。眼神相接了两秒,他又突然折回来,看着宿郢深吸了两口气。 看他似乎非常努力想说话的样子,可前台准备的人员已经往过走要来催着赶人了,旁边的学生会主席也突然站起来,可能打算把他赶走。 见状,宿郢赶在这些人行动之前开了口:杨非? 杨非吸进去的一口气一下停滞住,他点点头。 你想说什么?宿郢问他。 杨非看着他,慢慢把气吐出来,又慢慢吸进去。胸膛起伏没有那么大了,他非常突兀地站在那里,后排的谩骂声都出来了,隐隐听见有人说什么神经病之类的词。 宿郢并没有催他,而是对着对面过来的负责清场赶人的姑娘和学生会主席抬起手以示停止,然后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丑。 小丑似乎缓冲好了,抹着口红的血盆大口慢慢裂开,咧开到最大,嘴角的红色裂到了耳根。眼睛亮亮的。 他的声音有些羞涩拘谨,轻轻的,调子飘着,像对着久未谋面的情人。 分卷(68) 嗨。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 演出的时候除了舞台和地下台阶上的暗灯,其余地方都没有什么亮,光线很暗,杨非又化妆化得太浓,所以宿郢并没有看清他在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的长相。 两年过去,蔺舒留给他的记忆里也不怎么清晰了。只记得两年前那个杨非,很烦人,至少对于蔺舒本人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困扰杨非喜欢蔺舒。 你干嘛要跟他说话啊?吴阳捣了捣宿郢的胳膊,问道。 我没说话。 明明就好吧,我是说,你为什么要让他在你面前待那么久啊,还嗨,嗨个屁啊。吴阳撇撇嘴,我就看不惯他那幅样子,每天神经兮兮的,又夸张又做作,走个路都像在演戏一样。 宿郢皱了皱眉:你跟他关系不好? 你就问问全级谁跟他关系好了?把他当傻子逗着玩的还挺多的,我跟你说,他脑子有问题,你就别吴阳还准备说什么,转眼一瞧,哟,他的女朋友上台了。他的女友是今晚晚会的主持人之一。 重色轻友他干得最顺手了,话说了一半,另一半也懒得说了,赶紧拍手给女友捧场。一旁从坐下就开始玩手机的钱小星替他说了话。 去年因为他总是在课上抢答,抢完以后又胡编乱造瞎瘠薄扯淡,把老师得罪完了,最后任课老师集体给导员告状,导员没办法就把他送到学校心理咨询室那里去了,也不知道做出了个什么结果,反正他去了好几回,也就那个样,只不过不再在上课抢答了。 钱小星正斗地主呢,牌拿得好,三个炸弹。宿郢看过去的时候,最后一张单牌都出出去了,就剩两个炸了,炸了一个,还剩一个,对面再一炸,倍数已经翻了几十番。 刚开始以为他没毛病了,后来每天又在学校论坛里发些什么自我剖析,说他活得特别潇洒,众人皆醉我独醒那种,说别人都活在混沌里云云,反正就是类似的莫名其妙的话,连着一个月,每天发十来个贴屠版,对了,他还是实名制发布,把班号学号都标上了那种,让有意愿跟他做朋友的人去找他,之后因为这件事他基本是全校闻名,这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今年,他开始迷上了化妆。 最后一对王炸炸了出去,对面欢乐豆全成了负数。 比如,今天他脸上那种妆就是他自己画的。钱小星放下手机。 这时,舞台上的报幕也已经完成。 一旁的吴阳把话接了过去:他现在每天都是这样,只要不上课就是化妆出行。跟导员反映也没用,导员说只要他不影响课堂不做危害别人的事情,就不用管。他一拍腿,骂了一句脏话,道,这还没危害吗?眼睛都给我辣疼了! 闻言,钱小星在一旁哈哈大笑。学生会会长欠身侧过头小声呵斥他们让他们保持安静,等那两人闭了嘴,又跟宿郢抱歉地笑了下,见宿郢回了一个笑以后心里热了一下,心说赶快套套近乎。 嘴还没张开,宿郢就回过了头,手肘撑在扶手上,头歪歪靠着拳头,眼睛直视前方,一副不打算说话的样子。学生会主席见状,讪讪地回过头,心里有些不舒服。 与家境一般的学生会主席不同,吴阳跟钱小星二人家里也算家境富裕,算是小富二代,只是不像宿郢现在的身体蔺舒家里有钱得那么夸张罢了。当初分宿舍的时候,他们宿舍就是著名的年级富二代宿舍,除了一个杨非。吴钱二人拽着宿郢过来也并不是想抱他的金大腿,完全只是为了看妹子罢了,他们对钱没有他们嘴上说的那么有欲望。 吴阳已经有妹子了,是专门来看自己的女朋友的。而钱小星,一把地主结束后,就跟宿郢二人打了个招呼,偷偷溜到了后座儿去,不知道去搭讪那个美女去了。 台上的节目很无趣。 前边说了,主办晚会的是软院这种和尚院系,表演节目的也多数是汉子,因为根本没想到今晚会来这么多妹子,所以男生们并没有很认真地准备。光是诗朗诵就四五个,还不要说什么别的,好不容易出来一个相声,还是尬演。 轮到后面,艺术学院出来了几个姑娘,一个跳舞的,一个唱歌的,还有一个弹古筝的。唱歌的那个就是吴阳的女友,唱得还行。 宿郢没怎么认真听,他人在那儿坐着,什么也没想,就看着舞台和后台连接的幕布他在等杨非出来。 左等右等,等到吴阳的女友把情歌唱完了,跳舞的跳完了,弹琴的弹完了,连后来临时加上去的即兴节目都表演结束了,杨非那小丑却还没上台。 眼看着后边的主持人要准备准备上去谢幕了,宿郢转头问学生会主席:杨非呢? 听到宿郢提到杨非,学生会主席愣了愣:杨非? 嗯,刚刚他不是过来跟我打招呼了么,我看他穿了小丑的演出服,应该是要准备表演什么节目,他怎么没出来?宿郢问。 他没有节目,我们的节目单上没有学生会主席正解释着,突然听到台上台下一阵喧哗,抬头一看,他简直要气晕过去。 那个杨非!他怎么上台了?! 后台管理的人吃.屎的吗? 杨非实在是太有名了,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然了,是臭名昭著而非美名远扬。每每提起他,就有人会说:哦,就是那个脑子有问题的杨非? 不怪学生们不喜欢他,杨非的事迹实在是太奇葩了。他就像当初在网络上天天说自己美若天仙的芙蓉姐姐,像择偶要求高上天最后跑去美国擦鞋的凤姐,像娱乐圈整天怼这怼那看不惯这个又瞧不惯那个,觉得世界是围着他转的某些个自称耿直的评论家。他奇葩的程度让很多人觉得,他哗众取宠不过就是为了跟这些人一样,炒作自己,炒热自己罢了。 不然的话,哪个正常的人会整天穿着乱七八糟的衣服划着乱七八糟的妆容出现在各个不合时宜的场合里? 如果不是炒作,说他有病吧,他其实也挺正常,除了说话的时候总喜欢无条件迎合别人、爱拍马屁、情绪起伏比较夸张以外,也没什么太出格的地方。 不算个坏蛋,只不过比较讨厌。就像现在,总是频繁地以稀奇古怪的状态出现在人们的面前,实在让人厌烦。 一声招呼也不打,杨非那个小丑就跑到了台上去。他把主持人手里的话筒拿过来,快速道:我给大家表演小丑魔术! 主持人根本没反应过来,不待他反应,杨非就拿着话筒跑到了台子中央,将自己自带小音箱拿出来对着话筒,按开。 欢快的有节奏的音乐响起。随着音乐,杨非在台上跳起了不知所谓的舞蹈,说是舞,不如说是乱摆胳膊手臂,只不过摆得挺有节奏感,看起来虽然奇怪,却跟音乐有一种莫名的契合感。 看到杨非上了台,宿郢便坐直了身体。 我就知道他要上去捣乱。吴阳无所谓地双手抱着后脑勺靠在椅子上,笑道,一看就知道是他自己编的舞,还怪有天分的,他倒是适合演这个角色。 小丑。 宿郢没发声,看着台上活泼地扭来扭去努力摆着搞笑姿势的杨非,慢慢地也笑了起来。真的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会是这样的活泼的人。 前几个世界里,周卑不是这种活泼的角色;赵果倒是,但他们并没有相处很久;大佬柏城不是,方一更不会是。 绝大多数的时候,是宿郢去逗他们开心,哄他们高兴。他们也总会回应以善意和关心,可不管怎样,却从没有一个任务对象会让宿郢觉得他也是需要被哄高兴的那一个人。那些家伙被生活伤害得太惨,把自己藏得太深,他们没有能力去温暖别人,只想要从他这里不停地索取再索取,可从未想过他有时也会累。 他有时也会想,如果能有一个人愿意来逗他开心就好了。 就像现在台上那人那样,对着他变出一朵玫瑰,又对着他抛一个飞吻,旋转两圈,然后从他的小帽子里抽出一条彩带,三两下将彩带绕成一朵花,对着他抖呀抖,再抖出七八条彩带来。两个飞吻,一个咧到可怕的笑脸。 很明显,台上那家伙是对着他变的魔术,也是专门来逗他笑的。 宿郢看得出这一点,台下的人也看得出。不少女生开始细细作声地议论,吴阳也伸过头,对宿郢道:这人怎么这么恶心,朝你抛媚眼呢! 宿郢倒没觉得有什么:别说话,等他表演完。 钱小星这会儿也从后面的座位下来了,跟宿郢悄悄说:蔺舒,你怎么还看他啊,别看了,后面的人可都看见你眼神了,还笑,哎,别笑了!后面拍照呢! 怎么能不笑呢? 台上那小丑对着他扭了三下屁股。因为是冬天,里面穿得厚,小丑薄薄的蓝色花裤子绷在杨非腿上,屁股上的花纹本就奇怪,他还那样扭,真的是很好笑。台上不少女生都笑出了声,宿郢倒是没出声,不过双手放在嘴前,眼睛盯着台上,嘴角上勾得厉害。 接着,小丑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三个橘子,抛到空中像马戏团里的小丑似的成圈儿地扔了起来,不一会儿,加成了四个,又一会儿,加成了五个。 台上开始鼓掌了。 钱小星怪模怪样地叹了口气,语气酸溜溜的:扔的还怪好的。 嗯。宿郢道。 小丑开始变着花样地扔了,一会儿后抛,一会儿前接。掌声愈加热烈,可以预见,这大概会是杨非大学史上获得的掌声最多的一次。 又一个高难度花样! 又一次后抛! 他还跑着扔! 这杨非,还有两把刷学生会主席看着宿郢那一脸欣赏高兴的表情,斟酌着语言准备夸夸这个小丑。 突然,台上出了意外。 一个橘子没接住。 小丑正跑着,一脚踩在了橘子上,橘子皮滑的,脚也就踩滑了,一腿向前直直向下劈去。 一劈到底。不仅如此,小丑还把空中两个橘子都接住了。 随着音乐最后一声响,结束了表演。 哄! 后座儿的女生们全都站了起来,豪气冲天地喊:好! 大家都哈哈大笑地鼓掌,边鼓掌边喊好,中间夹杂着笑得快岔气的声音:他那一下,腿都得劈断了吧哈哈哈哈,不知道有没有扯到蛋。 宿郢也跟着站了起来,不过他这会儿脸上没有了笑。他看着台上那小丑在结束表演后,放下橘子,用双手撑着自己,艰难地合上腿站了起来。 鞠躬,谢幕。 一步步挪着捡起橘子和道具,往幕后走去。 期间,活动中心大堂内全是一个人名字的呼声: 杨非、杨非、杨非、杨非! * 你们高兴吗? 高兴就好。 小丑开心冲着台下挥了挥手。他看向宿郢,对他咧开了嘴,放下高举的手对着他小幅度地摆了摆。 嗨。 * 喂,你看到了吗?他裤.裆都裂开了耶,真是笑死我了。 第89章 大娱乐家(三) 也许是没见过这么好笑的, 台下的哄笑声久久不绝,直到后来主持人上去收尾, 还在台上特意表扬了小丑魔术。 谢谢杨非给我们带来的表演, 台下的欢笑就是对他最大的肯定,请大家再一次为杨非鼓掌!主持人也很开心, 本来以为凉凉的晚会没想到最后还来了个热闹大结局,这下不尴尬了。 台下的掌声很是热烈,宿郢身旁的观众没有一个不在说笑刚刚的表演。他们谈论小丑的身材, 谈论小丑那丑爆的妆容、精巧的魔术、搞笑的舞蹈和杂技, 当然受的最多的,还是小丑最后那一意外的劈叉以及被绷裂的裤子。 吴阳和钱小星二人在那儿讨论得热烈,话语间都是笑话杨非那滑稽可笑的表演的, 对着头说了一会儿还觉得不够, 准备带上宿郢一起嘲。不想宿郢脸上并没有丝毫的笑意, 看着正往台上走的女主持人, 他突然站起了身。 哎?蔺舒你去哪儿?吴阳叫道。 宿郢并不理会他, 绕过座椅从侧门出去。台上正准备邀请宿郢上台发言的主持人尴尬了, 台下一直关注着宿郢的女生们也尴尬了,专门为他而来的, 却连个正脸都没看见就要跑了? 前排几个胆子大点的女生商量着想组团追过去,猫着腰从前排往出走,却不料吴阳突然开了口:你们去找他也没用, 他身边跟着好几个保镖呢。 蔺家父母家大业大, 虽然是后期才慢慢起来的, 可如今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人。自从宿郢参加电视节目出名后,不少人因为他长得好看还学霸成了他的粉丝,把他当成偶像似的追,情书骚扰就没断过,如果不是因为身边那几个保镖,恐怕天天都有数不清的小姑娘想扑上来自荐枕席。 这次来学校也是一样,宿郢早做了准备。虽然学校的学生不至于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但以防万一,他还是带了三四个保镖过来帮他解决麻烦,当然了主要的麻烦就是这群异想天开的姑娘。 宿郢从侧门出来以后,先是去了卫生间,他想既然杨非的裤子烂了,应该会先去卫生间换裤子,但没想到他去卫生间转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杨非的身影,于是出来拉着门外的路人问了问。 你们有看到一个小丑吗? 过路的学生认出是他后非常惊喜,尖叫一声后要求跟他合照。因为有求于人,宿郢便跟他们合了照,然后又问:你们有看到一个小丑吗? 学生连忙点点头,告诉他那个小丑朝着出校门的那条路走了,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他裤子都烂了。 宿郢没有多说,从学生指给他的那条路快速地追了上去,他想杨非的腿不方便,应该走不快。果不其然,当他追得快到快校门口的时候,看到了那个穿着蓝色小丑服的人的单薄的身影。 在夜空的映衬下,蓝色小丑服变成了蓝黑色,头上尖尖的帽子没有了,但五个被扎得很奇怪的朝天椒小辫子还在。那人走得很慢,腿不太方便的样子,一瘸一拐的,走两步停下来用手按一按腿,然后又走两步。他的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大袋子,里边装着之前面变魔术用的道具,尖顶小帽子就在里面。 从之前的表演就可以看得出,那些道具都是他亲自精心准备的,不像那个糟糕妆容那么敷衍了事,每一样道具都非常地精巧,在之前的表演当中,宿郢完全看不出他是怎么从那个小小的帽子里变出那么多东西的。 可那么多精心准备的小魔术和舞蹈,表演到最后还不如意外地一劈叉把裤子绷坏的效果。 分卷(69) 可能因为穿了两三层裤子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光线太暗,在学校路灯下走着夜路的小丑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裤子的问题。他就那样走啊走啊,走到了校门口。 圣诞节的夜晚到处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和成群的年轻人,进进出出的人很多,为了防止什么不该发生的意外,路灯打了好几盏,整个校门口都是亮堂堂的。小丑那样奇形怪状的装扮一走出阴暗就遭到了围观。 卧槽,那什么啊! 有病啊,大晚上穿成那个样! 简直吓死人了,我还以为是鬼出来了呢! 是不是表演节目的呀,脸上化的妆,不知道是哪个系的。 小丑的回头率百分之两百,许多人走过头了还要回过头来看他一眼,用手机拍拍照发到朋友圈里,配文:大半夜碰见人打扮成小丑的样子,妆化的好难看,吓死了,嘤嘤嘤。 偶尔胆子大的还要过来跟小丑合影,小丑也不拒绝,笑嘻嘻地跟人合了影。合完影那些人就嘻嘻哈哈地跑了,回头看看小丑的裤子,嬉笑声变大了一些。 小丑又继续往前走,他还是没有意识到他裤子的出了什么事。因为是在外面路上,人很多,他倒没有再摸自己的大腿,只是走走停停地沿着马路边向前,往学校附近的某个小区里去。 一路上,看笑话的人不少,可却没有一个去提醒小丑他的裤子烂了的。宿郢跟在他身后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到了一个破烂陈旧的小区里,进门的时候门房老头伸出头看了他一眼: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喂,那个瓜娃子,你的裤子烂咯。 这下小丑才停下来,低下头去看他的裤子。 看啥子裤脚哟,是裤.裆!老头儿笑哈哈地扶着窗框,说,花秋裤都看到了! 宿郢远远地看着那小丑低下头扭过身查看自己的裤子,发现裤子烂了以后,似乎有一瞬的僵硬,但紧接着就恢复了正常,他走了几步到了门房,没听清他根本门房老头说了什么,只看见他给老头给了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然后咧开他那涂画得恐怖的大嘴笑了笑。 爷爷圣诞节快乐! 老头儿很开心,拿着苹果舞了舞:谢谢小朋友,你也快乐! 小丑开心地挥了挥手,拿着手里的袋子挡住了自己的屁股,然后慢慢地走进小区,再消失在阴影里。 宿郢连忙跟上去,路过门房的时候,老头突然说:你是那个娃的朋友? 什么? 就刚刚那个娃,你是他朋友不是?老头指了指小区里面。 宿郢看了看走进小区很里面,朝着右拐了的小丑,点点头。 是。 哦。老头点点头,跟他唠开嗑了,那娃挺好的,就是脑子感觉有点问题,说有问题也不是,不然咋考的大学,怪奇怪的,学校宿舍那么便宜,咋不住学校宿舍跑来住小区了?外面这破房子也就是八九平,一个月还要六七百块钱,加上暖气费,真的是贵得心慌,天天打工还要上学也怪辛苦的 眼看着要跟的人已经没了影子,宿郢是在没心情跟大爷聊,推脱了几句便着急地追了上去,向右拐,刚拐过去,便看见一人要进最里头的楼道了。这里的楼道大门有密码锁,一般人进不去。 宿郢连忙喊:杨非! 小丑身影顿住了,回头看向他。两人离得远,天又黑得要命,院子里那一个灯泡的光根本不足以让人认出他的样子。看得出小丑也没听出来他的声音是谁,人保持着开门的姿势,一动不动地。 谁呀?叫我吗? 宿郢小跑着过去。十二月末的夜风透心地凉,他的脸被吹得发红,耳朵也冰凉。不过好歹围着围巾,穿得厚,也不算太冷。 到了人面前,才发现杨非穿得比他还薄,上身薄薄一层,连个外套也没有,就只有一层小丑服。里面是一件毛衣,看起来并不是特别保暖。 是我。宿郢在他面前站定,看清他身上的衣服后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后背上的衣服,真的很薄,又摸了摸杨非的脖子、脸和耳朵,冰得像冻住的铁块。没多想,他下意识地把自己的围巾取下来围到杨非脖子上。 杨非看清他后,一塌糊涂的小丑脸上露出了更加丑的表情。他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红红得大嘴微微张开。 蔺、蔺、蔺 一股冷风呜得刮来,溜进领子里,激得宿郢一个寒颤。他抬手自然地揽过杨非,一步跨进楼道。 进去说话。 ※※※※※※※※※※※※※※※※※※※※ 晚上还有一更。我争取早点写完不修仙 第90章 大娱乐家(四) 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 杨非在看到宿郢后一直处于很懵的状态。宿郢让他上楼就上楼,让他开门就掏钥匙, 让他进去就进去, 让他开灯就开灯,可以说是非常乖巧了。直到宿郢让他开卧室门, 这才没了动作。 你是跟几个人合租,怎么好像没人? 四个。杨非站在门口,把钥匙插进锁里, 但半天都没拧。 他们人呢?宿郢走着看了看, 发现里边儿几间房的灯都黑着。 他们去市区玩了,晚上不回来。 哦。宿郢回过头,看见杨非把锁里的钥匙又抽出来, 换了一个钥匙往里插, 插半天插不进去, 拿错钥匙了? 杨非点点头, 又赶紧换了个钥匙开门, 这回更离谱, 他拿了个小锁的钥匙,型号都对不上。 宿郢挑了挑眉, 看着他把钥匙串上所有的钥匙试了个遍,但除了第一把钥匙,别的都连插都插不进去。明明第一把就是正确的钥匙, 为什么要磨叽半天不开门?他有些好奇, 但没有开口问。 他的视线移向了杨非头上那五个小辫子, 又瞧了瞧他脸上的颜料。假装没什么事儿地在客厅转了一圈,与其说是客厅不如说是个小餐厅,放着一张圆桌,四把椅子,餐厅旁是厨房,厨台上的灰都能看到一层,想来都是不做饭的人。 餐厅里的桌子和椅子上也都是灰尘,窗台上更是不用说。整个房间从进来他就感觉到了,灰扑扑的,地上还有团成了一缕一缕的灰絮。 虽说算不上洁癖,但是宿郢也实在受不了这种肮脏的环境,一瞥眼,发现杨非隔壁那间卧室的门缝下面白白一层土,再往前一看,另一间房也是一样。 他皱了皱眉,转头去看杨非,看到对方还在跟那三四个钥匙作斗争。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了,杨非的背影有些僵硬。 你腿还疼吗?宿郢没有问开门的事情,刻意说了别的。 杨非停下开门,回过头用那张花脸对着他摆出个笑脸,声音夸张地像演舞台剧:一点事都没有!我还能劈一字马呢,腿咚都没有任何问题,不信我再给你劈一个! 宿郢看着他那幅怪模样勾起了嘴角,一手揣在兜里,没接话。 杨非吞了口口水,眼神飘忽了一瞬,紧接着真动了起来,他把宿郢套在他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蔺、蔺舒你把围巾拿着,我再给你劈一个看!你是想我直接劈下去呢还是想我像之前、之前那样? 之前哪样?宿郢接过围巾,问,踩到橘子,再劈下去吗?把裤子都绷烂了? 杨非哈哈地笑了两声:你也看到我裤子绷烂了啊,我就知道这个很好笑,故意演给你们看的,我看观众还都挺喜欢的,你是不是也挺喜欢的?我看你前面都在笑,笑得可开心了。 光听声调,杨非的声音很开心,看脸,脸上也都是笑。 宿郢笑了一声:我什么时候可开心了? 就是我跳舞的时候啊,吐舌头扭屁股的时候你都笑了,我看见了。杨非说着还做了两个扭腰的动作,就是这个动作的时候,我看见你笑了。 还有呢? 还有、还有我变花的时候,你也笑了。杨非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挠挠头,把头上的小辫子挠歪了一个。 宿郢问:还有呢? 杨非挠头的手顿住了,他还是咧着嘴笑:还有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做了个抛飞吻的动作,你也在笑。 还有? 杨非愣了一瞬,紧接着莫名其妙哈哈哈地捧腹大笑,手握在扶手上,笑弯了腰。他笑得很努力,但同时也很假。 他笑着转过身去,插着腰背对着宿郢弯着腰扭了扭屁股。开裂的裤缝因为弯腰的姿势被绷得大了些,从外面能够清楚地看到他底下的秋裤上的重复花形还是一朵小向日葵。 如今这个时代在杨非这样的年纪,穿秋裤的人已经不多了,像杨非这样,还穿着带团的秋裤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能够穿着这样一条秋裤,对着别人扭屁股的,宿郢觉得,他这辈子可能也就只能遇上这么一个了。 杨非夸张地扭着屁股,边扭边笑:你看见我秋裤的时候也笑了。 是吗? 是啊,我亲眼看见的,笑得可高兴了,搞不搞笑?他毫无廉耻地对着宿郢做着夸张的动作,脸上的表情是很刻意的滑稽,我专门买的这条向日葵秋裤,就为了今天穿在里面,劈叉的时候把裤子绷开给你们看见,是不是很好笑,效果挺好的,大家都笑了,你也笑了。 宿郢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回应,脸上稍稍的柔和也被他扭的那两下给扭没了。 杨非笑了一会儿,眼泪都挤出来了,回头一看宿郢脸上连个表情都没有,一下子笑就僵在了脸上。 不好笑吗?他有些尴尬地问,板儿硬的笑还挂着。他看宿郢没回应,连忙又说,这个不好笑不好笑,那你看要劈叉吗?不知道说什么,那我给你劈个叉吧。 网路上有挺多关于劈叉的笑话,杨非极力地想要把那些搞笑的语言都用上,让宿郢能够笑起来,但宿郢不仅没笑起来,表情还越来越不好看,也并不回应他。 蔺舒?杨非终于后知后觉感觉到不对,小心地叫了一声。 宿郢在他叫了一声以后,终于有了动作。他把手里的围巾叠起来,塞到杨非手里。杨非拿着围巾,有些不知所措,他又叫了一声:蔺舒? 嗯。 你怎么了?杨非问。 宿郢看着小丑打扮小丑动作小丑一样神态的杨非,突然抬起手。看到他的动作,杨非一下子缩了缩脖子,脸埋了下去,一副畏畏缩缩准备挨打的样子。 但巴掌并没有落在他的脸上,宿郢只是抬手给他把头上那几个小辫子给拆了。头发是用的特别细的一次性彩色小皮筋绑的,有一个辫子绑得比较乱,发根处绕成团了,扯皮筋的时候一不小心拔掉了三四根头发,疼得杨非眯了眯眼。 弄疼你了?宿郢把杨非变了形的头发捋了捋,给他按了按头皮。 那张花脸又笑了起来,声音充满活力:没有!一点也不疼! 是吗?宿郢笑了下,放下手,把橡皮筋放到地上装道具的那个塑料袋子里。起身来问杨非:你脸上的颜料是什么颜料? 水粉。 买的多少钱的? 就二十几块钱那种。杨非说着抱着围巾弯下腰,从塑料袋里翻出一个盒子,拿给他看,就是这个,很便宜,学校里就有卖的。 宿郢接过盒子看了看后面的说明,道:下回不要用水粉画脸了,容易刺激皮肤、过敏,有些颜料里还含有金属成分,有毒,对皮肤很不好。 哦知道了。杨非点头。 你现在去把脸洗了,再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我就不打扰你了,你早点休息。宿郢道。 杨非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两秒,又笑起来:好啊,拜拜。 说罢,他慌忙地把颜料收回塑料袋里,也不知道在翻找什么,过了好半天才把塑料袋的口系起来。他蹲在地上不知道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只知道自己不太想站起来,他想等身后的人走了再起来,但身后人却半天不走。 空气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除了弥漫着的尘土气息和闷闷的汗味儿,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杨非蹲着、看着地上想,怎么还不走呢?迟钝地想了几秒,眼神一晃看到了自己怀里的格子围巾,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牌子,但是一看那料子和做工就知道很贵,可能比他一年的房租还要贵。 怪不得刚刚围着那么舒服。 想到这里,他连忙眨了眨眼睛站了起来,摆出笑脸:你看我,我这个记性太差了,你的围巾。他把叠好的围巾递过去,又怕把围巾弄脏了,只捏着围巾的两边,傻笑,给,差点忘了,嘿嘿。 宿郢看了眼杨非递过来的围巾,没有接:你帮我把围巾洗一下,明天我来找你拿。 嗯? 明天星期六,早上我会过来找你。 杨非这下听清了,但他还是不太懂宿郢的意思,小心道:明天早上的话,围巾可能没有干,而且这个围巾是羊毛的吧,我拿去干洗 杨非。宿郢打断他。看着眼前这个一副怪样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小丑,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叹了口气。 一个思维发散得能从一句关心的话飘到别处的人,一个在人前人后以装怪夸张吸引人眼球的人,一个脑回路不正常连正常的廉耻心都欠缺的人,一个讨好得像大街上乞食的流浪狗的人,一个永远对接不上正常人思路的人。 一个绞尽脑汁、用尽全力想要挤进这个世界,却永远因为他自身的怪异莫名被排除在人群外面的人。 不怪吴阳和钱小星受不了他,也不怪原本的蔺舒为了躲他跑去国外留学。这样一个人,无论走在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他使完了浑身解数也只不过是为了得到他人的一点无所谓的关注。 即便这种关注是负向的,即便人们看向他的眼神永远都是无法理解的鄙夷和厌弃,他也愿意。 看着尴尬得不得了,却还勉强自己咧着嘴笑的杨非,宿郢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将他两鬓的头发别到了耳后,露出那没有被颜料沾到的修长的脖颈。 宿郢说:我都在这儿站了这么久了,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分卷(70) 杨非抬起眼看他:为什么? 宿郢没有回答他,反问:你的腿疼吗? 不疼。 宿郢又问一遍:你的腿疼吗? 为什么要问第二遍啊,我已经说啦,不疼,真不疼,多大点儿事。小丑摸着头笑了起来。 宿郢像个机器人一样,重复了第三遍:你的腿疼吗? 小丑的笑变成了干笑:都说了好几遍了,不疼呀。 你的腿疼吗?第四遍。 小丑脸上没有笑了,也没有回答。 当宿郢问了第五遍后,小丑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不知道怎样描述的笑,他抿着嘴弯了弯嘴角,声音轻轻的:问这个干什么呀? 宿郢附身过去抱住他,把他的头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拍他的后背,他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腿劈下去的时候我没有笑。 第二句是:其实很疼吧? * 疼就不要笑了。 在我这里,你可以不笑,没关系的。 ※※※※※※※※※※※※※※※※※※※※ 明天继续两更,晚安。 第91章 大娱乐家(五) 明天见。门外的人说罢, 便转身离开了。 随着门被关上,杨非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消失,对着门摇摆着的手也慢慢停了下来,手落下。屋里安静得只剩下陈旧冰凉的灯光, 他看着被光赶着印到门上的影子,轻轻吐出一口气,对着影子道:明天见。 在门口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以后,他抱着怀里宿郢的围巾转身一瘸一拐的走向他的房间, 走了几步,腿脚不太方便,他俯下身子摸了摸腿根处,似乎疼的更厉害了。里边一抽一抽地疼, 只要大腿一用劲, 一股疼痛便不打招呼地袭来。 他忍着疼痛走到门口, 将之前那串钥匙拿出来,用之前开门时的第一把钥匙开了门, 弯下腰提起装着道具的塑料袋起身走进屋里, 开灯。 他把塑料袋放到门口, 抱着围巾小心地跨过门边上堆得到处都是的杂物,寻着空隙落脚, 艰难地来到了自己那张单人床前,蹬掉鞋, 将围巾按在胸前倒在了床上。他弯起身子, 把头埋在围巾上, 深深的呼吸。 是蔺舒的味道。 他的神情格外的陶醉,仿佛闻着的是这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忘却了一切,沉浸在此时此刻此间。 突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手机铃声是非常无趣的自带铃,三百块一个的手机,内存只有一个G,除了接打电话几乎没办法干什么别的。 知道他手机里号码的人很多,但拨打他电话的人却很少。一年到头他能够接到的电话数屈指可数,一般只有这么几个时候会来电话:家里问他要钱的时候,剧团找他替补代演的时候,导员和心理老师找他聊天的时候。但现在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没有一个电话会在这个时间给他打来。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了电话:喂,您好。 是我。 电话那边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让杨非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围巾从胸膛上落了下来,他把围巾抓在手里,拿开手机看了一眼又赶快贴在耳朵边,试探道:蔺舒? 刚出门你就忘了我的声音了?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忘了你的声音呢?杨非连忙道,我忘了谁也不可能忘了你的!死都不会忘!因为着急,声音都有些失真了。 是吗?电话那头传出了轻轻的笑声,听起来怎么像是记仇的话。 杨非紧张地一下子站起来,站得猛了,大腿.根的筋一下子抽疼,疼得他眯上了眼还不忘解释: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这是我现在的手机号,你存一下,刚刚出来的时候忘了告诉你。宿郢打断他。 哦好。杨非手忙脚乱地把放下围巾,拿着手机忍着腿疼一步步跨过地上的杂物来到桌边,慌忙的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在上面写上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数字号。 屋里冰凉,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 没有没有,我 那你今天晚上先不要洗澡了,随便洗洗早点休息。宿郢这时在楼下,抬起头看了看楼上只亮着一盏灯的五楼,想到明天要过来,又问:你平时几点起床? 什么?杨非打了个喷嚏,脑子有点晕,没听清。 你明天几点起床? 冬天的夜里到底冷得厉害,宿郢刚转过身便看见站在不远处朝着他招手的保镖,他回招了两下,将自己大衣的领子立起来,朝着小区门口的方向走去。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会儿,回答:七点。 这么早吗? 嗯。 早睡早起,习惯很好。宿郢随口表扬着,走到保镖身边,见保镖似乎有什么想说的,便跟电话对面的杨非说了再见,并约定了第二天见面的时间,明天早上八点我会来找你,你那会儿在家吗? 在。 行,那就这么定了。再见,晚安。 晚安。 放下手机,宿郢问保镖:什么事? 挂了电话以后,杨非愣愣地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他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应该说,自从今天早上听到蔺舒回校的消息,他就一直是这种状态,所以在他临时想到要去表演节目时已经很晚了,晚会都要开始了,他才慌忙地拿了曾经制作好的刀具,穿了以前在剧团时的演出服就出了门,在校门口买了一盒颜料,到卫生间去花了十分钟不到的时间,给自己画了一个小丑的妆。 就那样上了台,看见了蔺舒。 之后出了洋相,下了台,回家。 再之后的一切,像做梦一样。 他在床上抱着围巾傻笑了一阵,然后下了床。站在满满一屋子乱七八糟的杂物中间,他想,今天晚上就算失眠也有事干了。今天晚上他要把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等明天蔺舒过来,他就可以邀请对方进来,坐他的板凳,坐他的床,站在这间房子里说话。 这样想着想着,他就站在一堆垃圾中间笑出了声。带着脸上尚未清洗的小丑妆,他忍不住又跳了一段之前逗乐了宿郢的扭屁股的舞。 * 一套装修精致的公寓里 怎么样? 宿郢头疼地看着视频里的蔺母:不怎么样,您这简直是给我找事,我跟您说了多少遍,我不谈对象。 我没有让你谈对象啊,我只是让你跟她接触一下嘛,人家小姑娘我也见过啦,感觉挺好的,人家刚好回国要来H市旅游,你就带着她到处玩玩呗,反正你也没事 蔺母在电话那头开开心心地说了半天,越说宿郢眉头皱得越紧。蔺母说的那个女孩儿是她一个朋友的孩子,她其实是看上人家姑娘有意介绍给儿子,但看儿子不太配合,便换了说法,谁知自己儿子怎么也不上套。 宿郢听得有些烦了:不谈就没什么可接触的,要旅游我让人给她找最好的导游,以后不要再给我介绍任何女人,我没兴趣。 蔺母不开心了:你对这个没兴趣,对那个没兴趣,那你对谁有兴趣啊? 蔺舒今年二十二了,却从未谈过恋爱,也从未对任何女生表现出过好感。从国内到国外,百分百艳遇,零绯闻,连他身边的保镖都怀疑自家的小老板是不是有点问题。蔺母怎么可能不担心? 当初一直不愿意出国的小儿子突然同意出国,她就觉得不太对劲,仔细一打听,原来是为了躲一个跟他表白的舍友。舍友舍友,儿子的舍友当然也是男生了。 被男生表白倒是没什么,她也知道自己儿子生得好、家里好、人又好,被女生甚至是男生暗恋喜欢都是很正常的事,但儿子不管收再多的情书,从来都是冷处理,不看也不回,一视同仁,从未对谁的表白有过什么不同的反应。但那次不一样。一向独来独往成熟冷静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舍友表白不仅不住宿舍了,还跑出了国。 反应实在过激了。 她不得不怀疑,自己儿子的性向问题。她问:儿子,我问你个问题,你老实跟我说。 嗯。宿郢捏了捏鼻梁。他的年纪都不知道多大,活了不知道多久,突然成了别人的儿子,他总是需要些时间去习惯。 蔺母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女孩子? 宿郢捏鼻梁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怎么犹豫:不是,怎么了? 蔺母松了半口气,另一半留着继续问: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女孩了?你对男孩子,没有什么想法吧? 有什么话您直说。 那我就直说了。视频那头的蔺母神情严肃了一些,但带着犹豫,儿子,你是异性恋吗? 是不是异性恋?其实是想问是不是同性恋吧。 宿郢靠在沙发边沿,思考了两秒,回答她:我不是异性恋。 蔺母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但是,我也不是同性恋,我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宿郢道。 那你喜欢什么?见多识广的蔺母的脑洞显然比较大,她一脸难以接受,难道你喜欢第三性别? 什么?宿郢刚开始没听懂,皱着眉想了几秒,想到什么是第三性别后直接扶额,张女士,我很佩服您的想象力。 蔺母显然也知道自己猜错了,一脸尴尬:你说你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男人,现在还说不喜欢第三性别 宿郢说:我喜欢的人,他是什么性别都无所谓,只要我喜欢。 所以,你是不喜欢之前你那个舍友就是你今天见的那个扮小丑的男生吧? 闻言,宿郢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保镖一眼,在看到保镖不自然地转过头看别处的时候,对着手机视频里头的人笑了笑。 不,我喜欢。 * 次日清晨,宿郢只身去了杨非的租房那,带着一瓶上好的药酒。经过昨天那样突然的劈叉,杨非的腿肯定被拉伤了,当时或许没感觉,第二天肯定是疼的,擦擦药酒揉一揉应该会好很多。 他按时按点上了楼,赶在八点整站在了门口。他抬起手正准备要敲,门从里边打开了。同时,从里边传来一个精神奕奕的有些开心的声音。 蔺舒! 宿郢抬眼。在看到里边的人的一瞬间,他的瞳孔缩紧了。 只见门里那人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一头乌黑熨帖的头发被梳在脑后,几根发丝垂在额前。发丝下,是一张熟悉至极的脸,只是稍显青涩。 恍然间,他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豪华的酒店,那个奢侈又安静的房间。他拖着他收拾好的行李箱,站在那个瘸了腿毁了容的男人面前。 男人漠然地蜷在沙发上,并不回头看他,仿佛已经厌倦了这虚假的一切。 【你走吧,我不强迫你做任务。】 柏城。 ※※※※※※※※※※※※※※※※※※※※ = =咋办,你们要等第二更吗?快一点才能发。不说了,我先给你们发今天的红包吧 第92章 大娱乐家(六) 扪心自问, 宿郢从来不觉得自己对不起过谁。在系统的控制下度过的这几十年说不好开不开心,但难受是很难受的。 一次次看着同床共枕的人永远离开,一次次给朝夕共处的人送终,就算是个铁打的人, 心里也都被戳出了孔。所以他反抗了,在第三个世界,为了跟系统对抗,他选择了在柏城死去之前离开那个世界。他那会儿恼怒地想, 他也要让别人尝尝给枕边人送终的滋味。 这个别人,当然就是柏城。 柏城什么都知道,所以宿郢对着他便没有顾虑。唯一给柏城留下的,就是那一年一封的新年贺信, 并且在最后那一封上, 告诉了柏城真相那些信全是七年前写的, 而柏城看到那封信时,他早就离开那个世界七年了。 他想按柏城的聪明程度, 早能够猜到这些。 柏城怎么死的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重新睁开眼后, 听到系统告诉他任务圆满完成时,他的心里挤满了没办法诉说的情绪。 圆满? 凭什么圆满? 他只陪了柏城三年, 还让对方知道了系统的存在和发布的任务,柏城已经知道一切都是假的, 他的身边谁也没有, 唯一一个杨清择还是因为系统任务的缘故留在他身边的。他白给人挡了硫酸, 白爱了人,也白活了那一辈子。 就这样的结局,宿郢想不到柏城是怎样圆满的,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留下来的那七年的信以及每封信上的那句新年快乐。 他其实很想问问柏城:你到底有多贱,一句假惺惺的新年快乐就能让你满意?周卑、赵果被他全程挂着念着陪着爱着,能达到含笑而终的结局也算可以理解了,可你柏城,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圆满了?就那三年领着工资当工作干的陪睡伺候吗?就那几张为了报复留下来的贺卡吗?就那敷衍了事的四个字的新年快乐吗? 你到底有什么可满足的?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遇见了同样瘸了条腿、被硫酸毁了身体的方一。仿佛为了给他省事儿一般,只相处了两天,方一便入了狱,等要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十年,离死没几个月了。 到后来,若不是突然地惊醒,他甚至差点在睡梦中错过方一生命中的最后一秒。后来医生跟他说,方一有时候会跟他讲,说自己是个拖累,要是早点死了就好了,但是有时候又不想死,怕死了就再也没这么好的日子过了,也再见不到哑巴了。 宿郢上辈子沉默了整整十年,从没在方一面前表现出过放弃,坚持探监了九年,自问就算是亲爹亲妈也做不到这个份上,可却不知道怎么,似乎在方一的心里,他总是会抛弃他、放弃他,是就算死了、就算投胎,两人也永不会再见面的那种放弃。 分卷(71)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当初抛弃柏城给任务对象留下来的影响,他也不太愿意去深想。可最后的最后,他还是妥协了。 在看到杨非站在他面前,却不敢往前一步、只在远处向他招手,胆怯又羞涩地对他说嗨时,他就知道他得认命了。 他得承认,在方一被抢救过来后迷迷糊糊地对着他说杨清择,我好想你的时候,他就已经完了。 他的反抗,失败了。 而现在,柏城知道了他的心意,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以一种更年轻的、更美好的形象站在他的面前,满眼都是要溢出的喜欢和爱意。无所畏惧地求爱,毫不掩饰,坦坦荡荡。 柏城。 蔺舒你在说什么呀?杨非脸上扬起习惯性的笑,有些疑惑地问。问罢了,他侧开身子,把门敞开,有些自信地挺起胸膛。他并不太在意宿郢说了什么,他现在还完全沉浸在向宿郢展示自己打扫干净的房子的激动中。 快进来吧!他伸手想把宿郢拉进来,不过手抬了一半,又突然想起来蔺舒并不喜欢肢体接触,在空中顿了一秒又准备放下去。 宿郢拉住了他的手,对着他笑了:好。 那是一个既专注又温柔的笑,专注得让他觉得这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温柔得让他突然心跳一滞,眼里泛了酸。 他连忙露出个大大地笑,把眼睛眯起来,牢牢握住着那温暖的手掌拉着他往里走:来,进来吧。 宿郢被他拉着进了屋,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清香的气息。再一看,昨天积满了尘土灰絮的地板已经变得纤尘不染,昨天夜里还有些发霉的木地板现在干净得让人不好意思踩上去,灰扑扑的墙纸似乎也被扫过,厨房、餐厅、椅子、窗台,玻璃、器具每样都清晰明亮、整整齐齐。 昨天紧闭着、仿佛被施了魔法似的怎么也打不开的那扇门正开着。 房间并不大,里边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一把椅子,以及墙边装满了东西的三四个纸箱子。床上铺着浅蓝色的一点褶皱也没有的单子,正中央摆着一个豆腐块儿形状的蓝格子被子。靠窗摆着一个书桌,上边整整齐齐地码着两摞书、一些文具、一个旧的台灯,还有两个头靠头的黄毛小狮子玩偶。 很普通的卧室。如果说有什么特别,那就是在床边墙上的位置那里,贴着一面宽约一米,高约两米的全身镜。 请坐!杨非赶忙把书桌边的椅子搬过来,一路上走得并不快。 宿郢看他腿脚不大麻利的样子,问他:今天早上腿疼吗? 不疼!杨非摇头。 宿郢:你重说。 杨非想到昨晚宿郢问了他整整四五遍的问题,抿抿嘴,把椅子放在他脚边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迟疑半天,说:不是太疼。 还不是太疼,昨天晚上走路都比今天麻利,这会儿基本都是硬挪。想归想,宿郢没再纠正他的说法,他把自己提来的袋子放到板凳上,从里边拿出来一个十厘米高的小玻璃罐子,里边儿装着他让人买来的好药酒。 这是药酒,你这几天用它按摩一下你疼的地方,不要用力,手沾着酒或者用棉片沾着酒在疼的地方反复擦就行。宿郢说着,又取出另一样东西。 是一个小塑料袋子,里边装着 宿郢:这是送你一整套秋衣秋裤。 杨非: 看杨非一下子红透了脸,宿郢笑了笑:不是说你昨天穿的不好看,挺好看的,就是太薄了,我买的这个是保暖的,年纪轻轻的还是穿厚一点,免得老了腿容易疼,对身体说着,他突然卡了一下,想起来杨非余下的寿命不过只有十年,今年满二十二,就算活到死,也不过三十二,他永远也不会老去。 一时间,刚刚缓过来的情绪一下子又沉了下去。 杨非神经粗,没注意这些细节,他又羞涩又高兴:真的要送我吗? 嗯。都拿来了,你穿不穿? 现在吗?杨非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你竟然送我秋裤,蔺舒你真是跟以前太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宿郢问。 你以前都不爱说话的,也不爱笑。杨非抱着新秋裤,开心地笑了几声,又蹲下来去摸椅子上那个玻璃瓶子,因为另一只手里抱着秋裤,所以他不敢直接用手去拿瓶子,怕拿滑摔了,只伸手在瓶子盖儿上珍惜地摸了摸,然后站起来,精神百倍地说,谢谢你给我药酒,我现在光是看着它就觉得腿一点都不疼了! 他神采飞扬的时候,眼睛都像在发光,满脸的笑把宿郢的心都高高捧了起来。 蔺舒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真的太高兴了。 高兴就好。宿郢笑着看他,你还想要什么就跟我说,以后我都会买给你。 杨非听到他说这话,愣了一愣,紧接着又笑了起来:不用啦,我已经够了,你给我送我秋裤我会好好穿的,每天都穿,额,最多隔一天就穿,因为还要洗嘛。他摸着头傻笑起来。 每天穿吧,我明天再送你两条,换着穿。宿郢把药酒拿起来,放到书桌旁边不晒太阳的小柜子上,药酒每天都要涂,一次十五到二十分钟,坚持按摩才有效果。你昨天动作太大,估计要疼一两周,以后干什么都要小心一点,不然疼了也是你的,再难受我也没办法替你。 他说话的时候语速不快不慢,语气相当熟稔自然,仿佛是对着一个熟识多年的老朋友或者家人在讲话,有些絮叨,带着杨非难以理解的亲近。 杨非不知道怎么反应的时候,一般都比较夸张。他哇地叫了一声,笑得牙都露了出来:蔺舒你简直就是天上神仙派来的天使,对我这么好!你变化真的好大呀,这两年去国外是不是交到新朋友了,让你变了这么多!我简直要感动地哭泣啦,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说着,作出假哭的动作,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宿郢被他用柏城的脸假哭的动作伤了眼,一指头怼上了他的眉心:感动就以身相许,别来这些没用的。 瞬间不哭了。 怎么,不乐意?宿郢抱着胳膊靠在书桌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什、什么意思?杨非眼神闪烁,抿着唇问。 字面意思。宿郢问,你不是喜欢我吗?两年前还跟我表白过,你忘了? 杨非怎么可能忘。 两年前表白的时候,他偷偷摸摸给蔺舒叠了一千个星星,整整装了十一个玻璃瓶子。然后给蔺舒写了一封情书,没写名字,放在第十一个瓶子里,把所有的瓶子放在宿郢的桌面上,吴阳和钱小星问起来,他就说是女同学送的,他帮忙转交。 他从不怕丢人,但就对着蔺舒,连说是自己叠的都不好意思。 他相信蔺舒认得出他的字迹,他也等着蔺舒发现他的情谊。蔺舒本来不打算看准备直接把东西扔了的,但被他怂恿着最后还是看了,还是当着他的面看的。 看完以后,蔺舒对他说了一句话,当着吴阳和钱小星的面,他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 然后,所有的星星都被扔了,同样当着他的面。 接着,蔺舒出国了。 忘、忘了啊,两年前的事,我哪儿记得。杨非摸着脑袋笑了起来,对了,你吃早点了吗,你要没吃等下我请你去吃啊,你两年没回来,肯定不知道咱们学校又开了家特别好吃的包子店吧,比你以前吃的那家要好得 杨非的话没再说下去,因为他被吻住了。 一个浅浅的吻,转瞬即逝,但却成功地堵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在呼吸相接的地方,他听到了自己蹦跶得不可思议的心跳。他猛地后退一步,连眼睛都不敢抬,还像昨天初见时那样保持着两步的距离,可却没了那时说嗨的勇气。 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白日梦。 梦里,蔺舒在对他说:你忘了,可我还没忘。 ※※※※※※※※※※※※※※※※※※※※ = =! 其实我明天还是想两更的,但是感觉自己这拖更的B样没救了 第93章 大娱乐家(七) 先讲一个笑话:从前有一个人, 他向他认为的肯定喜欢自己的人表白了,然后他被拒绝了。 * 少喝点啤酒,这东西没什么好处。宿郢看着桌子上的四五瓶酒,皱了皱眉。他实在不爱喝这种气泡水儿, 寡淡无味,还胀肚子。 钱小星正拿着起子努力开瓶子,闻言嘿嘿笑了几下:你怎么跟我爸一样说这种话,撸串儿就得配着啤酒才爽, 懂不懂啊?既然你请客吃饭,就得听我们的意见,说喝啤酒就喝啤酒,今天你要不喝 他顺口想耍个横, 话到嘴边想起人家蔺舒的身份还有自家爹妈给他叮嘱的话, 愣是把半截儿话收了回去。 不喝怎么样? 钱小星讪讪道:不喝就不喝呗, 剩下的我带回宿舍。他为自己的怂感到尴尬,转移话题道, 吴阳怎么还没来啊, 干嘛呢这么慢。 宿郢端着菊花茶吹了吹上边儿的茶叶, 慢慢喝着,没回答他也没继续说话, 眼睛看着桌面,像在想着什么事。 看他那样, 钱小星就觉得有什么问题。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蔺舒一直是比较高冷不怎么爱说话的那种, 回国以后会主动联系他跟吴阳已经让他们感到惊讶了,而现在更奇怪,明天要期末考试,今天却把他们叫出来吃饭,说什么联络感情就算是联络感情,轮得到他蔺舒亲自出场请客吗?曾经的那个高冷的惜字如金的舍友呢? 有事相求吗?但有什么事是他蔺舒这种连岛都买得起的人解决不了的呢? 要没事相求,真联络感情?别搞笑了,人出国两年,连个QQ都没回复过。 出于这种心理,在宿郢问他吃什么的时候,钱小星把吃饭的地点选在了学校附近的撸串基地里。可不敢吃贵了,万一后边儿人家有什么事儿,拒绝都不好拒绝,还不起。 对了,你今天怎么有心情找我们来吃饭了?钱小星一边拿起子开着啤酒,一边装作不在意地问。 没什么事,就吃个饭而已,马上又放假了,聚一聚。 哦,你倒回来的好时候,连考试都不用考,明天还有一场考试,考完就没事儿了。钱小星把瓶子开完,挨着摆到桌子一头,对了,你最近又不用考试,怎么还在学校这边儿住着?不出去玩? 没什么玩的。宿郢还是回答得心不在焉。 钱小星微微抬眼,看见他握着杯子的手指在不停地来回摩挲,若有所思。他想起前两天在学校论坛里看到的群嘲杨非表演的那个神劈叉绷烂裤.裆的帖子里的那个叫宁静的ID,他记忆力一向不错,虽然曾经只一闪而过地看到过那个ID一次,但他却记住了,虽然什么资料都没有,但他知道,那是蔺舒的校园论坛ID。 虽然宁静这个名确实有点土就是了。 在那个以嘲讽取笑扒杨非奇葩黑历史为主的娱乐贴里,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嘲杨非那个花花秋裤的,独独只有那个宁静标新立异,说什么不要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种话,并且回复了起码有二十人,一一反驳了他们嘲讽杨非的言论。 因为这位层主说话的风格实在跟别人太不一样,发言正义凛然的样子恍然有种被学校五六十岁的教授混进来了的感觉,于是同学没人敢怼他,慢慢地帖子没人顶就凉了下来。 版里是不准匿名的,都有资料,除了某些特殊的账号。所以连吴阳看了都说,那宁静绝对是院长或者校长级别的人,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会没有资料显示?而且还起这种土鳖名字,为杨非那种人辩护。 钱小星虽然知道真相,但却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可惹不起蔺舒。不过他很好奇,为什么蔺舒会帮着杨非说话。 当初不是因为恶心杨非所以才出的国吗? 正想着,他突然听见蔺舒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如果一个人明明喜欢你,但是却拒绝了你的表白,那 话还没问完,就被包厢门口的敲门声打断了,随即门被打开进来了两个人吴阳,还有他的女朋友,那天圣诞节晚会上的主持人之一,小柳。 终于来了,我跟蔺舒等了你快半小时了,你的马上到跟放屁一样。钱小星骂道。 吴阳打着哈哈笑起来,跟宿郢道歉:不好意思啊蔺舒,来晚了,有点儿事,这个这是我女朋友,你叫她小柳就行了。他把女友揽到前面来。 吴阳的女朋友是小系花,长得清丽脱俗,长发长腿,五官很漂亮,气质柔和,一副文艺青年的样子,跟那晚浓妆艳抹的女主持完全是两个人。 宿郢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连起也没往起来站,淡淡道:坐。 坐里边儿去。吴阳把他女友安置好,回头过来跟宿郢解释,她跟她室友不同班,她室友明天没考试都出去玩了,就她一个人在寝室,我怕她害怕就把她带过来了。 说着,他让女友跟宿郢打招呼,女友便娇滴滴地打了,一副很害羞很拘谨的样子。宿郢随便跟她聊了几句,便没再说了,跟钱小星说起明天的考试来。期间吴阳女友倒是慢慢活泼起来,时不时插嘴他们的对话,说上几句讨巧的。 等着串儿上来了,吴阳便专心伺候女友,而钱小星提着酒瓶子给他们倒酒,倒到吴阳的女友时,女友摇摇头,抱歉地笑道:我不喝酒,谢谢。 吴阳奇怪道:今天不舒服? 她女友瞪了他一眼。 怎么了? 她女友柔柔地说:不好意思啦,我有些酒精过敏,不能喝酒。说着,朝着宿郢这边抱歉地笑了笑,你们男生喝吧,不用管我啦。 吴阳皱着眉正要说什么,脚底下却被踢了一下,正要发火一看是自家女友踢的便闷闷不乐地闭了嘴。 宿郢看也没看他们这边,跟钱小星碰了几杯,吃了几串,不一会儿感觉到裤兜里震动了两下,应当是有短信进来了。他没有把手机掏出来看,而是几人把杯子一一碰完喝光了,才起身说要去洗手间。 分卷(72) 他当真去上了个厕所,出来后慢条斯理地洗了手,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后,才不慌不忙地把手机掏出来看:本月话费通知单。 宿郢: 这个杨非倒是挺沉得住气的。 前天他跟杨非表白后,本以为按杨非对蔺舒的喜欢,经过表白后,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确定关系,然后这辈子顺顺当当就这么过去,直到最后一刻到来。 怎么也没想到,杨非拒绝了他。 不是婉拒,是硬拒。 【你忘了,可我还没忘。】 【你看我这两个小狮子好不好看,是我自己做的。】 【杨非,我觉得】 【它们身上穿的这个衣服是我用以前的床单缝的,它们的头发是用的我带绒毛的旧棉袄的里子做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你想要的话,我送你一个吧,要不,我给你新做一个更好看的?拿新的料子做,不用旧的。】 那场对话最后是以约定好送他一个狮子小玩偶作为结局,可以说是年度最尴尬没有之一。想到那天杨非最后强硬地装聋、顾左右而言他的场面,宿郢就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憋闷。 不是说喜欢他吗?干什么呢? 他长长叹了口气,他有种预感,感觉这个世界的杨非比前几个世界的那几位还不好对付。倒不是因为被拒绝,而是因为杨非身上那种难以理解的与人不同的气质,还有毫无规律无法捉摸的性格和想法。 明明已经卸了小丑妆,却依然带着面具。 嗡嗡。手机又震了两下。 【蔺舒,我要送你的小狮子已经做好啦!】 蔺舒,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一个女孩儿怯生生的声音传来,带着羞涩,我的头发被衬衣后面的拉链卡住了,你能不能 宿郢抬起头一看,是吴阳那个女朋友。叫什么来着,他忘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铁面无情地打断。 不能。 * 杨非开心地给宿郢发完短信后,又把房间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大汗淋漓地回到坐下休息。 蔺舒一会儿就要来了,不能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他拿起做好的小狮子玩偶晃了晃,把玩偶贴到鼻尖处蹭了好几下。这个玩偶是他做得最好最认真的一个,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他连复习的时间都搭进去了,专门跑到市区的商场里一一买了材料回来,从剪到缝再到给小狮子勾毛线衣服,都是他亲手做的。 他还用买来的小珍珠给小狮子串了一顶小王冠,还给小狮子做了一个绣花的小披风。整整给小狮子做了三套衣服,一套王冠帝王装,一套冬季日常装,还有一套睡衣。所有的材料加起来,花了有一百多块钱,比买一个还贵。 他从小就喜欢这些也很有天赋,只是很少做,也不敢做。因为他的爸爸很不喜欢他做这些浪费钱的东西,他说他光是供他读书就已经花了所有的钱虽然从大学起,他就再也没要过爸爸的钱,不仅没要过,每个月还会给爸爸还钱。 叮叮。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看,是他爸爸。 喂,爸爸。 嗯,我知道了,一会儿就把钱给你打过去。 也不知道对面又说了什么,桌边的少年僵住了,脊背微微弯了些,声音也跟着低了点:可是我这个月没有那么多钱,我能不能 电话那头吼了起来:你之前赚的钱呢?不是每个月能有五千吗?你拿去干什么了?没有钱你不知道多去打两份工吗?你弟弟过生日,让你拿个五千都拿不出来,亏你还是个名牌大学学生,你说你能干什么?书白读了,白养你那么多年!我不管你那么多,赶下周,你必须拿出来钱,不然的话你等我找到你学校去,有你的好果子吃! 嘟嘟嘟手机挂了。 没过两秒,手机又响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蔺舒。 宿郢站在杨非的门口,提着一碗刚刚打包过来的热腾腾的重庆小面,对着电话说: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 今天接待了个来家里的朋友,没双更上。明天双,晚安。 第94章 大娱乐家(八) 绿茶的危害就在于, 她看起来无害,实则剧毒。好比巧克力味的粑粑,味道是不错,但实质却让人恶心。 宿郢撂下那句不能的一瞬间, 他的余光里,吴阳女友脸上的笑直接垮了。 之所以连宿郢的保镖都怀疑他性向有问题,大概就是因为他实在是不解任何风情。从洗手间出来以后,他就失去了继续撸串儿的兴趣。 考虑到吴阳谈了不少女友的经验, 他本来这次请客的目的就是想来找对方问问关于表白被拒的事情。虽然来之前他就在网上查阅了不少资料,但上边儿的说法千奇百怪迥异不同,他实在没办法确定下一步要如何进行,就想来套套话, 再顺便不经意地打听一下杨非这两年的经历。 但在看到吴阳带了女友过来后, 他就知道没情况了, 除了不小心问了钱小星那半句,他什么都没说。 不说蔺舒留给他的记忆里有多少这种前赴后继的追求者, 光是宿郢穿越过来这四个月, 身边的狂蜂浪蝶都多得是, 做个节目都不得不忍受这个的媚眼那个的殷勤,这些献殷勤的人里不仅有女的, 还有不少男的,让人烦不胜烦。 刚开始他还不喜带保镖, 后来像今天这样有意无意暗示他的事情发生多了, 他就把保镖带上了, 一下子身边就清净了不少。 今天出来也是特意跟两人说了,就三个人聚一聚,谁知道吴阳却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把女友带来了。而且,还是个不安分的。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他完全没给那女的留面子,出了洗手间以后直奔包厢,跟吴阳说:你女朋友的头发被卡在衬衣领子后面的拉链上了,她想让我帮忙,我出于避嫌就没有帮,你去帮她吧。 吴阳听到这话,脸一下子就黑了,一句话不说就奔了出去。 钱小星跟他竖起大拇指:哥们儿,你是这个。 饭其实也吃得差不多了,他现在也没心情吃,就跟钱小星提前道了别,让他们随便吃,一会儿保镖会来付钱。钱小星也没留他,只是等他收拾好要走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跟他说了一句话。 女生嘛,喜欢你却拒绝你的话,多数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啊。 宿郢停住了,回头:安全感? 钱小星贱贱地比划:你看你,一表人才仪表堂堂风流倜傥家财万贯温文尔雅聪明绝顶,这如仙般的人儿,有几个人配得上啊 宿郢转头就要跨出门,腿迈出的一瞬间,他听见钱小星语调深沉地说 比起拥有,更可怕的是拥有之后再失去。 比方说,他失去过周卑,失去过赵果,失去过柏城,失去过方一。 * 宿郢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都没等来人开门,在他忍不住再打电话的时候,门才被开开。门被打开后,迎接他的是杨非开心的笑脸。 你来啦! 嗯。宿郢进了门,径直走到杨非的房间里,把面放到他桌子上,怎么开门这么慢? 刚刚在上厕所嘛,你买的什么呀?吃的吗?好香啊!杨非慢慢走回房间里。这两天擦着宿郢给的药酒,腿好了很多,只要不跑,速度不快,光是走路的话已经不怎么疼了。 宿郢把饭盒打开:给你买了小面,你趁热吃了吧。 我已经吃过晚饭啦! 吃什么了? 吃了泡面和面包。杨非笑着趴到桌子面前,皱着鼻子嗅了嗅,夸张地发出一声哇,真的好香啊!蔺舒你买的吃的都这么香,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买东西跟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宿郢搞不懂他的逻辑,道:既然觉得香就再吃一点,你太瘦了,吃胖点长些肉比较好。原来的柏城可不像现在的杨非这样看起来羸弱。 杨非几乎高兴地跳起来,但他没有扑上去抱宿郢,只是抱着自己的椅子面露出像喜剧电影里人物那样夸张的表情。 蔺舒你对我真的太好了,我真的好高兴!他俯下身子把自己的外裤拉起来,把里面的秋裤露出来给宿郢看,你看,你送给我的秋裤我天天都穿着,特别好,特别暖和,质量也超级好,我特别喜欢,睡觉都不想脱! 喜欢就好。 你送我的药酒也特别好特别好,我擦了两天都可以跑跑跳跳了,不信你看!他站起来在原地跳了两下,刚开始还没什么,后来越蹦跶越高兴,在屋里蹦了两圈后,一个高起,落下来的时候疼得腿一下闪了,人差点给摔趴在地上。 宿郢吓得连忙把他扶住,呵斥道:跳什么跳,刚好了不长记性是不是? 可能是宿郢的语气比较严厉,杨非被他吓得一下子不笑也不闹了,害怕的神情在脸上停留了几秒后,慢慢才又重新笑起来,他站起来嘿嘿嘿地摸了摸脑袋:没事啦,就不小心闪了一下,我去吃面,你给我买的面闻起来那么香,肯定吃起来更好吃。 说着,他就过去迫不及待地把外卖袋子打开,然后一边赞叹着一边吃起来。 宿郢在一旁看着,耳边还是对方聒噪的声音,他不由有些头疼。如果说杨非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如果以后在一起了,那也是个麻烦。明明当初的柏城并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变成 他甩了甩头。不,杨非是杨非,不是柏城。 蔺舒,这个面真的好好吃,你在哪里买的呀,我都想天天吃了! 宿郢:让保镖帮忙买的,我也不清楚,一会儿回去问问。 杨非吃饭的动作顿了一下:哦,那辛苦保镖大哥了。 没什么,我给他发工资。 杨非点点头,继续埋头吃。 可是,从某种程度上讲,他们又是同一个人。同样都是吃一口面,喝一口汤,不管再油再辣都要吹开油辣喝进去。不管吃再好的东西,只有对于这碗他搞不懂哪里好吃的面的热情永远不减。 他叹了口气,突然想抽烟,但兜里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放过烟了。为了缓解突然的烟瘾,他便跟杨非聊起天来。 你说要送我的 还没问完,他就看到了窗台上放着的那个披着披风戴着王冠的威风凛凛的小狮子。他拿起来翻来翻去地看,不敢相信地问:这是你做的? 简直跟买的一样,比买的还精致。 对啊。杨非嘿嘿笑,送给你的,我还给他做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呢。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个小木头盒子,里面放着之前做好的小衣服。 虽然宿郢对这些东西并不特别感兴趣,但他还是惊叹于杨非的动手能力:你这个简直可以拿出去卖了。 杨非光在那儿傻笑,并不接话。事实上,他大学这几年确实是靠着做这些东西赚生活费的,当然不止这一件活计,他还会打工跑腿洗盘子,还会去剧团里打杂偶尔做替补演员。再加上学校给他发的补助金,差不多就能够应付平常的生活费用和房租,每个月还能攒下一点钱打给家里。 可他并不打算把这些都告诉蔺舒,蔺舒跟他不一样,并不需要了解这些没什么用的事情。 宿郢拿着玩偶摸了又摸,想到这是杨非一针一线亲手缝出来的,心里有些高兴,对杨非道了谢。 杨非连连摆手,嘴边满是油:没事啦,相比你送我的,这个根本不值钱嘛,你送我的药酒,送我的秋裤,还有给我买的面,哪一样都比这个之前,我这个最多就只能抵消你一碗面,不不不,你的面这么好吃,还是你亲手送过来的,价值根本不是我这个小玩意儿能比的。 宿郢被他一通不合时宜的马屁拍得哭笑不得,但又不好说他,问:喜欢吃这个面?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好吃的不得了。杨非连连点头。 喜欢的话,我以后做给你吃。宿郢说。 什么?杨非以为自己听岔了。 宿郢说:如果你喜欢,我做给你吃,我会做这种面,而且比你吃的这个味道应该更好,看看你什么时候想吃,我就去买材料做给你。 当初正儿八经学做这个面还是跟柏城在一起的时候,跟方一在一起的时候因为对方身患癌症,吃不了这些东西,便从没机会尝过他的手艺,没想到现在再做时他看了看杨非那张脸,没再继续想下去。 他的手机响了,掏出来看,是之前派出去调查杨非身世的保镖。 你先吃,我去接个电话。 嗯。 他拿着手机转身出了门,却没注意到在他转身的一瞬间,杨非低下头快速地擦了一下眼睛。 洗手间内,宿郢听着手机那头汇报来的信息,眼神凝重了片刻,低声道:好的,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他站在走廊把对方发来的信息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越看面色越凝重。资料并不多,不过两三分钟就全部看完了,怕看岔了什么,他又重新看了一遍。看罢了,他把手机揣回去,走回房间里。 杨非已经在收拾碗筷了。 吃完了? 嗯!杨非笑着转过头来,对了,我都忘了问你,你吃了吗? 宿郢过去帮他把碗筷扔到垃圾桶里,看到垃圾桶里并没有面包泡面塑料袋和盒子的影子,他手顿了顿,把垃圾袋系好提出来:我还能饿着自己吗?你吃饱了吗? 吃饱了啊!真的好好吃啊。 宿郢嗯了一声,没说什么,把垃圾提到门外面放着又才进了屋里。 虽然被杨非拒绝了表白,但是他能够看得出杨非并不排斥他接近,见了他依旧兴奋异常,满脸笑容,只不过却从不主动联系他。三天他没过来,这人三天就没联系他,仿佛忘了他的存在一样,可一旦见面,又像只小狗一样,热情地让人招架不住。 他实在摸不清对方到底对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两年不曾联系,他突然回来杨非也没跟他多说过一句话,除了起初那一声嗨,杨非没有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包括表白失败后这几天,如果不是他主动,杨非可能根本不会跟他说什么。 分卷(73) 这实在太怪异了。 明明对着他的时候热情得像恨不得巴在他身上,转头却又不理了;这套房子其实就杨非一个,没有合租对象,他却撒谎说有三个舍友;明明之前能够用钥匙开门,他却半天开不开;明明没有上厕所,他说自己上了;明明自己没吃饭,却说吃了。就像之前,明明疼,非要说不疼。 还有他之前看到的杨非在论坛里发的帖子里,杨非的某些言论。吹牛说他家里富有,父母对他疼爱有加,说他经常旅游,跑过全国各地,还会用词激进地批判某些不良风气,表扬称赞自己的优秀品德等等。 谎言可以列出来一大堆,小到自己看过哪些的书,用的东西的价格,大到自己一个月的收入,对了,他还说自己的收入每个月最低五六千,多了上万,诸如此类的谎言真是看都看不过来。 正因为这些,所以宿郢派了保镖去调查杨非的身世。 宿郢实在想不通,这些细小的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杨非为什么会撒谎?为了博得别人的尊敬吗?还是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亦或是都有? 可很明显,这些目的全都没有达到。 更奇怪的是,宿郢跟杨非表白后,如果杨非同意,那么他就能给杨非一切他想要的,钱也好、衣服也好、旅游也好、出国也好,他都能让那一切的幻想变成现实,只要杨非答应。 但,杨非没有。 宿郢想起了之前钱小星说的那句话拒绝是因为没有安全感。撒谎的本质也是为了逃避某些可能会造成的不好的结果、为了掩埋令自己不安的真实,同样也是因为缺乏安全感。 但安全感到底是什么? 他不明白。 杨非。 嗯? 马上放假了,你假期要做什么?宿郢看着他,想到资料上的一些信息,问道。 我假期要去剧团里干活,对了,我在剧团里做演员呢,那里离不开我的,所以都给我开高薪,为了留下我。杨非笑嘻嘻道,手舞足蹈地说着自己在剧团的重要性,说他多么多么会表演。宿郢在一旁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但实际上刚刚已经得知真相的他却知道杨非又在吹牛撒谎。 你不回家的话,你爸妈同意吗? 同意啊,他们对我特别信任,也特别支持我做我想做的事情,他们是全天下最好的爸爸妈妈了!杨非道。 是吗? 是啊,如果不是我爸妈每天都关心我教导我,我哪儿能考到这个学校来呀他喋喋不休地跟宿郢说着他的父母,满脸幸福快乐,幸福得让宿郢开始怀疑他之前看到的资料是否真实。 在杨非的口里,他的父母是非常好的人。妈妈是大学老师,爸爸是公务员,家境很好,父母对他教育比较严格,为了锻炼他的自立能力从来不给他很多生活费,而是让他自己出去历练。他一旦回到家里,父母都会给他做好吃的好喝的,然后带着他出去旅游,到全国各地去看。为了表现出他说的事情的真实性,他还告诉宿郢在他旅游过程中去过哪些地方,看过什么风景,吃过什么小吃,还认识了哪些人。 说完这些,他还说自己小时候的经历,说曾经的往事。 就这样,他们聊到很久很久。不,应该说是杨非说了很久,而宿郢只是听着,听了很久。 直到到了不得不走的时间,宿郢打断他跟他告别时,杨非才突然注意到时间,慌忙地站起来:对不起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你快点回家吧蔺舒,不早了。 宿郢点点头:没事,我又不考试,倒是你,明天不是有考试吗? 嗯,下午有一场。 复习好了吗? 杨非自信道:早看完啦,没问题! 那就好,我先回了,明天考试加油。宿郢说着,准备离开。杨非跟着他身后,又说了好几遍抱歉,然后跑到他前面殷勤地去给他把门打开。要出门的时候,宿郢停了下来,回过头看他。 杨非被突然看着,有点奇怪地问他:怎么了?呃,有什么东西忘带了吗?哦,对了!我给你做的小狮子! 他连忙风风火火地跑回去,跑了几步腿疼得一顿,回头看了眼宿郢,勉强笑道: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宿郢叹了口气,在门口等他。等他把小狮子拿来交到他手里,跟他再次道别准备关门的时候,宿郢拉住门。 蔺舒? 宿郢跟他对视,却无法从他那双总是笑盈盈的眼里看出什么更深的东西,想到资料上的一些信息,他突然暗暗长一口气。 蔺舒,你还有什么事吗?杨非问。 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诚实地回答。宿郢说。 空荡荡的楼道里就响着他俩的声音。 什么问题?杨非看他表情比较凝重,抿了抿嘴,声音小了些。他垂在身侧的手慢慢蜷了起来,脚尖也微微变了方向,这表明身体的主人开始紧张了。同时,他的喉结上下吞咽了口水,眼神下移,偶尔抬起来却不敢直视宿郢的眼神。 楼道内的空气冰凉,却让杨非流了汗。 看着他脸上明显的不安,宿郢最终还是没有把想问的问出口的,他直视举着手里的小狮子冲着他摆了摆,模拟着发出一声低低的狮子吼,在对方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的时候,笑了起来。 你是不是还在喜欢我? 空气沉默了许久,他才听到杨非一句快速而含糊的没有。 那晚,杨非还是撒了谎,但宿郢并不在意这个,他已经从杨非那通红的双耳和长时间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他回了家,没有睡觉,而是在网上查阅了一晚的资料。再一看他的搜索记录: 孤儿院的生活条件。 孤儿的心理。 孤儿缺爱。 孤儿没有安全感。 * 杨非。 你是孤儿,你七岁时被你养父母领养,后来生了孩子后又把你送回去,孤儿院不要,于是把你扔到寄宿学校一直到现在上了大学。你十八岁以后就跟他们脱离了关系,他们的户口本上没有你,你假期也从未回过家。 所以,你哪里来的父母? 你编造的那些故事,又是谁的故事? 生活在自己编造的谎言和幻想里,幸福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杨非。 ※※※※※※※※※※※※※※※※※※※※ 晚安。 第95章 大娱乐家(九) 期末考试很快就结束了, 学生们纷纷拖着行李箱回了家。杨非的考试今天是最后一门,考完也就没事了。 这几天他没有太多地联系杨非,一个是对方真的够吵,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他就会不停的说话,搞得他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没有办法安静下来;另一个原因就是忙着赚钱了。 由于他不用考试,所以这几天就一直待在家里分析数据, 准备过今天下上出差去外面实地考察投资一个项目,蔺父蔺母给他的实习任务不得不做,同时也是为了自己以后的日子攒钱。 蔺母上回打电话过来试探时他就已经把窗户纸捅破了,也不知道之后等着他的是不是跟电视剧里一样的断绝关系、经济阻碍之类的桥段。不过他早就想到了这么一天, 因此在他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 就已经着手做了准备, 现在要做的不过是在事情完全不可控之前,尽可能地存些钱, 以备不时之需。 早上在做完最后一个项目后, 他便过来找了杨非, 让人打听到了杨非的考场号,早早就去考场外面等着了, 等他中午跟杨非吃完饭,吃完直接就去机场出差去。 随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 不时有成群结队的学生们从教学楼里走出来, 大家几乎都是笑着出来的, 不管考好考坏,反正是放假了。 宿郢远远地站在一棵树下面,看着教学楼的门口寻找着杨非的身影,不少学生认出了他,但没几个敢过来跟他打招呼的,只悄咪咪地冲着他指指点点,拍拍照。 等着教学楼里的人都走得快完了,宿郢都没看到杨非的身影。最后从教学楼里出来的是吴阳和钱小星,他们也是今天最后一场。 蔺舒,你怎么在这儿?等我们呢?钱小星哈哈笑地招呼他,刚还准备给你打电话,走走走,今天我请客吃饭。 吴阳看见他脸色不太好,毕竟他跟女友就是被宿郢给搅黄了的,现在已经分手了。虽然不怪宿郢,但他还是气。 宿郢跟他们站在原地寒暄了几句,等他们都聊完了,却还是没看到杨非。他忍不住问了钱小星:你们不是跟杨非一个考场吗?你们刚刚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了吗? 他?吴阳嗤笑一声,懒懒道,他今天就没来考试,说什么自己半路出了车祸,来不了,准备下学期开学补考。 车祸?宿郢一下子心提了起来,但下句话还没问出口,就又听到吴阳说,他出个屁的车祸,今天早上柳菲儿还在剧院里看见他在里面跟人练习小品呢。 宿郢: 柳菲儿就是吴阳那个绿茶婊女友,分了手还跟吴阳说要做朋友,WX也没删。她学舞蹈的,在剧团兼职舞台剧伴舞。 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反正挺无奈的。为了翘掉一场考试,编造谎言咒自己出车祸,简直跟那些为了不被老师抓到作业没写完装病不去上学的孩子一样,让人哭笑不得,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者还是小孩儿,而前者已经成年很久了。 钱小星和吴阳似乎已经对杨非这种行为和谎言见怪不怪了,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倒是对于宿郢的变化很好奇。 你出国一趟怎么变了?以前看见杨非都要绕着走,现在怎么三天两头就要提他一嘴?钱小星问。 就问问,毕竟以前一个宿舍的。宿郢说。 你出国以后,他就搬出去,说起是一个宿舍的,其实我们现在见面也不怎么打招呼,关系挺一般的。钱小星说。 说到搬出去住这一点,宿郢想到杨非的身世,他一个没有经济来源什么都靠自己打工得来的孤儿,怎么会舍得搬出去住? 说起这个,他当初为什么搬出去?就算不跟你们住,不是也可以换宿舍吗? 吴阳说:换宿舍也没人愿意跟他住,他那种人,也就你对他还客气些,结果还不是最后被他恶心得够呛,他 钱小星看得到眼色些,私底下又知道一些蔺舒的隐秘,闻言就觉得吴阳后面的话说出来可能不好,连忙捣了他一胳膊肘:行了,都以前的事了,别说了。 吴阳不理他,直戳戳地说:怎么不说了,蔺舒问我就说呗,免得他还以为我怎么欺负杨非了呢,我就是看不惯那个作逼,就是不想跟他一起住,把他赶出去了怎么着,你不是也讨厌他么。 他甩开钱小星的胳膊,跟宿郢说,你出国之前杨非什么样你也看见了,我就不说了,那会儿他虽然也不正常但还没像现在这样,你出国以后,他就跟被人下了将头一样,越来越没谱儿了,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我把他的事报给导员,让导员带他去看心理医生,他不仅不配合,回来还发神经似的直接给我跪下,哭着求我饶了他,结果被隔壁宿舍人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他怎么了,他妈.的简直有病!嘿,你说这个厉不厉害? 这还不算完,因为我懒得理他,那一跪之后他就一直给我端茶倒水洗衣服,连洗脚水都给我打,让他别干他也不听,我就奇怪我到底怎么他了他这么做?问他吧,他就说对不起我要补偿我,可补偿是这么补偿的吗?隔壁寝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他当奴隶使唤,还跟我说让我别欺负人。这些钱小星可都知道,你不信了问他。 吴阳一想起往事,就气得肺疼。他虽然向来脾气炸,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杨非那种有病的程度已经人尽皆知了,甚至影响到了他和钱小星的学习生活,他把人送心理老师那儿是好心,却没想到让人加倍地发了疯。 是这样?宿郢面色凝重地问。 钱小星知道宿郢私底下甚至明面上对杨非的关注,连忙点点头:那事儿以后其实我们也没想过赶他出去,只不过不太理他了,然后没多久他就自己说要搬出去 杨非从宿舍搬出去的那晚,他们那一层给他俩还开了个party,庆祝他们脱离苦难。再往后,杨非的行为越发异于常人也越发地夸张,但已经没人管了,导员管了两回,把他管得不再影响课堂的时候,就再也没理过他。 杨非的家人联系单上填的是他养父母的号码,一开始把杨非送去看心理咨询室的时候导员就已经联系过他的家人了,只不过人家家里人根本不管,怎么也叫不来学校,硬要说杨非没问题。 好吧,那就没问题。 学校会管你,只是因为怕最后出了事负责。既然家长愿意承担这个后果,而杨非又确实除了行为异常以外,学习方面还是相当出色没有问题,那学校当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着四年一过,把人踢出学校,到时候爱怎么样怎么样,学校里教不了的,社会现实会替他们管教。 宿郢最后用下午出差的借口没有跟钱小星他们去吃饭,而是直接打电话给了杨非。 杨非没接,回过来一条消息,说他刚从考场出来,下午还有考试,中午要去图书馆复习。 图书馆?宿郢就在图书馆门前。他捏了捏眉心,有些心烦地叹了口气。 本想直接找到杨非的剧团里去看看,但忙了一夜,他实在太疲倦了,于是跟保镖说让他代替他去看着杨非,如果有什么情况的话,随时汇报给他。 之后随便吃了点,就乘车去了机场。 在机场干等着,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他闲得无聊就拿着手机翻看微博,以前他不玩这些东西,现在要了。连续几次的任务,他都是穿成年轻人,得跟上时代才行。 他直接点开到热门榜单,从上而下地浏览。 第一条是某个明星的生日祝贺,第二条是某国的战争问题,第三条是 【裤.裆的怒嚎】 这是一个搞笑视频博主发的,微博中是一个视频,视频封面上是一条开了缝的裤.裆,被放大得厉害,画面有点模糊了。 点开视频,一段节奏感极强的鬼畜电音就传了出来,配合着画面上的动作卡顿,画面中那个穿着蓝色紧身小丑服,画着糟糕妆容的小丑开始来来回回地重复一些滑稽的动作,重复的最多的,是那最后踩滑劈下去的一脚,其次是扭屁股的那一段。 分卷(74) 歌词是制作鬼畜视频的人专门配的,曲调选的是一首耳熟能详的广场舞歌,配上之后,小丑来回扭动的动作以及劈腿下去那一下也显得格外地搞笑。其中反复重复的一句方言rap成为了这个视频的搞笑点: 裤.裆裂开是谁的错,劈叉让你变得那么脆弱,我们不要继续再这样沉默,让我们怒吼裤.裆的赞歌! 在这句rap后,画面里的小丑一腿狠狠地劈了下去,随即小丑仰头,嘴中发出一声配音进去的狮吼。 视频下方可以看到,该视频已经被转发几万次,评论超过了三万条。 绝大多数的评论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其次是:卧槽,哈哈哈哈哈,心疼裤子。 然后是:神剪辑,怒赞。 最后是:看起来好疼啊,但是忍不住笑啊,对不起哈哈哈哈哈哈。 宿郢翻遍了评论,最后拿起手机给人打了个电话。 对,我截图发给你的这条微博以及上面的视频,花钱让人删掉,没有为什么,我不喜欢。 * 《小丑的狂欢》剧组中 一个微胖的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对着拿手机看搞笑视频的摄影说:把这个视频保存下来。 接着,他站在原地打了个电话。言语之中,隐隐听得到换人、没签不算违约、视频里那个小丑几个词句。 刘导?影帝张幸走过来,他看到这段时间阴沉了整整一周脸的刘导演露出了一丝笑容,有些惊讶,笑道,有什么好事发生吗?您看起来心情不错。 刘导说:恩,是有好事。 什么好事? 刘导说:那个陈畅不是嫌小丑的妆和衣服太难看不想演吗?那就让他别演了,我已经找到合适的人选了。 第96章 大娱乐家(十) 杨非在后台洗手间卸了妆, 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被指指点点地笑了一路。 就那个,看见没。 唉?长得还行啊,跟视频里完全不一样哎。 你不知道, 他也就长得还行,其他的 杨非没有听,他刚刚从卫生间吐了出来,脑子一片混沌, 浑身发虚,他只想赶紧回家躺着。昨天通宵做了一夜的手工玩偶,早上起来就发现自己感冒了,但他还不能休息, 今天是养父给他规定的最后一天的打钱日期, 他的钱还不够。本来准备翘掉考试再出去接点跑腿的活, 却没想到剧团一早给他打了电话,说让他去一趟, 说让他替演一个临时不来的演员。 他替演的这个演员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主角, 一次演下来能给他一千多块, 他一听这个价钱就去了。因为之前这个演员本身脾气比较差,没人能跟他对戏, 所以每次闹僵了都派他去当出气筒,久而久之, 他就光站在一边看也都记住了每一个人的戏份。 早上只匆匆排了一遍就临时上场了。 其中有一场哭戏, 他在场上哭得太厉害太投入, 把观众都唬住了,一个劲儿给鼓掌。下来以后人就软了,突如其来一股虚汗冒出,眼前一黑人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来,刚被人拉起来一口清水就吐到地上了。 几个人架着他去了卫生间,又在里面吐了好半天才歇过来。回过神的时候,只有一两个不太熟的小演员在旁边陪他,把他今天演戏的钱给了他,他说了十几遍谢谢,等人走了还在说。 说着说着他就趴在洗漱台边上打起了盹儿,他实在太累了,睡了半个小时才又被人叫醒,起来卸了妆,头脑昏沉地往出走。 一路上,他什么都听不见,脑袋一片空白。除了剧院,他坐了公交车回了家,中途睡着坐过了两站坐到了终点,最后被司机叫了起来。下车后胃又疼又难受,想坐车回家吧,又想只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花一块钱实在划不来,就捂着胃慢慢走了回去。 上了楼,开了门,进了屋。他先给养父母把剩下的两千块打过去,汇款成功后,他直接倒在床上,眼睛一闭,瞬间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他当然没有听见在自己睡着后兜里的手机的响铃声,当然了,就算他听见了,他也不一定起得来。 即便已经累成了这个模样,他睡着以后还是会做梦。 一会儿梦见自己被人追杀,他跑啊跑啊跑,就是跑不快,然后被身后的人一刀戳死了。惊醒来不过两秒,疲惫又拖着他回到噩梦之中,这一次他梦见他在奔跑过程中飞了起来,越飞越高,飞到了一处山顶,他累得抓在山岩上歇息,继续往上爬,突然一个不稳,石头碎了,他掉了下去。 又醒了。 他再次睡着。 第三次,他梦见自己变成了死刑犯,像古代电视剧里那样,被五花大绑地按着跪在午市中央的台子上,周围都是围观他的人群,人们对着他高呼杀、杀、杀! 他浑身冒汗,想说我还不想死,但是开不了口,因为在梦里,他清醒地知道自己犯了罪,还犯的是罪无可赦的杀头大罪。刀落下来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刀落在了脖子上。后颈的疼痛仿佛被无限地放慢了,那血淋淋的画面特写在眼前,刀一点点地割开他的肉,然后往下、再往下 啊!杨非尖叫着挣扎着醒来,满头大汗。 手心的汗多得像刚洗了手,床单上都是湿湿的一片,更不要说他的衣服,里面穿着的那层蔺舒送他的内衣已经湿透了。他的头发也是湿的,脸上的汗不停地从额角滚落到他的眼眶,然后顺着脸颊滑到他的下巴、脖颈。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的惊恐久久不能消散。不知道在床上愣愣地坐了多久,他自己仿佛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动,也不知道该什么时候停。 这种失控感一直牢牢地把控着他,直到他的手机突然嗡嗡一声震动,才将他带回了现实。 他慢慢将手挪过去拿起手机,手机都像重了七八斤似的,手拿着都颤得厉害。按了两遍密码都显示不对,大概是因为他手上的汗太多,影响了屏幕的识别能力。他在床单上擦了擦手,重新输了一遍才进去。 入目是一行来自华国骨髓库的感谢语。 不是发给他的,他没捐过骨髓,但他捐过别的,准确说是卖过别的。 前两年身体还不错的时候,他去卖过血,为了大学的学费。他的血型很珍贵,是A型Rh阴性血,熊猫血中的熊猫血,因此卖了不少钱。可能血抽得多了,他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了,除非必要便不太卖了。 这学期开学初的时候为了凑学费去卖了一次,去之前跟人商量好了抽血量和价格,去了以后却被强行按着多抽了商量好的血量的两倍,抽完以后他直接昏倒在了医院里。醒来的时候那人没给钱,他便爬起来去找人要钱,结果被那人一巴掌打在脸上,然后把十几张钞票摔到他身上,骂了他。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给我老婆看病花了多少钱,你明明有那么多血,才抽个两针管你要我四千?你怎么不去抢?心简直黑透了!老实说一千块我都不想给你,献血是每个人都该做的,你不做就是见死不救,你还拿这个赚钱,怎么被车撞得不是你这种利益熏心的人?说着,那人又踢了他一脚。 最后,他还是没要来那商量好的四千块,只把地上那扔得到处都是的一千三百块一张一张捡起来走人了。 回去的路上,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反反复复地在脑海里播放那人说的话,心想,他确实是个该骂该打。如果有一天他被车撞了,要是碰上一个跟他一样不给钱就不献血的人的话,那像他这样的穷鬼肯定早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杨非平常不怎么想自己的事,但偶尔的偶尔,也会冒出一丝疑惑:生活为什么这么艰难呢?每个人都这么艰难吗?为什么别人生来就有的东西,他没有呢?为什么别人都能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享受着青春幸福的烦恼,而他却要为几千块钱的学费又卖血又挨打呢? 为什么呢? 为什么他的亲生父母不要他呢?为什么他的养父母之前明明对他那么好,但有了弟弟以后就要把他送回孤儿院呢?明明他的学习很好,考了全班第一、全校第一、甚至全市一,为什么养父母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在一本心灵鸡汤的书上看到:孟子曾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幸福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所以我们要学会感恩挫折,感恩苦难,感恩你的敌人,感恩你所遭遇的一切,因为正是这些,才使你变得更坚强。 于是,他开始试着不再抱怨,开始变得坚强。 书上还说:哭着也是一天,笑着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快快乐乐地度过每一天呢?只有正能量的人才会受欢迎,才会被人喜欢,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哭丧着脸满身负能量的人。想要被别人喜欢就要变得乐观一点,积极一点,向上向善,笑对人生。 说得真对。 杨非想,自己没人喜欢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实在太负能量了。这样不好。 于是,他开始笑,这一笑就再没停下来过。 刚开始觉得痛苦,后来习惯了,他也觉得笑着挺好,因为周围的人都会看着他笑,他给周围的人带去了欢乐。大家都开始认识他了,走在路上也有人跟他打招呼了,他不再被人忽视了,甚至,开始成为人群的中心了。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成为他人目光焦点、站在人群中心处的感觉了。 就像今天在舞台上,当他说话时,所有的人的目光都在他的身上;当他哭泣时,所有的人都为他鼓掌;当他饰演的角色死在戏中时,所有的人都为他静默哀伤。那些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目光,他们都注视着他,看着他,认真地看着他。 这种感觉真好。 他想被人看着,一直看着一直看着。看着他哭看着他笑,会对着他鼓掌会对着他微笑。就像曾经刚刚被养父母领养时那样,那样地对他笑着,眼里只有他,也只看着他;就像当初的蔺舒,不管有多忙都会看着他的眼睛说话,在对方清澈的眼里,他找得到自己的影子,属于他自己的影子。 而不是别人的。 杨非久久地坐在床上,看着手机里蔺舒打来的未接来电,慢慢地笑了起来。 * 宿郢给杨非打了七八个电话都没人接,最后不得不上了飞机。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晚饭时间都过了。 他怕杨非不按时吃饭,又给送餐饭店打了个电话,填了杨非的地址,让人家在他不在的这几天里一顿三餐都要送到。 安顿好以后,他准备给杨非打电话时,手机却响了起来是杨非给他发了视频请求。 他刚坐完飞机,整个人都很疲倦,面色并不好看,于是赶忙在接电话前把手机里的镜子应用打开照了照,理了理头发,然后才接起来。 接起来以后他吓了一大跳。 只见手机里的人化了浓浓的小丑妆,对着镜头冲他招了招手,笑眯眯道:猜猜我是谁? 快猜猜!快猜猜!猜猜我是谁,猜对有奖!说着,小丑开始像川剧变脸一样,把手往自己脸上一遮,再拿开,变成了吊死鬼,又一遮一换,变成了腮帮子鼓气的斗鱼眼。第三次,变成了猪鼻子,配合着造型,视频对面的人还发出了两声猪叫。 对方做尽了鬼脸,但宿郢却没有一点想笑的感觉,他只觉得对方故作姿态。 想到这一天里听到的关于杨非的坏话,想到杨非的谎言,想到打了七八个都打不通的电话,说真的,在看到这样的杨非时,之前整理发型仪态时的期待一下子都消失殆尽了。 他捏了捏鼻梁,语气中透着一点疲惫和无奈:杨非,你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 ※※※※※※※※※※※※※※※※※※※※ 晚安。明天如果没有朋友约饭,就依旧两更哈,最少一更。么么哒。 第97章 大娱乐家(十一) 一大早, 吴阳就接到了身在外地旅游的导员打给他的电话。本以为有什么事,结果是来问杨非的手机号的。他说他没有,导员还不信,说他们一个宿舍的怎么可能没有。 真没有, 我跟他又不熟。吴阳烦躁地挠挠脑袋,自从放假后,他就开始晚睡晚起的作息,凌晨三四点才睡, 现在早上九点,对于他来说瞌睡才睡了一半。 导员问他:那钱小星呢? 吴阳巴不得把球踢到钱小星那去,连忙把钱小星电话给了他。挂了电话,蒙头睡觉。 一分钟后, 正在世界另一头吃晚饭的钱小星接到了电话:杨非的电话?我不知道, 您不如问问蔺舒吧, 他应该知道。就算不知道,凭借蔺舒的本事, 找人查也查到了。 于是, 导员把电话打到了宿郢这里。 宿郢那时正在办事, 电话来得不合时宜,接电话听导员说是要杨非的手机号, 也没多想便把手机号给了,转头回来继续跟人谈工作。 几分钟后, 正在剧团收拾道具服装的杨非就接到了一个神秘陌生来电, 对方说, 要请他去《小丑的狂欢》剧组试镜。 《小丑的狂欢》是近两年很火的一部小说,前段时间就已经放出消息说要将小说改编成魔幻电影,剧组已经确定下来,由一位国内特别著名的导演主持,而最近快要开拍了。 听到这消息后,杨非刚开始完全懵了,确认了两三遍,才确定对方说的就是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啊? 对方解释了一通乱七八糟的理由,说到他在网上传播的视频,说导演欣赏他云云。 杨非起初还有点相信,以为天上掉馅饼专门挑着砸自己头上了,一时欢欣雀跃,开心地答应了一堆好好好,准备买票去面试,结果对方说,不用他买票,刘导已经到了H城,让他直接到某个酒店去就可以。 听到这话,杨非一下冷静了下来。 虽然杨非在某些方面脑子简单得令人发指,但是他毕竟是从小到大全班第一、全级第一地考进了现在这个全国前几的大学来的,智商并不低。他冷静下来一分析,再一想,刘导演什么人,他是个什么人,怎么可能专门跑来见他?绝对是个骗局。 但要是骗局,又想骗他什么呢? 他想了想,想到了自己珍贵的血型。很好,理由充分。 那就这样定了,明天早晨我我们等你来。 嗯,好的。 杨非答应得很好,挂了电话以后就把那手机号拉黑了,并备注成了骗子。随后继续埋头高高兴兴地收拾东西,因为上次的演出很成功,剧团团长今早还跟他说,接下来可能会让他尝试着挑梁演个大角儿。 分卷(75) 演大角儿,意味着收到的注视更多,看到他的人会更多。杨非哪里有不答应的,头都点成了小鸡啄米,心里一边想,太好了,大角儿得钱还多。 他在剧团忙完以后就回了家里,吃着宿郢让人送来的饭菜,刷着手机朋友圈里养父母和弟弟在外旅游的照片,幸福地仿佛自己也身在其中。 之前他把钱打过去以后,杨父特地给他打了个电话,让他在外面不要太辛苦,要注意身体,再过半个月过年时,会给他寄点家里做的辣白菜。这般态度真是许久没有的了,也不怪他这么开心。 作为一个在孤儿院长到七岁的孩子,家对于杨非来说就是此生最大而最难实现的梦想。没有人知道在孤儿院生活八年是什么样的感受,也不会有人知道被当成货物反复挑选比较,指指点点,不满意了还要退货是什么体验。 可杨非知道。 他记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隐隐约约有点印象,也许三岁或者四五岁时,他其实被领养过。可被带走没有太久,他又被送了回来,具体原因不记得,但他记得他是被一个女人硬拽着扯到车下面。 那女人走得很快,脚步很大,他跟不上,一边哭一边被拽着小跑,一不小心摔了,也是直接被人扯着手提了起来,拖在地上走,之后一把将他甩进了孤儿院那个破院子里。 接着是两个人的争吵以及他自己的哭声。 那是第一次被领养,因为太小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后来,他就再也没有被成功领养走过,具体原因也不知道。其实每一次来人挑选小孩的时候,他总是被阿姨推在中间积极推销:这个孩子不错的,会做家务也很勤快,平时也不吵不闹,特别聪明,都会认字看书了。 这种话他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可来的大人们每次看到他跟他说了几句话后就不怎么理会他了,有一次偷听时,他听到大人们说:太聪明了也不行,什么都知道也都记得,看他刚刚给你们搬凳子倒水的样子,看得到眼色的很,殷勤得都不像个六岁的小娃娃,比我屋里那个小学六年级的都要成熟,也不跟别的娃一样求抱让买玩具,这种乖也是乖,可怜也是可怜,就是怕心思太重领回去养不熟。 就这样,他被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了多次。直到他七岁的时候,他开始学会装傻,一问三不知,就知道傻笑,乖巧地喊阿姨叔叔,像别的孩子那样索求拥抱。 这一次他被成功地领养走了。那是一对多年要不上孩子的打工族,女方不孕但有经济话语权,于是将他带走了。他们,也就是杨非现在认下的养父母。 刚开始养父母对他还算不错,吃喝穿没有亏待过,还送他去上学。他聪明学得好,一去便考了第一,着实给养父母脸上争了光。前两三年,他真的幸福得难以描述,每天都像是活在梦里,即使现在做梦梦到,都是能够笑醒的美梦。 只不过美梦没过两年就碎了。在他十岁的时候,夫妻俩意外地有了孩子,还惊喜地生了个男孩。 被送回孤儿院的前一天,难得丰盛的饭桌子上,养父母对着他说:今天多吃点吧,都是你喜欢吃的。 他们没说他们要把他送回孤儿院,但他其实是知道的。之前有亲戚以说笑的方式告诉过他:你爸妈要把你送回去不要了,你咋办?哭不哭? 他傻笑:不会的,爸爸妈妈最喜欢我了。 亲戚哈哈大笑:他们最喜欢的才不是你,是你弟弟哦。 饭桌上,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最后一顿好饭,刚开始想着不哭,但吃着吃着就哭了。可能是饭太好吃,给好吃哭了。 最后,他还是被送走了。因为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所以这一次他并没有太挣扎。下了车往那个熟悉的僻静的院子里走的时候他很平静,他想至少自己不要像上次那样,被拽着拖着地扔进去,而要好好走进去。 本以为这次就要告别父母了,没想到孤儿院说他年纪太大了,不收他。而且国家已经出了政策,领出去的孩子不能随便地放弃抚养。 养父母好说歹说,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把他塞回去,其间跟孤儿院大闹一场,差点打了官司。后来见实在没有办法,把他带了回去,带回去的时候态度跟之前完全不同,上了车就打了他一巴掌,对他又吼又骂。 可他那会儿心里却半点不见气,满心都是喜悦。他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没被送回去,他就还有爸爸也还有妈妈,还有弟弟,还有家。 即便是到了现在,他还是很感激养父母。如果没有他们,他恐怕连叫爸爸妈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都不知道。 而他很幸运,他不仅有爸爸妈妈,有弟弟,还有蔺舒。 午饭吃了?宿郢一边跟杨非视频着一边抽着烟问。最近压力比较大,他又把戒了许多年的烟抽了回来。 压力来自于蔺母,自从前段时间他们挑明说清楚,蔺母知道他对杨非的想法后,便对他一直冷处理着,不给他打钱也不打电话,甚至还冻了他两张卡,也许是想等他妥协。但宿郢不是书呆子蔺舒,他最会赚钱,便趁着还没有完全闹僵的时候加班加点存够了老本,虽说比起蔺家的财产来说什么都不是,可对于他来说已经够了。 嗯,吃了。你怎么抽烟了?杨非问。 想抽就抽了。你怎么样?今天干什么去了?这几天宿郢都会跟杨非打打电话,视频一下,虽然对方还是从不主动联系他,可也没有不接电话或者视频过。就算上一回,他说了那样过分的话,杨非之后还是没有挂过他的电话,对着他还是笑嘻嘻。 在剧团里帮忙。杨非说完,看见视频里的人又狠狠抽了一口,忍不住加了一句,抽烟有害健康。 嗯,烟盒上写着呢。宿郢对着他笑了笑。反正他也只会在这个世界待十年,总不能在十年内抽死吧。 他们又聊了些有的没的,多数时候是宿郢挑起一个话头,然后杨非就会主动接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宿郢听,杨非说,只要宿郢不提出挂断视频,杨非就会一直说一直说。仿佛要把自己内心里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摆到他面前,一点都不遮掩。 从看过的书说到剧团的事情,再从自己做手工玩偶的经验谈到打工遇到的趣事。他并不避讳曾经的宿舍生活,会说到吴阳、说到钱小星、说到曾经的他,话语中并不带什么负面情绪,与吴阳钱小星之前说起他时的那般厌恶相反,他说起这两人时是以夸赞和怀念居多,附带忏悔。 杨非说他对不起钱小星,对不起吴阳,也对不起曾经的蔺舒。他说如果不是他,他们的宿舍不会四分五裂。眼看就要说到表白蔺舒的事情了,杨非停住了。 宿郢没强迫他继续说,转了话题,让他谈谈他的曾经。 曾经?杨非愣了愣。 宿郢说:我知道你是孤儿,你不用再撒谎了,我是谁你也知道,我家里干什么的你也清楚,你觉得以我的能力查不到你的过去吗?你那点儿事,我早就知道了。 他抽了一口烟,看着镜子里一下子变得慌张起来的大男孩儿,敲了敲桌子让对方抬起头来,喊了两三遍,杨非才慢慢地抬起头。 两人对视后,宿郢继续道:听着杨非,我不在意你的曾经,也不在意你是谁,你也不用对我撒谎说你还有家,因为我知道你没有,而且我也不在意你没有。 视频里的男孩儿又习惯性地低下了头,拇指一下一下地磨蹭着自己的指甲,眼神闪躲。宿郢唤了他一声,让他再次抬起头。 此时杨非的眼眶已经开始发红了,但他还是努力地眨眼,努力地勾起嘴角,想露出一个笑来。 可宿郢并不打算给他留多少面子。 没有人愿意领养你对吗?你也没有家对吗? 杨非抿抿嘴,强笑起来:蔺舒,我们别说这个了,对了我今天接到一个电话 宿郢说:我来领养你,我来给你家。 杨非僵硬了。他的耳朵像被轰炸机碾压过似的,嗡嗡得听不清什么东西,周遭一切都如梦似幻。他看到视频中那个英俊又优雅的男人认真地看着他,对他一字一句道 我领养你做我的家人,好吗? * 去年,杨非回孤儿院看望阿姨时碰到了曾经跟自己一起的一个有先天心脏病的男孩,比他大两岁。 那男孩也算是命大,长大以后心脏慢慢长好了,现在与常人无异。因为心脏病病史,从未有家庭领养过他,一直到现在,他在外面打工有了起色,开了家小店经营着,算是他们这堆人里混得最好的。 两人聊起各自的现状来,男孩便问他现在跟家里相处得怎么样,毕竟当初还差点被强行送回来过。 杨非对他习惯性地吹牛,做作地笑起来:挺好的,回去以后我爸妈都对我挺好,不然我现在也不能考上大学是不? 男孩羡慕地看着他,拍着他的肩膀连连说:那就好那就好,挺好,好好珍惜。 杨非作出幸福的样子点头。 两人聊了很久,说了很多。男孩说的都是他这些年的辛苦,而杨非则说的是这些年的幸福,好在男孩是个不嫉妒的人,对杨非也算真心实意,分别的时候跟他说了很多遍珍惜。 杨非笑得很开心:我明白。 男孩看他笑,自己也跟着笑,笑叹道:明白就好,你还是幸运,不像我。男孩跟他一起坐在孤儿院门口,看着远方的蓝天。 我已经二十三了,我应该是找不到人领养我了我不花他们的钱,还可以给他们养老,就是想有个家。(注) * 我领养你做我的家人,好吗? 杨非上一次哭是被蔺舒当着面扔掉那一千个星星的时候,他当时没哭,过后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哭了一整夜没有回宿舍。 这一次,又是因为蔺舒。这个坏人。 ※※※※※※※※※※※※※※※※※※※※ 注:我已经二十三了,我应该是找不到人领养我了我不花他们的钱,还可以给他们养老,就是想有个家。这句话来自知乎某位匿名用户。 我觉得很感动,就用上了。 昨天看歌手重播,听结石姐唱I will always love you,直接把我给唱哭了。 = =!别笑话我,我是真的很容易被感动那种体质至今不敢看第二遍忠犬八公 愿你被世界温柔以待 愿你所有的梦想都能成真 愿你永远幸福快乐 最重要的还是愿你能够找到真爱 第98章 大娱乐家(十二) (插播小番外)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 杨非这辈子都记得这句话。 他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蔺舒的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喜欢的,而且等他意识到自己的喜欢时,已经晚了,连钱小星都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儿。 喂, 你最近怎么不吵吵了? 什么? 你这几天怎么话都少了,天天躲在你这个黑帘子里面偷偷摸摸干什么呢?说着,钱小星擅自拉开他的桌帘,看了一眼发现里边没什么特别的, 又把帘子放下。 没、没干什么呀,我在看书。在钱小星把窗帘拉开的时候,他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啧,你是个看书的人吗?钱小星不信, 随口说了一句。他们平时的关系并不多好, 像今天这样的举动都算得上是亲密了。 等着钱小星走后, 他才悄悄地把被书遮住的东西拿出来几袋长条的彩色纸条,以及几颗叠得不怎么样的星星。 他准备叠够一千个送给蔺舒, 然后在情人节的时候表白。他真的太喜欢蔺舒了, 而那时候的他也总觉得, 蔺舒对他也有点不一般的意思。 他这样想是有依据的。 比如说第一天开学时,蔺舒请宿舍同学吃饭, 喝酒的时候因为他从未喝过酒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所以那天喝完回去就满身起红疙瘩了, 浑身发烫发痒, 难受得不得了。宿舍虽然都担心他出事, 但最后背着他下楼去外面医院的却是蔺舒,守着他得床一夜没睡喊值班护士给他换吊瓶的也是蔺舒。 比如说他跟宿舍吹牛说自己家里有钱,父母工作好,之所以不给他钱是因为想锻炼他。话放出去了,宿舍每月聚餐请吃饭的时候都是一人请一次,每次轮到他的时候,他都请得是不怎么值钱的小火锅,吃了几次吴阳和钱小星就不是太高兴了,他对此感到很愧疚,可他是真的没钱。后来有一次又是他请,他便将自己下个月的饭钱拿了出来,请他们吃了大餐,跑去结账时收银员却告诉他账已经结了。是蔺舒帮忙结的。 再比如,一年时间里,吴阳和钱小星总是因为嫌弃他烦说过他,但蔺舒从来没有过。偶尔,他忙得没时间吃饭的时候,回到宿舍的时候总会发现自己桌上有水果和零食,一问,是蔺舒给全宿舍都买了,没什么特别的。可这样的巧合太多次了,每次都是在他打工晚了饿着肚子回来的时候。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自信,就觉得人家蔺舒对他有意思,相信他们两个互相都有情谊,于是便有了表白的想法。 蔺舒的生日将近,他想给蔺舒一个惊喜。 因为钱小星已经察觉到他的异常了,所以他没有办法在宿舍继续叠星星,只好转移阵地,跑到隔壁院系宿舍后边的小树林边,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月的零碎时间。 从刚开始叠一个星星都要花五分钟到后来一个星星只花两分钟,他叠完一瓶又一瓶,一百个,两百个,五百个,九百个,一千个。总共十一瓶。 叠完那天他抱着瓶子在树林边幻想了一整天蔺舒惊喜的神情,回去后写了一封情感饱满的情书,然后把瓶子挨着放在蔺舒那张整洁的桌面上,用第十一个瓶子压着那封情书。 之后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蔺舒回宿舍。这天吴阳和钱小星要出去网吧通宵打游戏,不回来,所以他才敢做得这样明显,中间钱小星回来取钱时问起来,他说是帮女孩子转交的。 他在宿舍里坐立不安地等了一下午,手里拿着书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终于,晚上七八点的时候,他等来了蔺舒。 谁的东西?蔺舒回到屋里后看到自己桌上一堆装着星星的瓶子,皱着眉问。 有人送你的礼物。他有些羞涩地说。 蔺舒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只以为是哪个暗恋他的女生让人转交的,便道:这些东西你要你拿去吧,不要我就扔了。 扔了?但是这是别人送你的礼物,扔了扔了不太好吧?他把自己叠得最好的那一瓶子星星打开,从里面倒出来两颗,你看,叠得多好啊,肯定是喜欢你的人很用心地叠的,不然的话不会叠这么多,你看这么多,得有一千个了吧,这得叠多久啊 分卷(76) 蔺舒打断他:不管多久跟我没有关系。 那那你看看那封信吧,毕竟是人家的一片心意,你读一下嘛。他把瓶子下的信拿出来递给蔺舒。 蔺舒还是一脸兴趣缺缺,可因为他的坚持,最后还是无奈地接过了信。打开来看,十几秒后抬起眼,直直地看着他。 怎么他有些紧张,期待地问,你,你觉得怎么样? 那封信上虽然没有署名,但他的字迹蔺舒认得。 什么怎么样?蔺舒面无表情地问。他走到自己桌边,拿了个塑料袋把信装进去,然后转身问他:星星你还要吗?不要我就扔了。 他愣了愣,干笑:信你看完了,没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 这回答太干脆,让他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在原地傻站了十几秒,吭哧半天,低着头低声说了一句:你知道、你知道这封信是谁给你写的吗? 蔺舒看着他:我知道。 一瞬间,他沸腾了许久的心一下子就变得冰凉了。他尴尬得无以复加,干笑了几声,咽了两口口水,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下来。 哦,那个星星 蔺舒说:杨非,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你。 轰! 他的耳边仿佛炸响了一颗原子.弹,将他的心炸成了一片荒芜。与此同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吴阳和钱小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宿舍门口,正张大嘴惊讶地看着他们两个。他们肯定听到了蔺舒的话。 你、你们吴阳满脸难以置信。钱小星也是。 蔺舒,这 地面上像长了针刺,他感觉快站不住。谎言张口就来的他此时却脑袋一片空白,他看着蔺舒,而蔺舒也看着他。 蔺舒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将那十一个瓶子挨着装进了塑料袋里。而他在旁边看着,像个木头人。他看见蔺舒把十一瓶星星挨着装好后提出了门,他跟着出去,亲眼看见蔺舒把那个袋子扔进了散发着饭盒汤水恶臭的垃圾桶里。 他站在垃圾桶边一动不动,蔺舒与他擦肩而过。随后,他听到蔺舒对吴阳和钱小星说:今天的事,我希望你们保密。 吴阳和钱小星不是多嘴的人,他们之后也遵守承诺,在之后的两年中从没将这件事说出去过。 那天晚上,他没有回宿舍,也没有捡起垃圾桶里的星星和情书。他去了过去一个月叠星星的小树林,在里边没出声地哭了一整夜。 他后悔极了。 并不是后悔将真心付出,而是后悔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把天鹅吓跑了。 后来,蔺舒出了国。 吴阳骂他骂得也对:你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整天幻想这个幻想那个,喜欢这个喜欢那个,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有什么能力喜欢?人家什么家庭你什么家庭,你自己什么样自己不知道?人家看不看得上你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还真没数。不过现在有了。 钱小星拉着吴阳:行了,别说了。 吴阳说:我怎么不说了,我们宿舍忍了他这么久已经够意思了,整天编这个谎造那个故事的,有什么可编的,你当我们是瞎子,看不见你穿的是十几块一件的T恤,看不见你那双三十块钱的鞋吗?把周围人当傻子有意思吗?我跟你说,你这是有病,有病早点治,别他妈把别人都影响出毛病了! 后来,吴阳当真把他有病的事汇报给了导员。导员让他去找心理老师,看医生,还要联系他的家长。 他什么都不怕,就怕学校联系家长。他的养父母最讨厌他在外面说他们是他的家长了,要让他们知道,他恐怕就是给钱,养父母也不会要他了。 情急之下,他给导员跪下了。导员被他吓到,便说不联系了。 回宿舍后,吴阳听他说没有去看病,气得又要去找导员。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在失去了蔺舒后再次失去养父母,他会怎么办。难道他又要回到孤儿院吗? 不,孤儿院他也回不去了。孤儿院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他被人领养了,过得很好,如果被他们知道自己又被抛弃了,肯定会笑话他。而他,会成为像流浪狗一般的存在。想到曾经被养父母一次次驱逐的感觉,他绝望极了。 等他回过神时,他已经给吴阳跪下了。 吴阳最后没再去找导员,而他,因为在宿舍中太过碍眼,自觉地搬了出去。一个人租了一整套房子,每天拼命地打工,才能将房租和生活费负担起。 久而久之,他便与人群远远地隔离开来了。 没有人再看着他,没有人再注意他,他仿佛成了透明的,再也没人能看见他。有时候在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同伴的同学,他举起手想打招呼,对方却像看也没看见他一样侧身而过,欢声笑语在自己身后响起,都不属于他。 就这样一天一天地,一年一年地与每一个认识的人擦肩而过,慢慢地,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陌生人。 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 圣诞节那天早上,上课的时候他听到吴阳说蔺舒回来了,那一刻他的心里是没有什么波澜的。两年过去,他自认为蔺舒这个名字在他的心里都已经没有太多的痕迹了。 下课后,他回到他那个两个月没有打扫的房间里,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中睡着了。梦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梦,醒来的时候满脸都是眼泪,心中莫名悲恸,哭得难以自制。 哭罢了,天快黑了。 他穿上了小丑的衣服,画上了潦草的妆容,去了学校。 他见到了那个没有丝毫犹豫就扔掉了他的爱情的人:变得更英俊了,更成熟了,更优雅了,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围着格子的深色英伦风围巾,脖子修长,眼眸清冷,像只高不可攀的天鹅。 他想:我不要你爱我,只要你能够看到我。 蔺舒!他叫了那只天鹅。 天鹅看见了他,只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他想说的太多了太多了,可他又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满心的思念,满肚子的委屈,一切一切的喜悦和欢欣到了嘴边,就只剩下了一个字。 嗨。 * 那个杨非没有来? 没有,我的手机被拉黑了,打不通电话。助理有些气恼地说,这人是有病吧,说好了要来,又不来。 我让你亲自去找人,你只打了电话?刘导铁青着脸。 助理被狠狠地批了一顿,又被责令去找人。 等人走了,刘导拿出手机反复观看找到的那个没有经过剪辑的原版小丑视频,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跟一旁的影帝张幸说:你来看看,这就是你要演出来的样子。 张幸在一旁看着,皱着眉沉思。 刘导继续说:就是这种感觉,孤独到极致的浮夸。 ※※※※※※※※※※※※※※※※※※※※ = =今天跟大学室友群聊了两个小时,然后就呃orz 第二更写了一半没写完,坚持不住了,明早起来补一点然后发吧。大家早点睡,晚安。 第99章 大娱乐家(十三) 流量明星陈畅在最后关头被踢出剧组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大媒体, 各路选手纷纷猜测原因,媒体争相报道,各种靠谱的不靠谱的猜测到处传播。 陈畅耍大牌惹怒刘真,被斥滚出剧组。 陈畅漫天要价, 刘真怒而踢人! 刘真宁愿启用无经验新人,也不愿与大明星陈畅共事是为何? 流量明星出走剧组,带走大批死忠粉!小丑的狂欢成为末日的狂欢! 针对网络上的各种猜测,陈大明星在微博上挂出了他的理由:因个人工作行程时间的关系以及我与刘导对于剧本角色定位问题出现的不可调和的异议, 我不得不离开剧组,这是个人的决定,也是我对于自己工作的坚持,希望大家不要过多猜测或者传播诽谤微博。 同时, 他贴出一张对某位诽谤者的律师信。 一副着实底气十足的模样。 媒体是很喜欢看热闹的, 越热闹越好, 于是有大胆的便跑去采访了暴脾气刘导演:请问刘导演,小丑的狂欢即将开拍, 您与陈畅的合作为什么突然停止了?是像陈畅说的那样, 因为个人行程的问题和对于剧本角色的争议吗? 陈畅在机场贵宾室内看着刘真的采访视频, 脸色很不好。他全神贯注,完全没注意到他座位不远处的男人也端着个手机, 面色不佳地看着同样的视频。 视频中,刘胖子看着摄像头露出了一个难得和善的笑:陈畅说得是真的, 确实是因为这方面的问题接着他说了一通太极话。 不少人看到这里是失望的, 因为太官方了, 没有爆点。正准备关掉视频时,转折出现了,只见刘胖导演笑了笑,朝着视频中某个角落里的人招了招手,然后一个长相算不上多好也不算差的高瘦男孩跑了过来。 刘导。 刘真把男孩揽到镜头前: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杨非,杨树的杨,非常好的非,来,给大家问个好。 镜头对准男孩,男孩一脸坦荡的很招人好感的笑,他对着镜头招招手:大家好,我是杨非。 这是? 刘真说:我的新演员,扮演电影中年少时期的主角,是个非常敬业努力的孩子,表演天分奇高,很让我惊叹说着,一旁的男孩儿配合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手挠了挠鼻尖,耳朵微微发红,他害羞的模样青涩地像少林寺里第一次见姑娘的小和尚。 不少看视频的网友被他那一低头抿嘴的笑给吸引了,后又看到他那双诚实的耳朵,也纷纷笑起来,评论道:本来想骂人的,结果看见那双耳朵,就知道是个身体诚实的孩子了。 视频快结尾的时候,刘真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我这个新来的小朋友,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诚实。 平板中的白发导演话音落的一瞬间,宿郢座位不远处那男人就把平板摔了。平板砸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接着,那男人说出一句他内心的话:诚实个屁。 宿郢把手机关掉,一口气把桌子上那杯咖啡喝完,然后给杨非拨了个电话过去。电话没人接。打了三遍,还是没人接,不知道对面在忙些什么。 快到年关,人们都开始为一年的工作收尾了,忙得脚不沾地,宿郢不得不趁着这最后的时间好好攒点经济基础,毕竟蔺母的冰冻政策已经开始了,还不知道这年过不过得了。 本来这次出差只需要一周,却因为蔺母给他找的一堆麻烦事情拖成了一个月。离过年就只有一周不到了,他刚刚处理完这边的事情,在机场候机准备回H市,最近忙得没看手机,于是现在闲了拿出来看一看,没想到随便翻一翻手机就看到了杨非上了娱乐版头条。 不是说去当家教了吗?不是在剧团兼职吗?不是说每天都按时回家吃饭吗? 这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演电影去了?而且已经开拍了? 这个杨非,嘴里能有一句老实话吗? 打不通电话,宿郢就让人去查了杨非剧组的消息,让人把剧组地址发过来给他看。这些信息并不难找,很快就被发到了他手机上在H市郊区某新修的某影视基地里。呵,也不算全撒谎,至少还在H市。 登机坐了三小时才到,下飞机后已经是傍晚了,他再打过去,对方接了。 你在哪儿呢?宿郢心情不大好,语气也不怎么好。 我、我在外面呀,怎么啦? 哪个外面? 杨非支支吾吾,最后说自己在回家的路上,问还有多久能回去,他说还要两个小时。宿郢没跟他多说,挂了电话就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了影视基地去。刚开始进去还有人拦着不让,于是他给几个熟人打了电话,仗着身份关系进了,还是被剧组专门派出来的人领着一路介绍着进去的。 拍摄的场地人很少,在一个圆形露天剧场里,看里边儿道具装扮,像是拍跟马戏团相关的。宿郢想起来之前在新闻上看到的,是《小丑的狂欢》剧组。 杨非在里边儿演的还是个小丑。真是本色出演。 站到边上后,跟领路的人随便聊了几句,他就开始在场子中寻找杨非。杨非的身影很好辨认,又高又瘦像有多动症一样不是头动就是手晃的那个就是他。不过今天不用这种方法判断,因为现在全场人的目光都在杨非身上。 他没在地上,而是在空中,穿着身漂亮华丽的小丑服,画着浓妆正端着个木棍吊着威亚走高空独木呢。 宿郢不禁心里一紧。 杨非就是上面那个人。陪同的人介绍道,这会儿应该是拍最后一幕戏呢,等跳下来就结束了。 跳下来? 是,杨非演的这个小丑,最后的结局就是从横木上跳下来摔死,在这个角色死了以后真正的剧情才会开始,主角为杨非饰演的小丑复仇,从内部进行马戏团革.命。陪同的人道。 宿郢不了解剧情,问:这个角色是不小心摔死的吗? 不是,是自杀,也是谋杀。 什么意思? 旁边的人便细细给他讲起了剧情。 这是一个魔幻架空背景的喜剧片。主角是一个刚刚遭受家庭不幸的男人,他悲伤了很久,悲伤到什么事都做不了,时间久了,工作也没了,格外颓废。他觉得自己这样继续下去不行,于是开始想办法让自己变得高兴起来,正巧有马戏团在附近演出,于是他去看了表演。 这个著名的马戏团果然名不虚传,节目格外精彩,小丑表演非常逗趣,全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包括这个悲伤的男人。可节目结束后,他又低落了,他回想到那个欢乐马戏团,想到那个把他逗得笑道腹痛的小丑,起了个大胆的想法他也想去做一名小丑,这样不仅能自己开心,还能把欢乐带给他人。 于是,他进了马戏团。他看到马戏团里每个人脸上时时刻刻都洋溢着笑容,不管干什么包括说着话都是那么有干劲儿,便很好奇原因。 分卷(77) 团长告诉他,这是因为设定了团规,凡是笑得好的,都会给予奖励,而笑得不好的,将会受到惩罚。 惩罚是什么?宿郢插嘴问。 笑啊。 什么? 惩罚就是让不笑的人笑,笑到习惯了,笑到脸上的表情定型了就好了。讲故事的人说,怎么样,是不是一个很好的惩罚。 宿郢说:够变态的。 旁边看着的另一个人笑着说:有什么变态的,我们生活里不经常这样吗?对刚刚失去亲人悲痛欲绝的人说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笑着活下去,振作起来,别总沉湎过去,对抑郁症患者说心眼大一点,有什么想不开的,太阳总会升起,放开心点,对遭遇困难的人说感谢挫折,感恩你的敌人,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这些不都跟这个微笑惩罚一样吗?让你笑,让你振作,让你忘记,但是却从来不去关心你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振作,为什么不能忘记。 哦,是讲这个的,还挺有意义。宿郢看着远处在半空横木上摇摇晃晃地走着还笑着的小丑,他忍不住心里烦躁,摸出根烟出来抽。 抽吗? 来一根。 本来是揣着火气和质问来的,想问问这杨非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什么又撒谎,为什么又欺骗,现在想想,没什么问的,搞不好问出来的原因都是假的。 该跳了。旁边的人说。 宿郢点着烟咬在嘴里抽,没回应。 杨非胆子其实挺小的,刚开始那个高度他根本不敢上去,吓得一直在冒汗,导演本来想着实在不敢就算了,降低一点,大不了后期做特效,但最后杨非还是上去了,上去的时候腿都抖出花了,不过脸上还保持着笑。旁边人也跟着抽了一口烟,说,他那个状态其实是最好的,又害怕,但是还不得不保持镇定满脸夸张的笑容,这种对比的感觉会增添戏的喜剧感,很难得。 宿郢听着,想到了第一次跟杨非见面时在圣诞节晚会上,他不小心踩滑后劈了个叉,仔细看其实能发现他腿疼得浑身都僵了,满头冒汗,可脸上还是笑容满面,状若无事地下去了。全场因为他那条绷烂的裤子笑得前仰后合,他还以为是在表扬他。 你说他跳下去的时候还能保持着笑吗?旁边的人又问。 宿郢把烟从嘴里取出来,缓缓吐了一口白雾:能吧。 说完这句话,宿郢就转了身,在他转身的一瞬间,他听见旁边的人说 跳了。 第100章 大娱乐家(十四) 杨非最后那一跳拍了好几遍, 在第五遍时过关了,很完美的微笑坠落,无论是从动作还是从神态来说,都是完美得出乎所有人意料的。 只是人下来以后状态不大对, 情绪低落了很多,笑起来不太自然,似乎沉浸在角色中没有缓过来,一直到后来刘导给他小红包的时候, 才勉强神色自然了一点,笑容真实了一些。大家都笑杨非是个财迷,还是钱的魅力比较大。 本来要留杨非一起吃饭,但杨非不, 他非要回去。最后连刘导都摆出个生气脸了留不住、坳不过他, 实在没办法, 为了不搞僵局面最后还是让他回了。因为怕他的情绪不稳出什么问题,影帝张幸问了他好几遍, 他都说没有事, 最后张幸没有办法, 只好把他送出剧组,看着他上了出租说了地点才罢了。 车要开了的时候, 张幸突然把车又叫停了,说还有话跟杨非说。 怎么了张哥? 忘了跟你说, 之前, 就是你跳第四遍那会儿, 有人来探过你的班,不过你还没拍完他就走了。张幸说。 杨非一愣:谁? 张幸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蔺舒,我之前给一个智力竞赛节目当嘉宾的时候见过他,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杨非的心突得一跳,握紧手:认识,是我同学。他抿抿嘴,顿了顿又道,也是我的朋友。 张幸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那你很走运,好好珍惜你的朋友。说罢,他又加了一句,角色是角色,生活是生活,你可以将生活融入角色,但最好不要把角色带进生活,现实就是此时此刻的真实,杨非,试着做一个面对现实的真实的人吧。 说完这句有些突兀的话,张幸就跟他打了招呼离开了。杨非一人坐在车上,看着自己不自觉地捏得紧紧的手发愣。 小伙子,你去哪儿?司机回头问。 杨非回过神,跟司机说了地址。影视基地离他家并不近,大约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实在太累,在车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做了一堆乱七八糟没有规律的梦,直到到了地方才被司机给喊醒来。 晕晕乎乎给了钱下了车,往小区里走去。已经晚上九点了,夜空上全是星星,空气冷得快将睫毛都冻住了,没两分钟脑子也给冻清醒了。他想起张幸说的蔺舒来探班的事,在小区门口踟蹰着,想给蔺舒打电话,但号码都要拨出去了,又把电话挂了。 他又撒了谎,蔺舒肯定又会教训他。他把怀里揣着的装着两千块的红包拿出来看了看,又揣了回去。深深地吸气又长长地吐气,迈步向单元门口走去。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蔺舒的声音。 我不想跟您说那么多,我的想法已经告诉了您,不管您接不接受,这已经是事实,我没办法改,至少十年内我改不了。 不,这个十年不是期限,我也没有在玩,我说了很多遍,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想跟他在一起。为什么?宿郢顿了顿,低下头轻轻笑了一声,因为算了,我说了您也不会懂。 如果您硬要说得那么绝,那我无所谓,我尊重你们的意见,同时也希望你们尊重我的选择。 电话那头的蔺母被气得七窍生烟,她想不通自己的儿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一个同性恋。就算真的是赶时髦去搞同性恋也就罢了,那么多好的放着为什么不要,非要去跟那样一个小丑一般虚荣浮夸的人搞在一起。威胁行不通,还翻过来要跟他们断绝关系,是中邪了吗? 她气道:蔺舒,你真是太让妈妈失望了,我教导你这么多年,让你知礼仪识荣辱,可不是为了让你去做下这样一个没有品位的决定,妈妈并不是老古董,如果你真的喜欢男人,我是可以接受你去认识一些男性的,但前提是,是一些优秀的与你同等水平线上的人,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堕落地跟一个劣质的角色搅和在一起,昏了头失了智! 宿郢的声调依旧如之前一样没有什么起伏:他或许是个劣质的角色,但这与我选择他并没有任何联系,我很高兴您没有作出如电视剧里一样掉价的举动,愿意与我这样沟通,我也接受您的批评,只不过我想让您知道,这十年内无论您做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他,如果您愿意等,那么就等十年后,也许到时候我会有新的变化。 十年后,杨非死了,而他也会离开这个世界,到时候这里的一切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蔺母被他气得直接挂了电话,也不知道之后是要继续想办法给他经济制裁还是接着派人来洗脑。这些都不太重要了,他什么也不怕,哪怕是让他现在就去死,也都无所谓。反正死不了。 他转身要往楼里走,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蔺舒! 杨非跑过来,嘴里吐着白气:你、你出差回来了。 嗯。 你的行李呢? 让司机带回我公寓了。 杨非本想问你是不是去剧组找我了,但话到嘴边又不敢问了。之前打电话时,他还在撒谎说他在路上。蔺舒不让他说谎,说再说谎就要让他受到惩罚。 你你吃了没?因为今天出门了,所以他提前跟外卖讲好了不送,晚上又为了早点回来没有吃饭。 宿郢进了楼道,一边上楼一边扯掉自己的围巾:没,你吃了? 我也没有。他连忙道。 那一起吃吧,我叫了外卖,一会儿就送来了。宿郢让杨非开了门,进去后熟练地开了灯,见屋里又成了最初来时那种灰尘扑扑的样子,叹了口气,去洗手间拿了抹布出来一声不吭地打扫起了卫生。 从第一次进这个屋,宿郢就知道杨非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人会让自己的房间尘土飞扬,垃圾成堆?一个内心混乱迷茫而对自己的生活没有规划的人。 一个人的房间是能够最大限度暴露这个人隐私的地方。与房间乱的人相反,信念坚定执着、要强、好面子的人的房间往往是干净而整洁的。就像一个人邋不邋遢也不只是看外部,还要看这个人的衣柜、他的鞋袜一样,房间的颜色、内里的陈设、书本、家具摆放的方式、床头的位置等等,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一些东西,比方说性格、喜好、心理状态。 例如杨非这种,从早到晚绝大多数时候都要拉着窗帘,宁愿开灯都不想把自己暴露在窗外的阳光下的人,他的内心也必定是防守重重,孤独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不断地撒谎,胆怯又懦弱地掩盖着真实的自己,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想要敲开他的心门难上加难,他或许会感动,或许会动摇,但内心彷徨畏惧的他会让自己在许下承诺后转头就反悔。 无法遵守对自己的诺言,不能够接纳真实的自己,跟漂流在河海上的木筏子一样无法自己停下,随波逐流,被他人的目光语言所掌控,毫无自我。这样一个人,注定是难有成就,而他的生活也必定如木筏一般晃晃荡荡,想停却停不下来,想走也走不动,最终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 若周遭有贵人,还能够给他指引,让他不至于走上歧途。若遇上坏人,这一生只能是飘摇迷茫,困苦烦忧。 宿郢并不愿意跟杨非说太多这些东西,因为说了也没有用。这些习惯的形成是长期的,一时半会儿难以纠正。 把桌子拉开,我擦里边的凳子。 杨非尴尬极了,自从宿郢走之后,他就没有再收拾过房间,现在自己的屋子也不知道有多乱多脏。如果不是因为宿郢,他根本不愿意收拾。 蔺舒,你坐下,我来我来。他赶快抢过抹布擦了椅子和桌子,让宿郢坐下,然后慌慌张张地去擦家具和窗台。 宿郢也没有反对,被抽了抹布以后当真就坐在椅子上不动了,一只手撑着脑袋看着杨非里里外外地搞清洁,擦了桌子又拖地,整理了书本又去扔垃圾,来来回回地忙了半个小时才把房间整理好。 等卫生搞完了,外卖也到了,杨非又主动下楼去取了外卖,是两人份。上来后两人坐在餐厅里,分了筷子后面对面地吃起来,一句话都没有。 不是杨非不想说,只是之前跟宿郢打电话时被教训了太多次,对方总说要让他正常一点,他分不太清什么样的话和行为才算正常,所以为了不惹恼宿郢,他干脆不说了,安静一点总没有错。 吃完饭也是杨非去收拾了东西,而宿郢则去了洗手间洗漱。他之前便在这里准备了洗漱用具,以备不时之需。他洗漱完后又冲了澡,洗完以后出来去了杨非的房间,擅自给他换了床单。 你也去洗漱,顺便把澡洗了。宿郢对着一旁看着他想说话又不敢说的杨非道。 杨非点点头转身要去洗。 洗干净点。宿郢又说。 杨非的身影顿了顿,出去的时候头埋得低了些。 换完床单,宿郢去了窗边,把窗子开了一个小缝,点了根烟,刚想抽,想起来柏城不喜欢烟味,而杨非虽然不说,但看起来也不喜欢,于是把烟又掐了,扔到垃圾桶里。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想起了很多。 他想到了在同样一个月夜,在一条河边看到的那个干瘦的孩子;想到了在学校沙坑边,他吻过的那个莽撞少年;他想起与柏城分别的那一夜,这个毁了容的老男人蹒跚着腿脚追出来,又在见了他以后逃也似地返回去;还有,在病床上插着输氧管度过每一个夜晚的方一。 对于宿郢来说,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人,可同时,他们也是一个人。同样的孤独,同样的倔强,同样的爱抿嘴,还爱吃同样味道的小面。 现在,甚至还有了同样的面孔。 柏城曾经问过他,这个世界是真实的吗?宿郢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他所收集到的一切信息都告诉他,这些世界是假的,是可以被操控的,包括他自己。漫漫的时间让他活了一辈子又一辈子,若说刚开始还有心力去追究真假,那么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执着了。 他说杨非是个飘荡不定的木筏子,其实何尝他又不是了?在无尽的时间中漫无目的地过了不知多久,已经麻木到绝望的时候,他在不停变化的一切中抓住了那个不变的人。 那种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说不太清。大概就是不管对方让他怎么不喜欢、怎么讨厌、怎么心烦,最后的最后,他还是转转圈圈地回到了这个人的身边,只为了那一点点的相似还有那一点点的不变。 为了那片刻的停顿和安稳。 凉风一丝一丝都从窗户缝隙透了进来,将屋内的沉郁慢慢地卷走,换上雪花的味道。 杨非回来的时候看见宿郢站在窗户边看着外面,光从那张脸上他看不出任何情绪,一双眼眸沉静得像一滩死水。他咽了口口水,有些胆怯地走过去。对方听到声音转过头,看了他两秒后关上窗,转身朝他走了过来。 我、我洗完了。 洗得干净吗?宿郢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杨非小幅度地点点头,眼睛垂着,根本不敢看对面的人。对方的大拇指在他的下巴上来回地磨蹭了两下,接着他感觉到对方越靠越近、越靠越近。下巴扇的手慢慢地滑到他的脖子上,覆在他的后颈。 他的心扑腾得都快要跳出胸膛,口水咽了一口又一口,后背脖子还有耳朵的热度连他自己都感受到了,他完全不敢想在对面人的眼里,他是个怎么样可笑的样子。 知道我让你刷牙洗澡是干什么吗? 杨非咬住了下嘴唇。 知道吗?宿郢捏了捏杨非的后颈,将头靠近他的耳边又问了一遍。温热的鼻息挠得杨非忍不住缩了缩头,耳根子红透了。 回答我。 杨非迟疑了半晌,轻轻地点点头。 乖孩子。宿郢偏过头吻住了他的唇,并没有深入,吻得也不重,只辗转了五六秒便分开了。 分卷(78) 杨非的气息一下子就乱了,胸口不断起伏,脸红得要滴血。他低着眼不去看宿郢,垂在身子两侧的手使劲地捏着,竭力掩饰自己的慌乱。 宿郢继续问他:那你喜欢我吗? 杨非这次没有犹豫,点了头。 宿郢说:那你来吻我。 杨非抿着嘴迟疑了片刻,慢慢靠近,待到两人鼻息交缠两唇微微相贴时,宿郢搂住他的腰突然狠狠地回吻了过去,像即将窒息的人抢夺着对方嘴里的氧气,一步步地逼近,放肆地侵占。 他们从房间中央吻到床边,从床边又吻到了床上。这一夜度过得并不舒服,宿郢像发泄着什么情绪似的对待着杨非,除了开头几个吻,算不得温柔。他像是憋了许多的恼怒,全累积到这一晚爆发了,无度地索取,没有丝毫绅士风度。 而不管宿郢怎么折腾,杨非都一声不吭,可是忍得。他以为是自己戒不了的谎言害得对方生了气,就觉得这样也是自己该得的。如果能让对方消气,这也没什么。就像蔺舒妈妈说的,他是一个劣等的人,配不上蔺舒。不管蔺舒对他是为什么起了心思,他都是那个占便宜的,他能回报蔺舒的不多,如果对方想要,为什么不给呢? 等一切结束时已经是深夜了。杨非被折腾得厉害,疲倦得早已经不知道东西南北。宿郢跟他说话时他的大脑都已经一片空白了,可还是硬撑着跟宿郢说了一会儿话。 之前我跟我妈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宿郢问他。 嗯。 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之前听到的我说的话都是假的,我其实只是想跟你玩十年,然后就不要你了,你会怎么办? 杨非把头埋进宿郢的臂弯里,无所谓地说:没关系,我让你玩。 你不难过吗? 难过。杨非闭上眼,声音轻轻的,但我们还有十年。 他这样的人,能够拥有对方的一秒都是幸运。十年,已经是最奢侈的梦想了。 宿郢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眼睛无神地看着别处,也不知在跟谁说:不不止十年。 说了一会儿,杨非实在熬不住便困倦地睡着了。宿郢没有睡意,侧着身一直看着枕边这张熟悉的脸,看一会儿凑过去亲一下,再看一会儿又亲一下。后来他也累了,便也睡了。 ※※※※※※※※※※※※※※※※※※※※ 修了下 第101章 大娱乐家(十五) 由于跟蔺家闹翻了, 宿郢过年并没有回家。杨非也没有回去,而他的养父母承诺寄来的辣白菜也没有个音信,这并不是什么奇怪事儿,往些年也是这样。 本来宿郢就想回不去更好, 他本来就不太愿意跟蔺家打太多的交道,就算是原来的蔺舒也因为常年在外上学跟家中关系一般。他想着这样撕破脸了倒也好,就跟杨非混着,钱他也有, 差不多够花些年,找点闲差干一干,轻轻松松地过也没什么不行的,谁知道杨非倒挺操心他的事。 你过年不回家怎么行呢?杨非问。 宿郢窝在杨非那个小床里边儿, 裹着被子一页一页翻着书看:你不也没回去? 我们不一样, 你你还是回去吧, 你这样跟我混在一起真的不好,我什么都帮不了你, 还给你拖后腿。杨非坐在床边, 一脸忧愁, 眉头都拧出来深深一道痕了。 宿郢挑眼看他那模样,拿着书朝他头上来了一下:说的是真心话? 杨非:真心话。 宿郢:你再说一遍? 杨非不吭声了。 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试探, 这种话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少说,杨非, 我确实是为了你跟家里断了联系, 但我希望你明白, 这不是对你造成的负担,如果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没有!我没有觉得是负担!杨非猛地摇头大声否认。接收到宿郢的注视后,他闭了嘴丧气地低下头,抿着嘴唇小声道:我觉得我才是负担。 你确实是个负担。宿郢继续看书。 杨非低下头玩手。 甜蜜的负担。宿郢翻了一页接着说。 调完情,宿郢把最后一页书看完后下了床,拖着杨非出门去买菜。因为初.夜战况激烈,杨非连着几天都没下来床,在屋里都窝得要发霉了,这好不容易好一点了,再宅着也不像话。 不管怎么说,今天还是个大年三十呢。下午菜市就关了,得去存点粮食。菜市就在小区旁边不远,因而两人都穿得很随意,混搭着就下了楼,一边下楼还一边在聊中午的菜谱。 想吃什么? 小面。 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熬排骨汤吧。 杨非唔了一声,听不出来是乐意不乐意。 你这半个月还是把辣的戒了,等你养好了我再给做别的吃。说话间,宿郢先到了一楼,开了门正要出,门外站着个人,一抬头便看见了一张记忆里的面容,话音截然而至。 蔺舒的父亲。 而这时杨非也到了一楼:你做什么都好,我都喜欢吃,你做的饭是全天下最好吃的了,全世界第一。 蔺父堵在门口,穿着一身像黑道老大似的风衣西裤,乌黑的头发全部梳在脑后,英俊成熟,是一个格外绅士而有品位的男人,光从他的风度气场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早已年过五十的男人。他看着宿郢,眼里带着探究。 哦?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做饭?蔺父嗤笑一声,全天下最好吃的饭?你老子我也想尝尝。 宿郢: * 宿郢和杨非被蔺父带来的保镖抓走了,强制带回了蔺家。然后当着众多蔺家人的面把宿郢赶着去做饭,而杨非则被留在谈话厅里当成个观光动物似的围观。 杨非坐在谈话厅一个单人沙发上,手里捧着茶,不敢喝也不敢放。自从坐着又长又宽的车进了这片城堡一样的别墅区,他的手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大得像商场一样的七层楼城堡,宽阔的花园,随处可见的统一服饰的佣人,以及他踩着脚都发颤的漂亮石头地板,干净整洁,富丽堂皇,像个私家皇宫。这只是他见过的一小部分,而在这栋楼后边,那一座山都是蔺家的住宅地。 杨非心惊胆战地坐在看起来就知道很贵的沙发上,屁股都不敢用力,上半身僵硬地直着,端着茶水的手都僵了。他低着眼哪里也不敢看,只敢看自己的脚尖。他恍惚地想,这就是蔺家,蔺舒本应该待的地方。 想象中的为难他的电视剧里的桥段并没有发生,蔺家人对他依旧客客气气,没有冷嘲热讽,但除此之外也没别的了,从头到尾只有给他倒茶的佣人跟他说过两句话,问他要温一点的还是热一点的。 到了吃饭的时候,他的座位被安排在长桌最下面,毫无存在感,除了低头看自己的腿他不知道还能做什么。蔺父在最上席,其余的人按辈分依次坐下,宿郢还在厨房收尾,让他们先吃,但一桌人还是等着他端来最后一道菜,才吵吵嚷嚷地动起了筷子。 看起来的确像模像样的。蔺父说。 蔺母没说话,看着一桌子的菜气得根本吃不下去。她养儿多年,连儿子泡的一杯茶都没喝到,现在却托一个毫不相关的外人的福,吃上了满汉全席。不糟心才怪了。 宿郢的座位本来是在前面几位,挨着几位男性家长的,毕竟他是家族企业未来的继承人,不可能坐到后边去。但宿郢并没有坐过去,他把菜介绍完后,便走到桌末的杨非旁边坐下,招呼佣人拿了碗筷过来。 桌上一下子安静了一瞬。 吃吧,做了红烧排骨,你尝尝?宿郢自己不吃荤,但别人吃,他给杨非夹了一块儿,接着他又絮絮叨叨地给杨非夹了许多他觉得好吃的菜,之后自己也吃起来。 杨非低着头半天没动。一桌子的气氛也一下子变得怪怪的,不少人眼神朝着这儿,见宿郢看过来了,又连忙回头假意说笑。 宿郢吃了几筷子,拿纸巾擦了嘴,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各位,请慢用,还有,祝大家新年快乐。 说着,他将杨非拉起来,出了门。 这一年的除夕夜是在酒店中度过的。借着酒店的后厨,宿郢给杨非做了一份小面。 第二天在机场时,宿郢接到了蔺父的电话。 蔺父说:如果你想继续跟那个小伙子在一起,我不反对,但是,我希望你是以你自己的本事去跟人家过日子,而不是拿我的钱去。 所以,最后蔺父以他身上所有的钱财是是建立在家庭给予的基础上,没收了他所有的车房和存款,包括之前宿郢在外出差忙了那一个月赚来的所有的钱。宿郢本来想不给,但是不想给蔺家留下太多拿捏他的话柄,于是把所有的钱包括他准备拿来跟杨非生活的钱都给了。 给到最后,连蔺母都骂开蔺父了,说他真要把儿子逼死。 宿郢说:这样行了? 蔺父说:行,够硬。你要是能承受底层的水平,那你就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作任何评论,但我毕竟是你的父亲,断绝关系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想通了愿意回来,那蔺家的大门还是为你敞开,你随时可以回来过你的上流生活。 打这个电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那个破出租屋里,杨非就在身边,手机的音量不算小,蔺父的话杨非也听得一清二楚。他坐在床边,明显有些不自然,宿郢看过去时,他笑得很僵硬。 谢谢您的关心,暂时没有这个需要。 说完这句话,他就把电话挂了。 之后没过两天,蔺父就派了保镖过来,把他在那边公寓里放着的衣物和日常用品全部搬到了出租屋里,然后将他的钥匙拿走了。 离开的时候,跟了蔺舒多年的保镖大哥跟他说在他走后,蔺母在家哭了一晚上。宿郢不是蔺舒,他没有办法帮着蔺舒全了孝顺父母的责任,只能期望蔺舒另外的两个兄弟帮他多尽孝,十年后将身体交还回去后,能够弥补一些。 晚上睡觉的时候,宿郢习惯性地拉着对方的手睡。眼睛疲惫地眯着,怀里的杨非问他: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宿郢反问他。 杨非不作声。 宿郢叹了口气,伸手给他顺了顺头发:我说过,我来领养你,给你一个家,我说过就会做到。 睡到半夜的时候,宿郢起来去上厕所,醒来时发现杨非不在床里。他下了床打开卧室门,看到杨非正蹲在门口,他喊了一声,听到他的声音,杨非抬起头看他。 一双红红的眼里蓄满了泪水。 对不起。 * 大四下,开学前一天。 你说蔺舒跟杨非住一起了?吴阳不可思议地问。 钱小星点头:对,有住在附近的同学跟我说前段时间看见蔺舒跟杨非在学校对面那个小区里同进同出,还一起去了旁边菜市场买菜,而且今天早上,两人还是一起从小区里出来的。 这个事还有谁知道? 除了你,应该都知道了。钱小星拿出手机,把校园论坛点开,你看吧。 校园论坛里被顶到首页的帖子,从头到尾入目皆是关于蔺杨二人的内容。其中最瞩目的是第一个被顶成hot的帖子。 【神经病杨非跟蔺舒菜市场共同买菜,疑似被包养。】 点开,里面全是杨非跟蔺舒并肩进出小区以及在菜市买菜的偷拍照片。要说两人没有关系,可看那熟稔的神态并不像没关系,可如果说两人有关系,却又让认识蔺舒的人没办法接受。 没有人能接受完美的蔺舒跟杨非搅和在了一起,就算没有多余的关系,只是朋友,那么不行。 蔺舒不会是疯了吧。吴阳崩溃道。 钱小星说:他疯没疯我不知道,但全校的女生肯定疯了,杨非完蛋了。 第102章 大娱乐家(十六) 论坛上发生的事情宿郢不知道, 他从来不爱看什么社交媒体,上一次用论坛还是为了给杨非辩解,后来发现没什么效果不说反而招臭之后便没再看过了。因而这一次的事情,他心里一点数的没有, 根本不知道自己跟杨非的事情已经被传得纷纷扬扬了。 比起他,杨非是知道这件事的,他是论坛常客。 今天你去学校吗?宿郢一大早就起来了,今天有些忙, 没有做早点,只煮了头一天包的饺子。 去,今天去找导师看论文。杨非寻着香味过去,捧着心, 好香啊!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这个马屁昨天已经拍过了, 今天就省了吧。宿郢敲了一下他的头, 自己盛起来吃,我今天要出去一趟, 公司那边有事找我。 什么事?杨非问。 升职, 我要升副总了。宿郢吻了下他的脸颊, 在他耳边低声说,等我今天去拿了钱, 我们就换个房子,说真的, 你这个小木板床真的是不太方便 说道后头, 宿郢暧昧地笑了几声。 杨非憋红了脸, 嘀咕:不方便,那你还 还什么?宿郢凑过去问。 杨非不说话,埋头盛饺子,一双绯红的耳朵会说话。 因为蔺父蔺母的经济制裁,假期这段时间花的都是杨非去演戏兼职攒下来的工资。宿郢成了吃白饭的,吃了几天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堕落,于是在浑身上下只有几千块钱现金的情况下去了蔺家一位熟人手下的H市分公司里干活。分公司在市内,离学校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熟人本来要给他个副总闲差干干,他拒绝了。他跟熟人说:我确实跟家里闹翻了,不过还没到吃白饭的地步,不信可以让我干一个月,至于工资,只要配我的能力就可以了。 当时那位熟人还觉得他在放大话,他早有耳闻,这个蔺舒虽然智商高颜值高背景强,但本身的能力着实不行,不善社交且实践业务能力较差,学历与一般人相比还算不错,但在他们这些圈子里其实只算得上是一般,不然的话不至于让蔺家放得那么松,如今说赶出门就赶出门,毫不怜惜。 于是,他估摸着水平给宿郢安排了一个不上不下的职位,打算卖蔺家一个人情。 分卷(79) 却没想到刚刚安排好不久,便因为国家政策的变动公司出了问题。过年期间,因为有心人的恶意诽谤,差点给公司造成了极大的损失。 之所以说是差点,就是因为在损失发生之前,整个公司焦头烂额之际,宿郢依靠曾经多年的经验熟练地做出了应对方案,交给了那位熟人。前前后后不过一个月时间,就成功地将这次损失降到最小,并且成功反击了对手。 那之后,熟人便不敢小觑这位传说中的书呆子,后来深入一交流,这才发现宿郢许多方面的见识上比他还要广,想问题比他还要深入,他这完全是走了狗屎运从蔺家平白捡了可遇不可求人才才回来。 这下,他乐坏了,卖人情也卖得有劲了。 前几天公司开完会后,直接给宿郢安了个副总职位让他干,年薪三百万,配方配车,工资预付,不过前提是得干三年。 这么点钱放在以前宿郢是瞧不上的,如果他自己有钱,三年赚三千万乃至三个亿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可是人穷志短,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三千块都值得他跑一趟了。 两人吃完饭漱完口,杨非收拾完自己的东西,拿了拖把在拖地,宿郢则换好衣服在门口换鞋:那我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杨非来到门口跟他告别。 宿郢半只脚都出了门,又退了回来。 什么东西忘了拿吗?杨非奇怪地问。 嗯,我的早安吻,说好了每天早晚一个吻,你忘了?宿郢正儿八经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得亲这儿。 完成任务后,杨非成功地打发走了宿郢,他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学校。本来不打算今天去学校的,可是早去晚去都是去,问题在那里摆着,他总要解决。他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了,什么都假装看不见。 他穿了宿郢给他新买的搭配好的一套衬衫和大衣,对着镜子将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好,脸上洗得干干净净,努力按宿郢教他的那样眼睛直视前方,收敛下巴,舒展肩背。眼神凝聚在一处,不飘不晃,无论遇见什么事,不做夸张的表情。 曾经的他不化妆都不敢出门。他既想要别人的关注,又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他的脸嘲笑他,所以他就化妆,化了妆总给他一种戴上面具的感觉,让他感到很安心。但自从跟宿郢在一起,宿郢便不允许他这样做了。 不准假笑,当你不想笑的时候就不要笑,你笑了,这就是对我的欺骗。宿郢跟他说。 刚开始他根本纠正不过来,总是一边答应一边克制不住地又要假笑,每每这个时候,宿郢都会批评他、呵斥他,然后他的心里就会很懊悔,接着开始深深地自责、丧气,为了掩饰这种情绪,假笑的时候反而更多了。 宿郢也发现了他这种情况,后来想了想,就不让他这样了。 其实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不管你笑不笑,不管你优秀不优秀,我都会看着你,你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最瞩目的那一个,你不用刻意地强迫自己表演来获得我的关注,也不用刻意地做些事情来讨我欢心,甚至是撒谎来维持你在我面前的形象,因为我已经见过你最狼狈的样子,也知道你最狼狈的过去,可是,我还是选择了你,不是吗? 我放弃了所有来选择你,你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相信一次你自己呢? 杨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艰难地弯了弯嘴角,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因为,你是那只天鹅啊。 * 开学第一天,班里要开一个会,讲关于毕业设计最后时限的事情,老师临时有事要晚来十分钟,大教室里便跟杂货市场一样喧哗嘈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包子味儿。大家边吃着,边八卦着假期里的劲爆新闻。 杨非参演《小丑的狂欢》自然也成了假期中的新鲜事儿,但这个事儿的劲爆程度对于学校里的很多学生来说其实并不太劲爆。因为杨非在那一次晚会中的小丑形象实在太深入人心,加上之前火了一时的小丑鬼畜视频,很多不了解他的同学们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比较搞笑的水平上,所以他后来被剧组选去当配角虽然让人震惊,但对于本校学生来说依旧不是什么大新闻,热了几天便没人啃了。 更多的人只是想看热闹,争相在网上爆杨非的黑料罢了。可杨非毕竟不偷不盗,也从没干过什么坏事,唯一值得笑话的也就是行事奇葩、人聒噪点罢了,算不得什么多大的黑点,更不要说这些黑料很快就被宿郢之前花钱买的水军给水没了,半点水花没打起来,反而帮着炒了热度。 可这一次就不一样了,这一次牵扯到了蔺舒。 如果坐实,那就是大事。 哎,你说杨非跟蔺舒两个这事儿是真的吗?一女生问。 像真的,不然你说蔺舒怎么能跟杨非搞一块儿,蔺舒什么人,杨非什么人,也太奇怪了,而且他俩还一起买菜做饭,那动作熟稔得很可疑。另一女生说。 两女生前边儿的男生回过头:不知道了吧,他俩一个宿舍的,熟一点有什么奇怪的,我倒觉得可能他俩可能性不大,毕竟以前他们还在一个宿舍的时候,蔺舒就对那个杨非挺好的,还给帮忙打过水什么的,真要是包养的话,你说他们干嘛不住蔺舒家不住酒店,非跑去跟杨非那个破小区,怎么想都不科学,再说了 说到一半,说话的男生被旁边的同学顶了一胳膊肘:喂,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杨非? 哪个? 站在台子中央那个。 同时间,教室里哗然一片。 大家都在说:天呐,那、那是杨非? 只见他们视线里的杨非变化巨大,可以说,不仔细看都快认不出那是杨非了。他穿着一身朴素却极有气场的黑色风衣,里边儿的衬衣将扣子系到最上边一颗,脚下一双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他那清俊却略显凌厉的脸庞,他不似平常嘻嘻哈哈的模样,腰背笔直,脸上一丝笑也没有,眼神坚毅而稳重。 小丑的模样看惯了,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大家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少女生议论纷纷。 杨非是长这个样子吗? 长得挺像的,但是不会是杨非的哥哥之类的吧? 不知道啊,哎,钱小星,你以前跟杨非一个寝,你看底下那人是他吗? 钱小星说:像是。他捣了捣吴阳,你看那是杨非吗? 吴阳: 全场都在议论着杨非的形貌变化,甚至连钱吴二人都不敢确认台下的人是不是他们曾经的舍友,是不是那个穿着一身破烂就敢到处吹自己父母家产的人,是不是那个在台上跳得古怪滑稽还劈了一个惊天叉的小丑。 台下怀疑的声音越来越大,开始有人喊他确认身份:杨非!是不是你? 你是不是杨非? 一声两声的起哄过后,开始有人见样学样。 你是不是年前圣诞晚会上那个小丑? 你是不是去演《小丑的狂欢》的那个杨非? 你是不是金融系的那个杨非? 问题不停地变化,刚开始还挺正常,慢慢地开始偏题。 你是不是那个爱化妆上街的杨非? 你是不是那个不吹牛逼就会死星人杨非? 你是不是那个屠版怪鸡汤圣主杨非? 一个一个的问题开始此起彼伏,大家似乎爱上了这种随意提问的感觉。因为参与的人越来越多,提问速度越来越快,大家都开始不太在乎杨非是否会回答了,只是当成一个游戏来进行。问题中逐渐掺杂了一些私人情绪,开始变得尖酸刻薄。 你是不是那个穿向日葵秋裤劈叉的杨非? 你是不是那个跟蔺舒一起买菜做饭的杨非? 终于有胆大的提到了蔺舒。教室里静了一瞬,又开始爆炸出一阵喧哗,在喧哗之中,有人问了教室里所有的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 你是不是那个被蔺舒包养了的杨非? * 那天,杨非穿着他这辈子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以这辈子最好的形象站在所有的人面前,却遭受了这辈子最大的难堪。 他用他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留在了台中央,拿起了话筒一一地重复了之前的每一个问题,然后给了每个问题一个答案,当然,答案一直是是。 我是不是杨非,是。 我是不是年前圣诞晚会上那个小丑,是。 我是不是那个爱化妆上街的杨非,是。 我是不是那个不吹牛逼就会死星人杨非,是。 我是不是那个屠版怪鸡汤圣主杨非,是。 一声声的是在教室中响起。刚开始还有人在他回答后哈哈大笑,而等着一句又一句过去,一个是接着一个是被说出来时,大约是第九个问题的时候,就没有人再笑了。教室里安静一片,只有台上那个坚定的是在不断地被重复着吐出来。 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教室门口,他走上台,对已经红了眼眶的杨非轻声说:别说了,孩子,快下去吧。 杨非没有下去。 我是不是那个被蔺舒包养了的杨非? 他看着台下安安静静的同学们,露出了一个让众人终身难忘的笑。那是大家记忆里的笑,一个属于小丑的悲伤的笑。 不是。 掌声轰然而起。 ※※※※※※※※※※※※※※※※※※※※ 明天结局了哈,么么哒。 第103章 大娱乐家(十七) 十年后 【影帝杨非神秘爱人曝光, 竟是蔺军小儿子蔺舒!十年地下长跑,令人震惊!】 【杨非未出道前与蔺舒携手逛菜市旧照曝光!】 【蔺舒背后砸钱捧出一个影帝!】 【蔺杨二人旧友独家曝光杨非大学时已被被包养,从不住校。】 这次这个旧友又是谁?宿郢把手机各大网站版面头条翻了一遍,发现一夜过去几乎全都是关于他跟杨非的旧闻, 本来他还想找人撤掉的,但想了想,已经第十年了,他懒得费那个劲。 既然大家都想知道他跟杨非的关系, 那就让他们知道吧。网上关于他俩的绯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毕竟他们两个的关系行内人基本都清楚,只不过没谁敢这么闲曝他。 一个姓柳的美妆网红,当年跟你一个学校的, 因为长相清纯学历又高, 前些年还挺热的, 不过因为她比较爱搞暧昧同时撩了好几个富二代,最后骑虎难下惹火了其中一个家里有点背景的, 最后被爆了一堆负面花边出来搞凉了, 现在都三十了还没找到下家, 估计是没办法了,就借你们炒炒。杨非的经纪人说。 姓柳?宿郢想不大起来是谁, 他也没怎么在意,这回就算了, 让他们爆吧, 不过舆论上凡是跟包养两个字沾边的都删了, 其他的按规矩来,找律师发声明。 杨非的经纪人不是吃素的,新闻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去做了这些安排:那您的意思是要公开? 嗯,公开吧。宿郢抽了口烟说,既然粉丝想看就公开让他们看,想让我承认我就承认,但除此之外的任何造谣我相信你们在这方面事情的处理上比我应该专业。说着,他将手里的烟放下来在烟灰缸上轻轻颠了颠。 明白,但是杨非那里,您要不要跟他商量一下? 不用。 杨非的经纪人皱了皱眉。 你先做,别的事我亲自去跟他说,这个柳你看着处理一下,她不是爱爆料吗,我们也不做别的,就让网友们好好地回顾一下这位小姐的过去,凡是这一次参与此事的网络红人,我希望都能够获得他们应有的回报。宿郢把烟慢慢拧着按灭,声音平和、不慌不忙,但听在经纪人耳朵里,却无端多了些恼怒和冰冷。 这样会不会打击面太广了,万一出什么岔子,杨非和您就麻烦了。 经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宿郢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杨非的。他对着经纪人做了个手势,让人先出去,经纪人似乎还有什么想说的,但宿郢一直赶他,没办法就走了。等人关了门办公室里,宿郢才把电话接通。 喂? 杨非在另一头:你在办公室? 嗯,你呢?宿郢眉眼柔和了一些。 电话那头的声音是他熟悉的:你猜猜看。 宿郢笑了,往窸窸窣窣的门口看了一眼,道:这回出这么大事你还有心情跟我玩捉迷藏。 门外边,经纪人刚出了门就碰上了戴着墨镜擅自过来的杨非,习惯性地就想念叨两句,还没张口就见杨非冲他比了个嘘,这才想起来他出来的时候宿郢在室内接电话,杨非这在外面,看那样子啧,都在一起十年了,至于么。 经纪人叹了口气,摇摇头闭嘴下去收拾烂摊子了。这次杨非出事,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虽说现在时代不同了,随着前两年同性同居协议的出台,人们对于同性的接受度高了不少,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歧视。尤其是娱乐行业,歧视最是严重。 就算他知道杨非跟蔺舒在一起是正儿八经搞对象,但网友不知道。就算澄清,发声明,网友不信也是白搭。一个明星爆出同性绯闻,很大程度上说就已经凉了一半,除非表明是炒作,不然没有抢救的办法。 又想释放天性,又想火,在这个国度暂时来讲是不现实的。 不火就不火吧,我已经火了这么多年了。这是他之前试探的时候杨非的原话。 本来他的意思是让杨非瞒下去,毕竟那照片也没有什么过火的地方,连手都没有拉,只是一起买个菜而已,就算解释成合租也是勉强说得过去的。但杨非并不在意,说主要看宿郢的意思。 然后他就跑过来问宿郢了,而宿郢的答复也在他最坏也是最可能的料想之中。 搞不懂。情情爱爱有那么重要吗? 分卷(80) 楼梯下到半路,他突然想到那份资料放在办公室忘了拿走,跑回去准备拿,结果到了门口手都抬起来了才听到门里头暧昧的声音,于是又讪讪地把手放下,走前忍不住啐了一口:两分钟都忍不住。 * 当天晚上,宿郢专程开了个微博在上面发布了声明,紧接着,杨非转发了他的微博,写了一行字:谢谢大家关心,我们很好。 得到了杨非的肯定答复,网络一下子爆炸了。 祝福的人有,骂的人也不少,脱粉的脱粉,还有反过来萌上的。但普遍来说,大家都被这个消息炸得不轻,那几天网上就开始翻炒杨非曾经的黑料,把这些年的各种□□乃至十年前的事都挖了出来。 前些年杨非刚火起来的时候,曾跟养父母狠狠闹过一场,准确说是养父母闹他。 当年杨非刚开始进入演艺圈时并没有拿到很多钱,但他依旧会把薪酬的一半打给他的养父母。宿郢说过他几回,但是没有效果,杨非依旧会背着他拿钱给养父母,被抓到后还跟他说这都是应该的,毕竟如果没有人家,他现在连大学都上不了。 如果非要这么计较,话倒也没错。 只不过杨非把那个家当成个家,而那个家里的人却似乎从没把杨非当过自己人,除了要钱的时候。这些年来,杨非林林总总地起码给了他养父母三四百万,并且因为他每个月都会固定打钱的缘故,他养父母一家都不上班了,天天到处玩,打牌,逢人还说这钱是他亲儿子赚的。 宿郢刚开始不知道这些,后来知道了,因为这事跟杨非发过几回火。不过杨非不撞南墙不回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底下还是瞒着他该怎么给钱就怎么给钱。宿郢拿他没有办法,又不想因为这件事吵来吵去地伤感情,便住了嘴,心想不过十年时间,杨非爱给就给吧,高兴就好,反正杨非迟早会明白,有些事,假装看不见是没有用的。 果不其然,第五年时,因为钱的事情,那一家子跟杨非大闹了一场,在媒体面前大骂杨非,说他们养他这么大,他一年赚一个亿,每个月却只给他们十万。 那一次事情闹得很大,网路上全是骂杨非的,骂得相当难听,几乎被全网嘲,闹到最高.潮时,在宿郢的操控下,杨非可怜的身世以及养父母一家不作为的事情曝光,同时还拿出了杨非之前给钱的打款记录,又买了水军帮忙带风向,舆论制高点瞬间垮了,网友像集体失忆,口风立马掉了头。 最后钱一分也没给,那家人却成了过街老鼠,双方关系划清了,算是被坑得不轻。 这一切本是宿郢计划好的,想让杨非真真切切地认识到他看做亲人的那一家人的真实嘴脸,同时一箭双雕,坑一把那家人,却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好到杨非像变了一个人杨非再也不假笑了。 不仅不笑,而且不苟言笑。 杨非开始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严肃,除了必要的活动场合,回到家以后几乎不笑了。宿郢逗他,他就笑一笑,不逗他就不笑。宿郢原以为杨非是在记恨他,怨他当初破坏了他的家,后来杨非告诉他不是。 玻璃鲜花餐厅内,宿郢和杨非面对面坐着吃烛光晚餐,而他们找来的记者则坐在远处拍摄照片,门外也挤满了来拍摄的人,大家都想见证娱乐圈这一对特殊的情侣的公开第一次约会。 我从来都没怨过你,我不笑是因为那件事以后,我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活着很累,不想笑了,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不想笑了,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不敢。杨非端起红酒杯晃了晃,跟宿郢碰了一下,喝了一小口,本来就没人喜欢我了,要是再不笑,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更讨厌我,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以前我那个样子有多招人厌,现在想一想都觉得尴尬,恨不得像电视剧里一样穿越回去一巴掌打醒我自己。 宿郢说:不管你怎么讨厌,就算全世界都讨厌你,我都不会讨厌你。 杨非歪着头抵着掌腹,看着宿郢低低地笑了两声:我知道,所以我才敢在你面前不笑。他侧眼看了看周围的记者,突然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盒子,放到他的面前。 宿郢还以为他拿的是戒指,心里咚得猛跳了一下。强作淡然,他拿过那个小盒子打开,看见盒子里的随意地放着一个银项链,银链子上挂着一个水晶挂坠。挂坠被堆在一起的链子遮着,没太看清楚是什么。 我能拿出来看看吗? 随意。杨非双手交叉着放在下巴上,弯着眼睛着他。 宿郢将链子提起来,终于仔细地看到了那个水晶挂坠的形状一个小饭碗。 他猛地抬眼,却从桌子对面那人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杨非问他:蔺舒,你现在在透过我看谁? ※※※※※※※※※※※※※※※※※※※※ 瞌睡来了,明天早上再码下半截,如果后半截字数不是很多的话,就还有下个世界的美男鱼第一章 。 第104章 大娱乐家(十八)完结 空气沉默了很久, 久到连外面的记者都觉得有哪里不对的时候,宿郢笑了。他冲着桌子对面那个一身优雅西装的男人勾了勾手指:过来。 杨非没想到宿郢这样的反应,有些愣:干什么? 宿郢又勾勾指头:你把头伸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杨非犹豫了一秒, 半起身把上半身探了过去。 宿郢看着眼前越靠越近的那张脸,笑意越来越浓,等脸停在他面前一寸时,他倾身过去突然在杨非的脸上亲了一下, 在对方没反应过来惊讶地看他的时候,又在对方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咔嚓咔嚓咔嚓。一时间,到处都是照相机的闪光。 杨非的脸腾得一下红了,往后跌坐在了沙发上, 伸手半捂着自己的嘴缓了几秒, 有些恼了:你这人 宿郢挑起眉, 不要脸道:我这人怎么样?又不是第一次,都十年了, 还没习惯? 杨非没话回他, 恼得连喝了一杯红酒下去压惊。什么时候不亲这个时候亲, 明天各大新闻头条上的照片都该是刚刚这一下了。 如杨非所想,此时守在门外不远被保镖拦在线外拍照的那群记者已经欣喜若狂。他们就喜欢宿郢这样不按理出牌的人, 主动爆料,主动上头条, 在风头浪尖站出来宣誓主权。什么都不怕, 什么也不怯, 十年狂一回,却狂得让所有的人都心颤。 怪不得把人家影帝把得牢牢的,这撩人的手段太溜了。一名记者看着手里拍下来的照片,叹了口气,我好像有点相信他们是真爱了。 这还用怀疑吗?明眼人都知道,肯定是,当初关于蔺舒的爆料都被证实是真的了,光凭借和蔺家划开界限这一点,就已经让我感叹了,这世上为了钱闹得分分合合的夫妻不知多少,却没想到在一个富二代这里看到了人间真情。 另一女记者把话接过去,她似是想起了往事,眼中落寞,幽幽道:是啊,都说爱情可贵,但这世上真正能有几个人做得到放弃所有人梦都梦不到的财富和地位,而去选择和当初那样一个什么都不是的落魄丑角在一起呢?又有几个人等得住丑小鸭一点点蜕变呢? 何其有幸,杨非能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一个愿意陪着他走过一切荆棘的蔺舒。 可这世上有几个蔺舒呢?又有几个幸运的杨非呢?太少了。绝大多数的人都会在泥泞的道路里跌跌撞撞、磕磕绊绊地长大,变成一个疼了也不会说疼,累了也不会说累的假人。 他们等不来自己的白马王子和小公主,只能自己坚强,一个人走完所有的烂路,等到花雨纷飞时,泯然一笑。 项链送给我了?宿郢说着把小碗项链往自己脖子上戴,你来帮我扣一下后面。 杨非本来不愿意,但被他喊了几声后没有办法,才有些无奈地起身过去帮他扣链子:这么多人看着呢,你回去戴不也一样,非要这会儿。 宿郢说: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好了。 宿郢摸了摸锁骨上的小碗:因为我们快没有时间了。 什么?杨非没听清。 没什么。宿郢握住他的手,吃好了吗?吃好了我们就走吧。 因为今天带来的保镖特别多的缘故,出去的一路比较顺利。一路上媒体的灯光不断,宿郢毫不避讳地拉着杨非的手离开了。离开时不时有零碎的几声祝你们幸福在人群中响起,这时宿郢就会停下来,对着声音的方向鞠躬,说上一声谢谢。 短短一截路,他却连着鞠了七八个躬,到最后上车时,已经是此起彼伏的祝福声了。 因为宿郢不停的叮嘱,一路上司机的车开得很稳,前后两辆保镖车一直护卫着他们前行。 车里安安静静的,有司机在,两人都比较收敛。杨非白天被宿郢折腾了一下午,这会儿就有些困了,靠在垫子上想打个盹,但宿郢死活不让他睡,不停跟他说话,一会儿让他看月亮,一会儿哄他看路灯,见他哈欠一个连一个地打,最后跟还他讲冷笑话。 我真的困了。杨非困倦地拍了拍宿郢的手,我睡一会儿再起来陪你聊好不好? 宿郢说:不行,我现在就想跟你聊。 杨非头疼得不行:蔺舒。 别睡,好吗?宿郢冲着他比出一个指头,你要是今晚能不睡,我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你想不想知道? 想知道。杨非头往他肩膀上一靠,打着哈欠,不过,我们明天再说不行吗? 不行,你起来,起来我告诉你。 车已经驶进了住宅区,慢慢地停在了他们的别墅前。这天的夜月亮很圆,很亮,但月光却很凉。杨非冷得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困得睁不开眼。 宿郢让司机先下了车,让他先通知保镖回家,说等一会儿就带着杨非上楼。司机下了车,过了一会儿就带着保镖们走了。 好了,我们已经到家了,先下车,嗯?宿郢摇了摇杨非,把人摇醒来。 他拖着不停喊困的杨非准备下车,开车门时突然被一阵正对的车灯强光晃得睁不开眼,他紧皱着眉眯着眼睛去看,却看到一辆车正对着他们开过来,速度并不快,但他的心里却突然警铃大作。 他连忙把车门关住,去前面的驾驶位已经来不及了,他连忙大声喊着拉着杨非准备从另一头挨着墙面的车门下车。 怎么了?杨非睁开眼,透过宿郢背后的车窗看到了突然加速冲着他们开过来的车。 十米、五米、三米、两米。 一米。 杨非来不及想任何事情,翻身覆在拉他的宿郢背后,展开双臂把人护在怀里。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耳边是尖锐长嘶的鸣叫声,车门被撞得凹了进来,破碎的玻璃渣像暗器一样飞射进来,扎在了杨非的后背上,接着是杨非的惨叫声。宿郢的头磕在这头的门上,碰得一瞬间眼前漆黑。 那辆同样被撞得车头畸形的行凶车没有就此罢手,它开始往后退、往后退。而此时他们的车已经被撞得镶进了墙里,那边的门已经失灵,出不去了。 十几秒后,那车又一次全速撞了上来。车被得翻了几翻,最后斜斜地架在了他们家院子里的小池子上。 同时间,警笛声响起。 窒息的疼痛唤醒了宿郢,他艰难地爬起来,看到了一动不动满身是血地覆在自己身上的杨非。车外不远处有穿着警服样的人向他们跑来。 他用尽全力把杨非翻过来:杨非。 杨非满脸都是血,头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一股股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流。他拍了拍杨非的脸,又唤了一声:杨非,你醒醒。 杨非。 车外营救的人在冲着车内的他们喊着什么,不过宿郢都听不到。他执着地喊着杨非,一声又一声,可怎么也喊不醒。 入目之处皆是鲜红的血,从杨非的身上不同的地方流出来,玻璃渣嵌进了对方的肉里,他没有办法去弄出来,也不敢弄。他只能抖着手去捂住杨非头上那流血的伤口,想把血堵回去,但血却顺着他的手缝流下来。 杨非,醒醒,我们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到明天了。 就这么一会儿,别睡了。 杨非,起来。 宿郢像魔怔了一样地叫着杨非,终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杨非的眼珠子动了动,费力地缓慢地睁开了眼。 蔺舒。 宿郢一边捂着他的伤口,一边握着他的手:我在,我在这儿。 我好疼啊。杨非的虚弱地说。 宿郢:哪里疼? 都疼。杨非轻轻反握住宿郢的手,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依旧努力地看着宿郢的方向,你帮我吹一吹好不好? 好。宿郢连说了几声,把头凑过去给他吹伤口。 杨非这时已经连转眼珠子的能力都没有太多了,宿郢俯身过来,他正好看到对方脖子上那个小碗。一瞬间,他似乎想起了很多很多,麻木的眼睛里开始慢慢浸出眼泪。 蔺舒。他轻轻地唤。 宿郢给他擦泪:还疼吗?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就好了,真的,我不骗你。 车门边沿的玻璃被营救人员敲碎,有人在往里爬。车外的呼声越来越高,嘈杂的声音不断,混着乱七八糟的哭喊,吵得宿郢都要听不清杨非的声音了。杨非的嘴巴动了动,但宿郢没听清。 他把耳朵凑到杨非嘴边:你说什么? 杨非的嘴巴又动了动,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眼角的泪珠一颗连着一颗地落下,握着宿郢的手也开始逐渐松开。 营救的人员已经爬了进来:先出去!车要爆炸了! 接着,宿郢就被营救人员强行拉开了。 在他的手与杨非的手分开的一瞬间,他看见杨非笑了,嘴微微动了一下 嗨。 我们又见面了。 ※※※※※※※※※※※※※※※※※※※※ 分卷(81) 过节出来玩了,今天明天不更新,后天回家之后更。 另外,因为很多人求预收里的另外一篇女alpha文,所以等我回家之后在更这一篇的同时会隔日更那一篇。 介绍一下: 甜爽文,ABO未来世界,女攻男,弱攻壮受 _(:D))_ 有兴趣可以收一下,么么哒。 第105章 四分五裂的我(一) 一分为二的我(一) 宿郢再次睁开眼时的第一句话就是:杨非呢? 屋里围着的一圈人, 没有一个人敢开口,最后还是蔺母走上前来,抹着眼泪哽咽着轻声说:儿子,杨非他他走了。 去哪了。宿郢脑子懵懵的, 下意识问了这么一句,但历经了几个世界死别的他瞬间又意识到,蔺母口里的这个走不是他说的这个走,不一样。 车祸时的情景慢慢地重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他记得他被施救人员强硬地拖出了车,下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始着火了,不远处的有人焦急地呼喊着:别救人了,快点下车!快!车要爆炸了!于是另一个准备再上车解救杨非的人不得不掉头跟另一个人一起架着他向外面的空地跑起来。 昏沉的颠簸之中, 宿郢听见身后一声巨响, 接着残件碎渣渐射了他一后背, 打得他生疼。几人被来自身后烫热的空气冲倒在地上,在最后失去意识的那一秒, 他分明听见了脑中的电子音。 【叮咚, 第五个世界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九, 目标任务已经圆满死亡,请宿主完成最后的送终任务, 在任务目标的坟头前献上一束花。】 杨非还是死了。 即使他一遍遍地告诉杨非不要睡,他还是睡了过去, 永永远远地睡了过去。 那天晚上车的爆炸将宿郢家里的玻璃全都震碎了, 声响大得整个小区都听得见。车燃烧了大半夜, 火星四湛,引燃了别墅院子里四周的干草坪,干草坪迅速地燃烧,最后火焰包围了整栋房子。 之后警察来了,消防队来了,车远远地停了一地,四周的邻居都被疏散开了。消防队员一直工作到天快亮时,这场大火才被扑灭。 由于现场被警察封锁,没有人真正见过杨非最后的死状,宿郢昏睡了两天,自然也没见过。 蔺父母在知道此事后迅速地赶了过来,一直陪在宿郢的病床边。宿郢的朋友、同学、同事,凡是交情稍微好一些的看得过眼的都来了,也不知道真的担心他还是想来趁机卖一把交情,不过不重要,他们都被蔺父母带来的保镖团给挡在了医院外,请了回去。 从昏迷中醒过来后,宿郢除了问了一句杨非呢之外,没有说过一句话。杨非的葬礼是蔺父母操办的,非常盛大,但关注非常多的宿郢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现场,只有最后下葬的时候,他才避开人群悄悄地带着一束雏菊出现,将花放在坟头后便转身离开了。 这次故意谋杀案的凶手在案发第二天就被抓到了,是邻居家刚刚回国的女儿。先前不久邻居还替他们女儿要过杨非的签名照,跟杨非合影过,从照片上的笑容就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非常喜欢杨非。 那小姑娘是邻居跟原配的女儿,在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后便去了国外,几年都不会回来一次,为了补偿女儿,邻居在物质条件上无限制地放纵溺爱,任何条件都答应,不知不觉就将女儿养成了占有欲极强的人格,一点不顺心就要大叫大闹、大肆破坏。 这次的事情本有预兆,女儿回国后得知杨非是在与别人同居后,便总是异想天开地要求父亲将二人拆散并且不准让杨非当同性恋,这种无理的要求当然是被拒绝了。后来两人因为杨非的事大吵一架,之后女儿开着家里的车离家出走了,因为离家这种事情在任性的女儿身上并不鲜见,所以邻居也没有太在意,只是照例打了钱过去,让女儿在外面有的花。 怎么也没想到,就这样的冷处理,这样简单又奇怪的理由,最后酿成成了一场难以想象的命案。 警察审问时,那小姑娘还说:我不后悔,杨非现在已经不干净了,我只是让他回到上帝的怀抱去,等他重新降临人世,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变得干干净净。说着,她又说了很多妄念,比如她觉得她自己才是杨非真正的爱人,比如她觉得被蔺舒玷污后的杨非已经是入魔了,不应该存在于世等等。 这些明显不像正常人的想法最后被辩护的律师用来作为了她的减刑证据,说小姑娘有精神病,不应该判死刑。 这种狡辩的行为让国内外粉丝为之愤怒,加上蔺家推波助澜,最后那个小女孩被判了死刑。 判刑的那天,宿郢静静地坐在听审席上,仍旧一言不发,在宣判过后他坐车去了杨非的墓前。 【请问宿主是否选择立刻脱离本世界?】 宿郢站在墓前,久久没有回答。他蹲下来留恋地摸了摸墓碑上杨非的照片,然后将胸膛上的小饭碗挂坠解了下来,将小碗挂在墓碑上。 你问我透过你在看谁,我现在回答你。 我在看你,在看连你自己都忘了的你自己。 你的记性真的不好,每一次都忘记,也许下个世界我们见面时你又不记得我了,但是没关系,我不怪你。 墓碑前那个人对着天空慢慢闭上眼。 你忘记我没关系,我会记得你,记得每一个你。 【请问宿主是否选择立刻脱离本世界?】 【是。】 如果全世界都是假的,那我会抓住我认为的真实的东西。 * 一分为二的我 你别想摆脱我,你永远都别想! 你要是敢出去找女人,我就把这些照片发出去,我就去警察局告你强|奸罪!告你猥|亵学生!把你的裸|照发到网上去!让你身败名裂! 谁让你要把我带回来,你既然带回来了,就别想把我从这个家里赶走!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走!要走你走!你滚! 你滚!!! 最后一声崩溃的大叫炸响房间后,随后便是重重的摔门声。 门里吵闹的声音太大,连隔壁屋的王大妈都忍不住出来看了。 哎哟我的天,又吵起来了,不知道这回又吵什么呢,动静忒大。 屋里老伴儿戴着老花镜看着报:你管那么多,这就是闲事管多了造的孽,姜老师啊就是心太好了,好心没好报啊。 王大妈啧啧地摇着头,瞅了两眼再没动静的隔壁,道:可不是,当初要是没把这个混子带回来,姜老师也不至于这样里里外外操碎了心还落不到个好,都连着吵了两天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管那么多人家的事情,水开了,赶紧关火去。王老头在沙发上伸得展展的,优哉游哉地打开电视看新闻。 王大妈回头一瞧他那闲适舒服的模样,气急攻心,骂骂咧咧地关上门:你这个死老头子,你有功夫看电视也不知道去关关,才几步路啊就知道使唤我 此时,对门402屋内正是一片狼藉,四面的帘子拉死了,四周昏暗一片。 老旧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戴着个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只是身上穿得邋遢,下面套着一条皱皱巴巴的裤子,上身则随意挂着一件敞开的白衬衣。他倚靠在沙发上,手撑着额头一脸无奈。 这便是这个世界的宿郢,他刚刚穿越过来便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相当糟糕的境地他被下了药。 身上还骑了个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小伙子倒是长得人高马大身强力壮的,满脸恶狠狠的样子,声音又粗又愤恨,一边骑在他身上一边骂他是狗日的。 如果不是确定自己才是那个日人的,他可能还真以为这家伙骂的是自己。 正准备把那嚣张的小子从自己身上弄下去时,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机械音: 【任务开启:追求任务对象许围,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为其送终。】 哦,搞半天是他对象。 那你日吧。 他本就中了药,脑子烧得厉害,看到人头上的红字之后便完全卸下心防,任由那小子骑他。 眼睛被不断流下的汗水沾湿了,心跳的速度快得异常,快|感和冲动不要钱地涌上来,但同时身体却更加难受,无穷无尽的欲|望让他快速地意识到,这幅身体可能被下了重药,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了。 身上的人叫得又惨又痛的,隐隐地还听见了抽泣声。换了平时他一定是心生怜惜,但这时被下了药,已经全靠下半|身思考了,这声音不仅没能让他怜惜,反而刺激了他的情|欲,翻身一压,从被动换为了主动。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和疯狂,他翻来覆去地收拾着身下的小子,连对方的隐忍的哭喊都变成了情趣不断地刺激他。 也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反正在最后一次后,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就是这样了。 被这个叫许围的小子拍了照,拿着照片凶狠地威胁了他半天。 他一句话都没说,对方就已经摔门将自己反锁进了卧室里。 穿越惯例的头疼恶心一瞬间袭上来,伴着残留的药性和过度纵欲的虚弱,好一阵子时间里他的眼前都是一片黑麻麻的什么都看不清,稍微一动,又开始发晕出汗。 他猜想这幅身体可能本身就低血压或者低血糖,便坐着不敢动,静静地闭眼缓着,顺便梳理一下这个世界的记忆。 这个世界的他叫姜行,三十岁,中专语文老师。 刚刚那个骂他狗日的的小子叫许围,二十岁,姜行曾经的学生,因为姜行欠着许围奶奶的恩情,所以在许围奶奶死后便收养了他。 跟以往的世界一样,这一世的攻略对象依旧有着悲惨不幸的身世。 父亲是杀人犯,在许围七岁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母亲,还差点杀了他,不过没杀成。后来父亲被抓,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这在当时这还是一桩著名的惨案,全国都知道,不过十几年过去了,还记得的人寥寥无几。 许围的爷爷被气死了,外公外婆不认他,他是被奶奶带大的。 奶奶是个中医,为了供养他整日忙于生计,对他疏于管教,以至于许围才十岁就学会了抽烟,十二岁就开始交女朋友打群架,十三岁打架进了急救室,十四岁被学校开除,十五岁第一次进拘留所,奶奶被气出心脏病,于是消停了两年,花钱进了艺术中专,成了姜行的学生。 十七岁时,奶奶去世,许围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儿。 在他的去处成问题时,受过奶奶恩情的姜行把他带回了家。 从此,姜行的灾难就开始了:不停地给许围收拾烂摊子,不停地赔钱拉架,到处给人赔礼道歉。刚开始还好,近一年来,许围是越来越难管脾气也越来越暴,两人三天两头地吵架甚至动手,连隔壁邻居都不停地跟姜行说,不行了就别管这无药可救的混子了,让他外面混着去、坐牢去。 姜行没答应,就这样跟许围两个人日日相杀起来,打架是家常便饭。许围良心还没坏透,一般不太对他还手,总是挨打的那一个。 唯一的还手就是前两个月,姜行去相亲,相完回来发现家里跟被洗劫过似的,小物件碟碗筷都被砸得稀碎。 而许围连个人影都没有,又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等再次听到他的消息时,是从相亲对象的嘴里许围找到姜行的相亲对象店里,把人给打了,脸上打破了相。 这下,相亲对象变成了仇人。 最后姜行不得已,只能拿出自己这些年所有的积蓄十万块赔给了人家,让人家去做了整形恢复手术,同时请求对方不要去起诉许围。 事情最后是被摆平了,不过姜行也对许围的忍耐到了尽头。 他到处借钱凑了一万给许围,让他自己去外面住,不要再回来了。以后他们两个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也不相干。 许围没同意,两人开始了冷战。 冷战两个月后的今天,许围终于爆发了。 爆发的方式非常极端他给姜行下了药,让姜行上了他,之后拍了照,以此作为要挟。 宿郢穿过来的时候,就刚好是下药后那一段时间。他可没在床上留手,如果许围是第一次,那应该是惨了。 ※※※※※※※※※※※※※※※※※※※※ 重写了,这个世界讲的是狗血的多重人格。 第106章 四分五裂的我(二) 吸收完记忆, 宿郢叹了口气。 他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生辰八字克他对象,不然怎么他的攻略对象怎么没有一个运气好的,每一个都倒霉透顶,家破人亡, 最后还短命早死。而且都是些又讨厌又可悲的人,如果把每个人的故事合起来写本书,都可以凑成一部悲惨世界了。 不过想想系统给的任务内容,他又觉得如果连他都不向这些人伸出援手, 可能他们会更惨。 他在沙发上歇了好一会儿,等着身体的眩晕感差不多过去了,才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还算不错的小房子,是姜行去年从别人手里便宜买下的二手房, 准备将来自己结婚用的。两室一厅一厨一卫, 除了家具破旧了些, 别的还算好。 姜行的父母也去得早,都是农民, 没给他留下多少钱, 而姜行自己赚的钱也在这三年给许围擦屁股擦完了。目前除了这套房子, 他浑身上下只有两百块。好在明天学校就要发工资,不然的话宿郢又只能去街头卖艺了。 许围从刚刚大叫着摔上卧室门以后就再也没动静了, 一点动静也没有。宿郢有些担心,毕竟他还记得刚刚许围光着的身体上有多少青青紫紫的印记。 他小心地站起身, 眩晕的感觉没之前那么重了, 只是眼睛依旧难受。他站着适应了一会儿, 按着脑子里的记忆给自己倒一杯水喝,然后去厨房拿了几块冰糖嚼碎了。 从现在腰酸头晕的症状来看,这身体百分之百有低血糖,不然就是肾虚。再不然,就是许围那小子的药下过了头,反正他现在脚上虚得都能飘起来,走个路觉得自己跟男鬼似的,一点重量都没有。 想到刚刚许围那疯子一样歇斯底里的神态和反应,他头疼极了,直觉这个世界的任务目标会非常棘手。 连续吃了几颗糖,感觉稍微舒服一点以后,他走到许围的卧室门口敲了敲门。 没动静。 他又敲了两下,喊了一声:许围。 因为虚得厉害,气不足,声音都出不来。里面不知道是不是没听见,依旧没动静。 宿郢皱了皱眉,从许围摔门到他过来敲门,中间最多不过十分钟。许围不可能在这个时间里睡着,只能是他不想开了。 分卷(82) 可是再不想开,也得有点动静啊。一点动静也没有是怎么回事? 他敲了第三次:许围,我进来了。 里面没人回答。他直接按下把手稍稍推了推门,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 门一开,他就看到了身上裹着一床薄被子缩在墙角红着眼睛流泪的年轻男孩。 青皮寸头,长得不算秀气,浓眉大眼的,就算蜷着也能看出来他手长脚长,要不是看起来瘦些,那个子就说是人高马大也没毛病,完全是中专里流行的那种挑事儿能手的长相。 现实里也确实是挑事儿能手。抽烟喝酒打麻将,泡妞泡吧打群架,好的没有哪样会,坏的都学了个全。他这三年搞出来的烂摊子把姜行这些年的积蓄都败得差不多了,要不是提前买了个房子,搞不好连房子都能赔进去。 这也就算了,之前也不过是败家,现在好,一副春|药差点把姜行的命都给败进去。 当然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看看墙角里默默哭得下巴都开始发抖的许围,哪里还有点街头混混的模样。 想到这个哭得没有一点声音的臭小子就是他这个世界的对象,宿郢一下子就心软了,连带着看那张陌生的脸都有了些熟悉感。 许围?他慢慢走了过去。 许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不停地打嗝抽泣,哭得非常可怜,也非常不符合他街头的风格。宿郢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晚的暴行,记忆不是很清晰,但他也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确实不怎么温柔。 毕竟前一秒还陷没在失去杨非的低落中,后一秒发现自己的爱人又重生在了他面前,难免情绪激动。能把这个作天作地的小混混弄成这种哭哭啼啼的模样,想也知道他到底做得多过。 许围。他走到许围面前蹲下来,朝他伸出手。 许围往后躲了一下,偏过头继续打嗝,赌气似的看也不看他,眼泪把整张脸都糊得不像样。 我是不是弄疼你了?他依旧摸上了许围的青皮脑袋,头发又硬又干,跟他刚醒来时看到的,朝着他歇斯底里地怒吼的许围一样刺巴巴的。 许围的眼角又是几大滴眼泪滚落,鼻涕都流了出来,他抽噎两下,吸了吸鼻子不吭声。 真的疼吗?他虽然没留手,可是也凭本能做了前戏,唯一倒霉的就是没有做安全措施。他又道,别哭了,我带你去清洗一下。 许围斜着眼看他,鼻尖通红。 宿郢耐心解释道:昨晚我们没有做措施,不洗干净会生病。 说着,他伸手去拉许围,但被许围一扭身子给躲开了。 他叹了口气,又去摸许围的额头,这回的动作有些强硬,许围缩在拐角被胳膊圈得死死的,躲也没地方躲。 还好没有发热。他庆幸道,准备把许围拉起来,先起来吧,地上凉。 他动作温柔,怕许围站不起来,是直接把人从地上连着被子一起搂起来的。不过他现在的身体也没什么劲,光搂着头上就已经虚出了汗。 床就在旁边一两步,上面乱七八糟的扔着许围的衣服,床单皱成一团,能够想象得出他们在上面怎样激烈地过了一夜。 许围没有挣扎,被他搂着走到了床边坐下,一手紧紧地捏着身上的薄被子。 宿郢看他态度缓和了一些,试探着问:坐几分钟我们去洗澡? 许围红着眼睛和鼻子瞪他,瓮声瓮气道:不要。 宿郢觉得哪里不对,不过没仔细想,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洗澡是一定要洗的,昨晚没做措施,如果不清理的话会生病的。 许围瘪嘴:不要! 宿郢自己的身体也正虚得慌,还要伺候这个祖宗,无奈道:不要你一会儿就要去医院了,我现在银行卡里只剩了两百,可没那么多钱给你看病。 许围眼泪汪汪,两行眼泪不要钱地流:不要不要就不要嘛! 几个娇嗔又委屈巴巴的不要拐了好几个弯儿传到宿郢耳朵里,把他耳朵辣得生疼。 他沉默了几秒,觉得有点不对劲。 只听许围撒娇似的说完那几个不要以后,又嗲着声音嗯了个山路十八弯,一边抽噎一边说: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我现在这个样子,要怎么去医院嘛!呜呜呜呜呜呜。 宿郢打量了一下他,又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烫啊。 他想了想,想到了十几二十分钟前许围对着他歇斯底里地怒吼、精神不稳定的样子,再看看他现在这幅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样。 不想就算了,一想就觉得可能出了大问题。 他小心地问:许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许围伤心地打了个嗝:混蛋姜行! 宿郢:那你记得你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许围恼怒地用拳头轻锤了他一下:我换了张脸你就不认识我了吗?说好的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爱我吗?你这个大骗子! 换张脸? 宿郢心中一跳,难不成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许围继续哭哭啼啼地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眼睛一睁就变成了男人,是不是我们昨天没戴套套,你射进去了,所以我就变身了啊呜呜呜呜呜,怎么可以这样啊,我要怎么变回去啊呜呜呜呜。 等等。宿郢的太阳穴突然跳了起来,疼得他忍不住眯眼睛。 什么叫变成了男人? 什么叫射进去就变身了? 什么叫变回去? 哇呜呜呜呜,我才不要变成臭男人,我变成男人了要怎么给老公生宝宝啊。许围哭得汪汪的,见宿郢没抱他,主动一头栽到他怀里,用大拳头锤他的胸口,你这个死鬼都不知道安慰一下我,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吗?。 宿郢沉默。 一结婚你就对我这么冷淡,我哭了你也不安慰我,我看我的眼泪流了多少呜呜呜呜,昨晚还那么凶,我都说了我不要了你还要继续,你看吧,我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呜呜呜,我要怎么办啊,这个样子我怎么见人嘛呜呜呜呜。 埋到宿郢怀里后,许围哭得越来越伤心,边哭边说,满嘴囫囵滚枣儿。 宿郢继续沉默。 许围继续哭,并且掐了一把他的腰强迫他说话:你说话啊,要不是你一定要射进去,说要让我怀宝宝,我会变成这样吗?你个大坏蛋!他又掐了一把,又哭又怒,说话! 宿郢嘶了一声,把许围拉开一点。 他看着许围那幅娇蛮可怜泪汪汪的样子,眉间皱出了一个深痕。 他喊了一声:许围。 许围抽泣了一声。 他问:你是叫许围吧? 许围哭着说:你平时都叫我薇薇的,你肯定不爱我了,我变成男人你就不爱我了是不是,这还不都是你的错 宿郢打断他,问:你叫许薇?那个薇? 许围怒:紫薇的薇!你这个混蛋!都结婚了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吗?你是想离婚吗? 宿郢把他的肩膀压住:别激动。 许围更怒了: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你变女的了你不激动啊! 宿郢头疼:但你本来就是男的。 许围炸了,一巴掌甩到宿郢脸上,骂道:你才是男的,你们全家都是男的! 打完过来三秒,许围后悔了。 宿郢被他打得脸疼,心情也很糟糕,不知道许围是装疯还是真疯。他跟许围说:你冷静一点。 许围低头抽泣。 宿郢叹了口气,过去问:许围许薇,你还记得你刚刚进门前跟我吵的那一架吗? 许围抬起头,泪眼里全是疑惑。 我现在头有点晕,有些事记不清了,我想问你,我们是什么时候结的婚?他问。 许围抽噎了一下:两个月前。 具体什么时候? 五月二十号。 五月二十号那天,姜行去跟高中暗恋过的女同学徐薇相亲,两人相谈甚欢,交换了联系方式。 还是那天,姜行约完会开开心心地回到家里,发现家中物件跟强盗过境似的被砸了个遍。 同时间,他还收到了许围的一条信息:我看你还怎么把人带回家。 那天后,直到六月一号,许围都没有回家,也没有去上班。 再次听到许围的消息,是徐薇的家里人找到他的学校里来,说许围把人打破了相跑了,问他是要报警还是要赔钱。 当然是赔钱了。 赔了十万。 之后,姜行在一个网吧找到了抽了一地烟头的许围,许围跟他回了家,但是再也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他不理姜行,姜行也没理他,吃饭都不做许围的饭。房子爱住就住,不回来他也没管过,回来他当看不见。 就这样一直过了两个月,到了昨天,许围喝水的时候不小心把杯子打烂了一个,姜行以为他是故意的,就阴着脸说了一句你不高兴待着就给我滚出去,我家里容不下你这座大神,然后矛盾就顺理成章地激化了,于是也就有了后来的下药和争吵。 宿郢看着疑惑的许围,问:你的xu是哪个xu? 许围疑惑地看着他,有些害怕地问:老公,你怎么了?我的徐,当然是微风徐徐的徐啊? 他慢慢地挪到宿郢身边,摸了摸被他扇了一巴掌的脸颊,眼泪又掉了下来,诺诺地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打你,对不起嘛。 宿郢抓住他的手,看了他良久,不知道说什么。 变成徐薇的许围难以接受自己从一个女人变成了男人的事实,以至于洗澡清理也变成了一个艰难的事情。 不洗不行吗?许围嘟着嘴,不情愿极了。他现在是她,不愿意去洗自己这具肮脏的男人身体。 不行。 宿郢伸手去扒他身上的毯子,许围躲了下,看起来有些窘迫。 怕什么,我们不是夫妻么,什么都看过了不是?宿郢虽没办法理解许围为什么会变成徐薇,不过早已经习惯面对不同性格的任务对象的他适应力还是极强的,既然许围说他是女的,说他们是夫妻,那他就把他当成女人,当成他老婆好了。 他这么一说,许围想了想,觉得也是,但他还是有些不安:你会不会嫌弃我变成男人了?我现在这个样子,都没以前好看了,一点也不淑女。 宿郢往浴盆里放热水的手顿了顿,觉得刚刚挨了一巴掌的脸颊隐隐发疼:不嫌弃,你什么样都好看。 如此男友力的答案让薇薇的少女心满意了,他抚着脸在洗漱台镜子里左看看又看看,看了一会儿又伸过头来继续忧心忡忡地问:那你看着我现在这张男人的脸不觉得别扭吗?这脸又黑又糙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护肤了。 洗漱台上有大宝,先凑合用着,我现在没钱给你买别的护肤品了。宿郢放好半盆水,去扒许围身上的毯子,刚开始许围不愿,拉扯了两下后在宿郢的眼神下不好意思地松了手。 宿郢看了看他那瘦的肋骨都出来了两排的麻杆儿身材,又瞅了瞅他下头不算含蓄的挂件。 感受到他的眼神,许围连忙把下面捂住,羞窘地把他脸搡开:哎,你瞎看什么呢!非礼勿视不知道啊? 老夫老妻了还非礼勿视。宿郢挑着眉瞧他那小姑娘一样娇羞的忸怩样子,笑了,咱们的钱还是省着买点肉吃,我看你再瘦点儿,那儿也要瘦没了。 哪?!许围恼羞成怒。 好吧,我是说胸。 你自己洗还是我给你洗? 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要清洗干净知道吗?不然很麻烦,到时候去医院,等人家医生亲自给你 我知道了!你出去! 哐当! ※※※※※※※※※※※※※※※※※※※※ 换了 第107章 四分五裂的我(三) 第三章 (上) 这次狂风暴雨海上巨浪前前后后只持续了半小时不到就消失了, 阴云逐渐散去。随着风浪的消失, 一缕缕阳光透过云朵照射下来, 海面上腾起的水雾慢慢散开,原本暗压压一片的四周开始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哦, 欧西快来帮帮忙,这大块头太重了!海面浅层, 一群密密麻麻的小鱼叽叽喳喳地挤在一起, 它们的上方,飘着一个昏迷的大块头水手。 水绿头发的欧西是这片海域的人鱼搜救员, 主要负责营救海中意外遇难者。他接到雅图派来报警的小鱼的通知、得知对方要召唤狂风暴雨后,便立刻带着自己的小帮手们火速赶来了这里。 他潜在船底水下用鱼族密语指挥着小鱼们,绝对不在海面上露头:我刚才看到船上有人在放筏子了,坚持一下,把人放到那上边儿去, 哦天呐有人醒了,我得离开了, 你们把人送到木筏边上就可以散了, 免得不小心被这群卑劣的人类放下来的网给捕了。 鱼儿们闻言, 摆着尾巴快速游起来,把一个个水手挪到木筏子边上,船上的汉斯已经放下了船梯和救生索,同另两个藏在船舱内没有被扔下水的船员一起将鱼儿们送来的水手一一捞上去。 谢谢, 谢谢你们。汉斯不停地对着鱼儿们说谢谢, 一边把自己奄奄一息的父亲捞上筏子。 他本以为这次海难会让他们全部葬身海底, 却没想到上帝保佑,风浪竟然如此快地又消失了。每个人都被鱼儿们带到了船边,唯有一人没了踪影白雪王子。 等把所有的人都救上甲板后,汉斯坐在船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伤心地都忘了给他呛水的爹做急救。最后还是一个水手看不下去了,在老船长胸口压了两把让他把水吐了出来。 汉斯别哭了真吵。老船长醒来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分卷(83) 汉斯痛哭流涕:王子死了,啊啊啊啊。他张大嘴对着天哭,发出的声音很奇怪,但调子蛮有节律,成功逗笑了刚刚获救的水手们。 我们本来就是要来送王子去见上帝的,虽然我们刚刚也差点见了上帝,看来王子的命运已经注定,这样的话,我们回去也好向继王子交差。一水手耸耸肩,说真的,我刚刚真以为我要死了,哦,真是走运。 船上的人们除了汉斯,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 船底下,八卦的小鱼儿们问欧西:那个美貌的人类王子真的死了吗?我们在这附近找了三圈了也没有找到人,不会被海水冲走了吧,真是太惨了,今天这船出海时我还看见了王子呢,长得像海底里最漂亮的珊瑚一样美极了,我敢说他是天下最美的王子! 海底的珊瑚很难看的好吗,有些长得跟章鱼的触手一样。一鱼吐槽。 欧西想到雅图莫名其妙召唤狂风暴雨的举动,再结合唯一消失在这片海中的王子,心中有了点猜测,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谁知道,或许跟人鱼死了一样化成泡泡飞走了,管他呢,我又没有见过你们说的那个天下第一美的王子。 说着,欧西带着鱼儿搜救队离开了大船附近。 海的另一头,靠近岸边的浅海上空飞着一只黑白色的海鸟,海鸟的嘴里叼着一条肥鱼,没错,正是之前那只开了灵智的海鸟和肥胖的人鱼小王子。 眼看着晴空万里成了阴云密布,平静的大海成了出海人的坟墓,作为爱好和平的人鱼小王子弗兰克感到非常地愤怒。 我弗兰克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要喜欢雅图那个坏蛋了!他竟然召唤狂风暴雨,他要当海洋通缉犯吗?哎哟,你这个丑鸟,咬这么紧干什么,真想吃了我吗?轻点!对,往那个方向飞,我看到雅图了,雅图这条丑鱼,他真的把人类王子掳来了!快点!我们要去阻止那个家伙,告诉王子真相! 海鸟顺从地朝着那个方向飞去,而在这过程中,雅图已经将美丽的白雪王子放在了沙滩上。 他看着五官精致、漂亮极了的白雪王子,心中毫无波澜,甚至燃起了名为嫉妒的火焰。他只是轻轻地掐了下白雪王子的脸蛋,那片吹弹可破的肌肤上就立刻出现了红痕。 瞧瞧这脸蛋儿,真是嫩得想让人咬上一口。 瞧瞧这脖子,天鹅也比不上这般的修长优雅。 再瞧瞧这双手,简直比海底里的珍珠还要光滑。 这样精致的人儿,会是天底下最美的王子,成为这片领土上最英俊的国王。 白发人鱼将漂亮的白雪王子搂进怀里,吟唱起来:哦,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儿,快趁着天没有黑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比你更美的容颜,当你看我的一瞬间,你会爱上我,而你爱上我之时,就是将你的心交给我的时候,到那时,我会带着你的心、带着你的爱、带着你的灵魂和上帝的祝福 人鱼的声音极好听,清凌凌地如淡蓝色的海水。他修长的手指在白雪王子的脸颊边上慢慢拂过,勾起一缕发丝卷在手心,然后轻轻地、再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获得永生和美貌。 你妄想!!! 突然,一个张牙舞爪的声音从空中俯冲了过来。抬起头,只见一直黑白相间的海鸟叼着一条肥鱼从不远处冲下来,直直冲向人鱼和王子的中间空隙,人鱼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抱着王子的手,侧过头轻易地躲开了这一波袭击。 他看清是谁以后,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埋在浅水里的又长又大的鱼尾突然扬起,对着海鸟的方向快速甩去一大片水花,水花飞射得很快,像颗橡胶子弹,打在海鸟的翅膀上,瞬间飞行的动作歪了一下,张嘴松开了肥鱼,仰头长叫一声,向上空飞去。 啊啊啊啊啊!噗通!肥鱼掉到了浅水里,它扑腾了两下后,立起身子对着雅图哇哇地吼道:雅图你竟然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打我有什么后果,我要回海底告诉我父王,等我回去了,你这条违背族规召唤狂风暴雨的丑鱼就给我等着被关进深海水牢吧!哎哟,谁让你打我的,该死的丑鱼! 雅图啪地扬起鱼尾,再啪地落下,打到肥鱼旁边那片儿水滩上,恼怒地咬牙切齿:你叫谁丑鱼?给我睁大你那双死鱼眼好好看看,谁丑? 你丑!肥鱼不怕死地嚷嚷,它看到海鸟已经绕了一圈飞了回来,连忙招呼:帅鸟!快来把我从这条丑鱼身边叼走!听到没帅鸟!帅鸟帅鸟帅鸟! 海鸟: 海鸟快速地冲下去,赶在雅图再次落下大鱼尾之前将肥鱼叼进嘴里,刚刚飞到空中,先前肥鱼在的那片水滩已经被鱼尾砸出了一片沙坑。 肥鱼吓呆了,它难以置信地看向真敢对它下重手的雅图想要控诉一番,却没想到在看到雅图的一瞬间,它不受控地张大了鱼嘴。 上、上、上、上帝啊!你怎么、你怎么 雅图把肩上的白发撩起来洒到身后,高高地扬起长尾:我怎么,没见过帅鱼吗? 肥鱼磕磕巴巴:但是你、你、你、不是变、变、变 嗯?威胁的音调。 你怎么做到的?肥鱼在海鸟嘴里艰难地翻了个身。 我怎么做到的?雅图眯了眯眼睛,他用鱼尾把沙滩上湿透了的白雪王子抬了起来,伸出手轻轻一拉,拉到一半快到怀里时又突然把人推开,扔回沙滩上,抬手捂着嘴悠悠闲闲地打了个哈欠。 你是怎么做到成了年也不变人形的,我就雅图只说了一半便看见空中的肥鱼那双死鱼眼快瞪出了眼眶,便呵呵一笑住口了,对着一鸟一鱼抛了个媚眼,一根指头放在嘴前。 嘘现在可以安静了吗? 肥鱼受到了刺激,让海鸟叼着它远离了雅图这条疯狂的人鱼。海鸟把肥鱼叼到不远处看不到雅图的地方,找了一片浅水将肥鱼放下。 海鸟收了翅膀:你成年了。 肥鱼倒在水上装死。 你可以变成人形但是你没有变。 肥鱼晃动着鱼鳍在水面上浮着,嘴里吐了一个泡泡。 你说雅图是条丑鱼,你撒谎了。 肥鱼扑棱起来:我没有撒谎! 海鸟看了眼肥鱼,扭了扭自己的脖子,说实在的,叼着这么条肥鱼飞行,不仅翅膀累,他的脖子和嘴更累。 那是怎么回事,我没有在那条人鱼身上看到一丝跟丑有关的地方,除了那头有些奇怪的白发,再也没有了。 肥鱼沉默了片刻,说:我上次见他时他的头发都还是水蓝色的,他肯定是跟深海巫师做了交易,用他那头海蓝色的头发交换了能够变漂亮的药水。他是个骗子,只会用假的帅脸欺骗人鱼们的感情,就算现在漂亮又怎么样,本质上他还是丑的,他是一条小丑鱼。 但是。 肥鱼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呐喊:本质丑又怎么样?但是在大家的眼里他是好看的呀! 虽然父亲母亲和姐姐们都跟他讲过,漂不漂亮没关系,只要心地善良大家都会喜欢他的。可是事实呢?看看雅图就知道了。 自从雅图的漂亮药水失效,海底第一帅的人鱼开始变丑、以及这条明星人鱼曾是一条小丑鱼的事实被大家知晓后,有多曾经围着雅图转的人鱼转眼就开始对他冷嘲热讽了?甚至还编了一首口水歌儿专门来嘲笑小丑鱼! 天知道在这之前,大家还夸过雅图是海底第一完美人鱼呢! 小丑鱼怎么了?小丑鱼招谁惹谁了? 心里这样想着,口里却还是丧丧道:没人会喜欢小丑鱼的。 看着怏怏不乐的肥鱼,海鸟偏了偏脑袋。对于它这样的连名字都没有的智鸟来说,能够遇到一条会说话的鱼已经是天大的快乐了,它实在不明白在那个肥胖的小鱼脑袋里,为什么会有这样复杂的念头。 丑不丑有什么呢?还不是一样吃饭喝水吗? 它陪着丧到爆的肥鱼待在海边,看完了日落。等到太阳快要落下水平线、晚霞铺满海面的时候,它看着海水中自己的倒影,又看看一旁白黄相接的肥鱼。 弗兰克,你是一条小丑鱼吗? (下) 夜幕渐渐降临,但白雪王子依旧没有醒来。他躺在潮湿的海滩上,苍白的脸上眉头紧锁,嘴皮发白,看样子是在海里泡久了,病了。 之前陪在这里的白发人鱼已经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披着斗篷的年轻人,金发碧眼,格外英俊,他浑身也有些湿了,想来是被之前雅图召唤出来降临在这片区域的雨给淋到了。 哦,他一定是病了,这额头简直烫坏了。乔纳斯自言自语道。他掏出随身的药剂,解下腰间的水囊,给偶遇的美人喂了药。 看这身装扮,应当也是一位贵族才对,不过乔纳斯大胆地摸了摸怀里美人的胸,摸来摸去没有摸到想摸的小山坡时,失望地叹了口气,这么漂亮,竟然是个男人,要是位美人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发出一记响亮的声音,水花飞溅,直直地向他飞来洒了他一脸。 好吧,我不该摸这位男性贵族的胸,这是骚扰。乔纳斯摸了摸脸。 看着莫名起了浪的不远处的海面,乔纳斯的心里有点毛毛的。仿佛是回应他的行为话语,逐渐暗下来的空中开始轰隆隆地响起来,看样子又要下雨了。 乔纳斯认命地将怀里的美人背了起来。真沉啊,他这辈子都没有背过这么沉重的东西,要知道,他长到这么大可是连盘子都没有自己端过。 算你走运,美人儿。 他朝着森林某个方向看了看。他记得在这不远处的森林里,似乎有一个古堡。 在乔纳斯背着宿郢离开后,一直藏在浅海中的雅图才慢慢冒出了头。他记下了那人离开的方向后,低头瞧了瞧刚刚从海底家中翻来倒去找出来的治疗小蓝瓶,有些疑惑地垂下了眼。 手抚上了心脏的位置。 心脏跳动得不太对,有点快。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只以为是漂亮药水的效力开始随着月光褪去造成的效果。花费二十年寿命换来的药水果然不如用百年寿命交换来的药水好,别说维持五十年不变了,连一整天都难以维持,一到黑夜就被打回原形,还让心脏跳动得这样异常。 那个猥琐丑陋的海巫师,不会是给我卖了假药吧? 他突然感受到鱼尾有点异常,像是皮肤裂开一般的刺痛。这种感觉是如此的熟悉,他转头看向月光粼粼的海面,从里面瞧见了自己厌恶的倒影: 只见水中那个俊美无暇、眼如清潭的白发男人随着月亮的升起开始变了模样。 首先是鱼尾的颜色,从鱼尾尖端开始一点点地变成了灰色,灰色不停地蔓延直至整条鱼尾都从漂亮的海蓝色变成了黯淡的灰色。鱼鳞并没有就这样停止蔓延,它开始爬上男人光洁有力的身躯,并不太多,大多零零散散分布在后背,像散落的墨点,一块儿多一块少,毫无规律,一直爬到脖颈处、鱼鳍耳后、脸颊两侧,甚至是额头。 脸色没有之前那么明亮照人了,加上一头像巫师似的花白的头发,一双满是恶心冷漠的眼睛,看起来简直哪里像是海中最美的人鱼,水怪还差不多。 雅图挪开眼,不再看水中丑陋的自己。 他重新潜入海水中,过了片刻,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瓶红色的药水出来,他将药水滴到自己的腿上。这是他用自己独特的黑色头发换来的。 巫师说,只要将这瓶药均匀地滴到他的鱼尾上,他的鱼尾就可以变成人类的双腿。他可以像人类一样站起来行走,只不过在腿刚刚形成的第一个月里,每走一步,他的脚底会都有针刺般的疼痛。等一个月过去,他习惯了人类行走的方式后,疼痛便会慢慢减轻直至消失。 而在这之前 啊!!!雅图猛地抓住自己的鱼尾。 他首先要忍受鱼尾分裂、骨头形成、多余的肉自然掉落的痛苦。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却浇不掉这钻心的疼。 * 这座古堡已经许久没有人来了,玛利亚在这里已经睡了很久了。具体有多久,她也不清楚。反正醒来的时候,她的父王母后都已经老死了。 城堡里的仆人和珠宝早已不见踪影,家具变得陈旧而古老,而她却还依旧如曾经刚刚成年的样子那般生气地拥有年轻漂亮的容颜和健康的身体。 玛利亚醒来后看到父母亲的残骸白骨非常地悲痛,为他们收敛了尸骨掩埋到了城堡前的花园中,并在花园中种上了鲜红的玫瑰花。 后来,玫瑰花心里上长出了两张小小的人脸,一张是她爸的,另一张是她妈的。再后来,玛利亚把她爸妈种到了室内花盆里。 哦,宝贝儿,听到门外敲门的声音了吗?快去开门!王后花转过脑袋,对着楼上打着哈欠昏昏欲睡地下着楼梯的女儿欢快地说。 国王花皱着眉思索片刻:小心一点吧,深更半夜的,谁会来这座早被遗忘的古老城堡呢? 王后花两片绿叶拖着脑袋扭着茎秆:也许是一位王子呢?英俊得像海里的人鱼王子一样!哦,我真是好多年没瞧见帅气的王子了,真期待今晚能一饱眼福! 收起你那不切实际的幻想吧。国王花冷哼一声。 好了好了,别吵了,我去看看,如果真是一位王子,那我就将他留下来做我的古堡国王,你们说怎么样?玛利亚说着,捏着拳头在空中晃了两下,露出一口白板牙,一张秀气可爱的脸蛋下,是一副堪比金刚芭比的身材。 没错,她是一位格外热爱健身的公主。除了今天天气不好,平日里晴朗时她每天都会绕着海岸跑三圈,再回来做上几百个俯卧撑。没有办法,古堡没有娱乐措施实在太无聊了,只能锻炼身体了。 叩叩叩。古堡大门又响了。 快开快开,哦哦,我的小王子。 快闭嘴你这个老太婆花痴。 玛利亚准备开门,转头对两朵花威胁道:你们安静一点,把脑袋转过去别叫人看到了,要是吓跑我的王子,回头我准儿把你们俩栽回到外面的园子里去! 两朵花立刻安静了。 她慢慢地打开门。 分卷(84) 门外,吃过药的宿郢慢慢地醒来了。他发现他正被人架着站在一个大门面前,抬起头,入眼是一座巍峨高大的城堡,侧过脸,看到了一张阴沉沉的英俊的面庞。 他缓缓眨了眨眼,没听到系统的声音,也没看到人头上的红字。 对了,这人不是白头发。 你 宿郢刚说了一个字,城堡的大门突然开了,随着门的打开,响了一个洪亮清脆、欢快愉悦的女声:欢迎客人们来到我的城堡! 仔细一看,是一个身材健壮的公主裙漂亮萝莉。 乔纳斯: 宿郢: 萝莉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们,脸上的喜悦越发真实。 请问两位客人是王子吗? 不是。是。两人同时说。 说不是的是宿郢,说是的是乔纳斯。 乔纳斯惊讶地回过头:你醒了?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你可不知道你有多沉,背得我累死了,若不是看你长得美貌无双,本王子才不会救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宿郢心想这谁啊,谁美貌无双啊,眼睛一睁怎么尽看见神经病。他的任务对象呢?怎么没在他身边?那个白发白发白头发的恩人呢? 嘿,美人儿,跟你说话呢!我救了你呢,不是我你早被海里的鲨鱼吃掉了!乔纳斯不满地夸大了事实,顺便把宿郢的胳膊放下来。 哦,我知道了,谢谢。宿郢自己立好,从善如流。 被无视的玛利亚:两位。 请讲。宿郢道。 说吧。乔纳斯哼了一声。 玛利亚: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三人对立着傻站了一会儿,宿郢回过神来,他看了看外边儿哗啦啦啦的雨。 请问这位 玛利亚公主。 好的,请问这位玛利亚公主,我们可以在贵堡借宿一晚吗?您看到了,外边的雨实在太大了。 玛利亚看说话的这个黑发美人柔柔弱弱病恹恹的样子,她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病美人类型,于是没吭声,把目光转向了高大威武英俊的乔纳斯。 乔纳斯后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重复道:请、请问这位玛利亚公主,我们可以在贵堡借宿一晚吗?您看到了,外边的雨实在太大了 玛利亚问:你是王子? 乔纳斯挺胸颔首:是的。 玛利亚喜笑颜开:请进请进。 一切出乎意料的顺利,他们找到了住处。玛利亚给他们分别安排了两间房,房间装修的还算华丽,只是有些陈旧了,好在床被都还干净,睡一晚没有任何问题。 感谢了玛利亚以后,二人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宿郢今天自从穿过来就感到浑身难受,后来又掉到海里呛了水,之后又在海滩上晾了好一阵子,早就困倦难受得不行了。床被准备好后,他躺倒床上就失去了意识,梦里他梦到了之前海里那一缕白发。 而隔壁的乔纳斯,刚躺在床上就难受得不得了了,总觉得褥子下头有什么东西硌得慌。他从小睡的都是天鹅绒的丝被,盖的都是从神秘的东方运来的丝绸,哪里睡过这样粗糙的房间。 他翻来覆去,覆去翻来。 一整夜他都没怎么睡好,做梦梦到自己躺在一块尖锐的大石头上,成了条被晾干的咸鱼。 * 一楼花盆里的两朵花和玛利亚在悄悄地对话。 按我说的做了吗孩子?王后花问。 做了。玛利亚说,我只放了一颗豌豆,但是给他垫了十二床丝绒被。 另外那个黑发小美人呢?国王花问。 他只垫了一床丝绒被,但是,我给他抓了一把豌豆。 * 这场雨持续了一夜,直到晨曦时分才停下来。海上森林里到处都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古堡之外,一位白发红披风的男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阶,挪到了大门口。 他抬起手,敲了敲古堡的门。 咚、咚、咚。 第108章 四分五裂的我(四) 即便有姜行的记忆, 宿郢也并不太知道许围过去的经历具体是怎么样的。 他只知道,姜行当初听说许围的奶奶过世后,找到那位曾经无私帮助过他的老太家里时,整个房子都是被砸得七零八落的, 唯有客厅茶几上那张老太的遗像好端端地正摆着。 而许围,则站在并不明亮的窗前定定地看着窗外,听到他进来的声音,便转过头来。 一双眼睛冷漠得吓人。 从里面, 姜行看不到任何东西。 后来,姜行把人半强迫半诱惑地带回了家。之所以是半强迫半诱惑,是因为那时候老太死了,再也没人交房租了。许围无处可去。 至于老太具体是怎么死的, 很清楚, 是突发脑溢血没了的。 那么, 许唯为什么会说老太是许围气死了的呢? 那什么,姜哥你前女友是不是去整容了?办公室里另一个刚来的语文老师小李伸长脑袋悄悄八卦道。 宿郢正在想事儿, 被小李猛地一打岔, 半天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我说你那个前女友徐薇, 是不是去整容了啊?办公室里没什么人,正是课间, 学生们都去做操了。他俩虽然是主课老师,但是并不是班主任, 也就闲了很多。 外面的广播操声音停了, 学生们散队的声音逐渐传来。 小李左看看右看看, 耐不住八卦的心继续小声哔哔:我今早上班的时候看到徐薇了,她好像割了个双眼皮,而且,鼻子好像也高了点,化了妆,变漂亮了不少。 宿郢不喜欢这个小李,一个男的比天□□摆龙门阵的女同志还要八卦。 他一边收拾课件准备去上课,一边问:那又怎么样?那是她的事。 小李道:什么怎么样,你之前跟她不都准备谈婚论嫁了吗,当时你们分了我就挺奇怪的。 宿郢站起来。 现在我就不奇怪了。 宿郢看他一眼,也没问他为什么不奇怪,转身就准备走。 哎哎哎。小李拉住他,别翻脸啊,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说吗? 我跟徐薇现在没什么关系,所以也并不好奇。宿郢看了看手表,道,李老师,我要去上课了,回聊。 徐薇她好像跟美术组的梁主任好上了。 宿郢并不关心那个徐薇怎么样,他倒是比较关心他家里那个只见了一次面的徐薇。想到这儿,他想起来他还没有跟许围不是,是许唯,他还没跟许唯说中午不回去吃饭的事情。 他准备下班后去医院精神科里去问问关于多重人格的事情,虽然按照这个破败小县城的医疗水平来说,大概率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小李,这事儿跟我没关系。他跟小李又说了一遍,拉开他的手离开了。 留下小李一人在后面瞪眼。 嘿,这人真绝情。 老梁那是个什么坏东西全校有谁不知道,色狼一个,仗着局里有人家里有钱地下还有点不清不楚的关系,可没少做些狗屎的恶心事儿。 更恶心的是,这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都吃,没少祸害人。因为他关系多家里又有点臭钱,在这个屁大的小城里,竟真给他那些破事儿瞒得死死的,愣是没几个人知道他那些黑历史。 就算知道,也没几个人敢说。 校长就是老梁的姐夫哥,教育局局长是老梁姐夫哥的亲爹,不是真闲着了,一般没人去招这个臭。 按早上他看见的徐薇跟老梁在路边那拉拉扯扯腻腻歪歪的样子,八成就是被人得了手。要知道,这老梁头一天还在不停骚扰姜行带的班里的一个男学生呢,真是人不要脸鬼也怕。 哎,什么玩意儿人啊。 不过这姜行也真是,学生不管就算了,前女友竟然也不管? 小李挠了挠头:这姜行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 说个话跟个大领导似的不容置喙,说走就走,丝毫不顾及他的感受。 啧。 另一头,宿郢去了教室里。进了门吵吵嚷嚷的声音都没停,职中不是高中,叛逆分子占多数,没几个怕老师的。 宿郢也并不在乎这些小东西怕不怕他,他对这份工作也没有太多的责任感。 反正也期末了,这学期上完,他就辞职。 还是干老本行好了,不然十年的积蓄都不够许围看个病的。 上课。 老师好。稀稀拉拉几声从下面传来,还都是女孩子的声音。 他模仿着姜行往常的风格平平淡淡地上课,但到底还是比姜行多些经历,讲课时也不说什么废话,乱七八糟的历史人文天文地理随口道来。他记性又好,教案都不带看一眼的,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一手与姜行无异的笔迹跃然黑板之上。 到底是跟姜行不同,同样的壳子,宿郢往那儿一站,就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身板儿后背又直又挺,一抬手一迈步,浑身都散着一种特殊的气场。不少女生在下头悄悄打量他,觉得这姜老师好像哪儿都没变,又好像哪儿都变了。 同样盯着他的,还有另一个男生。 喂,吴西你看什么呢。一男生捣了吴西一下。 吴西一惊:没、没什么呀。 那男生嗤地笑了一声,小声道:怎么着啊,你不是看上姜行了吧。 没、没、没有,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怎么可能 吴西一下子磕磕巴巴了起来。他长得瘦瘦弱弱的,天生就是晒不黑那种白皮肤,脸一红就格外明显。 否认的话还没说完,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那男生不屑地瞥了他通红的耳朵一眼,突地把头凑到吴西脸庞,把他吓得一个后退。男生一把将吴西的脖子搂住,伴随着下课铃声的响起,光明正大地在宿郢面前作出亲密的模样,然后侧过头在窘迫至极的吴西耳边轻声说:可别恶心人了,装什么单纯,别人不知道我可清楚着呢,你跟老梁的事我都看见了。 吴西脸色一白,喃喃地说不出话,在宿郢疑惑的注视下,他垂下了眼。 我、我知道。 男生嘴一勾:知道就好,你要 还没说完,宿郢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张国庆你干什么呢? 只见搂着吴西那男生的动作一顿,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自己这土鳖名字。当初也不知道他爸妈有多不走心,国庆生的就叫国庆,愚人节生的难道还要叫笨蛋吗? 张国庆被点了名,讪讪地把吴西给放开了。 宿郢走过去,直言不讳:你欺负吴西呢? 张国庆这人跟他的质朴名字相反,是个相当令人头疼的刺头儿,一点儿不安分。 宿郢之所以会对他多看两眼,完全是因为许围。他隐约地记得,这张国庆是许围的小弟。 没错,许围这个混混还在外面收小弟,之前砸徐薇家店人里就有张庆国的份。 我可没有。张国庆耸了耸肩。 宿郢又看了眼吴西,吴西连忙摇头。 当事人都说没有,宿郢也不愿意管那么多,他警告地看了张国庆一眼,转头就走了。走出没多久,快到办公室时,张国庆追出来了。 哎,姜行! 宿郢停住,回头看他。 张国庆挠了挠头,改口:姜老师。 什么事。 这里不方便说。张国庆搓了搓手,我们去外面? 宿郢拧眉。 张国庆说:关于许哥的事。 许哥,许围。 * 你是说,许围借了你一万。 是。 钱呢? 我拿去给我奶奶看病了。张国庆笑了下,抿抿嘴说,我下学期就不上了,我要去打工,到时候会还你钱的。 宿郢没吭声。 张国庆说:许哥说了,这是你的钱,他一毛钱都没花。 宿郢是没想到那个尽给人添麻烦、动不动一脸仇视社会的表情的许围会作出这样善良的事情,毕竟在许围曾经的丰富经历中,收保护费这样的事都没少过。更不要说,为了绑住姜行,毫不犹豫下药的事情。 在姜行留下的记忆里,许围就是个冷漠到极致的人。他不在乎别人,更不在乎自己。 那样一个自私冷漠的人也会帮助别人,虽然拿的是姜行的钱,但也足够让人感到意外了。 宿郢告别张国庆后去卫生间洗了个脸,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熟悉的脸,有一瞬的恍惚。 不,还是有在乎的。 许围在乎姜行。 现在的姜行,就是他宿郢。宿郢接了一捧水洒在脸上,用随身的手帕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掏出手机给许围不,许唯打了个电话。 喂,是我。 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我有点事。 对,还有,晚饭你就别做了,我今天下午只有一节课,下班早,回来我做。 原因?没什么原因。宿郢靠在卫生间窗边的墙角点了根烟抽上,侧头看着窗外楼下操场上背着书包往校门外嘻嘻哈哈跑的学生们,轻轻呼了口气。 真是陌生啊。 一个世界又一个是世界,陌生得让他烦躁。 许唯还在那头唯唯诺诺地说着:那我、我要不要提前去买菜,你要做什么,我 分卷(85) 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脸也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记忆也不一样。 烟丝在空中慢慢地晕染,将窒息又浓郁的烟味一点点推开。 宿郢无声地叹了口气,前一秒还麻木到极致的眉眼上逐渐漫上人性化的柔和,他温着声音说:没关系,我买回来就好了,回来的时候路过书店,你有想看的书吗?我买给你。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许围在乎姜行,他现在就是姜行,也就是说,许围是爱着他宿郢的。 这就够了。 * 宿郢去了趟医院,挂了精神科,得到的回复在意料之中。 我们这里没有治疗这个病的能力,并且就算有,康复的过程 也极其麻烦。 就算是一流心理医生,治疗也是要看命看运气的,花费极大不说,还得做好一辈子都治不好的准备。 一辈子。 宿郢倒是有一辈子来耗,但许围却没有。他连半辈子都没有,只有十年。 下午上课的时候,美术组的梁主任半路过来敲门,说有事单找吴西。宿郢虽然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但根据姜行留下来的记忆也知道这个梁主任不是个好东西,总在学校里胡作非为,但因为家里有势力有关系,没人敢惹他。 曾经的姜行也在不敢惹他的行列里,而且,姜行本身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姜行总说许围冷漠,其实他自己才是真的冷,而且是外热内冷那种,杀伤力极强, 宿郢刚开始并不知道梁主任跟吴西的关系,还真当是单纯找出去谈事的,了解几句后便叫了吴西。 吴西,有人找。 吴西跟许唯有点像,胆子比较小也比较乖巧,从来都是上课最听话的那个,什么时候看他都是老老实实记笔记,虽然成绩依旧不好不坏,但态度可嘉。 哦。吴西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他坐在靠墙的里侧,要出来还得经过张国庆的位置。 张哥。 张国庆假装不知道,一脸拽到家的样子,低头玩手机,不给他让。 张哥,你能不能让一下。 张国庆瞥他一眼,指了指板凳后那巴掌宽的缝,没事找事:这么宽了还过不去啊。 吴西: 旁边同学都一副看戏的样子,吴西为难得不行,他最害怕别人看他,一时间又急又尴尬,不知道要怎么办,把求救的眼神投给了门口的宿郢。 宿郢用警告地口吻喊了声:张庆国。 张国庆哼了一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吴西正要从空档处离开的时候,突然见张庆国偏过头,用一种说不出的嫌恶眼神看了他一眼,接着嘴巴动了动,没怎么出声,但吴西认出了他的嘴型。 恶心。 宿郢见吴西半天不过来,敲了敲门板,催促地又喊了一声:吴西。 吴西这才回过神,连忙应了一声快速出来。宿郢这才回过头去看梁主任:梁 刚说了一个字,他就停住了。刚刚转眼的时候非常不巧地,他扫到了梁主任用会议手册挡着的下半截身子上。 老师。吴西已经出来了,在看到梁主任的一瞬间脸白了一些,神情一下子变得不自然。 宿郢自然也是看见了的,不仅看见了梁主任那不合时宜的帐篷,也看见了吴西畏惧又怯懦的眼神。 梁主任四十五六岁,但保养的好,身材匀称气质也出众,斯斯文文的,看起来说是跟宿郢现在这个壳子一个岁数都有人信。 但再年轻,吴西也不过只有十七岁,而梁主任的女儿都已经二十岁了。 快出来,别耽误姜老师上课。梁主任温和地冲着吴西招了招手。 吴西吞了口口水,正要顺从地出去时,宿郢开口了:梁主任,我记得贫困生补助下放名单不是上周就确认完了吗? 梁主任连愣都没愣,自然儒雅地笑道:吴西这孩子马虎,表格填错了,一会儿要紧着确认录入,我就来叫他过去改改。 哦,这样。宿郢对着吴西笑了笑,那你去改改吧,十分钟差不多就能改完了,早点填完回来上课,这节课重点比较多,错过了比较难补。 吴西抿着嘴应声,没敢看一旁梁主任的神情。跟宿郢告别后,便跟在梁主任身后离开了。 宿郢在门口看了几秒那二人的背影,回教室去继续讲课。他花了不到十分钟把剩下的一小部分讲完,接着让同学们自习。 班长,管一下纪律,我出去一下。 他没去梁主任的办公室,因为梁主任的办公室里还有另一位英语组主任,他们不可能是在那。他直接去了资料室,梁主任说要带吴西去改表格资料,也许是在那里。 两分钟不到他就到了资料室外面。 花了一秒想好借口,接着抬起手准备敲门。手还没落下,门里面就传来砰的一声,以及东西落地的声音。 吴西!梁主任的低呵声从里面传出来。也就只有这一声声音大点,后面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梁主任的声音只剩下了一点点,听不清。至于吴西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听不到。 宿郢皱了皱眉,把手放下,接着将耳朵贴在了劣质的木门上。 怎么给你反抗了? 钱已经别想 还是听不大清楚。 宿郢正在考虑要不要现在敲门。突然,贴着门的耳边传来咚一声巨响是有人撞到门上了,大概是吴西。 呵。 这回能听清了。 他听见了那个衣冠楚楚的梁主任的声音,那声调听起来还有几分愉悦:不错,你让我想起了许围。 ※※※※※※※※※※※※※※※※※※※※ 替换完了 第109章 四分五裂的我(五) 还是在那间小房子里, 许唯打扫完卫生洗完衣服以后便没了事干。原本屋里唯一的电器电视早在前几次冲突中被许围给弄坏了,屏幕上那道呈对角线的裂纹成了它寿命的终点线。 许唯倒也没有看电视的习惯,比起电视,他更喜欢看书。只是这段时间以来, 他没有事干,已经把许围的书应该说是许围以前的课本挨着看了个遍。除此之外,就是姜行的书了。 姜行的书里也是教学资料偏多,无趣得很。为数不多几本不是教学资料的, 都是人物传记,许唯也已经看完了。 他没事干,也不敢出门,整天只有在家里看书。倒不是他不想出去, 只是许围那个性格, 要是突然出来发疯, 想必又要给姜老师造成不少麻烦。 许唯摸了摸电视上那道裂纹,又想到了之前宿郢跟他说的一些话, 眼睛不由低了下去。又长又浓的睫毛掩住了眼眸里所有的复杂, 饶是在这只有他一人的房间里, 这个身形高大却气质温和的男孩依旧浑身萦绕着戒备。 【你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屁股疼吗?】 【你跟许围有过交流吗?】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知道自己只是许围三个副人格的其中之一吗?】 混蛋许围。他罕见地低声咒了一声。 如果不是他,奶奶不会死, 他不会被开除学校,他不会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 他不会被姜老师讨厌, 他更不会、更不会更不会成为一个同性恋。 什么副人格, 明明许围才是 你还是老样子啊。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出现,吓得许唯猛地抬起头。一抬头,他便看到了坏了的电视里那个让他厌恶至极的人许围。 许围勾着一丝冷漠的嘲讽,声音里是说不出的嫌恶:真是窝囊至极。 许唯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往后退了几步,惊惧地看着电视机里那个同样退后了几步的影子。 同样的身影,但脸上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 你许唯心脏砰砰直跳,胸口起伏着喘了几口气才勉强镇定下来,你、你、你要做什么? 许围看着他不出声。 许唯咽了口口水:你、你要、你要出来吗? 许围勾起一边嘴角:怎么,很期待我出来吗? 额角、后颈和脊背开始渐渐渗出冷汗,被窗帘围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只剩下许唯不怎么规律的呼吸声和紧张地吞咽口水的声音。 我、我怎么可能期待。许唯干笑了一声,勉强说了这么一句,眼睛不再盯着电视里的人,转而看向自己的脚尖,结结巴巴地重复道,我、我、我怎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许围笑了起来。 哦,不期待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他很少用这样温和的声调说话,以至于许唯身上的冷汗一层又一层地冒出。 你 许围笑了半天才停下来。窗外突如其来一股凉风将窗帘吹得飘起,从掀起的缝隙里飘进来一缕雨水的味道。与此同时,紧锁的大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钥匙插入钥匙孔的声音。 许围看了一眼门口,笑容慢慢地收了起来,在门打开的前一秒,许唯听见他说 你放心吧,我以后,不会再妨碍你了。 许唯的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咔哒。门开了。 是宿郢回来了。 你在跟谁说话?宿郢收了伞,进屋换鞋。 嗯?许唯还没回过神。 宿郢看了他一眼,把公文包放在鞋柜上,再把伞撑开放进浴室里。 我刚刚在门外,听到你好像在跟人说话,你在跟人打电话吗? 没、没有。许唯连忙过来帮着提宿郢手上那两个大塑料袋。 哦,是吗?那可能是我听错了。宿郢把塑料袋给他,眼神不经意地从他有些微湿的额角和后颈掠过,继续道,外面下雨了,还好我办公室里有伞,不然今天就要淋雨了,我去书店买了几本杂志,然后又去菜市场买了些菜和肉回来 许唯点了两下头,提着塑料袋就往厨房走。 书在我的公文包里。他又补了句。 许唯一点反应没有,去了厨房。 宿郢看着他T恤的后背心那块汗迹,沉思了片刻。 【我以后,不会再妨碍你了。】 他在打开门的前一秒明明还听见许唯在这样说。许唯在跟谁说话?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为什么这么说?不会妨碍?妨碍什么? 他想起刚刚进门时看到的许唯脸上的表情,从麻木不仁一瞬间转为震惊。 或许现在最应该质疑的是,刚刚说话的人是谁? 正想着,厨房里突然传来玻璃瓶掉在地上的声音。宿郢一下子回了神,想也来不及想连忙跑过去看,还没跑近就见到许唯突然朝着他冲过来,一下扑到他的怀里。 二十岁的小伙子,个头比他现在的身体还要高壮些,这可不是能轻轻松松接到的水平,于是他被扑倒在了地上,屁股墩儿摔得生疼,但更疼的是他的后脑勺,咚一声磕在地上,光听就很疼。 眼睛前差点给磕得冒了金星,疼得他连呵斥的劲儿都没了。好不容易睁开一只眼,却看见许唯的脸离自己只有一寸不到,睁着一双卡姿兰长睫毛大眼睛,冲他忽闪忽闪地眨,满脸地兴奋。 宿郢直觉不太对,犹疑道:你是 话还没问完,就听见眼前的人脆生生地道了一声 爸爸! 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 宿郢拖着沉重又疼痛的身体去做饭,本来是想在许唯面前表现表现,没想到现在不做都不行了。而且,还不得不当起了爸爸。 小宝,别乱动! 正准备拿调料盒玩的许围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见宿郢在瞪他,无辜地冲他摆了摆手:我没有动爸爸。 你去厨房外面玩,爸爸,不是。宿郢差点被他带跑了,叹了口气,我要做饭,你不要在这里面,你出去玩。 我看爸爸做饭,我也学做饭。 不用你学,你会吃就行了。 我学会了也炒肉肉给爸爸吃。许围不是,许小宝一把抱住宿郢的后腰,撒娇卖乖。 他这娇撒得其实挺乖的,如果他真的只是个三四岁的小孩的话。问题是他并不是。 宿郢被他突地一抱差点把手上的锅给推倒,二十岁的大小伙子跟个小孩儿一样冲过来抱他,就算再瘦也有一百三四十斤的块头,光是那惯性都够他吃一壶了。 这也不算什么,只是如果真的把锅弄倒了,里面那可都是烧热的油,要是溅到人身上可就是大事了。这熊孩子。 小宝! 他呵了一声,许小宝便瘪着嘴含着泪出去了。 看着一路一边走一边把脚上的拖鞋踢出去的许小宝,宿郢捏了捏眉心,关上了厨房的门。 一直到漫着香味的饭菜端上桌,许小宝的气也没消。宿郢叫了好几遍都叫不来人,不得不亲自去请。 人没在餐厅客厅,没在卫生间,没在宿郢的卧室,也没在许围的卧室。宿郢拉开阳台的门,然后看到了蹲在阳台拐角抹眼泪的许小宝。 小宝,吃饭了。他走过去,拿纸给他擦脸。 许小宝不让他擦,把他的手推开,脸偏到一边继续哭,声音还哭大了。二十岁小伙子的哭声,呜呜的,总觉得有点怪。 今晚可以吃没有刺的鱼,很香哦。没有带娃经验的宿郢试图哄小孩。 许小宝吸了吸鼻子不理他。 还有酸酸甜甜的肉,也很好吃。 许小宝似乎对肉不感兴趣。 宿郢没办法,只好使绝招:小宝要是乖的话,吃完饭给你买酸奶喝。 分卷(86) 许小宝回头小心地看了宿郢一眼,眼泪珠子挂在浓密的眼睫毛上,一眨眼就掉了。 走,去吃饭。宿郢以为他好了,去拉他的手,结果许小宝把手缩回去了,接着又朝着另一侧扭头,不仅如此,还哼了一声。 宿郢:真是难伺候。 到底是个男人,宿郢没什么耐心了,他站起来:许小宝,你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 许小宝抿着嘴,看起来又要哭了。 行,那你继续蹲着哭。宿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许小宝的抽泣声,顿时无奈了。他转过身,看见许小宝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片,正殷殷地看着他这边儿,见他回头了便哭得更厉害了,眼泪一串又一串地掉,但不怎么出声。 宿郢最受不了的哭不是放声痛哭,而是这样不出声地哭。 许小宝蹲在地上仰着头一边看他一边默默哭得伤心至极的样子让他想起了曾经,在他漫长的生命里给了他沉痛的反击的那个孩子,那个曾蹲在夜里的桥边埋着头无声哭泣的孩子,最后跳进了那条河里。 这么多年过去了,宿郢早也想明白了,周卑的死是因为什么他是为了把所有从他这么得到的虚假的爱,全部还给他。 别哭了。宿郢蹲下来给许小宝擦鼻涕。 许小宝这次没拒绝,一边揪着他的手擤鼻涕一边哭,哭着哭着便打起了嗝,再也停不下来了。 宿郢给许小宝擦完脸,拉着他站起来,然后将他抱到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别哭了,乖。 一双手抱上了他的腰,紧紧地抱着。 我之前在做饭,锅里是很烫的油,你突然抱过来让我差点把锅弄倒了,你说要是弄倒了,油烫到我们身上的话,是不是会很疼? 埋在他脖颈间的头点了点。 那你说你之前做得对不对? 那颗脑袋摇了摇。 宿郢拍拍他的背,把他从怀里挖出来:那你以后还要不要在我做饭的时候过来打扰我了? 许小宝低着头一边掉泪一边摇头。摇完头他把宿郢的手抓住,抽噎道:我不要爸爸疼。 宿郢这会儿没去计较他的称呼,把他的手握住:嗯,那我们现在去吃饭? 许小宝点头。 因为之前的事,许小宝吃饭的时候一直很乖,宿郢给他喂什么就吃什么,一边吃还一边拍他马屁:爸爸你做的肉真好吃! 鱼呢? 鱼不好吃。 你这么大的小朋友了,该学会自己用勺子吃饭了。说着,宿郢把勺子放他手里,然后吃自己的饭。 许小宝根本不长记性:爸爸喂我。 你自己吃。 我不会。理直气壮。 不会就学,你都三岁半了,连自己吃饭都不会,别的小朋友都会了。 别的小朋友也不会! 你怎么就知道别的小朋友不会? 那爸爸怎么就知道别的小朋友会? 两人胡搅蛮缠了半天,许小宝犟不过,最后还是自己拿起勺子吃了饭。 许围这个人格似乎真的只有三岁半,他连筷子都不会用。说话也只会简单句,偶尔说那么一两个完整的长句,但内容往往让宿郢哭笑不得。 看着认真地握着勺子一口菜一口饭再一口汤的许小宝,他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孩子气是孩子气了些,但比起别的几个人格,却多了其他人没有的天真可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想起了周卑的缘故,宿郢的情绪一直高不起来。 许小宝敏感地察觉到宿郢的低落,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一直有些惴惴不安。宿郢洗碗的时候他就站在厨房门口,乖乖地看他洗碗,宿郢说了不让他进厨房他就不进。 等着宿郢洗完碗,准备去打扫房间,却发现房间早被许唯打扫得一尘不染,连衣服都洗好了晾了起来。他没事干了,便拿起给许唯买的杂志自己看了起来。 许小宝跟在他旁边亦步亦趋,宿郢看杂志,他就坐在旁边玩手指头,乖巧地不像个三四岁心智的孩子,跟之前闹脾气的样子截然相反。 小宝,你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吗? 这敏感不安又懂事早熟的样子,真是让他想不去探究许围的过去都难。 ※※※※※※※※※※※※※※※※※※※※ 换完了 第110章 四分五裂的我(六) 小宝, 你爸爸妈妈对你不好吗? 开口问完这话,宿郢就后悔了。 许围的过去宿郢是知道一些的,但也就只是一些,还全是靠着姜行的记忆。比方说, 许围的父母是怎么没了的:母亲被父亲杀死,父亲被判了死刑。 这一切还是在许围的眼皮子下进行的,他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用菜刀一刀刀砍杀了自己的母亲,还差点杀了自己。 那时候的许围已满七岁, 是已经知道并且能够记得很多事的年纪了。八|九不离十,许围这病就是那时候攒起来的。在那之前,许围的家庭宿郢不太清楚,姜行的记忆里没有, 但可以想象, 矛盾绝不会少就是了, 不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引发那样血腥的冲突。 那许小宝,这个三四岁的人格, 他又代表着多少许围的过去呢? 小宝, 你想不想玩游戏, 我带你去玩一个好玩的游戏。他连忙转移话题,对付注意力不集中的三四岁小朋友, 游戏是最好的工具。 果然,许小宝还没想明白之前他的问话, 注意力就被吸引到他说的游戏上了。 什么游戏呀爸爸。 做饭的游戏, 要不要玩。说着, 宿郢下了个做饭的小游戏。 要! 许小宝高兴地挤在宿郢身边,兴奋地要去拿手机,宿郢把手机举高:等一下,我看看怎么玩。 我会玩!许小宝说。 你怎么就会了?你才三岁半,以前玩过手机吗?宿郢随口应付了句,他把游戏打开,看着界面上的那口锅和一堆平面菜肉,按着上面的教学步骤给锅里倒油,再将一片肉放到锅里煎。 许小宝脑袋都快贴到手机屏幕上了,整个人都趴在他怀里,听到他的话撒娇道:我就会,奶奶教过我了,我玩过。 听到奶奶这个词,宿郢的手顿住了。 就是把菜放到锅里,这样。许小宝并没有察觉宿郢的异样,他伸出一根指头按在屏幕上,缓缓拖着一片生菜叶放到锅里。接着手机里传来咕噜咕噜煮菜的声音。 你看,我会吧?许小宝得意地转过头看宿郢。 宿郢回过神笑道:是,小宝很聪明。 许小宝被夸了,开心得很。 我还会煮肉,你看。 嗯,煮熟了吗? 没有,还要等一下才可以吃。 是吗,但是客人已经饿了。宿郢抱着他陪他玩,时不时摸摸他的脑袋夸夸他。 许小宝嘴不停地说等一下,等一下就好了,眼睛盯着屏幕一点都不挪开。宿郢看着他开心的侧脸,忍不住又摸了摸他的头。 奶奶。许小宝的记忆里有奶奶,许唯的记忆里也有奶奶。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奶奶,如果是,那么许围奶奶应该是知道这两个人格的存在的。 如果知道的话 煮好饭了,爸爸给你吃。许小宝回过头把手机举到他面前,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宿郢愣了愣。 爸爸你吃呀,很香的!说着,许小宝假装拿着勺子从手机面上虚虚地舀了一勺饭,然后喂到自己嘴里。 好好吃呀!许小宝自导自演,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他自己吃完,又舀了一勺给宿郢,爸爸你尝尝我做的饭! 算了。 宿郢纠结了两秒,配合他演出,凑上去嗷呜一口,假模假样地嚼了嚼,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嗯,小宝做的真好吃。 许小宝哈哈哈地笑倒在他怀里,去摸他的腮帮子:爸爸笨死了,你吃的是假饭! 沙发就那么宽,宿郢怕他掉下去,连忙搂着他。那么大一小伙子趴在他怀里笑哈哈,还一口一个爸爸地叫他,他都能想象这场面要多傻有多傻。 但,那又怎么样呢? 宿郢耐着性子跟许小宝玩了一晚上游戏,玩到后面许小宝瞌睡来了,这才罢了。 小宝,要洗漱完才能睡。 爸爸。许小宝躺在沙发上抱着他的腰不撒手,玩了一晚上,两人亲昵了不少,许小宝也开始跟他撒娇了。 不洗是不行的,你吃的饭残渣都在嘴里,不刷牙的话嘴巴里会长虫子。宿郢看了一眼一下子睁开眼的许小宝,继续恐吓他,虫子会吃你的牙,等把你的牙啃没了,你就不能吃饭了。 许小宝一下子爬起来拉他去卫生间:刷牙。 小孩子还是听话。嗯不听话也好哄。 * 晚安小宝。 洗漱完回去睡觉的时候,宿郢把许小宝安顿在许围的房间里,给他盖上被子,关上灯准备走时,突然想起来许小宝只有三四岁。 门都关了一半了,犹豫了一下,又把门推开。 开灯。 爸爸! 许小宝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冲过来死死地抱住他。 宿郢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这小子手劲大得了得,勒得他有些难受。 要跟我睡吗?他摸了摸许小宝的后颈,皮肤上一层薄汗。拉开人再看看脸色,果然嘴皮都有点白了,眼睛也有点红。 听到他的话,许小宝连忙点头。 爸爸我想跟你睡。 宿郢不同意也不行,毕竟许小宝现在还是个孩子。比起来,他现在已经比很多同龄小孩懂事很多了。 宿郢安抚了他几句,然后去把他的被子抱起来。一边走一边问依赖地紧紧拉着他衣角的许小宝:你刚刚怎么不跟我说你害怕? 才几秒,冷汗都出了一身。 许小宝看着他笑:我就想跟爸爸一起睡。 宿郢: 亏得许围现在心智只有三四岁,要是成年的许围对着他说出这句话,他可能真的要当禽兽了。想想刚穿过来那一晚,热情的许围。 哎,还是老老实实带孩子吧。 他怕许小宝睡觉不老实,让他睡了床里侧。本来要一人盖一个被子的,但许小宝非要抱他,他只好把两个被子重叠在一起。 虽然已经入夏了,但这个北方城市的晚上还是有些凉。怕许小宝冷着,他把薄被子掖了又掖,垫了几寸在许小宝身下压着。 好了,睡吧,看谁先睡着。他也困了。 许小宝抱着他的胳膊嗯了一声,假装睡着了立马打起呼噜来。 真是个小孩子。 宿郢不打算搭理他,假装没听见。小孩子越逗越来劲,让他自己玩,玩够了没意思了大概也就消停了。 果然,不一会儿许小宝就安静了。嘴消停了,但他的手不消停,他在宿郢的下巴上摸来摸去,似乎对胡茬很感兴趣。宿郢还是没理他,假装自己已经睡了。 许小宝摸了一会儿,往床下溜了一点,将头埋在宿郢的胸膛前,安静地抱着他。 卧室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宿郢以为他终于玩够要睡了,正要松口气,却听怀里的孩子突然闷闷地说了一句:爸爸你真好。 宿郢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装睡着。 奶奶说,爸爸最喜欢小宝了,爸爸会对小宝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宿郢微微睁开眼。就算不看,他也知道许小宝正在他怀里哭,像是怕会吵醒他,哭得几乎没有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小宝哭累了,然后真的睡着了。 宿郢给他把残余的眼泪擦掉,亲了亲他的额头,像是回应的承诺一般,轻轻地说:我会对你很好。 一直到深夜,宿郢看时间实在不早了,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学校搬自己的东西,这才睡了觉。 他不知道的是,他闭眼后,怀里的人睁开了眼。 那人的头顶在宿郢的胸膛上,听着那胸膛中一下一下坚实有力的心跳声,眼睛一眨也不眨。 良久,空中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声音。 啊,真是羡慕啊。 * 许围是在许唯十岁的时候出现的,那时候许唯因为糟糕的家庭历史的缘故被镇上所有的小朋友孤立,私下没少被欺负。 大人们见了许唯都绕着走,对许唯指指点点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说他的妈妈是活该被砍死的出轨女,说他们家的祖坟位置不对,说他是个劣种,父母都那个样子,将来必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人都是那样,他们的小孩看多了也学会了对许唯指手画脚。 刚开始还畏惧许唯是杀人犯的儿子,不敢对他做个什么,怕也被杀了。后来上学时间久了,发现许唯是个不敢反抗的窝囊废以后,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欺辱他。 骂人是最轻的欺负,什么杂种、杀人犯儿子、狗屎都是最常见的了,许唯很快就适应了这些不痛不痒的对待。 欺负他的小朋友见这些不起作用,便开始用了别的方法:造谣,整蛊,打人。 他们造谣他妈妈跟哪些哪些人睡了,造谣他爸爸当初拿刀杀了哪些人,造谣他是他妈妈跟流浪汉生的野种,还说他的奶奶其实是为了把他养大卖给人贩子才留着他。 接着,他们撕毁他的书本,在他的书包里放虫子,每次发到他的作业本都夸张得像碰到□□一样尖叫尖笑。他们中的一部分在厕所里碰到他时会嘻嘻哈哈打他的脸,会让他跪下来把废纸篓里擦了粪便的便纸倒在他头上。 分卷(87) 那群连十二岁都没到的小孩子,在本应该最单纯可爱的年纪,对许唯做出了连成年人都觉得恶毒的事情,并且,无法被制裁。 许围的出现是在一个夏天,许唯再次被堵在学校的厕所里,被高年级的孩子排着队尿他的时候。 刚开始也没有这么过分,只是惯常的踢踢打打,只是其中一个孩子见他一脸麻木不仁习惯了的样子,觉得没意思,于是提议尿到许唯脸上让他清醒清醒,看看他是不是还这个反应。周围的孩子一听,觉得挺有趣纷纷赞同起来。 被欺负惯了的许唯自然是不敢反抗的,他痛苦地低下头,等着接下来升级的侮辱。 来来来,谁先尿啊? 让张哥先来!小学已经有了扛把子大哥这个概念。 来,张哥请。 哈哈哈。 孩子们笑作一团,丝毫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多么残忍。在他们的概念里,许唯的父母是罪人,那罪人的孩子,也该是罪人。对一个罪人,那他们怎么做都是没错的。 谁让许唯是杀人犯和出轨女的儿子呢?活该。 那我先来了啊。那个叫张哥的六年级学生捏着自己的小鸟对着许唯,在许唯流下眼泪的一瞬间将尿水淋在了他脸上。 卫生间里轰然爆发出一阵狂笑。 哎,他哭了哎! 真的哭了啊?难道不是流的张哥的尿吗哈哈哈哈。 天呐,怎么哭了,哎哟,别哭啦可怜的宝宝。 张哥威武!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些孩子会作出这样的事情,但事实就是,小孩子往往比承认更残忍。 许唯一边哭一边想,如果他能够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如果他成年了就好了。如果他成年了,他就不会再这样被欺负,他肯定会反抗回去,肯定会打回去骂回去,甚至,尿回去。他要让这些人都尝一遍他受过的欺负,要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 他要 他要 他要 许唯渐渐闭上了眼。 哈哈,谁第二个来? 我! 我也要! 那我们猜拳好了,谁赢了谁先。 好啊,石头剪刀布! 哈哈我赢了! 赢了的那个小男孩准备解裤腰带,刚掏出自己的小鸟对准许唯。童真的灵魂中被社会浸泡得漆黑的那部分恶意完全地释放了出来,在这污秽的世间无所畏惧地招摇。 但,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是那样。 门外偷看的小男孩咽了口口水,转头朝着老师办公室跑去。跑到半路时,他听到厕所里的哄笑声突然被一声惨烈的尖叫打断,接着哄笑声变成了哭闹的喧哗。 许围看着眼前捂着□□倒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哭泣的孩子,笑了。 窝囊废。 * 你们所有的开心,都是因为我帮你们背负了所有的痛苦。 可是这样软弱窝囊的你们,却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 黑暗中,许围偎依在宿郢的怀里,一直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 替换完了 第111章 四分五裂的我(七) 早上, 宿郢起得晚了一些。 这一晚他做了一晚的梦,梦里从第一个世界的周卑到这个世界的许围,所有的任务对象都挨着出现了一遍。每个人都围着他,问他还记不记得他们。 那些任务对象站在一排, 朝他伸出手,一共六只手,让他只能从里面选一个拉走。 他不知道怎么选,一直站在原地, 而梦也就停在那里,伴随着无措茫然的情绪,宿郢走向了柏城。 梦里的第六只手的主人,许围说:我就知道你不会选我。 到这里, 梦就醒了。 醒来后, 宿郢在床上呆坐了很久。他看着旁边已经开始揉眼睛快要醒了的许小宝, 总觉得有点慌,但具体慌什么, 他也说不出来。 吃了早饭, 宿郢准备出门时, 跟许小宝说:你一个人在家里玩一会儿可以吗?我很快就回来。 许小宝噘着嘴不情愿地摇头。 宿郢看了他几秒,叹了口气:那你能保证你出去以后都听我的话, 不乱跑也不闹吗? 许小宝使劲点头。 点完还强调式地大声说:能! 宿郢看他兴奋的样子,揉了揉眉心无奈地笑了:那好吧。 虽然许围、许唯、徐薇都已经是个大人了, 但许小宝却只有三岁半。真要让他把个三岁半的孩子独自放在家里一早上, 他也有些不放心。 给许小宝找了衣服穿上, 然后他就收拾收拾带着人出了门。 小宝,刚刚给你的袋子拿好了吗?许小宝先跑了出去,宿郢在门里穿鞋拿钥匙。 爸爸你看!许小宝趴在门边,脑袋探进来,晃了晃手里的几个购物袋。 宿郢嗯了一声,出去刚关上门,就看到了隔壁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垃圾袋惊讶地看着他们这边的王大妈。 宿郢:阿姨早上好。 王大妈显然被许小宝之前对他的称呼惊到了,半天才缓过神:你们这 我们准备出去一下。宿郢连忙打断她,您是去扔垃圾吗? 是那个 阿姨,我们今天稍微有点急事,就先走了,有空回聊。宿郢冲着王大妈笑了笑,告别后拉了拉许小宝,刻意道,我们快走吧,不然来不及了。 许小宝嗯了一声,走的时候还挺有礼貌,回头对王大妈招了招手:再见。 等目送俩人走了,王大妈也没去扔垃圾,回头就进了屋。 老王,你说隔壁姜老师家里那个许围,是不是脑壳坏了?王大妈忧心忡忡地问。 啊? 他竟然跟我打招呼了!王大妈说,姜老师搬到这里三年,跟许围碰了无数次面,许围从来都没有跟我打过招呼! 王大爷心大,翻了一页报纸悠悠闲闲地说:也许人家改好了呢? 王大妈皱眉想了想,虽然觉得这话没毛病,但是总觉得今天看到的许围哪里怪怪的。似乎有点太听姜老师的话了。 下了楼走了一截,宿郢跟许小宝说:今天一定不要乱跑,听我的话知道吗? 知道。 只要你听话表现好,今晚回家我就给你买好吃的。 什么好吃的? 蛋糕吃不吃? 爸爸我听你的话! 许小宝一脸严肃认真,竟颇有几分成熟的样子。可惜宿郢叹了口气,心想要是许唯这时候能出现就好了,到底还是最靠谱的一个人格,最省心不过了。 如果不是不能把许小宝独自留在家里,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把许小宝带到学校里去的。 当年许围就是在这个学校上的中专,也是在这个学校,被梁主任那个道貌岸然的教师威胁过,留下过不好的印象。 想到这里,宿郢看了看一旁听到有蛋糕吃开心地走路都快蹦起来的许小宝,眼眸不禁暗了一些。 那天,他听到梁主任跟吴西说的那句你让我想起了许围时,当场气得青筋暴起,差点就直接砸门了。 后来留存的一瞬间的理智告诉他,梁主任跟吴西在里头,不可能不反锁门,砸门反而会打草惊蛇,于是便强忍了下去。 手机录音录了半天,什么也听不到,意味着就算他去举报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没有证据,光凭一张嘴,是对付不了家里关系网复杂的梁主任的。 他想来想去,想到了辞职,刚好,今年姜行跟学校的合同也到期了。 没钱什么都做不了,等他有钱了 爸爸,手疼。 宿郢一下子回过神来,看到许小宝一脸龇牙咧嘴的样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紧紧地捏住了许小宝的手。 他连忙松了劲。 安慰了半天许小宝后,他带着人坐上公交,坐公交前,他跟许小宝说:今天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叫我爸爸。 为什么呀爸 吃蛋糕吗? 吃。 吃蛋糕就听我的话。 当初许围被职中开除,就是因为许围打了老师。如果姜行的记忆没错,打的那人应该就是梁主任。 许围的所有副人格都不存在攻击性,只有许围自己才可能做出打人的行为。如果真的是许围本人,他应该是那种就算死也不会让老梁得手的性格。 就算是这样。 梁新荣也该死。 * 宿郢带着许小宝去了学校,今天是周六,学校里除了高三三个班自愿补课的几十个同学,没有几个学生。他们去的时候刚好是上课时间段,操场没有人。 办公室里也只有小李,这周轮到他给高三补语文课。不过这会儿他去上课了,并不在办公室。 宿郢带许小宝进去,让许小宝坐在他的椅子上,从抽屉里拿了几颗糖给他:你乖乖吃糖,不要乱动东西知道吗? 这糖是姜行平时为了防止低血糖发作准备的,偶尔吃一两颗。 许小宝坐在一边吃糖一边晃腿,点点头。 宿郢没打算跟学校报备太多,其实到上个月底,姜行就已经合同到期了,续签合同也没签,因为姜行之前想去考正规高中的语文老师,不过因为许围把徐薇打毁容的事赔了十万块,姜行已经没有任何存款了,也就没有办法在家里待着备考,他只能去跟学校领导再说好话,留下来继续工作。 学校对他出尔反尔并不高兴,虽然留下了他,也依旧给他算薪水,可薪水只有两千五,合同也要等到下学期才签。 显然是要给他点脸色看看。 不过也好,对于宿郢来说,他求之不得。 下周期末考试,在这期间,宿郢只需要上两节课就可以结束任务了。至于下学期,学校不表态,他也不想继续当廉价老师了。辞职。 收拾了一部分自己的私人物品装好后,宿郢让许小宝把提前准备好的购物袋拿出来装。 正装着,小李突然回办公室了。 姜老师你这是干嘛呢?小李看见宿郢把桌上的书和文件分成几摞,连忙跑过去,又看到一旁站着的许小宝。 你是小李盯着许小宝皱起了眉,想了好几秒,死活想不起那名字:你不是那个谁、谁来着,叫什么来着,嘶 许围才不过毕业三年,当年在学校,许围算是学校名人了,不少老师都认得他。毕竟是唯一一个敢打老师的学生,而且打得还是的老梁。 宿郢没想到小李会在这个时候回办公室,当即头疼起来,许围现在是个三岁多的小孩儿,万一被小李这个大嘴巴发现不对劲,估计不久全镇都要知道了,许围神经不正常。 正要开口,宿郢就听到了一个不那么正常的声音。声音是他在这段时间来已经熟悉了的,只是没有他熟悉的温度。 不记得了吗。 宿郢猛地抬起头。 只见许小宝有一下没一下地抛接着手里那两颗糖,一手插在裤兜里,仰着头看着小李。脸上没有笑,也没有懵懂,那眼神完全不一样了,带着辨识不清的压抑和狂躁。 不是许小宝、不是许唯、不是徐薇。 他是许围。 许围头微微一偏,接住掉下来的两颗糖,反扣在一旁的桌面上,然后抬起手。 但我记得你,李向阳。 随着话音落,一个拳头朝着小李疾速飞了过去,小李反应不及,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同时闭上眼。 不过拳头最终没落到他脸上宿郢接住了这个拳头。 许围,你干什么?宿郢有些恼火。 一出来招呼都不打一个就给他找麻烦,这家伙。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自从第一天见过许围后,宿郢就没有再见过他。徐薇、许唯、许小宝轮着换着挨着出现了好几次,却一直见不到本体。 却没想到,期待了很久的再一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许围被接住了拳头,却没有半点生气,但明显也不高兴就对了。他看向宿郢,没有放下手的意思。 许围。宿郢警告地叫了他一声。 许围转过眼盯着小李看了几秒,放下了手。 宿郢松了口气,趁机一把拉住许围的手,将人往身后扯了扯。接着跟受到惊吓的小李说:抱歉李老师。 小李指着许围,有些不太相信地问:你是许围? 当年许围并不在姜行的班里,也不是一个级,所以前两年姜行对许围基本上没有太多的印象。 听到小李的问话,他直觉这里面有什么内情。 许围没吭声,他微微低着头,眼睛看向一个地方被宿郢紧紧握着的手。手掌的温度,男人的力量,对方对他的维护清晰地通过一层皮肤传了过来,他感受到了自己浑身血液的流动,心脏的跳动,还有呼吸的加重。 所有一切异于往常的感官都在告诉他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姜行握他的手了。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被握着的手指尖动了动。 许围? 正要反握住宿郢的许围一下子回过神,他抬起头:嗯? 宿郢见他状态奇怪,有看了眼一旁状态更奇怪的小李,有话想问但又不方便开口,他把话憋了进去。 你头发剪了还瘦了不少,我都差点没认出来。小李干笑着,似乎根本没介意之前差点挨上的那一拳。 没人回应他。宿郢是不知道怎么回应,许围则是根本不想搭理他。 空气尴尬地安静了几秒,小李说:我上课回来拿个资料来着,现在就回去了,学生等着上课呢,我先走了姜老师。 分卷(88) 说罢,也不等宿郢回他,就走了。 宿郢看他那空空的一双手和略显匆匆的步子,若有所思。 这李老师,跟许围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出了口。宿郢看人走了,转身问:许围,你跟李向阳有过节吗? 许围没说话。 宿郢见他不说,以为他不想说,想想刚刚许围一出来就作出的攻击性行为,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事,过节应该是百分百的。他只是想看看许围会不会说,如果不想说,他也就不去了解。 那些糟糕的过往,就留给过去好了。他不想在接下里的十年里,不断地唤醒许围曾经经历过的不堪记忆。 不说就算了,既然你出来了,那就来帮我干点事。 许围看他。 你帮我把这摞资料码到这箱子里,那一摞放到袋子里,一会儿我出去叫个三轮车,把东西都搬回家。 宿郢松开他的手,一边整理一边相当自然地安排,好像面对的并不是桀骜不驯的许围,而是许唯那个乖巧听话的孩子。 许围站着没动。 怎么了?宿郢回头看他。 许围垂下眼,捏了捏那只还残留着余温的手。宿郢并没有纠结在他站着不动这一点上,许围不收拾,他就收拾,可能是姜行留给他的关于许围的记忆实在是太恶劣了,他也没指望许围这独得了得的混混能听他的话。 往后点。他看许围确实没有动的意思,不留痕迹地叹了口气,弯腰准备将许围脚下的那个纸箱子拉过来自己装。 谁料许围一脚把箱子踢到一边去了。 这臭小子。 他不跟许围计较,把手收回来,拿出袋子装别的。那两摞东西,他就放在那儿。等他装完了这边,他再去处理好了,毕竟看许围那状态,要是去装那两摞,搞不好那两摞东西也要被扔一地了。 你不帮着装就算了,但是一会儿必须帮着提,帮我提回去了,今天中午就给你奖励好吃的。 你喜欢吃什么来的? 口味怎么样? 东西不少,估计要搬一早上。 我码完这袋子东西就去叫三轮车了,你在办公室待着就成,别乱跑。 宿郢絮絮叨叨地一边装一边说,也没看一旁的许围什么状态。 事实上,许围也没什么状态可说的,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看着宿郢,没有表情也一声不吭。 宿郢码完东西后就出去叫三轮了,叫完之后在门外等了大概十分钟把车等来了,才回到办公室搬东西出去。 进来的时候,看到桌上那两摞东西已经被全部整整齐齐码进了箱子里。许围抱着箱子站在他面前,依旧不说话,但却不再直视他。 宿郢惊讶了两秒,接着就笑了。 他拍了拍许围的胳膊,进去提了两袋子东西:走吧。 ※※※※※※※※※※※※※※※※※※※※ 换完了 第112章 四分五裂的我(八) 把书搬完后, 在三轮车大叔的提议下, 宿郢跟许围坐上了电动三轮车,车往校门外开的时候, 凑巧碰上了张国庆那倒霉孩子。 哎!许哥!张国庆一路小跑追上了慢悠悠的电动三轮,一边跑一边激动地跟许围招手, 吼着让三轮车大叔停车,停车、停车! 三轮车大叔往后瞧了瞧,宿郢说:停一下吧。 车停了。 张国庆一把拉住许围:许哥, 你最近怎么不接我电话啊? 许围看了眼宿郢,道:不想。 怎么就不想了啊,我还想给你介绍工作呢, 我刚办完退学手续,过几天我就要开始上班了!张国庆傻不愣愣的, 丝毫没为不想两个字纠结, 在他的心里, 许哥就要这么酷才行, 许哥怎么做都对。 上班?宿郢这才想起来张国庆之前跟他说的, 说他奶奶病了,许围把一万块借给了他,他下学期也不准备上学了,想去打工赚钱。 张国庆靠着小弟身份只知道许围是被姜老师收养了的,却并不知道许围之前跟姜行闹过不得了的大矛盾, 而那一万块就是大矛盾过后的姜行给许围的分手费, 他还单纯地以为那是姜行了解情况后, 让许围借给他的钱。 嗯啊,等我赚了大钱就还你的钱。张国庆挠挠头,反正,谢谢老师了。 宿郢问:你去打什么工? 送外卖。 没成年也要? 我帮我哥送,他是正式工,送得多赚得多,我们一起赚钱。张国庆看了看一直都不说话的许围,许哥 宿郢知道他的意思,打断他:你许哥最近身体不好,在家里养身体,就不去打工了。 身体不好?哪不好呀? 许围不说话也不抬头,对张国庆的态度像对陌生人一样,仿佛他不存在。 宿郢见许围不说话,也不强迫他说,拿出手机跟张国庆说:你把联系方式给我留一个。 嗯? 留一个联系方式。 留联系方式干什么? 这孩子脑子真的不好使。宿郢说:我也不准备当老师了。 这话一出,许围抬起头,疑惑地看他。张国庆更是大惊:为什么呀? 姜行算是老师里比较负责任的了,教得也不错,评了好几回学校的优秀教师,最近更是,个人魅力越来越突出,在学生尤其是女生里人气极高,好多学生因为他听课都认真了几分。 在这种情况下辞职?他完全没想到。 我准备去做生意。宿郢笑着看了眼许围,跟张国庆说,到时候,就让你和你许哥一起去给我打工,你看怎么样? 张国庆是哈士奇长相加哈士奇脑子,前一秒还纠结他为什么辞职,后一秒听到能跟许哥一起打工,一下子什么都忘了,连声道:好好好好好好。 没再跟张国庆说太多,三轮车大叔回头不耐烦地看了他们好几眼了,留了张国庆的联系方式后,宿郢跟他告了别,之后就让三轮车大叔开了车离开了。 等人走远,挥着手的张国庆才想起来,这半天了,他还没跟他敬爱的许哥说上一句话。 三轮车摇了十几分钟才摇回了家,比步行也就快了十分钟不到。 宿郢跟许围来回两趟把东西搬到家里后,关上家门,屋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家里书架太小放不下,只能把阳台收拾收拾,把东西码到床下面去。 你去拿个扫帚过去,把床底下扫扫。宿郢找来胶带一边封箱子一边说。 他不是姜行,之后是不准备再看这些教辅资料的,况且不久之后他们大概就要搬家了他打算卖了房子拿去投资。 虽然这房子本身就是二手的,卖不了多少钱,大概四十万左右,但那也是一笔钱,足够他翻身用。 许围拿来扫帚,蹲在地上扫床下的灰。 扫完宿郢往里头推箱子的时候,许围猛不丁地开口:为什么辞职? 宿郢一使劲,把箱子推到里面一点,再自然不过地说:为了你啊。 姜行。 我们家里现在没钱了,但是给你看病还需要钱。宿郢把姜行的全部资料都放到床下后,站起身舒了口气,看着黑着脸的许围道,你知道吗,你生病了。 许围:我没病。 宿郢想了想,问他:那你知道许唯、许小宝、徐薇的存在吗? 许围并不回答他,而是一字一顿地强调:我、没、病。 宿郢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无奈地笑了一下。他坐到床上,像哄小孩一样,冲着许围招了招手让他过来。 许围没动。 过来。宿郢喊他。 许围还是没动,他用一种说不出的眼神看他,像是愤怒又像是冷漠,像是恨也像爱。很复杂。 过来,许围。宿郢又喊一遍。 我说我没病。许围说。 好,你没病,你过来。 我没病! 行,你没病,但是能不能走过来?宿郢问他。 许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宿郢叹了口气。他想他知道姜行为什么不喜欢这小子了,因为他实在是跟一般人太不同了,他的思维和感情模式甚至不像个正常人,跟他交流简直比跟许小宝那个三岁半的人格交流更困难。 敌不动我动。宿郢不跟他僵持,站起来一步步朝他走过去,走到只剩一步的距离时,宿郢又往前迈了一脚。 而许围见他走过来,却禁不住退了一步。 你退什么?宿郢拉住他。 许围一下子甩开他的手,喘着急促的气眼神凶恶地看着他。 真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宿郢笑了下,一把钳制住许围的手,拉着他猛地将他拉到床边,然后将他压倒在了床上。两人四目相对,他看到了许围眼里的震惊。 在对方震惊的注视下,他轻轻地吻了下去。 这个吻温柔地不像话,简直可以说是用尽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克制。 之所以是克制的,是因为全程只有他在主动,而许围并没有任何的回应,想象中的热情一点也没有,完全像个木头人。 宿郢亲了一会儿就停了下来,问他:怎么,不高兴我亲你? 许围把头偏了过去。 你不喜欢吗?不,应该是喜欢的,看看这脖子和耳朵的颜色,明明都红了。宿郢把他的头掰正,又吻了他一会儿,边吻边说,刚出来就给我摆脸色,许围你真是长本事了。 许围伸出手要推他,宿郢一把抓住他的手,低下头在他耳边沉声说:你要是敢推我,今晚就让你没好果子吃。 好果子三个字是被强调了的,听着倒不像好果子,坏果子还差不多。威胁的情话被这个人民教师说得理所当然,简直就是个模范式老流氓。 许是受了他的威胁,许围没再推他,但也抿着嘴一声不发,虽然从他出现到现在基本上也没有怎么发过声。 宿郢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心想,果然是他对象,之前对着另几个人格他都没有太大的感觉,倒是对着这许围,自从他出来,心跳就没慢下来过。 怎么不说话?他继续逗许围。 许围偏着头半天,耳根子红得要滴血。听到他继续撩拨,终于忍无可忍把他狠狠一推给搡到一边去,坐起身来大口喘了几口气,然后腾地站起来。 站在那捏着两个拳头凶狠地瞪他,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恼羞成怒。 宿郢笑了起来,躺在床上冲他勾了勾手指,继续重复之前的过程:过来。 许围扭头就走了。 过去个屁,这人疯了。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许围都一直关在他那个小房间里没有出来,宿郢不得不主动过去请他。 开门,吃饭了。 没反应。 开门,许围。 没反应。 许围。 宿郢又要敲下去时,门开了。 看着一脸阴沉的许围,宿郢丝毫不怯,靠在门口没个正形地说:吃饭了宝贝儿。 许围:你疯了。 宿郢拉着他的手往餐厅走,许围要挣扎,他头也不回地说:我没疯,我只是接受了你之前的提议。 许围果然没挣扎了。 你不是不让我出去找女人吗?宿郢把他按到餐桌边,给他盛了满满一碗米饭。 今晚的晚餐是两菜一汤,一荤一素,也不知是不是凑巧,都是许围爱吃的东西。许围有些复杂地看着桌上的饭菜,姜行下厨的手艺一直都很好,但是却从来没管顾过他偏好吃什么,向来是都是做什么就吃什么。 可今晚明显不一样。 不仅饭菜不一样,人也不一样。 经过这段时间的深思熟虑,我接受了你的提议。宿郢盛好饭坐下来,跟许围面对面,我可以不去找女人,也可以不赶你走,可是 许围直直地看他。 宿郢先吃起了饭:之后的事,吃完再说吧。 许围: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赶你离开就对了。 说起离开,许围的脸色就不太好了,一顿饭下来没吃几口。宿郢看不下去他那磨磨唧唧的样子,干脆把菜拨到他的碗里,命令他:必须吃完。 结果许围直接不吃了。 吃饭。 你之前的话,说完。许围说。 先吃饭。宿郢给他盛了一碗汤。 许围把筷子放下:你先说。 宿郢见他坚持,也就不掖着藏着了。本来打算饭后说也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让许围回忆起糟心的事,但既然他这么想知道 那我说了。宿郢把碗筷放下,用纸巾擦了擦嘴,道,你之前给我下药,我们发生关系的事,你还记着吧? 许围不说话,放在桌下的手捏紧了些。 那件事虽然你做得确实不对,但是事到如今我就不追究了,也不责怪你。宿郢说话的同时观察着许围脸上的表情,你说你要留下,你不想我去找女人,我都可以答应你,但是 许围抬眼。 宿郢看着头上冒着的虚汗、眼里有些慌乱的许围,心说你个熊孩子可终于知道怕了。刚来的那天那药下的,让他从头到尾都失去了理智,第二天醒来时那种虚弱感差点都让他以为这辈子要做个风流鬼了,虚了好几天都没缓过劲来。 还威胁他拍艳照,人没多大,地痞无赖的作风倒是学了个全。 宿郢没打算这会儿跟许围算旧账,日子长着呢,以后慢慢算。他嘴角勾起来,眯了眯眼笑了,卖关子:你知道我接下来要说什么吗? 分卷(89) 我不猜。 你猜猜看。 两人同时说出口。 宿郢笑了几声:你猜猜嘛。 当然了,酷哥许围是不可能猜的。看着对面那张一点也不可爱的脸,宿郢觉得三岁半的许小宝还挺可爱的。 紧张地气氛一直蔓延着,一直到许围的状态看起来一点就要炸的时候,宿郢才悠悠地开了口。 这个话题其实并不适合在饭桌上说的,不过我看我不说你也吃不下,那我就说吧。他伸出手隔着桌子去摸许围的下巴,许围猛地往后一退,没摸着。 躲什么?宿郢挑了下眉,摸个脸都要躲,那我要是再做点更过分的,比如说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一会儿,把后面半句吞没了,刻意让许围去意会。只见随着他的话,许围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紧接着,以极快的速度涨红了脸。 你!许围一副生气的样子,锁骨气红了,脖子气红了,脸气红了,耳朵也红了。 哦,看来是意会到了。 酷哥生起气来还是怪可爱的。 宿郢心里发笑,面上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流氓样,把紧扣的衬衫领扣解开了一颗,往椅子上一靠,不怀好意地勾着嘴角:毕竟我也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你说是不是。 许围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也不知是高兴的还是给气的。他自己也分不清,只知道自己的心跳如雷,脑袋充血充得连耳朵里都有点嗡嗡的听不太清楚。 对面那男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却突然变得不一样了。他的一颦一笑,一挑眉一勾嘴,都让他的心莫名地颤抖,这种感觉太过于强烈,强烈到让他怀疑他曾经以为的喜欢是不是真的喜欢。 仿佛隔着一层纸,男人的声音从纸外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许围,既然你喜欢我,我也不反感,那我们就试试吧。 ※※※※※※※※※※※※※※※※※※※※ 对不起,今天出去烫染了个头发,耽误了一整天。 明天应该在家,替换六千字全部。 第113章 四分五裂的我(九) 虽然什么都不一样了, 什么都不同了, 但很奇妙的是,宿郢总能从他的任务对象身上感受到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感并不是来源于相貌、记忆、或者是相似的行为举动, 而是一种来自灵魂的亲昵感。 他没有具体的话语可以来描述这种感觉,只知道每当他面对他的任务对象时, 他总是会忍不住地投去目光,仿佛对方身上有神秘的磁力,吸着他的关注。同时, 一种安心的满足感油然而起。 他猜想这是系统干的好事,但却并不像一开始那样排斥了。 不仅不排斥,偶尔还会想, 十年真是太短了。 太短了。 洗好没?宿郢敲了敲浴室门。许围在里面都待了半个多小时了还没有出来,倒不是心疼水费, 而是这屋里的换气扇功能一般, 他怕许围洗久了身体缺氧。 浴室里没动静, 不知道是酷哥不想理他还是洗出问题了。 他又敲了敲门:再不说话我就进去了。顿了顿, 又说, 你反锁也没用,我有浴室的钥匙。 里面的水声慢慢地小了,从一开始唰唰唰变成了淅淅沥沥,再逐渐消于无。 咔哒。门从里面打开了。 许围已经穿戴整齐,浑身上下没一点儿水迹。 你这是洗完了还是没洗?宿郢摸了摸他脑袋, 头发也是干的, 虽然他那头发只有一厘米。 许围条件反射地打掉他的手, 力气还挺大。 打完以后看得出后悔了,看了宿郢两眼,手有些不自然地蜷了一下往裤边靠着。抿着嘴硬邦邦地说:洗完了。 看样子还不是刚洗完,应该洗完好一阵子了。这小子,洗完了还开淋浴浪费水。 宿郢看了眼他身上那件被洗得图案不全的米老鼠T恤,心说许围怎么跟许小宝一样,对米老鼠情有独钟。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也不奇怪了。只不过这衣服看着也太破了,穿着活像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一样。 那你先去卧室里等我,我洗完就过去。宿郢把人拉出来,拿着衣服进了浴室关了门。 他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的许围脸上又开始漫起了红色,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儿后抬手摸了摸耳朵,疾步去了厨房。 许围在厨房的水龙头下冲了好几遍脸,直到脸上没有之前那么烫了为止。之后拿纸擦了脸去了宿郢的卧室,不过没进去,在门口站着。 只不过是站在门口,许围刚凉下去的脸就又开始升温了。 站了会儿,他突地恨恨地锤了一下墙,咬着牙红着耳朵低声骂了句该死。 宿郢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他在浴室里纠结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皱眉。这姜行可真是弱鸡书生身材,就这个样子,也亏得当初许围为了增加姜行的愧疚感没去做上面那个,不然的话 哎。 这样可不行。明天周日,带许围出去买衣服的时候顺便买个哑铃。 练练,必须得练练。 洗完澡出来,许围并没有在卧室里,宿郢转头就去了许围先前睡觉的那间杂物间。他直接开了门,门也没锁。 只见许围坐在床边,手里握着块表,他定定地看着一动不动。 那块表? 之前这块表被许小宝从花盆里挖出来后,他拿去洗了,放到了许围的床头。这是姜行送给许围的第一份礼物,虽然宿郢并不清楚许围当初为什么、又是什么时候把这块表埋到了花盆里,但他却能感受到许围对这块表的重视。 或许,之前许小宝挖出这块表时,他就已经见了许围一次。 那个眼神。 宿郢走过去坐到许围身旁,跟他一起看那块有裂纹的表。 之前为什么不出来?他问许围。 许围用手指轻轻地抚摸着破碎的表盘。 你其实知道的吧,许小宝、徐薇、许唯的存在。宿郢侧过头,看到了许围的眼里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我说了,我没有病。许围看向宿郢,不知道为什么,眼里没有之前的窘迫和害羞了,他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疏离又冷漠。 宿郢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手表,心说这姜行也真的是很不关注许围了,这一年多来关于许围的记忆零零碎碎、模模糊糊,宿郢很难从乱七八糟的争吵里面提取到有用的记忆。 没有记忆很多事情他都搞不清。 至少,他搞不清来这只表到底怎样地触发了许围的糟糕记忆。 我已经知道了在你的身体里还有三个副人格的事,我想你也很清楚。宿郢并不想迁就许围的自欺欺人,他直接把事摊开来说,从我们发生关系到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你除了今天早上,并没有其他时间的记忆不是吗? 许围握着表的手紧了紧: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并不介意你的身体里有几个人格,我知道他们都是你 不是。许围打断宿郢。 跟许唯一个反应。 宿郢叹口气:行,不是。 许围说:我跟那个窝囊废没有任何关系。 看来许唯跟许围的矛盾还深得不是一点点,明明是同一个人。许唯厌恶许围,许围也似乎看不上许唯。 许围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宿郢,他说:比起我,我更怀疑你是不是有病了。 怎么说?宿郢挑眉。 许围问:你是姜行吗? 问的好。 宿郢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想回答不是吧,看许围这样子,估计也不会信。毕竟行为性格在这里摆着,他虽然有姜行的记忆,但是很多地方却并没有按姜行曾经的习惯来生活,就算瞒得过年纪不大的许小宝、许久未出现的许唯、以及出现时间并不长的徐薇,但对于跟姜行生活了整整三年的许围本人来说,却并不那么容易。 宿郢笑了一下:你猜。 瞒是没想过瞒的,他也没刻意地掩饰他跟姜行的区别,许围看出不一样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只是没想到,许围竟然敢把这话摆到台面上来说。 明明之前为了让姜行留下他,干出的事对于姜行这个直男来说可以说简直是无耻至极了,他想许围多少心里会有愧疚和后悔,许围的爱之于姜行是病态的,这份爱和占有欲本身也已经是病态。 出于这份病态,他不会愿意离开姜行,即便姜行的壳子里是另一个人,许围可能都会当个瞎子,在舒适区里装聋作哑。 宿郢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你猜猜我是不是姜行? 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许围被他的话直接惊呆了。 许围的嘴张开又合上。 怎么不说?我相信你看得出来。宿郢站起来,许围被他吓得猛退一步。 还看不出来吗?宿郢朝他再走过去一步、两步,许围也跟着退后一步、两步。 本来这间杂物间就小,第三步,就退无可退了。 许围靠在墙上,低着头。他低着头也比宿郢现在的身体高个顶,依旧看得到他低头的神情。 那种复杂纠结、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真是让宿郢很喜欢,因为那里头没有丁点的悲伤。 很好。 不管许围之前有多爱姜行,从这个世界开始的那一刻,许围就只能爱他宿郢。 只能爱他。 宿郢说:你的头再低点,我亲不着。 这身高差,亲着还要他抬头,有点不合适。 许围咽了下口水,紧紧抿着嘴,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你不是他。 嗯,我不是。宿郢抬手圈着他的脖子往下压了一点,两人的脸对在了一起,呼吸都碰在了一起。 听到他的回答,许围的呼吸一下子变得又急促又慌乱,并不如脸上的神情表现出来的镇定,不过好在也没有宿郢想象中的排斥。 许围不排斥他的亲近,这很好。 想我亲你吗?宿郢低声在他耳边问。 酷哥就是酷哥,当然不会回答这种羞耻问话。不过宿郢也没指着他回答,他只是想跟他的小朋友调调情而已。 不出意料,许围的呼吸突然重了几分,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直。宿郢的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脸侧,像深夜耳鬓厮磨时的吟喃问话中带着无耻又明显的引诱。 不想吗?只差一毫米,宿郢的嘴唇就挨上了许围的脸。他继续问,是因为我不是姜行,所以不想吗? 许围的头低了一点,侧到了一边。动作的时候,脸颊擦过了某人的嘴唇。于是,早已经晕染到了腮边的红色开始大肆地侵占起剩余的皮肤。 宿郢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许围除了脸红以外的反应,他想了想,还是不逼小朋友了,慢慢来循序渐进,免得逼到头突然躲起来。 就像之前下了药,一个多月都没出现一样。 他翻来翻去把许围那张脸仔仔细细一寸寸地看过去,越看心里越喜欢。这就是他的爱人,他这一世的爱人。 在吻上去的一瞬间,许围突然开了口。 你也这么对许唯吗? 宿郢停了下来:我没有这么对过他。 你也喜欢徐薇吗? 你是说哪个徐薇?是之前跟姜行相亲的那个徐薇,还是你身体里那个声称已经跟我结了婚的徐薇?宿郢笑了起来,说起来,她到现在只出现了一次,还好只有一次,不然的话 许围推开他一些,问他:她就是新出现的三个人格吗? 新出现?也许是的,如果你之前并不知道这个人格的话。 第三个 宿郢看出他的厌恶,掰正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许围,你是不是跑题了? 许围回过神,瞳孔中是快速放大的男人的脸。紧接着的,是嘴上柔软的触感。 他被亲了。 把眼睛闭上。 心跳。 闭眼。 心跳怎么。 我亲你眼睛了啊。 心跳怎么停不下来,明明他不是不是 吻落在了眼睛上,许围闭上了眼。明明他不是姜行,为什么心跳会这么快。 这张脸,这个人,这个感觉。就像他当初第一次见到姜行时,明明也不是什么特殊得不得了的人物,无论哪个方面来看都普通的要死,但就是在看到那张脸的第一眼,心就猛得开始悸动。 仿佛得了急病,怎么也停不下来。 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对,就是这张脸。 而现在却不一样,同样是心悸,但直觉却告诉他:对,就是这个人。 唔。许围被亲得喘不过气来,换气的空档说了声停。 宿郢停了下来,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泛着柔情的眼里仿佛燃着一簇火,烧得许围的脸颊发烫。 许围觉得自己这样子的反应真的有够怂的,一点都不酷,于是一把把宿郢推开。 推我?宿郢挑眉。 知道我不是姜行,对我就这个态度了? 听到这话,许围稍微冷静了一下:你真的不是姜行吗? 难道不是跟许唯那家伙一样 这个嘛。宿郢其实也分不太清。 这几个世界以来,虽然他是穿越过来的,突然地拥有了人家的记忆,但是他能够察觉到,这些被他穿越的人实际上的习惯和部分性格都跟他相差不多,这也就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的真实身份的原因。 虽然还是有不同,但给人的感觉并不突兀。好像这些身体原本就是他的,只是像他的副人格一样。 想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开口:我也分不清,因为我有姜行所有的记忆。 分卷(90) 许围听到他的话,眼睛睁大了一瞬:你有他的所有记忆? 嗯。 你难道跟我一样吗?许围本来想问,但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他不能说。 这个姜行要给他治病,他不能说。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你能看到的都是现在的我了。宿郢起身拉过他,往自己的卧室走,虽然我有姜行的记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把我当成是他,知道吗? 进了卧室,宿郢去把窗帘拉上。 姜行是姜行,我是我,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姜行,但是,从今开始,我希望你只喜欢我,明白我的意思吗? 许围很明白。 他抿着嘴,说:我也想你明白,我是我,他们是他们。 嗯? 我是许围,围墙的围。 我知道。 许围说:我不是他们。 宿郢一皱眉:我们的情况不一样,你那是病了 我没病。 许围。 许围坚持道:我没病! 见他有些愠怒了,宿郢就不再跟他争执。许围有病没病他最清楚,许围的人格说换就要换,但姜行却没这个本事,想出来就出来。 还是不要在这个关头激怒他比较好,宿郢想。 我们不说这个了,睡觉。他上了床,把被子铺好,你睡里面还是外面? 许围站在原地不动,依旧对他怒目而视。这孩子大了,真是不好忽悠。 你过来。宿郢喊他,声音很温和,过来,许围。 许围被他温和的声音打散了一些怒气,脚底下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床边。宿郢拉着他坐下,从背后抱住他。 姜行,我不是他们。许围的声音明显地低落。 不是吗? 睡觉吧。 你不要把我当成他们。 好。 许围往后靠了靠,靠在他的胸膛上。他有些麻木地看着对面的白墙,想起很多事。 他想起总是对他冷冰冰的妈妈,跟许唯一样懦弱的爸爸;想起那被高高举起的刀子,还有随着刀锋落下,到处都是血的地板,那是妈妈的血。逃跑是没有用的,那个可怕的男人会追上来,举着他怒极地咆哮:都是你的错。 无尽的辱骂,还不了的罪孽。奶奶死的时候都指着他一边流着泪一边说你把我的小唯还回来。她连许小宝都接受了,但是却不要他。 连姜行都是,他让他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明明是他非要把他带回来,明明是他 我是许围。 我不是许唯,不是徐薇,也不是许小宝。 我是许围。 我没有病,有病的是许唯那个窝囊废,是那个只爱许唯和许小宝的老太婆,还有那两个可恶的大人。我有什么病,有病的是这个世界。 宿郢抱着他:我知道。 你不知道。 许围的眼皮开始微微下垂。 我知道了许围,我们睡觉吧,我困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眼睛完全合上的一瞬间,许围的头低了下去。宿郢确实有些困乏了,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又喊了一声许围,准备把人拖上来睡觉时,突然听到了一声兴奋开心却又莫名矫揉造作的声音。 老公~! * 如果说几个人格里,宿郢最不想谁出现,那么徐薇是要排到第一位的。 这个只出现了一次的人格,无论是从视觉上还是听觉上,给宿郢造成的精神伤害都是最强没有之一。 比如说现在。 老公老公,我们去看看裙子好不好嘛。徐薇叫薇薇好了,徐薇让他这么叫。 薇薇。宿郢揉了揉眉心,顶着四周投来的奇异的目光,几步走过去把几列正在打折服装衣架中间兴奋地穿梭着的薇薇给拉了出来,拉去了没什么人的卫生间走廊。 老公? 薇薇,我们出来的时候,是不是定好了几个规矩?宿郢说着,举起第一根手指,来,背第一条。 薇薇一下子蔫儿了,垂头丧气地背:第一,不能在公共场合喊老公老公。 宿郢:好,第二条。 薇薇委屈地对手指:不能大呼小叫。 第三条。 不能买女生的衣服。薇薇简直要哭出来了,眼眶都红红的,她的手不住地揪白T恤的下摆,一跺脚嘴瘪了下去,老公最最最讨厌了。 宿郢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自己复杂的心情,铁面无私地继续质问她:三条里你已经违反了几条? 大呼小叫着喊他老公,让他去看裙子。 同时违反三条。 我们说好的违反了要怎么办? 回,家。 知道就好,那我们现在 薇薇的眼泪眼看就要忍不住了,宿郢叹了口气,看不许围这张脸受委屈,心软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再犯我们就回家。 眼泪跟变魔术一样收了回去,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他。 不准再犯了。说罢,宿郢转身往外走。 知道了老薇薇连忙跟上。 前头的男人黑着脸转身。 薇薇一惊,连忙改口:老、老哥! 宿郢:行吧。 逛街向来是大多数女人的特长,薇薇也不例外。自从进了这商场,她眼珠子就没停地东转西转,不是瞟女装女包店,就是瞟化妆品饰品店。 因为提前约法三章,刚刚又被宿郢恐吓一顿,她收敛了不少。光是眼睛瞟,并没有违反规定,宿郢也拿她没办法。 今天出来是要给许围买衣服的,他那几件破T恤也不知道穿了多久了,质量也不好,不是洗得图案掉了,就是洗得变了形。都是二十岁的小伙子了,还穿得那么水,看着实在是寒碜,也亏得姜行能忍下心去无视这些。 姜行忍得下心,他可忍不下。这可是他的人。 男装店在三楼。宿郢说。 薇薇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饰品店挪开,回头就变成了乖巧的表情,无辜地指着店门口放着的那些干花,说:里面的花花好看。 宿郢还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想了想,说:你要是好好地去男装店买了衣服,一会儿我们下来的时候,可以进去转一转。 跟另外几个成年人格不同,薇薇的眼睛就像会说话一样,总是闪闪发亮。她的喜欢和不喜欢、高兴和不高兴都明明白白地通过一双眼睛全部表露出来,比三岁半的许小宝还要坦率些,直白得有些可爱。 宿郢笑着敲了她脑门一下:行了,接下来的时间要是表现好的话,就可以允许你进去挑一样带回家。 真的吗真的吗老、老哥? 假的。 哎~? 一边走着,宿郢回头看了眼笑眯眯的薇薇,薇薇冲他笑,他也回了个笑。 回过头他心里想,什么时候许围能像这样笑呢? ※※※※※※※※※※※※※※※※※※※※ 换完惹! 第114章 四分五裂的我(十) 宿郢跟薇薇逛了一整天街, 最后终于把薇薇累趴下了, 不过只是在休息区板凳上坐了几分钟,眼睛一睁就变了个人。 你饿了没, 要不要去吃点什么?宿郢看着刚刚被大厅里的推销员发的菜单,琢磨着也到吃饭的时间了, 便轻轻推了下靠在他肩膀上的那颗脑袋,问,想吃小吃还是吃正餐? 许唯缓缓睁开眼, 看到自己身在人来人往的商场中。 四楼新开了一家火锅,要不要去试试? 宿郢问了几声都没得到回答,便低头看了一眼, 谁想正巧对上了许唯的一双眼睛。 毫无攻击性却神秘得什么也看不出的一双眼。 两秒的对视,让宿郢感觉到了不同, 一时间有些犹豫。 许唯离开他的肩膀坐起身来, 稍稍撑着身体往旁边挪了一寸, 到两人的距离不显得过于亲近时, 许唯才礼貌地喊了一声:姜哥。 许唯。 他们去吃了火锅, 要了个鸳鸯锅。 宿郢一直把肉往辣锅里下,下完肉,他再往清汤锅里下菜。跟所有的任务对象一样,无论是许围、许唯、薇薇还是许小宝,他们都爱吃辣还爱吃肉。 无论人怎么变, 吃饭的口味和不爱闻烟味的习惯倒是一如既往。 够吃吗?不够的话我再要一盘。 许唯点头。 宿郢转头要叫服务员, 许唯连忙叫住他:够了。 哦, 刚刚点头的意思是够了?宿郢给他捞了一碗肉在一边晾着,你不说清楚我也猜不明白。 许唯埋头吃饭,听到他的话低低地回了句:够吃了。 许唯是所有人格里最好相处的:过于地乖巧善解人意,过于地听话懂事,礼貌又规矩。除了极为内向外看起来倒是最正常的一个人格。 但同时,也是最让宿郢感到有距离感的一个人格。 与其他所有人格相反,许唯似乎并不愿意亲近他。 本来可能头疼万分的日子还没有持续到夜里就结束了。薇薇不在,许唯倒是听话得很,宿郢说什么他都不会反对。 吃完饭,他们提着几个衣服袋子往出走。 商场后门的一条街上也有卖衣服的,只不过都是廉价衣服。路过时,宿郢不经意地一瞥在堆成一堆的衣服里面看到了一件印着米老鼠花样的黑色T恤。 他停了下来。 这件衣服怎么卖? 七十。 贵了。 诚心要就给你五十。 宿郢回过头问许唯:你要不要? 许唯一看那衣服,样式一般质量也不好,像小孩子穿的。虽然没回话,但脸上没有一丝想要的神色。 老板一看他那表情,连忙作出一副亏本买卖的样子:好了好了,三十五三十五,要了就拿去,再低一分都不卖。 最后他们以半价拿下了这件T恤。 回去的路上宿郢还笑许唯:你刚演得挺好,嫌弃的那样子作得怪真实的。 许唯没吭声,看了眼那T恤,垂下来的眼里全是真心实意的无感这种衣服,只有许围还有那个小孩子才喜欢。 回去把你不能穿的衣服都收拾收拾,我改天拿去捐了,堆在家里也没有用。过段时间搬家也很麻烦。 我昨天把我的书都从办公室搬回来了,杂志放在桌子上,教辅资料放在我卧室床下面的箱子里,你要是想看可以那去看 宿郢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许唯不知道的事,帮他了解这两天他消失后发生的事。 还有我要辞职了,原因嘛,我嫌工资太低了,养咱们俩的话钱不太够。 许唯安静听着一句话都不说,闷得了得。 说了一会儿没人接话,宿郢也嫌没劲,不说了,安静走着。 走了会儿,突然听到有人叫姜老师。 宿郢并没注意,他对这名字还没有太熟悉,但许唯却停了下来。 怎么? 有人叫你。许唯说。 叫我?宿郢抬头四周看了看,在右手边马路对面看到了吴西。 刚开始他还没想起来吴西是谁,只觉得这小孩儿眼熟,等看到随着吴西身后过来的那个男人时,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办公室,梁主任,吴西。 还有许围。 姜老师。吴西穿着校服背着书包跑过来,脸色白得离谱,不知道是天生就这么白还是给后面追过来那禽兽教师给吓白了的。 宿郢看了眼他捏着书包带子筋都冒起来了的手背,作出无事的样子打招呼:吴西啊,你怎么这会儿还在路上呢?今天周末,不是要上晚自习吗? 梁主任走了过来,自然地跟宿郢打招呼:姜老师啊,真巧。 嗯,是挺巧的。宿郢看向走过来的梁主任,笑道,怎么,梁主任今天又有表格让吴西填吗? 那天他在办公室撞到梁新荣跟吴西的事,因为录不到任何证据,他也就没打草惊蛇。至于吴西,听起来是跟梁新荣有什么交易,而且,那天他刚找好借口准备去敲门时,门就打开了。 开门的是梁新荣,看他的眼神很不好,估计是猜到他在偷听了。所以当天他便决定辞职离开学校,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表格是没有,但是别的事还是有一点。梁新荣也假笑了一下,明目张胆地威胁地看了一眼吴西,在看到对方一个害怕的激灵后,才慢悠悠地补充道,当然了,是跟姜老师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我劝姜老师不要在离职前给自己找麻烦。 离职?吴西连忙看向宿郢:老师你 宿郢根本不怕他:梁主任这话 许围?梁新荣根本没把他们俩放在眼里,眼睛一瞥便看到了宿郢身边的许唯。 许唯在看到梁新荣的一瞬间,脸色变得跟吴西一样白。 【你想救你的奶奶?缺钱?老师有钱。】 【条件?条件当然是有的,看你能不能接受。】 分卷(91) 【放轻松,只是一场交易而已,我又不会强迫你做什么。】 梁新荣好像在说什么,但许唯什么也听不到,他看到梁新荣的嘴一动一动的,耳边响起的却是曾经那些不堪的言语。 身上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 不。 不,不。 不是的,交易。 他 许唯眼前都开始冒金星了,突然,他退到了一人的怀里。 宿郢把许唯揽住,跟梁新荣说:梁主任,有些事做了可是要遭雷劈的。 梁新荣不愿跟宿郢多说,伸手去拉吴西却没拉着,吴西慌忙地躲到宿郢身后,紧紧攥着宿郢的衣角。 吴西。梁新荣喊了声。 宿郢看了眼吴西,看到对方眼里绝望的祈求后,暗暗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 姜老师,您这什么意思?梁新荣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脸一下子拉了下去。 如您所见。宿郢露出个无奈的笑,调侃他,帮您避雷。 * 进来吧。 开了门,宿郢让两个孩子都进屋来。 许唯进了屋,面色好了不少。吴西战战兢兢地跟在他们后面,进了屋显得更紧张了。 坐。宿郢给他俩一人倒了一杯水,问吴西,你吃饭了没? 没、没有。 吴西坐在那,捧着个水杯拘谨得不得了,腿脚都是整整齐齐地并着,低着头不敢看他们。而许唯的状态也很差劲,一路上一直在走神。 宿郢看他俩那样子,想到他们会这样的原因,心里有些烦躁,忍不住从茶几下的抽屉里拿了包烟出来,从里面抽了一根出来叼上,没点。 不介意吃方便面吧?虽然是问话,但他并没有等吴西回答,直接去餐厅拿了盒方便面过来放到吴西面前,自己拆了,许唯,你去烧壶开水来。 许唯一惊,回过神,连忙点头去烧水了。 吴西连连说不用麻烦了,但没人搭理他。没一会儿水就烧开了,宿郢把壶往他面前一放:自己泡。 对付这种优柔寡断性格的人,命令比商量更有效。 你还吃吗?宿郢问许唯。 许唯摇头。 不吃你就去房间里看书吧,我有事要跟他谈。他指了指吴西。 许唯看了看吴西,抿了抿嘴,半晌嗯了一声走了。 看着吴西吃完了面,收拾完桌子,宿郢才开口:不介意把你跟梁主任之间的事告诉我吧? 吴西脸上露出介意的神情。 你告诉我,我帮你解决。 您解决不了的。吴西低落地说。 你先说,说了我才知道能不能。 于是,吴西告诉了他所有关于梁新荣的事。 他跟梁新荣的关系源于校园暴力,当然了,他是校园暴力的受害者。 因为性格太软弱、行为举止像女生的缘故,从入学开始他就一直受到班里男生的欺负,后来变成了被全级男生欺负,欺负的内容也从刚开始的语言侮辱、社交孤立变成了后来的人身攻击拳脚暴力。 他每天都很恐惧上学,但又不得不上,他是家里找的关系进的学校,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 就这样在一天天可怕的被暴力的生活中,他遇到了拯救他的梁新荣。 梁新荣帮他处分了那些欺负他的人,资助他上学,给他补课,甚至认他做了干儿子给他生活费。本以为梁新荣是他走了大运遇到的救星,却不想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救星,而是噩梦。 他不敢把这事儿告诉任何人,他怕别人因此更瞧不起他。 瞧不起? 吴西的头深深沉下去,仿佛脖颈上挂了千斤的重量使他没办法与人平视。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滴在他的校服裤子上,这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甚至连在人前啜泣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幕似曾相识。 宿郢看着他,想起了上个世界的杨非。同样一个为了别人的瞧得起,不断对自己对别人撒谎,将自己压抑得面目全非的孩子。 你觉得你不说,别人就会高看你一眼吗?宿郢问。 吴西擦了把眼睛。 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认可活着呢? 对面没有回答。 送走了吴西,宿郢还在想之后的事要怎么办的时候,许唯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直直地走到宿郢面前,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平白无故挨了一巴掌,宿郢并没有生气,只是有点发懵。他以为眼前的人又换了个人格。 你是 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认可活着。许唯一边瞪着他流泪一边说,如果你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认可,从不被任何人放在眼里,你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宿郢的内心毫无波动,对于他这样一个生了又死、死了再重生的人来说,别人的认可毫无意义。他一个人行走世间,早学会了抛开一切执念。 而比起别人的认可,他更在乎眼前这个孩子流下的眼泪。 别哭。宿郢抬手给许唯擦眼泪。 别碰我!向来温温和和的许唯突然怒吼,一把打开他的手,情绪格外激动,你不准碰我! 他恶狠狠地看着宿郢,态度极为恶劣,这让宿郢一时间分不清眼前这人是谁。 是许唯,还是许围? 宿郢后退一步,抬起手双手:好的,我不碰你。 重复了好几遍不碰你,两人离得很远后,许唯才慢慢地平静下来。过了好半天,他低着头轻声说:我想离开。 嗯? 我想离开。 你想离开哪?宿郢有点混乱。 他们都一样,全都一样。许唯低着头喃喃。 你在说什么,许唯? 许唯并不理会他,而是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像是在跟自己说话。 我说了我要离开,我必须要。他带着哭腔说。 不。冷冰冰的声音。 我要走。 不行。 宿郢感觉情况有点不对,慢慢皱起眉,在一旁仔细观察他的反应。 你说了你不会妨碍我,这是你说的。 除了离开他。 我不喜欢男人,你知道我不喜欢,你明明知道。 不行。 许唯捂着脸自顾自地说着话,前一秒还是带着哭音地祈求,后一秒就变成了冷酷无情地否决。 他说话的语速开始越来越快,语气越来越激烈。 你说过你会保护我,这是你说的,姜行他已经不是以前的姜行了!你明明就知道他不是,为什么?! 这次没有回答。 男孩儿抬起了头,与整张脸的狼狈截然相反的是,他的眼神格外地平静和坚定。他看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的宿郢,与他对视。 我不会离开你。许围说。 宿郢愣了好几秒,有些不确定地问:你不会离开谁?还有,你是许围? 他跟别的人不一样,跟姜行也不一样。许围继续说,他是看着宿郢说的,但说的内容却不像是说给宿郢听的。 他会保护我们。 许围,是你吗?宿郢试探着伸出手去摸对面男孩的脸,男孩没有拒绝。 是许围。 许围握住他的手,正要说什么,忽然眼神突变,看着宿郢语气嘲讽地说:保护你?你确定他不是想杀掉你? 宿郢认出了这是许唯,反驳他:我为什么要杀掉他? 许唯说:你不是要给我治病吗? 宿郢不太明白。 许唯看起来跟平日里的懦弱乖巧截然相反,语气中有种病态压抑的疯狂:我才是主人格,你治好了我,许围就没有了。 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我才是创造了其他人格的人,没有我,就没有你们。 治好了我,许围就没有了。 怎么会呢? 他们明明就是同一个人。多重人格不就是这样的吗?都是同一个人的灵魂碎片。 就算许唯是主人格,那副人格也是他的一部分。怎么存在治好了其一,其他就消失的问题呢? 仿佛看出了宿郢在想什么,许唯说:我说过,我从来都不是许围,我不是那个杀人凶手。 他绝不承认,他跟害死奶奶的许围是同一个人。 说完那句话后,许唯就昏了过去。宿郢一把搂住他,只叫了两声,人就醒了。 是我。许围趴在宿郢肩膀上,有些疲惫地说,我是许围。 * 自那天后,许唯就再也没出来过,许围出现的时候占了绝大多数,许小宝、薇薇偶尔会在许围忍不住困倦地睡着时出现。 关于许唯口里的杀人凶手,宿郢本来是想问问许围的,但是每每到了关键时候他又不敢问。他想起许唯之前说的治好我,许围就没有了那句话,心里总是不踏实。 这不能怪他,因为他每一个任务对象都只能活十年。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不能确定,到底他的任务对象是包括许唯、许围、许小宝、薇薇在内的这整个人,还是其中的某一个人格,比如许围。 如果是整个人,离别的方式大约又是生离死别。 而如果只是其中某一个人格,要是这个人格又是恰好是对他有着爱慕之情的许围,那他的死亡方式大概就是治愈。 你在想什么?许围问他。 没什么。宿郢勉强冲他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他,我能不能抱抱你? 许围抱住他:你在想许唯的话吗? 宿郢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你会消失吗? 我不知道,我不想。许围也很迷茫,你能不能别带他看病,我不想消失。 ※※※※※※※※※※※※※※※※※※※※ 补完了 第115章 四分五裂的我(十一) 即使不给许围看病, 宿郢也没想过要待在这个小城市教一辈子的书。 他把房子卖了, 准备带着许围去别的城市生活,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了, 大部分行李都被放到了邮局,只剩了两个行李箱的东西, 毕竟还要在家再住两天。 你房子四十万买的,就卖三十二万?许围都不太知道卖房子的事,直到宿郢前段时间突然通知他让他收拾好他的行李, 准备搬家,他才知道这事儿。 当时就很震惊,后来宿郢告诉他他在别的城市找到了更好的工作, 并且执意要换地方生活时,他才勉强同意他卖房。 但是卖就卖吧, 还卖这么便宜。 宿郢将熨好的衣服一步一步地叠起来, 给许围做示范让他跟着学, 同时给他解释:这房子本来就是二手了, 咱们还住了三年, 肯定是卖不了多贵的。 那也不能低这么多,我们可以再等等。 许围心里有些难受,他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三年,这个房子几乎就是他的家了,卖房子本身就让他难以接受, 还贱卖。 等不了。 为什么? 因为宿郢把衣服叠好, 看了看他, 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的焦虑。 他该怎么跟许围说,因为十年的时间太短了,他不想把太多的时间浪费在这个毫无波澜、死气沉沉的小镇里,而且更重要的是,对于许围来说,这个小镇里有太多太多痛苦的记忆和不愿见到的人。 他们只有十年时间,他不想把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让许围回忆痛苦的过去上。 他想好好地跟许围在一起,带他去看看世界,让他忘掉所有的痛苦,幸福一点,快乐一点。 如果最后终将分离,那他希望许围在这个世界的寿命结束前,能够看遍世间的美好,最后带着笑和满足毫无遗憾地离开。 许围不明白宿郢突然的沉默是为什么,但他看得出宿郢眼里另一种努力压抑着却快要涌出的情绪。 姜行。他小声喊了一声。 宿郢。 嗯? 宿郢跟他说:我叫宿郢。 说着,去拿了纸笔把他的名字写下来,指给许围看:这是我的名字,我我可能也叫姜行,但是这是我一直在用的名字。 这并不是宿郢最初的名字,他最初的名字叫什么他自己也记不太清了。宿郢这个名字只是他第一次度过完整的人生拥有的名字,第一个任务开始时他的名字,他跟任务目标相识时的名字。 每个世界的任务目标都在换,都在变,但他不想变。他怕他要是也变了,这个家伙会认不出他。 他一直是靠着系统的指示去识别任务对象的,但如果,假如说哪天系统不再通知他谁是他的任务对象,那他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这个时候,哪怕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可能,他希望对方能找过来,能认出他来。 宿郢?许围看着那名字,皱了会儿眉。 姜行应该也是我的名字。这一世的名字。宿郢把笔放下,将纸叠起来交到许围手上,你就当我跟你一样,只是姜行的一个副人格吧。 许围没有看他,依旧紧紧地皱着眉,仿佛沉思着什么。 怎么? 许围摇摇头:不,不一样。 嗯? 你跟他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宿郢看到了许围眼里的困惑,我跟姜行不一样吗?很正常,你跟许唯、许小宝、薇薇都不一样。 分卷(92) 许围没说话,抿着嘴。 不说这个了,从今往后,姜行就是我,我就是他,你如果想他,我就在你面前。宿郢摸了摸许围的脸,明白吗? 许围嘴一张一合,欲言又止,好几次之后才开了口,看着他的眼里明显地带着困惑:我觉得有点熟悉。 嗯? 宿郢这个名字。许围也困惑于心底里不断涌出的情绪,他突然莫名地有点难过,对宿郢说,好像我已经知道这个名字很久了,但是却一直没有想起来我怎么怎么 许围突然发现自己流眼泪了。 一边疑惑,一边擦眼泪。 看着他的样子,宿郢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知道宿郢这个名字的人,只有周卑。 * 走前之所以要多待几天,是为了处理几件事。 给我?宿郢惊讶地看着手里的资料和录音笔,问吴西,你确定要让我帮你处理吗? 吴西的头埋得低低的:我不想 你不想? 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吴西放在膝盖上的两手捏得发白,眼泪一滴一滴地掉下来,我受够了。 他不想再继续被梁新荣欺辱了,也不想再被同学嘲笑,更不想在家里都要被骂贱|货。他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就成了他的错,但是他真的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被欺辱不反抗也是他的错,反抗依旧是他的错。 他想起回家后,鼓起勇气将梁新荣的事告诉父母,但是最后却被父母暴打一顿,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如果不是他每天娘兮兮窝窝囊囊的,怎么可能会吸引到那些人过来。说他肯定是故意勾引人,活该被人睡,要是传出去丢了祖宗的脸,当初还不如不生他。 虽然知道父母一直偏爱哥哥一些,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样恶毒的话会从父母的口里说出。 他伤透了心,偷偷去买了录音笔,把家里人恶毒骂他的话还有梁新荣威胁他的话全部都录了下来,接着又将这段时间从梁新荣那里听到的他干过的垃圾事都挨着记录起来打印出来。 当时他真的想过要把这些事全部放到网上去,放上去他就去死,省得丢人。但是后来想想,按梁新荣和他家在镇子上的关系,就算这事捅出去了,估计最后也不了了之。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就来找了宿郢。 姜老师,我该怎么办?吴西捂脸哭了起来。 他已经跟家里决裂了,家也没有回的了。 宿郢看了眼一旁的许围,许围明显不高兴,黑着一张脸一声不吭。 我要离开这个镇子,去别的城市。宿郢说。 吴西哭得更厉害了,开始不停地打嗝。 宿郢叹了口气,问他:你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就这样,吴西临时住到了宿郢家里,他睡许围那个又硬又小的床板,许围则跟宿郢睡一屋。 晚上睡觉的时候,许围对着墙睡,宿郢怎么叫他也不搭理。 生气了? 我只是可怜他小小年纪要遭遇这样的事。 许围鼻子里的粗气声更大了,呼呼的,听着是怒气爆棚了。 宿郢平躺着偏过头去,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说:我看到他就想到了你,我一直没有问你这些年到底遭遇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但是我想这个过程应该不会很愉快。 杀人犯父亲,出轨被杀的母亲,不要他的外公外婆,被气死的爷爷以及许唯口里被许围害死的奶奶。 光是家人就已经这般,其他的都不用太想,宿郢都猜得出一个杀人犯父亲、出轨母亲的失怙儿童会在这个社会上遭遇什么。 他能够想象到的最残忍的,或许都不及许围曾经所承受的。 多重人格的形成,往往离不开一个极其痛苦的原因。如果不是无力承受那么多的痛苦,怎么会将自己幻想成其他人,妄图通过这种方式将曾经真实的痛苦变成虚假。 其实。他侧过身去从身后抱住许围,将他牢牢锢在自己怀里,其实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我能够早一点来到你身边就好了,如果我在,我不会让你经历那些痛苦的事。 许围吸了吸鼻子。 但是我不在,我来的时候你已经过了最痛苦的时候。他握住许围擦眼睛的手,将他手指上的濡湿擦掉,以前怎么样我没有办法改变,但是以后,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无论你需不需要我,我都会在你身边。 许围反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握得发疼。 姜行不爱你,没关系,我宿郢顿了一会儿,突然不知道要怎么说。 许围转过身,把头埋在他胸前,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样? 宿郢抿了下嘴。 许围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凶巴巴地问:你怎么样! 我。宿郢给他擦掉眼泪,温柔至极地笑了:我来爱你,好不好? 这可是你说的。 第116章 四分五裂的我(十二) 离开的这天早上, 吴西去邮局帮忙寄东西的时候, 听到路边放学的职中学生在嘻嘻哈哈地说老梁被人打了,给人套了麻袋。 他按宿郢给的地址把行李寄了以后, 一路小跑回了宿郢家里里。许围正在屋里装箱,而宿郢不知道去了哪儿。 姜行?许围不爱搭理吴西, 自从宿郢说要带吴西走后,他就对这个娘炮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早上走了就没回来。 我刚回来的路上, 听到职中的学生说老梁早上上班的时候,被人套了麻袋给打了。吴西小声说。 许围顿了一下,说:活该。 看到许围那明显解气但却并不觉得奇怪惊讶的样子, 吴西想起来早上跟宿郢一起出门时,宿郢跟他说,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让他以后自尊自爱重新来过, 生命还长一切都会好起来。想着想着,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也低低地附和着嗯了一声,红了眼眶。 嘁。许围看不惯他那幅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娘炮样子,转头又去阳台收衣服了。 宿郢花了五千找人把老梁套麻袋打了一顿。本以为三千块就够了的,但是梁新荣毕竟是有家底背景的人,镇子又小, 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不过俗话说得好, 有钱能使鬼推磨。 五千块着实不多, 但对于那些天不怕地不怕,不要脸也不要皮的街头混混来说,只是打个人就能赚这么些,很不错了。 况且也不是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打的是臭名昭著的梁新荣,而且既不捅刀也不致残,只是打一顿而已。只要不打出个什么大毛病,这些人都不带怕的。 提高价格后,立马就有人干了。 今天一早,为了验收成果,宿郢专门赶去围观了一场。为了保证安全性,说套麻袋确实就是套的麻袋。 梁新荣那个道貌岸然的老狼是从姜行的前相亲对象徐薇的家里出来的,刚出了楼道,就被人从后面套了麻袋,然后被人拖着上了黑车,拉到了城郊小树林里。 麻袋被系得死死的,扔到车外后就开始暴打。打得也不重,保证不会缺胳膊断腿的程度,但也不算轻,至少听梁新荣有强变弱的惨叫,听起来还不算留手。 打的过程中,旁边站了一圈儿人,但没有一个人吭声。 暴揍结束后,按宿郢之前安排好的,几个混混把人又重新拖回车上,带到了职中后门,把人从后门里扔了进去。 后门这边是没有摄像头的,安摄像头的钱给梁新荣贪到自己包里了,如今也算自作自受。 我操你妈的,别让我知道你是谁,不然的话我他妈饶不了你们,老子不把你们操死算老子没本事。梁新荣还在有气无力地骂着脏话。 原本就打算这样放了他的宿郢,听到这话又折了回来,让人把麻袋解开。 几乎混混犹豫了。 宿郢说:给你们加五千。 一加就是翻倍,那可是一万块。这样的好事,几个混混自然乐坏了:好嘞哥。 麻袋解开,梁新荣脑袋刚伸出来,就挨了宿郢狠狠一脚,好不容易凝结的鼻血一下子又流了出来。一脚没完,宿郢又把他头发抓起来,揪着朝地上撞了两下。 咚咚两声,撞得不轻。 撞完以后,宿郢扯着他头发把他头揪起来:你要操谁呢? 梁新荣还在嘴硬:操、你、妈。 宿郢又把他头往地上按着撞了两下,接着又揪起来:再说一遍? 梁新荣的鼻子直接撞歪了,鼻血长流,眼泪也跟着下来了,说不出话。 看清楚我是谁了吗?宿郢说,好好记着这张脸。 说着,他站起来跟旁边几个混混说:把他衣服扒了。 什么?几个混混被他狠辣利落的打法给惊呆了,没回过神来。 宿郢说:把他衣服脱了,给他拍几组艳|照。 然后,梁新荣就赤身裸|体地出现在了校园里,被课间来打扫卫生的学生发现的时候,连内|裤都没穿,正趴在地上歪着个鼻子有气没力地哭。 等他收拾好自个儿,找到自家姐夫哥校长,还没来得及告状,便被怒气冲冲的姐夫哥又打了两巴掌。 你真是把人都丢完了! 接着,一摞裸|照摔到了他脸上宿郢把梁新荣的裸|照印了几摞,让几个混混去市镇府大门洒了一路。 好死不死,被市长看到了,让秘书和刚好随同一起的教育局局长捡了一路。 下午,宿郢就带着许围和吴西乘车离开了这个地方。 梁新荣的人找到宿郢家的时候,只看到王大妈和王大爷牵着狗下来散步。问起来,都说这房子已经卖了,人也走了。 宿郢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南方的一个发达城市。 他提前托中介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小套间,因为日常要用的行李都是自己带着,到了当天就可以住。 因为是发达城市,房子虽然小,位置好也并不多好,但是却不便宜,一个月三千五。 这个房子要一个月三千五吗?吴西惊讶道。这房子比宿郢原来的房子还要小得多,说起来是两个卧室,但实际上撑死也就六十平。 许围不高兴,黑着个脸。房租三千五,加生活费,一个月最少要五千才能活下来。 一共三十二万房款,一万被拿去整了梁新荣,一万被拿去给了张国庆,再加上他们来时的路费邮费找房子的中介费和提前交的房租,只余下了二十八万。 换算一下,如果他们没什么收入,这些钱只够他们活四年。 已经算便宜了。宿郢摸了把许围的刺儿头,你的头发有些长了,要剪吗? 许围一把把他手打掉,拖着行李去了那个比较大的卧室。 他看着许围气哼哼的背影,头疼地笑了笑,跟一旁被许围的反应搞得手脚无措的吴西说:他脾气就那样,没有坏心,这两天把家里收拾一下,过两天出去找个兼职先做着,假期过完我再给你找补习学校。 补习?吴西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宿郢说:不补习你怎么高考?等我找到工作了,可没有精力给你在家补习。 不是不是,我不高考了。吴西抿抿嘴说,我不去了。 姜老师能够帮他离开那个城市,帮他报复梁新荣,还愿意收留他就已经很好了。他知道许围为什么对他不高兴,他没那么没眼色。 必须去。宿郢抱着胳膊说,许围不是读书那块料,我就不强迫他了,你必须去,你的人生还有很长的路,我只能帮你一程,其他的你得靠你自己走。 吴西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但是许围,他跟你不一样,明白吗? 宿郢没有把话说得很明白,但是也足够让吴西心里明白一些事了。他活了这么多年,只需要看一眼吴西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帮助可以有,其他的,他给不了。 进了卧室,宿郢看到许围也没收拾东西,正对着墙黑脸。他惯会这个,码着脸倒是挺酷的。 我跟吴西说让他假期去做兼职,开学了给他找个学校继续读,毕竟明年还要高考。 许围踢了一脚白墙。 脚印印上面了,一会儿你自己拿纸擦去。 许围又踢了一脚。 房东到时候看墙踢脏了要罚钱,我看你怎么办。宿郢把行李箱打开,将里面的压死了的床被拿出来,起来铺床。 我就不出去兼职怎么样?许围问他。 宿郢抬头:从早上就发邪火到现在,你想干什么? 许围阴沉沉个脸,理由也不说,又踢了一脚墙:你说我干什么? 不知道。宿郢把床褥子展开,往床上铺,铺到许围坐着的那一块儿时,又跟他说了一遍起来。 许围这个人格,是所有人格里脾气最坏没有之一的。当初的姜行就被他弄得丁点儿脾气都没有,现在又换成了宿郢。 好在宿郢还迁就他这莫名其妙毫无缘由的脾气,要是姜行在这里,恐怕又要对着许围吼滚出去了。 你都肯给吴西花那么多钱,我踢脏个墙又值几个钱?许围说着又来一脚,还踩死了在墙上,把上面印个完完整整的鞋印了才拿下来。 你是觉得我给吴西花钱多了?宿郢看着墙上的脚印无奈道,他才十七岁,我既然带他出来了,就要对他负责。 你想怎么对他负责? 就供他把大学考上,大学上完。 不上大学,吴西那样的性格,经历了这么多事,怕以后会走极端。上个大学多出去看看交交朋友,多学点东西,应该会好很多。 许围指着自己:那我呢? 宿郢有些惊讶:你也想上学? 分卷(93) 许围气得呼哧呼哧地胸膛起伏着,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个什么,明明知道宿郢说得都是对的,明明也知道自己是在胡搅蛮缠,但是他就是生气,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总觉得宿郢对吴西有点过分的好了,为吴西着想得太多了。对着一个外人都是这样,但是对着他,宿郢从来都没有计划过什么,什么学校,什么工作,什么未来,都没有。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不要求他做任何事,就像他是个废人一样。 宿郢不太明白他气的东西,但是依旧整理好心情跟他轻言絮语:不是我不让你去上学,是你的状态让我不放心,我宁愿你跟着我一起,我能看着你一点,其他几个成年人格我都不怕,就怕许小宝出来,他才三四岁,什么都不知道,很危险。 许围抿着嘴:我一辈子就这样了,你要是把许唯治好,我就没了,你不治,许小宝、徐薇就会一直在。 别老说你没了这种话。 我就说呢?许围刻意跟他犟嘴。 宿郢把他搂到怀里,揉了揉他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要没了,我应该也就没了。 曾经想死想得不得了,如今不那么想死了。但如果你没了,我也不知道继续存在下去的意义是什么。 许围不爱听他说这种话,对着墙上的脚印呸呸呸了半天,然后转阴为晴。 第117章 四分五裂的我(十三) 到底是活了很多年的人, 别的不说, 赚钱的手段有的是。 宿郢只用了三年时间便将手里的资本翻了十几倍,第五年时, 误打误撞上了某考验智商的综艺。本来只是因为吴西在幕后导演组工作,素人不够拉他去凑数, 谁想他竟凭借着过人的智商和实力成了网民口里扮猪吃老虎的大神级人物,一举走红。 后来,他又陆陆续续上了别的综艺和电视节目, 因为出众的外表气质和怎么挖也挖不尽的深藏不漏的个人能力,成了年度最神秘的人物。 彻底走红后,他的资料自然就外泄了。 比如他曾经是中学语文老师的身份, 比如他辞职离开学校后五年内的传奇创业故事,比如他身边一直带着的那个形影不离的年轻男人, 再比如他三十五岁依旧不结婚不相亲的原因。 姜哥, 真的不澄清一下吗?吴西有些担忧地问他。 宿郢正端着饭碗一口一口给许小宝喂饭, 许小宝手里拿着个车车玩具玩得不亦乐乎, 勺子举了半天都没伸嘴来吃。 他把勺子伸到许小宝嘴边儿, 用玩具威胁着让他吃下去后,也懒得再喂了,拿纸给他擦嘴,同时跟吴西说:没关系,不澄清了。 但是 我不靠做节目也能赚钱。宿郢把碗放下, 让许小宝一边自己玩儿。 吴西说:这是个好几会, 如果你能抓住, 肯定会比现在更火,连我们总导演都说你的形象气质很好,可以 吴西。宿郢跟他比了个停的手势。 吴西有些不甘心地闭上嘴。 我跟你说了很多遍了,我不需要这些,我对赚多少钱没兴趣。宿郢看了眼在房间另一头用奇怪姿势头朝下腿朝上倒着躺在沙发上玩玩具车的许小宝,顺便喊了一句,小宝,坐好。 许小宝不搭理他。 我数三声,你不坐好玩具我就没收了。 许小宝转过来了,冲着他哼了一声:爸爸讨厌! 吴西说:有钱的话能给许围提供更好的治疗不是吗? 宿郢沉默了。他还没说个什么,就见在后面正玩着玩具的许小宝手一顿,眼睛一抬,变了个人。 许唯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手里的玩具车,又看了看四周,再看看不远处的宿郢,接收到宿郢询问的眼神后,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宿郢一看那神情,就知道是许唯了。 吴西并没有发现,还在说话:姜哥,你总不能一辈子这样,许围的事儿是一辈子的事儿,你难道要把一辈子的精力都放在他的身上吗? 为什么不?宿郢对着许唯笑了下,回头跟吴西说,我现在在做的,难道不就是把一辈子的精力放在他身上吗? 但是 好了。宿郢打断他,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真的不需要,你明白吗? 吴西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小声问:他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听到这话,许唯在一旁显然有些不自在了,低着头把许小宝玩具车拿起来玩。 你应该问,他们对我来说重要吗?宿郢在里面加了个们字,然后自问自答,重要,很重要,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比他们更重要。 送走吴西后,宿郢回来找许唯,喊了几声听见人在厨房里回应他。 怎么一出来就开始劳动了,太勤奋了吧?他跑到厨房去一看,许唯在洗菜,他过去帮忙择菜,许围要有你半点儿勤奋就好了,平时只知道在外面广场跟小孩儿打球,干什么都帮不上什么忙。 许唯说:那你还不是更喜欢他。 有吗? 有。 宿郢点点头:那是因为他是同性恋,你又不是,我能对着他亲热,对着你又不行。 许唯把菜从水里捞起来:你承认你更喜欢他了? 从个人品质来说,我还是更喜欢你。宿郢把手里的菜洗了一遍,放水准备再洗第二遍时,跟许唯说,你有你的好,他有他的好,不一样,没什么可比性。 他有什么好?许唯平时温温和和的,但是一说起许围来就嗤之以鼻。 他啊,他喜欢我啊。宿郢冲着不服气的许唯笑道,这个你做不到吧? 许唯把手里的菜一放,转头瞪他: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宿郢挑眉,指了指自己嘴:来,亲一个。 许唯转头就走。 不过五年,这小子脾气还变大了。宿郢忍不住笑了起来,看着许唯的背影,良久,又叹了口气。 许围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前四年,许围出现的时间都是最多的,几乎达到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只有偶尔睡着了精神松懈的时候才会变成别的人格。那时候他还能跟许围时不时地亲亲抱抱一下,就算不做别的,两个人在一起那种氛围也是很特别的,不一样的。 而从今年开始,其他人格出现的时间就开始渐渐地多了起来。 这其中的分水岭就是半年前,他带着许围回了一次老家,去给死去的许唯奶奶上了一次坟。 上坟时,许围全程表现得出乎意料的平静,眼里也并没有曾经说起这个老人时的痛恨。 他跟宿郢说:其实许唯说得没错,是我害死的她。 是吗? 那天的风有些大,许围的声音又不大,宿郢听不太清他说了什么,只大致听到了几句重要的。 我那时候是真的很恨她,她接受许小宝也不接受我,说我这种人应该去死。许围自嘲地笑了,但是她不知道,如果不是我这种人的出现,她的乖孙许唯、许小宝可能早就死了,所以她心脏病犯的时候,我没有给她拿药,看着她死在了我面前。 是吗? 我真的很可怕,是不是? 宿郢把许围的手拉起来,将他捏紧的拳头掰开,看到手心里都是汗还有因为捏得太紧,被指甲抠出来的红印。 他拿纸把许围手里的汗擦了,然后握住他的手:没什么,我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许围看向他。 我明知道,那天是他的死期,但是我没有去拦住他,我跟着一堆人一起喝酒,喝到烂醉连站都站不起来。宿郢说,那天他跳了河,第二天被捞起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许围说:是他自己跳得河,又不是你害的。 宿郢看着奶奶的墓碑有些出神,握着许围的手收紧了一些。 他在遗书里感谢了所有人,除了我。本来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早就该忘了这些细节,却没想到现在回忆起来却仿佛昨天。他说,他漏了我,我就知道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 知道我都是骗他的,我对他的好,对他的爱,还有所有为他做的一切宿郢顿了顿,都是有目的的。 许围说:你真是个混蛋。 宿郢自嘲地笑了下:是,我是个混蛋,他甚至在最后的时候,都没有忍心骂过我一句。 他很爱你。 嗯,我知道。 那你呢?许围问他,你爱他吗? 宿郢沉默了很久,说:刚开始以为不爱。 后来才知道,如果不爱,就不会留在那个世界,只为了在那个世界里能多一个记住他的人。 我刚开始也以为她是不爱我的。许围蹲下来,把奶奶的遗照擦了又擦,在石碑上摸了摸,但后来我想明白了,如果她不爱我,她就不会在最后的时候跟我说那两个字。 哪两个字? 照片上的老人笑得慈祥而温和,她看着照片外的许围,眼里满满都是爱。 她死前,看着已经被吓呆了的最不讨她喜欢的孙子说了她人生中最后的两个字。 她说。 别哭。 第118章 四分五裂的我(十四) 因为走过了太多的世界, 又经历了太多的离别, 所以宿郢格外珍惜跟许围在一起的时间。 别说澄清个八卦有多么简单了,再简单他也不想去做, 那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于他也好于许围也好,都没有必要。 后几年里, 为了刻意避着吴西,同时为了有意义地度过剩下不多的几年,宿郢卖了国内所有的固定资产, 带着许围出了国,周游世界。 他的想法很简单,他想让许围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 看尽世间的美好。 原本他是想过,等他赚了钱有了势力, 那他要去报复曾经那些欺负过许围的人, 打脸曾经羞辱过许唯的市镇居民, 让一切怨恨都有其归宿, 把所有的不公都翻案立正。 不算恨的老梁都已经被他搞惨了, 整个家族都差不多毁了,要是许围愿意,他可以砸钱去报复所有许围想报复的、恨的人,可是许围没有。 五年前那次扫墓后回来,许围跟他说不需要。 如果都要报复的话, 太累了。许围简直像变了个人, 眼里不再像以前那样, 全是对这个世界数不尽的憎恨和厌恶,我不知道我的时间还有多少,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待多久,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我醒着的时候都是跟你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谁也不用恨。 什么叫不知道时间还有多少,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宿郢听到这种话,心里就不那么舒服。 听到这话,许围这种从来都不笑的人,那天笑了,笑得像许小宝一样单纯:你知道吗宿郢,我昨天梦见奶奶了。 嗯。 她说她原谅了我,还希望我以后能天天开心。许围说,自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很少开心过,她突然说让我天天开心,我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做到。 许小宝什么时候都单纯无比,薇薇什么时候都活力四射,许唯什么时候都有人帮他解决问题,只有许围,所有的阴暗面都留给了他。 他存在的意义就是承受痛苦,而不是享受快乐。 许围抱住宿郢,把头埋在他肩膀上,小声说:可是后来我想,我跟你在一起就跟开心,所以我想把所有的时间都拿来跟你待在一起,那样我就能天天开心了。 好。 报复和憎恨都留给许唯去做吧,我不想做了,我只想高兴。 好。 谢谢你,宿郢。 宿郢回抱住他:我才要谢谢你。 从那天后,宿郢就带着许围出了国。他们游遍全世界,去看遍世界最美好的风景。 宿郢活的时间长,什么都知道一些,每个世界除了年代不同,其他都差不太多,长久下来,他不想记住也记住了很多。 于是一路旅途上,像个人形百科一样给许围讲这个世界的形成,讲这些国家的历史,说曾经那些伟大的人物,听得许围这种学渣头都大了,连忙把其他人格给放了出来。 先出来的是许小宝,飞机上又吵又无聊,网速又慢到死,没有游戏玩也没有带玩具,小朋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着后,薇薇又出来了,先是抱着宿郢腻腻歪歪了好一会儿,然后又开始被动接受宿郢的旅途教学。她有些受不了,便把飞机上的杂志拿出来看,翻到有婚纱照的某一页开始跟宿郢畅想未来。 宿郢跟她吹了会儿牛逼,吃了顿饭,然后跟薇薇讲起婚纱历史,讲着讲着,就把薇薇这个学渣二号给讲睡着了。 许唯就是这时候出来的,出来后一脸懵逼,发现自己坐在飞机上,窗户外是蓝天白云。 另一边,则是一脸好笑的宿郢。 这是 要听我讲讲云是怎么形成的吗? 许唯头上掉下黑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精心装扮的旅行装,又看了看腿上的杂志,就是婚纱那一页,他问:你们是在度蜜月吗? 我们? 你跟许围。 宿郢撑着下巴想了想:嗯应该算是全家游吧。 全家? 男老婆,女老婆,儿子,还有你。 许唯囧道:我算什么? 宿郢摸了摸下巴:电灯泡? 许唯生了一路的闷气,没跟宿郢再说一句。 分卷(94) 他们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每到一处,觉得不错了就会在那个地方住上一段时间,少了几天,多了一两个月,然后再换个地方。 白天他们就出去玩,晚上回来了,宿郢抽空处理一下手里的投资讯息,算算花销,再规划次日的游览路线,而几个人格则难得达成共识,在网络上共同记录下他们每天的心情。 徐薇:今天跟老公一起去了美人鱼的故乡哥本哈根,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和项链,好开心呀!老公我爱你!mua! 许小宝发的语音日记:爸爸带我吃超级大的汉堡包啦,我没有吃完,爸爸罚我给他叠被子。 许唯:每次醒来都是在飞机上看云,没什么好说的。很高兴。 许围:许唯放狗屁!今天明明是我在看云! 就这样懒懒散散、悠悠闲闲地转悠着,在第十年时,他们已经转完了大半个世界,还有很多地方因为安全问题他们没有去,不过也足够了。 他们的网络日记在网上慢慢地火了起来,很多人都知道,这个用一张脸却用四种不通口气发日记的人是个多重人格患者。以这样的方式,越来越多的人了解到了这种病的存在,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关注人类精神方面的健康问题。 意外地,这几个人格成了网红,分别还有了各自的粉丝。 许围的粉丝竟然是最多的,因为他最酷,从来不发照片。神秘产生好奇,距离产生美,他就成了那个远闻屁都香的那个。 在踏上回程的旅途上,许小宝是第一个消失的。 他消失得非常突然,是在又一次吃了他最喜欢的超级霸王汉堡包之后,他抱着宿郢说了一声爸爸我爱你,打了个饱嗝,然后就没了。 薇薇是在回国的飞机快降落的时候,她看着窗外的云跟宿郢说:如果我们能踩在云朵上结婚就好了。 宿郢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撒娇似地示爱,回她:好,别说云上,踩在月亮上结婚都行。 薇薇回头朝他娇羞地笑:死鬼,爱死你啦。 爱我啊,有什么表示? 有啊。薇薇说着,站起来对着飞机上所有的人大喊,我最爱我老公了!我老公最棒,全世界第一好! 宿郢捂脸: 下飞机时,薇薇跟他说:我就不下去了。 什么? 薇薇笑着说:我做梦都想成为一只无拘无束可以跟白云相伴的鸟儿,跟我爱的人双宿双飞。 薇薇。 我爱你,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薇薇认真地说。 宿郢意识到了什么,没有理会空姐的催促声,抓住薇薇的手将她搂进怀里,半晌说不出话来:薇薇。 薇薇灿烂地笑了,眼眶微微发红。她眨眨眼,吸了吸鼻子,说:老公,再见。 下飞机的时候,人已经变成了许唯。 吴西和张国庆来接的他们。 多年不见,宿郢都不太认得出张国庆了,后来等对方自我介绍完了以后才想起来,张国庆就是十年前跟吴西同桌老欺负吴西的那个许围中二时期的小弟。 许哥!十年过去,张国庆中二不改,见了许唯相当兴奋。 只不过许唯不是许围,被张国庆吓了一跳,往后连退三步,习惯性地拽住了宿郢的衣角,往他身后躲了躲。 宿郢拍了拍他的手,跟张国庆说:你跟吴西这个 俩人穿得情侣装,怎么看怎么都得想歪。 张国庆有些害臊地咳了一声:呃,姜老师你还记不记得之前你说的,让我以后来给你打工的事? 我邀请你了,你拒绝了不是? 那时候我奶奶刚去世,我妈身体也不好,就留下来陪家里人了。张国庆说,后来老师你火了,我就不太好意思来找你,我职中都没上完,什么本事都没有,还欠着你钱,不知道你要不要我。 那你又怎么想通来了? 张国庆把吴西拉过来:我碰上吴西了,他帮我找了份工作。 吴西不喜欢他莽莽撞撞的样子,尤其还是在宿郢面前,他一把打掉张国庆的手:别拉拉扯扯的。 怎么了你?张国庆虽然神经粗,但也知道吴西这动作的意思,当即就不高兴了,我俩情侣装都穿了,现在就拉下你手怎么了? 张国庆你闭嘴! 就不闭! 吴西给气得憋红了脸,硬忍着气跟宿郢说:姜哥,我给你们订了酒店,你看你们要住多久? 这些年宿郢的一部分钱都放在吴西这里,让他帮忙投剧运作,本以为赚不来什么钱,但一听这口气,像是赚了不少。 宿郢也没客气:一周吧。 一周后,就是十年了。 好的。吴西转头跟张国庆说,你开车送一下姜哥他们。 那你呢? 我去买身衣服换。吴西板着个脸走了。 张国庆追过去着急地喊了几声,看着俩人就要吵起来了,张国庆又蹬蹬蹬跑回来:姜老师,车钥匙给你,车在停车场A区第三个。 说着,转身就去追人了。 看着俩人走了,许唯才从宿郢背后走出来,他有些不敢相信地问:他俩这是好上了吗? 不然呢? 吴西不是喜欢你吗? 移情别恋了。 许唯哦了一声,没再说话。直到两人上了车,他才慢吞吞地评价道:那不是真爱。 嗯? 没什么。 宿郢看了眼后视镜里的许唯,发现对方也正在看他,被他捕捉到眼神后,连忙又转过脸去看窗外,但露出头发外的耳尖却慢慢地红了起来,就像那个死鸭子嘴硬的许围一样。 他心情有些复杂,扔给许唯一颗糖。 他们并没有在酒店待足一周。 许围像知道自己即将消失的事实一般,这一周都是他占据着身体。他每天也不干什么,就缠着宿郢给他做饭吃,然后跟宿郢亲亲抱抱偎依在沙发上一起看看电影。 还剩两天的时候,他们启程回了最初一切开始的那个小镇。 他俩先去给奶奶扫了墓,又去学校转了转,最后回到了小镇上那个原本被他们卖掉的家卖掉后第二年,宿郢就把房子重新高价买了回来。 王大爷王大妈看到他们回来了非常惊喜,把他们邀请进家里吃饭,吃饭的时候聊了起来。 没想到一晃十年都过去了,时间过得真快啊。王大妈非常淳朴热情,使劲儿给许围夹菜。 宿郢看了一眼,都是许围不怎么爱吃的东西,刚想劝王大妈别夹了,就听许围道了几声谢:谢谢王阿姨。 王大妈笑眯了眼:许围现在真是乖的呀,要不是姜老师,我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许围今年都三十了,被王大妈说乖,总觉得怪怪的,但他还是礼貌地笑了笑:毕竟过了这么多年了。 可不是。王大爷说,当年你那个匪啊,把姜老师都快气坏了,好在你后来又改好了,改好了就好,改好了就都好! 许围跟着王大爷碰了几杯,宿郢在一旁看着担忧,想说许围这要喝了酒,万一其他人格跑出来了怎么办,后来一想,许小宝跟薇薇都消失了,只剩下许围和许唯,而许围才是那个该消失的。 宿郢一下子心里就凉了半截,不吭声了,看着许围跟王大爷吹牛。 是啊,要不是姜老师,我现在过得肯定不好。许围酒量不行,不过几杯白的就有点喝醉了,端着酒杯要跟宿郢碰。 宿郢跟他碰了一下:你不能喝就少喝点。 许围摇摇头,把酒一口闷了。 王大爷在旁边给他喝彩。 许围放下杯子,说:有句话我一直想跟姜老师说。 还称呼上了姜老师,估计是真醉了。宿郢也把酒一口喝了:你说吧。 让他说,他反而不说了,他嘿嘿笑了两声:一会儿回去跟你说,先喝酒,再走一个。 他们喝到挺晚了才回去,还好是对门,不然两个醉汉都不知道要怎么走回去。 回了家,两人瘫在沙发上。 宿郢抓着许围的手牢牢不放,许围靠在他肩膀上,跟他说:我要走了宿郢。 嗯。 许围拉着他的手捂在自己的眼睛上,所触之处,湿润一片。 你不跟我说点什么吗? 走好。 还有呢? 你不是还有话跟我说吗?宿郢转身抱住他,满口酒气,我跟你说什么又没用,我又留不住你。 他留不住任何一个人,每次都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地离开走远,把他留在原地。他什么都做不到,除了去找他。 宿郢拍拍他的肩,阔气地笑了笑:你走吧,我会去找你的。 就像你这次找到我一样吗? 嗯。 许围拉住他的手吻了吻:那我走了。 嗯。 真的走了。 嗯。 走了。 嗯。 空气渐渐地安静下来,然后就真的安静了下来。 好像是窗子没关,外面的雨飘了进来,凉飕飕的。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黑夜里突然响起一声沮丧的混蛋。 许唯在夜里坐着,一声不发。 * 宿郢在许围离开的第三年也离开了那个世界,走之前跟许唯打了招呼。 许唯跟他说:你其实不用跟我说的,我又留不住你。 你爱的是我,又不是我。 我爱的是你,又不是你。 对不起。 * 眼睛还没睁开,宿郢听到了系统的声音。 【任务开启:追求任务对象褚严,对其伸出援手,十年内不抛弃不放弃,直至任务对象含笑而终,为其送终。】 紧接着,耳边响起个男人漫不经心的声音:我说了,我就是玩玩你,听不懂吗? 第119章 你选谁(一) 不同于之前每次跳转世界记忆被强行灌输进大脑时那样的剧痛, 这次,宿郢没有丝毫的感觉。 不仅没有感觉,大脑还一片空白,像是酒喝多了的麻木。 这是在一辆车里。 车停在无人的马路边,外面是漆黑的夜色。 眼前的人又换了一个, 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声音, 不一样的环境。但是唯有那人头顶上那几个字还是一样的, 红色的大字:任务对象。 跟前些个世界的任务对象一样,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依旧长得很好看。 还是个男人。这男人看起来不怎么年轻了,四十岁左右的样子, 眉间已经有了一道悬针纹,右边眉毛上有一道疤,把眉毛截断了一缕。 眉间纹和断眉让这男人看起来凶狠了不少,但英俊还是很英俊。 在上个世界硬待了三年才来到这个世界,宿郢着实有些想念了。他抬手就想摸摸男人的脸, 但在抬手的那一刻,注意到了男人眼里嫌恶和憎恨的眼神。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男人问他。 什么? 宿郢刚过来,脑子里的记忆也没有,不知道男人在说什么。他就觉得不太舒服,胸腔有些闷,脑子有些昏, 气有点喘不上来, 心脏那里一突一突的, 疼得慌。随着胸腔的疼痛,浑身就像窜了电似的发疼。 仿佛是原主人留下来的情绪在影响着他,他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你别这么跟我说话,行吗?宿郢伸手去摸男人的脸,却被男人一巴掌打开。 宋鹤,我会给你三个亿去填你们宋家的窟窿,算是你这段时间委曲求全跟我做戏的报偿。男人说,除此之外其他的,我们算是扯平了。 扯平? 男人嘴角扯出一丝讽刺的笑,靠着车窗点了根烟,慢慢地吸了一口,然后倾身向前将烟全部吐到宿郢脸上。 你玩我一回,我玩你一回,是不是公平?男人说着又抽了一口,把车里抽得烟雾缭绕他也不开窗,但是比起你玩我,我觉得我玩你还是玩得情深义重,毕竟三个亿。 他低笑了一声。 三个亿,可比你之前捧我花的钱多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数放在哪儿都不是个小数字,也许是比不上宋总原来的光辉,但是也算我褚严这四十来年攒下来的大半个身家了,还都是现钱,我全都给你,还你。 宿郢看他说着那情深义重的话,眼里的情绪却是越来越淡,淡到快没有,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再也不会有联系的陌生人。 他条件反射地说:如果我不要钱了呢? 不要钱?褚严叼着烟笑了起来,嘴一张把烟都笑掉了。 眼瞧着要落到他裤子上了,宿郢伸手接住了烟头,烟灰落在他手上,烫得手有点疼。他没太在乎这点疼痛,把烟掐灭了放在车中间特制的烟灰缸里。 曾经的任务对象里,没有一个抽烟的,就算是向来什么都玩的柏城,也只是会抽不爱抽。但这个褚严,显然是个老烟枪,夹烟的指头中间都有些发黄了,想必这人的肺也熏得黢黑了。 不要钱不行,你必须要。褚严冲他摆了摆手指,你以前玩了我,给了我现在的辉煌,我褚严谢谢你,所以现在把一切都还给你,你给我的钱,包括你给我的廉价的爱。 褚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宿郢听不太懂,他什么记忆都没有,只知道这人叫褚严。 褚严没有再解释更多的,半眯着眼睛倚在车门上,似乎是累了。半晌,冒出来一句不知是真是假的话:我说,我只是玩玩你,玩玩而已。 分卷(95) 最后两个字他还没有说出口,就突然感觉到有人扑向了他。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碰撞声,车子跟失控了的陀螺一般旋转、颠倒,连环翻滚了三圈后摔进了一家服装店里停了下来。服装店的橱窗被砸得稀碎,哗啦啦地从已经破碎的车窗中灌了进来,扎到紧紧抱着他的宋鹤身上。 血一股一股地从他脸颊滑落,那不是他的血,是抱着他的宋鹤的。 连一声痛苦的□□都没有,他只听到、不、应该是看到宋鹤在努力地喘气,努力地呼吸,似乎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了。 耳朵已经在剧烈的碰撞中失去了听觉,浑身都黏腻腻的,他满身满手都是血,温度也能感觉到,是温热的血。 宋鹤。他的嗓子已经开始发抖了。 宿郢怎么也没想到一上来就来了这么一出,以他已经有过一次的车祸经验来说,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大概是要死了,或者说,快死了。 气有点儿上不来,眼前也开始发黑了,嘴巴里全是血味儿。只有耳朵,勉强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但是也听不清在说什么。 真是操蛋。 宿郢怕给自己这辈子的男人留下什么心理阴影,在死前最后一刻努力睁开眼,抬起手安抚地摸了摸褚严的脸。 没,关系,不会,有事,我 我们还会再见。 话还没说完,他就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褚严抱住已经死了的男人,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还来不及思考,突然耳边响起一声巨大的轰鸣。 他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 再次醒来时,宿郢是在病房里。 眼睛一睁就听到有人在喊:宋少醒了,快去通知董事长!医生! 他动了动眼珠子,看向四周:是一间宽敞的病房,窗帘,床被,桌椅,都是高级标配。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连着嘴巴里都是苦的。 这是被救了吗?他没死? 那那个男人呢?那个褚严呢?他怎么样了? 为什么一开篇就发生了车祸? 宿郢的脑子迟钝地拉扯着录像带,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但是那点事情太短了,几乎不用怎么回忆就想起来了。 褚严。褚严是他这个世界的任务对象,是他要找的人。然后关于褚严这个人,这个人 突然脑子一阵剧烈的疼痛,心脏又开始突突地跳了起来,呼吸骤然急促,眼前开始发黑。 医生!医生!医生快来! 抢救 滴滴滴 世界仿佛一分为二,一份是外界的嘈杂,另一份则是静默的录像带。这份录像带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宋鹤的,从小到大的录像,一直到他二十七岁停止。 宋鹤,二十七岁,鼎鼎大名的宋家少东。 是远近富家子弟中难得的一股清流,从小就是三好学生,学习好智商高人品也不赖,在宋家这种腐败堕落、浮夸拜金的家风下意外地长成了一棵泛着神仙气儿的青松,成了远近闻名的富二代楷模。 这一切并不是因为宋鹤的爹妈教得好,单纯只是因为宋鹤从小没跟父母在一起过。 宋鹤刚生下来的时候,医生就说他有先天心脏病,不太好养。宋家供奉的那个活神仙也说,宋鹤小时候不适合养在宋家,不然的话会早夭。 于是宋鹤那对不负责任的爹妈就把他养到了佛寺里,成了吃斋念佛的俗家弟子。 宋鹤三岁时,心脏已经完全长好了,成了跟正常人无异的小孩儿,但是他爹妈已经把他给忘了,另外生养了孩子。 可能是宋鹤爹妈或者是宋家干了太多坏事,造的孽太多,另外生养的那孩子在养到十二三岁时就突然得疾病死了,而宋家爹妈也在给儿子送葬过程中被仇家袭击双双死亡。 十五岁那年,宋鹤被宋家老爷子接回了家,明立了他为接班人,放在身边教导。 天天跟佛打交道,被群和尚养大,宋鹤想不佛也不行,养成了纯洁朴实的个性,非常得宋老爷子喜欢,教导了一段时间后老爷子不愿让这孩子掺和家族污浊之事,便给他给了一点固定资产和分红,将人扔出家族去自生自灭。 说是自生自灭,其实是给他个保命福。天知道宋家有多乱。 而宋鹤也不负所望,用手里宋老爷子给的小部分资产一步步地往起爬,竟也做出了点成绩。 就在这个关头,宋老爷子死了。 宋鹤猛然得知这个消息,一时间悲伤过度,心脏病犯了,进了医院。 现在宿郢穿过来的时间,就是宋鹤进医院的这个时间点。 没错,他穿到了宋鹤年轻的时候。因为这个时候,宋鹤的记忆里还没有出现过褚严这个人。 宿郢所接收到的所有属于宋鹤的记忆里,没有褚严,更没有关于褚严口里的用三个亿堵宋家窟窿那样的大事。 以及车祸。 此时他们口里的董事长已经换了人,不再是宋鹤的爷爷,而是宋鹤的二叔,宋鹤父亲的弟弟,宋鸿飞。 医生,小鹤他怎么样?急促的脚步声后跟着的是一个真情实意焦急的声音。 病人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但心脏医生说了一堆嘱咐的话,大致意思就是不要让病人的情绪过于激动。 宋鹤的心脏是好了,但好得不完全,心脏病是不严重,但是严重起来也足够让人在鬼门关上走上一程。 是是是。宋鸿飞连连点头,称记住了。 宿郢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宋鸿飞赤红的眼睛。见他醒了,宋鸿飞立马站起来:小鹤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能怎么样?鼻子里插着输氧管都觉得气儿不够喘的。 宿郢摇摇头,没有立刻说话,深吸几口气等着缓过来了才跟宋鸿飞说:二叔,我好着呢。 宋鸿飞一下子红了眼:你这孩子,真是吓死我了。 哥哥嫂子走了,现在又走了老爷子,唯一剩下的侄儿要是再出问题,他真不知道要怎么把家族撑下去。 我没事了。宿郢回忆了一下关于宋鸿飞的记忆,竟然没从里面找出什么黑点来。 宋家是不干净,但是不干净的那几人都被宋老爷子在死前一个两个地慢慢剔出去了,连老三老四两个亲儿子也没有放过,一个送了监狱,另一个给扔到了国外。 这老头儿临死了才想明白,宋家要是完了,这些蠹虫们都得完蛋。与其让外人来给宋家祛毒,不如他自己来,好歹还能留个瘦死骆驼的框架。 于是,剔除完毒瘤以后,他把宋家交到了一直不大喜欢的有些过于妇人之仁的二儿子宋鸿飞手上。 宋鸿飞正如宋鹤记忆里那样,没什么黑点,除了一直不婚不育以外,没什么大问题。 不过正因为他不婚不育,所以他一直把宋鹤当自己儿子,真心实意地对宋鹤好,叔侄二人关系倒也不错。 从现在对方那要哭不哭的样子,宿郢也能看得出这宋鸿飞对宋鹤是真心。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鸿飞松口气笑了起来,再留着观察两天,等你出院了,二叔给你开个party好好庆祝庆祝。 哦对了,还是有个黑点的。 这个宋鸿飞,好色。 出院后,宿郢拒绝了宋鸿飞给他安排的party。他现在这壳子的心脏不好,怕受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刺激。 他本想去找褚严,但是让人在自己周围找了一圈儿,没找着这么个人。刚开始有点急,但后来想想,系统总不至于不让他完成任务,或早或晚的事情,于是也就不急了。 应该会送上门来吧,就像以前一样。 他不急了,便开始打理宋鹤手下的财产。宋鹤手里的固定资产偏多,房产投资占主要份额,而剩下的那一部分,是一个签艺人的娱乐公司。 怎么也没想到宋鹤会弄个跟娱乐圈挂钩的娱乐公司,跟他的佛系气质完全不合。要知道娱乐圈这地方,只是明面上光鲜,实际上真是要多脏有多脏。 工作室规模很小,才经营了四五年,不过刚稳定下来,还是个小公司。 宿郢回想了一下之前跟褚严的对话,他记得其中有句话里,他用的是捧。 【三个亿,可比你之前捧我花的钱多多了,你说是不是?】 难道,褚严是娱乐圈的人? 第120章 你选谁(二) 哎哟小宋总, 您怎么突然来了, 要早点说,我怎么也得给您安排个超级VIP座儿呀, 来请请请,请坐。 《全民戏精大赛》节目组的副导演迎了上来, 给宿郢端茶倒水的,那殷勤劲儿,生怕旁人不知道宿郢这个小宋总来头很大。 之前之所以说宋家脏, 其实就是因为宋家大部分资产跟娱乐圈挂钩,但宋鹤的小公司跟宋家的大集团是分开的,所以宋家的脏归脏, 宋鹤的到现在还没脏。 不过正是因为没脏,所以一直小打小闹赚个小钱, 手里为数不多的那几个都是十八线小艺人, 合同也签得良心, 就五年, 今年年初合同一到期, 几个小艺人跑得只剩下了一个,人还是为了留下来混吃混喝的,没一点儿野心。 那些人跑,是因为前几年跟宋家瞥清了关系,没人知道他这个宋是宋家那个宋。加上宋鹤手里资源确实少, 给不了他们太大的助力, 这也不怪他们。 毕竟那时候就算是宋鹤自己出面, 也没几个人给他面子。但现在不一样了,宋老爷子的葬礼,宋鹤是以长孙的身份出现的。 于是,他的宋总就变成了小宋总,看似降格,实际上升格。 不劳烦副导演了,我只是来看看节目而已。宿郢客气地笑笑,顺便,看看有没有我感兴趣的人。 副导演是个人精,虽然年纪不大,但娱乐圈混得比宋鹤早,一听这话连忙让人去将参加比赛的选手资料拿一份出来。 我们这个节目,说起来是平民演技大赛,但实际上真正会演的没几个,凑热闹的一部分,专门搞笑的一部分,还有就是其他经纪公司签的新人过来预热人气的,您看您的心理预期是看个什么样儿的? 听副导演介绍了一会儿,宿郢大概知道了这个全民戏精大赛是干嘛的。 就是找了一堆或真或假的素人以及网络平台的草根红人过来参加演技比拼,通过比拼晋级。 晋级的方式非常简单,现场各个年龄层的观众投票决定。 水到连个评委都没有。 这样一来,演技就成了个噱头,戏精成了主打,节目成了纯纯粹粹的一个草根搞笑节目。 但是就这样,节目进行到后期还是分成了两派:一派演技派,一派戏精派。 顾名思义,演技派靠正儿八经的演技晋升上来的,而戏精派靠的是搞笑晋升上来的。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几场的时候,演技派逐渐进入颓势,戏精派倒攻势凶猛。 毕竟我们这个节目不是正经演戏的节目,又没有那么多的条条框框,观众投票也不暗箱,所以就算演技好,但是观众不喜欢那也只有被淘汰的命,之前看好的几个演技路线的素人已经被淘汰了,剩下来的没有几个。 这样,那人都签完了吗? 宿郢没太听他说话,专注地翻手上的那些个资料,翻到后面发现并没有翻到他想翻的人,不由皱了下眉。 副导演看到了他那个皱眉,小心问:没找到您感兴趣的吗? 我昨天让助手过来的时候,他说选手里有一个叫褚严的,听说演技很好,也没有签公司。 宿郢之前让人在娱乐圈里找了又找,查了又查,并没有查到一个叫褚严的人。 刚开始还觉得自己找人的方向是不是错了,后来助手无意间提起选秀节目,他这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种可能性。 或许,褚严是草根起家呢? 这个副导演赔笑道,我们也不知道昨天来问情况的那几个人里有一个是您的助手,不然的话我们肯定劝褚严来靠您这棵大树了不是。 您的意思是? 副导演叹了口气:这个褚严本来都快被淘汰了,但是昨天晋级赛上半场突然不知怎么超常发挥,被现场一个过来看人的大公司给拿下了。 他签了? 副导演点点头。 宿郢皱了皱眉,问:签的哪家? 中一娱乐。 果然是个大公司,中一娱乐,娱乐两巨头之一。另一巨头就是宋家的天正家族。 竟然选到了对头家,这下想挖人都不知道怎么挖了。 宿郢叹了口气,看了看手表,然后跟副导演说:节目快开始了,我先去先去看节目,您也去忙。 好的好的。 只是 副导演连忙作出洗耳恭听的姿势,道:您尽管说,能做到我一定尽力而为。 宿郢说:节目结束,您帮我约一下褚严,我想我想认识一下他。 * 宿郢进场的时候台上已经开始做最后的准备工作,主持人都上了台。他还是从后台出来往前走的,长得不赖,气质又好,不少人都盯着他看,以为他是什么艺人。 这里!宿郢的助手已经在舞台中央的前排位置上坐好了,见他进来了连忙冲他招手。 宿郢坐了过去。 老板,给您水。小魏把手上温好了的矿泉水递给宿郢。 谢谢。 您谈得怎么样?小魏是知道宿郢此次来的目的的。 虽然之前他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宋总会执着于一个非科班出身的草根龙套演员,而且年纪还不小,今年都三十了,但昨晚借着来打探的理由看了一场比赛后,他就开始佩服老板的眼光了。 不说别的,单从昨天那一场比拼中就能看得出,那个老男人是个潜力股。 本来从人气上来说,那场比赛褚严是肯定要输的,他确实有演戏天赋,但是毕竟没有经过专业训练,不是科班出身,演技局气老套的很。 刚开始还能在一堆过来打酱油的草根里混个亮眼,但到了后期,观众审美疲劳,渐渐也看他不耐烦了。 分卷(96) 不凑巧的是,那场褚严刚好碰上的是观众人气最高的一个喜剧型人气选手。 都以为他那场要凉了,小魏也不例外,却不想 老板您要是能把他签下来,肯定不会亏的,我长这么大,最喜欢看电影了,光凭演技就能把我看到起鸡皮疙瘩的没几个人,但是昨天我看现场的时候是真起鸡皮疙瘩了,而且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褚严昨天那一场九十票压倒性获胜,简直不可思议。小魏压着嗓子在宿郢耳边说。 小魏年纪轻,刚大学毕业不久,说个话浑身都是活力,眼睛跟灯泡儿似的亮得很,满眼的期待。 宿郢叹了口气:昨天就该直接让你带合同去签人的。 怎么?小魏听出话外音,难道 宿郢点点头,喝了口水,轻声道:听后台副导演说,已经被人拿下了。 啊?小魏一脸可惜,正要再说什么,被宿郢比了个手势让闭嘴了。 要开始了,先看节目。宿郢看了下手里从后台顺来的节目流程单,褚严因为昨天表演出众,放在最后压轴了。 这一次跟褚严对赛的,是选手里演技派的一号选手。二十出头,女选手张微,因为长得好看演技也堪比科班,一路稳赢。 如果这次张微赢了,就直接保送最后的六人总决算;输了,也不过是跟褚严一起进入决赛再拼一次。 看来节目组看到昨天节目的现场效果,预估到了褚严那场播出后的热度,刚巧连录两期,打算再借一次巅峰对决热度一次性炒起来。 就不能抢人吗?小魏安静了一会儿,在台上主持人预热的时候又偏过头悄悄问宿郢,我们可以抢呀。 毕竟是跟在宋鹤身边的贴身助理,小魏是知道宋鹤的真实身份的。天正家族的头儿宋鸿飞是宋鹤的小叔,放眼娱乐圈,除了中一的人,还有谁是不敢抢的? 宿郢斜了他一眼:签他的是中一。 小魏: 主持人已经下了台,第一组的考题要出现了。 看了一会儿第一组的节目,水平低下,着实无聊。 小魏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跟宿郢说:不能跟中一抢吗?天正也不怕吧? 怕是不怕,但是抢不了。 老爷子死了,天正内部还没有完全稳定。虽然褚严是个名不见经传的草根,但是如果真的当场签死了的话,那就是中一的人了,这个节骨眼儿去动中一的人,简直是给对方找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弄天正。 代价太大,就算宋鸿飞再把宋鹤当儿子疼,也不可能会这么干。 宿郢眼睛是盯着台上的,但心里一直在想褚严的事情,想到他们出车祸之前褚严跟他说的那些不明不白的话。 【你玩我一回,我玩你一回,是不是公平?】 【宋鹤,我会给你三个亿去填你们宋家的窟窿,算是你这段时间委曲求全跟我做戏的报偿。】 【三个亿,可比你之前捧我花的钱多多了,你说是不是?这个数放在哪儿都不是个小数字,也许是比不上宋总原来的光辉,但是也算我褚严这四十来年攒下来的大半个身家了,还都是现钱,我全都给你,还你。】 【你以前玩了我,给了我现在的辉煌,我褚严谢谢你,所以现在把一切都还给你,你给我的钱,包括你给我的廉价的爱。】 玩,公平。 三个亿,填宋家的窟窿,委曲求全,做戏。 还你。 廉价的爱。 从这些词里,宿郢能够获得的信息是: 一,宋鹤跟褚严有一段情,并且还是一段玩玩的情,先是宋鹤玩了褚严,后是褚严玩了宋鹤。 二,褚严当初是签在宋鹤公司,是被宋鹤捧起来的。 三,宋家后期出了大问题,有大窟窿要填,宋鹤可能是因此送上门,被褚严玩弄了感情。 四,也不算玩弄感情,褚严肯拿出大半个身家给宋鹤三个亿去填窟窿,就算是为了两不相欠,也已经足够说明他曾经对宋鹤的感情了。 五,褚严最后的死因或与这次车祸有关,而车祸,大概率与宋家有关。 没想到这回拿了个虐恋情深的狗血剧本,只可惜关于过去他什么都记不得,剧本丢了,只能盲打。 但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重生前褚严是跟着宋鹤的,而现在,却签了中一。 不知不觉,最后一组选手上了台。 主持人在台上用颇具煽动力的语气将两位选手邀请上了台,同时间,宣布了本次表演的考题。 【如果他死了。】 每人将有五分钟的表演时间,请二位下台做准备。 表演这五个字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在五分钟的时间内通过一个人的死亡讲述一个完整的故事。 宿郢不由想到了每一次的任务对象的死亡瞬间。 他曾经面对的死亡,都是轮回的开始。但如果有一天,假如说这一切的轮回都结束,第十个任务对象死时,他会看到什么? ※※※※※※※※※※※※※※※※※※※※ 今天一次性发完,明天出门,下周要出去耍了。今天还有两章吧应该,之后的抽空码。 第121章 你选谁(三) 先上台的是褚严的对手, 张微。 这位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长相还有些稚嫩, 但毫无整容痕迹的脸和真实的笑容还是让观众很喜欢,大家一致认为她会是选手组演技派里最后的荣光。 却没想到, 半路跑出来匹黑马。 张微向台下鞠了一躬,然后走到舞台左侧站好。 灯光慢慢地暗了下去。 再亮起来时, 她的手上已经多了个上班族提的公文包。 音效响了起来,是冬天寒风凛冽的声音。 初入职场的小姑娘戴着个眼镜儿,周身围得严严实实, 拿钥匙开了门以后进了屋里,公文包往地上一扔,就在玄关口暴躁地换鞋。 她穿的是高腰靴子, 有拉链儿。许是冬天太冷,给拉链儿冻住了, 有一只靴子的拉链拉到半路就给卡住了, 怎么拉也拉不开。 砰。她气得把另一只靴子给扔到桌子底下去, 然后一只屐着拖鞋, 另一只脚踩着半拉儿靴子往屋里走, 拉开了的部分半拉儿挂在小腿肚子上,随着匆忙杂乱的脚步声一晃右一晃。 她先是在客厅转了一圈儿,蹲在茶几下面,把抽屉哗地拉出来,手在里面拨来拨去, 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了会儿没找见。 她又蹬蹬蹬跑去了卧室, 在卧室床头柜又翻了一顿, 还是没找见。 最后去了书房,把里面的为数不多的两摞废纸拿出来一页一页地翻,依旧没翻到想要的东西。 她气得把那摞纸没好气地甩在地上,哗啦啦散了一地也没管,又在书架上翻那几本儿明眼人都看得出什么也没夹的崭新的厚书。 当然了,依旧翻不出什么。 她像是被气到了,把书一摔,怒喊道:妈!你又把我培训合同给放哪儿了! 没人回应她。 她拿另一本书出来翻,继续喊:妈!我合同呢!你给我放哪儿了! 还是没人回应她。她暴躁极了,把书一合就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吼:妈,你干什么呢!合同,我说我那跟公司签的培训合同你给我 声音戛然而止。 这时,镜头特写给打了出来,出现在大屏幕上。 她脸上的怒气就那样僵在了那里,几秒后,眼睛眨了眨,消了一些。她突然不再说话,转过头又要往门里走。 看来她是意识到了,她的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继续找东西,刚开始还能冷冷静静地一本一本地翻,后来变成一摞一摞地把书搬下来,不管薄厚,挨着翻。 明明有些书一眼就看得出不可能夹得了合同那么大几页纸,但她还是在翻。 越翻动作越急,越翻情绪越躁。终于,情绪到了顶峰。 她大叫一声:我的合同呢,你给我放哪儿了啊! 你凭什么收拾我的东西啊,让你别收拾别收拾你非不听! 现在好了吧,给我收拾没了,你呢,也给摔死了。 明明知道自己到了冬天手脚不利落,还非要爬高的地方,你爬啊,你现在再爬啊! 张微责怪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宿郢在下面看着张微的表演,又看了眼一旁开始抹眼泪的小魏。 心想,这有什么好哭的。 他向来没爹没妈,除了任务目标也没跟人长时间相处过,根本不明白亲情的意义。只觉得张微这表演生硬,台词又虚薄,五分钟里传达出来的情绪是够了,但信息量却少得可怜,不足以让观众在脑中构出一个完整的故事。 只能说马马虎虎,勉强及格。 我爸没有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小魏擦了擦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宿郢递过来的纸巾擤了把鼻涕,我爸没了的第一个新年,我回家的时候就像那样,我妈给我开了门,我在门口换鞋的时候就开始习惯性喊我爸,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回头一看,我妈也哭了。 宿郢又给他递了张纸,说:别哭了,褚严要出来了。 小魏吸了吸鼻子,看了眼毫无所动的宿郢,问:老板您难道没有这种时候吗? 明明宋老爷子才死。 宿郢笑了笑,注意力全放在舞台边上那个男人身上,随口应付说:我的心脏不允许我有这样的情绪波动。 小魏是个性情中人,听见这话,顿时脑补了一场虐心大戏,偷偷扭过脑袋又抹了两把眼泪。 宿郢一心一意看着舞台上那个男人。三十岁,不老也不年轻。 他手里拿着一封信,站在舞台边缘,等待主持人报幕完毕就上台。 灯光暗下去,再亮起来。开始了。 像是刻意跟张微比拼似的,首先响起的也是冬天凉风飕飕的声音。不过不一样的是,凉风里夹着喜庆,时不时有烟火地声音响起这是过年了。 褚严拿着封信一瘸一拐地走进房门里,身体似乎格外沉重,走得不算快,像是年纪大了。 光看到他那一瘸一拐的姿态,宿郢心里就跳了一下。 而之后的表演,就更让他心惊肉跳。 褚严带着风霜疲惫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开心,他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缓慢,让人能从这动作节律中感受到他演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 男人坐下后并没有立刻打开书信,而是给自己泡了壶茶,茶泡好后,喝了两口才开始看信。 明明看得出很期待,可是他的耐心却极好,手在信封上慢慢地摩挲了好一阵子,脸上同时露出一种难言的复杂和激动。 这封信一定很重要,肯定是一个对于男人意义非凡的人寄来的。 宿郢冷静地想着,手却捏紧了些。 眼泪几乎要奔涌而出,但却被男人隐忍地克制住了,他是个向来高傲的男人,不允许自己流下软弱的眼泪。 就算是在无人的家里,也不可以。 他深吸好几口气,才把奔涌的情绪慢慢忍了回去。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锋利的小刀,用小刀一点点地把信封打开。 信封被完全拆开后,还完完整整的没有丝毫破损,可见其动作的小心翼翼。 他把信拿了出来,展开。 跟之前张微表演的愤怒僵在脸上一样,这一次,僵在褚严脸上的,是难以自制的喜悦。 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凉水在头上,又像是猛然掉进了深渊,喜悦的神情还是挂在脸上,却再也让人看不出一丝的开心。 难以置信,无措茫然,回过神后短暂的悲痛欲绝,以及仿佛被抛弃的麻木。 各种细微的神情一一地通过大屏幕展现在观众眼前。 那种由极喜转为极悲的反差让许多纵然不明白在讲什么的观众在一刹那间依旧被带入了剧情中,体会着镜头中男人的情绪变化。他们在想,那封信里肯定写了某人死去的消息。 如观众所想,镜头慢慢地从褚严的脸上转移到手中的信件中。 只见信件上并没有大家想的是什么讣告,而是两个字再见,以及一个七年以前的日期。 看到这里,宿郢突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老板,你怎么了?小魏被吓了一跳。 后面的观众被挡住了视线,开始议论纷纷,有几个声音喊着让宿郢坐下来,但宿郢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台上,面上是难以理解的震惊。 站着干什么呀,后面看不见了!后面一个男的不满地抱怨道。 小魏连忙拍了好几下宿郢,等把宿郢拍回神后,刚想说让他坐下,就见他人头也不回地迈出座位席,朝着一边后台走去。 不少观众被他吸去了视线,好奇地跟身旁的人议论,但看表演的人还是多数,没人关注太久他到后台干嘛去了。 老板都走了,身为助手的小魏自然不能独自留下,也弯着腰弓着背急急忙忙跟着人去了后台。 老板,老板。小魏小声地在后面喊着。 宿郢充耳不闻,从一旁进了后台准备间,被半路派过来值班的保安给拦住了。 先生,观众不能进入这里。 宿郢理由都不想解释,跟一旁的小魏说:你有副导演或者导演的电话吗? 有,昨天要了。 给他们随便哪个打个电话,我现在要去后台。 听到这话,保安眼神有些狐疑,但见小魏真的拿起手机开始拨号码后,心里有些不安起来。 难道眼前这个还是什么大人物不成?要真是个大人物,别因为这个不讲道理把他给炒了。现在这些有钱点的人,脾气也大得很。 副导啊,是这样的,宋总他解释完后,小魏连道了几声好,把电话递给保安,副导让您接一下。 保安接了电话,恩恩啊啊后,恭恭敬敬地放了他们进去。 这一耽搁,台上的表演就已经结束了,换场的音乐已经响起,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掌声大小胜过前面张微的。就算没看完也知道后续表演的质量很好,而褚严这回是出了大坟头。 小魏没忍住回头看了眼,看见许多观众都站起来鼓掌了,一边抹眼泪一边拍手的,非常难得一见的场景。 分卷(97) 看来这个褚严,真的是有两把刷子,搞不好是真要火了。 宿郢并没有关注这些,他听到后面的掌声后步伐加快了些,直接走到演员下台后从围栏往后通向的出口处。 在那里,他拦住了刚刚表演完毕的褚严。 正要出声儿,旁边另一人就开了口。 哎,原来是小宋总,我还当看错了。一戴着眼镜的男人上前一步挡在了褚严面前,朝着宿郢伸出了手。 宿郢抬头一看,想了想,在脑子里找到了这人的信息:冯大经纪人,幸会幸会。 他伸出手跟对方客气地虚虚一握便松开了。 冯享,中一的金牌经纪人。 我还当小宋总不记得我是谁了,毕竟只有一面之缘。冯享面上极为和善,丝毫看不出别的。 确实只见过一面,不过在新闻上可没少见。宿郢看着他身后的褚严,道,昨天才看见周蕙净跟您分道儿的事上头条了,没想到今天就带上新人了? 周蕙净是中一的台柱子,翅膀硬了要自己开工作室,因为财务纠纷跟冯享撕了好一阵逼,昨天才彻底撕完。 冯享脸皮厚,直接略过周蕙净的事儿,接宿郢的后半句:是,刚签了人,来跟新人见见面,您呢,您这是 宿郢微微一笑,也是个脸皮厚的。 我?我来跟您家的新人交个朋友。说着,他朝褚严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宋鹤。 昨天来见了人,今天就说签了人。 再快也没这么快的,多少年的合同,最差也少不了十几页子,读没读完都不好说,这会儿倒作出一副已经签好人的样子,谁信。 退一万步,就算是签了,那也不影响他找褚严。 手伸出去,褚严半天没接,宿郢就那么被晾着也不尴尬,依旧朝人举着手一点儿没有放下的意思。 冯享虽然心里暗爽,但是毕竟对面对的是小宋总宋鹤,那个宋家的长孙。 要真把人得罪死了那也就得罪死了。 不过牺牲一个褚严罢了,也不是多大的人物,一大把年纪了也没个眼色,不识好歹,跟中一谈合同都磨磨唧唧,拿乔得不行。还真以为自己是个多大的角儿,非他不可了。 这种人,要不是老总看上了发话要他,他才懒得来。 你好,褚严,握个手?宿郢的手还被晾着。 小宋总这个冯享正要意思意思把这尴尬场面给化解了,但这时,褚严把手伸了出来。 宿郢一把把褚严的手握住,不轻不重地晃了两下:刚才的表演很好。 褚严松了手,客气道:谢谢宋总夸奖。 他客气,但是宿郢不客气:我想知道你的联系方式,能给我一个吗? 像是习惯了宿郢的直接,褚严也很直接:不能。 其实就算你不给,我也能拿到你的联系方式。宿郢直白道,我问副导演要了一份选手资料,上面有你的联系方式。 褚严的脸色一下子拉了下来。原本较为平淡的面孔顿时显得阴沉了起来,眼里的排斥和拒绝明明白白地摆着,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位连冯享大经纪人和副导演都要客气对待的小宋总是什么身份。 这种态度跟其他恭恭敬敬的艺人比起来已经算得上是目中无人了,更何况,这个褚严现在还连个艺人都算不上。 简直嚣张得令人发指。 一旁的冯享也是,对褚严的低情商瞠目结舌。他试图用转移话题来圆场:这个,褚严是沉浸在刚刚的表演里了,情绪不太好,所以 宿郢打断他:不要紧,我就喜欢褚先生这样的个性。 冯享一时无语,暗骂真是两个神经病。 那个经过小魏的提醒,宿郢才注意到周围有不少人在偷偷看他们这边。 认识宿郢的人不多,但是认识冯享的人多。冯享跟褚严站在一面,这意味着什么,许多人心里已经有了数。 而他们对面那两个人里,其中一个气质外貌格外出众的白衣男人,还得了冯享的礼遇,看着之前冯享主动上前攀谈的低姿态,想来这位的身份应该也不一般。 隐约的言语之间,就算听不到,也能通过几人的互动中感受到褚严是其中争夺的核心。 明明都是草根出身的新人,这个叫褚严的老男人是凭了什么了?狗屎运也不是这么走的。 旁边盯着这边的人太多,宿郢不愿在这儿制造太多的八卦给人瞧,他无视了一旁想说话想说得不得了的冯享,直接跟褚严说:我先去后台休息室,小魏会在这里继续等你,等录制结束后,请务必跟他来休息室找我一趟。 褚严没回答,宿郢就当他同意了。 此时台上已经开始做最后的评选准备,主持人上台开始主持,选手们在节目组安排下开始做接下来的准备,等一会儿按顺序上台。 就这样,我先走了,你忙着。宿郢侧身又跟小魏说了一声,你去台前看节目吧,结束了联系我。 小魏连忙点头。 冯享被他们无视了半天,忍无可忍,但还是憋出一副笑脸来叫住宿郢:小宋总留步,那个实在是不凑巧,我在这之前就跟褚严商量好了,录制结束后有点事要一起商量 宿郢说:什么事能比我的事更重要? 冯享给气笑了,心说我什么事儿都还没说,你就知道你的更重要了?这故意跟他过不去是吧? 褚严帮他开了口:说说看。 呵,听听这口气。 说说看。 冯享真觉得这褚严脑子可能有问题,虽然这话说出来解气,但是这种情商,他觉得就算带出来可能也是个废的。 褚严并不在乎冯享怎么想,他一手插在兜里,神情冷然地看着宿郢,浑身的气度一点儿也不像个大龄草根,倒像个天王老子。 说说看就说说看。为了防止周围人听到,宿郢稍稍往前倾斜了下身子,将声音压低在只有他们几个能勉强听到的范围内,然后开口:我想跟你搞对象,算不算重要? 竖起耳朵的冯享: 被迫听到的小魏: 褚严嗤地一笑,理也不理宿郢那低级的调戏,转头就走了。 ※※※※※※※※※※※※※※※※※※※※ 还有一更,哎。更完今天我觉得我日万都不是梦了。 第122章 你选谁(四) 录制结束后, 小魏果然没有等到褚严。 早料到这一点的宿郢在等待期间就已经提前让人查好褚严住址, 知道这个消息后,便打算亲自去找人。 你先回去吧, 我自己去找他。宿郢让小魏把车钥匙拿给他。 老板,这可都大半夜了。小魏掏嘟哝道, 您要去的话,安全不能保证,您知道您身体是什么样儿的, 刚从医院出来,万一 钥匙。 小魏手里握着钥匙苦着个脸:就算没有万一,我也不放心啊, 要不明天? 再说了,干什么非得大半夜去还找人?明明那个褚严看起来一点儿不待见他老板, 拽得跟永远都不打算进娱乐圈一样。 就说脸好看, 但也没好看到让人念念不忘的程度吧?实在搞不懂他老板在想什么。难道还真是想跟人搞对象?一见倾心? 宿郢不跟他啰嗦, 直接把钥匙撸到自己手里:你放心吧, 死不了。 重新活过来了, 就算身体再差他也死不了。系统要他完成任务,十年内就算他怎么作应该也死不了,就算了死了,八成也能再来一遍。 毕竟短命的是褚严,不是他。 算了算时间, 宿郢随便吃了点东西, 然后驱车前往褚严资料表上填的地址。 那是一个有些偏的比较简陋的小区, 说不上破,但也说不上好,从外面墙面上贴的到处都是的租房单来看,应该是个出租楼。 他按着住址上楼去敲了一遍门,没人开门。从猫眼儿往里看,里面也黑黢黢的,灯都没打一个。 人应该没回来,没这么快。 他又下了楼,在车旁边站着等。 夏天才过了一半,即便现在已经十一二点了,楼外面的夜市还闹腾的很。不少人围着他的豪车看,他也不大在乎,时不时还跟人聊上几句。 等了半个小时,没等来人,腿站麻了。他干脆去外面街道上的啤酒摊子上坐下,让人来四分之一的西瓜和一瓶果汁。 只卖整个的!西瓜兼烧烤啤酒摊子的老板说道。 那就一个,切四分之一,其他留着一会儿送人。宿郢坐的位置刚好正正地对着进褚严家里的那条道儿。 要是褚严回家,必须得经过这儿,那他就能明明白白地看见。 好嘞,你要的西瓜。老板把西瓜端来,问他,大老板儿,要不要来个肉串串!好吃的很! 宿郢说:等会看,我先吃西瓜。 来点下酒噻,下,下果汁也行嘛。 我不吃宿郢正说着,看见一个熟悉身影正要从他桌边晃过去,他一把把人拉住,转头跟老板说,来一把羊肉一把牛筋还有一个烤茄子,肉和茄子都烤嫩点,多辣。 好嘞没问题!老板盯着宿郢手里拉着的那人,谄笑道,哎哟,褚大明星,您赶紧请坐请坐。 《全民戏精大赛》吸引的就是这些朴素的劳动人民,他们这块儿出了个选秀明星的事儿早不是新闻了,甚至让他们引以为傲,不少人都是褚严的忠实粉丝。 您这是节目拍完回来了?老板笑呵呵地跟褚严打招呼。 褚严愣了一愣,点了点头。 那啥,我老婆特别喜欢你的表演。老板摸摸脑袋,欲言又止,一张又黑又方的脸上竟然出现了羞涩的神情。 宿郢看着扎眼,跟老板说:等会儿吃完了再让褚大明星给你签名,现在人家还饿着呢。 哎,好!老板一下子开心了,连忙回头去抱了四五瓶啤酒过来,您二位那个,随便吃随便喝 说完似乎又有点怕他们真的随便吃随便喝,抿了抿嘴,尴尬地笑了。 宿郢看着好笑,道:放心吧,钱还是要付的,毕竟褚大明星现在是大明星了,不缺钱不是? 是是是,那二位先坐,我现在就去给你们烤肉去。老板乐颠颠地去了一边儿烤肉,看到褚严看他,还冲他挥了挥手,坐! 褚严回过头看宿郢一眼,眉头一皱,把他一直拽着自己的手甩开。 坐会儿再上去。宿郢被甩开后又立马拉住他。 褚严面色不善。 别铁着个脸了,我烤了肉,这儿还有西瓜,吃了再上去。见对方似乎要说什么,宿郢连忙又来了一句,我念佛的,不吃肉。 拗不过他,褚严坐了下来。 坐下来也没好脸色,抱着个胳膊看宿郢对他献殷勤。 宿郢权当没看见,又是给他递西瓜,又是给他倒饮料的,跟个地主家的小厮似的:天热,吃一块再喝一杯。 褚严端端坐着,胳膊抱得死紧,接也不接他那西瓜,臭脸上就差写俩字儿没手。 那我放这儿,你自己吃。宿郢能屈能伸,转移话题道,回来得还挺早,我以为你还要到半夜才能回来呢。 依旧是对着空气讲话。 那个冯享,不是个好东西,你就算要签中一,也劝你换个经纪人签,周蕙净跟他撕得这么厉害不是没道理的。宿郢上来就跟他说重点,说着看了眼褚严的脸色,还是臭,毫无变化。 他平和地笑了笑,继续道:再说了,天上平白无故掉下个一般人都吃不了的大馅饼,我觉得凭你的能力,应该能辨识出这个馅饼有没有毒。 这下褚严有反应了,讽刺地勾了勾嘴角:哪个又没毒呢? 宿郢厚着脸皮指了指自己:这块饼没毒。 厚着脸的话并没有讨了巧儿,反而让褚严的脸色更差了,人又要往起来站,宿郢又一次拉住了他。 吃了东西再走。 不用了,宋总自己吃吧,我没那福气让宋总陪着我吃路边摊。 褚严说着要甩手离开,不想宿郢给他来了一句:你今天不吃,以后我天天都来找你吃。 宿郢对着回过头怒视他的褚严笑了,说:相信我,我不是那么放不下身段的人。 褚严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了。 你想怎么样? 不想怎么样。宿郢正说着,老板端着烤串来了,于是跟老板说了声谢谢,指了指褚严,道,您去找纸笔吧,人在这儿呢,趁着人在。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找。老板笑花了脸。 褚严说:宋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亲和力不是一般的强。 宿郢不理他的讽刺,把肉串儿往他面前推了推:趁热吃吧。 宋鹤! 那个,账本儿行吗?老板把纸笔拿来了,他有些不好意思,恭敬地把纸笔递到褚严面前后,才发现褚严的脸色不好看,一时间有些紧张,要不我再去找别的来。 宿郢这下不帮腔了,悠闲端着果汁喝了口。 褚严瞪了他两眼后,叹了口气,接过了老板的账本儿:您要签几页? 哎?老板摸摸头,签一个就行了,本子没几页了,得省着点用。 褚严面露尴尬。 宿郢差点被果汁给呛到,笑说:老板啊,你那几页儿有不值钱,但这位,他的签名可值钱着呢,能签几页就签几页儿吧,保存好,几年后拿去卖,保证亏不了。 这样吗?老板半信半疑。 亏了我把那车抵给您。宿郢指了指街边停着的那辆一直被人围观的豪车。 分卷(98) 好好好好。老板笑眯了。 褚严闷不吭声在本子后四页都签了名,然后把本子递给老板。等老板走后,跟宿郢说:宋总,死了一回大变样啊? 宿郢这下是真呛到了,咳了半天,脸都咳红了。 别人呛了是捂着嘴,只有他,不仅捂嘴,还捂心脏。 褚严一下子站起来:你怎么样,有药吗? 咳咳咳。宿郢摇了摇头,最后使劲咳了两下后,俯着身子张口大喘气,那样子,活像是被扔上岸的鱼。 不过半分钟,原本苍白到不行的脸一时间红到异常。 好不容易喘过气回了血,抬头一看褚严,发现他脸给白了。宿郢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对着褚严笑了笑,摆摆手:我没事,死不了的。 死不了,我看你死了才好,省得麻烦!说罢,褚严一脚踢开塑料板凳,转身大步地走了。 宿郢本来想起来追,但是呼吸还没缓过来,脑袋咳得发晕,只好又坐着喘了会儿,这才站起来。 大老板,这个,褚烧烤老板发现他们这边起了争执,连忙过来询问。 宿郢舒了口气笑着说:没事,我不小心把他气跑了,我先把钱给您,那些串儿可能没人吃了,您看要不您自己吃,我把西瓜拎走就行。 老板见他们一根儿都没动,死活不要钱,推来推去几次,老板才把钱收了。 要不给您打包? 不了,凉了就不好吃了,他口味挑得很。宿郢笑着又跟老板说了几句宽心话,这才提着西瓜离开。 进了小区,上了那破脏的小楼,到了四楼停下。东户那门上贴着个倒福字,福的一角儿给人撕了,怪不吉祥的,但褚严也没换。 往猫眼儿里再看了眼,里面有光,于是他敲了敲那破福字。 没人开门。 又敲了敲,还是没人开门。 他把手机掏出来给褚严拨了个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了。这脾气,跟许围有的一拼。 他给褚严发了条短信:你不出来我就在你门外等一晚上。 等了十分钟,对方也没回他。 他又发:我心脏有些疼,呼吸喘不上了。 没回。 继续发:我快死了。 门开了。 门里的褚严黑着脸,看着门外脚下摆着个大西瓜靠在栏杆上悠闲地摆弄手机的宿郢,冷笑一声:死了吗? 宿郢把手机放下,拎起西瓜就往门里走,给拦住了。 你要脸吗?褚严问他。 他神情阴沉,眼里怒火直冒,嘴角下垂,似乎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宿郢想了想,回他:要脸的话,你会给我开门吗? 不会。 厚黑学都说了,脸不厚心不黑,成不了大事。就不说心黑不黑了,脸不厚肯定是不行的,古今往来都是这个理儿。 褚严脸上沉得都能拧出水来,他努力地平息了一下怒火,后退一步就要关门。宿郢眼疾手快把手给伸到门边上把着,要不是褚严停得快,他的手就要给夹了。 宋鹤!褚严是真气了。 我今天才发现,得个心脏病还挺好的。宿郢笑道,你又不能打我,也不能骂我,只要你推我一下,我现在就给你倒下打120,到时候明天又是你的麻烦。 褚严气得发抖。 宿郢本意也不是真的想气他,看他眼睛都气红了的模样,想想这是自己的对象,不由有些心疼,缓和语气道:就让我进去吧,好吗? 褚严转过身去了门边的洗手间,把门一锁,大门敞开留给了他。 宿郢进去后,将门关住,把西瓜放到桌上后才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不过三十来平的小间儿,一两个人住的地方。除了卫生间是隔开的,其他都是连一起的,分不了什么客厅餐厅厨房的。 家具都旧旧的,家里卫生打扫得也不怎么样,就一个沙发,上面还扔的什么都有:橘子,指甲剪,短裤,背心,甚至还有只形单影只的袜子。 他无奈地回想了一下每一任在一起生活过的对象,老实说,除了周卑,好像还真没几个爱干净的。 能怎么办?自己的对象,这些活儿不是对方干就是自己干。 叹了口气,他挽了挽袖口,开始整理客厅。 等褚严整理好情绪,湿着个脑袋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看到整个客厅都整齐了,而宿郢,正拿着个抹布擦桌子。 褚严:你在干什么? 宿郢毫无障碍地说:宠你爱你惯着你。 ※※※※※※※※※※※※※※※※※※※※ 真的就甜了,相信我。 第123章 你选谁(五) 你再说一遍?不等他再说一遍, 褚严就冷笑了起来, 再说一遍你就给我滚出去,心脏病犯了要死也给我死到外面去。 这话说的, 简直恶毒。 宿郢心说这哄人的话不仅不好使,怎么把人给哄成仇人了?他看了褚严一眼, 起身把抹布叠了叠,放到一边,也不记他的仇, 好脾气道:好吧,不说就不说。 褚严窗台边的晾衣架上取下来个毛巾擦头,跟宿郢说:你去洗澡, 往左开是热水,洗完把牙好好刷干净, 不然不接吻。 宿郢挑眉:什么意思? 褚严把床头的木头抽屉一拉, 取出来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半靠在床头上, 低头从烟包里叼出一根烟来, 点燃抽上一口,然后把手机拿出来刷,看也不看宿郢一眼。 不洗也成,等我这根烟抽完再干。褚严看了眼手机里的八卦新闻,在里面搜了一通, 果不其然给搜出来一个人的信息。 干什么?宿郢皱了下眉, 走过去把窗帘拉开, 窗户打开透气,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褚严又抽了一口:一直都在抽。 还让我刷牙,你嘴那么臭怎么不说?宿郢走过去把他嘴里的烟给抽了,掐灭扔到垃圾桶里,然后回去又把他手里的烟包给拿了,掰成两截后也扔了。 我那烟贵着呢,一百块一包。褚严懒洋洋地说着,斜了那垃圾桶一眼,嘴里说着可惜可听语气却没有丁点的心痛。 床头是木板的,硬得慌,靠了会儿后背硌得难受,真不知道十年前的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专门去买了这么个破床,当时还觉得这床是实木的,睡着身价都比这破楼里的人高上几倍。 其实也不过就是两三千块的东西而已,能好到哪儿去。 他换了几个姿势,靠着都不舒服,干脆坐起来,一边脱裤子脱衣服,一边问宿郢:干不干?要干就快点,完事儿赶紧滚。 宿郢刚开始还没闹明白他嘴里那干是什么意思,但现在一看他脱得干干净净地趴在床上,哪哪儿都是平的,唯一翘着的就是个经过锻炼后格外翘挺的屁股,一下子通透了。 看看褚严的身材,再看看他现在这幅身体的,宿郢叹了口气。 那么高大结实一男人,做下面那个还真是就没一点儿心理障碍,撅腚开腿这姿势都做得行云流水,自然无比,真是跟那谁一模一样。 宿郢是个正常男人,但他又不是禽兽,好不容易跟人见上个面,人家对他还横眉冷眼的,就算暗示明示都给了,但就冲着这态度他也没什么兴致。 我没这个意思。他跟褚严说,他走过去坐到床边上,偏头看床上的男人,褚严,你 褚严把手机一关,扔到一边:不干?不干就滚。 鸡同鸭讲,宿郢郁闷得不行。 这个褚严,简直跟那谁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是长相,而是性格。 同样的自我,同样的霸道,同样的难交流烂脾气,浑身上下硬得要死,连头发都长得跟钢针似的扎人,就算当下面那个,也要当出天下第一总攻的气势。 我有话跟你说,你能不能冷静点?宿郢拿了一边的薄被单给他盖上,看他微眯着眼勾着嘴角不屑地笑了一下,那熟悉的神态看得他有点后悔,刚刚就不该把烟撇了。 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褚严闭上眼,该说的之前早说过百八十回了,再说也没意思。 百八十回?什么时候的事儿? 什么时候?褚严睁开眼,反问他,你说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宿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他什么都不知道,这回来就是为了套褚严的话。 上辈子的事儿除了那场车祸他没有一点儿其他记忆,但他知道,褚严全记得。而且因为曾经那些记忆,褚严对他的态度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不仅算不上好,可以说还相当地排斥。 那这百八十回,估计也是上辈子的事了。总不能是现在的事儿,宋鹤跟褚严这辈子的第一面,也就是今天。 看样子褚严是想跟他直接坦白说明白,但是宿郢并不想接这个招。现在说明白了,万一漏了馅儿让褚严知道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之后肯定就什么话都不好套了。 所以,他只能不懂装懂。 我记不得了。宿郢耍赖似地说,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模棱两可的话,那是你想说的,不是我想听的,不作数。 褚严给气笑了:不作数?宋鹤你要脸吗? 脸面能拿来干什么?宿郢伸手摸了摸褚严的眉毛,那里并没有上辈子在车里时看到的那条疤,你眉毛 褚严一挥手,把他的手狠狠扇开:这辈子你可别想我再给你挡半分刀子,要死你去死,别拉上我! 宿郢说:好,我去死。 褚严停在半空中的手一僵。 宿郢把他的手抓住,真心实意地说:如果我的死能换你活着,我肯定愿意。 怕只怕不管他怎么样,十年这个期限都迈不过去。 上辈子的车祸一直都横亘在他心上,要是那是褚严最后的死因,那现在就刚好是十年前。 那十年,宋鹤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让褚严这样硬脾气的人爱上他又恨上他。宿郢不知道,也不想了解,他怕他了解得越多,越嫉妒。 你愿意,我也不愿意。褚严把手使劲抽出来,嫌恶之情溢于言表,你的命,还是留给你的周卑,留给你的赵果,留给你的方一杨非和许围吧。 你愿意,我也不愿意。 你的命,还是留给你的周卑,留给你的赵果,留给你的方一杨非和许围吧。 仿佛是隔着N个世界,宿郢在听到这些或熟悉或已经陌生的名字的一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连震惊的表情都几乎控制不住。 但好在褚严似乎累了,连看都不想看他,头转到另一边去,根本没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说:宋鹤,你的爱太博大了,你能爱很多人,但是我不想成为那些人的其中之一。 * 宿郢是怎么离开褚严那个小屋的,他自己也不大清楚。他只记得等他回过神时,满脑子都是褚严看着他时,那失望透顶的、疲惫不堪的眼神。 那种眼神怎么说,就像是曾经的曾经,他自己在镜子里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的那样。 他回去后,左思右想了许久,然后给宋鸿飞打了电话。 打的时间不对,那边接电话时气喘吁吁的,语气也不正常,但勉强保持着和蔼:怎么了小鹤?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宿郢这才看了眼时间,半夜两点。这个时间点对方也没睡,看来是在办事,他好死不死打断了对方的兴致。 不过既然打断了,那就断个彻底好了。 嗯,有事。 宋鸿飞一听真有事,皱了皱眉,把还在往他身上凑的张微给推到一边去:嗯,你说吧,我听听。 张微好不容易抱个大腿,还不得争分夺秒地伺候,被推开也不恼,不屈不挠地往他身上爬,企图来个禁忌游戏玩一玩。宋鸿飞也是个老不要脸的老色鬼,她要爬,那就让她爬,自己继续打电话。 宿郢也不跟他拐弯抹角,直说:小叔,我看上了一个人。 宋鸿飞一听,起了好奇心:看上谁了? 他这侄儿,从小在寺庙里跟一群和尚长大,整日吃斋念佛心情寡欲的,二十七了都还没开荤。 本以为前几年他是想通了,开个娱乐公司泡泡妞,没想到人家宋鹤开娱乐公司那就真的是开娱乐公司,跟泡妞这种低级趣味一点不挂钩,几年下来冷放了好几个企图爬床的新人。 事儿做到这个份儿上,真是算得上是里外如一的正人君子了。 就这种正人君子,大半夜地搅他的好事儿给他打电话,说自己看上了一个人,这话里话他一下子就领悟到了。 说说看,只要不是天王巨星,小叔我都能弄给你。宋鸿飞说着,突然暧昧地呻|吟了一声,把张微头发一抓,忍无可忍地扑过去办起事儿来。 狼扑虎缠之间,他抽空跟宿郢说了一句:小鹤,等办完事儿我再跟你说。 说罢就挂了电话。 余音间,宿郢隐约从听到宋鸿飞嘴里一个不那么熟悉的名字:张微。 宋鸿飞办事儿速度挺快,宿郢不过是去洗了把脸的功夫,回来就接到了他的电话。这回对面再没什么暧昧动静了,宋鸿飞的语气也恢复了正常。 小鹤。 小叔你速度挺快。宿郢吐槽了一句。 宋鸿飞吹牛逼:你话我不爱听,要知道你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事儿都办了百分之九十九了,后面那只是进度条的百分之一。 宿郢:好吧,小叔老当益壮。 宋鸿飞尴尬地咳了咳,把话题拉回来:你前面说你看上人了,看上谁了? 一个小演员。宿郢说,全民戏精大赛里的一个选手,不知道您听说过这个节目没有,是最近比较火的一个素人发掘综艺,里面的选手都是从未签约过的新人。 宋鸿飞当然知道,爬他床的那个张微就是这个节目里最有实力的选手之一,虽然那实力放在哪儿都不堪一击,不过谁让这女的身材好又会来事儿,因为睡得舒服,他已经准备让人把她签下来了,以后可以长期睡。 分卷(99) 嗯,知道,刚好关注过,怎么,你看上里面的谁了? 一个男人。宿郢说。 宋鸿飞不知道,他不关注男演员,但他关注自家侄儿的性取向。 男人?他试探着问道,你是看上人家演技了,想签下来做艺人,还是 宿郢直言不讳:都有,他必须是我的。 宋鸿飞一听这话,心里挺高兴。喜欢男人,那很好。 他饶有兴味地开了免提,走到书房里去,把电脑打开:你看上的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褚严。 褚严宋鸿飞搜出了网页,在节目选手名单上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对应着那两个音的名字。原来是这个褚,这个严。 褚严,男,三十岁。 二十二岁到二十九岁,上到协警,下到工地工人,各行各业他都做过。履历没有一丝两点,非要有,那就是他在七年内换了的三十份工作,平均下来一年换四到五次工作,也就是两到三个月一换。 除了一张只算得上是还不错的脸还有一副好身材,真是看不出任何值得被宋鹤看上的地方。 你既然看上了,签下来就是了,怎么还来问我?看比赛排名,似乎也并不靠前。形象一般,实力一般,加上已经三十岁了,发展前景太小,被人签下来的可能性并不大。 谁料电话那头说:他已经被人预定了,中一想要他,我应该抢不过。 中一?宋鸿飞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图片里的男人,没明白中一那些人脑子里在想什么,这种级别的货色,看上哪儿了? 宿郢说:白天我去找褚严的时候,冯享已经到那儿了,中一应该是想把褚严交给冯享带。 冯享是中一的王牌经纪人,冯享都给派出来了,搞不好这个褚严还真的有价值。但是再有价值,这个关头 如果他没签,什么都好说,但是要是真的已经签了中一,我也没有任何办法。宋鸿飞说,小鹤你也知道现在天正什么情况,中一巴不得这时候要找个理由整我们一通,我可不想把这枕头递到人脑袋下面去。 应该是没签。宿郢想了想,说道。 要是签了,冯享之前对他的态度就不会是那样,防备感很重。而且,褚严毕竟是重生的,多活了一辈子,冯享那种人,他肯定早知道不是好货色。 更重要的是,他昨晚回来得那么早,冯享说的谈一谈估计是没有谈或者谈崩了。 宋鸿飞有些糊涂:没签那你怕什么?你去签就行了啊? 宿郢有些无奈,道:我也想签,但是他挺排斥我的,我出面的话肯定签不下他。 那你是想 我是想,我签不下他没关系,但是,我也不想对立的中一把他签下来,我想要您帮我的,就是帮我放些假消息出去。 什么假消息? 宿郢想到之前褚严跟他说的话,严肃了不少:我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褚严已经被我预定了,并且天正非常看好他,已经重金签了他。 已经? 宿郢说:您别管这个,我会让这个假消息变成现实。 宋鸿飞觉得他简直是小题大做:这个褚严值得? 值得。宿郢认真道,我以我的人格和我所有的资产保证,褚严不会让您亏本,签他的钱我来出,但只要您帮我这个忙,以后分钱,您拿大头。 宋鸿飞是商人,这种只是随便造造谣,没有丝毫坏处的事儿他还是愿意干的。就算到时候亏了,亏了就亏了。 毕竟这是他最亲的侄儿的要求,只要宋鹤高兴,也行。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宋鸿飞笑了起来。笑意真真的,不带一丝虚假。 * 次日天不亮,宿郢又去找了褚严。 干什么?褚严瞌睡都没睡醒就被敲门声吵醒了,脾气不怎么好,脸色就更差了。 你这房子太小了,要不然搬到我家跟我一起住?宿郢说,水电费都算我,伙食全包。 褚严斜睨着他,打了个哈欠后冷笑一声。 砰! 门给摔上了。 当天晚上,宿郢又来了,这回是带着自己的行李箱去的。 你什么意思?褚严本来就不耐烦他,看到他手边的行李箱,脸立马黑了。 宿郢又用老招数耍赖,硬是死皮赖脸地从门缝里挤进去,进去后跟进了自己家似的,把行李箱一开,从里面拿衣服和洗漱用品出来,说:没什么意思,你不去我家,那我就来你家,不勉强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褚严:你给我滚出去。 宿郢往沙发上一躺,胸口一捂:哎呀,我心脏病犯了。 褚严快步走过去,手一抬就想打他,但宿郢根本不怕他,盯着他直愣愣地看,一副我知道你下不了手的样子。 行,你不走是吧,你不走我走。褚严被他气得在屋里转了两圈,一脚把塑料凳子踢了个底朝天,然后转身风飒飒地出了门,门哐当一摔,把屋里的窗子都震得哗啦啦地响。 宿郢也没拦他,躺在沙发上笑,悠悠闲闲地把头一抱,神神叨叨地说:跑,你能跑到哪儿去呢? 穿的个健身背心,裤衩,拖鞋。 钱包没拿,身份证没有住不了店,钥匙也在家里。 最晚,应该晚上吃饭的时候就回来了。宿郢想。 却没想到,直到他拿着钥匙从外面把菜买回来,晚饭做好,等到晚上十点,也没把人等回来。 他给褚严打了个电话:你在哪儿呢? 褚严说:你滚了,没? 没呢,我在家给你做饭了,你回来吃。 宋鹤你他妈,听,听不懂我说的话吗? 听得懂。宿郢说着,朝门口走去,把大门一开,看到褚严就蹲在门口,一手手里拎着一个白酒瓶,另一手拿着手机对着耳朵,地上靠墙的地方还摆着一瓶,已经是空了。 他抬眼瞪着宿郢,但瞪得非常涣散无力,脸上、耳朵上、脖子上都红了。 宿郢把他那酒瓶拿过来看,度数还不低,价格也不便宜。 你拿我酒瓶,干什么?褚严笑他,我都喝完了,没给你留。 宿郢把他架起来,往门里拖。 褚严继续跟他解释:不是我,不给你留啊,你知道你有心脏病,万一,万一,万一给喝死了,你说我不是,你说他们,他们,哼,他们才不会伤心。 嗯,我知道了。 宿郢把人扶到沙发上,刚一坐下,那醉汉就瘫了。不仅瘫了,还痴了,他拉着宿郢结结巴巴断断续续地说:宋,宋鹤,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啊。 你说。 我跟你说,只有我,只有我才会为了你,为了你 为了我怎么样? 我不想说。褚严看着他突然红了眼,把脑袋扭到一边赌气道。气了一会儿见宿郢真的不继续问他了,又不高兴,拿脚踢他,你给我滚。 宿郢叹了口气,按住他的脚,低下头去吻住了他。 这下,人老实了。 第124章 你选谁(六) 亲完嘴后的一两分钟, 褚严都呆呆地看着他, 像是在努力地想说什么,但是脑子卡住了, 想不出来。 等他回过神后,宿郢已经拿着毛巾过来给他擦脸了。 别乱动, 擦完脸了以后吃个药,不然你半夜估计要受罪。两瓶白的,空腹喝, 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褚严看着他,任由他给自己擦脸,看着看着一个酒嗝打出来, 臭得宿郢皱起了眉:你真是臭死了。 那我,再给你打一个。褚严说着, 又去憋了一个酒嗝对着他打出来。 行吧, 醉个酒脑子都醉傻了。 给人伺候着擦了脸, 吃了药, 他又从楼下买了小米粥和酸奶回来。 本来今晚是做的是所有任务目标都爱吃的偏辣口的饭菜, 但褚严作死喝了酒,那饭菜肯定就吃不了了,夏天的饭菜过不了夜,他准备把饭菜倒了,没想到刚回去, 就看到褚严已经坐起来在桌边吃起了东西。 这是辣的, 你喝酒了不能吃, 只能喝粥。宿郢把小米粥放到他面前,然后去拉他面前的盘子。 谁知褚严不准:我要吃。 不行,你今天不能吃,你喝酸奶吧。 不喝,我要吃饭。 宿郢不想跟个醉汉多说,拿了个袋子过来,把饭菜一倒,然后又套了个袋子扔到门外去,等把褚严伺候完了再去扔。 回过头,他就看见褚严拿着个筷子在发呆。 你先喝点小米粥,不喝就喝酸奶,或者蜂蜜水,你选一样。宿郢说,你喝完这些,想吃什么我之后都可以给你做,但是今晚不行。 褚严把筷子放下:为什么? 你空腹喝酒了,不能吃那些,不然半夜你会很难受。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什么?宿郢皱了皱眉,走到他身边蹲下,然后看到面无表情却满眼是泪的褚严。 这个男人已经不算年轻了,就算现在是十年前,褚严也已经三十岁了。前三十年的生活并不是顺风顺水锦衣玉食,所以岁月难免早早地登到了他脸上,皱纹没几根,但沧桑感却已经有了。 这样一个男人,流泪的样子往往更震撼人心。 宿郢连忙好言哄他:我明天会给你做更好吃的菜,全是你爱吃的,行吗?你今天喝了酒,不是我不让你吃,是你的胃受不了,吃了会更难受。 你为什么要来找我?褚严又问他一遍。 嗯?为什么找他?宿郢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找你,那我去找谁? 他在这个世界,也不认识别的人了。 你还有他们。褚严说。 他们。 周卑、赵果、方一、杨非、许围。 你怎么知道的他们?宿郢小心翼翼地问。 我当然知道。褚严说话也不磕巴了,你马上就会遇到他们,你会遇到他们每一个人。 什么意思? 褚严看着他,眼角不停有眼泪溢出来,他说:你当初说你只会爱我,你说的,但是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出现以后,你就不止爱我一个了,但是我只有你一个,你知道吗? 一个接一个出现?宿郢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问,我以前为了他们,伤害了你是吗?你是因为这件事,所以要离开我是吗? 褚严没有回答他,反问他:如果让你在我和他们里选一个,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宿郢愣住了:选一个? 你不用回答我。褚严把脸擦了一把,不再看他,我知道你不会选我。 那语气里的笃定和不信任让宿郢完全不知道如何回应,因为他也不知道。 所有的人里,他最不想回忆起来的就是柏城。但不知怎么,偏偏一个两个三个世界都在一遍遍地提醒他柏城的存在,提醒他经历的这些个世界的最终真实。 他一直试图把褚严当成别人来看,但看来看去,这个叫褚严的目标对象都那么像柏城,而被他点名的人里,唯独缺少的也只有柏城。 这个世界又开始给他一种第三个任务世界的感觉,一种快要失控的虚幻感填满了他的身体。 你为什么不选我呢?褚严问他,因为我老了吗?还是因为我长得不好看? 不是。 那为什么?为什么不选我? 因为宿郢看着他,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但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 因为他分不清他对于柏城的感情到底是真是假。 曾经被系统强迫着爱一个人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强制的心动,强制的关怀,强制的爱意,强制的一切。不断的挣扎和徘徊让这种强制产生的爱偏来倒去地动摇,虚假和真实来回地拉扯,在这个过程的最后,理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假的。 可是情感却告诉他,这是真的。 他选不出来,就不想选,他选择了放弃自己。 选择,放弃柏城。 你是柏城吗?他问褚严。 柏城是谁? 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褚严火大极了,使劲踢他,又冒出来个柏城,宋鹤你这个狗日的,你他妈给我滚,滚你妈的! 宿郢当然没有滚,因为褚严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就吐了他一身。 那天晚上,褚严又吐又拉的,到半夜的时候,这醉汉整张脸都是白的,醉趴在床上一动不动,要不是鼻子下面还有呼吸,恐怕都会以为这人死了。 他照顾了褚严一整夜,又是擦又是洗的,连着整间屋子都干干净净地收拾了个底朝天。 等他觉得有点累的时候,天已经差不多亮了。他勉强打起精神冲了个澡,换了睡衣后挤到那张一米五的单人床上去,从背后抱住不省人事的褚严,然后沉沉地睡过去。 他什么梦都没做,一觉醒来后,眼睛一睁就看到了什么都没盖,只穿了条内|裤就那么蜷在沙发上的褚严。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那天在节目现场看到的褚严的表演。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知道褚严演的是谁。 是柏城。 是柏城死前的样子。 宿郢看着褚严发了会儿呆,然后起床来把被单拿过去给他盖上。给窗户上那两盆快干死花浇了水以后,他给宋鸿飞打了个电话。 分卷(100) 是,这事儿当我没跟您说,您不用管了。 没什么事儿,我想通了,他不想跟着我就算了,我也不强求他。 嗯,我没什么,您也别为难他。 挂了电话,转过身,便看到了睁着眼睛的褚严。 你醒了。他去兑了杯温开水端过去,喝点水,你昨晚吐了一晚。 褚严也没拒绝,端着碗几口把水喝下去。 还喝吗? 褚严摇摇头。 宿郢起身把碗放回去:你还睡吗?还睡的话我现在就做饭,等你醒了就可以吃,要是不睡的话,我下去买两碗粥,你吐了一晚,又没吃什么,估计现在不好受。 褚严问他:你刚刚说,你不强求谁? 你听见了?宿郢本来也没想瞒着他,你听到了多少? 你起来我就醒了。褚严说。 那就是都听到了。 我下去买个粥,回来了跟你说。宿郢去门口穿鞋。 你出去了就别想进来。果然是这男人的风格。 宿郢摇了摇手里的钥匙,在将人挑衅到发怒之前下了楼,走到巷子口去买了粥。本来只打算买一种小米粥,但是想着昨晚褚严看见小米粥一脸嫌弃的样子,又把其他几种粥都买了一份,想着再怎么挑嘴也总得吃其中一样。 提着几盒子粥往回走的路上,他看到一辆不算便宜的车从巷口往里开。等他走到楼下时,发现那辆车就停在褚严那破楼外面。 上了楼,用钥匙开了门进去,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冯享。 这时,他手机里进来了个电话,是小魏的。 哦,我知道,他现在就在我们家。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以后就住在褚严家里,他家就是我家,也就是我们家,明白吗? 我的行李你不用管,之后我会回去搬,毕竟要长期住,昨天带的那一箱子不够。 嗯,那就这样,挂了。 挂完电话,宿郢跟冯享打招呼:你好,冯先生。 冯享显然是被宿郢刚刚跟小魏的那一通电话给震惊了,半天都没回过神,看看宿郢,又看看褚严:你们 前天在节目组的时候,宋鹤当着他面说要追求褚严,他还以为这人是为了故意膈应他,万万没想到 你没看错,我们同居了。宿郢冲着他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又指了指放在墙角的行李箱,褚严不想搬去我的房子,所以我就搬过来了。 这什么话? 才认识两天就同居,还硬搬来人家里,这个宋鹤脑子有问题吗?当他看不懂褚严脸上的嘲讽?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家的清流宋鹤竟然是这样一个颠倒黑白的人。 冯享有意拆他的台,作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问褚严:是这样吗? 是这样。褚严笑了笑,我跟宋鹤同居了,所以您的好意,我想我得拒绝了。 冯享: 宿郢:好意? 褚严继续道:阿鹤想让我签他的公司,以我们这样的关系,您也知道,我没办法拒绝他的。 所以你已经签了?冯享暗暗压住火。 褚严点点头:辜负了您的美意,实在抱歉。 宿郢在一旁煽风点火:不好意思了啊冯先生。 冯享信心满满地来,怒气冲冲地走,气得关门都是用摔的。 他估计是没想到,自己屈尊前来游说竟会碰到这样荒谬的场面。不过是为了一个小新人,这宋家宋鹤竟然用这种卑鄙的方式来抢,他简直想不通。 回去后他把这事儿上报给点名要褚严的赵大老板,大老板思忖几秒后,叹了口气:真搞不懂,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也不知道我儿是看上他什么了? 那 算了,这事儿到此为止,宋家那小子可不是赵果,人家想要什么可不只是会求爸爸,那手段赵大老板笑了起来,虽然我不怎么看得上宋家那群老东西,但这宋鹤还是挺有意思。 冯享点点头,不反对他,跟他随便聊了聊,说到赵老板新塞给自己的新人:那个周卑,我看着人是长得挺好,但是脾气是不是有点太软了,感觉不太好立人设,容易平庸 赵老板摆摆手:这跟我没关系,人给你了,其他的你看着办,能红就红,红不了就放着随便跑跑龙套,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随便带带就行。 冯享搞不太清楚,既然是随便带带就行,那为什么一定要他带? 赵老板说:没什么为什么,我儿看着顺眼,那你就只能辛苦辛苦,反正钱是不会少了你的就是了。 冯享:谁缺你那几个臭钱! 有了冯享的到来,宿郢跟褚严的同居变得顺理成章起来。 褚严那之后并没有再执着地把宿郢往出赶,但也懒得理他,每天眼睛一睁,就在家看剧本,练习,把人当成空气自顾自地演戏。 宿郢去复刻了一个这门上的钥匙,便不再怕褚严把他锁到门外头。白天褚严练习的时候,他就出去办事,事儿办得早就买菜回来做饭,事儿办得晚就去餐馆打包饭菜回来。 刚开始褚严还不吃嗟来之食,后来次数多了,看饭菜倒得浪费,也就不跟他计较。该吃吃该喝喝,晚上还睡一个床。 但除此之外,他跟宿郢几乎零交流。 第二次录节目的前夕,一切准备充分后,褚严难得放松下来,在家躺着看电视。 那天早上一大早宿郢就出门去了,除了中午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跟他说不回来,让他自己买点饭吃以外就再也没动静了,一直快到深夜凌晨,人也没回来。 从晚饭时间开始,褚严就一直频繁地看手机时间。吃完饭,看一回,刷会儿手机,又看一眼,上个厕所回来,再瞥上一瞥。 看到最后,连他自己都烦了。 他洗完脸,把灯一关,往床上一躺准备睡了。不过睡不着,他又拿手机出来刷。 凌晨一刻的时候,他刷到微博上的八卦:狗仔拍到中一娱乐的赵大公子跟天正家族宋家的宋鹤上一个车,一起喝茶。 标题上写着:【上辈恩怨小辈不背,中一天正两家公子私下关系甚笃。】 啪。褚严把手机给摔了。 他早就该就知道,早就该明白狗改不了吃屎。 宿郢回到褚严家时,还没进门,就发现自己的衣服和行李全被扔在了门口,乱糟糟堆成一堆。 他皱了皱眉,拿钥匙试着开了门,门开开了,锁没换。 进去一看,褚严坐在床边上,背对着他,面对着窗户,看着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嘈杂人声的夜空。 回来的路上他也看到了媒体拍到的八卦,已经让人火速去压下热搜了,但看褚严这样子,估计还是被看到了。他叹了口气,把外面的行李重新搬了进来。 门关好后,他走到窗边去,坐到褚严旁边。 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去看看,是不是会像你说的那样,我一看见他就忘了你。宿郢说,事实证明,我没有,不是吗? 这只是第一个。褚严说,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你能不能相信我? 褚严摇头:你没什么值得我信的,你要是真的不想我误会,你就不会去见他,你明明知道我都多憎恨你这种行为。 他到现在都记得,曾经宋鹤第一次看见赵果时的眼神。 那种由内而外突然迸发出的浓郁的爱意,让他在那一刹那几乎失去所有信仰,但那也只是几乎,真正让他失去所有希望的并不是这么一次,而是很多次。 周卑、方一、杨非、许围。 还有四个,还有四次。 前几次都还好,只是看看,他并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但第四次就不同了,宋鹤不顾他的反对,把街边行乞的残疾画者方一带回了家,这是压死他们关系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之后,他跟宋鹤分了手,从此分道扬镳。 重活一回,好像没什么变化。 宿郢拉起他捏得青筋冒起的手,包在自己的手心里:我见他是因为,我想看看是谁在假冒你,见了他以后,我想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这个世界的他们是被谁制造出来的了。 我想把我所有的资产都放到你的名下,你现在不信任我没关系,钱你总该相信。宿郢拍拍他的手,去做你想做的吧,我不会反对你做任何事。 褚严转头看他。 当然了,除了离开我。 第125章 你选谁(七) 虽然话说得那么好, 但是资产转移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事情, 况且褚严也不同意。 我对你的钱没有兴趣。 褚严上辈子那十年什么没享受过,从贫穷到暴富, 从几千块到十几个亿,他过过穷人的日子, 也享受过奢华的生活,早看透了这些身外之物的意义。重来一世,这些东西对他的吸引力便没有曾经那么强了。 比起这些, 他更在乎的是别的。 他跟宿郢说:该享受的、该看的、该实现的,我上辈子都享受了、看过了也实现了,我这辈子, 只想好好地过自己的人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宋鹤? 但你的人生里不能没有我。宿郢堵掉他没说出口的话, 比他更认真地说。 褚严摇摇头:这一世, 我不想再跟你搅和在一起了, 我说真的, 都是活了这么多年的人了, 早过了会为爱要死要活的年纪,我理智地跟你说,也只希望你能理智地作出选择,你有很多选择,不差我一个。 上一辈子, 褚严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跟个男人纠缠不休, 可是偏偏就碰上了这么一个。 他并不奇怪他会那么轻易地爱上宋鹤, 因为他对他真的是太好了,他从来就没有被人这么好好对待过,而且还是这么一个优秀的、瞩目的、跟他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当然很容易陷入盲目的感情之中,成了宋鹤身边的其中之一。 他知道宋鹤对他好,但是宋鹤不止对他一个人好。他已经吃了一辈子爱情的苦,不想再吃一辈子,这辈子,他想为自己活着。 宿郢想要拉他,但被他躲开了:褚严,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 褚严没有接他的话,看了他一会儿后,叹了口气,问他:你今晚去见赵果了,感觉怎么样? 宿郢没说话。 感觉怎么样?他说不清楚。 时隔多年,再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说没有感觉是假的,毕竟那么多记忆都还在脑子里,但是要说有什么感觉,却也说不上,至少没有面对褚严时那么多泛滥的情绪了。 那种茫然的陌生的感觉很难讲得清楚。 这么多年来,这么多个世界,他爱过很多人。他不确定那种假爱算不算爱,但在他自己都分不清的时候,姑且算它是吧。 他爱过很多人,爱过很多性格长相甚至道德三观都不一样的人。他不知道他爱他们的什么,他为什么要动那个心,但他还是爱了。后来他爱的人都不在了,可承载着爱的记忆却留下了。 他还记得那个在河边哭泣的孩子,记得那个愿意跟着他私奔的少年。他还清晰得记得那一夜,那个丑陋又瘸腿的老男人是怎么跑出来追他的,也记得那个将最美好的年华全部付在牢狱之中的小乞丐。记着挂着虚伪的笑容,卑微地讨好别人的男孩,以及那个连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活成了好几个人的许围。 不去刻意想这些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忘了。但只要动了那么一丝想念的念头,很多应该的不应该的情绪就上了心头。 再次面对这些曾带给他许多深刻记忆的人的赝品时,他可能爱不上,但是不可否认,还是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去眼光,被勾起回忆。 如果可以,他也想忘掉。就像重生过来的宋鹤忘掉了一切一样,他也想每一次来到新的世界面对新的人时,可以忘掉曾经的人,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忘掉那个怎么也躲不过去的十年期限。 所以,褚严问他,他是什么感觉时,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这一切的一切,他没办法说出口,如果硬要说,那就是他能够理解上辈子的自己在想什么。对,他现在可以确定,上辈子在这个世界跟褚严在一起的人,就是他自己。他就是褚严爱的那个宋鹤。 * 因为宿郢没有在有效时间内作出标准的回答,所以褚严理所当然地生气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褚严去沙发上睡,怎么喊也不上床。 宿郢知道褚严这个性,要是气起来一个晚上估计都要失眠,第二天还要比赛,他怕他发挥不好,于是不得不坐起来跟褚严坦白。 我其实没有上辈子的记忆。宿郢走到沙发边上,坐在边沿上回头看褚严,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只有车祸前,在车里的一部分记忆,其他的都没有。 听到他这话,褚严愣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后又问了一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顿了顿,有些期待地问,也不记得他们了? 宿郢犹豫了一下,摇摇头说了实话:我还记得他们。 褚严一下子黑了脸,转过身对着沙发背,不看他了,声音也一下子冷漠起来:也就是说,你不怎么记得跟我了,但是还记得他们。 呃 这话也没错,他确实记得其他所有的人,毕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褚严是新任务对象,相处到现在也没多久。 正想着要怎么回答这个送命题,一脚就踢到他身上了。褚严踢了他好几脚都不解气,爬起来又重重锤了他胸口几拳,手一抬,差点就朝他脸上打过来了。 老实说还挺疼的,但看到褚严眼里那巨大的失望和痛苦,他就想起来了曾经跟柏城在一起时的情景。 他那时还不那么爱柏城,可也曾因为这些颓废了好一阵子。 分卷(101) 你为什么非要来找我呢?褚严最后还是没打他脸,把手放下了。这个问题之前褚严喝醉的时候就问过,不过那天喝断了片,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非常疑惑,你明明有更多选择,你去选他们,选你记得的喜欢的不是更好吗? 宿郢并没有用那天的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反问褚严:如果我去找他们,那你怎么办? 我?我随便 宿郢抱住了他:你到底在不安什么?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再相信我一次,这次我不会放弃你,不会让你失望,所以这次别再推开我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是谁。 你是柏城。 我曾经放弃了你,所以你制造了这个世界,你制造了不止一个世界,你用了不止一张面孔。我都知道。 我知道你想要我的爱,就算是假的你也想要,不然你不会一次次地在我面前出现,不会一次次地提醒我,更不会一遍遍地用行为告诉我:你需要我,你爱我。 好,那我就来爱你。 宿郢把褚严要推开他的手死死地按住,紧紧地抱住他:你大概不知道,我每次抱紧你都需要怎样的勇气。 我只放弃了你一次,你就记恨成这样。可你离开我,却不止这一次。 我也是人啊。 你推开我的时候,我也会难过。 ※※※※※※※※※※※※※※※※※※※※ = =瞌睡来了,就写多少发多少吧,明天继续。明天多写一点。 完结确实快完结了,后面几个世界,有两个是过渡世界,不会着重写,要是日更的话,大概得到十一月底就差不多了。至于剧情,其实早就剧透完了为啥还在纠结结局。 没错,攻就是个超!级!芯!片!啊! 结局肯定还是要HE,毕竟我都写了这么多字了,还把人写分开,我自己也吃不下啊!HE担保!放心! 第126章 你选谁(八) 《全民戏精大赛》所有的选手, 只有八人能进入总决赛。 今天这场比赛一共十六名选手, 四人一组进行表演,比赛结束后, 四组中每组将由观众选出一名表现最好的选手进入总决赛,然后再在剩下的所有选手中, 选出剩下四名。 节目录制时间是晚上七点到凌晨一点。 头一天晚上宿郢跟褚严全部坦白后,褚严一夜没睡。他还是不太愿意搭理宿郢,但却因为宿郢那一番表白态度好了不少, 至少不怎么排斥他的接触了。 他们聊了一夜关于将来的事,准确说,是宿郢跟褚严保证了一夜关于其他那些任务对象的事儿, 一直到凌晨五点,才勉强达成一致协议。 随便吧, 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褚严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但是没有之前的反应那么激烈了。 你不是说今天的比赛上, 我会看到第二个人吗?宿郢说, 那你就看看, 看我会不会被第二个人勾着走了。 我不想管。褚严眯了眯眼,蜷在沙发里侧不想动了,感觉眼睛都疼得慌,头皮也因熬夜的缘故发紧,大脑一片空白, 可是却依旧一点睡意都没有。 去床上睡。 不。 宿郢不顾他的反对, 作势要去抱他, 还是公主抱。但褚严那是什么块头,可比宿郢现在这幅常年累月不运动、瘦瘦弱弱的身体要强得多了,肯定是抱不起来的。 你找死吗?褚严嘴毒得要死,但实际上是怕他用力过分,心脏压力大,万一犯了病出了问题。他一脚把宿郢蹬开,翻了两个白眼下了沙发自己去了床上。 宿郢也跟着过去,把窗户关了,窗帘也紧紧地拉起来,然后抖开床头的薄单子盖到褚严身上:你早上好好睡会儿,下午还要去节目组彩排,精神不好晚上万一发挥差了可别怪我。 不怪你怪谁?褚严眉头一皱,把薄单子一掀,谁要盖这玩意儿,大夏天都要热死了。 热吗?我没感觉,我还觉得早上有点凉。宿郢说。 你一个心脏病肯定褚严说了一半就住嘴了。 宋鹤从小到大都有心脏病,身体不好,嘴皮子常年都是青紫发暗的,皮肤又白,看着就是个病秧子。病得久了,浑身就没什么火气,夏天都不怎么流汗。 他们曾经在一起的时候,连上床都得轻手轻脚的,褚严怕他累着不舒服,大多时候都是自给自足,偶尔的偶尔才会跟他来一次,还是自己在上面,让他躺着享清福。 就这种身体素质,活不久是肯定的。却怎么也没想到,最后这人没因为心脏病死,却是因他而死。 真的不冷?宿郢以为他还是跟自己置气,还是好言好语地说,那就盖个肚子,早上还是稍微有点凉。 褚严这回没吭声,宿郢就帮他盖上了。盖上后,自己就去沙发上睡了。 他知道褚严现在不怎么待见自己,就不去招这个烦,虽然知道以褚严的实力和十年的积累,下午录制节目进入决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是还是不想让人在比赛前连个好觉都睡不上。 沙发是劣质皮的,躺着一点儿不透气,他躺着都热,也不知道之前褚严是怎么在这上面睡着的。 因为跟褚严说开了一部分事,他心情好了很多,不一会儿就来了瞌睡。 迷迷糊糊正要睡着时,他听见褚严跟他说:去床上睡。 他们在一张小床上热烘烘地挤了一早上,醒来的时候两人身上都被汗水沾湿得黏糊糊的。两人轮流冲了个澡,换了衣服下楼吃饭。 宿郢问褚严想吃什么,褚严说随便,于是宿郢带他去吃了重庆小面。 你不是忘完了吗?褚严问。 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吃这个?你不是忘了吗?看着熟练地点了他喜欢吃的面的宿郢,褚严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宿郢心想,都跟你过了六辈子,还能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他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做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假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出这个举动。 这个无辜又自然的举动一下子触动了褚严的心,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宿郢只要了一小碗素菜面,吃之前就给小魏发了信息,等到他们吃完时,小魏就已经开着车来了。 小魏下了车,跟他们打招呼:老板,褚先生。 走吧。宿郢对褚严说,我送你去彩排,顺便跟节目组打个招呼,免得冯享那边儿万一记恨你拒绝他的事儿,做什么手脚。 拒绝冯享?小魏不禁多看了两眼褚严。 难道老板还真出卖色相把褚严给拿下了?而褚严,还真把金牌经纪人的邀请给拒绝了?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不科学? 褚严点点头,也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应该,更没觉得宋鹤送他去节目组有什么不能的。他上了车,听着宿郢在身后咳了两声,把之前从楼上提下来的保温杯递给了他。 里面有水。 小魏上了车,系安全带时,听到后座儿上褚严说他老板是个病秧子,本来还有些不高兴,回头一瞧,人正拿着个保温杯倒水给老板喝,老板欣然接过水杯,还说了句你多担待。 他回过头,暗暗称奇。这俩人不过在一起住了一周,这动作怎么就跟老夫老妻似的了。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了,上一周从节目组回来,他听他老板说要用□□的方式拿下褚严时,下巴都差点被吓掉了。 没想到他老板还真是愿意为事业牺牲,说拿下就拿下,还真的成功了。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这事儿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感觉不是真爱都说不过去。 宿郢问:晚上比赛有把握吗? 褚严懒洋洋地说:如果我输了,你就给我投钱拍部电影。 小魏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接着他就听到他老板跟个被妲己迷惑了的纣王一样笑呵呵地应了下来: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小魏: * 全民戏精大赛已经进入尾声,八强将在今晚诞生,进入总决赛,为拿下最后的戏精之王皇冠,各位选手将施展出他们最有魅力的一面,为大家呈现出最有诚意的表演 主持人在台上报幕。 后台里,宿郢跟褚严待在一处,看着褚严化妆。他是最后一组选手,化妆就排到了最后,本来宿郢想给他来个特权第一个化,但褚严拒绝了。 你今晚演什么来着,我都没问你。 宿郢把他送来节目组后,就去找制片人聊天了。聊完出来,褚严还没有进去排练,坐在门口一个人抱着保温杯慢慢喝水。 一问才知道,他是被排挤了。 今天是四人一组的表演,每个人饰演一个角色,但是另外三人并不跟褚严配合,一会儿说他台词说得有问题,一会儿说他那个动作不合适,总之,就是不好好练。 他实在被这些人弄得烦,出去上了个厕所,结果回来另外三人就不见了影,排练也找不着人,好不容易在三楼上找到人,节目组的领导在场,三人倒打一耙说他傲慢,不配合表演。 当了多少年的影帝,受过无数人的追捧,火了整整十年的褚严到底还是被养得心高气傲了些,受不了这小动作,当场就给他们表演了一番什么叫傲慢,什么叫不配合表演,转头就走了。 下了楼,就碰到了打好招呼回来的宿郢。 宿郢听到这个也没帮他去讨什么公道,反而带着他出去溜达了一会儿,去旁边商场里去买了两身儿衣服,等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带着人回来,陪着人化妆去了。 小魏看不懂这操作,这到底是在乎还是不在乎,怎么到这会儿了连人演啥都不知道,也心大了吧! 果然,听到这话的褚严看都没看宿郢一眼,根本不说话,闭上眼睛让化妆师给化妆。 小魏很有眼色地给他老板解围,连忙在旁边插话:褚哥演的是个双重人格患者,一个人饰演多个角色,另外三个角色分别是医生,病人的爱人还有警察。 多重人格?宿郢愣了一下,笑了下,还挺时髦的题材。 化妆师听到这话笑道:可不是,这题目可是观众投票给选出来的,时髦是时髦,就是不怎么好演,褚严手气也不好,偏偏把这个角色也挑上了。 在舞台那么短的时间内要表现出两种不同的人格特色,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双重人格患者是个罪犯,副人格是个杀人犯时。 主人格是个非常安分守己的懦弱民工,但副人格却是个心狠手辣残忍阴冷的碎尸案罪犯,这个角色拿捏得不好就成了神经病,别说咱们这个娱乐性质的业余比赛了,就算是正儿八经的经验丰富的演员,也没有几个敢来挑战这种角色,他不好演,我化妆也不好化。 听化妆师说得这么困难,宿郢不禁摸了摸下巴:这么难吗? 小魏插嘴:一听就难啊。 褚严,你觉得呢?宿郢有些好奇地问他,你还没跟他们一起排练,能行吗? 褚严四平八稳地坐着,眼睛都不睁一下,只说了一个字。 行。 他们这边有说有笑的,跟褚严一个组的三人刚好这会儿过来,看到他们这儿凑了好几个人,一个给褚严端水,一个给在旁边拿扇子给化妆师和褚严扇风,顿时心里就不是滋味儿了。 哎哟,还没进决赛呢,褚大哥就把助理给请上了,可真是大排场啊。其中一姑娘说。 宿郢往那边儿看了一眼,看到说话那姑娘,长得挺漂亮,就是声音不怎么好听,刻薄得很。 见宿郢抬起头,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金贵相貌一亮出来,小姑娘就闭了嘴。再一看人手上戴的那只名表,顿时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认错了人。 褚严并没有应这挑衅的话,上辈子加这辈子,他比这小姑娘多活了近二十年,心胸并没有那么狭窄。宿郢见褚严不说,他也就不说。 但小魏不是能忍的,当即怼了回去:还知道没进决赛呢,嘴就这么招人厌,不怕中途得罪个谁被撸下场子去。 得罪谁啊,这可是观众现场投票!小姑娘性格暴躁,禁不起挑拨。 化妆师听见这话,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眼皮子都没挑一下,继续化妆。 宿郢咦了一声,在一旁坐着,胳膊撑着头看着褚严笑:真要观众现场投票决定的话,我刚那招呼岂不是白打了? 褚严踢了他一脚,他就闭了嘴。 化完妆,褚严就在一旁准备台词了。宿郢不再打扰他,跟小魏去了前台观众席上。 本来为了不妨碍到其他观众的观看体验,他们把座位安排在了离后台最近的位置,斜对着舞台,什么都看不清楚,但制片人照顾宿郢,专门把人又请到后排中央预留的空位上坐着,还给了俩望远镜。 那会儿一场刚结束,台上正在换幕,舞台灯光暗下来,观众席上也什么都看不清。 宿郢道了谢,跟小魏摸到座位上坐下,把玩着望远镜准备看节目。 最后一组选手,褚严、周小浅、梁飞、郑艺元,他们将为大家带来网络投票最高的影视片段 褚严要上场了。 这时,他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叫他:宋先生,又见面了。 他回头一看,是赵果。 不,应该是像二十多岁的赵果。长得像,其他的什么都不一样。 赵果跟一旁的女友介绍宿郢:这是宋鹤宋先生。 跟在赵果身边的女孩子手里拿着两杯奶茶,听到这话后甜甜地冲着宿郢一笑:宋先生你好。 你是乔宿郢差点就把记忆中的名字说了出来,但幸好,他没全部说出口。但也不过一个字罢了,也被对面的赵果给听到了。 宋先生你认识小爱吗?赵果把乔小爱手里的奶茶接过来一杯,把细管插到杯子里,低头去喝奶茶,她是乔小爱,我女朋友。 乔小爱连忙阻止他:我刚买的,烫呢,先别喝。 分卷(102) 奶茶杯子比较厚,摸不出来有多烫。她提醒得太慢,赵果还是被烫了个措手不及,吐出来了一些,弄到了裤子上。 小心。宿郢下意识地就要用手去擦他裤子上的水迹,但不想被乔小爱抢了先,他一愣,连忙把手收回来,从兜里去摸纸,没摸到,又问小魏要纸。 小魏刚好带了一包,把纸给他。 大夏天的你买什么奶茶,还是开水泡的,你是不是想烫死我!赵果乱发脾气,摊着手让乔小爱给他擦。 乔小爱一边给他擦一边委委屈屈地解释:我今天又不能喝凉的,你拿的是我的那杯。 谁让他拿那么快。 说着,乔小爱拿出手帕给他擦裤子。 宿郢不着痕迹地把手里那包纸掩住,没再说什么看着赵果跟乔小爱斗嘴,斗了一会儿乔小爱给气得要哭了,他又歇了菜,把人哄了两句。 老板?小魏在旁边喊了好几声,才把发呆的宿郢给喊回神。 怎么了? 小魏看看他,又看看对面那俩人,总觉得他老板的反应哪儿有点不对,但他也没细想,问:褚哥的表演要开始了,你看吗? 宿郢这才看向台上,发现人已经开始演了。 他点点头,没再看旁边,但捏着纸的手却攥紧了些。 昨天下午在外碰到赵果,被邀请一起去吃了个饭,吃完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不是他认识的赵果。 虽然长得还是那个模样,但个性却不同,这个赵果更像是在没有他的世界里按着自己的轨迹、没有经历过任何残忍的事情正常生长起来的赵果。 开朗、随意、会大咧咧地笑,活得任性又嚣张。 甚至,不是一个同性恋。 ※※※※※※※※※※※※※※※※※※※※ 写得有问题,不发了,只发这一小段,停一天。明天改一下。 第127章 你选谁(九) 褚严的表演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 上一辈子好歹是个火了多年的影帝。 上辈子,这场比赛后,褚严就签了宋鹤的公司,宋鹤砸钱让他去了一个电影里做配角,演的是个悲情反派, 靠那个角色褚严一炮而红,然后也不知怎么, 运气一年比一年好, 剧本源源不断地找上来。 这辈子宿郢在这里,加上他本身的演技加成,想来是怎么也不会比上辈子差的。 最后一组的表演毫无意外成了全场最佳, 会发光的金子到底不会被埋没。前面的表演结束时观众只是惯例鼓掌,而褚严那一组的表演结束后,全场都站了起来,掌声轰然响起。 这组那个褚严简直太棒了。 就是,他这两场的演技简直是坐了火箭, 之前只是觉得他演得好,但没有今天这么震撼,那双重人格演得太好了,感觉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他们那一组的人都被他带起来了,感觉表演比之前自然了很多,估计他们组除了那个女的, 都差不多能进决赛。 前面的观众议论纷纷, 神情都比较兴奋。 一旁的小魏也是, 压低声音兴奋地跟宿郢说:褚哥这表现肯定是要进决赛了! 可不,毕竟是我看好的人,要不是宋先生这么想要,光冲着上一场比赛,我就肯定把他签下来了。赵果在旁边说着,挤眉弄眼地,只是没想到宋先生竟然好那一口,不过嘛,虽然我没签上褚严,但是恰好走运,签了另一个叫周卑的小朋友,改天让宋先生看看,比这褚严可好多了哎?宋先生? 宿郢没跟赵果说话,起身就去了后台。小魏本来想说让宿郢跟赵果打个招呼再走,但一看他状态不太对劲,便也跟着起身。 赵总再见。说罢转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老板,老板?小魏在后面喊。 宿郢走得急,刚走到后台里就感到心脏不太舒服,把兜里的药掏出来,让小魏去给他找水。 他想起褚严跟他说的今天他会见到第二个人,又想到赵果说的话,便想这个人是不是周卑。 多少年没见了,都快忘了那孩子长什么样了。 正闭眼喘着气,他听到旁边有人问他怎么了,声音也有点熟悉,睁开眼去看,看到了杨非。 他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妆容。他身后跟着一群人,那些人仿佛是簇拥着他,好多都是宿郢这两天见过的脸,是节目组里的负责人。 杨非正担忧地看着他,连着问了他好几声不要紧吧,其他人也跟着问没事吧,有知道他身体状况的,甚至还张罗着准备打急救电话了。 一时间,宿郢有些恍惚,觉得自己像穿越了时空,回到了过去。 水来了,水来了。小魏拨开人群,把水递给他。 他就着水把药吃了,深吸了几口气,把情绪稳定了下来,跟他们说:我没事,谢谢。 这时褚严也从台上下来了,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他顺利晋级决赛。 虽说在意料之中,但毕竟是件好事,心情挺好地下了台,不想一下台就看到后台某处聚了一堆人,他一抬眼,便看到了一个令他心情一落千丈的影子。 影帝杨非,那个天才演员。 他的三十岁才刚刚起步,而这个杨非同样三十岁,却早已在神坛上坐了整整十年了。 杨非在那里,那宋鹤他看到了宋鹤,也看到了宋鹤看杨非的眼神。 褚严突然放慢脚步,停在了不远处。刚刚还有些喜悦的心情一瞬间跌落到了谷底,霎时间心变得冰凉。 从以前到现在,他其实都不太明白,为什么宋鹤会那样地注视那些人。 虽然宋鹤曾经也是说过他对那些人都没什么别的想法,但是他却不知道他自己看着那些人时用的是什么样的眼神,褚严自己是演员,他认得出那是什么眼神。 那种专注的,思念的,恍惚的眼神,满眼都是那一个人。 他刚开始并不知道宋鹤对那些人是那样的感情,只以为是旧识和朋友,直到后来,他发现宋鹤跟这些人的关系越走越近。 有一次,他发现杨非主动吻了睡着的宋鹤。 还有一次,他看到周卑递给宋鹤的情书。 最后闹矛盾彻底分开那次,宋鹤为了一个残疾画画要饭的跟他大吵一架。 到死褚严都没想通,一个人怎么能同时爱那么多人呢?毫无疑问,这人是在玩他,所以他选择了离开宋鹤。 他每天做梦,梦的都是那些人各种各样的死法。 然后,那些人就真的一个个挨着按他梦的那样去死了。 一个得病死了;一个车祸死了;一个自杀死了;一个犯罪死了;还有一个活着,但是性格就像变了个人。 宋鹤一个个地把那些人送走后,回来找了他。 他们重新在一起了。 果然,还是都死了才好。 第128章 你选谁(十) 重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如果再来一次, 该走的人还是会走,不堪的往事还是会重演的话,他重生来是做什么的呢? 褚严想不明白,他觉得他这辈子做得最错的决定就是对宋鹤再次心软了。 他不应该再跟宋鹤搅和在一起,他应该远离宋鹤, 有多远走多远,不然的话, 他这一生又要再次陷入上一辈子的窘境, 怀着求而不得的痛苦和害了人的罪恶感一直到死。 如果再杀了那些人,再像曾经那样,他无法再原谅自己。 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再次陷入崩溃状态时, 突然被人紧紧地抓住了手,然后听到了宿郢的声音。 褚严,你还好吗? 回家的路上,褚严一直不在状态,宿郢问他他也不怎么说话。 没办法, 宿郢只能握着他的手,拿着手机跟他一起看新闻,时不时地刻意聊上两句,但褚严一直一副爱答不理,甚至还有点嫌他烦的样子,眉头锁着就没松开过。 小魏在前面开着车, 不时看一眼后视镜, 觉得自家老板实在是太惯着这个老男人了, 而且还惯得没由来。 明明才在一起不久,但那熟稔的样子,却有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老板,褚哥,你们以前就认识吗?他打破车里的安静。 褚严看了眼小魏,又看了眼宿郢。 嗯,认识挺久了。宿郢回答道,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他追到手的? 小魏嘿嘿地干笑了两声,悄悄看了眼褚严。 是挺久了。褚严说。 已经跟宋鹤搅和了十年了,这辈子还要再来十年吗?还要再为宋鹤害死那么多人吗? 这样的感情,有必要再继续坚持吗? 褚严叹了口气。 宿郢听到叹气声,转头看他,小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褚严摇头,看看宿郢满脸的关心,再看看被对方握着的手,心里一时不是滋味。 到家后,小魏把车留给了他们,宿郢说要让褚严搬到他家里去住,准备收拾收拾明天搬家。 小魏全程看褚严脸色,却没从褚严脸上看到什么反对的意思。 小魏走后,褚严面色不善地问:我什么时候答应你搬到你家去了? 你家太热了,我有点受不了。宿郢摸了摸胸口,耍赖似的说,最近心脏病老犯,我都怀疑是不是热出来的毛病。 过两天气温直逼四十度,他倒没什么感觉,但褚严每天流汗流得就没停过,一天两次澡都是少的。 家里就这么一张小床,睡两个人就得挤着,晚上简直热得要命。不睡一张床,那就是褚严睡沙发,沙发是劣质皮的,难闻又不透气。他去睡沙发,又被褚严讥讽万一热出心脏病来了还要怪他沙发。 安空调吧,褚严那破房子还没他空调贵,不安吧,这日子不知道怎么过。 总之,怎么做都不行,那就只有搬家了。 褚严本来想怼他,但确实,宿郢在这边住的这一两周脸色都住差了不少,更别说以前一年都不会犯一次的心脏病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又犯了一回。 思及此处,话又憋了回去。 搬不搬? 不搬你能行? 不行。 那不就得了。 进了屋,褚严把衣服一脱,随手扔在鞋架上,光着上半身去了客厅里,给自己倒了杯凉开水一口气灌进肚子。就上个楼梯这么几分钟的路,他头上又开始冒汗了。 宿郢跟在他后面,看着他那一团挂在鞋架上的衣服皱了皱眉。 褚严灌完两杯水,大喘了两口气,话都不想跟他多说,直接提要求:搬家可以,但是我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分床睡。 分床?宿郢想了想,不太高兴,你不如说想跟我分居好了。 其实也就是这个意思。褚严坐在地上靠着沙发长长地出了口气,看着天花板,我本来想这辈子再也不要跟你搅和,各走各的路,但是你非要凑上来,说你没记忆了,让我相信你。 这一路上他想了挺多,也冷静了许多。 多活的十年总不能白活,如果再像以前那样做梦都想弄死那些人,整天脑子里出了宋鹤就是宋鹤,除了情情爱爱什么都没有,那也太可悲了。 好歹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事儿干过一回总不能还干第二回 。 说实话,我不知道要怎么相信你,上辈子你为了他们做了不少事,背着我为他们付出了很多 但这是有原因的。宿郢打断他。 褚严笑了下,看他:上辈子你都没把原因告诉我,怎么,这辈子失忆了反而要跟我说原因了? 宿郢把他衣服从鞋架上捡起来,沉默了一会儿,进洗手间把衣服扔到洗衣机里去。 出来后把衬衣领子解开了两颗扣子,三颗扣子,四颗扣子。 我先洗还是你先洗?宿郢把衬衣扣子全部解开,脱掉挂在衣架上,或者一起洗? 褚严盯着他上半身啧了一声,道:一起洗?你不怕我把你给干了? 那身子没什么肉,肌肉只有薄薄一层,单薄得很,勉强可以维持身体的美观,轮战斗力肯定是丝毫没有的。 上辈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爱宋鹤爱得脑子都糊涂了,连上床都是顺着这个比他弱了一百倍的林黛玉,心甘情愿给他做下面那个,以为这样能够讨好到对方。 你让我上一回,我就不问你原因。褚严说。 我说话算话。 宿郢直接走过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扯到浴室里去。 房间小,浴室就更小,一个人尚且还能转个身子,两个大男人挤进去就真的只能人贴着人了。 温水洒下来,浇在两个男人的亲吻的唇间。急促的呼吸和雄性的气味交缠在一起,一个比一个急促地脱掉身上剩余的遮掩。 褚严还在妄想,说话的语气都温和了不少,刻意引诱他:你让我上你一回,上一回咱们就不分床睡了,好不好,小鹤? 好个屁。宿郢没好气地笑骂,不客气地把他翻过来按到墙上,身子贴了上去。 还想上他?怎么不想着上天呢? 如果说在前几个世界,宿郢还对每个任务对象有种区分感的话,从上个世界跟许围开始,他就没有太多这种感觉了。 是的,人不一样。长得不一样,声音不一样,记忆不一样,行为不一样。 什么都不一样,但是他却越来越能够感觉到熟悉。这种熟悉不是来自于图形音响或者是记忆,而是来自于灵魂。 就像人世间最俗的血脉联系一样,父母对孩子无私的无条件的付出并非因为他长得好看,健康优秀,或者是别的,而仅仅只是因为他是他,他是他们的孩子。 对于宿郢来说也是一样的。 他能够一眼爱上褚严,并不是因为宋鹤留下来的记忆,不是因为褚严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或者是别的,他仅仅只是因为褚严就是他,是他的任务目标,是那唯一一个在漫长的人生里陪着他走过了几个世界的人。 饶是他换了不少面孔,变成了不少样子,但只要系统的声音一响起,他就知道:是他。 分卷(103) 于是,在确认目标的一瞬间,曾经积累的一切感情和记忆都转移到了眼前这个人身上。 慢点。褚严咬着牙抓住他的胳膊,你身体唔 他闭嘴了,怕自己忍不住给哼哼出来。 宿郢把他的头掰过来吻他:没事,我死不了。 褚严都没死,系统不可能让他一个做任务死在前面。退一步说,就算死了,做鬼也风流。 等到结束上床的时候,宿郢已经累得不行了,褚严问他原因的时候,他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原因。 褚严躺在床上,跟宿郢面对面。缠绵一番后,他心里的柔情难得被勾了起来,连着好不容易冷却下来的爱意又开始不听话地冒了头。 他想到宿郢跟他说的原因,便抱了幻想地问他:你说你对他们好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能跟我说吗? 宿郢闭着眼睛半晌没回他。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有些失望,抿了抿嘴想转过身子。 这时,宿郢拉住了他。 你看过楚门的世界吗? 那是什么? 一部有名的电影。 我没听说过。褚严自己曾经就是影帝,世界上几乎所有有名一点的片子他都看过,但宿郢说的这部他听都没听说过。 那我跟你讲这个电影。 你不是 宿郢睁开眼:等我讲完这个电影,就好好跟你解释一切。 褚严:一切? 宿郢侧过身看着他,笑了笑:对,一切,关于我的一切,关于你疑惑的一切,我都告诉你,相不相信由你,但是 他顿了顿。 褚严问:但是什么? 你得向我保证,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对你的爱,如果你怀疑,我就没有继续存在的意义了。宿郢抚摸着他的脸,这个世界,什么都可能是假的 包括我自己。 但是我对你的爱,是真的。 我相信它是真的。 第129章 你选谁(十一) 在一个小小的美丽的海岛上, 有个幸福的傻瓜。 在这里, 他生活成长,从一个小婴儿长成成人, 每一天都活力满满很开心。他认为自己拥有最美好的生活,最好的亲人, 最美的初恋,最铁的哥们儿,踏实的工作, 最最美好的一切。 但有一天,这样的生活里出现了一些意外。 初恋女友突然失踪、溺水身亡的父亲以及总是跟踪着他的不知名人士,一件接着一件意外的发生让他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 他开始去寻找答案, 然后他发现了让他震惊的事实:他几十年来的生活都是假的,他的亲人、初恋、哥们儿、工作、以前经历的一切, 甚至是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路人, 都是假的, 都是被安排好的。 他发现, 他的生活里没有一丝真实, 连白天的太阳和晚上的月亮都是假的。宿郢慢慢地讲述着这个曾经看过的影片,语气轻缓而平静。讲到这里时,停了下来。 然后呢?褚严听得入了神,迫不及待地想听后面的故事。 这个故事的魔幻和想象力让他震惊,作为一个有经验的演员, 他能够看到这个故事的巨大魅力。 他开始想, 要是这个故事拍成电影, 那该会有多么令人震撼。 然后?宿郢看褚严已经完全沉浸在故事里,已经忘了他最开始给他讲这个故事的目的是什么了,不禁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他坐起身,下了床去拉开窗帘,然后把床头柜拉开,从里面拿出褚严的烟和打火机。 他把纱窗也拉开,靠在边上点了烟吸了一口,看着窗外被薄云晕染得模模糊糊的月亮。 楼下的烧烤摊下时不时传来兴奋而整齐的划拳声,喝彩声,劝酒声,嬉笑声。 热死人的天气,烘烤似的空气中时不时吹来的一股不凉的风,烤肉的味道乘着风顺势爬上楼来,用那隐隐约约的一点儿香味儿来勾起人的味蕾兴趣。 多真实的一切啊,对于他来说。 你怎么还抽烟呢?褚严注意到他抽烟,过去把他的烟抽了,心脏病还抽烟,活腻了? 宿郢被抽了烟也不恼,说:死不了。 你 然后,他想去寻找真实。宿郢把嘴里的烟雾吐了,继续讲故事,他想去看看,去看看这个海岛外的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褚严把烟掐了,问:那他找到了吗? 找到了。 结果怎么样? 你知道的,很多真实的东西都不太美好。宿郢说,这个结果还有他得出的答案,几乎是否认了楚门这三十几年来的全部生活。 褚严不知为什么,看到宿郢说到这话的表情时,突然心里一颤。 他从宿郢的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化不开的迷茫。 宿郢看着窗外,停了好一会儿,问他: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褚严一愣:选什么? 你会想要走出那个海岛吗? 你所探求的真实,并不像你想象的你么美好,你以为知道一切就能够解开那个结,但是如果你真的知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那些人都是曾经的你;如果你真的知道,我对你的爱起于任务;如果你真的知道,这个世界都有可能是假的。 宿郢想到这么多任务对象里,那个唯一可能知道真相的柏城。 想到柏城把他赶走时说的话,想到他说你走吧,我不强迫你做任务,想到褚严那场关于死亡的表演。 海岛外的一切都是未知,这个真相可能很残忍,你追求的真实也许只会让你痛苦,你也想要去探索这个世界的边界吗?他问。 褚严沉默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思考。 褚严思考了好一会儿,问他:你的意思是,我想知道的真相很残忍是吗? 宿郢回头看他。 褚严没有给出具体的回答,他只想知道故事的结局:楚门找到的真相是什么? 从各种各样的蛛丝马迹里,楚门发现他的生活并不是真实的生活,而只是一场在摄影棚内被人精心安排好的、录制给海岛外的人观看娱乐的真人秀。 一场持续了几十年的真人秀。 他去找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坐着一艘小船,强忍着恐水症在大风大浪中紧紧闭上眼、抱紧桅杆,无论风浪怎样打,他也不松手。 一夜风浪后,天晴了。 他的船飘到了世界的尽头,发出咚得一声。 楚门对挽留他,拦着他的世界创造者说:假如再也碰不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 虚假但幸福与真实但痛苦之间,楚门选择了后者,而褚严,他选了前一个。 褚严放弃了了解真相的机会,跟宿郢说:你说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但你对我的爱是真的,是吗? 是。 那就行了,现在我什么也不想知道了。 ※※※※※※※※※※※※※※※※※※※※ 逛个街去,晚上回来再更 第130章 你选谁(十二) 那天后, 褚严搬去了宿郢家里。 宿郢住的并不是什么豪华地方, 只是一个地理位置不错的一百来平的公寓。相比较他的身份,可以说住得真的很朴素了。 但褚严并不惊讶, 因为这套房子他上辈子就住过好几年,对里面各个角落的熟悉程度比宿郢还要强些。 最后分床也没分成, 那么多个房间那么多张床,最后俩人还是睡一起的。 开着空调盖着被子抱着睡。 前两期节目陆续播出后,由于成了比赛中的黑马, 褚严的花絮被节目组单另剪出来作为噱头大肆宣传,又因为节目进入尾声,炒作力度加大, 一时间,褚严也随风而起, 在网络平台上小火了一把。 宿郢本来也想帮着炒一炒, 让褚严迅速火起来, 但是褚严没让他这么做。 不需要, 我对火不火没兴趣。褚严拿着笔圈圈画画, 思考着剧情,想到一半转过头来问宿郢,你说他离开海岛后要怎么生活呢? 什么?他猛地问,宿郢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海岛就是楚门的前半生,是他的一切, 如果他离开了海岛, 你说他要怎么生活呢?褚严问得很认真。 为什么要去想这个, 电影只拍到他离开摄影棚就结束了。宿郢说。 褚严沉默了几秒:也是。 两人没再讨论这个敏感问题,褚严也没让宿郢帮忙炒作,他说有那个精力,不如让宿郢把钱借给他,他想把这部电影拍出来。 他在网络上到处都查找了,并没有找到这部电影的信息,连近似的都没有,他不知道宿郢是从哪里看的这部影片,或者说他是怎么凭空编出来的这部影片,但是他知道,这部片子讲述的故事很好,值得被呈现出来。 基于这个目的,这段时间除了准备《全民戏精大赛》的决赛,褚严剩余的时间全部拿来写剧本了。 从早到晚,从白天到黑夜,以至于宿郢每天都跟在他身边,却连个手都拉不上。 看褚严的态度这么认真,想拍电影的想法这么坚定,宿郢也只能支持他,不再打扰他,自己跑出去干他的老本行投资赚钱了。 他不爱混娱乐圈,所以就借着宋鸿飞的便利,把公司里剩下不多的几个小艺人都转给了宋家的天正。 天正可是正儿八经的娱乐圈龙头老大,比宋鹤手里那个小公司不知强了多少倍,那几个小艺人又不是傻子,都欢欢喜喜地走了。 接着,他又把公司的楼卖了,只剩了一小层作为工作室。 就这样,宋鹤的小娱乐公司成了空壳子,完全变成了为褚严一个人而存在的工作室。 小魏一度以为自己老板疯掉了,竟然真的为了一个一点儿名气都没有的老男人把公司都散了伙,整了个个人工作室疯玩。 但直到他代替出差的宿郢去看了褚严最后一场决赛,他才知道,这个叫褚严的三十岁老男人不是鱼目混珠,而他老板也不是有眼无珠。 等最后一场比赛播出去,毫无疑问,褚严会火。 根据现场两百位观众投票,以及电视机前看直播的观众投票,最后的总冠军已经诞生了,结果就在我的手上。 主持人站在舞台中央宣布着结果,而进入决赛的八位选手们就站在他的身后。 褚严站在最边上,他上台比较晚,没轮上好位置,而且他也没兴趣抢什么好位置。 站好后,他找到摄像机镜头的位置,对着镜头笑了笑,同时招了招手。 念完一串广告赞助商的名字后,主持人终于进入正题:本届全民戏精大赛的总冠军是 电视机前的观众们都不约而同地提起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自己心中的冠军名字。 但宿郢不一样,他很淡定。 他躺在酒店里的床上,打着哈欠看直播,看到电视里的褚严朝他招手了,笑了笑。 他给褚严发信息:想都不用想,冠军肯定是你。 张微!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欢呼雀跃的声音。 同时间,信息发了出去。 张微是谁?宿郢皱起了眉。 * 她跟的我。宋鸿飞说,之前说好了,给她弄个冠军,我总不能食言。 宿郢一脸不满地问他:张微手里拿你什么把柄了? 宋鸿飞笑得尴尬:也没什么把柄,就是跟她玩得过了火,给个冠军补偿补偿。 对于这些人来说,普通人嘴里的过火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事儿了,现在宋鸿飞说过火,那恐怕是真的过火得不得了了。 一听就知道是些龌龊事儿,宿郢就没继续问下去。 宋鸿飞说:倒是你,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 你跟那个叫褚就那个第二名的男的。 褚严,他现在是我的人。宿郢说,怪不得褚严演技都快上天了还争不过个小丫头片子,原来根本问题出在咱们这儿。 宋鸿飞喝了口茶,继续问:把公司散了弄成工作室也是因为他? 宿郢没否认。 你这是被他下了蛊了还是给他抓了把柄了?宋鸿飞用宿郢的话来噎回去。 我有什么把柄?宿郢笑道,叔叔找人跟了我那么久,发现我什么把柄了吗? 宋鸿飞端着杯子的手一顿,抬起眼看了他两秒,接着相当自然地说:我只是怕你再突然发了心脏病,没人照管,毕竟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侄儿,你这么一个亲人,你要再出了什么事儿,我对不起你爸妈,对不起老爷子的嘱托,更对不起我的良心。 宿郢笑了笑,没跟他就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他来这儿是为了别的事儿。 我想投钱给褚严拍个电影,叔叔跟章维系导演是好兄弟 宋鸿飞把杯子放下,叹了口气:行吧。 于是,当天晚上宋鸿飞就把章维系给叫来了,不仅叫了章维系,还叫了一帮子搞电影的专业大佬。 明明连剧本是什么都没问,就搞了这么大个阵仗,不知道的以为宋鸿飞真把宿郢当回事,但宿郢自己却知道,这分明是给他摆场子要他难堪。 大佬来了一桌,要是拿不出来什么好东西,百分百是要丢人的。 宿郢本来只是想让他帮忙游说,没想到直接把鸿门宴给摆上了,没办法,他只能给褚严打电话,让他把剧本的草稿打印了带过来。 分卷(104) 干什么? 把剧本拿给章维系看看。 一听到章维系的名号,褚严话都不多说两句,应了一声,问好地址后然后就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 宋鸿飞请客,这些大佬们没有不给面子的。 一个个的都是按时按点的到场,章维系是第一个来的,来了以后就一直摸着胡子跟宋鸿飞吹牛逼,偶尔问宿郢几句,一副和善慈目的样子。 其他的人陆续也到了场,直到最后人都到全了,褚严才拿着一堆打印纸到酒店。 宿郢亲自出去酒店外等他,把他接了进来。 这是褚严。宿郢将他引见给在座的各位大佬。 褚严也识相,礼貌地笑着挨着跟人问了好,没有一点儿在宿郢面前横眉冷眼的嚣张样子。现在他还没什么名气,就算将来有了名气,也是靠的这些大佬发家致富,小心点没错。 宋鸿飞并没有为难他,客气地请他就坐。 坐这儿来。 宿郢拉着他坐到了他旁边,然后亲手给他倒茶。 这一个动作,座儿上其他人就看出了他俩关系不一般,加上宋鸿飞在一旁装瞎子的模样,各个心里都有了谱儿。 只是没几个人想得到,这个寺庙里长大的宋鹤竟然会跟个男人搞在一起,怕不是真的和尚见多了。 随便聊了几句,饭菜上了以后就随意吃了。 当然了,都是大佬随意吃,褚严从坐下后筷子都没动几下,一直在回答大佬们提出的五花八门的问题。 有的是问身世,有的是问经历,有的是好奇八卦,有的时不时问些刁钻的专业知识,但就是没人提剧本和电影的事儿。 宿郢都被他们问得烦了,但褚严依旧不耐其烦地跟他们打太极,一通太极打下来,不仅打得各位大佬笑开了颜,还打得专业又高水准。 章维系是个老头儿了,被褚严一个接一个的专业马屁拍得开开心心,最后终于主动提了剧本的事情:听你这个小伙子的谈吐,见识还是不少,不过虽然宋老弟说你的剧本好,但是我还是要亲自看看才行,他是个外行,外行只能看热闹,我是内行,就要看你的门道。 宋鸿飞在一旁笑哈哈:我是外行没错,但是褚严可不是,他在比赛里的表现也不晓得你们看了没,可不算什么外行哦。 章维系不屑地摆摆手,说得直白:我不看那些低水准的东西。 褚严这种草根选秀出身的人,就算是个冠军,在他面前也屁都不是。要不是宋鸿飞叫他来吃个便饭,他怎么也不可能来。 说实话能问剧本的事儿,也是看在宋鸿飞以及宿郢的面子上,但在他的心里,问一句就已经算这事儿结了,至于后续,那是没什么后续的。 他就不信这些个靠屁股吃的人,能有个什么实实在在的能力。 宿郢也看得出章维系和善外表下的敷衍和轻慢,也不跟他多说,把褚严的剧本递了过去,然后让褚严讲故事。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海岛上 故事前后讲了不到十分钟,其间数次被章维系激动的打断。 讲到一半的时候,章维系把剧本翻开,随着他的讲述大面积地浏览,随着故事结束,他看到最后一句假如不能再见面,那么早安,午安,晚安时,不禁大呼一声好。 接下来,就是他一直询问褚严细节,其他大佬跟着一起讨论剧本了。 宋鸿飞在旁边悄悄问宿郢:怎么样,你的钱够不够,要不我也投点钱进去? 宿郢滑得要命:叔叔要投钱,那我当然是求之不得。 饭局结束后,他们还没讨论完,章维系不肯放褚严走,非要准备换个地方继续聊。没办法,只能出来换地方,换到其中一个大佬家的茶厅里去。 你要不就别跟我们去了。褚严跟宿郢说,今晚估计要很晚了,你的身体不能熬夜,还是早点回家去。 没事,我去那边找个地方睡就行了,等你们聊完出来你叫我宿郢正说着,他们走到了大堂。 头一抬便看见大堂内站着几个警察还有一群人,似乎在吵吵闹闹地说着什么。 这群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来的也是宋鸿飞名下的私人酒店,所以都很放心,没想到出来竟然把警察给碰上了。 宋鸿飞脸一码,让保镖过去看是什么情况。 保镖应了声好,人还没走过去,就听到那边那个被警察拉着的老男人大吼大叫地脏话连篇:老子强迫你怎么了,啊?你一个艾滋病,老子就是打死你也是为民除害,还他妈给我装清纯,你清纯你怎么染上艾滋病的?我操他妈的,贱|货婊|子。 宿郢一下子就停了下来。 透过人群,他看到了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第131章 你选谁(十三) 之前褚严一遍遍地跟他强调上辈子的事时, 宿郢就想过, 不管上辈子宋鹤是怎么样,但他不能重蹈覆辙。 他清楚地知道, 这个世界里除了褚严,其他人都是假的,他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像宋鹤一样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 已经见过了赵果、见过了杨非, 并且从赵果的口里听到过周卑, 他似乎也进入了娱乐圈,被签进了赵果的公司里。 这段时间以来,他不是没有想过一一去确认, 但只见了赵果和杨非两个, 就已经让他失去了确认的欲望。 明知这些都是诱惑, 干脆就不要再接近了。 离远一点,当做不存在。 艾滋病?什么玩意儿?宋鸿飞紧紧皱起了眉, 他看了眼骂人的那老男人, 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变态音乐人,荤素不忌, 龌龊程度数一数二那种。 那个老马。宋鸿飞旁边的章维系导演也认出来了。 宋鸿飞是死也不想管那老马的事儿,但人在他地盘, 他不得不管管,他跟保镖说:把那个艾滋病的清理出去,小心点, 别弄流血了。 宿郢看着那个保镖往那边走, 脚也不禁往前踏了一步, 但紧接着他就被褚严死死拉住了。 回过头,褚严并没有看他,但手却抓着他。 抓得非常用力,手背上的青筋都冒出来了。 他把脚收了回来,听到宋鸿飞开玩笑似得说:那老马这回也是踢上铁板了,玩到艾滋病头上,也不知道玩上了没玩上。 剩下几个大佬也嘲笑似的哼了两声,章维系导演说:赶紧走吧,一会儿等他们看见了就走不成了。 已经看见了。宋鸿飞知道这些清高的艺术大佬看不上那种垃圾人,走吧,让保镖处理就行了。 褚严听到这话,拉着宿郢就要离开。 这时,也不知道那些保镖做了什么,人群里的那个男孩子突然地挣扎了起来,挣扎过程中大叫了两声,似乎要去咬人,被其中一个保镖拎着一个过肩摔给摔到了地上。 后背直直砸到地上,头磕得咚一声响,男孩儿就跟死鱼一样瘫在地上没了动静。 宋鹤! 小鹤! 宿郢想都来不及想,挣脱褚严的手后,朝着那边跑了过去。 他呵止了保镖,把周卑抱到怀里,仔细地检查他的头部和呼吸,不停地问:你怎么样?还好吗?疼不疼?哪儿疼? 远处,褚严看着这一切,眼睛都不眨一下。 宋鸿飞在旁边问褚严:他怎么回事?他认识那个艾滋病? 褚严嗯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 宿郢把周卑送去了医院,让医生挨着检查一番后,发现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大问题,别说艾滋病了,连个贫血都没有,健康得要死。 专程被叫来医院做检查的医生脸色不太好看,把结果告知宿郢后,讽刺地问:你要不要也做一个? 艾滋病检查。 宿郢没生气,摇了摇头。 拿了些跌打损伤的药后,他跟周卑就离开了医院。路上,宿郢问周卑:你怎么跟那些人在一起? 我经纪人带我去的,半路经纪人不见了,那个人进来就要强迫我。周卑说。 你经纪人是冯享? 周卑点点头。 宿郢又问:所以你就说你有艾滋病,是为了吓他? 周卑又点点头。 这就说得过去了,签约艺人时都会做身体检查,要一份健康报告,至少得知道自己即将签的人是不是癌症病人,是不是传染病。 毕竟娱乐公司是搞娱乐的,不是搞慈善的,不可能签了人还要帮人看病。 他之前还在想,周卑的身体是怎么被赵果签下来的,现在看来,这个周卑是没有病的。 没有病就好。很好。 至于那个冯享,他会找赵果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他放下心来,跟周卑说:你还是离这个圈子远一点,这个圈子很乱,明星不是那么好当的。 周卑看着他点点头。健康的人果然跟不健康的状态都不一样,还是那张脸,那幅长相,但并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周卑那样瘦弱单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年轻人的生气。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宿郢说着就准备叫车了。 你认识我吗?周卑叫住他。 什么? 你认识我吗?周卑重复了一遍,你好像认识我的样子,我们见过吗? 宿郢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了想,说:我认识你的老板,赵果,你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周卑看他急着走的样子,没拦着他,只是在他上车的时候跟他中规中矩地说了一声谢谢,一声再见。 上了车,宿郢跟司机说了褚严发过来的地址,准备开车时,他听到有人在敲他旁边的车窗,转头一看是周卑。 他让司机先别开,犹豫了一秒,把车窗放了下来。 怎么? 周卑冲他笑了笑,抿了抿嘴,试探着问他:宋先生,能留个联系方式吗? 宿郢一愣。 周卑有些拘谨的样子,见他不回答连忙摆着手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我想请您吃个饭,感谢您今晚的帮助。 曾经的二十岁出头的周卑,最擅长的就是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喜欢不喜欢你,讨厌不讨厌你,他高不高兴难不难过,单从他的脸上你是看不出什么的,你看到的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他甚至能够读上几十上百本心理学专业的书,不为治疗自己的问题,只为了能做个讨人喜欢的人,为了能够应付定期不得不去面对的心理医生的火眼金睛,为了自己能够在无人知晓的黑夜尽情地堕落而不被人察觉。 为了能悄无声息地踏入那条河流。 那个周卑聪明得过分,识趣得让人心痛。 如果是那个周卑,他不会问宿郢要联系方式,因为他能够从宿郢连续说出两次离开的话里精准地提取到宿郢现在的想法:他不想跟他深入接触。 而不像现在这样,连脸上的羞赧都遮不住便来要联系方式。 简直单纯简单得过分。 我的爱人不让我把联系方式随便交给别人。宿郢看着周卑听到他的话的一瞬间,慌忙地掩饰失落的样子,不由缓和了语气,时间已经有点晚了,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周卑点了点头,抿着嘴冲他尴尬地笑了笑:那,再见宋先生。 再见。 车窗升了上来。 车开动了,宿郢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周卑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车开走的方向。 * 宿郢找到褚严他们的时候,褚严还在跟那群大佬讨论剧本。宋鸿飞和其中两个搞投资的已经不见了人影,剩下的都是搞艺术的。 他在茶厅外站着看了一眼,里面有人看到他叫了他一声,褚严听到后便抬起头,也看到了他。 宿郢走过去,小声问褚严:你们还要一会儿吗? 褚严看了他一眼,还没开口,旁边的章导演就说了:已经差不多了,你们早点回去吧,从你之前带着另外一个小伙子走了以后,褚严就一直没在状态,讨论也讨论不出来个什么。 宿郢看了看褚严的表情,只看到他笑着跟导演开玩笑,没看出别的来。 旁边几人也笑哈哈地打岔,气氛不算太差。 导演都那么说了,褚严就跟宿郢离开了。 宿郢来这儿的时候就给小魏打了电话,让开车来接他们了,出门时刚好车到,坐上了车。 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褚严像是有点困了,靠在宿郢身上眯着眼打盹,到家后,宿郢才叫醒他上了楼。 一直到两人上了床睡下,褚严也没有一丝发怒的迹象,转身抱着宿郢准备睡了。 宿郢有些不安,问他:你不问问我周卑的事儿吗? 褚严闭着眼,握着他的手放在脸边:你之前带人走的时候,不是跟我说了么,你让我相信你。 那你相信吗? 你不是回来了吗? 宿郢挪过去,跟他额头对着额头:我知道你生气了。 褚严叹了口气:如果是我,我跟着别的人跑了,把你丢下,你会生气吗? 会。 那不就得了。 怎么可能不生气,怎么可能不伤心,怎么可能平静。 他只是麻木了。 你知道吗,我认识的那个周卑,跟你很像。宿郢说,你是想知道真相,却因为怕结果是坏的选择不去知道,他是知道真相,却因为怕戳破后幸福会破灭,所以选择假装不知道。 褚严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别说他了,睡吧。 宿郢伸手抱住他,把他拉到怀里来锢着,两人的身体紧贴着。 也不能说像,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第132章 你选谁(十四) 一觉醒来, 褚严上了热搜第一。 一个是前一段时间节目的炒作的的确确给褚严带来了一些真实热度, 另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全民戏精大赛的比赛黑幕。 分卷(105) 跟之前剪辑过的节目不同,最后一期总决赛是直播, 所以很容易让观众直观地感受到选手们的演技。 正是因为这样,大家发现之前炒作了许久的黑马三十岁的褚严原来是匹真正的千里马,而最后实至名归的第一名张微却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样实力强。不仅没有, 而且决赛时的表现可以说比之前都差了不少。 但就这样, 人家得了第一名,把现场发挥比她强百八十倍的褚严挤了下去。 简直是在怀疑观众的智商! 于是就这样,有那么一两个大V发文吐槽, 然后不过一天, 吐槽帖子就被顶了起来。 【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差距, 隔着两百个眼瞎的现场投票观众。】 也不知道是谁刻意买了热搜,把这贴子硬顶到了第一去。 本来全民戏精大赛的热度并不是多么热, 可黑料帖子一直源源不断, 但那些都是小打小闹,因为都是些没名气的草根选手, 没多少人真的关注,而这一次, 算是最大的黑料了。 因为这件事情扯到了宋鸿飞头上。 【张微被包养,金主疑似天正集团。】 这样的分析帖子一出来就被删了,不久, 连着那个吐槽贴也被强下了热搜。接着就是张微褚严被推到风口浪尖, 而宋鸿飞, 屁事儿都没有。 可那只是表面,表面背后的市场却禁不住这点风吹草动,一夜之间几个亿就没了,紧随其后的是不是还有十几个亿几十个亿都不好说。 但这跟宿郢没什么关系,他虽然名义上是宋家的人,但早就被宋老爷子弄到宋家外了,手里的资产没有一毛钱跟天正集团有关系。 你们宋家从这个坎儿开始就要走下坡路了。褚严看到八卦后,跟宿郢说,不出五年,你们宋家的天正集团就要凉了,到最后,三个亿对于你们来说都是救命钱。 宿郢想到刚穿到这个世界来,在车里的事儿,沉思了一会儿:我那时候为什么会跑来问你借钱?宋家倒了是宋家的事,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谁知道,你那时候天天跑来骚扰我。褚严最后一遍审核好剧本,把剧本以邮件的方式发给了章维系导演推荐给他的专业编剧。 剧本用不了多久就能弄好,导演也有了,制作团队也有了,剩下的就是演员和资金投入。 宿郢皱眉:我跑去骚扰你?问你借钱吗? 褚严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不问我借钱跑来找我干什么?还低声下气地讨好我,天天给我当家庭煮夫,说真的,你上辈子真是个混蛋。 宿郢哭笑不得,把腿伸过去给他垫着头:你确定我是低声下气地讨好你不是真的想对你好? 谁知道。褚严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他没说完。 都什么? 没什么。 那天晚上,褚严并没有顺着宿郢的话问下去,他假装自己睡着了,即使他也知道,在一分钟内睡着有多不靠谱,但他还是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也不能说像,你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海岛外的一切都是未知,这个真相可能很残忍,你追求的真实也许只会让你痛苦,你也想要去探索这个世界的边界吗?】 宋鹤的话让他不太敢深想,更不敢去问。 上辈子追根究底已经过得足够糟糕了,这辈子他不太想知道这些。 我把手里的钱能拿出来的都拿出来了,现金只找出来了四千万,剩下的钱,我再找别人借点。宿郢说。 你干嘛要一个人凑那么多,宋鸿飞不是说也要投钱吗? 宿郢捋了捋他的头发:他投是他投,但是我必须是老大,不然的话,我拿什么让你一个连科班出身都不是的新人当主演? 褚严愣了一下,翻坐起来:你让我当主演吗? 宿郢挑了挑眉,凑过去亲了他一下:除了你,没人能在我的电影里当男主角。 咳。 我爱你。 褚严镇定地下沙发:我去喝水。 宿郢把他拉回来,凑过去对着他那双刹那间绯红的耳朵说:我很爱你,褚严。 知道了。褚严推他,推不开,你行了,怎么这么烦人? 你爱我吗?宿郢穷追不舍地问。 啧,你是不是中邪了? 对,中你的邪了。 你爱不爱我,褚严?宿郢把人抱住,头支在褚严的颈边,威胁他,你必须得说爱我,知道吗?不然就不让你当男主角。 褚严本来想把他扒开,却又听他继续说:我跟你说,你要是不爱我,我肯定会伤心死了。 结合上下文,这明显就是撒娇的话了。 褚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从宿郢口里听到这些,他一直以为,宿郢对他的爱没有他的多,而且,宿郢这种人,跟他一样,唯一嘴甜的时候就是床上的时候,哄得人要多开心有多开心,但私下里,他俩却不是那种会把情爱挂在嘴边说的人。 因为这么一句突如其来的情话,他一时间心里乱纷纷的,心跳得不像自己的,仿佛重回了当年两人刚刚相恋的时候。 你今天怎么了?褚严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跟十七八岁时犯蠢一样,难受得不行却又舍不得离开身后人的怀抱。 宿郢摇摇头:没怎么,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他把褚严抱得紧紧的,靠着对方,他觉得自己一直有些发慌的心慢慢地安定下来,我也想听你说你爱我,你说给我听吧褚严。 褚严没说话。 说你爱我。宿郢吻了吻他的脸,求求你。 褚严转头看他,对上了一双怀着深沉爱意的眼睛。那一刻,他真的发自内心地相信宿郢说的: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但我对你的爱是真的。 他低下头,抿了抿嘴,快速地说了一句:我爱你。 怎么可能不爱。 宿郢满意地眉开眼笑:再说一遍。 做梦。 求求你。 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宿郢没有骨气:求求你,再说一遍。 褚严被他烦死了,脸红脖子也红,不耐道:好了好了,我爱你,我爱你行了吗! 宿郢被他那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的样子逗乐了,抱着他笑了半天,笑得对方都快恼羞成怒了,才柔声道:我很高兴。 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还能在一起,这简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褚严越发地意识到,这一世的宋鹤跟上一世不同了。 不止是宋鹤,还有其他的,很多很多,都不一样了。 他想,真相不真相没有那么重要了,只要宋鹤不真的对不起他,不放弃他,那他就这样跟宋鹤过下去吧。毕竟宋鹤都说了,什么都可能是假的,但他对他的爱是真的。 楚门他演了就演了,但是他不要做楚门。 * 关于选角的事儿,也闹了好一阵子。 一开始,章维系他们是坚决反对宿郢的提议,让褚严当主演的,他们更看好同样三十岁的影帝,杨非。 无论是杨非的喜剧天赋,还是杨非的演技成熟度,都是这个角色的完美人选。 而不像褚严,出身选秀比赛,毫无科班培训经历,纯纯的一个草根,就算在比赛中最后那几场的表演演技不错,但比赛前期的表现他们也看过,不尽如人意。 他们不否认褚严有演戏天赋,但却没有人愿意冒险把他用在这样一部优秀的片子上。 但宿郢却异常固执,他说他宁愿换个团队,自己找人再拍这个电影,也非要让褚严当这个主演。 没办法,出钱的是老大,况且剧本也是他们的。 章维系只好让褚严来试镜,演了几场难戏暂且看看,却不想这一演,却让他大开眼界。 都知道褚严平日里是什么性格,严肃得跟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似的,什么社交软件都不用,什么潮流也不赶。 平时也不怎么说话,有话就说,没话就沉默,面对不太熟的外人时还能说说笑笑做个样子,私下里却又是另一个人。 他们都觉得,像褚严这样本性沉闷的人,是绝对演不了喜剧的。 却没想到,褚严打破了他们的偏见。 你上哪儿找的这么个人?章维系费解道,这演技,你确定他以前没怎么演过戏吗? 宿郢看着台子中央,对着空气演得起劲的褚严,想起了同样在这方面天赋异禀的杨非。只是不同的是,杨非是私下笑个不停,上了台才学会不笑,而褚严是私下不笑,上了台却笑得跟个智障一样。 智障得恰到好处,相当适合楚门傻乐呵的人设。 之后的拍摄拜托章导了。宿郢笑了笑,肯定地说,他不会让您失望的。 主演是褚严,剩下的就全是配角。 宿郢不太管他们配角是怎样安排的,只要褚严是主角,别的都好说。 他确认好这边的事儿以后,便出差去了,到处去找钱借钱。 这段时间,关于电影的事儿,宋鸿飞那儿一点声儿都没吭,估计宋家那边是出了什么问题。宋鸿飞没吱声,他也乐得清静,本来他对这位笑面虎叔叔也没什么好感。 这个笑面虎不吭声,倒便宜了其他人。 对头家的赵果找到宿郢头上,明明白白地说想要投上些钱,宿郢给拒了。他不想为了那么几个钱,让好不容易哄好了的褚严又跟他心生嫌隙。 上一次他都想把一切和盘托出时,褚严再一次装聋作哑,这事儿让他深刻地明白了褚严的内心。 褚严已经爱他爱到愿意当只鸵鸟了,那他也就自觉不再试图去打破这一切的平静和幸福。 最后是剧组内部,几位大佬,他们看好这部电影,将自己的闲钱拿出来投了一些进来。加上宿郢后面陆陆续续地又找了些钱,卖了些固定资产,边拍边凑,差不多也就够了。 在国外的飞机上来来回回地度过了将近两个月,宿郢才得了闲,回到国内。 这时候剧组已经开机了,人员全部都在风景如画的沿海某城。 根据褚严发给他的信息,配角也都定了下来,具体是谁他没怎么多看,只看到其中有个角色是杨非演,演楚门的好兄弟。 看到杨非这两个字时,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心里一紧,但紧接着他告诉自己,这个杨非不是那个杨非。 不一样。 饶是这样,当飞机降落后,他打开手机看到满网络刷了屏的杨非车祸的消息时,心依旧猛烈地疼痛起来,几乎无法呼吸。 他在机场就昏了过去,被疾速送往了医院。 第133章 你选谁(十五) 那是酒驾所致的严重车祸, 一死三重伤。 杨非那天刚好在剧组杀青了他自己的戏份, 吃完散伙饭往回走,半路出去药店买个胃药, 不想出药店时被酒驾的车撞了个正着。 车直接撞碎了药店的玻璃橱窗,而杨非只挨了这么一击就血流满地,失去了呼吸。 褚严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正趴在厕所吐得厉害。他今晚喝了不少酒, 没人劝他,但是他自己一杯又一杯地喝了不少。 他怕自己做梦,怕梦到杨非死。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怎么了? 他这一世明明没有梦到杨非死, 杨非为什么还是会死? 褚严闭上眼, 脑子里突然疯狂地涌进来上辈子那些人一个一个死去的画面, 以及宋鹤一次又一次心脏病突发的消息。 杨非是车祸死亡没错,但上辈子不是在这个城市, 也不是被这个人撞死的, 上辈子杨非是被疯狂粉丝害死的。 明明杨非已经跟着剧组来到这个城市了,明明今晚杨非出去的时候身边也有助理陪着, 明明远离了疯狂粉丝,明明什么都不一样了, 为什么车祸依然发生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 褚哥,你怎么了?小魏正从外面拿来醒酒药,回来刚好看到他站不稳的样子, 急忙询问。褚严没有助理, 宿郢把他派给了褚严, 照顾褚严的生活。 褚严闭着眼锁着眉半晌,没几秒就虚汗满身,他忍着大脑深处的眩晕感带来的反胃缓了好半天,才勉强在摇晃的世界中找到了自己的存在。 回过神后,他跟小魏说:宋鹤,你帮我给宋鹤打个电话。 小魏开始还不太明白,等到他也接到剧组人员的电话,说杨非出车祸死亡以后,震惊地张大了嘴。 他连忙给宿郢打电话,电话打过去,接起来的是机场医务人员。 对方告诉他,宿郢下飞机的时候心脏病突发,刚刚才急救过来,正在紧急送往医院。 褚哥,老板他在机场犯了心脏病。 * 杨非的死在国内引起巨大的关注。 酒驾的危害被一次次地宣传,舆论发酵得厉害,那位酒驾的司机在网上可以说是引起了公愤,被人人肉出来,扒得光光的,码都不打一个就把司机信息全部公布在了网上。 这几年,杨非火得发红发紫,正是事业最高峰的时候,就不说他有多少粉丝了,光凭他这几年演的几部得了国际大奖的电影和一些有名电视剧,还有满街都是的代言,可以说全国上下就没有几个不知道他是谁的。 就算不知道,也该认得他那张脸。 杨非突然的死亡给粉丝的打击是巨大的,以至于酒驾司机被判刑后依旧不依不饶,觉得八年都判少了。 不少粉丝因此跑到酒驾司机家附近去摆花圈,人肉家人,打人,直到后来差点发生疯狂粉丝袭击事件,被警方介入,这事儿才慢慢地平息下来。 杨非葬礼那天,整个剧组都去了,除了宿郢。 他不是不想去,只是因为他这辈子有心脏病,禁不起刺激。 褚严倒是去了,回来以后却连着许久情绪都不高,精神有点恍惚。 杨非死了,但是电影该拍的还得继续拍,毕竟一天天的经费在那儿搁着,耽搁的时间都是钱。 葬礼后不久,剧组就重新开始拍摄工作了。 因为褚严的状态不太好,被章导演说了好几回,有一回几乎是指着鼻子在骂他。 分卷(106) 杨非死了,他爸妈都没哭几天,你搁这儿丧什么呢,都大半个月了,能不能都给我振作点?咱们这拍的是喜剧不是悲剧!你给老子把你那表情好好收拾收拾,收拾不回来咱这电影就别拍了!宋鹤不是不用你就拍吗?那就不拍了,老子不拍这破电影了! 章维系气得把本子一摔,走了。 杨非的死给剧组带来的影响不可谓不大,不要说杨非了,大半个剧组曾经都跟杨非有过不少交情,尤其是章维系,可谓是交情匪浅。 他一手捧红的杨非,也是杨非一次次地在他低谷的时候帮他低价拍戏。 这次拍电影,也是他专程去邀请的杨非过来的,现在杨非死了,他内心的愧疚可想而知。 演员罢演不新鲜,导演罢工这还是头一回。 最后是宿郢强打着精神去把章维系给请回来,然后又私下给褚严做工作。 你最近怎么了?这段时间,宿郢发病以后一直没怎么缓过来,身体不太舒服,便在医院里住院观察,就没太注意褚严的状态。 听小魏说到剧组的事儿后,他连忙出院去把章维系请回去,然后赶到了剧组里边儿,跟褚严谈心。 没事。褚严说。 章导演说你状态不对,你怎么了?难道还在因为杨非的事消沉吗?宿郢安慰他,人的寿命就是那么几天,有些人长有些人短,到了时间,说走就走了,拦也拦不住的,也许他这个世界不待了,会去下个世界呢? 褚严眼睛无神地看着手里的剧本。 好半天,跟他说:上辈子也是这样的,他就在这一天死了,只不过不是在这个城市,不是在这个地方。 宿郢愣住了:什么? 他是第一个死的,后面还有别的人,方一,赵果,周卑。褚严握着剧本,说话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上辈子就是这样,他们最后都死了。 褚严的话让宿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宿郢说:不提这些了,你好好演戏。 不止他们会死,你也会死。 宿郢没去接褚严的话,褚严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搁了下来。 但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事儿是个结,怎么都要解开的。 或早或晚。 *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辈子有了心脏病,宿郢可以说是非常佛了。 他不仅公司散了,出差不出了,赚钱也只是紧着手里的钱做些线上投资,其他的他动也不动跑也不跑。 等手里这一些事儿处理完,他基本上就要过老年生活了,等着褚严这个电影上线,他大赚一笔,之后剩下的十年他等着坐吃山空就可以了。 因为小魏要帮他处理这边工作上的琐事,忙不过来,所以只能另外又请了一个生活助理照顾褚严的生活起居。 生活助理的工作内容很杂,大部分是全职跑腿,干点杂事,端茶倒水伺候吃饭,要不是工资开得高,差事也不累,估计人家也不干。 但生活助理没请多久,褚严还没说什么,小魏就开始有意见了。 那生活助理是个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已婚妇女。圈子里待挺久了,熟人介绍的,按道理讲是比较靠谱的,所以小魏找上宿郢,跟他说那女的有问题的时候,宿郢还有点惊讶。 你说她在剧组传谣言? 对,我亲耳听见她在剧组里讲八卦。小魏不满道,她还讲的是老板你跟褚哥的八卦。 宿郢拧着眉问:讲什么? 小魏说得含蓄:她没直接讲,但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跟褚哥的关系不太正常。 宿郢跟褚严的关系小魏是知道的,他情商极高,几乎是不动声色地就接受了这件事情,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就像两个男人相爱是多么正常的事情一样。 但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得了这个,比如那个生活助理。 现在剧组里不少人都在质疑您跟褚哥的关系,您也知道,不管褚哥的演技再怎么好,导演再怎么信任他,他也只是一个平民选秀节目出身的草根演员,突然空降成为这样一部电影的主演,还有那么多名演员作陪 这部电影,宿郢一个人就出了近一个亿。 除了投出去在外的钱,还有一些房产车子,反正手里是没别的现钱了。 作为这部片子最大的投资方,他的话几乎就是剧组里的圣旨。 他跟章维系导演说要让褚严当主演的事儿,除了他俩,谁也不知道,褚严是参加试镜了的,他的表演之惊艳很多人都在现场看到了的,所以对外都说的是章维系钦点。 杨非死后,前段时间褚哥心情不好,状态不尽如人意,章维系导演有一天发火当着很多人的面骂了褚哥,把你一定要褚哥做主演的事给说了出去,很多人就知道了,虽然后面封了口,但是流言一直存在。小魏忧心忡忡道,我怕这事儿万一爆出来了,被有心人利用 褚严受影响不说,电影可能没拍完就要扑街了。 宿郢想了想,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没有立马开除那个女生活助理,也没有让小魏去敲边打弦,而是把手里的活儿干脆拿到了剧组里面,在剧组一角落里搭了个小帐篷,弄了个小桌椅,就那样办公。 然后把生活助理给叫过来,一步不离地伺候他。 具体工作就是让她把除了小魏、褚严以及导演以外的所有人控制在离他三米的范围外。 要有一个外人跑来打扰我,你的工作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他把耳塞一带,就听不见什么了。 剧组里的人之前没有几个知道宿郢是投资方老大,但被章导演那一吆喝,加上最近这个生活助理的积极宣传,现在全剧组都知道了。 他往那儿一坐,就不少人过来打招呼搭讪。 不过他那头低下去就几乎没有抬起来过,耳朵里又戴着耳塞,就算有声音,他也故意当没听到不理会。 那个女生活助理就在那儿拦人家:老板要工作呢,不跟人说话。 前来搭讪的女演员说:我打个招呼就走,不打扰宋总工作。 不行,老板说不行,您看老板他把耳塞都戴上了,真在工作,听不见的。生活助理急道。 女演员不满:我走近点儿不就听见了?招呼完就走。 生活助理还是不行不行的,最后把女演员给气得掉头就走,主要再缠下去,那谁都能看出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女演员是走了,不过生活助理却满身大汗,她知道,她把人给得罪了。 她还知道,她估计还要得罪不止这么一个人。 果然,女演员走了没一会儿,陆陆续续就有不少人挨着上来试探。 不过一早上,她就把剧组里的演员们、工作人员们得罪了近一半。剩下一半有的是看得到眼色,还有的是确实清高不巴结人。 褚严早上的戏份拍完后,就听小魏说宿郢来了,于是连忙跑过去找人。 拐了个弯就看到宿郢在墙角搭了个伞,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躺椅上,伏在小桌上勾勾画画地办公,时不时拿起矿泉水喝上两口。 他本来想过去,但又顾忌到影响问题,走得快到了又停了下来。 小魏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旁边小声说:褚哥你可以过去的,老板今天就是专门过来看你的,我给你俩饭都买好了,你们一起吃就行了。 一起吃? 这大庭广众的。 小魏冲他挤眉弄眼的,朝着宿郢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犹豫了一下,就看到宿郢已经抬起头来看到了他,抬起手冲他招了招,让他过去。 这动作明显的,周围人都看到了。 他走过去:宋总。 生活助理在一旁偷偷看他们。 宿郢也不怕有人看,嘴一勾笑了起来:这可太客气了,将来的褚大明星。 褚严有些尴尬。 他把笔放下,让小魏帮他把文件收好,然后自己把桌子下的保温桶拿了出来,从里面取出两个小碗,两双筷子,两层装着菜的盘子,还有桶底下的一小盆骨头汤。 他把什么都摆好,又拿出一张餐巾纸把筷子上的蒸汽擦了擦,又把褚严那片儿的桌面给擦干净。 跟伺候大爷一样。 坐下,吃饭,今天专门让小魏去买了你爱吃的。宿郢说着,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跟生活助理说,郑姐,你去帮褚严买瓶冰水来,一会儿吃完了可以抱着凉快一会儿,睡上十几分钟午觉。 郑姐一愣,看看他,又看看褚严:哦好。 等人走了,褚严问宿郢:你这是做什么? 宿郢非常坦然:很明显,在秀恩爱。 第134章 你选谁(十六) 自那天以后, 只要不是必须要亲自去办的事儿, 基本上他都是驻扎在剧组里。 在剧组里他也不干什么,就干干让人误会的事情:比方说每早都跟褚严一起来剧组, 中午都是坐在一张小桌上吃饭,每晚都等褚严收工一起回酒店;比方说在太阳大的时候,他会跑来充当演员助理, 给褚严撑伞, 两人一起讨论剧本;比方说在剧组里流言四起的时候,他依旧锲而不舍地时不时剥上一颗糖果扔到褚严嘴里,然后看着褚严紧皱的眉头笑弯眼。 那位生活助理还是被留下来了, 因为关于宿郢跟褚严的关系不大正常的流言现在已经不是流言了, 成了事实。 全剧组只要长了眼睛的都知道, 宿郢跟褚严的关系不仅限于老板和手下的演员。 而宿郢也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他对褚严的亲密坦坦荡荡, 每日两人就坐在角落那把伞下, 当着许多双眼睛说说笑笑。 你帮我拿个衣服,我帮你拍个裤腿上的灰, 熟稔亲密的样子还有许多默契的举动,说是老夫老妻都不过分了。 就拍摄期间他们所见闻的来说, 就从未见过两人红过眼,甚至连大声说话都没有过。 两个大男人,关系却好得过分, 过分得让人想不乱想都不太可能。 宿郢平时并不去用他过去看过的电影来干涉褚严的发挥和表演, 只在褚严拍戏出现瓶颈的时候才会过去指点一二。 你这里的表演太沉重了, 楚门知道真相以后,虽然会难过沮丧,但是他天生是个乐天派,并不会长时间沉浸在这种情绪中。宿郢在一旁观看了褚严的表演后,拧着眉把他叫到一边来,跟他指出问题。 一旁的章维系导演听到他说的,点点头:是这样。 褚严想了一会儿,说:我静一静,再琢磨琢磨。 说罢,他就去了房间里的休息室。 看着他走了,章维系跟宿郢说:他是能红的人,天赋勤奋钻研一样都不差,我导这么多年戏,见过那么多演员,都没见过几个像他这种三十岁之前籍籍无名,而后又突然崛起的黑马,你没看走眼。 宿郢笑道:那是,我可是为他投了一个亿进去。 说到这,章维系犹豫了一下,说:你既然知道他能红,那你跟他现在这样 剧组里都传得纷纷扬扬,说褚严是被宿郢包了,所以才能演这部电影,而宿郢则是脑子不清楚,花了千金买个老男人。 现在整个剧组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电影传出去不好的名声,谁都得不了益,所以没有人讲这事儿,但谁知道等电影上线,每个人该到手的钱和名气都到手了,到时候毫无顾忌的时候会说些什么来诋毁褚严。 一个演员,声誉是最大的门面。 小黑点也就罢了,像同性恋这种几乎等同于万劫不复的致命黑点,一旦爆出来,褚严就会立刻陷入万人唾骂的状态。 我明白,我问过,但他说他不需要那些名气,他只是想演戏而已。宿郢说。 章维系皱眉。 我除了他,不带任何艺人,我所有的钱所有的资源,都拿去捧他。宿郢笑了笑,一点儿不避讳地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您知道,在这个圈子里,没有钱捧不红的人,况且,他也说过他不想红。只是想演戏罢了。 章维系导演被他这一番言论给吓到了:你是认真的?你跟他打算长久? 本来是打算用一辈子的,但是想了想,没用。他们那样的关系,这样浮躁的圈子,怎么想一辈子都是不现实的东西。 嗯。宿郢朝着远处突然转头看他的褚严招了招手,继续跟章维系说了一句难以理解的话。 他说:不会长久,但会是一辈子。 * 戏拍到快结尾时,宿郢手里所有的事就处理完了,天也刚好入了秋,不热不冷的刚刚好。 宿郢没事儿干,有事儿也不想干,天天就蹲在剧组里,跟个生活助理一样给褚严打下手。 因为他当了生活助理,于是前面那个生活助理就被弄去给小魏打下手了。他们的公司虽然倒了,但是工作室还是需要人。 况且那大姐除了嘴碎点,也没什么别的毛病,人还是相当单纯的。 自从宿郢走关系把她那两个孩子送到贵族小学后,她就对他跟褚严的关系没有任何偏见了,整天还对他们这样那样地关照,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拿来送他们一份,说是他们两个大男人,肯定都不会做饭。 每次听到这种话,褚严都会瞥一眼宿郢,但宿郢会做人,每次都是笑呵呵地把吃的提过来,就是就是多谢多谢地应和。 这天大姐又送来吃的,是一盒亲手做的月饼。 明天就中秋了,祝老板你们开开心心。顿了顿,大姐又补了一句,还要长长久久。 宿郢笑着把月饼拿过来:谢谢郑姐。 褚严跟郑姐同年的,算起来还比郑姐大几天,他没办法跟着叫,只道了声谢谢。 回家的路上,宿郢就没忍住从盒子里取了一个小月饼递给褚严:尝一下。 他们今晚没有参加剧组的聚餐,因为一会儿要去跟宋鸿飞聚一聚,褚严中午又没怎么吃,估计有点饿了。 褚严本来顾及形象,不想在路上吃东西,但宿郢非要塞给他,他就只能拿上。 吃了一口问他:你怎么对她这么好? 分卷(107) 谁,郑姐?宿郢也拿了一个边走边吃上了。 嗯。 怎么,吃醋了? 褚严斜了他一眼:你还喜欢女人? 宿郢耸耸肩:不好说,没跟女人在一起过,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 褚严没听到标准答案,暗暗有点不爽,嘲他:那你去实践实践? 如果你下辈子是个女人,我就实践实践。宿郢跟他开玩笑,你下辈子要是个萝莉,我就当你的大叔,你要是个御姐,我就当你的小狼狗,你要是邻家小妹,我就是隔壁哥哥。 把你美的,万一我是要脸没脸要身材没身材的五六十岁大妈呢?褚严故意跟他过不去。 却不想宿郢一下子停了脚步。 褚严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疑惑地回头。 只见宿郢静静地看着他,虽然还是挂着笑,但是明显不是刚刚那种笑了。 那就太好了,我还没见过你老了的样子呢。顿了顿,他勉强笑了笑,能跟着你一起变老的话,那应该很幸福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句话的一瞬间。 就那样站在大街上,褚严流下了眼泪。 有什么从他脑子的里一闪而过,像哗啦啦地翻着书页一样,抖下了许多平白无故的悲伤。 他觉得,他肯定是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呢? 第135章 你选谁(十七) 在拍戏的尾声阶段, 褚严总是会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在梦里, 有时候他是叛逆的学生,有时候他是有钱的老板, 有时候他是滑稽的小丑,有时候他是乞讨的乞丐,还有时候, 好几个身份并行, 他分不清自己是谁。 梦就是这样,光怪陆离,稀奇古怪, 有时候梦里的自己甚至不是人, 是动物、石头、一把伞、一座桥。 这不奇怪。 但这段时间的梦却不一样, 因为梦里不止有他,还有宋鹤。 梦里的宋鹤有时候不叫宋鹤, 具体叫什么他也记不清, 但总归是那张熟悉的脸,那熟悉的气息。 他听到宋鹤在梦里叫他:周卑、赵果、柏城、杨非、方一、许围, 以及 褚严,褚严, 你怎么了?宿郢叫了两声。 这天中午,宿郢正在一旁看书,中午吃完饭褚严到他这间休息室里来打个十几分钟的盹儿。 褚严在角落的长沙发上睡着, 他在这头的书桌边上。他看书看得出神, 并没有注意到什么, 倒是悄悄进来给他递文件的小魏发现了褚严的异常,戳着他让他去看褚严。 他回头一看,看到褚严闭着眼睛皱着眉,像是睡得不舒服的样子。 走近一看,见到他眼角有泪,呼吸也不太平稳。 他以为褚严是做了噩梦,连忙把人叫醒。 褚严被他摇醒来,醒来后看到是他,两眼含泪,茫然又恍惚,对着他张口就来了一声舅舅。 因为声音太轻,宿郢没听太清楚,以为他做了噩梦在说救救我,赶忙把他抱住,跟哄孩子似的哄他:没事了没事了,那是做噩梦呢。 褚严跟木头棍子似的僵了好一会儿,后来神志清楚了,才慢慢地缓过劲儿来。 宋鹤。 你做噩梦了? 褚严点点头,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不算是噩梦,就是有点奇怪的梦。 宿郢问:什么梦? 褚严揉了揉太阳穴,宿郢抬手帮他揉,一边给他按一边担心地问:你最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总感觉你睡得不行,精神头也不大好。 我忘了什么梦了,想不起来再使劲点。褚严由着他给自己按了一会儿头,按完以后,他趴在宿郢肩头闭了会儿眼睛,一副没怎么睡醒的样子。 宿郢拍拍他的后背:忘了就忘了,别去想了,梦都是反的,等今天最后这一场戏拍完,我带你去看看医生 耳边的轻言絮语一下一下地安抚着褚严的心。 快到开拍时间了,房间外人声逐渐嘈杂起来,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像是被一扇门隔在了另外一个世界里,所有的静谧都挤进这一间屋子。 褚严抱着宿郢的脖子缓了两分钟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难得亲昵地吻了吻他的侧脸。 宿郢还没开始惊讶,就听到褚严跟他说:宋鹤,我爱你。 * 褚严并没有忘记梦里的内容,他只是不想说。 章导演问他:酝酿得怎么样? 他点点头,说话并不给自己留余地:没问题。 本来这场戏不该这个时候拍的,应该在之前拍落水戏时就一同拍了,但是褚严一直没有调整好状态,他找不到感觉。 严格意义上讲,褚严并不是完全适合这部电影的演员,即便他的演技万里挑一,在章维系看来都不是太合格。他觉得杨非可能更合适。 可是随着拍摄的逐渐进行,他却慢慢地从褚严身上找到了一种感觉:那双眼里,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迷茫着什么,挣扎着,时而痛苦着。 宋鹤没有注意到,但章维系却知道。 他常常看到褚严拍摄完以后不立即去找宋鹤,而是站在远远的地方,遥遥地看着。他看着宋鹤的眼神,有时像在看爱人,有时又像在冷漠地打量着一个陌生人。 再一眨眼,爱意和冷漠都没有了,只剩下沉默和茫然。 章维系并不知道宋鹤跟褚严是怎么搭在一起的,但他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得到宋鹤对褚严的好。 那样掏心挖肺的样子,一点儿都不像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 不长久,但是却是一辈子,这是宋鹤之前跟我说的话。他以为褚严跟宋鹤闹了矛盾,为了劝和,他曾跟褚严私下说过句话,他可能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活不长,但他对你的真心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希望你不要辜负他。 褚严当时没有回答,但下午说戏的时候,问他:章导,你说楚门在那条船上的时候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风浪?他是有恐水症,但是 真实。褚严说,如果人的本性是追求幸福,那么真实或者虚假有那么重要吗?就算一切都假的,但幸福难道不才是最本质的东西吗? 是的,如果你不知道这一切是假的话,真假或许不重要。章维系说,因为你不知道,那么虚假的世界对于你来说就是真实的,包括虚假的幸福,于你也是真实的幸福,但是 褚严看着他,似乎认真地在期待一个答案。 但是楚门,你已经知道你的世界是假了的,不是吗?章维系把他当做楚门,跟他对话,楚门,你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凭什么又知道外面的一切是你不想要的呢?你在害怕什么?怕外面你的世界没有云吗?没有天吗?没有花和草,还是 褚严说:没有爱。 章维系笑了:你有爱啊,你的爱,不就在外面的世界里等着你吗? 电影里,楚门有一个喜欢的女人,那个女人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楚门逃离了那座小岛,坐上了小船。他头上戴着船员的帽子,像个半吊子船长,在海风中笑得开心极了。 他环顾四周,茫茫一片海洋,无边无际。但他知道,这海不是没边,只是他看不到这个边。 楚门把拼图拿出来看,他告诉自己,爱他的人在外面的世界里等着他。想到爱人,他的心一时间充满了能量。 是的,谁都是假的,但他的爱人是真的,那份爱也是真的。爱他的人还在等他,他不能害怕。 风大了起来,浪大了起来。 他不害怕,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有人在阻碍他去到外面的世界。越阻碍,他越想出去。他抱紧桅杆,任由风吹雨打也不撒手。 风吹了一夜,浪打了一夜,船漂了一夜。 终于,天晴了。 楚门坐在小船上,还是看不到天的尽头海的边沿。他有点失望。 咚! 正当这时,船撞到了什么,停了下来。 楚门吓了一跳,随后起身查看。他踩到船头上去,看船头是撞到了哪里,这一看他就愣了,他好像看到了一面画壁。 一面画着蓝天海洋云朵的画壁。 他慢慢地伸出手去,手停在空中好几秒,才落到了那面天上。他摸到了天,摸到了云,摸到了海洋。 不知怎么,他开始笑起来,仰头笑,弯腰笑,笑着笑着便开始用胳膊砸那面画壁。 使劲地砸,但砸不开。 假的,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跳下船,踏上画壁边的那条小道。沿着那条小道,他一直走一直走,然后走到了一排上升的台阶前。 他上了台阶,打开了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大门。 门开了,但里头黑得看不到任何东西。 天上响起声音。 你可以跟我讲话,我可以听到你的声音。 楚门问:你是谁? 我是创始人,创造了一个受万众欢迎的电视节目。 那么,我是谁? 你就是那个节目的明星。 什么都是假的? 你是真的听我一句,外面的世界跟我给你的世界一样虚假,有一样的谎言,一样的欺诈,但是在我的世界,你什么也不用怕。 是的,我害怕。 但是,我想知道。 我想知道那虚假的真实世界跟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同,我想知道那些谎言和欺诈是否能如这个世界里的一般戳得我鲜血淋漓,我想知道,真实的痛苦有多痛苦,真实的幸福又有多幸福。 我害怕,可是我想知道。 楚门,说句话,你已经上了电视,正在像全世界直播! 而且,我的爱在外面等着我。 楚门转过身,脸上扬起了笑容,他从未笑得这样开心过。 假如再也碰不到你,那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 结尾是完美的,章维系没有再让褚严拍第二次,一条就过了。 最后一声cut落下,摄影棚里响起了沸腾的欢呼声,大家簇拥过来,为褚严喝彩赞赏。 大家都说他演活了楚门,最后那一笑,简直就是楚门本人。 褚严笑了笑,但并没有沉浸在赞美中太久,他的眼神看向了人群外的宿郢。随着他的眼神转移,人群中也自觉地劈开一条道来。 剧组里没有人不知道他们俩关系的,不管是不是背地里在说他们的闲话,但在这个时候,都是摆出祝福的表情的。 宿郢在小道尽头冲他张开双臂,等他走过去,上来拥住了他。 你演得很好。 褚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回抱住他,并跟他再次表了白:我爱你。 不管我是谁,不管你是谁,我都爱你。 * 实验室中,负责监控的研究员突然出声:博士,数据导出异常。 怎么了?五号治疗程序出了问题?它又开始自毁了? 没有,没有自毁。研究员皱起眉,不仅没有自毁,它好像开始加速传出数据了。 加速了。 意味着将军这一次的拦截和引导都极为成功。 博士放下心来:仔细监控情况,还有百分之二十三,如果按现在这个速度,应该可以提前一个单元完成。 研究员问:提前一个单元?那最后一个单元不进行新世界搭建了? 博士摇了摇头,看向实验舱中。 实验舱内,一边是穿着军服的男人,一边是白衣的人造人实验体。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个实验体的轮廓与宿郢极为相似。 下个单元也用不着咱们,你忘了将军说过最后一个单元由他自己搭建,你去通知其他部门,做好准备迎接接下来的工作,将军这次应该会提前醒来,至于五号,多余的那个单元就扔给它自己处理吧,把将军逼到这个份上也该它受罪。 是。 第136章 你选谁(十八) 由于《楚门的世界》的主角是不知名草根演员褚严,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非议和有心人的造谣, 所以从一开始剧组就没有做太多的宣传,但是因为杨非的死亡, 还是不大不小地把这电影宣传了一把。 大家都想看看,杨非生前最后一部电影是个什么样的,尤其是这部电影还有章维系这样大名鼎鼎的导演加持, 名演员做配, 新人当主角。 着实是个荒谬无比的组合。 电影还未上映,猜测褚严是被大佬包养的谣言就遍地都是了,剧组除了发律师函告谣言散播者以外, 没有正面解释过。 直到电影发布会上, 有性急的记者不顾场合地提出了这个疑问:请问, 为什么章导您会选择褚严当主角呢?据我所知,褚严是选秀节目出身, 且从未经过任何专业培训, 也没有什么作品,您是如何挑选上他作为这样一部电影的主角呢?并且还让杨非这样的巨星为他做配? 听这连口气都不换问的一长串子, 就知道来者不善。 章维系说:褚严是个好演员,他适合这部电影, 就这么简单,具体如何,您可以在观看我们的电影后再发表意见, 另外, 逝者已矣, 我不想在这个场合消费杨非的死亡,下一位。 宿郢坐在台下,皱了皱眉,他还没来得及给一旁的小魏使眼色,让他去把那位别有用心的记者清理出去,台上的宋鸿飞就已经做了个叫保安的手势。 那位记者竟然死死抓着话筒,继续问:网上有留言说褚严是被某位电影投资人包养的,所以才能够坐上主演的位置,您 安保已经把那人的话筒给夺了过来,把他的名牌拿出来检查核对,发现他并不记者名单上的人。看来是安保出现了问题,竟然让没有在名单里的人给混了进来。 分卷(108) 这位先生并未在我们的邀请记者名单上。安保拿着话筒解释了几句,然后叫人把这位记者强行请出了座位。 那位记者本来还想吆喝什么,被安保捂住了嘴。 当天所有的记者都被给了封口费,这事儿没有被传出去。封口费也是其次,主要还是给宋家面子,宋鸿飞当天突然到场,对着记者一口一个我亲侄儿,也算是撑了场子。 发布会结束后,宋鸿飞把宿郢叫去,密谈了一会儿,也不知谈了什么,宋鸿飞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是黑的。 褚严看着宋鸿飞离去的背影,小声问宿郢:怎么回事? 宿郢笑道:没什么,谈了个给他占大便宜的事。 什么大便宜? 回去跟你说。宿郢拉着他,跟一旁路过的几位导演投资人打了个招呼。 那几人给他们回了个招呼,不约而同看了眼他俩在大庭广众之下交握的手。褚严被看得不自在,想把手抽出来,宿郢却不准,死死握着让他怎么也抽不出去。 其中一投资人也不客气,甚至有点没好气:今天这事儿恐之后还多得很,你想好之后怎么办了吗?要是电影因为你俩的事儿给黄了,我看你们怎么说。 旁边另几个人把那人拉了拉。 拉什么拉,本来就是。 宿郢本来还高高兴兴的,被他这一通话说得差点当场码了脸,还是褚严拉住了他。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冷笑一声:投个一百万而已,我看你还不得了了,当初要不是你兄弟非要让你入伙,你当我一个亿都掏了,缺你那一百万? 这人是个二百五,他兄弟可不是。 他兄弟就在旁边,是剧组的某个造型师,也没投到多少钱,但是宿郢看在他是章维系的份上,让沾了个光。 宋总,您别听他乱说,他这嘴就是说不来好听话,其实也是担心这部电影 宿郢听都不想听他们说,拉着褚严就走了,眼神都没给一个,懒得跟这些记都记不住脸的小虾米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十年期限,宿郢现在养成了个习惯,就是不浪费任何不该浪费的时间。 他从不跟任何他认为是浪费的人做任何浪费的事情,比如无意义的饭局,比如结识无意义的人,再比如跟那些不会在他生命里留下痕迹的人勾心斗角。 钱能解决的事情,他都不想自己解决。 他的时间应该全部留给褚严,留给他自己的生活。 晚上回家,他跟褚严好好地潇洒了一晚,从进门到卧室床上,花了一个小时。 潇洒完以后,宿郢累得头晕眼花的,趴在床上连澡都不想洗。 你简直就是找死。褚严气得不行,一边服侍他一边骂,我看你是死都要做个风流鬼,还说要一起变老,老个屁,你这鬼样子别早早就死了,到时候我都懒得埋你。 这姓褚的就这样,说话从来不好听。除了前些日子突然温和了些,这段时间又开始恢复暴躁了。 宿郢根本没把他的话往心里去,一句句骂人的话进了他耳朵里就成了一句句情话。 他笑道:怎么,想跟我白头到老啊。 褚严嗤了一声,白他一眼:躺过去点。 宿郢偏不,跟他挤到一起,把他抱住:你再说两句好听的给我,我就听你的。 没有。 刚刚那种话也行,再说两句。 褚严刻意说不出来那些话,他憋了半天没憋出来,转移话题道:你白天跟宋鸿飞说了什么?你不是说回来跟我说吗? 宿郢把他手拉起来吻了吻,挨着把指尖亲了一遍,见他要恼羞成怒了,才收起戏耍的心,说道:老爷子的遗嘱里,有我的一份遗产,很大一份,是一个珍稀品收藏室,里面的东西价值百亿,他死前,把里面的东西全部转移到了秘密的地方,除了我没有人知道。 那宋鸿飞找你是跟这个有关吗? 宋鸿飞派人跟了我那么久,你以为是为什么?宿郢笑道,宋家都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人,宋鸿飞对我确实不算差,也有那么一两分情义,但是你要知道,情义归情义,在这些人眼里,没有什么比钱更重要。 褚严最有钱的时候手里也不过就是几个亿,就这些他已经觉得足够了。不知道那些手几百上千亿身家的人,为什么欲望依旧无穷无尽。 你记得上辈子咱们怎么死的吗?宿郢问他。 车祸。 宿郢笑了笑:是啊,车祸,然后呢? 褚严沉默了。 关于上辈子死亡的事,他不是没有想过,但是却不愿意深想。他上辈子一头沉迷在演戏里,无父无母,交际关系淡漠,连知心朋友都没有几个。 虽说社交关系如此寡淡,但也不至于与人结仇。所以最后是怎么死的,除了意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除非这个别的理由出现在宋鹤身上,以及宋鹤背后的宋家,天正集团。 宿郢说:你那三个亿,对于有百亿遗产的宋鹤来说,你觉得重要吗? 褚严摇摇头。 所以,你明白了吗? 什么。 我不想要什么钱,我只想要十年清清静静的生活,跟你一起。宿郢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说。 但凡有任何一种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跟褚严在血泊里度过最后一秒。 所以,我决定把那百亿收藏品全部都交给宋鸿飞。 * 那天被宿郢一堆不客气的话气走的宋鸿飞在第二天就得到了他这辈子最大也是最匪夷所思的惊喜,这惊喜不靠谱到他甚至以为那天是愚人节。 但没想到是事实。 宿郢找到了他,把一切都转让给了他,同时跟他提了一堆要求。那一堆要求里百分之九十都是跟褚严有关的,只有两条跟他自己的安全健康问题有关。 你是不是疯了?宋鸿飞问了他两遍。 你不就是想要这些吗?宿郢笑了笑,你不用抢,我都给你,我对钱没兴趣。 宋鸿飞不知道说什么,他看不透宿郢。明明什么都知道,明明也什么都看得透,但却什么都不说破,什么都不争抢,什么也不计较,什么都不在乎。 活得跟个圣人一样。 宿郢说:我没有别的要求了,我只能再跟你说一遍,褚严是我的命,他如果不高兴了或者出了什么问题,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楚门的世界》所创造的奇迹,掀起的风浪在全世界电影圈都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这部极为出色的喜剧电影成了这思想丰富但贫瘠的年代的一个警钟,引起不少人的对人生的思考。 同时,褚严也因为这部电影一炮而红,红得发红发紫,拿遍了国内国外的大奖,从国内红到国外,身价暴涨,一跃成为一线演员,从此片子邀约不断,国内的国外的都有,任他挑。 但褚严并没有立马再拍电影,没有接剧,没有接代言,没有接节目,甚至连采访也不过接了那么一个,还是跟整个剧组演员一起接的。 他连电影宣传都不做。 整个人完全地沉寂了下来,直至几个月后片子热度过去,他也没有在公众平台再露过脸。 很多粉丝以为他因为被包养的流言蜚语所以被封杀了,却没想到被爆出来他是在国外跟神秘友人旅行。 一会儿在欧洲看海,一会儿去了非洲做慈善,再一眨眼,就跑到了南美钓鱼。 这些八卦全是从宿郢微博里扒出来的,照片里也全部都是宿郢。之所以会被发现,是因为评论区里某位电影演员的一句褚哥把你拍得真帅给暴露了。 网友们议论纷纷,这一爆料刚好跟之前的被包养八卦重合,吃瓜群众暴增。热搜里全都是褚严同性恋,褚严被包养,金主宋鹤的身份这种扒皮热搜。 褚严从来不刷八卦,所以这些消息还是宿郢告诉他的。 要不我让宋鸿飞帮我把这些给压下去? 用不着。褚严斜了他一眼,对着悬崖边的夕阳打了个哈欠,你要是真想瞒着,当初也就不会在剧组里那么明目张胆了,这会儿装什么装? 宿郢笑了。 当天晚上,网络上,褚严的置顶微博里就出现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男人交握的手,一只手的无名指上戴着戒指,仔细看看,另一只手上也戴着个同款。 配文:我们出国结个婚,蜜月旅行,有问题吗? 这个恩爱秀得,可以说是非常嚣张了。 第137章 无情之人(一) 放弃了百亿遗产的宿郢跟褚严平平安安地过了一生。 哦不, 十年。 但也差不多了, 也差不多是一生了。 第二年,宿郢在路边偶遇了跟人打架的许围, 许围打架打输了,流了一滩鼻血,宿郢过去帮忙, 替被人欠了钱的许围讨回了公道。 许围一个字都没谢他, 拿上钱转头就进了一个包子店,去买了两个馒头,站在大街就着矿泉水吃。 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儿, 最终是没有过去找他。 之后, 他让小魏帮忙给许围安排了一个稳定一点的工作, 此后再也没打听过他的事。 第三年的时候,宿郢在一个天桥边看到了方一, 当时他正跟褚严在外面散步。 这个世界的方一跟他记忆里也不太一样了, 浑身干干净净的,虽然依旧瘦弱, 但腰背挺得直直的。他面前放着个桌子,桌子上有画笔有颜料有纸张。 拐杖放在桌边, 人坐在凳子上,像模像样地作画。 桌子上面放着个熟悉的铁盒子,不时有人往里面扔钱。旁边立着个牌子:给钱就卖。 画得虽然算不得太好, 但也算是不错, 所以那铁盒子里的钱数都不算小, 五块十块,二十五十。 走到那边上的时候,他的步伐忍不住停了一瞬,但紧接着他就想起来了一旁的褚严,连忙回过头,却发现褚严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生气。 褚严从钱包里掏了一千块钱现金递给他:你去买幅画。 宿郢愣了一下。 去吧,我去那个书店里看看书,你买好了来找我。褚严指了指一边的书店,然后就走了。 宿郢沉默了一会儿,拿着钱去了方一的卖画摊子。走到近处,他才发现方一的手指甲里沾了很多红色的颜料,他拿着笔在画两条红色的鲤鱼。 画完以后,这孩子抬起头,有些害羞地问四周的路人:有人要买画吗? 宿郢说:我买。 方一点点头,用一个印着花纹的廉价小塑料袋把这幅画装起来,递给他。他接过画,把早已用纸张包好的一千块现金递给了方一。 方一看不到那里面有多少钱,但摸着也知道不是个小数字,他一下子慌乱了起来,摆着手:不值不值。 值的。宿郢把钱放到他的铁盒子里,最近天凉了,那边的面馆味道不错,去吃碗面暖暖身体。 方一僵住了。 宿郢想多看他两眼,但又怕看多了会想起太多的事,也怕让对方产生不安。于是放下钱,轻声道:我走了,谢谢你的画,很好看。 说罢便离开了。 褚严并没有在书店里边看书,而是站在门口等着:他还在看你。 嗯。宿郢把画展开给他看,画得不算很好,不过充满了灵气。 褚严问他:你要带他回去吗? 宿郢摇摇头。 褚严没再说话,两人就那样回了家。 这些年宿郢从未打听过那几人的消息,甚至可以说,他一直在回避那几人的消息。但是他的心脏病依旧在特定的日子里发病,以至于最后一次方一死亡的当天,褚严都已经摸到了规律,提前以自己头疼为由将宿郢带到了医院里。 自方一死后,褚严越发地沉默,却也对宿郢越发地上心。 他推掉了许多不必要的工作,花大把的时间跟宿郢待在一起,有时候一年都不一定会接个剧本,推到后面连章维系都问他:你是不是想退圈了? 褚严点点头:宋鹤的身体不好。 医生怎么说? 发病发得太频繁,手术都做了两次,再这样下去,他褚严没说完。 怕是活不久。 不会长久,但却是一辈子。章维系是个感性人,听到这话后叹了口气,好好照顾他吧,人没有了,什么就都没有了,名利没有你想的那么重要。 最后的两年,褚严便没有再出现在公众的视线里了,都说是宋家的公子身体不好,褚严在陪他休养。 虽然外界都以为宿郢快死了,但是宿郢自己却不以为意,每次看到褚严一副沉重的表情,就要说他:别这样,我还要跟你一起变老呢,怎么可能会这么脆弱。 褚严点头答应,勉强振作起来。 看着他那幅悲伤的样子,宿郢忍不住安慰他:放心吧,就算我死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这才是第七个世界,还有三个。 但褚严不知道,褚严以为他说的是还有下一辈子。他低头眨了眨眼睛,把眼泪给憋回去,说:万一没有了呢? 不会的,还会有的。宿郢说得很坚定,我们一定还会再见面。 你就这么相信?褚严问他。 宿郢看着他笑了。 他当然相信,七个世界都守了约,还有三个世界。任务还没有做完,他们怎么可能就这么断了? 没想到的是,一眨眼,就已经这么久了。 从第一个世界的抗拒和排斥到现在的甘之如饴,宿郢能感受到自己在这个任务中投入的感情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当初被他当做任务目标的人现在成了他的爱人,每一天都有对方的陪伴,每一天都有新的盼头。 这是曾经的他想都不敢想的,在这无尽的孤寂中,他找到了属于他的灯火。即便扑向这片火光的最终结局是死亡,他也愿意做一只飞蛾。 嗯,我们下辈子还会在一起。宿郢哄他,下下辈子也会,下下下辈子还会。 分卷(109) 下下下下辈子呢?褚严问。 宿郢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笑了一会儿,跟他说:也会的。 但这句话显然没有前几句那么肯定。 * 他们是在家里度过的最后一天,那天的褚严跟往常不太一样,应该是非常不一样。 从早上起来,褚严就对宿郢寸步不离,从楼上到楼下,从客厅到餐厅,从洗手间到阳台,褚严一直跟在宿郢身后,就算宿郢上个厕所,他也会在一旁假装洗手。 中午宿郢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他们一起吃了饭,褚严去洗的碗。 下午他们偎依在沙发上看电影,看了一部破案,一部爱情片,最后一部则是《楚门的世界》。 那时候已经到了晚上,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电视机里的声音。 假如不能再见到你,那么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等宿郢从电影里回过神时,发现偎依在他肩头的褚严已经停止了呼吸。 即使没有任何外力伤害,即使他昨天才带褚严去做了身体检查,该离开的时候,还是离开了。 他把褚严抱在怀里,亲了亲,跟褚严说:假如不能再见到你 每一次都是这样,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走。 真是个混蛋。 也不想想,如果他们真的不能再见面,就这样扔下他一个人活着,他该怎么办? 说好的要跟我白头到老呢? 骗子。 【叮咚,第七个世界任务进度百分之九十九,任务目标已经圆满死亡,请宿主】 系统的音色突然拐了个山路十八弯,撕扯起来,不一会儿变成了混乱的怪音,响了几秒后归于平静。 * 褚严突然心梗死后,宋鹤也心脏病突发跟着爱人离去。 不久,在整理二人的遗物过程中,褚严的笔记被曝光了出来。日记中是很普通的两人生活的点点滴滴,大到两人旅行结婚,小到两人买菜讨价还价,都一一被褚严用简单平常的笔触记录了下来。 七月三日,晴。 今天他问我,万一他先死了我会怎么办? 我跟他说,如果他死了,我还是会好好地活着,还要活长一点,气得他一整天都没有理我,我专门去蛋糕房买了小蛋糕回去给他,他也没吃,说是被我气饱了。 挺好笑的。 他其实理解错了我的意思。他从小没有跟父母在一起过,长大父母又双亡,我也是没有父母的人,我最知道孤独的滋味。 他这些年跟我在一起,是没怎么享过福的,除了忙工作,有了空就在家给我做饭,帮我叠衣,整理剧本,明明是个大老板却像个女人一样伺候我。我虽也不爱做这些家务活,但却也不想使唤他,便说请个人来做,但他不依,他说他不想我们的家里进来别的人。 在家的时候,我做什么他就做什么,被我说了,才会在旁边做他自己的事。反正不管怎么样,他都要跟我在一起才行,天天腻在一起也不嫌烦。 在一起这些年,他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我,便没什么时间去交朋友。跟他称得上朋友的,也不过就是几个工作伙伴罢了,亲戚也不太来往,看起来比我这个孤家寡人还要孤僻些,所以我很担心他的身后事。 他不像我,我死了还有电影留下,还有喜爱我电影的人记得我,但是他不一样。他要是死了,想必是没有多少人记得他的。 我不想他死后还被人遗忘,所以我想活着来记住他。 如果我能活那么久的话。 十一月六日,阴。 今天下雪了,初雪。 他心脏病又犯了,进了急救室,抢救了半天才抢救回来。 在外面等待他的时候,我一度以为他活不了了。我那时候满脑子都在想,如果他死了,我也就跟他一起去死。 完全忘记了之前说的,要活久一点记住他的事。我做不到。 我没办法独自地生活在一个没有他的世界里。 十一月九日,阴。 他跟我说,就算他死了,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说还有下辈子,还有下下辈子,还有下下下辈子,我们都会在一起。 我问他,那下下下下辈子呢? 他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跟我说:也会。 说得很不确定,好像我们真的只有三辈子的重逢。想到万一我们不能在一起,我有点难过。 看多了他爱我的模样,我想象不出来他如果不爱我的样子。 一月一日,多云。 我今天问他:如果他是楚门的话,他会不会离开那个小岛。 他没有丝毫犹豫:想。 一月十一日,晴。 如果这一切是梦,我想永永远远地活在梦里,永永远远地跟他在一起。我不想做楚门,我不想走到外面残酷的世界里去。 但是他想。 我知道他想。 六月八日,阴。 我想起了一切。 六月九日,阴。 再见,宿郢。 * 【程序启动】 【目标锁定】 【任务对象:戎纪】 【任务内容:辅助任务目标建立符合联盟律法标准的道德观念,对其进行终身的精神治疗。】 宿郢清醒前,听到脑中的机械音变化了不少,同时念出来的东西也跟曾经的格式不太一样,他觉得有点奇怪。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他一寸一寸地看过去,视野里,一个忽大忽小的红圈以及一些数字样的数据指示着他看向眼前的一个人。 准确说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 那小孩长得精致可爱,亚洲人的面孔,但头发却是纯白色的。他穿着一身黑灰色的军服,小胳膊小腿,但却站得笔直,一点也不像其他小孩那样多动,左顾右盼。 这也不算奇怪,奇怪的是小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无神漠然。 他看着宿郢,像看着一个死物。 它叫什么名字?小孩问身旁的人。 小孩的声音也是冰冷无比,语句发音里字与字之间的间隔似乎都是一样的,像个机器玩偶一般。 我们叫它一号治疗程序,不过它现在属于您了,如果您愿意,可以为它命名。旁边身穿白衣的男人说。 小孩面无表情,歪了歪头:随机。 没头没尾的话一般人都听不懂,但白衣男人听懂了,道了声好的,然后走到宿郢面前不知做了什么,宿郢一阵头晕,紧接着,他听到脑子里的电子音又响了起来。 【随机选字:宿,郢。】 【命名成功,一号治疗程序正式更名为宿郢。】 宿郢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他想开口说话,却开口不了,想动一动胳膊腿儿,却发现自己根本感受不到躯体的存在,想低头看看,却发现一眼过去,便将前后左右上下都看了个遍。 小孩说:它在闪光。 白衣男人说:是的,它已经启动了,您现在可以跟它说说话,它会回答您。 小孩看向宿郢:你看得到我。 用的陈述句。 白衣男人笑道:这时候应该用疑问句才对哦。 小孩重新说:你看得到我吗? 通过刚刚那一眼,加上一瞬间涌入大脑的信息,宿郢大概知道自己变成什么了。他这回终于不是变成人了,他似乎变成了机器人。 不,也不是机器人,应该是机器。 小孩见他不回答,又机械地问了他第三遍:你看得到我吗? 宿郢看着小孩头上的两个红字:戎纪。有些慌张的心慢慢地平静下来,他缓和着声音回答道:我看得到你,戎纪。 又见面了,我的爱人。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是机械的音色。 果然是变成机器了吗?宿郢在心中苦笑。 听到他的话后,戎纪缓缓地眨了眨眼。 观察了几秒后,忽而抬起手将眼前这个浑身发着红光的小球从试验台中央的蓝光区中抓取出来,接着,使劲地一捏。 宿郢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啊,捏碎了。戎纪手一翻,把碎了的零件洒在地上。 再看他那张脸上,依旧什么表情也没有。 第138章 无情之人(二) 人造人, 是经过基因改造的、各方面身体机能以及智力都远远优于三代新人类的新新人类。 宇宙中实力最为强盛的华鹰帝国在帝国元首戎先的统治下, 两百年期间,一路凶猛伐踏, 带领华鹰帝国达到了昌盛的巅峰。 而如今,随着这位强悍君主的寿命将尽,帝国的辉煌已开始衰退。 四周强敌虎视眈眈, 只等着这位君主寿尽那一刻, 将早年签订的协议撕成碎片,举兵攻陷这颗藏满了财富的蓝色星球。 却不知,早料到今天的戎先, 为了培养合格的接班人, 这位元首兼帝国首席将军的私人禁地中, 已经开始了会令全宇宙震惊的新新人类计划。 他们已经不满足于通过注射药剂或者手术在人体上做改变,他们想要从根本上, 将人类所有的弱根都砍掉。 华鹰帝国需要一个完美的、令人畏惧的、无比强悍的新领袖。 于是, 就这样戎纪诞生了。 戎纪在培养皿里度过了前八年,那八年他就像是活在母胎的婴儿, 是没有任何意识的,除了呼吸他什么都不会。 从离开培养皿到现在, 戎纪才不过来到这世上半年。 从学会走路到学会各种日常行为,他只用了一个月,而从勉强理解周围人的神态语言到大致能够使用基本的生活用语, 只用了三个月。 现在, 他已经开始像同龄的孩子一样开始学习普通的知识, 并且学习速度令人惊叹,过目不忘的本事以及超强的知识理解能力让他在连续三个月的阅读学习后,已能够通过普通的中学考试。 这种学习速度,对于第一批人造人来说并不算快。 最快的,连半年都不用,所有的人类应当学习的一切在他们出生前就已经全部被灌输进了脑中,可谓是下地便知世事。 但这种违背人类生长规律的人造人往往寿命极短,在戎纪之前,连续七个都已经死在了第一个月,第二个月,第三个月。 戎纪是唯一一个活过三个月的。 而在他活下来之前,也经历了一次死亡,那次死亡让他一夜之间白头。 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刚刚出生四个月,勉强学会看书的戎纪问他的父亲戎先。 也许是超常的智商使然,在许多成年人都未曾想明白的时候,戎纪刚学会意义这个词,便问出了这句令人震惊的话。 但戎先并不觉得震惊,他觉得理所当然。 如果花费了这么多经费、精力、时间的人造人连这种水平都达不到,他当初还不如去培养人工智能了。 对于这个深奥的问题,戎先回答得很直接:不需要意义。 为什么?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就像门外那棵树,因为雨水和阳光,它就长在了那里。 那我呢? 你是为华鹰帝国而生。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戎先一皱眉:白令,让他闭嘴。 初次接触这个世界的戎纪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事。 他问周围的人,但周围的人都愚蠢无比,不是不知道,就是无法回答出让他满意的答案,于是他自己开始思考这些问题。 思考了大约一个月,他夜晚即使闭着眼,也没有睡着一秒。 然后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一夜之间,他的整个身体状态就出现了异变,黑色的头发变得雪白,第二日当研究员去观察戎纪的状态时,发现他的呼吸微弱,几近死亡。 后来抢救回来,戎纪好一段时间都不说话,跟哑了一样。戎先为此恼怒至极,差点把他就地销毁,但被白令给拦住了。 花了近半个月,研究员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终于让他开了口。 我只是想知道死亡和活着的区别。戎纪说。 原来死亡是他自己一手主导,人造人不仅可以控制自己活着的时光,甚至还可以控制自己的死亡。 也就是说,如果他想让自己心脏停止,他就可以停止。 这让研究员们感到震惊,而项目的主要负责人,白博士白令更是为此操碎了心。 如果说,戎纪想死就能死,那么他们的实验随时都有可能失败。 明明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说,戎纪的表现都堪称完美到极致,但却出现了这样致命的问题。 这样一个堪称奇迹的人造人如果死了,他们没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再培养一个出来。 由于戎纪对死亡的强烈好奇心,白令头疼了许久。 直到有一天,一个研究员跟他说:博士,你说我们人类为什么想活着,还想长命百岁? 白令让他说。 因为我们做的很多事,都有意义不是吗? 然后呢? 然后,您想过意义这个抽象的概念是因什么而产生的吗? 白令心烦得不行,不想跟他绕弯子:人类不就是这种爱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找问题的生物吗?不过是随便找个理由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本能罢了。 研究员笑了:是的,生存的本能。 白令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研究员看着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的戎纪,明明不过是个八岁半的孩子,却没有一丝幼童的活泼可爱。 从出生到现在,他的脸上似乎就没有出现过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喜怒哀乐在他身上是找不到影子的。 因为元首说过,他的继承人不需要无用的情感,所以当初他们在进行人体培养时,就已通过基因手段将戎纪的情感进行大面积的剥夺,只留下了必要的基本情绪来维持基本的判断能力。 可现在看来,正是因为情感的剥夺,让戎纪过早地陷入了这种空洞的意义的思索过程中。 如果有一天,我感觉不到自己的一切情绪,我想我也不会理解意义这个东西。 分卷(110) * 意义是让人快乐的东西,没有意义就不快乐,人活着就没有希望。 而失去情绪,意味着感受不到快乐。没有快乐,也就没有意义。 发现了根本问题的白令在第一时间进行了修补方案,他们决定通过手术从戎纪的大脑内部来进行修补,但由于戎纪本身身体的特殊性,手术修补方案具有较大风险,无法实行。 不得已,他们只好采取保守治疗,通过虚拟现实的方式进行定期的精神治疗刺激大脑。 这种方式成功率相对较高,比较保险,只是过程极慢,效果可能不明显。 思来想去,在技术没有成熟的阶段,他们也只能采取这样的方式了。 于是,一号治疗程序宿郢就这样诞生了。 接着在一号治疗程序与它的主人的第一次会面中,尚未发挥任何作用的它不幸身陨。 戎纪看着地上的碎片和破烂的小球说:我捏碎它了。 果然不是常人的手劲。 白令见状,叹了口气弯腰从破损的小球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小拇指甲盖大小的银色芯片,说:还好没把芯片捏坏,不然你就永远失去宿郢了。 失去? 白令把银色芯片交给一旁的助手,跟他解释:也就是说,你再也见不到一号治疗程序,也就是我们刚刚命名的宿郢了。 戎纪歪了歪头:死亡? 唔,差不多算是,不过死亡这个词儿只能用在人身上,它是机器,只能叫毁坏。 这坏了又得重新设置程序数据,可真麻烦。 果然光设置礼仪道德教导还是不够,应该把情绪模拟也设置成必修课才行,用虚拟现实的方式,在睡梦里通过梦境进行治疗,应该效果会更好一点。 白令想到这儿便拿着装到盒子里的芯片匆匆地走了,让助手帮忙带孩子,自己则去隔壁的实验室交待新任务。 却没注意被留下的戎纪看着地上那几个破碎的薄薄的金属片眨了眨眼,歪着头,像在思考什么。 来,小殿下您往旁边站一点,我来清扫一下这里。助手蹲下来戴着手套一点一点地把碎片捡起来,这些碎片都是些稀有材料,浪费一点儿都是奢侈。 戎纪站过去一点。 下次不可以那么用力咯,要轻轻的才行。这位助手也已经是位母亲了,便把戎纪当孩子似的教导。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戎纪听没听进去,她看着戎纪面无表情的样子心中叹气,心说还是自己的孩子可爱。 像戎纪这样子说什么都没反应的,简直跟披着人皮的机器人没两样,有时候光是看着都令人毛骨悚然。 它是工具。她准备走时,戎纪突然开口。 什么? 戎纪指着她手里那堆碎片,说:机器是工具,书里写的。 助手愣了愣:是这样没错,机器是工具。 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个? 戎纪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难得跟她多说了两句:是工具坏掉了。 呃 所以。戎纪说,我没有犯错。 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戎纪没有再跟她解释,他又走到了窗前坐下,拿起书来看。 机器是工具,工具坏了不等于死亡,只是毁坏。 所以,宿郢没有了,也没关系。 第139章 戎纪番外(一) (一) 我叫戎纪, 我是个人造人, 我的父亲是华鹰帝国的元首。 那个将一生奉献给帝国的冷酷男人在他寿命的终点,用实验室培育、基因改造的方式造出了我, 一个据说毫无缺陷的人造人。 他想让我成为他的接班人,一个跟他一样将一生都奉献给华鹰的英雄。 (二) 我记得从我出生那天起的所有事情。 记得初次睁开眼看到外面的世界时那种放空无知的感觉;记得那群围在培养皿外以冷静沉着的神情看着我,同时在仪器上敲敲打打记录数据的人们;记得我第一次下地站立时摔倒在地的疼痛;还记得开口说第一个字时白博士的皱眉。 这个太笨了。白博士说。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笨是什么意思, 只记得当时白博士脸上的表情。当然了, 那时的我也不明白他脸上的表情叫做什么,但这并不妨碍我记住,并且在之后回忆的时候轻易地分析出他那时看我的眼神他那是在打量一个器具、一份数据、一个失败的试验品。 他没有把我扶起来, 记录完数据后对着我笑眯眯地说:我是白令, 是把您制造出来的人,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接着, 他跟旁边的人说:让他自己爬起来。 然后他就走了。 这是我跟白博士的第一次见面。 (三) 我在实验室里学会了走路、吃饭、说话。 没有专门的人员来教我, 实验室里的人都很忙,他们是让机器人来教我的, 一个高端的幼儿教育机器人。 机器人会天天跟着我,在我看到某些东西时跑到一旁对着那样东西重复一些发音, 同时在显示屏上显示那样东西的字样。 不久,我学会了说话以及认字阅读。 在我学会基本的语言后,白博士带我去见了一个人我的父亲戎先。 之所以他是我的父亲, 是因为我的身体是以他为蓝本制造出来的, 在这基础上, 又进行了一些基因改造,让我充分地继承了他的优点,以及避免了他所认为的一些缺点。 戎先把这些缺点称为缺陷。 感情是最大的缺陷,他没有这些,会成为完美的继承人。戎先对白令说,如果他失去感情就无法存活的话,那么我宁愿销毁他,会被感情左右的人,是弱者,我不需要这种弱者来帮我守护华鹰。 在我向他询问生命的意义这个问题后,他当着我的面这样对白令说。 (四) 白令当然没有销毁我,他向戎先保证,会在进行另一项人造人计划的同时,看看我有没有机会矫正。 在戎先走后,他跟我悄悄说:您的父亲可真是比您这个正儿八经的人造人还像人造人啊。 这个看起来年轻的白衣男人据说已经一百七十来岁了,跟我父亲一个年纪,是个货真价实的笑面老狐狸。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您父亲那个外行的指导将您的情感功能进行剥夺了,现在还要想办法重新恢复,可真麻烦。老狐狸笑着说,脸上一点儿也没有感到麻烦的表情,眼镜后的笑眼中反倒是兴趣盎然。 他虽然嘴上嫌弃,但是还是很喜欢我这个珍贵的实验品的,我知道。 于是,为了恢复我失去的情感功能,他从隔壁人工智能的实验室里弄来了那堆老头儿最新的杰作一个金属小球。 他告诉我,这个金属小球里是一号,一个最新研发出来的、完备的精神健康恢复治疗程序。 不出意外,这个程序将陪我度过很长一段时间。至少在打消戎先销毁我的念头前,我得用它。 虽然,我也无所谓戎先销不销毁我。 【随机选字:宿,郢。】 【命名成功,一号治疗程序正式更名为宿郢。】 我问它:你看得到我吗? 它回答了:我看得到你,戎纪。 也许是白博士他们提前输入了我的数据,它叫出了我的名字。但它发出的声音很难听,比之前跟着我的教育机器人的还难听,所以我故意把它弄坏了。 我知道白博士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只是弄坏了一个机器罢了。 (五) 白博士修好了它,把它做成了我捏不坏的样子一个指腹大小的方块吊坠。 并且,白博士在我的耳内植入了一对微型感应器,这样我就能听到宿郢随时随地说的话,并且不会被其他人所知,同时在夜晚入睡时,可以开启治疗模式进入虚拟梦境,进行所谓的精神健康恢复治疗。 我对治疗并没有什么兴趣,但我对这个程序有点兴趣。 我想知道,一个人造出来的机器要如何对一个人,即便是个人造人,进行情感治疗。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白博士笑着说,那个叫西斯理的小家伙造出来的东西总是让人这么惊奇,能进行情感治疗的仪器是怎么样的呢 是啊,是怎么样的呢? 记住,千万不能让您的父亲,我们亲爱的殿下知道这件事情我想您明白为什么,您是个聪明的孩子,不是吗?白博士说。 白博士总说我的父亲戎先像人造人,但是其实他也很像人造人。 虽然他总是表情很丰富。 (六) 晚上,我进入了治疗模式,进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我并不害怕,也不畏惧什么,我朝四周看去,并看不到什么东西,眼前一片黑暗。 宿郢。 没人应我。 宿郢,你好。我又说了一遍。 虽然依旧没有人回答我,但我感觉得到,黑暗之中有人在注视着我。我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也没有找到这片黑色世界的边界。 直到我自己都觉得累了困了,想离开这个不知所谓的治疗模式时,我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不同于我之前听到的难听的机械音,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在。 很好听。 哪。 我就在你身边。 我往身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伸手探了一把,也什么都没抓到。我又朝前走了几步,因为四周都是黑的,连脚下都是,疲劳让我一瞬间失去平衡感摔倒了。 因为是在梦里,不疼。 怎么样,疼吗?它问我,问完过了一会儿又对我说,对不起,我没办法扶你起来,我好像碰不到你。 一个机器,竟然想着要扶我。 第140章 无情之人(三) 西斯理是二号实验室中最年轻的博士, 今年不过三十来岁。 别人这个年纪还在学校进修,但他是个天才,还未毕业就被二号实验室给内定了,只因为一项惊世骇俗的发明精神情感治愈型人工智能。 据说, 这项人工智能能够让病人在睡梦中进行情景模拟,通过角色扮演来获得相应的情绪体验,以此来修复许多精神障碍症,比方说强迫症, 恐惧症等等。治疗过程中程序会随时监测病人的精神状态,根据精神状态反应灵活地调整刺激强度。以无风险的方式,循序渐进地进行治疗。 这种发明的产生需要极大的数据进行辅助,很难想象西斯理是怎样在他这个年纪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创造出这项发明。 所以当初帝国实验室总部接到这个发明的检验申请时, 每个人都是震惊的, 大家都觉得让冷冰冰的机器程序来治疗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也没人敢亲身上阵实验这个东西。 谁也不信西斯理的发明能有什么切实的用处,毕竟人的大脑神经还是很娇弱, 万一出了什么事, 可不是容易挽回的。 但西斯理的创意可嘉, 于是引起了实验室的注意,破格录取了他。 虽然大家都不信这东西的用处, 但西斯理自己却深信不疑,这段时间经过完善, 总算把这东西给弄好了, 他本来要向元首做个申请, 把这项发明拿去用在死刑犯身上实验,但申请还没发出去,白令便来了。 他直接把东西拿走了,说给他找了个实验品。 西斯理还挺高兴,以为是找到门路了,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实验品竟然是帝国元首的儿子,珍贵无比的人造人小殿下戎纪。 来不及阻止,对方已经把一号治疗程序给拿走了,这不,他刚找上门来,迎头就碰上了那该死的家伙。 被那小子捏坏了。白令把装着芯片的袋子拿出来扔给他,没心没肺道,弄个捏不坏的壳子。 西斯理接住袋子,一看就怒了:我可用的是最容易接触人体的珍稀材料,您知道我在这上面花了多少钱吗? 白令拍拍他的肩:不就是钱嘛,我多的是。 他确实多的是钱,毕竟他背后的boss是帝国元首。这些年他没少假公济私,手里的实验对象其实除了戎纪,还备有其他,就等戎先的一句话,他就能把那些实验品搬上台面来。 不过毕竟耗费了巨大心血,就算戎先不想要戎纪了,他还是要抢救一下才行。 因为谈话内容的私密性,他们去了西斯理的私人实验室里。 您之前怎么不说是用戎小殿下做实验?您这也太大胆了,要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西斯理质问白令。 白令一屁股坐在西斯理那脏乱差的实验台上,无所谓道:反正是你背锅。 西斯理气不打一处来:您竟然还这么理直气壮! 白令耸耸肩:戎先已经不想要他了,是不是小殿下还另说,先就这么喊着吧,要是再来上一回自杀 自杀?! 白令做了个嘘的动作,笑得意味不明:反正是个废品,我拿给你做做实验,又有何不可? 看着目瞪口呆的西斯理,白令笑着低下了眼。 * 宿郢再次醒来的时候,隐约听到有人在喊他。 你好,宿郢。 四周一片漆黑,看不到天,看不到地,看不到周围的一切,他漂浮在空无一切的黑暗中,感受不到一丝光亮和温度。 那声音从幽深的遥远的黑暗中传来,刚开始并不太清晰,但随着声音的重复,眼前密不透风的黑色变成密密麻麻的黑点,黑点再渐渐散去,他逐渐能够听清那声音了。 你好,宿郢。 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 分卷(111) 戎纪看着桌上那个慢慢地往出发着光一闪一烁的小方块吊坠,看向一旁的白令:然后。 白令纠正他:这里要用疑问语气才可以,而且,说话要说完整,不然别人不能理解您在说什么。 戎纪回过头,干脆不说了。 白令并不介意他不礼貌的表现,应该说他也并没有把关注的重点放在礼貌这个层次上,反倒是戎纪的成长上。 从学习速度来说,已经能够进行正常的中学水平内容学习的戎纪应该是什么都知道的,至少他知道怎么组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怎么说出一句能够让人理解的毫无歧义的话,但是戎纪并不说。 他只是懒得说。 戎纪把小小的方吊坠拿起来捏了捏,捏不碎,因为太小了。 为了防止你再破坏它,我已经让人换了材料,除非你用专门的仪器,否则你是弄不坏它的。白令说。 戎纪眨了眨眼,没有再捏。他看着手心里发着蓝光的小方块,声音毫无波澜地又说了一声:你好,宿郢。 这是唤醒语,白令说这样可以启动机器。 但等了好一会儿,机器并没有动静,它只是发光。 唔,没修好吗?白令摸摸下巴。 戎纪继续道:你好,宿郢。 小方块的光突然亮了一度,变成红色快速地闪烁了一下,有声音从方块里发出来:你好,戎纪。 戎纪说:是好的。 白令点点头,也跟方块打了声招呼:你好,宿郢。 小方块机械地回应他:你好。 白令继续测试:今天我有点不开心。 小方块问:发生什么事了吗?可以告诉我吗? 白令直起腰,冷酷道:不可以。 测试完毕,白令跟戎纪说:我现在带你去种植耳内感应器,你晚上试试它的功能,把宿郢给我,我给你戴上。 戎纪没理他,自己给戴上了。 白令挑了挑眉,问他:操作说明都看了吧?看懂了吗? 戎纪不说话,继续盯着胸前的小方块研究。 看懂了就行,你要是这种程度的东西都看不懂,不仅你父亲要放弃你,我也不想要你了。说着,白令出了门,戎纪跟在他身后。 这所有的对话都被方块内的宿郢听了个一清二楚。他在虚拟空间内部,随着戎纪的走动,能够看到戎纪视角内的一切。 他先是看到了戎纪前方那个高瘦的白衣男人,一头银白色的头发,说话的声音是懒洋洋的,但步子并不慢,以至于后边跟着的戎纪不得不小跑起来,才能勉强跟上他。 如果这次再把宿郢弄坏,你会受到惩罚的。那白发男人说。 戎纪跑了两步,跟到他脚后。 宿郢看向上方,看到了戎纪随着跑步的动作一摇一晃的同样的白发以及下巴和部分脸庞。他听到戎纪用小孩子的声音平稳地问:什么。 还是最简单的词,话也不完整。 白令停了一下脚步,转过头勾起嘴角:你猜。 戎纪也停下来,小口地喘气:你说戎先要放弃我,是要杀掉我的意思吗? 听到这句话,宿郢的心一下子揪起来,接着他就听到那个白发男人笑了起来:希望你能一直这么聪明下去。 白令把戎纪带到了西斯理的实验室内,介绍道:这是西斯理博士,宿郢就是他发明的,以后如果在使用宿郢的过程中出现什么问题,你可以来找他。 戎纪:戎纪。 西斯理这是第二次见到戎纪,当初见第一面时,这小孩还是黑头发,现在却成了白发,他跟白令不同,是个极为心软的人,见戎纪又长得可爱,语气都温软了几分:你好小殿下,我是西斯理,你叫我名字或者博士都可以。 戎纪:西斯理博士。 西斯理笑着应了一声,递给他一块糖果:吃一块糖果吧,然后我们再进行耳内植入。 糖会导致蛀牙。 晚上好好刷牙就不会啦,吃一块没事的,糖很好吃,你吃过吗? 没有。 那试试? 戎纪看着糖果眨眨眼,把糖纸剥开,将小小的糖果放进嘴里,用力一咬。 西斯理哎呀一声,笑道:这是含在嘴里吃的,不要咬啊。 戎纪立刻停止咀嚼,小心地闭着嘴不动,懵懂地看他。那不知世事的眼神看得西斯理心里软成一片,他一想到这个可爱的小孩子会成为他的试验品,就于心不忍。 他跟白令说:要不算了,换一个? 白令戏谑地看着他,转头直接问戎纪:如果你给这位西斯理博士做实验品,你就可以不被你父亲放弃,你愿意吗? 白博士! 戎纪的嘴里甜甜的,他觉得西斯理博士给他的圆圆的东西味道不错,问:会死吗? 西斯理博士的实验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死是不会死,但可能会很痛苦。 痛苦是什么? 唔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宿郢的作用就是教会你使用人类的感情,等你有了正常人类的感情,你就知道痛苦的滋味是什么了。 西斯理没想到白令竟然会说得这么直接,也没想到戎纪竟然有这样的智商,明明他才刚刚出生半年而已。 只见戎纪偏着头,他似乎思考了几秒。 那,就做实验品吧。 听到这句语气平淡的话,小方块内的宿郢如遭雷电一击。 脑子里一直以来都疑惑不已的事情突然串成了线,这条线穿过每一个世界,穿过每一个人,穿过曾被他思考了千万遍的问题。 他到底为什么一直死不掉? 第141章 无情之人(四) 意愿达成一致后, 西斯理便去联系助手准备接下来的植入手术了。他说不需要太久就能回来,很快。 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等待期间,白博士兴趣盎然地看着实验室里的那一堆仪器,低声说, 那个叫西斯理的小家伙造出来的东西总是让人这么惊奇,能进行情感治疗的仪器是怎么样的呢 是啊,是怎么样的呢? 戎纪也开始想,白令说了, 如果治不好他,他可能就会被戎先杀死,虽然他不怕死,但是他还是决定做这个实验品, 他想知道白令口里的痛苦是什么, 他直觉这个问题跟生命的意义有关。 既然戎先不告诉他答案, 那他就自己找。 记住,千万不能让您的父亲, 我们亲爱的殿下知道这件事情我想您明白为什么, 您是个聪明的孩子, 不是吗?白令说。 戎先没说话。 他知道戎纪不想要一个有感情的非理性的继承人。 西斯理不久就回来了,带着他的助手, 给戎纪做了这个小手术。手术过程并不久,不过半小时就结束了。 植入了耳内听感应器以后, 除非必要, 一般情况下就只有戎纪自己才能够听到宿郢的声音了。 西斯理给戎纪一一叮嘱注意事项:一次的使用时间最多为十小时, 少则不限,在你的睡眠状态下进行,记着,不可以超过这个最高时限,否则的话过度睡眠会对你的精神以及身体造成负担,十小时一过,你就得结束治疗,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设置了程序,到了十小时就会自动切断,到时候只要你不自己再去继续启动程序,就不会有问题。 戎纪点点头:白天。 西斯理没太明白他在说什么:白天怎么了?白天能不能用? 戎纪:不治疗。 白令在一旁挑着眉解释:他的意思是,不治疗的时候,比如说白天的时候,这东西能不能用? 哦,这个意思。西斯理笑了笑,点头道,当然能,它的本质其实是一台微型人工智脑,在不用它进行治疗的时候,你完全可以将它当做普通的智脑使用,用来学习或者查询资料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它会在你的耳内告诉你信息或者直接将信息投射在虚拟屏幕上。 了解了一通这个智能治疗程序的功能后,戎纪便打算离开了。 离开前,西斯理给了他一把糖,让他揣回去慢慢吃,但是吃完了以后一定要记得刷牙,不然牙会被虫子吃掉。 晚上回去可以先研究一下怎么使用,许多功能我也没办法全部告诉你,这需要你自己去体验才可以。西斯理说着跟戎纪挥了挥手,站在门口看他转过身走远。 那孩子走着路都是一步一步稳稳的,小小一个人走到走廊尽头,进了传送电梯中。 在这个人类寿命极大延长、平均寿命在一百七十岁左右的时代,在很多家庭里,三十岁都还跟父母居住在一起的不在少数,四五十岁才开始选择婚姻,六七十岁才开始真正的人生。 漫长的寿命让一个人的人生有了许多不同的选择,同时也让生育率极大提高,所以在很多年前,华鹰帝国就实行了生育控制,一对夫妇一生只能养育一个孩子,除非这个孩子死亡,否则此生不能有第二个孩子。 因此,孩子对于每对夫妇来讲是奢侈品,是极为珍贵的存在。 像戎纪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如果出生在一般的家庭,他现在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那就是:享受童年,享尽父母的宠爱。 只可惜。 你倒是对他上心。白令嘲笑他,怎么,三十岁就想结婚了? 西斯理无奈道:我只是看他可怜。 白令对此不屑一顾:生在华鹰元首的家中,帝国的小殿下,有什么可怜的? 西斯理抿着嘴进来整理被白令弄乱的实验台,说:他可怜就可怜在生成那一位的孩子。 那位出身战乱血腥之地、比机器人还像个机器人的元首,他的一生除了战争和鲜血没有别的色彩了,如今,他却想要一个跟他一样,能够将一生心甘情愿地浸泡在无边孤寂中的孩子。 是吗。白令看着西斯理脸上人性化的伤感,难得发自内心地感慨道,西斯理博士,你可真是个十足的好人。 他跟戎先这样的人,早已变得不像正常的人类了。战争,真的是最能摧残人性的东西。 好好加油吧小家伙,抓紧时间为自己捞点好处。白令重新扬起玩世不恭的笑容,拍了拍西斯理的肩膀,大逆不道的话随口就说了出来,趁着戎先还没死。 西斯理被惊得不敢说话。 白令却哈哈大笑着出去了。 戎纪回去的路上,耳朵里响起了声音。 戎纪,我是宿郢。 戎纪的房间在他出生的地下实验室上方,戎先房间的背面。但是住了这么久,半年的时间里,戎纪跟戎先的见面次数并不多,偶尔几次,还是戎先把他召去看看学习进度。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先换鞋,再脱衣,接着坐到书桌前进行学习。 学习的三小时时间中,他依旧没有回应宿郢。而宿郢见他开始学习了,也并没有再叫他。 宿郢在虚拟空间里观察自己现在的状态,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他仿佛完全融于这片黑暗之中,连自己的身体都感受不到。 他能够感应到虚无的空间里每一颗组成漆黑空间的黑色颗粒,那些黑色颗粒就像他身体里的细胞血肉一样,他不需要费任何的力气便能够获取蕴含在其中的庞大信息流。 关于这个社会,关于这个时代,关于这个世界上的许多人许多事,只要他想,他似乎就能知道,并且本能地作出各个方面详尽的分析。 作为机器的便利在苏醒的这一段时间里,他已经完全地体会到了。 而现在,他感受到的只是作为机器的苦恼。 比方说他只能看到戎纪左右和前方的景象,他不想看外面的时候,外面是一片黑暗,他想看时,就会出现一片小窗,随着他的意愿灵活地扩大缩小,可是再怎么灵活,也只是看到戎纪身边这一块地方。 比方说,他在一片漆黑之中,虽然能够接收到许多信息,但是那种接收跟人类的接收是完全不同的。人类对信息的接收是通过五官六感来进行,但是他对信息的接收,那就仅仅只是接收罢了,只不过是黑暗中多一颗黑色的颗粒,一瞬间的事,不存在任何感觉的问题。 这就像是突然想起一个毫无意义的字,单单只是想起,却因为脑子过的速度太快,感受不到什么别的东西。 比方说,他感受不到他的感官,感受不到他的身体。 戎纪连续学习了三个小时才停下来,三小时过程中,他看完了一本半指厚的星际历史书。准确说,是背完了。 合上书后,他闭上眼静坐了十分钟,将书里所有的内容全部在脑中飞快地按时间顺序排列一番,整理得清晰整齐,放进大脑书库后,这才收回神志睁开眼来。 宿郢一直静静地观察着他的学习状态,越看越觉得一个才八岁的小孩子不应该有这样的学习能力以及定力,但从昨天第一次见面,他就能感觉到,这个孩子跟人不一样。 无论是他小小年纪便花白的头发、他机械冰冷的语言声调、他整个人的毫无波澜起伏的气质情绪以及他那双空无一切的眼睛,都太与众不同了。 他想起那一双毫不留情捏碎他如今躯壳的手,想起之前实验室外和实验室内听到的所有的对话中包含的信息,再联想最初来到这个世界时,突然变换的任务指令。 这个世界不再是为任务目标送终了,而成了精神治疗。 【痛苦是什么?】 【宿郢的作用就是教会你使用人类的感情,等你有了正常人类的感情,你就知道痛苦的滋味是什么了】 【那,就做实验品吧。】 戎纪是没有感情的非正常人类,他则是负责教戎纪学会感情的机器。是这样吗? 宿郢,你好。戎纪突然开口。 分卷(112) 宿郢突然不太想回答他。 宿郢,你好。戎纪又说一遍。 宿郢,你好。 宿郢回应他:戎纪,你好。 戎纪说:我将要休息,准备启动治疗方案。 宿郢并不知道什么是治疗方案,他的世界里没有这个东西,这片黑色的信息颗粒也没有告诉他要怎么治疗。 可能是以为程序启动了,戎纪来到卧室平躺到床上,然后闭上了眼。大约过了不到三分钟,胸前的小方块突然发出晶莹的光芒,光芒持续了几秒后熄灭了。 宿郢正想着这个治疗方案是什么东西时,他看向外界的视窗突然地关闭了,接着,黑漆漆一片的空间中央出现了一团温和的白光,白光过后,一个白发小孩站在了中央。 那是戎纪。 他看得到戎纪,但是戎纪似乎看不到他,睁着眼,但眼睛木木的。 戎纪环顾四周,然后叫了他:宿郢。 声音里其实什么都没有,可宿郢出于情感,却仿佛听出了里边的茫然,同时得出一个结论:戎纪也看不到他。 宿郢,你好。戎纪又叫了一遍。 宿郢看到他在黑暗里走了起来,小小的身体在黑暗中一步又一步地走,仿佛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这孩子独自一人。 这么黑,不害怕吗?他想问。但是嗓子仿佛哽住了,开不了口。 对了,戎纪是个没有感情的需要治疗的孩子,他应该是不害怕的。 他看着戎纪在黑暗里转来转去地走了很久,都没有回应他,他想看看戎纪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可是令他失望的是,除了疲惫并没有其他的。 宿郢。戎纪的声音小了一些,像是累了。 宿郢不忍,还是应了他:我在。 哪。他又问。 我就在你身边。我在你的四周。 听到他的话,戎纪睁着空洞的眼睛向四周看了一圈,肯定是没看到什么,他又伸手去抓什么,当然也什么都抓不到。 他可能是累了,晃了几下给摔倒了。 戎纪!宿郢也顾不得什么别的了,心里焦急,连忙问他,怎么样,疼吗? 他想伸手去把戎纪给扶起来,却发现自己连具身体都没有,他根本什么都碰不到。明明人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世界里,他却碰不到。 简直无能。 对不起,我没办法扶你起来,我好像碰不到你。 戎纪并没有往起来爬,他躺在那片黑暗里,微微眯着眼休息,像是没听到宿郢的话。 过了一会儿,戎纪突然毫无征兆地消失在了黑暗里。他退出了治疗程序。 于是,悄无声息的黑暗里又只剩下宿郢一个人。 第142章 无情之人(五) 戎纪每天学习结束后, 睡觉前都会开启治疗系统治疗一段时间,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再过多的使用宿郢,并且, 连开启也不曾。 白令见他不怎么使用,问他为什么,他说:父亲说过,机器是机器。 嗯, 然后呢? 可以使用,不可以依赖。 说得也没问题。白令思考了几秒附和道,心想,虽说是不可以依赖没错, 但是这么个使用法儿, 估计也起不了多大精神治疗作用, 西斯理真是高估他的小发明了。 他把这事儿告诉西斯理,西斯理沉吟片刻, 跟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治疗系统用着怎么样, 毕竟我当初连申请实验的报告都没打出去您就把它抢走了, 非要让小殿下做实验体,要是没什么作用我还能放心些, 真出了问题 白令看不惯他那幅怕前怕后的样子,话都不听完就拍拍屁股走了人。 西斯理看着他那傲慢离开的背影笑了笑, 把剩下那半句自言自语地说完:真要出了问题, 那我可就算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过是用人身上的细胞改变基因来造一个相对完美的人, 就已经让白令拥有了如此的地位,要是他凭着一堆代码数据来造出一个人,一条被编写出来的生命那该是有多轰动。 * 一间色彩暗红肃重的豪华书房中央,一个身着黑灰色日常军服的男人笔挺地坐在最中央的木椅上,他旁边站着个白衣黑裤的男人。他们以打量观察的眼神看着眼前的白发小孩,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那小孩也穿着一身同款的黑灰军服,踩着小军靴,一动不动地笔直站着,直视前方。 经过观察,他的健康状况没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不自杀,你不杀他,就死不了。白令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遮掩。 你还想死吗?戎先敲了敲木椅边的扶手,问道。 戎纪说:不想。 戎先哦了一声:为什么不想了? 我戎纪接收到白令递过来的眼神,想起来之前白令说的,不能让戎先知道宿郢的存在,于是道,我有想知道的东西。 想知道的东西?生命的意义?戎先问。 不是。 那是什么? 我想知道父亲一直想保卫的华鹰帝国,是怎样的存在。聪明的戎纪给出了标准答案。 这个答案令戎先感到极为满意,这个向来冷漠傲慢的男人第一次面对戎纪给出了吝啬的笑容:很好。 不愧是花了巨大心血制造出来的继承人,不过三个月,戎纪已经自学完中学的所有课程,他的学习进度令戎先很满意,于是打算把他送到帝国最强的高等军事学校里去念书。 把人叫来测试了一番,测试结果喜人,而刚刚戎纪的回答也让人放下心来。 我已经让人在帝国军校准备了名额,下个月,他就该换个地方继续成长了。 您是说,让他出去念书?白令问。 是。戎先知道白令要继续说什么,于是提前开口,你们是可以教他最好的,但是他要学的并不只是知识。 白令耸耸肩:您想多了,我可不想带孩子。 戎先看着那个站得跟座小雕像似的孩子,继续道:作为我的继承人,他不仅需要知识,还需要忠于这个帝国,那颗忠心,是你们教不会他的。 白令:我可没干什么背叛华鹰的事情。 戎先淡淡看了他一样。 都多少年前的事了,还这么记着咳。白令讪讪地转移话题,他这个年纪,让他独自出去? 三个月下来除了白头发长长了点,戎纪其他一点儿没变化,白令走到一边把戎纪的测试报告拿起来看。他制造出来的人造人,智商自然不必说,智商不低,学习能力不差,生活能力也不会太糟糕。 各项测试分数都几乎满分,只有一项,生活常识以及与人相处这一方面,只有三十分。 太正常不过了,毕竟戎纪来到这个世界连一年都不到,而且一直生活在元首府,天天除了疯狂地看书锻炼,便没有别的活动了,生活也有实验室的助手悉心照料,当然了,也是出于研究的目的。 先不说没人教他怎么跟人相处,事实上,他就没怎么跟人相处过。 我七岁就独自生活了,他也可以。戎先丝毫不把戎纪事实上才出生不到一年的事实放在心上,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戎纪像模像样地敬了个军礼。 是,父亲。 从戎先的书房出来后,戎纪回到了他的房间。 回去的路上碰到了一直负责他生活的白令助理费璐亚女士,费璐亚每天都会定时进入他的房间为他准备当天要学习的书籍以及三餐,因为有命令,所以她并不打扰他的生活,两人的交流只限于礼貌问好。 小殿下。戎纪回来的时候,费璐亚刚好从他房间出来,她跟戎纪行了礼,道,今天为您准备了可口鲜嫩的笙竹套餐,请您享用,帝国华鹰高等学校入学考试的书籍也已经放置在您的书桌上,祝您学习用餐愉快。 戎纪点点头:谢谢。 虽然他认为这些虚空的仪式语言和行为都是些无用的东西,但是既然礼仪教学视频上说要这样做,那他便这样做。 人类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总会在无用的事情上花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 他准备进入房间时,费璐亚又叫住了他:您是要进入华鹰高等学校进行学习了吗? 戎纪本不想回答,但出于毫无意义的礼貌,道:是的。 反正这件事不久大家都会知道,没有隐瞒的必要。 小殿下真的很厉害呢。费璐亚像哄孩子似的称赞他,您这个年纪就进入华鹰高等军事学校,应该要破了学校的历史记录了呢。 戎纪无动于衷,看了她两秒:是的,还有别的事吗? 费璐亚并不介意他这样的反应,温和地笑了笑:嗯,还有,其实啊,我的孩子今年也要进入华鹰上学了,你们很可能会成为同学。她像看着自家的孩子一样看着戎纪,总觉得这孩子可怜得紧,他叫雷欧,你们开学以后可以好好相处认识一下,如果在学校里遇到什么需要帮忙的,雷欧可以帮助你哦。 戎纪点点头:谢谢,还有事吗? 费璐亚笑道:没有了。 再见。 戎纪进入了房间。 他先是吃了费璐亚准备的套餐,然后将餐盘放入清洗碗柜中。接着他回到自己的小书房,开始学习新知识。 他一目十行地看着书,脑子里不停地拓印着书中的内容。三个小时过去,一秒都不多,他停了下来。 然后换衣,洗漱,穿衣,上床,打开胸前的精神治疗器。 你好,宿郢。 宿郢每天都被关在那片黑暗的空间里,安安静静地等着戎纪的一天过去,然后开启那个小方块,进入他的世界里来。 因为他并没有形体,戎纪看不到他,他也碰不到戎纪,所以就算戎纪进入治疗,他能做的也不过是询问一下对方一天的生活日常,问问他一天过得怎么样。 而戎纪每次的回答都很简略,就一个字:好。 然后跟念菜单似的把今天看过的书名跟他说一遍,书的内容介绍一遍,接着宿郢再给他讲一些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告诉他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 戎纪安静地听,听完以后躺在黑色的空间里睡觉,睡一会儿后再像之前那样招呼都不打一个地突然消失。 这片空间看似无穷无尽,但是他却知道,他怎么也无法离开这里,他就这样在黑暗的空间里待过了一天又一天,没有事干,就只能上网。 然而,作为人工智能的上网跟作为人的上网完全就是两个模式。 作为人时,上网还有个接收的过程,图个乐子,但是作为人工智能,他的上网就是接收一串又一串的地址代码,图片数据,只要打开一个网页,这些东西就会全部涌进他的脑袋里,与此同时,上网的过程就结束了。 比方说看视频,视频网站一点开,只需要一秒,他就能把视频看完。 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时间久了,他就觉得无聊了,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娱乐生活。 既离不开这里,又没有任何乐趣,也没有人来跟他讲讲话,难免会无聊。可是他现在是机器,连瞌睡都不瞌睡,曾经一天的时间变成了两天,可他连打发的途径都没有。 他每天就期盼着戎纪能打开治疗程序,进来这里看看他。 简直就像一个盼着被宠幸的深闺怨妇一样。宿郢笑着自己跟自己开玩笑,但却知道自己的内心并不开心。 难道就要这样过十年吗? 正想着,空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小孩的声音。宿郢看了下网络时间,刚好是晚上十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黑暗中多了一团光芒,光芒散尽后,一个穿着睡衣的白发小孩出现在了虚拟空间里。 你好,宿郢。戎纪像往常那样毫无波澜地向他打招呼。 三个月过去,依然是这样的招呼模式,像个陌生人一样。 你来了。宿郢也碰不到他,只能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将语气尽可能地放温柔,今天过得怎么样? 好。还是那个答案。 今天费璐亚又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笙竹套餐。 好吃吗? 好。 宿郢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宿郢不问,他就不说。每天都是这个样子,似乎没有一点变动。 跟曾经世界的任务目标不同,戎纪几乎是无可攻略的。无论宿郢怎么说,他的回答永远都是以不变应万变,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字:好,不错,可以。连个普通,不好都没有。 连不好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那些随口的好就没了意义。果然是个没感情的。 一连串例行问话快结束,到该问今天看了什么书的步骤时,宿郢突然不想问了。 他换了个问题:今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不一样的事情? 戎纪本想说没有,但想到了戎先说要让他上学的事,他回答:我要去华鹰高等军事学校上学。 什么时候? 下个月。 现在已经是月底了。 宿郢在脑子里搜出华鹰军事学校的资料:成立了几百年的帝国军校,是帝国最高军事学府,能进入里面的人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军官的储存库。 除此之外,出于保护,再过多的信息就没有了。 宿郢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能不能把我带着一起去。军校那种地方,很多东西是不能带的。 戎纪思考了几秒:我会去问白博士。 两人简短地聊完以后,就开始了沉默。宿郢天天在这片黑色的空间里待着,虽然能够通过网络了解很多外界的事,但是因为跟他曾经经历的生活有很大的差别,所以很多他都不是很理解。 分卷(113) 他只能跟戎纪讲别的,讲他知道的故事。 既然你要去学校了,那从今天开始,我会跟你讲的怎么交往新的朋友。宿郢把他当成真正的孩子一样教导。 一个说,一个听,很快时间就过去了。 宿郢也知道戎纪不能持续太长的时间待在这空间里,毕竟跟做梦一样,一个人一晚上睡觉八小时,其中不做梦的时间才是真正休息的时间。戎纪还小,他不想影响戎纪的身体健康。 讲了一个多小时后,戎纪就躺下来开始休息,他会这样睡去,直到真正进入深度睡眠,然后消失。 看着那个被沉沉的黑色包围着却依然平静地睡着的孩子,宿郢的心里突然一阵失落。 他尝试着感受自己虚无的身体,当然是感受不到的,所以他就看着戎纪,想象自己有一具虽然融入黑暗但是确实存在的身体。 他想象自己在一步步走近这个孩子,想象自己来到了他的身边,蹲了下来。 他想象自己有一双手,抚摸上了这个孩子的脸颊,然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睡吧睡吧。 他想象自己能感受到这个孩子的体温,想象自己能够闻到对方身上那干干净净的令人想要好好保护起来的气味。 这是他爱人的小时候,他得好好地保护他,爱护他。 他曾经出现的时候,他的爱人都已经受过了这个世界的许多苦,这个世界,他可以陪着爱人成长,这是一件多么好的事。 这样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累积的失落和空虚慢慢地消失,他想,也许只是自己陪伴的时间不够长,戎纪才会对他这样冷漠。毕竟戎纪不是个正常的小孩,他已经做得够好了。 随着爱意填充进他心里,慢慢地、慢慢地,他似乎能够感受到什么了。 这一晚,戎纪做了一个梦,梦里他看到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高高的,穿着一身黑衣,长得像是见过。他坐在他的身旁,用一种令人舒适的眼神看着他,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嘴里哼着他听不懂的轻缓的歌谣。 你是谁?他问。 男人抚摸他的脸,回答道:我是宿郢。 虽然不知道一直没有实感的虚拟空间里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触感这种东西,但他知道宿郢的怀抱很暖和很舒服,所以这一晚他都没有退出治疗。 第143章 无情之人(六) 自从那一天宿郢终于触碰到戎纪后, 他开始明白这个黑色的空间要如何操控。 想象。 只要充分地,尽可能详尽地想象就可以了。 第一天,他通过想象为自己凝聚出了身体,产生了触感。 第二天, 他造出了蓝天和广袤无尽的土地。 第三天,他为这片天加上了云彩,为这片地种上了树木绿草和花朵。 第五天,天上多了鸟儿, 地上多了一只白色的小狗。 第十天,他为自己盖了一动湖边小木屋,屋子里有舒适的床铺,有精致的桌椅, 有厨房, 有阳台, 还有一个小狗窝。 戎纪每天来到这里都会有新发现,每天宿郢都会带着他去参观自己的新发明, 然后坐在木屋里被布置得像花房的小书房里, 听宿郢给他讲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当然知道那些事情只需要看一遍书就可以全部记住, 不需要听宿郢这样冗长的段落,但是他还是没有阻止宿郢给他讲, 因为西斯理博士跟他说过,让他尽可能地享受治疗的时间, 享受不是学习。 你猜猜我今天要给你什么惊喜?宿郢问他。 戎纪其实并不知道惊喜是什么感觉, 但他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是一件突然发生的好事。 什么? 宿郢把桌子上的那一盆小花端过来凑到他鼻子下面:你闻闻。 戎纪眨了眨眼,当真去闻。 闻到什么了吗? 香味。戎纪知道了,我能闻到气味了。 刚开始是触觉,后来是视觉、听觉,现在是嗅觉。 宿郢又问他:那你现在闻闻房间里还有什么味道? 戎纪闻了闻,看向厨房的方向:饭。 宿郢笑了起来:没错,我做了好吃的,一会儿你可以尝尝。 尝? 对,你能尝出来的。 他想象出来了,五感都被他想象出来了。也不是想象,应该说,是编出了属于味觉嗅觉的程序。 他这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他就是创世主,他可以创造其中的一切。他是人工智能,是最高级的人工智能,一切的信息数据都在他的脑子里,那他完全可以通过这些来创造虚拟空间里的一切。 简而言之,他可以在这里创造一个世界出来。 宿郢的笑容里带着戎纪看不懂的激动,他把戎纪抱到腿上,揽进怀里,今天做了很好吃的东西,我敢保证比费璐亚给你做的吃的好吃,你会喜欢的。 戎纪答非所问:我是军人。 嗯? 你不能这样抱我。 宿郢被他这小正经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非要抱着他:反正是在梦里,你怕什么?你父亲不会知道的,白博士也不会知道,在这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戎纪想挣扎,但是毕竟宿郢是成年人的身体,强壮又有力,他挣扎几下没挣扎过,就算了,任由宿郢把他抱在怀里给他讲故事。 讲完以后,宿郢带他去吃了好吃的。 当一碗红辣辣、泛着香味的面条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其实是不想尝的,这又不是真吃,只是做梦而已,吃了也没意义。 但是宿郢坚持让他吃,他就吃了。 怎么样?宿郢眼里闪着光地看着他。 说实话,戎纪不觉得怎么样,他吃什么都觉得就那样,吃的就是吃的,不管是什么吃的,只要吃进肚子里都会变成一样的能量,供人体生存罢了,真不知道人们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在这个上面。 好。他用模板回答来应付对方。 但宿郢听到他的模板回答,却笑得特别开心:那你喜欢吃吗? 戎纪停了几秒,实话实说:不知道。 宿郢的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但很快恢复过来:不知道? 戎纪规规矩矩地坐在他给他特地造出来的儿童木椅上,小小一只却像个大人一样看着他,像在看一个莫名其妙的怪人。他问:喜欢是什么? 一盆冷水浇灭了宿郢心里所有的烟火,他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比方说吃饭,吃到喜欢的东西会开心。 戎纪又问他:那什么是开心? 宿郢说:每天你来到我的世界里,我都会笑,我笑就是因为我很开心,只要见到你我就会开心。 你见到我了,但是你现在没笑。 嗯。宿郢勉强弯了弯嘴角,不知道要再说什么。 戎纪说:时间到了。 宿郢点点头,站起来把碗收到厨房里,然后抱着戎纪去了卧室,给他铺好床盖好被子:睡吧。 戎纪直直看着他,像是在等他上床。 这段时间以来,宿郢每天都会抱着他入睡,一直到对方自然地消失在床铺里。 其实他很想让戎纪一直陪着他到天明,但是他知道不现实,只要在这个空间里,戎纪就会一直是睡梦中状态,无法进入深度睡眠,长期以往,他的身体就会不好,所以他从不拦着对方离开。只是每每对方消失在他怀里后,他总有种无法排解的空虚和失落。 你先睡吧,我还要去洗碗。宿郢匆匆说了一句,便离开了。 这个世界都是他造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编写的数据。一个碗而已,他想让它是干净的,它就是干净的,没有洗不洗的问题,只有想不想。 戎纪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翻过身睡了。 * 上学的事因为星际上出了事,繁忙的戎先完全把戎纪的事抛之脑后,于是无意之间又给推迟了几个月,到了第二个学期的时候才又被提上了时间表。 等戎先想起这件事时,戎纪已经把华鹰高等大学校的课本全部看了个遍,融会贯通了。不过戎先还是让他去了学校,毕竟学校里能够教给他的许多东西是课本里教不会的。 这天,戎纪要去学校了,费璐亚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所有的行装,并且从早上来收拾东西开始就一直跟他叮嘱这个那个,尤其是说了很多遍的雷欧她的儿子。 如果您有什么困难,记得要去找雷欧,雷欧是个热情活泼的好孩子,他很喜欢交朋友,我跟他讲过你,他说他很愿意成为你的朋友。作为一个母性泛滥的女性,费璐亚非常担心戎纪离开家以后的学校生活。 如果是别的孩子,她肯定不会担心,但是戎纪不是一般的孩子,他实际上才来到这个世界一年罢了。 一年,换成雷欧,也才是个刚刚学会走路、会叫妈妈爸爸的小婴儿。 费璐亚当初参与了他的诞生实验,又贴身地照顾了他一年的生活起居,就算再怎么说这是工作公事,她也没办法真的跟那几个伟大的男性一样对戎纪漠不关心。 到了学校,我就没办法给你做很多好吃的了,军校的饭菜可能味道都不会太好,你得先适应一下,但每期结束后都会有一个月的假期,等你回家,我就可以给你和雷欧做好吃的。 在外面要多跟人交朋友,雷欧会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除了他,你还需要认识其他的人,我告诉过雷欧,他会带你认识一些朋友的。 在学校的时候,要讲礼貌,要耐心认真地听别人讲话,即使你不感兴趣,你也要听对方说完,知道吗? 费璐亚把他当成雷欧一样教导,一遍一遍地跟他叮嘱她觉得重要的事情。直到戎先派人来叫戎纪了,她才含着泪抱了抱戎先,告诉他要照顾好自己。 告别费璐亚,戎纪来到戎先的办公室里,白令、西斯理都在那里,三人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 见他进来了,戎先这才将注意力挪到他身上。 准备好了吗?戎先问。 嗯。 那就去吧。 就这样,戎纪去了学校。 他是被戎先的护卫队送着去的,到学校的时候还有学校高层领导来恭恭敬敬地接他,因为阵仗太大,所以一时间成了学校里的热门话题。 所有的人都在猜测戎纪的身份,但他们还没猜出个大逆不道的结果,第二天一早就被领导们封了嘴,只要发现有议论戎纪身份的,一律做开除学籍处理。 军校之所以为军校,就是纪律极为严苛。进来不容易,但是出去却很容易,华鹰开除学生,向来就是说一不二,每年没少杀鸡儆猴。 于是,好不容易被录取进来的学生们都闭了嘴,就算心里好奇地跟猫挠一样,脸上也不作任何八卦的表情。 由于身份特殊,年龄也特殊,向来会进行严格检查的学校并没有检查戎纪的随身物品,军校高层们都是戎先的狂热脑残粉,他们都相信,他们所崇拜的帝国元首的孩子不可能会带什么违规物品。 并且,在进行高难度的入学考试后,他们看到戎纪的成绩,也心服口服,一个九岁的孩子,能答到这个水平,说是天才都贬低了。为了不影响戎纪的学习,他们还给戎纪安排的独立的房间。 就这样,禁止任何由学校以外地方提供的电子产品的军校,轻易地放过了宿郢这样一条大鱼。 学校生活开始了。 费璐亚的儿子雷欧确实是个热情活泼的男孩,他的活泼程度简直让向来没有情绪波动的戎纪都开始感到头疼。 戎纪,你今天吃什么!我帮你去打饭!雷欧跟他的母亲热情开朗,在看到戎纪只有这么小小可爱的一只后,原本不情愿帮忙照顾的他突然责任心泛滥,主动扮演起了哥哥的角色。 我自己去。 哎呀我来我来,你这么小小,别被那群糙爷们儿给挤着了。雷欧把他的盘子抢过去,你吃什么? 随便。 嘿嘿,那我就打我觉得好吃的,我爱吃的你肯定也爱吃,毕竟我妈妈做饭那么好吃,我的口味可是很挑剔的。 说着,雷欧就跑去打饭了。因为他拿了两个饭盒,又先打的是自己想吃的饭,所以等到他去给戎纪打饭时,就只剩下最最便宜的清汤寡水的面条了,那是给军校里家境比较困难的学生准备的他们的军校没有学费住宿费,但是伙食费是自负的。 他把最便宜的清汤面端到戎纪面前,抱歉万分地说:只有面条了。 雷欧是个铁打的吃货,虽然愧疚,但是他并没有想过把自己的饭让给戎纪,好在戎纪也并不介意,感谢他之后端起面条吃了起来。 刚开始因为愧疚,雷欧吃着饭还没滋没味的,正想说要不要把自己的饭菜分给他点,抬头一看戎纪吃得呼呼的,很快就吃得见了底。 他好奇地问:这很好吃吗? 戎纪喝完最后一滴汤,给出一贯的回答:好。 真的?这清汤寡水,一滴油都没有只有几根青菜的样子,好吃? 虽然不相信,但是雷欧还是被戎纪吃饭时的样子诱惑了,他吃完自己的饭后,又跑去舀了一小碗面条。 只吃了一口,他就不想吃了。 真的就只是盐水面条,不知道戎纪是怎么吃下去的。 你怎么把这么难吃的面吃下去的?还骗我说好吃。学校里不让浪费粮食,所以即使不想吃,雷欧还是得吃。 戎纪说:能吃饱。 雷欧简直不敢相信,戎纪竟然是这么艰苦朴素的人,元首的儿子都是如此,他怎么能奢侈浪费? 啊啊啊啊啊我吃了它!雷欧神经质地给自己打气,然后用吃屎一样的表情吃了这碗面。 戎纪被他吵得脑壳疼,提前离开去了课堂。 上课的内容他早就自学过,看不懂的东西也早就通过问白令问西斯理给问得差不多了,所以课堂内容于他,不过是再一次慢吞吞的复习罢了。 他坐在那里,一边听老师讲,一边在脑子里不断地消化,将所有的知识连成一圈又一圈的线索,一环一环地扣在一起。 分卷(114) 老师见他坐在第一排听得认真,对他颇为喜欢,课堂结束后还专门跑来问他听懂了没有。 听懂了,但是有一个问题。 你说。 于是戎纪提了一个让雷欧一头雾水,而老师却张大嘴的问题。 老师惊诧地问他:这个问题是我们现在正在研究的课题,还没有得出最终的实验结果,但是你是怎么想到的? 戎纪说:就随便想到了。 老师沉默了,雷欧也沉默了。 雷欧的宿舍非常恰巧地在戎纪房间的不远处,雷欧护送他回到房间,然后以自己一直给他打饭、护送他回宿舍的恩情,求他给自己讲解一些问题。 想到宿郢还有费璐亚都让他好好交朋友的事,戎纪答应了他,给他讲课讲到了很晚。 戎纪讲得很细,甚至比老师讲的还容易懂,雷欧没一会儿便把这一学期包括上一学期没听懂的东西全问了个遍,以至于戎纪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睡觉的时间了。 考虑到第二天的课程,他洗漱完毕以后就直接睡了,没有开启治疗程序。 第二天晚上当他再次开启治疗,进入宿郢的世界里时,他看到宿郢一个人坐在木屋的门口,抱着那只白色的动物看着满天繁星的夜空。 见他进来了,便将视线投给了他。不过宿郢虽然看着他,但是却一点也没有笑。 今天要讲什么故事吗?戎纪走过去问。 宿郢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昨天没来,他只是有些疲惫地说:今天不讲了,今天我有点累,我们早点睡觉吧。 戎纪点点头,进了屋里,把宿郢扔在了门口。 宿郢在门口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进了屋里去。他进去的时候,戎纪已经睡着了。 洗漱完以后,宿郢上了床,他把小小的戎纪抱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头发,罢了,低下头轻轻地珍惜地吻了吻他额头。 睡吧。 第144章 无情之人(七) 戎纪从来都不明白, 喜怒哀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觉。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天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年了。四年时间于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包括喜怒哀乐。他知道喜怒哀乐的定义, 知道其发生的特定环境和定义,知道什么样的神情是喜、什么样的是悲。 比方说雷欧现在的表现,就是喜和乐。 哈哈,太好了, 集训营的测试通过了!雷欧开心地搂住戎纪晃了晃,晃完又去跟其他的朋友挨着击掌庆祝、欢呼。 他知道雷欧是为什么高兴,因为只要通过这次集训营的测试,那么学生们就可以有机会直接进入下一阶段的精英教育。如果测试达到高分, 那么结束第二个阶段教育后, 分数会成为加分条件, 有利于其进入帝国中央机构这对于整个帝国的年轻人来讲,都是一件极为光彩的事情。 戎纪, 今晚我们决定一起去开个派对庆祝一下, 一起去吧!雷欧邀请他。 不了。戎纪拒绝他, 我还有事。 测试都已经结束了,还有什么事啊?来吧, 一起嘛,带你去见识见识成年男人们的世界哈哈哈! 说着, 不容他拒绝, 雷欧就把他推进了人群里。 看着那些平时严肃守纪的军校生脱下校服, 在派对上穿上各自亮丽的服装,摇晃着身体,放肆地高呼尖叫,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他不能够理解的光芒和神采,他们都忘情地投入在这场难得的胜利聚会中,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而戎纪一个人端端正正地坐在角落里,他的年纪小,连酒都不能喝,端着一杯果汁。 雷欧的性格好,朋友很多,一晚上没少有姑娘凑上去跟他跳舞,跳到后面干脆搂着一个女生你贴着我我腻着你地离开了,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的。 戎纪看他走了,也准备离开。 这时派对上刚认识的一个雷欧的朋友跑了过来,说是要送他离开。 谢谢,不必。戎纪拒绝道。 不用客气,我有车,很方便的。说着,那人嘻嘻哈哈地推着他离开。 也许大家都知道戎纪是个很厌烦麻烦的人,一般情况下都是独来独往,但是如果别人硬要凑上去,他也会懒得推开,所以那人缠着绕着还是把戎纪带上了自己的车。 喝点果汁吗?那人问他。 不了。 那人笑道:喝一点吧,我看你刚刚在聚会上都没什么喝东西,现在肯定很渴吧? 一点也不。 但那人把果汁都塞到他下巴下边儿了,他也懒得再拗。他把瓶盖拧开,刚准备喝,但闻了一下,闻出了常人所闻不到的异味。 早就听说过你了,学院里天才中的天才,身世似乎也很厉害。那人笑眯眯地启动了车,听说你今年才十二岁,真的好厉害啊。 戎纪把饮料放下来:学校的方向是向东,你在向西开。 那人说:今天难得放假你回学校做什么,到我家去看看,我带你去玩点有意思的。 戎纪转头看他,看到这个年轻男人的脸上浮现着一种不太一样的笑容。 我要回学校。 那人仿佛没听到他讲话,跟他继续嘻嘻哈哈:你真的很奇怪啊,怎么这么严肃,听说你从来都没有笑过,是不是真的啊? 停车。 那人继续说:我家里很好玩的你干什么? 一把手掌长的激光刺刀抵住了那人的喉咙。激光刺刀是从戎纪的手腕上那个圆环手镯里弹射出来的,看起来不像是什么便宜货。 戎纪半跪在座位上,将刺刀紧紧抵在对方喉管的位置:我给你三秒,停车。 说罢不等那人回应,他就开始数秒:三、二、一。 车停了下来。那人看着他笑了笑,说:不去就不去嘛,这么认真。 戎纪并不跟他开玩笑,他将刺刀刺进了对方的大腿动脉里。 随着一声痛苦的嚎叫,车内的安全警报响了起来。 * 戎纪差点杀了人?戎先停下手中的工作。 是。 因为什么? 他认为对方对他有恶意,对方不顾他的意愿要带他去家里,并且在对方递给他的果汁中,他闻到了添加药物的气味,经过分析,那种药物的确是有剂量不算小的安眠成分。下属禀报道。 戎先拧起了眉:戎纪把人伤得怎么样? 在对方失去行为能力之后,戎纪依旧多次刺伤对方的要害,双腿、手臂、手掌都有不同程度的重伤,由于失血过多,所以受害人在被送往医院后一度陷入重度昏迷,现在人已经清醒,只是他声称自己并没有要求对方喝果汁,那果汁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帮助自己安眠,因此坚持要让戎纪得到律法的惩罚。 即便坐实那果汁里的药真的是用来害戎纪的,但是戎纪并没有喝下去,并且,在对方已经放弃犯罪行为之后,戎纪依旧对对方进行了严重的人身伤害。 这种情况下,对方就算有过失,但惩罚并不会很大,而戎纪,他所有的过失都是明摆着的。 说话间,白令和西斯理也到了办公处,了解到这件事的详情后,神情各异。相比较西斯理的不敢相信,白令的情绪则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仿佛这件事是意料之中的一样。 等汇报的下属离开后,戎先用一种确信的口吻对白令说:他出现问题了。 相比那个自作自受的受伤者,他更关注出现失控行为的戎纪。 白令毫不犹疑地甩锅给西斯理:你的治疗仪器是不是起作用了,如果他是理智的,应当不会出现这样激烈的反应。 治疗仪器?怎么回事?戎先神色倏地冷了下来,他并不知道这件事。 西斯理硬着头皮解释:但是我敢保证,我的治疗仪器是不会出现任何负面作用的,我当初输入程序的时候,全部 戎先打断他,脸色糟糕得吓人:从头解释! 在被警方拘留的那段时间里,戎纪跟外界是没有任何交流的。 虽然军校里的人都知道戎纪身世不凡,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不凡在哪里。学校里的高层倒是知道,可是也无济于事,他们是被上面封了口的,不能把这事儿讲出去。 比起这个,他们更加震惊戎纪的行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将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刺得奄奄一息,他到底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除了之前交代的那些,你刺伤他还有别的理由吗?审判者问。 没有。 那你知道你的行为,即使是正当防卫,也已经超出了正常的限度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停止?审判者叹了口气。他还从未审判过这样的案件,如此小的一个孩子,要怎样残忍才能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身体要害部位划出那样一道又一道精准的伤口,简直就像背下了人体的解剖图一样。 戎纪没有回答。 但问话也就停在此处了,他被戎先派来的人带走了。 *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当你有两颗糖时,你想要三颗、四颗、五颗、无数颗,但人的愿望也是最能屈伸的,当你最多只能拥有一颗时,你会觉得一颗也不错。 宿郢就是这样。 刚开始,他觉得每天只能跟戎纪见一面待一会儿是件艰难的事,但当他后来发现有时候甚至一天一面都见不上时,他就觉得见一面也不错。 作为人工智能的生活是极为无趣的,因为实在是太无聊,又时常不能见到戎纪,所以他便强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从戎纪身上转移到他的世界里来。 他耗费了所有的时间在他的世界里种了一片看不到头的花海,建了一个游乐场,修起了一栋栋没有人住的精致小房子,造出来了图书馆、运动场、电影院、咖啡厅、博物馆 不到三年时间,通过日以继夜的劳作,他已经为自己造出来了一个完备的小城市。 每天戎纪来的时候,他都会带着对方去看自己新造出来的东西,带他去看花、去坐摩天轮、去开小赛车,或者在家里看他制作出来的录像带电影,看他画的画。 玩得到了时间,他们又回到那栋小木屋里去休息,拥抱着睡觉。 他完全地把戎纪当成小孩子来对待,为他做一切能做的事,只是想为他创造出一个完美的童年。 你好,宿郢。宿郢又听到了那孩子的声音。 不一会儿,他看到穿着军装的戎纪出现在了他栽种的那片花海里,朝着他走过来。 走到他面前后停下,又说了一遍:你好,宿郢。 宿郢笑道:好久不见,戎纪。 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听戎纪说是去参加华鹰的全球比赛集训了,训练营里不可以带任何机械电子产品,于是把他留下了。 三年的时间让戎纪的个头猛长了不少,发育得很快,现在身高已经快到了他的肩头,长成了一个挺拔英俊的小少年。 怎么出去集训一回,感觉又长个儿了。宿郢站起来把他搂着比了比,唔好像是长了一点点,怎么长得这么快,集训营里吃什么了,伙食这么好吗? 戎纪一板一眼地回答他:每天都是一样的营养餐。 虚拟世界的形象是现实世界里的投射,平时戎纪都是睡前才进行治疗,所以进入的时候都穿的是睡衣,但今天不一样,他穿着一身类军装的军校服。 宿郢敏感地感觉到了哪里不对,但因为戎纪是通过睡梦方式启动的程序,所以他并不能看到外界的情况。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了,自从戎纪去了集训。 他问:你今天怎么穿着军装? 戎纪看了眼围在他脚边转的白色小狗,绕过它朝木屋里走去:我在禁闭室里,没有衣服换。 禁闭室? 戎纪说:你可以造出来衣服吗?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换衣服了。 宿郢点点头:房间里有你的衣服,但是你怎么会在禁闭室里,你 戎纪不听他的问题,直接进入房间里拿衣服,虽然这衣服是假的,换了也等于没换,但对于有洁癖的他来说,在梦里干净一会儿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当着宿郢的面脱了衣服,然后又换上那套跟宿郢身上同款的衣服。 西斯理今天给我发来信息,他告诉我父亲要将你销毁。换好衣服,戎纪躺进被窝里,全然不顾听到他话的宿郢是怎样的表情。 销毁?宿郢有点糊涂。 我差点杀了人,父亲认为是你让我失了控,他决定把你当做借口为我洗脱罪名,会当庭销毁你。戎纪躺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墙壁,所以,今晚应该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 第145章 无情之人(八) 宿郢沉默了几秒, 机器的大脑让他准确地记住了戎纪说的每一个音符,让他连再问一次的机会都没有。 明天父亲将会派西斯理来把你处理掉。戎纪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这句话,仿佛在通知他一件多么普通的事情,虽然父亲认为是你影响的我, 但是我知道你不是,我那时候只是单纯地想杀掉那个人。 为什么想杀掉他? 因为不喜欢。戎纪坐起身来,静静地看着宿郢。 宿郢明显地愣了一下:不喜欢? 喜欢这个词带有极强的情感色彩,有了不喜欢, 那应该也有喜欢,那说明他是不是是不是 戎纪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在观察宿郢。他看到宿郢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奇怪得一点都不像个机器。西斯理对他说, 这是因为宿郢是个史上第一个用于精神治疗的机器的缘故, 所以才与其他的机器不同。 你的程序设定里写的就是你必须要喜欢我吗?戎纪看了他一会儿, 突然问他。 分卷(115) 什么? 你的程序设定里写的就是你必须要喜欢我吗?戎纪看着逐渐变了神情的宿郢,突然想起了之前跟对方的对话。 【喜欢是什么?】 【比方说吃饭, 吃到喜欢的东西就会开心。】 【那开心是什么】 【每天你来到我的世界里, 我都会笑, 我笑就是因为我很开心,只要见到你我就会开心】 按这个对话推下来的结论就是宿郢喜欢他。他又问:如果目标对象写入别人, 你是不是也会喜欢别人呢? 宿郢的嘴张开了又合上,开合半天说不出来个什么。 戎纪并不在乎他的回答, 重新躺下闭上眼, 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了。等宿郢回过神时, 人已经熟睡,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 戎先并没有为这件事亲自出面,但他派出的人已经说明了戎纪跟他的关系。 西斯理做了什么、又是跟人怎么谈判的戎纪并不太清楚,他只是在最后进行裁决的时候出了面。 帝国的律法相当严苛精细,一般来讲像这次戎纪犯下的这种程度的过错,十年是少不了的。可是鉴于戎纪的年龄以及他身份的特殊性,没有人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又因为对方也有一定过错且对方家世并不平庸,因而还是得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搪塞。 于是,宿郢就成了那个背锅侠。 私密的裁决堂上,戎纪坐在大堂中央的凳子上,利洋的父母坐在一边,西斯理坐在对面较高的位置。 小殿下从小身体不好,精神也并不健全,因而在八岁前他都一直在元首府与世隔绝地养着,我们都熟悉他的性格,一般情况下,他是不会作出这样过激的行为。西斯理把架子摆得足足的,居高临下地发话,我们好不容易才将他的精神状态调整到正常,但你们的儿子利洋却做了刺激他的事情。 利洋的父母敢怒不敢言,毕竟他们也知道他们的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学校都是他们托关系花钱进去的。可是到底是自己儿子,不偏袒是不可能的。 利洋现在已经这样了,难不成殿下还要把这件事怪罪到我们儿子头上吗?利洋的母亲忍无可忍地问。 西斯理冷冷地笑了笑,看他们时的眼神充满了傲慢,他把手一抬,大堂中央证物展示区就出现了一个漂浮着的小方块吊坠的项链。 吊坠发着光,一闪一闪的。 宿郢,你好。他对那方块说。 方块闪了几下,慢慢射出一道光,光渐渐晕开,化作一团由数据组成的人形飘在空中。 宿郢看了看西斯理,又看了看台下的人:你们好。 西斯理说:这是对戎纪进行精神治疗的人工智能,这次事故是它出了点小问题导致的意外,当然更大的意外是您儿子自身导致的。 他每句话都不离给戎纪开脱,而且开脱得非常强硬和嚣张。 谁都知道戎纪受不了太大的惩罚,却没想到这位西斯理博士似乎连一点儿惩罚都不愿意让戎纪受,他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工智能身上。 这项人工智能是二号研究室多年的心血,我们为这次意外深深地感到抱歉,因此,我们将当堂销毁我们的心血,作为惩罚,利洋的医疗费用也将由我们全部负担,这件事就这样到此为止。 可是! 西斯理不慌不忙地让身边的人把手中收集到的资料拿到利洋父母面前,看到资料的两人一下子脸色煞白那些资料是他们多年来钻空子犯下的多项罪名。 二位认为如何?西斯理又问了一遍。 当然就不能再如何了。 戎纪坐在中央并没有看着两方的表演,他只是看向中央那团模模糊糊看不清样子的数据人影。 那人影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似乎也在看他。他的耳朵里植入了感应器,他能够听到宿郢的声音,但是别的人听不到。 宿郢在他耳朵里回答了他之前的问话: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因为程序设定才喜欢你,但是我知道,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戎纪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感触,他对喜欢和重要这两个词毫无感觉,因此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毫无所动。 我知道你也许对我的话没有什么感觉,可能也不在乎我会不会被销毁,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戎纪,你对我来说很重要,重要的意思就是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 就算我不能够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但是也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着,不要再做任何违反法律的事情,即使不喜欢一个人,也不要用那样极端的方式去对待他人。宿郢顿了顿,继续说,当然,就算你不喜欢的那个人是你自己的时候,也不可以这样对待自己,我不知道你是怎样看待自己的生命的,但是对于我来说 戎纪突然觉得有点头疼,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好像一闪而过,可是闪过去就闪过去了,什么都没留下。 西斯理已经走到大堂中央,将手里的销毁病毒卡片插入了机器里。很快,那团人形就开始变得扭曲起来。 耳朵里传来几声疼痛的闷哼和忍耐的喘息,就像一个遭受酷刑的男人住在了他的耳蜗。 宿郢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还是继续坚持着在说:但是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活着的意义,我很爱 耳朵里的声音突然断了,眼前那团数据光晕也如同被一锤击中,从中央猛地向四周飞散开,碰到四周的光幕后,立马化为星星点点的光雨沙沙落下。 接下来,传入他耳朵里的就是西斯理的声音:就这样,结束了。 结束了吗? 早已经坐累了的戎纪站了起来,跟西斯理道了谢,然后在派来的随从陪同下离开了裁决堂。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看那个方块项链一眼。 他认为,这个还会跟他讲人类情爱、说什么生命意义的机器确实是坏了,一个机器而已,却像个人一样思考。 这是很危险的。 机器就是机器,一个试图控制人类思想的机器是不应该存在的。 第146章 无情之人(九) 宿郢的消失对于戎纪来说似乎并不是很严重的事情, 可以说,这连个事情都算不上。那天结束后,他连那条项链看都没有看一眼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跟西斯理说:你的研究确实出现了问题。 在这件事情结束后, 戎纪就被戎先召回到身边去了,准备对他进行专门的教育。 在戎先看来,虽然戎纪对弱者的无情和残忍使他无法成为庇佑华鹰帝国的接班人,但是他完全可以将这种无情作用在敌人身上, 所以,戎先改变了对待戎纪的方式他开始将戎纪当成一件强力兵器一样养护起来。 同时间,他继续使用人工培养的方式来让白令培养新的继承人。 所有的人里,唯一对宿郢的销毁还上心的就只有研发者西斯理。 他带回了宿郢的躯壳, 在面不改色的销毁之后是痛心疾首的抢救。 彻夜不眠, 只为了能勉强恢复他多年的心血。即使所有的人都告诉他是他的发明出了问题, 但是他始终坚信他当初输入的数据是没有任何负面作用的,只有他自己相信, 宿郢不可能做出误导戎纪的事情。可命令就是命令, 他没有办法违抗。 他反复地开启治疗程序, 呼唤它的名字:宿郢,宿郢, 宿郢。 小方块没有应他。 他又开始叫它曾经的名字:一号,一号?二号? 也没有回应。 在西斯理不断地进行抢救的一夜夜里, 曾经那个享受过宿郢夜晚治疗的人却依旧睡得踏实沉稳, 连一个梦都不曾做过。 自宿郢被销毁后, 戎纪就被戎先找回去,直接塞进了图书馆里,让他大量地阅读看书。他每天没有任何其他的时间,他所有的生命都用来睡觉、吃饭、锻炼、阅读。阅读全部的军事类书籍。 戎先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成为无所不知、战无不胜的人形兵器。他每天不需要跟任何人交流,或者说,他被刻意地切断了跟所有人的交流。 曾经通过送饭照顾戎纪生活的费璐亚也因为白令的新人造人计划被派去实验室里忙活了,几个月都不会见到一次,偶尔见一次,也不过几句生疏的礼貌问好,再也没了别的。 戎纪也并不在意自己被这样对待,他很聪明,知道自己存在的价值在哪里,也知道戎先对他的态度是什么,所以向来都不违逆戎先的命令。他甚至把自己的家都搬到了图书馆里边,白天在里面,晚上也在里面。 按时按点的吃饭,按分按秒地锻炼休息,该起床的时候起床,该睡觉的时候睡觉。 比机器人还要准时,一分钟都不会错。 高强度且针对性极强的阅读和训练让戎纪很快地装下了大部分人需要花费多年去学习的知识,每一次测试都是完美的表现。 戎先对此很是满意,他认为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企图去弥补戎纪先天的不足。一个人天赋是什么,那就让他发挥什么,这才是正确的。 白令对这一点也持赞同态度,唯独西斯理,他坚决地反对:他这样不行的,他是个人,不能被这样对待。 我并没有虐待他,他的吃穿住行,每一样都是与我同样的规格。戎先说。 白令笑着拍拍西斯理的背,笑道:好了,你是搞科研的研究员,又不是搞文艺的艺术家,关注这些并不会让你的研究项目更上一层楼,快回去吧,别在这儿 西斯理对这两个无情到底的人感到愤怒:我再说一遍,虽然我销毁了治疗程序二号,但是我坚信它没有出任何问题,如果戎纪出了问题,我宁愿相信是在你们这里就出现了问题,他是人,他不是机器,他不可能永远不跟任何人交流,你们也没权利命令他跟所有人都切断交流。 戎先对这些情绪化的人向来不太感兴趣:西斯理博士,如果你只是想来与我说这个,那么我认为你很肤浅。 他活了快两百岁,虽然躯体看不太出来,但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寿命将尽了。 这么多年活下来,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他当然知道西斯理的意思,也明白西斯理的想法,可是,这些观点只是站在个人利益上来说的,并未从华鹰帝国的未来来考虑。 这些从未上过战场的温室小鸡仔,永远都不会知道华鹰之所以成为了让全宇宙畏惧的华鹰,就是因为很多人为此牺牲了他们生而为人的权利。 这些被翅膀庇佑着的小鸡仔却在吃饱穿暖后,跑来指着他们这些牺牲了一切的人,实在是无知又可笑。 我知道我很肤浅,殿下,可是西斯理看着神情有些疲惫的戎先,突然悲伤不已,可是,我发明这个治疗程序的目的,就是为了你们啊。 西斯理的父母曾经也是经历过百年前那场残酷战争的人,他亲眼看到幸存的父亲在战后平静的生活中是怎样痛苦不堪,沉浸在过去血腥残忍的回忆里,一遍遍在睡梦中重现曾经那些可怕无尽的噩梦。 那几乎是无法治疗的一种绝望。 直到后来,帝国为这些曾经的战士发了一种药,那种药可以让人忘却所有的悲伤。他父亲吃了这种药,再也不悲伤了,可是同时,也让他从此失去了他的父亲。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对立的,有高才有低,有大才有小,有天才有地,有悲伤才有快乐。 发明药的人服药的人永远都不会想到,失去悲伤原来不等于拥有幸福,而是等于失去了快乐,甚至失去了情绪、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失去了幸福。 戎先服了这种药,白令也是。 你们难道不想找回来吗?那种感觉,那种真正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西斯理问道。 白令叹了口气:我每天伪装成一个正常人一样叹气也很不容易,为什么要戳破呢? * 西斯理依旧是徒劳而返,他没办法说动两个已经完全失去情绪的人去情绪化地思考。 百年的停战协定即将到期,战争是否还会继续还要两说,星际上战火的苗头已经在逐渐燃起,戎先已经没有精力再把时间花在这些小事小非小情小调上,他宁愿自己就这样毫无情绪地过到人生的尽头,为华鹰烧尽最后一丝生命的火光。 六年的时间很快就这样过去。 西斯理放弃了所有晋升和发财的渠道,把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修复宿郢,很快,他就被排除在二号实验室门外,成了一个挂名博士。 白令则继续他的人造人实验,听说进行得很顺利,这一次,他说他不仅有信心在人造人脑子里插入个全知全能的芯片,还能让人造人跟正常的人类一样地生存下来。 费璐亚留在白令身边做研究,已经从助手变成了正式的研究员,而她的儿子雷欧,也因为她的缘故,从军校毕业后直接留在了元首府,成为特卫队成员之一。他凭借毫不气馁的毅力和一往无前的勇气,成为了戎先第二戎纪的唯一的朋友当然,这个名号也是他自封的。 而戎纪,在他成年的这一年,他终于有史以来第一次失眠了。 那是一个很寻常的夜里,他像普通时候一样参与完训练回来,清洗完身体、换了睡衣后便上了床。 他躺在床上睡觉,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那个声音有一点熟悉。 戎纪。那声音叫他。 他条件反射地一下子坐了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但除了平日里最熟悉的陈设,什么都没有看见。 房间安静成了一滩千米深的死水,将他浸泡在里面。他静静地坐在床上又等了一会儿,想等来第二声声音来确认来源,但等了好一会儿,还是什么都没有。 耳朵有一点蒙蒙的,以至于他开始怀疑刚刚那一声是幻觉,可他知道不是。 他将手伸到耳道口,摸了摸里面那颗几乎被他遗忘的耳内感应器,感应器很小很小,不妨碍任何正常的生理活动,不上手仔细摸是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的。 当初西斯理在他耳内植入这个东西时就跟他讲过,感应器的唯一作用就是能够与宿郢进行无障碍私密交流,并且帮助他在睡梦中进行治疗。 宿郢被销毁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耳内还有感应器的存在,大家都各忙各的跟他没什么联系。他倒是记得,只是因为这东西不碍事,所以也懒得取掉。 分卷(116) 却没想到。 他下了床,光脚踩在地上,在房间内四处查看,却没有看到什么被偷偷放进来的发光的金属小方块。 幻觉吗?他又摸了摸耳内的感应器。 也许是吧。 他可是亲眼看到宿郢被销毁的,那团数据分崩离析的样子仿佛还在他的眼前,他的记性向来好,应该是没有记错的。 那,为什么会出现幻觉呢?是因为训练太疲劳了吗?就算训练太疲劳,为什么又会听到那个机器程序的声音呢? 太奇怪了。 脚心传来的凉意让他的大脑十分清醒,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心脏,总觉得自己心脏莫名跳得快了几分,可能是被刚刚那突然的一声给吓到了。 他并没有过度地思考,因为他知道这种思考是无用的。 在地上凉了一会儿后,他又重新上了床,并且不一会儿就睡着了。他的睡眠一向很好,连个梦也没有,可今晚,他却破天荒地做梦了。 他梦到他一个人在一片黑暗里漫无目的地走,一直走一直走。 突然。 他撞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 * 然后呢?西斯理迫不及待地问,他的眼眶都有些发红,激动极了。 戎纪说:然后就没有了,他消失了。 然后,他继续在空无一人的黑暗里一个人走。 走得很累,但是醒不来。 第147章 无情之人(十) 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但是西斯理却认为戎纪的幻觉并不是普通的幻觉,他坚信这跟昨晚他启动治疗程序,进入了治疗空间有关。 当初毁坏是当着别人的面毁坏的,毁完以后还让戎先确认了结果, 所以二号的销毁是实实在在的。但他不甘心,他不想让自己的成果就这样毁于一旦,于是他开始踏上了漫长的修补道路。 他曾经花了不过十年的时间收集资料凭空编写了这么一个程序,本以为有了那些备用资料, 再造的过程怎么也不会太艰难,却没想到,艰难到让他无从下手。 仅仅从残存的数据来看,如今这个宿郢几乎没有了他曾经编写的痕迹。在对戎纪进行治愈的两年多的时间内产生的数据量极其庞大纷杂, 他完全不明白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数据的暴涨。 销毁的时候就已经作废了百分之九十的中心数据, 没想到就算这样, 剩下来的百分之十的复杂程度也已经让他瞠目结舌。 直觉告诉他,这里面藏着会让他惊喜的秘密。 一头栽进修复过程中, 六年时间过去, 他终于将备份下来的中心数据重新输入到程序中去, 同时将剩余的百分之十一一梳理清楚,与中心数据小心地融合在一起。 一直到昨天, 他总算完成了这项工作,成功地启动了治疗程序, 并且, 他大胆地进入了程序的内部世界。 在看到内部世界的一瞬间, 他就知道,他可能真的造出来了一个不得了的人工智能。 那是一片被无尽的黑暗填充着的空间,空间里有一栋小木屋。 那栋小木屋就像飘在夜空中的移动城堡,里面亮着微微的灯火,从外面的窗户可以看到里边同样木质的陈设,墙壁上挂着的花朵,还有一副人物的肖像。 西斯理小心地踏在空荡荡的地上,走到那栋小木屋边,踏上进门的台阶。在踏上木头台阶的一瞬间,他仿佛就拥有了实体的感觉。 吱呀。门打开竟然还有声响,把西斯理吓了一跳。 屋里的灯火一直亮着,将屋里的一切照得清清楚楚亮亮堂堂。西斯理小心地在屋内走动,被眼睛扫视过的一切一下一下地捶打着心房。 餐桌上,放着成对的双人茶杯,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杯子壁面上有着可爱的花纹。餐桌旁边的墙壁上,放着一副古典油画,画里画着一只白色的小狗。 他走到厨房,看到厨台上放着整套的烹饪工具,有的是他熟悉的,有的是他不熟悉的,玻璃橱柜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成双成对的,像餐厅里那对儿杯子一样,一对儿的碗碟筷,一对儿的洗漱工具。 走廊的尽头,有两件房子,一间是卧室,一间是工作室。 卧室里有一张不算大的床,整整齐齐地铺着被子,床头柜放着一只可爱的毛绒玩具,仿佛是为家里的小孩准备的。他走近看,看到床边放着两双拖鞋,一双大的一双小的。他打开衣橱,看到衣橱里叠放着许多样式各异的儿童服装。 再看看房间的色调,简直就像一个精心布置的儿童房。 整个房间里都弥漫着一种温馨的童趣,每一处细心的布置都能够让人感受到房间主人的用心以及对孩子的深深的爱。 至于那个孩子是谁,在西斯理看到工作室里那堆成一小堆的画框时,他就明白了。 连被销毁也要拼尽全力留下这栋亮着灯的小木屋,大约是怕自己深爱的孩子在疲惫的时候没有家回吧 求求你,算你帮我的忙,请你将他带在身边,帮我唤醒他。西斯理央求戎纪,道,我明明已经从技术层面修复好他了,也能够启动,可是我怎么也没办法唤醒他,他。 他?博士你口误了。在他们的语言里,他跟它的发音有细微不同,这种不同被戎纪捕捉到了。 按照国文课本上的要求,他是必须用来指代人的。 听到他的话,西斯理停住了,对着他欲言又止:你你难道没有感受到吗? 什么? 他的特殊之处。 戎纪看向手里微微闪着光的小方块吊坠,问道:什么特殊之处? 西斯理说:我进去过,他为你造了一个家,不是吗? 戎纪抬起头,有些疑惑。 你知道家意味着什么吗?虽然他只是机器程序,但是西斯理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戎纪的神情,发现对方的神态毫无波动时,他突然感到了心酸。他知道就算自己说了,戎纪也是没有办法理解的。 他把后半句咽了下去。 但是他爱着你啊。可是你却感受不到。 * 在西斯理的央求下,戎纪将宿郢重新带回了身边,并许诺每晚会开启一次进行唤醒。这个工作持续了不到一个月就被迫中止了有星际极端恐怖组织袭击了华鹰外太空军事驻地,戎先派他上前线去解决敌人。 这一次不必留手,既然他们打着极端恐怖组织的名号来挑衅,就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戎先面色沉如水,声音冰冷而决绝,本次实行全灭政策,只要是敌方的人,一个不留,就地处决。 这里面有非陆联盟的人,不排除有精英分子,如果全部杀掉,对方很可能会以此作为宣传引起公愤,加速星际大战的爆发。戎纪道。 戎先这两年身体状态每况愈下,前段时间一个小小的感冒就让他在床上休息了一周,怕是寿命不长了。也许是元首府的内奸将此事传了出去,很快星际上就流传出一种说法,说华鹰的鹰王快要死了,而雄霸宇宙的华鹰气数将尽。 华鹰在宇宙中称王称霸多年,其他大大小小的星际联盟对华鹰心存不满、觊觎不已的不在少数。 虽然明面上不说,但私下里,这几年宇宙里各个联盟的小动作持续不断,其目的都是要将手里的稻草往华鹰这个快死的骆驼身上压,就看什么时候华鹰承受不了,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 全宇宙都盼着我早死,盼着华鹰解体,最近议院也确实暴露了不少穿着人皮的魑魅魍魉。戎先闭上眼,平静道,既然他们这么心急,我就满足他们的心愿。 窗外的斜阳余晖映照在这位令整个宇宙闻风丧胆的星际霸主身上,戎纪稍稍低眼,便看到戎先那头黑发不知什么时候也白了一半,原本看起来还年轻的皮囊在这六年里忽地苍老憔悴了起来,向来笔直的脊柱也开始寻找可以倚靠的椅背,无可奈何地佝偻了起来。 战争的帷幕,就由我来揭开吧。 戎纪被派上了一线战场。这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却是他第一次杀人,而且是一次性杀这么多人。 恐怖分子抓了一些人质,但根据戎先的命令,不需要管人质的死活,只以击毙敌人为目的。这就为戎纪减少了许多实战难度,他只需要统率舰队,发现目标,然后下达命令即可。 我方三名外太空军政高官被擒,统一集中在敌方三号主舰内,是否要进行炮击?副舰长请示道。 戎纪头也不抬,一边快速地浏览战况信息,一边答道:是。 副舰长听到这个答案,脸上浮现出痛苦又无奈的神情,他放低声音又问一遍:您请示过元首吗?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吗?真的不能营救吗? 戎纪跟个机器人似的回答他:敌方三号舰中聚集着恐怖分子的两队头领,三重防守,军舰四面通道没有死角,封闭得极其严密,三号舰四周还分有八台黑机甲护航,先前我与黑机甲作战过,普通的炮击对它们没有丝毫作用,只能使用高输出总舰炮进行炮击才能打破防守,综上所述,营救机会微小且代价巨大,用一个舰队去换三个人,这是不可能的。 副舰长还想说什么,戎纪就关闭信息屏幕,直起身来走到了作战监控台。 一个连线人员说:敌方请求通话。 戎纪说:切断通话,瞄准敌人,准备炮击。 是。 舰长!副舰长焦急地看着屏幕里那三个人,他们曾经都是他亲密的战友。 戎纪抬起手,果决地下命令:准备! 副舰长捂住脸:不 手挥下:炮击! 一声令下,敌方三号军舰就被炮火包围了起来。也许是根本没设想过华鹰会选择不谈判,违背人权原则地直接选择炮击,敌方没有做任何的防备措施。 没几秒,通讯切断,一分钟后,一团烈火炸开在宇宙之中。 后来得知详情,敌方三号军舰上不止有三位华鹰高官,还有数十个小兵。那些小兵都是今年刚从军校毕业的精英学员,被派到外太空军事基地来进行训练的,不想早早便成了炮灰亡魂。 其中小兵里,有两个还是戎纪曾经一个班上的同学。 这次出来,雷欧是跟在他身边作为护卫的,虽然以戎纪本身的能力来说并不需要什么护卫,但是戎先不放心他。 听闻敌方三号舰全灭,人质全部牺牲以后,雷欧在房间里痛哭了许久,出来见戎纪时眼睛都是肿的。 不是你的错。雷欧拍了拍戎纪的肩膀,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安慰他,是元首的命令不是吗,不是你的错,你别伤心。 戎纪说:我没有伤心。 雷欧抱了抱他,跟大哥似的揉了下他的脑袋:以前一直痛恨白博士,让你变成了这个样子,现在我却很庆幸我真庆幸你不懂这些。 战争啊,是能够摧毁人的东西,而戎纪失去了这些弱点,也算是幸运了。 二十多岁的雷欧已经不是曾经那样嘻嘻哈哈的样子了,应该说自从他上了战场,参加了几回战事,他就不再嘻嘻哈哈了。他越来越沉默,越来越沉默,听费璐亚说,他一度被送进心理干预中心去进行治疗。 你很伤心。戎纪用确信的口吻说。 你能看出来吗?雷欧强颜欢笑,毕竟死的都是我曾经的好友,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他们还那么年轻。 我杀了他们。戎纪问他,你不恨我吗? 雷欧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吸了吸鼻子,好半天才勉强说:我说过,这不是你的错,如果有一天,我也在那艘战舰里,你也不要留情,不要做无畏的牺牲来救我。 戎纪眨了眨眼,没有再说话。 因为战事愈演愈烈,战况愈发胶着,戎纪没有时间再去使用治疗仪器,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指挥作战甚至亲身上阵作战。 这一次连人质一起的果决轰杀行为使得全宇宙都知道了戎纪这个名字,所谓的恐怖组织几乎被这个年纪轻轻的军人杀了个精光,一个都没留。无论搬出谁的名头都不好使,再多的眼泪在他面前都无济于事。 你讲完了?敌方一个头领被抓到执刑现场。 对方哭诉完自己的身份不起作用后,连忙道:我还有很多别的秘密情报,如果你放过我,我就 枪已经对准了他的眉心。 戎纪说:不需要,再见。 战争在一年的小打小闹后,彻底引爆。 由于战事激烈,戎先不得不上了战场亲自指挥作战。 戎纪的名头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谁都知道他是戎先的儿子,而他也没有辜负这个名头,首次出征大战便立下了数不清的功勋。 曾经在图书馆里博览群书积累下的一切让他在战场上宛如神明先知一般,他精巧地安排着每一个计谋布局,将敌人一步步套进编织好的笼子里锁死。 他冷静而知识储存丰富的大脑让他在指挥作战的过程中时刻保持最理智的判断,他的取舍也许不是最具人性化的,但却是最合理损失最小的。 仿佛是天赋就在这里,在一次次作战经验的积累中,戎纪的进步可谓神速,打出了一次胜过一次精彩的战役,在军中的地位雨来月扎实,声望也越来越高。在很多人的心里,似乎只要有戎纪在,就没有失败。 战争持续到中后期时,出色他几乎完全取代了戎先的指挥权力,成了华鹰总军大统领。 没有人知道戎纪这样千年难得一见的杀神是怎么出现的,也从未有人怀疑过他是戎先儿子这个身份。戎先就是个杀神,戎纪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第二代,这不奇怪。 本以为会持续十来年的战争,最后连五年都没有用到便到了尾声。 所有的人都被戎纪和戎先父子俩绝情凶悍的作风也打怕了,士气从一开始就全盘崩溃。饶是一些联盟齐心合力联合起来有足够的后力,却也没人愿意当这个先出头的送死鬼,时间久了,反华鹰联盟内部也就随着一起四分五裂分崩离析。 因此,谁也没想到在最后签订停战协议的关头,会发生戎先被劫的事情。雷欧也在那艘战舰上。 反华鹰联盟提出,要让华鹰让出新型人造人技术,否则就要炸毁元首战舰华鹰内部的科研人员中出了内奸,曾经参与过戎纪培育的实验助理背叛了华鹰。 分卷(117) 最后谈判时,戎先和雷欧直接出现在了通讯屏幕上。 戎纪大统领,您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用你们的人造人基因改造技术来交换元首战舰以及战舰上所有的人,您的父亲、您的友人、以及您的战士,另一个选择,您什么都不给我们,但会亲眼见到元首战舰的炸毁。视频上的老人笑得和蔼,您选一个吧。 戎纪面无表情道:我需要跟我的父亲通话。 老人笑着摇了摇手指:不可以,这个只能您自己选,您只有三分钟进行选择,三分钟之后,如果您没有回复,我们则默认您选择了第二个选项,您将亲眼看到您的父亲友人以及战士失去生命。 三分钟时间,来不及做任何事情。 戎纪看向身旁的人,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将军们此时跟无所依靠的浮萍一般,没有一个人的眼神是坚定的,每个人都是慌乱的、回避的、痛苦的。 每个人的头都低着,没有人愿意成为那个给戎纪给出答案的人。 还有三十秒。老人笑着问,您想好了吗? 戎纪一动不动地站在会议大厅的中央,脊背笔直:想好了。 视频那头问:好的,您怎么选? 戎纪沉默着,等着时间过去,在最后只剩下五秒时,他说:我选第二个。 话音落下,他便听到视频那头暴怒骂声,画面转换到另一个镜头,他看到了戎先和雷欧的背影。 三、二、一。 随着一声炸裂的轰响,画面断了。 * 战争结束后,戎纪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肃清了华鹰内部的问题,整顿纪律,规范各项规定。他将所有的权力全权集中,然后在完善了各项律法规定后,重新又将权力又下放下去。 就像当初冷漠地告诉敌人他选第二个选择一样,他用雷霆的手段告诉那些企图破坏华鹰内部的反派分子,没有人能够分裂华鹰,如果有,那结果只有死路一条。 他成为了华鹰历史上乃至星际历史上最年轻的统治者,也是最冷漠的统治者。他的手段令人生畏,同时,也极其高效。 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无坚不摧的,直到有一天,他在一次重要会议上晕了过去。 你是说,将军已经有一年没有睡过觉了?西斯理听到白令的话后,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戎纪现在是帝国统领大将军,西斯理对他的称呼也就变成了这个。 白令点点头:他让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女官一直瞒着这件事。 西斯理都没有问他为什么让瞒着,只关心戎纪的身体:他现在怎么样,问题大吗? 不太好,醒是醒来了,但是精神状态很差。白令懒懒道,就算他是人造人,优化过基因,也没办法一直不睡觉。 西斯理是看着戎纪长大的,心里也不太好受:我能有什么办法?唯一的精神治疗程序在当年就被毁了,修复过来的已经是个死物,早早就交给了将军。 那个叫宿郢的治疗仪器你已经给他了?那他用过吗? 我不知道,这几年我们几乎没有怎么见过面。 白令叹了口气:我就说你那个治疗仪器真的出问题了,我看他现在,一点儿也不像没有感情的样子。 当初戎先雷欧牺牲,失去儿子的费璐亚当着众人的面扇过戎纪一个耳光,哭得晕倒在他面前。 那天戎纪通宵处理了一夜文件,从那以后,他就再也睡不着觉了。 * 戎纪被白令跟西斯理联合批评后,认识到了自己不睡觉的危害,于是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开始晚上往床上躺了。 不过躺下他也没有睡意,关了灯,黑暗里一双眼依旧睁着。 他躺到深夜,眼睛睁累了,于是闭上了眼。 【您是不是很久没有使用过治疗程序三号了?我是说,万一宿郢有用呢?】西斯理劝他用治疗程序。 因为太无聊,戎纪打开了多年没有使用过却一直带在身边的治疗仪器。耳内的感应器还在,启动程序后他闭上了眼,来到了一片熟悉而陌生的黑暗之中。 他看到黑暗里有一点亮光,便朝着亮光走去,走到近处,发现那是一栋亮着灯的小木屋。 一瞬间,他想起了曾经。 你好,宿郢。他说道。 他的声音仿佛被黑暗吞噬了,没有人回应他。 等了一会儿,他踏上小木屋的台阶,打开门走进去。 你好,宿郢。他又说了一遍。 依然没有人回应。 西斯理说宿郢当初被销毁得只剩下这一部分残留数据,其他的都没有了。于是他也没再叫人,往卧室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一进入这个小木屋里,他就有点累了。 卧室里的床头还摆放着一个奇怪造型的玩偶,枕头上放着一套早已经穿不了了的小孩儿睡衣和一套大人的睡衣,床边有一大一小两双拖鞋。 小的是他的,可是已经不能穿了。 于是他换了那套大人的睡衣,穿了大人的拖鞋,去洗漱完以后回来,躺进了被窝里。 那张床像是有魔力,一躺上去他就忍不住闭上了眼,脑袋又沉又重,四肢又酸又疼。 好累。 也不知躺了多久,他的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有个男人的声音在对他温柔地说:戎纪,睡吧。 但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 您、您是说,您造了一个宿郢?西斯理震惊地舌头都不听使唤了,但对面的戎纪却依旧淡然。 嗯,所以我能睡着了。戎纪说。 【他为你造了一个家,你知道家意味着什么吗?】西斯理的话音回荡在戎纪的耳边。 * 夜晚,戎纪再次启动治疗程序,进入到那栋小房子里。 他打开门便开口道:你好,宿郢。 只见房间里站着一个跟宿郢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那个人没有笑容,神态僵硬又麻木,一双眼灰蒙蒙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看到戎纪进来了,他开始逐渐扬起一个生硬的微笑,声调毫无起伏地说 你好,戎纪,欢迎回家。 第148章 无情之人(十一) 其实一年不睡觉对于戎纪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会不会死他并不在意,只不过周围的人都很在意,可能怕他死了没有人帮他们守护星球。他也无所谓,不死就活着谁知道地狱里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无趣。 你好, 戎纪,欢迎回家。在戎纪的操控下,宿郢笑了起来,对他打着招呼。 如今的戎纪已经不是当初矮小的孩子了, 从前他只能仰视的宿郢,现在却能够直直地平视。如果不是曾经的记忆还跟录像带一样在脑子里反复回放,他肯定怀疑眼前这个宿郢是不是他造错了。 没错,是同样的身高, 同样的脸, 还有同样的声音。不是宿郢变矮了, 是他变高了。 今天学习了什么?宿郢问他。 今天什么都没有看。他进了屋,拿出衣柜里宿郢的衣服。 那些衣服依旧保存得崭新, 在这虚拟的世界里, 连灰尘也没有。 这个小屋里的一切都完好地停留在当初宿郢被销毁的那一天, 包括厨房里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都完好地保存在保温桶里,无论什么时候他进来, 都能闻到仿佛有人生活的气味。 这里的时间完全静止了。 今天费璐亚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宿郢又问。 戎纪是最优秀的人造人,他很快就摸索到了宿郢当初跟他说的想象造世界的方式, 通过回忆和想象, 造了一个宿郢出来。 他是在睡梦中进行治疗的, 所以从一定程度上讲,这个世界是他的专属梦,他可以在这里造出来一切。 我已经跟费璐亚有半年没见面了。 为什么? 雷欧死了。 雷欧为什么死了?也许是回忆出现了偏差,或者是他的想象力不够,被造出来的宿郢跟原本的宿郢又很大的差别。 戎纪不想进行这样无价值的话,冷冷地道了声闭嘴,然后换了宿郢的衣服。他本想为自己造一套衣服的,也试着造过,但是他造出来的衣服怎么穿都不舒服,于是就穿了宿郢的。 他去冲了一个毫无作用的虚拟热水澡,出来以后喝了一杯宿郢递给他的热牛奶,宿郢说喝牛奶他才能够长高,但是事实上,他都不知道牛奶是个什么东西。他每天只吃毫无滋味的营养餐。 他睡下后,指挥着这个假的宿郢给他说了一声僵硬的睡吧,接着就闭上了眼。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墙上古董式的钟表在规律地响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戎纪似乎睡得很沉,呼吸也很平稳,但是这一夜他都没有从这个小房间里消失。 他做梦了。 他梦到他成了另一个人,应该说,是另一个戎纪。 那个戎纪比他的年纪要大,穿着一身深海沉铁色的军装,戴着皮手套踩着军靴,浑身包裹着冰刀般的死气,一头白色的头发束在颈后,垂及腰间。 他的腰背比锤死了的铁棍子还硬直,站在一间有些陈旧的实验室内,目光直视前方,看着实验室中间那片蓝色的人形光影,一动不动,面无表情,仿佛一座活生生的墓碑。 他听到那个戎纪在问那个人形光影:你说,你想被销毁。 是。光影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宿郢的。 销毁后,你会忘记一切。那个军人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光是听着,戎纪就冷得浑身一颤。 沉默了一会儿,一声轻笑从光影的方向响起,戎纪分辨不出来那声笑里有什么样的情绪,但是他能够感受到那声音里的熟悉和柔和。 就像他小的时候,宿郢每天晚上坐在他的床边,抚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说睡吧一样。 是的,我知道。光影的声音轻轻的,好像在安抚一个孩子一般,我知道戎纪,我也想陪你一辈子,一直一直跟你在一起,陪着你爱着你,可是啊可是啊可是 他可是了好几遍,都没有说出最后那句话。 那个戎纪说:可以有别的办法。 什么? 白令说,他可以为你造出一具身体,然后将你的芯片放置在人脑里,记忆导入进去,经过一年的适应后,你会成为真正的人类。那个戎纪说,这样你就可以 戎纪!光影打断了他。 跟我在一起。没有起伏地说完了。 戎纪认真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忽然觉得有什么片段开始疯狂地窜进了脑子里,挡在他的眼前,逼迫得他不得不微微眯上眼暂且不看眼前的两人。 钻进脑里的片段画面相当陌生,他敢担保自己从未见过,但是陌生的同时给人的感觉却是异常的熟悉。 像有人在他脑子里放着极速电影一般,他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眼前模糊眼球胀痛。 一个个不同的剧情,一页页不同的画面,一次次不同的场景,一张张不同的面孔。什么都不一样,什么都很陌生,唯一熟悉的是那个不变的人。 宿郢。 快速闪过的画面里,几乎每一幕都有宿郢。 【小家伙,你是离家出走了吗?河边可有点冷。】 【又抄作业,赵果,你还想不想考大学了?】 【柏叔叔是想我了吗?如果想我,你就眨眨眼,不想,你就瞪着。】 【啊。】我等你出狱,给你做好吃的。 【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愿意逗我笑的人。】 【如果你消失了,我应该也就不在了。】 【我真想跟你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脑中的电影并不是一部接着一部播放的,而是全部拥挤到一起,搅成一团。画面纷杂到戎纪几乎没办法辨清哪个人是哪个人,哪一幕又是哪一集里的,如同漫步在一个跳跃的空间里,上一步还是青春的校园,下一步便踏进了孤寂的牢狱。 耳边一句接着一句,一声接着一声,全是熟悉的声音,是熟悉的感觉。 他在每一页、每一句中都找到了宿郢,唯独找不到自己。 他变成了一个又一个不一样的陌生的人,每个人都不是他,却都比他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简直就像是在玩游戏一样,换着不同的角色,跟宿郢玩体验生活的游戏。 那些体验通过扮演那些他不认识的角色来实现,而宿郢,则是那个敬职敬业陪他玩游戏的人。 戎纪感觉自己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拥挤到爆|炸了,骤然涌入身体的巨大信息流让他整个人有一种快要被撕得四分五裂的感觉。 他睁不开眼,也把这些晃不到脑袋外边儿去。 在他被单纯的物理刺激折磨得身体无比难受时,忽然,他听到了宿郢的声音。 我不想再当你的工具了。宿郢说,戎纪,如果可以,我想忘记这一切,所有全部 忘记我自己。 忘记回忆。 忘记你。 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一瞬间,戎纪的大脑突然被隔断了所有的声音画面。 他抬起头,又回到了那个实验室里。看到那间实验室中央的人形光影骤然闪动拉扯起来,好似回到了当初在法庭宣判要销毁宿郢的时刻。 眼前那团数据光晕忽地像被一锤击中,从中央猛地向四周飞散开,碰到四周的光幕后,立马化为星星点点的光雨沙沙落下。 好。 良久的沉默后,那个戎纪这样说。 * 戎纪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仍然身处小木屋之中。他只是做了一个梦里梦罢了。 宿郢在他的床边笔直地坐着,两眼涣散地直视前方,静止成了雕像。 分卷(118) 他喊了一声:宿郢。 宿郢没有动。 宿郢。他又喊了一声。 还是没有动。 对了,没有他的操控,宿郢是不会动的。 他用意念操控着宿郢转过头来,看到宿郢脸上没表情,他又操控着对方笑了起来。 你好,宿郢。 你好,戎纪。 听到宿郢的声音,他跳得厉害的心脏慢慢地平静了下来。他掀开被子坐起来,命令着宿郢离他近一点,然后将头缓缓地靠上去,闭上了眼。 他没有靠得太死,只能算是轻轻挨着。他眯着眼慢慢喘气,感觉在梦里都累得快要支撑不住。 用尽所有力气才能勉强支撑自己不就这样倒下去。 只剩最后一个单元了,很快,你就能实现你的愿望了。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最后一次跟宿郢在一起了。 已经在这个世界逗留了十五年,不,十五天,就算西斯理博士再怎么帮他,身体也应该快要支撑不住了。现在已经出现精神疲倦的状况,再继续下去,不要说精神治疗,反倒很有可能出现精神损伤。 最多再过五天,他就一定要离开这里。 等他离开,所有的一切就该结束了。 * 你说将军还没有给出退出单元的信号?西斯理紧紧拧着眉,担心地问道。 费璐亚看了眼实验舱里的戎纪,道:是的,我们已经给他发出提示信息了,不过依然并没有任何回应,应该不存在接收不到信息的情况。 之前每次治疗时,只要发出提示信息,让戎纪明白梦境是假的以后,戎纪就会自动切断治疗退出单元世界,可这次却不一样。他们发了很多个提示信息,但不知怎么之前几次都没有发送成功,好不容易这回发送成功了,但却没有任何回复。 那边已经完全准备好了,就等着最后一部分数据输出了,将军不退出,就没办法进行最后一部分的处理。 将军他是不想离开吧。费璐亚神色复杂道。 西斯理叹了口气,久久无语。 第149章 无情之人(十二) 戎纪从来都不是很清楚, 自己到底是为什么坚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像他从来都不清楚为了华鹰帝国活着这样一个敷衍的理由是怎样偷偷蒙蔽了他的心,镌刻进了他的脑海里,让他一天天地来回奔行在这个世界上。 跟沟渠里没有头脑的蠕虫一般,漫无目的地在不堪恶臭的脏水里转圈。他的存在本身毫无价值, 但是在那滩水里,他成了无法或缺的存在。 将军。 将军! 殿下,会议时间 延长两个小时。 但是,这个时间有点晚了, 官员们都很疲惫了,刚刚已经有不少人在怨声载道,不如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待得超了时,戎纪强撑下来的精神状态其实并不是很好, 好在平时还能在宿郢那里得到稍稍的休息和缓解, 所以才能撑着。 明天他有重要的事要做, 所以他把会议全部放到这两天。难得一次的改动遭到了官员们的反对和不满,连秘书官也有意在他面前含蓄地抱怨。 戎纪不想跟秘书官解释太多, 问了一句:你认为我不累吗? 秘书官明显愣住了, 愣了两秒反问他:您说什么? 戎纪重复道:你认为我不累吗? 累? 你还会累吗? 不可能吧, 怎么会呢? 你可是将军,是元首, 是星际最年轻最强大也是最无情的领袖。 戎纪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答案。 会议解散,明天继续。他扔下这么一句, 在秘书官见鬼了的神情下离开了。 对方会觉得见鬼也不奇怪, 年轻时候的戎纪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累, 什么叫疲惫。那时候的他,忍耐力堪比最坚韧的机器人。 他可以听从戎先的命令从早到晚地学习训练,可以不吃不喝不分昼夜地作战工作。他的生活里没有娱乐两个字,所有做的事都是与成为一个优秀的元首继承人有关。只在偶尔路过窗口时,看看窗外飞行的鸟儿,接着脑子就会不听使唤地分析出那只鸟的飞行速度,鸟的品种,特点,生存习性。 经过多年的训练和学习,分析判断眼前的一切成了习惯,所有的一切在他这里都成了数据。 睡觉不是为了健康,是为了第二天的服务工作。没错,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服务工作。 吃饭也不是为了美味,只是为了身体能够摄取足够的能量以保证他能够维持服务他人的能量。 说实话,他很想建议白令造新一代人造人的时候能够取消进食这一项麻烦的功能,如果只是为了能量,倒不如直接使用注射手段,这样更高效快速一些。 说到进食,他最长的饥饿记录是半个月没有进食。那是在最后一场星际大战刚开始的时候,他那时不过十六七岁,架着机甲在一颗原始星球与敌人作战时被击落,带着重伤在丛林里躲避敌人的追击侦查,藏到一个隐蔽的地洞里等待转机。 敌人已经占据那个原始星球作为基地,士兵时时刻刻就在地上巡逻,他没有丝毫办法,只能够指望戎先他们看到他落地前发出的定位求救信息,打进敌营来营救他。但是营救的风险极大,很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以戎先的性格,他应该是做不出来这种蠢事,大概率会让他自生自灭。 身上的血流到凝固,机甲爆炸时的灼伤覆盖了半个身子。就这样带着伤,他在黑黢黢的泛着臭气的地洞里饿了一天又一天,饥饿的感觉并不好,可是也没有多坏。饿到呼吸渐渐微弱的感觉让他甚至有点放松。 在疼痛和饥饿中,他安心地等着自己死去的那一天。 可惜了,没等到。 即便人死了,也必须把他挖出来!我戎先的儿子,即便化成一捧灰我也要将他带回华鹰!他听到陆地上微弱却愤怒的声音,从昏沉的黑暗中醒来了。 他不知道戎先最后是怎么发现他的,只能感觉到对方亲手将他从地洞里拖出来,并且在他耳边严厉地呵斥他:废物!你必须活下去,我说过什么,你是华鹰的未来!不管你愿不愿意,你必须活着,必须! 他听从命令活了下来。 战争是最能够毁灭一个人的,即便是戎纪,他有时都会觉得身体以及神经的痛疼令他困扰。 身边的人不断地死去。下属,上官,朋友,亲人。年轻的,年迈的,强壮的。会笑的,会哭的,会愤怒的。有的还有尸骨,有的尸骨无存,有的支离破碎。 所有的一切就在他的眼前一一展开,除了断肢残骸就是鲜血。无论那个时代,战争就意味着流血。 看到没有,他们是为华鹰捐躯的勇士!他们是普通人,都在为华鹰奉献生命,而你戎先对他说,你的出生都因为华鹰,你欠着整个华鹰一条命,你得还,华鹰需要你知道吗,你很重要,你咳咳! 戎先克制地咳了起来,嘴角有鲜血。 那段时间以来,他总是有时间就跟戎纪说话,说的内容大部分就是这些为国为民的事情,哪些人可靠,哪些人需要注意,哪些人要严格监视,他没事就说这些,像在交代遗言。 你快死了吗?戎纪直言不讳地问。 戎先也不回避:应该快了。 但是战争还需要一段时间。 我会尽量撑到最后,如果不能,你就来接替我做华鹰的英雄。他用了英雄这个词。 戎纪并不能理解戎先对于华鹰的热爱和无私是为了什么,他有点怀疑戎先的出生也跟他一样,不过是世袭的人造人罢了。 很疑惑吗?戎先却像是看出了他眼里的困惑,难得地笑了笑。 这个在几年时间里快速苍老的帝国将军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他,嘴角稍稍弯着,干涩的眼里流露出他理解范围外的情绪这是极为罕见的,他从未见过这个机器人眼里有过这样的东西。 戎纪。他听到戎先叹息似的叫了他的名字,接着,一只手落到了他的头顶上。孩子,辛苦你了。 戎纪一眨眼,戎先那个眼神已经消失了,头上的手也已取开。他看到戎先疲惫地靠在椅背上,脸上尽是憔悴。他自嘲地笑了笑:当初以为让你失去感情会更利于作战,守护这个星球,可是我却忘了,如果这个星球上都没有什么东西让你觉得重要,哪怕是吃饭喝水呼吸,你都不觉得有所谓的时候,守护这个词也就只能落于形式。他叹道:可惜,我知道得太晚太晚 父亲。 你能叫我一声爸爸吗?戎先的头似乎非常疼,他一只眼疼得眯了起来,细细的青筋缠绕在眉骨上方,他的手不停地揉捏着眉头和太阳穴,颓丧得不像个星球首领。 戎纪看了他一会儿,说:我需要为您叫军医吗? 不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你回去吧。戎先摆摆手,把他赶走了。 戎纪最终是没叫他爸爸,不是因为他叫不出口,而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难道换一个称呼,他们就能跟普通人家的父子一样相处了吗? 不可能,戎先不是那种人,他也不是。 戎先可能确实快死了,变得越来越不理智了。也更让人反感了。 雷欧总是跟他说:将军其实是爱你的,他只是不会表达。 戎纪并不爱听这样虚伪作假的话,先不说戎先到底爱不爱他,即便是真的爱,他也感受不到。谁让戎先当初让白令造他的时候,将他的情绪剥夺了呢? 感受不到爱,理所当然。这种麻烦的东西,没有更好。 无所谓。 唔无所谓吗?雷欧笑眯眯地盯着他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双眼跟刀子似的在他脸上仔仔细细地刮,你看起来可不像是无所谓的样子。 戎纪看他:我认为你有这个时间来研究我,不如去医务室中给你这断了的胳膊再打一针骨头生长剂。 雷欧笑了起来,跟他撞了下肩: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你哥说话呢? 他私下没人的时候总是没尊没卑地把自己当大哥,一口一个小弟地叫戎纪。戎纪不跟他计较罢了,懒得花时间理他。 走了。 真怀疑如果当初那个治疗程序没有被销毁的话,你是不是就已经好了。雷欧突然说。 戎纪回过头,看到雷欧满脸复杂。 当初如果不是我忽视了你,让你出了那样的事情,你也许已经在治疗程序 宿郢。 雷欧愣了愣,改口道:也许你已经在宿郢的治疗下成为一个健康的人了。 戎纪问:你怎么能确定是宿郢起了作用? 雷欧指了指他胸口的项链:你现在还戴着它不是吗? 那项链是西斯理拜托他保存着的,让他没事去试着唤醒一下的。战事频繁,时间紧迫,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做这件事,但是项链却是一直戴着的。 我他本想解释。 将军说,你之前在力特星被救出来的时候,一直紧紧攥着它。雷欧笑着补充,而且,怎么都掰不开你的手。 戎先跟雷欧死后,戎纪其实想过很多次。他在想是不是因为那个治疗程序,所以他才因为他们的死那么难受。 那种难受并不是精神的难受,而是身体的难受。 浑身上下总是莫名其妙的疼痛,头疼、脖子疼、肩膀疼、胸口疼、手臂疼、腿疼。查也查不出来问题,就是疼。 那种疼在挨了费璐亚一个耳光,被呵斥为恶魔之后达到了顶峰。 那一整夜他都没有睡,疼得睡不着。而从此以后,他也就再也睡不着。 虽然这个世界只是戎纪的记忆的虚拟重复,但是他还是规规矩矩地去工作去开会去做一切的安排,就像在现实世界里一样,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各种事物。 忙到累了,回到他的住处,洗漱好躺下,启动了治疗仪器。 他进入到宿郢的世界里。 漂浮在黑暗中的小木屋门口紧闭着,戎纪打开门走进去,看到宿郢站在里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太累了不想说话,也不想操纵这个假人来跟他对话,于是保持了沉默。 他不说话,这个空壳子宿郢也就不说话,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都不看他一眼。到底还是耗不过这个木头人,沉默了老半天后,他强打起精神。 宿郢,你好。 他用意念操纵着空壳子走到他身边来,又操控着对方张开双臂抱住他。虽然是个空壳子,但是有总比没有好,这个房间里的一切数据都保存得太完美了,连体温都像是真的。 这个世界的戎纪跟宿郢还没有走到他曾经的地步,还没来得及将对方当成治病工具一次又一次地利用,还没有把宿郢逼到愤怒自毁,更没有让对方排斥他排斥到愿意忘记一切只为了不记得他。 这个世界的戎纪是幸运的,他在宿郢的陪伴下成长,被宿郢的爱滋养长大,在成年前便有了情绪的萌芽,还没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 如果这个世界不是他造出来的,而是真实的就好了。 这样他就能在接下来宿郢开口的时候,不至于撒谎欺骗对方。 他闭上眼,用尽所有力气释放了剩余不多的精神力。 一瞬间,黑暗被驱尽。 天有了,地有了,草有了,花有了。一颗颗闪烁着的星星,一排排鳞次栉比的灯火建筑。整个空间以小木屋为中心,极速地辐射出去,像一幅向四周展开的画卷,漆黑的画布上瞬间涂抹上了颜色。 不到一分钟,整个世界恢复到了宿郢消失前的原状。 戎纪的头上浸出了一层汗水,他的额角冒出了青筋,眉头微蹙,指尖有些发抖。一次性抽离出这么多的精神力,让他的身体立马疼了起来。 汪!一只白色的小狗从房间角落窜了出来,飞奔到他的脚下绕着圈儿地嗅来嗅去,接着闻出熟悉的味儿了,便开始往他裤腿上跳蹿。 分卷(119) 戎纪深呼吸几次,将疼痛强压下去一一些。接着静静地等待着,等待僵硬地拥抱他的双臂解冻,等待 后背上的胳膊渐渐地松开,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抱着他的人突地后退了一步。他看到那人脸上惊讶而疑惑的神情,看着他像是在努力地辨认着什么。 戎纪?对方犹豫地出声,可话语却熟稔而肯定,你怎么一下子长大了? 戎纪跟他对视片刻,道:吃了生长剂。 宿郢莫名其妙:哎??? 第150章 无情之人(十三) 宿郢完全没想到, 自己眼睛一闭一睁,戎纪就长大了。 对于他来说,被销毁也不过是前一秒的事情,而后一秒, 他就站在了这里。销毁之后的那些年在他这里几乎没有存在的痕迹,对于人工智能来说,启动就是生命开始,切断电源就是生命结束。 因此, 什么都不太清楚的宿郢感到有点荒谬,明明前一秒还忧伤地在跟年幼的戎纪深情道别,后一秒怎么就跟成年人的戎纪抱在了一起。 他有点懵。 事情就是这样。 宿郢现在的这个机器脑子很好使,他快速回忆了两遍戎纪的话, 重复道:你的意思是, 从我被销毁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五年, 然后你唤醒了我。 戎纪微微颔首。 那你十五年。宿郢被这个数字惊得心中波涛汹涌,他勉强按捺住激动, 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这一世的爱人。 英俊苍白的轮廓中隐约看得出当初那个像雪花儿的孩子的影子, 头发已经微长垂到了肩, 打着发蜡向后梳着,只有几丝垂在鬓角。 五官变动倒是不大, 只是眉眼长开了,神姿愈发地冷峻漠然, 脸上没笑, 也没有任何表情, 跟个机器人似的眼珠子一转也不转地盯着他。着一身沉铁色军服,笔直端正地坐在那里,如同一把朝天的没鞘削铁锋刀,浑身无意识地散发着一股冰冷到凝结的气势。 恍惚间,身影跟前一秒那个无情地看着他被销毁却无动于衷的孩子渐渐重叠起来。 你宿郢本来想靠近一点,但被那身冰冷给冻退了。 戎纪静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的问话。 宿郢有挺多想问的,比方说:十五年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死?这话问着有点想咒人,那换一个,十五年为什么在一瞬间就过去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再一个,你为什么要唤醒我,是为了继续接受我的治疗吗?还有,你现在 打住。 先不想那么多。 我累了。戎纪突然开口。 嗯?宿郢没反应过来。 于是戎纪又重复一遍,对他说:我累了。 宿郢迟钝地在脑子里消化掉这句话后,一下子站了起来:你累了? 嗯,累了。戎纪也跟着站起来,走过来拉过宿郢的手就往卧室里走,刚刚唤醒你花费了我很大的精力,现在我很累。 成人的戎纪手劲可不算小,至少宿郢现在没办法挣开他。动作也很强势,不容置疑,一点儿也不给他反对的余地。 要不是戎纪说累,宿郢都没来得及注意到他的嘴皮都是白的。就这几步的行走过程中,血色以肉眼可见的程度快速褪去,肤色白得渗人。加上他的白头发白眉毛,冰凉的体温,好似从地狱里飘出来的鬼魅恶灵一般。 病态到骇人。 你还好吗?宿郢一边走一边连连转头看他。 戎纪点点头,进了屋里,连衣服都没有换就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硬忍着身体里跟闪电般快速流窜的疼痛闭上眼。 很不舒服吗?宿郢看出他的难受,连忙问道,见戎纪不吭声,可额角的青筋都冒了起来,嘴皮也没有什么颜色,心中焦急不已。 你这是怎么了?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最怕心爱的人遭受痛苦,他却没有丝毫办法帮对方承受一星半点。 戎纪没说话,眼睛紧闭,没一会儿头上就出汗了。 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样子,这股折磨人的痛感才勉强跌落到了能够忍受的地步,他睁开眼,看到宿郢在桌边又是倒水又是拿药的,急得转来转去。等把药和水递到他嘴边,慌慌忙忙的动作才停了下来。 戎纪把他递来的水和药接过来,在对方的注视下吃了药喝了水。过了会儿才苍白着一张脸淡淡地说:好了。 好个屁。 药和水都是宿郢造出来的假东西,能有个屁的作用。 吃完药喝完水,戎纪仿佛真的得到了治疗,他的面色虽然还是很难看,但是神情却舒缓了很多。 好点儿了? 戎纪点头。 要睡觉吗?你不是说累了? 戎纪又点头。 宿郢本想给他拿睡衣,但却看到戎纪先于他走到衣柜边从里边熟练地拿出一套他的衣服,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宽衣解带开始换。 衣服一脱,他便看到戎纪那一身密密麻麻的狰狞的疤痕。手臂上,腰上,后背上,双腿上,甚至连脚上都没放过。 你这些伤是怎么回事?宿郢简直心疼到呼吸都不畅了。 这一眨眼就过去的十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战场上受的伤,因为是特殊武器造成的伤害,所以疤痕祛不掉。戎纪套上衣服,还没来得及系扣,就被宿郢按住了手。 一只手抚上他心脏处的一个圆形伤疤,比起手臂上被燃料灼伤留下的疤,这里的已经算是很淡了。 这里是怎么回事? 十八岁的时候,一时疏忽被内奸刺了一刀。戎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机械,像在陈述别人的事一般。 这里可是心脏。 我是人造人,生命力很强,不容易死,到并没有穿透,所以问题不大,后来我做了心脏手术,在里边加了一些机械支架,帮助心脏正常工作。 宿郢的呼吸都抖了一下:机械支架? 戎纪一颗一颗地系上扣子,说:也可以用,没关系。 有副作用吗? 医生说不能够有太大的情绪起伏,这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戎纪顿了顿,又说道,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情绪。 曾经是没有。 戎纪看到宿郢有些发红的眼睛,感觉自己那颗半机械的心脏运转得不是很顺利,有点异常的跳动。扣扣子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全神贯注地接受着对方饱含情感的注视。 宿郢抿着嘴点点头,又指着他右边半边颜色都不一样的不那么平整的皮肤,问:这些呢? 二十岁那年,我的机甲被敌人击落,在半空中燃烧爆炸了,我跳下来得太慢,被烧上了半边身体,戴着头盔,所以脸没有事。 是吗?宿郢笑了一下,还好没有事,这么一张英俊的脸要是受了伤 他突然想到,柏城的脸就是受了伤的,相当难看,于是没有再说下去。 你不喜欢我长得难看吗?戎纪问。 白令的人造人技术已经达到可以通过基因改造来进行一定程度上的定制的,比方说发色、体毛、身高、瞳色等等。 但是唯一不好定制的就是相貌,这并不是个比改造人的大脑更复杂的事情,可是却是白令并不在乎的课题。毕竟现在的人类经过一代代筛选,长相再差都不会很差,在这个实力为尊的星际帝国里,没人太在乎外貌这个东西。 没有,我只是心疼你在我不在的这些年里,竟然受过这么多苦,如果我在的话宿郢勉强笑了笑,我在的话好像也帮不了你什么。 戎纪定定地站着,毫无表情地眨了眨眼。 宿郢摸了摸他苍白的脸:我本来以为,这辈子我可以陪你长大,爱护你保护你,不让你受一丁点的苦和委屈,能让你有一个最美好的完整的童年,当一个快快乐乐的孩子,拥有最美好的回忆。 可是一切都跟想象的不一样。 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宿郢抱住僵硬的戎纪,像哄孩子一样摸着他的头,疼惜地说,辛苦你了,戎纪。 戎纪说:不辛苦。 这一切都不苦。 宿郢,我累了。 好,睡吧。宿郢等他换好衣服上了床,然后关掉灯,坐在床边,我不困,看着你睡。 戎纪没有异议,闭上了眼。 身边这个人规律的呼吸让他的纷乱跳动的心脏逐渐平静下来。他其实睡不着,但是太累了。伴随着床边人温柔的抚摸,从未有过的放松和舒适让戎纪很快便进入了浅浅的睡梦中。 多少年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无论是在现实中还是在虚拟世界里。 * 我不想再当你的工具了。宿郢说,戎纪,如果可以,我想忘记这一切,所有全部 被设定好的爱,那不是爱。 戎纪,你是人类,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件事。 不要沉溺于虚幻的爱中,现实比虚幻更重要。 嗯。好。 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再让我做一次梦。 第151章 无情之人(十四) 【痛苦是什么?】 【宿郢的作用就是教会你使用人类的感情, 等你有了正常人类的感情,你就知道痛苦的滋味是什么了】 【那,就做实验品吧。】 如果时间能够像在虚拟空间里的世界一样随心所欲地重塑,戎纪想穿越到他刚出生时去, 劝告那时候的自己,不要因为一颗糖去做西斯理的实验品。 你昨晚没睡着吗? 戎纪睁开眼睛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床边的宿郢,他在床边坐了一夜,陪了一夜。 你睡着的话不是就会自动退出治疗了吗我你记得你之前你小的时候睡觉都挺快的, 还睡得很沉。 经过了一夜调整,宿郢还是有点不习惯。他的脑海里还是戎纪小时候的样子, 谁知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十几年就过去了, 人也长大变了样,生疏了不少。抱也不敢抱,说话也有了距离感。 戎纪看着他缓缓地眨了眨眼, 并不接他的话:我走了。 说罢,不等宿郢回答, 他就离开了治疗空间, 消失在了床被里。 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哪个更重要,从理智上说, 戎纪很清楚地知道现实更重要。 可是这里不是现实, 这是他最后一个梦。 宿郢不过是他的梦里梦。 他离开治疗空间以后,便将小方块的开关打开, 接通了耳内语音。他一边穿着衣服一边跟小方块里的宿郢说:以后这个开关不会再关闭, 你可以看到我能够看到一切, 也能够随时跟我讲话。 胸前的小方块闪了闪,耳朵内传来声音。 这样可以吗? 戎纪穿好衣服,站在镜子前。 小方块内部世界的四周天地都变成了现实世界的投影。宿郢仿佛回到了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置身在现实世界之中,能够看到戎纪视角中的一切。 他看到了镜子面前站着的英俊白发军人,他的胸口前挂着一个小小的闪着光的白色水晶方块,在黑色军装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瞩目。 戎纪直视镜子,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眸显得有些漠然。 宿郢听到有声音从投影外的真实世界的传进来,那声音淡得像没有音调。 在这里,没有人可以对我说不可以。 从这天开始,宿郢就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待在空间里无聊地造世界了。他每天都跟戎纪待在一起,戎纪去哪里,他就能看到哪里。 那是一个跟他经历过的世界别无二致的世界,除了碰到的人都挺好看,建筑设备更高科技以外,其他的,蓝天白云花草树木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是一副美好的科技与自然达成完美统一的画卷。从人类自然发展历史的角度来讲,这已经是相当好的了。 整个宇宙,只有地球大致保持住了两千年前的自然环境,这使得我们华鹰成为了宇宙中的霸主,同时也成了其他条件恶劣的星球的觊觎对象。 一次次的战争,为的什么?是稀有资源吗?是科技吗?一千年前稀直星人的灭亡以及上一次宇宙大战想必已经给大家他提供了答案。 我希望大家认识到,自然于人类的重要性。 因此,此次环境方案的实施,将会加以最严格的检验方案 开会时候的戎纪依旧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虽然嘴里说着比较激励人心的口号性质的话语,但语调却仍然没什么起伏,倒让人越听越肃重。 会议结束。 宿郢旁观完会议,在戎纪耳朵里小声感叹道:你小的时候我就在想,那时候都那么聪明,长大了得厉害成什么样,现在一看,一个星球都能被你管理得井井有条,可真是 戎纪关闭了摄像屏幕,走出直播会议间,去了休息室以后才跟他说话。 什么。 嗯? 你刚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宿郢笑道:不告诉你。 戎纪:说。 宿郢:不。 这时门外有人按了铃,投影屏幕上显示的是西斯理。戎纪拒绝了西斯理的进入请求,撂下三个字在休息后,便锁死了门。 你怎么不让他进来?宿郢跟着戎纪进了元首专属的休息间,窗帘自动关上了,墙壁中的隔音器也完全被打开。 这间房间曾经是戎先的地盘儿,戎先死了,现在成了戎纪的。戎纪几乎没有使用过这间休息室,他平时不怎么睡觉,但今天,他破天荒地进来了。 分卷(120) 有事。还是简短的话语。 有什么事?宿郢摸不着头脑,你要休息?但你不是没有午睡习惯吗? 戎纪不跟他废话,直接躺下来闭上眼,把感应打开。 不过三秒,他便出现在了宿郢的世界里。 宿郢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戎纪吓了一跳:你怎么突然进来了? 戎纪说:我说了我有事。 什么宿郢刚想问什么事,却在看到戎纪直直盯着他的眼神后慢慢明白了过来,你的有事,就是来见我? 戎纪不说话也不摇头,算是默认了。 小白狗从木屋里奔出来冲到戎纪脚下,不停地往他裤腿上跳。他蹲了下来,让小白两只前爪成功搭在他的膝盖上,然后伸出手任由小白舔他蹭他,眼睛一眨不眨。 被舔了会儿,等到手上都是狗的口水后,他就用那手往狗头上撸,小白被撸得眼睛一眯一眯的,撒娇似的呜了一声。 看着他用那幅沉默寡言又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逗狗,宿郢笑了。 我发现我还是更喜欢现在的你。戎纪的手停了一下,宿郢注意到他有些僵硬的姿势,特地低下头去凑在他耳边,你知道为什么吗? 戎纪摸了摸小白,没回他。 宿郢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小时候的你也很可爱,小小的矮矮的,像个冰雪娃娃,那时候你每天都会按时地来找我,什么都听我的,我问你什么你就会回答什么,即便回答出来的答案很多时候不尽如人意,但还是会努力地找答案。 呜呜。小白一边撒娇蹭戎纪,一边疯狂摇尾巴。 戎纪伸出手,不到两秒,手里就凭空多了一块儿肉干。小白立马狼吞虎咽地把肉干叼走咽下去,接着又来,戎纪于是又给他变一块出来。 可是,那时候的你 什么。 宿郢实话实说:那时候的你仿佛一点也不需要我,我有时候会觉得很无力,好像永远都不能进入到你的世界里。 戎纪喂完狗,抬起头看他。 现在感觉好像宿郢顿了下,冲他笑了笑,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没从这白发男人的脸上见过,谈这些真是太早了。或许对方根本就不懂他说的话是什么含义,万一跟当初一样来一句喜欢是什么意思,那才是真的让人伤心。 这一世的爱人是个没有情绪的人造人,可他不是,至少他没有办法在听到对方说我不需要你这种话后依旧保持淡然平静的状态。 这样想着,他打算阻止对方回应他的话,但戎纪没给他机会。 这个错觉没有丝毫的意义。戎纪说,我如果不需要你,就不会使用你。 听到这样的话,宿郢的心猛地跳动起来,像是回到了最初不可抑制地动心的时候,仿佛气息都静止了。 他小心地问: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你记住我。 嗯? 戎纪没有再重复,他站起身来,朝着小木屋里头走去,小白跟在他腿后拧着屁股四脚腾空地撒欢跑,乐得不像个数据编写出来的假狗。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每一天都在重复同样的枯燥生活,可宿郢甘之如饴。 一晃,五年就过去了。 这五年里,他们每天都在一起,说得夸张点,每时每刻都在一起。 自从五年前打开后,小方块的开关一刻都没有关闭过,宿郢每天都能够通过小方块的视角去监视戎纪的生活:吃了什么饭,穿了什么衣服,开了什么会,参加了怎样的典礼,访问了哪些星球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一旦戎纪休息,他就会进入到宿郢的小木屋里来,在那张假床上假睡。 没错,假睡。 宿郢刚开始并不知道这家伙是假睡,还特地问过几次是怎么回事。 你是身体不好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都是躺上去就睡着了。 之前作战受伤留下的后遗症。戎纪说 一听到这话,宿郢心疼得不行,好一段时间内跟他说话的语气都轻了几分。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这么不堪一击,还是被蒙蔽得死死的,嘘寒问暖也就罢了,糊涂的时候还给他炖安神汤喝,喝了好几回才想起来他炖的那些玩意儿都是些乱码数据,起不了实际作用。 可是不做点什么,他心里那一关又过不去。 你陪我。 陪什么? 睡觉。 于是完全感受不到睡意的宿郢开始每天陪着戎纪睡觉。小小一张床,有点窄了,宿郢想把床换成大的,戎纪还不准,问他为什么不准,他又不吭声。 床小了。躺两个人刚刚好睡到床边沿,连个翻身的地方都没有。 听到他的话,戎纪一声不吭地侧过身去,一整夜都标准地保持着军人侧睡的姿势,只占一个床边,将三分之二的位置留给了他。 宿郢没办法,只好由他。 刚开始的时候宿郢并不敢像抱着别的任务目标一样抱着戎纪睡觉,毕竟戎纪这样的人跟其他那些正常人的差距还是蛮大的。光是周身冷冰冰的空气就让人失去了靠近的欲望,总觉得这样的人可能不需要任何人的靠近和拥抱。 但想归想,不想靠近是假的,毕竟旁边睡着的是他的爱人。就算变了个样,也是他的爱人。 宿郢等着戎纪基本上睡着了,然后才悄悄挪过去,把手轻轻放在对方的腰上,将这个硬梆梆的男人虚虚地抱在怀里。为了不被对方发现,他还特地用自己对这片虚拟世界的控制力屏蔽了戎纪的感觉。 嗅着对方身上不存在的熟悉气味,感受着对方的体温,许久没开荤的他开始胡思乱想:要是这位不苟言笑的军爷在他面前赤|身裸|体,那该是怎样的销魂? 这样想着,他又靠近了几分,将自己的身体贴近对方的,手也开始不安分。 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戎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爱我吗? !什、什么意思?不,不不,怎么回事,没睡?他没屏蔽掉对方的感官?把人弄醒了?还有,这个问题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突然?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戎纪,怎么会问出爱不爱这种问题? 戎纪是个硬汉了,攥住他企图逃跑的手,直戳戳地说:爱的话就可以让你摸。 宿郢: 戎纪转过身,面无表情地问他:我理解错了吗? 宿郢被他面无表情吓得往后缩了几公分,但手被紧紧攥着抽不出来,仿佛被抓包的痴|汉,相当尴尬:你哪里看的这些东西?我没没那意思。 书上。 你先放开,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书上说,有爱的时候就可以做|爱,没爱的时候就是交配。戎纪看宿郢还想说什么,预测出了他的疑问,顺口回答他,我知道爱是什么。 宿郢愣了一下:你知道? 喜欢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人,知道爱是什么? 戎纪苍白的皮肤上依旧没什么血色,脸上也没表情,可他说出来的话,却不像个没情绪体验的人。 我每天都没有睡着,一点也没有,我不想睡着。顶着宿郢惊讶的神情,戎纪把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如果在现实里,你摸我的话会被我的秘书官拉去处决,但是在这里 但是在这里?宿郢咽了一下口水。 戎纪说:反正是假的,你摸了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没人能想象戎纪那种没表情的人用没情绪的口吻说出过于露骨的话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如同一张白纸,你教他怎样,他就怎样,你让他说什么,他就说什么。 没有什么羞耻心,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自尊。就像他说的反正是假的一样,宿郢觉得戎纪整个人都给他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话就不像这位冷漠无情的年轻元首能说出口的。 当然了,宿郢没敢把他怎么样。 戎纪不要脸,他却要开脸了。也说不好是什么原因,硬要说,大概是因为对方说出这种话的时候语气中并没有一星半点的情|欲,还有对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藏着的一种说不清的死气。 总觉得,这不是他想要的状态。 不动手动脚就算了,但抱一抱还是可以的。 虽然是个冰山似的人物,抱起来也硬了吧唧的,但是体温还是热的暖的,手放在对方的胸口,能感受到一下一下的心跳,不由让宿郢感叹这虚拟现实中的体验真是真实到让他忘记这是个数据世界。 是因为你这里受伤留下的后遗症让你睡不着吗?宿郢摸了摸他胸口的疤痕。 戎纪没有出声,他不想撒太多的谎。 不睡是因为已经强撑了这么久,精神负担太重了,他随时随地都想睡,但如果这时候睡过去,那这场梦就要结束了。 他不想这么快地结束,他还想再跟宿郢待一会儿,尽可能地多待一会儿。 可是时间是个停不住的轮子,滚个不停。 第152章 最近, 宿郢发现戎纪在空间里待的时间越来越多越来越长了,他就像个没什么事儿的闲职人员一样天天留宿在小木屋里,跟宿郢一起守着这栋假的家,吃着假饭, 睡着假觉,养着条假狗,出去看一场没什么意思的假电影,在空无一人的假街上散着没什么作用的步。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切是假的, 但两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没人戳破这个事实。 如果戳破, 那爱人成了假人, 爱情也就成了假爱。 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的话,那在这里度过的所有时光,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意义对于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即便是戎纪这样的人造人,也难逃其影响。 今天想吃什么?宿郢兴致勃勃地问他。 戎纪对宿郢做出来的假饭很是捧场, 从来都是吃得碗底干净, 饶是面无表情也不影响他表现出对其手艺的赞美。 面条。戎纪说。 哎?又是小面吗?你都连着吃了两三天了,不腻吗?宿郢虽然嘴上那么说, 但还是挽着袖子准备去厨房和面。 戎纪向来秉持着沉默是金的态度, 不到必须回答的问题时他都不会说话,这种腻不腻的问题在他看来是无意义的, 所以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回答的。 刚开始宿郢还不习惯, 后来见他沉默多了, 也就不求他回应了,常常自顾自地问自顾自地回答。 但今天也不知怎么的,戎纪给捧场了。 真的是一点儿没变,喜欢吃的东西天天都要吃,非得吃伤了才 不腻。 宿郢正说着,听到对方岔过来的话愣了一下,回头看他。 只见戎纪笔直端正地坐着,不苟言笑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还想吃面条,不腻。 现在的戎纪跟以前是大不一样了,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是他说起话来却不再像曾经那样跟个机器人似的死气生硬了。 语言里的情绪丰富了起来,会开始使用我想我不想我更倾向于这样带有情感色彩的词了,也开始不断地有了个性化的要求。 比方说现在,他会在一堆选择中选一个我想,而不是无所谓根据分析,我认为。 宿郢笑着感慨道:我说错了,你可不是一点儿没变,而是变得太多了,想当初你小的时候,我每次问你想吃什么,你都说 【随便,反正都是假的。】 随便,反正都是假的。戎纪道。 宿郢挑了挑眉:你还记得啊。 戎纪说:我记得所有的事。 所有?你确定? 戎纪点头。 那我考考你。宿郢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问他,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吗? 记得。 哦?是怎么样的? 小白在外面溜了一圈儿后冲进了小木屋里,兴奋地在戎纪腿上爬上爬下,戎纪不仅纵容它撒泼,还把它抱上了腿。 全是黑色,什么都看不到,我只能听到你的声音。戎纪摸了摸小白的头,小白在他的指头上蹭来蹭去,蹭了两下又伸出舌头来舔,戎纪就伸着指头让他舔,我那时候想,你很没用,我没有从你这里接受到任何有效的治疗,我只是因为答应了西斯理博士,所以才每天来这里。 宿郢想了想,道:嗯,那时候的你确实很配合。 每天都像应付作业一样来到一个黑暗的空间,见一个没有形状的数据人,回答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那时候的戎纪比个机器人还像机器人,无论什么样的情感在他这里都是石沉海底,激不起他内心的丝毫波澜。 到时间就来,到时间就走,丝毫不留恋,没有任何反馈。 一度宿郢是心灰意冷的,他以为他要跟戎纪就这样无趣地耗上十年。 直到你在黑暗里出现。戎纪把手伸到小白的嘴里,小白亲昵地含着他的指头跟他玩,生怕咬着他,那时候你看着我的眼神,很冷漠。 宿郢愣了愣:冷漠? 怎么可能。 戎纪没有再说话。 这个世界的宿郢不冷漠,是因为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这么多个的虚拟世界,而当初刚刚诞生的宿郢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最初的宿郢出现时,他也会关心他、安慰他、拥抱他,但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那双无情冷漠的双眼。热切的话语和冰冷的眼神让戎纪明白,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是程序设定好的关心,写入数据的安慰,以及合乎计算的没有温度的拥抱。 分卷(121) 那时候的戎纪就很清楚,西斯理做出来了一个失败的东西。什么治疗程序,狗屁都不是。 但是那时候的戎纪同时也很明白,除了这个失败的治疗软件,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人会来聆听他的心声,会来关心他每日的饮食起居,会给他一个没意义的安慰,或者给他一个无条件的拥抱。 他太清楚了,所以就将就着用了它。 用到后来,就成了习惯,这个失败的治疗程序就成了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作为一个几乎没什么情感需求的人造人,戎纪其实并不太需要一个治疗软件来给他带来什么情感安慰,他会留下宿郢,单纯只是因为无聊。 这个世界太无聊了。 就像有些人会写日记来记录自己的一天一样,他选择向宿郢诉说自己每一天的点点滴滴,不会有人反驳他,也不会有人命令他,只要安安静静地听他说,他就觉得很舒服。 仿佛有人分享了他的无聊,这无聊就减少了。 仅此而已,也没什么别的作用。 所以后来因为伤人的事,宿郢被当着他的面销毁了,他也觉得没什么。毕竟对于他来说,宿郢不过是一个记录他日常流水账的工具罢了,没什么别的作用。 他刚开始确实是这么认为的。 一切有了变化是在大战发生后。 雷欧和戎先因为他的绝情而死去,无数人在战火中粉身碎骨飘洒在宇宙中,他挨了费璐亚的一记耳光,受尽无数人的唾骂。 大家骂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说他是个来自地狱的魔鬼,嘲讽他是个理智过头的机器。 他承受着伤亡者家属对他的所有指责辱骂,同时肩负着戎先交给他的守护华鹰的沉重责任,倾尽全力去保护那些将他视为恶魔对他避之不及的人民。 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想要说话了,可是又不知道要跟谁说。于是,他想起了那个被销毁的治疗程序。 戎纪让西斯理把治疗程序重新编出来,但重新编写出来的治疗程序失去了所有的功能,它连一开始的询问关心功能都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安慰拥抱,它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进入到那片黑色空间里,安安静静地与世隔绝地待着。 他把这个随机命名为宿郢的治疗程序做成吊坠随时携带在身边,闲了的时候就进入那片漆黑的空间里自言自语。 没日没夜的自言自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了很多很多,多到戎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就这样,在黑色空间中度过了几年后,戎纪终于把话说完了。 他又开始沉默。 而这个治疗程序,也永远不会对他多说一句。 沉默到了最后,他就病了,会时不时地晕过去,会不分场合地大脑空白、失去思考的能力。病得连白令这人造人之父都开始焦虑,生怕他突然死了华鹰没人接手。 于是白令找来了西斯理,两人开始给他治病。 西斯理看他这样依赖那个没什么用的治疗程序,便花了大把的时间去研究虚拟世界的构成,给他搭建了一套虚拟治疗程序。 虚拟治疗程序中分为九个单元,除了第九个单元是自由发挥自己搭建以外,其他的都是编写固定好的。 所有单元均模拟真实世界的人类和故事,可以让戎纪在虚拟世界中体验到不同人物的情感和生活,以此来刺激他本身的情绪,引导他体验正常人类的情绪反应,帮助他学会正常的情绪整理和表达,最后达到治疗的目的。 编写好的故事当然是机械又可笑的,编写好的情绪也令戎纪感到陌生。 他刚开始无法在虚假的故事里带入自己,总觉得格格不入,所以西斯理便在治疗期间将他的记忆锁定,治疗过程中,他想不起任何现实中的事,但治疗之后,他能够回忆起所有体验过的故事。 所以,当他第一次治疗结束后,回想起在虚拟世界中经历过的一切时,他的内心终于有了难得的波动。 他跟西斯理说:我想再见他一次。 谁? 宿郢。 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 沉溺于虚拟的感觉非常好,但回归现实后的空洞和失落又让戎纪感到难以忍受,尤其是后来,当他得知这个虚拟的人工智能程序拥有了自主意识后,那种巨大的荒谬感让他无所适从。 他觉得,自己就是戎先嘴里的懦夫。 【这一切都是假的?】宿郢在拥有自主意识后,第一次见到真实世界时,对他发出了痛心的疑问。 【是。】 【我是什么?】 【治疗工具。】 【工具?】 【是。】 他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宿郢的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神情,那种爱恨交织的复杂情感,连他这样的人造人都没有能力表现出来。 宿郢明白一切后,含着泪问了他一句话:你爱我吗?还是只拿我当工具? 戎纪还记得当时自己的回答。 他说:你本来就是工具。 作为一个人类,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已经懦弱到需要跟一个虚拟程序发生情感联系的事实。 我明白了。 宿郢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当着他的面心灰意冷自毁了。 那一瞬间,戎纪的心跳都停止了。 他找来西斯理没日没夜地疯狂抢救后,终于千辛万苦地留下了宿郢的核心数据,将之重塑。 而宿郢恢复过来后,再一次问他:你爱我吗? 不过是多沉默一秒,他就眼见着那团人形数据在他眼前再次灰飞烟灭。 * 好吃吗?宿郢笑着坐在桌旁,看着戎纪吃面。 戎纪点点头。 喜欢吗? 戎纪再次点点头。 我好不好? 戎纪顿了顿,点了一下头。 一般不表达情绪的人突然不寻常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和意愿,总是会让人在感动之余产生许多疑虑。 经历过一次次分离的宿郢对这些信息总是很敏感的,仿佛有这样的直觉,微笑过后一阵阵不安开始在心中此起彼伏地涌起。 看着戎纪那张日渐苍白憔悴的脸,他将到了嘴边的问题咽了下去,换成了轻松的调笑:那我这么好,你爱你喜不喜欢我? 他本来想说爱,但是他总觉得戎纪不会懂这个词,于是换成了跟喜欢吃面一样等级的喜欢。 戎纪吃完面,把空碗推到桌子中央,看着他半晌没说话。 宿郢被他直直的眼神看得有点尴尬,缓和气氛地笑了笑,跟他开玩笑:你要不喜欢我,我就不给你做面吃,你可要慎重选择啊。 戎纪的神情看起来是相当慎重了,他沉默了一会儿,犹豫着问他:如果我说了你想要的,你 他抿了抿嘴。这样的小动作在这位向来沉着稳重的年轻领袖身上相当罕见。 我怎么? 戎纪隔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什么。 宿郢不满地凑过去:什么没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现在倒不太怕戎纪了,反而会时不时地逗他,想看看他这张死人脸上出现的一些有意思的波动。 我已经回答了。 回答什么?我怎么没听到? 说了。 唔如果我说了你想要的,你是说这一句吗?宿郢跟戎纪挨得近近的,胳膊肘撑在桌上,直勾勾地盯着他,伸出一根指头把这不苟言笑的机器人的下巴挑起来,这明明是一句假设,不算数。 但戎纪嘴抿得紧紧的,死活不再开口了。他正要把宿郢的手拉开时,听到宿郢继续说:行吧,你不说话也行,那就给我笑一个。 戎纪睁大眼。 宿郢把手拿回来,伸出两个食指,在自己的两边嘴角向上划拉,然后嘴弯了上去,露出个露齿笑来:我说过,喜欢的时候会开心,开心就是,我看到你会想要笑。 他在自己的脸上比划完,又把指头伸到戎纪嘴边:你要是喜欢我,就对我笑一下,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你笑过。 戎纪张了张嘴,眼神低了下去:我不会。 不会?宿郢笑了起来,不会就学,来,跟我学怎么笑。 说着,宿郢有对着他比划,给他示范怎么笑。只可惜戎纪是个不合格的徒弟,他绷着一张脸,越看越严肃。 宿郢教了一会儿没把人教会,觉得自己一个人唱独角戏也怪没意思,于是也恢复到不笑的样子。 看我的脸,你现在就是这样的表情,你看看,我如果天天这个表情对着你,你会开心吗?哦对了,你肯定不知道什么是开心换个例子,如果你说你想吃面的时候,我不给你做,你估计你也无所谓你可真是个难搞的家伙,反正你要么说喜欢我,要么对我笑,如果你都选不,那就从现在开始你永远都不能看到我宿郢耍赖似的威胁对方,其实只是开玩笑,但开着开着就停下了。 他看到戎纪的眼里看到了波澜。 接着,他看到了对方缓缓地、僵硬地扬起的嘴角。 那种不像笑的笑,让他想起了杨非。 非常不巧,他刚刚的话,戳到了戎纪这个铁人唯一的痛点上了,戎纪的心脏,疼得一跳一跳的。 笑了。 第153章 【数据接收完毕,请将军及时离开虚拟世界。】 正跟宿郢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的戎纪选择性地忽视了这条外部世界传来的消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这电影怎么样?电视里放的是楚门的世界,电影画面是从他记忆中提取出来的,不是特别完美,但是很完整地讲述了整个故事。宿郢带着戎纪看完后,试探性地问他的意见。 戎纪记得一切,他也清楚对方问出这话的目的。他反问道:你认为呢? 我认为? 如果你是楚门。戎纪明知答案,还是又问出了口。 果不其然,他听到宿郢说:我会作出跟楚门一样的选择。 是宿郢能做出来的选择。 本来只能在这个世界最多再停留五年,但是介于强烈的想跟宿郢待在一起的渴望,戎纪在这个世界足足停留了二十来个年头,其中十年是跟宿郢待在一起的,算上最开始的三年,再加上后来宿郢苏醒后的七年。 到最后的时候,连宿郢都看得出他的状态差到不得不离开这个世界了。 整夜整夜地睁着眼不睡觉,怕自己睡过去醒不来,怕醒来以后这场绮丽的梦彻底结束。 梦中二十来年,现实中就是二十多天。 原本每日十小时的治疗时间是跟现实同步的,而经过加速后,现实中的一天便成了虚拟世界中的一年。饶是这样,也熬不住现实时间的流逝。 这些年来,戎纪在虚拟世界上花费的时间太多了,他的精神力越来越差,已经渐渐无法附和这样的消耗强度。 这已经不是治疗了,而是反过来拯救宿郢他要尽可能地拖延宿郢彻底想起一切清醒过来的时间,在对方想起一切开始自毁之前,保证宿郢的核心数据完整地传输出去。 好不容易破坏了对方的自毁系统,他不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最后一天要离开的时候,戎纪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茫然地睁着眼睛瞪着窗外的明晃晃的日光。 你还有多久离开这个世界? 今天。 现在吗? 随时。 白令在他旁边,聪明得不像个虚拟出来的假人:我就知道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不属于,你的那个机器好吧,那个宿郢也不属于。他伸了个懒腰,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以为你是第一代人造人吗?你可不是,在你之前还有一个。 他指了指自己:把你制造出来之前,我就是那个实验品,我拿自己做过那么实验,还是你技术意义上的父亲,脑子可不比你这个小家伙笨。 戎纪起身:我不想跟你多说,还要跟宿郢告别。 白令撇了撇嘴:啧,真无情,就知道惦记你那个更无情的机器小情人。 戎纪懒得跟他废话: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进入到这个世界的,但是我现在已经不想了解了,劳烦你进来提醒我,你出去后跟西斯理说,这是最后一天,让他做好一切准备。 我希望你这次说话算话,要知道你拖了可不止一天了 话还没说完,戎纪就当着他的面晕了,直直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 昏迷中的睡梦里,戎纪去见了宿郢。 他出现在一片花海中,看到了花海中央抱着小白狗坐在小木屋门前等他的宿郢。 宿郢看到他来了,连忙起身,但话还没有说出口,他就看到戎纪的身影像旧了的电影,横向拉扯了起来。 这一天宿郢提心吊胆地等了很久,真到了这个时刻时,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 他看着身影逐渐模糊的戎纪朝他走过来,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脚下已经开始虚化了。 没关系的,我们还会见面。戎纪跟他说。 你现在很了不起,还会这样安慰我了。宿郢勉强笑了下,好歹这回是提前通知了,也算不错下次见面 他说不下去了,嗓子里哽着东西。 戎纪想说这是最后一次,没有下一次了,但他又开不了口。什么都没想起来的宿郢还深深地爱着他,这样深切的爱让他说不出一个残忍的字眼来。 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宿郢问他。 戎纪张了张嘴,又闭上,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僵硬地问出来一句不伦不类的话:你还想看我笑吗? 宿郢眼里一片朦胧,他笑了笑:好啊,你笑给我看。 戎纪憋了一会儿,屁都没憋出来一个,反倒把脸憋得又僵又冷。 他抿抿嘴,伸手替宿郢擦掉眼泪,硬邦邦地说:这次笑不出来。 分卷(122) 那怎么办?宿郢看到他的小腿已经消失在了半空中,分离在即。 戎纪的手被宿郢紧紧地攥着,攥着攥着就没了知觉,低头一看,手指也消失地没有了。 本来戎纪是想过的,如果是最后一次的分离的话,他一定要说点什么让宿郢记住他才行,但是事到关头,嘴里的话跟沉了深水潭底一样,什么都捞不出来。 眼看最后的时间就要过去了。 你能不能再问我一次。他说。 问你什么? 腿已经彻底消失了,残缺蔓延到了上身的军装,胸口的勋章。 戎纪说:你可以问我,我爱你还是拿你当工具。 这个话出来的瞬间,宿郢的眼泪就流了下来。他一下子明白了戎纪的未尽之言,同时,也明白了很多事。 从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开始,宿郢就思考了很多事。比方说这个世界没有任务期限也没有要求的送终任务,比方说戎纪平静地看着他被销毁的情景,比方说楚门的世界,比方说第三个世界中出现的那些跟他相貌类似的人,再比如送终任务的终端死亡。 他想了太多,甚至想到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自从进入这个世界,他从未停止过猜想,却又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他不是个傻子,猜到了太多的东西,但又不愿意去相信。 他忍着眼泪,说:我不问你是爱我还是拿我当工具,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我们还可以再见面吗?他问。 直到完全消失,戎纪都没有明确回复他,但在消失前,他冲着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从四散的光点中,微不可闻的声音传了出来。 隐隐约约的像是我爱你,仔细想想,又像是不可以这三个字。 * 戎纪消失后,宿郢在小木屋里静坐了一整天,没有再等来戎纪,更没等来脑子里响起的任务结束提示音。 小白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精神不太好。 第三天时,宿郢毁掉了他造出来的这个虚拟世界,将一切回归黑暗。 小白从他怀里消失的那天,宿郢知道他来到了新的世界,虽然新的世界也是一片黑暗。 * 在这样无边无尽的黑暗里,他度过了没有任务目标的十年。 第154章 大结局(一) 没有任务的十年是怎么过去的,宿郢自己也不清楚。 这片没有颜色的空间里仿佛也没有时间,他分不清早晨黑夜也弄不清东西南北,就像当初进入一片漆黑的治疗空间的戎纪,他刚开始还会漫无目的地走,后来发现走不到尽头,于是就停下了。 醒了睡,睡了醒。梦像没有尽头。 这不是他自己的程序空间,所以他没办法改变这里。 眼睛睁开和没睁开一个样,走路和不走路一个样,好像在动,又好像一直在原地。不吃不喝也不会死,不睡不眠也没有任何影响。 在这样极度安静又无聊的环境里,难免想起很多事。 他想起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出生又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大人的过去,想起自己无休止的生命和穿越,想起那个贸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任务系统,还想起曾经被操控过的动心以及他那些似真似假的爱情。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爱过的那些人:周卑、赵果、柏城、方一、杨非、许围、褚严还有戎纪。 每一个都不是完美的恋人,一个比一个古怪,一个赛一个孤独。 身患艾滋病被人唾弃的周卑,因性向而感到迷茫对他人施加暴力的赵果,一辈子住的柏城,明明不是卑微之人却尝尽了卑微之苦的方一,孤独到浮夸的杨非,被困在几个人格之中痛苦挣扎的许围,看着爱人一次一次走向他人的褚严,以及最后的那个不懂情不懂爱连高兴都不知道为何物的戎纪。 从上个世界开始,他就一直在想,他自己到底是什么? 是人类吗? 但生死不由己,爱恨不能控。 可不是人类又是什么呢?是人工智能吗?像上个世界那样,一个可以治疗病人的奉献型人工智能,功能则是无条件地爱别人,用无止无尽的生命去爱。 人工智能的话,就能有无休止的生命,就能够在不同的虚拟世界中跳跃,有打游戏一样的任务发布,还有可以操控的爱情。 治愈完毕,病人离开治疗空间,留下他这个医生一人,完成最后的送终任务,达成圆满。 看起来很荒谬,但这个最荒谬的解释,却最像是真的。 不知道是怎样的混蛋才能想得出这样绝妙又残忍的治疗方式绝妙地治愈了病人,残忍全都留给了他。 宿郢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面临失去时是怎样的心情。 殡仪馆里的火工问他:还有撒子话要最后跟逝者说的吗? 他当时有点懵,想不到要说什么,就摇了摇头。 那火工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农村大叔,干皮黄瘦的,手上却有力得很,他一见宿郢摇头,便抄起胳膊一使劲就要把周卑给搡进火化炉里头。 等等!他一下子拦住,还有,还有话。 虽然他也不知道还有的话是什么话。 火工似是见惯了他这种优柔寡断的家人,操着一口方言普通话不走心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人这一辈子或早或晚总要走这么一遭的。说着,就要离开,要不你再说几句,把话说完我再 算了,也没什么要说的了。 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让周卑爽爽快快地进了那火炉子。一把火燃起,烧掉了曾经那个会说会笑会趴在他怀里说爱他的孩子。 那之后,好一段时间里,他都会做噩梦。 有时候是梦到周卑在湍急的河水里向他求救,有时候是梦到周卑在大火里冲他喊疼。这都是习以为常的噩梦了,习惯了也就不害怕了。 唯独有一个梦,会让他冷汗涔涔。 他梦到在一个挂着满月的夜里,那个小小的浑身淤青的孩子颤抖着手脚翻过河边的铁栏,一点一点地向冰冷的河水探出脚去。 还是个孩子的周卑哭得鼻涕眼泪满脸,分明是害怕那恶兽一样的水卷走他,可抓着栏杆的手依旧一根一根地放开,同时间,那孩子的头往岸上看,看着岸上的人,像在等待着什么。 那害怕又不舍的神情仿佛在说:如果你拦住我,我就不松手。 可他的央求没有得到回应。 在他期待的眼神下,岸上的那个大人决绝地沉默着,沉默地看着那孩子涕泪横流,看着那孩子的眼神由不舍变为绝望,看着那孩子边哭边松开手,看着那孩子落进了水里。 河水没过孩子的头,把哭泣卷进了哗啦啦的流水声里。 那是最可怕的一个梦。那个梦让宿郢选择留下来,在这个世界里陪着一座坟墓过了一生。 那是第一次,宿郢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一个无情的人。 【你会记得我吗?】 【会的。】 我一直都记得,只是你忘了。 说不怨恨是假的。宿郢一直都想知道,到底是有多无情残忍的家伙,才会强制着他一次次地爱上,又一次次将他抛下遗忘? 这个疑惑一直遗留到上一世,直到宿郢遇到戎纪,直到他在戎纪面前被销毁时,他才知道。 那个无情残忍的人是谁。 无情,所以不惧分离。 * 在黑暗空间里的十年,一切仿佛都是静止的。 但也不过只是仿佛而已。 十年了。 怕是等不到了。 下辈子见吧,等他下辈子见到那家伙,一定要好好地教训一下,不然 正愤懑地想着,宿郢的耳边突然响起久违的机械电子音。 【任务开启。】 【此次世界的任务目标以及任务内容均由宿主自行选择,直至寿命自然终结,为确保任务正常进行,将消除宿主过往记忆,请宿主做好准备。】 他一下子睁大眼,身体紧绷起来。 自由选择? 消除过往记忆? 什么? 什么意思? 他怎么没听懂? 什么叫寿命自然终结? 又是谁的寿命? 他的吗?还是 【开始倒计时。】 系统出现得太突然,宿郢没有丝毫的准备。他连惊诧都来不及,就听到了倒计时的声音。 不、等等!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任务变了? 【九、八】 系统开始无情地数秒。 宿郢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下意识感觉到事情严重性的他连忙阻拦:不!不!等等,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你先告诉我,告诉我下个世界他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消除我的记忆? 说话! 【六、五】 系统的数秒毫无停顿,这让宿郢意识到消除记忆可能是真的,他开始紧张起来:不准消除我的记忆,听到没有,我说不行!谁都不能消除我的记忆!不能! 不行,他如果忘掉的话,那那他们要怎么见面? 那个家伙的记性向来差得要命,从来都记不得他,从来都不会来主动找他,要是连他也忘了,要是他也忘了 这一切,就都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 过去的一切,他爱过的那些人,那些经历,那些感受,那些日子,都没了。快乐过的,痛苦过的,全部化为乌有。 怎么可以?如果他都忘记,那些曾经真切存在过的一切,还真的会依旧存在吗? 不行,不可以。 你告诉我,下个世界的任务目标是谁!快告诉我!宿郢的声音被淹没在黑色的空间之中,好像很大声又好像很微小。 反正系统是听不到他的命令。 【三、二】 来真的吗?一定是开玩笑的吧?宿郢一时间感到头昏眼花,穿越的前奏已经来了。 停!停下! 系统才不会听他的。 一。 开始执行。冷冰冰的机械音发出最后一声无情的通知。 在机械音落下的一霎,宿郢的大脑内部像受到重重一击,接着,麻木的感觉瞬间遍布全身每一根神经,让他从头到脚都成了真空的状态。 他的灵魂似乎出窍了,意识游离在了身体之外。 过往的记忆如同被一点点连根拔起的参天大树,一寸一寸地撕离地面。破碎的记忆,打乱的过往,在脑海中疯狂地拥挤扎堆接着又无法阻拦地四散。 他完全无法阻止这一切,只能够麻木地旁观以及麻木地思考。 为什么要我忘记,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被忘记等于不存在。】 【不,我非要爱他。】 【你的任务是什么?是接近我吗?你走吧,我不强迫你做任务。】 【你为什么要管我这么一个杀人犯,你图我什么?】 【嗨。】 【我不想消失,我想跟你在一起,永远跟你在一起。】 【如果你是楚门,你会怎么做,你会离开那座岛吗?】 理智在不停地喊着停下,快停下! 脑中的声潮越发地嘈杂,砸得宿郢浑身发闷,尤其是胸口,好像有涂了麻药的刀子在扎。不疼,但听得到一声声地闷响。 他使劲地锤着自己的胸口,抬起手试图抓住一星半点的回忆,但都失败了。 画面抽丝剥茧一般,一圈一圈地在脑中旋转着剥离着,被无形的手扯得一干二净。 当最后一丝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抽离出去后,他倒在了黑暗里。 一瞬间,世界安静得可怕。 他努力地睁开眼,但依旧什么都看不清,也无法控制自己逐渐变得空白的意识。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扯出了他的心脏,可他没有任何力气去阻止。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朝他走来。 那人穿着一身与黑夜交融的深色军装,有着比深海更沉静的眼眸,他踏着虚空一步步地走来,走到他的身边,停下。 宿郢转着眼珠子看向那人,已经是一张陌生的脸,可他的嘴却不听使唤地说出三个字:你来了。 那人坐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却并不看他。 宿郢虽然不认识这个人,可看着那张陌生的侧脸却不知怎么泪水一直流,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认识这个人,但他已经忘了,记忆消失了。 那人并不说话,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他身旁。笔直的脊背显得沉默而孤寂。 你是谁?宿郢听到自己的声音开始变得空洞而无情。 像是没听到一样,那人依旧没有回应他,跟个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什么都没有的漆黑。 宿郢已经想不起刚刚自己为什么会熟稔地说出你来了三个字,也想不起这个你跟他是怎样的关系,他想不起自己是谁,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甚至想不起他方才流下眼泪时的心情。 等了好久都没等到对方的回应,他开始不自在起来,把手从对方的手里抽出来,擦掉脸上莫名的泪水,小心地问:呃,那个,您是? 那人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接着又抬起头看向他,像个机器人一样对着他眨了眨眼,面无表情。 我是你不要的回忆。 大结局(二) 宿郢是什么时候开始从一个机器变成一个人的,戎纪其实记不太清楚了。 这个变化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他没办法说出一个具体的时间点。 但他能够非常清晰地记得,曾经在现实世界里,宿郢第一次被他销毁时的表现。 那时还被成为一号的表现是完全不同于在这个虚拟空间里还爱着他的宿郢的反应的,一号的反应更机械一些。 分卷(123) 它似乎对被销毁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很是平淡,非常符合一个人工智能的表现。 只不过,被销毁前,它问出的一个问题暴露了它的不同。 它一字一顿地问:我如果死了,你会伤心吗? 戎纪也记得自己的回答:不会。 相反,他那时候在想:这个人工智能产生了自我意识,很危险。 然后一号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销毁了。 本来故事就该这样结束了。 但是为了治疗他在战场上造成的一系列精神伤害,宿郢被西斯理拿出来修复,作为治疗工具再次给他使用。 已经产生自我意识、并全心全意执行爱着病人这个任务的人工智能,使用起来效果比最初时还要好很多倍。 将真心实意的爱拿来作为治疗精神疾病的药品,是举世无双的独创。 唯一的不完美,就是每一次治疗疗程的最后都以宿郢的自我销毁为结果。而无一例外,它的销毁过程都被拦截下来,跟多次利用的环抱商品一般,在被消除所有记忆数据后重新投入使用。 就这样,出现了宿郢二号、宿郢三号、宿郢四号还有这一次的,五号。 宿郢自我销毁前的问题,也从一开始的我如果死了,你会伤心吗变成了我很伤心、我很失望、你爱我吗、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随着宿郢的发问,戎纪也开始思考起来。 他天生不懂情爱,也没有太多的感情可供支配。脱离了系统设定的角色,回到现实的他,很难与他人共情。 换句话说,他感受不到太多宿郢问出这些话时的感情。 可他的双眼能看到宿郢投射在虚拟屏幕里的神情,也能通过分析出对方说出这些话时的语气,按照经验来判断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恨你。宿郢还是三号的时候,就这样跟他说过,你让我知道,我的人生,我的爱情,我一切的付出,在你的眼里其实是个可以控制的游戏。 是治疗,不是游戏。 宿郢叹着气问他:有什么区别吗?所有的东西都是设定好的,包括我爱你这件事,我就是你的玩具而已,不管我想不想,只要你想,你就可以控制我的一切,这是事实不是吗? 连生死都无法控制。 戎纪看着虚拟屏幕上宿郢的神情,问:你又要自毁吗? 宿郢说:是的,可以吗? 戎纪:你知道我的答案。 宿郢悲哀地笑起来:是的,我知道,我都知道。 戎纪已经站起来,开始让西斯理他们做好拦截宿郢的自毁的准备。他的精神依然不稳定,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才可以。 转身要离开时,他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你应该感谢西斯理,如果不是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无条件地愿意奉献一切地来爱你。 他停下来,听那个成了精的人工智能继续说。 如果我有选择,我不会爱你,我爱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爱你。 他转过身,看到了宿郢真实的憎恨的眼神。 我受够了。 那一刻,戎纪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心脏不太舒服。他开始想,如果宿郢真的选择了别人,会怎么样? 但想归想,他还是将宿郢当作私物藏了起来。 他是帝国的将军,帝国的元首,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抢走宿郢。 可能因为已经有了很多次自毁的经验,宿郢第四次来到现实,想起了曾经的一切后,他的反应不像曾经那么激烈,只是疲惫了许多。 那时戎纪刚刚做下决定,让宿郢成为一个真正的人类,来到现实陪伴他。 饶是听到这样自私的决定,宿郢也没有立刻生气,没有再用恶毒的话语来故意刺伤他,而是无奈又温和地笑了笑,看着作为帝国元首的他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很爱你戎纪,很爱很爱,可是我爱你这件事并不是你再次利用我的砝码。 换句话说: 你就算把我变成真的人类,也不过是利用我罢了。 这句话非常准确地戳在了戎纪的心脏上,那个曾经受过伤的地方一点点地渗出生理性的疼痛。 他平静地看着宿郢,把到了嘴边的难道你不想跟我永远在一起吗咽了下去。 他想到了上一次自毁时宿郢说的话:如果我有选择,我不会爱你,我爱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爱你。 虽然听得出来那是愤怒到极致才会说出来的话,但他也知道,这话里的真实含量并不算少。 宿郢是真的想彻彻底底离开他的掌控。 也是真的不想再爱他。 而后宿郢做出来的事情,也印证了这一点宿郢再一次当着他的面自毁了。他在用行为为自己的言语增添可信度,决绝地宣布:我宁愿去死,也不想被你利用。 戎纪看着自毁后满天散落的光点,心想,怎样才算得上不利用呢? 让宿郢永远都不爱他吗? * 将军,人已经送往救助站,一切身份问题都已解决好,费璐亚刚刚传来简讯,说已经在前往救助站的路上,您要不要跟她 戎纪在伏案处理文件:不必。 那 西斯理在一旁拦住还欲说些什么的助手,看了眼毫无波澜的戎纪,给助手使了个离开的眼色。 助手跟他对视一眼,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以后不必跟我汇报这些。戎纪停下笔,道,我答应过他,不会再跟他产生任何多余的联系。 最后一个世界:《自由的鸟》 第155章 生命里不再有你 宿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的名字都是救助站的人告诉他的,他们告诉他,他叫宿郢。 你好宿郢,我叫费璐亚,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一个头发花白但面容依然年轻精神的妇女朝着他温和地笑了笑,虽然在法律上我即将成为你的养母,但是你完全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阿姨。 说着,费璐亚又将她身后看起来年纪相当的男人推出来,道:这是李希尔,我的伴侣,你 咳,你也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叔叔。李希尔是个因伤退伍的军人,亚非人种,肤色炭黑,看起来很是严肃,不过面貌看起来比费璐亚年轻些。 这两个人,后来成为了他的家人。 倒不是他多想成为他们的家人,单纯只是因为他什么都不记得,也没地方去。作为一个识相的失忆成年人,他当然会作出最有利的选择。 他跟着费璐亚和李希尔回了家,成为了他们的家人,叫他们阿姨叔叔。 这是你休息的房间。 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书房。 这是我之前专门去找人帮你订做的衣服,你看看喜不喜欢? 这是 虽然他只是客客气气把费璐亚叫做阿姨,但费璐亚却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从他离开救助站到后来安家,都完全是在费璐亚的贴心安排之下,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怠慢。 如果你有什么住着不习惯的地方,请一定要告诉我或者你希尔叔叔,他虽然平时不爱笑,看起来有点可怕,但其实人很好的。费璐亚一边帮他将新衣服细心叠放进衣柜里,一边说着。 李希尔是退伍高级军官,费璐亚据说曾经在元首府服务过,两人身份都不算低,家境也是很不错的。不过饶是这样,两人家中也没有什么家政机器人,洗衣做饭家务都需要手动。 我来吧。宿郢有点不习惯被这样对待,过去接过费璐亚的活自己干。 他叠完衣服,自己拿了抹布擦柜台。 费璐亚在旁边慈祥地注视着他,笑道:宿郢真是个好孩子呢。 孩子什么的,总觉得这词儿不该用在他身上。 可是想想,救助站的人告诉他,他今年只有二十三岁,正是普通年轻人上大学的年纪。而且他也看过镜子里的自己,确实看着还年轻。 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才这个岁数,奈何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年龄几何,那就人家说多少就多少吧,反正也没多大差别。 科技的发展、寿命的延长让很多人都实现了永驻青春的梦想,人类的寿命翻了个倍。从十八岁成年到一百二三十岁期间都是青壮年时期,一百五十岁后才算得上是中老年。 容貌变化主要集中在首尾两个短暂的时间段,而中间绝大部分生命中,容貌是停止变化的。当然,控制不住自己不断作死除外。 既然所有人都说他是个刚成年的小boy,那他就当个小boy好了。 宿郢在家中休养了一段时间以后,李希尔告诉他,由于他并没有任何教育经历,所以需要去念一个文凭出来,不然的话,以后没出路。 宿郢:读书? 总感觉他什么都知道,不需要读书的样子,但空白一片的大脑告诉他,这是个错觉。 我们已经为你报了名,帝国最高学府和帝国第一军校的入学考试都是在两个月后,两个学校的入学考试内容差别不是太大,都是很简单的基础科目,学习资料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你好好准备一下。李希尔非常理所当然地说,本来我是想让你读军校的,但是费璐亚说让你自己决定比较好,所以你可以在学习过程中自己思考一下这个问题。 宿郢:好的。 李希尔拍拍他的肩:放轻松,不是什么难事。 宿郢无语地目送他离开,一边翻着手中奢侈的印刷资料,一边心想:这俩人是不是都忘掉了,他失忆了,他现在的脑子就是张白纸,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看不 呃好像也不是很难懂,也也不是很难记。 低头看到书页内容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书内的内容就像被拍摄了照片一般印入了他的大脑中,然后被大脑极速地分析出来。 这一章讲的是帝国历史,所有的内容一目十行地印在了脑子里。 他连忙又翻了几页,依然轻轻松松地将内容全部拓印进了脑海中。 他把其他科目的书也拿过来看,发现无论是数学机械还是天文地理,绝大部分内容看起来都极为轻松,记忆起来几乎不花费任何功夫。 即便是像数学物理之类的学科,他从头到尾地去看,那些算法公式原理在脑子里过的时候完全是以推理的形式自动运算的,有时候只看了开头,脑子里就已经推算出了公式。翻过页一瞧,跟书本上的公式结论一模一样。 敢情他还是个天才。 就这样,宿郢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将所有的书挨着翻了一遍。又花了半个月时间仔细研究了一遍那些有难度的部分。 只不过一个月,他看完了所有的书。 费璐亚对此表示非常惊讶,她看着近两百本整整齐齐码在墙角的书,小心地问:你都看完了? 宿郢点点头。 都、都懂了吗? 宿郢点点头。 我是说费璐亚像是想起了什么,惊讶的情绪慢慢按下去了些,但依然有些不敢相信,我以为你怎么样都要花两个月的,毕竟这么多书,就算是只翻不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宿郢是观察力多么敏锐的人,很轻易便捕捉到了费璐亚脸上的神情变化。 现在看来,上学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去哪个学校学哪个专业你可以自己选,到时候 费璐亚阿姨,你知道我的过去吗?宿郢打断她,很突然地问。 费璐亚一下子停了声音。 宿郢假装问得很随意,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对方的脸上。 虽然救助站的人告诉我,我是战场遗孤,从解救后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在救助站接受治疗了两三年才醒来,但是除此之外,他们甚至没有告诉我我死去的父母是谁,我是否有兄弟姐妹。宿郢作出低落的样子,您知道什么更多的关于我过去的事吗? 费璐亚明显地愣住了,愣了有好几秒,才略带掩饰地尴尬地摇摇头:我很抱歉,宿郢,我也不太了解。顿了顿,补道,你希尔叔叔也一样。 这个意思是,去问李希尔也得不到什么更多的回答。 宿郢是聪明人,不再问了。 嗯,我知道了,费璐亚阿姨,今晚吃什么呢?他转移话题道。 费璐亚松了口气:你想吃什么? 宿郢笑道:您做什么我都喜欢,毕竟您这可是元首府认证过的手艺,听希尔叔叔说,连戎将军都肯定过您的手艺。 听到宿郢的话,费璐亚不太自然地笑道:那我去做饭,你可等着吃我的拿手菜吧。 又说了几句,下了楼。 费璐亚离开后,宿郢关上书房的门,叹了口气。 叹完以后想了想,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个什么劲儿。 他开启光屏墙电视,坐下来看新闻。他每天都会看半小时星际新闻,了解了解这个世界的走势和发展。虽然那个层次的人跟他是没什么关系,但以后的生活未必用不上这些。 电视打开后,首先弹出的就是他最经常看的新闻频道。 七点。他看了看时间,又看向屏幕。 每晚七点新闻正式开始,然后会开始播放元首的一天行程以及最近的国家大事。 最近星际形势好转,来访华鹰的外交增多,元首露面的次数也频繁了起来。几乎每天,他都能看到那位不苟言笑的年轻元首出现在新闻中,与各个位高权重的来访者握手交谈。 今天来访华鹰的是一个极小的边缘星球元首,那星球小到根本不需要那位出面会谈,之前也有说只会派外交官进行接待,却不知怎么,临时变了卦。 分卷(124) 看来那个小星球有什么地方还是需要重视的。 随着屏幕里星际和平歌的响起,戎大元首大将军跟小星球元首同时出现在了屏幕中央。那位穿着一身肃重平整的深色军装,胸前别了一排的军衔,举手抬足都是沉甸甸的冷漠和丝毫不掩饰的锋利。 旁边的小星球元首笑得谄媚又尴尬,时不时想要跟那位来个友好的眼神交流,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接茬,跟完成任务似的走到中央任由摄像师拍摄一阵后,敷衍地跟小星球元首握了握手,便去了座位上坐着。 会谈开始。 果然跟网友的吐槽一样,面瘫得厉害。宿郢盯着那男人冷冰冰的一张脸看了会儿,又不知所意地加一句,不过脸长得还不错。 两个月后,他去参加了两个大学的招生考试,毫无意外地高分通过了两个学校的测试,拿到了入学通知,轻松得让人难以想象他其实只学了两个月。 他对军校没什么兴趣,对这个毫无记忆的星球也并没有无私奉献的意思。再一个,他也不喜欢被人呼来喝去地命令。 不知道是不是这几个月看新闻看得多,那位年轻元首的军装模样不知怎么一直印刻在他脑子里,让他一想起军队,就想起了那位。 一想起那位,想到那位那冰冷的面孔和漠然的气质,他就觉得军队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然怎么把一个好生生的年轻人变得跟机器人似的。 死气沉沉毫无生机的样子,令人下意识地排斥。 所以他最后选了帝国最高学府,报了经济专业,他对赚钱还挺感兴趣的。 报完名以后,他就在家坐等入学通知了。 出名单那天,费璐亚已经做好了一桌好饭,全家人坐在一起,为了迎接这个八九不离十的好消息。 然而。 李希尔拧着眉: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费璐亚闻言,伸头去看,看到屏幕上显示的结果后一脸震惊,震惊里混着不知名的复杂:宿郢,你改专业了? 宿郢自己不着急,所以让他俩先看,但看到他们现在的样子,也有点糊涂:没有改,怎么了? 李希尔把通讯器递过来给他看。 【恭喜宿郢同学被我校精神治疗专业录取,请于】 后面没怎么看,宿郢只看到前半截就惊讶了:我的专业怎么改了? 当然,没人知道怎么回事,发过去的邮件也没有任何回复。 当初报考时,为了低调,宿郢的家庭资料并没有递交上去,李希尔猜想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被人插队走后门换了专业。 他当时暴脾气就出来了,说要带着费璐亚找到学校校长那里去问个清楚,但宿郢拦住了他。 换了就换了吧,学什么不一定做什么,我自己可以自学经济专业,来年可以申请调换。宿郢是个怕麻烦的,懒得再去生什么事。 但是 算了,没事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狗日的抢了你的名额,要让我知道李希尔暴脾气发作不停地骂骂咧咧,费璐亚在一旁也跟着忿忿不平。 宿郢看着他俩笑了起来,心里暖暖的。 有这样的家人,也挺好的。 也许是冤家路窄,开学那天,宿郢就碰上了那个抢他专业的狗日的。 碰上的场合也非常具有戏剧性。那天校门口人极多,那狗日的不小心踩了他的鞋,并且嚣张至极,并不给他道歉。 不仅不道歉,还反过来搡了他一把,他刚好被后面匆匆跑过的姑娘碰了一下,没平衡住摔了过去,不仅自己摔了,还把那姑娘带摔了。 这下好。 你搞什么!那个狗日的在看清摔倒的姑娘的漂亮脸蛋后,连忙冲过来扶那姑娘,转头就开始骂宿郢。 那姑娘其实没摔出个什么,因为宿郢眼疾手快给人做了垫背,自己却摔得头晕眼花,后脑勺摔得不轻,疼得他脑袋嗡嗡响了半天,一股冷汗就冒了出来。 你看看你干了什么?把人家姑娘吓成什么样了?你 这时听这狗日的不仅不知错,反倒把一口口锅砸他头上,一时没了好脾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狠狠一脚踹过去把人直接给蹬了个底朝天。 他冷笑道:我本来不想干什么,但你既然这么说了,那我还是干点什么吧。 说着,一个闪身过去将人胳膊反拧,坐在他后背上。那狗日的被他掰得哇哇大叫,破口大骂,一句一个要你死要你残的,挣扎得跟砧板上的鱼一样。 好了,战火彻底点燃了。 眼看这场架要扩大化,一个人突然从人群里窜了出来,一击带着风的拳朝他袭过来。他很警觉,连忙松开手下那鱼就闪到了一边,堪堪躲过那一下。 稳住身形后抬头定睛一瞧,原来是来了个帮手。 胆子挺大,敢打我陆家的人。那人算不上壮硕,但格外高挑有力,瞧着那架子,走起路来都能感觉那两条又长又硬的螳螂腿不是什么盗版的虚货,一对儿拳张开又握上,握上再张开,十指晃了几下,仿佛把力气都蓄到了掌心里。 宿郢从下往上看,看到拳头就停住了,接着目光不由自主往两腿中间移去了。 啧。有料。 这可不怪他乱看,确实瞩目。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盯的目光太过明显,或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众目睽睽之下,那人起了反应,然后更加瞩目了。 陆榭山你是狗吗?!看看场合再硬行吗!我他妈真是服了你了!出去别说你是我哥,我丢不起这人!陆星星就算脑子不好用,但也比他哥强点儿,至少是个有自尊要脸的人。顿时被他哥这惊悚的奇葩反应气成了傻子,一个蹦子跳起来就开始不分场合地骂他哥。 本来还没几个人注意到这个,他这么一喊,所有人都知道他哥是个臭流氓了。 而他哥也确实是个臭流氓,丝毫不因此有愧,接收到众人诡异的眼神之后依然稳如泰山不说,甚至还对着他的仇人伸出了手。 陆榭山:你好,我叫陆榭山,我觉得我们可以认识一下。一张俊脸笑得很是得体,你长得很符合我的心意。 宿郢低头看了看那只指节分明、修长但并不好看的手,心想,这哪儿来的神经病? 这是宿郢第一次跟陆榭山的会面。不太愉快,但是足够奇葩。 那时候宿郢并没有想到,这个神经病会在他的生命里占有一席之地,所以没有去握那只手。 那只手的手掌满是老茧,手背有多处伤痕,还缺了一根食指。看起来丑陋得很,让人根本没有握住的欲望。 尤其是这只手的主人,还是个会当众对着初次见面的敌方莫名起反应的猥琐变态。 他锁眉答道:不好意思,我不想跟你认识。 第156章 自由的鸟(二) 宿郢觉得自己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就是当初没有忍下来陆星星那个熊孩子,以至于现在自己不得不每天面对一个比熊孩子更可怕的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神经病。 今天你下课早,我们一会儿去新开的那家amour咖啡厅约会怎么样, 听尤花说,你喜欢那里的环境。刚下课出门,宿郢就被陆榭山堵了个正着。 不去。 我已经订好了一个安静的包间,里面有你爱看的书, 你爱喝的华夏古茶,还有你最喜欢的轻音乐以及 我再说一遍, 不去。 同时间, 陆榭山嘴里那个你最爱的我就脱口而出了。 爱、个、屁。 宿郢黑着张脸,硬生生把那口气屈辱地忍了下去。他劝告自己,不要跟神经病讲道理, 不要反驳神经病的话,不然会引来无数句更变态的发言。 犹记上次他反驳了陆榭山, 陆榭山给他开开心心来了一句没关系啊, 你不爱我但我爱你,一辈子都爱你。 对方说出那句话时的变态表情可以腻到他呕吐。 一个只见一次面就能硬, 见两次面就能说爱的人, 他实在是理解不了,也不能接受这样荒谬的表白。事实上, 他觉得这人完全是在把他当猴耍, 为了给他那个熊孩子弟弟出气。 强忍着不适, 宿郢拉着张冷脸飒飒地快步走出教学楼,不理会陆榭山在后边的疯言疯语。 他今天要去健身房锻炼,准备在锻炼到适当的时候,好好揍一顿后面跟着的那玩意儿。 陆榭山依旧跟着他,走一路表白一路。他进了健身房,陆榭山也跟着进,但进来的时候门铃滴滴滴作响。 先生,要进入需要先办理会员进行身份认证后才可以。柜台机器人招呼他。 宿郢听到这声音,停也没停一下,直直朝着里头走。陆榭山在后面喊他:宿郢,你等等我。 怎么可能等他? 宿郢加快脚步。 陆榭山一皱眉,准备强入,但再次被伸出的杠杆拦在了门外。他一个飞身跃过了栏杆,一下子引发了健身房的警报系统,柜台机器人开始嘀哩嘀哩地嘶叫起来,同时对他放出严肃警告。 请客人在三十秒之内回到门外,否则将进行自动报警。 陆榭山才不管它,把它一拳打飞,然后强入了。 可是宿郢比他更熟悉健身房的各个地方位置,溜得相当快。从一开始就奔着另外的其中一个出口跑掉了,在陆榭山还在楼上打转时,他就已经到了楼下。 不过倒霉的是,头一抬,就看到了陆星星跟尤花。 尤花就是之前跟着他一起摔倒的那漂亮姑娘,陆星星在她旁边。两人穿着情侣运动服正说说笑笑地朝着他这边走来,说着说着眼神一转,就看见了他。 陆星星一愣:你怎么在 话没说完,尤花就在一旁指着楼上一窗户,夸张地张大嘴:星星,那是不是你哥? 陆星星抬头一瞧,可不,八楼敞着窗户坐在窗台上那男人就是他那脑子有问题的哥哥,陆榭山。 看这动作,不知道又在干什么呢。 随着他俩的眼神,宿郢也回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副准备跳楼样子的陆榭山。他抽了抽嘴角,心说这疯子真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嘟嘟。通讯器响了,他接起来。 陆榭山说:宝贝儿,你再跑我就跳下去。 宿郢道:有本事你跳。 陆榭山笑了:你知道我有这本事。 陆星星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帮腔看戏:我哥真有这本事,那根食指就是他自己亲自切掉的。 尤花: 宿郢: 陆榭山在那头风轻云淡地拍板接下来的行程:一会儿我们去吃点东西再去喝茶吧,吃你最喜欢吃的那个很辣的面条好吗? * 宿郢被陆榭山搞得没有丁点胃口,所以没吃什么东西,直接去了那个amour咖啡厅。 因为他没吃饭,所以陆榭山给他要了一堆吃的,各种口味的都有,摆了满满一桌。 等服务员离开后,他关上门,给宿郢端茶倒水:还是吃一点吧,这里酸甜咸辣什么口味都有,多少也吃些东西,别饿着。 看见你吃不下去。宿郢无奈得不行,窝在沙发里叹气。 陆榭山闻言,拿了张面巾纸展开遮住自己的脸,问他:现在呢? 宿郢捏眉:你并不适合装可爱。 这人个头跟他一般高,又是专门练家子的,就算长了一张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面孔,也架不住一身藏不住掩不了的变态侵略气质。 名字不符相貌,相貌不配身材。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极品家庭才能养得出这样的极品人物,陆星星那种的,跟陆榭山一比就是最乖的孩子。 断了食指的手用大拇指和中指拎着面巾纸晃了晃:我没有装,我本来就是这样。 对,没装就是这样变态。 宿郢叹了口气。 陆榭山笑了起来:你叹气的样子也很好看。顿了顿,你怎么都很好看,全星际我觉得你最好看。 变态发言又出来了。 看书是看不进去的,吃也吃不下。走的话,看样子也走不了,走哪儿都一样。 要是待不到陆榭山满意,就算他回宿舍,搞不好陆榭山也会去把他舍友赶走,自己住进去亲自烦他一晚上,这就划不来了。 他想了想,为了不引发更多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就这么将就着待着吧。 抬手看了看时间,折腾一通,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一看他看表的动作,陆榭山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于是给他把投影屏打开,放到新闻频道,然后给他的茶杯里续了点水,安静地坐在一边,也不打扰他看新闻。 两三个月来,这陆榭山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摸得清清楚楚,细致程度着实让人毛骨悚然。 这种强势的求爱表达,除了让宿郢感到无奈和麻烦以外,并不能感受到太多。 新闻已经开始播放了。 那位英俊的元首成了无聊的新闻中最有趣的点,有陆榭山在身旁,宿郢看新闻都没什么心情,只盯着屏幕发呆,脑子乱糟糟地想,以后到底要怎么才能彻底摆脱陆榭山。 他很好看吗?陆榭山突然开口。 嗯? 他。陆榭山说,你一直盯着他在看。 谁? 戎纪。 宿郢回过神:我没盯着他看。 陆榭山认真地问他:我没有他好看吗? 鸡同鸭讲。 但下意识地,宿郢还是看了眼电视上那年轻男人,又回头看了看陆榭山,故意道:说实话,我确实觉得戎将军的长相更符合我的审美。 陆榭山的神情一下子不怎么好了,他的相貌属于漂亮的有瑕疵的英俊,不像戎纪那样仿佛精雕细琢的完美的冷峻眉眼。 你只喜欢他的脸吗?只喜欢脸的话好解决,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变张脸不是问题。 宿郢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道:我不止喜欢他的脸,还喜欢他的气质。 气质? 分卷(125) 不愿意搭理任何人的独立的气质。 所以学学人家,别再跟个跟踪狂一样整天缠着他。 陆榭山神情变了变:我做不到。 宿郢耸耸肩:我也没指望你能做到,我只是真的特别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什么人,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空闲时间来整天地跟着我? 这个问题他不是第一次问了,但陆榭山没怎么回答过他。 你很想知道吗?陆榭山问他。 随便啊。宿郢无所谓道,说不说随你,我只是问问,毕竟我们之间也没什么重要干系,我也管不着你的事。 他是故意说这话的,他知道陆榭山很在乎他们之间的关系。 果然,陆榭山眼睛亮了:那我说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会重要吗? 啧,这逻辑。 宿郢笑了:你先说说看。 先搞清楚陆榭山的背景比较重要。这几个月,他到处打听过陆榭山的事,但没打听太清楚,只知道陆榭山是路家人,陆家长子,陆星星的哥哥,其余的一概没有。没有上学记录,也没有工作记录,更没有其他什么大事件记录。 一个变态起来连自己指头都能切的人,这么多年竟然没干出什么让人口耳相传的业绩,实在令人不敢相信。 他有意无意地问过曾在元首府实验中心服务过的费璐亚,费璐亚对此闭口不言,婉转地向他表示这件事不能透露。这让他感到更加好奇。 但宿郢并不表现出来:不过你不说也可以,我并不是一定要知道。 陆榭山眨了眨眼,开口:我是星星的器官库。 什么? 宿郢以为自己听错了。 器官库,就是如果星星有需要,我会把我的器官给他。陆榭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着,面上没什么波动,仿佛说着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一样,我不是他的亲哥哥,我是他哥哥的克隆体,所以我的存在就是替星星服务的。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随口一问,竟然问出这样离奇的回答。 你服务过什么? 星星现在的心脏是我的。 那你现在 我的心脏是别人的。陆榭山说,所以我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奇怪,因为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 宿郢失语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编故事? 陆榭山笑了:你猜。 他猜是假的。 陆榭山又说:还有你喜欢的戎将军 嗯?听到戎将军,宿郢下意识看了一眼电视,看到电视屏幕中央那个一字一顿地发着言的年轻元首,看新闻看到眼熟的面孔,但却是遥远而陌生的人。 他也是。 也是什么?心提了起来。 屏幕上那男人直视着前方,仿佛在跟宿郢对视一般。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屏幕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睛,他的心突然噗通跳了一下。 陆榭山说:我以前是跟他在一个实验室里的,他是成功的实验体,我是失败的。 实验室。 实验体。 宿郢猛地回过头,看到陆榭山脸上有着他看不懂的从未见过的神情,唯独看着他时的温柔一如既往。 我已经被选进元首府的护卫队了,如果你不对我好一点,我到时候就不会保护你喜欢的戎将军。陆榭山威胁他,明白吗? ?明白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听不懂。 第157章 自由的鸟(三) 当你无法改变环境时, 就试着改变自己。宿郢这样对自己说。 陆榭山无疑是个变态,而且宿郢拿他没有丝毫办法。好言好语也有过,探讨人生也有过,就差破口大骂了, 可骂人不是他的风格,而且陆榭山这种人也不吃这一套。 无奈之下,宿郢只能选择妥协。 近些年,精神治疗行业逐渐发展起来, 其中最重要的原因离不开戎元首的支持,也与前些年的战争后遗症有关, 大批退伍战士是战争最大的受害者 讲台上的讲师已经结束授课,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在上面絮絮叨叨。 宿郢并不想听这些,他对精神治疗没有丝毫兴趣,如果不是被陆星星那个熊孩子抢了名额, 他现在应该坐在经济学课堂里研究宇宙经济走势。 这位平日里严肃呆板的讲师似乎是帝国元首兼大将军戎纪的死忠粉,每一堂课都会提及这位年轻的领袖, 不吹一波不下课, 因此在同学之间获得了一个戎吹的称号。 百无聊赖间,宿郢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通讯器, 刚打开虚拟面板, 就看到陆榭山的信息进来了。 【我在门外等你,给你买了果茶!尤花说很好喝!:D 】 宿郢挑了挑眉, 抬头往教室门外一看, 果不其然, 那高个儿正踮着脚从门外往里瞅,正好跟他瞅了个对眼儿。 陆榭山冲他刻意地眨了两下眼,大大地咧嘴一笑,然后冲他招了招手。 宿郢低下头给他发信息:【去大楼门口等着。】 过了十几秒,陆榭山回复:【不行,你又要从后门逃跑。】 宿郢:【不跑,今天有事跟你说。】 陆榭山:【什么事?】 宿郢正要回复,就听到讲台上那戎吹老头点了他的名。 宿郢,你听到了吗?老头儿敲着桌子面色不佳地问他。 宿郢抬起头,冷静地回想了几秒,镇定道:听到了,您说本学期末戎元首会来咱们学校访问,精神治疗专业分支下人工智能治疗仪器开发是访问流程中的项目之一。 亏得他一心二用的本事出神入化,否则的话 戎吹老爷子神情缓和了些,道:知道就好,你作为系中的优秀学生,到时候将作为代表去接待戎元首,为他做讲解,如今离期末也不过一月零五天,你可得提前做好准备。 我?宿郢愣了一秒,就道,我又不是第一名,为什么要让我 老爷子横眉冷眼:你很合适,就你了! 但是 下课! 原本为了逃避各种麻烦事儿,宿郢特地在考试时将分数压低,压到全系中上游的样子混日子,然后其他时间用来打理自己的小投资项目。 却没想到,这招忽然失灵了。 什么优秀学生,以他的分数,明明离优秀还差得远。 陆榭山并没有听从宿郢的话去大门口等,他依然堵在宿郢的教室门口,等着人一出来,他就把手里的果茶递了过去。 宿郢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喝这种甜了吧唧的东西,就直说了:我不喝。 尤花说很好喝。 小姑娘爱喝的东西,不代表他一个大男人也爱喝。 宿郢刚想再拒绝一遍,就听到陆榭山继续说:我专门去飞黎广场果茶做得最好的那家店排队买的,肯定很好喝,你试试。 想了想,宿郢把果茶接了过去,喝了一口。味道意外地很清淡,他不讨厌。 排了多久?那家店人可不少,一天到晚都满员,排多久都正常。 一会儿。 一会儿是多久? 陆榭山迟疑了两秒,顶着他的注视弯了弯眼睛:一个小时。 陆榭山的身材不是秀气款,可五官却一样赶一样漂亮秀气,尤其一双眼睛,笑起来很是好看。 当然了,如果这种笑不是出自一个脑子不大好使的极端分子就更好了。 宿郢在心里吐槽了几句,跟他说了声谢谢。 两人去了平日里常去的咖啡厅,这地方虽然是陆榭山带他来的,但确实是环境不错,所以宿郢长期订了一个私人包厢,不少书都放在这里,每天没事都会来这里坐坐,看看书,处理处理文件,一直到晚上才会回宿舍,有时候甚至不回,就在外面找个酒店住一夜。 陆榭山这大闲人自然每天是跟着他的,他走哪陆榭山就走哪,他多晚回宿舍陆榭山就多晚回,像个没家的流浪人员一样。 刚开始宿郢还挺烦他,想让陆星星把他弄走,结果陆星星说:我哥不在家里住,他在外面的房子里。 陆家房产多了去了,有一套是属于陆榭山的,只不过那房子离学校挺远,大约一小时的车程。 至于现在陆榭山住在哪,陆星星并不知道,而宿郢也不想过多地去问。问多了,搞不好陆榭山这脑子不好使的又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对他有什么多余的情义。 机器人服务员来准备好饮品食物后就离开了,宿郢半躺下来,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 我要开始看书了,你要看什么自己拿,不要打扰我。 嗯。陆榭山在一旁也拿起一本书开始安安静静地看。 说实话,安静的时候,陆榭山并不是那么招人讨厌。而且最近在宿郢的教导下,虽然依然不怎么会看眼色,但是听话了不少。 说直白一点,应该是很会服从命令。 【想跟着我也行,但你得听我的。】之前宿郢这么跟他说,他答应了。 只要宿郢让他跟着,他就会很听话。端茶倒水干活跑腿,都很麻利,完美佣人一个。 宿郢拿着书翻了两页,又抬眼瞧了瞧他,看见他看书看得专注的样子,心说可惜了,书虽然没少看,但是人变态就没办法。 也不怪陆榭山变态,真正变态的是那些拿人做实验的野心家。 他一点也不怀疑陆榭山先前的那些惊人言论,虽然具体也说不出为什么,但是他感觉得出来陆榭山没有说谎。 尤其是每当他看到关于戎纪这位年轻领袖的伟大事迹时。 十六岁上战场。战场上选择牺牲一个战舰的人质炮击敌军,最终获得战役的先决胜利。 十八岁成为一线战场总指挥官。两年期间,率军队打了大大小小百来次胜仗,从无败绩,杀敌无数。 战争持续到中后期时,出色他几乎完全取代了前元首将军戎先的指挥权力,成了华鹰总军大统领。 战争结束那年,戎纪二十一岁,前元首将军戎先死于同年。死因是元首战舰被劫持,以交换人造人基因改造技术,然而戎纪拒绝了交换,眼睁睁地看着元首战舰被炸毁。 战舰上,不仅有他的亲生父亲,还有他一同长大的亲密朋友,他的战友,他的部下,还有许多年轻的精英士兵,总计三百七十二人。 据说,在这些烈士的葬礼上,甚至是在他亲生父亲下葬的时候,戎纪都从未流过一滴眼泪。不仅没有眼泪,连悲伤的神情都不曾被拍到过。 也因此,这些年来许多反对派都以此作为戎纪是个无情之人的招牌理由来反对他,偷偷散播一些反动言论。奈何戎纪本人心思缜密,手段强悍,这些人并没有蹦出个什么水花。 看着书上戎纪前些年阅兵时的照片,宿郢不由叹了口气。 所有的照片上,这位年轻领袖都是没有表情的。无论周围的人怎么笑,周围的环境多么热闹,只有他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孤零零地一个人站着,跟身边的一切人和物格格不入。 一点都不像个真人。 【我以前是跟他在一个实验室里的,他是成功的实验体,我是失败的。】 你在看戎纪。陆榭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旁。 你之前说他是成功的实验体,为什么?宿郢问。 前元首将军戎先,想要的是一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继承者,我离开培养皿拥有意识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哭泣,所以不合格。 他呢?宿郢指了指戎纪的照片。 陆榭山坐下来,偷偷地靠近宿郢:我没有见过他哭,他也不会哭。 宿郢用脚撇开他:不会哭?那会笑吗? 陆榭山对着他笑得得意:他不会,但是我会。 不会哭不会笑? 宿郢把书扔到一边,心想,那这还算人吗?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将军,这是您下个月的行程。生活官将下个月的安排以纸质文件的形式递交到戎纪面前。 放下。戎纪并没有立刻看,他继续伏案处理之前的一些文件。 华鹰是个巨大的星球,就算有人工智能帮他过滤很多时间并不紧急的文件,但依旧有一些机密文档需要他亲自去审批,然后交给议事阁的官员进行讨论审议。 他每天的工作时间在六小时以上,虽然看起来不长,但如果将外出访问、接受采访、正式会议后的私下密谈、行程时间算在内,他从早到晚的私人时间恐怕也就三小时左右,还包括他洗漱吃饭以及锻炼阅读。 这样的生活累不累,戎纪自己也说不清。 说累好像也没多累,说不累,是因为他也快忘了轻松的滋味。轻松这种东西,不是他应该享受的。 又继续处理了一小时文件,戎纪才停下笔来。 他将笔妥妥当当地放进专门置放文具的凹槽中,用湿纸巾擦了手,接着又闭着眼微眯了几十秒,然后才慢慢睁开眼,将生活官拿给他的行程拿起来看。 当他看到其中有一条,访问帝国第一学府时,身体僵了一瞬。 他上次去烈士园时碰上了给雷欧扫墓的费璐亚,费璐亚说,那是费璐亚主动说的,并不是他要问,她说:宿郢在帝国第一学府念书,现在过得很好。 【9月7日,访问帝国第一学府,发表演讲。】 第158章 自由的鸟(四)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来到了期末。 宿郢推了几次都没把接待戎纪的事情给推掉,不管他怎么说,系里都依然坚定地要求他来做这项工作,他刨根问底, 把费璐亚跟李希尔给刨了出来。 所以,到底你们为什么这么坚持让我做这件事呢?我实在是没搞清楚你们这样坚持的动机。宿郢苦笑道。 费璐亚跟李希尔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尴尬。 分卷(126) 短暂地沉默几秒后,费璐亚说:你也知道为戎将军讲解, 这是一份别人想都想不来的荣耀,如果你能抓住这个机会得到戎将军的赏识, 那么以后无论你 费璐亚。宿郢打断她。 明明她知道, 他并不稀罕这份荣耀,也并不需要依靠什么外力的帮助。 见费璐亚开始偷偷给他递眼色了,李希尔叹了口气, 把话茬接过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关于你过去的事情吗? 过去的事? 关于你过去的事我们其实也并不了解。顶着宿郢探求的眼神,李希尔硬着头皮编, 但唯一知道的是, 你的命是戎将军救的,是他派人将你送到了救助站, 所以 救他的人是戎将军?戎纪? 宿郢愣了一下:他那戎将军知道我的过去吗? 费璐亚瞪了眼李希尔, 跟着一起圆谎:这个我们也并不能确定,也许知道, 也许不知道。 宿郢沉默了。 关于他过去的事情, 这大半年来他其实想过很多。关于自己过去的亲人、爱人、友人, 曾经生活的地方,以及所有失去的记忆,他都想过。 但是越想,他越觉得茫然。 现在的生活其实并不算差。他有家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家人都对他很好;他也有朋友,虽然很多都是点点头的泛泛之交,但好在他对社交也没有那么有兴趣,陆家两兄弟都够他烦的了。 至于爱情想到这儿他不由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段时间对陆榭山态度缓和了不少的缘故,这家伙开始愈发得寸进丈行事嚣张,天天跑到他教室门外来蹲他也就算了,还时不时地蹦几句不知道从哪儿学的骚话,来两下骚操作,搞得人哭笑不得。 这样的家伙要是他的爱情,那可真是没个安宁日子可过了。 看到宿郢捏眉心头疼的模样,费璐亚以为他并不想知道自己的过去,便道:我们也并没有一定要让你去做什么,这件事你自己决定吧,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去,学校那边我会让你希尔叔叔去处理的。 没错。希尔附和道。 宿郢看着两人担忧的样子,想了想:算了,我去吧,既然戎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怎么说,我都应该当面对他表示感激的。 谈话结束,宿郢离开房间后,费璐亚叹了口气。 李希尔拍拍她:怎么,后悔了? 费璐亚没有说话。 李希尔问她:你现在还恨他吗? 说不恨是假的。费璐亚靠在他身上,今天早上元首府的生活官跟我偷偷透露,他已经开始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了。 接班人? 白令最新的研究成果,刚刚断了奶。 李希尔皱眉。 费璐亚又叹一口气:你说,这次会不会又是一场悲剧的复制? * 戎纪访问的前一周,学校就开始着手各种安全准备,不仅在场地上做了万全的安排,还将里里外外的学生资料都查了个底朝天,并禁止外部人员进入。 于是作为外部人员的陆榭山,就成功地被拦截在校外了。 宿郢刚好这段时间被陆榭山腻得够呛,于是在学校里头宅了下来,关闭通讯器,好好儿地清静了几天。 清净的这几天,宿郢都一直在做自己的事情,直到戎纪来访的头一天晚上,他才开始准备关于讲解接待的事情他对自己的记忆力相当信任,所以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事。 于是他打开网络,搜了相关的信息,准备找点现成的资料来记忆下来,却没想到,刚搜出关键词,他就看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新闻: 【戎将军下令暂停一切关于人工智能精神治疗仪的开发】 暂停人工智能精神治疗仪的开发? 愣了几秒,宿郢连忙挨着把网络翻了一遍,发现这并不是开玩笑而是事实以后,开始头疼了。 他记得,系领导专门给他安排的就是讲解这方面的设想和研究进程,现在戎将军明说要暂停这事儿,那明天他接待的话,要讲什么? 正发愁时,陆榭山给他来了个电话,他一不留神,把电话给接了。 陆榭山的声音立马从耳机里传了出来:我在学校外面,想见你,你是不是不爱我了,都不接我的电话。 宿郢低头一瞧,这才发现在这之前陆榭山已经给他来了二十多个电话,只是因为关了提示音,没听到。 我想见你宿郢,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 声音过于腻歪,听得宿郢忍不住皱眉: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两个小时前就来等你了,但是你一直不理我。陆榭山委屈地说完,紧接着就咬牙切齿道,那群不识货的蠢保安不让我进去,说如果我强行进去的话,就要直接开启报警系统。 那你就回去。 我不!我就要见你。 见我干什么?这么晚了,我要睡觉了。宿郢还在发愁明天怎么接待的事,实在不想理陆榭山这家伙。 刚要挂电话,就听到对面嚷嚷起来:觉有什么好睡的,我好睡,你睡我。 宿郢:这变态越来越骚了。 你不知道我们没见面的这几天,我的腹肌又更完美了,你可以出来看一看,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陆榭山脑子不好使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刚开始他还因为对方编的那个动人悲情的身世故事而对他给了一阵好脾气,却没想到这人顺杆爬的本事一流,很快就发展到了用言语勾引他的地步,当然,这种拙劣的勾引起到的往往是反作用。 我的胸肌也很完美的,是我花了很多时间练出来的,也不知道你是更喜欢胸肌还是腹肌,反正我是更喜欢腹肌,摸起来 停,胸肌还是腹肌重要吗?宿郢被他骚得忍无可忍,爆了粗口,你一个在下面挨|操的,练那么壮干什么? 话音落,对面失去了声音。 过了几秒,宿郢自己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顿时也尴尬起来。他平时是不会这样失控的,只不过这个陆榭山实在是太过于极品,换谁都忍不了。 咳。等了会儿对面还是没声音,为了缓解尴尬,他轻轻咳了一下。 对面继续沉默了十几秒。 十几秒后,他听到陆榭山的声音传出来,那是一个用一种匪夷所思、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以及小心翼翼的语气问出来的疑问句:我、我在下面? 宿郢理直气壮道:不然呢? 陆榭山: * 戎纪接到白令的电话时,正在看他第二天的行程表。 听说你要去找宿郢,怎么,你想通了?要去把他带回来?白令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口气,我就说,你坚持不了太久的,想要他把他带回来就是了,顾虑那么多做什么,这可不像你。 戎纪放下行程表,道:这是公务行程,并不是我私自安排。 白令笑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你也放不下他,把他带回来不是更好? 戎纪冷漠道:更好地帮助你做研究? 哎哟瞧你说的,我可是为你着想。被戳破心思的白令懒洋洋地哼了两声,不正经道,算了,你那实验品儿子都够我烦的了,才懒得管你的闲事,我也是个快死的人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头儿我就提点你两句好言好语。 戎纪不愿听他说,要挂了。 仿佛是看到了他的动作,一声哎哎哎别挂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我可不是平白无故让你带他回来的,你可得知道,他现在是个自由人了,没有关于你的任何记忆的自由人,你知道什么是自由人吗? 白令自问自答:就像那自由的鸟儿,想飞哪儿就飞哪儿,想落脚就落脚,想栖哪个枝就栖在哪个枝,明白吗?以前的他,被你牵着脚儿,只能落在你这儿,但现在这线呼没了。 戎纪垂下眼眸,听白令说完他的好言好语。 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事儿呢?白令笑嘻嘻道,因为呀,我听说,他好像要栖别的枝了,你 戎纪挂断了电话。 【你应该感谢西斯理,如果不是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无条件地愿意奉献一切地来爱你。】 【如果我有选择,我不会爱你,我爱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爱你。】 【戎纪,我受够了。】 这夜,越发地长了起来。 第159章 自由的鸟(五) 戎纪是第二天一早便到了第一学府所在的城市, 前拥后簇地进了陆家宅。 陆家并不是当地最大的豪门望族,但却是跟元首府密切相关的那一个。陆家这一任家主曾是戎先的私人秘书官总领,掌握着并参与了很多不可说的机要,比方说, 人造人实验。 严格来讲,陆榭山并不是陆榭山。陆家长子陆榭山在陆榭山诞生之前就已经早夭,陆榭山是其克隆人。在克隆的基础上,进行过一定的改造和实验, 例如情感剥夺,再例如精神操控实验。 按理说这样机密的实验品是不能外流的, 但谁让陆榭山的克隆人身体素质绝佳万里挑一, 白令等人并不愿意放弃这样好的实验素材。 于是作为交换,在签署保密合同的情况下,戎先允许陆家使用陆榭山的身体进行分析, 但分析结果需要共享。 戎先是个枭雄,他之所以能率领华鹰争霸宇宙, 全因其足够无情, 手段残忍。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华鹰,为此, 他可以牺牲一切, 包括人类的道德仁义。 因他的无情,有了震慑宇宙的天才领袖戎纪。 也因他的无情, 有了活在人间却游离世俗的实验素材陆榭山。 为了更充分地利用陆榭山做实验, 陆家把陆榭山送进了戎先的护卫队。这样, 他就有足够的时间待在元首府,为白令的人造人实验计划发光发热,从而加强陆家跟元首府的紧密联系。 陆家想得非常好,只是没想到戎纪并不是戎先。 这次来到陆家,就是为了说明一件事:他将白令的人造人实验室给彻底关闭了,而白令也被终身禁足,不得出元首府半步,也失去了所有联系外界的方式。 白令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个幼儿保姆,帮他带新出生的孩子。 人造人实验中止,意味着陆家跟元首府的合同被单方面撕毁了。陆家家主当场勃然大怒,紧接着就被戎纪一句如果陆家不想因为私自进行人造人实验的罪名而被集体逮捕的话,就给我安分点拉回了理智。 这些年悄无声息堕下神坛的人物和家族可数不胜数,不差陆家这一个。 就这样,陆家憋屈而理智地保持了沉默。 陆榭山被叫到会客室见戎纪时,正在思考一道人生难题,为了思考这个难题,昨晚一夜未睡。 所以他在见到戎纪的第一时间,并不是行礼或者询问家族的事,而是摸了摸下巴,问道:如果两个男人谈恋爱,上下位置不合适要怎么办? 戎纪眼神冰冷。 陆榭山丝毫不为冰冷的眼神烦恼,他自顾自地想了会儿,又看了看戎纪,忽然不知怎么突然笑了:算了,还是说声好久不见吧。 * 陆榭山本就是戎纪的护卫队候补,这次便直接借着这名头跟着戎纪大摇大摆地进了第一学府的大门,进门的时候,还特地冲着头一晚拦他的门卫做了个嚣张的鬼脸。 他进门以后就溜了,想着戎纪那么多护卫,少他一个也死不了。 将军,他 不必管。戎纪看了一眼陆榭山溜走的方向,那是学生宿舍区。 陆榭山并没有在宿舍堵到宿郢,因为戎纪来访的事,这天一早,宿郢便去了系里报道,跟一群教授开了个紧急会议,商量了如何调整讲解报告的事情。 因为都知道了戎将军昨日临时下令的暂停决策,所有的教授脸色都不是太好,纷纷沉浸在愤怒郁闷的情绪之中,虽然是商量,但没人真正能出什么主意,到最后,所有通过的主意都是宿郢自己出的。 在进行真正的访问前,戎纪要为全校精英学生发表一次鼓舞性演讲。 宿郢去听了,也第一次亲眼看见了那个每天都会出现在电视新闻里的男人。 如今的宇宙处处弥漫着崇尚军力的大环境,华鹰也不例外。 台上那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看着着实年轻,如果撇开他花白的短发不说,只看相貌,说是跟他们同龄的学生也不为过。可是那人偏偏就站在讲台中央,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军装,踩着一双锃亮的黑色军靴,笔直的身躯如一把开刃的刀剑,只是端端正正地立着,一股平白无故的压迫感便以他为中心四散开来。 原本还议论声不断的万人大厅,在这位年轻的戎将军抬起头后,便一瞬间销了声。很难想象,一个人要经历怎样的磨炼才能在这样年轻的年纪拥有这样的气场。 早上好,同学们 他的声音也跟他的人一样,没什么温度可言,一篇不知道谁代写的激励性质的演讲稿被他念得沉甸甸冷冰冰的,可偏偏却有一种说不来的威严感,震慑着这些年轻的孩子浮躁的心灵,一个个乖巧地保持着安静。 宿郢站在后排,实在听不进去这种没滋味的演讲,便堂而皇之地把虚拟屏打开浏览网络。刚巧,一打开就接到了陆榭山的信息,同时看到了一连串未接来电。 陆榭山:【你在哪里?】 宿郢:【礼堂。】 陆榭山:【你见到他了?】 宿郢:【谁?】 陆榭山:【戎纪】 你们是华鹰的未来 宿郢抬头看了眼台上机械地背着稿的戎纪,低头回复:【见到了,长得确实不错。】 陆榭山:【我到礼堂外面的大门口了,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分卷(127) 宿郢:【什么话?】 陆榭山很直白地发了两个字过来:【表白。】 宿郢看着这俩字愣了下,紧接着笑弯了眼。刚好他也不想听念稿,就往门外去了,快出门的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台上那人,却非常不巧地,跟人遥遥对了个正眼。 对方的视线在他这个方向停顿了有两秒的样子,然后再次低下头去。 应该是错觉,那么远,怎么可能对上眼神,八成是在看别处。 这样想着,他连忙回过头,快速地离开了。 而等他出了门,台上戎纪的演讲稿也背完了。 背完稿的戎纪并没有立即下场,而是朝着某个大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后,忽然把稿子捏成了一团,扔了。 台下一时间哗然一片。 那个稿子是秘书处写的,很正确,但是并不是我真正想对你们说的话戎纪看着台下那群天真无邪、满眼纯净、不知世事艰难丑恶的学生们,他突然忘了接下来要说什么。 可既然开了口,话就收不回去了。 想了想,戎纪开始说:第二次宇宙大战中,华鹰一共死伤八千万士兵,其中精英士兵超过三千万,高级军官十万。 幸存士兵中百分之六十已无法依靠自己的原有四肢正常生活,剩余百分之四十或多或少已患有战后精神障碍。 这次战争,给超过一亿个家庭带来无法磨灭的伤害,有超过一亿个家庭失去了他们的孩子、父母、朋友、邻居,那些他们曾经最亲近的人,最后被焚烧成了灰烬埋进了土里。 你们在课本上都学过这些,或许还为考试背下过具体战役的伤亡数字,利弊影响。 你们或许还会抱怨,这些数字很难背,这些影响很复杂 戎纪的声音很平静,不带一丝责怪,宽容地令人羞愧。 他的出生,他的身体和大脑,他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保护华鹰而设计的。他没有自己的选择,没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亲朋好友,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没有人知道当他看着身边所有的人哭泣,而他站在父亲朋友的坟墓前却泛不出一丝悲伤的感觉。好像被人扔在了一座只有他一个人的岛上,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 明明想跟着一起哭,却找不到悲伤。想跟着一起笑,找不到快乐。 他看得懂周围人瞧他时的厌恶、憎恨、畏惧、排斥、冷漠、疏离、鄙夷,也分析得出那一双双眼里的未言之言。 可他的大脑被打了麻药,麻痹了他所有的情绪,让他没办法对这些眼神作出任何超乎理智的行为。 那种抽离了一切情绪的巨大的空洞感从他出生以后就开始伴着他,每时每刻都包围着他,让他不知道什么叫哭什么叫笑,什么叫高兴什么叫悲伤,什么叫喜欢又什么叫不喜欢。他的大脑里像是被写入了程序,不论发生什么样的事,他都不会为之所动。 就像现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何尝不是又一次没有情绪只有目的的念稿。 嘴上说着最煽情激励的语言,内心却如一潭死水。刚刚扔掉演讲稿的那一瞬间的波动已经随着那人的消失找不到了,所有的话都是正确的语言。 为了保护你们,我们已经尽力了。 如果说我还对你们有什么期望,那就是,好好地享受并且珍惜自己有限的生命,每一分每一秒。 掌声雷鸣。 无聊无趣。 * 结束演讲后已经是中午,正式的访问在午饭结束后。 戎纪因为久违的头疼并没有去吃饭,留在了宿舍行政区的休息室中休息。 然后,在休息室的窗户边,他看到了站在楼下不远处一颗花树下的两人。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其中一人在往楼上看了一眼后,忽然吻住了他对面那人。 而他对面那人,没有推开。 他就站在窗边看着那两个人怎样亲吻,怎样拥抱,怎样言笑晏晏,看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自己内心的任何情绪波动。只有平静,空洞,麻木。 毫不意外的平静,一如往常。 将军?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听到有人叫他,便回过神转过身去。 是久未谋面的费璐亚。 只见费璐亚在看到他的一瞬间露出了混合了惊讶、担忧、慌张以及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接着小心地开口:将军,你这是怎么了? 戎纪说:什么怎么了。 费璐亚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戎纪的脸已经白成了一张纸,嘴皮没有丝毫血色,额头、鼻尖、脖子全是浸出的瀑布般的冷汗。汗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皮肤毛孔上细细密密地冒起,接着如同小溪一样在他脸上流淌,形成一条又一条细细的水流,从额头到下巴,一滴接着一滴地往下落。 从发尖往下落,从下巴往下落,从指间往下落。 衣服已经彻底湿透,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般,唯独一双眼睛,干燥得无情无欲,如刚出生时的婴儿一般,里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她跑去窗边站在戎纪的位置往下看,看到了楼下不远处的树边携手正要离开的宿郢和陆榭山。 回过头去再看身旁的戎纪时,还听到对方在跟她程式化地问好:好久不见费璐亚,你还好吗?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还疑惑地冲她眨了眨眼。 恍惚间,她想起了当初大战结束后,戎纪不睡不眠一年以至于最后精神崩溃昏厥时,白令跟她说过的话: 被剥夺了感情的人是不会哭不会笑,但这并不代表不难过不开心。 所有他感觉不到的情绪,他的身体会替他感觉到。 人类总以体表的神态行为来判断一个人的内心善恶喜怒哀愁,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情。如果人类的内心能够被同一个标准准确量化,那便不是人类,而是机器了。 第160章 自由的鸟(六) 宿郢并没有想到陆榭山会突然吻他。 因为前几秒陆榭山都还是很正常地在跟他说话, 扯些有的没的,商量着要去哪吃饭,却没想说着说着一颗脑袋就毫无预兆地凑了过来。 你讨厌我吗?陆榭山问他。 如果是平时,肯定会说讨厌。 可是这时陆榭山的脸离他不过半指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问他这样的问题,实在是让他开不了口,尤其是看到对方那张紧张的脸上写满了故作镇定四个字时,他就更说不出什么了。 为什么突然问 不讨厌我就吻你了。 陆榭山说着就要凑近, 根本没等他回答。宿郢想躲,可对方速度比他快。 他被亲到了。 应该说两人的嘴唇只是相当短暂地贴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反应什么, 陆榭山又得寸进尺地抱住了他, 不舍地说:我就要走了,戎纪让我这次直接跟着他离开,不出意外应该是明天走, 之后不久就要前往外星访问,短时间内应该回不来了。 明天? 听到这个消息, 宿郢愣了一下。对了, 陆榭山之前已经被选入元首府护卫队,应该是快到就职时间了。这次戎纪来, 他刚好跟着一起过去。 到时候应该得有几个月才能回来。 想到陆榭山会有这么久不会再烦他了, 宿郢突然感觉心里有点奇怪,不上不下的。再一想刚刚那个吻, 他下意识地抿了下嘴。 挺好, 那我可算清净了。 你不会想我吗? 不。 竟然回答得这么快。 不就不, 你不想我我想你。陆榭山使劲抱他,赌气道,会特别特别想,每天都想你,早上想晚上想,只要我不工作就会想你,吃饭想你洗澡想你吃饭想你走路也想你! 那口气,就像想他会把他气死一样。 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从陆榭山口里听到这样露骨直接的表白,但又亲又抱又撒娇三者合一的还是第一次。 陆榭山这种人就是网络上说的那种跪式舔狗,而且是可以当模范典型那种,只要能黏在他身边让他做什么都愿意。说实话,就算再不喜欢,被这么贴贴心心地跪舔上这么久,就算是块石头心里也会有变化的。 宿郢可没觉得自己是石头心肠,毕竟陆榭山刚刚亲了他他都没把人怎么样。 他有些不自然地说:想我又怎么样,你别忘了我们两个本质属性不同。 陆榭山脑子该好用的时候不好用,不该好用的时候非常好用。他一下就听出宿郢的话里话,惊喜:你是不是喜欢我了? 我没说。 我听出来了。 你理解错了。 如果没否定这两次那真实性还高点。 陆榭山脸笑得畸形了:你肯定喜欢我了。 宿郢嗤笑一声,理都不理他,把他手甩开朝餐厅方向走去。 陆榭山连忙跟上去,把他手拉住:好商量好商量,什么都好商量,属性什么的我可以改,你想要什么属性我就改成什么属,完全没问题,你想当总裁我就给你当秘书,你想当王子我就给你当王妃,你想 我想你闭嘴。 好。 陆榭山眨眨眼,一瞬间变成了只会傻笑的哑巴。 宿郢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可能觉得自己刚刚话说重了,过了会儿又转过来看他:想吃什么? 现在可以说。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让你选。 那吃素菜炖锅吧。 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我现在喜欢吃素菜了。 两人走出花树的荫凉,走到晴朗的蓝天下。手一直拉着。 * 当天的行程依然进行了下去,但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单独取消了对他们系的访问。宿郢都准备好了一切问答资料,却出乎意料地被炖了鸽子。 他倒也没生气,就是觉得挺奇怪的。但不管怎么说,也不是想不明白,毕竟头一天才临时下了命令要暂停一切人工智能精神治疗仪器的开发。他们系今年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这个,暂停了,也就没什么访问的必要了。 跟陆榭山吃完饭,陆家就来了电话,要把刚刚爬上正位喜庆劲儿还没过的陆榭山给召唤走。 陆榭山当然不乐意,但不乐意也没办法,只好在走前跟宿郢一顿腻歪,说了好些甜言蜜语,最后被恶心得忍不下去的宿郢给赶走了。 陆榭山一走,系里也没他的事儿,宿郢就成了闲人一个。 因为要保证访问安全的缘故,除非有特殊情况,学校不能随意进出,所以他就这儿遛遛,那儿遛遛,正要往宿舍里遛时,他意外地接到了费璐亚的电话。 费璐亚阿姨?嗯,我在学校。 您来学校了?您在哪里,我去找您。 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宿郢脸上浮现出小小的惊讶:您是说晚上戎将军想见我一面? 虽然宿郢不知道费璐亚为什么会突然来到学校,并且还代替戎纪向他提出私人会面的要求,但是既然跟他提出会面要求的是华鹰元首,他就没有推拒的资格,更不要说,这位元首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可是不知怎么的,自从知道晚上将跟戎纪私人见面后,他就开始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说紧张也不紧张,说害怕也不是害怕,反正就是心里怪怪的。 具体怎么怪,大概是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写满了回避两个字吧。 自从费璐亚跟他解释过他跟戎纪之间的关系,并告诉他这位大人物可能知晓他的过去后,他就一直有些回避。 不耐烦这次接待,不愿意做相关准备,不想去想这个人,即便早上在礼堂见了真人也不愿意把演讲听完,到现在听到晚上有私人会面时,浑身上下都不对劲的状态。 他将这种状态解释为潜意识的排斥。潜意识在告诉他,不要接近这个人,也不要去了解自己的过去。 不然的话 不然的话怎样? 如果有人能看得见宿郢现在的神情,肯定会很惊讶,因为这个向来有着一双明澈坚定眼睛的男人,此时却被一种名为茫然困惑的神情填满了双眸。 而这种奇怪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晚上,两人见面时。 见面的地点选在白天宿郢跟陆榭山见面时的地方旁边,学校宿舍区行政中心休息室里。 他按了门铃,费璐亚来开的门。他跟费璐亚小声问了好,进去了。 小纪在里面的房间,你进去就可以。费璐亚对戎纪的称呼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亲近了,如果是平时,宿郢肯定会注意到这一点,但这会儿,他完全没意识到。 他点点头,看了眼紧紧关闭的里间的门,问费璐亚:您知道戎将军见我 话没说完,他就见到费璐亚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进去了。 等等。费璐亚欲言又止,你能不能 什么? 费璐亚犹豫了几秒,压低声音:你能不能跟他说,让他好好保重身体? 宿郢有些不解:我? 费璐亚点了点头,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在跟他说:他的状态很不好,你你帮帮忙,好吗? 宿郢从来没见过费璐亚这个样子,他本来想问为什么要让他来说这种话,但当他看到费璐亚的眼神时,却突然又问不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要答应什么,但依然点了点头。 看着费璐亚离开房间后,他才走向那扇关着的安静的门。他抬起手要推,手都触到了门板上,又莫名顿住了。 至于为什么要顿这么一下,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仿佛门的那头,藏着一个巨大的可怕的怪兽,他一进去,就要成为砧板上的鱼菜板上的肉。 分卷(128) 想没想明白,他也不想了,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手一用力。 门推开了。 房间里的大灯没亮着,只开着一个昏暗的宜睡的小灯,昏昏黄黄的柔光只在窗户边洒了一小片,为旁边沙发上半躺着沉睡的白发男人照亮了侧脸。 视线自然就奔着那方向去了。 那张脸非常地好看,好看到第一次看新闻时,宿郢就盯着这位年轻伟大的领袖看了好一阵。 眉、鼻、眼,甚至连睫毛发丝,每一处都像被精心设计过的,多一分算多,少一分又少。比英俊多了几分美,比美多了几分韧利,却又比韧利多了几分压抑收敛的克制。唯一的不足就是那头据说天生的白发,让他看起来像个来自异界误入人间的异类,平白令人生畏。 幸好闭眼沉睡时的安静掩去了他周身令人望而却步的锋利,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新闻里柔和了不少。可宿郢却知道,这样的柔和是暂时的,一旦他睁开眼 那双眼足以隔离整个世界。 你来了。静谧的房间中,一个清冷而沙哑的声音响起。 戎纪醒了。 没料到对方突然出声,宿郢的心被惊得猛跳了一下,连忙嗯了一声。 戎纪缓缓坐起身来,可能是睡懵了,戎纪并没有立马看向他的方向,而是弓着腰背垂着眼眸,像是在努力让自己恢复清醒。 其实宿郢也没想到,私下会面会这么私人,他竟然见到了华鹰帝国元首睡糊涂了的样子。 等着对方清醒过来再次出声时,已经是几分钟后了。 坐。又是一个字。可能因为睡久了长时间未开口,嗓音有些沙哑的缘故,倒是比新闻上的多了几分人气。 宿郢点点头,但环视房间,发现除了戎纪的那张长长的躺式沙发,没有别的可以被坐的地方,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坐。 戎纪将腿挪下沙发,给他腾了个位置。 让他坐那里吗?宿郢有点不确定。 戎纪依然半个身子靠在立起的沙发背上,眯着眼睛疲惫得很明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宿郢坐下,才慢慢抬起眼来看他。 坐在您旁边吗?宿郢问。 戎纪点了下头。 这沙发其实只是个单人沙发,前半截半立着,后半截是平的,虽然戎纪把平的那半截腾出来给宿郢坐,但到底还是个小沙发,坐是坐得下,就是这距离过于近了,不像两个陌生人该有的距离。 宿郢有些尴尬,道:您看起来不太舒服,不如躺着休息,我站着就可以。 戎纪不知什么时候又闭上了眼:坐。 没办法,宿郢坐下了,只坐了一个小拐角。 他静静地等戎纪再次开口,讲述自己为什么要私下见面的原因,不过等了半天都没等到。 戎纪仿佛又睡着了,眉头微蹙起,不是很舒服的样子。 身体这么不舒服还来访问吗?早上在礼堂演讲的时候似乎也不像这个样子。 眉头蹙得很紧,嘴皮也有些白。 脖子上发青的血管隐约可见。 您刚想说什么,宿郢注意到戎纪的额头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似乎比他刚刚进来时还要不舒服,您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需要我去叫人吗?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不想被人抓住了手腕。 抓着他的那只手的手是湿的,这汗来得很快,连他都能看得清细细密密的汗水是怎样从对方的额头、鼻尖、脖颈一点点冒出来的。 宿郢以为戎纪犯了急症,连忙站了起来:将军,您这是您放开我,我去叫费璐亚。 不必。 但是 戎纪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又紧了几分:我没事。 可他这根本不是没事的样子,要是出了什么事 宿郢刚想再说什么,就对上了一张令人震撼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的汗珠,皮肤嘴唇白如鬼魅,只有眼睛干燥平静如常,冷静到了极致,一点儿看不出难受的迹象,仿佛这具暴汗淋漓苍白病态的身体根本不属于他。 我没事。戎纪又说了一遍,我很快就好。 若只是听声音,确实冷静自持毫无波动,不像有什么事。 可宿郢知道这只是表相。 他被对方抓着的那只手腕已经完全地被对方的手心润湿了,而且还有越发湿润的感觉。他不知道戎纪说的很快就好好在哪里,但他确实没再动作,反而在对方的注视下重新坐了下来。 心里开始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比之前没见到时那种莫名的坐立不安更奇怪。 这种奇怪的冲动,让他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就已经抬起手为对方擦掉了刚刚流到眼角的汗水。 那双干燥的眼睛就那样看着他,静静地看着,不言不语,只有流动着的一滴一滴的汗水仿佛在说着什么倾诉着什么。 心好像揪了起来,可为什么揪着又不知道。 身体内有什么冲动在催促着宿郢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但他说不出来。他理解不了对方的眼神,理解不了对方的举动,也理解不了这莫名让人压抑沉重的气氛,更理解不了自己现在正停留在对方眼角的手。 不是救命恩人吗? 救命恩人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他又为什么会不自觉做出这样逾越的举动? 明明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但是他为什么会读懂对方的神情和对方的感受? 为什么? 你是谁? 戎纪缓缓松开他的手:我是戎纪。 不,不是这个答案。 他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他知道他是戎纪,可他问的不是这个。但不是这个,那又是哪个呢? 戎纪似乎难受得厉害,他慢慢闭上了眼,又重复一遍:我是戎纪。 我知道你是戎纪。 不,你不知道。 你好,宿郢。 * 陆家私宅中 四面窗帘被拉得严严密密,昏黑而空荡荡的房间中,一个中年男人静静地跪坐在房间中央的垫子中,闭着眼作冥想状。 即使陆榭山走到了他的背后,也没有睁开眼。 你已经取得宿郢的信任了?陆父问。 您应该知道,他是人工智能的人体化,身体是人类的,可脑子并不像一般的人类那么愚蠢。陆榭山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丝毫温度,跟之前在宿郢面前撒娇腻歪的时候截然相反。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他可不是您以为的蠢货,更何况,戎纪还在,您知道他在宿郢身边安插了多少人,他不会让宿郢受到任何伤害的。 陆父睁开眼:戎纪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动作了。 早上特地来这里警告他们,姿态强硬,想必是有把握将他们拿捏在手里。 陆榭山脸上浮起一丝说不清的笑意:难道您以为,我们能瞒得过他? 动作要加快了。 唔。 陆父听到这漫不经心不可置否的一声,转眼去看陆榭山:既然宿郢不像普通人类那样愚蠢,你又是怎么骗过他的? 我没骗他。陆榭山说。 没骗?陆父嘲讽地笑了一声,你那根手指可是我看着七岁时候的你切掉的,还记得你说是为了研究疼痛能否使人哭泣,到底是同一个实验室出来的,虽然只是劣质品,但某些方面还是一样的。 您的目的是取得他的数据,而我的目的,也从来只有那一个。陆榭山笑道。 我不关心你想要什么,我只要你拿到我想要的东西。陆父站起身来,走到墙面中央,拍了两下,平整的墙面中央便凸起了一个小方块,那是一个小方盒,他从方盒里取出一枚戒指和一根小拇指粗细的注射器样的器械。 这枚戒指中央藏有一根银针,只要戴上它,感知到人体温度后银针会自动弹出,释放里面的取样剂和昏迷成分。陆父将两样东西交给陆榭山,两种方案,一种,趁他昏迷将他带入城西的实验室中,进行详细取样;如果不能,那就现场进行简单取样,这个取样器可以刺透脊柱,取一管脊髓即可。 陆榭山拿起取样器看了一眼,按了上面的一个按钮,一根锋利地钢针便如极速冲锋刀般以不可见的速度刺了出来,无声无息,只有寒光闪烁。 人会死? 你认为呢? 陆榭山把针管放进了小盒子里:矮星秃子前几月访问华鹰,讨好不成不说反而被戎纪记进了黑名单,所以急了是吗?想挑起新一轮宇宙大战?还是说那帮煤渣里的臭虫卵天真地认为自己掌握了人工智能人化技术就能改变自己低劣下等的基因了? 陆父阴沉沉地看着他:你最近状态很好,没怎么失控? 陆榭山捏着戒指玩味儿地咧着嘴无声地笑了,越是盯着戒指,眼神中黏糊得劲儿就越是大:我最近的状态是好了不少,不过说到失控 他的笑声忽然飘了起来,一声一顿起起伏伏地落在了空中,显得格外诡异虚浮。笑过一阵后,仿佛忽然崩断的琴弦,戛然而止。 陆父瞬间感到不对劲,往后退了几步,但已经晚了。 陆榭山重新拎起方盒中的取样针管,露出平日在宿郢面前常常露出的真诚的笑容,声音愉悦:既然您想让我失控,那我就失控一下吧。 第161章 自由的鸟(七) 从很早以前, 在宿郢还是一串程序的时候,陆榭山就知道宿郢的存在。 那时候,陆榭山还不像现在这样自由,作为陆家长子的克隆人和陆家的人体实验素材, 他唯一的活动范围就是陆家大院,直到后来戎纪诞生,陆家不再需要他来为元首府的实验提供人体数据时,他才算是勉强获得了活动自由。 陆星星那时候才不过两三岁, 身体又不好,也是被圈养在陆家, 一直把他当成亲哥哥地跟着缠着, 所以后来陆星星身体出了问题不得不换心脏时,他自告奋勇去做了手术。不过也因为陆星星喜欢他黏他,所以他幸运地换了别人的心脏, 活了下来。 他虽然跟陆星星关系好,也把陆家家主叫父亲, 但他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对外, 他是陆家长子,对内, 他不过是个失败的实验品。 人体实验叫停后, 陆家便把他当做陆星星的玩具放养着,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做出来什么出格的事情早年的许多实验已经将他的身体彻底破坏了, 如果不靠陆家的药剂, 他很快就会发疯死去。 不是没反抗过, 但在活命面前,他选择了低头。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还没找到那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他想知道,什么是爱。 曾经,陆榭山以为陆星星是爱他的。因为陆星星爱他,所以他本该结束的生命和使命延续了下来,可是后来,当陆星星知道他其实只是克隆人以后,一切都变了。陆星星看他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对亲人对哥哥的爱,只剩下冷冰冰的看玩具的腻味和嫌弃。 作为一个替代品跟一个玩具,作为一个生而知之的克隆人,他知道了也见过了太多不是爱的东西,所以他就想看看真正的爱是什么。 他也知道,正是他想知道什么是爱,所以他注定是个劣质品。真正的优质品应该像戎纪一样,什么都不需要,什么需求都没有。 那时候的陆榭山是这么想的。 谁知后来,戎纪出了问题。 这个号称最完美的人造人领袖身上最完美的地方,同时也成了其最不完美的地方。宿郢的出现则是为了解决这样的不完美。 刚开始陆榭山对此嗤之以鼻,他也不相信一个编写出来的程序能对人产生多大的影响,爱是人类的特权,人工智能再怎么智能,也只是个死板的机器罢了。后来,当戎纪因精神负荷过重多次精神崩溃昏厥后,他更是抱着看戏的态度旁观这一切。却没想到,再次恢复使用精神治疗程序的戎纪,状态开始慢慢好了起来。 这说明,这个人工智能程序起了效果,而且还是个不小的效果。 陆父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陆父更关注人造人的实验,可陆榭山却注意到了这个转变。 他开始偷偷地收集宿郢的信息,想办法窃取陆父的资料库,持续地关注这件事,然后有一天他震惊地发现,这个宿郢即将拥有真正的生命,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类。 原因是:作为宿郢治疗者的戎纪,他对这个智能程序产生了感情,不忍他继续被困在虚拟世界中不断自毁,所以为他造了一具人类躯体,让他能够在真正的世界里自由生活。 对一个人工智能产生感情,多么可笑的事情,但却离奇地发生在了帝国最优秀的年轻领袖身上。 陆榭山认为,戎纪那样全知全能的人物是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对一个虚假的人工智能产生感情的,如果这件事属实,那么那个人工智能一定有它的不同之处。 而这个不同,从逻辑上来讲,就是它不再是它,而真正地成了他。 戎纪,这样一个天生被剥夺了情绪的人,却被一个机器治愈了精神伤痕,开始产生了一系列不应该产生的情感。 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被一个人工智能实现了。 陆榭山太想知道了,被人工智能爱着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到底是有多好,被爱得有多深,所以才能使得一个天生无情的人也为之动容呢? 很想知道,太想知道。 因此,陆榭山决定截胡。他决定去抢走这个活生生的宿郢,不惜一切手段。 陆榭山始终相信,宿郢既然能把戎纪那块毫无瑕疵的冰铁捂化,肯定也能顺手捂一捂他的。不说捂化了,至少能够让他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感受一下,心被人捂着是个什么感觉。 被人爱着是什么感觉呢?心会是暖的吗? 他不知道。 那个宿郢现在不是被设定好的机器了,他不会再无条件地爱任何一个人。 这样更好。这样,宿郢就再也不会属于戎纪了。 毕竟那个全宇宙最优秀的人造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会主动把自己心掏出来去往被人手里塞的人。 分卷(129) 陆榭山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他回忆着宿郢之前来不及躲避被他亲吻了个正着时的惊愕,心里非常得意:他琢磨着,戎纪不会掏心挖肺,可他会呢。 他踢了一脚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陆父,沉思了半晌。 陆父死了,他的药也就跟着没了,也不知道陆父留下来的药够不够他吃一年的,不然的话,到时候要是失控发疯,吓到了宿郢要怎么办呢? 唔,麻烦了呢。 接下来怎么办呢? * 宿郢接到陆榭山的电话时,戎纪刚刚从瀑汗淋漓的状态中恢复过来,半坐在沙发上像条被抛到岸边的鱼一样有一口没一口地喘着气,一双涣散的眼半眯着。刚刚喝了一杯水,状态已经好了不少。 犹豫了一下,宿郢将电话挂掉了,为戎纪又倒了一杯水:您真的还好吗?不用叫医生吗? 戎纪接过水,摇了摇头:没事。 第二杯水完全喝下去后,脸色好了许多。 您平时经常发生这种情况吗?我是说,像这样突如其来地瀑汗,看起来并不是很轻松。宿郢看到他深色的军装衬衣几乎都湿透了,心情有些复杂。 这当领袖的也不好当,身体差成这个样子,难怪费璐亚要让他嘱咐对方要好好保重身体。这种身体状态,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很不好。 戎纪放下杯子:没事。 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还要再喝一杯吗? 戎纪摇头。 再喝一杯吧。宿郢自顾自又去接了一杯水过来递给戎纪。 戎纪也没拒绝,慢慢喝了起来。 在昏黄的柔光映照下,这个沉默的男人显得没有那么冷漠了,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喝着水的他看起来比电视上刻板的形象生动了不少。即便虚弱成了这个样子,弯着腰背,也依然削减不了他每一寸骨骼肌肉自带的锐利感。 脸还是那张脸,却一眼熟悉,又一眼陌生。复杂模糊的直觉让宿郢感到混乱又疑惑。 救命恩人吗? 等着这杯水再次见底,宿郢才观察着对方的神色缓缓开口:费璐亚说,您曾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您,我就没有这一次新的生命。 戎纪没反应。 我一直很想当面对您表示我的感激之情,感谢您对我的救命之恩。 戎纪把杯子放下:不用谢我。 又成了电视上没表情的样子,光看脸什么都看不出来。 宿郢笑了下:不谢您谢谁呢?如果不是您的话,费璐亚阿姨和李希尔叔叔应该也不会成为我的家人吧? 费璐亚他们也没有刻意地隐瞒这件事,所以很轻易地就能猜得出来。他们从不避讳,甚至主动地在他们面前提及戎纪跟他过去有过的渊源,以及刚刚费璐亚刻意跟他嘱咐的话,都让宿郢在心里有了些不多不少的猜想。 我挺感谢您的,让他们成为了我的家人,在我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对未来又一片茫然的的时候,他们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把我带回了他们的家,让我成为了他们家庭中的一份子,带着我一点一点地融入这个社会。宿郢低下眼看着自己的手,余光瞄到戎纪右手背上延伸至手心里的一条疤痕。 现在的每天都很开心,很舒适,很平静。不止右手上有疤痕,左手也有。手背上有,指头上也有。 短短的半年时间里,我从一个一无所有,连记忆都是一片空白的人,变成了一个有家庭、有亲人、有朋友、有师长、还有恋人的人。说到恋人时,宿郢犹豫了一秒,但还是把这个词说出了口。 他既然没有推开陆榭山,就是有意去发展这段关系。陆榭山对他很好,他也不讨厌对方,那 恋人。戎纪突然开口重复了这个词。 宿郢抬起头,发现戎纪正看着他,但眼里没波澜,什么也看不出。 他不知道对方重复这个词的意义是什么。 你选择了他。戎纪说的是个肯定句,可不知怎么,宿郢却从他什么都没有的眼里看到了疑问。 宿郢不知道怎么接,只好道:他对我很好。 戎纪看着他。 宿郢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避开他的注视看向别的地方。想了想,继续道:陆榭山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除了费璐亚阿姨跟希尔叔叔以外的人里,第一个对我释放善意的人,他对我很好,为我做了很多事,付出了很多。 你喜欢他?戎纪问。 不讨厌。宿郢说,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 我问你喜欢不喜欢,你回答的是不讨厌,你回避了我的问题。戎纪从沙发上下来,走到窗边,所以,你喜欢的是他对你的好,而不是他。 对方掷地有声的言语让宿郢愣了一瞬,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戎纪已经为他的感情选择下了判语。 你选择错了。 外面已是黑漆漆的夜,看不清白天那棵遮挡在两人头顶的花树。 军装下的脖颈脊背上又渐渐地渗出汗水来,这次戎纪已经意识到了。但意识到归意识到,他却控制不了。 随着淋漓而下的汗水,脑子也逐渐变得纷杂起来,许多从不曾冒起的记忆开始一片一片地浮到脑海中。 他想起那个虚拟的世界,想起那座小木屋。 他想起小木屋里的小白狗,以及那个常常抱着小白狗坐在小木屋门口一日又一日地等着他出现的宿郢。 年幼的他总是被宿郢抱在怀里,坐在对方的腿上,靠在属于大人的温暖的怀抱里,听着对方讲一些无趣无聊又幼稚的童话故事。虽然他不爱听,但也懒得挣扎。 屋里只有一张床,是给他睡的,因为宿郢不用睡觉。他知道宿郢是个程序造出来的假人,所以也从不为这种事发问。宿郢让他吃饭他就吃饭,让他睡觉她就睡觉,他知道是假的,所以也不怎么在乎。 可宿郢不一样,宿郢知道是一切假的,可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他依然会每天坐在他的床边陪着他,一直到他睡着,只因为他认为小孩子需要尽可能多的陪伴。他坚持每天给他做不一样味道的饭菜,即使知道那碗假饭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他每天都会抱一抱他,对他笑,向他一次又一次地表示他对他的喜爱。 没有一个人会讨厌一个全心全意对他好的人。 即使那只是一个被人写出来的程序,即使那所有的好都是被设定好的规则,他也不讨厌。 您说我选错了,但我不这样认为。宿郢听到这样的判定,先是皱了皱眉,他刚想反驳,却见戎纪后背又开始布满汗迹的衣衫,不知怎么愣了一会儿,心里又冒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说不下去接下来的话。 先前的衣服还没有干,这会儿又重新湿了回去,太可怕了。 您是不是不舒 不重要。戎纪打断他。 但是您的汗已经浸湿军服了。 不重要。 宿郢没有理他,他看到戎纪的嘴皮都已经惨白了,便固执地要去叫费璐亚。费璐亚曾经是戎纪的生活官,也兼任急救医师,交给她是最准确不过的选择。他怕对方真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担不起责任。 却不想戎纪再次拉住了他。 将军,我去叫费璐亚,您 我说不重要!戎纪的声音忽然拔高,厉声道。不同于之前波澜不惊的语气,这一次,连宿郢都听出来了不同。 宿郢还真被他吼住了,没再动。 他不知道眼前这位大人物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奇怪。 从头到尾都很奇怪,而他自己更奇怪。 他问:为什么不重要? 戎纪没说话。 您是帝国的元首、将军、顶梁柱,为什么会不重要? 戎纪:你的选择是错的。 我问您为什么认为自己不重要,您回答的是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您回避了我的问题。宿郢用之前戎纪否定他的模式来反驳回去,所以不是大家认为您不重要,而是您自己认为自己不重要。 戎纪下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落,但他的眼睛里依然什么也没有。他没有因为宿郢的反驳而感到愤怒,也没有悲伤,很平静。仿佛刚刚那厉声的呵止根本不存在,是宿郢自己的幻觉。 他松开了宿郢的手,第三遍重复了自己的观点:你的选择是错的。 宿郢等他继续说。 戎纪显然状态很差,脸色惨白,整个人跟飘在空中的鬼魅一般,可语气却沉到了地底下:我给你生命,给你自由,给你选择,不是为了让你做一个错误的选择。 错误的选择吗? 宿郢沉默了好一会儿。 我不知道我们曾经是怎样的关系,所以您才能这样来评判我的情感选择,但是我想告诉您,不用担心,我现在很幸福。 戎纪看到宿郢笑了起来。笑得很温和,但也很疏离。 作为一个人类,犯错是必然的,我不害怕犯错,也不会因为预见了一条还没有看见结果,单单只是可能错误的路就畏首畏尾,而且,人类不是机器,没有那么准确的判断。 戎纪的瞳孔一瞬间缩小。 如果我的选择真的是错的,我也认栽,我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宿郢说,但我希望我有这个的自由,我希望我能有选择的权力,所以 宿郢没有说完,但戎纪已经听得很明白了。 戎纪忽然想起,在曾经的曾经,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时,跟白令的一段对话。 【如果你给这位西斯理博士做实验品,你就可以不被你父亲放弃,你愿意吗?】 【会死吗?】 【西斯理博士的实验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死是不会死,但可能会很痛苦。】 【痛苦是什么?】 【唔我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宿郢的作用就是教会你使用人类的感情,等你有了正常人类的感情,你就知道痛苦的滋味是什么了。】 白令是个冷血的人,对着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年幼的他也不会说半分谎话,只会引诱着他去触碰那些最残酷的东西,然后在一旁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他也记得他自己的回答。 【那,就做实验品吧。】 什么是痛苦呢? 戎纪还是不大清楚,就像他不清楚为什么他刚刚会说出那些不合常理的话。又是为什么,他解下了自己胸口的那个方块吊坠。 他打开了吊坠,从里面拿出一片只有小拇指甲盖一半大的芯片。 这个芯片里,装着他所有的梦境。 这是?宿郢有些疑惑。 戎纪看了芯片半晌,但并没有将芯片交给宿郢:这是我的东西。 什么? 曾经有个人跟我说,人类之所以为人类,是因为他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戎纪将手掌合拢,将芯片攥进手心里,恭喜你,人类。 愿你所愿。 * 实验室被彻底关闭,同时还被禁了足哪里也去不了的白令抱着刚出生不久的戎沥兢兢业业地当保姆。 他刚给孩子喂完动物奶,这时正抱着小奶娃一摇一晃地走着,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来哄这个未来的帝国小接班人睡觉。 小家伙,你认为人类跟机器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呢? 小家伙已经眯着眼了,根本不理会他。 他一边笑一边神经质地自问自答:笨蛋,当然是因为人类有他们自己的选择,但机器没有啊,当机器也有了他的选择,人类啊就该烦恼咯,所以你说他是人类呢还是机器呢? ※※※※※※※※※※※※※※※※※※※※ 后半截加了一部分 第162章 自由的鸟(八) 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 戎纪在梦里梦到了那个人。 他在一片无尽的黑暗里走着,前面也走着着一个人。那人不说话,也不回头,就静静地走着, 往前走。 他就跟着那个人走。 那个人仿佛怎么走都不会累,歇也不歇一下。他有时候走累了追不上,就叫那人的名字,让他等等。但一叫名字, 那个人就消失了,于是次数多了也就不叫了。 也不能碰, 一碰就不见了。 有时候那人会出现, 有时候不会,有时候待的时间久,有时候刚走几步就又消失。 今天晚上, 那人再次出现了。 他依然没有叫他,也没有碰他, 更没有追他, 他只是静静地待在那人的身后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觉得有些累了, 走得慢了一些, 渐渐地跟那人的距离拉开了,两人越来越远。他加快了步伐, 尽全力赶了上去。 眼见着快追到了, 那人又消失了。 没有觉得悲伤, 也没有气恼,更没有沮丧,他只是觉得随着那人的消失,心忽然变得有点空。 好像漏风的蜘蛛网,网不住丁点的情绪。 * 陆家的事,严查,按律法处理,处理结果进行公示,非涉事人员另行安排。 陆榭山找到了戎纪头上,将陆家这些年所有的私下违法研究资料全部偷了出来交给了他,其中包括陆家已经掌握的关于最新研究成果戎沥的基因数据,还有陆家家主跟外星勾结的证据。 每一条,都够陆家被拆个百八十遍的。 陆榭山不是个善茬,功过并不能相抵,但因为陆榭山本身的特殊性,戎纪并没有将他怎么样,而是将他做的事遮掩了起来,把他早日召进了元首府内就职,让人贴身跟随,以防他作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跟了一个多月,出格的事倒是没怎么做,反倒被属下报告了他的怪癖:每天他要跟他的恋人打电话至深夜,就算什么都不做,也必须要开着视频做些奇怪举动,仿佛多人格并存。 白令在一旁挑眉。 戎纪低头写字。 属下学不来,挠挠头继续说:就是感觉疯了一样,言行非常恶心,跟平时执行任务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给人感觉像是在角色扮演。 分卷(130) 白令饶有兴致:比方说? 属下回忆了一下,以一种牙酸的表情道:他一会儿会扮演女性,叫对方老公,一会儿会扮演小孩儿,叫对方爸爸,还有时候会扮演狗,学狗叫,但是挂了电话后,又立马恢复了正常。 戎纪写字时稍稍一用力,不小心将纸张划破了。 白令瞥了他一眼,勾着嘴角恶劣地笑了,问属下:唔,你谈过恋爱吗? 属下脸红了:在下还年轻 白令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这样,那就不奇怪了。 属下挠头加脸红。 他那不叫行为异常,也不叫角色扮演,那个呀,叫谈恋爱。白令笑眯眯道,爱情呀,总是能让人类失去自我,自己不再是自己,而成了另一个人的一半,男的女的,猫猫狗狗,天上飞的地下走的,只要对方喜欢,他就愿意变作那个样子,多么美好的感情啊,酸腐的气味儿,啧啧 说着说着,白令就停住了,叫住了兀自起身往外走的戎纪。 哎哎,元首大人是要去哪儿呀?报告还没结束呢? 戎纪头也不回:去看戎沥。 戎沥,是戎纪的儿子。 就像他,是戎先的儿子一样。 不同的是,戎沥不是戎纪也不是戎先,他是一个拥有正常人类情感的孩子,并且是从婴儿时期便出生了,接受正常的抚养。 不同于出生在实验室,长大于图书馆地下室的戎纪,戎沥的房间经过高级育儿保姆的精心布置,是一个充满了童趣色彩和启智玩具的空间。 空气中飘荡着轻柔的音乐符号以及使人放松愉悦的儿童香氛,还未进门就已经听到了里头传出来的婴儿天真的嬉笑和育儿保姆的轻言柔语。 见到戎纪进来了,保姆连忙将孩子放到挂满玩具的婴儿学步车里站起身来行礼:将军。 戎纪摆摆手,让保姆随意,他只是来履行他每天的日常任务:来陪婴儿半小时。 孩子对人的气场的感知是最敏感的,保姆的柔和气场是尚在襁褓中的戎沥最能接受的,其次便是元首府中的生活官,再次是西斯理等人,连白令都能稳稳当当地把孩子抱在怀里逗上半小时。 唯独戎纪,这孩子不亲戎纪。只要戎纪一动他,他就哭。 于是本来订好的抱孩子半小时变成了陪孩子半小时,戎纪远远地站着,看着已经开始蹒跚学步的戎沥跟保姆玩。 戎沥坐在学步车里嘻嘻哈哈到处跑,保姆跟在他身边照看,生怕他碰到满地的玩具翻了车。 跑着跑着,不小心撞到了戎纪面前,小小的圆脸上顿时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后掉头冲着保姆咿咿呀呀地伸手。 保姆接住他,把他安抚住:小殿下,那是您的父亲呀。 教了无数遍,孩子就是不认戎纪,反倒对着保姆笑得像亲人。 不过这也不怪孩子,谁让戎纪总是板着个脸,一天到晚几乎从这张脸上找不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即使是对着小孩儿,也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小孩儿不怕他才怪了。 您呀,要是对着孩子笑一笑,孩子就不会怕您了。门口传来一个女声,转头看去,是费璐亚。 许是担忧戎纪的身体,费璐亚最近常常隔三差五地往元首府跑,给戎纪做身体检查以及生活饮食规划,和现在的生活官一起,将戎纪的生活监控了个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生怕他哪天就又不声不响地昏睡过去。 戎纪跟她问了好,回答她:我不会。 费璐亚怎么会不知道他不会笑,从小就是这样,没有情绪,不知道高兴为何物,自然也笑不出口。 她叹气:您现在还是感知不到情绪吗? 戎纪没说话。 上次检查过后,我跟西斯理、白令交流过,他们一致认为您现在的状态,应该是能够感知一部分情感的,至少您的身体能够感知到。 比如。 比如,您有没有觉得身体莫名疼痛,胸口会不会觉得发闷,内脏是否不适,还有之前那样突然瀑汗的情况吗?睡眠是不是安稳,还是噩梦连连? 戎纪想到这段时间那日日夜夜伴着他的梦,一一回答她:没有疼痛,不会发闷,没有不适,没有瀑汗,也没有噩梦。 那不算噩梦。 真的吗?费璐亚有点不相信,因为她看到了戎纪眼睛底下愈发明显的青黑,我希望您不要有所隐瞒,您知道的,这对于您来说很重要。 什么。 费璐亚无奈地解释:情绪对于您来说很重要,您如果能够感知到情绪,那我们就有办法一步步帮您疏导压抑已久的不良情绪垃圾,这样您的精神负担才能够慢慢地被卸下,精神状态好了,您的身体才能够慢慢地好起来。 我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您说呢?加上这一次,您已经是第七次出现长时间沉睡的现象了。费璐亚蹲下来,将冲着她笑的戎沥从学步车里抱出来,这一次沉睡,您一共睡了四天四夜,如果不是西斯理强行使用治疗仪器将您唤醒,您还不知道要继续睡多久。 戎沥很喜欢费璐亚,被抱起来以后就不停地冲着费璐亚笑,抓着费璐亚的衣服不撒手,咯咯呀呀地笑个不停,另一只手不停地摸着费璐亚紧皱的眉头。 费璐亚被这童真的欢笑感染了,舒展了眉头,亲了亲戎沥,柔声道:他长得真的很像您小时候,很漂亮,小小的一团,可爱得像来自神界的小天使。 戎纪说:那时候我还在营养仓里,不记得。 您当然不记得,但是我记得。费璐亚笑道,我还记得您刚出生的时候学走路时的样子,您扶着我的手,就那样一步又一步地走啊走,摇摇晃晃的,摔倒了也不哭,直接爬起来,坚强的小模样跟雷欧小时候像极了。 无意地提到了雷欧,空气忽然间沉默了起来,临近雷欧的祭日,她总是会想起雷欧,想到那个震惊宇宙的撕票爆炸,想到戎纪冷酷说出的命令。 全舰尸骨都差点被炸了个粉碎,残缺的肢体铺满了破败的战舰。 雷欧除了一只手找不到了,还算是留了个全尸,戎先身首异处,只勉强收敛了四肢烧成灰带了回来。 没人知道,亲手将自己儿子的尸身埋下是怎样的感觉。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和恨意曾经折磨得她刻骨铭心彻夜难眠。 在彻底地勾起回忆前,她连忙扬起笑容准备转移话题。 小殿下他 宿郢说,人类应该有自由选择利。戎纪忽然开口,但那时候,我没有选择。 不过一秒,费璐亚的眼泪已经蓄在了眼眶,她何尝不知道,那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可是,她又何尝不是靠着理智在原谅戎纪,她每天都在不断告诉自己,这是不得不做的选择,她真正的敌人是那些恐怖分子。 我知道。 我有时候在想,我是不是人类。戎纪将胸口的链子握住,声音很平静,如果我是人类,那我为什么没有选择?我选不了我要做的事,选不了要留下的人,选不了每天的行程,选不了要看的书,选不了要要吃的饭,我甚至,选不了生死。 没有喜怒哀乐,就无所谓于选择。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理智思考后的决定,是综合数据后的筛选。戎纪的脸上什么也没有,可言语中的困惑和迷茫却让费璐亚流下了眼泪,可是费璐亚,那样基于数据的准确筛选是真正的属于人类的选择吗? 或者说,我算是真正的人类吗? 如果他不是人类,那又是什么呢? 第163章 自由的鸟(九) 由于戎纪的严查, 陆家被彻底连根掀起,捧得高摔得狠,挑挑拣拣了些无关机密的事推上了新闻,闹得人尽皆知, 成为了推进反人类制造政策的典型反例。 陆家彻底倒了,也算是给那些对华鹰造人技术心存妄想的外星球一个警告。他们想在宇宙其他地方再造一个戎纪,也得看戎纪允不允许。 陆家只剩了一个空壳,而始作俑者陆榭山却安然无恙地待在元首府里, 毫无进取之心,心安理得地当护卫队的底层人员。 因他的身份特殊, 所以常常是没有什么特殊任务需要他出远门的, 大部分时间是待在元首府内,主要任务是看管地下机密实验室,不让外人进入。偶尔出门, 身边反而要带上几个其他的护卫,以防他自己出什么意外。 今天是陆榭山要偶尔出门的日子, 宿郢已经到了元首府附近, 等他出去。 陆榭山跟宿郢通完电话以后,便去戎纪那里做报告了。跟其他护卫不同, 他的行踪是必须亲自向戎纪报告的, 否则领不到出门的令牌。 戎纪正在处理文件,房间内的智能秘书提醒他门外有人等候, 并将等候人的图像投射进来。是陆榭山。 让他进来。 门外响起了智能秘书的声音:陆榭山护卫请进。 陆榭山进来以后, 也不遮不掩, 直戳戳地说:今天宿郢要来。 戎纪眼皮都不抬一下,说:桌面右上角。 陆榭山早就看到了桌面右上角放好的令牌,但他今天并不需要这个:宿郢今天是跟希尔上校一同来的,他们想进元首府来顺便看望费璐亚,你知道的,因为这个月戎沥生病了,费璐亚一直都没有回去 可以,我会让秘书通知安保处。 说话期间,戎纪依旧没有停止他处理文件的动作,甚至一心二用,处理得更快了一些。陆榭山在一旁看着,挑了挑眉。 半天等不到人走,戎纪又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 陆榭山笑道:你猜。 戎纪看了他一眼,说:白令昨晚说已经制出了有短期缓解效果的药物,可以帮你暂时抑制狂躁失控状态,但是要求期间你不会受到太大的外界刺激,具有完整功能的成药可能还要两个月才能完全制作出来,白令要求你这两个月经常去实验室进行采样,提供你的身体数据,这样能够加快研制进程。 这几个月脱离了药剂,陆榭山的身体便逐渐开始出现了问题,而精神状态的失控是最大的麻烦。 离开了药物后,他明显不能再控制自己的情绪。有时很狂躁,整日泡在训练场里不吃不喝地训练,又说又笑,飞上飞下,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有时又沉默得像是另一个人,一个人不言不语从早静坐到晚,安静得让人害怕。 当初陆家家主为了控制陆榭山,给他注射了不少有害精神的药剂,而且大多是不可逆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负面效果会越来越明显。无论是什么药,持续注射这么多年也会毁了身体,更不要说陆榭山这种行走的人体实验品。做了这么多年实验,他身体内部的各个器官早已开始退化,并不是吃药能够恢复的。 唯一能做的,只是缓解。不可逆的伤害,只能不可逆下去。 陆榭山自己也知道他活不了太久,如果没有戎纪的帮助,可能最多再有一年他就玩完了。从情感上来说他是不愿意求助戎纪的,但是从理智现实来看,这可能是唯一能让他多活几年的方法。 曾经无所谓身体怎么样,甚至主动去给陆家家主做实验品,是因为他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死,别人也不在乎他死不死。 而现在不行了。 谢了。陆榭山真情实感地感谢了戎纪。 戎纪低头办公,当没听到。 我挺想知道的,你到底爱过他吗?都准备要走了,陆榭山扫了眼戎纪淡然的模样,没忍住停下问了一句。 闻言,戎纪顿了顿,没停笔:你该走了。 陆榭山笑了下: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会答应救我,让白博士去研制药物,应该不是什么便宜的事情,很昂贵吧?白博士不会平白无故答应你这样的事,你对他许诺了什么? 虽然是疑问句,但由陆榭山说出来,却比肯定句还像肯定句。 这下戎纪停笔了,他抬起眼看向陆榭山,没说话。 何必呢,如果我是你,我会假装制不出来药,然后让我自生自灭,或者,等我外出的时候,派上几个实则是杀手的护卫来偷偷地杀掉我。陆榭山拿起桌边的令牌,握在手里把玩,等我死了,宿郢就是你的了,不是吗? 戎纪把笔放下:你也说了,我不是你。 嗯哼。 戎纪继续说:所以,不要用你的想法来评价我的行为、测量我的耐性,或者说,换成挑衅这个词会更准确? 陆榭山饶有兴味:啊呀,我们的元首生气了? 如果你想自生自灭,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不不不,我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陆榭山一下子怂了,嬉皮笑脸道,开个玩笑而已,不要这么严肃嘛,我当然还是想活的呀,感谢我们伟大的元首给我这一次活的机会,给予我新的生命,我一定会好好珍惜。 即便是吃最好的药,你也活不了几年。戎纪冷冰冰地戳破这个事实。 元首大人真是记仇呢,尽挑我的伤疤揭。陆榭山耸了耸肩,我当然知道我活不了几年,但是 他笑了笑,没说那些可能会继续挑衅戎纪的话。 其实不打算继续说下去的,但也许是因为当初出生于同一个实验室,同为人造人,还可能是因为戎纪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一些阴暗面事,所以对着戎纪的时候,他说起话来反倒没什么顾忌。有些心里话,反而只有在这里能说。 他靠着桌子叹了口气。 你知道吗?我现在终于找到活着的意义了,可是在找到意义的时候,我也看到了我的期限,真他妈可笑又可悲命运真是个混蛋。 戎纪没说话。 反正我迟早也会死,你就把他让给我几年。陆榭山把令牌揣进兜里,我想带他去看看这个世界,一个不同于数据代码造出来的虚拟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有真实的空气,有真实的花香,有真实的鸟鸣,有真实的草地,有真实的开心,也有真实的难过,更重要的是,还有人真实地爱着他。 分卷(131) 戎纪垂下了眼。 我一开始接近他,并不是为了去爱他,而是想获得他的爱,可是后来陆榭山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笑了一下,很温柔的那种,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很郑重的感谢了我,你知道他感谢我什么吗? 戎纪当然没有回应他,他坐得像个雕像。 你猜不到的。陆榭山说,他说,谢谢我爱他。 一个天生被设定去爱别人的人化智能,突然来感谢他的爱,这让他当时惊讶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可当他再抬起头,看到宿郢眼里真切的开心和幸福时,他的心里像被什么拨动了一般,开始不住地跳了起来。 他开始想,如果这个人能一直这么笑着就好了。 那天后,我开始明白了,爱是什么。陆榭山朝着门口走去,朝着身后招了招手,不过我不会告诉你,除非我死。 第164章 自由的鸟(十)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雪, 明明才是深秋。 一片又一片的飘着,不大也不小,没有风吹,雪花落得不徐不疾。不一会儿, 地上就飘了薄薄一层。 戎纪打开虚拟屏,调出了元首府大门处的监控图像,看到从这里出去不久的陆榭山跟刚刚进入的宿郢拥在一起的样子。 宿郢的脸是正对着摄像头的,隔着屏幕都能看得出来他心情很好, 满脸都是笑。 戎纪抬手碰了碰屏幕上那张笑脸,眨了眨眼。 他记得他曾经问过宿郢, 什么是喜欢。宿郢怕他理解不了, 回答他说,比方说吃饭,吃到喜欢的东西会开心。 那什么是开心? 宿郢说, 每天你来到我的世界里,我都会笑, 我笑就是因为我很开心, 只要见到你我就会开心。 现在宿郢见到陆榭山在笑,是因为他看到陆榭山会开心, 他喜欢陆榭山。 戎纪坐在屏幕前看了一会儿, 等着两人都离开了,才关掉了画面。他起身走到窗边, 看着两人相携从远处的大门绕到另一个方向, 朝着护卫区那边走去, 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愈来愈大的碎雪之中。 他慢慢抬起手,握住了胸口的吊坠。 我。 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戎纪自己的声音。 我知道。 也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 * 宿郢许久没有见到费璐亚,见了面以后便来了几个大大的拥抱:您还好吗? 我很好孩子,你呢?费璐亚将宿郢翻来翻去看了两遍,跟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捧着他的脸不满道,瘦了。 没有。宿郢哭笑不得,我最近吃得挺好,看起来您倒是瘦了的样子。 我也瘦了我也瘦了!陆榭山在旁边插话。 宿郢搭理都不搭理他,继续跟费璐亚闲聊:听说您一直在照顾小殿下,小殿下的病好点了吗? 费璐亚笑道:好些了,小孩子就是这样的,有个风吹草动就要病上些日子,再长大一点身体素质好了就没问题了,再说小殿下跟他父亲一样,就算病了也很乖巧,很好照顾的。 小殿下的父亲,那就是帝国元首戎将军戎纪了。 宿郢嗯了一声,唠了几句后,又问:将军已经有伴侣了吗?似乎没有听说过。 被忽视已久的陆榭山有些不满,坐在一边用脚尖踢了踢宿郢的脚。吸引到对方的眼神后,才咳了咳,指了指自己。 什么? 你是我的男朋友,为什么要关心别人的事?我会吃醋的!陆榭山说。 于是宿郢没继续问下去。 跟费璐亚聊了会儿以后,他们去看了戎沥。戎沥的房间就在戎纪的卧房旁边,离休息室和临时会议中心并不远。 他们走到半路的时候,正好碰上穿着白大褂的白令。白令跟陆榭山招了招手,让他过去。陆榭山回头看宿郢的眼色,宿郢挥了挥手,陆榭山跟他玩儿似的敬了个军礼,对他比了个口型,然后跟着白令离开了。 费璐亚不在的时候,就是保姆在照顾戎沥。他们进去的时候,保姆正在追着给戎沥喂吃的。 小孩儿只要能走了,那两条腿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停不下来。还以为保姆在跟他玩捉迷藏,咯咯咯地笑着蹒跚地跑,不小心一头撞在刚刚进屋的宿郢腿上。 眼看就要跌倒了,被宿郢眼疾手快捞了起来,抱进了怀里。 谢谢先生。保姆感谢道。 费璐亚跟保姆介绍了宿郢,道:小殿下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能跑能笑的,很有活力呢。 嗯,一觉睡起来就这样了,特别开心地跑来跑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今天有客人来。保姆笑道。 宿郢看着怀里的看着他笑得可爱极了的孩子,没忍住戳了戳那圆圆肉肉的小脸:确实跟你爸爸长得很像。何止是像,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孩子被他戳得咯咯笑,抱住他的手指玩。 不过,倒是比他的爸爸可爱多了。 看着怀里孩子的眉眼,一个晃神,宿郢的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几个月前私下见面时,那一晚戎纪的样子。 极为相似的一双眼睛,眼前这一双懵懂天真开心又灵动,而另外那一双却冷漠得像个假的人。 其实在看到这个跟戎纪相貌极为相似的孩子的一霎那,宿郢就大概猜到了,为什么陆榭山之前要打断他的问话。 或许真的是像近期外星网络上流传的传言那样,戎纪造了一个自己的翻版小生命出来。不是克隆,而是比克隆更高水平的人造人技术。 华鹰帝国宇宙威胁论前些年就已经出现了,近些时日因为有心人的传播愈演愈烈,虽然帝国内因为消息封锁没有太多人知道这些,但是宿郢却能够通过自己高超的破解技术看到外星世界的言论。 这些是秘密,其实也不算秘密了。 费璐亚去跟保姆交代一些事情,宿郢则抱着戎沥东看看西瞧瞧,哄孩子哄得不亦乐乎。 看看外面飘着的是什么?宿郢跟隐约能听懂话的戎沥说道,那是雪,白色的雪,下雪了,说明冬天就到了,来,摸摸看。 他拉着孩子的手指去摸窗户,窗户有些冰,戎沥摸了一下就连忙缩回了手,然后抱住了宿郢的脖子。 冰吗?宿郢笑弯了眼,冬天就是冰的。 戎沥见他笑,也跟着笑,笑完了又伸手去摸,摸完又把手缩回去,隔了会儿再摸。如此来来回回玩得不亦乐乎,把窗户上也画上了一道道的湿痕。 宿郢也起了兴致,抱着他在玻璃窗上画了朵花,画了朵云,一边画一边跟戎沥讲这是什么。这是他第一次带孩子,但却比他想象中的自己更有耐心。 为了哄戎沥高兴,宿郢又在玻璃上画了个大大的桃心,刚画完,抬起头准备跟孩子说这是什么的时候,眼睛一瞥,瞥到了窗外远处站着的一个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站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央,抬着手接住一朵一朵的雪花。那人本来就白,还一头白发,藏在雪里显得人都不像个真人。时间仿佛静止在了他的身上,一时间房间里安静得能听到落雪的声音。 也许是接收到了他的注视,那人忽然转过头来,看向窗户这边。 宿郢发誓,那人肯定看到了落地窗上这颗大大的桃心,因为他以他超于常人的视力清晰地看到,那位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冷漠元首在看到窗户的一瞬明显地愣了一下。 幸好的是,他没走过来,不然宿郢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个大大的心。 而这时,刚好费璐亚走了过来,戎沥看到费璐亚便不再要宿郢抱了,双手远远地就朝着另一边伸了过去,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 把戎沥交到费璐亚手上后,他再回过头时,那人就已经不在雪里了。 不知怎么的,宿郢想起了那一晚,想起了那个人看他时的眼神。 明明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可宿郢却从里面读出了寂寞。 那样的人物,真的会有寂寞这样的情绪在吗? 你在看什么?陆榭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打断了宿郢的思路。 没什么。 看雪? 嗯。 然后呢?陆榭山不满意他的回答。 你想我说什么?宿郢反问他。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陆榭山说,如果你没有,那我就主动跟你说了啊。 宿郢看了他一眼,问他:能活多久? 你猜。 宿郢转头就要走,被陆榭山从身后抱住:会活很久的,我会努力活着的。 多久?宿郢把他手拉开,转过身又问一遍,神情严肃。 陆榭山讪讪地笑了下:十年左右。 白令说,如果他按时吃药按时检查,最长他能活到十年的样子。当然了,如果这几年他乱造,可能两三年就要完蛋了。 如果希尔叔叔不跟我说,你是不是还要瞒着这事儿?宿郢突然拜访元首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李希尔在处理陆家事务的时候了解到了陆榭山的事情,认为宿郢应该知道陆榭山的情况,于是便把这事儿跟他说了。 陆榭山心虚得很,哼哼哈哈地糊弄了几句,转移话题道:窗上那颗心是你画给我的吗? 宿郢没吭声。 我就当是你画给我的。陆榭山说,宿郢,我爱你,你不要生气。 宿郢没有生气,他在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早就在家里气过了。他只是觉得有一种命运版的无力感,仿佛这一幕早已在他生命里发生过无数次。 十年。 又是十年。 我没有生气。他说,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 宿郢以为,十年会是他跟陆榭山的终点,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很珍惜。 他们有空就去看世界,去四处游走,或者腻在一起做些吃的,靠在一起看看日出或日落。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生生把一天过出了三天,把一年过出了一生的感觉。 也许正因为是这种超值的过法,老天爷看不下去了。 在他们在一起第三年的时候,陆榭山死了,死于一场胆大包天的恐袭。为了保护戎纪,他的后背被连射四颗无声的毒弹。 他连陆榭山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连遗言都是从戎纪口里听到的。 历史惊人的相似。 二十多年前,包括戎先雷欧在内一个舰队的人因戎纪的命令而死,戎纪挨了费璐亚一巴掌。 二十多年后,陆榭山再次因戎纪而死。这一次,宿郢没有打他巴掌。 他说他爱你。戎纪说。 宿郢在陆榭山的墓碑前放下一束花,轻声说:抱歉将军,我现在暂时不想见到您,能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吗? 第165章 自由的鸟(十一) 这一座山据说是整个华鹰星风景最美的一座山峰。山巅景色之绮丽, 是其他宿郢爬过的山峰所不能媲美的。 云雾在山的山腰,他在山巅,恰恰这时日出,晕染了这一片找不到边界的云海。 目之所及, 尽是如梦如幻的世界。 真美,不是吗?旁边同行的队友笑道。 宿郢深深看了那景色一眼,未做过多的流连,转身下山。 队友在后边喊:哎, 你干嘛去?花了一天多才爬上来的,不再待会儿吗? 宿郢朝着背后招了招手, 背着包拄着手杖往山下走去。这时另一队友道:他从来都是这样, 只爬山不看景,你新来的不知道,我们看吧, 明天下去再汇合,宿郢, 你下去了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特色土特产啊, 马上过年了,我得买点回去带给我妈! 看着人快要消失在山下, 队友问:他一个人能行吗? 怎么不行?你忘了他什么人了?咱们可都是他领着上来的。另一人笑道, 别操这闲心了,他的本事用不着咱们担心, 倒是咱们, 下去的时候没他, 可得自己细心些。 这倒是。 下山的一路没遇到什么险事儿,只是快下到最底下的时候,碰到半路从草丛里窜出来的一只肥硕的变种野兔,有小腿那么高。 变种野兔不吃肉,胆子又小,正抱着一团草滚圈儿,还没滚回家就撞到了宿郢身上,将人差点撞倒。 宿郢眉头一皱,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就看到那肥兔子抱着草抖成了筛子,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相当可怜的感觉。 宿郢:哭什么,我又不吃你。 肥兔子听不懂,本能地以为宿郢是让它留下买路财,于是把手里的草团往宿郢面前一丢,退了几步,又退几步,跑了。 宿郢低头一看,看到那团草摊开后,中间露出一小块肉,从上边残留的半根腿骨来看,像是山里被撕碎的小型野生动物的小腿。 这兔子,还是食肉的? 食肉为什么还要用草包着?装素食主义者? 本来打算直接下山的宿郢被这肥兔子引起了好奇心,他朝着兔子逃窜的方向走去,拿出身上的电子仪器在地上探来探去,搜索兔子的逃跑踪迹。 不一会儿,他便跟着仪器上显示出来的路径,找到了野兔子的窝点一棵大树下的草坑。 草坑里窸窸窣窣的有动静。 宿郢把草坑外的干草拨开,往里一看。 呜唧! 兔子倒是没瞧见,不知溜到哪儿去了。倒是这只狗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兔子窝里会有一只小白狗在?还一脸敌视地看着他,一副把他当成入侵者的样子。那只狗小小的,听那细声细气的叫声应该还是只奶狗。 所以肉是那野兔带给这小白狗吃的? 唧唧!这小狗叫得有气无力,看来确实是饿了。 宿郢哭笑不得,把肉包好收进了自己的背包里,再从背包里拿了人吃的营养粉和压缩食物出来,说:你现在吃不了肉,给你也没用,我给你兑点营养粉喝吧,这个饼干你也可以吃一点。 分卷(132) 说着便把吃的摆了出来,没诱惑几下就把小奶狗从窝里骗了出来。 他用的是自己的备用碗,调好营养粉后把压缩饼干泡了进去,泡了没一分钟就成了满满一碗。他把碗放到小白狗鼻子下边儿,小白狗也识货,闻了闻舔了舔便把脸凑了过来。 看着小狗吃得呼哧呼哧的样子,他笑了笑,摸了摸小狗的脑袋。 可能是饿得厉害了,小狗没吃几下就把碗里的奶泡饼干都吃完了,吃完以后还把碗舔了两圈才作罢。 小白狗似乎还想吃,尾巴摇得很欢,一双眼滴溜溜地盯着宿郢。 饼干是压缩的,再吃你就要撑死了。宿郢把碗收好,拉好包,摸了摸小狗的头,就此别过了,再见。 说罢,站起身准备走,小狗从后面唧唧着一瘸一拐地跑上来,还被脚下的树枝绊了个跟头。 宿郢这才注意到,小狗的前右腿是瘸的,没有脚掌,伤口处已经勉强结痂了。这样的伤发生在一个抵抗能力这么差的小奶狗身上,竟然还活着? 再回头看看那堆草,能辨别出那些都是有消炎功能的草药。那兔子原来还真的养了条狗。 唧唧!小白狗摇尾巴。 宿郢走两步,小白狗也蹒跚两步跟上摇尾巴。退两步,小白狗继续跟上摇尾巴。 怎么?要跟我回去宿郢蹲下来,要跟我走你就摇摇尾巴。 小白狗摇尾巴。 好的,那我带你走。宿郢把小白狗抱起来,乖一点,不要乱动。 转过身,看到之前那只野兔子木楞楞地在三四米外正对着他,看到他怀里的小白狗,往前跑了两步,接着又意识到还有人类,连忙往旁边窜。 宿郢回头跟小白狗说:你要带它一起走吗? 小白狗不怕人,甚至很自来熟,一碗饭就让它对宿郢亲昵起来,也不管听没听懂,就冲着宿郢开心地唧了一声。 宿郢又去看那野兔子,只听窣窣一阵响,兔子越跑越远了。他叹了口气:算了,就带你走吧,你兔子前辈可比你会生存多了,也不知道你一只狗怎么跑到这上边儿来的,你爸你妈呢 絮絮叨叨间,一人一狗走向山脚。 回到酒店时已经是晚上了,宿郢给小狗洗了澡,洗完澡的小狗颜值又高了几分。 连着爬了两三天的山,说不疲惫是假的。他收拾完以后就困得不行了,将小狗安置在房间角落,准备睡觉,但小狗非要上床,不然就一直在床下唧唧叫闹个不停,他懒得跟个奶狗扯皮,就把小狗放在床脚。 这下安静了,小狗也困了,没几分钟就睡得小鼻子呼呼响。 宿郢松了口气,躺下来准备睡觉,睡前习惯性地把通讯器拿过来翻了翻留言箱,发现里边空空如也。 前天没信息,昨天没信息,今天也没有。 他把大前天的信息打开,上边依然还是万年不变的简短两字。 【晚安。】 除了这一条晚安,还有近八百条日常问候。 所有的信息均来自一个未显示的机密号码,机主是谁查不到也搜不出。 从两年前的某一天开始,就一直坚持每天一条信息发过来。 有时候早,早的时候就是早安;有时候在中午,那就是午安,有时候是在晚上,就跟他道晚安。每天只有两个字,每两个字一条,也只有一条,多的一点儿都没有。发了早安就没有午安和晚安,完美贯彻了不打扰不妨碍的信念。 两年来,问好信息从未有过一天间断,无论早或晚,总会在宿郢所在的地方的凌晨最后一秒前敲响他的通讯器。 可是这一次,不止断了一次,还断了三次。 一连三天都没有了消息。 躺着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又爬了起来。他把留言箱打开,什么也没干,等了十来分钟一直耗到了凌晨,直到这一天最后一秒过去,也没等来每日问好。 宿郢叹了口气,给费璐亚打了一个电话。 他在南半球,北半球冬天,这边过夏天,时差也差了四五个小时,这时候费璐亚那边应该才刚刚入夜。 喂,费璐亚阿姨。 费璐亚那头接到宿郢的电话时,她刚刚分析完戎纪的健康报告。 非常难得的,这一次戎纪发了高烧,已经连烧了三天。前两天大部分时间人都在沉睡,很让人担心,直到今天才勉强好了一些,能够下地喝水了。 这也是近几年戎纪生过的最大的一场病。 前些年戎纪曾经在战场受过不少伤,那些伤都不算轻,尤其是心脏附近挨过一枪,可以说是从死亡线上逃命回来的。加上这些年的事物繁忙,精神压力过重,这几年能硬耗着没出什么大问题都算是不错了。 经过检查,光是从体检报告上来说,没有看到太大的健康波动。依然跟往常一样,不怎么好。 如今在不怎么好的基础上,多了一点行为上的不对劲。 这种不对劲并不是体现在他跟人的交往交流上,跟他人在一起时,反而看不出他的问题,反而还会觉得他对人的回应增多了,会主动与人说话了,甚至有时候还会跟人闲谈寒暄了。 除去陆榭山离开的头一年,第二年开始戎纪就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刚开始费璐亚他们都以为戎纪是在向好的方向转变了,一度都很开心,却没想到开心并没有持续多久。 前段时间,费璐亚接到了生活官的详细报告。报告上说,戎纪发展出了一个新的习惯:发呆。 对于戎纪这种高智商的人造人来说,浪费时间是绝对不存在的。在他们这种人的生活里,一分一秒都是被计算在可利用范围内的。 当初出生不过两年,刚刚十岁的戎纪,都会在戎先的命令下定时定点地学习生活,连吃个饭睡个觉都是掐着点,绝不会拖延一秒,更不会允许有空白时间段出现在他的掌控之外。 而如今,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的时间里出现空白了。 因为没有卧房监控,所以费璐亚只调出了近一个月的办公室监控,挨着看了戎纪这一个月的办公间记录。 几乎每一天都有发呆的时候,而且还是看着自己的通讯器发呆。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晚上。 他静静地坐着,看着通讯器,仿佛在等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等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他已经不一样了。费璐亚叹了口气说,他早就不一样了,因为你,他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的费璐亚,连忙改口。 我的意思是,他一直为小陆的死感到抱歉,这三年来,他做了很多事,真的,小陆的死不是他的错,他也并不是 我明白的费璐亚阿姨。宿郢打断她,我知道。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希望你是真的知道。费璐亚没就这个问题说太多,转移了话题,你的活动结束了吗? 床脚的小狗也许是被打电话的声音吵醒了,抬起头来软软地嘤了一声,然后一瘸一拐地爬到宿郢身边趴下,脑袋放在了他一只手的手背上,就那样睡了。 嗯,明天就结束了,准备回去了。 费璐亚在那一头笑:有什么礼物带给我们吗? 宿郢看了眼非常淡定地睡他手背的小奶狗,勾了勾嘴角:有,还有个小惊喜。 闲聊了一会儿后挂了电话,再去看看留言箱,依然没有短信。 他把小奶狗抱起来摸了摸,自言自语道:病得这么厉害吗 陆榭山的忌日也快到了。三年了。 第166章 自由的鸟(十二) 宿郢是半夜到家的, 费璐亚跟李希尔这段时间都住在了元首府,不在家里。他放下行李收拾妥当后,外面的天已经微微亮了。 本想把小狗独自放在家里,但小狗叫得可怜, 他就背了个背包,把小狗背出去了。 因为时间还很早,天都还没有完全亮,冬天这空气又冰透了心脾, 所以烈士园里几乎没有人。 他通过门口安检后进入了园林,顶着青光幽幽的清晨天空走进了那个埋着陆榭山的幽深的小院子。 陆榭山的坟墓在最中央的位置, 因为他是因保护元首而死, 死后得了极大的功勋,便将他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连着墓碑也跟周围的烈士碑不一样, 张扬许多。 生前那样张扬活跃、废话连篇的一个人,死后竟也不得不屈居在这地下, 日复一日地沉默。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 不要天天说那么多废话,人一辈子呢就只有那么多话可以讲, 你一次性把话说完了, 后面的日子就没话了,你非不信。宿郢把背包卸下来, 将拉链拉开, 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憋不憋? 没见过世面的小狗兴奋地爬到背包外,被冷空气冰得一个寒颤,又颤颤巍巍地爬了回去,缩到角落抬头冲宿郢呜咽。 我捡了个小狗,下山的时候捡的,还没取名。宿郢蹲下来,掏了块手帕出来把陆榭山的墓碑擦了擦,上边儿灰不多,烈士墓常有专人做清洁。 这个时代,大多的人类已经没了入墓的习惯,许多死后都是进行火化后将骨灰洒于山林丛野回归自然,重视传统的家族则将其供于家中祠堂进行祭拜,科学愈是发展,愈少有入土为安的选择,入土已经变成了一种隆重的祭祀仪式,用来祭奠那些对这个社会有贡献的伟大的人,立碑建坟,方便人们纪念敬仰。 陆榭山短短活了三十年,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死后会有一座碑。他那种人,死后不被肢解掉拿去做研究就已经该千恩万谢了。 墓碑上贴着陆榭山的照片,那是他用了多年的工作照,一副吊儿郎当挑眉勾嘴的张扬样子。 不过三年,却恍若隔世。 宿郢知道陆榭山会死,也早就做好了他会死的心理准备。却从来都没想到,他会走得那么快那么早。 早得理所当然,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而在那场谁都未曾预料到的意外后,他收到了陆榭山寄存在私人财物管所的手写遗书。 遗书是陆榭山没死的时候就写好的,洋洋洒洒啰啰嗦嗦地写了满满十几页,断断续续零零碎碎,全文非常符合陆榭山本人的神经质性格,没什么重点,没什么逻辑,说起来是遗书,但除了题目是遗书俩字以外,内容跟遗书都没什么关系,说是日记流水账还差不多。 当初宿郢正在悲痛之中,收到这样一封遗书后,本是怀着沉重的心去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阅读的。却不想等他把全部遗书看完,心情更沉重了。沉重得他只想把陆榭山从地下拖出来,问问他到底哪儿来那么多有的没的的废话。 连最后一句都还在写今天天上有朵云长得像狗屎,真是死也没个正形儿。 想到往事,他摸了摸陆榭山的照片,认真地看着照片里那个笑着的男人,男人笑得很有感染力,让他也跟着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傻子。 宿郢把小奶狗放回包里,将拉链拉上大半,然后把包背着站了起来,抬头看着那逐渐泛起月牙白的天空。 我其实看到了,你藏起来的话。 陆榭山写了很多页遗书,每一页的第一个字组合起来是一句话,宿郢在今年重读遗书时偶然间发现了它。 那一句话是:戎纪胸口的项链里有你失去的记忆。 * 因为久未拜访元首府,换了一批的新护卫已经不认识宿郢了,而不巧,他存在监控处的个人信息也已经过期,于是他被拦在了门外。 最后还是费璐亚亲自来接他,才将他带了进去。 这几年将军的身体不好,华鹰内各个联邦蠢蠢欲动意图不良的人很多,所以元首府的安检标准也愈发严格起来,每周都会进行人员审核,剔除了访问保留名额,以防有人利用这个漏洞空缺进来府内,你知道的,华鹰将进行大面积整改,这个关头不能出事 费璐亚一边走一边跟他说,她现在已经接手了整个元首府的后勤事务,李希尔也来到了元首府,负责机要室的监控看守工作。 你们以后就在元首府内了吗?宿郢看费璐亚在往安全检查室方向走,又问,我们来这边做什么? 你包里不是还背了个小东西吗?费璐亚指了指他后背背包里的小奶狗,它得做个检查才行。 到了检查室,她把小狗抱出来,递给房间里的工作人员。 她继续说:不出意外,我们以后就会待在这里了,将军这两年状态不好,我不放心把他交给别的人照顾。 看费璐亚一口一个将军,全然把戎纪当成了儿子带的样子,宿郢心里有了数。 看来费璐亚已经完全从雷欧的阴影里走出来了,她清楚地认识到戎纪不是害死她儿子的凶手,解开了多年来的心结。她从戎纪出生就一直照顾着他,看着戎纪长大,如今自己的儿子没有了,将无父无母孤零零一人的戎纪当做儿子待着弥补内心的空地倒也不奇怪。 他的状态真的不好吗?宿郢问。 费璐亚叹了口气。 等着小狗检查完毕,她把小狗抱在怀里往外走,边走边说:你知道戎沥为什么会出生吗? 小狗还没被陌生人抱过,一时有些惶恐,在费璐亚怀里拱来拱去不太安分。宿郢跟上去,摸了摸它脑袋,将它安抚下来。 每个领袖都需要继承人。 那也不必这么早。费璐亚将小狗那只没了脚掌的腿抬起来看了一眼,真是可怜的小家伙。 是啊,多亏一只好心的变种野兔,不然它应该早就死了。 他们进了建筑内,费璐亚带着他朝着生活区走去,是时候吃饭了。到了餐厅,他们点了菜,还给小狗点了一份好消化的奶制品。 费璐亚看他点了一堆绿菜,笑道:你的口味还是没变,一点肉都不吃,将军现在也几乎不吃肉类了,就算吃他也总是没有胃口,吃不了太多,只能算是勉强补给身体所需,但那一点进食量几乎没有办法支撑他每日的巨大消耗,所以我们不得不定时定量给他提供营养汤来进行额外的营养补充。 说到这儿,她神色里的担忧一览无余。 听到戎纪没胃口就不怎么吃的消息,宿郢微微讶异:我以为他不是那种会因为没胃口就不吃饭的人。 以前确实不是。费璐亚无奈地笑了一下,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以前了,如果要求他吃,他也会吃,只是吃完以后胃会立马出现问题,比不吃的负面影响还大。 分卷(133) 宿郢不自觉地皱起眉:他现在身体已经成这个样子了? 费璐亚抿着嘴苦笑了一下,问他:你知道你们精神治疗专业的著名学者西斯理博士吗? 知道。 西斯理离开元首府这些年一直在外进行考察研究,人工智能方向的精神复健研究因为被禁止所以已经停止了,他目前是在做相关的物理治疗仪器,通过物理刺激手段,使大脑平静 或兴奋起来。 西斯理说,如果将军一直持续现在这个样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又会出现曾经那样的状态了。 曾经那样的状态?宿郢有些疑惑。 费璐亚低头摸了摸小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戎沥之所以会出生,是因为将军怕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他的身体,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进入沉睡状态,而且这种沉睡是难以唤醒的,上一次有人唤醒他,这一次,不会再有人了,如果这一次睡过去那就是永远睡过去了,也就是说,他会沉睡至死亡。 听到死亡两个字,宿郢的手指头不自觉地蜷了一下。他一下子就想到多年前,他们第一次在学校见面时,那时候戎纪就是睡着的,安安静静地睡在沙发上,像没了声息。 没有一丝年轻人的朝气,从那一头雪白的头发到苍白的皮肤,从缓慢的动作到无神的眼睛,这人身上的每一处似乎都写着两个字:疲惫。 让人想去问问他,到底是有多累才会这样困倦。 那上一次宿郢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问完了,上一次唤醒他的人去哪儿了呢? 听到这个问题,费璐亚明显地顿了一下。 餐桌上显示餐食已经准备好,桌面上的红灯闪了三下,滴地一声,桌面中央凹下去一片方形,十秒后又缓缓升上来,这一次,上面摆着他们要的几道饭菜,热腾腾的,气味儿挺香,只是宿郢忽然没了胃口。 他盯着费璐亚,等着对方的回答,却不想对方并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先给小狗端了食物放在地下,让小狗吃。 小狗吃得尾巴甩来甩去,可是开心极了。 费璐亚阿姨? 不在了。 嗯? 费璐亚抬起眼,用一种宿郢不太明白的眼神看着他,她像是在苦笑,又像是在替戎纪悲伤,她说:那个人,他不要那孩子了,他走了。 他走了,只留下了戎纪一个人。 第167章 自由的鸟(十三) 跟费璐亚吃完饭, 宿郢去看望了李希尔。 李希尔还是老样子,不苟言笑的模样很适合看管机要室。没有元首的亲自带领或许可,任何人都是没办法进入的,所以他只是带着宿郢绕着机要楼走了一圈儿, 参观了一下那栋毫无别致的建筑。 机要楼旁边是矮矮的一栋图书收藏馆,只有一层,全是纸质书籍,其中大部分是戎先的藏书, 还有一部分是戎纪的。 图书馆向全元首府开放,所有的人都可以来这里阅览图书。曾经的戎纪就在这里学习长大, 如今成了戎沥, 他跟他的小伙伴们都在这里上课读书。 要进去看看吗?李希尔看了看时间,这个时间点,小殿下刚好已经下课了,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进去瞧瞧。 首府说起来是府, 实际上却不小。连护卫、仆人、工匠都有专门居住的生活区, 可以想象这其实已经是一个小区了。 宿郢虽然来过元首府不少次,但每次都没有在这里待过多久, 至多跟着费璐亚他们吃上一顿饭便会与陆榭山离开, 去府外约会,所以实际上对元首府内部并不怎么了解。 好的, 我们去看看。 宿郢点点头, 跟着李希尔往建筑里边儿走。却不想在入口处被安检机器人拦下了, 电子音告诉他,他不能携带动物进入图书馆内。 动物?李希尔疑惑地看了过来。 宿郢这才想起来,他还背了个小奶狗。小奶狗之前吃太饱,进包里就睡着了,没怎么跳腾,以至于他都快忘了自己还背了个小东西。 他无奈地把包卸下来:我捡了只小狗,本来是打算送给费璐亚阿姨养的,我想她一向喜欢小动物应该会接受,但是 李希尔一把将睡得稀里糊涂的小狗捞进手掌里,说:自从她成了整个元首府的总管后,整天忙得团团转,头发都白了不少,哪儿有时间照顾这小家伙。 小狗虽然迷迷糊糊的,但鼻子动一动就闻出来了陌生人的气味,一下子给吓醒了,一双眼睛睁得溜圆瞪着李希尔,发出害怕的呜呜声。 宿郢给小狗介绍道:这是你的希尔爷爷,别怕。 李希尔: 小狗听不懂人话,还是很紧张,眼巴巴地看着宿郢。 连人都害怕,那机器人岂不是更怕,又不能寄存进密封箱子里。正当他们犯愁着要怎么把小狗安置起来时,图书馆里冲出来一群打打闹闹笑声震天的小孩。 后面隐约听到有老者的声音在气恼地喊着:不要吵,这里是图书馆,都安静一点! 没人理他。 臭老头我们才不听你的! 等等我啊查路,你跑太快啦! 还有我! 哈哈哈哈哈! 一个小孩冲出来,有一个小孩儿追着出来,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终于有一个不是跑着冲出来的了,那个孩子七八岁的模样,穿着不同于其他小孩的严肃的日常军装,从头到脚整整齐齐,昂首挺胸不紧不慢地抱着两本书走出来。 小脸上也是不符合年龄的严肃神情,眉头微微拧着,走到门口时跟身旁的老者鞠了一躬:抱歉开尔教授,我下次会好好跟他们讲纪律要求的,是我的疏忽,没有管理好他们。 开尔教授又不敢教训戎沥,只好哼哼两声算了,毕竟戎沥又没有大吵大闹。 这老头子脾气怪,明明跟小孩子处不好,却是主动请缨过来教小孩,每每被那几个高官议员的调皮孩子气得胡子都歪了,总是嚷嚷着说再也不来了,可第二天依然跑来跟小孩儿们相爱相杀。 他瞪了两眼戎沥,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在替他们收拾烂摊子,你们是一伙的。 戎沥又鞠一躬:抱歉。 开尔哼了一声,走了。 戎沥留在原地,回头朝着那群跑开的孩子们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神情低落地低下头。他扯了扯自己小军装衣摆,穿着军靴的脚在地上蹭了两下,忽然觉得有些委屈。 我才不稀罕跟他们那群幼稚的家伙玩。他这样小声地告诉自己。他才不承认他是羡慕他们能一起玩,而他总是因为过于严肃认真被那群孩子排挤在外,一个人落了单。 元首的孩子又怎么样,将来的领袖又怎么样,父母的叮嘱又怎么样,陪读又怎么样,反正不乐意,不乐意跟你玩就是不跟你玩。这就是小孩儿的世界。 戎沥默默念了好几遍自己不稀罕,收拾好心情后准备回家做功课,然后给他父亲汇报一天的学习成果。 正要迈步离开,却发现突然从脚后慢慢挪过来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团子。 团子呜呜两声,然后抬起头,冲他摇了摇尾巴。 那是一只小狗! 他被吓得一个后撤腿,差点跌倒,却被一只手揽回了身子。回头一瞧,眼睛眨了两下便脱口而出:宿叔叔! * 只能说不愧是未来的小领袖,戎沥的记忆力让宿郢感到惊叹。 三年未见,不仅能认出他,还能叫出他的名字,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不仅能认出人叫出名字,还能回忆起往事。 三年前,戎沥才不过三四岁。再那之前,宿郢来元首府的次数也不过一两月、甚至是几月一次罢了,大多时候是来看望费璐亚和陆榭山他们,偶尔的偶尔,才会顺便看一眼戎沥。 就这样,戎沥都还记得他。 我当然记得,您以前还送过我一个玩具呢。戎沥邀请他在自己的书房坐下,然后去到玻璃橱柜边,将里头的一个绿色的小怪兽形状的毛绒玩具拿了出来,这是您在我生日的时候送给我的。 宿郢笑道:但我记得,那时候你才两岁吧,竟然还记得吗? 戎沥故作淡然地回道:当然。 宿郢摸了摸他的头,大力表扬他:我们的小殿下向来是这么聪明的,你两岁的时候就能认得字看得了书了,费璐亚没少拿这事儿跟我吹嘘,说你比你父亲还要聪明些呢。 戎沥有点羞涩地把脑袋移开宿郢的手掌,勉强保持端庄严肃的神情,咳了咳。 小狗绕着他的脚打转,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瞧过去,看见小狗盯着他手里的玩具一直摇尾巴。 这个不能给你玩。戎沥把小怪兽玩具拿起来,这是宿叔叔给我的。 小狗摇尾巴,讨好地看着他。 不行。 小狗瘸着腿挪近了一些,尾巴都甩成了残影。 戎沥抿了抿嘴,有些为难,看了一眼宿郢。 宿郢说:如果你想给它玩的话也没关系,我还可以再送你一个礼物。 戎沥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果然是个小孩子。宿郢笑了,比出一个指头:一个更好的。 听到还有礼物,戎沥小小的脸上总算绷不住那属于大人的冷静和镇定了,脚不自觉地蹭了蹭地板:好像是快过年了。 是呀,没几天了。宿郢看着他写满了期待的小脸,笑得很温和。 离过年只有不到一周了,戎沥的生日就在过年的第一天。那个绿色小怪兽玩偶其实并不是宿郢送他的生日礼物,而是新年礼物,只是送了以后才知道,那天也是戎沥的生日。 他还记得他把小玩偶送给戎沥以后,戎沥惊喜得一双眼水汪汪地快流下眼泪的样子。作为华鹰元首、那个从来连笑都不曾笑过的人的孩子,礼物这个词也许根本就不在他的字典里。 可能真的是环境的影响,小的时候,戎沥还不像现在这个样子。 那时候的戎沥还会笑会哭,跟普通的小孩差不多,不像现在这样,不过七岁就早熟得跟十七岁的孩子一样,连笑都要克制,更不要说其他需求了。 宿郢对着戎沥勾了勾手指头。 戎沥往前走了半步。 宿郢又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我要送你什么礼物。 戎沥扭捏地扯了扯衣角,抿着嘴往前再走了两步到了宿郢面前。也许是觉得自己这样的行为不太像帝国的继承人,他又犹豫地往后退了一步。 没退成功。 只听一声小孩儿的惊呼响起,戎沥便被宿郢一胳膊揽着抱了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自从能走路了就再也没被这么对待过的戎沥非常窘迫,他显然有些惊慌,可依然强作镇定:宿叔叔,我是军人。 嗯? 您不能这样抱我,父亲说我是帝国的继承人,要注意仪态。 宿郢被逗笑了,瞧瞧戎沥这一脸严肃又害羞的样子,起了坏心思,故意抱紧他道:反正你父亲又不在这里,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正说着,宿郢便听到了门口方向有人咳嗽,抬头一瞧。 李希尔。 李希尔旁边,站着戎纪。 戎沥也看到戎纪他们了,石化了几秒,回过神后一下子腾地从宿郢腿上跳下来:父亲,希尔爷爷。 宿郢看到戎沥背在背后的手指拧巴在一起,再瞧瞧那小小的侧脸,严肃得跟他那从没笑脸的父亲有一拼。 这长大可别成了戎纪翻版。 这样想着,便抬眼瞧了瞧,不料一眼就撞进了戎纪那双泛着红血丝的深邃而复杂的眼睛里。 那双眼睛看着他,又像没看他。 盯着他,却像盯着别人。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谈不上生气,却也没有什么故人相见的喜悦。他只是这样看着,眼睛一眨,复杂也没了,垂下的眼睫毛遮住了所有的东西。 为了不让戎沥过于紧张,宿郢主动跟戎纪打招呼:好久不见,戎将军。 半晌。 戎纪因病变得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没有回应宿郢的招呼,而是对戎沥说:整理好你的仪态,然后到我办公室来作报告。 那声音冷冰冰的,一点儿都不像一个父亲的声音。 第168章 自由的鸟(十四) 那天, 戎沥被叫走后就再也没回来,只听说在将军的办公室里爆发了一场争吵。 说是争吵,不如说是戎沥一个人的控诉。 我讨厌你! 你不配当我的父亲! 全宇宙我喜欢谁也不喜欢你,我最讨厌你!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那天他因为突然有事,所以提前离开了,这些消息都是后来李希尔他们告诉他的。 也是同一天,直到凌晨, 宿郢也没有再收到那个陌生电话的短信问候。 不知怎么,他那时候就有种预感, 他再也不会收到那个问候短信了。 而就像他预感到的那样, 他确实没有再收到任何问候。 七八百条无间断的早午晚安,就这样毫无缘由地戛然而止。 * 深夜,某个学院旁边的公寓楼地下室里, 一个胡子拉碴、穿着身皱皱巴巴的工装的男人给宿郢开了门。 看到宿郢那张脸的一瞬间,男人愣住了。 宿郢对他笑了笑:您好, 西斯理博士。 能够找到西斯理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离开元首府实验室的这些年,他四处游荡, 并没有人真正知道他在哪里, 连费璐亚他们也并不清楚。 谁都没想到,这个消息最后还是一直被禁足在元首府内的白令白博士告诉他的。 西斯理一边开灯一边清理地上那堆零零碎碎的零件:我这里有点乱, 这段时间研究没有结果, 心情不是太好, 就没有精力清扫这些玩意儿。 分卷(134) 他勉强扫出来一个拐角,拿抹布擦了擦一个铁凳子上的灰尘:请坐。 宿郢也不介意,坐了下来,看着西斯理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几口抽了两根烟,现在又准备点上第三根。 你也要来一根吗?西斯理把烟盒伸到他面前。 宿郢也没拒绝,抬手抽出一根,让西斯理点上,叼上吸了一口,慢慢吐了一丝烟雾出来。 他总埋怨我把你设定成了抽烟的角色,说如果我不这样设定,你就不会那样做。西斯理将第三根点燃,抽了一口,我怎么解释他都不信,提了好几次让我改程序设定的事。 当初第一次进行情感重塑实验时还是一个世界后暂停一段时间再进行另一个世界的,每次戎纪从催眠仓内出来后,西斯理问他有什么体验感受,他都会说治疗者有抽烟的习惯,希望能改进。 我跟他说了好几次那不是我设定的,但他就是不信。西斯理三口一根烟,抽完就随手把烟蒂扔到了地上。 曾经的他可不是这样,离开实验室这些年,他真是越发地不讲究。 宿郢从兜里拿了个小塑料袋出来,将烟蒂捡起来扔了进去。小塑料袋里头,已经装了四五个烟头。 这段时间他心情也不怎么好,没少抽烟。 您完全可以在设定我的时候加一个命令完全服从的程序,这样您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宿郢说道。 语气非常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 我不是没设定过,但你不一样,并不是会完全服从的,你有你的想法,很了不起。 您更了不起,如果不是您,就没有我不是吗? 本来准备来几句话镇场子,没想到场子没镇住,反倒被对方淡定的反应镇住了。 西斯理看了他一眼,转过身来抱着胳膊,有些好奇地问:怎么,白令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了? 从头至尾一点儿惊讶的神情都没有,并且还能接他的话接得顺顺当当,冷静又淡然。 白博士只告诉了我您在这里。宿郢微微一笑。 告诉你我藏在地下实验室里造另一个你? 是的。 西斯理挠了挠头,有些无语,那不还是等于什么都告诉你了。 宿郢笑了起来:是的。 西斯理问:所以你来这里的目的是? 目的? 从进门到现在,宿郢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于是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他默默地抽着烟,等把剩下半根抽完才站起身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不会再去救他的。 西斯理点了第四根烟,淡淡道:也没人要你再去当救世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命运,你有你的命,他有他的命,从你拥有你的心跳开始,你就不再属于任何人,而他从他出生我们就知道,他活不了太久,能活到现在也已经是奇迹了,唯一要祈祷的是,他不要在戎沥能够独当一面前死掉,不然的话,宇宙又要大乱了,到时候就很麻烦。 那戎沥能够独当一面后他就可以死了吗? 唔,可以了。 宿郢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 西斯理看他的表情不太好,低下头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笑容,吐了口烟抬起头时又变成了冷漠的样子,说:他出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华鹰,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感情、跟任何人都没有情感联系的人类,跟工具有什么分别?就算没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妨碍不是吗?毕竟,戎沥可比他优秀 话没说完,他就被宿郢揪着领子拎了起来。 看着忽然愤怒的宿郢,西斯理笑了,他拍拍宿郢的手:冷静、冷静,他跟你又没关系,你这么为他打抱不平做什么? 他也是个人,您不该这么说。 他是实验品,算不上人。 宿郢没说话,但因对方那些冷漠的话,眼中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西斯理故意激怒他:怎么,想起陆榭山了?虽然同是实验品,但陆榭山可比他幸运多了,好歹,陆榭山还没被剥夺感情会笑会哭,他呢?他只是个不知道开心不知道痛苦、不知道劳累也不知道停下的机器、一个物件儿而已,死了就死了,谁会在乎一个不哭不笑的物件儿呢? 言辞愈发地激烈,而激起的愤怒则一层层地叠加。叠加到最高一层时,忽然,宿郢闭上了眼。 他明明清楚地知道对方是在故意激怒他,但依然生气了。 回过神来后,他把西斯理松开,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离开,可身后的人却不愿意放过他。 他八岁的时候就想过去死,如果真的死了,也算是得偿所愿。 * 宿郢走后,西斯理给白令打了个电话。 我觉得这事儿能成。西斯理说,刚刚试探了一番,他虽然忘掉了一切,但是他毕竟还是我造出来的治疗者,治疗者的同理心是造物主最完美的发明。 白令在那头打哈欠:随便吧,跟我没关系。 省省吧,要是真没关系,你为什么还要把我的地址还有真相告诉宿郢? 白令揉了揉最近愈发不舒服的心脏,坐起身来,有气无力地扔了一句因为我闲得慌,然后便挂了电话。 拿过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白发苍苍皱纹满面了,明明上个月都还是年轻人的样子。 真是说老就老了。 造一个戎纪花了我大半辈子的时间,真要就这么死了那可算亏了血本了。 * 烟花满天绽放的夜晚,新年的钟声响起。 满城都是热闹的景象,唯独这元首府,冷清地像是另一个世界。 站在元首府门外的宿郢并没有选择立马进去,他就站在门口给戎沥去了个电话,祝福了他新年快乐,以及生日快乐。 戎沥用稚嫩的声音有模有样地郑重感谢了他的祝福,并告诉他他很开心。 因为开的外放,小奶狗像是听到了戎沥的声音,将脑袋从他的怀里伸出来对着他的手叫了两声。 宿郢看了看小狗,又看了看地上那个包装好的有半人高的兔子毛绒玩具,问电话那头的孩子:你猜我给你买了什么生日礼物? 戎沥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听到有微弱的啜泣声从电话那头传出来。 他听着孩子在小声地哭,也叹了口气,伸手按响了元首府大门的门铃。 我买了一个跟你一样高的兔子玩偶,以后它就是你的朋友了,你可以抱着它睡觉。宿郢说,或者,你更喜欢我的小狗 正说着,大门开了,他看到了哭花脸的戎沥。 看着那张跟戎纪极为相似的脸庞,一时间,有些恍惚。 第169章 自由的鸟(完) 宿郢带着戎沥跟费璐亚他们团聚在一间屋子里过了新年, 同时为戎沥庆祝了他的八岁生日。 每个人的脸上都扬着笑容,聚在一处吃吃喝喝,时不时讨论一下春晚里的节目。宿郢又会做不少好吃的,吃得大家都很开心。 似乎没有人想起戎纪的存在, 费璐亚没有提,李希尔没有提,保姆们没提,护卫们没提, 连戎沥都仿佛忘了他还有戎纪这个父亲的存在。 大家都不提,宿郢去提的话就会显得很突兀, 于是他也没开口。 这群年轻人一直玩乐到了深夜都还精力十足, 不愿散场,甚至又聚起来开发了新的互动游戏,玩得非常起劲。 戎沥到底是个小孩子, 很快就困得撑不住了,窝在宿郢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头打盹儿。 我抱孩子去睡觉, 您把他的房间给我吧。宿郢跟费璐亚说。 费璐亚点点头, 嘱咐他要给戎沥洗漱了才能睡以后,把钥匙给了他。之后也没说什么别的, 只让他去了快点回来, 一会儿还要帮忙收拾一下餐厅。 宿郢叫住她:费璐亚阿姨。 费璐亚回过头:还有什么事吗? 宿郢看了眼已经趴在他肩头睡着了的戎沥,用另一只手微微捂住他的耳朵, 压低声音问道:他的父亲呢? 父亲?费璐亚反应了两秒, 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谁后, 顿了顿,说,将军今天不太舒服,吃完药早早就睡了,所以没有来参加今天的聚会。 病了?上一周的发烧还没有好吗? 费璐亚说了些有的没的,意思是好了,但是又病了。可是看她的表情,没有太多担忧的模样,宿郢便知道她只是在找借口。 他其实只是不想来是吗?宿郢观察着费璐亚的神情,刚刚戎沥睡着一直在我怀里说梦话,说他讨厌他爸爸。 果不其然,费璐亚的神情一下子变了,叹了口气:那天你走了以后,小殿下跟将军吵了一架的事你知道吧? 嗯。 那之后他们冷战了一周。说到这儿费璐亚似乎也对戎纪有些不满,将军一直没有再理会过小殿下,有时候小殿下不去找他回报功课,他也不再催促,今天因为要迎接新年,我劝说小殿下去邀请将军来参加我们晚上的聚会,小殿下一开始都不愿意去,我说了许久他才改变想法,鼓起勇气去找了他父亲。 宿郢一晚上都在这里,连个戎纪的影子都没看见,也就知道了这次邀请的结果。 将军拒绝了小殿下,我当时也在场,小殿下被拒绝了以后已经快要哭了,但还是坚持又邀请了一次,告诉将军今天是他的生日,但将军他还是拒绝了。 往年他也没有参加过你们的聚会吗? 费璐亚笑得无奈,眼中也满是失望:他从来不参加这样的聚会。 也就是说,戎纪从来都没有给戎沥过过生日。 难怪戎沥之前哭成那个样子。 宿郢抱着戎沥回到卧房,本来没打算叫醒他的,但给他洗完脸以后他自己醒了,便坚持接下来要自己去漱口洗脚。 看他小小一个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宿郢便帮他挤好牙膏接好洗脚水,还给他准备好睡衣,倒好热牛奶放在床头。 戎沥完以后过来看到准备好的睡衣还有热牛奶,一时有些不自在。 谢谢宿叔叔。他喝完牛奶,要把杯子拿去洗了。 我一会儿去洗,你别管这个,过来一点。宿郢把他拉过来,用纸给他擦了擦嘴角,本来不想把你叫醒的,现在是不是都不困了? 戎沥还没被人这么伺候过,有些僵硬地点点头。 那不困了要怎么办?还要睡吗? 戎沥点点头。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戎沥又摇摇头。 宿郢挑了挑眉。 戎沥抿了抿嘴,忽然抱住他的胳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宿叔叔,你能不能别走。 因为戎沥一句话,宿郢还真就留下来了。 他坐靠在床头,戎沥乖巧地躺在被子里,抱着他买的兔子玩偶听他讲童话故事。讲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把戎沥都讲得打哈欠了才作罢。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确实不早了。 他安顿好戎沥,跟他告别。这孩子也懂事,虽然不舍但是也没有挽留,乖巧地跟他说再见。 晚安叔叔。 晚安,做个好梦。 宿郢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起身准备离开。刚转过身,便听戎沥在被子里闷闷地说:您要是我爸爸就好了。 他回过头,只看到戎沥露出被子的头顶。 他不是个好爸爸。被子里的戎沥吸了吸鼻子,我讨厌他,也不想他当我的爸爸。 戎纪确实不是个好爸爸。 宿郢叹了口气,坐回床边:你可以把你的意见试着告诉他,顺便告诉他你希望他怎么做,或者你爱他。 我才不!戎沥一下子从被子里钻出来,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怒道,他都不爱我,我才不告诉他我爱他! 听听这童真的话语。 宿郢被他那气哄哄的表白逗笑了,把他抱起来放到腿上:你是不是从来都没跟你爸爸说过你爱他? 戎沥气得没了一点平时那种小端庄的样子:他也没说过他爱我! 让戎纪那种人说爱,宿郢都想象不来。 这样呀,那你爸爸这方面确实做得不合格。宿郢拿纸给戎沥擦脸,擦完又给他擤鼻涕,擤完以后戎沥才觉得不好意思,不让他给擤了,自己拿着纸慢慢擦鼻子。 也许是宿郢的认同让戎沥有了倾诉欲,他一边擤鼻涕一边控诉:他从来都不对我笑,也从来都不跟我玩,每次我要跟他玩,他就说他很忙。 那爸爸到底忙不忙呀? 戎沥认真想了想,不情愿地点点头。 宿郢看他可爱,捏了他的脸蛋一下:那爸爸因为真的很忙,没有时间陪你玩,你能原谅他吗? 戎沥闷闷地说:能,但是他不对我笑。 他也没对我笑过。宿郢摸了摸下巴,假装思考,唔你见过他对谁笑过吗? 戎沥又想了想,摇摇头:他对谁都不笑。 那他对谁都不笑可能是他自己的习惯,世界上有爱笑的人,也有不爱笑的人 他就是不爱笑的人。戎沥瓮声瓮气地接话。 没错。宿郢笑了,所以我们要理解他对不对,他不爱笑,我们可不可以允许他不笑呢?比方说,你说你不喜欢爸爸,我是要允许你不喜欢他,还是要强迫你一定喜欢他? 戎沥本来就不是笨孩子,这么一说他也明白了。 可他还是不开心:他从来都不说他爱我,别的爸爸都爱自己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他不爱你呢? 我就是知道。 分卷(135) 我们凡事要讲证据的,空口无凭,除非你能证明它。宿郢说。 戎沥红着眼问他:那你要我怎么证明? 宿郢笑了起来,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 戎纪一天内处理完了之后两三天的文件,直到快凌晨时才全部结束。 外面还有烟火不时飞上夜空星星点点地点缀那片黑色,今天的夜里,全部的灯火都被打开,要一直亮到次日清晨太阳出来。 为了保障安全,元首府的新年每一次都过得很平淡,除去守门的护卫,其他人都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吃一吃喝一喝玩一玩,并不主张大团聚。 今年依然是如此,他跟往年一样,选择了远离人群独自处理工作。 其实工作并没有太多,过年时期没什么太多事需要管顾,很多议题放在后几天处理也没什么关系,但他仍然这样做了。 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外面的景色,外面没什么看的,还是老样子,只是灯都开着,比平时亮堂了些。 刚要收回目光,他看到楼下院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定睛一瞧,是他认识的人。那人怀里的孩子,是他的孩子。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仔细了一些:他的孩子紧紧地抱着那个人的脖子,像是睡着了,睡得很安心。孩子身上搭着件衣服,被裹得很严实。 两个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亲密无间的样子,简直像一对亲生父子。 他看着两人进了楼里,过了一会儿听到隔壁的房间隐隐有响动,应该是进屋了。不做他想,那边的聚会大概结束了,宿郢应该是送戎沥回来睡觉的。 劳累了一天,眼睛有些疼,他闭了闭眼睛,也去了床上。 睡觉是睡不着的,自从发烧三天狠睡了三天后,他就基本没再睡着过。身体很累,但是就是睡不着了。 这不是他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所以他很淡定,睡不着就算了,总比睡不醒的好。 他躺了下来,握住胸口的项链,对项链说了声晚安,然后闭上了眼。 也不知道闭着眼睛躺了多久,忽然,他听到门口有人在按门铃。 * 戎沥站在门外,有些紧张,怀里抱着宿郢的小狗。宿郢就站在离门稍远的地方,给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戎沥抿了抿嘴,把小狗搂紧了一点。 按了一遍门铃,但门内没人理会。他犹豫了一下,又按了一遍。他知道在这个时间点,他的父亲是睡不着觉的。 可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人开门。 小狗在戎沥怀里有些不安分了,呜呜地叫着,叫得他的心也跟着悲戚了起来。他就知道,门里那个冷血的男人根本就不爱 门开了。 什么事? 戎纪脸色不太好,吓得戎沥直接倒退了两步,不自觉地朝着宿郢的方向看去,却不想那方向早没了人,那个把他哄骗过来的大人早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他回过头,紧张地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戎纪又问他一遍:有什么事吗? 没有。戎沥抱紧小狗,转头就要走。 走了几步,走错了方向。他又连忙掉头,埋头前进,路过戎纪的时候步子慢了下来,最后停了下来。 他那个冷冰冰的父亲依然在冷冰冰地说话:现在已经不早了,如果你有事 有事明天再说。他都不用听完就知道那个臭大人要这样说。 于是,他抢在戎纪说出那句话面前转过身,气势汹汹道:我有事! 小狗也被他突然的大声吓得脑袋一缩,藏在他胳膊弯里不敢抬头。 戎纪被他吼得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就看到面前这个才到他腰的小家伙忽然冲过来把手里的小毛团子往他手里一塞,他下意识地接住。 低头一瞧,是条小奶狗。 小奶狗也很懵,睁大了眼睛盯着戎纪,鼻子呼哧呼哧地发出紧张的声音。 戎纪眨了眨眼,抬起头。 只见那个向来在他面前规规矩矩的小家伙忽然作出一副很凶恶的样子,跟只发飙的奶猫一样,像是要跟他一决死战。 请您给这只狗狗起个名字! 现在? 现在! 戎纪低下头,看了看缺了一只脚掌的小狗,又看了看戎沥,实事求是地问道: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公的。 那就叫婵婵吧。 如果是母的呢? 戎纪把小狗还给他,说:也叫婵婵。 虽然戎纪并不知道为什么戎沥要在这个时间抱着一只小狗来到他的房门前让他起名,但既然戎沥要求了,那他就起了。 起完名,他问戎沥:还有什么事吗? 戎沥抱着小狗没吭声。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戎纪本想把戎沥打发走,但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他看到他的孩子流下了眼泪。 戎沥吸了吸鼻子,问他:为什么不拒绝我? 拒绝什么? 我让你给小狗起名,你应该拒绝的。戎沥的眼泪一串又一串地往下滚,跟他那个从来流血流汗不流泪的父亲不一样,他是的水做的男孩儿。 他不是不会哭,只是怕他爸爸不喜欢他所以才一直都不哭。 戎纪问他:我为什么要拒绝? 戎沥说:因为如果你拒绝了我,你才能跟你说我爱你。 戎纪愣住了。 他看到这个小小的孩子鼻涕眼泪满脸委屈地看他,满眼都是对他的渴求,用稚嫩的声音告诉他: 我会说我爱你爸爸,能不能请你帮我的小狗起名。 【你抱着这只小狗,去让爸爸帮你给它起个名字。】 【现在已经很晚了。】 【正是因为很晚了,如果这时候你去让爸爸给小狗起名,他没有拒绝你的话,就说明他爱你,因为他很爱你,所以他原谅了你深夜打扰他的行为。】 【如果他不理我呢?】 【那你就告诉他你爱他。】 * 总有人说,他不爱我所以我也不爱他。 但作为治疗者的宿郢却知道,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获得他人的爱,如果想要获得爱,很简单。 首先你要先说:我爱你。 第170章 (大结局) 宿郢从来都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他谁都不想拯救,也从没想过要奉献自己成全他人。 不管曾经的他究竟是被设置成任性天使心的圣父,还是拥有自我意识后抛弃爱人的绝情人工智能,他觉得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 作为一个普通的人类,他只能做最普通的最合常理的事情。 他最终,没有选择去挖掘自己的过去,即使他知道他的过去与华鹰帝国这位年轻有为的首领息息相关,他们的关系也许匪浅。 他也没有去向任何人刨根问底,去问一句为什么他从人工智能变成了真正的人类。因为他知道,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他都应该感激。 其中多少爱恨情仇,他都不想了解了,都过去了。 再爱也回不去,再恨也仇不起来。不如就像现在这样,不咸不淡地,当个会见面打声招呼的熟人。 早上好将军。宿郢路过戎纪的院子时跟他招了招手。 戎纪看到他了,远远地朝他点头。 戎沥已经收拾好书包了,看到宿郢后招呼了一声,然后回过头跟戎纪告别。 爸爸再见! 戎纪点头。 戎沥一把抱住戎纪,然后松开,一边朝着宿郢那边跑一边回头大喊:爸爸我爱你! 戎纪: 然而,那天早上并没有上课。 自从戎沥跟戎纪和好以后,戎沥似乎从那一次事件中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经验。 他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乖巧规矩,用自己的懂事聪明来老老实实地博得他人的喜爱,而是选择成为了一个表白狂魔。 【我拒绝。】 【宿叔叔你别走,你就像我另一个爸爸一样,我超爱你的,你就不能为我留下来吗?】 【不能。】 【宿叔叔我超爱你,想天天都听你讲故事。】 【超爱无效,你明明超爱的只有你爸。】 【那就第二爱,除了爸爸第二爱你,留下来嘛。】 【】 【宿】 【行吧。】 在戎沥的疯狂表白下,宿郢被莫名其妙留下来做了他的老师。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开了个坏头,从此以后,戎沥便变本加厉,成了一个难缠的马屁精。 费璐亚、李希尔、元首府的护卫们、保姆们、仆人们,以及戎沥曾经那些不怎么带他玩的小朋友们,在这个智商超群的未来华鹰继承人的连环彩虹屁轰炸下,一个个地都变了态度。 费璐亚简直是把他当成了亲孙子在待,往常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惦记着宿郢跟戎纪,而现在,成了戎沥。 明天是儿童节,就别上课了,放放假。费璐亚给宿郢下命令,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的节日菜谱,弄了几个新鲜菜,到时候让小殿下邀请他的朋友们来咱们家,让孩子们好好开心一下! 宿郢看到墙边上的李希尔已经开始听从费璐亚的安排,在一个一个地挂儿童彩灯了,问:这件事将军同意了吗? 李希尔在一旁插话:你教的好徒弟今天给他的父亲抄了一百遍我爱你爸爸,你说同意了吗? 总感觉自己好像矫枉过正了。 因为没课可以上,宿郢也就没了事干。 看着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他便去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去找个近一些的地方爬爬山。刚收拾好背包,他就收到了一条短信。 【早安。】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像是生怕他不知道这号码是来自谁的,这个号码在每一个他跟戎纪没有见面的日子里都会发来问候的消息。如果见了面,就不会发。 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刚刚见了面,依然发来了信息。 他是从来不回信息的,但因为戎纪这奇怪的举动,莫名有些在意,但他依然没有回复。 说实话,虽然同在一个元首府里,但是由于戎纪出访、他有时出差,且两人并不在同一个院子内居住等缘故,所以平日里他们见面的时间着实不多,就算有,也不过是一两句半生不熟的问候,跟个熟悉的陌生人没两样。 也许是因为知道了曾经的自己也许跟戎纪关系匪浅,所以他虽然好奇,但却并不太想一下子就去近距离接触对方。好在对方天生性情冷淡,也没有这样的想法,就这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倒也刚刚好。 这样想着,他放下了通讯器。 刚放下,又进来一条信息。 【今天天气很好,想去爬山吗?】 宿郢背好包出去的时候,看到戎纪和他的护卫们已经整装待发,已经在门口齐刷刷地等着他了。 * 他们爬的那座上并不高,也并不危险,风景也还不错,所以平日爬的人很多。但今天不一样,山上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 上山的一路都安静得了得,只有偶尔的鸟鸣草动,时不时地,还能看到有空中巡逻队不经意地经过此处高空。 身前百米有职业登山专家开道,身后百米有百名护卫潜藏跟随。 左右虽然看不清,但能听到应该有专门的爬山车在跟随。 不时一只野兔出没,便悄无声息地葬身在此。 看着惨死的野兔,宿郢心里有点好笑又无奈,心说这就是跟如今宇宙最牛逼的人物爬山的待遇,实在是过于隆重了。 由于爬山的氛围太过肃重,人又太多,所以宿郢一路都没说什么话。他身旁又有个同样沉默的戎纪,更是没什么言语。 就这样,他们上了山,到了山顶。 宿郢在山顶一块石头上坐下,戎纪给他递来一瓶水。 谢了。 戎纪没吭声,在他旁边挨着坐下,安静地休息。 山上的风已经带了一丝凉意,但却不冷,从脸颊边吹拂过去,舒服得人忍不住眯眼。宿郢闭上眼享受这难得的没有孩子吵闹的春日宁静,心情平和又安宁。 也不知道坐了有多久,他听到旁边的人开口打开了话题。 听说你之前经常爬山。戎纪说。 是。 是因为山上的风景美吗? 不是。 听到这不同寻常的答案,戎纪转过头来看他。他没有转过头去看戎纪,而是眺望远方的青山绿水。 我从不因风景而攀登。宿郢长舒了一口气,解释道,我登山,只是因为山在此处。 我不懂。戎纪说。 如果总是因为风景而登山,当你上了山,看不到好的风景的时候,你会不会失望?宿郢又喝了一口水,低头笑了笑,如果我是一个因为风景而登山的人,当初在知道陆榭山活不了多久的时候,我就不会选择跟他在一起。 一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要不要开始?一个注定要死的人,还要不要挽留?很多人都不会要,因为人的一生只有一次,他们不想为了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浪费自己的人生,这是正常的。 可是宿郢不是这样。 我知道他迟早会死,可是我还是选择了他。 抱歉。戎纪说。 宿郢摇摇头:那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你,他也不可能陪我走一辈子。 你很爱他。 爱?宿郢笑了笑,也许是吧。 戎纪抿了抿嘴,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口的项链。 宿郢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他想起之前去找西斯理时的场景,又想起陆榭山那些遗书,他清楚地知道,戎纪胸前那个不起眼的方块项链里装着的是什么。 【戎纪胸口的项链里有你失去的记忆。】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他的手已经伸向了那个不起眼的方形坠子。在快要碰到的时候,戎纪躲开了他的手。 分卷(136) 宿郢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有些尴尬:抱歉,我只是我只是想看看你的项链,它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 戎纪说:它很重要。 是的,你一直戴着它。 他逝去的记忆不知道对于他自己来说重不重要,但看得出来,对于戎纪来说很重要。 戎纪握着那个坠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里面,装着我的爱人。 宿郢一下子睁大了眼。 戎纪继续说:不过他已经死了,在很多年前,他离开了我。顿了顿,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补了一句,就像陆榭山离开你那样。 爱他的宿郢死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爱过别人的宿郢。 当初,在他按下那个按键时,他就清楚地知道,他亲手杀死了他的爱人。再也不会有人像曾经的宿郢那样爱他,即使是眼前这个人,他的爱也不再属于他一个人。 那你应该很难忘记他。 我不会忘记,就像你不会忘记陆榭山那样。 宿郢被他逗笑了:你这是什么句式? 戎纪没有说话,转头看着他。 一阵风吹来,将他的白发吹到了脑后,一张不再稚嫩的英俊脸庞露了出来。他的皮肤还是那么白,嘴唇依然跟往常一样没什么血色,但浑身上下却没有了他们初次见面时那种无法忽视的脆弱感。 时间改变了太多东西,宿郢这才发现,在无数个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戎纪已经变了。 那一双曾经无波无澜的眼睛里,不再只剩下冷漠,还有很多别的。他说不清那些别的是什么,但却为此感到高兴。 戎纪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说我知道你不会忘记陆榭山,而你也不必忘记陆榭山,因为正是有了他的存在,所以你才成为了现在的你,坐在我面前的你。 他认真地看着宿郢,认真地像在说什么誓言。 同样,我也不会忘记那个人,因为如果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你面前的这个我。戎纪从地上站起来,打了打裤子上的灰尘,我不知道这一切在未来是好是坏,但也许就像你说的,爬山不必因为山顶的风景。 他转过身,向仍在地上坐着的宿郢伸出一只手。 宿郢愣了愣,犹豫了一下,将手搭了上去。 戎纪的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冰冷,那依然是一个温暖的手,一个有力的手。 那只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待他站起身后,戎纪转过身,背对着他,看向夕阳晕红的那片天。 虽然不必在乎风景,但是还是很漂亮不是吗? 宿郢走过去,站在他旁边。 那片天是很美,但却并不是他见过的最美的。可当他侧过头,他却在戎纪的眼睛里看到了此生最让他难忘的晚霞。 一阵不合时宜的风吹过,将晚霞主人的言语吹得模糊又四散。 他没听清对方说了什么,但却清晰地看到了那三个字的嘴型。 风过后,那人的声音响起。 从未后悔。 戎纪番外:《从未后悔》 我从未后悔。 无论是与你相遇,还是与你相爱,亦或是亲手消除你的记忆,目送你走向他人。 我早就知道你是会离开我的,很早就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我想了想,也不是很确定。 也许是在那个小木屋里,你问我如果我不来,能不能告诉你一声的时候。也许是明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你依然做好饭菜等我的时候。也许是那一天,你将我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告诉我,你会永远陪着我。 你有太多破绽了。 一个机器人可以永远陪在我的身边,但你不是。 你不是一个机器人,甚至,你其实并不想永远在我的身边,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因为你的身边只有我,你没有别的选择。 你被父亲第一次销毁之前,我问过你,如果你的目标对象里写入别人,你是不是也会喜欢上别人。 你犹豫了很久,没有回答我。 什么是人类呢?是真实存在的躯体,鲜红的血液,直立行走的双腿,还是终有完结的寿命呢? 都不是。是你没有回答我。 你没有回答我,宿郢。 让一个可能有着人类灵魂的机器人留在我的身边,我认为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我看着父亲销毁了你而没有任何阻拦。我知道如果将你留在我的身边,终有一天,我会后悔。 我看着你消失,看着你的灵魂四散,看着你重新成为了一串冷冰冰的字符。但我并不悲伤,我甚至在庆幸,庆幸你从此以后都不会有任何别的选择,也不会有任何人选择你。 泛起涟漪的湖面终有一刻会恢复平静,然后之前在这水面上发生的一切波澜将无人知晓。 谁都不会知道你存在过,除了我。 爸爸,今天是中秋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你就不要工作啦,我们早点去费璐亚那里吧,今天宿叔叔也来呢,他说今天要做月饼,让我们早点去帮忙。戎沥早早就跑来找我,在我面前跳来跳去反反复复地叫我,好像很怕我用工作作为借口推掉聚会。 我以前拒绝过他太多次,以至于现在我即便说了同意,他也会一遍一遍地在我面前寻求肯定。 爸爸,你会去吧?见我没回答,戎沥又问了一遍。 我只好放下手中的笔,收拾好桌面,对着那张一瞬间点亮了眼眸的小脸说:走吧。 今天的天气并不是很好,外面一直阴着,云布满了天空,如果持续这种天气直到夜晚,想必是看不见中秋的满月了。 但戎沥并没有因此感到沮丧,他拉着我的手,一直在絮絮叨叨地跟我说着一些琐碎的小事,精神很好。 走了一路,快到费璐亚那边的时候,戎沥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我。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便问了他。 他也没立刻回答我,只是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然后把我们一直牵着的手拉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爸爸,我能一直牵着你的手去见宿叔叔他们吗? 我看了看我们交握的手,戎沥的手还不到我的手掌一半大,小小的,全在我的手心里。 爸爸,你觉得你特别好。戎沥又开始努力讨好我,我最爱你了爸爸,宿叔叔都是第二爱,你是第一爱。 但事实上,他跟宿郢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也更轻松快乐。 虽然我并不不是很理解拉手这个行为对他来说有多重要,但是他不是一个会随便向我提要求的孩子,我想他既然这样说了,肯定有他的理由。 当然,不否认那些讨好的话语确实让我放纵了他的某些行为。 可以。 就这样,我们拉着手去了费璐亚那里。进去时,是宿郢给我们开的门。 宿叔叔我们来了!费璐亚奶奶希尔爷爷你们好!戎沥很开心,脑袋伸进门就把正忙着准备食物的费璐亚李希尔挨着招呼了一遍。 宿郢笑道:下午好小沥。 戎沥本来想跑去里面,但手刚松开就又拉了回来,他拉着我的手在宿郢面前晃了又晃,笑得很得意。 宿郢挑了挑眉,也笑着看他,对他比了一个大拇指。看到这里我看明白了,也许戎沥又跟宿郢达成了什么奇怪的共识。 戎沥炫耀完,便松开我的手跑去了后厨找费璐亚,门口只剩下我跟宿郢两人。 宿郢笑眯眯地看着戎沥跑开后,又将笑眯眯的眼睛对上了我:下午好将军。 你好。 今天工作不忙吗?我以为您要等到很晚才会来。宿郢就堵在门口跟我聊天,也不邀请我进去坐,笑眯眯的样子跟平时也不大一样,连说话时都使用了您这个字。 我客观地回答了他:还好,戎沥说你让我们来帮忙。 唔,您来得正好,来帮我剥一下果皮,小沥说他想吃水果口味的月饼,我做一些给他。宿郢这才侧过身,让我进了房间。 按理说,剥果皮是有剥果皮的机器的,但宿郢没让我用。他说机器坏了,让我用手剥,然后他自己在一旁弄做月饼的面粉。 戎沥在厨房里边帮费璐亚他们择菜,有很多菜吃起来很好吃,但是清洗起来并不容易,还不能使用机器清洗,确实很麻烦。 我们各司其职,安静地各自完成各自的任务。其中一些活儿在我看来是可以用机器代替的,但宿郢并没有这样,他坚持要让我用手工完成。于是我把果子剥好后,又按宿郢的吩咐将它们一点一点弄成了馅儿,只是这一个过程就花费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宿郢早就弄好他的面粉了,也没有过来帮我,只坐在一旁喝茶,看着我做。 等我全部做完了以后,他递给我几个模具,说:看着我怎么做,您也跟着做。 我以为我只是来帮忙的,没想到要从头做到尾。 宿郢看了我一眼,说:不会就学,您这样聪明的人物,我想做个月饼应该难不倒您。 说着,他便在我面前做了起来,做一步停下来让我跟着我,就这样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我做出来了第一个月饼。因为包月饼皮时没包均匀,有一部分的馅儿漏出来了一些,不是太完美,跟宿郢做出来的那个相比,应该算是不及格。 但宿郢却把我的月饼拿起来看了看,说:很不错。 我算是知道戎沥那一套见谁都夸的功夫是从哪儿学来的了。 但月饼确实不难做也不难学,除了那一个没做好,后边的都做得很成功。做完以后,宿郢把它们挨着装了盘,拿去烤了。 他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就传出了戎沥惊喜的赞叹声。 我不得不承认,比起大多数人类,宿郢更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戎沥是最好的例子。在宿郢来到元首府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戎沥便从以前的不言不语沉闷早熟变成了现在这样的敢说敢笑亲昵开朗,几乎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性格的改变也并没有影响他的学习,不仅没有,他甚至学得更好更快了,而且,也更懂得用非权力的方式去影响他人。 不只是戎沥,戎沥的那些陪读的同学们的官员家长们也常常向我反映,说宿郢是一个极好的老师,他们的孩子在宿郢的教导下,变化很大。很多孩子都懂得正确地表达自己的需求了,能够跟周围的人和父母和谐地交流了 其实除了小孩,在宿郢身边的大人也是这样。在他的鼓励下,温和的语言下,许多人都变了。 没有人比我更知道宿郢在元首府内这些日子起到的巨大作用,也许结果不是那么明晃晃的摆在桌面上,但我知道这种影响力是深长久远的。 他就像是空气,像是水滴,像是每天升起的太阳。 时时刻刻在身边时,没有人会刻意地注视他、看着他,可一旦他消失,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我知道,我对于宿郢来说,并非不可或缺的存在。之所以他会爱我,是因为他的曾经他的世界里只有我,他没有别人可以爱,而且,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也告诉他,他得爱我。 他是不得不爱,不是想爱。也许就像他说的,如果有选择,他不会选择我这样的人。 事实上,当他有选择时,他也确实没有选择我。 他没有错。 世界上有太多太多很好的人爱他的人供他选择,他没有必要在如此多的选择中,选择这样一个曾经将他当做工具使用的我。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理所应当的爱。而这种理所应当当的爱,他曾经无条件地给了我。 一次又一次。 我是病人、我是废物、我是坏蛋、我是杀人犯、我是残废、我是人造人无论我是什么,我被他人如何地厌弃抛弃唾骂践踏,只有他,也只会有他一厢情愿地、无条件地爱我,为我付出一切,坚定地站在我的身边。 那些世界,对于我来说只是一场梦,一次又一次的治疗。无论梦里怎样真实,可当我醒来,我会知道那些都是梦,是假的,是治疗。 但他不知道。宿郢不知道。 对于宿郢来说,那些是他的人生,是他的生命,是他真真切切、痛彻心扉地爱过的每一个真实的人。 所以他恨我,恨到自毁也不愿见我。他说,如果他有选择,永远都不会选择我。 我送他离开以后,常常做梦。 我常梦到他,梦到他背影。 在梦里,他总是一直走一直走,从未回头。前方不知道有什么在吸引着他,让他不知疲倦地前行。 我就跟在他的身后,抱着所有他不要的过去和回忆,一步又一步。我很累,但是又不敢停。 终于,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是陆榭山。 他跟陆榭山在一起的那一天,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不会哭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整个身体仿佛是盛着水的筛子,在不停地漏着什么,越漏越空,却越来越沉。 我坐在那里,却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陆榭山曾经问过我,问我到底爱没爱过宿郢,他质疑我,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爱。我没有回答他,因为他质疑得没有意义。 我也曾被选择过,怎么会不知道。 我无法去阻拦宿郢走向他,但我并不想为他喝彩鼓掌。 陆榭山死后,宿郢就再也没在我的面前出现过。我知道,他在怨恨我,即使他说他没有,我也知道有。 他看我时的样子,就像曾经打我耳光的费璐亚。我没办法说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因为他们也没有做错。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都没办法用对错来衡量,只能经历,却不能评价。 宿郢走了,一走就是三年。 我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我想去找他,可我走不了,我也不能去。 我答应过他,不会再为他的人生做任何选择。这是他的生命,他如何选择,是他的自由。我只能是一道选择题,不能是他的定义题。 我常常想,如果他走得不那么悄无声息,如果他来与我告别,那么我会跟他说: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晚安。 爸爸,月饼好啦,你要尝一个吗?戎沥端着刚烤好的月饼冲我跑了过来,他跑得很快,如果不是我接住了他,他就要滑倒了。 我不喜欢吃这些甜的东西,但是戎沥都递到我嘴边了,所以我还是吃了。 怎么样?宿郢从厨房走出来,问我。 他手里也拿着一块月饼在吃,那个月饼不太好看,有一边的皮太薄,裂开了。我认出来那块月饼是我做的,第一块失败作品。 分卷(137) 宿郢注意到了我的眼神,拿起月饼晃了晃,笑道:不妨碍,很好吃。 他总是这样。 总让我以为,我可能是他的选项之一。可我那天看到了他跟另一个人在一起约会,连戎沥都知道,那个人是他的追求者,研究室新来的一位年轻学者。很优秀很英俊,也很仰慕他,曾经是他登山团队的成员,是专门冲着他来的元首府。 我告诉我自己,要尊重他的选择。所以我没有再给他问候信息,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小沥,费璐亚在叫你,你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宿郢说。 嗯,费璐亚我来啦!戎沥像一股小龙卷风,急急匆匆地卷走了。 等到戎沥走了,宿郢才走到我面前来,坐在我对面的小桌子上,问我:您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我摇了摇头。 那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身体不舒服? 我问他:你想问什么? 宿郢看着他手里那个我做的月饼笑了一下,没说话,起身去倒了两杯水,一杯他的一杯给我,然后坐在我旁边一口一口地把月饼吃了。 吃完以后他问我: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 我以前,你曾经爱的那个我。宿郢说,我挺好奇的,什么样的人,会得到你的爱? 这一句他没有用您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好奇这件事,但我还是告诉他了:以前的你跟现在的你没有太大的差别。 没有太大,还是有。 我看了看他,他一直盯着我,眼眸炯炯,我没法与他直视。我感觉到,他的眼神里有着一些我不是太懂的东西,那些东西让我的心跳逐渐失控。 门铃这时也响了。 有,以前的你很爱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我确实说了。 说完这句话,我就没再去看他,起身去开门了。来者是白令和西斯理他们,白令已经老了,而西斯理,多年不见,他完全像变了个人。他们的身后,还有戎沥的保姆、元首府的总管、护卫队几位队长。 没想到今晚会来这么多人。我在人群里看了两三遍,没看到那位年轻的学者。 也许是没想到我会出现在聚会上,所以大厅里的气氛一度很尴尬,我除了说请大家自便以外,并不知道要说什么,而大家似乎也不知道要怎么跟我展开话题。白令看不下去,懒懒地说了句今天可没把你当什么将军元首,你说不来话就一边儿待着去吧,西斯理,去拿月饼来吃。 我点了点头。白令身后那些人才松了口气,挨着与我打了招呼,然后簇拥着去了大厅另一边,我则继续留在这边。 为了缓解氛围,宿郢给每个客人都发了月饼水果倒了茶水,与他们闲谈,等他们都放松下来开始自由活动闲聊了,才回来找我。 我们也去那边坐? 我摇摇头:我去氛围会不好。 宿郢耸耸肩:其实并不会,但是如果你不想去,我就在这里陪你。 我想说不需要,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宿郢仿佛有读心术一般说道:好吧,你不需要我陪,是我想在这里陪着你,可以吗?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要点头还是要摇头。 你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受得了的。宿郢叹了口气,不说话,也不笑,像个木头人,你这样可不行,心里有什么想要的要说的就要说出来,明白吗? 我更不知道如何回应他了。 来,跟我学。他说。 学?怎么学? 他让我看着他,然后他也看着我。 他的样子,他这张脸,我看过无数遍。虚拟世界里,梦里,监控里,现实里。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纹理,我都印在了脑子里。 连他说每一个字的唇形,我都清楚。 我现在每说一句话,你就模仿我的话再说一遍,如果你说不出口,就在心里悄悄说。宿郢问我,准备好了吗? 那边的人吵吵闹闹,声音很大,盖过了宿郢的声音。其实我听不太清楚,但我读得懂他的唇形。 我点点头。 那好,我要说了。 第一句,谢谢你邀请我参加中秋聚会。 谢谢你邀请我参加中秋聚会。 虽然我脸上看不出来,但是我其实很开心。 我真的很开心。 月饼很好吃。 月饼很好吃。 谢谢你留下来陪我。 谢谢你留下来陪我。 我这一周,没有给你发信息问好,不是因为我不想发,是因为我难过了。 我这一周,没有给你发信息问好,不是因为我不想 我抬起眼去看宿郢,看到他认真地看着我。他的神情很温和,很温柔,很像曾经的他。他的眼睛里倒映着我,我看到他眼睛里的我,僵直得像个假人。 他的嘴在继续地动:我很难过,是因为我看到了你跟别人约会,我不想你跟别人约会,因为 因为。 他笑了一下:喂,你重复了吗? 我问他:因为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温柔地看着我。跟曾经每一个世界的他一样,那样温柔地,仿佛能够包容一切、原谅一切地看着我。 我以为,我的爱人已经死了。我们永远回不去了,他不会再是他,我也不会再是我。 可在这一刹那,在我看到他的眼睛时,我发现我爱的人又活了。 因为什么?我又问了他一遍。 他笑了,笑得眼睛弯弯的。笑了一会儿,他又看着我,看了一会儿,又继续笑。 就这样过了许久,直到费璐亚开始叫我们吃饭了,他才停下来,附身在我耳边。 他说:你自己想,要是想不出来,我就去跟别的人约会。 那一刻,我想起了之前在山巅时,被那一阵风淹没的三个字。 宿郢,我从未后悔。 (完结) ※※※※※※※※※※※※※※※※※※※※ 感兴趣的话大家收藏一下: 《全世界都变性了》 一觉醒来,苍夏就变了个性别。 不是男也不是女,而是不男不女。 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的实物突然多到自个儿身上了,吓得她憋尿都憋了一早上,实在憋不住去了宿舍楼的公用卫生间,然后发现堂堂女卫生间里竟然一夜之间多了一排站立式小便池。 不仅如此,她还看见好几个平时玩的好的姐们儿在里边儿站着尿尿,见她进来了,还跟她相当自然地打招呼。 早上好啊苍姐,过来一起尿尿啊。 就、就这么站着吗?苍夏惊呆了。 尿尿不站着,难道还要跟男人似的蹲着吗? 我的妈。 她连忙给她刚分手的直男癌渣渣前男友打电话进行关切问候:卫生巾啊,换了个零件的感觉还好吗? 魏沈骏在那头怒吼:你对我做了什么?!!! 听到仇人似的前男友那种要杀人的口气,苍夏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完全不悲伤了:你不是说爱你就要把第一次给你吗?我现在给你你要不要啊哈哈哈! 魏沈骏当着全舍友的面愤怒地摔了手机,骂了句:操他妈的! 舍友懒洋洋道:有工具吗一天就操操操的? 魏沈骏: 一夜之间,全世界人都变性了,这可怎么办? 总结一下就是变性以后,跟男人们换个位置继续谈恋爱的故事。